《仙家》 第一章 林中瓦罐坟 “噗”的一声,刀刃刺穿了忍者衣,但却没有刺入皮肉。玉毫马上转身,向打出了一拳。 就算是拥有了长生不老和恒古长存的生命,但若是一位绝代佳人最终却沦落成一副白发苍头、老态龙钟的模样,想必在她的心中,也是一道毕生的遗憾吧。 “浩然,过几天就要考试了,怎么样,有把握吗?”李梦瑶微微一笑道。 身后的彭川则是点了点头,刚才还有些担心,不过见陈曼菲说的头头是道也就放心了,至少她是个懂行的人。 这些当然都逃不过眼光独到的叶卡琳娜,所以当旧执政王族准备利用圣堂教会的力量推翻她的时候,她便开始向于家抛出了联盟的绣球。 “还是我来做吧。刚刚不是捕了条鲨鱼吗?我这就鱼跃神门。”赵子弦说着就拉着明可来到屋外,一挥手长约五米左右的大鲨鱼突突地出现在沙滩上。 赵子弦盯着霞光缠绕的千年灵芝,并没有急着取采摘。他一脸凝重之色,贴耳于石壁静心听着。果然让他听到了轻微的呼哧呼哧之声。他断定那是某种动物地鼾声。 杨伟这会完全忘了,自己也是竭力赞成买下这块毛料的,他表现的如此激动,不外乎就是想摆清干系,让杨振东不至于怪罪到自己的头上。 这个考生说到这里的时候,确实都是实话实说,经过确实是这么个经过,但是这里面的经过是有他的主观判断的。 军队是暴力机关,是当局者为了维护其统治和社会治安、民族能够安居乐业的一种手段和工具。 蔡伊侬也是有些头大,她以前就跟秦玉打过交道,知道秦玉谈判很有一手。 公孙长琴猛然用力,棺盖顿时被掀开,与此同时,温暖的热流从中倾泻而出。公孙长琴拉过修灵则轻身一跃,搂着她翻入琴棺,催动余下的灵力将棺盖闭合。 看着眼前几人的这幅模样,这个时候的李桐也是当即眼神微微沉了下来,沉声说道。 喜不喜欢,高不高兴。原并不在于讨好,而在于真心。寒酥不能这般去说,却也觉得无话可说。 能发起有效反击的寥寥无几,就算有那么一两个也无法形成有效的杀伤。 “长公主殿下请放心,若是我治不好你的眼疾包赔。”林清婉淡定的挑眉。 李中志和陈木盛对视一眼,从对方脸上看到一丝了一丝回忆和思索的神色。 陆远用粤语说了一句,笑着举起杯子,所有人都相当给面子,一起喝了一杯。 来到铁轨附近的三人随即开始刨坑埋雷,首先最重要的一颗雷是磁感应引线的gld220反坦克地雷。 “那个,只是一个故事,你们就当做话本子来听就行,并不都是真的。”少部分大概齐是真的,但是并不发现在他们这个世界。 “轰轰轰”的声音,令得半个巨野城都清晰可闻。巨野城中之人也都知道,今日或许这个巨野城就将再也不会有龙家了。 柳凤心中悲痛,她不知道龙凌什么时候被带走的,若是今天,那还好,若是一月前呢? 这场被历史学家命名为兰州战役的战斗其实是在离兰州大约三十公里的榆地区展开的,甘肃的四马一共啸聚了十万回族武装在此和吴佩孚的二十万大军展开决战。 为了防止npc从别的城墙进攻,王无道早已安排手下在各个城墙把守,陈枫一跳上城墙,王无道等人也都知晓。 “这又是为什么?”陈枫更是听不明白了!杀了别的有缘人,他不就是唯一了吗? 几十个光着膀子,一身淤泥的汉子正在努力推一门法式重炮,这是第一师才有的玩意,别的部队了没这种重炮。原本这也是第一师师属炮兵团的骄傲来的,可是眼下看起来,成累赘了。 龙凌对着马月儿一笑,笑容之中也可以看出两人不寻常的关系。而在此刻,陆琳雪却是俏媚一立,心中顿时是涌出一股异样的情绪,那种感觉她以前从来没有感受到过。 市场爆发出来的成交量越多,代表多头越坚定,也就有一个问题表露出来……为什么做多的资本如此自信? “这件事情,怪不得我们,希望我们能够找得到龙凌”龙泽心中也是极为难过,说道。 我微笑颌首对管家打了个招呼,翼暮理都没理我,转身就进了王府。 “这第二个考验就是在平等王城中的竞技场内战斗一千场,胜率要达到百分之九十以上,这样你就通过了第二个考验了!”孔德守正色道。 她现在每隔两刻钟左右,会有一波阵痛,不过还能忍受就是了,毕竟间隔的时间久一些,再说了,这点痛要是忍不了,那过会儿就更不要提了。 “宇鸿,我也有件事情很不明白,为什么你可以在我们的空间使用如此强的能量而不飞升到仙界之中呢?”宋帝王对于盘宇鸿能使用如此强的能量感到非常的好奇。 但是叶梵天的精神却相当的振奋,因为在他的面前,一个黑色的石门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这便是那魔天在记忆中留给他的宝物了。 “白-墨-紫。”唐唐的声音很大,荡在皇宫上方,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那声音是愤怒的,是不甘的。 第二章 鬼诈人诈耶 窑洞前的月光阴冷得发湿。 余缺身上也纸白纸白的,浑身发寒,开始哆嗦。 那毛脸老妇则是怪笑着,慢腾腾的从窑洞中爬出,口中还流涎:“你不吃?那我可就开吃了,吃掉你的心肝儿、吃掉你的口鼻,嘻嘻嘻!” 但是她刚全乎儿的爬出洞,口中的笑声就停止了,脸上变得惊疑不定,闪烁的看向左右。 只因不知何时,洞口前除去余缺这个少年郎之外,竟然还有两道身影杵在窑洞的左右,恰被遮住了。 它们一粗一瘦,身上是粗布短褐,面色死白,月下无影,全都直勾勾的盯着毛脸老妇,脚跟离地,不是人。 毛脸老妇看着两只鬼影,顿时瞳孔收缩,脸上露出疑惧恍惚,一动不动。 叮铃铃! 还是一阵铜铃声,伴随着压抑不住的笑声响起,打破了寂静。 余缺的身子摇摇晃晃,手中铜铃也乱荡,朗声道: “老人家,你没说错,咒语念歪了,有祸无福,只会招惹来妖鬼。 只是,这究竟是我的祸事,还是你的祸事呢?” 他笑得咧开了嘴,牙齿森白,身上变得鬼气森森,和刚才判若两人。 这一幕反而吓到了毛脸老妇,她目中惊疑,缩着瞳孔,发出一阵凶厉的猫叫,然后身子倒退,想要往窑洞中爬回去。 但是余缺左右的两道鬼影,早就已经一前一后的堵住了她。 “嘶!”毛脸老妇浑身炸毛,根根如钢针,她遂凶性大发,满脸凶厉的朝余缺扑来。 只是余缺早已经退后数步,轻笑的看着毛脸老妇被一道鬼影缠住。 他还在脚下踱着诡异的步伐,打摆子,摇来晃去,手中持着的铜铃儿也分外作响。 叮叮!四周当即掀起了一阵阴风,使得铜铃声仿佛惊雷般在毛脸老妇的耳中震动,迫其心神,妨碍此獠。 “毛丁毛甲,散魂游魄,吃吾精血,饮吾精气,行吾法命。” 大笑间,余缺在脚下踏完了一套复杂的天罡步,他的面色再变,收敛起浑身的轻浮,目如牛目,口如猛虎,杀气腾腾的厉喝: “无常鬼卒,擒妖拿怪,急急如律令!” 噗的! 余缺捏诀拈纸,猛地从口中吐出两口精血,染红手里面的两张剪纸,然后啪啪打出。 他的面色发白,但是两张剪纸落在了洞前鬼影身上,两鬼身形拉长,变得丈高,身上的粗布短褐也一晃眼间就变成了纸衣,头上还戴着高帽,一黑一白,鲜明刺目。 “黑白无常!?” 这一幕将毛脸老妇吓得更是心惊胆颤,她忍着铜铃骚扰,口中尖叫着:“仙家?你是修行中人!” 毛脸老妇浑身发颤,她再度转身,要往窑洞中爬回去。 但是黑白两道鬼影,一个探出了长长的指爪,一个伸出了长长的舌头,仿佛铁钩般,死死的勾在了毛脸老妇的身上,让她彻底的回去不得。 余缺虽然不知这老妇人为何一直要藏在洞中,洞中究竟有何玄妙,但是并不妨碍他选择在洞外就将其打杀掉。 他脸如白纸,但精神越发亢奋,摇头复笑道: “不是仙家,就不能降鬼了么?老人家你出都出来了,何必急着回去。” 余缺双目一瞪,伸出剑指对准老妇,再喝那两道鬼影: “杀!” 喵呜!毛脸老妇见退不回窑洞中,瞳孔缩小到了针尖般,她匍匐着,顿时也是凶性大发,和两道鬼影厮咬在一块。 一边是爪牙冒寒光,浑身白闪闪,一边是身子冒黑气白气,如烟又如雾。 现场咯咯声不断,阴风阵阵,鬼哭狼嚎,腥气逼人。 只是数息过去,余缺唤出的黑白两道鬼影居然还没有拿下毛脸老妇,此獠虽然胆小,但是凶性着实超过了他的预料。 这让余缺在心间咋舌:“好个凶厉的入邪之人!若是让她再养一段时间,彻底化为鬼物后,莫不是要越过毛神阶段,一口气的化作为猖神?” 九品毛神、八品猖神,都是邪祟鬼神的划分,前者弱,后者强。 而余缺现如今还只是个仙学未成,正在赶考的仙童学生,算不得真正能够驱神敕鬼的仙家。 适才他只是以精血,并叠加剪纸符衣,这才短暂的造就了两只毛神鬼卒。 如果再过百息,两只毛神鬼卒降服不了毛脸老妇,他的精血烧干,法术消退,可就危险了! 余缺心神微颤,但是又毫无退去之意。 只因那毛脸老妇已经是他所获知的最佳家神材料。若是错过此獠,束缚不成家神,他来年必定是举业无望、仙学无望,其后也未必能行。 “拼了!”余缺心间恶气大发。 他再次的咬破舌尖,噘出精血,便要为黑白两道鬼影加持法力。 但是忽然间,他瞅见了窑洞地上的小儿脑壳,心间猛地一动。 于是他改换目标,噗的,将口中精血喷在了手中铜铃上,并更加卖力的摇晃铜铃,踏罡步斗,迷惑妖鬼。 清了清嗓子后,他尖着声音,叫道:“奶奶,我好疼、我好疼啊!” 叫声传入毛脸老妇的耳中,让此獠动作迟疑,口中的猫叫声忽然就变成了痴痴声: “孙儿、乖孙儿,你在哪!” 毛脸老妇爬在地上,到处乱找。 有效! 余缺眼睛一亮,他尖着嗓子,继续叫唤:“奶奶我好疼,你别再咬我了,我疼!” 一阵大哭的声音,出现在毛脸老妇的口中,她疯癫的叫道: “奶奶不是要吃你的,不是要吃你!呜呜,奶奶错了,早该想到……等吃完这人,奶奶就来找你!” 她并没有忘了余缺这个敌人,但是被这么一干扰,身子已经彻底落入黑白两道鬼影的围困中。 只见一只黑影正在剖她腹部,用手挖心,一只白影正在勒住她脖颈,让她断气。 余缺微眯着眼睛,忽地还朝着那两道鬼影猛地吹气,一并掀掉了它们头上的高帽。 于是鬼卒的两张粗糙死脸,顿时出现在毛脸老妇的面前,它们口中也都喃喃呵气: “娘,你为何要吃掉阿瓜?” “阿娘,你吃我行不行,不要吃阿瓜。” 啊的一声,毛脸老妇战栗的抬起头,再度看向了那两张鬼脸。 这两人,一个正是她的大儿子,一个正是她的大儿媳。 原来此獠在吃掉了前来送饭的孙儿不久后,她的儿子和儿媳便都羞愧又怨恨的吊死在了家中,其冤魂不散,巧合之下被余缺路过收服,这才一同追索而来。 这也是老妇初见两道鬼影时,面色疑惧的缘故。 两鬼一边剖杀着她,一边神色疑惑:“为什么、为什么……阿娘,你为什么!?” 在孩童的哭叫声、儿子儿媳的质问声中,毛脸老妇因为尚未彻底的变成鬼物,终归有几分人智,她捂脸大哭,心神崩溃: “天啊……我究竟做了什么!” 余缺见状,面上则是大喜。 他浑身热气上涌,当即不顾危险,抓住机会扑上前去,一脚踩在对方的后背上,一手勒着对方的脖颈,从腰间摸出一柄短斧,脸上发狠,抡起斧头就劈砍这毛脸老妇的手掌、脚跟。 咵咵声间,那老妇惨叫着:“你们害的,都是你们害的!” 余缺毫不理会,他砍完后,还不放心,便又继续劈砍老妇的四肢。 直到对方近似一条光秃秃的人棍后,他才终于热气散去,浑身脱力,扶墙而立。 那毛脸老妇则是一直在又哭又疯,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人还是妖,呜呜又无力的在地上蠕动,可怜可怖。 瞧见这一幕。 余缺舒着气,不由的拂了拂袖袍,莞尔一笑: “妖鬼之变诈几何哉?止增笑耳。” 第三章 正九品尸鬼 扶墙歇息了好一会儿,余缺方才感觉气力有所恢复。 不过因为连吐两大口精血的缘故,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并非是短时间就能恢复的。 但他不再耽搁,当即振奋精神,拿起一旁的书笈,从中取出了一叠乌亮的绳索,以及几根狗血泡过的桃木楔子。 绳索是用人发编织绞结而成,带有人气,能捆鬼;狗血是黑狗血,阳气十足,能压鬼。 两者事先都用油布纸包裹的严实,既能防潮,又能防止气味走失,免得被那毛脸老妇提前闻见。 “你们害的、你们两个没良心的害的!” 那毛脸老妇依旧在哭嚎不已,恨不得将两只杵在一旁的鬼卒生撕咬碎掉。 只不过她很快就叫唤不出来了。 余缺上前,先是用乌亮人发,将她和断肢碎块一起裹住,缔结了死扣。 随即,山林间响起了一阵伐木丁丁的声音。 “啊!痛、痛杀我也。”毛脸老妇大叫。 因为她的两只眼眶,正被余缺翻转短斧,将两根桃木楔子钉在了其中。 老妇的脸上,此刻终于流下了几滴泪水——黏糊糊、发黑的血泪。 余缺手脚利索的忙活着,他得闲还回了那毛脸老太一句,道: “老人家,您乖孙儿当初,应该比这还要痛吧。” 啊啊的,毛脸老妇喉咙咯咯,面色发紧,干巴的嘴唇张开,似乎想要反驳。 但是余缺趁着她张口的刹那,又掏出根一尺来长的大桃木楔子,稳准狠的塞入她口中,并捶下短斧,将桃木楔子死死的钉在她喉咙中,还穿破了后颈。 这下子,毛脸老妇连呜呜声都作不出,只能浑身颤抖不已。同时的,一股股灰气出现在她的身上,不断的往天灵盖汇聚而去。 余缺瞧见这一幕,目中发亮,他连忙利索的,将剩下的几根桃木楔子,分别钉在了老妇的鼻窍、耳窍、阴部、肛门。 至此,毛脸老妇的九窍都被堵死,一身的阴气鬼气再无外泄之处,只能簌簌的往天灵盖上窜。 余缺现在所做的手段,唤作“钉鬼人彘法”,乃是县中的朱教谕,亲口传授给学生们的收鬼压邪法,能够将大部分的九品人形鬼类逼出。 果不其然,毛脸老妇浑身抽搐,她身上的黑血不再外流,而是像蛇虫般倒流,爬上了面部,结茧子一般。 一团更加浓郁的灰烟小人,出现在此獠的天灵盖上,呈现猫脸人身相,并发出了刺耳的尖利声。 它动弹着,想要扑咬余缺,但是被一根根发丝般的黑气捆住,挣来扎去,离开不了老妇的尸身。 余缺盯着此物,顿时欣喜若狂:“竟然是猫脸人身鬼,正九品!” 这一只鬼类,他在书中见过,属于僵尸类的邪鬼之一,能从死尸、猫尸体内诞生,所附身之后的死尸猫尸,不仅铜皮铁骨,而且不似其他的僵尸一般动作笨拙。 而正九品,指的则是这一只鬼物虽然在老妇的体内并未彻底成形,但是被余缺逼出后,它依旧是货真价实的九品鬼神。 若是“从九品”的,余缺获得此物,还得去县中请炼度师,将其好好的炼度一番,方才能够化作为正九品,得花不少银钱。 余缺喜不自胜,他绕着圈打量那猫脸人身鬼,不由的拊掌大笑: “哈哈哈!毛尸已得,县学有望、仙学有望。” 炼得此鬼后,他不仅将收获人生的第一只家神,掌握仙术,也将在开年的小举中,颇有法力,榜上有名的概率会倍增! 虽然欢喜,但余缺也没忘了正事,他连忙又从书笈中翻倒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瓷坛,凑到那猫脸人身鬼的跟前。 瓷坛乃是骨灰坛,坛子当中装有香灰,残存香火,是能短期收纳鬼神的物件。 余缺打开骨灰坛,在里面点上一根线香后,咻的,那猫脸人身鬼别无去处,被线香的香火诱骗着,疯狂就钻入了瓷坛中。 鬼神入坛,余缺连忙在瓷坛上面贴上封鬼符,并用乌亮人发缠绕了好几圈,将瓷坛囫囵圈住。 收好瓷坛,落袋为安后,他的面色虽然依旧苍白,但是只觉身体通泰至极,倍有干劲! 借着这股干劲,他又将目光对着了地上那堆干瘪犹如枯柴的老妇尸体,着手开始毁尸灭迹。 根据县中朱教谕的说法,毁尸灭迹实乃仙家杀鬼后的第一要务。 因为尸体不毁、痕迹不灭、环境不改,则当地还可能再诞生出新的邪祟。 仙家们但凡斩杀了邪祟妖鬼,都务必要将之挫骨扬灰,捣毁原地。 余缺一早就在书笈中,也准备了相应之物。 他捡起老妇的尸体,扔进瓦罐坟中,取出火油瓶子,啪的打碎在洞口。 干尸怕火,一股猛火顿时烧起来,噼里啪啦! 猛火克阴,亦能改变地气,烧上这么一把火,余缺估摸着自己就可以走人了。 只不过他还得再检查一番,因为毛脸老妇的身上可能烧出什么仙家材料,能换不少钱,不容错过。 足足半个时辰后,窑洞中的火焰才消弭。 余缺用脚轻轻一踹,烧裂开了的石砖倒下,他又等待了两刻钟,等里面的热气散的可以接受,才钻身进去。 出乎余缺的意料,窑洞并不深,很浅,小儿棺材一般,不存在拐弯抹角的地方,也不知那毛脸老妇为何非要藏在里面。 里面倒是存在着不少尸骨,有人有兽,还有一堆腌臜物,好在被火焰烧过,并不算污秽。 余缺不嫌脏乱,佝偻着身子,在窑洞中一块砖一块砖的寻摸。 “有货!” 余缺面上欣喜,还真让他寻摸到了稀罕物。 是一对尖牙,从那毛脸老妇的口中烧下来的,质地坚硬,寻常火焰烧而不坏,入手也阴寒,妥妥的属于仙家材料了。 余缺宝贝的将此物揣入了怀中,再三检查后,他拍拍手,才钻出窑洞,提起书笈,打算离开这里。 不过正当他要走时,洞口的两道鬼影,幽幽飘到了他的跟前。 其正是余缺用精血驱使的两只鬼卒。 眼下他赋予两鬼的精血烧尽,纸衣也崩化,两鬼又退化成了原形,一个是粗壮的中年庄稼汉,一个是干瘦的农妇,面色死白死白的。 余缺瞧着两只可怜鬼,叹了口气。 他掏出了腰间的铜铃,从铜铃中揪出两根头发,轻轻一吹:“去吧,冤仇已报,尘归尘、土归土。” 这两鬼没有机缘,只有一口怨气,品质不足,收来充当一次鬼卒就已经榨干了它们体内的怨气。余缺都不用特意去处置,它们自行就会溃散掉。 叮铃铃! 余缺解掉了铜铃的束缚,两鬼目中一晃,微微清明,但身子也顿时虚浮。 它们瞪着眼睛,望着余缺,因为是凡人成鬼,解脱后也没有什么记忆,反倒畏惧余缺身上的阳气,当即飘开。 可诡异的是,它俩并没有飘向山林中,而是飘向了那火气尚存的窑洞中,还嗖的一下,就没入了窑洞的顶部。 “咦,还有货?!” 余缺旁观着这一幕,顿时又惊又喜。 他当即踏入窑洞中,用手抚摸洞顶,摸见了一条裂缝。 哐哐的! 余缺试着用短斧头狠砸,一个镶嵌在岩石里的黑玉小葫芦,啪的就掉了下来…… 第四章 火室炼家神 翌日清晨,天蒙蒙亮。 余缺赶了一夜的路,出现在黄山县城内。 从荒山野岭走出,他瞧见了城中忙忙碌碌、车水马龙的场景,顿时感觉亲切。即便一路走进城,他多次都被黄包鬼车给蹭上了,也依旧是心情愉悦。 这实在是值得愉悦! 此番外出觅鬼,他不仅有惊无险的获得了家神材料,竟然还意外的得到了一只宝葫芦,着实是超乎余缺的意料。 只不过那宝葫芦究竟有何作用,余缺还需要花费时间试验一番。 他可不打算找人来帮忙掌眼。 一路慢行,余缺步行到叮当作响的有鬼马车站台,取上号牌后,没有选择先回家见亲人,而是径直的就朝着“黄山第七县学”奔去,一如前世坐有轨列车般。 黄山县城虽然名为县城,但它乃是环绕整个黄山而建,是一大山城,并非寻常所谓的“县”,此世也无州郡划分,有的只是“三十六都”和“七十二城”。 且因有鬼神从事生产,人口千万起步,划分为了一个又一个坊市,一共十三坊,每一坊都有百万人口,凡人徒步走上一天一夜也够呛能走完。 县学也因此有十三座,余缺的户籍落在第七坊,所能考取的县学自然也就是第七县学。 只是很可惜,他压根就不是县学生。 唯有中了小举的人,才有资格进入县学中修行,他还不配。 坐在鬼道马车上,余缺随着晃荡了大半天,一直到日中时分,他才进入第七坊,来到了第七县学的大门口。 余缺羡慕的看了眼县学牌匾,紧了紧身上的麻衣,方才低头走了进去。 每一方县学,都是当地收容仙家、培养仙家的所在,同时也是当地修行设施最齐全的宝地。 余缺此行前来,正是要借县学当中的火室一用。 火室者,火葬场之所在,内里日日焚烧尸骨,香火汇聚,时刻镇鬼压邪,乃是仙家炼度鬼物、束缚家神的最佳场所。 城中自然还有其他的火室,但是都不如县学中的安全妥当。并且每一间火室的使用,其不仅需要银钱,更需要介绍信。 余缺之所以敢来县学中申请火室使用,并不是他有钱,也不是他有信,只是因为他此前的仙学成绩优秀,得到过参观学习第七县学的机会。 当时带了他们半个月的县学朱教谕,许诺过若是有人要借用火室祭炼第一只家神,完全可以借他朱某人的名目,挂他的账,等日后升入县学或工作了,再慢慢偿还便是。 “先生正在修行中,不便见客。此前先生已经说过,尔等若是要借用火室,同门房的青大爷说声便可。” 一个面容姣好的侍女,站在一处宅院前,娇滴滴的对余缺说着。 余缺过来是想要拜访一下朱教谕,好得到一间火室的使用权。结果他并没有见到人,对方也不打算检查他是否真够资格束缚家神,直接就允了。 这让余缺既失望又欢喜,他连忙朝着那侍女作揖:“劳烦姐姐代我谢谢先生了。” “好说、好说。”侍女打量着余缺,笑道: “不过还是等你炼好了家神,升入县学时,亲自道谢为妙。” 余缺正色:“借姐姐吉言。” 他拱手退去,按着此前参观县学的记忆,一路来到了县学火室所在。 还没进入火室中,浓浓的焦臭味就传入了他的口鼻,但是和前世不一样,身为此世生人,余缺闻见这种味道并不让他恶心反胃,反而格外的感觉安心。 火室修建在一座山丘中,整个山丘都被掏空,宛如一口巨大的火灶,灶上点燃着九丈高长的巨柱香烛,日夜焚烧,烟气缭绕。 余缺拜见看管火室的门房大爷。 对方是个其貌不扬的小老头,袒露着上身,眼睛也不睁道:“是小朱的半个学生是吧,行。进去吧,丙字十七号房。” “多谢长者。”余缺连忙还礼。 因为穷,他也没什么东西能谢的,多说几句好话后,便紧抓着号牌,激动的快步朝着火室中走去。 那门房青大爷抬起眼皮,瞅了下他激动雀跃的身形,不由的摇着蒲扇,嗤笑道: “又是一个没经过事的毛头小子,好明显的一雏儿……不过,年轻真好啊。” ……………… 火室不大,方圆丈许而已,内里的焦臭味简直浓郁到了极点,中央有一口火塘,可直通火葬场,传言此火乃真火。 余缺身处其中,浑身燥热,饶是他心里有所准备,也是一时间不适应。 好在对于束缚家神的期待,让他无视了这些,他一板一眼的取出一样样物件,有香木枫柏、有双牲鹿脯、有鸡头鸭脑、人发人爪……分别细致妥帖的绕着火塘而摆,大致呈现一个阴阳八卦形。 摆好阵型后,他并没有立刻就开始束缚家神,而是按照所学,先是焚香沐浴、默默的回忆了一番功课,等心间杂念散的差不多,方才开始行法。 只见他身着白麻衣,手持白瓷坛,正襟危坐,口中默咒: “学生余缺,奉行仙学,三奇六仪,九宫八门,遁甲伏望……天神大将,即扬圣武,祭炼家神,愿乞襄助。” 持诵九遍后,他朝着东西南北四方伏身大拜,面色愈发的庄重,神色威严。 忽地,余缺猛睁开眼睛,紧盯着那白瓷坛,喝到: “世有怨气,香火附杂,下化为鬼怪,上升作神灵。” 四句颂完,他踊跃而起,在火室中踏罡步斗,咬破指尖,用自己的指血,在那白瓷坛上书写: “炼阴鬼于阳气,化邪祟于真火,魂魄宫阙,耳目精神,当从此更生,使神迁而受化。” 一丝丝阴风,在他诵咒书写间,已经盘旋升起,并且那瓷坛中的鬼物也哐当的动弹不停。 余缺见状,目中微喜。 他用另外一只手,伸入袖中,抓出了一大把香火纸钱,往火塘中扔去。 噗的,纸钱燃烧,化成纸灰,释放出内里蕴藏的香火,掀翻了纸灰,火室中顿时宛若有雪花在翻滚。 火塘中的一丝丝火气,也顿时被引起,余缺连忙不避烈火,急忙就将那白瓷坛送入中央。 一入火中,一道道龟裂就出现在瓷坛上,鬼哭声也响起,并有油炸煎烤的滋滋声大作。 火室炼鬼,作用便是借用特殊的火焰烹烧鬼物,洗涤鬼身,如此方才能让厉鬼化而为神,进而能被仙家束缚进体内。 余缺看着火塘中的情况,红光满面。 接下来,他只需要催使火塘,将那那猫脸人身鬼打磨干净,再用自己的精气,束缚住此獠,此番祭炼便是成功,他也就收获了今生第一只家神。 而这一步、这一环,他学习、筹划、准备、练习了足足九年! 做梦都知道该怎么做。 啪咔!白瓷坛上的龟裂更甚,随时都可能破开。 烈火炙烤,泼水洒扫,反复为之。 终于,余缺的双目露出精光,瞪得犹如铜铃,精神亢奋至极。 他不再犹豫,猛地伸手进入火塘中,将那瓷坛取出。 瓷坛到手的那一刻,坛身刚好破开,炸的四分五裂,一块碎片还划伤了余缺的脸颊。 但他毫不在意,即刻张开口齿,仰起头,举着手中的香灰,一捧一捧的往自己口中吞服而去,口中还含糊不清的念咒: “吾乃仙童余氏子,汝乃孤零一毛鬼,今日赐尔大洪福,收尔做吾一家将!” 咯咯! 香火入腹,并没有想象中的那种粉尘感,反而是冰凉艰涩,犹如一粒粒铅丸般,难以下咽。 同时一阵鬼哭狼嚎的声音,也在余缺的口中响起,刺耳的猫叫声不断大作! 猫脸人身鬼虽然遭到了火塘的焚烧,凶性大去,但它毕竟是要为人奴仆,正在奋力挣扎。 好在它诞生未久,且余缺此番炼化,算是做足了准备,此獠并未泛起什么水花。 于是咯噔一声。 余缺的腹中突然有肠鸣响起,声色怪异,其声犹如发情老猫。 这让他捂紧了腹部,但面色却是大喜。 只见在他的脸上,有丝丝灰气涌起,升腾在他的头顶上,化作成为了一只嘶叫不断的猫脸人身之物。 与此同时,余缺的面颊、脖颈、手臂上,也长出了一根根犹如钢针的白毛,和此前的老妇极为相似,他顿觉浑身阴寒。 但是如此模样并非是束缚失败,恰恰相反!乃是束缚到手,家神已经进驻了余缺的身体。 九品猫脸人身僵尸神,束缚成功! 第五章 异宝黑葫芦 “噫,成了!” 一阵高亢的大笑声,在狭窄的火室之中响起来。 余缺遍体白毛,眼如野猫,身上灰气腾腾,嘴里还长出了两口尖牙,似妖似怪不似人。 他浑身发抖,直接走到了火室的墙壁前,猛的打出一拳。 啪的!火室的墙壁都是用青冈石修葺而成,坚硬结实,极其耐腐蚀,且每一间的石壁厚度都达到了三尺以上。 他这一拳上去,墙壁虽然没有被打破,但是片片石块像饼干一般剥落,粉尘阵阵,显然不是人力所能为之。 余缺目中猩绿,他的身子佝偻,又猛地一跳,赤足跳上了石墙。 其足生利爪,竟然扎入了青冈石中,他的两只手更是变成了猫爪一般,指长三寸,轻易插入石墙内,让他在笔直的墙上奔跑起来。 其速度极其之快,鬼魅如猫儿。 并且在大笑之间,他的喉咙中猫叫声不断,尖利刺耳,若是对敌时,单凭口中的叫声,就足以震慑敌人的心神。 足足在火室中演练了一刻钟头,余缺直到脸色陡地一白,精血耗费不少,他才缓缓的停下动作,佝偻着喘息。 此刻火室内的墙壁上已经是道道伤痕,能清晰的瞧见猫爪痕迹,深达一尺,若是落在血肉之躯上,轻易就能拆骨斩腰。 除去余缺造成的痕迹之外,火室内的墙壁原本就斑驳,被人用火烧过、霜冻过、风吹过、毒液腐蚀过……因此倒也不差他这一点。 停下来,余缺的身体虽然疲惫,但是精神实在是亢奋至极: “好一只猫脸人身僵尸家神,能令我化而为尸,牙尖爪利也!” 两辈子,足足两辈子! 他第一次亲手掌握到了此等非凡之力,着实是不枉他在觉醒宿慧后,便一直在仙学中埋头苦读。 “今日方知我是我啊。”余缺欢喜不已。 但他不再耗费精气去演法,只是愉悦的在火室中踱步走来走去。 因为他还没有通过小举,未能开祖庙、立金身。 不仅养家神只能养一头,无有香火的滋养,余缺只能靠自身的精气血水来供养体内家神,一旦损耗过多,极容易害病折寿,损伤前途。 他踱步着,心情虽然逐渐平定,但是种种思绪又纷至沓来: “想要在小举中榜上有名,束缚一头家神是必要的条件。否则学问再高,评价再好,也落不到实处,过不了关。 但对于寻常人家而言,即便是再鸡肋的家神,其往往也是昂贵至极。” 余缺轻叹:“很多成人在做工时,都只能是租赁家神为用,因此更别说是买下来,送给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去博前途用了。” 他的目光不由闪烁。 此世是一个神鬼混杂,仙学昌盛的世界,海内为中土江湖,海外为仙山鬼岛。 中土目前正值香火一朝,其国势鼎沸,立朝已经八百七十年整,市列珠玑,户盈罗绮。 该朝只差一百三十年,便可国祚千年,跻身于史书中的仙朝行列,彪炳古今,开末法灵衰时代之先例。 只是国势大好,却和余缺半毛纸钱的关系都没有。 这一辈子他同样是出身一般,背后虽然有宗族,但是在他觉醒宿慧之前,父母便已经死于邪祟妖鬼之祸。 幸好父亲还有弟弟,有着叔父的收养,这才不愁他的吃穿,一并还能继续钻研仙学。 只是叔父同样也有自己的子女,一家几口的,即便对方已经一定程度上的偏袒余缺,也实在是没有多余的财力去给他置办一头家神。 他这一次外出寻鬼,还是仗着一股牛犊之气,逃家而出,私自的在外游历。 亏得他的运气好,心思细腻,胆子也大,这才让他抓住线索,寻得了一头猫脸人身鬼! 否则的话,无声无息的死在外边,才是这年头的常有之事。 呼!余缺长吐一口气,他取出一面铜镜,盯着镜子中的猫脸人身家神,脸上的笑意再次浮现。 现如今他已经拥有了独属于他的家神,半只脚踏进了仙家门槛,最大的忧虑已经不复存在了! “可以回去给叔父他们报喜了。”余缺心间暗想。 不过他收起铜镜,却并没有立刻动身出关,而是扭头看向了书笈中的一只小黑葫芦。 这只葫芦正是余缺从寄死窑中得来,它仅仅鸡蛋长短,入手冰冷,有着玉质光泽。 除此之外,此物外表便再没有其他的神异之处,摆放在一堆药瓶玉瓶中,显得格外其貌不扬。 若不是巧合之间,有着两只鬼物的提醒,余缺即便在洞中翻找到了此物,在发现其瓶子中空空的后,他也极可能将其忽略掉。 更别说了,当时这东西还是镶嵌在石洞顶部,仅有一条缝隙和外界相连了。 “虽然其貌不扬,但是从古至今都有宝物自晦的说法,而且那毛脸老妇能在洞中入邪,很可能就和此物有关!” 他摩挲着小黑葫芦,细细的揣摩着。 环顾左右后,余缺从书笈中取出一张面巾,戴在了脸上,然后噗的在那火塘上泼了一瓢水,并将摆坛用的鹿脯、香木枫柏等物,统统推入了火塘里。 一股烟气瞬间升起,充斥着整个火室,一定程度上能遮蔽目光,隔绝内外。 这时,余缺方才盘膝坐下,小心翼翼的将小黑葫中的一滴灰水,倒在了一只白碗中。 灰水脱离小黑葫,一股悸动感,当即就出现在余缺的心间。 这悸动并非是他本人所产生的,而是源自于刚刚被束缚进他体内的家神所产生。 喵呜!那猫脸人身家神,主动浮现在余缺的天灵盖上,对着那一滴灰水面露贪婪。 “这黑葫芦里的灰水,能滋养鬼神?”余缺迟疑。 他瞬间就联想到了毛脸老妇,以及对方儿子儿媳的冤魂。 前者很可能就是得到了从洞顶缝隙中滴落下的灰水,这才怨死时入邪,后者则是可能被黑葫芦引诱着收入了葫芦中,化为了灰水。 家神同仙家连心,余缺心间也渐渐的升起了一股贪婪渴望,想要将此物吞入体内。 不过他还是强忍着了,忽然从书笈中翻出了几只活物,分别是蝎子、老鼠、泥鳅,以及几粒豆子、豆芽,都是他顺路在集市上买的。 余缺晃动着白碗,在里面混入了几口清水,然后将清水往那蝎子、老鼠、泥鳅、豆芽豆子喂过去。 结果几只活物吞入灰水,不多时,个个的身形都躁动发黑,一副中了邪的模样。 其中豆芽豆子当场烂掉,那蝎子更是身子臌胀,啪的炸成了一摊汁液! 这一幕让余缺悚然一惊,心间顿时浮现出庆幸之色。他还连忙伸出利爪,将那老鼠和泥鳅碾碎。 结果老鼠泥鳅的身子头颅都分成好几块了,仍然肉蹦肉跳的,还长出了肉芽,妥妥一副诡异入邪的模样。 余缺不再迟疑,立刻就将所有的肉块都扔入了火塘中。 嘶嘶! 一股灰气从火塘里面烧起来,缓缓消散,那老鼠和泥鳅的尸块燃烧殆尽后,这才安生下来。 余缺呼了一口气,心神放松:“果然,宝物虽好,但也得谨慎为之。” 刚才的一幕,正是他没有选择在山林间就琢磨黑葫芦的原因。 现在他炼有家神,小具法力,又身处火室,火塘可以焚烧鬼物邪祟,在这样的条件下,才有底气去应对不测。 平缓一下心神后,余缺微眯眼睛,暗想: “既然活物不能服用,那么便只剩下令鬼神服食一番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家神,此物刚炼就不久,不仅是他安身立命的本钱,还直接关乎他的性命,自然不可能用来试验。 于是他摸出了铜铃,叮当一摇,一只冤魂出现在火室中。 余缺外出游历,倒也不是一味的逞强。 这只铜铃是他父母留下的遗物,不入流,算不得多么厉害的法器,但是内里也能驱使三只不入流的冤魂,眼下正好还剩一只…… 第六章 人间烟火气 三个日夜后,余缺晃着脚步,白着脸,一脸愉悦的走出了火室。 他来到火室门房处,瞧见了那依旧瘫在躺椅上,一上一下摇蒲扇的青大爷。 余缺的脸上,止不住的就露出笑容。 人逢喜事精神爽,他现在见着谁都想冲对方笑一笑。 门房青大爷若有所觉的,眼皮耷拉起,瞅了余缺一眼,然后挑眉笑骂道: “哟吼!看你这傻小子的模样,谁都知道你行功圆满了,脸上收着点。” 余缺见对方和自己搭话,快步走上前,作揖道:“青大爷教训的是,晚辈放浪了。” 话虽如此,但他的嘴角还是挂着两分笑意。 旁人只知道他此番是半只脚踏进了仙家大门,但却不知他还得到了另外一桩大机缘、大造化。 那黑葫芦的作用,余缺在火室中已经钻研的颇有眉目。 他认定了此物将是他仙家路上的大助力,甚至可以说一句,有着此物,他连修成四品元神仙家都有了那么一点希望。当然,只是有点! 门房青大爷不明就里,对方看着余缺,没好气的用蒲扇拍了拍余缺,道: “罢了罢了,终归是第一次行功的年轻人,嘚瑟点才是正常。 记住,任你再是食髓知味,也得懂得克制,毕竟谁都不是铁打的身子。 更何况你这家伙收的,一看就是积年的老鬼,属于是那种坐地都能吸土的!亏得你是年轻人,似乎还是亲手抓的,火力旺,这才能熬得住。” 余缺听着这话,总感觉对方的话有点怪异,说的就好像他这三天以来,并不是在“行功”,而是在“行房”一般。 但他还是朝着对方拱手: “谢大爷提点。” 见余缺懂礼节,门房青大爷又道: “对了,瞧你两眼青白,腿儿发抖。回去了记得多养养身子,虎鞭、牛鞭、鹿茸啥的,吃不死就往死里吃。 还有,收了什么鬼,往往容易被什么鬼影响,会凭空生出一些不好的嗜好,其中绝大多数都不能惯着。” 对方嘀咕: “记得按时作息,保持活人生气。你是仙家,不是鬼家。” 这话说完,青大爷便将眼睛耷拉上,继续悠闲的摇着蒲扇歇息了。 “是仙家,而不是鬼家么?”余缺咀嚼着。 他面色一正,不再嘚瑟,再次朝着对方作揖了一番,真心诚意的感谢。 他家里虽然有叔父,但叔父并非是仙家,只不过是夜香司的小职工罢了。 很多仙家之事,余缺都只能从书中看。 而别看门房青大爷一副寻常老头的模样,对方能在县学中做工,并且还是在看管火室的,其绝非常人,少说也得是个真正的九品毛神仙家。 能得到正牌仙家的当面提点,对余缺而言可是稀罕的紧。 门房青大爷挥了挥蒲扇,用扇子指着门外道: “拔腚。” 余缺笑了笑,就此告辞。 等他摇摇晃晃的走出火室,忽然又若有所觉,在大门外往身后回头一看。 嚯! 原先在他的眼中仅仅烟熏雾缭、焦臭袭人的庞大火室所在,此刻在他的眼中已经大变了模样! 呜呜呜!无数的魂魄,大大小小,正仿佛纸灰般,环绕着火室中飞舞,密密麻麻,铺天盖地。 那九丈高长的巨大香烛,则仿佛巨人般坐在大火灶上,吞云吐雾的,用手在不断捞取魂魄,吸入体内,给人一种震撼魂魄的庞大感。 余缺本人尚可,仅仅心生诧异。 但他体内的那只家神,瞬间就像见了天敌的老鼠,而不再是一只凶性桀骜的老猫。 “这便是仙家们的视角么?”余缺仰头看着,直到双目刺痛见泪,方才收回了目光。 此等场景,在没有家神加持前,他极难见到。 书上写的再多,终归都不如他自己亲眼瞧见,要来得震撼。 感叹了半天后,余缺方才拢起袖子,啧啧称奇的往外走去。 不多时。 他坐上了第七县学始发的有轨马车。 因为正好处在晚班高峰期,他宛如豆腐乳被挤在瓦罐里一般,由马车一路拖向伏氏宗族的所在地。 其间屡屡有富贵人家坐着黄包车,甚至乘着轿子,由人拖着抬着,脚步飞快,悠闲自在的就超过了有轨马车。 马车上的一众人等顿时羡慕不已,还暗骂不断: “他娘的!衙门就知道禁马禁驴,说什么污秽环境,净他娘的扯蛋,不干人事。” “然也然也,老爷们有人力为畜,咱们有个屁啊。” 余缺闻着左右人哈出的口气,眉头拧成了麻花,心间也是腹诽不已。 他待会下了马车,就得再步行好几里路才能到家。 其实,城里倒也不是不能骑马骑驴,而是不能私骑,必须得上马牌驴牌,名额有限,每年还得交驴马粪税,价钱年年都在涨。 叔父家里就有一头,但那是因为工作所需才有的,平时都不养在家里。 一路兜兜转转。 等到余缺走进伏氏宗族的族地时,夜色已经漆黑。 他一路走来,除去巡逻的族人外,夜晚并没有几个人在外。 摸着黑,余缺熟门熟路的就来到了一栋筒子楼跟前,这时他的眼中才出现了光光点点。 一面面玻璃窗中,隐约可以看见一个个昏黄的房间。 有人就着油灯,正在摇头苦读;有人才吃着饭,顺便打孩子;还有人则是在悄咪咪的搂搂抱抱,以为旁人看不见,实则外人看的一清二楚。 走入筒子楼中,即便已经不是饭点,楼道里也是菜籽油的香气浓郁,让人熟悉感满满。 但是等来到家门口前,余缺又停住脚步,蹑手蹑脚的,不知该如何进去,只能悄悄的在楼道里打转。 他听见屋子里面响起了压低声音的谈话: “不知缺儿在外面如何,活的还是死的?这都还没什么消息呢,族里居然就能腆着脸来问。” “呸!你这晦气话,缺儿不过是出门散散心罢了。” 明显是属于叔父的苦笑声:“你说我也是,要是把身上的家神传给他,他会不会就不出去了?” 叔母口中更骂:“你这也是胡话,全家就指望你了,把家神传给了缺儿……指望缺儿去上工顶班?他的年纪才多大,那不累死他了。” 叔父哑然,忽地又自嘲的笑道: “对哦!家神的贷款都没还完呢,想传也传不了啊。” 一阵絮絮叨叨的声音响起,两人低语笑了片刻,气氛尚好。 只是哄笑片刻后,叔父叔母明显还是忧心忡忡,特别是刚才他们口中的“族里来人”一事。 但余缺细听了半会儿,也没有听见两人有说具体是什么事情。 于是他在门外深吸几口气,跺了跺脚,鼓起勇气,啪嗒啪嗒的朝着门口走去。 他的脚步声一响起,屋中的谈话声就戛然而止。 紧接着,屋里的人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立刻有穿鞋的声音、翻箱点灯的声音响起。 灯还没亮,吱呀一声! 不需要余缺敲门,房门便打开,露出了一张沧桑的中年男子面孔。 那中年男子蹬着眼,紧盯着余缺的脸瞧。他一时没有说话,上下打量一番,见余缺身上全乎儿,方才吐了口气,出声道: “回来了?” 余缺点点头,笑道:“回来了。” 他随即一如如常的擦身而进,并叫道: “婶!我饿了,给我来碗面。” 叔母早就已经拖沓着鞋走进了厨房,她探出头,嘴里骂骂咧咧道:“小点声!你这家伙,别把两个小祖宗又给吵醒了。” 余缺随口:“哪能吵醒啊,压根就没睡呢。” 他的话音刚落,家里的两个小孩就噼里啪啦的跳起来,隔着门大喊: “哥!你回来了。” “娘,我也要我也要,我还要窝两个蛋。” “两个?你怎么不自己窝两个出来?” 瞧见如此生动鲜活的一幕,余缺的脸上笑起。虽然屋子里面还没有烧炉子,但他就是感觉浑身热热乎乎的,又困又有劲儿。 真想一头钻进湿冷的床底,脸贴地,死死的睡上一觉啊。 第七章 欲偷人生 有着门房青大爷的提醒,余缺终究是没有钻入床底睡觉,而是僵硬的躺在了床铺上。 只不过他在夜里,眼睛瞪得像铜铃,翻身不断,半点困意都没有。 明明身下是温暖舒适的床铺,可在他的感觉中,就是没有生硬的石板地面要好。 一直苦熬到天明时分,太阳跳出,余缺方才觉得困意袭来,慢慢入睡。 叔父和叔母本是要叫他起床吃早餐的,但是悄悄推开门一看,便又默默的退出了房门外,并将家里的两个小祖宗也狠狠的敲打了一番。 一阵嗷呜声中,该上工的上工,该去学堂的去学堂,屋中只剩下叔母一人蹑手蹑脚的、忙前忙后。 又等到傍晚到来,叔父提前下工,屋子里的动静大了些,余缺方才悠悠转醒,但是他明显的感觉到外界还存在阳光,打心底里抗拒这个时候出门。 还是另有人登门而来,一阵谈话声在屋子里面响起,余缺方才猛地睁开了眼睛。 “缺儿年纪不小了,以你们的家资,恐怕是难以置办出一头家神的。不如早点做做打算,与其浪费机会,还不如和族里好好商量,我定会帮衬你。” 叔父生硬的声音响起: “缺儿是个有主见的人,这主意该他拿,他若是想,自然会提。” 轻笑声响起: “他在你们家吃、在你们家住,你如何不能拿主意,他还敢翻天了不成?! 听说他私自跑出去了,昨晚才回来,也就是你惯得啊,若是我们家那兔崽子,回来了我腿都给他打折!” 对方嘁笑过后,声音再次浑厚的道: “你且先别忙着拒绝,我实话给你说了,这次是族中嫡脉有人需要,这才让我来做个中人。 若是余缺识趣,大人物们手指缝里落点下来,旁的不说,给他找一份活计定是轻轻松松。到时候他做工几年,自个再贷款养上一头家神,在族中讨个婆娘,这辈子也就齐活了!” 叔父沉默下来,久久没有说话。 余缺躺在屋中,他清楚的听着两人的对话,脸上顿时冷笑不已: “果然,虽然我算是半个伏氏族人,但是想要考小举,挣出头,肯定会有各种各样的妨碍袭来。” 瞬间,余缺原本对伏氏宗族并不强的归属感,几乎化为乌有。 话说他此番之所以会冒险出门觅鬼,除去是一股少年牛犊之气外,也有着不小的原因是不得不如此。 因为十有八九的,在他能够考小举的年纪,便会有人盯上他爹用命留给他的忠烈名额,并觊觎他的仙学成绩,想要将他顶替掉! 须知以他余缺的仙学履历,再加上一个忠烈名额的话,只需要拥有一头不差的家神,那么在小举中上榜的概率就将超过五成。 若是背后再有宗族使力,小举上榜的概率可以说是十拿九稳。 如果是寻常的学子或家庭,可能会因为阅历不深,消息不灵的缘故,压根想象不到顶替之事,甚至就算知道了,也不一定会相信。 好在余缺不同,他不仅有着前世记忆,这辈子又身为伏氏宗族内的一个外姓子,自幼便有着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早早就提防着这点。 结果现在果真不出他的所料,族中来人,想吃“绝户”了。 狭窄客厅中的谈话还在继续: “唉,老余,你就算不为侄子着想,你也得为自己,为自己的一双女儿着想。 你想想,自打你来了来伏氏,族里是不是从未亏待过你,还给你在夜香司弄了份铁饭碗的活计。” 那人满口敦厚的劝说着:“缺儿年纪小,不识人间劳苦,你年纪可不小了,若是能够得到贵人提携……” 听见这里,余缺眉头皱起,他不再旁听,更不想去检验试探自家叔父。 砰的! 他从床板上跃起,噔噔几步,便踢开了自个卧室的房门,冷笑道: “好个挑拨离间、巧舌如簧的说客!不愧是伏氏养的一条老狗。” 客厅中的谈话声戛然而止,甚至连烟气似乎都僵在了半空中。 叔父和那伏氏来人都愕然的抬头看余缺。 啪的! 立刻的,叔父便将手中的烟枪在墙上重重的一磕,喝到:“余缺,谁教你这样和长辈说话的!看来我真是惯你惯得无法无天了。” “快过来给十七叔赔不是!”叔父双眉竖起,然后又换了一副局促的表情,笑呵呵的对另外一人说: “十七叔,孩子嘛,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呵!”那被余缺唤过“老狗”的伏十七,口上重重的哼了一句,然后慢条斯理的端起身前凳子上的一碗茶水,一口吐出: “呸!我说老余,你虽然是夜香司的人,怎的口味也这般怪异,这臭茶沫子都放臭了,这让人怎么咽得下?” 余缺眯眼瞧了瞧,脸上的冷色更重。 家里今日取出的,分明就是叔父过年时偶得的上等普洱,平常一月才舍得解馋那么一两次。 但是叔父口中却连忙道: “招待不周、招待不周,可能是放坏了。改明我去赶赶鬼集,搂点清明茶尖儿,那嫩的哟,到时候再请您来做客。” 啪的!伏十七将手中的茶碗哐当搁在凳子上,骂骂咧咧: “连个茶几都没有,还来做客?若不是上面人有吩咐,真当我稀罕三天两头跑过来啊。” 他阴阳怪气、指槐骂桑好一会儿,方才抬眼看向余缺,冷着脸道: “既然都听见了,你自己想想怎么做。记住,若是不把态度摆好,惹得了上头人不满意,到时候你就算认命,也休想得个好处” 话说完,此人便起身要走。 而余缺闻言,他脸上的反倒是不再发冷,而是露出了笑容。 “你坐下!”但是不等他有所举动,叔父就腾地站起,严厉的喝他。 余缺面色微僵,但还是皱眉停在了原地。 那伏十七被他这般眯眼看着,身上不由的泛起了一阵寒意。 忽地,此人也不走了,而是转过头,笑着露出了口中的两颗犬一般的尖牙: “小杂种,你吃我伏氏、喝我伏氏的,怎地还想造反不成? 识相点,否则哪天病死淹死了,只会让你叔父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家伤心。” 这话一出,叔父和余缺两人的瞳孔全都微缩,厨房中更是传来了啪咔的一声碗碟砸落声。 他们都听出了伏十七口中的威胁之意。 若是余缺死了,自然也就没人去使用余缺父亲留下的忠烈名额,到时候以伏家的实力,名额只会肉烂在锅里,可公开推选。 因此叔父和叔母两人,顿时都被吓到了。 只不过余缺的瞳孔微缩,却并不是被吓到了,而是感觉到了杀意,心间一股暴戾的杀机腾腾升起。 他脸上的笑意再现。 这时那伏十七也隐隐发觉了不对劲,除去族内族外的那些公子哥之外,他还没见过十五六岁的小孩敢一直当着他的面,特别是在他放出家神凶气后,还能这么对着和他呛的! “态度是吗?” 余缺露齿笑着,口中的两牙也尖利,面上更是灰气涌动,仿佛蛇虫在他的脸上爬行。 嘶! 这下子,不管是那伏十七,还是叔父,两人的脸色全都是惊疑不已: “你养家神了?” “你养家神了!” 余缺笑而不语,他的身形一闪,只剩一道声音忽地在那伏十七耳边响起: “晚辈这就给族里看看,我的态度。” 第八章 断臂拔舌 余缺的身形鬼魅,几步间就扑到了伏十七的跟前,举起手爪,朝着对方的老脸便是狠狠的扇过去。 这老家伙,给脸不要脸,着实欠?! 但是砰的。 因为距离的原因,余缺的扑杀终究是给了对方一定的反应时间,伏十七伸出手掌,及时的挡住了余缺的一扑。 对方的脸上,惊疑之色也瞬间化作为了惊怒: “好好好!造反了、小杂种。” 伏十七面上狞笑:“敢对老子出手,今天就算你养了家神,老子一样也给你废掉,看你到时候拿什么去考举!” 一缕缕灰气也弥漫在了此獠的面部,伏十七露出狗一样的神色,口鼻都突出,双手相互握紧,宛若一条大狗双腿直立站起。 嗷呜! 伏十七厉喝完毕,便朝着余缺扑杀而来。 而这个时候,余缺在抢先的一手落空后,其身形就已经调转方向,背后便是门口。 老东西扑杀向他,他即刻身子向后猛退,然后径直的从四楼跃下,蹭蹭的,宛若灵猫般,轻盈的落在了地面上。 余缺可不会忘记两人是在他家里,若是在里面大动手脚,就算收拾了这条老狗,最后全家上下也肯定是心疼不已,叔母得收拾老半天了。 而且跳下四楼,还是他使了个诈。 余缺落在筒子楼的跟前后,两人的动静顿时就吸引了整栋楼的注意。 啪啪的一扇扇窗户打开,楼中的人不管是在干嘛,此刻统统都探出脑袋来,看起热闹。 余缺站在众人目光中,笑看着那楼上的伏十七: “老狗,你也配教训人?” 伏十七被气得家神暴跳,口中咆哮着,心间一怒,竟然也跟着余缺猛地从四楼跳下。 结果刚一落地,此獠的面色就微微一僵。 因为其所束缚的家神可不是擅长跳跃的,猛地从四楼高度落下,虽然没有让此獠受伤重创,但是双腿也是传来一阵刺痛,以及更重要的,伏十七一身的精气骤然间消耗了不少。 “小杂种,还挺会算计的!”伏十七口中低喝,将身子伏在地上,摆出了一套拳法: “不过就这样,你便以为能打得过老子么?” 这厮目中寒芒大闪。 如果说刚才,伏十七主要是嘴上在说狠话,并不敢真的废掉余缺,现在被余缺这么算计了一招,他意识到余缺这人的年纪小、心思却狠,顿时不想为自己后半生留风险了。 “十七叔,手下留情!”惊叫声从筒子楼中传来,是叔父的声音。 叔父望着楼底下的余缺二人,面上大急,顿时也涌起一阵阵灰气,一咬牙也要跳下去。 但是叔父这一动作,却是让楼底下的余缺分了一下神。 因为叔父所豢养的家神可不是能增长气力、熬炼筋骨的家神,其只不过是一只灯笼怪家神罢了,叔父用它走走夜路尚可,若是真从四楼跳下,结果会和凡人一般,不死也残废。 还好叔母及时的出现在叔父身后,尖叫道:“老余你不要命了!” 被叔母拉扯了一把,叔父面色微白,也清醒过来,不作解释,连忙撒开脚丫子,蹬蹬的从楼道沿着楼梯跑下来。 而这个时候,那伏十七趁着余缺分心的刹那,已然是扑到了余缺的跟前。 “年轻人,搏杀中你也敢分心!” 狞笑声响在余缺的耳边,一张流着涎水的口齿,猛地从余缺的身后朝他脖子咬过来。 只见那伏十七浑身长出灰毛,仿佛狗人狼人一般,尖鼻利齿,鬼气森森。 这一幕落在了筒子楼众人的眼中,顿时引起了一阵惊呼: “这一口下去,余缺这小子不死也没半条命了。” “猫狗斗,余缺这小子不该在这平地和那老狗硬抗啊。” 但是他们的嘀咕还没说出来,便又更加诧异: “咦!咦!!” 因为余缺并没有挪动身子去躲,仅仅脖子微微摇动,便任由那伏十七用利齿咬在了脖子上。 “老狗,你就这点东西把戏吗?” 余缺的脖子反转超过九十度,脸上发笑的看着咬在自己脖颈上的伏十七。 枭!非人的嘶吼声,从余缺口中发出。 他伸出手爪,当即就落在了伏十七的脸上,猛地扣向对方的鼻窍、眼窍。 伏十七的眼珠子瞪得大大的,此獠不明白为何余缺被他咬住了,却依旧一副没事人的模样。 霎时间,一场近身的缠斗出现在筒子楼跟前。 一个是积年的老狗加身,一个是阴邪的猫鬼附体,各自鬼气森森,凶性十足。 那伏十七虽然并非是仙家,但是和家神间的关系熟稔,更是掌握了一手好狗拳,屡屡都能够占据上风,不是咬住余缺的这里,便是抓中余缺的那里。 但就算如此,余缺只需要护住自己的九窍,便任由对方去了。 “僵尸?!”这时那伏十七和一些观战的旁人,终于从余缺的身上瞧出一点端倪。 “是的了,铜皮铁骨,面如死人,身有白毛!那小子养的是一口白毛僵尸鬼神!” “既然是僵尸,为何他的动作这般利索?猫尸?”种种猜想升起。 忽地,叔父终于也从四楼急匆匆的跑下,脸色也是发白,气喘吁吁的。 且叔父一看就是不擅长厮杀的寻常人,若是加入战团,都不知道会是个帮衬还是个拖累。 好在余缺并没有给叔父丢人的机会。 咯吱! 他忽然伸出手,猛地抓住了那伏十七的一只爪子,然后浑身灰气涌动,硬是扯着对方的爪子,将对方拉到身前,然后另外一只手捏住了伏十七的脖颈。 脖颈被捏住,伏十七面色大变,立刻就要挣脱。 但此獠先是从四楼一跃而下,又是和余缺缠斗,全都消耗了不少精气,再加上他年纪终究是大了,是条老狗,而不是猛狗。 “不好!”伏十七心里瞬间发寒。 其喉咙呜呜的低吼数句,一时没有挣脱出余缺的抓握。 余缺此时则是狞笑着: “抓住你了,老狗。” 他先是将尖利手爪插入了伏十七的脖颈里,然后双手用力,口中怒吼,像是要将对方斜斜的从中间撕成两半似的。 噗嗤! 一阵布帛崩裂的声音响起来,紧接着便是惨叫。 余缺未能将伏十七直接撕成两半,但是却将对方的右臂,活生生的扯下,一股血水喷出,柔韧的血管都还在半空中打圈儿晃荡。 啊啊! 那伏十七被扯断一臂后,气血大亏,算是彻底的落败。 “饶命!缺少爷饶命。” 此獠惨叫着,瞥见了刚下楼的叔父,连忙声色惊恐的叫道: “老余,救救我啊!” 已经落败,这人胆气尽去,现在更是怕极了余缺一个气血上头,再将其直接给打杀了在现场。 叔父这时方才从惊骇中反应过来,急忙出声:“别杀,别杀!” 余缺没有理会叔父的话,他缓缓低下头,将捏着伏十七的脖子,让对方凑到自己跟前。 真想直接杀了此獠,饮其精血,大饱一餐啊! 厉笑之色,在他脸上浓郁的化不开。 “呜呜呜!!”伏十七瞧见余缺眼中的邪性,面上一时绝望。 好在余缺沙哑着声音,及时道:“罢了罢了,今日我不杀你。” 这让伏十七心间惊喜,口中呜呜咯咯的想要说些什么。 但是下一刻,这厮的眼珠子就瞪得大大的,声嘶力竭。 因为余缺猛地伸出手爪,捣入此獠的口中,拽住其舌头,活生生的往外扯。 啪嗒一声,舌头断裂,伏十七捂着自己的脖颈,口中犬吠般的吐出一口一口热血。 “咯咯!咯咯!”其人的面色痛苦而狰狞。 余缺拎着此獠的长舌,对着赶来的叔父笑道: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叔父觉得,侄儿这待客态度,如何?” 其笑容灿烂,牙尖指利,根根都如钢刀。 筒子楼的内外,包括叔父在内的众人,他们全都怔怔的望着余缺的身影,感到陌生又可怖。 第九章 养神化形 “快快,来几个人,把这老十七抬走!” “那、那只胳膊,也要一并拿走不?” 筒子楼前一阵鸡飞狗跳的,嚷嚷声不断,大半个伏氏宗族都被惊醒了。 余缺年纪小,虽然刚才是他出的手,但是他早早就被叔父赶上楼去了。 现在是叔父和叔母两人,正在楼底下焦急的忙活,处理首尾。 筒子楼下时不时的就会响起叔父那追悔莫及的声音: “哎呀,十七叔! 你就算想要缺儿他爹留下的忠烈名额,你也得和他好好商量嘛。你看今天这事情弄得!” “什么,这老狗是来抢余缺名额的?” “嘶,我就说余缺那孩子,打小就懂事,今天怎么发了这么大的邪性。定是这老狗威逼不成,先动手的。” 楼下的伏十七舌头被拔,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睛一瞪,呜呜吐血表示。 而余缺待在房中,听见了楼底下的议论,面上不由的露出轻笑。 有着今晚的一出,族中若是再想顶替他的身份名额,应当是没那么容易了。 虽然如此暴戾行事,会留下很多的口舌把柄,但是总好过他被人温水煮青蛙似的,逼到墙角了,最后被迫同意还得多谢别人高抬贵手时,要更好! 此外,余缺坐在无灯的房间中,他看着自己手上尖利的指甲,目中兴奋不已: “这,便是法力!” 以往碰见这等被人逼迫之事,身为小民的他,要么是退让一步,要么就是得等着长者或衙门前来处置,有苦得先自己咽下。 而现在,他当面的,亲手就能将阻碍给撕碎掉。 这便是仙家之行事,能求得一个念头通达! “哈哈。”卧室中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低笑声。 虽然余缺在家神束缚成功的那一刻,就已经想象过现在这一幕,但是亲身面临这一幕时,仍旧是让他浑身都战栗。 而且降服活人,和降服精怪可不同。 前者,让余缺心间积压了十数年的惶恐、寄人篱下之感,瞬间消去了大半! 一时间,他兴奋的再也坐不住,腾的站起身子,在自己狭窄的卧室当中胡乱挥舞手爪。 呲呲,一丝丝破风的声音,在卧室当中响起来。 余缺舞动的越来越快,在纸般的月光下拖出了道道残影。 但是他仍旧是感觉不够快,遂口中低吼一声,身形猛地变化,面部有白毛生出,根根如钢针。 余缺化身成为了一只人形大怪猫,在狭窄的卧室当中翻腾纵横。 其爪牙轻易的就在墙壁上划出道道印记,露出了内里的红砖墙胚。 就这,还已经是他在极为克制着了,否则红砖垒成的墙面,在他的利爪下就像是枯木一般薄脆。 大半刻钟过去后,余缺感觉体内的精气又消耗过多,他方才身形一闪,出现在了自己的床榻上,静静的坐下,并且将眼睛也闭上了。 虽然停住身子,但是他的浑身上下的筋肉依旧在蠕动战栗,豆大的汗水更是从额头、脖颈后不断的冒出。 不一会儿,余缺猛地睁开眼睛,长吐出一口幽幽白气儿,他的两眼中都带着一股莫大的喜色: “我之家神的教化,已然小成?!” 他低下头,伸出手掌,心念一动间,手掌灰气涌动,刚才收起的尖爪便瞬间又长出。 但是他的另外一只手掌,以及面部,并没有同时出现灰气。 如此迹象显示,余缺对体内家神的控制,已然上了一个台阶。 根据本朝经典《仙学》当中所描述的,仙家在束缚家神后,还得将家神进行教化,方才能够更好的掌握仙术,发挥出家神的妙用。 其教化程度,或者说纯熟度、契合度,大致的可以分为小成、中成、大成。 其中小成是一般仙家都能够达到的,不需要什么手段,靠着水磨的功夫就能消去体内家神的火气,快则半年一年,慢则三年五年即可成功。 家神小成后,仙家施展起家神所带来的仙术,便能娴熟生巧,施展仙术时也不会再拖泥带水,一如余缺现在能单手就生出利爪,而不再需要满脸生烟,浑身得一并的配合发生变化。 至于中成、大成,则是需要一定的养法、体质,甚至是契机,方才可能达成的。 教化中成,仙家施展仙术将能举重若轻;教化大成,仙家施展仙术将能返璞归真、不假雕琢,宛若自身之人体。 传闻在大成之上,还有一层名为“化境”的纯熟程度,其能达到浑然天成的地步,超过人对人体的熟悉程度。 不过“化境”一说只是余缺从旁人的口中听来的,并不确定是否真存在这等境界。 而且他现在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考虑“化境”种种,家神小成便已经是让他欢喜不已。 余缺面上喜色浓郁: “没想到将那猫脸尸鬼束缚在身才几日,便得了今日契机,磨合完毕,达到了‘小成’境界。” 如今他的家神小成,那些富贵子弟们因为早早养神成功,而和他拉开的距离,顿时就被他拉近,甚至是抹平了! 开年后他参加小举,榜上有名的概率无疑也是又多了几分。 欣喜过后,余缺开始思索,为何今日这么短暂的时间内,他驾驭家神的纯熟度会发生如此大的提升。 很快的,他便想起了自己在县学中参观学习时,朱教谕口中曾提及过的“化形法”一词。 当时朱教谕短暂的提及过一句:“古人有言,妖灵精怪须得化形,方才能穿人衣、学人言、修人法。今朝有人言,仙家亦能如此。” 余缺此前听的懵懂,仅仅是将朱教谕的话记在笔端,然后强行记了下来。 现在他默默一琢磨,心间顿时有种明悟: “此言当是在说,我辈仙家养鬼神,可穿鬼衣、学鬼语、修鬼法,然后便可增加和家神的磨合程度?一如我今日顺遂了家神的暴戾,见了人血,猫脸人身僵尸神和我的契合程度便大增了!” 余缺心间动念,生出了想要更加去顺遂家神的冲动, 最好是再杀上几口人,以血祭法,如此他之仙术,定将再中成、大成! 动念间,余缺的眼珠子悄然就变成了猫眼,正疯狂的左右动弹,内心激烈。 但是忽然,余缺猛抬起头,往门口看去。 吓!他眼睛瞪起,凶性大发! 啪的,一道重物倒地的声音响起。 他卧室的房门也吱呀的缓缓打开,露出了一具幼小的鲜活人体。 对方正瘫坐在地砖上,面色发白,一脸惊恐的望着余缺。 余缺抬眼打量着,露出了尖牙,他面色生白毛,贪婪般的笑看那幼小人体: “是小妹啊,有什么事情吗?” 现场诡异的安静,瘫坐在地上的小堂妹失去了往日的机灵,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还是厨房中有一阵不满的嘟囔声响起,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女声音: “伏缘、伏缘!让你叫余缺来吃面,你怎么回事啊?回话!” 余缺的口鼻耸动,顿时闻到了一阵鸡蛋挂面的香味,明白是两个小堂妹趁着家里大人不在,自己在捣鼓面条吃。 “来了。” 他面上笑意一缓,闪身出房,随手就将小堂妹捞起,一并提溜到了客厅中。 两人等着面条,余缺并没有解释刚才的一幕,反而见小堂妹的脸色有所恢复。 他再次露出了尖牙,阴恻恻的笑看对方: “下次,还敢撬我房门不?” 咯噔!小表妹的脸色再发白,她腾的跑进了厨房中,大叫: “姐、姐,哥他真成妖鬼了!” 伏运堂妹疑惑的探出脑袋,瞧见了客厅中脸色微白,但依旧很好看的余缺。 余缺还笑着对她点了点头。 于是她脸色微红,直接用着汤勺给小妹砰的来了一下: “咋咋呼呼的。” 余缺旁观着屋中的这一幕,心间顿时彻底放松,刚才的种种凶念也仿佛流水般趟过,并没有残余多少。 他在心间庆幸的嗤笑: “化形化形,仙家怎么可能化形成鬼,那不成鬼家了?朱教谕定是还有道理没讲完。” 第十章 水火炼度师 余缺心间凛然。 他明白自己今天教化家神的水平虽然猛涨了一大截儿,但是刚才也是差点就堕入魔障。 若不是屋中的两个小妹尚在,人气十足,他也记得门房青大爷的教导。 其今天即便不入魔障,整个人恐怕也会被家神改变,变得越发偏激张狂! 余缺一边默默的吃着面条,一边在心间反省着自己。 一并的,他对于进入县学当中修行的想法也是更加的强烈。 身为伏氏宗族的外姓子弟,他身上虽然流着一半的伏氏血脉,但是宗族内的真正仙家传承、长者教导,和他半毛纸钱的关系都没有。 只有进入县学中,他才能得到正统的仙学教导。 否则的话,仅仅靠着一本《仙学》经典,以及旁人的只言片语,自修自学,类似今天的危险必将再出现。 吱呀! 开门的声音响起来,沉重的脚步声出现,顿时吸引了正在哧溜面条的三人。 是叔父和叔母两人回来了。 有疲倦的声音响起:“你们两个吃完了就赶紧回房,别跟个夜猫子似的。” 随手将两个堂妹赶回了房中,叔母默默的收拾餐桌上的碗筷,叔父则是坐在了余缺的身旁,紧锁着眉头,掏出了烟枪,沉默的啪嗒啪嗒的抽起。 好一会儿后,叔父才出声:“几时养的家神?” 余缺回答:“不久,回来前的三天,在县学火室里面炼的。” “看模样,不像是寻常的猫精猫怪?” “确实不是。”余缺顿了顿,道: “是一头僵尸家神,学名猫脸人身僵尸。” 简要的几句话后,现场再次陷入了沉默中。 好几息后,客厅中方才响起叔父的叹息声: “僵尸类的家神,可以说是九品家神中的好货色了,铜皮铁骨的,能打能扛,唯一的缺点就是蠢笨了点,行动不便。但是你这家神,不仅不蠢笨,反而灵巧的很,当是九品家神中的上流之选,族中恐怕都没几只能比它好的…… 好,真好啊。” 听见叔父的赞赏,余缺的脸上露出笑意,但是他一抬起头,却是瞧见了叔父怔怔盯着他的目光。 一只粗糙的大手当即压在他的头上,让余缺的视线落下去。 叔父的声音有些不自然:“你这孩子,得遭多大的罪、受多大的苦啊。” 余缺闻言,一时喉咙中也是堵得慌,不知该回什么话。 还是叔母听见爷俩的话,她走过来,啪的将叔父的手打了下来,埋怨的说: “孩子都多大了,都比你有出息了,还随便摸孩子的头。” 叔父悻悻的收回手,但是刚骂完叔父,叔母自己却又抹着泪,低声道: “还好回来了呢,否则婶儿和你叔父,该咋和你爹你娘交代。” 余缺的父亲和叔父是亲兄弟,母亲和叔母同样也是姊妹关系。 两兄弟自幼命苦,好在大的有出息,年轻时养了家神,在县衙中当值,还得到了伏氏的青睐,娶了一伏氏旁支女子为妻。 只可惜后来,余缺的父亲和母亲都死在了邪祟妖鬼的手中,兄弟俩当中小的,也就是余缺的叔父,不得已带着余缺寄身在伏氏宗族内,最后还当了赘婿,和叔母结亲后,一对女儿姓伏不姓余。 因此不管是叔父和叔母,他俩都和余缺血缘相连,虽然不是亲生的父母,但是也差不多,甚至比一般的父母养儿,他们待余缺还多了几分尊重。 如此的家庭环境,也是余缺在觉醒宿慧后,最为庆幸的一点,极为感激。 “好了,咱爷俩说话,你在这瞎捣鼓作甚。” 叔父轻咳一声,佯装恼怒的对叔母道:“快回房中去,顺便看那两个家伙上床没?” 叔母狠狠的剜了叔父一眼,她没有反驳,但是劈手就夺过叔父手中的烟枪,冷哼着将它熄了,直接拿走。 叔父一脸可惜的砸吧砸吧嘴唇,抬眼瞧见了一脸笑意盯着自己的余缺,便鼓着眼睛瞪了瞪余缺。 “说正事!养了家神,你也就能考小举了。 今天经你闹了这么一通,你爹娘的遗泽当是能保住,但是族里的那些狗杂种,保不准会更加针对你,你自己多留个心眼。” 叔父沉声:“现在有什么是叔父能帮你的,尽管说。” 余缺迟疑,他知道家里五口人的,平常压根就没有什么积蓄,叔父也只是夜香司的小职工,无权无势。 结果叔父轻笑着: “你长大了,应当知道轻重缓急,眼下是你的举业为重。 趁着叔父还在夜香司里,算是衙门里的人,你快些提要求,否则等叔父下岗了,可就难咯。” 这话让余缺的目光微冷。 他明白叔父口中的意思,叔父那一份夜香司的活计,虽然实际上是因为余列爹娘的原因才有,但却是经过了伏氏宗族的手,才能拿到手、保下来。 今天余缺在族里闹了这么一大通,还明目张胆的打残一个长辈,就算族里碍于脸面,不会将他收监抓起来,但是暗地里苛待他们一家,并让人顶掉叔父的职位,还是很有可能的。 这种代价,余缺早就有所预料。 于是他也不矫情了,长长呼出一口气,认真的对叔父说: “侄儿惭愧,眼下别无所求,只希望叔父能替侄儿找来一份炼度师的入门传承。 若能有着此物,来年的小举,侄儿必将十拿九稳!” “炼度师?”叔父的脸上露出迟疑之色,但是他没有犹豫多久,咬牙就肯定道: “好!好志气。 他娘的,求爷爷、告奶奶的,我也给你弄来一份炼度师的传承。” 余缺起身,正色的朝着对方拱手:“谢叔父!” 炼度一物,乃是仙家技艺当中的最为上乘者,其对当今的仙道而言,作用远远超过了炼丹、画符、炼器、灵植、采矿等种种。 因为炼度师所炼所度的,乃是天下之邪祟妖鬼。 其能以水池火沼,磨鬼消祟,将阴邪的鬼神化作为家神,供给仙家们束缚收养,衍生仙术。 须知仙家们在初入九品时还好,刚开始的一两头往往并不需要炼度师,但是越往后面。 随着束缚的鬼怪变强、变多,家神们的邪性也就越强,若是全都不加炼度的收入体内,则仙家走火入魔只是迟早的事情,甚至还可能惨遭污秽,自身也化作为一尊邪鬼。 除此之外,炼度师亦能化腐朽为神奇,譬如能靠着科仪、供养种种,将一尊“从九品”的鬼怪变成“正九品”的家神,还能镇压一地,炼鬼地为善地,解忧除恶。 简言之,炼度师实乃当今仙道中最为重要、最为紧缺,也最为清贵的仙家行当! 余缺若是能在考小举之前便成为炼度师,那么他即便没有宗族在背后发力,以他的种种条件,也必将是百分百上榜。 如果第七县学非不收他,那他还有资格赶去其他的地域考举,一样能修行。 当然了,炼度师如此之尊贵,其入门的难度也是可想而知,即便朝廷曾经举大力的推行过,民间的炼度师依旧是匮乏。 其中的原因也无他。 想要成为炼度师,必须天资和资粮缺一不可,但往往有天资的没有足够的资粮,有资粮的又没有足够的天资。 并且任何一次炼度,都带有危险性,稍有不慎,便是鬼物反噬,反伤自身。 这一行当的入门条件既苛刻,又带有危险,便淘汰了太多太多想要浑水摸鱼的仙家。 不过余缺琢磨着这点,他的目光却坚定,认定了自己就是天选炼度师之一! 因为每摸一次袖中的小黑葫芦,他的自信都会多一分。 第十一章 学徒介绍信 所谓的炼度师,说白了就是炼鬼师,或炼神师,乃是在鬼神一物上下功夫。 而余缺此番外出所得的黑葫芦,其中所诞生的灰水,正是一件养鬼、炼鬼的好物! 经过在火室中的琢磨,他已经发现灰水一物,能够极大的增加鬼物的年岁、鬼气浓度、凶厉程度种种。 可以说,一只寻常的鬼物得了灰水的相助,其凭空的就能怨气凶性增长一大截,化作为一只积年的老鬼。 只需要有足够的灰水,余缺甚至能用凡人魂魄,一口气的养出百年老鬼、千年老鬼出来! 当然了,他现在法力低微,手中钱粮不足,压根就没有如此试过,因此并不知道黑葫芦里的灰水是否存在上限。 不过即便存在上限,眼下的黑葫芦对于他而言,也已经是够用的了。 有着黑葫芦相助,他完全可以人为的将残魂游魄豢养成凶鬼,然后再用从九品、正九品的凶鬼作为炼度材料,屡次进行炼度,以增长经验。 并且当他炼度失败时,失败的鬼物还能被他再扔入黑葫芦当中,以废物利用一番,化作为新的灰水。 此种颠倒利用中虽然也存在着损耗,但是效果依旧是惊人,属于是余缺闻所未闻的异宝。 而这样一来,他借着黑葫芦的妙用,便可以用极小的代价就得到众多的炼鬼上好材料。 余缺就不信了,自己有如此得天独厚的条件,还会跨不进炼度师的大门!? 摩挲着小黑葫芦,他压制着心间兴奋,向叔父告辞,便面色如常的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接下来的几日。 余缺一直都在房间中休养身子,弥补近期亏损的精气。 几日下来,叔父仍未给他找来炼度师的传承,但他倒也不急。 因为炼度师一职着实是难学,即便朝廷曾经花费大力气推行过,流传到民间的传承不少,但是几百年下来,其相关的典籍秘法真假难辨,依旧是难求。 余缺并没有指望自己头天说出请求,叔父翌日或三日之内就能给他找来,甚至他心间还存了叔父找不来的想法。 炼度师一物还没有头绪,但几日间,余缺打残伏十七的事情,就已经在族中有了眉目。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族中碍于脸面,并没有惩处他,更没有报官,仅仅是斥责了他一番,责罚他在家禁足了事。 除此之外,便再没有人前来骚扰余缺。 也不知是彼辈是都被叔父叔母挡回去了,还是伏氏宗族压根就不太在意余缺这等小事,有意的无视了他。 不过即便如此,余缺对那暗中想要取用他名额的人,依旧是充满警惕。 恰好近几日他也没有白白闲着,明里暗里的打听过族中情况,已经颇有眉目。 只见余缺端坐在一张斑驳的单人课桌前,手里用笔在草纸上涂抹着一个又一个人名。 “与我年纪相仿的伏氏子弟不少,但是家中长辈是嫡脉,且长辈中有仙家的人,可就不多了……” 很快的,他微眯眼睛,目标落在了某个人名之上。 此人名为“伏灵”,为现任族长的第三子,老族长的嫡亲孙儿。 对方自幼在族中便颇有天资,而且此人的年岁和余缺相同,甚至还恰好都是秋季出生的。 “伏灵是么?尔等若是就此收手,念在宗族情分之上,此事虽然是阻道之仇,但也可以不涉及性命。” 余缺闭上了眼睛,但一股股暴戾的凶性,又在他的脑中翻涌起来了。 凭什么对方一出生,便是宗族嫡脉,锦衣玉食? 而他余缺却连对方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甚至连此人的面都没见过,就好似两人并不是生活在同一族地当中。 又凭什么对方想考县学,族内上下皆是畅通无阻,对方还可以算计他余缺的爹娘用命换回来的名额? 余缺现在都怀疑,伏氏宗族当初之所以愿意将自己这个外姓人养在族中,为得便是他名下的那个名额,早十余年就开始为族中的芝兰玉树们铺路了。 霎时间,余缺的瞳孔又变成了猫眼,阵阵凶气在他的眼中盘旋。 虽然才半只脚踏入仙家当中,但是仙家们对于阻道之仇的态度,他可是耳濡目染,知道的清清楚楚。 此仇除去一个“杀”字之外,便再无其他解法,顶多是早杀晚杀,或是有能力和没能力罢了。 房间中,余缺摩擦着牙齿,低声自语:“若是不收手,便是亲兄弟也得明算账的。” 一股股杀意敌意,在他心胸中激荡不已。 不过忽然,余缺及时的皱眉头,自语道:“我这是又被家神的邪念所影响了?” 他即刻就开始平心静气,降服妄念。 等到他自觉心身平静,又焚香沐浴了一番,还将桌面收拾干净,把那一个个人名全都焚化成了灰。 但这时余缺发现,自己的内心中那一缕缕不甘,压根就没消失。 原来此等忿忿不甘、以直报怨之念,并非是被家神所影响的,而本就是他内心深处的真性情! 日子继续一天天的过去。 终于,在余缺禁足屋中第八日时,叔父在白日间就返回了家中,行色急切。 对方叩响了余缺的房门,将怀中的一封信纸,宝贵的交给了余缺。 叔父搓着手,低着目光,有些不敢看余缺,低声道: “这是县里一位九品炼度师的地址,以及司中一位老人的介绍信,可以让你过去给对方打打下手,先当个学徒什么的。 你若是觉得可以,就先过去了解了解。若是不满意,再给叔父一些时间,定会给你找来一份炼度师的传承。” 余缺听着叔父局促的话声,哪能不明白,获得这么一个炼度学徒的活计,就已经是叔父这几日忙前忙后,搭上了所有人脉情分的努力结果了。 毕竟一份炼度传承,哪怕只是入门的,对于他们这等非仙家之人而言,终究是困难极了。 虽然心间略有失望,但余缺早就有所准预料,十分感激叔父能为自己争取这么多。 他紧捏着信封,欣喜道: “多谢叔父!能亲自跟随一位炼度师学习,可比一份呆板传承要有用的多,侄儿在此谢过叔父了。” 叔父有些愕然,狐疑又开心道:“当真?” “当真。” 余缺肯定的点头。 他倒也没有只是在安慰叔父,对于他而言,能够在一名炼度师的麾下见见世面、理清规矩,确实比获得一份死传承要有用的多。 特别是这样一来,他连自行炼度时所需要的种种鬼物材料,也都有了眉目。 其间唯一的不足,便是充当旁人的学徒,对方并不会真个教授本事,只会拿他当奴隶。 余缺必须自己再弄到一份炼度师的入门传承。 若是既有人在他面前亲身演法,又能有完整的传承供他钻研,那他成为炼度师一事,便是板上钉钉了! 至于他自己该去哪里获得一份完整真实的炼度入门传承…… 余缺琢磨着,一个地方顿时就在他的脑中跳了出来——鬼集。 第十二章 纸扎鬼店、油炸鬼 鬼集者,在古时的称呼为“鬼市”,乃是生人勿进,亡魂汇聚之地。 那些惨遭屠城的地界,最容易出现鬼市,活人一旦进入其中,会瞧见满城的人好似还活着,城中的酒馆、茶肆、歌舞、馄饨摊等种种场景皆是热闹,宛如生前。 但其实这些都是怨气所形成的烟瘴幻境,其中的“生人”皆是亡人。 真正的活人但凡是食了鬼市中的一粒米、一滴水,便休想再走出鬼市。 好在现如今,中土境内的鬼市基本已经被平定镇压,现在人们口中所谈论鬼市、鬼集,指的都是子时过后、凌晨之前所形成的集市。 这一时间段,属于是阴气旺盛、生人歇息的时间,最适合鬼物活动,而在此种时间中做买卖的,自然都是养鬼的仙家中人。 黄山县城中便有不少鬼集,基本上每一坊都有一个,能方便各坊市的仙家中人、好仙学者们互通有无。 余缺若是想要获得一份炼度师传承,从鬼集上购买,属于是最为方便的法子了。 唯一值得顾虑的是,他手中压根就没有那么多的香火纸钱,叔父家中应当也是没有。 他得想办法赚点纸钱,或是准备能够以物易物的东西。 余缺捏着介绍信,返回了自己的房中。 他再次摸了摸袖中的黑葫芦,目光闪烁: “鬼集当中有关鬼物的买卖,想必是最为常见的。我有宝葫芦在手,积攒钱粮一事应当不麻烦。 不过,暂且还是先去那名炼度师手下瞧瞧,再做打算。” 心间盘算好,他便收拾好心情,打算养出一副好的精神状态,便于明日去面见信中的那名炼度师。 ……………… 第二日傍晚时分。 余缺依照着介绍信中的地址,兜兜转转的来到一处名为“烂泥巷”的地界。 别看这地界的名字不咋的,但是它却是处在第七坊的繁华地段。 其地价昂贵,生活在这里的都是县城当中的有钱人家,家家户户都是独门独户的,比余缺家的筒子楼要好得多。 其中,余缺是乘坐有轨马车,然后转为步行前来,而烂泥巷中的往来行人,几乎都是乘坐黄包车、轿子出入。 单单那些拉车抬轿的伙计们,他们一个个的脸上生气盈然,个个动如猎豹,衣着也是干净得体,气色比余缺要好的多。 余缺摸索着,来到了一间临街挨巷的纸扎店铺跟前,店名“郑老黑鬼店”。 店铺门口挂着两个磨盘大小的纸扎人头灯笼,它们面色红彤彤,两眼黑漆漆的,都是诡异的笑着,好个渗人。 余缺本以为这两个人头灯笼是死物,结果等他走到跟前,那两个灯笼幽幽的就转头看向他,并噗的从口中吐出了长长的红纸舌头。 有尖声叫起: “欢迎客官!” “老板吉祥!” 它们赫然并非是纯粹的死物,而是内里藏有鬼魂的精怪之物,现在被那店家悬挂在门口,用来招客迎客之用了。 余缺被两个纸扎灯笼吓了一吓,他身上汗毛竖起,差点就将体内的家神唤出。 好在他平定住了心神,并连忙退后半步,朝着那两个灯笼作了一揖,道: “见过二位,晚辈是前来拜访郑老先生,应聘学徒活计的。” 听见余缺的话,两个人头灯笼脸上画着的笑脸顿时翻转下来。 两张笑脸变成了苦脸,口中写着吉祥话的红舌头也收了回去,转而分别冲着店内喊道: “乞白食的一个!” “鲜活牛马一只!” 余缺拧着眉头,他见店门开了,便闷头就朝着里面走去。 就在他跨进门槛时,店铺内里一阵香风飘动。 一个在入冬季节却还身着贴身旗袍的中年美妇,摇晃着身子,从里面快步走出。 店门不大,两人擦肩而过,差点就撞在一起。 美妇面上的妆容虽然完好,但是发髻明显乱了,她用湿透了的眼神,抱歉的看了余缺一眼,然后就抱着手臂,身子哆嗦的离开了店铺。 “桀桀桀!” 中年美妇离去时,门口的两个灯笼当即怪笑着叫道: “不要钱的一位!” “送上门的一只” 那美妇听见两个灯笼怪的叫声,不敢回头,脚步更加急匆匆的离去。 她还羞于见人般,从提篮中掏出了一块薄薄围肩,罩在了自己的头上。 余缺眼神怪异的追着美妇看了看。 这时店内忽然有公鸭嗓般的喝声响起: “喂!那小子,是哪个叫你来吃白食的,可有凭证,拿来老夫看看。” 一个矮脚汉出现在纸扎店铺中,对方身上穿着金丝彩带流云道袍,胸襟大开,其身量虽小,但是胸口的毛发却是旺盛,一双吊梢眼正斜睨着余缺,面上带着潮红和不耐烦。 余缺见状,哪里还不明白刚才那美妇,明显在店中和这矮脚汉做过什么好事。 他心间暗呼“罪过”,担心自己刚进门就惹得了那矮脚汉的不快。 于是他不敢怠慢,连忙就朝着那矮脚汉见礼: “见过仙师,此是书信。” 矮脚汉接过书信,随便瞥了一眼,便将信纸往火炉中一扔,化为了灰烬。 对方道: “晓得了,既然是朋友介绍过来的,我先收你在店中待三天,三天内我若不满,随时都会叫你滚蛋。 至于工钱方面,自然是没有的,且每日的炊食,你也得自己带上,我这好久都不养吃白食的了。 行就行,不行就现在滚蛋!” 余缺老早就明白所谓的“学徒”一物,其实就是手艺人收来的免费奴隶,熬个十年八年都是常有的事情,因此他对打白工并无意见,唯唯诺诺的就道: “是,晚辈定会听从仙师教诲。” “教诲?”矮脚汉听见这话,口中嗤笑一番,又道: “正好,你今日来的凑巧,店里刚好需要炮制一批鬼物,你也来添柴加油。” 啪啪的! 矮脚汉不等余缺回答,扯了扯柜台上的一盏铜铃铛,朝着店铺里面喊: “方家小子,先别烧炉了,过来带带这憨包。” 很快的,一个面色焦黄,眼睛被熏得通红的少年,从厚厚的布帘子后钻出来。 对方也是唯唯诺诺的对矮脚汉道: “是,师傅。” 焦黄少年看了看余缺,低低的拱了拱手,小声道:“跟我来吧。” 余缺还礼:“见过方小哥。” 正当两人要钻入店后忙活时,那矮脚汉突地又叫住了方姓少年。 “你娘刚才来过,带了些甜糕,腻的要死,你都拿去吃了。” 对方指了指台面,然后不耐烦的摆手。 一叠摆放在白瓷盘上的糕点,顿时出现在两人眼中,个个白白嫩嫩、黄黄红红的,还捏成了小兔子模样,看上去就很精致甜口。 方姓少年面上露出惊喜,低声道:“谢谢师傅。” 他小步上前,想要将瓷盘直接端走,但是犹豫了一下,改为用衣服将糕点兜住,捧着低头离开。 余缺诧异的看着这一幕。 嘶!原来刚才那熟透了的美妇,并非是做皮肉生意的,而是这学徒的娘亲么? 方姓少年瞧见余缺看来,他在路过时,便悄悄就塞了一块糕点给余缺,声音细若蚊蝇道: “分你一块。先跟我来,师傅不喜欢咱们待在堂前。” 余缺面色如常,他冲着对方笑了笑,连忙跟在对方身后,也钻入了烟熏火燎的店铺后头。 矮脚汉的店门虽然不大,但是店铺后面却是不小,昏昏暗暗,不止一层,顶上有,地下也有。 余缺二人便是像老鼠一般,朝着地下钻去。 爬梯子来到地下一层后,令人反胃恶心的油烟气息浓郁至极,余缺感觉脚下都黏黏糊糊的。 他抬头一眼,阵阵烟气、油味,正是从一口近丈的大锅当中传来,锅底下噼里啪啦的正烧着柴火。 余缺走进了再一瞧,发现锅底烧的还不是普通柴火,其根根苍白,模样挺怪。 那方形少年沉默的走上前,便半蹲在火灶跟前,一根一根柴火的加入灶底。 烧了一会儿,对方忽然对余缺说:“油炸鬼须得将油温烧至滚沸,否则便容易炸得半生不熟,出现祸端。 单单靠这些蜡柴、骨柴,烧的太慢了,你去地窖中拖几口湿柴过来。” 余缺眉毛微挑,他这时才认出那苍白色柴火,要么是白蜡烛,要么就是白骨头。 这纸扎店铺竟然用蜡烛和骨头来烧锅,当真是奢侈,不愧是炼度师开的店铺! “妥!” 余缺朝着那少年点头应下,顿时又好奇对方口中的“湿柴”又是什么。 结果等他走到地窖的入口,刚一打开盖子,一股腐臭尸首就涌进了他的鼻中,他拿过一盏油灯往里面一看,动作顿时有些迟疑。 只见地窖里面摆放的条条根根,哪里是什么柴火,明明就是一条条手臂、一根根大腿,就好似卤菜摊子上的鸡爪鸭翅般放着。 “放心,这里都是我去外面收来的尸骨,其中或许有枉死的,但肯定不是在这里枉死。” 那方姓少年见余缺迟疑,便低着头走过来,主动拿起一旁的钉耙,从地窖中勾了三条“湿柴”出来。 他口中还低声解释: “油锅当中加有秘药,阳刚猛烈,而湿柴中带有尸气,两者汇聚,更容易让锅中的密炼猛油沸腾。” 少年顿了顿,又道:“你是来学炼度的,多多习惯点,这等场景日后可得常见。” 此人说的没错,炼度师乃是从头到尾都和鬼神打交道之人,区区骨柴人肢什么的,和真正的厉鬼比起来,还属于是小儿科。 余缺如果想要从此地偷学到炼度技艺,他必须习惯些。 “是,多谢方小哥指点” 余缺轻呼一口气,冲那方姓少年诚恳感谢。 对方见余缺刚才还一脸僵硬,现在又能立刻就反应过来,也懂得礼数,少年的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 “不客气,大家都是学徒的,互相帮衬帮衬,早日熬出头就好。” 此人口中说着“熬出头”三个字,明显的两眼中都好像火星般闪烁了一下。 看来在这鬼店中当学徒,当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啊。 接下来。 余缺便同对方一起,埋头在地底烧炉。 其间两人偶尔言语几句,余缺和对方互通姓名,知道了此人叫做“方木莲”。 一并的,他也知道了那矮脚汉店主的全名叫做“郑奇灵”,是个老九品炼度师了,店铺都已经开了三十年。 只不过这三十年间,郑老黑手底下的学徒们来来去去,貌似没能再养出第二个炼度师。余缺面前的方木莲,便已经是在对方手下待得最久的学徒了,其足足待了四年。 从方木莲的话中,余缺还隐隐感觉这人极为熟悉炼度的各项事宜,应当早就能出师了才对。 不过他和对方相识尚浅,尚不方便直接询问。 终于,灶火前烟熏火燎、尸气密布的。 余缺和方木莲足足烧了两个时辰,搬来搬去,才将头顶的那大油锅烧得鼎沸,滋滋作响,炸来炸去。 正当余缺想要歇息一番时,方木莲的脸上却是露出欣喜之色。 “走!”对方低声说了一句,然后便一溜烟的朝着地面爬去。 等余缺也跟着爬出地底,出现在地面时,炼度师郑老黑已经是大摇大摆的出现在油锅跟前。 “烧好了?”对方不咸不淡的说着,嘴里发出吸痰的声音,呸的就往那油锅中吐出。 嘭的!一股猛火陡然从炸响的油锅中窜起,火舌在房顶形成了一朵绽放的大花。 “火候正正好。”郑老黑面色满意,赞赏了方木莲一句: “你这小子,看火的手艺越发好了,” 方木莲搓着手,脸上露出压制的笑容,低头道:“让师傅看笑话了。” “哈哈哈!” 郑老黑大笑着:“看什么笑话,你这家伙,指不定就是老夫亲手养出的第一个炼度师!” 余缺在两人谈话时,一直安分守己的站着,不说一句话。 直到那郑老黑大手一挥: “都看着点,老夫今日要一口气的油炸三只厉鬼,不可懈怠! 去,你们两个先将上面的两个骨灰坛抱过来,一口气的都扔进去。” 余缺抬眼一瞧,发现后院角落处正垒着三个人头大小的坛子,颜色不一,里面应当就是装着今日要油炸的厉鬼。 “是。” 余缺和方木莲如言走上前,一人抱过一个。 他刚入手,一股阴寒顿时从罐子里面渗透而出,刹那间就传递到了他的头部和脚部,让他发抖,并有鬼哭声在耳边响起。 好在余缺今非昔比,体内有家神进驻,他的瞳孔微微一变,化作猫眼,闪烁几下后便挣脱了鬼坛的影响,继续迈开脚步,朝着油锅走去。 “好凶的厉鬼,装在坛子里都还能这般,品质定然是正九品无疑。” 余缺暗暗嘀咕。 他还抬头瞥了一眼那方木莲,发现对方身上同样有一股鬼气涌现,其除去脸色微白之外,同样没有被坛子影响到。 此人手里的坛子绝对也是有鬼物的,但方木莲能够不被影响,很显然其体内也有家神存在,属于是半只脚踏进了仙家门槛。 就在余缺观察方木莲时,郑老黑同样也在观察他。 他像是看牲口一般打量着余缺,当发现余缺身上有鬼气闪过时,郑老黑的眼里露出一丝满意的表情:“这次来的不算是废物,看来店里最近又能多忙活点了。” 余缺两人将骨灰坛搬运到了油锅跟前,不等他们询问该如何将鬼物倒入油锅后,余缺忽然感觉后背一凉。 只见郑老黑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飘到了他们背后,并伸出了两只手,将抱着坛子的两人直接往油锅当中推去。 这情况吓得余缺浑身机灵,他瞳孔大变,回头便是一爪。 “老匹夫,你找死!” 但是郑老黑的下手当真是快,这厮猛推过后就收手,让余缺的手爪扑了个空。 并且油锅前有冷哼声响起,郑老黑还踢出了一脚,顿时就将余缺的身子掀倒。 这下子余缺彻底来不及再转身了,整个人直直的就朝着油锅中跌去…… 第十三章 黑心店活、赶鬼集 枭呜! 余缺在即将跌落进油锅刹那,他驱使家神,让之降临在自己的身体上。 其周身当即有尸气缠绕,牙齿尖利,身上还有根根白毛猛地就长出。 余缺化身为尸,当他噗通掉落在油锅里面时,幸亏有着尸气的庇佑,他才没有被烫得皮开肉绽。 但即便如此,余缺依旧是不好受。 特别是油锅当中的滚油,还仿佛糖浆一般,粘稠的附着在他的身上,狠狠的侵蚀着他身上的尸气,像是要往他的身体中钻去。 一股杀意充斥在余缺的心胸间,特别是他从油锅当中抬头,瞧见了油锅外那拢着袖袍的郑老黑。 对方的脸上正露着残忍的笑容,笑眯眯的,似乎很是享受余缺此刻的惨相。 正当余缺要跳出油锅,以牙还牙时,他的耳边响起了痛苦的说话声: “余家兄弟,速速打开鬼坛,将坛子里的鬼物油炸进锅子。” 话声是从那方木莲口中响起来的。 对方同样是被推入了油锅,正面色痛苦的站在油锅中。 方木莲浑身灰气蒸腾,但是他站定身子,将手中的坛子抱得紧密,一刻也不放,然后便往油锅当中压去。 余缺得到提醒,他冷静下来。 估算一番后,他的目光闪烁几下后,稳住心神,暂时收起了目中的凶厉,转而学着旁边的方木莲,闷头就将手中的鬼坛压下。 滋滋滋! 鬼坛入油锅,一阵凄厉的鬼哭声突然响起来。 啪啪的,两人手中的坛子破裂,有东西从里面钻出,并像是活鱼般在油锅当中游动,用力的翻滚挣扎。 好在余缺二人还站在油锅里面,他们两个立就又伸出手,将坛中钻出的鬼物直接捏住,让对方挣脱不出去。 如此足足十息后,油锅当中的鬼哭声变弱,两人的身上也出现了焦臭的味道。 余缺再也忍受不了,他已经是精气大损,若是再多待一会儿,肉身亏空过度,再怎么调养都养不回来。 而郑老黑这厮连日常伙食都不会供应,很明显也不会承担工伤的汤药费。 哗啦啦,于是余缺率先从油锅当中蹦起,面色冷白的杵在郑老黑跟前。 而那郑老黑,这厮压根就没有在意余缺两人,正一门心思落在油锅中的厉鬼身上,其手中也不知什么时候取来了一叠符纸、一盘朱砂水银等杂物。 郑老黑口中念念有词,环绕着油锅,踏罡步斗的掷入符纸、朱砂等物。 “油炸鬼,烧得焦,煮得烂,骨酥肉软能养神。 一瓢水银加精气,两碗朱砂添神气,三口童尿长阳刚!” 在这厮古怪的念咒声中,砰砰的! 一簇簇火焰,不断的在巨大油锅上面闪烁。 余缺刚才所压制的那只鬼物,它原本还想要奋起最后的力气,从油锅当中跳出来,但是却惨遭朱砂的击打,鬼躯身上顿时就出现一个个窟窿,哭叫声更重。 “废物!”郑老黑头也不抬的冲余缺说: “你这厮出锅早了,但念在你今天是第一次来,便算你无错。下次再这样,这鬼你得赔。” 这厮终于是注意到了余缺,但是口中的话不是解释,更不带有半点的歉意,反而是批评。 这让余缺心间的冷意更甚。 但是他既然刚才已经选择了压制情绪,此刻那郑老黑都已经开始炼度鬼神了,他自然是更加不会发作。 余缺反而眼神更加的清明,紧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将其举止全都收入自家眼中。 他看了半晌,发现那方木莲不知什么时候也从油锅中起身了。 对方主动和余缺搭话,低声道:“鬼物虽然是装在坛子里,但是油炸此物时,不可直接将坛子砸入其中,否则鬼物也不蠢笨,立刻就会挣扎反抗,拼死的挣脱。 还有,你我养有家神,家神气息阴鸷,但是又受到你我的克制,走入油锅中搅动滚油,更能使得油锅沸腾又不过度。其中的道理,一如你我在灶下烧湿柴一般。” 这人是在小声的给余缺解释,他的话声中还带着几分歉意,似乎在为自己没有提前的告知余缺而不好意思。 余缺仔细听着,心间了然。他呼出一口气,毫无想迁怒此人的想法。 因为从郑老黑刚才的举动来看,那厮明显就是想要看看他余缺惊慌失措的模样,算是拷打折磨一番,以作取乐。 “多谢方兄。”余缺朝着方木莲拱手,话声感激。 方木莲见余缺虽然面色不善,但是依旧好说话,这人心里也是松了口气,暗道:“这余缺小兄弟,看来是个能成事儿的人,应当是可以身子健全的与我作伴,在店中多待一些时日。” 只是方木莲并不知道,余缺在感谢他的时候,目中的冷色依旧没有变化。 虽然得到了解释,但是方木莲解释来解释去,那郑老黑刚才也是没有安好心,乃是拿他们两个直接当柴火用了,而不在乎两人是否会残疾伤身。 这等毫不在乎学徒性命的老东西,可恨! 不过余缺心间越是冷厉,他面上表现的就越是老实,脸上还露出了恍然大悟和虚心之色。 半晌后。 鼎沸的油锅逐渐冷却,一股湿冷的气味开始充斥在附近。 郑老黑停止了踏罡步斗的动作,他从袖子当中取出两张纸衣,啪啪的往那冷却油锅中打去。 “起!” 纸衣晃动,宛如被吹开一般,在油锅中晃荡,然后就瞧见锅中爬出了两个小人。 两小人都是迫不及待的就钻入了纸衣当中,变成了两个漂浮在油锅上的纸人玩偶。 “哈哈哈!”郑老黑脸上大笑: “老夫这手油炸鬼类祛除阴质的法子,在整个黄山县城中都是一绝,尔等若是能学到,这辈子都衣食无忧。” 此獠负着手,大摇大摆的朝着前堂走去。 那两只婴儿大小的纸人玩偶,也从油锅当中跳出,摇摇晃晃的跟在郑老黑身后,不再凶厉,而变成了极为听话。 郑老黑的吩咐又响起: “你们这俩没用的东西,先去歇息着吧,院中还有一坛好鬼,等着我发话,你们再将它也扔进油锅当中炸一炸。” 余缺和方木莲两人都是紧盯着对方,直到郑老黑的身影没入布帘后,彻底消失不见了,他们方才收回目光。 方木莲脸上露出黯然之色,对余缺低声道: “师傅去前堂进一步炼度鬼神了,你我不得打扰,先下去把油锅再烧起来。” 余缺如言随着对方爬下了梯子,再度来到那口大灶跟前。 两人一边忙活,一边闲聊。 有了刚才一起油炸鬼物的经历,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活络。 方木莲还笑着说:“余兄弟,今日可多亏了有你在,这才能一次炸两只鬼物,否则的话,我恐怕等到天明都别想放工回家。” “方兄客气了,余某初来乍到,全靠方兄的提点。” 余缺笑着回话,他还旁敲侧击的问了问,什么时候两人可以去前堂,近距离的看那郑老黑炼度鬼神。 结果让他心情一沉的是,方木莲的脸上也是露出懵懂之色。 这人在店铺中干了三四年了,居然一次也没有被允许过在前堂一观。 而炼度炼度,又炼又度。 刚才的油炸鬼一事虽然奇异,两只厉鬼一出油锅就凶性大消。 但是这一步明显还只是炼度鬼神当中的一环罢了,只靠着一手油炸鬼的手艺,是绝对没有办法成为炼度师的。 不过余缺的心情虽然沉下,但是他并没有生出要离开这黑店的想法,而是眯眼瞧向了四周,开始盘算着该如何靠店吃店,以及在此地中饱私囊、借着郑老黑的东西来锤炼他的技艺。 既然这老东西不当人子,那也就不要怪他心怀叵测了。 又过去一个多时辰。 余缺和方木莲再次烧好了油锅,并将剩下的那一坛厉鬼也油炸了一番。 三坛鬼物炸完,两人终于可以放工了。 结果郑老黑一脸晦气的出现在后院,甩出了两只破破烂烂的纸扎玩偶,道:“这两个渣滓废物,速速送去县中火室,免得再碍老夫的眼。” 余缺仔细一瞧,发现这两只纸扎玩偶正是之前从油锅当中爬出来的两只。 且玩偶上鬼气尚且浓郁,随时都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玩偶当中破肚而出。 等郑老黑走远了,方木莲才低声:“这两只鬼物炼度失败,随时可能入邪,不可久留,得速速送去火葬场中镇压消磨。” 话声说完,方木莲便提溜着两只纸人玩偶,冲着余缺拱了拱手,脚步匆匆的往店铺外面走去。 余缺目送着对方,他几次都想要张口,送鬼这事他可以代劳。 郑老黑看不上的炼废鬼物,对于他来说可就是一份资粮,能够收入黑葫芦中化为灰水,用来滋养其他鬼物。 此事也正是余缺兴致勃勃的来到此地的原因之一! 在炼度师手下干活,什么东西都可能少,但就是不缺接触鬼物的机会,余缺只需要机灵点,稍微吞点炼度师手里的边角料,便足以支撑他自行炼度所需。 呼! 不过心间再是渴望,余缺也还是压制了心思。 他今日终归是第一次来,那郑老黑看上去也不善,还是稳妥些,等彻底熟悉了店中的活计,到时候再想办法的“中饱私囊”一番。 他紧了紧袖袍,在夜色最为浓重的时候,踏出了纸扎店,埋头朝着家中赶去。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 余缺昼伏夜出,日日都在纸扎店当中做工,见识到了不少炼度师所用的器物、手段。 只可惜那郑老黑继续像防贼一般,死死的防着两人,只让两人负责炮制鬼物的环节,绝口不提后面的滋养鬼物、度化鬼物种种,也依旧不在乎两人的死活,压榨至极,心肠黑到了令人发指。 大半个月下来,因为余缺表现得同方木莲一般逆来顺受,郑老黑也开始分配更多的活计给他。 其中最让余缺“眼馋”的送鬼一环,在他插手几次后,干脆就变成了他的活计。 余缺借着此等机会,每每送出三只废掉的鬼物,他便会从中窃取掉一只,收入黑葫芦当中化为灰水。 他还特意的将每次接受鬼物的火葬场都选了不一样的,免得经常送鬼过去,被有心的人记下数目。 终于,等到做学徒一个月期满时,余缺得了一晚上的假期,葫芦里也灌得差不多了。 他怀揣着大半葫芦的灰水,悄悄告辞家中,脚步雀跃的朝着鬼集的所在地赶过去。 ……………… 夜晚的县城,乌漆嘛黑,越靠近郊外山区,街道上的雾气就越深沉,几乎没有活人行走。 余缺并不知第七坊的鬼集所在地,孤身一人的漫游在空荡荡街道上。 这并非是他没有做好出行的规划,而是鬼集虽然夜夜都有,但是其开办的地点却压根就不固定。 往往城中的哪一处地方阴气最盛,便是当夜鬼物汇聚、仙家碰头的地点。 偶尔才会有豪奢的人物或商会,会人为的在某地制造阴气过盛的情况,以此吸引县城中的群鬼登临、仙家汇聚而来,从而将鬼集的地点短暂固定下来。 余缺在夜里踱步小半个时辰,忽地子时一到,他顿觉感觉县城中好似挂了一层霜花,异常的寒冷。 原本还显得空荡荡的街道,突然就又有行人出现了。 它们个个后脚跟离地,面色煞白,双目麻木,飘着般在街道上游来荡去,不是人,而是城中的亡魂漏鬼。 余缺如今养有家神,自然不怕这些鬼魂,反而还双目微亮。 若不是想要借它们引路,城中的鬼魂也不能私抓,余缺都想将街道上的游魂们见一只收一只。 他亦步亦趋的就跟随着这些亡魂,朝着城中阴气最盛的地方赶去。 不多时,更是浓郁的雾气出现在街道上,其像是在地上爬动,湿冷粘稠,仿佛还能钻入人的口鼻中一般,形如触手。 余缺走入了雾气中,他一下子就像是已经脱离了县城凡间,来到了阴曹地府。 只见雾气中人影憧憧,高高低低,有巨物般的身形来回走动,也有人头飞来飞去,到处鬼哭阵阵。 这里就是他今夜的目的地了,黄山第七鬼集之所在。 第十四章 画中美人、赌鬼行当 赶到鬼集的所在地,余缺目中期待。 他丝毫没有在乎鬼集当中的种种非人身影,反而觉得这才是正常的,毕竟敢来此地的,基本上都是养了家神的。 纯粹的凡人想要来此,还非得在身上贴着什么见鬼符、护身符一类的符咒,否则压根就看不见鬼集所在,还会一不小心就被往来的游魂种种索了性命。 继续往鬼集的深处走去,余缺忽地又明白为什么鬼集的所在雾气,会如此浓郁、粘稠了。 因为在他的脸上,正有一层薄薄的雾气覆盖着,遮蔽了他的面容,连他的身形大小也变得隐隐约约,即便是和旁人面对面相谈,对方也难以认出他来。 这正是鬼集的一大特点。 此地钱货两讫,转身便概不负责。 当然了,那些在鬼集中常年经营的老字号、商家种种,对售出的物件还是有所保障的,但也是认货不认人。 如此神神秘秘的规矩,不仅没有妨碍到鬼集当中的交易,反而让每一处鬼集的生意都越发的红火,甚至许多凡人冒死都想要赶一趟鬼集,见见世面。 余缺此前便是如此,因此今夜还是他第一次赶鬼集。 不过虽是初来乍到,但是一些规矩他早就清楚,因此虽然脸上已经有雾气笼罩,但他还是取出一张面巾,遮住了自己的面孔,并且口中含服了一片鸡舌香。 鸡舌香者,可治风冷齿痛,牙宣,口臭,妇人阴冷,小儿疝气,是一种名贵的药材。 余缺服用的自然不是纯正货色,指不定含片里面半点鸡舌香都没有。 但是它同样是充斥着一股香味,能够覆盖住余缺吞吐的气息,防止被某些鬼神盯住。 遮面含香后,余缺又再三的检查自身,方才身子一晃,穿过雾气,来到了热闹的鬼集街道上。 一阵阵吆喝声响起: “卖符纸咯,上等的皮子做成的符纸,狐皮虎皮蛇皮,人皮鬼皮妖皮,剥皮制符,百年手艺!” “闲杂法器出售,合个眼缘您就带走。” 余缺走到街道上,两侧是摆摊的散户,摊位上有卖矿石的、卖药材的、卖符纸的、卖文书典籍的、卖狗皮膏药和大力丸的……杂得很,不一而足。 不过在这些摊位跟前逗留的人却并不多,特别是那些卖符纸、丹药等成品的。 散户嘛,走一个地方扎一枪,今天还在这里卖,明天指不定就又到哪里去了。 其售卖的东西来路不明、效用也没有保证,除非是老行家或是实在手头紧的,没几个人会在散户摊位上买符纸丹药等物。 余缺同样也只是粗略的扫过大多数的散户。 忽然,当他走到一处摊位时,那摊主抬着辆木车,车上挂着彩画,五色招展,摊主手中还有着一口“十三年老字号”的幌子,吸引了不少来往的鬼集行人。 余缺也不由的走上前,凑起了热闹。 靠近了瞧,他方才发现那些彩画中绘制的是一个个惟妙惟肖、妩媚多姿的女子。 女子们个个衣着清凉的,甚至没有衣着,极其吸引人的目光。 “吾有画中美人,只求有缘者,百钱便可一亲芳泽。” 一个涂脂抹粉的阴柔男子,他直接袒露着面孔,摇晃着幌子,表情笑吟吟的吆喝着: “诸位走过路走,不要错过。” 此人还不断的伸手摸过众人的袖袍,抓着别人的手,说: “来,摸摸,保管赛过活人,处子肌肤哩!” 余缺差一点就被对方捉住袖袍,还是退了半步方才躲过。 但他仔细盯着对方挂在木车上的仕女画瞧,发现画中的仕女们确实是个个肌肤雪白,活色生香,宛若活人般。 有个行人被诱惑到了,看稀奇一般走出一步,喝到:“百钱是吧,那给某家来一对儿,尝尝鲜!” 不等那老板应答,便有两幅仕女画摆动,画中的两个女子滴溜溜一转,掉了下来,娇声说: “好的,官人!” 这俩女子轻飘飘的,出场刹那竟还有了点仙姬似的气质,又勾得在场的众人们色心大动。 那行人顿时被迷得乐不可支,躬身就钻入了木车后面拉出的屏风帷幕。 很快,帷幕里就传来你侬我侬的声音。 余缺瞧见这一幕,顿觉眼界大开。 “没想到这鬼集中,还有现场做皮肉买卖的,还不是人,还物美价廉的,百钱便能一次!” 他家叔父的月俸是三千香火纸钱,在县城中属于中下,因此百钱一次确实不算贵。 就在这时,忽地有行人大叫道: “那老板,我若想要将你这画中美人,请一副回家去,作价几何?” 阴柔老板听见,脸上露出了怪异的笑容,道:“我这画儿,个个都是无价之宝,若是要请回家中去嘛…… 自然也是分文不收,只求你能善待她们几个。” 结果这话一说出,喊话那人便唯唯诺诺的缩回身子,溜出了人群。 并且不只他一个,余缺也是脚步挪动,向外面走去。 开什么玩笑,此地乃是鬼集,规矩似有似无的地方。 往来之人互不相识,不说个个都是歹人、凶犯,但也绝对没有能将宝贝白白送人的冤大头。 那画摊老板愿意将画中的美人免费送出,其定然是请神回家容易,再想送神则是难了。 余缺等人便是意识到了这点,不想过多的掺和。 果不其然,他们才走出几步,那木车后面忽然传出惊叫声: “作甚、这是作甚!好呀你个奸商,老子花钱,你还索我精气?!” 结果那画摊老板笑吟吟的,扭头冲着木车后叫道: “客官开什么玩笑,哪里是让您花钱。等您出来,记得来我这儿领走您的两百钱。 嘻嘻!小七、小五,伺候这位好大爷。” 啊的,一阵酸爽难言的惨叫声在木车后响起。 原来这木车摊位,虽然是做皮肉买卖的,但却不是收钱做买卖,而是玩一次,老板送客人一百钱,以换购客人身上的精气。 包括余缺在内的不少人听见了,都是忍不住的再次回头瞧,倍感诧异。 这时街道上有其他路过的行人,纷纷口中发出了嗤笑声,似乎是在笑那客人一看就是第一次来鬼街,蠢笨得紧。 不过倒也有人闻言,脚步迟疑,左看右看了几下,主动的就朝着画摊走过来。 余缺则是面上哑然失笑,他的精气可不算充裕,压根就没有多余的存货能拿去快活。 否则快活过后,难以向自家的猫脸家神交代。 走过买人精气的画摊后,余缺继续在鬼集当中晃悠。 他粗略的将整个鬼集都走了一遍,发现今日的鬼集约莫百丈大小,纵横有四条街,越是靠近十字路口的所在,则越是热闹,多是被如那画摊老板般的豪奢人物占据。 彼辈打着字号,露着人脸,并不遮掩身份,显然是想要做长期生意。 鬼集中的种种生意,也着实是让余缺开了眼界,单单一个买卖鬼物的生意,便被卖出了花儿来。 有从世代经营鬼铺的,有从野外收鬼来卖的,还有买卖祖宗鬼魂,甚至要卖了自个当鬼的,名目繁多。 其中负责经营鬼事的牙人、中人更是繁多。 他们巧舌如簧,颠黑倒白,嘴里说出了什么“百钱便可领头鬼回家”、“买大送小父子鬼”、“买法器送好鬼”……想方设法的拉拢着往来行人,争取让人心念一动,便可买鬼回家。 只不过种种说辞中,余缺都不用细听,便知道里面是一个坑接一个坑的。 他可不会忘记自家叔父的那头灯笼怪家神,其鬼贷还了十几年,到现在都没有还清。 甚至前不久他还听叔父叔母在唉声叹气,说这十来年尽它娘在还利息了,本金现在是半毛纸钱都没有少。 但即便如此,余缺依旧是瞧见有人纠结良久、迟疑半天,还是选择了一跺脚,主动迎着那些牙人中介走去,打算进坑里买鬼神。 即便有人在各家摊位、店铺中兜兜转转,对比许久,但是到了最后,还是只能选择一家铺子,躬身钻进。 等走出店铺时,这些人个个是失魂落魄,却又兴高采烈的,也不知究竟是喜是悲。 余缺摇头看着这些,心下倒也是戚戚然。 他若是在野外没有抓到鬼物,八九成也会如这些行人般,来鬼集中任人宰割一番。 而且能来鬼集中背上鬼贷的行人,其实已经是县城中生活尚可的群体了。 毕竟许多人想要背上鬼贷,人店家都不稀罕呢! 余缺看了几眼后,彻底收回目光,不再做多的感想。 他可不会忘记自己今夜赶鬼集的目的,乃是购买一份炼度师传承到手。 刚才晃悠时,余缺已经将鬼集中兜售文书典籍的各大铺子,都记在了心间,现在是时候轮流的摸过去,旁敲侧击一番,挑选价目合适的。 时间流逝,鬼集中往来的行人愈发繁多。 刚开始此地还是鬼比人多,后来就变成了人比鬼还多,摩肩擦踵,叫声嚷嚷,又哭又笑,有欢有喜。 然而一个时辰过去,余缺却是面色阴沉,眉头都拧成麻花了一般。 他有些茫然的站在街道上,不知该何去何从。 因为他一连找了一个时辰,所商谈的店家大大小小当有二三十家了,但就是没能买到一份炼度传承。 这不是他嫌弃贵,也不是所有的铺子中都没有炼度传承售卖。 而是这些铺子并不单卖传承,若是想要买到手,要么是需要有人作保,需要介绍信,要么是需要和它们签订合伙契约。 那些合伙契约余缺已经看过,其中一半的是卖身契,一半的是牛马契,分明是收了你的钱,还想要锁住你的人。 而这对于余缺而言,显然是极难接受的。 他有黑葫芦在手,在炼度一道上的前景可想而知,压根不需要将自己束缚在旁人的船上,就算哪天真的要投靠一方势力,他也不至于在鬼集上就选择。 余缺在心间轻叹: “本以为郑老黑已经是心黑,没想到这炼度一行,个个皆是奸商。” 他拧着眉头,踱步在鬼集中晃荡,开始纠结起来。 其实除去那些商铺之外,倒也有其他地方可以买到炼度传承。 就是刚开始还不被余缺瞧得上眼的散户散摊。 散户散摊上别说炼度传承了,便是元神传承他们都有,个个都说是祖上传下的,有鼻子有眼。 只是传承当中的真实度有几分,是否有大坑,就压根没有保证了。 余缺如果已经是一个炼度师,他还可以在其中淘淘宝,但可惜他并不是,若是一头扎入进去,只会成为一个冤大头。 不过即便情形如此,余缺依旧没有放弃,他选择继续游荡在鬼集中,从头到尾的转悠,看看是否另有转机。 忽地。 当他走过西街时,听见了西街中的阵阵大笑声、扼腕大哭声,心间有所诧异,便走上前去凑热闹。 “哎呀!这鬼坛成色如此之好,没想到竟然只开出了一把死灰,赔大发咯。” 有人在人群中摇舌道: “嘿,这还算好的,您是没瞧见,今日刚开集市那会,有人开了口金丝楠木的棺材。听闻还是里三层、外三层的棺椁,少说也有百年葬头了,花的钱是海了去了,可结果您瞧怎么着?” “您快说!” “结果他娘的,一口金丝楠木的棺材,开出个百年土狗鬼!开棺材的师傅都是傻了眼了。” 余缺听见也是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确实,世间有几人会用金丝楠木的棺椁厚葬一条狗,还是普通的老土狗? 此刻余缺所凑热闹的地方,乃是鬼集中专门的赌鬼之地。 所谓的赌鬼,指的不是人,而是指买卖人在各地发掘坟墓,挖出骨灰坛、棺椁等物,依据骨灰坛、棺椁的品相,卖在鬼集中,任人判断当中可能藏有的鬼物。 运气好,赌鬼赌中了一只好鬼,便是赚大发了;运气不好,赌到了一只劣鬼,甚至是坛中无鬼,便是赔大发了。 其中骨灰坛是赌鬼中的小料、散料,品质良莠不齐,出鬼的几率忽高忽低,价格也低廉。 部分坛子,寻常人家都能玩几手,但出鬼几率微乎其微,就权当凑个热闹了。 棺椁一物,则是大料、重料,根据品相判断就能知道里面有没有鬼,但价格也不菲,不是寻常人家可以玩的。 据余缺所知,县城中每年都会盛传。 某某人赌鬼捡漏,一口百钱不到的骨灰坛子中堵出了老鬼,就此发家致富。 也有人抵上一家一当,还借了不少外债,这才买了口好棺材,结果却是百年老鬼不得,百年家业一朝玩完。 余缺原本对于这等赌鬼之事,不甚在意,只想着远离。 但是他今夜买卖落空,来都来了,凑热闹也得凑个全乎儿,就又往里面挤了挤。 结果没有过多久,还当真让他寻见了转机…… 第十五章 书虫鬼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上好的三彩瓷坛,出鬼率七成!一坛只要一万钱!” “刚刚开出来的赤红童子鬼,玻璃种,哪位老板瞧得上眼,报个价!” 赌鬼的场子中,卖骨灰坛、棺材的人不在少数。 并且还有兜售鬼物的,其正是从各个骨灰坛、棺材当中开出的,当场便开卖,气氛热烈。 余缺凑上前,他瞧了几眼,发现购买鬼物的客人,绝大部分都是鬼集中的各个商铺,小部分则是摆摊的摊主们,只有一成左右的,才是往来行人。 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须知赌鬼场子里面开出的,都是未曾祭炼过的纯粹鬼物,只有极少是祭炼好了的家神。 此等纯粹未开化的鬼物,寻常人家难以辨认成色,往往只有店铺商贩,或是炼度师才会收购这些开坛鬼物。 并且因为鬼物封在坛子中不知多少年,其秉性如何,实在是未可知。 即便是一头最寻常的灯笼怪,也可能暗藏着凶险,想要炼化此物,就算不经炼度师出手,也得放在手中多养养一些时日,以观察观察其凶性秉性,否则仓促炼化,极可能中招踩坑。 不仅仅开坛赌出来的鬼物如此,从旁人手中交易得来的鬼物,也是要么在手中养养,观察一些时日,要么请炼度师掌掌眼,看有没有问题。 这点正是许多人购买鬼神,都会选择老字号店铺的原因所在。 因为老字号店铺不仅有点口碑,售后处理也自有一套流程,买到就能炼化,能省却很多事。 而似余缺此前,他的猫脸鬼一到手就能炼化。 那是因为猫脸鬼诞生的时日不多,且还就是他亲手逼杀而出的,余缺自然敢放心大胆的进行炼化。 余缺在赌鬼场子中游走。 他还发现其相比于店铺中的鬼物,此地鬼物的价格也低廉了不少,但只接受全款。 不过价格低廉这一点,并非是余缺最为看重的。 他所看重的,乃是此地之鬼类的品类驳杂,基本上开出什么鬼,卖家自己若是不需要,当场就会卖出什么鬼,并不需要特定的身份、介绍信等等。 此地只有一个规矩,谁出的价格高,谁就能拿到手。 而万千鬼类当中,有一种鬼类名为“书鬼”、或“书虫鬼”,此种鬼物乃是从文书典籍当中诞生而出,形如毛虫,是靠着饱食文书为生,基本无害。 此物寄生在人身上后,顶多宛如老妪般整日念叨不停、并产生一些幻觉,扰人清静。 还因为其所念叨的东西,恰好和它所食用的文字图画有关,书虫鬼自发现以来,就被仙家们作为一种另类的文书载体在使用。 并且还豢养出了不同用途的种类,其中有能同时记录多种经典、分门别类的博学种;有鬼寿长久,能活百年甚至千年的百年种、千年种;还有用了一次就会作废的保密种……不一而足。 除去记录效果比纸张要神奇之外,书虫鬼藏在人的体内,随时都能够被查看,一直到它所记录的内容被人牢记在心间,它方才会自觉无用,进而慢慢的抑郁寡欢、忧愤而死。 也因此,很多书虫鬼还被开发出了相应的特性,其一旦被炼化,便会逼着供养者,不得不学习其腹中的知识。 抑或是炼化即死,腹中的文字图画种种,骤然就会烙印在炼化者的脑海中,炼化者无须费力去记忆。 余缺听说这些书虫鬼,在富贵人家中颇为流行,经常会被仙家们用来教育子女,逼迫其学习经典,效果极好。 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只需要成年时炼上几只书虫鬼,也能变为饱读诗书之人。 不过余缺自个,他自然是没有用过书虫鬼的。 因为书虫鬼的价格,最次也和一只九品家神相当,毕竟它也是鬼神,并且身价还会因为其腹中所藏的知识,相应的有所提升。 一些暗藏玄机的九品书虫鬼,譬如藏宝书虫鬼,能卖到八品、七品,甚至六品的价格都不算稀奇。 而余缺刚才,便是在赌鬼场子中,瞧见了有人正在兜售书虫鬼,还并非是单个。 “若是这些从鬼坛中开出的书虫鬼,腹内藏有炼度传承,便正合我意了!”他心间顿时期待。 这可不是余缺在屡屡碰壁之下,所产生的妄想。 而是根据《仙史》记载,朝廷在开朝之初、开朝三百年时,分别两次举大力推行过民间炼度的事宜。 第一次时,朝廷只是造书造碑,发往中土各地,但第二次时,朝廷便是在造书造碑的基础上,增加了炼制书虫鬼一物,用此物来传播炼度传承。 只可惜,两次举大力推行,民间的炼度师依旧良莠不齐,不堪使用,反而使得不少家庭都被役使得破产破家,惹得了不少怨气。 于是后来的第三次炼度推行大计,尚未开始,便胎死腹中了。 朝廷的大计虽然失败,但民间各地因此还是残留了不少的文书碑刻、书虫鬼,不少的原书原碑还成了古董似的宝贝,被各地的豪族争相收集。 余缺虽然不敢从散户摊贩的手中购买炼度传承来学习,但若是摊贩的手中有炼度书虫鬼,他是敢买来学习的。 因为朝廷所炼制的书虫鬼,其无一不是带有烙印、旁人篡改不得内里的丝毫内容,属于是用过即废的孤品,比文书碑刻更难造假。 即便余缺尚未成为炼度师,他也有把握辨此物的真假。 怀揣着购买书虫鬼的想法,余缺便在赌鬼场子中,一个接一个卖家的上前去打听。 原本他还存着今夜不行,那就明天夜里、后天夜里,旷工也要来继续蹲守的想法。 结果他打听完一圈,发现场子中竟然有两个正在兜售炼度书虫鬼的卖家,各自都有一只。 这顿时就让余缺惊喜不已! 不过他并未显露太多,而是找了个卖家,旁敲侧击一番,询问对方为何还没将此物贩卖出去,毕竟此等开朝三百年时所炼制的书虫鬼,可都是老古董了,价格当是不菲。 结果那卖鬼的人,笑吟吟的看了余缺一眼。 对方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问:“小兄弟可是想当炼度师了?” 见被对方识破,余缺微微一笑,没有再遮掩,直接就点头应下。 “哈哈!”那卖鬼的人大笑,复说: “如小哥这般的,某马鹰龙可是碰上过不少,无需担忧这里有坑。 至于为何不去卖给那些店家,原因也简单,你从他们店里面买,价钱得算成是一只书虫鬼和一份炼度传承,但是我去卖给他们,就只能算是一只书虫鬼的价格了。” 这自称“马鹰龙”的卖鬼人,还破口大骂: “他娘的,压价还是极低的那种!说什么这玩意用过就废,连当古董来收藏都不稀罕,属于是破虫烂鬼一只。” 余缺听见这番话,一时微怔,全然没有想到竟是这个原因。 不过仔细一想,商家们“嫌弃”炼度书虫鬼倒也正常。 毕竟这批书虫鬼都是近六百年的老物件了,它们养的再好,开坛后的寿命也有限,并且它们体内所藏的传承都是近六百年前的炼度传承。 区区一份入门级的炼度传承罢了,除非炼度师断绝了,否则此物可不似老酒一般,不会越藏越香,反而会越来越过时。 明白这个情况后,余缺面带欣喜,立刻询问那马鹰龙: “那么前辈,此书鬼,作价几何?” 卖鬼人的面上露出一张模糊的笑脸,缓缓吐出两字: “无价” 这让余缺脸上的笑意顿僵。 随后那卖鬼人又道: “只接受以鬼易鬼,仅需百年老鬼一只。” 余缺忍不住了,当即也破口大骂: “你个奸商!” 第十六章 八品传承 面对余缺骂出的“奸商”两个字,卖鬼人不以为忤,仅仅嘿嘿笑了笑。 这是因为此人所要的百年老鬼,其品质再怎么差,也应当是一只从八品的老鬼了。 也就是说,此等鬼物,只需要经由炼度师祭炼一番,那便妥妥的是一只八品猖神! 八品猖神可不是九品毛神能够比拟的,官大一级压死人,鬼大一级能吃人。 余缺虽然不知道两者间的差距具体有多大,但是他却知道一点,那便是市面上的商家,压根就没有对外出售八品鬼神的。 这赌鬼场子,或许就是市面上,偶尔能对外流出八品鬼物的唯一途径了。 “小兄弟你先别急。” 卖鬼人嘿嘿笑着:“我这手中的书鬼,可是和店里面的货色不同,保管它是一点手脚都没被动过,就连当初捡漏开出它的骨灰坛子,我都是留着呢,完整无缺。 你若是得了这书鬼,伴有好运,妥妥的能成炼度师啊!” 余缺面对此人的兜售,脸上依旧是冷笑不语。 他询问了几句,见对方一口咬死了只要八品鬼物后,便拂袖朝着另外一个也有炼度书鬼的人走去。 不过离去一会儿后,余缺又拢着袖子,走到了马姓卖鬼人跟前。 瞧见他的到来,马姓卖鬼人脸上露出了欣喜和得意之色: “哟!小兄弟,我就知道您会再回来的。那老刘三的书鬼,蔫不拉几,半死不活的。 你若买了,能得半拉传承便算好的了。我刚才没和您说,那是怕您觉得我污蔑了。” 确实正如此人所言,另外一个售卖炼度书鬼的人,其手里的书鬼品相不足,鬼体虚浮。 此等品相,要么是被人做过手脚,不纯正了,要么就是遭过损害,内里记录的东西可能也一并损害了。 而余缺想要的是一份完整的入门传承,自然不愿意选择此等书鬼,便又走了回来。 马姓卖鬼人搓着手,他低声的,有些期待的冲余缺说: “既然小兄弟还愿意走回来,我猜您手里当真有只百年老鬼,或是有百年老鬼的消息吧?” 余缺不置可否。 百年老鬼对于寻常人而言,是一稀罕物件,但是对余缺而言,却并不算稀罕了。 仅仅这一个月以来,他从纸扎店中窃取而化的鬼物灰水,就足够将一只半的冤魂养到怨气百年的程度。 不过虽是如此,余缺还是露出了一副艰难且迟疑的态度: “兄台当真是非要百年级别的老鬼不可?” 马姓卖鬼人眼中微亮,他轻咳一声:“那是当然!。” 顿了顿,此人低声:“小兄弟有着百年老鬼,今日又恰好瞧上了某家手中的书鬼,这是缘分啊。若是错过了这一遭,你再想买书鬼,非得到那些吃人堂口中挨宰!” 余缺微眯眼睛,只回了句: “虽然今日鬼集中只有兄台这里有上好的炼度书鬼,但是明日、后日,恐怕就不一定了。再说了,第七鬼集没有,黄山其他的鬼集可就不一定。” 他笑着道:“反倒是这位兄台,你等着想要用百年老鬼,怕是很有一些时日了吧。” 马姓卖鬼人见自己催促不成,反倒是被余缺点出了需求,其人面上干笑几声,道: “既然被小兄弟识破了,那咱也就敞亮说话。咱确实就差一只百年老鬼!” 这厮忽然摊开自己身上的衣袍,袍子上叮叮当当的挂着各种瓶瓶罐罐。 其热情的对余缺说: “今日咱俩有缘,你若是手里真有百年老鬼,除去一只书鬼外,马某这里的其他鬼物,你尽管再挑一只,买一送一!” 听见此人愿意让一步了,余缺心间已经有所意动,但是他却仍未流露出来,反而屡屡做出要走的动作。 这让马鹰龙一咬牙,对方左右看了几眼,忽地又从袖子里面掏出了一个玉质的小坛子,低声道: “罢了罢了,百年老鬼难得,马某再吃点亏,也拿百年级别的老鬼来和小兄弟做交易。 至于那一只炼度书鬼,便当做添头了! 除此之外,小兄弟便算是马某的朋友了,若是有什么东西想要打听,尽管找马某。马某鹰龙在道上还是有点名号的,一个唾沫一个钉。” 话说完,这人便一脸期待的看着余缺。 而余缺听见对方手里有一只百年老鬼,心间本是疑惑,但是仔细一瞧后,便明白对方为何愿意拿那东西来做交易了。 因为对方手里的玉质坛子上,其所显现的黑气结成了一只毛虫虚影,虚影中还有文字浮动,赫然也是一只书鬼。 这百年级别的书鬼,虽然也是八品猖神,但是却没人会用它来祭炼成家神,并且书鬼一物限制颇多,往往也无法再被充当为家神。 不过八品书鬼蕴含的东西肯定不俗,恐怕是一份“八品传承”,如此才会用八品级别的书鬼来储存。 虽然还不知那传承是什么,但余缺顿时就心动了。 一头百年老鬼,换一大一小两只书鬼,怎么说他都不算太亏。 于是他面上一咬牙,道:“妥,既然是缘分,在下今日就交你这个朋友。” 马鹰龙大喜。 不过下一刻,余缺说出的话却是让其脸色微垮。 “等过几日……三日后,在下再来鬼集。这几日还得回去请示一番家中长辈。” 话声说完,余缺拱了拱手,便脚步急匆匆的走去了。 只留那马鹰龙在原地直跺脚,不停的叫唤,以为余缺是故意在钓他胃口。 其实余缺不立刻和此人做交易的原因倒也简单,那便是他压根就没有养出一头百年老鬼,还得花费点功夫去忙活一番。 此外,在接下来的三日中,他也正好打听打听这自称“马鹰龙”的仙家,风评究竟如何。 三日过去,并未有什么波折出现。 余缺也就如言再至,在那人的惊喜的目光中,果真的拿出了一只成色百年的老鬼,和其做了交易,过程顺利。 只是马鹰龙见余缺给出的老鬼毫无特点,乃是最常见的寿衣老人魂,其不由的口中嘀咕: “你这家伙,该不会把你家老祖宗的坟头给刨了吧。” 此世既然有鬼神,“老祖宗庇佑”一词也就不全是空话了,至少急了还能拿老祖宗换钱。 余缺笑而不语。 第十七章 真水真火、结发烧甲替身仪 交易完毕,余缺没有急着走掉。 他将两只书鬼收入袖袍中,然后取出了一张百元纸钞。 那马鹰龙同样是如此,两人站在原地,仿佛结拜一般,拱手向着天拜了拜、向着地拜了拜,口中赞颂道: “人在阳间有散场,鬼在阴间有离乡,阴阳地府俱相似,做个买卖又何妨。” 礼赞完毕,马鹰龙凑过来:“小哥小哥,我这有火。” 余缺见这人已经掏出火折子,呼呼吹燃了,他也就不客气,凑上前借了个火,将自己手中的纸钱点燃,朝着天上一扔。 一阵青烟飘摇,纸钱散在雾气中,化作虚无。 那马鹰龙同样也是如此,不过这人出手可就阔绰多了,手里捏出的百元纸钞少说也有十张,被点燃后,呼呼的在四周飘摇,宛若雪花一般。 余缺笑道:“还是马老板大方舍得,必定发财啊!” 马鹰龙客气的笑着:“哈哈,托这第七鬼集的福,马某今日终于一了心愿,‘这买路钱’自然得多撒点!” 两人之所以烧纸钱化灰,遵循的便是在鬼集当中做买卖的一个习俗,其和死人出殡时撒纸钱的规矩类似,唤作“买路钱”。 但凡是在鬼集中成交了生意的双方,最好是撒点香火纸钱,烧给四周的孤魂野鬼,如此一来,孤魂野鬼们就不至于妒忌买卖人,暗中使坏,免得买卖人刚在鬼集中欢天喜地的做完了生意,结果却死在了回去的路上。 余缺原本对于这个说法是不太信的,在他看来,鬼集中的人几乎都有家神,哪里会怕什么孤魂野鬼,求之不得才对。 不过纸钱刚刚一烧,他便发觉身上更加阴寒了一些,鬼集雾气更粘稠的附着在了他的身上,将他的身形团团遮挡住。 他瞧向对面,刚刚还在他感知当中的马鹰龙,忽地就好像消失了一般。 这让余缺心间顿时明白,其实“买路钱”是烧给这座鬼集的。 “果然,任何一地的规矩都是自有缘由。这买路钱,其实就是相当于税钱了。” 好在根据鬼集中的规矩,买路钱的数量并无要求,一天烧个百元及以上即可,特别是第一次在鬼集中做买卖的人,还可以不烧,鬼集并不会妨碍新客户。 于是余缺也就没想再去多烧几张,而是紧了紧身上的衣袍,趁着周身的雾气尚且浓郁,忽地就踏入了偏僻角落,转悠着往鬼集外走去。 他刚离开,那马鹰龙口中着叫着“小哥小哥”,其从周身的雾气中钻,想要再和余缺搭几句话。 当瞧见余缺已然离去时,这人只得面上可惜的叹了口气。 另外一边。 余缺转悠三圈后,进进出出,又在鬼集当中买了一些闲杂物件,方才彻底离开了鬼集。 离开后,即便鬼集对买卖人有所庇护,能够防止别人盯梢,但他走在空荡荡、雾气稀薄的街道上,依旧是感觉心里发悚。 夜里的县城,说安全但也不安全,特别是他现在身上还带着好物件。 好在他一连走了三条街道,身前身后都没有跳出歹人,余缺的心神也就放松下来,觉得不用再兜圈子,可以径直返回了。 不过他站在原地思忖一下后,其所动身的方向,并不是家中所在,也不是做学徒的纸扎店,而是一头朝着城西方向扎去。 借着猫脸家神的加持,余缺仿佛夜猫般,在黑暗中蹭蹭的翻越,爬墙上房如履平地。 大半个时辰后,他来到了挂着一簇簇红灯笼的巷口,巷子内的房屋建筑高高低低,窗户全都开得小小的,仿佛牢笼一般。 此地正是第七坊市中有名的红灯区、销金窟,名为“和平巷”,一共有三条街道,吃喝嫖赌抽,三条街连在一块儿,能一条龙的全都安排齐活了。 余缺刚走到巷口,就闻见了一股浓郁的福寿膏味道,令他面色微红,心底里挠痒痒似的非要做什么一般。 一道道或绰约或精壮的女子、男子,彼辈正站在巷口招揽客人。 女子们瞧见了余缺,顿时个个摇曳身形,活色生香,露骨的旗袍和身子在昏红的灯笼下,显得妩媚又淫靡。 “这位小爷,来玩呀!” “哎哟,好个俊俏的小哥,真是稀客。” 娼妓们口吐福寿膏的香气,娇艳欲滴,低声叫唤不停。 余缺原本瞧见了这些女子的身形,因为此身少年的缘故,心间还别样触动,但是闻见她们身上的福寿膏气味着实是浓郁后,他顿时就皱起了眉头,闷头的朝着和平巷中走去。 结果这群娼妓中有人胆大泼辣,直接身子一歪,主动朝着余缺靠拢过来:“小冤家,你怎的这么晚才来……” 好在当余缺的目光一闪,散发出凶气时,那女子的身体一僵,笑容停滞,不敢再上前调戏,只敢眼神瑟缩的看着余缺,面露讨好和求饶。 娼妓当中有不少人都是苦命人,余缺倒也没有为难对方,无声的便擦肩而过。 很快,在浓郁的福寿膏气味中,他找了个气味比较淡,靠近巷末的红灯客栈,摇摇晃晃的钻进去,索要了一间位于地下的禅房。 余缺今夜之所以没有回家,是怕打扰到了家中的叔父等人,而他之所以没有在其他地方租旅馆,原因也简单。 深更半夜的,没几人会突然独自去旅馆中住宿,即便是专门供给仙家使用的静室禅房,也容易暴露了他是刚从鬼集回来,可能被人盯上。 但是跑来和平巷中就不同了,一直到天亮,这里摸黑前来的客人一刻都不少,并且鱼龙混杂的,没人会注意到他。 而且在此地留宿,其价格居然是第七坊中最低廉的,并且也有静室禅房种种,甚至还有私人经营的炼度火室,堪称是除去县学之外,本地修行设施最齐全的地方了。 余缺踏入地下禅房,锁好了石钥,他扫视一番后,从袖子中取出一根儿臂粗细的线香,插在禅房中央。 一阵烟气冉冉升起,很快便弥漫在一丈见方的石质禅房中。 此香名为“瞎眼香”,能遮蔽视线,隔绝窥视。 其最神奇的一点在于,它能宛如花骨朵般成形,然后烟气就不会外泄,只团团的就拘在一丈范围内,可经夜的燃烧。 余缺做好防护的手段,方才盘膝坐在石板上,心间大松了口气。 说实话的,他孤身一人赶了两趟鬼集,还和人做了一笔涉及八品猖鬼的生意,来来去去携带重货,使得他这几日的心情颇是紧张,和之前外出觅鬼时不相上下。 毕竟比起鬼怪,往往人之奸诈才更甚一筹。 只需一时疏忽,他便可能遭了歹人算计,到时候不仅会血本无亏,连命也可能被害掉。 好在交易成功,接下来他只需要将书鬼都炼化掉,便不需要带着东西到处跑了。 禅房中,余缺原本还想要焚香沐浴、平心静气一番,然后再炼化书鬼。结果他盘坐了一会儿,就无奈的睁开了眼睛,不再奢求入静。 “已经选了地下的禅房,没想到这隔音效果还是这般差,店家你挂羊头卖狗肉啊。” 余缺听着隐隐作响的淫靡呻吟,口中嘀咕。 不过他也没想要再去换地方,毕竟一分钱一分货,好点的静室往往也更加昂贵,况且四周的叫声这么响,一定程度还显得安全了些。 反正今夜他也只是炼化书鬼,并非要行炼度事宜。 不再耽搁着,余缺一手持着个灰坛、一手持着个玉坛,双眼一闭,体生白毛,尸气涌现。 他先是咬破舌尖,朝着那灰色骨灰坛,啪的吐了一口舌尖血。 滋滋滋!一阵油炸般声音响起来,骨灰坛上阴气涌动,缠绕缔结,变成了婴儿脚掌大小的毛虫,上面还有一颗颗蝌蚪状的文字闪烁不定。 余缺也不睁眼,他手掌一翻,啪的让那骨灰坛落在地上,砸成了碎片,但他的手指上尸气缠绕,将那毛虫物件揪了起来。 用手揉搓几番,再次检验了一下这书虫鬼的全乎与否,他张开口齿,咕噜一下,就将此物引颈吞下。 炼化书虫鬼和炼化猫脸鬼不同,后者是要当家神的,得赞得诵,好生伺候着,猫脸鬼寄身的香灰骨灰最好也吞下。 但是书虫鬼只是一次性的消耗用鬼,其犯不着费心,且此物所寄身的香灰骨灰是旁人置办的,胡乱吞服不太卫生和安全。 沙沙沙! 书虫鬼刚一进入余缺的腹中,他的耳朵里就响起了虫食桑叶、虫啃书纸的声音。 紧接着一股凉气从他的腹中升起,直冲天灵盖,让他的目中恍惚,眼睛里面密密麻麻的浮现出颗颗虫子似的文字,其歪七倒八的,摇摇晃晃,各自大叫。 渐渐的,余缺目中的文字们定住身形,他耳中的沙沙啃书声也变成了喃呢诵读声,仿佛一个老学究正在他的耳边摇头晃头的诵读着书卷。 余缺这时精神振奋,其嘴皮子蠕动,无声默读眼中的一行虫文: “《水火炼度科入门解》,香火历三百一十五年制,炼师罗丁留印。” 此时浮现在他眼中的文字,正是他期待已久的炼度师入门传承! 快速默读一番后,余缺发现这份传承字字分明,条理清晰,有图有画,并且还有人影在他的面前走动,像是有人正在指导某人行炼度之事的影像。 这让他心间大喜: “有此传承,我之炼度生涯,可以开启矣。” 当即的,他怀揣着喜意,心神彻底沉浸在《水火炼度科入门解》的传承当中,一颗颗文字、一面面图画,纷纷从他的眼睛前,烙印进了他的脑海里、记忆中。 仅仅小半时辰不到,余缺的目中便明悟,对真正的炼度师一职有了前所未有的了解。 原来炼度师一职,其全名为“水火炼度科仪师”。 炼,是指以真水和真火交炼亡者之灵魂;度,则是修斋行道,拔度幽魂。两者合起来便是炼度鬼神,镇邪压邪。 而想要成为炼度师,其关键就在乎掌握真水真火之用。 按照《水火炼度科入门解》中所叙述,世间有奇水异火,能养精神、能增资质、能肉白骨、能烧病害、能焚苦厄、能燃鬼怪种种,神异非凡。 仙家们得此奇水异火,以精神养之,是为真水真火,便可事半功倍的炼度鬼神。 当然了,奇水异火难得,哪怕是最为常见的下等水火,也不是一个炼度师轻易能拥有的。往往一城之中,明面上能有一种真火、或是一种真水,就已经算是不错。 譬如据余缺所知,他所在的第七坊,就只听说在县学的火葬场中有着一味“真火”,并无真水。 因此炼度师若无体外的真水真火,也可以只用体内之真水真火。 在余缺所得的这份传承中,有一篇名为《太极祭炼内法》的节选,上面就讲到: “水炼之曰水者,非水也,吾精之泽也。炼吾之精而生彼之精,故化之为水而炼之焉;火炼之曰火者,非火也,吾神之光也。炼吾之神而生彼之神也,故化之为火而炼之焉。精亡神离,昔虽堕而为鬼,精生神全,今当升而生天。炼则度矣,不炼则不度也。故曰水火炼度……” 指的便是炼度师能用自身之精气、神气,掺杂种种外用手段,以此来炼度鬼神。 而在种种入门手段中,大致也分为两大类,火法和水法。 火法中有炭烧、焗闷、油炸、火烤种种;水法中则有酒灸、醋灸、盐灸、蜜灸种种,不一而足,颇类似庖厨之法。 余缺参悟着这些,也顿时明白他在郑老黑的店中干了一个月,所还欠缺的是哪类手法了,其正是调养鬼神的水法。 如今得到了这份传承,他只需要再将水法钻研一番,便可亲自上手,尝试着去炼度鬼神! 梳理一番后。 余缺在地下禅房中睁开了眼睛,目中喜色浓郁,久久不散。 他再次梳理了一遍,确定自己得到了一份完整的炼度入门传承,其有图有字,步骤详细,便想要起身跺跺脚,庆贺一番。 不过刚起身,他忽地又意识到自己的手中还握着另外一只书鬼,其尚未消化。 这书鬼正是从马鹰龙那里得到的八品书鬼,此物品相也不差,但是因为过于贵重的缘故,不让试看,且书鬼表面也没有简介小字,因此其到底是什么传承,余缺尚不知晓。 “相比起炼度书虫鬼,此物于我而言,其实才是一个添头。” 他暗想:“今夜颇有所得,不知这八品书鬼中又会是哪种传承,能否再给我一份大大的惊喜。” 一事不劳两日,于是他不再耽搁,当即就再接再厉,一口舌尖血也吐在了那骨灰坛上,将其中的书鬼揪出来,吞服入腹。 很快的,又是一阵密密麻麻的文字,上浮在余缺的眼前。 一篇名为《结发烧甲替身仪》的传承,印入他的脑中,让他心神摇曳,倍觉神奇…… 第十八章 保命发傀、拍花婆子 余缺盘坐在烟气当中,心间念到:“结发烧甲替身仪,也是一方科仪么……” 所谓科仪者,泛指斋醮科仪、祈祷祈福,简而言之,便是仙家所做的法事、仪式。 其能够通过一系列复杂的步骤,譬如踏罡步斗、开坛布施种种,达到呼喝鬼魂、行使仙术、沟通妖灵、增加威能、炼制宝物等的效果。 相比起依靠家神而直接施展的仙术,科仪的施展过程繁琐,往往需要开坛布阵,并需要各种的供品、法器,有时候还需要事前禁欲洁身,以及一系列的帮手。 但是它的威力比起家神仙术,往往也就全面、神异许多,还能提前布置生效。 比如余缺所心心念念的炼度师传承,其实也是科仪当中的一种。 如今又得到了一方科仪传承,他心间还是十分之欢喜的。 特别是当余缺将《结发烧甲替身仪》的布置过程、作用,仔细的翻阅一遍后,他的面色更是欣喜: “没想到此物,竟然是一方能够保命的科仪!” 根据书虫鬼所传递的消息,此科仪乃是取施术者的头发、指甲,扎结成小人发傀,充当替身。 若是有贼人谋害施术者,特别是以阴邪类的仙术,譬如梦魇、降头种种,扎结成的发傀就会替施术者抵挡一灾,并进行示警。 若是在外面遇见危险了,施术者还可以将小人插在原地,假扮自身,用以迷惑妖鬼贼人,而自己则趁机金蝉脱壳般,逃之夭夭,极能保命。 “好好好!”余缺越是揣摩此物,越是觉得这一方科仪着实了得。 根据科仪内容所叙述的,此物只要炼制成功,九品以下的妖鬼邪术,皆可以被它挡住。 若是炼制的品相完好,替身发傀和施术者相处的时间也久,则部分八品的妖鬼邪术也能被抵挡。 “竟然连八品的妖鬼也能抵挡部分,难怪此物会用八品的书鬼来传承。” 余缺越是琢磨着,心间就蠢蠢欲动,当即就定下了一定要将此物炼制出来,并日夜贴身佩戴的计划。 不过《结发烧甲替身仪》的效果如此神异,其所炼制的代价自然也是不低的。 想要炼制此物,一只“百年老鬼”便是最基础的材料,其他的金丝、银线、赤红云母等材料,也都昂贵。 并且一只百年老鬼,还不一定能够炼制成功,发傀炼制的成功率得看炼制者的手艺如何。 因此在寻常人看来,用百年级别的老鬼来抵挡一次九品妖鬼的谋害,且所需要的百年老鬼可能还不止一只,这笔买卖并不是很划算。 但这一问题对于余缺而言,却不算是什么问题了。 他琢磨着这一点缺陷,甚至差点就想要笑出声音。 毕竟他现在有黑葫芦在手,手中什么都缺,但就是不缺获得百年老鬼的机会。 “此科仪于我而言,颇为合适也!” 余缺还琢磨着,他若是用年份超过百年的鬼物来祭炼,《结发烧甲替身仪》中能抵挡八品邪术的精良发傀,其也有极大的概率能够炼制出来。 不,准确的说是必然能够炼制出来。 百年老鬼不成,他便用两百年、三百年的,甚至是近千年的老鬼来进行尝试。这样只要法子可行,他终究会得到一只品质极佳的替身发傀。 地下禅房当中。 若不是现在连炼度师的门槛都还没跨入进去,手中也实在是没有材料,余缺现在就想尝试着炼制一番。 毕竟越早的将此物炼制出来,他的安危也就越早有保障,再不用像今夜这般,赶趟鬼集都这么提心吊胆的! 余缺欢喜了好一会儿之后,方才从发傀一物上脱离。 “咦。”然后他忽地又想到: “那马鹰龙一定要百年老鬼作为交易之物……这人莫非并不是为了突破瓶颈、炼制八品家神,而也是为了炼制这替身发傀?” 不过这是对方自个的事情,两人钱货两讫,无甚瓜葛,余缺仅仅是想了一下,也就懒得去琢磨。 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此番一连的收获了两般惊喜,着实是他修持仙学以来,又一大值得庆贺的日子。 特别是一想到自己终于有了炼度传承,不日就能开始炼度,等到技艺纯熟了,他就可以去认证炼度师一职。 如此一来,他的小举县学,将彻底的稳妥无忧! 这让余缺的心神实在是振奋,颇觉未来可期、仙学可期,有点想要起身手舞足蹈一番。 他怀揣着此种喜意,待在地下禅房中,一时间连墙外的呻吟声都觉得可爱了。 一直到挨到了天明时分。 等余缺从地下禅房中走出时,他虽然一夜未睡,但精神依旧是振奋,退了房之后,踏踏的就朝着家中赶回去。 回到家中。 余缺恰好赶上了家里人正在吃早饭的时间。 叔父叔母,连同两个堂妹瞧见他回来,各自都招呼了一声,然后便继续低头就餐,压根不知道余缺昨夜的收获实在是不小。 而余缺瞧见家中平和的氛围,心间的兴奋之色也渐渐平息,他长呼一口气,自如的融入到就餐环境中。 接下来的日子。 余缺过得还算顺风顺水,他继续在郑老黑的鬼店当中做苦工,一并借着店铺当中的材料,偷偷钻研自己的炼度技艺,为自己的炼度师大业添砖加瓦。 但如此一来,他每日间的事情也就愈发的繁多了,一个人得拆成两个人用似的,身上精气消磨得极其厉害。 特别是那郑老黑,这厮对余缺和方木莲两人的态度,属于是用不死就往死里用,压根不在乎两人的死活。 即便是以方木莲的手艺熟稔度,其都两次差点就晕倒在油锅当中,还好余缺一直是和对方联手油炸鬼物,这才及时的提醒了对方、把住了对方。 否则的话,方木莲力竭落入油锅中,其就算是不残废,也得大病一场,在床上躺上个把月才行。 方木莲不好受,余缺同样也是如此。 若非他抽空又在鬼集中卖了几只九品怨鬼,买回来不少的补药,什么鹿茸、人参、枸杞,吃不死就猛往死里吃。 余缺还当真在店中熬不下来。 好在处于如此高强度的炼度打杂中,他对炼度一事的钻研,也是愈深。 正当他以为自己日子便将这般忙碌紧凑,但却又充满希望的,一直过到他成为炼度师时,忽地有事情出现了。 ……………… 这日傍晚。 余缺懒洋洋的从床榻上起身,打着哈欠,推开房门。 家中空荡荡的,叔父今天还未下工,可能是又在加班加点的清理某街。 叔母也不在屋中,或许是去隔壁窜门去了,但是已经备好的饭菜,还装在了桌子上的饭盒里,一如往常般。 令余缺稍微感到诧异的是,两个堂妹也不在屋中。 其中大妹伏运近来的课业越发紧张,时不时就会去找楼栋里的朋友一同温习功课,不在屋中倒也正常。 但是小妹伏缘的年纪还小,仅仅七岁而已,虽然已经上学,但是课业不多,并且夜间是被叔父叔母勒令不得外出的。 余缺瞥眼看了下窗外,发现天色尚未乌漆嘛黑,晚霞灿烂,他琢磨这死丫头可能是在耍小聪明,偷溜到了楼栋附近玩,便也没怎么在意。 余缺穿好了衣袍,将餐桌上的饭盒提上,打算赶鬼车去郑老黑的店铺中上工。 可是当他要关上房门时,眉头却是皱起,鼻间微耸。 “这是,福寿膏的香味?” 余缺居然在自家门口,闻见了些许的福寿膏气味。 这让他眉头拧起了起来,怀疑自己是不是闻错了,抑或是楼栋中有人去过和平巷,对方回来前忘记处理身上了,便捎带着带回来了一点。 甚至他还思绪飘忽的,想到这气味会不会就是他叔父带回来的。 但余缺的心头又忽然一沉,他回头看了眼空荡荡的房间,心间有些不好的想法生出。 不过他在心间暗忖着:“此地乃是伏家的族地,往来的都是族人,大妹小妹都不至于跑出族地去玩,应该是不会出什么问题。” 他默默的走出屋子,关上了房门,打算将这些杂念放下,赶车上工去。 但是下一刻。 砰的! 他将手中的饭盒直接往门口一扔,身形鬼魅,忽地就从四楼蹭蹭的跳跃而下。 来到楼下后,余缺燃烧着浑身精气,捕捉空气当中残余的福寿膏气味。 因为猫脸家神并不属于擅长追踪气味的家神,他还手掌一翻,几根银针就出现在其手中。 余缺将银针插在了自己的面部,面无表情,但是感官的能力瞬间就变大,楼栋入口前更是浓郁的福寿膏气息,立刻就进入他的鼻窍中。 他眼中有冷意冒起,面上杀气腾腾。 “尔等,找死!” 余缺当即就沿着残余的气息追索而去。 眼下距离小妹放学的时间并不久,他在房中歇息时,还听见过这死丫头的闹腾声音,因此对方离开家门的时间应该不久,还有机会追上! 果不其然。 当余缺沿着福寿膏的香气,一路追赶到了伏家族地的外围时,那残余的福寿膏气息更重了。 但这也让他的目中掀起一阵烦躁,心情更是沉下。 因为族地之外的气息混杂,对方若是已经汇入了人群较多的地方,余缺再是刺激自己的感官,恐怕也难以捕捉气息。 好在一离开族地,他就发现那残余的气息拐了个弯,对方并没有走大路,而是朝着小巷子走去,且气息浓郁到了极致,仿佛上一息才路过。 这让余缺的两眼当即亮堂到了极致,他嗖的就窜上了前方重重房顶。 而这时。 七岁的小伏缘正抱着自己的小布包,面色煞白,一脸的恐惧和抗拒,但是她的身子偏偏不由自主的,就要跟着身前枯瘦身影走着。 踏踏声中。 伏缘身前的人衣着普通,是一个老婆婆,对方身上还有着一股好闻的香气,正不断的从对方身上传出,进入伏缘的鼻子中。 “丫儿,跟着婆婆走,婆婆带你去一户好人家,到时候,你就有享不完的福气,吃不完的点心咯。” 婆子拉着小伏缘的手,口中唠唠叨叨,她一脸的慈眉善目,就好似牵着自家的孙女在出门一般。 巷子中偶尔有人路过时,因为天色昏暗,路人也瞧不见小伏缘的不对劲,便都没有搭理什么。 “不要、不要……” 伏缘恐惧到了极致,她十分想要停住自己的双腿,但是身子就像是被那香气勾住了一般,只能跟着往前走,她嗓子也是哑的,喊不出声音。 眼看着两人就要走出巷口,离家越来越远,伏缘恐惧到无以复加,脑子里充满了家中交代过的人贩子故事、拍花子故事,甚至采生折割的恐怖故事。 哇的! 忽然,伏缘的身子痉挛,终于是忍不住,一边走一边嘴里吐出东西,血一般红。 这让那婆子的面色陡然紧张,她左右看了看,然后低下头,脸上的慈眉善目瞬间消失。 这人面色凶狠,猛地一扯伏缘,骂道:“你这孩子,不听话!” 啪的! 婆子一巴掌就抽在了伏缘的脸上,让伏缘脸色鲜红,肉眼可见的肿起来,连意识都模糊了。 但也就是巷子中这清脆的响声,将一道灰白色的身影,瞬间吸引到了两人的跟前。 一股阴风袭来,凶气大盛,不怀好意。 拍花的婆子警铃大冒,她被刺激得瞬间就松开了手,还将伏缘朝着那寒意袭来的方向猛地一推。 噗通,伏缘重重的跌倒在了地上,却并没有撞上什么人。 拍花婆子估量错了方向,一道身影并没有从巷子的前后钻出,而是从屋檐上砰的落下,且正好就落在了她和伏缘的中间,将两人分开。 双方面对面的相站。 来人正是余缺,他狂追而来,终于追上了,正瞳孔阴冷,死死的盯着婆子。 拍花婆子的瞳孔也微缩,瞬间意识到自己是被人发现了。 她的背后当即渗出一阵冷汗,连忙再次扭头看了看身前、身后,看有没有人在围堵。 让她松了一口气的是,巷子并没有被堵住,来人只有余缺一个,且对方身量单薄,也只是个大孩子。 婆子的脸上顿时露出庆幸之色。 只是她的庆幸刚出现,耳边就响起了肆无忌惮的声音: “老东西,好死!!” 余缺的面孔,忽然就闪现在婆子的跟前,满脸狞笑。 第十九章 猖神游神?报官报官(求月票!) 余缺的指爪尖利,声音尚未落下,他指爪就已经是朝着拍花婆子的喉咙插去。 拍花婆子的眼睛缩着,她连忙的躲避。 但即便挪动了身子,婆子也没有从余缺的手爪下彻底逃开。 嗤啦!啊! 血肉被撕扯开的声音响起,并掺杂着凄厉的惨叫声。 两人猛地一碰撞间,拍花婆子的左手手臂就被余缺撕扯下来,其红的白的经络在半空中打转,带着浓郁怪香的血液也不要钱的泼洒而出。 “小杂种!”拍花婆子大叫,她的脸色煞白,眼中既然是恐惧、又是怨恨。 这厮完全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半大的家伙,其年纪不大,出手却如此的狠毒,而且很显然身上养了家神,似乎还不是简单的家神,极其擅长搏杀! 余缺一爪得手,他抓着那婆子的肉臂,本想要再蹭蹭上前几步,将此獠的另外三条肢体也废掉。 但是闻见了四周变浓郁的怪香,余缺的目光微微清明:“这家伙,吸食福寿膏都吸到了骨头里吗?怎么血里面都是这臭味!” 于是他谨慎的不再上前,而是猫一般,突地原地来了个后空翻,退开数步。 余缺拉开距离,立刻又将重重摔倒在地上的小伏缘,一脚给踢出数步,让这死丫头更加的远离拍花婆子。 就在他后退的这刹那。 一股花火出现在了他原先的位置,烟气缭绕,带着异香,是从那拍花婆子的口中吐出的,若是余缺刚才没有察觉到不对劲,指不定就被对方喷个正着了。 在浓郁的烟气后面,一阵急促的喃呢念叨声响起: “八方来人,四面有鬼,拍花娘娘,救苦救穷。” 随着这念经般的声音出现,四周那福寿膏的气息越发浓郁,其进入了余缺的口鼻中,让他的意识都不由的昏沉,心间甚至涌起了一股想要随着对方的念经声,而手舞足蹈的冲动。 霎时间,余缺就明白了,难怪小伏缘会听话的跟随对方走来这巷子当中。 原来是此獠身上的香气能迷惑人心,影响神智,一定程度的还操控活人,让人如鸡鸭般随行。 噗的! 一口舌尖血立刻从余缺的口中喷出,在疼痛的刺激下,他的眼神陡然清明了一些。 紧接着又是一阵清脆的铜铃声响起来,只见余缺是将一口舌尖血喷吐在了手中铜铃上。 他晃动铜铃,便有三道惨白的冤魂从铜铃当中飞出。 且铃声震动间,那拍花婆子念经的声音被打扰,也变得含糊不清。 此獠能够用香气隔空影响余缺,余缺此刻便是在用自家的铜铃法器,也影响对方,骚扰对方施法。 拍花婆子的念叨声停止,她忍着疼,口中尖声骂道:“好个小杂种,我乃拍花娘娘座下一婆子,汝见我神尊,还不速速跪下,断臂赔罪!” 呼呼的。 在对方的大呼大叫当中,巷子中烟气翻滚变化,很快就形成了一尊巨大的人形,人形过丈,隐隐可以见到是个女身,身上有威严感出现。 而余缺则是心头一沉,他仿佛身处在了一座庙观中,正被威严的神像俯视着。 惊跳的感觉在他后背生出,其心间咋舌:“这老家伙,竟然能请出鬼神显灵?她养有猖神、游神?” 猖神乃是八品,游神乃是七品。 根据余缺所知,九品的毛神还只是能俯身在仙家的体内,行神打之术;八品猖神则是能附着在法器、傀儡、烟云之中,让仙家可以驭使飞剑,百步之外取人头颅。 而一尊家神若是想要不依靠外物,凭空的就显现在外界,释放威能,则非得是七品游神才行。 眼下巷子当中出现的这鬼神,其凭空就显形,有可能便是游神! “见吾娘娘,还不速速下跪,自断双臂!” 怪异的喝令声继续在巷子当中响起,其环绕在余缺的双耳里面,嗡嗡作响,竟然让他的心间当真生出了一股想要自戕当场的冲动。 并且不只是余缺如此,他放出的那三只冤魂,它们也不成器的被震慑在了原地,口中发出哀嚎,似乎求死不得。 面对如此情形,按理说余缺应当立刻就退去。 他最好的选择应当是携带着小堂妹返回宗族,然后上报族中长者,通报衙门,等宗族和衙门过来抓拿对方。 但是余缺仅仅迟疑了刹那,他并没有抓住机会离去,面上反而露出了更加凶狠的神色。 只见他猛地抬起头,直视着那显灵的“拍花娘娘”,嗤笑道: “区区鬼神,也敢装模作样。 你也,好死!!” 下一刻,余缺手中啪啪的,他将面上的银针换了几个穴位,将其作用从刺激感官,换成了封闭鼻窍。 福寿膏的气息从他的鼻窍中暂时消退,然后他的身子就暴起,悍然的冲向那一丈多高的显灵神像。 刺啦! 又是一道撕拉声响起。 表面上威武高大的神像,仿佛纸糊似的,直接就被余缺的手爪给撕开、绞烂。 一阵凄厉的叫声也在神像背后响起来:“啊啊!小杂种!” 余缺的眼睛一花。 只见他穿透了一阵烟云,目中再无刚才那神像,有的只是一个被他抓破了衣袍,连胸腹都被抓破,肠子露了出来的老婆子。 对方正面色惨白的瘫坐在地上,哀嚎不已。 这婆子正是刚才那喷吐烟火,请出了“拍花娘娘”的婆子。 此獠再无刚才喝令余缺的声势,哭嚎着,脸色恐惧的望着余缺: “你、你敢欺神……饶命、大爷饶命啊!” 余缺眯着眼睛,用余光瞥了瞥身后的浓浓烟气,目中略微恍惚: “果然,只不过是幻术罢了。” 在余缺看来,区区一个拐卖小孩的婆子,即便对方身上有家神,其家神也不可能会是八品猖神、甚至是七品游神。 因为这婆子如果真是如此,那她便是八品仙家或七品仙家。 此等人物看上了小伏缘,只需一句“好话”,说要收小伏缘当弟子,叔父叔母便会主动的送上。就算叔父叔母不愿意,伏氏宗族都会逼他们将小伏缘送过去。 除此之外,余缺刚才之所以悍然就敢动手,也是婆子露出了一点马脚。 那便是在余缺摇动铜铃时,对方唬住了铜铃中收养的三只冤魂,但是婆子本人却是被铜铃的声音给干扰到了。 须知余缺的铜铃只不过是个不入流的法器。 对方本人能够被干扰,则证明其连真正的仙家恐怕都不是,多半和余缺一样,只是养了只家神而已。 如此一来,余缺认为他大有机会去擒贼擒王,直接打杀了婆子本人。只要婆子本人一死,不管对方的手段再厉害,都不过死物罢了。 而现在巷子的情况,显然比余缺设想的还要好处理。 思绪翻滚刹那,余缺收回余光,转而警惕的走到瘫坐的婆子跟前。 那拍花婆子目中惊恐,急忙叫道: “饶命、饶命啊啊啊啊啊!” 余缺伸出手,刷刷的就将这家伙剩下的三条肢体全都给打断,一并的把手筋脚筋也扯断了。 就连对方的面颊,余缺也取下了自己脸上的银针,狠狠的扎在了此獠的脸上,封禁了对方的口舌穴位,让这家伙的面部瘫痪掉,念不出半句咒语。 此刻他现在所使用的针法,乃是他在尝到了《钉鬼人彘法》的甜头后,近期特意练习的一手能辅助炼度的针法。 其能让他在没有墨线、桃木楔子的情况下,一样的逼迫人形妖鬼显形,同时还能作用于活人身上,刺激潜力,封禁知觉,乃是炼度传承中附带的一手顶好小术。 炮制好了此獠,余缺大松一口气,他这时方才直起身子,微微收敛身上的精气。 那拍花婆子则是眼睛瞪得大大的,目中充斥着痛苦和难以置信。 此獠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栽在区区一个半大孩子手里。 呼的。 一股冷风吹过,余缺还没来得及放松身子,就先打了个寒颤。 话说他今夜先是燃烧精气,从家中狂奔到此地,又是和拍花婆子厮杀了一场,虽然因为出手狠辣果决的缘故,速战速决了,但是期间他所消耗的精气心力却都不小。 特别是四周那令人厌恶的福寿膏香气依旧浓郁,趁虚而入,让余缺头晕脑胀的,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直想要躺在地上好好的睡一觉。 但现在并不是睡觉的时候。 余缺从那拍花婆子的身上解下了腰带,囫囵的将这家伙捆成了一个球儿,背在了身上。 他转身朝着伏缘走去,打算将这死丫头也拎起来,一并的带回去家中问话。 当走到墙边时,小伏缘已经是从地上爬起来,她缩着身子,正捂着嘴巴,惊恐的注视余缺走来的方向,抽噎个不停。 当看清楚了是余缺在走过来,这小家伙的脸才抬起来,眼睛里面方才有了光泽,口中也哇的敢哭出声音了。 “余缺,你终于来了!” 她满脸泪花,张牙舞爪的就朝着余缺扑过来。 结果她的哭抱,却被余缺一脚挡住。 “叫哥!” “呜呜呜!哥!”小伏缘没和这家伙犟,她大哭。 她还紧紧的就抱住余缺伸出的那一只腿,像膏药猴般就想要往上爬。 结果她都满七岁的娃儿了,哆哆嗦嗦,身子又沉,直接将余缺扯得一个踉跄。 余缺不得不冲着这丫头翻了个白眼,道: “能走就自己跟着走,你哥现在虚得慌。” 小伏缘抽抽噎噎的,听话的松开了手,她委屈巴巴的只敢揪着余缺的裤腿,挨得紧密,想要跟着走,但是腿肚子又发软,迈不开步子。 还是余缺轻叹一口气,伸出了另外空着的一只手,抓住了这家伙的小手,拎着她往前走,这丫头方才生出了活气。 只是一大一小的两人走了几步,刚要出巷口,有了光亮。 小伏缘突然又停住身子,她脸色惨白,摸了摸自己的嘴巴,抬起头看向余缺,吓得声音都哭不出来。 余缺低头一瞧,眼皮也是陡跳。 只见小伏缘的手上黑红一片,还有着块状物,极其像是她刚才口吐鲜血,连脏器碎块都吐出来了。 “哥,我疼,我要死了。”这丫头浑身发抖。 现场死寂。 但是下一刻,啪的! 余缺一巴掌拍在了这家伙的脑壳上,没好气的道: “你这死丫头!让你天天偷吃甜菜根。” 原来余缺瞪大了眼睛瞧,方才看清楚这家伙满嘴的都是呕吐物,虽然发红发黑,但压根就不是鲜血和脏器,而是果肉糊糊。 家里最近正好也屯了一批甜菜根,色红,等着过年熬糖用。 “呜!余缺,你别骗我。我回光返照了。” “回家返照吧。还有,离我远点。” “呜呜呜,余缺,我都要死了,你还笑我。” 一直等到两人返回了伏氏宗族,并且见到了叔父叔母。 小伏缘重重的吃了一顿打后,她方才从父母的态度中确认,自己确实不是要死了。 ……………… 与此同时的。 不仅余缺所在的楼栋被惊动,整个伏氏宗族也几乎是被惊醒。 族中的孩童走失,而且还是被拍花子拐走了,这件事对于任何宗族来说都是一件不小的事、耻事。 一些余缺平时都见不到的族老们,他们也是夜里从床上爬起,朝着余缺家里所在的楼栋赶过来。 不过不管外面再是热闹,余缺都没有搭理,他还让叔父守在了房门口,禁止旁人进来。 因为他此刻待在家中,正将那拍花婆子吊在了房顶上,不断的取出银针,插在此人的身上。 噗的! 刚刚因为失血过多而昏死过去的拍花婆子,口中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后,眼神清明,清醒了过来。 紧接着就是一阵尖叫声响起,让窗户上的玻璃都震动了。 “你不要过来!”婆子脸色白如纸,她恐惧的看着四周,特别是面前的余缺。 只见余缺正笑吟吟的靠近她,道: “老人家,您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为何会自己寻来这里?” 余缺将这婆子拷在家中,不让旁人接触,为的正是先亲自逼问一番,好从婆子的口中撬出点东西。 他可不信今天的事情,只是伏缘那死丫头意外的着了拍花婆子的道儿,其中必然还有其他算计,或是同伙。 婆子瞧见余缺的笑容,憋了许久,口中方才哆哆嗦嗦的吐出了几个字: “报……报官!” 余缺凑近了听,一时哑然,这人贩子竟然主动的就想要投去衙门中。 “报官,我、就说,一定说!”怕花婆子露出求饶讨好的笑容。 可是迎接她的,是余缺脸上更加灿烂的笑容,他道: “老人家你说什么胡话,报官的话……可就能让你活下来了。” 此世和余缺前世一样,拐卖人口的罪名虽然重,但是为了尽可能保住被拐卖人的性命,单纯的拐卖、拍花子,往往罪不至死。 听见余列的回话,拍花婆子眼睛顿时瞪大,她还想要说什么。 但是下一刻,房中就响起了她凄厉的惨叫声。 余缺手持着银针,不再有任何怜悯,他借着眼前这具人体,一边施针锻炼手艺,一边刺激此獠,逼问东西。 阵阵惨叫声。 拍花婆子也不是什么硬骨头,没有过多久就招了。 而余缺一脸阴沉的停下施针,眉头紧拧。 果然不出他所料,伏家之中另有拍花婆子的“同伙”,此事并非纯粹的意外!只不过那“同伙”的身份,着实是让余缺意外,且隐隐还有些为难。 砰砰砰! 恰在此时,家里的房门被不断的敲响,屋外的人似乎等不及了,想要直接闯入进来。 第二十章 小畜生、我未壮也 当屋外的人就快要撞开房门的时候,余缺主动的将房门打开,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这让屋子外嘈杂的众人一时安静。 余缺笑着朝众人打招呼: “见过六叔、九叔、十一叔,今夜真是麻烦大家了。” 堵在余缺家门口的人,正是夜起赶来的伏氏宗族长辈们,除此之外,也有一伙族中的青壮,手里面还提着刀枪。 几个长辈瞧见于余缺,面色原本不愉。 虽说事情是发生在了余缺一家头上,但是他们被挡在门外许久,这几人还是认为余缺实在是太不懂规矩,没有礼数了。 但是当亲眼瞧见了余缺之后,这三人脸上的神情都略微僵硬,转而收起了那点不快,口中干笑几声。 伏氏十一还主动拍了拍余缺的肩膀: “今夜实在是辛苦了,瞧你这脸白的,跟鬼似的,好好休息,接下来有我们几个老家伙。” “既然如此,三位叔爷,请。” 余缺没有客套,也没有再阻拦几人,他让开身子,让几人进去房中去捉拿那拍花婆子。 等走到了房中,伏家长辈们瞧见了好似死猪般被吊在房顶上的拍花婆子,他们个个眼皮都跳动。 特别是当他们瞧见了拍花婆子那崩溃失神的表情,以及淌了半盆子的血水,饶是几个人认为自己是长辈,也是忍不住的口中吸了一口冷气。 “好个狠辣的手段!”他们忍不住的都用眼睛瞥了瞥余缺。 而此时余缺正笑吟吟的,正和同样赶上来的叔父叔母说着话。 若不是他身上的血腥气浓郁,其一身袍子上也鲜红刺目,旁人从他的表情上,压根看不出来他刚刚对某人严刑拷问,手段非人。 不一会儿,拍花婆子就被几个伏氏长辈抬猪一般,抬出了房门,快步往伏氏宗族的祠堂赶去。 这几个还只是前来跑腿的,眼下族中的厉害人物,都等在祠堂当中要审问拍花婆子。 “我该死、我真该死……”一路上,那拍花婆子口中念叨不停,失心疯了一般。 而余缺家所在的楼栋邻居们,他们瞧见了拍花婆子的惨像,不仅不感到渗人,反而一个个的觉得大快人心,恨不得再上去踹上几脚。 “好!该死的人贩子!” “打得好,依我看,就应该当场将这婆子打死。” 众人围着那拍花婆子,也是纷纷朝着祠堂赶过去。 但是当走到一半的时候,人群中的余缺,却忽然换了个方向,逆行的朝着族中的某地奔去。 其他人注意到他的动作,当即就出声叫道: “祠堂不在那边!” “晓得,还有个人,也得去祠堂。”余缺头也不回的,声色平静。 三个伏家的叔辈瞧见,他们眉头皱起,商量了一番,并没有再喝止余缺,而是派出了一人,对方身上灰气涌动,也跟着余缺奔去。 仅仅三刻钟后。 一座飞檐斗拱的伏家祠堂,便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起来。 眼下天黑,大多数人已经是吃完晚饭,但是距离深夜又早。 族人们正是最不忙的时间,因此除去余缺家所在的楼栋,其他的伏家族人们也都纷纷赶过来看热闹了。 “拍花子,叫花子,又穷又破讨饭吃!” 祠堂外面还有小儿起哄的唱着临时编的童谣:“你拍我我拍你,打死一个拍花子。” 但和祠堂外面的哄笑不同,祠堂当中的气氛却有些沉重。 拍花婆子和小伏缘在早一刻多钟就都到了祠堂中,都被祠堂中的人问了一圈。 其中那婆子被余缺拷打过,现在都无须伏氏族人们费什么力,一五一十的就都张口说了出来。小伏缘经过爹娘、姐姐的安抚,也是情绪稳定,将自己今天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可以说今夜的事情,差不多已经是水落石出,只需要再找一人来对歭即可。 祠堂当中的众人,此刻正是面色阴沉的等着。 突然,砰的一声响! 有一道瘦小的身影闷哼着,被人提着,从祠堂外直接一把扔进了祠堂中。 祠堂内众人的目光看过去,顿时交头接耳、口中议论不停:“是十七叔的崽儿。” “小十七来了。” “看来是被余缺那小子抓过来的,难怪他带回来拍花的婆子后,非要将婆子关在屋子里,自己先拷问一番。” 紧随着那瘦小身影走入祠堂的,正是余缺以及几个跟随着他一起的伏氏族人。 余缺站在祠堂中,他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堂中众人。 其目光在祠堂正中央的一中年书生的男子身上,略微停留了一些,然后就朝着众人拱手:“诸位叔伯婶婶,今夜辛苦大家前来了。” 客气的见礼一番,余缺朝着那中年书生道:“族长,小家贼我也带来了,还请族长示下。” 余缺的话说完,不等那伏氏现任族长开口,现场汇聚在祠堂中的族人们,就忍不住的开口: “呸!还叫什么小家贼,这就是个小畜生!” “我要是生出了这种家伙,腿都给他打折。” 除去一堆骂声之外,现场也有幸灾乐祸的声音:“废了人家的老子,小的能不报复吗?” “要我说,这小家伙还有几分血性,就是太特娘的邪门了,一肚子坏水,跟老十七一样。” 原来今日勾结外人,先将小伏缘骗出族地的那人,其不是成人、不是老人,而正是伏十七那尚在上学的半大独子。 听见四周众人的声音,小畜生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的身子有些发抖,一脸表情既阴狠又惶恐。 但是当瞧见周围众多的族人后,这小畜生的脸上竟然不那么慌张了。 他年纪虽然小,却学着大人般,朝着四周的族人见礼:“小十七见过族长伯伯,各位叔叔伯伯。” 完事儿后,此獠居然还回头看着余缺,脸上挤出了笑容:“余缺哥,你今天抓我来作甚,这里好个热闹。” 余缺从这小畜生自地上爬起的那一刻,就一直在盯着这厮瞧。 此刻见小畜生有礼有节的,还装作懵懂的模样,他的心间虽有恼火生出,但更多的是一阵狐疑。 还是叔母先忍不住了,她见真凶已经被捉拿过来,却还这么的肆无忌惮。 叔母情绪崩溃,一把就要扑上前,抓挠那小畜生: “你这畜生,伏缘她才七岁,平时在学堂还叫你哥哥,你怎么下得了这毒手,这么狠心!” 叔母被人拦住了,她半跪在了地上,转而又抱紧了伏缘伏运两姊妹,放声大哭。 那小畜生闻言,居然还笑着看向伏缘:“伏缘妹妹今天怎么?伏缘阿娘你为何这么骂我。” 啪的! 无须余缺出手,叔父终于也忍不住了,上前就是一巴掌,狠狠的打在了小畜生的脸上。 “够了,你还敢再吓缘儿!” 叔父双目通红,他怒不可遏的紧盯着那小畜生,恨不得吃了这人。 还是周围的其他族人又出手,七手八脚的将叔父也拉住,这才将两人分开。 被?了一掌,小畜生的半张脸发肿,他的表情更加怨恨也不笑了,转而话声嘶哑的叫道: “我狠毒,她惨?你们全家才狠毒,我爹才惨!” 这小畜生咬牙切齿的望向站在一旁的余缺,口中还要说出什么。 但一道呵斥,突地在祠堂当中响起:“够了!” 是那书生打扮的伏氏族长发话了,他将手中的折扇朝着桌案狠狠的一拍,喝道: “这里是祠堂,当着列祖列宗的面,你们一个个大声喧哗,是要让我伏金不念情谊,请出族法来吗!” 随着其声音升起的,还有一股灰黑的气息,从族长伏金的脑上蔓延而出,模样狰狞,凶煞惊人。 寻常的族人仅仅是感觉身子一寒,顿时瑟缩不敢说话。 而诸如余缺这等养了家神的族人,则是惊悚中,纷纷紧盯向族长伏金。 对方身为伏氏宗族现任的族长,本来就是上一任老族长的嫡子,享受着族中供养,现在又拥有了族中的祭祀大权,能沟通祖宗,自然也并非寻常的货色,而是一名货真价实的仙家。 且此人还并非一般的仙家,乃是九品上阶! 此世中,每一品级的鬼神只有“从”和“正”两类划分,但是每一品的仙家,则是有上、中、下三阶划分。 九品上阶仙家,其高于九品下阶,九品中阶,在县城中除去县衙中人、县学中人之外,已经算是很厉害人物。 更别说族长伏金的年纪还未老,其身上的气息浓郁,极可能已经在跨向下一步,不日就能成为八品的猖神仙家。 人群中,余缺虽然是在用余光瞥看,但是不知怎的,族长伏金依旧是若有所觉的,微微朝着余缺的所在看了一眼。 其人端坐着,面无表情,没有对余缺露出什么态度,而是口中继续说: “今日祠堂议事,议的仅仅是族人遭拐一事,其余种种,既然不曾放在祠堂中议论,便和今日无关。” 听见这话,伏十七之子的年纪虽然小,但是他意识到了不妙,目中慌张惊疑,连忙就看向族长,想要说什么。 不等他乱说话,那族长伏金又及时叹了口气,道: “不过我等终归都是同族,天理大不过人情,尔等两家颇有恩怨纠葛,并且涉及的都不是成年族人,族内实在也是不好处置。” 呜呜的! 众人议事中,祠堂外面突然又有哭声响起,一行人抬着什么东西,从祠堂外扑了进来: “族长大人、族人大人,他爹家里,可就这么一根独苗啊。” 是一个梨花带雨的女子扑将进来,她身子一软,就跪在了地上,捶地哭天:“我肚子不争气,没给十七哥留个种,他现在又这个模样了,小十七万不能再有事了。” 来人正是伏十七一家,连带老狗本人也被抬进了祠堂当中。 伏十七之妻哭着抱住了继子,抽噎着说:“你们都说小十七今天拐了人,但那婆子的话,有什么好信的。小十七他又只是个孩子,还不是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霎时间,现场议论更甚,更是混乱了。 特别是老狗伏十七半躺在担架上,他面色枯黄,用独臂遥遥指着自己的儿子,口中嗬嗬出声,但却说不出话,看的就令人心酸。 族长伏金见状,不由的再次叹息:“今日这都发生的什么事儿啊。” 不仅仅他一人如此,祠堂内外的不少族人们瞧见,眼中也是露出了不忍之色。 “这一家子,确实可怜啊!” “你们说,当初那余缺要是收着点,别那么狠,今天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事儿了?” 而余缺站在场中,他冷眼瞧着场中的闹剧,面上也终于是忍不住的露出了冷笑。 当日明明是这老狗不善的登门,还先露出了凶性,甚至想要废掉他,结果现在这么一闹,反倒是成了他家的不是了?! 余缺不再旁观,直接站出来,冷声道: “老东西,你欲阻我道途,我可是留了你一命。 但你家这小畜生,他却私通邪人,拐带幼女,丧尽天良!” 余缺朝着众人拱手:“烦请族中速速裁决,处置这小畜生,若是族中不愿,便请报官,或是将他交给晚辈。” 他已经不打算再和众人议论了。 族人们听见他的话,你一言我一语,而那族长伏金被架起来催促,则是眉头微皱,但又不好说什么。 可就在这时,祠堂诡异的有笑声响了起来: “余缺哥哥,你是说要用族法吗?” 众人循声看过去,发现是伏十七的畜生儿子在说话,其面色乖巧,口中却自语道: “我未壮也,又不似余缺哥哥养了家神、能入族谱了,族法实是杀不得我。” 这小畜生面色认真:“不仅族法不得杀我,官法也不能啊。 余缺哥,你难道不知道吗?” 这话说出,祠堂当中的议论声忽然一顿,然后很多人愣了愣,一部分紧盯向伏十七一家,还有一部分人则是看向了人群正中央的族长伏金。 在众人目光的询问中,族长伏金眉头紧锁,沉默不语。那伏十七之子则是脸色虽白,身子也发抖,可他仍旧在发笑,眼睛瞪大,目中露出讥讽的神色。 是极了!祠堂中的很多人逐渐想到。 各家各族虽然都有规矩,但是关于族内的未壮之人,当其犯下罪责后,全是以惩戒训导为主,偏向于保护。伏氏族规中,没有一条明确的族规,会对未壮族人进行折磨、打杀。 不仅族规这样,朝廷的官法制定修葺了近千年,除去族诛牵连之外,也是从未斩杀过未壮者,甚至连监禁都极少! 祠堂中,在说出了族法官法都不能杀自己之后,那小畜生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他自认为胜券在握,越说越流畅,并且还直勾勾的对着余缺,讥笑说: “弟弟还听说,余缺哥是要考小举的人,莫非哥哥想要在考举之前,再担上一条杀害亲族幼弟的犯禁罪名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哥哥可就进不了县学了。” 这句话进入耳中,让余缺盯着此子的眼神,顿时闪烁不定。 第二十一章 杀爹教子、我亦未壮(重写版) 但余缺的眼神晦暗一番后,嗤的就笑出了声音: “好道理! 既然如此,那就更该趁着你年幼,斩草除根啊。” 他的笑容发寒,轻轻拊掌间,头顶就有丛丛的灰气涌现,家神附体。 无须余缺再多说什么,祠堂中的众人就都明白,他已然是动了杀机,怒不可遏。 而在三步远外。 刚才还一脸阴狠的说着话的小畜生,笑容顿时就僵在了脸上,其眼神也肉眼可见的变得慌乱,并在祠堂当中不断的张望。 此獠先是看向自己的父亲,又是看向祠堂正中央的族长伏金。 而对方的这一举动,清晰的被余缺收在了眼睛里。 这让余缺的眼神微微变化,露出了玩味之色。 “住口!” 恰在这时,一道严厉的声音在祠堂中响起: “祠堂重地,岂是尔等行凶之场!” 喝声是从族长伏金的口中发出的,对方正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向余缺。 一阵灰黑气息也弥漫在祠堂中,当即就压迫向余缺。 余缺感觉身子沉重,就好似胸口泡在水里面一般,呼吸费力,连体内的家神都有些瑟缩。 他微眯眼睛,转而用倔强质疑的目光,看向了那族长伏金,似乎在用眼神询问对方,为何要阻拦自己。 但实际的,余缺却在心间不由冷笑: “哼!区区一个半大的小畜生,就算有几分早慧,知道了族法和官法的漏洞,但是又怎会有胆子侃侃而谈,还说出来这般猖狂可笑的话来。” 在他看来,今日小妹遭拐一事极其之古怪,绝不只是伏十七一家的报复那般简单。 其中肯定另有缘由。 而这一点,也是余缺会出现在祠堂中,并和小畜生一家对歭的缘故。 现在看来,他的猜测果然当真,幕后黑手也已经出现,就是伏氏的现任族长——伏金无疑了。 此外,甭管此人再是道貌岸然、光明公正,这厮也是目前伏氏宗族内,最有嫌疑、最有需要县学名额之人的父亲——伏灵之父。 祠堂中,族长伏金继续声色严厉道: “余缺,你虽然不姓伏,但身上也流着我伏氏一半的血!族中都说你是一颗响当当的县学种子,你怎么如此的焦躁,还动不动就想要行凶犯事! 就你这样子,真能考上小举,进入县学吗?看来我上次令人压下老十七的事情,当真是骄纵你了!” 余缺闻言,心间的冷笑更甚,但是他的眉头皱起,脸上也适时的露出了一副讶然的表情。 四周同样有议论声音响起来:“原来上次十七叔的事,是被族长给压下来了啊。” “难怪上次的事情那么大,可族里面连找余缺问话都没有。” 其他人都只是看热闹,但是伏十七家的小畜生听见,忽地瞪大了眼睛,想要说什么。 但啪的,不等小畜生说话,族长伏金突然就隔空挥手,狠狠的在小畜生的脸上又抽了一耳刮子。 小畜生两侧的脸颊都肿了,他忍着痛,目光怨恨至极,立刻就要说什么,却又被身旁的继母及时拉住了,耳语了几句。 于是这厮闷哼着,捂着脸,低头站在了原地,不再说话。 而族长伏金动手后,他排开众人,目光严厉,环视着场中。 只听这人轻轻叹了一口气,口中道: “清官难断家务事,你二人本都是同族血亲,为何偏偏非要今日这般?” 族长伏金极其为难的对余缺说: “余缺,我知道今日这事情极难善了,但是祖上留下的规矩如此。不仅族里如此,衙门那边的确也是这般。 可,规矩就是这般,此事人力难为……” 眼看着族长似乎已经偏向于小畜生了,祠堂当中的族人们有所躁动,很多人都是交头接耳: “这都什么狗屁破规矩!” 还有人若有所指的低声暗骂:“活人当真能被尿给憋死了不成?” 一旁的叔父和叔母,两人面色都铁青,愤恨无比,更加的激动。 反而倒是大妹伏运,这女娃居然比较安静。 她正抓着妹妹伏缘的一只手,低着头在妹妹伏缘的耳朵边耳语,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应当是在细声的安慰妹妹伏缘。 虽然族长伏金说着“规矩如此”,难以处置,但仅仅一瞬间,余缺便想出了许多可行的法子。 其实想要对付一个遭受全族排挤的人,方法真挺简单的,完全不需要当场打杀。 而是可以如伏十七当初威胁过的一般,让对方一不小心的落水而亡、无辜走丢而亡、或是急病而死……死法多样,总有一款适合对方。 并且这种处置方法,还不用落人口实。 不过以上的想法,仅仅在余缺的脑子中转悠了一圈,便被他压下。 因为他能够明显的感觉到,整个祠堂中的气氛已经是热烈到了极致,两家之间的怨恨在被故意放大。 很明显,有心人要么是想要让余缺憋着一口气,心有不甘,方便之后利用压榨;要么就是在故意的撺掇着他,想要让他暴起杀人,当场落实了他残害亲族幼弟的罪名,妨碍考举。 一念至此,余缺的心情更冷了。 他环顾众人一圈后,便紧盯着那族长伏金,忽然如对方所愿的扬声道: “既然族法官法都不能惩处小畜生,那么不守规矩,不就成了。” 几个字说出,余缺面上生出白毛,指甲也尖利,闪烁着寒光,就像一柄柄小刀一般正插在他的手指上,杀气腾腾。 四周人等的议论声连忙变低,紧张的盯着他,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族长伏金目中一喜,但脸上那“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浓郁至极,口中连连呵斥: “住口!此乃祠堂重地,你不得行凶!” 对方原本压制在余缺身上的气势,忽地也微微就一收。 于是下一刻,祠堂中响起余列的笑声:“我辈仙家,求的可就是一个念头通达,杀人不隔夜。” 大笑数声,真没人阻拦,他转身便朝着小畜生一家的所在扑杀而去。 见余缺真暴起要杀人了,围观的族人们纷纷惊呼,连忙就朝着左右退去,生怕血溅到了自己的身上。 那族长伏金则是脸上更加的痛心疾首,手上更加的无动于衷。 只有叔父和叔母两人,他们脸上的愤怒之色变化,他们考虑到余缺的前途,立刻惊慌的喊道: “缺儿,别!”、“住手,余缺!” 噗呲几声! 一股血肉被撕开的声音,在祠堂当中响起,并有咯咯的呜咽声发出。 伏氏族人们瞪大了眼睛,或是牙关打颤,哆哆嗦嗦的嘀咕;或是瞪大了眼睛,满脸发红,还有些疑惑和诧异。 不过在场上众人当中,有一人的表情颇最为诧异。 其人并非旁人,而正是那族长伏金。 这厮脸上的痛心疾首之色、连带着眼底戏谑,一下子全都僵住了,转而是眉毛紧拧,货真价实的流露出了愤怒。 只因余缺站在小畜生一家中,他戏耍了众人一番,正单手举着一本就残破的身子,口中叹道: “你这老狗,可真该死啊!” 话音落下,他便划开了手中之人的脖颈,让对方的血水喷溅而出。 原来他并没有扑杀向那小畜生,而是杀向了其爹——伏十七。 余缺还继续说: “汝罪有三,阻我道途,意欲夺我父母之遗泽,此是死罪之一。” 伏十七猝不及防被擒,其只能死死捂住自己的脖颈,想要挣扎求生。 一阵凄厉的惨叫声,也终于在祠堂中响起:“爹!” 声音正是那小畜生的,他刚才被吓到了发懵,直到看见父亲像泥鳅般在余缺的手中挣扎,这才反应过来。 小畜生面色崩溃,再没有刚才的从容不迫,他大叫一声就扑向余缺,但是被余缺一巴掌就抽到了祠堂的正中央,口中哇的吐出血水,面色煞白。 这厮并没有没死,反而口中痛苦的大叫:“你不敢杀我、你不敢杀我!余缺,等我长大,我一定要杀了你!” 可余缺却无视这厮,继续冷冷看着对方父亲,口中数落那老狗: “汝教子不严,惯子如杀子,害子一生,此乃死罪之二!” 啪咔的,他一把就将伏十七的断臂也撕扯了下来,随手就砸向那小畜生。 这让小畜生面色惊惧,下意识的躲了躲。 “我必杀你、我必杀你!杀你全家啊啊啊!!”小畜生回过神来,面色癫狂,发疯了般大叫。 对方还想爬起来,再扑向余缺,但是却被其他的族人七手八脚的给按在了原地。 “嘘!你别过去了,找死呢。” 对于这话,小畜生没什么反应,但是他爹伏十七听见了,目光顿时一僵。 紧接着,祠堂中又有人说: “余缺本不想杀你,小心你过去了,这厮当真的忍不住。” “你爹也不想你过去找死吧。” 听见这话,伏十七的眼睛瞪大,目光复杂到了极致。 于是不一会儿,这人的脸上就露出了凄惨的笑容,浑身的筋肉忽地就放松,不再挣扎。 只有一阵气泡混合着血水,从他的喉咙中咕咕冒出。 其人说不了话,目视着众人,似乎在发出无声的呻吟,饱含凄婉、怜惜:“放过、都放过我儿。” 只可惜,他如死鱼般,些许动静在阵阵杂声激奋中,掀不起半点波澜。 余缺倒是感受到了手中之人异样,但他只是目光一闪,就继续冷冷的站在祠堂中,当着那小畜生的面,一句一句的训斥其父,取其父亲性命。 “汝令子行凶,拐卖亲族,无心无肺,此乃死罪之三!” “爹!!!” ……………… 三番训斥一声声喝出。 当余缺察觉到手中的伏十七血液流干,生机全无。 他才将这人的躯体如破布一般,随手一松,任由其砸落在了地上。 这时他再看向那小畜生,忽地发现此子因为哭嚎过度,又一直被族人们按压着,竟然一时间昏死了过去,再无桀骜模样。 幽幽盯着此子,余缺的眼神闪烁不定。 但他最后还是收回目光,按下了再打杀此子的念想。 确实如此子威胁的,他如今尚未考举,还没有仙家的特权傍身,不能再背上一个残害亲族幼弟的罪名。否则的话,整个黄山地带的县学,他都不用再想了。 此事须得从长计议,过夜再谈。 祠堂中的族人们瞧见余缺停手,杀意也收敛,许多人都纷纷松了一口气,那些压着小畜生的人也都松开手,不再管这厮。 不过现场中,最为松了一口气的,还是属于余缺的叔父和叔母。 他俩将小伏缘暂时交给大女儿伏运,连忙走上前,检查余缺的身体,整得就好似刚才并非是余缺在杀人,而是他在被人伤害。 “你、你!”叔父紧绷着脸,想要训斥余缺,但是话到嘴边又没说,只是蠕动了几下嘴皮,无力的叹了口气,“差点就酿成大错了。” 余缺笑了笑,安抚两人几句。 随后他就收敛起了满脸的猖狂,继续装作不知道族长伏金才是幕后黑手。 他走出几步,有礼有节冲族长伏金拱手:“禀族长。子不教父之过。 伏十七之子拐卖幼女,其父算计于我,晚辈一时激奋,打杀了其父,还请族长责罚!” 他面色诚恳,脸上还隐隐带着不忿,并一人做事一人当的,拦住了走出来想要抢着认罪的叔父。 祠堂中,族长伏金沉默的看着余缺。 此人心间正十分的恼怒,很想对余缺说一句“杀一不如杀双”,赶紧再杀宰那小畜生。 毕竟余缺没有当场杀掉小畜生,而只打杀了其父伏十七,他这个族长还当真不好再用此事来拿捏余缺,得麻烦一些了。 不过心间再是不满,族长伏金脸上的功夫也是到位。 此人和和气气的说:“你这孩子,倒也是为难你了。今后能忍则忍,定成大器。” 余缺观察着此人,他现在从此人的脸上,竟然察觉不到半点恶意。 就好似此前的种种试探结果,都是他臆想的一般,不过这也让余列对此人的警惕更甚。 紧接着,族长伏金又对祠堂中的族人们喝道: “今夜之事,纯粹只是本族事务,严禁报官。都散了吧。” 围在祠堂当中的族人们慢慢散去,部分年纪大的则是开始商量,要不要把拍花婆子送官。 到此时,小伏缘今日遭拐一事,差不多就算告一段落了。 父偿子债,仇恨暂抑。 可正当人群散的差不多时,一声不知道是喜还是悲的尖叫声,突兀就响起: “啊!我的儿,你怎么了、怎么了?” 尖叫声惊到了众人。 余缺、伏金等人立刻看过去,发现是那伏十七的婆娘,正趴在一具面色发紫、毫无生气的尸体上,嚎啕大哭着。 可这具尸体并非是伏十七的,而是另外一人,伏十七之子——那将小伏缘引诱外出的小畜生。 刷刷的!众人的目光先是汇聚在了余缺的脸上。 就连余缺也是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的左手,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力道用错,一巴掌重伤了此子,才导致此子现在就毙命,连今晚都没活过。 不过很快的,众人的目光就都汇聚在了尸体跟前的另外一道身影上。 烛光下,那道人影半大,面色发白,身子抖得厉害,像是在筛糠一般,头发也恰好散开,但就是站在尸体旁。 众人立刻就发现地上尸体的脖颈处有勒痕,还恰好垂系着一根发带。 伏运牵着自己的妹妹伏缘,坦然的迎着众人惊疑审视的目光。 无声中,她的目光倔强,脸上的笑容纯真: “各位叔伯婶婶,我年虚小,亦未壮也……” 霎时间,满堂哗然,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现场水落石出,凶手居然是伏运这丫头。 她趁着祠堂混乱、小畜生昏死的间隙,带着妹妹来到小畜生的身旁,亲手用发带勒死了对方。 第二十二章 伏家之谋 (上一章有朋友说拖拉,布谷已经连夜重写,看过初版的朋友可以再看一下。) 祠堂当中,余缺目不转睛的看着堂妹伏运,好似才认识她一般。 族人们纷纷吸了口冷气:“好家伙!这女娃又哪里来的这般气性!” “小小年纪,竟然就这般狠辣。” 便是那族长伏金,此人也是愣愣的看着伏运这个小丫头片子。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么?”族长在心间暗自嘀咕,“这余家的儿女,怎么越是年轻的,就越是这般凶狠。” 此人的目光又在余缺的身上瞥了一眼,额头还渗出了几滴冷汗,心间隐隐有几丝悔意生出。 在祠堂中的各种嘈杂话声里面,还是属于两道关切的惊呼声音,最是响亮:“运儿!缘儿!” 余缺的叔父和叔母两人,他们面色紧张,在原地发愣片刻后,便着急忙慌的朝着两个女儿扑过去。 两人就像是一只公鸡和一只母鸡般,张开翅膀,团团的将两个女儿遮住,并紧张的看向四周,免得有族人扑上来,伤害了两女。 不过他们这动作,明显是多虑了。 且不谈那小畜生死去,现场的族人们不仅不惋惜,反而还想拍手叫好。此刻余缺也是正站在祠堂当中,他浑身的血腥气正浓郁,压根没几个族人敢再跳出来犯险。 见族人们只是议论不停,并无恶意,叔父和叔母两人紧张的神色缓解很多,他们这时才有空,仔细的去瞧了下躺在地上的尸体。 瞧见那小畜生青紫色的死人脸时,叔母面上恐惧。 她还下意识的就想要捂住两个女儿的眼睛,别让伏运伏缘也瞧见了。伸出手后,她又想到了什么,便只是紧紧的抓住伏运的手,而只是捂住了小伏缘的眼睛。 但这时,旁边脸色发白的叔父瞧见了,他却忽然伸出手,将叔母的手从小伏缘的眼睛上打了下来。 只听叔父低声说:“看罢看罢,多看几眼也好。” 余缺隔着几步,听见从来与人为善的叔父竟然说出了这话,他面上不由得一笑。 余缺循声看过去,恰好伏运也抬眼看过来,和他直直的对视着。 于是他不再杵在原地,也是一把就走过去,和三人站在一起,并揉了揉妹妹伏运的脑袋。 他低声道:“你这丫头,算是帮了家里不小的忙。” 听见余缺的肯定之语,伏运的脸上有些发红,一时露出了羞赧的笑容,低下了头。 仅仅一夜之间。 伏氏宗族内先后发生了拐卖、出人命的大事,且两者相互关联,即便有着族长等人在场,及时的处置着,祠堂中还是吵闹了一整晚,伏氏众人方才彻底散去。 其中余缺打杀那伏十七一事,因为两人有旧日冤仇,且根据拍花婆子的口供和族中一些小孩的证词,确实就是伏十七之子,将小伏缘带出了族地,图谋不轨。 因此余缺借口子债父偿,悍然的打杀了对方,手段虽然有些糊涂,但是毕竟对方人都死了,余缺又是族中响当当的一个县学种子,事情也就这样了。 而伏运暗地里送走了那小畜生一事,因为这丫头的年岁确实也够不上杀头,再加上事情发生的仓促,又属于是众目睽睽之下,旁人连教唆的嫌疑都没有,纯属她自己行事。 于是族中的长辈们经过一番商讨,仅仅责令叔父叔母两口子严加管教一番,暂停了伏运的学业,让孩子在家里多养养,疏导疏导心情。 至于那小畜生对外的死因,则是被族中用了个病故而亡的理由,便给敷衍了事。因为有伏十七遗孀的点头,这点事情连衙门那边都不会来人。 就这样的,余缺一家,一个都不缺的离开了祠堂,安然回到自己的家中。 不过全家虽然安然无恙,余缺一返回了家中,他就面色陡白,露出了精气大损、疲惫至极的神色。 并且他的目光变换,颇是阴沉,不再是在祠堂中的那一股桀骜和从容之色。 叔父叔母注意到他的表情,两人也知道今日一夜,余缺究竟承担了多大的压力。 叔母连忙拉着自己的两个女儿,回到房中安慰,叔父则是留了下来,想要安抚一番余缺。 只是面对身上的血迹都还没干透的余缺,一直与人为善的叔父欲言又止,压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后叔父搓着手,小心翼翼的道: “今天很忙是吧,真是辛苦缺儿了。要不要先换身衣服,我去给你烧水洗澡?” 余缺正在思忖中,陡然回过神来,瞧在了自己面前十分拘谨的叔父,他眼中露出一丝愕然。 不过他立刻就明白叔父这关心到近乎生分的举动,究竟是因为什么。 他便咧嘴一笑,毫不客气道:“累个啥,饿得慌哩。要不,余乐老哥去下碗面条,搞点东西吃吃?” 听见“余乐老哥”四个字,叔父愣了愣,立刻笑骂道:“你这臭小子!” 但叔父明显也松了口气,露出释然的表情,其冲着余缺摆摆手,喝到: “那你这厮就先拔腚,滚回你房里等着。” “妥。” 余缺懒洋洋的朝着对方拱手,然后就如言回到了自家屋中。 家中暖和。 等吃上了一碗热乎乎的鸡蛋面,洗完一个热水澡,余缺往床上一躺。 他此刻脑子中虽然依旧是杂乱的很,但心口却没有那么沉甸甸了。 余缺只觉得一阵困意袭来,懒得再去搭理太多,干脆一觉睡去了事。至于其他种种疑虑,还是等醒过来再说。 …………………… 与此同时。 在伏氏宗族内,祠堂深处。 族长伏金在送走了一个接一个的族人后,他捏着眉头,并没有回到自己的房中,而是转身走进了祠堂的地宫当中。 一入地宫,阵阵阴寒的气息就袭来,并有鬼魂呼啸或喃呢的声音响起。 突然,一道苍老的人声,从地宫中央的一口石棺中传出: “今日上面这般嘈杂,区区小事,可是办妥了?” 族长伏金听见声音,连忙脚步加快,走到了地宫正中央的石棺跟前,他见礼道:“爹,您又醒了啊。” 原来这一口石棺当中,躺着的便是伏氏宗族的上一任族长。 但是据余缺所知,早在当初的那一场妖鬼邪祟动乱中,老族长就元气大伤,半死不活,成了个活死人,压根无法理事,族人们将其身体迎回来后,似乎还办过一场丧事。 结果此人居然还没死,而且一直就躺在祠堂的地下? 面对亲爹的质问,族长伏金支支吾吾的,他瞬间从一个中年书生,变成了考试考砸了的学童一般,顾左右而言他。 冷哼声在地宫当中响起,石棺中的老族长训斥道: “就这么一件小事情,你都办不妥!你这些年是都活到狗身上去了吗,还非要我手把手教你?” 在外人面前威严的族长伏金,此刻却是腆着个脸,丝毫没有反驳的意思:“父亲教训的是,金儿一直都是您的犬子。” 石棺中的老族长继续骂道: “灵儿可是你的儿子,你若是连一个县学名额都帮他弄不到手,那咱伏氏宗族也就玩完了。都他娘的是一群不成器的东西!” 被训斥了许久,族长伏金终于是憋不住,低声道: “爹,灵儿虽然颇有天资,但实际怎样,你我都是知道的。族中也不是没有其他的人才,怎么能说他进不了县学,咱家就玩完了呢?” 顿了顿,族长伏金补充道:“孩儿觉得余缺那小子,就挺不错的。虽然此子是外姓,但也是咱伏家的种,改个姓不就完事了么。” 石棺中的老族长沉默几下后,再次开口骂道:“蠢货!” 其厉声喝道:“我给你交代过吧!灵儿生时,乃是老夫亲眼所见,其出生有异象。 你要知道咱家只不过是个草人宗族,祖上十几代虽然想方设法的娶了些破落户,但就是没能生出一道灵人血脉。灵儿他便是最大的可能! 你要记住,一定要让他考上县学,开辟祖庙,这关乎家族大业,不得有误。此事若是未成,老夫便是死也不瞑目!” 听见这番话训斥,族长伏金的面色变幻,但他还是拱了手,闷声道: “是,父亲所言极是。” 见儿子应下,石棺内的话声缓和许多,也是不再一味的训斥了,转而声色苍老的道: “只有开辟祖庙,方才能知晓草人灵人之分。倒也是老夫愚钝,这才苦了你们了,导致族中现在都没能自行攒下一份开祖庙的荫庇,非得他去考举。” 老族长顿了顿,又道: “至于你说那外姓子颇有才干,考中县学十拿九稳?既然如此,此子耽搁一年也不妨事的。 不过对于此等子弟,也不能过于寒了心。你今日之算计,应当是不曾暴露了你?” 族长伏金点头:“不曾。除去伏十七养的那个小畜生,那拍花的婆子都没见过我。小畜生现在也死了,死无对证。” “甚好甚好。既然这样,你且再善待那外姓子一番……既然拍花的婆子是他打杀了,你便将拍花婆子体内养着的鬼神交给他便是,反正只是个没成气候的货色,能让他卖点钱而已。 这样一来,族中既为他平事,还示之以善,当是也差不多了。等他将来和灵儿一同入了县学,兄弟间修好,当是能互相帮衬一番。” “妥,父亲所言极是。”族长伏金拱手,表示自己明白了。 “便这样办。记住,一定要确保灵儿能开年就通过小举,进入县学中开庙立神!退下吧。” 见父亲话声疲倦,已经送客,族长伏金便默默的转身,走出了地宫。 一直等彻底出了地宫,石门关闭妥当后。 此人的脸上方才露出惊疑和忐忑之色:“父亲他的情况究竟如何,怎么感觉他的气势隐隐变强了些,恢复有八品鬼神的气息了……” 据伏金的记忆所知,当年其父亲应当是家神尽残,仅仅剩下一口气后,这才不得不假死退位,并仓促的将族长之位传递给了他。 不过站在祠堂中,伏金看着墙上密密麻麻的牌位,他也不再多想,仅仅口中轻叹: “罢了罢了,不管如何,父亲尚在,其总归是族中的一份底蕴。灵儿也是我儿,老子为儿子忙活,不丢人。” 话音落罢,他方才离开了让他一直压力都极大的祠堂。 此人朝着拍花婆子的所在走去,准备让族人们不用去报官领赏了,他对拍花婆子自有处置。 第二十三章 福寿鬼 余缺待在房中,一觉睡到了日薄西山时分。 他悠然转醒,穿戴妥当,走出房门后,瞧见了一家几口全都在场,和昨天空荡荡的家里截然不同。 “吃过再走吧。”叔母系着围裙,口中交代,并连忙走入厨房中盛饭。 余缺一如往常的入座就餐。 等吃的差不多,叔父忽然指着墙角的一方木盒,道:“你歇息的时候,族长亲自来过一趟,让我将此物交给你。说族里并非外人,不会私吞东西,他已经帮你取出来了。” 这时余缺方才抬眼看过去,他细细打量着,从那木盒上瞧见了几缕阴气。 于是他眼睛微亮,也不客气,直接将木盒搬过来,一手托着,一手打开。 木盒一开,几张黄纸出现,更是浓郁的阴气从盒子当中扑面而出,同时有一股血腥的气味弥漫在客厅里面,让餐桌上的几人眉头都拧起来。 但是余缺见猎心喜,他隐隐猜测到了什么,便拍了拍盒子,告罪一声,急匆匆的回到了自己房中。 很快的,一尊带血的骨灰坛,便出现在余缺的床头,坛子当中隐隐传出怪香。而这怪香,正是余缺昨日十分熟悉的福寿膏香气。 他打量着这个骨灰坛,心间讶然道: “根据《仙经》当中所说的,仙家所收养之家神,除非仙家自愿放出,否则身死之时,家神便会同仙家的魂魄纠缠在一块儿,极容易化作为新的妖鬼,必须速速送去火葬焚化掉。 族长这是逼那拍花婆子,将体内的家神自愿放出来了?” 这让余缺有些期待和意外。 但是很快的,他面上的期待之色就落空,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疑惑。 因为他一开坛子,骨灰坛子当中就传出了阵阵鬼物的哭嚎,其所存放的并非是一只炼度好了的家神,而是一只尚未成熟的鬼物! “这是何故?”余缺口中嘀咕:“莫非那拍花婆子体内所养的,并非是家神,而就是鬼物?” 他细细估量一番,发现骨灰坛当中的鬼物虽然异香扑鼻,声色瞧起来不俗,可此物的年岁浅薄,很明显的连从九品鬼神都不是。 这样的鬼物,即便是进行一番炼度,也成不了一尊家神。其又如何能够让那拍花婆子,迷人于无形,并施展出惟妙惟肖的幻术? “是那婆子随身携带的吗?”余缺暗忖着。 忽然,他发现木盒中还附赠有一条小纸条,上面简要的写了几个字“福寿鬼,可卖于鬼集”。 这纸条应当是族长伏金写下的,告知了他此物的名称,以及变现途径。 余缺咀嚼着坛中鬼物的名称,眉头渐渐又皱起了起来。 他起身踱步走在房中,思虑着:“此人先是算计于我,现在又主动送来一坛鬼魂,虽然拍花婆子本就是我抓的……此人这是想要和我交好?” 如果真是这般,那他可以松一大口气了。 因为这代表着在一段时间之内,他可以在伏氏宗族当中过上一段安生日子了。 其实如果单单只有余缺,他还不会如此的在意这点,大不了长期躲在外面便是。 但是家中还有叔父等人,一家几口人的,躲外面不太现实。余缺现在的法力也不足,他尚未考入县学中,着实是无法提携和照顾好一家子。 现在族长伏金主动示好,或许叔父原本可能失去的夜香司活计,都可以继续拿在手中了。 房间中,余缺长吐一口气,心间的杂念顿时去了大半。 若是族中无事、家中无事,余缺也就能心无旁骛的,继续钻研修行,提升他的炼度技艺,为考举做准备! 只不过余缺还是忍不住的会想:“那伏金伏灵父子俩,当真是见我有出息,便放弃了图谋我之名额的想法?” 须知此世之举业,便是仙业! 不通过考举,就没有香火加持,没有修法资格,九成的人都没有能力踏上仙道。 剩下的一成,则要么是前人有功,能封妻荫子,子孙有爵位承袭,可免考入学;要么就是拥有大气运,获得了诸如真水真火一等的天材地宝,自行就可以修出阴神,开辟祖庙。 但是前者多是六品及以上仙家才有荫庇,后者则是只存在于话本小说中,两者对于底层人家而言,都不太现实。 而伏家就是个底层小族,八品的老族长死后,还更破落了些。 隐隐的,余缺总觉得此事不会就这样善了,他须得继续留心几分,早做打算。 琢磨许久,他心间一定:“必须尽快成为炼度师,这样一来,不管彼辈究竟是何盘算,我亦能有身份和实力去应对。“ 随即,他将那福寿鬼封好,重新装盒,同饭盒一起提溜着,急忙的走出家门,朝着郑老黑的纸扎鬼店赶去。 虽然昨夜在族中发生了大事,经历了一番生死,但余缺可不敢忘了自己每夜的炼度活计,他今夜还必须加倍的努力一番。 因为昨日事发突然,他压根就没有功夫去和郑老黑知会一声,相当于是平白无故的旷工了一天。 以郑老黑的性子,这厮若是不从余缺身上再狠狠的压榨回去,其就外号中的黑心之“黑”字就算是白取了。 不多时,余缺换乘三班有鬼马车,提前小半时辰来到了纸扎鬼店中,并对店铺前后进行洒扫。 等到方木莲出现时,这人瞧见了余缺,面上忽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惹得了余缺的几分在意。 余缺当即询问,但方木莲苦笑着,只是指了指柜台,示意等郑老黑来了,余缺便知道了。 结果郑老黑来到店铺当中,这厮瞧见余缺之后,开口便是:“你,滚蛋!” 余缺微怔,他正要急忙解释一番。 但是郑老黑面上露出嗤笑,冷冷道:“你托人找关系,来了本店,就应当以本店的活计为主,就算是家里人死了,也先臭着,等把店里的活计弄好,才可以回家去弄。 现在你既然无视本店,咱店小,容不下您这尊大神,请回吧。” 这厮不想听任何解释,继续赶余缺出门。 霎时间,余缺感觉自己这一个多月以来的辛辛苦苦,全都忙活到狗身上去了。 特别是郑老黑这厮是真他娘的黑,余缺若不是服用有补药,这一个月下来,身子早就不知亏空成什么样了,外强中干,寿命必定得折上好几年。 余缺杵在原地,铁青着脸,忍不住便要说什么,但是方木莲忽然从院子后钻出,扯住余缺的衣服:“走,先走!” 方木莲谄笑的冲着郑老黑说:“师傅,我帮他收拾收拾东西。” 郑老黑躺在店内的一张躺椅上,不置可否的闭上了眼睛。 余缺憋着一股气,随着方木莲来到后院,两人还爬下梯子,到了最底下一层。 这时那方木莲才低声说:“余兄弟,我劝你一句,师傅让你走,你走便是了。否则……你若是强要留在店中,只会落得一身伤病,最后还是不得不走。” 这人简单的给余缺讲了个例子,说在余列之前就有个学徒,因为手脚粗笨,被郑老黑嫌弃,赶那人走。 那人非不走,以为诚心诚意可以留下来,能让郑老黑对他刮目相看,结果只是活计越来越重、越来越危险,半条命丢在了店里,最后是家里头用棺材抬回去的,也不知死了没。 除此之外,在此地做工的学徒们,有近乎一半的人,都是因为不甘心,最终落得个手残或腿残或毁容或油尽灯枯等的下场,方才不得不离去。 “师傅他一旦对人有意见,便不会再转变心意。你还是趁着身子全乎,先回去吧。”方木莲苦口婆心的。 余缺的脸上越发阴沉。 若非一个多月的相处下来,余缺确定方木莲是个老实孩子,那郑老黑也确实不当人子,他都要怀疑方木莲是否在故意吓他,好赶他走,让其自己个就又成了那郑老黑唯一的学徒了。 余缺面色变换,选择了相信方木莲,决定先行离去,反正近来一个多月,他已经将油炸鬼的手艺学得差不多。 至于另外一半的炼度水法,他等了这么长时间,依旧没见郑老黑将两人中的任何一个叫到前堂传授,估计就算是再干上三五年,那厮也不会传授。 眼下离去,虽然稍有损失,不便于提升他的炼度手艺,但也大差不差了。 “多谢方兄提点,和近来的照顾。” 余缺不再抱以幻想,他朝着方木莲道谢,然后便闷着头,开始收拾自己在店中的东西。 结果收来收去,他在店中连套床铺洗漱物品都没有,没什么可以收拾的。 若非今夜来时,他手上正提着饭盒木盒,现在空手就能离去。 忽地,余缺想到了什么,他盯着手中那“福寿鬼”的木盒,出声询问方木莲: “对了,方兄可知‘福寿鬼’一物是什么,在鬼集中作价几何?” 方木莲听见“福寿鬼”三个字,面上当即就露出了厌恶之色,但他琢磨一会儿,便说: “此鬼我在店中见过,还去和平巷那边抢过货,它乃是由福寿膏所造就的。” 方木莲叹息着:“福寿膏、福寿膏,每抽一口,都是在抽走自己的福气寿气,伤身又害命,等什么时候抽死了,人就变成‘福寿鬼’了。 此鬼专门寄居在彼辈体内,就是靠人的福气和寿气为食。但是别看此鬼来路阴邪,还被衙门排斥,但是它却供不应求的呢,价格也贵得很!” 余缺目中微亮,拱手道:“方兄细讲。” 方木莲继续侃侃而谈: “皆因这鬼神从他人身上抽取了福气寿气,仙家中人捕捉得到,将之炼化一番,不就能提升自家的福运、寿命了。” “区区鬼物,竟然还能提升福运和寿命?”余缺听到这,一愣一愣。 他还怀疑世间是否真有福运一说,便更加细细的询问。 只是方木莲支支吾吾的,显然是肚子里没货了。 方木莲不好意思,只得对余缺说:“师傅那里有本《百鬼夜行录》,上面有更加详细的介绍,我只看过目录,没看过具体的内容,实在是不知道了……” 这让余缺只得压下心间的好奇,想着自己必须得去弄本同名书籍瞧瞧,长长见识。 第二十四章 助考机缘 得了方木莲的提醒,余缺没有再在鬼店中过多的停留,灰溜溜似的离开了此地。 走到街道上,夜色半深不深,寒气倒是挺重。 余缺看着空荡荡的街道,心间一时也是空落落的。 他本以为自己在考举之前,能一直安稳的在那郑老黑手下做工学艺,直到自个当上了炼度师,他再大摇大摆的离开贵店,并一举考入县学。 结果现在学艺之路,半道而崩,饶是余缺已经在店铺中做好了心理建设,让自己不至于激愤,但真个走出了此地,他心间却又有几分茫然。 余缺有一搭没一搭的走着,下意识的便沿着有鬼马车的轨道而行,途中路过了好几个车站,并有车经过,但他都没有登车回家。 此刻回去,只会叨扰到家中叔父他们,而且余缺着实也不想回去,暂时羞于启齿。 “罢了罢了,那便直接挨到子时,去鬼集中闯闯,正好将方木莲口中的那书买到手。” 他心间一定,当即辨认着今夜的风向所在,确定了大致方位后,便沿着雾气涌动的方向,不紧不慢的走去。 两个多时辰后。 余缺的身形出现在浓浓鬼雾当中,耳朵当中又出现了鬼集内的各种叫卖声: “今晨刚猎取的南山猛虎,虎鞭虎骨,全都新鲜着呢,自带几口鬼气。” “丹顶鹤!上好的丹顶鹤,一口就能放倒一头大象。” “哎!这大哥,你卖的东西是不是叫鹤顶红?” 鬼集中热热闹闹的,丝毫没有午夜的感觉。 余缺甚至还闻见了诱人的酒香、油条香气,鬼集中似乎也有人在卖炊食。 只不过他顺着香气走过去,却发现炊饼摊子上,油锅里面炸的并不是面饼油条,而是一团团小婴鬼。 那摊主凶神恶煞的,瞧见了余缺,呼喝道: “来几颗?保管家神吃了,凶性大发,龙精虎猛!” 余缺看了眼对方幌子上的价钱,以及乌漆嘛黑的油锅,连连告退。 这不仅是他暂时消费不起这等鬼神炊食,也是对方油炸的手艺太糙了,其油炸过的鬼物依旧邪气残留不少,一旦下肚,服用者的家神存在走火入魔的风险。 不仅炊饼摊子里面炸的是小鬼,卖酒水的地方,所兜售的也是诸如僵尸涎、老鬼痰等五花八门的酒水。 其中由五种毒虫泡制的五毒酒,反倒是里面最为正常的。 余缺转悠了一圈,在地摊上并没有找到名为《百鬼夜行录》的书籍,倒是瞧见了其他类似的鬼怪书籍。 但是他瞅了几眼,发现其他的书籍要么是错漏不堪,要么就是他拿捏不准真假虚实。他觉得自己还是老老实实的,购买一本《百鬼夜行录》为妙。 “此书毕竟是正儿八经的炼度师所买之书,买了准儿没错。”他心间暗想。 最终在一家老字号的店铺里面,余缺瞧见了这本《百鬼夜行录》,只是简要翻了几页试读,他的目光就一亮。 “这位爷好眼光,这可是柳百鬼大师,亲自编纂的新书,市面上发行还不到十年呢。” 店铺掌柜瞧见余缺似乎是特意寻摸此书而来,连忙热情的介绍:“这里面拢共收集了一百三十一种常见的鬼物,包括简要的处理鬼物法子,此书往常可都只是流传在炼度师们手中,咱店铺是县里少有的有货之地。” 余缺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家里长辈来信让我买来看看,确实比一般的书要详实,不过倒也没你说的这么玄乎吧。”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那店家。 两人当即切磋起价格,最后定在了三万香火纸钱的价格,店铺掌柜咬死了不放。 如此价格实在是让余缺咋舌。 须知他的叔父在夜香司中一个月也就三千,而三千便足以养活一家五口,过他们上拘谨但饱暖的生活。 三万就相当于一家五口近一年的开销了,仅仅一本书就如此,着实不是寻常人能买得起的。 即便余缺近来时间,他在郑老黑鬼店中变废为宝的点化了不少鬼物,但掏出三万纸钱,还是得将他好不容易攒下的家底近乎掏空,连下一批养身子的补药都不知道该怎么买了。 特别是离开了鬼店,他也暂时没了继续赚外快的门路,必须得省着点花。 余缺佯装愠怒,嫌弃太贵。 他走出店铺,跑到别的书铺中对比了一番价格,但最后还是去钱庄号铺中取了钱,咬牙的将三万一本的书给买到手里。 结账之前,他让那店铺掌柜再送点志异杂文,用于打发打发时间,结果对方都不愿意送,似乎真砍到了一定程度。 好在当他买完了书籍,闲逛一圈后,照例在挂满红灯笼的和平巷中歇脚时,余缺翻看书籍,稍微揣摩片刻,他面上顿时惊喜,觉得此书买的确实是值得。 “好好好!原来是这般。” 他的目光发亮,抚摸着细腻如人皮般的书皮,定睛看向了装有福寿鬼的木盒。 根据书中所说,一般的福寿鬼乃是类似于书鬼一类的火耗鬼神,属于炼化完,用过即废的物件。 其中三十年以内的福寿鬼,称之为“福鬼”,可以增添使用者的福气。 但实际上,世间并无福缘气运一说,福鬼只是能让使用者的五感敏锐,时刻福临心至,保持最佳状态,进而方便仙家与人斗法、炼丹画符、炼度鬼神等种种活计,宛如有福气加持一般。 三十年以上的,才称之为“福寿鬼”,炼化此鬼,不仅可以福临心至,还可以用于吊命,只要福寿鬼不死,则仙家命不会绝。 至于百年以上的,则是称之为“寿鬼”了,此物更是玄妙,不是一般福寿鬼,似乎真的可以增长寿命。 不过此物具体怎么增长寿命的,书中就没讲,且距离余缺太过遥远,并不是他所能奢望的。 不仅寿鬼如此,就连真正的福寿鬼也距离他挺远,即便他有小黑葫芦也没法。 因为养炼福寿之鬼,必须得用活人豢养、必须得伤天害理,贩卖福寿膏,否则只靠纯粹的阴气鬼气,顶多让此鬼的凶性增长,但是药性难长。 一只福鬼绝对不会因为年岁的增长而变为福寿鬼、甚至是寿鬼。 好在余缺眼下所盯上的,只是那三十年以内的福鬼而已。 他的心神正砰砰跳动,振奋的想到: “若有福鬼,我当是立刻就能去考取炼度师了!” 第二十五章 炼度师行会、师承 福鬼一物,能够让人在炼丹画符、炼度鬼神的时候如有神助。 他若是在考取炼度师的时候,用上一只,岂不成功的几率倍增? 思索着这点,余缺心间越发的振奋。 特别是福鬼这种东西,它不是符咒、也不是丹药,乃是鬼神,其并不在炼度师考核时的禁止范围之内。 毕竟炼度师在炼度之时,其所需要驱使炼度的乃是鬼神,总不能在考核的时候,将人的家神也给禁止了。这样别说炼度了,怕是人都得被鬼神反过来吃了。 “唯一的缺陷,便是福寿鬼一物的价格着实是昂贵,根据我在鬼集当中打听的,一只三十年以内的成熟福鬼,其价格最低也是相当于从八品的鬼神,即相当于一只百年老鬼。” 余缺在心间暗忖着:“而且即便得到了福鬼的加持,若是自身的水平实在是不行,甚至是对炼度手艺一窍不通,那么照样的无甚用处。” 不过这两点对于他而言,就都不算是什么了。 余缺手中的福寿鬼,其虽然不入流、没有成熟,但是它已经成形了。 以黑葫芦中的灰水将之养一养,将之养为成熟、可堪使用的地步,是稳妥可行的。只不过缺了福寿膏的滋养,此鬼不可能晋升为三十年以上的真正福寿鬼、寿鬼,以及药效和作用,也会少很多。 但余缺只求此鬼能帮衬他一天,助其度过考核就行! 而且他这一个多月以来,苦心钻研炼度手艺,脑中又自有一份传承,除去水法尚且不太纯熟之外,其余的火法种种,他自认为已经算是妥当。 毕竟他的手艺,可是货真价实的拿鬼神进行磨炼而来,仅仅一个月中,被他用废掉的九品鬼神便不下于七头。 此等条件对于入了门的炼度师而言,都已经算是优渥至极。须知寻常的炼度学徒,一年能上手一头鬼神,就算是挺好的了。 并且在学习炼度手艺时,余缺还意外的发现,自己在炼度这一行当上,似乎也挺擅长的。 这或许是因为他有着宿慧的缘故,许多步骤和道理,他都无师自通,而不用像方木莲那般,在郑老黑的手下苦熬了三四年,方才养成了一些习惯,但又常常不明所以。 暗室当中,余缺深吸一口气,吐声道: “既然如此,那便七日、不,十日之后,便去考那炼度师!” 好不容易碰上了福寿鬼这等物件,此等机会,不容错过! 而且他今日被郑老黑扫地出门,心间也正憋着一口郁气,迫切的想要在这方面证明一下自己。 其倒也不是想要证明给那郑老黑看,而只是给自己看一看! 至于若是炼度考核失败……左右不过损失一只福寿鬼罢了。 而且考核炼度师和考取小举又不同,前者并不存在一年之内只能考核一次,只要余缺交得起钱,天天去考都行,人家还巴不得他去。 他只需要小心点,别在考核当中伤了自己,落下病根即可。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 余缺没有告诉家里,他已经被赶出了鬼店,其依旧是晚出早归。 借着葫芦中还剩下的一点灰水,他多多置办了几头鬼物、上等的老酒等材料,并在和平巷中包了十天的地下禅房。 此等烟花享乐之地,其租房的价格格外便宜,鱼龙混杂,又充斥着福寿膏的气味,正适合他熬炼技艺,并养一养那福寿鬼。 一日接着一日。 很快,十日的功夫便过去。 余缺在十日间着重的熬炼了自己水法炼度的手艺,颇有所得,并且他日夜不休的,将手中的鬼物全都炼死了,死了不止一次,很是长了些教训。 但是看着葫芦中还剩下的一点灰水,余缺迟疑着,没有出门。 他又是待在和平巷中,直到将手中的灰水、鬼物,全都消耗完,熬得自己也是眼青面白,方才一脸亢奋的,从地下禅房当中钻出来。 此刻的余缺,浑身上下除去用于备考的钱财之外,再无多余的材料能进行炼度,且他浑身的精气也是消耗到了极致,并非是简单的休息就能缓解的。 这等状态,颇是有点疯魔的意味儿。 但好在他是年轻人,此前也时常服用补药,打下的底子好,并无身子亏空之忧。只不过此番若是失败,对他的心神而言或许会是个不小的打击。 因为他经过这些天的日夜揣摩炼度,信心已经是增长到了一定的地步。 他就不信了,自己这般下了苦工,耗费鬼神众多,还有一只福寿鬼加持,会连个炼度入门的考核都通不过!? 腾腾的。 余缺怀揣着一股狠劲,便一路走到了黄山第七坊的“炼度师行会”门前。 一派红泥粉墙,碧瓦青砖的建筑出现在他的眼中,院门宽敞,能容纳三辆马车并排进入,内里香火气息浓郁,形成了金红色的烟云景象。 虽然还只是早晨,晨光熹微,但是此地热闹的很,往来的人物身上也个个都是鬼气浓郁,显然都是养了家神的人物。 只不过这些人等,忧喜参半,也不知他们是有事前来求炼度师行会,还是同余缺一般,也是前来考核炼度手艺的。 余缺混杂在人群中,老老实实的排在了一支队伍里,队伍仿佛毛虫般,慢慢的朝前蠕动。 排队期间,屡屡二手贩子小声说道,兜售着各种门路。 其中有人自称能够帮忙排队的,有人贩卖着本地行会中的各个炼师情报,甚至还有人吹嘘颇有门路,可以帮人安然的通过考核,不过包退! 余缺闭着眼睛,摇摇晃晃的,无视了这些人等。 直到天光大亮的时候,他方才排进了行会里面。 跨入门槛,一个身着灰色道袍的少年,十五六岁的年纪,正坐在屋内的一张木桌前,桌上摆了个丙字八号的号牌。 对方百无聊赖的招呼:“你,过来。” 余缺精神陡振,当即快步走过去,拱了拱手。 那接待少年瞧见他脸色发青、面色枯白,特别是身上还充斥着一股福寿膏的气息,其毫不掩饰的就露出了厌恶之色: “你这烟鬼,来这做甚! 大清早的只会平白扰了炼师们的心情,先回去、先回去!” 对方摆摆手,毫不客气的就在赶余缺出门。 余缺微微一愣,立刻就意识到自己这几日接连不回家,沉迷于炼度手艺中,连梳洗也忘了,所以对方才以为他是个流连于和平巷中,嗜好福寿膏的大烟鬼。 其实临了出门的时候,他身上的气味还没有这么重,但是当他将那养好的福寿鬼炼化时,此鬼便化作为浓浓的福寿膏气味,缠绕在了他的身上。 这股味道都仿佛是渗进了他的骨头里,余缺换了身衣袍也无法避免。 接待少年的话让余缺讪讪,但他并没有离去。 此前他已经在鬼集中打听过,炼度师考核可不在乎什么形象,只要你交的上钱,便是赤身裸体的进去,都不会有人说什么,反而还可能引起监督考核的炼度师的青睐。 毕竟炼度师这行,颇是讲究一个福临心至,性情嗜好不同常人,疯疯癫癫的,大有人在。 况且余缺见那少年的模样,估计此人多半不是行会中的炼度师,八九成也只是个学徒,是被打发出来招待人罢了。 他默然不语,只是拱手。 “怎的,不肯离去?”接待少年鼻子哼了哼,道:“就你这模样,见了炼师他们,别说求他们出手了,别把你轰出门就是好的了,小心以后连上门来都不行。” 余缺闻言,不以为忤,笑着拱手:“多谢小哥提醒,不过在下今日前来,并非是为了请炼师出手,而是想考核一番炼度手艺。” 此地乃是炼度师行会,除去负责考核炼度师之外,更重要的作用便是承接大小炼度活计,以及协助衙门处理邪祟妖鬼一事。 接待少年一听余缺的话,面色一愣,顿时就坐直了身子。 他狐疑的扫视余缺全身,然后着重的在余缺发青的眼眶上看了几眼,面上恍然,口中嘀咕道:“早说呀,跟我来。” 此人带着余缺绕过书桌,直接朝着行会的内里走去,对方一边走,一边还低声道: “这位兄弟,你这为了通过考核,下了血本了啊,单单闻你身上的烟味,你都腌入味了,光是烟钱就得花不少。 不过劝你一句,此物折寿,慎用。” 余缺闻言,微微挑眉。 对方这是将他从一个单纯的瘾君子,认成了为了通过炼度考核,而无所不用其极,大力吸食福寿膏的狠角色。 面对此等好言,余缺不好解释,只是笑了笑了事。 并且暗暗地,他心间还松了口气。 “看来并非只有我一人,其他人也想到了用福寿膏、福寿鬼来提升炼度手艺。既然这般,我之一事,当是更不容易被人发现了。” 心存期待着,余列走入了炼度师行会的后院。 顿时,一阵阵焦臭味、鬼哭声,进入他的耳中,其中还有他最为熟悉的油烟味,正是从一口口滋滋的油锅中冒出。 “老黄、老黄!又来了个想考核手艺的。” 接待少年在后院环顾一番,忽然朝着眯在角落处的一个中年汉子打了个招呼,然后接待少年挤眉弄眼的对余缺交待道: “看在同年人的份上,我给你找老黄来监督。别看老黄人懒神散,但他是行会中顶好的老实人了,没那么多规矩。” 话说完,接待少年对那中年汉子,示意的指了指余缺,便朝着前院走去。 “多谢兄台。” 余缺连忙朝着此人拱手,然后发现忘了问对方名号。不过眼下两人都有事情在忙,等考核完毕后,再去和对方交际也不迟。 角落处的中年汉子,摇摇晃晃的走到了余缺跟前。 此人不修边幅,眼睛发肿,面色枯黄,身量倒是瘦长瘦长的,高余缺足足一个脑袋。 他睁着鱼泡眼,上下打量了余缺一番,不以为意,懒洋洋的开口: “师承何人?” 余缺微怔,没有想到来考核手艺,首先还会被盘问师承。 他琢磨了一番,并没有将郑老黑说出来,免得和对那人沾上干系后,反而自找苦吃。 他眼珠微转,拱手说:“炼师罗丁。” 这下子,轮到那黄脸汉子微愣了,对方思索着,疑惑道:“不说整个黄山县城,便是整个中土行会中,近百年来也没一个叫罗丁的炼师啊。” 余缺汗颜,立刻就要解释自己是得了炼师罗丁所传的书鬼,结果不等他出口,黄脸汉子出声:“你等等,我再想想。” 啪的!对方一拍掌:“香火历三百年左右,炼师罗丁,技艺最高八品,倒是有这人!” 余缺看着面前懒洋洋的黄脸汉子,心间顿时生出了几分敬意,连忙拱手:“前辈火眼,晚辈确实师承此人,乃是书鬼传道,得了罗丁大师的传承。” 他又仰着头,惊讶的叹道:“没想到快六百年前的人了,黄前辈都知道的这般清楚!” “哈哈!”黄脸汉子的脸上露出得意之色,揪了揪嘴角的稀疏胡须,道: “书鬼传道,倒也算是师承,放在大几百年前,还算是进入行会最为正统的传承了。你这小子,机灵。” 余缺低头连声道:“前辈谬赞了。” 然后他快步上前,从袖子中脱手而出,就将一封红包塞给对方。 黄脸汉子的鱼泡眼微抬,他来者不拒,还朝着余缺又索要了一只鬼神,充当考核费用,然后便领着余缺,朝着后院那一口口大石磨、大油锅,以及鬼哭狼嚎的监牢设施走去。 没错,在炼度师行会中,每每考核一次炼度手艺,考者便需要交上一只相应的鬼神作为考核费用。 譬如余缺所要考核的是九品炼度师,他便要缴纳一只九品鬼神,并且还得是正九品,而不能是从九品。 行会方面的解释是,缴纳的鬼神以供考核中使用。 但是嘛,考生们在考核时所用的鬼物,并非缴纳的那一只,而是会由行会提供,且除非例外,提供的全都是“从品鬼神”,而非“正品鬼神”。 第二十六章 家神落水娃 “书鬼传道,待会你过了考核,头上还不会多一座大山,免于剥削了。” 黄脸中年汉子同余缺闲谈着:“不知多少人过了考核,却是祸不是福,日日度炼,反倒是葬送了性命咯。” 余缺默然,但他见对方性格颇好,也就笑说: “黄前辈如何知道,晚辈这次能过考核?” 黄脸汉子啧了一声,厌恶的瞅了眼余缺左右,捏着鼻子道: “你这身上的福鬼气息,已经溢出来了。刚才那小子看不出来,我可是看的出来。” 顿了顿,对方又道:“而且瞧样子,此鬼的药性不浓,当是被人炼化而成,并非熟成。你又无师承长辈,却能有此鬼,甭管你是如何得来的,想必你今日都是十拿九稳了。” 余缺听见这话,心间对此人更是多了几分敬意,暗忖:“炼度师行会中果然都是能人,竟一眼就能识破福鬼的端倪!” 不等他多想,黄脸汉子口中又道:“好了,报上你所擅长的火法、水法。” 余缺如言回答:“禀前辈,火法油炸,水法酒炙。” “妥。”黄脸汉子琢磨一番。 他走到了一尊能吞下一只大象的油锅,上前用手试探了一下温度,又俯下身子,从一口发绿的池子掬起一捧水,舔了舔,道: “此油锅正热,这池子正凉,你便在此施展。若是准备好了,随时招呼我。” 余缺走上前,看了看那油锅、又瞧了瞧酒池,还有左右往来不断的行人们,面上有些恍惚。 他原以为炼度考核,会三审三问,并且流程分明,环节严苛,就算不这样,好歹也得在单独的一间屋子里面考核,结果没想到,对方随便点了油锅、池子,就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施展。 至于搜身、查药等手段,也是一个都没有做,颇是有些随意过头了。 黄脸汉子瞧见余列的迟疑,口中嗤笑道:“怎的,不太适应?还非得给你安排上禅房静室,并找来童子给你洒扫除尘,你再焚香沐浴一番?” 对方笑骂:“你一个入门考核,要求这多作甚,等你考完,老夫还得去继续补觉呢。你若有真本事,此地足够你施展了。” 余缺深吸一口气。 此地虽然简陋,但的确是该有的都有了,或许这也是炼度师行会的考验之一。 于是他不再迟疑,朝着对方拱拱手,然后便上前检查那油锅、酒池。 检查再三后,余缺自认为熟悉了油锅火候、酒池深浅,便正色的对那黄脸汉子点头: “前辈,可以开始了。” 黄脸汉子从袖兜中掏了掏,忽地抓住了一团灰气,灰气中有小人,头大肚子大,面部发肿。 “此乃落水鬼一只,从九品,若你能在太阳下山前,将其邪性消去,化为正九品家神,则今日考核算你通过。” 对方面色微正,并掐指一招,一只肉眼模样的事物不知从何处飞来,悬在了两人的头顶上。 其大小有余缺的脑袋大,密布红丝,死死的盯着余缺。 黄脸汉子捏着落水鬼,复问:“你且确定,开始考核,且是否同意,若有性命危险,我可插手考核,终止炼度?” 对方这话倒是让余缺微愣,这人还愿意在他炼度失败时,救他一救? 这人还挺好的,愿意出手相助。 须知炼度考核不同于炼丹炼器画符,其间存在不小的危险性,也存在死亡指标,而炼度师行会并没有承诺,会确保考者的安稳,全得靠考者自行拿捏。 余缺认真的对黄脸汉子点头:“可,有劳黄前辈了。” 呜呜呜! 对方不再废话,手指一松,其手中的灰气便涌出,化为厉鬼,并且当头就朝着余缺扑去。 余缺急忙避开后,灰气又陡地朝着那酒池扑去,急得余缺立刻面生白毛,手中尸气涌现,一把扑上前,将此物牢牢箍住。 落水鬼落水鬼,此物乃是水中之鬼,擅长水中活动,若是让它未经火炼,就先遁入了酒池中,余缺的考核可就费了大半了。 拘住落水鬼后,一丝丝寒气袭上余缺的心头,并有丝丝水草般的长发,裹挟向他的身子。 余缺毫不犹豫,目中瞳孔缩小,猛地一蹦,便大猫般的,直接蹦入了滋滋作响的大油锅当中。 他这动作,倒是让监督考核的黄脸汉子眼皮跳了跳,嘬了个牙花。 呲呲呲! 顿时一阵鬼气沸腾、皮肉烹炸的声音响起。 余缺落入油锅,刺痛感袭上了全身,他放下落水鬼,连忙就从油锅当中爬了出来。 刚才只是为了节省时间,将鬼物扔入油锅罢了,他可不会再傻乎乎的像在鬼店当中一般,用身子去搅动油锅。 须知完整的炼度一只鬼神,乃是一项气力活,他得学会节省体力精气。 余缺趴在油锅下,不断的添柴,并时不时的就伸出手,将那油锅当中的落水鬼揪出半个脑袋,查看一下火候。 这一步乃是技术活,稍有不慎,鬼物就可能被炸伤炸坏,其“从九品”直接退化为不入流,那么考核自然也就失败了。 而若是油炸太浅,则待会水法滋养时,它又可能有余力暴起,破坏炼度,甚至是威胁余缺的性命。 好在余缺熬炼油炸技艺多日,手上也炸过落水鬼这等水中之鬼,知晓其“水分”颇多,须得比寻常鬼物多上一成半的时间。 并且每每出锅,都得先是小火收温,再是无火定温,然后才可以捞出。 足足一个时辰后,余缺反复捞、反复炸,等到原本披头散发的落水鬼,变得外酥里嫩般,宛若一团脓包油渣,黏腻恐怖,他终于将此物彻底取出,并朝着一旁的酒池中小心放去。 滋滋滋! 一阵酒水的香气,顿时从池中涌起,尖锐的鬼嚎声,比刚才更大了,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许多学徒或炼师,对着余缺指指点点,评头论足。 油炸落水鬼扑在酒池中,忽然有变故出现,其鬼身迅速膨胀,弹了起来。 吼! 余缺面色一紧,他当即咬破自己的指尖,迅速从油锅中取来一瓢热油,将指血滴入在里面,猛地朝着酒气沸腾的池子中泼过去。 砰的,油酒相交,并有他的指血作为药引子,一大捧火焰出现在酒池上。 刚刚弹起躯体的落水鬼,一下子被火焰囚禁在了其中,并且不断的被拖入池子中,跳出不得。 等到干扰视线的酒气、火焰都消失,一张丑陋的鬼脸,已经被封在水面的油花当之下,仅仅能蠕动、恶狠狠的盯着余缺。 余缺伸出手,在油花上点了点,嗖嗖的就是几缕鬼气擅长而上。 他收回手指,口中尝了尝,嘀咕道:“炸了个三分,再泡个四分,多吸收点酒气。” 于是他呼出一口气,盘膝坐在了酒池边上,默默等待着池中水鬼酝酿。 在余缺炼度鬼神时,那黄脸汉子一直杵在旁边看着。 刚开始此人还目不转睛,等到瞧见余列的手艺老道,不仅能拿捏火候,还能时时拿捏鬼神凶性时,这人便蹲在了一旁,眼神耷拉,并逐渐眯上了眼皮,只剩下耳朵微微动弹。 随着炼度的进展,日头缓慢挪动,越来越逼近下山。 余缺在炼度师行会的后院,反复油炸、酒炙那只落水鬼,足足九炸七炙后,他的脸色愈发苍白,但是精神更加亢奋。 托那福鬼的福,他今日是半点错误都没犯,且未曾晃神一下,时刻都是龙精虎猛的,状态极佳。 终于,余缺盘坐在油锅和酒池中间,猛地睁开眼睛: “来了!” 哇的! 只见他张开口齿,从口中吐出了一团灰气蠕动、恍若婴儿的小人。 小人长有鱼尾,身上水淋淋的,仿佛全是他的口水。 炼度鬼神,可不单纯的只是借用外物,更需要炼度师用自身的真火真水,加以炼度。 余缺刚才便是在用自身精气、神气,吞鬼入腹,心火炼、胃水养,以促使此鬼沾染人气,蜕变成神! 他定睛的打量着团缩在双手中的婴儿小鬼,目中期待。 忽然,一阵娃娃鱼般的啼叫声,声色尖锐,哇哇的在现场响起来! “哇哇!” 余缺欣喜,脸上还充斥着一股慈爱,宛若十月怀胎般,顺利产子了,因此而欣慰。 不等他出声,他的跟前就传来一道声音: “好,九品家神落水娃,成了!” 是那中年汉子,对方不知何时又已经起身,杵在了余缺的跟前,正眼带赞赏的打量着余缺。 余缺之九品炼度考核,落水娃家神顺利娩出,考核通过! 第二十七章 观想法! 得到黄脸汉子的肯定,余缺脸上的喜色顿时更加浓郁神情振奋。 他即刻就起身,手中持着那落水娃家神,朝着对方见礼:“多谢前辈看护!” 黄脸汉子面上也带笑:“看护个甚,你这娃子准备周全,老夫左右不过是在旁边打了个瞌睡而已。” 话音落下,对方便伸手朝着余缺讨要家神。 余缺略显得迟疑,但还是将手中刚刚炼好的家神交了出去。 只是刚脱手的那一刻,一股万分的不舍出现在他的心头,令他的面色怪异,心间甚至有怒意涌起,就好似自己辛苦怀胎生下的子嗣,决不允许旁人夺去一般。 “呔!”一声厉喝,猛地在余缺的耳边响起来。 喝声让他的眼冒金星,但是脑子中也像是有一根线崩断了,刚才的那点不舍顿时消失。 他的眼前一花,便瞧见黄脸汉子揪着那落水娃家神,脸上正带着冷笑,双目瞪大,犹如牛眼,紧盯着余缺。 瞧见余缺苏醒,对方脸上的厉色缓和,笑着打趣道:“看来你这娃子,没经历过几次炼度,还是差点着了这鬼东西的道。” 余缺面色局促,有些紧张的拱手:“前辈细说。” 原来炼度师在炼度鬼神之后,因为采用了真火真水的缘故,炼度师和鬼神气息相通,鬼神便能够以此来迷惑炼度师,让炼度师将之视为珍宝、子嗣般,进而存在反噬炼度师的可能。 这种情况,往往出现在新手炼度师身上,或者鬼神的品级太过高于炼度师时,甚至有过鬼神乔装屈服于炼度,借机而奴役炼度师的事情。 好在这种情况,只需要及时的将鬼神脱手,或是施术镇压,即可解决,不算什么大问题。 余缺听见如此解释,他大松一口气。 他差点就以为自己的考核出了岔子,此番炼度失败了。 忽地,余缺的心神刚刚有所平复,后院就响起了一阵惨叫声! 啊啊! 他猛地扭头看过去,发现是距离自己二十丈远的一口火炉跟前,猛地有一条火蛇,从炉子当中跳出,落在了炉前一人身上,并且将之盘旋箍住。 那人惨叫着,狂舞不止,连忙一头就扎入了左右一口黑水池子当中。 滋滋滋声间,一股浓郁的醋味,很快就飘到了余缺的跟前。 黄脸汉子也瞧着那里,顿时摇头道:“这都多少次了,刘老三这家伙,炼条蛇虫都能引火烧身,这下子,不死也得脱层皮了。” 原来那人也是和余缺一般,正在考核炼度手艺,但是一时不慎,惨遭鬼神反噬,倒了大霉。 并且对方身前,虽有人看护,但是看护者将手拢在袖子中,压根就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反而环顾左右,颇是有种感觉丢人现眼的模样。 余缺瞧着刘姓考生的惨像,心间颇是庆幸。 黄脸汉子招呼余缺:“走吧,带你去领好处,顺便登记一番姓名年纪,今后你便可以在此炼度院中充任学徒,观摩打杂了。” 余缺应了声,连忙跟上。 但是走着走着,他咀嚼着黄脸汉子刚才的话,眉头顿时拧起来,小声的问:“充任学徒?黄前辈,晚辈刚才莫非并不是在考核炼度师?” 他今日来,可是想要混个炼度师,而绝不是来此地当甚么学徒的! 黄脸汉子揪着嘴角稀疏的胡须,觑眼看他,点了点头:“你所考核的,自然是炼度师。不过嘛,炼度师若是这样就好当上,也就不会贵为万般行当之首了。” 对方继续招手:“且跟我来,领了大好处,你便知道了。” 余缺压着心间的惊疑,他低着头,默默的跟随黄脸汉子在行会当中行走。 两人先是去了一趟前院,颇是花费了一点功夫,将余缺的姓名、年纪、籍贯,还有父母、家神、师承种种,一五一十的全都写了个详细。 登记造册之后,立刻就有小厮捧着文书,一份将之存档,一份烧表化烟,发往衙门那边,对比归档,过程颇是繁琐细致。 其间也有人同余缺一般,今日考核通过,高高兴兴前来登记造册的,结果却是卡在了造册这一环。 余缺偷听了几耳朵,发现竟然是那人未经师父的允许,私下就来考核了。 结果因此被挡下了,若是不在三日之内补上其师父的推荐信,则此番成绩便要作废。 瞧见旁人的不幸,余缺心情默然。 好在他此身清白,头上也无师承,近乎是自学成才,等衙门那边的烧回来了文书,就连其父母皆是忠义之士的情况,也被炼度师行会知晓了。 黄脸汉子得了衙门契书,此人看待余缺的眼神,不由的又是和善了几分。 对方便弹着手中的黄纸,道: “妥了!拿袍子走人。” 余缺站在原地,迅速的就有小厮捧出一席灰色道袍、鞋袜、衣带等物,递给了他。 这袍子入手便丝滑,质地上等,而且内里隐隐有奇光涌动。 黄脸汉子解释着:“此乃火浣纱所织,入火不焚,入水不湿,平常炼度穿此袍子,不说有无防护,但脏了污了,放在火中一烧,或放在水中一抖,便可洁净如新。” 余缺得此袍子,心间生出欢喜,道谢过后,却还是用疑惑的目光看向对方。 因为仅仅得一身袍子,可算不上对方口中的大好处,特别是刚才登记造册时,炼度师行会的确也没有将他的身份写为“九品炼度师”。 终于,领取一番杂物后,黄脸汉子又领着余缺直入炼度师行会的深处,并走入了一方地宫里面。 密密麻麻的牌位,出现在余缺的眼中,此地俨然是犹如祠堂般的所在。 而在众多牌位的簇拥中,一方青莹莹的玉牌,立在供桌之上,正面书写着一行扭曲如蛇虫的文字。 余缺仔细辨认,方才认出正面四字为“师不受钱”。 黄脸汉子拜见那青玉牌子,行了叩礼:“炼师黄归山,领童子余缺,奏请青符,缔结清约,求赐观想法,以滋后生。” 余缺杵在对方身后,初时还不甚明白,但是一听见“观想法”三个字,他的目中就腾腾的发亮! 果不其然,黄归山起身后,他一整肃容,令余缺上前,面对青符,也行三叩九拜之礼,并点燃了三根线香。 青烟升腾间,地宫中静谧,余缺的心神随之而寥寥。 他眼前恍惚,顿时出现了一颗神树,其自烟云中飞来,松叶密集,宛如招手相邀,扑入了他的脑中,令其周身玄妙,绽放光明。 《黄山宝松观想法》几字,字字珠玑,死死的就烙印在了余缺的眼中。 这一观想法,正是黄归山口中的大好处。 得此法门,余缺便可凝结阴神,正式踏入仙家行列,修玄法、求长生,而不再只是个三脚猫、门外汉。 霎时间,他身处于此等地宫神堂中,顿觉周身轻飘飘,颇是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惊喜交加,激动难言。 苦学九年,步步经营,他余缺今日终于得传妙法,能够修道学法,踏上追逐仙道的行列了! 第二十八章 仙家三宝、箓职 余缺心神恍惚,他久久的沉浸在脑中那株庞大的神树身影上。 一直到他眼前的文字收敛,光芒黯淡,地宫中的景象再次的出现在他的眼中,他依旧是没有回过神来。 骤得观想法,这对于他而言,实在是一件大惊喜! 皆因观想法者,便是仙家法力来源的根本,是求取长生的开端。 有此法,仙家方才能够凝结阴神,并一步步的将阴神褪阴化阳,往元神、乃是阳神修炼而成。 相比起其他的种种法门,此物才是根本之法! 而根据余缺的预料,他应当是在中了小举,进入县学后,方才能得到观想法。 且根据坊间的传闻,在修行观想法之前,还必须先将“祖庙”开辟而成,如此体内方才有地界安放阴神,蓄养家神。 琢磨到这点,余缺忽地心神一动,从欢喜中清醒出来:“是呀,我连祖庙都尚未开辟,怎的就得授了观想法,那我现在还能修行此法吗?” 他的视线汇聚,回过神来。 余缺正色的朝着跟前供桌之上的青符、一众牌牌们,拜了三下,然后便转身,组织言语,想要询问身旁的黄归山一番。 结果黄归山见余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伸出手,笑着制止了他: “你上无师父,下无同僚,所用的书鬼还是近六百年前的货色,想必心间还有很多疑问。 不急,与我一边走,一边详谈。此地终归不是能喧哗的地界。” 余缺点头应诺:“多谢黄前辈。” 随即黄归山在简要的收拾了一番神堂地面后,便带着余缺朝着外面走去。 一路上,面对余缺的众多疑问,此人有问必答。 很快的,余缺便明白他为何会提前得授观想法,以及想要成为真正的九品炼度师,其所欠缺的最后一步关隘在哪。 黄归山道:“欲要成炼度师,须得在未开祖庙之前,便修成观想法。如此甫一入门,阴神凝结,汝便能有神识随身,可内视、可外放、可调和水火、可统摄阴阳。” 这一番话让余缺再次讶然。 因为根据《仙经》当中所描述的,仙家在九品时,只不过能行神打之术,阴神也脆弱不堪,宛若聋子瞎子一般,难以视物,只有晋升为八品后,仙家方才会有“神识”一物生出,能以神视物。 结果在黄归山的口中,炼度师相比于其他仙家,其在九品时就提前能拥有神识! “适才你炼度收尾时,之所以差点着了那鬼神的道儿,便是因为阴神未成,且没有神识的缘故。只以肉眼肉耳去观察事物,哪怕你将之亲握手中,也会被蒙蔽。” 黄归山继续讲解:“此外,无有神识,你只能吞鬼入腹,以水谷精血炼度,一次尚可,两次尚可,但三次四次,便会折寿,次次如此,必定早夭。若有神识,则可完全于体外炼度,安全许多……” 余缺诚恳的拱手拜谢:“晚辈晓得了。” 对方继续告诫道: “今日你虽然通过了炼度考核,但严格来说,只是通了炼度之术,尚未走上炼度之道,潜力有限,且手段有限。若非必要,不建议你在修出神识前,再进行炼度。 此外若是你能在三年之内,修出神识一物,行会便会为你授度,予你九品炼度箓职。到时候,你便是货真价实的炼度师了。” 听见到这里,余缺猛地抬头,口中道:“九品炼度师,行会便会给予一份箓职?!” 黄归山肯定的回答:“然也。” 这话让余缺目光发亮,和刚才获得观想法时一般无二。 须知此世之仙家,其修行共有三宝,一为祖庙,二为箓职,三为神通金身。 其中祖庙一物,非得考举成功,或是拥有先人荫庇,或是得到了天地奇物,方才有资格去开辟。这点也正是余缺执着于考举、想要进入县学的最大原因所在。 而箓职一物,其能够和此物并列,价值和获取难度自然也是非同小可。 它便是仙家在朝中的地位,一层箓职一层特权,关乎生活的方方面面,并且每一种箓职,都能享受到相应的香火供养。 拥有箓职的仙家,可每日得到朝廷香火的分润,其比起没有箓职,而只能自行汲取天地间的香火气运的人而言,修行的效率简直是天壤之别,不可同日而语。 简而言之,箓职便是仙家修行资粮的一大来源,求之不得、不可不求。 余缺即便是自信他开年后,一定可以考取中小举、进入县学中修炼,但是他也没有想过自己一定能够在县学中修炼时,就获得箓职,享受到一份供养。 “除了自我修行之外,若是拥有了箓职,我个人也就能在城中自力更生,庇佑叔父他们!” 余缺心间思忖着,期待更甚。 根据他从坊间所知的,城中的许多宗族的来源,其实就是从前人获得了一份箓职而开始的。 也就是说,他若是有了箓职,完全可以自行就开辟一方宗族,独立门户。到时候,不管是他,还是叔父他们,都可以不用再看伏家之人的脸色。 忽然,一声轻笑将余缺从幻想中拉出。 黄归山拢着袖子,道: “你先别高兴的太早。若是三年内,你仍未修出神识。或是年岁超过十八,再想要箓职,就得在行会中积功累德一番,方才能如愿。 而且年岁过了十八,依旧无所得,便证明你在炼度一事上毫无潜力可言,不建议再执着此道,否则手艺不行,夜路走多了,总会有一天遇见鬼,自取灾殃。” 听见这话,余缺的心头冷静下来,并且眉头紧紧皱起。 因为他猛然发现,自己是开年就要考取小举,若是到时候还未提前修成观想法,难不成就不考举,或是考中了他也不去开辟祖庙,继续苦熬观想法? 其中前者,无疑是极大的打乱了他的计划,并且前途也未知,而后者,则更是个笑话了,他压根就没听说过谁中了举,还拒绝开辟祖庙这等机缘的。 余缺的声色为难,对黄归山道: “敢问黄前辈,行会中的炼师们,入道时一般多久能修炼出阴神?” 黄归山回答: “此事实在是没个定数,纯粹看个人的天赋如何,只能说三年内未成,便老老实实的先开辟祖庙,再行修炼为妙,否则只会耽搁自己。” 忽地,对方话锋一转: “你若是观想,或可一日之内,便观想出神;亦可能两三年苦熬,方才能魂魄出窍,凝结阴神。” 余缺瞬间瞪大了眼睛,口中咋舌道:“一日之内?” 他本以为其他的炼度师,再是天才,观想入道也得花费个十天半个月,毕竟即便有书鬼,彻底的消化掉一份炼度入门传承,都得大半个月。 黄归山慨叹道:“然也。就在前不久,隔壁的第三坊中,便有一个女子自幼聪慧,其通读经典,能观雪诵诗,一夜就入道了事。 此外坊间也有传闻,前年某个老者不曾修行,但偶得一观想法,上午观摩,午饭过后,便已然入道,谓之为‘一饭入道’。” 黄归山这人的性格确实友善,其继续细细的解释: “一般而言,愈是魂魄旺盛、愈是心如赤子、体贴自然、通晓道理的人,则愈是容易入道。 你之后在修行观想法时遇见了障碍,记住,倒也不用一门心思的苦修,有时候多读读经典、多诵诵经文,澄澈心灵,或通晓人情世故、明了阴阳造化,则愈是可能有所进步。” 这话让余缺沉思起来,他心间还不由的生出一点期待: “难怪都说炼度师一行,极其看重天资,敢情是应在了魂魄心神这里。那我两世为人,并且觉醒了宿慧,在魂魄方面是否也超出常人?” 果不其然,黄归山见他依旧是面色惴惴不安,此人洒然一笑,道: “你这娃子无须这般担忧。老夫虽然手艺不行,资质鲁钝,眼光也不行,看不出来天才和蠢材的区别,但是中人之姿与否,是一眼就能看出的,近十年来未曾走眼一次。” 对方指着余缺,话声肯定的道:“别的不说,你之魂魄资质,必然超出中人,超出多少,老夫不知,但它足够你跨入炼度这行了。” 余缺面色缓和,他虽然不知道此人究竟是从何处看出来的,以及为何这般欣赏自己,但是并不妨碍他立刻拱手,朝着此人长揖一番,吐声: “多谢黄前辈夸赞,晚辈借前辈吉言了!” 几番言语中,两人已经重新走到了炼度师行会的后院。 此刻院子中炉火奄奄,天色已经昏暗,日头也气息奄奄,白日间往来繁忙的学徒、考生、炼师们,已经少了一大半,只剩零零散散的。 黄归山对着余缺指了指前院,作势便要离去,但是余缺忽地又拖住他,出声: “敢问前辈……除去只看资质之外,可有什么丹药或符咒等,可以加快观想进度吗?” 他搓了搓手,不好意思的说:“晚辈开年便打算考取县学,越快观想入道越好。” 黄归山眯眼瞧了他几下,脸上并没有露出太过意外的表情,只是叹息的又指了指前院: “你既然已经是行会的学徒,穿着你这身袍子,就可以在行会中四处行走,自行去库房里面翻找相应的药方典籍便是。” 对方顿了顿:“只是你勿要过于急于求成,堕入了魔障,须知滥用药物,纵情极乐,只会折损了潜力,浪费了精元。年轻你还不觉得什么,到老咯,可就有的你后悔的。” 话声说完,对方不等余缺拜谢,便甩着袖子离去,身子一晃,消失在了暗处。 余缺并不太明白对方后一句话,其具体所指的是什么药物、什么法门,但他还是揣摩几番后,将其记在了心间,打算等明日进了行会库房中,自行翻找一番,比照比照着看看。 余缺在原地站了片刻,自觉梳理妥当后,他便面色振奋,大步的朝着行会外走去。 今日不仅考核通过,还大有所得,可喜可贺!且看他回家后,再自行观想一番。 指不定他余缺也是传言中那般,一夜入道、一饭入道的天才呢! 不过余缺刚要跨出行会的门槛,忽地就有声音叫住了他:“道友请留步。” 余缺微愣,他在行会中可没有认识的人。 扭头一转后,一个油头粉面的少年,就出现在了他的眼中。 仔细一辨认,余缺发现此人正是白日间,负责招呼他的那接待少年。 接待少年朝着余缺拱了拱手,然后就熟络的一把拉住余缺的袖袍:“哈哈!我没有料错,兄台此番定能考核通过。下午时听见有人在黄前辈的手下过关了,我就猜到是你了。” 此人的话多:“我还以为自个放工迟了些,你早就走了呢,现在看来正是巧的很,有缘有缘!” 余缺有些不太适应这份热情,但想起此人白日间的好意,他还是随着对方走去,并且和此人互通了姓名。 原来接待少年唤作“钱化真”,他早余缺一些时日,也通过了炼度考核,但是尚未修成观想法,并非真正的炼度师,所以此人目前正在行会中打杂,一并观摩炼师们的手艺。 不一会儿,钱化真就拉扯着余缺,来到了行会附近的一幢精致酒楼中。 两人蹬蹬的上楼,挑了个临街有窗的桌子,坐下来闲谈细聊。 其间让余缺有些不适应的是,两人在酒楼中颇是引起一些人的注意,楼中的伙计、掌柜,也个个都是笑脸相迎。 这对往日寒酸的他而言,很是陌生,并又引起了几分警惕。 特别是当看见了酒楼的菜价后,其中三菜一汤便要千元纸钱,余缺差点就要拉起那钱化真,催促两人离开此地,另寻一个苍蝇馆子就坐。 免得他余缺一个不好意思,就被这人当做冤大头给宰了。 不过钱化真就坐后,一拍桌子,便是喝道:“小爷今日新交朋友,让后厨将各种口味的菜,都上一份,看合我朋友口味不。 还有,把小爷存在此地的甲子竹叶青,开一坛来!” 如此豪气的模样,将余缺一时震住,他暂时按捺住了心间的去意。 等到酒楼的伙计搬出一坛酒,小心翼翼的开启后,一阵清香从中扑出,此香气竟然让余缺体内的家神都微动后,他更是扎实的坐在了凳子上,洗耳恭听眼前的少年唠叨。 特别是眼前的少年,忽然开口: “对了,余兄弟可知,黄归山那人为何对你这般好?” “嗯?”余缺顿时眼皮微抬,迟疑的拱手道: “钱兄弟请讲。” 第二十九章 奇货可居 钱化真笑着开口:“原因无他,余兄弟现在奇货可居也!” 这回答让余缺微愣,他没有想到会是这个原因。 那钱化真抖了抖身上的袍子,指着衣袍说:“余兄弟能着此袍,就已经是身处在了炼度师的门槛内里,别看行会里面的那些家伙,整天都念叨着三年不转正,便终生没前途。 但就算是五年、十年才修成观想法,一旦阴神塑造成功,那你我也是正儿八经的炼度中人!乃是仙家行当中最为清贵的一行。” 此人话声昂扬,毫不在意周遭人等的目光,也不掩饰脸上的傲然之色,还道: “更何况以余兄你我这般的年纪,哪怕无甚潜力,此后也大有时间,可以自行赚取一份机缘。 那时候,虽然比不上县考中榜上有名,但这辈子开个祖庙也是妥妥的,自有一份仙途!” 余缺闻言,有些后知后觉的看向左右,心间顿时生出了恍然之色。 只见酒楼中左右坐着的人等,彼辈听见了两人的对话,不仅没有觉得两人大声喧哗了,反而投来的目光都是带有艳羡之色。 余缺抬眼看去时,有人和他的目光交错,对方还立刻就举杯示意,面露善意,甚至是露出讨好之色。 “难怪我入酒楼时,入目所见皆是笑脸,原来彼辈都在敬我身上的这身罗裳。”他低着头,也打量着自己身上灰晃晃的炼度袍子,面上不由的哑然失笑。 笑了笑,余缺也没有失度,他当即就举起酒杯,对那钱化真道:“多谢钱兄弟谬赞,饮胜!” 两人一口六十年的佳酿下肚子,话匣子更是打开。 “老余啊,我跟你说,你我在行会中只不过是这个。”钱化真不胜酒力,在酒水下肚后,他大着舌头,伸出了小拇指比划着: “但是出了行会,你我可就了不得。就我那鼻孔朝天的老爹,往日看我哪哪都不顺眼,但自打我过了炼度考核,现在那叫一个,啧啧,直接就从犬子变成了宝子!” 见此人说的越发热烈,余缺在心间也是呼出一口气,心情激荡。 确实如此人所讲的,他今日通过了炼度考核,且得授了观想法,即便还算不上正儿八经的炼度师,但自此以后的身份和地位,已然是不同以往。 正如今日这般,旁人就算不识他、不敬他本人,也得敬他身上的这身袍子! 不过余缺几杯佳酿下肚,头脑丝毫不昏沉,反而思绪越发的旺盛、缕缕清晰。 忽地,他暗想到:“黄归山前辈领我考核、授法时,除了夸赞于我,还暗暗敲打了我一番,似在让我不要自傲,敦促我早日修成观想法……此人的举止确实是十分的正派,倒也不像是纯粹的在笼络我?” 于是他又细细的询问黄归山其人究竟如何,以及对方认为他余缺是一“奇货”,是否还另有图谋。 这时,钱化真吐出了更深的缘由。 “你说老黄啊……他就是行会中典型的三年不成,苦熬了十年才通过考核,又苦熬了十年,才修成观想法的混子。 你有所不知,似他这等上无师承,为人又孤僻,性格也懒散的家伙,在行会中还想要带徒弟呢,但是能过炼度考核的人,哪个不是颇有跟脚的? 那些毫无跟脚,又过来考核的,屈指可数,且谁能瞧得上他这样一个师父?往往过不了多久,就分道扬镳了。” 此人笑吟吟的看着余缺,又给余缺添了一杯酒水: “你呀,肯定就是被他盯上了。想要趁着你现在还没被行会中的其他炼师们瞧上,和你打好关系,忽悠你当徒弟呢。 不过他为人确实是可以的,等你在行会中混熟了,再拜其他炼师当老师的时候,他也不会恼的。毕竟老好人一个嘛。” 余缺顿时明白了,原来那黄归山也似他这般,并无跟脚,两人某方面算是“同类人”了。 忽地,余缺又意识到了一点,他出声询问钱化真:“拜师?行会中的炼师们额外也收徒?不知此等收徒,和行会外的收徒有何区别?” 他着重询问了一番在行会中做工学艺,是否也得听从师父的安排,每日都得完成诸多任务,以及每每炼度时是否会被索取部分收获。 结果钱化真听了,直接以一种怪异的目光看向他:“在哪里当学徒不是这般?只不过你我已经算是准炼度师,能保证学到点真东西罢了。” 对方摸了摸下巴,又道:“咦,似老黄那般教人,或许可以不这般的,但是他资质差劲,又没人脉,除了满肚子的空话、书上道理,并无多少东西可以手把手传授的。拜他为师,要么自学自悟,要么一辈子原地打转。” 这下子,余缺默然。 他在心间轻轻叹了口气,算是彻底明白了黄归山其人,为何会比较青睐于他。 确实如钱化真此言,他余缺对于黄归山来说,乃是顶好的弟子人选了,毕竟他上无师承,厌恶师父的剥削,又是仅靠一份书鬼传承,就学会了炼度技艺。这样不说他的魂魄天资如何,起码参悟自学的能力是不错的,适合对方教授。 并且隐隐的,余缺也觉得选择黄归山这类人,来作为他的炼度生涯引导者,或许算是不错。 这不仅仅是他不愿意被师父剥削,更是因为他身怀秘宝,实在是不适合头顶上多一座时刻能盯着他的“大山”。 但他也只是觉得黄归山其人,作为一个“引路人”即可,并不想拜此人为师。 “何必非得拜师父,就不能与其作一道友,或是作一老师而已么,达者为师罢了。”余缺在心间暗暗想着。 酒楼中。 几番觥筹交错后,余缺和钱化真的关系越发熟络。 他还从那钱化真的口中,得知了不少其他有用的消息,比如他还没来得及去看的丹方符咒等物。 虽然尚不知此人的言语究竟有几分真假、多少价值,但无一不是让他开了开眼界。 一直等到夜深时分。 两人吃得尽兴后,见时间不早,方才相互作揖,打算离去。 余缺正要询问对方如何回家,要不要一同赶夜间的有鬼马车时,那钱化真摇晃着身子,忽地就踩上了椅子。 无须钱化真出声,只见一个精壮的汉子就出现在对方身前,一溜烟的出现在钱化真脚下,口中还低声道:“少爷。” 钱化真一抬脚,便骑在了汉子身上,然后醉醺醺的朝着余缺打嗝: “余兄,钱某、钱某先行告退,你也回罢。” 话说完,此人拍了拍坐下的汉子,那汉子便骆驼般,沉闷的驮着对方,稳稳朝着楼下走。 余缺见了这等举动,顿时又是感觉长了长见识。 毕竟平常他只在有鬼马车上挤着时,才听别人骂过几句“以人为畜”,没想到今日,忽地就亲眼见着了。 “看来此人是个大户人家。”他心间暗想。 而正当余缺摇晃着,快要走出了酒楼时,不需要他招手,忽地也有黄包鬼车出现在他的跟前。 车子妥帖的压在阶梯下,拉车的汉子勾着腰,等候着他上车。 余缺有些迟疑,他回头一看,发现是酒楼的老板走出,正满脸笑意的朝着他拱手。 酒楼老板模样敦厚,好似他的长辈一般。 “快快,你这糙人,再将车把手压低点,小心绊到了余炼师。” 这人穿金戴银,富态的很,但快步的就走下阶梯,呵斥着那拉车汉子,并对余缺细声道:“余炼师慢走,以后常来啊。” 不等余缺说话,他的身子飘起,脚下就像是踩着棉花般,就被几个伙计扶进了黄包鬼车里面。以及另有两提精致的小菜、醒酒汤等宵夜,被左右挂在了车把手上。 酒没有醉倒余缺,但这等妥帖细致的服务,却是让他一时有些晕乎,不胜热情。 第三十章 锦衣夜回家 车夫拉着黄包车,两侧的轮子滚在地上,蹭蹭的擦出鬼火,飘忽不定,俨然是个老练的行家,养了家神。 余缺坐在上面,居然一点也不觉得摇晃,并且黄包鬼车的速度,就是比有鬼马车的速度要快。 没有过多久,对方就拖着他来到了伏氏宗族外面。 余缺没有让车夫拉进族地里,而是下了黄包鬼车,自行就朝着里面走去,省得车夫被拦住后,两人都要被盘查一番。 在跨入伏氏宗之前,他的脚步微顿,还想着自己要不要将身上的炼度袍子给换下来,低调的进去。 但是想了想,他放弃了低调做人的打算,抖了抖袍子,大摇大摆的就往内里走去。 眼下他正是要在族内多多展现点存在感的时候,能夸耀的时候可不能藏着掖着。 只可惜,余缺和巡夜的人擦肩而过,夜色不浅,对方只是辨认了他的模样后,就一一略过,并无一人留意到了他身上的袍子。 于是余缺轻叹一口气,轻车熟路的就来到一幢筒子楼前。 夜色中,月亮还没悬挂在中天,他的影子被拉得细长。 他蹬蹬蹬的走上四楼,还没进门,又听见了屋子中传来阵阵话声,是叔父叔母在商量东西,似乎堂妹伏运也在。 “你可是真想好了,不去学堂?” “孩子他爹,我还是觉得不能由着她,她才多大年纪,哪能不上学啊。真要这样,将来恐怕是只能去当个粗使婆子了。” 叔父叔母的声音有些沉重,你一言我一语的。 余缺听了几耳朵,心间有所了解,便没有再偷听,直接开门而入。 咔咔,门锁晃动的声音响起。 房里人的谈话声戛然而止,都看向门口,等瞧见是余缺后,他们更是诧异。 “今天怎么夜里就回来了,没有去店中做工吗?” 余缺回答:“不用了,我已经辞工,不用再去那家鬼店了。” 未料他这话说出,房间中的气氛似乎更加沉重了。 “哥。” 大堂妹伏运则是正缩在一把椅子上,抱着自己的膝盖。她仅仅抬头叫了余缺一声,就又低下头不说话了,毫无当初在祠堂中的胆大意气模样。 余缺佯装不知的出声:“今日怎么了,都还没有睡?” “唉,这孩子。”叔母叹着气:“正好,你今天回来了,也劝劝她。这几日给她说几次了,但就是不听。” 余缺坐下,认真的倾听。 很快的,他便一五一十的知道了家中焦虑氛围来源。 原来是伏运在送走小畜生后,族内只是让她在家里歇息几天,可这段时间以来,她只去过一次学堂,便再没有去过,并且还生起了退学的念头。 这几日叔父叔母,经常性的就在给她做工作,让她不要在意其他人的议论,继续去上学。 客厅中,伏运忽然抬起头,说: “那些人说三道四的,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觉得族中的学堂实在是没什么用处,还不如早点出去做工。 如果能当上个画符的学徒,不仅能补贴家用,将来考举时有了特长,还能有加分。” 叔母更加生气了:“你就只知道读书没用,但其他的就有用了?还想要当符画学徒,你爹娘没本事,你过去了只能是打苦工,哪可能学到东西。” 气头上,她还一把扯过余缺:“你看你余缺哥,他还是在炼度师手下当学徒,你觉得他轻松吗?天天晚出晚归的,没怎么过过活人的作息。今天又被赶回来了!” 余缺有些无奈。 这时叔父也开口:“运儿,你的想法是好的。但是真想要学画符,咱家实在是,唉,怪爹没什么本事。” 这下子,伏运沉默了,她抱着双腿,又不再说话。 “画符好啊!” 但就在这时,啪的就有拊掌声音在几人间响起。 余缺的脸色和几人沉重的表情截然不同,他笑吟吟道: “画符一物,将来确实能在考举中加分,实乃是入县学的一条捷径也。” 叔母有些发急:“你这孩子!她有这个头脑,咱家有这个钱和人脉吗?” 余缺笑而不语,他索性站起身,当着房中几人的面,怡然的抖了抖身上的袍子: “之前没有,但是现在,有了。” 叔母疑惑的看着炼度灰袍,仅仅感觉袍子质地有几分不俗,而叔父则是瞧了几眼,腾地站起身,还将桌椅带得咯噔一响。 叔父的表情十分怪异,既难以置信、又包含疑虑和惊喜,比余缺上次第一次展现家神时,还有复杂。 叔母和堂妹伏运,则是两人都疑惑的,目光不断在叔父身上和余缺身上挪动。 直到良久后,叔父方才小心翼翼的:“这袍子是你的?” 余缺点头。 “你、你加入炼度行会了?!”叔父的声音有些怪异。 叔母和堂妹伏运听见了,两人也纷纷傻眼,瞪大了眼睛,明白过来。 噔的! 余缺也不掩饰自己的喜色,他当着家人的面,笑道:“然也!” 说着话,他还原地转了一圈,并干脆将身上的袍子解下,递给了对方两人检查。袍子上是绣有余缺的名字,披袍日期的。 霎时间,家中的气氛就从沉重,变得凝重,并变得严肃! 叔父看着餐桌上的袍子,小心翼翼,叔母凑在一旁,更是连摸都不敢摸。 炼度师这等人物,她往日可是连见一面都难。没想到今天,他们家里要就出一个炼度师了? 叔母感觉如在梦里,难以置信。 “好好好!”还是叔父捧着袍子,抬起头,激动的道:“这才多久啊,你就考过了炼度师。本以为你是被那鬼店辞退了,现在看来,家里可得谢谢它!” 余缺听见这话,连忙制止了叔父,并交代了他确实是被赶走的,且早十几日就被赶走了,只不过今夜才抽空回来。 于是家中除了欢喜的话声外,顿时就多了一阵大骂那郑老黑的话: “我家缺儿,何等的良才,那老头当真是瞎了眼了!” 一直等到叔父叔母的心情有所平静,余缺才看向一旁的堂妹伏运,用力揉搓着这丫头的脑袋。 他笑道:“你哥就要发达了,伏家的学堂不去也罢,更不用去符店中做学徒,去符画室吧,可以让你心无旁骛的学画符。” 堂妹伏运的眼睛里面瞬间就有光了:“哥,谢谢。” “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余缺又重重的薅了一把这丫头的脑壳。 一旁的叔父和叔母,则是还在捧着炼度袍子,一寸一寸的打量。 忽地,叔母利索的就拿出了衣服撑子、水盆、棒槌,俨然一副想要大晚上去外面浆洗袍子,并广而告之的模样。 余缺瞧着家里人的欢喜,感觉眼前这一幕,比他在酒楼中被众人艳羡、被那钱化真夸赞吹捧时,更加的让人舒心! 他顿觉浑身通泰,不由的心间暗道: “富贵不还家,果如锦衣夜行也。” 很快,叔母终归忍不住,抱着衣盆就往楼道走去,动静不小…… 第三十一章 与有荣焉 余缺叔母大晚上的在楼道中浆洗衣服,有意的想要碰见那些街坊邻居,让他们瞅一瞅、看一看。 但是夜色深重,大家即便还没有睡觉,也都是窝在房间里面没出来。 这让叔母那勃勃的兴致得不到发作,她只得端着衣盆,走了一圈后又回来了。 当她在家门口进进出出,瞧模样还想要再端着盆子去洗一趟,甚至还想直接去隔壁几家敲门找伴时。 叔父实在是看不下去,一把将她给拽了回来: “看你这德行,缺儿这么晚才回来,你还不快煮点热汤,让他驱驱寒,醒醒酒。” 叔母一脸幽怨的表情看着叔父,但也是立刻就放下手中的衣盆,要往厨房中走去。 还是余缺及时叫住了她,并将酒楼老板白送的食盒拿出,说不用劳烦了,大家一起吃吃就是。 食盒不简单,已经过去了大半时辰,但内里依旧热气腾腾。 菜肴们也只是看起来简单,表面清淡,没有大荤大肉,但是样样都清香扑鼻,绝非家里能简单做出来的,一下子就将隔壁房中的小堂妹也给勾了出来。 这时倒也没有人再去怪小堂妹伏缘不睡觉,而是大家伙都挤在不大的餐桌上,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 等吃完宵夜,余缺洗漱完毕后,回了房间。 他在自己的房中,仍是能够听见叔父叔母那压低却又兴奋无比的嘀咕声。 似乎余缺加入了炼度师行会,这俩人比余缺自己还要高兴。 一夜无话。 因为白日在炼度师行会中消耗了大量精气的缘故,余缺并没有连夜的就参悟那观想法,而是一觉睡过了中午,并且事先交代过家里人,让所有人都不用叫他。 而他在安生歇息的时候,他加入了炼度师行会的消息,飞一般的就传遍了整个伏家族地。 其所带回来的炼度师袍子、衣带、鞋袜等物,明晃晃的就挂在家门口前的栏杆上,被风吹的摇来摆去。 简单一袍子,却引得了一个又一个伏氏族人的注目,不少人还专门从其他的楼栋赶过来的,赶来瞅瞅看看。 叔母这天,更是忙活的脚跟都没落地似的,差点饭都没来得及做。她这家走走、那家走走,一下子就变成了极受欢迎的人。 好在叔父连夜交代过她,让她千万绷住了,她便只是和街坊邻居们哀声叹气,尽情尽兴的数点着十多年来的辛酸。 “你们说缺儿这孩子,他打小就没了爹娘,真是苦了他了。要是他爹娘还在,现在不知道该有多开心。” “哎哟!甭说他爹娘了,大妹子你现在也算是苦尽甘来咯,好日子就在后头,等着享清福吧。” “唉,谁指望享什么清福,这都是他自己的活法,他能照顾好自己就行。要是有点心,能帮忙拉扯拉扯两个妹妹,我和老余这辈子也就算活够了。” 除去叔母之外,伏运、伏缘两姐妹,也是在伏氏宗族内,一下子就成了焦点人物。 原先还害怕她俩,不敢和她俩玩在一起的小孩们,也都是七嘴八舌的围着两人,想方设法的打听有关余缺成了炼度师的消息。 就连学堂中的蒙师,也是对俩人一下子和颜悦色,甚至还专程上门来,关照起伏运的读书。 一家几口人,只有余缺的叔父,其因为需要上工的缘故,早起离开了伏氏宗族,方才避开了旁人。 但当快要放工时,消息也从伏氏宗族一路传到了夜香司,然后又传到了余缺叔父的耳朵里面。 “老余、老余,不得了、不得了!” “你是有福之人啊!” 昨天夜里还兴高采烈的叔父,只得在同僚们面前,佯装出一副后知后觉,并且苦大仇深的模样。 一直等到他离开了夜香司,挤上了有鬼马车,四周都是陌生人后,他回想起同僚们的祝贺、羡慕,甚至是嫉妒、怀疑的话。 叔父抱着自己的褡裢,一时间咧着嘴,颇是合不拢嘴。 等下了马车后,那段往常被他骂了无数遍的步行路段,今日走起来也是轻快无比,足底生风,嗖嗖的就走回了伏氏宗族。 “老余回来了啊!”、“哟,余大哥回来了。” 叔父刚一走入族地,往常不甚认识,仅仅脸熟的人,纷纷都在和他打招呼。 实在是陌生的,对方听见了旁人对他的称呼后,也都是不由的扭头行注目礼。 这让在族中一直低调行事的叔父,身子里就好似有一股热气冒出,让他全身上下都暖烘烘的,充实无比。 虽然也有人口中嘀咕:“瞧,这就是族里走运的倒插门?” 但听见了“倒插门”这三个字,余缺的叔父不再像从前那般,觉得这一词汇极为刺耳。 他现在的最大心思,全都是放在了走路上面。 走的太快,他怕显得着急;走的太慢,他又怕被旁人觉得是在嘚瑟;而且身子还不能蔫头耷脑的,得挺胸抬背,但是又不能太过僵直。 于是乎,平常简简单单的一段族内小路,走的叔父是后背、脚下全都是汗。 一直等回到了家中,他绷着脸,和一个个街坊邻居打过招呼后,赶紧走入房门,才敢大松一口气。 其在房门后,小心翼翼的松开衣服领子,生怕被旁人瞧见了他此刻身上正腾腾冒出的热气儿。 ……………… 与此同时。 伏氏的族长等长辈,也是得知了余缺的事情,并且遣人来看过,还又专门的派人去炼度师行会中打听了一番。 直到傍晚时分,行会中传来了明确的消息,确实是有一名叫做“余缺”的人,昨日才通过了炼度考核,已经被登记在册。 消息传回,伏金等人的面色,顿时变得怪异复杂,一个个的眼神闪烁不定。 这帮老爷子们连晚饭都顾不上吃,扎堆就找上了伏金,口中议论纷纷: “多少年了啊,咱族里终于是出了个炼度师。” “话说,这是头一遭不?!” “那当然,蝎子拉粑粑,独一份!” 面对余缺加入了炼度师行会这一确切的消息,族长伏金的心情最是复杂。他听着族老们罗里吧嗦好一阵子后,方才得了片刻的安宁。 其思忖了一会儿,口中轻叹:“看来孩儿没看错,此子果非常人。爹,不知面对这一消息,你又是如何想法?” 族长伏金的目光闪烁,他怀揣着别样的心思,等到夜幕一降临,便孤身走入了祠堂,进入地宫,将自家父亲,也就是上一任老族长唤醒。 但是出乎伏金的意料,面对族中出现了如此精英子弟的消息,伏老族长沉默一阵子后,并没有再提出要让余缺改姓,或是安抚善待的想法。 这老家伙反而声色晦暗,阴冷的讥笑道: “嘿,加入了炼度行会又如何,搞的还以为他真成了炼度师呢。我儿,此事且随他去,我灵儿,才是整个宗族的未来!” “这……” 饶是族长伏金在心间想过种父亲可能有的态度,猜测其或是会羞恼成怒、或是会一声不吭,但他也实在是没有想过,自家父亲还会这般的“自信”且执拗。 顿时,一阵激烈的争辩声,在地宫中响起。 面对一尊“准炼度师”,还是年不满十六的少年准炼度师,伏金难得的对棺材里的父亲,表示了极大的不赞同。 “住口!逆子,你是想说我老眼昏花吗?” “爹!灵儿是我儿,我不愿他和这般人物结仇!” 在两人争辩之时,夜幕彻底落下,夜色浓郁,寒意深重。 余缺此刻躺在狭窄的房中,他也幽幽睁开了眼睛,头脑清明,目中正有一株神树浮现晃动。 一夜休养,其是时候醒来,并观想修行,尝试凝聚阴神,去触碰那真正的仙道了! 第三十二章 观想不易(求月票!) 在带有一点霉味的房间中,余缺直挺挺的起身。 他面上尸气涌动,目中灵光闪烁,让他十分想要即刻就开始观想。 但是余缺忍住了心间的冲动,他都已经按捺了一整个白天,并不急于这一会儿。 接下来,他先是起身,取来冷水,沐浴擦拭了一番身子,又在房门上特意挂上了一方牌牌后,锁好房门,这才取出了他一早就准备好的物件。 是一盏铜炉,炉中香灰半瓯,以及一根涂有金漆的线香。 余缺身着一袭宽松的道袍,捏住金漆线香,小心翼翼的点燃,插在了铜炉中。 此香可不简单,是他在通过炼度考核后,炼师行会送给他的,根据钱化真的说法,仅此一根,便值得万钱,且有价无市,市面上压根买不着,只有各大行会内部才有所流通。 这香名为“护神香”,材料未知,但点燃之后,整个房间中顿时就充斥着一股静谧的感觉,四下连声音都安静了许多,逐渐消磨不见。 须知仙家的观想修炼,可不是一个随便的活计,其中禁忌颇多,特别是对于初涉修行的仙家,若是观想中遭受到了惊扰,轻则精神疲倦,重则精神分裂,肝胆俱裂,乃至于狂舞而死。 因此仙家观想,须得不见光、不见风、不见火、不见刀、不见猫狗人……最好是藏于地下石室当中,隔绝内外。 否则的话,若是在观想时,随随便便一阵风儿刮过来,都可能将人的魂魄刮散掉,当场身消道死。 这是因为刚刚凝结的阴神,其脆弱无比,和寻常鬼物没什么区别,特别是在脱离了人体后,尘世间对于仙家阴神而言,便是一座水火交加的炼狱,时刻都要受着煎熬。 而在朝廷编纂的《仙经》中,便有过不少凄惨案例。 有人天资聪颖,甫一观想,便魂魄出窍,结成了阴神,结果阴神没有香火作为庇佑,宛若赤身入寒潭,当场就被冻僵,接着又被自家肉身的呼吸,给直接吹死了。 还有人在家中修行,结果家里人不听告诫,非要端茶送饭,只一开门,便令修行者的三魂走散、七魄无踪,登时化作为了活死人,再也醒不过来。 也有人独坐家中,家里无人无猫,结果运气不好,紧要关头,屋外传来惊雷声,雷声直接震了散了其阴神,导致七窍流血而亡。 若不是行会给予了护身香一物,其能营造出宛若地下石室的环境,连声音也压下,余缺是绝对不敢在家中就修行的。 一应准备做好,他终于是挺直脊背,结跏趺坐,双手掐诀,浑圆如阴阳。 此刻余缺眼中的神树影像,愈发的晃动,呼之欲出似的,但他调整几下自身的呼吸后,反而将眼帘垂下,掩住了目中的神光。 这眼中的神树虚影,正是他在炼师行会中得青符赐下的,能够帮助他在七日之内,尽可能的观摩、记忆观想图,免得有所遗漏和错误。 这等好东西可不能浪费了,否则观想法学习不完整,余缺哭都没地方哭去。 烟气氤氲中,余缺很快就感觉浑身飘飘然,身心都逐渐放松。 他感觉身前出现了一株巨大的松树,躯干虬曲,宛若蛟龙,光色白黄,威严无比,令其两眼中也变得光明。 余缺仰望着那巨大的神松,其顿觉自己也变成了一颗小小的松树,两手就是他的枝干,两脚就是他的根系,头发就是树梢树叶,其正簌簌生长,朝着那巨大的神松生长而去,愈发的惟妙惟肖。 当他自觉身子已经有几分神松的气质时,余缺瞧见了神松蔓延长出的枝叶,感觉对方好像是在朝着他招手邀请一般。 于是他心间生出一股冲动,想要脱离原地,朝着对方扑去。 余缺心间挣扎,不断的想象着自己拔出根系、抖动枝叶。 忽地,当他终于挣扎出了原地后,朝着前方“走”去时,他顿觉浑身踏空,猛地一抖,一股极大的恐惧感也袭上他的心头。 这时他眼前的神松虚影破碎,露出了自家卧室那发黄的墙壁,他的身子正不断的前倾,差点就从床上一头扎下去。 此刻一缕缕护身香,其所烧出的烟气,正一缕缕似蛇虫般,从他的口鼻中钻入,滋养着他惊疑不定、惊骇不已的心神。 就在刚才,他感觉自己坠入了冰窟中,差点就要冻死、摔死,还好及时有一股云气飞来,及时的托住了他,将他送回。 余缺紧绷着脸色,方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很可能就是遭到了观想法中的危险,差点就魂魄走失,还好他事先就点了护神香。 沉吟许久后,他的面色有所好转,但依旧是眉头紧紧拧在一块儿,神情不善。 余缺口中失望的自语:“看来我的确不是什么‘一日入道’、‘一饭入道’的天资,只不过是中上之资罢了。” 适才他既遭遇到了危险,差点魂魄走失,但是这点也恰好证明了他资质比一般人要好,第一次观想,魂魄就被引动了。 余缺的魂魄如此敏感,其只需要不惫懒到一定的程度,三年内时时观想神松,将来是肯定能修成阴神,步入仙途的。这一点,也正好应了那黄归山的判断。 不过面对如此情况,余缺目中的郁色却是更加浓厚。 他可是开年就要考小举的人,眼下已经是深冬季节,满打满算也就三个月的时间了。他实在是无法花费三年,只在观想法上做功。 霎时间,余缺的目光闪烁:“既然我不是天才,也没有时间,那么便只能在歪门邪道上想功夫了!” 他这是想起了黄归山和钱化真都提及过的种种辅助观想的手段。 这些手段都是通过外物,或刺激人体,还精补脑,以亏空气血作为代价而去滋养魂魄,或是服用药石,以身受药石之力,去调和魂魄。 以及,钱化真还曾兴致勃勃的和余缺谈论过“房中术”一法,其乃是通过阴阳交合、纵情极乐间,去触动人的魂魄,进而能让修行者成功的将魂魄跳出肉身,缔结阴神。 按照对方所说的,目前炼师行会中的不少炼师和学徒,都相互试过这种方法。若不是其老爷子管的太严苛,钱化真这厮早就去试试房中法修炼了。 此外,房中法所调和的阴阳对象,无甚局限性,其除了人和人之外,也可以超乎常理,譬如猛鬼邪兽。 而在第七坊炼师行会的历史上,就曾有过一名炼师,其资质低劣,但以独身可降服邪狐而出名,被冠名为“伏狐能手”的称号。 此人的名声传播整个黄山地区,甚至在其他仙都、其他仙城也有所流传。 后来这人果然以极其低劣的魂魄资质,在短短一年内,就成功入道,并且成为炼师后不久,又被黄山道宫特招,现已在黄山上修行仙法,争夺长生。 缕缕青烟中。 余缺独坐着,他细细琢磨以上法子,心间蠢蠢欲动。 不过这些法子颇有效果的同时,弊端也甚大。 譬如用房中法去促进观想,损耗精元还只是小事情,其一不小心就可能中了马上风、鬼来疯,那时可就丢大发了,死都死的不体面。 余缺苦思片刻,心间一时定不下想法,他干脆就压下这些杂念,呼吸吞吐着护身香,澄澈心神。 随后的大半夜中,他再三的尝试了一下自行观想,但无一例外的,都是没什么效果。 似乎因为熟悉了的缘故,他的魂魄还没有第一次观想时那么敏锐了,而是变得像石头般,沉甸甸的压在他的肉身腔子中。 余缺无可奈何,只能又开始琢磨借用外力,来促进观想修行。 他等到天彻底亮,便急匆匆的离开了家门,赶往炼师行会中翻阅各种典籍。 第一日,他将诸如升智丸、开悟散一类的药方,收集了几种,多加对比。 结果他发觉彼辈所用药石材料,要么是铅汞,要么就是福寿膏等猛药,都不是现在的他能轻易服用的,一个疏忽就是肠穿肚烂、折损寿命的下场。 第二日,他又将醒神符、提脑咒等符咒法门,钻研了一番,但弄得他是头昏脑涨,颇觉脑子不够用,且这些法门良莠不齐,真假难辨。 第三日,他继续翻找,还广交朋友,但凡是有关能有助于观想修行的秘方,他来者不拒…… 终于,这一日,余缺确定了适合自个的外力观想法: 《七尸回光返照灯仪》! 第三十三章 仙家清约 炼师行会的库房当中,余缺看着手中纸面发黄的册子,面上思忖许久。 这一门《七尸回光返照灯仪》,乃是科仪的一种。 但它并不是用来炼度亡魂,也不是炼制诸如替身发傀的一类外用科仪,而是一门祭祀家神所用的。 使用此种科仪,能够增进仙家和仙家间的熟度,一定程度上还能提升家神的品质。 以余缺现在和家神的小成熟度,他若是使用了这一方科仪,其与家神之间便能进展到下一熟度——大成。 若是多次使用,根据册子当中的说法,这一门科仪甚至有可能将仙家和家神间的熟度,一口气的拔擢到第三层——圆满的程度。 而在家神和仙家的熟度得以提升时,余缺本身的魂魄便可从中获得大量的增益,这也就是他凝聚阴神的契机! 余缺在心间仔细的推敲着,越发的蠢蠢欲动。 不过他并没有立刻就做下决定,而是捏着册子,走流程,从库房中借出此物后,便一路朝着行会的后院走去。 他在后院中转悠了一圈,没怎么费力,便找到了正躺在一个角落处眯眼休憩的黄归山。 见着黄归山正在歇息,余缺也不好意思的打搅,他便也盘膝坐在了此人的身旁,翻看着手中的科仪册子,细细的揣摩。 他现在还未在行会当中拜师,虽然身份是行会的学徒,但是身上并无活计,有的是时间在此地等待那黄归山醒来。 结果令余缺没有想到的是,足足两个时辰后,太阳都要落山了,行会中的人已经开始退去,那黄归山方才准时的醒来。 对方伸了个大懒腰,打着哈欠,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口中含糊道:“放工放工,饮茶咯先!” 一直等到迈出了步子,此人方才一脸讶然的,发现了坐在旁边等着的余缺: “你这小子,何时找过来的,怎的也不叫我。” 余缺看着此人后知后觉的表情,他的心间颇是无奈。 他就不信了,自己在旁边待了这么久,对方又是一个老炼度师了,怎会连这点动静都发现不了? 不过此人既然假寐,余缺也就随着对方去了,配合的在此地等候,毕竟是他有求于对方。 余缺立刻起身,恭敬的朝着此人见礼:“拜见黄前辈,适才见前辈休息,晚辈不敢打扰。” “你这小子,这般拘泥作甚!”黄归山口中说教着,但是他的眼里分明带着几丝满意的笑意,并直接问: “你来找我,必定是有事情的。黄某虽然不是你的师傅,但也是你的引路人,半个老师,直说无妨!” 此人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 余缺乃是对方考核收入炼度行会的,此等关系放在古时候的某段时间,还被称呼为“座师”,天然就是对方的门徒。 如今虽然时代不同以往,但相互间还是存在几分香火情的。 这点也是余缺直接就来找此人询问,并且甘愿等待对方的原因。 见黄归山问话,余缺也就不藏着掖着,直接说出了自己这几日以来的钻研所得: “弟子的资质实是不甚优良,但又希望在小考之前就踏入炼度之道,还请黄师帮忙指点一二,此计可行否!” 他将手中科仪册子,恭敬的奉上。 黄归山一把接过,翻看几页后,对方摩挲着自己稀疏的胡须,并没有立刻就回答,而是叹声问: “当真这么着急?以你的年纪和资质,就算等上一年两年,都是不妨事的。” 余缺并非没有想过干脆放弃了开年的小举,等到后年时再去考取,到时候肯定是更有把握。并且他现在已经是炼度师行会之人,小有地位,日子应该不难熬。 但是每每出现这个想法,他的心间就会涌现出不甘心,着实不愿迟入仙道,错失良机。 于是面对黄归山的询问,余缺没有犹豫,坚定的咬牙道: “当真!一两年太久,晚辈只争来年。” 这番话进入黄归山的耳中,也不知是余缺说的过于斩钉截铁了,还是勾起了此人的什么回忆,抑或是两者都有,黄归山的目光一时略微复杂。 只听此人口中自语般道:“确实,一步慢,步步慢。当今仙道早就不是上古之时了,你不争,我不争,都没好果子吃。” 当即的,黄归山指着《七尸回光返照灯仪》,出声道: “言归正传,倒也算你有几分眼光,没有想着靠丹药、符咒、房中术等物去滋养阴神,而是瞄上了科仪。” 对方提问:“你可知当日传授于你观想法时,你我所祭拜的青符之背面,所篆刻的又是哪一句话?” “弟子不知,还望黄师解惑。”余缺竖起耳朵,摆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黄归山负着手,解释: “青符正面所刻,为清约中的‘师不受钱’,反面所刻,则为清约中的‘神不饮食’。 师不受钱,古语意思是我辈仙家、炼度师,非是巫觋之流,办事不吃拿卡要、不收钱粮。而在灵枯法末,仅能汲取香火气运的当下,则是指仙家万不可受用纸钱,不得去取其中的香火为食。” 此人面上冷笑:“毕竟所谓的香火气运,实则为‘香火怨气’,我辈若是直接受之,则必有灾殃,他日必成邪祟,必定癫狂入邪,为祸四方!” 这一说法,余缺此前隐隐有所听闻过,但是还没有听过这般直白赤裸的解释,黄归山的话顿时让他耳目一新。 于是他站在此人面前,模样愈发的恭敬。 “你切记,纸钱乃是烧给死人用的,只有家神,才能吞食香火。我辈修炼,须得从家神身上分润,间接才能得之。” 黄归山继续讲解: “而这点也就涉及到了第二句,‘神不饮食’之语。” 对方道:“此话放在古时,同样也有古时的意思,指的乃是天神地祇,并非是巫鬼邪魔,其不收钱粮、不饮血食,无须靠剥削生民来维系己身,但凡如此之属,皆是鬼魅淫祀,不堪祭拜。” 忽地,黄归山口中停顿,眯眼看向余缺,目光发亮的看着余缺,问: “至于它的当下解释,你可是能猜出几分?” 余缺微愣,他没有想到自己今日前来找此人请教,还会被考较几番。不过他也没有推脱,当即就在脑中琢磨思索。 第三十四章 修行捷径! “师不受钱,神不饮食。” 余缺琢磨着黄归山口中的“清约”,并回忆此生所学的仙学要点,试探出声: “前者是指仙家不受香火纸钱,后者指的是家神……家神不可受享血食,否则必有祸患?” 黄归山面露赞赏:“不错,意思接近了。” 此人没有再过多的卖关子,开口就道:“仙家所豢养的家神,不仅不可以受享血食,也不可直接受享丹药、符纸等物,而其中最不可受享的,则是同为鬼神之物。 这话最关键的,就在于‘神不互食’!” 余缺顿觉又开了开眼界,他及时的捧哏:“那敢问黄师,若是家神互食了,具体会如何?” 黄归山脸上的冷笑再起: “所谓的家神,其实都是家鬼,只不过都已经为仙家所拘禁、香火所束缚住了而已。 彼辈若是随意的吞吃香火以外的东西,则可能会引起异变,挣脱束缚,重返妖鬼之相。 而在其中,丹药符咒等物,有益有害,牺牲血食甚之,鬼神互食最甚之!” 对方脸上的冷笑缓解,淡淡道:前两者,若是有炼度师帮忙,尚可定住家神体内的凶性。可后者一旦为之,哪怕是日夜炼度诵经,吃过鬼神的家神随时可能失控,将由神变鬼,凶性倍增。” 余缺闻言,面上讶然:“如此说来,仙家不可受享香火,而家神,最好是只能受享香火?” 黄归山点头:“正是如此。” 此人见余缺皱起了眉头,再次交代: “切记,这两句乃是当今仙道的立身之基,承自不知多少万年前的道门盟誓,你必须切记它,不可违背。 否则有失清静,所修的非为仙家之道,实为鬼家之道。” 听见对方如此严肃的告诫,余缺立刻收起了心间杂念,他拱手道: “多谢黄师,晚辈必定牢记仙家清约,不做鬼家之事。” “善!”黄归山见余缺听得进去,满意的道了一句。 不过忽地,此人口中的话锋一变,又叹息道: “可惜此等简简单单的两句清约,别说天下间的仙家了,就连我辈最应该奉行此约的炼度中人,也不知有多少人,对此话不屑一顾,一个比一个的胆大妄为,鄙祖夷古,沾沾自喜。 殊不知,万事万物皆有代价,只不过报应早晚罢了。” 黄归山摇着头,话里面似乎颇有含意,并有满腔的话想要说出,但是忍住了。 余缺有心想要细问,却又得到了对方摆手的回答: “等你多在行会中待待,多见见世面,自然就知晓了。只希望你到时候还记得今日,能够守得住清约。” 余缺唯唯诺诺,表示自己万不敢忘记对方的教诲。 他倒也没有心口不一,反而还在心间暗想到:“黄归山今日所讲的仙家鬼家之事,和县学青大爷所讲的颇为相似,看来并非小事,须得警惕!” 不过忽地,余缺面上又一愣。 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手中的《七尸回光返照灯仪》册子上,很是狐疑。 因为这一册子,写的可就是如何采用丹药、符咒等供品,还有鬼神凶兽等牺牲,去祭祀人体之中的家神,进而提升仙家和家神的熟度。 而这一法子,岂不是恰好就撞在了黄归山口中的“神不饮食”一语上? 余缺当即张口,话声迟疑: “那这、黄师,这份科仪,弟子究竟能不能用?” 这人先是夸他眼光好,选对了法子,然后又是进行了一番严厉的告诫,着实是让他糊涂了。 “哈哈!” 孰料黄归山听见,顿时大笑着: “当然能用,且此类养神科仪,实乃世间少有的能稳妥提升修为的法子了。 其唯一的缺点,便在于它过于繁琐耗费,且只能由咱炼度师操之,其余的仙家均不能自行为之,再是厉害的丹师、符师、器师、阵师种种,都只能在这类科仪中打杂帮衬罢了。” 这番话依旧是让余缺的表情有些发愣,因为对方刚刚才一并的骂过炼度师呢。 黄归山继续解释道: “开坛做法、念经打醮,其能将种种鬼神炼化为各色的香火怨力,如此自然能够供养家神了,颇具营养。” 余缺瞬间明悟。 这一法子,倒是和他的小黑葫芦类似,但是在某方面的效果,科仪比他的小黑葫芦更加厉害。 因为小黑葫芦中所产生的灰水,其能够迅速养鬼,但是却又极其有毒,只有鬼物能用,越养越邪门。 余缺敢保证,家神如果服用了灰水,必定是没有好下场的,要么是如活物般爆体而亡,要么就是当场入邪,重变鬼怪,反噬仙家。 不过忽地,他目中一亮。 余缺赫然发觉,自己似乎找到了小黑葫芦除去养鬼换钱之外,另外的一大作用。 那就是先用黑葫芦炼鬼,再用科仪养家神,这样他就能从中分润好处,直接拔擢他的修为! 余缺心间激动,他当即旁敲侧击的对黄归山进行询问,那《七尸回光返照灯仪》除了有助于他修成观想法之外,是否也能直接增长修为。 黄归山闻言,皱眉凝视着余缺,缓缓点了点头。 但是不等余缺窃喜,对方便给他泼了泼冷水。 “你这家伙,先别开心的太早。” 对方指着手中的科仪册子,说:“施展这等养神类的科仪,不仅在钱粮方面的耗费颇重,还会消耗你大量的心神精气,比寻常的炼度更甚,一不小心就会耽搁修行,伤身害命。 就算是拥有奇水异火的仙家,彼辈不惧精气、神气方面的损耗了,但是每一种养神类的科仪,它们施展起来的效果并不会因为熟练而增加,反而会递减,直到再无效果。” 黄归山思忖了一下,开口道: “这里面的道理,就好似服用药物一般,人体会逐步的产生耐药性,即便更换了家神也无法避免,必须再换个人,或是再换种科仪。” 余列的表情微僵。 “哈哈,你这穷鬼,整得就好似你多有钱似的。” 黄归山瞧见了他的模样,不由的发笑:“别痴心妄想了,偶尔用用,然后再等着用它货与有钱人罢。” 笑完余缺。 此人就轻轻的拍了三下余缺的后脑勺,然后负着手,摇摇晃晃的朝着行院外面走去。 余缺则是继续在原地呆着。 因为他的脸上虽然失落,可心间的兴奋仍旧没有被浇灭。 用养神科仪来增长修为的方法,虽然有所局限,但是对他而言,依旧是不失为一条修行捷径,颇有可为! 正当他继续畅想盘算时,后院的门口处忽地又传来了喝骂声: “呔!你这呆子,还愣着干嘛。 夜里三更记得来找我,我带你去搞点打醮的家伙事儿。” 他一抬头,发现是那黄归山,对方正在门口伸着脑袋,对着他喊话。 余缺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不由的表情古怪。 第三十五章 黑产纸屋 夜半三更。 余缺如约的来到了炼度师行会门前,瞅见了黄归山。 此时的黄归山,身上罩了一席黑袍,遮挡的严严实实,若非余缺还记得其瘦高的身形,一时间都不敢辨认。 对方打量了余缺的一眼,嗡嗡出声,并从袖子中掏出了一叠黑袍子,交给余缺: “披上。” 面对这一幕,余缺心间怪异,他本以为自己在赶鬼集时,就已经算是谨小慎微,没想到黄归山这人,比他还小心。 不过他并没有抗拒,朝着对方见礼后,便如言将袍子披在了身上。 “走。”此刻的黄归山,惜字如金,其招呼着余缺,径直往城中阴气最为浓郁的地界走去。 很快,两人就走入了浓浓雾气中,出现在今夜的鬼集之上。 一阵热闹的叫卖声,在他们的耳边响起,鬼集中的人一如既往的多。 余缺随着黄归山在鬼集中游走了一番。 他倒是在地摊上发现了不少能够用于炼度的好物件,并且许多一看都是老坑里面才出土的货色。 但是黄归山的目光,都只在摊位上一扫而过,没怎么逗留,然后就带着余缺继续往前走。 如此转悠一圈下来,两人依旧是两手空空的。 忽地,黄归山又领着余缺来到了赌鬼的地界。 正当余缺以为这人今夜是打算去凑凑热闹,或是看看自个的手气如何时,对方却直接就朝着赌鬼坊子的背后走去。 转过众多人群后,两人来到了一栋纸扎的房子跟前,门口摆放着两个纸童纸女,腮红明显,目似点漆。 当余缺和黄归山出现,那两个纸童纸女骤然就扭头,紧盯着他们,面容诡异。 好在黄归山及时的一挥手,手中有一方木牌出现。 木牌在两个纸童纸女面前晃了晃,对方就又都恢复了正常,安生的立在纸屋门口,重回死物模样。 “此地只接待熟客,你跟紧点。” 黄归山踏步往前走去,口中并低声对余缺说: “今夜若是有所得,待会就给你也整个牌子,以后你自行就可以前来了。” 听着对方说的,余缺脸上顿时就充满了兴致,并且感激的朝着此人点了点头。 对方今夜领着他前来的,明显是鬼集当中的鬼集,定是交易好东西的地方。 不管待会能否买到好东西,仅仅黄归山愿意带着他前来,便是又充当了一回他的领路人。 否则的话,余缺在成为九品炼度师或考入县学之前,绝难接触到此等渠道。 不一会儿,他俩便出现在了一幢处处都是纸扎的建筑中,其类似一方酒楼,但是栏杆、窗棱,地面,全都是花花绿绿的,并且还泛着光,质地像是油纸。 建筑的中央是个场子,类似天井一样,外围竖立着一个又一个纸扎的童子童女,灯笼挂满,光线昏黄。 余缺两人走进来,会场中已经有许多人了,基本上都是披着黑袍,或是带着面巾、斗笠,敢将真实面目露出来的一个都没有。 余缺再走近一点去瞧,听着天井中传出的话声,顿时就明白此地是用来干嘛的,以及为何往来的人会比外面的鬼集更加神秘了。 “须得母子连心双鬼一对,务必保证新鲜,最好今夜下单,天不亮就能送过去。” 只见那些纸扎的童子童女,口中吐舌,时不时的就叫唤着: “精壮死尸十只,已经好生炮制过,保证属于横死枉死,随时可以寄生鬼物,方便养鬼。” “专业营造凶宅,不凶不死人的,包赔!十年老手艺了。” 此地赫然是鬼集中一处负责互通有无,能招揽客人、发布悬赏的地方。 往来的客人若是有需要的,便可以用纸条将要求或货物信息写下来,塞入一只纸人的口中,纸人便会帮忙吆喝。 此外,这里所发布的悬赏和货物,也明显的和外界不同。 余缺只听了几耳朵,便确定在这里做生意的,若是被衙门抓住了,三个里面有两个就得收监。 至于另外一个,便是当场杀头也不无辜。 他心间咋舌:“好家伙,外面的鬼集所经营的都还算是正经营生,顶多是个灰产,此地所买卖的,便是货真价实的黑产了!” 余缺环顾左右,顿时也发现四周往来的客人们,个个也都凶神恶煞、神神秘秘的,难怪黄归山会特意给两人披上黑袍。 不多时,黄归山又领着他在纸屋中转悠,倒是发现了不少能让其多看了好几眼的物件。 比如几只鲜活的筒子骨灯盏,嫩得出水的皮纸,鬼气森森的人爪人指……卖相皆是十分不俗,且一看都邪门。 若是用这些物件来布置科仪,其呼鬼引怪的效果,当是杠杠的。 不过黄归山并没有对这些东西出手,也没有让余缺出手买下,反而低声告诫了一番: “此地的货物,质地都有保证,否则难以入那纸人的口腹。但是近半的货物来源过于不详,若非必要,勿要买卖。” 余缺点了点头。 他的目光从纸人们手中捧着的一尊尊头骨杯盏上扫过,饶是他已经见过血、杀过怪,顿觉天灵盖也是凉飕飕的。 此地的买家卖家们,明显是个个都不拿人当人,而是充当了耗材原料,邪门的很。 余缺心间在咋舌之余,也是暗戳戳的想着:“这等伤天害理的地方,衙门那边就没想着取缔么……抑或是,本就是故意留下的?” 他的目光不由的看了看身前的邻路人黄归山,猜测恐怕多半就是后者了。 看了一会儿热闹。 忽地,天井中终于有活人出现了。 但他们并未是全乎人,而是一个个狐头、猴头、羊头、牛头,身子虽然是人身,但是上面还正血淋淋的,红彤彤,残留着皮毛,好似刚被剥了皮一般。 这时一个抹着腮红的肥壮掌柜,腆着肚子走入天井中,吆喝道: “上等的阳童、阴女,肉身全乎,卖家赶了上百里路,刚从皮子中取出来的,预购从速,价高者得!” 此地居然不仅买卖邪门的货物,竟然还直接拍卖活人,且一个个的都是童子少女,气息纯净! 第三十六章 造畜野外、县考情报 纸屋会场中,那肥壮掌柜叫喊时,还有几个纸人正在天井中忙活着。 羊叫声、牛叫声,正响起,声音惊恐。 赫然是纸人们磨刀霍霍,牵出了几头牛羊,将之推倒在地,按着,用纸刀划开它们的肚皮。 但是肚皮划开之后,牛羊的肚子里面并没有脏器流出来,而是滚出了一个个赤身裸体的童子童女。 原来台上那些货物般呆立着的童子童女,并不是直接牵出,而是从牛羊的肚子里取出来的,所以才身上血淋淋,但是身子又全乎。 黄归山见余缺看的出神,轻轻拍了拍余缺的肩膀,低声解释: “此法很是常见,唤作‘造畜’法。某些无良之人,在拐卖了活人后,不便于搬运,便会根据活人的大小,分别杀上一口牛羊犬马,趁着牲口的血还热乎,施展以秘法,将皮毛贴上去,便能将活人变成牲口。 如此一来,也就便于在各地往来运输,不容易惹人注意了。” 余缺听着黄归山的解释,心间更是默然。 “造畜”之法,他确实听过,此法和拍花子一般,在小儿们口中都被传的烂俗了,大人也会时不时的就拿这种法子来吓唬小儿。 但亲眼瞧见的感觉,终归是和道听旁说得来的不同。 而且其中有一点,让余缺疑惑不已,反复思忖都想不通。 那便是不仅大人小儿知晓造畜、拍花子等邪法,官府衙门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可为何此法还是堂而皇之就出现在了民间城中。 “如果说此地是一黑市,出现会使用造畜的歹人倒也不稀奇,那为何此前那拍花婆子,也敢明目张胆的出现在城中,就不怕被其他仙家瞧见,捉拿了去?”他在心间暗暗思索着。 黄归山似乎瞧见了余缺的种种反应,此人示意着:“今夜还长,淘东西倒也不急于一时,先去坐坐。” 余缺点头。 两人便离开了亢奋的人群,走到会场的一个边角。 边角处正放着一个又一个纸扎的轿子,黄归山熟练的掀开一顶红轿子,示意余缺钻进来。 余缺低下头,一入内,等到他将纸帘子放下后,两只耳朵中顿时清静下来。 纸扎轿子中有相对的两个座位,似乎是会场专门营造出来,供给往来的客人交谈秘事的。 黄归山坐在轿子里,其将头上的斗篷掀开,并扯掉了面巾,呼着气儿,道:“每次来这鬼地方,总是憋得慌。” 此人喘着气儿,示意的点了点轿子外面,道: “如何,今夜可是大开眼界,长了长见识?” 余缺目光微动,他朝着对方拱手:“回黄前辈,的确是大开眼睛,未曾想到城中竟然还有此等藏污纳垢……奇人异士汇聚之地。” “嘁!”黄归山闻言,面上顿时发笑:“说的对,此地就是个藏污纳垢之地!” 对方发笑了好一会儿,但紧接着又叹息:“不过你可知,为何城中会存在这种地方,以及场中那些阴损货物,又是从何而来?” 余缺抬眼,当即出声:“晚辈不知,还请黄前辈细说。” 黄归山这时慢条斯理的,从怀中掏出了一根烟枪,当着余缺的面,吞云吐雾。 此人所吸食的似乎不是单纯的烟草,里面添加了不少药材,使得轿子里面充斥着一股药香,余缺闻着,不仅不讨厌,反而感觉精神微振。 “这些事情,一般来说,只有考中了县学,方才会慢慢的接触到,否则的话,寻常人即便是活到老,活一辈子,往往也晓不得。” 黄归山开口:“本朝开朝虽然已经八百多年,但世道依旧是处在灵衰法末的年景,灵气杳无踪迹,就连妖族都已几乎灭绝,反倒是邪祟大起,鬼物昌盛。 至于鬼物从何而来,其乃是历代怨气、历朝罪恶、天地腐朽、世界沦丧而导致的……此乃大势,非是人力所能抵御,也不是区区一朝可以扭转。本朝能够立下三十六仙都、七十二仙城,庇佑亿万生灵,维持道统,便已经是难得可贵。 只不过在各方都城之外的地界,则是依旧是巫鬼横行、邪祟丛生,且鬼宗林立,嗜好杀生,即便是仙家之流,若是无甚准备的行走在外,也难保不会撞鬼撞邪,抑或是遭遇了邪修,一命呜呼掉。” 余缺坐在纸轿里面,听着黄归山的絮絮叨叨,心间再次古怪。 因为按照此人所讲的,世人口中正繁花似锦、烈火烹油的本朝,其实除去所谓的“三十六都、七十二城”之外,其余地界皆是“野地”。 至于野地具体野到什么程度,直接就是妖鬼横行,规矩无存,宛若末世。 其中有妖瘴邪雾,大如一城,游走四方,所过之处,蛇虫不存;有巫鬼部族,崇拜千足千手千眼,喜好剥皮生吃,血祭鬼神,闻血而欢;还有仙家聚众呼啸在外,肆意的杀人取魂,不是邪祟更甚邪祟,实为鬼家邪道…… 而以上种种,这一说法、或者说这一实情,可是和余缺长期以来所受的教导截然不同! 忽地,黄归山又指着轿子外面,道: “这些以造畜之法运过来的活口,正是从野外捕捉而来。 野地之中,虽然仙脉断绝,鬼物横行,但是除去邪道之外,偶尔也会有野神存在,彼辈便会豢养血食,因此野地之中也就存在活口。只不过这些活口,一个个活得如禽兽般,年不过二十,十个里面有五个,连话都不会讲,更别说文字传承、仙学传承,属于是货真价实的形如野兽。” 此人言语着,又轻叹了一口气:“话说台上的那些小儿,他们如今被人捕获而来,卖在此地,虽然下场好不了,但能在此地做买卖的,买回去之后基本也不会直接用作邪法材料,毕竟这样一来,未免过于浪费了。 若是运气好的话,今日这群活口里面,或许也能有几个最终可以为奴为仆,在城中活下来……” 原来会场中那些被售卖的童子童女们,其下场并不像余缺最开始以为的那般,会任人宰割,充当鱼肉,而是会被用作试药试丹、修行炉鼎的对象,这样才会最大程度的发挥出“活人”价值。 但是余缺听着,不仅没有为彼辈松一口气,反而细细一思索,更是觉得此事有几分可怖。 和这些“野人”相比,即便是城中和平巷中的窑姐们,似乎活的也都不那么悲惨了。 黄归山见余缺陷入沉思中,又笑着道: “世道便是这样,区区以人为畜之法,放在野外压根就不算事儿。在城中,朝廷衙门能将这等交易局限在鬼集里面,让之只能偷偷摸摸的,便已经是极难。 如果非要严格禁止的话,一是屡禁不止,官办的被取缔了,定然还会有其他的私人鬼市、私人黑市,更是难以掌控。二是许多仙家们的需求就在那里,真要是没有了货源,他们可不会忍住,只会选择亲自动手,而这样的危害更大。” 对方摇头道:“难以禁止、不可管控,可不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么。” 余缺仔细听着,他面上怅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黄归山今日这番话,着实是显得他有些见识浅薄、犹如井底之蛙,原来他活了这么多年,仅仅知道城中之事,而不知道真正的野外是什么情况。 忽然,黄归山又开口 “别先想那么多了,今日之所以带你来这里,除了要搞点打醮的东西外,便也是让你见见世面。免得等你真进入了县学,或者在考县学时出城,真去了野地,不明凶险,以至于手忙脚乱,丢了性命。” 余缺敏锐的捕捉到了对方话中的意思,他眼皮微跳,当即出声: “黄前辈的意思可是在说,考县学时,有不小概率会是去野外考试?” 对方也没有遮遮掩掩,大方就道: “确实如此。 历年的小举县考,都和镇压妖鬼分不开关系。虽说前几届都是在城中进行,但是根据黄某的总结,今年城郊诞生鬼物的频率高了许多,野外的邪祟也凶了不少,开年的县考,即便不将考场布置在野外,肯定也会选择在城郊山林间。” 仔细听着,余缺的面色一时动容。 他这既是因为开年的小举县考风险有所增加而动容,也是因为对方能将这点消息告诉他而动容。 事关县考的消息,哪怕是不准确的,其也不是寻常人能够得到的。 至少余缺就没有这等途径,就算是有,他想要获知的话,肯定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想到这些,余缺当即起身,就朝着黄归山作揖,诚恳的说:“多谢黄师提点!” 听见了“黄师”这一称呼,黄归山的面上讶然,然后立刻就露出了笑容。 他笑呵呵的道:“你这娃儿,过于生分了。不过我还得再提醒你一句,免得你心存侥幸。 若是考场当真布置在了野外,你且切记,野外何止不服王化,而是压根就没有王法。虽然县学那边会安排人手照顾,但是你且记住,定要抛弃所谓的温良恭俭让,将自己当做林间一野兽便是。” 黄归山口中叹息着:“否则的话,你要么就不去力争上游,好好的苟全性命,要么就祈祷自身的运气甚好,能遇上几个知心的伴当,不会被人捅刀子,更不会遇见太凶的邪物。” 余缺坐在轿子里,默默的将黄归山的话收在心里面。 虽然此人所讲的,并不一定全是真的,但是对方没有理由要来欺骗他。 况且眼下有了对方的提醒,余缺只需要私底下,再在坊间或鬼集中有目的打听一二,便可分辨真假了。 此外,余缺反复琢磨着对方所讲的内容,忍不住在心间咋舌: “虽然早就知道当今的仙道颓败不堪,荣光还不及上古之时的万分之一,以至于仙鬼杂流,难分彼此。 但是这世道,当真是如此不堪,野外凶险,以至于连偌大的仙家朝廷都只能保住几隅之地么?” 黄归山提点完毕后,便闭口不言,默默的吃烟,任由余缺在那里思忖。 不多时,两人又从轿子当中钻出,在纸坊中淘买东西。 他们先是从纸人的口腹取出纸条,对比一番材料,又是自行写了张纸条,放在纸人的口中,一点一点的将东西收集得差不多。 数个时辰后。 余缺囊中羞涩,那黄归山似乎也手头紧,两人没去碰天井前碰任何一件拍卖的货物,仅仅是从几只纸人的口中,淘换到了一点杂碎物件。 不过即便是一点杂碎物件,也都是在纸坊外的鬼集中难以瞧见的好东西。 余缺怀揣着货物,出了纸坊后,又自行在鬼集街道上中买了点,其杂七杂八的加起来,已经是将他的两只袖兜、一条褡裢,全都塞满。 而这里面,用于布置科仪的各式材料,都有了一份不止。 东西买完,眼界开完,两人也是时候离去了,就此鬼集门口分别。 临走前,那黄归山不顺路,他再三的对余缺交代到:“养神科仪虽然有神效,但你也勿要过于陷在其中了,谨防痴迷……这东西,就是个无底洞啊。” 话声说完,对方不等余缺出声,只朝着余缺摆摆手,便大摇大摆的,孤身没入了浓浓的雾气中。 “晚辈谨记。” 余缺站在雾气当中,朝着对方拱手作揖,一直到对方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方才直起身子。 随即他站在原地,他再三按了按两只袖兜、一条褡裢,直到确定了硬硬的货物们还在,便心间都是欢喜,眼里也是喜意满满。 有黄归山帮忙掌眼,他今日的这番修法材料,可谓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质量又极有保证,价格方面也是物美价廉。 至于寻常人最为苦恼的耗材鬼物,他也早早就已经备好了,足有三条近一百年份的横死鬼。 可以说,布置《七尸回光返照灯仪》的一应准备,余缺眼下都已经妥当。 他之养神观想,凝聚阴神,就在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