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商》 第一章 讨债 “沾塘,吓到我了……怎么是她啊?咱们快走吧,别管了!” “你先走,我去叫何云青来。” “你就不怕他们赖上你,到时候何云青自会发现她的。” “我与何云青是好兄弟,不能不管,你先走,别被人发现了。” …… “瑞儿!瑞儿!” 何瑞从梦中惊醒,眼前的景象依旧未变,古风的卧房,精致的拔步床,还有头顶湖蓝色的软绸帐,这几日她一次次醒来,再浑浑噩噩地睡过去,都是这个卧房,这张床…… 方才那梦中的话就是她刚来的时候听到的,这副身躯的主人,因偷窥暗恋对象与女子幽会,不慎跌落假山,一命呜呼。 那时候何瑞意识模糊,还以为从悬崖下得救了,没想到却穿越了。 何瑞狠狠地锤了锤床:这不科学! 偏偏侧头时扯动额头的伤口,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一个貌美的妇人进门问道:“瑞儿怎么了?” 何瑞赶忙闭眼装睡,这是她所穿之身的母亲林氏,这几日对自己是百般问候照付,何瑞虽感叹一片慈母之心错付,却也真的疲于应付。 林氏坐到床边,见何瑞熟睡,额上似有薄薄的汗,抚了抚她的鬓发,起身将窗户打开,让风吹进来。 大约感受到这妇人走了,何瑞才睁开双眼,看着那湖蓝色的软绸帐子随风微动,如湖面一般。 ‘何瑞否?’ 忽然,一个清亮的青年音传来。 声音从头上传来,何瑞抬头望去:“谁在说话?” ‘你看不见我的。’ “你是谁?” ‘我是助你钱财圆满的司官。你不必说话引人注意,用意念与我交流即可。’ 何瑞尝试着按他说的来:‘难不成你是传说中的系统?!’ ‘非也,我是中斌财神司下的小仙,甲申号小铜,你叫我小铜即可,我主管中路财源下的神人之债,难索之财。’ 何瑞皱眉:‘什么意思?’ ‘你原身已死,恰你与此何瑞死期吻合,加之你们同月同日同时生又名讳相同,便触动轮回,你二人只有一人可以入往生道,另一人只能变作孤魂野鬼。那何瑞机敏,先一步去了,但中斌财神见你颇有财缘,不忍你变作孤鬼,便折断了一根扶桑树枝,带你到这,我是同你来讨债的!’ 何瑞惊疑:‘讨什么债?’ ‘原何瑞已入往生道,你占用人家身体,活了下来,是我们上司救了你,你以为是不要钱的吗?’ “拜托!”何瑞忍不住出声,‘这是我自愿的吗?而且听起来好像是你们的系统卡bug啦!” 青年音轻咳一声:‘你需在十年内赚够八十八万两白银,才能真正在此存活下来,否则十年之期一到,你终难逃一死,化为孤魂野鬼。’ “什么!”何瑞再次抗议,‘你当八十八万两白银是就是八十八万吗,你不知道这里的一两白银等于我们那里的几百块吗?’ ‘请息怒,根据一寸光阴一寸金的换算标准,已经给你打折了。’ ‘你懂的还不少。’ ‘债务已下发,请抓紧行动吧!’ “靠!” ‘请注意你的言辞。’ 何瑞:‘人家穿越不是有隐藏空间,就是天赋异禀、手拿剧本,我倒好,穿越直接给我整了张欠条?!’ ‘珍惜吧,给你一次活命的机会就不错了!’ ‘我不接受,你弄死我吧,本来穿越就烦!’ ‘……我弄不死你,或者你可以等十年,到时自会殒命。’ ‘这比杀了我还难受!’何瑞闭了闭眼,出声道,“我现在一定是在做梦……” ‘非也~’ 虽然无比真实,何瑞还是质疑道:‘我怎么知道你是真的假的?’ ‘那你你觉得你穿越是真的假的?’ ‘……’ ‘等着……好了,你看你枕头底下有什么?’ 何瑞拿开一看,是一块黄绸缎,上面写着欠银和还款期,何瑞:“这真的不科学!” 小铜道:‘认命吧!’ 何瑞提出异议:‘就算我赚到钱怎么给你,烧给你?’ ‘在财神界,损坏财物的事是深恶痛绝的,你只需要赚够钱帮我们上司冲冲业绩就好啦!最终钱还是你的,你也不亏啊!’ “哈?冲业绩?” ‘神仙也有工作的!你本来是文财神所管的东路财源下的一大潜力股,堪称瑞兽,现如今归在我们上司中路财源下啦!希望你不负众望哦。’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如果没事的话小仙就告退了!’ ‘等等!不行!赚到八十八万两这太难了,能不能五十万啊?‘ 并没有声音回应。 何瑞忙补充道:‘六十六万如何?’ ‘不行……’ 何瑞眼睛一转,心生一计,一下做起来走到妆台前,拿起一把剪刀对准手腕,喃喃道:‘与其慢慢等死,不如来个痛快!’ ‘诶,诶,诶——’这瑞兽要是死了,他那抠搜上司岂不是要扒了他的皮?‘你等等!让我想想办法,到时候自会给你回复。’ ‘啊?’何瑞心念一声却无人回应,“还在吗?” “瑞儿,怎么了?”林氏进门道,“你拿着剪子做什么呢?” “没呢,想剪剪指甲……” “你不是最喜欢长指甲。”林氏拿过剪子,“来伸手,娘帮你剪。” 看着貌美温柔的林氏,何瑞回想起原主。 原主何瑞,十三岁半,生父早逝,孀母林氏娇惯十分,孪生兄长何云青,品学兼优,玉树临风,溺爱胞妹。 家中以卖酒为生,酒馆坐落于繁华的凤华街,家底颇为殷实,养成其性格娇气任性、虚荣浮华。 大庆允许女子科考,原何瑞有些小聪明,考中童生,与何云青一同在当地赫赫有名的四德学堂进学。 家中仆人有三,林氏陪嫁妇人两个分别唤王妈、徐妈,另有丫鬟一个名唤小檀,专管服侍何瑞,还有一对经营酒馆的夫妇。 何瑞心想:好无聊的背景……不过好在,家里是做生意的,那么她还债倒也不是无从下手。 说话间,何云青走了进来:“总算肯下床了,今日感觉怎么样?” 何瑞看眼前俊美的少年,调整好表情笑道:“有些精神了。” “院试在即,可不要在家偷懒了。” 何瑞点点头,何云青想起那日的情形不由气道:“不是我说你,你见有几个女孩子会去爬假山的?多大了还不让人省心?这回老实了吧。” 那日何云青都要被吓死了,只见何瑞倒在血泊中,明明伤口不大,却流了好多血。 “我知道了,以后不敢了……” “若非傅湛塘在那儿背书,及时发现你,你早就……” “你说他那儿背书?” 他分明是在和小情人约会呀。 第二章 背景 “傅湛塘说他那日见你从假山跌落,也被吓了一跳,万幸,你虽流了许多血,却没受什么伤。” 林氏给女儿剪着指甲道:“云青,你父亲早逝,长兄如父,你可得照顾好你妹妹!” “母亲,儿子知道,往后一定看好她。” 晚上。 何瑞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遍遍喊着小神仙的名字。 ‘小铜,小铜仙,小铜上仙……’ 奈何无人回应。 想起后天就要去学堂,何瑞一阵头疼,她还要赚钱还债啊。林氏十分看重这兄妹俩的学业,定不会让她辍学去赚钱的呀! 况且,原主在学堂里人缘好像不怎样。 四德学堂在当地十分有名,执教的是曾考取状元的陶老先生,此处为天子脚下,权贵遍地,这四德学堂的后台颇有来历,在里面进学的都是些富裕权贵家的子弟。 何云青以府试案首的成绩,亲自被陶先生挑了进来,何瑞则是林氏动了银钱关系弄进来的。 然而,何瑞却并不争气。 一来到学堂就被那些浮华的东西蒙蔽了双眼。 学堂的雕梁画栋、亭台廊院是她从未见过的精巧,还有这些新同窗,虽然大家穿着统一的衣服,但他们却戴着烨然华贵的配饰,吃得也是她从没见过的珍馐。 散学时,还能看见那些来接送的香车宝马,随从仆人。 在原来的那所官办学堂,何瑞算是家底很不错的,常常以此自得,如今到了这儿,真是鸡头成了凤尾,既失落又羡慕,总想和这些有钱的同窗们套近乎。 偏偏这姑娘还很要强,不愿做小俯低地当个跟班,为了能更好地融入这些人,满足自己强烈的虚荣心,她便多次吹嘘自家的酒馆,在原先那家官办的学堂里,这点资本还能说得上,在这儿就沦为了笑柄。 别人不待见她,她还硬要同人家一起掺和,有事没事就提自家酒馆如何如何,其中不乏许多夸大的成分。 这些豪门子弟见惯了富贵,怎会把一个酒馆放在眼里,何瑞在他们眼里就是个笑话。 还有那个如谪仙般俊美的傅湛塘,是何瑞深深暗恋的梦中情人,却也只能看着他和别的小姑娘卿卿我我。 其他并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记忆,都是些学堂琐事,家中小事。 何瑞如此想着,有些乏了,便沉沉睡去。 一觉到天明,何瑞在床出了会神,忽然想起自家酒馆。 酒馆就在楼下,楼上是起居的地方,还有一个院子。 何瑞起身走出门。 清早阳光洒落,鸟鸣声声,凭着栏杆,苍翠别致的小院尽收眼底,让人觉得清新舒爽。 何瑞深吸一口气,觉得这住的地方的确不错。 起居的地方和卖酒的地方划分的很好,二楼楼梯直通院落,院落正北方是一排隔扇,只开了两扇,从隔扇处望去,只能看见一个大影壁,影壁前就是酒馆,影壁后便是小院。 两处地方互不打扰,仿若是两片天地。 王妈见何瑞披散着头发就出来了:“瑞儿起来了?王妈给你梳头去。” 王妈徐妈跟着林氏几十年了,虽名为仆人,实则胜似亲人。只是性格使然,原主很挑剔,一有不合适就对她们疾言厉色,小檀也就罢了,王妈徐妈毕竟是服侍了林氏几十年的人了,勤勤勉勉毫无怨言,连林氏也少有斥责,何瑞却照责不误。 为此林氏已经训斥了她许多次,王妈徐妈总不好因为自己让小主子挨骂,让夫人难堪,便一昧迁就,骂也好不理睬她们也罢,都认着。 不过,自从受伤以后,何瑞虽然无精打采的,不爱同人说话,却没有说过一句重话,没有对人发火,也没有对人冷着脸,王妈纳闷何瑞性情转变的同时也很是欣慰。 何瑞点点头,走进屋内,王妈梳头手上利落,却一点都不会弄痛她的头皮,何瑞看着简约大方的发髻笑道:“谢谢王妈。” 王妈颇为惊讶,不好意思道:“姑娘怎么这样客气,老奴如何承受得起。” “王妈,我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也想明白了许多事情,你们照顾我辛苦,我都知道。” 王妈笑眯眯道:“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看见是句真言!” 用过饭,何瑞便下楼去参观酒馆,掌柜的是李家夫妇,也跟随林氏十几年了,除了酒馆的生意,李叔还负责接送兄妹二人上学。 其实近来李叔也是战战兢兢,那日何瑞受伤,何云青背出来的时候,满头的血,直接送到医馆,郎中也连连摇头。 若是何瑞真的不在了,他如何对得起主子和夫人呢! 李叔一见何瑞忙道:“瑞儿,怎么下来了,快好好休息去呀!” “李叔,我早就好了,出来松泛松泛,在屋里闷坏了。” 何瑞逛了一圈,酒馆倒是装潢精致,酒的价钱也不便宜,是个比较高级的店铺,也难怪这小姑娘总是以此炫耀。 逛过酒馆,何瑞又去逗了逗马厩里的那匹黑马,刚准备转身回去,就见身边站了个胖胖憨憨的小丫头。 “小檀?” “姑娘。”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小檀乖乖道:“刚过来,看姑娘逗马好玩就没敢说话。” 何瑞回忆着,小檀是两年前买回来专门服侍何瑞的,但是原主不喜欢这个呆呆的小丫鬟,尝尝冷落她。 何瑞感叹,这样正常,看惯了同窗的荣华富贵,身边的这些人自然是样样不达标了。 何瑞刚醒来那会,小檀总是在床边抹眼泪,劝她出去,她又哭得更凶,最后还是林氏发话让她先回去歇着,以免扰了何瑞休息。 何瑞很无奈,她只是额头受伤了,胳膊上擦破了点皮,根本不需要别人照顾,作为刚刚穿越来的,她只想静静地自己待会。 “走吧,日头大了,小心晒着。” 小檀受宠若惊:“好的姑娘!我扶你上楼!” 何瑞点点头,忽然有些鼻酸,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和弟弟,若是知道自己殒命,该如何伤心呀! 昨日拿剪子,无非是吓一吓小铜,既然来到这里,占用了人家的身体,成为了这么多人的心之所系,她就不会轻易寻死。 可现如今该如何赚钱呢? 她在等小铜的回应,就算是八十八万她也认了! 第三章 成为好学生的第一步 次日,何瑞一大早就被晃了起来,迷迷瞪瞪地上了马车,由李叔送往学堂,马车上困得东倒西歪,醒来发现正靠在何云青肩上。 下了车,何瑞抬头一看,漆红镶铜钉的木门上挂着匾额,上题四字——四德学堂。 走进去,两侧山石矮木错落有致,再朝前走,越过一个圆形拱门,北面是高高大大的房屋像是祠堂,祠堂门大开,何瑞探头去看。 何云青笑道:“你第一次来啊?快走吧,别迟了。” 何瑞跟进哥哥的脚步,心道还真是第一次来。 再走过一个八角门,只见远处一道回廊,这正是学斋的回廊了。 好奇间,她已经跟着何云青进了学斋。 学斋是间大正房,南北面都是又高又大的窗户,尚处夏日,窗子全部被打开,窗外风景尽收眼底,南面窗外是那道回廊和院子,北面窗外假山错落,夏木苍翠。 正东面的墙上挂着几副字画,一旁列着一个木柜,上面摆着些书本和古玩。 书斋里有三列长案桌,约摸有七八排,两个人共用一个案桌,东门正前方还有一个案桌,上面摆满了素笺和书卷,是先生的书桌。 已经来的学生看到何瑞都露出一副好奇的表情,直到看清何瑞额头上那小小的伤疤,才窃窃私语,讥笑着什么。 何瑞感受到异样的目光便不再张望,快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拿出书,又将那书袋叠放好。 无人同她说话,也无人同她打招呼。 “她是不想读了吧,这么点伤休息这么久……” “听说那天伤的挺严重的,满头的血吓死人了。” 低低絮絮的声音传到何瑞耳边,她也只能假装听不见,打开书本,默默地看起来,不仅悱恻:这小姑娘的人缘还真是不好啊。 没有一刻钟,人已经来了大半。 和何瑞同位的女孩子叫钱青儿,长得微胖壮实,穿着十分简单朴素,进来时见何瑞坐在那儿,犹豫了片刻才同何瑞问了句好。 这是学堂里第一个和她打招呼的人,何瑞惊喜之余也有点感动,很热情地回应。 片刻,学堂里已经坐满了人,带上何瑞便都来齐了,混乱的读书声中,低沉的声音居多,学堂里大约有三十多个人,女生只有六位,全被安排在了最北边的前三排,有意地与旁边的男生留出一段间隔。 何瑞就坐在第三排靠近过道的地方。 嘈杂的声音忽地平息,只见走进来一个老者,头发和胡须白了大半,六七十岁的样子,穿着灰褐布衣衫,看起来比较严肃。 那人正是教书的陶老先生了。 上课的形式基本上就是先生讲一会,学生们背诵一会。 大约又讲了半个时辰还多,陶静之才发话让人休息。 见先生离去了,前边传来女孩子的嬉笑声。 何瑞朝声音的主人望去,只见她背影柔弱,身形纤细,一头乌黑柔软的青丝高高束起,几根碎发轻轻地飘在脖颈间,虽是男孩子的发型,却更显的她清丽秀美,宛如一株兰花。 何瑞冷笑一声,这不就是那傅湛塘的心上人韩倩薇。 那日何瑞偷窥他二人幽会,坠落山崖,这韩倩薇打算见死不救,傅湛塘念着与何云青的交情,这才喊了何云青来。 何瑞如此想着,转头去看假山男主角,那人就坐在她的斜后方,记忆告诉她,原主很在意这个位置。 她转头看去那少年,不禁被惊艳住了。 少年唇红齿白,肤色净如白玉,剑眉之下长着一双含情桃花目,多情流转摄人心魄,端的是容色倾城,美玉无瑕! 若是不经世事的小姑娘,便是这么一眼,就心神荡漾,思绪纷飞了。 饶是心中早有记忆,何瑞也是被惊艳了半晌。 她看得有那么几分愣神,还没等收回眼神来,那少年便扫视过来,抬眸间正好看见她,四目相对,傅湛塘轻嘲一笑,继续侧过头同旁边的人说笑。 那眼神本就自带深情,似笑非笑间媚态毕现,何瑞一瞬慌乱,赶忙回过头来,心中不免啧啧暗叹。 午间吃饭的时候,何瑞再一次感受到了这些人之间的攀比真是无处不在,先不说吃什么,还没到饭点,就有许多丫鬟小厮等在学堂外送饭了。 何瑞的饭是自己带的,用过饭,刚准备休息。 ‘何瑞——’ “啊?”何瑞寻找声音的主人,见同桌钱青儿一脸怪异的看着自己,才发觉是小铜! ‘小铜上仙嘛?’ ‘是我!’ 周围学生有些闹哄,何瑞道:‘你等一下啊,千万别走,我换个地方!’ 何瑞想起那个学祠倒是十分幽静,忙起身前去。 ‘你怎么才来啊,小铜神仙!’ ‘我这不是帮你想办法去了嘛!’ ‘想到办法了吗,可以通融吗?’ ‘不可以……’ ‘……’ ‘不过算你运气好,我回禀的时候,文昌帝君也在,他与我们上司是好友,卖了面子为你求情说只要你在十年内考中进士,也可作还债……’ ‘啊?’ ‘啊什么啊,两个任务你完成任意一个就可以,还不行吗?’ ‘这中进士的难度应该很大吧!’ ‘何瑞我劝你不要得寸进尺哦,惹怒神仙的后果可是很大的!’ ‘……我知道了,还是感谢你。’ ‘不客气,亲!’ 何瑞笑出声。 ‘从现在开始每个月月末,我会为告知您还款进度,你注意查收,并且在我会不定期出现的哦!’ 何瑞只好认命:“多谢啦……” 小铜神仙已经走了,何瑞长舒一口气准备回去,谁知忽然从书架中间闪出一个人影。 “卧槽!”何瑞吓了一跳。 “你再偷看一次试试。”傅湛塘眉头微皱,不耐烦道。 何瑞有些懵:“偷看?” “还装蒜?” 何瑞看了眼书架后隐约可见的身影,立刻反应过来那是韩倩薇:“别误会啊,我压根不知道你们在这儿。” 傅湛塘:“你要不是想偷看,来这儿做什么?“ 何瑞尽量不被那张脸迷住:“我来这儿找书看。” 他长眉一挑,挑衅道:“别以我我不知道你那些小心思,你那日为何从假山上摔下来,当我不知道?” 傅湛塘心思细腻,早早便知道何瑞对自己别有心意,见何瑞有些慌乱,眸子里更满是嘲弄。 何瑞心里暗骂,这将是她从未经历过的一生的污点! 何瑞理不直,气壮道:“你知道什么?” “怎么?敢做不敢当?”傅湛塘心中有些讶异,他本以为她会连话都说不利索,不曾想这般硬气。 何瑞无语,暗道一声小屁孩,侧身走了过去。 谁知傅湛塘冷声道:“你家一个沽酒的,说到底都不配来四德。” 何瑞已经走开,听了这话,转身冷笑道:“有何不配?这是学祠,供奉圣人的地方,看到了吗?”何瑞指了指前边,“孔夫子的神位就在那儿摆着呢!你们在这里幽会,如此辱没圣贤,斯文扫地,就配了?“ “你……”傅湛塘被戳到软肋,转身道,“还说没有偷窥?” 他上下打量何瑞一番,威胁道:“你敢出去乱说试试。” 第四章 赚钱的法子 “要揭发你们早揭发了,不然你们现在还能在这里幽会?”何瑞冷笑道,“你才是敢做不敢当吧。” 傅湛塘瞪眼看着面前这个伶牙俐齿的人,竟不知如何是好。 何瑞看他气得不轻,正色道:“傅湛塘,我并非偷窥,也无意打扰,希望你不要误会,我和我哥心里也感激那你日通报,让我及时得救。” 看着何瑞离去的背影,傅湛塘被刺得不知所措,却又被谢得出乎意料,一时竟不知是如何心情。 虽然刚刚与人吵完架,但是何瑞却十分兴奋,现在也算是有两条活路了,赚钱科考都行,何瑞深知,像她这样缺乏决心的人,偏距任何一条路都会让她对另一条路日思夜想,所以目前就是双管齐下,平日上学,空闲时候想法子赚钱。 这边考秀才的院试年年有,但是秋闱和春闱,三年才有一次,若是幸运的话还能遇上恩科,今年正值秋闱,如此下来她至少有四次机会,不过前提是她得考上秀才呀! 何瑞一时头绪万千,拿起毛笔,决定先写出个脉络。 何瑞以奇怪的姿势握着毛笔,欲哭无泪。 她对毛笔字的唯一接触就是,初中的时候曾上过一个暑假的书法班,此后再没有碰过。 院试在即,文章不会背,连字也不会写,这可怎么办?考零蛋? 何瑞不甘心,握好笔杆,试着回忆出毛笔的用法,姿势看着不错,但是写出来的字却不敢恭维,有的直接涂成一团,看不清写的是什么。 一旁的钱青儿有些讶异地看着一脸愁闷的同桌以及她画的画,忍不住问道:“你画的什么啊?” 何瑞扯出一个礼貌的笑脸:“我写的字……” “写的什么?怎么这么难看。我记得你写字挺好看的呀。” 何瑞很欣赏同桌的直率:“伤到手了,大夫说得慢慢恢复……” 很明显,她并没有承接原主毛笔字的功底,更另何瑞气恼的是,脑海中虽然有原主背诵的文章,但是这小何瑞来到四德以后心思完全不在学习上了,现在储备量也就能打个七分吧,满分是一百昏。 这个急不来,不管怎样还是给她开了个头,可是这赚钱的事却是万事开头难了。 回想穿越文中的女主致富:肥皂、白糖、奶茶店,甚至造船……可是她都不会啊,大学学的金融,考研也是金融,毕业就工作了! 偏偏她所穿越的大庆,与原来的历史有很大的相似之处,何瑞绞尽脑汁,想不出她会的现代新奇玩意能让她在这儿致富,古人又不会炒股,她是没有那个雄心壮志去构建一个证券市场。 不过,很快何瑞就想到了一个新奇玩意,还能用上酒馆的资源。 她高中学过生物呀! 何瑞检索过一遍原主记忆后,朝同桌问道:“钱青儿听没听说葡萄酒?” “没有,不过我吃过葡萄……” 何瑞暗暗庆幸:“那就好。” 回去再问问李叔李婶他们。 “这葡萄不是近几年从西域传来的吗,听说市面上挺贵的。” 何瑞:“快到葡萄的季节了,去买点尝尝。” 贵点好,可以走高端路线,利润空间大。 有了中午小铜那一番话,何瑞这才定下心来,安安稳稳地听讲背书。 何瑞是个理科生,生怕自己听古文会睡着,于是端坐好,挺直背,双手交叠着放在桌子上,使自己打起精神,那劲头跟个渴望得到老师小星星的小学生似的。 不过,陶先生引经据典,结合时事,讲得抑扬顿挫,文章解读的也透彻有理,再加之左传中的许多故事都发人深省,何瑞竟然听得津津有味,没有半点困意,有时候觉得先生讲得在理,还听的连连点头,不觉又成了初中生的坐姿。 其实,她一直认为古代文学是很有魅力的,只不过在应试教育下,每日被题海和考点包围,所以很难能感受到,如今听老先生讲课,她才算是对这一点深有体会,不禁暗叹,还是古人更懂古人的文章。 散学路上。 何瑞想起午间发生的事,不由问道:“哥,傅湛塘什么来历?” 原主只知道傅湛塘很有钱,很厉害,至于如何有钱如何厉害,何云青应该比较了解。 毕竟男生们整天混在一起,多少都知道对方的底细。 “他家好像是经商的,卖丝绸,生意还挺大的,好像还是皇商。” “好厉害。”不过何瑞又有些讶异,“做生意的?”虽说大庆朝治世开明,但商人在古代,到底比不上士族侯门,四德学堂里也不乏这样的人物,但傅湛塘的派头倒是不比这些人小。 何云青听出何瑞语气中的讶异,继续道:“商人和商人也不一样啊,不然他父亲怎么请得动咱们先生那样的人……本来,四德学堂的宅子是傅老爷专门给先生置办的,听说是送给教学先生的谢礼,傅湛塘就在那儿跟着先生上学。后来先生觉得这么大的宅子空着太可惜了,就知会了傅老爷要开一个学堂,傅老爷不好拒绝,却又不想让傅湛塘跟着一群平民百姓家的子弟上学,就特地告知了身边的人,说家中有要进学的就都送来,那些人自然求之不得啊,既能得到咱们先生的指教,孩子又能跟傅少爷攀上关系,还能买傅老爷的面子……” 何瑞暗道:还有这么多内幕呢,原主竟然都不知道,还真是爱的纯粹啊。 何瑞质疑道:“你说咱们学堂那么多非富即贵的,都买他爹的面子?咱们学堂的高惠可是伯爵府里出来的,还有你那同桌莫展旭好像也不简单,难道都要上赶着和一个经商的攀关系。”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毕竟这样的人家总是会有意地拉拢势力,好为家中子弟铺路,巩固家族势力。” 何云青在四德学堂里待了这两年,对其中的门道多少也清楚些。 何瑞深表赞同,同学关系是一种很重要的关系,是一些人成功之路上至关重要的一把推力:“你倒是看得挺明白的。” 何云青见何瑞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不由得笑道:“自然比你明白。” 回到家中何瑞温习好了功课,就下楼去了。 “瑞儿怎么下楼来了?”李婶道。 “我闲着没事呢。”何瑞围着木架子来回看了看,“李婶,咱们酒馆都有哪些酒啊?” “这可多了去了,女儿红、霸王醉、竹叶青、老窖……” “那您听说过葡萄酒吗?” 第五章 亲切 何瑞道:“今日听我同窗说起来,倒是挺好奇的,也想尝一尝,若是味道好,咱们也可以弄些来卖呀!” 李婶道:“好啊,你不妨问一问这酒是怎么个酿法,我家种好些葡萄呢,眼看就要熟了。” “啊?你们家就有啊!” 一旁的李叔答道:“是啊,葡萄太贵了,你李婶又爱吃果子,我去年就栽了几株葡萄树,今年挂了好些果子呢!” “是嘛!”何瑞很热情地捧场。 何瑞难得这样跟他们大开话闸,李婶笑道:“你李叔还当种地呢,栽了好些,今年肯定是吃不了的,若真能知道这葡萄酒的酿法,剩余的用来酿酒岂不美哉?” 何瑞抚掌道:“是呀。” 李叔道:“只怕这是人家的秘方不肯轻易说的。” “李叔李婶你们放心,我与这人十分要好,肯定能把秘方弄回来,咱们也尝尝鲜!” 何瑞卧房。 何瑞坐在桌前,回忆着高中必修内容,以及她所看过的葡萄酒美食视频,将要点都记下来,虽然字迹拙劣,但是她自己还是能看懂的。 次日散学便告知李家夫妇,酿造方法已经弄到手了。 “李叔李婶,这个可不要跟旁人说,咱们自己知道就可以了。” “这个自然!” 李叔又道:“等葡萄熟了,我就都弄来!” “好!” 这里五日一沐休,也就是上五天学放一天假。 古代上学比现代学生还苦毕,十四五的年纪,每天五点半不到就得起床。 所以,好容易沐休,何瑞一直睡到自然醒,醒来吃过饭,背了会书,又同林氏说了会话,午饭后躺在床上寻思着旁的赚钱方法便呼呼睡去。 何云青和其他同窗约好了要出门游玩,一大早就出门现在也没回来。 何瑞午睡醒来,没人玩,就把小檀叫来准备教她认字,从前两日开始,她便有了这个想法,一来让小檀学点东西,二来顺便培养一下她们主仆间的感情。 小檀是林氏挑来的,原主并不喜欢这个小丫鬟,常常冷落她,小檀有心侍奉原主却没有机会,便只能事事听命于林氏。 而何瑞却很喜欢,她刚醒来的时候就瞥见这小姑娘哭得一脸的眼泪,等她醒了,这小丫鬟就坐在床边静静地守着,直到何瑞有精神了,每吩咐她一件事,这小姑娘就满心欢喜地去干。 何瑞觉得这姑娘实在得很,虽然有时候烦她啰嗦。 “小檀啊,别人家的贴身丫鬟都事事袒护自己的主子,给自己的主子打掩护,你倒好,成了夫人的耳报神,天天盯着我跟盯犯人似的。”何瑞边画格子边道。 要知道许多闺阁女子的自由恋爱,都少不了一个中间传话的贴身丫鬟。 小檀研着磨,看了一眼何瑞,支吾着不知该说什么。 何瑞也不再问:“来,你过来,把这个“人之初”,每个字抄一遍,写在格子里,方方正正的。” “啊?” “来呀。”何瑞起身,把小檀拉过来,按到座位上。 小檀颤颤巍巍地拿起笔,何瑞帮她纠正坐姿:“好,就是这样。等你写完了,我再告诉你它怎么读,是什么意思。” 何瑞有些想笑,自己写字的功夫都是半斤八两,还教起别人了。 第二天上学,何瑞叫苦不迭地起床,快速洗漱梳妆,用过饭下楼时就见何云清已经等在马车旁了。 “虽然比我晚,但是比往常早。”何云青放下马车的脚蹬,扶何瑞上了马车,自己则收起脚蹬长腿一迈上了马车。 何瑞喃喃自语:“为什么不是双休……” “浑说什么呢。” 很快到了学堂,兄妹俩各自回位,看到同桌,何瑞很自来熟道:“来这么早啊。” “是啊。”钱青儿也不知怎么了,休假多日,何瑞性情倒是变了许多。 其实说起何瑞和钱青儿,两人也算得上是难兄难弟。 四德学堂是个贵族学校,一群家世显赫的名门子弟聚在一起最乐意的事情就是攀比富贵,比较背景,因此也形成了一个个小群体。 为了不让学生过分攀比,四德学堂的男女衣服是统一做的,样式都是一样的,至于发型,女生要和男生一样,都要束起,用冠或簪子固定,但越是这却越容易攀比。 先说女孩子,除了不能戴耳环,从头上的簪子,手上的镯子到腰间的香囊、玉佩、宫绦乃至脚上的鞋子都成为了攀比的对象;男孩除了簪子或者玉冠,腰间的一些佩饰外,最爱攀比的就是文房四宝:毛笔杆是和田玉的还是檀木的;砚台是端砚还澄泥砚,雕刻的花纹是什么样的…… 但钱青儿从来不着佩饰,就连头上的发髻都是用布条束起来的,这身打扮在这群烨然光彩的同窗间就显得很寒酸,众人一致认为她出身乡野。 旁人讨厌何瑞大多是因为她娇气任性,爱出吹牛出风头,还没见识……而不待见钱青儿就是因为她穷。 自我感觉良好的何瑞自然看不起钱青儿,常常在她那里找优越感。 毕竟在别人那里也很难找到,因此常常低看钱青儿一眼,钱青儿也懒得搭理。 见同桌这么热情,钱青儿决定分享一个小道消息:“听说了吗?最近要举行一场大型的射礼!” 射礼是一种较为大型的射箭比赛,一般要在县立书院中举行,邀请的都是生员,优秀的童生偶尔也可列席。 “不都是生员参加吗?” “非也……”钱青儿摇摇头,“我们说不定也能沾沾光呢。” 果然,一上课,陶老先生就宣布了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陶先生面色平静道:“知县重视四德学堂,诸位都能有幸参加此次射礼,望诸位踊跃参加。” 旁的书院只挑几个童生,四德却全部参加,大家觉得受到了重视,自然有些兴奋,窃窃私语地讨论起来。 先生看着学生们兴奋的样子,有些愤愤:“此虽为君子六艺之一,但诸位也不要本末倒置了。” 何瑞在她的那个时代是会射箭的,还拿过一些奖,不过也很久没有碰了,不过,她倒想见识一下诸位的水平。 午间休息,何瑞不由道:“小道消息挺准的呀!” “那是自然!”钱青儿帅气挑眉。 何瑞乐不可支,这个同桌还真是有趣。 谁知这时忽然前边有人道:“不要脸,净会偷窥别人!” 这声音不小,但是足够周围的人听到,何瑞闻声望去,原来是傅湛塘的相好韩倩薇。 第六章 纷争 何瑞冷笑一声不以为意:“钱青儿,要不咱们出去散散步,消消食。” 韩倩薇又不阴不阳道:“有本事偷窥,没本事认呢。” 她的同桌兼闺蜜张婉儿也道:“我这才见识到什么是抱头鼠窜,哈哈哈,真有意思!” 钱青儿是个直爽性子,当即问道:“有什么话说清楚!” 张婉儿驳斥道:“与你何干?凭你也有资格置喙我?” 何瑞冷笑一声:“你是皇上吗?” “你……” “可是皇上也应从谏如流呀,你们说别人抱头鼠窜,自己却指桑骂槐,连与人当面对峙都不敢,这才胆小如鼠,小人计量吧。” 韩倩薇不想象一向巴结她的何瑞敢顶撞,张婉儿性子暴躁,立刻跳起:“哼,说的就是你!” 韩倩薇冷嘲道:“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知道!” “我当然知道,你自己做了什么你应该也清楚吧,还有先生说了,辱骂同窗者是要被打手板的。”何瑞挽着钱青儿的胳膊,“走钱青儿,咱们告诉先生去!要是先生知道有人说出‘不要脸’这种话,不知道会怎么责罚!” 张婉儿闻言有些怕了,韩倩薇哭腔道:“你就知道告状!” “不然呢?让你随便欺负我。”说着便挽着钱青儿出去了。 走出学斋,钱青儿才道:“你真的告诉先生吗?” 何瑞摇摇头:“给她们点教训罢了。” “你就不怕她们再也不理你。” 原先的何瑞可是最巴结韩倩薇她们的,总是被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何瑞挑眉道:“求之不得!” 钱青儿忍俊不禁,看着何瑞拦着自己的胳膊,倍觉亲切。 自从知道科举也可保命时,何瑞就铆足了劲头学习,中午吃完饭就临帖,散学回家就背书,林氏看了大感欣慰,这几日都是鸡汤牛羊肉的。 何瑞道:“娘,怎么每天都吃这么丰盛呀!” 林氏道:“你刚受伤要补补气血,况且近来你也太用功了,可别累着脑子。” 相比较之下,其实何云青更加用工,何瑞知道林氏素来偏向女儿一些,不过何云青从不在意,何瑞看了眼大快朵颐的哥哥,玩笑道:“看你一点读书人的文雅都没有!” 何云青白了妹妹一眼:“你都瘦的皮包骨头了,还不专心吃饭。” 林氏之所以偏爱何瑞,多半和丈夫何禹城有关。 当年,二人两心相悦,奈何双方父母反对,二人便私奔出走,谁知在林氏身怀六甲时,何禹城便战死了,留下了这两个遗腹子,龙凤双子本是大喜,但丈夫早逝更添思念悲愁。 何瑞长相酷似生父,眉眼间英气勃勃,何云青眉眼温柔和煦更像林氏些,不笑时也让人觉得春风拂面,笑得时候则媚态毕现,一派温柔动人。 看着女儿的酷似亡夫的长相,再加之何瑞娇气任性,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林氏一颗心多少总偏向何瑞些。 与韩倩薇她们争吵不过一日,午间,坐在何瑞前边,名叫余春然的姑娘忽然走近道:“何瑞,可以出来一下吗?” 何瑞抬头:“有什么事吗?” 余春然瞥了眼钱青儿,道:“我有事告诉你。” 何瑞知道余春然和韩倩薇她们是一伙的:“在这儿说就行,我还练着字呢。” “是很要紧的事快出来吧,真的。” 何瑞被纠缠不过,只好跟着出去,只见游廊的树荫处正是韩倩薇等人。 何瑞有些迟疑,余春然直接拉着何瑞的手走了过去。 余春然笑道:“何瑞你受伤的这些日子我们都担心死了!这几天你也不找我们玩了,都生疏了!” 韩倩薇扮笑:“是啊,何瑞你别在意,昨日要不是钱青儿,我也不会同你起龃龉的……” 张婉儿也道:“我劝你别老跟她在一块,省的沾了穷酸晦气!” 韩倩薇等人见何瑞钱青儿对她们如此无礼,便生了挑拨离间的心思,想拉拢一个,孤立另一个,到时候独木不成林,自然就会像往常一样,何瑞继续当她的哈巴狗。 听到有人这么说朋友,何瑞冷哼一声:“你们自以为有两个臭钱,便狗眼看人低,但再怎么装点也是金絮其外,败絮期内,若是有钱就变成你们这样,我宁可穷酸!” 张婉儿:“你别不识抬举!” 何瑞:“不需要你抬举。” 何瑞看了眼韩倩薇,只见她脸色柔顺了许多,还以为是被自己的发言惊到了,刚想来个帅气的转身,谁知竟与身后走来的傅湛塘撞了个满怀。 何瑞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无语地看了那人一眼,道声抱歉,匆匆走开。 可韩倩薇见两人如此亲密接触,立刻打翻了醋坛子,暗暗骂了声贱人,眼中含泪凄楚地看了傅湛塘一眼,愤愤离去,等傅湛塘去哄她。 何瑞朝回走,迎面只见钱青儿站在门边看着她笑:“何瑞说得真好,只是收尾有点狼狈。” “还嘲笑我,看我不给你点教训。”何瑞说着拦住钱青儿,腿朝后侧一踢,正好踢在钱青儿屁股上。 饶是钱青儿性子好爽,也不禁羞红了脸:“何瑞!” …… 除了练字背书,何瑞还会拿何云青写的文章来看,偶尔闲下来也会期待小铜神仙的到来。 看着窗外凤华长街上人来人往,学堂里同窗们朗朗背书,何瑞似乎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生活。 “卧槽,我的字帖!” 这日,何瑞午间和钱青儿出去了逛一趟,回来字帖上就泼满了墨水。 这里的墨不是墨水瓶,是墨锭研磨在砚台上的,能弄成这样必然是人为。 她与钱青儿相识一眼,便大概猜到是谁干的了。 看着何云青为自己精心挑选的字帖,还有自己这几日努力的心血,何瑞出门找到韩倩薇理论道:“韩倩薇,是不是你干的!” “你胡说什么?别诬赖好人!”韩倩薇白了她一眼,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不是你还有谁?” 何瑞想起上小学的时候,那时候班里的人都不喜欢她,中午趁着她去厕所,便把她的书包丢到地上用脚踩,她回来看着满是脚印的书包,还有书包上那个被弄的脏兮兮的小熊配饰,伤心的不得了,她知道是谁做的,那群女生就聚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看着,可是她不知道怎么办。 怎么这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也这样坏! 韩倩薇得意道:“有证据吗?谁看到了?” 余春然道:“刚才倩薇都和我们在一起呢!别是你自己弄的赖别人吧!” 或许有其他人看到了,但一个是讨人喜的班花,一个是讨人厌的何瑞,大家也懒得出来做证。 何瑞冷笑,给我整霸凌是吧。 第七章 何瑞平复情绪:“好,既然你们一再找我麻烦,我就去告诉先生!” “根本不是我弄的,你告我的状干嘛!” “不是你,是你们仨!” 何瑞带着弄污的字帖找到了先生寓所处的小书童,并托小书童将事情一一告知。 看着何瑞空手回来,韩倩薇三人忐忑不安,等下午上课时,一见陶先生进来就忙低着头。 陶老先生见学生们都静下来,严肃地拿起何瑞的字帖,问道:“谁干的?” 当时何瑞只说有人故意弄脏了她的字帖,旁的一概没提。 众人见状纷纷摇头,韩倩薇三人面色发白,指甲不由掐进肉里。 “敢做不敢当?!”陶静之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学生们不由一哆嗦。 先生鲜少这样发火,大家大气不敢出,一时都噤若寒蝉。 陶静之气得不轻:“好,既然没人承认,你们就都罚站,直到有人承认!” 众人闻声只好起身,一面暗骂是谁干的,一面也气愤是谁这么爱告状,一副字帖而已,用得着这样兴师动众? 陶静之出身贫寒,虽然年纪轻轻就中举,却不被名利熏心,一生刚直不静阿,清风傲骨,也因此得罪了许多权贵,后辞官游历四方,一生都十分看中科举文事,将圣人言奉为圭臬,因此对学生也尤其严厉。 而且,这幅字贴拓印的是赵孟頫的《止斋记》,其为陶静之最爱之大家,因此才如此动怒,气学生行迹恶劣,又如同懦夫不敢担错,更气学生玷污文人作品。 何瑞后面的一个学生,方才看到何瑞去告状了,不由低声骂道:“低贱货色,就知道连累人,一副破字帖也值得兴师动众!” 声音不大,但就是骂给何瑞听的,何瑞仿若未闻,倒是钱青儿气得不轻,转头看去,那人却一脸挑衅。 “先生!”钱青儿忽的道,何瑞连忙拽了拽同桌,示意她不要说,可钱青儿哪管这些,“先生,是韩倩薇她们!” 陶静之凌冽地扫过去,韩倩薇立刻道:“先生不是我!我没有!我今天中午一直在外边同张婉儿她们一起乘凉。” 张婉儿神色慌张道:“是的先生,不是…不是韩倩薇!” 钱青儿道:“我看到了!就是你韩倩薇!” 韩倩薇有些慌了,当时明明钱青儿不在的呀:“你的话怎么能信!” “方才我趴在桌子上休息,但是我并未睡着,就见你弄污了何瑞的字帖!” “撒谎,方才你明明不在!” “刚刚你不是说一直在外面吗,如何知道我在不在,你口中的方才又是指何时?”钱青儿一副了然的表情,“你撒谎了!” 韩倩薇果然慌了:“我才没有!” 陶静之呵斥一声不要吵,众人静下来。 韩倩薇道:“先生,钱青儿与何瑞要好,她的话不足信!” 何瑞反问道:“你还与张婉儿要好呢,张婉儿的话就能信吗?” 钱青儿道:“分明就是你让何瑞与我不要来往,被何瑞拒绝,所以对她怀恨在心,这才弄污了她的字帖!” 众人恍然原来是何瑞的字帖,不由心里暗骂她多事,有几人甚至瞪了何瑞一眼。 韩倩薇不敢相信,钱青儿既然当着先生和所有同窗的面将这些事说出来,沾塘会怎么看她呀! 韩倩薇颜面尽失,气得脸红一阵白一阵,犹自强辩:“不是的,你瞎说!” 陶静之看着面色发白的张婉儿,道:“张婉儿,你们到底撒没撒谎?” 张婉儿慌道:“先生……没……没有。” 陶静之朝学生扫视一圈:“我知道咱们学堂的学生大多出身豪门望族,文房四宝也千奇百样。这字帖上的墨闻着有月麟香的味道,你们是否在说谎一查便知,到底是你们自己认还是等着被审查出来。我与诸位说明了,此事必有个所以然才能罢休!” 方才陶静之拿到这字帖的时候,就发觉不是寻常墨水味道,便拿去给颇懂香的妻子,这才知道原来这墨中有月麟香,这墨便唤作袖里香,多为女子使用。 张婉儿立刻慌道:“先生不是我,不是我……是余春然干的!” 余春然急切道:“是你们让我干的,墨水也是你们弄的!” 陶静之道:“事到如今还在狡辩!” 那三人立刻噤声,左右看了一眼,辩无可辩。 陶静之叫来小书童:“带她们去夫人那儿领板子!回来将《止斋记》抄十遍!” 陶静之的妻子虽与丈夫同住于此,女学生不便责罚的都由她来,陶夫人见小书童拿着戒尺领来三个女学生,便知所为何事,铁面无私地拿起戒尺,挨个在每人手上结结实实地来了十下。 韩倩薇从未挨过手板,又疼又羞愤,不由吧嗒吧嗒掉起眼泪,心里彻底记恨上何瑞钱青儿二人。 韩倩薇三人哭哭啼啼地带着红肿的手掌坐在位置上,众人不由向何瑞投向责备的目光,何瑞坐直了身子,为自己打气。 老娘,重活一世才不要被人欺负,反正这事儿我没错! 钱青儿看着周围人厌烦的目光,才后知后觉,先生虽然拿出字帖却一直没说是谁的,这是在掩护何瑞,偏偏自己一时嘴快直接给说出来了。 钱青儿看着同桌一脸不好惹的样子,以为她生气了:“何瑞,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暴露你的。” “啊?什么暴露?”何瑞反应过来,“你为我据理力争,不惜得罪她们,分明是我欠你一声谢谢!你太仗义了,我没白交你这个朋友!” 钱青儿眼睛发亮:“真的吗?” “当然了。”何瑞拍拍同桌的肩膀,“这事儿咱们没错,该羞愧的是她们!” “嗯!” 先生轻咳一声,两人才闭上嘴巴,乖乖听课。 下午散学的时候,小书童送给了何瑞一副新的字帖,是先生给的。 “小书童,替我向先生道谢!” 后面收拾好东西的何云青重重咳嗽一声,何瑞看着一脸严肃的哥哥道:“哥,你去门口等我一会,我马上就出来。” “你还想爬假山?” 第八章 初见 何瑞汗颜:“哥,不是的,我跟钱青儿说几句话,很快的。” “我就在廊下等你,快些!”转而面色柔和了些,“钱青儿,多谢你为我妹妹仗义执言。” 钱青儿豪爽摆手道:“我与何瑞是好友,应当的。” 见何云青施礼告退,何瑞才压低声音道:“钱青儿咱们以后真的得小心点,这韩倩薇和傅湛塘的关系不一般,而且这四德学堂本来是傅湛塘他爹建的,别到时候他冲冠一怒为红颜再把你我赶出去!” 钱青儿不屑道:“我怕他?” “行啦,好汉!”何瑞笑道,“咱们惹不起还躲不起嘛,不过你今天倒是机智,谎称在现场将她诈了出来!” 钱青儿高深一笑:“兵者,诡道也!” “好啦,撤吧!” 马车上。 何云青凝着眉头训斥道:“瑞儿,你遇到这种事为什么不找我?” “哥……找你也没办法呀,而且那字帖是你为我精心选的。” “我再为你选更好的不就是了……”何云青语重心长,“瑞儿,韩倩薇没你想的那样简单,虽然圣言‘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可是我们来这里是为了学识,那些悬梁刺股,凿壁偷光的故事你都白读了吗,哪怕为了母亲,是否也应一心苦读,不为身外事打扰。” 何瑞以前虽然不招人喜欢,但是不曾这样得罪过谁,何云青是怕妹妹被赶出学堂。 “哥,我不能被白白欺负,不过我以后会小心的。” 看着垂着脑瓜的妹妹,何云青拍了拍她的肩膀:“是我没护好你,其实我真希望比你大几岁,这样就能更好地保护你。” “我知道了哥,我会好好考虑你说的话。”何瑞看这个从小丧父,坚韧苦读的少年,泛起心疼,“对了,这事儿别告诉母亲了。” 何云青抚了抚妹妹的脑袋:“好,瑞儿长大了。” 虽然今天有点糟糕,但是还是有好事的,李叔李叔家的葡萄熟了。 李婶笑道:“瑞儿,你要的葡萄李叔可跟你送来了!” 李叔套下马车,来到前边酒馆:“是啊,都忘了这事儿了!” 李婶笑道:“瑞儿,我都没敢动,等你回家亲自指挥呢!” “太好啦!李婶等我一会,我很快下来。”何瑞上楼跟林氏汇报了一下葡萄酒的事情,林氏见李婶都把葡萄亲自送来了,而且何瑞明日也沐休,便也不管了。 何瑞说干就干,下楼把葡萄抬进院子里,先清洗葡萄,用清水缓冲,然后用剪刀将葡萄一个个剪下来,保留了每个果实的小枝梗,然后晾干葡萄上的水分,接着便开始清洗瓷坛,生怕消毒不彻底,又拜托王妈烧了几壶热水,好好烫洗了一遍,在李婶的帮助下用极烈的霸王醉擦拭了一遍才放心。 何瑞记着高中好像是葡萄汁,这里没有榨汁机,用手捏也可以。 但何瑞怕手上的细菌污染了葡萄,所以直接把葡萄倒入缸中,大约在酒缸中空出三分之一的空间,用洗净高温杀菌的擀面杖直接在缸中捣碎。 凭着感觉加入适量冰糖后,何瑞就将瓷坛放在了温度最清凉适宜的书房。 看着几个矮墩墩的坛子,何瑞满眼期待,好像种下了一棵摇钱树的种子,期待它生根发芽,长成大树。 李婶道:“咱们要等几天呀?” “李婶,近来天热,应该用不了几天。” “架子上还有没熟的,过几天应该也可以摘了,到时候都给你送来!” “谢谢李婶。”何瑞想许诺些什么,却也没东西许诺,一切要等成功之后。 自从先生宣布射礼以后,但凡此事有个风吹草动,便能引起男孩子们的长篇大论。 “我听我大哥说了,这次射礼好像还请来了一个把总,听说是弩箭营的,本事了得!”张政的表哥在军中任卫镇抚一职,这事儿他比较有发言权,“那人和我大哥还有点交情。” “不是吧,连军营里的人都请来了?”有人应和道。 张政道:“此次射礼颇为盛大,由知县亲自主持,先生不是说了吗,各个书院还有县学的秀才几乎都来。” “那参加射礼的童生就只有咱们学堂吗?” “不是说还有其他学堂的几个童生?” “这些人就不值一提了,五六个人而已,童生的话主要还是咱们。”此人说这话时,言语中忍不住流露出自得。 张政道:“其实他们去了也没用,那些学堂的童生都不怎么会射箭……我听说他们不怎么玩这个。” “本来射礼童生就没资格参加,主要是因为知县看重你我。”一个看似稳重的学生插话道。 几个男生讨论地火热,何瑞在一旁听着,心里暗道,当然还是因为你们有钱有背景。 这几日,散学后何瑞都会同何云青一起练箭。 因条件受限,何瑞只能在院子里练,每次拉弓的时候都有意增大力度,毕竟这个距离比院试时的距离还远着呢。 晚饭,王妈熬了鸡汤,那鸡汤鲜美醇香,滋味浓郁,何瑞一连喝了好几碗,热得满头大汗,便拿了个高脚椅放在二楼檐下,挨着栏杆乘凉。 因晚饭吃得早,这会儿太阳刚刚落山。 此时,西边的晚霞红火绚丽,东边渐变深蓝,墙头上浅红的月季开得繁密茂盛,散出阵阵沁鼻的馨香。 傍晚的小院美好安静,微风吹拂,热气散去,何瑞深呼吸一下,觉得无比适意。 正感叹风景美好的时候,门外传来了敲门声,何瑞微微皱眉:“谁啊?” 外面的人犹豫道:“我……” 声音很是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何瑞高声道:“进来就行,门没锁。” 门被推开,走来一个身姿颀长的少年,只见他面色白净,鼻梁英挺,一双眼睛生的深邃迷人,像天上的星星。 好生俊俏,何瑞看愣了半晌,之前怎么没太注意这个同窗。 莫展旭一身青蓝色衣袍,腰间束着坠玉腰带,一头柔软的青丝被玉冠扣住。 被何瑞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莫展旭有些不自在,忙颔首道:“云青在吗?” 第九章 赛前 何瑞慌忙收回眼神:“我叫他出来。” 话音未落,书房内的何云青三步并作两步走出来,对何瑞道:“快回屋去,等着喂蚊子呢?” 何瑞乖乖回到房间,从卧房的窗户上,刚好看到两人从酒馆前的凤华街经过,两个身姿翩翩的少年走在路上很是养眼。 何瑞不由露出花痴笑,一转头就见小檀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不禁脸红心虚道:“小檀,你怎么在这儿呀?” “姑娘,不是你让我提醒你,要给你那个酒排气的。” 何瑞一个激灵跑到书房去,轻轻打开坛盖,但是却没有全部打开,小檀跟过去一脸疑惑地看着:“姑娘,为什么要不直接打开呀!” 何瑞道:“因为怕被污染。” “谁会污染呀?”小檀忙撇清关系,“我可是很爱干净的。” …… 恰逢沐休,天朗气清,众人期待已久的射礼总算是如约而至。 射礼巳时举行,酒馆繁忙,李叔不得闲,何云青识趣地主动提出步行前去,何瑞很爽快地答应了。 如果放在以前何云青大概是不会提这个要求的,因为何瑞会严词拒绝,她肯定会说走路太累了。 不过,大难不死的何瑞似乎真的不同以前了。 两人提前半个时辰出门,虽然还在三伏,但两旁楼阁耸立,打下的荫影使得凤华长街清凉依旧。 经过一座歇山顶石碑坊,拐弯走一段路,只见两扇高高的黑色镶铜钉木门大开,门前停了些许马车与马匹。 这里算是官署,还有一道仪门挡着,看不清里面的样子。 何云青走上前去,将陶静之早就下发的请柬递给门房的小吏。 兄妹二人走进仪门,一小厮走来在前引路。 两进两出方到了校场,何瑞不禁暗道一声好大的场面。 场面十分开阔,地面铺以青石地板,正北面八根大红柱撑起来的正堂,四角飞檐,远远可见每个屋檐一角上都挂着一串响铃,风一吹就呤叮作响。 正堂门前,东西两边各已经支起一溜遮阳的账顶,帐顶下有四方长矮桌,也有两方的。 每个帐顶一角还站着一位仆役,仆役旁有小方案几,上有茶壶等饮茶器具。 兄妹二人一进门就有仆役过来询问,得知他们是四德的童生,直接将他们引到前边的帐顶下。 何瑞放眼望去,远远只见韩倩微张婉儿等四德学堂女学生坐在同一帐下,方才她们还有说有笑的,一见到何瑞立刻就冷了下来,淡淡地喝着茶。 何瑞转头问小厮:“还有别的空帐顶吗?” 小厮指了指附近几个帐顶道:“你们四德学堂都是坐在这里的,不过别的帐顶也有,只是靠南一些,你们若是不嫌弃我就带你们过去。” 坐席以北为尊,名士坐在最靠北的位置,再朝南便是绅豪老爷们,然后就是那些秀才们,再然后才是四德学堂的童生,其他书院的童生就更靠后了。 四德学堂有人见何云青过来,便招手邀他入座。 但何云青见何瑞一人朝那南边走去,哪里放心的下,便谦声辞了,跟了过去。 “哥,你不用过来。” 何云青坐在何瑞旁边道:“我知道你不想理她们,咱们不理就是。” 虽然何瑞之前的种种行为确实令人看轻,但是韩倩薇她们也并非什么高风亮节之人。 何云青作为男孩子,不会对别人姑娘家评头论足,但却也看不得何瑞受排挤。 “我没有理她们啊。”何瑞朝场上看去,正在寻找钱青儿的身影。 何云青刚要开口安慰两句,何瑞就道:“哥……你真不用过来,要是一会钱青儿来了,没地方坐。” “你个狼心狗肺的,我就是怕有不相干的人跟你坐一桌才过来的,你倒是只想着别人……” “好吧。” 刚坐好,仆役便奉来茶水,何云青自坐下以后便严肃起来,茶水也一口未动,何瑞虽然新奇却也不觉得紧张,像模像样地浅尝了几口茶,见何云青不语,自己便随意地观察起四周。 离正堂不远处有一账顶,下面放着些钟鼓瑟罄,都是为射礼准备的。 四德学堂那一片是最热闹的,与会的人中数他们年轻气盛,又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都跃跃欲试,极想上场一展身手。 何瑞正乖乖地坐着,她身旁的何云青忽然挥了挥手,何瑞顺着他的目光朝前看去,远处那人也在挥手回应,正是莫展旭。 因两人坐得靠近入口,莫展旭一入场就看到了他们。 今日的莫展旭与往日大不相同,褪去了学堂青蓝色的衣袍,只见他着一身玄色暗绣云纹的箭袖交领,暗红的粗绳绑着护腕,腰间束着深色缀玉腰带,上面挂着玲珑玉佩,这一身衬得他格外英武不凡。 这是专门射箭的行头,今日来比赛的大都如此衣着,这种衣服本就衬得人挺拔,再配上莫展旭那张俊美的脸和健硕的身姿,甚是养眼。 莫展旭大步走了过来,长腿一迈,坐到旁边一张桌子,正好与何云青临着:“怎么坐这儿了?” 何云青正不知怎么回答,正好一旁有仆役奉上茶来。 莫展旭并不在意,朝场上看去:“这射礼是怎么个章程?” “不知,现在也不知道上场顺序……” 莫展旭道:“昨夜睡得有些晚了……今天差点迟了。” “怎么,兴奋地睡不着?”何云青道。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何瑞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不如直接和莫展旭换换位置,他俩坐一桌得了。 来往走动的人渐渐少了,各个帐下几乎坐满了人,但何瑞他们所在的帐顶还有空着的位置。 方才有几个穿着粗布衣裳人想坐过来,但是见帐下三人都是锦衣玉冠,气质不凡,连样貌都个个俊美出挑,尤其是单人一桌的公子,看起来很是矜贵,自带一股傲气,不禁有些自惭形秽,不好意思上前入座,就朝更南边坐过去了。 这几个学生是官办学堂来的童生,农户出身,有幸被先生挑来看一看世面,本来看到今日这样大的阵仗就有些惴惴,如今看到这些衣着光鲜的同窗们,不免有些窘迫。 第十章 有莫展旭在一旁陪着说话,何云青紧绷的神情也放松下来。 “这次射礼那知县很是看重。”莫展旭收回眼神,笑道,“听说还从军营里请来了一个把总,这射礼虽也是射箭,但又不同打仗。” 何云青道:“请个武官来是想让我们重视吧。” 莫展旭闻言点点头。 何瑞翘着脑袋找了好久才看见坐在北边的钱青儿,只见她坐在韩倩薇她们那个帐下,也没人同她说话,瞧着孤零零的,何瑞一个劲的招手,奈何钱青儿一直闷声低头没看见。 “好了,何瑞。”见周围的人看过来,何云青忍不住制止道。 此时,只见仆役领着两个秀才打扮的人走了过来。 “二位,这儿还有空位。”仆役看了何瑞等人一眼,对那两个秀才道。 这二人是肃山书院的秀才,分别叫张茂和王一,因来得有些晚了,前面留给生员的位置没有了,便被领到这来找座位。 这两人显然是有些不悦,背着手不打算坐过去,张茂忍不住怨道:“就没有旁的位置了吗?” 仆役为难道:“您也看见了,我带你们转了一圈,就这儿有空位,不然我们再朝南看看?” 这两个秀才本就嫌弃位置有些靠南,如何肯更朝南坐,想了想,也只好坐在这里。 张茂撇了一眼坐在前面静默不语的何瑞三人,烦躁地“啧”了一声:“行行行,就这儿吧……” 说着便绕过何瑞等人,坐到后面一排去了。 照理说何瑞他们应当行见面礼,但是,见来的二个秀才满脸不屑,他们也就心照不宣地都免了。 因有外人过来,莫展旭同何云青的话也少了,只静静地看着场上,何瑞亦是。 倒是后面二人喋喋不休。 张茂怨道:“好容易举行一次射礼,也不知道请这些个童生做什么。” 王一道:“听说是知县大人的意思,好像还请了个军营里的把总。” 张茂轻蔑地冷哼一声:“射礼重的就是个‘礼’字,那些草莽武夫懂什么,竟然也来凑热闹!” 王一冷哼道:“附庸风雅罢了。” 这话里优越感满满,何瑞听了觉得有些好笑。 等待期间,有许多杂役穿梭于个个帐之下奉茶,并拿着一张洋红洒金纸登记上场之人的学堂功名姓名,不上场的人自然就不用登记了。 前方传来一声清脆的铜声,射礼开始了,箭靶已经摆在北边正中间。 主持射礼的处士,声音高亮,说了些之乎者也的拗口话,然后介绍了几位重要的与会宾客。 何瑞细细听来,原来那个把总也姓何,叫何浩,年纪轻轻的,在弩箭营。 只见他起身拱手,看起来精壮有力,虽然也穿着宽袖衣衫但同一旁的文人雅士们一比,气场上却是截然不同。 处士道一声:“不鼓不释”,只见走上来一个面容清秀,身材端正的年轻人,背着箭筒,那人拿下挂在红木架上的弓箭,站正搭箭。 接着,急促的鼓点响起,随着每一声重重的鼓点他都射出一箭,鼓声毕,那人放回弓箭,朝着左右两侧各叉手射礼,平稳庄重。 这是射艺表演,是作为示范,不计成绩的。 处士又一次走到正中说了一串规则,然后一个穿着暗红秀云纹的人走上前来,这便是司射,来宣报人名,主持射礼。 比赛正式开始,一人十只箭,必须连射,中间不可有停歇,环数高者得胜。 那司射高声道:“肃山书院,生员,张茂——” 这个被喊到名字的正是与何瑞同一帐下的秀才,他身边的王一撇了眼前面默不作声的三人,拱手道:“祝茂兄旗开得胜!给那些童生点颜色瞧瞧。” 只见这张茂背上箭筒,拿下架上的弓箭,站定。 司射道一声:“无射获,无猎获。” 那人便搭箭,拉弓…… 十箭也就是片刻的事情,有一箭脱靶,报靶者报出一串数字:“一箭九环,三箭六环……共六十一环!” 席上嘈乱起来。 “平平啊……” “已经很不错了。” “秀才嘛,文人。” 接下来的都是县学或书院的秀才,成绩相仿,有一人连中了三发十环,倒是迎来几声喝彩。 账下的何浩不觉垮了垮身子,尽管面上依旧平和,但眉宇间已然带着不屑。 这样的水平在他们军中都算不上花拳绣腿。 真不知那千总把自己叫来干什么? 又几人过后,成绩都平平,席上人的兴致也不大高了。 “忠孝义塾,童生,周富贵——” 这话一出,不禁引出一阵轻笑议论。 帐下的张婉儿笑得最是放肆:“早就听说这些义塾里的学生是一群乡野村夫,哈哈,富贵……” 一旁的韩倩薇应和着笑了几声,却是有些坐立不安。 那位叫周富贵的童生,穿着深色的细麻布衣,局促不安地走到前方,拿起弓,站定的腿还在发抖,仆役下令后,他慌乱地搭上箭,弓拉的很满,却放空了,箭没有射出去…… 张婉儿不禁笑出了声:“哈哈,倩薇你看啊!” 韩倩薇紧了紧护腕烦躁道:“你声音太大了……别笑了!” 听说有射礼,韩倩薇便央求兄长教她射箭,就练了几天,还不知道会不会像这个周富贵一样丢人现眼。 韩倩薇暗自懊悔,早知道就不穿这身射箭的行头来了,穿戴成这样还不上场的话别人还不得看笑话,可是要像那周富贵一样,不更得让人笑死! 张婉儿看了眼韩倩薇这一身的打扮,压低声音笑道:“你看到了吗?看钱青儿那一身行头,看样子她也上场呢!” “那又如何?” “你比她厉害最好,不过要是她比你厉害,也只能说明她力壮如牛!” 韩倩微听着心里高兴,嘴上自然不承认:“哎呦,可别说了。” 席上传来的哄笑,使场上的周富贵更加不安,于是忙忙得放回弓箭,粗略地施了礼,回到席上,这算是弃权了。 他就坐在离何瑞不远处的地方,何瑞只见他红着脸,一直低着头。 这少年十五六岁的样子,看起来憨厚朴实。 接下来几个义塾的学生,成绩都很一般,有一童生竟然十箭皆脱靶。 他们都是城郊农户家的孩子,种地出身,见过弓箭的都不多,更何谈会射箭的了,上场的这几个恐怕还是精挑细选的。 场上的气氛因为这几个义塾的孩子活跃起来,大家也都有了兴致,除了帐顶下的何浩,早已是满不耐烦。 第十一章 挑事? 县衙老爷严知县看了眼颓然的何浩,道:“何把总,可是累了?” 何浩收了收神色:“并非劳累,只是想到军中还有些许事宜。” “公事且先放一放,今日你们军中不是也沐休。”严知县看向前方道,“何把总年轻上进,但也要适当休息不是?” 何浩赧然一笑,点头道是。 “四德学堂,童生,傅湛塘——”宣读声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场上传来一阵骚动,四德学堂的学生们开始上场了! 众人只见傅湛塘身姿挺直,衣着讲究,昂首阔步地走上场去,往那一站,便有一种不可犯我的气势。 因着他长了双桃花眼,平时只让人觉得他有多情邪魅之态,如今这般衣着气势倒是显得玉树临风,英姿飒爽。 箭法也很不错,首箭正中靶心,引得席上的人叫好。 十箭后。 报靶者取下箭,报靶:共九十三环。 四德学堂的学生听到成绩后高声欢呼,目前为止这个成绩算是不俗了。 傅湛塘规整地施礼回到帐下。 翩翩少年,如此相貌身段,又得了这样一个佳绩,那群名士绅豪不禁议论纷纷。 “那是傅家公子吧?生的真是不错……” “这是傅正宏的儿子?” “还能有谁……” “他爹在绸缎丝织一行可是了不得,这些豪门子弟身受荫承大多不思进取,不曾想他家里的公子倒还乖觉。” “也不知道这傅老爷怎么想的,要真想好好栽培,请个名师在家里不就行了,还专门弄个什么学堂。” “这就只有他们知道了。” 众人看了看严知县,只见他抚须沉默不语,便停止了谈话。 场上继续道:“四德学堂,童生,韩倩薇——” 韩倩薇心跳加快几分,硬着头皮起身走了上去,一上场,下面的人皆有些惊讶。 这是第一个要射箭的女子! 看着众人期待的目光,韩倩薇深吸一口气,站定,转头见傅湛塘正看着自己,不觉直了直身子。 四箭脱靶,六箭中靶,虽然不算突出,但女子射箭难得,韩倩薇又长相清丽,场上的人也都纷纷叫好。 韩倩薇扬了扬下巴,朝傅湛塘骄傲地看去,只见他正满眼笑意地看着自己,不禁心中得意,回到账下,也引得其他的女孩子侧目。 张婉儿道:“果然厉害呀!” 韩倩薇娇俏笑道:“见笑了,跟这些男子自然是没法比了。”说着,又一脸俏丽地看向傅湛塘。 来了个俊美的傅家公子,又上来个身姿娇娇的曼丽女子,这射礼更有看头了,席上的人不禁提起精神。 接下来上场的都是四德学堂的学生,成绩都很是不错。 场上还在喊着其他同窗的名字,见同窗一一上场,何云青不觉有些紧张,他似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何瑞安慰道:“哥,不用紧张,我觉得这些人水平都还不如你。” 这话还真不是吹牛,她见识过何云青的箭术。 何云青只是一笑,又深呼吸几下。 后边两个秀才已经上过场,听到这话不禁低声笑道:“真是狂妄。” “看样子是四德学堂的吧,贯会自吹自擂的!” 虽然低声,可何瑞依旧听得一清二楚。 何瑞抿了抿唇,暂且忍耐道:“哥,没问题,放宽心。” 何云青像是没有听到后边二人说话认真点点头。 谁知那两个秀才又道:“果真是无知者无惧。” “无惧吗?惧怕得很吧!” 这二人压低声音,放肆地笑起来。 何瑞眸子冷下来,一拍桌子道:“有什么话当面说!” 编排她也就罢了,但是不能够侮辱何云青。 何瑞朝后看去,眼神冷冷地盯着他们,一旁刚要发作的莫展旭听到何瑞说话,暂且压下怒火观望。 这两个是生员自然毫不惧怕一个童生,张茂挑衅地看向何瑞,得意道:“你不都听到了吗?还要我们说什么?” 何云青也转头看去,眼神凌厉,但那两人却笑得越发放肆。 何瑞深呼吸,平复道:“唇枪舌战算什么,有本事场上说话。” “你也要上场?”张茂睥睨道。 她当然要上场,何瑞讽道:“你不是有一箭脱靶吗,这样……我让你两箭。” 这张茂第一个上场,成绩一般,气势倒不小,何瑞印象颇为深刻,六十环左右的样子。 “什么?哈哈,你让我两箭……你可知我所中几环?” “不管你中几环。”何瑞神色自若。 一旁的秀才王一插话道:“我张兄可是中了六十六环。” 何瑞缄默,故作一脸茫然道:“六十六环?” 张茂见何瑞面露犹豫得意道:“怕了吧,说你不知天高地厚!还敢不敢赌?” 何瑞一脸犯难,似乎一狠心道:“赌。” “好,若是你输了……”张茂轻浮一笑,“就叫我声爷,如何?” 何瑞心中鄙夷,这就是秀才?如此休养,秀**的才。 何云青冷笑道:“既然你我都是读书人,要赌也该有个风雅的赌法,如此岂非太过低俗?” “你怕了?!” 何瑞道:“既然你如此坚持,可不要后悔,到时说到做到!” 何云青瞪了眼何瑞,抢过话来:“我与你们赌!” 张茂自然不敢贸然同何云青打赌:“先来后到!我就要同她赌。” 何云青欲说话,被何瑞止住:“哥,没事。” 前几日虽见识到何瑞的技法,但是实际上场肯定要难一些,而且还要让他们两箭,何云青生怕何瑞受辱,只低声道:“什么没事,你怎么能应承这种赌约?” “放心,我和他赌,让他打地缝……” 最后一句声音不大,但莫展旭却听得一清二楚,不禁轻笑。 何瑞转头道:“既然要赌,就得有来有往,要是我赢了你,你就得叫我俩一人一声爷。” 张茂见何云青那般担心的神情,知道眼前这小丫头本事不大,更是迫不及待得挑声道:“好!” “不行啊,张兄,这不划算,她也得叫两声。”一旁看戏的王一突然发话道,“不如就再叫我一声。” “对,你也得叫两声……”张茂应和道。 何瑞爽快道:“好!” 第十二章 一鸣惊人 “四德学堂,童生,莫展旭——” 一声传呼打断了这里,莫展旭听到场上喊他的名字才回过神来。 何云青道:“必得佳绩!” 何瑞也笑道:“加油!” 后面两秀才不禁冷笑连连,莫展旭自动忽略,只是听到何瑞的话有些意外,温和一笑,大步走上场去。 众人都看向准备射箭的莫展旭,那张茂还依旧不挠不休说着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只见场上的莫展旭轻松自如,动作敏捷而优雅,十箭射完也就是片刻的事情。 报靶者取箭报靶:“七箭十环,一箭九环,两箭八环!共九十五环——!”如此佳绩赢得席上的人纷纷称赞。 “还真是不错,看他拉弓轻轻松松的,但每箭却十分扎实,力道深厚!” “看样子,是有几年功底的!” “长得也一表人才!” “四德学堂的还真是不简单呀!” 莫展旭如此争光,四德学堂的学生们更是兴奋,纷纷欢呼雀跃。 莫展旭朝他们爽朗一笑,便向何云青那儿走去了,只留给他们一个潇洒的背影。 那两秀才见莫展旭如此佳绩,又是四德学堂的,此刻便没了声却还是满脸的不屑。 “四德学堂,童生,钱青儿——” 何瑞听声望去,只见钱青儿冷静走上前去,拿下弓箭,站立,威风凛凛。 下面也是一阵议论。 韩倩薇坐直了身子,狠狠地盯着钱青儿。 她一个市井之人……上来也是丢脸的吧。 直到十箭过后,报靶者高声报靶,十环两箭,九环一箭,八环两箭…… 饶是韩倩薇设想过钱青儿会表现不俗,但成绩一出,还是嫉妒地不成样子。 韩倩薇扯出一个微笑:“难怪钱青儿高高壮壮的,原来射箭这么好呢。” “也是,跟个男人似的……”张婉儿也忍不住酸道。 何瑞高声欢呼,甚是激动,钱青儿这才看到何瑞,热情地朝她招了招手,回到账下,又恢复平日的沉默,好像刚刚射箭的人不是她一样。 何浩见上来的这几个童生成绩不凡,不觉坐直了身子。 场上再次传来仆役的高声传呼:“四德学堂,童生,何云青——” 何云青经过刚才那么一闹,倒也不再紧张,听到自己的名字,便利落地起身上去。 何瑞反倒紧张起来,眼不离哥哥。 “云青没问题的。”莫展旭忽的道。 何瑞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又看向何云青,心里默默加油。 司射一声令下,何云青搭箭,开弓,瞄准,三指迅速放开。 欻欻十箭,还没娶箭报靶,场下已经开始议论。 有县学的秀才问道:“这是谁?好厉害的箭法!” 何云青可是门面,一旁四德学堂的学生忙骄傲答道:“何云青,我们四德学堂的!” “这样啊……又是四德学堂的。” 远处报靶者已经取下靶上箭矢,报靶道:“十环七箭,九环三箭!共九十七环——!” 场下传来欢呼,四德学堂这边的尤如炸了锅,兴高采烈地呼喊着,有人甚至直接站了起来振臂高呼。 严知县笑着捋了捋胡子,看向一旁正在案桌前摆放筭筹的判官道:“这环数是目前最高的吧?” “回大人,正是。”那判官道。 严知县看向正在施礼的何云青,只见其温文尔雅,风度翩翩,于是微微侧头道:“这是谁家的公子?”既然是四德学堂的,必然是有些出身的。 严知县身边的刑名,思索片刻:“这童生叫何云青,至于谁家的……却不知。” 严知县轻轻一笑,冲一旁的何浩道:“何把总,这是你家的人?” 何浩只知眼前这少年的确不同凡响,却没有在意他的名字,严知县笑着提醒道:“这位童生也姓何。” “竟是本家姓。”何浩豪放一笑,“小小年纪,如此射艺确实厉害。” 一旁的儒生们不禁轻声而笑,果真是个武夫。 还不等众人从何云青的佳绩中缓过神来,前方又呼道:“四德学堂,童生,何瑞——” 哟,又是一位姓何的,严知县等人纷纷望去。 何瑞闻声而起,前面二人见何云青如此佳绩,怕何瑞也是不简单,正要准备反悔,何瑞却已经走上场去。 见何瑞上场,四德学堂的学生呆了半晌后,再次炸起了锅。 “不是吧?!她也要射箭?连护腕都不带吗?” “就知道浑出风头,也不看看什么场合!” “对啊,今日大家都表现不错。” “真是烦死了,老是这样瞎逞能!” 有人甚至直接喊了声下去。 韩倩薇本以为可以松一口气,却不想又上来一个,看到何瑞,面色已然挂不住了,冷眼看着。 这贱人可千万别抢了我的风头! 何瑞站定,搭箭,拉弓,瞄准…… 啪的一声,那箭竟然掉到了地上,场上的人愣了几下。 又是一箭,竟还是掉到了地上! 连着两箭放空,周围嬉笑声四起,韩倩薇本来神情紧绷,现下也舒了一口气,展出一个笑容。 那群儒生中有人讪讪一笑,暗讽这本家姓也不过如此。 严知县尴尬十分,看了一旁皮笑肉不笑的何把总更是挂不住面子,一度十分难堪,只盼收回刚才的话。 四德学堂的更是气愤起来。 “想要出风头也要分场合吧!” “蠢猪!快下去!” 韩倩薇得意道:“烂泥扶不上墙!” 何瑞瞥了眼那些同窗,心中冷笑,忽听到钱青儿高呼道:“何瑞,别慌!” 何瑞给了一个肯定的眼神,继而转头,瞄准箭靶,眼神凛冽,势在必得。 砰地一声,只见远处靶上次的红心多了一箭,众人以为是报靶者没有把方才的箭矢取下来。 钱青儿高声欢呼,伴随着欢呼声,第四箭,第五箭,第六箭……一一射在靶上。 只见红心处密密麻麻! 有人凝眉不可置信,有人定住看向靶心,接着,场下一阵骚动。 不必报靶也知道这是怎样的成绩了。 但章程还是要走,报靶者取箭报靶,高声道:“八箭十环——!” 嚯! 场上一时哗然,欢呼声四起,这女学生竟这样厉害! “好!”何城壕拍案大喊一声,严知县顿时喜笑颜开,连连道好,名士乡绅们也不禁点头抚掌。 “八箭连中十环啊!” “还是一介女子……” “不知是何人?” “好像叫何瑞。” “前两箭她是故意为之的吧!” “一看就是!” “这是为何呢?不然必定取得头筹。” “与刚才那人长得有几分相似,还是同姓……” “是兄妹吧?”有人向四德学堂的人问道。 四德学堂的人早已经呆住了,木然地点点头,一直仰视着何瑞,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这真是何瑞? 第十三章 赛后 只见何瑞衣着朴素,面色平静,瘦瘦的身板并不觉柔弱,却大有一瘦骨清风之感。 何浩高声道:“这位童生,你也姓何?” “是。” “此等技艺,在我军中恐怕也是不多得的。”何浩点头称许。 “大人,言重了,凑巧罢了。” “不必谦虚,”何好道,“方才那人可是你兄长?” “是。” “好啊,果然不凡!” “班门弄斧,大人见笑了。” 何浩正要问那前两箭的缘由,何瑞已经再次施礼走了回去。 众人皆称道,的确好,不单是技艺,人也是不卑不亢,宠辱不惊。 韩倩薇心中一团火如同炸开,眼中的恨意不再掩饰,冷冷地盯着何瑞,最后瞪了一眼,去看傅湛塘的反应,只见他正难以置信地看着何瑞。 韩倩薇指甲掐进肉里。 好个何瑞,专和我过不去! 何瑞所到之处,众人目送,而何瑞却只看着那两个秀才。 那张茂如同吃了苍蝇一般,和一旁的王秀才低头争吵着什么,未敢抬头。 何瑞见何云青一脸诧异,笑道:“好了,还不如你呢。” “不是……何瑞你……”何云青不可置信,“你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我自然是真人不露相”何瑞忙转移话题道,“等着别人叫你爷吧。” 莫展旭也才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愣愣地看着何瑞,察觉失礼后,又连忙收回神色。 “铛——” 前方传来一声清脆的锣响,射礼结束。 何瑞的完美收场,让众人意犹未尽。 处士走上前来说了段古文: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 判官拿来一张洒金洋红纸递于处士,是榜单。 “榜首,四德学堂,童生,何云青。” “榜眼,四德学堂,童生,莫展旭” …… 上榜的十位中,单四德学堂的就有七位,何云青榜首,莫展旭次之,傅湛塘……钱青儿也在榜上有名。 何瑞因失了两箭,所以并未上榜,但榜尾是八十一环,算是失之交臂了。 何云青上前向严知县奉茶并由何浩授奖,彩头是一把做工精致的龙舌弓,之所以称之为龙舌,是因为弓弦材质难得,称之为龙筋。 严知县上前道不甚荣幸,后生可畏之类的话,继而拱手施礼,又是一声铜响,射礼正式结束。 前面的名士儒生们都未离去,等着同知县说上话,其他人渐次离场。 见那两个秀才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正要离去,何瑞忙阻止道:“站住!两箭我已经让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们输了!” 张茂一瞪眼:“你一女子拦着我们两个男人做什么?” “愿赌就要服输,还等着你叫我爷呢。” “有损斯文,我们可没空同你胡羼。”说着绕开何瑞。 “站住!” 那两人烦躁地挥挥手,只当听不见,径直离去。 何瑞欲要追过去,何云青制止道:“瑞儿,算了,他们这群酸儒面子大过天,是不会喊的。” 何瑞不由大声冲前面两人喊道:“脸皮比城墙还厚!” 那两个秀才怕丢人,忙加快步伐出去了。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别人都在看你呢。”看着小妹愤愤的样子,何云青不由宠溺一笑,“今天出了这么大的风头,不得维持好形象呀。” 何瑞无奈一笑,白了何云青一眼,只好作罢。 旁边莫展旭上前道:“时候也不早了,你们可有人来接?” 何瑞谦和道:“多谢你了莫展旭,不麻烦了。” “这样吧,我送你们回去。”莫展旭垂眸一想,“凤华街……离这儿挺远的。” 何云青推辞道:“不用了,展旭,你也快些回去吧。” “跟我客气什么。”说着拽着何云青的胳膊就朝前走去,何瑞紧跟其后。 正走着,前方有人停下脚步,转头见莫展旭两人笑道:“你们二人得此佳绩,出去庆祝一下如何?” 傅湛塘笑着,放缓脚步,与莫展旭两人并行,当看到后面的何瑞时,笑容不觉僵了僵。 莫展旭玩笑道:“好啊,你做东。” “自然自然……自然是我做东!”傅湛塘笑得有些不自然, 何瑞在后面跟着,看到傅湛塘,早忘了那日的龃龉,反而觉着三个少年并列而行,最是一番美景。 少年的肆意洒脱果然是极好的。 到了府衙外,三人纷纷道别,何云青忙着要拒绝莫展旭相送,毕竟何瑞和莫展旭同坐一辆马车是万万不行的。 却没想莫展旭吩咐完车夫将二人好生送达以后,自己就率先上了仆从坐的马车,与随行的两个小厮坐在一起,何云青感谢的话还没说,莫展旭已经先走一步了。 何云青无奈一笑,只得同何瑞一起上了那辆莫展旭留下来的马车。 何瑞见这马车只是大些,外饰平凡无奇,连个响栾也不挂,但车内坐榻铺有软席,另有细绒极短毛的地毯,车四壁为樟木,散发着一股淡香,窗门则镂空成花枝状。 “你还是何瑞吗?”何云青忽的来了这一句,打断了何瑞。 何瑞心里忍不住突突几下,含糊道:“是啊……” “你今日的表现真是太意料之外了,正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原来是这意思,何瑞松一口气:“我这叫真人不露面!” 何云青揉了揉何瑞的脑袋:“少得意了!” 片刻,马车便到了酒馆。 “劳烦您了,替我向莫公子道谢。”何云青向车夫道谢后,两人回到酒馆。 林氏见儿子拿到头彩很是欣慰,何云青并没有提到何瑞的连中靶心,只言成绩尚可,何瑞在路上可是说好了的,既然都没上榜就不要声张了。 徐妈早为二人备好了饭菜,林氏先前吃过了,便只有这兄妹二人用饭,没有母亲拘束着,二人又唠了起来。 何云青问道:“书房里那一坛子是什么啊?” “用葡萄酿的酒。” 何云青立刻警告道:“酒?你不能喝酒!” “这酒就跟那些个果汁似的,不醉人的。” “这倒是稀奇,从未听说过用葡萄酿酒的。” “若能酿成最好,若不成……”何瑞欲言又止。 “不成怎样?”何云青抬眼去看何瑞。 “不成我还要再试一次。” 葡萄酒是理论和实际都可实现的东西,若是没成功也只是她的方法不对,况且她还背着债呢,好容易想出个好赚钱的法子,不能轻易放弃,毕竟事关人命啊,呜呜。 何云青泼冷水:“哪有那么些葡萄给你试?” 第十四章 成功的第一步 何瑞无奈地点点头,这也是她最头疼的地方。 “再说吧……” 傅府北院书房。 雕花冰鉴散发着丝丝冰凉,驱散了午后的炎热。 房中左侧红木大案上摆着玉质鹿鹤同春的笔架,白瓷浮纹笔筒,几方紫石砚台、几摞的书本账簿、一打素笺及一盏茶。 坐在案前的人拿起茶盏,见倚在紫榻上的少年正悠闲懒散地把玩着手中的扇子,便气不打一处来,重重地将茶盖扣在茶碗上,发出一声脆响。 正在游魂的傅湛塘闻声抬眼,见父亲处理完了事务,一笑:“爹,您不知道我们四德学堂今日可是占足了风头!” 傅正宏轻哼一声,不想搭理。 “咱们这儿的知县也来了。”傅湛塘见父亲依旧不搭理自己,又觉得自己皮痒痒了,“爹,听说这知县是新官上任,这个……官商不分家的道理我是懂的。” 傅正宏冷哼一声,气儿子这话太过直白:“你懂什么?!天子脚下,达官显贵遍地,谁会去搭理一个知县?你虽不处理家中事务,但也长了双眼,没少见你老子娘怎么处理这些个人情世故吧!” 傅正宏训儿子的时候总爱夹杂些乡土话,傅湛塘听了是想笑又害怕,只道:“您别看不起人官小啊,好歹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说着轻轻摇了摇折扇。 傅湛塘到底是家中嫡长子,千尊万贵,平日放任惯了,在傅正宏面前也不曾太过拘束。 傅正宏肃容道:“行了,我叫你也不是为这事,就是想提点你两句,院试在即,你好生准备着,考个生员,若考不上你可仔细着!别指望我像别家一样给你捐个监生,买个功名然后浑浑度日,你也这么大了,自然知道我们家缺什么少什么,也明白为何你姐姐要嫁入将军府。” 傅家经商起家,祖上大多是商人,最不缺的就是钱,缺的是名和权,这样的大商户如果在官场上无人扶持常常会被压榨欺负。傅家于织造一行盘踞多年,虽然结交了各方势力,但不过是有利则聚,无利则散,最终到底还是要自家有人才有底气。 傅湛塘点头道:“儿子知道。” “像你叔父一般才好,不要整天弄这些个没用的。”傅正宏不明说,这些个没用自然是指射礼了。 傅家为官者寥寥,大多还是低品级的小官,不是熬的资历就是捐的,如今也只有傅二老爷傅正材是正经的科举出身,两榜进士,如今在京外任按察使一职。 傅正宏便希望自己儿子将来能在官场上成气候,那才是如虎添翼,但看他这般玩世不恭的懒散样不觉气愤:“还闲坐,快去看书。” 傅湛塘倒是识趣,一收扇子,施礼告退,大步出了门。 …… 次日,兄妹俩一早到学堂。 何瑞感觉好像她刚来的时候一样,又是被目送到位置上的,不同的是这次的目光不再是嘲笑而是讶异,甚至还有几分想攀谈的欲望。 陶静之不喜欢舞刀弄枪的,因而昨日的射礼并未参加。 先生兴致不高,学生们却意犹未尽,但凡有点空闲的时间便谈论起昨日的射礼来。 看着众人频频射来的目光,何瑞低头不语。 不过,鉴于她的同桌钱青儿表现突出,她又八环连中靶心,两人很快就成了舆论的中心。 “钱青儿,你家到底是做什么的?” “对啊,不会是猎户吧。” “哈哈,别管乱说,咱们这里哪有什么山林。”天子脚下四通八达,除了京郊寺庙一周处,山林的确不多。 韩倩薇虽背对着,闻声也不免发笑。 钱青儿面无表情地看着周围的人讨论不休,时不时点一下头搪塞应付。 看着大家都逮着钱青儿不放,何瑞还以为自己能逃过追问,谁知前方的余春然忽的开口道:“何瑞,昨日你怎么放空了两箭?你是故意的吗?” “对啊,为什么?” “对啊,不然你一定拔得头筹。” 这话一出,众人不禁应和,一双双好奇的目光纷纷扫过来,学堂里同何瑞交好的不多,都不想主动询问怕被人说奉承,现下终于有人替他们说出了这个疑问。 何瑞讪讪笑道:“没有故意,偶然的,连中八环其实也是偶然的,我自己也没想到。” 亏得何云青离她远,她才能说的十分淡然。 余春然点点头,众人也都是一幅了然或意料之中的样子。 偶然才对,这样才最合理,是众人最认可的答案,而就在斜后方,始终在一旁看好戏的傅湛塘听到这个回答时却皱了皱眉头。 到底是什么偶然能八环连中靶心,刚好前两箭能都脱靶。 不过,韩倩薇对何瑞的话倒是深信不疑,得意地笑了笑,心中倒是释然了许多。 这几天,何瑞每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洗干净手,到书房给盛葡萄酒的坛子排气,防止气体过多致使坛子炸裂,顺带着观察葡萄酒的色泽品相,确定发酵进度。 天气炎热,何瑞还特地嘱咐了小檀,要在中午最热的时候在坛子周围洒洒水,过了午后要及时开窗通风,保持干燥。 就这样等了好几日,终于在这天下午,何瑞像往常一样打开坛子。 随着坛盖的打开,一股淡淡的酒香伴着清爽的葡萄味飘出来,且葡萄皮颜色土黄,上浮,基本上上不再有气泡产生。 这就标志着第一次发酵完成了,这时的葡萄酒经过滤就可以饮用,如果保存得当,继续发酵,味道还会更好,但是二次发酵葡萄酒变质的可能性较大,发酵难度也较大。 何瑞小心翼翼地搬出坛子,找了一块崭新的屉布将葡萄皮与残渣滤出。 艳丽紫红的丝滑酒液缓缓倒出,犹如琥珀般色泽温润,质地柔美,那股葡萄的清香味夹杂着酒的热烈,单凭气味便觉得葡萄和酒的香韵已在喉咙间游走。 何瑞忙叫来众人品尝,林氏等人品尝过后赞不绝口,何瑞品尝过以后也很是满意。 酿制成功! 这葡萄本来是李家夫妇送来的,于是林氏让何瑞分出一小坛送去给他们尝尝。 下楼,绕过影背,只见一位身材丰腴衣着织锦绸缎的妇人,正站在柜台前同李婶说笑。 妇人拿着帕子掩唇笑道:“我得自己亲自尝尝才敢定论,若是不好一口也不喝的。” 第十五章 第一步 李婶笑道:“尽着您品。” 妇人尝了一口:“竹叶青还是东虞的好。” “还没送来呢,也就这几日了,不过您要的这桂溪春也不错。” “这十里八巷的,就你们家的米酒最好,甚是温润,喝了就让人觉着妥帖。” 说话间两人看向捧着酒坛站在一旁的何瑞。 李婶道:“瑞儿,怎么下楼来了?” 何瑞上前道:“李婶,这是我之前说的葡萄酿的酒,拿来给您尝尝。” 李婶接过酒坛,那妇人也好奇地打量着:“小姑娘,你说是葡萄酿的酒?” “是,您也可以尝尝。” 李婶将酒坛打开,浓郁的果香味飘出,妇人闻见香味赞道:“果真,一股葡萄味呢!” 李婶用干净的酒提盛上一盅递给妇人。 葡萄酒入口甘甜清爽,酒质如牛乳般轻盈,香味浓郁,萦绕喉间,那妇人眸子都亮了:“味道果真不错!” “真是不错,卖相也极好。”妇人挥手道,“这样吧,这酒给我来两斤。” 李婶错愕道:“啊?” 何瑞方才是想吸引这妇人的注意,可没想到这妇人竟如此豪爽,她都还没规划好呢!这就开张了?幸福来得这么突然吗? “这叫?”妇人指了指酒盏问道。 “葡萄酒。”何瑞立刻高兴应道。 妇人豪爽道:“两斤葡萄酒!” “可……”李婶话还没出口,何瑞便抢先一步道:“没问题,但是这酒存货少,得至少半个月后才有。” “的确稀奇,到时候我就让我家小厮来了。” 何瑞想到葡萄酒酿制的时间难以确定,便道:“这样吧,您把你的住处给我,到时候亲自给您送去!” “如此更好了。”那妇人说了地址,又让李婶给她盛了一小杯葡萄酒。 李叔已经打好妇人方才要的米酒走来,后面的小厮将酒搬到外面的马车上。 妇人准备出去,忽然转身道:“唉,看看,都忘了问了,这酒多少钱一斤?” 何瑞快速思索,脱口而出:“一两!” 李婶面露惊讶之色,看了看那妇人,干笑几声。 “可还需要定金?”妇人笑嘻嘻地问道,仿佛还沉浸在葡萄酒的清甜之中,显然,这个价钱在妇人的接受范围之内。 “不需要,您尽管放心,酒好了一定送到!” 那妇人挥挥手:“说好了啊。” 何瑞双手交叠,恭敬地像个礼仪小姐,微笑道:“好!” “诶……”李婶刚要开口问些什么,妇人已经出门了。 李婶看向何瑞:“瑞儿,你答应王夫人的酒这能如期酿制好吗?” “李婶放心,我会按时送到的。”何瑞胸有成竹道,“旁的不说,李婶李叔,你们先尝尝这酒。” 李叔笑道:“你婶一沾酒就醉。” “这酒不会醉的。” 李叔一口饮尽:“好!真是不错,只是这酒太绵柔了。”何瑞又递给李婶一杯,李婶接过,小心翼翼地抿一口,又酌一口,笑道:“嗯,好喝,真不错。” “这都亏了你们种的葡萄味道好,才能制出这样好的葡萄酒。” 李婶忙道:“家里还有好些葡萄呢,赶明儿让李叔一道都给你送来。” 何瑞有些难为情想给钱却觉得不太合适,只好道:“多谢啊,李婶。” 李婶嗔怪一声:“你这孩子,可别这么客气,快上楼去吧!” 何瑞应声蹦跶着上楼去了。 自从假山上摔下来以后,何瑞就总是想法新奇,一会要射箭,一会要酿酒,这回又不知道要干什么了。 何瑞回到房中,长舒一口气,总算开张了,不过,这小铜怎么也不来找自己,何瑞翻了下黄历,也快到月末了,到时候也算有个交代。 不过,现在的重点是如何推广,以及她上哪儿去弄更多的葡萄。 最朴素的推销方式是试吃,何瑞决定将新酿的葡萄酒放到柜台前,请李叔李婶帮忙,让来的客人都去试吃。 还有一个难题,就是要说服林氏,这是一个更困难的问题,何瑞提笔,长篇大作,决定先给林氏分析酒馆经营模式,阐述市场需求,预计收益…… 洋洋洒洒写了半页纸以后,何瑞自嘲一笑,林氏是她的母亲又不是上司,何须这么麻烦,别忘了原主小姑娘可是有绝招的。 次日,林氏见李叔又送来许多葡萄,便问起来,才知何瑞跟旁人许下一份订单。 待何瑞散学回家,林氏便板着脸问道:“瑞儿,你不好好读书弄什么葡萄酒,岂非不务正业?” 何瑞忙道:“娘,那天我拿葡萄酒给李婶他们尝的时候,正好有客人来也尝了尝,她很满意,就要了两斤,李婶她家还有许多葡萄,我想不如就都酿成酒卖出去,既不白糟蹋了葡萄,又能赚钱,到时候把赚的钱分给李婶就是了。” 林氏冷着脸听着:“借口不少,以后不准这样!” “娘,我想的是既然客人都喜欢,咱们干嘛不接机推出这个葡萄酒,到时候一定能大赚一笔,哪有做生意只做一单的呀。” 林氏再次看去:“你先是读书最重要!” “娘,谁会跟钱过不去呀……”林氏眼睛瞪过来,何瑞声音渐渐如蚊啼。 徐妈赶紧上前打圆场:“夫人,姑娘弄的这酒的确好喝,兴许姑娘是想让更多人都尝尝,另外,让姑娘自己赚钱,也让姑娘知道赚钱的不容易,说起来也不算件坏事。” 何瑞感激地看向徐妈忙:“对啊,徐妈说的太对了!” 林氏提醒道:“别忘了,你马上就要院试考秀才了!” “娘,你放心我一定不会懈怠的!” “我如何放心?” 看着林氏柳眉倒竖,何瑞觉得使出绝技,酝酿了好久,深吸一口气,爬在榻上哇的一声哭起来:“我就要酿葡萄酒!我就要做生意!凭什么我想给家里帮帮忙都不行……” 说着就嚎啕大哭,但是何瑞演技有限,都是雷声大雨点小。 徐妈摇头叹气,这都多久没撒泼打滚了,这会子又这样了。 “姑娘,别哭了,这有什么可伤心的,你看都多大了,不让人笑话呀!” “我又没做错什么,就是想为家里分担分担!” 林氏又气又恨地看着女儿,最后只得叹气,她最看不得女儿哭,上前拍了拍何瑞的背:“好好好,我答应你!” 何瑞依旧不肯起来:“我还想买更多葡萄,我的银子不够!” “银子不够我给你!” 何瑞闻声才止住哭声,想要抬起头,但是脸上没什么泪痕,只好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冒了些泪花才抬起头来。 林氏气道:“你真是我的冤亲债主,不知欠了你几辈子的债!” 何瑞闻声一笑,然后闭紧嘴巴,看着林氏。 林氏无奈瞥她一眼,回到卧房中,拿出一个钱袋:“这是六两银子,你自己看着来。” “谢谢母亲。”何瑞忙双手接过,不禁暗道林氏对女儿果然不是一般地溺爱呀。 “先洗洗脸,把今天的书都温习了。” “好,马上去!” 第十六章 耕耘 做完功课已经天黑,何瑞立刻行动起来,找酒坛,搬酒坛,忙了一晚上才睡下,躺下时脑子还是制酒的事。 对于明日她已经有了充足的规划。 明日刚好是沐休,何瑞决定上午温习,中午出去看看哪儿有卖葡萄的,这恐怕是个费时的活儿,买完就要立刻清洗装坛,争取一天完工! 渐渐帐中传来呼噜声…… 早饭何瑞吃得匆忙,放下碗筷便匆匆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温习功课,约摸学了两个时辰,就开始清洗昨日找出来的酒坛,何云青同样学了一上午,正想着出门找同窗去玩,却被何瑞弄来打水。 两人一直忙到吃饭,何云青很警觉,吃过饭就一溜烟地跑去午睡了。 何瑞下楼时虎视眈眈地看着何云青的房门,但是看到打满水的大缸,心中感动,决定不要再打扰哥哥,自己又跑到院子里,顶着大太阳继续洗坛子。 洗过坛子,等林氏午睡后,何瑞便找来王妈出去买葡萄,有王妈陪着,林氏才许出门,之所以不带小檀是因为,旁人一看两个小姑娘还不知道怎么要价呢,王妈不似徐妈平日里那般寡言少语,是个口齿伶俐的妇人,有她陪着讲价什么的会容易许多。 据王妈所说,这水果鲜蔬一类要去集市买,而这儿地处繁华是从来没有集市的,只有远处百姓居住的民坊才有。 民坊很远,也只能走去,王妈不仅不嫌累反而十分乐意,于是二人一同打着遮阳伞朝坊街走去。 王妈一路说笑,约莫走了半多个时辰,何瑞已然脚底发热,王妈却依旧劲头十足,倒像是出门郊游。 街两旁高楼变少,房屋也不似店铺那般高大华丽,约莫要到了,果然没几步拐进一条街,只见两边挑子,摊铺,推车各样的都有。 何瑞王妈没走几步就见一个商贩一手扇着蒲扇一手拿着书,坐在一布帐下,摊上摆着些瓜果梨桃,还有葡萄。 那小贩听何瑞说要买葡萄,忙让何瑞她们尝尝,味道不错,是李婶家种的那种葡萄。 葡萄是从西域刚引进不久的水果,虽然品种稀少,但大多甘甜可口,这倒是为何瑞省了不少力气。 何瑞包了这所有的葡萄,卖葡萄的小哥很是惊喜,王妈上来就每斤少要了六文钱,小哥也没讲价直接答应了。 何瑞王妈对视一眼,这是讲少了,王妈笑道:“这么多葡萄您得亲自给我们送去。” 小哥依旧很随和:“自然自然。” 小哥托旁边的人帮忙看会摊位,然后整装葡萄,眼睛时不时看向何瑞,像是有话要说,却不好意思开口。 何瑞笑道:“小哥,我看你边读书边做买卖,挺好学的。” “没有……一些闲书罢了。” 待装好葡萄,便拉着排车出发了。 恰值正午,那小哥边擦汗边走,忽觉车轻快了些许,他看着在一旁帮忙推车的何瑞,笑道:“姑娘不用你推,我拉得动!” “没事,我急着用呢。”何瑞道,王妈赶在身旁为她执着伞遮阳,“瑞儿,你要急着用,让王妈推着,你打着伞。” 本来大中午的把王妈叫出来,何瑞都有点过意不去:“王妈,真没事,一点都不累。” 小哥闻声加快快了几步,毕竟是体力活,片刻又不自觉得慢下来,何瑞只推着车,并不催促。 临近凤华长街,街道变得开阔起来,两侧高楼大多是两三层但却都高有六七丈,打下的大片阴凉使得这儿更为清爽。 “姑娘竟住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小哥张望道,“你们这儿街也宽阔,到底是正经的官道。” 街上的人时时张望他们,毕竟这条街上,拉排车的不常见,何瑞继续推着,忽的瞥见长街另一边有几个少年。 他们身着浅色衣衫,轻纱外褂,衣袂时而随着风微微飘起,少年们白净俊朗,气质清贵,身后还跟着一群小厮,正说笑着朝前走来。 这排车这么惹眼,他们自然也是注意到了,更注意到了他们的同窗何瑞。 沐休日,总是要找乐子的,傅湛塘同几个同窗或好友去喝茶投壶,却没想到遇见这样一幅有趣的场景。 他睥睨一眼,只见何瑞正低下头,便有些得意。 直到错行而去,几人哄笑一番。 听着他们的笑声,何瑞却愈发平静淡然,兴许是实际年龄比他们大,也兴许觉得是靠自己劳动更光荣。 约莫又走了一刻钟,便到了后院大门处,小哥仰头看了看那朱红的大门,连忙放下肩绳,忙忙将葡萄卸进院门内。 小哥走了一路,累的有些气喘吁吁,何瑞将钱递于他并道谢,他笑着俯了俯身子应声接下,数了数,便又拉着排车走了。 何瑞看着那小哥渐渐远去,不免感慨。 自己单只是走路,现下就已经几乎累到虚脱,那人拉着排车来回的辛苦便可想而知了,但见他刚刚的笑容,却只有欣喜和满足。 何瑞看着院内紫红色的葡萄上洒下一层灿灿的金黄,脸上不禁露出笑容。 生活呢,就是这样。 林氏听王妈说何瑞到那么远的地方买葡萄,不禁有些惊讶,也有些不敢相信。 这还是何瑞吗?以前懒到多走一步也不愿意,如今都能走上一个多时辰也不喊累,还能帮人推车。 不管何瑞是不是一时兴起,见她如此吃苦耐劳,林氏虽口上不说,心里却是欣慰的。 一下午,洗葡萄,剪枝梗,搬坛,封坛。 徐妈王妈忙完手上的活前来帮忙剪枝梗,葡萄是何瑞和小檀一起洗的,搬坛子就多亏了何云青,十坛,何瑞只搬了三坛,虽然她与何云青同岁,但何云青却比她高很多,身材健硕,搬起这些坛子也毫不费力。 酒坛分别放在院内的厢房还有原来的书房里。 直到傍晚才封好坛,也就十坛,竟忙了两个时辰,累了一天,饭桌上何瑞也没吃多少,饭后喝了盏茶歇一歇,便盛了些许上次剩下的半坛葡萄酒,下楼往酒馆去。 李婶正站在木架旁擦拭上面摆的酒坛,见何瑞搬着酒坛下来,笑道:“瑞儿,怎么又搬个坛子?” “我来看看,还有要买的吗?李婶,要是有客官,可以让他尝尝看……” “都忙了一下午了,好容易沐休,得好好歇会。”李婶见她走路都有些发飘,“以后要买什么,只管叫你李叔带你去。” 王妈早就将她们徒步买葡萄的事儿告诉了他们,说何瑞是能吃苦干得了大事的人。 “对,可不能自己跑这么老远了。”柜前的李叔道。 “没事,也不累,你们管着酒馆也够忙的了,怎好麻烦你们。” 第十七章 还有一声 这葡萄酒推销的方式比较简单,李叔李婶给前来买酒的人推荐一下也就是了,好不好喝一尝便知。 何瑞除了叮嘱李叔李婶如何推销,还有就是来看看前来买酒的到底都是些人,爱喝什么酒,一次买多少。 正这么想着,走来一个小厮,搬着两坛酒就驾车而去了,酒都是提前订好的,这样来跑腿的小厮推销于他,他不敢喝,主人是让他来拿酒的,又不是让他来消遣的;若来的是妇人,不管是主人还是仆妇都会尝一尝,便宜总是要占的,当家的男主人倒是不常见。 还没有半个时辰,已经订出一坛,还是妇人定的,看样子这酒更受女人们的喜爱。 如此忙碌一日,何瑞可算是累得不轻,到晚上才放松下来,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后,将窗户打开半扇,然后一下子摊在铺着凉席的床榻上,然后静静地看着湖蓝色的软绸纱帐如水面般随风微漾,没一会困意上来,眼皮就开始打架了。 一觉睡到天明,收拾好东西兄妹俩就上学去了,路上,何瑞困得东倒西歪,下车的时候忍不住仰头抱怨道:“为什么不是双休啊!” 何云青催促道:“睡晕了?说什么呢?快拿好你的东西,下车!” 一天飞也似地过去了,下午刚散学回到家中,何云青就被莫展旭遣来的车夫叫了出去,这车夫就是射礼那日送兄妹二人回来的人,只说是有要事要何云青与何瑞二人一同前往。 马车上。 何云青疑惑道:“这是要干什么?” 何瑞道:“他要摆桌请你?” “那为什么还要带上你?”何云青不免奇道。 “对啊,为什么?” 马车七拐八绕,远离了凤华街,行人稀少,何瑞立刻警惕了起来。 这马车越走越僻静,何云青心里也开始打鼓,不停地问车夫要去哪里,车夫只回答说快到了。 就在何瑞幻想绑架谋杀的剧情,忍不住要叫停车时,马车在一处巷口前停了下来。 “二位,到了。”车夫朝车内道,两人下了马车,只见巷口处还停着两辆马车。 夏日天长,昏黄的日光被高墙挡去大半,何瑞不觉有些阴冷。 有人闻声从巷子里走出来,兄妹俩不禁紧张地望去,看清这人的长相才松了口气。 莫展旭展眉而笑,一扫刚才等待的不耐烦,只见他穿着学堂的深蓝衣,身形颀长,容貌勾人心魄似的俊美。 “快过来。”莫展旭长臂一挥,走进巷子里,两人好奇对视一眼,紧跟上去。 进巷,只见六七个手里拿着木棍马鞭的壮汉站在两旁,地上还蹲着两人,正在抱头求饶,何瑞一眼便认出这二人,是射礼上那两个秀才。 莫展旭不屑地看着墙根二人:“叫吧。” 那张茂抬头一见何瑞就跪下,哭道:“姑奶奶,放了我吧!” 然后又看向何云青,求饶道:“爷,那日我以为就是个小玩笑,没真的想惹你们生气呀!” 何瑞忽然受此大礼有些不知所措,看了看何云青,只见他一脸漠然,丝毫不诧异,于是也只好一言不发。 莫展旭看向王一,王一立刻缩了缩脑袋,朝何云青叫了一声爷,然后便是一脸愤愤。 莫展旭俊美的眼眸含笑,但笑意未达眼底,反而带着一层阴戾:“还有一声。” 这一声是欠何瑞的。 何瑞指了指张茂,有些不好意思,道:“不用了,我本来就是只和他打的赌。” 王一听到何瑞这样说,一股士可杀不可辱的志气忽然涌向脑门,挺直了后背瞪眼看向莫展旭,一脸的慷慨赴死:“本来就不关我什么事!” 莫展旭似没有听到一样,转眼看向了一旁拿着马鞭的小厮。 同鞭子挥打声音和在一起的是王一叫喊音:“爷,我错了,爷!” 何云青被那刺耳的求饶声扰得皱了皱眉头,摆手道:“好了好了,你的心意我领了。” 莫展旭闻声示意小厮停手,满意笑道:“早学乖点不就好了。” 何瑞愣愣地看着这个与平日里全然不同的少年,只见他眼眸如春水,下颌微扬,皓齿微露,唇色红润,那样纨绔不羁,说话间搭着云青的肩头走出了巷口,身后则是小厮恐吓威逼的声音。 何云青见走出巷口:“秀才你也敢动手?你不怕他们……” “我爹掌着臬司,我舅是刑部尚书……我家在刑部混了这么多年,是白混的?” 何云青无奈一笑,何瑞不禁咂舌,刑部的一把手敢情都是他家亲戚。 莫展旭道:“这事了解了,那就该办正事了,带你顽去,今天傅湛塘做东庆功!” 何瑞跟在后面,看到马车后才反应过来:“我就不去了。” 莫展旭朝何瑞一笑:“我让车夫送你回去。” 何瑞看见这灿然一笑,心头一荡,不知怎的红了脸,忙干笑了两声缓解尴尬。 何云青担忧地看了何瑞一眼,莫展旭立刻心领神会:“酒馆顺路,正好途径你家,我们在后面跟着就是。” 何瑞上了刚才的马车,何云青同莫展旭上了另一辆马车跟在后面。 坐在车上,想起刚才短暂的一幕,何瑞忍不住想大叫——这太**的解气了! 尤其是想到那日这两个秀才趾高气扬的样子,而今却如此卑微求饶,何瑞就觉得身心舒爽。 刚才莫展旭那不可一世的样子怎么会那么拽,那么帅。 说话时惜字如金,一个狠字也没撂,也没有打群架时故意耍狠顽劣的样子,但震慑的效果却不减分毫,反倒让人心生恐惧,气场上竟不像个十几岁的少年,和平日里相比简直是两个人。 莫展旭竟是这样一号人物! 何瑞回到家,先是完成功课,然后就开始给各个酒坛排气,葡萄酒第一天发酵顺利,何瑞心情甚好,又蹦跶着去了前边:“李婶,有没有要买酒的?” “有有有。”李婶忙笑着拿出一张素笺,“你看这都是要买葡萄酒的,按你说的,我都让他们留下住处了!到时候给他们送过去。” 何瑞拿过素笺,快速地扫了扫,嘴里念念有词:“竟然有四十斤的单子!” “是啊,你送来的葡萄酒都被人尝光了!” “真是多谢你们了。” “这有什么。” 此次何瑞买了一百斤的葡萄,大约能酿酒七十斤,应付订单倒是绰绰有余,她只恨现在没有现成的葡萄酒供客人品尝,不然还能接下更多的单子! 第十八章 送酒 事实证明,何瑞想得太简单了,随着天气愈加炎热,放在西边厢房的葡萄酒有几坛隐隐透出一股腐烂的味道。 当时书房位置不多了,因为西厢房空旷便直接将酒搬过去了,但坐西朝东的房子在夏天的时候,会出现西晒的情况,而且通风效果不好,因此会比较闷热。 何瑞一拍脑门,竟忽略了这点。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及时止损,何瑞立刻将还没有变质的葡萄都挪到了东边的厢房。 小檀道:“姑娘您怎么不挪到书房啊,挤一挤还能放开的,而且那里的葡萄酒不是都好好的。” 何瑞摇摇头:“这些虽然未发酵,但是多少沾染了些腐败之气,可别再把那些好的给污染了。” 这些涉及到细菌的知识,何瑞只能这样讲了。 “西厢房的那两坛子算是坏了,赶紧扔了就是,但愿东厢房这些能正常发酵,书房那边只有三十斤,搬出来的这些约摸也有十五六斤,若还是变质,就不能如期送给那些客人了。” 尽管何瑞不希望这样,这次事实证明何瑞是对的,东厢房的葡萄酒搬过去没三天便都腐败了,这样一来,一部分客人的葡萄就要短缺。 何瑞处理过腐败的葡萄酒后便开始筹算这些短缺的葡萄酒。 小檀道:“姑娘,你现在买葡萄去酿酒还来得及吗?” “来不来得及都得去买了,总得给人家交货吧!”何瑞思忖片刻,“我让李婶跟那些客人说半个月后送酒,现下还有七八天的时间,好在这几天天热,发酵时间会缩短一些,就算迟也不会超过三天,我们亲自送去,想来客人也不会太生气。” 何瑞从书桌上拿过一个钱袋子递给小檀:“只是明日我要上学,需要你和王妈一起去买四十斤葡萄,行吗?” “行!”小檀郑重地点点头。 次日,何瑞一到学堂就开启疯狂学习模式,一到课间开始背诵先生课上讲的内容,连中午都没有休息,找了个安静的凉亭,伴着蝉鸣声一直温书到上课。 看着走火入魔的同桌,钱青儿不禁侧目而视,心道:这是魔怔了。 就这样何瑞省去了回家温习的时间,一到家就开始倒弄葡萄酒。 林氏见了忍不住道:“何瑞,你功课都做好了吗?” 何瑞挽着袖子洗葡萄,自豪道:“娘,都温习好了,不信你问我哥!” 这次葡萄少,徐妈王妈小檀一同上阵,没一会就都处理好了,何瑞将这些坛子放在堂屋的一角,心里默默祈祷着,一定要顺利发酵。 如此又过了一两日,功夫不负有心人,何瑞打开原先酿的葡萄酒,见不再有气泡产生,就将其中一坛过滤好了,分给众人尝了尝,不计色泽气味都比原先的还要强些。 何瑞这才将余下的都过滤好,为了保险起见,又从每个坛子中都盛了一小杯品尝。 何瑞将这些酒都分到一个个小坛子上去,每个小坛子上用糨糊贴了张红纸,上面写着“一坛一斤,两个月内可饮,到期日:xx”。 何瑞记得自制葡萄酒保存时间可以达到六个月,甚是一年以上,但是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先将饮用日期缩短至两个月。 这些都弄好后便都搬到楼下,托李叔明日空闲时帮忙送到客人处。 因喝了些酒,何瑞洗过澡后便呼呼大睡,梦里都是飘香四溢的葡萄酒,散发着金钱的味道。 次日散学,李叔去接兄妹俩回家,一见何瑞就递过一个钱袋子:“瑞儿,我送了八家,足足有二十两银子呢!李叔还真没想到,你能挣这么多!” 感激道:“谢谢你啊李叔!” 看着何瑞满眼放光的样子,何云青宠溺一笑:“这下满意了吧。” 何瑞嘻嘻一笑:“这才是刚开始呢!”说着拿出两块分量不轻的银子递给李叔,“李叔多谢你了!” 李叔推辞道:“这是做什么?李叔可不要,况且今日生意繁忙,我还有许多家没送到呢!” “拿着拿着!这一部分葡萄本就是用你们家的。”饶是何瑞硬塞过去,李叔还是给推脱掉了。 等回到家中,何瑞一一给了王妈她们赏钱,到了李婶那里,打架似的才把那些银子送出去。 回到卧房,何瑞让小檀拿来戥子,称了一下剩下的银子,又问道:“今天是几月几?” 小檀道:“今天三十了。” 何瑞点点头,按理说这小铜神仙得来找自己了吧。 何瑞知道唤他也唤不来,给酒坛排完气后,顺便找李婶要来了记有客户住处的素笺,见有两家离凤华街很近,想着能和这些客户拉近距离再多接几个单子,何瑞灵机一动,自己偷偷背着个背篓,里面放着酒坛子,迎着日落撒的一地金黄亲自送酒去了。 从庭院的侧门离开,直奔五陵一带,刚开始不觉着重,如今走上几步,不免肩甲酸痛,走了不到两刻钟便走到了素笺上写的杏花巷北的韩府。 何瑞看了看府门前的挂着灯笼和匾额上都写着“韩”字,于是上前扣门,出来一个小厮。 “您是做什么的?” 何瑞看了看纸上记的字:“叨扰了,我是正清酒馆的,你们府上的刘妈订了一坛葡萄酒。” 小厮道:“稍等片刻。”便跑去通禀了。 韩倩薇坐在纳凉亭下品茶写诗,正思绪纷飞时,突然过来一个小丫鬟道:“姑娘,看门的小哥来了。”被人打断,韩倩薇有些不快:“什么事?” “来找刘妈的。” “找刘妈?”韩倩薇皱皱眉头,刘妈是她院里的人,刚刚才出去。 门口的小厮应道:“是,说是正清酒馆的人来送什么酒。” 韩倩薇眸子里闪出精光:“你说正清?什么人来送的酒?” “一个姑娘。” 还不等小厮说完话,韩倩薇提着裙摆,拿着团扇快走出门去,远远就见何瑞站在那里,旁边还放着个背篓。 韩倩微走到门前道,惊疑道:“何瑞?” 何瑞刚才见是韩府,发觉可能是韩倩薇家,但是小厮已经去通传了,自己总不能跑了吧,结果还真是! 何瑞安抚着自己的情绪,考验职业素养的时候到了! 第十九章 送不出去 何瑞职业假笑道:“韩倩薇,这是你们家刘妈订的酒。” 韩倩薇冷笑,那日她害的自己颜面尽失如今倒是会装傻,不过,她这样一个虚荣的人竟放得下身段,还真是有本事。 韩倩薇冷笑一声,漫不经心道:“不是说你家挺富裕的吗?你个当家小姐怎么亲自出来跑腿?” 何瑞面不改色道:“……你家有个刘妈前几日来我们那儿订了一坛酒,我给送来了。”说着从背篓里拿出酒坛。 韩倩薇摇了摇扇子娇笑道:“我问你话,你怎么跟没听见似的呢?” 何瑞的笑容有些僵住,却还是平和道:“出来历练历练,这是一斤酒,不少,你看看。” 韩倩薇见何瑞不上道,不耐烦道:“厨房采买什么的,都是刘妈管的,我也不大知道。” “她不是你里的家仆人吗?”何瑞道。 韩倩薇翻了个白眼,将手中的扇子摇快了几分:“我们主人家也不是事事都管的。” 何瑞只能厚脸皮道:“既然是主人,自然可以做仆人的主了,不如就劳烦你代收了罢。” 这是看在顾客的面子上! 韩倩薇冷哼一声:“若事事都由主人做主,那要仆人做什么?我们没那个时间和心力管太多,何瑞这高门大户的规矩你不懂就别装懂了。” 何瑞一阵无语,同时也立刻明白,再说下去只是白耗费心力。 “既如此……我就先回了,那回头麻烦你转告刘妈一声。”说着放回酒坛,背上背篓,转身离去了。 韩倩微身边的小丫鬟看着何瑞远去的背影,疑惑道:“小姐,她是您什么人啊?” “同窗,就是平时爱说大话的那个,老说自己家多有钱,学堂里没几个喜欢她的,很是烦人,如今也能给她个下马威,真是痛快!” 西边落日洒下一地光辉,何瑞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她有些感概,创业真不容易,看人脸色,受人奚落,面对质疑,随时破产失败。不过,她已经准备好了,要干一番大事业,吃苦自然是少不了的,这才刚开始。 但话说回来,好歹她也穿越来的,作为主角难道不该来个一夜成名暴富什么的吗? 何瑞继续朝前走了两三里路,到了东临街,下一个送餐点崔府。 引路的是个仆妇,搭话道:“你们正清不是向来不送酒的吗,怎么亲自来了?” 何瑞回道:“不能总是劳烦你们的人跑腿。” 仆妇听这话笑了两声:“正清酒馆好歹也是个正经铺面,你怎么背个背篓就来了?” 何瑞诚实道:“我不会驾车骑马。” 仆妇又笑两声:“你这孩子看起来也不大啊,不读书?” “读书,散学了给家里帮帮忙。” “哟,真懂事。” 说着话便走过了一个花帘门,进了一雅致的院子,仆妇搬了坛酒进去让她在门外等着,片刻又拿来四两银子和一把铜钱递于她。 仆妇笑道:“这多出来的铜钱是夫人赏的。” “多谢多谢,我只要十个铜钱吧,剩下的多谢您带路了。” “不用,我还不缺这点。” 何瑞收好银子,背上背篓准备离去,里面却出来一个丫鬟,让她进去。 何瑞心中疑惑,酒没问题啊? 原来崔夫人见这东西稀奇,一阵赞赏,又要买个四斤。 何瑞欢欢喜喜地道了谢,这才赶忙回家去。 后门前的巷子里,树叶婆娑,晚风习习,吹散一日炎热,何瑞悄悄推开大门,将背篓放回厢房,上楼回到房间。 众人只当何瑞温习功课了不敢进门打扰,并未发现外出,何瑞开窗吹了吹风,开始温书,不一会黑影就上来了,小檀洗了两个梨子送来,给房间点上蜡烛便悄声出去了。 ‘何瑞,恭喜啊!’ “小铜神仙?” ‘是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赚到钱了。’ ‘可是我要赚八十八万两啊……’ ‘跬步千里,你已经开了个好头啊。’ ‘对了,你不是说除了月末,其他日子偶尔也会来找我的吗?你们神仙也摸鱼啊!’ ‘你……怎么能随便揣测神仙!对了,你这二十两银子已经入簿。’ 何瑞点点头:‘不错,还没给我算成本,对了,你们那边到底怎么个记账法呀?’ ‘神仙的事哪有那么复杂,不过是凡人行什么,我们明什么罢了……’ ‘不懂……’ ‘懒得和你解释,我下班了!’ ‘哈?’ 何瑞又默念了声小铜但是没人回应,每次都这样来去匆匆! …… 午饭后,学生们大多到廊下乘凉,韩倩薇等人也聚在廊下闲聊。 “你们猜昨儿个怎么着?”韩倩薇朝屋内撇了眼“那何瑞来我家送酒了,硬是要让我买什么酒,那酒连听都没听说过,我猜就是卖不出去拿来糊弄人的。” “你说何瑞?”张婉儿不可思议,“你说她到你家去卖酒?” “是啊,不信你去问问。” 张婉儿有乐子找了,挑眉道:“走,咱们去问问。” 张婉儿带头,其他女孩子紧随其后,进门也不管何瑞在干嘛,劈头盖脸地就问道:“何瑞,听说你去韩倩薇家卖酒了,真的吗?” 没头没脑这么一句,何瑞有些懵:“是送酒,不是卖酒。” 张婉儿阴阳怪气道:“送酒?是嘛?” 何瑞放下毛笔,语气冰冷道:“是的。” 韩倩薇见状,故意疑惑道:“什么酒来?我都忘了。” 何瑞嘴角一抹苦笑,心道她们这是又要和自己打擂台:“葡萄酒,是用葡萄酿的酒。” 几个女孩子相视一笑,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又在这儿装腔作势,还葡萄酒……真能编呢。 “葡萄酒?葡萄能酿酒?葡萄虽然不是什么稀罕物,到底从西域传来的,价钱也不便宜的,你家真有钱啊。”张婉儿故意拉长了‘真’字,笑道。 何瑞忍不住暗暗冷笑:“是你少见多怪,你没喝过不代表没有。” 张婉儿听到这话登时就怒了:“好啊,有本事你拿来啊!” 何瑞挑衅道:“一坛酒所费甚多,我白白拿来给你喝吗?凭什么?” “行啊,我就买你一坛,你也不用送到我家,就明日带到学堂来!就怕是没有吧!” “好啊,一坛子一两!”何瑞笑道,不等张婉儿质疑,又激将道,“都是这个价,你若没这个钱就算了!” “我还缺这点钱?好!我买!” 第二十章 送出去了 “好,明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何瑞笑得很客气,转头对韩倩薇道,“韩倩薇,现成的就这一坛了,你家刘妈的酒我只能先给张婉儿,等过几日酿好了再给她。” 韩倩薇嘲讽道:“你就是想卖酒的吧!” “那倒是真没必要,本来我家这酒早都断货了,给张婉儿的那坛子也不是卖不出去的,这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我闲着没事找你卖酒?”何瑞冷笑一声。 订好了一坛子,亲自送都送不出去。 韩倩薇气道:“你是说我家差你这一坛子酒钱?” 何瑞调整了一下语气,尽量友好一些:“自然不差,你们都是高门显贵的,我就事论事而已。” 韩倩薇正要说话,先生就来了,威严地扫视了一圈,众人才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钱青儿:“你不会真拿酒来?” “有钱当然要赚了。” 为了不引人注意,次日何瑞特地早来了会儿,到学斋的时候,也只有几个人到。 饶是如此,何瑞带了坛子酒来学堂的事,没一上午功夫就被传的人尽皆知了。 上午课间的时候,先生都还在,何瑞不方便拿出来,一直等到昼寝时,何瑞才抱着酒坛走到张婉儿那里,“咚”地一下将坛子放在了桌子上。 张婉儿被吓了一跳,看了看那酒坛子,瞪眼上下瞅着何瑞,一脸不可置信。 “喏,你要的葡萄酒,说好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 “我怎么知道你这是葡萄酿的!”张婉儿嘴硬道。 何瑞立刻朝外面的小童讨了一只茶杯,然后打开酒坛,倒了半杯,推到张婉儿面前。 看着紫红色质地如琥珀般的酒浆,张婉儿眨了眨眼睛,再闻那气味,果真一股醉人的葡萄味,周围渐渐有人凑上来,好奇地看着杯子里的东西。 张婉儿却还是嘴硬道:“什么东西,我可不喝。” 一旁有人忍不住问道:“这啥啊?” 何瑞答道:“葡萄酒。” 又有人问道:“葡萄酒?葡萄酿的酒嘛?” 何瑞应声,接着周围的开始七嘴八舌起来。 “葡萄酿的?” “何瑞你可真行啊,敢带酒来。” “不过我真闻着一股葡萄味。” “不喝给我喝吧!”素来调皮的秦小公子嬉笑着凑到何瑞面前,不等何瑞说话便拿起杯盏一饮而尽:“好喝!真的一股葡萄味,唇齿留香啊!”说着又径自倒了一杯。 旁边几个男孩子见状开始嚷嚷起来了,“我尝尝!”“我也喝!” 男孩子们不讲究,也不在意谁用的杯子,一圈下来,转到何瑞手中只剩一个空杯子了。 张婉儿本想着买下这酒然后当场给扔了,借此好羞辱何瑞一番,却没想到这酒如此受人追捧。 秦小公子道:“何瑞,你这酒哪来的啊?多少银子,我买了。” 接着众人也嚷嚷起来,何瑞心下满意:“这是张婉儿的,她昨日就已经买下了。” 男孩子们立刻看向张婉儿,张婉儿虽然面上矜贵,但是用力的嘴角已经暴露她心里的得意,看向何瑞的目光也和善了些,然后拿出一锭银子道:“这是给你的酒钱。” 何瑞拿过银子:“多谢了!” 有人应和道:“我也买一坛!” “就这一坛了……”何瑞面带歉意,“后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还有。” 其实若是卖给这些同窗,自然能大赚一笔,但是何瑞并不想和同窗做生意。 一来,同窗之间亲疏难言,喝一坛酒,难道还收人家钱,可若不收钱她又做的什么生意呢?二来,放下身段向人家推销东西,放在现代没什么,但在古代总觉得低人一等,她倒是无所谓,但是这恐怕会让何云青难堪。 而且今天带来这一坛子酒,何云青说教了她整整一路。 刚和傅湛塘幽会完的韩倩薇,见众人围着自己的位置,以为有什么热闹呢:“大家让一让,我还要回位置呢。” 众人闪开一道空隙,韩倩薇只见何瑞站在张婉儿桌子前面,像是出尽了风头的样子,心下立刻又酸又气地不成样子,饶是一坐下,就闻到甜美的葡萄味,但看了眼何瑞还是嫌弃道:“什么味啊!张婉儿你拿的什么,快丢出去!” 男孩子们面面相觑。 “丢给我吧!”秦小公子不服道,“有眼不识金镶玉,白糟蹋了好东西。” “就是!”众人应和道。 听到人这么说,何瑞心里不由得高兴,是为自己的葡萄酒高兴。 再看一旁的韩倩薇已经被气得柳眉倒竖,狠狠地瞪了何瑞一眼。 何瑞先走为上,赶忙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其他人见状也都扫兴地散了。 转眼快到沐休,这日散学后。 李婶忙兴奋道:“瑞儿,今天又订出去八斤葡萄酒!这几日加起来就将近六十斤了!” 何瑞听闻此消息却有些发愁,李婶道:“瑞儿,是不是葡萄酒不够了?” 何瑞点点头道:“目前正在发酵的葡萄酒不够应付订单了,不过明日就沐休,到时候我再和王妈一起去坊街那儿看看,采买些葡萄,加紧生产。” 何瑞温习了一会功课,为堂屋的葡萄酒排完气后,便坐在廊下看着秋初的夜色有些出神。 她要赚很多钱,扩大生产是必走的一条路,趁着如今是盛产葡萄的季节,有原材料,越早越好! 葡萄酒新鲜,若不趁着风头正盛的时候大力生产宣传,让商品深入人心,等以后再想掀起波澜恐怕就难了。 最关键的是,葡萄酒的酿制方法很简单,若是被有心人琢磨出来了,她苦苦开辟的市场岂不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了。 况且,她真的需要钱啊! 何瑞越思量心中的一个信念就越强烈,她要尽快做大做强,形成品牌口碑,这才能做到先入为主。 林氏见女儿独坐在那里:“瑞儿,在那里闲坐干什么,当心蚊虫,快上来!” 何瑞回过神来:“娘,我知道了,待会就上去。”说着就跑到前面酒馆去了。 李婶笑道:“瑞儿怎么又来了。” “李婶,我想了,我要拿出这几日赚的所有的钱去买葡萄。” 第二十一章 榆庄 “这得有将近五十两吧!”李婶有些吃惊,“好容易赚的钱,一股脑全花出去买葡萄,你不心疼啊。” “我想要把这葡萄酒变得像女儿红、老窖一样有名!” 李婶忍不住笑了:“瑞儿,李婶是信你的,只是这事说来简单,但做起来恐怕不容易。” “李婶,这样吧,等打烊后,咱们到后院好好谈谈,我把母亲王妈徐妈都叫过来。”何瑞认真道。 夜晚,微风习习,众人先后都到了院角的凉亭。 林氏打着团扇,道:“这里竟然比屋子里还要凉快,对了,瑞儿,你把我们叫来做什么?” 说话间李氏夫妇也赶来了,朝林氏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后,才到亭中坐下。 看着众人疑惑的目光,何瑞稍稍清了清嗓子,道:“这几日将客人预定的酒都陆陆续续送达了,倒是赚了不少银子。” 何瑞说着朝小檀看去,只见小檀拿出一个钱袋放在桌子上。 何瑞看向众人,语气诚恳道:“这一共是四十八两,是这几天赚的,当然不包括还没送到货的,我想用这些钱全部用来买葡萄酿酒,让钱生钱,只是单凭我一人怕是很难弄好,所以还要托大家支持帮忙。” “全部买葡萄?”林氏惊异道,“何瑞你不要以为这次能赚到这许多钱,以后都能赚着钱,我看你还是自己存好,见好就收,不要总把心思放到这上面,如今还是学业为紧。” 何瑞急急道:“娘,仅这几天就已经有六十多斤的单子了,钱就在那儿,不赚白不赚啊!” 王妈见这母女俩僵持不下,上前开口道:“夫人,我觉得这事儿能行,别看瑞儿是个孩子,我瞧着有头脑也肯吃苦,指不定有大作为呢。” 何瑞连忙应和道:“娘,你怎么知道我读书一定能行,我自己都不确定。就我这样的,考秀才恐怕得要个三五年,就算考上了秀才,将来不见得能考得上举人,这天底下的路千条万条,干嘛非认准科举一条路呢。” 这是实在话,虽然小铜给了她科考续命的条件,但何瑞知道科考太难了,远远难于高考,就拿院试题目中的一项试帖诗来说,需要背诵官韵,历代名作等,一个《礼部韵略》已经快把她绕晕了,虽然她现在课上没有一丝懈怠,课后也好好复习,但是依旧不如人意,古人的背诵能力太强了,一首诗,何云青基本上读个两遍就能背下来,而她读两遍字都认不全。 对考秀才这件事她有一个清晰的认知——难,特别难,更别说考举子进士啥的了。 “正是,那些富商不和戴乌纱帽的一样风光吗?你说是吧,徐妈。”王妈拄了拄一旁的徐妈。 徐妈看向林氏:“夫人,不如让姑娘试试,这世上有人擅读书,有人擅经商,就算瑞儿将来能靠读书富贵加身,但若没有做自己想做的终究是个遗憾,这两日我看姑娘还真是用心,以前从未见她如此认真过!” 何瑞看着许久未发言的哥哥,便给了个眼色。 何云青收到指令,挣扎了一会,决定妥协:“娘,虽然有重农抑商之风,那也是前朝的事了,我大庆开国之初就颁布律令允许商人科考,正所谓‘商贾市井屠贩之人,皆召而登政事堂’,士农工商都是一样的。” 何瑞郑重道:“母亲,我是在用心干这件事,并不是闹着玩的。”这点林氏明白。 “而且我也赚钱了不是吗?”这一点更为关键。 李婶应和道:“是啊,夫人,咱们酒馆卖一月的酒也不过九十两,瑞儿这几天就卖了五十两,若是以后做大了,岂不是大家都有盼头了。” 几人讨论一番,林氏思忖片刻,看着大伙一脸期待的眼神,又想起自己的出身,无奈道:“瑞儿,娘拿你最没办法!” 事已定锤,何瑞趁热打铁,将葡萄采买,冰糖采买,酿制的地方,如何宣传,如何送货等等事宜都分配的明明白白。 何瑞一边分配,众人一边点头附议,也帮着出主意。 大家干劲十足,兴致勃勃商议到戌时才散去。 次日一早,徐妈将一间东厢房的酒坛杂物都收拾到了仓房,何云青请缨洗坛子,何瑞与王妈则拿着银子出门,到市坊采购葡萄。 两人直奔上次卖葡萄的那个小哥那里。 “小哥,没有葡萄了吗?”何瑞见摊儿上摆着绿枣,石榴,柿子等秋日的瓜果却唯独不见葡萄,不由得一阵失落。 “没了。”小哥面带歉意,“葡萄价高不好卖,上回我从庄子上弄来的那几筐,眼看就要赔本,幸亏你一下全买了,因而后面就没再进货,姑娘还要葡萄啊?” “是啊。” “城郊的庄子上就有。”小哥很是实诚,“叫榆庄。那儿有不少种葡萄的,我的葡萄就是从那儿进的。” “榆庄?”何瑞皱皱眉,原主很少出城,对城郊的这些庄子都没啥印象。 小哥看了看日头,道:“我带你去吧,那榆庄还挺远的,到了那儿你也不知道去找谁。” “你这摊位……” “没事,我今日就早些收摊吧。”小哥很是实在,说着就开始收拾了,“这来去时间挺长的,总麻烦旁人看着摊子也不好。” “要不让王妈帮忙看着,我跟你一起去。” 王妈连忙打住:“姑娘,这不好。”接着歉意地看了眼小哥,“小哥不是我不信你,我家夫人若知道我们姑娘独自去京郊,我交代不了的。” 何瑞道:“这样吧,你这些石榴和梨子我们全要了,就当是谢你。” 小哥笑道:“不用不用,今天天热,出来买果子的也不多,从这儿到榆庄经过我家,正好把这些瓜果放回去就是。” 王妈闻声道谢:“如此真是叨扰了。” 小哥边收拾边看了眼何瑞,道:“那日射礼,姑娘真是身手不凡。” 何瑞有些讶异,上前问道:“你如何知道我去射礼了?” “我是个秀才,一边买瓜果,一边读书,那日也被邀请去了。” “你竟然是个秀才。”何瑞惊讶道,“读书人心气颇高,你竟如此务实,确实难得呀。” 小哥家中贫苦,能有机会读书已是万分感激:“比起种田这是个轻省活,看摊子的时候,还能看看书。” 何瑞不由得心生敬佩,比之原先那两个秀才,简直是天上地下。 第二十二章 奔波 小哥想起何瑞那日射箭的情形,不由得被其折服:“姑娘深藏不露,宠辱不惊,在下很是倾佩。” 上次他便认出何瑞了,但因自己是卖瓜果的,心下羞愧不敢搭话,如今再次相遇,几句攀谈下来,便知何瑞是个君子品性,她又有求于自己,便诚心相待。 何瑞赧然一笑:“哪里哪里。” 收拾好东西,三人便朝城外奔去,足足走了三刻钟,才走出市坊,像上回一样,尽管小哥百般推辞,何瑞还是在旁边帮忙推车,王妈则在一旁给何瑞打着伞。 到了城郊处,渐渐清净凉爽起来,山林道间,树荫片片,行人往来,或悠哉悠哉,或于树下乘凉,别一番山村之景。 到了一处纳凉的草棚,小哥让她们二人休息片刻,自己则拉着车回去放东西了,片刻,只见他驾着一驴车过来。 车是露天的,王妈一手坐在抓着车栏,一手扶着何瑞,生怕两人歪下去。 王妈笑道:“我还没有做过驴车呢。” 小哥腼腆地笑了笑:“那榆庄离这儿还有一段路,驾车快些。” 何瑞道:“照理应该叫您一声先生。” “莫要如此,在下姓池,池鱼思故渊的池,单名一个雪字。” “池雪,好名字!”何瑞赞道,“那我叫你池师兄可好?” 小哥:“好好好。” 王妈听这名字不寻常,这人气度也颇为不凡,搭话问道:“小哥,你好歹也是个秀才,何苦出来卖瓜果啊,当个教书先生不也好。” “您不知道,径北秀才遍地,论资排辈也轮不到我的。” 王妈:“你家既然有驴子,为何还自己推着个车走那么老远到市坊去。” “这市坊处只让马车进,驴或牛这些牲口都不让进的。” 王妈点点头,心中了然,怪不得她没见过这样的驴车,连市坊都不让进,更别提凤华街那样的大地方了,来来往往都是高头骏马,轿撵宝骑。 虽然了解了小哥的来历,但王妈还是有些戒备:“不知咱们多久能到?” “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得聊着,一会儿便到了榆庄。 这儿房屋整齐俨然,远处可见几座山头。 驴车停在一大门户前,池雪拍了拍门,同开门的人说了几句,片刻出来一个老伯,应是这家主人,何瑞见状上前施礼,讲明来历,老伯知道他们要买葡萄,便引着他们去了葡萄园,一行人边走边谈。 这老伯是这儿的庄头,姓傅,何瑞对这个姓氏格外敏感,三两句便攀谈出来:原来这庄子是傅家的,这老伯是傅家特别远的远房亲戚,在这儿管理农庄,傅庄头见何瑞是傅家公子的同窗,语气也和善热情了不少。 到了种葡萄的地方,何瑞一见眼前满架子沉甸甸的葡萄,眼睛不禁放光。 傅庄头:“姑娘可以摘两颗尝尝。” 何瑞摘了几颗,又递于王妈几颗,味道甚是不错。 逛了几片葡萄地,品相都尚可,何瑞比较满意,众人便来到一茂盛的葡萄架下,此处有桌椅,傅庄头请众人都坐下休息。 “傅庄头,不知这葡萄什么价钱?” “八两一石,我们这儿都是按石卖的,不知何姑娘要多少石。”一百二十斤是一石。 王妈面露尴尬,何瑞却是面不改色:“两石。” 傅庄头轻笑一声,还以为来个大主顾,只两石? “傅庄头,就这二百多斤,也不说什么定金不定金的了。”说着将几个银锭递了过去,“您数数。” 这是官铸的银锭,每个四两,在大庆官银是可以自由流通的,傅庄头数了数便放入钱袋。 “傅庄头,不知能否派几个人送到凤华长街的正清酒馆。” 傅庄头爽利道:“自然!” 池雪本打算送主仆二人进城,但是驴车进不去,只能在城郊分手,何瑞临走前塞了块碎银子给这位师兄,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上了运送葡萄的马车,催促车夫快走,留下池雪无奈一笑。 这一天风尘仆仆,太阳西悬的时候才到达酒馆,林氏倒是担心坏了,以为两人被拐走了 这话引得何瑞发笑:“王妈那么大的人怎么会被拐走!”招来林氏一阵好骂。 放酒坛的厢房已经打扫出来了,酒坛都洗得干干净净,王妈等人一起忙活,将这几百斤的葡萄都洗净装了坛。 前几次酿制时,一斤葡萄放了二两冰糖,何瑞心想女孩子爱吃甜食,多加一些糖也可以防腐败,所以每斤葡萄又多加了一钱冰糖。 见一切妥当,何瑞才能终于坐下休息,一日林林总总大约走了两个时辰的路,回来只草草吃了半碗饭,然后忙忙碌碌一个下午,现在正是疲惫不堪。 何云青见何瑞呆坐在木椅上,双目放空,一脸疲倦,道:“真不容易啊。” “你还笑,我今天差点没累死。” “我也没闲呀。” “我才累……” 何云青见何瑞累成这样还他争辩,觉得好笑:“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买去。” “梨干,姜虾,李子璇,麻腐……” 何云青:“……” 虽然立秋,但天气依旧炎热,林氏王妈徐妈等人几乎离不开放酒的仓廪,一会倒缸,一会撒凉水,仓廪中大多都是正在酿制的粮食酒,还没有过滤取汁。 而何瑞的葡萄酒倒不了缸,只能撒点凉水降降温。 何瑞日日观察,生怕酒像上一次坏了,好在下了一场大雨,痛快淋漓,天气清爽起来。 何瑞借着前两次的经验,晓得这个气温大概是最合适的了,见葡萄酿的不错,于是这几日的担忧也随暑气散去。 次日清早,天气舒爽,何瑞脚步轻快地来到学堂,见周围的人似乎也都神清气爽,有说有笑地聊着什么,看样子大家心情都不错。 好天气,好心情。 钱青儿见何瑞坐下:“何瑞,你是想拜织女还是想拜魁星啊?” “啊?”何瑞一皱眉头,“拜什么?” “你傻了啊,明日七夕,正好也沐休。” 第二十三章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 “七夕——?”何瑞拉长了声音,她都忘了明日是沐休了,又如何记得是七夕,怪不得都这么兴奋。 “咱们还在上学,可以拜魁星祈求功名,也可以拜织女——”钱青儿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求姻缘啊。” 何瑞好奇地笑道:“那你想拜什么?” 钱青儿笑道:“我都想拜,哈哈,明日我去找你,我知道你家的正清酒馆在哪里,咱们一起月下拜织女,如何?” 钱青儿的嗓门高,周围的人一听这话,不禁想笑,可不是要拜拜嘛,一个人高马大,一个不受人待见,不然哪来的好姻缘。 钱青儿却不管周围的人,见何瑞有些诧异,解释道:“古有流传,七位姐妹在月下义结金兰的故事,据说这天夜里结拜的姐妹会友谊长久。” 何瑞竟不知她在钱青儿心里是这样的分量,有些感动,想来她们二人还真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意味:“好啊!” “行,就这么说定了!” “嗯,咱们可以拜完织女,拜魁星。” “哈哈,你也太贪心了吧。” 昼侵时,何瑞吃过饭又开始埋头用功,钱青儿见何瑞认真投入,受她感染也经常在一旁翻翻书本,临摹书帖。 另一边,四个女孩子也聚在一起。 张婉儿道:“倩薇,你来我家吧,你又没有什么姐妹。” 韩倩薇笑而不语。 “你们来吗?反正都在东临街,离得又不远。”张婉儿一向喜欢热闹,见余春然等人有些犹豫,便补充道,“我母亲今早还叮嘱我,让我多邀请些同窗来。” 余春然道:“那好,反正我几个堂姐都出嫁了,只有一个小妹还不足两岁,正愁没人一起过呢。” 这两年余家的女子陆陆续续出嫁,今年家里的意思是,不再设织女案桌,只设一个魁星案,由男孩子祭拜。 张婉儿神采飞扬地比划着:“那好!明日我就派小厮给你们送请帖,晚上酉时来就是了,我大伯家有两庶姐都在今年出阁,我祖母的意思是要,设一个大大的织女供案!哎……我们家就我一个上学的女孩子,平日里也没人玩,如今可热闹了!” 韩倩薇道:“咱们与那些不上学的女孩子可不同,没事就开个诗会、茶会、赏花会的,好不清闲。” 余春然道:“话说回来,咱们都是上学的,可以拜魁星吗?那两好像两位星宿都拜的。” 韩倩薇冷笑一声:“真是一点便宜都不想放过啊,她们那样子的,想拜魁星求功名还不如多拜拜织女。” 几个女孩子闻声笑作一团。 次日,何瑞睡到自然醒,起来后倒弄葡萄、温习功课……傍晚十分才想起钱青儿要来。 林氏听说何瑞的同窗要一起来过七夕,很是开心,就在院中设了一个精致的织女案,放上几支鲜花、水果、五子等。 何瑞又到街上去买了巧果和巧酥,今夜七夕,凤华街人来人往,许多卖巧果和巧酥的商贩。 砰砰— 何瑞听见敲门声,连忙前去开门,见了钱青儿赶忙把她迎了进来,只见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姑娘。 钱青儿道:“这是我的丫头,碧柳。” 何瑞有些讶异,笑道:“快进来。” 案桌是刚布置的,就在院中,钱青儿见祭品齐全,上面摆着各色玩意。 林氏起身相迎:“这便是钱姑娘吧,快请坐。” 钱青儿见林氏相貌倾城,气质不凡,忙回礼:“拜见夫人。” 钱青儿自来熟,并不拘谨,渐渐地热闹起来。 七夕有月下穿针乞巧的习俗,徐妈已经备下了五彩丝线和银针,几人一起月下穿针,谁先将七根针穿好,谁的手就是最巧的。 今晚月色皎洁,徐妈善于针线活,借着灯光和月光,不一会便都穿好了,王妈笑道:“看,徐妈已经穿好,我老眼昏花这才穿了四根。” 正说着林氏道:“我这儿也行了。” 王妈,钱青儿,绿柳也都陆续穿好了,只何瑞急的一手汗,还是只穿好了三根。 林氏笑道:“瑞儿,瞧你笨的!” 何瑞辩解道:“我整天握笔,都不拿针的。” 林氏:“还说,钱姑娘不也是上学的。” 钱青儿笑道:“夫人,我平日里不如何瑞勤奋。” 众人见何瑞一脸认真,皱着眉头,来回穿线都穿不上,一会才穿出一个线头,小心翼翼地拉出线头,只见彩线分了岔,引得几人大笑起来。 何瑞无奈又重穿,总算都穿好了。 王妈打趣道:“可算好了,你这‘输巧’的要给‘得巧’的徐妈送礼物的。” “今日没有备下,明日定给徐妈补回来。”何瑞捋了捋穿好的五彩线道。 徐妈笑道:“这都是像夫人这样的年轻妇人,或是你们姑娘家的才来穿线乞巧,我这老婆子跟着你们凑热闹,还要什么礼物。” “唉唉,我可比你大一年,你要是老婆子,我成什么了?”王妈怪道,引得几人又笑作一团。 夏末秋初,夜空皓远,繁星明亮可见。 何瑞看着漫天的星星,问道:“哪个是织女星啊?” 钱青儿指了指天顶上极为明亮的一颗星,道:“那是织女星,那下面还有四颗星星是织女编织美丽云霞和彩虹的梭子。” 接着,又指了指偏南方的三颗亮星道:“中间最亮的是牛郎星,两边的两颗小星是扁担星,传说是牛郎挑着他与织女的一双儿女。” 夜色静谧,只听见虫鸣声声,众人似乎可以望见,牛郎织女走过长长的鹊桥,深情相望。 “那就是银河吧。”林氏只见中间横贯的一带星汉。 “是的,夫人。” 林氏看着两星隔着银河,不觉眼前朦胧起来:“两人虽不能长伴,还可年年于此相会……”禹城你我此生再无相见之日。 徐妈明白林氏,缓缓道:“夫人,我听过一句诗,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觉得最是真理。” 林氏心里想着这句话,看着天上银河,点点头,眼角不觉湿润。 王妈知道林氏想起伤心事,忙岔开话题道:“夫人,快让瑞儿和钱姑娘拜拜织女星,瑞儿连穿针都穿不好,还得多多乞巧啊。” 林氏回过神来道:“事了,快来拜一拜。” 第二十四章 七夕游 何瑞、钱青儿跪在布好的案前,对着明月,拜了两拜,期待她们的友谊能够天长地久,各自都能拥有美好的姻缘。 拜毕,何瑞忽想起早酿好的葡萄酒,赶忙让王妈搬来一坛庆祝。 王妈每人倒了一杯,说道:“钱姑娘、碧柳姑娘,你们尝尝这是我们姑娘自己酿的葡萄酒。” 钱青儿道:“原来你那日带去学堂的就是这个呀!” 林氏立刻瞪眼望去,何瑞佯怒瞪了钱青儿一眼,道:“娘,我同窗在这儿呢,你可得给我面子呀!” 林氏瞪了一眼不管了。 何瑞道:“今日太仓促了,来不及准备魁星案,明年我们俩再一起拜魁星,可好?” 钱青儿笑道:“好,你还真打算拜魁星啊,哪有女孩子拜魁星的。” 王妈疑惑道:“拜魁星?有什么说法吗?” 林氏抢答道:“拜魁星考状元!” “正是!”何瑞道,心下思量了一会,忽然有了注意,“娘,我想和青儿出去逛逛。” 今晚七夕,夜市又要到三更天,现下是最热闹的时候,林氏道:“让王妈或徐妈跟着,就在长街上逛一逛,不可贪玩,耽误了钱姑娘回家。” 徐妈知道今夜林氏想起往事,想开解一番,又想着王妈爱出去走动,于是凑近低声道:“王妈,你跟着吧,出去转转也好,我就不去了,你也知道夫人她……” “好我都省的。” 林氏递给何瑞几块碎银子:“路上想吃什么就自己买,莫要怠慢了钱姑娘。” 何瑞拿过钱就招呼着走了。 到了凤华长街,只见街上一片明亮,片片华灯已经掩盖了月亮的光辉,来往行人,罗袖绮裳,衣衫随风飘飘。 今儿推着车的小商贩也可来做生意,叫卖声此起彼伏,卖巧果的,花果的,水上浮的,还有卖荷花苞的……琳琅满目,锦绣满街,好一番热闹的景象。 几乎从不跨出府门的钱青儿看到这番景象兴奋不已,东瞧西看,满眼好奇。 何瑞边走边跟她们介绍,碧柳盯着杏片咽口水,何瑞便买了好些,又买了山楂球,一群人边吃边走。 约莫逛了有两刻钟,拐了一个大路口,到了文昌街,这条街上的书坊还有笔墨斋多了起来。 碧柳正纳闷怎么逛到这儿来了,凤华街好像更热闹,又见自家小姐指着远处一座塔式歇山顶楼道:“那是魁星楼!何瑞咱们不会真的要拜魁星吧!” 远远可见,魁星楼前停靠着香车宝马,来往人锦衣束发,都是些男子,一月个以后,院试还有三年一次的秋闱都将如期举行,因此来往的人络绎不绝,以祈求功名。 “那儿咱们是去不得了。”何瑞遥遥看去,“我记得这儿的书坊有供奉魁星的。” 边走边说,眼前就是一家明亮宽阔的书坊,一人行走进去,果然就在墙西边有一个魁星案。 魁星设在神龛里,案上扎红纸的羊角和香炉是今日刚摆上的。 何瑞对柜台前正在翻书的人道:“掌柜的,我们想拜拜您这的魁星。” 那掌柜心里稀奇,女子拜魁星倒是少见,却也不问,只道:“请便。” 何瑞施礼道:“多谢。” 掌柜的见何瑞施礼端正,又道:“案前就有香,你们自己拿便是。” 何瑞再次道谢,和钱青儿一同拜了魁星,拜毕上香,为的不仅是功名,还有过节的仪式感。 一行人出门,何瑞看着不远处的阁楼道:“钱青儿,你看,这个是丹青阁,里面有许多大家的名画,都售价不菲,晚上都不开门的,没先到今日这么还没关门,要不咱们去看看?” “走啊。”钱青儿兴高采烈地挽着何瑞的胳膊。 一行人还没走到,何瑞只见一熟悉的身影走了出来,这女子身姿曼丽,头上挽着百合髻,穿着桃夭色梨花纹烟罗软纱衫,藕荷色云纹罗绸裳,身边跟着个丫鬟,正朝前走去。 钱青儿看着远去的背影:“这不是韩倩薇吗?” “还真是。”不知怎的,何瑞总觉得有人在看着自己,一抬头,果然便看见傅湛塘凭着二楼栏杆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只见他头戴玉冠,穿着鸦青色长袍,束着朱樱色腰带,由于站在楼上,更觉其身材颀长,那张脸还是俊美地动人心弦,眼睛睥睨着何瑞。 但何瑞已经能心平气和了,给了钱青儿一个眼神,钱青儿也抬头望去,不禁汗颜。 楼下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径直离开,也不去丹青阁看画了。 小檀问道:“咱们不去丹青阁了吗?” 何瑞道:“走吧,时候不早了,咱们先去吃点东西。” “我以为你要说时候不早了回家去呢!”钱青儿笑道,她还没逛够呢! 傅湛塘冷笑一声,还真是凑巧,目送她们走远,见身边的小厮寻了过来,这才下楼去。 阿才道:“少爷,你让我好找啊!” “急什么,我还能丢了?” 阿才拿下脚凳:“咱们快上车吧。” 傅湛塘顿住脚步,转头看向何瑞等人方才去的书坊:“我去买点笔墨。” 阿才道:“咱们家那么些名贵笔墨,买这里的做什么呀。”傅湛塘一个眼神看去,阿才立刻噤声不语。 傅湛塘进门佯装转了一圈,看到魁星案上几根刚燃上不久的香,问道:“掌柜的,您设这么精致的香案有人祭拜吗?” 掌柜的忙殷勤道:“有的,刚才就有几个姑娘家来祭拜呢!说来也是少见……哦,公子若想祭拜,那就有香。” 傅湛塘忍俊不禁,指着前边笔架上的一排毛笔道:“这些我都要了。”说着便径自上了马车。 掌柜的道:“诶!好好!” 阿才幽怨的看了眼马车,道:“掌柜的多少钱啊?” 何瑞几人用过饭,又顺道买了两根檀木簪子,一个王妈,一个给徐妈作输巧的礼物。 众人一直到亥时末才到家,今夜热闹,酒馆还没有关门,李家夫妇还在馆内做生意。 钱青儿也该回家了,林氏不放心,一定要让李叔把钱青儿送到家中,钱青儿逃荒似的拒绝了,何瑞追出去,却不见她们主仆二人的身影。 碧柳边跑边朝后看:“小姐,别跑了,何姑娘肯定追不上了。” 钱青儿放慢脚步,长舒一口气,随即两人走进另一个隐蔽巷口,只见一辆宽大的马车,后面跟着四个佩刀侍卫,一个宫婢打扮的妇人从车里下来,怪道:“祖宗诶,你可算来了,快回去吧,夫人要着急了。” “好了嬷嬷,我这就来了,早让你们别跟着,你看这街上不都是人吗?我和碧柳两个人来不就行了。” 嬷嬷怪道:“小姐您可别说笑了,太后娘娘要是知道了,问起罪来,老奴可担待不起。” 钱青儿无奈叹一口气上了马车,一队人朝东华街去了。 第二十五章 院试 七夕之后,院试将近,学堂氛围更加紧张,大多数人即将面临他们的第一次院试。 酿制葡萄的流程,王妈等人已经十分熟悉了,何瑞忙于考试,这些也只能靠她们。 但是葡萄酒排气检查,何瑞从不懈怠,有时候功课多了,再弄完葡萄,往往要忙到深夜,白天何瑞也不敢偷懒开小差,眼瞧着人都憔悴了几分。 何瑞心里苦道:这都是应试考试留下的后遗症啊! 时光匆匆,转眼到了月末。 七月三十日,朝廷派遣的提督学政张冕抵达顺风县,行香挂牌,视察考场,与各帘官会堂。 次日,各地的学子纷纷提前赶来,府衙四周的客栈早已经满客,不少人干脆睡在府衙外面。 何瑞散学时,途经府衙,只见许多人盘坐在地上或啃馒头看书,这些人穿着粗布衣,大多是从乡下来的,真有钱的就算客栈满客也应该是有地方住的。 回到家中,兄妹二人只见摆了一桌的考试用具——笔、墨、砚、镇纸、水注,一早林氏便带着王妈徐妈到文昌街挑了这些东西。 林氏道:“你们俩快来看看,这些合适吗?” 考试要公正,为防止学生作弊,砚台不准过厚,水注必须是瓷质的。 两人仔细查看后,见无误,又小心装入考箱内。 这段时间,何云青用功读书刻苦学习,除了先生布置的文章,自己又练了几篇,考中秀才也是十拿九稳的事,因此比较淡然。何瑞本来就没抱着能考过的心态,因此也十分淡然。 只林氏忧心忡忡,一会担心笔砚上有字样,一会担心落了什么东西,三番两次打开考箱检查。 何云青安抚道:“娘,您不用担心,前面的县试,府试不都过了吗?” 林氏道:“这到底不一样啊,要是考上了秀才,就是正经读书的人了,咱们最好争取一鼓作气呀!” 王妈安慰道:“夫人不用担心,瑞儿和云青将来还要考举人、贡生、进士呢。” 林氏听到这话,眼睛笑得月牙似的,叮嘱道:“好好考,不用紧张。”儿子女儿明日都要赶赴考场,林氏的语气里都是期冀和自豪。 次日一早,李叔将两人送到考场。 考场很大,设在二门内的院中,顶上支了大大浅藕色遮阳布,不仅为考生遮阳,刺眼的阳光也变作柔和的光源。 方才进门时何瑞也没见几个同窗,领完卷子,找到自己的位置,才发现旁边坐的是傅湛塘。 见是何瑞,傅湛塘不知怎么却有些心虚,低头看着卷子。 一声铜响后,府衙的二门、大门依次关闭,士兵在门外肃清闲杂人等,前方的考官点上香,呼道:“开考——” 童生们立刻提笔埋头,学政大人端坐在前面监考,外帘官们来回审视,四周极其安静,只听见窸窸窣窣的写作声。 正如诗文中所形容的那样:“无哗战士衔枚勇,下笔春蚕食叶声。” 何瑞并不紧张,反而心平气和,细细地思考,稳稳地写,交卷子时距敲锣还有一炷香的时间。 一半考生已经出场,都聚集在二门外,等时辰一到大门打开,便可以离开府衙。 何瑞一出二门,便看见何云青向她招手,身边还站着莫展旭。 莫展旭同她微微一笑,何瑞抿了抿嘴巴,笑着回礼。 “考的怎么样?”何云青拿过何瑞的考箱,走在两人中间。 何瑞:“一般吧,你呢,什么时候出来的?” “早就出来了,我出来的时候这儿只有七八个人。” 何云青朝西边廊下看去,只见那儿围着一群人,都是四德学堂的人,考完的同窗正聚在一起闲聊。 何云青道:“过去看看?” “走啊,这次考完试,往后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见了。”何瑞竟然有些怅然,虽然相处时间不长,甚至有许多不愉快,但终究那些苦读的日子,和钱青儿嬉闹的日子,都只在回忆里了。 何云青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可算能好好休息了,一个月的授衣假呢……” 所谓“授衣假”就是指时令进入九月,天气渐凉,学生可以回家取过冬的衣服,这本来是国子监的规矩,后众学堂书院都仿照此成例,所谓“授衣”就只变成了一个名称。 尤其对富家子弟而言,有些人甚至不晓得这假的用意,但是而今大庆的正规学堂都一以贯之,八月院试一过便放授衣假。 说话间便到了廊下,还未走近,就有人招手道:“云青这儿!” 又有人道:“考得怎么样啊?” 不等何云青回答,便有人道:“这还用说!” 莫展旭闻言不禁笑道:“今日咱们都不谈成绩,好容易考完,真是累坏人了!” 何瑞站在边上,不见钱青儿,只有几个女学生坐在楣子上。 余春然见何瑞站在一边,忍不住打招呼道:“何瑞,你没见钱青儿吗?” 何瑞摇摇头:“我也正找她呢。” 余春然道:“大概是还在考场,韩倩薇她们也还没出来,按理说也该出来了……”继而话锋一转,“何瑞你以后打算怎么办?还继续上学吗?” 何瑞对这个问题有些不解:“上啊。” 余春然眼中闪过一瞬冷嘲,又道:“哦,我就不一定了。” 何瑞疑惑道:“怎么说?” “我母亲说,能混个女相公的功名也够了,要是考不上……或许在阁中待个两年嫁人吧……” 余春然见何瑞神色变幻,以为是她看不起自己,便补充道:“我祖母说了,女子读书第一要义是知书达理,做事大方得体,不会小家子气;第二便是博个名声,将来夫家看中,读书人终归要高人一等,不会受欺负;第三才是为了当官,可当官的女子到底有几个?可见还是现实些好……” 何瑞有些愕然,林氏从未对她说过这样的话,甚至经常威胁道:一年考不上就考两年,考三年……总之一定要考上秀才,将来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她也不知道,原来女子读书最终还是为了能嫁得好。 “是啊,先生也说了读书是为了明理。” “咱们正经做文章的,和那些整日待在家中的女子可是不一样的,她们自以为读两本诗集就是有文采了,到底只是吟风弄月!”说道这儿,余春然才畅快起来。 在家族的女孩子里,也就她和一位堂姐算个正经的读书人,就是平时族中祭祀,两人都位列其中,如今又参考了院试,早已高出同族的女子一大截。 何瑞一边看向二门处等钱青儿出来,一边默默地听着,不知该作何言论。 见何瑞沉默不语,余春然笑道:“他们刚才商量着举办一个雅集,权当作别了。”说着朝一旁的少年们看去。 何瑞问道:“先生也去?” “不知道……”余芳然话说到一半便被三声铜响打断,府衙正大门缓缓打开,学生们鱼贯而出。 第二十六章 上榜 被打断的也不止她们,傅湛塘闻声看向二门,远远地只见韩倩薇一脸沮丧地走了出来。 何瑞道:“哥,在这儿等我,我去跟钱青儿说几句话。” 何瑞跑到二门处,就见傅湛塘韩倩薇两人正在二门边上,不知说着些什么,韩倩薇含泪低语,傅湛塘满眼心疼,此番行径引得旁人侧目,何瑞暗道,两人胆子不少。 何瑞纳罕了一句后,便朝二门探头,寻钱青儿的身影。 钱青儿刚出来一会也在寻何瑞,见她探头探脑,忍不住拍她的肩道:“干嘛呢!” “卧槽!”忽然被人从后面拍了一巴掌,何瑞忍不住骂道,见是钱青儿,“你个小蹄子!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没出来呢。” 钱青儿大笑道:“哈哈哈!我刚出来,卧什么槽啊,早就看见你过来了。” “好啊你!”说着,何瑞就要去扯钱青儿的脸。 钱青儿慌忙求饶,挽着何瑞的胳膊朝外走,没走几步朝傅沾塘二人那儿侧了侧头道:“那两人怎么回事?” 何瑞笑两声:“不知道……” “他俩这样,要叫人认出来是咱们学堂的人,先生的脸不丢尽了……” 何瑞耸耸肩,不置一词。 钱青儿忽想起来问:“对了,你考的怎么样?” “凑合吧……” 此次命题是《论语》雍也中的颜回那一篇,她做题时便不由想到饮冰室主人的名言,便虚心写上了,这里虽早有唐诗宋词,四书五经,可不会有梁先生的至理名言吧。 “我都紧张死了,最后一炷香的时候,手一直抖,险些握不住笔,还好写完了。”钱青儿如释重负地一笑。 何瑞想起余嫣然的话,问道:“你以后还打算上学吗。” “嗯——”钱青儿拖长了声音思考着,“你还上吗?” “上啊。” “那我也上。” …… 就像平时期末考试一样,考完没发成绩的那几天是最肆无忌惮的。 何瑞待在厢房里,日日查看新酿制的葡萄酒,七夕前酿制的那一批已经都卖出去了,这批是前几日刚酿上的,随着天气日凉爽,发酵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倒是给何瑞省出不少空闲时间去筹谋以后的生意。 学政张冕已经第四次拿起这张卷子,几次提笔却迟迟没有将那朱红的圈画上。 一少年幕客笑道:“学政大人,这文章自有它精妙之处,不如就打上吧。真不行就名次低一些。” “文章讲究精炼,这个却写得像个大白话,可偏偏这道理却说得再透彻不过!这文笔再好一分我也不用犯愁,若是给勾朱了,将来别人一看这样的文采,我该怎么解释?”张冕再一次扫视卷子,叹道,“十年饮冰,热血难凉……当真是天下学子的肺腑之言,想我六岁开蒙,苦读十九年才考得进士,读书的艰难又何止寒窗二字可以言尽的。” 那幕客思忖片刻:“大人,能写出这样佳句的人想必也是经历苦读,有感而发的。” 张冕闻声点点头,在卷末打了一个明艳浓重的圈,又在那句子旁边打了一个圈。 何瑞就这样出现在了府衙门前的榜单上。 看到榜单的时候,何瑞愣了半晌。 竟然上榜了,就自己那水平,在何云青的比较下,只能说是判若云泥,不过自己末等,何云青是榜首,名次上倒也是判若云泥,想来自己能上榜也是托梁先生的福吧。 林氏听说两人都上了榜,长舒一口气,几日的担忧瞬间消散,高兴地张罗着要给兄妹二人庆功。 放榜第二天,府衙里的人便送来了报帖——何云青去了顺天县学,何瑞则去了崇德书院。 那些读书人都想一睹今年案首真颜,便请人送帖子,请何云青赴宴游玩,一会张公子一会李公子的,何云青压根不认得,便都给回绝了。 何瑞见推了这么多请帖,不禁道:“哥,你可不能读书读傻了,这些人情世故还是要懂一点的,人家叫你,你就去嘛!” “你安生些吧!”何云青知道何瑞的水平,没想到这小丫头竟过了,虽然名次不高,却整天在他眼前嘚瑟。 何瑞的确嘚瑟,考上秀才意味着林氏不会过多干预她做生意,而且离进士又近了一步。 傍晚时分又有小厮送来帖子,何云青本有些不耐烦,一见是四德学堂集会的请帖,立刻兴奋地找来何瑞。 “瑞儿,咱们学堂有个雅集。” “晚上举办什么雅集?”何瑞暗叹,年轻人都喜欢夜生活,古今无异啊。 “在晚上举办雅集,权当是夜游会了,戊时初就有人来接我们。”那日他们廊下吆喝着举办一个夜游会,何云青还以为说的是玩笑话。 何瑞打开请帖看到地点时,不由疑惑道:“芩园?是山青街的那个?” 这个芩园远近闻名,是一百来亩的私家园林,还有不少诗人为此园题记写诗。只听人说这园中一步一景,四季不同,且地处幽静是个极清雅的地方,顺风不乏巨商权贵,至于园主是谁也是众说纷纭。 何瑞不由得吃了一惊:“这…这芩园竟然是傅家的?” 知道傅家是富豪,却没想到竟然这么豪! “对,我也是那日听他们说的……” “所以这是傅湛塘独自操办的——?”何瑞不由得拉长了声音。 “自然是他,但想来也是他父亲授意的。” 何瑞再一次看向帖子,邀请的人是“诸四德学堂同窗”:“只有咱们四德的人吗?还是有别人……”这么大的地方只为了一群小孩举办雅集? “除了我们学堂的也没别人了吧,马车来了我就叫你。” “不了,我不去了……我得好好休息,然后捯饬我的葡萄酒。”何瑞伸了个懒腰道。 “真不去了?你不去看看谁和你一个学堂?” “去了也没什么意思,等我到了崇德书院不就自然知道了吗?不急在这一时。” “真不去了?” 何瑞一字字地说道:“不去了!” 葡萄酒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钱青儿。 四德学堂约莫有十几位在榜上,女孩子中只有她和张婉儿,钱青儿平日不爱与人来往,如今又不在榜上,大概是不会去的。 就算钱青儿想去,想来这傅沾塘也不会知道钱青儿住哪,毕竟她作为好闺蜜都不知道,问了好几次钱青儿都不说,帖子自然无法送到。 她一个人去,也没人说话,没得意思…… 最关键的是,何瑞实在是怕了韩倩薇那几位,去的话不知道还要惹多少气,没得坏了她的好心情。 果然如何瑞所料,钱青儿的确没有去。 第二十七章 游园 何云青同莫展旭是一起到的,两人一下车就被小厮领着进入岑院内。 一路上,路旁虽灌木繁多,但每隔几米便有一个石灯柱子,明亮清晰,也不用打灯。 走上一条幽静的鹅卵石道,一射之地后便见前方一处十分明亮,传来阵阵谈笑声。 原来绕过丛木,便是一片青石砖空地,摆着四五个被石凳环绕的大理石桌,少年们或站或坐正谈笑嬉闹着,四德学堂的人已经来了大半了。 见二人走来,傅湛塘招手呼喊:“你们两个迟了啊!” 接着是此起彼伏的招呼声。 “恭喜啊,云青,取得案首。” “哟,莫秀才也来了!” 何云青只惭愧而笑,莫展旭闻声痞道:“少扯你莫爷的闲篇。” 接着便是一阵哄笑掺杂着些许粗俗之语,旁边的几个女孩子听得低头轻笑起来。 这个年纪的少年,父母师长管的尤其紧,一旦没了束缚便容易没大没小,傅正宏晓得这些人的身份,更知道其中有几个姑娘家,怕他们闹欢了忘了规矩,便特地派了得力的管家作陪,有个长者大家也都好收敛些。 说话间,李管家带着几个挑灯的小厮走了过来:“少爷,已经一更了。” 傅湛塘点点头,微微眯眼,默数一遍人数,约莫有七八人没来。 这次园会傅湛塘可算是用了心思,先是找到几个要好的同窗,打听所有人的住处,又派人一一送贴,除了三四个实在打听不到的、有事推辞的,大约也都到齐了,于是点点头道:“走吧。” 李管家拱手,高声向众人道:“院试甫过,昨日刚刚放榜,想来各位也是伏案苦读已久,而今才得清闲。咱们芩园虽比不得那湖光山色,却也得几分自然之趣,而今由老夫做导引,带各位游玩游玩,权当散心了!我是傅府的李管事,各位,请。”说罢伸手做请状。 “走了!”傅湛塘一挥手,一行人便向近处甬道走去。 过了甬道,映入眼帘的是一排依傍湖水而栽种的垂柳,湖中搭建着曲曲折折的石桥一直通向湖心亭,石桥经过湖心亭通向湖的另一端。 这桥上围栏石柱上都点着宫灯,一路灯光熠熠,簇簇墨绿的荷叶依傍着木桥,伸手可摘。 李管家边走边说道:“这桥叫九曲桥,之所以建的曲折就是为了方便赏花,这些荷花依傍着桥栽种,夏日里走上这桥便能清楚欣赏到满湖的荷花,现在荷花早已凋谢,这些荷叶倒还郁郁葱葱。” 众人暗暗称赞,都说这芩园建得心思巧妙,如今一看果真不错。 众人走向那座湖心亭,虽并无新奇,但四周颇为开阔。 李管家指了指远处临湖而建的一座明亮的庭堂道:“那座厅堂就是看戏的地方”又指了指脚下的亭子,“这儿就是唱戏或奏乐的地方,坐在厅内看亭中之人如看画一样,湖面开阔,声音也悠远。” 现在是夜里,又都是学生,以看戏取乐未免俗些。 不过,李管事自然也不是只为让他们看这座湖中戏台。 “各位随我来。”一行人继续朝前走去,便到了湖的另一端,接着又是一段甬道,这甬道上的灯却不多,越走灯光越暗。 男孩子走在前方,女孩子们紧跟其后,六个小厮分别在前后打灯,尽管如此,甬道旁的树木葱郁,夜色浓浓,不由得让人害怕。 众人正疑惑时,便走上了一条游廊,游廊的顶上吊着灯,一面是墙,另一边连着一片宽阔的浅草,这片浅草就邻着刚才的湖水。 最令人惊奇的是,这片浅草上竟然飞舞着一片流萤,星星点点,萦绕廊柱,一时间仿若坠入星河,如梦如幻。 旁的也就罢了,见此情景众人不由出生赞叹。 李管事露出几分得意的微笑,看了看傅湛塘,向众人道:“这条游廊就叫流萤廊,这流萤才是最难得的……一年中只有八九日间能有此景象啊,诸位相当有缘,不如在此游览片刻。”说着便对傅湛塘拱拱手,和身边的小厮吩咐了几句便离开了。 众人见李管事走开,纷纷惊叹议论。 “只听过诗词中的流萤,如今一见果然不同……” “这般景象怕是什么诗词也说不尽啊。” “你们看那儿,好多啊。”有人说道。 众人分散在游廊和浅草上,追扑着这些凡尘仙灵,更有人触景生情,忍不住吟诗道:“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韩倩薇刚知道芩园是傅家的时候,已然是不可置信,而今亲眼见到这座院子更是心头涌动,看着不远处的傅湛塘,就像看谪仙一般。 几个女孩子望向傅湛塘的眼神亦是有些不同,余春然见傅湛塘朝她们这儿走来,忍不住先上前搭话:“傅湛塘,这流萤是从来都在这儿的吗?” “是。”傅湛塘微微一笑道。 “这廊上的灯有些多,要是取下来几盏,这流萤会更明显。” 韩倩薇见此情景,快步走来,连忙上前打断道:“灯火荧光相映才好看不是吗?” 这话虽是对着余春然说的,然而眼神却看向了傅湛塘,眼神中的意味格外明显,显然是做给余春看的。 余春然见两人目送秋波,心下了然,其实早在学堂她便对二人之事有所耳闻,如今一看果然确有此事,只好悻悻走开。 韩倩薇见周围的人都各玩各的了,便若无其事地离开了游廊,傅湛塘紧随其后,两人走到一处假山旁停了下来,此处背着灯光,离廊处较远,很是幽静。 傅湛塘只见韩倩薇眼中噙着笑,娇羞崇拜地看着自己,不由长眉轻挑,走上前去,撩了撩她的鬓发:“这流萤你喜欢吗?” “专门为我准备的吗?”不仅是这片流萤,她更希望这次夜游会都是专门为她准备的,而同窗集会只不过是噱头罢了。 见傅湛塘看着自己笑而不语,韩倩薇眼眸一沉,想起伤心事,哭腔道:“我们以后见面就难了,我早听说你去了崇德书院,我……”都没有上榜,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傅湛塘默然不语,双手捧住她的脸颊轻轻磨砂,为她拭泪。 对于此事他的确还没有考虑,前日一放榜就在筹划这次游园。 第二十八章 假期 少年手掌温热,指尖微凉,看着他俊美的脸庞,韩倩薇泣道:“怎么办啊?我舍不得你……” 借着月色,傅湛塘只见眼前的人,泪水涟涟,柳叶般的黛眉微微蹙着,一派楚楚可怜,风流婉转,忍不住靠近,低头吻住嫩红娇俏的唇瓣。 双唇的触碰来得措不及防。 韩倩薇只见眼前的人闭着眼,长而浓的睫毛微微颤动,心中仿若凝滞,紧张到不能呼吸。 少年的吻生涩而又狂热,唇齿相碰,她只觉脸庞似在灼烧,一时间天旋地转。 还来不及推搡或回应,少年已经心满意足地深深得望着自己,眼中带着他一贯有的顽劣和得意,那坏而贪婪的眸子,让她看一眼便脸红心跳,只想永远这么沉溺着。 …… 何云青看着眼前飞舞的萤火虫,轻轻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莫展旭问道。 “何瑞要是来就好了,我要告诉她,指不定有多后悔。”这样的美景,小姑娘肯定最喜欢了? “她……为什么没来?” 何云青道:“她最近跟个没笼头的马似的,到处瞎折腾,在弄什么葡萄酒。” 莫展旭道:“哦,我知道,那天她带来的那坛子酒就是吧。” “是呀,本来这一月我见她埋头苦读,以为她对这酒没兴趣了,没想到又开始折腾了。”何云青笑了笑,无奈又宠溺道,“我这个当哥哥的还真管不了她了。” 莫展旭闻言不禁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 何云青回到家中的时候,何瑞已经睡下了。 次日清早。 难得的清闲,何云青本想在床上留恋一会,何瑞一大早便推门而入:“哥,哥,哥哥哥哥……快起来。” 何云青揉揉眼睛,坐起来,紧了紧中衣的领口:“何瑞你还有没有分寸!” “什么分不分寸,快起来帮我写字。” 何云青含糊着:“写什么字?” 何瑞将拿过来的酒旗放在案桌上:“我新找的妙句。” 何云青也不问要她干什么,披上外袍,迷糊着拿起笔,看了看砚台:“研磨……” “叫什么……青涩尽时呈美禄,金樽向月……醉仙翁。” 何云青打了个优雅的哈欠后,才执笔坐在桌前。 “好好写……” 何云青幽怨得看了何瑞一眼,直了直身子,端起手腕,笔走龙蛇。 何云青利落抬起笔,何瑞将酒旗拿到一边,这下面还有一面:“这面写‘本店新晋酒品葡萄酒。’” “不是吧?” “快写吧,本…店…新…晋……”随着何云青收起最后一笔,何瑞伴道:“ok!” “什么啊?” 何瑞赞许地点点头:“嗯,写的真好。”说着拿起旗子,吹了吹。 何云青走到一旁边穿衣服边道:“吹没有用,你拿出去晾着。” 过往的行人,看着酒馆前挂起的酒旗,不由好奇,到酒馆中询问,李叔便热情地奉上一盅让客人品尝,凡是品尝的客人,几乎没有不赞赏的,然后便买上个半斤八两的,凑个新鲜,看似简简单单的一个酒旗,倒是为何瑞挣到了不少的销量。 如今正是收葡萄的季节,前段时间何瑞一心备考,王妈和李叔他们又跑了趟榆庄,买了好些葡萄来酿酒,如今的库存应付这些零散的订单是绰绰有余的,试考完了,库存也充裕,何瑞一时间倒也闲下来,昨日,小铜倒是来过,贺她上榜进学。 放假几日,何云青除了读书写字,就是陪何瑞闲侃,好在莫展经常找他出去玩。 何瑞没别人玩,一会到酒馆转转,一会到院子里转转,一会再看看历年乡试的文墨。 近几日秋雨连连,薄雾一般地下着,何瑞觉着自己像个快发霉的蘑菇,简直太清闲了。 何瑞思来想去,觉着应该出门搞搞推销,和王妈一拍即合,禀明了林氏,林氏见女儿在家确实也闷坏了,有王妈陪着,出去转转也好。 于是主仆二人一人背着一坛酒出门去了,王妈道:“夫人这次答应得倒爽快。” “有您陪着,我娘没什么不放心的。” “是瑞儿长大了,夫人放心了,想那会我还抱你,你就跟个瓷娃娃似的,这会儿都比王妈高了。” 何瑞笑着,心中微微动容。 说话间,两人走到一个酒馆,店小二上前躬身道:“两位客官要什么?” 何瑞道:“我们想找贵店老板。” 柜前打着算盘的人,闻声道:“不知两位贵客找在下何事?” 何瑞放下背篓,拿出酒:“掌柜的,叨扰了,我们是正清酒馆的,这是本店新出的葡萄酒,您尝尝,若合适您要多少坛,都亲自送……” 这话还没有说完,掌柜的便道:“实在抱歉,我们店有固定供应的酒馆,二位不如到别处看看。” “掌柜的,不如您……” 话没说完,掌柜的便烦躁地低头打起来算盘。 王妈心中一怒,却见何瑞面不改色地作揖道:“叨扰了。”掌柜的却连头也没有抬。 两人出了门,王妈不平道:“什么态度!?” 何瑞暗道,这算是顶好的了,一旦知道你是推销的,还有不让你张口说一句话就撵人的:“王妈别气,说白了咱们就是去要钱的,自然不能和那些送钱的客人比较。” 两人又逛了几家酒楼都没有什么收获,何瑞改变策略,决定去规模较小的饭馆。 果然,效果不错,有一家新开张的福来饭馆老板,连尝都没尝就订了二十斤葡萄酒,另外还有女儿红,霸王醉等十坛。 有了这单生意两人也不算白跑一趟,接了生意就回家了。 虽然这笔单子不大,还不是以葡萄酒为主的,但却是何瑞第一个合作的酒楼,是转型成为供应商和直销商为一体的生产企业,迈出的关键一步。 上午接的单子,傍晚何瑞就带着李叔他们一起送货去了,卸完货的时候夜色已经上来,凤华街的夜市也热闹了起来。 从福来饭馆出来,何瑞不禁被斜对过的一家酒楼吸引住了——朱楼青瓦,红袖招招,香车宝马络绎不绝…… 这酒楼白天门厅冷清,何瑞都没怎么注意,如今一看倒是小小的吃了一惊。 从出入酒馆的人以及二楼凭着雕栏赏景的几个妖艳女子,不难看出,这就是青楼,再看这青楼的名字——楚馆。 何瑞忍不住一笑,这么直白,是怕别人不知道吗? 看着穿金带银,来往于此的达官贵人,何瑞的脑海中忽然就蹦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第二十九章 风月 次日傍晚。 何瑞带着小檀,小檀带着一小坛葡萄酒从院门出去了。 给林氏的借口是要去文昌街买纸笔,何瑞因考前用功,成绩也不错,这几日林氏倒也管的不严,只由的她去了。 出门的时候好在小檀跑得快,一溜烟就跑到了门外,林氏也没有看见小檀拿的什么。 路上,小檀不停追问:“要去哪里?” 何瑞只卖关子:“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直到两人在楚馆这里停了下来,小檀抱着坛子仰头看了看楼上红袖招招的女子,惊道:“姑娘,您不会是要来这里推销吧。”推销这个新词小檀已经掌握得很好了。 何瑞点点头。 “不行啊,姑娘,夫人知道了定会重重罚你的!”小檀腾出一只手扯住何瑞的袖子。 何瑞一副慷慨就义的样子:“你要怕挨罚,那就我自己去。” “姑娘!您一个姑娘家的,别人不会让你进去的!” “那咱们就试试,试试总行吧。”昨日何瑞就看到有女子进去。 这个青楼的呢,就有现在夜店的意思,来者不拒,甚至还不如夜店,毕竟夜店还不让未成年人入内,青楼哪管这些。 果然,并没有阻拦,门口的小厮只是瞄了何瑞一眼,小檀只好硬着头皮跟进去。 进门后,绕过影背,何瑞只觉眼前一片纷纷扰扰,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轻烟,散着醉人香气,远处高台上美艳的女子扭动着曼丽的身躯,不断得有人往台上扔银子首饰,发出高呼;楼上有女子倚栏而笑,香肩玉露,煞是惹眼。 何瑞到底是见识过这般场面的人,神色平静,倒是小檀不断恳求着:“姑娘还是走吧,走吧!”何瑞挽着她的胳膊,观察着场中的人。 有男子也有女子,女子未见得就是风尘中人,也有像是来消遣的,还有穿梭于此的小厮,倒是没有看见那种叫嚷着“爷,您来了”的人物。 青楼果然是高消费的地方,不仅装点华丽,而且连端茶上酒的都束冠衣纱,长相端正,要不是他们都穿着一样的衣服,何瑞还以为他们也是来找乐子的。 何瑞叫住一个小厮道:“小哥,你们这儿的老板是谁?” 那小厮上下打量何瑞一眼:“你找我们老板做什么?” 何瑞掏出一小锭银子递过去:“烦您告知一声。” 那小厮接过银子笑了笑:“看到第一个敞间了吗?就是她。” 最旁边的一排敞间都用纱帘遮挡,这不过小厮所指的那张敞间帘子被挂了起来,里面的景象清晰可见。 只见一个美艳的女子倚在榻上,束着高椎髻,头上斜插着两只赤金镶珠的簪子,耳上一对金耳环,一身绛红衣袍。 那般神色和装扮让人一看就是风尘女子,可是却让人难以接近。 “你们老板姓什么?”何瑞问道。 “本家不清楚,只知道她叫玉銉,我们都叫她玉姐。”小厮笑道,“也真是奇了啊,头一回有小姑娘打听她的,话说,姑娘你找我们老板做什么?” 何瑞并不作答,只道:“小哥,烦请您拿两个精致些的空酒杯来,您先在一旁候着,我叫您的时候您就过来。” “好。”收人银子,这点要求还是能满足的。 等小厮拿来两个空杯子,何瑞便带着小檀走向那敞间。 榻上的女子发觉有人走过来,微微抬眼,上下一打量眼前的两个小丫头,不置一词。 “玉老板。”何瑞道。 玉銉听到这声称呼,不由地再次看向何瑞,很少有人这么叫她:“姑娘,有什么事吗?” “玉老板,我想和您谈一笔生意。”何瑞平静道。 玉銉听到这话,勾了勾唇角,再次倚回去:“姑娘说笑了,你能和我做什么生意,把你旁边的丫头卖给我吗?” 小檀刚才还沉浸在这女子的美貌中,听到这话吓得一激灵:“不不不,不是的,我们姑娘是……” 何瑞莞尔:“我是想卖酒。”见那玉銉摆摆手,何瑞并不着急,只道,“您先别否决,不如先尝尝,看看这酒您有没有喝过。” 玉銉冷笑一声,还有她没喝过的酒? 何瑞叫来小厮,拿过两个空杯放在榻旁的高腿方几上,小檀自觉地上前打开酒坛,缓缓地将酒倒入杯中,玉杯做工精巧,边缘近乎透明,紫红色的酒浆在玉杯的衬映下更加鲜艳动人,那股葡萄味也沁出来。 玉銉直了直身子,等着何瑞发话。 何瑞道:“玉老板,这叫葡萄酒,也就是葡萄酿的酒,我们已经卖了有几百斤了,所以您不用担心吃坏肚子。” 何瑞说着便将酒递了过去:“您尝尝。”为怕这玉老板疑心,何瑞先拿起眼前的酒杯一拱手,然后饮下半杯。 玉老板将信将疑地将酒杯凑到嘴边,浅尝一口,入口带着浓浓的葡萄味,还有些甘甜,质地醇厚丝滑,口感绝佳,她便忍不住又抿一口,点点头似乎在回味:“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种酒?” “哟!玉姐在这儿呢。”还没等何瑞回答,便走来一个衣着贵气,长相俊美的男子。 只见他直接坐在榻上,顺势搂住玉銉的腰枝,然后便上下打量起何瑞来,探究且无礼的眼神竟毫不隐藏,轻笑道:“哪来的小姑娘?” 问是这么问,还不等玉銉回答,他又转头看向玉銉手里拿着的杯子,轻呼道:“这是什么好东西?玉姐,你可太不够意思了,一个人在这里偷吃。” 玉銉似乎对眼前男子的行为习以为常,眼中甚至还带着几分欢愉,听到这话,便的将酒杯凑到他嘴边,男子很配合地一饮而尽,好喝地赞叹一声:“嗯~这是葡萄?还是酒?” “这叫葡萄酒。”玉銉一字一句道。 那人轻笑几声:“什么?这还头一回听说呢。” 真真一副纨绔子弟的做相。 玉銉扭捏几番,要推开身边的人:“你正经点,人家小姑娘来谈生意的。” 那人勾唇一笑,腰上的手搂得更紧了些:“这样不也一样谈吗?” 第三十章 生意人 何瑞神色平静,心里却想锤死这个人:这傻x哪来的? 何瑞努力地平复自己的心情,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玉老板,您看,这酒您还看得上吗?” 玉銉看了眼何瑞,只见她面不改色,语气平静,甚至还有些调侃,心里不由暗道,这小姑娘竟然还能镇得住,若换成别的小丫头见了这场面早就面红耳赤,不知所措了。不过也是,能来这儿谈生意的姑娘自然是不同寻常了。 “不知姑娘尊姓大名?家住何处?” “何瑞,凤华街有家正清酒馆就是我们家的,您若想要的话,亲自给您送来。” 旁边的纨绔公子听到这名字总觉得有些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的。 玉銉点点头:“明白了,话说你这酒多少钱一斤?” “一两一斤”还不等何瑞说完,旁边那人便调笑一声:“姑娘你这酒是金葡萄酿的。” 何瑞略略扫了那人一眼,笑道:“公子,您这话就说笑了,我哪能什么杂七杂八的东西都给玉老板带来呢?拿的自然是极好的酒,这价钱便没那么亲民了” 那人笑道:“口齿倒是伶俐。” 何瑞看向玉銉:“玉老板,这酒两月之内卖不出的,可以依数退回。” 玉銉见身边的人又自顾倒了一杯,垂眸一笑:“那我先定一百斤,看看这些贵人们中不中意。” 何瑞心跳扑通扑通地快了起来,但面上还是平静亲和:“能与您合作真是我们小店的福气!如此,明日我就送十坛来,一坛是十斤!” 这笔生意来得好快! 玉銉点了点头,朝外面喊了声阿魏,然后进来一个小厮,玉銉对着他交代几句,转头对何瑞说:“送到以后,由这个小兄弟安置,不过最好在天黑前送来。” 何瑞道:“好,多谢玉老板,明日一定按时送达……那就,不叨扰了,这一小坛酒就送您了。” 何瑞这才施礼告退,主仆二人心有灵犀,都端庄地退了出去,没有露出过分的喜色。 直到走出楚馆很远,主仆二人都端着身子,一句话也没说,何瑞意识到两人紧绷的神经,忽然停下脚步,如释重负地一笑:“真就谈成了。” 来之前她真就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 小檀还是走着,听到这话这才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何瑞:“姑娘,刚才我在里面脑瓜子都嗡嗡的……我还真没来过这种地方……一百斤,咱们剩的货几乎都被这个玉老板给买了!姑娘你好厉害,我看你镇定自若才能站住的。” “如果在楚馆推广成功,那么这酒大火将不是问题!”何瑞拍掌道,这是稀罕物,卖相又好,又不难喝,又是有钱人才会买的,利润空间大着呢,从楚馆这么一推广,且等等看吧! 主仆二人从楚馆出来后就直奔福来饭馆,也就是那个新开张的饭馆,找了个面善好说话的小二。 何瑞直接就开门见山:“小哥,明日中午之前,请您到正清酒馆一趟,到了就这么说:斜对过的楚馆掌事无意间看到了你们家酿的葡萄酒,尝了很是中意,因此托我捎个话,要一百斤,烦请您送来就是,越快送到越好!” 小哥仔细听着又重复一遍。 何瑞又补充道:“这话主要是当着其他人的面说,而且重点是要装作我不知道此事!” 这么做也不过是为了能名正言顺地与楚馆做生意,要是让林氏知道真相,那还得了! 何瑞给了小二两百文的跑腿费,是小哥好几天的工酬,自然就很愉快得应下了。 为应付林氏,主仆二人又去文昌街买了几支毛笔。 虽然看起来天衣无缝,可是回去的路上,小檀还是有些惴惴不安:“姑娘,咱们这样真的好吗?夫人要是识破了……” “所以啊,你得和我打好圆场,要是被发现了……”何瑞伸手指了指小檀,又指了指自己,“你、我吃不了兜着走;若是成了,将来等生意做大了,你就是肱骨之臣,开山元老!” 小檀抿着嘴,好不让自己乐出一口白牙,何瑞见状继续鼓舞道:“到时候咱们就到蜜斋坊,让他们天天来送甜品!咱们这条街的成衣铺这么多,到时候每季都给你添两套新衣服!” 小檀已然乐得合不拢嘴了:“姑娘,我当丫鬟的也不要这么多,夏冬添个一两身就行了。” 何瑞看小檀一脸乐呵的样子,觉得可爱又好笑,果然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最好哄了。 一路上,小檀就叽叽喳喳地与何瑞一起畅想未来的富婆生活。 一大早,酒馆刚开门不久,小二就来报信了。 “你说那个什么馆要一百斤?”李婶瞪大双眼。 “是呢!”小二十分称职,那着急的样子,好像真的有这么回事一样。 “那成,我去告诉一声夫人和瑞儿。”李婶忙道。 林氏听道这消息便一脸严肃地看向女儿,何瑞则过分夸张得表现了她业余的演技:“什么?!怎么可能?哪有这样的好事?”那惊异的表情比她前几日得知自己考上秀才还兴奋。 等送走了小二,看着犹自怀疑的林氏,还有一脸质疑的何云青,何瑞看了眼洋钟,缓缓开口道:“咱们尽快货给送过去吧!人家说了越快越好。” “你就别去了,让你哥和李叔一起送去就成。”林氏道,“我准许你做小生意,已经是法外开恩了,你还想去那等风月之地?” 何瑞暗骂自己蠢,竟然忘了跟阿魏交代一声,若是李叔、云青与阿魏一见面,自己昨日去楚馆的事不就露馅了!她亲自到场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我还是去看看吧,反正就是送个货。”何瑞很自然得给何云青递了个眼色。 昨晚收到何瑞送的两只兔毫笔,何云青就知道不会是答谢这么简单:“娘,这个楚馆虽然是青楼,其实也不过是个吟风弄月的地方,没有那么严重的。” “不行!”林氏十分坚决,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然后皱了皱眉头,狐疑道,“说得你好像去过似的。” 何云青很干脆地答道:“没有!” 看到林氏这样,何瑞心下发慌,若是林氏真知道她去了那里,恐怕连生意都不能做了。 第三十一章 榆庄,出发! 何瑞几番祈求,林氏都言辞拒绝,不过好在现下酒馆忙,要等过了晌午李叔云青才去送酒。 何瑞便趁着林氏午睡的时候,先行一步,结果刚出门被小檀抓了个正着,只好带着她一同去。 路程较远,林氏午睡的时间又短,主仆二人只能疾步赶路。 虽已入秋,太阳却老高,何瑞一路小跑,小檀追着何瑞给她打遮阳伞,何瑞只得夺回伞收起来,拉着小檀一路跑到楚馆,找到了阿魏。 见何瑞热得脸颊发红,阿魏不由问道:“姑娘可是有什么要事,怎么这样着急?” 何瑞也不隐瞒,一股脑地都交代了,连托小厮说是楚馆先看上葡萄酒的事儿也说了。 阿魏虽然年纪轻轻,看管楚馆的采买已然有两三年了,为人处世很通达,笑道:“姑娘,您这生意做的也太不容易了吧,不过咱可交代清楚了,将来要想做长远生意,您得跟令慈说清楚了。” 这是实在话,何瑞擦了擦汗,受教地点了点头:“您说得是,这样下去可真不是办法。”然后客气了几句,便急急忙忙回去了。 路上,小檀犹豫好久才开口问道:“姑娘,您让我来跟他说一声就是了,还亲自跑过来。” 何瑞翻了个白眼:“你连进楚馆的门都不敢进,我能放心你来?况且你不也自己跟来了?” 小檀:“……” 等到下午送货的时候,阿魏十分称职地帮何瑞圆了慌,对着李叔与何云青把这个叫葡萄酒的东西夸了又夸,虽然他连尝都没尝过。 存货越来越少,何瑞开心产品卖得快的同时,自然也就担心存货不够了。 如今本钱富足,放假也有时间,自然就要借此时机快速扩张。 现下已经步入八月份,八月葡萄成熟和采摘的黄金时间,若是不抓紧采摘,这两个月多暴雨酷暑,暴雨过后葡萄品质产量都会大打折扣。 再者,这葡萄也是刚引径北不久,这里的果农不擅长养护葡萄,不用等到多久,葡萄架上肯定就空空如也了。 所以,何瑞打算再跑一趟榆,记得上回去的时候,有一大片葡萄还都是青色,过了这些时日,想来都熟得差不多了。 于是,次日一早,趁着早起清凉,还没吃早饭,何瑞就带着小檀和王妈出门了,李叔忙着酒馆的事宜,不能老是跟着他们跑腿,主仆三人得去河桥燕旁租赁马车。 路上顺带买了几个包子和茶叶蛋,等吃完的时候也就到燕河桥了。 上了马车,颠簸一路,约莫半个多时辰便到了城外的榆庄——这个何瑞日思夜想的地方。 一路寻到傅庄头家,恰巧傅庄头不在去了葡萄园,是由他妻子刘氏领过去的。 等了葡萄园,只见傅庄头愁云惨淡地看着已经成熟了大半的葡萄,何瑞便乐了——看样子这葡萄是没卖出去。 最开始何瑞来买的葡萄的时候,品种使然,葡萄局部熟了一两亩地,给傅老爷傅正宏送去了一些,零零散散卖了一些,卖给何瑞一些,这些就买得差不多了,傅庄头便以为这葡萄生意好做。 谁知也就这几日间,剩下的葡萄几乎全熟了,前日给傅正宏送去几筐,等到昨日再一次去送的时候,傅家人便说不必再送了,本来葡萄又不好保存,况且葡萄性寒也不能多吃。 正是因为葡萄易烂,一般卖水果的商贩都不愿意买;况且葡萄的种植成本高,价钱也高,那就更不好卖了。 看着架子上有些葡萄都熟烂了,还也没人要,傅庄头可不是愁坏了。 当初是他跟村民们说葡萄价钱高,利润高,大力提倡,庄上的人才种的,现在卖不出去了,先是不好跟庄上的人交代,再者,榆庄依山伴水,土地肥沃,这些年来从未欠过税,一旦欠税他这个庄头难辞其咎。 因此,傅庄头一见何瑞就好像看到赈灾的钦差一样,惊到:“哎呦,莫不是我眼花了,这不是何姑娘吗?” 何瑞淡然一笑:“傅庄头,好久不见了。”她也不打算难为傅庄头,毕竟还有许多事情有求于人。 “是是是,许久不见了。”傅庄头想起自己先前态度,有些歉然倒,然后转头吩咐妻子去准备茶水。 何瑞开门见山道:“傅庄头,我来看看你们这儿葡萄。” 傅庄头立刻做情状,将何瑞等人带过去,逛到葡萄架旁亲自摘下一小串递给何瑞:“姑娘尝尝。” 何瑞尝过,味道似乎更甜一些,如此更好了。 架子上的葡萄或深紫、或紫红、或微微泛青,何瑞满意地点了点头,心道正是时候,熟了一半多但没全熟。 但还是指着一串深紫的葡萄故意道:“傅庄头,这葡萄都该摘了啊。”说完也不看傅庄头,犹自向前走去。 傅庄头跟在后面,叹气道:“唉,姑娘,这葡萄的生意不好做啊,若有人买也不能还在架子上挂着了……” 何瑞忽想起介绍她来这里的秀才:“池茂才没有再来进葡萄吗?” “秋闱刚过,他去赶考了,说是考上了,现在还不在家呢……” 何瑞听到这个消息,心里由衷地高兴:“他人很好,又刻苦,皇天不负有心人,改日见了真要好好祝贺他。” 傅庄头见何瑞就是不提买葡萄的事,拾起耐心,诚恳道:“不知姑娘这回想要多少?” 何瑞低头思忖,王妈上前道:“傅庄头,这回自然是要许多的。” 傅庄头心里乐呵,还不等说话,何瑞就道:“傅庄头,这片葡萄怎么这样了?” 何瑞指了指眼前的一小片结果甚少,长势颓败的葡萄树。 傅庄头道:“这片葡萄树是年前那会儿引进来的,不知怎地就都这样了,本来以为是招虫子了,可是也不见有什么虫眼……” “兴许是冻着了吧。”何瑞蹲下来看了看葡萄近根的部位,“冬日里若是冷,是要给葡萄灌封冻水的。” 傅庄头疑道:“晓得小麦要封冻,这个也要封冻?没想到姑娘对种葡萄还有研究。” 这个小檀和王妈也没想到。 “书上学的。”何瑞笑道,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傅庄头,还有多亩葡萄呀?” “十五六亩左右。”葡萄成本高,又不能管饱,许多农户只种了两三分地,最多的不过种七八分。 何瑞沉吟片刻:“我先包五亩如何?” 五亩其实不少了,傅庄头满意道:“好!” 要知道五亩地就可以收葡萄上万斤。 第三十二章 砍价 何瑞道:“不过这价钱咱们可得好好商量。” 傅庄头赶忙道:“虽然农户种的少,但是搭的功夫多……赔本的买卖可是不做的。”见何瑞沉默不语,又继续道,“但是价钱还是好商量的。” “七两一石。”何瑞给出了一个试探的价格,当时买的是八两一石。 有句话说得好“你报出一个价格,对方没有断然拒绝,而是做出一副为难的表情,恰恰说明他已经动心,这样才有谈下去的可能。” 第一次价何瑞就看到了她想看到的反应——傅庄头表情为难,犹豫片刻:“还是七两四钱一石吧!” “七两吧,这片葡萄可不少啊,傅庄头,我这儿生意刚起步,要置办好些东西,手头也不宽裕。” “七两二钱吧,庄上刚开了一家新私塾,小孩们上学都要钱的。”其实这个价钱已然有让步了,小檀觉得已经不错了,刚要开口劝说一下,被何瑞一个眼神制止住。 “七两一钱吧。”何瑞平静道,然后一脸坚定得看向傅庄头。 傅庄头表情越发为难,思忖片刻,一狠心道:“成成成,就这个价了。那姑娘打算什么时候摘葡萄?” 何瑞道:“摘葡萄前还有一件事要拜托您……您也知道,我买葡萄是酿酒用的,凤华街离榆庄这么远,要是把这些葡萄摘了再运过去,先不说一路上颠簸要破损多少吧,就是这运送的费用也不便宜,我想的是在这儿就把葡萄酒给酿了,不知咱们榆庄可有要租出去的房子……租金的话自然不在话下。” 听到最后一句话,傅庄头的表情才缓和下来:“有的有的,我知道的就有三家,离这片葡萄地还都不远,姑娘什么时候想看,我带您去就是。” 何瑞道:“现在吧。” “成!” 一行人绕着庄子,将这三家细细察看了,具体情况如下: 第一家是一对能干的中年夫妻给儿子盖的,但儿子争气,年纪轻轻就中举,如今在外任职,自己也置办了家业,是以这房子就一直空闲着,这对夫妻就想着租出去。这房子是座青砖大瓦房,正面三间大屋,东西两边各两间厢房,门窗一应俱全,庭院铺着青砖,屋内铺着打磨光滑的青石板,而且房子因为从来没住过人所以比较空旷,只是几张桌椅而已,很利于后续摆设,只是价钱颇高。 第二家有些破败,离着葡萄地也有些远,院子里还是黄土,长着杂草,很是荒芜破败,正面两间房有些老旧,东面一间房也是了了,众人草草看了一眼便离开了。房子原先的主人是个老翁,已然过世了,房子就到了他儿子手里,那人语气殷切,很想把房子租出去,除了便宜,其余各样都不占。 第三家就更气派了,也是青砖大瓦房,两进两出的院子,房屋规整,明亮开阔,只是多年不曾住人,显得有些陈旧,屋内摆设有些多,关键是离着葡萄园很近,不过是七八分钟的距离,但是听到价钱何瑞还是望而却步。 没处房屋何瑞都细细考察了方位,房屋门窗,地面材质,主人背景,房子原先用途……综上,还是第一家最合适。 那家姓田,男主人叫田志庆,宽口扩面,身型高壮;女主人姓吴,口齿伶俐,长相秀丽,听说二人还有一个女儿,十五六岁,与何瑞年龄相仿。 听傅庄头说,夫妻俩勤奋踏实,能干会操持,关键是为人实诚。方才一同看房子时,何瑞便觉得他们面善好说话。 而且这夫妇俩也种了几分地的葡萄,听说何瑞要来收购葡萄,自然很是待见,于是三人当天就确定下来,在傅庄头家签订了文契。 上面的使用日期标注的很明白,从明日起算租期为半年,先付两个月的订金——话说得不管再好听,还是要把账算明白。俗话说得好,亲兄弟还要明算账。 等签好文契,何瑞付好定金,已是大中午。 何瑞看了眼微微偏西太阳,晃得有些眼疼,心想也得有一两点了,没想到一忙就忙到现在,关键是还没忙完。 何瑞想着那些酿酒的器具要一应搬来,便准备起身回去筹备一番,但田家夫妇非要留着何瑞吃饭,傅庄头也苦苦挽留。 正相持不下时,一个身材微胖,面容富态的姑娘跑过来:“爹娘,傅大爷,饭都好了,快请客人用饭吧。”这姑娘便是田家夫妇的女儿,名叫田桂秀。 这下何瑞也不好推辞了。 到了田家夫妇家中,饭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洗过手,众人客气一番,傅庄头坐了上首。 小檀王妈照例是不与何瑞一桌的,况且这次在外面吃饭,两人更不好破了规矩,还是吴氏聪明,同样的菜分出一小桌,让王妈和小檀在那里用饭。 这让何瑞有点过意不去,在她心里把王妈小檀看做家人、手下、员工,但绝不是奴才。 饭桌上,吴氏忍不住问道:“姑娘得有十七了?” “没有,今年不过十四岁。” 吴氏冲着田有庆嗔道:“是吧,我说没有那么大,你看着最多也就十四,你田伯父非说你最少也有十六七岁了。” 田有志分辨道:“我是想,哪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出来做这么大的生意的,况且姑娘说话办事上,可一点都不像个十四岁的小姑娘!” 吴氏嗔怪道:“瞧我家这姑娘,比你还大两岁,说话办事上还不到你一半。”。 何瑞道:“我家里本来就是做生意的,耳濡目染自然也就明白些……姐姐很是贤惠,刚才一直忙前忙后的,让她也过来吃饭吧。” “不不不,姑娘家的就不让她上桌了。”吴氏意识到这话有些不对,继续道,“你姐姐马上要出嫁的人了,得好好让她学学规矩。” 田家姑娘今年一早便说了门好亲事,是她哥哥的同僚。 何瑞有些讶异,她早就知道古人早熟,结婚也早,但看着还带着些许稚气的田桂秀还是有些不能接受,心里也暗暗感激林氏,从来都没有说过一句婚嫁之事,只让她好好努力,将来搏出一番天地。 饭桌上很自然得就谈到了何瑞的背景,何瑞也直言不讳,能交代的都说了。 何瑞说起生父早逝,众人倒并不奇怪,也忽然理解何瑞为何自己出来做生意——生父早逝,作为儿女的自然要为母亲分担些。 第三十三章 行动迅速 但是当何瑞说到自己已经考过院试的时候,田家夫妇倒是吃了一惊,好像看块宝贝似的盯着何瑞。 吴氏纳罕道:“我们家老大,如今在外面做官,他当时十七岁考上的秀才,没想到何姑娘这么能耐十四就考上了。”还是一介女子。 何瑞解释道:“夫人见笑,侥幸而已,都是先生用心栽培的结果。” 城乡教育存在一定差距,更何况在古代乡下,遇到农忙时候,家里没钱,或者哥哥要娶媳妇啥的,学生说休息就休息,说辍学就辍学了;在城里就不一样了,学习是件很重要的事情,更何况是像四德学堂那种地方,连考试前的沐休都免了,升学率自然也就不具有可比性了。 说到学堂的人,傅庄头自然想到了傅湛塘:“听闻傅公子今年也在榜上,不知是否同姑娘一个书院。” “这个倒是不清楚。” 田家夫妇听说何瑞同他们财主的公子一起上过学,更是不敢小觑了。 傅庄头见何瑞很少谈及傅湛塘,就提到也是轻轻带过,便知道何瑞不是攀附逢迎之人,不觉多几分敬佩,又问道:“何姑娘如今是在哪个书院读书?” “崇德书院,上面分配的,还不曾去过。”何瑞答道。 吃过饭,用过茶,田家夫妇才肯放人。 何瑞托傅庄头找了辆马车,急忙忙地回家去,她要报告工作,还要为后续的酿酒做准备。 经过燕河桥,何瑞付了钱让车夫回去了,自己另外租了三辆大的排车,一直到酒馆。 之前何瑞就已经跟林氏说过自己的打算,再加之王妈小檀在旁边打辅助,工作汇报得很顺利,至于租房子的事儿,何瑞也都如实交代了,林氏对何瑞所赚几何,心里也有个估算,虽然担心何瑞的学业,但心里也很自豪。 林氏曾因出身商贾,不受夫家的待见,多年来也一直对此郁郁,可如今见何瑞做起生意来如此得心应手,高兴满足,心中对商贾这个身份也释然了许多,甚至还有些骄傲。 一下午,打扫院落,搬运酒坛,准备酿制葡萄可能用的一切工具,何瑞都一一落实,等到傍晚才将这些家伙什儿都送到了榆庄所租的房屋处。 王妈小檀留在院子里整理酒缸、竹筛等物件,何瑞则去了傅庄头那儿。 她要告诉傅庄头,明日何时采摘,她又何时来收,还有收葡萄的标准。 傅庄头听了,认真记下了,临走前何瑞又道:“葡萄摘了送到我们这儿就得赶紧清洗,但我们人手不够,所以还要请您帮我找三个散工,最好是这些大娘大婶们。” 傅庄头的媳妇刘氏在一旁听着,闻声应道:“这个不难!你婶子我认识的多呢!” “好好好,那就烦请婶子明日收葡萄以前,把她们带来就是了。”何瑞想了想又道,“价钱就一天一百文。”毕竟工作量还是有的。 刘氏暗暗咂舌:“好说好说。” 何瑞现在是他们的财主,说得夸张点真是救他们家于水火之中了,刘氏自然是有求必应。 其实何瑞最开始的想法是买仆人清理葡萄,招散工的话事儿太多,但是奴仆价格不菲,况且这生意也不一定能做起来,再买两个仆人留在家里,像什么样子。 王妈服侍何瑞这许多年,竟不知她是如此雷厉风行的人,买葡萄、租房子、运家伙什儿、准备明日收葡萄的各项事宜,竟然在一天之内完成了。 回去的路上,王妈略惭愧道:“姑娘你别什么事儿都亲力亲为,我和小檀还在啊,有些抹不开面的事儿我说就是了。” “这也没什么。”何瑞笑着摇了摇头。 今天何瑞累极了,回家草草地吃过饭以后,倒头就睡了,也许是一切都有了着落,向来多梦的何瑞,今晚倒是一夜无梦。 次日,何瑞趁着天不亮就出门了,马车是提前租好的,准时等在门外。 看着车上昏昏欲睡的小檀,何瑞忍俊不禁,本来三人约好卯时起床的,等王妈给何瑞梳好头,准备吃饭的时候,小檀还在大睡,结果被王妈训了好一通,刚上车的时候见王妈还小心翼翼的,这会就睡得东倒西歪了。 昨日忙了一整天,今日又起得那么早,马车晃悠那么一会,王妈也开始有些打盹,只何瑞还想着昨日嘱托傅庄头的事儿。 昨日,何瑞嘱托傅庄头让农户们等天不亮就采摘葡萄,采摘好了直接到她租的院子那里,现场收葡萄当场给钱,唯一的要求就是零散的葡萄不要,尤其是漏出果肉的零散葡萄更不要。 若如此收,就不好按“一石”来,还得按斤来,何瑞算了七两一担按斤来约合59.2文钱一斤,何瑞爽快地表示六十文一斤就成! 傅庄头之前总疑惑何瑞是怎么个买法,若弄不明白,他也不好轻易跟人夸口,如今一听,也就放心了。 等到主仆三人到了的时候,只见门前站着许多人,或推着车,或背着背篓,他们早就听说买他们葡萄的是一个十几岁的姑娘,如今一见人来了,不禁纷纷望去。 小檀见这么多人不由一怯,王妈也是愣了一下,倒是何瑞利利索索地下了车,她们才赶忙跟在后面。 何瑞低声吩咐几句,只见王妈和小檀利落地开了门,进门不知干什么去了。 只何瑞站在门外的台阶上,看着站在下面熙熙攘攘的人,高声道:“大伙安静一下!” 何瑞声音嘹亮干脆,众人不由得安静了下来,等着何瑞下面的话。 “大伙辛苦了!起这么早摘葡萄……咱们也不浪费大家的时间了,我直接说吧,零散的葡萄不要,不熟的发青的也不行,待会大家排成一列,咱们按斤数给钱,六十文一斤,不会给少给您算,大伙也谢绝还价!好,大家排队吧。” 众人忙排成一列。 何瑞对一旁的刘氏道:“婶子请进来吧。” 刘氏闻声带着三个妇人跟着何瑞走向院中,只见王妈和小檀已经抬出一张桌子,摆在一侧,小檀正在研墨。 刘氏道:“何瑞,你有什么吩咐就是,这两个是我弟妹,这个是我嫂子,都不是外人。” 这两日下来,何瑞见庄户人都很热情,自然也不端架子,况且自己又那么年轻,让他们直接称呼“何瑞”就好。 “辛苦婶子们了。”何瑞看着眼前伶俐的妇人们,忽然觉得有些棘手,她担心这些人仗着关系磨洋工,自己可就不好办了。 那三个妇人赶忙应声不辛苦,心想是个好说话的。 第三十四章 琐事 “待会等葡萄买下来,你们就直接开工,这葡萄不能放太长时间。”何瑞环顾院子四周,指了指压水井旁边的水桶,“你们先去压水吧,等会再详细告诉你们怎么操作。” 三个妇人互相对视一眼,暗道小姑娘使唤起人来倒是不客气。 那边王妈等人已经准备好了,何瑞将两扇门大开。 外面的队伍排得零零散散的,也不知谁是排头,只一个伶俐妇人一见何瑞开门便走上前去,进了院子,后面的人也要进来,被何瑞叫住:“大伙等等!一个一个的来!大伙排好队!” 昨天,王妈找了一个公斤杆秤,这种杆秤最多能称一百五十斤,但需要很大的力气才能把称的东西抬起来,并保持平稳,这个除非有力的青壮才行。 因此,这里临时撑起一个架子,横着,上面挂着一个钩子,刚好用来挂杆秤,等到称量的时候,只要把筐子挂到钩子上就是了,为此何瑞已经提前向傅庄头说明了,不要把所有的葡萄一股脑得放到一箩筐里,适当地分开装。 结果好巧不巧的,第一个就给撞上了,那妇人同王妈还有小檀废了好大的劲才挂上去,结果秤砣翘地老高,王妈热得一头汗:“不成,太沉了,已经超过一百五十斤了,得分成两份再称!”说着去屋里拿出一个箩筐来。 何瑞道:“先拿您一串葡萄,待会再给您送过来。” 那妇人道:“好好好,拿就是。” 何瑞拿着一串葡萄,走向方才刘氏带来的三个妇人,开始传授清洗葡萄的注意事项。 为首的妇人,也就是刘氏的嫂子应声道:“这能有什么问题,放心就是了。” 何瑞转头道:“小檀,去屋里把昨日准备的剪刀拿过来。” 说着小檀去屋内拿来一个篮子,何瑞道:“剪刀不用的时候放到篮子就是,毕竟葡萄是吃的东西,还是干净些好。” 何瑞这边吩咐完,那边已经分好称量过了,王妈喊道:“一共是一百七十斤……这位嫂子你好大的力气,这都能背动。” 何瑞朝那三人道:“来,把筐子抬过来吧,放到这木盆里冲洗一下。” 这三个妇人朝这看了看,面面相觑,没有起身,那妇人便要弯腰抬过去,何瑞止住:“这个就不用您了,我们的人来。” 三人见状这才走过去将筐子抬到水池旁。 何瑞和气道:“大娘婶子们,咱们主动点,还有这多人等着呢!” 三人见何瑞如此,齐齐应声,也安分了不少,麻利地将葡萄倒进木盆里开始清洗,何瑞又把筐子拿回去,道:“再称称这两个筐子有多重。” 王妈称过道:“六斤。” 小檀听到这里,忽得道:“姑娘,咱们忘了拿算盘啊!” “不用,这还不好算。”何瑞道,反正她也不会用。 何瑞说着坐到案桌旁的木椅上,提笔蘸墨刷刷两下,道:“一百六十四斤,也就是九千八百……九两八钱四十文!” “您怎么算的?”小檀问道。 “列竖式,回头教你。”何瑞提笔对那妇人道,“您的姓名……” 妇人说了,何瑞记录在册,多少斤葡萄,多少钱也都一一写明。 另一边王妈已经用戥子将银子称好递了过去,那妇人见那白花花的银子泛着淡淡的金属光泽,不觉有些炫目,接过银子的时候不禁笑得满脸通红。 外面的人能看到里面的情形,见到银子的时候,心中便不禁纳罕,又见那妇人喜笑颜开得走出去,便知道所得不菲,那些种得多的农户更是心里暗暗庆幸。 只听院子内喊道“下一个”,排头便赶忙推着车进去了。 流程自然一样,只不过这次大家也都熟悉了,便快了很多。 何瑞监管两边,等王妈称葡萄的时候,就时不时到压水井旁去巡视。 何瑞拿起筛子上连着同一枝梗的两个葡萄,道:“大娘,这些枝梗得减掉,不然到时候枝梗过多,随着葡萄一块发酵,影响口感。” 刘氏嫂子只面和道:“好好好。” 何瑞看了看水里泡着的葡萄:“这葡萄不能老是泡在水里,咱不用一次性洗太多,洗不了的放在旁边的木盆里。” 这妇人虽然笑着答应,但是还是不缓不慢的。 何瑞有些无力,就这速度,葡萄就等着烂吧! 王妈见何瑞愁云满面地走过来,低声道:“要不我去说说?” “不了,咱们还打算在这里做长远生意,今天将就一天,明天就不用了。”何瑞无奈得补充一句,“和气生财嘛……”正说着又来一个年轻媳妇,王妈这边称量完,刚要将筐子背过去,那年轻妇人便道:“这就筐子给你们了,一块当葡萄给称了吧。” 何瑞看了眼那又大又破的竹筐子:“婶子,这不行,要是大家都这样,我们这儿成收筐子的了。” 她早就备好了许多竹筐,不需要收别人的。 那妇人听到这立刻甩了脸子,一脸的不快,那边王妈刚把葡萄送过去,她便道:“赶紧的呀!” 王妈最不吃这一套,拿来筐子,利索地一称,没好气道:“四斤一两!” 那妇人见筐子里还残留的几个葡萄冷道:“这些葡萄不是好好的嘛,怎么不要了?” 王妈斩钉截铁道:“之前说好了,零散的葡萄不要,傅庄头没说吗?” 那妇人冷哼一声,扭着头,半低着声音道:“可卖了个葡萄,怎么那么多事儿!是四斤一两吗?你再称一遍!” 王妈又将筐子挂到秤上:“你自己过来看!”那妇人打眼一瞅,没了话,只拉着一张脸。 何瑞闻声开始快速地打草,然后报价。 那妇人依旧不挠不休:“你连算盘也不拿,准不准啊。” 何瑞笑道:“您若信不过,可以再找个会算盘的算一算,您这葡萄是二百斤,每斤六十文……斤数是多少,您就在一旁看着的,自然不会有差……” 她不仅验算过,还都将数据一一记录在册,就是为了将来有迹可循。 那妇人立刻怪道:“你这话说的,还要我找会算盘的?你们是干什么的?” 王妈刚准备称钱,听到这话气了个绝倒:“我这就给您装好!您带回去吧!” 那妇人一挽袖子,叉起腰,瞪眼道:“你们说要我们收我们才收的!现在你敢不要?” 何瑞心里窝火,也只好起身制止:“……咱们别吵,和气生财嘛,大早起都不容易……” 还不等何瑞说完话,那妇人就插话道:“我告诉你不要也得要!” 第三十五章 明智之举 何瑞冷笑一声:“没有强买强卖的道理,您一进来就对我们吆五喝六的,若是看不上我们,就不必听我们的起那么早去摘葡萄,我们当初是说要五亩地,却没指名道姓非要您的,” 那妇人被噎地没话说,只叉腰斜眼看着何瑞。 “况且现在是你们的葡萄卖不出去,我们来收的……”何瑞看向门外的人,抬高声音,“您要卖就安生卖,别影响后面的大伙!” 外面的人都知道这妇人是个爱吵架,不讲理的,立刻吵嚷着让那妇人不买就滚,别耽误他们赚钱! 有人道:“瞎脾气!谁不知道,整个榆庄都叫她吵遍了!” 何瑞是想让她知难而退,谁知那妇人越挫越勇,竟同门外的人争吵起来,眼看场面要乱,何瑞道:“我说这十二两银子你要还是不要?” 妇人见何瑞手里拿着白花花的银子,这才熄了火,收了银子,一把拿起背篓离去。 趁着这个当口,何瑞冲着后面的人道:“咱们收葡萄就这个规矩,傅庄头想必早就说了,希望大家都能遵守。” “是,姑娘,我们都省的!”大伙纷纷应声。 一直忙到中午才收完今天的葡萄,何瑞本想休息一会,可见压水井旁还堆着一堆葡萄没洗,顿时泄了气,拿了个矮板凳,拿了把剪刀,过去帮忙。 王妈小檀收拾完了自然也就过去,还好这压水井靠边,被南面的房屋一挡,太阳也晒不到。 见何瑞过来,那三人才表现地麻利一些。 到了饭点,众人便吃饭去了,中午不管饭,那三人就各自回去吃饭,这边没有炉灶饭食,主仆三人的伙食要在村口靠近官道的一家饭馆里解决,这几回都是到那里吃的。 下午那三人继续清理葡萄,何瑞则找了个阴凉地和小檀一起洗坛子,一晃眼便到了傍晚时分,何瑞就付了钱让那三人回去了。 三人好是一番客套,一会说不要工钱,一会又让何瑞去她们家吃饭,一会问明天还要不要来,何瑞自然都一一婉拒了。 远处落日余晖,群山绵延,几只飞鸟渐渐远去。 一日下来何瑞已然疲倦,但是看着竹筛子上的葡萄,何瑞知道她还不能休息。 王妈已经将水烧好了,开始给坛子消毒,何瑞去屋里拿出霸王醉,将消过毒的坛子用霸王醉再沾洗一遍。 何瑞始终秉承着酿酒的重要原则:不被杂菌污染,因此消毒杀菌上很是在意。 小檀掌上灯,然后开始捣杵酒曲,加入酒曲有利于发酵,味道也更好。 院子里灯光明亮,只听得见阵阵轻缓的水流声,捣杵触碰捣臼的石器声,以及时而传来的虫鸣声……但却显得很静谧。 王妈见何瑞紧皱着的眉头,轻笑一声:“瑞儿赶紧歇着吧,你一天都没歇息。” “王妈,我不累……”何瑞缄默片刻,“就是对招工的事儿没有头绪。” 王妈看了眼还剩许多的葡萄道:“是,没曾想那傅庄头媳妇就找了这样的三个人,这还是和傅庄头要好的亲戚,偏偏我们往后还得靠傅庄头张罗,若是继续在庄子上招人而不招她们,就是给他们难看了,若是不在庄子上招人,去别的地方怕是很麻烦。” “其实做到现在,我是想着力培养几个人手,就是不怕给他们难看,也不能再找庄子上的人了,不长久的。”说到这里何瑞微微压低了声音,“若是制作葡萄酒的秘方,被旁人多的泄露出去,咱们的生意恐怕就难做了。” 王妈点点头:“如此说来最保险的办法就是买仆人,只是……不知道夫人怎么说。” 何瑞放开声音,叹口气:“诸事繁多啊!” 小檀闻声忽然道:“姑娘,人牙子那里是可以租人的,以前我在牙婆那里就被租出去给人扫院子。” 何瑞笑道:“你那小身板的还让你去扫院子。” “那是我扫得好……”其实真相是她个头小所以便宜。 何瑞微微皱眉一想:“既然能租人,那咱们能不能先付定金,等有钱了再全款买下,若是生意做不成,咱们就只付租钱,若是生意做成了,有了钱,买下仆人还是好说的。” 大庆繁荣昌盛,乃太平盛世,少有父母卖儿卖女的,因此买个仆人价钱属实不低。 王妈道:“是个办法,为了保险,咱们还可以先让他们从外面做起,做些体力活,洗葡萄收葡萄啥的,等咱们把他们买下来了,再让他们接触紧要的。” 何瑞道:“是,但现在不管是谁,咱们不放心他们,哪怕买下来也还得慢慢历练,考察考察他们的人品,咱们不如明日就去牙行那里看看。” “好啊。” 何瑞又摇头道:“我细想了想,算上这杂七杂八的,银子还短一百多两” “姑娘,你不是赚了好几百两银子吗?” “王妈,您别小瞧这五亩地的葡萄,怎也得花五六百两才能行!” “啊?”王妈停下手中的活,“那如何是好?姑娘当时怎么不少要些葡萄……” 何瑞自信一笑:“王妈,说不定这些还不够呢!” “那如今短的这些银两该如何是好呢?” “只能向夫人伸手了。”何瑞一时犯难,“不知道母亲会不会同意……” 没办法,谁让她白手起家才一个多月!目前又回到了“白手”阶段。 王妈笑道:“我在一旁打打边鼓,想来夫人也会给的。” 三人回到家中已经很晚了,林氏见她们忙到现在,又见何瑞筋疲力尽的样子,很是心疼,打算明天要让徐妈明日跟着一起去。 何瑞趁机将银钱短缺的事说了出来。 林氏看着女儿那谨慎又期盼的样子良久,无奈一笑,进屋拿出一袋银子来:“这里有多少银子我也不太清楚,少说得有一百五十多两。” 何瑞不禁上前跳起来,拦着林氏的脖子,激动地叫起来:“啊,谢谢娘,谢谢金主!” 王妈笑道:“本想打打边鼓,夫人都没给我机会!” 何瑞乖巧道:“娘,正好我们明天还去牙婆那里招短工!” 第三十六章 新人加入 林氏道,“你自己看着来就是,考察好,莫要引狼入室就行。”转头看向王妈,“王妈,你一定要照顾好瑞儿!” 王妈福身道:“是,夫人!不过家里的活也不少,前边酒馆的生意也常需人照应,这里离不开徐妈,就别让她去了。” 林氏点点头:“也好,说来……让云青去帮忙也行。”林氏看向女儿,“但是这几日你们四德学堂的先生在顺天文社同那里的文士们讲习历年乙榜文选,请今年院试得优者过去旁听,你哥天不亮就得出发,只怕没空……” 何瑞道:“怪不得呢,他现在睡了吗?” “是的。” 其实何瑞倒是很想看看这个老班,奈何她不够格。 何瑞苦笑道:“虽然天天回家,却感觉好几天没见我哥了,还怪想他的……” 林氏听了忍俊不禁:“好了,赶紧洗手吃饭,然后还得洗澡,还能睡几个时辰?!” 何瑞嘻嘻笑道:“遵命!” …… 次日三人一早到了牙行,还是找上回买小檀的那个牙婆。 小檀见了牙婆很亲切,牙婆见小檀过得好,也笑得招呼何瑞她们。 何瑞的打算是要两个丫鬟,一个青壮,但是却被王妈一口回绝了,说何瑞与小檀都是姑娘,要注意避嫌,更何况是在庄户上,那些人又爱扯闲篇,弄个青壮进来,指不定又被人说成什么。 何瑞一想觉得有理,便改要了三个丫鬟,并嘱托牙婆不要将自己买人的打算告诉这些仆人,只说是来招工的。 所以,眼前的这八个姑娘并不知道自己将来可能会被买走,都以为是去做短工的。 何瑞从头一个个的问起,第一个丫鬟名叫秦书,十六岁,生得很高,虽然消瘦但是骨架很大,面容尚可,嘴巴微凸但好在吐字清楚,一双浓眉大眼倒是颇有神韵,但却总低垂着眼帘,看着有些凶凶的,何瑞问过后并没有表明可否。 何瑞正问着时,后面便有人面露不快,心道又不是来买人的还要挑三拣四,又见何瑞年龄还不如她们大,面上不由得露出些许不耐烦。 这些人何瑞只语气冰冷地简单问了几句,有一个更是连回答都不回答,被那牙婆打了一戒尺,看何瑞的眼神更是不屑,这样的,何瑞自然也不敢选。 可若是她知道日后被选走的姐妹过得怎样,恐怕只会求着何瑞把她们带走吧。 最后一个叫春玉,原先还有些不耐烦,见何瑞问来问去,心中不由得起了疑心,又见曾经在这儿的小檀过得滋润,等何瑞问过来的时候,已然是满脸恭顺,回答问题也讨喜,言语中很是期许。 何瑞见她态度积极,便选下了。 在此之前,何瑞已经选了一个叫樊伊,比何瑞大一岁,中等身材,回答问题时客气中肯,何瑞很是满意。 何瑞纠结片刻最终选定了第一个叫秦书的丫鬟。 交过订金,三人便跟着何瑞出来了。 何瑞看了看日头,道:“王妈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得去榆庄,你去和小檀置备棉被、草席、凉席还有薄毯,枕头这些,一样置备四份,再请木匠打四张床,我带着她们去榆庄。”说着拿出一个钱袋递给王妈。 王妈疑惑道:“置备四份?” “以备不时之需,若到时候忙了,少不了留一个人在那里看着。”这自然是原因之一,另一层意思王妈心中也猜到了,便同何瑞告辞带着小檀去了。 何瑞对那三人道:“走,咱们去燕河桥租一辆马车去榆庄。” 一路上态度积极的春玉倒是很自来熟,同何瑞说这说那,一会问她们到了要干什么,一会说原先同小檀认识,车内的气氛倒也融洽,并不尴尬。 只秦书低头不语,何瑞思索半天才想起她的名字:“秦书,你这‘书’是哪个‘书’?” “书本的书。”秦书答道。 “倒是挺特别的,‘秦’呢?”何瑞继续道。 “秦国的‘秦’。”秦书的回答依旧很简单。 “你原先就是这个姓吗?”方才在牙行的时候,何瑞只知道秦书是因为原来的主人家落魄,无奈才将她卖出去的。 秦书神色暗下几分:“我并不知自己姓什么,这个名字是原来的主子给我起的。” “那你原先的主人挺有雅兴的。”何瑞赞道。 说到这里秦书脸上微微露出暖意,朝着何瑞笑了笑。 何瑞有些好奇:“你原来的主人姓什么?” 秦书道:“也姓‘秦’。” 一般很少有主人家给家中奴仆冠以自己的姓氏,能如此的,多半是得力心腹了,何瑞点点头,心里不由地看重秦书几分。 一旁的春玉插话道:“秦书姐姐刚来不久,又不爱说话,这些都从来没听她说过呢。” 一路说说笑笑很快便到了榆庄,这三个丫鬟都是有些好奇,路上主人家只说是洗葡萄的,心中还有些疑惑,洗葡萄还用专门雇人? 一到院子,何瑞一改方才亲和的态度,认真严肃道:“你们干的这活讲究干净利索,干活前要把手洗干净了,剪刀用完得放在干净地方;等会我亲自教你们怎么清洗葡萄,现在去把葡萄抬出来。” 说着何瑞指了指院角摆着的筐筐葡萄,每层葡萄之间还铺着深色的宣纸。 清理的步骤很简单,一说她们就明白了,主要就是那些需要注意的地方,何瑞再三强调不得马虎。 这三人干活积极,上手也很快,何瑞看着她们麻利的样子,露出满意的微笑:“步骤虽然简单,但难就难在要时刻小心,清洗葡萄,剪除枝梗的时候都要小心,不要弄坏了葡萄!若是剪坏了就分开放在另一个筛子里,注意剪刀干净……还有,没有允许不要随便进堂屋,这点一定要记好了!” 何瑞郑重强调,对上她们的目光:“这是大忌!” 午后,王妈便坐着马车来了,后面还跟着个驾排车的,上面拉着些木料。 王妈下车道:“可是挤坏了,一车的棉被、凉席啥的,我差点没缓过气来!” 何瑞将王妈扶下车,朝车内探头一看,只见小檀抱着一个棉被,旁边还堆着一堆棉被,正被困在里面出不来。 何瑞忍俊不禁,冲着院内喊一声:“快,过来帮忙。” 第三十七章 云青坐镇 堪堪忙了一个时辰才将四张床搭好铺好。 新来的三人看着铺着草席、棉被,最上层还铺着凉席的整洁木床满意又欣喜。 春玉依然有些不可思议:“这真的给我们睡的吗?” “不然呢”何瑞坐到床边,按了按床,试了试厚度,比较满意,“多出来的这一张床……说不准谁要在这里留宿,就多安置了一张。” 春玉想起在牙婆那里的日子,抱怨道:“我们在那里顶多就给个破被子,大夏天的铺着都热死了,不铺的话那炕上又硬。” 樊伊有些不好意思道:“姑娘,我们就是来干活的,其实凑合凑合就行。” 何瑞:“劳累一天,也就是晚上能好好休息,若是再休息不好,人就累坏了。” 王妈:“今晚我留下来吧,头一晚上,也没在这里睡过。” 何瑞点点头,表示赞同。 说话间小檀走了进来,何瑞打趣道:“小檀今晚要不你留下照看一下她们。” “我吗……”这里虽然干净整洁,但是远没有在家好,小檀想了想又无奈道,“好吧,反正我也算个老手,多提点她们也应该的!” 何瑞咯咯笑出声,王妈也笑道:“还老手,你能管什么用,有我就够了。” 小檀道:“要不我和王妈一起留下来也行,这四张床挺大的,把这张床并过来,够我们五个人睡的。” 空间有限,另三张床是并在一起的,何瑞坐的这张床是同那三张床分开的。 王妈知道何瑞的细心,觉得她做事越发周到了。 午饭还是买着吃的,一下多了三个人的伙食,何瑞觉得这样吃不是办法,因此午饭后便知会了田家夫妇一声,要修炉灶和灶台,吴氏知道后给了八百文钱,何瑞并没有推辞。 何瑞要求灶台修在三人住的隔壁屋内,炉灶修在屋外靠近大门的地方,再搭个草棚以避雨雪。 转眼,天色便暗了下来,看着已经入坛的葡萄,何瑞很是满意。 三人第一次来,何瑞便带着她们下馆子去了,算是一个小小的迎新仪式。 饭后,何瑞和小檀直接租了辆马车回家,王妈则带着她们回了榆庄,并把最后的工作收了尾。 王妈将一应家伙什搬到汤屋内,又将堂屋的门锁上,等何瑞明日来亲自酿制葡萄酒。 王妈素来爱干净,好容易院子里腾出了空,便将院子冲洗了一遍,又让三个丫头烧洗澡水。 “看你们灰扑扑的,姑娘家得干干净净的,今天安置了新床,可得洗干净了,晚上也能睡得舒服。” 三人想起在牙婆那里将就的日子,不由得脸一红,樊伊道:“知道了王妈。”便闷头打水。 烧水的炉子是从傅庄头那里借的铁炉,这几天的热水都是这么烧的。 王妈叮嘱道:“铁壶是用来烧洗澡水的。” 何瑞十分在意,铜壶是用来烧洗坛子的热水的,下午听说王妈要让她们洗澡,便让她们回去的时候顺便在邻庄铁匠那里买了一个大铁壶,特地分开使用。 王妈一边冲院子一边道:“等明天这些个炉灶、灶台都修好了还得再冲洗一遍,都是尘土……”何瑞下午就找到了泥瓦匠,丈量了尺寸,“还有啊,咱们姑娘今儿个下午已经知会过这里的庄头,明天一早就要收葡萄,天不亮就得起床,你们可别赖床啊。”葡萄不是一次性全收上来,是分批次收的。 三人齐齐应声。 夜里,樊伊躺在舒服的床上有些兴奋得睡不着,今天是她这十几年来第一次下馆子,而且好久都没有睡这么舒服的床,她从来不知道还有这样好的雇主,何姑娘说她们在这儿大概要干一个月,她想,要是一直都在这儿就好了,就算不要工钱。 工钱的规矩是四六分,牙婆拿六份,她们只能拿四份…… 春玉亦是睡不着,今日见何瑞又是安置床又是请泥瓦匠,心想她一定很有钱,关键是还大方,等一个月的时间到了,她要求着何瑞把她买下来! 秦书在原来的主子家是享过福的,心里感激何瑞却也没有那么兴奋,在牙婆那里艰苦了那么久,如今有个可以安睡的地方,倒头就睡着了,她似乎很喜欢这样的生活——白日劳累一天,夜里安稳入睡。 第二日,等何瑞来的时候,王妈等人已经洗漱好,看着何瑞带来的包子,三人又是一阵暖心。 何瑞要是知道了恐怕只会悱恻道:难不成还能让你们饿死呀。 然而比包子更让她们惊讶的则是何瑞身边的少年。 那三人只见这少年一袭靛青色长衣,束着坠玉腰带,眉目清朗,面如冠玉,好是英俊! 恰如这清新的早晨,让人看了就觉得清爽。 秦书低头不语,春玉面颊微红,樊伊则有些慌乱。 王妈惊喜道:“云青怎么来了?” 何瑞倒是不知道她哥有这么大的魅力,笑道:“他今日得闲,便把他叫来了。”陶静之先生的交流会结束了,何云青闲着没事,便被林氏派遣了来。 看三人不知所措的样子,何瑞道:“不必拘谨,这是我哥,何云青。”然后朝着何云青依次介绍道,“这三位是秦书,樊伊,春玉。” 路上何云青便听何瑞说请来三位帮工,不曾想是三位姑娘,觉得作揖行礼也不合适,便朝三人微微颔首,春玉樊伊两人霎时慌的不知如何回礼了,只秦书微微点了点头。 春玉反应过来,抱过来一个凳子道:“青玉少爷您快坐。” 何瑞笑道:“请他是来帮忙的,可不是让他来当客人的……你们快些吃饭吧,等会送葡萄的人就来了。” 何云青今日的任务之一就是算账,因此特地拿了一个算盘来,何云青一脸认真神色严肃,往那儿板板整整地一坐,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还真挺像那么回事。 何瑞满意地点点头,读书人的气质就是不一样啊。 没一会儿,门前就有来卖葡萄的了,何瑞打开门,他们就都争先恐后地排成了一列。 那些来送葡萄的,原来还哄哄闹闹的,可见了何云青却不禁呆住了。 众人见他一副清贵公子的模样,一看就不是乡下人,又见他生得俊美,打算盘时一脸铁面无私的样子,一时间竟然也都老实了很多,甚至还很热情,问这问那的。 何瑞不由得想起自己前几日收葡萄时的遭遇,又看了看自己很是朴素的衣着,心里忍不住叹道:肤浅的人类啊! 第三十八章 将红 有何云青在何瑞今日着实轻松了不少,能坐下来喝口茶,还能摘两个葡萄吃。 只是洗葡萄的地方却不如昨日那般安分,时不时传来嬉笑声,尤其是春玉笑得很是清脆,似乎是在吸引谁的注意。 何瑞不猜也知道,情窦初开,她也能理解,只要不过分就行,只是她哥连看也不看一眼。 两次三次便也罢了,等到第四次的时候何瑞便有些在意了,不由得皱起眉头,却也不上前提醒,只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秦书稳重,一直低头不语,手上的活麻利干净,春玉同她说话的时候,只应付点头,连头也不抬。 樊伊开始还和春玉搭几句话,冷不丁地对上了何瑞不知喜怒的眼睛,朝着春玉使了个眼色后,便低头不语,自顾自地干活了;春玉似乎晓得何瑞在看她们,不敢去看何瑞,只低着头脸上还带着笑。 等到收完葡萄了,何瑞王妈进屋酿制晾晒好的葡萄,何云青将装好的酒坛搬到旁边的屋子里去,看着忙进忙出的何云青,何瑞忍不住再次感叹有哥哥的好。 正堂门上安了花帘,屋内光线暗,外面的人看不到什么,况且有小檀在门口看着,三人自然也不敢朝这里乱瞧。 上午收葡萄,人多不方便酿制,王妈嘱托泥瓦匠午饭后到,傍晚时分他们就将灶台和炉灶修好了,炉灶添柴烧了,当下就能用,灶台且还要等几天。 田家婶子吴氏一听说修好了就来看了。 见炉灶修得整洁,灶台功能齐全,有切菜的地方,有洗菜的池子,有放调料的地方,便知道八百文不够。 问过何瑞,何瑞也如实说了是一两银子,吴氏要将钱补齐,何瑞怎么也不肯要,僵持了好一会,何瑞才道不如送些青菜米面来,钱就不要了,田氏应下后,便拿了送来。 今早,来送葡萄的人已经让何云青见识了乡下人的热情,一会问他多大,一会问他哪里上学,甚至还有人直接问讨媳妇了没有。 因此吴氏来的时候,何云青连门也没敢出,只在堂屋里待着,他一直奉行着“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准则,面对这样的热情他实在招架不住。 何云青属于那种默默无言,踏实肯干的人,不过,有时也唠叨不休,管这管那,但这一属性很多时候只针对何瑞。 这话同何瑞说了,何瑞不免语重心长地劝道:“你还是太年轻啊,不懂人情的复杂!。 何云青听了忍不住拧了拧何瑞的脸:“你又比我懂了?” 本来何云青是要留在这儿用饭的,但是春玉表现地异常热情,王妈暗戳戳说了几句她也浑然不知,何瑞便带着云青提前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何云青在外面驾车,何瑞在车内无奈道:“你以后还是少来吧。” 忽然来了这么一句,何云青有些摸不着头脑:“为何?你不还说我帮了你大忙吗?” “长得好看不是你的错,出来撩人就不对了。”何瑞想起方才休息那一小会,春玉又是端茶倒水,又是摘葡萄给何云青,便有些头疼。 何云青匪夷所思:“什么?!” “男孩子在外面要好好好保护自己。” 何云青登时红了脸:“你再胡说我就把你扔下去!” 何瑞悠悠道:“你好好驾车。” 何云青在她眼中真的是相当优秀的男生,人才出众,品性端庄、学习刻苦还不像那些个文人一样孤高骄矜。 正所谓“君子谋道不谋食”,一般有点墨水的文人基本上都看不上种地这些体力活,然而何云青却不一样,从来踏实刻苦,就比如今日,打算盘照样来,有他在体力活也根本轮不着自己。 有这样的哥哥,她可是希望将来的嫂子,能够知书达理,温柔贤惠,最起码两人也得般配吧。 像春玉这种没有自知之明的丫鬟就算了,连一向憨憨的小檀都知道避嫌,她一个初来乍到的竟然还不自觉,一昧的哗众取宠。 且再观察几日吧,再不行一个月后裁了就是。 而何瑞哪知根本就用不了一个月。 等何瑞回家的时候,只见林氏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己,何瑞一脸疑惑,只听林氏说:“楚馆来人了!” 何瑞一听,心跳加速,心想之前的事情不会要败露吧!可是见林氏脸上没有怒色,又缓缓开口道:“他们……说什么了?” “他们很看重你的酒,说是再订五百斤,你李婶说没那么多货了,来的人又说有多少要多少……” 何瑞眼睛逐渐放光:“真假?上回送的这么快就卖完啦?” “本来这事我是想瞒下你的,可是见你忙前忙后的,我又不忍心帮你推了……但是咱们正经人家还是不要同这些人有生意上的往来。” 何瑞点点头:“娘,我知道你的顾虑,我也想了还是少来往好……但是你也说了只是生意上的事,这样吧,若他们还来便把酒卖给他们,若是不来就算了。毕竟咱们是做生意的,人家也没有做错什么。” “随你,我只一句话,你记住了,银子再贵也没有你自己尊贵,知道吗。”林氏柳眉一竖道。 何瑞正色,认真点头道:“是,我记住了。” 何瑞思量着这句话,更觉得那日不应该去楚馆,她竟还觉得自己当时聪明机灵,可见是真傻了,这可是在古代,虽然大庆开明,可是女子依旧十分讲究女德。 其实不论古今,不论男女,自身操守品德自当小心守之。 还没等到第二日,刚吃完晚饭,楚馆的人又来了,来的人正是阿魏,何瑞态度中和,几句话的功夫,阿魏就把定金付了,库里存的十几坛子酒,何瑞只留了一坛其余都交货了,剩下的只好等着。 其实阿魏憋了一肚子的话要同何瑞说,却见何瑞的母亲在一旁,自然也不敢多说什么。 林氏见来的阿魏行止端正,说话得体,心中也放心了一些,心道:楚馆的人也未必都是纨绔不肖之徒。 何瑞急有话要说,便自请送出门,毕竟这是她的客人。 大门处,阿魏见没有旁人了才道:“昨日,程大诗人点了一壶你这葡萄酒,诗兴大发,便以这葡萄酒为题同在坐的人作诗,那诗做的极好,当时就被人抄了下来,姑娘且等着吧!你这酒已经马上要扬名了!” “真的?多谢多谢啊!”何瑞听了这话很是欣喜,皱了皱眉头,又道,“话说这程大诗人是谁?” 第三十九章 好酒不怕巷子深 阿魏忍不住怪道:“这你都不知道?亏你还读书呢,这可是咱们径北的大诗人!” 何瑞有些尴尬,展眉笑道:“且不管他是谁了,反正是我何瑞的恩人……这么说来,我也得加紧忙活了。” “可不是,你们这儿不是已经清仓了嘛,但是我猜,明日可能就会有人上门来询问这酒。”说到这里阿魏不好意思笑道,“昨日有人问我了,我怕他们先到一步抢了我的货,是以也没说明在凤华街……” 何瑞瞪眼望去,却又觉得阿魏实在。 阿魏笑道:“不过好酒不怕巷子深,等你有新货了,先给我们楚馆留着!” “成成成!”何瑞无奈笑着点头,“我眼下还有一大批酒,他们若问你,你可不许再瞒了!” 阿魏不好意思笑了笑:“自然自然。” 何瑞继续道:“还有,原先说卖不掉的两月内可以退掉,现在可没有这样的好处了。” “明白明白。”阿魏又压低声音道,“我们玉姐手上还有七八小坛的葡萄酒,用银边珐琅刻花琉璃瓶装着,就一瓶——”阿魏伸出一根手指,“能卖二十两往上!过两日只怕还要翻番……” “真假?”何瑞暗道,这玉銉可真会做生意,话说葡萄酒配玻璃瓶都是大家默认的吗? 阿魏赞道:“你也不看看楚馆是什么地方?端的是你这酒叫座!” “我不是嘱托过这酒是有饮用期限的吗?坛子上我都写清楚了饮用日期。” “知道,这个自然不敢弄错,我们都是现买现开!” 楼上王妈开始催何瑞回去了,何瑞道:“好,那我这边一有货就给你送去!” 道了几句慢走注意安全的客套话,这才将阿魏送走。 看着阿魏殷勤的态度,何瑞知道买方市场正渐渐转到卖方市场,主动权已渐渐到了她的手里。 商品品质好是其中一个原因,但是宣传也少不了,所谓广告广告,就是广而告之,在信息闭塞的古代,宣传方式很局限,能在酒旗上写广告词,灯笼上印个标识或者举办个有关商品的大型比赛,这些都已经算是比较高级的了。 但效果最好的还是名人效应,现代是这样,古代更是,着名诗人的一首赞诗,或者一个趣事,都能将与其相关的商品推到风口浪尖上,比如苏东坡就是有名的广告大师。 为自己免费打广告的程大诗人,她居然没有听说过,何瑞一阵惭愧,决定向何云青讨教一二,再背上一两首人家的名作,将来若是有幸见面,那就可以拽上一两句,这可比说一大堆的奉承话管用。 回到酒馆,何瑞想着阿魏的话,便嘱托李叔明日若是有人来问这酒,就说半月后才有货,订货需要定金。 第二日,何瑞一早便到了院子,带了早饭,当下时令桂花多,何瑞还买了桂花糕,主要是犒劳王妈的,不过主要都给小檀她们吃了。 饭后便立刻动工,那三人在外面清理葡萄,何云青没来,她们也老实了不少;何瑞三人在屋内酿制葡萄,其实酿制葡萄主要的活就是把葡萄捣碎。 小檀之前疑惑为啥酿制葡萄的时候需要捣碎,而清理葡萄的时候却不能弄坏了葡萄,早晚不都要弄碎吗? 何瑞不好解释那些野生菌,只说:“洗葡萄的水里免不了会有烂葡萄留下的脏东西,若是葡萄完好,就可清洗掉;若是葡萄破损,脏东西就会进去,而这些脏东西会很容易让葡萄坏掉的。” 小檀只似懂非懂得点点头,开始卖力得捣碎葡萄。 这回儿,屋里只有她们三人,王妈朝窗外看了看道:“瑞儿,以后早上不准再买饭了,这里都有,我们自己能做饭吃,太浪费钱了……” 何瑞心中感激,说道:“没事,早上都不愿早起,带个饭也没什么的……她们仨都不会做饭,倒是辛苦您,午晚饭几乎都得您来做。” “不辛苦……这有什么,你别老和王妈这么客气。”王妈道,“有她们三个帮衬着,做饭也不是很累,秦书帮着烧火,樊伊帮着淘米择菜,只春玉有些爱偷懒,得使唤着才肯干活,也是她年纪小些……” 说到这里王妈眼中透出些许无奈,要说年纪小,何瑞倒是还比春玉小半年。 何瑞道:“本来是想带我哥来的……但您也看到了春玉对我哥那样子,倒不是我多心,我哥从来只知道读书,心思简单,我可不想他老被不相干的人缠着,所以就忙不迭地走了。” 说到这里王妈嗔道:“少爷锦玉般的人,她算个什么呀!” 何瑞一笑:“今晚您就跟小檀回家住,我留在这里。” 这话虽然出自真心,但是何瑞说完就觉得说了句废话,就是把院子撂给这三人,王妈也不会把她自己留在这里的,先不说林氏第一个不同意,何瑞留在这里,王妈和小檀也不会回去的。 王妈立刻反驳道:“这是什么话,哪有主子在这里辛苦,当奴婢的还在家里享清福的!” 小檀也道:“姑娘您说什么呢?今晚我留在这里,有我在这儿,她们自然老老实实的!” 王妈和何瑞忍不住笑出声,何瑞道:“靠你?睡觉雷打不动,来贼都把这里偷干净了,你恐怕都不知道吧。” 小檀鼓了鼓腮帮子,一脸幽怨地看着何瑞。 何瑞安慰道:“这葡萄制作的方法简单,原料也就那么几样,别人要是知道了一点,其他的基本上都能猜出来了……” 说着看了看放在一角的箱子,这箱子里放着冰糖和酒曲,用完以后箱子就会被锁上。 主要原料就是冰糖酒曲和葡萄,要是知道了这两样,配方不就都明白了吗? 王妈知道这秘方宝贵:“还是我留在这里,这个咱们可不能马虎,等将来有了可信的人,咱们再慢慢交给他也不迟……说实话,我觉得秦书就很不错。” 秦书不爱说话,樊伊为人实诚,若是接触起来,其实樊伊会更讨喜,何瑞不禁问道:“我以为您会觉得樊伊好的。” “樊伊也不错,但王妈就觉得秦书最可靠。” 何瑞认可地点点头,其实她也这么觉得。 秦书虽然沉默寡言不爱说话,但是眼神中却有着一种坚定,从不说谄媚之言,只是有些高冷了点。 第四十章 拉到投资 何瑞晚上回家,李叔就拿来一张单子,何瑞一看,开头就是福来饭馆四百斤的订单,后面还有一串,各个饭馆、花楼…… 李叔兴奋道:“我粗略一算少说三千多斤!” “照这情形,眼下我酿制的这批酒很快就不够了呀!”何瑞又喜又急,一锤手心道,“我还得再买葡萄!” 李婶拿出一钱袋:“这里面是定钱,有银子也有银票。” 何瑞道:“希望能够吧……” 李婶迟疑片刻,拿出一个匣子,从里面取出几张银票:“瑞儿,这是酒馆营运的钱,夫人从不紧着要,几月才询问一次,你先拿着用!” “那酒馆怎么办呢?” 李婶哎一声:“酒馆自然还有,这是一小部分,李婶自己还得守饭碗呀!” 何瑞笑道:“好,如此我就不忸怩了。” “本身就是夫人的钱,早晚要给姑娘花的!” 除了买葡萄,何瑞正好需要添置大酒坛子,这么多酒,若都放在五十斤的酒坛子里,占空间多不说,还不便于后续管理。 夜里,何瑞躺在床上兴奋地睡不着,想着要买多少葡萄,酿制后每日的检查如何干净省力,这么多葡萄怎么调度等等事宜,足足想了半个多时辰才睡去。 人逢喜事精神爽,尽管昨夜睡得晚,何瑞早起也不觉得乏。 何瑞刚到榆庄院子,就发现傅庄头守在那里,见面就嘘寒问暖的。 何瑞心里猜着几分,笑道:“傅庄头,也不跟您拐弯抹角的了,我打算再买下五亩地!” 傅庄头大喜过望:“哎呀!我今日来就是为这事儿啊!其他农户见别人家的葡萄都收了,也都上门找我,希望姑娘也能把他们的葡萄收了!” “您知会一声,还是明天一早收葡萄,这回您分配着,咱们分三批收!” 傅庄头拱手道:“好!” 何瑞想早日收来葡萄,速战速决,但只有秦书三人肯定是不够了,还得在榆庄另外招人,本来还考虑着刘氏的面子,何瑞觉得也没必要了,毕竟事从权益。 她打算写一张招聘书,贴在庄头的告示上,王妈说这样没用,村里人识字的不多,而且平常大家都不看告示,传播的也慢,没有几天是不成的。 王妈觉得应该靠熟人传递消息,这几天下来,她也认识了几个村妇,就托她们到处说一说,但是条件要讲明白,不是你来就要,还得应聘,另外还要把价钱定好,一百文一天,这已经相当吸引人了。 何瑞不禁感叹,信息闭塞的古代,效率就是低下,先不说网上招聘,就是村里的喇叭一喊都用不着这么麻烦。 于是下午,王妈就带着甜品和鸡蛋,出门托人传话去了。 村里的大娘大婶们最爱扯闲篇,一边拿着东西,一边还有理由找人聊天,她们自然乐意,但是王妈也是有要求的,要每个人能带来五六个人,第二日午后在院子前集合,经过这两次送葡萄,大家几乎都已经熟门熟路,不用说也知道是哪个院子。 王妈找了三个人传消息,最少也能带来十五个以上,何瑞的意思是大概招七八个人。 次日收完葡萄,午后,那些人都来了。 何瑞不禁吃了一惊,暗道这些大婶的号召力就是不一般啊,竟来了二十多个人,甚至连柳氏的嫂子也来了,可是何瑞是不会再要她的。 招聘工作如火如荼,何瑞在一旁问话,王妈从旁协助并维持秩序,效率很高,不到半个时辰人就选好了。 无非就是问一问年龄,家庭情况,再说一下这儿的要求。 比如家里忙的不要,时不时可能会请假回去的自然不要,手脚不麻利的不要;若是中途退出,每日工钱就要少给十文钱,以及是否愿意接受加班…… 选了八个人,其中一个是王妈送过礼的,也就是传消息的,姓康,王妈一去她家,她就说想加入,但是王妈委婉地表示,她说了不算,还得看何瑞怎么说。 这康氏说话伶俐,对岗位表现出了很大的热情,王妈也夸她人不错。那日见王妈要出去买柴,她见了便送了两捆来,说是感谢她们能把葡萄买下,再加之看着也干练,何瑞就把她留下了。 其实,何瑞本心里是不太想要这个康氏的,总觉得她对这个工作表现出了过分的热情和迫切。 但是人家条件都符合,况且还有王妈的面子,何瑞总不能因为看人家不顺眼就不要了吧。 何瑞便让樊伊告诉新来的妇人们清理方式和注意事项。 她同王妈小檀则立刻投入到葡萄酒的酿制,装好的葡萄要搬到西耳房和厢房去。 这里面数秦书体格壮些,于是搬坛子的任务就交给了她和王妈,虽然坛子都是装好后被何瑞放在帘外的,秦书也看不到什么,但这也算培养她接触屋内工作的第一步。 春玉还是在那里洗葡萄,看着旁边指导人的樊伊,不免有些不服,心里不由得抱怨起来:为什么不让她教?又瞥了一眼在那边辛辛苦苦搬坛子的秦书,心里才平衡了些,脏活累活,何瑞倒是还没有让她干…… 一忙就忙到太阳落山,虽然那些妇人下午才开始工作,何瑞也给她们算半日工。 清理出来的葡萄越来越多,何瑞王妈以及小檀的工作量自然也就多了起来,何瑞除了偶尔去门外监督一下,旁的时间一刻也不敢歇息,中午吃饭休息的时间都缩短了。 果然人们对事业的热情是无限的,虽然很累,但都值得。 等妇人们都走了,主仆几人才开始吃饭,不过是午间的剩饭,何瑞都饿坏了,一天忙下来累的手臂直发酸,一开始拿筷子的时候,手都一直发抖,她只觉得好笑又辛酸。 吃完饭,回去的路上,想到明日的工作,何瑞不由得抱怨道:“哎呀——好忙啊!”说着无力得将头靠在小檀的肩上。 小檀安慰道,“姑娘累坏了吧!”说着竟拍了拍何瑞,“姑娘,您别总这么劳心劳力的……您睡会吧。” 何瑞点点头:“我睡会……” 第四十一章 违约? 晚上回来的时候,李叔照旧给何瑞汇报今日订单,虽然不比前几日多,但是也有四五百斤。 看着何瑞每天天不亮就出门,晚上回来累得连话都没几句,回来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询问李叔售卖的情况,林氏心疼得什么是的,好几回都劝何瑞别去了,好歹休息一日。 何瑞一想到院子里大堆的活,只恨不能住在那里,哪里肯休息。 好在这几日功夫葡萄都清洗完了,只剩酿制。 徐妈看了也是心疼,便请命第二天也跟去,何瑞自然是愿意,但是忽然想到林氏不会做饭便拒绝了。 林氏闻言一个白眼回绝道:“你娘这么大个人了,饿不死的!” 结果次日林氏徐妈何云青都来了,王妈可是连着好几天都不曾见过林氏和徐妈了,见来了这么一群人都乐坏了,恭恭敬敬地给林氏行了个大礼,赶忙将他们招呼到了屋里。 还不等林氏询问,王妈就开始一五一十地汇报最近的情况,尤其重点介绍了新来的这三人。 林氏方才进门时,就已经远远得看了那三人,觉得都还不错。门外的春玉见林氏生得漂亮端庄,气质不凡,看着十分矜贵清冷,现下自然也不敢上前招惹何云青。 林氏了解了一下这里的情况,帮了一会忙,又放下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这边人多眼杂,都是些庄户人家,林氏居孀不愿见人,午饭后,就同何云青一起回去了,留徐妈在这里帮忙。 何瑞数了数林氏给的银子,不由一阵惭愧,自己执意要做生意,反让她们劳心劳力。 况且这几日也疏忽了林氏,真不算一个合格的女儿,何瑞不由得想起了她自己的母亲,更是愧疚不已,只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她不要太想自己,一生平安顺遂,健康快乐。 多日不见,王妈可算找到机会和老闺蜜唠唠嗑。 挽着徐妈的胳膊就打趣道:“你这老货,在家里好清闲,也不来帮帮我。” 徐妈几日没见,还有些想她,见了王妈瘦了一圈,本来还有些心疼,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指着她道:“这不就来了吗?好容易得空说会子话,上来就找我茬,前两天还听瑞儿说你累着了,想着来看看你。”徐妈佯装着生气,轻哼一声,“如今一看啊,还是没累着你。” “得得得,你是来当客人的了。”王妈一脸嫌弃的样子,徐妈从不是王妈的对手,每次只能无可奈何得看着她。 王妈见徐妈一脸无奈,不再玩笑:“说起来,我也怕夫人怪我,当时姑娘起意弄这个葡萄酒,是我极力支持,可没想到瑞儿竟如此拼命劳累,我也劝不住,说来有些不安呀!这几天我看她累得饭都不吃多少,偏偏她嘴上还说着不累……真是我的不是了。”王妈知道今天林氏过来主要还是担心何瑞。 徐妈和王妈是几十年的交情了,安慰道:“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了,在这里踏实干就好,夫人一点怪你的意思都没有,心里感谢你呢,说瑞儿真是成长不少,让她刮目相看!” 王妈道:“你不该来的,你也知道咱们夫人从小都是娇生惯养的,身边不能离了人。”想起夫人从前锦玉般的人,王妈心中既恨又不忍。 “我省的,不是说这两天葡萄多吗?等忙完这两天我回去就是了。” 在何瑞的带领下,这几日的工作都进行得有条不紊,第二批的葡萄已经收上来,基本都入坛了。 何瑞另找匠人打了几个结实的木架子好放置葡萄酒,还有几个大的橡木桶,作为长久储存葡萄酒的容器,何瑞酿制的葡萄酒都是两月内饮用,但实际饮用时间更长,甚至长达一年,何瑞只是不放心,经过这几次发酵,何瑞也有了一定把握,决定延长饮用期限,况且每次封坛前,她都先亲自品尝。 原定的五亩地葡萄早已悉数采摘,如今买下的五亩地葡萄,因有两亩地葡萄成熟的慢,前几日还泛青,因此没收,如今这两日青绿褪去,一片紫红,也是时候该收上来了。 这日午后,何瑞正想着要去傅庄头家商量一下,采摘最后一批葡萄的事,那傅庄头恰好就来了。 只见他脸色阴沉,仿若顶着一片乌云,慢慢地走进田家夫妇租给何瑞的院子。 何瑞忙请进来坐下,倒茶摆上葡萄,傅庄头见何瑞这样客气,连连道谢,让她别忙活了,何瑞这才坐下。 堂屋不好让人进,因此就在院子的阴凉地里放了一张黑漆方桌搁置茶水,何瑞歉意道:“傅庄头,恕我招待不周了。” “哪里哪里,今日来找姑娘,是有一事要告诉姑娘……”言及此处,傅庄头面露难色。 “傅庄头有什么事儿但说无妨。”方才见傅庄头面带沉郁地进门,何瑞便猜到可能有事。 傅庄头愧疚道:“这两日正好剩下的葡萄也该收上来了,谁知……谁知傅家老姑奶奶,也就是傅少爷的姑母,不知怎么晓得咱们榆庄有葡萄的,今儿个上午就让我带她去看葡萄,一看还那么多的葡萄,一挥手就全要了……” 傅庄头看了眼何瑞,只见她眉头皱起,也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我当时就说了,这片葡萄已经叫人给买了,可是那傅家老姑奶奶向来说一不二,如何肯听我的话,不仅不听,还我奚落了几句,丢下几张银票就走了……”(大家族一般称出嫁的女子为姑奶奶) 傅庄头虽然有些身份,可是今早,一群人驾着两三辆马车,气势汹汹地直奔他院子,二话不说便让他带着去看葡萄。 何瑞忍不住叹气,原来是要违约啊,这不是关键时候掉链子吗! “他们都摘了?” “还没呢,我说现在还不太熟,得过两日,她就先回去了。” 傅庄头递过来的几张银票,何瑞没有接:“这银子我不要……客人已经给我付了定金,说好了要给人家如期交货,若是因葡萄不够,交不上货,给人家违约了,这不等于砸我自己的招牌吗?我这刚起步的生意,就是小心翼翼的都不一定能干好,若是贸然违约,将来指望和谁做生意?”虽然何瑞有些夸大了,但是道理差不多。 第四十二章 找他 傅庄头拿着银票不知如何是好:“那傅老爷是这儿的大地主,我能混个庄头当,全靠人家,安身立命都得靠人家呢……何姑娘,您说,我怎么得罪得起。” 何瑞微微叹气,觉得傅庄头说得有理,这是古代,不是现代,不能谈平等,甚至也不能讲道理。 平复了一下情绪,何瑞放缓了语气道:“傅庄头我晓得你其中的艰难,这也不能怪你。” “是啊,还是何姑娘通情达理,您收了这银票,权当给您的补偿了……” 何瑞看着那几张崭新的银票,有些不甘。 正犯难时,忽然想到一人,这人或许能为此事说上两句话。 “傅庄头这钱我不要……但我觉得这葡萄还能再争一争,我哥同傅公子有些交情,况且我们曾经是同窗,想来他也能为这事儿说上一两句话。” 傅庄头面露疑色,好像在说你有那么大的脸面? “何姑娘,我瞧您对傅公子了解也甚少,您确定他会帮您?” “会的,按我说的来,十有八九能成。”何瑞狡黠一笑,只能利用一下这个同窗了。 见傅庄头面露难色,何瑞继续道:“虽说这些银票买那些葡萄已然是绰绰有余,但是我们生意人的信誉更重要,所以还是希望傅庄头能帮我一把。” “那就但凭姑娘吩咐了。” …… 事不宜迟,趁着傅家姑奶奶派人来摘葡萄前,傅庄头便赶到了傅府。 按何瑞所说的,要先找到傅少爷。 小厮来通传的时候,傅湛塘还有些纳闷,他只见过傅庄头几次,打过照面而已,并不是熟悉,找他做什么? 此时的傅庄头正战战兢兢地站在院子外,见傅湛糖迟迟不来,急的额头上直冒汗。 正踌躇时远远只见傅湛塘正大步朝这儿走来,手里还举着折扇在头上遮阳,步伐虽大却很悠然,别一番贵公子的气质。 傅庄头快步迎过去,拱手道:“少爷,可把您盼来了!” 傅湛塘拿下扇子一合,拱手道:“傅庄头,找我何事?” 傅庄头面露赧然:“莫怪老夫失礼了,贸然请少爷前来,实则是有事求少爷,并非我自己的事,是少爷的一个同窗——叫何瑞。” 见傅湛塘面色一变,傅庄头觉得像是有戏,继续道:“她买了咱们榆庄的葡萄,说好要分三回收的,已经收了两回了,正打算收最后一批葡萄的时候,可巧老姑奶奶来了,一眼就看上了榆庄的葡萄……偏偏那何姑娘又急着要这批葡萄,因而就托我找您帮个忙。” “找我?”傅湛塘忍不住冷笑,她倒是有主意。 “是啊。”傅庄头硬着头皮道。 傅湛塘眼睛微眯,不禁冷笑一声。 虽然大概猜到了何瑞的筹码,但还是问道:“何瑞如何以为我会帮她?” “她说看在曾经是同窗的份上,您又同她的兄长交好,定会帮忙的。”傅庄头面上带着真诚的笑。 傅湛塘冷笑,嘴角露出些许的轻蔑,真没想到她还能求到他头上来,但心下又有一些疑惑,什么叫做曾经是同窗?他们不是被分到同一个书院去了吗,难道她还不知道? “何姑娘说了,她说信得过您。”傅庄头补充一句。 傅湛塘佩服一笑:“先来后到……说到底还真是姑母的错。” “哪里……只不过原来就同何姑娘说好了的,谁曾想老姑奶奶也看上了,这批葡萄对她挺重要的,不好同人违约,所以还请少爷周全,想法儿将这批葡萄卖给何姑娘。” 何瑞曾嘱托过,可以适当的强调一下有约定在先的事,但是一定不能强调过头了,不然只能适得其反。 这样轻易妥协,傅湛塘有些憋屈,颇为烦躁道:“她没有说要怎么帮吗?” “何姑娘信得过您,全凭您呢。”见傅湛糖没有思绪,傅庄头补充道,“何姑娘说最好是别让老爷知道是我找您来帮忙的,这样更好办事。” 傅湛塘立刻心领神会道:“这样吧,您就当没碰见我,您先进去,然后我再过去,假装偶遇就是,这样也好说话。” “是是是,少爷果然聪慧过人,善解人意。”傅庄头心中大喜,这样便好成事了。 傅家北大院,书房内,傅正宏面无表情地翻着账簿,下面坐着战战兢兢的傅庄头,傅庄头已将事情的大概禀明了。 坐在案桌前的傅正宏抬眼道:“傅庄头,我晓得你的难处,但是那毕竟是我长姐,她也很少有求于我,就这一片葡萄地总不能再给回绝了吧……哪怕曾经是同窗又如何,也不过是那两三年的情谊。” 看人先看来历,傅正宏方才一问才知何瑞并无甚来历,因此并不重视。 “老爷说的是,但是这批葡萄于她而言的确十分重要。”原本舒爽的屋内,傅庄头的手心却微微透出冷汗,心道这傅少爷也该来了啊。 傅正弘:“我知道……这也不是碍于情面吗?傅庄头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姑母的脾气,我是不好再说了,要不然您同她商量商量?” 正当傅庄头不知如何回应时,外面一声通传,只见傅湛塘若无其事地走了进来,向傅正宏行了个礼后,看了眼站起来的傅庄头,道:“这么巧,傅庄头也来了?可是又带葡萄来了?快坐快坐……” 傅庄头坐回去,调整了一下自己有些不自然的神色:“没呢……是有些事要求老爷,说起来这事还与和少爷相关呢。” 傅湛塘坐到傅庄头对面的紫檀木椅上,面带兴味,疑惑地哦一声:“和我有关?” 傅庄头看了眼面带不虞的傅老爷,硬着头皮又将事情陈述了一遍。 虽然这话已颠来倒去的说过无数遍了,可这样的情形下傅庄头却还是说的有些不顺溜。 傅湛塘一笑,看向面色不悦的爹,见他翻着账本,故意不看自己,道:“爹,这事儿像是我姑母的不是吧……” 傅正宏依旧低头看账本,并不搭理,傅湛塘也不在意,继续道:“爹,这葡萄不能给姑母。” 第四十三章 好同窗 傅正宏听到这话,忍不住道:“你姑母真是白疼你了,你想在你同窗面前赚面子,博人情就自己找你姑母说去。” 这事如果傅湛塘单找他姑母,那姑母很可能就能一句怼回:你爹同意吗?你个臭小子,竟然向着外人? 傅湛塘知道他这姑母向来说一不二,性子还犟,除非关系利害,不然哪里会听人劝。 “那就是您同意了?” “我可没说!”傅正宏也是害怕长姐。 “爹,这还真不是我想要赚面子。”傅湛塘正色道,“您单知道她只在四德学堂上过学,您不知道她也被分到崇德书院了吧,以后我还和人家一个学堂呢!” 傅正弘正色看去。 傅沾塘继续道:“谁不知道我们傅家经商,若是她将此事说出去,先不说别人怎么看我,咱家就得落个失信于人的名头。爹,众口铄金,人言可畏啊,况且你也知道在崇德书院进学的都是什么样人家的少爷姑娘。” 崇德书院的人大多非贵即富,那些子弟所在的家族与傅正宏多有往来,商人又以信用为本,若是真说出什么,口耳相传,保不定能被传成什么样呢,想到这里傅正宏面露严肃。 “难不成她会造我们傅家的谣?”傅正宏语气中带着隐隐的威胁。 傅湛塘眉头微皱,有时候他最看不惯他爹这种做派:“爹,没有的事人家传了叫造谣,若确有其事,还算造谣吗?人家可是在学政大人那儿挂了名的,她能来崇德书院想必也是有人授意的吧。” 虽说除了案首被指定分配到县学,其他都是随机分配,但是由于崇德书院执教先生学问渊博,“升学率”很高,是仅次于县学的书院,因此,就算富贵人家的子弟被分到了旁的书院,家里人也有法子把孩子挪过去。再加之书院招收生员人数有限,出身平平的学生能进到那里自然是少之又少。 比如随机抽分的时候傅湛塘就到了文德书院,结果县丞很自觉的又把他调到了崇德书院,并隐隐告诉了傅正宏,以此博人情。 何瑞并无背景,成绩也很一般,按理说分到崇德书院的可能性很小,如今能进去,多半有些缘故。 “你这同窗倒是精进。”傅正宏再次皱起眉头,似乎对这“何”这个姓氏有些印象,“傅庄头你说她家在凤华街有个酒馆对吗?” 傅沾塘略有讽刺道:“学政大人又不会管人家是干什么的。” 傅正宏瞪眼向儿子望去,这话也打断了他的思路,没去细想何瑞的来历。 傅沾塘及时道:“爹,您也想想我将来在学堂的名声啊,其实这事也好商量,毕竟是姑母理亏。” 见傅正宏有些摇摆了,傅庄头在一旁应和道:“那何瑞谈起少爷时,常夸道,说少爷不显不露,在学堂里为人低调,从不搬弄诗文、卖弄文采的,如今却一举上榜,真叫……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何瑞曾嘱托过傅庄头,要在傅湛塘面前“讲情义”,在傅正宏面前戴高帽。 何瑞也曾怀疑过,傅湛塘能上榜,可能是动了关系,若是再拿此事奉承,便是自找没趣。 但是,傅湛塘上榜后曾邀请四德学堂的人一同庆贺共游岑园,此后又邀过何云青几次,看那架势就是希望全天下都知道他傅湛塘上榜靠的是自己的能力,不然谁靠关系上榜还会搞得全天下皆知,不好好藏着掖着怕露馅就不错了。 况且听闻傅正弘对其向来严厉,若不是靠自己考上的,傅湛糖也没那个胆量如此大张旗鼓。 果然说到这里,傅正宏虽沉着脸,但是眼神中却隐隐露出喜色,当时一听湛塘上榜,他恨不得请整个顺天的人都来庆贺。 傅湛塘亦是有些得意,但是想到何瑞盛气凌人的样子,目光又不由的暗淡下来,她那日一脸鄙夷,将自己贬得一文不值,如今能说出这样的话,无非是有求于人。 傅正宏清了清嗓子:“既然如此,就去跟你姑母说一下吧,我写封信……” “成!只要您同意了,其他好办!” 话说到这份上,算是成事了,傅湛塘不知怎地忽然想向何瑞证明自己,于是决定好人做到底,道:“傅叔,不必等我姑母消息了,你告诉何瑞让她如期收葡萄就是,这里我处理。” 说这话的时候,傅湛糖颇有些得意,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了何瑞一脸崇拜的表情。 傅庄头立刻起身道谢:“真是多谢老爷少爷了!如此我也好同人家交代了。” 傅正弘补充道:“傅庄头你告诉何公子,我们并不知其中详情,都是误会,商人诚信为本,如今说明了,自然不会误了何公子正事。” 为了方便省事,不让人起异心,何瑞有嘱托过傅庄头,若是旁人不问,就不要提及她是个女子,因此傅正宏现在也不以为何瑞是个姑娘,毕竟一个年纪和傅湛塘差不多,又中秀才又做生意的学生怎么会是个姑娘? 傅庄头尴尬地看了看傅湛塘,决定先走一步,放下银票道声告辞,便赶忙退了出去。 傅正宏见人走了训道:“你也同人家学学,差不多的年纪已经出来经商了,还在学政大人那里挂了名。” 傅湛塘摇了摇扇子,决定不隐瞒:“她不是什么公子,她是个姑娘。” 傅正宏很正常地想歪了:“姑娘?你难道不知道学堂不准学生私相……你若是敢胡来,我指定打死你!” 不仅仅是影响学习,傅家一半的势力都是靠结亲得来的,嫡长子的婚事更不可马虎。 “爹,您想多了,不过是我同她哥有些交情罢了,我和她没说过几句话呢,她哥我同你说过的,就是今年的案首……不扰你看账了,我还有事呢,就告辞了。” 傅湛塘有些心虚,看他爹这态度,要是他和韩倩微的事情败露了,该如何收场? 他快步走出去,直奔大门,刚想要追上傅庄头问几句话,又觉得不妥,便放缓脚步,折返回去了。 这个忙已经帮了,希望她能安生点,别给自己惹麻烦。 第四十四章 小心内贼 事成后,何瑞往傅庄头家送了一坛上好的竹叶青、一翁大红袍,并一些香糖果子、澄砂团子等零食,给他家小孙子吃。 傅庄头面带愧色:“你说你还送东西来,这些不是应该的吗,本来就是同你有约在先,这回其实还是看你的面子,傅少爷才肯出力的。” 何瑞笑道:“没您跑这一趟,再大的面子我也用不上啊。” “姑娘客气了,我没说上什么,都是傅少爷,为你说了好些话……我听他那意思,好像你们往后还在一个学堂,姑娘许是不知道。” 一旁的刘氏听到这话别有深意的笑了,一开始丈夫同她说的时候,她总觉得两人关系不一般。 何瑞疑惑道:“他也在崇德书院?” 院试后都不联系了,只莫展旭还常常找何云青玩,因此她只知道莫展旭是同她一个学堂的。 傅庄头道:“听那意思是。” 何瑞道:“这我倒不知……” 何瑞不想再继续谈论她与傅湛塘有何关系,道:“我还得想想怎么谢谢人家,他素来同我哥要好,这回多半是看我哥的面子,回去同我哥商量一下该怎么谢他,他们家什么都不缺的,送什么我也没个头绪……到时候还得托您送过去。” 何瑞说话间有意无意地看了眼刘氏,希望他们能听明白这话另一层意思——她同傅湛塘没什么交情,若有,那也是何云青的面子。 傅庄头:“好,你想好送什么带来就是,我给捎过去。” 何瑞一开始的想法就是希望傅湛塘能帮个忙,至于她知道他的秘密,只是筹码。 何瑞承认这样威胁傅湛塘不好,不道德。虽然此事错在傅家,并非她不义在先,但傅湛塘算是被无辜牵连的,自己还是得表达一下谢意,毕竟帮了就是情分。 其实就算不帮,他的私事她也不会乱说的。 回去后,何瑞便将此事该说的都给何云青说了。 何瑞:“我倒不知道他也在崇德书。” 何云青:“我以为你知道……” “我还是应该买点东西感谢他……古董字画什么的我买不起,他有什么喜欢吃的吗?” 何云青沉吟片刻:“记得一次去逛夜市的时候,傅湛塘想要吃路边的香糖油炸馃子,但是被身边的小厮生生拦住了,说是路边的东西不干净。” 何瑞忍不住一笑:“这个好办,我就买点馃子送去,再去蜜斋坊买些精致点心,然后再送一小坛葡萄酒,如何?” “这行吗?”何云青迟疑道,“感觉有点草率……” “问题不大,不然咱们还能送什么?他什么都不缺。” “我要不要写封信?” “……不用不用,我托人把东西送过去就成了。”何瑞摆手道。 当何瑞带着两包点心、一坛葡萄酒送到傅庄头家的时候,傅庄头不禁一脸奇怪地看着何瑞,好像在说,就送这个? 傅庄头把东西递给门房的时候,生怕门房以为是什么不相干的人送来讨好少爷的不值钱东西,不当回事,自己就吃了,因此万般嘱咐说是少爷同窗送来的,一定要亲手送到。 傅湛塘收到谢礼,真不可不谓嫌弃,十分不屑地当着小厮的面把何瑞嘲笑了一顿,当晚就把馃子解决了。 最后才看见那包馃子下的纸条: 傅湛塘,多谢你出手相助,我知道这全然是看在何云青的面子上,你的事,请放心,我不会说。再次谢过。还有,这个馃子有些油腻,少吃!感谢! 那字迹一看就是何瑞的。 …… 经过这些天的磨合,不断调整,院子里渐渐变得有条不紊。 看着大家各司其职,何瑞很是满意,感觉一切终于进入正轨。 然而,今早王妈就一脸阴沉地将她拉到堂屋里,朝外面看了看,将门一关,一脸凝重地走过来,像是有什么大事。 “咱们院子遭了内贼了!”王妈低沉着声音道。 这话如一道闷声雷,何瑞瞳孔一缩,心下立刻慌了起来,急切地看着王妈。 王妈道:“昨夜我睡得有些晚,刚要睡着的时候就听到堂屋似有声响,我迷迷糊糊的,还以为做梦呢,抬头一看,春玉不见了!正当我要出去找的时候,她就回来了,我问她干嘛呢?她说起夜去了,当时我就心下犯疑,便摸了摸放在床头的衣服里的钥匙,结果钥匙不见了!” 何瑞听到此处,心跳立刻漏了一拍,王妈继续道:“我怕打草惊蛇,当下没有发作,一夜没敢睡,想看看她还有什么动作,结果后半夜就见她把钥匙放回来了!” 何瑞道:“大门和堂屋的钥匙长得差不多,她应该是把大门钥匙当做堂屋钥匙了。” 王妈后怕道:“得亏最近堂屋的钥匙都是你收着的。” 平常堂屋的钥匙何瑞都是带走的,只偶尔有事需要早开堂屋门,才把钥匙留下。 何瑞想起春玉素来一脸乖顺的样子,不由怒道:“平日里看她爱偷懒耍滑,不过是一些小伎俩,没曾想她还有这个胆子?!” “谁不说呢?我现下还有些后怕,想着一早来,请姑娘拿主意呀!” “她这个心思不知什么时候有的,多半是有人指使。”那屋子里没别的东西,这番作为无非是为了葡萄酒的配方。 王妈忙道:“对,我昨晚就有这个想法,因而才没敢打草惊蛇的。” 何瑞点点头,对王妈心生敬佩,大门钥匙忽然没了,论谁都会心慌,王妈能按捺下来,一直窥探着可疑之人,很是沉稳:“王妈,多亏把你留在这儿,若真是有人指使她,咱们必须得把后面这人揪出来。” 王妈拧着眉头,像是想起来什么:“你说是不是那群来帮工的人?除了她们,从来到这儿以后,这春玉也没接触到别的外人啊。” 这两日,手头上的葡萄几乎都处理完了,何瑞结了帐,那群招聘来的帮工也就算完工,不必再来了。 何瑞沉思片刻:“既如此,咱们不如就来个引蛇出洞,最好是人赃并获!” 第四十五章 埋伏 何瑞将手中的两张素笺折好,好好放在袖子里:“希望就她一个,不然可真是难办了……” 王妈道:“另两个我也会盯好的。” “今晚我会找个由头把小檀留下,多一个人保险一些。”说着何瑞看向刚刚被告知此事的小檀。 方才小檀被叫来帮忙,没想到是出了这样的事儿,小檀神色慌慌地在一旁听着,听见何瑞的吩咐,就立刻捣蒜似的点头:“好好好,姑娘,我留下来。” 王妈看了眼尚才反应过来的小檀,担忧道:“小檀怕是不顶事。” “王妈,别看小檀看起来没什么心数,关键时候能用得上她。要是她们三个是一伙的,一起发作起来,你一个人该如何是好?”话是这么说,但何瑞不信自己的眼光这么差,挑了三个白眼狼。 忽然获得这样高的评价,小檀心里瞬间斗志满满。 王妈一听何瑞后面话,慌道:“你说会不会是一开始咱们选人的时候,就有人谋划好的。” “这个可能性不大,若真是如此,她们也早该动手了。”见王妈有些草木皆兵,何瑞继续分析道,“一来旁人不知道我们要去招工,更不知我们要去哪里招工,就那贼人都算好了,难不成还能把牙婆那里所有的丫鬟都安插好了?二来那时候咱们的葡萄酒根本就不出名,谁又会去筹谋这个酒的秘方呢?” 王妈点点头:“也对,不管怎样,如今知道了这个贼是谁,敌在明我们在暗,总把这个幕后黑手揪出来就是!” 何瑞安慰道:“王妈,您可千万不能慌,这里可都靠您撑着了,况且咱们已经知道这内贼是谁了,大不了绑了她送到衙门拷问就是。” 王妈点点头,眼中露出坚决的神色。 何瑞心里忧愁,若真只是绑了,无凭无据,单凭王妈一人之辞,春玉若咬死了不认,不仅揪不出幕后黑手,还会轻轻饶了春玉这个白眼狼,况且就凭目前的情况来看,也不能认定春玉就是内贼,或者就是受人指使的。 为了不让动作太大,何瑞决定分两天布网,第一日先把小檀留下,理由是替王妈分担一些,为了做的像样子,何瑞走后,王妈小檀还在堂屋里待了许久,然后才把堂屋门锁上,第二日便是那两张写有“配方”的素笺。 第二日午间。 众人吃过午饭,因活不多,何瑞许她们多午睡一会,不出所料秦书醒的最早,起来便干活去了,何瑞用过午饭后便一直和小檀待在酿酒的堂屋内,不多时王妈也醒了,主仆二人这才从堂屋走去西厢房。 樊伊发觉有人过来也醒了,忙起身去干活,见一旁的春玉还在躺着就要去唤醒她。 何瑞道:“别叫醒她,让她睡会吧,这几日都很辛苦。” 其实春玉早就醒了,本要起身,但听到何瑞这话,就顺坡下驴,她向来爱偷懒如何肯放过这个好机会。 王妈何瑞坐在三人的床边上,背对着春玉,小檀坐在王妈那张床上,偷偷观察春玉,因为春玉平躺着,又有王妈何瑞挡了部分视线,因此春玉并未发觉小檀。 小檀见她睫毛时不时颤抖,然后睁开半只眼睛看了眼何瑞和王妈。 小檀知道机会来了,慢慢起身坐到何瑞那儿,背对着春玉,道:“姑娘,你不是有东西要交给王妈吗?” 何瑞心领神会,从袖子掏出那两张素笺:“王妈,过些日子我和我哥就上学去了,这边就顾不上了,所有酿造的事都得靠你,这配方您收着,上边关于这葡萄酒的详情都十分清楚,她们三个你要看着谁可信,就教她们一些无关紧要的枝节,进屋帮衬着您,但紧要的您一定得守住了!” 王妈接过方子:“姑娘放心,我都省的!” 春玉的心突突跳着,大气不敢出。 这几日,每晚睡前,何瑞都不断在脑海中推演着内贼可能的作案计划,如果她是内贼的话,可能会在某个夜黑风高的夜晚,一不做二不休,拿了秘方就跑,跑之前再把大门锁上,门被反锁,任凭里面的人有什么法子也使不出来了。 因而在计划施行的第二天下午,何瑞就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大门外面的锁栓,几锤子下去便砸坏了,讪讪道:“方才我看那锁栓有些歪了,就想要拿锤子修一修,结果还不如不修呢,都砸下来了,懒得管了,以后再修也成,反正咱也用不着,你们夜里在里面锁好就是了。” 除了知道内情的王妈和小檀在一旁附和,春玉和樊伊一脸你开心就好的表情,秦书则感觉最近的活可能是有点少了,何东家也有点闲了…… 王妈和小檀为了等到内贼动手,二人一刻也不敢放松,小檀守上半夜,王妈守下半夜,一天晚上,小檀险些睡着,一想到内贼的事,又赶忙坐起来摸了摸床头的秘方,轻轻松了口气,差点又要睡去,便狠狠地在自己的大腿上掐了两下。 为了不让内贼疑惑还不能坐着,不然内贼半夜看着有人坐在那里,吓都吓死了,还敢有什么动作,而躺着又容易睡,就只能半倚着,直倚得脖子酸疼。 没两天,小檀的腿上已经几片淤青了,王妈的胳膊上也是。 就当何瑞渐渐怀疑春玉是否真的是内贼,是不是她们无中生有,多此一举的时候,春玉就提出要出一趟门,说是去庄口买点东西。 她前脚刚走,王妈后脚就神色自若地跟出去了。 跟踪这事儿,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人多的时候,人影憧憧容易跟丢;人少的时候容易被发现;行动也不能表现地太过小心翼翼,不然容易招路人怀疑,总结起来的关键就是要神色自若,闲庭信步地盯紧了目标! 等走到一个长巷子的时候,前面的春玉停了下来,停在一道黑漆小木门前,王妈站在巷口,看着那扇门,哑然失色,那不是来帮工的康氏的家? ——原来竟是她一狼入室了?作孽啊,怪不得这康氏对她如此殷勤,三番五次的送这送那,竟是打着这主意同她交好的? 自己当初还在瑞儿面前说了康氏那么多好话,如今该如何跟主子交代啊? 王妈心中气愤,势要抓她个人赃并获! 第四十六章 擒贼一 出门前,何瑞叮嘱过王妈,不要跟得太紧了,这次春玉出去,什么都没带走,可能只是同指使她的人商议何时动手。 王妈待的地方是巷口,来往有人,因此不能久留,便匆匆回去了。 为了不让人起怀疑,王妈还饶了远道,从另一边往院子走去。 何瑞在堂屋里踱来踱去,见王妈掀起帘子走进来,忙道:“如何?” 王妈面露不安:“姑娘,我看她去康氏家里了……” “竟然是她?” “姑娘,这都是我的不是……” 何瑞拍了拍王妈的手:“王妈,这当然不怪你,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如今看来大约就是春玉同康氏暗中勾结,意欲盗取秘方。” “想必她们很快就动手了。” “是,一切都稳住,按计划的来。” 主仆二人声音压的很低,听院外春玉回来了,便停止谈话继续忙葡萄酒的活。 次日下午,康氏挎着几个鸡蛋和鸭蛋,前来串门。 “喂的母鸡母鸭下蛋了,家里吃不了,来给你们送些。”康氏笑得格外热切,“看何姑娘也太瘦了给她补一补。” 王妈热情依旧:“哎哟,这般客气做什么!” 何瑞也上前寒暄:“春玉,把康婶送来的东西放到厨下。” 春玉连忙上前,何瑞细细观察,只见康氏神色闪烁,还有意无意地看了眼王妈。 何瑞撑起一个笑容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心道,可算是要动手了。 出门的时候,康氏又特意看了何瑞一眼,看到何瑞那副明晰的表情,心下不由一慌。 何瑞赶忙上前说话,言语亲和,并同王妈一起亲自把人送出去,康氏这才松了口气,脚步匆匆地走了。 康氏走后不久天色也不早了,为了不让人起疑心,何瑞得回去了。 从榆庄出来一直到家,何瑞心里都一直惴惴的,生怕王妈小檀她们应付不了。 何瑞走后,王妈和小檀的话也不由地变少了,只神色自若干自己的事。 …… 夜幕降临,榆庄远处的山脉黑成一片,高耸的山头曲折绵延,如同蛰伏着即将暴起的猛兽。 泼墨似的黑夜,满天无半颗星,只一弯残月散发着淡淡的银光,几片残云偶尔飘忽而来,将月亮遮住。 刚入夜时的犬吠,现下也渐渐不闻。 小檀逐渐有了困意,王妈也烦躁地翻了个身。 忽然,暗中有人隐隐道:“王妈……小檀……” 这轻轻的两声,在沉寂的夜中分外清晰,显得诡异骇人。 小檀身子一动,直接僵住,王妈则尽力放平呼吸,传出浅浅的呼吸声。 “小檀……”春玉又道一声。 小檀眯着眼,心扑通扑通地跳着,顶着一口气在胸膛间,紧张到以致不敢呼吸,只听见那脚步声越发近了,直到床边才慢慢停下。 床头放衣服的地方传出窸窣声——那人开始找东西了。 几下纸折声,黑暗中的人似是因为惊喜而变得有些慌乱,动作也不由得快了起来,继而又慢慢放轻。 屋门被打开,一阵冷风吹过,紧接着门被缓缓带上,一阵脚步声后,大门处响起了门锁开合的声音。 ——咔哒 王妈小檀停滞了那么一刻,然后几乎是同时坐起,二话不说打开屋门一道缝隙朝外看去,只见大门虚掩,春玉已不见人影,两人这才疾步走了出去,探头朝巷子看去,只见春玉直奔东边去了。 王妈抓住小檀的手轻声道:“按计划的,一切小心。”这声音冷静镇定,小檀抑制住心中的慌乱快速地点着头,继而两人立刻分成两路,各朝东西奔去。 王妈向东,脚下由疾步快走变成小跑——瑞儿说了哪怕被内贼发现,也不要把人跟丢了,不然这几日的辛苦功亏一篑。 夜色浓重,静得让人心慌,王妈的脚步轻巧不察,远远跟着眼前的人,等到了那条巷口,才渐渐放缓脚步,隐在巷口的墙边处,看着那抹身影停在那扇双开的黑漆小木门前。 继而传来轻轻的叩门声,三长一短,门里面的人似乎是等急了,等最后一下敲门声一落,便将门倏地打开,放人进去后又快速地将门锁上。 王妈守在那里等着小檀把救兵搬来,看着那扇漆黑的大门,空旷的巷子,王妈才觉四周阴冷。 幽暗狭长的巷子似乎能延伸到无边,王妈心里默念: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小檀赶紧把人带来吧…… “咳!”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轻咳,王妈心里停滞一拍,霎时被惊出一身冷汗,回头的那一刻已经做好了被人一棒子敲死的准备。 此时那弯残月已经被黑云遮住,根本看不清那人的长相。 第四十七章 擒贼二 “王妈……”熟悉的声音的传来。 “秦书?”王妈惊讶地轻呼道,虽心里落下一半,却还是警惕道,“你怎么在这?” 秦书平静道:“方才我被吵醒,等我起来的时候就看见你和小檀到了大门口,觉得事情蹊跷便跟出来了……您在这儿做什么?还有春玉小檀呢?” “你真不知春玉干了什么?” 夜里三人忽然匆匆离去,秦书出门的那一刻,心里已经隐隐感觉到是怎么回事了,再加之王妈问的这句话,便更确信了方才的猜想:“难不成她偷了什么?” 秦书一边说,一边看了看王妈身后的那条巷子,虽然她也不知道王妈方才在盯着什么。 王妈向来信得过秦书,转头紧盯着康家的门:“春玉就是同那家串通好的……对了樊伊呢?” “还在睡呢。” 王妈点头道:“好,如今事出紧急,不可多言。” 秦书不再多问一句,环顾一周,道:“我去前面那个巷子看着,她们要是翻墙去了邻院,从邻园门口那条巷子跑了就不好了。”不等王妈回应秦书便走到前边的那个巷子口。 两院相邻,东院大门朝东一条巷,西院大门朝西一条巷,两院共用一道墙。 为了不让王妈疑心,秦书没有去巷子里面,特地站在了巷口,能让王妈看到她。 王妈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心才落了下来,又再次看向那个巷子,现在已然不慌了,甚至比刚才还安稳了。 看着前方巷口秦书高高的身影,王妈由衷的感到心安,也不怎么怕了,继而又绷起神经,死死地盯着那扇门。 夜风微凉,吹走几片黑云,天空露出弯月的一角。 傅庄头疾步而走,朝于有才家奔去。 方才,他只听得自家大门被拍得震响,那声音之大还以为是有人要拆他们家的门,于是连忙起身穿衣去开门,只见门外的小檀一脸慌张地看着自己。 小檀平日里瞧着憨声憨气的,一到紧张的时候语速却快得惊人,而且吐字清晰,三两句就把事情交代清楚了。 傅庄头弄明白了前因后果就立刻朝这儿赶来支援王妈,小檀则去了平常接送何瑞的邱老四家,好赶紧通知何瑞。 这邱老四是庄里为数不多有马车的人,何瑞从榆庄到家基本上都是租的他的马车,前几日,何瑞付了他一笔不小的定钱,说是随时会用他的车,让他一定都在家。 收人钱财替人办事,邱老四一见小檀来就忙穿好衣服套上马车就出发了。 傅庄头脚下飞快,没一会就到了康氏家旁的邻巷,远远只见王妈站在巷口,便又快走两步。 王妈见傅庄头走来,忙迎上去:“傅庄头你可算来了。” “王妈,人在里面吗?”傅庄头朝于有才家一指。 “在……小檀去叫人了?”王妈面露担忧。 “是,小檀去了邱老四家……她都给我说了。”傅庄头微微叹气,面有惭色,毕竟这事儿是出在他的地界上。 “你说出了这档子事儿,大半夜的还麻烦您。”王妈客气道。 “这也是我分内的,不说了,咱们赶紧过去吧,我去叫门,别叫人跑了。”傅庄头走上前去。 “是是是。”说着,王妈朝秦书那里看去,只见秦书向外招招手,然后指了指自己前方的巷子口,这是示意他们先走,自己在这里守着。 王妈立刻明白了,犹豫一瞬,点头示意一下以做回应,然后快步跟着傅庄头过去了——她信得过秦书。 傅庄头看着那漆黑的木门,深吸一口气,砰砰敲起门来,里面传来脚步声,只迟迟不开门,傅庄头又敲几声:“于有才,快开门!” 王妈站在大门一边,侧着身子,确保里面的人开门的时候看不见她。 “三叔?”是于有才的声音,这于有才是康氏的丈夫,庄户人家打着十八弯的都能攀上亲戚,于有才虽能叫上傅庄头一声三叔,但是实际上跟本没什么交情。 “你家老大出事了,赶紧开门!”傅庄头声音急切,急急地拍着门,仿佛真有这么回事一样。 果然,里面的人急了,把门打开,探出一颗头:“什么?大武怎么了?” 王妈早已蓄势待发,见门被打开,猛地上前撞开门,二话不说便朝里面冲进去,于有才被门撞开老远一时间没有还反应过来,王妈就冲到院子里去了,傅庄头也是被吓了一跳。 康氏正站在院子中观望,看到王妈先是一惊,立刻反应过来,拦在前面:“王妈?王妈!你怎么来了?” 王妈一瞪眼,推搡着:“你给我让开,我王陈霜真是瞎了眼了,引狼入室,叫你这个贱妇上我家来干活!让开!”说着不知那里来的力气,一把将康氏推倒在地。 康氏一屁股跌在地上,哎呦哎呦得叫了起来:“打人了啊!打人啦!天底下还有这样打家劫舍的!亲天爷呀——要人命了呀!” 第四十八章 擒贼三 那于有才见自己的婆娘被推倒在地哀嚎,大步上前去拦在王妈前面,扬手就要打人,王妈直直地立在那里:“你敢动我一个手指头试试!” 后面的傅庄头立刻呵斥道:“于有才!你们赶紧把人叫出来!” 于有才被镇住了,举着的手不知是打是落,刚要开口辩解,王妈就趁其不备,冲进堂屋。 说话间傅庄头已经走来劈头盖脸地骂道:“偷东西的事儿你们也敢干?!”于有才被吓住,慌张地连声否认。 看着无用的丈夫,康氏一撑手站起来,跑进门去阻止王妈。 一间简陋的堂屋连着两个卧房,只见东边卧房门是布帘子,西边卧房门关着,王妈就近走到东边卧房,屋内空无一人,能藏人的也就是床下和橱子,一番翻找,却是一无所获。 康氏跟在后面,要拦住:“你要干什么?你找什么!大半夜的来我们这儿打家劫舍!你个外村来的还在我们榆庄豪横上了?!” 王妈不管不顾,转身要朝西边卧房走去,那康氏眼见要拦不住,一下坐到地上,抱着王妈的腿,哭喊道:“打人了!打死人了!” “放开!你个下三滥的!”王妈恨道。 正当王妈挣脱不开的时候,大门处一阵猛烈的声动——门被锁上了! 众人只见秦书风一般地大步走进来。 方才她在巷口只听得一阵吵闹和犬吠,秦书便知王妈进了门,如此春玉便无法再爬墙离去,于是匆匆赶来,进来的时候顺带把门也锁上了,叫他们一个也跑不了。 “秦书!秦书!去那个房间!”王妈好像看见救星一样,大声提醒道。 秦书走过去,见西边的门被反锁,二话不说,直接后退几步,朝着那门蓄势待发,砰的一下,一声木头折裂的声音——门被撞开了! 秦书颇为惊讶,她没想到还真能撞开。 其实那门早就有许多年份,加之门锁不用,固定门锁的地方有些朽坏了,因此不难撞开。 可屋内并不见春玉的身影,只站着一个清瘦的少年,那少年显然是被吓着了,愣愣地看着人高马大的秦书一言不发。 秦书瞥了他一眼,径自朝床底看去,只见床底两口大木箱子,环顾四周,旁的地方再无可藏身之处。 外面的康氏已经冲进来,看到眼前的景象,哭喊道:“你们干嘛啊!天杀的!再把我儿吓坏了我要你们的命!” 王妈也跟过来,亦是有些讶异:“人呢?” “你们找谁啊?!……就人呢。”康氏一脸委屈地哭喊道。 后面于有才面露讶异,傅庄头凑上前来一看,也疑惑道:“别是你们弄错了?” 康氏一听傅庄头这话,便有了底气,再次嚎道:“哎呦喂,你们大半夜的这是要干什么呀,平白来我家撒泼作孽!三叔您可得评评理啊!” 王妈心有不甘,朝那床底看去,却只见两个木箱。 秦书缓缓地站起身来,看了看屋子里站着的人,眼神停到那少年身上,只见那少年目光闪躲,不敢看她,在看旁边案上还有几张素笺、刚研好的墨。 秦书走过去细看那素笺上的字:一斤葡萄备料桂枝一钱、米醋一勺、芒硝一钱……才只写了两行,显是没写完的。 秦书道:“王妈!你看这是什么?” 王妈走来扫一眼道:“这分明就是我家秘方,人赃俱获还敢赖!” 康氏强辩道:“什么你家,这是我儿子浑写来练字的!” 傅庄头道:“小武你说这是什么?” 方才康氏得了此方,便催着儿子写,这于小武值得从命,原来这竟是偷的? 于小武磕磕巴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急的眼眶发红,康氏忙上前道:“傅庄头,你是知道我家小武的,老实不会说话,锥子扎不出一声儿来,她们这样喳喳嚯嚯地一下闹进来,怕把他吓坏了不成!” 康氏又哭道:“他打小身子弱,跟着我们穷受气,如今外人也敢来踩一脚!” 似乎是想到什么一般,秦书再次蹲下,伏低身子,朝床底看去,然后伸手将两口大箱子猛地一下推开。 这箱子动得突然,箱子后面的人立刻被吓得尖叫一声,因为害怕猛地一抬头碰到了床板,发出一声闷响。 秦书喊道:“王妈,人在这儿呢!” “好你个小蹄子!敢挖何家的墙角,给我滚出来,你个白眼狼!”王妈说着就要将人拽出来,奈何够不到。 秦书起身道:“王妈,要不就让她在里面待着,她要不出来,我们都看着!” 康氏见状又要开口吵嚷辩解,傅庄头一瞪眼将其吓住,然后冷哼一声,眼睛扫过于有才父子,怒道:“你们家还要不要脸了?”又冲着床那边道,“那丫头你赶紧出来,不然把床板掀了,你一样得出来。” 春玉听闻此话才脸色煞白、手脚颤抖地向外爬,刚爬几步,便被王妈揪了出来。 “王妈……王妈……”春玉打着哆嗦求饶。 王妈是个火辣性子,暴脾气上头,扬手就要给她一个巴掌,却被秦书拦住:“王妈,不能打,何姑娘只是雇主打了不好交代,打她是官府的事。” 傅庄头也抬手制止:“是是是,不能打,送衙门就是了。” 春玉闻此声,立刻吓得腿软,挣扎着要脱开王妈的手:“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去找牙婆,你们管不着我,我不去衙门!” “你给我闭嘴,人赃并获,你还有狡辩的余地?”王妈恨道,“那两张单子呢?啊?可是被你给拿走了?” 春玉忙抵赖道:“什么单子?我可没见!” 秦书见状便去翻春玉的衣袖口袋,却并没有翻出什么来。 王妈呵道:“配方被你们藏哪里去了?” 春玉忍不住面露得意:“都说了,我没见什么单子,你们空口无凭,见我好欺负就诬赖我是吧!” “诬赖你?你若什么也没做,为何半夜鬼鬼祟祟跑到这里来?见我来为何又藏起来,还藏得这般隐秘!” 春玉急中生智,眼睛一转,忽然挣脱开来,冲着傅庄头跟前扑通跪下,竟哭道:“傅庄头,我什么也没偷啊,是这个毒妇……还有院子里的人,她们要打死我,关着我,不准我出来,不给我吃喝,一不干活就动辄打骂!我实在要活命啊!便求康婶子救我,连夜逃了出来的!” 那一副声嘶力竭的凄惨样子,仿若真有那会回事一样! 第四十九章 擒贼四 王妈被气了个绝倒:“你放的什么屁?!啊?红口白牙就说我们欺负你?你个贱蹄子!还有这样颠倒黑白的……我们家姑娘对你这样好,你的良心叫狗吃了!” 王妈气得嘴唇发抖,脑瓜子嗡嗡作响,一时间有些喘不过气来。 秦书亦是一脸匪夷所思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人:“你瞎说什么?何姑娘对你那么好……傅庄头,她这是一派胡言,何姑娘从来没有动过她一根手指头,我可以作证,还有家里的樊伊也能!” “你们都是一伙的,合起伙来欺负我,你们的话怎么能信?若是捉贼,你同她们无亲无故的,为何会在这里?你就是怕我揭穿了你!”春玉越说越有劲,连她自己都觉得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大声哭了起来。 康氏见有转回的余地,也哭道:“三叔,是啊,是这丫头可怜,求到我这儿了!我心里看不下去才帮的啊!” 王妈问道:“刚才我们来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康氏一口驳道:“不是怕你们把人给带走吗?” “既然事情牵扯不清,咱们就都去县衙。”王妈恨道,指着康氏,“还有你,你们一家子,一个也跑不了!” …… 黑夜之中,只见一辆马车飞奔进榆庄,两个差役打扮的人,各自骑着大马,紧随其后。 何瑞坐在车内,面沉如水,手脚冰凉,尽量不让自己慌乱。 一旁的小檀头脑空白,只静静地挽着何瑞的胳膊不说话,何云青路上安慰了许多话,但进了榆庄后,许是因为庄子里静地出奇,他也默然着不再说话了。 “到了!”外面驾车的邱老四道,接着后面骑马的两人“吁”一声,扯住缰绳。 这一声将何瑞从思绪中拉了出来,不知怎的,方才心中的慌乱在下马的那一刻竟一丝也没有了。 她现在只想赶紧料理了这些人。 何云青躬身行礼道:“两位大人,劳心了!” 何瑞一得到消息便同何云青一起直奔衙门而去,本来这事儿没打算告诉他,但何云青睡觉浅,房间又靠外,小檀一来他便被吵醒了,听闻此事,执意要跟来。 其实能这么快赶来,也多亏了他,何云青曾在射礼得彩,又是今年的案首,在知县那里混了个脸熟,衙门门房的人将此事一呈报,那严知县二话不说就派了两个差役骑着快马同他们一路飞奔而来。 何瑞欲要进门,却发现门被反锁,只听得里面阵阵吵闹,何瑞默然听了一会,听到似有王妈的声音这才拍起门来。 可拍了半天都没回应,直拍的何瑞手心发麻。 此时,屋内已经闹得是鸡飞狗跳,傅庄头一时也没了主意,不知如何是好,蓦然听到拍门声后就赶忙呵斥道:“别闹了!有人拍门,于有才快去开门!” 于有才有些踌躇却经不住傅庄头恐吓,便一同过去了,而屋内还是吵个不休。 “谁啊?!”于有才向问外问道。 何瑞沉默不语,只听里面的傅庄头道:“你管谁干嘛?快开门!” 于有才颤颤巍巍地将门打开,一开门,整个人已经吓傻了,只见何瑞后面跟着两个人高马大的差役,佩着刀,旁边还有一个身形挺拔的少年,甚至连小檀也是一脸的凶神恶煞。 这回他哪敢拦,一句话也没有,任凭他们飞扬跋扈地走进屋内。 室内战场已经由卧室转至堂屋——只见王妈拽着春玉的胳膊不放手,春玉伏在地上哭喊,康氏叫骂不休几度要去挠王妈,秦书则在前面拦着,旁边的少年则急的不知如何是好。 “吵什么?!”一脸络腮胡的差役大吼一声,几乎要将屋顶震塌。 屋里立刻静得点滴可闻,鸦雀无声。 另一个高瘦些的差役:“这样闹腾还有没有王法了?!……偷人东西的贼是哪个?!” “就是她。”何瑞声音平静,指了指伏在地上打颤的人,“叫春玉,是我在牙婆那里雇的散工,同这家串通起来,要偷我们的配方!” 见此阵仗,康氏再也不敢叫骂,面色煞白,春玉伏在地上,低低哭泣着,王妈只逮死了她一只胳膊不放手。 “你放开她。”高瘦差役对王妈道,继而看向春玉“赶紧自己将前因后果,犯事首尾交代清楚了!知县大人也好从轻发落,也好让你受些皮肉之苦!” 春玉没了王妈制衡,三两步跪行到高瘦差役跟前惨道:“钦差大人,不是我偷东西的啊,是她们平日里打我骂我,关着我不给我吃喝,我为了活命才逃出来的!” 何瑞被气笑了:“我何时打你了?” “我一不干活你就打我……”春玉低低哭泣着,忽然恨道,“你个贱人恨不得要打死……” 话没说完,只听“啪”地一声,王妈扬手就是一个巴掌:“我家姑娘岂是容你置喙的,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春玉被打懵了,只觉得半张脸发麻,不一会那脸就红肿起来。 不等差役发作,何瑞就出声呵斥道:“王妈!不得无礼!” 春玉反应过来,捂脸泣道:“大人你看!你们在这儿呢,她们就敢动手!” 何瑞无奈于王妈的暴脾气,抬头瞥到一旁的秦书,倒是有些诧异,秦书怎么来了? 秦书对上何瑞的目光,上前道:“我们身在奴籍,就算是租来的短工,身契不在雇主家那里,干活不好也免不了挨骂挨打,更何况你方才口口声声辱骂雇主,打你一巴掌不为过。” 何瑞心中感激,没想到少言寡语的秦书竟肯这样帮着她说话。 春玉犹自强辩道:“纵使奴仆可以打骂,但是你们打我打的那样狠,我逃出来是为了活命!” 何瑞心中连连冷笑,上前几步,站在一旁:“说话讲究证据,不然就是污蔑,污蔑便是罪加一等……我有人证明你偷东西,你如此掷地有声,你可有人证明我打骂你?” “康婶子,她,她能。”春玉指着一旁依然面色煞白的康氏。 第五十章 捉拿归案 康氏见真请来了官府,魂都快被吓没了,再也没有方才的气势,只喏喏道:“……对,对的!” 何瑞看向康氏:“你同我那院子隔着老远,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在你家干活的时候,常……常见你打她。”康氏答上一句,心下没那么慌了,直勾勾地看着何瑞。 “在我们院子干活的不只你一个,既然你如此说,便把同你一起干活的都叫来,问问她们怎么说的。”何瑞冷声道,“无非就是让整个榆庄的人都知道你们家里做的好事!” 傅庄头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们还要不要脸了,你家幺儿还没说媳妇呢,往后看谁敢进你们家的门!” 这话如剑穿心,康氏一下腿软,跌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地面。 高瘦差役发话道:“快将事情说清楚了!不然就着人来问话!” 康氏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拿到银子,好给小儿子盖房子娶媳妇,若是真把人叫来,那她们家的名声就完了,儿子娶老婆也不能了,想到这里,康氏艰难得呼吸着,身子不住颤抖。 “还不快说!”络腮胡子差役吼道。 康氏无可奈何,只呜呜地哭。 秦书回去拿出被抄到一半的配方递过去。 何瑞扫一眼道:“大人,这正是我家秘方的一部分!” 那差役道:“好,如此也不必问了,先捆了了事!” 康氏见那差役拿出脚链,跪地痛哭道:“是我偷的,大人,我也是无可奈何啊!” 春玉怒吼一声:“康婶!” “你给我闭嘴!事已至此还敢狡辩!”高瘦差役立刻打断,“方才就该一进门就绑了你!” 那个络腮胡子差役道:“既然是偷盗,那偷的东西在哪啊?” “方才我翻了她的袖口口袋,并未发现。”秦书语气森然道,“怕是要搜身吧。” 春玉眼见两个差役要来搜身,忙道:“配方就在那屋的床底下……方才我躲在下面的时候后藏起来的……” 那高瘦差役闻言走进屋内,不一会,便拿着两张白色的素笺出来了。 至此,人赃并获,康氏春玉两人再无一句话。 但事情还没完,真正的幕后主使还没揪出来。 何瑞立刻追问道:“康婶,这事儿恐怕也不是你一人个的主意吧!不然你要我这配方有什么用?” 这话被问了个正着,康氏一时噤声。 何云青见两个差役多半在看戏,忍不住道:“差役大人在这儿看着呢!竟还敢不如实招来?若真是你一人主谋,这罪名可就不小了!” 两个差役似是被提了个醒,满脸络腮胡子的反应道:“你若再不交代,拿链子捆了送去衙门,若真是你一人主谋策划,那就得打个半死!在牢子里关上个三年五载!” “快说了吧!你要是真蹲了牢子,你家小武往后怎么科考?!”傅庄头道,虽然这康氏素来风评不甚好,却也没做过什么坏事,只一心疼爱孩子,如今这番作为,也都是为人父母的苦心。 康氏闻得此言,立刻哭喊着摆手:“我说,我说……是我一个远方的表姐,是她们要我偷的,我原不过是为了些银子,好给我们家小儿子盖房子,眼看他就到成亲的年纪了,连块瓦的钱也没给他存下!他前头两个哥哥都成亲盖房子了,我们不能把他耽误了啊!” 继而转头看向从差役来到现在,竟连一句话没有的丈夫,狠道:“都是个你无能的,到头来还要靠我操持!” 一直站在后面的于有才这才上前来,朝差役道:“我去吧,我去给孩儿他娘顶罪……有什么罪过我担着!” 高瘦差役瞟了他一眼,一摆手:“没有顶罪这一说!……既然你已经招了,我们自会从轻处置,先随我们一同去衙门,再有抵赖捆了了事。” 春玉一听这话,立刻扑到何瑞脚边哭泣道:“姑娘,姑娘,你饶一次,我要是进了衙门,回去牙婆也定然不会要我的,她不知道要把我打发到那里去……姑娘,我知错了……姑娘”说着,开始连连将头磕得砰砰发响,并泪如雨下。 何瑞声音不知喜怒,只淡淡的失望惋惜:“我是不敢保你,我若留了你岂不让官差们白跑一趟?况且我只是你的雇主,没有发落你的权利,都交给官府,一切由官府处置……” 何瑞很想说一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却难以开口,只冷冷看着一脸绝望的春玉。 至此,春玉再没有一句话,只伏在地上颤抖着,连一滴眼泪也没有了。 第五十一章 尘埃落定 官府那儿办事效率挺高,春玉等人被审讯、处刑、下狱前后只用了不到三天的时间。 审讯后的结果倒是挺令人吃惊的,康氏口中的表姐,竟然是凤华街春欢酒馆的老板娘!这酒馆也是卖酒的,其实对这样的结果何瑞并不意外。 这春欢酒馆常年压正清酒馆一头,但自从正清酒馆推出葡萄酒以后,他们的生意就大不如前,看着正清酒馆门庭若市,这夫妇俩自然眼红妒忌。 一月前,这对夫妻就开始打听谋划,得知何瑞的酒坊在榆庄后,馆中老板娘就想起了那个穷表亲康氏,使了点银子让她处处留心。 一直等到何瑞准备招人的时候,他们才找到了下手之机,春玉也是在康氏来的时候被策反的。 条件很简单事成之后一百两白银,要知道一个小丫鬟赎身的钱,最多也不过十两银子,这春玉早不耐烦伺候别人,于是就想着偷了方子,叫人誊抄一份,再原封不动地送回来,神不知鬼不觉,于是才有了这一番闹剧。 其实说起来这样的作案手法实在不算高明,那春玉本可以偷偷看了那秘方,再暗中记下来,但是何瑞密密麻麻编了两大页,添了好些千奇百怪的中药方子在里面,就算记也没个头绪,关键是春玉不识字,干脆一不做二休,偷了算完,拿到钱再说! 在大庆偷盗是大罪,刑法较为严厉,这对夫妇作为主谋被罚得不轻,连同春欢酒馆也一并查封了。 另外,春玉康氏下狱,那康氏在堂上惨哭,撕心裂肺,何云青兄妹不忍,决定网开一面,康氏牢狱之刑改判到甲胄坊服役,如此便不会影响于小武科考。 康氏悔不当初,对着何瑞直磕的头破血流,何瑞也不忍,只劝她好生悔改,对春玉倒是一句话也没有。 以上就是本案的结果,罪魁祸首捉到了,春玉等人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何瑞自然没有什么异议。 但实际上并非那么简单。 这春欢酒馆实际上并非他夫妻二人的财产,而是其族中一位堂姐的私产,这位长姐徐氏颇有背景,丈夫乃是提刑按察使司的副使。 春欢酒馆夫妇受徐氏所托,管理酒馆多年,虽然钱不全归她们,但是也捞到了不少好处,直到正清酒馆推出葡萄酒,春欢酒馆才大受亏损。 他们是按抽成拿钱的,利润少了,自然赚的也少了,最关键的是,在打听了葡萄酒的售价后,夫妇二人约莫估算了一下,意识到葡萄酒是一个十分狠赚的生意,就眼馋心热安奈不住,这才谋划好了计策告知了徐氏。 他们这位堂姐徐氏见钱眼开,想着葡萄酒必能带来许多钱财,便给了崔氏一百两银子,一部分做康氏春玉的报酬一部分做他们夫妻二人的。 这徐氏虽说是堂姐,但是早就出了五服了,若不是利益相关大概是一辈子也不带来往的,自然没什么情谊。 听闻计谋败落,徐氏便第一时间派人前去打点,自然不是为了去解救他们,为的是不要牵连上自己。 徐氏威胁的筹码是他们女儿的婚事。 这对夫妇统共就生了一女儿,眼见到了要说亲的年纪,挑了一圈女婿都不中意,便求到了徐氏那里,徐氏见两人得力,又有亲戚在,便做媒人,准备将其女许给丈夫手下的一位经历。 这夫妻两一辈子经商,一听自家女儿能当上官太太乐得不得了,眼见女儿就要出嫁却出了这么档子事。 徐氏威胁若将她供出亲事必然告吹,两人眼见落难,更想让女儿赶快有个人依靠,为了女儿的幸福,两人只得在被审时,将徐氏撇得一干二净。 —— 等到秦书樊伊的工期快到的时候,葡萄酒已经被储存在了几个大大的橡木桶里,分别放在西边的两间房以及正堂西边的一间房里,还有正堂大半个房间也都放满了一排排的坛子,里面装着静静发酵的葡萄美酒。 等到这堂屋里的酒开始二次发酵后,葡萄酒酿制的忙季也就要结束了。 因为院子里已经没有什么活,何瑞这两日都是上午才来,假期即将结束,何瑞想趁着这几天,满足一下自己睡到自然醒的愿望。 自从开始忙院子里的活以来,每天早上艰难起床的时候,何瑞都会想——等忙完了一定要睡个够! 葡萄已经都处理完了,樊伊秦书已经闲来无事两日了。 今天一月之期已到,她们就该回牙婆那里去,午间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 秦书还好,樊伊却难受极了,她不想回去。 “快起来吧,收拾收拾东西。”已经起身的秦书道,一个月前两人还不知道彼此的姓名,朝夕相处,现在是要好的朋友。 秦书在床上翻了身,侧着头无精打采:“来之前连铺盖也没带,就两身衣服没什么可收拾的……” 这两身衣服一身是来的时候带的换洗衣服,还有一身是何瑞前几天给她们做的,想到这儿樊伊更伤感了:“何姑娘那么好的人,其实你可求姑娘留下啊,省得在牙婆那里吃苦……” “这不能强求。”秦书伤感一笑,她当然想留下来,但是她不想让人为难,也害怕被人拒绝,“不过你要真想留下来,可以问一问姑娘,但是也别强求。” 樊伊叹了叹气道:“我是没脸求,干活不如你多,春玉偷东西那天晚上,你帮了大忙,我什么忙也没帮,睡得跟个死猪一样。而且春玉平日里总和我亲近些,姑娘没质问我就不错了……” 樊伊当时乍一听说春玉那事儿,还有些不敢相信,纳罕之余,也恼恨自己整天没个心眼,这春玉整天和她聊这聊那,她一点也没察觉。 “你又没参与其中,姑娘都明白。”秦书道,“快起来吧。王妈早就起来做饭了……” 兴许是王妈知道她们要走了,便没有叫醒她们,好让她们睡个好觉。 “还没起呢?”何瑞微笑着推开门,将雨伞放到门边。 樊伊一个激灵坐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不好意思道:“姑娘您来这么早啊。” 秦书朝何瑞一笑,看着何瑞,想起这一月来的生活,有些不舍。 第五十二章 开学 见秦书已经系好的包袱,何瑞调侃道:“已经收拾好了?这么想走啊。” “姑娘不是……其实我挺……”秦书不善表达,只觉得眼眶有点发热。 “好了好了。”何瑞笑着摆摆手,“快别收拾了,你们以后还长久住这儿。” “姑娘,您什么意思?”秦书瞪大眼睛,心里涌上一股喜悦和期待。 “就是把你们买下来了!”何瑞朝秦书嗔道,似乎是在怪她傻。 樊伊惊喜得大声道:“真的!还有我?” “是啊。”何瑞笑道,“昨个下午找的牙婆,你们的身契现在就在夫人那儿收着呢。” 秦书不知该说什么,满眼感激地看着何瑞,俯身跪下:“姑娘请受礼。” 樊伊连鞋子也没来得及穿,跑下床来,跪在秦书旁边,两人郑重地给何瑞磕了三个头,算是行了主仆之礼了。 何瑞连忙上前将她们扶起来:“快起来,快起来,千万别动不动就跪,往后好好干活就行。” 樊伊带着哭腔道:“姑娘,我们心里感激您,能遇上您真的是上辈子修的福气。” 何瑞欣慰道:“以后你们只要衷心,干活用心负责,定然不会亏待了你们。” …… 这一个假期,何瑞可以说是挣着钱了,但一半多都又投入到榆庄的酒坊和那几处葡萄地上去了,以期将来有更好的发展。 除了一些酿制的关键步骤何瑞不外传以外,秦书和樊伊对酿酒的其他事宜已经掌握地差不多了,再者有王妈协助指导,何瑞也没有可操心的地方,只等酒酿好直接运往各处买家就是。 天气渐渐凉爽,树叶染上一层金黄,蓝天高阔,秋雁南飞。 眼见就要开学了,林氏便日日紧着何瑞学习,因此,自从葡萄酒全部酿好以后,何瑞便不再天天去榆庄。 离开学还有两日的时候,何瑞才去了榆庄一趟,乡下树木多,秋风一起,落叶哗哗作响,纷纷被吹散,何瑞远远地就看见王妈在门口扫落叶。 王妈见何瑞来了收起扫帚忙上前扶何瑞下车:“姑娘几日都不曾来了!” 何瑞笑嘻嘻地跳下马车:“是啊,都想你们了。” 待会有人来运酒,秦书樊伊正忙着朝外搬酒坛子,见何瑞来了,停下手中的活,搬来凳子倒来茶。 何瑞坐下,递过手中的包袱:“王妈我裁了几尺布,都是好料子,天冷了给你们留着做几件衣服。” 这些衣裳料子里有绸面缎面的,都是上好的料子而且花样也时兴。 秦书她们以前几乎都穿粗布或者是麻布,缎面的都很少穿,更何况绸面这样好的面料,都喜的满口道谢。 何瑞道:“这些约摸能裁六七件衣服,你们三都有份的,下面颜色暗一些的给王妈合适。” 后面的小檀也将一捧包裹递过来:“王妈,里面有好多好吃的,各色干果,蜜饯,鸭五件……” 周围人听小檀如数家珍般都笑了起来,见王妈拿不过来,秦书上前接了过来。 大家都停下了手头的活计,在院子当中围坐着。 何瑞歉意道:“这回虽然赚了不少,但是大都又投到酒坊上去了,也没给你们置办点像样的东西。” 王妈干忙道:“姑娘你说这些客套话做什么,哪有做奴婢的不为主子效力的。说实在的,许久不见姑娘了,倒是有些想了,不知夫人那里只留徐妈和小檀伺候可还妥当吗……” “都妥当,眼下我要去学堂了,生员的功课到底繁重一些,这里就少不了你们照料。”何瑞知道王妈挂念家里,“夫人说了,等过几日就接王妈回去住两天,让小檀在这里替您就是。” 王妈闻言笑眯眯道:“奴婢在哪里都是尽心,请夫人莫要挂念!” 用完午饭,何瑞便回去了。 晚上,看着长街上人来人往,灯火通明,何瑞似乎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生活。 ‘何秀才?’ 何瑞关上窗户:“来啦?” ‘对啊,月末了。’ 何瑞拿出账本:‘好啊,我还了多少了?’ ‘七千余两。’ 何瑞点头道:‘嗯,不错,主要是没算成本。’ ‘万事开头难,你已经成功一半了。’ ‘别提了,差点被人偷家!’ ‘嗯,目前来讲你的还款能力还是可以的,月入七千!’ ‘什么月入七千?!我马上开学了,而且葡萄也进入淡季,我卖完这些葡萄酒,也就能入账一万两千余两,然后就没有库存啦!’ ‘那你可要加紧了~’ ‘靠!’ ‘稍安勿躁,没事的话,我就退下啦!’ ‘小铜?小铜?’何瑞合上账簿,翻了个白眼:“烦人!” …… 这回开学不同往常,是作为新生入学,何瑞所在的崇德书院与何云青所在的顺天府学是在一条街上的,相距不过七八里。 一想到见到新同学何瑞还是很激动的,起了个大早,何云青也已经收拾地差不多了,用过饭,林氏叮嘱了好些话,两人乖乖应声后就上学去了。 因崇德书院离得近,所以李叔先把何瑞放下,然后再送何云青去顺天学府。 何瑞看着崇德书院的那方匾额,虽然陌生却又充满好奇和期待。 一进正大门便是一方院落,两边有屏门,正北边就是二门了,跨过二门门槛,迎面而来的又是一方院落,东边是学祠,西边一间厢房无甚特别的地方。北面的正堂规整俨然,两边连着的是抄手游廊,从这便可看到屋内的桌椅,那就是学生上课的地方。 何瑞一进门便有一个小童走了上来询问何瑞姓名,那小童看了看拿在手中的一张素笺,将何瑞领到了第一排正中间的位置上去。 何瑞暗想这古代也有座次表吗?不知是按照什么排的。 学堂中有三行桌椅,每桌有两个学生,何瑞的位置非常显眼是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 何瑞进门放眼过去,一眼便看见莫展旭坐在第四排中间的位置,两人目光相遇,何瑞微微一笑,莫展旭则点头回应。 来的都是男孩子,何瑞不好再细看,冲莫展旭打完招呼后就坐下了,因而并没有注意到后面刚刚进来的傅湛塘。 “是你?”这声音带着淡淡的鼻腔音,甜糯糯的。 何瑞心道这声音好生熟悉,便循声望去,那人就坐在她后排。 只见那人眉目清秀,睫毛浓密,唇瓣殷红,皮肤白皙到甚至能在下颚附近看见细细的血管。 何瑞暗道一声,好一个狐媚货色……不过好像从儿见过。 第五十三章 新同学 何瑞微微皱眉,思忖片刻,忽然想起他是谁了!就是那日在楚馆和那玉老板亲亲我我的男子。 何瑞对他那日的印象很是一般,应该说是很差!于是扯出一个勉强的微笑:“哦,是你啊。” 她并不打算介绍自己。 “在下姓白,名楚萧,你叫我楚萧就好。”白楚萧笑嘻嘻道,一双明眸弯成了一对月牙。 何瑞礼貌却又些冷淡道:“我叫何瑞。” 说罢便转过头去了,白楚萧颇有兴味地看着何瑞单薄的背影,露出一抹迷人的笑容。 来的人渐渐多了,原先就相识的早已兴奋地交谈起来,彼此不相识的也热络地自我介绍,还有积极引荐的,周围渐渐嘈杂起来。 学堂里的人正聊得起兴,门口处走来一个人,只见他身形伟岸,面容端正,留着山羊胡,颇有文人的气度风貌。 这人走到中间,俯视着坐在下面的学生,学生们见人来,知道应当是他们将来的先生,便很快安静下来。 “诸位有礼了,不才姓程名于司,乃桓武三十四年探花,曾任吏部仪制清吏司主事。” 何瑞暗道:官倒是不低 程于司扫视这些学生一遍,道:“如今忝为诸位师傅,以后便要多多担待。所谓‘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望诸位日后能刻苦奋进,学以致用。诚如《礼记》中所言: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便是我对诸位最大的期许。” 话虽说的好听,但语气却很是严厉。 程宇司顿了顿,又道:“吾以为德重于才,做文章诸位尽力而为,若实有一二纰漏,或可原谅,但若德行有亏,为师必不轻饶。” 古代文人比较含蓄,大家并没有一一做自我介绍。 程于司不喜欢说废话,上来就详细介绍了乡试的考试时间、考试形式和考试内容,更详细地介绍了中举后的种种流程,因为乡试不久之后便是省试,所谓两榜进士,飞黄腾达便就是从这儿来的了。 中间休息了两次,何瑞环顾一周发现竟然只有她一个女生! 怪道她刚才还想,分明是两人一桌的,怎么同样的桌子,这桌只有她一个人,原来是没有旁的女生了,男女有别,自然也不会安排男生同她坐在一起。 原来的同窗,除了莫展旭还有傅湛糖,就坐在北边第三排靠近过道的位置,以及本来就不太相熟的张政,坐在靠后的位置。 何瑞再一次对她的位置感到无奈:这个位置也太显眼了吧,正中间第一排而且只坐了她自己一个人。 虽然这桌只有何瑞一人,但是何瑞只坐在左边,一应笔墨纸砚等也只放在靠左边的地方,并没有占用旁边的位置。 正当何瑞无聊时,斜后方的白楚萧笑嘻嘻地凑上前道:“何瑞,你原先是在哪个学堂读书的呀?” 何瑞依旧是一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样子:“四德学堂。” 白楚萧笑道:“哇,那可是个好地方啊。” 何瑞翻了个不着痕迹的白眼,敷衍道:“还好吧。” 白楚萧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诶,这么说你和傅公子一个学堂啊。” “嗯。”何瑞不冷不热地答道。 …… 皇宫最闲静雅致的所在便是御花园东边,太后所居的康华宫。 此时,康华宫正殿的左次间内,罗汉榻上正坐着一容貌端庄大气的妇人,虽然衣着简洁,但是举手投足间却透着雍容之气,只是细细看去,其眉宇间却带着一股难言的淡漠孤冷之色。 “青儿怎么还没来,前个儿来了两匹对鸟菱纹绮地乘云绣的蜀锦,这衣裳是浅绿的,青儿穿最合适,她穿这个颜色显白一些。”钱青儿比较吃这个颜色,钱太后一直留心记着。 康嬷嬷拿着手中的长杆团扇轻轻地给扇着:“太后,您直接派人送到将军府上就是了,何苦还让姑娘再跑一趟。” “宫里前几日选进一匹绣娘还有成衣匠,我看他们的制衣功夫不错,想着让青儿过来量体裁衣做几身好衣裳,再说几日没见青儿哀家也有些想了,正好留她在宫里小住。” “太后最疼姑娘了。” “哀家就这么一个亲侄女,哎……”太后看着茶盏氤氲着的热气,陷入思绪,忍不住回想往事。 康嬷嬷轻声安慰道:“太后如今也算苦尽甘来了……” —— 先帝还未去世时,钱家便是世袭罔替的侯门,家门显贵,等到了钱老侯爷的时候更是如日中天。 钱老侯爷同钱老夫人育有一对儿女,女儿钱婷雪稳重贤惠,深得先太后喜爱,被选入宫后不久便成了皇后,儿子钱纪轩,早在十三岁就入伍习学,前途璀璨,不可估量。 当时钱老侯爷在外征战,屡次立功,以一己之力抵挡了整个乌恒的进犯,为边疆百姓赢得了长期的安稳,深受朝廷重用。 父亲在前朝得力,钱婷雪又生有两位皇子,其身份贵重更不用言说。 谁知后来一次行军时,钱老侯爷的大军不知怎的受敌军埋伏,整个大军十一万人最后仅剩三千。 先帝大怒,尽管钱老侯死于乱箭,却依旧将钱家抄家夺爵,钱夫人自戕,钱纪轩则被发配边疆充军。 风云骤变,钱沛雪立时从天上掉到地下,身在后宫,除了日日以泪洗面,为家人苦苦求情旁的什么也干不了。 先帝将她冷落深宫,众嫔妃更是落井下石,她性情孤傲,不善心机,后被宠妃陷害,被先帝幽禁,两个皇子也被送给先太后抚养。 整整十年凄凉孤寂之苦,她时时梦见家族衰败的凄惨、丈夫冰冷的面孔、贱人得意的笑声、孩子思念母亲的哭喊……钱婷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十年,也就是这十年,另一边远在乌恒的钱纪轩才得以成长起来。 他从最最末流的兵卒做起,艰苦的环境、颠沛流离的生活、狡诈世俗的人情、沙场上生死不定的残酷让他更加冷静沉稳。 凭着年少习得的一身本领,钱纪轩很快便在沙场脱颖而出,淌着鲜血踩着尸身得来的总旗之职让他得有领兵之权,也正是从此开始,其卓越的军事天赋才得以显露,一路高歌猛进,带领手下军队在西北蛮荒之地一跃成为虎狼之师。 先帝再度重用,钱家苦尽甘来,而她这边也得以沉冤昭雪,她的孩子身为杰出的嫡子,也得以登基为王,君临四方。 “参见太后。” 进门参拜的钱青儿将钱太后从思绪中拉回来,钱太后招着手道:“快过来。” “姑母。”钱青儿笑着过去拉住姑母的手。 自从回京以来除了父母以外,姑母是最疼爱她的人了,尽管一开始对这个身份贵重的女人有些敬而远之,但却架不住钱太后无所不用其极的疼爱喜爱。 第五十四章 闺怨 太后关怀道:“听说你最近不大开心,是因为没有考过院试?” 钱青儿点点头。 “那往后可有什么打算吗?” “我打算去四德学堂再读一年。”钱青儿语气中难掩失落。 钱太后劝慰道:“青儿,还是别去那儿苦读了,哀家看还是去宗学里上好,多少王室宗亲都在里面,讲书的可是李温江大学士。” “姑母,我不是很想去。里面的人身份贵重,面上一套背里一套……” 虽然四德学堂的人也不怎么样,但是在宗学读书就不能和何瑞一块玩了。 钱青儿十一岁上才回京,再这之前一个朋友也没有,因而格外看重何瑞。 “那你可有什么打算,女儿家总是学点东西好,不如哀家给你找几个好师傅,咱不仅要诗词歌赋精通,学些琴棋书画、刺绣针凿的不也好?” 钱青儿摇了摇头,她从蛮荒之地长大,性子野惯了,对那些并不感兴趣,其实她心里已经有了想去的地方 太后见她欲言又止,道:“有自己的主意尽管说就是,可有打算?” “姑母,我本来想去崇德书院的……” 太后有些疑惑道:“崇德书院?” “那是生员进学的地方,侄女参加了今年的院试却没有上榜,本打算继续在四德学堂继续上学的,但是原来的同窗几乎都不在那儿了,我一个人去也是孤零零的,而且我有一个特别要好的朋友就考上了崇德书院……” 还不等钱青儿说完,太后就大手一挥:“这个容易,我遣人去那里说一声就是,书院就是学习的地方,秀才童生一样教的!姑母只希望你能开开心心的!“ “这行吗?” “有什么不行?!”钱太后宠爱道。 钱青儿惊喜万分,立刻起身行礼:“多谢姑母!” …… 如葱管般洁白修长的手指拿着信纸微微颤抖,几滴泪水打在信纸上,团团墨水晕染开来,字迹渐渐模糊不清,可是不管有多模糊,韩倩薇都能认清,因为这一纸简短的信,她已然读了无数遍。 傅湛塘来的每一封信她都会看无数遍,自从岑园相会以后,两人一直书信来往,到傅湛塘开学前,两人只偷偷出去见过两次。 头一次见面,韩倩薇自然是戚戚哭诉,傅湛塘贴心安慰,两人情意绵绵地说了好多话,中间自然不乏抱抱亲亲的,回来以后,韩倩薇就期待着第二次见面,可是约定的日期一拖再拖,半月前两人才刚刚见上一面。 见面后,傅湛塘说以后见面怕是很难了,傅正宏和傅夫人在他考上院试后功课看管越发紧,傅湛塘好几次想出来会面都给拦下来了。 总之就是让韩倩薇听他来信,二人情比金定能终成眷属。 少年人钟情于许下海誓山盟时的深情,沉湎于浓情蜜意的暧昧,都认为彼此能长相思守…… 韩倩薇就这样一日一日地等着来信,可随着傅湛塘的来信越来越少,她也变得越来越焦虑。 听说傅湛塘开学,她连去了两封信都没有回复,而刚刚好不容盼来的回信不仅没有回复她之前的话,还说学业之故,恐怕以后来信会不及时…… 韩倩薇由默默伤心落泪渐渐转为抽噎,文氏恰好推门进来:“倩微,这是怎么了……” 韩倩薇只抽泣着不说话,见文氏进来哭得更凶了。 “他来信了?”文氏试探着询问。 文氏早知道女儿和傅湛塘的事,当时得知此事,文氏本想大发雷霆显示一下做母亲的威严,但在听说了傅湛塘的身世背景以后,立时态度大变,甚至暗中支持女儿,望着傅湛塘能成为他们家的乘龙快婿,女儿好飞上枝头做凤凰。 韩倩薇拭了拭泪水,凄凄然地点点头。 “写了什么了啊?怎惹你哭成这样,莫不是要与你断了?”文氏轻声问道,说话间看了看女儿手中的信。 “您看吧。”韩倩薇将信纸递过去。 文氏快速扫过,虽有几个字已然看不清,但意思大概明白,道:“不就是说他学业渐紧,以后不能时常来信吗?……而且,他也给你赔不是了。” “前两日我派人给他送去两封信,我说我们二人之间既然如此艰难,不如断了吧!“说到此处韩倩薇有些抽噎,“信送去有三四日了,他不予回复,现在就打发人送了这几行字来!” 韩倩薇说到此处悲痛不已,掩面哭泣起来,她信中之所以那样说,只不是想激一下傅湛糖,却不曾想等来的是这样的回应。 文氏反问道:“你难道真的想与他断了?” 韩倩薇抽泣着不说话。 “乖女儿,莫要伤心,这不还没断吗?”文氏安慰道,“若是他真一纸来信,与你断了,你又当如何?恐怕也只能哭给你娘亲听了!” 韩倩薇怔了一下,心里落了一拍,后怕起来:对啊,要真这样她该怎么办! “你的眼泪要让他知道!”文氏拍了拍女儿的手点到。 韩倩薇收了收眼泪,有些领略,继而又皱起眉头来:“娘,话虽如此说,可是我与他毕竟见不上面,他父母说要等他秋闱以后再给他许亲,可是距他秋闱还有三年啊!这三年里,若是他厌倦了我,时间久了忘了我,或是父母提前给他安排了别的亲事,该怎么办呢?” 文氏皱紧眉头,听女儿继续说下去。 “对了!原先四德学堂就有一个叫何瑞的暗暗喜欢湛塘好久了!如今他们可在一个学堂里啊!”说到这里韩倩薇又忍不住扁嘴。 “确有此事?”文氏问道,“……也是了,那样的相貌,那样的家世,谁看了不眼馋。” “我与他恐怕终是无缘罢……” 文氏不等韩倩薇说完忙道:“别胡说,为今之计也只有把你送到崇德书院了。” “您不是和爹爹说了,爹爹也没有什么法子吗?” 文氏精明强干,早在各学府拟榜张贴之时,就让丈夫四处盘问托关系,只可惜韩父官位太低,初到京中赴任并没有什么根基,并无相熟的权贵可以帮衬此事。 第五十五章 造谣 “怪你父亲没本事,只是个从六品的推官……”文氏说着,眼睛转了转,忽然想到,“诶,你娘这里倒是认识一个厉害角色!” 韩倩薇期许道:“谁啊?” “这人啊可是武定侯夫人!”文氏得意道。 原来前阵子,工部左侍郎喜得贵子,这孩子乃他同夫人多年期盼所得,因而办的格外热闹诸多权贵都前去庆贺其弄璋之喜。 这左侍郎与韩父并无交情,但是最近工部有一出缺,韩父眼热很久了,而文氏刚好就巴结上了一位工部五品官的夫人。这官眷与那左侍郎的妻子也颇有交情,文氏便若磨硬泡地让她把自己带到了贺子宴上,以期为丈夫打点关系。 宴上,一众贵妇谈话,她插不上嘴,在一旁听着,偶然听见一老妇人说自己善苏绣。 恰巧文氏出生之地就盛产苏绣,她从小练的就是这个,便暗找时机同那老妇人搭上了话,那老妇人很是惊喜,毕竟因为地域和习俗,会苏绣的命妇官眷极少。 而那老妇人便是武定侯夫人。 文氏一张嘴很是了得,对这武定侯夫人是处处恭维,时时感叹,把那武定侯夫人哄得是喜笑颜开。 文氏对女儿稍加润色了事件的经过,韩倩薇直听得两眼放光。 那可是武定侯夫人啊,现今,普天之下,世袭罔替的侯爵只二十有二。 韩倩薇激动道:“娘,你说这武定侯夫人会帮咱们吗?” 文氏黯然,恐怕连见面都很难,但是她随即想到一物:“我出嫁那会,你外祖母曾给我陪送了一件极珍贵的嫁妆。” “是那扇屏风吗?”韩倩薇记得母亲曾给她看过几次,说是将来要送给她当嫁妆。 文氏点点头:“对,就是那扇瑶池仙荷双面苏绣屏风。” “娘……”韩倩薇愧疚道。 文氏叹了一口气:“哎……为了你,娘也没什么舍不得的。” 第二日,文氏便盛装打扮,派人将那面屏风抬了出来,一同去了武定侯府,只不过出来的时候就没有那屏风了。 …… 上学的时候先送何瑞,散学的时候通常也是先接何瑞再去接何云青。 这日接何云青时,何瑞便看见一长相温婉,气质清雅的女孩子老是盯着他们的马车看,等何云青出来了便又看向何云青,似乎是怕何云青发现,时不时低低头,直到看见何瑞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才慌忙收回眼神。 何瑞笑得不怀好意,问道:“哥,站在学堂门口的那女孩子谁啊?” 何云青朝窗外看去,正好同那女子四目相对,何云青赧然地缩回脑袋:“自然是我们学堂的生员。” “废话,我问她叫什么。” “叫任欢月。” 何瑞笑嘻嘻地看着何云青道:“你们学堂的人真漂亮,这么漂亮的姑娘你……” 还不等何瑞说完,何云青便插话道:“混说,我们连话都说过,君子清清白白,静以修身俭以养德……” 何瑞伸手制止:“诶诶,好好,知道了……在学堂里背书都快背吐了,放学了你还不让我消停。” 话虽如此说,但何瑞见这女子很不错,眼缘倒是对的上,指不定还真能当她嫂子呢。 …… 程于司比陶静之要严厉许多,对待学生课业有个特点,杜绝一切拖沓,能今天背完的绝不会让你拖到放学。 因而刚讲完课,程宇司就让学生开始背诵,说一会就要检查。 何瑞背诵能力差,偏偏那文章又拗口,此刻的她正抓耳挠腮地背着的待会要检查的文章,可是只背了一半,那个程宇司就叫停了。 程宇司扫视一周,学斋内点滴可闻。 何瑞在心中暗暗祈祷着不要点到她,还没祈祷完就被叫了起来,结果背得磕磕巴巴的,程于司吹胡子瞪眼的看了何瑞好一会,才让她坐下,说下午还会检查。 因而课间何瑞一刻也不敢懈怠。 正背得全神贯注时,那白楚萧却凑了过来,自然而然地在何瑞身边的空位上坐下,一脸兴味地看着她。 何瑞一个白眼,直接道:“你别坐这里!” 那白楚萧赖皮道:“你管的着我嘛。” 何瑞只好视若无睹,将书竖起来,脸埋在书间:“……故谋用是作,而兵由此起。禹、舜……禹、文……” “是禹、汤、文、武、成王、周公吧!”白楚萧凑近道,然后哈哈笑了起来。 何瑞白了他一眼,看了看书,嘴里重复着:“禹、汤、文、武、成王、周公。” 白楚萧一手支着脑袋,呵呵笑起来,笑的时候还露出两颗锋利的犬齿。 犬齿不是虎牙,许多人都说长虎牙的人很可爱,但是何瑞却不这样觉得,反而觉得长虎牙的人太过幼态,总而言之就是她不太喜欢。 可犬齿不同,犬齿锋利的人天然带着一股野性与侵略,像只野兽,但是现在她无心欣赏,尤其是个长着犬齿的人让她很是讨厌! 白楚萧见何瑞约摸是背完了,便凑上前道:“明天沐休,要不要去楚馆?我做东。” 何瑞面无表情,义正言辞道:“我可是正人君子怎么会去……” 说了一半何瑞不说了,径自看书——两人第一次见面就是在楚馆。 白楚萧见何瑞顿住,立刻笑得前仰后合。 从开学第一天,白楚萧一到下课就经常自来熟地坐过来,而何瑞根本就赶不走他。 果然死皮赖脸是天下无敌的。 何瑞正无奈时,忽然就瞥见窗户外的周子绍带着几个人在哪里窃窃私语,眼神直指自己和白楚萧。 何瑞见他们那表情自然猜到他们议论的是什么,白楚萧也顺着何瑞的目光过去,瞬时就变了脸色,面如冰霜。 周子绍等人立刻噤声,不敢再看过来。 何瑞见白楚萧还没有要走的意思,气道:“白楚萧,你快回去吧,你就坐我斜后边,你想骚扰我在那里也一样啊!你干嘛非得坐过来,男女授受不亲不知道啊?你再过来我就告诉先生了。” 白楚萧故作委屈道:“好嘛,我走。” 其实白楚萧并没有什么过分行为,找老师告状,何瑞也就是吓唬吓唬他,如果真因为这个找老师告状,也会让她陷入两人本不存在的谣言中,岂不空穴来风? 这日午饭后,周子绍等人又聚在一起扯闲篇,话题又自然而然地转到了何瑞身上。 一肤色黑黑的人道:“听说就那几亩葡萄净赚上万两呢!” 另一瘦瘦的惊道:“上万两?!” 周子绍讥讽一笑:“这是少说呢!” 那黑黑的压低声音道:“诶,我听说白楚萧家里也有酿酒生意。” 那瘦的道:“……原来如此” 周子绍冷笑一声,忍不住道:“要我说……白楚萧可能早就睡过了,娘们的生意就是好做~” 他说这话时竟毫不忌讳地看向了屋内的何瑞。 第五十六章 新同学? 何瑞正在练字,方才并没有注意到他们,可这句话声音那么大,她自然听到了,何瑞转头望去,只见周子绍正挑衅地看着自己。 外面几人窃窃嬉笑,忽然眼前有人影靠近,周子绍一看吓了一跳,只见白楚萧眼神阴冷,一脸冰霜地看着他们。 不等周子绍解释,白楚萧反手就是一个耳光,然后逼近,一字一句道:“别让我听见你再造我们的谣!” 声音阴狠,如持刀逼喉。 周子绍被打懵了,立在那里,旁边二人也噤若寒蝉,白楚萧身份显赫他们不敢还手。 何瑞不由惊得张了张嘴巴。 这白楚萧是要做什么,她都不知道是该谢他还是怪他。 那耳光声音不大,打的很闷,但其实越闷越疼,学堂里的人都没没怎么注意到。 但还是有人看见了,傅湛塘不禁冷笑。 白楚萧京圈有名的贵公子之一,是出名的招蜂引蝶,放浪形骸,见着入眼的就撩拨,看上何瑞兴许大约也是一时兴起,不过看样子,这白公子对何瑞倒是维护得很。 当时这何瑞还讽刺他与倩薇呢,现在自己不是也与人有私。 白楚萧走进屋内,又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好像方才打人的不是他,见何瑞愣愣地看着自己,不由得笑道:“不午睡干嘛呢?” 何瑞几次动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作罢,继续练字去了。 等到散学时,周子绍的右脸颊已然红肿一片,前来迎接他的仆人问了一句,便被狗血淋头地骂了一顿。 周子绍一路上都阴沉着脸,回家直奔他母亲的院子。 进门只见母亲坐在榻上处理账簿,二话不说便坐在一旁的圆凳上,拿起桌子上的水壶倒了一杯热茶,砰的一声将茶壶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 徐氏也不抬头悠悠道:“难得你一散学能过来一趟,难不成来就是给我甩脸子的。” 见儿子不应声,徐氏这才抬头看去,只见她宝贝儿子的脸颊一边竟然肿起来老高,上面隐隐一个巴掌印。 “哎呦,我的天爷,子绍你这是被谁打了?”说着忙起身走过去,对着周子绍的脸端详一阵后对旁边的侍女说,“还不快去取些冰来给少爷敷一敷。” 那丫鬟便应声着赶紧去了。 “你们先下去,我有事跟太太说。”周子绍对剩下的丫鬟道,等人都出去了,他才狠狠道,“娘,你必须为我出口气!” “谁打了你,娘肯定第一个不饶他!” “娘,你还记得我之前给说的那个,抢咱家生意的小丫头片子吗?就是因为她和学堂里一个叫白楚萧的亲亲我我,被我发现后,她就怂恿那个叫白楚萧的打了我!” 周子绍自知理亏,白楚萧又背景强大,若是贸然找打人的白楚萧讨公道,他造谣在先,白家自会认为他故意找茬,那样显赫的大族他家是得罪不起的,便只好拿何瑞来泄愤。 “竟然有这样的事?!”徐氏惊怒道,“好哇好哇,好个厉害的贱坯子,先是抢了咱家生意,而今又让你挨了打。” “娘,那个白楚萧颇有些来历,他们家为官者众多,做生意的也不在少数,要我说那何瑞能这么轻易地就把咱家酒馆生意扳倒,就是攀上了白楚萧这个高枝!” 徐氏咬牙道:“好歹也是读书人,竟如此狐媚,不知廉耻!儿子你放心,娘一定为你出这口气!” 周子绍喝了口茶道:“娘,姐夫前两日不是升了礼部主事,正好就是我们学堂教谕的上司,您不如求姐姐,让姐夫给那教谕知会一声,赶紧让那丫头片子滚!” 徐氏不加思索道:“哼,这倒不难,而今你姐姐怀着身孕,要什么不行!” …… 这日程于司刚到学斋,还没开始讲课就被书院的教谕叫了出去,那教谕身旁还跟着两人,在教谕嘱咐几句后,那两人便随着程于司进了学斋。 大早上的,何瑞无精打采,可是当看到进来的熟悉身影时,困倦立刻一扫而光,脸上绽出诧异和欣喜的笑容,只差雀跃地起身相迎了。 程宇司身后的钱青儿正笑脸盈盈地看着何瑞,两人好像能透过各自的表情看透对方的心思一样。 一个表现出:好家伙,你怎么来了。 另一个则是:小样,就是来找你的。 不等先生安排,钱青儿便立刻提出要与何瑞同桌,因为后面还跟着个人。 不是谁,真是韩倩薇,方才见了她,钱青儿竟无半分老同学再会的欣喜,韩倩薇也懒得同她打招呼。 钱青儿担心学堂先生把韩倩薇安排到何瑞旁边,于是便抢先一步,程宇司倒没有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钱青儿过去便开始收拾笔墨纸砚等物,何瑞一边帮忙收拾,一边忍不住低声调侃起来:“关系够硬啊。” 钱青儿立刻回应了一个得意洋洋的笑容:“来找你讨债的!” 两人嬉笑了一会,一直等程于司投来警告的眼神才收敛了些。 另一边程宇司已经让最南边的学生整体朝后移了一两米,放了张新桌子椅子在那里,韩倩薇便坐在那里。 从一进门她便四处探寻傅湛塘的面庞,直到看见他诧异地望向自己,她竟然委屈地红了眼眶,险些在众人面前失态。 本来满心怨念,可是看到心上人俊美非常的面庞,含情似水的眼眸时,她原先心中的气怨立时也没了大半。 何瑞冷眼瞅了韩倩薇一眼,心里忍不住冷笑。 外面木铎摇了几摇,下课了,何瑞等的就是这一刻,等程于司走出学斋,一把揽过钱青儿,嬉闹道:“这么久不见我以为你把我忘了呢,知道我家在哪里还不去找我。” 钱青儿开心的不得了:“这不就来了吗?还给你带来一贵客。” 何瑞顺着钱青儿的目光,看向一旁的韩倩薇道:“真是你带来的?” 钱青儿略有鄙夷笑道:“我有病啊带她来,不管她了,反正独木不成林,现在欺负不了咱们。” “也是,她只要不找咱麻烦,我们相安无事就好。” 第五十七章 被赶出去 何瑞似乎是想到什么,玩笑道:“你该不会是什么皇亲贵族吧,说来就来,原来在四德学堂都是装穷呢。”说着撞了撞钱青儿的肩膀。 钱青儿闻言嬉笑着掩饰,故意道:“是,我是皇亲国戚。” 后面的白楚萧静静地看着眼前二位嬉笑打闹,不禁有些幽怨,忍不住插话道:“何瑞!” 何瑞闻声转头。 白楚萧道:“看你们是旧相识,引荐一下嘛。” 钱青儿诧异地望向身后的人,又看了看何瑞。 “这是钱青儿,我以前的同窗。”何瑞无奈道,又对钱青儿道,“这是白楚萧,我……同窗。” 钱青儿对着眼前的美男子礼貌一笑,白楚萧自来熟道:“久仰啊。” 钱青儿点点头,立刻不怀好意地朝何瑞看了过去。 何瑞瞪着眼,打消她这危险的想法:“你可别乱想啊,小心我甩你一脸墨水。” 钱青儿忙投降道:“哎呦,我哪敢呀!” 另一边,韩倩薇一人占了两个位子,比起之前的前呼后拥,但是显得冷清不少,看着何瑞呼朋引伴的,便不着痕迹地翻了个白眼,不过眼下她也无心管这些。 从坐到这个位置上,她便千丝万绪,担心傅湛塘觉得她恬不知耻,竟然亲自找到学堂来,担心一见面他就提出分手,担心他不再像以前一样喜欢自己。 一下课,她就期许着,期许傅湛塘过来找她,她忍住不去看他。 直到一张纸条被他按在桌子上,韩倩薇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一半,期许忐忑地打开纸条,只见上面写道: 忆君遥在潇湘月,愁听清猿梦里长。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散学后见。 韩倩薇看了他写的字,乐得喜不自胜,将那纸条偷偷读了几遍,整整齐齐地塞进了衣袖里。 那是钱青儿到达学堂的第三天,何瑞热火朝天地背诵了一早晨的书,十分有底气地等着先生上课,可是还没等程宇司到学斋,何瑞便被教谕叫到走廊谈话,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何瑞便回来了。 虽然面色平静,可眼底却氤氲着一层雾气,茫然无措的,只见她回到位子上,将桌子上的书都放到绛红布包里,将文房等物都一一整理好。 钱青儿疑惑道:“怎么了何瑞?干嘛收拾东西?” 何瑞每欲开口却都想要哽咽,缓了好久才道:“教谕说我行至不当,让我别再来了……” 方才那教谕将何瑞叫出来,开门见山就说有人看见她同学堂里的一男子私会,任何瑞如何解释,那教谕都充耳不闻,先是奚落了她一番,接着又问与她私会的人是谁。 何瑞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白楚萧,却没有说出口,毕竟那是没有的事。 照理说,揭发男女学生的私情,都是棒打鸳鸯一打打俩,这次为何单单只指出何瑞一个,无非是因为周子绍姐夫的上司就是白家的人,所以根本不敢提及白楚萧。 一番训斥之后,那教谕就以何瑞行止不当将她辞出学堂了,令她即刻收拾东西回家,还一副宽容的样子说为了顾及她的颜面就不再告诉其他学生。 钱青儿愣了半晌:“什么叫行至不当?” 何瑞叹了一口气:“教谕说有人看见我同学堂里的男生谈情说爱。” “我怎么不知道啊?” 何瑞闻言不禁气道:“压根都没有的事儿你去哪里知道!” “哎呀不是这个意思。”钱青儿咬了咬嘴唇,“我去找那教谕!” 何瑞忙拉住道:“别去了,省的再连累你……我先回去了,但是东西有些多,我一时都拿不了,你散学记得送回我家。” “好吧。”钱青儿点点头无奈道,只能等散学后再说了。 一大早何瑞这边就状况不断,学斋内众人不免窃窃私语,何瑞只觉如芒在背,只好快速地收拾着东西。 在那些低语声中,周子绍的讥笑尤为明显,何瑞大约也能猜到这告状的就是他。 毕竟,白楚萧的那一巴掌可不轻啊…… 何瑞又有些恼恨,这白楚萧做什么多此一举,凭什么他们的矛盾,自己要当炮灰。 此时的何瑞又哪里知道春欢酒馆和这周子绍的渊源。 后面的莫展旭紧锁着眉头,有些不明所以,傅湛塘只是冷冷地看着,眼底的情绪意味不明;另一边的韩倩薇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看到何瑞落魄的样子,心中不免痛快起来,脸上的幸灾乐祸也毫不掩饰。 何瑞临走前,白楚萧忍不住问道:“出什么事了?” 何瑞漠然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秋风骤起,路两旁已经颓然的烟柳枝条被吹得老高,连带着最后几片深褐色的柳叶也被纷纷吹落,何瑞木然地走着,任凭秋风冷冽也不愿加快步伐,一旁的行人和叫卖声也置若罔闻。 那教谕怎么能这么说她,什么叫不检点,早知要被开,还不如怼回去!可她当时都懵了。 她该怎么跟林氏解释?怎么跟其他人解释?林氏是那么期盼着她的学业…… 她虽然出身平民,难道就要受权贵这样摆布吗? 何瑞心头一阵委屈,不觉眼眶湿润。 不知走了多久才走到家,何瑞走进院落,没看到人影,松了半口气,接着又悄悄地上了楼,走到正堂门前,听到次间里林氏和徐妈的谈话声,忐忑不安起来,但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林氏看着走进来的何瑞,惊疑道:“瑞儿?你怎么回来了?” 何瑞低着头道:“我被辞了……” “辞了?这是为何?”林氏闻声站起来,徐妈也是一脸的惊疑。 “他们说我行止不当……”何瑞的声音越来越低。 “行止不当?你怎么会行止不当,是因为你经商?”林氏险些没站稳,一只手撑在桌子上,徐妈立刻上前扶住。 “不是,他们说我和我同窗有染……”林氏一听立刻火冒三丈,何瑞见状赶紧补充道,“可是娘我真的没有!我是被污蔑的!” 林氏急道:“你就没有给跟那教谕好好解释吗?” “我解释了,我说我没有,我问他是谁说的,凭什么这么说,说话要讲究证据,可那教谕却说我强词夺理,顶撞师长,目无尊长,这学堂容不得我。”何瑞压住哽咽,“凭我好说歹说都没有用。” 第五十八章 白家 徐妈愤愤道:“这也太没王法了,姑娘好歹是上边亲选的正经秀才!” 何瑞无奈道:“我被赶走,怕就是有人动了上边的关系吧。” “那现今如何是好?”林氏道。 何瑞默然,她也没办法,无权无势哪有什么门路。 “哎,当初你兄妹俩考上的时候,你不知道我多开心,这才上了几天学你就被辞了出来!”林氏说着便流起泪来,无力地坐回凳子上,声音凄楚,“当初就不该让你去弄什么葡萄酒的!现在好了,你好不容易考上的书院,说丢就丢了!” 遇到这种事,何瑞也有一肚子的委屈和苦楚没处哭诉,这难道都怨她吗? 林氏道:“学业没了,你这大好的前程不就葬送了吗?” 何瑞倔强道:“不上学堂照样能参加府试,就算考不上,我也有本事养活自己。” 何瑞无心辩驳,说完就转身回到房间,哐当几声将门反锁上了。 何瑞无力地坐到木椅上,心头满是酸楚,眼中不觉蓄满泪水,看着被泪水洇湿的衣袖,何瑞深吸一口气,觉得很是无力。 其实,她真的很想家,很想回去,想她曾经拥有的一切…… 何瑞深呼吸,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忽听见楼下林氏叫李叔牵马的声音,愣了一下,立刻飞奔下楼去。 “娘,您别去学堂!”一下楼便对要上马车的林氏喊道。 “我去学堂找你先生评理!问问他们岂能让你这样无端地被辞出来!” “我们先生管不了我的去留,我是被教谕开出来的,教谕本来就有权开除学生。” 见林氏执意要去,何瑞跑上前拦住:“娘,我自己又不是不能学,那样的学堂不去也罢!你这样只会让我更难堪!” 林氏道:“瑞儿,我含辛茹苦将你兄妹俩养这么大,眼看就要熬出头了,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你断送了前程?” 何瑞哭道:“娘,你别去了……” 林氏看着许久不曾哭泣的女儿如今泪水涟涟,心疼不已,长叹一口气,最终无可奈何地揽住何瑞道:“行,我们不去了,大不了娘养你一辈子!” 到了下午,钱青儿如约将东西都送来了,问了问事情的原由,安慰了何瑞几句就急匆匆地离去了。 何云青回来听闻此事也是惊得非同小可,思来想去,裁夺了好些法子似乎都行不通,本打算去莫展旭那里找找门路,却被何瑞叫了回来,看着妹妹失落的样子,何云青也只能在一旁小心安慰。 另一边,崇德书院,一隐蔽角落内。 白楚萧阴沉着脸,身后跟这好些个身形魁梧的少年,这些都是他学堂里要好的玩伴,只见他们正将两人逼在墙角。 “何瑞为什么平白无故被辞?”白楚萧拧紧眉头,居高临下地问道。 同周子绍关系密切的那二人靠着墙,半蹲着,被吓得瑟瑟缩缩。 “说啊!”白楚萧呵道,他本来要将周子绍一同堵住的,奈何那小子一散学就跑了。 那个瘦瘦的答道:“就是……我们听周子绍说……说他姐夫好像在什么礼部……” 果然是周子绍,白楚萧心中有些愧疚,难不成真是因为他的那一巴掌:“他同何瑞有什么过节吗?” “……何瑞不是做什么葡萄酒的生意吗,好像……好像抢了周子绍他家的生意。” “就因为抢了他们的生意?”白楚萧长眉微挑。 那个黑黑的又补充道:“好像是因为他们想要葡萄酒的配方,就派人去偷,结果被捉住了,连带着他们的酒馆也被查封了。” 对于这样的小人行迹,白楚萧忍不住鄙夷道:“还真是够无耻的。” 那个黑黑忙道:“我们可没有招惹何瑞啊!” 瘦瘦的又祈求道:“该交代的我们都交代了……你们放了我吧……” 白楚萧冷冷地打量了他们二人一番,转身带人离开了。 而对于何瑞的事,他已经有了成算。 白家在青州一带发迹,是当地大鳄,虽然是商人出身,但家训严格也出过不少有功名的子弟。 白楚萧祖父就是正三品通议大夫致的士,等到白楚萧叔伯这一代更是青出于蓝了。 像白楚萧的大伯父就是吏部右侍郎,叔父则是礼部左侍郎,白家六个兄弟姊妹除了白楚萧的父亲从武,一个叔父外放做官,其余的都是京官,因而白家也就在京城落地生根了。 混礼吏二部的都知道,想要安身万不能得罪了白家的人。 这日沐休,用过早饭,白楚萧便命人将平日里珍藏的一副紫英石棋子找了出来,然后就去了叔父白忠简的府上。 白忠简酷爱下棋,白楚萧天资聪颖,常常能与他争个不相上下。 虽然叔侄二人每每见面,必谈及白楚萧的学业,但这回白忠简见侄儿带了一盒上好的棋子,不禁犯了棋隐,因此只略略问了几句,两人便开始摆阵下棋。 正下到轻松处时,白楚萧瞅了一眼认真思索的叔父道:“叔父,我忽然想起一事要说与你听。” 白忠简捋了捋三络胡子,点点头,注意力全在棋局上。 白楚萧微微一笑:“去年不知何时起,京中忽然风靡一种叫葡萄的鲜果,听说是从西域传来的,因样式口味新奇,又物以稀为贵,很是受那些达官贵人的喜爱。这葡萄自然也是价值不菲,城郊的一些百姓见葡萄盈利颇多,便都争相引进葡萄树来种植,想等来年卖个好价钱。” 白忠简抬头看了一眼神情认真的侄儿,安静地听下去。 “谁曾想等到今年葡萄丰收的时候,人们因尝过了新鲜,便不再追捧这种水果,葡萄的卖价也就骤降,而那些种葡萄的土地用都是原先种麦子的地,若是葡萄卖不出去,这些庄户人家的亏损将会十分严重,听说有许多农户都是买葡萄树的钱都是赊的。” 白忠简听到这里,这才微微皱眉,关切道:“然后呢……” “眼见这些百姓就要血本无归,有一个叫何瑞的小商人忽然发现这些葡萄能够酿酒,不知叔父可曾听说过……” 白忠简笑道:“这我倒知道,你婶娘前几日从外面做客带回来两坛,我还尝了尝,味道确实清香。” 第五十九章 被请回来 白楚萧见叔父慢慢上道,继续说道:“是啊,这小商人发现葡萄能酿酒后,便立刻四处收购葡萄,价钱还不低,那些种葡萄的人家卖了钱,有了银钱买米,自然也就不用挨饿了。” 白忠简道:“的确是功德一件。” “而且种葡萄所得的收益,比他们种麦子足足要多出好几倍!这葡萄酒通常都是富贵人家消遣的,自然也不嫌贵,这何瑞也通过卖葡萄酒赚了不少,正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白楚萧叹了口气:“可有些人看着何瑞赚了那么多,就忍不住眼热,竟然派了间隙窃取葡萄酒的配方,那何瑞机灵,早有察觉,便将计就计来了个引蛇出洞,将那间隙和帮凶抓到了,而指使他们的就是凤华街春欢酒馆的管事,而那春欢酒馆就是我同窗周子绍家的……” 白忠简落下一子,抬头道:“竟有这样巧的事。” 白楚萧继续道:“叔父更巧的是,这个何瑞也是我同窗。” “哦?是你同窗?” 白楚萧点点头。 白忠简赞许道:“果然英雄出少年啊!还有这样厉害的人物,想我们兄弟姊妹几个,你曾祖父就希望能出一个经商学问能两全的人,可我们都只是偏俱一方,还不及这个少年人。” 而此时的白忠简还不知道何瑞的性别。 “可就在昨日,我这同窗被我方才说的那周子绍污蔑行止不当,现今被学堂教谕给辞了。” “还有这样的事。”白忠简蹙眉道。 “听说那周子绍找了他在礼部任职的姐夫,直接去信给了我们学堂的教谕。”白楚萧起身拱手道,“叔父,这何瑞同我是最知心的朋友,还望叔父能伸以援手。” “这有何难,无非是一封书信的事,不过这教谕如此德不配位,留在那里也是误人子弟,有机会你一定得把这何瑞带来同我看看,如此人才将来定然会有用武之地的。”看着行礼的侄儿,白忠简摇摇头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就知道你小子来不简单!” 大内,康华宫。 因沐休,钱青儿散学后就被接进宫陪太后小住,趁着用晚膳,钱青儿便将事情一五一十地汇报了,还不等钱青儿怎么求情呢,钱太后就义愤填膺地表示要为侄女的这个好朋友出气,遂派内官到崇德书院传口谕去了。 那教谕先是收到了白忠简的公函,吓了个半死,还不等缓过劲来,谁知太后身边的内官竟然亲临将他训斥了一顿。 那教谕吓得魂飞魄散,冷汗还没擦干净,就跪地解释道:“回太后娘娘,并无辞掉何瑞,只是对她小惩大戒,让其回家思过了一日,等明日就来了,明日就来了!” 另一边。 何瑞醒来天刚青白,在家总免不了母亲训斥,索性出门买些王妈等人爱吃的东西,去榆庄看看。 何瑞刚买完东西回来,一进正堂的门,就见林氏招着手喜笑颜开道:“瑞儿,快来,你们学堂派人过来了,说让你明日上学去!” 被派来的小童上前道:“何瑞,你没有被辞,明天就去学堂吧……” 何瑞皱眉疑惑道:“什么?让我回去?” “对。”小童有些磕巴道。 “谁?教谕吗?”何瑞一挑眉。 “是”那小童又摇摇头,“不是,原来的教谕请辞了,新来的教谕让你回去哒!” 何瑞微微挑眉:“辞了?” “是啊!你不想回去啊?” 何瑞笑道:“回去,干嘛不回去。” 那小童又想起一事低声道:“以后要是有人问起,你可千万别提被辞的事啊,就说是犯了点小错被教谕略施小戒。” 何瑞疑惑地皱皱眉,这到底什么情况,搞神马呀!难道有上级领导来检查,可是她记得教谕有辞退学生之权啊。 见何瑞不语,林氏忙接话道:“都是误会,何瑞都省得。” 何瑞一摆手道:“好,我知道了!” 管他呢,反正能上学就行。 小童辞道:“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告辞了。” “在这儿用过饭再走吧。”林氏喜气洋洋道。 小童忙摆手道:“多谢夫人,不敢打扰了。” 见小童辛苦来一趟,何瑞从油纸包裹里抓出一把蜜饯来:“辛苦你了。” 小童有些扭捏,但看到色泽诱人,糖霜细白的蜜饯还是忍不住接过来了:“多谢多谢。” 送走小童后,林氏不禁喜道:“真是虚惊一场!明天给我乖乖地去上学啊。” “知道了,娘,等会我想去趟榆庄,好久没去看了。” 想起因葡萄酒引起的这场风波,林氏很想阻拦女儿的生意,但看着何瑞好像什么事都没过发生的样子,倒是显得越发地成熟坚韧。 是经得起风浪的样子。 林氏:“快去快回!” …… 正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白忠简听闻何瑞之事后,又给周子绍的姐夫去信一封,信中提起何瑞,虽然没直接指责他滥用职权,但身在官场的人怎听不出弦外之音,其大意就说他徇私,白忠简身为上司颇感失望。 周子绍的姐夫想到半月后的考绩颇为懊恼,自己刚升官不久,若是一上任考绩就得了个下等,以后再升官怕也是难了。 因此,便同周子绍的姐姐大吵了一架,他姐姐气急了回到娘家,被父亲三两句问出原由,始作俑者周子绍就被狠狠地打了一顿,三四日都没来上学。 次日一到学堂,看见钱青儿熟悉的面庞,何瑞就凑近道:“想不到吧,我又回来了!” 钱青儿眨了眨眼,反应了一会:“诶?你怎么回来了!” “怎么?想我想得脑子都迟钝了?” 钱青儿给了她一个白眼:“少臭美了你。” 说罢,两人哈哈地笑在一起,而后面的白楚萧看着前面亲切无比的二人,不禁露出幽怨地撅了撅嘴巴。 都不跟我说话,知道我为了你费了多少口舌吗! 白楚萧道:“何瑞,你理我都不理!” 何瑞想起原先被辞,白楚萧占一部分原因,敷衍道:“懒得理你。” “为什么啊!钱青儿你也不管管!”钱青儿来的这些时日,两人倒是混的挺熟。 何瑞转头认真看了他一眼:“男女有别,你知道吗?我那天被赶走就是被人说不检点。” “可是你又回来了呀,就说明罪名是不成立的!” 钱青儿鼓鼓掌:“对!” 白楚萧默契一笑:“是吧,英雄所见略同!” 第六十章 被发现了 如果说傅湛塘是男子里面的风流倜傥,面如冠玉,那他的姐姐傅逸柔则称的上是倾国倾城,风华绝代。 傅逸柔,年方十九,刚出嫁不久,夫婿是当今朝廷新贵都指挥使邱廷奕。 上月邱廷奕去京郊五军营巡查,昨日刚回来,今天就陪老婆回娘家了。 都说小别胜新婚,两人却是小别加新婚,一个月多没见,这邱廷奕想老婆想得很什么似的,饶是岳母再旁,眼神几乎都离不开傅逸柔,李氏见了很是欣慰。 这李氏便是傅正弘的嫡妻,傅湛糖和傅逸柔的生母。 女儿嫁的良婿,儿子也考上了秀才,李氏自然高兴,等到时候再为儿子娶上一位贤惠的妻子,给她生个孙子,她也就能将家里还有生意上的事丢开,自己可以乐享天伦了。 天气渐凉,傅逸柔带来了件银狐皮大氅送给弟弟。 姐弟俩感情要好,傅逸柔在这儿坐了小半天就等着傅湛塘散学,好见见他,姐弟俩说说话。 可偏偏这两天,傅湛塘回家都有些晚,李氏特地嘱咐了阿才,今日尽早将少爷接回来,还特地遣了身边的梁妈跟着。 梁妈等人到了崇德书院不见傅湛糖,只好进门去找,寻了一圈,最终寻到了崇德书院西北角的小花园。 可是看到眼前的一幕,阿才不禁愣住了,梁妈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他家少爷同一女子抱在一起,两人正亲的十分忘我,竟然连他们的到来都没有察觉到。 梁妈狠瞪了韩倩薇一眼,然后重重地咳了一声,前面的两人被吓了一跳,韩倩薇直接抱住了傅湛塘的腰,埋在他的怀里不敢出声。 傅湛糖看着径直走来的梁妈,早已经不知所措,几欲动唇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喃喃道:“梁妈,你们怎么来了?” 梁妈收了收神色,并没有回答傅湛塘的问题,上前道:“少爷叫奴婢好找,今儿个大小姐回来了,特意接您回去团聚的,您竟躲这来了。” 说完朝身后的阿才使了使眼色,阿才忙机灵道:“走吧,少爷,马车在外面呢。” 韩倩薇的脸色由白转红,见状也只能松开手,一脸求救似的地看向傅湛塘。 “梁妈……”傅湛塘面带乞求得看向梁妈,谁知那梁妈一点面子不给,对着后面的阿才怒斥道:“糊涂东西,你杵在那干什么?快让开道请少爷走啊!” 这梁妈是李氏的陪嫁,府中最得力的管事婆子,府中大小事务在交给李氏处理之前,几乎都要经过梁妈之手,她虽然是奴婢,却有些身份,连傅湛塘都要敬重她几分。 待小厮半拖半拽地把傅湛塘带走后,梁妈才走上前对着韩倩薇微微福了福身子:“姑娘安好。” 看着眼前的婆子皮笑肉不笑着,韩倩薇磕巴道:“安……好……” 梁妈直接开门见山:“不知姑娘尊姓大名,是哪家的姑娘,家住何处啊?” 韩倩薇心里直突突,不知该不该说:“我……” “姑娘但说无妨。”梁妈尽力使自己笑得和蔼一些。 “我叫……韩倩薇,我父亲在工部任职。”言及此处韩倩薇颇有了些底气。 “不知是什么官职啊?” 一听问起官职,韩倩薇又泄气道:“是……府推官。” “那姑娘家住何处啊?”梁妈面不改色,继续问道,见眼前的人有些欲言又止,又笑道,“姑娘,你既然与我们家少爷有情有义,将来登门下聘的时候,总得知道个地方吧。” 韩倩薇闻言眼睛不禁放光,甚至有些不敢相信,忙激动地答道:“凤华街北边,杏花巷,韩府就是我家。” 梁妈心里忍不住鄙夷,却还是规整道:“既如此,我就告辞了,还望姑娘也早些回去……” 梁妈顿了顿:“为了各自声誉,还望姑娘不要声张此时!”说罢福了福身子,转身离去了。 傅湛塘的马车早已经走了,梁妈阴沉着脸,登上自己坐的马车,心里盘算着怎么跟夫人回禀此事。 等快到傅府的时候,梁妈看着未进门的傅湛塘,冷笑一声——这是要堵她呢。 可这事儿瞒不了李氏,梁妈只好对赶车的车夫道:“别朝前走了,把我送到西边角门那儿。” 等傅湛糖反应过来的时候,马车已经走远了,他只能加快步伐,在梁妈见到母亲之前拦住。 可等他一进正院,就看到梁妈迈进正堂门了。 梁妈不亏是主母身边得力的管事婆子,见到傅湛糖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忙带他上前给李氏等人行礼。 傅湛塘被姐姐、姐夫拖着自然走不开。 梁妈悄然离席,把阿才叫过来,狠狠地嘱咐了几句,让他管好嘴巴,自己则挂着热情的笑容,继续到李氏那边伺候去了。 傅家虽然人口不多,但是聚在一起也颇为温馨,只是今日傅湛塘却有些魂不守舍,李氏连使了好几个眼色,他都没有注意到。 察觉到儿子的异样,李氏忍不住去看梁妈,梁妈虽然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但是从她紧紧交叠的双手、泛白的关节也能看出她有些心神不宁。 梁妈愣了好一会才发现李氏在看她,笑着缓和道:“哎呦,你说我这记性,前几日姑奶奶送来几坛子葡萄酒还搁着呢!我去拿来。” 傅湛塘坐在桌前味同嚼蜡,他知道瞒是瞒不住了,尽管心里忐忑不安,面上还是要笑嘻嘻的同众人吃饭。 他盼望着这顿饭赶紧吃完,又怕吃完后他要面对的事情。 母亲向来眼不着沙,对他管教严厉,若知道此事,怕不知要怎样处置呢。 等傅逸柔夫妻二人一走,梁妈立刻将李氏屋内守着的丫鬟都撵了出去,然后着人去请傅湛塘过来,又找来几个得力婆子守在院子里,防止有人走动打探,自己则将房门一关,静悄悄地走到李氏身边。 李氏一看这阵仗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呷了口茶悠悠道:“说罢,什么事?” 梁妈早组织好了语言,正色俯身将下午的事一五一十地禀报了。 李氏越听越怒,听到最后重重地将杯盏搁在桌上,拍桌怒道:“还不把少爷请进来!” 傅湛塘早已守在屋外,还没想好辩解的说辞,就被梁妈请了进去。 第六十一章 处置 屋内气氛冰冷,傅湛塘小心开口道:“娘……” “我可没你这样的好儿子!” 傅湛塘立刻跪下,垂头看着地面,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李氏拍着桌子怒道:“得亏你爹今儿个不在,不然你少不了一顿好板子!” 这事难堪又理亏,傅湛塘低头不敢言语。 李氏缓了缓,看了眼俊美非常的儿子,又是青春年少的,心下也知道其中情有可原,这才道:“我问你,你同那人好多久了?” “约摸有半年了吧……” “那就是在四德便勾搭上了?”李氏冷笑道,“还真是有缘,还能被分到一个学堂。” 傅湛塘当然知道韩倩薇怎么来崇德书院的,可他自然不敢说。 李氏又问道:“那你们可有男女之实……” 傅沾塘忙解释道:“没有!我怎么敢……” 李氏冷笑道:“你怎么不敢?要是我晚那么几日知道,恐怕你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吧!毕竟都已经那样不知廉耻,搂搂抱抱了!” 李氏越说越气:“你如此行径,你把傅家的颜面放在何地,你难道不知道你姐姐为何嫁入将军府,不知道你姑母为何做了别人的填房?!你可知终身大事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这一句一字如刀似箭,呛地傅湛塘羞愤难当,只好强辩道:“娘,我同她是有情有义的……” 李氏一听这话,刚按下去的火又上来了:“有情有义?!你知道什么是有情有义,你若不是生了一副好皮囊,有着这样的家世,她会同你好?你也别忘了,你的这些也是我和你爹给你的!” 傅湛塘被李氏训得无可反驳,只能噤声不语。 “事到如今,那崇德书院你也不必去了,在家里休整几日,我让你舅舅给你换个学堂……”李氏轻哼了一声,“这换学堂也得有个由头吧,你让我怎么跟你舅舅开口?!” “娘,为什么要换……” “你给我住嘴,你说为什么要换?!” 傅湛塘质问道:“反正我都是要成家的,为什么不能是她?” “你也说得出口!”李氏啪地一拍桌子,“这样连低头都看不着的门户,也配做我们傅家的儿媳?” 傅湛塘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开口道:“那……做妾呢?” “那就更不要想了,若是有个同你情深意切的妾室在身边,将来为你说亲,哪个好人家的姑娘敢过来。”这也是为什么,李氏把傅湛糖的声誉看得比姑娘家的还重要,“哼,我眼瞅着那丫头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不然怎会在学里就把你勾搭上了?” “可是……” 李氏打断道:“不必再可是了,我意已决,你再多嘴,我一定告诉你爹!” 傅湛塘知道,母亲或许不忍对自己下手,但傅正弘管起来他那是丝毫不会手软的。 想当初傅湛塘九岁那年,因为逃学斗蛐蛐,被傅正弘抓住,险些被打个半死,在床上修养了半月才好,李氏虽心中不忍,却没置喙半句。 为此傅湛塘还生了李氏好久的气,明明父亲都听母亲的,为何不为他求饶。 但李氏深知,玉不琢不成器,父亲管教儿子,不仅仅是为了儿子的将来,还要为傅家培养出有担当有能力的接班人。 傅湛塘颓然地轻叹了口气,权衡过后,便道:“那母亲求你不要再难为她了。” 李氏冷哼道:“只要你们之间再无牵连,我管她一个外人做什么?” 屋内静默片刻,李氏示意梁妈将傅湛塘扶了起来。 看着儿子眼眶微红,李氏自然也不忍:“湛塘,你生在这样的人家,受着这样无尽的富贵,就该知道欲戴其冠必承其重,你的将来,你的终身大事都不是你一人说了算的……至于你爹那里我就先瞒着……” 傅湛糖眼眸低垂,泛着伤感,无力道:“娘,我知道了……” 李氏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你们二人之事可还有旁人知道?” 傅湛塘喉结滚动,本该立刻反驳就能相安无事的话,他却忽然说不出口了。 李氏见状冷声道:“那就是有了?你只管说是谁?” “我们学堂有个叫何瑞的曾撞见我俩……”傅湛塘赶紧补充道,“不过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要说便早说了。” “还有别人吗?” “没有了吧,这样的事我们怎好到处宣扬。” 李氏冷哼一声,瞪了儿子良久:“知道了,你回去吧,这几日闭门思过,索性你父亲一时半会还在外边。” 见傅湛塘退了出去,李氏道:“梁妈,这女子会不会将此事告诉她爹娘?” “想来不会吧,这种事情若是宣扬出去,大多是女子吃亏。” 李氏又迟疑道:“就她这家世,难保不认准了沾塘……你说,会不会上门逼婚呢?” 就少爷这条件还真说不准,梁妈:“这……” “不成,这家子是不能留在径北了。”李氏眼睛微眯,似下狠心“听闻最近三品以下京官考绩,倒是个法子……” 相较于这边的风雨交加。韩倩薇一回到家中就将方才一事告知了文氏。 文氏惊喜道:“‘登门下聘’!他们家真有意来提亲?” 韩倩薇绞了绞帕子:“是那婆子说的,我也不知道,我心里七上八下的!” “普通婆子想必没胆子随便许诺,想来定是在主子跟前极有脸面的!”文氏起身踱了几步,忽的拍案道,“女儿呀,我看这桩亲事十有八九能成,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韩倩薇闻言攥紧了帕子,激动地望向母亲:“真的吗?” “若无意结亲,干嘛问咱们的住处,还问了你爹的官职,他家虽然极富贵但终究是个商户,咱们说起来也是个士族呀!”文氏一拍手,“指不定会暗暗相看你,走,娘带你去买些像样的首饰,好歹不能失了体面!” 可第二日,韩倩薇看着傅湛塘空荡荡的位置,心里就落空了一半,整日都魂不守舍的。 临近散学时,何瑞忽然被小童叫了出来:“何瑞,你收拾好东西,跟着这位管事去傅府一趟,说是有些事儿,完事他们会将你送回家的。” “有什么事?等会儿会有人来接我回家呀。”何瑞忍不住皱眉道,心里无语,最近怎么那么多破事! 站在一旁的管事立刻道:“姑娘不必担心,一件小事去去就来。” 何瑞迟疑道:“不太好吧,我怎么知道你是傅府的,再说了我又不认识你……” 第六十二章 蟾宫折桂图 小童忙道:“何瑞,这确实是傅府的管事。” “那我也不去。”说着何瑞就要走开。 那管事忙拦住:“要不让这小童跟你一起去,姑娘,事情紧急,还望姑娘通融通融,您和我们家公子不也是同窗嘛。” “傅湛塘怎么了吗?”何瑞道,他今天好像一天都没来上学。 那管事眼神有些闪躲:“姑娘去了就知道了。” 小童拍拍胸脯道:“何瑞,有我在你还怕什么?” 何瑞无奈地看了眼面前二人,思忖片刻,道:“走吧。” 管事一辆马车,小童和何瑞一辆马车,约摸走了不到两刻钟,马车才缓缓停下,何瑞一下车便看到两扇朱漆大门,门头富丽堂皇,门枕雕刻精致——这只是角门。 管事在前面引路,各处绣闼雕甍,规整俨然,何瑞不免有些发怵,便让小童一起跟着,一直走到一处宽大的院落,小童才被拦在外面,何瑞犹豫片刻还是跟了进去。 院落十分大气雅致,但何瑞也不好太过东张西望,跟着管事走了约不到几十米,穿过三间厅,一直走到正堂的大门前,那管事才停下道:“姑娘稍等片刻。” 那管事约摸是进去回话了,没一会就把何瑞请了进去。 走进正堂,左转进入次间,屋内的富丽堂皇自不必说,只见一位珠光宝气,端正大气的妇人正端坐在黄花梨木榻上,手里还端着青瓷茶盏,一见何瑞来了,便放下茶盏,喜笑颜开道:“何瑞是吧,快坐快坐。” 旁边立着的梁妈见状立刻上前扶着何瑞坐到了那红木方胜纹样的太师椅上,一旁桌子上的杯盏里早已经泡好了茶,杯盖半敞着,缕缕热气氤氲出来,透着淡淡的茶香。 “刚泡好的安溪铁观音,姑娘尝尝。”李氏温和道。 “多谢夫人。”何瑞呷了一口茶,虽不说上哪里好,但却觉得甚是清香,那股淡淡的苦涩也很是清冽,因为不懂茶,何瑞也不敢随意显摆,只道:“很是清香。” “喜欢就好。”李氏依旧笑得很温和,然后也端起茶来细细的品,后面便没话了。 何瑞也懒得废话,开门见山道:“不知夫人找我前来所谓何事?” 事出紧急,李氏只从学堂那里稍稍了解到何瑞的底细,但并不知何瑞经商的事,也不知他们家的庄子现今由何瑞承办着种植葡萄,只知道何瑞出身市井,背景平平,本以为她见到自己会畏手畏脚的,不曾想倒是大方自如地很。 “我一看你就是个直爽性子,既如此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李氏接着转喜为伤,叹气道,“你们学堂有个叫韩倩薇的是吗?” 此话一出何瑞约莫就明白了李氏的用意,却不说出来,只点了点头。 “她和傅湛塘的事你也是知道的吧。” 何瑞不语又点了点头。 “真是让你见笑了,这样的事被你撞见……”李氏面露惭色,继续道“我们傅家虽然也不是什么大门户,却也是极要脸面的。” 何瑞微微皱眉,好表现出隐隐的担心。 李氏见何瑞不语,只叹气道:“傅湛塘她姐姐今年刚出阁,嫁的是而今朝廷新贵,我们家出身商贾,算是高嫁,若是傅湛塘被传出什么……侯门似海,她姐姐在人家里也不好立足,这些话我不打算说的,可我见着你聪慧,总想着跟你说说这里面的利弊。” 何瑞对这句话的理解是,不要让我直接开口求你,你也应该主动提出要保守秘密,于是立刻道:“夫人,我晓得你的顾虑,他们二人之事我定会守口如瓶,毕竟关系到二人的声誉,他们又都是我的同窗,我会保守秘密的。” “有你这一句话我就放心了!”李氏这才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梁妈,快把东西拿来。” 只见梁妈拿出一卷字画,将字画打开送到何瑞身边,只见上面画着一株桂花,探出月宫的墙角,寓意倒是很明显。 李氏笑道:“这是裘宁的《蟾宫折桂图》,你也知道这位大家的名声,这画就送给你,取个好彩头。” 何瑞忙推辞道:“夫人客气了,这画我不能要,而且有些话我还没说完。” “但说无妨。”李氏放下茶盏。 “夫人,他们二人之事我已经答应您守口如瓶,自然会尽力做到,但是他们两人的事却不一定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若他日此事被泄露出来,还望夫人明察,不要冤了我就好。” 李氏敛了敛笑容道:“自然。” 何瑞知道不可久留,起身便要告辞,李氏客套地要留她吃晚饭,何瑞忙不迭地拒绝了。 这样的深宅大院可不是她能久留的。 送走了何瑞,梁妈拿着方才的画,问道:“夫人,这画……?” 李氏抬眸,笑了笑道:“好谨慎的一个姑娘,这画还是送给她吧,快别让人走了。” 何瑞拿到画,倒也不意外,只欣然收下了,回去编了个靠谱的理由同林氏略略交代了一下,便拿着字画上楼去找哥哥了。 到了县学以后,何云青比以前更加用工,天气渐冷,手上都皲裂了几道口子,若不是林氏发现,他还不当回事呢。 何瑞想着他屋里也没啥摆件,这幅画送给他最好了,挂在屋子里也算一份激励。 何云青细细看了这画,抬头问道:“这画哪里来的?” 何瑞迟疑一会:“呃……别人觉得我的酒好喝,送给我的!哥啊,不是我说,你也别太用工了,咱得注意劳逸结合啊,压力也不要太大,还有三年的时间呢!” 何云青看何瑞小大人的模样,宠溺地笑着:“三年也不过是白驹过隙,况且吾生有涯而知无涯啊。” 何瑞摇头叹息,反正她是没有这个觉悟,她对知识的热情程度只取决于考试的重要程度。 第六十三章 事不关己 第二日,韩倩薇仍旧不见傅湛塘,一整天都失魂落魄,下午散学后便踱步到小花园,看着树叶凋零,泠然在秋风里,不免洒泪。 正伤心时忽有人道:“别哭了。” 韩倩薇忙擦了眼泪,只见是周子绍正走过来。 “谁哭了?你少管闲事!” 周子绍嘿嘿一笑:“是为了傅湛塘吧。” 韩倩薇惊愕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也是偶然看到的!” 其实,并非偶然,韩倩薇一到书院,周子绍便喜欢上了,因此很是留意她的行踪,也因此发现了他们的私情。 他自知比不过傅湛塘,倒也无所谓,不过偶然能看人私会,倒是满足了他不少龌龊的想法,直到那日两人的事败露。他虽未亲眼看见,但是那婆子风风火火地把傅湛塘带走,只留韩倩薇一人,他便也猜到发生了什么。 “我猜的没错的话,你们俩的事情露馅了吧。” 周子绍见韩倩薇神色慌乱,便知自己猜对了:“果然如我所料。” 韩倩薇柳眉一皱:“你烦不烦人,要你管?” 好容易和心上人说上话,周子绍心里美的不得了,怎会被这点困难吓倒:“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何必非跟着傅湛塘?你不会还妄想着他娶你吧?” 韩倩薇被戳了正着,瞪了眼周子绍道:“你走不走?” 周子绍嬉笑赖皮道:“不走!” 看着周子绍猥琐的笑容,韩倩薇不由想到傅湛塘美如谪仙的面庞,更觉得眼前的人恶心:“我告诉你,你喜欢我?那才是妄想!” “正好,我有一件傅府的新闻,正打算告诉你呢,既如此,我也不必多嘴了。”说着就佯装要走。 韩倩薇忍不住开口道:“什么?” 周子绍嘿嘿一笑道:“你昨日难道没有留意何瑞的动向?” 韩倩薇白眼道:“我管她做什么?” “昨日下午她被傅家管事带去了傅府。” “什么?!”韩倩薇惊疑,“你浑说的吧,傅家管事找她做什么?” 周子绍凑近道:“你还不信?不信你去问我们学堂的小书童阿文!就是他陪何瑞去的!” 韩倩薇迟疑道:“许是傅家管事自己找何瑞有事吧。” “你还骗自己呢?那小童亲口告诉我,他们去了傅家,那管事一直把她带到傅家正院,只可惜小童被拦在院外,不曾知道谁唤的何瑞,说了些什么……” 周子绍自从在崇德上学,成日家厮混,散学后也要在学堂溜两圈方回家,和学堂里的小童混的很熟,除了学习以外,学堂稍有风吹草动便能引起他的注意。 那日见何瑞被叫走很久才回,便心下疑惑,这才问了小童,小童起初也不敢说,后来还是周子绍威逼加利诱,他才交代的。 韩倩薇眉头拧地越深,那何瑞知道她与沾塘的事,可那又如何呢?或是傅家想要找个人打探一下自己的品行学识。 定是这样的了! 可偏偏为什么找的是何瑞,韩倩薇恨得将花叶扯下一片来:“这贱人定然不会说我什么好话!” 周子绍忙应和道:“她果然不是个好人,我早看不惯了!” 韩倩薇冷笑:“算你有眼力见!” 得到美人赞同,周子绍喜不自胜:“可见我也有好处。” 周子绍见韩倩薇若有所思,柳眉微蹙,丹唇轻抿,婉转风流,不禁道:“我来崇德两年多,几乎都没见过女学生,更没有遇到你这样温柔可人的。” 韩倩薇冷笑一声:“学堂里又不止我一个女子,何瑞她们不也是?她来的早,按理说,你也该找她呀!” “哼!她?尖酸刻薄的贱坯子一个,我才看不上,还有那个钱青儿也是壮硕如牛,她们都不及你。” 韩倩薇得意地冷笑一声,转身走开了。 次日午间。 何瑞用过饭,练了会字,正同钱青儿说笑呢,就见韩倩薇冷着脸走近道:“你出来一下!” 何瑞无语,这架势,自己是欠她的吗? “有事在这儿说就行。” 韩倩薇道:“有些事总要分辨清楚,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你怕什么?” 钱青儿拍案而起:“你有毛病?” “干你何事?” “何瑞的事就是我的事!” 眼见两人要吵起来,何瑞忙起身按钱青儿坐下,无奈道:“你不要伤及无辜,既然有话说,就请吧!” 说着径自出去,韩倩薇忙跟了出去,两人到了一隐蔽处。 “我问你,傅府管家找你做什么?” 何瑞不免冷笑,但是这韩倩薇作为当事人,自己也无需隐瞒:“是傅夫人,就是傅湛塘的母亲找我。” “哼,找你查问我的?” “这倒不是,她让我不要泄露你与傅湛塘的私情,要我保守好秘密。” 韩倩薇一脸茫然,愣了半晌,脸色红一阵白一阵:“这……这是什么意思?” “就字面意思,旁的我也不知道,我既受托,自然会为你们保守秘密的。” “她就没说别的?没有问到我?” 何瑞摇头:“没有,毕竟这事终究与我无关。”特地加重了后几个字的读音。 韩倩薇喃喃道,眼中蓄满泪水:“怎么会这样……” 何瑞就怕这场面,忙道:“没事就回了。”说着便一溜烟跑了。 第六十四章 不合适 韩倩薇一整个下午魂不守舍,回到家里,便哭哭啼啼,文氏免不了安慰一番,韩倩薇心急难耐,觉得每一刻都是煎熬,于是就派贴身丫鬟前去送了封信。 两人之前能够书信往来都是靠傅湛塘买通了门房,每每韩倩薇送信都是先让人交给傅府门房,然后门房再将信交给阿才,李氏虽然知道了二人的私情,却不知道还有门房这一茬。 但是近几日,傅湛塘被罚禁足,阿才也吃了顿板子,那门房也大概猜到是与那些信件有关,于是惴惴不安,韩倩薇派人送来的信他也就没敢收。 见不着人,信没送出去,又打听不出傅湛塘的半点消息,韩倩薇的心立时从天上掉到了地下,整日以泪洗面,魂不守舍的。 文氏眼看到嘴的鸭子就要飞了,还废了那般功夫搭上了一架屏风,女儿又整日像丢了魂一样,她那里肯甘心,可又不敢贸然去傅府质问,便狠心拿出二十两银子,想着以此贿赂那门房想办法送信。 这门房为钱所迷便答应了,可偏偏其才短思涩,没什么主意,竟直接将信件给了为傅湛塘送饭的丫鬟,那丫鬟是梁妈着力培养的人,前脚刚拿到信后脚就送给梁妈了。 此刻傅府正方大院的次间内,除了梁妈所有的下人都被叫到外边伺候去了,李氏读完手中的信笺不禁连连讥讽。 “太太,您瞧,这信封里还塞了张帕子。”梁妈拿出那帕子,只见上面绣着鸳鸯荷花,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味。 李氏嫌弃地瞥了一眼那帕子,根本没打算去拿,只盯着手中信笺道:“好一个‘用情何深,愿为君死’,这是要拿她的命来逼我们家娶她不成?” “本来我也没想着赶尽杀绝,只要不招惹我儿子,让她在那里安静读书也就是了,没想到竟然死缠上了,还大家闺秀,秀才出身呢!” 梁妈闻言忽想起什么:“对了,我刚要跟夫人禀明此事呢,奴婢派人去查,发现这丫头并不是生员,听说是托武定侯夫人的关系弄进去的。” “武定侯?”李氏微微挑眉,“连武定侯的关系都用上了,还真是对沾塘煞费苦心。” 李氏呷了口茶,又道:“你着人打听一下这韩家同武定侯是什么关系,这侯府虽然不比以前了,可沾塘的姑母好歹同那侯府嫡女有几分交情,不好随便得罪了。” 虽然傅正弘经商,但傅家也有高官,傅湛塘的姑母和姐姐又嫁的十分体面,所以单一个武定侯并不足为惧,只是这武定侯家的嫡女身份不凡,嫁的是当朝大将征北将军,总不能不顾忌。 梁妈应了声是,道:“她个童生在秀才书院上学,根本不合规矩,倒是要让少爷另择学堂,岂不耽误学业?” “所以啊,该走的不是沾塘而是她!此事必得有个了断。”李氏冷笑道,“她信中约沾塘两日后沐休日酉时三刻到丹青阁会面,既如此也不能让她空等,梁妈,你且与说说利弊,断了她这条心思。” 转眼到了沐休,韩倩薇酉时便来了,心中忐忑不安,凭着栏杆看那行人车马往来,只盼望见心上人的身影,结果没看到傅湛塘,反看到了那日的婆子从马车上下来。 韩倩薇也不知是躲是迎,正慌乱时梁妈就上来了。 梁妈见其打扮得粉妆玉琢,不免更看轻几分,上前福了福道:“姑娘久等。” 韩倩薇上前回礼:“怎么不见沾塘来?” 梁妈无情道:“姑娘休提我家少爷名讳了,我们俩家实在是不合适。” “可那日您不是说……” 梁妈冷笑:“那日我说此话,以为姑娘是个秀才,谁知后来我家夫人查问,姑娘竟是冒名的?” 韩倩薇被说的哑口无言,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心里恨道:定是何瑞这个贱人透露!这个贱婢! “姑娘,你若寄学于此倒也罢了,您偏偏是顶着秀才的功名进的,若告到官府,先不说是否削了你童生的功名,只怕你父亲的官也是难做!” 韩倩薇不想还会抖落出这件事,忙道:“那是武定侯夫人安排的!” 梁妈冷笑道:“据我所知,你们韩家与武定侯并没什么关系,你们若非要攀扯上武定侯夫人,得罪了武定侯一家,恐怕……”梁妈打住不说,让她自己领会。 韩倩薇忙求道:“我们也是一时情急啊,求夫人发发慈悲,千万不要揭发此事!” 梁妈睨了一眼道:“倒也不难,只要姑娘退学,以后再不见我家少爷一切好办!如若再纠缠,休怪我家夫人不留情面!” 韩倩薇早已是泪水涟涟哭道:“我已知错,懊悔不已,只要夫人不说,我们都当做没发生过不好么?我对沾塘可是真心的……” 梁妈冷笑道:“姑娘,我与你明说了吧,就算你是秀才,哪怕是举子,我家也不会要你的!” 看着韩倩薇愕然的表情,梁妈又补充道:“再跟姑娘说一个事吧,半年前,佥都御史家为其嫡女向我家求亲,先不说其家室如何,就是女方向男方提亲那也是少见吧,可我家夫人依旧给回绝了!姑娘您如何觉得您能配得起我家少爷的?!” 韩倩薇指甲掐进肉里,却不觉疼痛,几次动唇,却说不出话来。 “我话已至此,希望姑娘明白,以后不要再纠缠就是!” 韩倩薇反应过来,也顾不得周围有没有人,哭道:“我与沾塘是两心相悦,彼此有情的!为何……” “姑娘,您若真爱慕我家少爷,就该为他的前程考虑,不要牵绊他!”梁妈说着从袖中取出五百两银子的银票并一张帕子,“这是姑娘的帕子,还望姑娘收好!这点银子,权做补偿,姑娘也别嫌弃!” 梁妈见韩倩薇不收,径自塞到韩倩薇身边丫鬟手中:“希望姑娘记得老奴说话的话!” “我不要这钱,为什么你们偏要拆散我们!” 梁妈冷静道:“姑娘,您若再纠缠,有些事我们可替你保不住了!”说完,转身就下楼去了。 韩倩薇立在那儿,哭得梨花带雨,抽噎不停,任凭他人议论,也不管不顾。 梁妈回到傅府正院,向李氏一一都禀明了经过。 第六十五章 事毕 李氏闻言不禁冷笑:“我已禀明兄长,只把那韩家弄出京城就好,也够仁慈了,所幸近日京中官员考绩,兄长去查阅拟好的外放官员名册,他父亲本就在内,到省的我们费力了。” 梁妈道:“少爷的姻缘好着呢,怎么会屈就了那样的门户!” 李氏道:“我已着人让学堂辞退她,最近沾塘上学,你亲自接送,务必看好他,散学就把他带回家!” “是,请夫人放心。”梁妈道。 李氏想起武定侯,前日恰逢沾塘的姑母来探望弟妹,见侄儿被拘在家里,不免疑惑,李氏免不了都交代了,并托姑姐查问此事。 傅湛塘的姑母傅映兰虽嫁的是定国将军,但却是续娶的,为的就是巩固家族势力,她深知嫡长子的婚事对整个家族的重要性,闻言甚至比李氏还气,当即就数落了侄子一顿,傅湛塘只得垂头听训,傅映兰也有几分脾气在身上,连饭也没吃就回去了,给了傅湛塘好大一个难堪。 傅映兰回去便向武定侯嫡女查问,只问武定侯老夫人是否为韩家办过上学的事,两人是要好的交情,武定侯嫡女早知此事,便坦白了,说有一个内推官的夫人,曾为女儿上学送的,好像姓韩,就前阵子的事。 傅映兰了然,这下不就对上了。 她派贴身的人给李氏传话,李氏这才知道明白原委。 李氏想起这茬不免冷笑道:“这武定侯老夫人也真是的,什么忙都应承。” 梁妈道:“自打她那儿子战死以后,她便如个槁木一般,上年纪了,脑子不清也是有的。” 主仆俩再一块,总免不了八卦,李氏让梁妈坐下,道:“说起来这武定侯得亏还有这个嫡女,帮着照顾两个老的,侯府有个大小事也得她操持,麻利干练的,也就她那性子能和我这姑姐处得来。” “可不是。”梁妈道,“但不论如何也是嫁出去的女儿了,现在武定侯府看着体面,可武定侯没有儿子,也不过是日暮穷途。”梁妈说着忍不住摇头叹气。 李氏接过话道:“话虽如此,但他们族中的人可都上赶着巴结呢,都争着要过继到他们门下,等武定侯一去好承袭他的爵位。说来人活一世倒也不必想太远,求个眼前自在也就是了。” 话虽说得好听,可李氏是个“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的人,接着道:“经此一事吧,我也想着给湛塘物色着,找个好人家的姑娘,左右思量了一圈,竟没找到合适的女孩子……” “老爷想找个家里当官封爵的儿媳,说实在的,我还是想找个家里做生意的,为人干练的。你不知道,找个出身权贵的,规矩多还矫情,又不会打理生意上的事,就跟个摆设似的没用。” “太太放心,少爷定会找个两全其美的姑娘。”梁妈不免又气道,“说起来那韩家真是不自量力,毫无背景,家业单薄,教出来的女儿也是那般上不得台面。” 李氏冷哼一声:“这样的货色不提也罢!” 等韩倩薇回家,学堂的勒令退学的消息已经送到了,连笔墨纸砚等一并送回,来人并说明利害,文氏慌得不得了,要是因此影响了丈夫的前程,她还怎么抬得起头来。 韩倩薇不免大哭一场,直哭得声噎气堵:“娘……我一定要见沾塘一面,您去傅府……去武定侯那儿……” 文氏哭道:“儿啊,不能去找了呀,要是闹大了,断了你父亲的官途我们娘俩就罪过大了!儿啊,索性你年岁还小,过个两三年再议亲也不迟,听娘的,咱们以待来日!” 韩倩薇无奈,想着傅湛塘还会回到学堂,只等过了这些时日,再去偷偷见他! 谁知不出三日,吏部的公函就下来了,韩父被调到了很远很远的外省,有了朝廷命令,韩父必须马上前去赴任。 韩家本就不是京中的,京中的房子也是租的,韩父若赴任,必得携带妻女同去,总不会让她们留在这里,韩倩薇有口说不出,只得不甘洒泪离京。 第六十六章 疑惑 待韩家离京,李氏便打算解了傅湛塘的禁闭,自然免不了嘱咐一番。 李氏进门,见儿子坐在案前,虽然拿着书本,却对着冉冉香炉出神,不免心下来气,径自坐到一旁的榻上道:“你明日就回书院上学。” 傅湛塘微有惊喜道:“母亲您不嫌我们在一个学堂?” 李氏冷笑一声:“她本是个童生,动了关系进的书院,你当我不知?” “您是怎么知道的?” “哼,这你也别管。”李氏反道:“此事你早就知道吧?” 看着傅湛塘立在那儿哑口无言,罚了这些时日,李氏也不想总和儿子置气:“合该你们无缘,她父亲外放出京了,想来早已离开径北了!” 傅湛塘站起来,走到母亲身边:“娘,您不是说不会为难她吗?为什么要这样?!” 看着儿子反应这么大,李氏刚压下去的火又上来了:“他父亲尸位素餐,无能胜任,京官评绩得了末等被外放出京,你倒怀疑你起母亲了?!” “我也不怕你知道,我是找你舅舅打听过韩家,那时候你舅舅便告诉我,他父亲本就在外放官的名册里!你如今来质问我?!”李氏平了平气道,“你也白长了双眼,绣花枕头一个,这样的人你也能看上!” 傅湛塘是有听闻近来京官考绩,闻言不觉理亏,垂首立在那。 “还有,你那同窗何瑞,我已经嘱咐过了,她会保守秘密的,你到学堂里,只管安心学习。” “什么?您找了何瑞?”傅湛塘惊道,只觉得无地自容,那何瑞还不知怎么嘲笑他呢。 “为何不可?” 傅湛塘无可应答,只能摇摇头。 李氏不免多嘱咐两句:“过两日你父亲也该回来了,你好生读书,不要再生事,这事就算过去了,明白了吗?” “儿子知道了。” “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早起,以后你上下学都由梁妈陪同。” 傅湛塘应声是,便送李氏出门了。 李氏管得严,傅湛塘院中并无丫鬟伺候,就连小厮也不多,只一个贴身服侍的阿才被打了板子还在养伤,其他人他也不惯在跟前,如今偌大的房中只他一人。 傅湛塘脱了外衣,烦躁地解开发髻,任青丝散开,走到隔间,已经放好热水的宽大澡盆,氤氲着热气,傅湛塘泡着澡心情由忧转燥。 真不知这何瑞背地里怎么嘲笑自己,这样丢脸的事,母亲竟然找了她?!也怪自己,当时直接将何瑞抖落出来…… 洗好以后,傅湛塘擦着湿漉漉的发尾,一下歪倒在床上,觉得十分烦躁,看着那顶上的软绸帐,不觉思绪飘得很远。 可是为什么,事情败露这么久,他只是忧愁烦恼,却不觉过分悲伤……反倒听闻…… 次日,傅湛塘来的很早,以至于何瑞都没发觉,还以为他还请假呢,或者不来了,毕竟韩倩薇都走了。 谁知课间时分,何瑞上完茅厕,洗完手刚准备回去,就别人狠狠抓住了手腕,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就被三两步地拽到了二门外的院落墙角处。 “放手,放手!”何瑞奋力挣开傅湛塘的手,怒道:“你有毛病啊!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 傅湛塘充耳不闻,转身将那扇屏门一关,把何瑞困在这一方天地里。 何瑞见状顿时慌了,要去开门离开,却被傅湛塘拦住去路。 “神经病啊!你到底要干嘛。”何瑞怒道。 傅湛塘面色阴冷:“我不干什么,只问你几句话,问完就放你走。” 何瑞看这架势知道自己是不能轻易走了,便退开几步与他保持距离:“有话快问!” “我母亲找过你对吧?” “是。” “找你做什么?” “让我为你们的事情保密。” “还有别的吗?” “令慈还送了我一幅画作为谢礼,我收了。” 傅湛塘冷笑一声,长眉微挑:“还有吗?” 何瑞面无表情:“没了。” “那倩薇冒名顶替的事,我娘是怎么知道的?!” 何瑞道:“你不说我都不知道是冒名顶替!别冤枉人了!” “别装了,不是你还能有谁?” “啊?”何瑞几乎无语到吐血,冷笑连连,“我与她无冤无仇,我有什么理由这样做?” “我知道你喜欢我,只有倩薇走了,你才有机会不是吗?”傅湛塘向前一步,逼近道。 何瑞顺势后退一步,伸手示意他远一点,冷笑:“你哪来的自信?” 傅湛塘被这话问得脸白一阵红一阵的,最后竟直接恼羞成怒地将手抵在了何瑞身后的墙上,何瑞就这样被困在他的臂弯里。 何瑞吓得大叫一声,瞳孔骤缩,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把将傅湛塘推开老远:“放开我!你放尊重点!真当谁都跟你一样不知廉耻?!我无缘无故被牵扯进来已经够倒霉了!谈个恋爱跟奉旨谈的一样,你娘找我,韩倩薇找我,你也找我?不就是分手吗,也值得这样兴师动众!?” 傅湛塘看着炸毛的何瑞自己也懵了,并没有拦住她离去的脚步。 等他回过神来,何瑞已经走出去好远,看着飘落的秋叶,傅湛塘心中怅然疑惑着。 他这是怎么了…… 第六十七章 相遇 霜降有三候:一候豺乃祭兽;二候草木黄落;三候蜇虫咸俯。 等到蜇虫咸俯的时候,天气骤冷,早晚北风开始猛烈,眼瞧着就要立冬了。 何瑞一边系着披风一边道:“可巧,这两天赶上千秋节学堂放假,榆庄的事可不能再拖了,那些葡萄得赶紧灌封冻水。” 入冬前给葡萄灌溉封冻水是防止根系冻害和早春干旱的有效方式,这法子是何瑞闲来无事翻阅农事杂书看到的,葡萄刚引进来,饶是精通农事的庄户人也不知道怎么保养葡萄,何瑞特地找了许多书籍,不仅要求秦书读完,自己也常常翻看。 小檀将后面的兜帽整理好,道:“那咱们还带吃的吗?” 何瑞好笑又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带,这几回哪回忘了?” 两人破晓时分出发,匆匆跟林氏道别,买过东西,搭乘马车,等到榆庄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王妈等人早已经收拾妥当,何瑞跳下马车,解开披风,把东西放好,一行人便急急忙忙朝傅庄头家门口赶去。 那里乌压压站了一片人,傅庄头翘首盼着,远远地看到何瑞他们就开始招手示意。 何瑞几天前就已经派小檀告诉王妈,这天她会过来带着大家灌溉封冻水,封冻水的原理秦书已然搞明白了,并都细细地讲给傅庄头他们听。 见何瑞一来,众人立刻闪出一条道。 何瑞走到台阶上,看着眼前的大伙精神抖擞,笑道:“辛苦大伙了,天这么冷,都来得挺早。” “人都来的差不多了吧,我看人挺多的。”何瑞朝一旁的傅庄头问道。 傅庄头呵呵笑道:“基本上都来了,一家来一个人就行,我看有的一家子都来了。” 何瑞点点头继续道:“您都跟他们说明白了吧,要灌这个封冻水还有后面咱要埋土。” 傅庄头应道:“都说了。” 何瑞看到前面的人群扬声道:“傅庄头都跟大家说了,为啥要灌这个封冻水,诸位都明白了吧。” 下面一片骚动,有个爽利大娘笑道:“哎呀,明不明白的,我们大伙跟着你干就是了!” 看着大伙都热情应和,何瑞也不说废话,将如何灌溉封冻水以及注意事项都一一说明后,众人就回家拿家伙什,下田去了。 古代不比现代,灌水要一担一担地挑,但好在这里离水源都比较近,何瑞绕着这一大片的葡萄园边走边指导,提醒注意事项,还有好几户人家不等何瑞过来,就忙着请她过去指导。 明年的收成决定着他们的收入,有人靠着今年卖的这些葡萄盖了新房,买了牛车,给孩子交上学的束修,因此大伙都满心期盼着明年能硕果累累。 秦书很上道,了解过葡萄防冻的措施后,同何瑞一起对里面略有疑惑的地方,商讨了很久,才确定下了而今的准则,现下也正忙着指导农户们。 樊伊在一旁乖乖地听着学着,心里暗暗跟自己较劲,姑娘让她跟着秦书学认字写字,自己一定得再加把劲,不能松懈。 三侯中的第一候豺乃祭兽,说的是山中猛禽开始捕获猎物以备过冬,这时候正是山中兽类养的膘肥肉美的时候,一些富家公子便会带着一众仆从相约于山野中骑马狩猎,比较骑射。 堪堪忙了一上午,何瑞一口水也没喝,等到中午,各家都有人送来饭菜,众人坐在田垄地头上吃饭的时候,何瑞还在和傅庄头商量着十日后埋土的事。 忽然,远处尘土飞扬,只见一队人马伴着“塔塔”的马蹄声迤逦而来。 为首的那个鲜衣怒马,俊美非常,气质清贵甚是引人注目。 马队似乎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可是走到何瑞这儿,为首的人却拉了拉缰绳,在地头上停了下来,后面的人也依次跟着停了下来,傅庄头翘首望去,瞬间露出一副很讨好的表情,快步走过去。 笑道:“少爷!少爷您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傅湛塘先是看了何瑞一眼,眼中露出嘲讽,接着对那傅庄头应付道:“我来打猎,这有两只大雁你拿去吧。”说着将搭在马上的猎物丢了过去,傅庄头连忙接住,不停地道谢。 傅庄头忽然想起何瑞,想着两人都是同窗刚想带过来寒暄一下,只见何瑞已经走开好远了,连看也不看一眼。 而其他人就不同了,目光纷纷朝傅湛塘投过来,尤其是一些给家里送饭的姑娘家,先是惊异于傅湛塘的绝美容貌,接着见傅湛塘扫视过来都不由得红了脸,纷纷低下头去。 傅湛塘看着远处何瑞单薄的身影,眼中似有怒意,随即一扯缰绳,扬长而去了,身后留下一片议论声。 “不愧是少东家,瞧瞧这样貌这身段,咱乡下哪有这样的人物啊!”一大娘虽然嚼着馒头话却说得很清楚。 另一位大娘悠悠叹道:“活了一辈子就没见过这么俊的!” “你说哈,长得好,家里还这样有钱,听说学问也好,样样都能占了!都说十月怀胎一样生,那有穷命富命分,怎人家就这样好的命!”大娘继续接道。 这边王妈已经送饭来了,何瑞也是跟着大伙一块在地头上吃饭,今年榆庄还多了不少葡萄种植户,葡萄树刚引进来还需要多多培养防护。 暮色上来,田垄上的人影渐少,远处传来声声鹧鸪,几只飞鸟迎着暮色飞往山林。 何瑞活动了一下筋骨,东奔西走一整天,这才觉得有些乏累,转头冲着远处的秦书等人道:“你们那边还要多久?” “马上就好了,姑娘你先回去吧,别走夜路了!”秦书高声回复道。 “那剩下这两户我就交给你们了,再晚那边就没车了!我和小檀先回去了。”接着又对一旁的王妈道:“王妈,忙完这两户你们就赶紧回去吃饭吧!” “好嘞,姑娘,你路上慢点!” “好!” 第六十八章 吃饭吃饭…… 回去的路上,何瑞就依着车窗睡着了,小檀平时经常在路上睡觉,这次见何瑞睡了,自己就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时时看着窗外,生怕车夫把她们卖了。 一下车,何瑞就意识模糊地奔向卧房,一直睡到亥时,朦朦睁开眼,只见小檀正在整理明天她要穿的衣服。 小檀手里的活不停,道:“姑娘醒了,我去让徐妈把饭热一热,快起来把饭吃了,夫人刚才没舍得叫你,说你要是醒了就吃饭,不醒明天就早点叫你起来,再好好吃一顿。” 何瑞睡了一觉,精神养了过来,这才觉得肚子饿得厉害。 今天晚饭丰盛,林氏陪在一旁,一边满眼喜爱地看着何瑞吃饭,一边还唠叨着:“别老吃那肉,等会就睡觉了不消化!” 早就吃过饭的小檀在一旁拿着何瑞积压的零嘴陪着一起吃,也是吃得一脸满足。 外面寒风瑟瑟,屋内却温馨暖和,何瑞似乎爱上这儿的生活了,忙碌却不吵闹,安静也自如。 …… 今年新多了二十多户人家种葡萄,每户又平均多出半亩地,因而对来年产量的预计自然比今年要多,可至于多多少这个何瑞还不确定。 对此,何瑞只对以前的那些顾客略微放出一些风声,葡萄酒销量好利润高,这些客户都巴巴地等着何瑞的货。 虽然葡萄酒市场好,但是何瑞近期并不打算高抬价位,倒是希望可以多几个靠谱的长期合作伙伴,而且她也有自己的商业战略。 俗话说的好,立冬补冬,补嘴空,立冬为冬季之始,需进补以度严冬,人们会吃一些驱寒的食物,以修养过冬。 为着同何瑞的生意,也为着何瑞还没预售出去的那些货,这几日何瑞的这些老客户们就送来了许多滋补的珍品。 何瑞看着眼前一堆驱寒滋养的补品,暗暗反思了一下:她还没给客户送礼呢,人客户倒先给她送礼了。 还有些客户打听着何瑞沐休的日子,邀请她出来吃饭,但这几日何瑞忙着给葡萄埋土御寒根本没这功夫。 这天沐休好容易空闲些,何瑞去榆庄查看封冻水的干涸情况后,晌午就回家了,本打算回家睡个懒觉。 结果刚到家门口就碰见赤瑄楼的小厮从家里往外走,方才还一脸沮丧的,一见到何瑞立刻喜上眉梢:“哎呀,何老板!可巧了,吃饭了没啊?” 何瑞有些茫然,看了看送小厮出门的徐妈,迟疑道:“还没呢……”又玩笑道,“怎么你们老板有什么指示吗?” “哪里哪里。”小厮笑道,“是请你吃饭的!听说好几个主顾请你吃饭,你都没空,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可真叫我赶上了!” 林氏不希望何瑞去这些饭局,巴不得给何瑞都推脱了,徐妈想到夫人的话,笑得有些勉强,插话道:“家里都备好饭了,姑娘还去吗?” 客户都亲自上门请了,况且刚才自己也说了没吃,何瑞知道不好回绝,便对小厮道:“你看我穿成这样的,要不我先换个衣服?” “哎呀,换啥衣服,这就正好,都是自己人吃饭,可别拘束,他们那儿都等着呢!”小厮说着就招呼着后面的马车车夫放下脚蹬。 何瑞只能无奈道:“好吧!” 徐妈看着小檀,严肃地命令道:“小檀,你可得把给我看好姑娘喽!” 小檀连忙郑重地点了点头跟何瑞上了马车。 宴席设在赤瑄楼最别致的雅间中,饭桌上不仅有何瑞的老主顾白老板还有些女商人,既不喧闹也不低俗,而且还请来了而今声名赫赫的一位大诗人,给众人讲述他天南海北的一些旅途趣事。 何瑞虽然是今日特地被邀请来的,却也没有被特意地当成主角,被人逢迎拍马,只是坐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吃饭,安安静静地听着他们聊天,席间谈起何瑞的葡萄酒,几位不过赞扬几句,玩笑几声便带过去了。 既不吵闹,也不灌酒,席间那大诗人还吟诗几句,当真是雅致,总之比她想象得要好的太多了。 午饭一直吃到下午,这顿饭何瑞吃得很是满足,除了吃饭的时间有点长除外,但这毕竟是谈生意,她可以理解的。 回家后洗了个澡,何瑞温习了一下明日先生要检查背诵的篇章,便早早地睡下了。 第二日,何瑞刚刚散学一回家,又有一小厮在门前等着,是楚馆的阿魏,也是来请何瑞吃饭的,他早先就来过几次了,奈何何瑞都不在家。 面对这些人的热情,何瑞不禁有些无奈,但是她知道楚馆不是她该常去的地方,便推辞道:“今日太晚了,烦你告诉玉老板一声,改日再会吧。” 阿魏连忙道:“何老板,咱可不能看人下菜碟啊,我们老板昨个就听说了,您去赤瑄楼吃饭来着,等您一下午了,好歹赏个面子吧。” “这……我得问问我母亲。”何瑞为难道。 “我都帮您问了,贵夫人说了等你回来让你做定夺的!”阿魏凑上前低声道,“夫人不知道我是楚馆的。” 何瑞有些为难,看了看身上学堂的衣服道:“我还得换衣服,这一来二去的,天就黑了……” 阿魏不等何瑞说完,打断道:“我在这儿等着您啊!” 何瑞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只能从命了,反正那玉老板早就有意要请她吃饭,自己又到赤瑄楼吃过了,总不能厚此薄彼,况且这顿饭也是迟早的事。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此次赴宴,照旧带着小檀,何瑞穿了身极规整朴素的衣服,因天色已晚,楚馆又是那样的地方,何瑞一上车心里就盘算着如何快点离宴。 “小檀,你注意时辰,等到亥时的时候你过来催我回去,理由呢你就说夫人说了让我早点回去,明日还要上学。” “知道了,姑娘。”小檀点点头。 第六十九章 赴宴楚馆 等快到楚馆的时候,周围车马渐渐多了起来,阿魏还算细心,找了处偏僻点的地方停了马车,何瑞一下马车,他便在前面殷切地引路。 还未进门时,便可听见楚馆内传来阵阵欢声笑语,一进门仿若春日一般,楼上楼下香艳妩媚的女子还穿着轻薄的短襟长裙,一缕缕幽香伴着靡音散播开去,仿佛这里不通四时,不经风雨。 何瑞不禁低了低头,阿魏一直带她们走上第三层的雅间,这里倒还安静些。 一进门只见玉肆坐在上首,梳了个规整些的发髻,只是那紫纱绢的衣服却还透着些风尘之气,见到何瑞便伸出染着凤仙花汁的娇嫩手指招呼她坐过来。 何瑞倒是有些诧异,竟然只有她一人。 “你啊还没有吃过楚馆的菜吧,昨个儿听说你去了赤瑄楼,当真是偏心!你可别忘了我可是你第一个大主顾呢。”玉肆一边示意旁边的人看茶一边道。 何瑞立刻赔笑道:“实在是近日事务繁多抽不开身来,还望玉老板不要见怪,说来也应该是我先请您,真是过意不去。” 玉老板诶了一声,指了指那茶道:“这是武夷红袍,快尝尝。” 何瑞虽然不懂茶,却也听说过武夷山红袍茶有“茶中状元”的美称,浅品一口下去,果然与众不同,茶香气浓郁,滋味醇厚,饮后齿颊留香。 “果然好茶,我虽然不曾喝过什么名茶,却也觉得这茶香味甚是醇厚。” 玉肆还是笑着点点头,道:“听说你们那儿的葡萄园多种了不少亩葡萄,那来年多出来的这部分货可有着落了。” 这几日,前来订货的人络绎不绝,大家都在争何瑞手里余下的这些酒。 何瑞干笑了几声道:“还没呢。” “我这虽然已经预订了你几百坛,却还是远远不够的,这不今年从你那儿进的货早都没了,咱明人不说暗话,把你这剩下的都给我如何?”玉肆说完后便端起茶盏,喝茶时还不不经意地看了何瑞一眼。 这部分货其实早就有很多人问过了,何瑞都一一回绝了,玉肆大约是觉得她根基尚浅,自己又是她的大主顾,不好回绝才说的如此直白。 何瑞回应了一个礼貌的微笑:“玉老板真是直爽性子,我自然也不能对您拐弯抹角的。”何瑞顿了顿,“其实剩下这部分我是不打算卖给商家的,而是想留在我们酒馆里散卖,毕竟我们家原先就是沽酒的。” 玉肆见何瑞拒绝得如此干脆,笑容不禁敛了敛,暗道,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倒是居高的很。 玉肆似笑非笑道:“怎么?何姑娘是想自立门户。” “哪里哪里,这些葡萄酒能卖出去还是得靠你们这些大主顾,只不过刚刚起步,不想把路走得太窄罢了。”何瑞亲和道。 ——这个原因只是其中之一。 说起葡萄酒,这种新兴的酒品,何瑞老是听到像“楚馆的葡萄酒”,“赤瑄的葡萄酒”这样的话,有的人甚至还作比较,这些消费者几乎都不知道葡萄酒的唯一供货商是正清酒馆,而是渐渐地将葡萄酒和这些酒楼挂钩。 这样产生的后果就是,倘若以后有别人钻研出葡萄酒的制法,货源这么紧张,这些酒楼能从她这里进货,肯定也会从别人那里进货,或许口味有差,但葡萄酒的营销点是色泽和果酒两个特点,而且都是葡萄酿的酒味道也不会差多少,这样一来,她的葡萄酒很可能就会被轻而易举地代替。 因为众人认的是某某酒楼的葡萄酒,而不是正清酒馆的葡萄酒,这些中间商为了利益会背叛她这个供货商,但是消费者不会,尤其是对品牌有着高忠诚度的消费者更加不会。 而何瑞要做的,正是要打响正清葡萄酒的知名度,让他们知道这酒是那里来的,当那些客人从别的酒楼喝到葡萄酒的时候,就知道这是正清酒馆产的,哪怕日后有人钻研出来葡萄酒的制法,正清葡萄酒的形象却早已先入为主。 就好比可口可乐,配方虽然保密,但还是有很多品牌钻研出了可乐的做法,但这却很难危及到可口可乐的地位,因为这个品牌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 其他品牌很难或者说几乎不能取代它在消费者心中的地位,很多人在买可乐的时候会自然地选择这个品牌,换句话说这种熟悉感简化了消费者选择的成本,她现在要做就是培养消费者对于“正清酒馆”这一品牌的熟悉感。 ——当然她也很难和玉肆解释这个。 这边气氛正冷着,外面传来声音打破了僵局:“玉姐,白公子带一群公子哥来了,要找您呢!” “这就来……”玉肆心头闪过一丝算计,对着何瑞陪笑道,“对不住啊,何姑娘我去去就来……” 何瑞赶忙笑说没事,心里却嘀咕道:最好你有事,赶紧放我走吧,话都聊到这份上了,后面还怎么吃饭啊。 一个半封闭的雅间里,四面用屏风和软绸红帐隔开了,正西面是弹唱的乐姬,另三面摆着案桌,一群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席地而坐,身旁都坐陪着几个面容姣好的女子,嬉笑欢闹好不自在。 白楚萧看着姗姗来迟的玉肆,打趣道:“玉姐这是陪那位爷去了,把我们干晾在这儿,伤人心啊。” 看着白楚萧玩世不恭的样子,玉肆顺势坐到旁边道:“这人恐怕和你还是熟人呢?” “熟人?既然是熟人就一起过来嘛,别拘谨啊!” 玉肆冷笑道:“人家是正人君子,可不比你们这些花花公子!” 一旁的柳公子起哄道:“正人君子?正人君子才有意思呢,哥几个就喜欢这样的,赶紧请进来吧!”这人是白楚要好的哥们,当然也是何瑞的同窗。 玉肆娇媚地笑着,朝一旁的女子示意去把何瑞请来。 第七十章 投壶罚酒 何瑞半推半就地被带了过来,还未进到雅间,就听见里面男女放肆的欢笑声,刚准备折返回去,却直接就被那女子拉了进来。 一进门何瑞倒是愣了,一屋子的同窗,傅湛塘,白楚萧,张政,柳尧…… 褪去了学堂朴素的衣衫,这些人都穿着锦衣玉带,有些人甚至还搂抱着身边的风尘女子。 见是何瑞,这些人不禁嘴角抽动,那些不认识何瑞的便开始纷纷起哄。 这里几乎都是熟人,何瑞若是走了未免太过失礼,可若是不走,一个女儿家的同一帮公子哥厮混在着风月场所,她名声还要不要,这可是古代啊。 理智告诉她,后者更为重要,于是何瑞连忙赔礼道:“玉老板时候也不早了,您既然有事,我们改日再聚吧……” 还不等说完话,何瑞就要溜之大吉,玉肆立刻给旁边的女子使了眼色。 这里的女子自然是做惯了这种事,一伸手中的扇子就挡住了何瑞的去路,接着用手搭着何瑞的肩头道:“姑娘快坐吧,别拘谨啊,坐啊!”说着就要把何瑞往旁边空位上按。 “我真的要回去了,不然家母该担心了。” “诶~昨日听说你在赤煊楼待了半日,怎的如今待了这么一时半刻就要走啊?”玉肆笑道,“这些不都是你的同窗吗?大家都是熟人,你可别拘束啊。” 何瑞想挣扎着站起来,奈何身边那女子看着柔弱力气却不小,只硬生生地将她按坐在位置上,何瑞无奈只得闷头坐在那里,也不去看周围的人,脸色颇为冰冷。 等着寻乐子的白楚萧一见是何瑞又诧异又惊喜,刚想要坐到何瑞那里去,就被身旁的玉肆拉住了:“白少爷好狠的心,见到何姑娘就要把我扔了,真是半分颜面也不给我!” 看着玉肆那娇柔的样子,白楚萧无奈一笑只得作罢,但眼神却一直关注着何瑞,老想同何瑞打招呼,奈何何瑞都不看他一眼。 傅湛塘见是何瑞虽然有些诧异,却也很嘲讽,尽管何瑞坐在对面,但几乎就没过她一眼,可是不知怎的,却总觉得何瑞在看他,因而便尽量表现得十分潇洒,虽然他那张脸已经足够魅惑人心。 何瑞进来的时候他们正在投壶,一对一比赛,输的人是要罚酒的,见何瑞落了座,他们又吵嚷着继续投壶了,玉肆见状,却哎呀一声道:“怎么不带我呀!” 众人闻声起哄道:“玉老板赏面,我们求之不得呀。” 玉肆倩丽一笑,轻轻挥了挥手中的团扇,转头对何瑞道:“我还没有对头呢,何瑞,你做我对头好不好?” 何瑞连连摆手:“我不会投壶啊!” 玉肆自顾自道:“哎呀没事,我最不会玩投壶了,定不会让你被罚酒的。” “还要罚酒?”何瑞惊道,“玉老板,可放了我吧,我也不善饮酒啊。” 玉肆笑得很无所谓:“不罚酒还有什么意思,自然是要喝酒的,姑娘不必怕,输了也只喝三小盅。” 何瑞欲要拒绝,玉肆却不给机会,直接道:“来来来,该谁投壶了,可别耽误咱们时间。” 玉肆话音刚落,只见柳尧身旁一个长得温婉十分的女子走上前去:“玉姐,该我了,我的对头是柳公子。” 说罢还朝那柳尧抛了个媚眼,引得众人唏嘘不断,只见那女子拿起箭矢,动作柔柔弱弱,八箭只投中两箭,投过箭后便嘟着嫩红的嘴巴靠到那柳尧的肩上,娇嗔道:“公子您瞧奴家笨的,您可得让着奴家。” 何瑞听了浑身发毛,周围的人却纷纷起哄。 那柳尧像是常客,竟然八箭皆中,引来众人叫好,回到位上,一脸坏笑地端起酒杯就往那女子的嘴里送,一杯接一杯地下去,起哄声也不断。 比赛形式基本上都是男对女,虽说是罚酒,但到后面竟然有人喝上了交杯酒。 这样暧昧不清的氛围让何瑞很想逃,她的确不该待在这里,那玉肆似乎是察觉到了,对着何瑞佯嗔道:“何姑娘可不准打退堂鼓啊!好歹得陪我玩完这局,就当你不能卖酒给我赔罪!” 何瑞无奈叹气,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也只能硬着头皮点头。 几组下来总算轮到何瑞了,何瑞上前拿起箭矢,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已经有一箭在壶,白楚萧看了领着头叫好。 何瑞动作轻快,八箭欻欻就投完了,投壶不比射箭,何瑞毕竟是第一次投,只投中四箭。 玉肆见状嘴角扯出一抹冷笑,道:“姑娘还说自己不会投壶!” 何瑞心里冷笑:原来你听见我说不会投壶了。 下面就该玉肆了,只见她将外裳一脱,露出裹着柔纱的香肩,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走上前去,每投中一箭都引来一阵欢呼,八箭中了六箭。 何瑞有些愣了,所以她这是要被罚酒了吗? 何瑞皮笑肉不笑道:“玉老板真是过谦了……” “那姑娘可要罚酒三杯了!”玉老板嬉笑道,然后朝旁边的女子使了个眼色,“快,倒酒!” 只见那女子倒满一杯,将酒杯奉上,何瑞被赌服输,看了眼那盛着酒的汝瓷,心中一狠,接过来一饮而尽。 这一饮不要紧,就好似一团火顺着喉咙烧下去,继而胃里一阵翻滚,何瑞呛得直咳嗽。 原先的身体虽然会喝酒但酒量也一般,而现在的身体却是头一次喝白酒,而且这酒不是一般地烈,何瑞觉得是那玉老板故意的。 玉肆装作一脸担忧道:“哎呦,姑娘您喝慢点。” “喝这一杯意思意思就成了。”一旁的白楚萧有些担心,然后对着何瑞身旁的女子道。“快拿茶来,没看到何瑞胃里烧得厉害吗?” 玉肆忍不住酸溜溜道:“白公子,您这是心疼了?” 这话又引得周围人起哄唏嘘,傅湛糖不禁冷笑,心里大不自在。 何瑞缓了一会,听到玉肆的话,语气冷了好几分:“玉老板说笑了。” 玉肆见状立刻掩唇无辜道:“我就是这样一个直来直去的人,姑娘可别生气了吧?” 第七十一章 赌气喝酒 “不防事。”何瑞摆摆手,但胃里还是翻滚灼烧得厉害。 白楚萧担忧道:“剩下两杯我帮她喝了吧。” “这也得问人何瑞姑娘愿不愿意啊。”玉肆见白楚萧如此偏袒何瑞,有些不乐意了,然后转头看向何瑞,“何姑娘,您是想自己喝还是让白公子帮您?” 何瑞看着眼前等着看好戏的玉肆,心中有些鄙夷,怪不得人都说娼妓无情。 “愿赌服输,我自己喝就是。” 旁边的女子已经倒满酒奉上,何瑞深吸一口气,再次一饮而尽,依旧是剧烈的咳嗽,直辣的何瑞眼眶泛红。 如此情形,场中氛围有些冷了下来,玉肆皮笑肉不笑地摇了摇手中的扇子,扫兴道:“看来何姑娘确实酒量欠佳,最后一杯还是算了吧。” “何姑娘家中酿酒,怎么连喝酒都不会吗?” 席中忽然传来这一声音,众人皆有些诧异,寻着声音望去,竟然是傅湛塘。 白楚萧刚要反驳他,何瑞已经忍不住冷笑地看过去,讥讽道:“傅少爷家经营布匹丝绸生意,怎么,您还会织布?” 这话一出,众人都忍不住笑起来,傅湛塘目似寒剑,眼睛微眯看向何瑞。 何瑞并不畏惧,自己转身拿过酒壶,倒满,一饮而尽。 这时小檀总算赶了过来,不顾门口的人阻拦,连忙进来扶住何瑞。 方才见何瑞出去,她本想跟着一起的,奈何招待她的女子不让她过去,说是会打扰了玉肆她们谈生意,最后还是小檀发了火,把那女子直接推倒在地,自己找过来的。 何瑞给了她一个眼神,小檀立刻会意:“姑娘,再晚些夫人该着急了。” 何瑞朝玉肆一拱手:“玉老板真是对不住,让大家扫兴了,不过我确实该回去了,不然家母该着急了。” 玉肆点点头,知道何瑞继续在这里只会扫了大家的兴致,便对旁边的女子:“嘱咐好阿魏送何姑娘回去。” 马车上,何瑞直难受得蜷缩起来,一度想吐,却哽在喉间吐不出来。 直到被小檀扶到家里,何瑞胃里一阵翻涌,冲到花圃那儿吐了起来,徐妈闻声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一靠近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姑娘,怎么还喝酒了?” 小檀焦急道:“姑娘好像还没吃东西呢!那玉老板太过分了!” 徐妈一听,心下有些想歪了:“姑娘,您可不能为了那点银子陪人喝酒啊!” “王妈,你误会了,那玉老板是个女的,只是我们比投壶,输了要自罚三杯,我酒量差,喝了三杯就受不住了。”何瑞解释道,接着又想到林氏,心虚道,“我娘呢?” “夫人在楼上算账呢。”徐妈知道何瑞怕林氏责问,“姑娘您在这儿等着,晚饭现在应该还热着,我把饭拿来您在亭子这儿吃,再喝一杯蜂蜜水解解酒。” 何瑞笑道:“多谢徐妈了。” 小檀也没有用晚饭,因而就同何瑞一起吃了。 “先吃饭再喝蜂蜜水,不然伤胃。”徐妈一边搅着蜂蜜水一边道。 何瑞一边吃着一边点着头。 松软雪白的馒头配上几碟开胃小菜,再喝上两碗温和养胃的红豆薏米粥,何瑞这才觉得胃里舒服了不少,只是脑袋还有些晕乎乎的。 坐在亭子那儿喝了蜂蜜水,散了散酒气,何瑞便带着小檀噔噔地上楼去了,很庆幸,这期间林氏都没发现何瑞回来。 等给林氏回话的时候,何瑞刻意站得远些,林氏忙着低头算账,并没有察觉何瑞喝酒,只是见何瑞晚归,有些生气:“这都什么时辰了,哪个姑娘家这么晚了还出去吃饭,咱读书人不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你也不能老这么抛头露面的,告诉你啊,下不为例!” “知道了,娘,我现下困得厉害,先回去睡了啊。”何瑞说着还打了个哈欠,不是装的,她是真困了。 面对那些表里不一,两面三刀的人,何瑞真的疲于应付,可生意场上,却都是这样千人千面。 回到屋内何瑞回想起方才的情形,对正给自己散发髻的小檀道:“你倒是聪明啊,没有说我明日要上学,只说夫人会着急。” 当时在座的基本上明天都要上学,若小檀以她明日要上学为理由,很可能她就走不了,大家都要上学,我们都不着急你急什么?另外他们可能还会觉得何瑞做作,就你上进,就你知道明天要上学,我们不知道啊? “啊?我忘了……您给我使眼色不就是让我催您回去吗?”小檀疑惑道。 何瑞无奈地叹了口气:“歪打正着吧……” “啥意思啊?”小檀疑惑道。 何瑞虽然困倦得厉害却还是给小檀分析了一遍,小檀听后忍不住连连点头:“幸好没说,以后我可得学聪明点……” 第七十二章 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 自天武二年,西北乌恒新王上位以后便意欲开疆拓土,两年间便吞并大庆边疆川泷八府,后钱老侯爷领兵收付,并将边界线一度西推三百里。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钱老侯爷不幸身陷埋伏,大军精锐几乎损失殆尽,乌恒再次起兵,川泷府八府中的六府再次被攻陷,而后数年间边疆百姓苦受煎熬,直至钱纪轩异军突起,带领虎狼之师再次收复失地,将乌恒驱逐到恒湖以西,边关形势才得以稳定。 但钱纪轩班师回朝不过两年,边关又再次骚乱。 昨日西北再次传来急报,是夜皇帝沈玉璁急召钱纪轩等几位大将与兵部尚书、侍郎入宫觐见。 钱纪轩夜里入宫的消息,第二天就传到了太后耳中。 钱太后闻言冷笑一声,沉寂片刻才道:“那些八个嬷嬷都送到将军府了吗?” 康嬷嬷回道:“回太后,都送去了,夫人生产在即,您特的让奴婢挑了最老练的几个,这些嬷嬷不计是接生,伺候月子还是旁的,都是一把手,况且,到时候还有太医坐镇,差不了的。” “将军眼见着都快要四十的人了只青儿一个丫头,祖宗保佑,这胎可以一定得是个男孩……”太后说着忍不住双手合十。 这时,外面忽然一声传呼:“皇上驾到。” 太后抬眼看了一下正朝这儿走的皇帝,又收回眼神,目光转到桌上的茶盏,用杯盖随意地拨弄着里面的茶叶。 “儿子参见母后。”沈钰璁行礼道。 当今圣上沈钰璁在位三年,而今只不过二十五岁,正是血气方刚,满心报复的时候,可饶是如此,对这个性情执拗的母亲也要退让三分。 不仅是因为这是他的生母,更因为太后是出了名的性情刚烈,直言快语,素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就算当日被先帝斥责幽禁也没说一句服软的话。 “哟,皇帝来了。”太后依旧只是看了他一眼。 沈钰璁对母亲这样的态度早已经习以为常,只自顾自地走过来,坐到榻上。 “听说昨天你宣你舅舅进宫来了,怎么不然让他来见见哀家。”太后喝了口茶,这才看向皇帝,等着他的解释。 “商谈了一些公事,说完的时候已经是夜深了,舅舅也不好来打扰您休息,便回去了。”沈钰璁虽贵为九五之尊此刻却有些忐忑不安。 太后立刻接话道:“也是,你舅母怀着身孕,他是该早回家多多陪一陪。” 沈钰璁低头不语,太后也不说话了,屋里点滴可闻。 因前头的那些事,钱家血脉几度凋零,而今只钱纪轩一丝血脉,太后不忍钱家后继无人,当初钱将军归来时,便求过皇帝一项诺言,让皇帝承诺在张氏没有诞下男婴之前便不许钱将军出征,那时钱夫人已经身怀有孕,各太医都表示可能是个男胎,再加之西北之事已经基本平定,沈钰璁就答应了。 但钱夫人因随大军班师回朝一路奔波,到京城又极度水土不服,一时调养不过来,谁知等胎儿快到四个月的时候便小产了,钱夫人的身子也因此受损。 太后派了许多名医调养着,因为有先前的承诺在,皇上也十分重视,那些滋补珍品自然是一样不落赏赐。 皇天不负有心人,只一年半后便又怀上了,现下这胎刚满九月,眼见着就要临产。 太后最烦等人,先打破平静道:“听闻送来八百里加急说西北又乱了?” “是,乌恒又集结四万兵力进犯,衢城已然失守了……” 太后闻言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乌恒不禁让大庆饱受苦恼,更差点让她钱家灭了门:“十几年了,什么时候是个头呀……” “此次大军出征,朕决意拿下恒山关,次关易守难攻。”沈玉璁面露决绝,“一旦攻下便可保万世太平。” 太后闻言心下立刻愁闷,却还是道:“那皇帝打算派哪位大将出征啊。” 除了钱将军最了解西北还能有谁,太后这是明知故问。 沈钰璁还是迎着头皮道:“舅舅曾常年驻守西北,也最了解乌恒,自然是不二之选……” 太后闻言,冷笑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更何况皇帝还是九五至尊的君子,难道忘记自己说过的话了吗?” “母后,此战事关生死,只可胜不可败,除了粮马充足,兵力精锐,更重要的是有一位得力的将领。”沈玉璁乞求道,“正所谓将军奋勇,三军用命,娘,您是舅舅的亲姐可是也是我们大庆的太后啊。” 钱太后怅然许久,无奈道:“何时出征……” “此次出征必要厉兵秣马,万事俱备,等大军筹备好,大约也要一月以后吧。”沈玉璁见太后满脸悲戚,安慰道,“舅母已怀胎九月,生产在即,但不论如何一定等舅母生产完再让舅舅出征。” 其实钱纪轩昨夜便已经请命先行出征,还是被沈玉璁给按下了。 “你舅母算着也就这几天生产了。”钱太后想起弟弟自小在边关长大,十年间受尽苦难,好容易熬出头,便又要回到那苦寒之地,不禁心头泛酸。 钱太后冷眼打量着酷似丈夫的儿子,苦笑道:“把我们钱家的命都卖给你们沈家就是了。” 饶是了解太后的脾性,一旁的康嬷嬷听了心里也忍不住突突几下。 正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帝让臣子卖命打仗又如何,就是赐死也只能叩谢圣恩。 沈钰璁闻言,起身拱手道:“母后言重了……” 太后忍不住想起侄女钱青儿,一岁多就跟着父母去了西北苦寒之地,别人还撒娇卖乖的时候,她就跟在张氏后边做苦役,好容易熬了那么多年到了京城,刚过上安生日子就要骨肉分离,太后语重心长道:“皇帝,若你舅舅真有什么不测,你一定要善待他的骨肉。” 沈玉璁晓得外祖家的功劳,更何况到底是有血亲在的,于是郑重道:“这是自然,儿子一定会的,还望母亲不要伤感……” 第七十三章 深藏不露 这几日钱青儿总是闷闷的不爱说话,上课也总是走神。 “你最近咋了啊?”何瑞凑近道,“是不是来月……” “什么啊?哪有!”钱青儿忙打断道,“就是家里出了点事……” “啥事啊?”何瑞凑过去。 钱青儿看了何瑞一眼,还是闷闷不乐的。 何瑞安慰道:“好吧,不说就不说了,但是你自己老这么憋着也不好,想跟我说的时候,我随时恭候。” 钱青儿呆呆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等到下午上课,当程于司在讲《出塞》一诗的时候,说到最近西北战乱的事,在何瑞听来这只不过是个军事新闻,但是钱青儿听着听着却掉起了眼泪,她把头低的厉害想要掩盖情绪,但纸上的字迹却被泪水晕开成一团团的墨。 何瑞冷不丁的瞥见,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心里忍不住跟着难受,身边没有卫生纸也没有帕子,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一散学,钱青儿就趴在桌上哭了起来,何瑞在一旁坐着,不说话也不离开,等到钱青儿哭的差不多的时候才道:“洗洗脸去吧,你看你满脸鼻涕眼泪的,一会就皴了。” 钱青儿听到何瑞的话有些想笑,何瑞陪她去洗了脸,两人又回到屋内,站在铜炉旁,何瑞道:“朝前站站,烘烘脸。” 钱青儿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没好气地瞪了何瑞一眼,朝四周看了看,见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才拉着何瑞回到位置上。 看着何瑞担忧的眼神,钱青儿欲言又止,垂眸若有所思了好一会儿才道。 “过几日我父亲便出征了……” 何瑞有些反应不过来,皱眉道:“出征?” “先生说的那个即将出征西北的昭武将军就是我爹……” 何瑞倒吸一口凉气:“真的?!” 钱青儿抬头认真地看着何瑞:“我姑母就是太后,我爹是皇帝的舅舅,因为我家就我一个女孩,皇上就许诺说等我母亲生出儿子以后就让我父亲出征,我知道他们想要个儿子,但是我却希望是个妹妹,这样我父亲就不用走了,不过……我娘告诉我就算是个妹妹我父亲还是要出征的……我真的怕我父亲回不来……” 说着钱青儿又忍不住掉起眼泪来。 何瑞惊得非同小可,瞪眼看着钱青儿良久。 自己的闺蜜竟然是皇帝的亲表妹! 不是吧!这么牛! 可是看着伤心的钱青儿,何瑞很快就熄火了:“想必你父亲一定是身经百战的,以前能凯旋归来,这次一定也可以的。” 钱青儿闻言颇感安慰:“但愿如此。” “你爹出征其实也是好事啊,保卫疆土,建功立业,你看咱们先生怎么夸的你父亲的——鞠躬尽瘁!赤胆忠心!而且你们家马上就要有添丁之喜,你都快要做姐姐了!”何瑞希望钱青儿尽可能往好的方面想。 钱青儿这才收了收眼泪。 “我跟你说啊,有个弟弟妹妹的可好玩了,等他长大些老是屁颠屁颠地跟着你!”何瑞嬉笑道,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老弟。 钱青儿笑道:“说的你好像有弟弟似的。” 何瑞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却还是玩笑道:“所以啊,我只能当我哥的小跟班了!” “以前每每我爹出征,我娘就在家担心不已,常常夜不能寐……那时我还小不懂,后来明白了,就一边担心着我爹又一边担心着我娘,他们是我最亲的人,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就要他们平平安安的。” 何瑞道:“一定会的!” 正说着,学堂的小童就进来说有人来接钱青儿回家,钱青儿只道:“让他们等着就是了。” 两人一直聊了好久,等李叔接完何云青来到崇德书院,钱青儿才不舍得与何瑞分开。 路上,何瑞有些出神,看着何云青欲言又止。 “哥,我给你说个事你可别告诉别人……” 何云青好奇地凑过来:“啥事呀?” “钱青儿,是宣平侯府的嫡女,他的父亲也就是即将出征的昭武将军。” 见何瑞一脸认真的样子,不像开玩笑,何云青张了张嘴巴:“真的?” 何瑞郑重其事地点点头:“真的。” 何云青皱眉回忆着钱青儿过往的种种,虽与她相处不多,但印象里她是个朴素却又孤僻的人:“怪不得她行事直率豪爽,箭法也很好……原来是将门虎女。” 见何瑞还有些懵懵的样子,何云青叮嘱道:“撇去身份不谈,你们的友谊很是珍贵,不必太过小心翼翼,也不必因此敬而远之,不卑不亢就好。” 何瑞听着兄长的话,不住地连连点头。 再回想钱青儿幼时的经历,之前对钱青儿的种种疑惑也有了答案,怪不得她那么仗义勇敢,怪不得她不爱脂粉,怪不得她又是那样一个外冷内热的人,一个从小就在边关吃苦,在行伍成长起来的姑娘能不特殊吗? 同时,她也很佩服钱青儿,受尽艰辛贫苦,哪怕后来金尊玉贵也依旧活得朴实自在。 第七十四章 祭祀 十月廿四日风爽气清,天稍阴,观黄道,宜出行祭祀。 程有司携众学生前往奉君山祭拜文昌帝君。 这奉君山上的文昌帝君庙是整个径北修整最精巧的皇家庙宇之一,平民百姓轻易不能踏足,这回能上山祭拜,是因为知县同程于司是相交多年的好友,二则崇德书院声名颇大,里面多为权贵子弟,那知县才去请示了礼部。 早上集合完毕,崇德书院一行人说说笑笑拾级而上。 何瑞高兴地挽着钱青儿的手臂道:“难得今天不用上课。” “是啊。”钱青儿因着他父亲要出征最近一直闷闷不乐,难得脸上绽出笑容。 “我哥前段时间也来祭拜过,拜完了以后跟受点化了似的。”何瑞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他们县学本就官办的,因此可以来祭拜。” 钱青儿佯装苦涩道:“希望我也能被点化吧。” “哈哈哈,好啊,点化点化你,改明儿中个状元。”何瑞嬉笑道,“不过我还是希望财神爷能点化我。” 钱青儿闻声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因两人嬉笑声有些大,引来别人异样的目光,两人调皮对视一眼才略收敛了些。 约摸走了半个时辰众人才爬到山顶,迎面就是一个高大的石碑牌坊,上书“文昌帝君庙”,走在前面的程于司咳了咳,后面的学生立刻安静下来,静静地跟在先生后面,直到走到棂星门前才停下。 看门小童将众人迎了进去,刚走进院内,严知县就笑着从厢房中拱手出来:“程兄!” 程于司拱手道:“严知县!” 严知县看着程宇司身后站立的一群青年才俊,忍不住赞道:“程兄的学生瞧着个个意气风发,谢庭兰玉一般,果然人才啊。” 程于司闻言脸上不禁挂满了笑,侧身对后面的学生道:“还不快向严知县见礼。” 后面的学生立刻齐刷刷地作了个标准的揖。 接着,众人被请到一间大堂房内,除程于司和严知县端坐上首其余的学生都恭敬地站着,不一会又来了两个儒生样貌的人,白须白发的是前提督学政,鬓角略白的是礼部郎中,众人见过礼,略坐了一会,小童进来道:“禀诸位已经巳时了。” 四人起身,彼此推让了一会,让提督学政走在最前面。 一行人就到了供奉文昌帝君的魁星阁,依次站好,学政为首其次是程于司和严知县,然后是学生们,虽说女子能平等科考,但是何瑞和钱青儿还是被安排在了最后面,礼部郎中面向众人站在案桌旁司礼。 随着其一声声“拜,叩,跪”的命令,众人齐刷刷地行礼,共行二十四拜,何瑞拜完差点就没原地晕倒,一旁的钱青儿也是一脸的苦瓜相。 总算祭拜过之后,众人才来到一座宽敞的花厅,里面几个圆木桌各被圆木锦凳包围着,众人各自让了落座。 接着两个小童各自抱着一摞书卷走了进来,每人各分发了一本。 何瑞一看书名“历科墨卷持运”,顿时就想翻白眼,这书名翻译过来大概就是“历年优秀作文选”。 严知县笑道:“这是我一好友闲来无事评选的一宗墨卷,权当作见面礼了,还望各位笑纳。” 众人忙起身谢过,程于司略略翻看了道:“的确不错,都是极好的文章。” 上过茶后,气氛松泛了些,忽然一小童进来走到程于司面前询问了几声,接着走到钱青儿跟前道:“你叫钱青儿对吧,外面有人找你。” 钱青儿看了眼何瑞便起身出来了,不一会就行色匆匆地走到程于司跟前说了些什么,然后小跑到何瑞这边,拿起卷宗道:“何瑞,我娘要生了,一会我姑母可能还会去,我得先回去了!” 何瑞见她又急又喜,忙叮嘱道:“下山的时候慢点!” 钱青儿应声后就一溜烟地跑了。 在庙中用过午饭,众人将这文昌帝君庙游览了一遍,又去看了后山开得极好的仙客来,那洁白含粉的花朵,连成一片,偶尔点缀几朵紫红,艳而不俗,清新雅致。 众人就在一旁的八角亭中,吟诗作对,一直等到日落西山,大家才准备回去,因程于司同严知县还想要话话旧,便准备在这庙里住上一晚,就让学生各自回去。 临走前,何瑞恰好去了趟茅厕,回来一看人几乎都走了,这会儿风又大了起来,看着像是要下雨,何瑞抬头望了望天,不知是暮色还是阴云。 走了还不到一刻钟,雨就滴滴答答地下起来了。 何瑞把手放在额前挡着,脚下也快起来,但这石阶较为陡峭,何瑞也不敢走太快,谁知这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滴浇在何瑞身上,没一会就湿透了。 如此大的雨,两旁的泥土都被冲到石阶上来,何瑞的鞋子弄上了泥渍,也已湿透。 后面的傅湛塘撑着伞,默默地看着前面何瑞单薄的身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方才他见要变天,便向小童讨了一把伞,等小童找到伞后,其他人也早就下山了,没想到出门就派上用场了。 随着何瑞的脚步加快,他也不禁加快步子。 看着何瑞狼狈的样子,傅湛塘心中萌生出想为她撑伞的念头,但是两人关系这么僵,他自然不会先低头去帮忙,只是这样跟着。 谁知这时,石阶两旁的泥土忽然开始滚滑,傅湛塘察觉异样蓦然回头,只见山上泥石正滚滚朝下而来。 前面的何瑞也似乎有所察觉,回头望去,先是看到傅湛塘然后才看到山上滚落的泥石。 何瑞脑袋懵的一下,脑中徘徊着:泥石流?! 傅湛塘看着前面踌躇无措的单薄身影,三步并作两步,径直上前抓住何瑞的手腕便朝右前方的凉亭奔去。 两人刚迈入凉亭,只听见轰隆隆泥石滚滑的声音,一旁的树干枝丫都被压断,那条下山的道已然被淹了。 第七十五章 泥石流 何瑞惊魂未定,看着那翻滚的泥石良久,心还砰砰跳着,转头去看傅湛塘,只见他刚好回过神来望向自己,四目相对,何瑞回以了一个诚恳的微笑道:“多谢。” 傅湛塘目光闪烁,松开抓住何瑞的手,看向山下:“现下是回不去了,若是硬下山,泥石滚落可就没命了……只能等雨停。” 天色渐黑,何瑞朝着远处苍茫的夜色看去,雨帘如黑幕般笼罩着一切,山野荒凉,何瑞怅然无措,有些害怕。 寒风夹着冰雨吹进来,何瑞走到凉亭中央的石凳上坐下,好不让吹进来的暴雨淋着自己,她已然全身湿透了,现下被冷风一吹正冷得厉害,忍不住瑟瑟发抖。 傅湛塘隔着一个位置,坐在何瑞一旁,收起伞放到圆石桌上,怔怔地望着外面的雨幕,又看向一旁冷得双手抱臂的何瑞,便将桌上的伞打开带给她:“拿着伞在身旁放着,能挡点风。” “多谢。”何瑞接过伞,两人手指微微接触,傅湛塘只觉得她手冰的厉害。 不知过了多久,雨势却没有半点减轻的意思,一旁还不时传来泥石滚滑的声音,入冬寒雨,冷风阵阵,饶是傅湛塘这样身强体壮的青年也开始有些瑟瑟发抖,更何况何瑞这样的弱女子了。 方才何瑞便觉得热一阵冷一阵的,现在更是眼睛发胀,脑袋发昏发热,随着寒风一阵阵的袭来,忍不住跟着发抖。 正冷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忽然一阵猛风吹过,油纸伞忽被吹得好远,何瑞连忙起身抓住,拿住伞后便收了起来,无力的坐在石凳上,用手撑着脑袋。 傅湛塘皱眉头望去,担忧道:“你不会是发烧了吧……” 何瑞虚弱地摇摇头,没有说话。 傅湛塘犹豫片刻,起身脱下身上的石青弹墨藤纹云外袍,准备披在何瑞身上。 何瑞立刻侧身一躲,摆着手道:“不可不可……天气如此寒冷,你还是自己穿上吧。” 其实她想说这样不合礼数,但是觉得这样说有些伤人,毕竟人家是好心的。 傅湛塘向来是霸道惯了,也不管那些,直接披到了何瑞肩上。 何瑞依旧摆手:“不用的,我也不是很冷……” 傅湛塘直接打断她:“披好了。” 何瑞无奈只得拽了拽披上来的衣服。 不过披上这衣服的确是暖和了不少,何瑞看了看一旁犹自高傲的少年,道:“多谢你了。” 傅湛塘轻轻摇了摇头。 夜色茫茫何瑞看不清他的神色,但少年俊美的轮廓还是在黑夜中若隐若现。 雨势虽然小了一些,却也还是潇潇不已。 两人就这样静坐着,良久,忽然远处传来一声闷雷,轰轰隆隆的,傅湛塘忍不住去看何瑞,只见她趴在桌子上,似乎是睡着了。 恰好一阵风吹过,何瑞肩上的外袍险些被吹掉,傅湛塘忙起身拽住了,看着没有反应的何瑞,便直接坐到她边上,紧挨着她,给她披好外袍,但那外袍却总是掉下来。 “何瑞?”傅湛塘试探着轻声唤着。 何瑞现下正烧得厉害,昏昏沉沉的,意识模糊,只皱了皱眉头,都不知道是谁叫的她。 傅湛塘又叫几声见何瑞没有反应有些担心,伸手去摸她的额头,却发现比方才更烫,呼吸也有些急促,显然是烧得厉害。 傅湛塘不禁皱紧了眉头,给她披上外袍,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揽住她,好让外袍不掉下来,然后自己也趴在桌上,另一只手半围着何瑞伏在桌上的胳膊。 这样亲密的行止,傅湛塘却做的十分自然,好像两人是相爱已久的一对恋人。 两人离得这样近,傅湛塘都能看到眼前何瑞微颤的睫毛,感受到她急促而温热的呼吸。 虽然夜里看不清,但傅湛塘还是觉得眼前的人很是耐看。 一旁冷风冰雨潇潇,傅湛塘心里却热热的,静静地看着何瑞。 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这么耐看。 看着她柔弱的样子,傅湛塘拽了拽外袍,好披得严一些,怕风吹着她。 这何瑞,平日里总是吵吵闹闹的,对谁都好,对我就好像欠你银子一样,倔的跟头驴似的,也不知道怎么惹到你了…… 两人就这样过了许久,直到后半夜雨才停了下来。 “少爷……少爷……”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 何瑞立刻警觉,缓缓睁开眼,却只见傅湛塘俊美非常的睡颜近在眼前,见此形状,何瑞吓了一跳,要起身却发现他的手还搭在自己的肩上,如此暧昧的距离和动作,何瑞虽然红了脸,心下却十分生气。 傅湛塘察觉到身边人的异样,也醒了过来,看着何瑞一脸惊讶的样子,他只是不慌不忙地解释道:“昨夜起风,这外袍被吹跑了,我怕它再掉下来因而才……而且我觉得你烧得十分厉害,要是再冻着了,恐怕不好。” 还不等何瑞说话,远处再次传来声音,激动中透着惊喜:“少爷!” 傅湛塘转头一看,原来是自己家的小厮。 那三个小厮看到傅湛塘连忙跑上去:“少爷!可找到你了!” 傅湛塘贴身的小厮阿才上下看了看傅湛塘,道:“少爷您没事吧!” 傅湛塘烦躁道:“怎么现在才找来?” 阿才急急忙忙地解释道:“昨夜大雨又加之土石流,我们爬到半山上就上不去了,等雨势一小我们就忙着上山来寻了,老爷夫人可要担心死了!老天保佑真是万幸您没事。”说着就瞥见了一旁的何瑞,表情变得有些复杂起来,又见傅湛塘手中还拿着外袍,忍不住道:“这位姑娘是……” 傅湛塘立刻道:“这是我同窗,昨日恰好在这里一起避雨。” 阿才道:“那少爷咱们快下山吧!此处危险得很啊。” 何瑞看了看傅湛塘,又看了看眼前的几个小厮,欲言又止。 傅湛塘似乎是晓得她的心思道:“你们就说是下山途中刚好遇到了何姑娘,反正一路上也不止一个歇脚的亭子。” 三人齐齐应声,都忍不住朝何瑞看了看。 “多谢。”何瑞颔首道。 就这样一行人下了山,一路上磕磕绊绊的,等到山脚的时候众人都狼狈不堪。 第七十六章 你吃了没 李氏从半夜就守在这里,眼睛都哭肿了,一见儿子就急忙扑了上去,拽着傅湛塘的胳膊不撒手:“吓死娘了!吓死娘了!你要真有个三长两短娘也不活了!” 傅湛塘安慰道:“娘,我没事。” “你姐夫都把他们军营里的人遣来了,你父亲也在这儿守了一夜,方才刚回家要加派人手找你,你手怎么这样凉,快回家吧……” 就这样一群人簇拥着傅湛塘急匆匆回去了。 一边的林氏也早就守在这里的,一看到何瑞亦是泪水连连地奔了过去:“瑞儿!” 林氏拉着何瑞的手只觉得冰得很,然后去摸何瑞的额头,忍不住惊呼道:“怎么这样烫!” 徐妈立刻上前扶住何瑞,吩咐道:“小檀你去告诉官府的人,他们若上山遇到李叔记得让他们告诉李叔姑娘已经找着了。” 昨夜连官府的人都出动了。 一旁的何云青连忙拿下脚凳,扶着何瑞上了马车,急急地策马朝家奔去。 林氏时不时用手抚摸何瑞的额头,忍不住埋怨道:“你说你们先生也真是的,把你们弄上山去却不给好好送下来!” 何瑞摇摇头道:“娘,先生也不知道会是这样的情形。” 林氏忽然想起方才同何瑞一起下山的少年,忍不住问道:“何瑞,昨夜到底是怎样的情形?” “昨夜土石流突发,我就连忙躲到了一旁歇脚的亭子里去了,结果一待就是一夜,等快天亮的时候正好遇到我同窗和来寻他的小厮下山,就一同把我带下山了。” 林氏闻言松了一口气,拍了拍何瑞的肩膀:“那就好,那就好,方才走得匆忙都没来及跟人家道谢呢……” “我已经谢过他了。” 林氏点点头,又道:“昨夜风雨交加的可吓坏了吧。” “还好,我胆大地很。”何瑞呵呵一笑。 林氏笑道:“敢情是没吓着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徐妈感叹道:“姑娘惊吓一夜,夫人也是在山脚下守了一夜,好几回都要自己上山去寻姑娘,好歹让我拦住了。” “让你们担心了……”何瑞越发虚弱,声音也小了许多。 林氏轻声道:“好了瑞儿,别说话了,先睡会吧。” 等到家的时候何瑞已经昏睡不醒了,还是何云青背上楼的,直到郎中来把脉,开药,何瑞都是昏睡的,迷迷糊糊地灌下一碗药后,一直睡到日落时分。 醒来的时候只见小檀用火钳拨弄着炭盆里的银丝炭,见何瑞醒来立刻小跑到床前:“姑娘您可醒了,方才您流了好多汗呢,对了,你都一天一夜没吃饭了,肯定饿了吧,我去给你拿吃的。” 林氏一听何瑞醒了,连忙进来,伸手就朝着何瑞的额头摸去,力气之大险些没把何瑞按倒。 “好了好了,烧退了,等着啊,徐妈热好饭就给你端过来。” 用过饭后,何瑞憋着气灌下一碗汤药,与何云青玩笑了一会,又被徐妈赶着上床睡觉了:“姑娘刚好得多休息,夫人已经派李叔给你告过假了,准你休息两天,咱后天一早再去上学。”徐妈一边着掖被子一边道。 虽然睡了一天,但是何瑞一钻进暖和的被窝,眼皮却还是忍不住打架。 等林氏处理完账簿回来看何瑞时,已经熟睡了。 或许是因为高烧,何瑞方才一觉并没做梦,可今晚却时时梦见昨夜与傅湛塘亭中避雨的情形,尤其是那双好看的眼睛总是含情脉脉地看着她…… 傅湛塘休息了一日身上没什么大碍后就上学去了,一进门就朝何瑞的位置上看去,却发现空荡荡的,心里不免有些失落。 等程于司进来的时候,傅湛塘却吃了一惊。 只见程于司一条手臂上缠着一层绑带挂在脖子上,显然是骨折了。 原来是昨夜泥石流,程于司听闻异动,生怕学生出什么意外,就冒雨山下去了,谁知走到半山腰却摔倒了,胳膊就这样摔折了…… 看着程于司尚有些淤青的左脸颊,傅湛塘感动的同时又有些一言难尽的感觉,只不过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何瑞吸引了。 准确地说是何瑞那空荡荡的位置,一看到那儿,傅湛塘就忍不住想起那夜的情形,就连午睡的时候都梦见何瑞回到学堂,走到他身边给他道谢。 第二日,何瑞一回到位置上,钱青儿就双手逮住她的肩膀上下看了看:“我听说你被困在山上了?怎么样?受伤没有啊?” 何瑞笑道:“没有,我不是好端端地在这儿了吗?” “吓死我了,没想到那日我一走后面竟出了这样的事!” 何瑞迟疑道:“应该没什么人受伤吧……” 钱青儿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先生受伤了,听说是下山找你们的时候摔的,胳膊都摔折了!” 何瑞惊讶地啊一声:“那他来上课了吗?” “怎么没来啊,唉……真是身残志坚啊。”钱青儿摇头叹息道,程于司伤得这么重,她本以为可以不用上课的。 “先生面上虽然严厉,但还是心系我们这群学生的。”何瑞忽然想起一事,“哎!对了,你娘生产都还顺利吗?” 钱青儿笑嘻嘻地点着头:“挺顺利的。” 何瑞实在好奇便小心问道:“给你生了个弟弟还是妹妹啊?” 钱青儿开心一笑:“是个弟弟。我姑母开心坏了。” 何瑞拱拱手道:“恭喜恭喜啦!” “多谢多谢啦”,钱青儿调皮回礼后又继续道,“只是我母亲生我弟弟用了四五个时辰,那日下午开始腹痛,一直到夜里雨停才生下我弟弟,真的吓死我了,不过好在有惊无险。” “那你父亲何时出征呢?” 钱青儿似乎已经释然了:“三日后就出发。” “这么快啊!” “对啊,明日沐休,要不要去我家看一看我弟弟?”钱青儿热情邀请道。 何瑞难为道:“我想去来着,你们家皇亲贵胄的,我又不懂你们的规矩,可别去丢人了。” “哎呀,哪有什么规矩!说好了,明日我去你家接你!”钱青儿笑嘻嘻道。 此时傅湛塘刚好进门,一进门他就看向何瑞,一直从她身边经过眼神都在她身上,只是何瑞同钱青儿聊得欢并没有注意到。 直到昼寝的时候,两人才迎面碰了个正着,何瑞想躲却躲不了,见傅湛塘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想了半天,只尴尬蹦出几个字:“你吃了吧……” 傅湛塘闻声一笑,灿然道:“吃了。” 何瑞只见他眼似月牙,那双桃花眼满是多情迷人,心下不由得一慌,低着头尽量不让两人对视,“那个……这回欠你一个人情,日后有机会一定补上。” “举手之劳罢了。” “多谢。”何瑞点点头,立刻慌忙离去了。 饶是认识他这么久,对他有许多意见,但每次见他那双桃花眼微微一笑,何瑞还是会由衷的发出这样的感叹。 真好看! 不过那天的事也真够尴尬的,日后有机会一定把这个人情补上。 第七十七章 将军府一日游 本来沐休日,何瑞是想要睡个自然醒的,但是钱青儿要来接她去将军府,就起了个大早,用完早饭收拾打点好后,外面的门就被扣响了。 “何姑娘在家吗?我们姑娘来接您了。” 是碧柳的声音,何瑞拿着林氏给她准备的东西,噔噔跑下楼:“来了来了!” 一出门就见一辆榆木精雕挂响鸾的马车,那拉车的马鼻梁隆起,微呈现兔头型,颈宽厚,躯干平直,胸廓深广,体形粗壮,像是品种极优的河曲马。 何瑞忍不住啧啧暗叹,抱着贺礼小心翼翼地上了马车。 钱青儿见何瑞抱着东西上来,问道:“这是什么?” “自然是给你小弟的见面礼啊。” “哎呀,还带什么礼物!” “不带礼物像什么样子啊。”何瑞笑道,昨晚她同林氏提起钱青儿的身世。 林氏倒没怎么惊讶,其实林氏也早觉得这钱青儿身份不凡,然后找出了一枚精致的长命锁,让何瑞送去当见面礼。 钱青儿一路说说笑笑的,何瑞却有些不安,那毕竟是将军府,当今国舅爷的家。 马车行驶轻快,直到一座府邸前才放慢脚步,何瑞从车窗望去,只见三间兽头大门,门前两只威严的大石狮子。 马车从一旁的角门缓缓进去,走到一处花瓶门洞下才下了马车。 走过洞门便可见一条抄手游廊,何瑞抬头只见那廊檐的雕刻精美非常,经过游廊,就是厅房,厅房中摆着一座大插屏,上面是紫檀木雕的骏马踏海图,厅房后面就是正方大院。 何瑞一路走来,虽觉雕梁画栋,但不论是来往仆人还是院中装饰等物都透着雅致古朴。 何瑞看着钱青儿对一切习以为常的样子,心中忍不住感叹道:这简直就是穿越之我的闺蜜是隐形富豪。 临到正房门前,看着何瑞小心翼翼的样子,钱青儿安慰道:“不用紧张,我娘亲和得很。” “我要是见到你父亲,要不要下跪啊。”何瑞有些忐忑。 钱青儿安抚一笑:“不用不用,我们家没这么多讲究。” 两人说着就到了正房内,里面侍候的人不多,何瑞就跟着钱青儿到了右梢间。 “娘,我把我朋友带来了!”钱青儿笑着坐到里间的黄檀如意纹床边。 何瑞只见床上半躺着一个面容温婉的女子,头上还带着抹额,一见何瑞就笑道:“你叫何瑞是吧,常听青儿提起你,快坐。” 何瑞规整地行了个礼:“这是家母准备的一份薄礼,还望夫人笑纳。”说着将锦盒递了过去。 侍女接过锦盒走到张氏面前,张氏打开那锦盒,只见里面一个红绳拴着的银色长命锁,锁上挂着三个小铃铛。 张氏拿过长命锁细细看去,虽说银质长命锁常见,可是这个长命锁的雕刻做工却极其精美,一看就是难得的好物件,张氏笑道:“多谢你了”,说着递给了一旁的侍女,“给小少爷带上吧。” 何瑞没想到张氏这么给面子,心下也放松了不少,然后忍不住看向了旁边的摇篮。 钱青儿将何瑞拉到摇篮旁边:“你离近点看。” 看着小小的婴儿粉粉嫩嫩的,还吐着奶泡泡,何瑞忍不住露出温暖的笑容,赞道:“好可爱啊。” 张氏温和一笑:“何姑娘很是通情理,前几日青儿给我说起你如何安慰她,别说青儿,就是我听了心里也舒服不少。” 何瑞颔首道:“夫人谬赞了。” 这边正说着话,一管事婆子打扮的妇人抱着一红木盒走了进来:“夫人,这是定国将军家的沈夫人送来的一对碧玉虎。”说着,打开了那木盒。 那青玉色泽柔美莹润,一对老虎也雕刻地栩栩如生,但张氏顾及到何瑞在场,也没有过分赞誉,只道:“沈夫人有心了,可别忘了请她吃酒。” 那管事婆子应声退下了。 这边正说这话呢,外面忽然传来一雄厚的声音:“夫人!” 随声音进来的是一个高壮威猛的男子,一见何瑞就冲着钱青儿笑道:“青儿,这就是你同窗吧!” 钱青儿笑嘻嘻道:“父亲,正是的!” 何瑞立刻起身作揖道:“参见将军。” “不必客气!”钱纪轩挥手,说着看了看何瑞,微微皱眉道:“青儿,你这同窗倒是长得像我之前的一位上峰,说起来我同他关系还不错呢。” 众人听这话都笑起来。 “你不是去营里点兵了?”张氏语气中有些伤感。 “是,回来取些东西,还要回去呢。”钱纪轩说着走到摇篮边上摸了摸儿子的笑脸,然后对着一旁的女儿道,“我得过去了,青儿,你可招待好客人。”说着临走前还不忘摸了摸张氏的手。 何瑞瞧着,夫妻二人的关系很是要好。 钱纪轩刚一走,摇篮里的小婴儿就忽然冷不丁地咳嗽了一下,旁边服侍的嬷嬷忙上前查看:“怎么还是咳嗽?昨儿太医来说新生儿不好吃药,让多喝些水看看,奴婢也喂过不少水了啊。” 张氏皱眉,伸手要抱孩子:“是不是呛奶了?要不让乳母换一种方式喂奶。” 那嬷嬷道:“那也不应该气喘啊……小少爷时不时的就气喘,睡也睡不踏实。” 何瑞心里思忖。 咳嗽?气喘?她记得她表哥家的孩子刚出生时也是这种症状,去医院查过后说是营养不良,原因是她表嫂奶水不足,小孩一出生喂的就是奶粉加母乳,而对于新生儿来说,刚分娩过的母亲的母乳是最有营养的。 眼前的这个小婴儿虽然喝的也是乳汁,但是母乳六个月以后就没有什么营养了,想来喂养他的奶娘的母乳已然过了最佳时期。 “太医已然来瞧过两次了,怎么还是这样。”张氏满眼忧愁地望向摇篮中的儿子。 何瑞犹豫片刻,开口道:“夫人,给小少爷喂奶的奶娘是自己刚生过孩子吗?” 屋里的人面面相觑,张氏也是有些讶异,遂看向嬷嬷,那嬷嬷道:“她家孩子快八个月了。” 何瑞点点头:“这就是了,乳汁六个月后就没什么营养了,夫人您给小少爷喂过奶吗?” 张氏道:“并没有。” 那嬷嬷奇怪地看了眼何瑞,大户人家的太太哪有自己喂奶的。 何瑞谨慎道:“夫人,女子产子后的初乳是极有营养,极珍贵的。” 一旁的嬷嬷不禁侧眼瞅了瞅何瑞,心道:一个小姑娘家的怎么知道这些个。 钱青儿皱眉道:“你从哪知道的?” “从医书上看的……” 钱青儿讶异道:“这你都懂!” 张氏也曾听说过这样的民间传闻,对一旁的嬷嬷道:“一会不必让乳母过来了。”然后转头对钱青儿道,“带你同窗去别处逛逛吧,再派人弄些好的果子点心,可别怠慢了。” “是,娘亲。”钱青儿应声道,然后就要拉着何瑞出去。 第七十八章 打雪仗 何瑞恭敬告过礼后就同钱青儿出去了,一出门才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 “瞧你紧张的。” 何瑞白了她一眼:“能不紧张嘛。” “我领你逛逛?”钱青儿伸出胳膊,等着何瑞过来挽她。 何瑞傲娇一翘头,扯住了钱青儿的胳膊,道:“来是干嘛的?” 两人围着将军府转了一圈,其间亭台楼阁,美轮美奂自不必说,尤其一处花园,山石错落,亭台石桥,神工天巧,几株梅花点缀其间,端的是别有意境。 这将军府虽然瞧着美轮美奂,大多房间装饰精美,但都空着没人住。 “你爹好专一啊,按理说你们这样的人家都是三妻四妾的。”何瑞瞧着没旁人就有话直说了。 “我爹娘是一起苦过来的。”钱青儿说着却没了下文,何瑞也不再追问。 两人逛过院子后,钱青儿就带着何瑞去了南边的一处院子。 这院子里面放着几个兰琦,也就是陈列兵器的架子,架子上放着好些家伙什,不计刀、枪、斧、钺、戟都打磨的十分锋利,隐隐透着寒光。 “这是我父亲平日里练武的地方,咋俩要不要比试比试箭法?”钱青儿说着拿下一把弓扔给何瑞。 何瑞一把接住:“好啊,原来是找我比试箭法的。” 两人都爱射箭,只不过技艺上钱青儿比何瑞要差一些,几轮下来,钱青儿从原来的摩拳擦掌变得叫苦不迭。 “啊啊啊,气死我了。”钱青儿因着急这一箭直接脱了靶,“再来一局,再来一局。” 何瑞无奈只得从命,只不过这次有意放了点水。 “你不准放水啊。” “我没有……” “算了算了,真的是比不过你。”钱青儿又道,“我告诉你啊,虽然对着靶子射箭我不行,但是打猎我一打一个准!” “哟哟哟,还说呢!” 两人一直玩到午时,还是仆人来叫才知道已然晌午了:“二位姑娘怎么到这儿来了,奴婢绕了大半个院子可算找到你们了,快,洗洗手,花厅里已经备好饭了,赶紧用饭吧。” 何瑞推辞道:“那我不是很饿,我还是……” “你还是什么还是,在这吃!”钱青儿一把挽住何瑞的胳膊就朝花厅奔去。 吃饱喝足,两人又说了会话,八卦了一会,何瑞便去张氏那儿告辞了。 张氏见女儿玩得红光满面的,许久都没有这么开心了,对何瑞又多喜欢几分,特地吩咐人将何瑞好好地送回去。 …… 天还未擦亮,夜里的寒露之气还凝结在空气里,整个径北几乎都还在沉睡中,但城郊处的三大营已经装备完毕,只等一声令下,众将士就要行军往西北进发。 此时,钱纪轩已经在仆人的服侍下着甲携兵,穿戴完毕了。 张氏整了整丈夫的衣襟,喉头哽咽着说不出话,尽管知道丈夫即将出征远行,自己不能掉眼泪,可是想到夫妻分离,张氏还是忍不住湿润了眼眶,钱纪轩用有些粗糙的手掌为妻子拂去眼泪:“娘子别伤心,闺女和儿子我就不去看了,我只是担心你还在月子里,你可要照顾好自己,不能老是掉眼泪。” 张氏说不出话,只一边流泪一边点头。 钱纪轩抱住妻子,在她的颈项间深吸一口气,心中黯然,此去相隔千里,不知多久还能再闻到属于心上人的味道。 钱纪轩拍拍妻子的背,语气中带着决然:“好了,我走了。” 张氏看着丈夫高壮的背影带着慨然,寒甲掠过轻薄的软绸纱帐,等她回过神来,那身影已消失在门口,只留下轻纱帐轻轻晃动。 出师祭祀礼早在前部分大军出征前就已经行将完毕,各部将点过兵后,两万大军便在长号声中出发了。 钱纪轩走前特地嘱咐了钱青儿要照顾好母亲和弟弟。 看着茶饭不思的母亲,年幼的弟弟,钱青儿也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大孩子了。 父亲远征她虽然心里难受,可是还是想着法地逗张氏开心,有事没事就哄着小弟弟玩,实在伤心失落的时候就找何瑞聊聊天,心情就会好很多。 大军出征不久,天越发冷了。 早起,徐妈盯着厚厚的云说怕是要下雪,让兄妹俩把伞带上。 果然,等何瑞刚到学堂,外面就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 何瑞眼含憧憬地望着初冬的第一场雪:“都说小雪大雪不见雪,来年灭虫忙不赢,可算是把这场雪给盼来了。” 钱青儿看着一脸高深的何瑞,忍不住道:“这些农家谚语你倒是懂得不少。” 何瑞撇撇嘴:“没办法嘛,我现在就是个种地的,今冬要是不下雪来年就要生虫子了。” 钱青儿翘着头,望着外头已经盖上一层白绒毯的地面,高兴道:“今中午就能堆雪人喽!” “对!还有打雪仗!”何瑞兴奋地应和着。 这一上午过得尤其漫长。 有程宇司盯着,大家不敢到外面闹,只时不时朝外面瞄一眼,看着外面洁白纷飞的世界,哪里还听得进去课,心里早幻想着在雪地里撒泼了。 终于,小童摇响了木垛,看着先生走远的背景,大家都撒欢似的跑到院子里。 “走走走走走!”钱青儿拍着何瑞的肩膀就要朝外奔去。 何瑞自然也是迫不及待,但还是提醒她把披风穿上。 一穿好披风,两人就飞奔向外,踩着厚实的雪地,何瑞跑到院子中间,仰头看着那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忍不住张开双臂,喊道:“瑞雪兆丰年!” 结果刚一回头就迎面吃了个雪球。 白楚萧得意放肆地大笑起来。 “好啊!”何瑞二话不说伸手往旁边的栏杆上一抹,将栏杆上的雪团成一个球,还不等白楚萧得意完,就往他脑门上扔了过去。 周围的人见状都大笑了起来。 白楚萧看着旁边笑得猖狂的同窗,眼睛一转,乘其不备,团起一个大雪球就朝他们扔去。 这一扔倒好,众人全都哄哄而上地闹了起来,一开始火力还是对着白楚萧,到了后面,也不管谁和谁一队的,见了人扔雪球就对了。 第七十九章 年假 比赛从一开始友好欢乐的打雪仗,逐渐演变为直接朝人领子里塞雪球的“残酷”手段。 何瑞是女生,大家都还顾忌着,尤数白楚萧最惨,方才不小心跌了一跤,被众人闹着现在都还没起来。 而旁边的钱青儿则是另一个画风。 只见她天真烂漫地堆着雪人,在闹哄哄的同窗的衬托下,这幅画面倒是显得十分恬静美好。 “快来玩啊!”何瑞喊道。 钱青儿送给她一个大大的白眼,表示不感兴趣。 小雪人的身子已经堆得差不多了,等把方才团的圆滚滚的大雪球放上去,再安上两个石子眼睛,插上两根树杈就好了。 然而钱青儿刚把雪人头放上去,远处就飞来一个高速雪球,直接将那雪人的头给打掉了。 “啊!我的头。”钱青儿大叫。 “哈哈哈,你的头!”何瑞忍不住大笑。 “何瑞,你等着!” “不是我,不是我!”还不等何瑞辩解,钱青儿的雪球就已经飞过去了。 旁边的白楚萧看到这一幕笑得尤为灿烂,何瑞一看就知道是他干的好事,团起一个雪球就扔过去,白楚萧一个闪身躲了过去,那雪球便打中了其他同窗的后背,被打的那人反应过来,还以为是白楚萧干的好事。 于是第二轮大战又开始了…… 莫展旭端着温热的茶盏,立在窗前,一脸兴味地看着外面叽叽喳喳的同窗,心里忍不住默默感叹:好生幼稚。 大家闹作一团,尤其是何瑞玩的最欢,快乐的像只大鹅,咯咯笑个不停。 众人满地乱跑,分不清谁和谁一个阵营,不过仔细看却可以发现,傅湛塘总是有意无意的离何瑞很近,像是在保护她似的,而且会着重打击对抗何瑞的同窗。 雪球欻欻地飞来飞去,学生们的嬉闹声隔着二里地都能听见。 玩到最后,何瑞的肩上、头上都是细碎的小雪花,看着敌军逐渐逼近,何瑞顺手拿起旁边圆滚滚的大雪球,用力地丢了过去。 旁边的钱青儿惊叫一声:“啊,我雪人的头。” ——原来何瑞扔的是钱青儿刚放上去的雪人头。 “何瑞!” 等何瑞反应过来扔的是啥的时候,旁边的男生们早已经笑作一团。 窗前的莫展旭见状也忍不住轻笑出声。 众人一直闹到先生来,才各个顶着一脑袋的碎雪花,意犹未尽地进了学斋。 …… 年前又下了几场大雪,冰雪消融,天气也愈发寒冷了。 等到腊月二十那天,程宇司命学生们各写了一副对联一个福字,择出了好的几幅,贴在学堂的门窗上,又道了些新年欢乐的吉祥话,便早早的放学了。 准确的说是放假。 大永休假制度很好,除了田假和授衣假,再然后就是这个年假了。 何瑞心里忍不住乐呵:这还真是个好地方,三个长假!在她们那儿,好不容易放个寒暑假吧,假期里一半的时间都在上补习班,玩都玩不痛快。 话虽如此说,但林氏还是会要求何瑞除了过年那几日,每日都至少要温习一个半时辰的书本。 有何云青在一旁监督比较着,何瑞对此倒也是很自觉。 快到年关时,何瑞想着要接王妈回来过年,一大早用过早饭后就带着小檀往榆庄去了,顺便还带着早些时候给秦书和樊伊量制好的冬衣,还有大包小包的年货。 秦书樊伊要留在榆庄过年,虽然只有两个人,但总得给她们置办点年货,也好显得喜庆,不至于太过清冷。 一到院子,何瑞才发现是自己多想了。 四方的院子打扫地一尘不染,大门上贴着崭新的门神年画,各处门上也都贴好了大红色的楹联,院子内两排竹架子上还挂着色泽诱人的腊肠,腊肉,让人一看就觉得年味浓浓,气象一新。 “哎呀,你们弄得也太齐全了吧!” 王妈一听何瑞的声音,连忙惊喜得迎了出来:“姑娘来了!” 秦书樊伊也跟着出来了,见到何瑞也是满脸欣喜:“姑娘好。” 王妈见何瑞主仆拿着大包小包的,又忍不住嗔怪道:“姑娘,你怎么带了这么些东西,我们这儿什么都准备了!” “这个是给她们两个的新衣服,来,你们两个赶紧回屋试试,要是不合适还得拿去改,成衣铺子过几日就关门了。”说着把一个布包袱递了过去,“王妈,你的新衣服在家呢,回头咱回家去试试。” “还接我回家啊?”王妈惊喜之余还有些意外。她以为今年要在这里过年呢。 “自然了!”何瑞笑道,“您辛苦这大半年,几乎都没怎么回家,我娘她们也想您呢,肯定得接您回家过年啊。” 王妈难掩喜色:“诶好,那我去收拾一下。” 另一边秦书她们也已经换好衣服了,新衣干净鲜亮,很是精神,何瑞见两人面貌一新,满意道:“合身吗?” “合身,合身。”刚穿上新衣服,两人还有些不好意思,笑得很是腼腆。 何瑞郑重道:“到年关了,虽说没什么活计,但院子还是不能没有人,就算接你们回去吧也没地方睡,所以还是把你们两人留在这里,王妈我就带回家过年,过两日就回来,你们可得把院子看好了啊。” 两人闻声忙乖乖点头。 等东西都安顿好,主仆几人便围炉而坐,闲话起来。 “王妈,等会你得陪我去趟傅庄头家。” 王妈面露疑惑,何瑞继续道:“这几日又接到不少单子,我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应该再找一块地方扩种葡萄,我觉得托傅庄头找最合适不过。” 王妈点点头:“这倒也是,咱们对这儿附近确实不太熟络。”看着这生意越做越大,心里也由衷地高兴。 “那等会您陪我去吧。” “这是自然。”说到这里王妈似乎是想到什么,“对了,田家的前几日来了,送来一包红糖一包甜果子,说是她家闺女正月初五结婚,请姑娘去吃喜酒呢。” “这就要结婚了?”何瑞有些讶异,“年下也不忙,田家姐姐为人亲和,咱们又租了人家的房子,若无事必然去的。” 主仆又唠了会嗑,何瑞便带着方才带来的一坛子好酒外带些城里才能卖到的零食甜品,同王妈一起往傅庄头家里去了。 主仆俩打算搁下东西就走,傅庄头夫妇留饭不得,只能送出门来:“这不就是举手之劳吗,你还送东西来。” “过年也没什么好送您的,索性送您一坛子酒,您也别嫌寒酸。”何瑞同样客气回应,见快到门口,又道,“傅庄头,大娘,你们回去吧,别送了,外面怪冻人的。” 刘氏热络道:“好好好,姑娘王妈你们慢走啊。” 王妈眼含笑意地看着何瑞,心里不由得感到自豪。 她家姑娘说话办事真是越发周到了。 第八十章 新春 送走了何瑞,刘氏不禁感叹:“这何姑娘的生意可不小啊。” “可不是,扩种了这么些的葡萄还不够用,这回儿又托我找片地扩种。” 刘氏朝左右瞧了瞧,压低声音道:“当家的,说句不好听的,咱可得好好巴结着啊。” 傅庄头目有嫌弃地看了媳妇一眼,虽然他也确实那么做了:“这话咱自己说说就行了,隔墙有耳,仔细被人听到了,我好歹也是个里正。” 刘氏没好气地白了丈夫一眼,转身进屋去了。 何瑞这边刚到小院,就听到妇人清脆的笑声。 进门一看,原来是吴氏,手里正提着一块腊肉,同秦书她们闲话呢。 “婶子来了,快坐啊。” “过年了,没什么好送的,带来一块腊肉,不曾想你们都弄好了。”吴氏笑着朝院子里晾着的腊肉指了指,踌躇着要不要把东西递过去。 见吴氏略有尴尬,何瑞就将东西接了过来,笑道:“马上到年关了,我都没去看您,您说您还带东西来。听说年下桂秀姐就要结婚了,大喜大喜。” 吴氏听到这话,又精神起来:“你到时候可以一定得来喝喜酒啊。” “自然的。” “说到这儿,我还得问姑娘一个事儿。”吴氏搓了搓手背,似有为难。 “婶子说就是。” “这回桂秀结婚来了不少客人,家里怕是坐不下,我想着能不能在这儿置办酒席。” 何瑞面露难色,这确实有些为难。 “婶子,不是我不乐意,只是我制酒用的东西都在这儿呢,搬弄啥的也不太方便,而且这个院子都是几个姑娘家还有王妈在住,贸然来许多人怕是不好。还望您多多担待,我在这儿跟您赔个不是,也跟姐姐赔个不是。” 吴氏听到这话面上有些挂不住,虽然点着头,嘴里应承着没事,但何瑞还是明显感觉到她的不悦。 但是,没办法,话说得再好,该拒绝还是得拒绝,这是原则问题,尤其这是生意上的事,旁人看来可能无所谓,可是在她的观念里,这可关系到企业机密啊,马虎不得。 主仆四人一直把吴氏送到门口,看着吴氏愤愤的背影,何瑞侧身对身后的秦书道:“把我刚才带来的龙须糖拿去送到她家,等年后我再另给你们买。” 王妈没好气道:“这吴氏也真是死心眼,她也不想想咱这生意最怕的就是配方被人知道,还张罗着人来。” 樊伊闻言忧心道:“那她会不会不把房子租给咱们了?” “所以啊,等田姐姐出嫁那天,我得备一份大礼。”何瑞无奈叹气道。 其实何瑞倒也不必如此小心,虽说买卖这事儿是一个愿买一个愿卖,但是以现在何瑞对榆庄的重要性来说,但是田家若是贸然收回房子,导致庄子上的人同何瑞做不成生意,他们多半会成为众矢之的,毕竟,有句话说得好:挡人财路,如断人生路。到底还是要忌惮何瑞几分的。 ……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从寅时开始,外面的爆竹就噼里啪啦响个不停,何瑞昨晚守岁到深夜,这会儿正酣睡呢,连何云青起来在院子里放爆竹都没有把她吵醒。 随着爆竹声渐歇,何瑞这才被小檀晃了起来。 “姑娘,新年可不能赖床啊!” 何瑞本着新年讨吉利的意志,衣服穿得倒是很利落。 一向素简的她今日特地带了一个红宝石梅花金钿花,配着一身朱瑾色绣梅花的衣裳倒是显得喜庆可爱。 等何瑞都装扮好,小檀便到立中央,跪到地上,规规整整地给何瑞磕了个头。 “小檀给姑娘拜年,祝姑娘生意兴隆,财源广进,万事如意,四季平安。” 何瑞点不知所措,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人这样给她拜年,连忙拿出一小锭银子塞了过去:“好好好,快起来!那我也祝你新的一年能吃很多好吃的,每天开开心心。” 小檀一听吃的立刻就眉开眼笑:“谢谢姑娘。” 这边刚说完话,何云青就敲门进来了。 只见他身着白绒领墨竹深松绿交领长袍,腰间系着深曙色的坠玉腰带,身段挺拔,气质优雅,真真是个俊逸非凡的翩翩公子。 何瑞眼前一亮,笑得一脸花痴道:“哥哥,新年好啊!” 何瑞常年都只叫他“哥”,这么一声“哥哥”,何云青听了又喜又讶异:“嗯,也祝小妹如花似叶,岁岁年年,共占春风。” 何瑞顽皮道:“嘻嘻,还是你有文采。” 兄妹俩说笑着到了林氏房里,林氏早已梳洗好,见走进门的兄妹二人芝兰玉树一般,端的是气质不俗,人中翘楚,不禁满心自豪。 兄妹二人齐齐给林氏跪下,何云青说了好些祝福的话,有些何瑞都听不明白,相比之下,何瑞的“岁岁平安,天天开心,福寿安康。”倒是朴素很多。 过年忌讳多,等拜完年吃完饺子,倒也无事可做,可是等到了晚上那才叫一个热闹。 新春佳节,大户人家都会争相放烟花,以供赏玩,周遭的平民百姓当然也可以沾沾光,饱饱眼福。 五颜六色的烟花凌空绽放,形态各异,此起彼伏,真是漫天华彩,美不胜收。 正清酒馆离五陵一带很近,正是观赏烟花的绝佳位置。 “这都快半个时辰了,这烟花就没停过啊。”何瑞忍不住暗叹,这些人真是有钱,“尤其是那边的,放的烟花个个又大又好看。”何瑞朝西南处指了指道。 “那方向好像是傅家的宅邸。”何云青道。 “哦,那倒是可以理解了。”何瑞转而又一笑,“管谁家的,烟花好看就行!” 何云青闻言不禁宠溺一笑。 看着这万家灯火,暄和热烈,何瑞兴奋之余,也忍不住有些感慨。 这是她来到这儿的第一个春节,时间过得好快啊!她好像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了,既来之则安之。 那就愿新的一年,春风遂人愿,日有熹,月有光,富且昌,寿而康。 第八十一章 贺喜 等到了正月初五,田桂秀大婚的日子,何瑞协王妈往榆庄赴宴。 还没进门就见田家门前停着几辆马车,人来人往的,看着很是热闹。 田家夫妇的儿子田华昌是个举子,在外为官,田桂秀未来的夫家又是田华昌的同僚,田家也算傅庄有头有脸的人家,因此喜宴办得很是盛大热闹。 何瑞刚到时,田家夫妇倒是很热情地上前迎接,田志庆热络地寒暄了几句,就去招待其他宾客了,吴氏只搭了一两句话,见田志庆走开,她也走开了,也不说上茶,也不说让何瑞落座,只把主仆俩晾在那里。 王妈气道:“哪有这样待客的?” 何瑞安抚道:“好了,咱们自己找位子坐就是了。” 主仆二人一同走进堂屋,只见右稍间,坐着几个衣着光鲜的男子,正品茗洽谈着,堂屋里倒是坐了不少妇人,也都聊得热火朝天的 何瑞找了个最下首的位置坐下,王妈则立在一旁,主仆二人到很是默契,都一言不发地听着旁边的人八卦。 “他大娘,听说来了不少当官的。”一胖妇人“压低”声音道。 “可不是吗。”深橘色衣服的妇人回应道,说话间还朝右稍间努了努下巴。 原来那边是当官的,主仆二人相视一笑,心中了然,怪不得招待得那么好。 胖妇人又道:“听说华昌要升官了?” “是啊,要不怎么来这么多当官的给捧场子。” “这吴家去年得了个孙子,今年又得了个好女婿,现在儿子还要升官,还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胖妇人语气中满满的都是艳羡。 橘色衣服的妇人又凑近道:“我看这嫁妆都得有二十几箱啊。” “少不了!”胖妇人一努下巴,看向一边。 王妈嘴角忍不住露出讥讽。 当初大小姐出嫁的时候,整整抬了一百二十八抬嫁妆,还不带庄子门铺,就这样老爷夫人还嫌少。 可是何瑞哪知道这些,只低着头,饶有兴致地听着,心里忍不住好笑。 这些妇人八卦还真是挺有意思的,比连续剧都好看。 可还没何瑞坐热乎,就有两个妇人走到她这儿,笑脸盈盈道:“哎呀,何姑娘,你也来了!” 何瑞认了一会,才略有印象,是庄子上种葡萄的农户,忙起身道:“是,来贺田姐姐大喜。” 两人这边还没同何瑞寒暄完,就又妇人有走来:“何姑娘,王妈,过年好啊!” “过年好,过年好。”主仆二人笑着回应道。 妇人们又道:“老想着过年去看看你,但是你住在城里,总见不到,现在过完年得闲了,你可得常来啊。” 何瑞依旧十分客气:“好好好。”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寒暄了好一会才离开。 旁边的这两个妇人是外庄的不认得何瑞,但似乎是嗅到了八卦的气息,两人也不聊天了,只拿眼睛频频地朝何瑞这儿打量,何瑞被看得直发毛,要起身离开。 何瑞道:“我去看看田姐姐吧。” 王妈想着姑娘家出嫁,都是闺中好友前去相伴,她一个妇人就算了:“姑娘进去吧,我就不去了。” “也好。” 何瑞刚进去,就看到田桂秀一身明媚正红妆,一个银发的老妇人扯着红线正在给她绞面,旁边还坐着一个章丹色衣裳的秀丽女子,模样倒还水灵,只是脸上的脂粉有些太过浓重。 何瑞一进去,那女子就对着何瑞上下打量,眼神中似有不屑。 何瑞上前贺道:“姐姐大喜。” 这边田桂秀刚好绞完面,见何瑞进来很是惊喜,忙道:“妹妹来了,快坐。” 何瑞坐到一边,位子虽然离那女子比较近,只是两人却没有说话。 田桂秀见气氛有些尴尬,便介绍道:“表姐,这是何瑞姑娘,我娘经常说的那个极有能耐的姑娘就是她。” 那女子听到这话,目有惊讶,接着就换了副脸色,笑道:“哎呀,原来你就是何瑞啊,瞧着还真是不像咱乡下女子,一进来我都没敢搭话。” 田桂秀见表姐挺上道,开心道:“妹妹,这是我表姐,叫玲春。” 何瑞礼貌道:“玲春姐姐谬赞了,我不敢当的。” 玲春闻言娇俏地笑了几声:“我来姨母家做客时,尝尝听人提起你,说你弄得那叫什么酒啊很是稀奇。” 何瑞正想着该如何回复,这玲春的目光又落到了何瑞的衣服上,上下打量了一番,赞叹道:“妹妹这衣裳是云锦的吧,看着就不一样,我还没穿过云锦的衣裳呢。” 说着竟然还上手摸了起来,何瑞略有讶异,却也还是礼貌道:“今日是田姐姐大婚,所以特地穿得隆重些。” 那玲春闻言眼睛一瞥,接着又满脸堆笑道:“姑娘,你是收葡萄的对吧。” “是的。” “巧了,我家也想着跟这庄子上的人一块种葡萄,还问姑娘要不要呢。”这话一出,还在往脸上敷粉的田桂秀不禁惊讶地看了过来,而这位表姐却像没事人一般,笑眯眯地盯着何瑞看,搞得好像两人相识已久似的。 田家种的葡萄不少,靠着何瑞这个大客户,去年也赚了一笔,吴氏的姐姐,也就是玲春的母亲看着眼热,想着也能入伙,奈何她家不在榆庄,而是远在几十里外的冯庄,于是就想着让自家妹妹去知会何瑞一声,让她们也加入。 吴氏精明,知道找王妈不好说话,于是就想着等何瑞来再说这事儿,谁知何瑞忙于学业,那段时间没空到榆庄来。 后来,偶然一次田志庆同傅庄头闲聊,不小心说了这事,傅庄头听后当即就制止了,还颇为严厉地训了他们几句,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 可这玲春的母亲却总是把这事挂在口头上抱怨,玲春自然也知道了,这不,见了本尊,话还没聊热呢,就上赶着把这事儿说了。 何瑞心里忍不住冷笑:“姐姐家里已经种上了吗?” 这玲春闻言心里一虚,支支吾吾道:“也快了,过两日吧,听说家里已经买葡萄苗了。” 何瑞眼神锐利地看过去:“这冬日里种葡萄苗可不好成活啊。” 玲春忍不住嘴角抽动,索性道:“妹妹且就说要不要吧!” “不知姐姐家里的葡萄种在哪儿?”何瑞继续道。 “也没多远,就在冯庄” “冯庄?不知有多远呀?” “也就八十里地吧。” 何瑞服气大于无言,垂眸略略思忖,尽量让自己笑得亲和些:“玲春姐,不太好意思,这个确实好不通融,实在太远了。” 玲春闻言,无所谓道:“我们自亲摘了送来不就好了。” 何瑞轻叹一口气,继续耐心解释:“玲春姐,这边的葡萄都是我和傅庄头,还有好些人监管着种的,饶是如此产量都不算是很高,你们家太远,我自然是监管不到,到时候产量可能还会更低;再加上,破损脱枝的葡萄我们都是不要的,就算葡萄运来,质量能达标的恐怕会很少,可能都不会够你们回本。我们对葡萄的品种和品质的把控都较为严苛,葡萄采摘的时间也都是根据葡萄生长状况灵活确定的……” 这玲春越听脸色越垮,干脆直接打断道:“那就是不行呗。” “是啊。”何瑞也干脆道。 当然不行,要了她家的就不好意思拒绝别家的,收集散户的葡萄要花大量时间去筛选,有那时间还不如着眼于眼前的葡萄。 关键是,目前生产逐渐走向专业化和标准化,怎么能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表姐打乱,退一万步讲,就算收了她们的葡萄,有吴氏的关系在,那么少量的葡萄也不好再筛选,如此,难道以后你生产多少葡萄我就得要多少葡萄吗? 这玲春哪知道这些,没占到便宜就如同吃了大亏一样,方才的一脸讨好如今也是满不耐烦。 第八十二章 都是读书人 何瑞面不改色,像没看到一般,侧身朝田桂秀那儿看去。 田桂秀不禁有些难为情:“妹妹,我表姐就是随口一提,可别放在心上,是吧,表姐。”说着开始给玲春使眼色。 玲春见状才缓和了一下,看了一眼何瑞道:“妹妹别在意,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何瑞差点被气笑了,却还是道:“多谢姐姐体谅。” 田桂秀心想着赶紧换个话题,于是道:“表姐,您别看何姑娘年纪小,还是个秀才呢。” 玲春不以为然,无所谓道:“姑娘好生厉害,只不过,女子家读那么些书终究还是脱了把的锄头——没用!到底还是要嫁人的,你看咱桂秀,没读过多少书,不也一样嫁个好人家。” 何瑞心中忍不住冷笑,从今至古,她最烦这种说法了:“读书要是没用,那些男子也不必如此埋头苦读了。” 这玲春一听何瑞如此不客气,当即就阴阳怪气道:“是啊,妹妹是读过书的,我们肯定是不如你,但都说读书人通情达理,怎的听说姨母去借个院子给我表妹置办宴席都借不到,况且那院子还本就是姨母家的!” 田桂秀闻言十分难堪,向来不善言辞的她,正一脸为难地看着何瑞不知说什么好。 何瑞并无为所动,平静道:“房子都是签好文契的,而今尚还在租期内。” 田桂秀赶忙道:“是,妹妹,你别听我表姐胡说。” 玲春刚要发作,好在这时刚才绞面的老妇人进来给田桂秀梳妆了,吴氏也进来,看了看屋内的三个姑娘,目光似有躲闪道:“何姑娘,玲春你们先出来吧。” 说着就带着两个姑娘出来了,只留那老妇人和田桂秀在屋内。 何瑞想,大概是要传授一些婚前小知识吧…… 何瑞一出来,就见堂屋内多了好些妇人,正七嘴八舌地说个不停,时而还传来震耳欲聋的嬉笑声,这场面与右稍间谈笑风生的那几人倒是相得益彰。 玲春一进屋门,就冲着靠西边坐的几个妇人“姨母”“舅母”地叫个不听,这几个妇人是吴氏的娘家人,自然也是玲春的亲眷,见玲春过来,瞬间就把话题中心放到了她身上。 何瑞很自觉地走远了些,王妈也接着寻了过来:“姑娘进去好一会,叫奴婢好等。” “王妈,怎么没找你那些老姐妹唠唠嗑呀?” “哎,自从上回那样恶心人的事后,我也不大同榆庄人来往了。”王妈微微失落,“还是徐妈好。” 何瑞安慰道:“王妈,你别这样想,以后咱们生意越来越大,还得指着你应酬呢,难不成都不同人来往了吗?” 王妈释然一笑,接着好像是瞥到了什么,不禁皱起眉头来:“那些人朝这儿看什么呢?” 何瑞顺着王妈的目光看去,只见同玲春一起闲话的几个妇人正目有责备地看向自己,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 何瑞顿时大感无奈:“八成是看我的。” “怎么了?” “我不是没同意把院子给吴氏吗,那个章丹色衣裳的姑娘是田桂秀的表姐,也知道这事儿,可能是因为这个吧。”何瑞无所谓道。 王妈不平道:“我算是见识了,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一样的小家子气。” 这边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呢,只听右稍间有人喊道:“何姑娘!” 何瑞闻声看去,原来是田志庆正招呼她过去,但那边是右稍间,里面都是些男子,何瑞看了看王妈,略有犹豫。 王妈给了个肯定的眼神,恭敬地扶着何瑞的手到了右稍间,因里面都是男子,所以就在右稍间与堂屋的交界处停下来了。 主仆二人朝里看去,只见一个虎背熊腰,身着品绿色衣服的青年男子走了过来。 “是何姑娘吧,久仰大名。” 一旁的田志庆道:“这是桂秀的哥哥,田华昌,你们都是读书人,过来好认识认识。” “田大哥,晚生有礼了。”何瑞恭敬施礼道。 田华昌见何瑞气度不凡,落落大方,继续道:“昨日和傅庄头聊起姑娘,说起姑娘犹如及时雨般解了咱们榆庄的困顿,年纪轻轻就自己经营生意,还打理的井井有条,听说还是去年新晋的生员,当真是后生可畏啊。” 何瑞谦虚一笑:“承蒙田大哥夸奖,实在愧不敢当,晚生经营生计不过独善其身,自然不如田大哥,为官一方造福百姓,才真让人敬服。” 这虽是应承的话,但田华昌为一方父母官,听了不禁觉得身心妥帖,在右稍间的几人大多也都是入仕为官者,听到这话也忍不住满面笑容,一脸赞许地朝何瑞这儿看去。 右稍间同堂屋是连着的,只有挽着的红帐子隔着,里面的情形,堂屋的人自然是看得十分清楚,这右稍间本来就是在场的焦点,如今见田华昌同一女子说话,堂屋内的妇人们便都频频朝这儿打量。 吴氏的娘家人见此情形尤为不满,看何瑞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怒意,而那玲春看在眼里,不禁酸地厉害,眼睛直瞪着何瑞不放。 田华昌道:“不知姑娘而今在何处就学?” “回禀田大哥,在崇德书院。” 田华昌闻言略有惊讶:“那可不是个小地方啊。” “也是有幸,被分到那里的。” 这边正说着话呢,只听有人高喊一声:“给新娘子送贺礼啦!” 接着就有一个伶俐妇人将一个盖红布的圆托盘放在了方桌上。 这边随礼的习俗就是等到新娘梳好妆,把嫁妆都抬到院子里的时候,找一个盖红布的圆托盘放在桌子上,来随礼的宾客把钱放到红布上就当是随份子了,旁边还有个文书先生记录,因此大家随多少礼都是都是一清二楚的。 众人见状都围了过去,田华昌身为兄长,随礼靠前,因而同何瑞告别一声也过去了。 第八十三章 以尔车来,以我贿迁 田桂秀的哥嫂一共随了四两银子,随二两银的也就是那几个田华昌的同僚,田桂秀的舅舅虽然只随了一两多,但这对庄户人家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后面的就是几百文到一两多不等。 等到何瑞时,边上的人就开始直勾勾地看了过来,何瑞也不在意放下三两银子就闪到一边去了,这文书先生用戥子一称不要紧,周围的人就如微沸腾的水,窃窃私语个没完。 吴氏见状赶忙走了过来,一扫原先的冷漠,上前嗔怪道:“姑娘,你不能随这么多。”说着就要把一块银子递给何瑞。 “这是做什么?”何瑞赶忙道,“婶子,这随礼就是我对姐姐的祝福,希望姐姐同夫婿幸福美满,这怎么能退回来。” 吴氏闻言,不禁对原先的行为有些愧疚:“不行不行,不能让你这么破费。” 何瑞推着吴氏递来银子的手:“婶子,这不是给你,是给姐姐的,我第一回见姐姐就觉得极有眼缘,这是我的心意,就收下吧。” 几番拉扯何瑞就是不收,吴氏只好无奈道:“好,那我就替桂秀谢谢你。” 吴氏的娘家人见此情形,看何瑞的眼神也不似原先那样有敌意了,甚至还有想过来攀谈的意愿。 随礼完毕,伶俐妇人将红布系好,高声道:“红布包好金和银,椒屋春暖花并蒂,百年身伴百年眠!” 接着就将那红布放于嫁妆的箱笼里,不多时便听到外面吹吹打打的声音,迎亲的队伍到了。 男子们都朝着门外涌去等新郎官来,还有几个妇人聚在大门内,饶有兴致地看着前面闹闹哄哄的男人们,其中自然也包括玲春。 不过,大多女子此刻正在屋内观田桂秀的三梳礼,何瑞也进门去了。 “一梳梳到尾,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三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田桂秀的嫂子拿着梳子在田桂秀的头上比划着,比划一下就说一吉祥话。 吴氏在一旁看着,忍不住眼眶泛红。 行完三梳礼,便有妇人接二连三地给田桂秀说祝福吉祥的话,田桂秀只羞羞答答地点头微笑,何瑞也上去整两句,不过想了半天就想出个“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想着自己还是秀才的身份,就这两句话怕上去丢人,就让王妈代替了。 王妈脑子灵光,言语利落,说了好些吉祥的话,直说的田桂秀满面通红,娇羞不已。 众人见状也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这边说刚说好话,院子里就乌泱泱的进来一群人。看样子新郎官是在大舅子那儿通关了,田家夫妇坐到正堂上,等着女婿敬茶行礼。 何瑞见众人都出去了,又回头看了眼田桂秀,只见她目光闪烁微有泪珠,何瑞心头一动,上前道:“姐姐,在夫家要照顾好自己,别受委屈了,不然婶子田叔可要心疼了,姐姐性情随和,是有福之人,将来一定儿孙满堂,顺遂幸福。” 田桂秀满目感激地看着何瑞,诚恳无比的点了点头。 何瑞出去的时候,新郎官已经敬完茶了,那新郎官人高马大的,看着也比较端正,与田桂秀倒是很登对。 等新郎拜见过岳父岳母后,新娘子就执着一绣金囍字团扇在媒婆的搀扶下缓步走了出来,一同与新郎官叩别父母。 女儿远嫁,吴氏见到新郎官时怕失了态,本来还忍着眼泪的,可见到田桂秀一身红妆出来,想着从小拉扯大的闺女就要离自己远去,不禁泪水连连,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田志庆亦是眼眶发红,叮嘱几句挥挥手不再说话了。 一旁的妇人见了都忍不住掉起眼泪。 不知怎的,何瑞心头也涌上一股酸楚,听着那喧闹的吹打声,眼泪也吧嗒吧嗒地掉了起来。 所谓父母子女,一辈子,相伴的时光其实少之又少,能做的唯有珍惜。 …… 等喝完喜酒,吃完席,都已经是下午了。 这半天下来,何瑞真可谓是筋疲力尽,在车上就椅着王妈睡着了,等到城内在才清醒了些。 一回到家里,何瑞就挽着林氏的胳膊,跟个小孩似的,粘着林氏闹了许久。 刚送走了何瑞,这会儿王妈正伺候林氏梳洗。 “这孩子是怎么了。”林氏无奈一笑,却笑得很幸福。 “今日田家姑娘出嫁,田姑娘的母亲哭得伤心,姑娘也跟着掉了好些眼泪……”王妈一边打散着林氏的发髻一边道,“瑞儿是个心软的孩子。” 听到这里,林氏的神色也有些黯然,只喃喃道:“永日方戚戚,出行复悠悠。女子今有行,大江溯轻舟……做娘的最割舍不下的就是子女……瑞儿将来一定得嫁个好人家,一生平安顺遂。” “那是自然,咱们瑞儿可是个顶顶有福气的!”王妈道,转而又想起今日的情形,“夫人,不过今天有一丫头,专门同瑞儿过不去,要不是这是人家的婚宴,我肯定让她好看。” “为何啊?”林氏问道。 “她家打算种葡萄,问瑞儿要不要,但是地方离榆庄太远,瑞儿就拒绝了。”王妈一边给林氏梳着头一边道,“听瑞儿说,今天吃席的时候,还恬不知耻地去问葡萄酒的秘方,您说这能说吗?还好那桌大都是榆庄的人,向着瑞儿,她倒也没占到什么便宜。” 林氏闻言轻轻叹了口气:“说实在的,瑞儿的生意越做越大,接触的人也越来越多,人心难测,我心里总是不太放心,改明儿得好好嘱咐小檀,瑞儿出入都得陪着,把她看护好了。” “这是自然。”王妈道。 “王妈,你别忙了,快回去休息吧,明天你不是还得去榆庄。”林氏拍了拍王妈的手。 “做奴婢的就是伺候好主子,奴婢好久都不伺候您了,心里总觉得过意不去。好歹让我把床铺给您铺好再回去。”王妈语气略有伤感,说着就去铺床了。 林氏闻言安慰道:“王妈,你替我照看好瑞儿就已经是最大的忠心了。” 第八十四章 雨天 时光飞逝,转眼就要开学了,何瑞便打算趁着开学前先去榆庄看一看,毕竟开学后重心就要被学习分去一半,但是开春后又许多事情要处理。 要将冬日里铺好的稻草移走,还有施肥修剪灌溉等等,这些都得靠王妈她们帮衬着,何瑞总少不了多多指点嘱托。 除了教王妈她们一些注意事项,何瑞想再去葡萄地里看看,因而就让徐妈早早地叫她起来了。 自从放假以后,何瑞几乎都是睡到自然醒,忽然早起,还有些不适应,从穿好衣服以后就开始哈欠连天。 徐妈给何瑞梳着头发道:“姑娘,您真的不再睡会了。” “路上费点时间,我现在出门,到榆庄太阳都得老高了,要是再睡会,到了以后就得晌午了,这时候天还黑得早,再晚些走,去了就该回来了,那就啥也干不了了。”何瑞拍了拍脸颊,好让自己清醒些。“对了,小檀好些了吗?” 昨儿下午小檀吃坏了肚子,一个时辰的功夫跑七八趟茅厕,何瑞就赶紧带她去看了郎中,郎中说是什么肠中受寒,导致的肠鸣飧泄,总而言之,问题不大,就是吃坏了肚子。 “方才我去瞧了,看着还有些虚弱。也难怪,她昨天晚上几乎在茅厕里蹲了一晚上。”徐妈微微叹气,表示无奈,“让她平日贪嘴,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吃东西没个把门。” 何瑞忍不住笑道:“那恐怕很难,今天我自己去就行,让她在家里休息吧。” “这怎么行?我陪姑娘去吧。”徐妈道。 “没事徐妈,过完年店里也开张了,总少不了要忙活的,小檀说不定还得您照顾,这儿可不能离了您,我自己去就行,等会我同母亲一声,不妨事的。”何瑞看了看镜中徐妈疏好的发髻,满意地笑了笑。 许是林氏见何瑞最近很乖,倒也没有反对,只要求何瑞在下午吃饭前回来。 何瑞高兴地应声后,生怕林氏后悔,就飞奔下楼出门去了。 结果,何瑞出门后,不过走了半刻钟,就开始滴答下起了雨。 何瑞整一个无语,忍不住骂了几声,踌躇着放慢脚步朝前面看了看。 从家到芜河桥大约要走一个刻钟,现在她有两个选择,冒雨回家拿伞然后再去桥边,但是因为下雨天林氏很可能就不会放她走;或者直接冒雨跑到桥边但是下雨天可能没车马她还得淋雨跑回家。 正当何瑞犹豫不觉时,雨就渐渐大了起来,何瑞无奈,一跺脚就继续超前飞奔,跑到有些喘了,何瑞才放慢脚步。 这时,忽然停下一辆马车,车帘被修长好看的手掀开,接着里面就递过来一把油纸伞。 何瑞抬头望去,原来是莫展旭,只见他正面带笑意地看着自己。 何瑞看了看自己现在狼狈的模样,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摆手道:“不用不用,我快到了。” “拿着吧。”雨中微风浮动,少年声音动听悦耳,眼神温柔诚恳,鸦羽般的额发滴水不沾,随风轻轻飘动。 “多谢。”何瑞接过伞,看着马车辘辘远去,不禁莞尔一笑,好似那雨吹到了她心中,泛起片片轻柔的涟漪。 好在何瑞赶到的时候桥边还有马车,到了榆庄,同王妈她们商讨了开春后的一些打算,等雨停后,也顾不得地里泥泞,主仆三人就道葡萄地里去观望了。 现在天气变暖,基本上不会再结冰,雨后的稻草十分潮湿密闭,如果不及时处理,就会把葡萄闷坏。 “得亏今天来了。”何瑞踩了踩地上的稻草道,“王妈等会别忘了去找傅庄头,让他通知大伙把稻草都解开晾晒好,弄好后放在地头上,指不定哪日天冷还得给这些葡萄枝捆上。” “是,姑娘。”王妈道,“姑娘,您鞋子都弄湿弄脏了,赶紧回家换一双吧,待会要着凉了,今天您一个人来的,不好回去的太晚。” 何瑞地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子,然后动了动脚趾头,笑道:“没事。” 这样子看着跟个小孩子一样,秦书樊伊见状忍不住笑了起来。 看过葡萄,何瑞就回家了,到家时徐妈刚好在准备晚饭。 一见何瑞进来,林氏就上前急道:“你可回来了,把娘都担心死了。” “我这不赶着晚饭前回来了吗?” “你刚走就下雨,还以为你会回来拿伞的,可有淋湿了没?”林氏上下看了看,只见女儿弄得脏兮兮的,手里还拿着一把伞,“这伞哪来的?” 何瑞有些心虚道:“路上遇到同窗了,他给的……” “钱青儿?” “不……不是。” “那就是男同窗了啦?”林氏讶异中带着怒气,见何瑞沉默不语,赶忙追问道,“你们打的一把伞?” “哪有!”何瑞立刻否认,“他坐的马车,在路上看到我,然后就把他的伞递给我了,这都是情理之中的嘛,娘,你可别乱想。” 林氏闻言松了一口气:“这样啊,回去别忘了把伞给人家,你们学堂就你和钱青儿两个女孩子,你年龄也不小了,与同窗相处都注意些。” 其实何瑞也早就意识到这一点了,闻声便乖乖点头。 “你看看哪有女孩子弄得这样脏兮兮的,我去给你拿鞋,你换好鞋子再进来,省的又得让徐妈洗地。” “哦。” “我这一天都担心死了,以后你不准独自外出!”林氏又瞪着眼补充道。 何瑞刚想反驳,看着林氏一脸严肃,也只好无奈道:“哦。” 何瑞脱下一双臭袜子,林氏不禁嫌弃地白了女儿一眼,转身回屋去给她找干净衣服去了。 小檀休养了一天,精神恢复得差不多了,见何瑞回来,连忙上前接过何瑞脱下的鞋袜,笑道:“姑娘怎么自己一个人去了,也不叫上我。” 何瑞一脸幽怨得看了过去:“以后你不准吃东西了……” “啊?姑娘您不会想饿死我吧。” “是啊,我好再找个好丫鬟。”何瑞说的自然是玩笑话,谁知这小姑娘还真失落起来了。 看到小檀立刻跟个打霜的茄子似的,何瑞不禁觉得好笑:“还能真不给你吃东西啊,再买个丫鬟不要钱啊,你以后不准贪嘴听到了没?” “嘻嘻,知道啦!” 第八十五章 开学 年后第十天,何瑞“心心念念”的开学日到了。 何瑞特地起得很早,倒不是因为开学有多兴奋,是因为她要把伞还给莫展旭。 何瑞想着争取第一个到,到了以后就把伞放到人家位置上,不然当着其他同窗的面给直接给,容易让人误会。 本来何瑞是打算让何云青送去的,结果,何云青这几日都忙着参加什么墨卷文会根本没空,听说,那个集会是县老爷举办的,专门请了前两年的主考官为县学的学生讲习历年优秀乡试卷。 何瑞是无法想象那是多么生动有趣,只知道就算是何云青素来好学,听过两天的讲习后,也有些大脑放空,休息了两天才缓过来,结果刚缓过来就要开学了。 何瑞与何云青匆匆道别,小跑到学堂,进门一看果然还没人来。 何瑞暗暗庆幸,赶忙把雨伞放了过去,谁知刚准备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时,就见傅湛糖从门口进来,正略有疑惑地看着自己。 何瑞看了他一眼,觉得解释不是,不解释也不是,只好快步走到位置上,拿出书低头看起来。 傅湛糖走进来,盯着那把伞看了良久,又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何瑞,心里忽然空落落的,便将书本往桌子上一扔,烦躁地掀开一页,却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不一会人就渐渐多了,钱青儿一进门看到何瑞就开始笑,刚坐到位置上,就抱着何瑞的胳膊摇道:“想死我了,我这两天做梦都是你,你不都不找我玩……” 何瑞一脸嫌弃:“咦,你少恶心我了。” 钱青儿说着就上手挠了起来:“小东西,看你还恶不恶心。” 何瑞最怕痒,一番下来,只好连连求饶。 其实这么久没见钱青儿,何瑞也挺想她的:“你不是嫌我没找你吗?过几天十五要不要一起出去看灯会?” “我早就想这事儿了,但是我姑母说了,我父亲去打仗了,家里就我们娘仨,太冷清了,所以就让我们去宫里过元宵。” “这倒也是,等以后有机会咱们再出去。” “但我还是想咱俩一起出去呀!”钱青儿想起上回两人一同出去玩,别提有多尽兴了。 何瑞安慰道:“你姑母的命令你可别随便违抗,去吧,就算你姑母不让你去,你忍心十五晚上抛下你娘亲和弟弟在家啊。” 钱青儿听着也是那么回事,便乖乖地点了点头。 油纸伞虽然宝贵,但是对莫展旭这样的人家还算不了什么,送出那把伞后他倒忘了这件事,谁知何瑞又送回来了,看到平稳靠在椅子上的雨伞。 莫展旭不禁去寻找何瑞的身影,只见她正同钱青儿嬉闹着,不知怎的,看着那熟悉的背影,他心头不禁涌上一股难言的亲切和温暖。 …… 五日一休,刚好轮到正月十五,这就好比法定假期刚好和周末重了,何瑞埋怨道:“我先生是算好了开学的日子吧,就怕我们多休息一天!” 林氏边帮女儿系着披风边道:“好了,别埋怨了,今天让你多玩一会,准你晚点回来,听说今年的鳌山比往年的都大。” 听到林氏这么说,何瑞笑道:“那还好点。” 林氏无奈一笑,转头道:“小檀你可得把姑娘看好了,寸步不离,听到了吗?” 能去看灯会,小檀正兴奋的不得了,立刻应声道:“是,夫人!” 主仆二人一出门就感受到了浓浓的节日氛围。 元宵佳节,街上人来人往,彩灯片片,商铺门前都摆着各色花灯、走马灯,上面有画着神仙故事的,有画着寓言形象的,等等各种图画,丰富多彩。 这会儿还没到放烟花的好时候,远处就已经烟火朵朵,此起彼伏。 目光所及之处,都是锦绣流彩,交相辉映。 此情此景正如青玉案中所说的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那般美丽夺目。 鳌山早在几日前就已经开始搭建,从昨晚开始上面的彩灯就全部亮起来了,何瑞早就听同窗说了,所以一出门就带着小檀直奔那儿去。 主仆二人还未走近,就看到了鳌山顶上扎的二龙戏珠,那龙身蜿蜒,灯光明亮,不仔细看好似真的在飞一样。 鳌山那儿人最多,拥挤得厉害,两人稍稍过过瘾后就走了,路上刚好碰到打礼花的,何瑞以前只在手机上看到过,如今亲眼目睹这景象,不禁大为震撼,那金光灿烂的星火绽开四溅的时候,不禁让人感叹原来火树银花是这般景象! “姑娘,你看啊!”小檀忽然看向一处,兴奋地叫道。 何瑞以为小檀说的是打礼花:“看到了,看到了。” “不是,是少爷。” “嗯?”何瑞顺着小檀的目光看去。 原来是何云青,正同莫展旭等人一起,也在那儿看打礼花呢。 他们同行的约莫有五六个人,这几个少年,身材颀长健硕,衣冠齐楚,面如冠玉,聚在一起往那儿一站,大有一种鹤立鸡群之感,引得不少姑娘家朝那儿频频打量,怪不得人这么多,小檀一眼就看到了。 何瑞笑道:“他哪有灯火烟花好看啊,我可不过去打扰他臭美。” 还不等何瑞说完,小檀就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少爷过来了。” 何瑞转头望去,只见何云青一行人正朝这儿走过来。 第八十六章 救人 何瑞今晚穿着一身大红的暗花云锦绒边装,她本来肤色就白,这一身更衬得她肤容胜雪,光彩照人,而领口和袖口上的蓬松白狐绒毛,又添了几份可爱动人之处。 这样装扮,不似平日的那些深蓝淡绿的素衣裳,给人的反差感倒是不小,莫展旭一见,眼中不禁露出几分惊艳,旁边的傅湛糖更是愣了一下。 还不等何云青开口,傅湛塘就率先道:“何瑞,你可去看那鳌山了吗?”,说完这话,他才意识到有些不合适,不禁有些尴尬地看了看何瑞,何瑞虽然有些讶异,却还是笑道:“去了,特别好看。” 何云青见何瑞热情回应,脸色不禁垮了垮,瞥了傅湛塘一眼又严肃道:“别在外面待太晚。” “娘说了今天许我晚些回去。” 何云青微微怒道:“那也不能太晚。” “知道了。”何瑞给他了一个警告的眼神。 这么多人,我给你点面子! 何瑞刚准备离开,远处忽然传来骚动,众人纷纷看去,只见远处一座商铺格外照眼,上面还冒着滚滚黑烟——失火了! 只是众人没有跑远而是纷纷围了过去,何瑞心中好奇,也跟了过去,何云青等人见状紧随其后。 等到众人靠近,才发现这是一座三层楼的商铺,下面两层倒是没什么要紧,只是三层看着火势不小,黑烟不断从里面涌向天空,渐渐有蔓延之势。 “有个人!”忽然一人指着上面道,众人纷纷望去原来是一个女子正从窗户那儿出来,蹲在栏杆处呼救,想来应是火势太大出不去了。 作为一个拥有科学救援知识的现代人,何瑞自然觉得救人义不容辞,立刻向身边的人问道:“通知潜火队了吗?” “已经去衙门那儿报了。”旁边的人道。 楼上的女子爬在栏杆边上,朝着楼下的人呼救,奈何众人也有心无力,一时间吵吵嚷嚷的,十分混乱。 “火势这么大,等到潜火队来也不成了啊!”旁边有人道。 何瑞朝楼上观察了一会,向周围的人道:“大家静一下。”众人闻声安静片刻,接着就窃窃私语起来。 “姑娘!”何瑞大声朝楼上喊道,喊了几声后那女子才发现声音的主人,然后一脸求救地看了过去,叫喊道:“救救我,救命啊!” “姑娘把快把窗边的帘子扯下来!”何瑞大声喊道,而那女子似乎没听清,只蹲在栏杆边上一边发抖一边哭喊救命。 何瑞大声道:“姑娘你冷静一下,你哭没用,别哭了,听指挥!” 那女子似乎是被吓住了倒也镇定下来,祈求地看向何瑞。 “把帘子都扯下来,系成死结!”何瑞喊的有些脱力,有人见状,也帮着何瑞一起喊。 那女子听到后这才转身扯下帘子,然后慌忙系到一起,系完后又朝楼下何瑞那儿看去,似乎在等何瑞的指示。 何瑞继续扯着嗓子道:“拽一拽,看看结不结实!再把绳子系到栏杆上,顺着绳子下来!” 事关性命,那女子倒也麻利,确保结实后立刻将绳子系到栏杆上,从栏杆处翻了出去踩在了二楼的屋檐上,只是却迟迟不敢下去。 有人立刻指出要害:“姑娘你到二楼就安全很多了,你要还待在那里必死无疑啊!” 那女子闻声这才尝试着朝下爬,从二楼屋檐上爬下来的时候,那绳子刚好卡在二楼屋檐的瓦片处,屋檐一边处似乎有些不结实,绳子滑了一下,那女子吓得尖叫起来,死死拽着绳子不放手。 何瑞心里也跟着咯噔一下,却还是冷静道:“不要慌!继续朝下爬。” 但是那女子却不敢再动,一味地哭喊着,拽着绳子的手似乎也有些发抖。 “你再不朝下爬,手上一会没力气就抓不住了!不要慌朝下爬就是,你离二楼就一两米了。”何瑞的嗓子已经有些沙哑了。 何云青等人也帮着一起喊,但是不管别人如何说,那女子只僵在那儿不敢动。 何瑞冷静道:“你听我说!一只手拽住绳子,一只手顺着绳子,慢慢向下!” 那女子似乎有所反应了,但是何瑞看不太清,莫展旭见她眉头微皱,似乎知道她要问什么,还不等何瑞开口就上前道:“她照你说的做了。” 何瑞点点头,继续道:“对就是这样!慢慢的。” 终于,那女子双脚踩到了一楼的屋檐上,众人见状不禁纷纷叫好,但是何瑞却还是一脸紧张:“快看看火势蔓延到二楼了没?” 那女子朝里看去,这才喜道:“还没有!” 何瑞喊道:“那就快翻进去,走楼梯下来吧!” 那女子闻声一手抓住了二楼的栏杆,一手就要准备放开绳子,可偏偏这时,她脚下忽然一滑,身子踉跄一下,随着一声尖叫整个人便掉了下去,众人见状不禁惊呼出声。 而此时,莫展旭刚好站得比较靠前,见那女子即将坠落,出于救人并没有想那么多,下意识地上前伸手去接,而那女子也稳稳地落到了他的臂弯中,被接住时,还死死地抱着莫展旭的肩头不放。 这一华丽的英雄救美,引得周围的人纷纷拍手叫好,可莫展旭知道男女授受不亲,连忙将人放了下来。 不知道怎的,他放下人的第一刻是着急去看何瑞的反应。 只见何瑞虚惊一场,送了口气,但是反应过后,眼中似乎氤氲着失落,对上他的神色后才给了个勉强的微笑。 莫展旭想解释什么,却不知道怎么说,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想要去解释。 那女子一开始被接住,只感觉这人健壮有力,等被放下后,才注意到莫展旭的长相,只见他剑眉星目,唇红齿白,英俊非常,想起方才失态的样子,不禁羞红了脸,上前娇羞道:“多谢公子!” 这女子刚才又哭又喊的,不曾有人注意她的长相,如今一看倒是有几分姿色,同行的人见状开始纷纷起哄,尤其傅湛糖最为热烈。 莫展旭冷冷地看了眼身边的人,朝后退了一步道:“性命关天,举手之劳,姑娘不必谢我,这些都是您身后这位姑娘的功劳。” 那女子这才注意到后面的何瑞,转身福了福道:“多谢姑娘搭救。” 何瑞摆手道:“不妨事。” 这边刚说着话呢,就有一群人嚷嚷着跑了过来,为首的是一个富态的贵妇人,后面还跟着几个丫鬟小厮。 第八十七章 一见倾心 那贵妇人一见到女子就哭喊着抱住:“没事吧柔儿!听说楼中失火你被困在楼上,娘都吓死了!” 一旁的小丫鬟怯怯道:“夫人,是姑娘在楼上等着,让我去买东西的。” 那贵妇人狠狠地戳了一下那丫鬟的脑袋。 这女子见这么多人看着,忙打住:“娘,我没事了。” 贵妇人看了看那着火的地方,疑惑道:“柔儿,那么高你是怎么下来的?” 这个叫柔儿女子娇羞地看了眼躲到一旁的莫展旭:“娘,我从楼上掉下来,这是位公子接住的。” 贵妇人顺着看过去,不禁眼前一亮,上下打量着:“多谢公子啊,公子可有没有受伤,我找郎中给你看看吧。” “不妨事,主要还是那位姑娘的功劳。”莫展旭说着朝那妇人的身后指了指。 那妇人转头去看,只见何瑞身量单薄,不禁露出疑惑,这一个弱女子能帮什么忙? 陆柔慧道:“娘,是这位姐姐出的注意,让我把帘子系成结,顺着绳子下来的。” “哦哦,真是多谢姑娘了。”那妇人听到女儿的话才侧身略福了福身子,还不等何瑞说话,又赶忙又转身道:“柔慧,还不快给公子道谢。” 那女子娇羞一笑,小步上前盈盈行礼:“小女子陆柔慧拜见公子,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那贵妇人也在一旁应和道:“不知公子尊姓大名啊,改明儿好到府上亲自道谢。” 莫展旭礼貌却疏远道:“不必了,这儿形势危险,我们速速散开吧,一会潜火队就来了。”接着他又看了看何瑞道,“况且我也说了,这不是我的功劳。” “是了是了。”陆氏笑得满脸喜庆,“小鸢,快拿几锭银子给方才的姑娘。” 叫小鸢的丫鬟左右看了看,回禀道:“夫人,那姑娘已经走了。” 等众人再去看时,只见何瑞主仆二人已经走远,那悠闲漫步的样子好像方才只不过是施舍了乞丐几个铜板一般的小事。 “瑞儿,等等我!”何云青见状赶忙追了上去,傅湛糖后来者居上倒是比何云青跑得还要快,同行的几个玩伴也跟了过去。 莫展旭愣了一会,似乎是才反应过来,不顾陆柔慧等人的热情问候也忙忙地跟了过去。 …… 这位陆柔慧,出身倒还不低,是督察院六品经历的嫡女,芳龄十六正是议亲的好时候,奈何陆氏眼高于顶,不仅要未来的女婿出身好有功名,还要人品佳长相好,找个兼具前三者的倒也不是没有,奈何这陆柔慧对人才相貌这个条件要求很高,因而婚事就一直这样悬着。 直到遇见了莫展旭,这一救倾心,陆柔慧便对其一见钟情,其母杨氏左右打听,对莫展旭的出身背景弄了一清二楚,毕竟体面人家有哪位公子小姐,大家都是略有耳闻的。 精致的小院中,一身酱色衣裳的婆子面带喜色,走上正房台阶,匆匆打开棉门帘,如春风般的暖意便扑面而来,走进稍间后,那婆子便朝坐在榻上的杨氏微微一福,道:“夫人,帖子已经送过去了,听管事的意思是崔老夫人那日会来赴宴。” 陆柔慧的母亲杨氏连连点头微笑,朝女儿那儿看去:“等崔老太太见过了咱们家柔慧,想来也八九不离十了!” 一旁的陆柔慧闻言脸上不禁雀跃着兴奋,只是为着女儿家的矜持还不好表现得太过。 “柔儿,到那日你可得好好表现啊。”杨氏嘱咐道。 陆柔慧娇羞地点了点头,又有些疑惑道:“娘,能成吗?这崔老夫人毕竟是他外祖母,哪有亲事听外祖家的。” 杨氏闻言,得意一笑,凑近些道:“我都细细打探了,这莫公子自小孤苦,其母崔氏难产而亡,父亲常年外放做官,又没有祖父母,因而从一两岁上就养在外祖家,而今大小事都由他外祖母崔老夫人做主。” “他父亲如今在外是个正四品指挥佥事,自崔氏去后便再没有续弦,现下只有妾室生的三个庶女,将来这偌大的家产都得是他的,娘还听说啊,这崔老夫人对他喜爱非常,在他们老家也给他置办了一份家产,这样大的家业,没有婆婆,公公又不管事,你嫁进去就能当家,关键是这莫公子争气,年前中了秀才,将来中举及第也是指日可待,这样好的人家哪里找去啊!”杨氏越说越兴奋,巴不得立刻就把女儿嫁过去。 陆柔慧也是听得小脸通红,急道:“这样好的人家,怎么还没议亲呢?” “怎的没有,只不过是这莫公子并无结亲之意,这才推了许多人家,你们有元宵夜里那番佳话,想来他对你也有所属意,再说了,婚嫁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全凭自己做主的。” “反正我已经……”陆柔慧想要继续说,就见母亲和旁边的婆子都笑盈盈地看着她,立刻羞红脸绞着帕子不说了。 陆氏见状笑起来:“说来你们也算是有缘,这莫公子的外祖而今在刑部任职,你父亲又在督察院,我请这催老夫人赴宴也算有个由头。” 刑部,督察院,大理寺三司常常共同审理案件,虽不在一部但关系上却比较紧密。 陆柔慧不禁好奇道:“他外祖如今任什么职啊?” “刑部侍郎,比你爹可足足高了两品!”说到这里,连一旁的婆子听了都忍不住啧啧感叹。 说到这里,陆柔慧不禁疑惑道:“娘,你怎的打探地这样清楚?” “这些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为了好议亲,大都会在年龄合适的时候放出消息。”陆氏常年混迹于太太圈,这些不成文的规矩倒是了解不少。 陆柔慧点点头,眼神中隐隐露出坚定,一副非莫展旭不嫁的样子,不过,这时她却想到了那日搭救她的女子,看那莫公子的反应,两人貌似有些关系,不过不论如何,现在她抢占先机,再说了若非莫公子对她无意,又怎会出手相救。 第八十八章 非他不可 崔府,正院装点素净的稍间内,一身着梅染色衣裳的老妇人正看着桌子上的请柬若有所思。 不一会,传来脚步,老妇人看见散学归来的外孙不禁笑出了皱纹。 “展旭,还记得你十五那晚救下来的女子吗?”崔老夫人虽头发白了大半,但是说话倒是中气十足,看着很是硬朗。 莫展旭刚刚散学就被外祖母拦了下来:“怎么了,外祖母。” “今个儿人家送请帖来了,要我去她家赴宴。”崔老夫人叹了一口气将帖子递了过去。 是赏花宴,莫展旭疑惑道:“请您去做什么?” “请我去看外孙媳妇呗。”崔老夫人有趣地看向外孙,看他什么反应。 莫展旭倒吸一口气,连忙气道:“外婆,都说了,我现在不想议亲!” “但我不能拒了吧,毕竟你们有了肌肤之亲,若是不去,别人会闲话我们嫌弃人家的,再说对那姑娘的名声也有损啊。” “孙儿是救人,孟子还说嫂溺叔援之于手,权也。再说您要去了,这事不就更搅和不清了吗?” 崔老夫人解释道:“这你就不懂了吧,要是你看得上这姑娘,此次赴宴定下这门亲来也未尝不可,不过我看你并无此次意,那我去赴宴就全当应了别人的答谢,做个了结,以后两家以朋友往来也就是了。” 莫展旭闻言这才缓和了一些,但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无奈叹了口气:“但愿吧……” 崔老夫人如约赴宴,宴席倒是办得比较体面,一开始还好,杨氏顾忌着其他人不好直接炫耀女儿,直到后来,杨氏送了与会的太太一人一个香囊,而且这些香囊都是陆柔慧自己做的,崔老太太见状就夸了几句,这一夸不要紧,杨氏也不顾其他的了,跟推销员似的,逮着机会就把陆柔慧往崔老夫人眼前送,就差没直接说“快娶了我们家闺女吧!” 这崔老夫人风头倒是转的也很快,虽然一开始是抱着答谢的心态去的,可看到人家闺女,长相乖巧,说话可人,心里倒也动了结亲的意思,这不回去就开始给莫展旭做思想工作了。 “得,我就知道,外婆您只要逮着个姑娘就想往我这里塞。”虽然那日外祖母解释的很好,但是莫展旭却似乎已经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臭小子,不识好人心。”崔老夫人气愤道,但转眼又笑眯眯道,“后日沐休,让她来我们家坐坐可好?” “别了,我们同窗说好了要一起去打猎的,再说我已经见过了,没啥好见的。” 自从那元宵之夜后,学堂里的同窗就老拿这事儿开涮,弄得莫展旭窘迫不已,烦了几天,终于一日下午散学后,板着脸将人训了一通,众人这才老实了些,没想到外祖母也这样。 崔老夫人笑得有些得意:“好吧,我只替你留意着,议亲嘛,咱们留一手也好呀。” …… 二月初三,匆匆又到了沐休前一日,散学后众人都在学斋内哄闹着收拾东西。 “别忘了,明天申时城门口集合,我们要去打猎。”有人道。 “自然不会忘记。”白楚萧回道,似乎是想起来什么,冲着门口喊道,“何瑞,别忘了,明天你和钱青儿也去!” 何瑞刚收拾好书本准备回去,闻言一边朝外走一边爽快道:“知道了。” 早在入学时,男生们就听说了何瑞的箭法极好,这回自然想亲眼见识一下,因而就请了何瑞,只有何瑞一个女孩子自然有些不方便,于是顺便就连带着钱青儿一道邀请了,毕竟她也会射箭。 次日午后,众人集合完毕就朝着京郊处的西林出发了。 到了一处河流边,众人刚将马匹安置好,就有一人喊道:“快看,那有一只野兔!” 众人望去,远处果然有只野兔正在河边吃草,似乎是这儿少有打猎的,那兔子竟然也不怕人,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只见一支利箭歘地飞了过去,那兔子中箭倒地,扑腾了一会就没有气息了,众人见状不禁纷纷叫好。 这箭的主人正是钱青儿,只见她眼神锐利,似有杀气,得意地盯着那只兔子。 何瑞拍手叫好,恨不得把大拇指伸到钱青儿脸上:“帅!” 靶射和打猎多少有些区别,钱青儿在边疆时,常跟着父亲的部下打猎,将门虎女,比起靶射她对于实战打猎更为精通,一看到活蹦乱跳的猎物眼神中就涌动着难掩的杀气。 可是何瑞就不一样了,作为现代人的她,杀鸡都少见,如今看到那只血淋淋的兔子不禁有些发毛,尤其那双脚还微微扑腾,何瑞看了更是感觉到汗毛都立起来了。 这林中猎物刚过完一冬,正是养的膘肥肉美的时候,一番下来,岸边已经多了好些猎物,野兔,野鸽,野鸡等等。 何瑞离得远远的,找了一块平整的石头坐下,看着打来的猎物和马匹,带来的箭矢一支也没用上。 “何瑞,你怎么不打猎啊。”钱青儿扔下一支野鸽子,就跑了过来。 何瑞想了想,一本正经道:“因为我心底善良啊。” 钱青儿一脸嫌弃道:“拉倒吧,吃肉你吃的比谁都欢!” “那我负责吃还不好啊!” “好好好。”钱青儿去够何瑞的箭矢,“把你箭矢借我用用,我的用没了。” “你还真是猛啊。”何瑞递过箭筒道,“杀红眼了吧!” “那谁啊?”钱青儿忽然朝远处看去。 何瑞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远处停着一辆马车,一身着粉色衣裳的女子正朝这儿走来。 “原来是她啊。”何瑞转过头来。 “谁啊?” “就是元宵那晚被困的女子啊。”何瑞无所谓道。 钱青儿凑近道:“我听说是你救的。” 何瑞摆摆手:“是莫展旭啦!” 钱青儿好笑道:“这是讨情债来了啊。” 两人正说着话呢,陆柔慧就走了过来,见到何瑞福了福,甜甜道:“姐姐也在啊。” “姑娘怎么来了?”何瑞道。 陆柔慧迟疑道:“呃,我来踏春,正好看到你,所以来打个招呼。” “姑娘有心了。”何瑞有些尴尬,“姑娘,您是……” “莫公子也来了吗?”陆柔慧开门见山,直接笑眯眯地问道。 第八十九章 落水 何瑞欣赏她的直接:“是啊,我们同窗一起打猎呢。” “那他在哪里呢?”陆柔慧迫不及待道。 方才她从崔家出来,才知道莫展旭到京郊西林打猎去了,这才带着随从跟了过来,没想到还真让她给遇着了。 钱青儿在后面倒是毫不掩饰自己的讶异,朝远处看了看,示意道:“姑娘,莫公子在后面呢。” 陆柔慧回头只见莫展旭身着劲装,一头青丝高高束起,手里拎着一只兔子悠闲地走了过来,便立刻上前道:“莫公子,好巧啊。” 莫展旭一见是她,下意识地想躲,却不知道该躲到哪里去,只尴尬道:“姑娘有事吗?” “我刚刚拜访了崔老夫人,出门见天气不错,便想着出来踏踏春,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你了。”陆柔慧眼睛笑得弯弯的,俏声道。 后面何瑞见状朝钱青儿低声道:“咱们是不是得让一让啊。” 钱青儿收回看好戏的表情道:“对对对,走吧,去那边,我正好洗洗手,沾上野鸽子血了。” “咦。”何瑞赶忙躲远了些。 莫展旭见何瑞走远了,又看了眼陆柔慧:“姑娘,这兔子送你吧。” “这兔子还是活的?”陆柔慧吓得惊呼一声,然后就蹲下来,摸了摸兔子伤心道,“莫公子,这兔子也太可怜了吧。” “……” “啊——”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呼救,两人寻声望去,只见钱青儿竟然整个栽到了水里,岸上的何瑞手足无措,正在拼命呼救。 “快来救人!救人啊!救人——”不论是以前的还是现在的何瑞都不识水性,本着基本的防溺水知识,何瑞才没有跳下去救人。 这河流看着不深,可人一掉下去那水就漫到脖子了,此时钱青儿正极力向岸边游过去,可现在的河水冰冷又湍急,初春衣物又重,饶是钱青儿拼尽全力,却还是挣扎在原地。 “莫展旭,你快去林子里找人!”何瑞一边喊道,一边寻找长树枝什么的,结果环顾一周都没有。 莫展旭连忙向林中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呼救。 “谁会游泳啊!”看着钱青儿马上就没了力气,何瑞跪在地上使劲伸手够,却够不到,转头几乎咆哮地喊着,“救人啊!救人!” 就当何瑞想自己尝试着下去时,就见白楚萧从林中跑出来,一边扔下弓箭箭矢,一边飞跑到岸边,整个人毫不犹豫地跳到水里,朝着钱青儿游过去。 “从她后面救!”何瑞反应道。 白楚萧闻声快速游到钱青儿身后,一手托着人,一手扑腾着就往岸边游,几下就把人带到了岸边。 众人赶紧围上去将人了拉上来,此时的钱青儿已经四肢僵硬,皮肤苍白,整个人都不停地打着冷战,连话也不会说一句了。 何瑞连忙抱住她,急忙向旁边的陆柔慧道:“姑娘,帮帮忙,我们得用一下你的马车。” 谁知那陆柔慧竟然嫌弃地望了望湿漉漉的钱青儿,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见莫展旭没有回应,莫展旭转头立刻道:“姑娘,请你帮帮忙吧。” 那陆柔慧似乎是反应过来了,连忙道:“快快快,上马车吧,你看都给我吓坏了。” 几人合力将钱青儿弄上了马车,后面的白楚萧虽然不似钱青儿这般,但也是冷战打个不停,见马车上都是女子,还强自要骑马,结果被何瑞一声怒吼道:“快点!”这才连滚带爬地上了马车。 “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陆柔慧掀开车帘子问道。 同窗张政连忙道:“去我家吧,我家有处宅子离这儿近。” 何瑞打开车窗:“要多长时间?” “两个刻钟多一点吧!” “不成,太远了,去榆庄,这儿离榆庄顶多一刻钟的距离。”何瑞斩钉截铁道,又对旁边的车夫道,“小兄弟,麻烦你了,恐怕要快些才好。” “是,快些快些!”陆柔慧应和道。 说罢,一行人就匆匆赶往榆庄,临走前何瑞嘱咐傅湛塘去请郎中来,毕竟除了自己只有他对榆庄还熟悉一些,傅湛塘得令后就扬鞭策马而去了。 马车上,何瑞将钱青儿的衣袍一一褪去,只留着外面一层中衣,然后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给她围了上去,紧紧地抱着钱青儿给她取暖。 虽然中衣也比较保守,但是白楚萧还是全程都转头看向一边,马车行驶太快,陆柔慧被晃得头晕脑胀的,看向何瑞的眼神也有些不善。 终于到了榆庄,钱青儿几乎被冻僵,白楚萧也已经被冻得下不了马车了。 众人将两人扶下来,何瑞扶着钱青儿的一边,还不等到门口,就喊道:“王妈!秦书!樊伊!” 这三人方才只听到门口一阵响动,出来一看不禁吓了一跳,闻声连忙迎了上去。 何瑞急急道:“王妈快去准备一身你的干净衣服,送到西厢房,秦书你也是,准备一身你的衣裳,樊伊快去把暖炉生起来,然后熬一锅热热的姜汤。” 秦书快速道:“我的衣服也送到西厢房吗?” “你的送到卧房!” 情况紧急,王妈等人得令就纷纷行动起来。 何瑞又对着一旁架着白楚萧的同窗道:“你们快带他去西厢房换衣服,然后带到这间卧房来。” 一番手手忙脚乱后,此刻,平日王妈三人睡觉的卧房中,只见钱青儿裹着厚厚的被子,正缩着发抖,对面同样是裹着被子发抖的白楚萧。 两人中间烧着红彤彤的火炉,一人抱着一个汤婆子,饶是如此还是觉得冷得不得了,好像那股寒气一直霸占着四肢百骸。 陆柔慧作为功臣,一直等着何瑞过来道谢,结果现在都没等到,虽然满屋子都是一群不认识男子,还是上前道:“他们没事吧。” 何瑞上前规整施礼道:“要得郎中来把过脉才知道。多谢姑娘了,若非你的马车我们现在都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这有什么?举手之劳罢了。”陆柔慧一边笑道,一边去看莫展旭,只见他满脸担忧地盯着白楚萧竟然一眼都没有看她,不禁有些失落。 想着屋里都是些陌生男子,何瑞便道:“屋内人多,姑娘去园中略坐一坐,待会茶就烧好了。”何瑞话音刚落,王妈就利落地将人请到园中的小茶几旁坐下道:“姑娘一等,茶马上就好。” 第九十章 有惊无险 好在傅湛糖行动快,不一会就带着郎中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那郎中似乎是还没缓过劲来,一进屋就气喘吁吁道:“谁落水了?” 众人闻声纷纷看去,张政指着床上裹地像粽子一样的两个人,惊疑道:“这还不明显吗?” 郎中连连点头,欲哭无泪,刚才他是被傅湛塘骑马带来的。 那马骑得跟要飞起来似的,亏得他死死抱着这公子哥的腰,不然非得被甩飞了,一进门刚想抱怨,结果就看到一屋子锦衣华服的少爷,各个高挑壮硕,憋了一肚子话也不敢说了。 何瑞起身道:“大夫,不着急,你快给他俩看看吧。” 还没开始诊断,只看了看裹着被子瑟瑟发抖的二人,郎中就急道:“快给他们灌下碗姜汤。” “已经在熬了。”何瑞道。 郎中点点头,一会把脉,一会看眼球,一番望闻问切下来,才道:“无性命之忧,只是怕有肺炎、风寒,若是休养不好,以后也会留下关节疼痛的病症。” 何瑞听着忍不住皱眉:“那现下该如何是好呢?” “先用温水沐浴两刻钟,等他们喝下姜汤,吃一些温和滋补的食物后再把我开的药喝了,想来也就无碍了。”郎中提笔写着药方道。 何瑞道:“不知先生医馆在何处,我好着人去拿药。” “我去吧。”傅湛塘先一步答道,“郎中要不要我捎您回去。” 郎中想起方才的经历,不禁连连摆手:“我写个方子你去拿,我自己走回去就是了。” 何瑞给钱青儿裹了裹被子:“这样吧,郎中,烧洗澡水恐怕还得等一会,要不您先等她们喝完姜汤还有药,确保无恙了,您再回去,我找马车送你。” “也好也好。”郎中一路颠簸,刚好也歇会,缓一缓。 姜汤很快就熬好了,两人各自喝下,钱青儿剧烈地打了个哆嗦,跑了趟茅厕,出来后才觉得缓和了不少,身上也没那么冷了。 白楚萧两碗姜汤下去以后还是有些瑟瑟发抖,何瑞不禁气道:“路上我都跟你说了,先把衣服脱了,留个中衣就行,你看现在还没缓过来。” 白楚萧白了何瑞一眼,裹了裹被子,开始闷声不说话了。 “那边热水已经烧好了你先去泡吧。”一听说要给两人泡澡,王妈当即就找出一口大锅来,烧水倒也快。 “钱青儿先泡吧。”白楚萧想到男女用一个浴盆不太好。 何瑞立刻领会到了他的用意:“对,让钱青儿先来吧。” 钱青儿满不在意道:“没事,我现在好多了,你先吧。” 白楚萧挑眉:“木桶我用过了,你也用?” “那又怎么了。”钱青儿喝了一口姜汤看过去。 白楚萧点点头:“好吧。” 秦书樊伊二人将水备好,又把暖炉抬到了西厢房,好让白楚萧不那么冷些,为了维持温度,水需要换几回,这些就由其他同窗代劳了。 一开始还好,大家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大约换了两回水后,白楚萧就缓过劲了,这些人一见白楚萧好了就开始闹腾,你打我闹的,西厢房内时不时传来他们嬉笑打闹的声音。 何瑞忍不住提醒道:“大夫,得有两刻钟了吧,您快让他出来吧,别掉河里没得风寒,再泡个澡得风寒了。” 可等白楚萧出来以后,何瑞才是真正的捧腹。 只见白楚萧穿着王妈的那件茄花紫的对襟褙子,秋香色绣柿蒂纹的袄裙,健硕的身躯配上这一身妇人装扮,那画面别提了。 何瑞一拍巴掌弯腰大笑起来,众人见状更是大笑不已。 白楚萧也不冷了,鼓着腮帮子直气地耳朵发红,怒吼道:“你们太过分了!我可是为了救人才这样的!何瑞你……钱青儿,你也笑!” “对对对,不能笑不能笑。”何瑞笑着摆手道。 等众人笑累了,莫展旭才仁慈地脱下自己的外袍递过去:“把这个穿上吧。” 白楚萧幽怨地看了他一眼:“早不给我。” 堂屋算是秘密基地不能随便进人,而且也没啥桌椅板凳,于是秦书樊伊二人就将屋内的方案抬到院子里,好有个招待客人的地方。 何瑞泡好了一壶上好的茶,一边沏茶一边道:“大家快喝口茶歇一会吧。” 这时候傅湛糖也赶来了,何瑞向门外望去,只见他手里提着药,利落下马后便大步走了进来,因快马疾驰,发丝还有些许的凌乱。 “多谢多谢。”何瑞双手接过药,“快进去休息一会吧。” “客气什么。”傅湛糖微微一笑,一双桃花眼弯成一对月牙,很是迷人。 另一边陆柔慧正逮着莫展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何瑞本想着过去说两句话尽一尽地主之谊,见状却也不好过去打扰,便到厢房内帮钱青儿换水去了。 等两人服下药,郎中再次诊脉确保无恙后,何瑞便着秦书找了辆马车把郎中给送了回去。 失足落水,虚惊一场,大家又是担心又是害怕,焦头烂额地忙了一下午,而今才安顿下来,每人眼前守着一盏茶,一时间倒也无话。 “我饿了,何瑞。”一旁的白楚萧忽然道。 何瑞回过神来,像对小孩子说话一般:“想吃什么?” “不知道……” 何瑞微微转眼珠,似乎是在回忆什么,然后一拍桌子,转头对王妈她们道:“王妈!上回我让你们弄的竹签都磨好了吗?” “磨好了磨好了,弄了好些呢。”樊伊抢答道,“您上回不是要给我们弄什么烤,但是因为没签子不是没弄成嘛,我去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