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务经理》 第1章 分工(一) “颜如玉?颜、如、玉,颜如玉。这是名字?不同凡响!”看到简历上的三个字,志成默念了几遍,忍不住赞叹。古诗十九首中,有写“燕赵多佳人,美者颜如玉”,对了,应当出自这里。熟读诗词,工作了十五年,许多内容记忆犹新,名句名篇刻在脑袋里。名字同诗词的联系,容易找到。 春节假期以后,上班的第一天,二月中旬。天气晴好,玉兰悄悄开过,海棠正艳、桃花欲放,燕子急着回巢,风筝争着上天,空气中弥散着醉人的气息。这气息拉曳着人放下手上的事情,去到春光中潇洒走一回。说是上班了,公司领导却还没有全部回归,自然不会有重要的会议安排、客户沟通和经营行动,各个部门就稀稀拉拉地来几个人应付一下。历年的情况,上班三天后公司才会热闹起来。只有财务部例外,这第一天的,从部门负责人、主管到普通员工,无论家是省内还是省外,全齐刷刷地到了岗,热火朝天地忙开来。办公区的工位上塞满了人,电脑屏幕闪烁着,交谈声、电话声、打字声、脚步声在楼层回响。如果没有员工见面的一声新年好和门上墙上的鲜红对联,春节气氛早就荡然无存了。这是财务部的特点,一年到头忙不完的账和表、忙不完的会议和争论,别人还逮着节日的尾巴放松,财务人的假期戛然而止。 志成睁大眼睛对着电脑,修改要定稿的财务报告,假期回县城的父母家,一路上仍在想着的财务报告,此刻有种正在酣睡时闹钟大作的感觉。 黄蓄英来敲门。新烫的短发,圆脸略微有一些胖,红润的脸色掩不住脖颈肌肉的松弛。她露着谦和的笑意,“王总,空不空?有个事要说一下。” 客气地问,扬了扬手上的一份棕色档案袋。志成离开了电脑,请进来坐。黄蓄英顺手掩上房门,窗户射进来初春明亮的光线,她把档案袋放在阳光里。一束光照着档案案,电视上很多揭密节目开始的镜头。 黄蓄英和王志成,还有向阳,“同朝为臣”,都是贵西省公司财务部的副总经理。原来的财务经理管锋,去年十月份异地提拔,到广东作了省级公司的副总经理,省里随后宣布黄蓄英主持工作。黄蓄英干了四个月的主持,凡事中规中矩,和和气气,有什么工作,习惯主动走到志成办公室通报与商量。管锋在的时候不会这样,有事肯定叫志成过去。 “这一份简历,请你看看。这个人要到我们部门工作。根据部里的实际情况,也尊重她本人的意愿,放到你管理的条线,由你管。具体工作怎么分派,你定就是了。你那里不是缺核算和税务的人手吗?安排这方面的事情给她,是不是正好?领导有指示,需要你培训她、带领她,让她尽快上手,可以出色地胜任工作。” 这么快就补充人了?财务部进人可不容易!这几年除了三名大学生,就没有进过人,盼人来象大旱祈雨一般。上市期间,公司还不断地提精兵简政,说后端人员必须严控,财务部门当然包括在内。上班第一天传来添丁进口好消息,幸福来得太快了,没有一点思想准备。志成疑惑地打开档案袋,薄薄的一张纸,标题为简历,首先看到了名字——“颜如玉”三个字,志成头脑中马上闪过那首古诗。 一张黑白照,不施粉黛。顺直的齐肩短发,乌黑如云,额头光洁。明亮有神的眼睛,眼角向上轻轻翘起。鼻子精巧,下面一道深深的人中。嘴唇丰满,嘴角略略地抿着,显出几丝笑意,似乎在对着在看照片的志成说:“我来了”。 每个人的头发、眼睛、人中、嘴唇,蕴含着丰富的信息。头发顺直茂密,气血充盈之相;眼睛明亮有神,聪慧活泼之相;人中深厚,长寿健康之相;嘴唇饱满,重情重义之相。这些特征,同人的审美经验相吻合,见的人多了,能自动总结出来。 这么多优点全集中在一起了?志成的意识好像被闪电击中了一样,多看了两眼。当着黄蓄英的面,不好意思紧盯着女人的照片。赶紧往下看,学历本科,民族大学毕业,籍贯三峡省,年纪三十九岁。从业经历很简单,在物业公司工作,中级会计师和税务师,干过三年的财务负责人。 迅速收回目光,志成脱口而出:“这哪像三十九岁的人?这分明是二十九岁,好显年轻。” 三十九岁,年纪同志成一样大。 “那你该满意吧,颜值高,利于开展工作。” “可这简历信息不多哩。这么大的档案袋,只装了这一页纸?” “你想看她的人事档案?人力资源部在管,我这里没有。” 志成边想边说:“人事档案看不看,没有关系。我奇怪的是,为什么从外单位来个人,空投到我们部里?按公司的规定,员工要么内部交流,轮岗而来;要么从校园招聘,学生入职而来。这个算什么,算社会招聘?公司这两年,没有搞什么社会招聘啊!” 心里怎么想,嘴上怎么说。 “王总,人力资源部通知我的哈,这个人必须收下,还要在工作上全力帮助她。”黄蓄英微笑。 什么?必须收下? 信息基础设施建设公司简称“信建公司”,是国资控股的大型企业,主营业务涵盖了数据中心、通信基站、视频监控等各个领域。国有企业进人有严格的规定,基本靠校园招聘,绝少社会招聘。这样做有深刻的原因 。国有企业和政府、企事业单位的联系千丝万缕,个别关系甚至象脐带一样,难以斩断。一旦搞社会招聘,说情的人来自各个方面,络绎不绝,容易形成人情招聘。很早以前,信建搞了两次社会招聘,竟有泄漏试题、通风报信的情况,被人钻了空子,给不符合条件的人发出入职通知,出了案件,一大批人被处理。社会招聘自那以后卡得极严,非经集团批准不允许搞。更不要讲,几年前上市准备期间为了达到合规管理的要求,公司领导统一了意见,“砍倒大树免得老鸹叫”,停止任何社会招聘,一了百了。怎么,破例了? 再说了,社会招聘至少要发个通知,招聘流程必须走一遍吧。现在档案袋里装着一页纸,说来就来,这不要公司的一把手万立豪同意,绝对办不成。这是什么样的神通广大! “黄总,从名字来看,这人肯定不是出自普通家庭。一般人哪起得出这么文采飞扬的名字?啧,颜值还不低。以我的经验,哦,我的一点点儿浅见哈,家境好而且漂亮的女人,一般工作上不怎么负责和勤奋。还有,你看,原来在物业公司工作,物业公司财务的复杂性怎么同我们信建公司相提并论?如果…….如果…….” 其实从看到这个名字起,志成就喜欢上了这个女人,遑论女人还有一张年轻的、漂亮的脸庞。这样一个相同年纪的女人,名字是怎么来的,是什么样的人,有着什么样生活, 一下子激起了他的好奇心。但志成讲“如果如果”,并非是故意挑刺,以经验而言,越是漂亮的女人工作上越差劲,这是规律。如果一个女人又能干又漂亮,那么在原来的地方肯定混得好,怎么换公司换岗位的? “我们公司,不但要招聘人,还要培养人。你的担心多余了。再说,人力资源部要求接收好这个人,说是政治任务,是领导交办的。公司领导也专门给我谈了话。” 黄蓄英开导着王志成。主持工作以后,黄蓄英比以前更善于做思想工作了,说话的词汇如“培养”、“大局”、“定力”之类,丰富了很多。 “那……她是什么来头?”明知不该问,实在忍不住多嘴。 “我不知道。所有人都没有同我讲。”黄蓄英嘴角轻轻扯动了一下,仍旧微笑。 脑袋在飞速地转动,拿不准黄蓄英是真不知道,还是在坚决保守着秘密。如果有秘密,是什么秘密呢? 黄蓄英站起身来说:“好了。我看今天部里的人全齐了。明天,同向阳一起,我们先开个碰头会后,再开部务会吧。怎么样?” 志成说好,黄蓄英留下“简历”,轻轻地走了。 黄蓄英明明知道颜如玉的来头,故意不告诉,做得神神秘秘的,明摆着不信任自己。这又何必呢?同职级的人之间,分享背密的信息,关系才近。哪怕上级打招呼不要泄露,只要不是核心机密,透露一些无伤大雅。彼此同是副总经理,搞出高人一等的样子,实在没有什么意思。黄蓄英仅仅主持工作,就在显示身份上的差别了? 志成再看看“简历”,忍不住又欣赏了一下那张面庞。细细想想,一股被冒犯的感觉袭来。出身于草根,从小镇做题家开始,考本科、考研究生、考证书,没有强大的背景,只有辛苦的背影。凭着本事混到现在,凡事喜欢讲公平公正,本能地对来路不明的入职反感得很。颜如玉一下子就闯到了跟前,没有按公司通常的规则和流程,更没有人提前征求一下意见。自己好歹还是一个部门副总经理,掌管着公司的核算和报告这些重要业务,手上的数字动辄成千万上亿的,说起来对公司举足轻重的,但是真正地看,领导也没有把你当作什么重要的角色。不按常规出牌,安排一个人来工作,领导隔空传话,王志成你要做的,只是好好执行而已。 哼,等颜如玉来报道到的时候,好好训一下话先,一开始就压服她,否则不好管。志成打定了主意。 第1章 分工(二) 初春的天气黑得早,五点半下班,外面华灯初放,形影匆匆。 门吱嘎响了一下,罗边疆胖胖的身子挤了进来。眨着眼睛,脸上笑扯扯的,“志哥,出发了吧”。 罗边疆其实比志成大三岁,已经四十二了,但是除了开会,私下里一直叫“志哥、志哥”的。在贵西省,叫哥有表示亲密和尊重的意思,并不完全以年龄而论。 志成从电脑屏幕上抬起头来,警惕地往斜对门黄蓄英的办公室看了看,再侧耳听了听隔壁办公室向阳的动静。没有声音,估计他俩提前走了。毕竟上班的第一天,提前撤出战壕正常得很。 志成小声地问:“今天有没有人加班?” “加班的人多着呢!财务部哪天没有人加班?‘表哥’们和‘表妹’们,填不完的报表!” 罗边疆学计算机的,一直觉得搞财务苦逼。他老家大西北,来贵西省上大学,毕业不想回去,孤身一人留在省城锦城市找工作。就业始终一道难题,在锦城市未能如愿。好在计算机专业属热门专业,通用性强,改到三四线城市,顺顺当当,进了信建公司的江南市分公司。最开始干营销,天天同客户混在一起,对外宣称深度了解客户需求,倾情做好解决方案,其实多数时候的精力在研究“东市买酒、西市称肉”。胡吃海塞,啸聚山林,虽然求人,可是快活了好些日子。四年前,因为要推进财务信息化管理,江南市分公司总经理曾智物色人员,把他从营销部调到财务部,做一些支撑性质的工作,他还闹过情绪。调动前,曾智把情况专门通报给志成,请志成多出课题给压力,应人尽其用,认识罗边疆自那日起。情绪归情绪,罗边疆很快上手了工作,不负众望,建了不少数据模型,写了一些小程序,不仅用在江南市分公司,还推广到了全省和集团,拿过创新奖,得了较高的公认。 “填报表的时候,哪有什么会计师,全都他妈的都是‘编表师’。”罗边疆继续说。 “你快点把信息系统搞起来,大家少加班少填表了,不就变回会计师了?”志成一边起身收拾东西一边说。 “信息系统肯定搞得好!有你亲自掌舵,没有任何问题。” “我掌什么舵啊,是公司领导在掌舵,是黄总在掌舵。”志成心里很受用,嘴上反着说。 “志哥,你把我从分公司弄到省公司来的,我唯你马首是瞻。” 罗边疆最近进步很大,用会了“马首是瞻”之类的成语,代替了以前常说的“法克”、“卧槽”。有一次听他在讨论会上发言,嘴里冒出一串成语,如“博采众长”、“如切如磨”、“毕璐蓝缕”,天啊,志成讲话也没有用到过的,让人大吃一惊。历练和环境可以改变一个人,哪怕到省公司工作才一年,哪怕他过了四十岁。 上市工作启动之前,管锋看得远,讲上市成功之日,一定有管理提升的问题,财务共享中心大势所趋,要先作规划。所谓财务共享中心,就是要把全公司的记账和报告的工作,放在一个实体集中操作,减少分支机构的重复劳动,提高规范化水平,提升工作效率。曾智马上推荐了罗边疆,这是一年前的事。 初来财务部,罗边疆尽显草莽本色。首先衣服穿着花花绿绿,在省公司员工里显得卓尔不群,志成批过两次,过了几个月才有所收敛,穿得素了。其次,对一些事物的看法与众不同,让人惊掉下巴。比如,他同志成讲:“他妈的,在你们省里,干事情要么在桌子上打太极,要么在桌子下踢脚,哪象我们分公司,有什么事情,只问三句话---干不干,哪个去干,干不成怎么办。多余的废话,一句没有!”有两次,志成让他写个讲话稿,他说没有学会,想拒绝工作指示还大放厥词:“领导讲话都是讲‘性’。开始是‘重要性’,后来是‘必要性’,最后是‘实战性’。再不,先讲‘要、要、要’,后讲‘不要、不要、不要’,象同女人做爱一样。啊啊,好舒服,我要要要,啊啊,我受不了,不要不要不要。”志成听着忍不住放声大笑,所言极是,问他怎么悟到的。罗边疆说从官场小说里看来的,在分公司搞营销,要研究市场,等于研究人性,其乐无穷。后来好歹交了稿子,真是按这个套路写的,也算基本靠谱。只是志成修改起来十分痛苦,恨不得对着他龟儿子的大肚子打上几拳头。 志成最受用的,是罗边疆常常装着不经意的样子,汇报抬“轿子”的问题。罗边疆会直言不讳地讲做某项工作能够给志成带来的利益。在写共享中心信息系统的方案时,他说:“这事做成了,志哥可以得一封号,‘共享中心之父’,哈哈。”在测算信息系统造价时,他又说:“人最爽的,不是‘摄’,而是’泄’,像小孩洒尿,像男人那个。花钱就相当于‘泄’,人间最爽的事情。志哥,我可以让你爽一把了。” 这样的话,直指志成内心,暗地佩服洞若观火,只碍于副总的架子,还要骂他讲得太直白太粗俗。 志成在前,罗边疆帮拎了电脑包,松松地跟着,出了办公室。部门里好多人没有走,正趴在电脑前埋头苦干。财务加班似乎无法摆脱加班这事,尤其是年底年初,事务繁杂。志成干着副总,还经常加班,每天下班带着电脑回家。志成对着办公区说:“大过年的,大家早点回吧。”员工们头也没有抬,“谢谢领导关心”。按时离开办公室,竟好像不道德似的,尽量别带出声响。 罗边疆开车,厚重的身板挤在驾驶室,车子马上显得小了。志成问吃饭在哪儿。罗边疆说:“寒舍。钱进说,他请吃饭,必须方便你这边,离你越近越好。不可能让志哥下了班,还舟车劳顿。吃个饭跑老远,吃肥了都走瘦了。志哥可不是缺人请的人。” 做东的钱进,是采贝信息技术公司的总经理,罗边疆介绍认识的,不到半年。听罗边疆说这话,志成心里涌起一股受人尊重的快感。不确定是罗边疆的主意,还是钱进真有这么细心,反正自己请客时,一般只考虑味道和环境,不及其余。 “聚会,吃什么不重要,主要是交个朋友。不要只说吃,庸俗!胖子,你看你,春节又长多少体重了?” 罗边疆肚子高挺,经常一边说事情一边用手抚摸着圆滚滚的肚皮,好像肚子里永远有好东西未及消化,很多人直呼他“罗胖”。志成在工作以外的场合,有时也跟着别人叫“胖子“,”罗边疆“和”胖子“常常叫得混淆,只缘于公与私、情与理的边界常常模糊。 罗边疆尴尬地笑了笑。志成暗自摸了摸自己腰上,同样一大圈的肥肉,被皮带紧紧地勒着。 名字起得越古朴越简陋,餐饮就越高档,这行业总反其道而行之。寒舍是贵西省省会锦城市的一处着名餐饮,在市内最大的开放公园旁边。仿木质结构的两层小楼,掩映于翠竹绿竹之中。进入小楼,先通过一个小花园,小花园月门里外,摆满了造型各异的盆景,一丛丛直干曲枝里现几朵小花,或冒出黄澄澄一串果实,夺人眼目。一楼的迎客厅里,响着叮叮咚咚的古筝声,一个年轻的女人挽了高高的发髻,用长长的指甲轻柔地抚弄琴弦。满屋子弥漫一股檀香的味道,人神清气爽起来。 “这里啊,除了门口那块木牌子烂朽朽的以外,其他都不寒酸哩。” 志成第一次来这里,有点感叹道。锦城市里凡是这样的地方,不做公开宣传,完全靠口碑传播。也难怪,当下很多规定,不利于高档餐饮。 “那是那是,故意写的‘寒舍’。志哥,这俗到极致就是雅了哇?城里还有什么‘柴门’、‘草庐’,同样的起名方法。老子以后要搞餐饮的话,名字起‘河坝’,‘泥塘’,哈哈。”罗边疆附和说。 “边疆,来这地方吃饭,是不是妥当哦?” 志成有一些不安。刚才听到“寒舍”二字,就觉得太隆重太高档了。 罗边疆气定神闲地说:“没有问题。钱进说,认识你的第一次聚会,正式一点好。车子停在地下车库,要蒙车牌。到地面上用的专用电梯,遇不到外人。” “你去过寒舍?这么清楚?” 罗边疆说没有去过,是钱进事前告诉他的,又联想起什么似的,“哦,钱进还说,今天他不请客,更不谈工作,要谈工作就到你办公室去,让你放心。” 志成奇怪了,“他不请客,谁请?” “不知道。钱进不是说过,要介绍一位政府官员给你认识吗?莫非让政府请客?” “吃政府?休想!” 旗袍美女在前引导。罗边疆在美女后面,对着志成竖了一下大拇指,让志成欣赏旗袍裹住的曲线。志成没有理他。罗边疆以为志成不解其意,上了楼梯,还凑过来说:“这里真有档次,没有用那些牛高马大的小姐作服务员,你看,小巧玲珑的,客人才不至于感觉有压力,立刻宾至如归了。服务员太高,反显得俗气。” 志成呶呶嘴不答,钱进已在楼梯口迎接。 钱进笑着走下来两级台阶,等志成的脚迈上二楼了,双手来握住志成的单手。“王总,有失远迎,有失远迎。”钱进的身材同罗边疆一样粗壮,脸盘一样大,真是人以类聚、物以群分。 “钱总客气了。” “见谅,对你这样的领导,聚会一下,还不能声张。到公司接你不行,到门口迎你不好,我都得小心点啊!” “钱总费心,理解我们哩。 “这边请,这边请。”钱进让旗袍美女不管了,自己带着客人到了包房。 慢慢地推开包房厚重的木门,往里边叫:“文主任,客人到了。” “哎哟 ,王总,年轻有为、前途无量的王总,久闻大名!”脆生生的声音。一个穿着黑色休闲服的女人在门内。内衬粉色的衬衣,外翻出一大片领,映着她的瓜子脸,格外明亮。略施粉黛,浅浅地画着红唇。估不出确切的年纪,四十多岁样子。 “这是……?”美女在场,志成没有思想准备,愣了一下。 “自我介绍一下,王总,省经信委软件办的,我姓文。”美女主动地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十分有力。 “省经信委软件推进办公室的文雪茹主任,文主任。”钱进赶紧补充。 “不不,是副主任,文副主任。”美女纠正说。 “幸会幸会,文主任。”志成握了手马上松开,转头向钱进,“钱总,请了美女来聚,没有提前告诉我啊。有美女在,起码要提前到半小时到。你这不告诉,反倒让美女等我了。” “王总真会表扬人呐。叫美女,比叫职务动听。缺什么就补什么嘛 ,年纪大了,就喜欢别人叫我美女。哈哈。” “坐吧坐吧。先上茶。今天文美女请客,我买单。”钱进说。 文雪茹自然而然地坐到了主座上。 第1章 分工(三) 一路畅通,志成早早赶到公司。黄蓄英和向阳更早,志成端着咖啡杯进到小会议室,他俩都正襟危坐了。向阳板着削瘦的脸,擦着手中的无框眼睛,眼皮也没有抬一下,没有一丝春节的喜庆气。他一直这副样子,不苟言笑,除了抽好烟、喝好酒、拿好牌时偶有笑意以外。刺鼻的烟味弥散,两截烟头熄灭在一个喝水用的纸杯里,杯底浅浅装着的一点水,冒着丝丝青烟。不用说,那肯定是向阳抽剩下的。向阳烟瘾大,公司提倡多次,不要在办公室抽烟,要抽到办公楼外面,他就是不管不顾,手指头熏得腊黄不停,衣服上有烟味不停,在场有女士也不停。志成闻不得烟味,一闻头晕,不由皱皱眉头。看样子,他俩已经坐了好一会儿了。 黄蓄英说:“向总、王总,新年好就不说了。我们今天先碰一下头,一会儿再开部务会。领导说了,工作要‘三抓’-----开年的工作要‘抓早’,年中的工作要‘抓紧’,年末的工作要‘抓好’。王总,你先说一下吧。” 志成说,上了市后,外部审计要了巨量的资料,的确比以前更难对付了,春节假期,对方喋喋不休地纠缠一些问题;好在去年的财务报告基本定稿,快了却一件大事了;另外,去年的企业所得税,每年上半年清算,清算材料尽快准备,该处置的资产要尽快处置,如果税务局不允许抵税,净利润就少些了,向总管的资产室要多给力。 接下来向阳讲道,仅有的几笔长期投资的情况已经汇总;重大投资同时完成了后期评估;去年的考核结果一旦等王总的财务报告出来,就提交初稿;今年的预算难搞,分公司纷纷嚷着上市以后省公司的期望太高,还需要再沟通,尽快把指标下达下去。 向阳刚一讲完,黄蓄英就问志成:“财务共享中心的筹备工作,王总也讲讲?” 志成“噢”了一声,说:“很好,现在没有什么障碍。春节前同人力资源部衔接了人员编制,同综合部衔接了办公场地。报账流程和报账规范梳理完毕,很快会定下来。年前决算工作忙得很,进度受了一些影响,现在会计报告完成了,核算室耿强就能腾出精力了,我能把进度抓起来的。信息系统的需求说明书和技术规格书,在胖子,不不,在罗边疆的努力下,总算完成了,接下来,要赶紧同采购部衔接采购的问题。信息系统怎么搞呢?同现在正在使用的核算系统和报表系统关系很大,初步的想法是借共享中心之机,重构整个的财务系统。节前部务会我通报过的,基本情况还是这些。” 向阳看了志成一眼,转头对黄蓄英说:“重构整个财务系统?这个动作大哦,信息化部那边有没有意见?我建议给徐总专题汇报一下为好。” 徐总指的是徐度,省公司常务副总经理,主管着财务,三人的顶头上司。 “信息化部已经沟通过两次了,作了评审,没有什么障碍。信息化部成立以来,主要在抓生产系统,生产系统才入它的法眼。财务信息系统很专业,他们搞不懂的,对我们这个事不怎么关心。我们不要理它。徐总不是让我们大胆搞吗?还要汇报?要汇报就汇报呗。” 向阳没有接话。黄蓄英清了清嗓子说:“财务共享中心,当初要不是管总提出这个设想,靠我们三人现去说动公司领导,是不可能的。这是我们今年最重要的工作。可以说,是上甘岭战役,所以要集中全省财务的力量办好,否则难于向省公司领导交待。这项工作,形式上是王总在分管,但实际是财务部全体同志的重要工作。王总,你有什么困难没有?” “我现在有粮食、有弹药、有水源,没有什么困难。”回答得直杠杠的。志成不喜欢什么“上甘岭”之类的比喻,既然你说了上甘岭,那我的回答也用比喻。 “工作量太大不是困难?又是人员又是场地又是流程的,还有信息系统的建设。” “还好还好。” “工作量太大,向总可以帮助分担一些嘛。比如信息系统,向总可以管。向总懂软件。我们现在用的核算系统和报表系统,六年前不就是在他手里上线的吗?我那时才来财务部哩,向总就管这些工作了。上市以后,信息披露的任务很重,王总你需要投入更多的精力,那也是部门的核心工作嘛。信息系统方面,你只管给向总提要求,这样你就没有那么劳累嘛 。” 志成没有想到,春节后第一次碰头会,竟然说分工问题,好像客人坐上筵席准备开吃了,主人说要换菜谱,而且换掉的是最想吃的那一道菜。志成反应不过来,“这……这……,向总管会不会也劳累啊,一件事情……两人管……增加沟通成本?” 向阳说:“哪里哪里,听部里安排吧。” 黄蓄英看着志成,期待着回应。志成想先用缓兵之计吧,于是说:“让我想想吧,哪部分工作可以交给向总。” 黄蓄英并未松劲,说:“那好,一会儿在部务会讲一下,我们商量了信息系统的分工。” 志成觉得不对劲,忙问:“徐总知道信息系统的分工要调整吗?” “知道知道,他完全同意的。节前报告过,你可以问他。” 黄蓄英很干脆。 志成不再讲话。 部务会由财务经理主持,副总经理、高级经理、室主任一同参加。所谓“高级经理”,是一些职级高、专业强、资格老的员工,公司正式发文任命的。快退休的陆金凤属于这种,工作职责里对一些复杂问题可以提供咨询意见,因而请到部务会上。而所谓“室主任”,就是业务经理,集团领导算“一级经理”,往下数省公司领导“二级经理”,省公司部门领导“三级经理”,志成就是三级经理。以此类推,“室主任”正规的叫法应当为“四级经理”。室主任分为核算、税务、报表、资金、资产、预算、考核、投资、工程、信息化、业务检查、综合、本部财务等十四个,代表着财务会计工作中的细分门类。财务以外的人,一般搞不清楚这么多的门道,能分清会计和财务两类性质不同的工作,就算有真见识了。其实每一个“室”,就是一个工作小组,在管锋来财务部前,就是“核算小组”、“税务小组”如此这般叫的。管锋说叫“小组”、“小组长”不够“高大上”,直接改”组”为“室”,称小组长为“室主任”多好。这一改,真的立马给人不同的感觉,尤其到集团和分公司出差,到政府和客户开会,小组长们自觉上了一个档次,脸上多了三分自信。 有的室主任一身兼两职,这有两个原因。一是有的组业务量不大,比如投资组,管理的对外投资并不多,现在只有十笔不到,就由预算组的易风华兼着。二是人手紧,比如耿强兼着核算和报表两个组,袁慧兼着综合和业务检查。志成管的核算、税务、报表、本部财务,员工最多,因为这些都是财务的基础业务。上市以后,全公司营收一百五十亿,每市设有分公司,业务复杂了,规模起来了,财务的人紧缺。从集团到省里,领导在一些场合不住说,上市带来的财务信息披露、合规管理和效益控制的任务更重,必须重视财务的队伍建设。这种声音同严控后端员工增长的声音相矛盾,只在财务专业里传播。只要涉及人的问题,同是领导讲的话,相互矛盾,拿到人力资源部那边去说,只能得到“呵呵”的回应,不会真正有下文。 部务会在内的很多制度,包括会议制度、考核制度、通报制度、培训制度等等,全是管锋留下来的规矩,可谓“政治遗产”。开会时,黄蓄英、向阳、志成三人的座位,还像管锋在任一样,管锋原来的正中位置空着。虽然宣布了主持工作,黄蓄英还是没有坐到正中去。有两次,向阳和易风华循循善诱,劝她到坐到正中位置好讲话些,黄蓄英敏感地说:“要讲规矩。主持工作是暂时性的,那个位置是组织留给正牌经理的。乱坐位置,肚子要痛。”不知是否真心话。 室主任轮流汇报着工作,三位总经理没有提问和指示。志成去续了一次咖啡。今天没有喝出咖啡的焦糖香味,只有浓重的苦涩味,摆在休息区的咖啡机似乎出了状况。志成喝咖啡,在会议室偶尔换换口味,在办公室里仍是喝茶。黄蓄英和向阳不同,不沾咖啡。这不,正喝着枸杞红枣茶,大号保温杯的杯口飘着浓重的中药味,锦城天凉时节中老年人的标配。他俩不约而同,做到了养生从喝水杯开始。 志成的心里乱糟糟的,心思没有在室主任的发言上,一直想着信息系统。越想越不对,慢慢生气起来。说得好听,为了自己少受累?千万别信。凭什么把信息系统拱手让给向阳管?预估的投资金额,第一期计划一千五百万,第二期两千万,一共三千五百万啊,财务部有史以来最大的一笔开支。一定是向阳想重操旧业,做通了黄蓄英和徐度的工作,还要继续同纵横公司的牛健一伙沆瀣一气。黄蓄英主持工作,做事总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小心翼翼的,应该是向阳开口讲要负责信息系统,她也不怎么想想就同意了。黄蓄英重视向阳高不高兴,怎么就不管自己乐不乐意。而向阳决不关心项目质量的好坏,只想着捞些好处。心里明镜似的亮起来。 太后悔了,后悔刚才没有直接顶回去。 悄悄地,志成给核算室耿强发了一个微信:“信息系统是共享中心的关键,并且同核算和报表紧密相关,最好由一个领导统一负责,不宜分开。赞同吗?” 耿强身兼核算室和报表室的主任,一直跟着志成干工作。 耿强正聚精会神听会。志成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指指了手机,他才谨慎地看了一下微信。趁黄蓄英和向阳不注意,机警地回了一个:“完全赞同!王总为什么说这个?” 志成马上回:“一会儿有意见要直说。” 耿强没有再回微信。 志成把同耿强的这三句对话立即转给了罗边疆。罗边疆当信息化室的室主任,在春节前宣布的,他从江南市分公司调动时,职级基本达到了四级经理,志成力挺,晋升顺理成章没有费周折。罗边疆看手机从不在乎会议,回复信息极快。他说过,it界人士五分钟不看手机就感觉与世隔绝了。志成收到一个“?!”。 部务会临到结束,向阳喝了一口养生汤,把头往黄蓄英那边侧了一下,小声说:“黄总,信息系统那个事情,是不是应该说一下?这个事情对全省的财务影响很大,大家都关心得很!”会议室全听见了。 黄蓄英又清了清嗓子说:“共享中心的工作是全局性的工作,非常重要。我和向总、王总刚才说过,这是一场上甘岭战役。鉴于工作量巨大,我们一致决定,信息系统的工作,由向总分担。当然,当然……工作中有什么问题,可以加强协调。” 工作中,越是强调一致,越是没有统一看法和意见,志成的体会越来越深,公司里如此,部门里也如此。 会议人员没有作声。工作分工的调整经常都有,并不奇怪。 预算室主任易风华打破了沉默,说好的好的,保证按照新的分工开展工作。她归向阳管,对于增加向阳职权的事情,从来都是坚决拥护的。共享中心的事情本来同她无关,偏偏要抢着发言。 “耿强,你有什么意见和建议没有?你负责核算和报表,共享中心基本全是你工作的重新组合,有意见和建议马上提。”志成马上问。 “我……我会加强给向总的汇报。以后,协调的事情,可能多一些,噢,肯定多一些。”耿强说。竟然讲得这样温和,关键时候掉链子,让人大失所望,志成狠狠地鼓了他两眼。耿强一下子低了头,装作没有看见。 耿强话音未落,罗边疆粗声粗气地说:“向总管信息系统?共享中心把信息系统分出来,不就只是一个空壳了吗?神仙打架哎!那我信息化室这三个人,以后的工作都要汇报给向总?是不是?” 没有人回答,黄蓄英和向阳连头也没有抬一下,看着面前的笔记本,向阳还拿起笔,记录着什么的样子。志成把貌似平静的目光投向全场。罗边疆见冷了场,自言自语的说:“信息系统是共享中心的关键,并且同核算和报表工作紧密相关,最好由一个领导统一负责,不宜分开。部门有这个决定,我只能遵守,向总、王总两个人都要汇报。多请示多汇报总没有错吧!” 黄蓄英说:“好吧,散会!” 开会就像是煮饭烧菜,讲散会如同盖锅盖。锅盖一盖上去,不管锅里油盐多少、汤汁翻腾,晚些揭开再验生熟、品味道,虽有烧糊的危险,但往往美味。有的人怕烧糊,不善于用锅盖,非要眼见为实,但黄蓄英不属于这类。 志成压着火气,语速尽量不紧不慢的,“‘黄总,等等,我持保留意见!” 员工们纷纷投来惊诧的目光,没有一个人走神 ,等着黄蓄英的反应。 黄蓄英不动声色,还是说:“好吧好吧,散会!” 第1章 分工(四) 事不宜迟,行动要快。部务会一结束,向阳敲开王志成的门,说一定配合志哥,共同建设好财务共享中心。 调整分工取得徐度和黄蓄英的默许时,向阳体贴地表态,会协调好志成,请两位领导放心。不逞匹夫之勇,主动来抚慰志成的情绪,向阳自认为深谙管理之道。用西贵省的土话来讲,这叫“下矮桩”,降尊纡贵的意思。成大事者,不在乎颜面,以结果论英雄。向阳记得,管锋在处理棘手问题的时候,曾经教过自己----商业谈判中,脸面不重要,要把脸面揣到荷包里,达到目的最重要。现在自己正在这样做,话讲得自自然然的,滴水不漏。 “老向,别别,别弄反了,是我配合你。你在部里的时间比我长多了,你当上副总的时候我还是主管,一直都是我服务你的嘛。核算、税务、报表这些工作,还不是为了实现你下达的预算?哪年不是为了老向你的指标心力憔瘁、辗转反侧?我永远都没有逃出你的手掌心呢!你管着预算,现在又要负责信息系统建设,用钱方便啦,要多安排点预算。前期盘算,这笔钱有点多,我怕别人说贪大求洋,暗藏一己之私,还没有申报具体金额。财务苦逼得很,管着钱却不敢花钱,天天看别人花。你管着预算正好!你自己给领导报吧。” 王志成刚才冲着黄蓄英说持保留意见,并没有冲着自己撕破脸皮,但言不由衷、拉拉杂杂地讲了一通,其中包含的酸葡萄心理和不服气的情绪,分明地听出来。听锣听声、听话听音,他在气头上,对自己管着预算的不满之意也露了出来。 向阳说:“你说怎么弄,老向我就怎么弄。志哥,哪个公司来做信息系统,你有没有想法?” 王志成可能没有想到被问这个,回答说:“采购部管采购,按规矩来办。你我的想法没有用。” 真这么想?怎么可能!还没有研究共享中心时,王志成就嚷嚷着枪毙纵横软件,明明是有想法的。枪毙是上半句,新选谁是下半句,下半句没有明说出来而已。听他说过,杭州雅信不错,应该学习借鉴,他肯定倾向这家公司。向阳想,不把杭州雅信说出来最好,真说出来了,自己说不定还要费一番口舌。 说话时,罗边疆在门口露了个焦急的脸孔,看到向阳在,一闪而去。 下午一点半上班,时间未到,向阳就把罗边疆叫到办公室。罗边疆坐在沙发上,一会儿身体前倾后仰,一会儿跷着二郎腿,一会儿手托下巴,姿势变了好多盘。越是变着方式放松,越是显出局限不安。向阳才不管他怎么想,直接提出了最关心的问题:“我不会修改需求说明书和技术规格书了。我问最重要的问题,用什么方式采购?” 罗边疆说:“同采购部通了气,采购需求发过去了。那边说预估的采购金额远远超过四百万元,要用公开招标方式。” “为什么不用单一来源采购的方式?” “项目估算金额,第一期就要开支一千五百万,第二期两千万。采购部说金额远超四百万了,要走公开招标方式。需求由我们提,采购方式由他们定。”罗边疆重复了一遍。 向阳站起来,在办公室走来走去, “走公开招标,这一套流程搞下来,不要半年根本不可能。而且,万一流标了,还要重新来一遍。我们对采购的效率,不要抱不切实际的乐观。如果招来的公司,没有合作过,彼此不知根不知底,‘大姑娘上轿第一回’,磨合起来也够你们受的。哎,公司大了,只要有一个机构,就要刷出自己的存在感,强调自己的重要性。采购部有些时候不是在做工作,是在显示权力,或者说是为了让本部门更规范,根本不管需求部门和使用部门的死活。它倒严格了,它倒规范了,需求部门和使用部门的工作受影响,再大的影响都同它采购无关。你知不知道,有调到锦城的交流干部,租个房子住,两年十二万的租费,采购部有人说这个金额上了十万元,应该搞个比选。天哪,交流干部就看中那套房,开支标准也符合,怎么搞比选?亏他们提得出来!前年,我们财务部搞一个培训,费用二十多万元,大家都说国家会计学院的课程好,我去联系,采购部又有人说了,为什么你们财务要指定听某个学校甚至某个老师的课?不行,又应该进行比选。气得我都不想搞那次培训了。这种事情,采购部不是想着有利于工作推进,全他妈的是在想的怎么卡住别人,减少自己部门的风险。不行,不行哦,现在二月底了,不优化好采购方式,肯定影响后续工作了。” “我对采购的规矩知之甚少,只能信任采购部,人家说什么说是什么。” 向阳已经充分研究过这个问题,声音敞亮地继续说:“国家招投标法规定的必须公开招标的项目,指向的是工程建设项目,限定施工四百万、货物两百万、设计、勘察、监理服务一百万。必须公开招标,强调同工程建设相关。但是,软件这种建设内容,不能算是工程建设,我们这个行业对此没有硬性规定,就可以不走公开招标。” 罗边疆挠着头问:“怎么才能搞单一来源采购啊?向谁搞‘单一’?” 向阳不答,转而问:“王总对采购有什么想法?” “王总没有讲过,因为一直忙着需求说明书和技术规格书。” 罗边疆犹豫了一下,补充说:“王总说,不想纵横公司再掺和信息系统,要重构新的系统。” 向阳追问:“真的吗?那王总有没有意向性的公司?” 罗边疆反问:“向总有意向性的公司?” 向阳没有回答,问采购部谁在具体经办。 罗边疆说:“节前节后联系过的,是岳经理。名字叫岳昊。” 采购部总经理金火明,头发已经花白,戴着老花镜,细声细气说话的时候,习惯性地摸摸头顶,扶扶眼镜,仿佛在检查头发少没有少、眼镜在不在,一副不紧不慢、宠辱不惊的样子。公司成立采购部就是他负责,已经六年多了,养成了温和平静的气质。可能经手的重大项目多了,手上过着成千万上亿的合同,人自然变得气定神闲,好似多次享受龙虾鲍鱼的美食家,旁人摩拳擦掌,准备大块朵颐,那人只视为稀松平常,波澜不惊。集团新规定,采购部门的负责人干够五年强制轮换,金火明已经超期服役。 金火明慢悠悠地说:“向总,你的项目,我们肯定要做好支撑和服务,采购部也经常得到你的支持,相互支持嘛。按道理呢,采购方式是我们采购部提建议,报公司领导批准,财务部作为需求部门不用、也不能管采购方式。你能理解吧,这样做是内部控制的规定。不过实务中嘛 ,我们是商量办事、商量办事。岳昊负责这事,你让你的弟兄去找他就行。”金火明对向阳单枪匹马找自己略感意外,这年头,公司同政府一样,讲究对等,黄蓄英主持工作,大事她怎么不出个面呢,向阳再受器重,毕竟是个副职。向阳一心想着搞定事情,根本没有理会金火明的意外。 向阳说:“你就给直接定了嘛 ,搞单一来源采购。” “哎呀,我倒是想给你直接定了。可我哪有这么大的权力?采购方式很重要,岳昊给出的意见,我原则上都会同意。但是,不能倒过来,我同意了再让人家去执行。这样会乱套,以后出了问题,问责全到我这里来了,我承担不了这些责任。从下到上议事,这个规矩我立的,我现在要离开采购部了,不能破坏!” 岳昊一个敦实的小伙子,粗壮的身材,皮肤黝黑,已经长出一些小肚子了,显出生活处于富足的状态。衣服很朴素,穿着一套不知名的国产品牌运动服,皱巴巴的。见到向阳,岳昊故作惊讶状说:“向总,你亲自来啊?让罗边疆来沟通我们就行了嘛。要么你打个电话给我,直接指示我。你还登门,我怎么受得起?” 岳昊把向阳请到会议室,亲自泡了一杯茶。省公司的部门,分布在三幢大楼里,相互协调事情,人在办公室窜来窜去,很少有替对方泡茶的。尽管惊讶状有表演过头之嫌,但向阳觉得岳昊情商高是不争的事实。有人在省公司工作久了,言谈举止往往很自我,岳昊反其道而行之,令人心生好感,至少他很重视向阳单独来访,意识和行为均作了特殊处理。 他为什么这么对自己?向阳不记得什么时候直接同岳昊打过交道,也记不得对岳昊有过什么特殊的关照。好像有两次,下面的人说有一个已经入库的资产评估事务所,同岳昊有点什么关系,希望派发评估任务的时候,优先照顾。入库就是入围,表示公司有工作可以给它签合同下订单。这是顺水人情,向阳马上就同意了。难道因为这个,岳昊表现得很客气? 茶水热气腾腾,拉拉家常先。向阳问岳昊哪里人,到采购部多久了。岳昊笑着说:“我老家在江北市,山区,穷地方。毕业就在工程部,采购部成立那年,领导说我业务熟,办事靠谱,专门推荐我来。从组建那年开始,干了六年多了。我们开过好多次会,你记不清我。嘿嘿。“ 说起了业务,岳昊一针见血。“金总忙得很,顾不上你们这个项目。报账系统对你们来讲是一个大项目,罗边疆说估算三四千万,其中一期有一千五百万,但是对于整个信建公司来讲,根本不值一提。公司一年投资近八十亿,成本一百亿,都涉及采购。你们以后就找我吧。你去找头儿一次不要紧,多找几次,头儿还觉得是我和财务部沟通不畅。有人说,一遇到项目,我就提出应该搞公开招标,这是馊主意。我要申明一下哈,公开招标有效率损失,但是是最透明的方式,保护所有人,并非馊主意。信息系统这个项目,我想问的是,你要搞单一来源采购,想同谁作‘单一’?理由是什么?理由要站得住脚啊,否则我也不敢按照单一来源作方案。” “昊兄弟,你快人快语。那我也直说。有中意的供应商,并不违反采购规范吧?搞采购,并不是每次都要开盲盒,完全可以选好药品找医生写个处方的嘛。现在我选好药品了,找你写个处方。好,我分析给你听听”。向阳心想,尽量用形象和温和的语言,取得观念上的一致,否则会沟而不通。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采购部在很多时候,象个权力部门,有事找他们,员工个个全变成了宪兵,见官高一级,不敢得罪。岳昊这个经理,等同于财务部的室主任,象向阳管的易风华一样,四级经理而已。可部门副总经理对一个采购经理,只能好言好语。 理由是什么?为财务共享中心运作而生的信息系统,同现有的核算软件和报表软件直接相关,而现有这两个软件,是省内一家叫“纵横”的公司开发和维护的,如果信息系统由纵横公司来开发,必定事半功倍。 “单一来源采购主要适用以下几种情况,分别是采购标的来源单一、紧急采购、附加合同、重复采购,哦,对了,还有招标失败转为单一来源采购。你这种情况,属于哪种情况?”岳昊象医生问诊似的,进入了给向阳开处方的状态。 “算重复采购吧?” “策划中的信息系统,不同于现有的核算系统和报表系统,信息系统有特定的、全新的功能。它不属于重复采购。” “可不可以算附加合同?我懂公司的采购办法,这个应该有条件算。” “太勉强了,站不住脚。”岳昊拿出了一册书,翻到附加合同那一段,“更换供应商会造成不兼容或不一致的困难,可以按附加合同办理?向总,你是指这个条款?请注意,所谓附加,是要附加到主合同上面,主合同在先,附加的内容是为完成主合同必需的、未曾预料到的额外服务。信息系统同核算系统和报表系统的关系,不是属于‘完成主合同’。还有一点,附加合同,不能超过主合同价值的一半,原来的核算系统和报表系统的合同多少金额?信息系统要远超原来金额的一半了吧?” 此路不通。向阳想想又说:“如果把原来的核算系统、报表系统废掉,重新开发信息系统,可不可以走单一来源采购?” “更不行,这个肯定更不行了。这种全部重构的方式,推倒原来的系统重建,完全背离单一来源采购了。我明白了,你们要保住原来的供应商?原供应商如果来参与,可以在评分给一些鼓励分,仅此而已。”岳昊讲得斩钉截铁。 谈话僵住了。沉默了一下,岳昊说:“对不起啊,向总。单一来源限定很严。工程部、市场部、信息化部,经常都在提出单一来源采购方式的问题,说起来理由十足,结果统统站不住脚。你们不是第一家,也不会是最后一家提这些问题。比如,信息化部也常有开发这个系统、升级那个系统的问题,以上的规则,我都同他们有过pk。我不能‘双标’。可否在公开招标和单一来源外,用比选、竞争性谈判 ,竞争性磋商之类?这些方式适合你们的项目。” 向阳对沟通障碍有心理准备,不会轻易投降,想着还有徐度无声的支持,于是说:“昊兄弟,如果往紧急采购上靠一靠呢?共享中心员工明年春节以后到位,人到位就开始运作。在这前面,信息系统必须开发测试到位。现在已经二月底了,如果采购下来五六月,开发测试只剩半年时间,太紧太紧,这是紧急情况吧?” 岳昊还没有回答,向阳以决定的口气继续说:“我们这个项目,可能同信息化部那些项目还不一样,可否综合考虑各种因素,财务部和采购部一起,写一个签报,请公司领导特别批准?”签报就是大家一起拿个建议,请领导专门拍板。 向阳叫“昊兄弟“叫得很亲热,听着好像是叫“好兄弟“。 岳昊说:“签报要头儿和你们财务会签。这种签报就算批准下来,以后行业主管部门、上级来检查,都会找采购部和我的麻烦,严重的还要行政处罚,如果招聘中有刑事犯罪的问题,我脱不了干系。信建公司历史上有案例,远近都有。我不会同意的。” “你们金总讲,采购部经常得到我的支持,是回报的时候了。你可以去问金总,他讲没有讲过这句话。我们两个部门是友好部门,我同你们金总也是好兄弟。签报的事情,我去找他,不行我请黄总出面。徐总那里,包在我身上。昊兄弟,只要你不提反对意见,我想办法把签报搞下来。向哥谢谢你了。” 岳昊变了脸色说:“签报不能这样搞哦!” 第1章 分工(五) 刚过五点半,志成站起身收拾东西。心情不好,按时下班。见罗边疆进门,重新坐了回去,“我就知道你要来。” 罗边疆坐下来,搓了一会儿手,“志哥,这是怎么了?真不要你管信息系统了?凭什么啊!我们熬更守夜的,辛辛苦苦准备了大半年……” 志成无奈地说:“黄蓄英说过向徐总汇报过的,我有什么办法?如果没有徐总同意,我可以冲到他那里,说要造反,黄蓄英主持工作乱作为。可是这反造不成。” 全省现在使用的核算体系和报表系统,供应商是纵横公司,法定代表人牛健。六年前,纵横产品开发上线的时候,管锋没有来财务部,决策者是徐度,实施者是向阳。那时,财务经理还叫作财务处长,老处长黎劲松离退休两年,盼望着早日卸下千金重担,奔赴加拿大同女儿一家团聚,部务会开得都少,任由向阳甩干膀子干。志成兼着核算和报表两个组的工作,同现在耿强一样,苦哈哈的同时傻呵呵的,认准了业务上进步,压根不关心其他事情。黄蓄英才从江中市分公司到省公司,潇洒地做她的高级经理,部里有她不多,无她不少,没有什么存在感。罗边疆还在江南市公司同客户打成一片,射雕引弓,纵横市里。采购部当年刚“呱呱坠地”,不具备实际的管理能力,缺少专门力量管理整个项目。向阳一个人大权在握,说一不二。当时怎么样搞需求,怎么样搞采购,志成和罗边疆并不清楚。志成按向阳的安排 ,只参与了测试阶段的工作,最后成了纵横产品的最终使用者。 纵横产品最开始用起来勉勉强强,公司业务和财务的情况一日千里,种种问题陆陆续续地暴露出来。有一些功能,比如分公司之间应收应付的核销、关联交易的核对,长期用不起,母子公司间合并会计报表的抵销功能,呼唤无数回,从头到尾没有搞出来。志成经常听到全省财务人员的吐槽,有时候象蚊子嘤嘤嗡嗡地叫,有时候象炸雷轰轰隆隆地吼,让人心烦。尤其受刺激的是,访问一些兄弟省,人家的软件从界面开始就赏心悦目,更不要说功能强了很多倍。人家说起自己的软件,笑逐颜开,省里说起,面有难色,这一对比,对纵横的不满明里暗里滋长。 因为工作关系,不满的账全算到志成的头上。志成屡次提出了打补丁和升级更新的需求,纵横公司响应廖廖,大多数需求被置若罔闻。记得有两次,因为紧急工作,要在供应商名录里标识中小民营企业,要在工程成本搞出重大项目的数据,纵横公司却说,你提的需求不属于系统维护的内容,况且维护的费用给得太低,升级功能要先给钱才能搞需求分析,一步一步地来,显得比信建公司的管理更官僚主义。志成说你们快报个价来吧,纵横顺着杆杆往上爬,报出了天价,真让人气不打一处。 志成找过向阳和牛健,问服务为什么不能提升,问来问去,对方没有明说。但志成最终搞明白了原因,根本在于牛健把主要的资源弄到生物医药这样的陌生领域了,无暇顾及使用者的呼唤。牛健在生物医药领域并没有搞出什么名堂,那些领域象吸血鬼一样,吸走了在信建公司挣到的钱,而信建得不到良好的服务。 罗边疆气愤地说:“法克,要做就做好呗,为什么听到有新项目,又跑回来抢?他根本不关心需求、功能这些事儿。向阳今天一个人跑去采购部,部里一个人也没有带。回来给我下达命令,要同纵横搞单一来源采购,并且要求我把一期的估算金额,增加五百万报上去。他娃胆子也太大了!” 志成说:“加五百万?果然是管预算的,大手笔!。一期报一千五百万,我心里七上八上的,向阳上来就直接加五百万。你问为什么又来抢这个项目?答案明摆着。你以为生物医药那么好做?那玩意不是小玩家玩得转的。说不定亏了钱,要重操旧业了呢。就算不想做软件了,只要有利润,弄个草台班子,又何乐而不为?这几年社会上的生意不好做,向阳和牛健不盘踞在根据地里,另起炉灶真的那么容易?” “向阳再做下来,估计又要换房换车了。他不怕新账旧账一起算?” 向阳换房换车的时间,恰好在纵横产品开发和上线期间,这是后来有人挖掘出来的。 一般情况下,公司里有人买房换房会请客,同贺乔迁之喜悦,贵西省民间管这叫“踩门槛”;买车换车虽不至于请客,但也会晒到朋友圈去,同享买新换新之快乐,戏称为网络“打火炮”,总之大家能看个清楚明白、热热闹闹。志成买房时,请了自己和老婆公司三五个走得近的同事,上门参观,事后在小区附近的饭馆搓了一顿,人虽不多,但做到了广而告之;买车时到处请教同事中的专家,车还没有提回家,人们纷纷恭喜,事前大白于天下。其实,房子车子的事情比较大,就算不刻意宣扬或公开,终归会尽人皆知,与其保密,不如坦率一些。 向阳换房换车,从始至终表现得很神秘,不公开不说,被发现了还不承认,蹊跷得很。怎么发现的,倒不复杂。 发现向阳的房换到锦城花园,是有人看到他在那里进进出出,是有几回喝醉了酒替他叫出租车,是他请人网购下单留了地址。锦城花园可是有名的高档楼盘,远远望去,楼盘状如城堡,行至近处,保安打领带戴白手套,如要入内见主人,至少经过两道门岗,登记加确认方才放行。楼盘有别墅区,住在里面的人非富即贵,据说入内要过三道门岗,凡人不敢问津。 向阳被发现换车,是那辆混动宝马现身,假日里小心翼翼地开进公司,大概回办公室取什么遗留的东西。那车提货价要一百二十万,是高级车了。省公司部门负责人,一般开着四五十来万的车,中档车而已。单单这车,就拉出了两个以上价位的身价差异。车子在公司现身时,发动机没有一丝杂响,车身映着人影,车标高高耸立,七成新的样子,让人侧目,好事者立即传播开来。向阳方向盘舞得溜熟,坚持说买的二手车,买给老婆开的,平时自己没有用。 有人给志成说,牛健和向阳过从甚密,常在一起打牌聚吃。还有人说,看到过他们两家人在三亚过春节,同机往返碰到的,确定无疑。 “一份权力,一份责任。谁干的事,谁负责。不要说这个了。胖子,你给钱进打个电话,信息系统同他无缘,让他死了这条心。信息系统同他无缘,不要变着花样再做我的工作了。不是你半年前介绍,我同他就是陌生人。我是有话在先的,信息系统我做不了主。现在我也不欠他什么。我不给他打电话了。” 罗边疆脸色发黑,迟疑地说:“志哥,要不还努力争取一下,钱进想做得很……” 志成摆了摆手,打断了罗边疆的话,“怎么努力?分管副总和财务部主持都同意了,哪有可以努力的余地?再说,帮人要在原则之内,原则之外帮人,双方的风险不可估量。我们私下对向阳不满,说他攫取了利益,但是你看向阳力挺的纵横公司,那公司本身就是做软件出身的,他没有越过雷池。你介绍钱进来的,应该对他知根知底。他公司的主营业务是代理计算机硬件、办公设备的,基因不同,软的和硬的怎么可以混为一谈。你看看两个公司的名字,牛健的叫‘纵横’,听起来象个软件公司;钱进的公司叫‘采贝’,听着就是一个商贸公司的感觉。钱进说硬件和设备不好做了,网络直销成为主要模式,代理商已经混不下去,要转型到软件。他说得轻松,让他做,万一做砸了,我们的风险有多大啊。让他死了这条心。说实话,昨天如果不是你鼓动,我肯定不得去寒舍聚会的。” 闷了一下午,替自己的失意找个合理的借口,为不能帮助新认识的朋友找个体面的理由,志成一吐为快了。 “那眼睁睁地看着纵横拿走?你是不是有意向性的公司?用你中意的公司去争取一下不行?” “有啊。杭州雅信,我觉得它做得好。但是你想想,选杭州雅信,照样轮不到钱进啊。昨晚吃饭,我同钱进私下讲过,没门。你同他走得这么近,不知道?只是没有想到,向阳真会卷土重来,来得这么快,春节一上班就变了分工。” “老子还说要做纵横的掘墓人,写方案的时候,感觉在写宣战的檄文一样,只差没有‘试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了。’ 现在自己却被人家一锅端了,哎哎!”罗边疆眼泪快掉下来。 “胖子,我上午也很生气,部务会上公开了同黄蓄英和向阳的矛盾,其实不应该画蛇添足,局面改变不了,逞口舌之利,没有意义。等于热急了,猛吃了一块冰淇淋,当时爽了,事后伤身。我说了保留意见,黄蓄英笑笑,回应都没有直接宣布散会了。我下午也在劝自己,算了吧,上个班不就是混口饭吃吗?不要太固执。我们还要防着一件事呢----财务经理空缺着,黄蓄英主持工作,向阳跃跃欲试,哪天他们之中,谁被正式任命了,还要管着你我。到那天怎么相处下去?向阳上财务经理,呼声一直很高的。另外,徐总支持向阳,他们之间怎么回事,我们不好猜。这只限于我们两个讲哈,乱猜顶头上司要不得的。所以,不能撕破脸皮。记住没有?” 许多事情的意味,当时感觉不到,事后越想,味道越长。志成刚才讲的话,在部务会上没有想起,是下午在办公室想到的。徐度离开后,财务部实际上出现了权力的真空。省公司就算任命了黄蓄英临时负责,可临时不是正式。向阳取而代之 ,路人皆知,何况他同徐度的密切程度,比自己可强多了。黄蓄英对他言听计从,或许有这个原因。万一向阳真当了自己的头儿呢?黄蓄英也许同自己一样,想的是这个。下午想着,志成心里如同压上了巨石,喘气都不畅快,但更多的作用,让自己平静下来,接受现实。 罗边疆不情愿地点点头,搓手改成了搓脸。搓完了,脸色活泛一点,拖着沉重的步子而去。志气坐了好一会儿,起身出办公室。 路上,女儿打了两次电话,催志成赶着饭点回家。春节期间,老婆李芳芳专门挤出时间,弄好饭菜,非一起吃不可。窗外街灯明亮,红灯笼高挂着,大年前锦城市区人烟稀少、交通顺畅,很快到了小区门口。志成一边开车时,一边盘算着女儿小升初的事情,心里隐隐作痛。 认识钱进时,钱进拍着宽厚的胸膛讲,创业前在中学里干过几年物理老师,想走出象牙塔挣大钱。虽然辞了职,可在教育系统还有根基,市里重点中学的领导是老哥们,志成今年夏天女儿小升初,包在他身上了。天降甘霖,志成锦城移民,举目无亲,找了两年关系,把身边的同事问了个遍,升学的路途连个门也没有摸到,被芳芳逼得走投无路时,钱进轻而易举把自己拉出泥淖。当天还没有回家,志成按捺不住如释重负的快感,发了信息给芳芳。芳芳一收到这个好消息,兴奋地回拨电话问是不是真的,等回到家时,拍着手来迎接,抱着志成又亲又咬。 这事眼见要泡汤了,怎么讲呢? 算了算了,有些事情不要强求。女儿小升初的事,另外想办法吧。还有三四个月的时间,或能觅得机会。先不要给芳芳讲,她急性子,会着急地跳起来。 在车库停了车,想了一下,志成决定还是直面问题,亲自给钱进划个句号,男人做事用不着躲躲闪闪的。发了一个微信,“钱总,实在抱歉。你关注的项目,改由向阳副总分管,请知悉。” 志成想,钱进此时应该和罗边疆在一起。 过了许久,看到钱进回复,“项目做不做,不影响千金小升初的事情!” 志成心里一热,像风雪夜归的一碗姜汤,暖了肠胃。立马回了两个字“谢谢”。 刚出电梯,闻到屋里飘出来的饭菜香。 第1章 分工(六) 午休只一会儿,早早收起了行军床,志成开始清理办公室。堆积在办公桌和书架上的纸张层层叠叠,覆盖着厚厚的灰尘,要么撕扔粉碎机里,要么让物业收走。衣架上挂的东西,运动衣、休闲服、毛巾、被单之类,收进储物柜上层。衣架下面放着轻便靯、运动鞋,喷点除臭剂,用塑料袋封装好,防止异味窜出来,放到储物柜的下层。茶台完整地擦一遍,一把茶壶和一圈杯子擦得锃亮。全部抽屉也都拉开,杂物通通整理一遍,码放整齐。对着春日明亮的阳光,用酒精纸抹了一遍台式机、笔记本电脑还有手机。一套干洗送回的西服挂在衣架上,平平整整,特意留着的,可以暗示经常穿着正装,显出工作的体面光鲜。忙了好一阵,志成停下来,去洗漱间细细地洗了把脸。 物业的小妹听到动静,没有想到志成在中午收拾东西,主动拿了水桶、扫帚、抹布来帮忙。志成示意不要弄出声响,大多数员工还在午休中,包括黄蓄英和向阳。“中午不睡,下午崩溃”,好多人习惯了午休补充一下体能。行军床在午饭后陆续从工位下面拉出来放平,上班时再收起来塞回工位。自财务部有了行军床以后,公司作为一项福利,给每位员工配了一架。整个公司到了下午一点半的上班时间,房间里一阵噼噼啪啪收拾的声音,是为一景。 物业小妹帮助收拾完退出去,刚好一点半,员工收拾行军床了。志成让她去检查一下楼层的洗手间,不要留有脏兮兮的痕迹,雅观些。然后再找找有无多余的绿植,给搬两盆绿萝和一棵发财树,在办公室置放几天。 物业小妹一下子紧张起来,问:“领导到部里视察?外部会议来人?”在财务部服务了两年,她知道规矩,重要活动前,部门必定巡视全场,尤其重视卫生间。 志成说不是。没有告诉有一位女员工要来报到,而他这位副总经理如此地郑重其事。 奇怪了,同一名新员工见面,为什么要像接待领导或客户一样?不由摇摇头。 两点钟,一个淡驼色大衣的身影,像一朵轻云,从门口飘了过去。人力资源部总经理赵耀亲自陪着颜如玉来了。两人先去了黄蓄英办公室。过了一刻钟,黄蓄英叫志成过去坐坐。 赵耀已经离开。志成进到屋里,黄蓄英和颜如玉正坐在沙发上讲话,颜如玉自觉地站了起来,一百六十五厘米左右,不胖不瘦。脱了淡驼色大衣,身着一身紫色的冬裙,上身淡紫,下身渐渐地变深紫,裙身上有亮色的银边点缀,沉静而神秘。黄蓄英用手指了指说:“这是王总,王志成。如玉,以后你在他那条线上工作。” “王总好!王总好!”颜如玉的声音又脆又甜,单手主动地伸出来,手指手腕一截瓷白。志成也伸手,握到温暖弹性的肌肤,看到相片上有的深深的人中和丰满的嘴唇。握手的一瞬间,志成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黄蓄英说:“玉如,把你的工作分配到王总的条线,是因为会计政策、核算、税务这些个工作,都是通用的。这个单位和那个单位基本一样,只要学会我们这个行业一些特殊政策,你就可以上手了。另外,王总研究生毕业的,手上握着好几个证书,集团财务的先进,经常被请去开会发表重要意见,还在刊物和公众号上发过文章。我们省财务有地位,同他的工作分不开,你要好好跟着他学习。” 黄蓄英夸人的水平出乎意料的高明。 “让黄总费心了!让王总操心了。” “你去王总办公室详细聊聊吧。” 颜如玉拿起放在沙发上的驼色大衣和随身的黑白小包,走在志成后面,志成感觉她在看自己,走路就有些别扭。三步并作两步,引导颜玉如进了办公室,随口问喝点什么。 颜如玉象进了自己家一样,自然地放了大衣和小包。“这里有茶台?喝茶吧,我来泡。茶叶呢?”反客为主的反应。指着茶盘,“看来王总对喝茶有研究。” “我不讲究,咖啡也喝,这楼的茶水间有咖啡机。这个茶盘是摆设,财务部里员工和员工之间不喝茶,有时候有领导或客户来,才泡一下。” “那我是领导还是客户?不敢不敢!说得这个茶我都不敢喝了。我到财务部,只能给你泡茶。我泡茶还是可以的。” 志成只好从茶盘下面的抽屉里拿了一小袋价格最贵的岩茶,“没有关系,下不为例,泡一袋吧。”颜如玉坐下来,熟练地按开了茶盘开关,先烧水,再摆盏,按工夫茶流程操作起来,看得出来,很熟练。志成坐在沙发上,没好意思直接坐在茶盘边---颜如玉的对面。皮带勒着肚子,拉了拉衣服,让腹部看起来平坦一些。 志成本想客气一下,设想里,倒杯白开水给颜玉如,然后仔细讲讲工作中的问题和难度,再转入重点----讲财务部的纪律和规则,要先要镇住她。 哪知颜如玉没有给指示的机会,继续说:“你喝茶也喝咖啡?一般喝茶的人不喝咖啡,喝咖啡的人不喝茶。啧啧,这两个东西一个东方的,一个西方的,有矛盾,不好统一在一个人身上呐。我有一个感觉。咖啡的精神是儒家的,积极进取,主张入世建立功业,鼓励积极亲近世人,非常适合社会交往、人际沟通、商务往来。而茶的精神更多与道家思想共通,追求的是一种天人合一的感悟,所以适合与二三知己清谈之时,也适合闲来独处之际。领导你同别人不一样啊,和谐统一体。” “哦?”志成没有听人讲过咖啡之道,说:“我没有这么多讲究,轮着喝茶喝咖啡,换口味。” “要说呢,茶和咖啡都是好东西。咖啡里多咖啡因和绿原酸,茶叶中有茶多酚,共同作用于健康。品茶和喝咖啡,甜、咸、酸、苦、鲜五种味觉都会有,就象人的生活。哈哈。” 志成来了兴趣,“五种味觉?我怎么没有喝出来?” “味觉因人而异,世界上大约有四分之一的人是天生的味觉灵敏型,对应的,大约有四分之一的是味觉迟钝型喽。我是灵敏型。不要多心,王总,灵敏型和迟钝型没有好坏之分。” “辣味不算五味之一?我是迟钝型,感受不到辣味,怪不得吃辣椒厉害。” “辣味不算五味,它其实是化学物质刺激细胞,在大脑中形成了灼烧感,可以理解为热感和痛感的叠加。你是不怕热,不怕痛。” “你懂得还真不少。”志成感觉谈话跑偏了题。 “在物业公司工作嘛,学习过茶艺、花艺、消防、应急、商务礼仪,当然也有咖啡,杂得很。以后来领导或者客人了,叫我就是来操作就是了。你办公室真整洁啊!是个喝茶的好环境。看,这里绿植都养得这么大!” 颜如玉目光流转,像检查一样,看了看志成的办公室。两盆绿萝和一株发财树,刚刚才搬进来的,叶子伸展着几片绿意。 颜如玉捋了捋袖子,往茶壶中注水,洗了一遍茶,又用茶壶盖子打茶沫子,再盖上盖子,往茶壶外壳上浇些开水增加温度。茶汤出来了,满屋生香。倒入公量杯,分出来两杯,一杯请王志成喝,一杯端起来,放在她的鼻子下闻。志成往杯口吹了几口气,一饮而尽,“泡得好,再来一杯”。 连喝了几杯,志成说:“说说你吧。我有点奇怪,你这个名字谁给起的?” “哈哈,好多人认识我的时候,都会问这个问题。我爸爸起的啊,这还用问吗?其实你想问的是,我爸是个什么样的人?” “对,问你爸是干什么。” “在一所中等职业技术学院 ,化工系统的,普通的语文老师。在那个学校里,是边缘人物。” “那怎么有途径,把你推荐给我们公司领导?”志成说出心中疑惑,化工同信建所在的行业不相干,何况一个老师。 “怎么推荐的,我不晓得。我想到你们公司来,反正领导同意了。”轻描淡写,好像任何人都可以“平趟”信建公司一样。“嘿嘿,就不要问了嘛 ,我来你们这里,肯定好好干!你放心,严格要求我受得了 !” 不会得到答案,志成转而说:“你的名字一看就是文化人起的。” “那当然,我爸语文老师嘛,书法精深,诗词出色!” 志成一听兴奋了一下,很想显示一下自己会作诗词,想想不合今天的主题,忍住了。 “为什么来信建?” “以前那个物业公司,银行背景的,只做办公物业。别看不起物业公司---业主有钱,出得起价,每月物业管理费能预收,账上没有什么应收账款;同客户朝夕相处,粘性很高,开发一个客户以后,别人一般撬不掉;除了保安、保洁的基本业务,食堂、会务、设备维保直到商旅出行,全一锅端着做了,营收能做起来。工作了十多年,过着倒舒服,但是,心理上没有高大上的感觉,太平淡了,我在想,就这么一直干下去吗?从现在可以看到退休,有意思吗?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在亲戚朋友那里一说起,物业公司服侍人的,很没面子。亲戚朋友说得对,这个必须承认,在物业公司搞财务,员工多是一些保安、保洁、工人,久而久之,人也被同化了。” “信建就高大上?信建就不服侍人?” “信建公司业态多、平台大,职业发展的机会多一些。只说一点,原来的公司,做得再大,也过不了三五亿,信建一年一百五十亿的营收,是四十多倍。我想到大公司工作。” “所谓职业发展,不就是钱?” “你这样讲,只算百分之五十正确。一方面,我还没有到不谈钱的境界,毕竟要穿衣吃饭,养家糊口;另一方面,钱不是工作的全部,工作体不体面,能不能作主,干得开不开心,同样重要。就像王总你现在这个样子,有个受人尊重的位置,有不错的待遇,同时用有所学,很多事情可以自己作主,不必事事听命于人,我向往的状态。” “要求挺高哎。” “王总不必担心,我不会给你出薪酬难题。信建是国企,薪酬自有体系,不独为我而设,适用于成千上万人。人力资源部谈过了,定了岗位工资,对应有绩效工资,说是财务部考评发放。我跟着体系走就是了。” ”我不管薪酬,黄总只让我带着你工作。” 志成想,三十九岁虽然不算老,但是改换门庭,这勇气还是太大子一点,何况一个女人。自己在入职信建,一直干到现在,从来没有想过辞职,人和人真不一样。想着想着,忘了下马威的打算,后来竟迷不楞登地问:“你需要什么帮助?我能做什么?” 下班回家路上,志成开着车,想想今天这没有摆正位置的见面谈话,又不住摇摇头。 省外读书那几年,每年新学期去车站接新生,看到漂亮的女生,自己腼腆,说话之间脸就红,心思藏不住。这么多年了,仍旧没有改变。 第1章 分工(七) 灯如海,车如龙,春节假期结束了,城市又恢复了活力。人潮车潮汹涌,,志成驾着车,走走停停,如同一叶孤舟,车慢的时候是浪头打来,车快的时候是浪头退去,从开车的第一天起,常常有这个奇怪的感觉。每逢此时,急切地想马上到家。 穿过一条条街道,冲进小区,终于进了地下车库,像小船靠到岸边。停好车,时间已经七点半,天黑尽了。地面上湿润的夜气开始聚集,环绕在树顶、楼顶。志成做了几个深呼吸。 推开门,芳芳穿着瑜珈服,在阳台上摆弄着多肉。前几天,她弄回来两个花架,密密麻麻摆满瓶瓶罐罐。春天来了,施肥、浇水、上药、分盆,这几天一直耗在上面。多肉特别讲究足够的光照,针对不同的品种,长短不同,强弱有别,需对症下药,搬来搬去,忙得不可开交。那些多肉的叶片吸满了水分,胖乎乎的,高矮繁简,姹紫嫣红。 志成对此一窍不通,没有往阳台上凑。“回来了,吃饭吧?”芳芳立即说,但仍旧没有进到屋里,继续摆弄着。志成常说,老婆侍弄多肉,比照顾自己还用心。芳芳对此的解释是,她从小生长在农村,帮助父母插秧割禾、栽花种草,尽管进了城安了家,骨头里还是农民,因而有田园梦;羡慕别人的别墅里有一方花园或一块菜地,家里买不起,只能在阳台上养养多肉,聊以自慰。 “女儿呢?” “上培训班啊,今天上古筝课。保姆陪着去的。” “周一就上培训班?”志成低声说了一句。 芳芳二本大学毕业,拿了个二级造价师的证书,在设计公司工作,做造价员。信建上市前,设计公司属于信建公司,上市后已经剥离出去,注入了新组建的全国性的辅业副业公司。连续几年,设计公司发展不景气,工作不饱满,芳芳十分清闲,每日基本准时上下班,隔三岔五溜号。志成说,革命形势大好,员工会忙得昏天黑地,准时上下班只能理解为设计公司快倒闭了。芳芳两眼圆睁,“我倒想加班多挣点钱,可没有订单。你以为拿这点钱我心甘情愿?”志成后来想想挺好,家里的事,她因此可以安排得妥妥贴贴,两口子在锦城,如果都忙得很,不乱套才怪;连着几年考证,亏得清闲,自己得以专心备考,一举过关,于是不再管她。每年芳芳看到志成交个人所得税,就大骂税务局,为什么不按整个家庭的收入合并征税,意思志成和她的收入合起来算税,会明显低一些。 以是否有肌肤之亲为标准,芳芳是志成的初恋。志成引以为豪的,是芳芳的身高,竟有一米六八,同自己差不多高。穿上高跟鞋的时候,还比志成高了一头,以至于谈朋友逛街之时,认识芳芳的人会问:“芳,弟弟来了?” 这种问法,直至有了女儿以后,两人并驾齐驱,臂弯里抱着宝贝,才逐渐消失。志成看过一个资料,甲男身高比乙男身高每低一厘米的话,那面对同一个的女人,甲男年收入要多五万元,才会被女人选上。又有资料,夫妻的身高,男方平均要比女方高百分之八,按这一说法,自己身高至少要超芳芳十厘米的。两人成了夫妻,说明自己的薪酬和职业发展令芳芳满意。所以志成对弟弟之类的误会问话,不但不恼,反而视作莫大的肯定与奖赏。平时出门,志成无一例外地鼓励芳芳穿上高跟鞋。才结婚那两年,志成长得瘦,芳芳微胖,两人拉着手,芳芳形容志成象猴子爬电杆一样,在街上拖来拖去的。 因为个子高,芳芳小时候在乡村中学练过几天田径,水泥跑道上挥汗如雨,尘土满身,上二本大学的四年,选到动动队,每年在校内校外运动会上拿不错的名次,从未失手。谈恋爱,芳芳展示获奖照片,站站高高的领奖台上,英姿飒爽,引得志成嘴里一阵“啧啧”。结婚后,芳芳秀手臂,右膀子比左膀子明显粗壮,是为练投掷时的印记,因为投掷用右手,用进废退。芳芳挥着胳膊,警告志成永远不要惹她生气。志成显然记得住,从秀胳膊以后,吵架不敢大声。 志成看来,芳芳什么都好,唯一缺点就是对女儿要求期望太高。上幼儿园开始,她就给女儿报了各种培训班,语文数学,琴棋书画,斧钺钩叉。奈何女儿猴子掰苞谷,兴趣不定,成果廖廖,一无所获。唯一喜欢游泳,两个夏天游下来,晒黑得像一条小泥鳅。这倒遗传了芳芳小时候在农村上树摘果、下河摸鱼的基因。志成生气时讲,好不容易挣点钱,全送到培训机构去了,只那点游泳,学狗刨呛几口水也会了。但芳芳依旧乐此不疲。或许,希望女儿学会的东西,正是她童年缺失的。 “不好好学习,要挨打!”“老子数到三,信不信,给你打一顿!”芳芳有时也向女儿挥舞着拳头。家里门框上方,挂着一支细细的竹条,她从农村老家的地头“请”回来的,源自一次回老家威胁女儿的“武器”。这被称之为“家法”,农村亲戚管理多个小孩的方式,用以震慑女儿的顽劣。志成惊诧和佩服于芳芳的铁腕,大胆用在独生子女身上,志成小时候挨训挨打,可没有这么暴烈。 坐上饭桌,芳芳说:“女儿带回来一个通知,学校在六一节组织演出,问要不要参加。“ “这么早就筹备六一?怎么问要不要参加?什么意思?“ “你还不明白啊,参加的意思就是交钱嘛。交了钱学校才组织节目,唱歌、跳舞。” “女儿不是学了拉丁舞吗?让她表演一下,不行?“ “老师说要排练集体项目。再说女儿那几个招式,还拿不出手啊。“ “房子的贷款才完清,车子的贷款留着尾款。我家看来可能因教育又返贫哦。”志成自嘲地说。 “交点钱就交点钱呗,女儿九月份上初中了,最后一次表演。我们还是比一般人强一些。我结婚找了你这匹黑马的嘛。”芳芳做了决策。老婆嘴巴很甜,对于志成的表扬毫不吝惜,当着亲戚朋友的面尽说志成的好,让志成如沐春风,心甘情愿地交了大部分财权。当然,搞财务的,会留一手,志成不动声色地办了一张银行卡,将一些收入暗地里转过去,工资卡上看不到记录,做成一个小金库。芳芳只蒙在鼓里,以为全部大权已经独揽。 “好吧,好吧。今天我们要练瑜珈吗?”志成说。 练瑜珈也是芳芳的爱好之一,像养多肉一样。芳芳指望挣钱就靠志成了,规定自己把身体养好就行。有业余田径的基础打底,只练了两年瑜珈,除了教练的个别动作做不到位以外,绝大部分体式,芳芳均可以作示范。教练迟到的时候,她可以带领学员自习。芳芳说这些的时候眼睛放着光,说工作的时候却没有的那种光。志成问,那岂不是瑜伽房可以请你当教练了?芳芳说没有到那个程度,但有三个瑜伽房打最低折请她作长期会员,vip自带流量,拉升人气。芳芳想教女儿,作为特长,女儿不喜欢不耐烦,说:“拉成一根麻花,有什么意思?我的培训班够多的了!不要不要。” 不过,志成讲要练瑜珈,是晚上要亲热一下的暗语。 “才周一就要练?前天周六不是练过一次了吗?” “刀不磨要生锈。”坏坏地笑。 睡觉前脱了衣服,芳芳把志成拉到镜子前,抓住他的前胸,友好地提示,“老公,看看,不能再肥了。你胸上的肉,比很多女人都多了。” 志成也感觉发福了,像在县里干基层工作退休的爸爸,浑身鼓鼓的,撑着衣服。芳芳多次抓起他肚子上的肉,戏称为“二环路”,警告“三环路”不能开建,用工程管理的说法,如果有“三环”的话,“那是严重的违规投资。” 在地铁上,已经有人叫过志成胖子了。让座给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那孕妇连声说:“胖哥,谢谢了。” 第一次听人叫自己胖哥,半天没有意识到是在叫自己,本能地反问:“你叫我胖哥?”孕妇点点头。她的老公在旁边说:“不是胖,不是胖,有点壮而已。”志成立即明白过来,不好意思地暗暗收紧了肚子。 “我没有觉得有多胖啊。” 志成嘴上不肯承认。 芳芳撇了一下嘴说,“你自己感觉不到哎。再胖,影响做爱的心情了。” 亲热的时候,不知怎么,志成脑袋里钻出来颜如玉的模样。人中,嘴唇,一截瓷白的手腕…… “哎哟,哎哟,老公,你……这么用劲干嘛?” 芳芳地动山摇。 倒头睡下时,志成忽然想:“颜如玉的眼里,我会不会也太胖了?” 第2章 谈判(一) 罗边疆一星期不见人影,钱进也没有消息,难得的清静。信息系统在志成心里已经放下。他不再过问采购方面的事情,也不想过问。 星期五下午,曾智的来电叮铃铃地响了起来。 春节期间微信拜年有过聊天,久未联系了。志成赶紧接起,恭敬地双手握着手机。 “志成弟,开春了,有没有去哪里快活一下?”曾智问。 “曾总,你快活一下先。你快活了,兄弟我才敢快活。” 曾智是江南市分公司的一把手,一方诸侯。他比志成大五岁,年纪同向阳相当。 “志成弟,快活以后会有的,今天不说这个。这次,我是来当说客的。” 志成“哦”了一声。 “钱进找到我,就是采贝公司那个钱进,说你搞共享中心,但是信息系统又不归你管?” 曾智管着市里全面工作,共享中心这样全省财务的大事,他不清楚,他的副总才清楚。 “是这么一个情况。怎么,钱进同你熟?找你干嘛?” “早些年,钱进同江南市分公司做过几单生意,销售电脑、打印机、空调、摄像头这些东西,他认识我们分公司一些人,包括我的前任老总。有一年,他同我一起,自驾西藏,一路摆龙门阵往返拉萨,知根知底的。他知道我们俩关系不错,跑来我这里蹲了两天,还专门把我的前任请出来聚会,请我打电话给你。” “啊?” 志成没有想到,钱进消失时,出现到曾智那里。 “钱进想做信息系统的生意,让我劝你,一定要把信息系统的管理权重新拿回来。本来,去年罗边疆介绍你们认识的时候,钱进就无数次找到我,让出个面,加深一下和你的关系。但是我想工作上的事,自有规矩,不方便介入,就一直没有给你电话。我现在还是这个态度,生意场上的事情,我不管。我把话带给你,说客的任务就完成了。”曾智客客气气的,一如既往的谦谦君子形象。 “罗边疆也说要拿回来,我倒想啊。但是,谈何容易?” “是的。有一些情况,我也清楚,当然不好拿回来。先不说这个,我想另外给你讲个事情。” “另外的事情?” “关于你的职业发展问题。这个问题,从上市开始的时候我就在想,后来管锋总提任了,欲言又止。你看,现在财务部三个副总,黄总主持着工作,下一步会怎么样?你想不想当财务部的老大?” 志成同曾智有特殊的渊源。志成进公司全凭曾智鼎力相助。他俩毕业于同一所大学的本科会计系,同一个辅导员。辅导员在志成去读研究生前,多次说起这位优秀校友,欣赏之情溢于言表,不住地建议以后去投奔。志成对辅导员的话言听计从,而曾智不仅专门指点了如何应聘,出主意去冲击省公司财务部的岗位,还在面试的时候悄悄找了老处长黎劲松给予关照。实习的时候,曾智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志成弄到自己麾下,训练了大半年。曾智涵养极好,深藏功与名,在老师和同学那里,从来不提为志成进公司立了汗马功劳,反而讲志成表现优异、水到渠成。不像有的人,哪怕只尽了鸿毛之力,却吹出了泰山之功。 曾智是跨界英雄,这一点又让志成深深佩服。志成实习回省公司财务部当报账会计那会儿,曾智当上了江南市分公司的财务经理。实习老师加上基层财务经理的双重身份,志成凡是遇到不懂的问题,不由分说统统找曾智打破砂锅问到底。本以为曾智轻手熟路,会在财务上一直干下去谋求晋升,但是曾智却不是从财务上提拔的。他离开了财务去干了人力和综合,辛苦几年,领导满意,各方认可,最终从综合部门提拔起来,成了分公司副总经理、总经理。在以工程和服务为关键职能的信建公司里,财务背景的人能当一把手,全省只有曾智一人。财务的人一说起曾总,无不崇敬有加,视为楷模,志成算最热烈的那个。志成常常觉得这个师兄,肯定是特殊材料制成的,可以跨出财务的地界而且取得了成功。 更重要的是,曾智并不“富易妻、贵易友”,长久地同志成保持着联系,平等地称兄道弟,从不托大。不像有的朋友,要么热络几年就淡了,失去联系各自奔忙,要么职务论交情,正职同副职之间言谈举止之间总露出那点高傲,让人不想走近。两年前,当志成提拔副总时,曾智发来短信:“喜讯传来,象自己当初被提拔时一样开心。”祝贺的信息百千条,志成一直觉得这条短信是最真挚的。对了,罗胖就是曾智推荐来参与共享中心工作的,说在江南实习时两人没有认识,缘份难尽,给志成一个人才做帮手,这更是莫大的支持了。 志成朋友不多,公司的三级经理里,省内省外全算上,正副职全算上,曾智可谓志成唯一的良师益友。 “当然想过!不过,我最希望你来当老大。你是公司的三级经理正职,财务背景深厚,平调就能来。你当带头大哥,我肯定给你攒够劲。”志成脱口而出,隐藏在心里很久了。 “不不,我对到省里来没有兴趣。说实话,在江南当个一把手,权力很大,最大的权力就是可以决定开会和散会的时间。如果到省里,我从分公司的高层,瞬间就变成了省公司的基层,我这项决定开会时间的权力丢掉了,还舍不得呐,哈哈。再说了,省里的同志到市里,工作好上路,只需要花点时间熟悉情况;但市里的同志到省里,工作往往难于胜任,省里对综合素质的要求高得多。我到省里,还要重新学习,是一个巨大的挑战,不想折腾了。俗话又说,远香近臭的,我们俩兄弟处得太近了,说不定会‘频来亲也疏’,反而影响我们的友谊。领导要征求意见的话,我肯定不得来,据理力争,绝不含糊。我现在业绩不错,领导应当不会产生平调我的主意。现在,你的情况同我完全不同,你要解决往上走半级的问题。这一个问题对你的职业发展太重要了!” “曾总,谢谢哥哥你关心我,没有人同我讲这些。天意从来高难问,我当老大,只能想想,前面还有老向!他比我先提拔,早六年,管锋四年前来部里,他已经当副总两年了。而我,当副总刚满两年。管锋一走,向阳望着总经理的宝座,脖子伸得象天鹅一样长!这路人皆知吧?” “公司没有直接任命黄总当财务经理,说明她并不是领导心目中的理想人选,上级可能在犹豫,但是也没有任命向阳啊,你有机会的。向阳的确比你更有优势,他管着领导最关心的预算、考核、项目、投资这类事情,表现的机会比你多,论资排辈的角度,年纪比你大几岁,按常理应该先上。不过,你也有优势,比如你是研究生学历,向阳是本科,你是正牌的财务专业,手上握有cpa和律师资格证两个的‘大王’,会计师和税务师就不提了。向阳还守着的原来的工商管理本科,好象除了中级统计师,没有其他证书。还有,你在上市工作表现突出,得了好多表扬。最后,年纪小几岁,可以看成优势,相反向阳大几岁反而成为劣势了。志成弟,为什么不争取一下呢?” “学历、证书、年纪,赞扬,自恃甚高,纯属自欺欺人,在省里这些东西的含金量不是想象的那么高。领导说了,要看着实绩,公司真正地选的话,老向处在有利位置上。我不知怎么争取。”领导坐轿子,只要能平安到达目的地,不管抬轿子的是病夫还是壮汉,志成觉得自己是那个精壮一些的轿夫,可以让领导更踏实,但是领导可能习惯了羸弱一些的那个。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你怎么去争取。”曾智顿了顿,加重语气说:“但是啊,财务经理只有一个。经理和副经理之间,收入至少差百分之二十且不说,接触到的人和信息,面对问题的层次,调动的资源实现自己的管理理念的机会,正职同副职差别大了去!如果向阳干上了,你想当部门正职,有三条途径。第一条是向阳退休,他退休的情况下,你肯定也过了提拔年龄了;第二条是向阳离开财务部,这种情况也难于发生,财务经理离开除非提拔成公司副总经理,象管锋一样,毕竟是极少数,要求机遇、能力和业绩,也就是天时、地利、人和齐备;第三条是你转到其他专业,比如去干审计、纪检甚至象我一样去干人力干综合,你三十八九岁了,丢掉财务专业,这么去转愿不愿意?你学财务、干财务,一方面日久生情,另一方面路径依赖,不好转换专业,我估计你是难于割舍的。反正我从财务出来,干人力干综合还是很痛苦了一阵。你想过这些道理没有,到底想过没有?” 曾智毕竟是年轻的老江湖,看穿了一切。正副职的差异志成当然清楚,从一个小细节也能对比,正职有专门的休息间,刻意隔断做出来的,放着木床,而副职同员工一样,只有行军床,管锋的办公室空着,黄蓄英目前不敢名正言顺地睡那张床,象会议室那个空着的正中位置。志成老老实实地说:“想过,但没有你分析得这么有条理。财务最大的问题就是专业有门槛,晋升要积累,能当上财务经理的只有一人,升不上去就要认命,只能原地踏步,甚至要退步。” “向阳分管的工作,有资源分配的建议权,这是很大的权力,比你这个管理核算、报表、税务的人更受人追捧、更受领导重视,他还要来管信息系统的建设,从你的主责主业里,把核心的工作拿过去,我认为不正常。志成弟,说回来吧,向阳来管信息系统,让我联想到什么?我猜有两个原因。原因之一,共享中心的工作很受省公司万总、徐总的重视,当作管理创新的重要工作,向阳急着来参与,工作才有亮点。也就是说,接受领导点赞时他不想缺席。如果这项工作能够在集团层面有全国性的影响,他更不能缺席。原因之二,这个项目是有一定的投资金额金额项目,财务老是看别人花钱搞项目,一般没有自己的项目,谁都想管。向阳可能要运作一些事情,比如让特定人中标。他想的,绝对是一箭双雕。你要注意,不要让共享中心的功劳被别人摘了果子,好处被别人拿了。” 志成觉得曾智如同武林高手,不轻易出手,出手全点在事情的“穴位”上,自己只有佩服,五体投地的佩服。 “志成弟,我们是兄弟,向阳那边也是朋友。本来我不应该来说这样的事情,但是你一直呆在那些会计数字里,虽然当了部门副总,仍旧单纯。说直接点,不怕你心里不爽----你的革命经验是不够的。我痴长几岁,我应该提醒一下你。” “怎么会心里不爽?我感谢都来不及。” “那好。钱进那边,我会说电话过你了。你给我个面子,同他再见面聊聊。他说不敢再来找你,苦恼得很。见面再聊聊,不会有什么影响吧?你办不成的事情,统统不要答应就是了。钱进做生意挺老实,口风也还紧,不会乱说。他最大的优点,把公事当作私事给你办,又把私事反当作公事来办,服务态度没得说。以前他主要做电脑这些大宗办公用品生意,现在全部被电商冲击,快挂掉了,着急啊,急切地想给我们这样的大公司做生意,你能帮就帮一下吧。工作和生活里如果能有个真朋友,可以相互促进,共同成长。以我的经验而论,关键时候能助你一臂之力,雪中送炭那种。” “曾总,你专门电话了,我照办就是。最大的障碍在于,徐度总支持向阳。原来纵横的产品,是在他们手上开发上线的,如今旧情难忘啊。这中间……” “志成、志成,电话里不讨论这个,信息安全。”曾智打断。 志成马上收住话,又说:“明天就周末了,你有没有空?我去江南一趟吧,找你商议一下。也算给你拜个晚年。” “还是我去锦城吧。钱进才从我这里回去,你们俩在锦城,我将就你们。”曾智想了一下说。 周日,曾智从江南坐高铁来到锦城。钱进开了一辆越野车,先接了志成,一同去车站接曾智。越野车洗得锃亮,发动机动力强劲,加油时低沉浑厚的转动声,宽大的轮胎摩擦地面,又平又稳,坐在驾驶室,视线比家用轿车高一头,街面上的情况一览无余。志成问:“这辆车开进西藏去过?”钱进眼睛隐约的血丝,精气状态出奇的好,得意地说:“开进过三次了。王总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自驾一回?” 曾智瘦高的个子,穿着一件休闲毛料西服,在高铁站的人流中鹤立鸡群,一眼就看到了。钱进举起肥厚的手掌,使劲地挥手,笑得眼睛亮起来。 就在高铁站附近,吃火锅。火锅店是曾智点选的,说江南市的朋友开的,货真价实,锦城的火锅良莠不齐,不要去那些虚张声势的地方。果然,老板一口江南市的口音,在店门口迎接,递烟奉茶,跑前跑后张罗着菜品,江南市的山珍和河鲜摆了满满一桌。 火锅滚烫,驱走初春的寒气。三人没有喝酒,真正的朋友之间通常不喝酒,吃饭回归吃饭。信息系统的事情议了一下,其实几句话就讲完了。聚吃常有仪式的意味,好像公司的会议,会前充分酝酿沟通,真正开会时,会议只是一个形式了,表示拍板或交易。 话题很快转移,曾智问志成和钱进:“江南市李副市长的案子,晓不晓得?” 志成茫然地摇摇头。市里天大的事,在省里一般激不起波澜,市里兴趣盎然,而省里听之无味。志成很少关注市里的新闻,钱进也说不知道。 曾智说:“李副市长留置结束,最近移送检察院 ,准备公诉了。这哥们是省里下去的,在江南市干了几年,管规划管住建管旅游 。太厉害了,在市里不声不响发展了五个女朋友,最漂亮的一个是电视台的主持人。据说从周一到周五,每天晚上一个,轮流,留下周六周日跑回锦城,陪自己的夫人。我有两次请他吃个晚饭 ,他只同意中午。并且,吃得很简单,匆匆忙忙整完,要睡午觉。我最初认为他工作劳累,现在看来不是,他每天中午在养精蓄锐!” 钱进叹道:“狗日的身体这么好?惊为天人,一个周七天都不歇气吗?” “说起来,故事还多。五个女人对李副市长死心塌地,爱得要死要活的,竟然彼此不知对方存在,以为自己是唯一的一个。案件出了,方才晓得五个人可以组成一个‘班’。电视台主持最迷,直到看了李副市长微信,防线才崩溃掉。” 志成和钱进听得饶有兴致,啧啧称奇。 “我讲这个事情,是因为有家丑,说来丢脸。志成弟,你记得去年,分公司损赠了八十万给旅游发展大会吗?旅游发展大会是全省的,江南市政府承办,这哥们是组委会领导,他亲自来公司化缘,我不得不给。” 因为捐赠信息要省里批准,会计报告要披露,志成记得这个不大不小的事,“怎么啦?” “当时我就觉得八十万太多了,让陈副总去谈,争取降到五十万以下。我怕开了口子,捐赠太大,以后各种化缘的,我挡不住。陈副总去了两回,回来说李副市长金口玉言,八十万一分不少。我只好签了字。现在李副市长出事了,把这件事情挖了出来。真实的情况吓人一跳。这哥们在组委会签字一只笔,霸道得很,用这个权力,让组委会财务返还五十万,名义上是退回我公司,实际通过陈副总私自搞了一个公司的收据,悄悄领出来,他们两人分掉了。” “分掉五十万?陈副总没有退回公司?”志成同陈副总没有打过直接的交道,依稀记得模样。 钱进在旁边说:“智哥,我早同你讲过,陈暗地里自搞一套的,不听你的号令。我有两次找他,他高傲得很。活该 !” 曾智继续说:“陈副总是有点不听我招呼,不过班子成员出这种问题,一损俱损,对我并不是好事。这一笔账,只是李副市长案件中的一小笔,对陈副总就是不得了的大事。现在,陈副总取保候审。春节前,我被这个事情困扰了两个月,现在才告一段落。” 志成感觉到曾智讲这个话有深意,看了看钱进。钱进在锅里捞牛肉,浑然不觉。果然,曾智端了茶杯,主动碰了志成和钱进面前的杯子,然后说:”生意还是要正规做,不要出问题。像陈副总这样,现在面临定罪量刑,值得所有人警醒。另外,志成弟在人家的管辖之下,一定不要造成上下级之间的矛盾,同公司领导的关系是根本。钱进,你要记住哦。” 钱进双手捧起茶杯,说:“智哥,放心、放心。” 行色匆匆,吃完,送曾智高铁返程。钱进说:“智哥,搞个腐败活动再回去?洗脚还是推拿?” 曾智说:“免了,早点回去。明天要抓春季森林防火,市里通知公司开会,缺席和迟到要挨批。” 快到高铁站,曾智问:“罗边疆呢?” 志成说:“他家还在江南市,周末一般会回去。下午打了电话,他今天晚上才回锦城。我们三人聚会,没叫他,也没有告诉他。哎,让他好好休息吧。” 曾智说:“对,不用叫他。保密!” 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第2章 谈判(二) 三月初,天气好起来,朋友圈里全是花讯,梨花、桃花、油菜花似乎比去年开得更盛。公司办公在高新区,离城市边缘不远,站立于办公楼高层,往郊外望一望,白的、红的、黄的通天的花气,自城外隐隐而来。志成看到,诗友在朋友圈九宫格里,放满了漫山遍野的赏花照片,写出“花开似酒烈,要醉一万场”,不禁连连点赞,心向往之。 工会小组照例开始筹划三八节活动了。年纪大的两个女员工---资金室主任刘琼英和高级经理陆金凤,尤其积极。大家尊称刘琼英为刘姐,陆金凤为陆姐,在搞活动这种事情上,当姐的人举足轻重。她俩围在黄蓄英身边叽叽喳喳,献计献策。黄蓄英很快就决策了。在财务微信群里,黄蓄英亲自讲,去年上市累倒大家了,上市后的第一个春节全体又准时归队,难有喘息时候,必须搞个三八节团建活动。女员工休息是正份,男员工理应做好陪同。白天先到城外赏花,晚上再进ktv唱歌,彻底放松一下。这次活动,要同以前不一样,对到了现场的人,发一份豪华版礼品,不去的不发。两个绝经的大姐马上跟进,在群里语音造势,带头发出了由衷的欢呼声。志成听出那几声号叫中的满意之情,有点儿好笑,难道年纪大了,兴趣会退化,对好吃好耍情有独钟吗? 三八节一早,两位大姐全副武装,红长裙、帽子、墨镜、纱巾——“四宝”齐备。一阵大呼小叫,嚷着先去安排农家乐,生怕别人不知她俩打前站似的。出门前,双双跑到志成和向阳的门口提示,“你们一定要来哦,与民同乐。”志成还没有搭话,向阳应和说:“一定来,一定来,不来就阴阳失调了,不来就要发大红包给女神们。” “志哥,你开车哇,我蹭你的车。” 志成记不得什么时候开始,向阳管自己叫“志哥”的。用尊称示好,大约是自己提拔为副总,职级同他一样的时候。以前一度叫“阿志”,听起来好似广东老板叫自己手下的马仔,志成为此不舒服了好一段时间。 老向的混动豪车保护得真好,不轻易开出来,既省油费又保密。志成嘴上仍说:“好啊好啊。黄总呢?” “刚才有人先接走了。“ 部门里那么多人,一把手有人保驾护航。两位大姐在这方面安排很周到。 志成和向阳很久没有同车出行了。以前同在财务部作办事员,常常厮混在一起,出差、开会、赴约,坐过无数次的同一辆车。向阳先买车,逢下班时,有时还捎志成一段。两人都做了财务部副经理后,同车却没有几次。职权是一个奇怪的东西。有了职权,彼此就有了面具,职权越大,面具越大越厚。仍然上班下班,朝夕相处,两人变得生疏了。 向阳坐在副驾,总得聊点什么,志成没话找话地说:“老向,今年预算都搞定了嘛 ?” 预算的情况,部务会才研究过一次。说是研究,其实就是通报一下。预算对各部门、各市公司影响很大,需要省公司一把手亲自审定,然后以预算管理委员会的名义下达。财务部里,全面预算和绩效考核是最核心的工作,有着不可言说的许多细节和秘密。 “哎呀,累死老子了。领导要求一月份就下达今年的预算,折腾来折腾去,前几天才从部里报出去。黄总都催了几次了。分公司不断说这个情况要考虑,那个情况要照顾,烦得很。今年的市场情况不如往年。” “老向,你是高手,搞这么多年,哪一次不是药到病除、手到擒来?报出去就肯定能下达下去。” “今年不敢打包票。现在万总那里还没有过。上市第二年的预算,关键都很啊。” “嘿嘿,你再敢给集团销售部加高预算,那两个美女又要来磨你了。“ 每年预算下达前,集团销售部一高一矮两个美女,常堵住向阳的门口,要求面对面沟通。她们受总经理张成功的派遣,算是特使,来严正交涉本部门归口负责的收入预算太高的问题。张成功永远不会出面,自称忙着见客户,而见客户比见财务重要得多,”我们忙着挣钱,财务总在后面暗算我们。你们俩去,同他们讲清楚钱是怎么挣回来的。他妈的,公司里有怪现象,做销售的总干不过做ppt的。”受指派的两个美女一丝不苟执行上司的指令,把待客户如初恋的干劲使了来,最低限度要沟通到向阳口头求饶为止----同意酌情考虑降低预算。向阳有时候退无可退,大家就会看到一幅景象,两个美女一左一右夹着向阳坐在位置上,办公桌前摆着厚厚地表格,逼迫向阳签字,不签就动弹不得。逼迫并不暴力,采用了春风化雨的方式,一个给他揉肩膀,一个替他倒茶水,有时候还要唱歌给向阳听----刀郎的成名歌曲《冲动的惩罚》。那时没有一个人能解救他,财务部的人在门口象乌龟一样伸个头,又缩回去,不敢上前,连易风华这样直来直去的厉害角色,也采取了避而远之的态度。向阳有几次对下面的人吼,搞个财务搞傻了吗?不敢跟集团客户部的人干架?大家只嘻嘻地笑,不搭话。 “嘿嘿,老子怕那两个美女,黑白双煞”. “为什么叫黑白双煞?“ “个子高的长得黑些,个子矮的长得白些,黑白配。“ “哈哈,老向,如果你顶不住了,让给我享受一下。那矮个子美女,浑身香水味。有一次我在电梯里,碰到她给张成功娇滴滴地说,‘张总,不洒点香水的话,我就觉得象没有穿衣服一样’。我脸红了,张成功那么不怕荤的,脸也红了。记倒,下次让她来找我。” “ 你当心!矮个子美女的老公,是专业队练排球下来的,身高两米,全身肌肉,你要经得起锤。” 志成吓了一跳:“一米五几的配两米的,真正‘年龄不是问题,身高不是距离’,天下之事,无奇不有。我只能理解成,站着有身高差,躺着就没有了。哈哈。” 向阳笑起来说:“财务部里,你人小鬼大,思想腐化,原来老处长就这么说过。哈哈。” “那个高个子美女也不错。每次同你说到激动处,扭胯部来撞你的胯,幅度很大,一般人做不出来。我估计她是练舞蹈的。” “志哥,老向我是老头了。在小区里碰到小朋友,都有叫我爷爷的了。第一次,一个小萌娃叫我爷爷,我还没有进入角色,想不到人家叫的是我。老子踹他一脚的心都有了。老头守得住初心,你火力那么旺,见到美女要犯错误的。” 这情形有点象志成被孕妇叫做胖哥。 气氛一下轻松起来,重回旧时光。 以前他们俩摆龙门阵的时候,常扯到女人上去,多半是向阳讲,志成听。已经失去了讲笑话的兴致多日了。 志成伸手打开了车载电台,轻柔的音乐传了出来。向阳眯着眼睛,听了一会儿,说:“志成,信息系统建设那个事,我想搞成单一来源采购。” “好啊,老向,你真有办法。”志成早听罗边疆讲过了。向阳一坐上车,估计会扯信息系统的事,志成暗自作了心理准备。 “唉呀,这是为了提高效率,支持好志哥的宏伟工程。做事不易啊,我去采购部找岳昊沟通,那个资深的主管,人家提了很多问题,我一个个地驳倒他。现在,只需要财务和采购,联合搞个签报,这件事情就成了。” “签报好啊,事情推进得快。” “只要一签报,肯定议论纷纷的,说我在中间有鬼。” “身正不怕影子斜。” “如果单一来源采购定下来了,就还是纵横来做,到时候,我让牛健请客,应该好好感谢志哥的支持。” 志成眼睛盯着前方的路面,目不斜视地说:“哪里哪里,纵横应该感谢的是老向你。我听你的命令,我们还是向以前一样。” 早春的阳光把农家乐照得暖融融的,金黄的油菜花漫山遍野,蜜蜂嗡嗡的声音时隐时闻。员工基本到齐,离中午饭还早,就开了一桌麻将、两桌扑克。刘姐、陆姐陪着黄蓄英哗哗地和着牌,见到向阳马上拉住坐下。向阳点燃了一支烟,嘴角吞云吐雾的,双手熟练地砌着牌。麻将是向阳喜欢的项目,同大姐们着共同的兴趣,每次活动的必修课。 扑克的两桌,小年青们正在打着掼蛋,声浪一桌高过另一桌,拿到了王炸的,甩牌时激动得几乎要跳到桌子上了。看到志成,小年青们有些不好意思,让出桌子的一角,叫着“王总,来两局”。志成摆摆手,说:“我不会这个。你们应该叫我下围棋!”。小年青们不再勉强他,重新围着桌子。据说掼蛋要分出胜负,怎么也得打上十五局,这分明才进入状态,离高潮和结局尚早。志成自己找了一把椅子,玩手机去了。 颜玉如坐在黄蓄英旁边观战,小口地啜着茶盏,看着牌局。浅白的大沿帽,深白的过膝长裙,脖子上松松地系了根淡红的纱巾,像一朵早开的白瓣红边的莲花。大妈大姐春游“四件宝”,均为掩盖白发皱纹之用,恶俗无比,殃及所有用道具的人,可到了颜如玉如这里,比如纱巾,在颜如玉脖子上,反而显出无比的清雅。志成进门的第一眼就看到了她,又偷偷瞄了几眼。颜如玉目不斜视,没有往志成这边看上一下。 向阳吸烟的时候,颜玉如慢慢举起手掌,在鼻子前扇了几下,然后轻轻挪了挪椅子,悄悄地离麻将桌远了一些。 第2章 谈判(三) 好说歹说,从二月下旬磨到三八节,采购部终于同意会签单一来源采购的请示了。向阳曾几次暗示岳昊和金火明,公司领导支持共享中心,必定对信息系统一路绿灯,只要把所有的理由汇总起来,两个部门先签好字,领导签字不成问题。他俩最终好像听懂了。 请领导签个字,真是一个复杂艰难的事情。签报的题目确定为《关于财务共享中心信息系统单一来源采购方式的报告》,故意没有用“请示”二字,自有深意,表示事情经过两个部门商量妥当,不用领导决策,“报告”是知会领导的意思。同“请示”天差地别了。在文体的用词上,岳昊和金火明没有为难向阳。 签报的意见栏,记录着每个人的意见。三月九日,罗边疆写“按向总指示,发起单一来源报告 “,岳昊写“情况特殊,可以考虑单一来源采购方式”。三月十日,向阳签“单一来源采购理由充分合理,有利于财务共享中心的建设,同意”,黄蓄英签“无修改意见“。最后到金火明,却签“请领导决定”,怎么也不肯写“同意”二字,有惊无险,最终呈报上去。三月十一日,徐度批示“请按规定办理”。 向阳全部看在眼里,谢天谢地。最大的那关卡在岳昊那里,写得不情愿,用“可以”二字,表示没有完全否决,签报才得以发出。罗边疆最让人生气,什么是“按向总指示”?分明在控告自己指使他办事,摆出了一副不配合的架势。向阳本想发顿火,将签报退回罗边疆重新写意见,但岳昊随后签了“可以”的意见。万一退回重签,岳昊变卦了怎么办?会不会触动岳昊反对的神经,没有把握。有“可以”二字,流程顺利到了自己这里,忍气吞声一下,就不计较罗边疆的无声抗议了。以后找个合适的时机,把罗胖子换掉,看着徐度的签字,向阳暗暗地想。 徐总签得好艺术。领导签“请按规定办理”,内涵深刻。如果将来没有问题,可以理解领导是同意的,属英明决策;如果将来出了问题,就理解为领导让按规矩办事,错不在领导,错在经办人违反规矩,同领导可没有什么关系,要追究责任,只能追究出馊主意和乱作为的下级。向阳和金火明在省公司工作多年,领导签署意见的潜台词,他们完全明白。反正,只要领导没有签不同意,就当同意了,以后有问题,要替领导背锅,这是做一个好下级的应有之义。 向阳跑到金火明办公室,“金总,多谢了。如此一来,信息系统可望如期建成。到时庆功酒少不得敬你。” 这是实话,单一来源采购节省时间。 金火明挪挪屁股,椅子微微后退,“说实话,我这个字签得很纠结。不是你在财务部大权在握,不好硬顶,我肯定公事公办了。岳昊那里,做了三盘工作,小伙子才同意发起签报,开初是顶着不干的。我送佛到西天了,以后有什么问题,向总你自己摆平。” 终究还是因为自己在财务上的地位,让金火明放了一马。 向阳说:“哪有什么问题?理由陈述得那么充分。” 回到办公室,向阳拨通了牛健的电话,一字一句地说:“签、报、拿、到、了!” 牛健兴奋地说:“老向,你太厉害了,不服不行。今天晚上聚一下哇,喝茅台。” 牛健讲话中气十足,向阳的耳朵振得嗡嗡的。 “喝酒?老牛,一回酒就完了?不得行哦。现在肯定有人对老子不满,就算你安排一百回酒,我一回都不敢喝!” 放低了声音。 “是是,你我兄弟之间,的确不是一百回酒、一千回酒的问题。现在形势的确不同了,小心为妙,小心为妙。喝酒另说!” 六年前,管锋没有来财务部做总经理,财务部还称为财务处,老处长黎劲松没有退休。王志成愣头青一样,天天苦口婆心地到处去宣讲他那复杂的会计准则,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加之职级只是一个四级经理,无非比其他人更忙一些,没有资格染指信息化项目。向阳只用一个简单的理由----套装软件要价高,而公司业务复杂,外围接口较多,财务软件宜定制化开发,就把市面上牛叉烘烘的好友、彩蝶、管家几个套装软件屏蔽掉了,比选的时候连请也没有请它们来参加。当时有天时之利,采购部和信息化部刚组建,所有人仿佛单纯一些,竟没有人质问,做套装软件的真的就不能做定制化开发。可能在所有人印象里,套装软件太生硬太死板,不可能搞定制化吧。牛健动作很快,悄悄地运作了几个小公司一起来比选,略作一番掩护,顺顺当当地拿下。比选过程中,省内重点软件企业通过各类渠道找到了徐度,徐度曾有些犹豫,露出退让的意思。但那些软件企业不专做过财务系统,向阳以此为理由,陪着牛健拜访了徐度几次,力挺纵横,最后没有受到什么实际的抵抗。 今非昔比,王志成羽翼渐丰。管锋来了两年,着力推荐,提拔了部门副总,很有意气风发的味道。王志成在集团公司和省公司频频亮相发声,好像没有不懂得的道理、办不成的事情。最不舒服的一点,王志成愈来愈不尊重自己。从对自己的称呼上,向阳也能感受到。到财务部时叫“向老师”,后来改为称“向总”,中间叫过“向哥”、“阳哥”,现在干脆直接叫“老向”。万立豪和徐度叫自己“小向”,王志成听过无数遍,在领导那里自己明明是年轻人,王志成比自己还小好几岁,就不觉得叫“老向”有什么不妥吗?自己真的老了吗?就算自己真的老了,那样叫人,这情商低得让人无语。在省里工作,叫人自有规矩,不言自明,自己早四年提拔,老老实实叫“向总”不好? 从规划共享中心之初,王志成露出一副大权独揽的样子。信息系统确实是共享中心的主要内容之一,离开它,共享中心的建设会成为空壳,毫不否认。但是在谁的手上搞信息系统不是搞啊,难道王志成不亲自搞,新的信息系统就不会呱呱坠地吗?自己以前搞纵横产品时积累的经验,不正应该发挥作用吗?王志成多次叫嚣,要把纵横弄出去,那个马崽,从江南公司来的,土里土气又蛮横的罗胖子,卖力地摇旗呐喊,他俩经常鼓动耿强这些年轻人在全省吐槽,分明嫌反对纵横的意见不够多。在碰头会、部务会和私下不经意间,向阳已经听到很多声讨纵横的言语了。这些“工作秀”,简直在打自己的脸。难道当初你王志成作为使用方签字验收通过的纵横产品,那么不堪吗?自己几年前的工作成果,几乎被王志成和罗胖子说成了一堆垃圾。单凭这一点,也坚决反对把纵横扫地出门。真到了那一天,他们讲的反倒成了真的了。 就算纵横产品现在真的不行,也必须公正地评说。任何产品都有生命周期,如同漂亮的女人,终有年老色衰的时候。谁看到过永葆青春的美女?软件产品不例外呀,使用了六年,更新换代再正常不过了。王志成究竟不懂软件的规律,更不懂科学管理,这一点本可以原谅,毕竟他学会计搞会计,有隧道视野,但自己在部务会上当着黄蓄英说了三次,要遵守软件产品的规律,仍旧置若罔闻、不为所动,这就不是从工作出发了,而是有要借项目之机谋得私人利益了。黄蓄英和徐度为什么同意自己再次掌管信息系统啊,这些全是充足的理由。春节前后,自己把道理讲到明处,黄蓄英默许,而徐度没有犹豫,调整分工除了王志成和罗胖子发了杂音,没有其他波澜。哼,王志成在领导那里,还是嫩了一点。 王志成肯定怀疑自己拿到好处了。最看不起这小子的,正是这一点,好像没有见过钱似的,眼红别人交游广,有门路。毕竟从小县城出来,王志成家里肯定没有富过,要不,怎么在公司干了这么多年了,凡事依旧显出吝啬的样子。不喝酒不抽烟不打牌,挣的钱只进不出,从来不请客送礼,一副万事不求人的样子。最好笑的,对怎么报废差旅补贴研究得十分深入,聊天的时候说过如何合理地增加差旅补贴。好歹混到了部门副总了,贪这些小便宜,真正有辱斯文。 其实,王志成如果有什么个人的想法,他完全可以向自己或者向牛健提出来,哪用得着放话出来要同纵横一刀两断。谁没有个三朋四友,把朋友全得罪完了,在社会上自己怎么混?王志成经受不起诱惑不说,这小子有什么好处,还想独吞!独狼式的行为,为人所不齿。 向阳正想着心事,易风华来敲门,站在门口说:“曾智带了财务经理和市场经理,找我们来了。” 易风华来办公室时,经常站在门口吼,大大咧咧的。念她一直跟着自己搞预算、考核相关工作,向阳从不计较。 向阳心情正好,对易风华说:“能不能小声点说?你进来!让他们来,先把晚饭安排好,在食堂定一桌。“ 易风华说:“是不是又要喝酒?” “我们财务的红旗单位,每年都来汇报,你说该不该喝酒?” “哪里拿酒?” “当然喝我的酒。公家请客,私人买酒。” “是不是你买的哦?我怀疑。你真破费的话,就不要喝了嘛。” “可以喝两杯,要高度的,才有劲。” “喝醉了,活该,我不得管。” “不要废话。你去汇报一下黄总,请她晚上来参加。人家曾智,毕竟是分公司的一把手。” 第2章 谈判 (四) 集团公司财务部对口志成的副总经理,名叫靳敏。 靳敏比志成小一岁,是中央财经大学毕业的高材生。能进集团,非名校不可。靳敏带着一副黑框的眼镜,眼睛忽闪闪地亮,嘴唇明晃晃地红,亮和红同黑框眼镜形成了对立的统一,传说中的“御姐”样,初见的人总有惊艳之感。她从业经历和志成一样,从当会计干到副总经理。他们之间最大的不同,不是一个在集团一个在省里,而是靳敏的婚姻状况不详。饭桌上聊到集团财务的人事,志成隐约听到会计处的处长讲,靳总应该离婚了。说这话时,会计处处长带着一丝暧昧的笑容,很快止住了话头。尽管同靳敏很熟,但靳敏的私人生活,志成从来不敢问。集团里,人和人之间,习惯了会议往来、邮件交互和微信遥控,谈私事缺少场景和氛围,人和人之间有一道无形的边界,越界被看作素质不高、礼数不周、欲图不轨一样。男女上下级之间,更是如此。志成留心观察,有两次被关在北京的宾馆里写制度,一位太婆的陪同了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女孩来找靳敏玩,小女孩是小号的靳敏,见面管靳敏叫妈妈。小孩玩兴浓时,志成逗问:“你喜欢爸爸还是妈妈?”小女孩立即暗淡了笑脸说:“我没有爸爸。”紧急刹车,不敢再打探这类话题。 靳敏常常抓志成作“壮丁”,集团财务有什么重要工作,首先就想到贵西省派人。志成不胜其扰,开始还有求必应,后来就躲躲闪闪。靳敏用熟了志成,不允许“逃单”,常用以志成拍马屁的话来训他:“集团财务部让你干事,是看得起你,是为你增加工作经历,给你脸上贴金。” 志成常想,靳敏如果更随和一点,不要整天板着个脸,说话更有趣一些,可能还能给颜值增色不少,那样支持、讨好她更顺理成章些。“大龄女青年男会计”,传说中不太好对付的两类人,靳敏可算是女青年,性格又象直男,两样占全,加之有职务,属于最不好对付的。从会计到处长再到副总,志成帮了不少忙,更吵了不少架。混得太熟了,到头来觉得其实靳敏蛮好沟通的,不是一个遮遮掩掩,眼睛始终盯着上面的人,反倒十分轻松。有一次志成说:“磨合磨合,先摩擦后合作,我们俩也是。”志成其实还想着另外的摩擦,只能想想而已,靳敏不会听出这些弦外之音。 精心准备了一番,比以前任何一次更慎重,志成拨通了电话。 “靳总,忙啊?有一个重要的情况要汇报。” “什么重要情况?你哪次电话不是重要情况?”北京腔,字正腔圆。 “关于财务共享中心的事。以前我向你汇报过的。”零碎地讲过,靳敏肯定忘了。 “财务共享中心? 求求你,王总,不要添乱了。去年,你们几个省上了市,还有一半的省没有上。今年上市公司要收购母公司的资产,把那一半弄进上市公司,相当于重作一次上市工作,哪有时间来搞财务共享中心。算了,不要讲这个了。今年再加工作,人都要累趴下。” “别别,我亲爱的靳总,正是因为上市公司要做收购,明年上市公司大了一倍,共享中心更应该搞。” “哎哎,你不要‘亲爱的、亲爱的’,我受不了你。现在的确没有时间,以后再说吧。” “敬爱的靳总,我们省早在管锋总离开前,就想搞了。今年安排好了所有工作,我在负责。其实不需要集团财务部做什么,你能够给我们一个试点的名义就行。意思就是,让贵西省的共享中心,戴个‘试点’的帽子。我拿着这么大的事情,自己独自推进下去了,不搞个试点的名份,总觉得象找了一个第三者,弄了一个私生子出来一样。” “什么私生子,难听死了!” “好好,不说私生子,就当集团财务部给个‘准生证’。以后娃娃长大了,身强体壮的,就说根正苗红的,是靳总你的娃娃。如果夭折了,就是我王志成没有弄好,怀胎没有怀好。嘻嘻。” 经常同靳敏磨合,早有办法。 “去去。试点的事情,我做不了主。要郭总批准。”集团财务部总经理叫郭健康,据说很快就要接手信建公司总会计师,进入集团领导班子。 “靳总,你想想,今年上市公司收购母公司,肯定会水到渠成。明年必须要搞点新的东西,什么管理创新之类的。共享中心是一个好题目啊,我们试点好了,以后在全国推广,你脸上不是也有光嘛 。” 靳总犹豫了一下,“噢,你有没有方案?”志成感觉对方动心了。把自己的事情变成对方的事情,离搞成事不远。 “你同意了,我马上把方案报上来,不过你要保密,不要让其他省知道了,我们省里的头头很看重这项工作,说是财务人也不少了,工作上问题还很多,希望通过共享中心变革,提升管理水平。如果其他省先搞出来了,那我莫法给头儿交待了。” “你把方案发给我,我看了觉得可行的话,再找时间给领导汇报一下。” 志成悄悄做了一个简版的方案发过去,他不用担心靳敏何时回复,那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如果不想办的事,当面肯定拒绝。 果然,两天后靳敏回了话,说领导同意“研究研究“。 志成询问了管锋的秘书,管总是否在开会。确定了管锋在办公室,打了座机。志成记得这是管锋的沟通“圣经”,重要的事情,要找准领导在办公室的时间,用座机打,显得尊敬和慎重。志成不知道这些规则怎么被管锋总结出来的,自己的确看到管锋是这样办的,他依葫芦画瓢。 志成说:“管总,年轻的老领导,你过去了半年多了,我还没有来看你,先给你电话请安了!” 电话那头管锋爽朗的笑声:“哈哈,什么时候来广州啊?去年向阳他们几人过来看我,你也没有来。我说啊,广州遍地好吃的。要来的话赶快,趁现在还没有到三月中旬。三月中旬以后‘回南天’,就不舒服了。夏天太热了,不要在夏天过来。” “老向来看过你?他没有叫我。”志成不知道向阳去年去看过管锋,被人忽视,心里酸溜溜地。但现在不是要这个情绪的时候,想着正题 ,把话题往共享中心上引导,“谢谢领导盛情相邀。” 领导讲得这么具体,天气好坏进入了考虑之列,是真心实意地邀请,如果泛泛而论,就是虚情假意。“你可以经常回锦城来嘛?”志成问道。 “按公司规定,异地交流干部,每年十二次,可以报销。十二次够了。来了广东,忙得很哎,出差多。 ” “领导,不好意思呵,你这么忙。我还有个事情想麻烦你。我不敢在你回来的宝贵时间里打扰,就电话汇报。” “什么事啊?” “财务共享中心的事情。你离开西川省之前,这个规划是你亲自制定的哩!上完市,万总、徐总决定今年搞起来,现在人员配置方案、办公场地方案都已经有了,工作流程和系统建设方面,黄总让我来牵头搞。” “这很好。我走了你们能实施起来,乐见其成。” “但是我有点不放心,这么大一个动作,现在仅仅当着省里的事情在搞,在全国没有一丝声音。我想把工作上升到集团层面,也就是说,我想在总部争取一个试点的资格,不要单单把这个事情当作省里的事情,将来可以推向全集团,这样意义就不一样了。” “不错,这个想法有集团视野,赞成!需要我做什么?” “年轻的老领导,你是总部新任命的总会计师,同集团的领导都熟,能不能汇报一下集团财务郭健康总和靳敏副总,给我们一个全国试点的帽子。先让这个事情在全国处于‘有利地形’?有了试点的帽子,我的工作就好开展了。” “我不好去说,我现在已经不在贵西了。你可以请徐总去汇报。” “你好说的,毕竟是你提出来的嘛。再说,徐总虽然是领导,但是没有被任命为省里的总会计师嘛 。” 集团任命总会计师,要看财务背景强不强,徐度学工程的,哪怕分管财务,也没有被任命。集团任命的总会计师,在国企系统选拔财务干部的时候,有多多少少的作用。信建公司上上下下的财务从业者,很看重这一身份。 “有些道理!就是让我去表功一样。这是你的意见还是徐总、黄总的意见?”管锋毕竟老江湖,要问关键信息。 “我先给你报告了,再给他们讲。他们同意,当然要汇报总部。不过,他们是明的汇报。你同总部财务的领导都熟,你暗里再给力,这件事情就成了。” “好。省里这个规划本身就是我做的,我现在不在省里了,但是可以去说。你们做得慢的话,我就要在广东搞了。哈哈!” “领导,你不要屁股指挥老脑嘛。我有个小小的请求,总部明确贵西省试点的时候,明确我是试点负责人最好。”志成最想说的是这句话,找管锋只为这一个目的。 “不对,你是副职,集团同意试点,肯定也是让黄总当负责人嘛。” “这是我小小的私心,将来做好了,试点负责人是我的成绩嘛 。我这样做,也对黄总负责,万一做得不好呢,也不让人家黄总受影响 。”志成早有说辞。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管锋总是自己最大的牌。用打扑克来比喻,他是志成手上的大王。虽然徐度分管财务,可县官不如县管,具体指挥自己的,是管锋。管锋来上任时,志成当着两个小组的小组长,管锋先把帽子改成了“室主任”,室主任变成“副总”,没有管锋力挺,志成不可能快速成长起来。志成同管锋有缘。管锋上任头一个月,晚上到办公室加班看书,谁也不知道,哪有人想部门总经理夜夜啃书本啊。志成加班忙完公事,到洗漱间洗冷水澡,洗完了又坐回工位看书。管锋第一次听洗漱间水声,循声而来,看到一个脱得精光的人影,管锋奇怪地问:“干嘛在公司洗冷水澡啊?”志成一度感到尴尬。一连碰上了四回,管锋才确定志成没有作秀,两人沟通多起来,好几回深夜谈心。管锋那时在考试,志成还帮着找课件、找习题 ,两人因为这事更加热络起来。一定要把这张牌用好,大牌的威力不能全部发挥多可惜。 志成赶紧说:“管总,我想到一个办法,成立一个试点领导小组,再成立一个工作小组 ,让我们省的黄总和徐总,都进到领导小组里去,我就当工作小组的负责人嘛,明确我是工作小组的负责人也行啊。工作小组到靳敏副总理的会计处那里,找个副处长当副组长,这是对我莫大鼓舞了。” “这个倒说得通。”管锋立即回答。 “管总,我请您帮助沟通总部的事情,替我保密。传出去我怕别个误会。” “好,保密。你要我做暗线的嘛!” 同管总讲完电话后,王志成找了黄蓄英,只说靳敏听到共享中心的消息,明确要省里作试点。 黄蓄英说:“对啊,怎么没有想到要申请一个总部试点。这样好啊,财务共享中心是一场探索,为了保证成功,把声势做大点。只是,如果没有做好,那集团公司会不会打我们板子?徐总会不会同意哦?” 徐度干脆得很,说不用黄蓄英和志成上办公室汇报了,同意马上报试点,他会电话集团财务部郭健康总经理。 靳敏很快又找过来了:“志成,你说得没有错。管锋总找了我,郭总也找了我,说在你们省试点共享中心,还要成立领导小组和工作小组。你代拟一个通知来吧,我负责发,在今年四月的全国财务会上宣布你是试点省。你开心了吧?” “当然开心,最重要的是又在你的领导下工作了嘛 。亲爱的靳总,需要你给徐总和黄总都沟通一下,说试点任务是总部研究定下来的,领导小组和工作小组已经想好。总部领导和徐总、黄总都当领导小组成员,让我当工作小组的负责人——组长,你那里会计处的副处长当副组长。” “好。我的领导说过这个意思。” “我代拟通知的时候,要写上这么一句话——‘工作小组人员非经集团同意,不得调整’。” “这句话在试点文件中讲,是不是有点奇怪啊?这个,这个不好吧?” “写上吧,写上有利于工作。如果试点文件中没有这句话,那文件发出来的时候,你用邮件发到省里,也要把这句话加上。” “试试吧。” 试点文件发出来的时候,靳敏生怕全集团不知道似的,加了一刀,群发邮件周告集团财务线。太给力了,试点文件中有“工作小组人员非经集团同意,不得调整”,邮件中摘出这句话,加粗并标识成了红色。志成看那一行鲜艳的字,像一串火苗,在心里烧了起来。 省内省外的微信消息,如雪片般飞向志成。不少消息公开发到了财务大群里。有人说:“贵西省总跑在我们前面!”,有人赞:“财务共享中心一定成功。集团有远见!”,有人叫:“祝贺王总当上小组长!”。黄蓄英现身,对靳敏抱拳,又@了发言的人,一律回应一串笑脸。 熟悉一些的人私下发俏皮话:“王总,你又有练什么新姿势?你身体真好!”,“王总又想作经验交流哇?”,“王总,什么时候我们来取你的‘精’!”王志成回应了一些消息,一边回一边想象经验交流、掌声雷动的场面,心花怒放。自己当上了名义上的执行者了,而领导小组和工作小组里,没有向阳的名字!虽然不能马上改变黄蓄英宣布的分工,也不知道最终能不能改变,但精神胜利法无疑成功了! 罗边疆得到信息,兴冲冲地跑来问:“志哥,你运作的哇?又是文件,又是邮件的,等于拿到了尚方宝剑了,太好了!喔,工作小组长,厉害啊!我们公司里,最厉害的都是‘组长’,什么‘改革领导小组组长’,‘薪酬分配组组长’、‘专项检查工作组组长’,这个小组那个小组的,比部门还顶用,小组长管处长、局长……能不能把单一来源采购给他妈的取消掉?”罗边疆不断摸着肚子,满脸幸福。 志成说:“有名无实,有什么好高兴的?” 聪明才智用到发个官样文件,争取当个组长,浪费智商,的确没有什么好开心的。在参加工作前,从来没有想过,为了一个公文费尽心机,有的人乐此不疲更不可想象。不过,多年历练,志成已经深谙此道,把字眼、名份搞准,相当于做诗词的推敲,一字可以活一首诗词。懂得在有限的空间里,操作相对理想的结果,也像戴着镣铐跳舞,要忘记镣铐,专注扮相,否则演出的机会都没有,别人戴了自己的面具演出也有可能发生。集团里,论字眼、争名份,是工作的重要组成部分,是能力的体现。更不要说,这些同分工、权力甚至利益直接相关。 志成无疑挺高兴的。 第2章 谈判(五) 就要到清明节了,晚上常有夜雨。屋檐下的雨蓬起初噼噼啪啪巨响,渐渐变成沙沙的细响,隐去了所有的车声、人声。芳芳早早上床,去睡美容觉。她说雨天的白噪音,有安眠作用,叮嘱志成进卧室不要惊醒她的好梦。 志成在书房里看了会儿书,一个字没有看进去,焦躁得没有一丝睡意。 晚上十一点,钱进的微信语音拨了过来。钱进正在杭州,寻求同雅信公司合作。 “怎么样?” 志成着急的问。 “今天终于请到雅信,吃了个饭,但是谈僵了。”钱进有些疲倦地回答,声音低沉。 “你去了几天了?” “四天了。” “一点成果没有?” “成果只有一点点。雅信通过自己的渠道摸了一下,应该是找到了向阳那里,确定贵西省有这个项目,对我讲的话相信了一些。只部分相信,不是全部相信。但是他们决定要自主参与项目,说不需要同我合作。” “向阳怎么给雅信讲的?” “雅信告诉我,向阳说王志成副总在管,他在帮忙。至于如何采购,推说采购部在管,他并不知道。让信息处于模糊状态,一推了之,一点不暴露自己,向阳老狐狸。” “雅信找到采购部了吗?我指金火明和岳昊那里。” “找到了,应该是拐弯抹角地找到的。金火明义正辞义地说,公司正在研究,如果有招投标或公开比选,请雅信关注网上的公告。除此之外,无可奉告。” “同我预想的一致,雅信不愿意你分一杯羹。集团有十二个省都在用着它的软件,占了全国的三分之一还多,贵西省的纵横软件,省里自己搞的,只限于在本省用,雅信肯定觉得自己高贵得很。如果真招标或比选,它肯定有很大的优势,用不着谁帮忙。我提醒过你,同雅信搞合作,这事难度很大。” “难度肯定大,不过我还是乐观。文雪茹回了话,找到了可以同徐度沟通的大领导,对方答应帮忙,成事的希望很大。如果我放弃了,前面求文雪茹帮助,前功尽弃。现在放弃不得。” “徐度已经签了单一采购来源的签报,真的改得过来?好吧,你自己决定。我只提醒你,千万注意,你和雅信合作,完全是你们两家自己的事情,同你认识我王志成无关,你提都不要提我的名字。千万千万,我很担心这个。” “肯定不会提你的名字,罗胖的名字也没有提过,王总你一百个放心。如果提了,只会引发更多问题,我明白的。我对雅信只说,我有自己的强大的渠道,完全能得到情报和支持。雅信不知道我认识谁。” “你要注意,不要让他们偷偷地录音了。录了音留下了证据,你就完蛋了。” “这个也放心,我找雅信只同两个人沟通,一个是董事长,一个是总经理,全是保密地谈,他们承诺了不录音。今晚吃饭,只是我同他们俩,一共才三个人。我讲话很小心。” 商场如战场,防人之心不可无,许多案件给了人启示。志成在忐忑中睡下。芳芳在枕边响着没心没肺的鼾声。睡意来袭时,王成还惦记着,明天再叮嘱一下钱进,甚至让曾智再转达一下,钱进一定不能马虎。 第二天早上,还没有走进办公室,志成的手机振动起来,屏幕显示来电号码“浙江胡振波”。 志成接通电话说 :“胡总会,好久没有听到你的浙江普通话了。” 戏称仍旧保留着。要叫胡振波为“胡总”,真的不习惯。 “哈哈,想念我的浙江普通话了?” “那是那是,有特别的韵味,想念的很。你亲自打电话,有什么指示?” “我敢指示全国闻名的王总会?我想请你来浙江指导工作,你来不来?” 胡振波是浙江信建的财务经理,相当于省里的黄蓄英。不,同黄蓄英还有所不同,他是正儿八经的正职,已经提拔了两年了,提拔时间同志成升任财务部副总经理的时间差不多。胡振波的年纪比志成小两岁,比靳敏小三岁,集团内省级公司最年轻的财务经理,三级正职啊,红得发紫,风头正劲。以前,胡振波和王志成分别在两个省里搞会计政策、搞核算报表、搞财务检查,当四级经理期间的工作内容完全一致,因而常有沟通,相互之间熟悉得很。到集团财务部工作的时候,彻夜不休,一起睡过好几回会议室,结下了深厚的战斗情谊。论起去总部帮助工作,志成出席得更勤一些,因为靳敏更喜欢他。这刺激了胡振波,有两次,志成前脚去了集团,他后脚也跟着到了。两人相互引为好友,其实暗地在业务上、职级上较着劲,用公司的话来讲,这是一种“对标管理”。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志成和胡振波之间,相互戏称对方为“总会计师”,简称“总会”,尽管那时他们只是个主管或经理。“总会”这个戏称,代表着两人的职业梦想。现在,胡振波离这个梦想比志成更近,不仅更早提拔了副总经理,又超前一步扶正了,志成当财务经理希望渺茫。志成前段时间从集团财务部的处长那里听到,,浙江正准备安排胡振波到市里做分公司总经理,增加一段覆历,已当作省公司副总来培养了。这个消息相当确实,因为那处长刚从浙江挂职回京。志成羡慕嫉妒恨,不知胡振波哪来的运气,竟然比自己更顺风顺水,说不定哪天就象管锋一样坐主席台了。哪怕在主席台上叨陪末座,志成也只能坐台下听胡振波讲话,想起来心里落差不会小。人的幸福感来自比较,同自己年纪、经历相似的人的比较。志成宁愿想点其他事,也不想同胡振波作比较,那样总会勾引出一些不快的情绪。 志成坐到办公椅上,身体往后仰,半躺着讲电话。无论如何,以前的好朋友来电,让人愉快。自胡振波提拔后,他们自然地生疏了。志成记得财务共享试点信息在财务群里发布时,熟人全在发信息,浙江财务部的副总经理冯健也发言,就是没有见胡振波冒个泡。胡振波当了正职,在财务大群里发言惜字如金,极少现身,好似他天天思考的,已经不是部门层面的事,是省公司领导层面的事,不肖同财务经理这一层次的同行交流了。 “哟,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去年你在杭州的全国财务会上,出尽了风头,至今你的风还在刮。谁敢去全国红旗省去指导?学习都来不及。” 去年集团的财务工作会在杭州开的,浙江公司承办,管锋陪同徐度参加的,胡振波在会上作了分量最重的经验交流发言。管锋回来传达,大家学习过会议材料。 “我们俩哥们还说这些?真心请你过来指导。” “指导什么?” “王总会,我就直说了吧,指导一下财务软件,雅信的财务软件。” “啊?”志成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怎么回事。“雅信公司找过你了,为了共享中心的信息系统?” “是的。王总会,我把情况通报给你,有问题要咨询你。” “什么情况?” “雅信是我们杭州的公司。它现在的主营业务之一,就是做信建集团十二省的财务软件。这个软件,是浙江最开始使用的,逐步推广到后面的十一个省。软件每次的优化和升级,全是在浙江先搞成再复制到其他省 ,我们省财务同他们合作得很好,可以说结下了深厚的感情,就象你和我之间的关系一样。没有他们的服务,我们在全国也不可能有现在的地位。我和他们的董事长,叫袁野的,挺熟的。” “ 我知道你们十二省同雅信有关系。当初一个省一个省地被雅信攻下来,没有一些血肉联系的话,那才怪了哩。” “对对。他们想来参与你们的息系统,你肯定欢迎的吧。他们有一个难题 ,想托我问问。” “什么难题?” “袁野同我讲,他现在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同一个叫采贝的公司合作。” 志成很警觉,“什么采贝公司?合作干嘛?” 装作不知道不认识。 “据袁野讲,采贝公司是你们贵西省的一家公司,共享中心试点的消息传出来的时候,这家公司的负责人悄悄地来杭州通报,说在你们公司内部,有人支持他,但是不讲是谁在支持。采贝公司提出来作项目合作,说能确保雅信拿到这个项目,条件是采贝必须参与项目,分享利益。” 志成有些紧张起来,屁股不自觉地离开了椅子,站了起来,“真的没有说谁支持他?” “没有。袁野说,采贝讲这属于商业秘密,没有必要让他们知道。” “那,那雅信相不相信采贝讲的?” “不相信。但他们知道我们集团财务经理之间,只隔着一个电话,所以请我来问问,是不是有人支持采贝?我看到文件,你是小组长,嘿嘿。” 志成松一口气,重新坐下,往办公椅后面仰回去,缓缓地说:“胡总会,先告诉你一个坏消息,恰恰我没有管信息系统。春节后,部里让向阳副总管,其实他就管着信息系统的采购工作。再告诉你一个绝望的消息,向阳已经把信息系统运作成单一来源采购了,单一来源指向原来的供应商,那家公司叫纵横。” 胡振波惊叫了一声,说:“我擦,你们省这么野?简单粗暴,单一来源采购?那还说什么啊,我给袁野讲,宴席吃完了,他才姗姗来迟。” 志成转而不紧不慢地说:“你不要急嘛。在单一来源采购的合同没有下来前,雅信仍有机会。那个叫采贝的公司,再申明一下,我从不知道哈,但是雅信可以考验它一下。如果单一来源采购被废掉,我们省邀请雅信公司来参与试点工作,或是投标或是比选,不管哪种方式参与,那都说明这家采贝有名堂,哦,你听不懂有名堂的意思?就是有来头的意思。有名堂的话,可以合作。当然,雅信真觉得自己本钱大、底气足,他也可以自己找贵西公司的领导——徐度和向阳两位,看能不能把单一来源采购改掉,这种情况下,无需理会采贝。” “雅信就是不想合作,不想有人来插一脚。但是贵西省一直有自己的纵横软件,定制开发的,是一个顽固的堡垒,不好攻破啊。” 志成说:“胡总会,你了解我的,我本人是open的。共享中心现在仅仅试点,将来要推向全国,雅信能切入这个重要的工作,相当于为以后几年找到了一个业务方向和增长点,如果共享中心搞成了,雅信没能切入,那它的业务要萎缩。所以,你给要雅信讲,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不要因为一点利益之争,放弃了大局,有人来合作,总归是好的。当然,他们之间生意上的事,同我无关哈,哈哈,同我无关。” “袁野,雅信的董事长,想同你电话一下,可以吗?” “算了,胡总会,我现在没有管这个事情,再说以后他们要来投标或比选,现在电话我,不太妥当。” “好吧。王总会,太谢谢了,我转告他们。” 胡振波有些官方地道谢,没有再称兄道弟。 志成有点失落。这个雅信,托胡振波来咨询,好像铁定该他们做一样,连句客气话也不讲。真不知如此迟钝的市场意识,怎么做成十二省的生意的。胡振波也是的,来作说客,也不知道说说事成之后,必有重谢的话,难道是因为刚才自己早早地说出没有管事,让他连这样的表态相应地省略了?不知他们听到自己不管信息系统了,会不会转而去找向阳?真正管事才顶用啊。不过,他找向阳没有用,向阳铁定同纵横的牛健绑在一起的。 马上同钱进沟通了胡振波来电的情况。不到十点,钱进来要单一来源采购的签字件,说雅信在问这个。志成说:“你找罗胖,让他截图给你,截图不要留给雅信,只给看看。你同雅信咬死,如果能废掉单一来源采购,说明你神通广大,必须进行合作。你还要分析形势给他们听,有人帮助最好,雅信参加不了试点工作,将来市场的萎缩,可以预想。让它们有点恐惧感,你才有合作的希望。” 下午,志成正忙着,向阳带了两个人出现在办公室门口,“志哥,牛总来看你了。”事前并没有预约。牛健体型健壮,昂头挺胸地站在向阳的身后,志成感觉有一头公牛快冲进来。牛健身后,一个年轻的女人,比牛健还高了半头,应该是穿着高跟鞋,向阳介绍叫刘总助。 牛健穿着一套高尔夫球服,戴着一顶白色的高尔夫帽子,脸色黝黑,手腕上露出一个亮晶昌的银色表盘。牛健握着志成的手说:“兄弟,两年没有见到你了,财务部里格局变了嘞。抱歉抱歉,哥哥今天来看你,是迟来的爱啊。” 纵横公司管售后的副总经理和维护主管偶尔见到,牛健从不现身。 “有什么变化了,还是老向下指标,我替他作报表。你才变化大啊,比以前更精神了。怎么,牛总,最近到哪里打高尔夫啊?进化到多少杆了?” 牛健满脸红光,“前几天才到泰国到了几场球,我打了一个信天翁,有史以来第一次。信天翁知道吗?低于标准杆三杆啊,四杆洞只打了一杆!多少人打了一辈子的球,也从来没有打到过信天翁。我现在八十杆的水平,一场球下来,常常低于八十杆,算业余中的高手了。我朋友圈里有信息,每次打完球我都发圈,你也不来点个赞。怎么,兄弟,什么时候打一场?我在锦城的两个标准场,有会员证,带你作贵宾就是了。” 志成说:“不敢,消费不起,再说现在有严格的规定,我们属于有钱也不能打的,更何况没有钱。我只能在电视里看看,主要看看风景和美女,嘿嘿。” 志成讲着事实。旁边刘总助一听这话,对着志成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微笑。志成瞥了一眼,她披着长发,顶端烫成小波浪,涂着猩红的嘴唇。 牛健说:“要看风景和美女,这简单啊,那让刘总助陪你打就是了。最烦你们公司这些规矩,自己出钱出时间,打个球也不行?搞不懂了。这些政策不人性。老向如果一直跟着我打,现在也该练成高手了。”说完,牛健指了指向阳,向阳连忙摆了摆手。 顺顺当当挣到钱了真是好,不必对甲方低三下四,反而可以对甲方随便地指指点点,甚至揭黑历史。向阳本是多么高傲的人,竟然在打高尔夫的时候要追随着牛健。志成脑补出两个人扛着高尔夫球杆上发球台的情景,好象两个农民扛着锄头去挖地一样,说起来洋,其实很土很可笑。 向阳对志成说:“牛总来协商合同的,今天第一次协商。牛总说志哥帮了大忙,特地过来看看你。” 牛健这才说回正事, “兄弟,我特地来看你的,谢谢你的支持。你们公司作单一来源采购是英明决策,老向出这一招真高明。核算系统和报表系统是我们做的,没有谁比我们更了解你们。稍加改造,就可以满足财务共享中心的需要了,说到底不就是功能升级吗?如果找别人,你们的需求写得再好再明白,一些科目 、报告 、资产负债、损益、结账日的基本概念没有,一时半会哪建得起。兄弟,你看,我对这些财务的概念还是很熟的吧? 不是自夸,我前几年为了几个单位的财务系统,自学了中级会计师课程,我们整个公司都号召学,学过了会计师有奖。我们民企的机制不一样,考了证书,可以在工作上派上用场的,一定会奖励的。不瞒你说,有的软件工程师从我们公司辞职,居然去应聘了会计师。” 牛健说话的时候,刘总助整理着包包,屁股在沙发上挪来挪去,高跟鞋从脚上掉到地板上,又伸脚蹬回去。 “牛总,你能讲出这些财务概念,就说明真正是钻研过的。不过,你千万不要认为,这次是在原系统上小修小补一下。如果小修小补一下,我们出点钱打个补丁不就行了?你想,全省的账,甚至全国的账都要到信息系统报销,哪是打补丁就可以的。” “兄弟,我明白,把这个事情说大一些,公司配的资源可以更充分嘛。”牛总挥了一下手,手表闪闪发光。 “牛总,千万不要这么想,共享中心要运作,管理信息收集和汇总的方式都要变,是该配置充足的成本,决不是为了夸大事情,浪费公司资源。” 牛总嘿嘿地笑了两声。志成知道他没有听进去。 志成不想再谈下去,问牛健还有什么事,自己手上还有一个文件等着批出去,送客的意思。 牛健说:“兄弟,我们找个时间聚一下吧,老向一起,我们三人喝个酒。请上徐总也行。” “现在有规定,纪律很严。我怕吃了你的饭 ,到时你合同泡汤了怎么办?” 牛健离开不久,打了一个电话给志成,说刘总助在沙发垫子下放了一个信封,需要赶快收拾一下。其次志成刚才看到了,并没有制止。 志成说:“牛总,没必要,你让刘总助回来取走。” “兄弟,我的心意。” 信封夹在两个沙发垫子的缝隙中,厚厚的一沓,有四万元。志成马上叫来综合主任袁慧和罗边疆,“你们给纵横公司送回去,要个收据或交接的时候拍个照,如果不给收据或不让拍照,马上送回公司的纪检监察室。纵横这样做,要害死人。”志成想,牛健以前只招呼吃饭娱乐,从来不送礼,这次他要下一点本钱,可能碍于向阳抢走了信息系统;如果单一来源做成了,牛健不知要给向阳多少好处,签报的时候,向阳把估算价格还调高了五百万。 快下班的时候,靳敏的电话冲了进来,“志成,你们省里居然不让你管信息系统,真是咄咄怪事?你当个工作小组的组长,难道是光杆司令?\" 志成没有思想准备,慌忙中问:“谁说的?” “胡振波,下午电话过我。你为什么不汇报呢?集团发的文件,贵西省当耳旁风吗?” 靳敏显然没有想过要隐藏信息来源。 志成心内一喜,没有想到靳敏如此一丝不苟、古道热肠,她这样的态度,完全有利于自己。于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靳总,清官难断家务事,省里领导有自己的想法,我给你汇报了,你拿着难办,不是徒增你的烦恼吗?万一你干涉,省里领导猜我打小报告,我还要不要在贵西省混了?我在‘文件上’当了组长,领导赋予多少职权,由它去吧。” “发那个试点文件,领导早知道你打小报告了,你还自作聪明,以为人家看不出来?” 志成听着,想象着靳敏黑框眼镜后面严肃的眼睛。靳敏一本正经的时候,大眼睛盯着人,一眨不眨的。这时候的靳总,失去了女人的颜色,让人畏惧。 志成心内一惊,靳敏说得对,徐度和向阳又不是傻子,尽管大家一致赞同争取集团试点的地位,但没有让自己挟带私货呀。 靳敏又说:“我要找徐总和黄蓄英,我是从工作出发,哪允许工作小组长当光杆司令?另外,单一来源采购有很大问题,为什么不能给杭州雅信一个公平的机会?不行,这个事我要一并讲讲。” “那你找吧。只不过我要提醒你,单一来源选纵横,你要给雅信公平的机会,别人会有看法,你要注意方式方法。你一定要说明,不是我找你的。万一徐总认为我鼓动的你,我不好办啊。” “我会注意。全国十二个省在用他们的软件,贵西省不给机会才有问题。我先发个邮件啦。” 还没有下班,志成就看到了靳敏密送的邮件。那邮件主送黄蓄英,抄送了徐度。志成心里忐忑,计算着得罪领导的程度。忐忑到后来,心内释然,这一切还不是为了工作,没有什么好愧疚的。纵横做得不好,雅信应有公平机会,走遍天下有理。在车库里发动车子,志成心情愉快起来,忍不住哼起了歌。 拧开车载电台,正播放着谈话节目。电台不常听,今天有心情。一个女主持人、一个男的药商,同一个热线男听众,在聊着一种药。,药品可以增加做爱的硬度和时长。男药商讲得绘声绘色,对特定场景下的心理和声音作了生动地叙述。女主持坦然插话,为药品的功效画龙点睛,得意之处居然吟诵了“春风一夜马蹄疾”,“不尽长江滚滚来”的诗句。男听众显然扮演着托儿的角色,不断地表示已经烈火干柴、欲火焚身了,他要放下热线马上下单,期待今晚尽快重振雄风。王志成听了几分钟,为这么大的尺度惊掉了下巴。以前这种谈话节目在深夜,现在居然放到晚上七点半前了,人们这么急不可耐了吗? 人的圈子真正小。胡振波同雅信有私交,这一点不奇怪。他为了帮助雅信,恰好为自己解决了问题。志成感觉自己像作托儿的男听众,也快要重振雄风了。世界上“无心插柳柳成荫”的事情多了去。 轰了几脚油门,车子唰唰,窜过了一个个路口。 第2章 谈判(六) 颜如玉的工作定在税务室,同李想在一起。 宣布颜如玉来的时候,李想很开心,甜甜地说“仙女玉如姐”,颜如玉则颇有创造性地叫“想妹妹”,两人第一次见面就胳膊挽胳膊,一副相见恨晚、新密无间的样子。 李想是前两年招聘的女研究生,招聘面试时考察过,在校的“研究”方向,正好是税务。税务组本就缺人,对税务机关协调的事务又多又杂,主要的工作志成一直亲自抓。虽然这两年李想脱颖而出,应付了不少任务,但是资历尚浅,办事不够周全,税务室主任的帽子只能临时的戴着。干了两年干上集团的四级经理,相当于坐火箭,这种先例不存在的。李想实际地干了“室主任”的活,没有任命,部里在绩效工资上作一些倾斜,以示承认实绩。小朋友明知国企里按部就班、论资排辈的现实,保持着一个去掉“临时”的盼头,对此没提意见。 志成留心观察,颜如玉到岗近两个月,工作习惯挺好。工位上堆满了资料,除了开会,全部时间花在了啃资料。下午下了班,去食堂吃点东西回来,晚上坐到十一点才离开办公室。遇到问题,马上逮人请教,有的问题找到了志成面前,打破砂锅问到底,逼得志成抓耳挠腮、脸红筋胀的。颜如玉奇怪地看着志成,“王总忘记了?替我想想,我明天再来请教。” 每次开会,颜如玉捧着个大大的硬面抄笔记本,记个不停,纸面上留下密密麻麻的娟秀的行书。就凭这一手字,就强过许多员工。现在的员工,要么不做笔记,要么用电脑记笔记,用钢笔来记事的屈指可数了。志成的字写得不怎么好,偷偷地瞄见行书,深感惭愧,有意地藏着自己写的字,怕被颜如玉撞见看不起。 颜如玉常汇报学习心得,坐在志成对面。听着她的汇报,志成感觉工作从来没有这么有意思过。紧紧地收住腹、直直地挺着胸,暗自以为显得瘦一些。 看来,颜如玉的自我定位,绝没有打算做一个关系户,更不可能做一个花瓶。 三月底,正在忙着企业所得税的汇算清缴。现在税前扣除的内容 ,由审核制变成了备案制,本来用不着去找税务局了,但是稽查局大企业处通知,去年的报废额度和技术研发费加计扣除的金额很大,异于往年,要求审查。电话打到李想那里,李想有些惊慌,叫了颜如玉一起到志成办公室汇报。 颜如玉镇定自若,“不用担心,我上门去沟通。” 志成和李想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我带你去,先认识一下人?” 志成问。 税务的工作比较微妙。有时候人家一个政策解释,会让工作陷于无尽的麻烦之中,所以志成一直注意维持好有效的沟通。税务局的工作有两个特点,一是“小鬼当家”,很多事情,领导说了不算,经办那个“小鬼”可以找出一页页的法条说办不成事;二是人员经常换,从领导到“小鬼”,人员“常认常新”。有工作关系的税务局人员,全在志成的电话通信录里。有一些人,走动得松了,会借一些职权,来显示自己的存在,不排除其中有谋取一点好处的作法。颜如玉恐怕不知道这些情况。 “嘻嘻,稽察局那边,我找得到人去沟通。“ 颜如玉举重若轻的样子。让她去碰碰壁也好,漂亮的女人觉得自己无往而不利,撞破了头正好给她上一课,把报道那天没有讲出来的话讲一遍。志成给李想递了一个眼色,李想没有领会,傻傻地站着没有话。志成只好说:“李想,把资料给你的仙女玉如姐,她去大企业处那里实习一下也好。你不用陪着去。” 第二天,颜如玉拿齐了资料,揣上笔记本,背上包包出了门。从志成门口走过,步子轻快。 中午下班前,颜如玉回来了。讲了一遍同稽查局沟通的情况,总结说:“写个说明交过去,没有问题了。” 志成和李想瞪大了眼睛。 下午,稽查局郝局长打来电话,劈头盖脸一顿批评:“王总,你是什么意思啊?你那点事情有多大嘛,还让省局局长给我电话。难道我们之间不能好好沟通吗?你要找我的顶头上司?要知道,省局局长亲自电话我,一年总共才几次。” “什么情况?”志成一下子迷糊了。 “你是装蒜还是真不知道?顶头上司昨天晚上给我电话,说你们公司的企业所得税,涉及报废和加计扣除的事情,让我们要多听听你们的解释,务必服务好纳税义务人,如果有违反纪律,严惩不怠。说实话,下面人办的事,我根本不知道,问了半天才晓得监测到异常数据,我们没有违反规定,你背后打我小报告了。好吧,我按领导说的办,在办公室等你来。你好大架子,我等来了一个美女,美女只身前来,你连个人影也没有见到。好你个王总!“ “我的郝局,只身前来个美女,你不开心吗?我不知道省局领导找你啊,这个正常沟通我哪用得着找他,再说我不认识这么高别级的领导啊。” “王总,你不老实哦。” 赶紧找颜如玉问究竟。颜如玉云淡风轻,“以后税务局我多跑跑,王总你就别问了。你负责把税务政策给我辅导好。” 心里挂着大大的问号,却问不下去了。志成好奇心又来了,心生一计,“这个事情解决了,是不是应该请稽查局的人吃顿饭。”或许吃饭能摸清颜如玉的底细。 “请客?好啊好啊,麻烦了别人,理所当然应该请客。” 颜如玉叫完好,志成后悔讲这么句话了。今非昔比,现今请人吃饭极其麻烦的事情。能够吃什么菜、可以喝什么酒、允许去多少人、准许送什么礼,立了不少规矩,请一次客从申请到报账,细节问题多得很,一路各种审核。即便自己管着省公司本部的报账室,也常常被折腾得不想请客。 志成转移了话题,“清明节了,你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哦,不对,我应该说清明安康。” 第2章 谈判(七) 清明节前两天,志成举手作宣誓状,对芳芳说:“ 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慎重研究决定,从明天起,开始跑步了! ”芳芳盯着他,足足看了三十秒,“以前我说过好多次,要你运动运动,要么跟着我练瑜珈,要么你自个儿进健身房,你都说围棋下够了再说,怎么想起要跑步了?” “上市前后,长时间板凳,腰杆坐出毛病了。男人的腰,半条命。再不跑步,一条命都没有了。” 芳芳摇摇头,“跑步的作用不是治腰哈,是练心肺功能。王总的慎重决定,太反常了。中年男人,突然要发狠虐待自己了,很难说没有秘密!” 尽管嘴巴上这么讲,芳芳还是马上张罗买了装备。自诩为运动员的她,在这方面堪称行家里手。志成说:“清明节放假直接去实体店买吧。”芳芳说:“傻瓜,你真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实体店多贵,网上下单 ,便宜不说,来得更快。不合身退掉就是。” 清明节下过一场雨,适合跑步的天气。小区步道沿着市区的府河修建,两旁开着巴西木花、泡桐花、海棠花,黄色、白色、粉色,热烈而绚丽。林荫蔽日的僻静之处,鸟啼花落,如入深山。志成如同跑在画里,脚下虎虎生风,比加班快活多了。 跑步的人成群结队有之,单枪匹马有之,疾驰如有之,走走停停有之。志成老觉得旁边有人盯着自己看,怕别人笑话,极力端着在网上学来的跑姿,控制着呼吸,做出专业的样子。跑出不到两公里,摆臂摆不动了,腿沉重起来,闭合不了嘴巴,鼻孔和嘴巴同时喘着气,声音粗重得像拉风箱。思想上想放松一下,仅有几步没有顾得上维持专业跑者形象,跑步的架子立即散掉,再也端不回去。对面几个美女跑过来,似乎看出了他的新装备、慢速度和拉垮的跑姿,大声喊:“加油!加油!” 志成努力恢复到最初的姿态,抖动的脸上挤出笑容,故作力大如牛的气势,挥了挥手,回应美女们的打气。 本来打算跑四公里,结果刚跑两公里,志成就叉着腰肌站在路边休息了。身边的红男绿女风驰电制,络绎不绝。 志成慢慢走回家,洗了澡,又换了一套运动服,步子轻盈,神清气爽起来,自觉体重减了几斤似的,久违的健康感觉。收拾妥当,走到小区门口,两个胖子门口比肩而立,冲着自己招着手,是钱进和罗边疆。 罗边疆迎了上来,“领导,跑步了哇?要当肌肉男了?” “胖子,来拉我去喝酒?你现在看到了,我在健身了。健身人士不喝酒,一滴不沾。” “志哥,健身人士不喝酒 ,可以看别人喝酒。今天无论如何,要庆祝一下,你不喝,我和胖子喝。”钱进在旁边说。他现在不叫志成“王总”,改称“志哥”,同罗边疆一样。 志成想起第一次和钱进见面的情形。那次没有喝酒,只喝茶。去年十一月初,罗边疆说了好几次,有个叫钱进的朋友,想认识领导,志成熬不住恳求,同意见一面。那次喝茶很随意,在浣花路,着名的茶楼一条街,路旁的竹椅茶座。浣花路种着不少的银杏,银杏叶已经金黄。天气好的时候,茶楼喜欢把茶桌摆到露天,铺上桌布,搞出一些洋气,供的却是盖碗茶。茶博士拎着长嘴的铜壶,肩上挂着一块厚厚的长毛巾,擦一擦壶嘴子,往盖碗里冲出细长的水柱。茶客担心茶水飞溅伤人,那水柱却指哪儿打哪儿,不跑漏一滴水,外地游客啧啧称奇,举着单反相机拍照摄像,大有人在。阳光金黄,晒着太阳,志成同钱进见了面。 钱进年纪同罗边疆差不多,都是四十岁多,比志成大些。钱进身材同罗边疆有一比,印证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老话,不同的是钱进额头很宽,鼻头很大,眼睛闪着精明的光芒。能标明钱进身份的还有两件东西。一件是腰上鳄鱼皮带,那带子比一般要粗得多,相当于一般皮带的两倍宽,不象是标准皮带,而是北方的腰带了。这可以勒住他的肚子,看起来苗条一点儿。另一件是手腕上的檀香木串子,在粗壮的手腕处缠了两圈,每逢抬手的时候,串子晃荡,发出细碎的哗哗声。如果忘记了钱进这个人,想不起他的身份,但皮带和串子肯定能唤起记忆。 “我是看边疆的面子,才来同钱总你喝茶的。边疆是一个好兄弟,现在主要靠他干活,他娃说要我见见你,我不敢拒绝。” 志成故意说这话,罗边疆听得明明白白。把某个男人叫“他娃”,在锦城土话里,亲昵的意味。志成少有这么叫人,不知为什么见到钱进,讲话变得江湖气了。 罗边疆在旁边坐着,嘿嘿地笑。 “你们什么样的渊源,怎么认识的?”志成问。 罗边疆说是长途客运车上认识的。有一次到锦城市出完差回江南市,刚好碰到同样胖的一个人坐车,两个胖子在高速公路上聊得很投机,互留了电话。 钱进说:“那个时候我在开发江南市的两个客户,其中一个就是你们的江南市分公司。因为怕喝酒 ,没有开车,那年很早,高铁没有开通,坐长途车去的,就碰上了胖子。我是学数学的,钱胖学计算机的,一聊起来,兴趣相同的话题还不少。胖子那时候很高傲,在车上得意地玩他的一线新款三星手机,头也不抬一下。我看着自己二线品牌的旧手机-----山寨机,尽力掩饰着不好意思。最气人的,他娃看我瞄新手机,大而华之地递给我,说:‘喜欢不?让你玩玩呗。’ 我拿过来,问这问那,只要一开口,他娃就一顿嘲笑,说我土包子。嘿,老子在锦城土生土长,他娃一个外省人,在江南市有个工作 ,就敢说老子土!” “那你们认识这么多年,肯定一起合伙干过什么事情?” “分公司的一些客户要做方案,我把钱总和他的人,拉过去充当专家,替我站台。”罗边疆说。 “就这一点事?” “他卖过一些硬件、设备、办公耗材给分公司,这个是他自己搞定的。钱进还做过分公司的工程,结果中标了一些装修项目。你是领导,我要讲实话,这些事情,我参与过一点点。他公司如果资质更全一些,其实可以做一起土建的项目的。老子想参与土建,他拿不到。” 志成倒吸了一口凉气,钱进干过不少事情,生意场上的老手了。乍一认识,还以为他是小白,真小看他了。罗边疆同他裹得那么紧,他们俩亲密无间,对自己不见得是好事。 “金额肯定不小哦。“志成问。原来硬件的配置权很多都下放到分公司的,象服务器、办公电脑、复印机之类。前几年大发展,以前的土建和装修项目投资金额也比这些年大得多。。 “生意没有做上几单,但是通过这几单小生意,倒是认识了分公司不少的人,包括曾智总,还有曾智总的前任,他现在已经退休了。分公司头头到省城来,我有时候还出面请一下客。现在,分公司权力都被收掉完了,到省里来开个会,也没有人管他们。以前,我约见个面还不容易哩,请都请不出来的。权力收掉,这样也好,现在,市里的头头显得更平易近人了。”钱进慢慢说。 钱进和罗边疆今天来找志成,说要“放松放松”,信息系统的工作柳暗花明,突然间灭对手于无形。罗边疆欣喜若狂,听到消息,给志成打了一通电话,清明节放弃回江南市,约了这顿饭。 清明节放假前一天上午,徐度打电话,把志成单独叫到办公室,问了信息系统的情况。志成装着懵圈的样子,说向阳管挺好的,自己完全赞同领导的英明决定,会配合好的,请领导放心。徐度没有理会志成的话,又详问了雅信的情况。志成改口,极力说雅信做得不错,要论放心,雅信可以寄予厚望。徐度问完,让下午陪他到省政府领导一趟,要求穿正装。 志成正准备讲,靳敏发文件自己当工作小组的组长,是靳敏的意思,不关自己的事,徐总你晓得,靳敏是直女,自己推辞没有用的。一听穿正装出行,志成吓了一跳,从来没有去过省政府领导那里,有史以来第一遭。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反正徐度没有提文件的事,不关心的样子,不说也好。 下午,志成收拾得周武郑王,同司机一起候在主办公楼下,徐度却穿着便装来了。见志成诧异,徐度说道:“成云副省长专门电话了,说随便聊聊。我不用穿正装。”要去见的居然是甘成云副省长,分管信建公司这个行业的副省长。 徐度的车到了省政府大院门口,武警检查登记。武警吩咐车窗摇起来,不允许拍照,要司机控制车速,然后放行。车子像蜗牛爬行一样,开了一长段,到副省长办公楼下。雪松挺立,翠柏深深,没有看见鲜花怒放、争奇斗艳,气氛肃穆起来。有人来接徐度,秘书模样。来人和徐度示意志成在等候室里休息,徐度单独去见副省长。志成听到徐度大声问好, “甘省长好!您气色真好!” 贵西省一方的口音,“你”和“您”是不区分的,徐度特意讲了普通话,恭敬地称“您”。随后,副省长一阵爽朗的笑声,再后来,轻轻关门的声音。徐度的身形和声音,一下子消失在另一个办公室里,好像被一股风吸走。 等候室不大,放着两排矮沙发,厚厚的靠垫排得整整齐齐。铺着的地毯。地毯真厚,脚踩上去软绵绵的,人跌倒保证不会摔疼。一面墙上挂着一幅国画,展现贵西省的山川风物----雪山云海。看不出作者名字,识不清水平高低,想来应是名家手笔。志成喝了一口茶,红茶,大约是滇红,有淡淡的烟熏味,味道醇厚。志成在想,成云副省长找徐度谈什么呢?徐度只让自己陪着过来,为什么不让自己进去?噢,自己微不足道,副省长岂是随意可以面见。好歹是堂堂国企的副总,徐度总不好一个人到政府办公室,象个贵西省土话里的“串串”一样,有失沉稳。叫个下级穿正装陪同,别人看着正式一些。或许,还有另外一种可能,让自己侧面见证一下,信息系统的事,有看不见的高层在干涉?以后万一有事,可以作个证人?工作之中,上下级之间遇到这类敏感事情,领导的意图往往让人琢磨不透。不想它了,老老实实等在这里吧。 窗外鸟声啾啾,清脆悠长,阳光洒在松柏枝条上。 志成正在想,徐度会和副省长谈多久,里面办公室传来开门的声音,听见甘副省长说:“好走好走!” 徐度回:“省长留步、留步。” 徐度回到了等侯室,前后十分钟的样子。志成问:“领导,结束了?”徐度笑笑,“是。领导日理万机,时间宝贵啊。” 回公司的路上,徐度双手抱在胸前,沉思了一会儿,“志成,我同黄蓄英和向阳说一下,信息系统还是你管。你下来想个办法,不要执行那个单一来源采购的签报了。请杭州雅信参与吧。让它来参与,不要违规,同等条件下优先。”志成明白了来龙去脉,忍着心里的笑意,绷着脸认真地请示: “那纵横那边怎么办?他们六年前做了现在的系统,还想继续干。牛健到我办公室了,还暗示过你对他们有好感。”徐度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说:“乱说,哪有什么好感。送佛送不到西天了。一视同仁!” 志成想问甘副省长讲了什么,是直接过问了信息系统吗?徐度闭着眼睛,在后排座位上养神。志成忍了忍嘴,最终没有问。这种问题太幼稚了,不问为好。 到公司下了车,志成拎了徐度的包,陪着走回办公室。徐度主动说:“成云副省长也没有说让雅信上,只说企业自主经营,政府不能干涉,但是软件公司竞争还是要公平公正,希望公司能选到好的公司。真奇怪了,这么一个眼屎大小的项目,副省长怎么晓得呢?一个副省长,上百亿、上千亿的项目多了去了。这种事情也能到他那儿,还这么上心?也对,向阳这次再管软件,本身也不好,换就换吧。任务定了哈,你想办法把单一来源采购废了,抓紧!” 第2章 谈判(八) 到了粤菜馆,三人还没有落坐,老板娘就问:“有明前茶,三个董事长,每人泡一杯?”钱进大声说:“假的明前茶,喝了不给钱哦。”老板娘欢快应了一声“假的包赔”,忙不迭地冲泡茶叶去了。志成说:“贵西省的同化能力太强了,怪不得海鲜、河鲜到了这儿,统统要搞成辣味。现在花样又不断翻新了。一个粤菜馆,单枞、红茶、铁观音不泡,泡绿茶了?怪事多!” 茶来了,热菜还没有上,凉茶上来两个,有一盘花生米,粒粒金黄,散着诱人的香味。钱进和罗边疆打开了自己带来的五粮液经典。钱进问:“志哥,这酒绝对是真的,我找人在酒厂里买的,五十二度,今天喝庆功酒,你还是破个例?”志成坚决地说:“说了不喝,你们自便。吃饭一喝酒,成本立马高上去了,喝了酒再叫代驾,吃饭成本再高一些。你们叫代驾,不关我的事。”两人先敬了志成,就着花生米,径直喝开了。钱进自己先喝了三杯,称志成和罗边疆为自己的贵人。几杯酒下肚,两个胖子的脸上飞起了四片潮红。 志成趁机问钱进,怎么搬动甘副省长给徐度打招呼的,“事情要成,给徐度打招呼的人很关键,现在看来,效果很好。所谓集团发试点文件、靳敏美女干涉,这些全是敲边鼓的,可以助力,不是决定性的。文雪茹真有两下子。” 钱进又喝了一杯酒,说:“给徐度打招呼 ,至少要找到一个身份地位同他相当的人,最好身份地位比他还高一点,不然,事情办不成不说,引得他怀疑志哥做小动作,这就坏了。我不可能出卖志哥的。这个,我给文雪茹那边反复讲好的。文雪茹在委里,是‘委花’,深受领导的喜欢,不仅是本委的领导,其他厅局的领导都爱得不得了,她答应我了,肯定自有她的办法。至于她找的谁,她也没有说,我以后可以问问她。志哥说是甘副省长,那肯定就是了。” 志成说:“钱进,你装。文雪茹没有给你讲,她找的是甘副省长?我一直担心文雪茹夸了海口,搞不定。虚惊一场 ,来,你们喝酒!” 钱进嘿嘿地笑了,两个胖子举杯。几个热菜上来了,两个胖子继续举杯。 “钱进,老实交待,同文雪茹是什么关系?”志成准备好了,等钱进放松警惕,冷不丁地问。 “哟哟,志哥,清白的哈。mba班的同学,前几年的mba班了。我倒是有打猫心肠,但是人家文主任长得漂亮又有见识,什么样的有钱人没有见过,什么样的高官没有见过,哪里会青睐我?”志成听罗边疆说过,钱进以前上过三次mba班,醉翁之意不在酒,专事结识同学。春节后吃饭见文雪茹,文雪茹亲热地叫钱进为“钱同学”,志成分明听见。 “同学那么多,不只你一个。她为什么要帮你?” “此同学和彼同学不同,总有投缘的。有的同学走得远,有的同学走得近,文雪茹走得近呗。她帮我又不是第一次。以前我有项目收不到款,找她搞定了不少。当然我要懂事,该感谢的还是要表示一下,特别是她付出高昂成本时,我下药还必须下重一些。” “居然有政府的美女帮助你,还是个处长。钱进,你娃艳福不浅哦。这不是走得近,这是贴身肉博了。 “ “一个好汉三个帮嘛 。现在志哥你也不是在帮我?再说一遍,志哥、胖子,你们是我的贵人。要做这个项目的时候,我还去水月观算了一卦,说我这两年云从雨施,必有贵人相助哩,真应验啊。来来,我再敬志哥一杯!” 志成端了茶水,钱进和罗边疆一顿猛喝。两人边喝边说:“他妈的,今天太开心了!” “算卦?搞高科技项目还要靠天吃饭?你们俩不要喝太多了,还有正事要办。胖子,我们要去找采购部,想办法把单一来源采购废掉。钱进,你同雅信的合作协议,要尽快签。” 罗边疆说:“志哥,你放心,我们已经搞定岳昊了。昨天晚上,我和钱总跑到岳昊的家里去了。哈哈,我们觉得难得很的事情,人家那里小事一桩。岳昊说,他本来就不赞成单一来源采购,我们提出来要改,正好合他的意思。怎么才能办好?近期,他们有一个采购的全省交叉检查,让采购专家写省本级的检查报告时,明确指出的采购方式不合规不合理,他就以整改的名义,重新签报就行了。如果这个方式行不通,他还可以打电话给集团采购部,说集团采购部业务检查,抽查到这个项目,提出来要整改,也可以把单一来源采购废掉。后面一种方式,岳昊的顶头上司反对都没有用。我们不用找那个同向阳穿一条裤子的金火明了。” “果真这么容易?” “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嘛。岳昊说,我们可以改走邀请比选或者竞争性磋商。他建议用竞争性磋商,这种方式解决我们的问题,选两三家公司,不谈价格,价格由我们定好,只比服务质量,比邀请比选好一些。划重点,公司的采购办法规定,竞争性磋商原则上不谈价格。”罗边疆说。 志成一愣,采购的门道真多。他记得公司的规定里有竞争性谈判和竞争性磋商,其实并不清楚公司二者内涵上的差别,更记不住竞争性磋商可以不谈价格。这可太好了。但志成没有表露出来,说自己不懂,那样会被罗边疆他们看不起。晚上回去可以查采购办法,补上这一个空白知识点。 “钱进,你也跑到岳昊家了?哎呀,你不应该出面的,让岳昊知道了,终归不好。太着急了!” 志成转念一想,有些生气。 钱进辩解说:“没有什么关系吧?我只说我想参与,没有讲同志哥你有关系。如果我不出面,他就不得出主意选竞争性磋商。” 罗边疆说:“就是就是。钱进出面很管用。不用谈价格,我们就用向阳打单一来源报告讲的金额,多五百万。向阳当时增加一千万就好了。” 志成吓了一跳,说:“钱进,你给岳昊送礼了?胖子,你心也太大了,直接用向阳加的预算,加五百万?”沉默下来。 钱进有意识地转移话题,“志哥,雅信那边,合作是肯定的了,问题是我的利益多少。不,这也我们大家的利益。现在同对方争论的是,我究竟起了多大作用,在项目上的分工是什么。同他们初步确认,我在项目中不可或缺、无可替代,我在项目过程中,任务就是负责客户关系,在锦城组建一个雅信的分公司,并且负责日常管理,具体管招聘必要的人员,组织需求调研和产品上线测试。第一期我分预计分八百万到一千万,我们能分这么些钱。” 志成说:“先纠正一下,项目的利益是你钱进的,同我们无关。八百万?是一千五百万里你拿八百万,还是两千万里你拿八百万?你真的拿不少了,我以为最多拿三百万。赚大了你!”志成替钱进默算了一下账,场地费、项目工资、差旅费,没有什么大的开销,大量的工作雅信在做,比如代码开发、上线部署、试运行、后期维护,消耗主要发生在杭州,三百万已经有点利润空间了。 “好好,利益是我的,先用这个说法嘛。志哥,这项目的利润账,我会给你们两位报清楚的。这样说吧,如果一期花销一千万,我就拿八百万,如果一期真花销二千万,我就拿一千万,区分情况。除了从雅信分账外,我把分公司设在高新区,高新区政府有钱,我可以用雅信的名义申请政府奖励和补贴,拿到奖励和补贴的可能性很大。这部分,我暂时没有给雅信讲,这部分利益肯定不得同雅信共享。” “好你个钱进,办法真多。如果利润太高了,雅信眼红,闹起来怎么办?” “我有制约措施,有三点,已经谈妥了。一是雅信完成竞争性磋商以后,授权分公司来签合同,雅信的法务说没有问题,以前他们这样做过。胖子查了,信建公司对外签的合同发生过类似情况。总分公司之间,有连带承担,走得通。二是在分公司设立一个共管账户,项目收到的款进到这个共管账户。共管账户留我和雅信两方的印鉴。三是分公司的财务负责人是我的人,没有我,没有我的签字,钱拿不走。” 志成脱口而出说:“实践出真知。我的财务白干了,没有实践过这些干法。” 钱进有点酒意,“志哥,你是办公室财务,我是江湖财务,干法不一样。你不要认为我贪心,我多年没有做到利润高的项目了,软件利润还是高些。再说,除了你们,文雪茹那边,我还要打点。另外,曾总那里,我也要送点礼吧?” 志成脑袋里嗡嗡的,好像有几个声音在吵架,“等不喝酒了,再细细讨论,你们俩喝了酒,说得清楚个毛。我害怕这种事情。” 酒热耳酣,钱进提议给曾智打个电话。志成不喜欢乘着酒兴同别人套近乎,总感觉发酒疯一样,但他知道有的人喜欢,把酒后讲话视作真情流露。志成无数次地见证了醉酒的人,对着话筒那边,翻来覆去地说着那几句亲热的话语,让人肉麻。志成接过这样的电话,开始勉强应付,后来极不耐烦地中断。 志成却没有阻止钱进电话,曾智应该得到明确的消息,他无疑是信息系统暗地的利益相关者。只听到钱进大声说:“曾总,你现在方便电话嘛?我们今天在开祝捷大会,志哥同我和胖子一起喝几杯。郑重地报告你啊,信息系统的事情,基本可以成了,多亏了你这盏指路明灯,让我搭上了这个重大项目的航空母舰。是的,是的,我可以代表你敬志哥一杯嘛?可惜,他不喝酒啊,只喝茶。好好,请志哥接电话。”还好,精酒下的钱进没有失态,表现得很得体。 曾智说:“哎呀,志成弟,没有想到你挽狂澜于既倒啊。祝贺!让钱进代我敬你一杯酒。电话里不好说这些,保密。以后项目管理要规范。小心为上!” 志成说:“你点拨了一下,去集团争取试点资格,找雅信寻求合作,至关重要。否则,这事早就夭折了,佩服得很啊。好,不说了,改日聚。” 吃完饭,罗边疆显然醉了,口齿不清,抱着钱进,又拉着志成,喋喋不休。 志成清醒白醒的,对钱进说:“我怎么觉得风险太大哩。岳昊、雅信、向阳,还有文雪茹,这个事情很多人知情了,万一讲出去其中的异常情况怎么办? 不行,至少向阳增加的五百万,要重新核算一下。现在纵横要出局,我还加钱,这是招人恨啊,要出问题!” 钱进说:“志哥,向阳哪晓得这里边有设计啊。他可能认为你在同雅信做信息系统呢。这样吧,罗边疆喝醉了,等他娃清醒了再说。你刚才也说不喝酒再说事。” 钱进叫了出租车,又给罗边疆的老婆打了电话,让她到租住的小区门口接人。好不容易把挣扎着不回家的罗边疆塞进出租车,像往一只家用冰箱里塞入一只大象。钱进说:“今天放你娃的假,我负责送志哥回家!”钱进的酒量真大,没有什么醉意。 代驾开车到了小区门口,钱进下车,让代驾等等,坚持要送志成到家门口,说认认志成的家门。钱进大手把着志成的胳膊,好像志成才是喝了酒的人。志成简直无法拒绝,只得推说家里乱糟糟的,没有收拾,同意他送到单元门口。 在小区忽明忽暗的道路上,钱进轻声说:“志哥,我没有喝醉。你鼎力帮助,没齿难忘。项目利润,我给你留百分之二十。等项目启动后,我先弄一台电动车给你夫人开着,车子的行车证是我老婆表妹的,也算是我的一个小姨妹。费用由我承担,公司里规范报账,不会有人发现。我说啊,志哥夫人这样的官太太,去挤地铁总不象话吧。” 陪同徐度见了甘副省长,志成就期待着钱进同自己讨论刚才的话题,隐约地计算能拿到多少好处。但真正听到钱进亲口说出来,志成还是不敢接招。志成本能地后缩,“要不得,要不得。挤地铁怎么啦,没有什么不光彩。我可不想成为向阳第二。以后再说吧。现在我的压力,全部在信息系统上面,没有心思想这些。” 钱进像没有听到一样,说:“就这样定了哈。” 夜深,睡在床上,芳芳的鼾声均匀而深重,志成睁着眼睛望着卧室的吊顶,等着睡意。过了十二点,神志愈发清醒。 毕业一晃十五年,孒身一人到锦城时拎着两件行李,现在有了妻子、女儿、房子、车子,还有一个满意的位子---副总经理,该有的一切似乎都有了。大学本科和研究生同学里,自己虽不算混得最好的几个,可属于顺风顺水的那百分之二十,应该毫无问题。爸妈来家里小住,总不住地说,想不到我家儿子居然可以在大城市成家立业。过去在县城苦读经年,只求儿子今后有个工作混口饭吃,社会上卷得厉害,连娶儿媳妇都不敢想的,从来没有料到有今天的光景。父母最初看到芳芳高个子,一脸笑成花朵,至今喂女儿好吃的时候,总不自觉地说:“多吃点,长得像妈妈一样高。”对儿媳妇的满意之情溢于言表。芳芳的父母那边,类似这样想法和话语就更多了,说芳芳小时候饿得面黄肌瘦的,现在穿金戴银,还有精力专门上瑜珈房消耗,成年的生活同年少的生活相比,简直天上地下。芳芳父母同芳芳一样,说话动听,他们讲“女儿好不如女婿好”,所有这一切,全赖志成的奋斗和本份,对志成一百个满意、一千个满意。两家老人,摸着家里锃亮的地板、厚实的木门、光滑的车身,叮嘱说,多想想那些找不到工作的人,要好好珍惜现在的一切,志成听得不住地点头。他无怨无悔地加班,不停地考试,根本的动力正是获取和保留现在的一切,换个角度而言,动力的另一面是失去的恐惧。个中心理,志成深深地自我剖析过。现在算怎么一回事?不是在同自已的、亲人们的希望背道而驰吗? 按理,不同钱进这样的人和事掺和在一起最好,平平淡淡,闲适又安全。在公司里,收个红包、吃个饭的情况是有的,不涉及原则问题。这回同钱进走得这么近,同以前是不一样的。潜意识里,是为了保证工作高质量地开展,让雅信干事有利于试点成功和今后推广?还是是眼红向阳甚至徐度暗地里的利益,自己地位高了、翅膀硬了,要伸手得到一份好处,应了“马无夜草不肥”那句话? 甚至是为了曾智、罗边疆的哥们义气,朋友的朋友是朋友?或许兼而有之吧。还有,心里对向阳不服气,觉得自己同样是财务经理的候选人,要同他平起平坐的,这是不是动因?各种因素造成了现在同钱进的关系。 志成一直觉得自己很讲原则,可拿回权力的兴奋,出乎意料地远远盖过了原则。那天回到办公室,松松地关上门,他迫不及待就直接给钱进打了电话,甚至忘了先给罗边疆通气,让罗边疆去透露给钱进。这简直就是向钱进邀功请赏。自己贵为上市公司的财务副总经理,讨好一个生意人,有失自己身份。志成想到这里,有些后悔那天冲动的电话。 这么快地经营起了自己的秘密?进展如此神速,钱进那么已经开出了价码,免费用一辆车,利润分百分之二十,哦,还加上帮助女儿小升初。这样自己无疑成了“向阳二世”了。不行,这简直触犯刑律了,万一被人举报可不得了,完全可能家破人亡。相较于自己现在的工作和地位而言,无论钱进给出多大的利益,只能是蝇头小利,离开了公司这一平台,自己什么也不是。对,同钱进必须保持距离,除了接受他帮助女儿择校和同他吃吃喝喝以外,不能有其他的行为。如果以后有人发现蛛丝马迹,可以说雅信和钱进之间纯生意合作,自己管不到这件事,可以全身而退。 一番心理“合理化”后,志成把相关的事情盘算了一下。要让钱进同雅信签定好合同,还要提醒罗边疆,不要伸手要钱要米。罗边疆这家伙在帮助钱进上,活跃得象一个个癌细胞,如果出了事,那些癌细胞无疑会传染自己身上。好了,明天就叮嘱一下钱进和罗边疆。 书上讲有氧运动有助于睡眠,那些短视频的体育达人也众口一词,为什么今天首次跑步,居然有些失眠了,是不是兴奋过度了?快睡快睡。 天快亮的时候,楼下树上传来了一声鸟叫,另外有几只鸟马上应和起来,继而暑色微微亮了窗帘。志成的睡意真正地袭来,一下失去了意识。 迷迷糊糊中,钱进开了一辆飞机来找自己,银翼伸展,状如大鹏。志成大声说:“借给我用用!”跳上飞机,直接飞异国他乡,云雾飘渺,不知目的地何处。只到看到地面上有一位美女,志成驾机直扑过去,要装载美女同游天空。飞机未停稳,离得远远的,那个美女轻盈向自己扑过来,紫色的裙子,裙带飘飘,身影好像颜如玉。志成努力去看美女的脸,怎么也看不清。 醒来的时候,志成记不清梦境了。 第2章 谈判(九) 清明节后碰头会,黄蓄英问志成和向阳,有什么事情需要通气。向阳打了一个呵欠,伸了伸懒腰,看了志成一眼,咬咬嘴唇,说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黄蓄英说那好,马上开个部务会,让各个室主任汇报一下情况,今年已经过了一个季度,工作千万要抓紧。 徐度已经同黄蓄英和向阳讲调回分工。三个人装作没事一样,谁也不点破它。 很多重大的事情,转弯的历程荆棘丛生、暗流涌动,结局往往表现得云淡风轻、波澜不惊。 部务会的人员济济一堂。志成特地对李想说,叫颜如玉来开会。李想停顿了一下,有些不理解的样子,还是去叫了。李想座位旁边加了一个椅子,颜如玉同她并排坐在一起。第一次参加部务会,颜如玉有点紧张,摊开着笔记本,不管事情是大是小,同自己工作职责有关无关,一律细致地记下来。前面有几个人汇报,她凝神听了,立刻明白了该如何发言。轮到税务室汇报,志成没有请李想发言,“颜如玉去了税务,让她来通报一下情况吧。”颜如玉立即把去年所得税的情况讲了一遍,重点说稽查局审查了半天,自己一出马就对付过去了。黄蓄英脸上浮现出笑意,赞许地点了点头。志成向颜如玉比了一个大拇指,颜如玉得意地闪了闪眼睛,参会的人全看到了,李想更看到了。 黄蓄英问:“那去年的所得税能确定了?” “还差一个重要的事项。去年资产报废的金额较大。这些资产需要在五月底前完成处置。如果没有处置收益,这部分金额,在申报去年的企业所得税时,不能扣除。”颜如玉抢着回答。 黄总看了看志成,示意志成讲话。志成把头转到向阳,没有开腔。资产室的工作由向阳负责的。向阳“哦”了一声,说:“按公司的规定,一次性处置资产一百万以上,要先评估,评估公司正在搞。” 颜如玉刚得到赞许,正在开心,随口说:“需要更快点,否则赶不上五月底。” 向阳双手抱在胸前,声音一下子提高了五度,对颜如玉说:“你说得容易!更快点?要怎么快?那些报废资产,绝大多数在项目上、在现场,不是在库房。建设部门、维护部门没有收集起来的。就算收集起来了,库管那边还要入库,会计账核对清楚了,评估公司才能去查账、拍照,作价评估。你以为评估报告是物业公司的请假条,想写一张就写一张?” 颜如玉素净的脸一下子涨红,不知如何回答。 志成立即把话接了过去,“老向,颜如玉并没有讲资产处置工作好做。她才来财务部,想把工作做漂亮点,只说‘需要更快点’,这没有错啊。现在两个亿的资产报废,涉及到五千万的税额,评估报告出来不了,就没有办法处置。去年的税扣不了,净利益下来了,你的预算指标都完不成了。“ 向阳不甘示弱,“你说的我都知道。你以为我不急,我找了工程部、维护部好多次!觉得应该更快,你们来试试。颜如玉,这是部务会,税务组李想在负责,她怎么不讲话,你来讲什么?你是室主任?” 颜如玉拿笔的手猛地抖动了几下,头慢慢低下去,不看任何一个人。李想手足无措,看向志成。耿强咬着嘴唇,紧张地把目光投向颜如玉。易风华惊讶地半张着嘴巴,望着向阳。罗边疆歪着头,饶有兴致地看着黄蓄英。而黄蓄英神色自若地听着,平静地看志成,温和地看向阳,不带入情绪。 志成明白了,向阳在发分工调回的火气。碰头会时的呵欠和懒腰,如同在给高压锅拧紧盖子,还没有寻找到气压释放的缝隙,现在颜如玉不小心触碰了盖子 ,引来气压“吱吱”地喷薄而出。这也太失态了。有话在刚才碰头会时就该说,向新来的员工发无名火,这算什么?资产不能及时处置,要真论责任,是你向阳分管的,落不到别人头上,有人好意提醒,何错之有?怎么能恶言相向呢? 志成对黄蓄英说:“黄总,如果省公司集中处置进度太慢,不妨让各个分公司化整为零,多搞几次的一百万元以下报废,这样应该可以快点。省公司集中起来处置,同分公司自行处置本质上一样的,非要集中起来,太形式主义了。下面分公司是一级组织,我们应该信任他们。” 向阳说:“王总,话不能这么讲,集中处置怎么形式主义了,集团早有明确规定!” 黄蓄英说:“大家争论,都是为了搞好工作。王总,你和向总商量一下吧,看谁出个通知。资产报废处置,分公司化整为零不合规定,我们不要明说。如玉希望报废处置快一些,涉及到五千万的税,提建议是应该的。”这表态还算公道。 “袁慧,你把王总的意见,写到会议纪要上吧,别写‘化整为零’这么直接,写成‘小批量快速处理’或‘更高频次加快处理’之类,让分公司能看明白。会议纪要在会后转到全省,颜如玉你再提示一下分公司。” 黄蓄英作了安排 。 黄蓄英不等向阳和志成说话,紧接着转移了课题:“下面有关全面预算的工作,谁汇报?“ 这时,颜如玉抬起头,眼泪流了出来。李想赶紧在桌子上纸盒里,扯出两张纸巾,递到她手上。颜如玉擦了擦眼角,不管会议正在开着,站起来只顾自往外走了。 没有人拦她,只有志成说:“颜如玉,开会有纪律,不能说走就走。” 颜如玉没有停步,边走边说:“向总好大的官威,是财务部老大一样。” 向阳略略愣了一下,看着颜如玉的背影,像对空气讲话,“嘿,批评两句就受不了啦?才来几天?” 后来的部务会开得潦草了,没有决议什么事情。志成连情况通报也没有听进去。向阳反应激烈,始料未及,本以为徐度背靠背讲一下,万事重回正轨,现在完全不是这样。 快开完,黄蓄英清了清嗓子,“有个工作通知一下大家,部里面研究决定,共享中心的信息系统,仍由王总负责。这也是徐度总指示的,符合集团财务部试点的要求。清明节前,大家看到文件了,共享中心的工作被总部定为试点工作,现在王总重任在肩,当然,这是我们共同的责任。希望同此项工作有关的同志,要精诚团结,按上报集团的试点方案尽快推进!” 李想装着活动脖子,眼睛看向天花板。耿强诧异地抬起头看看向阳,向阳的脸色土灰土灰的,削瘦的下巴变得更尖了一些。耿强又转头看看志成和罗边疆,罗边疆的手贴着桌面,低低地比了一个剪刀手。易风华又讲话了:“怎么,调回去了?才调给向总没有几天,改回去了吗? 改革改革,难道改回去也叫改革?” 没有人理会易风华,她疑惑的眼神扫到黄蓄英脸上。 部务会一结束,颜如玉的微信来了,“王总,我说错了吗?向总好大的脾气。” 志成回复:“你到我办公室来。” 颜如玉仍旧涨红着脸。皮肤白的女人,害羞和难过看看脸色就知道,这是颜如玉情绪的晴雨表吗?志成说:“第一次挨批评?受不了了?领导发点火正常,不要放在心上。不是我分管的员工,我还不是批评过。” “如果我错了,随便怎么批评 。没有什么错,对我发火干嘛。说话那么难听,什么‘你们来试试’?什么‘你是不是室主任’。王总你叫我来开会,黄总也没有说我不能参加?哪条规定普通员工不能参加部务会?那么,去求税务,向阳肯定也认为很容易,那让他去试试啊。刚才太委屈了,眼泪都掉下来了。我当时应该给他怼回去!” “你那样回的话,真要得罪人了。可能协调各个部门,向阳有压力的吧。省公司部门之间,在一些工作上有部门墙,并不奇怪。同老向相互理解一下。”息事宁人。员工同领导间闹情绪,吃亏的总是员工,遑论新员工,立足未稳。 “我看不是。是你和向阳之间有矛盾,我来部里时间虽然短,这点还是看得出来。可领导之间的矛盾,关我屁事啊,有气往我身上洒吗?好好,以后不仅要干好工作,还要给领导提供‘情!绪!价!值!’。”颜如玉在 “情绪价值”后面带了惊叫的语气。 “真聪明!哪天我发火的时候,你也给我‘价值’一下。“ “好啊,我马上给你提供一下-----谢谢王总刚才帮我讲话,我不至于那么难受。 你听我谢谢你,开心没有? “ “我开心了!” “那我又一次给领导提供了‘情绪价值’了。不行,不能这样就过去了,要找黄总说说去。”颜如玉说。 志成说也好,有话不要闷在心里。 黄蓄英来办公室,志成以为要说颜如玉部务会上的事。黄蓄英却说:“王总啊,有件事情,我必须要同你讲一下。”然后看着志成,没有往下讲。志成意识到她下面的讲话要么特殊,要么重要,直了直身子,表示聚精会神听着的。黄蓄英站起身,慢吞吞地到办公室门口,替志成掩好门,才说:“有人举报向阳改小档案上的年纪,小了两岁,这个情况,你知道吧?” 志成大叫了一声,“啊?” 第3章 工程(一) 向阳自报家门,加了“灭绝师太”的微信,问行程安排,提出来要陪同去高原市。高原市分分公司是被审计单位,“灭绝师太”最近要去那里。 “灭绝师太”一口拒绝,“向总,谢谢啦。内部审计中心有工作纪律。现场审计期间,原则上不需要被审计单位的上级陪同。您忙吧,如有重大情况或者需要帮助,我会通知你们。” 电话里一口北方话,“您”和“你”发音不同,讲“您”除了尊敬的意思,也有分隔和阻挡。吃闭门羹,意料之中。 “焦总,我没有陪同您。我是到高原市分公司调研,督促他们配合好你们,搂草打兔子,顺带的。”向阳忙改了一个说法。 “请理解我们。您是省公司的领导,如果待在分公司不走,外边要么会传分公司出大事了,要么会传我们没有坚持工作原则。” “灭绝师太”讲话硬梆梆的,看来别人口中的“雅号”,绝非浪得虚名。焦总名叫焦玉倩,背地里叫“灭绝师太“,常忘了她的真名实姓。 向阳本来不想同内审搞在一起的。审计无非翻本本,那些规范性的事情,永远说不完,越说越烦人。他们哪真正晓得公司经营管理的难度,哪真正晓得市场上、客户方的风云变化。集团的审计中心成立后,配置了不少人,近两次审计的沟通会、整改会,向阳看到那些初出茅庐的大学生审计员,一本正经地给自己上课,谈问题谈责任谈整改,心里总憋得慌。如果工作如同审计员讲得那么轻松就好了。每次审计来贵西省,王志成他们搞核算、做报表那一帮人,对内审洗耳恭听、言听计从,那些形式上的尊重里藏着的,多是拉起虎皮作大旗,借了内审之口,刷他们那一帮人的存在感而已。 不过,这次陪同焦玉倩审计组,是向阳主动提出来的。真想出去走走,离开办公室,放空一下自己。 清明节放假前,徐度打电话,信息系统还是调回去,让王志成管,向阳五雷轰顶,在电话里大声问为什么。徐度说:“小向,你冷静一下。少干工作少出错,不是什么坏事。怎么,习惯了忙,不会休息了是吗?。如果让你继续管,不是不可以,只是我这边,有些难度了。具体原因,以后合适的时候,我再给你讲。别的不说,集团试点文件,王志成是共享中心试点工作小组的组长,不让他管信息系统,集团方面就说不通。靳敏副总为此还发邮件打电话,你不是不知道。” “文件归文件,省里的事情,你可以做主嘛。不要管集团的什么试点文件,有名无实的。”向阳说。 “集团文件可以不管?你说的?好,就算不管,我已经讲得很明白了,那只是原因之一!”徐度不高兴了。看来的确有其他的压力,不明说。这么重要的事情,领导不当面沟通,分明藏着什么隐情,打电话比当面讲,可以少传递一些不想透露出来的信息,至少表情、体态这些是看不见的。 向阳又问:“那还是让纵横做吗?单一来源采购已经签报了。” “这个嘛,让王志成再研究一下,如果能维持单一来源,当然好喽。如果不能,让王志成讲出理由先。如果纵横真的没有选上,你要妥善做好牛健的工作。给牛健讲清楚,必须看清管理软件向大公司的软件公司、向全集团层面集中的大趋势,长远地看,省里的软件保不住。他不要心存执念。商人总是有很多执念,钻到钱眼里去了。” 向阳心里一阵发凉。徐度已经改弦更张了,纵横出局,十分清楚了。 事情为什么起了变化?向阳百思不得其解。怎么给牛健交待呢? 清明节假期向阳过得很不爽,不断地回想着徐度的决定,还有如何向牛健交待的难题。这两个问题,像缠上身的绳索,让人不得安生。清明节哪里都没有去。有牌友们呼朋引伴,自己本该应声而到。假期封闭在家,坚守不出,实在没有玩乐的心情。 牛健清明节没有找自己,可能认为胜券在握,正好有时间想想,如何向他开口通报坏消息。 现在牛健一天到晚在外面打高尔夫,天南地北到处飞。纵横公司有几家大客户,前几年打下来的基业,暂且没有生死之忧,牛健有本钱潇洒。如果医药能挣到钱,公司又会重新蒸蒸日上。牛健逢人便说自己开辟了新的赛道,在高尔夫球友圈里,听到的人露出高山仰止的意思,有人说要向牛总请教生意,要结交牛总这样的牛人,纷纷安排聚会球局,这球局因此多了不少。牛健十分自得。 以前没有严厉禁止这项活动,向阳隔三岔五跟着去打几局高尔夫,每次自然由牛健请客,包括给球童的小费和偶尔挂彩比赛的费用。身着鲜艳的衣服,在绿草茵茵的球道上,周围蓝天白云、树木花草,象行走在图画之中,高尔夫球场移步换景,妥妥的上等人的体验。球童摆好球,在发球台上用力一击,或在果岭上轻巧一推,全部注意力集中在或高飞或滚动的球上面了,俗事已然远去。 向阳打了几次,便明白了牛健瘾大的真正原因。一场高尔夫下来,球友至少有四小时在一起相处,走走停停、轻松惬意,无话不说,不是打球,哪个人会给你这么亲密接触的时间。高尔夫打来打去,往往变成了深度谈心和沟通,难怪很多生意人乐此不疲。牛健有很多事情,就是在球场上同向阳谈好的。这两年碍于公司的规定,不敢再去打了,自己同牛健间的关系都显得生疏了。 部务会发了一通火,明眼人一看就明白原因。事后觉得有点失态,但是当时就是没有忍住,像火信点燃了鞭炮的引子,一连串的爆炸。那个颜如玉,据人力资源部许波讲,是高官的女儿,具体多大的官职,没有讲出来。这种人,按理不得罪为好。可她一来部里,同王志成打得火热,天天往王志成办公室钻,让自己心绪不宁,很看不惯。自己这么多年修炼得够好的了,发发火也没啥,资历和业绩在那里,谁能把自己怎样呢?有时候啊,发火并不是坏事,让人记得自己的权威。 高原分公司的审计通知,说是工程管理的内部控制检查,工程室由向阳分管的。内部审计每年例行检查几次,自称为“评估”什么的,听起来文皱皱的,总要折腾点事情,好像不搞点事,内部审计就没有业绩似的。问了高原分公司,内部审计有没有特别关注的事项,高原分公司告诉没有要求专门提供资料。这可以更加肯定,这回审计没有什么实质内容,走走过场而已。黄蓄英也说:“去吧去吧,朗登打我电话,请我们派人去。高原市空气好,你透透气去。”朗登是高原分公司的总经理,早在给黄蓄英电话前,就三遍五遍地请了向阳。向阳心想,信息系统的事情先放放,看王志成如何干,有坏消息,一次性地给牛健讲,到时候再说。 向阳带着综合室主任袁慧和工程室主任冉云飞出发,上了“灭绝师太”从三峡省到高原市的同一趟车次。焦玉倩说了“工程管理“四个字,冉云飞出差理所当然,他是工程室主任;而叫上袁慧,是因为她兼着会计检查室的主任,审计涉及到方方面面,审计项目一结束,整改情况的跟踪、汇报,往往落在她那里,陪同审计,让综合室主任出面正该的。 列车在崇山驸骏岭中穿行,锦城市春天的阴晴被抛到了身后。车窗外阳光明亮,越近高原市,越是一派葱茏的夏色,青山绿水扑进车厢里来。站台停靠出了车厢,气温已远超了锦城,让人感到燥热。袁慧远远地躲着吞云吐雾的向阳和冉云飞,“呀”地叫了一声,“高原市那边正是旱季?我穿着两件长袖衣服,没有薄衣服,会不会热哦?” 向阳说:“这还担心?高原市分公司两三百号人,你就借不到一件短袖?你在我们这样的公司工作,最大的好处是全国有同事,各地有亲人。不单说工作生活上有困难,你可以呼救,就是你旅游度假,都可以找当地分公司帮个忙。你们俩晓得不,我以前到省外,凭着一个公司的工作证,到当地分公司借过钱呢!” 袁慧和冉云飞“啧啧”称奇,说现在哪敢想这种事,恐怕被人当作骗子。 列车的车速慢了下来,广播传来欢快的到站进行曲,乘客们纷纷收拾自己的行李,车厢里电话叮铃铃,有人低声地报着平安,有人高声地问询接站。冉云飞十分自然地把向阳的电脑包背到背上,同时把行李箱揽到手上,加上自己的行李箱,两只手一只拉了一个。袁慧自动地拎了冉云飞的电脑包。 郎登的电话打进来,“向哥,亲爱的向哥,终于把你盼来了啊。我在出站口等你,哥,不急,慢慢出来。你喜欢的蒙山花,花妹妹也在。”蒙山花是高原市分公司的财务经理,同郎登一样,是少数民族。 向阳说:“灭绝师太来了,有你好果子吃。” 郎登是少数民族干部,除了做副职那几年在外地干了两年, 一直扎根在高原市,平时里同向阳称兄道弟的。每到锦城出差,总要约着向阳聚聚,切磋麻将和扑克。他嘻嘻地笑说:“她是灭绝师太,我就是老实和尚。嘻嘻。哥,我开个玩笑,迎审我百分百认真,当作第一位的大事,审计惹不起。” 袁慧听到话筒里郎登大声武气的声音,自言自语地问:“‘老实和尚’,这是什么意思?”冉云飞挤挤眼睛,说:“郎登的意思是说,灭绝师太,你就从了老衲吧。”袁慧说:“我还是不懂。”冉云飞尴尬地笑笑。 向阳正准备打焦玉倩的电话,看到前面几个人,簇拥着一个淡红色连衣裙的中年女人,在人流中朝出站口走去。赶了几步,见那女人黑发如云,耳际戴着一双玉耳环,正是传说中的灭绝师太。虽然没有直接打过交道,现场会、视频会,在一个会场上坐而论道,不止两次三次,一眼就认出来了。 向阳快步追上去,“焦总,等一下,我们在后面。”一边叫一边想,“灭绝师太”要是板着脸说违反原则违反纪律的,应该怎么回应。 没有想到焦总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停了下来转头看到向阳一行,笑得露出白生生的牙齿,快活地说:“向总,你真亲自来啊,太辛苦你了。” 向阳说:“本来黄总要亲自来的,你知道,一把手经常有会议,不好走出来。另外,她身体也不太好,腰椎问题。” “理解理解。我们退场时,会通报相关情况的,本就是不必来的。我发了审计通知,连黄总的电话也没有打。呃,志成呢?” “他去北京了。集团第二批上市的工作,省级分公司集中培训,总部让他去讲一讲注意事项。怎么,你想我们的志成了?要不要我叫他到高原市来?志成优点很多,但是有一个缺点,就是在工作中同女同事的关系很好,越是漂亮的女同事,关系越铁,比如集团财务部的靳总这样的 ,还有你这样的漂亮的审计的女领导。我们批评过他多次,他就是不改!” “哈哈,向总你讲话真有意思。” 向阳能讲点笑话,出差一放松,人自然活跃起来。焦玉倩指指旁边一个男人,说:“车主审,这是向总。”向阳想起这人叫车得时。车得时背着登山包一样大小的行李背包,鼓鼓囊囊的,下巴留一小撮胡子,冲向阳笑笑。 焦玉倩到审计中心任职以前,在东北某省当财务经理。集团审计管理体制改革,撤掉了省里的审计部门,在全国设置了六个审计中心,承接了全国的经济责任审计和重大项目的审计以及审计专题调查任务。改革之际,全国组织了竞聘,竞聘公布的结果非常“均衡”,审计中心总经理三男三女,三人来自省里三人来自集团本部,三人财务出身三人非财务出身,参加竞聘的人对这样的结果很服气,集团领导说竞聘选拔出了英才,大获成功。焦玉倩脱颖而出,职级上到省级公司副总,同徐度和管锋一样,走马上任,从寒冷的北方来到温暖的南方。审计中心常驻地三峡省,主管着西南片六个省,位置邻近贵西省。黄蓄英、向阳、王志成的职级是部门副总经理,竞聘的资格都没有,除了王志成,向阳和黄蓄英以前同焦玉倩没有交道过,见面仅限于开会。 给焦玉倩冠以“灭绝师太”的称谓的,其实是王志成。焦玉倩到了审计中心工作以后,有人形容她发现问题,就像牛蚊闻到了风中的血腥味一样,总会循着一丝味道而来,然后紧紧地叮上去。被审单位被叮痛了,甩着牛尾,试图打掉那牛蚊,奈何那牛蚊每次都不在牛尾巴能打到的地方。兄弟省公司传说,一被审单位有孕妇,碰巧因为一些问题,被焦玉倩吓唬,当晚早产,被送至医院。以后知情者,不敢轻易再让孕妇配合审计,后来逐渐扩大到失恋者、离婚冷静期者、抑郁倾向者。传说里诸多添油加醋的成分,人们不能分辩真伪。 王志成领教过焦玉倩的严苛,有两次因为几笔招待费开支的问题,同审计中心的主审,为了去掉“套取费用”和“小金库”的字眼,争执不下。王志成找到焦玉倩,试图做点挽救,结果未及开口说理由,就被一口回绝了。王志成向其他省里打听过情况,看法同他一致,焦玉倩自从到了审计,下手很狠,说话很黑,可左可右之处均按偏重的来搞。审计中心有人说,焦玉倩内部开会讲,审计的价值在于问题发现,审计要“宁枉勿纵”。王志成听到,私下怒斥焦玉倩,完全没有了原来一起搞财务的同理心。志成在一次同省外同行通话后说:“看来,焦玉倩是‘灭绝师太’重出江湖啊。”从那天起,“灭绝师太”的称号不胫而走,在集团的全部财务人员里响彻南北。 出站口站着朗登、蒙山花等五人。郎登身材高大,出站口的阳光被他挡住了一大片,阳光照亮了络腮胡子,胡子须象一根根钢针。他冲着向阳招手。焦玉倩看到了,嘴唇嗫动了两下,脸色暗了下来,用冷冰冰地语调说:“向总,再三讲了不准接站,你们怎么不听?” 向阳说:“接个站有什么嘛 ,你这么远来,人生地不熟的。” “不行,你让他们自己回去,我们不会坐他们的车。” “哎呀,焦总,车来都来了,坐吧坐吧,这里的出租车野都很,到处绕路乱收费,让女领导打车,我们过意不去。” “我们打网约车,经验丰富得很。” 向阳看到审计中心有人打开叫车软件,操作起来。 话语上僵持着,到了郎登跟前。未等老向介绍,郎登抢着用蹩脚的普通话说:“焦总,欢迎欢迎。领导辛苦了。我是分公司总经理,叫我郎登。这是我们的财务经理蒙山花。我们俩都是少数民族。这是我们第一次接受审计中心的审计。” 焦玉倩伸出手同郎登、蒙山花浅浅地握了一下,顺着郎登讲的话说:“不管是不是少数民族,公司的规矩是一样的,审计中心来市里做项目,不准接站。你们自己回去。” 主审和审计员停也没有停一下,自顾自地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对焦玉倩说:“网约车来了。”冉云飞和蒙山花伸手做出拦的动作,手臂伸了一半又缩了回来,袁慧和冉云飞看着往网约车接客点快走的人员,不知所措。 郎登很快反应过来,说:“要不,焦总你打个车吧, 顺带把向总和我捎带上,一起去公司。拼车也行,费用aa。”说完狡猾地笑了一下。 焦玉倩睁圆了眼睛说:“还要我带你们回公司啊?” 郎登说:“那反过来嘛,我们是来接向总的,顺带把你接回公司。可以不?其他审计中心的专家,他们打到车了,我们就不管了,我们只顺带你。” 向阳说:“对对,规定没有说不准接我啊,顺带了顺带了。” 问题解了。分公司的头儿有一种随机应变的能力,省里的部门的头儿同他们相比,遇到问题有些呆头呆脑的。 焦玉倩背了自己的小包,上了商务车,主审车得时带走了她的行李。向阳看行李大包小包的,像一座小山。以经验判断,这次审计要打持久战了。噫,不是常规检查吗?怎么持久战的架势了呢? 商务车驶上了迎宾大道,宽阔平顺,只听得车轮摩擦地面的沙沙声。道路两边,繁花似锦,一派热带景象。木棉开得正好,像一片红云,夺人眼目。贵西省的三四线城市,不管经济条件如何,迎宾大道一定光鲜亮丽。郎登当起了导游,同焦玉倩讲一些高原市的风土人情。焦玉倩感叹了几句南方的气候交通,转而说:“郎登总,你的这个姓名一听就是少数民族的。抱歉,给审计人员接站这个事情, 你们以后千万不要再做了。小蒙,你是财务经理,你知道吗,检查被审计单位有没有接送我们,会看到达当天是否有出租车票,如果没有,就会怀疑分公司接了站的,接站是违规的。内部审计不是法外之地,我也要接受别人的检查。我总不能在没有出租车票的时候,给人家讲我是走路到公司去的吧?还有,你们来接个站是小事,关键是我们审计和被审单位的员工难免发生矛盾,万一有人对审计不满,拿接站来说事,弄得彼此不舒服的吧?江湖险恶,与君共勉。” 商务车里,向阳等人频频点头。 第3章 工程(二) 审计组的宾馆定在高原市分公司旁边的金沙饭店,办公楼里望得见。向阳住过一次,待了一天就搬出来了。宾馆的名头不小,条件却一般,不堪忍受。问为什么不给审计组订更好的宾馆,蒙山花回复:“我们推荐了两家宾馆,其中一家是市政府接待用的,可是审计组说离公司太远,有意浪费他们的工作时间,让找离公司最近的呀。”向阳本想着住到市里新开的一家酒店去,同审计组分开住太不妥当,只好入住了金沙。 陪审计组在宾馆吃早餐,向阳对焦玉倩和车得时说:“要不明天搬个宾馆吧。按你们的要求,中餐和晚餐跟着公司的食堂吃,我们不敢另外安排,早餐总该吃好点吧。这个宾馆早餐太一般了,全是碳水,肉沫沫没有几颗,清汤寡水的,吃得没有劲。出来审计,还是要照顾好自己。”焦玉总和车得时一笑置之,并没有理会。向阳想,今天晚上郎登安排烧烤,叫上他俩,不知他们去不去。 向阳陪审计组走路去公司,郎登几个人在公司门口迎接。分公司通知了所有部门负责人和骨干员工来参加审计进场会,会议室坐满了人。进场会开得简短,焦玉倩主持会议,车得时发言,提出资料清单,强调了及时响应的纪律,只让郞登作好好配合工作的表态发言,向阳这里连讲话的机会也没给,作了陪衬。开完后,审计组的成员们分头行动,到各个部门去收集资料、了解情况,像一架机器一样启动了。焦玉倩和车得时指定了工程部的几个人接受访谈,关上会议室的门,不让向阳和郎登进入。向阳、冉云飞和袁慧一下子无聊起来。向阳跑去郎登办公室抽烟喝茶,冉云飞和袁慧到财务部办公室,一边同分公司财务交流工作,一边处理办公系统中的待办任务。 河谷不远的热风从窗户吹进来,热烘烘的,高原的旱季果然不同锦城的暮春。从窗户外望出去,金色的阳光洒满大地。高原市城区只有小小的一块面积,四面八方重峦叠峰。高山显现出黛青色,山顶上白云朵朵,同山色形成强烈的对比,像一幅油画。向阳从小在锦城市长大,容易陶醉于如此雄浑的风景,信息系统的烦恼弃之脑后了。在落地窗前拍拍照片,发给老婆和女儿,迟疑一下,也发了牛健。 上一次来高原市,距今已经十年,日子真是好过。高原市分公司十年前是一个小公司,营收规模远比今日小,年年报告要购建新的办公楼。全省老旧办公楼,没有改换门庭的,只此一家。分公司员工多次给省里提意见,专门写公开信的也有,讲被省公司抛弃了。高原市分公司虽然小,可挣的人民币也是人民币啊,而且位置偏远,比别的分公司挣得更辛苦,近些年发展成效有目共睹,高原缺氧,可从来不缺志,为什么不应该有幢新的办公楼?分公司的头儿打报告,省公司的头儿倒不慌,群众一提意见,立马重视起来。万立豪总经理短暂犹豫了一下,组织议了两次,让黎劲松处长代表省公司去考察清楚,做个方案。意思肯定要办这事了,剩下的问题是怎么办成。政府和房地产商听说了消息,黎处长行程未定,纷纷找上门来。有准备转让土地的,有洽谈合作开发的,有打算承揽工程的,人还没有出发,在锦城就吃了几顿饭。黎劲松处长平素小心谨慎,对吃吃喝喝避而远之的,那次竟然推辞不掉,勉为其难带着向阳出席。黎劲松定了一个原则,凡是有高原市分公司正副总经理带着来的,才出面。老处长水平很高,“买楼建楼,对分公司来讲是一种资源,借这个机会,密切一下和政府、客户的关系,挺好。买楼建楼,涉及到十多个亿,象人参果,神仙和妖精一同流着口水,稍不注意就要出问题。我们先定个原则,有分公司的人带来的,我们当作分公司来汇报,出个面当听汇报,这样就不会犯错误了。” 没有分公司的人在场的,老处长说到做到,一个也没有见,通过各种渠道找来的,哪怕是省公司副总经理打的招呼,最多通个电话完事。到了高原市前,老处长草拟了几个备选方案,同万总作了汇报才出发,到了分公司,逐一考察讨论,不允许中途变换考察行程。出发前,老处长周告各方,市里考察期间不接受任何宴请,政府领导的也不接受,在高原市地界上果真清风雅静,再没有一个饭局。方案做出来,用旧办楼置换新办公楼,高原市分公司补差给开发商,办公楼顺利地买下来了,很快装修入住。现在郎登的办公室,向阳在图纸上看过,至今记得清清楚楚。 “那次考察,到高原市,推掉了所有请吃,不过高原市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倒是见过不少。”向阳对郎登说。 “哥,黎处长和你,后来收到不少感谢信?今天可以揭密了,要求建楼的群众来信,和买楼以后的感谢信,全是分公司的头儿给员工一对一的命题作文。全公司统一行动的,嘿嘿。” 向阳说:“你们这些小把戏,我看不到?楼买下来,功德无量,群众来信,增添些气氛而已,让工作总结听起来更热闹更亲民。上下级之间不要点破这个,只做不说。没有我支持,你们说不定现在还有老地方窝着!” 郎登说是的是的,又“嘿嘿”地笑。 不知不觉到了下午,向阳让郎登把已经接受访谈的人叫过来,问问审计组谈了一些什么。工程部经理陶勇最早接受访谈,被叫了过来。一进门来,向阳看到他紧闭着嘴唇,脸色铁青,脸上肌肉僵硬得像一块生铁。 “审计组问了什么,给我们讲一讲。” “造价。” “什么造价?” “跨省高速公路监控点的造价。” “造价怎么了?” “审计组说有异常。” “怎么个异常法?” 挤牙膏似的讲了几句,陶勇把头埋在双腿之间,不再讲话。向阳的心往下沉了下去。 “你说啊。怎么个异常法?”郎登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句。正好冉云飞和袁慧推门进来,吓了一跳。两人默默地坐在了办公室的一角,低了低头,好像被吼的是自个儿。一上午在财务部那边,监听着审计组的动作,他俩应当知道了一些信息。 “他们……他们说造价高……” “抽你两耳屎,快说!” 郎登继续怒吼。 “同一个项目,比其他分公司的监控点造价…...要高。我给他们……解释了,高原市是大山区,地理地质条件……比其他地方差得多,土建和引电的成本高,并不奇怪。工程成本的青苗补偿费和二次搬运费方面…..穷山恶水出刁民。” “他们信不信你讲的嘛。” 陶勇半天才回答:“我给了他们写了情况说明。他们要拿这个说明,去找参加施工图会审的人员,会审人员名单我还没有给。” “你的意思是他们不相信?” “他们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次审计要安排大规模的监控点检查,让我安排设计、监理和施工单位共同上点查看。我正想汇报郎登总,现在这么多工作,还上检查什么监控点哦。干脆不要上了。” 陶勇没有直接回答,讲话倒利索了一些,仍旧有气无力。 “现场检查?要上多少监控点?”向阳问。 “审计要求不少于一百站,视情况后续扩大与否。”陶勇的声音有点抖。 “一百站?扩大?那要花多少人力,多少天?我公司的日常工作不开展了?不行,我要找审计说说。” 向阳预感高速监控项目已经出事了,对着冉云飞说:“你和袁慧,对跨省高速公路监控项目,作一个造价分析。越快弄出来越好。这个项目包括高原市在内,一共涉及四个分公司,分公司之间的总造价要对比,土建、材料、交流电引入、青苗补偿费、二次搬运费这些大的费项也需要一一对比出来。分析完,你向省公司工程部要一下立项批复和投资批复的审核文件。记住,先不要同工程部讲这里审计的情况。今天弄完,交给我看了,才能睡觉!” 正说着,一位审计员来敲门,说:“郎登总,焦总和车主审请你去访谈了。” 向阳说:“郎总,你快去吧。记住,好生说话,不要搬出你的‘座山雕‘样子出来。如果真有委屈,也要忍着。这个审计中心是集团有名的,动不动会以对抗审计的名义,给你扣一顶帽子。‘灭绝师太’不是浪得虚名的。“ “项目都结算审计过了,还审个鸟?再说,要上这么多站,我们的工作只有接受审计一项,不干别的了?”郎登嘴上不服气,手上还是拿了笔记本和笔,对审计员笑了笑,顺从地跟着走了。 志成转头对陶勇说:“你是工程部经理,还有项目主管、区域经理,访谈完了吗?还有谁访谈完了?给我叫过来!” 蒙山花来催食堂晚餐,趴在向阳的耳边说:“食堂专门加了菜。”向阳苦笑了一下,“现在还有什么鬼心情,居然惦记着吃饭!” 郎登访谈回来时,像一只被霜打过的茄子,向阳问情况,哑着声音回答道:“问我比较过造价的高低没有,问我项目建设期间去现场检查过没有。还坚持先上一百个点,明天把人找齐,分四组出发。” “那你怎么说?” “我说造价按建设流程管的,我的确没有注意高和低。我给他们讲,有设计和监理把关,哪可能把现场检查当作我的职责和任务。我还说,项目肯定是盈利的,这个我们分析过,既然盈利了,就不要查下去了。” “上点怎么说呢?一百个点,多长时间才能上完?” “四组人,每组每天上四到六个,争取五天上完。那个姓车的主审说,不好好安排上站,要以对抗审计论处,同你嘴巴里讲出来的一模一样。妈的,我说你们说对抗就对抗了?那主审说,他们会象警察要喷辣椒水前,先作警告 ,警告还他妈的要留下痕迹,今晚要从邮箱里发给我!” 吃饭的时候,大家端了餐盘,围坐在食堂接待包间的圆桌上。郎登脸上挤出笑容,绝口不提工作的事,一直在讲高原市民族风情、农业矿业、客户关系。车得时和审计员的胃口都不错,车得时夸伙食真不错,对高原市民族融合的饮食文化赞不绝口。向阳默不作声,心想车得时发现问题,应该痛心疾首、茶饭不思才对,怎么流露出如获至宝般的欣喜之情,不由频频皱着眉头。 焦玉倩只吃一丁点。向阳问:“焦总,是不是饭菜不合您的胃口?“ 焦玉倩说饭菜很好,正因为太好了,所以要控制食量。向阳和郎登称赞说:“难怪你很显年轻。保养得这么好,还这么自律,啧啧。北方的美女,我们见得太少了,是不是给大家开个养颜讲座?”焦玉倩抿嘴笑。 冉云飞和袁慧没有来食堂,忙着做分析材料。 吃完,大家起身去还餐盘。焦玉倩和向阳的餐盘被郎登和车得时抢着端走了,两人坐着没有动,旁边没有人。焦玉倩低低地说:“向总,有人叫我‘灭绝师太’,好像我喜欢找事,下手太狠。但是这次审计,真不是我在找事。” 向阳没有想到焦玉倩知道自己的外号,还试图对审计原因作了解释,想了一下说:“焦总,叫‘灭绝师太’是对你的敬仰,这个敬称可以问问你喜欢的王志成。关于这次审计,你的意思是有人举报?” 焦玉倩回答说:“我没有说,是你说的。” 堡垒先从内部攻破。有时候不用攻,内讧起来,案件线索自动出来。公司里的事情,逃不脱这个规律 。 “好,是我说的。那这个举报直接到你那里了,或者集团那里了,没有到省里?如果省里得到,省里可以自己查,何劳审计中心出面。” “不知道你们省里接到没有,反正已经到我这里了,变成了我的任务了。让你不要来陪,你一陪,就被拴在一起了。明天我们上点,看看真实的情况。” 说着的时候,郎登放了餐盘同车得时一起转回来。焦玉倩提高了声音地说:“我们晚上要加加班,郎登总,你们辛苦,把明天上点的事情安排好,我们早审完早走,待在高原市,你们要配合我们,肯定是一个巨大的负担。” 晚上十一点,窗外的风吹得呜呜的,远处的山头不时有闪电划过,猛地亮一下又熄灭了,隐隐传来雷声,阵阵凉意袭来。 冉云飞带着袁慧,报出了分析结果。向阳看着袁慧穿着一件长长的薄外套,极不合身,说:“蒙山花借你的?你不冷吧?”袁慧点了点头,说:“谢谢领导关心。”向阳又问:“你们俩吃了晚饭吗?”冉云飞说:“吃了一碗米粉,加的羊杂。” 分析材料一共十多张表格,每个表格下面有一行简要说明。向阳从头看下去,看到冉云飞加了一些自己没有说过的分析内容,比如畸高的监控点造价和个数、高原市同类监控点的造价,资金付款的情况。如果放在平时,向阳一定不忘称赞一下,这次忘了,因为越看心里越凉,不,不仅是发凉那么简单,是窗外的雷电暴雨,冲进胸腔里了。 静静地等向阳看完了,冉云飞才说:“跨省高速监控点的造价,比其他分公司高30%,比木棉公司自已的同类项目高20%,青苗补偿费和二搬费用等需要签证的费用,占比高达到20%,还有一些乙方供应的材料,比如线缆、电力看门狗,真实性比如长度、深度、价格等,也值得怀疑。” 向阳问:“平均一个点,估计高了多少造价?” “保过估计,一个点高了一十五万。” “那一百个点,就是1500万啊。” “高速公路监控,不止一百个点,有二百个点呢。” “那问题金额可能有3000万?你看过没有,这些监控点的资金是不是已经付完了?” “资金已经付了95%了,只留了一点质保金。“ 向阳脊背又一阵发凉,身体像筛糠一样抖了两下。 看了一下时间,快到十二点了,有些晚了。向阳决定不再给黄蓄英电话,给她电话并不助于问题解决,反而更加焦躁。明天上监控点检查,把情况弄得更确实了再通报。 睡意许久没有来,窗外大雨如注了。 第3章 工程(三) 高原市气候特别,早上河谷白雾弥漫,城区温度十多度,要穿外套御寒,否则身上冷得起鸡皮疙瘩。太阳升起来,又是阳光灿烂的白天,人捂不住燥热,此时要脱下外套,露出衬衣短袖。 向阳睡眼惺忪地出发了。上监控点检查,分成四个小组,第一组向阳陪焦玉倩,第二组郎登陪车得时,陶勇、蒙山花、冉云飞、袁慧分散到审计员组成的第三、四组里。监控点静静地伫立在高速公路两边,行车时清晰可辨,看它离道路两旁不远,貌似容易到达,事实上完全不是。车子要在县道、乡道上开上半天,停了车,靠着监控点的维护人员指路,翻山越岭,扑爬跟斗,方能接近,并非在高速公路上停车抄近路就可以上去。焦玉倩有备而来,穿了快干的运动衣裤,戴了一顶白帽子,手上拄一支登山杖。向阳就惨了,穿着办公室里的西裤、衬衣和皮靯来高原市出差的,压根没有想到跑进荒郊野地。幸好郎登搞了一双运动鞋,才不至于脚上蹬着皮鞋上点。 快到十一点,向阳和焦玉倩在工程部员工的带领下,接近了第一个点。地表温度“蹭蹭”窜上来,大家额头上渗出了汗珠。 设计、施工、监理的人已经等着了。焦玉倩微微喘着气,在离监控点三百米左右的变压器旁边停下来。同行的审计员递上几页资料,焦玉倩翻开,看了一眼向阳,缓缓地说:“施工单位的人呢?你们的工程量清单有一个‘看门狗’,值六万元,现在变压器在这里,往高压线方向找找,看看它在哪里?” 向阳听说过“看门狗”,一种检测电流和电压的装置,用于保护电力系统,只是没有真正在公司的项目里见过。 施工单位的两个人员,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缓慢地往高压线方向挪动脚步。大家跟着,在杂草丛里走了两百多米,一边走一边望,始终没有看到“看门狗”的影子。焦玉倩说:“没有的话,记录下来,你们签字,不要再花时间了!”施工单位的人说:“明明是安了的,可能是被盗了。”焦玉倩说:“你安了的?安的地方总有痕迹吧?你看这地方哪像有安过?偷盗电力狗,小偷不怕电死?要说偷盗,只有你们干得了!”施工单位的人说:“那可能是电力公司巡线的时候,给干干净净地铲掉了。”焦玉倩提高了嗓门说:“胡说,电力公司为什么要铲,保护高压不好?”施工单位的人不敢说话。焦玉倩转脸问设计单位的人:“看门狗是你们设计的吗?”设计单位的人一边往后退,一边摆手说:“电力变压器及以上,全是电力背景的公司设计的,一般是施工单位搞定这事。我们想做,人家不让,我们做出来的,申报建设的时候通不过。”焦玉倩又说:““对嘛,这就是施工单位的事情,没有安就没有安,再狡辩的话打更重的板子。一会儿把字签上!设计院,电力看门狗一般多少钱一套?”设计院的人说:“大约就是五万吧,焦总您刚才说值六万元。我们不清楚这东西的价格。” 焦总勃然大怒,气冲冲地说到:“胡说,真是胡说!设计院搞不清楚价格,请你们来吃素的么?你们看看网上的报价,有没有六万的看门狗?报六万的,水分有50%。”向阳在旁边用手机赶紧搜索了一下,真的,淘宝上标出的价格多数为三万元。 焦玉倩怒容不减,把一行人又带回到变压器旁,脸色略微平静一点儿,再看了图纸,对监理单位说:“两个任务给你们。一是把滚轮拿出来,滚一下这里到监控点的距离,施工单位报1.5公里地埋电力线缆,你们签了字的。我要看看长度够不够。二是在地埋线缆的中间段挖一挖,检查地埋电缆的深度和材质,看看是不是同设计一样。”监理单位的人变了脸色,慢吞吞地打开滚轮,在地面推着。焦玉倩和审计员跟着滚轮走,走了一段 ,焦玉倩停下来,对着地埋电缆的土地,踩了两脚,“快,从我脚印这个地方开挖。” 向阳看着审计员继续督视着监理人员,推着滚轮走向监控点。他估计变压器到监控点的距离,最多不超过三百五十米,现在多报了一公里还多。滚轮吱吱地压过野地,像车轮碾在他的身体上。向阳希望电力电缆的深度和材质不要有问题,就并排和焦玉倩站到一起,盯着开挖处看。只看了两分钟,情况不妙,那电力电缆只埋在浅浅的沟里,两锹就被刨了出来,焦玉倩弯腰,用卷尺量深度,仅有三十公分,向阳记得施工规范,至少应该埋七十公分。焦玉倩打完卷尺,蹲下身看了看线缆,说:“看,这埋的明明是铝缆,但是设计文件和施工验收的是铜缆。”焦玉倩直起身,对监理人员说:“电缆长度不够,埋深不够,铝缆换铜缆,你计算一下,多算了多少钱?”监理人员脸涨得通红,说:“一会算吧,我记不清价格。”焦玉倩说:“让我来告诉你,电力电缆虚报一公里,再加上铝缆换铜缆,至少多算6000 元。埋深不够,这个不是钱的问题,是不合规范,要整改,要按合同重做,外加罚款。” 复原了开挖处的泥土,焦玉倩向监控点走去,审计员在那里向她挥手。向阳的电话振动起来,是冉云飞打来的。借口要抽支烟,在山岗的路边停了下来,接起了冉云飞的电话。冉云飞说:“向总,才完上了一个点,情况糟糕透了。这个点,车子可以直接开到,有道路,不带拐弯的,监理和施工单位却确认了两公里的青苗补偿费和二次搬运费。”向阳问:“设计图上有没有道路?当时设计怎么踏勘的?”冉云飞说:“审计问了设计单位,设计的人说 ,当时套了个图,就是乱画了一个示意图,这个站址没有现场踏勘。” 冉云飞的电话里,传来车得时质问某单位的声音:“你们不是在乱搞么!?” 向阳没有同冉云飞说保持联系,掐了电话。点燃了烟,看着焦玉倩已经走进了监控点。一阵疲乏,不想走上去了。 现在真后悔来高原市,后悔死了。职业生涯一直搞财务,遇到过不少风波,向阳有了心得,有一些风波出现的时候,不能卷进去,一但卷进去,就如同农村人讲“猫儿抓糍粑,脱不了爪爪”,危害讲得通俗易懂。分管的工程财务,其实就是给工程项目记个账,真正的工程管理的职责,毫无疑问是工程部在行使。工程部拿着设备、材料和服务的资料,来财务报账,人家资料齐齐整整交过来,工程财务只有老老实实记账的份,设计、监理、施工的情况尤其是现场的情况,工程财务在办公室怎可能清楚?上级一直说,工程财务要走出办公室,到现场去,对工程成本控制切实起到作用,但这个要求莫法落地啊。岂不说电力“看门狗”,埋深、线缆、材质这些,财务不懂,就算懂,没有设计、监理来配合,到了现场两眼一摸黑,肯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况且,到现场的成本高得很,财务没有充足的时间。工程部聘请有监理,代表公司,不好好按合同履职,怎么可能让财务去擦工程的屁股。 这些严重问题,完全是工程管理的问题 ,但是现在危险了。因为他到来陪了审计组,马上就会变成财务部的问题,甚至变成他向阳个人的问题。这不是卷入了可能抽身避开的风波吗?贵西省的土话里又有一句,“黄泥巴落到裤裆头,不是死(屎)也是死(屎)”,话糙理不糙,现在正在自己的身上应验哎。最蠢的是,在来的路上,为了表示自己在努力工作,他还拨了徐度的电话,倒不敢讲自己到高原市有散心的意思。一旦徐度问起现场审计发现的问题,这么糟心的情况经自己口中讲出去,自己肯定就成了那个带坏消息的信使,领导生气发火多半会明里、暗里指向自己。 “信使”这回事,向阳比许多人更有体会。每次公司的生产经营情况分析会,他要主讲。领导的脸色好不好,不在于自己分析是否全面和深刻、讲解是否精彩和到位,真正在于生产经营形势的好坏。生产经营的指标好,哪怕分析和讲解再烂,领导们也会喜笑颜开、称赞连连;反之 ,通报的指标不好,领导们多半会情绪失控、怒气冲冲,批评自己工作不到位的声音不绝于耳。有的领导,虽然脸色装着平静,一到发言,还不是风刀霜剑。挨不挨批,得不得领导喜欢,同你报告坏消息还是好消息捆绑了在了一起。向阳学会了,坏消息尽量不要从自己口里出去。如果非要经自己之口,尽量简略。哪个傻子才会让自个儿同领导不愉快的记忆挂钩,公司里常常报喜不报忧,大致源出于此。 官大一级压死人,领导一旦认定了你有责任,往心里去了,自己哪有机会申辩没有责任?徐度可能还有机会解释,但徐度的头上,还有万立豪,万立豪怎么看待这样的事情?会不会把自己当作责任人,打来电话责问?甚至电话不打,形成不可更改的认识?这样,案件一旦立案查处,追究管理责任,莫不要追到财务部和自己头上了。 昨晚一直想,应该顺着“灭绝师太“的话,不来现场最好。真要有人到现场,有两条路选择。一是推给王志成,他管着核算,工程财务主要是做核算,王志成妥妥的相关领导;二是请省公司工程部的头儿过来。几天前只想自己的分工和散心,又不知道‘灭绝师太’是冲着监控点项目来的,失算了,失算太多了! 向阳心里一阵阵的慌乱。 中午的太阳火辣辣的,衬衫沾在自己的背上,湿乎乎。向阳看到焦玉倩在监控点外围开始检查了。焦玉倩一投入工作,从客客气气变成了一丝不苟、嫉恶如仇,成了另外一个人,不是灭绝师态,也可算母老虎,找不到一个讲情的机会。 抽完了一根烟,又点燃一根。打火机火光一闪,向阳有了主意。 拨通了郎登电话,不等朗登讲话,向阳抢先说:“我不是来问情况的,情况很糟糕,我知道。你现在通知你的人,包括所有接受访谈的人和陪同审计上点的人,要绝对保密,首先要做到不要乱传信息到省公司。”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明明知道防不住,还要同郎登讲这句话。 郎登连连说:“是,是。” “光着是、是,是,管屁用!马上通知。晚上回去,再把所人叫来叮嘱一遍。” 郎登又连连说:“明白,明白。” “你马上给杨玉华打个电话,说审计组焦玉倩总经理,请他亲自来一趟高原市。如果他亲自来了,可以听取他的说明和建议,以后审计报告的数据和表述有得商量,不来的话,审计组就自己定了。给杨玉华讲严重点----焦玉倩说杨玉华高高在上,不好沟通,工作出了这么巨大的问题,还缩在锦城市声色犬马的。” 杨玉华是省公司工程部的总经理。所有的省公司部门正职里,对财务尊敬有加,言听计从,比营销部和客户群部门好对付。向阳平时有事直接找他,凡有投资预算、项目评估这些重要的事,通常杨玉华主动跑到自己办公室来谈。 “哥,你在这里,不正好帮助我们说说情?我不想杨玉华过来,来了肯定骂我们。” 向阳想不到,杨玉华对分公司凶巴巴的,还会骂人。 向阳义正辞严地说:“骂人?你的络腮胡和胸毛呢,为什么不给他亮出来?你要知道,我正在替你说情,否则焦玉倩也不会私下给我说,让省公司工程部总经理来。杨玉华一来,审计组要分心对付,给审计组压力和阻力,不是我在做工作,怎么可能叫他来?” “那好,杨玉华我打电话。他来了,你们两人在,双保险。”郎登的软肋被人捏住,听起来真可怜。 焦玉倩一行从监控点快步走下来,远远地对向阳喊:“向总,你不上去看了吧?我们取证完了,走,到下一个点,行动慢了,今天的点晚上也上不完!” 得知杨玉华明天晚上赶到,向阳拨通了黄蓄英的电话,用尽量平静的口气说:“黄总,高原市的跨省高速公路监控点项目,审计组盯上了,极有可能形成案件,全省全国都会震动。我已经安排好了这边的工作了,当务之急,我要快点脱身回来,免得把主要责任扯到财务部,扯到你我身上。” 黄蓄英没有听懂,在话筒连连问“什么案件呀”。向阳知道一言难尽,就说:“回来我再汇报,我后天一早回。别问了,电话里说不清。” 第二天,向阳借口白天有远程视频会议,没有陪焦玉倩上点。晚上,又推说身体不舒服,关在房间里,任由郎登去车站接杨玉华。等冉云飞和袁慧上点回来,向阳把他们叫到房间里,吩咐冉云飞多留半天,让袁慧买两张第二天最早的列车票,同自己回锦城去。 向阳说:“如果车票买不到,买站台票上了列车再说。” 两个年轻人一脸懵逼。 向阳对冉云飞说:“明天,你去找杨玉华,就说我有急事回锦城市了,集团管预算的人突然来锦城市,我走得急,委托你向他汇报一下。你汇报的内容 ,就用前天晚上给我的异常数据。你机灵点,说你查了工程会计入账的资料,形式上全部没有问题,项目经理、区域经理拿来的资料无懈可击,财务入账没有问题。焦玉倩关注的是工程项目的现场资料如何做出来的,不关心财务入账的问题。建议他陪焦玉倩上点,建议回公司以后由他向省公司领导汇报。记住,我们财务部不汇报这个事。” 等到晚上十点,向阳估计杨玉华已经快到宾馆了,发了一条微信,“杨总,高原市分公司监控点项目,现场管理问题巨大,有酿成案件的可能,千万重视!因为集团领导来锦城,我要赶回去,财务部冉云飞向你汇报我们看到的异常情况。” “嘟”的一声,杨玉华居然秒回,“向哥,你应该留下来,千万不要走。”杨主华的电话马上追了过来,铃声响彻房间,像机关枪在猛烈地扫射。向阳忍受着铃声刺耳,收拾了行李,出了宾馆大堂,看看没有杨玉华和郎登的身影,立即拦下一辆出租。出租车司机问:“老板,去哪里?”向阳说:“随便,找个商务酒店,我对付一晚上。” 果然,郎登和杨玉华深夜到房间找向阳。十二点过,冉云飞偷偷打来电话,说两位领导找不到向阳,硬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死等向阳回来,让他催着顶头上司快回宾馆。向阳说:“你告诉他们,上点检查把我弄生病了,在医院打个吊针。焦玉倩发现的问题,全是工程管理的问题,同财务无关。”冉云飞说:“我讲了三五遍了,杨玉华骂我。我当没有听见。”向阳说:“你做得对。” 第二天七点,列车缓缓地驶出了站台,伴随一声汽笛的低吼,像离弦的箭一样飞驰。向阳这才打通了郎登的电话。郎登“哦“了一声,对向阳的离开并没有表现出多少诧异。向阳说:“朗登,现场管理的问题这么多,你一点不知道?” 郎登嘶哑着嗓子说:“向总,我三天晚上没有睡着觉了。我真不知道现场有这么大的问题。当时杨玉华他们要求,对造价高于兄弟公司的情况写了分析报告,我看着有道理,就没有去现场检查。我的主要精力在搞定客户。哪晓得有这么大的漏洞?“ 向阳说:“你们公司的某些人,肯定有严重问题。施工单位报来的资料,至少工程部的员工要签字才能拿到钱,字不是乱签的。肯定有内鬼了,说不定是陶勇那几人。内部审计现在有办法查员工的资金流水,说不定他们的银行卡已经被查过了,包括你的也应该在内。有没有问题,不是自己说了算。我还提醒你啊,这次审计,是内部有人举报,直接捅到了集团,省里一点不知道!” “谁捅的,老子要查出来,整死!” 向阳想,举报到集团算内部,如果举报到地方的司法机关,情况又不一样。知情人了解多少信息,是不是举报到了地方的司法机关,以后才会水落石出了。 袁慧在旁边听着,默不作声。她微微地侧着脸,望着车窗外。越往锦城市,夏意渐去,春意渐浓,可是向阳和她一样,今天已经失去了风景的感觉,只希望高原市的一切,像列车外的景色一样,快快地向后退去。 第4章 竞聘(一) 崇山竣岭远去,丘陵起起伏伏,列车开了一个半小时,呼啸着冲向贵西省的平原地带。 向阳半躺在列车一等座的座位上,从瞌睡中醒来。回到省公司,高原市监控点的问题应该如何办呢,人只要清醒的,就会不断地想这个问题。这么重大的事情,急着去汇报,领导万一问到各种情况,自己说不清楚,自然要一顿狠批,更怕的是惹火烧身,把责任引到自己肩上、自家门里。反正杨玉华已经去了,汇报让他先去,就算杨玉华不去,还有郎登呢,他负直接责任,比杨玉华的管理责任大多了。另有一种可能,焦玉倩会先给徐度甚至万立豪电话,直接越过省公司部门或市分公司这一层,这样的话也轮不到自己去报忧。先让子弹飞一会儿吧,以静制动,工作中需要这样的智慧。回了办公室,只同黄蓄英晓以利害,按兵不动。 邻座的袁慧正看着车窗外,向阳对她说:“回到部里,高原市的情况,一个字不说。” “谢谢领导。”不知袁慧所云,但好像懂了向阳保护彼此的意思。 这时候电话响了,一首古风歌曲悠扬的旋律飘荡,来电音不是通常的“滴铃铃”。这个来电音是专门为许波的电话设置的。向阳赶紧接了起来。 列车呼啸的噪声里,许波声音象蚊子一样,听得不很分明,“我的哥,刚才公司领导开完了人事会,财务经理要搞全省竞聘。马上发通知,领导指示必须尽快完成。你好好准备,成败在此一举。不要给其他人讲,千万保密。” 向阳竖着耳朵,总算听清楚了,忙大声问:“只有财务经理竞聘?其他主持工作的,营销部的总经理,还有两个市公司的总经理,一起搞?” “只有财务经理,其他的搞组织任命。” 向阳一连说两遍,“谢谢波兄弟!”电话那头没有听到,提前掐断了电话。 “竞聘”就是通过公开竞争来获取岗位聘任机会的意思,需要参加者报名、演讲并提交资料,接受公司的考评 。在公司里,竞聘区别于组织任命 ,组织任命不需要这些动作,经过动议、方案、考察、公示,即可任命。部门一把手的选拔,一般是组织任命 ,不搞竞聘。当然,这不绝对。 向阳收了电话,袁慧正看着自己笑。袁慧说:“向总,非你莫属。你上了,我会好好跟着你干,比现在干得更扎劲。” 员工们现在情商挺高的。有人讲,随着你职务的提高,你会发现,周围的人情商越来越高。千真万确,这不,竞聘还没有开始呢,象袁慧这样本格的员工,也会讲甜言蜜语了。 向阳说:“我还没有决定参不参加竞聘呢。” “众望所归,哪能不参加呢?不参加,以后我们跟着谁干啊。” 许波提前透露消息,叫自己早做准备,竞聘信息还没有公开呐,向阳对袁慧叮嘱了一句:“保密!”袁慧点点头。 无论在综合办公室作徐度的秘书,还是到人力部资源部管干部任免,许波这位兄弟始终同自己心心相印。友谊的基础,还是在许波做徐度秘书期间打下的。许波知道徐度和管锋很倚重自己,自然而然格外客气。当时有一些工作,徐度布置给他们两人一起干,一来二去,意气相投,成了莫逆之交。许波管干部任免,是徐度作为公司常务副总提出的建议,万立豪同意的,这个岗位往上略略一走,便是人力资源部副总经理无疑,万众瞩目,不是潜力股干不了这事。管干部任免,上面有人力资源部经理,更上面还有公司领导,并没有决定权,甚至建议权也非常有限,可是信息很多啊。每回干部任免过后,许波嘴里会冒出一些背密的信息来,向阳听完,才对有一些人事变动的原因恍然大悟、豁然开朗。知道谁和谁亲热、谁和谁对立,说话办事才会利落,该支持该表功该打压该疏远,分寸感更好了。不过,在人力管干部任免同当秘书不同,许波说话更保守更严谨了,打官腔的时候多起来。自到新岗位,许波轻易不给自己打电话发微信,两人有什么秘密要沟通,一般找下班时间。刚才许波上班时间来电,真是要事。 百思不得其解,财务经理为什么搞竞聘?作为重要部门的负责人,一般都是组织任命的啊。 管锋异地提拔的消息传开的时候,很多人打来电话,提前祝贺自己马上就要晋升财务经理,自己暗地志得意满,认为花落自家、水到渠成了。 财务的负责人有门槛,没有财务的专业背景和工作经历,不能出任,这是《会计法》的规定,也是现实的需要。 信建公司的制度,同其他大型国企一样,财务经理的人选必须报集团审批,集团从上到下对此十分清楚。如果省里真要选一个财务的门外汉,报到集团去审批,集团总会计师和财务部肯定激烈反对,无论省里如何力挺,终究会碰一鼻子灰。这样的反例以前出现过几次,省里报的人,不符合法规的要求,被打了回来。 集团总会计师和财务部批准门外汉做财务经理,说到底是给自己的工作制造麻烦,倒不是全因为法律的规定。谁愿意去指挥一个门外汉,工作上累死不说,出了问题还要担责?所以,上下级公司之间,上报任命人选前无一例外口头先沟通好。不是真人选,不敢真报批。 再说了,一个外行即便做了财务经理,他本人势必也会干得十分痛苦,会计、税务、资金、资产那些复杂的规范和算计,就算人再勤奋再聪明,干上四五年,往往仍旧难于吃透。外行装内行,纯属找虐。要是副手和主管认为你没有专业权威,有意不配合,故意制造一些障碍,你无法摆平的话,那工作根本莫法开展。 就拿管锋来说,那么厉害的人,任命为财务经理的时候也费了一番周转。原因在于,管锋虽然是学财务的,但是工作以来,一直没有搞过财务。据说万立豪找到集团的总会计师,讲了很多好话,集团才松了口,但是提了一个条件,两年内管锋要拿到cpa或高级会计师证书,把没有亲手搞过财务实务这一课,在教程上先系统地补起来。管锋来财务部的第一件事,是重拾财务会计的教材,两年里熬更守夜的,硬是说到做到,拿了两个证书回来。两个证书,其中一个是高级会计师,另一个是管理会计师,管锋笑曰:“我这是‘买一赠一’,总部让我拿cpa或高级会计师证,我拿了,还多拿了一个,超额完成任务了。”管锋获得了集团和省里很多人的敬佩----四年前管锋四十五岁,比自己大四岁,这把年纪重进考场的人并不多见,能考过更不是一桩易事,等同于足球比赛中进了球,足可以鼓吹一辈子,像王志成吹嘘自己的证书一样。 这可见信建公司对财务经理晋升严格把关的情况。 综合各种条件看,管锋之后能够晋升财务经理的,向阳、黄蓄英和王志成三个人都符合,形成了竞争关系。在所有的晋升条件里,副职干满了两年才有条件晋升正职,这一条规定很硬,三人里任副职最短的王志成,刚刚过了两年,勉强可以搭上这班车。市公司分管财务的副总经理,有几个干副职满两年的,财务背景弱,离省公司领导远,缺少全省性公认的成绩,威胁不到向阳等三人。说来说去,谁上财务部经理,变成了财务部三位副总经理的比拼了。 但以年纪、分工、业绩论,向阳自认为,全部压过了黄蓄英和王志成,是当仁不让的人选。只学历和证书自己稍差,但无伤大雅,又不是选拔集团公司的领导,在那个层面,学历和证书变得沉甸甸的压枰,省里毕竟讲实干。假如王志成跃跃欲试的话,真他妈的缺少自知之明,以为考了两三个证就可以干正职。直接从大学里找一个教授或博士,头衔更多,还要什么公司的长期培养,可哪个公司如此这般选财务经理?没有的嘛。 传到耳朵里的风评 ,也是无人不看好自己。管锋离开西川时,同自己谈话的情景,经常历历在目 ,“我向组织推荐了,你接手工作顺理成章!”管锋毫不含糊地对自己说。 有好事者张罗了一个饭局,说提前祝贺荣升,有许波等兄弟参加,向阳不好拂众人的好意,爽快到场。饭局喝了不少酒。酒喝到一半,向阳忽然觉得有点唐突了,说:“哎呀,有一个情况没有想到啊,江南市分公司的曾智,他有财务背景,省公司可以把他平调到财务部当经理啊。” 许波端着酒杯,笑着说:“放心吧,我管干部任免之初,作过统计。从财务出来,当上了一把手的,历史上本来就少。再分析一下,这些人统统不想回财务。人家曾智当一方诸侯,业绩又好,见的全是市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过的是市里上流社会的生活。你想得到不嘛,他可以同市委书记、市长称兄道弟,喝酒的时候胆子一大,可以拍他们的肩膀,你在省里,能拍哪个政府领导的肩膀?鬼才想到省公司来陪领导开会,坐办公室写报告写ppt呢。” 向阳顿时心花怒放,趁着酒意,说:“对对,曾智来省里,是平调不是提拔,从市里的高层来作省里的中层,的确没有意思。” 省公司宣布黄蓄英主持工作,现实打了自己一耳光,向阳十分失落,怎么也没有想到,黄蓄英居然可以管自己。黄蓄英大两岁,来财务部时,已经有四十八岁了,常同部门那几个绝经的女人扎一堆,细数自己有多少的头发又变白了,那条皱纹又钻出来了,热衷于养身话题,胸无大志的样子。这不奇怪,女人的事业心本来弱点,更何况老女人。黄蓄英对业务不怎么钻研的,那么晚到部里,很多重要的情况都搞不清楚来龙去脉,似乎并不焦虑。面对领导布置的工作,她只见到手下人交回来的结果,就急急地回复。如果有什么问题,领导说有意见,第一时间总承认她有问题,再不动声色地找手下人修改。当然,鉴于她是一个半老徐娘,领导也不好批评得太狠,她或许感觉不到太大的压力。 一个老女人,怎么可以领导自己呢? 到了办公室,第一件事情准备竞聘材料,向阳想。 第4章 竞聘(二) 写竞聘材料,向阳每天打郎登和杨玉华电话,展示着对监控点项目的关心,尽量让他们感觉,自己真在锦城有工作,真走得急。那两人对向阳不咸不淡的,后来爱理不理。 刚上完一百个点,蒙山花电话:“我们被包围了,施工单位要打审计!” 向阳立马视频过去。办公楼下,乌泱泱的一群人,头戴红黄安全帽,身着反光条纹的背心,正在同保安推推搡搡,人声鼎沸。向阳问:“焦玉倩呢?被打了?受伤了?高原市要在全集团出名了!”蒙山花一脸焦躁,恶狠狠地说:“你倒跑了,太不担当了!” 少数民族不像汉族,一向敢爱敢恨,尤其女人,对人不满,一定会发声的。向阳说:“我留下,你和我一起死。记住我给你讲的,财务没有责任,是工程管理的,是他们没有管住。你不吼出来,会死得硬翘翘的。” 说完马上打焦玉倩的电话,忙不迭地道歉。回来的列车上,通过话,焦玉倩当时说:“你忙吧,你手上的大事多。你让郎登好好配合就行,否则罪加一等。”灭绝师太的凶相,原形毕露,冲着分公司去的,对省公司的人,她还算客客气气。这会儿,焦玉倩说:“没事,已经报警了,我们现在在宾馆里。我断了人家的财路,招人恨。还好,在监控点现场签字,只签了实物量和工程量,多套了多少钱,没有当场算。要是当场算账的话,早就被围攻了。” 向阳没有想到,最早向公司领导汇报的,是肖飞,省公司前审计部的总经理。因为集团成立审计中心,省里的审计部已经撤掉了。刚好纪检监察部的主任退休,肖飞成功“转型”,做了新的主任。徐度给黄蓄英和向阳讲,肖飞浮肿着眼皮,分别到万立豪和他的办公室,作了深刻检讨。 向阳大吃一惊,问:“肖飞?他来领板子?” 徐度说:“好同志,责任意识很强。高速公路监控点项目,在他手上审过的,这么巨大的虚报瞒报,没有审出来,他有责任。” “倒是有一点。不过,肖飞审计,不可能全部上点去查审啊,他们聘请了造价师,用抽查的方法。最多对抽查到的点承担责任,没有抽查到的点,责任怎么到不了他。” “肖飞自认的责任有两方面。一是负责高原市审计的造价师有两位,这两位造价师最开始按规定作了审减,后来施工单位威逼利诱,没有抵挡得住。同步调查清楚了。肖飞对造价师的管理不到位。二是高原市的造价畸高,在做审计方案时,没有要求专门查,审计的重点不明确,业务水平不高,也是责任。” “那公司怎么处理肖飞?” 公司怎么处理,实际上是万立豪和徐度拿主意,一二把手,一言九鼎。 “万总和我,都肯定了他的责任意识,对这样主动担责的同志,我们是赞赏的。对肖飞,公司暂时不说责任。案件出来了,明责追责是肯定的,以后说不迟。我们让他组成一个联合工作组,带队去高原市处理后继的事,一方面以欺诈罪的名义,发起对施工单位的刑事诉讼,另一方面对内部员工的职务犯罪,要移交司法机关。” 听徐度讲此话时,黄蓄英在场,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向阳一眼。向阳刚好放松下来,庆幸没有说财务的责任,却听得徐度又说:“你们要好好向肖飞学习,不要有责任就躲。万总发火了,对我说,工程部和财务部,要写检讨,为什么这么大的问题,三年了才被焦玉倩挖出来。平日工作怎么做的?万总亲自点名,这次联合工作组,向阳你要加入。等联合工作组的工作完成以后,一并说问责追责的事。” 向阳“啊”了一声。还是没有逃脱领导头脑中划定的责任,出了问题财务跑不掉。向阳辩解道:“省市财务,就记个账,哪管得了工程造价的事。再说,记账的事情,是志成在管。”后面半句话,向阳低声讲的。 “遇到责任就推,这队伍没有办法带!我和万总的意见是一致的,财务肯定有责任,该追究。你们不把好关,我怎么睡得着觉,两三千万动不动就被人家弄走了,还像个规范的公司吗?不要说涉罪员工送进监狱,家破人亡,更重要的,公司的声誉何在?领导的颜面何在?哼!” 前两年,某市分公司的综合办公室主任虚报多报差旅费四十万,钱退回来,综合办主任免职,处理相关人等时,给分公司财务经理记了一个行政大过。财务经理不服,到处打电话发邮件,说自己看到综合那边提交过来的报账资料,像模像样的,且车票住宿票全是真的,没有理由不报,公司给自己记一个大过,无限上纲了,以后没有办法再搞财务,一百个不服。向阳恰好参加了那次办公会,为财务经理据理力争,万立豪只轻轻说了一句话,“此风不可长,宁枉勿纵。省公司财务不准搞本位主义。”向阳不敢再发声。高原市的案件,可不止四十万,要追究管理责任,自己还逃得掉?徐度同自己固然好,但他是一个顾全大局的人,作为副职,永远主动配合正职,不会逆万立豪的意思行事。这次,恐怕没有谁会给自己说出句公道话。 向阳给了肖飞电话,“肖主任,审计组还在高原市,你就去检讨了?你这行动够快的啊。” 肖飞说:“我有责任,不回避,不敢把责任推给造价师,推也推不掉。” 联合调查组成立了。杨玉华回了锦城,主动打来电话,这次他没有来办公室,“向哥,你从高原市连夜潜逃,最终还是没有跑脱,联合调查组照样有你一份。当初你跑啥子嘛。是我给肖飞讲的你跑掉了,领导听到了有无看法,我管不到。如果你不跑,象肖飞那样主动点贴上去,我还敬你是一条汉子。现在,你的江湖形象,在我心里一落千丈。”搞工程的人就像蒙山花那样的少数民族 ,说话不带拐弯。 向阳心情坏透了。今年诸事不顺。自己分管的预算,五月份才磕磕绊绊地下达;去年底就想执掌的信息系统,得而复失;拣个轻松的陪审计的任务吧,又撞到个大案。一天到晚,香烟越抽越猛,头脑昏昏沉沉。 周一上班,肖飞的电话又来了,向阳接起来,“联合工作组要开会了吗?这么快?肖主任,你行动得比闪电还快啊。” 肖飞慢慢地说:“向总,不是这事。另有一个事情,关系到你的档案年龄。监察室要同你正式谈话,请你马上到谈话室。” 向阳愣住了,“档案年龄?谈话?肖主任,前两天电话,你没有讲啊。啥子事找到我头上来啰?” 肖飞冷静地回答:“我们这边办事,像你们财务一样,有规矩有流程。今天的谈话,呈报过相关领导批准,希望向总你好好配合。”公事公办的口气。 向阳和肖飞没有什么交情,属于无感的状态。按理,肖飞原来做省里的审计,同财务打交道不少,但向阳对审计一向冷淡,天生有一种隔离感,谈不到一起,好多事情,交给室主任处理了,审计部的人能避开尽量避开,总算起来没有交道过几次。特别管预算和绩效以后,自己更多的想公司怎么挣钱怎么增长,对审计更加敬而远之。肖飞去纪检监察室上任这么久了,向阳短信和电话不曾有过一个。 黄蓄英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办公室门口,对向阳说:“去吧,希望不要有事。”原来黄蓄英早知道情况。难怪去高原市时,她说去散散心吧,这散的不是过去的心,是散的现在的心。向阳硬着头皮,说了一句:“造谣。”往纪检监察室那边走去。在电梯里,冷汗冒了出来了。完了完了,档案年龄这事,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被人揭了出来? 向阳在锦城市东郊的钢管厂长大。厂区内错横交错的铁轨、高高的烟囱、低矮的工区、杂乱的小卖部,构成了童年抹不去的回忆。父亲在钢管厂当副厂长,分管后勤,记忆中很少有开怀一笑的时候。老旧的工业企业,那时生存艰难。父母总盼望着向阳能考上好学校,早日脱离钢管厂这片苦海。参加工作的时候,钢管厂已经不行了,改制、出售、重组,折腾了多次,以宣告破产告终,曾经风光一时的“大企业”轰然倒塌。钢管厂位于东郊的那片土地,现今全部开发成了房地产,成为市里的黄金地段,只保留了一些旧厂房,被文化旅游集团打造成“工业博物馆”。每次向阳回到那里,忆苦思甜之情油然而生。 细细回忆起来,父母当年最灿烂最开心的笑容,还是自己拿到信建公司的入职通知书那一刻。到信建工作,很符合他们的价值观和审美观-----国企,大型国企,没有离开锦城里,轻手熟路搞到了大学里学的专业,没有什么比这更完美了。顺利考上大学和成功找到工作,让副厂长父亲容光焕发,仿佛年轻了几岁。可是,坏就坏在这里,长期在国企待着的人,相信身体力行总结出来的规律,做出的决定难免此一时、彼一时。工作才两年,爸爸说:“信建这样好的公司,能在里面多干两年才好呐。儿子,干脆把年龄改小两岁吧,以后退休比别人也晚两年。而且,这样还有一条好处,以后提拔的时候,你年纪比别人年轻,这是一个巨大的优势啊。干部要年轻化嘛,国家一直提倡的。” 父母之爱子,为之计长远,一参加工作,退休和提拔的事,已然成了他们的心事。他们为自己好,没有想过阻拦一下,事情就这样定了。 钢管厂宣告破产,很多人各显神通、另谋出路,厂里一律开绿灯。厂里人出去应聘,档案上有什么不完善不完美之处,提出来要美化美化的,大有人在。管事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予以准许,并没有什么违规的感觉,更谈不上罪恶感。父亲管着后勤,医院和派出所熟悉得像亲戚,弄一个更正年纪错误的证明,没有费多大的力气。这些操作,他老人家恐怕早已稔熟。 向阳看到了一套出生年月错误的证明,问父亲:“怎么给公司解释呢?年纪小了两岁,未必五岁就上小学了?” 父亲说:“儿子,你给公司讲,小时候钢管厂子弟校招生名额有限,家里父母忙管不了你,为了早点上小学,当年故意改大了你的年纪。总之,目的是为了读子弟校。现在根据实际情况改回来,天经地义。” 向阳惴惴不安到公司找到人力资源部,准备一旦受到怀疑,马上就打退堂鼓。没有想到,事情办得出奇的顺利。公司那时候制度不完善,经办人一听解释得有理,又看了全套资料,欣然应允,报告领导,然后上会、签字,水到渠成。 这事算起来,离现在二十多年了。钢管厂不复存在,只存于人们的记忆和谈资里,厂里的医院和学校灰飞烟灭,自己的父母,已经去世好几年了,在黑白照上慈祥看着自己。能想起这些往事的,不知有几人了。 好事多磨,此话不假。当初太顺利了,后面总会惹出麻烦。 坚决不能承认,一承认就完蛋了。反正钢管厂不在了,死无对证。向阳横下一条心。 谈话室设在纪检监察室办公区的最里面,长长的走道走进去,皮鞋的脚步声空旷地回响。采光很差,大白天开着灯,那灯光,仿佛伴随着“滋滋”的电流的声响。谈话室只有一道黑色的门,严肃地关闭着。门上包着厚厚的海绵,有几颗铜钉钉在上面,发出幽深的光。整个谈话室没有开一扇窗户。 没有等向阳推门,肖飞从门后站了出来,用手往里面一指,说:“向总,请!” 向阳迈步进去。厚厚的布艺沙发上,坐着许波,一本正经地坐着,正在翻阅着手上的资料,没有抬眼看向阳一眼。 肖飞说:“向总,按规定,今天的谈话要作记录,谈完要签字。” 向阳说:“没关系,按你们的规矩办。我不知道,肖主任你说的档案年纪,是什么事?” 谈完话来,向阳向去了黄蓄英办公室。黄蓄英关切地问:“怎么样?”向阳说:“肯定是冤枉我的嘛。如果按那个举报,我快五十岁了,怎么可能,我比你小五岁,比王志成大五岁,刚好在中间,怎么可能错呢。当时改档案年龄,原因和手续全部清清楚楚 、明明白白,是谁要整我?” 黄蓄英说:“是啊。乱改年龄,你上副总经理的时候为什么不举报?” 这个举报,选了一个关键的时间,肯定同谁上财务经理有关。上副经理的时候,好像没有什么人同自己竞争,难道是这次有竞争,竞争者在举报?但是,竞争者最可能的,就是黄蓄英和王志成,他们俩人去举报自己吗?可年龄这件事,他们俩应该不知道吧。 同许波通话的时候,问许波。许波说:“我的哥,你更改过档案年纪,连我管任免的,也不知道。过了这么多年,谁还记得,谁还在意?想不出是谁干的。是黄蓄英,还是王志成?好像都不是。赵耀和肖飞说春节后就有举报,他们摸了一段时间,才安排同你谈话。反正查不清,这件事表面上不会对你有影响的。” 向阳想起,知道这件事情的,并且有证据的,应该是江大强。可是,江大强已经辞职四年了。莫非,江大强来搅这趟浑水?两三年没有见到他,两人关系一般般,自己当不当财务经理,同他有什么关系? 向阳觉得许波话里有话,“表面不会有影响,那实际有什么影响?” 许波说:“实际的影响就是,档案上你的年纪还是四十五,这个事情查不实,就此打住了;可是在领导心里,认为你是四十七岁。领导心里想的是另一回事,偏偏不说出来,好象种了一株带毒的花,你不知有毒,哪天做不利于你决定,这毒之花,会结出恶之果,这就是实际的影响。” 关于举报,向阳一直担心的,是牛健陆陆续续给予的利益。那些利益,算起来接近两百万。一旦查起来,确有巨大风险。 不过,这几年已经采取了防范措施。从牛健那里拿的钱,先打了欠条,然后用银行卡还款,还让牛健写了收据,构成了借款和还款的证据链,以防万一。再从存款中分出二十来万,匿名交到了公司的廉政账户,自己捏着交款的收据,如果一旦有案件,就说这点利益已经上交了。靠着这两条硬措施,六年以来,自己安安稳稳的,每晚睡得上好。 向阳清楚,房子车子一定遭人猜忌,所以从不显摆。话说回来,从牛健那里获得的一些帮助,并不能完全支持买房买车,自己搞到一些钱,大部分靠炒股炒房;而炒股炒房,有账可查,可以大白于天下。多亏银行和国土的朋友们帮助,否则靠公司那点不多的薪酬,活命还可以,怎能暗地里过得如此潇洒体面。尽管这些钱的来路清清白白,还是不敢宣传,也没有可能宣传,宣传出去,准有人说六年前的事情欲盖弥彰。 怪就怪在这里,举报的不是这个。不知道房子车子,是不是同时有举报,公司现在只向自己公开的,仅是其中一起举报? 又问许波,还有其他举报吗?许波说不知道,让自己代表人力资源部参加谈话的,只有档案年纪这一起。 向阳看看电脑中的竞聘演讲材料,泡上了枸杞茶,又点燃了一支烟。这次竞聘自己胜算几何,到底要不要参与,心中不由得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把事情前前后后又捋了一遍,向阳决定,还是要找徐度好好谈谈,深入的无保留地谈谈。 向阳拨通了徐度的电话,“徐总,你什么时候有空,我想向你深入地汇报一下。” “正好,我也要找你。明天上午你来吧,我专门给你留出时间。”徐度说。 第4章 竞聘(三) “我看到公告了。你肯定要参加。报名前,去找一下赵耀总,然后再去找找徐度总,说你要竞聘,听听他们怎么说。他们是关键人物,这也算争取支持的意思。你如果能去找找万总最好,但我估计你不敢去,就算了。以我的经验,这种临渴掘井的作法,有时候会拉到一些分数。” 电话里曾智说。 志成说:“万总不怒而威,的确不敢去找万总,我发信息给他吧。” 志成看到办公网上的竞聘报名公告,比向阳得到消息晚了一个星期。消息先来自微信,好几个人截了公告的图片,发过来并且留了言,要么说“加油!”,要么说“机会来了!” 鼓足了勇气,志成写了一段微信,“尊敬的万总,我是财务部的小王,报名参加了财务部总经理的竞聘,感谢组织提供的机会,我接受领导的挑选。您方便的时候,我向您作个汇报。” 很早就加了万立豪的微信,但是除了问数据答数据,以及过年过节发个问候信息,志成同领导没有什么交流。那问候信息,领导也从来不回应,大约此类信息太多,客套得无聊,无暇回复。省市公司部门和市级分公司的一把手,同省公司领导组了一个工作的微信大群,志成没有资格在那里头,向阳因为工作分工,同头头们联系多,在那群里边。 信息许久未回,志成怀疑万立豪没有看到信息。过了一天,才得到了一个回复,“收到了。” 惜字如金,不置可否。 进了人力资源部的楼层,静悄悄的。人力资源部不像财务部,整天闹嚷嚷的,像赶场一样。在控制声音的高低、急缓、多少等方面,搞人力资源的人的修为比很多部门明显地强。管锋经常说:“大家要学会象人力部的同志一样,‘轻声说重话’,人力部常常面对坚锐的矛盾,却极少见着争执得面红耳赤的。人家面不改色就把事情办了。哪象我们财务的人啊,遇到事情就象进站的火车一样,一路吼到底。这是同志们必须要学到手的智慧啊。” 志成心里很赞赏管锋的睿智,搞人力资源的人是人精,总是相互抬轿子,很难听说他们内部有相互拆台的情况。大家相互成就,哪会声嘶力竭图口舌之快呢?听管锋类似的话时,只有罗边疆嘟哝着说:“天上飞机最快,地上人力最坏。”他耿耿于怀岗位晋升太慢,没有充分照顾他这样横跨技术、营销、财务三界的“斜杠人物”。罗边疆有一套谬论,讲外来的和尚会讲经,跨界的人物才是最厉害的。当拿本会计准则给他学习,让他讲讲学习收获时,他却立刻说:“志哥,你的变天账又来了。” 赵耀的门虚掩着,正在小声地讲着电话,志成保持一段距离,恭敬地站在屋外等。人力资源部的员工见志成在等候,用纸杯倒了半杯水给他,示意到休息区坐坐,志成接了水杯,客气地摆了摆手。 志气记得,才做副总经理不久,有一次开会,摸到后排座位,悄悄地打开围棋的电脑客户端,看网上的比赛直播。那次是一场世界围棋大赛的决赛,中韩顶尖高手之间对决,胜方要拿三十万美金的奖金。形势十分胶着,胜负在毫厘之间,志成看得惊心动魄,浑然忘了身在何处。猛地,肩膀被人重重地被拍了一下,随即一只大手啪地一声合上了电脑,抬头一看,赵耀怒容满面,对自己说:“会风不正!你还在试用期……” 志成赶紧认错:“走神了走神了,好好开会好好开会。” 赵耀指指发言席,意思专心开会,然后踱着方步威严地走开。等开完会,赵耀打来电话:“王总,不是我说你,在开会公然看围棋,哪象一个省公司的干部?”吓得志成惴惴不安了好几天。其次那次会,赵耀同志成一样,属于听讲的。他管得可真宽,像管小学生一样,志成从此有几分惧怕。 听见电话结束,志成端着水杯敲了门。赵耀叫请进,见是志成,叫把门继续掩着。 “王总,坐啊。哟,自带水杯啊?来续点水。”赵耀站起身来。 志成捂住杯口,“不用,满的,满的。你部门的员工给我弄的,人力部真会关心人啊。” “你来讲竞聘的事?”等志成坐好,赵耀问。 “请赵总指点一下,我报名还是不报?” “这还用问?公司领导的决定,肯定希望有条件的人都来,报名是响应公司的号召。如果都像你一样犹犹豫豫,这个竞聘还能搞起来?人不齐整的话,领导会高兴?竞聘就没有效果了嘛 。快去报名,没有什么好说的。” “那好。赵总,我的长板、短板你帮助分析一下。竞聘演讲我做到有的放矢。” “年轻领导,前途无量,好好准备。在我眼里,你全是长板。” “真的?” “士气可鼓不可泄,就算有短板,我在竞聘前也不会说的。” “竞聘时我该注意什么?” “哦哦,这个我要提醒你,不要把手机揣在口袋里上台。一方面口袋里鼓鼓囊囊的,不雅观,另一方面怕有电话进来,不管振动还是响铃,破坏演讲气氛。当然,我们在会场上要提示,但是仍旧怕竞聘者忘了,因为这点小事失分。你别说,有一次公司面试,有一个干部揣手机上去,电话铃响了,他还接通讲了两分钟。所有打分的领导,全部打了低分,万总说可以马上判负,这太划不着了。其他的嘛,真没有什么要说的。” 王顾左右而言他。 “好好。我注意。赵总多支持我。” 十八层是公司领导的办公楼层,永远有几组人在会客室里坐着等候接见。会客室里有茶水有点心有报纸有杂志,可以变着花样消磨时间。这些人里,有公司内部外部皆有。公司外部的多是供应商,从着装就看得出来,无论男女,一般穿正装,足登锃亮的皮鞋,手提考究的公文包,有的人带了助理 ,手里捧着厚厚的花花绿绿的资料。志成在会客室外,远远闻到一股烟味,准是有人等得不耐烦了,忍不住吞云吐雾。 志成找了物业小妹,一个极漂亮的妹子,示意要去徐度办公室。幸好妹子认识志成,问:“王总,约的几点?“志成说徐总让直接去办公室。在排队等候的那些陌生人惊疑和羡慕的眼光中,物业妹子端了一杯茶,领着志成,送到办公室门口。 徐度抽着烟,坐在老板桌后边,雾气腾腾,遮住了他的国字脸。 “如果你去竞聘,我肯定投你的票。小王,你业务精湛,人年轻,干劲足。我分管财务以来,你服从领导,配合十分到位,当然,这有赖原来管总带领有方喽。最近,你勇挑重担,集团共享中心试点,其重要意义不比上市工作低哟,这可以给你竞聘加分。” 领导鼓励人果然很有一套,字字珠玑,志成觉得全部话语在竞聘演讲时都可以用上。 成功的希望本来象小火苗一样弱,稍微有打压的风来就会吹熄,但徐度的话象一捆干柴。 徐度继续说:“但是,竞聘时,公司领导每人一票。万总说竞聘方案要透明公平,六个公司领导加上人力资源部赵耀,满分七百分,我只有一百分。我是分管副总,打出的分数也不能多占多算。所以,尽管我给你满分,并不能保证你能上哦。平常心、平常心就好!” 又没有任何倾向性了,听起来像给落选打预防针一样。 “谢谢领导的指点。公司竞聘,难得的展示机会,我自己学财务、搞财务,领导又培养我多年,很想承担更大的责任。” 徐度吐了一口烟,“好啊好啊,我欣赏的就是你的锐气,有干事的激情。你好好准备吧。” 坐上电梯,志成分析着赵耀和徐度的每一句话,如果有其他人上门,同样的话可以再说一遍。领导的话,往往放之四海皆准,不会有任何原则性的问题。 黄蓄英是否报名,志成猜不准。这半年多,她客客气气的,总说自己相当于看守内阁,很快要交权的。清明节后开完部务会之后,向阳冲着颜如玉发火那次,黄蓄英照例来办公室商议工作,谈到了徐度通知她,让志成重新掌管信息系统,一如既往搞好部门的团结,众志成城搞好共享中心。志成说团结这是肯定的啊,自己管信息系统,还不是替徐总和黄总你们二位在管。黄蓄英连连说不,强调自己主持工作,巴不得尽快产生部门总经理,自己盼着马放南山、放飞自我。 志成听资金室主任---刘琼英大姐讲过,黄蓄英的老公在一所着名的私立高中教书。说这个事,是刘琼英“远见卓识”,为志成女儿若干年后去向哪所高中通风报信。当时志成认为自家的女儿天资聪颖,贵西省大学不在话下,厦大交大也有望,甚至清年北大也可以徐徐图之,一笑而过。志成只想,黄蓄英靠公司照顾两地分居,人到中年从江中分公司调到省里,这运气多少人梦寐以求的,领导真够对得起她。黄蓄英年龄过五十了,身体脊柱有些毛病,所幸女儿研究生毕业工作了,家里没有什么负担,任务就是保养好身体,图个安稳不好吗?她有个部门副总的职务,拿足待遇就算赢。该不会还勇往直前,不坠青云之志吧。 也难说,万一黄蓄英有一番追求呢?当正职从一定的角度讲,有轻松一面的,自己只要懂个大概,凡事不需要亲历亲为,管锋总官当得好,自身经历丰富、刻苦勤奋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把向阳和自己用得好,向阳和志成对他心悦诚服,工作抢着做。管锋讲过,他在财务部工作比以前都轻松,莫非黄蓄英也会这样想,只要用好向阳和王志成就行?嗯,极有这种可能。 向阳一定会报名的。向阳资格老,工作上给领导汇报最多,表现机会比自己多得多,而四十五的年纪正当黄金年纪,当财务经理呼声很高。如果向阳这次上不了,某人干几年后,年纪就没有优势了,难道职业生涯就到一个部门副总为止了吗?向阳肯定不会甘心的。当然,正如曾智说过的,向阳可以步他的后尘,从财务转到其他部门或分公司干一把手,但是这个转变巨大,弄不好就如同别人来财务干部门经理,没有几刷子哪干得动? 向阳报名,胜算更大。但是自己不报名,会失去一次宝贵的机会,更重要的是领导们看不到自己进步的决心啊。可能万总想任命自己,但是向阳那边要给个说法,所以采取了这种竞聘方式,万一我真上了,愿竞服输,可以堵住向阳的嘴?但愿这样。 清明节后,黄蓄英紧张地透露,有人举报向阳改过档案年纪,问志成是否知道,猜谁在举报。志成从来不知道向阳有这档子事,反问黄蓄英听说过吗?黄蓄英摇摇头,“谁搞得这么清楚,纪检监检室找我了解情况,说春节后就有举报了。发生这种事情,别人还以为是我干的呢。” 黄蓄英能力是差,但是从说话做事的风格,绝不会做这种事,志成相信这点。志成说:“黄总,真正不怕影子斜,你担心什么。” 志成心里暗自高兴,隐隐地希望这事能查个水落石出,处分向阳,自己可获渔翁之利。谁在这个时候举报向阳,黄蓄英和志成应该重重谢他。 向阳从高原市的监控点项目脱身出来,领导震怒批评,但明白无误地给所有人传递了信号,财务是无责的,志成佩服向阳在审计过程中的处置方式。可惜,从蒙山花这样的基层员工开始,到省公司领导,一连串人公开说向阳不担当。高原市分公司和工程部,还说向阳陪了焦玉倩三天,不见一丝效果,不能为市里遮风挡雨,这冤枉向阳了。换成自己,也绝对做不到让焦玉倩打折扣。唯一解释,向阳运气太糟。这事的时机同档案年纪巧了,竞聘的时候,有这么两个事,好象天在帮助自己。 分公司不断有人给志成电话。 山南市分公司财务经理姜军,在电话里讲话像大会发言,嗡声嗡气的,““志哥,我们看好你哦。” “为什么看好我?财务经理是向阳的嘛。” “不要这么想。如果铁定是向总的,那就组织任命了,搞竞聘,肯定是领导真想看看谁更优秀,公推公选一下嘛。“ 这话说到了志成的心坎上,象一股清泉滋润着心田。 山北市分公司的财务经理郑勇,电话里更直接一些:“志哥,要报名哦,你不要认为进步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你老是占着副总的位置不动,也影响我们进步嘛。哈哈。”志成没有想到,可以从这个角度看待晋升,跟着高声笑了。 志成正准备接张丽的电话,却看到郑勇的电话又闯了回来。以为刚才有话没有讲完,又接通了那电话。没有等开口,电话那头说:“向哥,提前祝贺哦,以后要叫你向总了,不能再叫向副总了,‘向副’这个副字不好听哟。” 志成愣了一下,才明白郑勇同样的电话打了两遍,去鼓励向阳了,意思一样,说辞不同。志成怕彼此尴尬,马上掐断了郑勇的电话。但愿郑勇没有发现自己听清了刚才的讲话。 张丽是江南市分公司财务经理,曾智的手下。张丽真诚地说:“志成,你和向总应该都是人选,各有千秋,难分伯仲。我同你年纪差不多,共同语言多一些,在向总和你之间,更希望你能上。我有点怕向总,他有时候端着架子,找他有事,动不动就说省公司领导如何如何,眼睛喜欢向上看。另外,你学习能力强,向总年纪大点,知识有些老化了,我同他有代沟。” 张丽跟着曾智叫自己志成,不叫自己王总,在所有市公司的财务经理里,这是唯一的,志成习惯了。 志成受了鼓励,却故意问张丽:“你的意思代表曾智总吗?“ 张丽说:“只能代表我自己,我不知道曾总怎么想,他同你、同向总关系都不错。反正朋友各交各的嘛 。当然,我不可能跟领导平起平坐交朋友的啊,你上了的话,我一定更加尊重你,抬好轿子。哈哈。” 江东分公司的窦德胜副总电话最可笑,他告诉志成自己报名了,多有得罪,居然问志成应该如何准备演讲。暗地一算,他还真符合条件,从财务经理提拔作的副总,江东近年来业绩突出,或能讲出一些亮点。算对手的时候怎么把窦德胜忘了,忽略了一位对手呀。 志成说:“哎呀,我同你一样,没有经验呀。你们每年要述职,把这两年的述职报告弄出来,整理一下,不就是一篇好文章了吗?分公司的工作波澜壮阔,不愁讲不好。” “这倒是一个好主意,问题是我离省公司领导远,没有当面交流过,这次全部领导要出席,我担心讲得不对他们的口味啊。” “做你自己!”多讲几个电话,志成好像能指导别人似的了。 窦德胜说谢谢,放了电话,志成这才想起来,对方居然没有先问自己报名没有,好像认为他自然而然要参与一样。 集团财务部的处长和省外的财务同行,有人得知了竞聘信息,不少信息发来。只有胡振波语音留言,建议志成要研究一下省公司主要领导的讲话,竞聘的评委太多,获得主要人物的首肯成为捷径。志成忙回复语音,称“感谢胡总会指点”。 志成留心向阳和黄蓄英办公室的动静。向阳接了不少电话,有些候座机急促地响起来,如同一阵风暴。黄蓄英的办公室静悄悄的,志成看到了除了易风华、刘琼英、袁慧等钻进去关了门,窝在里头许久,没有其他的人进出。 志成注意到,电话和信息虽然很多,但绝大部分是分公司财务部和省外同行的,省公司部门和分公司的领导,几乎没有主动表态支持的,心里不禁有些失落。不知道黄蓄英和向阳那边是不是这样的情况。志成自我怀疑起来,盘点自己在中层干部中的影响力,感觉有些不足为道。这样想了一会儿,又自我打气,打分的又不是他们,自己只要在省公司七位评委那里博得好分数就可以了,大可不必在意其他人的认知。信心重新鼓起来,心想胡振波的建议有些道理。 志成默默等着钟意的信息。作为全省最重要的省会城市的财务经理,而且是女经理,得到她的认可,有风向标的意义,哪怕自己最终没能竞聘上,也能虽败尤荣,可直到竞聘演讲稿件出炉,钟意的电话仍静悄悄的,象断电一样。 罗边疆没有敲门,咬着嘴唇推门进来。志成说:“边疆,我准备竞聘,信息系统的事情,先放放。”罗边疆胖欲言又止,说:”我找你不是这个事。“ 志成说:“有什么你不可以直说 ,莫非要借钱? 志哥可没有钱借给你。” 罗边疆扯了扯衣角,回身把门推了推,好像刚才关门并不严实一样,然后凑到志成面前说:“志 哥,钱进和我在想,要不要给向阳扔个炸弹?” 志成不明其意,茫然地问:“什么炸弹?” 罗边疆红了脸说:“志哥,我说了,你不要骂我。就是写一封匿名信,寄给公司的监察部门,给向阳制造障碍,让他上不了财务经理。” 志成惊得从座位上弹起来,盯着罗边疆看了一会儿,问道:“写什么内容?” 罗边疆说:“我和钱进商量了三个可选项,一是向阳的买车和买房没有少花钱,钱的来路不正,举报纵横公司行贿。二是向阳同易风华关系不正常,易风华的先生在省外大学受聘,他们俩说不清。三是向阳到集团跑预算,花了大笔招待费,前前后后几十万,违反廉洁的规定。三个可选项可以单做,当然也可以合在一起举报。” 人事变动征兆出现时,往往出现举报满天飞的情况,协查通知发到手上,要求参与调查,志成遇到过多次。那些举报,其实一看就能判断来自竞争对手之间的曲线救国行动,半真半假的,又不得不查。有关部门查起来费劲得很,大部分举报一时半会儿不会有明确的结论。领导为了保险,要么就把人事变动搁置,放半年、一年再议,要么改弦更张重新确定人选,让渔翁得利。志成参与过不少这类事情,但脑袋里从没有弹这根弦、唱这支歌。 志成说:“三个选项?还可以一起,那向阳真是恶贯满盈啊。” 罗边疆兴奋起来,问:“那是不是三个选项一起上?” 志成冷静了一下,说:“你有确切证据没有?全是传说的?” 罗边疆说:“第三个选项是确切的,查会计凭证查得到。我来财务部后,悄悄调电子的和纸质的档案查过,有一年年底花了六十多万,跑到北京请人吃饭送礼,有一部分账以业务宣传用品的名义,找同一个公司开的发票。” 志成问:“我怎么不知道?” “你管全省的事,本部的会计这块,向阳可以签字直接操作嘛,又不经过你。你总知道他年底年初去集团吧?难道空着手去?” 志成吸了一口凉气,说:“是有这个情况,只是那些吃饭送礼里,有徐总的意思,未必把徐总也举报进去,至少会把徐总牵连进去? 还有,我也有吃饭送礼的时候,大大小小的税务局、国土局、统计局这些,你要举报,看样子大义灭亲才行,把志哥我也举报好了。这样背密的情况,要查会计凭证才搞得出来,你一举报,你也会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这个怎么干得? ” “那我们写另外两个?” “那两个道听途说,偏偏在竞聘这个关键时间点上举报,领导看不出来是内讧?不行不行,你想过没有,万一举报走露了风声,他猜不到是我们干的?万一举报无效,向上还上位了,不收拾我们?你还举报人家男女关系,如果有,要么家里人抓,要么公安抓,轮不到你啊,这个主意太low了!“ “志哥,我们只想给你保驾护航,竞聘机会难得。十年才换过两任总经理,老处长加上管锋,就他们两个。公司不是说要开展群众监督吗?我现在正对向阳开展群众监督。“ “胖子,你娃走火入魔了,看官场小说,看傻了吗?这是公司,不是官场。这一套其他人要干,我管不着,我自己的事,不能这样干。“ “钱进说,关键时候不要妇人之仁。” 志成生气了,“钱进是你的头儿,还是我是你的头儿?” 罗边疆嘴唇动了动,半天才说:“志哥,你进步是我们大家的事,你进步了,我们比你还高兴。” 志成决定还是把档案年纪的事说出来,黄蓄英叮嘱保密,刚才忍着没有讲,“向阳的档案年纪改过,你知道不知道?” 秘密的价值就在于暗地宣扬,不暗地宣扬就不是秘密了。只要不放在会议上讲,写到邮件里发,发到公文中传,仍然算秘密。 罗边疆张大了嘴巴,“有这事?” “所以,你不要乱搞。” 志成讲了一遍黄蓄英透露的情况。罗边疆搓着手,“正是好时机啊,志哥,我们再动一动,添一把柴,把火烧旺一点,天助我也!” 志成厉声喝道:“闭嘴!” 晚上回到家,志成怕罗边疆和钱进擅自行动,又打了电话警告。听到罗边疆在电话里拍胸脯道:“志哥,你放心,你说不动我们就不动。档案年纪的事,能拍死向阳就好了。” 志成问:“你们没有给曾智说过这些想法?” “绝对没有,我们哪敢同曾总讲这个,到你那里讲,我也怕得很呢。“ 罗边疆敢查向阳的账,就一定敢查自己的账。还好,这几年那些请客送礼的事,不象向阳一样,于一段时间内大量集中报账,毕竟自己管着报账,心眼多一些。罗边疆跟着自己干,在钱进那里再怎么都有一些利益,现在总不致于干出对自己不利的事情。噢,清明节后一忙,今天刚说到竞聘的事,居然忘了对罗边疆讲信息系统价格以及不拿钱进财物这两个重要的事! 志成计划好第二天的工作,准备洗漱一下上床睡觉。竞聘的事情不用给芳芳说,说了无济于事,她帮不上任何忙,缠着问来问去让人烦。 满嘴牙膏泡泡的时候,一句话跳进志成脑袋里:“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凝视着你。” 第4章 竞聘(四) 四月底,玖瑰、月季、蔷薇,像赶集一样开放,到处姹紫嫣红。黄昏时分,公司花园馨香阵阵。 志成注意力集中于竞聘,完全忘了初夏的诗情画意。下午六点钟,公司的食堂开晚餐,胡乱吃了点东西,回到办公室继续写演讲材料。一连几天,终于搞出了三十页的ppt。 计算好了,每个ppt平均讲一半钟,三十页ppt刚好四十五分钟。时间必须把握好。有公司领导出席的重要场合,讲话超时和省时,都是极不妥当的。管锋在时,特别厌烦开会超时,一个高级管理者讲话超时,要么是归纳能力和表达能力不行,要么是不讲信用地侵占别人的时间,前者暴露了管理水平低,后者表示不自律,超时统统应当掐断麦克风。管锋又说,讲话节约时间也不好,给了你展示的时间,不能充分利用,等于浪费资源,节约时间越多,浪费越大。横竖讲得有理。潜移默化的,志成欣赏的讲话情景是,在演讲时间结束前五秒,不慌不忙地吐出“谢谢聆听”四个字,随之而来雷鸣般的或排山倒海般的掌声。 有一年,集团公司请审计署领导全国视频培训,来了一位刚刚从省里审计厅提拔到审计署的司长,侃侃而谈,妙语连珠,硬是将枯燥的财务和审计工作,讲得头头是道、妙趣横生,如同小说一样引人入胜。那司长一开始放了一只手表在桌子上,讲到最后时,拿起手表看了看,说:“时间到了,谢谢聆听。”与会者一看时间,话音刚落,预定时间恰好分秒不差,全国的会场顿时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视频会议的规矩,鼓掌通常由集团现场与会者意思意思,远程与会者情不自禁拍手,传为司长的美谈。 志成幻想着开启同司长一样的盛大的表演。 志成不会对每页ppt平均用力,选择了证书、上市、集团表扬、共享中心、工作设想中的几个重点,着重发挥,显出详略得当的效果。志成原来经常亲手做ppt,现在经常讲ppt,深谙ppt演讲的规律,演讲嘛,就是把一个个的珍珠串起来,形成美丽的项链。 志成决不会傻到像黄蓄英,每次讲话都平铺直叙,波澜不惊,从头到尾一个节奏,一个腔调,打动不了自已的演讲,还能打动他人?黄蓄英在市里干得久,层次低,玩ppt工具和公开演讲,怎么可能比得过自己。综合室主任袁慧讲,每次黄蓄英的ppt,要他们每句话、每个字写全,方便照着读。袁慧为什么讲这个,议论副总经理或主持工作的领导,有点不讲政治意思,其实还是想说志成最好侍候,做材料只要一个示意图就好,讲什么话自有主张,讲的话录一下音,整理出来差不多就是一篇上好的文章。 志成坚信也可以讲得比向阳好。向阳喜欢念稿子,比较老派。念稿子一板一眼,同黄蓄英读ppt的每个字差不多。向阳比黄蓄英有一点不同,重点地方要脱稿发挥,有时候脱稿讲得比书面稿还重要还精彩。向阳以此为傲,自评为讲话能“画龙点睛”,常教导财务部的年轻人学习。但仅这一点,还是没有入志成的法眼。向阳讲话的体系性不足,缺陷明显,他本人浑然不觉,以志成所受的训练来看,向阳发言材料的论据和结论,找不到出处,没有理论的支撑,常常沦为空洞的口号,更经不起推敲。志成分析,不怪向阳不自知,自己学历高些,考取的证书几本,讲话自然一套一套的。志成精心准备,一定要碾压所有的竞聘人员,假想敌就是向阳。 志成找来耿强和罗边疆,让他们帮助ppt美化,三人加了两个晚上的班,补充一些照片,略略作了一些动画,调了文字和色彩,志成演练了两次,很满意效果。耿强说演讲时候带头鼓掌,罗边疆说这叫“领掌员”或“气氛组”。 明天竞聘演讲,准备回家养精蓄锐,志成突然看到办公桌上摆了一个玻璃瓶,瓶里喂着半瓶水,插着几支月季花,在灯光的映射下格外娇艳。志成凑过去闻了闻,一股幽香沁人心脾。物业会摆绿植,不会摆鲜花,这是谁送来的?志成没有细想。 开车回家的路上,看到一个微信消息,是颜如玉。志成好奇地点开,“王总,从花园里‘偷’了几朵月季,养在你的办公室了。祝明天竞聘成功!” 志成心里一下子甜丝丝的感觉,意想不到有人特别地鼓励。立即把车停在路边,马上发了一串红心和笑脸过去,附加了一句话:“谢谢,如玉有心了。” 晚上睡觉前,志成背过身,偷偷地把微信翻出来,小心地点开那信息,又看了一遍。颜如玉的头像很讲究,穿着小旗袍的艺术照的背影,对着背影欣赏了一会儿。 美人在关键时刻向自己示好,说明心中关注着竞聘的事情,分明同自己是一伙的。如果真竞聘上了,财务部大权在握,一定会更关注自己,俯首贴耳也未可知 。明天好好发挥,不负美人的关切之意! 芳芳迷迷糊糊地说:“老公,还不睡啊?”志成赶紧灭了手机。 竞聘演讲十点钟开始,人力资源部不等上班时间,八点钟发布了参加人员名单,办公系统全网同时可见。 志成只看到四个人的名字,脑袋嗡的一声-----向阳居然没有报名。 志成再看了一遍,马上打电话给许波,问竞聘名单是不是错了。 许波笑着说:“王总,竞聘这么严肃的事,容不得出错。” 四个竞聘的人,分别是财务部的黄蓄英、王志成,还有江东分公司窦德胜副总,涪城分公司梅影副总。窦总和梅总在分公司分管财务工作,大学的专业有财务背景,搞过、管过财务,他俩的职级同黄畜英、志成一样,同为部门副职,各方面符合竞聘条件。这两人竞聘,倒不意外,可向阳不参加竞聘,太反常了,简直措手不及。 志成脑袋急速地转动着,直到去向演讲现场,还没能思索出原因。在ppt中针对性地讲了对预算、效绩工作的认识和理解,专门针对向阳的,看来有点多余了,修改材料来不及了,只能在讲的时候临机调整。其实,不用调整,那些内容本来有价值的。心绪波来浪去了一阵。 微信滴滴地响个不停,不断地有消息进来的声响。向阳没有参加竞聘,估计全省的人,特别是财务人员,现在炸锅了。消息的每一声如同巨石投进平静的湖面,又象一阵疾风飞沙走石吹向脸庞。 志成正了正鲜艳的领带,收了收肚子,走去演讲厅。亏得近两个月跑步,瘦了一点儿,以前皮带系得紧绷绷的,现在松松的。想起颜如玉送的月季,心里的斗志又燃起来,管他呢,同黄蓄英pk一把吧。向阳不报名,多了几分胜算,假如自己当上了财务经理,向阳可不要后悔噢。自己像一位要去击倒对手的拳击手,向阳没有站到拳台,这是挂了白旗吗?这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吗?哈哈。 许波把四个竞聘人员引导到休息室,抽签决定演讲顺序。抽了签,志成抽到第二名,黄蓄英抽到第四名。许波交待他们按顺序上台演讲,特别叮嘱不要带手机上台,然后跑出去请公司领导考评席就坐。 黄蓄英和梅影穿着女士的职业套装,画了淡妆,窦德建和志成一样正装加亮色的领带。四人有些尴尬,不知说什么,默默地喝了些水。 梅影捋了捋短发,清了清嗓子,先对黄蓄英和志成说:“两位省公司领导,不好意思哈,我来竞聘,是因为老公和女儿在锦城市了,现在一家人扯成两处过,加上双方的老人,扯成了四处,四分五裂的,我想到省里来工作,一家人可以团聚。得罪两位了!”梅影是一个美女,虽然四十多了,说话时脸蛋上还能显出若隐或现的两个酒窝。她在市里除了财务,还分工管着人力、综合。 黄蓄英微微红了脸,说:“梅总,有资格就可以竞,哪有得罪之说。” 窦德胜说:“黄总、王总,我来竞聘,纯粹是上了人力部赵耀的当,他打电话给我们分公司一把手,动员我报名。说报名人数太少,怕领导批评他连个竞聘都组织不好,还说不管结果如何,竞聘可以展示自己,哪怕这次没有上,也给省公司领导先混个脸熟,这么我就稀里糊涂地报了名。”窦德胜衬衣白得耀眼,显然新买的。 志成抢在黄蓄英前回答:“窦总,我也是被赵耀骗的,我们同病相怜。有一句话怎么说的?天上飞机最快,地下人力最坏。哈哈。” 梅影抽签第一。演讲完了,志成三人听到一阵掌声,随后领导提问,又没有了声响。大约过了一小时,梅影回到休息室,对志成说:“王总,该你表演了,我刚才上去好紧张啊。“ 志成走上台的时候,全场两百多双眼睛刷地射到自己身上,每束目光就是一柱探照灯一般。灯光透亮,让他有点晕眩,有点燥热。赶快镇静下来,定睛看向前排的评分席,六位公司领导和赵耀穿着正装在前排,万总和徐总威严地坐在正中。再往后看,第二排是主要部门的领导,第三排及以后才是财务部的员工和其他部门的员工。财务部的员工全部在旁听席,自然地坐在中间位置,其他部门的员工来了很多,自觉地散座在前后左右。公司领导、主要部门领导和财务部员工要打分的,其他人属于看热闹。志成看到向阳身着便装,微微地后仰着坐在员工中间,眼睛中似乎含着深长的笑意。 竞聘由赵耀主持。赵耀宣读完志成的简历,请志成开始演讲。志成先扫视了一下全场,全场一下子静了下来,连前排的六位领导聚精会神起来,志成感觉自己控住场了。这时,他感觉有一束目光特别地热切,同时饱含着鼓励,那是颜如玉,坐在离向阳不远的座位上。没有时间回应那目光,也没有办法回应那目光。 志成演讲的激情被那束目光点燃,翻开第一页ppt,他开始讲准备好的第一颗珍珠:“ “各位领导,各位同仁:大家好!在开始汇报我竞聘的优势和劣势之前,我先谈谈对财务经理这一岗位的理解。财务经理这个岗位,一般都被人称作财神爷,说财务经理‘当家理财’,很多财务经理,毫不客气以财神爷自居。但我认为,这是对财务经理这一角色的极大误会。我看到过一副政府的财政局长自撰的对联,“拆东墙补西墙,墙墙不倒;借新债还旧债,债债还清”,说做到对联的境界,就是好的财政局长。这引发了我们的思考。怎样才算好的财务经理?以我的浅见,财务工作是分三个层次的,一是会计人员的财务,二是财务经理的财务,三是公司领导的财务,三个层次的要求不一样。财务经理要做的事,区别于一般的会计人员,同时区别公司领导,不能把三个层次的财务工作混为一谈。什么是好的财务经理?好的财务经理应该‘理财不当家‘,理财才财务经理的本职,当家是公司领导,真正的财神爷是公司领导!我们千万不要被财务教科书蒙蔽了双眼,对财务经理的职责和作用认识不清。” 耿阳、罗边疆带头鼓起掌来,现场响起一阵不大不小的掌声。志成快速看了一下前排 ,三位公司领导在微微点头,有的还露出了赞许的微笑,但万总和徐总泥塑木雕一般,没有表情。 “当然,鉴于财务工作的专业性 、复杂性以及同业务的融合性,财务经理应当在以下几个方面发挥好作用……我的竞聘优势是……” 当志成报出自己考取的证书的时候,有意识地停顿了一下,耿阳和罗边疆配合着带头鼓掌,这次掌声多起来,评委们听到掌声热烈,配合着拍了几下手。事前排练了一下,耿阳和罗边疆暗地里“领掌”。 志成讲到了自己的工作亮点:“信建公司的业务种类、客户规模、收入规模、资产规模,在万总为首的领导班子励精图治下,已经今非昔比。一方面公司在迅速发展,另一方面分散的、独立的财务管理模式却难于匹配,亟须改进财务管理模式,建立适应公司发展新型财务管理模式-----财务共享中心。这是一次深刻的变革。万总、徐总高瞻远瞩,鼓励我们开展有益的探索。我在这项工作里,发挥自己熟悉公司业务、流程和 财务规范的作用,为改革尽了绵薄之力。总部已将此工作列作全国试点,省里已完成了相关准备工作,预计明年上半年,共享中心就将开始试运行。集中统一的的财务组织, 财务、业务进一步融合, 上级单位真正实现对成员单位的控制和支撑,这样的局面指日可待了!” 耿阳和罗边疆要领出更大的掌声,志成看到颜如玉心领神会起来,加入到了“领掌”行动中。效果果然不错,万总和徐总欣然鼓了掌。 演讲刚好四十五分钟,志成卡着最后几秒说完“谢谢倾听”,听众为这精确的时间把控鼓了掌,虽不及审计署司长那般热烈,志成仍觉得达到了预期。 赵耀宣布进入提问环节。吉天成副总经理先问:“请问,财务如何服务好、支撑销售?” 吉总分管销售,经常觉得财务不给力,为何有此问题,志成心知肚明。 志成说:“谢谢吉总提问。我想有三点。第一点,财务要找准定位。销售是公司的关键职能,财务是公司的重要职能,没有销售,公司和全体员工就没得吃,所以财务树立服务好、支撑好销售的意识,天经地义,对于销售提出的问题,不能简单说不,而是要给方法、给措施。 我本人在这方面的意识是很强的。公司的销售方案中的财务问题,亲自把控。第二点,业财要相互融合。销售过程中就要体现财务有关规范、效益的要求,财务切忌出现事后诸葛亮的行为,有问题要招呼在前,提示在前。当然,销售人员也应当将财务的合规、效益,当作评估项目质量的主要指标,而不是把这些视作要求视为身外之物,换句话说,业务和财务要“双向奔赴”,不要有部门墙。有部门墙的公司,在销售上是无法“赢”的。如果我当财务经理,要组成销售的项目团队,每个重要项目,要嵌入到项目过程中,销售的成交与交付的质量,要同财务人员挂钩。第三点,整合好财务服务、支撑销售工作的数据、流程,形成体系化的方法。我想到的有,一是建立业务数据登记,例如供应商信息、客户信息、产品销售情况、合同订立情况等。规范化,模板化,统一化报表,便于管理分析使用,二是建立销售数据分析模板,通过环比,同比等分析方式,分析业务起伏规律,三是输出业务分析报表,通过直观的表现形式,表达分析情况,给出合理的优化建议和方向供予使用。吉总和销售部的同事,可以提出需求,我负责把体系化的方法固化下来,无论哪个人来,依葫芦画瓢,始终走在正确推动工作的康庄大道上。回答完毕!” 吉总竖了一个大拇指,说:“希望言出必行!” 不再提问,耿阳等人又赶紧鼓掌。 万总摁了一下话筒的开关,麦克风里传出了浑厚、沉静的声音:“小王总呵,我提个问题-----分公司有很多人说,你们财务搞内部控制,结果就是让大家在网上点流程、签字,徒有其表,浪费时间。我深以为然,因为我常常被人催着上网作审批,你说这是咋回事?” 这是志成擅长的领域,“谢谢万总提问,感谢领导对内部控制工作的重视,提到了这个重要问题。很不好意思,内部控制的工作是我在管。内部控制的工作的确需要改进。以我的浅见,有两个方面要从观念上先扭转。第一,内部控制分为两个层面,公司层面和工作流程层面,现在大家全部注意力都扎到工作流程层面了,而公司层面的内控,比如合理的预算目标、合适的考核导向、诚信的团队文化等,比工作流程层面的控制重要得多。我们公司层面的内控真正到位了,可以事半功倍。第二,流程层面的内部控制,审批只是控制手段之一,核对、公示、轮岗、检查、考核全是控制手段,现在一说内部控制,大家就让签字,这肯定是对控制手段的极大误会。我们应当梳理审批事项,审查权限,减少、简化审批事项。万总的重要工作很多,一些事项可以改由其他领导最终审批,不能老叫万总点同意,再好的手也要变成‘网球肘’。” 万总没有鼓掌,只点点头,志成不知他的态度,耿阳等人不敢发出掌声。赵耀用目光征询了其他领导,然后说:“其他领导还要提问吗?” 万总已经提了问,其他副总自然不会提了。赵耀小结:“谢谢王志成副总的演讲,请到休息室。请工作人员请出下一位竞聘者----江东分公司窦建国副总。” 黄蓄英演讲花了一个半小时,回来时候眼眶边留着泪痕。留在休息的三人站起身迎上去,十分诧异,却又不敢问。赵耀和许波跟在后面走了进来。赵耀笑眯眯对黄蓄英说:“黄总,你的演讲好啊,唯有真情最动人,让万总也动容了。好了,结束了,不要再哭了。你看你看,你化的淡妆化了,快回去,要补妆了。”说着给黄蓄英拿了两张纸巾。 黄蓄英用纸巾擦了擦眼角,说:“刚才没有忍住,激动起来了。让你们见笑了。” 赵耀对大家说:“演讲结束了,财务部的员工正在投票,领导们也要投票,等会儿还要开个评审会,你们四位可以去忙自己的事了,有了结果,人力部会通知的。谢谢你们参与,无论谁上,这次竞聘你们四位都是赢家,你们想,让五位公司领导和我,专专心心听你们讲自己,一个小时这么长,不是竞聘,哪有这机会?” 四人出了休息室,梅影和窦德胜道别,向阳和易风华走出来。梅影急忙说:“向总,你不参与一下,让我们去自吹自擂,情何以堪?”窦德胜掏出香烟,递了一支给向阳,用打火机点上,同时说:“就是,就是!” 向阳接了香烟,用力拍拍窦德胜的肩膀,“嘿嘿”地一笑,说:“你们四位,必定有一位,下一步要领导我了。无论是谁,老向还要靠你们罩着啊。” 说完深吸了一口香烟,吐出两个烟圈,若有所思状。 黄蓄英说:“向总谦虚,他在成全别人。” 向阳又拍了拍窦德胜的肩膀,黄蓄英向梅影挥了挥手,两人然后并肩一起走了。易风华冲着窦、梅二人笑了一下,学着黄、向二人一样,无视志成的存在,紧跟着走了。 才走几步,志成听到向阳对黄蓄英说:“你刚才演讲的效果挺好的,万总提问时也表扬了你。” 易风华说:“对对,比较出彩。”黄蓄英说:“我本来是真情流露。别人以为我在打悲情牌吧?” 第4章 竞聘(五) 志成回到了办公室,猜想着竞聘结果,心神不宁。盼着它快来,又怕它乱来。向阳为什么临阵脱逃,百思不得其解。 未过中午,急忙给曾智电话。曾智正开着总经理办公会,专门中止了议程,到僻静处回电话,“一早就听说了。这可太奇怪了,一飞冲天的机会,向阳真的放弃了?不明白。我是老革命遇到了新问题。”曾智反问:“你感觉如何?” “正常发挥,没有心跳得‘咚咚咚’的紧张感。” 下午,电话响起来,屏幕显示来电人“江大强”。志成赶紧按了通话按钮。近两年没有同江大强联系了,本想先问声‘强哥好’,只听得江大强那边在电话里吼道:“王志成,你想当财务经理了?脚蹲麻了吗?按捺不住了?向阳连名都没有报,你就那么急着往前冲,算咋回事?”一连串的质问。这是江大强一贯的讲话风格,通过设问来表达自己的观点,语气强烈,情绪饱满。 志成说:“强哥,你是说竞聘的事吗?” “不说竞聘的事,还说什么事?为什么不提前问问我?根本不需要掐指一算,我给你判死,你这次上不了!你就不该报名!” 没有想到谜底这么快揭晓了,一瓢凉水兜头浇下来,像冬天的冷水澡,全身一阵激灵灵的,紧接着打摆子一样颤抖好几下。 志成本能地问:“向阳没有报名,我还不能有点盼头?” “问题就在于,向阳为什么不报名?我刚才给老徐电话,约明天去他办公室谈点事情,从他口中听说,竞聘演讲才完。我探了一下他的口风,你肯定没有戏。他没有明说黄蓄英要上,但是我猜得到,铁定黄蓄英上。人家向阳知道黄蓄英要上,就是不报,在黄蓄英面前讨了乖。暴露了自己的狼子野心,以后黄蓄英疙疙瘩瘩的,你以后会过得舒坦?” 江大强口中的“老徐”,就是徐度副总经理。江大强在职的时候,背地里叫徐度就是“老徐”,那会儿凸显同领导关系不一般。辞职以后,这样的叫法更加响亮,有了同领导曾经风雨同舟、生死与共的“老交情”的意味。 志成不服气,“竞聘嘛,我哪考虑谁上,只想自己上。” “同你电话里说不清!明天上午,我到老徐那里谈完事,再到你办公室,亲自指导一下你。” 志成只好说:“好好,强哥亲自指导,一定泡茶以待。” 江大强一如既往地神龙见首不见尾,第二天,快到中午了,也没有现身。 耿强来坐了一会儿,说领导表现太出色了,有些话掷地有声,可称财务金句,完全能成为以后财务文化建设的话语;如果向总参加竞聘,鹿死谁手尚未可知,现在向总避战而走,结果自然水落石出了,提前祝贺领导。罗边疆发了微信,“黄总竞聘大打悲情牌,讲的全是不忘公司恩情,眼影哭花了,像一只熊猫。只有志哥你讲得最好!坐等好消息!”颜如玉的反应仍旧别具一格,跑到办公室门口,指指月季花,意思记得换水,脚没有挪进办公室,一闪而过。关于江大强电话里的预判,他们全然不知。电话和短信过自己的,有三分之一的人开始祝贺,志成只能说“重在参与”。 志成试探着发个微信,“强哥,我等你中午吃饭。”刚发完,物业小妹推开了房间,江大强戴着深色的复古式墨镜,上身穿着布扣子的粗布短衫,脚上蹬着一双圆口布鞋,一只手盘着一串木珠子,赫然出现在门口。 志成忙起身,“强哥,不告诉一下时间,没有办法接你啊。”江大强长得瘦了一些,脸色比先前红润了,有点仙风道骨。 “我要你接啊? 刚才在老徐办公室,他要留我午饭,我说公司伙食团,没有什么好吃的,要找你聊聊。他要陪我下来,推脱了半天,他才叫综合部李平送我到这里。我江大强回到老东家,还愁没有人接?哈哈。” 志成赶紧让座,奉茶。 “志成,不是强哥我批评你,竞聘这件事情,你太冲动了。黄蓄英、向阳都在你前头,你急个鸟。” “你批评得对。” “你想想嘛 ,黄蓄英怎么从市里的财务科长,调到省里来的?不仅到了省里,还提拔成了副总经理?为什么管锋走了,公司让她主持工作,不叫向阳,也不叫你主持工作?本来财务经理,一般搞选任的,搞竞聘,公司领导只想走个过场,你还真以为要竞?公司领导可能怕的就是向阳和你不服,才搞这一出戏。人家向阳的革命经验比你丰富,人也比你狡猾,知道报不得,你倒好,要展示自己。展示到什么了?只展示了你的稚嫩。” “竞聘完了你才给我打电话,后悔也莫得办法了。” 经过了一晚上,志成终究要面对江大强所预言的失利的现实。昨晚失眠了。幸好没有同芳芳讲这事,否则竞聘一结束,她准叽叽喳喳问个没完。志成想得最多的,还是凭什么让黄蓄英一个老女人成事了,向阳怎么会先知先觉不参加了;自己有多失望,罗边疆、耿阳这些兄弟只有更大的失望;还想起颜如玉送来的花花,娇艳得如同美人的笑脸,心里一阵刀绞。那些远远近近的电话和信息,无论真情实感还是虚情假意,对自己释放了期待和祝愿,这回要引得无数的叹息与感叹了。免不了给知道自己、认识自己的人,贡献一段谈资,作为失败的案例。 “我那么多事,哪管得到你?你不给我主动报告?你娃总是闷骚,遇到事前以为自己拿得准。不是因为今天要来走动一下,昨天也不会给老徐打电话。电话里,他才说起你在竞聘,我一听就晓得怎么回事。” “那现在怎么办?” “你下午赶紧找个时间,同黄蓄英沟通一下,不,是汇报一下。记着态度要好,嘴巴甜点。她当了财务经理,水平再差,也是你的领导。再说了,她水平差,你不正好自由一点吗?如果她水平高,什么都比你强,你的日子会好过?有时候,有一个水平次一点的领导,对下属并不是坏事。你仔细想想就通透了。” 江大强讲话常常富有哲理,志成难于悟到的哲理。 “好好,我去找黄总汇报。强哥,中午一起吃个饭,公司旁边,就我们俩,不叫老向。” 一说吃饭,在江大强那里,必须要同向阳划清界限。 “不吃了,老徐、李平留我午饭,我都没有吃。吃饭这种事情,俗气得很。你请喝了一杯茶,算吃过饭了。志成,我现在做生意,都不吃饭,要搞降维打击。” “那怎么做生意?” “研究中医,研究易学,玩玩字画和古玩。这些东西,超越了生意,谈这些,层次才上得去。你没有看强哥的朋友圈和抖音哦?” “朋友圈看到一些,抖音没有。” “下来认真看看。” “好,好。” 江大强停了停,看志成聚精会神,又说:“最近我在做供应链金融。供应链金融,懂吗?” “好呀!明白的。供应链金融,高端大气上档次。”志成其实半懂不懂的,硬着头皮说。 “已经有消息,你们公司有一个供应商,想把应收账款卖给银行,银行取得‘代位权’,来向你们公司收钱。‘代位权’,你懂的吧?你考过了律师资格,怎么也不会忘掉代位权。我控制了一个有金融资质的公司,想做成这桩生意,把它从银行手里撬过来。你帮强哥一把,事情做成以后,大家有好处。” “哪家供应商?” “金龙公司。” “怎么帮助?” “你把金龙在全省的采购订单、应收账款清单、发票开具情况,全部收罗好,做好账龄分析。交给我先。” “只搞金龙一家?我可以把全省排名前十、前二十的供应商,信息整理好,提供给你。金龙做不成,还可以找其他公司做,这样何愁生意不成。” “好啊,真是好兄弟!一说就通,举一反三。你搞什么财务共享中心,做软件项目 ,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的,可能也没有人说你好,只会有人说你拿了多少好处。我不用问也猜得出来,向阳肯定想插手财务共享中心的事,对不?“ “共享中心的事,我在办,现在还算顺利。强哥,谁给你说共享中心的事了?” “老徐刚才说的啊,说这个事情,主动申报集团试点的,你在搞,还说各方关注,出不得差错。如果有投资,向阳肯定象饿狗见到了肉骨头一样。我不做这些财务的事了,同你们太熟悉了,不好做不说,还他妈的特别辛苦。我们俩好好合作一把供应链金融,金融来钱快。” 志成送江大强下楼。电梯门一开,向阳、黄蓄英和易风华刚好从里边出来,他们三人吃完午饭,回办公室午休。向阳首先惊叫了一声:“江董,哪股风把你吹来了?”黄蓄英和易风华同时看了江大强,握手寒喧,“好久不见了,江董。” 江大强反应很快,嘻嘻地笑着说:“各位大佬,我来找你们讨顿午饭,你们躲着不见我,还没有到饭点,办公室人都没有了。” 向阳盯着江大强,探询的神色一闪而过 ,“你同志成开小会啊?开小会嘛,志成管饭。” 同向阳三人拱手作别,江大强坐到了奔驰g350上。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志成,忘了一件事。老徐刚才透露,你们部门里来了一个省里高官的女儿,是谁?” “省里哪个高官的女儿?我不知道啊。” “老徐嘴巴紧得很,没有说名字。” “噢,想起来了,颜如玉,今年春节后来的,已经有两个月了。他爸是谁?“ “正副省长没有姓颜的啊,厅长也没有姓颜的。“江大强没有让司机马上走,在车上想了一阵,又说:“你注意搞好关系哦。有机会介绍认识一下。我回去查一下是谁的女儿。” 志成午休没有睡着。午休失眠,这算是第一次吧。不对,应该是第二次。第一次是上午领导找他谈话,下午要宣布他当财务部的副总经理,他兴奋地给芳芳打了电话,说没有想到被任命了,芳芳在电话里响吻。宣布大会时讲点什么,萦绕于心,从行军床上起身,写了讲话要点,睡意全无。这第二次失眠,竟是想着如何去给黄蓄英沟通竞聘中的“冒犯”。 睡不着,志成打开手机,翻开江大强的信息。现在各种app争夺上网的流量,每天仅有的一点时间,完全不够仔细查看社交app的各类信息。人就是这样,理智叫自己去沟通黄蓄英,潜意识里在躲避,平时不关注的信息,成了抵抗理智的消遣。 先是微信朋友圈。江志强的朋友圈发得很勤,一会儿进山养生,一会儿书斋晚课,一会儿参加拍卖或是卖出了什么字画。江大强这几年真是蛟龙入海,猛虎归山啊,一般人辞职,像离婚后走下坡路一样,大多混得不如以前,江大强是一个例外。 江大强和向阳同是锦城市人,本科同一个大班的同学,就读于贵西大学的工商管理系,参加工作一起进财务部。江大强身材不高,比向阳矮了足有一个头,自嘲时说自己“二级残废”,自夸时说自己“浓缩的都是精华“。自嘲针对身高,自夸针对的可是智力和情商。他学什么东西触类旁通,且学得极快。江大强自己说,打麻将和炒股票才是他的主业,上班干财务只能算他的副业。既天马行空又善于察言观色,特别精于管理领导。经常干的一件事情,时不时给领导报告一些既关心又不便明问的信息,包括官场幕后、经济秘密、明星秘闻之类。这些信息大多同工作没有直接关系,往往带有一些深浅不同的黑色和黄色。领导问江大强,为何知道得这么多,他先神秘莫测地说:“翻墙看外网啊”,然后说:“领导们不能看外网啊,你们要讲政治纪律,我给你报告重要情况,有错误让我去犯”,到最后再同领导说:“我哥姐四人,我从他们那里听来的。”谁也辨不清他的真假。江志强一共五兄妹,他爸离了两次婚,五兄妹分属于三个不同的肚子,他是最小的一个,深得爸爸和哥姐的照料,熟悉的人是知道的。 到公司时间不长,江大强和向阳之间就分出来高下,江大强负责了预算、绩效考核、资产和长期投资的工作,压过了向阳一头。在每个单位里,一同参加工作的同学共事,关系无一例外最终交恶,鲜见相亲相爱的。开始江大强和向阳还来来往往,到后来居然很少讲话,从志成到财务部起,他们俩关系就不太和谐。 江大强辞职的时候 ,管锋刚来财务部半年。管锋极力挽留他,志成说:“强哥,你忍心抛弃兄弟啊?”江志强回道:“我炒股赚了八千万了,还上着班,他们就不担心,老子下一步把公司的资金倒出去吗?老子现在的钱,比领导的正规收入多得多,他们还管得住我?别看领导挽留我,我去给他们看看我股票账户,自然会放我走。”果然,江大强跑到领导办公室说了一通,回来时手上捏着徐度“同意辞职”的签字。 其实志成知道,江大强辞职,不仅因为赚到钱,还有两个原因。 江大强虽然表面受领导喜欢,但是在选财务部副总经理的时候,公司却任命了向阳。志成猜想,领导真怕江大强天马行空,头脑一热,干出违规的事情出来。对于向阳的任命,江大强嘴上讲无所谓,钱挣够了还在乎什么官帽子,其实背地里很往心里去,心中留了一道难以愈合的伤痕。这是原因之一。另外一个原因,是因为同涪江市一个财务人员的婚外情。这消息被捂得严严实实,管锋和徐度当时应当不知道。 江大强离开这三年多,和志成没有见过几次。有一次见面,还说向阳的岗位是他“让渡”出来的,如果当时志成羽翼已丰,应该让给志成干。现在让向阳大权在握,便宜了姓向的。 志成又去看江大强的抖音。江大强拍了好多小视频。有一个系列讲他如何得道,走上“易学”之路。 某年某月,“抖主”大强,到河南一个地方旅游 ,小住几日,出去闲逛,碰到一个中年人饿晕在路边,动了恻隐之心,买了两个烧饼塞给中年人,再慷慨地送了两百元钱。中年人要了电话和住址,必将报答救命之恩,故事从这里开始。 江大强在小视频中讲得绘声绘声:“我以为这事件稀松平常,过后就忘了。没有想到,还没有回贵西,那中年人又打电话给我,说家里有难关,向我借钱,开口就是四万元。我很吃惊,居然有这样变本加厉要赞助的。心里很抗拒,不由分说把电话挂了。回到贵西,晚上在小区散步,想起这个电话,我细细分析了那人讲话的口气,他借钱的时候,不亢不卑的,自信得很,于是好奇起来。电话回拨回去,那人的口气又吓我一跳,他问我:‘你想好了?我把银行卡号发给你。’分明笃定我会借钱给他。我反问:‘你不还钱怎么办?’他说:‘我不会还你钱的。我会传你一项绝技。’我心里好笑得很,这人自己都快饿死了,还说要传人绝技。我决定以四万元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志成看着小视频 ,不知江大强是否在虚构,激起了好奇心。 江大强卖了一个关子,这一段视频完了,故事在下一段视频继续。江大强说那人拿了钱,过了三个月,辗转来贵西省找他,要收他为徒,称他们之间有师徒之缘,看江大强有天赋,要传易学给他。 “我问师傅,你既然精通易学,那算出来我会同意吗?师傅说 ,你同意也要同意,不同意也要同意,医易之术,不是学生找老师,是老师找学生。” 后面还有很多视频,江志强讲如何学习易学,如何实践易学,讲他get到新技能后,准确地计算了某人职位变动时间和吉凶好坏,案例若干。 志成心里叫了一声“法克”,江大强真能包装啊,听起来像武林高手掉入深山峡谷,习得绝世武功一样。难道他最近走动公司高层,要给领导们算一卦?什么时候测试一下他的本领,问问自己今后能不能干上财务经理,他会不会公事公办地收费? 到了一点半,财务部一阵噼噼啪啪收拾行军床的声音。志成想起江大强叮嘱的正事,赶紧爬起来,洗了一把脸,整理一下心绪。站到黄蓄英办公室门口,轻轻敲了两下。 黄蓄英轻快地回应“请进”。 有志青年败给了一个人老珠黄的女人,志成脸上烧呼呼的。 第4章 竞聘(六) 五一节放假前,竞聘结果公告了。果然,黄蓄英拔得头筹。公告说,拟任命黄蓄英同志为财务经理,公示五日,包括五一假期在内,干部员工如有问题,请具名反映。 五一节放假就五天,明摆着,任命板上钉钉了,公司不想节外生枝。 职位、责任、权力的缺位状态,在公司从来没有出现过,模糊的状态,倒是常有发生。管理有效的组织,决不会允许这两种状态存在,存在就意味着混乱和争斗。因为缺位和模糊的状态,给人想象的空间,诱发人们觊觎。 赵耀主持任命大会,会场在财务部大会议室,万立豪和徐度同时到场。宣读任命决定过后,请黄蓄英讲话。新任命的总经理黄蓄英,拿着袁慧执笔写的两页讲稿发言,感谢领导信任、感谢组织培养、感谢同事支持,自身还有很多不足,愿同大家一道,再创贵西省财务工作的新辉煌,又一次泪洒当场。按议程,下面应当由公司领导讲话,徐度说:“万总亲临财务部,我们听万总作重要指示吧。”按下赵耀递上来移动话筒的开关,摆放到了万立豪面前。 万立豪笑眯眯的,“赵耀,你没有安排财务部员工代表讲话?” 赵耀忙说:“是是,我没有安排好。那看谁发个言?向总,你来代表?你来!” 向阳猝不及防,幸亏想起了管锋来财务部时,自己发过言,头脑中马上源头活水、顺流而下了,感谢组织英明决定,坚决支持黄总工作的,要团结在黄总麾下,把财务部打造成一支能啃硬骨头的队伍,不辱使命,不负重托。向阳说完自顾自地先鼓了掌,大家愣了一下,跟着拍起手来。 向阳讲话把王志成一并“代表”了。王志成跟着向阳的带领热烈鼓掌,拍得越响,越能让别人忽略他的尴尬,越能让别人认为他可以放下失败、云淡风轻一样。向阳坐在黄蓄英的左手,听着坐在右手那边的王志成最卖力的掌声,不知这小子会不会申请发言。 万立豪开始讲话,“这是我第三次来财务部宣布职务任免。第一次,是黎劲松老处长;第二次,是管锋;这是第三次。大家知道,此次一共任命了四位三级正职的负责人,包括省公司市场部的总经理。宣布会呢,我只到了你们财务部,其他三家我请徐总和赵耀代劳了。为什么?我想,第一个原因,贵西省公司的财务部,是一个有着高尚职业操守和优良工作传统的财务部……” 大家有的拿起笔,有的打开电脑,纷纷作记录状。向阳摊开笔记本,没有写几个字,走神了。 黄蓄英主持工作之初,向阳只能去问许波怎么回事。既然公司作了主持的决定,跑去找万立豪和徐度是不恰当的,那相当于质问领导了。许波说,按决策的结果写任免文件,内幕岂能轻易知道,不透露信息。主持工作两个月以后,许波有一回冒出一句话:“有个过气的老头,也很管用啊。”向阳穷追不舍,才明白了缘由。 黄蓄英的老父亲,年轻时在江中市公司工作,做机房的技术主管,做过万立豪的师傅,被万立豪奉为事业的引路人。老父亲退休后,影响尤在,万立豪投桃报李,不但以照顾夫妻关系的名义,把黄蓄英从市里调到省里,同做教师的先生团聚,还安排了黄蓄英从高级总监的技术岗位,转到了副总经理的管理岗位,随后利用管锋离开的机会主持了工作。 这些不传之秘,人力资源部的人才搞得清楚,就算向阳在省公司工作多年,其实不甚了了。向阳最初相信这个说法,合乎黄蓄英的家庭历史和万立豪的工作轨迹,而且解决了一直以来自己内心的一个疑问----黄蓄英在江中市公司做财务经理,表现平平,怎么可以在老处长手上调入省公司。 向阳问许波:“同过窗、扛过枪、嫖过娼、分过赃,算‘四大铁’。在机房里一起待过,就值得送这样的大礼?” “我的哥,领导一般念旧。不念旧的领导,没有人追随嘛;领导发达以后,不敢交新朋友,只有老朋友,交新朋友多危险啊。以后你发达了,像万总一样念旧,我就有盼头了。”许波振振有词。 “真的?仅仅是念旧的话,那万总要照顾多少人啊。”仍旧不相信。许波的话,要榨,榨够了才出得出来。 许波这才说:“有一年春节,我陪万总去慰问江中分公司的退休领导,听到一件事,黄爸爸救过万总的命。万总和他下乡巡检,同一辆小拖板鞋皮卡车,万总开车,碰到大货车违章,万总受了大伤,血流了一地,当时就昏了过去。出事地点偏僻,人烟稀少,黄爸爸不顾自己骨折的伤情,跪在地下,好不容易拦下了一辆过路车,送万总到医院抢救。如果当时处置不当,现在省公司的老总就不姓万了!” “呀,这是生死交情,我们之间还达不到哇。你应该早点透露,我们可以好好培养交情。”向阳明白了,同时戏谑道。自己的爸爸在一个倒闭厂里,同三教九流熟,不在信建这个行业,死得又早,比不得黄蓄英这父辈的恩荫。 领导作了决定,只好服从,向阳只隐隐感到不妙。黄蓄英主持工作,扶正未有定论,事情会有转机的,如此安慰自己。 分明感觉到,自宣布主持工作以后,黄蓄英的打扮悄悄地升级换代了。特别是春节以后,焕然一新。一件白色的长裙,裙裾飘飘,配着暗红长袖休闲衬衣,再加上深黑色的坎肩,显得合身又年轻。头发肯定于新近烫染过,乌黑地蓬松着,发梢卷曲得很明显,有几缕有意无意地离开头部,在眼角、有脸颊边飞舞,如乐曲的主旋律中加进了一两段俏皮的口哨,让人觉得轻快。对了,她还专门戴了玉色耳环,在一丛头发下耳垂上偶尔露出来,熠熠生辉。眼镜不用说也是换过的,可以细究一下品牌,一款来自温州,叫什么圣罗兰,还有一款出自鹰潭,叫香奈尔,两副眼镜换着带的。黄总越来越洋气、越来越青春了。 黄蓄英才来锦城时,土气得多。穿着老气的双排扣衣服,留着又长又粗的辫子,鼻子上架着厚厚的黑框眼镜。一看就是从小城市来的,进城不会久。据说有一次公司的门卫换了新人,恰好她又没有带着工牌,自以为没有障碍,只顾往院子里走,结果被当作商贩拦了下来。 “请问,你是公司的人吗?你是哪个部门的?”门卫用椒盐普通话问她, 她很不高兴,用她土生土长的江中家乡话回答:“硬是笑人的很哩,天天都从这里进进出出的,还要遭拦哩?我是财务部的!财务部!” 黄蓄英家乡话的精髓,在于该卷舌的时候不卷,不该卷舌的时候猛卷,舌头打结的效果,常惹得部门一众人暗自发笑。那次也成功地逗笑了门卫,因为“硬是”两个字,听起来是“摁屎”,一句话开始的两个字,别开生面。 门卫模仿着,学嘴学舌地回答,“摁!屎!的,老师,没有证件不能进!” 有人记着这个典故,门卫背后还叫她“摁屎”老师。 黄蓄英的普通话始终不过关,她现在讲“北京”两个字,总讲成“箔金”,“北京人”被她叫做“箔金人”。在省公司了几年普通话,虽不标准也讲得溜了,黄蓄英自觉普通话已登堂入室。集团检查组来省里工作,她居然问人家:“你觉得我的普通话讲得如何?”人家一脸迷茫地反问:“您讲的不是贵西话吗?” 向阳估计,按黄蓄英现在这个洋气、自信的程度,继续发展下去,以后不应该叫她“黄总”,而应该叫她“黄妹妹”了。 向阳打算安排一顿饭局,同徐度谈谈心,让常务副总经理关键时候给力。徐度肯定是支持自己的,现在的局面,争取让他为自己奔走呼号理所当然。组织饭局,自己经验丰富。先拉着省公司分管市场的副总经理吉天成来作陪。吉天成与徐度一样,同为省公司的副总经理,自己同他工作联系很多,得到了莫大的认可,常听他称赞说干市场离不开向阳的有力支持。吉天成出面,饭局上就有了同徐度对等的人,可以委托他起个头,才方便讲起自己晋升的话题。吉天成一来,自然要带上集团客户部那两个被王志成称着“黑白双煞”的美女,活跃气氛就不用愁了,这是美女的强项。本来准备请赵耀的,那家伙仍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推说最近忙没有时间,让不要管他。向阳说将就你赵总的时间吧,在我眼里,你同省公司副总一样重要,你什么时候方便就定什么时候。赵耀还是不干,支支吾吾始终不接招。向阳对此倒有心理准备。赵耀在公司里,除了万立豪以外,同谁都是等距离的,说起工作时离你很近,要套套近乎时离你很远,一副既远又近的样子,让人不能真正亲近。赵耀不仅对自己是这个样子,对徐度和吉天成也是,借故不来用不着惊奇。向阳只得悄悄请了许波。许波满口答应,还说饭局简单点,两位副总的麻将久疏战阵,喝点小酒,陪几圈麻将重要。 向阳同吉天成、许波和两位美女约好了,最后才去请徐度。没有料到徐度居然拒绝了。徐度说:“这次免了吧。本该喝你的庆贺酒,现在没有喝成,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喝上。其他的酒,喝起来没有滋味啊。” 徐度肯定对饭局的意思心知肚明。向阳陪着笑说:“领导,好久没有娱乐一下了。我们放松放松,不说工作上的事。”徐度说:“话是这么讲,怎么可能不说工作呢,饭局里全是一个公司的人。尤其是你,正处于关键时候,不讲不可能的。唉,我力不从心啊。”向阳听出了弦外之音,说:“谢谢领导支持。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不直接任命啊。黄总主持,要主持多久?” 徐度说:“这要看万总了。人事的问题虽说要民主酝酿和讨论,决定权还是在一把手。任何一个公司,在用人权上,副总向一把手叫板的,要么没有出身,要么活不长。小向,理解一下我的难处。” 这时,向阳心里咯噔一下。明白无误的,卡在万立豪那里了,无论管锋和徐度如何推荐,起不了决定性的作用。 为什么会这样的呢? 万立豪继续讲:“财务的工作牵一发动全身,一头连着市场,一头连着薪资……” 第4章 竞聘(七) 向阳继续走神 。 入住“锦城花园”别墅区时,销售中心还没有撤。锦城花园楼盘高档,价格高昂,销售虽然火爆,仍旧剩了一些房子,销售中心保持着推销的力度,广告铺天盖地,在各种高端的场合如机场、饭店、展会上现身,卖力推销。时常有美女销售带着人四处看房,有的人可能真有实力打算购买,有的人则纯粹抱着观赏的态度,进来开开眼界,别墅区因此并不清静,人来人往的。人多眼杂,向阳提醒自己,在家里的时候不要抛头露面,万一碰到熟人不好,毕竟在市区买别墅的中层干部,在公司里还没有听说过。平时小心翼翼,一直守口如瓶,搬个家悄无声息,搬完家深居简出,生怕哪天揭密了。 一个周六,太阳还没有露头,人就醒了。住别墅,夜晚清静,空气清新,睡眠质量高了不少。上午时间尚早,不应该人看房,全然放松了警惕,跑到花园里给树苗浇水。树苗栽下不久,长势喜人,可以想见自家花园草木森森、鸟起鸟落的样子了。这种场景,从小在工厂宿舍区生活的向阳无数次梦寐以求。一个人在人群和钢筋中待得太久,自然而然要追求另外的境界。 全神贯注之时,忽然听到花木做成的“院墙”外,一个女声由远及近,“万总,这个房子现在市价一千五百万,如果你早买,只花一千万,看吧,双拼的三层房,带着这么大的花园。现在,我们售一千二百万,这是对你这样的高端人士的优惠价。” 向阳专心浇苗,没有抬头。 过了一会儿,杂沓的脚步声走到院门口,停了下来。向阳突然感觉有人在看花园和自己,未及抬头,听到一个声音猛地在叫:“小向,向阳,是你吗?” 向阳定睛一看,旗袍装的售楼小姐亭亭玉立,引导着一个略微秃顶的男人,站在隔断花园和小区通道的一排女贞树苗前。天啊,男人居然是万立豪,正盯着自己。女贞树苗没有长高,只遮住客人的下半身,万立豪如广告宣传用易拉宝上的相片一样,站立着,半身对着自己。后面跟着一个气质典雅的中年女人,应该是万立豪的夫人。 向阳一下子慌了神,突兀地问:“万总,是你?怎么在这里?” 万立豪确认是向阳的一瞬间,脸色一变,眼里闪出数道惊讶的光来,嘴角的肌肉抽动了两下,但是很快恢复了平静,笑着说:“我可没有住这里!我看看房,参观参观而已,这里房子好贵。这别墅你才搬进来?哎呀,还是年轻人敢投资啊,有胆量!有胆量!” 向阳赶紧拉开本就没有关闭的花园门,手上拎着浇苗用的花洒。万立豪迈步走进花园来,伸出手拍了拍不知所措的向阳。领导的手一挨到肩膀,花洒倾斜了,水洒到脚面,淋湿了一只脚。万立豪帮助扶了扶花洒嘴,说小心拿好,又问:“小向啊,今天运气好,碰到了,不请我参观一下你的豪宅?” 向阳忙不迭地让出路,说万总请进请进,主动地来了一句:“万总,我贷款买的。” 真是此地无银的一句话。 房屋销售老客可以带熟客,售楼小姐跟在后面,走得袅袅婷婷,“万总,买一套吧,给向总这个户型一样的,你和向总可以做邻居了。”售楼小姐经手过向阳的房子,知道向阳的姓名。 万立豪说:“买不起哦,年纪大了,退休靠养老金生活,怎么买哦。” 向阳听着万立豪的话,当时如阵阵雷声在心里滚过,过后永记不忘。 因为这次偶遇,万立豪对自己有异样的看法?而且根深蒂固?这是不任命自己的原因? 徐度知道偶遇这个事情吗?万立豪同他讲过?徐度没有同自己提起,那万立豪应该没有讲过。如果讲过,徐度怎么也会透露一下。有时候,事情难就难在这里,一把手认定了你不适合,却不同你明讲为什么不适合,自己就拿定了主意、下了决断,再有人替你说好话作推荐,看似动静很大,其实根本没有解开扣子。门锁没有找准,拿把钥匙就去捅,捅半天,门也是打不开的。 万立豪完全可能不给徐度讲。徐度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多年,六年前的项目正是在徐度的管辖下开展的。正职和副职之间,不可能象贩夫走卒之间呼朋唤友,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到所思所想,源源本本、完完全全吐露。如果万立豪明里暗里说自己购置别墅有问题,那一定程度上等于指向徐度,以万立豪的城府,一定不会这么干。 向阳也不会给徐度讲这件事,如果讲了,徐度会认为上了一把手的负面清单,晋升机会更小了,从而放弃据理力争,讲出来反为不美。 唉,古人讲,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可与人言说只二三,此言不虚。偶遇的事情如果要讲出去,只有从万立豪嘴巴里讲出去了,自己对谁也不想说、不能说。 如果万立豪知道牛健的别墅就在自己的隔壁,而且知道牛健是纵横项目的开发者,会怎么想?自己入住别墅后不久,只向徐度说用全部家底买了套别墅,徐度说别墅持有成本高,没有问别的。牛健比邻而居,这能用碰巧来解释吗?可能说不过去。老天保佑,永远不要有任何人知道此事。牛健赚了钱,又买了一套大house住,这两年隔壁的别墅基本空着,向阳甚至劝他卖掉了事。以前才搬入的时候,两家人新鲜得很,不是在你家就是我在家,三天一小聚,十天一大聚,现在想起来真危险。幸好万立豪不认识牛健,那天也没有撞见牛健。 最开始,向阳没有打算把信息系统的情况告诉牛健。但是信息系统这个事情太大了, 牛健迟早会知道,怎么可能不告诉,以后知道有情不报,牛健同自己翻脸也是有可能的,向阳后来自然地改了主意。一度曾想,牛健不做信息系统最好,自己过去的隐患,渐渐就消失了。但利益、友谊,这些东西谁能舍弃,牛健没有请求一句,他就义不容辞地给讲了,还主动策划把管理权拿过来,搞成了单一来源采购。人走过了旧路,循着脚印极其容易,下回照旧走一次,一般人总归如此。 解铃还须系铃人。春节前,向阳下了决心,必须找万立豪汇报一下。黄蓄英当了主持,自己无声无息的,好像接受了这样的结果,不是自己的性格。既然万立豪把偶遇当作心结了,不妨到他那里挑明了说,藏着掖着反受其害。万立豪离退休还有好几年,天知道他是不是一直在贵西省干到退休,难道一直就被埋没着吗?那样职业生涯就到此为止啊!显然不行。 春节放假前两天,向阳看万立豪在办公室,直接拨了电话。万立豪问:“有什么工作吗?向徐总汇报过没有?不要越级汇报哦。” 向阳说:“没有具体工作,就是想向万总你汇报一下近期的思想。”万立豪“哦”了一声,随即还是同意接见。办公室里,向阳看到万立豪笑咪咪的,心里略略放松,把酝酿了好久的话说了出来:“万总,我最近把别墅装修了一下,想请你春节的时候来我家做客。” 万立豪说:“春节嘛,好好休息,我上门,你岂不比上班还累?” 向阳说:“几年前你来参观,碰巧我才搬入,那时候钱不够,借了一些。这几年幸亏你带队伍抓经营,去年还上了市,每年拿足了奖金,不仅把借的钱还完了,还能把以前不满意的地方再装修装修。所以这次专门请您去。如果说受累,请你做客嘛,也是应该的。” 向阳想,正大光明地邀你万总去,做出坦荡的姿态。如果有心结,应该可以去掉了吧。 万立豪哈哈地笑了,脑门闪闪发亮,“可以另外找机会去。春节我要照看岳父母,他们年纪大了,人来客往的,走不开。你的心意我领了。” 向阳说:“一言为定。” 后来,万立豪没有提作客之事,向阳不好再提。今年年初五,假期尾巴上了,向阳准备好了礼物和红包,鼓足勇气给万立豪打电话,说上门拜个年。万立豪一口拒绝了,说自己在岳父母家,向阳找不到的。一把手同部门副职之间,总隔着一层,到徐度家拜年,向阳每年去,徐度从来不拒绝,每次坦然接受,只是离开时,回赠自己一些礼物,显得大方又平等。向阳从来没有去过万立豪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打听到的住址,本来就有些拿不准,见万立豪拒绝讲住处,只得说了一声领导“新年快乐”,上门的事情就此作罢。 春节期间,老在想,如果万立豪把偶遇的事情放在心上,又得知徐度同意自己管共享中心的信息系统,不知会作何反应?按理,这是徐度职权内的事,他会不会关心,会不会干涉。 上周,从纪检监察部肖飞那里谈话回来,向阳找了徐度。徐度罕见地专门留了时间同自己谈心,中间有电话频繁地打进来,有前台来敲门,全部没有搭理。 徐度说:“小向,我们不妨来搞个swot分析,把优势、劣势、威胁和机会详细摆一下。” 向阳说:“我没有想那么多。现在有两个事情,对竞聘有影响。这次高原市的案件,万总对我肯定有看法,更糟糕的是,有人举报我篡改档案年龄。领导你知道这个事吧,肖飞已经找我正式谈话了。” 徐度显然知道,“两个事情来得都不是时候。年龄的事,你同肖飞怎么讲的?” “你是多年的年轻的老领导,我不隐瞒,必须讲老实话,参加工作第二年就改了,改小了两岁。我爸策划的,当年有条件改,放在现在,不可能改得动。时过境迁,我爸驾鹤西去,钢管厂灰飞烟灭,事情不可能查得清楚,我肯定不得承认。许波参加了谈话,他们的意思是谈话作个记录,程序走完就了结了。” 向阳知道,给“上司”讲实话,不同于给“组织”讲实话,上司和组织,往往有差别,前者是活生生的、有着七情六欲的人,而后者是一个概念,人格是虚拟的。有时候给上司讲实话,没得选。讲了实话,并不等于按实际情况来处置;而讲了假话,失去了上司的信任,损失太大,比讲实话的损失大多了。 徐度“哦”了一声,并没有感到有多奇怪。给向阳发了一支烟,自己也点着一支,先抽了起来,然后说:“原来你四十七岁了。” 向阳问:“年纪这件事,连你都不晓得,谁会举报?” “这次被举报的,不只你一个,还有其他部门的。举报所涉及的时间,我在锦城市分公司,举报所涉及的事情,全是省公司办的。” 事情这么复杂,如果是一人举报的,等于“一炮双响”。这是为什么?太怪异了。 “还有谁被举报?”向阳问。可徐度闭着嘴,没有打算回答。 向阳只能问最关心的问题:“徐总,你们领导之间,是不是议过我的事?” “议过啊。我向万总推荐你,至少三次。万总说,小向的确不错,财务的中流砥柱。可是黄蓄英沉稳大气,工作中推功揽过,大局观强,更能团结员工,自身还有父辈传下来的‘红色基因’,对公司忠心耿耿。公司要用人所长,她同样值得考虑。去年让黄蓄英主持工作,就是我同万总之间的意见有分歧。你的事,我不是没有用力,是职权所限,鞭长莫及。现在高原市和档案年纪这两件事一出来,我再不好再去说你的事了。要竞聘就竞吧,你报名,结果自问天意。” “万总说过我管纵横项目的事情吗?还有,你不让我管共享中心的信息系统,是因为万总干涉?” 徐度惊奇地看向阳,“怎么问这个?所有的项目,他全部要求规范管理,眼睛里容不得一丁点沙子。单独同我说你管的项目,好像提过一嘴,说项目要注意成本,财务带头规范,其他的,我记不起来。” “那万总力主黄总,我硬着头皮参加竞聘,只会落得头破血流。何必多此一举呢?” “小向,要去竞聘,必然作好失败的准备。你心理不要不平衡,看看我吧。我也是十年的省公司副总了,一直待在这个岗位,不是干得好好的吗?花开必有花谢,人啊,职业生涯总有停滞的时候,如果一直顺风顺水,一路提拔上去,那不几年就进国务院了?” 向阳咬咬牙,嘴巴里蹦出一句话:“我不参加竞聘了。” 别墅偶遇的事情,自己始终没有同徐度讲。人需要面具和盔甲,如果全被揭掉了,岂不变成透明人了。做透明人,向阳没有那个勇气。哪怕在牛健面前,偶遇之事,多年也未提半句。人最软弱和单薄之处,必须隐藏起来。 黄蓄英用手肘碰了碰向阳,“叫你呐。”向阳猛地回过神,听到万立豪正说:“小向,我说得对不对,财务的首要职责就是控制风险?好,这一点大家不会有分歧,那怎么看待高原市的案件?现在,公司按审计的要求,准备起诉施工单位诈骗。分公司总经理郎登已经停职接受调查,工程部门两名员工被司法机关留置,两名外部造价师坦白自首,另外追究设计和监理单位不可避免。整个项目在财务手上列账和付款,近三千万的损失从你们手里哗哗地流出去了。我们这边刚一报案,嘿,大家猜施工单位怎么着了?它提出了反诉!真正闻所未闻,诈骗犯可以猪八戒倒打一钉耙,电影电视剧里的情节,活生生地出现在我们身边!财务部门说没有责任,我怎么可能赞同?” 向阳不说话,黄蓄英在一旁连连说:“万总讲得对!讲得对!” 万立豪最后点了财务部三人的名字,“黄蓄英、向阳、王志成,你们三人,既是旧班子,也是新班子。说是旧班子,是因为管锋在时,你们三人也在,相互知根知底,合作基础牢固。说是新班子,是因为黄蓄英主政一方,领头羊换了,干法自然会有差别。我要强调的,新班子必须要有新气象。黄总啊,我希望你们近期抓好以下几项工作。第一…….” 掌声送走了万立豪、徐度和赵耀。黄蓄英对向阳等人说:“我们开一次部务会吧,万总刚才讲我们是新班子,这算是新班子的第一次部务会。”说是新班子的第一次,其实是黄蓄英的第一次。到了小会议室,易风华竟然亲自动手摆椅子,将管锋位置上的椅子推走,把黄蓄英的椅子摆到了正中间。这本来是袁慧的事,易风华抢着做了。易风华情商其实并不低。可能的解释是,她平时觉得有智商就够了,根本犯不着动用情商,重要时候情商还是显示得出来。 散了会,向阳叫住易风华,“已经宣布了,给黄总搞个庆祝聚会?” “好啊,我正想这个事。” 第5章 保理(一) 周五下午,没到下班时间,志成提前发动了汽车,一溜烟出了公司大门。初夏的黄昏,落日余辉洒满驾驶室,人松驰下来。有些燥热,解开了t恤的两颗纽扣,摇下车窗,一路飞驰。下班哪怕只提前一点点,路况也会畅通无阻许多。还没有到七点,车子顺利地钻进了小区的地下车库。 刚停好车,黄蓄英的电话打了进来,“王总,我们这边开始喽。谢谢你的心意。” 志成说:“黄总,本来我要来的。女儿小升初,早约了学校校长,不敢失约,见谅见谅,我请耿强替我敬一杯酒,代表祝贺之意。” 电话里一阵觥筹交错的欢声笑语,黄蓄英那边的人数,估摸有两桌二十人,不知道徐度出席没有。 还没有进门,听到了女儿呜呜的哭声,按响门铃,哭声夸张地大起来。芳芳必定同女儿吵架了。门打开,芳芳腰间围着做饭的围裙,手上拿着长柄的锅铲,大声武气地说:“管管你的宝贝女儿,不学古筝啦。”女儿站在客厅中间,脸上花猫一般,裙角脏兮兮的,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就是不学了。妈妈老骂我,没有学好,还费钱费妈,我这就给你们省钱呀。” 电风扇呼呼地吹着,扫去一些暑气。志成把电脑包递给芳芳,岔开话题说:“好好弄饭去。晚上吃什么?”芳芳说:“别打岔!到底要不要继续学?半途而废?” 志成说:“我看你,对多肉比对女儿还好。” 芳芳回:“多肉能给女儿比吗?” 志成说:“多肉比女儿重要,你遮风挡雨、呵护有加的,对女儿,只会又吼又叫。运动员真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芳芳鼓着眼睛,挥了挥锅铲,“我还没有请家法呢!古筝老师说,你的宝贝完全是混日子,教给她的课程,教了就忘,教了就忘,从来不认真练习。” 志成用手使劲推了推芳芳,让她去厨房,芳芳留了半个身子在厨房外,听着客厅的动静。 志成拉着女儿的手,坐到沙发边,“宝贝,六一节的节目在排演了吗?最后一个六一节!” 女儿说:“在排演了。我是伴舞,没有什么意思。” “那你想当主舞?”女儿却说:“我跳得差一些,当不了主舞。” 志成说:“那你去表演一下古筝,要不要嘛?我们给老师申请一下?”女儿撇嘴道:“学校没有老师教古筝,演古筝的节目,编排节目的老师挣不钱。” 暑假以后要上初中了,原来所有事情女儿都明白。瞬间长大了的感觉。 志成循循善诱说:“你数一下,送你去了那么多培训班,哪样坚持下来了?人总要一项特长才好。比如,爸爸会写诗,好多人就说爸爸是诗人,诗人能够交到很多朋友。有特长,朋友多,路子宽。”女儿反问:“爸爸,什么叫路子?反正妈妈报的培训班,我全不喜欢,是逼我在学。”志成答:“要学特长肯定要吃点苦,有了特长同别人不一样。”女儿反驳:“爸爸,你小时候没有学什么特长,现在不也是当财务经理吗?妈妈没有什么特长,还不是有车有房?同学们说,我们家的小区是高尚社区。” 志成感觉辩论不过女儿了,“爸爸只是副经理,没有当上正经理。这次竞聘失败了,爸爸没有选上。我们家也不是什么高尚社区,只是楼盘新一些,不是老破小而已,爸爸贷款刚还清……不不,说你的事,那你考试的成绩,能不能弄到年级前几名嘛?成绩前几名的话,就不用学特长。马上初中了,做得到不?”女儿马上还嘴,“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说过,身体好最重要!” 快要败下阵来了,“你不好好学习,我和你妈要个弟弟了。”女儿说:“要吧要吧,看弟弟爱不爱学习。“ 真是小时候把你萌化,长大把你气炸。志成吼了一声,“不把古筝学好,老子要捶人。还敢同你妈闹,我任由她请‘家法‘抽你。”女儿强硬地叫到:“你们才应该挨抽。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来家,我要告状。” 志成完败。 吃完饭,女儿嘟着嘴,到房间拧亮了台灯做作业。两口子心情好了一点,慢慢收拾着锅碗瓢盆。周五下午没有请钟点工,芳芳说省一笔钱,反正第二天周六,她可以慢慢做饭洗衣做清洁。 芳芳说:“女儿说不学特长也能当经理,你怎么不说有特长可以当董事长?女儿说不学特长还能有车有房,你怎么不说学了特长可以有飞机有游艇?小孩儿的问题,王总也说不过?“ 志成说:“别小看女儿啦。你要这样说,她可以回你---当董事长,有飞机有游艇怎么了,她才不需要这些。哎,我们这代人,同父母辈不一样,他们这代人又同我们不一样。他们从小长在城市,缺过什么?现在六个人围绕着一个人转,从小以为老子是世界中心,怎么会有我们从小乡镇、从小县城到大城市的奋斗精神?我俩从农村到城里,心理永远有一种自卑感,一直驱使着自身到社会上立稳脚跟。我们家女儿,哪有什么自卑感?“ 芳芳转而问:“刚才你说竞聘失败了,什么意思?”志成支吾着,不想同芳芳讲。芳芳停下收拾,习惯性地叉着腰,“王志成,你学会有事情藏在心里了?”眼看要勾起了烦心事,志成说:“同你讲了什么用?你又帮助上什么忙。” 芳芳说:“我们还是不是一家人?我做好后勤,你从来不为家里操心,算不算帮了你的忙?” 志成叫道:“不要这么咄咄逼人行不行?我正烦啊,今天烦了一天啦。早早溜班回来,回到家还是烦!” “只有你烦,我不烦?设计院鬼地方,今天开员工大会,说要裁人啦。” 设计院裁人?这可是件大事,看样子对芳芳有影响。设计院独立出去,信息少掉很多了,只一件,它的会计报告不需要送志成审阅了,许多情况无从了解。志成本想说:“怪不得刚才吼女儿,原来是发气。”话到嘴边,忍住了,吞了回去。话题有些沉重,不敢再同芳芳继续说,默默地洗碗去。心里又想着白天的事,两个盘子从手上掉到洗碗池里,“咣咣”作响,差点摔碎,引得芳芳跑来怒目相向。 白天中午时分,袁慧来办公室问:“王总,晚上有空吗?我们组织了一个聚会,祝贺黄总的任命,向总召集的,问你去不去?” 嘿,居然是“我们”、“问你去不去”! 公司里,重要的晋升通常要请客,晋升者作东。以前没有规矩,用公款吃喝,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大操大办,请客一连数场,可以慷公司之慨。近些年不允许花公款,铺排的风气大大收敛。费用改成了晋升者自掏腰包,请上主要领导和走得近的同事,摆上三两桌,喝顿大酒。无论公款还是自费,聚会对外秘而不宣,受邀者限于圈子内的人。受邀者要么彼此事前知道,要么早早串联在一起,有很强的联络感情、相互认同的意味。 志成参加的晋升聚会屈指可数。去年管锋去广东之际,曾经请客,志成在受邀之列,那回到场仅有十人,刚好一桌。 受邀者要凑个份子,给晋升者置办一个礼物,当场送出。这种场合不能送红包送现金,以免显得俗气。买礼物很有讲究。首先要让晋升者派得上用场,能够真正用起来;其次价值不能太便宜,价值总要五千八千的,太便宜心意似乎不到位,有应付之嫌;最后还要有一些寓意,表达出美好的祝愿。 志成记得有两次精彩的送礼。一次是送信息化部陈副总,晋升半级调到北京,参与者送了按摩椅、揉腹仪、筋膜枪等一套按摩用品,直接下单寄过去的。念其电脑工作劳累,嘱咐用于保健,十分贴心,晋升者动容不已。另一次是江北市分公司的一位女副总程总,异地晋升出任涪城市分公司的总经理。那总经理花容月貌,有一股女强人的气质,离婚几年,一心扑在事业上,没有再婚。受邀者串联之时,有人心生一计作了建议,买一套女性用情趣用品带到饭店。情趣用品用盒子装着,程总经理不知何物,疑惑之间,受邀者鼓励学习西方人收礼物的习惯,马上拆开。程总经理几杯酒下肚,胆子变大,明知有机关,还是按大家的意图去拆。刚拆到一半,脸色潮红,慌忙把打开盒子盖了回去,马上红了脸,同每一个人加喝一杯,说大家考虑得太周到了,太关心自己的业余生活了,谢谢啦谢谢啦。聚会响彻满堂笑声,事件成为全省暗地流传的典故,据说万立豪和徐度有耳闻。 这两人邀请志成,志成有些意外,没有想到正常的工作关系,只是自己多用了一些心,讲话更客气一点,人家竟引为同道中人。这两次聚会当然不算多么高端,最高端那次,还是管锋赴任,从部门负责人到大省副总,前途一片光明,意义自然不一样。大家商量送两双意大利牌子的鞋子,由向阳操办的,祝愿领导一路平平顺顺,有穿新鞋走新路,立马平步青云的意思。 志成提拔副总经理时,头脑里没有这些人情事故,管锋悄悄教他,要及时请客。不请客,相当于托大,相当于偷税漏税;不及时请客,就是不积极不主动,就是延迟缴税,要课以罚款。志成才慌忙布置。挨个请了向阳、黄蓄英、曾智,锦城市分公司财务经理钟意,两个老大姐---陆金凤和刘琼英,加上维护部的副总段险峰。段险峰同时是志成的围棋棋友,一请即到。管锋自不必说了,志成准备请他坐主位的。志成还想请一下离了婚的涪城分公司程总经理,她在涪城的工作风生水起,但工作上直接联系日渐稀少,交流全无,想想以后放弃了。 管锋叮嘱一定要请到徐度,徐度一来,聚会上了一个档次,主动帮着志成去请。徐度却说:“不巧啊,我刚好有事。再说,如果我来的话,你们放不开。算了吧,你们好好聚。” 徐度之外,还邀请易风华,同样没有应承。易风华对志成说:“只有听见新人笑,谁还记得旧人哭。”意指她没有当上副总经理的失落,直接拒绝了邀请。 有两人没有来,志成照旧作东。人逢喜事精神爽,没有设防,徐度和向阳几杯酒就让他迷糊了,幸好芳芳一直在现场张罗,把志成架回了家。志成一路东倒西歪,手中捧着大家凑份子买的一台电子阅读器,满嘴酒气,口中念念有词:“徐度总…..说我喜欢….看书,买了这个给…..我。”徐度人没有来,份子钱照样出,而易风华没有出份子钱。志成喝醉了酒还记下来了,倒不是钱的多少,易风华对自己的态度,才是他在意的。 黄蓄英晋升应该作东请客。志成早看袁慧、易风华、陆金凤和刘琼英四人,聚在隔壁向阳办公室搞策划。能猜到他们在讨论什么,但那屋子的人就是没有叫自己参与。 志成对着鼓眼珠子的芳芳说:“黄蓄英做财务部老大了,今天晚上请客,我没有去。” “就是那个有点胖的高个子中年女人?我想得起来,见过的。你为什么不去?” “没有心情。向阳和易风华在筹划,象地下党一样,一直不同我说。今天中午才有人给我讲,让我做选择题,问我去不去!我去问黄蓄英是不是请客,她才说向阳和易风华在办,以为已经通知了我,还道歉没有注意。我问了罗边疆,他不知道有聚会,肯定也被屏蔽了。算了,我不想理这些鸡毛蒜皮,自讨没趣。不过,我还是凑了份子买礼物,借口跑女儿小升初的事情,没去。这不,回家晚饭了。” 志成把份子钱交给袁慧,给黄蓄英说晚上要见校长,去不了,抱歉抱歉。黄蓄英说:“王总,哎呀,事前应该问问你时间的,真对不起啊。” 芳芳明白了,“因为你失败了,不想面对。” 芳芳了解志成,胜过了解自己。 “你说得对,我就是不想面对失败。” 五一节前竞聘结果公示时,志成的电话静悄悄的。竞聘失败了,大家不好意思刺激他,回避着给伤口撒盐。少数人发来信息,“不认同竞聘结果”,“涉嫌以年纪排座次”,胡振波发了两个字“可惜!”,试图给志成一点安慰。志成想不好怎么回复对方的善意。还是曾智同志成一起直面失败,专门打来了电话说:“志成弟,年轻没失败!”志成心内一阵感动,竟不知说什么才好。罗边疆亲自上门,跑进办公室说:“志哥,黄总渔翁得利啊。妈的,向阳太狡猾了,居然不参加,他能掐会算一样。”志成故意问:“你没有想过要举报黄蓄英?”罗边疆摇头,说假想敌搞错了,并且黄总红色基因、根正苗红,找不到劣迹。 芳芳说:“老公,设计院说不定哪天破产了,你的工作可要好好的啊。没有上正职,无关痛痒,干稳副总就好。你要注意同黄蓄英搞好关系。今晚庆祝,你不应该缺席。” 在志成的沉默中,芳芳继续说:“你方便的时候,给我的头儿打个电话,裁员裁到我头上就糟了。”芳芳显然急了,可以感受到她的焦虑,明知志成心情不好仍指使行动,今晚不发出指示过不下去似的。 “现在设计院是另一家公司了,我怎么好去说?要打电话,真还得想想。”志成说。 去年做共享中心的规划,立了一个咨询项目,给了五十万给设计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幸得管锋重视共享中心,否则设计院没有这单子。设计院千恩万谢,派了一个年轻的管理学博士,领着两个中年专家,同耿强和罗边疆成立了一个工作小组,网上一通摘抄,写出了方案。方案被志成大改了好几稿,体无完肤之后,勉强通过了管锋的审核。方案定稿,博士竟然挺得意的,跑来办公室问王总好,说可不可以加点钱,弄成六十、七十万就好了。志成火了,说:“你看看你的规划稿,套话连篇,还想加钱?”付完全款,设计院的领导那边,连致谢电话也没有收到一个。 要为老婆的事情找设计院,志成头疼起来。 “老公,想想办法。我失业了,你养得活我?” 第5章 保理(二) 星期六上午,志成开车去茶楼下棋,芳芳没有阻拦,只嘴里小声嘟哝,“正事不干,一出去就是一整天”。 有什么事情,上班再说,过过棋瘾先。志成睡足了觉,容光焕发,路上暗暗提醒自己,今天下棋不要着急,时间充裕,要下出高质量的棋局。不想工作、不想竞聘,不想裁员,一下子轻松起来了。 停车在茶楼一条街,银杏成排,绿意盎然。对手早已到达。赵波和薛明的棋局进入激战正酣,段险峰在旁边观战。段险峰看见志成走过来,“我还以为你临阵脱逃了呢,等了半天,他们这盘棋快分出胜负了,你才来!快快,你拿黑棋还是白棋?” 围棋小众,公司的爱好者人不多,四人属于最活跃的几个。 志成说:“你打算输几盘呀?” “你吹牛从来没有输过。今天我们要定好规矩,拍钟!”段险峰指了指棋盘旁边的计时钟,“每人一个半小时,包干,超时判负!” 段险峰常说志成长时间思考的时候太多了,连打吃、提子、连接的必然之着,也要花长时间思考,志成争辩这叫深思熟虑。两人约棋时必然带上了棋钟。 “两百元一盘,挂点彩。”段险峰又说。 志成回答:“我们的胜负,不是钱的问题。这样吧,我们把棋谱发大群,谁好谁坏,谁胜谁负,大家都看得到。你和我谁输了,面子上会不好看,这个比挂彩刺激多了。要不要得?”四个人在一个围棋的大群里,群有二百多人。围棋的圈子很小,这两百人,一半以上在围棋活动中见过面,其余没有见过面的,均有耳闻,大致知道姓甚名谁。 “如果连输三盘,不要只在群里发两盘。” 赵波一边下棋一边说:“输赢倒没有什么,发到群里,让人看着棋臭,那才真丢面子。你们那个棋,水平还没有高到可以直播给大家欣赏。”棋友之间,总是相互不服气的。 志成和段险峰说你管不着。段险峰执黑,下了第一手。四个人不再讲话,只有棋子断续拍在棋盘上的声响,清脆悦耳。 相互引为对手,就是龙争虎斗;能够心无旁骛,就是神机妙算。 下着下着,志成不知不觉处于下风。 热爱围棋,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而时间是奢侈品。如果某业余棋手有一定水平,经常到处找人下棋,至少可以说明这人衣食无忧,事业顺当,否则何来闲暇钻研棋艺。志成越来越认识到,按照现在的状况,自己不可能再长棋了,根源在于自己缺少充足的自由的时间。研究生毕业参加工作,工作干得吭哧吭哧的,从来没有停歇的时候。转眼到了三十九岁了,还没有系统地钻研过棋艺。每次约下棋,坐下一通扭杀,下完起身而去,没有人指导复盘研究,基本功同高手云泥之别,棋局胜负之处糊里糊涂。这不是按规律办事,迟早要落得棋臭瘾大。 网络围棋出来以后,很多人转到网上练棋;围棋的“阿尔法狗”现身江湖,棋手不停地研习新招式,在网上的时间消耗更加巨大。大学时学会了下围棋,那时网络围棋、智能围棋还不如现在发达,有人曾信誓旦旦地预言,围棋软件还需要一百年才可能战胜人类棋手,话音未落,围棋软件对人类已成碾压之势。新闻和棋谱出来,志成瞬间懵圈,想不通软件怎么跑得那么快,轻而易举搞定了人类。世界变得快,让人有些迷茫,像第一次到大海边,面对横无际涯的海面,心里空落落的。 志成偷偷在上班时间搜棋谱和解说来看,被老处长黎劲松看到过。老处长严肃谈话,说玩物丧志,不要痴迷围棋。志成像犯了错误的小学生,当即向表示,不会再摸棋子。接下来的两年,志成断绝了同棋友的联系,真没有再下一次围棋,把工作干得漂漂亮亮的。老处长眼见为实,十分感动,称孺子可教,于是对志成倾心培养,不仅很快让志成当了主办会计,还送到各种会议各种培训班上学习。老处长退休了,志成才喘了口气,旧情难忘,重新拾起围棋来。 管锋对围棋的看法,同老处长完全不同,鼓励好好钻研,说个中自有玄机。研究透了,对做人做事亦有帮助。 有一次生日,芳芳问志成想怎么过,志成脱口而出说:“放我一天假,出去下围棋!”芳芳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棋能忘忧,千真万确。一方棋盘,十九路乘以十九路形成三百六十一个交叉点,轮流下子、禁着点、打劫,就那么几条规则,却蕴藏无数的变化和计谋。对局者对局面的好坏判断往往不同,心念一动,棋局导向完全不同的方向。每一局,无论胜败,仿佛是一次完整的人生,有抗争、有运气、有陷阱、有反击,跌宕起伏,比小说和电影更精彩。当专注于棋局变化的时候,各种烦恼和纷争统统远去,只剩下棋子生存和效率的竞争。 生存与效率,职场同样如此。 志成的一个半小时时间快用完了,段险峰的时间没有用到一小时。段险峰开始劝降。志成爽快地认了输,终局的情况拍照发了大群,配上流泪不止的卡通图片。 段险峰说:“你别说工作劳累败走麦城,要说我今天势如破竹。” 再下一局,志成又输了,如此这般地再操作了一遍。 像在人堆里扔了一颗炸弹,群里发言了。有人讲:“哎呀,王总今天下棋了啊?好久没有与民同乐了,在搞什么大合同啊?”有人讲:“士可杀不可辱,今天一定要扳回来,让老段领受群发败局谱之辱。”有人讲:“不是杀龙的谱,就不要在群里显摆了。”还有人讲:“志成,赌场失意,情场得意,棋输得这么快,是不是有新的女朋友了?”十分欢乐。 志成脸上挂不住了,对段险峰说:“我们到此为止,我要同赵波和薛明下一盘,我们下得太多了嘛。”赵波和薛明说:“对,今年还是第一回下棋,必须对上!” 这一天志成四战皆墨。复盘时,段险峰在那里大声批评臭棋。败军之将,何以言勇,不好还嘴。 下完棋,晚饭时分,四人在茶楼点了几个炒菜,aa制。段险峰今天赢了三盘只输一盘,在志成这个最看重的对手面前两胜,心情不错。他们俩同为部门副职,容易相互引为真正的对手。 吃着饭,段险峰悄悄问志成:“向阳怎么啦?你们财务部三个副职,黄蓄英主持工作,最后竟然让黄蓄英上了正职。可我们看到,大事可是向阳在办啊。哪怕黄蓄英来我们维护部开会,要拍板的事情,还是要说下来再同向阳商量商量。据说他连名也没有报?” “他怎么想,我哪知道啊。” “听说,竞聘前有人举报他的年纪,让公司查?” 志成猛地一惊,说:“传得这么快?我听说过,黄蓄英来问过我知道与否。” 段险峰停止了扒饭,意味深长地看着志成:“你报名竞聘了,现在向阳出了举报,别人会认为你…….?最麻烦的是,你还没有上!” 志成坐不住了,屁股上好像有钉子,站了起来,“我怎么可能去举报!向阳当过我的老师,好歹一起共事了十多年,不至于为了一个职位干这个。真干,吃相难看吧?” 赵波和薛明正在斗嘴棋局,此时惊异地看着志成的反应,他们大概不明白怎么回事。 薛进嘿嘿地笑了,说:“我们是棋友,相信你不会干这种事 。老子看不起这种下阴招的人。”边说边夹起盘子里一大片蒜香回锅肉。 后面的饭菜,志成没有心情再吃一口。 匆匆告别段险峰三人,志成发动汽车。车子没有开动,打电话给罗边疆。罗边疆接起电话,问:“志哥,要加班吗? 我回江南市了,要加班的话,马上回锦城。”志成说:“加你个头,死胖子。老实交待,你是不是举报向阳的年纪了?”罗边疆马上回答:“冤枉啊!你怎么不相信我。编神话也要有民间传说,向阳年纪,从来没有听人讲过。上次我说三选一,要是知道,我就说四选一了。” 志成松了口气说:“那就好。现在我成了嫌犯了。向阳心里肯定也这样想的。我不敢找他解释,去找他只会越描越黑!只能希望谣言止于智者。” 第二天星期天,可以晚睡晚起。临睡前,志成情绪好一些,忘了掉输棋、忘掉了举报,暂时不想设计院裁员。今天下了棋,好久没有过瘾了,趁热打铁,搜肠刮肚填了一首词,配上下棋的图片,发一个朋友圈。很久没有发朋友圈了,当然没有说自己四局惨败,更不提竞聘失败等等。 发到朋友圈的词叫“一剪梅”: 又坐轩窗对纹枰。拈子轻轻,下子轻轻。 手中如握万千兵。盘现豪争,心涌豪情。 那年攻棋绝逢迎。岭上草亭,岭下鸟鸣。 今论屠龙老书生。只相惺惺,不计输赢。 夜深了,未眠之人比比皆是。点赞如同金鱼吐泡泡,一个一个地冒出来。不少人留言,称赞志成的才情。志成喜欢这些称赞,诗人是他理想的人设,可以显出与众不同,同竞聘成功者和聚会策划者的不同。 段险峰留言说:“下棋你输了,写诗你赢了。“赵波和薛明不约而同写“好湿、好湿”,棋友们讲“佩服、佩服”。 志成心里最期望着一个人的点赞,止不住一会儿刷一下手机。那点赞姗姗来迟----颜如玉点了一连串的心,附加留言说:“王总还是斜杠青年哦-----诗人。” 志成心里乐开了花。他相信今晚成功地刷新了颜如玉对自己的认知,输棋的不快一扫而光,不,是竞聘的失败得到了掩饰和弥补。人就是这样,在工作上失意了,需要找寻其他方面的成功,否则心理要失衡,举止要失当。细分析起来,这是自己深层的心理,在颜如玉这美女前最突出、最明白地表露出来了,志成想得到另外的认可。 志成触电一样,马上发了一个信息给颜如玉,“如玉,今天是不是又加班了?”马上收到回复,“加了半天,谢谢王总关心。” “明天不加了吧,注意休息。”“你们公司有加班文化,莫法,还要加半天。”“别我们公司、你们公司的,这样伤害感情。真要加班,需要我帮助吗?”“不需要。我做了两个多月,上路了。”“明天我还是过来看看吧。晚安。” “王总晚安!”颜如玉发了一个笑脸。 不知颜如玉如何看待自己的失败,竞聘前养的花已经枯萎了,颜如玉没有表露。 正想着,江大强的电话打进来。铃声在深夜的书房里回荡。江大强辞职后,从没有在晚上给自己打过电话,怎么深夜来电? 第5章 保理(三) 六一节了,梧叶遮天蔽日,池莲亭亭玉立,阳光透亮,地气蒸腾,锦城的天气热起来。 快下班,袁慧来通知,公司大门不能开车出入了,要离开的员工,可以在物管的引导下走侧门。 “有人来讨要工程款,三十来号人,堵大门半天了,下班时间人越围越多。安保部正在处理。”袁慧对志成说 。遇到群体性事件,公司有处置流程,袁慧负责部里的综合事务,参加了应急处置小组,她能最先得到信息。 “派出所没有警察来?”志成问。 “来了,只有两名。派出所警力不足。这群人起了心闹大,怎么劝说和威胁,全然不管用!” 五月份,有人来公司门口拉横幅,横幅两条,白色的,用黑体字写:“血汗钱,金龙还!”人被安保部的人带走了,没有闹出什么动静。当时志成想,往年讨账,常常从中秋国庆开始,直到元旦和春节,以元旦和春节时最盛,今年讨要工程款来得真早,不知为什么。 志成赶紧问:“堵门的是不是金龙?” 得到肯定回答,志成下了楼,走到公司门口,远远地看。夜色里,门口拉着两道警戒警线。一群人,一些人垫了麻袋躺着,一些人抱着膝盖坐着,一些人抄着双手站着。一名警察对站着的人比划交谈,一名警察忙着把横幅卷起来。这群人穿着汗衫和短袖,不少人干脆露着肩膀裸着上身,在夜色里格外扎眼。 “哎!”志成叹了口气,盘算着加班到九点,人群如果散去,能开车进出公司,不开车回家,明天上班不好办哩。不过他没有责怪堵门人的意思,他知道,民工们不是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谁会跑到公司来做扰乱办公秩序的事,引得派出所干涉。老家县上也有外出务工的,听说过人家妻离子散、食不果腹的悲惨遭遇,多半为干活没有拿到钱。 忽然听到往侧门去的员工在叫:“有人要跳楼!”志成顺着别人手指,往办公大楼顶上望去,看到两个人影在顶楼的边缘,再仔细地看,四条腿悬空垂在外面。那两个人为了吸引人注意,开了手机的电筒,相互对着晃动,照出脸部、腹部和腿部,传达出视死如归气氛。 安保部两个人陪着一个警察,向大楼电梯跑去,警察边跑边喊:“哎呀,没有看住?从哪里钻到楼顶的?” 志成回到办公室时,看袁慧拿着笔记本,说去安保部开紧急会议,此时已经早过了下班时间。志成说:“黄总和向总走了?有什么事情,打我电话吧。” 刚说完,手机振动起来,志成接起来,对方很礼貌地说:“王总好! 我是采购部的岳昊,打扰你了,请问方便讲话吗?” 一听是岳昊,立即热情起来,“兄弟,方便的,方便的,有什么事?” 岳昊在信息系统上很给力,罗边疆说请过他两次聚会,志成没有参加。 岳昊说:“我们公司有一个大的供应商,叫金龙,不知王总听说过没有。他们最近在收款方面有一些事情,想找你汇报一下。你明天上午方便吗?如果方便,我让他们到办公室找你。” “兄弟,你打招呼来的,没有问题。需要我去楼下迎接一下不?把昊兄弟的面子给足。” 志成故意说。 “哪敢让王总去接。你在办公室就行。我带他们到你那里来。明天十点。” “好,听你的。什么时候聚一下,共享中心的事,多亏你拔刀相助。” “王总,不要提那个事,那是我的工作。当心向总听到了,对我不满。” “明白,明白。” 离开办公室前,志成给江大强电话。江大强拍大腿的声音,话筒里清晰可辨,“志成,给金龙那边讲讲,我们俩铁哥们,最好说我是你老师。做金融的公司多如牛毛,金龙那个实际控制人,挑剔得很。现在还没有搞定。他们来找你,里应外合的好机会来了!” 第二天,岳昊准时带来了三个人前来。岳昊介绍完来人,说:“你们好好给王总汇报,他有的是办法。”说完拱了拱手,称去找罗边疆商量信息系统的事情,闪身走了。 为首的是名叫李香莲的女人,女人后面跟着两个男人。李香莲短发,挑染着几缕黄色的发丝,穿一身黑色的裙子,斜背着挎包,手上握着一台手机,像要去商场买时装的样子,气场十足。岳昊刚介绍完客人,李香莲猛地拉了一下后面一个男人的衣角,“这是执行董事兼总经理,田华强先生。这位…..“,指着更后面一位男人,”这是财务经理,刘星宇先生。”分别听见,李香莲称两位男人“先生”的时候,拖长了音调,有戏谑的意味。 两个男人没有理会李香莲的戏谑,掏出了名片,捧着递给志成。又听得李香莲在旁边说:“老土老土了,还用什么名片,直接加微信不好?”然后打开手机,亮出自己的微信名片二维码,对志成说:“王总,加我的微信吧。” 手机是双屏,打开时宽如一台pad,大得可以遮住李香莲半张脸。加上微信好友,李香莲立即发了一个名片过来,信息上带着“这是我的数字名片,请收下。”随手一点,那名片上有电话、邮箱、qq、通信地址和企业情况简介等等一连串的信息。 志成来不及细看名片信息,问:“美女,你是?” 李香莲扬了扬下巴,“实际控制人,你就当我是董事长。”话讲得刚刚的,一股女强人的味道扑面而来。 李香莲光洁的额头、长长的睫毛、高高的鼻梁,美中不足的是,嘴唇不厚,薄薄的,如果这点缺陷没有,李香莲百分之百的美女,现在只能得九十分了。志成听人讲过,嘴唇薄的女人,比较绝情和刻薄。 志成收了田华强和刘星宇的名片,又加了微信。落座沙发,李香莲坐在田华强和刘星宇的正中,没有等志成讲话,李香莲又开始指挥了,说:“田华强先生,你先给王总报告一下情况。” 田华强苦着脸,说:“王总,我们找你,想商量两个事情。第一件,请你们不要向我们公司付款了。” 志强不动声色地说:“有钱不收,闻所未闻。你们的钱,放在信建公司,就那么放心?不怕以后收不到吗?” 田华强说:“我们有诉讼,债权人申请了法院做诉中担保,我们的收款账户被查封了。你们一付款,全部冻结死了,会被债权人拿走。” 志强说:“这个不难,我找采购部,两个部门暗地里下个通知就是了,岳昊和我们可以办好。明的通知不能下,要下暗的。明的通知对抗法院,干不得。” 李香莲着急地插话,“王总,不能只下个通知,你还要说,锦龙的应付账款,超了付款期,不考核各个单位才行。我们找你,这个是关键!” 志强“哦”了一声,“为什么?” 李香莲说:“你们信建公司这样的国企,不缺钱,现在考核分公司,有什么付款率之说,如果我们的应收账款,迟了一点儿付,省里要通报分公司,严重的要考核。经常有分公司,催着我们去拿钱。有的时候,我们公司开不出增值税专用发票了,还要骂我们,不,是批评我们。我们给信建做生意啊,最喜欢这一点,利润薄得很都要做,为什么啊,收款快啊。现在有诉讼,不想收款了,架不住你们的分公司硬要给。” 志强知道这个情况,追着供应商付款,因为要考核中小民营企业付款率。听起来像笑话,财务的教科书教收款尽量快,付款尽量慢,现实与之相反。志成说:“我们善待民企,你们应该像我们一样,对你的债权人好点,不要拖着人家的款。” 李香莲说:“我们哪能给你们比。“ 田华强见第一个问题得到了志成的同意,就继续说:“贵公司欠我们的款,能否付到一个新的账号?这是第二个问题。” 志强奇怪地问:“啊,付到什么新的账号啊?如果要把款付到新的账号,那还是从采购部发起,走一个收款账户变更的流程。只是,你们现在能开设新的银行账户吗?” 田华强说:“公章和印签被查封了,不能开新的银行账户。” “这个就难搞了。哦,你们所谓的新的账号,应该是另外的公司的账号吧?你们想出具一个委托,就让我们把资金划到另外的公司账上吧?国企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李香莲冲着田华强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来讲,“我们出股东会、董事会的会议纪要,加上全体股东和全体董事的签字,这样行不行?”不等志成回答,又说:”我们咨询了两位律师,没有公章和印签,仍有法律效力的。法律上,这叫做债权的让与,是没有问题的。“ 志成慢慢地说:“美女董事长,我也是律师。” 李香莲面露喜色,不由分说,一把拉住志成的手,用力地握了握,说:“那我们运气太好了。债权让与,没有问题的嘛?” 田华强和刘星宇的眼里也迸出了亮光。 志成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李香莲激动的样子,让他有一股别样的快感。其实,律师执业和不执业,差别大了去。 志成说:“签字比公章更管用嘛,应该没有问题;债权的让与,法律上也站得住脚 。但是我们公司没有这么操作过啊。我们已知你们有诉讼,向新帐号付款,在这种情况下,谁敢拍这个板,将来法院找我们怎么办?是我,还是采购部,或者是分管的副总?我看没有人敢承担这个责任。” 李香莲又来拉志成的手,说:“拜托王总想想办法啊。” 志成急忙抽回手,说:“你们拿出会议纪要和签字,去找法律部,让他们签个意见,我们财务和采购才能执行。首先法律部要明确表态,这个就不好办,就算有了表态,涉及到三个部门,不好协调。“ “王总,你救金龙公司于水火之中,帮了忙,我们必有重谢。我们在信建做了这么多年,言出必行,有口皆碑。只可惜认识王总你晚了一些。你之前对我们不了解。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从今天开始,要让王总信任我们,支持我们。” 李香莲显然是比两个男人更厉害的角色,敢当面许以好处,深谙人性。听到有重谢,还不知是真是假是多少,那受人尊重的感觉又回来了,突然觉得同李香莲拉近了距离 。但志成嘴上仍说:“这是我的工作,不要讲重谢这些。这样说,好像我没有原则似的。” 李香莲陪笑,说:“不敢不敢,知道王总是有原则的人。” 志成说:“你们把宝押在我这里, 多半此路不通,还是作最坏的打算吧。你先把资料拿给我,尽快。说实话,不是岳昊这个兄弟古道热肠,我根本不想管这个事情。你们要说谢,就好好谢谢岳昊吧。” 李香莲一行告辞,志成说:“李总,你留一下,我有句话要单独同你说一下。” 李香莲面露疑惑之色,疑惑之中有几分期待。田华强和刘星宇见状,一前一后知趣地出了办公室。 志成笑笑,“李总,你认识江大强吗?” 李香莲“哎”了一声,“江大强?搞信贷公司的嘛?认识的认识的。” 志成说:“上周,强哥电话我,说要多支持你们。他说,你们有诉讼,法院很可能要到信建公司来冻结金龙的应收账款了,让我早为你们做些准备。” 李香莲问:“真的?太好了。我还以为江总夸口,吹牛说在信建干过。民营企业陷阱多,生存不易,我不得不防。” 志成说:“金龙在我这里,应收账款四个亿。其中,‘待结算’的金额一点五亿,已经‘开具发票’的金额六千万。李总,法院如果上门,冻结哪个金额啊?” 李香莲说:“老娘一分钱也不想被冻结。” 自称“老娘”了。谈到钱,女人同男人一样,变得粗鲁和豪迈了。 志成说:“你再去找找强哥吧,好好商量一下。” 第5章 保理(四) 下午,志成正在组织讨论共享中心的工作,黄蓄英电话来了,“王总啊,你赶快同杜润旺联系一下,法院找上门来了,赶快!” 志成回了一声:“噢,我马上去。” 杜润旺是法律部副总经理,专管诉讼事务。 志成想着会不会是金龙诉讼,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法律部,杜润旺正在拨他的电话。见到志成现身,如释重负,马上拉到会议室。会议室里坐着三个穿着制服的男法官,见志成进来,严肃地看着他,面露不满。 法官面前,是用纸杯泡的绿茶,可能泡久了,杯子软塌塌趴在桌面,茶水星星点点溢了出来。志成看气氛不好,故意对物业小妹妹大声说:“怎么用纸杯给法官司泡茶。去,换成瓷杯。有没有好茶叶?没有的话去我办公室拿。” 领头的高个子男法官挤出了一点笑容。志成马上说:“法官,对不起,有失远迎。我们部门的总经理出差了,不在办公室。我正在开会,不知你们来访。我是财务部副总经理王志成,有什么工作同我讲,全力配合。” 法官拿出工作证和介绍信请志成过目,“我们忙得很。专门到你们公司来,是为了收集证据。你去查一下,金龙公司在信建的到期应收账款有多少,查出来打印好,最后加盖公章,需要你签字,并附身份证。这个资料有法律责任,请如实提供。” “啊,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我的身份证?” “你就不要多问了,按我们说的来。我们有工作证和介绍信,如果不相信,可以打法院电话核实。” “不敢不敢,工作证和介绍信不用看了,你们的制服可以证明身份。现在,不是司法系统的人,谁敢穿法院的制服啊?不瞒你们说,我考过律师资格,但是没有办过案。可不可以透露一下案由,我加盖公章和签字,也要知道一点基本情况吧?” “好啊,原来是懂法的财务经理,怪不得还知道用“案由”两字。了不起啊,懂财务,会法律。”法官有点揶揄的味道。“案由是应收账款的代位权法律关系。金龙的债权人,手上握有对金龙的到期债权;信建对金龙,负有到期债务,债权人要求信建直接向他们覆行这些到期债务,冲抵到期债权。我们现在调查取证,取证完成后将对这些到期债务进行冻结。” 说曹操,曹操到。法院来得真快啊,上午李香莲才走,下午法院就来取证了。志成心想,还没有来得及问耿强数据准备得如何,不行,得用缓兵之计。 “好,我安排马上去查。全省二十多个公司,都要查一遍,我们需要一个个地账套打开截屏,要一些时间。” “你们没有管理信息系统?一下子把全省都能查一遍?” “现在没有,正在建。” “那要多久才能拿到结果?” “要三个小时。我要签字,提取出来数据,法官们总让要我复核一下吧?” 三个法官对视了一下。高个子法官说:“三小时?你们大公司还这么落后?没有这么多时间,只给你一个半小时。我们这在这里等!” 志成说尽量做到,当着法官的面安排耿强立即取数,耿强接电话,说话叽叽歪歪,“领导,那数不好弄啊。”志成心里一沉,不祥的预感。瞅了瞅法官,三人侧着耳朵,聚精会神听着志成的部署。志成马上提高了声音,对电话里的耿阳吼到:“法官等着哩,急着要结果!你快办,其他的事情停掉,只办这事。”说完,对法官赔笑:“下面的人事多,忙不过来。会办好的。” 陪法官闲聊,说说法律考试,这方面志成有话可说。物业送来瓷杯泡来的绿茶,香气四溢,志成劝茶。法官对法律考试不感兴趣,不怎么接话,但人却松弛下来,两位法官打起了哈欠,不住地揉眼睛。志成说:“中午没有休息?办案辛苦啊。我们弄快些,放心放心。”假意上洗手间,跑到法律部的下一个楼层,看到一个空着的会议室,冲了进去,把门反锁,拨打耿强的电话。 电话响了好几遍,耿强才接起来。志成气急败坏着急地问:“怎么回事? 前天星期天,上午我就给你讲过了,咹,你没有办?” 星期六深夜接到江大强的电话,称才同金龙的人谈完,对方说要贷款,可选的公司多着呐,找江大强没有必然性。江大强亮出了杀手锏,说法院万一冻结金龙的应收账款,他能想办法让法院少冻结一点。金龙那边不相信,江大强拍胸脯说没有问题。 “到期债务有多少,我就提供多少。我可不敢改数字,要负法律责任的。”志成电话里回复江大强。 江大强说:“不改数字,我打屁的电话给你。你考了几个证,考迂了?胆气越考越小,做事这么胆小,还发个锤子的财。”口吐莲花,江志强显然急了。设问和脏话,全是他着急的特点。“你怕哪样?有一年国家审计,下面一个子公司被盯住了,那公司的库存账是假的,他们半夜放了一把火,把库房烧了,你晓得吧?后来追究了安全生产的责任,损失不大,可更大的经济责任,不了了之。你不能借鉴一下?” 志成捂住胸口,“强哥,那是哪年的旧皇历?现在敢干吗?” “你还是有心结,让我给你心理按摩一下——金龙是你信建公司的供应商,现在它同自己的债权人有纠纷,信建公司把钱给了债权人,让金龙这个供应商去死。这对信建公司有什么好处?从这一角度出发,你都应该把金龙的到期债务搞得少少的,让法院少冻结些。保护自己的供应商,天经地义,理直气壮。快去想想办法,你那么聪明,一定想得出办法。” 志成还想争辩,江大强最后说:“不说了,反正你想办法。让金龙看得到你的手段。” 电话断掉了。 芳芳在旁边说:“半夜电话,‘生意做得嗨,半夜在出差’呐。裁员的事,你怎么不给我放在心上?”志成“哼”了一声,转背不理。 烦恼了一会儿,志成眼皮打架,一觉昏睡,日上三竿才醒。想着江大强的课题,记起烧库房的“案例”,心里突然有了主意。还没有吃早饭,给江大强发了一个信息:“作退单处理,冻结不了几个钱。”江大强不久回复了一连串的大拇指。 顾不上什么周末了,马上给耿强电话,问金龙的到期应付账款,怎么弄得少些。耿强问为什么要“弄得少些”,志成说了个大概。耿强没有经过大风大浪 ,马上说不敢改数字,同志成昨晚对江大强的电话之初的说法一模一样。志成马上学着江大强的话,批评一通,只没有说发财的话,改为强调保护供应商,是正义之举,又说江大强是好哥们,介绍金龙来的。耿强到部里来时,江大强还没有辞职,自然见过听过江前辈的事迹。耿强沉默了,没有更多的话。志成看时机成熟,才说出了把金龙在核算系统中的报账单和付款申请单退掉。 耿强问:“退单 ?退单的操作要找市公司,市公司愿意不?一时半会儿操作不了的。” “找几家大的分公司,就说是我说的,让他们执行。”一定要搞成,否则江大强会看不起自己,更不要说什么好处。 此时,听志成发火,耿强焦急地说:“我星期天就办了,全省问了一遍,没有人愿意退单,专门做了几家公司的工作,让他们配合。可这法院来得太快了,星期一算一天,今天算半天,统共才一天半时间,操作了多少,我不清楚。金额肯定很小的啦。” “ 快去找胖子,想办法。法官等着的,没有时间啦!” 没有想到,电话那边传来罗边疆粗声粗气的声音,“志哥,我在强强这里,我想办法给你搞定!” 第5章 保理(五) 志成收了电话,放进裤包里,鼓鼓囊囊的,像揣了一颗手榴弹。快步走回法律部会议室,到了门口,放轻脚步,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慢慢坐回先前的位子。两位法官打盹,高个子法官看手机,见志成回来,放下手机,盯着他的面部看了两眼,眼光如电光一般。志成心里一阵慌乱,心口“咚咚”一通响,腿脚不由自主有些发软,身体筛糠一样抖了几下。面前有茶杯,端起来喝了两大口,掩饰着。茶水已经凉了,志成想对外边的物业小妹妹吼:“快来掺点茶水”,嘴巴里讲出来的却是:“杜润旺呢?” 高个子法官没有回答,问:“你上个洗手间,要二十多分钟?” 志成感觉自己暴露了,眼睛看向茶杯,话语上躲闪着,“有这么长吗?我在厕所里看小视频。哈哈,好像是有点长哦,我腿蹲麻了。” 高个子法官叫醒两位同伴,“我们别坐在这里了。一起去王总的财务部,看着他们取数吧。把取数的过程录下来,拍照片也行,马上去。按取证制度,摄像和拍照的证据,证明力才强!” 说完,三人一起站起身来。 志成脑袋“嗡”的一声。没有办法,只好带着法官出了会议。先去杜润旺办公室打了一声招呼,杜润旺立即起身送了出来,有些客走主人安的意思。志成没话找话说:“杜总,法官,我还想请教一下,有律师资格,可以不可以申请公司律师呢?跑去看取数有什么意思啊。” 高个子法官冷冰冰地说:“公司律师是律师协会在管,我们不清楚。” 电梯里,志成的心脏跳得叮叮咚咚的,腿脚更软了,又不敢给耿强电话通知。到了财务部,志成问物管妹妹,“黄总回来了吗?法官,见见我们财务部总经理吧?姓黄。”听到物管妹妹回答“黄总刚回来”,志成象捞到了救命稻草,伸出手指向黄蓄英办公室,“法官们,这边请,这边请。” 吩咐物管小妹妹说:“泡三杯热茶过来。” 高个子法官问:“刚才见面时说,总经理出差了,这么快就回来了?”志成干笑了两声,不敢回答。 黄蓄英闻声出来,有些奇怪,脸上还是挤出了笑容,请法官到办公室坐坐。志成抢着替法官把来意讲了一遍,法官矛盾地点点头,进了黄蓄英办公室。 黄蓄英高调表态,一定配合好法院的工作。法官喝了半杯茶,留了十五分时间,最终去到耿强的电脑前。 三位法官对着电脑屏幕,一连拍了几张照片。耿强数据提取的结果是,金龙对移通的应收账款四个亿,其中“待结算款”一点亿,“已开票”金额两千万。 耿强和罗边疆站在电脑旁边,大气不出。罗边疆还好,面色未改,耿强不一样,脸色通红,不自觉地往罗边疆身后站。志成额头上微微冒汗了,罗边疆挤了挤眼睛,一语双关地说:“王总,刚刚才弄好,你早一点回来,结果还出不来。” 志成一下子来了底气,对法官叫道:“只有两千万。这两千万算到期债权,‘待结算款’还没有确认到位,不算到期债权。” 高个子法官说:“这个数据,同债权人提供的数据差别太大了。债权人提供的,金龙开出来的发票有八千万了。” 罗边疆定了定神,“我再操作一遍数据查询过程 ,你们要不要?数据是一家家地查出来的,利用了财务部的最高权限,每家的数据查出来以后,要导出对应的清单,清单同结果有对应关系,铁证如山。如果重新操作的话,需要一小时。” 志成帮腔说:“债权人有没有清单嘛,有清单就拿出来!是不是债权人故意把到期债务的金额夸大了?要注意,金龙向我们各市公司开出发票,要通过它的项目部,一张张地送到我们这边,不是说开了票我们就收得到,中间时间间隔长得很。万一税务局要金龙当月多交点税,金龙开发票交税,这票留着以后寄出,我们这边也收不到。另外,什么叫到期债权?有了发票不等于到期债权!我们同金龙这样的施工单位有约定,活儿开完了,经过我方验收,取得验收通知书,提交付款申请,付款申请要经过审核,审核通过,财务再匹配收到的发票。以上流程走完,可以算到期债权。到期债权,两个月内我们付款。” 三位法官有点蒙了,相互对视了一下,高个子法官问:“王总,你能把刚才说的写出来吗?盖章给我们?债权人提供了一个清单,不知真假,我们没有力量调金龙的账簿来看,司法鉴定费时费力。这样吧,我们抽查几个单位吧,不用全查了。这位专家,你给我们看看屏幕显示的结果……” 志成说对刚才的讲话负责,核算室主任耿强同志,可以查到资金付款制度,提供一个签字证明。 三个法官拿到签字盖章的到期债权清单和耿强写的证明,生硬地说了“感谢配合”,握手告辞。志成如释重负,要了高个子法官的微信,假意留食堂吃工作餐,身体却诚实地将三人送到了电梯口,再一直送到大楼外。楼外台阶边,停着法院的公务车,车门上两个显眼的黑体字“法院”。那地方除了公司万立豪的座骑,其他车统统不准停。看来,保安不敢轻易地指挥法院的车子停放,给了最大的便利。 耿强望着法院的车子开车,一只手用纸巾擦着汗,一只手拉住罗边疆,“王总,会不会出问题哦?” 志成的腿脚恢复了力气,没有答理耿强,转而问罗边疆,“怎么调小的?” 罗边疆笑嘻嘻地说:“找了金额最大的十个分公司,直接打开数据库,各删了五千万和四千万。” 耿阳“哎呀”了一声,捶胸顿足,“你把会计数据删了?” 罗边疆说:“强强,你不要慌。总金额没有动,我说删,是改了数据的标志。我删前备了份的,一会儿恢复就行了。真要让分公司作退单处理,三天也处理不完。” 志成说:“胖子,你娃太危险了,万一哪天对公司不满,要搞破坏,谁还防得住你?” “这说明我业务精通,也说明原来纵横的系统漏洞太大,太低级!” 志成说:“共享中心软件,不许留有漏洞,也不许有后门。” 罗边疆说:“好好,按领导说的吧。只是以后有这样的事情,没有人可以操作了。” 耿强吓得不行,脸色变成了猪肝色,说:“这还了得?学校里上课,会计学老师不敢教的一招。万一法院知道了,要把我们抓起来的!” 志成拍拍耿强的一边肩膀,“这话你说了三次了。耿强,法院是审判机关,不会抓人,你的常识到哪里去了?要抓,也是公安机关或者检察院来抓。有什么事,你说是我干的好了。” 罗边疆拍拍耿强的另一边肩膀,“数据是动态的,法院过几天要回来查,查得出问题才怪。“ 耿强说:“你改来改去,系统间数据全搞乱了,你要负责。” 罗边疆说:“好好,我负责。明年共享中心一上线,现在的数据乱不乱, 并不重要了。” 耿阳生气地扭过头去,不再说话,似有不共戴天之仇。 第5章 保理(六) 黄蓄英听了志成的汇报,说:“我们开个碰头会吧,把向总请过来。哦,核算室耿强、资金室刘琼英,综合室袁慧,一齐来。” 黄蓄英逐渐进入了正职的角色,表现之一是随时随地召开碰头会。不管事情大小,拉上人就开始讨论,能沾上一点边的统统叫上。会开得热闹,似乎显得民主,不过志成发现了规律,但凡向阳发表意见,黄蓄英言听计从。 大家先问什么是保理,志成滔滔不绝,“金龙公司在我信建公司有大量应收账款,眼下金龙公司资金紧张,打算把应收账款卖给一家金融公司。那金融公司会打折给金龙一笔钱,帮助它度过资金链的难关,这就是保理。”大家又问金龙公司卖掉了应收账款,信建公司以后付款应该给谁。志成回答是:“既可以付给金融公司,也可以付给金龙公司,这取决于金融公司和金龙的约定。用保理的术语来讲,取决于银行是否买断应收账款,规范的说法,就是金融公司‘有追索权’或者‘无追索权’。” 向阳说:“知道知道,以前有人找过我。” 应收账款保理,注册会计师和法律资格考试必考,但是实际操作,于志成这是第一次。法院取证走后,志成通报了情况,江大强立马约见面,说金龙公司同意和广宁信贷公司合作了。志成这才想起,还没有来得及问江大强的公司名字,原来叫“广宁”,不错不错,名字带有强烈的金融气质。 从分工上看,保理这事,既象是资金业务,当由向阳管,又象是会计业务,应归自己管。吸取了信息系统的教训,志成直接定义这是会计的“表外事项”,应当由自己管理,向黄蓄英汇报时,专门强调了这一点。江大强说过,事情做成了,常找的是志成管理的人,千万不要让其他人插手,否则可能出幺蛾子。 见面在茶楼,江志强带了个人一同前来。那人有个有趣的名字,叫“帅大帅”。帅大帅才三十五岁,自称南方人,家住深圳,个子高大像蒙古族,志成猜大概是“深二代”。帅大帅除了个头,给人深刻印象的,一是一副金丝眼镜,二是灰白的头发,二者相得益彰。江志强说:“看,这家伙象个搞金融的。年纪轻轻的,头上‘投资灰’就有了。老子要想搞出点灰头发,无赖采阴补阳之功助我,头发乌黑,只能穿穿圆口布鞋装金融大佬了。”志成有关保理的一些细节,帅大帅有问必答。隔行如隔山,江大强貌似入了金融圈,实际上只及皮毛。 碰头会上,刘琼英查文件,一板一眼念了原文,说道:“集团有授权文件,禁止做保理业务。” 听到有禁止规定,向阳说:“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吗?那没有好说的,不要踩到红线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志成脑袋飞快地转动着,会前作了一些准备,一一道出来。“琼英姐,你把文件的原文拿过来,再看看。我的理解有些不同,现在不是我信建公司要做保理,而是金龙公司要做。集团公司授权清单是禁止我们自己做,不应该禁止供应商做。” 志成转头问耿强:“你的理解呢?” 耿强说:“向总和王总讲得都有道理。我们的文件管不了供应商,按理是可以配合供应商做保理的,保护和支持供应商,应当没有问题。但是这事很大,我们要不要请示集团?一旦请示集团,肯定没有人会表态同意。我们公司运行的潜规则,有风险的事,大家都躲着,集团层面并不例外。集团里,想干一件事很难,想不干事却是相当容易。” “耿强,你不能这样说上级,上级搞不清楚具体情况,哪敢乱表态。下级公司的情况千差万别,做事有各种动机,表了态,怕的是被人钻了空子。”向阳说。 耿强赶紧纠正自己:“是是,向总说得对。” 耿强这小子,属于骑墙派,信息系统和保理两个事,已经证明了。以后过筋过脉的事情,不要指望他,他只适合按部就班的工作,同罗边疆的忠心耿耿和随机应变相比,差之千里。万一这小子抗不住内心压力,不打自招给黄蓄英和向阳了法院取证的事,那才糟糕。 志成说:“应收账款是金龙的,做保理又是金龙和金融机构自己谈成的,不知道有什么空子可钻。我问清楚了,我们只管向金融公司那边,提供一个金龙公司的应收账款清单。请问,如实提供,有问题吗?” 向阳嘴角动动,试图说什么。黄蓄英把话接了过去,“向总,资金的工作由你分管 ,要不请示一下集团?” 向阳说:“问谁啊?耿强说得对,就算王总的理解是正确的,也没有人会正式答复你。不问了,不问。” 黄蓄英问:“请示一下徐总?” 袁慧跳出来说:“我不懂什么保理保险的。徐总给应急小组下了命令,金龙公司堵门,不能有下次了。应急小组压力大得很。如果金龙做了保理,能拿到钱?有了钱,把民工打发掉,我肯定赞成。给徐总汇报这个,岂有不同意之理?” 她天天被安保部抓着开会和加班,就差面对面去劝退民工了,心生厌烦日久。刚才叫开会时,还急着去应急小组开会,研究这两天对金龙民工严防死守。 黄蓄英点头之际,向阳冷不丁地问:“广宁公司是金龙选的?一家什么样的公司?” 袁慧手脚很快,立即在手机上搜广宁公司的信息,大概用了“企查查”之类的app。很快有了结果,轻轻地说了一句:“股东里有一个人名叫江大强。” 志成最怕问这个。江大强叮嘱过,向阳心存芥蒂,保密江某人是广宁公司股东,十分紧要。志成有些不安,眼睛看向自己的胸口,“谁做这笔生意,是金龙公司自己选择。我们管它干什么?” 向阳抓过袁慧的手机,摘了眼镜,凑向屏幕,仔细看了一会儿,“你这‘企查查’,能不能查股东的身份证?”袁慧说不能,涉及隐私,不允许查。向阳提高了声音说:“不会是巧合吧?这江大强是不是彼江大强?” 停了停,恍然大悟一般,摸摸后脑勺,对黄蓄英说:“黄总,这个必须查清楚。如果真是财务部辞职的江志强,我不同意!哪怕徐总同意,我也决不赞成让他做。这个人心术不正,不能合作。我还怀疑,他做这个,财务部有人和他里应外合!他们串通一气的,肯定串通一气!” 向阳的声音越来越高,大家吃惊地看着他。志成估摸会议室外面,应该听到向阳的声音了。 耿强涨红了脸,眼睛不住地看向志成。 上次部务会颜如玉讲资产报废工作,志成同向阳有过几句争执,除此之外,还没有在公开场合针尖对麦芒地争论过,自两人先后到财务部工作算起。向阳刚才讲的话,分明指向了自己,而且用上了“里应外合、串通一气”这样的字眼,志成觉得自己没有退路了。如果向阳温和一点,或许忍一忍就过了,保理业务成不成,可以通过应急小组施压,不用担心,可向阳情绪很大啊,不,哪是情绪大,简直带着人身攻击了。 “老向!”志成同样高声地回应了向阳,大家转而惊愕地望向志成。“什么里应外合,什么串通一气?我再说一遍,选择权在金龙公司。我管不着!管不着!就算有江志强在其中,又怎么了啦?他做他的生意,于我们有什么相干?” 向阳不甘示弱:“你们俩背地里干了什么好事,以为我不知道吗?” “我背地里联系过他,我承认。是不是有罪,要送到大牢?” “你们……” 向阳还欲吼回来,黄蓄英站起来制止,厉声喝道:“这是在开会,你们俩吼什么?还像不像一个部门经理?现在不开了,散会。向总、王总你们留下,我们三人专门沟通一下。耿强,你们三个,去忙手上的事情好了。” 黄蓄英居然有强硬的一面。志成十分意外。 耿强等三人卷着笔记本,捧着电脑,逃也似的退出了会议室。罗边疆说过神仙打仗,凡人遭殃,今天向阳和志成正是神仙打仗。 只剩三人。黄蓄英说:“向总,你先说吧,有哪股气没有顺?” 向阳看着志成说:“王志成,竞聘的第二天中午,我和黄总在电梯口碰到你和江大强,我马上就明白了,是你和他举报了我!你们想干什么,我算彻底明白了! ” 志成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窿一般,这误会仿佛无解了,没有想到向阳怀疑的不是自己一个人,而且怀疑两人联合作案。怪不得维护部的段险峰如有顺风耳,肯定是向阳自己传播出去的。 “强哥知道你改过年纪?”志成反问。 “是!”向阳说。说完想想不对,又说:”不是,我没有改过年纪。是江大强给你作狗头军师,你们俩写的举报信!” “我不想解释。越描越黑!” 志成说。 第5章 保理(七) 粤海轩在饭店的最高层,观光电梯速度很快,没有一丝声响,腾地就启动了,觉察电梯升降之时,让人有一些晕眩,意念中有风声唰唰地在耳际,有电机转动钢索哗哗作响,有地面上的人指点仰望。电梯升高,夜色下的锦城市一片灯火的海洋,道路上的汽车变成了玩具车,河道弯弯曲曲,沿河初放的路灯拉出一条彩带。 女领班一直谦恭地微笑着,一双杏眼硬生生笑成了月牙儿。“叮当”一声,电梯停稳。一个柔软的身段和一只玉手带路,指引着走向包间。走廊长长的,飘荡着饭菜的香味,食欲一下子勾起来。地面铺着厚厚的地毯,绣着牡丹、芍药等图案,栩栩如生不忍踩踏下去。两面墙壁挂着黑白的老照片,如同穿越了古老的历史。服务生穿梭不停,用眼色交流着工作,遇见客人,自觉地站到旁边,略略地弓着身,让客人先走过。 出入这样的场合,油然而生自己是生活的主人的感觉。 女领班细长的手指灵巧地拉着包间门的铜扣,轻轻拍了两下,缓缓厚重的木门,李香莲出现在门后。志成身后跟着耿强,有些拘谨,习惯性地往后面缩了缩。“谢谢王总赏光”, 李香莲握了志成的手,又越过志成,去握耿强,一边伸手一边说:“这位就是耿强吧。强强兄弟好啊,快进来,快进来坐。” 田华强和刘星宇站在李香莲身后,只伸手来握,没有多的话。 江志强迟到了,这是惯例,只要不是同领导吃饭 ,必定后到。不知怎么,志成这次心里面有点不舒服。江志强出去这么几年了,虽然本性难移,改不了迟到作派,可分明显出托大的意味,好像自己还是他的跟班一样。 李香莲赔着笑脸, “太感谢你和强强兄弟了,如果不是你们鼎力相助,这次债权人同我们不会和解结案,更不可能同广宁公司做成保理。想想吧,假设今天银行账号还被封着的,我哪有心情和时间来宴请你们喽。账号被封了两个星期,闹出好多事情出来,包括农民工讨要工资这些事,说起来丢脸。我运气好啊,碰到两位好兄弟,才能全身而退。今晚一定要好好敬几杯!” 志成已经在电话里听过李香莲好几遍真情告白了,就指着耿强答道:“要感谢的话,就感谢耿强吧,不是他通知暂不付款,你手上的资金会更少;不是他机智地改小了数字,债权人已经拿走的钱,就不是两千万了而是六千万了。下一步,你那些已经开了发票的应收账款,找他督促分公司尽快支付,当然,这要等你确认银行账号解封了以后。” 李香莲的特质是高表达性的,说话漂漂亮亮,不吝赞美之辞,志成不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借表扬耿强之机,干脆自吹自擂起来。说完这话,志成感觉自己已经不似过去那样腼腆了。 耿强一如既往的腼腆,红了脸说:“李总,不是我帮助,有一个叫罗边疆的兄弟操作的,他也是王总管的。你们不要再提这件事了,法院知道了不得了,怕有麻烦,不瞒你们说,我这几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止不住地想这件事,怕摊上事儿。现在你们和解结案,风险过去了。下次有类似事情,我可不敢再干了。” 志成本来暗自气恼,耿强今年两回在关键时候不给力,最初不想叫上他来粤海会。志成盘算,一方面,保理要最终办下来,一些手续还要有人办,耿强兼着两个室主任,仍旧最适合;另一方面,带耿强出来认识一下人,历练历练,或许将来提高点悟性,能领会自己的意图,做事不要软不拉几。过去黎劲松和管锋偶尔带着自己,认识领导的一些三朋四友,真长了一些见识,否则出入粤海轩这样上档次的地方,肯定也像耿强刚才一样手足无措的。 耿强父母在大学里当教师,老爸教企业管理的副教授,小有名气,写过发行量并不大的几册书。毕竟没有几个人拥有写书的爸爸,耿强引以为傲。副教授爸爸有一次签名赠书,托耿强带给志成“雅正”,志成一页书没有翻看,先发了一段“高屋建瓴、醍醐灌顶”的评语反馈回去,引来副教授一连串书评的链接,全为溢美之辞。志成索性看了那书评,对赠书的内容得了大概的了解,反倒舍弃了阅读原书。副教授赠书,可能暗含对志成能不能带好他的宝贝儿子的担忧之情,冀志成放开视野 、悉心研究,志成暗想到过,始终闹不清楚。志成能明白无误地感受到,耿强从小在象牙塔里长大,读书一路过关斩将,难有人出其右,说起准则、规范头头是道,令人欣赏,但是揣摩领导的水平一般般。志成许久才明白,作大学教师的父母,没有给儿子上人情世故这一课。 黎劲松老处长说过,一颗优秀的螺丝,需要慢慢拧,拧好了可以组装成部件、机器,发挥更大的作用。如果成不了优秀的螺丝,就应该当作钉子,用锤子狠狠地敲,免得钉子刺人。老处长做人做事,主要方式是以身为范,不像像管锋一样,“立德立功立言”三管齐下,因而流传下来的语录并不多。螺丝和钉子的比喻,属于这不多的之一,有一些狠了,志成才记下这话,而今觉得适合放在耿强身上。另外江大强也劝说,人无完人,关键用人所长,心腹要靠培训和拉拢,不是每个人都自动靠拢头儿,这话正中志成下怀。最后开口,给耿强说晚上同两个公司的首脑聚聚,耿强受宠若惊。 李香莲咯咯一笑,“这位强强兄弟,有功劳不占,是个好青年!不管怎么样,今晚姐要敬你一杯。哦哦,像王总一样年轻有为,是不是将来王总高升了,要接班了啊?” 志成说:“我们正在着重培养。” 竞聘失败的事情,在志成心里隐隐痛了一下,兼着前两天同向阳的冲突,心内平添一股忿满之气。看来,李香莲并不了解财务部的情况,对她们而言,谁能把款给付出来就是大爷。 田华强在旁边点完菜,递了菜单给李香莲过目。李香莲说:“你请王总看看吧,符合不符合口味,问我干什么?” 话虽然这么说,还是仔细看了看菜单,向志成说:“今天吃鲍鱼吧。金龙现在遇到了一些困难,但是请客还是没有问题的。” 迎宾小姐领着江大强和帅大帅进来,志成等人赶紧站起身。江志强穿着棉衬衫和圆口布鞋,帅大帅在旁边,威猛高大,如果不是“投资灰”头发和金边眼镜,让人认作保镖并不奇怪。 围在宽大的紫黄色木茶台边,江大强拉了志成坐在自己旁边,然后安排李香莲坐对面,再对帅大帅说:“泡我带来的广东茶,让大家品一品。广东一带,喝一种叫做凤凰单枞的老茶,名字好笑得很,叫什么‘鸡屎香’、‘鸭屎香’。嘿,名字怪头怪的,可茶真是香。高温茶,热水下去,异香扑鼻。产量很少,这是广东的朋友送的。 现在我出来喝茶,全是自己带。” 说完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两小袋金箔纸密封的茶叶,交到了领班手里,问:“你们会不会泡?” 志成说:“强哥现在研究的东西很多啊,我记得你在公司的时候,并不喝茶啊。” 江大强拍拍志成的手前,说:“志成,那时我不喝茶,也不喝酒,只抽烟。现在离开了国有企业的象牙塔,就象进了一个大染缸,什么都要会点。这次,金龙这个事情,你看到了嘛,查封、冻结、代位、贷款,民企时时刻刻上演着一幕幕血雨腥风的戏码。哥哥我后悔啊,当初不辞职还好些。” “搞到钱就算英雄,在国企穷不死,富不了的,我还羡慕强哥你们呢。” “那倒是啊,人的价值是用金钱衡量的。只有把钱挣到手,人才找得回来尊严。” 泡好的茶呈金黄色,分成小杯端了上来,浓重的香气,果然好茶。一群人围坐在茶台旁边开始享用。志成一连喝了几杯。耿强喝完了,拿起公量杯给志成倒满,不客气地又给自己倒上。江大强问:“怎么样,好茶吧?” 茶喝了几巡,江大强对李香莲说:“志成兄弟为了你的事,同一位姓向的闹得撕破了脸皮,我们今天要好好慰问他。”李香莲忙问怎么回事。 那天江大强听志成讲碰头会情况,没等志成说完,在电话里破口大骂开来,“他妈的,姓向的以为自己垂帘听政哦?有黄蓄英在,上头还有老徐,做不做保理轮得到他开腔?不错,他娃改年纪的事情,我怀疑过的,没有举报这事,还真忘了!他被人举报,活该活该,先不说不是你志成干的,就算是你干的,又怎么样嘛?他还变得有理了咹?我是你,当时直接就给他顶回去——以前举报不是我,现在我知情了,增加一个举报人,举报的大业要前赴后继。看他娃怕不怕!” 志成问怎么怀疑上的。江大强答:“我同向阳大学在一个大班里,分明记得生日同一年。参加工作双双进省公司,从来没有听说过他比我小两岁。有一年评选先进,他上榜了,在公司旧大楼门口的公示栏上,贴了一页公示,周告天下。评选先进这种事情,晓得个名字就行了的,大家并不关心其他细节,我也一样。偏偏神差鬼使,下班遇到大雨,我在公示栏下躲雨,那页公示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我于无聊之中,不小心看到了年纪那一栏,哎呀,竟然比老子小了两岁。你猜,我当时怎么想?我认为是公示不小心搞错了,从来没有往改了年纪那方面去想,纯真得很呐。那年月移动电话没有完全普及,打个电话会心痛话费,我还是第二天跑到办公室,给向阳说:‘你的年纪搞错了,在公示栏。’他娃涨红了脸,像拉屎拉不出来用劲一样,对我哼哼哈哈的,说‘晓得了,晓得了’。我傻啊,后面去看公示栏,年纪没有改过,不明觉厉,被蒙骗了二十年。” 江大强反问志成:“你们俩顶牛了,黄蓄英怎么说?” “黄蓄英见我们两个僵持着,说了三点意见:一是没有依据,不要乱猜,乱猜不利于团结,在下级面前闹架,问题出在向阳;二是相信组织,组织如果调查认定的结果为准,如果组织没有说向阳违反纪律, 身正不怕影子斜;三是‘真凶’浮出水面之时,是我王志成清白之日。总之,黄蓄英劝说,共事难免误会,要相互体谅。”志成回答江大强,不忘补了一句:“黄蓄英业务水平差些,处理事情还算公正。” “真凶找不出来的。你永无沉冤昭雪之日。”江大强说。 江大强给李香莲讲完来龙去脉,茶叶泡淡了。李香莲说:“做成一个生意不容易,让王总受委屈了。” 耿阳默默地喝着茶,不发一言。江大强见状说:“耿强,遇到事情,要给志哥顶起。今天这样的场合,志哥也带你来,是信任你。志哥好了,你才好得了。”耿阳忙说:“是的是的。” 帅大帅说上菜了,问喝什么酒,他带来了两种白酒,“请客自己带酒 ,哪怕是粤海轩,我担心假酒。”像象和江大强比赛似的,一个带茶,一个带酒 。 志成赶紧说:“我开着车,不喝酒。” 第5章 保理(八) 帅大帅讲代驾早已预约好了,请志成先把钥匙交出来。江大强说:“好久没有喝酒了,用代驾吧。” 江大强原来不喝酒,对女人的兴趣占据了全部注意力,喝了酒,带着酒气去找女人谈心,总有那么一些违和。志成没看见他在职时喝酒。 “不要忘了正题,喝酒前把保理的事情说好。一会儿喝了酒 ,说话不算数了。”志成说。 李香莲接话:“好好。起诉的债权人先拿走了两千万,官司和解了,还欠着的款,变成延期偿付。但是我们的资金还是周转不过来。三个月之后,有一波付款高峰,如果这次不能到期付款,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子了。江总建议做保理,我们愿意试一试。民企简单 ,我说了就算,主要看王总那边推动的情况了。信建公司内部规矩太多了……” 帅大帅补充说:“只要能确定金龙的应收款项有多少,我指的是真实的、准确的应收账款金额,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形式上,信建公司甚至不需要签合同。” 帅大帅讲了方案。广宁公司先同金龙公司签定保理合同,然后金龙公司发一个通知给信建公司,知会保理之事;紧接着,广宁公司向信建公司发一个书面的函,请信建公司确认知晓广宁公司和金龙之间发生了保理关系,并回函承诺定期提供真实的准确的应收账款信息,回函需要用信建公司的公章;信建公司回函以后,定期提供应收账款信息,此时可以只用财务专用章;重要的一点是,回函和第一次提供应收账款信息时,广宁公司要到信建公司面签——看着财务部有人去盖章公司章并签字。 “这么简单?”志成问。志成问过帅大帅,广宁公司给金龙公司的资金,至少两个亿,这么大一笔资金,三个函和两个章搞定? “我汇报过,有‘明’保理和‘暗’保理之分。”帅大帅真诚的样子。 “我怎么听到‘暗保理‘这三个字,感觉风险很大呢?”这句话属于旧话重提了,志成先前反复问过。 “你是学者型领导,仔细想想会有什么风险。你只要提供锦龙的应收账款信息,放多少款,我自会控制。除非你提供应收账款信息虚假,会有麻烦,其他哪有风险呢?” 志成点点头,似乎被说服了,一想还是不对,说:“不签合同,相当于信建配合你们是线下操作,会不会有人质疑?” 其他几人全说没有什么好质疑的。江大强说:“你要是不放心,把回函从信建公司的公文系统里走出来,不就变成线上了?亏你那么聪明的。” 志成面向耿强说:“耿强,你听到了?按帅总的要求办。”回头对着江大强和李香莲说:“已经说好,明天我和黄蓄英去给徐总汇报一下。不知徐总的脑袋里,有没有集团授权那些条条框框。” 江大强抢着说:“老徐那里,你放心,我已经登门讲过了。他说财务部研究决定,你实在要汇报就汇报一下吧,以示尊重。记住,不要让黄蓄英再开什么碰头会了,把姓向的又找来会商,只会坏事。好了,好了,志成定了。来来,喝酒哇!” 李香莲开心地笑,同帅大帅一起来拉志成上桌,请坐主位。志成不同意,仍旧拉江大强坐主位。江志强没有推辞,一屁股坐了上去。志成坐了右手边,李香莲坐了左手边。 一端上酒杯,李香莲就来劲了,不停地劝酒,先是同饮,再改为一个个对饮。话说有三种端酒杯的人惹不起——红脸蛋的、带药片的、梳小辫的,志成有些警觉。 在耿强面前,李香莲一连劝了三杯,喝最后一杯的时候,李香莲的手搭到了耿强的肩膀上,亲热得不得了,耿强心悦诚服地不住点头。志成想起当年作核算和报表时,对应酬没有经验,逢人劝酒毫无抵抗能力,耿强是当年的自己。 李香莲面若桃花,端了一大杯酒来志成跟前,说再同饮三杯,有点嗲声嗲气了。志气不胜酒力,吐着酒气,说:“李总,我有两个问题,一直没有搞清,你如实告诉我,我才同意喝。“ “哪样事情没有如实相告?“ 志成说:“第一个问题,金龙的执行董事和总经理,是田华强先生,但是好象作主掌握大局的,却是你本人,这是为什么?” “这有什么嘛,就象你们国企,要分实权派和逍遥派一样。有的人有那个名,没有那个实,有的人有那个实,却没有那个名。另外,民企里显名股东、隐名股东,复杂得很,你把我看成隐名的股东就是了。注意,隐名的股东并不违法哦,相反,受法律保护。只是啊,有时候隐名的股东利益受不到保护,着急了,冲到前面来,隐名股东就显性化了嘛。你以为我愿意当显名股东啊,如果没有什么事情,当隐名股东挺好的。” 志成说:“啊,忘了忘了,财务上不讲这个,法律上讲这个。” 江大强正抱着胳膊听两人讲话,这时在桌子下面,暗自踢了志成一脚,志成腿上一阵痛,差点叫出声来。只听得江大强说:“李总,你说得那么复杂,让志成这样的学院派头晕,你直接告诉他,美女也是生产力,到了关键时候,美女就出面了。对志成使一下美人计。” 李香莲眼睛里带着笑,拢了一下头发,说:“姐姐不敢,王总这么年轻,位高权重,身边肯定美女如云、美腿如林的。如果退回几年,我倒是可以一试。” 一直没有说话的田华强在一旁说:“香莲,你喝了几杯酒,有点醉了? 又开始抓青春的尾巴了。年纪大了就年纪大了,不服不行。”脸色微微变了。 志成不知田华强什么意思,直觉不能再说这个问题,于是喝了一杯。 “第二个问题,金龙的资金问题是怎么造成的。金龙规模不小了,单在信建每年要做好几亿,有这么大的流水,资金管控要加强啊。什么时候收、什么时候付,资金缺口在哪里,早做安排 ,等债权人打上门来,代价太大了。“ 李香莲一下子把酒杯重重地搁在桌面上,“咚”地一声,“说起来都是泪,还不是因为买一栋办公大楼,占用了大量资金。那楼在三环边上,王总你开车过三环,看得到,楼很显眼的。那楼因为交付问题,我们作为原告,还在打官司,现在大环境不好,原来计划除了自用,能租出去一部分,结果全部没有租出去。资金方面,不是我们没有管,是人算不如天算啊。保理这个事情,无论如何要帮助我们做成保理,否则三个月后,重回纠纷的泥潭。” 李香莲抹了一把脸,还好,女强人没有掉眼泪,酒杯又端了起来,说:“王总,干了这一杯。” 志成再喝掉。李香莲说:“王总,我还有个事情想同你商量一下。”指了指茶台。两人没有管其他人,坐到沙发上。李香莲把头凑过来,一阵香风,让人迷醉,志成往旁边挪了挪,听李香莲说道:“王总,我直说了啊。我准备了二十万红包给你,另外给耿阳准备了四万红包,我带来了,一会儿送你车上。耿强的怎么给?” 志成从来没有收过这么大的红包,吓得说:“等等,我们不能收。” 李香莲说:“没有白帮忙的。一定要收下。不收的话,我以后不好找你们。” 志成觉得浑身有点燥热,卷了卷袖子,“这样吧,我的红包给江总,你们私人对私人,不算违法违规,至于我拿不拿 ,拿多少,你就不要问了。耿强单纯得很,不要吓坏他,你给多了他不敢收,还会揣测我是不是更多。你给八千的红包算了。如果不收八千,你就改成四千或两千吧,意思一下完了。公司有规定,教员工怎么处理这些事情,你给多了,他拿去交给公司了,红包白送且不说,万一公司问起为什么原因收红包,耿强保不齐把事情和盘托出,要坏你的事。” 李香莲看了一眼志成,想了想说:“王总,强强那里,可以按你的意见办。但是你的红包交给江总,我不赞成。我对他是生意,如果混到一起,不好。你们虽说是兄弟,但以我在生意场上的经验,兄弟之间,有些事情不知道为好。我的意思你还是拿走。” 志成说:“我胆小,不敢拿。本来是帮助民企化解债务危机,义正辞严的事,一拿就变成了谋取私利,性质都不同了。这样,先放在你那里,我们君子约定,我要用的时候来你那里取。到时你认不认,有没有这个财力,我听天由命。” “如果你实在不拿,也按你的意思办。今后我肯定认的,做生意,诚信为本。金龙同信建公司上上下下,合作多了去,说话从来算数。姐再穷,到不了几万元钱也拿不出来那样山穷水尽的地步吧。” 江大强在旁边叫道:“喂,茶台的两个人,怎么开小会去了。你们看,田总喝闷酒了,快过来!” 志成一直想着还有一个问题没有问,酒喝到快结束了,终于想起。趁着李香莲同田华强讲着话,碰了碰帅大帅的手肘,捂着嘴巴挡住酒气,把脸凑到耳朵边,“金龙的保理,利率多少?” 帅大帅或许喝了酒降低了保密意识,老老实实地讲,“昨天晚上大致测算了一下,百分之十二,外加一个点的管理费。” 代驾送志成回去的路上,夜已经深了,风吹得头脑昏沉。志成一路上念叨着百分十二的利率外加一个点的管理费,天啊,广宁公司太黑了,金龙有净利润率最多三五个点,如果保理金额太大,不是死路一条? 江志强打来电话,问到家没有。志成说:“还好,没有烂醉。要谈事情,哪敢猛喝,喝醉了把强哥交待的事情搞忘了还得了?” 江大强有明显的酒意,“玩实业哪有玩金融好啊。以后再做几单,坐着来钱。你这个岗位,没有什么实权,靠这个能有点利益,不要错过机会。今天下午,我又给老徐打过电话,他在外地出差,他说供应商不搞保理,资金周转困难,应当配合。我们成功了!” 志成说:“好啊,你辞职三年多了,我们兄弟才干成一件事。” 江大强转而说:“兄弟,喝酒时你的问题太天真了。没有看出来,李香莲和向华强有一腿?” “没有,我不像你,是老江湖。” “哎呀,女人在生意场上混,不容易啊。生意、身体,到最后分不开,哈哈。老实说,李香莲拉你开小会,是不是暗示你什么了?要以身相许?把你这个小鲜肉打来吃了?” “怎么会?暗示什么啊?为了报恩?强哥太小瞧李总的眼界了,好歹人家是一个公司的实际控制人,哪会那么随便?我算什么?如果更帅点呢,倒有可能。可惜还不够帅啊。强哥,我看你才是耗子背枪——有打猫心肠哦。“ “唉,我拿不下李香莲,试了试,凭直觉,这女人眼界高,很聪明。“ “世上还有强哥拿不下的女人?是不敢还是不愿?那只能说明她老了。强哥,老点就老点嘛,老得有味道就好。你以前不就立下毒誓,要喝最烈的酒 ,骑最野的马吗?好了,现在最野的马来了。哈哈!” 十一点半,手机振动了一下,志成的酒劲刚刚退去,正准备睡觉,颜如玉发来一条短信,没有称谓 ,“你回家了吗?” 志成莫名其妙,回复:“你没有发错?” “王总,就是问你的。” “你怎么知道我在外面?” “粤海轩,看见你了。” “哦。你盯梢我?” “没有,不小心看见。” 第6章 合同(一) 牛健在电话里炸了,大声武气地吼志成:“太不厚道了!信息系统抢到手了,还要把单一来源采购改成竞争性谈判?好好,这些可以依你,可是非要把杭州雅信引进来,这直接威胁到我了!!你想让雅信做?我要告到徐总和老向那里去!” 竞争性谈判的通知,发给了“纵横”、“管家”、“采贝”三个公司。果然,不到半小时,牛健的电话追过来,电闪雷鸣的。不知向阳怎么向牛健说的,他似乎没有太多的心理准备,好像才弄清楚来龙去脉。 尽管手机远离了耳朵,牛健的声音还是震得志成的耳朵嗡嗡作响。 “何必搞得这样?有什么想法,我完全满足你。你说新功能开发报价太高,我降价;你说响应不到位,我专门配人;你说维护不好,我改进团队的考核。就算你有什么个人的诉求,我也一定办好,要钱还是要米?我给信通干了八年,你总不会让这个缘份断了吧?喂喂,兄弟,听到了吗?” 志成对这通来电早有思想准备。上次退掉红包的时候,牛健已经对不合作的态度提出了抗议,再三强调一点心意而已,他虽然气恼,同今天相比,可算和风细雨。当时,志成嘴里推说着牛总不必客气不必客气,脑袋里想着在沙发上扭动屁股的刘助理,讲了几句话就把电话断掉了,红包倒不足惜,遗憾见不到那长长的秀发和整齐的一口白牙了。 能吼甲方的供应商,没有遇到过,今天终于见到了。这个态度还想继续做生意才奇怪了,而且现在才讲这些话,真太迟了。 等到对方声嘶力竭,志成心平气和地说:“牛总,采购方式不是财务在管,而是采购部定的,废掉单一来源采购,是人家被查到,定成了必须整改的事项。你现在在受邀的范围之内,核算和报表软件是你做的,有很大的竞争优势,说服评委多给你打分,还可以光明正大的拿下项目。不要着急嘛。” 冠冕堂皇地讲一通,用缓兵之计,千万不要硬刚暴怒的对方,尤如不要去捅刚炸的马蜂窝。按公司流程跑一圈,等竞争性谈判的结果出来了,就说采购部干的,一推了之。 牛健改口说:“兄弟兄弟,你负责磋商小组的工作,你的意见决定性的。拿不下来,我要找你扯皮。” “对不起,我不是磋商小组的负责人,成员都不是。磋商小组由采购部的人负责组织。你专心比服务、比质量,会中的。” 讲完牛总的电话,志成有一些报复的快感。峰回路转,从向阳手里抢回了信息系统管理权,让钱进有活可干,在结果眼见可以水落石出的一刻,心里不免忐忑,可自从向阳误会举报之后,志成变得心安理得、理直气壮起来。 志成现在没有时间理牛健,重要的人物已经在路上了,需要好好准备。上午一早,雅信的董事长袁野和总经理吴旭东组成的磋商小组,从杭州起飞,预计中午到公司。胡振波特地打来了电话,志成直接说:“胡总会,放心,雅信这么重视,董事长亲自出面,我好给徐总交待了。你又打电话,胡总会计师的面子,我不敢不给啊。我怕以后来浙江,没有人管我。噢,你有黄总的电话吗?你给黄总也打个电话,财务部一把手之间,沟通一下最好,你就说雅信最希望见见黄总,把老大姐逗高兴先,我好开展工作。”胡振波连说应该应该。 志成打了袁野的电话,衔接到达时间,布置会议室,然后给黄蓄英和徐度分别发了一个信息。临到时间,志成通知让耿强、罗边疆陪着到办公楼下接人,叮嘱穿正装——夏天的正装是白色衬衣、黑色裤子。物业小妹妹看到三人一本正经地上电梯,又问:“怎么,有领导要来检查?” 一辆出租车停到公司门口,车门脏兮兮的,轮子上沾满了泥巴,前保险杠几分歪斜,像快报废的车辆一样。志成没有管它,眼光去找另外的要停靠的车辆。耿强碰了一下志成的手臂,志成转回眼光看到,两个人正从出租车下来,穿着浅色衬衣,深色裤子,黑色的尖头皮靯锃亮,靯身长得如同两只船。两人争着去拉脏车的车门,随后一个类似着装的高个子男人,棕色的尖头皮鞋,闪闪发亮,弯着腰从车内钻出来的。高个子男人下了车,拉拉衣角,拍拍裤子,看到志成三人,马上快步走过来。 来的人正是袁野。袁野握了着志成的手,先说:“这出租车太破了,除了喇叭不响 ,车门啊、坐椅啊、刹车啊,全都会响。不好意思,我们怕迟到,没有等专车来,看到一辆出租车,就坐过来了。”江浙一带,包括上海,面子观念挺重,坐辆车也值得解释。 志成笑起来,“哎呀,我们是欠发达省,哪有浙江的条件好哦。北上广深江浙的人来,哪怕称赞我们这里山清水秀空气好,我们感受到的,都是在说贵西省落后。”说得袁野笑了起来。 五月底的阳光炽烈,门口人来人往,声音嘈杂,许多人奇怪地看着六个郑重其事的人。志成看随行袁野的两人,似乎没有听清他的笑话,赶紧说:“袁董,我们到楼上会议室。” 一路尖头皮鞋踩踏地面的“嘎嘎”响声。到了会议室介绍,陪同袁野来的两人,一人总经理吴旭东外,另一人是总经理助理戴强。 耿强请了黄蓄英来会议室见面。黄蓄英拿着新印的名片过来交换,笑意盈盈,“浙江的胡总电话过我,袁董事长亲自带队来磋商。感谢你对项目的重视,欢迎欢迎。在这以前,集团财务部靳总还电话过我,说全国十二省已经用了你们的软件,优点很多。这些情况,我都给王总讲了。王总,对吧?共享中心的工作,由王总负责,这不是我,也不是省里徐总定的,而是集团试点文件定的。王总在试点这个事情上,代表的是集团,我没有说错吧?” “县官不如现管,我是省里任命的副总经理,肯定听省里的,按黄总的指示办。”志成心口不一,话却说得十分顺溜。 袁野微笑了一下, “黄总、王总,贵西是集团公司的大省,一直是我们梦中向往的热土,贵西省的财务工作,在集团堪称标杆,同行谈起莫不抱仰望的态度,我们以前无缘结识。早几年就想到贵西省来提供最优质的服务,为信建公司的经营和管理尽一点绵薄之力。我在公司就无数次提出,贵西省这个客户,相当于其他七八个省的规模,如能服务贵西,对我们的产品和服务,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前期我担心你们两位领导日里万机,无暇了解我们公司的实际情况,所以请了集团的靳敏总和浙江的胡振波总,替我们说明一下情况,幸得他们热心推荐,倒没有别的意思,其实是想表达要竭尽全力服务西贵公司的拳拳之心。我表态,只要贵西公司选了我们,我们亏本也要做好。当然,我知道,只要做好产品和服务,两位领导也不会让我们亏本。总之,我希望雅信公司同贵西公司、同贵西公司的财务一起成长。” 志成惊诧于袁野的口才,一般的私营企业,讲不出这么有高度有文采的话,看来靳敏和胡振波为他们牵线搭桥,不遗余力地鼓与呼,确有几分道理。在准备会议室前,志成担心对方像一般商人,谈话三句离不开“关系”和“付款”,粗鄙得很,顾忌见面搞得太正式,反而画虎不成反类犬,不如搞成喝茶闲聊式,随意一些,现在看来担心多余了。 黄蓄英似乎也听出了袁野开口不凡,回应说:“袁董事长,你说得太好了,是的是的,我们在工作中要实现双赢,共同成长。” 袁野没有中断的意思,喝了一口茶水,继续说:“黄总、王总,雅信公司的情况,我作点补充,再汇报一下。其实,现在的需求洞察能力、产品开发能力、程序迭代能力、售后服务能力,均不是我担心的,合作之后,你们两位和贵西的所有用户,我相信都会有明白无误的感知。我现在关心的是两个问题,一是我公司的‘引战’问题,就是引入战略投资者的问题,二是人工智能的跟踪能力问题。关于‘引战’问题,目的是要打破民营企业在市场竞争中的‘玻璃墙’,减少受到的歧视。我们想引入国资,如果我们的股权中有国资,那么一些领域才有进入的可能。我这么讲,两位肯定明白原因了。现在国资投资参股民营,控制得很严。我们原来在自己的客户中找战略投资者,比如我们在电力行业的老客户,在建筑业或信息业中的新客户,还有你们这样业态比较综合但偏重于工程、集成的客户。客户对我们有一些了解,才有条件促成投资,不幸的是,目前全没有谈成。现在我们向杭州的国资委汇报,希望政府助我们一臂之力。沿海经济活跃,我们的态度很开放。‘引战’事情没有成,这是我的心头之患。关于人工智能的问题,想必二位也很关心,共享中心的软件,肯定要用到图形识别、电子签章、深度学习等东西。现在这方面日新月异,我们投入了很大精力,配置了大量人力去跟踪,还有力不从心之感。但我相信,我们对人工智能的研究和应用,还是有一些独到之处的,这方面我稍感安心。” 志成真诚地说:“袁董见多识广、锦心绣口!我因为共享中心,火线入党,恶补了一些知识。共享中心如何搞,现身说法地讲,你是第一个。” 又聊了一会儿,志成小声对袁野说:“我报告了公司领导徐总,磋商的工作开始了,你带队过来,徐总说可以认识一下。” 袁野兴奋地问:“徐总要见我?好啊,求之不得。我们三人都去?” “你一人去吧,我和黄总陪你。” 大家起身,袁野提议合影,黄蓄英爽快地答应了。袁野三人扯衣角,弹裤子。耿强急忙叫了袁慧,用单反拍了几张。戴强从随身带的公文包里掏出一个软面封皮的笔记本和钢笔,递给袁野,袁野仔细整了一下衣领和袖口,坐上了电梯。 到了徐度办公室,袁野又把刚才的话讲了一遍,激情澎湃,比在财务部更多几分。徐总一直微笑倾听。袁野讲完,摊开笔记本,拧开钢笔,一副要记录领导讲话的架势。黄蓄英和志成不得不打了笔记本,学着袁野的样子,郑重其事。 徐总吸了两口烟,思索着,有一会儿没有说话,吐了一串烟圈,“雅信进入了磋商程序,这个局面来之不易啊,来之不易啊。最终的采购方案,我们只请了三家公司来磋商,从理论上讲,三家公司都有拿下项目的可能性。我希望你们珍惜这个机会,一旦协商成了,工作务必要作好。” 袁野一边记录着,一边点头称是。 徐度又说:“我要表扬财务部,对共享中心试点的工作作了系统的安排,还带上了总部试点的帽子,我相信试点一定会取得良好成效,为下一步全集团的推广打下坚实的基础。要认识到这个管理创新,不是财务部一家的事,是整个公司层面的事。你刚才讲的一点,关于共享中心如何运用ai技术,我很赞成。训练ai、依靠ai来提高效率,减轻财务人员负担,现在方案中设想太少,深度学习技术在广泛应用,我们不未雨绸缪的话,马上就落伍。最低限度共享中心,不能靠人海战术。我们给集团试点,肯定要有技术含量的。但是ai技术的应用,难于放在共享中心的it系统内,它更应是公司的业务中台,这个课题要好好研究。志成,袁董他们有经验,多请教。涉及哪些ai技术运用的,要同公司it部门沟通好,眼光要放长远,同时也不要造成投资浪费。” 袁野说:“徐总真是高瞻远瞩啊!” 志成随声附和。袁野好像成了信建公司的员工,正在向自己的领导汇报一样。 徐总略微提高了声音说:“其实,ai的应用问题,折射的是公司的人力资源问题,具体到共享中心,就是财务的人力资源问题。志成,你们现在没有想到本质问题 ,对共享中心的财务人员和市里最后留下来的财务人员,如何考评,如何职业发展,这才是我想得最多的。如果不能向共享中心相关的财务人员说明考核导向和职业发展的问题,改革不会有动力。在这方面,志成搞的方案还要继续完善并接受实践的检验。” 袁野听了,来了一句:“徐总,您的决策水平太高了,能见人之不所见,发人之不所发! 我们的工作是做软件,但又不能止于软件,因为软件的后面,体现的是管理哲学、管理思维。您的话,值得我们很好地去思考去贯彻。” 徐度说:“袁董有这个认识,相当不简单啊。你的这些话,足可以给磋商加分。如果你们中了,千万要按合规的要求来办事。说实话,我今天同意见你,叮嘱你这句话,并非形式主义。至于为什么,我想袁董你明白,我就不往下说了。” 志成看黄蓄英低头刷刷地记着笔记,记录谈话,对徐度的话全然无感。徐度话里有话,只有志成和袁野听得懂。干部和员工会见潜在供应商,公司虽然没有绝对禁止,但在导向上肯定是不提倡的。徐度作为公司领导,见人自有深意。志成想,徐度接见了袁野,可以给甘成云副省长一个回复,剩下的事,应该由自己好好操作了。 袁野微微红了一下脸,“徐总放心,我们想把生意做到全国,合规方面,肯定不会出问题。” 临走时,袁野又提出来合影。徐度说:“现在不提倡合影,就是合了影,你们并不能发。我看算了吧。” 第6章 合同(二) 竞争性磋商的通知公布了罗边疆和岳昊两人的联系方式,管家公司来访,打了罗边疆电话。总经理名叫宋轩宇,人如其名,穿着休闲西服,提着公文包,头发油光可鉴,象保险公司的销售员似的,个子有一米八五,高过志成一个头还多,志成身高瞬间相形见绌。宋轩宇有着自来熟的特质,握完手,从称赞志成年轻有为开始,再说到信建公司的发展,又讲到管家公司创业的经历以及他个人对客户事无巨细、无微不至的服务。 听宋轩宇先讲了二十分钟,志成放松了警惕。宋轩宇这时突然问:“王总,这次磋商,是不是已经内定公司了?” 志成措不及防,“哪有的事啊,我们真要磋商。你们有机会的。” “我们管家公司是一个全国性的财务软件公司,主要做套装软件。当然喽,套装软件并不是一成不变,可以根据客户的需求做改造。从过往经验来看,如果客户真心要做选择题——真选供应商,无论招投方式,还是比选、磋商等方式,前期都会找我们做方案的。并且,在做方案期间,会问无数的问题。你这个项目比较异常,嘿嘿,对于从天而降的项目,我们心里有底,明白是怎么回事!” 志成脸上火辣辣的,脸颊肌肉僵硬起来,嘴上还是说:“哪可能内定?我们是上市公司,相当规范,你们别误会……”感觉自己的底裤被扒掉一样的羞羞。 志成定了定神 ,整理了一下思绪。生意场上,无论什么均是合理的存在,没有什么好心虚或是抱歉的,“你们在财务软件中的地位,是有公认的,我们请来参与,本身就是对你们的认可。公司决定搞竞争性磋商,已经核算了价格,主要谈功能、服务,前期没有什么好沟通的,自然用不着找你们。” “王总,你不用解释,我们看破不说破。眼下贵公司的这种情况,我们每年要遇到好几起,没有关系。” “你认准内定了,为什么还要来参加磋商?”志成破防了,忍不住问。 “我们来的目的,是想同贵公司建立联系,想同王总、罗边疆你们这些领导交个朋友。生意嘛 ,看长远,万一哪天你们又想到我们了呢?比如,纵横或雅信的实力不济,达不到你们的要求呢?又比如,哪天我们参加信建集团的比选,需要有人美言呢?说白了,这次我们来凑个数,目的是为展示管家公司的实力,广交朋友,真没有想到能拿下项目。” 志成觉得谈不下去了,宋轩宇却神情自若,向志成要磋商小组九人的通信录,说能得到个联系方式,作个朋友先。志成说:“罗边疆那里有,磋商正式开始后,你拿得到。” 宋轩宇东拉西扯讲了一些省里客户的情况,说有用管家软件做财务共享中心的工具,约志成方便的时候去交流,他负责牵线。 临走的时候,宋轩宇问:“王总,听说你下围棋啊,打不打球呢?围棋我不太在行,如果要打篮球、踢足球什么的,我们可以约啊。如果只下围棋,我也可以组织,只是不能亲自陪。” 志成说:“你们连我下围棋都晓得?这情报工作真厉害啊,我小看你们了。我最近开始跑步了,你们晓得不? 我们财务部,向阳副总要打乒乓球,可以约他打。我喜欢静。” “哪里哪里,情报工作一般般。王总,我希望我们之间,不要只谈工作嘛,工作干不完,就像我们公司,总有分析不完的客情,确认不完的需求,开发不完的代码。要有工作,更要有生活嘛!跑步倒是一切运动的基础,煅练心血管系统,减少慢性病。给王总你一起陪个跑,没得问题。”知识挺广博的。 志成一直送宋轩宇到办公楼下,心里想,宋轩宇真是一个通透的人,明知事情不可挽回,还要抓住机会展示自身,征服客户。如将来有可能,可以和他合作一把。应该祝愿管家公司生意兴隆。相互留了微信和电话,挥手作别。 磋商小组一共九人,采购部一人、信息化部两人,财务部六人。志成召开了准备会,强调磋商的原则和纪律,会议后由罗边疆牵头对三家公司展开磋商。会上,易风华漫不经心,一直操弄着电脑,低头干着私活。志成没有理会她,权当会场上少了一人。 易风华这一票随它吧。只要有岳昊压阵,耿强和罗边疆以及三个市里的财务人员在,同雅信谈成的把握就绝对大。本来不想安排易风华进入磋商小组,黄蓄英说最好让向阳分管的人,有个代表出面,建议让易风华参加,专门给志成私下交涉。志成心里虽不痛快,想想还是同意了。 志成在清明节聚会后,恶补了采购的知识。公司的采购办法管理法规定,确实列有“竞争性谈判”和“竞争性磋商”两种方式,归属于“非招标采购方式”,适用的场景包括招标流标、紧急采购和价格难于核算等。事实上,二者均要多轮报价,不得少于两轮,并不是罗边疆在喝酒时讲的,“磋商”只比质量,不比价格。罗边疆假装懂行,故意淡化价格的重要性,传递错误信息,不用猜,是为了钱进有更大的利益。只要他走得通,何乐而不为,志成懒得多问多管。 两种方式的差异主要在两点。一是“谈判”用最低价格选中供应商,更鼓励价格竞争,“磋商”用综合评分法选中供应商,有兼顾服务质量的意图;二是“磋商”时间更省,拿出结果更快。熟悉采购的人,总是创造条件选用“磋商”方式,因为较“谈判”方式,更容易控盘。靠着罗边疆的经验和岳昊的指引,志成对于得到理想的结果毫不担心。 事前耿强和罗边疆分别同三个市的财务谈了,传递了很多雅信的信息,确定他们倾向雅信。耿强从粤海轩回来以后,状态同以往相比,不可同日而语,暗示他去给市里的财务人员对齐“颗粒度“——意思达成一致意见,他二话没有说,干干脆脆领命而去。 罗边疆和志成曾经闭门讨论,罗边疆说:“志哥,选市里财务的时候,我就看中他们对纵横提过很多意见,是最坚决的‘改革派’,不会叛变革命的。现在我和耿强再私下同他们沟通好,等于上了‘双保险’。你放心好了。” 志成问:“信息化部那两个人会怎么投?” “至少可以有一票,两票也有可能。这个项目,财务既是需求单位,又是使用单位。采购实施单位名义上是采购部,让岳昊代表一下,但明眼人肯定能看出来,财务来了六个人参加磋商小组,不用说,采购实施单位实质上是财务部了。脑袋上长了脓包的人,才会自行其是。信息化部的两个人,不至于象易风华一样‘一根筋’吧?” 志成想,九票里有一票或两票投向纵横最好,免得通报采购结果的时候,人家感觉“一言堂“。易风华这颗沙子,掺得真好,相当于演了一出“谍中谍”。黄蓄英坚持让易风华参加,不知是替自己深谋远虑,还是为显示公开透明而无心插柳。 志成抛出最后一个问题,“对纵横和管家两个公司,它们的短板要先谈透,要让每个成员有个认识,除了易风华以外。” 罗边疆参加过多次投标,这方面早有经验,说:“我全列了表格,开准备会,你一讲完,我就投影讲一下。志哥,我讲的时候,你回避一下,免得易风华说你在场,以后闲话多,她是向阳的‘顺风耳’。我就当作我的看法,同大家沟通讨论。 ” 正式磋商开始了。罗边疆悄悄报告,纵横的磋商小组由漂亮的刘总助带队。刘总助没有专门找志成沟通,志成本来也不想同纵横再沟通什么。志成暗想,伴随着刘总助的红包被退回去,或许美女被自己一身正气震慑住了,不敢单独前来小坐。可惜可惜,退红包的时候没有办法带话,欢迎美女常来。唉,谁叫美女是牛健一伙的呢。 九人磋商小组在工作的时候,志成给钱进一个语音电话,“钱进,袁野讲话水平很高啊,你同他合作,如能相互认可,你肯定受益匪浅,这个受益不仅是金钱上的哦;如果不能相互认可,甚至相互斗争,我感觉你不是他的对手。” 钱进说:“志哥,明白,商人只讲和气,不讲骨气,和气生财嘛。我会向他学习。” “关键是,在项目公司里,你分工的部分,要真正干好,要对人家雅信有价值。” “当然当然。” 第6章 合同(三) 竞争性谈判很快水落石出。理想的结果,选中雅信,七票同意,两票反对。雅致公司如愿以偿地同信建公司草了签协议。 胡振波马上订了机票,飞到锦城。 胡振波前来,不算公干,志成犹豫着是否申请公司派车接人,罗边疆不管三七二十一,给车队发流程、打电话要车。志成到办公楼下,带着“777”连号车牌的奥迪车——万立豪的座车,无声无息地溜到志成身边。车窗摇下来,车队队长“杨连长”伸出半个头,“王总,我今天亲自出车。”志成吓了一跳,不知罗边疆怎么搬动了领导的车子和车队的头目。“杨队你亲自去?”志成开口问时,副驾驶座位上,有一个声音回答:“志哥,我们今天搞个‘豪华版’。”声音是罗边疆。 “胡搞,万总的车都敢动?”志成喝道。杨连长食指放在嘴唇中间,“嘘嘘,小声点。万总和他的司机不在锦城,车子闲着,我作主,跟边疆兄弟跑一趟。” 罗边疆神通广大,来省公司不到一年,做到了让车队队长认他的账。 志成说:“杨连长,我请客吃饭,可招待不起龙虾。”杨连长哈哈地笑,“不敢吃龙虾,只给两包烟就可以啦。” “龙虾”是贵西省公司的一个典故。万立豪以前选了一个专职司机,出身同杨连长一样,军队汽车兵转业,不但车技十分精湛,保养和修理车子更是一把好手。那司机驮着万立豪,走遍了全省的高山大川。久而久之,市里视之为领导信任和亲近的人,尊敬有加,请万立豪吃饭的时候,必然延请坐到同一张桌子就餐。有一次在涪江,分公司总经理点完菜,征询万立豪意见可否,万立豪没有来得及发表意见,司机哥们居然“指点江山”式地说道:“点了龙虾没有?没有点?加份龙虾。”举座皆惊,不知他的话代表自己还是代表万立豪。那顿饭,据说最后上了龙虾,万立豪微笑着问司机“味道好不好”,就餐风平浪静地过去了。可回来没有多久,万立豪召开会议,把公司上上下下所有的驾驶服务外包了,驾驶员不准放在公司的人力资源体系之内,连自己的专职司机也不例外。改革刚一到位,吃龙虾的哥们马上被换掉了,同时给立了一条规矩——出差遇到请客吃饭,司机统统不准上桌。这个典故虽然年代久远,可传播经久不衰,问新老员工,尽人皆知。 坐到车上,杨连长说:“过去的好日子早不在了。亏有边疆兄弟,每回要车对我客客气气的,发红包给我。王总,以后你要用车,我最大程度给你保障,不要视为我外人。”志成坐在首长位上,舒服地摊开身体,车子如同一艘游艇,在滚滚车流中起伏荡漾。 机场同戴强会合,接到胡振波。近三年不见,胡振波这家伙更精神了,双眼有神,鼻子发亮。鼻子发亮有些红得发紫的意思,好兆头,志成看得羡慕。 显然,胡振波同戴强很熟,机场一见面,不管炎热天气,热情地拉着手。胡振波说:“人生何处不相逢,在锦城市又见面了。”志成看那架势,如果他不在场的话,两人很可能要拥抱起来。志成同胡振波未曾见面日久,胡振波竟忘了寒暄一下。 志成说:“我用省公司一把手万总的车来接你。”胡振波惊得跳了起来,“你报告万总了?万总知道我要来?” 志成说:“没有,万总还不认识你,等你提拔成了‘胡总会’,可能会认识。今天先让你享受一下他的车,让你提前感受一下省公司一把手的滋味。”胡振波说不能坐,让车子放空返回。志成不由分说,拉着他的胳膊,推推搡搡到了停车场,一把把他按进车子的后排座位,砰的一声关了车门。听杨连长说了一声“领导好!”,胡振波不再抗拒,竖着拇指说:“王总会,你在贵西省公司上下通吃,服了。” 戴强今天穿得很正式,前两天的正装加尖头皮鞋,脖子多了一张蓝色的工牌。戴强说:“我给两位领导带路。”坐了副驾驶座位。罗边疆打车返回。 在车上,胡振波问:“阿强,到锦城市来工作,有没有困难?”戴强扭过头,说:“有困难啊,离家至少要两年。小孩子太小,媳妇现在也不赞同,家里闹得不可开交。” “你们这种私营企业,生意做大了,管理却往往更跟不上。‘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啊。我们这样的国企,干部就是一张纸条,二指宽一张,上面写说你到哪里工作,你就必须到哪里,没有人敢对抗组织,更没有人敢讲价钱;而你们私企呢,动个人,只要消息出来,全在闹派系,酝酿半天,人选还定不下来。听说你们袁董实在找不到人,才把你弄来的。唉,人一旦钻到钱眼里去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胡总,这边不一样啊,分公司有业绩指标,袁董要求除了交付质量、维护质量外,还要考核利润额。管得死死的,除了老实干活,没有什么空间啊。哪个想来,我马上让他。” “你想要什么空间?你是袁野的连襟,他什么空间不可以给你?”胡振波用手肘碰了一下志成,示意志成注意“连襟”两个字。 袁野讲得头头是道,但一涉及用人,仍旧“落入窠臼”。志成心内不由“咯噔”一声。 “袁野当董事长,有一些事情还要投票表决,不能一人说了算啊,我们现在要引入战略投资者,袁野常讲要搞好公司治理结构。用人归用人,该咋考核还得咋考核。” “王总在这里,他是试点工作的负责人,你多请示多汇报呗。” “当然当然,王总是衣食父母,按钱进说的,‘公事要当私事办,私事要当公事办’。服务得好,王总再给提点需求,追加点预算就好了。” “钱进是谁?” 志成故意问,这是事前想好的。 “哦,钱进的公司叫‘采贝’,他同雅致的锦城市分公司进行项目合作,负责项目的办公场地、地面推销、代码测试、回款沟通方面的工作。”戴强回答。 志成装着若有所思的样子,说:“想起来了,是不是有点胖?竞争性磋商完了以后,有一个人打我电话,说他同雅致公司项目合作,共同负责共享中心的信息系统建设。他毛遂自荐,我才知道有这么个人。接了那个电话后,我问了袁董是不是有这回事,袁董说有,我才同意他到办公室见了一面。印象不深。” 胡振波没有接话,戴强干笑了两声,志成想表演已经够了,再多就过了。作作秀,形式上不要让人抓住辫子就行了,不再说话。 一路飞驰,不到半小时就来到了高新区。车子到停车场没有停稳,志成看到袁野和吴旭东笑吟吟的面孔,钱进宽大的身躯在两个瘦长的身子后面,作背景版一样。三人脸上红通通的,像喝了几口酒似的,或许是因为开心。 雅致分公司租了半层楼,除了两个小办公室和两间会议室,其余空间全是通透式的办公区。办公区的头顶上,没有做吊顶,空调、水管、电力、通信的线缆捆扎了一下,绑在走线架上,而走线架用黑漆简单刷了一下,几乎不加遮挡,呈现简洁的工业风格,看起来顺眼还省了钱。几排新桌子新电脑,每个办公桌上,放着一盆绿萝,藤蔓伸展出来,新芽长出之处宛出婴孩细长娇嫩的手指。两个小办公室是戴强和钱进的,落地玻璃窗视线极好,胡振波和志成进去的时候,落日的光辉洒满了整个房间。 钱进搞装修内行,带着大家参观,说得头头是道,志成和胡振波听得一愣一愣的,袁野频频点头。 钱进对胡振波说:“胡总会,我们专门把分公司设在高新区,一方面因为离信建公司近,另一方面因为我同学在区政府,他帮助我们协调了一下。高新区的招商局立马闻风而动,带着我们选了这里。怎么样,我这个合作伙伴够格吧?”一边说一边期待地看了看胡振波和袁野。 胡振波诧异地问:“你也叫我胡总会?” 第6章 合同(四) 吃饭定在一家绍兴菜馆。志成以前没有吃过绍兴菜,更不知道锦城市有绍兴菜馆。菜馆门口迎宾是个老头,头发花白,脸上皱纹深深浅浅,手上展开纸扇轻轻摇动,一副师爷模样,踱着方步领了大家到八仙桌的包间就坐。师爷正欲指导点菜,听出来客人来自浙江家乡,变得更热情起来,改用浙江话交谈。胡振波翻译道:“老人家说,这家馆子,刚刚在锦城市站稳脚跟。这里的人口味不一样,喜欢麻辣鲜香,而绍兴菜另有讲究——‘香酥绵糯、原汤原汁、轻油忌辣、汁味浓重’,鲜料配以腌腊食品同蒸同炖,加上绍兴黄酒,醇香甘甜,回味无穷。绍兴菜在省外生存不易。谢谢各位捧场。”胡振波学着师爷连连拱手作揖,手势古朴。 胡振波坐了主位,志成和袁野分列左右。胡振波又说:“今天祝贺雅信的分公司开张,请王总会赏光会聚,谢谢他对雅信公司的支持。”胡振波反客为主了。 袁野点了两壶黄酒,师爷指挥服务员温了酒,泡下了两颗话梅。袁野说:“这个酒适合胡总和王总,你们骨子里是文人,适合饮点黄酒,吟诗作赋、指点江山。” 胡振波提议喝了第一杯酒,请志成来提议第二杯,志成坚决推辞,说怎么也要请袁野董事长先提议。袁野侃侃而谈的时候,志成思索着自己讲一些什么,胡振波、袁野在场,自己必须言之有物,否则让人看不起。袁野讲完时,组织好了语言。等大家夹一轮菜,端了酒杯站起来,其他人要跟着站起来,志成摁了胡振波的肩膀,示意大家坐着。 志成说:“谢谢袁董、吴总专程来锦城,开展磋商,今天项目的协议草签了。同时,雅信在锦城市设立分公司,还找到了中意的本地化的合作伙伴。今天聚会,画龙点睛的一笔,预示着雅信公司新的腾飞开始了。我也要祝贺戴强、钱进二位,一位荣任分公司总经理,有了自己的一片小天地,另一位幸运地同雅信分公司项目合作成功,走在一条双赢的道路上。我们要特别感谢胡总会,哦,说明一下,胡总会是我们私下叫的名字,他也封我为‘王总会’。要特别感谢胡总会利用工作的宝贵间隙,来关心雅致公司的经营和服务工作,他这位年轻的老领导,是我们信建集团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前途无量,他认我们这些老朋友、好兄弟,让我深为感动,我想大家也感同身受。雅信公司能够在竞争性磋商中胜出,我认为有两个关键 。第一个关键,袁董和吴总,你们英明决策,在锦城设立了分公司。要知道,在磋商方案中,有没有本地化的机构,虽然不是否决项,但是最重要的加分项,加分达到五分,人家纵横和管家两公司,拿这五分不成问题的,但雅信公司如果丢了这五分,蹉商结果极有可能要改写,也就没有今天盛大的开工仪式了,更不要说在这里欢聚。第二个关键,是王志成这位优秀的同志刚直不阿,仗义执言,经受了住了严峻的考验。” 大家侧耳倾听,听完这句话不由拍手笑了起来。志成继续说:“怎么样选公司,我完全是从工作出发的,但是有的人不这么看。竞争性磋商通知一出来,公司就接到了投诉,说磋商进行了暗箱操作,评分结果必定不公。所以你们看到,延后了半个月,才开始磋商,这就是原因。我和磋商小组的每个人,都接受了公司审查,包括采购部的人。幸好,我不在磋商小组里,而磋商小组里也本身有分歧,信息化部的一位专家就投了管家公司,我们部里有一个女主任,就投了纵横。公司有关部门,找我谈了话,我坚持认为磋商结果的合规性和合理性。可以说,这个信息系统,像是我的女儿,假如我是女人的话,它也算是怀胎十月而来……” 磋商还没有结束,纵横投诉,投诉信息到了纪检监察部。肖飞派人来找志成、罗边疆、岳昊谈话,谈话完作了一个函询。采购中的投诉太多了,加之没有什么“重磅炸弹”,谈话和函询例行公事而已。志成三人同仇敌慨,志成甚至说:“纵横的单一来源被取消,想躺赢,对于采购部规范采购,心怀不满。这不是在投诉我们,是在投诉徐度副总。”纪检监察部主谈的人丢盔弃甲而逃。 志成话音未落,一桌子的人啪啪鼓掌,罗边疆和耿阳鼓掌尤其带劲,好似说出了他们的心里话。志成对他俩挤挤眼睛微笑,示意本地机构加五分和投诉应对之正确。志成感觉讲话已经到位了,“现在全国盯着贵西省的试点工作。共享中心运作后,必将对全省财务人员甚至每个员工的工作,产生巨大的影响。领导高度重视,员工万众瞩目。焦点的时刻,对每个人总是不多的,在座的所有人,此刻正在聚光灯下。胡总会,袁董,兄弟们,我提议,为了信息系统的成功,我们干了这第三杯。” 一阵更加热烈的掌声,大家站起来,相互碰着倒满黄酒的杯子。胡振波对大家说:“兄弟们,我说得没有错吧,凭王总会的口才,干个省里的副总经理不成问题,遑论一个省里的财务经理!” 袁野连声称是,“王总,人生难得一知己,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黄酒的劲酒被话梅藏住了,开始不觉得,喝完两轮觉得头脑昏沉,渐渐有些发痛,像孙悟空被唐僧念了紧箍咒一般。志成准备停杯,钱进拉着他在一边要碰杯,志成没有拒绝,“钱进,终于走到今天了,好好合作,有一个好生意、好项目不容易。干杯!” 钱进心不在焉说了一声“好”,嘴巴带着酒气,凑到耳边,压低声音说:“志哥,今天上午,分公司第一次开会,袁野硬要把戴强的年薪定在一百万,职务消费和业绩奖励另外计算,比你一年拿的钱还多得多。这个年薪全在分公司账上列支。” “年薪一百万?”志成重复了一句,这比自己的薪酬高多了,刺激着酒后疲惫的神经。志成心里再次“咯噔”了一声,胡振波关于“连襟”的话回荡在耳边。 “开会还说了什么?” “我准备争取政府奖励,他们全要拿走;我的年薪七十万,从分公司的利润中提取,让我开票来报;我打点项目费用,比如软件办的文雪茹那边,高新区政府我同学那边......还有其他的费用,分公司全不管!” 接机时,袁野和钱进闭门会议,商谈项目合作中的细节问题,只派了戴强亲临机场。志成感觉奇怪,没有多想,现在看来分歧较大,争执不下,为了有个结果,免了接机。难怪到公司看到袁野等人,红通通的脸有着余怒未消的影子,钱进吃饭前讲话,总感觉有些闷闷不乐的情绪。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袁野和钱进虽然合作成了,但缁铢必较的事情自然免不了。袁野表面上雄才大略、杀伐决断,骨子里商人本性难改,以后会发生多少摩擦?钱进的利益里,有给自己的许诺……不管拿不拿 ,钱进少了,自己不就少了吗? “操,这么狠。”志成心里暗说。头脑从疼痛变成发热,血往上涌。 看着钱进愤愤不平的样子,想着“小不忍则乱大谋”,快速地瞥了一眼其他的人,猛地抬肘重重地撞了钱进一把,同样低声说:“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然后故意提高了嗓门说:“钱进,来,碰一杯!”钱进的酒杯撞向志成的酒杯,咣当作响。 喝了一杯,钱进拉住志成的手还不放,“志哥,你要给我讲句话哦,太吃亏了,我不同意!”后面半句话音量渐高,桌子上的人全听到了。 志成挣脱手,紧绷着脸皮,坐回座位。 胡振波问:“王总会,怎么啦?”袁野等人停止了吃喝,同时望向志成。钱进坐回座位,把酒杯重重地搁下,罗边疆和耿强半张着嘴巴看向钱进。 志成顶着头上昏沉的酒劲,坐着没有讲话。依稀记得曾智说过,钱进口风紧,保密意识强,前两次聚会,看他喝了白酒镇定自若,有所印证。难道黄酒不同于白酒,让他迷醉,失去了方寸和策略?人生在世,利益分配的关键问题,该强硬就要强硬 ,合作合作,最后必须谈到钱多钱少,哦,钱进在关键问题上不让步,是想得比自己清楚?可让自己对雅信分公司的内部事务指手划脚,于自己身份不符不说,简直等于把同钱进暗地联系的事实大白于天下了。刚才钱进说到文雪茹等人的利益,是不是把自己和罗边疆等人也囊括在内了?如果明确讲给袁野,这相当于授人以柄,将来保不齐出什么事。志成矛盾着,不知该怎么讲话。 袁野正欲端起酒杯打破尴尬,志成讲话了:“各位,为了支持雅信,我和边疆、强强冒了巨大的风险。给大家透露一下,第一期项目,最初本来预计一千五百万,后来向阳管了一段时间,把项目金额报到了二千万。现在草签协议,第一期项目按一千七百五十万来人办的。说实话,如果纵横、管家来做,我们肯定按最初的一千五百万来办,为什么多二百五十万,还不是看到大家可以好好合作!现在项目多了二百五十万,据说分公司之内,利益分配还分歧很大,各种矛盾好似不能解决。我就想不通了,为什么还有会这样?如果还争来争去,正式协议的时候,改回到一千五百万吧!”说完,不管其他人,自己倒了一杯黄酒,一口喝了下去。 情急之中,志成决定用特殊而且相对隐讳的方式表达意见。关键时候不掉链子,自己对耿强的期望如此,钱进对自己期待相同。 胡振波望向袁野,“怎么回事?”目光又罩向了钱进。 罗边疆在旁边说:“向阳恨死我们了,你们还闹腾什么?” 袁野赶紧站起来,身体微屈着,倒了一杯酒,对着志成和罗边疆说:“王总、罗主任,放心,我们内部会解决好的。放心放心。我喝一杯,赔礼赔礼。” 说完,一仰脖喝了。 第6章 合同(五) 关于龙翔和会计师事务所,岳昊没有直接给志成讲,托了罗边疆带话,请求志成见一见。 罗边疆说这个事的时候,信建已经同雅信签定了信息系统的合同。 志成问:“什么时候说起的?” 罗边疆小心翼翼地回答:“昨天才提的,今天一上班就赶紧汇报给你。岳昊没有提什么特别的要求,只是说一个好朋友,做会计师事务所的,事务所名称叫‘同心’。以后要请中介机构,特别是共享中心成立后,有什么会计方面的业务 ,希望财务部考虑考虑。” “是金火明的关系还是岳昊的关系?” “肯定是岳昊的,他一句没有提金火明。” 志成说:“那岳昊这兄弟还挺讲规矩的,如果他在签报和磋商时,中途向我提,味道就不一样了。合同尘埃落定,好啊,那就见一见嘛。现在不如以前,‘灭绝师太’的审计分局成立以后,省里请会计师事务所的机会屈指可数。向阳那边,资产评估也不得找会计事务所了,找的是评估事务所,剩下一些会计检查、税务检查、专项清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找事务所。共享中心请事务所,明年才能提上议事日程。见了又能怎么样?” 员工和员工之间,部门和部门之间,“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实属正常。先不论事情能不能办,给个面子认识一下人总是应该。如果拒之门外,没有办法做人了。合同签完才提起,丝毫没有以势压人、以权压人的意思,志成焉能不从? 罗边疆问:“你看哪些人参加,那我发个通知,搞正式一点?” “好。你叫上耿强和颜如玉,还有李想。另外记得,找物业的妹妹泡杯茶来,不,烧水泡功夫茶吧。岳昊介绍来的,我们热情一些应该的。” 志成把衬衣理了一下,走去电梯口,耿强和颜如玉、李想手上各拿了一个笔记本跟过来。志成指指颜玉如的笔记本,说:“你现在学会了,头儿一叫,抱着个笔记本跑过去?你说以前公司不是这样的嘛。”颜如玉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志成说:“你们到我办公室去坐着。一个小小的事务所,我出面足够意思了。倾巢出动去接,对方肯定受不起。” 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面色白皙,清瘦的脸庞,明亮的眼睛,平坦的肚子,带了一副金边的眼镜,在罗边疆的引导下走出电梯。志成见他白衬衣、黑裤子,料子普通,但是裁剪得非常合身,熨烫得平平整整,一下子心生好感。 年轻人双手握住志成的单手,诚惶诚恐地说:“王总来接,小龙不好意思了。” 颜如玉坐茶盘前泡茶。龙翔给每人递上一张名片,名片上有他的二维码。志成好奇地用手机刷了一下,显示出来的,全是证书,有注册会计师、注册评估师、税务师、造价师和监理工程师,还有评估事务所和会计师事务的执照,花花绿绿的一大堆。 志成说:“龙总,你的证书真不少啊。顶级的两个,含金量很高。” “王总过奖,造价师不是顶级的,只是二级。” “为什么不搞个律师呢?”看到别人的证书,本能地想显摆自己的。 “王总的律师证书,考试的资格很难获得了——2018年以后毕业的,要法学本科才有资格考。我本科不是学法学的,是一般的二本大学的财务管理,没有资格。让我先考一下法学本科再拿律师资格,成本太高了。” 原来龙翔对志成搞过“尽职调查”。 “你2018年以后毕业的?啧啧,毕业几年就拿这么多证,够厉啊。如果你要拿律师证书,轻而易举。”志成由衷佩服,英雄惜英雄了,把手机递给大家,“看看,龙总考试机器人。” “不不,我在校就在考,不全是毕业后考到的。” “龙总这吃饭的本钱真够。”耿强等人插话,忍不住赞叹,目光中艳羡不已。李想点开证书,划拉成大图细看,翻来覆去的,嘴里“啧啧”有声。 “财务部里只有王总和李想可以比吧。”颜如玉洗着茶,参与了讨论。她问过志成,部里哪些人有哪样证书。她以前考过了中级会计师,来信建前过了税务师。看到部门里一群年轻人考证,报告志成打算考个管理会计师什么的,说难度小些,年近四十岁,没有那么强大的劲头内卷考证。她对志成说过:“财务太卷了。不是去年过了税务师,都没有勇气从原来的公司跳出来。” 龙翔说:“办事务所,必须要考,先不说客户信任,否则签字权没有,开业资格拿不到。不瞒各位,我现在还在考试。” “考什么?”颜如玉问。 “‘屌丝’三证听说过吗?建造师、造价师、监理工程师。我准备再考个建造师,过个二级吧,不难。” “一辈子都在考试,还有什么时间享受生活啊?”颜如玉说。 “龙总这样的人物,集考试之大成,让我等膜拜。我们不要随意比较。在公司里干,同龙总在中介机构做不一样的,关键还是要解答工作中的问题,缺什么补什么,千万不要以证书多少来衡量工作业绩。我支持考证,但不主张唯考证论。好多国企,最后掉岗的往往是博士,这是为什么呢?博士总觉得自己有智力优势,有学历证书优势,看不起别人,不解决实务问题,不善于同人合作嘛。李想你考证,要记着先摆平工作上的事情,否则就是本末倒置。” 李想穿推了推鼻梁上的浅白色框眼镜,点了点头。 颜如玉撇了撇说:“王总你考了证,当然说得这么云淡风轻。我们没有证的,焦虑得很,压力山大。” 龙翔赞许地说:“王总说得对。我考的证吧,其实也没有完全用上。干中介嘛,考证书的最主要作用,就是遇到问题的时候,知道到哪个地方去查,不至于被客户认为不专业。” 茶泡好了,颜如玉先给志成分了一杯,再分几盏给了其他人。 龙翔喝了一口茶,感叹地说:“我去拜访过不少客户,到王总这里最受礼遇,先不说这么多人陪同王总接见我,单就泡功夫茶给我喝这一项,贵公司的领导,素质就显得同别个不一样。” 志成说:“龙总,你有什么合作的想法,就直说吧,我们可以提供机会,同等条件下优先考虑。耿强、颜如玉、李想同我一起共事,财务部的基本业务在他们手上呢。” 龙翔说先来认识一下,如果以后要进行会计检查、会计咨询、税务服务的,他都可以提供,“共享财务中心成立后,需不需要一些外包服务?我们事务所可以培训一些人员,帮助做报账的工作,可以操作成劳务派遣。” “你消息真灵通,连共享中心都知道。这样,耿强,你记一下龙总的电话。今后有龙总所能做的工作,通知他们参与。龙总,你理解一下,公司采购的规定很严,比如外包,不是法定招标的话,肯定要搞比选之类的。我们几个无论多么认可你,也要有这些内控,你才进得来。” 龙翔说明白,能给机会不胜感激。 耿强和颜如玉加了龙翔的微信,李想掏出手机,犹豫了一下,没有好意思加。志成看在眼里,说:“李想,你管税务的,加上吧。不说工作,考证总可以向龙总请教啊。” 只留下罗边疆,志成关了办公室的门,再替龙翔续上茶。志成问:“龙总,你是岳昊介绍来的,我想问问,你同他什么渊源。” 龙翔略略显出不自在,手掌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王总,我希望岳昊给我搭个线,能认识你,不要给你带来不便和压力。我和岳昊有一层关系,我爸当老师,做过岳昊的班主任。” 口音同岳昊一样,贵西省东北部的口音,志成刚才猜他和岳昊一个地方的人。 志成说:“哦。明白了,牵线搭桥,友情帮助。” “王总,我叫岳昊为哥哥。岳昊哥穷娃娃出身,家里穷困潦倒,最困难之时食不果腹。初中在县城上学,没有钱,几乎快缀学了,是我爸帮他,吃住在我家,才度过了难关。没有我爸的无私支持,他上不完高中,不可能进到大学。他很记情,一直念我爸的好。说实话,我那么多证书,其实搞不到客户,没有人帮助介绍,在事务所守株待兔,很难拿得到单子。事务所里同社会上的公司一模一样的,最重要工作非营销莫属,我们合伙人,年年学习营销课程;会计师、评估师,谁能拉来单子,给予重奖。这不,岳昊有时候给我搭个桥,领个路。” 志成记起来,前些年有一次工会搞活动,同采购部金火明坐一个桌子吃饭 ,聊到员工。金火明说,采购部有一位老家在东北部的小伙子,第一次吃虾,把桌上剥虾的洗手水当作饮料喝掉了,喝完还滋滋地咂嘴巴,讲味道没有品出来,犹如猪八戒吃人参果一般。金火明有意隐去了员工姓名,毕竟提到具体的人名,不够友善。刚好旁边有另外部门的人听到,问道:“金总,你说的是不是岳昊?哈哈,食堂吃金钩冬瓜,他把干虾米一个个地夹出来,一边夹一边还说:‘看嘛,冬瓜里有这么多虫子啊?’哈哈,他把干虾米认成了虫子。他真不认识干虾子?” 志成赶紧说:“有个真心帮你的朋友不容易,我只问问。” 罗边疆送龙翔下楼。龙翔留下了厚厚一叠资料,印得美轮美奂的。志成经常收到这种资料,根本看不过来,随手翻了两下,准备扔掉它。营销的苦口婆心,浓缩成图案文字,双手捧到客户面前,一片深情,往往化成一张废纸。 忽然,志成看到了有一页讲资产评估的,心里想着刚才只说会计方面的业务了,怎么没有说评估业务,有些好奇,就有意翻开去瞧。 评估业务的客户中,赫然印着信建公司的名字。 今年的资产评估,不正是“同心”事务所做的吗?自己不分管资产方面的事务,并不关注哪个事务所做的。 这也是岳昊推荐给向阳的吗?这个所一直做了几年了啦?刚才龙翔为什么没有讲? 龙翔知道向阳和自己的矛盾,包括最近表面风平浪静,其实剑拔弩张的气氛?因而不提同向阳有过交道? 龙翔这个年轻人,城府不浅啊。 第7章 国庆(一) 国庆节前两天,正午,志成从机场回公司。已经初秋了,阳光仍然炽烈,从出租车的车窗直射进来,明晃晃耀眼,晒出一身大汗,司机两次调大了车载空调,仍旧没有效果。车子拐到公司门前的浣花路时,两旁梧桐高大的枝桠象撑开的巨伞,略有一些凉意。浣花路上蝉声不断,中午时间不见几个行人。 公司同样在“午睡”之中。 志成轻手轻脚地进了财务部,空调开得足,驱散了全身的热气。不好打扰员工,几乎把行李箱拎离了地面,控制着可能的声响。经过办公区,故意慢慢走过,忍不住往颜如玉的位置上细细看了一眼。电脑亮着屏,没有看到颜如玉,座位格眼的下面,伸出一小截行军床,她应当蜷在那小床上午休。 几个月来,已经习惯了经过办公区时望上几眼。这次出差,颜如玉挺拔的背影,轮廓分明的侧脸,已经有一周不见了。 在北京的时候,常看微信,希望有颜如玉的信息,说点私事最好,工作请示也行,可那头像沉默着,一直没有闪动。没有信息,就去点她的朋友圈,可朋友圈没有一个更新,还是儿子暑期游泳的照片,那儿子是一个双亮炯炯有神、眉清目透的少年 。志成点来点去,时常觉得自己好笑,希望美女能够特殊对待自己,鸿雁传情,连出差也要挂念别个,十分无厘头。失望和好笑之余,心想着“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聊以自慰。 未及洗把脸,中午的倦意击倒了志成,倒在沙发上,就着空调的丝丝凉气睡着了。一点半,大办公区里收拾行军床的声音,没有吵醒他。 醒来一看时间,已经过了两点半了。睡眼惺忪拉开门,看到颜如玉在门口,正折回身去。颜如玉听得开门声响,惊喜回头,“王总,你真回来了?”志成听出了几丝兴奋。 志成说:“等等,我一会儿叫你。”赶紧去洗漱了一下,照了照镜子,检查了脸面和头发,去袁慧那里现了一下身。袁慧说:“黄总和向总去开全省总经理座谈会了,据说,这次会议的主题是‘决战四季度,完成全年目标”。会议要开一天半。” 去叫颜如玉。颜如玉一来就说:“啊,几天不见,长瘦了耶,脸上肉都少了一点。” 志成得意地说:“真的吗?我在北京,早晚凉快得多,每天玉渊潭公园跑步。看样子,我能练成肌肉男?” “获业绩奖,得一人心,中五百万,成肌肉男,据说是中年男人的四大梦想。哈哈。” “是中年男人,还是中年油腻男?你想说我是中年油腻男?” “哈哈,不敢。现在你没有以前胖了,何况你不到四十岁,五十岁以下全算青年,你算青年无疑。” “千万不要让老向听到,他离五十不远了,转眼就到。” 颜如玉说,已经确定了,明天下午到省税务局,税务局的领导已经通知电网公司来人,他们会主持协调会议的。 志成着急赶回来,主要是为了节前同税务局和电网公司的会议。 志成说:“那这次我们请客,不要再推三阻四了。我们把协调会议的时间放在四点,开完刚好晚饭。” 颜如玉低声说:“我把这件事情办成了,今年评个优秀,再干上四级经理,顺理成章吧?” 她脑中的电路无疑接在另外的终端的,想着她的晋升。 颜如玉的试用期结束在八月份。人力资源部发来了鉴定表,本可以交待耿强或李想写个意见,志成想了想,决定亲自写。打了腹稿,设计好版面,规规矩矩一笔一划,直到手腕酸痛,心里骂着人力资源部为什么非要手写体,洋洋洒洒写了几百字,全是溢美之词。试用期鉴定,谈话给颜如玉过目,预想中她会连声称谢,表表耿耿忠心应在情理之中。 哪知道,颜如玉轻轻地瞟了一眼,“有必要写这么多吗?我肯定试用合格,有财务部一个同意的签字就好。你写的长篇大论,谁看啊?” 志成说:“嘿,鉴定表要走入你的档案,你不要当儿戏。” “我没有儿戏。我想写上我的试用意见。鉴定表全被你写满了,找不到地方写了。算了算了,写了也没有人看,不写也罢。” “你还敢有意见?反了你!?” “当然有!我最不满意的,就是你们太忙了,经常加班,以加班为常态,以加班为荣,好像不加班就干不好工作,不加班就不是好员工。我简直没有办法接受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好多个晚上,从办公楼离开的时候,看到那么多灯火通明的办公室,我就会计算明天要炮制出来多少张ppt,这里财务部的灯亮的最久,产出最多。你们真需要那么多ppt吗,真需要加班做出来的ppt?那些ppt,一个人做一整天,在会议上算上领导不到十个人听汇报,长的几分钟,短的十来秒,一翻过去了,恍眼就去,是不是太浪费人力了?为了ppt,工作日加班就算了嘛,节假日还要泡进去,我卖身给了你们公司了吗?” “除了ppt,还有其他意见?” “有!你们的财务全面、复杂,我受尽了折磨。比如,以前打个电话就可以办好的事,现在要发邮件、请流程。大企业换个电灯泡也要发起个流程,我现在见识了。下面分公司说,以后财务共享中心要搞出无数换电灯泡的流程出来。王总,是不是?” 志成无言以对,颜如玉讲得是事实。 “那你这不满,那不满,跳槽到信建公司来,为了什么?” 颜如玉面不改色地说:“职业发展啊。来了半年,第一次在你办公室,我没有好意思明说。我们家一大群亲戚里,只有我没有‘长’字。儿子都快上初中了,当着一个平头老百姓,我于心不甘!” 颜如玉后面说,试用期结束了,她的目标要当优秀员工,要干上四级经理。 志成说:“你想的恐怕不止于此,你在想干财务经理和公司领导!” “当然想。不过有你在,我还是要清醒一点,你想当财务经理,我只好想副经理了。可惜,上次你竞聘没有成功,所有人里,我是最希望你上的。可惜啊可惜!” “原来你希望我上,根本上是为了你的晋升。” “这样想有什么不好?” “那你要做点惊天动地的业绩出来,最好连你的竞争者也交口称赞、不得不服!”志成受了一番奚落,还听了一番雄心壮志的心声,热脸贴上了冷屁股,于是恶狠狠地说了一句,想让她知难而退——贵西省的话形象地称之为“夯退”。 哪知颜如玉“嘎蹦脆”地回答:“好!已经有一个方案,不仅我有业绩,王总你可以在领导那里大吹大擂一番。” 请税务局协调电网公司,让给信建公司转供电开具正规的增值税发票的事情,就是那次讲出来的。 所谓“转供电”,是指信建公司无法直接使用电网公司的电力,需要从“其他主体”搭接电力。而“其他主体”,是指产业园区、综合体、小区物业、写字楼等自用配电设施供电的主体,它们允许信建公司接电。“转供电”情况下,信建公司用了电付了款,拿到的是其他主体的电费交费复印件或盖章的收据甚至白条,没有正规发票,增值税无法抵扣。志成管这个工作,心病多年,一直没有解决。 志成一听,伸出小拇指作钩子比划着,“啊,好啊,办成了,大功一件。我可以替同你拉钩。” 说完这话,志成有点后悔。看颜如玉认真的样子,很可能办得成。真办成了,黄蓄英会同意颜如玉的诉求吗?自己毕竟只是副手,说话不能最终算数;而李想临时负责着税务室,颜如玉想干四级经理,大约是税务室了,李想如何安置呢,相伴着另一个问题。 先不管,办成了普天同庆,有问题另说了。 颜如玉说,请税务局协调,吃个饭必须的,吃完饭最好送个伴手礼。对方不是缺请吃的人,并且刚好在国庆前,送个礼求个气氛,但估计信建公司送重礼绝无可能,有个伴手礼得了。这想法同志成不谋而合。 很久没有请客了,志成没有想到办个招待如此麻烦,连财务也不容易办妥。颜如玉好不容易申请了接待单 ,核定了费用,综合办公室却说餐标已经给足了,不能同意再领酒水,而且综合办公室没有高档酒水,仅有的一点好酒,要替公司领导备着,哪能轻易把仅存的一点炮弹打光。志成问颜如玉,人数是不是可以再报高点,颜如玉撇撇嘴说,已经加了两次人数了,再加人数就不像招待,而像开会了。吃饭没有安排妥当,更不要说伴手礼了。 志成苦笑。吃钱进和李香莲的饭,自己轻松惬意,他们该不会如此这般纠结吧。 第7章 国庆(二) 志成心里明白,如果不是颜如玉动用关系,税务局怎么会亲自协调电网公司。已经答应了颜如玉,绝不能食言。 第二天上午,志成没干别的,全部时间用在安排晚上同税务和电网的聚会。严格地说,聚吃不算协调会,但是聚会却是极其重要的工作,有聚吃,协调不见得成,但是没有聚吃,协调一定失败,公司和公司之间无数次的交道证明,规则和规律如此。 思来想去,找来罗边疆,“请客费用十分有限。你去问问钱进,能不能赞助几瓶好酒,帮忙在寒舍订一个大包间,要大桌的,坐十二个人。寒舍就是今年春节上班第一天,他请我俩那家餐馆。” 罗边疆说:“钱进那里没有问题。要什么酒?” “有茅台最好,五粮液和泸州老窖也行,用头部白酒没有错。给钱进说,务必支持一下,要真酒,假酒千万不要来。” 不一会儿,罗边疆跑回来说:“钱进说一定办好,让你不要担心。他带三种酒过去,任客人选。晚上他到寒舍帮着张罗,做后勤,让我一起过去。志哥,你的需求同我讲就好。” 志成心里一片热呼,真印证了曾智讲的,某些时候,有个好朋友能助一臂之力,解决关键问题。 志成咬了咬牙,对罗边疆又说道:“干脆点,让他把伴手礼一齐准备好。大方点,礼品不要弄得象哄小孩一样,要让我拿得出手!” 志成、颜如玉、李想三人早早到了税务局一处,打算在林海浪处长的办公室先聊会儿天。协调会如同跑步,会前需要“热身”,聊天为必要的步骤。直接到办会议室,拧开话筒就开讲,那不是协调,而是对簿公堂。 志成同林海浪虽然交情不深,但是可算熟人,毕竟开会、汇报,见面多次了,想必颜如玉应该第一回认识。不料,林海浪却先对着颜如玉说:“省局郑鸿局长指示我,要开好协调会,服务好纳税人。小颜,我这次一定使出浑身解数来办好这事。”然后,才转头对志成说:“今天的协调会,电网公司财务部的总经理任骏飞要亲自来,我下了命令的,一会儿介绍你,我说你是‘副职主持工作’哈,显得对等一点。毕竟对方是部门正职,你早点当正职,就没有这个问题了。” 志成很想问你俩先前认识吗,一听林海浪说主持工作,转而尴尬地笑,心里想着,自己真当了正职,管全面工作了,不见得亲自来税务;要来,肯定也是副职陪着来。协调会算大事,黄蓄英出面最好,但她不喜欢这些称兄道弟、拉拢别人的工作,习惯性龟缩在家里,请客吃饭这些事情,旗帜鲜明不愿意沾边。志成这次来税务协调,她甚至没有详细地问情况,任由操持。志成乐得没有人审来问去,更乐得成事的功劳可以全部记到自己头上,协调会前,就没有讲一句要请黄蓄英亲自来的话。 政府开会,讲究身份。黄蓄英隐身,或许林海浪心里十分不爽,幸好没有发作,还体贴地搞了个“主持工作”。志成想到这个,看了一眼颜如玉,颜如玉端着林海浪的茶杯,替他续水,脸上微笑着:“林处,听你的。你是我们的定海神针。”林海浪站起身来抢过茶杯,连说“不敢不敢,我自己来。” 林海浪头发稀少,脑门光亮,戴着黑框眼镜,目光如电。志成印象里,他不苟言笑、不怒自威。税务一处掌握着全省最大的税源——增值税,常向税务领导、财政领导和省政府领导汇报工作,见惯大场面,养成这样的风格并不奇怪。志成为数不多的几次向林海浪报告请示 ,学着他讲话一板一眼,不敢轻易展示“段子手”的本色。 快四点了,电网财务部的人踪迹全无,总经理任骏飞给林海浪来了电话:“林处,我已经到了,在楼下。我在等市场部的头儿杨总。这次协调的事项,要市场部同意才干得成,我一定要拉上他们的。他们出发迟了,要迟到,对不起啊,对不起!” 任何一个公司,市场部总高人半头,电网公司像极了信建公司,并不例外。 林海浪抿了一下嘴唇,摘了眼镜扔在办公室上,一字一句地说:“好吧,电网是纳税大户,纳税大户有资格摆谱,可以迟到。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你们到齐了去会议室,林处长恭候着!” 电话那头,任骏飞慌乱的声音:“我催催他们。” 政府开会,同样在乎开会时间。有一次志成参加税务一处的会议,眼见着几个迟到的人,被关在会议室外不允许进入,直到会间休息,才被放进来。续会时,林海浪一通批评,说此次搞下不为例,下次再有迟到,会给迟到者的单位反馈信息——某某被税务一处视作不欢迎的人,建议今后开会改换他人。志成当时在会场中,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迟到。 四点半协调会才开始。会议桌上,醒目地摆着座牌,写着参会人员的名字,志成的坐牌上果然加了括号,括号里标着“主持工作”。林海浪仿佛没有看到那些名字,先问了电网方面每一个人的姓名,然后无须志成发言,将信建公司三人介绍了一遍。林海浪好记性,颜如玉和李想的姓名、分工、简历讲得丝毫不差,刚才聊天时志成略略提了几句,他竟记得完整。 林海浪说:“今天的协调会,要特别感谢电网市场部的杨一鸣总经理拨冗参加,也要感谢一同前来的两位专家。电网的许多规定,我们不甚了了,杨总你们亲临协调会,一定有助于解决今天的议题。说实话,如果今天只是电网和信建公司两个公司的财务人员开会,如有迟到,这会就不要再开了,但是有杨总你们到现场来解决问题,情况有所不同,我就容忍一下。好了,我们现在开始开会!” 任骏飞涨红了脸,杨一鸣面不改色。这两人看起来年龄均过了五十,头发有些花白,脸皮止不住地往下垮,眼袋突出,在眼睛下长出了一个明显的汽泡,气色却出奇地好,红光满面的。传说电网公司是一个养人的公司。 由志成讲ppt。ppt是李想执笔做的。前两天通过林海浪转发给了电网公司。ppt, 颜如玉吐槽的ppt,志成讲得很详尽。试用期结束谈话时,颜如玉说辛苦做的ppt,演讲的时候“秒射”——这是志成的归纳,是对ppt背后的辛勤付出的亵渎,此话久久回荡在志成的耳畔。志成于是把ppt尽量讲得声情并茂、引人入胜。林海浪中间插话点评 ,任骏飞频频点头。 轮到杨一鸣发言了。他开门见山地表示,不赞同收据和发票复印件在供电局营业厅换开成增值税发票。给出了理由,信建公司用电本应该向电网报装且挂表,现在从一些单位和个人电表上接电,这些供电的单位和个人就算“非法转供电”了。这些非法转供电往往加价收取,电网打击还来不及,怎么可能给“非法转供电”开具正规的发票呢? 志成左右手边分别坐着颜如玉和李想。话音未落,颜如玉笔直地站起身来说:“杨处长,你好!刚才林处长介绍了,我是信建公司的税务会计,姓颜,叫颜如玉。打击非法转供电,是国家一项政策和行动,我们非常赞同。但是准确地说,国家打击非法转供电,不是要取缔转供电,而是转供电中的非法加价。转供电形成的原因很复杂,社会上普遍存在,而且将会长期存在。我们信建公司的项目,有的在老旧小区,有的在荒郊野岭,哪可能处处向电网报建?举个例子,林区建一个监控点,只能从监控点附近的农户家接电,如此成本最省,如果非要去电网报建挂表,成本噌噌地就上去了,哪承受得起啊!这么报建,电网公司难道满足得了?想必不敢接招的吧。因此,确定无疑,国家要打击的,应该是转供电中的非法加价行为。对此,信建公司欢欣鼓舞,乐见其成,因为我们也是转供电中的非法加价行为的受害者。国家有了这个政策和行动,我们今后碰到必须用转供电方式接电的情况,谈价钱比以前没有这个政策和行动时,主动得多了。结论是,杨总你讲的打击非法转供电,同我们主张的转供电换开增值税发票,完全不矛盾。” 杨一鸣说:“现在允许挂一个子表,就是电表户名维持原来的单位和个人,信建公司可以在原户名下面单独计费。” 颜如玉看了一眼志成,志成明白她要“单挑”,给了一个鼓励的眼神。颜如玉于是说:“杨总,你可以统计一下,全省现在有多少子表,有多少子表在正常运作? 你可以公布一下数字嘛。如果那些单位和个人都允许你挂子表了,那转售电非法加价的问题,就不存在了啊,不是达到了国家想要的目标了吗?我可以说,挂子表这样方法,多存在于臆想之中。原谅我说话太直。” 林海浪说:“讲得很有道理。” 杨一鸣没有马上接话,停顿了一会,说:“加价部分要开票,这个不行。有障碍,搞不成。” 志成再给了一个鼓励的眼神,颜如玉乘胜追击,清了一下嗓子,要巩固刚才的胜利,又说道:“王志成副总讲了,哦,他现在主持财务部的工作,我们把收据、发票复印件换开为正规发票时,会把非法加价部分剔除出来,我们有算法的,电网公司可以验证。如果把非法加价都换成发票了,不说你们电网,就林处长这里,也不会放过我们,因为造成了税源流失嘛。” 杨一鸣挠着头,“美女,美女,按你们的想法,换开发票在电网各个营业局所的网点操作,我们每月要做手续,流程长,非常麻烦,我们网点搞不清你们提供的资料的真实性啊。” “这是操作层面的问题,好办得很。杨总,还有林处长,外省已经对信建公司类似行业的换开发票问题,出了文件,现在已经在操作了,我们省未必与之有大不同,硬是操作不了?注意,不是一省,是多省。外省的电网和税务能出文件能操作,我们贵西省就不行?换开发票对于我们公司,能省十多个点的用电成本,这个收益巨大。如果电网不出政策不操作,是不是说明贵西省的营商环境不好?” 杨一鸣改为摆手,“美女,不要扣帽子。”估摸电网公司的市场部负责营商环境的工作,杨一鸣赶紧制止颜如玉的说法。 杨一鸣继续抵抗,说这个政策给信建出了,影响是全省性的。其他省有先吃螃蟹的做法,他管不了,他只能考虑贵西省的情况。 会议陷入了僵局。 林海浪说:“杨总,你既然要坚持你的意见,那今天协调会没有取得预期成效,我不赞同,下来会给局领导报告,电网公司采取了不配合的态度。今后,电网要我支持什么,我也会有所保留。这样吧,信建公司王总,你们代拟一个会议纪要,把双方的发言要点记要来,记住把影响营商环境这一点着重写出来,我重点呈报。好了好了,瞎忙一下午,散会散会!” 志成这边三人,高声说行,“按林处长的指示办!” 任骏飞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一把抓住杨一鸣的手腕,“老杨,林处长对我们电网的工作很支持的,以前他管征收,现在又管税政。今天协调这个事,有充足的依据,你不要把门关死完了。” 杨一鸣拨开任骏飞的手,“老任,这个政策,是电网公司‘三重一大’要决定的,我们俩在这里怎么敢定?社会上同信建公司一样的,有巨额转供电的公司多了去,政策口了一开,各大行业都要找上门来,会应接不暇的。” 志成走到任骏飞和杨一鸣旁边,小声说:“任总、杨总,吃个工作餐才回去吧。工作餐上大家再议一议。我们争取把林处长拉着,一起去,当作国庆节前聚会,好吧?” 杨一鸣双手往外推挡,“今晚约了人,我们改天吧。任总代表吧,我先走了。”对着林海浪拱了拱手,夹着公文包径自快步走了。同来的两位专家紧随其后,闪身而去。 第7章 国庆(三) 林海浪叫上两位副处长一起去寒舍。志成陪着,走出税务局大门坐车。“杨连长”亲自出马,开着商务车迎送。颜如玉和李想在另一辆车上,引导着任骏飞和助理的车子前往。 微信里有好多未读信息。开会的时候,一直没有看微信。趁林海浪在首长座位上闭目养神,志成点开手机,迅速地扫了几眼。在财务部的大群里,李想发了好几张协调会现场照片,有会议全景正襟危坐的,有林海浪主持会议开门见山的,有志成和颜如玉慷慨陈词的,宣传工作成效的意思。奇怪的是,只有耿强和罗边疆点了赞,其他同事沉默着。财务部的微信大群,说白了,用途有两个,一个是用来说“收到了”,另一个就是用来点赞。点赞廖廖,志成有些奇怪,定睛一看,马上明白了原因,自己发言的特写照,座牌上赫然出现了“主持工作”四个字,正因为这四个字,没有几人敢点赞。志成心想坏了,这只会让人联想起同黄蓄英的竞聘。 李想这么不小心,十分犯忌,虽事出有因,但怎么好在群里解释?总不能自己跳出来说,解释林海浪为了便于开展工作的权宜之计吧。黄蓄英被扶上正位后,自己对她表示的合作和听从之意,这下可能要归于零了。李想啊,毕竟还是小姑娘,发照片时脑袋里少一根弦,不成熟之处,正在这些细节。 志成正想着,惊见黄蓄英冒出来点了一个赞, 配上了一个大大的笑脸,笑脸下面,剪切了主持工作的截图。志成松了口气,黄蓄英在自我解嘲——俗话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她用笑脸的方式,表示没有把座牌放在心上。 寒舍仍旧不“寒”,门庭若市。初秋之夜清幽,花木更显繁盛。几株高大的银杏增加了夜色的浓度,树干上挂上了红色的灯笼,红晕的灯和着傍晚的蝉声从窗户传到包间。 服务的旗袍美女,似曾相识,志成依稀记得,她是上次的迎宾,罗边疆跟在身后叫欣赏身材的那位。现在在场人多,不好问起,问美女面缘这种问题,本来就很低级,只会惹人笑话,更何况有颜如玉和李想在旁边见证。掺茶时,冷不丁听得旗袍美女大大方方地叫:“王总,欢迎再次光临。”志成猛地一惊,“啊,你记得我来过?” 旗袍美女扑哧一笑,“记得记得,您姓王,贵宾,我记得的。” 说完又是莞尔一笑,笑有七分,露着六七颗牙。旗袍美女刚一转身,颜如玉在旁边用眼睛剜志成,低声地说:“傻瓜,这是套路。问问谁请客,自然知道你姓王姓张。凡来的人,说又来了,你听着舒坦,总之不会错。套路,你还当真了!” 餐饮娱乐场所的美女看起来都差不多,哈哈。如果美女会套路,可以无往而不胜。差点上当了,志成哑然失笑。 一群人喝了会儿茶,闲聊了一阵,说话中没有工作。到了开餐时间,志成请林海浪坐了主位,然后再请任骏飞坐在林海浪右手边。林海浪并不谦让,任骏飞却推让了半天,意思要坐左手边。志成说:“我们团结在林处长周围。你是我的‘甲方’,年纪又长一点,坐右手边没有错。”林海浪指了指座位,没有讲一句话,任骏飞见状,老老实实坐下来,好像协调会没有得出结论,心虚了似的。 志成说:”林处,请示一下今天喝什么酒?我们带了三种酒 ,是真酒还是假酒, 我是搞不懂的,要请林处品鉴一下。” 旗袍美女一闪身,亮出身后木质的小推车,茅台、五粮液、泸州老窖在推车上各摆了两瓶,在射灯的照射下炫出美轮美奂的光彩。 “今天是你们两个公司探讨工作哈,不是请我。任总你来定吧。”林海浪说。 任骏飞说:“两个公司工作关系,本来不应该喝酒的,今天开会迟到了,我要自罚一杯,所以必须喝。茅台就算了吧,喝五粮液,我习惯这个酒。天气还热,选低度的吧。” 志成说,“好。我们相互做良师益友,不做损友,任总,你们的车钥匙交出来,我这里安排喝酒后的代驾,一直送到家里的停车位。” 任骏飞说志成想得周到,同助理一起交了钥匙,果然先自罚了一大杯白酒。 志成不胜酒力,但想到有求于税务和电网公司,所以频频举杯。三轮下来,所有人面热耳酣,话自然多了起来。 颜如玉向任骏飞敬酒,志成听到她在喝多少上讨价还价,“任总,我酒量很差,但是今天你把市场部杨总请过来,对我们倾力相帮,万分感谢,这部分工作我才接手,工作干得稳当不稳当,全赖收据、复印件换开正规发票这件事了。我尽全力,喝这半杯,任总您干了吧。” 任骏飞脸上变得比开会更红润,笑说着:“小颜啊,哦,颜如玉,名如其人啊,你今天在会上子弹很多啊。” 颜如玉对着一桌子的人,大声说:“我今天的发言,核武器还没有放出来呢。” 一桌子的人全听到,停止了动作看向颜如玉和任骏飞,林海浪问:“什么核武器?” “我想问任总,今天把杨总拉到会议上来,是不是做挡箭牌的哦?任总和杨总,会不会在演双簧,让我们的事情搞不成?” 志成端着杯子的手抖了一下,酒洒掉了半杯。颜如玉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说啊。 任骏飞发了一下征,哈哈大笑起来,“美女,你太厉害了,这核武器要炸得我粉身碎骨啊。但是,我没有挡箭牌,也没有双簧。任何一个公司,业务和财务都是一对矛盾,所谓业财融合,只能提提而已,业务和财务很多问题上看法不一。杨一鸣他们担心,政策一出,不仅要增加电网一线员工的工作量,而且波及到其他行业上门来要政策,甚至要承担验证数据真实的风险。他们同信建公司的财务要规范、要降低成本的想法,完全不同。” 颜如玉立即说:“但愿没有挡箭,没有双簧。任总,不要批评我啊,我一沾酒就醉了,乱想的哈。这么说吧,什么时候给我们把政策搞下来。您给个准信,我连喝三杯,满的三杯哦!” “你喝了三杯再说!” “不干!不干!我不会上当的。” 志成立即接过话说:“林处、任总,我们安排一次学习嘛,到已经出台了政策的省去走一走,比如浙江、江苏。这些省的新政策,已经运作近一年了。电网公司看到case,贵西省的政策能不能出,就简单了嘛。” 任骏飞对志成和颜如玉说:“出去学习是个办法,我赞成。王总,美女,你们两个的双簧才唱得好啊。小颜美女,你真厉害啊。我要同你喝三个满杯。” 林海浪说:“有其母必有其女,小颜这么厉害,是有一个厉害的妈。” 任骏飞说:“小颜妈妈是谁?” 颜如玉在一旁大叫:“林处,我的工作同我妈没有关系,不要提我妈!” “好嘛,我不说。” 志成听得明明白白。原来颜如玉的妈妈才是高官,一直在猜她爸爸如何如何,陷入了思维误区呢,男权社会里,难免。想想颜如玉办事说话的气质,有个偶像妈妈,再合理不过了。晚上回去查一下,省委省政府的头头,有哪个是女的,不就清楚了吗? 李想在餐桌上,一直没有怎么讲话,默默地夹菜吃。对比颜如玉,小姑娘就像一只丑小鸭,志成看在眼里,来不及安抚她。她象征性地同所有的人喝了酒 ,等到酒局到了尾声,端了一满杯酒走到志成面前,小声说:“王总,我敬你一杯。” 志成说:“给林处、任总都敬了?” 李想说:“连如玉姐都敬了。今晚最后一杯,专门敬领导。先向领导检讨,开会的时候,我连话也没有插上,本来准备好了的话,事到临头没有说出来。今天没有谈成,我觉得工作没有做好。” 志成说:“你千万不要这么想。会议材料是你做的,很到位。会议上我发言了,就当你发言了。这种事情,是两个利益集团间的事情,不会一帆风顺的。你经历多了,自然会明白。” 志成同财政、工商、国土、工信、通信这样的部门和行业合作过、抵抗过,李想的工作经历里,缺少这些课程。在学校里,没有老师教志成,全靠跟着领导学,全靠在实务中摸爬滚打,没有想到,在年轻人面前,可以自称“老江湖”“老司机”了。 “谢谢王总安慰。有玉如姐在,这个事情还是大有希望的。我搞了这么久税务,从来没有同林处长这样级别的高官坐一个桌吃饭。我知道玉如姐有特殊的能量。” 说完,自顾自地满杯喝下,不等志成反应,坐回到座位上。 酒喝了一瓶,林海浪说不再开第二瓶了,打住打住。此话正合心意,志成表面上仍说:“林处,酒不好?”林海浪说:“酒是真酒,可不要贪杯。你们猜,全国的头部白酒,最大的卖点是什么?” 大家说我们哪知道啊,林处长管税收,接触到高端低端白酒企业不计其数,对此肯定稔熟。 “说起来好笑,头部白酒最大的卖点,明白无误的,变成了‘不口渴、不上头、不伤肝’!这‘三不’竟然成了一款好的白酒最重要的指标!你们说,是不是很幽默?” 大家一想果真如此,纷纷会心一笑,于是停了酒杯。 伴手礼是每人两盒东北野人参,红色漆面的盒子,扎着蓝色的绸子。野人参没有几两重,盒子弄得沉甸甸的,因为这包装这重量,拿着盒子,一股强烈的药味仿佛钻进了鼻孔似的,感到货真价实一般。马上要过中秋国庆双节,野人参作伴手礼应景,只是两盒的价钱,算起来要过千元,钱进不声不响办好了。 拿上伴手礼,志成先送林海浪和两位副处长,安排“杨连长”开商务车先走,然后再送任骏飞和助理分别上了私家车,叮嘱代驾务必送到车库的车位上,决不能送到小区门口调头就跑,那样情况下车主只要踩一下油门,必算酒驾。任骏飞说:“呀,信建公司训练有素呢,吃完饭还管得如此细致,佩服佩服,感动感动。”说话之时,拉着颜如玉的手一直不放,略有醉意。 颜如玉脸蛋红扑扑的,一把抽出手来,背到身后,对着任骏飞说:“杨总的那一份伴手礼,我明天亲自送过去,就不劳任总你们代劳了。”挥手再见,优雅的兰花指晃动着,像夜风中的花。 志成还在叮嘱代驾,不能只到小区门口,一定要送到停车位为止。代驾发动车子,任骏飞摇下了车窗,借着酒意喊道:“好厉害的美女!好一对双簧!” 车子走远,余音不绝。 第7章 国庆(四) 隐约的说话声和脚步声在身后院子里,寒舍门口一下子安静下来。弯曲的甬道,歪斜的篱笆,昏暗的烛火,唧唧的虫鸣,天上一轮月亮洒下淡淡的清辉,薄薄的雾气浮在草木间,猛地感觉到了几丝凉意。 颜如玉以手抚额,仰着素净的脸望望月亮,轻轻地说:“良辰美景无人赏,你我正在为党国工作呐。唉,求人如吞三尺剑,今天莫得办法,必须端酒杯的。喝了酒,不舒服。真是吃公家的酒,伤自己的身。晚了,我们快回吧,待在这里被人撞见不好。” 志成说:“对对,走吧。这在门口,目标太大。上回在粤海轩同两个朋友聚会,居然被你看见了。” “哼,那次不要同今晚相提并论好吗?你那次是私事,这次可是公事,这可是公司的商务宴请。” “你这样讲,只能说明,你到粤海轩同样是私事。” “今天吃饭安排得挺好,强过私人请客。”颜如玉岔开话题说。 寒舍木板门歪斜着,门后站着迎宾小姐,“吱嘎”一声拉开,志成和颜如玉进了院子。说好罗边疆和李想帮助钱进收拾残局,先结完账,再往地下车库搬动剩余的酒水和礼品。没见罗边疆等人的影儿。 志成碰了一下颜如玉的手臂,光滑的肌肤传来绸缎一般的感觉,“能不能告诉我,你妈妈是谁?林海浪他们都知道,我作为你的头儿还不知道,说不过去吧?”干脆直接发问,免得晚上回去还到网络上查来查去。 颜如玉犹豫了一下,“可以告诉你,但是你要保密。公司里只有万总、徐总和人力资源部赵耀三个人知道,另外黄蓄英总问过,我如实报告了。可以想见,肯定有人正在猜我。我不想搞得沸沸扬扬的,好象我因此得了好多便利一样。凭本事吃饭,不想有误会。” 她拢了一下齐肩的短发,。 志成竖起耳朵,听颜如玉说道:“操、千、曲。广播操的‘操’,百千万的‘千’,乐曲的‘曲’。” “哦,操千曲?这个名字有讲究的吧?” “诗人王总,不知道出处吧? ‘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出自《文心雕龙》。” 志成拍手叫绝,“你们母女的名字都是浓厚的文化啊。”一边称赞,一边在脑袋里快速地搜索着,省里哪个高官叫“操千曲”。“操”姓特别,想不起对应何人,再想想,还是不知道是谁。志成不想让迷团过夜,随即问道:“你妈妈的职务是?” “妈妈原先一直在宣传部,这几年是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在媒体上一般看不到的。你能看到的信息多是组织部部长的,常务副部长不见诸于媒体。”颜如玉看穿了志成的疑惑。 哦,原来如此。 志成不知道常务副部长的职权有多大,公司领导万立豪怎么就言听计从,税务局长郑鸿怎么就有求必应。不好直接说出疑惑,搜肠刮肚想如何趁热打铁问个明白。 “保密,王总。半年多了,一直不想说。跳槽过来,想靠自己本事,可是不靠老妈,不好打开局面。引得你问来问去的。” 志成正想回“当然保密”,忽然,看到一个人影从从颜如玉的背后走过来,离着一米远停住了。颜如玉说完话,准备挪步去找罗边疆,一转身同男人打了一个照面。志成和颜如玉同时看清了,那男人头发稀疏,几乎谢顶,长着一个大鼻头和一对招风耳。男人盯着颜如玉看了两秒钟,上前一步,双手抓住了她的手臂。 “如玉,你在这里!几个月没有见到你了,为什么老是躲着我!?”谢顶男人叫道。 颜如玉变了脸色,用力晃动手臂试图摆脱,嘴里说:“孟总,你放开。这是公众场合,你放开!” 谢顶男人没有松手,“如玉,如玉,给个机会,我们再谈谈。” “在粤海轩就谈完了,没有什么好谈的了。把我抓痛了!叫你放开!”颜如玉的身体往志成身边靠过来。 “那次我没有同意!” 志成见状,似乎明白了怎么回事,冲上去猛地推了谢顶男人一把,说:“滚!” 谢顶男人猝不及防,松了手,眼里放出恼怒的光,准备往志成身上凑过来。 “你是什么人,敢管老子的事?” 这时罗边疆、钱进、李想三人地下车库出口冒出来,他们正在找志成和颜如玉。罗边疆和钱进象天神一样,抓住谢顶男人,一把推到地下,谢顶男人一屁股坐地下,翻滚半圈,“哎哟”叫几声。 寒舍的服务员闻声聚拢过来,有女生慌张地叫:“快叫主管!” 颜如玉拉了志成和李想的胳膊,“快走。这家伙叫人来就糟糕了。” 钱进对着地上的谢顶男人挥着拳头:“敢叫人来?你试试!” 颜如玉并不认识钱进,只对罗边疆吼:“千万不要动手,快走快走。”拉着志成和李想往地下车库口子走去。 过了一会儿,罗边疆和钱进跟了上来。 第7章 国庆(五) 设计院在老城区一条小巷子里,两旁餐饮店、按摩店、日用品店、衣帽店林立,行道树系着绳子,挂着各式各样的小商品,地摊摆满街沿,塑料凳子随处散放,拦路做着买卖,叫卖与还价之声不绝于耳。国庆中秋双节前属旺季,节日气氛带动了交易,人流车流横亘在前,志成的车子开得磕磕绊绊,到了约定的时间,还没有看到设计院那个古旧的铁门。 芳芳打来电话,“慢点开,不要急。我在大门口等你。慢点啊。” 志成心里有点窝火,没好气地说:“我急什么呀,不就送个礼吗?分别是你在急。”说完把手机往副驾驶一扔,不管芳芳的反应。 芳芳一直在说,设计院的人员分流方案早前两个月前就确定了初稿,她的岗位前途莫测,列在分流人员名单的可能性超过50%,但不知为何,最终结果迟迟没有公布。芳芳每天愁眉不展,唉声叹气。志成问领导有没有找她谈话,如果要下岗分流甚至辞退,总该同当事人提前沟通一下吧。 志成说:“按劳动法,经济裁员要提前向员工说明情况,听取意见后,再向劳动行政部门报告 ,方可裁员。设计院没有经过这些程序,也敢裁员?” 芳芳一听这话,腾地火冒三丈:“王志成,你日子过得太好了!不关心我就不说了,天天在办公室开会、看报表,社会上的常识都没有了,叫我怎么说你呢。要开掉一个人,哪按什么劳动合同法办事?你那说法,简直是脱了裤子放屁。开人简单得很——公司立马不给你派活,定个最低生活费,仅比最低工资标准高一丢丢,拖着三两个月才发到你银行卡上,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谁熬得住?设计公司马上要开人了,一派风平浪静,该续签的劳动合同照样续签。到时候员工要走,算主动辞职,把你逼走了,公司一分钱赔偿金都不会出的。书呆子啊,王志成你就是书呆子。” 这样的对话,从五月份以来,搞了好几回,每次闹得气鼓气胀,不欢而散。芳芳最后说开了:“怎么着,你也应该到设计院找找我的头儿,提前打个预防针吧。真把我给开了,上哪儿重新找工作?赖在设计院,钱少就钱少,至少可以养活自己。我失业了,一个家全靠你啦,真让我们一起受穷?到时你没有怨言才怪!” 志成说同设计院领导不熟,打过交道的设计院副院长洪升,兼着集成分院的院长,并不分管芳芳所在的土建分院。芳芳又骂:“ 你好歹是信建公司的财务副总,对人说起体体面面的,可这体面有什么用?找个人还难啦?你给个单子给洪升,本来就有照顾设计院的意思,不找他找谁?不错,洪升不直接管我,设计院的班子成员,难道不可以带个话?你死脑筋啦?” 志成想说他给的单子太小,不是上千万上亿的项目,填不满设计院饥饿的胃口。声音哽在喉咙里,半天没有吐出来,一说芳芳还会炸。 心里不管有多少个不情愿,为了芳芳还得开口求人,而且芳芳说得有道理,求人根本上是为了志成自己。志成打了几次电话给洪升,洪升每次先等志成说个够,然后以叹气回应。洪升说设计院自从离开了省里信建公司的大体系,像被遗弃的婴孩,失去了庇佑,眼见得活不下去;没有了以前的保护和倾斜政策,设计院和一众社会上的公司平等竞争,处于倒死不活的状态;他没有分管芳芳,就算管着,这次人力资源的优化调整,也爱莫能助,因为名单是集体讨论定的。 隔几天,志成赔着笑脸重新电话,提起去年搞共享中心的“咨询”项目,千辛万苦维护着设计院的利益。如此三次,洪升才略有松口,说法改成“最好找找苏副院长,我做不了主的”。说了这一句,赶紧补上一句:“需要你自己去找,我带不了话。开会时说了,优化人员是设计院的重要决策,经营班子成员带头维护,不唱反调。” 苏副院长叫苏烽火,同洪升一样是副院长,兼着土建分院的院长。洪升相当于一点忙不帮,把皮球踢给了另一个人。 志成眼见无望,学着芳芳一样来了火气:“洪院长,开会的时候,你就不能提一下,我夫人这种情况,应该照顾?一来我们两口子都在信建系里,二来我好歹是设计院的客户,单子不大也算客户,以后有单子还可以考虑给你们。决策不就是找到理由吗?但凡你提一下,芳芳会安全很多,我会感激不尽。” 洪升电话那头语无伦次,尴尬地解释:“你这种情况设计院有好几个,考虑不完呀。一把手定了,不好提。” 志成只得改弦更张,毛遂自荐去找苏烽火。断断续续拨了半天电话,直到中午,苏烽火仿佛自睡梦中醒来,电话回过来,高傲地问:“谁啊?干嘛打这么多次电话?是诈骗骚扰电话我举报你。”志成早作了一番心理建设,不能计较对方态度,轻言好语作了一番自我介绍,心里担心苏烽火摆出架子,说员工太多了,不认识芳芳,更不知道芳芳有个在省公司财务部工作的副总老公,自己被怼了该如何继续。 还好,苏烽火承认耳闻过志成。志成松了一口气,但苏烽火的拒绝更直接更生猛,把志成给的任务推得干干净净,“王总,失敬失敬。你这事情太难搞 ,我莫得办法办。土建分院没有单子,活不下去了。举个例子,前两年高原市分公司的监控点项目,我们再三争取,汇报信建公司,让设计院搞一个设计施工一体化承包,就是通常所说的epc。可是信建公司非要搞招标。这一招标,把我们彻底搞掉了。我们价格是高一点,可稳当啊,原来同你们在一起的,相互知根知底,价格高点有什么关系呢?我们没有中标不要紧,可你看看,监控点项目搞出了职务犯罪案,让我们去做,肯定不会发生这样的情况。算了,不提了,招标的事,说起来全是泪。哎呀,没有单子,我这个院长的帽子戴不稳,今天睡下去,明天起床来,说不定就被取掉了!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实话告诉你,我已经准备请辞职了。你家李芳芳是去是留,恐怕不经我手上办理了。对不起,爱莫能助!” 志成说党国的事情,怎么离得开苏院长这样的精英。电话那边就称有事,急急忙忙掐断了。 八月份,盘算了两次,志成同芳芳通了气,看样子分流名单中八成有芳芳,一旦公布,更不可能挽回。必须防患于未然,于是筹划一番,鼓足了勇气,踩着下班时间点,跑到设计院去拦两位副院长,邀请到旁边饭店吃个便饭。拦人前,志成先打了电话又发了短信,均受拒绝,警告志成不要行动。见到志成来了,如避瘟疫。不到下班时间,洪升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理会志成的追击电话;苏烽火加班迟走,让志成干等了一阵,夹着公文包自顾自走了,志成在身后怎么叫也不应承,志成觉得再多叫两声,会让设计院里的人误认为是来催账的了。志成同他们两位过从很浅,不好拉拉扯扯的上强度,只得放任自流,毫无办法。 志成去请副院长时,芳芳在饭馆那边接应,见志成一个人疲沓地走来会合,明白事情不顺,赶紧退了订的座位和下的菜单,故作轻松地来拉他胳膊,“算了,不吃饭,我们还省钱呐。”饭馆方面不满,说几个菜已经备下食材了,不能退,退掉有赔偿,芳芳大着嗓门争吵。吵了几句,芳芳眼眶有点湿润了,脸色一片灰黑。志成拦路请人不成,自尊心上过不去,本有些火气要向芳芳发,像埋在火山口下面抑制不住喷发的岩浆,看到芳芳为了几个菜钱争吵,强忍住了脾气,和颜悦色地说:“我们俩自己吃,吃不完打包回家。” 心里不由心痛起芳芳来。这几个月自己忙着手上的事,对她的事情,终究用心不够,工作以来自己顺顺当当,夫人相反,境遇不好,恐怕很难真正体会她的心境。 小饭馆扔出几个饭盒的时候,芳芳的眼泪流了下来。志成说:“你不是说,我们比一般人好些吗?流眼泪干嘛。” “你的工作稳定就好。我真怕没有工作。”芳芳擦着眼角说。 今天去见设计院的一把手蒋俊杰,志成估摸不会吃闭门羹,心里稍稍安稳。这是黄蓄英出面的结果。九月份,芳芳对自己态度越来越好,但心情越来越坏显而易见;对自己说话字斟句酌,对女儿狂风暴雨。志成终于想到,让黄蓄英出面给设计院打个招呼,代表财务部的“官方”意见,给些压力。前天上班,志成跑到黄蓄英在办公室,吞吞吐吐讲完情况,黄蓄英着急地说:“为什么不早说?工作这样的大事,耽误不得。真定了名单才麻烦哩!”当着志成的面,黄蓄英抓起座机就打,好像在处理自己亲属的工作一般,志成霎时非常感动。 黄蓄英在电话里,对蒋俊杰粗声粗气:“蒋总,怎么搞的?财务部副总的家属不能照顾?普通的员工家属,我就不说了,可志成是我的左右两臂啊。我就不相信,你设计院非要动芳芳,不动她,或者少动一个,对设计院有多大影响?哪怕你现在归北京直管了,我们还是一如既往的支持你们,签合同、付资金,哪次跑慢了?就拿志成来说,去年搞共享中心给了一个五十万的咨询项目,你们忘了,还是嫌小了?我知道,上市以后,你们对信建的工程、维护、it部门有意见,说他们不念旧情,曾经在一个战壕里摸爬滚打全记不起了,我且不说对不对,就算你们说得对,这账也不要算到我们财务头上啊,冤有头债有主…….” 志成听黄蓄英在电话里吼叫,印象里从来没有见过。黄蓄英变得亲切起来,变成了可以信赖的大姐,她松驰的脖颈肉,变成慈祥与和善的象征。 黄蓄英放了电话对志成说:“蒋俊杰说他不清楚情况。我不知真话还是假话。他说马上去了解一下。我想,这事打了电话还不够,要办妥帖,尽快当面找将俊杰再说说,如果他没有松口,我替你去找徐度总干涉干涉。” 志成带了礼物,将就昨天钱进给的野山参,又掏钱买了月饼和茶叶,准备了三份放在后备箱里。终于到了设计院门口,芳芳跑出来接管了车子。设计院的停车场太小,不提前安排接应,车子停不下。设计院每三个月抓一次阄,官兵平等,抓到停车位的,可以到院子里停车九十天,没有抓到的,哪怕你是设计院的正职院长,车子来了照样被拦在院外。芳芳坐地铁上下班,其实别无选择,钱进说要给个电动车开,分明没有做足功课,而且芳芳当务之急是保住工作,开车这档子事遥远得很。 交钥匙的时候,志成指指后备箱,芳芳会意说:“我先搬到工位上,找机会送到领导的手上。” 黄蓄英打了电话,待遇果然不同,洪升和苏烽火迎到楼下,财务经理小李在两人背后,怯生生地叫一声“王总好”,他们三人陪着去蒋俊办公室。 上电梯前,洪升拉了拉志成的胳膊,眼光游离地看向地面,“王总,有个情况呢,我想想......还是要告诉你,你不要生气......\"。后面的话像旧式录音机卡住了带子,半天没有出来。志成预感“有妖”,嘴上说道:“ 我们两兄弟间,生什么气?” 洪升没有回避苏烽火和小李,“那就好。按我们设计院的安排,我电话过省公司各个部门的头儿,问在此次分流工作中,有没有家属需要照顾的......” 志成“哦”了一声,“黄总你问了?” “不,财务部我问了向总。平时我们同他联系多,开会见得也多,所以找的他。他说没有。” “怎么可能,他又不是不知道我家芳芳在设计院 。”志成心里一紧。 “可能......可能他搞忘了。我电话完,设计院才定的名单。设计院还要仰仗着省公司,我们动人,一定是深思熟虑的......” 志成胸膛里像火山的岩浆,突突地跳动,几乎喷薄而出。 洪升说完,抬头看看志成的脸色,说:“一会儿见到蒋总,别提这个。一方面他专注技术,另一方面他怪执行不力,一定要批我们。我们把芳芳的工作,处理好。你别怪我,事情过去了,结果好就是了。” 志成嘴角一阵抽动,想起其中所受的折腾,拳头紧捏,想砸向某人。 电梯停着等待,苏烽火轻轻推了推失神的志成,“蒋总等着呢。” 未进办公室,一股茶叶香气钻进了志成的鼻孔。蒋俊杰迎了出来,握手变成了拉手,请志成喝茶。 志成在电梯里极快地恢复了脸色。他想谈正事,喝了一杯茶,急于说明来意。蒋俊杰抢在他的前头说:“王总,听说你是财会方面的权威,有问题要想请教你,正好你上门来传经送宝。” 蒋俊杰执掌设计院多年,走南闯北,同集团和多个省的领导来往密切,有一年拿过锦城市的十大科技风云人物,在行业外名头不小。进门看到蒋俊杰,脑门平阔,发际线很高,一根根的立发竖着,整齐地向脑后倒去,智慧逼人的风格扑面而来。志成几乎没有同他面对面交涉和讨论过问题,一听请教二字,身体不由感觉僵硬,连说:“不敢不敢”。 “有三个问题,一是怎么国外项目赚到外汇弄回国内,二是工程建设的内部定额如何建立,三是销售前期费用怎么处理更恰当。” 志成哆嗦了一下,“蒋总,你这课题太高端了,我恐怕回答不了。”在信建公司,财务实务里没有这些这些课题啊。 蒋俊杰似乎真对这些课题感兴趣,没有理会志成的回答,一副沉思状,继续说:“集团同我们讲,东边不亮西边亮,国内设计市场增长不足,必须到国外开拓市场,尤其是中东、非洲。这战略我赞成。我已经搞了几个项目,资金垫了两个亿了,三年多时间里,只有钱出去,没有钱回来,设计院哪架得住这种“抽血式”的发展啊,比不得信建公司资金雄厚啊。国外项目团队说赚了,报表数据相当精彩,一问赚的钱呢,说弄不回来,实在要回来,有一个途径要走地下钱庄。我的财务搞不懂这个。王总,这课题太复杂了,风险大,所以想请教你。” 志成只有附和,“是是,现金为王嘛 。”财务经理小李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内部定额的问题,同样急迫。每次或招标或比选或谈判,甲方宣布我们命中之时,就是项目经理和财务部必定干架之日。财务说,项目有利润,要交给公司,项目经理争辩说,做不出利润,不愿意做,硬要我接,只会给一个亏损的结果。争来争去,最后搞成什么样呢,财务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对项目扒层皮,留个15%的毛利率,项目经理必须接住,搞成一刀切了。我时常想,这样也太粗放了……” 志成听得一愣一愣的,看看洪升和苏烽火,他俩若无其事,志成不敢乱接话。 告别的时候,志成试图提起芳芳的工作,不能正事不说就回去了呀。蒋俊杰看他欲言又止,马上回应道:“你夫人的工作,我们会考虑的。设计院在信建那边有什么打单付款之类的事情,我们少不得麻烦你,相互支持嘛。只是你要保密,我这里员工家属在信建公司的,有好几个,全部找上门来,抵挡不住!” 志成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头脑里一轻松,思维活跃起来。记起刚才说蒋俊杰说有三个问题,可分明只说了两个问题。在办公室门口同蒋俊??握别,问道:“蒋总,销售前期费用那个问题,你说一下,我回去想想,三个问题一起汇报我的看法。” 蒋俊摆摆手,“那个问题太敏感了,以后有机会详细说。” 志成忽然觉得有点对不起设计院,人家承诺了芳芳工作稳当,自己对着三个专业问题,却一个没有回答上。志成怀疑,最后一个问题,是蒋俊??看到前两题没有主意,不相信他的能力和经验,弄得不想多说了。 “蒋总,设计院有没有项目,想到省里拿政府补贴?”不知怎么,愧疚之中,钱进和文雪茹的身影连着互称同学的声音,从头脑中冒了出来,志成抓着蒋俊杰即将松开的手,忙乱地问道。 “当然想啊,你有特殊的渠道?”蒋俊杰眼睛猛地一亮。 跟在蒋俊身后,沉默寡言的洪升和苏烽火,两双眼睛同样亮了起来。 第7章 国庆 (六) “麓山花园”的名气,同“锦城花园”相当,可算省城近十年来别墅的“双子星”。最近两年,房价走势看跌,“双子星”的价格仍旧稳中有升,显露出极强的保值功用。出发前,向阳查了查网站上麓山花园租售的价格,同头脑里前期的信息作了一番比对分析。这是他的习惯。在房市拼搏日久,每去一个地方,深入收集信息,顺带实地考察,年深日久,积累了不少干货。要是失了业,开个房屋中介公司毫无问题。 聚会免不了喝酒,家里的混动宝马自然不能开,就算不喝酒,熟人聚会的场合,向阳最多开家里另一台车——一台城市越野suv。计算好了时间,在网约车平台下单,慢慢往小区门口走去。 今天晚上徐度和管锋两位大佬出席,早点到场,千万不能迟到。 国庆节一过,天气陡然一变,阳光金黄,凉风送爽,假期中的两场细雨之后,早晚间必备薄薄的外套。今天晴天,太阳西斜,晚霞满天,是聚会好时光。 麓山花园在三环以外,靠近绕城。网约车爬上一个小小的山坡,沿着弯曲但宽阔的道路,行驶了两公里,进到第一道门。保安登记了来访信息,敬礼放行。继续往前开,道路两旁边种着名贵的花木,开着不知名的五颜六色的花朵,纷纷往车窗上扑来。到第二道门,保安拿起内部电话,报告私家菜馆的主人,得到确认后再放行。保安亭前等待的时候,司机说了两次:“不喜欢送客人到这里,每次保安问来问去的,烦人。” 向阳不会像司机这么想。十年前来看这个楼盘,那时刚开盘,开着他的旧车来的。别墅区的露天停车场像足球场一样宽阔,好似可以随意停放,没有在意,车子停得稍微有一点儿歪斜。急急地熄火下车正欲去售楼部,突然有一个保安冒出来,礼貌而强硬地叫着:“先生,先生,请挪正车位,请配合一下我的工作”。 “高档楼盘的物业管得真严,一分钱一分货,千真万确。”向阳当时心里想。一定要买一套顶好的房子自己住,暗暗发了誓。 向阳对这个楼盘十分熟悉。开盘之际,许多人嫌在三环外了,不愿下手买,他也是其中的一员,在人流中看了三回,最终没有行动。当然,主要的问题在于当时资金不够,一半要靠贷款。虽然银行的朋友极力鼓动,说他信誉良好,完全可以搞个信用贷款,找个抵押物,内部打个招呼,评估价高一些,签个字便可以拿到大笔现钱,但他羞于起贷,更觉得负债对心理产生压力不舒服,最后放弃了。 短短十年间,城市飞速扩张,三环之外直至绕城公路,妥妥地成了市区,房子价格蹭蹭涨了上去,麓山花园变成了公认的富人区、好地段,真是沧海桑田。 当时不认识牛健,没有交道,更不可能合作,如果当时就在这里搞一套房子,比六年前买锦城花园来得便宜许多,如果哪天卖房套现,肯定赚得更多更满。 如果没有不动产增值的收益,靠着公司的薪酬,只能过得稀松平常,幸好以前东拼西凑、英明决策地投了点房产,否则现在恐怕焦虑得不得了。 网约车留下了向阳。想必徐度和管锋不会早到,正好到楼盘里四处溜达一盘。消磨完时间,估摸徐度和管锋快到了,向阳向聚会的地点——“尽余杯”私家菜馆走去。这时,江大强的电话打过来,“老向,早点到,别落在两位大佬后面了。”向阳说:“你今天做东,不敢迟到吧?以前聚会,迟到的总是你!” 国庆放假前,向阳接到了江大强的电话,说请老财务的兄弟姐妹们聚会。江大强换了一个电话,向阳看那个号码尾号“666”,骚扰诈骗电话没有这么牛的数字,便接了起来。在“666”号码来电前,通信录上“江大强”的来电,已经被拒了五六次了。向阳听清楚了江大强的声音,第一句话是:“嘿,你换着号码打我电话呢。找我干嘛?你要举报,就搞实名举报,去打纪检监察部的电话。实名举报,我会佩服你是个人物。” “老向,你娃挨球得很。老子要举报你,非要等到现在?非要等到我辞职三年多以后?离开信建公司,办公室政治同我有卵的关系?我现在只想着给信建公司做点生意,多个朋友多条路,巴不得到处栽花,不是到处栽刺儿。在财务部树个你老向这样的死敌,对我有什么好处?你娃挨球,一直挨球!”江大强在电话那反问方式,讲着粗话。 “挨球”是贵西话,有多种理解,基本的意思是表达不满、斥责,更进一层可以理解为“fuck you ”,有时候也能表示亲密。怎么理解,接受方视情况而定。 江志强这个说法,向阳不是没有想过,黄蓄英单独同他沟通两次,也如此分析。现在只能怀疑,江志强把改档案年纪的事情,说给了王志成,王志成利用了这个信息。江志强有意说给还是无意说给,就不得而知了。 但是,江志强狡猾狡猾的,不排除他想进一步拉拢王志成,支持其竞聘,出了一招呢。防人之心不可无,因此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算了算了,你的话我不信。聚会个锤子!”向阳粗鲁地还击,准备摔了电话。 “实话告诉你,我请了老徐和老管要来,他们专门点了你的名。你不来,自己给两位大佬请假去!”江志强撂下话,先挂了电话。 不知王志成来不来。江大强肯定要叫王志成,想到这里,向阳没有心思前往。徐度和管锋在国庆节主动打了电话,说江大强报告请不动小向,何必呢,兄弟之间,有什么话当面说开了,都不是事儿。管锋特别说,好久没有聚会了,去了广东一年了,不容易有个机会见面,元旦春节各忙各家的,见不成面,这回最好不要缺席。 徐度和管锋应该知道了自己和王志成之间有关举报的冲突,黄蓄英在领导那里,总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江志强电话请,两位大佬电话邀,国庆聚会有撮合和调解的意味。江大强和王志成后悔举报的举动了?如果自己报名竞聘了,他们就不后悔? 两位大佬的面子驳不得,向阳犹豫了一下,给江大强发了一个信息,问聚会的时间地点,江大强马上回:“十月六日,麓山花园,尽余杯私家菜馆。” 江大强然后用微信语音问:“老向,你晓得‘尽余杯’在哪里吗?在麓山花园,南三环外那个麓山花园的别墅区。你进去问任何人,都可以给你指路。记住,麓山花园喔。”这话弄得向阳心里极不舒服。江大强一直把他当作没有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似的,一个私家菜馆有什么了不起,在江志强的话里,偏偏讲出了高攀的意味。同样是锦城市的人,共事的年月,江大强总认为自己聪明和洋气,显山露水的时候比向阳多得多,惯性延续到至今。向阳不止一次的听综合办、市场部的人传说,江大强宣称如果他不走,比自己更早提拔,意思是自己的副总经理是他让出来的,这让人很不爽气。 如果真要说土,王志成才土,尽管他正牌研究生,顺风顺水地当上了许多人梦寐以求的部门副总,职级混得同自己一样了,仍旧脱不了来自县上的土味。什么土味?一是不喝酒 、不打牌、不打游戏,做人乐趣不知何在;二是假期不旅游,对车没研究,每个假期总安排回县上看父母,眼界太窄;三是除了公司里的同事外,不会交朋友,除了江大强屈指可数的几人,平时独来独往,好似没有融入锦城市似的。王志成可能也想脱去土气,有时候写写打油诗,找人下下棋,发圈表明他懂格律,围棋水平高超,最近增加了跑步的展示,全是小众化的东西。他在朋友圈发信息,只能说明他在营造自己的人设。向阳从来不发朋友圈,那些发圈的信息,全是发圈人的理想,没有实现的理想而已。朋友圈发的什么,不是那人拥有什么,而应该反着想,朋友圈发的什么,人就渴望什么,就缺失什么。 江大强同王志成这个土弟弟好得很。江志强辞职后,两人过从甚密,最近半年打得火热。这段时间,常看到过江大强去王志成办公室,来了从不到自己办公室打声招呼,好像在地下党一样。向阳甚至怀疑,共享中心信息系统的事情,有江志强的主意在里头,狗头军师可能说动徐度改变主意,否则无法解释徐度转弯。 金龙做保理,声势越来越大,王志成汇报说支持供应商度过资金难关,实质在帮助江大强做生意,向阳看透了。金龙这样的供应商,要死就死吧,关系信建公司什么事,最开始推说总部不允许,撒手不管,但是王志成狐假虎威地用应急办的意见,推动了此事,并且徐总居然默许了。有了一单,随后连续做了几单,一发不可收拾,江大强来公司找王志成的频率更高了。不给好处,王志成会如此这般地来劲? 到了“尽余杯”,进到包间,江志强正大模大样地坐在饮茶区的太师椅上,手上翻着像框一样大的菜谱。一个胖胖的烫着卷发的中年女人站在旁边,司机模样的人正在搬放酒水饮料和聚会后要分发的礼品。 胖女人说:“江总,这菜谱是给客人欣赏用的。你知道,我这私家菜就是那么几道,不用点,我给你弄巴适就是。” 江志强见向阳进来,冲着胖女人叮嘱道:“那好,你份量搞足点,别小里小气。我们要边喝酒边聊天。”再举起手挥了挥,示意走开,这才站起来招呼向阳,“老向,不是老徐和老管点你的将,你恐怕都不得来。” 向阳说:“哪会呀!江总请吃,我跑得快得很。吃自己,我心疼,吃江总,我胃疼。” “你来,说明我们兄弟情谊永在。” 第7章 国庆 (七) 向阳和江大强一起燃着香烟,在“尽余杯”门口接客人。两人心照不宣,绝口不提举报、保理方面的话题,免得尴尬。 先后接到了曾智、王志成、易风华和钟意。曾智和王志穿着便装,看似随意,但看看打理过的头发和胡子,就知道是修饰了一番的。易风华和钟意的“装修”痕迹很重,衣裙精心搭配,画了眉毛和嘴唇,平时并不出彩的脸蛋,变得生动俏丽起来。 易风华见到江大强就调侃:“强哥,今天怎么不穿布鞋和短衫?不敢在领导面前装神弄鬼哇?” 江大强还击:“风(疯)妹儿,你穿比基尼,我就穿布鞋和短衫。”易风华回道:“看你朋友圈,一会儿念经,一会儿说法,还想着比基尼,可见你六根不净,是假道行。” 江大强自嘲道:“本来就没有说过是真道行。不过啊,精进了这么两年,你什么时候有运气,包括桃花运,我可以替你算算。”他们俩在一起工作时,斗嘴从未停过,如今见面本性难移。 钟意坐着私家车前来,下车时,没有同江大强等人招呼 ,先忙着指挥司机倒车和调头。私家车转过头,驾驶员缓缓驶离,前排车窗摇了下来,一副慈眉善目的老太太面孔露出来,“钟意,聚会结束前,提前半小时电话,我来接你回家。记得提前电话!”钟意脸上笑成一朵花,挥着手说:“妈,好的好的。你回去开慢点。”目送私家车离去,才转过头来,先问了江大强好,再问其他人好。 江大强对着钟意竖着大拇指,“我们这一拨人里,最厉害的是钟意,和婆婆处得像亲母女一样,听说婆婆的退休工资卡主动交到她的手里,对不对?试问现在有几个媳妇能做得到这样?不,就算亲母女也做不到!出来吃个饭,婆婆亲自开车接送,啧啧,做钟意的老公,不知道有多幸福!”在一群人不约而同的称赞声中,江大强转而对易风华说:“疯妹儿,这个你不得不服,记住,好好学习一下钟意。绕指柔可化百炼金钢,不要老是对我凶巴巴的,凶下去你变成……” 钟意握着易风华的手说:“别听强哥的,他挑拨离间我俩的关系。”易风华甩掉钟意的手,双手背到身后,弄得钟意有点不知所措。易风华却没有还嘴,大约认为江大强讲得有几分道理。 向阳看到王志成去拉钟意的手,眼睛笑得眯成了一道缝,钟意礼貌地欠了欠身,轻轻地握了一下。 财务的兄弟姐妹每年有三两次聚会。聚会以徐度为中心,凡是在他主管财务期间晋升过的人,只要没有退休,属于聚会受邀范围,每次搞得好似“认祖归宗”一般。向阳知道,公司里,营销、工程、维护、it各条线均有类似的“传统”,这以本专业里最大“官职”为旗号。如果这人是公司级领导,最容易形成聚会气候,且长盛不衰。如果没有人当上公司领导,无论专业或部门之中彼此革命友谊多深,难于形成稳定的聚会圈子。 管锋当财务经理时,以徐度为旗号的聚会传统发扬光大了,每年的必修课。管锋广东赴任前请客,教导不要丢掉了“优良传统”,同时说聚会宜低调安排,免得传出去说省公司有“财务帮”——武侠小说里,凡是有帮派,往往招来血雨腥风,记之忌之云云。管锋一走,黄蓄英主持工作到竞聘上位,中间没有聚会过,优良传统有丢失的风险。 往年的聚会,江志强人影不曾一见,今年风水变了,他现身了,还用了联络员的身份。这是要找回传统吗? 徐度和管锋还没有到。江志强不停地翻看专车app,盯着行程,车是他替两位领导叫的。管锋的车一进来,江志强马上扔了烟头,向司机不住地挥手,指挥着径直停到“尽余杯”门口恭候的一群人跟前。 江志强不待车子完全停稳,拉开了车门,一只手捂着车门上沿,生怕管锋头部碰撞的样子,另一只手轻轻地扶管锋的手肘,好让他从座位上起身。 管锋爽朗地笑着下了车,伸出宽大的手掌,同每个人重重地握一下。他长得其实并不高大,但是长年坚持运动,跑步游泳均是一把好手,身体粗壮有力,像刑警一样,带着沉稳果断的气度。 大家纷纷说,一年没有见到管总,领导的气色太好了。 管锋说:“哎呀,前几天从广州回来,凉快啊。广州现在还是夏天,不开空调过不了。还是你们幸福,在锦城享受好天气。” 大家陪着笑,说冬天的广州好过,管总的最好时节快到了。江志强独辟蹊径说:“管总说得对啊。不过,凉快归凉快,晚上睡觉冷啊。我现在这奔五的年纪,终于领会到了暖被窝这个说法。年轻的时候,人象一块炭一样,丢掉水里‘区区’的几声,还熄不掉,现在成了大叔,晚上睡觉,遇到这秋天下雨,到了天亮被单还不热和。原来听退休的老干部说,要找一个人来暖被窝,开始不相信,现在想真是千真万确的啊。” 大家哈哈大笑起来,说江大强杜撰的,他的身体状况很可能“小伙睡洋炕,全凭火力旺”。只有易风华没有,皱了皱眉头。 管锋问:“咦,黄蓄英妹子没有来?” 黄蓄英其实比管锋大一点,管锋在工作以外的场合叫为“妹子”,说叫黄蓄英“大姐”,显老,黄蓄英对此很开心。管锋开玩笑还说过,可以考虑叫“小姐姐”,黄蓄英连连后退,称年纪大了,受不起这样的吹捧。 江志强说:“黄总到深圳看她女儿去了。她女儿同男朋友一起,元旦和春节要出国玩,不回贵西。只有利用国庆时间去看看。那边同广州一样气温高,黄总现在正在深圳湾吹海风哩。” 向阳心里暗暗地想,黄蓄英对参加这个聚会应该没有什么兴趣,今天来的人,包括做东的江大强,在财务上一起共事超过了十年,彼认有“老财务”的认同感,黄蓄英才来部里四五年,虽然以前在市里搞财务,可在市里工作期间从来没有参加聚会的记录,何来聚会的“共同语言”?这群老财务每次聚会,总要聊到多年以前的事情,黄蓄英前来,听说那些久远的人和事,必定味同嚼蜡。曾智同黄蓄英不一样。曾智长袖善舞,从当市里的财务经理开始,常跑财务部汇报请示,主动承办会议和牵头课题,工作上时不时整出经验材料,整得从徐度和管锋开始,从上到下纷纷认为曾智是一个圈子的,财务聚会时何曾缺席?可见,人和人的圈子这回事,不是你有了职位,可以自动形成,有意的经营和参与是必须的。 管锋说:“黄总是不是想抱孙儿了?” 易风华说:“当然想呵,不过深圳的房价贵,黄总忧心忡忡的。你不知道,她说女儿最开始同人合租一间房,对,不是一套房,是一间房,小小的房间里摆了两架床,拥挤得转不了身。她去看了一次,回来给我们讲,自己的宝贝怎么吃得下那个苦哦,心疼得掉了两次眼泪。” “那是那是。广东省公司给我租了一套房,你猜月租金多少?一万二啊,幸好是公司出钱。我在房屋中介看了一下,那套房要卖一千二百多万元,单价十二万一平米。我问房东,当时买成多少钱一平,房东说当时算郊区,没有人买,才卖三万五一平米。我问买了几套,房东说当年咬着牙,硬生生买了三套。现在,他的房屋资产就有三千六百万元啊。啧啧,我在贵西省还有点自信,现在一个人走在广州的大街上,瞬间觉是个穷人哩。” 向阳只研究锦城市的楼市,少有研究过广深的楼市,听着吓了一跳。向阳问:“管总,你在那边,有购房资格了吧?那不买套房?” 管锋说:“买房?广州当然欢迎的,市区政府给发了人才绿卡,有购房资格。要买的话,这么贵的房价,全款是不可能的了。把锦城市的房子卖了,只够交个首付。现在房市是不是到了最高点,下行什么时候真正到来,谁说得清?这是风险决策呵。就算有个房子在广州,退休长期住在那里也不现实,老来怕寂寞嘛。家在贵西,工作这么多年,社会关系全在这里,还想着退休后能走动走动呢,故土难离。” 江志强接过话:“对对,领导不要忘了我们还在贵西,以后要一起跳广场舞蹈,要一起上老年大学搞黄昏恋呢。”大家笑,易风华又皱皱眉头。 一直没有讲话的钟意此时说:“管总,你这一级的领导,主要是受那张纸条的约束,万一你买了房,从北京来张纸条,马上再高升你一点,让你换个地方,你不可能象蜗牛一样,把房子带着去新地方嘛。所以,不买为好。” “钟意这话,我喜欢听。我明白了,组织上早就讲过,升官不能发财,好事不能全部占全。哈哈。”管锋总在锦城分公司作副总经理分管财务,钟总就在干财务经理,他们是老的上下级了,钟意的确善解人意,说话得体。 看到曾智一直在旁边微笑,管锋说:“曾智,一年多不见,你变深沉了哦。”曾智马上回答:“领导,哪敢装深沉。今年工作压力大啊,你到发达地方做大生意,不像以前一样,罩着我们了。” 管锋问王志成:“气色不错,最近在运动?跑步?”王志成挺胸收腹回答道:“对对,向管总学习,一次能跑五到八公里了。”管锋拍拍王志成的肩膀,“对,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早该运动运动了。” 第7章 国庆(八) 向阳默默的,没有轮到他讲话。江大强大叫了一声,“徐总来了”,抬手指向一辆缓缓而来的网约车。管锋走到大家前头,向那辆车围过去。 这次,轮到管锋把江大强接车的动作重复了一遍。 徐度下车,同管锋作了一个拥抱的姿势 ,管锋回应了一个拥抱的姿势,两人松松地拥抱了一下。徐度亲热地拍拍管锋的肩膀, “管总,你还来开车门,我怎么受得起?第一次享受省级公司副总开车门的待遇! ” 管锋说:“我习惯了。”说完自顾自地笑起来。大家跟着开心地笑。 管锋当财务经理时,会议前后常常接送徐度,倒有几次亲自开门关门,因为接送徐度,旁边通常有人,旁人一拥而上,大抵轮不到管锋亲自动手。管锋故意自黑,说习惯了给徐度开车门,意思想说晋升到徐度一样的职级了,没有忘本。 向阳对管锋的自黑佩服得五体投地。 很早时候,徐度和管锋同在锦城市分公司当部门经理,徐度管市场,管锋管运营。市公司总经理不在公司时,两人可以大模大样组织全公司开会,请市公司的副总会议室就坐,且听他两人娓娓道来、纵横捭阖,把公司的重要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参会的副总一般发不上言,或者根本用不着发言,要发言只是在会议结束时,徐度和管锋说完“请某某总指示”,马上点赞和拍板——“徐度和管锋讲得很好,按他俩的意见办!”徐度和管锋因此被称为市公司的风云人物,当然也是信建公司全省的风云人物。那几年,市公司的总经理说:“我出差,工作被徐度和管锋安排好了,很少接到公司给我电话,好像不需要请示什么事情一样,我没有了当总经理的存在感!哈哈。”据说徐度和管锋后来作了改进,轮流每日汇报工作,为了总经理刷到存在感。 听闻讲徐度和管锋两人进步的意愿强烈,成就动机不相上下,在工作中相互较劲,卖力表现。由于年纪、资历、能力、业绩、公认度不相上下,按一般的情况,明里暗地里应是激烈竞争的关系,一山不容二虎,相互交恶可能性大。可是,人们口中没有传出两人不和的新闻,从来没有。 最终,徐度先提拔起来,当上了锦城市的副总经理,后来调到省公司作了市场部经理,再升到了省公司副总经理。而管锋虽然也进步了,但一直比徐度慢一拍,总在徐度进步后才步其后尘,仿佛踩着前人的脚窝子在走路。管锋当上省公司财务经理时,徐度分管,成了顶头上司。这样,原来平起平坐的两人,一下子变成了上下级关系。无数的人猜测,管锋心里不会服气,两人的关系即使不剑拔弩张,也必然貌合神离。结果,让人大吃一惊,两人居然言和意顺、其乐融融。 管锋作为下级,从来主动汇报请示工作,而且凡有成绩,必归为徐总英明决策、悉心指导,徐度也充分授权、言听计从。管锋干财务经理四年,贵西省在集团财务工作会作经验交流发言四次,每年站上发言台席,没有落下过一次。管锋变着花样地讲徐度作为公司领导的功劳,不是讲徐度作了重要拍板,就是讲徐度调配了重要资源,甚至还讲自己退缩的时候徐度鼓起了信心。向阳看过许多张会议照片,管锋上台发言,徐度在台下望着,笑得像一朵向日葵。 徐度一改平日在办公室的严肃,对大家拱手笑道:“今天凉快了,大家还站在外面等我,感谢感谢,快进屋吧。” 江大强早安排好了泡功夫茶,一群人围坐在茶台前喝茶聊天,停不下来。 过了开饭时间,胖女人来催问上不上菜。江大强开始安排座次。徐度和管锋说,江大强是联系人,他要坐中间,他们两位分两边坐。江志强无论如何不同意,把形状象鸽子造型的餐巾拿到自己面前放着,那造型餐巾表示做东的意思。江志强说:“这个买单标志放我这里!我给大佬们做服务。” 徐度说:“还是小江脑子最灵活。为了让大家喝酒,订了专车;为了让我坐主位,晓得把造型摆过去!”于是坐了主位,管锋坐了右手,江志强坐了左手。 大家坐定。徐度抄着双手抱在胸前,背往椅子靠背贴着,“小江,你先讲话!召集人先讲,这是规矩。” 江大强端了满满的一杯酒站起来,射灯打在酒杯上,酒光四溢,酒杯上印“茅台”二字,像专用酒杯的样子。江志强说:“尊敬的徐总、尊敬的管总,我今天不叫你们两位领导的职务,就叫两位大哥啦。两位大哥和各位兄弟姐妹,今天老财务难得聚到一起,我辞职这三年,没有参加大家的聚会,今天算回归了。作为召集人,我很感谢大家捧场。到外面闯荡以后,更想念以前在一起工作的日子,那些光阴弥足珍贵。当时觉得干财务责任大、加班多,同事之间有些摩擦,不能称心如意,好似天大的问题解决不了。但出去几年,那些以前看似天大的问题,同我现在的血雨腥风、生生死死,简直不足挂齿。我走到现在还活着,得益于大家过去一起相亲相爱的历练,更有大家现在大爱无私的支持,我江大强铭记在心。我提议,干了这一杯!我先干为敬了。” 徐度和管锋齐声叫好,说小江居然会喝白酒了,“士别三日 当刮目相看”,带头喝了一个满杯。向阳看易风华和钟意只呡了一小口,王志成老老实实喝了一杯。在场男人的酒量,就算王志成最小,向阳可以几杯放倒他。 江志强盯着易风华:“疯妹妹,喝满杯!” 易风华说:“我的酒量……” 江大强说:“你不多喝点,我带颜色的段子不好讲。“ 易风华说:“正准备表扬祝酒辞里没有带颜色,你就原形毕露了。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你和王志成,讲段子不相上下,王志成可算青出于蓝了。”王志成白了易风华一眼。 等大家安静了,徐度举起杯子,人仍旧坐着,“我来提议第二杯。” 大家洗耳恭听状。徐度说:“要申明一下,小江的生意,同信建公司不相关,今天,我们以老财务人的身份来聚会的,没有生意。对吧,小江,你现在的生意同信建无关嘛?比如你那些易学,属于文化产业了。小江帮助一些公司来联系工作,是乐于助人,成人之美。首先要祝他财源滚滚、生意兴隆!” 徐度不动声色把聚会同工作撇清,说话一箭双雕,漏水不漏,向阳心里想。 江大强点头如小鸡啄米一般,大家纷纷点头。 徐度转而说:“其次,管总放弃了国庆期间在广州纸醉金迷的生活,回到锦城同我们欢聚,我们十分感动,要祝他一帆风顺,健康平安。” 管锋冲着大家抱拳。 “第三,我着重想说的,是这第三点。如今不如以前,大家各家有各家的事,难得聚在一起。这不,快到年底了,今年才聚了这一次。还是得说,财务的兄弟姐妹们要相互理解、相互支持。在工作上,大家给信建公司干活,跟着万立豪总干活,但从另外一个角度讲,大家也是跟着我这个分管副总干活。我希望我们处得像一个大家庭一样,不论个性有什么不同,经历有什么不同,兄弟姐妹之间能够兼收并蓄,取长补短。一个部门、一个团队,总是一荣俱荣、一枯俱枯的。升官发财一时之事,作朋友作兄弟姐妹才是一辈子,大家应该看长远点。一起共事,兄弟姐妹难免发生一些小小的利益冲突,比如谁上谁不上,谁先上谁后上,要看得开看得清。佛教说,渡人即是度已,我始终得这句话适合职场中的每一个人,尤其是发生利益冲突的时候……” 徐度说到这里,看了看王志成,再看了看向阳,眼光有深意。江大强带头鼓掌,带动大家一起鼓掌。 “最后,希望大家不要受到我的欺压,如果有不满,要发泄出来 ,千万别闷在心里!” 徐度刚说完,江大强带头站了起来,大声说:“有幸在徐总麾下,这是我们的幸运。来,敬徐总一杯!” 大家站起来,带动着徐度站起来,干了一杯。 接下来自然该管锋讲话了,大家望向管锋。管锋亲自拿着分酒器,缓缓地向杯子里倒酒,一边倒一边说:“财务人员不做假账,大家看清楚,我满杯。”端了酒杯站起来,身体挺拔得如雪大中的一树松柏,“我要向徐总和各位检讨,本来应该在气氛更浓烈的春节欢聚的,但是我估摸春节要在广东值班,计划了家里顺便在广州过新年,所以建议了江总特地选了国庆假期聚会。省外一年多,难忘我们在徐总领导下的峥嵘岁月,晚上做梦,常梦到贵西省的许多旧事、许多领导、许多朋友,将醒未醒之际,迷迷糊糊好像未曾离开。我想说的同徐总刚才讲的一样——我们老财务,在工作中结缘,更要惜缘。工作中的同事关系,是一种缘份,同夫妻间、朋友间的缘份不同,它没得选,是组织安排的,是自己无法左右的,只有相互理解、相互宽容、相互支持。合则相互成就,不合则相互伤害。我很幸运,在徐总的领导下,同大家都处理非常愉快。欢迎大家到广东时来找我,在广东有什么事情也找我….” 向阳听明白了,徐度和管锋许多话,是专门讲给他和王志成的。清楚记得,在饯行聚会时,管锋讲过类似的话——结缘和惜缘,这不是无病呻吟,而是有感而发。 向阳看看志成,他已经被两杯白酒弄得双颊绯红,似乎对徐度和管锋的话无感。 哎,只我一个人懂两位领导的的话,没有用啊。王志成这情商…… 锦城市喝酒的规矩,三杯同饮后,不再提议同饮,以后的喝酒一对一“找朋友”。大家分头从徐度和管锋开始,一对一碰杯。 向阳给徐度敬酒。徐度拍着他的肩膀,“把志成叫过来,喝个团结的酒。”不等向阳表态,隔着桌子叫王志成:“小王,快来快来。” 王志成慌乱放下筷子,倒了酒过来,恭敬地站到徐度和向阳面前,身体不住晃动。王志成的酒量真太小了。 徐度说:“给我倒满,同你们俩喝这一杯,必须满杯。” 徐度用酒杯撞了撞向阳和王志成的杯子,“小向、小王,你们最近有些不愉快,我知道的。男子汉大丈夫,多揣摩事,少揣摩人,不要鸡肠小肚的。我刚才的话,你们懂的。” 向阳和王志成放低了酒杯,反过来撞了撞徐度的杯子,“懂的懂的,多谢徐总批评。” 徐度说懂就好,举杯欲饮。江大强从旁边凑过来,把杯子举到三人中间,“徐总,我加入,我加入,我陪领导和两位兄弟,喝了这一杯。” 第8章 会审(一) 元旦在一片忙乱中过去。志成签发了去年十二月份的会计报表,稍稍喘了一口气。 接下来,全省要开始编制年度会计报告了。年度会计报告需要省里和集团两级进行严格的审核,称之为“会审”。以往年度的会审,信建公司的财务自己搞好就行,但是上市以后情况不同了。集团财务部靳敏副总经理组织开了两次视频会,安排外部审计参与进来,以股票交易所信息披露的标准,对财务报告进行审计。志成放松的神经很快又绷紧了。 从陌生到熟悉,外部审计的做派,志成他们已经洞若观火。一位精通英语和粤语的头目,指挥着几个名牌大学毕业的年轻人,不去生产现场,只待在会议室,开着暖和的空调,提出各类古而怪之却难于回答的问题,不停索要各种数据和资料,做出如同天书一般的英文底稿。信建公司上上下下的人,觉得这不是在做审计,是在编表而已,心理上多有抵触。 靳敏不管这么多,反复强调,今年会审是否过关,她在集团公司说了不算,必须以外部审核机构点头说“ok”为过关标志。 志成只得依葫芦画瓢,把紧箍咒念到市里,同样开了两个视频会议,将任务和要求压下去。衔接好外部审计机构进场时间,就通知全省搞“会审”。届时,各个分公司的财务,电脑里装着大包小包的各类表格,跑到锦城市来,接受财务部和外部审计的双重审查。 财务部的各个室主任,从自己分工的角度,制定了会审的审核要点,提出审核时要收集的数据需求,交到耿强处汇总。资金室要审核应收账款和应付账款的账龄,资产室要审核固定资产的形成情况,投资室要审核投资收益,预算室要审核预算完成情况,不胜枚举。颜如玉分担了税务室的工作任务,那就要审核同报税有关的情况。 耿阳在一大堆的纸张中,埋头勾勾画画,啪啪敲着电脑键盘。他要判断清楚先审或后审的关系,决定选用电脑自动审核还是人工审核方式。累得腰酸背痛,脸青面黑。 经过两天紧张的工作,耿强拉出了一个清单,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吼出声:“哎哟、哎哟,今年的‘体检表’终于出来了!” 记录着审核要点的清单有一百多个细项,写着检查内容、过关标准、处理方法和检查人员,分公司财务人员会审时,要拿着清单,一项项地去找检查人员签字,活脱脱像到医院体检一样。 志成在提拔前,每年亲自做这项工作,难免有专家心态。耿强请他审核清单时,他让去会议室打好投影,真的详细地过一遍。 “青出于蓝啊,耿强。”志成提了几条意见,耿强明白无误作出了解释,审核要点没有什么好修改的,马上盖棺定论。 耿强咧嘴笑道:“是王总教得好。” 志成问:“会审住哪个宾馆?” “向总说过,要找个条件好的宾馆。他指示去北湖宾馆。” 每年会审,向阳一定会嫌弃宾馆条件不好,志成不觉得奇怪。耿强从不问问自己的意见,少了一根筋似的。耿强最近半年在紧跟志成这方面,确有一些进步,可是先天不足,后天怎么也不好补。在这些方面,罗边疆聪明太多。可惜会审的会务,主要由耿强在办。 志成回到办公室推开门,曾智正翘着二郎腿,坐在茶台边,微笑着看自己进门,旁边坐着他的财务经理张丽。茶台上热气腾腾,张丽笨手笨脚地举着茶壶,往公量杯里倒第一泡的茶水,随后分到小杯中。 志成马上笑了,默契地拉开了窗户透气,又拿了一个空纸杯,往杯子里倒了一点水,推到曾智面前,说:“这是烟灰缸!我这办公室里,少有市公司的一把手来。曾总你来了,我可以破例,想抽烟的话随意。只是我不负责发烟。” 张丽说:“哎哟,曾总,不要抽了,刚才抽了那么多。” 志成知道,曾智和张丽肯定去了向阳那里,到自己这里只是顺道的,等曾智吸上烟吐了一口,问道:“追加了多少预算给你们,成本还是投资?” 每年十二月月份的会计报表出来,向集团正式报出以前,是向阳最忙的时候,他和易风华的预算组,办公室里堆着零食、备着眼药水、开着取暖器、摆着厚被子,一副不眠不休的样子,要连续干三四天。他们忙什么?他们在计算全省的预算完成情况和效绩考核成绩。根据计算的结果,他们会给市级分公司的账目提出调整的硬性要求,往往还要请求志成分管的核算室予以监督执行,以保证全省达到理想的状态——能够获得较好的名次,还能兼顾着下一年度处于有利的地位。这个工作涉及全省的利益,更涉及到领导们个人的薪资收入和“江湖声誉”,向阳和志成是一根线上的蚱蜢,从来不敢掉以轻心。志成从当主管起,一年中这三四天,总要全程陪同和配合向阳。陪同和配合的目的,首要的当然是要让分公司配合预算管理的要求,更重要的是,向阳提出的一些要求太生硬,甚至不符合会计准则与政策,他要把关和协调。 这样只干过一次,从向阳同分公司总经理的电话中,志成立马通晓了门道。向阳每年在这个时候,会把预留的“总经理预算”释放给市公司,或者把全省超过预算的收入,想办法安排到第二年——作为储备。这可是一项了不得的权力。释放给分公司多少预算,或者安排多少储备的收入,对各个分公司来讲,直接影响当年的绩效不说,还会影响到明年的完成情况,毫不夸张地说,这关系到省市公司的“生”和“死”、“乐”与“忧”。 但这么紧要的事情,却秘而不宣,也就是说没有一个透明的信息。向阳只需要给万立豪和徐度两个领导单独汇报一下,晓得具体方案和数据的人仅限几人。 管锋在财务部里的几年,介入这项工作很深 。汇报万立豪和徐度前,必作充分审问,请上志成发表建议意见,共同做出三两备选方案,亲自带着向阳和志成一同去领导办公室汇报。今年黄蓄英主政,好像不怎么重着此事,风平浪静的,由着向阳带着易风华在弄,看样子打算让向阳直接给万立豪和徐度汇报了。 部分分公司总经理深谙此道。因此,从下半年开始,有人就反复做工作,请求向阳关照。这拨人里,搞得最熟的当然是曾智。 曾智在这个刚刚确定十二月份会计月报的时间点,出现在省公司,志成一点不奇怪,他年年在敏感时刻来访。曾智的工作做得深啊,别人在元旦前后的忙乱里,顾头难顾尾的,往往只电话沟通,而他每年带着财务经理,必作当面的汇报。 曾智听到志成问,只平淡地说:“一点点而已。”志成却听出了他的满意。 曾智不想明说,志成本来也没有要问清数额的意思。志成看曾智有些疲倦的样子,又问:“来锦城几天了,元旦一直在锦城?” “一直在。这几天在锦城市走动走动。” “到向阳那里,你轻车熟路的,用得着这么几天?” “当然因为其他事情。江南市县政府和重要客户的交流干部,家在锦城市的不少,同我有工作联系的,不下十五位。我元旦来走动走动。在江阳,聚会都不很方便 ,他们在异地,忌讳太多,回了锦城市,方便一些。” “哦。” “志成弟,想来还是干财务好啊,不怎么求人。干分公司总经理,比当财务经理累多了。” 张丽在旁边说:“曾总,你不能这么说啊,我还不是累。你原来干过财务经理,不是不知道。” 曾智嘿嘿笑了一下,没有理会张丽,不紧不慢地端了茶杯喝了一口,对志成眨了眨眼睛,“你把车钥匙给丽丽,司机一会儿搬点年货,放你车上。我同学养的跑山鸡,做成了手撕风干鸡,肉质纯厚、香味很足,加点青菜,微微一煮,满屋满香,志成弟你尝尝。在网上搜得到的。我亲自跑过去提的货,保证质量。如果味道好,帮助宣传宣传,它号称‘风干鸡’中的’战斗鸡‘!” 志成说:“你说得我都流口水了”,爽快地把车钥匙递给了张丽。 逢年过节,别人来办公室表示心意的情况常有,志成一般是推辞的,至少要假意推辞一下。按理,曾智作为学长和大哥,职级比自己还高,更不应当收取礼物,可事实恰恰相反,唯有曾智带来的礼物,志成从不推辞。领到礼物,志成想过,为什么这样?略着分析,明白了——从来不担心会惹到麻烦。 其他分公司送来东西甚至购物卡,志成会犯职业病式地想:“你们怎么报账?”他怀疑人家处理不好。才参加工作的时候,审计署来审前调查,发现一个分公司的业务招待费居然堂而煌之地写:“招待审计署审前调查人员”,审计署专门来文要求查证,谁吃了这顿饭,陪同吃饭的人是哪个,查实了作严肃处理,吓得分公司的经办人面如土色,此事给了他深刻的印象。每年作会计检查,他会安排手下人,先查有没有写“招待财务部一行人”、“请王志成副总便餐”等类似的字眼。 有曾智和张丽在,江南分公司绝不会犯这类错误。安心! 曾智每次送年货,价值不高,却非常用心,更妙的是,总能讲出理由,让你不好推辞,如果拒绝,好像自己反倒欠他了。如同刚才的“同学”养的“跑山鸡”,帮助“宣传宣传”之类。 有一次会议散步,志成请教,招待费、礼品费永远不够花,花掉容易出问题,怎么办才好。曾智发了宏论,“招待费、礼品费,这些好多被浪费掉了,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为什么呢?我的看法是,你请这顿饭,送这次礼,关键不在于菜品、礼品。关键是借吃饭和送礼之机,取得有效的人际沟通,要让人了解你、认可你。所以,那些胡吃海塞的饭局、隔空投送的礼品,注意力都没有放到了解和认可上,必定造成浪费。举个例子,送领导一箱水果,你要扛着到领导家,见到领导的面,拉拉话,要有‘人际互动’,才算到位,你把水果寄给领导,或者仅仅把水果放在门口,调头就走,连领导的照面都没有打一个,这样的送礼,效果不知要打掉多少折。你观察过一些单位的物业公司了吗?物业公司怎么维持和加深同业主单位的领导的关系?人家每季新鲜蔬菜出来,跑到地头采下来,洗得干干净净、码得整整齐齐,瞅准领导在家的时候送上门,这靠这样的用心,让领导了解和认可,你说它是不是钱的问题?还有,对于送礼对象,其实只要坚持三年,定时的有规律的去,人家记你一辈子,频次实际上远远重于价值。所以,不要说招待费不够用,也不要说礼品费不够用。我以这个标准要求大家,有的招待费、礼品费,根本花不掉!心智不开,费用永远不够,这队伍莫法带的呵。 ” 志成自然佩服得五体投地。自己想的是报账的问题,人家曾智的境界不一样,想的是经济效益与心理学,完全超越财务的了。 送走曾智和张丽,志成出发去会审的宾馆。 河边的梅花白的、红的、粉的,一簇簇开得正好。天气越寒冷,花越开得越艳丽,锦城市冬天灰蒙蒙的天空里的一抹亮色。 行道树落尽树叶,树枝在寒风中光秃秃摇动,主干道大树上,挂上了红的灯笼,抵消了萧瑟,显出春节来临的喜庆。 一年的光阴从眼皮子下溜过。好的是,自己稳稳地干着副经理同钱进和江大强亲密无间,精诚合作;黄蓄英做着正职,心眼不坏,相处融洽;财务共享中心筹备顺利,春节后即可转入试运行;女儿已经小升初,了却一件大事。坏的是,李芳芳所在设计公司,情况更糟糕了,家里总笼罩着一些阴云;去年上半年竞聘失败,错失了不多的晋升的机会,眼见自己的职业发展到了瓶颈;同向阳处得不和谐,而且尽人皆知。 生活和工作,一半好伴着一半坏。志成忍不住在心里感叹了一声。 哦,去年春节前,颜如玉还没有来公司,今年已经参加会审了。想到这里,志成对会审有了几丝的兴奋。 第8章 会审(二) 志成记得北湖宾馆在市郊,多年没有造访,只得开着导航,七拐八弯循着手机的指示前进。到了附近,宾馆周围高楼林立,面目同市内繁华地段不相上下,竟不认得当年道路。 高原市分公司的财务经理蒙山花打来电话,叽里呱啦讲了一通,志成听了一会儿才理清怎么回事。她埋怨志成订的宾馆不在市中心,会审间隙想去逛街很不方便,好不容易来省城一次,跑到城市的边边角角,太不划算了,可不可以住在外边,反正会审时候现身现场就是了。 志成一听,火冒三丈,一边舞着方向盘,一边通过耳机通话骂道:“你就知道逛逛逛、玩玩玩,会审过不了,把脑袋给砍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逛街?高速公路监控点那个案件,很可能要被外部审计纠问,好好写到财务报告的附注里,你该想的是这件事。高原市公司去年业绩如何,郎登已经下课了,新的领导在想什么,有什么工作要财务办理,你有没有准备好汇报?本末倒置,到省里来工作的,不是来娱乐的。宾馆不好?你要住省委省政府招待所,还是锦城中心广场的五六星级宾馆?告诉你,北湖宾馆是向总定的,向总会委屈自己?蒙山花,你呀,真是“箢篼装狗——不识抬举”。要去另外的宾馆,你打向总电话!” 蒙山花忙忙慌慌地说“当我没有说,当我没有说”,断了电话。余音从那头传过来,“我说要被王志成骂吧?”——原来江南分公司财务经理张丽同在一起。她俩每次开会形影不离,像一对“拉拉”。难怪有胆为这电话志成,人多,往往不是三个臭皮将当一个诸葛亮,而是馊主意变多。 志成差点说出口,北湖宾馆是向阳的“老窝子”,蒙山花你怎不称“二两棉花纺纺(访访)”。据说向阳以前把自己负责的大小会议放在这里开,北湖宾馆的ktv练歌房没有少去。江大强曾经说过,向阳的歌喉,是用公款培养出来的。时过境迁,现在开会不可能开到ktv去了,但是向阳极力给省公司综合办做工作,务必将北湖宾馆作为协议酒店。作了协议酒店,省公司和各部门的会议、接待、展览、营销各种会议,可以顺理成章地选中。综合办公室看不上北湖宾馆,嫌它太遥远太陈旧,可最近的协议,仍然让它榜上有名。如果向阳换做了其他人,综合办公室肯定一口回绝了。 志成问江大强说:“强哥,你肯定泡过ktv。向阳花了公款练成了‘麦霸’,你肯定也没有少消费,没有练出来只能怪自己。” 江大强咬牙切齿回答:“老子和向阳去过几次,他个子高,被当作帅哥,我只有当陪衬了。ktv公主稍微漂亮的,他娃全占着跳‘莎莎舞’,丑的归我。锤子哦,老子后来就不和他一起去了,当然练不成‘麦霸’。” “莎莎舞”意即“贴面舞”。网络披露,要么在各大婚介所举办的活动中跳,要么在农民工和离退休老头聚集的桥洞洞舞厅跳,没有想到竟然存活在ktv中。 志成怪自己孤陋寡闻了,更多是笑破肚皮,说向阳和强哥你俩,还有如此的风流韵事,你们关系交恶,到底是争风吃醋还是职业发展冲突,不得而知了。 快到宾馆,耿阳就打来电话,问志成是否快到了,他在布置会审现场的网络和电源以及审核席的座次,志成一到,要来大堂接。志成说你忙吧,不用管,会务组有袁慧就好。 到了大堂,袁慧穿着厚厚的白色羽绒服,戴着一顶白色的帽子,活像一个雪娃娃似的,见到志成,小跑过来接行李箱和电脑包。 “分公司都到了?”志成问。 “没有,江东公司没有到,涪城公司也没有。下大雪封闭了高速公路,最快也要晚上了。” 正说话,颜如玉在前台办完了入住手续,捏着房卡,拖着行李,款款而来。志成看她擦了一点妆,唇红齿白的,“颜如玉,你住哪间房?” 颜如玉报了房号。袁慧说:“王总,你的房间同如玉姐挨着的。” 志成吓了一跳,心想这袁慧不愧为搞综合的工作的,什么都懂。自己来的路上正想,这次要同颜如玉一起待上三四天,在宾馆里暖暖和和的,有美女一同工作相当减压,是这几天工作中唯一的安慰了。如果房间能挨着颜如玉,晚上能还谈个心的就更好。没有想到有人先知先觉,就这么妥帖地先办好了? 颜如玉似乎也在纳闷,闪闪眼睛,看着志成。 袁慧却说:“向总和王总门对门,室主任的房间全都挨着向总和王总,万一有什么事情,方便些。”原来她给了颜如玉室主任的待遇。 志成哑然失笑,自己多虑了,嘴上说道:“你想得真周到,真不简单啊。” 袁慧开心地说:“谢谢王总表扬。” 志成嘴角笑了一下,接着说:“不过,你应该把向总和易风华单独安在一层楼,而且还要挨着。他们俩管着资源分配,在一起密谋的事情太多,而且分公司可能找他们的巨多,跟其他人放在一起不方便。” 袁慧拍了拍脑袋,问道“真的吗?” 志成冲着颜如玉挤了一下眼睛,说:“反正以前大多是这样安排的。要不你问问向总,记住,千万不要讲是我的建议。” 颜如玉冲着志成眨了眨眼睛,表示认识到志成没有安好心,再装着没有听见志成和袁慧说话,往房间去了。 在宾馆里,睡意来得特别早。志成处理完办公网上邮件和公文,九点半,哈欠连天。这么早睡,不是他的习惯。他听了听房间外的动静,确定向阳和易风华肯定在另外的楼层了,然后决定给颜如玉打个电话。 颜如玉马上接了来电,志成一本正经地问:“如玉,你第一次参加会审,以前李想搞了两年才基本弄明白。税务的审核要点那么多,你有没有问题?不清楚怎么审的话,可以问我。我就住在你旁边。” 志成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虚伪,声调尽量地字正腔圆,显得冠冕堂皇。 哪知颜如玉说:“好啊好啊,我正想找你请教,又怕不方便。” 志成把房门打开,颜如玉拿着资料和电脑走进来。志成没有关门,任由它敞开。 颜如玉洗过头,披散着头发,大衣没有穿,身上裹着一件高领的毛衣,显出身体浑圆而柔和的曲线。人一走进来,房间里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醉人的香味。 颜如玉说:“王总,我本应该问问李想的,但是真心不好意思啊,人家年轻些,我放不下大姐的面子。” “就问我吧,年纪大一点,的确的点不好开口。在年轻人面前,你和我还没有到可以坦率地承认不懂的洒脱年纪。哈哈。”志成说完,颜如玉感激的眼神。 颜如玉摊开资料。她要问的,是全部的纳税调整事项,可不是个别的事项,志成愣了一下,说:“全部过一遍?” 颜如玉说:“市公司来了这么多人,我怕被问住,王总你就现身说法,全部辅导一遍吧。” “算我倒霉。这一整,不到十二点了?” 颜如玉狡猾地一笑,“仙女向你学习业务,你恐怕通宵都是愿意的,嘻嘻。” 志成还嘴说:“我又不是姓孟的。”心虚看了一下洞开的房间。 颜如玉挥着粉拳,对着志成的胸口轻轻擂了一下,说:“呸!呸!不准再提姓孟的哈。我早说过了,孟是单相思。谁会喜欢他那样的老头。他再有权有势,也不关我的事。” 请税务局和电网公司那晚,送颜如玉回家,她说姓孟的行为可以定性为性骚扰,其他的并没有多说。 志成的房间是大床房,有一个宽大的书桌摆在窗前,台灯的明亮的光柔和地洒在桌面,志成和颜如玉拉了两把椅子,并排坐了,一个一个讲解和讨论审核要点。 志成使用出浑身解数,旁征博引,每个要点讲得颜如玉频频点头。有一些要点,颜如玉高喊,“这个我懂。”志成便让她讲讲自己的理解,无论讲得准确与否,夸奖一番。同美女在一起,情商无疑变高了。 十点半前后,有两拨人在门口张望,用手指叩门,叫了几声王总,志成看是分公司的财务人员,多为财务经理,就指了指颜如玉,说:“我们正忙,有事明天再说。”两拨人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意,说着领导和美女好辛苦,转身走了。 志成听到有人在对门,拍着门轻声叫“向总向总,在吗?”。估计部分分公司的人,不知道向阳改了房间,照着袁慧原来通知的信息找过来了。找向阳的人,叫门不开,多半打着电话走掉了。 夜深了,走廊的风灌进房间,室温低了起来,颜如玉打了两个喷嚏。志成站起身,走到窗边看了看,城市的街灯熄了,零星的几个车灯,在冬夜的冷雨里闪着长长的光柱,无声息地穿越在清冷的街道,四周静悄悄地。好像只有颜如玉和他两人没有睡,时间已过十二点半。 志成在衣架上取下自己的大衣,给颜如玉披在身上。颜如玉顺从地裹上,轻轻地笑了一笑。 台灯明亮的光亮里,颜如玉放在鼠标上的修长的手指,略略地弯着,象一只小小的玉钩,等着志成去拉钩似的。志成胆子一下子变大了,心里想着这个晚上的机会失不再来,放过了自己要后悔的,一股冲动劲冒到脑门。志成猛地捉住那几个指头,说道:“哎,你的手冰冰凉。” 颜如玉没有马上反应,任由志成捏着手指。志成的胆子更大了一点,又把另一只手握了上去。 颜如玉让志成握了一会儿,没有讲话,脸上变得腓红,“全懂了,我要走了。”然后把手抽了出来,猛地一甩,揭下裹在身体上的大衣,一把扔在床上,看也不看志成,收拾好电脑和资料,轻轻走出房间。 第8章 会审 (三) 看着颜玉颜撤退,志成不敢去拦。房门外,传来皮鞋细碎的“咯噔”声。声音越来越轻,渐渐消失了,“砰”的一声关门响,宾馆安静下来。 床上的衣服,犹自带着颜如玉的体温,隐约散发着走进房间时带来的馨香。 志成关上房门,坐到床边,懵了两分钟,后悔着自己的鲁莽。为什么去捉人家的玉手?怎么就那么大胆。冲动的时候,一切不管不顾,就没有想过对方会给甩一巴掌,或是事后称被“性骚扰”了? 心理学讲,孤男寡女,深夜相会,容易出现越轨的行为,自己倒是没有经验。古人说慎独慎独,看来不仅指一个人独处的时候要慎重,更重要的是男女两个人相独要慎重。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看来古人的话里自有深刻的含义,不听不行呵。 睡到床上,志成心想,刚才的举动是不是“性骚扰”?颜如玉怎么看?刚才她好像允许和容忍握着手掌,后来中断了,这是什么意思? 寂静里,听到微信消息“滴滴”一声。深夜信息,可能是会审的会务信息,志成想着,却暗地希望是颜如玉发来的。急忙翻看,心有灵犀,果然是颜如玉的。志成一喜,点开,屏幕上跳出来一个暴怒的表情,附上几个字:“你胆子真肥啊!真的肥!” 辗转反侧,揣测着颜如玉说“真肥”的意思,究竟是鼓励还是威慑?可以肯定的一点,她没有称被“性骚扰”了。志成略略安心。 一夜没有睡好。志成想起了江大强同女财务的故事,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年,在一个人的夜里,变得分外清晰。 刚到财务部时,志成是江志强的小跟班,江大强同那个女财务的故事,清楚来龙去脉,江大强抓着志成作掩护,更让志成对个中细节了如指掌。 女财务名叫莫巧玉,用谐音“莫巧遇“来记,所有人第一次听到这名字,纷纷过耳不忘。志成最开始感觉异样,是从江大强对莫巧玉的称呼开始。江大强只称”巧玉“两个字就罢了,因为别人也有这么叫的,但他每次叫“巧玉巧玉”,却明显比别人更亲切,更炽烈,透露出一股甜蜜的味道。 但凡巧玉来电,江大强如同触电一般,握着电话,嘴角和眼睛一起笑。电话讲个不停,事无巨细、婆婆妈妈的,好像变成了老女人在聊天。那年月公司还没有盖新的办公大楼,志成同他住在旧楼的一个小办公室里,两两相对,听得电话听得厌烦。后来只要晓得巧玉来电了,自行回避,到其他办公室里躲一躲。 有一次江大强上厕所,忘了带电话,电话响起,志成看着自己的强哥提着裤子,衣冠不整冲回办公室,拿起电话讲了一通。听得出来,电话自然是莫巧玉的。讲完又提着裤子,返回去继续完成如厕的流程。志成惊呆,问道:“是巧姐姐的电话?”江大强幸福地点头回应:“是,她说录了一首新歌,让我听听。”志成奇怪:“厕所里怎么知道是她的电话?”江大强回答:“我专门设置的铃音,一曲民乐,《想亲亲》,你没有听出来?”原来巧玉的来电音是山西民歌《想亲亲》。 志成没有研究过民歌,不知江大强为什么设了一个这么偏门的铃音。悄悄在网上找来听,查了歌词。他妈的,《想亲亲》唱得真叫个直白。男的唱,“想亲亲想得我,手腕那个软呀呼嘿,拿起个筷子,我端不起个碗呀儿呦”,女的回应,“想亲亲想得我,心花花花乱呀呼嘿呀呼嘿,煮饺子下了一锅山药那个蛋,呀儿呦呀儿呦。” 志成笑倒,直不起腰,“强哥,你喜欢这样的老苦董歌曲,太有辱斯文了!别个唱情歌,要么《飘洋过海来看你》,要么唱《为爱痴狂》,你倒好,穿越回古代了。最次,你们唱唱《女儿情》也好啊——‘鸳鸯双栖蝶双飞,满园春色惹人醉,悄悄问圣僧,女儿美不美,女儿美不美’,这个曲调优美,老少皆宜。你说要直白吧,我爸妈他们喜欢过的电视剧,有唱‘ 红萝卜的胳膊白萝卜的腿, 花心心的脸庞红嘟嘟的嘴。 小妹妹和情哥一对对, 刀压在脖子上也不悔’,可以拿来用噻。想不到啊想不到,居然唱上民歌了。” 江大强丝毫不为所动,“巧玉说,这首民歌有诗经的风味,你欣赏不来,我们喜欢。” 渐渐地,江大强对莫巧玉,连“巧玉”也不叫了,改称“巧儿”。“儿”字呼得轻的时候,志成只听见一个“巧”音了。志成心里十分鄙夷江志强,堂堂的一个聪明人,表现都像一只舔狗一样,不嫌叫得肉麻。后来,江志强说起恋爱史时坦陈,叫莫巧玉为”巧“的时候 ,他已经同对方如胶似漆、如醉如痴了,那是热恋的标志。 莫巧玉长得有点黑,志成觉得并不漂亮,但是说话娇滴滴的,配上得体的打扮,如旗袍、长裙、耳环,却别有一番成熟女人的味道。志成叫她“巧姐巧姐”,她每次报以温柔的笑容,或许因为江大强,有爱屋及乌的因素,大差不差地,果如志成梦中的大姐,志成虽不喜欢,可绝谈不上反感。这个女人专门学过声乐,以民歌出名,发了很多唱歌的视频给刚江志强。因为在公司的文艺汇演中拿过奖,全省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志成早有过耳闻。 只要一收到视频 ,江大强必定得意地转给志成,请志成同赏,附加着一个要求——要一同点赞自己的艺术情人,甚至要求志成帮助写点诗词赞美一下,当然用江大强的名义。志成被逼无奈,呕心沥血,七拼八凑,写了几句扔给他。他马上转给巧,说是自己的创作。那是一首叫《鹧鸪天》的词牌,描写美女煮茶弹琴的意境,对莫巧玉比较应景。 词里写道: “黑发垂肩玉耳环,酒窝深浅展颜间。 轻呼兄长莺声似,偶洒泪珠花朵怜。 展诗卷,调筝弦,煮茶香漫小窗前。 相思多少来还去,常把尘缘作仙缘。” 江大强转告说巧喜欢得不了,对他增加了一层崇拜,为此专门请了志成吃饭。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江大强请跟班吃饭,志成从未享受过的待遇,以至于后来碰到巧姐姐,志成恨不能告诉她,那首《鹧鸪天》是自己的大作。 有一次,视频刚转过来,江志强不在办公室,转过来以后,立马打电话催看。志成点开一看,这次没有唱民歌,唱的是一段歌剧,字幕上标出来称叫《梅娘曲》。江志强说,这是“巧“的艺术新突破,要请志成弟这位诗人点评一下,最好再写一首古诗,他会转给自己的“巧”,古诗必须写漂亮点。 视频里的女人,穿着素色的旗袍,天鹅颈样的脖子上系着白色的围巾,象五四女青年一样的打扮,声音一会儿尖厉,一会儿凄婉,或直白地叫喊着“哥哥,你别忘了我呀”,或直接地告诉“我为你违背了爹娘”。志成听着听着,心里升出一股不祥之兆的感觉,直觉告诉他,江大强和莫巧玉要玩完。 古诗一个字也没有写出来,江志强对他一顿臭骂,说关键时候怎么不来点灵感,让做大哥的很没有面子。 莫巧玉在涪江市公司当财务部副经理,最初叫“副主任”,后来当了财务经理,叫”主任“。涪江离锦城市很远,当年没有开通高铁,江大强同莫巧玉的约会,只能利用开会住宾馆之机,不能放过任何一次会议时间。通常由莫巧玉先来后走,在会上待足时间。而江大强这边,每回会议还没到报到时间,就急急地赶到会上,会议已经结束,还窝在宾馆里赖着不撤。 且不说会议不是每月每周有,短短的会议时间,哪够浇灭两个人的熊熊爱火啊?因此江大强还要利用周末,开车去涪江,周五晚上或周六一早出发,往往在周末凌晨才赶回锦城市,在周一上班时间直接跑回办公室。那两年,志成说江志强真是猛男,只恐怕他精力耗散,半路出了什么安全事故,江志强却说 “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 作为跟班,志成常替江大强打掩护,不仅给公司编造点事由请假,还要负责给家里扯谎不点卯。江大强的夫人认识志成,一直认定志成是一位诚实可靠的兄弟,只要江大强说同志成在一起,夫人必定深信不疑。反倒弄得志成心里充满了罪恶感。 这样躲躲藏藏了两年,江大强这边波澜不惊,莫巧玉的先生偏偏先发现了端倪。幸亏电话号码记在心里,信息随看随删,否则早被抓了现行。江大强停止了往涪城市跑,电话渐渐稀少。在办公室,对着志成唉声叹气,人瘦了好大一圈。 盼了好久,莫巧玉来锦城开会,收拾好去见她,半途折了回来。志成看江大强愁眉不展,忙问原因。江大强说了原因,莫巧玉的先生陪着来开会,一路押着莫巧玉,寸步不离,会议一完,马上要回涪江市。老公已经有了把柄,只差对应到江大强这个具体的人了。 志成自告奋勇去会议宾馆打探信息。打莫巧玉电话,莫巧玉没有接,跑到会议上,莫巧玉穿着一袭黑衣,一改往日衣着的鲜艳亮丽,严肃庄重像一具棺材盒子。志成等到会议间隙,在茶点时间凑上去,打算说点什么,莫巧玉轻轻摆摆手,略略呶呶嘴唇,眼泪泉水一般汩汩地流了出来。志成顺着呶嘴方向一看,一个大块头男人,比江志强大两圈的高个子,正带着墨镜扫视自己,黑镜后面分明鼓起一双愤怒的眼睛。志成被吓得手上的茶点差点掉到地上,马上落荒而逃。 莫巧玉的老公放出话来,知道奸夫是省公司的某个人,要来锦城算账。那哥们儿做钢材生意的,非常有钱,据说黑白两道有不少朋友,可以断人手杆脚杆,江志大被吓得不轻。江志强说那段时间,自己如惊弓之鸟,一怕心公司里有人知道,二怕黑社会打上门来,每天进出公司门口,不住地看身后有无“尾巴”。 后来知道,最后是莫巧玉苦苦哀求老公不要再查,发了毒誓,下了保证,辞去工作,不再上班,还换了手机,中止了同外界的全部联系,真正断绝了同江大强的一切往来,才平息这一场人生的风暴。 失去了同莫巧玉的联系,江大强伤伤心心哭了一场 ,志成从来没有看到善于讲段子的强哥哭泣,如今反成了别人口中的段子,没有一句话能劝住他。向阳早几年当上了财务副总,江大强本就失落,无心在公司里干,拿贵西话说“上班在划船”,根本不用心了,加上情场失意,萌生去意。管锋到财务部只一年,江大强就开始筹划辞职,他对志成说,“不干了,在公司干了这么多年,连个喜欢的女人都保不住,算了,出去拉个山头自己干吧。” 志成说:“强哥,你不要这么想,你不在信建干,怎么认识得到你的巧呢?你走了,公司里就没有你这样的好哥哥了。”去意已决,志成莫法。 历史又在自己身上重演?志成失眠了。 凌晨五点,志成看遍认识颜如玉以来的微信,快一年了,长长的对话,有白天有晚上的,有私事有公事的。志成最后决定还是回复一下,写了几个字:“我失眠了!” 微信一发出,志成就后悔了,如果颜如玉反感他的举动,不是在自取自辱吗? 志成幻想着颜如玉能马上回复。毫无希望的等待中,眼皮沉重起来。一觉睡到了八点钟,手机闹钟如同阵阵狂风骤雨,好不容易唤醒了他。 第8章 会审(四) 志成不能确定,是李香莲还是江大强,哪位会出面找自己。 志成正在批评蒙山花,耿强跑来,对着蒙山花说:“蒙经理,我有点事给领导汇报。” 志成作为最后一个签字人,财务报告会审被大家叫做“门神”——没有志字的签字,财务人员走不了路,结束不了会议,不能回家过春节,志成的作用是“把门”。有一些分公司是困难户,或是财务报告同去年十二月度会计月报确定的数字偏离,或是提交的说明不够准确详尽,或是外部审计要求提供的资料法不完整不全面,或是适用的决算政策错误需要修改报表,前面环节没有过关,来找志成说情,请求网开一面,志成毫不留情地骂了回去。 蒙山花见耿强找志成,如释重负,拿了资料,带着自己的会计,躲到另外一边去了。 耿强对着志成急急地说:“帅大帅和刘星宇,分别给我打了电话,说保理不能停,盖章要保证。” “哪个刘星宇?”志成问。记得帅大帅,江大强广宁公司的人,刘星宇记不得了。 “金龙公司的财务经理。领导忘了?” 取一个响亮的有特色的名字太重要了。 志成问:“刘星宇打电话正常,帅大帅打什么电话?” “他说广宁和金龙是合作伙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帅大帅再打,你说不关他们的事情,不要多说话。刘星宇打电话,你就说我们被外部审计追问,为什么做保理,现在有麻烦了。让他们猜我们的意图,看看李香莲有没有悟性。总之,言多必失,要少说多做!” 耿强着急地说:“我担心他们猜不到。王总,春节没有几天了,去各家拜年,不可能不去,也不可能节后去。” 志成说:“如果实在化不了缘,就不要拜年了。这个月金龙应收账款清单出来,坚决不盖章!” 金龙公司总经理田华强的电话打了进来,志成看了看手机上显示的姓名,掐断了。如此这般三次,田华强的电话销声匿迹。志成心里想,“老王见面”才能解决问题,田华强在金龙公司作不了主,谈了无用,况且,当时讲二十万的红包,是李香莲一对一许诺的,不好也不敢向姓田的提出啊。谁知道金龙内部有什么矛盾,万一田华强一无所知呢。 果然,过了一会儿,李香莲的电话打了进来。志成故意不接,等那电话响够了,自动断掉两次。第三遍电话铃响起来,志成赶在它快断气前,按键接通。 李香莲清脆的声音传来:“喂,王总弟弟吗?我是李香莲,给你拜年了。” 志成打算把戏演足,装着手机没有存李香莲电话,而且记不起李香莲,“请问哪位?什么香莲?”志成感觉这样讲话,好像给李香莲套近乎的心理扔出一枚炸弹,才能表达自己的失望和不满。 五月份做成保理业务以后,李香莲就失联了。这本可以理解,老大谈成事,具体手续由刘星宇和帅大帅等人办就行了,她可以退至幕后。可她足有八个月没有现身,仿佛忘了保理这件大事,许诺过的红包,也像一阵烟似的飘散了。召耿强来问,收没有收到金龙的谢礼,回应是一脸茫然,可见耿强那小小的一份,同样没有兑现。这简直等于给志成开了一张空头支票。 会审会议前,志成让耿强放出话,元旦以后,公司不准许给金龙公司的应收账款清单盖章了,料想得到,金龙公司和广宁公司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有了事才找上门,临渴掘井,志成只能装着不认识了。 “王总弟弟,你贵人多忘事,我不相信你记不起香莲姐姐。”电话那头肯定明白是怎么回事,不屈不挠地说。 志成继续:“李香莲?谁啊,不认识,你打错电话了吧?” “你是信建公司的王总嘛?没有打错,没有打错。哎哟 ,我道歉啊道歉,公司的事情太多了,一直没有跟你联系。我马上赶过来,我知道,你们在北湖宾馆开会。一定接见我一下。”李香莲怕志成挂电话,一口气讲完。 志成重重地“哦“了地声,表示想起来了,“李总,想起来了,是你?你比国家总理还忙哦,找我什么事?” 李香莲的话象机关枪一样,“我的错,我的错。解释一下,今年太忙的原因,是我们准备上市,下半年简直团团转了,就把你冷落了。怪姐姐我哈,怪我!久未联系,请王总弟弟吃个饭。今天本来要拉着江总一起的,但是他同师父闭关修炼去了,过完春节才回来,这次就不等他了。” 短短一段话,信息量挺大啊。金龙公司要上市了?在哪里上市?还要用江大强来压志成?而江大强找不到了? 江大强不会知道李香莲的红包吧?在粤海轩聚会,李香莲讲私人对私人、公公司对公司要分开,她应该不会给江大强讲。 江大强不会给自己专门送礼的,他一直以“哥老倌”自居,拉不下面子,更舍不得实际的利益。志成同他好归好,说到金钱,亲热不起来。辞了职,要给自己原来的小弟以利益,至少需要心理上的转换,恐怕并不容易,就象作甲方的人突然变了身份去作乙方,仍然停留在原来我还比你高贵的思维里。 江大强春节自动消失,着实奇怪,不晓得他的生意和客户,如何打理。节假日隐身的人,只能有两个解释,一个可能是生意顺风顺水,不需要求助人接拢人,另一个可能是出门躲债去了,免得债主急了打上门。现在倒好,以闭关的名义躲着人,可算发明创造了。江大强不出面最好,他晓得红包的详情,自己反倒难办了。 “在哪里上市?”志成有些好奇地问。 “新三版。还在努力中。” 听李香莲说完,志成想起了自己在上市前所经受的种种折磨,所经过的夜夜加班。上市各种压力,可想而知,一个半老徐娘,亲自下场,确实不容易。 志成心软了,叹了一口气,说:“李总,你就别跑过来啦,我这边会审事多。你给个座机号码,我用座机给你打回来。” 换了座机,志成轻言细语地给李香莲讲:“不是我要为难你,我春节送礼,没得出处,只得到你那里化缘。我们公司死得不得了,看着大公司,很多事办不了。说起来笑人,我财务部逢年过节,请个客送个过年礼都莫法。以前,前任总经理管锋在的时候,每年春节,向市场部门和集团客户部门要一些宣传用品,再找下属的单位比如设计院要点,才能对着一些有权的部门,勉强走动走动。今年黄蓄英来了,不想理这种事情,让我自己想办法。我能到哪里想办法,在公司账上报了几万元,包装了半天,会计意见很大,不赞成再报账了。而且,我那个账经常接受审计,动作不敢搞大了。唉,今年国土局、税务局、财政厅、统计局这些部门还没有去拜年……” 李香莲在话筒中尴尬地笑笑:“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拜年这事,免不了的。我私营企业,这种事,好办一些。明白王总的意思了。这样吧,反正有二十万的红包,留在我这里的,这次买成购物卡给你。你以后不要再卡金龙的签章了。我们两清了,怎么样?” 志成要的就是这句话,亏得李香莲还认二十万的许诺,立马说好,“不好意思,李总,我们相互支持。你不用到北湖宾馆了。” 购物卡还没有送到,志成在心里拉着清单。本部财务的账上,开票报账套出了五万购物卡,加上李香莲送来的二十万,看似金额不小了,一对应要拜年的单位和人员,仍旧紧张。有一些单位,局长或处长以外,还带着副处长、经办人,甚至还有一些调研员。办事的时候,好像多多少少沾点,不能只管了局长或处长,不及其余,多少还得表示表示、意思意思。 只有过“紧日子”了,公司领导开会每次必讲“紧日子”,在拜年这件隐秘的工作上,应验最多。税务局那头,电网公司发票的政策文件没有下来,首先要保。其次,统计局和财政厅同自己的分工联系较多,不能轻慢,一方面索要资料方便,另一方面捧个什么奖需要倚重。从私人角度 ,自己还没有评上高级职称,今后还要靠这两个机构,解决“高级统计师”或“高级会计师”呢。剩下的好几个其他部门,只能撒点胡椒面了。 耿阳拿到全部购物卡,来找志成,反复问“安全”。志成说:“哪有绝对安全。只是相对而言,不会不可控的问题。保理业务帮助了忙,这事用到公司上,我们经手不留一个签字画押,风险不大。虽说年年讲经律,可不拜年不行啊,像电网的政策,处在关键时候,还要靠别人努力。又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了,不用紧张……” 志成说这话的时候,想着向阳的情况,他负责联系集团财务的领导,不知他今年怎么解决费用问题的。反正大家心照不宣,闭口不谈,当作秘密烂在肚子里。 志成打颜如玉的电话,请来房间取购物卡。等待中,心里七上八下。“捉手”事件以后,在会场,志成没有同她讲一句话,不好意思讲,也不知该讲什么。 志成以为颜如玉推开房门,不会走入,最多会待在房门口同自己讲话。女人一般谨慎,要防着自己了。 颜如玉好似忘了深夜的故事,疾步走到房里,一股馨香重新回来了。志成诧异了,忍不住去看她的眼睛。 颜如玉的目光躲着志成的目光。她拍手说:“我就说嘛,不能老靠刷脸卡,送点礼,密切下关系。我马上去送。送完回来工作。” 瞬间变得自然起来。 志成很想讲,化缘不易,说不定明年只能学习曾智,买点风干鸡,送个热闹和贴心而已。转念一想,到省里的机关部门,那东西怎么拿得出手,恐怕局长、处长们,不屑一顾,岂不成了笑话。 志成很想同颜如玉一起去,问道:“你一个人搞得定?” 颜如玉笑着说:“王总,你留在家里,帮助我搞定一件事。” “什么事?” “财务部春节放假前要评选优秀员工,你给我保证评上!” 第8章 会审(五) 会审结束,已经到了腊月二十九,明天就是除夕。几天以来熙熙攘攘、人声嘈杂的北湖宾馆,突然安静下来,连服务员的人影也稀少起来。“体检表”各项指标正常的财务人员,作鸟兽散,生怕迟了一点,赶不上同亲人团年。其实,按法定的假期,除夕仍属于工作日。规定和人情之间,人情常常大于规定,总不能把大家留到明天吧,那样会唾沫淹死人的。在春节前组织会议,参会人员急着离会,一听到散会通知,拉着行李拎着包裹踉跄而行,给人落难逃荒的感觉。 志成关了手机,蒙着头结结实实睡了一个午觉,补回了前几天耽误的瞌睡。一边会审,一边拜年,两头兼顾,虽说不上工作量大,心理上切换过去又切换过来,一会儿是审核的官员,一会儿是陪笑的乙方或下级,怪累的,心累。 从床上爬起来时,拉开窗帘,窗户上一片水雾,擦了擦玻璃向外看,天空下着雨夹雪,行人撑着雨伞,戴着帽子围巾,贵西省春节前特有的寒意扑面而来。 志成三下五除二地裹好衣服,暖气上身。他打耿强的电话问情况,耿强说外部审计已经在收拾行李了,有的准备今晚深夜飞走,有的只能明天晚上离开,必定有人的除夕要在飞机上过了,因为机票紧张,没有及时订上。耿强说:“他们留了一些问题,非要我们提交资料,我说这些资料不是财务掌握的,需要找市场、工程、维护等部门索要。好歹同意了,提交时间可推迟在春节上班后的第二天。” 志成这几天在会审现场,一直在同外部审计“斗法”的,没有一回干赢。 外部审计来了四人,从全国四个城市飞过来的,自称是一个“team”。 他们会合时,互留电话和互加微信,好像临时组织起的草台班子。可“草台班子”运转如同一台精密的机器,志成小看了他们。 team的头儿,被称作“现场经理”的,是一个高个子的年轻人,头发卷卷的,每天穿着西服打着领带,手腕上不经意地露出银白色的手表表盘,带着海归的气息。志成就不明白,喜欢戴手表的人,年纪应该在五十岁以上,同自己有深深的代沟了,为什么这年轻人喜欢戴手表呢。手表最重要的功能——指示时间,早被手机取而代之 ,戴个高级腕表,除了炫耀财富和品味,别无他用。你年纪轻轻的,炫耀什么?志成心里止不住地哼哼。 现场经理还配有两个女助理一个男助理。两个女助理留着长长的头发,穿着漆黑的靴子,白色而轻薄的外套,身形苗条,微微的眼影、长长的睫毛和淡淡的腮红,同信建公司的女财务扎在一堆,立马显得鹤立鸡群。公司的女财务全裹着厚厚的防寒服、羽绒服,臃肿得很,没有精致的妆容,整个儿灰头土脸的,不忍两相对比。女助理倒没有露腕表,却随身背着lv包包,像志成的电脑包一样,如同外部审计的标配。女财务里,恐只有颜如玉等少数人的颜值,可以盖过女助理,男财务们少见这么漂亮的审计,交涉问题时,语无伦次的有之,手足无措的有之。 男助理脸庞白晳,同人讲话假装着老练,藏不住微微的脸红,逢人便称老师,一看他就是刚出校门的学生,工作时间不会超过一年。女财务们喜欢他,争着向他“请教”问题,加他的微信,甚至故意逗他讲话。志成听到有年纪大的女财务悄悄问他:“小伙子,有女朋友没有,大姐可以给你介绍一个。”男助理分明不是第一回遇到这种问题,睁大眼睛,故作认真地说:“漂亮吗?漂亮的可以考虑。”俨然江湖老手。志成暗骂,为什么就没有男财务去问那两位漂亮的女助理,要不要交男朋友。 现场经理和三个助理,整天坐镇现场,埋头苦干,比志成来得更早,走得更晚。志成每回同现场经理谈,请他放过一些问题,对方始终像一颗铜豌豆,油盐不进,不为所动;相反地,拿着长长的填表说明,称志成的报表没有填好,讲准则和制度的时候,对照信建公司发的文件,比志成还记得清,常常弄得志成一惊一乍。有两个表格,志成说实在填不出来,看不出对财务报告有什么影响,坚持空白提交。现场经理貌似松了口,抬抬手腕摸了摸后脑勺,腕表几束零乱的光晃着志成的眼睛,回答要向上级经理请示一下。马上,北京那边有人打电话给志成,说现场经理理解错了,那两个表必须装上内容,不允许马虎,否则不能过关,如果不填报清楚,必定报到靳敏那里,让集团财务部的领导来拿捏,气得志气直想吐血。 志成看那四个外部审计,最“老”的现场经理在内,参加工作才三四年的样子,男助理更幼稚,嘴角还有浅浅的绒毛,一副乳臭未干的模样。常有无名火在心里升腾——在财务上你们懂个屁,凭着进了国外的事务所,教训起老子来了? 志成屡次制造障碍,打算气气这四个不讲情面的家伙,明里暗里鼓动耿强他们拖着一些资料,催急了才挤牙膏似的交出。看着四个外审特别是两个女助理着急得跳,志成心里有快感,找回了一点心理平衡。 外部审计终于要走了,春节以后的资料,再去求人呗,当前可以松口气了。志成对耿强说:“上市公司请外审,花钱请了他妈的一个太上皇,纯粹是找虐。按他们这种审法,事无巨细的,不累死人才怪。强强,莫得办法,只有辛苦你们了,谁叫我们是上市公司呢。” 志成看微信,袁慧打了好几次语音电话。志成以为是“应急办公室”的事,可能是金龙那样的民工讨薪又在重演,于是打了回去。袁慧着急的说:“王总,你还在宾馆?黄总组织讨论今年员工评优,她说麻烦你和向总到公司,不能缺席,春节前一定评出来。” 志成脱口而出:“明天就放假了,我还有两个部门没有去拜年呢;公司很多部门暗地里提前放假了,人家主动优惠员工两三天假。我们非得开会?” 袁慧说:“黄总的意见,我只负责通知。” 志成想起颜如玉的交待,只好说:“好吧好吧。我马上开车回来,会议三点半开好啦。等着我。” 优秀员工的名额,关系到员工的薪酬、晋升、竞聘,员工望眼欲穿、辎铢必较,严重的情况下争得头破血流,每个领导抓耳挠腮,绞尽脑汁。每个分公司、每个部门的上上下下,从年初盯到年底。管锋曾说,优秀名额是最重要的事情,比预算和报告更重要。可见,在公司里,所谓的财权、物权真不算最重要的权力,考评权才是最重要的。 人力资源部负责分配优秀员工的名额,财务部今年只得到五个。往年,一般八个,有两年管锋专门跑去找赵耀,要回来十个名额。在优秀员工名额这个问题上,差一个等于差出了十万八千里,五个对八个或十个,天壤之别了。 一周前,黄蓄英看着邮件,向志成和向阳宣布只有五个名额时,涨红了脸,焦头烂额的样子。向阳捂着头,黑着脸,沉默着。志成血气方刚,跳了起来说道:“今年人力资源这么欺侮人?他们部门有多少个优秀?拿出来比一比。” 向阳说:“他们有多少优秀,只有公司领导清楚。随便说个数字,你怎么核?” “发奖金的时候,看看人力资源部怎么发的。”志成心里想着,奖金数据可以查得到哪些人拿了优秀。 话一出口,黄蓄英和向阳看向志成。向阳说:“王总忘了,现在薪酬的发放,用加密光盘,直接通知银行的,我们财务这边,只看得到总数,谁拿多少,早就搞不清楚了。就算知道,你管着的本部财务,按规定是不能透露的,拿到数据,你能上门找人力资源部理论?” 向阳说得对。志成重重拍了一下大腿,“要是管锋总在,他们决不敢只给五个名额!这太欺负我们了,是嫌我们无人了!” 黄蓄英的脸色瞬间变成了猪肝色。志成马上意识到自己讲错话了。哎呀,一说话就得罪人,赶快闭了嘴。 黄蓄英脸上通红,说:“我找过赵耀,人家说名额分配是上了总经理办公会的,不方便修改。他解释了,前两年上市工作,财务牵头,贡献大,名额多,不能用过去的名额来对比。” 志成余怒未消,“这是理由?为什么不说,我们今年在搞财务共享中心,万总和徐总排好优先级的,在公司能算重要工作吧?为什么不说税务工作有新的局面,取得多年期望中的政策极有可能?只有五个名额,怎么分得下去?” 颜如玉没有提及此事,志成就盘算过,自己分管的人员里,耿强、罗边疆和颜如玉,各给一个优秀。这么少的名额,李想肯定不能考虑,要保住这三个人,也几乎不可能了。评不上,同他们沟通起来,伤神得很。 志成此刻想念易风华了,感受到易风华独特的价值。易风华年年想当优秀,有两回没有评上优秀,满肚子气,一定会撒一些到人力资源部的头上。她会逮到人力资源部有求于财务部的机会,口无遮拦地发一通脾气,把能办的事也放着不办,弄得对方十分尴尬,相当于替财务部找回了场子发泄了不满情绪,志成看着解气。 黄蓄英求救于向阳,期待地问:“向总你搞绩效考核的,有什么建议?” 说到绩效考核,向阳总会抓住起来炫耀他的“管理学”。每次在宣布优秀评选结果的大会上,他总会说:““我搞的是企业层面和部门层面的绩效考核,不是员工层面的考核。层面虽然不同,但是道理是相通的。所有的考核,都要符合smart原则,smart原则是指考核指标是具体的、可衡量的、可达到的,同时要具有相关性、时效性……” 向阳的英语发音不好,否则一定会把smart的英语讲出来,就如老婆婆安了烤瓷牙,逢人必显示牙口好一样。 向阳回答:“哎,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志成车子进到公司车库,碰到“杨连长”正在检查车队的安全生产。“杨连长”大声说:“王总,给你拜年啦,拜年啦。” 志成一阵小跑,说:“黄总正等我开会!”拱了拱手闪身而逃。“杨连长”在身后大声喊:“我替你把车检查一哈,你春节开着放心些!” 袁慧和黄蓄英、向阳在一起等着志成。袁慧留下来,为了向三位部门领导通报征求员工意见的情况。员工们知道了只有五个优秀员工,言辞激烈,发表意见一针见血。 资金室主任刘琼英和高级经理陆金凤建议,考虑年龄层次,不能全评年轻人;袁慧和罗边疆呼吁,正确评价支撑性工作的巨大作用,不能长期让幕后英雄吃亏;长期稳重的耿强强调,财务共享中心的试点工作极其重要,如果没有人当选先进,不仅向总部无法交待,还要损害员工参与改革的积极性;李想和颜如玉大声疾呼,为公司获取有利的政策,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不可能视而不见。易风华没有任何悬念地现身了,专门写了一段长长的反馈意见,直接进行了毛遂自荐,言之凿凿地说,公司去年的业绩符合预期,自己付出了艰苦的努力,当下年度会计报告已定,贵西公司排名肯定靠前,不评她当优秀,天理难容。好像只有工程室主任冉云飞没有提意见,大概因为高原分公司工程造价的案件,那个事情除了刑案涉案人员已经解除劳动合同,郎登降级使用外,其他人的问题还没有说法,下一步说不定还有责任追究,他自知无望评选先进吧。 志成听袁慧通报,有一条意见说:“强烈建议,来财务部不满一年的员工,不能评选优秀!” 打断了袁慧讲话,志成问:“谁提的?” 袁慧说:“易风华和李想都提了。” “这一条只管一个人——颜如玉。征求意见限于普遍原则,不能搞特殊条款,这合理吗?以前从来没有立这个规矩,这样提不合适!” “我负责汇总意见,原汁原味报给三位领导。”袁慧说。 向阳不紧不慢地说:“以前没有人社招进来呀。现在立这条规矩有什么不对?名额这么紧张,能把一些人选合理排除掉,好得很啊。” 志成早已打定了主意,一定要保住颜如玉,提高了嗓门说:“老向,这是论资排辈,根本要不得,你却叫好!?不是我本位主义,去年颜如玉工作,我们的企税关系得以加强,并且有希望拿回降本增效的重要政策 ,成效明显,应当评为先进。” “重要政策?有多重要?拿没有拿回来嘛?靠她一个人拿得回来?没有李想,没有财务部共同努力,能拿得到?你等政策出台,再算优秀不迟!”向阳不甘示弱。 “政策落下来要一段时间,越是胶着时候,越应当用劲,一鼓作气,就越应该鼓劲员工。颜如玉作用很大,没有她,这事办不成。这样的员工不评优,不知要评谁?” “考核以结果说话。而现在没有结果!” “我明白,你又想评易风华!” “评易风华怎么啦?她该评。” “年年有她,合理吗?选人大代表,也不是每届都当选。” 志成和向阳吵起来。黄蓄英几次想插话,他们一句接一句,不给中断的机会。 黄蓄英示意袁慧回避一下,袁慧赶紧走开了。志成和向阳方觉察失态,不再说话。 黄蓄英说:“算了,我们也不要讨论什么评选原则和人选了。一共五个优秀名额,我提议一个,你们俩各提议两个,免得争来争去,不可开交。只是……结果出来,我们怎么给员工讲评选的导向和规则,总不能说我们三人把名额分掉,各立山头搞出来的吧。这个要想一想。” 向阳说:“我肯定先提易风华,再提冉云飞。” “我肯定先提颜如玉,再提罗边疆。”志成紧跟着说。 “我提个老同志吧,不能忘了老同志。她们快退休了,明年不会有优秀一说了,划个圆满的句号吧。我提陆金风。”黄蓄英说。 三人说完,一时间竟然沉默了。 等了一会儿,黄蓄英伸伸腰,故作轻松的样子,“明天不来办公室了,你们二位春节快乐!合家幸福!” 志成回到办公室,给颜如玉打电话,说了评选优秀的过程和结果,有邀功请赏的意味。刚才同向阳针尖对麦芒,现在紧绷着的脸皮慢慢放松下来。 “哎,在真卑微啊,一个名额,蝇头小利而已,没有得到前想得到,得到了又觉得没有什么意思。我今年四十岁喽,还置身于这些小事,不能自拔,想来好失败啊。”颜如玉说。 “什么意思?评上了优秀,难道不开心?” 颜如玉:“开心啊,只是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开心。” “到底什么意思?” “给你讲个故事吧,要不要听?有一天我在小吃店吃面,旁边有几个女人围了一桌,在喝粥。看那些衣着和包包,肯是外地来锦城出差的。其中有一个胖乎乎的女人,同我年纪差不多。我吃着的时候,听到那几人同小吃店老板吵了起来,吵得很激烈。我听出来,他们在叫嚷,肉片粥里为什么仅有两片肉。老板坚持说有一些肉煮化了,那群人坚持说肉片没有放够。那胖乎乎的女人,声音最大,两次从座位上站起来冲着老板讲话,拳头捏得‘帮紧’,情绪十分激烈。老板见对方人多势众,估摸争不过,怒气冲冲的同意重新煮粥,保证让她们看到足够的肉片。肉片粥重新端上来的时候,我已经吃完准备走了。那个胖女人用筷子翻了粥里的肉片,却掉下泪了,用纸巾擦着眼角,带着哭腔说:‘我都四十岁了,还过着同小吃店老板争论几片肉的生活,有什么乐趣啊。’ ” 志成听得糊里糊涂的,不理解颜如玉到底想说什么。 颜如玉叹了一口气说,“评选先进上,我就是那个同老板争论粥碗里有几片肉的胖女人。” 志成语塞,不知如何安慰颜如玉,憋了半天,才说道: “真是脑回路清奇!你怎么可能是胖女人,人都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以后我再开导一下你,有优秀毕竟是好事。” “唉,不说了,新年了。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假期记得给我发微信。”颜如玉轻轻地说。 第9章 考察(一) 寒意逐渐褪去,又一个春天到来了。 今天天空阴着,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窗户上。志成走到窗户边看,办公大院里,青绿的树叶长出来,如同课堂上小学生的手掌,正要举手发言似的。 天气常常同人作对,春节寒冷刺骨,覆盖了整个假期,没有条件出门。三月开始,气温上升,几场细雨洒下,柳树、桃树、樱桃树、泡桐树、香椿树、海棠树,发芽的发芽,开花的开花,草木仿佛发出“嘭嘭”生长的声音。正该春游踏青,工作紧起来,没有时间出门。 财务共享中心开始试运行。全省选拔了十个财务人员,同本部财务室合并,组成了“先遣队”,接管了部分市分公司和省公司本部的报账工作。共享中心的办公区和财务部的办公室分开来,设置在另外一幢大楼里,目前只有两百平米,占着半层楼。按照规划,正式运作时要占满三层楼,到时鸟枪换炮,蔚为大观。 试运行期间事务繁杂,志成带着耿阳、罗边疆、李想和颜如玉等人,自春节上班后就泡在共享中心办公室这边,无事不回到财务部去,解决了各种疑难杂症,推动着试运行工作。 “王总,现在空不?我想向你汇报一下。” 身后传来一个女声。志成转身一看,居然是易风华,突兀地立在自己的新办公室门口。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易风华几乎不到志成办公室的,更不要说专门跑到共享中心这边来,而且正儿八经地用了“汇报”二字。今天是怎么了? 志成正在疑惑之间,易风华微红着脸,不等志成说请,先坐到了志成办公桌对面。 志成反倒局促起来,“找我什么事?” 易风华有点吞吞吐吐,“其实……其实没有什么……事,就是向你汇报汇报。哎呀,以前配合你工作的时候,没有摆正位置,态度不太友好,我要检讨。现在你负责着这么多的工作,尤其是共享中心,创新性质的工作,挺不容易的。我以前不理解,现在看到共享中心运作成现在的样子,我觉得不能象以前一样,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做事,要改进才好。以后你有什么需要,我一定尽我的力……” 志成听到这话,差点惊愕掉下巴。他在椅子上不安地扭了扭屁股,一只手不自觉地摸着脸蛋,好像像易风华这番有违常态的话语是自己说出来的一样。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就是别人,易风华做到了。 志成本能地问:“今天为什么说这个?” 易风华脸更红了,伸手拢了拢并不凌乱的短发,那短发修剪成一个职场精英的造型,耳际的几缕头发卷曲,深得黄蓄英的发型的神韵。 易风华老老实实地说:“黄总批评我,有时候没有摆正位置,让我多同你谈谈心。她说,新年要新气象。” 易风华是直女,果然不会拐弯抹角。 志成对黄蓄英产生一点感激之情,她毕竟年纪大一些,虽然业务能力不强,却极力维护着部门的团结和和谐,让易风华主动上门示好,做了这样细致的思想工作,可谓春风化雨。 志成说:“别这么讲,别这么讲,我也应该主动同你多沟通。其实我这摊工作,还不是为公司的预算和考核服务的。我做的是基础工作,更应该同你和老向协作好。” 易风华对志成当副总经理,一直不服气的。 她学统计学的研究生,到财务部比志成早两年,风华正茂,一路披荆斩棘,很快就干到了预算和绩效的核心工作,晋升的希望原本触手可及,可以说比志成更大一些。论在领导心目中的地位,老处长黎劲松在任时,喜欢易风华明显更多一些,一口一个“聪明的小华、能干的小华”地叫。易风华似乎有老人缘,同部里年纪大的“叔姨姐哥”,处得亲密无间,年长叫她“华妹妹、华妹妹”,十分响亮,这顺从和适应老人的本领,让志成叹服,他参加工作时,见到黎劲松象猫见了老鼠,不敢凑到近前。这源自有两回,黎劲松看他手写的发文底稿,批评字没有写好写漂亮,挑剔到数码字不齐整了。易风华的字写得同样七歪八扭的,她就不怕,常去黎劲松跟前谈笑风生。江大强算作例外,不叫易风华为“华妹妹”,另称为“风(疯)妹妹”,可这戏谑之中,其实透露着一股喜爱之情。 黎劲松看易风华好似自己的女儿一样,关爱有加,不让她有一丝委屈,生活上悉心照料之外,工作上授权挺大,任由其发挥。易风华和刘琼英、陆风凤、黄蓄英这些“老人”的友谊,惯性似的保持着,多半来自黎劲松的影响。志成曾听刘琼英讲,幸亏黎劲松家仅有一个女儿,如果有一个儿子,易风华当仁不让地是他家的儿媳妇了。易风华的“骄娇”之气,大概源出于此。 黎劲松退休,管锋来财务部,筹划着要提拔一个副职,在易风华和志成之间一度犹豫。考虑到会计方面缺人,志成又是男的,最终选了志成。这成了易风华心中的隐痛,没有晋升的原因多方面,她最在意的是输在了性别上,对管锋背地里颇有微词。 志成原来同易风华关系不错,工作之外还能谈天说地,开开玩笑,可自提拔以后,居然成了易风华感情是最抵触的那个人,平时没有私下往来不说,开会的时候说一些事情,还往往顶牛,而顶牛的原因,往往出自意气和情绪。没有实质的意见差异,仍止不住关系渐行渐远。志成以前同易风华嘻嘻哈哈,关系弄到僵手僵脚,是始料不及的。 志成和向阳关系微妙,加剧了同易风华之间的冷漠感觉。易风华在向阳的领导下工作,正象罗边疆、耿阳在志成手下工作一般,自然要维护和倾向于分管领导。职场的经验告诫,下级最好老老实实拉车,不要介入上级的矛盾,站队的结局多半死相难看,但告诫要生效,仅适用于下级同上级没有心梗的情况。易风华不服气于志成,自然同向阳紧紧裹在一起,她不是极力跳出领导之间的矛盾圈,相反地,旗帜鲜明地站队了。 “档案年龄”的误会发生后,志成感觉除了开会,印象里同易风华私下里就没有讲过话。 事出反常必有妖。 志成这时候才注意到,易风华早早脱了冬装,顶着阴天冷??的寒意,穿上了一套浅蓝色的职业套装,好像她今年的春天来得更早更快。配上一头短发,易风华更显干练和精神了。 想起来了,春节后上班,见到易风华一身职业装的打扮,踩着一双平底鞋,改掉了走路的虎虎生风,会议时更沉稳更慢节奏了一些,逢人便笑,刻意打造着职业形象。细算一下,这般的讲究,已经多日了。 易风华离开时,抖了抖双肩,像是抚去了落到身上的雪花,又好像卸下了一副重担,讨好地说:“王总,共享中心下一轮预算和绩效管理等流程上线时,你在这边给我设个办公室嘛,我在你旁边办公,你可以随时召唤我。” 这是属于易风华的“土味情话”?态度的转变,太大了!难道类似向阳去年极力介入信息系统,她想参与共享中心的丰功伟绩,为自己的履历增辉? 志成想不通。 “还早还早 ,你那些设想‘高大上’,还轮不上,给我共享中心的预算整充足点,不要让我过穷日子就好。” “看你,说得太见外了,共享中心不是我们财务部自己的吗?” 易风华洒脱地说。 第9章 考察 (二) 江南三月,草长莺飞。 志成带了一拨人,浩浩荡荡,降落在浙江萧山机场。 胡振波和冯健带了两辆车来接机,一辆小车,一辆中巴。事前志成同胡振波讲了,黄蓄英不会前来,冯健一人来接机就好了,甚至只派个司机来也行。胡振波用浙江普通话,透露着特别的真诚说:“不管谁来,都要接的。我们是友好省嘛,你我之间更是兄弟感情,不接你接谁?”胡振波的高情商语言,志成听着相当受用。 胡振波心细如发,看到贵西省考察学习的函件,明知黄蓄英不会来,还专门打了她的电话,作出竭力邀请的姿态,可谓做足了功夫,得到的回应自然是黄蓄英满意地道谢。临走时,黄蓄英同志成讲,一定要把自己的歉意带到杭州。 出了机场,志成走在前面。胡振波望见志成走出来,挥一下手,浙江省公司财务部的两名小伙子立马冲上来,不由分说抢过了志成一行的行李箱。志成腾出双手,同胡振波亲切相握。志成故意大声对身后的一拨人说:“胡总,你亲自来接,这次学习考察的档次都提升。” 在信建集团公司内,浙江同广东、上海、江苏,号称“四大家族” ,相互往来,自成“圈子”,一般不同东北部和中西部的省交流。集团财务部门之间,除了工作好坏的鄙视链,最主要是地域的鄙视链,某些时候地域的鄙视甚至大于工作好坏的鄙视,志成心里一清二楚。浙江不仅同贵西保持了密切的关系,胡振波作为部门正职,还同志成这个副职称兄道弟,志成引以为傲。这一点骄傲,抵消了胡振波在职务上捷足先登带给的挫败感。 志成用力地握胡振波的手,“胡总会,升官了,长帅了。哈哈。”自去年在锦城绍兴菜馆私下聚会后,快一年没有见面,同行的人里罗边疆知道,自然不能明说,装着年深日久没有面对面的样子。 胡振东脑门更加锃亮,双目愈加炯炯有神,比以前更精神一些。他毕竟年轻啊,不像黄蓄英,干个财务经理,不是腰酸就是背痛的,显得吭吭哧哧吃力,相反的,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小道消息说,去年年底考察 ,胡振波还没有到市里任分公司总经理,全省推荐的结果,已然作了后备干部。现在后备干部不作公示,秘而不宣,准确的信息不胫而走。志成眼看胡振波今天的状态,九成是真的了。 胡振波同考察组的每个人一一握手。轮到颜如玉,胡振波眼睛笑成一条缝,手长长地伸着,身子往前倾斜,握住颜如玉的手,许久没有放开,“你就是颜如玉?我看过你们考察组的名单,你这个名字让人过目不忘。不会是王总专门配的秘书吧?这么漂亮。” 颜如玉大大方方、不亢不卑地说:“谢谢胡总表扬!” 边说边抽回了手掌,身体往后退了半步。 不要回答任何人关于“秘书”的话题,哪怕是开玩笑讲出来的。只要一搭上这个词,多半甩不掉。 胡振波拉着志成坐了小轿车。浙江财务部的副总经理冯健一边招呼其他人上中巴,一边帮着耿强把贵西公司带来的椒麻鸡、牛肉干、缠丝兔等伴手礼码放到后排座位上。后排座位塞得满满的。 冯健说:“你们太客气了,搬了一座山过来。” 耿强说:“包装得不错,值不了几个钱,是我们王总的一点心意。你和胡总会有一份,另外多出来的八份,请胡总会安排就是了。” 颜如玉、廖百川和宋彩霞等人第一次来杭州,面对萧山机场路两旁连绵的别墅小楼、高楼大厦,新奇地问来问去。廖百川和宋彩霞春节后才从市里选拔到共享中心工作,从众多有意愿的财务人员中脱颖而出,以前少有出差外省的机会,比耿强和罗边疆等在省里工作的人,更显得新鲜和兴奋。 冯健充当解说员,说杭州是爱情之都、休闲之都。颜如玉说:“你们太贪心了,叫爱情之都就行了吧,还把锦城休闲胜地的名头占了。” 胡振波陪志成坐了小车后排,带着中巴车往公司急驰。胡振波友好地拍拍志成的大腿,“王总会,既来之,则安之。杭州的春天很美的,尤其西湖,适合你这个诗人,好好休息两天。” “本来不敢打扰胡总会。共享中心才上线,难得大家找个由头轻松一下,到你这里透透气,舒缓一下紧张的心情。贵西省里对外出学习考察管得很紧,到你这宝地来,先要报学习提纲,批准了才能走,回去后还要写总结,总结需要报给批准人。以前,打个电话就可以外出学习的作法,一去不复返了。老实说,按这套要求操作下来,好多人都不想出来了,谁愿意学习回去还要写个长篇大论的总结啊?这相当于家长带小学生出去旅游 ,还没有出发,就给小学生说,你好好准备,回去要写作文的。哈哈,这不是童年的阴影在某些人头脑里作怪?明显把人当成小学生了。幸好这次黄蓄英和徐度两位领导,对我带共享中心出来放松一下的意图,心照不宣的,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要真研究问题,要研究真问题’,批准得很爽快。” “我们倒没有这么严。分管副总只是强调过,出去学习,不要只学到人家的‘形’,更重要的是学到别人的‘神’——要学到交流材料后面的东西,比如人家的观念、干劲、团结,否则再怎么学,也不可能有真正的收获。分管副总这个理念,我倒是很赞成,只学有形的‘术’,不学无形的‘道’,只会起到‘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效果。” “看看,发达省的观念就是不一样,一下子就抓住了本质的问题。我几次外出学习,每次真不是学到什么具体的招数,那些具体的招数拿回去多半不灵,应该学习的,还是招数外的‘形而上’的东西嘛 。回去只要一写学了什么招数,这种报告必定徒有其表,浪费时间。报告开写之时,就是考察的精华尽失之日。” “可惜,这多年啊,除了到你们省去学习,其他省也没有去。为啥?我有面子观念啊,我的分管副总也有面子观念。作为发达省,去学习人家,心里不是滋味,潜意识里总希望别人来学自己的。说到底,在学习这事儿上,是有心魔的。人性皆如此啊,所以能出来学习,首先要放下面子。王总会,从这一点上,真佩服你啊。” 志成说:“胡总会又在鼓励我了。我有什么面子不面子的。” “不要妄自菲薄。你共享中心已经上线了,这个成果了不起。除了扎扎实实做好,还需要开动宣传机器,自我表扬与自我吹嘘一番。将来,西贵省和你王总会,都会多一项‘人设’----信建集团财务共享中心的发源地,这个占位没有人能夺走,可以彪炳史册。你们这次来,真是给我们传经送宝了。” 志成心花怒放,自己的工作经胡振波一点评,如同射灯打在宝石上面,金碧辉煌,夺人眼目,忍不住顺着夸赞说:“我们兄弟之间,好说好说。不过,我有一些问题真的想向你们讨教,听听你们的想法,看看你们的做法。实不相瞒,我们谁关注什么,回去谁写什么,来杭州前已经分好工,责任到人了。我倒不担心回去写报告 。” “好啊好啊。时间节省了出来,可以去一些地方走走。” “到哪里去玩你就不要费心了,我们一大群人,违反了纪律可不行。杭州一年四季,从早到晚,都可以游览,我在学习考察之余,带他们到处走走就好。此外,我特别同冯健商量了,学习在星期五下午结束,我把返程的时间定在周六。周六那天,我的人可以自由行动,只要晚上赶回锦城市,就不会违反纪律。” 胡振波苦笑了一下,“还是同行理解同行啊。现在接待的规矩很多,管得死死的,要给大家分派一点福利真没有空间。招待不周的话,只有请你见谅了。我让冯健把酒店订在西湖边上,放心,你们的房费不会超的,我有办法处理。我安排了三顿饭,在外边吃特色,不在食堂 ,今天晚上先去‘楼外楼’。” 志成连声说谢谢了,不要让胡总会为难,心里却想应该是袁野之类的人在协助胡振波处理费用问题,正如自己的礼物,又找了钱进化缘。到发达省考察学习,不带点礼物,面子上过不去。公司那一点费用,怎么够外交用! 胡振波听到“谢谢”,又说:“别人看着我们俩做着百亿数字的报表的时候,肯定想不到,堂堂的总会计师,还要为几千元的接待费绞尽脑汁。” 志成陪着苦笑。超规格接待的问题,在财务的工作里频频出现,永远无法回避。财务部门要超,其他部门更要超。其实,来访方和接待方,彼此严格按规矩办理,清清爽爽,不讲人情最好。可是,哪里有人哪里就有江湖,公司同江湖一样,是一个人情社会。你对我好了,我要表现得对你更好,否则就是不会做人,交不到真朋友。而且,带着个团队出去,总有人期望得到优待,能否多多少少地满足这期望,被视作了管理能力的一部分,鼓动着当头儿的人去犯规。 志成记得第一次到杭州,急切地想去游历一番,好在那时规矩不严。现在规矩严了,但是人性和人心不可更改。 超规格接待的成本,并不是决定者承担,总是削尖了脑袋,想办法找到出处。这是财务课堂外的学问。明知规矩在,不幸的是,人不是生活在无规则的真空里,别无选择地以身试法,冒着危害岗位的危险,干的时候还有滋有味。 胡振波问:“袁野请你务必安排出半天时间,去公司参观,你日程表上怎么没有?” 志成说:“原来想去的,我还电话过他。后来一想,去年信息系统竞争性谈判,有人肯定盯上我了。我再带着人登门,将来不知会增加多少口舌。所以日程上减掉了。” “这是正常工作关系,信息系统那么重要的软件,去雅信公司考察一下很正常嘛。” “我没有给公司报告要到雅信,私自行动不好吧?” “哎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替你作主了。明天下午抽时间去看看吧,你一个人去就行。” 第9章 考察(三) \"楼外楼\"的菜品仅有几道,清淡中带着甜,并不符合贵西人的口味,志成一行吃了个半饱。 从三楼包间里望出去,西湖的湖光山色尽收眼底,大家纷纷拍照。男的还好,只拍拍风景便停手,女的花样繁多,增加了餐馆、菜品、食客、人像等题材,手机拍照的“咔嚓咔嚓”声,响个不停。 志成一张没拍。尽管很想照点美图,写一首诗词,为自己的诗人人设增加一点内涵,但必须防范学习考察发生事故,只得收起玩耍心。 除了耿强和颜如玉专心研究菜品外,其他人全在拍照的兴头上,志成不好扫大家的兴,只得悄悄地扯了一下耿强的衣袖,示意叮嘱大家,不准把照片发到微信群中,更不能马上发到朋友圈里。耿强会意,一个个地专门打了招呼。在锦城机场登机前,志成强调过拍照发圈的纪律 ,但是他仍旧担心有人忘乎所以。 颜如玉被志成特别地安排坐在胡振波旁边。这算是公司之间交往的规则。考察学习组到某地,聚会之时,推举一位最漂亮的女士,坐到对方领导的旁边;如果对方领导是女性,则推举一位最英俊的男士 。志成不知这个规则来自何处,但是可以肯定,这具有心理学上的原因。远道而来,派出一个美女或帅哥陪坐,让对方领导养眼舒心,是客人对主人热情接待的一种回报。 颜如玉在胡振波旁边气定神闲、谈笑风生,没有一点局促,换成其他人,或许多少有一些不自在。 人与人之间,由陌生变得熟悉,一般需要分享一下背密的事情,最好是那种“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的案件。饭桌上,冯健老是问起高原分公司的案件。焦玉倩和车得时的审计组,退场还没有半个月,案件就在全国尽人皆知了。随着时间推移,细节越来越多泄露,比如违纪人员的家庭情况、欺诈工程款额的分配等,在四面八方传播开来。案件发生至今过去快一年,财务人员谈论的热度未减。同在一个公司,同是财务从业者,热度里隐约地夹杂着兔死狐悲、劫后余生、天方夜谭相交织的复杂情感。 冯健问:“有没有人要进去?”带着浓重的口音,不知是上海腔还是宁波腔,志成分不清楚这两个地方的口音,可能就像客人分不清楚锦城市、山峡市、云贵市的口音。 胡振波竖着耳朵,同冯健一起等着回答。 志成真希望拿上一支话筒,可以像导游一样对着在场的浙江人侃侃而谈,“高原市的案件,公司已经移交到了检察院,现在有两个人被留置。那个人,是分公司的工程部门的,同财务没有什么关系。作假作得像真的一样,财务有什么办法?” 志成想补上一句——“老向管着工程财务,不关我的事”。忍了忍,这句话小气,格调不高。在外人面前,必须维护贵西省财务工作的整体形象。不维护好团队的形象,急于划清工作责任和界面,难于得到外人真正的尊重,这话便没有讲出来。 胡振波说:“这件事情给浙江公司警醒, 我们近年的投资额,虽不如贵西省,但是仍旧很大。我们现在赶紧组织自查同类项目,如果有问题,自己先处理好,免得惹出麻烦。我听到这事,没有明白的是——监控点的结算审计,不是焦玉倩的审计分局在做吗?结算审计没有审出问题,现在结算审计完了,他们再来审,反而成为审计分局的成绩了?” 胡振波留了口德,没有叫焦玉倩“灭绝师太”的外号,部门正职称呼人姓名,稳重一些。志成瞬间感到同胡振波的素质有差距。 “不、不,结算审计不是审计中心做的。监控点的结算审计是省里自己做的,那时审计中心还没有成立。原来省里有审计部,负责管理工程审计和审计中介机构,管得不得法,加上是抽样审计,根本没有管住。省里的审计部撤销了,原来的负责人姓肖,主动认了责任,领导赞许他的态度,如何追责,倒不是难题。” “省里的审计部问题倒不大,当时负责结算审计的中介机构,责任是跑不掉的。” “审计这个项目的中介机构,有两个人,涉嫌出具鉴证报告失实的刑责,检察院打算公诉。我听人说,那两个人跟检察院辩解,现场审计时,不给出理想的报告 ,施工单位要揍他俩,他俩孤立无援,只有妥协。那两个人,才执业没有几天,钱没有挣到,反而坐牢,可惜了。” “出了事情,就说挨揍了,他俩的这个话不能相信。” “胡总会你说得对,我也不相信。我估摸呀,这两个人,应当是认为高原市那地方山高皇帝远,现场实地查看的可能性小,有侥幸心理。得了好处,收不住手,胆子搞大了,没有想到搞出了三千万的窟窿。哎呀,年轻人,妻子儿子房子车子票子,五子登科,哪轻易敌得住诱惑啊。换作你我其他人,同样可能翻船。” “这么大金额啊。施工单位什么反应?” “什么反应?说来你们很难相信——审计分局刚走,施工单位竟然起诉了高原分公司。恶人先告状啊。” “这是要想翻盘吗?他手里有设计、监理、中介签字的资料,加上这么大的利益,肯定要拼个鱼死网破了。” 颜如玉说:“不知道案件结了以后,会不会追究财务部的责任?” 志成赶紧说:“不关财务的事吧,有意作假,内控要失效的。我们省是向阳在管工程财务,同在座的无关。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吃菜吃菜!” 吃了几口菜,志成想,不能光说贵西公司尴尬事,应该同样地讲讲浙江公司的糗事。志成和胡振湖认识以来,相互较着劲,形成了“传统”,在公开场合绝不能输掉。脑袋里快速搜索了一下最近有关浙江省公司的各类信息,心里盘算着,既然你问了我省里的案件,我也得问一个你省里的案件,才能显示彼此之间不相上下。 志成找了个时机,装作不经意地对冯健说:“你们省里培训费的案件怎么了?” 胡振波和冯健,脸色微微变了,显出不自然的表情,没有立即回答。 大家侧耳倾听。志成乘胜追击:“是不是也有人要进去?嘿嘿?” 胡振波喝了一口茶,对冯健说:“你说说情况吧,可以公开。调查很久了,集团公司很快发通报,就这两天。已经不算秘密了。” 冯健这才说:“这个案件是科技创新部搞出来的,有人把它叫作‘天价培训费’案件。贴上了‘天价’的标签 ,引得无数相关和不相关的人好奇,越传越远,常常有人打电话问我怎么一回事,让我们丢尽了面子!乱搞的是科技创新部,账可是同时算到了财务部和人力资源部头上,我们也挨了领导的不少批评。” “科技创新部的培训费,财务部不好管,人家要用,不敢阻拦,阻拦了要被扣上不支持创新的帽子。”胡振波在一旁补充道。 “他们搞一个光伏产业的培训,花了六百万。培训两百名员工,每人平均三万。培训费高,但这不是问题,问题出自三个方面。一是通过网络平台远程培训,采取上大课的方式,不是听课人使用账号登录的方式,员工究竟有没有参加,有多少员工没有到场,无从证明。二是培训内容太基础,就是一些常识,结合省里的工作该如何干,没有提片言只语,同高昂的培训费不相称。三是培训的主讲专家,居然是光伏厂家。这是最要命的一点。所有人原来认为,培训的主讲专家应该是行业大咖,至少应该有一两本专着出版吧。调查的结果,让人震惊不已的,主讲专家来自一家光伏厂家。这一家光伏厂家,前前后后卖了两亿的光伏产品给我们省,用在科技创新部的项目上了,引发调查人员无穷无尽的联想。” “问题是怎么坐实的?科技创新部的人不至于傻到,直接从培训机构和厂家那里拿现金吧?”饭桌上有人插话。 冯健说:“当然不会。科技创新部的人,同光伏厂家表面上看来一清二楚的,私下连顿饭都没有吃过。收到举报,调查组开始并没有查出问题,结了案,举报人不服气,连续又发几封举报信。后来,延伸检查到那部门总经理家里,查到他小姨子的公司,光伏厂家打过一大笔钱进去。这一笔钱刚一到账,小姨子马上取出来,用来支付她名下一套房子的首付款。光伏厂家的利益输送到了小姨子名下。” “喔喔。小姨子漂亮哇?”罗边疆关注的问题别具一格,马上问道,问完瞬间感觉到失态,赶紧闭了嘴。 “没有见过。”冯健一本正经地说。 志成装着漫不经心的说:“浙江发在省,舞弊的手法在创新啊,贵西人傻,还在用旧手法搞钱。发达省就是发达省。” 胡振波用公筷扒拉了一块西湖醋鱼,放在志成碗里,诡异地笑了一下,“王总会,吃鱼吃鱼,不要讲话了,当心小鱼刺卡住你叫喉咙。”。 吃完饭,志成一行人走出“楼外楼”,准备往平湖秋月、白堤、断桥方向去徒步。大家早换好了运动鞋或轻便鞋,跃跃欲试。胡振波表示要一起去,志成阻止,“你在一路,我们反倒不自在。” 胡振波顺着说:“那好,我刚好还有一个局。失陪了。” 胡振波改让冯健陪同,冯健说好,先安排了胡振波离开,作势一同徒步。 志成又说:“冯总,你也回去吧,你们任何人一起,我们都不自在。” 冯健说:“也好。我已经走过无数趟了,本来可以当解说的。你们不自在,我就回了。”冯健交待了在哪里打车回酒店方便,一溜烟走掉了。 志成向冯健的背影挥手,听到罗边疆在旁边嘀咕:“他们全走了,是不是不欢迎我们?” 志成放下作别的手,“胡说。你到的是发达地方,人家接待的风格就是不一样。你想玩,人家不参与。” 罗边疆“哦”了一声,“可至少留个车呀。等走完路,接志哥你回酒店。人全跑了,还让我们自己打车不成?胡总会来锦城,我把万总的座驾弄出来,全程陪同,不管走哪儿,车都一直跟着的嘛......” 罗边疆说着说着说就漏嘴,再说下去恐怕会讲胡振波单独来过锦城为雅信公司剪彩了。 志成喝道:“你当了一个四级经理,拿了优秀员工,不得了啦?官本位思想就这么严重?” 第9章 考察 (四) 天空中升起一弯新月,带着草木和湖水气息的风,从湖面上吹过来。春风沉醉的夜晚。 一行人跟着志成,边走边聊。志成说:“上初中的时候,在家乡县城中学的旁边,开办了一个少年宫。里面有一个宽敞的阅览室,没有几本书,每一本都被我视为宝贝。放学后,我常去翻看。在一本介绍宋词的书里,第一次读到了柳永的《望海潮.东南形胜》。我当时就把它抄到小本本上,背了下来。词里写,‘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词里还写,‘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我当时就想,这一辈子,这么繁华的生活,我多半过不上,只求什么时候能去杭州,在陌生的地方,看一看风景也好。小县城的娃娃,没有别的出路,只有好好念书,在书中触及远方、寻找方向,看书是寄托。工作以后,第一次有机会出差杭州,出发前,我又把柳永这首词背了两遍,宋词描绘过的景象立即就要呈现到眼前了,激动不已。我发现,读读诗词,想着能出去游历一番,可以成为人生的动力。” 一时没有人接话。志成觉得自己讲得阳春白雪,曲高和寡了。只有颜如玉说:“王总背的柳永词,我也背得下来,是名篇。文化经典滋养人,不仅是小孩 ,就是成人也应该读一读。一个城市,有水就活,有湖就灵,杭州有江有湖,真是一个好地方。我第一次来,感觉不错。你看看,人家接待有基本礼数,吃住安排得妥妥帖帖的,简朴而不失尊重,说话彬彬有礼,尊重中保持着主客的距离,并不一味无原则地兄弟姐们。接人待物,不及显得没有人情味,过了又反显得庸俗,人家把握得好。杭帮菜清淡,不像我们贵西省,重油重盐的。我刚在才‘楼外楼’看了一圈,全场没有喝烈性酒的,这个太喜欢了。上了诗词的地方,的确与众不同。这次能出来 ,走入柳永词的意境里,要感谢王总带领。” 一行人马上附和着颜如玉,连称对对对,“刚才没有喝酒 ,本来应该敬一下领导的。” 志成放慢了脚步,等颜如玉走到并排,“如玉,没有来过杭州?你家是在全国各地飞来飞去度假的家庭啊。” 颜如玉惊诧,“何出此言?” 志成小声说:“你官二代,到哪里玩不就是一张机票?” 颜如玉同样小声说道:“老妈有个职务,我在你眼里就可以任性而为?我现在和所有同事一样,为五斗米折腰啊。” 大家一阵嘻嘻哈哈,有意无意地撇下了志成和颜如玉,往前面快步而去。志成和颜如玉边走边聊,过了好久,才发现掉队了。环顾四周,熙熙攘攘的人,有背着背包的,有拿着地图的,有挂着相机的,有举着手机的,游兴正浓,却没有了熟悉的身影。 志成马上打电话给耿强。耿强一本正经地说:“王总,就不要求齐步走了吧,明天八点半大堂集合就行了。” 颜如玉同时拨罗边疆的电话,用了着急的口气说:“胖哥,你们跑哪里去了,王总也不管了?” 罗边疆显然同耿强在一起,嘿嘿笑地说:“王总由你管好啦,你负责把王总照顾好。你注意安全哦。杭州很安全,你只需要注意王总就好了。” 颜如玉哼了一声,“死胖子!” 刚才自然而然的走路聊天,因为这两个电话,变得不一样起来。志成和颜如玉并排走了一段路,没有再讲话。颜如玉穿着白色的连衣裙,明眸皓齿,在春天的夜风里,像一树正在盛开的白玉兰花。身边的游人来来去去,却全部隐去,只有颜如玉的移动,在志成的眼睛里和意识里存在,像单反相机近景拍照时,远景被虚化为模糊的背景,镜头里只有聚焦的景物。志成注意到颜如玉小白鞋轻柔的步子,一时有些恍惚,人生已经快四十岁了,怎么就同这样的美人儿并肩走在美丽的湖边了,真是奇怪的缘份啊。 走过了断桥,志成微微出汗。看到前边有一个星巴克,提议去坐坐。颜如玉没有讲话,但先迈步走了过去。志成抢在前面,问要什么咖啡,颜如玉说随便,志成大着胆子,自作主张点了两杯拿铁咖啡。 志成主要喝茶,不太懂咖啡,在部里对着黄蓄英和向阳的养生茶端着咖啡,潜意识里只想显示自己同他们不同而已。他看颜如玉卷着兰花指,熟悉闻香、搅拌、加糖、加奶,依葫芦画瓢地学,却不好意思讲出来。颜如玉好像看穿了志成的窘迫,笑着说:“喝咖啡,如果晚上睡不着,不要怪我。”志成掩饰着咖啡知识上的无知,岔开话题说:“要是睡不着的话,我就给你打电话。” 颜如玉瞪了一眼说:“你敢!” 志成用纸巾擦擦嘴角,“如玉,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要到信建公司来?” 颜如玉说:“哎,你第一次见面就问过我,到了今天了还在问!我是高考失意青年,只考上了一所普通大学,然后找工作也不怎么顺利,今天才流落到信建公司。不是说出生、高考、就业、婚姻对一个人影响最大吗,我就是高考和就业不好。” “可你出身好啊。有一个做高官的妈。” 颜如玉说:“你以为我妈一生出来就当高官哦?十五年前她不是在基层摸爬滚打。我高考和就业的时候,我妈正在县市两级政府挂职,被领导呼来喝去,双脚不沾地的忙,管不了我什么。我爸只是一个老师,信奉的是好好学习,靠实力说话,不替我想更多的办法。毕了业,我先在学校搞工勤,后来我妈地位上升了,才把我弄到政府背景的物业公司干了几年。后来,我妈认为大型的国企是航空母舰,机会多一些,我也这么认为。恰好我妈同公司的万总有一些关系,才把我弄到了你们公司。这是我的第三份工作了,我不想再变动了,变动一次工作要适应好久。去年我来的时候,前三个月一点头绪没有,恐慌得不敢说。” “你进来的时候我就很奇怪,现在明白了。公司里只有万总同意,才能从社会上进人,我知道除了一个副省长的儿子,这两年留在省公司本部的人,只有你了。” “我其实不愿意提我妈,影响不好。现在知道的人多了吧?好像我沾了很多老妈的光。” “知道的人好像不少了。不过没有关系,凭能力吃饭,管它谁知道。哦,如玉,你先生呢?” “比我大九岁。” “啊,大九岁,是不是太大了一点?” “你要查户口?你问这么仔细要干嘛 ?” “公司里,大家不谈论家庭,视之为隐私,算我多嘴,不说罢了。” “有一件事情,我可以告诉你。小时候,我妈在老家,给我请过一个奶妈,因为我妈老是不在家,要找帮助照顾我。有点丢脸的是,我从小不长头发,是一个光头的丑小鸭。奶妈给我头上涂了好多生姜汁,把头皮搞得一片黄色,脑袋像一个南瓜,我只得长年戴着帽子上小学。” 志成听得张大了嘴巴。颜如玉盯着志成,重重地说:“你还想知道什么?” 志成停了一下,“我最想知道 ,那个姓孟的,同你怎么回事?“ 颜如玉闪了闪眼睛,抿了抿嘴唇,双颊上的酒窝深深地显了出来,说:“你这个偷窥狂。他骚扰我,你还看不出来?同你申明过两次了,你还要问。不理你了!”然后埋下头喝咖啡。 夜已深,从星巴克出来,湖上来风带着凉意。志成和颜如玉不约而同继续走路,好像没有想过叫车。志成清理着颜如玉谈话中的信息,最不理解为什么找了一个大九岁的先生。算起来,她先生快五十岁了,是不是像向阳一样,眼睛开始混浊,眼皮开始耷拉了?甚至已经被人叫作爷爷了?他们俩之间,会不会有代沟,他们之间会幸福吗?还有,性生活会和谐吗? 颜如玉浑然不觉,深深地呼吸着清冽的气息,享受着西湖的春夜。 颜如玉用手轻轻拉住了志成的胳膊。志成身体震了一下,喜从天降,赶紧弯曲前臂,紧紧地勾住颜如玉的手臂。 志成听到颜如玉说:“你的诗词写得不错。春节发给我那首,是高水平。我背下来啦。” “背下来了?真的?”那首词,志成在老家度过春节的百无聊赖里,灵光乍现写成的。一气呵成,写完之后用app检查了格律无误,马上发给了颜如玉。颜如玉阅后,惊叹地问是不是志成亲自写就。志成说,如果喜欢,可以放弃着作权,让给颜如玉发表。颜如玉在微信上回复,”君子不夺他人之爱”。 颜如玉背诵道: “ 《一剪梅——早春》 春姑到时总藏娇,风起悄悄,云驻悄悄。 懒卧阳光小犬猫,枝上花苞,地下芽苞。 故事经年未全抛,寒会叨叨,暖会叨叨。 有些爱恨如逝潮,眉淡淡描,唇淡淡描。” 颜如玉背完,点评道:“词的下片写得真好,‘故事经年未全抛’,‘眉淡淡描,唇淡淡描’,很有画面感,写出了沧桑,写出了故事,我被打动了。”不由自主地往志成的肩膀靠了靠。 志成心里美滋滋的。 路上已经没有什么人和车了。志成觉得以后不可能找得到今夜一样的好机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决心今晚一定要一亲芳泽。自从北湖宾馆里“捉手”事件以后,他已经在心里分析了上万遍,颜如玉并不讨厌自己,就算不愿意同他好,也不至于把他当坏人,不会做出让自己下不了台的过激的行动。 志成再次捉住颜如玉的手。这回,颜如玉没有一点反对的意思,任由志成抓住,说了一句:“你的手好凉。”颜如玉的手暖和,如同白天和煦的阳光。志成受了鼓励,把颜如玉攥得更紧了,过了一会儿才说:“我哪能比得了你啊,奶妈喂大,身体素质不一样哩。” 颜如玉扑哧地笑了。 志成心跳加速,决定采取更进一步的行动。他猛地抽出被挽住的手,慌里慌张捧住了颜如玉的脸庞,“如玉,闭上眼睛。” 颜如玉猝不及防,慌张地看着志成。志成不等她闭眼,自己先闭了,急急地把嘴唇凑了上去。嘴唇刚碰到嘴唇,象蜻蜓的尾巴刚点到水面,又象手一下子摸到了炭火,颜如玉马上扭头躲避掉了。她拨开志成捧脸的双手,回到了胳膊挽胳膊的状态。 颜如玉用手捏了捏志成,说:“太快了,我受不了。” 这时刚好开过来一辆出租车,闪着空车的顶灯。颜如玉说:“我们打车回吧。”不等志成回答,对着车子远远地招了招手。 第9章 考察 (五) 周四下午,天气晴好。出了望湖楼宾馆大堂,西湖近在咫尺,一泓湖水碧波荡漾,波光粼粼。湖边的游船码头和北山路上,游人如织,人们轻薄的春装像盛开的花朵。杭州景区的旅游,从来分不出淡季和旺季,永远是红尘万丈、日夜笙歌。 志成到湖边转了转,转着转着忘了自己来杭州工作的,四处拍照,俨然成了一名游客,越走离宾馆越远,差点被旅游的人流裹挟着走到更远的白堤和苏堤去了。猛然想起同胡振波约好要去雅信公司,不能失约,才怏怏而归。 回到望湖楼宾馆,胡振波在一辆商务车旁边站着,正在拨志成的电话。见志成从湖边走回来,笑着说道:“我猜你就不在宾馆里。快走,雅信公司在滨江新区,他们等着你了。” 车门自动打开,志成跨到车上,同胡振波并排而坐,“胡总会,我就带了一个手机,什么也没有带。私下活动,让袁野随意一些,别搞得太正式。” “放心。袁野只在办公楼前接一下。” 上午胡振波电话志成说,不用带别的人,连罗边疆和耿强也不要带。志成言听计从,告诉考察学习组,胡振波带着自己去见浙江信建的分管财务的副总经理,下午的交流他就不参加了,同时吩咐耿强带着大家,工作早结束早休息,浙江公司晚上安排在龙井村那边晚饭,全体人员一齐去放松放松。 商务车跑过时代大道,越过钱塘江,来到了滨江新区,在一幢巍峨的大厦前停下来。车门刚一打开,袁野带着吴旭东笑脸相迎,他们俩一人握了志成一只手,把志成扶下车,一边扶一边说:“王总辛苦啦!”。志成挣脱着说:“别光接我,胡总会在车上哩,那才是真正的领导。” 袁野和吴旭东穿着正装,甚至专门打了领带。志成又看到了他们俩脚上棕色的尖头皮鞋,皮靯反射春日下午明亮的阳光,晃人眼睛。袁野等人正式得可谓夸张了。志成穿着便装,马上自惭形秽,他对着从商务车另一侧下来的胡振波说:“不是说好随意一点的吗?袁董和吴总,你们搞这么正式?” 胡振波微笑不语,走过来同袁野和吴旭东拉了一下手,眼光看向他俩身后。志成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道红色的横幅闯入眼帘,横幅上用白字正正规规大写着:“热烈欢迎王志成总经理视察”。再定睛一看,横幅后面整整齐齐地站着五排人,足有一百五十人以上,第一排站在地面上,后面四排依次站在铁架上,高低错落,每排的人员完整地露着头脸和上半身。队列人员身着浅黑色的制服,那制服应该是工作服,脖子一律挂着蓝色的工牌。五排人列队在大厦前的一小块空地上,旁边有四名保安维持着秩序,指挥着进出大厦的人绕道而行。 有两人胸前挂着相机,举在脸上,站在旁边,对着志成和袁野等人下手握手的场景,一顿猛拍。 志成愣住了,没有想到受到这么高的礼遇,脑袋里一片空白。难道要自己致词吗?陪同公司领导视察下级单位,遇见过这种欢迎欢送场景,领导讲了什么,全然不关心,那个时候自己仿佛成了看客,只顾着看热闹去了,没有用心惴摩这些场合下的讲话。志成心里一阵紧张,害怕万一让当众发言。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正在忐忑不安之际,从袁野身后冒出来两位长发美少女,怀抱着两束鲜花,冲到志成和胡振波跟前,高高地举着,用双手递到手上。志成无法推辞,只得接了。捧着鲜花着实别扭,不知下面该作何反应,就看着胡振波如何动作。胡振波在商务车边站定,将花束斜斜地抱着,指挥志成同自己并排站好,同样将花束斜抱。袁野和吴旭东熟练跟上,一个紧挨着胡振波站了,另一个紧贴着志成站了,两位献花美女自觉地分列两边。胡振波说:“来吧,合个影,这么漂亮的鲜花!哈哈。”挂着相机的两人,站到六个人对面,调整好了相机,手上比着ok,咔嚓地拍了几张。志成感觉自己的神情有些僵硬,瞄了瞄身边的两位美少女,大幅度地向中间歪着头,比着剪刀手,嘴里几遍叫着“茄子茄子”,很入戏也很自然。 拍完照,胡振波把交还给两位美少女,志成依葫芦画瓢。原来鲜花是拍照的道具。美少女接了鲜花,跟在志成和胡振波身后。 袁野说:“胡总、王总,再同我们的员工合个影。” 胡振波拉了拉志成,“走,王总会,袁董的队伍集合好了。” 志成像木偶一样,任由胡振波和袁野指挥。 走近队列,员工们齐声喊:“雅信雅信,前程似锦,冲天干劲!雅信雅信,前程似锦,冲天干劲!”口号声音如同一阵炸雷,吓了志成一跳。口号喊完,全体鼓掌。掌声特别,有节奏地“啪啪——啪啪啪——啪啪”,数次节拍以后,又喊一遍口号,“雅信雅信,前程似锦,冲天干劲!雅信雅信,前程似锦,冲天干劲!” 志成听见过不少热烈的掌声,如暴风骤雨式的,如排山倒海式的,如疾风旷野的,却没有听见过节奏的掌声,也没有耳闻过同口号相呼应的掌声。这掌声如同排列整齐的仪仗队走过。大概在音乐会结束时,听众观众呼唤艺术家回归舞台加演曲目,可以形成有节奏的默契。志成愣住,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应。 先是袁野和吴旭东,后是胡振波,跟着那掌声的节奏,也拍起手来,加入到了掌声的合奏里,主角和队列相互应呼,如同写诗写对联,上联和下联相得益彰。志成见状,立把手机往裤兜里一塞,找了找节奏,同样鼓起掌来。志成这边四人一鼓掌,队列鼓掌的声音更大了,受了莫大的激励似的。““啪啪——啪啪啪——啪啪”,一轮轮的鼓掌声不停。大厦内外来往的人,被这独特的掌声吸引,驻足观看、驻足倾听了。 掌声如战鼓响亮,足足持续了三分钟。说话不可能听得清,袁野用眼睛问志成:“我的公司怎么样?”志成会意,伸出双手竖了大拇指。袁野满意地点点头,脸上浮现被认可后满足的笑意,这才冲着队列摆摆手,队列最后鼓了两轮掌,最大分贝的“啪啪”两声,意犹未尽地收住了掌声。 志成说:“袁董的队伍训练有素,不错不错,佩服佩服。” 袁野回答:“这是我们的企业文化,连鼓掌也要与众不同。软件企业,追求创新,光口头上说创新没有用,要有仪式体现我们的导向。” “学习到了。贵西公司全省开会,应该按你的仪式训练训练,鼓个掌都鼓不好,其他事情不可能办得好!” 前排队列前放置了四把椅子,袁野指了指椅子,对志成和胡振波说:“二位领导,照片仅限于挂我公司陈列室,你们放心,不会外传。” 胡振波拉了志成,笑着坐到了正中间。 幸好没有安排志成讲话。照完相,袁野带着志成,走到各楼层参观。雅信公司在大厦里买了五层楼,产权面积足有上万平米。志成在需求管理部、产品测试部、客户服务部停留最久,同员工亲切交谈。贵西财务共享中心的信息系统,第一期开发成果马上就要正式上线,名义上是锦城的雅信分公司在做,可真正控场的,还是今天见过的部门和人员。志成以前听靳敏和胡振波说起雅信实力,这回眼见为实,增加了感性认识,印证了以前的道听途说。袁野自然抓住机会,使出浑身解数,将公司各方面的情况讲得头头是道,流光溢彩。两台照相机一路跟随,拍照无数。 袁野的办公室位于大厦顶楼,占了半层楼,有贵宾电梯直达,用指纹开锁。办公室里各类设施齐全,专门开辟了一块地方,做了一个小小的健身房,仿佛办了一个俱乐部。办公室窗户外,钱江塘一览无余,远处隐隐地望见西湖的水光山色。志成称赞:“你这办公室,比我公司万总和徐总的办公室豪华多了。” 志成各处参观时,胡振波早溜掉了,此刻人已经坐进了全身按摩椅,微闭着眼睛,“你们回来了?王总会,你要不来体验一下?这款按摩椅价钱好几万,功能全得很,我们俩做梦才有。” 袁野问喝什么茶,胡振波说:“去年的明前西湖龙井茶,陈了,就不要拿出来了。现在离清明还早,明前茶没有出来的。弄点红茶吧,印度的大吉岭红茶,上次喝过的。” 吴旭东张罗着泡茶。袁野在茶台边坐下来,伸展着身子说:“胡总你好毒。我这大吉岭红茶,号称‘红茶中的香槟’,非中国的红茶可比。它产在印度的谷地,日夜温差大,白天日照充足,气温在15度左右。茶泡出来,有独特的芬芳。你这要给我消耗光!王总,一会儿泡好,品尝一下,喜欢的话,我给你搞点。” 志成号称有喝茶有道,其实孤陋寡闻,大吉岭红茶如雷贯耳,从未饮过一滴,不敢与袁野等人讨论。志成转而问:“西湖龙井不错,作为外地人,不明白什么西湖龙井、钱塘龙井和越州龙井的差异,更分不清什么‘狮’、‘龙’、‘云’、‘虎’、‘梅’的叫法!” “你说的是龙井原产地保护。杭州市政府划定了一定的区域,在划定区域内的,才能称作‘西湖龙井茶’,能贴原产地保护和防伪标识。在这个区域外的茶,只能叫 ‘钱塘龙井’或者‘越州龙井’。至于‘狮’、‘龙’那五个牌子,分别指西湖龙井中的狮峰山、龙井村、云栖、虎跑、梅家坞五个品号,据说狮牌最好。不过呀, 现在物流发达,据说有外地的茶叶,运到浙江来炒制,作为龙井茶出售的。” 大吉岭红茶泡茶叶巨大,高温冲泡,焖了足足五分钟,茶叶完全舒展开来。吴旭东给每人分了一杯,汤色橙黄,果然气味芬芳高雅,口感细致柔和。志成连连赞好茶,心里暗暗比较,味道好过了江志强聚会时自带的广东单枞。 袁野对吴旭东说:“你拿个笔来,记一下王总家的地址,我们把茶叶寄过去,王总不用背着茶坐飞机。” 志成说使不得,哪有喝了好茶马上索要茶叶的,不说家庭地址。袁野笑笑,并不强求。 喝了几轮,胡振波说要方便方便,闪身出了办公室,人影一晃,不见了。 志成听见袁野有意放慢了讲话的语速说:“王总,信息系统第一期完了,我想向您汇报一下第二期的想法,希望得到你的支持。” 第9章 考察 (六) 志成立即警觉起来,“噢,第二期?第一期的账还没有结算完,袁董就开始考虑第二期了?高瞻远瞩!” “王总,去年这个时候,我还不认识您,仅仅在电话里听到过您的尊姓大名,对您的认知肤浅得很。我想,彼时的您对我、对雅信公司的认知,同样肤浅。但是经过一期项目,我们对您了解日渐加深,随之而来的敬仰也日渐增加。相信您对我们的认知,较之去年,肯定也有天渊之别。今天你亲临公司办公地,对雅信公司的实力,更有切身之感 ,对我和雅信的认识会更上一层楼的。我们之间,服务和合作的基础更加牢固,现在是一个审视过去、继往开来的时刻。” 袁野展现出的口才,同去年见面一样,让人感到凤毛麟角。一番话讲得入理入情,带着“历史”的自觉。志成只有赞同的份儿,“袁董你说得正确!” “有靳总,胡总和你的支持,以及其他重要客户的支持,雅信公司处在发展壮大的最好‘战略机遇期‘。我研究过,‘战略机遇期’的判断不是胡乱讲的,而是基于以下判断:一是各行各业集团财务共享中心方兴未艾,无论国企和民企,大势所势;二是雅信公司捷足先登,找到了电力、信建这样的种子客户,做出了样版,可以复制推广;三是我们坚持研发投入,建强了营销和服务的渠道;四是我们在工作中,同您、胡总以及靳总这样一些高阶领导,建立了友谊,共同成长,随着你们的光明前途,雅信具有资源会更加独特,不可复制;五是雅信公司已经引入了战略投资者,取得了崭新的身份,可以增强市场和客户的信任,在面向国企开展工作时,更加顺当……” 信建公司高层领导口中常讲‘战略机遇期’,志成开会都没有用过这个高大上的词儿,袁野居然信手拈来。 “引入战略投资者成功了?” “对。没有如愿以偿找到大型国企的股权入股,找到了一个央企的三级子公司来投资,得来不易。” “祝贺!那具体地说,第二期你想怎么做?”志成问。 “在商言商,我直说,王总您不要责怪。” “直说就是。” “那好,直说……我不想同钱进合作了,想撤掉锦城市的分公司,第二期由杭州雅信,直接同贵西信建签合同,建立正常的工作关系,不再倒拐。” 袁野居然会用“倒拐”两个字了,这是贵西省的土话,意思有增加交易环节,拐弯或转向造成利益损失的意思。志成一听这两个字,心想八成是戴强言传心授教他的。他俩是连襟,志成紧紧记住的。 看来“倒拐”两个字,袁野上了心了,他要建立“正常工作关系”,那么,现在的关系被他认为“不正常”,钱进参与信息系统的性质,被他认为利益损失,钱进的作用,不被他承认。志成马上明白了袁野的意思,袁野对自己有意见无疑了。 “呵呵,袁董你连‘倒拐’也懂?是戴强教你的?” “是他教的。不仅用话来教,还用实际行动在教。” “什么意思?” “他现在同钱进好得穿一条裤子,我的话可听可不听的,站在钱进一边,给杭州这里唱对台戏!这不是‘倒拐’是什么?” “哦。”志成瞬间相信了袁野讲的。 信息系统测试完成后,钱进和戴强来办公室,商讨正式上线的工作,他们俩有说有笑,亲密无间的样子。戴强闲聊,去年国庆节后,钱进带着他逆向出游,大假旅游的人潮刚退,他俩从锦城自驾车到了拉萨,再转道青海回来,足足跑了半个多月。戴强眉飞色舞,说许多亲戚朋友梦想西藏自驾,始终找不到合适的人和车,是钱进帮他实现了。一路阅尽高山大川、森林湖泊,壮阔宏伟、世外桃源一般的景色和生活深深吸引了他,差点打算停在路上某处不走,住下来了此残生,不再回到大城市里,他体会到了苏东坡“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诗词的境界。志成同戴强不熟,他在锦城雅信分公司年薪一百万,比自己高多了,心内妒忌,生不出多少亲近感。志成默默地听完,质问他和钱进,你们在开发期间自驾跑到西藏和青海,信息系统的进度和质量出了问题,负得起责吗?钱进眨眨眼睛,话里有话地回答:“我们路上很好地交流了工作,在锦城办公室里没有解决的问题,在自驾途中迎刃而解。”戴强似乎没有听出志成的责备,在旁边补充说:“对对,王总,以后一起自驾,交心谈心,同样是工作嘛。” 志成不好问袁野,知不知道钱进带着戴强自驾。如果不知道,岂不火上浇油,收住了问话的念头。 袁野开始控诉,“庆祝分公司开张时,钱进对我有意见,王总你当场作了指示,我听您的,退让了。第一期实施完成,收款总金额一千七百五十万元,约定钱进分一千万——意思是他在一千万内有据实开支的权力。除了他和戴强的年薪,其他的费用,他可以根据实际情况开支。最近我们才知道,钱进负责分公司办公场地租赁,报了五十万账,太高了,我想办法核实过了,其实只用了二十万,戴强还坚持说实际就值五十万。钱进招进来的员工,有吃空饷的,只见姓名没有见分派工作,这一项至少多报了五十万的人工成本。还有,办公家俱、电脑,价格异常,少说多出了二十万。最气人的一桩事,你说他有没有道理——锦城雅信分公司那边,政府招商引资,补贴了一百五十万,这笔钱被钱进转走了,戴强不但不监督不报告,反而帮助完善手续。王总,春节过完,我们算了一回账,同钱进和戴强作了一次正式沟通,他们称第一期会开支出一千三百万出来,同时说那一百五十万的政府补贴,是他们争取到的,同杭州雅信无关。” “啊?”志成吃了一惊。钱进搞定了戴强,制造出这么大的矛盾?按通常的道德评判标准,更不用说合同的约定,这就是钱进不对了。去年清明假期,钱进说分账八百到一千万,志成当时就觉得太理想了,毕竟核心的工作是杭州方面完成的,钱进怎么可以拿到一半甚至还多的利益。第一期最终花费一千七百五十万,现在钱进要分一千三百万了,这还得了? “戴强不是你的连襟吗,怎么胳膊往外拐?” “人在利益面前,亲戚关系算个啥啊。”袁野愤恨说道。 “钱进负责哪些工作,能开支多少,你们不是约定好的吗?” “我认为是约定好的,明白无误的,可现在发生了争论,屁股指挥脑袋呗。钱进负责锦城雅信的办公场地、地面营销、代码测试和回款相关工作,他和戴强年薪由我确定,列到分公司账里头。包括所有薪酬在内,他可以开支一千万,柒佰五十万归属于杭州雅信。钱进可以开支的一千万,是要据实开支,如果无中生有或是铺张浪费,自然不应该开支。据实开支不到一千万,结余的部分,他和戴强可以提成,合同就是这样定的。王总,您是财务的领导,我这个约定科学合理的吧?可没有想到,钱进拉拢了戴强,不想提成了,想把一千万用足用够,采取虚报乱列的方式,硬要把钱倒出去,揣到自己腰包里。我可以认倒霉,钱进在一千万内虚报乱列都可以,我打掉牙和血吞,以一千万为限吧,可现在多搞了出来三百万,加上损失了政府补贴一百五十万,我待他俩不薄,怎么可能同意现在的搞法?” 志成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想到了一个敏感的问题,斟酌了一下,问道:“钱进的公关费用,在一千万里吗?按最初的约定,你怎么管?我说公关费用的意思,袁董你明白吧?” 志成看了看旁边殷勤倒茶的吴旭东,没有示意他回避。 “明白。我的管法是,此项费用限定在两百万以内,可以找发票来报销,如果找不来发票,可以作为年薪发给钱进。当然,发成年薪要扣掉个人所得税。个人所得税率达到45%了,钱进不可能通过年薪领出来,他想了各种办法找票,这是他的长项,我倒不用担心。两百万给他,他怎么处理什么政府领导,包括信建公司的各种关系,我就不管了。如果出了问题,假如被人举报之类,他自己负责。” 志成听得后背发凉。 怎么办,要不要回答袁野关于第二期的问题? 第9章 考察 (七) 钱进能够参与信息系统,绝对离不开利益输出。文雪茹、罗边疆、甘成云副省长、高新区政府的同学,还有戴强,甚至曾智,一个个面孔连着串地蹦到志成的脑袋中来,面部扭曲着,失去了正常的脸形。就拿戴强来说,绝不是一次西藏自驾游可以搞定的,背后不可能没有利益。 怪不得钱进说弄一辆电车给李芳芳用。租车简单易行,套取现金方便。只需多租一辆车,解决芳芳的出行问题,一方面处理好了志成的一部分利益,另一方面取得合同和发票,可以到公司列账,一举两得。志成明白了钱进提议的原因。 芳芳面临的课题,在于设计院的工作能不能保全,开不开电动汽车,无关紧要。设计院的停车场,只能停有限的几辆车,开车解决不了停车的问题,还不如不开。可惜钱进没有搞清楚。去年国庆后,钱进试图交车,志成坚决推辞,钱进莫法,说春节到家里拜个年,果然在假期里,轻车熟路地跑到了志成家里,且不是一个人来,带着他的夫人。 春节的锦城市区空荡荡的,门铃一阵嘀嘀作响,格外刺耳。志成忘了钱进四个月前说过的拜年,以为物业公司例行检查节假日期间的安全。急忙打开门禁用电话,视频里出现一个男人胖胖的脸,有些七歪八扭地地闯入眼帘。仔细一看,是钱进,正在张着嘴喘气。 “志哥,是我,钱进。你开一下门,过年了,我来看看侄女。” 志成说:“钱总,怎么不打个电话先,不知道你要来啊。” “我怕你不同意,就没有先电话。” “算了,钱总,你不要搞拜年。兄弟之间不要客气。不行不行。” “哎呀,志哥,没有影响,没有影响的。来都来了” “对不起,真不用来我家。” 钱进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原地转了两个圈,却讲不出能说服志成的话,对着视频 ,只剩下不停地抓耳朵。 志成狠了狠心,掐断了门禁视频。到客厅坐回沙发,心里想着是不是太不讲情面了。以前有一些供应商或分公司,走得近的,逢年过节也来拜年,送点土特产或购物卡什么的,这两年纪律严,也都变少了。有些抹不开情面的,志成同意他们进屋,聊聊天再送出来,回赠一些物品。这些物品,是另外的人送的,发生了“乾坤大挪移”而已。但是志成清楚,钱进现在做着项目,不知有多少人盯着他和自己之间的交往,马虎不得。 志成准备给钱进发个微信,作一些解释和道歉。还没有写完一句话,芳芳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刚才有人呼叫,是谁啊?” 志成边写边说:“钱进,供应商,做我们的信息系统的。” 芳芳又重重地拍了志成一下,用了几分扔标枪的劲,志成肩上一阵痛。芳芳瞪大了眼睛说:“是不是帮助女儿升初中的钱进?为什么不让人家进来?” 志成说:“他来送礼,我不敢收。” “你宝贝女儿进重点中学,饭没有请人吃一顿,茶没有请人喝一口,人家上门还吃闭门羹。王志成,你是在公司里混成个小头目的人,一点人情事故都不懂一样,这怎么说得过去?送礼怎么啦,你到设计院,被别人拒绝,我难过得想掉眼泪,找人送礼的滋味不好受,可不可以将心比心?” 芳芳说完,不由分说,拉起女儿,打开房门,说:“乖妹妹,我们一起去请钱伯伯来家里。快,一会儿追不上了。” 过了一刻钟,女儿跳进屋内,清脆地叫:“爸爸,来客人了,钱伯伯!” 女儿身后是芳芳,芳芳身后是钱进和一位体态丰满的女人。钱进和女人大包小包地拎着东西。芳芳招呼着钱进:“钱总,快进屋,快进屋,不用换鞋不用换鞋。”然后对志成说:“要不是我跑得快,钱总和夫人早出了小区门了。嗯……”芳芳对志成挥挥拳头。 女儿乖巧地帮助钱进和女人拿东西进屋。钱进额头渗出细细的汗珠,对女人说:“小红,这就是传说中的王总。”女人大大方方地说:“王总好,我是钱进家的。哎,钱进说,春节无论如何要到你家来拜过年。去年幸亏你管项目,否则公司几个人快散伙了。做了你的项目,又看到了继续经营下去的希望。”志成说:“哪里哪里,你们客气,钱进办事,我们放心。来,坐。” 小红取了围巾,露了全脸了,同钱进七八分夫妻相。 小红亲热地挽起芳芳的手,走到客厅坐下来,两人一见如故。小红叽里呱啦地说:“ 芳妹妹,你身材保持得这么好,哪象快四十的人呵,哪象我,过了四十岁,身材就肿了,你一定有什么秘诀吧?” 女儿快活地插嘴:“我妈练瑜珈。” 小红说:“哟,聪明的小乖乖。你告诉阿姨,妈妈怎么练的,我也好长漂亮一点。” 女儿人来疯,说:“一周三练,每次要拉伸得像麻花一样。我老妈原来是业余运动员,搞田赛的。阿姨你知道什么是田赛吗? 就是以距离来计算成绩好坏的比赛 ,比如铁饼、标枪、铅球。我妈厉害得很,我爸不敢跟她动手打架。你给我老妈一起练就行。“ 小红大笑说:“好哇好哇,相当于免费请了一位高级教练。” 家里很少来人,女儿较少得到称赞,继续耍宝:“阿姨,我带你参观一下,我老妈养的多肉。她很会养,照顾得比我还好。如果你喜欢上了哪盆,可以给我老妈申请,看她给不给你。” 小红和钱进忍不住的笑,说:“好,看看。” 女儿指指阳台上用薄膜盖好一架多肉,马上动手去拉阳台门。芳芳制止了,说:“多嘴。外面冷,不去了。你还不快把茶给钱伯伯和阿姨端来。没有钱伯伯他们帮助,你现在还不知在哪所学校流浪!” 小红拉着女儿,坐在钱进和她中间。小红对女儿说:“好乖的妹妹,阿姨家是一个哥哥,调皮得很,现在上大学了,我清静了几天,寒假一回来,又同他吵起来了。还是妹妹好啊,漂漂亮亮、文文静静的。你现在上了重点中学,一只脚踩到了重点大学的门槛上,阿姨替你高兴啊。来,过年了,阿姨给你发个红包,明年学业进步!” 小红说这话的时候,钱进从厚厚的防寒服,熟练地掏出一个鼓鼓的红信封,递到她手上。小红接过来,转手塞到女儿的手上。 女儿双手接过来,掂了掂,说:“这么大的红包?啊,我还没有收过这么大的红包。” 芳芳站起身来,把红包从女儿手中夺过来放到小红怀里,说:“你有书读,还多亏了小红阿姨,应该我们给阿姨拜年,怎么收起红包来了?好意思啊?” 志成急忙帮腔说:“嫂夫人,你这样做不行。我们受之有愧。” 小红看了志成和芳芳一眼,仍旧对女儿说:“乖妹妹,听阿姨的,这是压岁钱,老辈子给小辈子,又不是给你爸爸和妈妈的,你收下。” 女儿把红包推了回去,说:“阿姨,你不要给我现金嘛,我有微信,你转我微信收款,我收了现金,老爸老妈要没收我的。一会儿我们俩加好友,要得不?” 小红哈哈地笑起来,连声说:“你还是一个机灵鬼呢,好好!” 送走钱进和小红的时候,芳芳赶紧跑到贮藏室找了两件礼物,让钱进带走,一盒英德红茶,一罐新会陈皮。芳芳专门把陈皮罐子打开,拿了证书给钱进看,证书是十五年。女儿听到客人要走,从自己的房间里跑出来,喊着要送客人,看到十五年的证书,吐吐舌头说:“妈呀,比我年纪还大吗?我不敢相信呢!” 钱进和小红对红茶和陈皮毫不推辞,对芳芳说了一声“谢谢弟媳妇了”,坦然地拎着了两件礼物。 志成一家送出小区。钱进同志成并排走着。楼栋里有一些家里已经熄着灯了,表示主人已经回家过年或出去旅游。小区里路灯不怎么明亮,模糊地照着路,夜色中飘来一阵梅花开放的香气,沁人心脾。 志成问:“钱进,回家要多长时间。” 钱进说:“晚上车快,已经放假,路上没有什么车,只花四十五钟吧。我路上听听手机音频就到了。” “以后有什么事情电话里讲,不要跑这么远了,更不要买什么礼物。” “好,志哥,下不为例。”钱进回答 ,停顿半晌,又说:“小红送弟媳妇的礼物,志哥你们留着自己用,不要送人了。” 志成听出了弦外之音。 志成沉默了一会儿,五个人的脚步细碎地敲击着花园的石子路。钱进说:“志哥,杭州雅信那边,合作总体不错,但是分账的问题总是噎着的。眼看春节后新的系统要上线测试了,袁野借此机会威逼着我少拿点钱,意思是要更改原来谈成的分账比例,这影响我们的利益了,我不得干。大过年的,我不给你说这事了,我自己处理 。” 志成迟疑一下,小声说:“事情大吗?要不要我或者罗边疆配合一下?” 钱进回答:“如果到了孙猴子请观音菩萨那一步,我会提前报告你。” 女儿去睡了,志成紧记着钱进礼物不要送人的叮嘱,让芳芳马上清理一下礼物。芳芳粗粗看了一下说:“没有什么特别的,一些水果和糖果而已。现在没有人吃这些东西。还好,我回了礼。那陈皮放了好久,还是那年你当会计科长的时候,设计院改制公司,清理资产,你给设计院补列了两笔账,支付了两百多万元的款,我们老院长托我带回来的。那是我们家比较早收礼了吧?我怕坏,每年还拿出来晒晒。那东西,升值了,现在可能值两、三万元吧。这样也好,算还了钱进两口子的人情。” 陈皮的来历,志成记不清楚了,设计院补列两笔账倒有些印象,当时认为天经地义,没有人情的成分。去设计院给芳芳争取岗位时,这事居然没有说,还揽了个事,要通过钱进找文雪茹或高新区政府,争取点补贴。 志成说:“不对,你再看看。巧克力有铁盒子吗?打开看看?” “巧克力盒子里藏东西?这是在演电视剧吗?” 一会儿便听到芳芳失声惊叫:“志成,快看!” 两个巧克力盒子,装着一叠叠扎好的现金。 “女儿没有打开过吧?” “女儿看到是糖果,动也没有动一下。” “数数有多少。” 芳芳数了一遍,说:“二十万,天啊,二十万,相当于我两年的岗位工资了。哦,还有,小红姐拿了两万红包,走的时候硬是塞给女儿,放在沙发上。一共二十二万?志成,你帮了他们什么忙?人家要给你这么多钱?” 志成没有想到钱进送了这么多钱,芳芳显然受了惊吓,这可不是陈皮,收到时内心波澜不惊。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想了想,志成说:“这是钱进客气,他们中了一个标,完全是凭自己的实力的。他讲拿辆电动汽车给你开,我没有同意,他就送钱了。我怎么敢收他的钱?” “你不要在外面搞出事情出来噢,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比一比我的工资,我就不敢想象背后的秘密。有暗箱操作?” “你别乱想。明天就退回去,不会有事情的。不,现在就打电话给钱进。” 志成马上拨通了钱进的电话,换成微信语音,同样不接。 志成说:“你刚才不是加了小红的微信吗?你同她联系一下。” 小红也没有接。 “妈的,人机分离?他两口子不至于搞车震了吧。肯定是故意不接的。” “钱一定要退掉。他送这么多,我们把陈皮的钱留下来吧,算四万;电动车嘛,如果借来开开,不算问题吧?” 好处面前,芳芳以迅雷及掩耳之势,马上替志成做了决策。 第9章 考察 (八) 春节后,芳芳拎着包上门,还了十六万给小红姐,开回来一辆电动汽车。那电动车品牌一般,市场上属第二档次,比不了顶级品牌,车型有些陈旧,难登大雅之堂,可是智能显示屏眼花缭乱,加电提速时动如脱兔,比起手中的小奔驰,别有一种飒爽的感觉。志成见异思迁,喜欢上了它。 钱进说他言出必行,给志成的许诺一定全部兑现。关于这车,本来可以弄辆更好的新车,考虑到新车太扎眼,好车招人猜疑,用表面破旧的,更适合志成两口子使用。 车子进了家门,芳芳鼓动志成,筹划把小奔驰卖掉,说有了电动车,支出仅仅一点停车费和充电费,开销少多了,卖掉旧车不仅得到现金,还会省掉油费、保养费、保险费一大笔钱。志成听得心动不已,转念一想,电动车开到公司,且不说有人议论换车的原因,最低限度绿色车牌号会被人知道,万一有人查起来,找到车主,恐怕拔出萝卜带出泥。钱进辩称,车子是自家姨妹的,就算有人知道真实的车主,也不可能知道亲戚关系,在罗边疆那边,车子和姨妹没有走露半点风声,让志心放心操作。 志成和芳芳于是大刀阔斧,春节后把车卖了,芳芳为家庭做了理财而喜笑颜开。电动车十分普及了,志成开着电动车上下班,周围的人不以为意,竟然无一人问过志成一声,最多看到志成坐在车内说道:“王总做低碳男人了哇!”那段时间,志成暗自得意了好一阵,学财务知识用财务知识,卖车多么英明的决策。 志成喝了一口红茶。端起茶杯,眼睛的余光里,袁野目光炯炯,正对着自己。 袁野不会以为二百万全部或主要部分给了自己吧?志成心里暗暗叫苦。 拜年和电动车以及许诺,钱进会给戴强讲吗?不会吧,他在罗边疆这个老朋友那里做到了守口如瓶,在戴强这个新朋友这里坚守秘密应当不在话下。可是,他们俩自驾西藏,一路无话不谈,谁敢保证钱进不吐实情?志成听说过,信建公司派了两个扶贫人员,驻守在遥远的乡村,百无聊赖之中,彼此完完整整地讲述了自我的一生,两人彼此互称“透明人”。戴强被袁野骂作“倒拐“,极有可能钱进敞开心扉,他俩才成为莫逆之交。而且,钱进要找发票套取出二百万的“公关费用”,有些情况难免和盘托出,就算不和盘托出,吐露一二很正常,戴强会不知道?天知道戴强会如何给袁野讲! 替部里办事,向钱进“化缘”,这部分会不会算作那二百万?钱进和戴强声称要花一千三百万元,有可能打着自己“化缘”的旗号。如果袁野听到这些消息,能够分开来看吗? 帮人生意,犹如古代占山为王的土匪草寇拦路抢劫,大吼几声“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此路过,留下买路财”,多半唬住了对方乖乖就范。例外的情况,财物的主人自恃实力超群,上来不服软不露怯,亮出吃饭的家伙,免不得一场恶斗,那真可能血流成河,死伤遍地。 志成又一次深深后悔,卷入别人的生意,问题一个接一个,自己处境危险了。干财务的人谨慎,胆小如鼠。信息系统如果正正规规地搞,不帮助钱进打擦边球,不贪图小利,哪有现在的烦恼,被别人的言语和眼光弄得后背发凉。 志成心里乱糟糟的。想着赶紧离开袁野办公室,逃回宾馆去。 吴旭东添了一杯茶。志成一饮而尽。 志成定了定神。 当务之急,还是要把自己撇清。堂堂一个财务副总经理,怎么畏畏缩缩的呢。是不是担心过头了?钱进和袁野的合作,袁野巴不得扯到志成头上,这是一种计策,项目运作期间,胡振波和靳敏成人之美,总不能说他俩有问题吧?自己的作用,同他们一样的啊,自己没有损害袁野的利益,帮助钱进,客观上助力了袁野,袁野感谢自己才对,为什么要为此烦恼呢?对了对了,这样想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志成幡然醒悟。 胡振波同袁野的关系,比自己和钱进的关系更铁。不相信胡振波在雅信没有利益,他都不怕,自己还怕什么呢? 这家伙刚才跑出办公室,明明事前有过商量,留了时间空间让袁野同志成谈事情,他俩的默契会无缘无故? 志成心里马上有了底。长长吐了一口气,露着轻松的表情,“吴总,再来一杯。” 志成用纸巾擦了一下嘴,“袁董,钱进如果做得不对,我肯定要批评他。出尔反尔最要不得了。生意嘛,出尔反尔和过河拆桥是大忌,玩着玩着,说不定把自己玩死了。钱进和你,是自愿合作的,现在反悔,算不算…...过河什么的……我认识钱进,是你们在锦城设立分公司之后,在这之前,我不知有这么个人物。” 袁野和胡振波笑了笑,没有反驳志成。 “根据我的感觉,雅信拿下项目,钱进功不可没。徐度副总带着我去见过副省长,回来的路上,立马指示我想办法更改单一来源的签报,这里头没有钱进的工作,不可想象。所以啊,袁董,吃水不忘挖井人……” “ 能拿下项目,主要还是靠雅信的实力。钱进有些作用,第一期项目里,我们回报了他。现在看来,他胃口太大,而且不按规矩办事,第一期收不了尾,第二期必定更混乱,我们会失控的。”袁野这时丝毫不让。 “你给我讲这些,没有实质的作用。我找钱进怎么讲?作为局外人,我最多敲敲边鼓,提醒他几句。生意如何做大,如何双赢,最终靠你们相互理解、相互支持。” “王总,说直接一点,您有什么诉求,我这里来解决,以后您不用找钱进,我们打掉中间商,不让中间商赚差价,行不行?”袁野说。 志成一听这话,火气上来了,“你怀疑我得了多大的好处?财务部请客吃饭费用不够,酒水饮料和伴手礼,是我让钱进解决的,这不是我个人的好处,你分清楚!”志成想,今天彻底撇清,管戴强知道什么,有没有袁野讲,索性讲敞亮。 “不敢不敢。我认为应该给替您解决一些后顾之忧,无论是财务部的公事还是您的私事。现在,有好处的是其他人,包括您手下的罗边疆,我们认为太过了。将来出了问题,会牵涉到你。” “如果罗边疆有问题,我回去马上修理他!”志成想着要找钱进问个究竟,心里暗骂钱进制造了这么巨大的矛盾。“我再说一遍,雅信的实力我认可,但是钱进和你的关系,不属于我管。信息系统没有做好,我会按合同办事!” 谈话不欢而散。 胡振波回到办公室,袁野仿佛任何事情没有发生,平静地说:“胡总、王总,要不在公司晚饭?” 胡振波说:“什么,‘要不在公司晚饭’?一听你心就不诚。算啦算啦,我们早安排了龙井村的晚饭,我陪王总早点过去。” 志成坐上商务车,给钱进打了一个话,省了“钱进”、“钱总”的称呼,吼叫道:“你膨胀得很哦,不得了了!袁野给我告状啦。你们闹腾,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你和他,应该各打五十大板,先打半死再说。胖子这娃,被人抓住了什么把柄,人家说他得了天大的好处,你是在送胖子进监狱!” 电话那头钱进愣了一下,“志哥,你别急,杭州回来,我和戴强一起来汇报。” “汇报个鸟,杭州说第一期处理不好,第二期要自己单干。” “你同意了吗?” 志成没有回答,断了电话。 胡振波在旁边听着志成电话,默默地看着车窗外,没有说话。 商务车往龙井村缓缓开去。 第9章 考察 (九) 周五晚上,考察学习组计划着周六到乌镇去玩,晚上飞回锦城。想到能和颜如玉同行,志成兴致盎然。吃完晚饭,浙江公司派了中巴车,送大家到苏堤走走。工作交流了两天,一群人露出了疲态,走了一小半折回来,纷纷说早点打道回府,为明天乌镇之行养精蓄锐。 华灯初放,杭州城璀璨夺目,景象同白天迥异,大家或指点车窗外店铺与人流,或拿着手机拍照湖色和树影,谈兴不减来时。颜如玉没有加入其中,窝在车子座位上看手机,特别认真的模样,双手抱着手机,对着闪亮的屏幕回复着文字。灯光照进车子,闪过她的脸,变化着的明亮与阴影里,她的面目紧绷着。志成用眼神关切着她,她视而不见,直到下车,身体靠过来,说了一句:“我一会儿到房间找你。” 志成连连说“好啊好啊”,不知颜如玉为什么“自投罗网”,心内一阵窃喜。 回到房间,床上摆着两个礼盒,一条杭州丝巾和一盒西湖龙井茶,胡振波安排人送来的。志成没有来得及收拾好,敲门声接踵而至。“马上马上”,他把衣服、鞋子裹成一团,放进衣柜里,冲到门口拉开了房门。 颜如玉没有客气一声,直挺挺地冲了进来,像刹不住的列车。志成碰拢房门,看她径直坐到床沿去了,一边走进来一边说:“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告诉我?” 志成站着,奇怪地看着坐在床沿的颜如玉,“什么重要的事情?” “万总要调走,你不知道?” “万总要调走?调走?调哪里去?谁说的?” “你当个副总,不知道领导要调走?” “为什么我一定要知道?万总调不调走,同我何干,哪个领导管,我都是干工作。“ 颜如玉嘴唇嚅动了几下,眼泪涌了出来,如同一汪清泉。 志成措手不及,万总怎么要调走,颜如玉为什么要哭,他问道:“怎么了?” 颜如玉在床头柜的纸盒里扯出一张纸巾,自顾自地擦了一下眼角,“是是,你仍然可以干你的副总,可我就没有人管了。” “怎么回事?”志成突然明白了,“你妈妈告诉你的,万总要调走了?” 颜如玉说今天下午妈妈打来了电话,万立豪已经从集团得到了确切消息,很快要调到江苏做一把手。刚才回来的中巴车上,妈妈同她确认了一遍,还通报了和万立豪两次电话的情况。万立豪表示,在离开贵西省前,会抓紧时间提拔几个干部,已经同财务部黄蓄英讲了,希望把颜如玉提拔起来。 志成说:“这不是很好吗?万立豪离开前,还想着解决你的问题。” 颜如玉痛苦地闭了闭眼睛,“但是,万总也讲了,我到信建公司的时间还是太短,业绩不突出,提拨难于服众。他找过黄蓄英,黄说没有办法给财务部员工做工作,连民意测验也通不过,按程序报不上去。妈妈听到万总讲到一个姓易的人,提拔希望大一些,他说的是易风华。黄蓄英顶着不办,要推自己的人。哎…..” “有这事?万立豪要走,要推举谁,黄蓄英从来没有问过我一句。如果问我,我肯定推举你呀。让你妈再给万立豪说说。” “说说?我妈管干部的,这还用得着担心?万总给我妈讲到姓易的了,多半是打预防针的意思啦,这次提拔轮不到我的。呜呜…..” 平心而论,黄蓄英讲得有道理,颜如玉来财务部的时间的确太短了。提拔这种事,时间太短,能力和业绩显示不出来,提拔的理由难于服众。而且,按公司的制度,要提拔部门副职,在四级经理至少要干上两年,就这一条规定,便会硬生生地卡住颜如玉。志成毕业入职信建,干了十多年,运气好得爆棚,才过独木桥一般,有幸做到了副总经理。现在瞄着这个位置的人,全省多了去。没有管锋力挺,压着易风华一头,可以想见,现在还在干着耿强的工作。万立豪同颜如玉妈妈讲了实情,只能理解为“示好”,很难讲真心实意想提拔她。如果要提拔,去年颜如玉入职信建公司时就提拔了,想必万立豪说入职就提,难度太大,入职以后再创造条件提拔吧。先前失去了机会,后边机会不会更好。 黄蓄英得到万立豪调动的消息一定很早,这下可以解释了,为什么志成还没有出发杭州,易风华便来套近乎,讲话非常肉麻,不似平日的易风华。提拔易风华,黄蓄英应该早有预谋,没有告诉志成而已。志成这时猜到,黄蓄英很可能已经暗地告诉了向阳。在谁上谁不上这样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无论多公平公开透明的人,必然藏着一己之私。俗话说,不“任人唯亲”才怪,难道“任人唯疏”吗? “你去年入职的时候,没有同万立豪说好提拔?” “当然说过。万总说先入职,他贵为总经理,人事上处处掣肘,并不能为所欲为。让我争取拿两年的优秀员工,他慢慢运作,让我不要急。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在乎今年评优秀了。” 果然如此。颜如玉评上优秀,没有人给志成打招呼,讨论时黄蓄英不提倾向意见,万立豪忘了对颜如玉的重要许诺吗?让颜如玉自己去争取优秀? 志成不知如何劝慰颜如玉,“没有关系嘛,这次上不了,你妈妈还可以同新来的第一把手交涉嘛。” “休想!我的事,是随便找哪个人都行的吗?你不知道,就算是我妈,人事上的事情也不是见人就可以开口托付的。本来我妈就管不了你们信建的人事,你们归北京管,万总又不由省里任命。只是我妈同万总合得来,才开了口。新来的人,同我妈不对路的话,提了也白提。” 志成感觉到了颜如玉的沮丧,变了一个角度又说:“你妈妈在那个位置上,官官相卫,历来如此,你总有机会,不用着急。” 哪知道就是这句话,竟让颜如玉泪如雨下,哭得嘤嘤的。颜如玉把刚用的纸巾揉成一团,站起身在纸盒里“唰唰”抽出了一大把纸。 志成不知自己话哪有问题,让颜如玉反应如此强烈。为了表示自己的关切,干脆把纸盒递到颜如玉手上,“我说得不对吗?” 颜如玉一把推开纸盒,抹干了眼泪,停一会儿说:“你真傻啊,我妈再有一年多就退休了,人走茶凉,谁还会管我啊。”说完眼泪止不住涌了出来。 志成没有招了,看着颜如玉难过的样子,忍不住站到她身前,揽住了她的肩头,让她把头贴到自己身上。颜如玉顺从地抱紧了志成的腰。 颜如玉的头贴着志成的身体,“万总一走,我妈一退,我还离开了以前熟悉的环境,在你们公司干着办事员的工作,职业发展太难了。” 志成不知说什么好,他一向不擅长劝慰人,只想紧紧抱住颜如玉。 颜如玉站起来,没有一丝犹豫,闭着眼睛,把嘴唇印到了志成的嘴唇上。嘴唇干涩的,不同于无数次梦想中的软玉温香。志成一点准备也没有,但很快给出了正反馈,双手捧住颜如玉的脸颊,也闭了眼,忘乎所以地吻了起来。动作已经预演过一次,轻车熟路。 颜如玉的唇边混合着两种味道,除了眼泪的咸味,还有一丝甜味。志成闭着眼睛,努力地感受那甜味,好像在喝一杯氧化了的红酒,甜味悠长。 许久,颜如玉把嘴唇着挪开,头埋在志成的胸前。一股发香钻进鼻孔。志成听到颜如玉对着他的胸膛说:“你为什么不是黄蓄英,为什么不是万立豪?你是他们该多好!” 颜如玉一遍一遍和志成接吻,大胆而炽烈。志成奇怪,她今晚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志成拉住她,回吻得像在不停地啃着一个苹果。 不知过了多久,颜如玉的手机响了起来。半晌,她终于和志成分开,打开手机看了看,“嘘,儿子要同我视频 。我回去了。” 志成听了听门外的动静,确定楼道没有人走动,拉开了门。颜如玉闪了半个身子出去,又折回来,把门用后背抵住,抱住志成吻了吻,转身,一把拉上门,把志成呆呆地留在原地。 志成一夜没有睡。高考、入职、实习、升职、竞聘的经历全部跑到枕头上来,和颜如玉牵手、接吻的情景,电影一般循环反复在脑袋里放映,甜蜜而忐忑。颜如玉说对着他的胸膛说“你为什么不是黄蓄英,为什么不是万立豪”,深深地刺激着他,他从来没有如此渴望做个财务经理,直到做上省公司的领导。 回味最多的,还是颜如玉的吻,眼泪的咸味和嘴唇的丝丝红酒甜味。没有漱口刷牙睡下,怕掉了刚才的味道。 万立豪调走,易风华要提拔了?她可是捡到金元宝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子,新来的领导是谁?会不会对全省的干部有影响,包括自己,有没有更好更多的机会? 有时候 ,换换领导挺好,免得一切都固化了。比如黄蓄英,靠着老爸同万立豪的生死之交,才做到这个向阳和志成梦寐以求的位置。向阳呢,他没有报名竞聘,原因复杂,可能判断万立豪不会提拔他而放弃,新领导来了,他会不会争取晋升? 第二天早上起来,志成头脑里昏昏沉沉。经过了昨夜,和颜如玉的关系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今天成了新的一天 ,志成变得兴奋起来,疲惫一扫而光。可一想到她的失意,她的忧虑,心内顿生同情和可怜之意,立马抵消了兴奋劲。 志成想跑去问颜如玉,还去不去乌镇,如果她说心情不好不去,自己打算找个借口,抛开众人,留在宾馆陪她,直到晚上飞回锦城。两人在宾馆静静待上一天,做梦没有想过,可一天的时间那么长,干点什么好呢?讲点宽慰的话,昨晚讲了,好像讲不出更多,难道抱住她接吻一天吗?这嘴唇会不会肿? 颜如玉正在吃早餐,穿了轻便的运动服,画着淡淡的妆。见到志成,起身招呼了一下,缓缓坐了回去,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志成拿了吃的喝的,坐在颜玉如对面,轻声地说:“我昨晚没有睡好,是不是肿着眼皮?”颜如玉用叉子猛戳盘子里的一块牛肉,听见志成问话,加重了力气,盘子发出叮叮声,头也不抬说:“没有!” 志成问:“你还去不去乌镇?”颜如玉这才抬起头来,眼眶微微红肿着,反问道:“为什么不去?难道日子过不下了吗?难道天要塌下来了吗?” 飞机刚降落在贵西机场,袁野的电话打了进来,“王总,平安降落了? 好啊。这次您过来,连饭也不吃一顿,我们怎么过意得去?下次一定给个机会。” “工作做好,是最大的支持。下次专程来考察。” 袁野说:“明白。第二期项目,我们专门来锦城汇报。在杭州没有和您谈好,需要王总大力支持。” 志成不回答,听到电话那头又说道:“我从胡总那里拿到您家地址,寄了大吉岭红茶给您。您喝茶,我管够。” 志成装作没有听到,挂断了电话。 第10章 领导 (一) 无记名投票时,志成不假思索便提起笔,在易风华的名字下面,画了一个大大的叉子。这柄叉子,既是对颜玉如资历太浅、时间太短的深深惋惜,又是对易风华事前示好的反感。如果易风华一如既往当硬骨头,志成敬她是一位烈女,或许会考虑给她上打一个漂亮的弯勾。事前示好,只感觉吃了一只苍蝇,更不用说走漏了黄蓄英指点的痕迹——示好很可能不是易风华的本意。 志成当然知道,他的这柄叉子,改变不了黄蓄英和向阳的力挺,于最终结果而言只能算作螳臂挡车。 财务部要做一个提拔的推荐意见报上去,志成原打算装聋作哑,不发表意见。做推荐意见,开了正式的会议,黄蓄英非要让他讲,说推荐意见不能留白,总得有个一二三吧。 志成没有准备,一开口就实话实说了:“易风华的脾气大,当副总的话,一般人可受不了。我保留意见。” 黄蓄英和向阳对望了一眼,黄蓄英自言自语似的说:“还保留个啥?”随即展开了说教,“公司用人,是用人所长,不是用人所短。用人所短,天下无可用之人,用人所长,天下人皆可用之。易风华的性格的确直率,而且容易冲动,但是她在工作上的责任心、原则性和干劲,无人能出其右。她的缺点,我们帮助她改进,相互搭台唱戏嘛 。” 既然讲了实话,就不准备收回,志成继续说:“可是到部门副总,层次不一样啦。如果做四级经理,影响小 ,也就算了;做了三级经理,影响大了。她脾气大,对我倒无所谓,给财务部的工作造成了影响,那就是影响大家了。” “王总,我找易风华谈过了,她意识到了这个缺点,承诺会改进的。” “嘿嘿,相信承诺?哪个人不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黄蓄英变了脸色,一字一句地说:“王总,你在提拔前,脾气也不见得好,还不是选上副总了。要变化地看待人的成长,一成不变要不得。你不赞成,另有什么人选?” 志成硬着脖子说,英勇就义的样子,但声音不由微弱地下来,“我看锦城公司的财务经理钟意就不错。” “我们部里自己的人,不优先推?你想过没有,如果推荐钟意,不说其他问题,易风华在部里,钟意好不好开展工作?” 志成赌气说:“怎么就不能开展工作?” “王总,那你持保留意见吧。我和向阳推荐易风华,以后有问题我们负责。作会议纪要,你的反对意见尽管写全,写好签字吧。” 志成只好说:“我只说说而已。难道不能提点意见吗?会议纪要就算了。你和老向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 夏天来了,河边的柳树垂下了万条丝绦,荷塘里的莲花悄悄地开放,天气重新燥热。 万立豪的新任命已经传遍,贵西省新任总经理的消息同步到达。新任总经理叫魏玉辰,从集团总部战略部的副职提任,已在北京整装待发了。 据说万立豪根本不想离开贵西省,他一直在这原籍省工作,拥有一颗滚烫的红心,立足长远,深耕细作,作好了在省里干到退休打算。但公司内部控制制度规定,在一省任正职,原则上不超过两届,也就是六年,万总已经干了九年正职,必须挪动了。调任江苏的决定作出之时,万立豪还在抵抗,声称自己离退休不远了,请求信建集团网开一面。集团早有准备,翻出规定,上面白纸黑字地写着,如果离退休不到三年可以不动。从年龄算,万总还要干四年,原地不动说不过去。万立豪作最后的努力时,找了省政府的领导帮助说情,据说没有能够找到合适的人选,这个说情无非是贵西省的经济社会发展离不开万立豪同志,现今的环境和语境下,说离不开某人听起来太夸张了。有小道消息,分管信建公司所在行业的甘成云副省长试着出了一下面,找到集团公司有关领导,被婉拒,结果不了了之。集团领导发了狠话,电话质问万立豪,是不是贵西省公司离开了你万某人,就运转不下去?这让万立豪没有办法回答。回答不是,那就应当去江苏;回答是,不仅显得不可一世,而且领导马上会给出结论——那更应该动了,你活生生地把公司的宏伟事业,干成了在你家后花园栽花种草了,这还得了? 没有了办法,这才收拾好了行囊,准备到江苏省履新了。 万立豪出发前,徐度和吉天成等张罗着饯行,他们同万立豪搭班子多年,说得上“追随”,感情深厚,依依不舍。徐度签发通知,以召开半年工作座谈会的名义,把全省的部门正职和市公司总经理这些三级经理正职,计有五十来人,全部请到锦城。这次“工作座谈会”,醉翁之意不在酒,形式上为工作座谈,其实是万立豪告别“演出”。与会人等不吝赞美之辞,颂扬他九年以来的丰功伟绩,万立豪敞开心扉,畅所欲言,很多装在心里话一吐为快。工作座谈会罕见地上了白酒,让从来不会喝醉的万立豪,醉得不省人事,一连两天。 公司里凡事有等级,部门副职参加不了告别“演出”,如果请上全部三级副职,全省近二百五十人,场面太大,超过一年一度最隆重的工作会,且人太多交流就不深入了。按理 ,座谈会应该在办公网上刊发信息和照片,上上下下全心照不宣地省略;且三级正职一向沉稳厚重,通常不发朋微信友圈,所以志成、向阳、易风华三人,只能听到些许座谈会的盛况,绝大部分的情况,来自黄蓄英参加会议回来声情并茂的讲述。 魏玉辰到任,集团公司的副总经理和人力资源部总经理亲自到锦城,会同万立豪陪着去省委省政府和相关重要部门拜访了一下,算作了工作交接。全省立即召开正式任免会议,宣布集团公司的任免决定。会议用视频形式,开到各个部门和全省各市分公司。会议开得简短高效,万立豪作为前任老总,作了情真意切的发言。他简短地回忆了峥嵘岁月,流下了激动的泪水,一通面面俱到的感谢之后,结尾处照例讲,希望全省干部员工,要象支持他本人一样支持好魏总的工作。 领导在重要场合的讲话,往往是一篇精彩的文章,象无数次精心准备的发言一样,此次万立豪依旧做到了“凤头”、 “猪肚”和“豹尾”,特别是“豹尾”,收得异常漂亮。万立豪讲话结尾引用三段歌词,“我想有三句话最能代表我的心情,最后可作临别的赠言。第一句,‘浪奔浪流,万里涛涛江水永不休。淘尽了世间事,混作滔滔一片潮流’;第二句,‘其实我不想走,其实我想留’;第三句,‘人的一生有许多回忆,但愿你的追忆中有一个我’。” 参会人员品味着这三句歌词,一时没有反应,万立豪重复了最后一句,“人的一生有许多回忆,但愿你的追忆中有一个我。”视频会场随即爆发出如潮的经久不息的掌声。在视频会议中的市级分公司通常不鼓掌的,此刻像亲临现场一样,传出阵阵声响。 志成在视频会议室听到这三句话,只记得第一句出自古老的香港电视剧《上海滩》,其他两句,不知出处。这几句话,有些年头,暴富了万立豪的年纪,应当不是秘书代写,真人不露相啊,万立豪总经理会唱歌,应该有着丰富的性格和深沉的情感,大家平时没有机会亲自接触了解罢了。志成看着他双鬓斑白,抹着湿润的眼角,而新来的魏玉辰满头黑发,踌躇满志的微笑,两人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早年听流行歌曲,有唱“由来只有新人笑 有谁听到旧人哭”,很应今天这样新旧班子交接的情形。万立豪的歌词,触发了志成的联想,可想到这一句,突然觉得有点不敬,志成赶紧收住了念头。 客户服务部的郎登坐在志成旁边,拉拉袖子,“兄弟,魏总的年纪?” 在易风华的任命下来的同时,万立豪组织了一个专题办公会,对高原市的监控点案件进行问责。万立豪的会议开场白讲道:“大家可能知道,我的工作将有异动。本来,我可以不开这次问责的会,留给新来的总经理处理。但是,在这个岗位一天,就要认真履职,我想我对案件了如指掌,应该克服拖延症,尽快完结此事。不瞒各位,我急于在离开贵西前处理此事,是有私心的。我担心新任总经理初来乍到,有人在认识之初就给他留个坏印象;还担心新任总经理如果要立威,处理人时下手太重,不如我温和。这样对大家今后成长不利。” 问责会议和风细雨,会议最终决定,给予财务部的向阳诫勉谈话,给予工程部总经理杨玉华和原审计部的肖飞通报批评并扣罚三个月绩效。郎登的责任大得多,处理重一些,被降为三级副职,调入省公司客户服务工作。其他人的责任不再追究。许多人等待中的疾风骤雨、电闪雷鸣没有到来,向阳、肖飞一颗悬着的心放下来,有些喜笑颜开了。省公司干部员工暗地里传,万立豪这为官之道,啧啧,不服不行。 任免大会上,正职进入主会场现场参会,面前摆着写有名字的红色桌牌。主会场座位有限,副职只能到旁边的视频会议室参会,没有桌牌。郎登现在只能同志成等副职挤在一起,在视频会议室入座。 志成说:“你刚才没有注意到宣读简历?魏总刚四十五呀。” 郎登听了,喃喃自语说:“好啊,四十五岁,年富力强。贵西省早该换个有活力的领导来了。否则还老气横秋、独断专行,没有个盼头,怎么得了?” 郎登如此评价万立豪并不妥当,肯定对降低职级有意见。志成很想白他一眼,以示不满。尽管在竞聘中,万立豪没有选志成当财务经理,但志成做副职毕竟是他批准的。从四级经理到三级经理,哪怕是三级经理副职,已是天渊之别,志成自然心怀感激,不会因为没有选自己作正职,就对万总评价那么低,何况志成自觉一年前向阳更有希望干那个岗位。 康熙皇帝说过,成功的人“誉满天下,谤满天下”,摆脱不了毁誉参半的结局。皇帝的话,真有道理。在公司里干,不可能做到任何人都对你满意。 任免大会一结束,大家马上感受到了什么是年富力强。人力资源部在微信群里通知,按照魏玉辰总经理要求,全体三级经理到办公区门口欢送万总,欢送完,立即集中回到公司大礼堂,继续开会。 志成微信问:“三级经理正职吗?”人力资源部马上回复:“不对,三级经理,包括副职。快集合!” 易风华跑得最快,急吼吼地来敲向阳和志成的门,说:“快,快,群里叫集合了,迟了万总就走啦!” 志成不紧不慢地走向电梯,拉在易风华的后面。 易风华有理由积极,在万立豪的任命消息还没有完全出来前,完成了所有考察程序,赶在两个月前,她成为了财务部副总经理。同易风华一同任命的,还有省市公司五名三级经理副职。 任命出来以后,志成听钟意电话讲,有一些落败的竞争者,写匿名信给集团,控诉万立豪在离岗前三个月,违反不得突击任命干部的规定,简化了考察程序,压缩了考察时间,违规提拔人,要求取消这次任命 ,还贵西省一个公平公正的环境 。 人力资源部出来非正式地解释,让黄蓄英口头传达的,此次任命完全符合规定,考察和任命是在三个月前就完成了,有些人没有升职,情绪可以理解,但不能曲解领导变动前三个月内不能提拔干部的规定。 志成问钟意,举报者是你?钟意哈哈大笑,“我在锦城市当财务经理还hold住,不想到省公司来天天开会,天天做ppt。我这么坦荡的人,怀疑谁举报,都不应该怀疑我。”志成相信钟意只是说说而已,她对晋升看得并不重,一位同婆婆处得如同母女的人,在职业、人际方面,自然可以很好平衡,愈加佩服这个女人的心态。但志成不明白钟意为什么要同自己讲这个,他心里真切地希望,举报者真的推翻这次任命。 易风华冲出去送万立豪,除了对任命心存感激,是在强调自己被组织正规选拔出来的“道统”吧?志成边走边想。 在公司大门前,万立豪洒泪而行,刚才任命大会上的眼角湿润,化着了行行热泪。他走到财务部黄蓄英等四人面前时,不断地说着“感谢,感谢”,说不了更多的话,可能在“座谈会”上,已经将心里话讲完。 握手的时候,易风华双手抓住万立豪的单手,使劲地摇。志成真担心易风华把那只手臂给扯下来了。万立豪的身形单薄,虽然贵为一把手,一直没有发福。正担心着,易风华好似觉得摇手臂不足以表达不舍的心情,张开双臂去抱住万立豪,被黄蓄英轻轻拉开。 万立豪在魏玉辰、徐度和吉天成等人以及后面乌泱泱的一百多人的簇拥下,上了尾号“777”的轿车。“杨连长”在亲自驾车送他离开。车子回来,不知魏玉辰会不会选这辆车作为“座骑”。 万立豪没有摇下车窗。司机鸣响几声喇叭,格外高亢嘹亮,好似出征的号角。人群自动闪出一条通道,车子一骑绝尘。众人高举的摇动的手臂丛林和跟随的目光前面,是万立豪马上开启的崭新的人生。 第10章 领导 (二) 送行的人群如潮水退回,集中开会。会场设在大礼堂,参会者的名牌全部摆了出来。志成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座位,他和向阳、易风华坐在黄蓄英的身后。会场按部门布置的,部门领导凑成一堆一堆的。 魏玉辰早早坐定在主席台正中,两旁列坐着公司六位副总。魏玉辰威严地扫视着会场,综合办公室李平和人力资源部赵耀站在礼堂内外,催促着走得慢的和没有找到座位的人“快快”。一阵忙乱,会场上侧身让座、拉动椅子的声音吱吱嘎嘎。 三级经理正副职就座,李平和赵耀示意参会人员到齐。魏玉辰伸手按亮了话筒,说道:“好,现在开始开会。初来乍到,送走了德高望重的万立豪总经理,我有几点想法,要同大家沟通沟通,以保证贵西省信建公司工作关系不断、生产经营链条不停,不因更换总经理出现异常波动。在这个基本的要求下,更重要的是要谋求更大更高的发展。”说完,翻开了电子记事本。 六位副总轻手轻脚地翻开了纸质笔记本,拧开了笔帽,主席台下的参会者群起而效仿,会场翻动纸张,发出流水似的“哗哗”声。 第一次大会,魏玉辰居然对着电子记事本,自己主持,自己主讲,“一条龙”干完。啊,参会者嗅到了同以前开会不一样的气息。 一般而言,一把手讲话,由常务副总主持。一把手作为发言人讲完,主持人负责点评和总结,提出贯彻落实发言人意图的工作要求。职级不够,做主持人不合适,因为身份上不对等。点评和总结则十分考验主持人的水平,不仅要抓住发言人讲话的精髓,还要作出渲染和增色,如果能轻轻地压过发言人最好。志成感觉,发言人和主持人好似作对联,发言人作上联,主持人作下联,好的对联,上联和下联水平同样高,下联还需要轻轻地压过上联。当然,也不能压过太多,否则招来卖弄之嫌,且会得罪发言人。 万立豪每次发言,必有副总主持,徐度作为常务副总,主持的次数最多。财务部开会,黄蓄英主讲,向阳主持,暗含向阳是财务部的常务副总的意思。志成经常觉得黄蓄英讲话不精彩,向阳点评和总结又往往不能一语中的,有时还不着边际。部门的规矩模仿着公司层面的做法,志成不能跳出来说由我来主持。他心里暗自比喻,就像女儿在幼儿园上学时,家长交钱,每周弄两次所谓的西餐给娃娃们吃。那西餐只不过几片面包、几块土豆,可每次老师们认认真真给娃娃们摆上刀叉、带好餐巾,总要弄出点格调出来,让娃娃们喜欢。财务部每回会议的主讲和主持,很有点食物不行、餐具来凑的感觉,由它去吧。 魏玉辰先强调了工作纪律和工作作风,然后公布了听取各部门专题汇报的时间安排,再布置各专业要启动一个为期五年的全面规划。到后来,话风一转,说道:“我要给大家说一说干部的问题,这至关重要。我来贵西,想必大家最关心的是这个。干部的管理,信建公司从上到下有明确而严格的规矩,我会按规矩办事。大家知道,路线确定后,干部是决定性因素,所以,必须对干部加强选拔、培养和考评。所有的干部,公司要放在工作中仔细考察、全面评价。在三个月之内,我不会动一个干部,我会认真观察。三个月之内,表现不好的,达不到省公司和我的要求的,将按程序进行调整。我的第一轮调整,将在六个月内完成。” 会场上猛地安静下来,全部人侧耳倾听。此时如有一根针掉到地上,也会听得见。 魏玉辰停下来,揭开茶盖子,端起茶杯来长长地喝了一口水,缓缓地放下,盖好茶盖子,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有人会问,为什么是三个月?俗话说,空降干部‘百日定江山’,一百天内,改变不了什么的话,那一百天以后也不能改变,重要的事情当断则断。” 魏玉辰转脸向身旁的六位副总,目光最终对准了徐度,问道:“徐总,你们赞不赞成?” 徐度反应快,按亮了话筒,声音传遍会场,说:“魏总英明决策,我们百分百赞成。” 参会者全部如坐针毡了,好像下一步被调整的人是自己。志成摸了一把腰杆,最近跑步不算勤,丝毫没有劳累,怎么听到这话,腰肌隐隐作痛呢。徐度说得轻巧,面临岗位调整风险的人又不是你,你的帽子归集团管,当然说百分百赞成了。 魏玉辰满意地点点头,“谢谢徐总,谢谢六位经营班子成员!我最后有一个建议,请你们考虑,同时请所有部门考虑。刚才讲到,近期有一项重要工作,是五年期的全面规划,我想定一个规划目标——五年重新打造一个贵西省信建公司。这是什么意思呢?最主要的意思就是,五年后,收入规模要翻一翻。去年贵西公司收入一百五十亿,五年后收入要达到三百亿。为什么这么建议?这建议在全省干部员工中有没有可能形成共识?能不能完成?我在集团公司战略部,负责全集团的战略规划,深知战略规划的重要性,我曾对贵西省的情况进行过全面而详尽的研究。我认为,制定一个五年翻番的目标,事关贵西全体干部员工的成长和利益,必须高标准确定;从社会经济发展的形势和行业发展的规律,五年内有足够的市场空间,应该这样确定;万立豪总经理带领下打下坚实的基础,干部员工具有出色的能力素质,这个目标一定能达成——可以这样确定。同志们,这个建议,不是我魏玉辰好高骛远、不接地气的决定,恰恰是我们求真务真、真抓实干的选择……” 主席台下面交头接耳,传出阵阵嗡嗡声。参会者被新领导的宏伟蓝图吓住了,五年增加一百五十亿,这太敢想了。主席台的六位副总,正襟危坐,面色凝重。 “这个目标能不能确定下来,关键在于能不能打破陈旧观念。可能有同志认为,是不是太超前了, 还有同志会认为,贵西公司连年业绩不错,没必要这么拚…..” 魏玉辰开始讲必要性、重要性。 罗边疆的总结永远有效,“性”过后,预计就是“要要要”、“不要不要不要”了,是套路,而套路可听可不听的。可这些套路后面的内容,份量完全不一样呵。 志成同所有人一样,陷入惊疑之中。他听到身后有人在说:“ 刚才魏总在欢送万总时表态,省里的工作按‘萧规曹随’的原则办,万总定好的,照着执行就是了。其实呢,他有一套自己的安排。啧啧,贵西公司真的改朝换代了。”扭头一看,郎登坐在后面,像个小喇叭在广播。 市场部负责人四人坐在一堆儿,传出窃窃私语,“三百亿,要整死我们。”更大一点的附和声紧跟着:“就是就是,要整死。”是集团销售部张成功的声音,他的部门和市场部扎堆。 向阳不安地对黄蓄英嘀咕:“五年规划怎么算?现在刚好半年,未必要对全年预算进行调整?”黄蓄英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指了指主席台,生怕台上的领导听见。 新领导真是一个厉害的角色。大家习惯了万立豪的风格,这下面临着调整适应的新课题,志成陷入了沉思。 前段时间,听维护部的段险峰悄悄讲,魏玉辰是集团着重培养的年轻干部,来贵西省镀金的,迟早做到集团领导。看来此言不虚。贵西省是大省,基础不错,集团培养对象,多半要去基础好的省公司,容易出成绩,不致于把镀金变成镀铜镀铁,镀铜镀铁“色泽”太差,影响进步。收入翻番目标,气吞山河,他客气的说“建议”,意图十分明显,非这样定不可的。完得成,自然功德圆满,回北京问鼎集团高层,顺理成章;完不成,只要显出蒸蒸日上的趋势,能够“求上得中”,可算高明的管理思维,如果不到五年,集团提早动议他的调动,翻番目标是否实现,没有人追问。提出这一目标的风险,有两怕,一是怕接手贵西省后,经营的趋势不好,二是怕五年后还留贵西省,实打实地算账,有人质问目标实现与否。但这两怕,是必要的冒险,将来所有的结果全看清楚了,工作和生活还有什么意义呢?那样换个傻瓜做一把手,坐享其成,显不出魏玉辰的高明了。 省公司第一次会议,魏玉辰的杀伐决断,非一般领导可比,无论对错,的确有担当和独创的气质,配得上集团培养对象的传说。 前段时间,颜如玉不止一次地给志成讲,新领导来了,要尽快想办法“接上头”,第一印象决定成败。志成知道颜如玉关心自己,同时寄托她的希望,可怎么要“接上头”,没有好办法。魏玉辰在集团战略部任副职,应该同财务部靳敏不陌生,他们一幢楼里办公,总该一起开会一起工作食堂吧,集团再大,肯定相互认识,可有没有私交,就不好说了。就算有私交,靳敏干着专业,和志成一样两耳不闻窗外事,说话做事单纯简单,能不能帮助接上头并且营造一个好的第一印象,不好说。找人牵线搭桥,找对人重要,找错了,无济于事,倒欠下一笔大的人情。志成心里闷了好久,始终没有给靳敏说叨。 黄蓄英开会从不走神,她碰了碰志成手肘,声音小得像蚊子说:“正在说离任审计的工作哩。” 志成马上竖起了耳朵,听到魏玉辰讲得抑扬顿挫:“哦,我差点忘了,最后还要讲讲离任审计。万总九年来的业绩有目共睹,必须拿出一份阳光的离任审计报告出来,充分肯定万总的成绩。准确地说,是肯定万总带领的经营班子的业绩。这项工作,按一般的做法,由财务部牵头,大家充分配合。当然了,对于工作中存在的问题,特别是影响会计报表信息的问题,要充分地报告审计组,这是上级关于离任审计的重要要求。审计分局的焦玉倩总经理,今天已经致电给我,我同她进行了充分沟通。这项工作,请财务部务必重视。迎审中有什么重大问题 ,务必向我汇报,对了,向我直接汇报。” 志成经历了省市公司大大小小的离任审计,经验丰富,立即听懂了魏玉辰的话外之音。魏玉辰担忧万立豪的业绩有坑,给自己在贵西省的工作带来负面影响,不好好审出来,吃哑巴亏。这魏玉辰,太聪明太狡猾了,连离任审计如此常规的工作,他也火眼金星、运筹帷幄,只有佩服他的份了。 志成反过来碰碰黄蓄英的手肘,“魏总的话,回去要研究。”志成指的是离任审计。黄蓄英无感,回道:“是是,全部讲话都要好好研究。” 会议散了,反倒没有了嗡嗡声,大家迅速散去。魏玉辰的发言让参会人员心事重重。志成拉在黄蓄英等人后面,独自回办公室。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花枝招展,迎面而来。志成一看,是向阳喜欢的“黑白双煞”,逆向而行,往大礼堂里走去。志成换了一张笑脸,招呼道:“两位小姐姐,散会了,干嘛呢?” “黑白双煞”扭着腰肢,矮个子幅度还算克制,高个子幅度大得如风摆杨柳,“接我们老板啊。” 志成扭头一看,张成功身后跟着三个副职,同市场部四个负责人,站在后面大礼堂门口开着小会。张成功嚷嚷道:“完不成目标,大不了不干这个总经理……” 省公司开会,张成功的派头最足,部门里美女迎来送往,争着拎包奉茶捧资料。省公司正副老总没有享受的待遇,他堂而遑之地享受了。说起这个,他振振有词地辩解,是为了训练营销员工的商务礼仪。志成羡慕妒忌恨! 志成恨恨地说:“你们还敢接张总?老板现在是魏总啦!” “就要接,就要接,怎么啦?” “接得好。魏总让你们的销售,五年翻一翻!” 志成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不管她俩听懂没有,迈步跑掉了。 第10章 领导 (三) 省公司如像一架灵敏的机器,会议当天,就隆隆地启动起来。 财务部部务会从下午一直开到晚上十点,中间留十五分钟到食堂填饱肚子。部务会研究部署如何落实魏玉辰的要求,主要的议题有三个,三个副总各领一个。编写五年全面规划中财务部分,由向阳负责;迎接离任审计的工作,由志成牵头;准备魏玉辰调研的汇报材料,由易风华执笔。三位副总分别谈了思路,拟定和指示了要点,各室主任分工合作。安排妥当了,黄蓄英照例作了一番强调,方才散会。 黄蓄英留了向阳,两人给徐度作了电话汇报。 志成开着电动车出公司,后视镜里,信建公司三幢大楼灯火通明,各个部门同财务部一样,奔命于类似的工作。不少人今晚是一个不眠之夜,近期的不眠不休将是持续状态。志成默算了一下,三幢楼今天至少要搞出一千页ppt。不知道魏玉辰是否看得过来、听得过来。 志成清楚记得,颜如玉转正谈话时,以外来者的眼光,对此吐槽。她讲得对。在领导变动这个时刻,竞相制作ppt,往好了说是执行力强,往坏了说是形式主义和落后的文化。对错难论,没有人可以改变和扭转呢。 车子出了公司大门,志成拨颜如玉的电话。通信录和微信里,颜如玉的名字改成了“路人甲”,没有性别特征和单位信息。这是志成的保密措施,堪称一大发明,防止芳芳使用他的电话时,颜如玉打来电话或发来微信,显示出名字引起关注。与此配套,手机重设了两道开机密码,取消了所有来电铃声和屏幕提示信息。志成告诉颜如玉自己的操作,要求她为两人的长远交往而计,同样如此这般。颜如玉赞同说:“好好。再加上一条,发信息要中规中矩,不要带敏感词。这是本质安全!”志成回答:“要憋死我,那可不行。” “路人甲”接了电话。志成问:“还不走?” 颜如玉声音微弱,人应该还留工位上,“据说今天开会后炸了?” 志成说:“部务会不是通报了吗?细节另外同你讲。新领导厉害得很,大家怕。” 晚上开会,颜如玉在场。 “有什么好怕的?要跟人,就跟着这样的领导干。他提拔的希望大,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鸡犬很多,得道那人不好找。送上门的机会,志成,好好把握。” 志成不想聊这个,聊工作和职务够累的。他想聊点私密感情,这冲动无时不在,像吸毒上了瘾。自杭州回来后,时时抑制不住,私聊密聊成了每天的必修课,不上这一课,如同千万只蚂蚁在噬咬肉体一样难受。志成应付着说:“好好!你说过了,我会想办法的。”转过话锋问:“如玉,这两天想我没有?” “想你个头!天天在办公室看到,还想什么。白日做梦!” 志成一阵失望。电话似乎断了。撑着方向盘,瞥了一眼手机,仍旧通联未断,“喂喂!”志成对着话筒吼。 颜如玉扑哧地笑,“想你了——怎么想都想不起,使劲的想那种想。” 志成笑了,听颜如玉说:“明天晚上,我们去外环路的步道散步,开车去。” 志成的疲惫一扫而光。 刚挂断颜如玉电话,曾智的电话急冲冲地打了进来。 志成停车路边,听到曾智的声音:“志成弟,魏总来贵西,一场巨变啊!有什么感觉?” “省公司的全部人,压力挺大的,怕三个月或六个月被拿下,从来不加班的部门,包括管理离退休的部门,今晚全部留在办公室,加班准备材料!” “呵呵。我觉得压力最大的,应该是向阳。五年规划,核心是财务规划。不管业务部门怎么种菜收稻还是打猎钓鱼,魏总最终要看到一桌满汉全席。向阳是真正的负责上菜的人。菜上不上来,先拿他是问。刚才我电话他,他正焦头烂额。” “是的,晚上部务会,他没有头绪,唉声叹气。魏总太猛了。” “向阳给我讲,他不想分管预算了,想交给易风华。易风华当上副职后,分管范围限于综合、安全这些,太窄了,正要跃跃欲试。” 黄蓄英扶正后,向阳悄悄地发生着变化。玩麻牌、喝小酒、打乒乓球的兴趣很大,不少协调工作让易风华去干,部分会议让易风华代劳,不再亲力亲为,在领导那里露面的机会,他死死把住,不会放给其他人。志成看到他升级了养生茶,以前用红色的小颗粒枸杞,改为黑色的大颗粒枸杞。志成跑到网站上一查,原来黑枸杞产量小,更名贵。如果退回去几年,志成会开玩笑说:“老向,你喝这么好的枸杞,莫不是为了长‘子弹’”,“子弹“是黑话,男人精虫的意思;现在,只能看在眼里,心里问:“枸杞不就是一点浆果吗,真值得投入重金?” 曾智讲的动向,向阳身上早有预兆。 研究易风华分工时,志成说自己只管财务共享中心就行,让易风华管理核算、报表、税务,易风华不接招。在她心里,自己的工作高端一些,她像向阳一样,不喜欢搬弄所谓的规则、条款。向阳假意说他的分工,易风华可取而代之,没有真心想交,不伦不类地请易风华继续协助自己。黄蓄英最后把自己分管的边边角角给了她,落得自己一身轻松。 志成说:“老向要退隐了?他舍得?” “不知道。五年综合规划虚做,容易;实做,困难。必须实实虚虚、虚虚实实相结合地做——这是向阳的结论。” “不懂,太高妙了。” “以魏总今天的讲话来看,我猜,黄蓄英很危险,三个月或六个月,说不定要被调整,可能她有危机感了。向阳把五年综合规划做好,说不定被魏总看上,当上正职。可是,这目标实在太高,要编好规则,势必压着分公司,霸王硬上弓,不敢实话。他左右为难。我有点同情他。不过,我说他们俩,我如今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曾总你怎么有问题?你稳当得很。全省的干部调整完,也轮不到你。” “但愿但愿,轮不到你和我。” “你打电话,就这个?” “不仅是这个。你注意到没有,魏总开会,没有专门讲财务共享中心?近期的几项工作里,一个字也没有提。” “对啊,真是没有提!你这一说提醒我了,今天开会,一直觉得少了点什么。唉,听魏总讲话迷失自我了!” “这个事情没有入新领导的法眼?” “有可能!那怎么办呢?”志成问曾智,也问自己。 第二天上班,志成先发信息,预约了集团财务部靳敏的时间,才在预定时间里拨通了电话。郑重其事,不想随随便便请靳敏助自己一臂之力。 靳敏说对对,她和魏玉辰很熟很熟。集团搞战略的,经常提出各种问题要求给予解释,隔三岔三索取各种数据,经常突然袭击搞访谈,相见得已经审美疲劳了。 志成兴奋地请求道:“那你在魏总面前,替我好好美言几句?” “早美言过了!魏玉辰离京前,到重要部门辞行,到财务部见郭总时,我在场。我说你出类拔萃,在这一拨财务经理里是优秀人物。而且,我还请他关心关心共享中心。” 靳敏不是那种无中有生的人,讲得具体,必定不是假话。志成立马感觉魏玉辰对自己青眼有加了,感动地说:“关键时候还是要靠靳总啊。我还以为我在你心目中,除了给你讲段子,其他都不行哩。谢谢你的美言啊。怎么你替我讲了好话,也不告诉一下我?这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你别高兴得太早,人家魏总到财务部来,主要是关心今年下半年预算和业绩,不是来考察人的。他这个人,成就动机巨大!一心想功成名就。你个人的事情,可能并不那么上心。 而且,我说完,他笑了,说自从任命的消息出来,推荐干部的电话和信息数不胜数。记不记得住我的美言,我不保证。所以嘛,我不用同你说起。” 难怪,魏玉辰在会上没有正眼看过自己一眼,更没有专门谈话。自作多情了! 志成嘴上还是说:“魏总有没有上心,我不知道;靳总你的确为我操了心,有一说一,我心里很清楚。有人替我讲讲话,或许我在新领导那里自信一些,单单这心理暗示的作用,就很重要啊!” “就你会讲话。” “除了下半年的预算和业绩,魏总还关心一个问题 ,你知道吗?” 靳敏说不知道,志成得意地说:“他可能很担心西川公司的业绩不实,前任给他埋了地雷,带了包袱到他的任期内,以后翻不了身。他的意思,这回万立豪的离任审计,要充分揭示问题。” 志成直接说:“你想想,为什么在你面前没有提离任审计? 他明白你的分工就是会计报告,应该是故意不提的。为什么?一旦揭示到了业绩的‘地雷’,即意味着你的工作不到位、不过关。他怎么好给你讲?” 靳敏“哦”了一声,马上说道:“省里的会计信息,你王总负责,同我没有关系。如果有问题,我算是受你欺骗,你自己摆平它。如果真有大的问题 ,你自己找魏总汇报解决好啦。” 她学聪明了,不将省里的事情揽到自己头上,以前可不这样,听到一丁点同自己分管工作相关的,生气和着急的话脱口而出。 志成不好讲魏玉辰没有指示共享中心的工作,怕靳敏急性子焦虑。 讲完电话,靳敏发了来语音,“透露一个秘密给你,魏总喜欢打惯蛋、喜欢中医。打惯蛋在北京的比赛拿过名次的,说起中医头头是道。你不妨靠近领导的爱好,有百利而无一害。” 啊,靳敏学会研究人了。不仅研究业务,还要研究人,研究人比研究业务重要,看来最近她的水平提高了! 第10章 领导 (四) 今天傍晚,天光退得十分缓慢,夜幕笼罩城市,慢吞吞的,好似舞台的剧务失职,演员等着上场了,幕布许久未曾拉开。志成不停地看时间,心急火燎。 还没有到八点,急匆匆地发动车,去往约定的外环步道。给颜如玉发了一个信息:“我出发了”,车子驶进霓虹闪烁、光怪陆离的夜里。 车刚停好熄了车灯,黑暗里一辆车无声无息地靠了过来,是颜如玉的车。模糊的影子于车头前一闪,颜如玉穿着过膝的连衣裙,坐到了副驾驶座位。一阵幽香袭来,志成不由分说抱住那冰肌玉骨,一通热吻。 两人许久才分开。颜如玉说:“我不说来步道散步,你不会约我?” “想约你,怕被拒绝。” “还以为你日理万机,无暇顾及。” “万立豪老总的离任审计,第一次牵头迎审全省性的离任审计。这次审计有些微妙,魏玉辰要‘挤水分’,你懂的。不挤点水分出来,实现不了他的意图,不好交待;挤多了出来,会有人质问我以前的工作怎么做的,逮我辫子。现在左右为难,怕出岔子。” “税务上有没有问题?” “只要增值税和企业所得税没有报错,该拿的税收优惠政策拿到了,就没有问题。内部审计,一般不管税务问题,税收有税务局管着的哩。” “那就好。今天是周五,你是不是忙得忘了?我们半月没有约会了,天天只有用电话过干瘾。” “怎么可能忘?对呀,半月没有约会了。呀呀,‘过干瘾’是什么意思?还有‘过湿瘾’的说法吗?” “呸,你别乱想。” 颜如玉拉志成下车,去步道走一走。志成问下车安全不,颜如玉说已经九点半了,除了跑步的极少数人,步道上人烟稀少。志成其实担心会不会碰到熟人,颜如玉说:“我以前白天来过,刚又查了地图,这里离住宅区较远。公司有几个人要夜跑的?我记不起,财务部没有吧?想必不会遇见什么熟人。来人时,我们避一下就是了。” 志成和颜如玉牵手并肩而行。步道上果然清静,偶有单人或结伴的跑者,远远传来的粗重的脚步声、开着手机导跑明亮的提示音、夺目的夜跑反光背心,无疑早提示了有人出现。两人或背向来人而立,或于树荫的黑暗下缓行,避而远之。 走过长长的一段平路,上到一处缓坡,看见一个亭子。往亭子中间一站,锦城市内万家灯火现于眼前,这里的幽静同城内的繁华景象是两个世界。有模糊的两个人影,应当是一对情侣,占据了亭子的一角,正在那里忘情接吻,志成不敢向前。 颜如玉说:“怕什么?”拉住志成的手,径自去占了亭子的另一角,像同别人比赛一样,也拉着志成接吻。那一对情侣察觉有人凑过来,人影分开,似乎不好意思了,颜如玉的吻还没有完,拉着手走掉。 颜如玉盯着两人的背影,脱口说:“那两个人,好像都是男的哎。”志成赶紧捂住她的嘴巴。 清风徐来,亭子外的树下草里,夏虫正在演奏着交响乐,几个星星从天幕上钻出来,眨着眼睛。 志成说:“现在没有人了,我们俩可以谈谈心了。” “你又要查户口了?我觉得你像干审计的。” “不是不是。我一直在想,我们俩怎么好上的。有时候我在办公室里坐着,你的电话打进来,阳光从窗户外射进来,一道光柱照在我身上,听着你的电话,我恍惚得很,会奇怪你是从地上钻出来的,还是从天而降的?三十多年前素不相识,现在却相互引为知己?” “我也不知道啊。我们这样的事情,是没有办法设计的。” “你理想中的伴侣是什么样的?” “你问这个,我倒是想过。我喜欢的男人,要有‘五感’,感觉的感。” 志成问什么“五感”。颜如玉把头靠在志成的肩头说:“那你对照一下,看看自己符合几条。第一感,是‘事业感’。男人没有事业,就成了‘小白脸‘,就成了‘面首’,吃软饭的男人,不会招人爱的。你肯定赞成吧?第二感,是责任感。任何女人,不管美丑,不会同没有责任感的男人在一起。‘无责任、不男人’,这个毫无争辨吧?第三感,是‘沧桑感’。沧桑就是有经历,沧桑的男人让女人心疼,也没有问题?” 志成不住点头称是。颜如玉停了下来说:“你猜,第四感是什么?” 志成搜肠刮肚一阵,想不出第四感应该是什么。颜如玉得意地说:“傻瓜,第四感是幽默感啊。不幽默的人生,岂不闷死了?” 志成哑然失笑,一想很有道理,使劲地点点头。 “最后一感,你来猜,一定要猜出来。” “你的思考太有水准了,我猜不出来。” “你想也没有想,就说猜不出来? 这一感,是你的特质,你一定猜得到!” 志成试着问:“那一定是性感了?刚才我就想想五感不能少了性感。” 颜如玉把头从志成肩头移开,对着志成的胸口轻轻地擂了一拳头,说:“你太自大了。我说是你的特质,还敢猜性感?你自诩性感哩。我喜欢你是因为性感?你真是精虫上脑!我想的‘五感’里偏偏没有性感。第五感是——‘勇敢’!出人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吧?你那么勇敢的,为什么猜不出来?” “勇敢的‘敢’,又不是感觉的‘感’,我怎么可能猜得到?再说,我如果勇敢的话,那去年认识你的时候,就应该向你索吻!” 颜如往志成胸口又擂了一拳,“如果那样,我告你性骚扰!” 志成回味了一遍“五感男人说”,说:“不对啊,如玉,我五感占不全啊,至少沧桑感是没有的。” “你不仅没有沧桑感,你还有其他缺陷,比如,你的事业还不够大,说到底在公司,就是打个工而已。另外责任感还没有经过全面考验,哪天翻脸不认人大有可能。” 颜如玉直接说。 志成原想得到颜如玉的肯定和赞赏,没有想到颜如玉不留一点情面,心里立即“咯登”了一下,于是问:“那为什么你还要同我好?” “人哪有十全十美的?人生也不是十全十美 ,求全责备相当于自寻烦恼。” 女人一旦喜欢男人,她好像越来越清醒,一个男人喜欢女人,他好像越来越糊涂。志成记不得听谁讲过了,讲得真有道理。 沉默了一会儿,颜如玉说:“恨不相逢未嫁时。现在同你好,见不得天,见不得光,躲躲藏藏的,说实话,我有些时候很矛盾,却又经受不住你的示好和诱感。你是怎么想的?” “我当然矛盾,同你一样,感觉自己像飞蛾扑火一样。你看过钱钟书的《围城》吧,里面说:老年人谈恋爱,就象老房子着火了,一旦烧起来,救也没有办法救。我现在相当于老房子着火了。” 颜如玉咯咯地笑了,说:“我记不得有这个比喻,很形象啊。只不过我们还没有那么老吧,我们不算老年人嘛。要当老头,你当去吧。我想永远只有十八岁。” “你刚才说五感男人,那么你心目中有没有五感女人呢?” “当然有啊,这是对称的嘛。”志成让讲来听听。颜如玉说:“我不讲。‘五感女人’应该你来讲。我给你时间仔细思考,有结果以后,你给我报告答案。我一次把男人女人都讲完了,就没有悬念了。” “还兴搞命题作文啊?好吧,我想想再告诉你。” “这就对喽!现在,该你给我讲点什么了。” “你来财务部,听说过我和向阳,均是段子大师吧?我会讲段子,但是有点带颜色哦。你要听?”颜如玉刚才讲得极雅,志成自觉自己能讲的,全显得庸俗了,先假意推脱一下。 “你不讲出来,肚子要痛。你讲吧。” “那我讲一个字谜吧,还是要有一点文化含量的。‘新婚夫妇没有床’,打一个字。” 颜如玉一听,掐了一下志成的胳膊,志成痛得哎哟一声。颜如玉说:“你果真黄色。” 志成问猜得出来吗? 颜玉如摇摇头,夜色虫声里,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志成又闻到了一股幽香,感觉身体一下子热起来,两腿中间有一个物体在膨胀。他抱住颜如玉,把嘴巴凑到她的耳朵边上,压低声音说:“答案是音乐的音字。你打字用五笔字型的吧? 我看过你打字,你把这个字拆开……” 颜如玉瞬间明白了,狠狠地骂了一下,说:“你真正坏得很。”这次没有掐人,反而闭上眼睛,等着志成的吻。 志成把颜如玉拉起来站立着,深深地吻着。一边吻,一边听着四周的动静。 夜已经深了,只有风声和虫声。志成撩起了颜如玉的裙子,摸到她的小裤裤,轻轻地拉下来,然后站到颜如玉的身后,咬着颜如玉的耳朵说:“我们现在就是新婚夫妇没有床。”颜如玉紧闭着双眼,呼吸急促起来,任由志成摆布……. 已经不知到过了多久,四周的虫声更响了,夜风更急了。志成一阵幸福的眩晕后,替颜如玉整理好衣服,开始收拾自己裤子。颜如玉一句话不说,志成不敢看她的神情,夜色里也看不清。 突然,“啪”的一声,脆脆的,志成脸上挨了一巴掌,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颜如玉吻住了志成的嘴唇。志成不明觉厉,只得回应着那吻。 没有说话,两人依旧手拉手,并排往回走。快到停车处,颜如玉停步,问:“知道刚才为什么要打你一巴掌吗?”志成说不知道。 颜如玉说:“你把我弄得太舒服了,从来没有过的舒服。我以后怎么离得开你?你好毒!” 志成在夜色里笑,坏坏的,颜如玉应该看到。 志成说:“跑步又不是白跑的。” 第11章 送礼 (一) 志成叫上罗边疆开车,翘班去东郊的花卉市场买盆景。 买盆景是颜如玉出的主意。那天在步道“散步”分别时,颜如玉说去魏玉辰家,好好想想带个什么礼物上门。志成说,家里养得有多肉,要不要送两盆多肉?这句话提醒了颜如玉。回到家,志成收到“路人甲”的微信发来两个字——“盆景”。颜如玉的意思,第一次登门,送点雅致的东西——盆景很合适,多肉象野草一样,太贱了,怎么能登大雅之堂呢。盆景多好,这样既表示出绝无金钱巴结的意思,防止魏总不知志成的底细产生的反感;又要有点价值,不致显得小气抠门。盆景选好了,如果魏总不喜欢它,转送别人、转卖他人,还可以出售,相当于废物利用了。送盆景很应景,魏总刚到贵西省安顿下来,房间里摆上盆景,不仅能添室内雅气,还可以时时想到志成来汇报过,而这正是送礼的目的,可谓一举两得。志成收到颜如玉的指示,发了一串心形和大拇指给过去,表示佩服得五体投体。志成收礼的经验倒有,送礼一窍不通。 罗边疆漫不经心地掌着车子的方向盘,不解地问:“志哥,好雅兴啊,你是要搬入新居,还是要贺人乔迁?”志成不想告诉他实情,含糊地说:“贺人乔迁。”罗边疆说:“想不到你百忙之中,还对盆景有研究。” 志成摇摇头,他可不好意思缠着颜如玉问如何买盆景,那样只会暴露自己的无知,想必颜如玉也不会懂的。如今最怕在颜如玉面前失分掉价。 罗边疆忙说:“那我们要找个人帮忙。” 到了花卉市场 ,人来人往,人声嘈杂,面对那些美轮美奂的盆景,店铺老板们热情地招呼 ,拽着衣角往屋里拉。志成不到五分钟就陷入了选择困难症。罗边疆只关心价格,每一盆景,先翻了价签,看了一阵,迷惑地说:“老子觉得好看的,价格不贵,老子觉得不好看的,价格死贵 。不懂了,不懂了,这个送礼太考人了。志哥,不能封个红包了事?” 这家店铺里刚好有一个女老板,盘着长发,穿着宽松的丝绸服,摇着一把蒲扇,给暑天一股清凉之意。女老板对着罗边疆宽厚的胸膛扇了几下,罗边疆凉快得扯了扯出汗粘连的衬衣。女老板见状,扇子扇得更勤快了,说道:“小伙子,你真是不懂哦,盆景艺术、盆景艺术,买好了,是可以升值的哟。来来,看这个,不喜欢的话,可以选别的。” 志成说:“你被美女当作主顾了。” 罗边疆赶紧把志成推到女老板面前,说:“这才是老板。“ “哟哟,上门都是客,都是老板。”蒲扇的风立即对着志成摇起来。 说话之间,钱进快步走了进来。女老板叫道:“钱进,好久不见。你果真来了,跑得比吹风还快!” 钱进一见志成二人在场,笑了起来,说:“志成,这么巧,我闻讯赶来,正想把你们带到这家店。” 转头对着女老板说,“王同学,这是我最大的客户,今天指定来照顾你生意的,你推荐一下,搞个平价,以后他们公司还到你这里买。” “电话里你说的是他们?刚才就看二位领导气度不凡,坐坐,我泡杯两杯茶先。” 志成心里责怪罗边疆多事,怎么又把钱进叫来了。从杭州学习考察回来后,他打钱进的电话,狠狠地批评了一顿,然后关起门来,痛骂了一顿罗边疆。这两人足有一个星期,不敢来找,以后每次电话先作检讨,足足有一个月,才恢复了以前的自如状态。 志成真的动怒,先问了钱进究竟给了罗边疆什么好处,招致袁野恨得牙痒,不仅会把胖娃送到监狱,多半要连累自己。钱进开始不承认有内幕,后来才说罗边疆在锦城经常住的一套房子,是他给的钱。以杭州雅信的分公司的名义租房,签合同和报账水到渠成,罗边疆白住,每月省了五千多块房钱,一年六万左右,并不多。志成不相信就只有这一点点,摔了电话,叫钱进来办公室谈话。钱进变得老实一些,另外承认,要给罗边疆一笔钱,有三十万,具体怎么操作并没有想好。 志成最关心戴强知不知道详情,走漏风声给袁野没有。钱进回复:“房子离我公司很近,胖娃不在锦城市的时候,比如加班、出差、回江南市时,我就派公司的员工去住,故意混淆起来。租房不能说是为罗边疆租的。罗边疆在你们公司附近,上班很方便,还同别人合租了一套房,他只承担一千元钱,只不过平时没有去住,毕竟我租的那套房条件好得多,他夫人和小孩来这边时,有点家的感觉。志哥,胖娃老家在省外,一个人留贵西,安家在江南市,孤身一人来锦城,背进离乡的,老婆和娃娃莫法照顾,对我们劳苦功高,兄弟给点便利,合情合理,没有什么的。戴强知道有这么套房子,也晓得胖娃在住,但是说不上什么问题。而且,租房的费用,算在我掌控的二百万‘公关费用’里,不仅是戴强,就算他袁野,在这笔开支上,都不应讲什么屁话的。” 志成心里软了一下。罗边疆来锦城,巴心巴肝地跟着自己干,凡事尽心尽力,从来不叫一声苦和累。工作上漂漂亮亮,无可指责,在此之外,志成没有想到的,常常领先半步替他考虑到了。自己工作了这么多年,最出色的下属莫属,对比起来,自己对他关心太少了。来锦城两年,竟没有在意他住哪里,往来工作地和住家地是否有困难。如果没有他,自己的工作可能会变成另一番样子的。“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他有点利益,自己为什么要明察秋毫,打干算尽呢?自己在钱进那里,不是也有明里暗里的好处吗? “以后有人查,就说罗边疆来你公司加班,有时候住一下那房子。只要在两可之间,不要把事情搞成另外的性质了。”志成默许了。 关于三十万,志成说坚决不能给罗边疆。给了铁定出事,请个吃饭娱乐志成不管,千万不要犯原则错误,千万! 钱进说暂时不会动的,仔细想想该怎么办,想好再说。 志成“修理”罗边疆,骂他“不老实”,背着自己有“小动作”。志成认为罗边疆在自己面前,营造的最重要的人设就是“听话”,骂他不老实,应属最有份量的话语。罗边疆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保证事无巨细和明暗,今后一定如实汇报。 志成怒气消退,才问信息系统第一期同杭州雅信的利益纠葛。钱进说:“志哥,清官难断家务事,我自有我的道理。我要争取的好处,又不是我一个人的。戴强是他的连襟,现在站在我这边,你就不要管了嘛,我同他尽快了结。第二期我肯定要做的。” “那你处理好,对袁野要客气一些才好。我说袁野不能过河拆桥,同样适合于你。” 钱进下了一番保证。的确,两个公司之间有明确的约定,自己不宜介入过深。给袁野打了一个电话,说自己回到锦城,认真地“敲了边鼓”,还大修了自己的人——罗边疆,而罗边疆干了什么,经查实,并不是袁野想象的那样。袁野叹了几声气,先放了电话。 志成见钱进真的认识女老板,心里的不快烟消云散。三人围坐在店铺的茶台前,热茶端上来。志成说:“钱进专门留级mba班,现在这么卷了,做个盆景还上mba?” 钱进说是中学隔壁班的同学。罗边疆说:“锦城哪个角角落落,没有你扯不上关系的一样。” 女老板很专业地问了需求,包括受礼人的性别和年纪、房间的大小、文化程度等等,有的问题志成还答不上,比如房间大小。女老板问到送礼目的,志成说新到任的领导,钱进和罗边疆立即对志成竖起了大拇指。 女老板用手指了一下罗边疆,说:“这个胖兄弟,刚才一直盯着山水盆景看,难道你想买山水盆景去送?” “好啊,有山有水,正好送人。”罗边疆理直气壮。 女老板目光斜着看了志成一眼,“ 一听就是外行,哪可能送山水盆景。新领导才安顿下来,送山水盆景,是你什么意思?是让他寄情山水还是浪迹江湖?不不,这寓意不好。山水盆景的主题和风格差别迥异,很可能不合新领导心意。所以,不要考察山水了。你可以送树桩盆景,也可以送草木盆景。草木盆景需要经常饲弄,不适合送领导,任上的领导难有时间栽花论草,除非退了休的。从这一点来说,应当否掉草木盆景,而且,草木盆影不如树桩盆景庄严、郑重。明白了吧?我替你们选一盆吧,用金弹子做的,我养了六年了,起名叫做“硕果”。寓意很好,有祝愿领导修正成果,飞黄腾达的意思。” 三人一听有理,亦步亦趋地跟着女老板带三人后园的苗圃里,“硕果”摆在花台上,一丛苍翠的松枝,无数个金灿灿的小果鲜艳夺目,金色和绿色强烈对比,孕育与成熟的意境显露无遗。 志成问:“这盆景还有什么其他讲究。”女老板说:“问得好。”指了指松枝根部,一块铝制的铭牌上刻着“蜀派盆景大师刘传瑞”,“刘传瑞知道吧?蜀派盆景大师,他指导我做的这盆景。有了这牌子,身份大不同。” 罗边疆说:”谁知是真是假。“ 女老板白了一眼说:“胖兄弟,你可以上网去查,现在所有的东西都放在网上的,大师名下有哪些作品,看目录去。这盆景以后要脱手,同样让别人查去。” 志成说:“钱进同学的推荐,肯定不错。只是要多少钱?” 女老板说:“三万。看在同学介绍来的份上,二万八。” 志成说:“不成不成,干掉我一个月的工资。” 女老板说:“除了工资外,你还有奖金嘛。买下来买下来,以后领导给你升职,名利都会有的。” “我买不起,我心理价位就五千。” “五千谈免谈了,我们只能做个点头之交的朋友,做不成生意。一会儿喝完杯茶,说沙扬拉拉算了。” 志成看她不像开玩笑,转身就走。一个树桩子,农村的山坡野地里平常可见,怎么要这么一大笔钱?很多树桩子打着吊针,吊针下面小小的塑料袋子,难道供的是燕窝鲍鱼了?买盆景送领导,准备从自己的“小金库”里拿钱,并不打算让老婆李芳芳知道了。女老板报的价格昂贵,她晓得还不知会怎么心痛。隐瞒这事正确无误。 志成先听见钱进在身后说:“王同学,你下手是不是有点黑?优惠点,优惠点。” 又听见钱进喊:“志哥,回来回来,先上网查证一下,如果真有出处,我赞助一下你嘛。” 两万六成交,志成咬了牙,划了款。罗边疆把“硕果”小心翼翼地搬到车子后座,安排钱进坐后面撑住,开车往回走。 钱进小心翼翼扶着盆景的平衡,问:“志哥,什么时候行动?我负责给你搬到魏总家门口。” 志成正在想如何搞到魏玉辰的住址。办公室主任李平或魏玉辰的秘书许波知道这是信息,这是肯定的。可志成和他们还没有熟到无话不谈的程度,领导的住址信息敏感,估计即使问也只会碰一鼻子灰,自讨无趣。 别想从许波口中打探到信息。魏玉辰新到,提出来不用万立豪原来的秘书,这很自然,没有哪个一把手会用旧人。许波原来在人力资源部管干部任免,徐度推荐了许波,魏玉辰说试用两个月吧,如果满意,便调到综合办公室去。志成看许波和向阳来来往往,会前会后扯袖子咬耳朵的,心里先就同他亲近不起来。 罗边疆好像志成肚子里的蛔虫一样,说道:“我回去就查合同系统,魏总的房子应该在宣布到任之时租上的,一定找得到他住哪里。” 志成问:“你有查所有合同的权限了?” “共享中心同很多系统都打通了,合同也打通了。嘿嘿,明里没有权限,暗里全看得到。” “知道住哪里没有用,要把东西搬进去,物管那边有把守。魏总堂堂的公司领导,办公室李平必定租下高档社区。高档社区如果要业主同意才放行,说不定就被挡在门口了。” “这哪是问题。找到了住址,再找省公司物管处的经理,那个叫周琳的女的,她肯定经常带着物管人员去魏总家。虽然物业公司管的办公物业,但领导的住处,肯定会延伸去管的。我在分公司的时候,市里的交流干部,物业公司都管理得妥妥贴贴的,更不要说省公司的头了。让周琳带我们过去,她肯定配合,住址是我们自己搞的,她带个路,没有什么心理压力了。如果不配合,志成哥叫机关会计贺雁来把物管的报账单放两个月吧,哈哈,看她配合不。噢,用不着志哥你亲自出面,老子也能搞定她。” 志成心情放松下来,喜形于色了。看来下定决心做某事,立马智慧无穷。 钱进对着志成说:“胖娃的办法就是多。” “我搞营销的时候,这些事情遇得多了。钱进你是个老手,肯定也干过无数同样的事,会咬人的狗不叫,你只是不说穿而已。” 志成叹了一口气说:“还是你们懂得多。做个会计报表,把我弄成了书呆子了。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了,不要到了魏总门口,被拒之门外。” 钱进嘿嘿地说:“我就是被志哥拒之门外的,第一次去你家,不让进门,幸好碰到芳芳老师了。嘿嘿,同理心很重要啊。” 志成骂到:“你上门送礼的,同我这能相提并论?我是去祝贺魏总主政一方的。” 钱进和罗边疆笑得更大声,嘴上却说:“对对,是帮助领导美化环境、修身养性的,和送礼无关!” 第11章 送礼 (二) 志成下了决心,请靳敏帮帮忙,向魏玉辰转达登门拜访之意。电话里刚起提了两句,靳敏那头像被开水烫到了手,立马推脱了,“你登门这私事,我怎么好说?他问为什么要上门?我说你去家里汇报工作?检讨工作?他上任前,我已经提到过你了,上回又透露了他的个人爱好,已经够了吧。不不,我不干这种事,你自己想办法吧。哎呀,你现在钻营得很厉害哦。王总,不忘初心呀。” 志成悻悻地放了电话。女上司不好琢磨,前几天才认为她通透了,水平提高了一截,今天一开口求疏通一下关系,搭个桥这样简单的事情,不曾想到仍碰了一个钉子。志成眼里,搭的是一道小河便桥,不怎么费事,轻而易举;可她眼里,搭的是一条跨海大桥,工程浩大,不能动工。唉,“求人如吞三尽剑”,靳敏和志成没有过筋过脉的利益关系,想她倾力相帮助,不太可能哩。领导真爱你还是假爱你,不言自明了。 登门只能靠自己。志成冥思苦想,找不到办法。 盆景被罗边疆搬到了共享中心办公室,已经放了三天了,颜如玉每天来办公室,说是欣赏盆景,没有提一句赶快行动的话。志成总觉得颜如玉来办公室督促。不想听到她的催问,怕她看不起自己的行动能力,志成关了共享中心办公室,不声不响地跑回财务部办公。 那晚步道散步回到车上,依偎在驾驶室,志成和颜如玉谈兴甚浓,聊了许久。说着说着,颜如玉提到志成尽快给魏玉辰表表“忠心”——“亲自登门汇报”。 志成说:“晓得了,套个近乎,建立好第一印象。” 颜如玉拍了志成一下,“你不要讲得那么难听。你去拜访领导,是建立工作连结,是争取领导的支持,为什么非看成套近乎?再说了,套成乎不好吗?你不套近乎,我和你能好上吗?我真替你着急,新领导来了这么久了,你就想不到登门拜访?非得要领导召唤,你才往领导面前扑过去?你多高的官职,多大的能耐,就不可以主动点?我估摸着向阳,早就跑到魏总那里去表忠心了。你不要忙着同我约会,先把这些事弄好,约会不迟。” 颜如玉讲得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志成没有想过要去魏玉辰家里,从来没有想过。他看颜如玉不象开玩笑的样子,认真起来,“我一个副职,去魏总家,好不好?如果我是个正职,那还好说点。我去他家讲什么啊,讲工作去办公室就行了啊。” “正因为你是副职,才要去啊。从副职到正职,是很大的转变,别看这半级,我妈常说,完全是两个层面。你和向阳,在黄蓄英面前自由自在惯了,以为正职没有什么了不起,真是大错特错了。你仔细想想,那个叫管锋的人怎么履职的,又怎么晋升的,你不想象他那样?管锋没有管我过,我也知道他的成就和风光。各部门、各地市,副职太多,一般来说魏总不会管。但是正职就那么五十来个人,一把手没有深入了解你,会提拔你?白日做梦!去办公室和去家里不一样,去了家里,才叫建立了真正的连结。所以,你无论如何要听我一言,赶紧去。” 讲得同曾智一年前的开导相似!志成不禁佩服这见识。道理虽然一样,可颜如玉的嘴巴里仿佛有金牙,志成听得更入耳入心,连连说好。 “登门聊点什么?” “亏你请税务局,又请电网公司的,去聊什么竟然也是问题?放松点,随意一些,汇报一下自己的情况、检讨一下自己的工作、请示一下领导的指示、聊聊领导的兴趣,视情况而定啊。我就不相信,领导让你进了门,你们会把天聊死。” “我恰恰担心领导不让我进门。” “领导不让你进门?不正好发挥你的电梯演讲能力吗?三十秒演说方案,还要打动客户,你们国企经常培训的呀,花了那么多职工培训费,终于用武之地了!况且领导再怎么,站在门口不止给三十秒吧?极端地说,领导真不让你进门,你也要站到他门口,给他请个安。” “你妈妈教你这些的?” “没有教过。我聪明,看到、听到,无师自通了。” “你真给我打开了新视角,我从入职干到现在,都信奉能力取胜。只有别人上门来找我,没有我迈步去别人家,我心理上转换不过来,想都没有想过。你别说这个,节假日只收别人的祝福信息,自己却不怎么给别人发。” “你一帆风顺惯了,有一些心理,缺少体验。你干正职以前,认为凡事靠能力、能力优先,姑且算正确的。但是,到了正职,能力只是因素之一了,更重要的是领导的信任。其实,能力这个概念是有模糊性的。能力能力,获取领导的信任的方法和手段,也应该是能力的一部分。政府那边任命一个县处级,无不精挑细选,有能力的人多了去,所以能力以外的因素十分重要,公司里也一个道理。傻瓜,你混好了,我才好得了。” “广告里说,他好,我也好。我们正应了这句广告。” “你三句话不离本行。难道是刚才没有够吗?坏人!” 志成问:“你妈妈见到过魏总没有,你的事,在魏总这里挂号没有?” “唉,信建集团的领导来宣布任免,陪魏总到部里,见面时我妈参加了,说了她女儿在公司里,魏总只是笑笑。后来通过万总代话,要请魏总吃了个饭。现在,万总去了江苏,人影也没有出现在锦城,魏总才来,同我妈不熟,还排不出时间。万总和魏总,两人之间前后任关系,一般后任不会完全认前任的账,在人际关系上,后任小心得很,怕被套路。魏总有推脱的意思,迟迟不定吃饭的时间。最关键的,你们这样的国企,用人权是在集团,省里一般没有权力干涉。我妈的职务,作用有限。听说魏总是集团后备干部,他是要业绩的,否则升不上去。你好好贴近些,职务争取上一个台阶。” 志成走在回财务部的路上,回想着那晚的情景,烦恼于罗边疆搞到住址并且联系了物业公司,登门看似这么简单,竟然毫无办法。 手机响了一声,打开一看,本月的工资信息。志成看了应发数和实发数,没有异常,习惯性地又看看当月预缴的个人所得税信息。 个人所得税?个人所得税?魏玉辰本月应当在贵西公司拿薪酬了,他要缴 多少个人所得税呢? 志成脑袋里灵光一闪,像写诗时文思枯竭之际突然文思泉涌,立刻有了主意。 志成急急忙忙返回共享中心,摸了摸盆景上的金弹子,胸有成竹了。打开电脑,一鼓作气,给魏玉辰的办公邮箱发了一封邮件。发完邮件,他不禁为自己高妙的主意陶醉起来。 邮件写道:“魏总:您好!我是财务部的副总经理王志成。您来西川领导我们,我们倍受鼓舞,希望另有机会向您汇报工作。今天来邮件打扰您,是有一个有关您个人所得税的建议:公司替您在锦城市租住的房子,可以通过纳税筹划,为您每年省下6000元—8000元的个人所得税(条件具备的情况下)。或许这点钱对您来说无关轻重,但我作为一个财务人员,总觉得个人的钱和公司的钱一样,应该是“骑车去酒吧——该省就省,该花就花”,我不能眼见着可以省钱,却不给领导汇报。如果您方便,我向您汇报一下。我的电话是 13xxxxxxxxx 。” 志成发了邮件,一整天眼睛就没有离开邮件箱,不停地点开来看有没有回复。下午快下班了,邮箱动静全无。索性打电话问秘书许波。许波掐断电话,回复了两行微信,说魏总今天不在公司,在锦城市里调研,一直没有空闲。 领导正在忙全局性的大事。这段时间,办公网上,每天都有他调研基层、拜访客户的信息,各种批示如同雪片一般。“百日定江山”,这金句全省掷地有声。 黄蓄英和向阳应该陪着去了,办公室没有他们的人影。 志成沮丧起来。 魏玉辰会不会看到这个邮件,看到了会不会认为自己不务正业,甚至打上算自己的小账,反而不算公司大账的标签——第一封邮件不是什么重大的事件,是几千元这样的鸡零狗碎。这就糟了! 领导看人的眼光独特,如果认为志成胸无大志,完全有可能啊。 志成后悔发邮件了。可发出去的邮件如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 第11章 送礼 (三) 周五的晚上,志成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心情闷闷不乐,节目味同嚼蜡,缩在沙发上,萎靡得像一根枯草。空调“滋滋”地吹着凉风,像要吹倒他。 手机振动起来。志成一看,拨入号码归属地北京,尾数是999三连号。这种连号,不可能是骚扰诈骗电话,很可能是集团那边有什么急事。是谁呢?接了起来,说了一声“你好”。电话那头,一口纯正的普通话,字正腔圆,“是小王嘛? 你的邮件我昨天就看到了。纳税筹划,你还挺幽默的,‘骑自行车去酒吧——该省的省,该花的花’,呵呵,像财务人员说的话,好啊!” 志成惊得一哆嗦,手机没有拿稳,差点从手上滑落。赶忙双手握紧,不由自主坐直了身子,紧张地说:“魏总好。我犯了职业病,看到异地工作的领导,总忍不住献计献策。” “对啊,这是‘职业病’。这样吧,今天周末,我夫人今晚要来锦城,明天我让她打你电话。如何能省几千元钱,你同她讲吧。女人听说能省钱,总是很开心的。” 志成喜出望外,“好的,我向您夫人报告,应该可以筹划。只要您没有房贷利息,没有用房贷利息来抵扣扣个人所得税。” “我夫人姓崔,你叫崔老师好啦!万事开头难,贵西公司事情太多,我忙不过来,你们还要多支持我!” 志成坚定地说:“义不容辞!” 打完电话,志成立即把魏玉辰的电话存了起来。暗地里查了一下,魏玉辰的电话号码就是微信号,微信头像就是魏玉辰的侧面素描,微信名实名。试着加微信好友 ,有隐私保护,加不上。 周六,快近中午,崔老师电话姗姗来迟。彬彬有礼的声音钻入志成耳里,“小王,你好你好。我家老魏,噢,不对,应该是你们魏总,表扬你业务精通,他以前也在异地工作过,没有人同他讲公司租的房子,还可以省自己家的税。你给我说说,怎么省税呀,我家老魏每年缴的个人所得税可不少呃。” 志成作了充分准备,于是说道:“崔老师,我还担心领导看不起这一点点钱呢。是这样的,省这个税有个条件——没有用个人住房贷款的利息来抵税。你先确认这个。”电话那头确定,说没有住房贷款了,自然没有住房贷款的利息。 “我就猜魏总家的住房不可能还贷着款。这样事情可以成了。现在魏总的住处,是公司名义租的房屋,这不是个人的付出,不能用来抵扣个人税得税。魏总只需要以自己的名义,同房东签个补充的租房协议,哪怕每个月只增加一块钱租金,只要由魏总自己负担,每月就可以抵扣一千五百元的个人所得税。假设魏总的个所得税税率,最高一档达到35%——我不知道魏总的收入,但是我估计能达到这一档,那全年可以抵扣1500x12x35%的个税,不就是6300元吗? 如果最高一档税率达到45%,不就是8100元吗? ” “真的?我在律所做民事律师,个人所得税嘛 ,懂一点点,不知道有这么精密的操作。这样做,是不是会算偷逃税收啊。房东会不会同意签补充协议?” “放心,魏总不是真的签个一元钱租金的补充协议,你可以签五十、一百元的,名义上是公司租房费用标准低了,需要自掏腰包,这样在税务局那里完全说得过去的。还有一种做法,魏总把自己承担的水电气费签成租金,这个租金是可变的,每月付给房东,由房东转下手给物业公司,这样更象是真的租房了。如果您担心房东那边,我去做工作就好了。” 崔老师又问:“为什么以前没有听说过这种操作。” “我考过税务师,又一直管着税务的工作,清楚政策。噢,另外,我也考过了律师资格。我教过市里一些异地干部这样操作,有的人不在意,好象自己钱多,不屑一顾。有的人在意,听从了我的建议,这样操作了几年,省的税全部到手了,税务局一直没有过有任何的问题。” “小王,你真厉害。我家老魏以前在省里交流挂职好几年,白白损失了那么多的税,好几万了。那麻烦你找房东,沟通一下吧,我让你们魏总签就是。成了,我应该请你吃饭。” 志成长舒了一口气。如果魏总有房贷,还用房贷利息来抵扣了个税,那这个事情搞不成,费了半天劲没有成果,就弄巧成拙了。看来赌一赌魏总这一级功成名就的集团干部,房子问题早解决好了,赌对了。是的,赌对了。 志成趁热打铁,“崔老师,我朋友专做盆景,小有名气,送我一盆植物盆景。魏总和你才到锦城安顿下来,我想送来,妆点一下府上。我下午送来,领导和你在家吗?” 讲完这话,志成觉得心率上升,像开始跑步时一样,胸口一阵阵“咚咚”乱跳。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听到魏玉辰遥远的声音,应该是从免提话筒里传来,“谢谢小王了,我心领了,你自己留着用。” 颜如玉的指示激励着志成,不能放弃。第二天晚上,志成横心了一条心,晚上七点半摸到了魏玉辰的小区门口,罗边疆和钱进护送着“硕果”,早已恭候多时,两人旁边还有一个女人,穿着制服,是省公司物业公司那种制服。志成一看,制服是省公司物管处的周琳。 周琳笑着说:“王总,我今天晚饭的时候借故去了一下魏总家,他们在家煮做饭,我还帮了会儿忙,晚上应该在家,你来得正好。只是要保密哦。亏你们晓得住址了,否则我不敢带路,给领导服务有纪律要求的!如果领导问怎么找来的,千万不要说我带的路!” 志成说那是一定一定,又说:“业主同意签补充合同了。周经理,你帮助了大忙啦。我今天上午已经去过业主那里了。” 周琳并不明白签补充合同干嘛。志成不好说给了业主一千元钱,业主才同意的。 业主在同一个小区,上午跑到业主家门口,开门见到一个圆脸的卷卷头的中年女人,珠光宝气的,大约在银行金融业工作。卷卷头挡在门口,没有请志成进屋好好一叙的意思。志成站着,像汇报工作似的提出了请求。听志成要委托她交水电气费,补签成房租合同,卷卷头翻来覆去地问,明白是为了抵税,立即嚷嚷起来,说税务局会看到她租房提高了,会让她多缴财产租赁的税收。 志成忙说:“这补充房租没有让你开发票,税务局怎么收得到你的税?你要主动申报吗?”卷卷头坚持说要主动申报,立志做依法纳税的好公民。 志成担心事情办不成,忍着雁过拔毛的痛楚,心里吞着一只苍蝇,皮笑肉不笑地说:“我给你两千元,补充合同快签,同信建公司租你的房子的期限一致,你没有意见了吧?” 卷卷头收款的时候,嘴巴里不停地说:“想不到还有省税的操作……房子住的是你家领导?下面有人,好办事喽,抬轿子抬到家了。今天算长见识了。” 听到事情办妥了,周琳如释重负地说:“成了就好!” 周琳显然同小区的物管混得烂熟了,小区和楼栋两道保安,见了她点头微笑状,她那身物业的制服,就像一张的通行证,过关时一路绿灯。电梯里,罗边疆轻声说:“小高层,容积率低,电梯一梯两户。这小区真高档。我住的地方算贫民窟了。” 周琳笑笑。电梯停在八层,周琳按住电梯,罗边疆捧着“硕果”,轻脚轻手地出了电梯门,轻轻地放在一号房的门口,检查了一下枝叶,对志成示意完好无损,无声地退到电梯里。周琳和钱进向志成挥挥手,跟着进入,电梯门关掉了。 志成一个人,深深吸口气,按响了门铃。 第11章 送礼(四) 志成听见拖靯摩擦地板的嚓嚓声。面前一道铁门、一道木门,两道门像两道大幕,却没有马上拉开。幕布后面崔老师的声音问:“请问哪位?”志成慌忙说:“崔老师,我是小王,上午同你通话那位。” 里面迟疑了一会儿,门打开了。 崔老师戴着秀气的眼镜,穿着白色的宽大的休闲衬衫,有点警惕地看着志成。志成感觉投射到身上的目光,像辩护律师质问对方当事人的架势。志成满脸堆笑,“崔老师好,打扰了,我送盆景过来。” 不由分说,弯腰抱起盆景,在崔老师眼前晃了晃。 崔老师没有接盆景,也没有请志成进屋,回头往客厅里看了看。志成越过她的肩头,看见魏玉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此时,他站起了身,问:“谁呀?” “小王,你公司财务部的。” 魏玉辰走过来,看看盆景后面的志成,辨认了好一阵,“呀,小王来啦,进来吧,进来吧。崔老师,你给拿个鞋套。” 志成一只手小心端着盆景,另一只手忙不迭地接过鞋套,欢快地说:“打扰魏总和崔老师了。这是盆景!” 崔老师让志成把盆景放在电视机柜旁。志成从衣服荷包里掏出一张布垫片,放在柜面,放了上去,小心翼翼地挪正了位置。魏玉辰扭亮了客厅的全部灯光,同崔老师一起,围过来观赏。 志成象背台词一样,把预先准备好的话讲了出来,“ 盆景是‘立体的画,无声的诗’。盆景有各种流派,分为岭南派、海派、苏派、扬派等。我们贵西省的,属于川派,自成一格。盆景按内容,大体分为山水盆景、树桩盆景、草木盆景。”讲了几句,便放松下来,继续说:“这盆盆景,是树桩盆景。我怕选一个草木盆景,魏总不在家时养起来麻烦,选山水盆景呢,没有来过魏总这里,不知道好不摆放,大大小小不敢确定。魏总您看,现在的这盆景很能体现川派盆景的特点——传统的规则款式,用棕丝蟠扎,剪扎结合,形成虬曲多姿、典雅清秀的风格。盆景啊,有两个讲究。”说到这里,志成仿佛找到了会议发言的感觉,故意停了一下,看看魏崔二人显出兴趣,再往下说:“讲究之一,这是一盆金弹子,取名‘硕果’,意寓马到成功。讲究之二,这出自名家之手,我的朋友创作,他是盆景大师,叫刘传瑞。他的作品有目录,可以查到的。我同他关系好,去苗圃找他,他白送我的。” 崔老师说:“谢谢小王,你懂得真多。来,请坐,请坐。” 魏玉辰兴趣消散,离开盆景,坐回到沙发上,聚精会神看着电视,电视里正播着央视二套的财经新闻。崔老师倒了一杯水,招呼志成坐。 志成在魏玉辰沙发的远端坐,只敢坐了半个屁股,看魏玉辰不理自己,端起了杯子,喝了两口水,对崔老师说:“崔老师,业主那边,补充合同已经签了,这边魏总签字,一式两份,我负责返回业主一份,你们留一份。每月申报个税和年底清算时,可以抵扣了。” 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合同递了过去,想了想,补充说道:“魏总签好字,我拍个照留下。年底申报税收,我会提醒秘书许波,请他记得帮助魏总抵扣。” 崔老师喜笑颜开,用一只手抓住魏玉辰的胳膊,摇了摇,“老魏,人家小王真办成了呢,这几千块钱,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 魏玉辰嘴角“嗯”了一声,瞟了一眼崔老师手上扬起的合同,说:“好啊,一会儿就签。”转头又去看电视。 志成一连喝了几口水,陪着看了一会儿电视,找不到其他话说,有些尴尬了。 魏玉辰的脸是国字脸,棱角分明,线条刚毅。对这样的一位领导,找什么话说好呢? 志成试着说:“魏总,我经常向集团财务部靳敏副总汇报,你来贵西,她叮嘱我,魏总雄才大略,我要转变观念,紧紧跟上。” 讲得语无伦次的。 魏玉辰仍旧嘴角“嗯”一声,目光盯着电视,屏幕的光影变换,他的脸部一下子明一下子暗。 时间过得好慢。志成转头对崔老师说:“崔老师,您喜欢贵西吗?喜欢锦城吗?” “贵西在西南,好吃东西多,夏天凉快,气候不错,物价房价低,有少数民族、风景名胜地不少,生活休闲,很适合养老——按理我应当喜欢。只是灾害太多了,有些喜欢不起来。我看到一个资料,全国的各类自然灾害,贵西除了台风没有,其他的山洪、泥石流、林火、地震等等,全部榜上有名,风险的等级很高。特别是交通,虽然大部分县已经通达高速公路了,可出门仍旧不方便 ,哪能同北京、河南和长三角、珠三角地区相比……你们魏总啊,是没有办法,领导一个决定,卷起铺盖卷就来了。我呢,还能说什么,只有跟着他跑过来。” “那是那是。魏总辛苦。贵西这种欠发达省份啊,就是需要魏总这样年富力强、有勇有谋的领导。崔老师,您以后常来,时间长了,说不定就对贵西产生感情了。我们省是一个多民族融合的省,有丰富和灿烂的历史文化,境内的苗族、彝族、藏族,神奇之处很多,了解得足够多的话,反过来看中原文化,会有别样的感受。举个例子吧,有个三星堆遗址,据考证,其时间上接到殷商早期,下延秦国灭蜀。我看它的文物,奇怪得很,同彝族人现在使用的很多东西相像。上网去查,有人在网上讲,三星堆的青铜器物,如青铜立人像和青铜神树,它的设计和装饰风格,与彝族的服饰和宗教信仰有惊人的相似之处;三星堆文物又与彝族的宗教祭祀活动中的器物相似,表明两者在宗教和神话方面存在深厚的文化联系。还有,文物上的一些刻画符号,和彝族经书上的一些文字几乎一样。许多的彝学专家到了三星堆,不约而同地说三星堆处处都有彝族身影……” 书到有时方恨少,志气搜肠刮肚,恨不能倾尽腹中所有知识。 “真的?我和老魏还没有去过,那一定要找时间去啊。老魏,你听见小王的话了吗?”崔老师说。 “听见了,好好。”魏玉辰心不在焉地说。 志成说:“有个情况很搞笑,三星堆出土了一件名叫“陶三足炊器”的器具,不少专家认为它很可能就是最早的“火锅”。别说,那个样子真的像现在一些火锅店的‘铜火锅’。铜火锅,崔老师知道吗?” “好啊,火锅可以品尝品尝。”崔老师顺着说。 志成看魏玉辰对自己提不起兴趣的样子,喝了几口水,对崔老师说:“魏总很忙,不打扰了,我告辞了。” 崔老师说:“好好,你回去慢走。”志成起身,准备向魏玉辰告别。 魏玉辰的目光离开了电视,“小王啊,来了就聊聊工作吧,再坐会儿。”说着一按遥控器,电视屏幕缓缓地熄了。崔老师站起身来,走去了书房,留下志成和魏玉辰。 志成没有想到临走被挽留,笨嘴笨舌地说:“领导,我汇报得太少了。工作上要请您多指示。” 魏玉辰说:“你的工作,我不能直接指示,有分管副总的嘛。你刚才说到靳敏,离开总部时,主要部门我全部走了遍,在她那里,我听她讲到你的名字。现在财务部的情况,黄蓄英给我简略汇报过了,我算略知一二。但是这些情况,全是一面之辞,有没有太大价值,只能作参考啊,需要我更加深入地了解,形成自己的判断。” 志成配合地点点头。魏玉辰看了看志成说:“其实我来贵西,压力挺大的。别人都说我运气好,到了一个业绩好的省,可以一帆风顺,这完全讲颠倒了。我宁肯到业绩差的省,挽狂澜于既倒,迅速扭转局面,做出一番公认的业绩。到贵西川这样的好省,面临着如何保持红旗不倒的压力,不,不仅仅红旗不倒,还要为红旗增色,否则就算失败,这比扭转一个落后省难多了。守成比开创更难,我想你明白这个道理吧。现在贵西省的一些同志,有一种得意洋洋的情绪,喜欢躺在成绩上睡大觉,老记着过去的荣耀,容不得别人讲不好,缺失了工作的干劲和激情,我看某些市公司和省公司部门,这种倾向很严重。长此以往,危害无穷。做领导,这是为了变革,不能变革,就不要做领导。我下了决心要改变这些状况!” “对对,魏总您看问题一针见血。”志成说。“五年再造一个贵西公司的提法”出来后,志成接连听说魏玉辰在调研时对市场不满,对预算管理不满,看来不是空穴来风。他刚才的话,明明是有所指了。 志成说:“领导,我注意到第一次会议上,您没有提到财务共享中心的工作。这项工作我在黄蓄英总的领导具体在抓,总部试点的工作,您有什么指示?” 魏玉辰朗声说:“你们财务部的工作,有时候处于自嗨状态,没有跟上我的思路!财务共享中心,配场地、加人员、搞系统,钱花了不少,共享中心成了一个巨大的成本中心,说起来公司更合规了,花了钱,仅仅有这一点合规的作用,还远远不够。财务部还要发挥对公司经营管理的更大的作用,同市场、营销、工程、维护这些部门的工作融合起来。所以,靳敏提到财务共享中心的工作,我没有回应她。如果说有什么指示的话,有两点。第一,共享中心花了成本,我要的不只是合规,更强调要同经营工作的融合,见到效益;第二,近半年不要宣传共享中心的工作,半年后再宣传。集团财务部那边,你可以回复,多给半年时间狠抓基础工作,试点情况,迟一点上报总结。” “哦?领导,没有花多少钱。”志成心里紧了一下。想不到魏玉辰如此指示。这表示共享中心要夭折吗?今天来表忠心,无论如何不能逆魏玉辰的意见讲话,旋即说:“好的,我按您的指示办。” “你回去好好想想,哪些工作有差距,有可以落实的改进建议的,报给我。” “好的好的。这次离任审计,首要目标是挤一挤收入的‘水份’,我在牵头迎审。”这是志成登门前想好的,马上说了出来。 “不错,这个问题我很关心。水分挤不掉,对贵西省长远发展不利。你领会到它的重要性,说明工作有悟性!” 说完这话,魏玉辰没有等志成回答 ,对着书房叫了一声,“崔老师,你替我送一下小王。” 志成像士兵听到命令,立即站起身来。崔老师应声出来,拉开门,收拾志成脱下的鞋套,客气地说再见。 志成准备给魏玉辰挥挥手,却看他转眼已经没有在客厅了。志成留了一个心眼,挡了一下正要关闭的木门,对崔老师说:“您的微信号就是电话号码?我加您一个微信吧,以后魏总在这边有什么事,特别涉及到财务的,我可以跑跑腿。” 崔老师爽快地说:“加吧加吧。我过段时间就调到锦城市了,借调两年先,说不定真有要麻烦小王的事。” 崔老师借调?到哪儿?没有好意思问,问就太过了,还没有熟到可以直接打听的程度。 志成走出小区,罗边疆和钱进正等在门口。罗边疆问:“志哥,这么快就回来了?魏总说什么了?”志成正想着魏玉辰刚才的话,敷衍着说:“一把手金口玉言,能给你讲多少? 幸好让我在家里坐了一会儿。” 钱进笑着说:“看来,志哥给领导的印象挺好的。” 志成说:“我也不敢坐久了,万一有其他人也晚上造访,撞上我,岂不尴尬?” 钱进说:“那有什么,一起聊聊吧。” 回去车上,志成没有听见钱进和罗边疆一路喋喋不休的讲话。他心里盘算着,等一会儿如何给“路人甲”发信息,叙述自己的纳税筹划加上送上盆景的“得意之作”。好似能够登门并且送上盆景,自己的进步就得到了什么承诺似的。 颜如玉肯定开心,志成心里想。 第12章 汇报 (一) 魏玉辰主政贵西省信建公司,不仅带来了工作压力,也带动了掼蛋这项纸牌游戏。有人说,魏总掼蛋技艺高超,如同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轻易不打,一打必定要找旗鼓相当的搭档和对手,每次较量定会电光火石、金星四溅,盛况空前。这消息不知怎么传出来的,比魏玉辰到达锦城还来得快。 向阳打麻将,圈子里有威名,极少打纸牌,对掼蛋知之甚少。因为在贵西省,麻将才是主流。传说外地人坐着飞机,在天上听到地面上一阵阵哗哗的和牌声,就知道到贵西地界了。 消息传来,向阳赶紧补课,多方了解,终于弄清了。掼蛋起源于安徽或江苏,说法不一,两省为正宗发源地的地位,争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有些襄阳和南阳论战谁是诸葛亮的草庐所在地的意思。从安徽或江苏发轫,从沿海各省普及到北京,从金融圈传染到投资圈、互联网圈、商业圈以及实业各行各业。贵西早有人在打,江湖上有掼蛋打得不好影响交朋友一说了。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省公司的干部和员工,短短两周,暗自学习研究牌技,不在少数。省公司分管销售的副总经理吉天成,决心最大,兴趣最浓,私底下组织了市场和销售条线的人观看视频、揣摩材料,甚至搞了一个内部比赛,用工会经费发比赛奖金。 吉天成亲自参加了比赛,勇夺冠军,发表获奖感言时他说:“江湖传言,‘掼蛋打得好,说明有头脑;掼蛋打得精,说明思路清;掼蛋不怕炸,说明胆子大;赢了不吱声,说明城府深;输了不投降,竞争能力强;掼蛋算得细,说明懂经济’,深入学习研究以后,确实如此。一个小小的牌局,体现了战略、策略、合作、应变等等多种内涵,是公司经营管理者的必修课。作为公司发展和改革排头兵的市场和销售的同志,要勇于接受新的事物。现在党委政府,客户单位的领导,吃饭聚会前后,都要打一打,我们不会这个,谈什么贴近客户?大家知道吗,因为有了掼蛋,吃饭前后一打,侵占了喝酒的时间,现在市面上白酒的销售数量和价格都降了。可见,不学习是不行了……” 绝口未提魏玉辰精通掼蛋的情况。大家并不说破,纷纷说领导指示得对,今后一定勤加练习。吉天成有良好的工作习惯,指示工作一定要定出具体目标,美其名曰“目标牵引”,他在获奖感言最后强调:“要干就干好,我给大家定一个目标,以后我这条线的人出去打掼蛋,第一次必须大胜而归。只有第一次把别人打趴下,别人才会记得住你,才会下一次打的时候想到找你。这是我们做营销的人的‘精气神’!优良传统不参丢!” 集团销售部张成功和“黑白双煞”烦恼于五年翻一番的预算,张成功更有三个月保住岗位的担忧,没有专心学习技艺,比赛自然名落孙山,此时咬牙切齿地说:“好好,今天放过吉总你了。下次找魏玉辰打,最好挂着彩金打,我们把以后要被扣掉的工资奖金,先收点回来。”吉天成狠狠瞪了他们两眼吼到:“你们在夸海口!先过我这关!”,说怪话的三人马上捂住了嘴巴。 向阳电话里问吉天成,为什么培训和比赛时不叫上自己。吉天成说:“赵耀也这样说,许波也这样说,人这么多,我哪管得过来。我有ppt和视频 ,你们自己看,我一视同仁,马上发一份给你。” 随后邮件“滴滴”两声响,资料隔空投送过来,伴着吉天成鼓励的话语:“牌这东西,都是相通的,会了一样,其他的不难。向阳,你麻将打得不错,掼蛋应当不在话下。只是必须抓紧练,不要等哦。” 黄蓄英干财务经理以来,向阳打麻将倒不多,打乒乓球的兴趣却十分浓厚。在国有企业里,乒乓球爱好者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向阳的爸爸生前在锦城东郊的钢管厂工作,每周同同事总要打上三两次乒乓球,是终生不变的体育爱好。打得久了,打出了一定的水平,振臂一呼,手下一群乒乓球兄弟,在球队讲话,队友们言听计从,比在工厂当副厂长管工作灵得多。向阳耳濡目染,穿着开裆裤的年纪就在水泥台子上挥拍,后来到业余体校培训过一年,又得益于常常同高手过招,熟能生巧,一般人打他不过。到信建公司,爸爸说有一技之长,可以接近领导,现身说法,爸爸对打乒乓球的人,自然要亲近一些,有晋升和成长的机会,肯定优先推举同自己因兴趣相同而且走得近的人。那意思,要向阳留心领导的兴趣,有乒乓球的爱好最容易对路。可惜万立豪、徐度这些领导,并不喜欢乒乓球 ,向阳的特长派不上太大的用场,近二十五年了,功能限于强身健体。艺博不工,麻将瘾本来不小,乒乓球便三天打渔、两天晒网,逐渐荒废了。 黄蓄英竞聘财务经理成功,向阳有些心灰意冷,在众望所归的情况下,万立豪不选自己,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沉重的打击。眼见得职业生涯到头,没有上升空间,个中滋味无比难受,好几回晚上失眠,心里像被钻头钻了一样的痛。万立豪在贵西,自己便无出头之日,那工作何必那么认真呢,身体才是取大的本钱,多运动运动不好?于是这一年,向阳就把很多工作交给了易风华,偏偏易风华愿意接手,让人省时省心。这腾出来的精力,让向阳把乒乓球又拾了起来。每个周,从周一开始,他便盘算着怎么安排时间搞场激烈的比赛,很多时候,没有下班,躁动的心便飞到了球桌上,急不可耐地提前跑出去搞活动了。黄蓄英心知肚明,只要见他出门,绝对不再电话,有紧急的事情,问也问不问,直接找易风华谈去。第二天回办公室时,不是黄蓄英就是易风华,有时甚至两人一起,向他说起昨天工作上的情况,征求他的意见问妥当与否,向阳已经见怪不怪了。 一年下来,向阳的乒乓技艺重回巅峰,许波隔几天见到他时,便会惊呼:“我的哥,你反着长的吗?啧啧,这气色,怎么越来年轻了?” 徐度关心向阳,中间同他聊过两次,“小向,一定要提拔的话,要不你下决心转专业,不干财务了?去其他部门或市里?另外有一条路,想不想去集团财务部当个处长?集团财务部很缺你这样对基层情况了解的人,你去可以填补空白。”徐度说完这话,盯着向阳的脸看。见向阳不表态,徐度自问自答了:“其实,我舍不得你离开财务,我用顺了你,换个人来,他要适应我,而我也要适应他。适应是双向的,谁知会怎么样。另外的那条路,其实并不通,你去集团干处长,哪有在省里的自由度大?家在锦城,离开夫人和小孩总不好吧?” 向阳回答谢谢领导关心,只要万立豪在贵西,他没有什么想法,老老实实原地“卧倒”不动好了。 万立豪离开的消息传出,向阳欢欣鼓舞。不能说他是最想万立豪下台的那个人,他对领导是敬畏的。万立豪干得时间太长,好像永远不会走一样,向阳甚至没有想过万立豪哪天走了,自己应该如何干。世事难料,没有想过的事发生了,消息带给人的愉悦,是春天来临万物复苏的感觉,是白区变成解放区的感觉。万立豪一走,在省里的最高领导那里,万立豪误入别墅的难言之隐,向徐度也不能言的难言之隐,必定可以烟消云散,一笔勾销。这是多好的事! 向阳有时静下来,想想当前的情况,如同以前的香港和台湾的黑帮电影一般——一个黑帮老大意外去世,引发继承人的争斗,其中众望所归的继承人在位高权重的“亚叔”的帮助下,最终夺回帮会的继承权,引领帮会走上正途。哈哈,这类似并不妥当,不能把万立豪比做黑帮老大,可两种场景下的目标毫无二致,确有可比之处。 晋升的机会好像重新来了。 当然,也可能失掉岗位,可比起黄蓄英、张成功他们那帮正职,可能性小一些。魏玉辰放出来的话,首先是讲给正职听的。黄蓄英自魏玉辰到来,变得更加小心翼翼,任免大会后,同三位副职说工作不要出岔子,还叫向阳停一段时间乒乓球。 向阳跑到徐度办公室,聊了会儿工作,抽了两支烟,问徐度要不要一起学习打掼蛋。徐度苦笑,“小向,我就不学了,你年轻,学习好了能派上用场。魏总要给贵西画出最新最美的图画,需要你们哩。” 徐度在公司从不苦笑,以沉稳、大局示人,这回说话的语气,不是他一贯的风格。 向阳明白徐度话中之意,回答道:“领导,我对于魏总,又爱又怕。爱的是,新来的领导,我们对他是白纸一张,他对我们不带偏见成见,万总对我有偏见成见,不肯让我进步;怕的是,魏总这业绩诉求太高了,现在牵头做五年规划,下达今年下半年的预算,我焦头烂额。黄总着急,头上悬着三个月到半年调整干部这柄剑呢。”甚至什么偏见成见,向阳不深说,徐度也不问。 徐度说:“下级服从上级,局部服从整体,我们配合好一把手吧。魏总说规划多少、预算多少,他说是多少就多少,我们照办,保岗位稳定放在第一位。反正大家的马儿大家骑,全省的数据先确定,往下面分就是了。唉!” 向阳拉易风华一起学掼蛋。易风华说:“你打麻将还不够,掼蛋是什么玩意,你玩新花样了?”向阳嘿嘿笑着说:“你现在副总了,打打麻将打打牌,工作需要。”易风华想了想,满口答应。两人分别地看了吉天成发来的“武林秘籍”,便四处拜师和试手。 向阳对黄蓄英和王志成免提这事。黄王二人,一方面本来就没有什么打牌的基因,始终远离牌桌,不敢越雷池一步;另一方面,他俩不如易风华对路,尤其是王志成,工作内外,连话也不怎么说了,有些必须沟通的工作,搞到靠到下面的人传话,两人尽量直接对话。 向阳原想易风华学个掼蛋容易,她是学数理统计的嘛,却没有想到易风华根本上不了道。向阳一点就通,几十局下来,便悟到了一些打法,一盘比一盘“精进”,易风华还判断不了形势、记不住大牌,在牌桌上像迷路的菜鸽子找不到回家的笼子似的。牌局复盘时,向阳怒气不争,心里窝着火,刺激人的话几乎脱口而出,转念一想易风华吃软不吃硬的性格,笑容挂回脸上,口中称“再接再厉!”往后几局,易风华作为对手又输,她似有察觉,问道:“我是不是没有打好!”向阳说:“不不,你进步很快。我嘛,比你强点,麻将很多同掼蛋相通嘛。” 有一天下班,向阳带了易风华去同牛健几个人聚会,说是练习打掼蛋。易风华问同牛健一起,是否合适。向阳说:“一年前你问这个呢,算是一个问题,现在牛健早被王志成扫地出门了,算不上供应商啦,哪有合适不合适的。我们今天就是一起打掼蛋,没有啥复杂的。”易风华收拾了一下,化了淡妆,坐上了向阳的车。 地点定在茶楼。易风华不开心地说:“到茶楼?我还以为你的哥们儿要请吃大餐!”向阳惊诧:“刚才还问合适不,怎么?”易风华笑笑,“没啥。” 牛健和向阳两人同时到达。在停车场,牛健大摇大摆地走过来,握着易风华的手说:“现在该叫你易总了哦?别说,当了副总,人都显得漂亮一些。哈哈。”易风华直愣愣的回答:“什么叫‘显得漂亮一些’,这是什么话?我本来就漂亮。”牛健尴尬了一下,“对对,我讲错了讲错了,易总一直漂亮。当副总请客没有,能不能叫上我?” “你能赏光出席,是我的荣幸!”易风华真诚地说,居然持欢迎的态度。 向阳拍拍牛健的肩膀,“真打掼蛋了?高尔夫呢?” 牛健亲热地搂了搂向阳,“自从少了政府官员、国企高管,高尔夫萧条多了。大家改打掼蛋了,形势逼人,不打这玩意真不行。” 两人有一段时间没有见面,前天牛健打电话问向阳最近忙什么。向阳说除了工作,全身心地打掼蛋,牛健开始不相信,“这么巧,我正深入钻研呢。” 牛健在电话里约见面,说有重要秘密相告。 向阳主要为了重要秘密而来,醉翁之意不在掼蛋。趁牛健搂着自己,急切问道:“什么背秘的事?说一说吧?” 牛健冲着往前面往茶楼电梯走去的易风华呶了两下嘴巴,“打完牌再单独给你讲。” 易风华听到了,“你们两个好基友,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我背后长了眼睛,别嘀嘀咕咕的。” 牛健说:“我们说的是男性专科,当然要嘀嘀咕咕了。” “男性专科?男人见面都说这个?我下次叫我先生来,让他向你们取取经,要不要得?” 向阳和牛健愣住了。 第12章 汇报 (二) 魏玉辰到财务部调研工作的时间,终于确定下来。他有意选在五年财务规划初稿火热出炉之际,而且指示了,以听财务规划为主。 财务部一阵急风骤雨,手忙脚乱的。易风华执笔的汇报材料,要同向阳负责的规划进行融合,连续亮了两个晚上的灯光,才勉强搞定。 黄蓄英看了材料说:“总感觉这材料,是两颗土豆放在一个盘子,没有搞成一碗土豆泥。不行不行!” 黄蓄英没日没夜,组织会议审核、修改汇报材料。算起来,材料已经第十稿了。向阳说了几次“可以了可以了”。放在平时,黄蓄英用“你办事我放心的”态度,早把材料发出去了,这回一反常态地置若罔闻。最后一稿,在家里检查到下半夜,主要改掉了一些标点符号,炮制成新版本,第二天又开了半天的讨论会。 所有人皮裂嘴歪,连称这回的汇报材料真是“吐血ppt”,部里还不通过,人一定要疯掉。 黄蓄英提前一天将汇报材料发给了魏玉辰,财务部立马像拉断了橡皮筋,猛地松驰下来。食堂中午饭和晚饭后,黄蓄英挽着易风华的胳膊,在公司的院子里,一连走了一万多步,两人身后跟着几个室主任,一边散步一边拍打肩颈、后背、腰肢,活像一串从战场上撤退下来的伤兵。 会务由综合办公室办理,向阳等人不用操心。魏玉辰特别看重会务的水平,综合办公室不敢掉以轻心。听说在集团销售部调研时,现场气氛紧张,魏玉辰发火,全场听他发飙,大约因为汇报的数据没有达到他的预期。“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附带着批评综合办公室,说会前没有检查参会人员的手机静音,影响他发表重要讲话——哪有领导讲话,会场响起尖厉的电话铃音的,会风怎么如此糟糕。李平受了惊吓,立马组织人重新制定出省公司会务的标准化新流程,随附各环节的检查要点,细到不同种类的会议,其会议纪要出来的时限,还专门组织了全省培训。各个部门提出来,需要配一个录音器,能够自动翻译成汉字的,便于作会议纪要,要求零星购置录音器的需求蜂拥而至到财务部。 参加财务调研会的人巨多,秘书许波早早来财务部检查会务情况,调试好了投影、话筒,调整好了各部门参会人员的座牌,并在幕布上投了一行红色的大字“热烈欢迎魏总莅临财务部指导!”。 部里打扮一新,地板光可鉴人,工位收拾整整齐齐,连绿植的叶子也安排物管小妹擦得一尘不染。从上到下,全部人员穿上了正装,一改弯腰驼背的状态,有棱有角,挺拔俊俏了。 徐度陪着魏玉辰,两位领导满脸笑意,同员工亲切握手。调研会好像正入了正常的轨道。 魏玉辰入座,同徐度耳语了一番,徐度宣布会议开始。黄蓄英作了一个开场白,讲了感谢领导重视之类,财务要勇立潮头,为公司合规运营和价值创造发挥巨大作用,然后请向阳作材料汇报。 向阳刚按亮话筒,魏玉辰两眼像剑光忽地一闪,盯着向阳问:“等等。谁是正职呀?是黄总还是向总?为什么不是部门正职汇报?” 财务部的人面面相觑。向阳被施了定身法一样,讲不出一个字。 黄蓄英紧张地摸着鼻子,“材料是我们一起商量过的,集体定的材料…..” 魏玉辰说:“国务院的政府工作报告也是集体定的,为什么只有总理去报告?哪次让副总理讲了?” 会场上的空气凝结了。黄蓄英低着头,把向阳手中的鼠标拿过来,面有难色,硬着头皮准备讲材料。 徐度这时对着黄蓄英说:“魏总批评得很对。省公司一把手听汇报,部门正职还用副职这个拐棍,怎么说也不应该。”说完转而低声对魏玉辰说:“魏总,黄总身体不太好,他们确定了发言人,我们搞下不为例吧,让小向先讲?” 魏玉辰鼻子里哼了一声,“其实。我刚才还想说,这个材料只提前一天发到我那里,你们做了近百页ppt,好多ppt密密麻麻的,邮件里不写个简要的说明,我一天看得完?我是神仙?” 随后口气软下来,对徐度说:“好吧,下不为例。” 向阳刚刚乱了方寸,讲了十来页,才渐渐正常发挥。按计划汇报完,刚好一个小时四十五分钟, 有的ppt,向阳略去了,尤其是那些表功的ppt,只在屏幕上晃了一下,就跳到下一张,不敢发挥,担心弄巧成拙。黄蓄英忍不住插话进料来,把没有发挥的部分补上,她不甘心成绩不霁。 汇报时,魏玉辰听得全神贯注,一边听一边在笔记本上记录着,没有打断,没有插话,像进入了学习状态的小学生一般。 大家心里想,谢天谢地,没有出现传说中的集团销售部被尅的场景! 向阳讲完,徐度问参会人员有什么补充。市场部说,财务挺给力的,就是业务宣传费给得不够。集团销售部和公众销售称,业务招待费这些敏感费用,卡得太紧,请客户很拮据。工程部急着表明,自从高原市的案件后,它们同财务部精诚合作、联防联控,防患于未然,某某项目减少投资数百万元,工程造价可以安心。采购部表态,要同财务一起,对全省采购项目作一次检查,合规的问题必须空前重视。徐度提醒道:“今天是魏总调研,要多讲问题、讲思路、讲原则,不要陷到具体事项上了。”于是大家不再补充。徐度转头说,“那请魏总作重要指示!大家欢迎!” 魏玉辰看看财务部四位领导,说:“在ppt以外,你们四位有什么要讲的?” 黄蓄英摇摇头,向阳同样拘谨地说暂时没有。没有想到,易风华清脆地说了一声“有”,然后就讲了工程项目和对外投资管理应当改进,表示今年要精细化管理每个项目,加强评估结果的应用。 易风华提拔以后,除了分管综合性质的工作,继续着协助向阳做预算和绩效的工作。她居然讲到了工程项目和对外投资,咄咄怪事。讲话出其不意,要么她兴趣广泛,要么她精力旺盛没有“吃”饱,要么她控制欲在膨胀——向阳想着,不知王志成是否同样认为? 魏玉辰问:“小易,按现金流量来评估工程项目和对外投资的收益,这个做法值得表扬。我们都知道,会计的收入是一个主观性很强的东西,很容易操控。离任审计中,这个问题会不会突出?你倒说得不错,应该加强评做,但是你有一个重要问题没有回答,这些评估结果应用了吗?影响大家拿钱了吗?如果评 估结果不应用,评估有什么用呢?这个问题,是我们国企的重要课题,评估归评估,拿钱归拿钱,那评估有什么作用?在私营企业或管理良好的企业,人家不关心会计的收入和会计的利润,算账全以现金流量来算,一单单地算账,兑现到薪酬。所以我的意见呵,今年一定要对重大项目和对外投资的评估结果,进行绩效考核的应用。人力资源部赵耀来了吗?你们同财务部,赶快研究一个办法,不论力度多大,要先挂起来。” 赵耀忙说:“好好,我们会后就同财务商量。” 魏玉辰把目光投向王志成,向阳捕捉到目光中有鼓励的意味。王志成挺直了腰,说道:“魏总,我汇报一下财务共享中心的一些想法,请您指正。”魏玉辰饶有兴致地点点头,“好啊,说来听听。” “财务会计这行,有一句看似非常正能量的名言,‘差一分钱对不上账,都不能睡觉,必须连夜把这一分钱找出来’。这句话从是非观上讲,几乎拥有无限的正确性。但是,它在经济性是极其错误。” 王志成似有准备,侃侃而谈,语出惊人。 “是的,讲得不错。”魏玉辰称赞了一句。 “公司在万千纷扰的现实中,必须考虑经济性。我现在负责建设贵西省的财务共享中心,当前取得了一些进展。工作中,不免有一些困惑。如果以目前共享中心非常头疼的费用控制业务为观察的切入点,我发现,会计一向遵从的精确性这一出发点,早已经穿越到了‘理性之河’的另一边。什么意思呢?差旅、交通、餐饮等主要项目的费用处理,起码占到当前这些共享中心50%以上的作业成本,但它们带给企业的直接价值创造在某种程度上却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举个例子更深一步讲,在一项出差的申请与报销过程中,负责审批申请的业务主管主要关注的是这次出差能够带给公司多大的商业收益,而负责审批报销的财务主管在审批时,却往往关注机票是否有折扣和预订的酒店是否超标了几十块钱。从这个角度而言,我认为会计当前的作业焦点,已经进入了过犹不及的‘无用的精确’阶段。随着it系统的普及,业务活动将被计量得越来越精确,这会使传统业务会计角色的簿记负担越来越重,如果不能从出发点上进行理性的纠偏,无论技术取得怎样的进步,都无法把财务会计从工作繁重的低价值活动区中真正解放出来。” 魏玉辰一拍桌子,然后冲着王志成竖了竖一下大拇指,“我到贵西省调研工作开展以来,听到的最有思考深度的话!”那大拇指竖着,许久不倒下,“徐总,财务部还真有人才!” 徐总欠了欠上身,点点头。 我擦,王志成居然对自己的工作进行“自黑”了,竟博得了魏玉辰的赞赏!向阳没有想到。 王志成脸上一片潮红,继续说到:“理性的纠偏就是把财务的焦点从‘精确’转移到‘正确’上来。虽然只有简单的一字之差,但是整个立场从财务切换到了业务,业务视角从簿记变成了价值创造。那些占比不到公司总支出5%的费用科目,不能成为贵西省财务共享中心的时间黑洞。在这样的视角下,每一笔账目不再是枯燥的数字堆积,而是生动的业务场景的全息投影。因此,靠增加人员、消耗资源来搞财务共享中心,是没有前途的,也是不符合公司的整体利益的。” “那应该财务应该如何搞?”魏玉辰问。 “领导,彼得德鲁克有一句广为人知的管理名言,‘做正确的事情远比把事情做正确更为重要。用这句话来阐释会计的精确性与财务的正确性孰重的问题,再恰当不过了。对于财务而言,什么是正确的事情呢?大体来看,业务收入的增长、销售利润的保证、现金流的安全保障、成本与费用的约束、运营合规与风险控制,以及团队的绩效考核与激励等,这些才是我们这样的大公司里,财务体系优先考虑并投入主要成本和时间资源进行强介入、强干预的领域。” 魏玉辰脸上笑得像一朵花,“把话筒给我拿过来,我要讲一讲。志成刚才说的这些话,正是我今天想给财务部讲的,不,志成讲的一些话,很到位,甚至启发了我。” 向阳看到黄蓄英、耿强、罗边疆,还有李想、颜如玉,脸部肌肉全部放松了,听到黄蓄英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不不,几乎所有财务部参会的员工和其他部门参会的领导,全部因为魏玉辰的表扬,表情轻松起来,一扫历次会议像游泳呛水一般的威压,连徐度也没有例外。 王志成摊开笔记本,作势好好记录魏玉辰的讲话。向阳更快,抢先拿好了笔。 第12章 汇报 (三) 魏玉辰说:“刚才志成讲了财务的精确性和正确性之间的矛盾,讲得很好!我想接着讲讲全面预算管理的问题。向阳,刚才你汇报的五年规划,本质上就是一个全面预算。全面预算管理这一工具,为各个公司各个企业广泛使用。不知大家是否有这样的感觉——现在的全面预算管理,越来越沦为编制预算时,充满不同意见的讨价还价游戏;越来越沦为编制和计算时,又臭又长的excel填表作业;越来越沦为必须钱花出去的依据。年底年初,经常见到各部门和各级公司,为了预算指标争吵不休。在座的各位,想必所见所感同我一样。这样的情况,已经严重违背了这个管理工具诞生之际的初心,即不能更有效地指挥公司经营和商业作战。我不是学财务出身的,因为负责战略管理工作,对全面预算管理作过深入的研究。问题出在哪里?我深入研究的结论有三点,第一点,管理者误以为全面预算管理工具主要是预算编制,忽视了还有预算分析、预算执行、预算调整、预算考核等重要环节。第二点,管理没有认识到,预算管理其实是一个心理学问题。全面预算管理是一种人际激励现象,其中更高的预期使团队和个人的绩效提高,低预期的效果则是相反的。当用单纯地用“业务的逻辑+财务的工具”去求解这个问题时,全面预算参与各方到最后都是一头雾水。第三点,财务会计的作业模式,还不能深入观察到一线的运营活动,不能做到”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全面预算有时候变成了“乱算”。现在有公司提出来,不太想继续招学会计的人了,他需要能够深入业务一线的财务人员,这些人的作业模式就是要时刻观察业务一线的运营活动,并尽可能地将所有细节都贴上数字化的标签,实时回传给总部财务部门,试图解决这一缺陷…….” 向阳笔走龙蛇,生怕记掉了魏玉辰讲的每一句话。会场里一片记录的“沙沙声”。 难怪魏玉辰开会发火,他的确有一套,虽然有些话讲得深奥,一下子还不能理解,可是无疑能压服人。 公司像一个乐队,指挥家水平高,演奏者如果滥竽充数,各个乐器不能按要求运作,指挥家自然有理由生气。 魏玉辰讲完一段,揭开茶杯盖子喝了一口水,扫视会场,目光停留到志成身上:“志成,我讲得如何?” 王志成回答:“领导,您讲得高屋建瓴,字字珠玑。” “哈哈。”魏玉辰开心地笑了,难得一见。答容没有完全展开,忽然收了,脸色凝重起来,对向阳说道:“其实,我最关心就是全面预算和绩效考核问题。这两项重要工作,年年做、月月做、日日做,是不是做得麻木了?我讲转变观念,做科学管理和创新管理,我们要反思,贵西的全面预算和绩效考核,已经完美得不需要改进?” 向阳说:“需要改进。魏总,今天我汇报的五年财务规划,是按照翻一番来作的,达到了您提出的目标。下半年,收入、利润、资本回报率的指标统统要调高了,我正在准备重新下达预算。” 魏玉辰不满地说:“重新规划财务指标和下达新的预算,应该是科学管理和创新管理的自然结果。你们只现在拿了一个结果出来,完全是敷衍我,根本没有用心理解科学管理和创新管理。我问以下几个问题,你们好好回答,我把以下几个问题,叫做‘四个回答’! ” 领导火眼金星。由于增长要求太高,各专业各单位抵触,配合难度很大,向阳闭门造车,先弄了一套数据出来,被一眼看穿了。 向阳、黄蓄英和徐度同时涨红了脸。魏玉辰不管,按照他的思路说:“第一,公司未来靠什么支撑起发展速度?新业务新项目来自何处? 有没有回答 ? 第二,哪些业务市场占有率不高,客户留不住,应该及时砍掉?不能让一些业务象吸血蝙蝠一样,吸掉公司宝贵的资金血液?有没有回答?第三,收入预算模式为什么一成不变,年年习惯搞增长式预算?能不能搞出abc三套方案,让分公司自己选。这三套方案分为高中低三档,高完成高激励,低完成低激励。如果选了高方案但完成得低,予以保护,如果选了低方案完成得高,不予奖励,充分调动积极性让分公司跳起来摸高,而不是稳稳地站着摘果子。有没有回答?第四,科技创新该如何抓?不要去搞那些不接地气的科研,搞出一个论文、专利权束之高阁,真正做到让科技为公司开发新的产品和新的客户赋能?有没有回答?” 向阳脱口而出,说:“这些课题应该由市场部、销售部回答。”刚说完,就意识到自己讲错了,赶紧补充道:“我们同他们一起回答,同题共答。” 魏玉辰听了,脸色难看,不放过向阳,问:“这些课题真应该由市场部、销售部回答吗?我看存在这种认识的人,不配当财务经理,哪怕是副职!严格地说,公司自己两套流程 ,一套是找到客户,把钱弄回来,一套是找到客户,提供产品或服务。不是产品和服务的问题,全算财务问题。向阳,你说财务应不应管?” 向阳连说:“魏总,您讲得对,我说错了。” 魏玉辰对徐度说:“徐总,你是常务副总又兼分管副总。五年规划把关没有?没有把好关,是对我不负责!” 徐度摆着双手,“我听过汇报的。如果有问题,一定修订。” 魏玉辰说:“你们拿出来的新规划和新预算,我看得出来,是迫于我的外部压力,并无多少内生的动力。我不用问大家,也会想得到。有的人认为我要求太高了,说什么贵西省已经很好,为什么还要对预算加码? 有人甚至暗地质疑,我提出五年要再造一个贵西公司的想法异想天开。同志们,大家想一想,别的我不讲,我们一万多名员工,全都指望着公司,如果发展慢了,多少家庭要受影响,更不要说在市场的残酷竞争中落败。我现在也想得很明白,当领导的,被干部员工喜欢最好,但是领导的首要任务,是用来带领公司发展壮大的,离开了发展壮大,谈干部员工喜欢,也是假的,而且公司实现了发展壮大,我看干部员工也最终也不会讨厌领导。这是一种辩证关系。好了,对于今天的调研,第一项议定的事项,就是对照到我讲的‘四个回答’,修改五年财务规划。另外,我作个小结,另外有几项工作,请财务部派精兵强将去落实好!” “魏总,我这里还有点补充……”王志成举手喊道。 “哦,你说吧。”魏玉辰说。 “关于万立豪总经理的离任审计,我已经同审计分局焦玉倩总经理联系好了,此次审计最重要的定位,是要挤水份,夯实贵西公司将来发展的基础。财务共享中心的工作,我正常推进,刚才魏总您的指示,我理解共享中心不能钻进报账管控的‘牛角尖’,它的工作,更大层面上要推进财务工作‘转型’,对吧?但是,近期不宣传共享中心,和集团财务部做好汇报,工作仍要真抓实干。最后,我报告一个好消息,省公司一直在争取的转供电的税务政策,有望近期到位,有望为公司节约四、五千万成本,注意,这个成本省下来,直接就是利润,还不是挣五千万收入,它没有成本消耗的。魏总您来贵西以前,此项工作一直未见到成效,我跑了好多次,财务部里有同志很辛苦。您来以后,不知怎的,情况一下子好转了,风调雨顺了。我就补充一下这三项相对重要的工作。请魏总指示!” 妈的,王志成公开拍马屁了。说转供电税务政策的时候,他还往颜如玉那边抬了抬眼,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魏玉辰说:“好好! 志成补充的,我全赞成!” 调研会结束,送魏玉辰和徐度一直送到楼下。向阳陪着黄蓄英回办公室,王志成和易风华相继跟在后面。黄蓄英说:“向总,我累了。我们休息一下吧,今天不开会了。天大的事,明天再说吧。” 向阳心情压抑,没有回答,听得黄蓄英又说道:“看样子,三个月时间到,我要下了。财务的工作,要靠你们喽。” 黄蓄英说完,往后侧了一下头,看了看王志成。王志成正神采飞扬,一边走一边同某人高声地打着电话。 王志成的声音响亮,“过奖过奖!要多学习多领会嘛……” 第12章 汇报 (四) 对于北京,向阳没有多少的喜爱之情。嫌它衙门林立、官帽层迭;嫌它人生地不熟,办事找人不方便;嫌它物价高,有钱人巧取豪夺、挥金如土。每逢出差此地,他顿生呼吸不畅、迫不得已之感。 这不,安排晚上同集团财务部吃顿饭,午睡未熟,打了个盹,起来就赶往饭店。一路车水马龙,阻点无数,花了近两个小时,终于赶到了饭店。五点不到,饭局就进入了准备状态。 好在北京之行,同许波一起,老哥们了,倒减了不少烦恼。只要魏玉辰不在场,两人聊兴高涨,几乎忘了差旅的劳累。 坐上出租车前,许波检查着手机充电器、四瓶白酒、八盒茶叶,八盒火腿,还有四副扑克牌,嘴上说道:“我的哥,你当老爷惯了,怎么不搭把手?一会替我搬一下东西,拿上两瓶白酒和四盒火腿。东西全在我手上,万一碰碎了碰坏了,今晚搞不成事了,不被魏总批死才怪!” 贵西以出产头部白酒出名,四瓶酒自然是晚上用来喝的。而茶叶和火腿,在市面上同样赫赫有名,作为伴手礼来准备的。 向阳说:“你武装到牙齿了,安排哥当搬运工呢。晚上几个人?要喝四瓶白酒?扑克牌两副就够了,你拿四副?皇城根的饭店里,你要打扑克,还愁拿不来?” “我的哥,秘书工作出不得纰漏,宁多勿少,小心为妙。在北京当领导的,哪个没有实打实的酒量?没有酒量提拔不起来。你以为,只有贵西人喝白酒厉害?告诉你,领导一旦放开喝,酒量出奇的大。我还嫌四瓶白酒准备少了!至于扑克牌,魏总在锦城打了几次掼蛋,说这种牌的手感好,我就带过来了。嘘,别给外人讲,那牌是进口的,布纹黑芯纸。” “你这服务意识,不知该给你点赞,还是该说你用力过猛?” 路上,向阳同肖波说起北京上班族的通勤问题,充满了同情。北京平均通勤时间高达50分钟,通勤距离长达13公里,为全国最高。这意味着,每个人每天平均有100分钟在路上,超过一个半小时,每个人每天平均要跑26公里,超过一个半程马拉松。平均数以上,表示着更多的时间消耗和路程奔波,不知平均数下,掩盖了多少两三个小时通勤和一天一个全程马拉松的情况。每次到集团财务部,忧国忧民谈论到交通民生,那些个别通勤“kpi”在平均数以上的干部和员工,脸面上常常流露无可奈何之色。说起北京的交通,向阳二线城市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向阳说:“上午在集团财务部,我听一位处长说,现在路上交通越来越堵,运气不好的那天,单程超一个小时轻而易举,一天三个小时在路上跑并不少见。只能上班早走避早高峰,下班晚走避晚高峰,披星带月的。他真羡慕三四线小城市的同学和朋学,多数人十五分钟的通勤时间。约人吃饭或者谈事情,说五分钟后到就是五分钟后到,绝无偏差。这时间消耗小,见面容易,消除陌生感花费的成本低,人与人之间就容易交成真正的朋友。北京城莫法同小城市相提并论,只能看二三线城市的闲静光阴,处长徒生羡慕啊。” 肖波问:“锦城市的指标呢?我记不住。” “锦城市35分钟内,10公里内。” “怪不得你不想到集团干处长。”肖波应该知道徐度劝过向阳,可以考虑到集团财务部。 “如果提拔起来,晋升一级,干个集团的部门副总经理,倒是可以考虑到集团,交通挤一挤我认了。可组织没有考虑啊,集团的部门副总,尖着脑袋的一大堆人想钻营,财务部就好几个处长巴望着,集团哪会轻易选省里的人啊。徐总说的,让我干个处长,相当于只晋升半级,为了半级跑到北京来,只这交通出行,就划不着。这是给我发‘安慰奖’呢。” “你心还不小,升半级还不干。” “在贵西升半级我愿意,只是不要离开财务。” “有希望。徐总一直挺你。这次出差,给魏总说指定你来,让你在魏总面前好好表现。” “唉,有多大的希望?” 向阳说完沉默了。许波跟着沉默了。 魏玉辰的调研会上,王志成出尽了风头,赢得了全部的军功奖,一时风头无两。这家伙,不知怎么有备而来,那天讲的东西就那么对魏玉辰的路子。会议还没有开完,魏玉辰到贵西省第一回明确表扬的人是王志成,这消息像发射火箭一样快,传遍全省。向阳情绪低绪,自感时运不济,在新领导那里被比了下去。魏玉辰改天换地的规划,换成天王老子来做,恐怕也难于让他称心如意。幸好有向阳在,换个人来搞 ,可以预见连初稿也拿不出来的。王志成运气好,没有负责这方面的工作,他不沾麻烦事,现不出原形,得到魏玉辰表扬,分明是捡漏了。 徐度会议后安慰向阳说:“小向,组织培养你多年,这点小事,你不应该放在心上吧?一把手批评几句,算个什么事?再说了,商讨工作,那都不叫批评。如果那叫批评,魏总也没有少批评我,只是你没有看见没有听见而已。悄悄给你说,如今省公司正副职会议,你们不在场的,魏总哪个不批?吉天成和我,一个管销售的,一个管财务的,挨的最多,我屁事没有,丝毫不放在心上。我把它看成魏总对我的信任,工作中有差距但仍旧有药可救,该批;哪天不批了,那就糟了,表示我无可救药了。” 徐度认识深刻,心态良好,说得向阳心头乌云散开来。 徐度还说:“一把手的主要工作之一,就是批评人。万立豪对大家知根知底,极少声色俱厉,可能让大家忘了一把手是干什么的了。你听我的,不要气馁,现在不是掉链子的时候。你尽快按魏总的指示,回答好他提出的四个方面的问题,首先把规划改好,魏总会对你满意的。” 向阳重振旗鼓,举着调研会上被魏玉辰猛批“不配当财务经理,哪怕是副职”的尚方宝剑,重新搞了一遍规划,着重弄清楚“四个问题”。各部门各单位,此次空前配合,没有推诿扯皮,几乎是向阳说什么就是什么,行云流水了。两易其稿,规划洋洋洒洒增加了五十页,忐忑不安地交到魏玉辰那里。魏玉辰马上组织了总经理办公会研究,决议很快传来,规划最终定稿,可以组织实施,半年滚动修订一次,仍旧由向阳牵头。决议专门提到,财务部向阳等同志,为规划倾尽全力,让公司的发展站在新的起点上,值得表扬。向阳看到会议纪要出来,一颗悬着的心放下来,像黄蓄英一样,恹恹坐于办公室,有些大病了一场的感觉。 出发北京前,徐度指示向阳:“魏总说来贵西三个月之内,要回集团汇报一次,除了他找集团领导汇报,还要到各主要部门。财务部和市场部、集团销售部、人力资源部等部门,无疑要登门拜访。他说要深入沟通,又不能让集团看出来贵西刻意而为,动静太大不好,我和吉天成不用陪着去,由部门陪。按理呢,到集团财务部,应该黄蓄英陪魏总去。但是,我看她就算了吧。集团财务部那边,上上下下你都熟,为了预算和效绩考核,你很早就每年跑两三次,有事的年头,七八次都有过的。管锋去北京,每次都是你陪的。我给魏总建议了,到财务部你陪着去,集团财务部问起,我们讲黄蓄英身体欠安。你陪着魏总,一路往返,别人求也求不来的展示和汇报的机会。集团财务部郭健康总那里,我会电话他,请他在魏总面前替你美言。他讲讲话,比我讲有力度得多。” 向阳还能说什么呢?收拾行李,抖擞精神,同省公司主要部门的正职一起,乖乖上了飞机。 魏玉辰亲自约了和郭健康的饭局。约饭局讲求身份对等,这事向阳无法胜任。昨天上午,魏玉辰带着向阳去财务部走动,魏玉辰亲口汇报了去贵西后在财务方面所做的工作,自然而然地说做了一个五年财务规划,递上规划文本,请郭总指导。郭健康当即称赞魏玉辰不愧搞战略的,工作抓住了牛鼻子,一定好好拜读。魏玉辰很放松,说为了深入指导,请财务部领导聚会,饭局马上约定下来。其实从贵西出发前,魏玉辰就同郭健康初步约好了。“集团领导那么忙,吃饭这种大事,不提前约,排不上的。”许波对向阳讲。向阳心里想,这常识,我还不知道吗?我在北京走过的桥,比你许波走过的路还多。 许波轻车熟路,点了茶,点了菜,布置好酒水,“还好,郭总是湖南人,口味同我们贵西有一比。只不过,湖南菜里有蛇、有鳖,这个要意思一下,否则不叫湖南菜了。” 原来跑这么远,是为了这地道的湖南菜。 看着饭店的服务员转身下单去了,许波对向阳说:“我的哥,今天要打掼蛋,只有你同魏总搭档了。” “为什么?” “昨晚市场部和集团销售部的那帮人请了客,任务完成,先回锦城了。能同魏总联手的人,没有了。” “啊?为什么全回,不留一个打牌的?” “我说你练了两月,可以打。” “你害哥哦。我没有同魏总打过。” “不是害你,是让你崭露头角!”许波说。 第12章 汇报 (五) 向阳和许波陪着魏玉辰回锦城。飞机严重延误了,在首都机场滞留达四个小时之久。许波赶紧联系了国航贵宾室,将魏玉辰从登机口送过去休息。魏玉辰没有推辞,空手走在前面,向阳和许波押着行李箱和电脑包,跟在后面。迎宾小姐殷勤地迎上来,引导魏玉辰坐了。魏玉辰要了一杯咖啡,啜了两口,指挥许波从行李箱里拿出一本书,翘起二郎腿,自顾自地看了起来。 向阳偷偷地瞄了一下,书的名字叫《内证观察笔记》,可能是一本关于中医的新作品。 向阳转头再看许波。许波不远不近地离了魏玉辰坐着,从电脑包里也掏出了一本书,一本正经地看了起来。向阳凑过去,书名《中医入门》,已经看了一半,许波边看边标记,密密麻麻写了不少“心得”在书页之上。 碰了碰许波的手肘,向阳压低声音说:“你这在装模作样呢。” “哥,你乱说。我一心向学,正在深入钻研。领导的榜样力量在呢。”许波眼光朝聚精会神的魏玉辰那边闪了闪,“你要看这本书的话,注意选准书,我看的是魏总推荐的作者和推荐的版本。” 向阳往许波身边挪了挪屁股,“幸好领导没有学外语,要是他学外语,你现在岂不咿咿呀呀的了?” 许波笑了笑,埋首于《中医入门》。 向阳讲领导学外语,是有典故的。传说许多年前,集团公司借了国外政府的几笔优惠贷款购买先进设备,有一段时间派了许多人到国外学习。开始没有规矩,不管外语好坏,工作沾了边的,是个人便派出去了,搞得像一次福利待遇。有的人外语很差,在国外航班上,除了会说“ tea”和 “beer”, 不会讲其他的,一路只能喝茶喝啤酒,喝完一趟趟地跑厕所。回了国,这些人还抱怨国外学习没有安排好,一时成为笑谈。万立豪那时已经做上了省公司副总经理,分管引进国外先进设备的工作,听了这些情况,带头认真学习英语,誓把丢弃多年的英语捡回来并发扬光大。大家开始还以为万立豪说说而已,毕竟号召式的学习见得多了。没有想到,万立豪“言必行,行必果”,逮住一切机会苦练英语,后来达到了看外文资料和说明书不带字典,面对来访的外国人对答如流的水平。 苦练英语时,万立豪只要出入机场 ,第一件事件便是搜寻外国人,看到洋面孔,忘记了自己贵为公司副总的身份,像早年的高中学生进英语角一般,“hello,hello” 或“where are your e from” 便冲了上去。万立豪为此取了一个英文名字,叫“jack”。jack领导学什么,便会要求身边人同样学什么,至少希望身边人认真学,做出pose出来。有例为证,万立豪常常开着会,冷不丁会问:“这个词用英语怎么说?”或者 “这句话用英语该怎么表达?”有一回开会,研究国外设备的运营问题,徐度和向阳在场,他便问:“你们两个管财务的,‘长期贷款’的英文怎么说?不许百度啊。”徐度和向阳抓耳看挠腮,硬是想不起来,支支吾吾无法回答。万立豪看他俩窘迫,才开口说道:“long-term loan,你们专业的外语词汇,总该熟悉吧。要你们做国际生意,看来指望不上喽。” 徐度和向阳一阵尴尬。他的秘书,他分管的干部和员工,惶惶不可终日,最怕陪他出差,在机场里出洋相;电脑上和手机,更是全部装了外语翻译软件或者程序,以备他盘问类似“long-term loan”的问题。 俱往矣,现在来了一位打掼蛋和学中医的领导,许波作为专职秘书,带头学习两样技艺。看来,惯蛋和中医,必将风靡于贵西信建公司了。 向阳无聊,只得看手机上的短视频。看了几分钟,十分别扭,在两个专心看纸质书的人面前,手机显得格格不入。回去弄个阅读器,屏幕大一些,出差时候搬出来,让所有人看到自己在认真读书才好! 昨晚的聚会顺风顺水,打掼蛋大获全胜。魏玉辰笑逐颜开,对财务部总经理郭健康说:“今天是展示我们贵西的实力的一晚。”聚会结束前最后一轮牌,郭健康恶狠狠说:“不服不服,下次来北京 ,我要打回来。” 郭健康带着靳敏和两位处长来赴约的。郭健康握着向阳的手,一时没有放开,转脸对魏玉辰说:“玉辰总,向阳我是很熟的哦,从黎劲松到管锋,还有徐度,做他们的左膀右臂,算来也有十来年了吧,在全集团的财务,能力和业绩有目共睹,我看比浙江的胡振波也不会差。这是你在贵西的将才,好好用起来。我们财务啊,提拔起来的人太少了。你要不着重栽培,我可不答应。” 魏玉辰说:“健康总轻易不开金口,我肯定记住。小向,工作上要给集团财务部多汇报多请示。我到贵西,学会了一个词,叫什么‘扎起’,对,你要给健康总‘扎起’哦。” 向阳双手握着郭健康的一只手,“按两位领导的指示办。” 魏玉辰等郭健康坐定,说道:“健康总,明年的全集团财务工作会,贵西公司预定了,到贵西开。” 郭健康哈哈两笑:“玉辰总,你想得太长远,也太有谋略了。” 两位处长,一位是预算处的处长,一位是综合处的处长,再熟悉不过了。上午在办公室见了面,并不影响晚上再见到的亲热劲。两位处长半拥着向阳,对魏玉辰说:“魏总,您有什么指示,只需要老向电话一个电话,我们照办。”向阳听着这话,便赶紧地往处长身边靠了靠。 靳敏同魏玉辰亲热拥抱。魏玉辰说:“哟,美人,几天不见,你又长漂亮了。”靳敏嘻嘻地笑:“你在集团,对我审美疲劳了。看来,我俩是距离产生美啊。”魏玉辰摆手:“靳总是司花,哪有审美疲劳之说?不瞒你说,不同你一起开会发文、发邮件打电话,总觉得哪点没有对。这样吧,今天你发两张照片给我,我存在手机里。我在贵西省的工作如果取得一点成绩,我就拿出来欣赏欣赏,算作给自己奖励,以你的照片来激励自已。”靳敏拍手,学着贵西省的方言说:“要得要得。魏总的思路与众不同,按你的意见办。” 吃饭前后打惯蛋,郭健康和靳敏搭裆,魏玉辰和向阳为伍,两位处长和许波观战。向阳叫许波当参谋,第一局便打到了上游 ,开了一个好头。 魏玉辰边打边说:“小向,打得不错。惯蛋是高智商的活动,又是良好的社交工具。我最喜欢它的战略思维,比如全局性、对抗性、预见性……” 惯蛋一打,吃饭倒成了次要的了,喝酒只意思了一下,湿了湿嘴唇。郭健康端着酒杯说:“玉辰总,我们熟人熟事的,喝酒倒显得生分了。”向阳本来做好了喝一场大酒的准备,刚才郭健康握手称赞时,心里想着饭局上多敬两杯的,自然而然免掉了。 聚会完,双方赶紧打道回府,半夜才歇。两位处长上了许波安排好的网约车,在后座上摇下车窗玻璃,对向阳说:“我们马上回办公室,还要赶一个材料。幸好今晚没有喝酒!拜拜拜拜!” 待在一个地方不动,四个小时实在太长了,哪怕是在贵宾室有吃有喝。向阳趁着魏玉辰伸懒腰,站起身来替他续了一杯咖啡,趁机坐到旁边的沙发,有话没有话地问:“魏总,您回北京,也不回回家里看看?” 魏玉辰的眼光离开了中医书籍,“家里要搬外地去,没有人在家。” 向阳又说:“这次您带队来集团汇报,效果很好。以前万总不会亲自来的。集团财务部郭总,不是您来,怎么会听我们专门汇报,还留时间给我们聚会?” “ 郭总很会做人。见到我们去贵西,给我几分薄面。” “去年听说他要上集团公司总会计师,怎么没有上?原来的总会退了,还没有消息?” “据说要从外面的公司调进一个总会,郭总此次无望了。以后晋升的机会越来越小,今年他的年纪过线了。” “可惜可惜。”向阳真的替郭健康惋惜。 “这是我为什么专门要请他聚一次的主要原因。”魏玉辰说道。 第12章 汇报 (六) 从北京回来,向阳提了一个建议——刻不容缓,省公司应当立即组建一个“五年规划推进办公室”。推进办公室的人员来自各部门,运作方式是虚拟团队,随时对五年规划的执行情况进行评估、调控和纠偏,规划执行的好坏,要进行严格的奖惩。与建议配套,要花钱请一个战略咨询公司,为规划的执行保驾护航。 向阳没有向黄蓄英和徐度作事前汇报,直接写了一个邮件给魏玉辰。邮件内容应当正中魏玉辰的心意,他立即批复了邮件,并亲自任推进办公室主任,各位副总经理作副主任,点名向阳作为推进办公室的秘书,负责日常事务,向阳报告的路径为向各位主任直接报告。 易风华看到批复,立马冲到向阳办公室叫了起来:“怪哉了!你不是也认为五年规划定得过高,实现不了吗?怎么还要亲自推进它?你建什么议啊,出馊主意?” 向阳懒得理这个直女。自从她当了副总经理,比以前更直了,说话不看形势、不分场合、不看对象,比当室主任时更甚。 易风华不放过他,继续高声地问:“你说说呢,‘推进办会室’要推进规划,它同预算委员会和预算办公室是什么关系?你的‘发明创造’,造成大家的混乱了。这个办公室,那个办公室,像微信群、qq群一样,数不胜数,恐怕你自己都会糊涂,到底‘进了’多少办公室,更不要说各单位和普通员工。” 不理不行,向阳忙把办公室的门拉上,有点低声下气地说:“你的嗓门越来越粗了。风妹,你真是‘疯妹’了?现在魏总关注规划,以规划为工作的牛鼻子。我们要学会‘借势’。‘借势’你懂不懂?还管什么分工、职能,能把工作推动起来就行。好好挣点表现,否则三个月后岗位不保!” 易风华仍旧气呼呼,像火膛边抽风的一只小风箱,声音倒小了下来,“我就不相信,谁的工作可以比我干得更好。你就想着保你的岗位,想没有想过我的岗位?” 向阳说:“ 我早就知道,你想另立山头了。当了副总,感觉没有想象的那么有实权?我想好,你从我手下提拔起来,迟早要造反滴。成立了五年规划推进办公室,我就不管预算和绩效考核的具体工作了,你去操办这些最重要的事情,该满意了吧?” 易风华的脸顿时阴转多云,“好啊好啊。免得我们之间职责界面不清楚,别扭得很。” 直女能扛事,果然好糊弄,易风华只想把工作抓到自己手上,没有想过一些重要问题。向阳管预算和考核,公司处在上升期,顺风顺水的,现在经济社会的形势处于下行的趋势,增长很困难,公司经营工作面临巨大的挑战;预算随着新的五年规划水涨船高,拿“鞭子”抽人而不是奖励人,会成为通常状态。预算办公室的工作必定矛盾丛生,可以预见比以前更难干了。 “不过,我要警告你,像王志成一样,打我的‘翻天印’,我不得干。如果工作上不好好配合,我会给你拍巴掌、掀桌子,你会干的,我都会干。到那时,不要怪向哥不留情面。” 易风华昂着头,“我对你只是吼声大,可没有图谋不轨的坏心眼。” 向阳不放心,加上了一句:“你家唐教授同牛健的合作,我会当作最重要的事情来办,尽量促成。” 易风华脸上笑出了一朵花,通情达理地说:“谢谢啦谢谢啦!我们俩合作这么多年,相互帮助,共同进步嘛。” 易风华满意地走了,出门时不忘轻轻地带上门。办公室立马安静下来。 唐教授在大学里教物理,确切说是副教授,学校要考评教授的“科研成果转化率”,影响由副转正。易风华为先生的职称和待遇着急,在打惯蛋的聚会前,向牛健和向阳开了口。 时位之移人,诚哉斯言。做了副总的易风华,悄悄地发生了一些变化,或者说,人的本性更多地显露了出来。向阳想着不由苦笑了一下,谁能摆脱人性呢? 窗外,刚下过一场雷阵雨。树叶翠绿,滴着水珠,反射出灿烂的阳光。时光好像还停留在盛夏,可细听蝉声,表面极力维持着合唱,却时不时地中断,接不上趟的感觉,已经有声嘶力竭的意味。锦城的初秋已经到来了。 向阳早早收拾了一下办公室,等着陈国豪来访。 接到陈国豪打来的电话时,向阳兴奋了好半天。算起来,两人已经有近六年没有见面了。虽然同在锦城,见个面还真不容易。向阳在电话里对陈国豪说:“杨浩说要代表x行高新支行来拜访我,我同他不认识,就问他认不认识你。我说,只要找到陈国豪,你就来吧,找不到陈国豪,你不要到来了。哈哈,你是不是挺有面子的?” 陈浩是国家x行高新分行的总经理,陈国豪现在在哪里高就,向阳搞不清楚了。八年前,贵西信建的省公司握着贷款权,向四大国有商业银行贷着三十多亿的款,无可争辩的大客户。陈国豪所在的x行,为了争夺大客户,把网点直接设到了省公司的大门口。向阳管着贷款,一方面感觉x行象优秀的管家一样,不仅言听计从,还非常贴心;另一方面又感觉,x行如同钓鱼一样,把最鲜美的饵料放到了鱼嘴边,鱼儿不得不咬钩子。 陈国豪那年从一个小的支行调到网点来,作网点经理,天天到向阳办公室来软磨硬泡,不仅办理省公司有关银行的业务,还帮助向阳办理个人在金融上的私事。陈国豪同向阳年纪相当,在银行收入也不低,真能放下身段,连向阳的女儿补习班和兴趣班,必定亲自接送,活生生地从一个陌生人,打动了向阳。一来二去,两个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三十多亿的贷款,向阳找到各种理由,给了陈国豪二十五亿。其他银行十分生气,暗里拱火,有一次把意见反馈到了刚出任一把手不久的万立豪那里,万立豪过问怎么回事,让徐度也有点解释不清,受了批评。不管风云如何变幻,向阳始终力保着陈国豪占有贷款的大头。两人的友谊因此更上一层楼。 陈国豪冲到向阳办公室,头发上油光可鉴,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他后面跟着杨浩。两人的身材都一般地好,高大欣长。向阳就喜欢同银行的人打交道,不管男女,不管职位高低,整体的颜值水平高,看着心情舒畅。要是把信建公司的人和银行的人分列两边拍照,外人一定可以从身材、妆容和气质上把两边的人识别出来。 向阳一看,陈国豪气宇轩昂,许久没见,不仅未显老,反而更年轻了。 老朋友间见面,不是握手,而是相互拍着肩膀、半搂抱状哈哈大笑。杨浩被晾在一边。 向阳说:“国豪,银行他妈的真是晴天送伞,雨天收伞。我的贷款权限被收了,你就走了,不久分理处也收缩掉了。” 陈国豪说:“我倒是想,你一辈子管着贷款,最好管一千个亿,兄弟我就躺吃你这个优质大客户,过着骄奢淫逸的生活。你没有贷款权了,最痛苦的还是我。” “老子在梦里,经常梦到贷款权又重新给省里了,又在同陈国豪合作了。集团公司就是这样,有权利的事情,总是被收得很快,什么招聘、采购、平台,集中力度大得很,说收权,快得不得了,没有人管放权,没有人管效率。国企嘛,就这个样。其他权利不敢要,贷款权嘛,国企对国有银行,有什么风险?还是不放下来。没有权力,朋友全跑光,多认些朋友好啊,可现在我哪还有新朋友,哎,有的只是老朋友而已,交不到新朋友了。” 向阳说。 杨浩在旁边尴尬地笑了笑。 向阳对杨浩说:“杨行长,对不起哈,我对你们行还是有特别感情的,你那天一打电话,我就想起国豪了。” 陈国豪说:“我离开分理处,去了城北分行,不在高新区这一片了,没有来看向兄,全是我的错。幸好有杨浩这次找你,让我们重续前缘。杨浩是好兄弟,你有什么事要办,找他就是,肯定给你办妥当。” 向阳问为什么事找上门。 杨浩说:“财务共享中心的事。我们知道了,我们希望资金收付业务,全部用我们x行账户,其他银行就不要用了,我们优质服务嘛,保向总满意。以后全国推广共享中心,全国都用我们x行的账户。另外,员工的工资账户、公积金账户、社保账户,也给我们x行。向总,共享中心运作 ,正是立规矩的时候,早点确定下来,以后我们提供服务顺理成章,如果以后再提,步点就踩错了,事倍功半。说实话,我觉得我的消息太迟了,早两个月知道就好了。” 向阳倒吸了一口凉气,说:“分理处撤了,银行现在就是开个户的关系,我们公司的情况,你们的确很难及时了解到。资金收付全部用你们行的账户?连员工的也转,你们想通吃?这个恐怕难办到。” 杨浩说:“知道有些难度,所以才把国豪老总搬过来嘛,不难就不找你向总了。” “现在可不同于好几年前,我分配贷款额度的时候了,那时可以为所欲为。现在大型国企的合作关系、利益关系,全是公司最要的事情,领导要过问的。这件事情要办成,会升级到徐度总那里,甚至新来的魏玉辰总那里,你们的省行层面要有领导来对接才行。” 杨浩惊叫:“向总,省行层面的领导现成的啊。” 向阳愣了一下,未解其意。杨浩指了指陈国豪,说:“嘿,我们的国豪行长正在公示,马上就是我的头顶上司了——省行副行长了。” 陈国豪在一旁谦虚地摆手说:“文件没有发以前,统统不算哈。” 向阳遇到升迁这类事情多了,已经成条件反射,不假思索地就说:“国豪,祝贺!祝贺!正式任命下来,我一定登门讨杯庆贺的美酒。” 陈国豪说:“那我一定要请客啦。杨浩,你看看你看看,向兄是不是我的贵人。能够干稳分理处负责人,靠他,能够选上分行负责人,靠他,现在要去省行干了吧,又靠他。两位兄弟,我老实说吧,在省行当副职,一般先管客户,如果能把信建财务共享中心这个事情干成啊,相当于我到新岗位的第一份成绩单,意义太重大了。向兄,我应该如何感谢你这位贵人?” 向阳当仁不让地说:“真是的哈,国豪,离开了我,你混得差些一样?是不?” 陈国豪说:“关键的时候,不都靠你!? 。那我们把今天这个事情,定成‘献礼工程’?反正我是抱定向兄你这条大腿了。” 向阳看到陈国豪和杨浩的“胃口”打开了,像猛虎见了猎物,口水滴嗒地流了一地,觉得有必要泼点冷水,免得搞不成的时候太过失望,于是说:“现在不能认为此事板上钉钉,还早着哩。国豪,我建议你想想办法,同信建公司签一个战略合作协议,具体的事情谈虚一点。有了这个战略合作协议,具体地事情才好落地,你马上就是省行领导了,你懂的吧? 国企之间,要有动作的时候,这是算套路嘛。另外,共享中心的事,我没有管,现在是王志成负责,你们想办法沟通一下他。他倒不能左右这种事情,但是如果推进工作时他发杂音,总是不美?对吧,杂音烦人。” 陈国豪问:“王志成?就是管会计报表的那个小伙子?我想得起。那时他的工位在你旁边,经常抱着会计准则看的。他不是你的小兄弟吗?我记得你还带过他,他对你向哥长向哥短的。你向兄一句话,他还发什么杂音哦?就你向兄一句话的事情嘛!” 向阳拍拍陈国豪的手背,说:“国豪,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现在人家王志成也当副总了,早就不跟我向哥长向哥短的了。说实话,你们来找过我的事,尽量不要让他晓得,副职之间微妙,我想你们懂的吧。” 杨浩点点头,陈国豪却说:“怎么,同我们的向兄不合拍? 他作为后进,怎么也应尊重一下老人啊,何况你并不老呵。王志成不担心你哪天进步了,管着他。他也不放长远地考量一下?” 向阳笑笑,说:“进什么步哦,我们财务部总经理去年竞聘出来的,我连名也没有报。人家才干半年多点,你就让人家挪位子?新到位的魏总,说三个月到半年,要调整干部,我岗位在哪里还悬掉掉的哩。我还是好好干好副职吧。倒是羡慕妒忌恨你啊,顺风又顺水,很快就不在我们这个层级了。” 陈国豪似乎意识到不能说这个话题了,说:“不报名只会增加你的声望。金子总会闪光的,向兄。我们按你出的主意办。” 说完了工作,向阳变得轻松起来,又忍不住聊回旧事。老朋友之间见面,怀旧的话多,预示着自己已经跟不上新事物了,尽管明白这个道理,他还是要一吐为快。向阳的怀旧却是对着杨浩讲的,好像需要杨浩这个新认识的人来见证过去。 “我们信建公司客户服务体系这一套,最先是给你们x行学的。有一次,省公司一位副总,到你们行去谈提前还贷的事情,随口讲了一句昨天晚上没有睡好,原因胃痛。事情没有谈完,你们已经买了两种胃药,放在托盘里,和蜂蜜温开水,一起端到了会议室,有一种胃药正是副总常用的。我们的副总感动得不得了,说少见有这么贴心的银行。回来以后,在大会上公开讲,这种服务,于小处见精神,值得我们信建公司学习借鉴。这个事情被大家命名为‘副总的药片’。当然,这个故事后来传变了,因为那个副总男女关系出了点事情,传说就不是胃药片了,而是‘伟哥’,奉献药片的不是银行,而是那副总管着的供应商。那时候,我们的客户体系还不完善,后来我们的综合办公室、市场部、集团销售部、公众客户部、呼叫中心,一窝蜂地跑你们行取经。我是不用专门取经的,要取经就到门口,国豪的分理处的服务,近在眼前。那几年从国豪那里学到很多东西啊,除了金融的知识,主要是客户那一套,比如怎么迎来送往,怎么摆牌吃饭,怎么请客娱乐,怎么喝红酒怎么喝白酒,怎么同客户领导搞体育活动,怎么同客户的妻儿搞好关系。全是书本上没有的东西。你们银行这帮人啊,个个人精。说私企会搞个人关系,我看x银行比私企老板强多了。它搞关系啊,是一套体系,私企老板有几个臭钱,敢砸钱而已,怎么比得上x银行?” 陈国豪和杨浩笑起来,特别是听到“副总的药片”的时候。陈国豪接着说:“向兄,你最隐秘的心理还没有说,不要不好意思,我替你说出来。你那个时候,最喜欢我们分理处的小宋,对吧?你不想知道宋春雪最近的情况?” 向阳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不要提这个嘛,我比人家年纪大多了,喜欢什么呀。不过,这个女孩又能干又漂亮,哪个都喜欢。” 杨浩打断问:“是不是高个子那个小宋?健身教练一样的?”陈国豪说:“对对,就是她。身高快一米六八,经常练健身,穿着运动服拜访客户的,长相很甜,脸上酒窝,笑起来乖得很。健身和酒窝,这两个东西有反差,统一到一个女娃娃身上,确实有点魅力。我在分理处的时候,好多难办的事情,都靠她摆平。好多人不知道分理处有我陈国豪,但绝对知道她宋春雪。你们信建公司的领导,见了我三四次也记不住我,对宋春雪就不同了,只见一次,绝对永记不忘。有的领导同宋春雪握手,拉着不放,我见识过多次。哈哈。哦,想起来了,不放手的,就有那个吃药片的副总。看来,老同志全都好这一口。” 杨浩赞叹道:“宋春雪的确算x行的行花。” 向阳急切地问:“小宋后来去哪里了?分理处撤销前两年,还有问候信息,后来就杳无音讯了。” 陈国豪叹了一声气说:“我就晓得你要问。她结婚去了北京,后来出了国,离婚了。前夫在银行系统,现在在监狱里服刑,后夫是个外国人,老头,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向阳说:“据说有酒窝的女孩 ,婚姻最开始都不幸福。唉,x行分理处一道亮丽的风景哎。” 送别时,陈国豪说最近一定要聚一下,任命宣布后最好,公示期间就不要搞了。向阳问是喝茅台酒吗?真酒还是假酒?陈国豪说,绝对真酒,要保证向兄的健康。 第12章 汇报 (七) 张敏来电与众不同,“喂,向总哇?你猜我是哪个?” 向阳脑袋里浮现一张圆脸,像中秋的月饼一样带着喜庆味道,她每讲完一句话,那圆脸直盯盯地望着你,期待你的反应,十分友善。向阳回答:“张敏,你傻啊,我的电话一直存着你的号码。”张敏惊讶地说:“难道你这么多年也没有换过电话?”向阳说:“换了电话也要把你的号码转过去,其他人的号码可以掉,你的号码不能掉。”张敏在电话那头呼呼地喘着粗气,半真半假地说:“太感动了,你还记得我一个普通的邮政员工。”向阳说:“记得记得,就算电话号码掉了,凭你声音我也记得。” 张敏除了保留着圆脸外,其他都变了。身材瘦了一圈,更会打扮了,知道自己脸盘子大,特地剪了齐肩的短发,遮住一部分脸,让自己看起来瘦一点;另外描了描口红,让别人的注意力集中到一点,就不会注意到她的圆脸了。进办公室的时候,张敏带着一个瘦高的年轻人,穿着墨绿工作服,别着工牌,眼睛清澈明亮,一副机警的样子。 刚一坐下,张敏就说:“向总,我给你带了一本去年的邮票纪念册。”年轻人立即从背着的挎包里掏出一本邮册,蓝色的封皮,中间花花绿绿的邮票图案,双手捧给向阳。 向阳随手翻了翻,“我是末代的集邮爱好者了。才参加工作,财务部里的主任会计师喜欢这个,我受了点影响。主任会计师早退休了,现在也没有人寄信了,好多年没有买年册了。现在哪还找得到集邮的人。这东西没有用啦。”然后合上纪念册,“啪”的一声丢在桌子上。张敏和年轻人脸立即红得像蕃茄一般。 向阳转而盯着张敏说:“张敏,我是不是应该叫你张总了?你现在的样子,有管理者气质了。看嘛,比以前更漂亮了。你来拜访我,肯定是有工作要谈嘛,你以前来我办公室,不说‘拜访’二字的。” “我是来汇报工作的,希望得到你的支持。我以前不说拜访,一是我在信建公司的大院里上班,离你近,随时在拜访;二是我原来跑腿的,还没有分管全市的业务。”年轻人在旁边知趣地补充道:“张敏总现在是市局的副局长,分管市场。”向阳哈哈地笑了,“好啊,好啊,想不到进步这么快啊。老实说,你来信建公司这个邮政业务点上班,那时我就知道你有上升空间。”年轻人感兴趣地问:“为什么呢?”向阳说:“邮政业务点是新设的,信建公司这么大的国有企业,在省公司设个点,事关邮政的形象,来的人肯定精挑细选,就像街道对面x银行的分理处负责人,没有一定的素质,肯定不会放到这个岗位上。”张敏点点头说:“领导的确找我谈过话,说来了业务点就好好干。我开始不想来,这里离家远。后来领导说组织决定,我莫法,只好来了。既然来了,就选准一条路,好好干。” 向阳对年轻人说:“那些年没有这么多手机,没有电子报刊杂志和微信公众号,更没有手机支付,获取信息基本上完全靠通过邮局,报纸杂志要通过邮政局订,汇款也通过邮政局汇。你们张总真舍得干,每次来了报纸杂志,亲自送到领导们办公室,每年征订报纸杂志,跑遍每个办公室,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去征订,邮政汇款取钱,有求必应,绝不含糊拖延。特别用心的是,每一年订的报纸杂志,全保存着清单,第二年清单拿出来,让别人加加减减就办了。哦,我还记得中间有三两年,张敏你还推销过贺年明信片,还有月饼? 是不是?我说写明信片太累了,你马上说我来写,写过的明信片最后全部录成电子表格给我,让我第二年寄明信片的时候有个参考。当时啊,的确让我感动了。” 张敏说:“其实这个服务标准是对信建公司的省级领导的,我自己摸索着定的。向总那时候虽是高级办事员,不是部门领导,我还是让他享受了省公司领导的待遇。没有办法,你是财神爷,业务点每次签订的报刊费、邮寄费,全要到你手上结,我生怕你卡我。哈哈。”向阳说:“我卡你什么啊,一点报刊费、邮寄费,我看都不得看。再说,两个国有企业之间,账又算不少,付多了只要查得出来,就追得回来,还怕你赖账不成?不过,这是老皇历了,现在报个账,稽核无数次,哪是原来我签个字就过了的啊。” 年轻人听着,脸上露出神往的表情。 向阳问:“我现在想不出,邮政局有什么需要我支持的。”张敏说:“有的,有的。你们正在搞财务共享中心,各个市大量的会计资料,要寄到锦城来,这事交给邮政办了。那是多么重要的资料啊,每一片纸都相当于钱,容不得闪失。” 向阳没有想到是这个事,又是王志成管的,“这个恐怕要招投标哦?” 张敏说:“人民邮电为人民,国企里这样的事,最好找邮政。你想想,高考录取通知书,全部交给邮政;部队的立功喜报,全部交给邮政;法院的文件,也全部交给邮政。这是为什么?你看那些单位,也没有招投标啊。《邮政法》有相关规定。” 向阳想了想,“我不知道《邮政法》。如果有法律依据,你找王志成吧,给他普普法。王志成管这件事,万一他头脑发热,把这个生意交给什么风、什么通、什么东这些快递公司做了,你要想扳回来,就不好办啰。” “谁是王志成?” 向阳说:“噢,忘了,你不认识,他后到财务部。现在可是后起之秀啊,大有后浪推前浪之势。” 张敏没有听出弦外之音,“向总,这个事情真的不归你管?我一直觉得你大权在握,财务部里没有你管不了的事情!” 向阳有一些好笑,“张总,的确不归我管。这个事情在你看来是大事,在我们这里可能就是小事。刚才说了,找王志成副总就行了。” 张敏的脸又微微红了一下,“向总,对不起啊。这个事情的确是我的大事。近几年来快递业的发展你是晓得的,社会上那些民营的快递公司,瓜分了很大的份额。保住信建这样的大国企,是我们的策略,也是我们的面子,不完全是收入多少的问题。如果你们都不认可我们了,我们以后还怎么活?” “理解理解。市场营销上有规模化竞争的策略,也有差异化竞争的策略,还有低成本的策略,我学工商管理出身,怎么不知道?这样吧,我给王志成打个电话,他现在经常在另外一幢楼办公,搞他的‘独立王国’——就是你口中的财务共享中心。邮政根正苗红,来做这个事情顺理成章,万一以后重要的会计资料寄掉了,邮政有担责任的能力,王志成应该想得通。其他的事情,我还真不好同王志成讲,怕他误以为我和别人之间有什么见不得的勾当。” 向阳给王志成打了一个电话,张敏在旁边急切地说:“给王总讲,我马上去找他。” 王志成在电话里勉为其难说了一句:“好吧。”算是联系好了,张敏带着年轻人千恩万谢地离开。 集团销售部高个子的“黑煞”打来电话,没有提工作,而是要送奶茶给向阳喝。 “什么奶茶?奶茶不便宜哦。”向阳说。 “黑煞”咯咯地笑,“哟哟,向阳哥,好不容易请你一次,我不怕贵滴。喝哪种,你随便选!我下单就是了。” “去去,我不喝奶茶,我只喝奶。最好喝人奶。”向阳猜“黑煞”有事找来,尽力躲闪,说怪话想着吓退她。 “如果我有,你尽管喝,就怕你吮不出来。咯咯……” “黑白双煞”以讲荤段子为荣,最荤越敢发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概,常常让向阳自愧弗如。有一次公司团拜会,黑白双煞挤过来敬酒,向阳不想喝,吓唬她俩说喝了酒会乱来,黑白双煞回答“最喜欢乱来的”,硬生生在向阳的白衬衣啃了四瓣红色的唇印,笃定向阳晚上回家前会换衣服。搞完恶作剧,两人再问要不要喝酒,向阳只得投降。自那以后不敢轻易惹她们。刚才一不留心,犯了以“棒棒糖吓小奶娃”的错误,对方马上显出兴奋劲来。向阳几乎气倒。 “你一个人来还是两个人来?我喜欢你们一黑一白,一起来。”向阳只得顺着说。 “你嫌的我小吗?向阳哥,你贪心哦。咯咯……” 向阳的“我呸”话音未落,“黑煞”便出现在办公室了。推门进来前,门缝里先伸进来一只手,手上拎着一个袋子,像荡秋千一样荡来荡去。袋子上赫然写着“xx奶茶”。向阳不吭声,任凭“秋千”摆动,看它要表演多长时间。不一会儿,听得门外王志成的声音:“你不要再逗老向了。再逗,我把奶茶给你喝光。” 一声愤怒的“痴心妄想”后,“黑煞”推门进来。 高高的个子,黑色的裙子,配上略黑的皮肤,浑然一体,像一朵黑牡丹。但是一点红嘴唇,让黑牡丹生动起来,漂亮得没法形容,同电话里讲荤话的人,是两个人一样。 向阳想起来,洛阳的牡丹花以黑为贵。有一年去那里出差,东道主安排游览,没有见到传说中的黑牡丹,只看到园子里扎着纸做的假装的黑牡丹,栩栩如生地骗过了向阳,至今以为憾事。这“黑煞”,不正是一朵黑牡丹? “要不要我喂?” 黑牡丹一句话,让向阳全身一震。可以预测,今天不荤够,黑煞不能尽兴。 向阳脸上堆笑,“请坐请坐,我自己会喝。” 两个奶茶袋子,掏出来四份奶茶。向阳说:“你买一赠一,搞双份?” “不不,还有两个美女,一起喝。”黑牡丹站到办公室门口,往外面招了招手,马上冒出来两个美女,穿着职业的黑色小西装,双手交叉放在腹部,微微屈了屈身体,“向总好!”两美女齐声说。 “这是…..”向阳问。 “你猜!” 黑牡丹说。 “我怎么猜得到?” “我俩是中国移动的重客经理。哦,重客的意思就是重要客户,指党政军和企重要企业的领导,像向总您这样的,就是我们的‘重客’。” “重客?我是重客,好吧。你们找我?”向阳疑惑。 “先喝奶茶。”黑牡丹说。 喝奶茶的时候,移动客户经理问向阳对中国移动的服务有无意见,向阳说没有。移动客户经理殷勤地拿过他的手机,替他查了积分,并指导着兑换商品。向阳说:“对对,我是你们多年的全球通用户,积分没有怎么享受过哩,浪费了。”两位客户经理说:“你时间宝贵,哪有时间来理会这些小事。以后这种事情,我们替你办,你一个电话招唤,我们立即上门,十五分钟赶不到,不算真朋友。我们已经把您加到我们客户服务的红名单里了。红名单的客户,有各种特权,比如欠费不停机……” 向阳喝完奶茶,对黑牡丹说:“无事献殷勤,非什么奸即什么盗?美女,说吧,找我何事。” “别说得那么难听。我介绍美女客户经理给你认识,你应该感谢我。她们找你,是想给你提供优质服务。我替她俩说了吧——财务共享中心的宽带,组个单独的vpn网,你就用中国移动的吧。” “呸,怎么这段时间找我的,全是共享中心的鬼事?” “向阳哥,能者多劳嘛。”黑牡丹娇滴滴的。 “给个理由先?”向阳问道。 其中一位移动客户经理回答:“向总,我们的营业收入突破万亿规模,是最大的通信运营商。近些年,数字化转型收入占比提升至25%,成为新的收入支柱。移动云发展迅猛,成为收入增长重要力量。算力网络从概念进入产业实践,构建全国性算力网络。国家级、产业级能力中台助力内外部转型。ai+行动加快突破,推进数网、算网、智网融合……” 向阳说:“我怎么听不懂你讲的什么呢。” 另一位移动客户经理忙说:“向总,这么说吧,中国移动是5g时代的领跑者,网络覆盖无死角,客户服务暖人心,社会责任不缺席。这是选我们的理由。” 向阳听了说:“这么讲还是让我半懂不懂。你们就说,给多少带宽,价格多少,安全性如何吧。通信不就是一个‘管道’吗?说得这么高大尚!王婆卖瓜,中国电信和中国联通还说自己好哩。” 两名移动客户经理说:“好的好的,我们有专门方案,回去就提交给您。” 黑牡丹拍手欢呼 ,“成了!我就说嘛,找向阳哥没有错的。新领导喜欢他呀,抓五年规划的,在我们公司说一不二。” 黑牡丹这个话,让向阳一阵喜悦,原来在美女心目中,自己地位崇高。不过,他憋住笑容,板着脸冷冷地说:“专门方案?怎么不事前准备好?” 移动客户经理慌忙解释说:“这不才从集团销售部得到信息吗?我们正在摸需求,具体方案会很快交过来。” 送走移动客户经理,向阳留黑牡丹坐一下。黑牡丹扭着腰肢,“好啊。坐半天都没得问题。” 向阳说:“你找到我,我肯定替你办。” 英雄难过美人关,向阳懒得提王志成主管的话了。他给黑牡丹出了一个主意:“你回去发个邮件,就说选中国移动做共享中心的专用网络,是两个公司有战略合作需要,五年规划需要稳定的有实力的合作伙伴。我们做信息化项目,常常同他们有合作的嘛,强调长期合作。你最后请张成功发邮件过来,附上和中国移动相互支持的案例。我利用‘五年规划推进办公室’的名义,给黄蓄英说要定中国移动,谅王志成不好提出反对意见。” 黑牡丹用胯部轻轻撞了撞向阳,欢快地说“听向阳哥的!” 黑牡丹临走,向阳问:“白牡丹,你那位形影不离的好伙伴呢?”向阳指的是个子矮一些,皮肤白一些,喜欢涂抹浓重香水的“白牡丹”。今天改名了,以前叫“黑白双煞”掩盖了两人的颜值。 “哟,你那么喜欢她呀?牡丹牡丹的,真肉麻!告诉你,她支持中国电信。我常常同中国移动这帮人一起混,她混中国电信。我先找你的,你不准变卦啊!变了卦,让你尝尝我的粉拳。” “哦,原来你们俩并不是铁板一块?每次齐刷刷跑来整我,我还以为你们俩除了老公不换,其他的都可以倾心交流,不作任何保留。” 向阳说。 这次黑牡丹没有还击,给向阳做出飞吻手势,迈着模特步离开了。 敲门声轻轻的,响了三声。向阳忙着看电脑里的文件,没有抬头就说了“进来”。来人进来,却没有作声,向阳把目光从屏幕上移开一看,龙翔笑吟吟地站在面前,有点生涩的样子。 龙翔没有预约就来了,向阳有些不高兴。公司外的人要见到“本尊”,哪个不预约,随随便便就来,那自己的办公室岂不成了菜市场?龙翔经常同大公司打交道,这个规矩应该知道的呀。这两天已经接待了三拨人了,陈国豪一拨是相当愉快的,张敏一行却不那么情愿,黑牡丹的逼迫苦中带甜。但不知龙翔这不速之客,是不是仍是为了财务共享中心的事情登门?向阳心里想着,还是客气地请龙翔坐了,倒水给他。 龙翔接水杯的时候,警觉地看了一下门口,侧了侧耳朵听有没有脚步声靠近。估摸没有人打扰,飞快地把手掌里攥着的一个红包,塞到了向阳的上衣口袋里,“向总,一点心意!” 向阳没有准备,但很熟练地推辞着,“龙总,我不能收。你找我什么事儿?” 龙翔就把红包放在办公桌上,用向阳的笔记本盖住了,说:“向总,你别客气,一会儿其他人看到不好。” 向阳再往笔记本上放了一本书,说:“无功不受?啊。”龙翔说:“不说这个了,我要喝点水。”坐在沙发上咕咚咕咚就喝了几口,好像完成了一件大事,急待休息一样。向阳心里笑了一下,感觉龙翔终究初出茅庐,还是像个书生,送个红包也显得腼腆。 向阳问:“龙总,今年生意还可以?”龙翔说:“慢慢做起来呗。去年的资产评估,报告有点晚,今年你交给我们,我们一定做快一些。”向阳说:“资产评估我不担心。哦,我想起来了,你应该去找一下黄总,或者王志成,财务共享中心在运作,你可能提供一些服务。” 龙翔立即不好意思起来,“我刚才去找了王志成总,就是谈这个事。” 向阳心里马上想,怪不得不预约上门来了,原来到我这里是顺道啊。 向阳关切地问:“谈得怎么样?” 龙翔说:“不瞒你说,我想提供几个人给共享中心,作成外包业务,承包一部分工作。外包后,共享中心以后做起来,不至于招聘很多员工,造成人力资源的包袱。有现成的案例,我们已经在一家银行的财务共享中心,外包了一些工作,比较低端的部分,比如会计档案、会计复核、数据统计这些,正好把经验用到信建公司这个共享中心。我给王志成总讲,他只说知道了,说作不了主。好象找他的会计师事务所挺多,他说还有人力资源公司,作劳务派遣的那种公司,也有找他的,他很不好办。” 向阳说:“找他的人肯定多嘛。没有人找我,因为我不管这个事。依我说,如果你想要做成,还是要找你那个在采购中心的岳同学——你爸的学生。他在软件的事情上,帮了王志成的大忙,那软件好几千万的支出!王志成无论如何也应该考虑一下‘报之以桃’。岳同学即便起不了决定的作用,但是他的建议一定可以发挥重要作用。另外,现在共享中心涉及到的各种服务,全有采购问题,你的岳同学正管着哩,无疑会增加对王志成的影响力。” 单一来源采购夭折,向阳摸了岳昊的底细,从冉云飞口中得知岳昊和龙翔的老乡和“援手”关系。不问不知道,原来上面的人得到的“不传之秘”,在下面的人那里早已是公开信息或常识。向阳心里隐隐感觉到,他们联手运作过一些事情,可运作了什么,看不清楚。这会儿龙翔登门,他不掩饰知道两人的关系。 龙翔似乎麻木,不问向阳从哪里知道的同岳昊的渊源。他用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对向阳说:“不好经常麻烦岳同学。我还是尽量争取凭实力说话。向总,你同我这么熟,我也没有找你啊。你方便的时候,比如开会研究这个事情,替我说说话,增加我一些机会,我感激不尽。” 向阳拍了拍胸脯说:“这个当然。” 第13章 审计 (一) 审计组发来了离任审计的通知书。老规矩,还是焦主倩当组长,车得时作副组长。迎审工作由志成具体操办。按分工,离任审计涉及会计信息的质量,正是他的份内事。魏玉辰心中对此事挂了号,特地指示,别有深意,黄蓄英听从志成的建议,依葫芦画瓢,在部务会上指指点点了一番。 向阳这回吸取高原市工程案件的教训,金盆洗手,坚决不沾审计的边儿。部务会上,当着所有室主任的面,慷慨陈词说道:“王总叫焦玉倩‘灭绝师太’,十分准确,可谓人如其名了。她太黑了,下手重得不得了。她不是来审计的,简直就是来办案的。这次千万不要让她搞出什么案件!” 志成觉得向阳这样讲,太不专业,有损多年做财务经理的形象,不露声气地纠正说:“这次是经济责任审计。一般说来,经济责任审计主要关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集团战略落地情况,二是经济责任的覆行情况,三是权力的运行情况。不应该把舞弊作为审计方向。审舞弊,那是高原市分公司的工程专项审计要解决的问题。对我们来说,主要怕查出来影响会计信息质量的重大问题。魏总关心,收入有没有水分……” 向阳鼻子哼了一声,说:“反正这次我不想同‘灭绝师太’打交道 ,你去打交道好啦。” 志成说:“把焦玉倩叫成‘灭绝师太’了,纯属开玩笑。她是一个比较好沟通的人啊!”心里盘算,难道焦玉倩的更年期到了,声色俱厉或用力过猛,情有可原,应当不像向阳口中那么可怕。 向阳回了一句:“灭绝师太是你叫响的。王总,你出马,把她摆平。”说完诡异地笑。 向阳的话确有道理。审计组还没有进场,志成就嗅到了同以前审计不一样的味道。审计组阵容强大,全国调集了几个骨干人员,同时专门请了一个会计师事务所辅助工作;索取的资料事无巨细,覆盖面很广,有一些资料,要到了六年前、八年前,那些材料就算钻到档案室翻故纸堆,也不见得拿得出来;审计时间旷日持久,远程审计搞一个多月,现场审计的时间更长,发来的通知叫志成预留四十天;离任审计嘛,审计期间应以总经理在任的最后时间为限,可财务共享中心最近三个月试运行的情况了,竟然也纳入了审计了范围。咄咄怪事! 志成印象里,除了许多年前接受国家审计署有如此阵仗外,还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山雨欲来的架势。 志成心里暗暗骂着焦玉倩,还要装着心悦诚服的样子,拨了焦玉倩的电话:“焦总,您什么时候到审计现场?” 焦玉倩说:“这次我要全程跟着,除非集团找我去北京开会,现场审计时,我会一直在贵西省。”志成隔着电话,嘴巴故意挤出了几声干笑说道:“好啊好啊,你不来,我会配合好你,你来了,我更要配合好你。”焦玉倩咯咯地笑着说:“你是不是对我们有意见啊?我听着总象反话。” 志成说:“意见没有,有一点小小的建议。我直说吧,你现在的阵势,有点高射炮打蚊子的感觉,浪费子弹可不好。”焦玉倩收住笑,说:“志成,你还是理解一下嘛,到哪个山头,就唱哪个山头的歌。原来作财务,我也烦内审。现在我到了这个山头,职责所限,不得不全面审、仔细审。你知道吗,审计分局成立的时候,集团就不断地强调,审不出问题是失职,审出问题不报告是渎职。我特别担心,我们审完一离场,马上有重大的问题就冒出来了,那样的风险太大了。” 志成不高兴,“财务报告每年审计过,审完了才披露的。万总人已调走了,又不是你们审完才决定调不调动。焦总,你能有多大的风险?你总不能没有问题找问题,在鸡蛋里挑骨头吧?” 志成说完有些后悔,这句话太重,要么指向别人的职业道德了,要么指向别人的业绩观了。没有想到,焦玉倩淡淡地说:“不会的。”志成以为她会反应强烈,至少像油锅里滴进几滴水一样地炸一下。没有想到她风平浪静。见怪不惊可以让人心如止水,职位高了有涵养也可以让人处变不惊。志成分不清属于哪种情况,或许两者各占一半。 志成说出了心里最后一个想法:“是不是魏总同你沟通过,要求把问题审出来,特别是影响他业绩的问题?比如收入的水分?”焦玉倩淡淡地说:“魏总没有这样说。” 志成相信魏总讲过的,只是焦玉倩怕会引起志成的意见,故意不承认罢了。志成说:“收入水分的问题,魏总有专门的意见,我准备了方案,我会配合你,相当于我‘自黑‘了,主动招供。这次审计你放松点,会找到问题的。” 焦玉倩的声音轻快起来,“真的?什么样的水分?” 志成说:“呵呵,你不要往其他方面用力过猛,我就告诉你。你同意的话,你现场审计时到锦城,我同你讲就是。” 焦玉倩说可以商量。 向阳不要出现案件的话语时时在耳际,财务共享中心信息系统不是完全没有隐忧。主动给审计组一些问题,可以写入审计报告,用“收入水份”来引路,一则符合魏玉辰的导向,另一则转移审计组的注意力,一举两得。志成所以给焦玉倩电话。 正准备放下电话,焦玉倩补了一句:“志成,我这边的主审车得时,能力很强,你们要注意同车得时的沟通。一定注意!” 车得时?不熟悉。高原分公司的监控项目工程审计,向阳回来没有怎么提到这个人。同车得时最近的一次交道,是某一个市级分公司的离任审计。车得时带着厚厚的眼镜,同人说完话,目光会从镜片后面射回来,盯着对方的脸部,观察着即时的反应,志成对这一点印象很深。直勾勾盯人不眨眼,从微表情中查到问题的蛛丝马迹,可视作一些审计人员的职业病,可以宽容,懒得计较它。车得时的身高有一米八,比志成高出一大头,后背明显的驼着,也不知是由于个子太高造成的,还是伏案太多造成的。 据说车得时是审计分局成立时,从四大会计师事务所招聘进来的,志成倒没有觉得能力有多强。看报告车得时执笔写的报告 ,“八股文”居多,没有自己认知外的信息,也就那么回事。高原分公司工程审计的报告 ,涉案金额大,送了人进监狱,倒很震憾,但那算是“食材好”,“水煮”、“清蒸”天然去“雕饰”了,显不出车得时的手艺,更没有注意到车得时的“手艺”。 志成品味着焦玉倩的话,不明白她是在表扬自己的主审,或是在为车得时的工作立威,还是为万一有重大问题不能通融找借口。志成想应该兼而有之,便没有往更深处想。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志成才把所有资料提供给了审计,中间免不了叫耿强、罗边疆等人同审计组讨价还价。志成不会出面去谈资料的问题,但所有资料出门前,他必定细细审阅。反面案例明摆着,有过被审单位粗心,把背密的资料不小心打进压缩文件包,一股脑儿地发给了审计组,让别人轻而易举查到了想隐瞒的问题,“一锅端”了。这么大摊子的贵西公司,很难说没有意外的可能,必定防微杜渐。 头昏眼花之际,颜如玉电话打来。志成像吃了兴奋剂,立即抓起来电话,把门关上,亲热地叫:“如玉,想我了?”颜如玉说:“自我陶醉去吧,为什么要想你?想你成串的邮件还是成堆的资料?” “我错了!晚上,有没有时间?我请吃西餐,我们谈谈心。” “算你懂事!” 第13章 审计 (二) 九月中旬,入夜的蝉声衰弱,天气已经凉爽了,傍晚可以不开空调。在会展中心附近的民宿里,颜如玉卸掉了前两次去酒店开房的种种不安,从未有过的放松。从进门一直抱着志成开始,直至要离开了,还像一根柔软的藤缠着粗壮树干,吊着志成的脖子和腰身。志成状态神勇,一口气来了两次,精力之旺盛,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颜如玉讨饶,戏称他“天神下凡”。 志成轻轻摸着颜如玉凝脂般的脸蛋、后背和大腿,如同将军检阅着实战射击命打中十环的靶场。“如玉,以后我租个房子,想见面的时候有一个安全的地方,要不要?”志成小心地问。 “反正我不要再去了酒店了。冲动之下跑到酒店,万一碰到熟人,万一遇到公安查房,不知要惹出多少麻烦。房租?你签合同、付款,就象去开房,肯定会留下痕迹,万一你家芳芳查你的银行流水或手机账单,知道了怎么办?租房子,可要想好。” 这次来民宿,是在网上找的,只用微信发了红包,老板马上告诉了电子锁的密码,身份证并没有问,一马平川、畅通无阻。根本没有酒店前台交上身份证后焦虑的等待,也犯不着进入房间时刻倾听周遭的动静。志成说明了情况,颜如玉才答应约会的。 志成想了想,说那还是去民宿吧,痕迹少,还可以换着地方,有新鲜感。 进民宿没有吃晚饭,饥饿感不约而同袭来。照例颜如玉先走出去,志成远远跟在后面。两人钻到一个音乐餐吧去吃西餐。会展中心夜灯如昼,但已经过了饭点,吃饭并没有多少人,“错峰出行“造就了安全的环境。 颜如玉切着牛排,看看四周没有多少人,赶紧喂了志成一口。颜如玉说:“这是奖励!魏玉辰的工作,你做得不错。加油!半年之内搞成事儿。” 志成说:“不是你给的动力和压力,我肯定懒了。这倒应了一句话——‘男人征服全世界,女人征服男人’。” 吃完饭,要了两杯柠檬白水。志成说:“你的命题作文我写好了,我想回答一下你关于‘五感女人’的问题。” 颜如玉笑着说:“好好,你讲不好要受罚哦。”志成想回一句——“受罚?讲对了你在下面,讲错了你在上面。”转念一想太俗气了,开口直抒胸臆,颜如玉恐怕会反感,没有敢说出来。 最近在颜如玉面前,讲话越来越无所顾忌,俗不俗气不管不顾。刚才在民宿问:“疯够没有?疯够没有?”像一头野兽。颜如玉咬牙说不够,引得志成更加激烈的反应。好像不用这些俗气的字眼,不足以形容两人的水乳交融一般,更不足以表达自己的快感。 “好吧。有罚就有奖,如果讲得好,是不是该奖励呢?第一感,善良感。如果一个女人不善良,长得美只能算蛇蝎美人,对吧?” 颜如玉说:“出口不凡呢。妲己坏不坏,公认地坏,但是纣王还是喜欢;谍战电影里的女特务,是坏人,其实挺漂亮的,但是还是招男人喜欢。你这条并不对。但从一般的社会伦理上讲,这一点我认可。” 志成继续,“第二感,温柔感。绕指柔能化百炼钢,正是这个意思。河东母狮子,只能让男人避而远之。你肯定赞同。第三感,健康感。现在的女人,如果仍旧象林妹妹一样病歪歪的,肯定不会让人喜欢。你看短视频里,那些进健身房的金刚芭比娃,穿着旗袍作网红,很有市场呢。我练习跑步以后,也越来越喜欢那些用杠玲、用深蹲练出来的结实的屁股和大腿。健康感啊,这一点我最有体会。” 颜如玉点点头,插话说:“还有什么更深的体会?” “我家那口子,练业余田径的,看起来就比较健康,我当初追她,倒不是因为她特别漂亮,在漂亮上她远不及你,就是看起来没病疫没灾的那种,打动了我。” “夸自己的老婆,还不忘拍我的马屁?放心吧,我不会吃醋的。” “我知道你不会吃醋。你又不要同我结婚,我也没有要你离婚。” 颜如玉却说:“你肯定我不会吃醋?难说。” “运动员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你吃什么醋啊。我家那口子,当初看上我,很简单的原因——就是觉得我这个人实在。我在信建公司上班,她在设计院,有人撮合我俩。我三番五次约她看电影,不会干点别的,老套得很。她个子高,我们走在一起,并不般配,她好像不怎么满意我,不温不火的,约了几次,拉手这样的动作也没有;我呢,缺人什么补什么,偏偏喜欢她高个子。最后,我决定看一场电影,如果她不同我‘来电’,就不再找她了,免得自讨没趣。那次电影散场,我仍旧送她回宿舍,隔着‘安全距离’并排走路。路上下雨了。秋天的雨,梧桐叶子掉了满街,湿漉漉的,下得有点凉。我问她冷不冷,她对我说运动员身体素质好不冷,我听出来一点炫耀的意思。当时想,反正要马上同她拉豁了,有什么好炫耀的,就恶作剧地说,''你不冷,可是我冷啊。要不,你把外套脱下来,让我穿穿。我怕感冒。'' 我直觉她要骂我神经病。你猜怎么的,结果反转了,她真把外衣脱下来,让我穿上。我送她到宿舍门口,她说,你把外套穿回去吧,不要冷着了。过了两天,我没有理她,她主动跑来我的租住房取外套。她宣称,看我这人挺实在的,别人看到下雨,肯定脱衣服给女生,偏偏我反其道而行之,可见我是一个坦率的人,想同我继续交往下去。就这样,我俩再续前缘,最后成了一家人。” 颜如玉笑得咯咯的,“你没有杜撰?老实交待,你趁芳芳来取外套,趁机亲嘴了?” 志成说:“你怎么猜到的?” 颜如玉说:“你那么坏,这点不难想得到。” 志成说:“你联想能力这么强,同样的坏!” 颜如玉说:“我想问问,芳芳温柔吗?”志成说:“我反正不敢得罪她。她的右膀子比左膀子粗,左右两个膀子比我的都粗。我从谈朋友开始,不敢想象她同我动手,我有怎么样的下场。”颜如玉一阵大笑。 颜如玉说:“好,善良感、温柔感、健康感,三感了。还有两感呢?” “第三感,独立感。女人藤萝似的生存,不是好方式,失去自己的地位和尊严,古代的妻妾为什么会成为男人的附属品啊,悲惨的那些人还被卖来卖去,这是原因所在。所以,职业女性靠自己,不靠他人,才有自己的幸福和快乐。” “这一点没有争议,你说得对。” “第五感,你猜一下呢?你讲‘五感男人’,也让我猜‘勇敢’,我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颜如玉问:“性感?我说男人五感里没有性感,你对女人要加上性感?” “不不。健康感可以包括性感,健康感的内涵比性感大。有健康感,又有性感,两者重复太多了。再猜!” “猜不到。” “我还是揭晓答案吧。我想了很久,才决定选这一个的。” “快说!” 志成慢吞吞地说:“羞——涩——感!如果一个女人太随便 ,就没有味道了,凭你国色天香,只当一杯白开水;如果一个女人太勇敢,只会让男人害怕。所谓‘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所谓‘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所谓‘不知何日始工愁。记取那回花下一低头’, 诗词中很多描写这一感觉的。”志成得意洋洋地,“问你服不服,羞涩感?” 颜如玉瞄了瞄餐位四周,看看无人注意,隔着餐桌猛地抱着志成,啵啵地亲了两口,“看不出来,王总不仅是会计师,还是哲学家!” 志成心满意足地说:“不不,叫我诗人就行。” 颜如玉问 :“在你眼里,我有羞涩感吗?” 志成说:“有有,太有了。让我单相思了一年多。” “我一共有几感?” “五感全有,比我完美。” 颜玉玉却说:“不,不完美。我现在有的是罪恶感。” 志成吃了一惊,马上沉默了。他明白了颜如玉指的是什么,一时找不到什么话来劝慰她和自己。 颜如玉继续说:“至少我没有善良感。我们私下往来,还有肌肤之亲,要伤害很多人。此刻,抛夫别子,躲躲闪闪于此。这样的自私,有违善良。有时想,不遇到你还好一些。另外啊,你家芳芳那么有劲,如果晓得我的存在,打架我是不敢的。想起来充满了恐惧。” 志成觉得快要失去什么一样。他可不愿意,想到哪天真的失去颜如玉,心口都疼。必须给颜如玉和自己一个共同的理由,让现在的隐密联系心安理得,志成急切地说:“思想上出轨了,身体只隔着一层布。现在我们在思想上,已经收不回来了。不要想罪恶和善良这个问题,这问题毫无意义。芳芳那里,我绝不会让她知道有你。” “人无时无刻不在矛盾中。”颜如玉说完,低头啜吸着柠檬白水,不再看志成一眼。 第13章 审计 (三) 现场审计的进场会刚一开完,车得时像捕快得了县太爷的缉拿令,立即打来电话,说按审计程序要访谈志成,快快安排时间。志成没有多想,开口就问:“焦总呢?她不来我这里亲自审问一下?” 车得时硬梆梆地说:“焦总时间有限,她负责访谈省公司领导。焦总同你熟,同时需要回避。你的访谈,由主审——就是我负责。” 听到车得时敏感而正式的说辞,志成感觉自己像犯人一样。居然回避原则也用上了。志成不满地说:“车审,你以后也会同我们搞熟的,将来要不要回避呢?”车得时说:“我公事公办,哪有回避的问题。” 嘿,他自认为执法如山,领导可能变色,他不会变。志成简直无语了。 志成只好说:“好啊。访谈可以喝茶的方式嘛,我请你喝茶。”车得时不改一本正经的口气回道:“我们审计轻易不说喝茶。别人一听,同审计喝茶,会认为王总你出了问题。访谈就是访谈,不要叫‘喝茶’,叫法必须严谨。”志成只好再一次顺着他说:“好好,是访谈。” 车得时一行两人。他带一个年轻人,入职不久的样子,怯生生的,同车得时电话里的亢奋而老练形成鲜明对比。志成迎接两人到办公室。志成注意到,车得时走路的时候老是低着头,一副正在思考问题的样子。想起有人讲过,世间两种人难缠——昂头的女子、低头的汉子。看来车得时干审计,真适合他的性格。这次审计看来会有麻烦。 车得时坐下来,年轻人摆出了电脑作记录。车得时掏出一个访谈提纲,显出立即开始工作的样子。车得时说:“好,我们抓紧时间,访谈正式开始了。按提纲来,第一个问题是,你如何评价万总?” 访谈提纲列着长长的问题清单。志成耐着性子一个个地回答,已经过了两个小时了,还没有结束的迹象。志成问车得时,还有多少个问题。车得时看出志成不甚耐烦,“财务部的四位经理,对离任审计非常重要,我们要详细访谈。”志成尽量展示好脾气,“车审啊,配合审计是我工作的一部分,你们审清楚了,我们的风险也就减少了,理当义不容辞。但是,你清单里的问题,全都比较务虚,同我关系不大。比如战略落地的情况、客户满意度的情况、市场地位的情况,同审计讲得无论多清,公司效益仍然不会增长,还不要讲我财务哪说得清楚。就算我说得清,万总已经调走,说清楚有什么多大作用?” 车得时说 :“我们要全面地评价一个干部。”志成心想人力资源部任免前又看不到你的审计报告 ,玩这些虚的有屁用。志成直接说:“后面有没有一些具体问题,比如哪些核算有问题,哪些内控有问题?影响将来业绩的情况有没有?”车得时眼光在镜片后面闪烁不定地说:“暂时还没有发现。” 志成感觉自己难以适应车得时。 志成有意夸耀着自己在集团财务工作中的地位,着重渲染各种成果,特别提到财务共享中心受到总部高度重视,已经试运行了,不日将推向全国。车得时并不干涉,任由志成一番自吹自擂。 终于挨到了收尾,志成说:“好了吧?我已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车得时没有说“谢谢”,反而盯着志成看了会儿,志成毫不客气地回盯着他,“车审,还有什么?你直说。我忙,不要搞二次、三次的访谈!” 车得时眼睛没有眨一下,直勾勾的看着志成的眼睛,“这样最好。我还有两个问题访谈访谈 。先说第一个,贵西公司的资产报废为什么没有全省集中处置,让分公司自行其是?” “这算什么问题?”志成好气又好笑。 “你不要管这是不是问题,我们需要你如实回答。去年全省报废资产两个亿,合规地报废掉,可以减少贵西公司5000万的企业所得税。这么大金额的资产报废,处置这些资产应该全省集中操作。但是我们查到,全省集中处置的部分,不到2000万,1.8亿由分公司自行处置了。” “省公司处置和分公司处置,都是处置。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这不符合国家和集团的规定!” “我没有管这部分工作,资产评估和处置工作,老向在管,你访谈他好了。” “我们当然会访谈他,你不用操心。我们查到去年上半年的财务部会议纪要,你对此项工作发表过意见,你还记得吗?”车得时的问话里火药味骤然浓烈。 “会议纪要很多,什么会议纪要?我记不得了。” 车得时挥了一下手,做记录的年轻人从随身的电脑包里,掏出一个厚厚的文件袋,伸手扒拉了几下,抽出来一份复印纸,交给车得时。车得时瞄了一下,手一挥,年轻人将复印纸轻手轻脚地放在志成面前。年轻人做得文雅,“文明执法”,车得时在旁边表情不一样,板着面孔,好像在给志成出示逮捕证。 复印纸的内容是会议纪要的记录,上面有写着:“鉴于省公司集中处置报废资产速度太慢,王副总建议,督促各市小批量快速处理,或更高频次加快处理。由税务室通知和督促。” 记录时间是去年四月份。志成未费吹灰之力,记起清明节后颜如玉第一次受向阳训斥的往事。对,在部务会上,他曾经发了言。 “这有什么?” “王总,只需要你确认,你讲过这个话!” 车得时多半下了“套子”,志成直觉不能爽快承认。可白纸黑字摆在面前,写着“王副总建议”。更加不可抵赖的是,在这一份会议纪要的签字栏,志成赫然签了字。黄蓄英、向阳两人的名字一同在列。每次部务会必作会议纪要,当然是管锋的“政治遗产”之一,黄蓄英主持工作时便“萧规曹随”。综合室将会议纪要作出来,负责送部门参会的部门正副职签字存档。有时一个月好几次会议,综合室忙不过来,累到厚厚一叠,才找领导签一次。签字的顺序有潜规则,原则上后提拔的部门副职先签。那会议纪要,志成先签字时留了黄蓄英和向阳签字的位置,故意把“王志成”三个字摆在签字栏的后下部,但黄蓄英和向阳“不领情”,排队不加塞似的,他俩把名字有意放在“王志成”三个字的后面了。 志成脑袋快速地转了一下,加重语气说:“车审,我讲过的话就那么重要?我嘴巴里有金牙?这是部里开会形成的决议,虽然是我讲的,黄总和老向赞成的,他们签了字,黄总最终拍板。这至少是集体决策,毫无疑问。会议纪要正文没有人写反对,签字时也没有人签反对,是不是我说的,有什么意义?” “不不,你提的建议,你要负责任。”车得时一口拒绝了 “为什么我要负责?你再看看纪要,我只作了建议。我有三个理由反驳你,三个理由!一是老向在管资产,黄总在掌舵;二是我管税务,要求分公司加速处置,不要影响报税,何罪之有?难道看到处置不完,造成多缴所得税的结果?车主审,我在履职,就象你审我也是在履职一样,你不支持我表扬我,反而问责于我,有这样审计的吗?三是如何操作,是分公司办理,它们要小批量快速处理,自会按规矩来,不关我的事。我这三条,走遍天下有理,你怎么说要我负责任?” “你要负你的责任,向阳和黄蓄英有另外的责任!” 志成火了,“不就是让市级分公司处置个资产吗?多大的责任?” “好汉做事好当。我要出一张审计底稿,送给你签字。” “你要这么认定责任的话,我不签。” “访谈”弄僵了。 志成压着火气,“这个事我们先放一放。你刚才说有两件事,再说另一件吧?” “王总,你同意刚才那个问题签字了?”车得时说。志成不置可否。车得时停了停说道:“我当你同意了。好,现在再说第二件事。财务共享中心的信息系统,1750万,我们认为支出太高了,估算至少高了700万,极不合理,你对此有何解释?” 车得时用眼光扫了一下年轻人,示意他认真记录好志成下面的讲话。 志成真没有把第一个问题当作问题,这第二个问题才是他的心头之患。志成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哦,车审,你开发过软件?” “没有。我原来在‘四大’,没有做过软件。” “那你凭什么说我的信息系统支出太高?” “我有方法啊,一个是比较法,行业内外,搞个管理软件花了1750万,不多的;另一个用人天数来计算,即1750万除以开发时长,看看用了多少人搞开发,人数出来,算平均人工费用合理与否,自然有结论。” 志成判断车得时对软件的成本计算了解得不深。审计在一些具体问题上,当小学生的时间居多。志成冷笑了两声说:“嘿嘿,你这结论也太草率了。我告诉你,你去学习一下《软件成本度量国家标准实施指南》,看看科学的软件成本计量规范。‘功能点法’,你知道不?好好学学。” 车得时急切地问:“什么指南?你再说一遍,我访谈完就去研究。” 说到了车得时陌生的领域 ,志成自以为扳回一城。他重复说一遍:“《软件成本度量国家标准实施指南》,你没有?我可以让罗边疆发给你。罗边疆是我下面的一名专家。”车得时的眼光略略暗淡了,志成乘胜追击一般,“不过,我要提醒你,指南中有很多参数,取决于操刀者的判断。你要完全弄懂,时间消耗不起。投入了制造一架飞机的精力,只得到拼凑了一辆摩托车的结果,划不划算你看着办。” 车得时的眼光又略略暗了一点,赌气一样地对年轻人说:“把王总的话记下来。”再转过来对志成说:“你不用担心,我们审计组找得到软件方面的专家,他们可以支撑这一问题。” 车得时告辞时,做官样文章一样地说:“谢谢王总接受访谈。真的谢谢。”志成听到“真的”二字,反倒觉得他更假了。 “不送!”志成做出了不亢不卑的姿态。 车得时前脚刚走,志成便拿起电话,找到了资产室主任冉云飞。冉云飞刚调到预算室做主任几天,易风华转而全盘接手向阳先前负责的全面预算和绩效考核的日常工作。冉云飞从资产室到预算室,应了一句话——“背心变胸衣”,虽然是平调,位置更重要了! 冉云飞客气地问了情况,同样奇怪,“资产处置化整为零,最多算个内部控制问题,且是一般的内部控制问题,领导有多大责任?” 志成放了电话,车得时访谈的最后两个问题萦绕脑际。想来想去,岳昊名字跳了出来。为什么想到岳昊呢?奇怪了。可能两件事情同他或强或弱的关联。信息系统自不用说,资产处置他也在管。啊,资产处置,他老师的儿子龙翔,在做资产评估?市里化整为零加快处置,资产评估可能仍旧免不了。龙翔参与了?这里有无问题? 志成心里涌起不祥的预感。他拨通了罗边疆的电话,“胖子,快到我办公室来一下,说说岳昊的事。” 第13章 审计 (四) 早上,志成停好车,钻出车库,走去食堂早餐。 还没到食堂,对面急冲冲地跑来一个人,一边跑一边挥手叫喊。定睛一看,原来是法律事务部的副总经理杜润旺,正在招呼志成。杜润旺体重大,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额头上渗出了汗珠,在早晨的阳光里闪闪发光。跑过来,他一手叉着腰,一手紧紧攥住志成的胳膊,怕志成跑掉似的,“快,快走,门口有车,去一趟涪城公司。” 志成不解地问:“同你走? 去涪城公司?” 杜润旺不由分说,拉着志成往公司门口奔去,“上车再说。一起去的还有审计。”志成说还没有早餐,杜润旺全当没有听见。 志成脑袋嗡嗡地响几声,肯定出了大事。这两天心里乱糟糟的,此刻更添了几分。车得时访谈的两个问题,并没有因为自己的抵抗而放松,反而像平原上的野火越烧越旺。罗边疆跑去问岳昊,内审是否在清查资产处置的价格,岳昊说正是,正在查评估价格,烦透了内审,反过来请志成作为迎审的总牵头人,务必协调好内审,不能让他们太“嚣张”。罗边疆同时被车得时盯上了,索要了信息系统的全部资料,动不动就抓他去会议室“请教”。刚才杜润旺说一起去的还有审计,无疑麻烦不断呀。 志成上了停在门口的小车的后座,屁股刚坐稳,看到前排副驾驶位置上坐着车得时。车得时正低头思索着什么,见志成上车,马上对司机说:“好了,出发吧。” 司机是“杨连长”。他热情地向着志成说:“王总,还没有到公司,电话听说你要去涪城,我叫了一个滴滴赶来,亲自出马了。”志成心烦意乱不接话,杜润旺说:“正好,队长亲自驾车好。我现在恨不能飞到涪城去。” 车子驶出城区,上了高速,像离弦的箭。志成的肚子饿得咕咕叫。车得时闷着,不主动讲情况。志成心里想,老子偏不主动问,只要一问车得时,反倒助长了他得意的气焰。 黄蓄英打来了电话,声音很焦急,沙哑着嗓子,“王总,你和车主审会合了吗?一定要把钱追回来。要是追回不回来,后果不可想象啊。两百多万呀,怎么赔得起!” 志成心里一股无名火,大声叫道:“我还不知道什么情况,要我去干什么啊?“然后不由分说掐断了电话。 车得时这才扭过头来,对着志成说:“情况是这样的。三年前的十二月份,财务部的本部会计室,把一笔广告费23万的广告费,支付成了230万。支付的对象是涪城市的一个私人广告公司。昨天晚上我们抽查会计凭证资料时查到的,已经深夜了,没有声张。今天早上没到上班时间,我就给焦总汇报了。为什么会把23万支付成230万,现在不得而知。焦总和我统一了意见,要先把钱追回来。” 志成一听,吸了一口凉气,后背发凉,紧张得抖手抖腿了。 本部会计室设在财务部,专管省公司各个部门的报账,现在已经划归到财务共享中心。真要命啊,本部会计室一直归属志成管理。230万减23万,多付了207万?三年前就多付了,私人广告公司?三年时间,如果是埋个死人,都会尸骨无存了,还追得回来200多万? 志成双手扒着车得时座椅的后背,把头前伸,比黄蓄英刚才还要焦急, “怎么会付错呢?”车得时带着有些喜悦的口气说:“幸好我们审计发现了。那笔广告费的协议、发票、付款申请,全都是二十三万,报账资料正确无误,出问题出在——填写报账单的金额直接多加了一个零。填报账单的人,是市场部的覃小红。我们发现这个事,并不偶然,这中间是有方法论的。广告费是敏感费用,我们的审计程序,是把一笔超过百万元的,全部提取出来,一笔笔地查。今天,我们要把检查面扩大到十万以上的了。” 志成听出了车得时炫耀的意思,心里暗暗地骂他表露的不是时候,专给别人伤口上洒盐,劝慰的话一句不讲,非君所为。他装着没有感觉车得时的炫耀,一边尽力回忆一边说:“覃小红是市场部的,我记得这个名字。付款是哪些人签的字?” 志成首先想搞清楚自己是否签了字。财务部报账签字事项太多,上千万的签字他记得住,几十万上百万的,实在没有办法记住。 车得时说:“广告费是市场部的。签字的人除了覃小红,还有市场部总经理叶茂,财务部的副总经理向阳。” 志成很奇怪自己没有签字,车得时像看穿了他的想法,“那笔广告费,发生在十二月份,是追加的预算。我了解到,你们财务部不成文的规矩是,追加的预算只需要向阳签字就可以报账,他管预算嘛。其他人不用签,连当时的管锋也不需要签。三年前,省里没有完善的合同系统,列账和付款,不需要同合同相关的信息匹配,人工控制的。所以王总你没有签字,并不奇怪。” 志成如释重负,问:“向阳知道这个事吗?“车得时说:“我们没有告诉他”。志成又想起一个问题,问:“谁做的付款凭证?本部会计室有三个会计和一个出纳呢,三个会计哪个付的款?”车得时说经办的会计是贺雁来。 志成努力想着覃小红的样子。记得是一个女孩 ,个子高挑的年轻人,留着长发,有股清纯的英气。覃小红应该是学市场营销的,来公司好几年了,负责品牌宣传和业务宣传。市场部无疑十分信任她,否则不会放她到这么重要的岗位上。管广告常有各种公司来找,风险很大,不是那个合适的人,领导信任不下。公司将这类岗位划作为“高危”岗位,经常“念经”——即警示教育。她扩大十倍报账,是有意为之,还是多添了一个零的笔误 ?她同贺雁来有没有勾结,故意多付? 贺雁来是男孩 ,年纪同覃小红差不多。本部财务室选中贺雁来时,志成还有没有提拔,领导说主要看中了贺雁来老实,在本部做会计,不允许头脑灵活的人,因为本部的会计事务繁杂,进出的资金大,规矩多,聪明人会让领导害怕。 贺雁来长着一张敦厚的脸,皮肤暗黑,不怎么主动讲话,凡事不争不急的样子,好像很满意自己的工作岗位。志成听说他的家庭条件一般,父母在一家连锁超市工作,家里连私家车也没有。作为锦城市人的小孩,贺雁来像外地入职的大学生一样,工作之初在公司旁边租房子住,目的之一是可以到公司蹭网蹭空调蹭洗澡水。这样一个人,按理找女朋友会遇到很大的障碍,弄不好就成为大龄男青年了,结果小伙子的婚姻却异常顺利,娶到了省公司工程部一个如花似玉的研究生。志成好奇地打听男孩怎么得手,有人透露了秘密。省公司本部的男女青年常有聚会,比如喝茶、赏花、聚吃,那些长得帅的、长得聪明的帅哥,总指使着他去占座,别人不干的事,贺雁来从未推辞,干得津津有味。有一回一个帅哥照例欺侮他老实,让他周六一早上去市内有名的鹤鸣茶社去占十个座,称公司的年轻人上午要去喝茶打牌。贺雁来这家伙二话没有说,天刚亮就跑过去了。那天天气不好,只有女研究生去了,看到贺雁来用红绳子系了十把椅子,自己坐了中间一把,尽心尽力地守护地盘,还不停地打电话请人快来。女研究生人虽漂亮,但情路不顺,一见此场景,觉得一个人忠厚到如此地步,生活和感情必定相当靠谱,可以托付终生,竟然对一只呆鸟发生了莫大的兴趣。两个人在茶社聊了一天,等下午帅哥伙同一帮人到场的时候,贺雁来和女研究生的两个人头,已经拼成了一颗独头蒜了。两人成事后,有传说出来,捉弄贺雁来的帅哥,一直在不懈地追求女研究生。贺雁来无招胜有招,用忠厚老实抱得美人归了。 黄蓄英的电话又打来了,她显然同焦玉倩在一起,了解了全部来龙去脉。她说:“王总,你先不要告诉向阳、贺雁来,怕他们担心。”志成回了一句:“我的手脚刚才不住地抖,像得了帕金森症。他们两个人干的事情,还不能惊忧?”黄蓄英安抚着志成的情绪,说道:“事情都出了,先想办法把钱追回来。” 杜润旺说,已经通知了涪城公司,到了涪城先把广告公司找来,如果把钱追不回来,立即报案,报案要找当地公安局的经侦支队。志成问:“这是标准操作程序?”杜润旺回答:“报案麻烦的很,只要能解决问题,尽量不要动用经侦支队。公安局就不是信建公司办的!” 车得时在前排继续分析案情,“你们说,这个事情是不是舞弊案?我的设想是这样的——年底了,预算方面有空间,然后有人申请追加,也就是说在突击花钱。捏造事实,只做出了23万的资料,预算还是没有用完,便硬生生地把23万改成了230万去报账。凡是签字的人,都会拿到好处?” 杜润旺故意高声地咳了两声,提示车上还有司机‘杨连长’,不要泄露机密。车得时丝毫不作理会,下结论似的说:“你们贵西省还是模范省?我看管理相当混乱!” 志成说:“车审,你这样下结论太早了吧,一个笔误,你联想这么多?管得好的公司,就没有笔误 ?”车得时说:“反正我在其他省里没有查到过。” 志成思绪一下子回到十多年前,忍着肚子放大饥饿感,对车得时说:“我才做会计报表那一年,我的老科长还没有退休,那时叫会计科,负责人叫科长。那一年在北京,同集团公司清算,老科长老眼昏花,竟然把一个结算系数的数码字写反了,本来应该 1.96的,写成了1.69,这一差错,让省里少算回了一千五百万元,幸好那时公司规模不大,以今天的规模,要少算一亿五千万,可一千五百万元放在那时,是了不得的金额。从北京回来,隔了半年,有人才发现,老科长吓得一晚上没有睡着,第二天一早就坐飞机到集团财务部汇报,人家硬是说决算都办完半年了,不能改。老科长在北京待了三天,打电话回来,哭得一塌糊涂,我从来没有见到他哭过。我讲这个,意思是笔误并不奇怪,你不要上纲上线。” 车得时说:“我哪上纲上线了?你举的那个例子,同现在的情况不一样。现在把钱支付给广告公司了,广告公司是集团内部吗?我合理怀疑有什么错?” 杜润旺嗅出了火药味,打断车得时的话说:“志成,老科长的事最后怎么了结的?” 志成说:“后来省里领导出面找集团。集团终于同意,第二年清算时,把差额补回来。领导其实当天就商量好了,直到第三天才告诉老科长,是想给他一个深刻的教训。老科长从北京回来,连处分也没有给一个。领导把老科长叫到办公室,轻言细语地讲了几句,权当批评。车审,这个事情是个教训,但是不要上纲上线地想。你们如果要往这方面查,浪费审计资源。” 车得时说:“我们审计有自己的判断,至少覃小红和贺雁来要好好查查。” 杜润旺又一次打断他,“领导捂了三天?不怕老科长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放到现在,如果公司的年轻人,出现在这种问题,哪敢保持压力啊,万一想不开,立马喝了、跳了、割了,谁能预料?与敢负责?” 志成冷冷地说:“老科长后来变得神经质了,每次报表,要复核无数次,我也跟着复核。我现在感觉有点神经衰弱,就是那个时候闹下的病根。车审,你现在又来吓唬我,我以后真的神经衰弱了,要找你赔偿哦!” 第13章 审计 (五) 到涪城市已经中午十一点了。进到分公司会议室,志成三人还未喝一口水,市公司的人就把广告公司的人带了进来。按照路上的通知,广告公司得到消息,要谈一个新的广告项目的策划,项目很大,信建公司从省里来人亲自谈,请广告公司总经理务必参加。 广告公司的总经理名叫苏醒,三十岁年纪,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无框眼镜,脑后绑着一根小辫子,穿着宽松的布衫,布衫亚麻布质地,像一件电影里和尚的僧袍。他坐到会议室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微胖的身躯往后仰着。 车得时自告奋勇地作了主谈人,狠狠地瞪了苏醒一眼,“我们现在要谈一个新项目,站有站姿、坐有坐姿,苏总你这是病了还是阳了?”苏醒吓了一跳,立即放下了二郎腿,坐直了身子,“不好意思,我们搞广告创意的,时时需要放松的状态,我是全神贯注的。”车得时说:“那好。我们泡好茶,慢慢谈。这回是省公司的大项目,先要对你公司的情况作个详细了解。” 谈了几句话,苏总经理的二郎腿顽固地重新翘了起来。 车得时先问了股东和经理人的情况,再了解了现在业务的开展情况,最后转入财务方面的问题,比如财务负责人、银行账号、应收应付及存款多少。苏醒介绍说,广告公司一直在持续经营,近年保持着和涪城市分公司的友好合作,三年以来未曾断绝,作为股东之一的总经理一直主持着公司的工作,中途绝无换人。志成和杜润旺松了口气,交换了一下眼色,心里略略轻松一点。 “说说吧,你的主要社会关系。”车得时搞得细致全面,这样的信息也问。 “什么社会关系?” “你的父母、兄弟姐妹,七姑八婆,同哪个同学要好,和谁是好朋友,在政府企业的大客户关键人,都算社会关系。” “这怎么回答?” “这样说吧,你家在农村还城市?” “我爸妈务农,在城郊农村住,我在城里买了房子……” “你认识公安局的人吗?“ “问这干嘛?你们到底要谈什么项目?先说项目。不是项目的信息,不要扯上。” 苏醒回答着车得时不着边际的问题,皱了几次眉头,脸色变得昏暗。欲言又止了几次,终于忍不住了,声音颤抖着问:“你们有什么事情就直说了吧,我还忙着挣钱呢! ” 车得时说:“你自己干的事,还要旁人说出来?” “让我抽支烟。” “可以抽烟,只是不能离开这楼层。” 苏醒出了会议室去抽烟,车得时和志成、杜润旺跟出去,远远地守着他。培城市分公司的人见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往三人这边凑了过来。 车得时和杜润旺说:“姓苏的必定知道这一笔钱。他贪到手了,这肯定的了。”培城市分公司的人听得一头雾水。 有人在旁边说:“程丽总经理来看你们了。”志成顺着那人指示的手一看,程丽走了过来。程丽先同志成和杜润旺握了手,嘴上说“省公司领导好!”,然后伸手向车得时:“这就是审计分中心的车主审,欢迎欢迎!您来锦城,不是因为我这里有事吧?” 程丽握志成的手,暗自加了力,重重的两握。志成明白她亲昵的意思表示。她原先在江北市分公司做副总,分管的工作包括财务,因而和志成变得多有联系。程丽漂亮又聪明,舍得钻研,常找志成请教,两年下来,对财务讲得头头是道。后来提拔到涪城分公司当一把手,以离婚女人的能耐和干劲,走上了女强人之路。志成想起她走马上任之际,大家欢送的礼物竟为情趣用品,哑然失笑。私下交往,不能在公开讲,更因为程丽做了总经理,联系日渐减少了,今天一见,只用加力握手表示友好了。 有两年没有见到,程丽真长漂亮了,脸气一改以前的灰暗,变得明丽,年轻了几岁似的。志成本想真诚地夸她两句,看看周围的人,怕别人认为戏谑,没有讲出来。他将程丽拉到旁边,同她讲了一遍“追讨钱款”的来意。 “哦。这么大一笔钱?苏醒拜访过我,我们同他有合作,我替你们做做工作,看看他有什么不好向你们说出来的想法。”程丽说。 苏醒去了程丽办公室。 颜如玉发来微信,“where are you?(你在哪里?)” 志成用英文回答:“i went to the fujiang branch to collect debts 。what did you hear? (我去涪江分公司讨债。你听到什么了?)。” 颜如玉改用了语音留言说:“在共享中心半天没有看到你,消息也不发一个?我们看到本部会计室的贺雁来,上午去了一下部里,回来一直呆坐在工位上,失了魂似的。他那漂亮的夫人,工程部的,哭得梨花带雨的。什么事情啊?” 志成语音说说:“多付了两百多万的款项,追不回来会有赔偿的问题,谁受得了?” 颜如玉着急地问:“解决了吗?有没有你的责任?” 志成说:“应该能解决。没有我的责任吧,我没有在报账审批单上签字。” 颜如玉说:“没有责任就好,影响你的进步就坏了。魏玉辰才来,不要撞到枪口上。” 志成听了颜如玉的提醒,若有所思。这事值得反思,是一篇可以好好做做的文章。 程丽轻而易举地做通了苏醒的思想工作。苏醒承认多收了钱,要求退钱不要计算利息,因为他没有存入银行,缺少利息收入;另外,多付钱是信建公司主动为之,他谈不上过错,不能追究他的民事责任,更没有刑事责任;信建公司同意以上两点,要先签个字据,协议一签,马上还钱。 志成听了,马上拍板同意。车得时不干,说利息要追讨,否则就是公司的潜在损失,有没有其他的责任,收到钱以后再作研究。志成生气了,对着车得时说:“车得时,你tmd的就是一名酷吏。问题是我们的,整改责任也是我们的。追讨的事,我说了算。你有意见,回去写审计底稿汇报。” 杜润旺在旁边帮腔,“这样很到位了,没有问题啦。”车得时不敢向志成爆粗口。 开车去农村拿钱的时候,志成通知涪江分公司财务部带上了点钞机。在农村竹林下楼房的堂屋里,点钞机哗哗地开动,解开一捆捆地票子,过了两遍。志成摸着这失而复得的钱,比看到自己的年终奖令人开心。 志成问旁边一脸铁青的苏醒:“为什么不卷款跑了?”苏醒轻蔑地说:“你们只多付了207万,太少了,如果多付了2070万,我和其他两名股东可能就跑路了。我算个账,你们这多付的钱,我两年就挣回来了,为此跑路没有必要啊。我们股东有三人,判断清楚这207万是你们多付的,我们还是纠结了一阵的,决定把现金取出来,不要放在公司账上。我们打算,过了五年,你们还没有发现多付,这笔钱就能落袋为安了。命里不该有这么飞来横财,三年你们就查出问题了。” 杜润旺说:“幸好多付给了一个有实力的广告公司,幸好多付得还不够多啊。” 苏醒对杜润旺说:“钱我已经还了,按你们法律的说法,我已经归还了‘不当得利’,其中没有民事的和刑事的责任。这个我们咨询过法律界朋友的。我只希望,不要影响同你们信建公司的合作,你们还是我们的优质客户,我们苦心经营了多年的。请你们回省里,不要搞什么对供应商扣分、黑名单之类的动作。我们这么诚信,应该得到表扬。” 杜润旺没有回答,在一边的车得时硬着脖子说:“你们诚信?诚信的话,当时就把钱退回来啊。” 离开涪城市分公司,志成去程丽办公室告别,物业小姐引导到门口,听到里边程丽兴奋的声音:“向总哇?给你报告一下,所有的钱,一分不差地收回来了。我亲自出面,给对方动之以情,晓之以礼。开始对方不干的哦,还好,给了我几分薄面,认了,没有扯皮……” 志成心想程丽真会做人呢。 离开涪城已经下午四点了,志成在车上疲倦地睡了一觉。醒来,见车得时一直不困,低着头在前排想事情,志成问:“还在想什么?钱都追回来了,还有什么?” 车得时说:“我在想两点。一是你签了字,没有问广告公司要利息啊,不妥,这公司不老实,要处罚它。另外一点,刚才没有想到,广告公司太爽快,没有怎么抵抗,是不是在保护什么秘密啊,比如覃小红、贺燕来两个人故意多付。它是不是以为,多付的钱还掉,就此打住追查,线索便断掉了。还有市场部的叶茂和财务部的向阳,有没有问题?” 志成说:“你真有职业精神!你当侦探好啦。” 车得时居然嘿嘿地笑了,“王总,我有时候觉得审计还真象侦探。我做过一幅对联,就这样比喻过。不过,侦探只是审计的特点之一。你是诗人,来给我的对联指教一下。” 志成紧绷了一天的神经已经放松,瞬间来了兴趣,口里却说“不敢不敢”。车得时一字一顿地念道:“上联是,‘如侦探如法官如医院如考古,雾里看花,水中望月,请借我一双慧眼,真相假相察见心相’;下联是,‘有财经有市场有工程有劳资,迎来日出,送走晩霞,敢问他几道坦途,专家杂家练成大家 ’。 对联中间嵌着《西游记》和《雾里看花》两首歌的歌词。王总你听得清楚吗?我把它写好发给你吧。” 还不等志成回答,车得时就在手机屏幕上一顿比划,然后发给了志成一段文字。对联横批是“审计”。志成看了看,“说审计‘如侦探如法官如医院如考古’,我只理解侦探和法官两个比喻 ,怎么还比喻成医院和考古啊?” 车得时说:“我们有时候对一些管理落后的单位,要动手抓药方,要动手做手术的,所以我比喻成医院;有时候我们查阅的资料,回溯到很多年前,全在故纸堆中翻来翻去,甚至把退休多年的人也找回来调查,所以我比喻成考古。” 志成仔细想了想说:“对联不好写,写出来的东西要挂起来,可不是乱写的。我拼凑诗词还勉强,对联作不来。你写的是长联,而长联不好写。你节奏点上的字平仄正确,也写出来‘心相’、‘大家’这样高雅的词,最难得还嵌了两首歌词,我是写不出来的。佩服、佩服。” 车得时开心地笑:“嘿嘿。我搞了这么多年审计,就只写出这么一幅。” 志成再看看那对联,心里倒对车得时产生了点佩服,看来他同自己专情财务专业一样,热爱和享受着审计专业,双方工作上的不适,只在于角度不同罢了。 进城正碰上晚高峰,“杨连长”的车走走停停。车子进了省公司,杜润旺匆匆跑了。志成给杨连长说了辛苦,拉住了欲去办公大楼的车得时,“车审,有句话给你讲,刚才在车上不好讲的。” 车得时问啥事。志成说:“我有一个建议,多付这两百多万,钱追回来了,不要追究多付的责任了。这事应该追究的责任,不是多付。追究的责任应该放在哪里呢?我觉得有两点 ……” 志成停止了讲话,看着车得时。车得时说:“哪两点,快给我讲。” 志成说:“那你要承诺,不能给任何人讲是我说的。焦总那里你也不要讲!你把它当作你自己立下的功劳。” 车得时说肯定做得到。 “问题有两点。一是某些人权力为什么这么大?广告费要拿到省公司来开支,而且在十二月份追加预算的方式。我管本部会计室,不需要我签字审核,有这笔开支,我这个副总都一无所知。二是多付了怎么没有发现?200万哩,哪怕是年底稍微盘点一下,肯定能及时发现付错了。广告费的预算执行情况难道没有人监督?还是有人看到多付了,故意不说?广告费的预算执行情况如何向公司汇报的?说到底,预算管理制度不健全、执行不到位。” 车得时猛地拍了一下志成肩膀,“对呀。写错小数点不算大问题,可是谁决定用钱,用了钱没有发现异常,这才是问题!我得好好挖一挖。王总,我们是战友!” 第13章 审计 (六) 离任审计快到尾声,志成筋疲力尽。 车得时炮制了四十多张底稿,相当于要抓出四十多个问题。志成初核后发到各部门和相关的市级分公司征求意见。说是征求意见,其实是要求签字确认。部门和市级分公司拚命抵抗,说底稿上的问题本可以做工作拿掉的,责怪志成没有同内审充分沟通,因此多数报上来“不同意”、“部分属实”或“情况说明”。偏偏车得时只要一个结果——“确认”,审计底稿凡是加了几句辩解和说明的,必定让志成三番五次去说服教育,直到签署“确认”二字才能作罢。。车得时狡猾,每张底稿都要志成签字,以绝将来的争议。志成不干,车得时提出来财务部的其他经理可以代替,他认黄蓄英、向阳或易风华的手迹。可那三人怎么可能往底稿上签署自己的大名?志成莫法,只要部门或市级分公司签了“确认”,自己便闭了眼,往底稿上划上王志成三个字。有几张底稿,矛盾突出,志成干脆组织了会议,让问题单位同车得时“干架”,等双方吵够了,他蹦出来收拾局面,无非你审计组退半步、我们退半步之类,否则继续往下拖,审计和被审计双方带着一些赌气的情绪僵持好几天。整个审计过程,志成遇到问题,只能两边协调,像耗子钻风箱两头受气。更难的是,有一些问题重大,审计完了免不了问责追责,影响太大,志成不敢作主,就必须向徐度报告才能签字,还得跑到徐度那里,说明原委,征求意见。徐度对于思想上没有准备的问题,会问“怎么会有这个问题”,只要冒出这句话,后面少不得一顿批评。 广告费的预算管理那张底稿,车得时洋洋洒洒写了一万多字,引用各种文件和制度,质问贵西省公司全面预算管理制度“病”了,与预算管理有关的内部控制失效了,象一篇檄文。志成闭门同车得时交换了意见,帮助补充了一些资料,增加了一些文字,对相关责任人的处罚提得更明确、严厉,让车得时真的很“感谢”了。志成心想,审计有时候挺可爱的,这张底稿,可以让车得时做一回“法官”,正如他对联中写的。 志成拿到这张定稿的底稿,进行了单独的特殊的处理。他同时发给黄蓄英和徐度,再跑去口头汇报他俩人,说除了辛辛苦苦跑去涪城把钱追回来以外,自己还同审计组进行了夜以继日的深入谈话,奈何车得时认定此事非同小可,“一滴水可以窥见太阳”——从这两百万的多付资金案例,窥见管理中巨大的漏洞——比如权力集中、授权太大、事后缺少监督和报告等等。志成对两位上司说:“审计组太过了,钱追回来了,他们不是息事宁人,是在鸡蛋里挑骨头。我不会签署这张底稿的。如何办,建议请向阳和易风华提出意见。妥当与否,请两位领导定夺。” 问题来个“大脚长传”。志成发现,“大脚”开出去,全身一阵舒坦。 志成口头汇报刚结束,徐度和黄蓄英不约而同把邮件转给了向阳和易风华。向阳还没有表态,易风华直接冲到审计组办公的会议室,像戏剧中的穆桂英大破天门阵一样,叫阵于焦玉倩和车得时。一番唇枪舌战,针尖对麦芒之时,易风华和车得时双双拍了桌子。 志成听到有人报告动静,说易风华和车得时的手掌拍红了,就差把桌子拍塌。志成赶紧跑了过去。易风华双手叉着腰,正在向焦玉倩怒吼:“我不服不服,就是不服。第一条不服的,就是审计报告还没有出来,你们就报了‘审计快讯’,现在全国都知道这件事。让我们的面子往哪里搁?” 焦玉倩一动不动地坐着,镇定地喝着白开水。车得时毫不相让,脸红筋胀,头发倒竖,说像一只斗鸡并不为过,“这有什么?我们审计分部有规矩,有重要情况要及时上报,同你们报会计月度报表一样。只准你们及时上报,不准我们及时上报?你这是双标!” 易风华用手指叩着桌子,大概手掌真的拍疼了,更改了“打节拍”的方式,“刚才说过啦,你们是在上纲上线,对我们居心不良。”看到志成进来,易风华说:“王总,你负责总牵头,你是怎么牵头的?这样的底稿怎么签!” 志成说:“我不敢签。要签了,轮不到徐总和黄总转给你们。” “我看你就没有认真协调。焦总和车主审对我们一点不理解。” “我一直在认真协调,可底稿不是我能作主的,我还是同你一样,任由审计组拿捏。”志成说道。“易总,我建议我们同审计组沟通好两点,第一点是现在还存不存在三年前的问题,第二点是就算有问题,对当事人如何处罚?” 车得时抢着说:“三年前的问题,现在还存在,否则我就不写底稿了。至于处罚嘛,按《员工违规违纪行为处罚办法》,在组织处理、纪律处分和经济处罚里边选,综合运用。” 这两点是志成同车得时闭门时说过的,车得时现在马上把它们“抬”了出来。志成说:“车审,我看经济处罚就不要提了,资金追回来了,没有造成损失的。说起扣工资奖金,大家就不亲热……” 易风华吼道:“王志成,你胡说!这不是扣工资奖金的问题,涉及到市场部和财务部在领导心目中的形象,涉及到我们的名声,组织处理和纪律处分也不要!” 志成双手一摊,说:“易总,好吧,我胡说。你在焦总这里沟通吧。要不要叫上向总?” 易风华说:“王志成,要追究责任,少不得有你一份。你管着本部会计室,该你签的字,为什么你不签?” 志成说:“谁要我签过字啊?”说完悻悻而去。 志成回财务部办公室,在门口遇见向阳正往审计组去,他和向阳装作相互没有看见,各自径直前行。 罗边疆在志成办公室踱着步,见志成回来,先把座椅拉开,方便志成落座,再端茶送水。志成心里“咯噔”一声,“胖娃,信息系统的底稿没有搞定?” 罗边疆遇到难办的事情,开口之前不自觉地献殷勤,志成早摸到了这一规律。 罗边疆低着头说:“审计组找了两位专家,给车得时出一个意见,硬说成本虚高,高了700万。我做通了车得时下面的人的工作,看了专家写的意见,说掉了100万,现在要出一张底稿,说高了600万。” “我擦,这车得时还真找人来核算软件成本。” “志哥,你明白的,我们自己的项目 ,肯定要配够资源。多一点有什么关系!” “你学软件工程专家,专家pk专家,搞不过?” “我们同审计的地位不平等,他们见官高一级,笔在他们手上,主动权也在他们手上。” 志成烦躁地说:“广告费底稿200万多万,没有损失,我心底里赞同出底稿,打压打压向阳和易风华,没有想到后院起火,这搞出600万,岂不要弄死我?” 罗边疆不安地搓着手,“就是不知道怎么搞定他们,特别是车得时这个犟牛牛。” 志成说:“钱进怎么说?” “钱进说他不怕,生意有合同保护的,审计说成本高了,也不可能让他退钱。只是这个事情涉及到志哥你的声誉和前途,不得不小心。魏玉辰才来,志哥好不容易给他塑造的两个好印象,万一毁于一旦,钱进承担不起这个责任。他说要不亲自出面请车得时,私下沟通一下?” “还好,他知道轻重。你要同他讲,如果审计说成本高了,哪怕有合同,也难保他不退些钱。如今的事情,谁也说不清。这样吧,车得时就不要请了,请姓车的不容易,谨防人没有请到,车得时疑心变得更重了,带出其他问题出来。千万不要请!”志成叹了叹气,“我们快速定一下接下来的工作思路,分头落实。我负责找焦玉倩和车得时,再深入做做工作,我这边要主动提供一张审计底稿,挤收入水分的,金额有2个多亿,他们会‘笑纳’的,我用更大金额的底稿,去说服他们撤下信息系统这张底稿,试试有无可能性。你负责两个方面的工作,一是直接找到审计组请的专家,带着钱进去沟通。集团内的专家,给审计员打听一下,总有办法找得到的。记住,钱进先不要暴露身份,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讲他代表杭州雅信。专家核算软件成本,肯定有一套算法,让他们说参数错了,要改一下,把金额调高些,审计就会放过我们。你另一方面的工作,是找省里的采购部和信息化部,一起找到更多的理由,说明当初预算1750万有充分依据,给审计组压力。明白没有?” 罗边疆连连点头,“对对,集团内的专家,肯定找得到办法去沟通。不行的话,志哥找人,搞定专家的领导。志哥就是高!我马上行动。” “岳昊呢? 这个事情找他。他参与过,我们是一条船上的。” 罗边疆脸色凝重起来,“前两天你说了资产评估,我找了他,他忙得很。这两天我打电话,他没有接。我马上去办公室‘活捉’他!” “电话不接?你快去。” 罗边疆一走,志成忙调出资产处置的审计底稿找出来看。资产处置有三张底稿,刚刚拿到,忙得还没有打开审阅。第一张是出给财务部的,揭示志成在会议提出“化整为零”的意见不合乎规定;第二张是出给市级分公司,同第一张底稿的意思对应,不应该违反规定“化整为零”,哪怕省公司有会议纪要,执行规定也要自觉自愿不打折扣。志成苦笑了一下,觉得这两张底稿签署“确认”没有什么大不了。但是,往第三张底稿看下去,脸色瞬间刷白。第三张底稿写给采购部的,底稿爬满了密密麻麻的字儿,揭露的问题的切入点,在于评估价格过低,导致资产处置收入过少。志成看到末尾,调回来从头再看了一遍。底稿上白纸黑字,有一段写着:“各市级分公司资产处置化整为零,价值评估具有随意性,评估价格出现重大偏差,各市级分公司报废资产一共1.8亿元,评估价值仅为4000万元,据测算,同市场上同类资产的收购价格相比,评估价值少了60%即少了5000万元。”另一段写着:“市级分公司对报废资产采取了定向谈判、比选两种方式,1.8亿元资产(评估价值仅4000万元)由两家公司全部收购。经利用工商登记、公司公告等方式查证,这两家公司具有关联关系,实际控制人为同一自然人。” 5000万?这比200多万的广告费,信息系统的600万刺激多了。不止于此,还盖过了高原分公司高速公路监控的3000万!贵西公司的第一大案呼之欲出了! 志成看完第二遍。哎,怪不得车得时扭着会议纪要中自己的建议不放,原来这牵涉到5000万的损失的问题。原来废铜烂铁中有金矿,贪腐总出现在不经意之处,管理真不能掉以轻心。 岳昊?龙翔?他们在其中的操纵,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 这怎么得了? 罗边疆的来电猛地响了起来,志成接起来,“喂喂,找到岳昊了吗?” 罗边疆声音低沉而急切地说:“岳昊刚被带走了!” “带走?谁带走的?” “监察室肖飞!来了三个人,肖飞带头。” “啊!” “我回来了。不敢在采购部待。肖飞看我的眼光。我也是嫌疑犯了。” 志成头脑中“嗡”的一声。岳昊?岳昊可是知道很多内幕的人,包括信息系统的秘密,他不说百分之百掌握,至少知晓六成。这可让人揪心啊。 志成许久才清醒一点。又出案件,除了公司受损,更麻烦的是,免不得要同自己扯上关系了。要想想怎么办! 志成的目光落在那张底稿上,在原因分析部分,车得时写道:“采购部人员未按内部控制制度的规定实行定期轮岗。金火明和岳昊两名同志,自采购部成立以来,一直未变动岗位,时间长达九年。” 第13章 审计(七) “千呼万唤始出来”,焦玉倩和车得时召开审计退场会了。他俩预计的时间没错,退场会恰好定在现场审计的第四十五天。预定的时间不用足用够,审计好像自觉工作不到位,问心有愧一般。 志成心里想,请神容易送神难,内审同样道理。 退场会开得很正式。魏玉辰亲自参加,省公司全部班子成员均出席了会议,主要部门的负责人不用督促,自觉自愿参加了会议。会前魏玉辰特别要求,财务部正副职,要齐齐斩斩到场。向阳和易风华拥着黄蓄英早早到了会场,志成不甘落后,先于他们三人到会场就座。四人挨着坐,会前一言不发,脸上挂着霜,心情灰暗,省公司领导和其他部门来了,不打招呼不作寒喧。 退场会上要通报的内容,已经先从焦玉倩的书面稿件获悉。财务部提了不少意见,绝大部分被审计组拒绝。 会前,黄蓄英说:“别说三个案件,就一个案件,就可以‘医’死我们。这退场会开完,我恐怕该‘英勇就义’了。”向阳和易风华不开腔,志成申明说:“其实我最惨,三个案件都同我相关。魏总看我,可能恶贯满盈的形象了。” 志成的申明出自真心,他没有想到离任审计审成这个结果,处于失控的状态。 黄蓄英口中的三个案件,分别是指广告费多付案、岳昊资产报废贪腐案和收入多计2个亿案。现场审计没有结束,集团上下传得沸沸扬扬。同贵西公司有交道的政府、客户、供应商听到风吹草动,有人仗着熟识财务部的人,电话微信来询问情况的比比皆是。情形像极了高原市分公司案件发生时,坏消息病毒式的传播。 广告费多付案,被传为信建公司太有钱了,一多付就多200万,不是因为离任审计全然发现不了,国企真正财大气粗呢。而岳昊案,影响坏得“更上一层楼”,可谓登峰造极。岳昊一个小小的主管,利用资产报废,通过控制的两个影子公司,低买高卖,可以捞到几百万,信建公司里不知有多少这种“驻虫”。 仿佛推倒了多米诺骨牌,岳昊案的更多信息被挖了出来,说他不止在资产报废上贪腐,各个采购项目无孔不入,哪是报废一个事件而已。有人说,岳昊非法搞到的钱,足有三千万,这些钱变成了房子、商铺和股票;为了预防万一被查,这小子表面上离了婚,法律意义上的独身男人,天天仍坚持回娃娃的妈妈那里,事实上婚姻关系维持着的,原来早采取了财产的“隔离”措施。被岳昊“迫害”的供应商站出来指正,只有孝敬岳昊,才可能拿得到订单,哪怕中了标签了合同,不到岳主管那里拜码头,中标和合同发挥不了实际效用。最可气的,岳昊将供应商的“骨头”来熬供应商的“油”,搞到的钱,大部分用作给供应商放高利贷! 有一些人同岳昊走得近一些,揭露他的老底。某年某月给家乡江北市的乡镇小学捐了十五万,当时觉得奇怪,现在出了事,不难看出,岳昊想通过捐赠求得一点内心的安稳和平衡。捐赠举动显然是可笑的,法律并没有规定,捐出去的钱不算入贪腐金额,何况捐得杯水车薪的。 自岳昊案发,志成变得不关心广告费多付案了。自己的话写在会议纪要上,被岳昊等人钻了空子,现在怎么解释得清?万一在信息系统上,岳昊为了坦白自首,争取宽大处理,自爆帮助志成和罗边疆,甚至讲收了好处费,志成便在劫难逃了;如果岳昊进去了,要拉更多的人垫背,说资产报废“化整为零”是志成有意为之 ,是帮助信息系统同志成和罗边疆做信息系统的交易,那志成可以用共同犯罪的共犯论处,被追究刑责亦有可能,简直可以酿成冤假错案了!真到了这一步,不是干不干副总经理的问题了,是工作有没有的问题,两种性质的问题了! 志成努力回忆同岳昊的过往。记得去年清明前,罗边疆和钱进联袂,主动跑到岳昊家里寻求支持,废掉单一来源交易,他俩肯定对岳昊有“动作”;后来,在竞争性谈判时,为了能顺利搞定,少不得请求岳昊鼎力相帮,这中间没有“感谢”之类不可能。岳昊把龙翔介绍给志成,不正是仗着为志成的目标出过力吗?只可以略略放心的是,龙翔没有通过志成做到信建公司的业务,“蜻蜓点水”一般,钱进成立雅信分公司时,注册工作让他跑了跑腿,这倒不是什么问题。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龙翔不可避免卷入其中,可惜他手上的一大捆证书。哎呀,那么多证书有什么用呢,同岳昊一样,面临大好年华铁窗生涯的困境。 罗边疆从采购部回来,志成就问:“你和钱进对岳昊下了多重的‘药’?” 罗边疆吞吞吐吐,“志哥,你问这个干嘛……岳昊吃了资产处置的钱,同信息系统无关。” 志成火了,“真是一个谎言,要用一百个谎言来掩盖!我现在晓得做人之险了。以前埋的雷,引线到处留着,随便哪一根引线被拉掉,都会爆炸。向阳盯我,袁野不满意我,你租用房子又要拿好处,岳昊还出事,总一天要把我弄出来……” 罗边疆说:“志哥,你太小心了,像惊弓之鸟了。没事的。” “什么?你敢说我是惊弓之鸟?”志成火气腾腾的,没有想到罗边疆也有对自己不敬的时候,“你刚才在采购部,纪检监察部的肖飞盯你两眼,你不也像惊弓之鸟?我该怎么给你讲啊,万一岳昊交到司法机关,人家严刑峻法,威逼利诱,他抗不住呢?让你好好学法律,你简直是法盲。知不知道坦白?自首?法律上规定,这些量刑情节,可以减轻或从轻判刑的。减轻或从轻你懂不懂?” “我不相信,岳昊要给自己增加犯罪金额吗?” “不是没有可能。无数个案子,那些坦白、自首,怎么搞出来的?嫌犯当时傻了吗?不不!你不信岳昊会搞出事情,那我给你说一个比较现实的可能性。龙翔是岳昊带话,通过你带到我办公室的,没有错吧。他和岳昊走得这么近,你晓得岳昊会给他讲些什么?把你我的秘密讲出去完全可能。资产处置,龙翔做的评估报告,分公司拿着评做报告作的变卖资产谈判,如果他要自救,会给司法机关说——这里有料,财务部王志成和罗边疆存在违法犯罪行为,给我减刑吧,给我缓刑吧。这种可能性大不大?” 罗边疆厚实的身板震了一下,没有敢回答志成。 志成恶狠狠地说:“现在真后悔!我同你和钱进搅在一起。”志成顾不得罗边疆的心理感受,诅咒似的讲话了。 罗边疆有一阵没有说话,然后咬了咬对志成说:“真那样了,我和钱进绝不说你有意图或指示,就说是我们俩私下干的,同你无关!同王总无关!” 尽管罗边疆发了“毒誓“,志成还是几晚没有睡好,老想着岳昊案对自己可能的影响。职业生涯以来,曾经为了工作睡不好,可那是为了账目平不平,为了政策是不是对公司有利,为了工作成果能否及时交付,从来没有过为了自己的安危失眠。 芳芳睡眠同样不好,她和志成在床上烙烧饼。深夜爬起来坐在床上,用手指用力按压着志成的耳廓说:“你怎么失眠了?我以前练田径,运动量大了,晚上睡不好,教练说使劲按这里,说这是‘睡穴’,按准了瞌睡就来了。我替你按按,你快睡吧。我和女儿还靠着你呢,还有两家老人,也离不开你,你身体千万别出问题。” 结婚以来,工作上的压力,志成习惯了一个人扛。这回,自然也不会向芳芳透露。芳芳按摩着,她自己弄疲倦先睡着了,志成仍在辗转反侧。 黄蓄英的责任说大也大,毕竟三个案件同财务部关系密切,她作为负责人,没有责任是不可能的;说小也小,具体操办总找得到分管的副总经理,副总经理该负“直接责任”,责任更大,她负“管理责任”,自然轻一些。追责其实是一个主观性挺强的事儿,看你从哪个角度切入。近些年来,加大了“管理责任”的追究力度,有一些案件,审计或上级提出来,对“管理责任”的问责力度,不能小于“直接责任”,严防责任落地成为一句空话。比如,分管副总经理扣罚5000元钱,部门总经理不能少于5000元,碰到这种情况,责任便轻不了。这些黄蓄英自然明白,但这倒不是当前最担心的,她最怕的,是调整干部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向阳涉及到广告费多付案和岳昊资产报废贪腐案,志成想起来心里平衡了一点。幸好在这段关键而敏感的时期,没有自己出错而竞争对手安然无恙。广告费多付案,向阳不签署审计底稿,黄蓄英劝说半天,签不签是态度问题,向阳不为所动。后来易风华跳出来,说当时预算她在经办,她可以签。审计组同意,她拿起笔,刷刷地签了一个反对意见,义正辞严地声讨焦玉倩和车得时“无事生非”、“没有事找事”,完全不懂预算管理。车得时让易风华重签,只准写“情况属实”,易风华鼻子“哼哼”两声作为回应。志成私下找到焦玉倩说:“所有问题里,审计组对广告费多付抓得最好!”焦玉倩笑笑,点点头,表示这个问题一定作为重要问题进行报告。 向阳脱不了岳昊资产报废贪腐案的干系,他管着评估事务所。评估事务所有两家,绝大部分任务都给了龙翔。如果没有信息系统同岳昊和龙翔的瓜葛,志成完全可以隔岸观火,甚至幸灾乐祸了。岳昊和龙翔两人,他和向阳连着的哩。 至于收入多计2亿案,志成故意对黄蓄英讲成问题,其实他并不担心…… 退场会上,车得时准备一份通报稿,三十多页,万立豪的成绩寥寥数笔带过,其余全是大大小小的问题。果然,多付款广告费案当作大事,定性为“内部控制设计重大缺陷”和“执行缺陷”,要追究市场部和财务部的责任;岳昊资产处置贪腐案作为刑事案件,移交给贵西公司后续处理,要求立即报案,由司法机关立案查处,内部人员自然要相应地追责,包括为什么采购部长达八、九年,关键岗位人员没有轮岗,列在追责之列;评估机构出具评估报告失实的情况,随岳昊案移交,评估机构评估价格低,财务部未尽到审核责任,“必须”追责,让分公司化整为零进行资产处置,财务部指挥工作不当,“建议”追责。 志成听得一字不漏。噫,“必须追责”和“建议追责”,刚才车得时发言的用词不一样! 志成瞄了焦玉倩一眼,焦玉倩的眼光扫过来,同志成对视了一下。 第13章 审计 (八) 车得时一口气讲了一个半小时,洋洋洒洒,像有说不尽的话。魏玉辰和颜悦色,时不时地在笔记本上作记录,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审计审的是万立豪上届经营班子的业绩,对魏玉辰来讲,接手之际最好底数清、基数低,问题查得越深越透,对他越有利。但是对徐度和吉天成等副总经理就不一样了,凡是问题,多半有自己的一份儿责任。徐度和吉天成两人的脸色,越听越阴沉。在通报会前,黄蓄英和志成,向徐度汇报过审计查到的问题,个别重大事项的底稿交给徐度审阅过,比如三个案件的底稿,志成原原本本展示了一遍,徐度理应有思想准备,可在新任的一把手面前,审出问题,难免难堪。 焦玉倩主持退场会,车得时讲完,向着整个会场问大家有什么意见,说可以开诚布公地提出来。她把目光对着了黄蓄英。黄蓄英说道:“感谢审计组一个半月的辛苦工作。这一段时间的工作,焦总和车主审带领团队加班加点,给我们贵西省做了免费的全面的体检。我觉得我们的收获有三点,一是要学习审计的敬业精神 ;二是要学习审计的专业水平,有一些问题上看到了我们忽视的东西;三是要学习的整改意见,对照审计提出的要求,认真整改,审计是上半篇文章、整改是下半篇文章,必须做好下半篇文章。刚才车主审代表审计组做的通报,会前和财务部王志成副总逐一沟通了,我们没有什么意见。再次感谢焦总和车主审一行的辛苦工作!” 焦玉倩微笑着点点头。退场会重在形式,内容反而其次,更不适合谈细节问题。财务部牵头迎审,黄蓄英这样表态之后,一般再由总经理讲几句,客气一番,就该结束了。焦玉倩直了直身子,把魏玉辰面前的麦克风按亮,准备请出魏玉辰讲话了。 这时,吉天成自己把麦克风打开了,他捋了捋衣服袖口,正了正衬衣衣领,说道:“焦总,我有意见。听了通报,觉得这次审计,总的来说是灰暗的,没错,灰暗的。为什么?因为没有充分肯定万立豪总带领大家这九年来的成绩。九年啊,贵西信建公司多大的发展啊,浓墨重彩的发展历程,值得大书特书的。尽管有你们称为案件的问题存在,不过瑕不掩玉嘛 !多付广告费案,纯粹一个偶然的事件;岳昊案嘛,那是一个不合格员工个人的舞弊行为,一个人要犯罪谁挡得住,我们省有,其他省也有;多计收入,这么多年仅有两个亿,我认为有一点点泡沫,实属正常,收入水分这个东西,就象啤酒的啤酒花,没有它就不是啤酒了。所以,不宜小题大做。焦总,做市场做销售的人直率,我的话你别见怪。但是,我们看到,贵西公司有目共睹的成绩,根本没有被审计关注到。报告百分之九十五在讲问题,这对于万总和万总带领的班子成员、员工队伍,是极不公平的。拿我一直分管的销售来讲,我们成功地实现了同重要行业、集团用户的签约,获得近百亿的合同,其中不少项目被评为全集团的示范项目,近几年的复合增长率,在全国能够进入前三的,我就没有看到报告中有一丝丝体现。我们干的是‘捡豆子’的工作,焦总你们干的是‘数豆子’的工作,把我们捡的豆子数少了,怎么也不恰当!既然是离任审计,公允地反映业绩,这个要求不过分吧?报告不能变得阳光一些?对, 我们需要更阳光的审计报告。” 吉天成是万立豪一手提拔的。车得时发言时,志成看他欲言又止好几次,现在终于讲出来了。 吉天成讲完,徐度跟着按亮了麦克风。徐度的声音不紧不慢,徐徐道来:“我赞成吉总的意见,也谈谈我的感受,供焦总你们参考。如果能在报告中给我们充分考虑的话,我将十分感谢。一是关于如何评价我们在万总带领下的工作。通报罗列了这么多问题,我看很多是内部控制问题,而且是一般性的内部控制问题。说实话,内部控制问题就象法律中的“举动犯”、“危险犯”,它不是“实害犯”,就是说对财务报告没有实质的影响。这些问题列多了,会对集团领导产生误导。我们最应当关注的,是对资产负债表、损益表有实质影响的那些事项,而我看这些事项较少,说明了我们省的管理是不错的。焦总,你是在省里干过财务,审计报告要‘真’研究问题,更重要的是要研究‘真’问题,你是赞成的吧?” 徐度说到这里,停了停,眼睛望向志成,说:“志成啊,我刚才讲的这些意见,在审计过程中,是不是没有很好向焦总汇报啊?” 领导讲话有策略。志成立即明白了徐度的意思,配合地说:“怪我怪我,这一点上,我汇报得不充分。下来要做补充汇报,一定补充汇报到位。” 徐度收回了目光,继续说:“经济责任审计,主要是在审财务。我分管财务,一向对财务严格要求。这次审计报告中反映的财务方面的问题,我是有责任的,财务部也有责任,我们绝不推辞。我想向焦总报告的是,财务需要鼓励。近五年,我们连年在集团的财务工作会作经验交流发言,五年发了四次言,集团内各省无人能出其右,工作还算是可圈可点。现在我们替集团公司试点财务共享中心,这在全国具有巨大影响。我们预计,在试点的基础上,全国财务共享中心将来建设起来,一定会改变会计核算、财务报告的面貌,这是一场在贵西省开始的变革。这么重要的工作,审计报告上不提一字,当然更谈不上作一些正向的肯定了,不得不说十分遗憾。刚才吉总说审计报告是灰暗的,我同样有这个感觉哩。” 徐度又看向王志成说:“志成啊,这个事情你在抓,是不是也没有认真汇报?我估计你给焦总他们的资料太多,没有整理好。审计时间这么紧,你不把共享中心这些工作梳理好,审计的同志消化不了啊。你再整理一份资料,好好总结一下目前共享中心的成效,请焦总批评指正嘛。共享中心再运作一段时间,适当时候请审计组专程来指导!” 志成这次不再愣神,大声说:“好的,好的。” 徐度毕竟分管财务的,很在行,说得专业,志成听着,不由得为徐度的讲话折服。黄蓄英等一干人,如坐春风,频频点头。是呀,贵西是业绩先进省,财务管理的模范省,审计报告不应该菲薄! 焦玉倩可能没有料到,退场会上听到了明确的反对声音,吉天成和徐度的话或直抒胸臆,或绵里藏针,不好对付,脸上显出为难的神色。车得时在一旁解释道:“两位领导,我们审计一向是问题导向的,主要谈问题。集团对我们审计报告的体例有明确要求,就是谈成绩篇幅短,谈问题篇幅长。” 焦玉倩接过话说:“对对。集团有统一的要求,多谈问题。” 吉天成冷笑了一下,说:“体例还不是人定的,体例不可以改?你们审计,时时要求我们要有正确的业绩观,动不动就讲业绩观有问题,我看啊,审计同样有业绩观的问题。问题讲得多,是不是审计的工作成效就好,值得深思!”徐度帮腔说:“审计的基本作用,在于鉴证嘛 。既然是鉴证,正反都应该讲,不能偏废。” 焦玉倩和车得时涨红了脸,焦玉倩说:“徐总、吉总,我们没有偏废。肯定的话,在报告中有的。问题嘛,没有夸大……” 易风华变得勇敢,跳出来说:“让我汇报一下。多付广告费那个事,小题大做嘛,已经成为‘过去时’的,还要写成问题。我不同意,没有签这张底稿的。还有,岳昊案问责,问到财务头上,冤枉财务了,冤有头、债有主,评估机构的责任,拉着财务部来承担,这是乱审。你们审计就这么大的权力?” 车得时一听,激动地站了起来,头发根根倒竖,“易总,你对抗审计,不是焦总作了决定,不让我动作,拒签底稿的举动,我都应该作为案件来移交了。对抗审计的案件,按审计管理办法要作处理,我们就能提处理意见!” 向阳说了一句:“审计的权力真正大!不受约束。” 会议陷入了僵局,不知如何收场。一时间没有人讲话。会场压抑的安静。 魏玉辰端起茶杯,吹了一下杯口的浮沫,然后轻轻地喝了一口,缓缓地放下来,把杯盖盖上。会议室里几声瓷器的叮叮声,清脆悦耳。所有人看向了他。 魏玉辰眼珠看向会议室吊顶,活动着脖颈,先对着空气说了一句:“岳昊贪腐案,这么大的事儿,竟然被人熟视无睹,还敢在这里争论审计该如何审,报告该怎么写!有什么本钱和资格争论!?”声音低沉,话音异常清晰。 会场噤若寒蝉。 魏玉辰停止活动脖颈,缓缓地对焦玉倩说:“焦总,你们不要见怪,也不要生气。贵西的同志们同审计组争论,我觉得是一个好现象。为什么呢?一方面,说明你是认真审了的,没有‘放水’,审计水平高,一针见血,引起了大家的重视;另一方面,说明贵西的同志们对自身的工作在审计眼中的形象,非常看重,显示出了强烈的责任感、荣誉感。不瞒在座的各位,我在集团工作和省里挂职的时候,参加过有限的几次审计退场会。我的感觉,退场会大多走走过场,云淡风轻的。当然,见过两次面红耳赤、唇枪舌战的场景。我仔细观察,前者多发在那种战斗力差、业绩不好、人心不齐的单位,或者水平低下的审计组;而战斗力强、业绩不错、人心齐整的单位,或者水平高超的审计组,才可能争得势同水火。我很庆幸,我们贵西公司和焦总的审计组,属于后者。” 志成看焦玉倩由恼转喜,她和车得时一起连连点头称是。贵西省公司参会的所有人,刚才绷紧的脸皮,慢慢放松下来。 领导讲话非同凡响,赋予明里暗里的争吵重大的意义,还句句有理,让人信服。 魏玉辰把目光从焦玉倩那里移开,往徐度、吉天成几个班子成员那里平扫了一遍,再看向财务部四名经理这边,继而快速扫视了一遍全场。他的目光像一道电流,暗地把各个参会人员电了一下,所有人感受到了领导的威压。 魏玉辰又说:“我鼓励同审计组争论,但是我们争论什么,要清醒。我们常说,成绩不说跑不了,问题不说不得了。生怕成绩没有说够,喋喋不休,我看是忘了这句重要的话。我们那些成绩,早就宣传过了,我们自己知道,集团公司更知道,再往审计报告上写,既不能增加我们成绩的含金量,也不可能让集团对我们产生新的认知。成绩属于过去,每次成绩出来,该拿的奖金、该得的荣誉、该秀的金句,已经享受过了。那些成绩,难道从焦总的嘴巴里讲出来,就同以前不一样的?需要焦总拿着喇叭,替贵西省鼓吹?而这次审计查出来的问题,不管什么性质的,要么是我们以前不知道的,要么是我们不敢放在桌面上来讲的,我看大特特讲问题,很有必要。试想一下,审计报告把成绩写足了,报到集团去,象表扬信、象请功表,领导怎么看审计?我看审计报告以问题为导向,业绩观不仅没有问题,还要大力提倡。不把问题讲够,领导会怀疑焦总被贵西公司收买了,会怀疑焦总审计不认真,领导要审计就是来种刺的,而不是去栽花。如果我分管集团的审计,审计报告应该不提一句成绩!所以,凡是要求焦总讲够成绩的,我绝不赞成。” 大家刷刷地记着笔记。“这次审计组提出的问题,特别是三个案件,是非常严重的。我们一定要分析原因、制定措施、扎实整改。我在这里表态,审计组提出的整改建议,我全部赞同,照单全收。去年高原市分公司监控点造价案件,震动全集团,今年又出岳昊案,看样子金额要超过去年,好家伙,贵西公司来了“两连震”,真不愧为地震高发省。说好的举一反三呢?这次,我绝不会像上次那样草草收场。采购部和财务部,你们涉及到的责任人,全部先写检讨,先在全公司通报批评,再按审计组的意见进行组织处理和经济处罚。多付广告费,简直不可理喻,预算23万,开支了230万,为什么事后发现不了?这还是小事,管预算管到什么了?管的是‘糊涂账’还是‘变天账’?财务部和市场部,所有同多付有关的人员,无论干部员工,比照着岳昊案进行处理。尤其要点名批评财务部,预算你们管,出了问题振振有词,反了你们!你们部门的检讨要亲自交到我这里。至于多计收入嘛 ,人力资源部和财务部组织算账,凡是因为多计收入得了好处的,统统退回,我们必须严肃纪律 ,不允许多计收入钻空子、拿好处!” 除了魏玉辰和审计组的人昂着头,所有人的脑袋深深地埋下去。 说到这里,魏玉辰对焦玉倩笑了笑,“焦总,全省的收入多计了2亿,去年多计的,我今年要找回2亿收入,使出吃奶的劲儿才行。这个情况十分重要。希望焦总报告给集团,给我们省核减今年的预算。如果只多计2000万,我就不提了,2个亿实在太大,这个真要拜托焦总了。” 志成听到了魏玉辰说到预算基数,低着头,心里笑了。自己同威严的魏总心有灵犀,这是肯定的。 焦玉倩说:“谢谢魏总支持。多计收入的预算基数问题,我尽力!” “焦总,您客气了。不能谢谢我支持,审计本身就是我的事儿。您看,如果没有其他问题了,我们结束会议?” 焦玉倩往志成这边看了一眼,对魏玉辰说道:“今天能退场,要感谢大家的配合,特别是王志成副总,前前后后全赖他牵头协调,十分辛苦。当然,为了正确反映问题,他在不少问题上同我们面红耳赤、寸土必争。需要说明一下,王总向我们提议,把贵西公司的几个重要项目,判定为承担‘代理责任’,收入计算由‘全额法’改为‘净额法’,这样才有‘多计收入’2个亿。这个财务的专业问题,有相当的技术含量,不是王总提不出这样‘高级’的建议。王总说为了让贵西公司的收入更实,我们赞成并采纳了他的建议。魏总,我看省里的单位退回多计收入的‘好处’,就免了吧!” 魏玉辰微笑说好。他最后提议,以掌声感谢审计组一行对贵西公司的帮助,并带头鼓了掌。徐度、吉天成跟着拍手。焦玉倩没有再讲话,审计组成员立即忙乱地鼓掌回应。 许波电话志成时,黄蓄英正招呼三位副总开碰头会。志成问: “什么事?”许波的声音清晰地从话筒着传了出来:“焦总要离开锦城了,魏总亲自去送,叫你陪着去。” 志成撇下黄蓄英三人,跑下楼,坐上了魏玉辰的车。魏玉辰晚到一会儿,坐到首长位置上,笑眯眯地对志成说:“走吧,焦总点名让你去送的。” 第14章 棋友 (一) 国庆节假期,十月一日深夜,一场秋雨淅淅沥沥下来,锦城落叶遍地,顿生凉意。 一早起来,志成加了一件外衣,准备瞒着芳芳出门去下围棋。芳芳从床上爬起来,“早饭不吃就慌着出去,干啥呢?”志成举起手上的牛奶盒子晃了晃,嘴里夸张地嚼着面包说道:“怎么没有吃早饭?你睡吧睡吧。我去办公室加班。”边说边夺门而逃。 芳芳在身后大声地叫道:“王志成,你真去下棋啊?又是一天?要不要管我和女儿?”志成含含糊糊地说:“加班……加完班有时间才能去下棋……”芳芳冲出门来,见志成一只脚正往电梯门里迈,她猛跨一步,敏捷伸出铁钳般的手掌,一把拉住志成的胳膊,硬生生地拽了回来。关上屋门,芳芳叫道:“旧仇未报,又添新恨!” 放假前一天,芳芳从学校接了女儿,通知志成晚上在步行街吃火锅。志成组织编报三季度会计报表,放假前电话不断,晚了一会儿到达,芳芳脸上露出愠色。志成以为芳芳责怪迟到,并没有放在心上,一顿大吃大喝。吃完火锅,芳芳提议散步回家,女儿拍手,说一家人好久没有集体活动了,刚好消食,拉起夫妻二人的手,走在中间。芳芳偏不和女儿拉手,推着女儿走到前面去,亲热地挽起志成的手臂,身子紧紧贴着,走了很长一段路。 志成觉得有点异样,往旁边松了松,“好大的火锅味”。芳芳停下脚步,站到人行道中间对着志成问道:“王总,今天是不是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夜风清凉,桂香阵阵,一轮月亮爬上了半空。志成看看芳芳,今晚好像特地打扮了一下,头发湿漉漉的,显然作了保湿,脸上画了淡妆,圆脸比平时更有轮廓一点。最奇怪的还穿着一双半高跟鞋,整个人比志成高出了半头。志成记得芳芳平时穿轻便鞋,好久没有穿高跟鞋了。但是他就是想不起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芳芳恼怒起来,“今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十四周年啦!” 芳芳说完,从志成的臂弯里把手抽出来,重重地一甩,扔下志成,快步追女儿去了。 睡觉前,芳芳叨叨,“我算是好‘打整’的老婆了,纪念日没有问你要礼物,你就该心安理得吗?你好久不同我‘练瑜珈’了,说,是不是嫌弃我了?” 志成的心思常在颜如玉那里,吃火锅便是吃火锅,哪想得这么多。而且,那方面,这几月和芳芳寡淡得如同喝白开水,提不起兴趣。芳芳说的“旧仇”,大概指这个。 此时,志成站在客厅中,像被审问的罪犯,陪着笑脸说:“夫人,你别仇啊恨啊的。女儿先写作业,不写完作业不准玩。你嘛,应该约约崔老师。魏玉辰国庆大假值班,省公司领导轮流值,不能离开办公大楼的,她肯定寂寞。你们应该好好练练瑜珈,象我一样,借大假之机,好好精进一下自己的爱好——围棋。” 芳芳冷笑了一声,说:“精进个屁,你以为官太太那么容易讨好啊。哦,开着车子接人送人,跑前跑后安排课程,往里面贴时间、贴银子,像你下棋一样轻松?” 志成继续陪笑,“陪官太太的时候,你也可以借机休息,没有什么不好嘛。再说,瑜珈,正是你喜欢干的事情。哪个领导喜欢下围棋,让我陪的话,我会乐此不疲。” 芳芳加高了声调吼道:“自己喜欢是一回事,陪人是另一回事,有意讨好别人,再怎么都别扭。这样吧,你今天要出去潇洒的话,给我充足的经费,我可以继续出去陪人。” 志成听到“经费”二字,不明觉厉,说:“还要什么经费?接送一下人还要经费啊?电动车是借钱进公司的,自己承担一点电费和停车费,花得了几个钱?” “不是电费和停车费的问题。你是真忘记了还是假忘记了?陪完人,不得喝点咖啡,吃顿火锅吗?按你的要求,要注意档次,不可能去苍蝇馆子。练瑜珈的地方,不是星巴克就是蓝山,全是高端的连锁品牌,什么瑞什么克,这样的本土咖啡,号称新贵怎么的,崔老师不屑一顾。她喜欢喝的,是卡布基诺和拿铁,动辄五十多元一杯,我每次给她点了好的,自己只有点美式苦咖啡那种差的,二十多元打发自己了事。她问为什么不同样来一杯,我推说我只喜欢这种没有糖没有奶的。我不想喝好的哦?还不是因为钱!这几天国庆节,我们练了瑜珈,打算去吃素食。素食说起来没有肉没有海鲜,反而比有肉有海鲜贵得多!我不找你拿钱,找谁?” 芳芳说完,双手摊开,举到志成胸前。 志成推开芳芳的双手,作势欲走,“夫人,就辛苦一下你了,钱用你卡上的。以后我升了官,让你也过把官太太的瘾,以后再给你钱。” 芳芳横着身体再次拦住,高半个头俯视着志成,“不行!官太太同你的领导还隔着一层,现在这投入不知道有效无效。将来的事谁都说不准。你给经费先。不给的话,老子数到三!” 志成知道业余田径选手历来说一不二,只好掏出手机转账,“给两千够了吧?两千两银子。”芳芳带着胜利的微笑说:“给四千吧,假期七天,四千包干,这是优惠价。” 志成用手机银行转了四千元钱,然后说道:“夫人,再混熟点,你就可以给崔老师讲,你先生是财务部的王总了。”芳芳用手指戳着手机,检查着四千元钱到账的情况,“陪领导夫人,搞得像地下党一样。” 志成脱身出门,芳芳的声音从身后追上来,“王志成,你的钱交够没有?是不是有‘小金库’?不要让我每次用钱,都要给你申请。烦!” 志成走出小区,钻进地铁口,心里哼了两遍,我学财务的,怎么可能把财政大权拱手相让,休想! 八月份的时候,志成在公司门口,偶然地碰到魏玉辰的秘书许波,坐上“杨连长”的“777”尾号的一号车,正准备出门。志成问:“大内总管,急匆匆地有什么事?”许波小声地说:“去机场,接一个人。” 志成奇怪了,又问:“集团有领导要来?怎么没有公司领导出迎,也没有部门领导出马?”许波笑笑说:“不该问的事情,不要问。不利团结的事,不要做。嘻嘻。” 说完一溜烟往机场去了。 志成想了想,秘书和司机两人行动,相当于单枪匹马,只可能去替魏玉辰办私事。哦,送盆景的时候,崔老师说很快就借调到锦城来了,应该是这事?亏得自己过耳不忘。可是,崔老师借调到哪个单位呢?自己连崔老师是哪个单位的,都不知道啊。同崔老师这根线的联系,不能断掉,只能加强。 已经加过崔老师的微信,志成灵机一动,发了条信息:“崔老师,我是小王。请问,盆景在家里长得还好吗?需要养护的话,请吩咐我。” 过了两小时,微信没有动静。志成想人家可能忘了盆景这回事。那可是花了两万多的礼物,心里隐隐作痛,到后来胸口闷得不行,不 住 地用手去揉。灰心丧气之时,崔老师回复的信息过来了:“谢谢小王,盆景很好,不需要养护。” 志成像停摆的机械手表重新拧上了发条,马上回复:“祝贺崔老师同魏总团圆!” 崔老师礼貌地回复:“谢谢!有空到家里来玩。” 看来崔老师真的到锦城了。可魏总家里哪敢想去玩就去玩,我只想知道你借调到哪个单位。还没有同崔老师熟到随便发问,不好问她调入哪个单位。 下午快下班,志成拨了许波电话,直接问:“波波 ,崔老师借调到哪里?” 许波问:“哪个崔老师?什么借调?”志成哈哈笑了两声说:“魏总的夫人,你称呼她什么?难道不是称呼崔老师?难道你敢叫小崔不成?”策划个人所得税的时候,魏玉辰让志成称呼他夫人为“崔老师”,志成相信公司里的所有人,叫法应当一致。果然,电话那头,许波表示出了意料中的吃惊,“王总,你怎么知道魏总夫人姓崔?” 志成说:“这你不用管,我还知道崔老师是搞法务的,我有她的微信号。你告诉我调入单位!” 许波说:“呵,你知道这么多?亲属的事,属于领导的秘密,领导叮嘱咐不要讲出去,怕带来麻烦。” 志成说:“没有不透风的墙呵,大家迟早会知道。” 许波狡猾地说:“领导的事,有好多面墙保护起来的,其他墙要透风,我管不着,但我不能做那面透风墙。” 志成说:“你不说算了。那我告诉你,我怎么知道魏总夫人姓崔的,你要不要听?” 许波笑:“你的意思是我们交换信息?不干不干,这是变着法地套我话。” 志成也笑:“我不敢套你的话,让你违反职业操守,对领导不忠诚,陷你于不仁不义之地。我讲了,你愿不愿意告诉,随你便。你空不?到我办公室来吧,我泡茶以待。” 雅信公司袁野送的大吉岭红茶,异香扑鼻,汤色如玫瑰花鲜艳,比起中国茶,显出外国的情调。志成泡好了茶,同时把故事编排好了。沉住气,许波来的时候,故意不问借调之事,看他反应如何。 第14章 棋友(二) 许波来办公室前,大约做好心理防御,坐下来闭口不谈崔老师借调之事。他一连喝了三杯茶,咂着嘴,回味着茶香,“王总,你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啊。工作做得不错不说,琴棋书画、吹拉弹唱,造诣不浅呢。你的茶,好茶,要多喝。这外国红茶,我喝出了葡萄香槟酒的味道。好好。” 许波跟着魏玉辰一百来天,说话更像领导了,讲话后面带着“好好”的赞许。 志成说:“大内总管过奖!对茶我谈不上什么研究,解渴牛饮而已。你跟着领导,见识过不少好茶吧?” 许波说:“可能吧。只是工作的时候,没有心情喝茶,记挂着工作,失去了恬淡之心,哪能品出茶中真味?”志成说:“对对,兄弟间喝茶嘛,放松状态,才能品出真茶香。茶这个字,本身就是会意字,拆开来看,‘草’、‘人’、‘木’,什么意思呢?人在草木间的意思。人在草木间,才称之为茶。我们现在哪里呢,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缺了这关键的场景,茶不为茶了。”许波摸着自己的下巴,好像古代的师爷在捋胡须,连连称妙。 许波终究年轻一些,像极了志成多年前,藏不住话,再喝了两杯茶,就说开了:“我的哥,我看魏总过来三个多月,对你格外青睐啊。”志成谦虚地说:“我怎么没有感觉到?魏总对老向有好感才对。你看,带着他到集团去汇报,你同去的嘛;北京回来,成立了‘五年规划推进办公室’,老向当办公室秘书,为此还启动了一个管理咨询项目,贵西公司上次搞管理咨询是猴年马月了,这破例了。魏总成就一番大事业,老向重任在肩。这推进办公室的秘书,可以直接向魏总汇报工作的,等于总经理助理了。我嘛,全力配合好老向的工作,哪想什么魏总的青睐哦。” 平日在公司里,志成常看到许波和向阳会前会后同来同去,在食堂吃饭扎堆拼饭,早明白二人是“好基友”,先真心实意表示了一番羡慕。 许波听了说:“那是那是。向阳哥跟得上魏总的思路。他现在掼蛋才打得好……”许波自觉讲漏了嘴,赶紧收住了话头。 “唉,我只想得一个表扬,但是没有听到一句好话。我们财务部,不断受批评,魏总调研的时候挨批,离任审计在退场会上又挨批,检讨和扣罚正在路上…..” 许波打断志成说:“一把手,不可能轻易地表扬人,尤其是魏总这样从集团空降来的领导,人生地不熟的,表扬人更慎重一些。你说的那些批评,向阳哥还不是有一份,而且魏总的意思——悄悄地告诉你,公司领导开会时我在旁边记录,他的处罚比你重。我看得出,魏总看你的眼光比其他人柔和得多。这一点,确定无疑。” 志成惊喜地问:“眼光柔和,你也看得出来?” 许波得意地说:“你忘了我是从人力资源转到秘书这个行当的了?嘿嘿,我的哥,我比你懂得多那么一点点。” 志成说:“是是,隔行如隔山。但是以眼光论喜好,这也太虚幻了。” 许波说:“其实这里有一个综合判断的问题。你在调研时的发言,魏总评价很高,他管战略,你的话符合他的胃口,他第一次那么明确地在贵西表扬人,全省传遍了。至于离任审计嘛,我看得出来,两个亿的收入核减下来,让贵西能轻装前进,你左手和右手‘互博’,做得符合魏总的心意。在他那个层面,多付广告费、岳昊舞弊,虽然重要,不是第一层次的问题,检讨和处罚,你们该扛就扛。魏总私下给我们讲,他来贵西,第一重要的是完成集团交给的任务和指标。现在,公司不少人,包括一些副总,难得让魏总满意,要做到符合心意,难哦!” 志成说:“哈哈,你看出来我在左手和右手‘互博’了?不是吹牛,落实魏总的意图,没有两刷子落实不了。老实说,集团财务部靳敏副总,看到审计通报说多计收入2个亿,大发雷霆,打来电话骂我,质问我以前怎么把关的,说金额再大一点,会影响上市公司的对外信息披露了,让我吃不兜着走。我不敢还嘴,她理解不了我干的这些事。波波,这个情况,你方便时,装着有意无意给魏总讲一嘴,志哥感谢了。” 志成讲靳敏电话,确有其事。靳敏甚至威胁这两年不给志成评财务的先进奖项。2个亿的数字不小了,志成担心靳敏说操纵数据,任由靳敏骂够,只要不推翻焦玉倩的“成绩”,不讲一句辩解的话。 许波说:“好好!志哥,再泡一袋茶,这茶有点淡了。你这外国红茶不经泡哩。”然后开启了反客为主的模式,“崔老师借调哪里,这的确是一个保密事项。她不在我们这个行业,也不在信建集团内部,要正规借调的话,到不了信建公司的。虽然贵为领导夫人,涉及到工作,真还不好办。现在崔老师借调到了我们公司,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从行业外和企业外,借调到公司里,怕人议论,魏总再三讲,不要说出去。” 志成说:“不为难你了,不说就不说嘛,我自己问魏总去。” 许波吃了一惊:“你敢自己去问?吃了豹子胆?” 志成讲出编排好的故事,“魏总早上来公司,是走路来的,他住得不远。有两次在员工食堂,我碰到魏总吃早餐。魏总同我聊了一会儿,说他夫人是做公司法务的。我说佩服,我拿到了律师资格,没有执过业,对法务始终隔了一层,以后有工作,可以向他夫人请教。魏总说好,推送了他夫人的微信,并且告诉姓崔。魏总鼓励我说,要把财务和法务结合起来,在财务和法务相交叉领域,才会显得出更大的专业的力量。要不,我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哦,对了,是魏总说夫人要到贵西的,只要他在贵西,他夫人就在贵西陪他。” 志成绝口不提送盆景的事儿。 “我的哥,你真行啊。老板能给你这些信息,这是多大的信任啊。我要对你刮目相看了。算了,算了,你也不要去问了,占用老板的宝贵精力,我告诉你就是。只是,你也要保密。” “当然保密。其实,同魏总聊这事时,敏感一些,多问一句,领导可能就明确指示我了。” 许波咬了咬嘴唇说:“设计院。” 志成以为听错了,问:“设计院?我们公司的设计院?” “还会有哪个设计院,省里不就一个设计院吗?”’ “我老婆在那里。可是,设计院这几年,经营情况并不好啊,崔老师去那里干嘛?” 许波撇了撇嘴,“我的哥,哪个不想调到好的公司,问题是哪有这么多好公司。魏总虽然当着一把手,也不能要云得云、要雨得雨的。从另外一方面讲,崔老师来贵西,主要任务是同魏总团聚,不至于两地分居,工作好坏真的很次要,最看重的还是自由时间多、工作轻松。公司前年上市之前,设计院算作辅业副业,先剥离出去了,严格说省公司已经不管它了,它的股权关系在集团公司。剥离出去以后,嘿,市场意识变得超强了,对领导的家事特别用心。设计院的头儿,在魏总还没有来贵西时,就跑到北京拜访了,听到魏总夫人要过来,就积极运作借调。魏总夫人在原单位办的是停薪留职,薪金和社保关系由设计院接续上去。以后魏总回北京了,又回原单位就是了。崔老师在那里,自由度大一些。这些全‘设计’好的。” 志成一听很有道理,“人都是逼出来的 。没有剥离前,设计院在省内,一口锅里舀饭吃,我给他们做合并会计报表。省市公司经常投诉它能力不行,说请设计院像请打字员、速记员,干不了别的。现在转变很大啊,对领导还能提供了全方位的服务了,可以期望他们能搞成点事了。佩服、佩服 。” 许波离开时,还在叮嘱要保密,“我没有对其他人讲过哦,连向阳哥那里,也没有提过。”志成笑,许波自知暴露了他和向阳的亲密关系,不好意思吐了吐舌头。志成问:“设计院有几个人知道?”许波说:“公司总经理和常务副总知道。”志成拍了拍胸脯说:“放心,我对老婆也不会说的。” 许波拎了一大袋大吉岭红茶,称谢而去。 志成关上办公室门,有些后悔向许波讲了编排的故事,不知他会不会嘴巴不严,讲到向阳那里去。转念一想,崔老师的信息知道得越早越好,管不了许多。再说,许波跟着魏玉辰鞍前马后效力,始终是一个绕不开的角色,便不觉得后悔了。许波先短暂地做过徐度秘书,然后去人力资源部管任免,现在做魏玉辰的秘书,走势看好,多交往总不会错。 晚上回家草草吃了晚餐,志成给芳芳布置了重要“工作”。芳芳犹豫了一阵,纠结自己能不能干好。志成说:“你只要装着不知道崔老师的身份,也不要过早说你是我老婆,就一定干得好。”芳芳傻乎乎地问:“为什么啊?这很重要?” 志成本想回复:“运动员真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转念一想,这个时候不能打击芳芳的信心决心,只好耐着性子开导她:“夫人,你想啊,人和人之间,没有功利关系,友谊才至纯至真,形成的关系才真正是朋友关系,长久而稳固。你装着不知道崔老师的底细,同时不告诉你的底细,大家萍水相逢,她对你没有戒心,最好交往了。” 芳芳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窍似的,哈哈地笑了起来,“对啊。好比我们俩,毕了业就留在锦城,结婚前同样的一穷二白,所以婚姻的满意度还不错。你现在有点地位了,如果我再来攀你,你就不见得同意了。哦哦,老公你聪明!” 志成头脑里闪过颜如玉的笑脸,隐隐有一些不安,心内慌乱。他立即应和着芳芳,借以掩饰着心情,“我那时冲着你个子高,是我高攀你哈。嘿嘿。” 人的潜能无限。志成没有想到,芳芳居然借口请教法务问题,一个月之内,就同崔老师混得烂熟。九月中旬的一天,芳芳选了两盆多肉去办公室,说送给崔老师,放置于办公桌上。两盆多肉,一盆白色,一盆粉色,叶片晶莹剔透,在小小的陶盆里开爆了,散发出淡淡的香气。志成问是什么品种。芳芳说:“给你讲了多少回了,你就是记不住。白色的叫玉露,粉色的叫冰玉。”志成问 :“这是极品吧?”芳芳白了一眼,“送崔姐的多肉,普通品种拿得出手?” 志成说:“崔姐?好啊,叫上崔姐了。那你要好好同她讲,这玉露和冰玉的名贵之处。” 芳芳问:“名贵?我猜怎么也没有你送的盆景名贵。” 志成没有吭声。他迫不得已讲了送盆景的经过,却不敢透露花了两万六千元。 第14章 棋友 (三) 国庆大假的城市比平时萧条多了,地铁一改往日的拥挤状况。上午还早,零零星星的有人拎着行李箱赶路,志成几乎坐了一趟专列。 第一次来这一处棋馆,小院茶庄的模样,外面看不出下棋的意思。小院的月形门前,挂着木匾,题着一副对联,写着“黑白无非铸名局;纵横有道算全盘 ”,表示了这里下棋的主题,志成看了看,对联写得一般。里边的门开着,亮着灯,径直走了进去。 宽敞的房间空无一人。高高低低摆着喝茶下棋的沙发茶几、桌椅板凳,木头和竹子做成,古朴的味道扑面而来。白色的墙壁上挂着的几幅画吸引了志成,他一一看过去。全是中国画,以山水为主题的水墨写意画为主,仅有两幅白描的花鸟画。志成不懂画,站在山水画面前,凝神细看,见画中松风云涛、山石路径,人物或拄着拐杖采药,或抱着瑶琴访友,或担着柴捆闲谈,人的意识渐渐被带入画中,仿佛置身在内,游览了山川胜景。 在公司和城市待得久了,看看山水花鸟,感受自然的气息,权作心理补偿,志成想。 有两幅画很惊艳。其中一幅算人物画,是现代的题材,描绘了一群人走出地铁口或走向机场安检门的瞬间。黑灰衣服的众人面目模糊,像玩偶一般,往前机械地走动。人群的尾巴上,一个蓝色帽子的女孩,面目清晰可辨,双目放光,走路的身姿飞扬,她像要从人丛中猛地跳出来,或快速地冲到队伍最前面去。画家想表达什么?是不满城市打工族之间的冷漠,还是在平凡生活中脱颖而出的志向,志成不得而知。给观赏者留下了许多想象的空间,好画好画。而另一幅画,显然不能归入山水、人物和花鸟了,画框里充满了淡红色的线条,杂乱地放在一起,看不出什么图案或形状,让志成百思不得其解。有这样画画的?往前凑凑,线条堆砌着,分别乱画的线条,往后退了好几步,突然感觉那画框里跳出一股喜悦情绪,往身上扑来。哦,它用线条和色彩,可能要表达的是这股情绪,抽象得很,极有意思。志成留心看了看这两幅画的作者名字,那名字用墨汁写就,盖上一方红印,三个字龙飞凤舞,姓曲,后面还有两个字,认不出来。 房间门口是吧台。里边一间房虚掩着门,看似操作间。两只铁壶在操作间的炉盘上呼呼地早冒着热气,洗好的瓷杯倒扣着放在滴水架子上。志成见吧台上有茶包,就取过来,自顾自地泡了杯茶,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细细地看,院子里摆着各色盆景,几棵桂树矗立院中。初秋一场雨,桂树的叶子洗得一尘不染,桂花的幽香细若游丝传来,深呼吸几下,那花香顿时浓烈了一些。 志成一路上想着颜如玉。她说陪儿子参加音乐比赛,在外地,不知是否顺利。自上了魏玉辰家,又使出了“夫人计”后,颜如玉夸了好几次,说志成一点就通,青出于蓝。 至少七天看不到颜如玉。志成记着信息安全,不敢轻易发微信。想念正如那一股桂花香,愈闻花香,想念愈烈。志成坐在窗户边走神了。 身后传来一个男声,不疾不徐,“志成兄,这么早来了?看来是准备好这场激斗了。”志成扭头一看,是画家棋友曲直。曲直人长得清瘦,头上戴着那顶长年不取的布帽子,依然留着一小撮胡子,抄着手站在他身后,不知看自己多久了。 志成说:“曲直兄,鸡升茅店月,人迹板桥霜。你也来得早?”同画家讲话,必须要有点文采,虽然已是日上三竿的时间了。 曲直坐下来,对吧台那边喊一声,“小妹儿,给我泡杯茶。” 志成关心曲直的生意,问道:“最近画得如何?” 棋友间传说,曲直的画作,全部被一个画廊买断,画廊提出了作品每年最低数量的条件,比如说一年必须画三十幅之类,按平方尺算钱。志成以前看到过曲直的画,以在山区生活的童年记忆为主题,水墨的写意画,清新自然,落款为“曲天真”,一语双关。 曲直回答:“不怎么样。”志成说:“你以平方尺算钱,留白的地方也算在内?那好象写现代诗一样,写几个“啊”字,也可以算钱?“曲直说:“你误会我这个行当了,其实留白比画实体更难,高手之所以高,就在于留白的水平,给你想象的空间不一样。现在画廊收我的画,给了钱的,我不敢乱画。有时候,画廊根据买主的反映,还要给我提要求,要我这样画或那样画,当作命题作文,我迫不得已,依葫芦画瓢之类的事情也要干。说实话,这限制了我的创作。我最近在想同画廊毁约,至少两年到期后,不再同它签约了。” 志成想起,刚才那两幅画上,后边不认识的两个字,正是“天真”两个字。往那两幅指了指,志成说:“那边有两幅画,怪有意思的。你的新作品?”曲直拱手,“对对。说好听一点,人要大胆突破自己;说不好听的,画点现代题材,迎合市场,迫不得已。” 志成说:“还以为签约画家可以为所欲为呢。签了约,汗痨保收,没有后顾之忧,现在看来不对。一方面,你要受创作数量的限制,对吧?另一方面,你还要受创作技法、风格的限制。两方面做不到,面临的都是资本的处罚。” 曲直说:“你说对喽。所以,还是下围棋好,在棋盘上你作主。相互引为对手,就是龙争虎斗;能够心无旁骛,就是神机妙算。志成兄,这是我们醉心于此的心理原因。” 志成说:“说得好!我的棋盘我作主。‘相互引为对手,就是龙争虎斗;能够心无旁骛,就是神机妙算’,这话儿接近对联,是文化人的语言。画家想必和我这上班族一样,同样要为五斗米折腰。我们只能在棋盘上,寻找着广阔的自由?‘盘上黑白,眼中星辰’,这是围棋对于我们的意义。”曲直点点头,“志成兄不是凡人!” 棋馆的小妹儿,系着围裙,捧了一个茶杯放在曲直面前,说:“老板,你的茶。” 志成听见“老板”二字,便问:“你是老板,这里的老板?怎么没有听你讲过?”曲直呵呵地笑道:“我对棋友们都没有讲。” 志成问:“你是画家,还开茶馆、棋馆?” 曲直面不改色地说:““画家是我的职业,围棋是我的爱好,这并不矛盾。” 志成说:“为什么不早说?我们以后下棋就到你这里啊。” 曲直双手往外一推,说:“不必,我同大家下棋,不想掺杂生意、金钱上的事情。下棋是自由的事情,不是非得到我的棋馆才能下,我下棋是因为爱下棋,不想棋友们为我开着棋馆而受到羁绊。这次不是因为国庆比赛 ,有棋友希望场地清雅一些,我也没有打算请你们几位过来。再说了,棋馆挣不到钱,卖茶卖座位能挣什么钱。” 志成的脸微微发烧,随即说:“还是曲画家的境界高啊。我等俗人,一说到什么都想到钱。既然你不给官宣这是你的棋馆,那我们在这里消费,你也不要优惠。”曲直面不改色地说:“这个当然。你到得早 ,我们先开始吧。这一盘棋要计入循环赛成绩,你要认真对付哦。” 志成昨天在家紧急补课,看了半天的比赛视频,做了半天的死活题。他发了狠,今天全力以赴,一雪前耻。 说来可悲,细算起来,去年五一节后下过比赛,东忙西忙,一年多疏于战阵了。兴趣爱好圈子,如不经常现身,结果之一是落得个眼高手低、纸上谈兵;结果之二是淡出圈子、分道扬镳。志成爱好不多,围棋相伴多年,并不想落得两种下场。 同事刘宏、赵波不久到场,随后做电力生意的晋总,做手机生意的米总等准时到了,大家先凑过来看志成和曲直的对局。晋总说:“看来,围棋真是哥几个的真爱啊,人家国庆节、中秋节都在走亲访友、旅游、骑行、追剧,我们却把大好时光花在了这方寸的棋盘上。”赵波说了一句:“ 其实我也想那样,只是没有钱。下棋省钱,打发时间。”曲直眼睛盯着棋盘,鄙夷地说:“走亲访友,等同于大吃大喝;旅游自驾,看人造的景点,千篇一律;骑行的人不怕死,到大路上冒险 ,这些有什么意思?我们要陶醉在自由创造和强强对抗的快感里。高级的享受,凡人无福消受滴。” 到了约定的开赛时间,段险峰迟迟未来。志成说:“谁打个电话问问,他走到哪儿了。这家伙,是不是怕输棋,高挂免战牌了。” 赵波小声说:“据说段险峰要提拔了,到我们的涪城市分公司。国庆节前,已经走完流程了。王总,你应该知道哦。” 放假前风平浪静的。魏玉辰讲到三个月到六个月之间,他会挪动干部,大家如同等待足球比赛的开场哨,越等越焦虑,越等空气越紧张。那哨声决定人的命运,哨声响后,才知道哪些人打主力,哪些人打替补,哪些人被停赛,哪些最后被逐出队伍。志成找不到人分享焦躁,不好在耿强、罗边疆面前显出没有信心,更不可能在颜如玉跟前展示弱小,不由自主打了曾智的电话,开口就问:“曾总你还好?”曾智明白在问岗位是否牢靠,一改沉稳的作风,直接回答道:“你问岗位?不知道好不好,只有等判决呗。我们俩一样的。” 国庆节前芳芳搞结婚纪念日 ,志成一通大吃大喝,潜意识里就是在减压。当时想过找段险峰聊聊,一想到说岗位心烦且两人隔着不同的专业,忍不忍,没有电话他。 “哦?谁说的?”志成立即问。 赵波和刘宏齐声说:“任免这种事情,一般都是分公司先传开。分公司有我们的兄弟,放假前就透露消息了。他们说,九月二十五日,涪城的总经理程丽,就是那个女的总经理 ,秘密开了个会,说哪些账要报,哪些合同要执行,赶快办、抓紧办。国庆节过了,她签字就不作数了。这个信号出来,顺藤摸瓜,摸排到了段险峰身上。” 志成忙问:“程丽到哪里呢?” “不知道。要动的人还有采购部的金火明,集团客户部的张成功。岳昊案件一出来,金火明就交了申请;张成功呢,魏总说他畏手畏脚,干不成大事。” “你们知道还有哪些人要动?”志成感觉自己太闭塞了。 “王总,你是领导,该我们问你哩。”赵波说道。 “我两耳不闻窗外事。黄蓄英动不动?哦,还有向阳,江南分公司的曾智呢?” “不知道。” 志成开始魂不守舍。一时间心思离开了棋盘。段险峰提拔了?志成心里涌起一股酸溜溜的感觉。魏玉辰来贵西后三个多月里,在公司无数次碰到这家伙,看他整日地穿着正装,头发梳得油光可鉴,见到谁都是满面春风的样子,还取笑过他是不是要当新郎了,结果居然提拨了,正装没有白穿。搞财务的,真他妈的太闷骚,做的事情自娱自乐,搞了半天,提拔没有自己的份。 一粒棋子被志成重重地拍到了棋盘上,曲直吓了一跳。 曲直看了看志成,笑了,说道:“志成兄,咋了?哦哦,我懂了。你和段险峰同是副总,他要一飞冲天了?别别,不要眼红段险峰。棋友里出了新贵,可喜可贺。不过,不来下棋,应该提前通告一下吧。升了官就可以为所欲为吗?这不,说好五盘棋同时开始,我和志成兄还提前了。说话不算数,比赛单着一个人。让他当官去,我们继续下棋。有什么好羡慕的。” 志成掩饰着:“你想哪里了,我要吃你的龙。你小心点。”曲直用手抽了一下自己的脸,“本性难移,我老是讲实话!” 赵波说:“你们先下吧,我先单着。”通告情况者好像犯了错误似的。曲直说:“波,你先下,我单着。今天听我的。” 下午三点过了,段险峰才来。人还没有进到棋馆,先听到他的声音,“各位兄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迟到了!”随后是“砰”的一声推开门,大家看到了一张关公样的红脸和歪歪倒倒的身影。 曲直说:“段险峰,你还晓得不好意思!今天来下醉棋的吗?” 段险峰大声地说:“好啊,难得下次醉棋。让我同王志成下,让我来让我来。” 段险峰走到志成的棋盘前,没有管志成正拈着一粒棋子,正对着晋总抓耳挠腮思考着下一招棋,照着他的肩膀用力地拍了下去,嘴巴里说道:“兄弟,努力啊,努力啊。以后想找我下棋,要到市里去了。” 志成的肩膀一阵生疼,放射状疼到了手臂和背部,手上的棋子掉在地上摔成两瓣。他不耐烦地摆摆手说:“段总,我先把这一局下完再说吧。” 段险峰坐下来,双手交叉在对局的桌子边,然后把头放在手背上,好像那头沉重得放不上肩头。他口中叫着:“志成,你要雄起啊,雄起啊。早点占个有利的位置。”,显然不是说下棋的事了。 志成同晋总的棋局结束时,段险峰半倚着茶座沙发,半张着嘴巴,吐着熏人的酒气,已经睡着了。 曲直对赵波说:“晓得他家里的电话吗?给打个电话,让他回去算了。喝升官发财的酒,就不要约棋嘛。升了官,棋艺就要荒废,我见过不少!有得有失,没有什么好庆贺的。” 本来要同段险峰较量一下的,对方不省人事,志成被迫收了个早工,没有到晚饭时间就坐地铁回家了。 路上,拨了曾智的电话。曾智说:“我是安全的。据我了解,财务部这次没有人动。” 志成在空荡荡的地铁车厢里,抵抗着轰隆隆的噪音吼道:“那好那好。黄蓄英觉得自己保不住岗位,这下放心了。向阳拱得厉害得很,这下又要失望了……” 说到一半,志成想到一个问题,便问:“段险峰提拔总经理,太快了吧?”幸好旁边没有乘客注意到他。 曾智说:“应该是主持工作。现在任免一个人,三个月内走不完程序。宣布主持工作不费事儿。先主持,再办手续。魏总决定的事,要落实总有办法!” 第14章 棋友 (四) 志成摆着手,对段险峰说:“哪里哪里,我一直看好你的。终于大展鸿图了。有用得着的地方,你指示就是了。”心里想,段险峰毕竟是棋友,喝了酒有些失态,可清醒过来了还是想得周到。上任前辞行,他肯定以去黄蓄英和向阳那里为主要目的,到自己的办公室,顺便来说几句话,多少体现同事和棋友的情谊了。 国庆节没有过完,人事变动的各种消息纷纷传了出来。十月二号下棋时听到的传说一一应验。更新的信息是,段险峰提拔到涪城,程丽平调到人力资源部,赵耀调换到集团销售部,张成功提出辞职了。 志成想起程丽给向阳打电话表功追回广告费的事情,看来程丽志存高远,前因后果一下子想明白了。 十月七日,上班前一天晚上,志成给每个变动岗位的人发了信息,统统两个字——“祝贺”,包括赵耀和张成功在内。不能用更多的语言,公司没有正式宣布,用更多的语言讲“祝贺”的原因,肯定不妥当;有这两个字,发信息的人和收信息的人心有灵犀了。志成搞不清楚,程丽改作人力资源部老总,她肯定一百个愿意,而赵耀从人力资源部这么核心的岗位,反其道而行之,去了扛指标的部门,是否有失落是否有压力,或许不应该讲“祝贺”,可找不到更好的词语。想想竞聘前赵耀公事公办、王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隐隐有幸祸乐祸的快感,便决定给他“千篇一律”一下。张成功辞职,多半因为受不了魏玉辰的“高压”,心情必定复杂,不知他会花落谁家,去继续什么样的工作。志成同张成功不熟,想他反正离开公司了,发个信息,权当自己表露一下恻隐之心。程丽很回了一句:“志成总,感谢您的支持。”带了正式的称呼, 很“官方”。赵耀淡淡的回了一句“谢谢志成”,一如既往不动声色、波澜不惊。志成没有想到,张成功发了一段长长的语音过来,“志成兄弟,谢谢了哈。哥哥我出去闯荡了,哪天找到你,我们可以合作一把……哈哈。公司的气氛,不如以前了哈,兄弟你好自之为之。你这样的人才,早晚会有成就,金子嘛,放在哪里,总会闪光……” 志成不知回复什么为好,脑袋里闪出几月不见的江大强的面目,又一个公司辞职出去做生意的人出现了,一边想一边模棱两可地发了几个笑脸回去。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公司亦一样,风云变幻。 段险峰对黄蓄英和向阳说:“我去看看棋友。你们留步。”志成闻声冲到门口迎接,段险峰带着两个人进来,介绍那两人是办公室黄主任和市场部乔经理,专程来锦城接他,帮助搬运一些生活用品。那两人只在视频会议上见过志成,知道他名字,有一些拘谨。 段险峰屁股一坐在沙发上就说:“志成,涪城是文化沙漠,可能没有什么人下围棋。”志成一边奉茶,一边问办公室主任:“黄主任,你说说,在市里,我们信建公司的老总要下棋,还愁找不到人?”黄主任机灵地说:“当然找得到。但是段总是老总,同样等级的对手不好找。我略略会下一点围棋,知道围棋最重要的,是有一个好的对手。不是水平相当就是好对手,关键是身份和背景要相当。” 志成对黄主任竖了一个大拇指,说道:“你对棋艺的理解蛮深刻啊,而且不愧为办公室主任,讲得精辟。涪城市要找一个有一定棋力的老总,的确有点难。”志成又转头对市场部经理说,“乔总,那这个任务要交给你了,市场营销是不是有‘替代品’之说?比如,摄取蛋白质的肉类,最好是牛肉,如果没有牛肉,可以用鸡肉,对吧?那找不到合适的男棋手,可以找女棋手嘛。” 乔经理嘿嘿笑了一下。段险峰用手指着志成说:“兄弟们,王总不仅业务精通,还是讲段子的高手,真有得一比。志成这叫什么? 这叫用‘故事’来领导。” 志成说:“不过,异地工作的干部,要管好自己的‘三巴’。‘三巴’,你们明白吧?嘴巴、尾巴……”志成看段险峰和乔经理点点头,但黄主任却故意摇着头,用眼神鼓励着自己讲出来,就说道:“黄主任,你不老实,办公室主任,会不知道‘三巴’?算了算了,不说了,讲出来有伤大雅。”然后转头对段险峰说:“段总,我看到文件了,再次祝贺啊。我公司的政治新星,你进步了,我作为棋友,与有荣焉,这是真心话,真的是真心话。屁股指挥脑袋,到市里了,你有什么指示?。” 段险峰说:“其实,志成你可以在这一批进步的…..” 志成便说了“哪里哪里”那话。 段段峰说:“我刚才给黄总和向总报告,涪城是落后地区。当然,现在不能说那里是落后地区,落后这个字眼会伤害当地的干部员工,要说欠发达地区,要说热土。我去那里,财务部要多支持涪城这片热土。我给你们讲个故事,我总觉得公司让我去涪城,有个缘由。魏总上任后,我陪着去调研,魏总见了市里客户单位的领导,为了说个项目的事情,结果没有谈拢。告别的时候,大家站到客户办公大楼的阶梯前等车,我见领导们没有什么话说,想救一下场,就做了一个深呼吸,对客户的领导说:‘涪城的空气真好啊’,完了又做了一个深呼吸。你猜,结果怎么啦。客户领导对着魏总说——魏总,你的人在变向说我们涪城落后哩,凡是空气太好的地方,就是没有发展起来。当时,把魏总和我的脸都弄红了,不知道如何说回去。回来的车上,魏总就说,险峰,你喜欢涪城的空气,可以考虑到这里工作哈。“ 大家不由笑起来。志成说,“为什么不让我陪魏总调研嘛?估计调研前就有意思提拔你吧?“段险峰又说:“你的提拔,迟早的事,志成的水平我们又不是不晓得。” 志成说:“段总,不要这么讲,这样讲要害死我。我竞聘时冲动了一回,浅薄了。我同你不一样。我管着会计核算和财务报告,说起来风光无限一样,但是大家都知道,这部分工作对公司而言,终归是基础工作,我来干,和其他受过训练的人来干,标准在哪儿管着,差别不大。换句话讲,就是有可替代性,同刚才讲的牛肉、鸡肉之于蛋白质的可替代性,一样的道理。另外,我这部分工作,经常给人家讲‘不行’,只栽刺、不栽花,其他部门到领导那里汇报,往往奏我一本,说什么什么事,就是财务的王志成不同意,领导觉得我没有从全局考虎问题,经常用有风险、违规的话来吓他呢。但是段总你做的工作不同,领导认定这项工作非你莫属,只有你才搞得定,你做的工作不是基础工作,是关键工作,并且,你的工作又不栽刺,全是栽花的。我是领导,我也喜欢你。这不,现在你进步了嘛。我还是老老实实干好现在的工作吧。” 段险峰说:“志成说得有道理,但是也不全对哈。没有财务把关,肯定要出问题。我已经了解到了,锦城公司在财务管理上有一些问题的。我心里有数了,会改善的 ……” 志成说:“市公司财务这边的工作,主要是给向阳那边联系。现在他的五年规划办公室,代表魏总的。说实话,我这摊没有什么决策问题,你以后多找向阳那边。财务共享中心的工作归我管 ,你到任后多支持吧。共享中心这个变革,虽是财务内部,但是对分公司的各方面都有影响,需要一把手重视。” 段险峰说当然当然,然后握手作别。走前,返回黄蓄英和向阳办公室敲门。黄蓄英叫上了易风华,财务部四位经理给足了他面子,一齐送到电梯口,边走边欢声笑语,引得财务部全部员工侧目,有认识段险峰的,纷纷过来打招呼说祝贺,段险峰全部握手寒喧。快到电梯口,他说道:“各位留步留步,我公司有两人陪着哩,还去其他部门告别一下。” 第14章 棋友(五) 办公系统设置了一个栏目,名叫“今日头条”,用于报道经营班子成员的活动和公司重大的事件。从上面可以了解到魏玉辰的最新行踪。事实上自从到任,“今日头条”中魏玉辰的信息占了绝大部分,全省干部员工上网可以立即见到。志成看到最新一则信息,欢送段险峰到涪城市主持工作,迎接程丽到省公司出任人力资源部总经理,魏玉辰亲自出马,在任免会议上发表了“重要讲话”。这多少有些超规格了。市级公司的一把手任免仪式,一般情况下,省公司副总经理比如徐度、吉天成带着人力资源部的副职出面走个程序便是了。何况,段险峰仅仅主持工作,哪用得着惊动一把手。志成读到这则信息,心里冒出几丝“妒忌”,不知何日自己有这样的光荣。但他随即安慰自己,程丽名义上平调到人力资源部,实际上“升官了”,魏玉辰异常重视,送段险峰是其次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接回新的人力资源部总经理,心内便释然了一些。没有料到,信息尾巴上写了一句“五年规划推进办公室秘书、财务部副总经理向阳陪同出席任免大会。” 志成定睛再看一遍,没有错,是向阳陪同,心绪变得不安。奇怪了,干部任免关系向阳什么事?又关系五年规划什么事?魏玉辰这么倚重他了吗?他同魏玉辰走得这么近了吗?心里不仅妒忌了,简直有了酸溜溜的感觉。 岳昊已经被移交给了地方监察机关。负责处理案件的专案组,经常找人去谈话。有的人去了,两天三天才回来,缄口不语,估摸多少有一些问题;有的人去了,一顿饭的时间便打道回府,大约只是做个见证人。快回的人,通常会传播一些专案组的小道消息,多是某人抱着现金去专案组退钱,在专案组碰到某人在写材料或接受审查、哪个专案组成员有“凶”相之类,闹得沸沸扬扬的。志成每天问两次罗边疆,有没有收到专案组召唤的信息,罗边疆说时刻准备着,他心里已经有一套说辞,却一直没有接到电话,看来岳昊并未在里边“乱咬”。罗边疆还透露,他有龙翔的电话,找了一个不相干的朋友,佯装打错了电话找“朱总”,那电话居然接通了,清晰地传出了龙翔的声音,平静而低沉,好像龙翔仍旧自由状态。志成说:“胖娃,你就不要搞测试了,当心人家故意让龙翔自由,看看谁在向他打听情况,说不定电话早被监听了。你自投罗网?”罗边疆强调,他用的不是自己的电话。志成是不会给龙翔联系的。 向阳陪同魏玉辰去涪城的效果很快出来了。段险峰只用了一个星期,就报来一个主题为“增加收入的方案”的邮件 。邮件主送向阳和集团销售部的新任总经理赵耀,抄送了副总经理吉天成和黄蓄英、志成、易风华以及集团销售部的一位副总。邮件一口气发给财务部和集团销售部的正副职,有六人之多,广撒大网,应该不是段险峰不知道请示汇报的规矩,只能理解为事情重大或希望财务部和销售部尽快会商,反馈意见给涪城市分公司。 工作中邮件铺天盖地、数不胜数,无关或关系不大的邮件,志成懒得看,邮箱里常留着一片红色,那是没有阅读的邮件。发件人深知收件人的“时间贫因”,为了推动自己的事情,就在一些重要邮件的主题上写“重要“或”必看“,这种邮件志成不敢放过。段险峰的邮件主送向阳,同时没有特别的标注,志成本打算束之高阁,如有什么事情,段险峰自然会找向阳,但想到这是段险峰下去工作会后第一次来邮件,忍不住点开看看了。 邮件说,涪城市分公司准备开展“能源经营”的新业务,要将涪城市高新区某厂的一批电池买过来,然后卖到位于三峡省的某公司。为什么要买卖这批电池,理由有两点。第一点,这个生产厂家是政府前两年招商引资而来的,其生产的新型电池,首次投向市场,公司买卖这批电池有10%的毛利。同时,政府给了百分之两百的支持,谁买电池,政府要给补贴,换句话说,电池买卖的收益来自购销差价和政府补贴两个部分。第二点,通过电池的售卖,进入新型电池的供应链,同甲乙方建立合作关系以后,可以承揽到他们的信息化项目。邮件附有详细地测算,说百分之十以上的资金利润率是有保障的。如果这不够保险,还有一个重要保障,电池的售卖双方均由国资控股,同信建公司一样根正苗红,风险可以控制。段险峰希望财务部和集团销售部批准,涪城准备马上签定两个亿的合同,然后立即执行。 志成觉得新奇。信建公司以前没有这种业务,段险峰到了市里,真是敢想敢干,不到半月的时间硬是鼓捣出了一个大项目。 全省下半年的预算已经调整了,每个分公司的预算无一例外加了码。显然,新型电池的项目能搞成,段险峰完成今年的预算轻而易举了。志成看过易风华的“月度经营情况分析报告”,涪城情况虽然不错,但是要完成全年预算,并无多少希望。魏玉辰在段险峰的任免大会上,声嘶力竭强调,“最基本的要求是完成今年的预算”。可这谈何容易! 隔壁向阳的办公室里,门开着,易风华说话的声音异常地大,隐隐约约传来,“我对邮件的材料研究得十分透彻,电池买卖细节清清楚楚。靠电池倒卖来增加收入,为什么不倒卖钢材,为什么倒卖矿泉水?我不赞成!” 易风华分管预算办公室的日常工作,两个亿这么大的合同额,同时又是“新业务”,正是她的工作分工范围内的事儿。 向阳开着玩笑地说:“你先生最近没有回来?看来,你火气旺得很。”易风华的先生在外地工作,大家都知道,向阳的话有一些“颜色”。 易风华说:“你说错了,我先生国庆节回来了的,天天陪我。现在还在家!我们现在说电池项目的事,你不要东拉西扯。” 易风华说话不得拐弯抹角,有问题一定要穷追猛打,当了副总经理后,依然本性难移。 向阳说:“那好,我好好给你讲讲。段险峰这个电池是新型节能电池,政府有补贴。涪城市分公司还可以靠着自已能力,同两家公司搭上关系,寻找信息化项目的机会。集团销售部那边说,这个项目是远近兼顾的。” 易风华叫道:“不要说得好听,这分别就是‘制造’收入嘛,预算完不成了,迫于魏总下达的死命令,就开始打主意了!?”向阳说:“‘疯’(风)妹,你小声点。你现在大权在握,管着预算了,怎么就变得不体谅我了。现在五年规划的压力很大,必须多想办法。以前我们一起搞预算,有困难的年份,不都是要做一些策划吗?就说前年吧,还没有上市,一季度看到预算完不成,不是操作了几个项目?哎,你忘了?” 志成听到易风华说:“那时候策划,多是让会计上做点资料,提前计算一些收入,没有这么大的动作啊。段险峰这是倒买倒卖! ”又听向阳说:“你越说越过了,魏总对业绩的要求有多高啊,你不是不晓得…….” 传来“呯”的一声关门声,向阳和易风华的声音听不到了。 过了一刻钟,志成听到向阳的门“吱吱“两声重新打开,易风华的鞋子“咣咣”地轻踢着门,“哼,他们都在画饼。你要同意你同意去,让王志成表态也可以,但我持保留意见。以后出了问题,不要算在我的头上。” 志成听得心里一惊,便打开邮件,逐字逐名把材料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小心揣摩附件中的信息,心里更加疑惑起来。他打电话给耿强,“强强,在共享中心?我有事去找你。你把颜如玉和李想叫上,等我过来。” 志成和耿强三人一起讨论了两个多小时,然后打电话给设计院作了一番布置。 志成从共享中心回到办公室,赵耀的回复邮件到了,“涪城市分公司积极开拓,勇于创新,应予鼓励。建议同意,尽快实施。请财务部支持!”不一会儿,“滴”的一声,向阳对赵耀的回复邮件作了再回复:“注意管控风险。赞同赵总的意见。” 志成装着没有看到赵耀和向阳的回复邮件,点开段险峰的原始邮件,作了群发回复,邮件中的每个人看得到,“ 重要!电池项目有诸多问题,我不赞成实施项目。我正在收集资料,给我两天时间,开个讨论会决定。” 邮件发出只一会儿,赵耀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王总,你什么意思?没有看邮件吗,老向都同意了,你还跳出来反对啥?” 志成说:“赵总,你是说电池项目吧?向总同意了?我不知道啊,他没有同我讲过。” 赵耀说:“你们是两个财务部还是一个财务部?” 志成说:“赵总,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要说!段险峰的邮件,也发给我了的,我回复一下,有什么错?工作上有不同看法实属正常,你这样说扯太远了。” 那个彬彬有礼的原人力资源总经理,已经昨日黄花。志成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赵耀带着火气说:“你晓不晓得,魏总在预算上给了deadline, 哪个单位敢不完成预算,要拿帽子讲话的。你想让我集团销售部的人下课吗?” 志成说:“赵总真不愧人力资源转过来的,时刻记着帽子。我怎么敢让集团销售部下课,我没有这权力。你有职责,我也有职责。总不能只准你履职,不准我履职吧?”赵耀说:“好好,那我让段险峰打电话给你,亏得你还是他的棋友。” 赵耀后面的两句话,倒让志成忐忑。刚才只顾着从业务风险来考虑问题了,不管不顾完成预算这个领导最关心的事。不知道魏玉辰知不知道这个事,如果知道,怎么看待?万一他赞成这种冒险和虚胖的搞法呢?段险峰是否已经向魏玉辰汇报过,魏玉辰表态同意就糟了。好不容易给魏玉辰搭上了线、对上路,不至于前功尽弃吧。向阳正在竭力迎合魏玉辰,自己却反其道而行之。如果领导在工作上不认可自己,在工作之外下的功夫,恐怕就没有什么意思了。想了一阵,觉得只有把这事的道理讲足,还要给点缓冲的做法才对,如果只简单否决项目,肯定不是解决之道。 段险峰的电话马上打了过来。他显然在行驶着的车上,电话声音断断续续的,“志成,我今年预算完成不了,搞这么一个项目,不仅解决了今年的问题,也可以给明年一些保障,你高抬贵手,支持我一下。涪城全体干部员工永远记得你的好!” 段险峰开始义不容辞地代表涪城的父老兄弟姐妹,用上了“道德绑架”。志成觉得他话里还有话,只是没有说出来,比如“关键时刻兄弟怎么不给力”、“交了一个假兄弟”之类。志成先要摸清魏玉辰的态度,于是问道:“段总,你给魏总汇报了?” 段险峰急切地说:“还没有。我打算等集团销售部和财务部同意了,就去报喜。” 志成松了一口气。还好,魏玉辰并不知道这事。志成又说道:“你的邮件,发了那么多人,是表示要干了,不是请示的意思喽?” “发邮件只是因为合同金额较大,按内部控制要求要报省公司,其实我只想客气一下而已,尊重一下你们。我和集团销售部穿一条裤子的,他们绝对支持我。向阳没有反对意见,他刚批了邮件,我看到了,同样支持我。我汇报过吉天成副总,他说只要财务部和集团销售部同意,他毫无问题。志成,早知道你要反对,我邮件都不会发你的!” 志成说:“明白的。我说了要开讨论会,现在让我马上收回去也不行啊,那样也太没有面子了。你们总得给我一个说话的机会啊。” 黄蓄英来敲志成的门。志成明白她的来意,想作一番解释。黄蓄英没有听志成说明情况,开门见山地说:“向总找我啦,说他已经回复了邮件,你还表示不同意,让人家觉得财务部不团结,没有一个一致的意志。我建议你啊,以后向总对外表了态的事儿,你如果还有意见,应当同他先讲,不要让人家觉得你志成和向阳顶着干。” 志成脸色变得难看,没有好气地说:“黄总,我收集好资料,先开讨论会再说,不要来不来就批评我,行不?” 黄蓄英说:“魏总要求高,向总的工作压力很大,你应当有感觉。多体谅一下向总吧。不说其他,从年纪上讲,他也比你老几岁吧,在财务工作的时间也比你长吧?” 第14章 棋友(六) 开会了,地点定在总经理办公会的大会议室,带着自动话筒和升降显示屏的。志成带上耿强,捧着电脑,拿上资料,早早去会议室。向阳和易风华并排走在后面,像一对连体人。赵耀和段险峰各带着一帮人,已经就坐,正中位置的吉天成更早到位了,看样子他已经提前听了一会儿汇报了。见财务部来人,会议室安静下来。 “黑白双煞”也在,不,现在已经改称“黑白牡丹”了,对着向阳挥了挥四只粉拳,做出呲牙咧嘴的凶残状。向阳苦笑了一下,对她俩扮了一个吐舌头的鬼脸。段险峰站起身来,对志成、向阳和易风华抱了抱拳。他现在的身份是分公司总经理,对省公司的部门作恭敬状,总没有错的。 吉天成问:“黄蓄英呢?为什么不来开会?赵耀总今天到场、段险峰总今天也到场,前线的司令员都来了,她这个一把手不来?是看不起赵耀和段险峰,还是我的会议不重要?” 易风华抢着回答说:“吉总,黄总提前约了医生看腰,不好改时间。她应该给您发了信息请假,可能你忙起来没有看到。” 志成想,黄蓄英应该打电话请假啊,为什么发个信息了事。哦,她可能怕吉天成在电话里问起具体的意见,说不清,能躲便躲了。 吉天成说:“算了算了,不说黄蓄英了。向阳,你们来了就开会吧。谁先汇报?”望了望向阳、赵耀和段险峰。 销售比较猛,这种情况下,肯定是赵耀先说。赵耀做到了到哪个山头就唱哪个山头的山歌,开始喋喋不休讲。涪城市分公司找到高新区这家企业多么不易,它获得了多少政府的支持 ,必定有赚钱的空间,通过这次合作,可以走进“客户”。冠冕堂皇的,总之这个事情非干不可。 吉天成没有问段险峰的意见,转头问向阳:“财神爷,你们不同意?” 向阳坐志成旁边,拍了一下志成的肩膀,示意自己不讲话,紧闭着嘴,请志成讲。 志成扶了一下话筒,停了一下,看到每个人的目光汇聚,才缓缓说道:“我不是反对这个事,是反对合同没有设定好风险防范措施。有四个情况,吉总,我报告给您,哦,还有赵耀总和险峰总,供你们决策参考。第一个情况,我安排人查了电池生产方,涪城的报告没有错,我们买进来又买出去的新型电池,是电池生产方的第一批次电池,否则当地政府招商引资的补贴,不会落到这批电池上。那么,这第一批电池,新鲜出炉的,像新生婴儿,不知是不是健康聪明,能否达到购买方使用的具体要求,尚未可知,这个风险谁来承担? 合同在这一点上的约定是不明确的!第二个情况,电池生产方和电池购买方,他们之间早有过交易,可以说他们之间早就是兄弟朋友的关系,熟得可以穿一条裤子。现在我们平白无故横插了一脚。涪城报告有10个点的毛利,为了10个点毛利,我们值不值得冒险,这是一个问号。我查了购买方去年的财报,它是香港上市公司,比我们还早上市。但是,请注意,近两年来,它的审计中介机构出具的报告均为有保留意见的报告。今年时至六月,审计中介机构还没有出具审计意见,直到七月,才出具了保留意见的审计报告 ,为此,受到了香港联合交易所的处罚,极为异常。这个情况,发生在最近,就在不远的三个月前。查工商信息、查法院生效的裁判文书,购买方以前有两起涉讼案件,均以败诉告终,现在仍有两起案件在诉讼状态,再请注意,诉讼中它的地位全是被告。我看它去年和年前报表,显示该公司现金极为短缺,一大堆应收账款趴在账上。由此,可以判定,它想要买这两亿电池,可是已经没有钱来支付,生产方已经不敢发货给它了,尽管它们之前熟悉。那它可不可以找银行借?看来,银行也是不愿意借钱给它的。涪城的分析,说我们做成这一单有10个点的毛利,假定真可以做到,这里边的实质是什么?我认为,实质就是购买方愿意拿出10个点的利息,可银行仍旧不愿意贷款给它。所以,它愿意让我们赚一点,先拿到电池再说。第三个情况,假设购买方不按约定给我们回款,该怎么办?合同中设定了购买方的母公司作担保。告诉各位,这个担保是很弱的。集团销售部和涪城公司的兄弟娣妹们,你们可能没有仔细研究过,担保分‘一般保证’和‘抵押担保’,而一般保证的情况下,保证方有‘先诉抗辩权’。‘先诉抗辩权’的意思,就是我们要把购买方告上法庭,法庭判决完了、执行完了,我们才能向购买方的‘母公司’要钱。真出现这种情况,我们赢了官司也会输掉钱,社会上这样的案例比比皆是 ,空有一纸担保的承诺,到时候根本无兑现。如果母公司不拿出真正的两个亿的抵押品作抵押担保,我们公司这批电池‘肉包子打狗’的可能性太大了。第四,政府的补贴,只有招商办出具了一个说明,我认为是一个钓鱼政策,不能相信,更不能把这个补贴,当作利润的来源。” 志成扫视了一下全场,除了吉天成外,看所有人若有所思的样子,轻轻补了一句:“合同还有其他问题,所有的资料在耿强那里可以查证。以上四个情况相对重大。吉总、赵总、段总,我汇报完了。” 易风华忍不住惊叫起来:“王志成,这些你在部里你没有讲过。为啥不提前讲给我们?”伴着向阳睁大的眼睛。 志成冷笑一声说道:“什么你们、我们的哦?集团销售部说找向阳总,没有轮到我讲话啊。这次会议,我得罪了大伙申请召开的。亏得吉总英明决策召开了会议,才让我一吐为快。”心里却想,向阳和你就没有想先听我讲一讲,我自然不愿意把耿强一同做好的工作,提前告诉你们,让你们拿出来表功。会前,志成反复叮嘱耿强,不要走漏会上将要发表的意见。 其他人许久没有讲话。志成索性再补充说道:“我们这样的国企上市公司,既没有钱,又很有钱。怎么讲? 我们借了不少的钱,资产负债率超50%,从这个角度看,我们没有钱。但是只要我们想投一个项目,资金肯定不成问题,集团的资金敞开供应,换成这个角度,我们又很有钱。我们永远无法想象,民营企业辛辛苦苦找到了项目,还要愁死在找资金上。大家看得到,想到我们公司来拜访的银行多得很,如果不是集团收掉了省里的贷款权限,可以预见,奔着放贷目的来的银行,必定踏破门槛。有一些所谓的项目,我们想在报表上做出一些收入,同时做出一点利润出来,但是人家图谋的,是我们口袋里的资金。” 赵耀的脸色由红转黑,腮帮子鼓了两下,突然说:“什么生意没有风险?没有风险的事哪里找得到?法务没提这些意见,你们财务全是意见。王志成,你竞聘的时候振振有词地讲,什么债债还清,什么墙墙不倒,我记倒的哈,我把票投给你的……”赵耀意识到投票的话说漏了嘴似的,捂了一下嘴巴,声音小了下去,然后提高声音说:“光提问题,不给解决方案,算什么回事,财务不要只说‘不’的字眼,要说出‘行’的办法。” 赵耀竞聘时投了自己的票?这可没有办法证明。 吉天成好像找到台阶一样,说道:“小王,赵耀讲得对,不要只说不行,要给解决方案。” 志成说:“吉总,您指示得对,销售是公司最重要的工作,我们要配合好。魏总规划了我们五年再造一个贵西信建公司的宏伟蓝图,我同销售永远站在一起,有问题不要紧,‘同题共答’嘛——不但要提问题,还要回答问题,对销售工作中的问题,不是份外之事而是份内之事。这样吧,请耿强讲一下我们的建议。”事前商量好,让耿强在这种场合表现一下。志成抬了一下手,把耿强指给大家。 吉天成脸色略微阴转睛,转头向耿强。 耿强有点紧张,手腕微微颤抖,投影出了ppt,打开话筒说道:“吉总、赵总、段总,是这样的,王总和向阳总、易总组织我们研究,形成以下几个建议,请看ppt。建议之一,针对电池质量,生产方、购买方和我们,签一个三方协议,由生产方承担质量风险 ,我们不承担。电池质量的问题,不要签成‘背靠背’的协议,如果购买方找了我们,我们再找厂家,没有机制保证厂家听我们的,所以三方协议的形式,有必要采用。建议之二,第一次的合同金额只签两千万,甚至更低,意思把两个亿大金额合同,分解成十期的小金额合同。第一期合同到期,等到回款之后,才启动第二期,如果第一期没有回款,第二期的合同就不生效,循环起来,走一步看一步。建议之三,最重要的是,要尽快启动同新型电源有关集成项目和监控平台建设项目 ,这才是我们信建公司做网络工程和信息化项目的方向。说实在的,我们希望今后要抛开电池售卖,专注新型电源有关集成项目和监控平台的业务。具体的方案,志成总找设计院用最短时间做了一个初稿,带到会上来了。ppt中内嵌了一个附件,作了可行性分析,志成总认为很有价值。建议之四,如果购买方有实实在在的抵押品,如厂房等,或者有实实在在的质押品,如大额存单,我们年底的确需要账面收入的时候,可以增加合同额。最后,有一点风险,不得不说。如果针对电池质量签定了三方协议,外部审计很可能认为我们承担的责任小,不允许我们把全部电池的价值计算为收入,即认为收入多算了,会要求我们调减收入。这个问题是个会计准则的问题,说起复杂。志成总说,今天会议上,丑话说到前头,如果外部审计要求减少收入,我们财务只有照办,集团销售部和涪城市分公司谁也不要埋怨财务。吉总嘛......对,这是志成总要我强调的。” 会场上静了一会儿,赵耀不由拍了一下大腿,“对嘛 ,要给条活路。”段险峰和“黑白牡”等人的眼里放出光彩来。 向阳听出了端倪,赶紧着说道:“我们哪敢简单就毙了赵总和段总的项目,吃罪不起啊。我们也是想尽了办法的。” 段险峰带着一丝笑意说:“还好,没有把我整死。关于新型电池的物联网监控,好好。开会前,志成给我电话了的,我们简要地讨论了一下,是一个好主意,那天我听志成电话以后,我还在想,甚至不要局限于电池的监控,我们可以考虑搞一个共享电池的项目,就是更换电池的项目。比如,现在每个城市外卖小哥、快递小哥,他们的摩托车要自购电池,这是一笔投入,我们能不能搞一个换电池的平台,让他们租我们的电池,按租的时间来算钱,电池的电量耗光了,可以在我们的平台来换。平台建成,把买电池变成了租电池。这样一想,发挥了信建公司做网络工程和信息项目的优势,有想象空间啊。这次,我们财务这个关,把得很好,涪城市分公司服气。吉总,新型电池的物联网监控和换电池平台这两个事情,指定给涪城做吧。” 志成没有给段险峰材料,只在会议前同他电话了一下,说了设计院对物联网监控收集到一些资料,结果他触类旁通,居然联想出共享电池的业务来了。志成也是服了。 吉天成兴高采烈起来,指了一下耿强,问道:“财务部的这个小伙子,叫什么名字?哦,刚才说了,叫‘耿强’? 不错不错。好好! 志成,这次电池买卖的项目,你们按刚才这个思路去重新作方案,实实在在把这个生意做起来,不要出现收拾不了的问题。好吧?涪城市分公司段总,你们按财务的建议办事,电池的物联网监控和换电的业务,落给你们作可行性方案,报到我这里来。“ 耿强脸颊上两朵红晕荡漾开来,衬托出向阳和易风华僵硬的面庞。 志成说:“吉总,我们财务这边,电池的有关工作,请进耿强加入,当然,我一定善始善终。另外,吉总,我们财务反对原合同的意见和提出的建议,要写到今天会议纪要里,您同意的吧?” 志成担心将来项目出现问题,问到自己如何表态的,没有会议纪要空口无凭。 吉天成大手一挥:“好,同意!” 第15章 救灾 (一) 锦城真正的初秋,一般从十月下旬开始。天气凉爽起来。城郊的绿道上,树木的叶子刚刚开始掉落,木芙蓉仿佛专门来弥补植物零落的缺憾,陆陆续续开花了,一朵朵、一丛丛,吸引人们驻足观赏。一时间,骑行、露营、拍照的人络绎不绝。 周末,志成陪着老婆李芳芳和女儿,加入了浩浩荡荡的骑行队伍,一口气二十公里,屁股磨得生疼。芳芳和女儿冲在他前面,带着往前冲,像有使不完的力气,芳芳说二十公里只算半程,还要继续骑下去。女儿一路上骑前骑后,伴着清脆的自行车铃声,裙裾和头发上的彩带飘飘,如同一只花蝴蝶,听到芳芳的指示,高兴得欢呼。志成借口拍摄木芙蓉花,停顿下来,说自己慢慢追上来,支起自行车,凑近花朵装模作样地拍了几张。看着芳芳和女儿骑远,他索性找了一片草地,四仰八叉地躺了下去。 初秋蓝天白云、阳光灿烂,空气中飘荡着草木繁茂即将走向凋零的成熟气味。 志成看着刚才拍了花朵照片,白的、红的、粉的,娇艳动人。很久没有写诗词了,他用手机上词谱的网站,查到了《采桑子》,对着字数和平仄填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志成给颜如玉发微信,“玉如,在忙?” 颜如玉很快回复,“正在找税局。方便的。有什么事?” 这是他俩约定的暗号,要微信聊“私事”前,先问“在忙?”。 志成立即把写好的《采桑子》发了过去。 《采桑子(双调)》 昨夜添被睡饱,今晨揽镜肤好。 铃铛脆声声,系条丝巾显俏? 别笑,别笑,仍是你追我导。 布鞋蹬车轻巧,辗过枝槁未扫。 稍息喘微微,理顺发丝风扰。 拍照,拍照,粉色芙蓉开了。 志成自觉写得生动,抓住了绿道骑行快乐的瞬间,等着受用颜如玉以往几次收到诗词的赞叹和崇拜。哪知颜如玉许久没有反应。 一会儿还要去追芳芳和女儿,志成等得焦急。又等了两分钟,他再发了一句:“如玉,你忙?” 颜如玉的微信不一会儿过来了:“你在描写谁?显扬你的快活?” 志成吓了一跳,发了一个“?”过去。 “写后不准在我面前讲李芳芳好!生气了,今天别发微信了。”颜如玉回答。 志成写了一句:“别误会。我写了一个抽象的人,不是李芳芳。” “呸。” 颜如玉是一个大气的女人啊,怎么为了一首词反应激烈,甚至有些粗鲁,不像她的所为。志成一下子懵了。后面的骑行闷闷不乐,直到芳芳和女儿返回来找到他,才佯装出笑脸。 周一上班,志成先到财务部开碰头会,一直想着去看看颜如玉的脸色。会议中午才结束,犹豫之间,没有想到颜如玉从共享中心找到财务部来了。她没有敲门,直接冲进了志成的办公室,手上拿着几页文件,说道:“王总,文件下来喽!文件下来喽!”她扬了扬手中的纸张,满脸飞红,双眼放光,然后重重地把文件“啪”地拍在志成面前。 文件盖着鲜红的大印,是税务发的,同意信建公司持转供电缴纳电费的发票复印件,到电网公司的营业点,换作正规的增值税发票。文件抄送了电网公司,先在锦城市试行半年,理顺流程后推广到全省。 志成瞄了一眼,就明白了文件的内容,立即兴奋起来,忘了周末微信差点被拉黑一天的事儿,一把摁住颜如玉拍文件的手,说:“太好了!这个政策争取了四年,现在终于拿到了。并且,在魏总上任三个月后拿到,时机太好了!” 颜如玉快速地抽回了手,白了志成一眼,得意地说:“我算过账了,文件落地,可以省4500万到5000万的成本!是这么算的,全省电费八十多亿,转供电的比例大约百分之十,有八个亿之多。假设我们能有一半的转供电能从业主那里取得电费的复印件,那么四个亿可以到电网营业点换开增值税专票。现在的增值税税率百分之十三,四个亿乘以百分十三,哟,超过5000万。” 志成说:“知道,知道。” “可黄总不知道,徐总、魏总不知道,公司不知道。” 志成说:“你叫上李想,我们到黄总那里去汇报一下。” 颜如玉说李想不在。于是志成带着她,去敲了黄蓄英的门。展示了文件,再演算了一遍可以节约五千万成本的账,说得黄蓄英开怀大笑。黄蓄英说道:“我才到财务部的时候,就听说要争取这项政策。靠着你们,去年才真正推动了。可去年雷声大,雨点小,开了会,电网那边一直僵持,我还以为拿不下来了!一年多才把文件搞下来了,不容易哩。如玉,你立了大功呢!为什么没有听到你汇报,这个文件才下来?” 颜如玉说:“在电网公司内部,一直有障碍。五一节、六一节、七一节、中秋节、国庆节,我不断地找人。如果文件不出来,我就绝望了。特别是,志成总在魏总调研我们部门的工作时,夸了口,搞得我真没有退路了。幸好……” 颜如玉看了看志成,欲言又止。 志成明白颜如玉的意思,对黄蓄英说道:“这中间有些安排。如玉,我们直接说吧,没有关系。本来,在魏总刚刚到任时,税务就要正式出台这文件的。我让如玉专门跑去做工作,请求推迟了三个月出来。为什么这么安排?因为魏总一上任就有这个策略,同魏总沾不上边,而且他刚来,工作千头万绪,恐怕记不住我们的重要成绩。现在魏总在贵西工作过了三个月,这个文件才出来,正好他就可以扯上关系了,我们报上去,他印象肯定深刻了。我们可以说 ,我们是在魏总的英明领导下,取得了这个重要工作的胜利!推迟印发文件的安排 ,一举两得,” 黄蓄英“哦”了一声,随即说:“对对,明白了,这样也好!” 志成说:“黄总,我们写一个信息简报吧,把获得的这项政策,发布到全省,同时报给集团,要做一些有所‘响动’。让如玉的功劳……不,你领导的功劳大白于天下。” 黄蓄英兴奋说:“好啊,王总的主意好,如玉,全过程你在操办,你快去写,今天就发出。” 颜如玉不等黄蓄英说完,使劲地点头。 志成笑了,说道:“信息简报我还是我来拟吧,发省里和集团的,分开写。省里的简报,要用赞扬税务和电网改善营商环境,支持企业合规经营的口气来写,不要刻意突出我们财务如何争取政策,要是有一丝这样的意思,万一信息简报传到税务和电网了,反为不美。省里要发的信息简报,颜如玉要拿去给税务和电网的领导看。集团发的简报,内容和省里的简报,又要有所不同,要讲集团财务部的正确领导下,魏总工作非常接地气,强力推进,贵西省才能取得这项政策 ,必须突出和放大这层意思。集团层面的信息简报多得很,没有这层意思,我们发不了。如玉,现在不是表功的时候,等信息发了,再表功不迟!” 颜如玉跺了一下脚,“志成总真是老江湖啊。” 志成没有理会她,对着黄蓄英说:“建议信息简报报出去前,还是让徐总尽快知道,让分管领导也高兴高兴。我就不找徐总汇报了。” 志成现在学会了隐忍。涪城市的电池项目还未决策前,黄蓄英来替向阳讲话,志成感觉到了威压。她是部门一把手,哪怕有摆设的意味,说话仍代表“官方”,不能不维护好关系。推功揽过,的确是一门学问。让黄蓄英去邀功请赏吧,自己分管税务,邀来的功劳,少不了自己的那一份。而且,黄蓄英还应当做一项工作,志成找机会等会儿开口。 黄蓄英想了想,说:“我们一起去汇报吧。” “那我拟个邮件给你?把要点写清楚。你先邮件徐总。我拟邮件强调两点,一是遵照省公司领导的指示开展了相关工作,二是下一步文件落地,销售部、维护部相关部门哪些要配合。我估计徐总看了邮件,会在一定范围内批示并转发。徐总一批示和转发,影响就不一样了,我们以后找其他部门做事,更理直气壮一些。我们拿到的政策,主要由维护部门配合实施,可以肯定,维护部门那边绝不会主动靠过来,因为他们的kpi不是换开发票,还是要靠领导的指示。” “王总考虑得很周到、很全面,就按你的意见办。” 黄蓄英毕竟是女流之辈,统驭全局的本事还是差了一些。这个政策下来以后,需要系统安排,她没有谱。每次开碰头会,部务会,黄蓄英常就事论事,说到哪里就到哪里歇,比起管锋差太多了。志成的管理水平,跟着管锋提升了不少,黄蓄英也跟着管锋干了两年,怎么没有多少进步呢。魏玉辰来了近四个月了,尽管第一轮干部调整幸而保全自身,可她在这方面还欠着账。 志成脸上尽量显出谦逊的神情,“黄总,你是财务部一把手,我当副职,要对你负责。还有两件事情需要考虑。第一件事,税务和电网那边,要答谢一下,最好请你出面,去年如玉陪着去开协调会,对方来了两个部门正职,省税务局的林海浪处长,硬给我摆了一个‘主持工作’的牌子,以示对等。第二件事,我们要请税务,到浙江、江苏、广东这些发达地方交流一下,请这些省的兄弟在那边接应一下,全程我们负责买单,无非就是吃住好一点,能够到过一些没有到过的地方而已。电网公司如果愿意去,我们也请上。” 颜如玉说:“这个好。”正准备鼓掌,看了看黄蓄英和志成,改为搓了搓手。 “这个当然同意!需要我出面的时候,提前告诉一下。”黄蓄英说。 “还有,我没有说完。”志成说这个话的时候,黄蓄英皱了皱眉头,志成装着没有看见,心里还想着,自己不讲这个话,以后大家还要被徐度批评,“明年集团的财务工作会上,我们争取把换开发票这项工作,当作经验去作典型发言。现在快十一月份了,值得提前谋划了。” 黄蓄英皱着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说:“对对,就定这个事作典型经验。” “黄总,这只能算筹划。到明年三四月,中间变数还多。我们还要准备二、三方案,万一这个不行,有‘备胎’上,不不,是备选方案上。我们吊死在这一个方案上,万一砸了,我负不起责任。” 黄蓄英同意了。志成接着把最想讲的话说了出来,“黄总,还有一件事,想请你出面——发个邮件。” 黄蓄英看着志成。她肯定没有想到一个文件,让志成讲了巨多的工作。 志成说:“我建议你给魏总专门汇报一下这个文件,至少要单独发一个邮件。讲什么呢?就说我们在魏总到任后,受到鼓舞,尤其是五年规划的宏伟蓝图,财务部千方百计为实现这一目标殚精竭虑。我希望点点如玉的名,文件能印发,靠我个人是绝对做不到,多亏了如玉。这么讲话,简报魏总肯定看得到,但需要你专门汇报,强化强化领导的认知。” 黄蓄英恍然大悟,“对,是啊,要到魏总那里说叨说叨。这第一轮干部调整,他没有动我们四位部门负责人,对我们还是信任有加的……” 志成说:“黄总说得对。记得点如玉的名字。” 从黄蓄英那里出来,颜如玉尾随着志成溜了办公室。 志成看着她,故意说:“你还有什么话没有讲?” “我来讲两个字,‘佩服”,讲四个字,‘佩服佩服’!” “你在提供‘情绪价值’了?“ “只有你,才能这么系统地安排工作。我学到不少!”颜如玉很真诚。 “我在省公司混得比你久,经验还是多一些。嘿嘿。”志成心想,文件没有拿下来前,他就全面地想过了。在省公司的机关混,原来是有套路的。 “谢谢你在黄总那里……” “昨天为什么对我凶巴巴的?”志成问。 “好好,我错了。” “说,为什么?” “我吃醋了,看不出来?” “你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一定另有原因。” “好吧,我说实话。你知不知道,文件本来应该六月份就出了。三个月内,税务的林海浪处长和电网的任骏飞总经理先后变动了工作,换了人,沟通又重新来一遍,我有多难,你晓得不?你只给我下命令,要迟三个月,说得轻巧!你天天忙你的大事,哪有机会管我?任骏飞就不说了,林海浪调动,你仅仅打个电话,仅仅这样,人家凭什么管你三个月后的事情?” 林海浪调动了,听颜如玉讲过,志成的确没有登门。 “昨天为了这个生气?” “不该为这个生气?我妈退休了,人走茶凉,求人比以前更不容易……好不容易疏通了电网,税务这边又有障碍。昨天又找人求了半天,税务终于同意发文件,刚刚同那边说好,就看到你秀恩爱。我给你一巴掌的心都有!”颜如玉说道。 第15章 救灾 (二) 公司的信息简报,平日里熟视无睹,无关痛痒一般,那是因为同你不怎么关联密切。志成工作多年,管锋指导过,晓得信息简报重要性 ,可发的信息简报屈指可数,且为他人作嫁衣,感受不深。没有想到,这次会引起空前的重视,好似身体正在暗淡的角落,突然聚光灯的一束光打到自己身上。 那信息简报发得就不容易,魏玉辰的秘书许波跳出来,亲自把关,替志成三易其稿,然后交给综合办公室主任张平审核,集团和省里两个版本才得以发出。集团综合部打了三次电话,反复核实政策的意义和作用,还找到集团财务部税务处的处长印证,谨慎得很。 志成对许波说:“大总管亲自动手改稿,难得难得!”许波说:“难得让魏总开心一下,这个好消息,当然亲自把关喽。” 靳敏反应最快,她一看到集团的信息简报,电话便追了过来,“王总,你在闷声不响放大招哩。事前也没有听你透露一下。”志成嘿嘿地笑着说:“不敢走漏消息,怕太多别的省抢在我的前头。”靳敏鼻子里“哼哼”两声,“对我也保密?浙江信建胡振波没有拿到这个政策,你放心好啦。我说啊,你这个同志,一花独放不是春,缺乏大局意识,让我怎么说你!”志成说:“简报上写了,是在总部财务部的指导下获得的成果,我本来要写靳总你的名字的,但是综合办公室的编辑说不许带个人名字,我莫法了。哈哈。”靳敏轻声地笑,“你这骗人的嘴,不过我爱听。我要警告你啊,财务共享中心的工作,年中的时候,就应该总结试点成效了,我至今没有看到材料。你别按下葫芦浮起了瓢!”志成心情极好,信心满满地回答:“我会做通魏总工作的,尽快把试点成果拿出来。不过,明年财务工作会的经验交流,你要给我留个位置,转供电税务发票或财务共享中心,任选一个。”靳敏说:“你好大的胆子,敢跟上级讨价还价。” 兄弟公司的电话和信息接连不断。胡振波发来信息,“王总会,你这献礼工程搞得好啊,政策早不拿到晚不拿到,换了领导就拿到了。”志成回复:“嘿嘿。” 袁野和钱进消息灵通,不知怎么知道了信息,分别打来电话,讲了祝贺之意。志成惊奇地问:“你懂税务?”袁野说:“简报的全文我有,上面不是讲了有望省多少税吗?我不懂也懂了。祝贺祝贺!”钱进说法不同,他回答:“他妈的,只有国企才能争取这么好的政策,那文件是对你们信建公司这个行业发的。靠这张纸,赢得几千万利润,我羡慕妒忌恨。”在钱进嘴里,有了文件,不干其他任何事,利润可以从天上自动掉下来一般。 袁野和钱进在有意无意之中,说到了信息系统第二期项目要尽快签定合同。志成高兴之时,警惕不够,没有怎么想,便说了好。放了电话,有些后悔起来。魏玉辰压着财务共享中心的工作,要求半年之内不要宣扬,第二期项目要落下来,恐怕不会象袁野和钱进期望的那般顺利和迅速。 曾智的电话,讲得少见的长。曾智先说了祝贺,接着要求税务政策尽快落到江南市分公司。志成说:“曾总,这么急?文件说的锦城市先试点。”曾智说:“是很急,早执行早赚利润嘛。我估摸锦城市分公司正高兴得跳起来。反正政策迟早要执行,我在江南,地头熟,做得通当地税务局和电网的工作,反正把资料和数据弄好,求他们网开一道呗。这个事,利已不损人,无非处理好经办人的积极性问题,其他障碍没有的。”志成兴奋地说:“好啊好啊。曾总你亲自出马,马到功成。”曾智说:“ 我缺利润,缺得很,优秀单位的红旗要屹立不倒,不是那么容易。志成弟,听说研究蓄电池买卖的会议上,定了涪城段险峰搞电池监测和换电平台,你为什么不替我争取一下,让我来做。我迫切需要这样的创新项目。” 志成愣了一下,老老实实地说:“我没有想到呢。当时只顾制止倒买倒卖的风险了。”曾智说:“现在看来,涪城很可能把这个事情搞成,我只能采用跟随战术了,它试出来了,我复制到江南市。我这段时间密切地看着段险峰的动态,如果他搞不起来,在这件事上,我想另起炉灶。只要钱到位,找人开发平台、找人做日常运营,有办法可想的,很快就能完成。”志成问:“那省里不就重复投资了吗?”曾智说:“分公司怕落后,有时候急啊。” 志成想了想,说道:“设计院那边,在国外搞项目,要不要跟他们一起出国搞?搞到钱,你和设计院分,总得要有和别人不样的抓手,否则心里不安。” 曾智说好,请志成帮助了解一下设计院可否合作,市级分公司同设计院的工作联系不多,去说合作怕对方轻慢自己,何况说到国外合作这么“高大上”的生意。志成答应下来。 曾智叮嘱再三,“志成弟,拜托拜托。我最近正在酝酿和市政府签个战略合作协议,想请魏总再来到场见证,顺便在江南市再调研一次。可我要拿得出干货啊,如果没有具体的项目,看不到增长的潜力,领导怎会满意?可不敢轻易请魏总。” 志成连连说:“明白明白。” 刚放下曾智的电话,许波的来电猝不及防,“我的哥,快到魏总办公室,我在门口等你,带你进去。” 志成还没有去过魏玉辰办公室,何况单独,不禁有一丝紧张,“只我一个人?没有黄总?魏总找我什么事?” 许波说:“就你来,没叫其他人。领导想你干嘛,我哪知道。少啰嗦,快过来。” 魏玉辰的风格,同万立豪完全不同。万立豪要约人谈事情,必定事前通知,几点几分到,要谈什么事情,知会得一清二楚,不会急吼吼地马上叫人到场,更不会议题不清不楚的。 志成没有单独去过一把手办公室。万立豪在贵西时,仅有的几次汇报会计报表中的重要情况或旁听预算执行情况,由管锋带着,和向阳一起去过那间公司里最大最豪华的办公室。管锋从来不越级汇报,到万立豪那里,必定请上徐度到场。管锋小心谨慎的程度,常常让向阳和志成佩服其道行之深。通常,给万立豪汇报的内容,要先给徐度作预先汇报并征求了意见。有时候徐度出差了,管锋向万立豪汇报,每次总忘不了先来一句:“徐总对此事的指示是……”汇报完回到财务部,第一件事情就是拨通徐度的电话,通报汇报了什么、万总作了什么指示。 志成带上了记事本,忐忑不安地去同许波会合。志成想起管锋“自定义”的汇报纪律,不由想起自己的外婆。外婆在小县城过活,已经快九十岁了,如今足不出户。自己节假日回去看她,带着芳芳,老人家同芳芳第一面招呼时,必定拄着拐杖站起来身来说话,绝不坐着讲话。礼数之到位,叹为观止。如今非常讲究这些“礼数”的人,和珍稀动物大熊猫一样,越来越少,所有人恒爱之。 领导单独召见,有那么点不一样的意思,哪怕是批评,也是单独的。志成想想,窃喜。 许波笑嘻嘻的说:“别紧张,我看魏总心情还不错,脸上带着笑意让我能通知你来,应该不是挨批的事儿。” 志成松了一口气。 一走进魏玉辰办公室,志成就闻到一股味道,使劲用鼻子吸了吸,竟然是艾灸的气味。大办公室里,没有魏玉辰的身影,小心地问许波:“魏总用艾灸了?”许波点点头。 里边的休息室门关闭着,传来哗哗的抽水马桶的声音,魏玉辰正在里边洗漱。志成不好坐下,同许波站在办公室中间等。 魏玉辰的办公桌后边,是一排书柜,摆满了一套套的书籍的“砖头”。志成指了指,许波会意,说道:“这些书不可是摆设,魏总没有应酬的时候,是到办公室看书的。”志成吐了吐舌头。 魏玉辰穿着一身正装从休息室出来。志成直了直腰,像接近检阅的士兵。魏玉辰说:“志成,坐吧坐吧。” “魏总,您这办公室的艾条真香啊。”志成机灵地说。 “哦,你闻出来了?” “当然,这种艾条的味道没有一丝杂味,香得纯正。” “算是有眼力,这是别人从蕲春给我买来的。蕲春知道吗?” “不知道……”志成脑袋里快速地搜索着,“哦,是不是湖北的?靠近江西?” “对了。李时珍就是蕲春的,中医和中药的大县。这里的艾条绵软,香味纯厚、火力持久热烈。贵西天凉了,艾灸一下,浑身热血沸腾起来,足以让寒气退却。” 魏玉辰说。 黄蓄英的办公里,放着艾草和灸盒,部里人少的时候,她会拿出来,关上房门,悄悄地灸一灸。流散出来的艾条味道,久久不散,刺人鼻腔。易风华、陆金凤、刘琼英几个老女人,闻着灸条的气息而动,不用黄蓄英动口召唤,悄悄钻进去屋里,切磋技术,互帮互助地炙一下。志成看见过,她们购置了专用的“艾灸服”,防止工作时的衣服上染上味道长久不去。 志成接着魏玉辰的话说道:“怪不得。我就说这香味,象小时候端午节门口挂着的艾草气味,好闻。原来是有出处的呀。魏总,这艾灸怎么用啊?” “艾草的热气是从穴位贯进体内的。只有找到穴位,才有暖烘烘的感觉,那热气在经络里游走,可以逼走寒湿。灸盒绑在腹部、腰部用。如果你找得准足三里、三阴交、涌泉穴时,对着这些大穴灸,感觉更强烈,一般都会让人冒出细细的汗珠,有一阵特别的快感 。” 志成说:“这几个穴位,我大致晓得,可从来没有体会过有热力进入的感觉。” 魏玉辰说道:“你可以找许波讨教一下,他最近用过艾灸。不过,我看来是好的东西,有人不见得喜欢。我知道,年轻的员工,在办公室内外,在电梯间里,闻到艾草的味道,有的皱眉,有的掩鼻,甚至听到有小朋友讲“好臭”的,我心里边就很想说服他们接受这个东西。以前,见过无数的中医用艾灸妙手回春的例子,自己也靠这个保健的手段,祛除了不少的病痛,其他人怎么就没有觉得它的好?传统的中医真是越来越没有市场了。就说你们财务部,干得辛苦,熬更守夜的,身体的各个关节特别是颈椎和腰椎,一开始就处于“加速折旧”的状态。电脑发达了,有人宣称财务‘解放’了,其实不是的,不仅没有‘解放’,灾难更深重了。电脑的确省了记账、结账这些繁杂的事情,报表的速度也快了,但是久坐在办公椅子上,这一点一直没有改变,腰椎、颈椎的情况受罪日深。更要命的是,日夜对着电脑屏,视力下得太厉害了,日夜敲打键盘,手指常有麻木感,手肘还变成了‘网球肘’,严重的抬不起、举不高。有一段时间,报纸杂志上讨论,财会是‘有害工种’,建议国家把财务的腰椎病、颈椎病纳入职业病的范围,尽管这是牢骚,没有劳动保护的法律依据,但足可见财会工作的‘做人之险’。我同你们一样,在颈椎、腰椎痛得要想请病假的时候,跑去中医院理疗,人家出了主意,一经试验,立马止住了疼痛,颈椎和腰椎又变得活泛了,我从那时开始信仰‘中医’,把‘信仰’从北京带到锦城。有人对此嗤之以鼻,我乐此不疲。” 许波说:“志成,我跟着魏总学了不少,什么时候教你艾炙。” 志成瞬间觉得自己孤陋寡闻,“要得要得。许波先教我。魏总您对中医研究得深,可以给财务人员的毛病对症下药了。” 魏玉辰说:“好了。我们说说工作。许波,你作个记录,题目是涪城市分公司新型电池监控和换电平台的调研方案。” 第15章 救灾 (三) 电池监控和换电平台的调研?志成一听,兴奋起来。 “好的,魏总。这个事情的来龙去脉,我都清楚。情况是这样的,段险峰最初想倒买倒卖电池,问题很多、风险太大,我认为极不妥当,给他制止了。倒买倒卖这条路,看似有点利润,也可以打擦边球,暂时做出大额的营收,集团销售部和财务部内部的一些人,想全力完成今年的预算,对段险峰极力支持,我反对这个事,有很大的压力的。” 魏玉辰说:“你做得对!我看到会议纪要了。公司高业绩高奖励,所以,全省各个单位,既有‘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情况,也不排除有‘重赏之下必有莽夫’的情况。” 魏玉辰一语中的,一扫志成心中影响了所谓的“业绩”的担心。 志成说:“领导英明!大家只知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不知道另外还有一句话——‘重赏之下必有莽夫’,我是第一次听说。您把两句话并排一起讲出来,给管理者的提示就全面了。我们在省公司工作,记住这两句话,工作水平一定会‘腾腾地’提高的。” 魏玉辰微笑。 志成继续,自吹自擂地说:“我制止了大规模的电池倒卖,不能只说‘不’,还要说怎么做才‘行’。还是要给条出路给段险峰的。所以,我请教了设计院,提议可以搞一个新型电池的物联网监控平台。为什么提出搞这个呢?一方面,新型电池方兴未艾,它的温度、电量、位置等数据,应该被管理起来,成为有用的信息,做物联网应用的市场空间很大;另一方面,做监控平台,符合我们公司做网络、做信息化的主责主业,可以在现有公司的客户里挖掘商机。这个建议得到了集团销售部赵耀的响应,吉天成副总的首肯。我看大家有兴趣,又提出一个课题,现在社会上这么多快递、外卖从业人员,他们大多用的是新型电池,我们还不如建一个换电平台,让这些行业的从业人员不用自己买电池,改成向我们的平台租用电池的方式,他们减少购买电池的一次性投入,我们整合电池、平台,提供服务,也能赚取利润。”志成此时不说换电平台是段险峰延伸想出来的,一把将功劳揽了过来。 魏玉辰很敏感,问道:“换电平台,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志成想,既然物联网监控是自己的主意,换电平台不顺理成章吗?料想魏玉辰不会在揽功上批评自己。 志成装着老老实实的样子说:“算是吧。社会上有换电平台,可是规模很小,受限于资金、渠道、宣传等因素。比如,有一个小的换电公司,要把换电的网点设到全省,还要一个一个地市去找合作伙伴,去谈合作条件,否则有再宏伟的规划,也是白搭。我想,我们信建公司搞这个,有天然的优势,一是我们各地都有分公司,全省一盘棋,组织的力量无穷;二是我们有技术优势,构建一个平台和维护一个平台,不在话下;三是我们有客户资源的优势,尤其在政府的公关上,各分公司可以打着民生工程的旗号,在换电的选址、用户的获取方面,请政府给予支持,这会成为政府的德政工程。” 志成讲的这些,全是事后在段险峰那里补的课。书到用时方恨少,多补课当多读书了。 魏玉辰说:“功夫在诗外啊,志成。搞财务就要你这样搞 ,不要说来说去就是准则、规范、审计那些事,那些事固然重要,但是没有搞到钱,公司不发展,问题会越积越多,准则、规范那些事根本抓不起来。财务要多想搞钱的事!” 志成赶紧表示谦虚,“您来贵西后,经常听您讲话,我的经营意识提升了。” 魏玉辰说:“你知道吗?段险峰给我报了一个方案,现在不仅要给外卖小哥、快递小哥换电,还要给重型卡车、公交汽车、洒水车换电; 不仅要在省内搞,还要到国外去搞 。这是不是你的主意?” “哦。这个……这个……”志成语塞。摸不着魏玉辰的意思,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段险峰这小子,太敢想了,胆子太大了。一边试点,一边画饼,两不耽误。 魏玉辰问:“你们贵西省,是不是有一个地方叫‘斗胆村’?” 志成不解其意,不由自主望向旁边的许波。许波马上说:“有的有的。传说蜀国大将姜维被人所杀,他的胆大如斗,被人用衣服包了,带了出去,埋葬在一个小村子,那个村就叫‘斗胆村’。” “不错,许波知识面广。”魏玉辰说,“创新这件事情上,我们也要‘斗胆’。从中医来讲,胆主决断,古人说‘胆大’,指的是胆具有判断事物、做出决定的功能。胆气强者勇敢果断,胆气弱者则犹豫不决。” 志成明白了,“段险峰的想法是对的!” “没错!要有胆识,要气吞山河。在一个市里搞不大,在一个省里也搞不大,就是应该面向全国搞 ,面向国外搞 。我们要给集团讲,换电平台建起来,就是给全国各省用的,贵西省给全国作贡献,趟出一条路出来。我们还要率先搞到国外去。非洲、亚洲那些发展中国家,象埃及、越南、泰国等等,人口很多,车辆同国内一样,正在往电动化方向转型,市场情况同我们一样的,如果我们在国内能搞,为什么不复制成功做法到国外?” 志成忙说:“对对,您从集团来的,这方面我们同您相比,是两三个层次的差距了。” 魏玉辰说:“我就说,干部员工智慧无穷!”然后话锋一转说道:“志成,你忘了最后重要的事情——效益测算。你做了不少功课,怎么聊了这么久,没有报告呢?段险峰、赵耀也没有报告。没有效益的测算,说得再宏伟,都是忽悠我!” 志成一拍脑袋,“马上做马上做。核实段险峰报上来的投资、场租、维护、电费、佣金等情况,我可以计算他们的保本点,就是要发展多少换电用户,才能保本。领导,这是我的本行,不会忘的。这个保本点应该不难到达,您不用太担心。” “好。我们过几天去涪城市调研,志成你陪我去。许波,你通知赵耀,我们四个人,带一台越野车就好!现在,我给你们讲一下,从哪些方面调研。”魏玉辰说。 涪城市重大项目集中开工仪式,定在十一月中旬,市政府专门派人来请魏玉辰赏光出席。这其中有赖段险峰的运作。他给市政府申报了换电项目,不仅给跑外卖、快递小哥换电,还要给载重卡车、公交车、洒水车换电。换电投资的规模大大地“扩展”了,总投资四千万,报成八千多万,其中已经投下八百万,说成了两千万。扩展后的数字,比起公路、铁路、矿山、化工、房地产这些巨无霸行业的投资规模,仍旧小得多,但是段险峰勉力宣传,说这代表了互联网服务民生和传统行业,是“新质”的生产力,出乎意料牢牢地吸引了政府的注意力。加上没有想到信建公司还能有八千万的投资,政府的主要领导喜出望外,便称赞有加了,就把换电项目确定为开工仪式中的亮点。段险峰稍稍多动了点心思,请市长直接把邀请电话打给了魏玉辰。魏玉辰顿觉脸上有光,同市长称兄道弟起来。一般情况下,魏玉辰客气一番,找个理由,派个副总去涪城市就行了,这回他却满口答应亲自跑一趟。魏玉辰说,政府换得走马灯似的,市里的很多人,说不定哪就到省里管事了,会直接交道的,自己应该多去认识一些人;顺道嘛,新型电池监控和换电平台的调研工作,可以扎扎实实完成。 许波通知志成出发的具体时间,问道:“王总,我们一起过出差没有?我印象里,这次是第一次吧。” 志成说:“你陪老向无数次出差了,从来没有同我出过一次差。” 许波笑,“你创造历史了,财务部其他领导没有叫,包括黄蓄英和向阳。你这个副职陪一把手魏总调研!” 志成学着许波的腔调说道:“我的弟,老向出现在干部任免会上。我这算什么?” 许波准备放下电话,志成说:“你给黄总打个电话,说魏总叫我去调研的。我不好意思直接去给她讲这事。你懂吧?” 许波立即明白了志成的意思,“好,我去告诉黄总,是魏总钦点你的。向阳哥那里,我也可以说一下?” 志成说:“老向那里,你就别说了。没事找事的,他不知道为好。” 第15章 救灾 (四) 越野车像离弦的箭,一路飞驰。虽然已到初冬,贵西的丘陵地带,仍然一派青绿,延绵不绝。 阳光稀稀疏疏,并不强烈,魏玉辰还是带上了墨镜。他坐在副驾驶位置,摇下半截车窗,直着腰杆,平视着前方,像一位“黑老大”。风呼呼地灌进来,有点冷,志成、赵耀和许波缩着脖子坐在后排。 领导需要金戈铁马、纵横四海的感觉,在坐车的时候容易找到。 魏玉辰的心情显然很好,不停地问这问那。赵耀很会应答,像两军交战,只要一接火,嘴巴的“机关枪”就“达达”地响个不停,打开的话匣子飞出来许多话儿来,要么讲贵西全省的风土人情,要么说路途上遗存的人文古迹,要么聊已退隐江湖的老领导老同事的掌故。伴随着魏玉辰的兴趣,志成和许波听得饶有兴味。 不知不觉,志成忘记了刚上车时的局促,倚在后排座位放松下来。这时,冷不防赵耀说道:“我不讲了。志成,该你给魏总汇报一点有趣的事了。” 志成没有思想准备,推脱着说:“耀总,我讲?你讲就行了。别赶鸭子上架。” 魏玉辰听赵耀讲了半天,这会儿说道:“我其实挺喜欢开车坐车,四处周游,如果再有人一起聊聊天,就更惬意了。如果哪天不干这个总经理了,抛开杂事纷扰,我一定去自驾,阅尽天下景色,听尽天下奇闻,快慰平生。” 赵耀说:“魏总的指示很明确了。志成快讲。” 志成说:“不允许我准备吗?我哪敢在魏总面前乱讲。不如,我们请魏总讲点有意思的事情。” 志成话音刚落,魏玉辰便说:“好啊。我先讲一个。说说刚参加工作遇到的一件事儿吧。这件事情给我震憾,让我思考自己的职业发展之路和人生的价值追求。” 后排三人大声说好。倾吐有快感,领导也是人。 “我从人大毕业,很顺利留了北京,进入了信建这个大型集团企业参加工作。比起很多人来,算是很幸运的了。开始,我引以为豪。可是工作开头几年,非常辛苦,挤公交、坐地铁、住地下室,没有几个钱,女朋友同我分手,去了南方嫁作他人妇。这是对我的沉重打击。不到五年,我的自豪感消失殆尽,在工作上不太安心了,盘算着离开公司出去挣钱。要离开公司,可得准备好退路,怎么也要有一个小房子住才行。那时,我手上刚存了一点点钱,再贷点款可能交得起购房的首付款,有恒产者方才有恒心,就筹划着买房,女朋友离开我,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我在北京没有房。于是,一有点空闲时间,全花在到处去看房上。有一天,看了一个楼盘,在销售中心看到,一家人一次性买了其中的五套别墅,一套两千万,五套的花费超过一个亿,不知是哪家煤老板、矿老板,这么土豪!好,你有钱,一口气买五套别墅也没有什么,可是过了一段时间,我又去那楼盘看房,你们猜怎么了?” “怎么啦?”众人不解。 “五套别墅,被拆了两套!我问售楼小姐,为什么拆?销售小姐告诉我,主人嫌五套别墅太挤了,推倒两套房子,用来作花园。原来,人家嫌花草树木不够多,要在上面亲自种上绿植!” 志成带头“啊”了一声,“别墅改种树?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这让我太受刺激了,我正为了两三间公寓犹豫不决,人家却视别墅为粪土,差距太大了!那天我没有看房,回去想了半夜,富豪离我如此之近,行为异于常人,可以率性而为,羡慕不已,我决定辞职。刚好有几个朋友在开公司,缺人手,说一起合伙搞钱,召唤我多日,就差最后的决心,经过这刺激,立马拍板了。” “为什么最后没有辞?” “第二天,辞职书一交上去,头儿当即给我摔到地下,让我滚出办公室。他生气啊,说白培养了我四五年。我说再混几年,年纪再大,我也没有勇气辞职了,此时不辞,更待何时。头儿骂我,在国有公司里干,不能追求挣快钱,目标不能以钱为第一位,眼光放长远,职业安全、社会地位、身心健康,这些很重要,出去想挣快钱,多半是一条不归路。他劝我死了这条心。” “那您就留下来了?” “不是。我下了决心,哪容易这么快转弯!僵持了两月。我仍旧正常去办公室,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工作不怎么上心了。有一天,我手下有一名员工,是一个来自山西的年轻人,那时我已经当副处长了,管了几个人,他非要安排个饭局,专门请我。我推辞不了,问为什么。他说他爸要谢谢我,感谢我带着他,在集团公司站稳了脚跟,他一家很感激。敌不住真心实意的邀请,我后来去了。他爸一个黑瘦的大叔,像老农民,殷勤劝酒,喝了几杯酒。酒一喝,话多起来,神奇的一幕出现了。你们肯定想不到有多神!” “怎么?” “那五套别墅,是他爸三兄弟买下来的!他爸三兄弟,一人一套,家庭观念很强,发财了还聚族而居。原来,我的这个员工,是一个‘煤二代’,人家家里有矿的。我平时就没有看出来。其实不怪我看不出来,他平时很朴素,不穿金戴银,也不豪车豪宅、一掷千金,脸上不刻字,工作兢兢业业,谁能看出来?。我说,你们推倒了两套房子,太显摆太浪费了吧,让我受刺激,受不了受不了。他爸说对不起,不知道刺激到我了,他们只是想,不要空着两幢房子,让儿孙辈惦记。对,你们没有听错,他爸三兄弟怕后辈们,惦记着北京城里空着的两套大房子!” “啊,这倒巧了!” “后面的话,让我更受刺激了。他爸说,为什么要专门请我吃个饭。因为三兄弟商议,子女如果不能在国家的企业事业单位工作,就不给继承权。他们觉得国有企业和事业单位正规,从思想上、道德上、行为上,均能很好地约束人、教育人。他爸三兄弟甚至动议,在企业事业单位混到一官半职的,多分财产。哈哈,有意思吧?” 志成说:“我明白了,魏总因为听到这话,才改了心意,不辞职的。我们应该感谢山西小伙一家,没他家的饭局,现在谁来领导我们还未可知!” “对啊。他爸听说我要辞职,十分不解,说不要辞不要辞,他的娃喜欢我,离开公司,没有人带他的娃。还说,钱不是一个好东西,钱是身外之物,飞来横财必有飞来横祸。他的两个哥,儿孙辈为钱不择手段,该押的押,该杀的杀,全都有了。走过这么多年,我庆幸当时听到他的这句话,从而回心转意了。告诉你们,召唤我出去挣钱的同学,风光几年,现在大都潦倒,惹上民事、刑事官司的不在少数。” 赵耀说:“以后员工吐槽自己的工作,请听听魏总的故事,纠正纠正对职业、对国企的错误认识,有利于形成正确的观念。”志成和许波说就是就是。魏总的故事太有意思了。 志成问:“魏总,那您研究中医,是怎么来的?我们对中医的理解和兴趣,仅限于推拿、浴足,发现不了其中的‘真意’呢。” 魏玉辰说:“我只了解一些皮毛,哪谈得上研究。在我们国家,‘医易同源’,我看中医,养生治病的手段是其次,更象是一种生活观念和哲学态度。中医讲究整体观念,讲求‘辨证论治’,处处同生活和哲学的经验相吻合,给人教益。以整体观念而言,中医首先认为人是一个整体,其次人体同气候、地理要互动,各方面的矛盾和联系不能偏废,这是不是我们生活和工作的法则?我认为是的。在中医的观念和态度下,有很多精彩的医理和案例。举一个例子,普通人听到咳嗽就是感冒、感染,但是在有经验的中医医生那里,咳嗽细分为许多种,分为‘心咳’、‘肝咳’、‘胃咳’和‘膀胱咳’,治法就各有不同……” 志成感叹:“对啊,我在小说里看到,大医家听音辨症——不用见到患者,听你讲话,哪怕用电话里的声音,就能诊断你的疾病。真有这么神吗?”志成隐约记得江大强吹嘘过所谓的“神医”,忍不住“搬了”出来。 “这不能相信。传说有医生听人上楼梯的脚步,就可以断定人的毛病,这是扯淡。中医讲究望闻问切,仅凭声音、脚步下结论开药方,违反理医,同时缺少了实证精神。社会上神化中医,是错误的。” 江大强讲得神乎其技,魏玉辰可是有板有眼。下次见到江大强,好好讲讲魏总是中医文化的传播者,打压打压他。 “中医对我而言,最大的魅力在于可以应用于企业管理。你们听说过吧,‘上医医国,中医医人,下医治病’。”魏玉辰问。志成抢着说知道。 “治国、治身、治病和治企,在思想和方法上有很多相似性,可以相通共济。把企业看做一个庞大的生命体,那么其信息系统就是神经系统,其财务系统就是循环系统,其生产营销系统就是消化系统,其危机管理系统就是免疫系统。既然是生命体,就不可避免会涉及疾病和健康问题,就需要企业管理者像医生一样,按照‘有病治病、无病养生’的思路,结合中医的原理,以生命的各种特征为模型对象,来研究和认识企业及环境的各种现象,并确保企业组织系统的协调运转和健康发展。” “魏总太厉害了,我们达不到这境界。” “中医将人体看是形、气、神多层次的有机生命体,西医则把人体看做是纯物质层面的机械组合。因此在疾病的诊断、治疗、预防、预测等各方面,中医和西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一切的差异,都起源于中医和西医思维方式的差异。基于中医理论对人体的认识,则管理之道对企业的认识,并不是单一层面的组织,而是有形、气、神三个层面的特征描述。企业就是具有形、气、神三个层面的生命系统。企业运行过程中产生的问题也会反应在三个层面上:形、气、神,可以归纳为企业的形病、气病、神病三种,这三种概念实际上是一个管理问题的三个不同表现层面。企业管理问题的解决,也可以分形、气、神三个层面入手采取管理措施,即‘形治’、‘气治’、‘神治’。” 志成有些听不懂了,不敢贸然搭话。 赵耀说:“魏总,如果把贵西公司的发展视作要治疗的‘病’,我们抓换电平台这样的项目,就是‘形治’;抓五年滚动规划,就是‘气治’;抓企业文化,就是‘神治’。这样理解对不对?” 魏玉辰从前排座位扭过头来,看了赵耀一眼,“你不愧从人力资源部转到销售部门的,活学活用!” 第15章 救灾 (五) 志成说:“那我也讲一个。” 魏玉辰笑道:“好。” 志成压低了声音,努力营造出压抑和沉闷的氛围,缓慢地说:“我的故事是身边人,身边事。这是我亲身经历,对,亲身经历,就发生在我们现在走的这条路上。不过,不是此刻车轮下的高速公路,而是旁边的高等级公路,那时高速公路还没有开通。那一天,我同学在涪城结婚,办婚礼,好多哥们都去了。我喝中午喝了几口酒,晚餐又喝了两杯,酒量不好,头昏沉沉的。本来打算第二天才回锦城的。晚上九点半,接到通知公司第二天有临时会议,只好决定晚上跑回锦城去,甩下一群人在涪城市聚会。我很快在app约了一个顺风车。哦,忘了说,那时候正是初春三月,天气乍暖还寒,树叶还没有长出来,晚上下着霏霏细雨,让人觉得像冬天一样寒冷了。坐了顺风车出涪城市区,要经过一个镇,在镇口,昏黄的路灯下面,有一个人影在拼命地招手,显然要搭车的意思。那时雨下得沙沙的,雨势不小。司机没有问我要不要停,踩了一脚油门开过去。到跟前了,车前灯的光柱里,你猜,看到什么?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年轻女人,披肩的头发。尽管举着把黑伞,人已经被雨淋透了,头发一绺绺地在贴在头皮上,冷得浑身发抖。” “这算什么故事?” 许波疑惑地问。 志成没有理会许波,继续讲:“ 司机摇下车窗,红裙子女人对着车子里喊,搭车,可以吗? 司机说,要收钱哦,不白搭。女人举着伞没动,回答我没有钱。司机说,多少给一点。女人还是说没有钱,人却站到车头前挡着路。我的酒劲正在上来,就给司机说,一个女人搭个车有啥嘛,让人家上来,我给你加二十元钱好啦。我真没有多想,纯属看到雨大,女人一人,学雷锋而已,你要理解为英雄救美也行。红裙女人好象听见了,马上收了伞,一把拉开后排车门,坐到车子了后面的座位上,对我说了声谢谢。声音不高,细得像蚊子,钻进我的耳朵。” 志成停了停,感觉魏玉辰三人听得全神贯注,又讲道:“ 我扭过头问女人冷不冷,要不要开空调,女人的头发遮住了脸,看不清楚脸,口里说不冷,然后掏出纸巾来擦脸。我回了头,车子往前开。她坐在我的身后,对面来车或车外有灯光时,我在后视镜中看到,那女人眉目清秀的面部轮廓,在灯光的映照下,脸色惨白惨白的。她居然说不冷,怪了。司机说,只让你坐二十元啊,远了不送。女人没有好气地对他说:好好开车,不要东讲西讲的,安全要紧,出了车祸可不得了!声音还是小得像蚊子。一般人坐车,象我这样的,要么睡觉,要么看手机。那女的,说完话后,一路上坐得笔直,只盯看车窗外的路,没有别的动作,奇怪得很。我在后视镜悄悄看她,看得瞌睡虫跑出来了,不知不觉眼皮打架,睡得迷迷糊糊了。车窗外的雨还在下,我抄抱着双手觉得凉,睡不实。不知过了多久,迷糊之中,我感觉到司机用手掐我的大腿,猛地疼醒,清醒过来,感觉被司机掐,正要问个究竟,听到女人的声音在叫,停车、停车,我要下车了。我想起后排还坐得有一个女人。司机没有征求我的意见,一脚踩了刹车,车子停了,女人一边拉车门,一边轻轻拍拍我的座椅后背,说句了谢谢,下车去了。 我吐着酒气,身上发冷,问司机到哪里了。司机没有说话,像一块水泥凝结在座位上。我又问一遍,这时司机自言自语地说,怎么在这里下车啊? 我不明白,司机对我讲,兄弟,你下车去看看,人去哪里了?司机的意思是那女人不见了。” 许波说:“莫非半夜遇到鬼了?” “我问司机,你为啥叫我去看?司机说,叫你去就你去,我要守车。我冷,不想下车,摇下车窗,往外面看。雨已经停了,有点月亮光,四周一阵阵青蛙的叫声,一个暗淡的人影在公路边走远了。那人影的方向,有一个山坡,山坡上居然还有几星灯火。是有点奇怪,这下车地方前不挨村后不挨店的。也没有感觉害怕,我自动地下了车,看那人影,一跳一跳似地往那几星灯火方向去了,直到黑漆漆一片,灯火也熄灭了。我回车上,司机问,你看到什么了?我说,美女走了啊。司机声音颤抖大喊一声,遇到鬼了。” “真是鬼故事!”许波说。 “司机说完,踩了油门就跑,一口气开出了十多公里,幸好公路没有多少车,要不早搞出事故来了。” “怎么回事?”‘魏玉辰感兴趣地问。 “ 司机问我,下车的地方,有没有村子或者房子。我想了一下,说没有。这能说明什么?没村没有房,走一段路就有了嘛。不不,司机说,那个地方有一座新坟,你看到的山坡上的灯火就是长明灯,按涪城市村镇的习俗,头七时要点灯的。那坟是一个星期前垒的,埋在里头的有一个女人,交通事故死的。司机说这话,一边说,手不住地一边抖,方向盘握不稳,真担心开翻车子。我酒醒了,问你怎么知道。原来,司机有个亲戚,就住在红裙子女人搭车的镇上,十天前过生日,他正巧去参加。当天镇口发生了车祸,一个红裙子的女人被车撞死。司机经过了那现场的,当时交警还没有来,交通都阻塞了,他印象很深。后来听亲戚说,红裙子女人是一个街道上的,在家停灵三天,后来土葬。” 许波摸着自己的膀子,说:“哎呀,我寒毛倒竖起来了。” 赵耀说:“原来是一个路遇亡魂回家探亲的龙门阵。志成,你善于编故事,还是鬼故事。我服了你。老实交待,是真人真事?“ 志成反问赵耀说:“你觉得逻辑有没有问题嘛 ?合乎情理不?” 魏玉辰说:“编鬼故事需要想象力,志成这个故事有意思。我来贵西前,就听说贵西传说众多,很多灵异现象。不错不错!” 志成心里得意,没有打算谦虚,说道:“我的故事多得很。” 话音未落,有一部手机突然发出一串响亮的报数声:”四十五、四十三、四十一、三十九……”车上的人听得一清二楚。许波忙乱地摸口袋,“我的手机在叫!” 志成说:“你这闹钟设得新颖哟,倒计时?” 许波睁大眼睛看着手机屏幕,“地震啦地震啦!七点六级。啊,在坝上州!”原来是地震警报! 魏玉辰一听,大喊:“停车!” 越野车一个刹车,靠着高速公路的护栏停了下来。这时,路中间的绿化带,路边的路灯杆,猛烈地摇晃起来,路上行驶的车辆呼啸而过,四周传来密集的狗叫声,盖过了车辆呼啸。 手机倒计时进入了最后十秒,紧接着一阵尖厉的警报声,几乎刺破耳膜。大地颤动起来,先往一侧倾斜了一下,过一会儿像弹簧一样弹回来,反复如此几次。狗叫声更密集了,天色昏暗,让人头昏脑涨。 魏玉辰问:“确定坝上州?” 许波说:“对。下面的雪寨县。七点六级!” 魏玉辰说:“这震级很高了。走,上车,马上去雪寨县抢险救灾!你们三人,分别给徐总、吉总和主要部门电话,让他们到公司的应急指挥中心,同时给集团公司汇报。哦,许波,你联系一下省政府应急办,说公司的应急队伍出发了,我带队。快!” 杨连长说:“领导,我们在前一个出口调头,切换到往雪寨县的路上。”志成这才注意到,杨连长今天开车,一直没有插话,很守“纪律”。 越野车闪着应急灯,呼啸着冲向前面的出口,路上的车辆纷纷让道,心甘情愿落到了后面。 志成刚联系上徐总,讲了两句话,电话中断了,再拨,占线音传来,再也打不通了。赵耀、许波拨出去的电话同样如此。高等级地震的信息应该传播开来了,电信网络的呼入量暴涨。 魏玉辰也在不停地拨电话,同样没有拨通。他说道:“估计雪寨县和周边地区,交通、电力、通信、供水的设施,均有不同程度的损坏。我看坝上州和雪寨县,有没有电话或者信息给我。如果有,灾情就轻一些,如果没有,灾情就重一些。希望他们能来电话。” 杨连长说:“车上有卫星电话,一会儿停车时候,启动起来。”志成扭身看向车子的后备箱,有一个小箱子,安静地躺着。 越野车下了高速公路,转向雪寨县方向,刚开一小截高等级公路,车子骤然缓慢下来。有十来辆车停在前路,不能向前。 车上望见,两名交通警察正在部署检查站,树起一道黄色的警戒线,一辆摩托车威风凛凛地闪着灯光,横在路中间。 许波跳下车,去找交警,比划了几句,跑回来说:“不是打应急标志的颜色车,要通行证!交警说是应急预案的要求!” “反应真快啊! 开始设检查站了。我们去抢险的,不管它,往前冲!”魏玉辰下达命令,“许波,快上车!大家坐好!” 杨连长说:“好嘞,看我的!”他看准前面的车辆找交警论理或说情不通,在指挥之下不情愿地靠边,恰好有一点点缝隙,可供通行,便猛地踩了一脚油门,越野车往前窜了出去,扑向那条警戒线。一名交警见状,眼疾手快,扔了两个锥形桶,挡在路中间,试图制止冲卡。另一交警,嘴上骂骂咧咧状,威严地用手指向越野车内。 杨连长对着车窗外吼到:“信建公司的,雪寨有我们的项目和客户!” 锥形桶像两片纸,被车轮辗压。车子像一道闪电,越过了警戒线。 赵耀摸着胸口说:“志成,全怪你,讲鬼故事讲出了地震!” 第15章 救灾(六) 越野车沿着山路爬行。公路开裂,石块拦路,路边的民房倒塌,有受伤的人缠着布条或拄着拐杖,稀稀拉拉等候在路边,血迹渗到脸上嘴上、衣服裤子,伤员?牙裂嘴,亲人满目含泪,一片惨状。看到越野车过来,纷纷招手,示意要搭车。魏玉辰深皱眉头,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杨连长自言自语地说:“哎呀,车坐满了,县城的路通不通,还不晓得……”仿佛在给魏玉辰不命令停车一个理由。他扳动着方向盘,蜿蜒向前。 志成说:“幸好,灾民没有拦我们的车。” 杨连长说:“我们的车是进去的,如果是出去,相反方向,肯定要被拦了。” 越野车走到一个道路岔口,一边通往坝上州的首府,一边去往雪寨县。赵耀叫道:“停车停车,连卫星电话。”大家看看手机,信号全无,越往震中走,情况会更差,不用卫星电话肯定不行了。找了一块地势较高的土地,拿出后备箱的卫星电话,赵耀开箱、支架子、打开开关,一阵鼓捣。志成看卫星电话屏幕加上电,一阵闪烁,隔了两分钟,顺利地找到了信号。大家欢呼,马上拨通了贵西省信建公司应急值班室的电话。 徐度的声音传来,有一些时滞,音量大却不很真切,得全神贯注听,“魏总,你是安全的嘛?好好,坝上州和雪寨县的通信全部中断了,不清楚那边的情况。按应急预案,我们第一时间联系了各地的客户,政府的、军队的、企业的、事业单位的,反馈回来的消息,各项服务都发生了中断、掉线的情况,要求我们尽快恢复。对于雪寨震中,我已经从两个方向,调集了四支队伍,火速赶往灾区。有一支队伍是涪城的,他们的干部员工上午正准备迎接你调研,地震来了,马上脱了正装,换上应急服,拉上装备,出发得最快。现在的问题是,州政府和县政府的应急办公室,还没有联系上。另外,坝上州分公司的员工,有多少生命财产损失,还在联系…….” 魏玉辰用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举着电话的话筒说道:“卫星电话跟着我走,往震中来的让救灾队伍联系我,其他的归你调度。我们这里有四个人,派一个人去州政府那边,我直接去雪寨。” 徐度着急地在电话里喊:“赵耀,你接个电话!你们千万注意魏总的安全。今天晚上雪寨上预报有雨,这两天都有雨,千万做好保暖,那边比锦城冷多了。车上有没有食物,你们有没有吃的……” 魏玉辰说:“顾不了那么多了。过两个小时,同你和四支队伍再通一次话。” 魏玉辰放下电话,赵耀马上说:“魏总,我在这里拦车,去坝上州政府,当联络员。我们的坝上州分公司,还有二百多名员工和家属,肯定受了灾,第一时间有省公司的人到达,好协调和帮助,员工才有归宿感。”不等魏玉辰表态,赵耀对志成和许波说:“魏总的安全,就交给你们了。” 魏玉辰拍拍赵耀肩膀,“好的,你去合适,州里是一级政府,志成和许波同他们打交道的经验不如你。”说完,拉开越野车的车门,抓了两瓶水,放到赵耀手上,“饿了只有喝水了。” 赵耀笑:“饿不死我的。” 越野车继续向前,赵耀站在分岔的路口,身影变得越来越小,直至成为一个小黑点,最终消失在视线之中。 志成闭着眼睛,双手合十说:“上天保佑,后边救灾的车,有往坝上州的,拉上耀总。” 李芳芳和颜如玉的身影浮现到脑中。她俩在锦城,想必是安全的,有没有在找自己,担心着联系不上后面的安危?志成内心忐忑,不知灾区危险多大。现在同她们守在一起,不用奔波在这条路上担惊受怕的,有多好。 越野车颠簸,杨连长一路不停地叫:“魏总坐稳。”志成和许波像两个皮球,颠上去又落下来,屁股震得生疼,腰险些扭断。 走了不多远,路不通了,塌方的泥石流横亘在开裂的路面上。幸好,不久上来了一小股部队,带着推土机,一路清障。越野车乖乖地跟着部队的尾巴,在傍晚时分赶到了雪寨县城。天色阴暗下来,冷气袭人,山雨欲来的感觉。志成拉紧了外衣的领子,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起来。 雪寨县是一个旅游县,这段时间正是旅游旺季,招引来不少外地游客。他们大多穿着旅游的休闲服,看得出不是当地人,当地居民一般穿少数民族服装。此刻,游客同当地居民混合了,聚集在安全的空地上,忙着支帐篷,一片闹哄哄的。县政府在县中学校的操场上,搭建了地震抢险的临时指挥部。深重的暮色中灯火通明,油机发电的声音震耳欲聋。 志成强打精神 ,陪着魏玉辰去县委县政府报到。许波提了提往下滑的裤子,紧了紧腰上的皮带,对着志成苦笑。魏玉辰挺直腰杆,昂着头,不但不拉紧外衣,反而脱下来交给许波,又把衬衣的两粒纽扣解开来,同时挽起了一截袖口。志成赶紧递了一个眼色给许波,两人学着魏玉辰的样子,脱了外套搭在手臂上,忍着寒凉和饥饿,解开了衬衣的扣子。 在外围问好了谁是县里的领导,魏玉辰拨拉开一堆人丛,志成和许波紧紧护着,好不容易凑到了县委书记跟前。县委书记正在给旁边四、五个人讲话,手指在空中比比划划,发电机隆隆的背景音里,他的声音沙哑得听不见,可两片嘴唇一直没有停。魏玉辰站了几分钟,终于逮到了县委书记换口气的当口,身子往前又凑了凑,靠近对方的耳朵说道:“书记,我是信建公司的,来向您报到。” 县委书记可能没有料到一个陌生人讲着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冲到跟前,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大手一挥,“什么信建公司?没有看我正在忙吗?是来要物资的?去去,找下面的人登记。告诉你,物资紧的很,帐篷发完了,没有没有……” 魏玉辰一脸尴尬,多半没有料到县委书记不知信建公司,误以为来添麻烦的,态度生硬。志成往前挤了半个身位,大声地用普通话吼叫,力图盖过发电机声响 :“书记,我们抢险来的。通信网络、专用网络、信息项目,我们能尽快恢复。我们的队伍正在路上,带着物资的。”志成连珠炮的吼声,镇住了县委书记和围着他的几个人。志成转头向那几个县委书记的下属说到:“通信的恢复要靠我们。可我们不清楚情况,包括中断情况、路况、应急点,我们…….” 县委书记听懂了,一拍脑门,再定眼看了看魏玉辰“意气风发”的状态,沙哑的声音中透着一丝喜悦:“好啊,原来是搞通信的。正愁这事!晚上九点,你们派个人来,参加今晚的第一次会议,各方通报收集的情况,指挥部部署下一步的工作。” 魏玉辰说了一声好,向县委书记伸出了手。县委书记没有伸手回应,志成用尽力气提上饥饿的肚子下散淡的丹田气,又大声说道:“这是魏玉辰书记、总经理,信建公司一把手。在出差的半路上,马上调头赶过来救灾的。我们到得早吧?” 县委书记一听,伸出了双手,同魏玉辰紧紧握在一起。 志成拉了拉许波的手臂,“开会是不是要通行证?这么大个指挥部,我们挤不进来。”许波说:“对对!给通行证,多给两张好吧?还有,哪有县里的电话号码本,我们抢通了,可以打电话报告!” 魏玉辰打卫星电话的时候,许波作记录,志成同杨连长躲一边,讨论今晚怎么过。雪寨县全城黑灯瞎火,有发电机的地方,才透出一起亮光。最亮的地方是县城中心广场上,县医院、县中医院设置的临时医院,已经开始运转,伤员源源不断地送过去,忙乱得像大城市春节的菜市场。临时医院的灯光明明暗暗地映着志成和杨连长的脸,盖住了奔波一天的满脸菜色。 雨已经淅淅沥沥地下起来,气温变低了。雪寨县的晚上,俨然冬天的感觉。志成脚板被冻住了,冷得发抖。 杨连长声音细若游细,上下牙打着寒噤,“我有一个战友,转业分配到这里的武装部,找他一定能搞点吃的东西,弄点过夜的东西。战友之间的感情没得说。可这电话不通,他在哪里找不到。要不,我去指挥部和武装部找找?” “要找多久?你走得动?” “不知道。” “魏总过夜可以睡越野车上,把前排座位放倒,可以将就。我们三个人没得睡,可以挤在后排。问题是,这么冷 ,没有被子,还没有吃的。魏总冻着饿着,怎么指挥救灾?我们承担不起这责任啊。” “一会儿魏总去指挥部开会,让许波陪着,我俩去找被子和吃的。找游客要,他们能给一块布或一片面包,能对付一下就好了。” 魏玉辰和许波刚刚去往指挥部,志成和杨连长相互扶着,跑到游客集中的空地去“化缘”,外衣淋湿,瑟瑟发抖。空地不空,布满了帐篷,游客们在帐篷中席里而坐,相互靠着取暖。最先进一个帐篷,挑开蓬门,脚留在外面,伸进去上半个身子。志成正想开口,黑暗里二十来双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射过来,志成突然丧失了开口的勇气,低下了头,脖子和身子同时往后缩。杨连长见状,有气无力把志成往身后拉了拉,伸进帐篷半个身子,孱弱地说道:“各位朋友,我们是来救灾的,走得很急,没有吃的盖的,谁能借点,我们的队伍明天就到,到时加倍奉还……” 帐篷里一片沉寂。大约是震级太高了,游客们惊魂未定。 一连掀了好多个帐篷的门帘。有人在黑暗中说:“指望救灾的给点吃的盖的……这反了!”志成绝望了。 杨连长说:“我们去居民区吧,居民区里有人,这么冷的下雨天,肯定有人窝在家里的。” 志成惊叫,“政府说有余震,不让住家里!” “你傻啊,所有居民都那么听话?听我的,选那些没有破损和倒塌的房子,肯定有人。” 两人走了长长的一段路,到了居民区,果然有一些窗户门,露出微弱的蜡烛的光亮。志成喜出往外,“保估保估!” 又敲了几家的门,回回闭门羹,志成再度绝望。杨连长说:“再敲几家,不行,我们还去找指挥部!一定给魏总搞点东西回去。” “啪啪”几声拍门之后,这一家的门里传出了一个苍老男声,“谁呀?” 志学会了杨连长的“话术”,“老人家,打扰了,我们是救灾的,麻烦开了一下门。” 门开了,蜡烛的光晕里,一个老头裹着厚厚的大衣出现在门口。杨连长弯着腰,不住点着头说道:“老人家,你没有受伤吧?家里有没有要收拾的,我们可以帮忙。” 老头摆手,“不用不用,好好的,下午社区派人来过了。” 杨连长小声说:“那…..有没有可能给我们点吃的盖的?我们走得急,没有吃的盖的,过不了夜。明天,明天,我们大部队到场 ,加倍奉还。” 老头一脸不信任地看向两人,“那么多人房子坏了,还有好多游客滞留。该捐的都我捐了,家里没有留。”说罢两手一摊。 杨连长说:“能不能再找找?老人家,我们真不骗你。今天一整天了,除了早餐,粒米未进…..又冷又饿。” 老头说:“抱歉抱歉。” 志成拉了拉杨连长,“算了算了…….” 两人沉重转身,不知下一步怎么办。 身后,老头并未关门,他忽然问道:“你们是哪个单位的?” 志成忙转回身,“信建公司,信息基础设施建设公司。老人家,这是一家大公司。通信方面和系统方面能不能恢复,全靠我们。” 老头向前一步,猛地一拍志成的肩膀,“怎么不早说?我儿子在你们公司!” 第15章 救灾(七) 老头曾经做过中学老师,儿子早在贵西信建公司的锦城市分公司工作,留了他在雪寨县安度晚年。听志成说信建公司的老大救灾受困,激动不已,恨不能倾其所有,力图给魏玉辰一些帮助。他翻箱倒柜,掘地三尺,在捐赠后剩下的家当里,拿了一床被子,两件外衣,一把雨伞和一件雨衣,外加半罐饼干,两个面包,四个烤好的土豆和两个生的红薯。那土豆和红薯长于高原的特殊土壤,又大又胖,看着很有重量很扎实。 食物装在塑料口袋中,沉甸甸的,志成和张连长先接住了,喉结里的清口水像泉水一样涌出来,恨不能马上塞到嘴巴中大嚼一番。志成客气着说道:“老人家,东西给了我们,你怎么办?” 老头大度地挥着手,“救灾用不上我,饿就饿两天吧。你们吃了好救灾。” 志成心里搜罗着千恩万谢的话,不知讲哪一句好,明明先被得到食物感动了,嘴里冒出来的却是另外的话:“这被子给了我们,你还有被子吗?” “我裹床单,对付两夜。” 杨连长在一旁说:“老人家,你再说说贵公子的名字,我们记下来,报告给领导。建功立业,优先考虑优秀青年……”杨连长毕竟在部队干过,做思想工作的经验,一般人难以企及。 老头说:“好好。”再说了一遍儿子的名字,末了加上一句:“我联系不上他,让他回来救灾。那么多房子裂了,那么多人死伤,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恢复,他该回家乡来,出力…….” 提着一堆东西返回的路上,志成手里攥着一小包盐。烤土豆沾着毛毛盐,别说饿肚子,平时也是雪寨路边的“至味”,志成心想一会儿每人一个土豆,人生的一场饕餮盛宴了。 杨连长问:“刚才,老人家为什么不提出,我们到他家过一夜?” “这次你傻了?余震什么时候来,有多大,谁说得清,政府反复要求不能住房子里的。魏总作为领导,还是来救灾的,不会不讲这个规矩。老头在家,自担风险,不邀请我们是正该的。” “这老头,挺有水平的。” 快到午夜,魏玉辰和许波才从指挥部出来。志成打开越野车门,冒雨去接。看见志成从车上捧着雨伞和雨衣下来,两人问哪里搞来的。志成得意地笑,指挥他们上了车,说道:“被子有了,吃的也有了。一会儿到停车处,我们先吃。” 魏玉辰淡淡的说:“你们吃吧。我平时也要轻断食的,今天中午以后没有吃东西,刚好做一次断食。” 越野车上三人同时“啊”了一声。 停了片刻,志成说道:“魏总,你这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 ,哈哈,太强了。是不是担心吃不饱,吃一点儿反倒更饿?这土豆和红薯,个头大,吃得饱的。我们每人一个,够的够的,沾土豆吃的毛毛盐,你看,我都准备好了。” 魏玉辰说:“我真是断食。” “领导,今晚还要工作,队伍最快明晚才能上来,天冷,现在不是断食的时候,吃吧?” 魏玉辰这才说:“好吧。” 停车吃了土豆,留了饼干、面包和红薯,四人一致说“好香好香”。随后一阵忙乱,魏玉辰忙着落实指挥部的工作。同徐度讲完卫星电话,说到休息时,时间是深夜两点了。杨连长半放了越野车副驾驶座位,魏玉辰可以半躺,志成将被子给了他,裹住全身。许波、杨连长和志成三人将两件外套搭盖在腿上,挤在后排座位,相互靠着取暖,斜靠着睡觉。 人不能平躺,极度的疲惫中,志成反倒睡不着了,一面是努力闭着眼清空自己,另一面却是异常活跃的脑细胞,芳芳和颜如玉会不会着急自己的焦虑,不断骚扰。杨连长和许波呼呼入睡,嘴里呼出了鼾声。志成担心影响魏玉辰休息,忍不住推了推他俩。那两人侧了侧身子,鼾声停止了一会儿,过了片刻,更高分贝又响起来。 “志成,512汶川大地震那天,你在做什么?”魏玉辰问,原来他也没有睡着。 “领导,冷吗?吵吗?没有睡着?” “我第一次到现场抢险,睡不着。聊聊天吧。” “512汶川大地震那年,我才入职参加工作没有多久,在江南市分公司实习。曾智是同校的师哥,当时在干财务经理。曾总说既然实习,老老实实了解一下业务和流程好了。正巧,分公司建成了一个呼叫中心,专门承接自来水公司、燃气公司、公积金中心、小的银行和保险公司、地方银行的呼叫业务,大家纷纷看好这个行当,便派我去深入学习。那天下午我刚到呼叫中心,在平台上取出呼入和呼出情况的分析报表,没来得及看完,就听到一阵剧烈的‘砰砰’的声音。开始,声音很小,我以为楼里在搞装修,没有在意,仍然埋头工作,可止不住的,那‘砰砰’声越来越大,不到十秒钟,楼板、墙体全部剧烈地晃动起来了。我没有经历过地震,意识不到地震来了,心里想难道是挖掘机在挖地基,楼房塌了怎么办,就跑出门去找人问。实习的办公室算管理办公室,离呼叫中心的座席还有一段距离,我刚往座席紧跑了几步,就撞到了墙上,原来人站不稳了。这时,座席区有女人在惊惶失措地大喊,‘快跑,地震啦,地震啦”,我听出来,大喊的女人是负责话务员培训的阿姨,年纪大些,她家是军分区的,老公在军分区做政委。后来了解到,她小孩子时候,在河北长大,离唐山不远,对地震有些经验……” “后来呢?” “我摸着被撞得生疼的肩膀,看窗户外面,旁边的大楼扭得像一根麻花,立刻产生一股世界末日的感觉,恐惧感来袭,心脏吓得停止一样,大脑一片空白。现在仔细想,真有可能那会儿心脏吓得骤停了几秒,幸好复苏过来了。楼又抖又扭,快散架了,说不定立马倒,吓得不行。我听到四周,从楼内还是楼外大街,全是一阵阵的惊叫。愣了愣神,撒开腿往楼梯口冲过去。当班的话务员,有六十多名,全部跑光了,我是拉在后面的。呼叫中心在九楼,电梯不能坐了,所有人从楼道下来,灯光昏暗,有的灯震坏了,不亮,以至于看不清楼梯。我扶着墙壁,脚底下高高低低,踩着不少跑掉的高跟鞋、发卡、帽子。那年头,招聘的话务员全是漂亮的小妹妹,所以…..等我到了楼底,跑到大街上,凡是空旷一点的地方,乌泱泱挤满人,街心花园里站着的人最多。每个人脸上刷白,被刚才那波地震吓傻了。还好,到地面时,地震波停止了。我手上紧紧握着手机,实习生,人生第一台手机,是山寨机,可就这个,比好多人还强一些,因为当时有一些人用‘小灵通’。我打开手机,想给父母拨过个电话,问问他们怎么样了,县城街道有固定电话,打到那里可以叫父母来接,可号码根本拨不出去,因为通信的网络已经崩溃了。旁边类似我打不出电话的,大有人在,越拨电话越不通。不知谁在说,‘电话打不通,短信可以通’,可我父母没有用上手机,无法短信。正在着急和混乱,又一轮地震波过来,大地颤抖,街面起伏,像海上的波浪,停着的小汽车,被掀了起来…….大家觉得在街道的空旷处并不安全,两边的楼房垮下来,足以压死人,又往城边的河岸跑,那边没有什么高楼。” “地震波真是波浪一样?” “是。一个震级的能量差32倍。汶川大地震8级,这次7.6级,震级相关不远,损害肯定严重,好多地方道路、通信、电力中断,情况没有汇上来……领导,汶川大地震的时候,您在干啥呢?” 志成本想说,从那以后,贵西人及时行乐、追求安逸的念头更多了,地震改变了一些人,但又想到,在这失眠的深夜里,不能光顾着自己过嘴瘾。 魏玉辰说:“那天是周一,我在北方出差,跟着集团领导。离震中比你远多了,感觉不强烈,听到人说大地震,核实信息报给领导,领导决定立马去震中指挥救灾,我立即找各种渠道,最快速度送他到了震区现场。” “哦。我后来留在江南抢险,集团领导慰问震区员工,知道的。” “说起来,汶川大地震是我心中永远的痛。”魏玉辰躺在座椅里,久久没有讲话,隔了好久才说道:“我读研究生,同宿舍有一个同学,姓马,十分要好,无话不谈,我和夫人崔老师是他撮合的,可见我们之间的交情不浅。毕业时,我留京,他回了震区的老家,在市政府工作。汶川大地震那年的五月一日,老马到北京跑项目,五一节出差不休息,说顺道邀同学假期里聚聚。我们参加工作,比你早不了几年,年轻人之间,话题很多。但我心里有点怪他工作热情过高,假期都不‘熄火’——‘熄火’是贵西话,而且又没有事前预约,于是讲来日方长,婉拒了他。这是我同老马最后一次电话,竟成永诀。” “怎么啦?” “地震后安排好领导的行程,一连串的忙乱。直到一个星期以后,才想起老马在震区,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后来了解到,地震当日,震区的市政府在县里搞培训,他是中午从市里跑到县里的,被压在倒塌的大楼里。” 志成听着,沉默。 魏玉辰说道:“后来工作原因,两次去了震中。罹难处,老马的名字,冰冷的墓碑,乱长的野草,盛开的黄花,冷清的山风,天人相隔,原本他也应有活着的快乐。在老马的名字面前,无人不泪目。其实老马罹难时并不老,如果活到今天,勉强可以称作老马。人们总把幸福解读为‘有’,有钱、有权、钱房、有车,但幸福其实是‘无’,无忧无虑,无病无祸。” “逝者安息,生者前行。”志成劝慰说。 “无情未必真豪杰。总部领导问我,想到哪个省,我便选了贵西,因为心中有个结。” “您是一位有情有义的领导,魏总。”志成真诚地说,不带一丝奉承。 第15章 救灾(八) 第二天下午,贵西信建公司的救灾抢险队伍,风尘仆仆陆续赶到,按照魏玉辰事先对客户、项目和网络摸底形成的方案,马不停蹄,投入到了紧张的工作任务中。上午,志成和许波找到一所小学操场,在电力公司的指挥中心旁边,协调出了一个小小的区域。顾不得地面潮湿、高低不平,先下手为强,用煤块划了几条黑线,圈出三十多平方米的阵地。涌向坝上州和雪寨县的人员和物资,数不胜数,不先占到一块地盘,到时更无立锥之地。 队伍送来了两顶简易帐篷,志成和许波一筹莫展,不知如何搭起来。杨连长大展身手,三下五除二便立好了“房子”。帐篷门口立块纸牌子,粉笔写了信建公司的名字,摆上两顶带着公司logo的安全帽和一台油机。志成请魏玉辰检阅。魏玉辰说:“像抢险救灾的样子了!”此时,大家白衬衣已经变成了黑衬衣,外套象盐菜,身上散发出汗酸的浓烈味道。 第四天,县城救灾指挥部通知,下午某时,自来水网管恢复。刚到通水的时间点,志成打开水龙头,不管处在二千五百的海拔地区且天气寒冷,先痛痛快快洗了一个头。地上一滩黑水,头发尽湿,人感觉清爽了许多,头皮却不住发痒,如同上百只蚂蚁在头发中爬过着咬着。他只好一边挠着头止痒,一边去报告魏玉辰通水的消息,“我试过了,好清亮的水”。雪寨县用的多是高山融化的雪水,岂有不清亮之理。魏玉辰一听,说无论如何要马上洗个澡了。在帐篷后面的僻静处,软管接通了水龙头,魏玉辰脱光了衣服,等着“洗澡水”,志成犹豫了半天,任由水管滋滋地冒出清冽的水流,不敢浇上去。魏玉辰说:“野蛮其体魄,让你浇就浇。”志成开始动手,对着魏玉辰后背一阵冲洗。魏玉辰大呼:“过瘾。从头上冲下来。”志成说:“这是雪水,太冷,这个冲洗法很不‘中医’。”魏玉辰回答:“全身臭味,讲什么中医!”志成看魏玉辰冷得全身起鸡皮疙瘩,不住抖动,咬着牙巴迎着水流,便说道:“这冷水澡刺激了,我也来一个。”许波听到动静,从帐篷正面跑了过来,在旁边拉住水管,叫道:“够了够了,魏总弄感冒了,你要负责。” 通信和电力陆续抢通。李芳芳的电话第一时间打进来,“老公,你没有缺胳膊少腿吧?”刚说了一句,改口又说:“呸呸,这话不吉利。老公,你安全的吧?我担心得很,几晚上没有睡好。”志成说:“还好还好。只是成了有‘味道’的男人,弄了套应急服装穿在外面,里面的衣服全是脏的,自己不觉得臭,从雪寨县外面进来的人,见到我们总是掩着鼻子,恨不得躲远点,每天洗三回冷水澡,还是臭。另外,就是饿得不得了,想起锦城的回锅肉,清口水长流。每天要协调的事情太多,晚上在指挥部开会,调动队伍和物资,只睡三四个小时……” “洗冷水澡?不要命了!最要紧的是人!不要累坏了。我把换洗衣服送到信建公司了,委托后续上来的队伍给你带来。回锅肉嘛,只有回来才吃得上啦。” “你真有办法,衣服能送上来。” 芳芳嘿嘿地笑,志成听出了她的得意,“和崔姐一起送的,你们公司的综合办公室专门派人来取走了。地震那天,我一着急,就跑到崔姐办公室,说了你是她老公的手下。我们就想,你们没有带内衣裤和换洗衣服,就商量着一齐送过来。” 志成记起对芳芳的叮嘱,在崔老师面前,要装着事前不知底细,和官太太要维持着一份的纯洁友谊。官太太可能什么都不缺,缺的是关系的“纯粹性”。莫非,芳芳在情急之下,忘了这重要的交待?唉,前功尽弃了。 志成捂了捂话筒,往远离帐篷的那边人堆走了好几步。帐篷周围今非昔比,搭起了桌子板凳,放满了账册图表,堆满了物资食品,魏玉辰和许波会同救灾抢险队伍的一些人,正在商讨工作。 志成说:“你暴露了?” “暴露什么了?”芳芳一头雾水。 “崔老师没有问你,怎么知道她的先生是我的领导?你一着急,露出尾巴啦。人家不认为你有意接近她才怪。” “我在你眼里,真的那么笨?地震刚过,我跑到崔姐办公室,先看她的反应。她可没有经历过真正的地震,吓得脸青面黑,拉着我的手抖了半天,说话语无伦次,这次震级对她而言太高了。她说,自家老公一早就去往涪城出差,离震区近了许多,太危险了,贵西不是福地,以前去过贵西同周边省交界的地区,全部高山大川,险啊。我说,太巧了太巧了,我老公也是一早去涪城出差,我们赶紧电话,问问情况,现在电话拥挤,多打一会儿,会联系上的。你说,我是你想象的那样笨?” “后来?” “电话当然没有打通。综合办公室主任找到她,说根据各方情况看,魏总同出差的几人,一定是去了震中,崔姐听到,不住地说‘哎呀哎呀’。后来我才问她——崔姐,你先生干嘛的。人一着急,防备心一点没有,她全同我讲了。我趁机摊牌,原来是我老公领导的夫人,我不敢叫你姐了,以后少同你往来了……” 志成说:“那好,不愧为我的老婆。” 志成说电话不断,占着线讲私事不妥当。芳芳说了一句:“注意安全要紧,睡好!别想着讨好领导升官,遮遮掩掩的,累!在震区了,还想什么呀,钻营太过……不好。” 志成准备给颜如玉打个电话,可以想见,颜如玉应该如释重负。该给颜如玉如何表达想念之情?应该说:“如玉,这是我们认识以来,最漫长的一次失联——五天没有信息。”好土味又好真挚,更像青涩的小年轻的话语,或者像舔狗的语言,颜玉如会不会喜欢和感动? 和相好讲话,要雕琢,要有感染力。不知这算不算周旋于两个女人之间的烦恼。 颜如玉在电话里平静地说:“你算是深入‘急重险难’,同省公司一把手挤在一个帐篷里,难得的经历。王总,你好好表现!” 志成有些失望,“有什么好表现的。你不想我?不担心我的安全?” 颜如玉说:“想了,担心了。” 志成说:“我不知道呀。” “你家李芳芳会说的,轮不到我。”颜如玉回答。 志成放了电话,心里悻悻的,有些不愉快。颜如玉有时候让人琢磨不定,说话不近人情一般。妻子和相好真是不同。 志成瞥了两眼微信的消息,各种问候信息塞满了屏幕,再看,未接通电话的短信成串充满的短信箱。没有时间一一回复,就算有时间,也不能一一回复,那样岂不表示自己在震中“有闲”。志成拍了几张信建指挥部现场的照片,写上“经过五昼夜奋战,震区抢险救灾取得了重大的胜利”,故意附上雪寨县的地址信息,发到朋友圈。点赞和留言纷至沓来。 不一会儿,芳芳的电话又打了过来,“老公,有个秘密,想告诉你。” 志成往魏玉辰那边看了看,挪开脚步,走出几米,不耐烦地说:“什么秘密,刚才不说?” “刚才叮嘱你注意休息和安全,忘了。我听崔姐说,明天是魏总的生日,四十六岁。魏总比你大六岁!你要不要给领导说声‘生日快乐’?” 志成盘算,在这特殊救灾抢险的时候,仅仅给魏玉辰说句生日快乐恐怕太简单了。管理教科书里说,要同人建立情感联结,仪式感很重要。这方面自己并不擅长,不如向阳这样的人一样长袖善舞。志成瞅准许波接电话的空档,拉他到旁边人少处,说了魏玉辰生日 ,问怎么办? 许波问:“你记得准确?不对吧,上月,魏总到北京出差,恰好他生日,我发了‘生日快乐’,领导回了‘谢谢”的。他生日早过了。生日弄错了,弄巧成拙反为不美,开不得玩笑。” 志成想了想说道:“崔老师告诉我的,怎么会错。你看看,明天按农历来看,是不是同魏总的身份证生日一样?” 许波用手机查了农历,一拍脑袋,“崔老师给你讲的?那就不会错了。诺,明天按农历……原来魏总是以农历过生日!那怎么办?给魏总搞个生日趴,在帐篷里。” “就我们俩,唱生日快乐?这…..” “给赵耀打电话,把他召过来。坝上那边的慰问和联络工作差不多了,让他搞点吃的,带点儿酒 ,弄辆车,一起拉过来。” “行吗?” “我的哥,说迟了不行,赶快说,来得及!” 第二天晚上,赵耀顺利地到了雪寨县城。志成同许波、赵耀收拾了帐篷,点上了蜡烛,摞了两个空纸箱,箱面上摆上了满满一桌子从坝上采购而来的凉菜和卤菜。赵耀准备了四个杯子,白酒和啤酒打开,各摆了两瓶,。 赵耀跑去请魏玉辰休息。夜深了,一圈办公桌椅周围,人声寥落。魏玉辰看到赵耀,立马站起身来拥抱。这几天,救灾队伍到达或完成任务归来汇报,魏玉辰情不自禁的发自内心的拥抱,已成常态。魏玉辰哈哈地笑:“哎呀,赵耀,安全就好,那天你下车,看你一个人孤零零的,拿着两瓶水,有点悲壮的感觉!” 赵耀说:“我去坝上,比不得领导这边辛苦危险。魏总,今天可不可以早点儿结束工作,我带了点吃的,我们放松放松?” 魏玉辰走到帐篷门口,赵耀先拦着:“测试一下魏总是不是劳累得感觉不灵敏了。您闻闻,有什么吃的?” 魏玉辰凑到帐篷门口,用鼻子使劲吸了吸,立刻说道:“闻出来了,有好酒好菜,这也太香了。光这香味啊,就要让我摔几跟头!” 帐篷的帘子一挑,烛光轻轻摇动,空气散发着温暖和喜庆的味道。志成和许波在里边同时高声说:“魏总生日快乐!”赵耀在后面赶紧拉上帘子,遮挡着声音传出去,也说道:“魏总生日快乐!” 魏玉辰眼睛里放出惊喜的光芒,“兄弟们,农历生日你们都知道啊?太有心了!人生如梦,早生华发,这个生日,会是最有纪念意义的啦。” 第16章 吊唁 (一) 元旦节一过,财务部像轰隆隆的机器,加速运转起来。 集团公司财务部通知,去年十二月的会计报表,要在一月十号前报出;全年的会计报告,定于春节前的一月三十日会审。会计报表和会计报告,外人往往分不清楚其中的差异,只有干财务的人明白,会计报告包含了财务会计报表,还有附注和其他需要披露的资料,后者复杂得多。集团要求,会计报告中的数据,同会计报表中同样的数据相比,差异不能超过百分之三,如果差异太大,股东和政府会认为公司管理水平不高,信息披露的质量不高,信建集团不允许。为了达到这些要求,大量的工作要在一月十号前做到位。于是,财务部晚上加班的灯光,往往亮到最晚,员工们早来晚走,有人晚上还睡在了办公室。 今年,志成的工作轻松了一些。耿阳、罗边疆、颜如玉、李想全部能独挡一面,财务共享中心运作着,虽然还没有被集团公司正式验收,毕竟配备了不少的人手,实在着急的情况下,可以抓壮丁帮忙,更何况选来的骨干,无一不是业务精湛、言听计从的。志成仿佛得到了解放,更多的精力拿来对付集团和省里的领导,对魏玉辰的工作指示,无论是否直接说到财务的,用了小本本记录下来,精心钻研,记得比秘书更牢固,落实得比任何人更快速。 志成心里盘算着,省里的会计报告会审,要不要照旧把市里的人请到锦城来。按道理,共享中心运作以后,市里无需编制会计报表了,但是共享中心只运作了一年,好多事项还得问分公司。志成想到这个,还因为有一个“小九九”,会审的时候住宾馆,晚上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到颜如玉房间里去。去年十二月份,工作多,天气冷,同颜如玉约了两次,她阴差阳错地爽约了,志成心里火烧火燎的。 早上上班一进办公室,志成闻到一阵腊梅花的幽幽香气,两支腊梅在办公桌上,用一个白色的小瓷瓶供着,开得正盛。志成对此已经有了默契,发消息给颜如玉:“为什么送我腊梅?” 颜如玉秒回:“过节+失约。”志成说:“好好,你现在就是《白毛女》中的喜儿,我就是黄世仁。你欠我的债。”颜如玉又回:“没有见过这么比喻的。” 志成顿时觉得不够高雅,转变话题问:“你工位上也插了?” 颜如玉说:“其他人没有插,我也不好插。你那两支,是上班路上买的,让物业小妹妹送到你房间。还叮嘱了保密,没宣扬我送的。”志成说:“你这样干,已经好几次了。她应该见怪不怪了吧。” 颜如玉说:“不聊了,我今天要审核所得税税前扣除事项,忙!” 十点过,江大强打来电话,志成不知他有什么事。 自从去年国庆节以后,一年多的时间里,江大强在信建公司的供应商里如法炮制,又做成了三单保理业务。他曾得意洋洋地同志成电话讲,在信建公司以外的大型国企,打通了门路,复制了同样的生意;跟随着有的供应商的生意所及之处,扩展到省外公司的应收账款;单子越来越多,算是轻车熟路、手到擒来了,最近他和帅大帅两人常常忙得跑不过来。 江大强怎么有了闲暇,凭空冒了出来,准没有什么好事。 电话接通,志成正想说:“强哥,春节前太忙,保理的事情,节后再说”,却听得江志强连志成的称呼二字都省掉了,直接说道:“你收拾一下,跟着我去贵州,那边冷,带够衣服。” 志成不喜欢江大强的命令口气,更没有想过在工作最忙时离开锦城,说:“为什么去贵州?春节前走不开,不去不去。” 江大强说:“叫你去就去,别个我还不得叫呢。保密,先不要给任何人讲。徐总的老母亲不行了,我们跑一趟。” 志成惊诧,“你怎么知道?” 江大强说:“先别管,就说去不去?” 志成拿着电话,几秒钟没有讲话,像理亏一样小心地问:“要几天?” 江大强吼道:“几天也是问题?公司离了你运转不了?你准备好六天。” 志成问:“这么长时间,我不敢,请不到假。” 江大强火了,“请个鸟的假,去领导家是工作,又不是玩!不说了,半小时后,我的车到你那里,出发!” 志成只好拿上防寒服和洗漱用品,背上电脑,一个人悄悄地跑去公司门口。深冬的上午,太阳暖洋洋的,照得人有些慵懒。 管它呢,权当去休息几天,换换环境。志成心里想。 从雪寨县回来不久,坝上州宣布地震抢险救灾工作取得了决定性胜利,下一步的重点转到恢复重建阶段,贵西省信建公司立即召开了隆重的抢险救灾表彰会。所有人都感觉到,对于表彰会,魏玉辰不是走走过场,而是打心里真正的重视。坝上州委州政府和雪寨县委县政府,发来了明传电报的感谢信;无数客户单位送来了鲜红的锦旗,锦旗上印着的为八个字“千里驰援、患难与共”、“不离不弃、携手抗震”之类,并表示要派员出席表彰大会;受到救助的员工和群众在自媒体上,倾吐下无数情真意切的感言。如同优秀的厨子遇上了珍稀食材,不立马神乎其技地露上一手,对不起大厨的称号和自然造物的恩赐,魏玉辰亲自拟定了会议议程,审阅了会议材料,圈定了受表彰的优秀集体和突出贡献员工。 受到着重嘉奖,安排到发言席上作主题发言的,自然有送吃送穿的中学退休教师的儿子。许波用卫星电话联系锦城指挥中心,吩咐锦城市分公司找到这心急如焚的小伙,从机房里将他送回了家乡忙乱的工作现场,直到完成指定任务,才专程用工程车送到墙壁开裂、地基动摇的父亲家里。其时,退休教师的房子,已被政府界定为危房,何种方式加固、何时加固尚不得而知。父子相见,湿润眼眶,庆幸劫后余生,沉默良久,相互未能讲出一句安慰的话。许波安排公司的宣传人员,跟踪了儿子立功雪寨县的全过程,记录下无数感人的瞬间,信建集团上上下下广为传播,有两张图片被中央级、省级媒体头版采用和报道。当然,新闻说儿子义无反顾、主动请缨,卫星电话指名道姓点将的重要情节通通隐瞒。 魏玉辰对新闻的重要影响称赞有加,点评说工作要两面兼顾,不仅要干好,同时要宣传,两条腿走路,是好的工作方法。许波受了点拨,开心地说:“原来,以前的稿子没有被重量级媒体采用,原来是因为缺少策划。搞新闻搞新闻,不‘搞’不行。” 魏玉辰重视表彰会,并非在于作秀,真正根源还是被深深感动了。过完生日第二天,徐度带着人马,到雪寨县“换班”,让第一波的工作人员撤下去休整。魏玉辰带着志成等人往回走,县道上,一改一周前冷清和压抑的氛围,公路完全清障,车流滚滚,进来和出去的车流一半对一半了。路途上,不少小学生皮肤黝黑、眼睛晶亮,高举国旗,排了整齐的队列,冲着越野车挥手和敬礼,齐声呼喊“坝上人民感谢英雄”或“辛苦啦,一路平安!”山区农民不久前收获下来的苹果和橙子,高高码在路边的桌椅板凳之上,堆得像一座座的小山,贴着的红条子,招唤来往的车辆停下免费取用。魏玉辰说:“只做了一些本职工作,人家如此感谢,没有想到啊!”许波选了几处学生较多的地点,下车合影。魏玉辰被儿童们团团围住,往荷包里塞水果,不拿上几颗不让走人。魏玉辰问:“家长和老师呢?”学生们说家长和老师救灾忙得没有人影,他们自发到路边送水送吃送感谢,引得魏玉辰一阵称赞。 表彰会的筹备会议,志成没有资格参加,听许波说了会议的情况。 自说魏玉辰的夫人崔老师单线联系自己,加上抢险救灾的耳鬓厮磨,许波对志成亲热了许多,现在更是无话不谈,今非昔比。 那天回到锦城市,崔老师和李芳芳胳膊挽着胳膊,亲密得如同亲生姐妹,并排等在公司门口,迎接自家的老公。许波同崔老师见过数次,自然熟悉得很,先打了招呼,他却认不得李芳芳,问了李芳芳的姓名,没有感觉什么异样。听到领导夫人旁边的女人,叫志成为老公,惊诧得合不拢嘴。魏玉辰同公司里的迎接人员握完手,人群略略散开,崔老师拉着他特地走到李芳芳面前握手,说是财务部王志成的夫人。“这位美女就是芳芳?”,魏玉辰明知顾问,“谢谢对崔老师的照顾!哦,我记起来了,你是养多肉的大师,你送的多肉,比志成的盆景更好!”芳芳没有见领导的经验,局促得红脸,手拉衣角,志成在旁边赶紧说:“魏总客气了,她和崔老师相互照顾!”许波听得如坠云雾之中,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志成,一副不解的神情。当天回到家,许波发了一个微信过来,“我的哥,好你个志成哥!” 许波透露,筹备会上,赵耀提议魏玉辰应当评为此次抢险救灾“先进个人”,结果自然被主持会议的魏玉辰一口拒绝,“哪有自己表彰自己的,作为省公司的管理层,我的工作应该由集团评定。”赵耀应当故意这样违反常识提一嘴,表示对魏总的赞赏和认可。魏玉辰在会议上讲,赵耀、许波和志成,还包括车队的杨连长,身先士卒,要评先进,均有条件,但是先进要有代表性,这几个人不能全评,评一人出来适当,只有委屈其中三位了;杨连长自然不在信建公司评 ,他是外包人员,可以建议外包公司给予奖励。魏玉辰问赵耀,你们三人谁当先进,拿个意见?许波说到这里,加入了自己的理解:“魏总问赵耀的意见,明摆着要评志成哥嘛。赵耀哪好意思当作众人的面毛遂自荐?如果要评赵耀,魏总不会问他,自然会明确提议。”赵耀果然说志成和许波更值得评。志成说:“魏总想评你嘛,你表现出色!”许波有一丝妒忌地说道:“谁让我是秘书,给会议作纪录,本来轮不到我发言,听赵耀说完,只得主动插话,说王志成副总最值得评,我推举你。嗯,让你捡到了!黄蓄英和向阳在会上,没有思想准备,自己部门里的人意外评了先进!”先进名单一发布,不少人半真真假地说:“王总,你能文能武啊,干财务居然能干成抗震先进!”罗边疆和钱进得到确切的消息,知道志成陪着魏玉辰长途奔波、吃糠咽米,睡车里、过生日 ,看到先进名单 ,说他们比志成本人更兴奋更激动。 志成听许波讲完,一阵开怀大笑,笑完问许波:“筹备会全是部门一把手,向阳现在参加部门一把手的会议了?他算部门一把手?”许波说:“表彰会上,要讲公司对震区的投入和业务开拓的打算,同他相关,五年规划推进办公室的工作涉及方方面面,来得很正常啊。” 志成收了笑意,内心一阵怅然。 向阳最近神神秘秘的,策划着春节前召开一个战略合作签字仪式,据说要把x银行的陈国豪、邮政公司的张敏、中国移动等重要的人物和公司请上,准备搞得轰轰烈烈的。魏玉辰在签字仪式的请示报告上批示,“五年规划的推进工作要高举高打,战略合作协议至关重要!签字仪式公司领导全体出席,请推进办公室一定办好!” 志成收到类似消息,变得失落。虽然得了抗震先进,带了大红花到主席台领奖,好像一场演出,供观众观看,观众是否认为自己重要,不得而知。 财务共享中心,本来满心作为自己的杰作来打造的,扬名立万的机会,预想中的验收和经验推广没有如期到来,魏玉辰不太重视这工作,增添了几许挫败感。新型电池监控和换电平台的工作,刚刚起步,涪城铆足的劲头推广,业务量不如预期,紧锣密鼓准备春节期间加大力度。还有,年度业绩能否达到魏玉辰的预期,一遇到问题,易风华惊风火闪的,好像天要塌下来一样…… 奔驰车开到身旁,悄无声息。志成听到江大强声音,叫自己上车。江大强坐在前排副驾,让志成坐后排,车子一溜烟往高铁站驶去。 未等志成坐稳,江大强开始他一贯的滔滔不绝,“老徐有散步的习惯,微信步数一直在朋友圈里名列前茅。元旦前,我突然发现,他的步数一连几天掉下去,直到为零。元旦节三天,维持着零步数。我趁打新年祝福电话的机会,想问老徐怎么了。老徐的电话有两次没有信号,有两次通了没人接,打到第五次才通,越发让人觉得奇怪,我下决心要问个明白。电话的接通时候,我说了他散步停了、电话信号不畅,老徐讲话哽咽,他没有隐瞒,坦言老母亲病重,可能不久于人世。我一方面说保重,一方面问信建公司知道吗。老徐说,元旦节前向新来的一把手叫魏玉辰的请假,只说处理家事,没有细说病情。魏玉辰准假,叮嘱处理完事情后,尽快回公司,开年事情多着哩。我问,其他还有谁人知道,他说只有秘书知道实情。现在政府和企业有规矩,这种事情宣扬不得,老徐叫秘书不要讲出去。他可能有点侥幸心理,认为老母亲可以像前两次一样撑过去。我今天上午又打电话问情况,徐度哭了,说准备后事了,此次老母亲在劫难逃,不可能躲过去。” 志成收拾了工作上的思绪,转到江大强的话题,赶紧说:“强哥,你能同领导谈私事,消息灵通……” 这时,前排驾驶员位置,一个女人的声音说:“对强哥,我们不服不行!” 志成往驾驶员座位看,那女人转过来半边脸,对志成说道:“王总弟弟,好久不见!” 原来是李香莲,她开着江大强的奔驰车,做了驾驶员。 第16章 吊唁 (二) 一阵幽幽的香气,随着李香莲转过来的半边脸,向志成袭来。那香气并不浓烈,却十分分明,大约香水抹在胸部、颈部、耳根,从体温激发出来的,弥散着成熟女人的味道。志成不经意猛吸了一下鼻子,某条神经被猛地挑动了一下,心醉神迷。 “哎呀,李总亲自驾车送站,怎么担当得起。”志成赶紧说。 李香莲“咯咯”地笑了两声,未及回话,江大强在旁边抢着说了一句:“不用客气,自家人!” 自家人?什么意思?志成看不到前排座位上江大强的神情。这是别有深意? 想起了春节向李香莲“化缘”筹集礼金,她该不会给江大强和盘托出吧? 李香莲说道:“王总弟弟,大强的生意蒸蒸日上,多亏有你这样的好兄弟帮忙。送个站算什么,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呼叫我。”女中豪杰的本色话语。她叫江大强为“大强”,亲近了好多。 “不敢。”志成一直接受不了李香莲说得如此谦恭,对方不仅是半老徐娘,还是一个正规公司的实际控制人。 “香莲姐让你呼叫,你就呼叫好啦。”江大强在旁边说。 “好好。按强哥说的办。” 李香莲又笑,“王总弟弟,刚好,我还有一事相求。最近,我们金龙公司在信建公司的订单,推送到财务来付款,太慢了,能不能帮我催催?” 志成说:“这个好办。你拿出完整的清单给我,哪些订单做完了,超了多长时间,凡是没有推送到财务的,我安排下面各家单位的财务催一下,这对我不难。如果有省外信建公司的订单,我也可以帮助你办,全国各省的财务经理我熟,这种原则之内的事情,他们一般会给我个面子,举手之劳。” “那先感谢了。可是,我想更进一步——把所有已经下达的订单,全部当作金龙公司对信建公司的应收账款。” 奔驰车在车流中慢了下来,后面有车摁响了喇叭,发出不耐烦的警告。李香莲期待着志成的回答。 志成感觉车子快停到道路中间了。他一下子没能明白李香莲的意思,疑惑地问:“所有订单全部当作应收账款?这个不得行哦,你、做完的订单,才能推送到财务,只有到了这个时候,才可以记作金龙公司对信建公司的应收账款。” “王总弟弟,这正是我想找你帮忙的。应收账款金额大一些,强哥的保理可以多给我放点款。我最近还是缺少资金,打个比喻,像口渴的人想趴到水桶上,喝满一肚子的水那样。” 志成反应过来了,“啊,你要把保理金额做大?这个忙,不好帮,违反财务的规定先不说,而且流程上走不通。李总,要知道信建公司的采购系统不推送订单完成的信息过来,财务没有依据做‘应收账款’的账。” “你是高人,想想办法。”李香莲早有准备似的。 “这个…..走不通啊,哪可能变通。”志成看向副驾驶座位上的江大强的后脑勺。让李香莲来送站,是因为江大强的司机不在?还是因为李香莲同江大强亲密无间?看来都不是,是李香莲有事相求。这趟车有“鸿门雁”的意思了。 “香莲,不急,你好好开车。路上同志成仔细讲一讲,我这边还有另外一个事情,两个事情一起说,志成总有办法的。”江大强宽慰着李香莲。 “好的,听强哥的。”李香莲爽快地表态。 志成并不明白,江大强还有什么“另外一个事情”,愣愣地没有说话。 奔驰车的速度立即快起来,往高铁站冲了过去。 江大强转而说:“志成,听说你最近在新来的魏总经理跟前,红得很?” 志成脑袋切换了频道,转到江大强引出的话题上,问道:“红得很?这话怎么说起?强哥听到什么了?” “我能掐会算,什么都知道。”江大强回到得意洋洋的口气,“外面到处传开了,说地震时你陪魏玉辰到了雪寨县,一起睡了一个星期的小帐篷;说你会搞,安排了你家芳芳搞定了魏玉辰的夫人,芳芳同第一夫人好得像亲姐妹。还说你对付审计有一套,做局把收入的基数审掉了几个亿,魏玉辰拿着审计报告去找集团,要求调整考核结果。哦,是不是在调研会上发言,魏玉辰很赞赏?你还出主意,搞什么换电新业务?” “你全知道?确有其事。只是要申明一下,芳芳同魏总的夫人崔老师,完全算萍水相逢,办公室挨着办公室,她们有共同爱好,练瑜珈和养多肉,恰好投缘。芳芳那人,强哥你知道的,直女,同施工队的民工打交道惯了,不会绕弯子,有意讨好人,从做不出来的。说‘搞定’二字太难听了。” “鬼才信你的话!不过,你不愧为我的兄弟,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架势啦。强哥以前认为你不成熟不精明,太小看你了。”江大强边说边用手拍李香莲握着方向盘的车,轻轻地拍,像用轻柔的力量抚动钢琴键盘。李香莲任由他“弹琴”,视若无睹。江大强继续说:“香莲,我这兄弟没有选错吧。他职务更上一层楼,指日可待。” “你在鼓励我。没有什么指日可待,黄蓄英还是我的顶头上司,向阳照旧虎视眈眈。你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这局面晓得的嘛。向阳主政‘五年规划推进办公室’的工作,干着魏总最关心的事儿……” “自信点,黄蓄英和向阳,不足为道。你这几个事情干得漂亮,加上你比他们年轻,有优势。记住,雄才大略的领导,喜欢用年轻人,谁愿意用老气横气的家伙,哪怕向阳管着什么推进办公室。那玩意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 “可我看不到什么时候要提拔我呀。” “快了,明年春节前后。”江大强好似随口地说。 “真的?这么准。”志成心里并不相信,仍是抑制不住的兴奋。人性总喜欢触手可及的吉言。 “强哥什么时候骗过你?你好好帮强哥办成两件事,提升就水到渠成。” 志成哈哈地笑了几声,不再想接话。江大强真会兜圈子,说来说去,摆不脱让自己帮忙办事。 江大强对此毫无感觉一般,又说道:“别看我离开了信建公司,可比起待在信建公司的时候,更了解它了。如果说以前是盲人摸象,不甚了了,而现在呢,可说是洞穿一切、明察秋毫。” “哦,真的?” “举两个例子吧。先说万立豪的离任审计。他对魏玉辰和你就很有意见。你晓不晓得这情况?不晓得就对喽。有以前的一个好哥们,现在当人力资源部的部门副总经理,和老徐一个级别的,前两个月告诉过我,万立豪有一次开会的会间,专门找到他,对他说,人走茶凉,贵西省故意搞出两个多亿收入问题出来,抹煞了他的业绩,这对于魏玉辰有利,万立豪很不服气很不高兴。但是万立豪不好思去找魏玉辰,更不可能直接找到你,只能找集团的领导倒苦水,说审计报告委屈他了。万立豪写了一封言辞激烈的邮件给审计的焦玉倩,邮件群发了不少人,然后给焦玉倩打电话,声称不接受这个审计结果,坚决抵制,扬言在审计报告上不签字。焦玉倩在电话里被骂哭了。” “审计报告上不签字,这个我知道 。其他的情况,比如找集团领导,我不清楚。万总还批评焦玉倩?让女干部流泪,这个不是他的风格啊。” “所以说嘛,我对贵西信建公司,了如指掌。亏得万立豪要退休了,如果他下一步去集团当领导,或者重新回归贵西,志成,你的日子恐怕不好过哦。” 志成说:“对对。亏得万总退休了,否则真有风险。当时只想着完美地响应魏总的诉求,没有考虑其他——人在江湖飘,随时挨飞刀,这话千真万确。” “另外一个例子是采购部岳昊渎职案。案件一出,你们内部,很多人如坐针毡,对吧?倒不是因为变卖破铜烂铁这事本身,主要怕岳昊张口乱咬,把他知道的所有背密的事情吐出来,哈哈,那样天下大乱了。” 江大强的话击中了志成敏感的神经。如今岳昊案子移交司法机关快四个月了,专案组陆陆续续叫了许多人去谈话,看起来同资产处置毫不相干的一些人,亦在被叫的范围之内,令志成惴惴不安。这江大强,吹嘘归吹嘘,洞若观火的功夫并不假。 “那岳昊供出许多事情出来啦?” “放心,你们公司肖飞经常往专案组跑,泡在那里,可以说成了专案组的编外人员。这事情,他肯定领会了魏玉辰的意见,既要认真处理,又不能震动太大,肖飞随时沟通着哩。如果事情扩大到处置废旧资产以外,魏玉辰一定不愿意。他初来乍到,同大家白纸一张,没有什么过节和恩怨,正是用人之际,闹腾大了,有什么意义!” 志成略略松了口气,由衷地说:“厉害了,强哥。” “还有更厉害的。志成,我问你,你是不是和那个名叫颜如玉的女人有一腿?” “啊,哪里听来?”志成吓得差点从座位上站起来,头几乎撞向车顶了,心里一阵惊慌和狂乱。志成听到了李香莲轻笑,像有几分轻蔑的意味。 “我已经搞清楚了,姓颜的少妇很漂亮,是省厅官员的女儿,可惜她妈退休了。” “是的。她是金枝玉叶,老妈退休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怎么可能看得起我这个草根出身的小县城里出来的人。” “那倒不一定,女人谁说得清楚。”江大强说着,故技重演,又去李香莲手上“弹琴”。 “谁说的,有真凭实据吗?” “我看这事像真的,志成你也不要瞒着我们。是老向说出来的,他倒没有说什么真凭实据,只是说你同那个美少妇眉来眼去的,一看到他,像猫儿上了花椒树——连爪子都在发痒!” 志成咬牙切齿,“龟儿子老向,乱说。无图无真相,我喜欢美女怎么啦?老子是男人,同美女眉来眼去正常得很!他娃老了,干不动了,妒忌我。” “你要小心,万一被向阳逮了尾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同姓美女的情况,我猜得出来。强哥提醒你。” “好好。”志成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声音小得如蚊子。 “你那财务共享中心的信息系统,是杭州一家公司做的?同样要小心。向阳漏出话来的。” “好。”志成声音更小了。 “你怎么不问问我,咋知道得这么多?告诉你,这里面是有门道的。老徐那边,我一直经常汇报,比在公司干活的时候更尊重他,这个且不说。我给综合办公室张平的关系保持得不错。综合办公室的信息最多,我简直视他为公司总经理,同老徐不相上下的,他私下要给我透露一些消息。辞了职的张成功,刚得到他辞职的消息,我马上就请他聚会。以前我们并不太熟,他当集团客户部总经理,那时看不起我这样的小喽罗,嘿,这辞了职,我一去请他,好酒摆上桌子,几杯酒下肚,就视我为好兄弟。志成,我给你讲啊,同失意的人,更容易拉拢感情。强哥做生意交朋友,要交走红运的人,更要交走霉运的人,张成功就是在魏玉辰面前走霉运的。” “好有道理!” “实话告诉你,金火明交了不干采购了申请,听到消息,我第一时间立马电话他,说祝贺要卸下千斤重担了。你猜后来怎么了?后来,宣布他转到非领导职务,做个闲官,看到文件,他主动打电话我,说看到文件印发,感觉真轻松了——岳昊的案件,他有一份责任,这个是转到非领导职务仍旧摆不了的。你们公司叫什么?叫一案双查,对不?我接到电话,说好啊好啊,请金总吃个饭哇,他没有推辞一下就同意了,放在以前,我肯定请不到的。现在没有什么具体的事情,去请客,人家处于放松状态,真要有事情找,我还不请客了。” “怪不得你地下的事情全知,天上的事情也知一半!” “生意要做大,必须广交朋友,必须提前布局。志成,强哥在信建的生意还要扩大!有你,还有其他人,现在香莲姐也成了自己人,古人说得道多助,现在肯定能成。” 志成配合地点了点头。 道路上车流汹涌起来,两旁的人行道上,人来人往,大多拖着行李箱,步履匆匆。高铁站到了。 第16章 吊唁 (三) 目的地山地省土家县某乡镇。高铁三小时,先到达省城;然后切换动车奔向仁铜市,一个半小时后下车;未有喘息,又立即叫了一辆网约车,驶上高速公路,最后开了两个小时,才进了土家县城。一路走来,穿越了无数的隧洞,山头越来越高大,峡谷越来越深长。 志成记起,《登楼赋》里写“路逶迤而修迥兮,川既漾而济深”,这句子倒描绘出了眼前的景象。 深夜了,听江大强指挥网约车按照定位,在“县政府中心广场”停车。网约车接了一个高速公路的大单,服务态度好得没得说,追问还要不要送到某乡镇,自然被江大强严辞拒绝,怏怏不快地留下两个锅盔和两瓶纯净水,客气将客人抛到广场入口处。县城不大,中心广场异常空旷,不见一个人影。志成摸了摸生疼的屁股,先拉了在江大强广场上走了半圈,活动着僵硬的腰腿。望望县城半夜已经暗淡的灯火和四围黑漆漆的山峰影子,拧开纯净水瓶子喝一口水,冰冰凉,觉得气温比锦城低太多了,两人不由拉紧了衣领。 志成问江大强:“还有多远?” 江大强黑暗中睁圆眼睛,“至少还有六个小时。” 志成惊叫道:“在这里住一夜?” “住个屁,连夜赶过去,刚好明天早上到。有车来接我们,车上装好了鞭炮。” 从坐上高铁开始,江大强进行了一次谆谆教诲,“志成,经营工作和经营人事同样重要,二者往往分不清彼此。你还是以前的思维,技多不压身,觉得靠本事把账目和报表搞好,给领导出好主意就会得到重用?历史经验有时候害死人呵,嘿,你靠苦干、考证,正巧公司业绩增长,要配副职,赶上了好好时候。但提正职,靠苦干、考证行不通了。向阳同徐度的关系,你不是不知道,徐度一直是挺向阳的,你还没有入他的法眼。现在怎么办?你不取得徐度的支持,向阳这个关卡住你,你永逾越不了。” 志成早悟透了道理,却不想给江大强讲魏玉辰的盆景、崔老师的瑜珈、地震帐篷的生日会那些“经营”,表白已经竭尽全力走近魏玉辰。他嘴上嗯嗯,耳朵里默默地听着。 江大强还说:“相信我,现在黄蓄英做财务经理,干不了多久了,尤其是魏玉辰这样从集团下来的人,不喜欢这些老套,工作上还不怎么给力的老太婆,下一轮肯定要换她。黄蓄英手上最大的牌,是万立豪,加上你和向阳争得不可开交的架势,她倒成了赢家。这个黄蓄英,如果年纪轻,有颜值,看着养眼嘛,能力差些,领导或许还能容许,万立豪一走,魏玉辰还能容许啊?兄弟,你眼光放长远点,要决战了,上与不上,就这几个月。” 这些说到志成的心坎,正是今天上午犹豫了一小会儿,义无反顾裹上羽绒服出发的原因。志成说着好好,仍担心地问:“跟着强哥操,不得挨飞刀。只是要六天才回,怎么给黄蓄英说?” 江志强不屑地说:”见到徐度以后,你打电话给黄蓄英,说代表她送了一份祭礼,再让徐度给她讲几句电话,未必她还会说你没有请假?你呀,就是太老实!这样子怎么当正职哦,眼看几个月就要走马上任了……” 志成和江志强在广场走累了,肚子饿得咕咕叫。下午在高铁上简单地吃了一点饭菜,味道太差,不堪下咽,食物不敌长途奔波和山地省天气寒冷。四周矮楼里的灯不断地熄掉,县城沉沉睡去;空气中似乎在飞霜,凉丝丝地往脖子里和后背上钻,寒意更加深重地包围过来。两人啃了半个网约车司机留下的又冷又硬的锅盔,抵挡着饥饿。 志成苦笑说:“好像重新回到了地震……” 过了许久,两道光柱慢吞吞地移动过来,光柱后面有男人的声音,土话含混喊道:“是江总吗?是江总吗?”志成和江大强跳着脚冲着光柱招手。光柱快速冲过来,带着车轮吱吱嘎嘎碾过地面的巨大杂音,停到广场边缘的路边。来人说:“好了好了,可以出发了。” 志成看清楚了,是一个“拖板鞋“小皮卡车,车轮上已经绑上了粗壮的防滑链条。 坐上车,来人不由分说,奉上白色的塑料口袋。袋子没有打开完,肉香、菜香、饭香喷涌而出。 江大强边吃边说:“怎么样?强哥处处有朋友,对吧?还在信建工作的时候,我就同贵州公司的人注意搞好关系,看吧,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找人家,人家二话没有说,就给我在这县分公司找了一台车和一名师傅。你现在在信建公司,你找贵州公司,看他们给不给你办?” 志成填着肚子,苦笑说:“强哥神通广大,不是凡人能比。” 吃好了,江大强转头对师傅说:“司长,外面黑咕隆咚的,你开慢点,山地省的道路危险,我们走得少,怕出事。你是老司机,经验丰富,不要嫌我多嘴。我哥们儿安排你来跑这趟,反复说出不得安全事故,让我一路提醒你。万一出了事情,他有责任,不好交待。哦,看这个,给你一点辛苦费,拿上拿上。” 江大强说完,递了一个厚厚的红包给师傅。师傅笑着说:“江总放心。你客气了,不用不用!”手上还是把红包接了,一只手揣进大衣口袋里,然后说道:“车上还有棉大衣,已经按我公司领导的吩咐准备好了。” 志成和江大强开心起来,忙问:“放在哪里了?” 师傅用一只手指了指皮卡车的后备箱,“在鞭炮旁边,防雨布隔着的。” 志成看了看,那鞭炮堆得像小山一样,于是江大强问:“这么多鞭炮?” “多?还要嫌少呢。老徐的家在寨子里,我现在想的是,最好把寨子炸了,否则不算弄出了动静!” 师傅也说:“对对,我们这边办红白事,兴放鞭炮。” 江大强说:“司长,一会儿到了村子里,帮助我们吆喝一下,把鞭炮摆起,放得惊天动地才好。我还要给你发红包。“ 师傅高兴地说:“好,到了看我的。” 志成看了看手机,时间已经十二点了,通信信号微弱,时断时续。李芳芳有两个视频通话未接。他不想给芳芳说到山地省了,免得被问来问去的,就留言说会计报表有问题,睡办公室了。芳芳马上回道:“身体要紧,早睡!” 志成心里真正想着的是颜玉如,在锦城坐上高铁,他一本正经地发了一条微信,“如玉,我有要紧事情,出差去山地省下面的仁铜市,保密!” 颜如玉回了一连串问号表示惊愕,志成回复:“‘路逶迤而修迥兮,川既漾而济深’,回来再说。”颜如玉没有再联系他。现在,想必美人已经安睡了。 皮卡车在县道上爬行,光柱照出去,只有车头前一小截地面看得清,远处一团漆河,睡意袭来,志成闭上了眼睛。江大强从前排座位扭过头来,说:“别睡别睡,我们说说话。我们俩一睡,打鼾声只会让司长疲倦。一车人都不安全了。” 志成揉揉太阳穴,睁开了眼睛问道:“说什么呢?” 江大强说:“说女人?” “有辱斯文!” “那就地取材,说说老徐。你晓不晓得,为什么当了这么多年副总,一直干常务副总,干了六年,他还没有提拔?” 志成说:“他不想到省外去?因为万总一直没有走?” 江大强说:“那到不是。现在省公司一级的正职,原则上要异地提拔,万总走没有走,并无关系。以业绩、资格、学历这些论,老徐度早该当一把手,尤其是学历,名牌大学交通大学毕业的研究生,放在至今的信建公司里,也不多见,在省级领导中间就更少了。老徐同我讲,他的同学些,好多政府高官和技术官僚,可见他提拔的条件一点不差。” “那为什么没提拔?” “这里有一个传说,讲那年要提拔徐度时,恰好他做了一个肺部小手术,集团怕提拔一个癌症病人到任上,没有敢做最后的决定。其实,所谓的癌症,是老徐自己吓自己。体检的时候,肺部有阴影,是良性还是恶性的,医生不确定。第一位的建议是保守治疗,看看情况再说,第二位的建议才是切除,当然第二位建议保险一点,反正肺部切除不会对人产生致命影响,可以根除后患。那段时间,老徐很纠结。我还在他手下干事,过着和向阳又合作又斗争的日子,看见老徐人眼可见的瘦了下去,也不知是难于决策的思想负担让他消瘦,还是肺部真有癌细胞在生长让他失去体重。纠结了两个多月,他还是决定做切除,切掉四分之一的肺片,休养了九个月。集团得到了这消息,不敢提拔他了。” 志成隐约知道这个故事,那时自己还是财务部的会计小兵,两耳不闻窗外事,不清楚细节。志成恍然大悟,“哦,那时候你经常去嘘寒问暖,让徐总喜欢上了?” 江大强说:“老徐喜欢我,原因多方面的,岂止生病嘘寒问暖的这一个事情。不过,照顾好病人,尤其是生病的领导,真心实意帮助过一回,铁石心肠都会被打动!这样说吧,手术的医生都是我安排的,嘿嘿,老徐感动得一塌糊涂。我哥我姐他们有一些关系,找到了锦城市,不,全省全国有名的医生。那个医生牛得很,手术排到一年以后了,我哥请了三次,才答应亲自主刀。原来老徐工作上信任我,有了找医生这回事,亲密关系就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后来,他老母亲有两次来锦城看病,我还安排过。老太太认识我哩!为什么我离开信建公司时,老徐那么挽留?为什么我现在做生意,找他总得到一些支持,这不是没有理由的。” 志成说:“你这资源好,我没有啊,我生病,自己挂号找医生去。噢,说回来,徐总的手术结果如何?” 江大强说:“做手术的时候,我担心得很,生怕出什么问题,还好,手术成功。肺部切了片再检查,医生研判半天,结论是良性的。老徐并不后悔,说挨一刀,得个安心。” “既然良性的,病自然好了,后面没有提拔机会了?” 第16章 吊唁 (四) 江大强说:“本来是个小手术,但尽人皆知老徐上过手术台,传着传着就变了,说成了他得过肺癌,死里逃生,不知今后是否复发,健康状况堪忧。提拔的机会当然还有,集团又一次开会研究,老徐入围,在候选人名单里榜上有名。这次,有人跳出来说,徐度有癌症,身体不行,哪能为党国好好工作呢?应该考虑的另外某某人——人事安排后面,全是各种关系和利益,你没有其他弱点,健康情况便成了可以做文章的借口。他再一次失去了宝贵的机会。志成,记住,将来有一天你要往省公司领导或集团领导位置上走,从现今开始,体检报告、病历报告,一定保管好。再好的人,到了医院,总能查出三分病出来。体检医院的报告,全电子版了?是吧?随手一转,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人家说不定就存起来了。我有一个朋友,在能源行业的,身体不太好,住了两回院 ,消息根本无法封锁,遗憾退出竞争理想职位的队伍,只得寄情山水了,强哥哀之。这其中的道理,同老徐一样,志成你要鉴之。” “江湖险恶,嘿嘿,幸好我是国防身体。” “晓得你娃是国防身体。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同女财务好,身体不行,人家哪会服气!” “强哥三句话不离本行。中午李香莲送我们到高铁站,不是我在场,你们俩个肯定会拥抱热吻了。对不起,兄弟我今天当电灯泡了。” “笑话,能扑上去,强哥会管你在场?老子现在单身,追美女不仅合情,而且合法。” “那是李总有羞涩感?我看她要向你扑过来的样子。我们下了车,她停在原地,一双眼睛直勾勾看你,后面的车子按了无数声喇叭,她才依依不舍离开。说到底,还是我当了电灯泡。” “什么时候,你听到我叫她‘莲’,她叫我‘强’了,你就可以叫她嫂子。” “我想明天就打电话叫她嫂子,哈哈。”志成想起了江大强叫涪城的那位旧情人,从“巧玉”叫到“巧”,估摸反映出了拉手亲吻到脱衣服上床的质的变化,他无意之中作了“历史回顾”,笑得更起劲了。开车的司机听出门道,跟着“嘿嘿”地笑出声。 “别打岔,还说老徐。集团开会研究的小道消息,传到了万立豪和徐度的耳朵里,两人一商量,这种消息必须澄清。就由万立豪出面,给集团每个领导分别发了邮件,还给集团组织部的头儿专门打了电话,说那次体检误诊,早就有清晰明确的结果了,徐度哪有健康问题,整日活蹦乱跳的,挑起革命的千斤重担、万斤重担,均不在话下。哪知,万立豪这是授人以柄。你想啊,提拔省公司一把手,到金字塔的塔头了,竞争的人多得很嘛,总有人反对,找各种理由反对。第三次研究提拔的时候,有人说,万立豪发的邮件、打的电话,是本位主义,想推举自己下面的人,欲盖弥彰,徐度的机会必须让出来。会议意见不一,争论得厉害,集团董事长就说,我们现场测试一下吧,找个同徐度熟悉的同志,开着座机的免提键,当面问问徐度的身体状况,如果徐度自己说没有问题,马上任命他。” 志成兴趣大增,问道:“还有这事?看来集团的董事长倾向于任命徐总。情况如何?” 司机也说:“这测试,决定着升迁哦?”原来,司机一字不落听了两人讲话。 江大强点燃了一支烟,吊足志成的胃口,“秘密吧?我从来没有泄露过。任命个人不容易啊,连集团董事长也不敢擅自拍板。从最后争论老徐的健康,说明徐度在其他方面是无懈可击的,对手只有把文章放在健康上了,于老徐而言,这也是一种胜利。好,说回来,集团的常务副总给徐度拨通了电话,开着免提键,老徐并不知道。常务副总问:徐度,最近忙哇?徐度说:谢谢领导关心,现在是很忙。常务副总问:最近身体怎么样? 全部人竖着耳朵听。你猜,老徐怎么回答的? 徐度不知人家的意图,想了一会儿,回答了什么?你们想得到吗?” 志成和司机不约而同地说:“想不到,你说。” 江大强嘿嘿地笑,在皮卡车转弯灯闪烁的光亮里,露出一排牙齿,“他妈的,老徐回答:身体还没有恢复元气啊,感觉劳累很得,常有力不从心之感。 集团董事长是极力挺老徐的,听到这句话,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常务副总说:这么严重?那你需要好好养病哦?你没有经常请假吧?老徐还是没有搞懂,也根本不可能搞懂电话那头的意图,又回答说:谢谢领导关心。我要请假的时候,会提前请。” 志成说:“在领导那里,不能说不行。徐总为什么要那样回答?” “人各有命,此言不虚。我问老徐,那次通话为什么选错了答案。老徐说,在免提电话前两天,他才从外地回到锦城,集团调到他到各省检查,一次检查就是四十天,中间还不准没有回家,大半年,搞了两次,相当于两个多月奔波在外。他以为常务副总打电话,又要抓壮丁,再一次调他去作检查,实在不想跑了,就故意说身体情况不好。谁会想到这是在测试啊!” 志成说:“唉,太可惜了。人各有命!” 江大强说:“我开始学易学以后,找师父过,问老徐还有没有机会。师父说,老徐只能在这个职级岗位干到退休了。虽然升不上去,但是德高望重、全身而退,这是没有问题的。” 志成说:“对对,强哥你研究易学的。要不给我也预测一下。我早就想问一问了。” “你的生辰八字,我记得倒。我给你过过生日子的嘛。你肯定有机会上,强哥预测过的,不是说了春节前后吗?” 志成心花怒放,睡意全无,“借强哥吉言。” “你不要老是问来问去,天机不可泄露!再问来问去,就算算准了也不灵验了。” “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强哥你在给我心理暗示,让我决战这几个月喽?” “那倒不全是。我只告诉你,管锋去广东前,我师父算了一下,得到两个字,是驿站的”驿“字,‘双驿主大贵”,意思是他以后的工作要换,而且换好几次,能够得‘大贵’。没有多久,提任的信息就到了。你说,神不神 ?” 志成说:“好久带我去见师父?给我开个后门。” 司机这时发话说:“江总,我想起来了,这个徐总,早年从我们县里考上名牌大学的,是不?哦,他同我爸妈年纪差不同,同在县中上的高中,我小的时候,不好好读书,爸妈还讲徐度,用他来教育我们。肯定是他,他老家就在你们要去的那个寨子。” 江大强问:“这么出名?考个名牌大学,全县有名,还传播了两代?” 志成说:“你没有在农村待过,我们那样的农村,比这里好很多,每年能考上重点本科的人数,也十分有限,如果上了好学校,学校开着宣传车到处广播,十里八乡都知道。我考了个重本,我班主任到处吹嘘了十来年,现在回去,他还在提,提起来眼睛就发亮。” 志成和江大强最终没有敌过长途奔波的睡意,深夜四点左右说不动话了,脑袋靠在座椅上,沉沉睡去。皮卡车没有空调,两人没有司机的毛皮鞋,车身上盖了一件棉大衣,脚暴露在外边,身体始终暖和不起来。 志成被冻醒了,看着司机哈欠连天,问:“要不要休息一下?万一出事故,这荒郊野岭吓人。”司机说:“不用,快到了”。志成看看四周,天果然麻麻亮,道路周围的树木、山岭渐渐清晰,远远地传来起起落落的鸡叫声,忽长忽短,仿佛叫醒了沉睡的乡村。江大强睡眼惺忪,清醒过来,说道:“快到了?到了寨子里,开车先转两圈,确定一下是哪家。办丧事,万一进错了门,鞭炮放错了,要遭人打死。” 皮卡车开进半山上的寨子,远远望见晨雾中立出一支旗杆,从一家人的房顶伸向半空,经幡在早上的寒风中猎猎飘动。司机说:“那是死人立的旗杆。”车子开过去,院门前停着小货车、小面包车、三轮车、偏斗车,有十多辆。院门半开着,门上贴着白纸和黄纸,一阵阵刺鼻的纸钱味道钻到鼻腔里。志成隐约里看到院门里,有稀稀疏疏的人影闪动,人影头上扎着白色的布条飘来飘去。 江大强说:“志成,你去问问,确定一下是不是徐总家。” 志成拿掉棉大衣下了车,忍着寒气,快步过去把院门慢慢推开。一个壮实的人影从里面急吼吼地走出来,几乎撞了个满怀。往旁边一闪,定睛再看,人影正是徐度。 徐度脑袋上包着白布,系成一条帕子,在肩背后边拖成尾巴,手上拎了一个背篓,正准备出门,像要去请人或置办东西的架势。志成大叫了一声“徐总”, 徐度看清了他,吃惊地问:“咦,你怎么在这里?” 志成说:“我和志强哥一起来的,他在那台皮卡车上。” 江大强早拉开车门跑了过来,叫着:“徐总、徐总,我在这里。” 几步冲到徐度面前,“我和志成专程过来,送老人家一程。” 徐度肯定没有想到两人的到来,惊得合不拢嘴巴,一手拉着江大强,一手拉着志成,说道:“你看这,这……你们昨晚赶路?大强,你们要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江大强说:“不敢讲,讲了你肯定不同意。” 徐度说:“同意的,同意的,你们跑这么远,太让我感动了。” 徐度把两人往院门里带,冲里边用最大的声音喊道:“哥、姐,哥、姐,我朋友来了,我公司来人啦!” 院子里摆满了花圈和桌椅板凳,乱乱糟糟的,中间留着一条甬道。志成和江大强走进去,从正中的堂屋里冲出来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打扮同徐度一模一样,未到跟前,单膝着地在甬道,作拜伏状。徐度快步跑过去,动作和中年人一样,排成了一排,变成了三个中年人的动作。江大强叫了一声“多礼了”,紧走几步,赶紧一个个去扶起来,三个中年人不为所动,坚持单跪着。直到志成走上前,逐个扶了一遍,三人才慢慢起身。徐度边起身边说:“我们这里的规矩。谢谢你们专程前来吊唁。” 江大强叫了一声:“哥、姐,你们和徐总,节哀顺变!请带我和志成去灵堂,我们先上香。” 到了灵堂,浓重的香烛纸钱熏得志成头脑昏沉,几乎想抬手掩鼻,终究忍住了。江大强眉头不皱一下,对着徐度老母亲的灵牌,倒头就拜,磕了三个长头,起身再合十再拜。拜完,从旁边的桌子拿了一支香三支烛,点着了插到灵牌前的泥巴烛台上。志成看懂了,学作去拜。徐度在旁边拉住他说:“大强代表了,行了行了。”志成异常坚决,话没有讲一句,膝盖便自动弯到地面的蒲团上去了。 徐度说鞭炮在八点钟放,现在寨子里有很多城市一样的规定,红白事不能随便扰邻。农村人勤快,八点钟前,村子里已经活跃起来,像赶场一样,吊丧的人、送东西的人上门,络绎不绝,有人来一般先放一串鞭炮,炮声短则十秒钟,长则二十秒钟。司机小心翼翼地卸下车上的鞭炮,从院门开始,顺着院墙前绕了四大圈,不断人来问:“谁带了这么多火炮?”,有人说:“这起码要放二十分钟。” 江大强请徐度一家人来看放炮。一声令下,火炮霹雳叭啦地响起来,一片电光闪动,惊天动地,其中杂着个别的大炮,震得人两耳发蒙。五分钟后,全村的人都跑出来看,对着徐度、江大强和志成这边指指点点。徐度捂着耳朵,大声问:“怎么这么多?” 鞭炮声盖过了人声,江大强大约听清了,趴到徐度的耳朵边说:“你不要管啦!晚上和明天还有两车要放!” 徐度的眼睛湿润了。徐度旁边的哥哥姐姐,眼睛也湿润了。 司机返回,江志强把司机送上车,说道:“你回去换个大车,再拉一车鞭炮来,要最好的。你回来的时候小心,如果来不起来,找个人陪你,一起开车上寨子里来。我给钱,不会亏待你。” 砖混小楼二楼的木板床很硬,丝毫没有影响志成和江志强补瞌睡。睡到中午,徐度亲自来叫两人下楼吃午饭。徐度拍拍志成的肩膀,“志成,入乡随俗,要喝米酒。” 志成说:“不行。我的酒量,领导你是知道的。” 徐度问:“在想会计报告的事?” 志成说:“还好,我出来了,电话并不多,财务报告应该顺利的。”徐度说:“那你放开喝,我保护你。这酒三十多度,喝几碗问题也不大。” 说着又拍拍志成的肩膀,“黄蓄英和向阳知道我家的事,说要来吊唁。我坚决不准他们过来,你来了,可以代表他们。公司里知道以后,魏总派人来,我只同意工会副主席和秘书,一共来两个人。你和志强跑这么远,放这么多火炮,震动整个寨子。我在锦城参加工作,离家太远,既照顾不了老母亲,也帮助不了家里,亲戚们以前总说闲话,据说徐度在外面混得好,好什么好啊,给家里拉不到一丁点关系。你们一来,这么大动静,让我和我这个家,挺有面子的,我多年欠老母亲和哥哥姐姐的,好似减少了不少。你们俩一定要坐到主桌去!就是堂屋里那桌,我陪你们。” 江大强在旁边,兴奋地叫道:“好好,听徐总的。” 第16章 吊唁 (五) 工会副主席和秘书姗姗来迟,晚了两天,送了花圈和礼金,没有搞出什么动静。出殡仪式以后,徐度说工会副主席和秘书代表了组织,不便同志成和江大强同行,他俩耽搁了几天了,理应先一步回到锦城。志成这几天用笔记本电脑办会,连着手机热点,信号断断续续的,度日如年。一听可以先回,恨不得长双翅膀飞走。 已经给颜如玉讲了离开公司“出差”的原由,顺便同李芳芳讲了。芳芳只说“早点回来”,颜如玉的话就多了,她肯定地说:“跑一趟当然应该的。只是你要破费了。” 志成说丧礼有人垫着的,还没有分摊呢,忍住没有告诉她,在这几天里,江志强又问过她的情况,不提只怕惊吓到她。 回到锦城,志成预计李香莲会现身。果然,出了高铁站,没有见到司机,李香莲亲自跑到出站口。她胸前系着一根红色的纱巾,涂着红红的嘴唇,远远冲着江大强和自己招手。在冬日萧瑟的天气和厚重的防寒服背景里,纱巾和嘴唇象热情的火焰,同她白色的长羽绒服和一头乌黑的短发,相得益彰,美得不输图片上的模特儿。 志成一下子看愣了,真诚地对江大强说:“强哥,我自己打车走,不要破坏你们这干柴烈火。” 李香莲听到了,扑哧一笑,“王总弟弟,我来接你的,强哥算搭车。” 志成假装吓了一跳,望了望江大强。江大强狡黠地笑了一下,示意跟着李香莲走就行了。 志成说:“李总,你来接强哥的好不好,我搭个顺风车。你专程来接我,让公司里的人知道了,我要被举报。” 江大强和李香莲在前排有说有笑,一路说着到徐度老家的经过。志成像个外人一样,坐在车子后排插不上话。 车子在一家中餐馆停了下来。志成奇怪了,“我归心似箭,饭就不吃了吧。” 江大强说:“再忙也要吃饭,这几天喝了好几顿米酒,饭菜味道不对路子,搓一顿我们再散。强哥还有话给你说呢。” 饭菜喷香,没有喝酒,志成和江大强一顿狂吃。李香莲鞍前马后,负责做后勤。吃完抹嘴巴,志成问:“强哥,你有正事没有讲?” 江大强喝着饭后清茶,说道:“老徐寄了点土特产,地址留的我家,随后就到。我收到以后,给你送到家里,你让芳芳收一下。” 志成说:“这不好吧?” “没有什么不好,这次除了放鞭炮,置花圈,我还送了十一万丧礼,现金送的。路上你看我背着一个黑色大包,装的全是现金。为什么是十一万呢,土家县那边,丧礼只能单数,不能送双数。本来我拿十五万的,老徐说太过了,只收了三万,我硬塞给他十一万。我给老徐说,这是我们俩的心意。” 志成说:“啊,你送的时候没有告诉我啊。” 志成本想说,为什么送这么多,想想还是把话吞了回去。黄蓄英打电话来商量给丧礼,志成说准备给九千,报告徐度九千元是财务部四位经理凑的份子,黄蓄英同意。村里只有一个村镇银行的网点,不取到现金,只得用微信转账,徐度怎么也不收,或许用现金徐度就收下了。 江大强说:“你不用给钱,强哥我替你出了。逢年过节,我从来不给你搞拜年这些名堂,吊唁像这样的事情,花销算我的。” “这怎么行?算我一半,我给五万五吧。”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一阵剧痛,底气不足。赔上几天不说,还要花出去这么大一笔钱,这金额比盆景高了一倍。 江大强露出生气的样子,“我说话不算数?说不给就不给!逢年过节,我是不会去你那里的。这个当我给你的过节费。” 江大强究竟送了多少呢,说不定只有三万或五万的,说成十一万而已。反正江大强对自己一片好意,拉上自己跑去土家县,还不让自己出钱一分钱,自己管那么多干嘛。 志成说那好吧,听强哥的,心里的痛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旁边坐着李香莲呢,江大强竟不避讳。这是做生意之道吗?或许,江大强认为这事不是生意?李香莲很老到,饭桌上的座位远远滑向另一侧,离志成和江大强隔着大江大河一般,一副同自己无关、漠不关心的样子。 “志成,我要说的正事,不是这个。”江大强说,看到志成凝神在听,就继续讲道:“有一个生意,我想了很久了,想同你一起做。” “什么生意?我能做?” “ 我正筹备成立一个售电公司,已经进入申请资质和寻找客户的阶段了。售电是什么意思呢?用信建公司来举例,公司大,用电量大,我把发电厂的电力买下来,出售给信建公司,中间有利润。” 志成知道这个业务,社会上的热点,不少公司跃跃欲试,“好啊,强哥。要在信建公司搞哇?这种双赢的事情,有条件搞起来,相对容易,我帮你协调,义不容辞。原先在维护部的段险峰,现在涪城公司的总经理 ,他就是分管这个工作的,他下面的几个人,我熟……” “申请下来,当然要做信建公司。信建一定要拿下,做成样板项目,其他公司可以手到擒来。不过,眼下还没有到这个阶段。” “那…..?” “我找你做的生意,不是正式的售电,而是给信建公司的转供电开发票!” “转供电开发票?开什么发票?” “我一说你就明白。你们给客户代缴的电费,不少是转供电,没有错吧?一年好几个亿吧,难于取得合规的发票,这是你们的痛点,让我来给你提供合规发票。” “强哥是内部的专业人士,你说得一点没有错,确实是痛点。你没有离开信建公司的时候,就开始痛了,痛得还很厉害。可是,去年我们取得了一项税务和电网以联合签发的政策,可以拿着转供电的白条和收据,去供电局所开正规范的发票啦!帮助取得这个政策的,就是厅级干部的女儿,叫颜如玉的。” “你说这个情况,我全部清楚,干嘛我问你颜如玉的情况?这下明白了吧?强哥做生意,市场前期调查肯定做好了的。现在,我还有机会,在两个方面。第一,你们在锦城市和江南市试验新拿到的政策,效果并不理想。供电所开正规发票,工作链条很长,预期中只有50%可以开到票的,没有实现开票。锦城市和江南市,基础不错的,尚且如此,全省推开以后,可以预见有一半以上试图开票的收据和白条,实施不了。第二,你们已经开到正规发票的白条和发票,我就不开了,剩下的开不到正规发票的,由我来办。我联系好供电方,我先付供电方电费,然后帮助整理好这部分原始的资料,信建公司内部不用操心一点心,我按收据和白条的金额,直接出增值税专用发票给你。你的各个单位,大大减轻了工作量,规范程度还提高了。以后信建公司的客户单位来问过,付给你们的电费,是不是正规的依据,有没有给客户带来麻烦的可能,就完全经得起查了。总之,各个单位有动力来配合这事。有以上两个理由,还不足够?” “这个……” “这个那个的干嘛?我跑去找锦城公司财务部钟意,早问过了,她说有兴趣。钟意是财务经理,部门负责人不能完全作主,这事落不下来,她说要汇报,包括汇报你。我又去找了江南市公司的曾智,他是总经理,本来可以拍板的,但是说将来全省要推广,还是让我早些同你沟通沟通。你可以打电话问问他们俩。” 志成没有想到,江大强在钻研这样的市场“缝隙”。在做老师和同事时,他以这些古怪精灵的“创意”出名,辞职单干,更加来劲头了。 江大强要干的事情,动作不小,哪敢现在松口或同意?志成试探着问:“你同徐总讲过了?” “没有。我做生意,按你们的规矩,不搞越级汇报,同你讲好了,需要找老徐,我再找,让你们‘上下同欲’,容易!” 志成犹豫着如何回话,一时没有讲话。李香莲此时凑了过来,“王总弟弟,强哥办了售电资质,他刚才说的事情,其实本质上也是售电。资质有了,经营合法合规,没有什么风险。” “对,香莲说得对。我设计好了,我付供电方电费,是先付,付完再给信建公司开正规发票和收回资金,信建公司并不垫付资金先给我钱。全省做起来,这个资金额,每年接近两个亿,强哥去筹集,周转资金怎么要4000万元。好了,信建公司的资金占用还少了,你们又是零风险,这一点同样可以为你们增加动力。” “啊,这样干,相当于学雷锋做好事,你靠什么挣钱?”志成听糊涂了。 李香莲笑了一下,“王总弟弟,实话告诉你,强哥设立的售电公司,是我们俩作为股东的,我占百分之五十一的股权,强哥占百分之四十九。” “啊?” “现在明白了吧?你同意了,我们算你有一部分股权,当然秘密的,不足为外人道。我以前在金龙公司当隐名股东,这个要做得比隐名股东更保密,仅限于我和强哥知道。弟弟,你在国企干,要保护你,不可以走漏半点风声。” “说这个太早了。我没有看出来,这生意怎么样盈利的。强哥、李总,怎么盈利?”志成的目光扫过饭桌边的二人。 江大强说:“互联网时代了,羊毛出在出猪身上。香莲的金龙公司,正在谋求去创业版上市,售电公司在法律地位上,是金龙公司的控股子公司,要做合并会计报表的。金龙有了这每年两个多亿的售电收入,上市容易多了。我们到股市上去搞钱。” “这毕竟太虚了。全世界最聪明的人,全泡在股市里,那么容易被骗?”志成说。 “我们会在招股说明书上,说这项业务处于导入期,以后从贵西省,要做到山峡省、山地省,一直做到全国。业务规模起来了,我们的收入来自两个方面,一方面,我们为信建公司提供了服务,信建公司离不开我们,任何客户离不开我们,方才逐步收费;另一方面,售电公司通过个事情,接触到很多转供电给信建公司的业主,类似信建公司的转供电业主,多了去了,我们可以聚合起来,在全国搞正儿八经的售电,这些转供电业主,成为“种子用户”。这不,收入模式自然出来了!” 志成想了想,“逻辑正确,可我总觉得其中的操作不正常。这样吧,我回公司想想,再找颜如玉商量商量。你们等我回话。” 江大强故意对着李香莲眨了眨眼睛,笑着说:“好好,找美女商量,美女不应该为难美女。商场如战场,快点回我们话。” 李香莲用手肘碰了碰江大强,“强哥,还有保理的事……” “没有忘,现在就给志成说这个。”江大强用手轻轻拍了拍李香莲的手腕,重现了“弹琴”的手势。“志成,香莲姐的保理金额要做大一些,我想了一个办法。” 志成摆手,身体同时后缩,“哪有什么办法?我这几天想起,一筹莫展。别说这个了。” “你听听嘛。找个充足的理由——你每个月发个统计表,统计一下,下面各家单位,有多少已完成的订单,没有及时推送到财务部门。各个单位签个字、盖个章报给你,你把这部分算金额,当作业务部门的原因,造成了财务入账不及时。香莲姐作保理的基数,把这部分算进去,这样她拿到的资金,可以多一些。” 志成惊了一下,“这个好像行得通。不过,分公司统计得实不实、准不准,怎么保证?” “不用担心实不实、准不准,你认签字盖章就行,你还是没有不利的责任。分公司签字盖章的工作,让香莲姐自己去做,反正她同分公司熟。” “这个……”志成变得语塞。今天好几次了。 同江大强和李香莲相处的这几天,信息量太大了。 志成感觉脑袋里塞满了东西,脑容量根本不够用。 第17章 仪式 (一) 志成心急火燎跑回公司,立马到财务共享中心的办公室,洗漱了一番,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他不动声色,装着去找耿阳和罗边疆谈工作,走过颜如玉的工位,故意咳嗽了一声。颜如玉对着电脑屏幕敲打键盘,猛一抬头,立马站起身来,眼光里透出惊喜,似乎在说 :“你回来了?怎么样?” 志成冲着她撇撇嘴,示意她赶快坐下去,别让人看见,又苦笑了一下,表示路途劳累。颜如玉皱了皱眉头,悄悄坐回到椅子上。 其实志成很想同她讲,有人预言自己很快要晋升了,是不是有些玄乎。颜如玉会怎么看,会不会勾起她失意落的敏感的神经? 回到财务部,办公区静悄悄的,几乎没人。志成打黄蓄英的电话,黄蓄英说:“回来了?刚好,我给向总讲一下,你来综合办公室开会吧,讨论战略合作协议签字仪式的筹备工作。” 志成正不知向阳的“签字仪式”,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刚好了解了解。推开会议室门,财务部、综合办公室和集团客户部的人坐了一屋子,椅子没有一张空闲。向阳坐在会议室对门的正中间位置,黄蓄英、赵耀和许波分列会议桌的两边。向阳看到志成,停下滔滔不绝的讲话,显露出诧异的表情,意思分明是“你来干嘛?”。志成一手握着门把手,一只脚迈到门内,另一只脚留在门外,找不到座位,不知黄蓄英叫自己到会上,放下电话怎么协调的。参会的人眼光刷地扫过来,不由有些尴尬。黄蓄英站起身来,对着身边的一位财务部员工说了一句:“让王总坐,你去隔壁找个凳子。”方才解围了志成的困窘。 向阳没有等志成坐下,若无其事继续开讲。 志成脸上烧呼呼的,感觉侵入了别人的领地似的,浑身不自在。转念一想,筹备签字仪式是工作,黄蓄英叫了自己,有什么听不得的?于是在坐位上直起了腰杆,身姿像一棵茁壮成长的青松。 会议刚开了个头。原来,向阳筹划着,赶在春节前,同x银行、邮政公司、中国移动签定战略合作协议,协议文本已经草签了。战略协议是公司层面的,举行盛大的签字仪式以壮声威,有利于促进协议落地执行。仪式可不是闹着玩的,双方公司一把手出席,省里分管的副省长当场见证,正式而隆重。 向阳一字一顿地说:“魏总讲,他对签字仪式从未有过的重视,亲自指示我,调集省公司所有的资源办好,包括下属各个单位的资源,比如,签字前的垫场表演,原则上用分公司自编自导的节目,不请外部的专业团队,展现出信建公司昂扬的精神风貌;接待人员,从财务、综合办公室和集团客户部的员工里边选,当然,对礼仪、颜值有要求的……签字仪式的时间定于春节放假前两天,借节日之机增加喜庆和成功的气氛…….” 桌面上有会议材料,志成翻看了一下,签字仪式除了x银行等三个单位参加,还有纵横公司和一个叫“恒成大数据”的公司出席。签字仪式上,前面三个单位作为一拨签一次,代表国有企业之间的合作,后面两家公司作为另一拨签一次,表示国有企业同私营企业间的合作。 纵横可不就是牛健的公司吗?看来,它失去业务,于心不死,向阳搞仪式照样捎上它了,可谓藕断丝连、旧情难忘。可“恒成大数据”是什么公司?籍籍无名,摆在签字仪式中,总应该有些来头吧? 大张旗鼓搞战略合作,郑重其事举行签字仪式,肯定符合魏玉辰的胃口。魏玉辰在集团战略部,分管过战略合作方面的工作,并且发了文件要全集团各下属单位推进,凡有战略合作协议签成,必定高调宣传,不论成效如何,先作为工作亮点表扬和宣传一番,工作方法上“造势”先行。向阳这一招,挺能给本人挣分加分的。向阳的心思,同自己一样,找到一切机会挣表现。 隐隐的挫败感袭来,志成一阵胡思乱想。江大强说志成很快要提升了,可这苗头并不明显啊。到底怎么样提升,莫非自己和向阳分开,有一个人离开财务部?还是一定要和向阳分个高下成败? 开完向阳的会议,志成许久心绪不宁。 一月中旬,离过春节还有两周,节日气氛浓起来。锦城市的天气比元旦更冷了。大家忙天忙地,忙碌之中充满了对春节放假的期待,同时盼望着又一个春天尽快到来。 周六早上,志成细心地把熨烫平整的西服叠放进了行李箱,睡眼朦胧地往机场赶。芳芳和女儿盖着厚厚的被单,还在清晨的寒意里酣睡,志成出门轻脚轻手,生怕惊动了她们。车如游龙,人潮汹涌,春节前的机场热闹非凡,想必在行李托运处和安检处,一定排满长长的队伍,不知要花多少时间通过。 再忙再挤,这趟差也必须去。 到了约定的入口,志成看到两个人裹着防寒服的大衣,并排站在门口,手上夹着香烟,忘情地吞云吐雾,其中一人个子细高,气宇轩昂。他俩正是江南公司的曾智总经理和设计院的副院长苏烽火。志成拖动行李,喊了一声:“两位大佬 ,我来了。”两人围过来,苏烽火说:“就等蒋总了。他有司机送,快到了。” 曾智冲着志成笑笑,“对不起,周末也不让省公司领导休息,快过年了还往外跑。” 志成说道:“一会儿蒋总到了,你对蒋总讲这话。他叫我出这趟差的时候,说什么?他说,会咬人的狗不叫,曾智不声不响地把小黑请过来了,瞒天过海。据我对蒋总的了解,他讲话一直比较文雅的,最近干客户找单子,口气变得更直接了。他还说,这是国际生意,不去还不行,整不好酿成外交事故。可见,蒋总很生气哦。” 曾智说: “蒋总批评得对。要骂的话,苏院长少不了一起挨骂,来中国见面的日期,是他和小黑定的,对方只过圣诞节,理解不了我们过春节。噢,只要志成你不生气就行。” 志成说:“我也生气。你急吼吼通知,我年初忙得不可开交。为了见你找来的客户,复习了几天英语,后来你又告诉,那帮助小黑的官方语言是法语。白复习了。” 苏烽火接过话:“不能说白复习。领头的小黑,在法国和美国都留学过,法语、英语全会 ,你用英语肯定没有障碍。在语言方面的国际化程度,他们远远高于我们。” 志成说:“你不早说,你早说的话,我在网约车上还要读读英语。” 自从段险峰在涪城市分公司搞得风生水起,曾智便隔三岔五打电话给志成,请志成帮助酝酿一个项目,助力江南市分公司实现收入增长,达成五年规划目标,给魏玉辰交上满意的答卷。 志成绞尽脑汁,不可能闭门造车酝酿出什么项目,每次在电话里推脱:“曾总,你要的项目,小了肯定不行,五年规划再造一个贵西省信建公司,必须靠大项目才行。我算算账还行,项目哪是我能做的,搞项目搞客户,是你的长项,在下心悦诚服做小学生。我还没有膨胀到对自己的能力边界不清醒。” 曾智说:“志成弟,智能电池监控和换电平台那个生意,你先给我讲讲就好了,先下手为强,我做起来,部署快得很,段险峰休想染指。找不到大项目大单子,焦虑得天天晚上睡不好,我这个总经理,不知哪天就下课了。” 志成跟着曾智着急。问题迎刃而解,直到有一天,钱进通知志成,文雪茹回话“可以了”,这时间在雪寨县地震以前两个星期。 去年国庆节前,为了稳定芳芳的工作,志成找到了设计院蒋俊杰院长。在院长办公室,蒋俊生对芳芳的工作不着一字,问题就顺风顺水解决掉了。志成觉得欠了设计院人情,无以为报,提了一个话头,帮助他们去省里经信委争取补贴。蒋俊杰和苏烽火等人,当时双眼放光,兴趣很大。蒋俊杰对志成说:“经信委的补贴,排着队的公司多,没有取得高度的信任,钱落不到我们头上。我们以前申报过,报告写上去,开始弄得热热闹闹,轮到现场审核项目了,就没有下文。每回无疾而终。” 志成说:“设计院的工作有技术含量,不像信建公司,主要做信息基础设施的建设,属于生产性的,一般没有补贴。按理,设计院会沾上一些补贴的。我试试吧。” 钱进和文雪茹可以用上。钱进在高新区拿过政府补贴,按理有经验;文雪茹在经信委软件办公室,对政府补贴一定熟悉,手里本身握有补贴资金也未可知,钱进在高新区拿的补贴,说不定得益于文雪茹的助力。文雪茹作为“委花”,厉害程度非一般人可比,共享中心信息系统能成,她甚至动用分管副省长那里旁敲侧击,只要钱进和文雪茹倾力相帮,何愁不成?志成想道。 志成回家,把意思同钱进讲了,料想对方会一口答应。钱进沉默良久,吞吞吐吐地说道:“志哥,我劝你不要打政府补贴的主意。这里头的水很深,一要看有无条件排上队,二要看设计院的机制适应与否。” 钱进一向是有求必应的,志成没有想到他推脱。想到芳芳今后工作的稳固,想到设计院热切的盼望,志成着急起来,很直接地说:“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需要好处费?百分之一还是百分之二?如果办成了,好处费应该给。我不会书呆子到这点人情事故不懂吧?到时让设计院出就行了,这点好处费,该出,而且会在账上处理好的。账目嘛,我是专家,不会有问题。” 钱进说:“我先问问文雪茹吧,文副处长已经是处长了。她现在小心谨慎,我说提拔处长了,给个机会祝贺一下,她没有接招。” 志成说:“哦。那不更好办成了?快问快问。” 钱进这一问,问了近半年。志成中间找他几次问有无进展,他支支吾吾,让志成后悔不迭在蒋俊杰面前多嘴多舌了一回。设计院没有人追问这事,志成反倒惴惴不安。 正当志成准备淡忘此事,像没有提起过一样的时候,钱进打来了电话,“算设计院运气好,文处长说有省里鼓励平台经济的发展,让软件办公室对开发并运营平台的公司,给予一些补贴,这回,省里下了血本,补贴总额很大。让设计院赶紧报吧。” “真是好事多磨,我和你说过快一年了,才落下来。”志成说,如释重负。 “这个事情,主要看机缘巧合。你想啊,第一,补贴资金有没有,谁知道;第二,就算补贴资金有了,各方的领导要死保的补贴,文处长不敢僭越;第三,文处长交游甚广,设计院能不能排上,优先级不能保证。所以文处长给我说,可以考虑设计院了,只能说运气不错。现在,这补贴还不能说落下来了。有两个要求,设计院答应必须做到,才有继续往下走。” 钱进要提要求 ,反了反了。有求于人,不得不低头,志成摆正心态,问道:“两个什么要求?” “见面细说。” 钱进跑到志成办公室,关紧了房门,讲了两个要求。 要求之一,千万不能走漏风声给任何人,无论何时何地,别说找过钱进,更不能说钱进找过文雪茹。 志成说这个要求容易做到,他本身就没有说。做好保密工作,就是保护自身安全,钱进和文雪茹尽可放心。 要求之二,设计院确定一个可靠的咨询公司,以咨询费用的名义,将补贴金额的百分之三十,支付到该公司;咨询公司收到咨询费用,马上以合适的名义,全部支付到文雪茹指定的培训公司;培训公司收到款项,最终政府那头才完成审批。 志成倒吸了一口凉气,“补贴金额有多少?百分三十有多少?” 钱进说:“取决于设计院申报的平台是多大的平台。文雪茹测算过,补贴金额的中位数为三千万元,如果能申报成功,百分三十是九百万。” “要给九百万?啊!”志成瞬间“石化”了,过了半晌才说:“培训公司能拿这个钱?如果触犯了刑律……” 钱进苦笑道:“我有言在先,这里头的水很深,设计院玩不转。” 第17章 仪式 (二) 志成问道:“九百万,哪些人拿?有你一份吗?” 钱进竖了一个指头在嘴边,发了两声轻轻的“嘘嘘”,“志哥,不要问这个。忌讳!” 眼看煮熟的鸭子,送到了嘴边,要一口说拒绝,太难。志成对钱进说,既然补贴由设计院拿,那就让设计院决定。钱进听了,叮嘱道:“这回做地下党,单线联系,别给‘下线’暴露‘上级’。我先撤了,你自己同设计院说去,不要提我和其他人的名字,出了事情我不认。”说完,留下两页去掉水印的讲明申报基本条件的ppt,显然经过了脱敏处理,拿上手机和公文包,飘然而去。 志成同苏烽火副院长联系见面,用电话谈论三千万,一方面显得不郑重,另一方面不保密。苏烽火多半以为志成电话为了芳芳的工作,语气中透出谨慎和防备,一听补贴有望,态度谦恭起来,马上响应了志成见面的提议,“太感谢了。我们以为你随便说说,快一年没有动静,这个事情已经黄了。王总你言出必行,佩服佩服。我马上去你的办公室,等着我。” 志成等着苏烽火上门。他犹豫着,这百分三十的秘密,要不要留了一个心眼?是等苏烽火确定了申报的项目,转背和院长蒋俊杰再讲,还是直接告诉苏烽火。不知如何办,想来想去,以钱进单线联系的要求,越少人知道并杜绝转话、代话,当然最好,但项目既然绕不开苏烽火,还得告诉他,由着他给蒋俊杰讲吧。 不抬出钱进和文雪茹两人,设计院会不会认为百分之三十里,有王志成的一份?哎呀,这个怎么同设计院讲得清! 志成给门卫和物业留了话,泡了好茶。苏烽火赶到,门卫的保安和物业的小妹,两人陪着,送苏烽火来到志成办公室。苏烽火有些受宠若惊,“设计院改制以后,我们没有信建公司的工牌了,做后勤的何时给过一路绿灯、送到领导门口的待遇!” 志成说:“苏院长,我们是一家人。原先同在一个体系不说,我家芳芳在你们那里工作,设计院好,她在好得了。这叫什么?这是血浓于水。别人怎么对设计院,我管不着,我看设计院,同看财务部没有什么区别,从来不当外人。” 苏烽火脸上微微红了,一闪而过,他问道:“芳芳最近还好?没有对我们的工作安排有意见吧?” “谢谢你们的照顾,我经常提醒她,服从公司的管理,工作中要出亮点,取得领导和同事们的认可。她哪有什么意见。” 志成很想提个话头,给苏烽火透露自己最近半年的“丰功伟绩”,以显示在信建公司内的影响力;也可以换个内容,希望苏烽火主动说说,芳芳同魏玉辰的夫人崔老师形影不离,自己再假意说不知道,方显出深藏不露的意思。但凡沾着这两个方面的内容,绝对有利于芳芳。 可惜苏烽火注意力聚焦在项目补贴上,全然不觉。或许,他压根不关心、不了解志成喜欢的内容。 看完两页“脱敏”的ppt,苏烽火胡疑发问:“这两页纸,就值三千万?省里这么大的动作,我咋没有听说过呢?” 志成听这话,心内一阵堵,“我有朋友搞到的消息,急忙跑来告诉。如果全世界都晓得了,还轮得到我来找你?” 苏烽火回过神来,立马满脸堆笑,“是是,王总说得对,这是绝密情报。不过,我看了,设计院怕是没有条件申报哦。” “为什么?” “申报条件的要求,指向‘开发并且运营平台’,这里用的是‘并且’二字。我们开发过不少平台,但是统统是‘为他人作嫁衣’,没有‘运营’过平台啊。” 志成拿个两页ppt,定睛一看,果然如苏烽火讲的一样。 钱进通风报信时,自己激动不已,漏掉了至关重要的两个字——“并且”。 “为什么不运营平台?”志成不甘心地问。 “开发和运营是两个不同的事儿,设计院做开发是强项,做完就拉倒了,最多有一些维护的工作;运营要搭建班子、组织队伍、建立制度,是日常工作,差别大了去。还有, 运营讲求专业化、精细化,做得了开发,干不了运营。” 志成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半晌没有说话。冲动了,以为大功告成,却连基本的条件也未达到。不知苏烽火要如何看自己了。幸好,还没有给蒋俊杰邀功,在苏烽火进门前,想过给蒋俊杰联一次“热线”电话,呸呸,如果真拨了,更加可笑。 苏烽火闲坐了一会儿,起身告辞,用安慰志成的口气说道:“王总,这事虽然不成,我们还是要说感谢。我会汇报蒋俊杰院长的,相信他同样感谢……” 志成连忙说:“不够申报条件,你就别汇报蒋院长了。” 苏烽火拱手作别,仍旧一副不相信志成能搞到情报的神情。这比不够条件申报条件,更让人难受。可志成不知如何能让苏烽火改变认知。 苏烽火前脚刚走,志成抓起手机拨了钱进的电话。考虑到电话不安全,尽量讲得含混,“平台,只有开发的案例,没有做过运营。”短短一句话,他相信钱进听得懂。 钱进哈哈大笑,“这个是问题?我不觉得有障碍呢。赶紧在众多开发的项目里,找一个项目,收购到设计院名下,等补贴资金落下来,完成了复查,再让原来的运营方回购回去。不就成了?你们死脑筋!” 钱进骂志成“死脑筋”!同钱进认识以来,他越来越胆大妄为过、口气甚大! 求人不易!志成声音低了八度,“这样行吗?会不会违规?” “合理包装算什么违规?” 受了钱进的“传染”,志成认为胡烽火同样的“死老筋”。他决定绕开苏烽火,单独去找蒋俊杰,将情况和盘托出。做与不做,由设计院决策。给他们提供了成事的可能性,算作兑现了去年的承诺,求个心安理得。 说明意思,约蒋俊杰时间。蒋俊杰说:“欢迎欢迎。要不要叫上分管副总苏烽火,快速作个决定?”志成说不必,要单独汇报。 开车走在路上,钱进打来电话,“喂,志哥,那个事儿,要搞就下决心搞。‘要干不干,内裤扯烂’。如果摇摆不定,人家就不给你留机会了,任你自生自灭。给你留了名额,最后用不上,潜在的损失…….这种事情,像妖怪想吃唐僧肉,排着队的人,多得很!你懂的……” 开车的双手抖了一下,志成说: “我赶快定。我今天去院里,让他们给个痛快的结论。你就等半天时间,行不行?” 想必钱进联系了文雪茹,美女处长发布了最新的指示。 近一年未见到蒋俊杰,他秃顶的趋势明显,脑门光亮得如同电灯泡,眼袋不争气地挂在了脸眶下,像注了一袋水,沉甸甸的。志成不好说“蒋总劳累了,蒋总憔悴了”,反而违心地说:“蒋总,您气色好多了,精神头……” 边说边竖了一下大拇指。 蒋俊杰沉稳地微笑说道:“志成总,气色和精神,哪能比你们年轻人啊。老喽老喽!” 志成听到叫“志成总”,反应很快,“蒋总,叫我小王好啦。” 蒋俊杰在信息基础设施和计算机大型系统的设计领域赫赫有名,并且同“信建系”的集团公司和省公司的领导过从甚密,志成自然放低着自己的姿态。 “志成总客气了。补贴资金?为什么不找苏烽火副院?” 蒋俊杰听了一半汇报,说道:“当然要包装一下,没有原则问题的事情,为什么不干?三千万啊,我们要多少投标、签多少合同才做得了三千万?这个苏烽火,真是脑袋不转弯,我定了,要做,必须做。明天就组建申报补贴的团队,对了,选择要运营的项目 ,进快进入商谈‘购买’阶段。” “可是,购买什么项目呢?”志成有些担心。 “这好办。我们的主要客户是信建 ,贵西信建就有不少我们开发的平台,比如视频监控、影视播放、呼叫中心、扶贫产品销售 ,数不过来。同贵西信建谈,来得也快!我给魏总打个电话,这事他肯定支持。对了,志成,我马上打,让魏总高兴一下。” 志成没有想到一拍即合,可是蒋俊杰没有问信息来源,自己也没有说还有百分之三十的支出的问题。魏总的电话一打,这事不成也得成。这样妥当吗? 志成制止着蒋俊杰,“等等,还有情况……” “还有情况一会儿再说,我好久没有同魏总见面了,电话见个面先!“蒋俊杰用座机电话拨了出去。 “魏总,您空吗?我要给你报告一个好消息,我们找到一个机会,向省里申报至少三千万的资金补贴,如果申报的平台足够大,补贴金额有望更高。您提出的五年重建一个贵西省信建公司,我们拿到补贴资金,可以为这个目标添砖加瓦。因为,我想从您那里购买一个项目,由我来‘运营’一段时间…….” 蒋俊杰握着话筒,给魏玉辰汇报了一遍情况,末了请魏玉辰指示。关于补贴资金的意义,讲得比志成更有高度。电话结束前,蒋俊杰说道:“魏总,补贴资金,全靠财务部的王志成副总经理协调,没有他,这事没有机会。刚才向您汇报,我们要买一个运营着的项目,我建议,购买项目 ,您那边就让志成负责。这年轻人挺不错,堪称信建公司的栋梁之材啊。” 放下话筒,蒋俊杰微笑着看志成,用眼睛在说:“怎么样?魏总支持。替你表功了,还让你负责。接下来看你的啦。” 志成鼓起勇气说,“蒋总,您怎么不问哪里来的信息,是否有把握?” “我相信你。” “可是,我还没有给您讲,有百分之三十的支出……” “哦?”蒋俊杰顿了顿,说道:“申请政府的补贴资金,有些支出嘛,正常,这是通行的做法,我们知道。只不过,百分之三十是不是高了点?可不可以谈谈,能够降到百分之二十?” 志成为难了。蒋俊杰怀疑自己有一份好处在百分之三十里?志成慌里慌张地讲了百分三十的操作法,最后说:“我在其中没有一点好处,蒋总你们别误会。” 蒋俊杰正色说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向苏烽文副总和财务等人布置这事,可能也会有人怀疑我在其中有好处,同你目前的形势一样的。我想的不是这个。此事一旦在一定范围内操作,要经得起查。百分之三十的比例,太高,会引人注目。就算比例降到百分之二十,也是很高的,设计院往培训公司转账,还得好好包装几个合同,化整为零,方能经起起各方检查、质问。我举个例子同你讲,去年你来我办公室,说到一个市场工作“前期费用”的问题,记得不?我当时欲言又止,说太敏感了。之所以提到这个,其实来自于实务——设计院在非洲某国谈一个项目,合同正在草签,某国客户里的一些人,向我们提出来要打一笔款到他们的邻国,款要先打过去,才会签合同。这笔钱的用途,你自然猜得到的。当时,把我也弄得焦头烂额的。我是学的技术,以前没有做院里一把手,不管这种事情的,现在当了一把手,技术荒废了,精力全耗在处理这种问题上。” 志成心里稍微放心了一些,“帮助我们的人,能起到决定性作用,我不晓得是不是谈得动比例。” “生意是谈出来的。你努努力,给我早些回话。我明天召集可靠人员作申报准备。” 蒋俊杰送志成到楼下取车,秘书见状,跑到前头引路,轮到志成受宠若惊。“请留步,蒋总。” 蒋俊杰说:“志成,找个时间,我请上魏总和崔老师,还有你的夫人芳芳,小聚一下。我知道,崔老师和芳芳,形影不离,我还得感谢芳芳,客户领导的家属,在我公司有个伴儿,免得领导分心。聚会的时候,我会叫上我家里的那位,到时只有三家人,范围尽量小。” 志成早猜蒋俊杰比苏烽火更清楚各种人际关系,崔老师正是他一手安排到设计公司工作的,为了照顾魏玉辰,不可能不清楚地震以后到处在传说的志成的“夫人外交”。志成立即说:“好啊好啊。我和芳芳随时听候召唤!” 路过苏烽火办公室门口,蒋俊杰拐了个弯,敲门喊道:“苏院长,来,一起送送客人。” 苏烽火快步冲出办公室,看到志成在蒋俊杰身后微笑,不解地问道:“王总,怎么来啦?” 志成没有搭话,蒋俊杰代他回答:“志成来给我们解放思想、打开思路来啦。” 志成开着车便去了钱进办公室。钱进说戴强刚好不在公司,志成大摇大摆冲了进去。 “讨价还价?这不是买米买菜,不得行哦。”钱进说。 志成说:“设计院的理由有道理。毕竟是国资控股的公司,讲求规范、安全。他们选贵西省信建公司手中的项目来作运营的包装,可以做得大些,就算降到百分之二十,培训公司可以拿到的钱仍然不会少。相互理解一下,这事就成了,僵在比例上,两败俱伤。” 真担心百分之二十做不成。志成不敢把话说死,“反正比例总得降。” 钱进似乎不敢决定,说要同文雪茹商量,“最要命的是时间,资金补贴的公告要发布了,发布前必须定下方案。”他发了信息,请文雪茹方便时立即联系,然后便是久久的等待。 钱进订了快餐作为晚饭。志成填饱肚子,精神松懈下来。钱进提议去公司的工位区看看,“正好走走,消消食。” 工位区居然没有人,员工全走掉了。 志成说:“你的员工下班,比我的人跑得更快。国企做事,还是辛苦!” 钱进反问:“跑得快,原因是什么?志哥你应该问问原因。信息系统二期的合同老是签不下来,我们没有活干,人自然跑了。这次我帮了你,你得赶紧把二期的合同签了。” 志成说:“财务共享中心,魏总有指示,半年之内不要宣扬,我还得同他讲一讲。你这次帮了我,我就办好。” 志成想着蒋俊杰计划三家人聚会,内心对于解决二期合同有了几分底气。 “为什么不能宣扬啊?我一直想不通。” “改天我问问魏总,究竟怎么想的,半年时间快到了,下一步该怎么办。” “好,志哥。二期合同不签,我和杭州雅信的消耗不少,恐怕赚得的钱,会赔掉的。” 这时,有颗脑袋,从一片工位上探了出来,望了望志成和钱进,随后立即低下去,藏在档板和电脑显示屏之中。那片工位区没有开灯,突然冒出一个脑袋随即消失,有些鬼鬼祟祟的意思。志成有些紧觉,大声问:“哪个?” 有一个人站了起来,“王总好!钱总好!” 志成借着旁边的灯光,看那人留着分头,下巴尖尖的。 志成没有料到素不相识的一位员工会认识自己,回了“你好”,略略惊奇地问:“钱总,这位是?” 钱进说:“介绍一下,这位是陈博,去年公司成立的时候我招聘的。做过尽职调查,他原来在牛健的纵横公司工作过,正好做过你们的旧系统,驾轻就熟。这兄弟不错,现在在我这成都分公司挑大梁的。” “陈博?你是博士,失敬失敬。” 分头尖下巴说:“我是本科。倒想做博士,可惜不是。我姓陈,陈博是大名而已。” 志成哑然失笑。 “王总、钱总,你们聊,我先走了。”分头尖下巴说,七手八脚收拾了电脑包,快步出了工区。 志成看那走路的背影,走得有些蹑手蹑脚,脚放在地上,没有一丝声音。 一种不祥的预感,猛地涌上心头。 感觉陈博上了门外的电梯,志成拉住钱进的胳膊说道:“这人在牛健哪里干过?” “对啊。” “他主动说的?” “主动讲了。戴强按杭州雅信的规矩,装模作样做了尽职调查,证明他讲的没有错。” “你不怕他是牛健的卧底?” “怎么可能?我们发了招聘广告,他来应聘的。牛健有一些地盘守不住,新的合同没有,人自然要流失。像共享中心信息系统这样的项目,没有中,必定会减人的。他们来一起应聘的,有四个人,我们只招了两个,并不是想来就可以来。如果你不给赶快给我二期合同,我这里人照样流失,和牛健一样下场。” “可我刚才见到他,总有不祥的预感。你看他走路,轻手轻脚 ,迈着‘猫步’。对了,刚才一个人躲在阴暗处,像在偷看偷听我们,为什么不主动现身?根据有人告诉我的经验,这种人有长着反骨的!” “志哥,你有间谍思维,并且时时觉得被监控。可是,开公司不是抓间谍。” 钱进不以为然。 第17章 仪式 (三) 志成问道:“信息系统商务方面,陈博接触到没有?” “他现在负责技术方面的问题,有些工作需要成本核算,涉及和杭州雅信和罗边疆两边,办理进度和质量确认,进行款项结算,多少会知道一些商务。” “钱进,这要坏菜。你得把这个人审问清楚,先警告他如果把知道的情况拿出去讲,你必定不得轻饶他,弄痛他。然后慢慢边缘化他,最终找个理由开掉!” “这个……志哥,我同你认识以来,你总是前怕狼后怕虎的,没有见你这么胆小的人。” 志成身体中的血往头上涌,“你这话,像极了江大强,他总说我帮人不死心塌地,挣不到大钱。他说得对,我图安全……” “那好那好,我找他,先警告。” 钱进嘴上“投降”,仍没有真正往心里去,志成看得出来。 志成想说:“补贴资金搞单线联系,这么的慎重,为什么信息系统的保密,就粗枝大叶起来了呢?难道因为信息系统的金额大不过补贴资金,重要性次之?还是文美人的话,更能入你钱进的耳朵?” “喂,文处……”钱进的手机轻微地振动了几下,他麻利地接起来。手机刚挨着耳朵,就示意他离开一会儿,要单独和文雪茹通话。钱进小跑回办公室,一边小跑一边说:”等着,我换个电话打回来。” 还换个电话打回去?真像地下党。 钱进打完秘密电话,回来说结果,“比例百分二十五,不变了,向培训公司付款,可以分成三次,每次三分之一,谈妥了先付三分之一,审批通过又付三分之一,验收完成付最后的三分之一。文处长说这样公平合理。她不喜欢变来变去、谈来谈去的。你只需要回答‘赞成’或者‘反对’。” 志成估摸谈不动了,马上联系了蒋俊杰,用含含糊糊地话,清楚地转述了文雪茹的意见,当然没有提文雪茹和钱进的名字。 蒋俊杰沉吟了半晌,然后说道:“百分之二十五,就这样定吧。我明天上午安排好,苏烽火对接你。” 忙活一天,志成回到家,收拾妥当,夜已经深了。窗户玻璃上结着一层薄霜,客厅里冷得僵身僵脚,芳芳躺倒卧室床上,说给老公暖暖被窝,叫志成快去睡。志成没有提今天见了她的领导,坐在沙发上忍着寒意,无精打采地翻开微信信息。睡意未来,白天东奔西跑的情节,在头脑中细细地过了一遍。百分之二十五的支出,会不会有什么问题,他反复问自己。自己究竟在帮助设计院,还是在为它留下隐患?如果有问题,自己有什么责任? 工作和生活的很多选择,完全靠着惯性,惯性推着人往前走。虽然考过了律师资格,可事到临头,那些法律条文仍旧抛诸脑后,完全顾不上。这是侥幸心理,还是利令智昏? 第二天下午,指定好的培训公司出面了,找到设计院苏烽火,谈妥了一切。设计院的补贴资金,已经触手可及了。 后来,经不住曾智的恳求,志成出了一个主意,江南市分公司组建一个做交付的队伍,跟着设计院到海外,一起做项目。如果运气好,可以很好地拉动曾智的收入增长。 志成陪着曾智,跑了一趟设计院。蒋俊杰和苏烽火非常配合,说正好非洲一个国家的电讯公司,元旦之后要来中国考察,届时请志成和曾智一起到北京 ,同黑人兄弟见一面,一起做成这一单。 曾智对此非常重视,安排了全部行程。他说为了万无一失,行李箱里塞了两套西服。 志成说:“北京更冷,西服外边必须裹着防寒服,才能抵挡。不知那装扮,是否符合外交礼仪。” 客人的考察任务不少。在北京同志成他们见两次面,第一次见面安排吃北京烤鸭,第二次见面在烤鸭之后的次日,于客人下榻的宾馆正式会谈。 蒋俊杰带着志成等人迎在全聚德饭店门口。落日的余辉下,全聚德门口人声鼎沸,驱散了寒意。 设计院派往非洲的商务代表陪着客人,胡烽火同商务代表保持着热线联系,一遍遍问客人什么时候能到。他正在对电话“喂喂”之际,一个年轻人带了几个外国人下了中巴车,朝全聚德走了过来。胡烽火收了手机,指着年轻人说:“就是他们。”大家一看,五个外国人黑得像五块煤炭一样。五人身材高大,四个人穿着西服的家伙,簇拥着最高大的一个小黑,这小黑穿着便装,同志成等人一样,裹着防寒服,只是防寒服的尺寸显小了。小黑原来不小,是大黑。 介绍、握手,五位客人露出了友好的、不加掩饰的大笑,牙齿完全显露出来,白得耀眼。最高大的黑人是领头的,叫穆托,信息部官员。穆托拉着蒋俊杰的手,一通伊里哇啦,志成没有完全听懂,但是可以肯定,讲的是非洲版英语,不是法语。年轻的商务代表翻译说:“穆托先生说,今天去参观了长城和故宫,中国是一个伟大的国家,他们很震憾。” 蒋俊杰说:“you are wele。” 穆托张开嘴笑,又讲了一通,指着防寒服,重复地讲两遍“we are brother”,商务代表笑着说:“他建议蒋总,不用穿这么正式,因为蒋总和他一样,是大boss,可以随意一些。他说,他本想穿t恤和裤头,只是北京太冷了,不敢穿太少。他表示,他和蒋总之间是好兄弟。” 志成看看所有人一本正经的西服,不知这穆托是什么逻辑。boss可以穿便衣,而其他人穿正装是应该的,看来非洲也等级森严啊。 蒋俊杰说:“不不,我们中国的待客之道,正装才表示尊重客人。”商务代表翻译过去,穆托不解地摊了摊手。 商务代表一个个地介绍客人,那些名字发音含混,志成记不住。一个脸上干巴巴的黑老头,背有些驼,名字彼德,最好记住,是对方的财务经理。志成被对应地着重介绍给他,翻译用的是“deputy general manager of finance”(财务副总经理),黑彼德立马问道“how old is he so young?”(他这么年轻,做副总经理了?),这两句志成听懂了,兴奋地直了直腰杆,对商务代表说:“你告诉他,我们公司有近二百亿收入”商务代表说:“二百亿是人民币,要换算成美元告诉他们。”刚翻译过去,黑彼德立刻竖了大拇指,用中文说了一句:“厉害了,厉害了!” 穆托指着餐桌上的酒瓶问:“这是不是茅台?”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蒋俊杰不亢不卑地说:“我们遵守公司的规定,不喝高档的烈性白酒,这也是从非洲兄弟的健康和感受出发。如果我请喝了茅台,你们回了非洲没得喝,会很难受的。” 穆托听了,一边大笑,一边说:“nono”’。大家不解其意,穆托解释道:“好多机场有茅台酒卖,包括美国和非洲的机场,我认识的中国人都喝茅台。他们说真茅台在中国之外。我爱茅台。茅台真好喝!” 蒋俊杰只好说:“中国的好酒很多,既然穆托已经喝过了茅台,今天我们品尝另一种酒,同茅台相比,另有一番风味哦。” 穆托立即问:“really?” 志成佩服蒋俊杰随机应充,用中文向曾智等感叹道:“哪些坏人教黑哥喝茅台的,真正应该枪决。” 几杯五浪液下肚,志成脸上热起来,蒋俊杰和曾智的脸同样有了红光。酒气是否上客人的脸,没有看不出来,除了穆托安之若素,彼德等四人被辣得不断吐舌头,不停大口喝着冰水。渐渐地,酒桌上的话题多了起来。 穆托说:“我追随的老板,马上就要去总统府当经济顾问了,同贵院合作,条件非常非常的好啦。到那时,总统也会重视我们之间的合作的。” 曾智心花怒放,冲上去喝了一轮“团结”的酒。 又听穆托说:“我们之间的事情要成,最关键的是,中国政府要给我们钱,没有无偿援助,优惠贷款也行。有了钱,一切都 no problem 了。要把项目搞大一些,先把骨干宽带网,再把idc数据中心建起来。” 蒋俊杰说:“共同努力!”宾主一起举杯。 穆托挺懂规矩的,带着他的team来,向主人一个个敬酒。志成问:“how is this wine?(这酒如何)”。 穆托回答:“the vor is very unique(风味独特)。”志成说:“i hope we can have a celebratory drink together in the capital of your country (希望我们能在贵国的首都,一起喝庆功的酒)。”黑彼德把酒杯举到志成面前,说:“this young guy is the finance manager(这位年轻人是财务经理)。”穆托噢了一声,说:“excellent(优秀啊)”,顿了顿说:“if you want to get the money for us, it''s best not to let us repay it。(你要替我们搞到钱,最好不让我们还。)” team成员笑起来。志成说:“if you want to get the money, you can repay it slowly(你得到的钱,可以慢慢偿还)。” 蒋俊杰和曾智说:“志成,英语不错啊!” 几轮下来,穆托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最终显出几分酒意,餐桌上暂时安静下来。穆托象中国人一样,把便装的短袖一点点的袖口也卷了起来,挥着大手撑,对彼德说道:“你老了,能有机会到中国来看看,这是多让人激动的事情。这里除了悠久的历史,古老的文化,现在还有成片的城市和新兴的产业。什么时候我们也要发展成这样。” 一桌子的人听见了。彼德有点醉了,对抗着穆托的酒意,说道:“像中国一样?这是不可能的。就算他们借钱给我们,我们也还不起啊。” 穆托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彼德说:“不许你这样说。” 餐桌上的兴奋和欢乐的气氛立马烟消云散了。 志成一下子猜出了七八分,想不到,国内和国外,财务经理在谨慎和保守上,没有什么差别。 正在尴尬之际,志成想到自己以前听说过一桩工作,同还贷有关。机灵一动,便站了起来,对商务代表说:“你替我翻译一下,我自己的英语不过关,讲不清楚。” 不等蒋俊杰同意,志成接着说:“穆托先生、彼德先生,我想讲讲我的工作经历,或许对你们有借鉴意义。我参加工作的时候,当会计员。当年唯一的工作任务,是被安排专门管理一笔欧洲对我们的贷款。为什么让我去管那笔贷款呢?理由很简单,因为这笔贷款是三十年的贷款期。我的老板讲了,三十年这么长还款期的贷款,如果安排一个年纪大的人,到退休了也不能还清,怕将来账目不清,因此必须找一个可靠的年轻人来管。我有幸成为那个可靠的年轻人。但是,接受这个工作任务的时候,我是绝望的,难道我美丽的多彩的人生 、丰富的有趣的工作,就是还一项三十年的贷款吗? 想起来这么乏味和枯燥,我恨透了我的老板 。但是,那笔贷款,只花了不到十年时间 ,就提前还清了。没有错,三十年压缩到了十年。我在第六年的时候,就向老板申请,还要做其他的工作。哈哈,贷款这件事,在我们中国人看来,是借鸡下蛋,是促进快速发展的一种很好的方式。我希望你们不要担心,贷款能贷到,一定能还清!而且是提前的还清。” 志成讲几句,商务代表翻译几句。可能这个贷款事件有些反转,不是那么好翻译,商务代表讲得磕磕巴巴的。总算翻译完最后一句,志成舒了一口气,等着客人的反应。一桌子的人,眼光跟着投向穆托。 穆托听着听着,几分酒意的眼睛放出光来。听完,慢慢地站起来看了看蒋俊杰、曾智和胡烽火,冲到志成面前,给了一个大大的熊抱。穆托高大的身胚比志成大了两号,志成被抱得双脚离地,不住地说:“放下放下,有什么不能用话来讲吗?” 穆托转而拉着彼德的胳膊,指着志成,大声喊:“你听听,你听听,这正是我们要走的路啊。财务的先生,我太感谢你了,给我们像灯塔一样的指示。我们一定要贷到款,把宽带网、idc中心建成和运营起来,不担心还不上。” 蒋俊杰鼓掌,大家跟着鼓掌,黑彼德也随着鼓了几下,声音响亮,似乎心悦诚服。掌声落尽,蒋俊杰说:“好啊,我们明天在北京会谈完,再参观一天,后天飞到贵西省实地考察,在离开中国时,一定把意向协议签下来!” 穆托手舞足蹈叫好。 安顿好了客人,大家集中到蒋俊杰住宿的开碰头会,对见面的情况进行小结,准备明天的正式会谈,开始草拟意向协议的文本。 曾智说:“志成弟,你今天表现亮瞎了我们的双眼。你当会计不假,你还干了十年的还贷?不对啊,参加工作也就是十多年,你哪管过国外贷款?” 志成嘿嘿地笑道:“提前还贷确有其事,只是比我工作早了十多年。这个事情,是财务部刘琼英那一辈财务做的,她快要退休了。” 曾智说:“哦,你不讲国际信用啊。万一老黑要核查这件事怎么办?” 志成说:“真要核查,就把刘琼英叫出来说呗。我有依据。” 蒋俊杰说:“不用担心。老黑对于我们中国人的年纪,就象我们对他们的年纪一样,估计不准。” 商务代表来参会,等所有事情都议定了,轻声说:“蒋总,有两个建议,不知当讲不讲。” 蒋俊杰说道:“讲啊,有什么不能讲。” “建议之一,到贵西省考察期间,安排客人唱唱卡拉ok,他们能歌善舞,到时气氛会相当地炸烈 。建议之二,如果能签意向性协议了,要给五位客人,一人发点费用,他们回国前,买点东西带回去。” 大家没有想到两个建议古而怪之。志成说:“有趣啊,难道还要花姑娘陪他们唱歌?还有,发费用,发多少?” 商务代表说:“怎么唱歌,早点筹划一下。不要设计院的女员工参加。设计院的人干这些事,根本不在行。ktv一般有陪唱的吧,请四五个活跃一下气氛嘛。至于费用嘛,多少倒不是问题,两千元就很多了,这对于我们公司,一人两千元不在话下嘛。” 志成说:“两千元?我还以为要两万元一个人呢,这真还不是问题。可以多给点吗?”志成想起了蒋俊杰说过的销售“前期费用”,心里盘算这个算很规范很温柔的了。 商务代表说:“不能多给了,两千元人民币,在他们国家,值四个月的薪水呢。” 大家吓了一跳,曾智说:“怪不得说还不起贷款呢。” 蒋俊杰说:“到了贵西,就是我们打主场了。按商务代表的意见,设计院去办。” 第17章 仪式 (四) 离战略合作签字仪式只有五天了,最后的一次筹备会,魏玉辰将要亲自参加,敲定各项流程和各类文稿。向阳长舒一口气,打算在筹备会前一天的晚上,先去趟美容院,“装修”一下自己的门面,以便精彩亮相和出演于签字仪式。 五年规划推进办公室的工作,是新的任务,也是新的角色,十分重要。签字仪式上,聚光灯闪耀的一刻,形象必须弄帅一些。 向阳打电话给许波,说自己请客,一起去搞个男士美容。许波居然推辞,“我的哥,不敢去,万一美容院把我搞得比领导们更光鲜亮丽,怎么是好?我提醒你啊,适当弄弄就收手,千万别真搞成明星一样,压过了领导的风头。” “波,最近你同我有点疏远哦。自从北京回来,叫你打掼蛋不来,叫你打乒乓球不来,叫你吃饭,你也不来。”向阳说了实话。赵耀和许波变动了工作,赵耀倒比以前随便一些了,不似当人力资源总经理时那么时刻保持着距离,干上集团客户部的头儿,人明显变得圆润了;但隐隐感觉到,许波同自己没有以前热络了,虽然许波说话,“我的哥”、“我的哥”依然叫的顺溜。 “我下次陪你去。魏总太勤奋了!下了班,他不回家,我得在办公室候着;他回了家,我得在电话上候着。秘书工作有特殊性,哪敢轻易独自行动。你体谅体谅。” 不识好人心! 向阳改弦更张,叫了易风华。易风华异常欢喜,“男人上美容院?以前不知道你还有这个爱好!我一个女的,都不上美容院,自己在家里简单搞整一下算了的。好啊,既然你请了,我同你一起去。” “你当副总经理半年多了,钱多拿一些了,还是舍不得在美容上‘投资’。老向只好现身说法了。”向阳说。 去美容院的路上,易风华说:“你心情好得很哦!” 向阳熟练地打着混动宝马的方向盘,“一般般,不算特别地好。现在,签字仪式的方案有变化,扩充了两家。一家是涪江市政府,段险峰陪着市长来出席。这小子很会运作,去了不到半年,取得了当地政府的高度信任,政府表态一定要到现场,上台签字。他找到我,我同意了;他又变本加厉,要求在仪式上,必须把涪江市政府排到最重要的位次和位置。我问为什么?他说,涪江市政府是信建公司的地方领导机关和最重要的客户,同我联系来的x银行、中国移动、中国邮政这些企业不一样,同牛健的‘纵横’和你先生的‘恒成大数据’更不可同日而语。因为信建是他们的客户,所以涪江市政府铁定排在他们前面。你看看,这不是变本加厉是什么?x银行之前满以为自己做vip、唱主角,现在有些配角的意思了,让我协调了好一阵。” 易风华问:“别人知道‘恒成大数据’是我老公的公司了?” “没有。不过,这次不要藏着,你迟早得向公司的有关部门申报一下,说明你先生在‘恒成大数据’工作,以防以后有了合同,暴露出来这层关系,对你和生意两方面产生影响。我的档案年纪,许多年前按规定改掉的,陈年旧事也有人盯着,你这新人新事,千万小心。如今不像以前,一些事情完全藏着掖着,反倒容易出事,不如坦荡一点,按规定办理,以绝后患。你申报了,并不影响什么;不申报,以后查起来,烦透你。我想,可以把你先生申报成技术负责人,别申报成董事、经理、监事之类,搞复杂了。以后,‘恒成大数据’用视频算法的产品或者着作权同信建公司做生意,光明正大的,怕什么。” “好,听你的。” 易风华的先生姓刘,在沿海某省的科技大学做教授,好不容易搞出来一些视频算法的产品,专门成立了一个公司,作市场推广。她大大方方跟向阳提出来,帮助想想办法,促成信建公司购买,甚至卖给牛健。易风华说自己毕竟是一个女流,得仰仗向阳帮助。向阳听到这个请求时,笑着说:“你现在管了预算,反倒不好说话了?让我暗中使使劲?” 易风华反驳说:“本来管着预算,工作中给别人做做人情,顺便提出我老公有视频的算法产品,别人用得上,有采购需求给些考虑,这并没有什么不妥。可是,自我接了你的工作,魏总要求的指标太高,预算工作里,哪有做人情的机会了?下面各个单位,拿到下达的指标,恨死我了。预算的好日子那会,你享受了,坏日子一来,你就脱身了。我没有办法,有困难只好找你了。” 向阳回答自认倒霉。易风华专门带上刘教授和向阳、牛健吃了个饭。自那以后,向阳觉得,易风华对自己变温柔了,他和易风华比以前更加默契了。 向阳继续说道:“另外增加的一家,是设计院找来的非洲兄弟。设计院院长蒋俊杰,亲自出马,向魏玉辰汇报的。理由同段险峰一样,让人无法拒绝——非洲兄弟是他们和江南市分公司曾智共同的客户,这等同于信建的客户。蒋俊杰同魏玉辰的关系不一般,尽人皆知。我得到魏玉辰立马的电话指示,必须添加上。曾智电话我的时候,根本不关心能不能参加的问题 ,直接要求把他和非洲兄弟的座牌放在一起,显示这是他的客户。” “听说那五个黑人,魏玉辰专门接见了?” “是的,见过了。他们等着签字仪式完了,再离开中国。为了这,代价不小,好吃好喝,要招待十来天。非洲兄弟,对我们的国情吃得透,要吃要喝要玩,毫不含糊。” “x银行那几家公司,岂不排得更后面了?” “是的。不过我欢迎。来得人越多,越说明我的工作成绩大。” “向总,你真是高风亮节。”易风华罕见地夸了向阳,却含着不满的意思。 向阳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我当然想说。你看王志成,多会钻营。这半年,迎接离任审计作秀、争取税务政策作秀、搞换电平台作秀、地震作秀,连他那个胖乎乎的老婆,竟然也派上用场了,搞了夫人外交。老向,我们俩的心思,全在老老实实干工作的,在作秀去讨好领导方面,简直差得太远了。” 向阳装着专心开车,没有接话。 “刚才说非洲兄弟,你知不知道,王志成在他的朋友圈写了一篇小作文,绘声绘色的,宣扬他去了北京迎接非洲兄弟,用信建公司提前还贷的生动案例,深深打动了犹豫不决、存在内部分歧的黑人ceo和cfo。整个公司的人点赞不止,设计院上上下下,江南分公司,还有魏总和徐总。喂,你看到了吗?” 向阳的好心情一扫而光。是啊,签字仪式搞得轰轰烈烈,能够为自己加多少分呢?王志成的举动,很有轰动效应。签字仪式的聚光灯,好似提前打到了他身上。 “老子从不看这娃的朋友圈。从去年共享中心开始,就搞得极不愉快;然后竞聘,他娃误以为我要参加,用了阴险的一招,举报我的档案年纪;魏玉辰来了,再是各种各样的‘作秀’。要弄他的心,我都有过,哪还看狗屁朋友圈。” 向阳气呼呼地说。 “不看也罢。他要参加签字仪式,你是阻挡不了的,我只担心,他到你精心操办的会场上,喧宾夺主。” “笑话,我可不安排他发言,没他的份。” “防人之心不可无,你有准备就好。昨天,黄总说元旦过后,身体一直不舒服,她看你安排得挺好的,就不打算参加签字仪式。” “她代表着财务部,还是应该参加的。说身体不舒服,这个……” “我感觉,她一定听到了什么风声。元旦前后,她去了三次人力资源部程丽那里,表面上称去沟通工作,我看实际上是打听下一步干部的安排。大家心知肚明,春节后,有一波调整。她关心领导如何安排自己。” 向阳沉默,车子往前开,意识不断走神。 如果黄蓄英不干财务经理了,自己提拔上去,按干部任免那严格的流程,组织早应该动议了。风声还没有传出来? 靠许波通风报信,已经不可能了,最近问到人事,他守口如瓶,推说他不搞任免工作,不知道情况了。 向阳悄悄去找程丽,大约像黄蓄英摸去“沟通”一样。程丽的亲和力比赵耀做人力资源部总经理好多了,笑眯眯的,先讲到省公司工作不久,需要向阳多支撑多提醒,再转而鼓励向阳讲讲想法。向阳说:“对组织必须忠诚老实。我业绩有目共睹,魏总到贵西以后,主动配合实施他的工作思路,人成熟稳重,年纪正好符合。当然想进步。” 程丽认真记了笔记,说道:“我一定把你的想法汇报到领导那里。你也应当多向领导汇报汇报。” 听到这句,向阳觉得赵耀重回了人力资源部。 向阳总想不好,如何开口向魏玉辰开口,设想了数个场景,最好在打掼蛋时提提。可魏玉辰不怒而威,元旦前后打掼蛋,开始发牌时,他总说:“打牌不谈工作,今天好好放松。”堵了自己的嘴。牌一打完,许波和杨连长一前一后,陪着他起身就走,根本不给向阳谈谈岗位晋升的机会。 组织该不是找王志成谈话了吧?向阳心里一紧。 华灯初放,美容院的霓虹招牌闪闪发光,跳动着美人剪影的曼妙曲线。向阳停好车子,熄火之时,嘴巴里蹦出了一句话:“老子自然会想办法讨回公道!” 易风华听得一愣,不知向阳是什么意思。 美容院的店长,一个年轻的女人,穿着裙装、披着大衣,早等在停车场。一见向阳下车,小跑过来迎接,嘘寒问暖。走进美容院,几个女人正躺在美容床上,脸上涂抹着化妆品,看不出美丑。店里的小妹妹双手放在女人们的脸上,不停地揉搓拍打。 店长对易风华说:“姐,向老板是一位有品位的男士,知道来做美容护理。我们开业以来,男士来得很少。向老板能有这个意识,真不简单。今天他请你,说是为重要的商务活动作准备,我们一定好好做,预祝你们活动成功。姐,如果得到您的认可,你可以办张卡体验体验,我给你优惠。” 护理的时候,向阳和易风华异常放松,居然在美容床上睡着了。店长轻轻拍了几下,他俩竟不知身在何处。 店长搬来镜子,射灯一打,镜子里两人容光焕发,年轻了许多。 向阳和易风华连声叫好,一看时间,居然过了十点。向阳赶紧付了钱,走向停车场,发动车子,先送易风华回家。 店长从后面追出上,喊道:“向老板,姐还没有留电话。今天来不及办卡了,店里有活动的时候,我通知她。姐,留个电话!” 第17章 仪式 (五) 战略合作协议签字仪式的地点是北湖宾馆,老窝子,向阳选的。宾馆陈旧了点,可陈旧变成了说服大家接受的理由——陈旧一点显得厚重,可以历数某届政府、某个集团某次重要的会议放在这里开过。如果选在新的宾馆,堂皇一些固然好,可显得贵西省信建公司像个暴发户一样,反为不美。向阳还说,老宾馆有个好处,服务人员见过大场面、素质高,对于接待尊贵的客人有经验,可保签字仪式隆重、喜庆,细节上万无一失。第一次筹备会上,徐度和吉天成率先表态,称赞向阳建议很好,魏玉辰没有提反对意见,宾馆便轻而易举地定了下来。 最后一次筹备会上,魏玉辰迟了十来分钟才到会。大家静静等候,不知一向守时的领导,为什么迟到。刚一坐下,魏玉辰便说:“抱歉,刚打了几个重要电话。”接着宣布,签字仪式“扩编”了——电网公司要来,锦城市交通投资公司要来,还有贵西省能源投资公司要来! 向阳愣住了,不知谁做了这么沟通了这么多重量级的公司,签字仪式可谓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了。略一愣神之间,魏玉辰说:“今天终于感觉,半年了,工作局面真正打开了。鉴于新增加了几家重要的企业,我请了分管行业领导——甘成云副省长,出席签字仪式。甘省长满口答应到会致词。为此,他指示了秘书,调整了工作日程,把签字仪式当天晚上其他重要工作改期处理。我已经衔接好了。今天最后一次筹备会,要对参加人员、签字流程和文稿,进行重要的调整。” 向阳看向坐在旁边的集团客户部总经理赵耀和综合办公室主任李平。你们新请来的客人?为什么不早说来呢?我牵头筹备,结果牵了一个寂寞,这么重要的情况,上会了才知道! 赵耀和李平反过来望着向阳,意思是我们也是刚刚从魏玉辰口中知道的。 这奇怪了。 赵耀独自鼓掌,说道:“太好了!新的三家公司,肯定是一把手出席吧?那要通知各家签约单位,甘省长亲自到场,原来只派了副总经理的,必须同时请出一把手来参加。这时间紧,得抓紧办。” 魏玉辰点了点头。向阳心里一紧,临到春节,三家公司各单位一把手出席,为了这签字仪式,给足了面子。 魏玉辰发话了:“向阳,北湖宾馆的服务接待有问题吗?” 向阳想了一下说道:“魏总,太好了,战略合作喜添新成员,省长莅临。北湖宾馆已经按方案做好了准备,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我把工作做得更加细致一些,力保签字仪式成功举办。一方面,我再叮嘱对接的服务团队,高度重视、精心保障;另一方面,我提前到宾馆里现场办公,搞两次彩排,走两遍流程,全面演习,排除隐患。” 心里有些不安,没有想到事到临头,变动这么大,签字仪式的动静上了一个量级。动静大是好事,等于自己的工作成绩巨大! 魏玉辰接着安排说:“向阳,电网、市交投、省能投参会人员的名单,一会儿志成给你。他现在正在同三家公司联系,一会儿就到会议上来,同大家沟通细节。我们内部的接待分工立即调整一下,不是要指定各家公司的贴身陪同人员吗?甘省长来,我陪同的主要任务就是他啦。其他的陪同分工,这里敲定一下,市交投公司请吉总陪同,省能投公司就请徐总陪同,至于电网公司,就请志成陪。原先安排的陪同方案,重新编制一下,按这个顺次调整。” 魏玉辰的话是什么意思?王志成联系了三家公司,特别是电网,让他陪同,因为有点工作关系,由他请来的?他这么大的能量? “还有,安排人力资源部程丽到会,请她陪陪省委组织部退休的一位领导。对方是一个女领导,本不打算出席我们的签字仪式,省能投公司和市交投公司的两位一把手,主张请她到会指导,我从善如流,也电话请了她。她说自己退休了,按理不参加企业的经营活动,我说她促成了贵西省信建和省内的各家大企业大公司增进认识、加强合作,没有她牵线搭桥,就没有这次签字。她无论如何应该来签字仪式,不用见外,这才答应了。” 这是怎么说起?我提出的签定战略合作协议的创意,辛辛苦苦奔忙了半天,魏玉辰居然说“没有她牵线搭桥,就没有这次签字”。自己做的工作算什么了?向阳心里一阵难过,脸上的肌肉僵硬起来。 忍不住碰了碰赵耀的手肘,“组织部退休的,谁?”赵耀搞人力资源出身的,他应当清楚。 赵耀听到,想了想,侧着脸对着向阳的耳边小声讲了一句:“应该是操千曲副部长。” 哦!这是颜如玉的妈吧?虎老威风在啊,退了休也可以给信建公司拉拢客户。 瞬间明白了,肯定是王志成汇报了魏玉辰,说有更有份量的客户,愿意同信建公司战略合作,巴拉巴拉……想必魏玉辰听得击掌叫好。 易风华说得没有错,防人之心不可无,没有想过让他参与。王志成还是找了一个缝隙,钻了出来,并且不甘配角,抢了戏激情出演,让魏玉辰觉得他功劳很大。 颜如玉更让人可气,这个时候又跳出来帮助王志成。她的老妈已经退休,正是寄情山水、安度晚年的时候,还跑出来掺和公司的工作,明明白白想到仪式上亮相,还假意退休不问世事,不问世事你去串联那三家公司干嘛? 向阳妒火中烧,公司领导后面的讲话,听得十分缥缈。略略静了静,问赵耀:“你们很熟吧?” “和谁很熟?” “操千曲。” “一般。毕竟省里决定不了信建公司领导的任免。” “那你还把她女儿弄到我们公司?” 赵耀警觉地看了一下正在发言的领导,“老向,你走神了!” 向阳听到魏玉辰说:“财务部那个叫颜如玉的员工,很不错嘛。为了公司的发展,舍得动用自己的社会关系。颜值是生产力、关系是生产力,以前不是有管理的专家总结过吗?我们太缺这种员工了,不是志成告诉我,我还不知道!向阳,这位员工就在财务部,你不会不知道吧?应该好好使用啊,调动她的积极性。我们呀,要记得一句话——‘一个好汉三个帮’,有人帮助,何愁事业不成……把这位员工请到会上,安排跟着志成吧。” 向阳一阵心塞,几乎昏厥。 狗日的王志成,不知在魏玉辰面前讲了什么! 真想从座位上站起来,理直气壮问问魏玉辰,王志成的话全听进去了? 北湖宾馆焕然一新,宾馆大堂、贵宾休息间、礼堂、餐厅各处,显然作了无数针对性的准备,让人眼前一亮。听到向阳提前入住,准备开展演练,总经理亲自出面陪同。总经理说:“生意难做,我宾馆很久没有接到您这样的大单了。实不相瞒,实操少了,服务和接待能力会下降,所以这次我亲自挂帅。向总,您放心,作为锦城市十大历史悠久的宾馆,实力不容小觑,只要重视,没有完不成的任务。” 什么时候评过十大历史悠久的宾馆? 向阳淡淡地说:“我放心的,交给你们就代表着我放心。” “向总每临大事有静气啊!”宾馆总经理赞叹。 向阳已经不似筹备签字仪式之初那么兴奋和谨慎,感觉王志成搅了局似的。他同易风华说起,作了一个比喻,“好像我正在台上演唱,王志成抱了个乐器冲上来,弹出了比我演唱更高昂的乐曲”。易风华说:“我早说过,王志成会钻营,不是一般的。” 签字仪式在春节前浓厚的节日气氛开始了。室外梅花开放、寒气逼人,宾馆里温暖如春。下午没到四点半钟,向阳和赵耀、李平等人济济一堂,对会务作了逐一检查之后,便安心地跑到大堂外抽烟。 烟头刚点上,大堂外的迎宾区来了一辆中巴车,几个非洲兄弟跳下车来,拿着手机对着高高挂着鲜红横幅,一阵猛拍。横幅上用大字写着“热烈祝贺贵西省信建公司战略合作签字仪式圆满成功”。非洲兄弟一边拍一边问:“what?\" 曾智嘴上讲:“this way ,this way。”周吴郑王地穿着崭新的西装,走在前头,引导非洲兄弟往大堂走。苏烽火陪同,走在后面。 “曾总,你这么早?”向阳喊了一声。 曾智折回来,“客人兴奋啊,在住处待不住。对了,一会儿垫场表演的时候,非洲兄弟可以露一手。我们这陪了几天,算见识了。” 向阳说:“可以,为仪式增添一抹亮色。” 曾智拱拱手,转而对赵耀和张平说:“这还有二位省公司领导,早祝春节好!” 张平说:“曾总,祝贺啊!什么时候请客?” 曾智说:“你祝贺春节,还是祝贺非洲合同?好啊,非洲合同,大家同喜,等我收到钱了就请客。哈哈。”说完转身欲走。 张平跨上一步拉住曾智,“什么请客,你心知肚明。你和赵耀,你们两位都要请!” 曾智看了看赵耀一眼,对张平说:“真不知道你说什么。” 张平松了手,“你们保密,我知道的。公司的事情,我还不知道。” 赵耀平静地说:“平哥,不要乱讲。” 向阳听得奇奇怪怪的,“请客?什么请客。有好事不请我,我不得干!” 赵耀摆手说:“别听平哥说的,那些八字没有一撇的事情,议论违反纪律。” 《新春序曲》响了起来,签字仪式的氛围立刻拉满。公司内部负责接待的一帮美女,来自集团客户部综合办公室、市场部和公众客户部,已经各就各位了。“黑白牡丹”花枝招展——穿了丝绒旗袍,盘着高高的发髻,穿着高跟鞋像踩了高跷,胸脯骄傲地挺起来,远远地叫“帅哥、帅哥,这里来”,引导着向阳去报到处签到,替他拿上一朵红玖瑰花,捌上胸口。向阳说:“自己人,免了吧。” 黑白牡丹嘻笑说:“不行,我们按名册办事,你上了名册,这一套流程必须走到。”签到完成,再拉到题名的幕墙前,拿出一支蘸水笔,塞到向阳手上。向阳没有推辞,避开了为宾主领导的墨宝预留的位置,龙飞凤舞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摄影师在旁边,咔咔地一直不停拍照。最后,“黑白牡丹”扑上来,一左一右,夹着向阳站立中间,指挥向阳嘴巴里叫“茄子茄子”,摄影师一连拍了十多张。 悠扬的乐曲声里,客人陆陆续续来到了。 第17章 仪式 (六) 签约单位的领导,由对口人迎到贵宾室就坐,魏玉辰和徐度、吉天成等在那里,双方亲切会见。 王志成和颜如玉早候到宾馆大堂门口,他俩负责陪同电网公司。王志成穿着深黑色的衣服,容光焕发,逢人便点头招呼。颜如玉穿着淡紫色的裙子,笑意盈盈,略微站在他的身后。两人胸前均捌着一小朵玫瑰,好似一对举办婚礼的新人。电网公司迟迟未来,那一对“新人”有足够长的展示时间。 向阳同赵耀、李平在接待台忙碌,隔着大堂的落地玻璃,看得到了王志成和颜如玉现身。他心里暗暗骂了一句“狗男女”,装着没有看见,转头同“黑白牡丹”去讲话。赵耀和李平撇下他,走出大堂向王志成凑了过去。向阳很难忍住不看向外边,只见王志成更加笑逐颜开,喜形于色。三个脑袋聚集成一个西兰花一样。颜如玉同时抿嘴笑着,对着“西兰花”倾斜着身体。 落地玻璃外出现了江大强的身影,他怎么来了? 江大强臂弯上还拖着一个女人,女人年纪同江大强相当,身着黑色的商务套装,手掌戴着洁白的手套,拿着一个精致耀眼的坤包,气质出众。从手套和坤包这一点判定,这女的肯定不在政府企业事业单位工作。江大强见到王志成、张平、赵耀三人,丢下了臂弯上的女人,逐一作拥抱状,显出夸张的亲热。女人等着江大强表演完了,脱了手套,轮流握手。张平同她谈笑风生,似乎才朋友相见。 张平领着江大强过来签到。江大强拉住女人的手,放在自己的臂弯里。那女人莞尔一笑,十分顺从,温柔地将身体偎过去。两人像连体人一样,向报到处走来。 江大强招呼:“老向,辛苦了。我向你报到了哦。” “你怎么来啦?”向阳没有好气地问。话一出口,便觉得自己失态了,可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 江大强变了脸色,把臂弯里的女人手拿开,摆脱出来,脚往前跨了一步,一只手从西服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份鲜红的请柬,扬了扬,“这是什么话 !我可是信建公司请来的。” 向阳陪笑,“大强,我开玩笑了。哪个不晓得你江总,不,江董事长厉害啊。好好,看看请柬上留了谁的名字,有人负责接待。” 再挤出一丝笑,看向旁边的女人,以便避免尴尬。那女人大方地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拿掉白手套,伸出手来,“向总,我是金龙公司的李香莲,久闻你的大名,幸会幸会!” 对接人跑过来,欲领走江大强和李香莲。江大强的脚钉在原地,不依不饶地说:“金龙公司签字,同牛健的纵横公司一拨的,你看看,议程详单里写得明明白白,座次上挨着。” “战略合作协议嘛,玩虚的,大强你看得上?” “做生意和办公室搬砖一样,需要虚实结合。签了战略合作协议,尽管不是签合同,那双方的身份倒底不同,以后在信建公司投标、打单,总有一些好处。就算再不济,我拿这个协议去见其他行业的人,同信建公司签过战略合作协议,至少可以吹嘘一下吧?互联网上,专家讲课,先就亮出同谁谁有过合作,这道理一样样的嘛。老向,强哥的生意,太不容易,全赖兄弟们支持,才走到今天,去年国庆聚会不是讲过的吗?你请纵横签合作协议,怎么不带上我?真不够意思,很不够意思。” “你既然如此看重,下次一定记倒起。”向阳心里却想,很难还有下次了。 他妈的,江大强什么时候和金龙搅到一起了? 江大强和李香莲刚一走,向阳立即找来议程详单查看,江大强讲得果然没有错。 这是怎么加上去的呢?应该又是王志成搞的鬼。最后一次筹备会后,向阳懒得管理调整议程详单的细节,任由张平、赵耀伙同许波去处理,具体请了多少家公司,他不放在心上了。本来,接待这些事情,集团客户部和综合办公室最在行,战略合作协议原来就属于他们的份内之事。如果不是想挣表现,自己绝不会管这事。工作的热情巨大火焰被浇成一朵微弱的小火苗以后,随便他们怎么定了。王志成钻了这个空子瞒天过海,真有一套啊。 他会不会把雅信请来? 幸好,没名单里没有出现雅信的名字。 雅信如果要来,就让它来吧。它出席签字仪式,并不会影响即将投出去的举报信。这些铁证如山,王志成在刧难逃了。 不是有一句话,上帝要让它灭亡,必先让他疯狂吗?哈哈。 向阳胡思乱想, 握着手机,坐到了宾馆大堂一角的沙发上,内心颇不平静。突然,一个苗条的身影挡住了光线,“向总,好久不见!”曾经熟悉的声音。向阳抬头一看,一个三十多岁的少妇,个子几乎同自己一样高,体态健美,眼睛明亮,闪动着兴奋的光芒,正望着自己。那目光,像白雪中的红梅,像寒冬里的阳光。 “你忘了我?我是春雪啊。”说话时微笑,脸上浮现出深深的一对酒窝。 身高和酒窝唤醒了向阳的记忆,回忆一下子苏醒,“春雪!哎呀,你怎么来了?不是调去北京了吗?”不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宋春雪咯咯地笑起来,“怎么,向总不欢迎我回来?” 向阳说道:“哪敢哪敢。欢迎春雪妹妹的人太多,轮不到我啊。我没有注意到,建行报的名单里有你的名字呢。怎么,你知道今天签约?” ”是国豪行长叫我来的。他把我调回来了,现在他是我的领头上司。没有告诉你?这下好了,以后又给信建公司服务了。行里给我的关键业绩指标,就是全力做好事关信建公司的所有工作。” 向阳笑了一下,“国豪现在呼风唤雨啊,他许诺的请客兑现那天,没有提到你回锦城,不声不响地就把你从北京弄回来了?你愿意?” “北京有北京的好,锦城有锦城的好。出去了好多年,现在一个人了,可以寻根啦。”宋春雪故作云淡风轻地说。 向阳想起陈国豪讲过宋春雪离过两次婚了,看来果然如此。宋春雪年纪比自己小了十五岁,不好深问其隐私,就说:“好啊,一个人多自由。” 宋春雪问道:“你女儿还在高一?”x行为信建公司专门设置分理处的时候,女儿到办公室来玩,见过宋春雪。或许小娃娃天然亲近美女,或许宋春雪逗小孩有一套,一来二去,女儿成了宋春雪身后的一条小尾巴。 向阳说:“大三了,转眼就要说考研的事情了。 宋春雪啊了一声,“这么快?觉得没有几年啊,过得这么快。哎呀,我印象里还是那个马尾辫小美女。” “学会爱美了,留长头发、穿高跟鞋。” 向阳心里想,说到女儿,感觉自己的确老了。 “黑牡丹”跑过来通知向阳,“你负责陪同的客人到啦!”陈国豪和杨浩,一左一右陪着一个中年男人走过来。那中年男人头发微白、气宇轩昂。宋春雪小声说了一句:“我们领导来啦。” 陈国豪对向阳说道:“向总,这是我们的省分行一把手,王行长。” 向阳赶紧露出笑容,伸长了手臂去握手。陈国豪又说:“王行长,这是财务部的向阳总。这次同信建公司签合作协议,全靠他。几年前,我和宋春雪在分理处,为他提供贴身服务的。” 宋春雪阳光般微笑,不失时机地叫一声:“王行长好!” 王行长真诚地笑,“向总,感谢支持。有你们这些老客户对x行的情意,才有今天的签约啊。国豪行长给我汇报了,为了让战略合作协议真正开花结果,专门把我们的行花,从北京调了回来。这调动在贵西省x行,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向总,这足见我们x行对信建公司合作的赤诚之心吧?” “王行长,太感动了。我一定给领导汇报。一会儿您见到我们公司魏玉辰总、徐度副总,或是上台致词时,烦请重点讲讲这个。我没有听到其他公司为战略合作协议,制定措施这么硬,采取行动这么快。” 说完,向阳指挥“黑牡丹”,“快去贵宾休息室报告魏总和徐总,我陪王行长和陈行长马上过去。” 王行长招呼着宋春雪,“春雪,一起去,我们要把你跟信建公司的领导隆重地推出来!” 宋春雪欢快地说:“好咧!” 往贵宾休息室只有几步路,王行长昂首走在前头。陈国豪这时十分亲热地扳住向阳的肩头,“向总,搞完这次会,你该提拔了吧?我请了你吃任命的酒 ,轮到你请了。” 向阳反过来扳住陈国豪的肩头,“国豪,愿借你的吉言。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时运不齐,命途多舛!” “不可能。我们要挺你。一会儿见到你们的领导,我要盛赞你的能力和业绩。” “恐怕无济于事。” 宋春雪和杨浩走在旁边。宋春雪没有听清他俩讲什么,对着杨浩点评道:“看,他们俩多亲热,像一对兄弟!” 第18章 任命 (一) 战略合作协议签字仪式搞得高朋满座、欢声笑语、流光溢彩,直至深夜才散。宴会开始,志成便端起红酒杯,先在本桌和电网公司一帮的嘉宾喝了一通 ,随后是四处出击,到处敬酒。宾主之间,你敬我、我敬你,本来安排的桌餐,由于人们纷纷起立、走动,变成了谈心的流动的酒会。分不清楚是颜如玉拉着他,还是他拉着颜如玉,魏玉辰招待所有签约单位的每一把手的主桌,频频去了三回,更加上五名非洲兄弟载歌载舞的“轰炸”,志成酩酊大醉,有些不省人事了。 第二天,农历腊月二十九,北湖宾馆的早上安安静静,一片老树上的麻雀和喜鹊觅食叽叽喳喳,叫不醒熟睡的志成。手机振动,志成眼皮沉重,几次响铃之后,闭着眼睛勉强接起了来电。 电话那头,一个女声说:“王总,你终于接电话了。今天,我无论如何要给你作个告别。” “谁?告别什么?”志成迷糊着问道。 “我是李想,我要辞职。” 志成睁开了眼睛,慢腾腾从床上坐起来,“这从何说起呵?” “我报告了黄总,前几天就报告了。黄总说,你和向总在忙公司的战略合作协议,建议等到签字仪式完了,也就是今天,再汇报你。” “哦”,“我春节以后就不来公司了”,“去意坚决?”,“坚决。” 志成问:“为什么?你要离职,我一点心理准备没有。可不可以见面谈一谈?” “有必要谈吗?”,“有必要!”。 “我在办公室收拾工位上的东西。要谈,可以到办公室。”李想说。 在志成参加工作的十多年里,员工辞职不是没有,而是见过多起,包括江大强辞职在内。不过自从当了副总经理,这四年时间里还没有人员离开。大约近些年来,外部不好找工作,信建公司毕竟是大型国企,万众瞩目、众望所归,队伍具有相当的稳定性。以前员工辞职,彼此之间是朋友,可说于自己无关痛痒,现在员工辞职,相互之间是上下级关系,意义完全不同了,涉及到辞职原因是什么,工作移交给谁,甚至今后有无联系,不能以朋友之间平常挥别,一语了之。公司每年开展的管理培训,讲师立于讲台之上敦敦教导,员工辞职的行为可谓领导收集和反思工作中全部问题的宝库,组织行为学的教材上类似的话语甚多,与之大同小异,从这个理出发,同李想谈谈很有必要。除此之外,李想从在校大学生到公司上班第一天起,跟着志成干活,手把手教过,好不容易有独挡一面的潜质了,竟然要辞职,不愿追随自己了,只两声可惜可惜当然不行,还非得问问为什么。 志成肚子饿得咕噜噜地叫,穿了衣服赶去餐厅吃早餐。餐厅服务员着手拆除早餐台,一片凌乱。志成从服务员的推车里抢了两块面包和一盒牛奶。酒后的第一餐,食量巨大,这是规律 ,面包和牛奶只能勉强对付一下。 马上要过除夕,宾馆里除了几个值班的服务员,没有见到其他人,昨天热闹非凡的场面消失得无影无踪,信建公司的人一个不见,自己好像被抛弃在荒岛上。手机上,出现了许多新加的电话号码和微信消息,全是晚晚新认识的有头有脑的人物,不少人发了自我介绍,志成一个也没有回复。江大强和李香莲分别地打了几个电话,显示为未待来电,好似有事情着急非要找志成聊聊。 志成忽然觉得自己昨晚宴会上的表现可能出格了。努力回忆,昨晚兴奋之际,喝酒讲话有无什么不妥之处? 电话赵耀。赵耀说:“志成,昨晚表现很好。” “你是指喝酒喝得多,超过了我的酒量?” “包括这个,不止这个。”赵耀笑着回答。 “我没有失态吧?” “大家都失态了。你不算啥。” 志成头脑昏沉,搜索一遍所作所为,却记不起如何进到宾馆房间睡了一晚。刚才起床,衣服整整齐齐叠在床头,更回忆不出是谁所为。赵耀可能没有关注自己昨晚的行为,只想称赞表现好草草应付一下? 志成拨许波电话。许波说:“你醒了?我在办公室啦。魏总一早就从北湖滨馆回到公司了,上午仍旧在办公。” “我昨晚有没有失态?” “你失态了,人事不醒。” “谁送我去房间的?” “美女送的,颜如玉。” “啊。我记不得了。” “你去主桌敬了几轮酒回来,趴在自己的座位,头就抬不起来了。是颜如玉叫了我,把你弄到房间的。进了房间,我就没有管了。” “脱衣服、洗澡,谁替我干的?” “脱衣服?洗澡?有这个?我哪知道。只有颜如玉进了你的房间,你理解为美女脱了你的衣,替你洗了澡吧。” “谁开的房门?” “我叫服务员开的。” “你怎么知道我的房间?” “会议手册上写着呢。” “看来昨晚兴奋过头了。” “你的确有点兴奋。你凑到操千曲副部长面前,说个没有完,颜如玉拉了你两回,你还凑过去。” “有这?” “怎么没有?你那神情,好像是女婿讨好丈母娘。哈哈。颜如玉的妈,气质比颜如玉更好。我也想有个这样的丈母娘……” “波,别乱说。”志成嘴巴上制止着许波,心里未有过的甜滋滋。 志成打颜如玉电话,铃声响彻,马上被掐断。再拨两次,仍旧如此。颜如玉莫非不方便讲话? 春节前不好打车。给网约车加了两次价,拖了好长时间,打车软件才显示有人接单。司机打来电话,“老板,你的定位准确嘛?快来到指定位置等候,不要影响我跑单!” 志成坐上网约车,黄蓄英的电话打了进来,“王总,李想辞职,你知道了吧?” “刚才知道的,我没有想到。可惜了。我正回办公室路上,打算同她谈谈。” “我同她谈了两次,挽留无效。你出面做做工作吧,优秀的年轻人,留下来,你用得上。” 黄蓄英说李想留下来,能为自己所用?这话里有丰富的含义。一周前,她推说自己身体欠安,堂而皇之请了一个周的工休假,去到深圳同女儿会合,欢度春节去了。远在千里之外,她放得下签字仪式,却放不下员工的去留。黄蓄英真是一个好人。 “好的,我尽力。” “志成,签字仪式顺利吧?” “我配合老向,一切顺利,搞得很盛大,很成功!” “那祝贺你们。更要祝贺你。不出意外,春节以后,就会考察和公布你的任命了,先提前祝贺!”黄蓄英真心实意地说。 “我怎么不知道呢?谁说的?”志成惊叫,心内一阵狂喜,讲电话的声音止不住地高了八度。 “组织会找你谈话的。一切会按流程来办。真诚地祝贺!” 任命是真的了?水落石出,以自己如愿以偿而告终?这个消息盼了很多久,特别是近两年来,在心中日夜萦绕,可现在黄蓄英明确地说出来,志成还是觉得不真实。 恨不得马上把消息告诉芳芳、告诉颜如玉,马上告诉曾智、罗边疆、耿强,马上告诉钱进、江大强。哦,对了,还有“胡总会”胡振波,在浙江公司的那位兄弟,像跑步一样,领先自己一大截的“胡总会”胡振波,现在终于可以同他平起平坐了。同胡振波讲了,靳敏和袁野立马就会知道,他和靳敏和袁野贴得那么紧!给爸爸妈妈和岳父岳母的通风报信,优先级当然同样很高,那是自己的亲人,恐怕他们从来没有想到自己能这么快正儿八经地去掉“副”字…….还有谁应该得到这个消息?是李香莲是文雪茹,美女们看自己,以后定会高看一眼了?还有设计院胡烽火、洪升,他们也应该早知道,芳芳的工作可以更稳当……. 黄蓄英会被安排去哪里?那向阳和易风华还会留在财务部?他们会怎么看和想自己的上位?他们会服气吗? 怎么啦,锦城分公司钟意的脸庞,为什么突然跳到脑袋中来?自己在竞聘查看消息时,她一直没有反应,潜意识里希望得到她的认可? 一时不知该对黄蓄英的祝贺说什么,话筒对面是一个失意的老女人,而她的失意是来自自己。志成从来没有遇到此时的场景,无论是他引起别人失意,还是别人引起他的失意,当面还得给对方一连串的“祝贺”! 不,自己一直顺风顺水,从工作到当副总经理,现在看来,会一直顺到总经理,没有失意的时候。轮不到别人带给自己失意,自己不情愿地讲“祝贺”。 以后,是不是会更顺,直到公司副总经理、总经理? “记得心平气和地同李想谈谈,她辞职,可能因为一时想不开。王总,春节愉快,我挂了。” 志成笨嘴笨舌地回道:“春节愉快!“ 信建公司门口张灯结彩,映衬了志成亢奋的心情。消息自然不可能马上由自己主动散布出去,想必周围很快就会传开了,财务部新的主人是王志成了。说不定,还没有放假的人已经知道了,注意注意,走路得昂首挺胸、步履矫健一些。 志成操着正步一般,一边走一边想, 对了,一会儿先要把任命消息告诉芳芳和颜如玉,其他人可以不管,这两人同自己的关系毕竟太特殊了。她俩有理由最先知道。 留在公司里的人不多了,稀稀疏疏,有人对面走过来,志成精神饱满、声若洪钟,主动地大声说:“新年好!新年好!”连门口的保安、对楼道的物业也没有遗漏这有些突兀的问好。那些人诧异看了看志成,只得回“新年好!” 志成像领导一样挥挥手,又说道:“辛苦了!” 第18章 任命(二) 李想辞职真不应景!破坏了今天上午值得永远铭记的好心情。想当初,从管锋嘴里得知自己的任命通过了,那种愉快的情绪记忆,至今不忘。辞职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时来。一会儿要不要给她讲,王志成很快就会代替黄蓄英了呢?她会不会因此改弦更张? 快到中午了,共享中心的办公室里没有人,静悄悄的。李想看到志成回办公室,不为所动,继续着往两个大纸箱塞书籍杂物的动作。 志成泡好了茶,招呼李想进办公室谈谈。 “收拾好了?” “收拾好了。” “我没有预感着你要辞职,这太突然了。” “你不关心我,自然不会有预感。去年下半年以来,我开会很少发言,你没有感觉。国庆节以后,我请了好几次假,去应聘,你没有发现。元旦前后,我常离开工位,跑到办公要外边回电话,一去半天,你视作正常。” “哦。” 志成用托盘举了茶盏放在李想面前。李想双手捧起来,“我辞职了,才第一次喝到王总这个茶台泡的茶。” “真的吗?我泡茶不泡茶,主要受时间限制,并不是看人泡茶。我们平时里太忙,时间全说工作去了,没有喝茶的时间。” “不,王总,你先看人,再上茶,看准人了,没有时间也会有时间。比如,如玉姐第一天到公司,你就同她喝了茶。” 志成知道李想话里有话, 笑了一下,“李想,假设任何一个公司的领导,都是看人上茶,此部门和彼部门一样,此公司和彼公司一样,那你有必要为此烦恼吗?” “会,我会问,为什么我不是那个被领导看中的人。” “什么叫看中?你觉得你没有被看中吗?你来财务部三年,成长得这么快,算不算看中?你的同学们里边,综合的看,你应该是最好的那四分之一吧?这不是看中,是什么?” “可是选室主任这样关键的时候,并没有我的份,还是如玉姐抢了先。” “我知道这是你的心结。人都有运气,再说年轻没有失败,这次不行,下次还有机会。” “你这样说,平平淡淡、波澜不惊。你的职业生涯一帆风顺,年纪轻轻就当上了财务副总,感受不到我的失落。所以你的话好似理,我却很难说服我自己。” “你不要给我比,我到公司的时候,整个社会上,经济欣欣向荣,各个行业蓬勃发展,公司的业务蒸蒸日上,我赶上了好时候。公司里少年得志的,有一拨人,不止我一个。现在涪城市分公司的段险峰,我们同一拨的,知道的吧?你如果要给我比,只能怪自己晚出生了十年,你看得到,现在快速成长的年轻人要少一些了吧?谁可能左右自己的出生时间呢?” “我思来想去,到了一个大型的物流公司,是央企背景。物流行业增长很快,象十年前信息基础设施建设这个行业。我想走的时候,那物流公司正好搞社会招聘,于我而言像瞌睡遇到了枕头。我想沾一些你十年前的运气。” “李想,你从国企到国企,我个人的看法,其实意思不大。你和我上下级一场,永远可以做朋友,我想多说两句,供你参考。” 李想放下了茶杯,微微地向志成的方向侧了一下身,志成就继续说:“首先是薪酬。人力资源专家讲,跳槽如果不涨20%薪酬的话,是不划算的。因为你到新公司,人家不了解你,你要重新适应,你要重新表现,甚至要重建自己的价值观,这是很难的,甚至会非常痛苦,涨酬20%就是为了弥补这个成本。第二是机会。无论国企还是民企,高阶管理者肯定是自己培养的,他们不可能信任所谓的‘职业经理人’,‘职业经理人’的提法现在是越来越少,国企以前还提,现在有提吗?这不印证了我的观点?你跳槽以后,新公司把你作为高阶管理者来培训,首先要把你当作自己人,这个非一朝一夕之功。第三是基因。信建公司是国企,它有的问题,包括你认为的不公平问题,但在你去的新国企里,仍旧有。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你认为的不公平哪里都有,一定会有的。你经历过的不爽快的遭遇,谁也不能保证它会消失。可以说,没有委屈就没有工作。” 志成停了讲话,从公量杯里倒出一点茶水,给李想续上,再往自己的杯子里倒满,喝了满满一大杯。 李想没有说话。 “人各有志,李想。既然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也就只能一往无前了。我只想说的是,没有你所讲的净土。我希望你不要把我看成阻碍你进步的人,也不要对颜如玉有特别不好的看法。颜如玉比你后来公司,不过她有自己的资源,可能你都有所耳闻了。在我和你手上,一直没有争取到的政策,人家手到擒来,如果她没有来公司,即使能搞下来,也不会这么快的吧?这次魏总搞战略合作协议,她请已经退休的老妈出山,促成了好几个影响巨大的公司的合作。试问,谁做得到?我们习惯了按岗找人,而真正的人力资源应该是按人设岗——谁有特殊的本事、特殊的资源,就给他特别设置一个事情,这才是科学的,可是我们已经背道而驰了,这要算作颜如玉的问题吗?甚至算作我王志成的问题吗? 李想小声地说:“我不会怪你们的。” 志成说:“李想,说实话,我工作以来,财务部辞职的人,可以说少之又少,以前有出国定居辞职的,有结婚生子辞职的,有回归家乡辞职的,象你这样觉得发展机会受了限制而辞职的,近年只有耳闻,你是我亲历的第一例。预计以后财务共享中心搞起来,人一多,公平的诉求一定会多,辞职的人会更多见到。留下的人,是斗士,辞职的人,是勇士,我希望你心想事成。但是每年会审,你同我们都在宾馆,朝夕相处,可惜下一次会审的时候,你就不在了。”志成说得动情,自我感动着。 李想默默地喝茶。 志成问了一句:“你同爸妈说过辞职了吗?” “不用讲,我现在钱上不依靠他们,房子交了首付,每个月的月供,我勉强挪得走。如果同他们讲,他们不理解且不说,更烦的是又会延伸到逼婚的话题上。” “父母的确关心子女的个人问题。” “我是不打算结婚的。我养了两只猫,同猫建立亲密关系。” “我不是很理解。” “王总,我们之间有代沟。很深!” 喝完茶,李想站起身来,说:“王总,我在新公司还是搞税务,你们现在同省市税务的领导很熟,以后我有事情,还要麻烦你和如玉姐帮助帮助。” 志成说:“这个自然。我想听一句,说了这么多,不愿意回心转意?” “不能。” “如果我当总经理呢?” “黄总跟我讲了,你很快会当上总经理。可我还是不能回来。” “为什么?” “我答应了那家公司,不能违背承诺。而且,你当上总经理 ,你会更偏向如玉姐,我会更有挫败感,必须得跳出去!” “刚才说了,年轻没有失败。” “那是你的看法,不是我的。” 李想手上拿了志成签发的出门条,搬动两个纸箱子,重叠着,纸箱上浮着一颗头颅,上了电梯。电梯运转速度很快,志成对着电梯门里挥了两下手,年轻的脸被正在关闭的两扇门快速地挡住了,像舞台的幕布拉拢似的。李想没有腾出手挥别,连最后告别的眼神也没有来得及做出来。 志成转身,慢慢地走回了办公室。想起三年前那个青涩的扎着马尾的李想,想起那个在工位上开着台灯独自看书到深夜的李想,想起那个考完证发起言来雄辩滔滔的李想。在志成心目中,李想得到了巨大的关注和认可,可仅因为一点所谓的“挫折”,便执意飘然而去。昨天那个一心扎根公司、踏实勤奋的她,同今天先斩后奏作辞职的她,简直不像一个人。 公司人来人去,人和人之间握手又挥手,有的人注定会销声匿迹,从只能在记忆里找寻开始,直至越来越淡,最终想不起名字,最终想不起音容,像郊游时迎面而来又奔向远方的一阵风。 志成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拿起手机,想给颜如玉或李芳芳电话,通报自己得到的欢天喜地的消息。一条微信消息带着“嗖”的响声,跳了出来:“王总,辞职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不好当面同你讲。你和向阳总的关系紧张,近来尤甚,我们员工自然划分为两派,黄总人很好,却改变不了这个现实。我不喜欢这样的工作氛围。”这是李想发的。 志成想了想,回复道:“员工为公司工作,不是为我或向阳工作,我从来没有要求分派或站队,也不希望员工如此。那是你的心理在作怪。” 马上收到李想的回复:“但愿。你做财务经理后,希望向总也各得其所!” 设计院蒋俊杰突然来电。志成极少收到他亲自的电话,立刻接起来,“蒋院长好!先祝您新年好!” “志成啊,今天晚上千万不要安排任何其他的事情。我们同魏总一起吃个团圆饭。” “同魏总团圆饭?今晚?好啊好啊,我肯定来。” “魏总和崔老师一起出席。别忘了,请上你的家属,我夫人也是和我一起的。” “一定一定。蒋院长,请问除了魏总和您两家人,还有哪些家?我认识吗?” “你当然认识,赵耀一家、曾智一家。今天晚上一共四家人,没有别的人了。” 赵耀的名字,听得很明白,他家参加聚会,并不异常。曾智?是江南分公司的曾智吗?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请问,曾智是江南分公司的曾总吗?” “就是他。怎么?” 真是奇怪的组合!志成不好直接说内心奇怪,换了一个方式,问道:“蒋院长,家庭聚会的主题是什么?仅是春节前的团圆?” “不止这个,还要祝贺你们三位的晋升啊。” “三位晋升?赵耀和曾智升到哪里?” “哈哈,你可能还不知道,他们俩晋升为集团的省级公司副总经理,也就是信建集团的二级副总。和你一样,春节后就进入公示考察阶段,不同的是,你是三级经理 ,由贵西信建来办理,而他们俩是贵西集团负责办理——从北京来人。” 志成惊奇地张大了嘴巴。蒋俊杰的电话,更加确信自己晋升的消息不假。但是比起赵耀和曾智,自己的晋升算什么?赵耀和曾智胸中自有丘壑,不声不响的,弄出了这个大的动静,应该说这晋升是鸟枪换炮、是乌鸡变凤凰?不不,这样讲不雅,说是凤凰涅盘更动听。 特别是曾智,沉稳、踏实,出乎意外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于志成而言,应当为曾智的晋升由衷欢欣。曾智以前贴心地讲过,得到志成的晋升消息,犹如他自己获得了认可与嘉奖。志成现在体会到了这种感觉。 “太好了!贵西信建的喜事。” “晚上一定要好好敬魏总几杯酒。我一会安排人发饭店的信息给你。早点到,接上魏总和崔老师,老规矩,先打会儿掼蛋。我们晚上见!” 蒋俊杰挂断了电话。 先给芳芳通报了四家人的家庭聚会,让好好准备一下。芳芳说:“明天要回你爸妈家过春节,一大堆东西没有收拾。哪天聚会不好,要放在今晚?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 志成心里骂了一声“傻老婆”,然后故作平淡地讲了自己马上晋升了,春节后宣布。 “真的?”芳芳惊叫。 “真的。今天晚上魏总、蒋院长替我祝贺!” “那军功章有你的一半,晚有我的一半。”芳芳第一反应是在功劳簿上应当为她记上一笔。 “那当然。我走的是明线,你走的是暗线。没有你,没有我王志成的今天。”志成由衷地说。 “可是,我穿什么衣服去呢?”芳芳犯难地说。 没有想过芳芳该如何盛装出席,穿什么衣服竟成了一道难题。是呀,芳芳本就是打得很粗的一个女人,不会描眼画唇,声色犬马,出入高端饭局哪有什么经验。她以后真做了官太太,非得补上这重要的一课。 志成想,这不怪芳芳,自己没有“做大做强”,芳芳没有机会实践出入高端场合。以后会好起来的。 “ 你放下其他事情,赶快自己收拾收拾。别穿厚重的棉衣、防寒服,也别穿大叭叭的鞋子,穿上半高跟的鞋子。” “我现在没有高跟鞋了!” “不会去买?” “商场……” “春节不会关门,gogo,快快!对了,女儿打扮好,去前,我们先教好她吃饭的规矩,别在桌子上胡吃海塞的,丢人现眼!” 志成讲完电话,心里想,如果芳芳改成颜如玉,肯定不用刚才电话里的指导了。 对了,为什么现在颜如玉还没有回电话呢?已经过了中午了。 第18章 任命 (三) 颜如玉的回电,等了好久才来,志成觉得憋闷,感觉像溺水的人,呛了好多口水,救生员那只救援的大手迟迟没有伸过来。回电毕竟来了,志成还是一扫不快的情绪,对着话筒,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如玉”。 黄蓄英和蒋俊杰两人发出的信号,笃定自己是财务部经理了。权力真是最好的春药,志成口中叫“如玉”,身体中有一个物体一下子膨胀了,硬挺挺地顶着裤子。 春节期间见不到颜如玉,遗憾的事情,假期有七天,漫长的等待。去年春节放假之际,志成曾小心翼翼地问她,可不可以在放假期间发信息。两人那时的关系,同现在相比,天壤之别了。如今的两人,不仅工作上相互成就,更有水乳交融的肌肤之亲,意义不同凡响。 前不久,志成对颜如玉说真情表露:“夫妻之间讲恩爱。恩爱恩爱,有恩兼有爱。我们之间虽然不是夫妻,可说起恩爱,丝毫不差。”颜如玉听见,白了志成一眼,说道:“同你家芳芳说恩爱去,不要亵渎了夫妻二字!”志成问:“我该如何理解你这话呢,是你要同我保持距离,不至于在你和我的关系里迷失你自己?是在你看来,我们之间仅仅是一场游戏或交易?还是,你吃李芳芳的醋了?”颜如玉说:“你自己理解吧,随你。”志成说:“我对你的感情很纯洁,就是爱情。” 颜如玉正话反说:“对对,你还是纯情的小鲜肉。不用看多大一把年纪了!” 漂亮的有点背景的女人,是不是心思难猜,不是芳芳那样直筒子性格?志成搞不清楚,找不到合适的人讨论,只好闷在心里。 从北京迎接非洲兄弟来到贵西省考察,回程路上,曾智说:“志成弟,我们铁定把客人请到战略合作签字仪式上,同蒋院长商量好了。别的不说,凭非洲兄弟的肤色,足可以震动全场。贵西信建的战略合作,不仅有国内的,还有国外的,可算签字仪式上画龙点睛的一笔。”志成本来没有动过掺合向阳的“献礼工程”的心意,一听之下,不但当即赞成,而且心思更加活泛。他想到了请颜如玉帮助,再请上几家有份量的公司来签战略协议,最好出席能签字仪式。曾智说:“你有这个方便之门,当然可以弄。” 颜如玉当时对志成的需求,回答道:“公司的战略合作,于我这个小小的‘室主任’太远太远。一个平头老百姓,拿着买白菜的钱,操卖白粉的心,着实感觉多事。”志成说:“但行善事,莫问前程。你权当帮我一把吧。”颜如玉说:“我妈肯定认识和交道过一些大型企业的领导。可两个公司之间签署合同的行为,能不能谈,我还得问问。我妈说,退休了,应当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她呀,只放心不下我这个被弄到信建公司来,没有顺风顺水的女儿。” 当天晚上,颜如玉打来电话,说妈妈同意了,马上可以沟通几家公司的领导,响应战略合作。志成说:“别人看起来无解的问题,在你那里好似举手之劳。”颜如玉一本正经地说:“等等,别高兴得太早。我妈有一个打算,让你先知道,她会请求几家公司的领导,同魏玉辰会面之时,提出来解决好我的职务,怎么也得做个部门副职,而且就在财务部,不挪部门。如果魏玉辰赞成,我妈立马给几家公司沟通好战;如果不同意,我妈说那就拉倒!” 志成沉默了一下,“先说断、后不乱,这没有毛病。我请示一下魏总,你等我回话。” 这是明目张胆地同公司谈条件、讲价钱。志成一度想,要不再求求颜如玉,看在两人关系私密的由头上,权当帮助她的心上人,不要提这些诉求。公司领导位高权重,不喜欢人在雪中送炭的行为之中,夹带着做交易的勾当,那样即使勉强同意“交易”,心里不免埋上难以弥合的伤疤。 魏玉辰半年前刚踏上贵西省的土地,颜玉如的妈妈操千曲副部长托付万立豪,约吃个饭,谈谈颜如玉的问题。魏玉辰这半年,各种方式推辞。志成觉得最好的方法是,托组织部门的老同事,或再次找到远在江苏的万立豪出面,给魏玉辰继续做做工作。 显然操部长等不及了。 退休后,人是不是会有失去影响力、失去尊重的焦虑? 失眠了,志成在床上烙烧饼,反复想着如何去同魏玉辰汇报。 第二天,急忙先找了徐度。徐度听完情况,说道:“这是万总离任遗留下来的问题。现在说到的事儿,涉及到客户和内部两方面,我作不了主,你去找魏总吧。” 本来就是知会一下徐度而已。 魏玉辰听到增加战略合作签约单位,双眼放光,但听到颜如玉开出的条件,着实犯难了。他说:“志成,你刚才讲得不错,她妈妈通过万立豪总找过我,我搞不清情况,不敢接招。压了半年,这事还是冒了出来。你干了多年,还是一个副总经理,小颜来信建公司只两年,她家提出来做副总经理,你会怎么看?员工会怎么看?公司内部,部门有职数限制,哪说上就上,而且,还得有必要的公平。这怎么办才好?” 志成拍着胸脯说:“颜如玉干副总经理,我举双手赞成。她的能力、颜值,还有做出的一些工作亮点,比如税务的政策、财务共享中心的工作,早证明了她足以做个合可的副总经理。当初,黄蓄英和向阳推荐易风华时,我就是持反对意见的,明确表示应该力挺颜如玉。我们公司,论资排辈太严重了。” “哦。在我这里,各个方面来说情,要求晋级和升职的人太多了,我谨慎得得很。听你这么一说,她妈妈没有退休的话,我可以下决心。但是,操部长已经退下来了,这影响力减退…….” 人走茶凉,千古不灭的规律,也可以说成,不在其位不谋政,别人必定从功效和利益上考虑问题。魏玉辰并不例外。 “魏总,我们只要把经营搞上去,任免人的空间大了去。我们能多签几家战略协议的公司,把经营的局面彻底打开,这太诱人了。保战略合作协议吧?” 魏玉辰咬了咬牙,“你这话我爱听。这样吧,答应她。只是,先做财务部的总经理助理,过渡一段时间,以半年为限。” “魏总英明决策!”志成只得说。不晓得对过渡的安排,颜如玉怎么看,他心里没有底。 颜如玉果然不赞成,“算啦算啦,又不是在菜市场买米买菜。”志成感受得到,她觉得妈妈的尊严受到了冒犯一样。 志成说:“你能不能体谅一下领导的难处?” “半年后,魏玉辰食言怎么办?” “事无全美,走一步看一步。魏总来贵西才半年,就算他提拔像坐直升飞机一样快,在一年内离开的可能性,十分小吧?我们搞财务的,有账算不少,到时找他清账——兑现承诺不难吧?” “随你说什么,我不干!” 志成慌了。不好返回去找魏玉辰,只得救助徐度。徐度说:“这样吧,你去请颜如玉,和她一起到我办公室来,我做做她的工作,争取操部长和她,能够接受魏总的决定。” 电话那头,颜如玉冷冰冰地说:“王总,你昨晚表演够了没有?” 身体里膨胀的部分,立马被颜如玉的语气语调,吓得缩了一半回去。 “我表演了吗?” “还要如何表演?” “怎么啦?” “我妈回来批了我半天,从早上到中午。她说,明白无误地看出来啦,你和我的关系不正常。” “从哪里看出来的?” “你和我妈,讲起话来,喋喋不休,生怕她不知道你和我合拍。喝了两轮红酒,你话更多了,我拉你都拉不住,不停往我妈跟前凑。你酒量不行,不能控制住,少喝点好不好?告诉你,我妈识人无数,凡是喝酒话多的人,要么心里压抑、要么心理扭曲,要么没有定力,这些人入不了她老人家的法眼的。” “如玉,不是你和妈妈成就了我的功劳,我多说几句感谢的话吗?这不过分吧?” “还不过分?你抓住我的手不放,拉着我去我妈那里、去魏玉辰那那里、去签约单位的领导那里,我妈在宴会上不住地瞪我!” “这个记不得了。喝了酒,别人不会认为我们异常吧?” “那是你认为!你以为就这一点点表演?还有啊,我叫上许波把你弄回宾馆房间,像拖一方木头,弄我了一身汗。许波要保卫魏玉辰,放了你就走掉了。你神志不清,抱着我不让走,动手扯我裙子。喝了酒 ,力气如牛,我的裙子差点给你撕烂。你太可以了,真做到了白天像教授,晚上像野兽!” “我真记不得了。” “你知道在房间里折腾了多久?足有半小时。我妈打电话,问我哪去了,她说宴会快结束了,让我同她一同亮一下相,同几个单位的领导和魏玉辰合个影,到处找不到我,生气啦。” “对不起,如玉。” “我跑回去,头发散乱、衣冠不整……丢死人了。你以后别叫我如玉!” “好吧,颜如玉同志,我可不可以问一下,春节你怎么过?” “我陪我妈,今年哪里也不去。” “好嘛,好好陪你妈妈,应该的。我下次见到她,也叫妈。” “滚!我妈今天不少电话,忙得很,有点烦。” “怪我怪我。” “她烦,因为另外的事,同你无关。” “什么事?” “贵西省经信委出了一个案件,一个处长被纪委留置了。” 志成刚想说,案件天天有,难道有什么特别的?颜如玉说是经信魏的案件,一下子警觉起来,“哪个处的?看看我认不认识。” “哪个处我不知道,但是据说那位处长是‘委花’,姓文。” “名叫文雪茹吗?” “是的。听我妈说,姓甘的副省长,昨晚被通知配合调查,看样子卷在中间,搅得很深!” 平地起惊雷,一个接着一个,志成忙问:“甘成云副省长吗?他昨晚不是在签字仪式上致词了吗?”志成第二次近距离接触甘成云,握了副省长的大手,温暖如春。甘成云致词热情洋溢、文采斐然,让志成敬仰。清楚记得,甘成云走到非洲兄弟跟着,没有用翻译,流畅对答了好一阵,竖了三回大拇指,志成的外语功夫,只听懂了三分之一。 “致词完了以后,他打算离开的,说政府有规定,不能参加企业的宴请吃喝,貌似自我要求很严。我妈和魏玉辰等人,还送出去。在宾馆门口,专案组等着的,大家没有觉得异样,送上了车,去的却是留置姓文的处长的办案地点。我妈上午找了一个电话,拨打甘成云手机,通了半天,一直没有人接。” “你确定?” “什么确定不确定的。这同你我无关,你当新闻听吧。我妈今天上午为什么批我,说无论在政府、还是在公司,一些不清不楚的关系,一定不能有,不该拿的钱,一定不能拿,还不是因为昨晚看到你的表演。大约文处长和甘省长两个,有暧昧之处,我妈有联想。” 志成想起有几天没有钱进的信息了。文雪茹被留置,同钱进有关吗?钱进是否因此失去了自由? 志成心烦意乱,顾不得和颜如玉说“新春快乐”,慌忙挂断电话,立马拨了钱进的号码。 第18章 任命 (四) 钱进的电话通了,没有人接。志成再拨,还是没有人接。 “嘟嘟”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回荡,衬托出春节前大楼里人去楼空的空旷。天色渐渐暗下来,不知什么时候,中央空调已经停了,办公室冷浸浸的。 钱进真的出事了吗? 志成不敢再拨钱进的电话,也不敢发信息给钱进。从认识钱进开始,重要而机密的沟通,从不在电话里谈论,就是为了安全。这个习惯因为相互熟悉了、信任了,偶有违背,但安全的意识至今保留着。如果钱进已经失去自由,或是被有权机关盯上,自已不住地打电话、发信息,哪怕什么内容没有,这个举动被人查到,不算飞蛾扑火,至少也得引人怀疑、使人联想。 志成想到这个,很后悔刚才一着急,马上就拨电话,而且两次。说不定钱进的手机,已经被人接管,或被人监控。钱进本人没有接电话,并不表示刚才试图联系的意图神不知、鬼不觉。 其实马上找到钱进有什么用啊,信息系统、政府补贴,已经“长”成现在的样子了,找到钱进并不能改变什么,纯属着急。 志成的电话急促地响起来,是芳芳的来电,“老公,你快到公司门口,我和女儿来接你。再不出发,蒋院长那边,迟到了可不好。” 志成说了一声“噢”,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赶紧往楼下走。没有来得及回家换衣服,穿着昨晚出席签字仪式的全套“华服”。 公司门口,行道树的叶子凋尽,光秃秃的枝杈伸向寒冷的天空。正对着公司门口的路边,停着一辆灰色的车子。车子旁边,一个女孩穿着红色的衣服,跳着脚大声地喊:“爸爸、爸爸,我们在这里。”像一团跳动的火苗。 志成小跑过去,摸摸女儿的头,绷着脸,却没有笑。 女儿说:“爸爸,你怎么不高兴?” “没有。爸爸很高兴。” 坐上副驾驶,芳芳的圆脸上露出长长的笑意,“王总经理,快上车。你看我准备什么了?” 芳芳指向后排座位。 女儿的旁边,放着四个礼盒,包装得珠光宝气。 志成淡淡地说:“什么好东西?” “四盒燕窝,一会儿吃完饭,送给魏总和蒋院长,还有另外两家人。怎么样,我想得周到吧?” “是,很周到。”志成仍旧不温不火地说。 “怎么啦?你打不起精神一样。好消息到了,我替你高兴,替我们这个家高兴,你怎么还这么消沉呢?”芳芳说着,发动车子,不忘用手重重地拍了一下志成的肩膀,“来点精神!”。志成全身一震。 “我只是有一点疲倦。这个好消息盼了很久,真正到手了,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激动。” 女儿在后排座位上,用一只手小心地扶着那四盒燕窝,不解地问:“爸爸,什么好消息,怎么不让我知道?” 芳芳说道:“你爸爸当上总经理了。我们今天去庆贺。” 女儿拍手,“总经理爸爸,祝贺祝贺!‘鸡娃不如鸡自己’,你是一位好爸爸。能不能先给我把过年的红包先发了?发到我的微信上。”自从上了好的中学,女儿的语言丰富得很。 芳芳制止,“不要胡闹,有给你发的时候。”然后略略侧了一下头,对志成说:“燕窝是我叫人送来的。你说过,同重要的人物吃饭,不能光光吃个饭。怎么样,我社交上有进步吧?” “进步很大,我自愧不如。”志成说。 “哼。”芳芳有一些得意,脚下略一加劲,电动车嗖地往前窜了出去。 电动车户头是钱进小姨妹的名字,给志成和芳芳用了快一年了。 志成脑袋中灵光一现,忽然说:“芳芳,你马上用女儿的手机,打一下钱进老婆的电话,就是你叫‘小红’嫂子的那个女的。你有她的电话吧?” 芳芳放减慢了车子的速度,“用女儿手机?打她电话干嘛?” 志成说:“我让你打你就打。快,车子靠边停。” 停车路旁,迷惑之中,芳芳用女儿的电话,拨了钱进老婆的号码。电话接通了一会儿,那头传来小红的声音,“喂喂……谁呀?” 听到有人讲话,志成略略安心。 志成躲着芳芳手中的话筒,低低地说:“你问她,春节一家人还好?祝春节快乐!” 小红听到问候,带着哭腔说:“这个春节,我们家铁定过不好啦。前两天,钱进被两个合伙做生意的人叫走了,我找了三天,一直不知他在哪里。今天中午我才接到一个电话,钱进打回来的,没有说他在哪里,开口就让我准备好一百二十万元现金,说交了这一百二十万元,他才能回来。我急得快哭了。刚才你电话打来,我还以为是钱进催我拿钱。我家是开银行的吗?这些人怎么狮子大张口!再有,这春节,要取这么百多万的现金,一时哪办得好……” 志成这次异常冷静,他说:“你让她换个电话,打到女儿的手机上,别用这个电话讲太多。” 又一次连线,志成接了电话,“嫂子,合伙做生意的人,你认识吗?你肯定,不是公检法的人!?” “认识,不太熟,但肯定不是公检法的人。” “钱进打回来要钱的电话,有没有说其他什么话?” “没有其他话,他说不用担心,自己被限制了人生自由,但对方只求财。” “为什么要给一百二十万?” “不知道。呜呜…….王总,你能不能帮助找到我家钱进?” “嫂子,对不起,我无能为力。只要不是公检法弄走了钱进,纯粹商业纠纷,一切好说,怕就怕公检法介入。” 志成说完,把电话给了芳芳,压低声音说:“你劝慰她几句吧……” 女儿在旁边问:“是春节到过我们家的小红阿姨吗?只来过一次。” 志成推开车门,下了车子,站在路边,打了罗边疆的电话,张口就问罗边疆在干什么。 罗边疆老老实实地说:“志哥,钱进有麻烦了,两个合作做生意的人,逼他给钱。” 志成说:“为什么不及时报告我?具体什么原因?” 罗边疆迟疑了一下说:“怕你担心,没有告诉。具体原因不清楚。我只听小红大姐讲,找不到人。” “每次想瞒我,就说怕我担心。这回,同你和我有无关系?” “这个…..应该没有……关系吧。”罗边疆吞吞吐吐地说,“我们……同钱进……按规矩办事的,有什么关系呢。他和杭州雅信….. 还有其他人……做生意,同….我们无关。” 志成要的就是这样一句话。他说:“边疆,你如果同钱进有什么不法勾当,一定早点处理干净。知不知道,文雪茹被留置了?” 罗边疆说:“我听人说了。但是……志哥,你不用担心。省里这些高层的事情,扯不到我们这样的虾兵蟹将头上。文雪茹帮助钱进,在她那些个涉案的事情里,简直不值一提——文雪茹办的其他事,才算事。我们这个......不会…..不会被提到的。” 这更是志成想听的语言,听着让人安心,“你的消息够灵通了啊,留置这么机密的消息,都知道了。但愿钱进和文雪茹之间,只是mba同学的情谊,没有其他更复杂的关系。哪怕有些违规,也不会触犯刑律。” 罗边疆或许不知道钱进帮助设计院拿政府补贴一事。钱进和文雪茹单线联系,只要文雪茹和钱进不提,谁会知道? “对的。”罗边疆只顾顺着志成说。 “边疆,春节后,信建公司对我出任财务部总经理,进行公示并考察…….”志成忍不住相告。 “ 太好了!不敢相信,怎么这么保密,一点风声没有听到。”听得出罗边疆发自内心的快活。他和曾智一样,听到志成晋升,像自己晋升似的。 “ 你现在不是听到了?兄弟,我想说,小心驶得万年船。” “志哥,明白。这是千载难逢 、万众瞩目的机会,一定不能出岔子,我一定要把轿子抬好,送佛到西天……” “你明白就好!” 志成回到车内,芳芳同小红的电话还没有讲完。志成催道:“不讲了,开车吧!” 芳芳立刻给小红说:“嫂子,钱总春节能回来的,不用担心。我有事,先挂了.…..” 志成说道:“等钱进回来,我们把电动车还他。不,明天就去还,还到小红手上。” 芳芳炸了,吼道:“你疯了。大年三十啦,还什么车! 明天回你爸妈家,我们跑步回去?要还,小奔驰就不该卖掉。”声如响雷。志成和女儿吓得一哆嗦。 志成不讲话了,心里想,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懒得同芳芳再讲。今晚聚会,喜庆的时刻,不要为还不还车,闹得不愉快。 车子接近聚会的饭馆了,前面一片灯红酒绿的海洋。 女儿拍手,“过年啰,吃大餐啰!” 第18章 任命 (五) 蒋俊杰和他的夫人亲自去接魏玉辰和崔老师。志成一家人和赵耀、曾智两家人一起,早早就聚集到饭店,等候着主角到来。赵耀说,魏总和夫人隆重出席春节聚会,虽说是家庭聚会性质,规矩仍然少不得的。赵耀和曾智在迎来送往方面,堪称专家,不用蒋俊杰提醒迎接,早打了电话,说恭候在指定的大包间,你们和魏总慢慢来,不用赶,慢慢来,讲得到位又贴心。 志成主动表示,今天聚会,他听从指挥,赵耀和曾智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包括喝酒。他觉得自己是在提前进入角色,像发射机关枪时,枪手早点进入工事,绝对有利于今后的作战。这两位提拔以后,如果留在贵西任职,都是可以对自己发号施令的角色,以前在部门正职副的共同经历,很快会成为过眼云烟,早点执下级之礼,也是情商高超、圆融通透的表现。管理学中讲,一个人领导能力的重要组成部分,来自于向上的管理能力,不能同上级好好相处,极大影响领导力。自己马上成为部门的一把手了,这不,正在同上级搞好关系呢。 芳芳新认识了赵耀和曾智的夫人,免不了叫老师,曾智说:“叫老师太生分了,还是叫嫂子,跟着志成弟叫。”志成在江南市分公司实习时,有一回周末跑到曾智的家里蹭饭,对曾智夫人有一面之缘。曾智夫人在江南市当地的一个化工厂工作,管理安全生产,是厂长的左右二臂,有女中豪杰之名,那次蹭饭,却表现得像一个家庭主妇,同时像一位“煮妇”,伺候曾智和志成无微不至。没有喝一口酒的情况下,志成吃得太饱,摸着自己的肚子说“吃痛了”,几乎站不起来,需要曾智拉一把方能起身告辞。此事,一直成为志成参加工作之初的笑谈,也是曾智和志成两位校友的友谊的见证。同芳芳结婚后,志成念叨过几次,曾智家的嫂子,工作和家庭两方面,可以作为芳芳的楷模。芳芳自然记得,一听曾智的话,立刻叫了两声“嫂子”。 曾智的夫人拉着芳芳的手说,“哟,好健康的弟媳妇,哈哈,早听曾智说过你和志成,幸会幸会。”志成听夸芳芳健康,觉得曾智夫人为人实在踏实,不玩虚的,真符合管安全生产管理人员的性格特质,同曾智的长袖善舞、包容灵活,可谓互补了。 志成对赵耀和曾智的夫人说:“两位嫂子,祝贺赵总和曾总,更祝贺你们。省里一下子有两位干部上省公司的副总,贵西省信建前所未有,本人与有荣焉。” 两位嫂子笑意盈盈,说“同喜同喜”。赵耀在旁边摆摆手说:“别这么说。按人力资源的程序,春节后只是进入公示考察,考察完成,再报集团党委会决定,还早得很呢。干部任免,不见到盖章的纸条,统统不算数。” 志成说:“这还会有什么问题,你们二位是魏总看中的人,集团领导看中的人……” 曾智跟着摆手,还拍拍志成的肩膀,“别听其他人乱说。离任命还差得远。” 这也谨慎了吧。 志成出了大包间,去上洗手间,曾智跟了出来。曾智见洗手间里没有外人,说道:“你不要认为赵耀板着脸孔装一本正经,也不要觉得我和他谨慎过头。有个背秘的事情透露给你——赵耀被人举报过。说他在人力资源部期间,考察干部违反规定,违反原则,任人唯亲。本来,在万立豪总离开前,就打算提拔他的,就是你和黄蓄英竞聘财务部总经理那个时候。刚刚动议,举报信就来了。集团为了谨慎起见,放了一放,后来万立豪要调动,一定期限内提拔干部很受关注,不好轻举妄动,赵耀就被耽误了。没有见到任命文件前,他的心结不会消除,总怕举报之类重现江湖,中途杀出个程咬金。” 志成说:“这倒没有听说过。难道这回还有举报?” “上次的举报,一份举报,对准两个人,一个是赵耀,另一个是向阳。诡异得很。” “啊!?向阳一直以为是我,或者是江大强和我,举报他更改档案年纪。你说,我要举报向阳,何苦要带上赵耀啊,赵耀和我无冤无仇的。” 两人肩并肩走回大包间。曾智又说:“我听到一个举报,瞄准了两个人,也觉得不可思议。这叫一石二鸟吗?好像不是。这个举报,以后会成为无解的悬案。我估摸 ,是有人要举报赵耀,为了掩护自己的身份,故事把向阳拉进来,混淆视听,让公司猜不到是何人所为。” “会不会是张成功?他没有辞职前,尤其是万立豪总在的时候,对晋升二级副职,曾经传出来不小的呼声,同赵耀有得一争。而且,他同向阳的关系不怎么和谐。对啦,这是一石二鸟,逻辑上讲得通!” 曾智刚一揭密,志成马上这么联想了。或许举报人是张成功无疑。赵耀应当心知肚明谁举报了他。有人肚子痛,是什么原因,那人当然清楚,只是不能与人言说。 志成为什么会这么想?因为张成功辞职,赵耀立马从人力资源部去了集团客户部,当时觉得奇怪,现在看来事出有因。赵耀一方面要证明自己客户的工作干得下,另一方面让别人闭嘴于人力资源的陈年旧事。 如果真是张成功干的,这太坏了,为了隐藏自己,不管不顾他人,伤及友军,造成了志成和向阳之间冤冤不解的矛盾。 不知有无机会同向阳讲讲。志成可以以胜利者自居,讲讲显得自己“正直”,“得位”很正,可也有反作用,向阳多半会认为,志成自证用正当的手段击败了他,还要奚落他的落败? 曾智拍了一下志成,“这话有道理,可不要轻易说,如果传出去,说出自王志成之口,你会有很多麻烦,虽然张成功辞职了。” 志成说好。想起钱进失踪了,来的路上确定并非公检法带走,略略心安,见面只想着祝贺曾智,十分紧要的信息还没有通报。 曾智跺着脚说:“许久没有联系,钱进出了这么大的问题?情况不妙啊,我想想啊……” 想同曾智说说文雪茹,但以前没有和他提过文雪茹。 志成试着问:“文雪茹,你知道吗?” 曾智茫然,“谁?不认识。” 这时,赵耀从大包间里冲出来,后面跟着两位嫂子、芳芳和女儿,“魏总他们快到啦,走,我们一起去接。” 魏玉辰被前呼后拥地接到大包间。芳芳挽了崔老师的胳膊,按习惯叫“崔姐”,口气仿佛真是春节期间聚会的至亲。大家围着茶台坐下来。魏玉辰再次问了赵耀、曾智、志成三位夫人的姓名,特别仔细,说起了姓名具体哪个字。蒋俊杰的夫人,他应当是早认识的,没有问及姓甚名谁。魏玉辰真诚地说:“刚才在门口,没有记下诸位夫人的名字,特别地要再记一遍。我希望下次见到你们,能把姓什么叫正确。大家体谅,你们记我,只记一个人,我记你们,是记几个人,难度大一些。” 大家笑,说道:“魏总太客气了,你记大事的,我们姓名这事,不足费心。下次见到,我们会自报家门的。” 志成觉得魏玉辰今天说话,比工作中多了一份率真。无论如何,领导在工作中会拿出架子的,私下聚会放松好多,率真自然显露出来。 蒋俊杰夫人亲自泡茶,茶香袅袅。魏玉辰说:“今天有一个小客人,我准备了新年红包。” 女儿跳到魏玉辰跟前,用普通话大声叫道:“领导伯伯好啊!” 叫领导伯伯,是志成和芳芳事前的约定,已经交待过了,女儿表现在意料之中。没有想到,魏玉辰真拿出一个红包,在女儿眼前晃了晃,期待着下一步女儿的反应。 女儿犹豫地看向芳芳。 魏玉辰眉毛笑得微微弯曲,露出没有见过的慈祥,“我看出来了,家里是妈妈作主?是不?贵西有一句土话叫什么来着——‘耙耳朵’。我已经明白这个词的涵义了。来,不用请示妈妈了,领导伯伯的红包,叫你拿上就拿上。只是,我有一个要求,应当拿去买书看,不要花在买爆竹上。” “好的,听领导伯伯的。给伯伯拜年啦!”女儿佯装没有看到志成和芳芳瞪眼相向,双手接过了红包。 旁边曾智的夫人说:“乖乖,我们的红包,用微信发,可以吧?”女儿使劲地点头。 志成在旁边对女儿说:“你还真不客气呢!”一把将女儿揽到身边,用手抱住她细细的腰身,生怕其他人破费发红包。 魏玉辰说:“志成,你这女儿,见到生人能大胆向前,说话口气非常自信,有你的影子。这样的小孩 ,成人以后一定会很出众的。” 志成和芳芳马上说:“魏总过奖。” 女儿一听,来了精神,小脸发红,立马犯了“人来疯”,接着魏玉辰的话就说:“领导伯伯,你发了红包,我背一首诗给你们听。” 魏玉辰哈哈大笑,“好啊!” 女儿两个黑眼珠滴溜溜地转动,“你猜谁写的诗?”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扫向其他人。 “猜不到吧?我爸爸写的!” 志成吓了一跳,可没有排练背诗这一出戏啊。什么时候叫女儿背自己的诗,怎么没有印象了呢? 一屋子的人噼噼啪啪鼓掌,像一排鞭炮点燃般响亮。 女儿清了清嗓子,声情并茂地朗诵道: 《一剪梅. 春节归途》 一载光阴流似沙, 过了烟霞,看了云霞。 未因寒冷误芳华, 结了霜花,开了梅花。 万里漂泊总有涯, 顺也回家,逆也回家。 不知后院小篱笆, 水仙发芽?玉兰发芽? 魏玉辰望着女儿,饶有兴致地听着,品味着词的内容。女儿背完,略略低了头,目光盯着地面,一只手牵着衣角,突然变得有些不好意思。 志成和女儿没有等到期待中的掌声,魏玉辰说:“再背一遍!” 女儿于是重复了一次。这回,没有等到背诵声落尽,魏玉辰大声叫好,带头鼓了掌。大包间的茶台周围,再一次放爆竹般的鼓掌。 魏玉辰牵着女儿的手,“这首词是什么意思吗?” “爸爸写在朋友圈的,是一年春节,和妈妈一起开车回外婆家,出发前写的,写的是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成功和失败都要回家。我悄悄地背了下来的。” 魏玉辰对志成说:“志成,以前听说你是诗人,没有看过你的大作,不知水平高低。今天女儿背了一首,我惊你为真正的诗人。不错不错。你女儿同样不简单,偷偷背了老爸的诗词,而且选这首,特别应春节聚会的场景。你写了什么,‘未因寒冷误芳华’,‘万里漂泊总有涯’,好句好句。我们今天吃这顿饭,因为背了这首原创的诗词,就不仅仅是吃一餐饭 ,而变成了一件雅事。雅在什么地方?雅在吃饭成了对美好光阴的追忆,成了对失意和伤痛的安慰,成了对来年幸福和成功的期许。我选人,不仅选了工作能力,还选要健全的人格和灵魂。这首词后面的人格和灵魂,符合这标准……” 魏玉辰最后说:“我的眼光是不错的。当然,包括选赵耀和曾智。可以说,你们三位,是我在贵西最倚重的人,我是不会看走眼的。” 第18章 任命 (六) 蒋俊杰说道:“当然啦,玉辰总搞战略出身的,放眼信建集团,几人能比?事实证明,您到贵西省来,是所有客户之福、全体员工之福,更是在座的各位之福。‘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这话在现在的公司管理,非常重要,常常被人提及,以前感受不深,现在大家深有体会了。” 大家点头称是,纷纷说魏总来贵西,开天辟地,改造了公司和干部员工,半年以来,各方面收获巨大。 喝了几巡茶,凉菜五光十色,摆上了桌子。蒋俊杰对魏玉辰说,“玉辰总,坐上桌吧?你坐中间,崔老师挨着你,让我们紧紧地团结在你们的周围。” 魏玉辰起身坐了正位说道:“俊杰,我提个意见啊,今天五家人聚会,你嘴上就别‘玉辰总、玉辰总’的了,赵耀他们几个人,可以这样叫,你嘛,应该像以前一样,就叫‘玉辰’。你‘总’来‘总’去的,喝酒的兴致会减掉三分。”蒋俊杰说:“玉辰总,听你的。” 魏玉辰指挥,男士坐在他旁边,方便喝酒。他端起酒杯,闻了闻,说道:“好香好香。朋友间的聚会,抛却功利,才能品味出真正的美酒滋味。”然后问志成,“志成,我考察过,这桌子上酒量小的,是你。不过,你今天必须喝酒,而且要白的。”志成屁股还没有坐到椅子上,决然地回答:“当然要喝。” 不等蒋俊杰这个聚会召集人主持,魏玉辰说道:“我先来提议一杯酒,一会儿请俊杰提议第二杯。”大家端坐在座位上,侧耳倾听。 “我提议喝掉这第一杯酒,除了欢庆春节,另有三层意思。第一,‘不负韶华,只争朝夕’。感谢各位对我工作的支持。我来贵西信建,半年自我评价,初步打开了工作局面。各位的付出,我心知肚明,心存感激。赵耀、曾智、志成你们三位,半年前开始共事,出力良多,在全省所有的干部员工中,最为突出;我同俊杰呢,很早就开始打交道,到这里又再续前缘,他对我的关心和支持,没齿难忘。没有你们不负韶华、只争朝夕的工作,便没有现在的局面。第二,‘情怀依旧三杯满,岁月难移一片真’。我的经历让我坚信,人之相交,贵在相知。怎么做到相知,讲‘真’是非常重要的一点,真就是真实、真诚、率真。而要做到真实、真诚、率真,是一种境界。大家知道我很花了一些时间学习研究中医。中医就追求天然纯真、质朴无邪,谓之天真。可见,千百年来,古人就认识到‘真’对人生的重要意义。‘真、善、美’、‘真、善、美’,真同善、美密切相关,没有真不可能有善与美。希望我同各位,不仅在工作上合拍,生活中也能成为真实、真诚、率真的伙伴和朋友,这是我讲的第二层意思。第三,‘立德、立功、立言、立人’。立德,指树立高尚的道德;立功,指为国为民建立功绩;立言,提出具有真知灼见的言论。古人称‘立德、立功、立言’为‘三不朽’。有一位相声界的名人,名叫‘马三立’,我小时候听收音机,听到了这个名字很不解,其实他名字的立意正出自这里。我在这‘三立’基础上,多加上‘一立’——‘立人’,改成了‘四立’。为什么要加上‘立人’,有人会说你魏玉辰大胆,敢篡改古人的说法。可是我想,‘立人’表现出了一个战略管理专家的自我要求和勇敢担当。得天下英才而教之,本身就是人生的一大乐事也;如果不能培养出、选拔出优秀的人物,将他放到合适的岗位上,并能传之衣钵,前面的‘立德、立功、立言’,也将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三立’再成功,缺少了自己欣赏的人提升起来这一项,并不是真正的成功。所以,在我心中,‘立人’始终当作一个重要的任务。前两天,我兑现了来贵西信建之初的诺言,研究了干部的第二次调整方案。志成的任免在省里,春节后贵西公司组织公示和考察;赵耀和曾智,打算提拔成为省级公司的二级副,得到上级的全力支持——我前期同信建集团做了细致的沟通,扫除了全部障碍。北京派出的考察组,春节后到锦城,同时启动公示考察,和考察志成的相关工作同步。能够在贵西信建公司‘立人’,在今天这个范围内,我坦率地同各位讲,我视作同完成集团公司预算和kpi一样,是同样重要的业绩! 这是我的业绩,我开心不已,同时要祝贺赵耀、曾智、志成!这是我想讲第三层意思。” 魏玉辰一口气讲完,看向大家端着的酒杯。蒋俊杰站起来说:“玉辰,你这番话,听得我热血沸腾了!一会不用我提议第二杯了,来,我们干杯。”赵耀说道:“刚才称赞志成是诗人,魏总刚才的讲话,也有昂扬的诗意,盖过了志成。”轮到曾智、志成和一群女人频频点头。 蒋俊杰带头,男士喝酒 ,一饮而尽;女士喝果汁,插着吸管的玻璃杯碰得叮叮当当作响,像奏出的一首欢快的乐曲。魏玉辰满意地看着大家的表现,一仰脖子喝了满杯,重重地把杯子放回桌面,“加满!加满!” 或许魏玉辰祝酒辞的水平太高了,不敢挑战,蒋俊杰提议第二杯酒 ,没有讲出什么特别的意思。蒋俊杰说道:“玉辰,我是搞技术出身的,长期同规范、标准、方案打交道,同人相处,说话并不怎么开窍,做人实在得很,不太会致祝酒辞。今天好不容易约齐了大家,谢谢赏光出席聚会。我就祝你和崔妹妹,还有今天所有的帅哥美女,春节快乐,合家幸福,明年更上一层楼。” 魏玉辰说道:“我就喜欢俊杰这样,大智若愚、大巧若拙。这也是我刚才说的‘真’的一种。如果哪天他滔滔不绝,我反而不习惯。” 志成咀嚼着魏玉辰刚才的讲话,发现他先讲的主要意思,原本直白简单。不就是有三层意思吗?第一层意思感谢对我的工作支持。第二层意思我乐于放下架子,同大家称兄道弟。第三层意思,在我的据理力争之下,提拔了你们,记住我的好。可这些直白简单的意思,装在几句画龙点睛的标题下,意义立马变得非凡起来,平常事件有了不同的含义,让听到讲话的人立刻摩拳擦掌、英姿飒爽。 说话是一门艺术,其力量不全因为理性,而是文采和感情,而是理想和哲理。 一会儿自己敬酒,讲点什么好呢? 或许受到蒋俊杰语拙的传染,赵耀祝酒,也没有讲出什么新意。曾智有一点变化,他说道:“我接到蒋总的通知,来参加这次聚会,心里是意外和忐忑的。提前得到了要公示考察自己的消息,更觉得诚惶诚恐。我在想,我何德何能,能得此机会,有幸得到魏总的青睐、组织的认可?刚才,魏总提议第一杯酒的教诲,是对我的一次鞭策和鼓励,我谨记在心。无论能否顺利通过公示考察,我一定在魏总的带领下,不辱使命。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就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从喝酒开始。我敬大家一杯!魏总,我先干!” 魏玉辰答应,喝了一杯酒,说道:“曾智,在我这里,是五湖四海的。你的风格,同赵耀有些相同,有能力有原则而且能够权变。你在分公司,做得很实、业绩突出,大家自有公论,而且,在我提出再造一个贵西信建公司以后,你开始有些落后,后来身先士卒,奋起直追,取得了成效。我这个人,讲五湖四海,不讲山头,你本身也没有山头,我不会让有能力和业绩的‘老实人’吃亏。来,我们还要喝一杯。” 曾智刚同魏玉辰喝了一杯酒,志成站起来,说道:“我不胜酒力,敬魏总和蒋院长、赵总和曾总,还有所有的老师、嫂子们一杯。”说罢,让芳芳帮助倒了一杯白酒,满满的,几乎溢出杯口。 “魏总,我觉得还是发挥我的长处,背诵一首新诗,或可充分地表达我的心情。” 魏玉辰说道:“好啊,你今天诗性大发。古诗词不背,背新诗了。” 女儿听到,高兴得拍手,“爸爸你写的吗?”,带动所有人拍手。 志成说道:“这可不是我写的。我对这首新诗,只能仰望之。” 志成背诵的诗如下: “所有的日子,所有的日子都来吧, 让我编织你们,用青春的金线和幸福的璎珞,编织你们。 有那小船上的歌笑,月下校园的欢舞, 细雨蒙蒙里踏青,初雪的早晨行军, 还有热烈的争论,跃动的、温暖的心……” 聚会散去,不知深夜几点。志成清醒时,女儿在耳边叫:“爸爸,喝点温开水,喝点…..”嘴边贴上来一个温热的玻璃杯。 志成问:“这在哪里?” “到家哩。” 芳芳用拖把擦地,分外用力,清理着地板上的脏东西,“醒啦?重得像死狗,吐得那么臭,你一路背着诗回来的,烦死啦!” 志成喝了几口水,略略好些,“芳芳,明天不回爸妈家了,这个假期就待在锦城过吧。明天一早打爸妈电话,请他们来锦城过春节。” 芳芳说:“你怎么说变就变!” “告诉爸妈,我去掉‘副’字了!我爸在政府干过,他知道这正副职之差,有天壤之别!” 第18章 任命 (七) 要说好儿媳妇,芳芳真可以算上一个。嘴上责怪志成朝令夕改,行动上却言听计从。她在电话里,巴心巴肝地叫志成的爸爸,“爸爸,每年都是我们回家来过春节,像鬼子进村扫荡一样。在家里,你和妈妈弄吃弄喝的,很受累;临走了,我还要大包小包地带走一后备箱的东西。我和志成想,今年变一下,请二老到锦城过节……” 志成爸说:“过节的传统不要了吗?亲戚的团圆饭,志成爷爷的扫墓,祖祖在农村维修房子的计划……到了锦城,全弄不成了,别人会笑话的…….” 志成时常说他爸是个老古董,一生全为小地方的亲戚朋友、迎来送往、婚丧嫁娶、生老病死,诸如此类的繁文缛节所累。 “爸爸,我们另外找时间,多回来一两次,团圆饭、扫墓、整房子,补得起的。” “多回来一两次?你们口头上说说。” “你不知道啊,志成今年不回来,是有原因的。”芳芳祭出了“法宝”。 “什么原因?” “志成马上要当财务部经理了,由副变正啦。按他们公司的规定,正职要在春节值班,不可以离开锦城。志成这是提前上岗。” “真的?”志成爸显然没有想到。 “不是煮的,也不是蒸的,嘿嘿,这是实实在在的。我给你老人家讲,他的领导昨晚专门请了他吃饭,我参加了,我们设计院的领导也在场,平时我在办公室都不可能见到的领导,我挨个敬了酒。志成进步啊,有我的一份功劳的。爸爸,你不知道,志成昨晚喝了好多酒,这酒一喝,节后必定走完程序,顺利任命 。你和妈妈来锦城,说志成提拔了要值班,多正当多光荣的理由!” “志成还喝酒啦?哦哦,看样子真提拔了。” 在做过县乡基层干部的爸爸的眼里,志成的酒量不值一提,从来是儿子致命的短板。 志成爸退了休,越发喜欢面子。每年过春节,最重要的事是儿子和媳妇带着孙女,热热闹闹回去团聚。芳芳深谙老人的心情,在家里,志成妈每回出门,她必然挽起胳膊,亲如母女,如同游行一般,全程相陪。志成妈逢人开口便说,“这是我儿媳妇。”俨然一个幸福的老太婆。志成爸对此非常满意,内内外外闲谈之中,止不住夸赞。 每年中秋节,志成一般回不了老家,往往寄一盒月饼回去,以示团圆想念之情。志成听亲戚说,爸爸旋风般地跑去快递点,提出月饼,从小县城的东走到西,凡逢人必举高月饼的包装盒,说是儿子从锦城寄回来的。后来,志成每年寄月饼,总挑包装精美的,内心为“烧饼”的价钱心痛,为了老爸的面子,隐忍了。 “爸爸,我开车回来接你们,你给亲戚朋友打声招呼就走。你和妈妈准备的吃的用的,我一车拉回家,在锦城消费掉。” 志成爸毫不犹豫说好,电话那头传来吩咐志成妈收拾的声音。 芳芳欢快地说:“这样对喽。儿子的家就是你和妈妈的家嘛。” 第二天,芳芳发动电动车出了门,驶向四百多公里外的志成家。志成和她,把昨天说的归还车辆的打算,抛于脑后了。这也难怪,从心理学上讲,心窝子里不愿意做的事情,忘记本是必然的。比如,同心仪的女人约会,你肯定忘不了约定的时间和地点,如果同不喜欢甚至厌烦的女人约会,忘记和爽约不足为怪。 志成开始办公了,尽管今天大年三十,公司事实上已经放假了。昨晚虽说是家庭聚会,主要话题仍离不开工作上的信息和指导。一个公司里,上下级间的聚会,界限其实分不清楚。 先给耿强电话,“强强,春节前不得同你说一项工作,节日期间你不要马放南山、刀枪入库了,必须好好准备。” “王总,你有什么吩咐?” “昨天晚上,我请示了玉辰总,关于财务共享中心的工作,春节后立马向省公司管理层作一次汇报,继而向集团公司财务部汇报。这项工作,从共享的范围、权限、流程和信息化方面,要进一步加强;与此同时,启动必要的宣传,推动集团公司在全国推广。” 志成决定,从今天开始,叫魏玉辰不叫“魏总”了,改为“玉辰总”更亲切一些,显示出同领导的亲密关系。公司里敢把魏总叫作“玉辰总”的,除了集团的人,就是省公司副总经理和主要部门的一把手。不同的叫法,虽然指向同一个人,遵守着潜在的规则,涵义大相径庭。 耿强对称呼的变化显然没有敏感性,老老实实地问道:“魏总让宣传共享中心吗?” “我刚才说了,昨晚请示了玉辰总。在这件事情上,领导是有策略的。他刚来贵西,最重要的是打开经营局面;现在经营局面打开了,才可以用更多心思抓好内部管理。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别白了吗?” 耿强“哦”了一声,对志成刻意嵌入的“金句”毫无感觉。“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昨晚说到财务部和共享中心的工作,魏玉辰单独对志成讲道的,讲得语重心长。 志成说,“你还是没有明白。‘物有本末,事有始终’,好好想一想吧。除了刚才的原因,为什么半年之后,玉辰总才允许大张旗鼓搞财务共享中心?” “不知道。” “看来我得教教你。你想啊,玉辰总刚接手贵西的工作,便出工作经验,大家只会把功劳算到谁的头上?肯定是万立豪总啊。共享中心这件作品,非一朝一夕之功,万总前脚一走,玉辰总后脚马上说呈送集团品鉴,天下岂不是都知道是万立豪的杰作了?不能不说,玉辰总对如何向集团展示他的成绩,有全局的安排的……” “王总讲得对。我们不开窍,没有领会到领导的深意。” “强强,今天之所以要在放假时电话你,你要明白,这是展示自己的好机会。我和玉辰总商量,今年信建集团的财务工作会,争取放在我们省里开,其中一项议程,是财务条线实地参观共享中心的运作。会议期间,我作经验交流的主题发言,你作操作演示。玉辰总从集团下来的干部,他亲自出面,财务工作会肯定能争取来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时候到了。” 耿强说:“可是,我们的共享中心还有一些问题……” “怕啥,有问题不要紧,只要我们在集团领先就行。财务工作会估计四月份开,有问题可以完善,包括人员配备。” 耿强和志成一问一答,“好吧,按你的意见办。”“你呀,不能太实在。工作要讲虚实结合。懂没有?”“懂了。”“我看你还是没有懂。举例说吧,宣传共享中心,如何做?说说你的考虑。”“写简报,发在全集团。”“不够。”“召开研讨会,请各省的人来研讨,放在财务工作会之前,当作工作会的‘预热’。”“还是不够。”“那……”耿强语塞。 志成说:“你呀,放着现在的资源不用。你爸在高校,教企业管理的教授,不能专门对我们的共享中心作个课题,发到期刊上?到时候,把发出来的文章散布出去,集团内外皆知,影响不仅在行业内,行业外的影响力随之而来,这多么轰动啊,比我们自吹自擂强十倍!而且,这个手法,集团公司肯定赞赏。” “好像可以这样。” “什么好像可以,本身就可以。还有,拍短视频 !不是讲现在是读图时代吗?你组织一下共享中心的帅哥美女,拍点短视频先,他们肯定乐意搞整这些。” “这个……黄总赞成吗?”耿强想着黄蓄英的权威。 志成说:“你呀,两耳不闻窗外事……”忍了忍,没有往下继续讲,心想耿强迟早会知道任命的消息,转而说道:“强强,你要清醒点。集团的试点地位、共享中心的表现机会、玉辰总和我的支持,可谓天时地利人和,做出成绩,大家受益,做砸了,你挨批评,当然,批评 我也跑不掉。” 耿强仍旧没有听出志成的弦外之音,按他的思路说道:“王总放心,我肯定全力以赴。春节期间有什么问题,我会请示你的。” 志成放了电话,想起罗边疆半真半假地曾经说过,共享中心成功了,王志成可称作“共享中心之父”。既然干了财务,在专业上取得成就,可谓心中长久的梦。有一个响当当的称号,流传甚广,比拿几次奖,更显得有“江湖地位”。焦玉倩的“灭绝师太”之称,尽管有贬损的意味,可在那些集团部分领导和搞审计的人看来,无疑为一项专业地位的认可,志成同样想拥有。昨晚讨得了魏玉辰可以深化和宣传共享中心的指示,这称号眼见得唾手可得了,不禁有些得意。新官上任,踌躇满志,共享中心可以作为一个带动全局的工作的立足点。他只担心耿强这小子,能不能在宣传中写出这样“画龙点睛”的一笔。看耿强的悟性,难!只有到时候明确指示他了。 可谁是共享中心之母呢? 集团公司财务部副总经理靳敏,是否可以获此殊荣?论职务和颜值,倒可以同我王志成相匹配。不过,她是集团的领导,与省公司的层级的人对应称为“母亲”,并不相称;而且她一旦获得称号,会有喧宾夺主的效果。不妥,不妥! 颜如玉可以戴上“共享中心之母”的桂冠! 志成不由自主笑了起来。 前晚确认了,颜如玉任财务部总经理助理,魏玉辰签发了文件,春节后成文,昭告全省。志成估摸,总经理助理的任命,绕不开黄蓄英 ,毕竟她还没有被免掉,黄蓄英正是同玉辰总或人力资源部程丽沟通总经理助理等事项时,得到与此密切相关的志成晋升的信息。 昨天聚会前,同颜玉如讲话,听到文雪茹和甘成云的消息,忧心忡忡,忘了通报自己的好消息。 从小红那边反馈的情况,钱进应当不会受到文雪茹的影响,自己太过小心了。 在岳昊的案件之后,志成曾经担扰扯出一些负面消息,和罗边疆吵了一顿,直到现在仍风平浪静、波澜不惊,此次应该一样的结局。 既然是生意合作伙伴,不至于不讲人情吧,有纠纷好好协商,明天初一了,钱进怎么也能回家。 明天去看看钱进。毫无疑问,如愿以偿的功劳簿上,钱进和罗边疆一样,立下大功的。志成是一个知恩报恩的人。 说曹操,曹操到。手机振动了一下,收到颜如玉信息,志成喜不自胜,打开一看,内容却不怎么友好,“你太不够意思了!我们俩还算不算好朋友?” 志成的电话打过去,“如玉,我们俩岂只算好朋友?你太看低我们的关系了。” “呵呵,那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消息?” 颜玉如没有反驳志成关系超越好朋友的言论,志成觉得开心。颜如玉心里认同和志成有私密的关系,足可以心满意足。 “原来如此。至今为止,那些消息都不是从我这里讲出去的。你和其他人不同,真有好消息,我肯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那罗边疆怎么给我讲,是你透露消息了?他还说,要送你一方玉石的印章,刻上你的名字,以后财务部有一些签章的事情,就用这个印,相当于你的传国玉玺。已经说到刻印了,还在骗我你不晓得。” “啊,胖娃真会搞事。” “他还问,要不要替我刻一方,他的用正楷,我的用行书,春节后一起送给你。” “如果任命真下来了,你送我,我肯定要收。我们俩……” “你又来了……” “好,不用我们比好朋友还好。我想告诉你,我向玉辰总报告了,他赶在昨天下班前,签发了文件,节后你就是总经理助理了。” “呵,叫玉辰总了,好亲热。谢谢你带来的消息,魏总没有食言。” “你不应该表示兴奋?给我提供点情绪价值!?” “没有什么好兴奋的。总经理助理,没有算到各部门的实职,不明不白的。” “怎么说不明不白的呢?我想好了,你具体分管财务共享中心。” “这还差不多。可这也只是你的认可,组织上没有过硬的说法。” “半年后不就好了吗?玉辰总说半年后转成副总经理。” “半年后怎么啦。你做了总经理,我当副总经理,那我们就不能有现在这层私密的关系了。你让我怎么选 ?你会怎么选?” 志成一下子噎住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女人想得很清楚,思维缜密超过男人。 “如玉,我们保密,没有人会发现的。我正你副,不是挺好的吗?” “你我真会有那么好定力?世界上真有密不透风的墙?现在,我现在众人面前,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你,叫志成还是叫王总?你觉得没有什么,在我这里都会成为一道难题。” “如果你害怕,大不了我不干财务,离开财务部。”志成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又说:“为了我们的爱情。” “去你的爱情。你真舍得?财务部总经理的位置上,屁股还没有坐热呢!多半是我明哲保身,先退为敬。” 志成听出来了,颜如玉对总经理助理有不甘心的心态,同时对两个关系走向有无尽的担心。再往这个方向说下去,并不会有解的,或许还生出更多的烦恼。他深呼了一口气,说道:“如玉,我先跟你说说春节后的工作。” “啊,说工作?我还以为我们在谈感情呢。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你说吧。” “ 我有一个哥们,姓江,以前财务部辞职出去的,比较可靠,新近搞了一家售电公司。售电公司明白吗?打破电网的垄断,可以买卖电力!如果售电公司像雨后春笋一样发展起来,电网对电力统购统销的功能就会消失,它会演进为‘高速公路’——只负责‘运输’电力,收点网络的‘过路费’而已。我们公司的用电成本,通过售电公司的运营,一定能降低下来。这个售电公司,提出来做帮助我们一件事…….” 从土家县吊唁回来,江大强向志成正式地提出,不能到电力公司换开正规发票的转供电白条及收据,由他的售电公司开具正规的转供电发票。志成当时稀里糊涂,总觉得哪里没有对,可架不住江大强半个月的电话劝导,终究松了口,同意考虑考虑。江志强立刻提交了一个书面的方案,志成看了看,正如江大强所言,好像的确没有什么风险。战略合作协议签字仪式前,江大强打了多次电话,说无论如何要在春节期间定下来,春节后马上铺开,在全省运作起来。 “售电听说过。可你说的这个,同售不售电没有关系啊。”颜如玉一语中的,正是志成的担心。 “刚才不是讲了吗?对方是为了上市的报表美观一些,还有为真正的售电找到一些‘种子’用户。” “你把书面的方案转给我,我学习学习。”颜如玉说。 “好。那有劳总经理助理了!” “呸,我可警告你,你干了财务经理,别大搞特搞加班那一套,low得很的文化。” “我看,所有人见我进步都开心,只有你不开心!” 颜如玉是用不着给志成讲祝贺的。她正准备挂掉电话,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等等,你说售电公司的人,姓江?在前天晚上的签字仪式上,他来了?” “来了,我请来的。咋了?” “不是不还带着一个女人?年纪比你大一些,打扮得很精致,说是金龙公司的负责人?” “你怎么看出女人比我年纪大?你在变相说我老吗?” “别打岔!这两人都给我发了名片。发名片的人不多,我有印象。姓江的不像好人,色眯眯的。” “怎么这么说呢。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我对你还色眯眯的呢。” “烦。我正儿八经跟你讲,我的第一感,他不是好人,你以后少同他来往。”颜如玉斩钉截铁地说。 第18章 任命 (八) 赶在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开演之前,芳芳把志成爸妈接回了家门。志成爸妈忘记旅途劳顿,拉着活蹦乱跳的孙女,兴致高涨、喜笑颜开。志成本来不擅长锅碗瓢盆之事,再加上一天电话来去,连菜汤也没有做一份,只得将就把爸妈弄好的熟食摆上了桌子,权作除夕的大餐。爸爸打开了随车带来的乡镇酒厂酿的土酒瓶子,满屋飘香,酒味一出,家里方有一些节日的气氛。爸爸自斟自饮,喝了半瓶,叫志成喝几杯,志成说:“你这是‘跟斗酒’,我不喝。”爸爸怒骂:“你老子从年轻喝到退休,没有摔过跟斗,到你这里成跟斗酒了?你在城里喝了点好酒,土酒还瞧不上了?这小子,简直是在忘本!当了财务经理,如果忘本,老子不拍死你才怪。”志成说:“老爸,你别批我了。我喝酒不行,好酒歪酒,对我而言一个样。” 下午时候,志成发了春节拜年的信息。以往年份,志成并不发拜年信息的,尤其不会“群发”。在他看来,千篇一律的问候和祝福,缺乏真诚的感情,形式上到位了,感情的内容不到位,相当于没有问候和祝贺。有一年春节联欢晚会的小品,记不清是哪位着名演员,面对拜年消息,曾经有云“不管是你谁,群发都不回”。这深有道理,做人本就应当轻松、自然;群发信息,只能说明发信人想讨好和取悦全部人的社交焦虑。志成逢年过节会收到一些信息,那信息指名道姓发给他的,并且内容一看就是一对一编辑的。他由是感激,只回复这些定制化的消息。看组织行为学,书中讲,一个人在一段特定的时间里,能保持密切联系的人,以150人为限,再多承受不了。志成群发信息前,默默数了数,值得自己专门发贺年短信的,不会超过五十人。在任命下来前,一改自己从不主动拜年的“恶习”,先声夺人发发信息,算是行为上“转型”了。身份不一样了,花在同人沟通、拉近距离的时间,自然要多一些。 拜年信息像潮水一样涌来,志成一边陪着爸妈看电视,一边看手机,只挑专门发给自己的信息来看。 贺年也讲究礼尚往来,志成一对一发出去的信息,绝大部分得到了一对一回应,哪怕对方已经群发过了。 胡振波回了,“王总会,期待明年尽快听到你的好消息。”志成心里发痒,很想透露好消息给胡振波,又觉得显出急吼吼的心理状态,会让他看不起,便矜持起来,再回复道:“愿借胡总会吉言。” 靳敏回了,“今天是个好日子。放假前,听郭总讲,魏总报备你了。”这是指财务负责人属关键岗位,要说断后不乱,进入公布考察程序前,魏玉辰事前征求集团财务部的意见,或者做了工作。志成在意郭健康——集团财务部一把手、靳敏口中的郭总的看法,又回道:“郭总对我的情况了解吗?靳总替我美言美言。”靳敏发来一个笑脸,附上一句话,“省里的意见一般不会被驳回的,除非是个门外汉。哪用得着我多嘴。” 袁野的回复读起来有些款款深情的味道,显示出他一贯的超强的语言能力,“轮回有序,聚散无常;惯听浙潮,又盼花放。在这春天即将到来的美好日子,细数去年流逝的光阴,庆幸能够在志成总的指挥之下,成就了信息系统一期项目,感谢、感恩。盼我们更加紧密携手,来年更辉煌!”这文采和文风上应和了志成。志成不禁回了一个赞,一会儿袁野又写,“报告王总一个好消息,我们引进国资的战略投资者,同步开展混合所有制改革,已经谈成。我们的身份问题解决了!你以后支持雅信,更加理直气壮。”志成赶紧写了“春天的故事,祝贺祝贺!” 许波也回复了,“我的哥,迟来的爱,真诚祝贺!”这话明确地表示,他已经悉知了志成的好消息,按纪律保持着秘密,收到志成的拜年信息,究竟没有坚持到底,憋不住表示他是内部人士。志成必须表示对许波的关心,直觉他春节后会有晋升,先贺了再说,哪怕贺错了,也能让许波感受到关切之意,写了一句“同喜同喜,我们一起进步。” 魏玉辰、徐度、吉天成几位公司领导和战略合作协议签字仪式上留了电话及微信的领导,除了极少数,大都回复了,但是几乎用的是“通用格式”,不带称呼的,千篇一律,要么“祝春节快乐,身体健康,阖家幸福!”,要么“爆竹声中除旧岁,春风送暖入屠苏,愿新年新气象”,还有只回复“新年好!”和“谢谢啦!”的。志成想,领导收到的拜年消息太多,一一用“专用格式”来回复,负担太重,亏得自己一对一精心编辑了内容,否则人家可能懒得回复你。所以嘛,不着边际的群发,在尊贵的领导那里,等于没有收件人的信件,哪能投到别人的心窝里去呢? 作为领导,管锋的回复同其他身居高位的人不一样,“志成,在哪里过年呢?我在广州,这里暖和。遥祝春节快乐!”显出同一般人迥异的真切而自然的情谊。志成一阵冲动,犹豫要不要告诉好消息,想想管锋是一个严谨的人,并且早淡出贵西公司的事务,罢了。有了正式的任命 ,再向他报喜不迟。 志成看到管锋的信息,想了想,给黄蓄英、向阳和易风华的微信也发了一条,内容相同,假装不知任命消息,摆出示好的意思,“xx总,辞旧迎新,感谢一年来对我的支持和包容,祝春节快乐、阖家幸福!”那三人的微信头像一直没有静默,不见闪动的消息。 忽然,一个陌生的电话打了进来,来电归属地锦城,志成的通信录里没有存有对应的姓名。志成以为打错,掐掉,电话倔强地又闯进来。“王总,新年好!我是龙翔。” “龙翔?龙总,好啊,半年多没有消息了。”志成想起来了,同已经移交检察院的岳昊有亲朋关系的龙翔,“换电话号码了?” “换了。不过绑定的微信没有变。” “现在换电话号码的人可不多。”志成信马由缰地说。 “岳昊出事以后,我就换了。” 志成离开春节联欢晚会,坐到书房同龙翔继续电话,“那你现在怎么样?”他脑中闪过龙翔展示过的一本本证书,有注册会计师、注册评估师、税务师、造价师和监理工程师,还有评估事务所和会计师事务的执照。初次见面,从龙翔的名片二维码中扫出来的本本,一度让志成和耿强等人惊羡不已。 “我还好。唉,一念之差,差点铸成大错。现在,岳昊失去了自由,以前搞到手的钱悉数被追缴,老婆真的和他离了婚,结局悲惨。他同我年纪差不多,坐牢出狱,怎么也到不了四十五岁,以后靠什么在社会上立足,真正是一个问题。” “你说什么?岳昊原来干过‘假离婚’?” “是的。他怕出事后,一无所有,先假装离婚,全部财产放在老婆那边,用现金交过去的,用于购置资产、买卖股票基金。为了避免风险,他俩三年前就办了离婚手续,可是,两口子天天住在一起,同真夫妻一个样。只在婚姻登记层面,他俩不是法律意义上的夫妻。” “嘿嘿,这是传说中的真爱吗?” “没有出事,倒像真爱。可出了事情,检察机关哪管你形式上离婚了,财产照样追缴,没有过几天,他老婆就提出来离婚了——口头告知,手续都不用另外办理。据说他老婆在同新的男朋友谈婚论嫁了,想来岳昊真可怜。” “可惜了,岳昊同你是兄弟朋友,对我的工作也很支持。我说的是正常的支持……”志成感觉说漏嘴,马上转移话题,“报废资产的评估是你做的,你没有问题?” “王总,你是行家里手,按理我要被处罚的,而且很大可能要被追究刑责。但说来幸运,我在做资产评估时,留了一个心眼,挂靠了一个评估公司,合同没有用我的评估事务所来签定,评估师也不是我聘用的,从法律层面可以说同我无关。加上岳昊坚持,评估是他提供的基础资料,揽过去了大部分责任,现在检察机关局限在追究评估师个人出具文件报告失实之罪,我得以全身而退。” “看来是‘挂靠’救了你。” “算是。”龙翔长嘘一口气,转而说道:“王总,不好意思,过年了,不说这些灰暗的往事。祝你春节快乐,全家平安。” “全家平安!”志成回应道。 “跟你报告,我现在还在大连。这里有一个公司要ipo,我们做审计,春节不放假。只能遥祝春节好了。我给你寄了一盒大连的冻干虾,前几天就寄出来了,担心你没有收到,电话你注意查收。” “哎呀,你寄的虾子?前两天我夫人看到了,不知谁发来的,还问过我。我正在想谁寄的呢。你的心意我领了。不过,东西我不能收。” 志成想起芳芳有一天收快递时喜滋滋又疑惑的样子。 别人寄年货,如果是单品,一般寄双份,可龙翔只寄了一盒。龙翔挣的血汗钱,真不容易!志成不忍心收他的礼物,何况龙翔在志成手上没有做成什么像样的生意。 “王总,你相信我,我做事情稳当。毕竟是搞审计的,你放心好了。我绝不会去所里报账,也不会留下痕迹。哎,就算有人知道又如何?不就是一盒冻虾子吗?查到我就说是我寄的,没有通知你,你没有办法退——我胡乱地留了寄件人的姓名和电话号码,别人查不到的。” “龙翔,你听我说,要退也是有办法的——退给公司,让人登记在簿子上。我交给公司,这没有意思嘛。” “王总,这……” 志成说:“真的心领了。春节期间,我暂时保管着,上班后一定要退你。”不由分说,挂断了电话。 放了电话,志成心里颇不平静。岳昊活生生的、血淋淋的例子摆在面前,离龙翔和他本人如此之近,送礼像一个挥之不去的梦魇,仍然无法摆脱。难道龙翔真把一盒干虾看成礼尚往来,或是金额很小不足为虑?因为年轻有证书,需要快速扩大市场,不辞千里,一定要奉上一点礼物,他心里才会感觉到牢牢地拉拢了志成?龙翔应当不知道志成的好消息,如果得知,可能会寄双份礼品吧? 志成坐在书房,客厅里传来父母和芳芳、女儿看电视小品的阵阵欢笑。不知怎么的,龙翔刚才的电话,猛地让他想起参观监狱的事情。 早年,公司搞廉政教育,安排去监狱参观,看看职务犯罪的人员在监狱里的生活情况,意用眼前的情况震慑监狱外的自由人。参观过程中,公司的一些员工,对着操练的、劳动的、受罚的犯人指指点点,回来以后,有领导批评说,犯人应有基本的人格尊严,我们的员工不该对其指指点点的。又过了两年,再搞监狱参观,员工们记住了领导的批评,收敛了许多。不料情况出现反转,这回有男犯人们对着参观人群里稍有姿色的女员工指指点点,个别色胆包天的,居然直勾勾地看向颜值出众的女员工,目光不带躲闪。女员工感觉受了冒犯,离开监区时,忍不住向犯人的管教员投诉。管教员说,类似情况发生过多次,接到投诉,监区要予以惩戒,却有顽固分子大言不惭地对管教员说:“饱汉不知饿汉饥,我就是要看漂亮的女人。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你们有本事,把更大的贪污犯抓起来,管我这样的虾米算什么本事。”公司的组织者听到这个情况,自那以后参观监狱,一律要求女员工穿素一点,别弄得花枝招展的,强调不能化妆,淡妆也不允许,以免与监狱严肃、庄重的氛围不符合。 这个世道,人们对职务犯罪似乎没有羞耻感了。龙翔不仅同情和担心岳昊的处境,而且对于自己涉嫌案件、幸而保全没有隐讳,反而越挫越勇,继续找志成,寻求做生意的机会。志成不寒而栗起来。 “爸爸,怎么不来看电视?你在写新年的诗吗?”女儿在书房外拍门。志成从思绪中惊醒,“来了,来了。” 烟花映红了夜空,爆竹噼噼啪啪,电视发出歌唱,窗户传出笑声,新的一年在期待、团圆、欢乐的气氛中到来了。对志成而言,新年夹杂着隐隐的忧惧。而那忧惧,随着春节的气氛越浓烈,也变得越强烈。 第19章 案件(一) 锦城市的春雨润物无声,红花绿树 一片片长出来,城市昂扬的生机令人心醉。天清气朗,又一个春天到来了。 志成的任命,经过了公示考察、公司决议、公示任职之后,终于姗姗来迟。正式任职的公示一经发出,同春节上班第一天考察的公示一模一样,来自各方的电话和短信,再次掀起了一轮祝贺与恭喜的狂潮。有的人甚至跑到志成办公室喝茶谈心,以示亲近和友好。 公示任职三天时间。过了时限,志成先打了人力资源部程丽的电话,亲耳听到程丽笑着说:“风平浪静。”挂了电话,马上又打了纪检监察室肖飞的手机。肖飞不解 ,“打我电话干嘛?任职公示上留的电话是人力资源部呀。有什么情况或举报,不应该到我这里。”志成说:“我问问嘛。”肖飞笑。笑声让志成感到放松,同时感觉有些暗讽志成“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就说道:“工作中哪有不得罪人的,我怕有的人搅局!” 志成如同吊桶一般七上八下的心,彻底放进了肚子里。放松地接受着铺天盖地的祝贺和恭喜,请吃请聚的饭局,一个个排满了日程。 赵耀和曾智的任命接踵而来。赵耀异地提拔,到省外任职,而曾智留在了省内。信建公司上上下下议论,省里多年没有提拔省级公司的副总经理了,一次提拔两人实属不易,如果双双留当地任职,根本不可能,所以有一人省外任职,是合理而自然的结果。志成自然希望曾智留省里,不由替曾智和自己欢欣不已。 出乎意料的,徐度从副总经理岗位转为“非领导职务”,任资深专家了。 志成十分意外,阅读了办公系统上盖着集团公司鲜红大印的任免文件,跑到领导楼层找徐度。前台物业小妹见志成来,急忙领路,边走边说:“王总,您是总经理了。以后来找任何一位领导,联系我,我尽心做好服务。”原来她们对服务对象的人事变动门门清。 徐度正在收拾办公室的物品,见志成进来,没有讲话,动作不紧不慢,继续摆弄码放物品。志成站在屋子中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问道:“徐总,你不领导我们啦?” 徐度看了一眼志成说:“怎么不领导啦了?我转资深专家,从业务上领导啊,这也是一种领导。” 自从土家县吊唁回来,志成同徐度讲话自然随意了许多。志成说:“对对,就怕你不领导我。你境界太高了,照这个说法,你是如来佛,我永远逃不出你的手掌心。” 徐度为志成的比喻笑了起来,露出受用的神情,“转资深专家好啊,出主意、提建议,讲多讲少,看自己的责任心和心情好坏。不像你们任实职,责任重大,风险也大。我算是卸下了千斤重担,一身轻松了。” “那是那是。” “你看,分管我们行业的甘副省长,不就出事了吗?节前从配合调查,转成被调查对象。组织敢审查,一定掌握了一些证据的,甘副省长这回在劫难逃。人啊,日食三餐,夜眠五尺,平平淡淡才是真啊。志成,你说是不是?” 志成说是。一阵沉默。春节后甘成云被留置的消息,想必已经成为贵西省官场的一场地震。虽然身处外围,总感觉同这达官贵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志成仍不由自主地从新闻中、在餐桌上,细心搜寻条条的消息,尤其借助颜如玉之口,了解一些零星的不少内幕,听得惊掉下巴。 志成说:“徐总,还有哪些需要收拾的,我来帮助帮助。”挽了衬衣袖口,拿起湿毛巾,帮助收拾起来。 徐度又说:“曾智在本省提拔。他同你校友,科班出身,下一步省公司班子分工,应该由他主管财务。黄蓄英去了工会,女同志嘛,过两年便退休了。向阳去锦城市分公司,平级调动做副总。省会城市的分公司,需要一个懂财务的,他合适。只是,向阳要适应一段时间,他工作以来一直在财务部,而分公司和省公司是不一样的。” 魏玉辰给志成提前透露过这个人事方案,志成不觉得新鲜。当时,志成大着胆子建议,将锦城市分公司的财务经理钟意提拔起来,做财务部的副总经理,成为自己的助手。魏玉辰不认识钟意,志成不吝美言,方才引起了魏玉辰的兴趣。志成听着,“嗯”了一声。 “志成,你上任后,工作环境应当是很好的。黄蓄英离开财务,给你腾了位置,向阳离开财务,方便你大胆开展工作。你和向阳有矛盾,甚嚣尘上,我作为主管领导,经过平日仔细观察,这矛盾还无法调和。是我给玉辰总大力建议的,让向阳离开财务部。” “谢谢你的建议。在管理上,我一直跟着你进步,可是永远达不到你的水准。的确,老向留在财务部,我不好开展工作。我同他倒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矛盾。他在财务部时间长、资格老,做过我的老师,我做了财务经理,他心理上很难适应,不走,我们俩都会很尴尬的。”志成说得半真半假。 “志成,位置来之不易,好好干。古人讲,一将功成万古枯,这话用在你这回的任命上,可能不是很妥,却能说明一个道理,一个干部被提拔起来,真正不容易,不仅他得十分优秀,还得考虑上下左右许多利益相关方。组织需要他的成功,为了他的成功,有些冲突关系,需要尽可能地周全地处理掉,复杂得很。” “是的。我这次体会到了。” “我有两个担心,想给你讲讲,算是我的忠言。” “哦,徐总讲请。” “担心之一,你以后怎么处理好三个女助手的关系……” 志成愣了一下。 徐度笑笑说道:“两个副总经理——易风华和钟意,一个总经理助理——颜玉如。这三个人,钟意在基层的环境里干过,配合你没有问题,可不熟悉省公司的这一套,需要时间,能否干好不可知;而易风华认死理,个性强,我们都知道的,她认准的东西,和你犟起来,你不见得hold住;颜如玉能干,成就动机强烈,背景特殊,同你走得也近……半年后,她要转副总经理。其实,你不该建议提拔钟意到财务部任副总,应该从其他市公司选个男的副总经理。” “我会好好处理她们三人的关系的。”志成心里一惊。 “处理三个女人的关系,说起来容易,干起来难。有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当心她们的戏演起来,你会成配角。别的不说,以后你开个会,三个女人发言,如同三百只鸭子,吵得不可开交,我可以想见。” “不会吧,党国培养的干部,有素质的。” “女人成堆的地方,有时候不是矛盾的事,都会成矛盾,你试试就知道。” “徐总你举个例子来讲。” “我在干部门经理的时候,曾经有个女副手,不知怎么工作上同我不合拍了。有一次跟我发脾气,说过忘记了她的生日,给我的头儿告了无数次状,把我描绘成不近人情的‘冷男’。我知道,她在借题发挥,却拿她莫法。以后,你至少要给三个女人庆贺生日。志成,你任务重哦。” “呀,真是的哦。鲜花三束总少不了。”志成感到徐度讲的真是一个重要课题了。 “担心之二,财务这个圈子能否团结。”徐度说出了第二个担心。 “你指省里的财务圈子?” “是的。” “有您在,还有曾智总在,哪会不团结。” “难说。我和管锋,同财务队伍上上下下,处得很愉快。现在轮到你和曾智了,希望你们能青出于蓝。” 志成说:“一定会的。任命文件下来了,我计划着请一次客,按照管锋总和您的传统作法,小范围摆几桌。请您和曾智总,甚至在广东的管总,一齐赏光出席。” “你请客,我一定会来。向阳那里,你要真诚地去请。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徐度似乎暗示着什么。 志成听出了门道,心想对待失意者,当然要放低姿态。 “管总,你放心,我一定同老向好好沟通。我在省公司,他在市公司,大家还是一个公司一个圈子,低头不见抬头见了。” “志成,你这个态度很正确。谁能离开自己的圈子,就像谁可以提着自己的头发离开地球?” 收拾了半天,一切妥当,徐度要搬动的物品整整齐齐码放在屋子中间,不要的东西,扔了一地。徐度说:“不清理一下不知道,东西一大堆。多年来第一次全面盘点,我是该‘清零’了。” 志成擦了擦双手,整理衣襟,准备告辞。徐度淡淡地问了一句:“杭州雅信的合作,还好?” 志成没有想到徐度问这个,回复道:“信息系统一期,它完成得出色。前不久,魏总同意加大财务共享中心的合作力度,雅信的合作马上进入二期了,规模会更大。” 徐度问:“没有什么负面的情况,比如说采购它的服务不恰当?价格不合理?” 志成想起了甘成云副省长召见徐度,明白了徐度的意思,“没有负面的情况。一切正常。二期的合同马上要签了,这是春节后我全力推进的一项工作,要打造成全省财务新的工作亮点。” 徐度说好,又说:“志成,大强兄弟那里,你以后多支持,大家知根知底的。” 志成响亮地回答道:“这个你不用说,我会办好的。” 第19章 案件(二) 志成走回办公室,不由得想起土家县吊唁之行的预言。江大强曾说,徐度只能在这个岗位层级上干到退休,但可以毫无疑问地做到德高望重、全身而退。世界上,不少事物冥冥之中前世有定,不信不行。 志成曾和许波关门喝茶,议论到贵西信建公司班子成员之间的关系。许波说:“公司领导之间的关系,本来不敢乱猜。志哥,我们一起睡过帐篷,又同时服务于魏总和徐总,但讲几句无妨。我总感觉,魏总和徐总不太合拍。在魏总那里,徐总的工作能力和配合态度倒无问题,但魏总常流露出嫌其老气横气、朝气不足的意思。魏总是说一不二,敢想敢干的人,集团方面的资源充足……”许波吞掉了后半句话,志成自然明白什么意思。今天看来,许波一语成谶,暗合了江大强的话。 春节期间,志成就在想,江大强去年说自己“眼看几个月就要走马上任了”,此言不虚,这哥们有点神秘的色彩!便拨了江大强的手机。在这之前,对方好几个电话,志成没有接,他估摸着江大强急切地找自己,一定是为了那两件未办理的事情——李香莲保理业务的应收账款金额,以及售电公司为转供电的白条和收据开具正规发票。 志成说道:“强哥,给你拜年啦。”江大强兴奋地回:“好兄弟,强哥也祝你新年快乐。”志成听到他的声音离开了手机,低低地在旁边说:“莲,志成弟弟给我拜年了。”这分别是在给李香莲显扬他获得的尊重。说完这句,江志强的声音回到手机里,“好兄弟,春节在锦城哇?我们聚一聚。”志成说:“你今年春节不跟着师父闭关修炼?” “以后有时间修炼,春节我们两兄弟团圆更重要!你不电话我,我都会约你的。” 志成失望,江大强完全忘了关于走马上任的预言,而且,他宣称对信建公司的重大人事变化了如指掌,显然夸口了。瞬间,他身上那一股神秘的意味变得荡然无存。 志成说:“强哥,我爸妈来锦城过年了,我不方便单独行动。”话一出口便后悔了,应该说自己回了老家。 果然,江大强说:“有啥不方便。你老太爷来了正好,一起一起,人多更热闹,这才叫过节嘛。” “我爸县乡基层干部,你那套粤菜或者西餐的,他老人家吃不惯。” “火锅火锅,这总可以吧?” 志成说:“强哥,我来安排吧。本来电话你,是报喜来的,春节后,公司公示考察我。你元旦前说,过几个月我就走马上任了,果然应验。该我请客。” “哦,公示考察了?太好了,兄弟。”江大强灵醒过来,“强哥的易学……哈哈,你该信我几分了吧?就依你,请客请客。我等着你通知,把莲姐也叫上?” “好,请上莲姐,为了你的又一春。”志成答应,心里在想,见面前要给江大强叮嘱一下,别在老爸老妈前表露出过分的亲昵,两位老人家如果知道江大强的情史,恐怕接受不了。 志成怕老爸老妈整天待在电视前难免枯燥乏味,过了初二,就安排同江大强和李香莲的聚会。江大强和李香莲的嘴巴甜得像抹了蜜,叫志成爸“老太爷”,叫志成妈“老母亲”,指挥大家在餐床上众星捧月围坐在志成爸妈周围,展示了他们哄老年人开心高兴的高超本领。 志成心里赞叹,江大强毕竟安排过徐度母亲就医住院,在和朋友的尊长打交道方面,老练得很。 志成爸说:“江总,志成有你这样的朋友,是他的福气。他能赶你一半就好了。” 江大强说:“老太爷,你不要用老眼光看志成哦,他这两年进步很快,照这个超英赶美的速度,甩我在后面,我很可能看不到他的‘尾灯’。以后啊,我还要仰仗他做生意呢。莲,你说是不是?”说得志成爸妈一脸灿烂的笑,李香莲盛装出席,在江大强旁边陪着志成爸妈笑。 志成说:“强哥,今天过节,不说生意。你在信建公司没有一笔生意。说生意,我爸害怕。”冲着江大强挤了挤眼睛。每回假期见面,志成爸总要训志成,让他慎交朋友,不要同自己的服务对象有出格的往来。 江大强会意,马上转移了话题 ,“老太爷,我今天带了省内省外两种不同的名酒,由你定喝哪种。” 志成爸说:“志成说我喝‘跟斗酒’。” “志成,你反了。老太爷,我推荐今晚喝汾酒。这个酒,你在家里可能难得喝到。其实呵,它不比茅台差。 茅台是酱香型,它是清香型,口感清爽、绵甜、醇厚?。你在县里算地方一霸,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哈哈,茅台不会希罕的…...” 志成爸被捧得心花怒放,听说喝省外的好酒,连声称好。 汾酒的风味自是不同,没有省内的白酒打头,志成父子在江大强和李香莲反客为主的殷勤劝导下,举了好多杯。志成爸喜欢热闹,说道:“今天才像过春节的样子。” 酒足饭饱,志成叫芳芳买单。芳芳,避着爸妈,一千二百元的费用,老人家肯定心疼。如果算上江大强的汾酒,志成怕爸妈回家念叨,芳芳把握细节上的能力强大。 江大强没有阻拦芳芳买单,等她刷完卡,推开面前的水果拼盘,双手啪啪拍了两响,看见大家盯着他,慢慢地从口袋中掏出三个鼓鼓的红包放在桌子上,大声说:“志成,红包只有三个,老太爷、老母亲和侄女的,你和芳芳没有的哈。”女儿欢呼。没有轮到志成推辞,江大强又说:“你和芳芳闭上嘴巴 ,红包不是给你和芳芳的,轮不到你们讲话。”话音刚落,江大强和李香莲拿起红包,不由分说塞给志成爸妈和女儿。 志成爸说:“使不得,使不得。” 江大强说:“老太爷,我拜个年都不允许?刚才你还说,志成赶我一半就好了。看来,你没有讲真话,把我当外人。” 志成爸说:“你和志成兄弟俩,就别拜来拜去的了。” 江大强说:“你和老母亲是老辈子,侄女是小辈子,我们尊老爱幼。我可没有给志成拜你。我是哥,要拜也是他拜。” 志成说:“爸,你们拿上吧。改天我再给强哥拜年。我能走到公示考察这一步,多次靠强哥指点迷津,亲自操刀,他对我的帮助是无私的。” 江大强和李香莲说:“对喽,这才对嘛。” 告别之际,江大强和李香莲安排好了志成爸妈和芳芳母女上车,说道:“等一下,我们和志成还有句话。”说着,把志成拉到车子旁边,这次轮到李香莲说:“王总弟弟,那两件事,节后没有问题吧?”江大强帮腔说:“当总经理了,杀伐决断,拿出魄力来,不要瞻前顾后的。你再拖下去,黄花菜都凉了。” 志成说:“好吧。节后我就办。” 回家的车上,志成爸打着酒饱嗝,“这个大强,真不错啊。他刚才说,他和他哥哥姐姐,认识不少医院的头头脑脑,以后我和你妈身体不舒服,找他就是。” 志成说:“这个没有吹牛,他有人脉在医疗系统。” 志成爸问:“他给我们拜年,明显有事情求你。这红包收得不?退了吧?” “爸,先收着,退不得,退了马上得罪人。”志成没有多想,信马由缰地说。 “可我数了一下,我两万,你妈两万,乖乖一万,五万了。我从来没有收过这么大的红包。” 志成奇怪地了,“江大强以前可是从来不送红包的,怎么一送便这么多!?。” 第19章 案件 (三) 志成回到财务共享中心的办公室,颜如玉在等着他。 志成盯着颜如玉看了好一会儿,故意挤挤眼睛,“颜总助,春裙很漂亮,穿着像白玉兰。” 颜如玉下意识地往半闭的房门望了一眼,说道:“不许看,正经点。我找你说正事。” “售电公司的合同?” “对。我发现有个奇怪之处,这个售电公司的注册地不在锦城,在江北市。”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是在江北市下面的一个小县,叫山丘县。” “哦。在县上也正常。难道在县上注册,就不能做售电业务了吗?” “你想过没有——它替信建公司转供电的白条、收据开增值税发票,我们要把增值税销项的‘税点’给它。如果它没有相应的增值税进项作抵扣,意味我们给出的销项税‘税点’,它要全部缴给那个叫山丘的小县。” “增值税,法定的,该缴就缴。它守法还成了问题?” “我查了一下这个县的招商引资政策,售电公司如果能缴5000万的增值税,它可以拿到一千万的奖励。粗略地估计,全省铺开搞这个事情,5000万增值税轻而易举。” 志成脱口说道:“怪不得江大强这么大的干劲,开个票,把增值税交到小县城,有这么大的利益。” “天下之事,无利不起早。所以我跟你说,姓江不是什么好人,脑袋太能钻了。求的不是正财,是偏财,他是一个十足的危险人物。” 志成想到,红口白牙答应过江大强,便说:“如玉,可不可以反过来想想,它拿它的奖励,于我们而言,并没有受什么损失。而且,从江南市分公司张丽和锦城市分公司钟意两位财务经理反馈的意见,它出具正规的发票前,帮助我们垫钱,帮助我们整理原始凭据,简化了我们的工作,基层是欢迎的。还是同意它搞吧。” “你想好。决定要签的话,我不反对。你大权在握,可以做决定,我只提醒你,是不是要上报给徐度总?” “上报?你马上会看到文件,徐总转‘资深’了——非领导职务,下一步是曾智管财务。等到他正式到位,还有几天,那边催得急。再说了,我和他的关系,同你讲过的,我赞同的事,他绝不可能反对。” “江南分公司的曾智?这人事变动,一来就是一串。曾智,省公司各部门的人很认可,有口碑。” “那是。” “那我去发起合同流程。” “等等。这个合同的标的额,不要写开票的金额。售电公司收的手续费是象征性的,极低,你按手续费金额作为合同的标的额,全省不到100万,我可以签,金额小,流程完全不用到公司领导那里。” “好,听你的。”颜如玉说完,学着志成先前的样子挤了挤眼睛,像行走的一树花出门而去。挤眼睛成了志成和颜如玉特殊的亲昵方式。 志成叫耿强来。耿强跨进办公室门,“王总,共享中心的材料,我刚修改了一遍。”耿强专注着春节前志成交待的工作。他现在知道了志成的任命。只要一听到志成叫,总是急着汇报。 “强强,需要你去落实一件事,这事很重要。金龙每月到我们部里,给它的应收账款盖章,对吗?以后,下面各家单位已经下了订单,还没有推送到财务的,你把统计为应收账款,加到盖章的数额里去。明白没有?” “好的,明白了。只是,这样行吗?货物签收和服务提供与否,不管?” “下了的订单 ,肯定会执行的。我们内部效率低,等到货物签收和服务提供了,常常拖着不及时入账。金龙作为供应商,早有意见。我们统计下了的订单数量,作为应收账款盖章,对它是一种弥补,公平合理的。你负责办好,否则它投诉到公司领导那里,我们部门会很被动。” 一心想促成某事,理由可以找到大一箩筐,志成轻而易举说服了自己,对着耿强振振有词。 “好吧…..” “有什么问题,找罗边疆帮助。” “不用找边疆,盖章由贺雁来负责。” “什么时候让贺雁来负责了?他负责省公司本部的会计核算,给全省的应收账款作确认,不是他的本职工作呀。” “你忘了,去年离任审计后,就交给他了。”耿强说。 焦玉倩和车得时审计出“小数点案”,幸亏追回了多付的钱,贺雁来没有受到太重的处分。志成作了点文章,意图渲染向阳管理中的问题,魏玉辰在离任审计时表态颇高,要严肃处理,后来因为岳昊案更引人注目,公司全力抓增长,“小数点案”渐渐成为一个谈资,对人的影响实际不大。贺雁南受了惊吓,这单纯的小伙子表示,感谢领导们倾力相帮,自己一定要用实际行动来回报部门。志成说,应收账款事关保理金额,章戳一盖,等于打开了金库,不能掉以轻心,必须选个可靠的人来办,就派了这项“重大且光荣”的任务给他。 志成继续安排工作,“强强,你去把边疆叫来,说说雅信公司二期的合同。” 罗边疆来了,拖着脚步,慢腾腾的,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志成骂:“边疆,春来不是读书天,没有睡醒?说工作啦,干嘛要死不活的。” 罗边疆抹了一把脸,振作了一点,“好啊,说吧。” 志成皱了皱眉头,“胖娃,这不是你的风格哦。二期合同,你盼了好久,咋提不起精神 ?” “提起了的。志哥,你说你说。” “你们俩找采购部,组成一个谈判小组。这回,坚定地搞单一来源采购。我研究过了,二期是一期的扩大和延续,搞单一来源采购不存在一点问题。这可不比前年,当时老向打签报,挂羊头卖狗肉,想让牛健的纵横公司吃定我们。” 罗边疆抬了抬眼皮,淡淡地说:“按志哥的意见吧。做单一来源省事,价钱嘛 ,一期有详细的算法,只要不高于一期,三下五除二就可以把合同签下来。” 罗边疆想着省钱?太阳从西边出来啦,志成没有想到。 志成拍了拍桌子,两声清脆的“啪啪”,“信息系统花钱事小,质量和进度事大,必须保证!关于共享中心今后工作的重要性,我春节同你们二位分别谈过话,容不得半点差错……” 罗边疆和耿强连连说:“领导放心嘛,放心,我们好好干。工作不只是对领导你负责,更是给我们自己干。” 志成把罗边疆单独留下来谈心,紧闭了房门。志成说:“边疆,受了重创?神光被退了?”志成意指的是春节营救钱进的经过,给罗边疆带来了心理创伤。 罗边疆说,“有点。” 志成说:“不是好好的吗?向前看,我们一起向前看。” 罗边疆到财务部工作以来,历次遇到困难,罗边疆无一作为“乐观”的一方,给志成加油打气。这一回,轮到志成劝慰罗边疆了。 春节期间,志成一直在等着钱进从生意纠纷中抽身的消息。同江大强和李香莲吃团圆饭觥筹交错之时,脑子中多次闪出钱进的面容。那天是初三,钱进的电话依旧不通,问小红,小红接起电话就哭。初一到初三,志成问了罗边疆几次,情况到底如何,罗边疆最后实言相告,说他春节放弃了回老家,没有离开过小红半步,帮助筹钱想办法营救钱进。 志成冲着电话吼罗边疆,“什么生意纠纷,非要在春节期间要账?钱进以前的生意不是停掉了吗?” 罗边疆回答:“这就不知道了,反正对方有两个人,带了打手,不给钱不放人。” “这是非法拘禁,限制人身自由达到24小时,构成刑责,可以报警了。胖娃,你叫小红报警啊。” “不能报警,不敢报警。”罗边疆一口否定了志成的提议。 “为什么?” “这……我不清楚。反正不能报 ,小红说的。” 志成说:“不能报、不敢报,黑社会露头就打,怕什么?不报案,钱进被弄死,活该!” 志成气得一连三天没有再过问钱进的回归。 没有想到,初七一早,钱进来电话了,他说:“志哥,拜个晚年。听说你的任命快下来了,真诚祝贺!我请你吃个饭,聚一下。”钱进居然绝口不提他消失了好几天的事件,对志成的晋升,并未有多大的热烈和惊喜。 “你好的吧?有没有缺胳膊少腿,被人下了‘零件’才被放回来!” “能用钱摆平的,都不是问题。算了,蚀财免灾,事情过去了,不说了。”钱进说,“吃个饭,我们压压惊。” “压惊倒是应该的。只是,吃饭太庸俗了,我找个地方,喝茶喝咖啡任你选。我升官了,该请客。”志成说道。 刚好棋友们邀约下棋,志成一算,没有摆弄围棋的时间竟然超了半年,欣然应允,约了钱进和罗边疆在棋馆见面。志成转背打电话给段险峰。段险峰说:“他妈的,自从当了总经理,棋艺真的荒废了。我倒想同你下下,可身不由己,值班、走访、工作计划,哪有时间和心境好好下两局?你抓紧时间好好下吧。干副职的时候想到正职,后来发现干副职更潇洒自在。这次我不参加了,争取下次吧。”志成说:“我看你干上正职,兴奋得很嘛,我是不是跟着你误入歧途了?这次,我也只能看看其他人下,久疏战阵,上场自取其辱。” 志成提议去曲直的棋馆,好久没有看到他了。艺术界人士的人设,让普通人仰望,志成想起曲直有趣的画,许久没有去,或许能得惊艳之感。 不顾爸妈在家里过年,志成兴冲冲跑了过去。曲直穿着古朴的棉鞋和袄子,像个中年农民,接在月形门,院子中白玉兰花盛开,桃花含着花苞。志成问有什么新作品。曲直笑而不答,带志成到一面墙跟前,指了指说道:“我的新尝试。” 志成看到了新奇。曲直画的写意画,配上自创的古体诗,作品不同于以前的循规蹈矩,别具一格的意境扑面而来。有一幅画,题目为《赏花》,画中桃花夭艳,几笔墨线勾勒出一个老头形象,背手相着花朵,大块留白之处,写了一首诗。诗曰:“春来众人赏花忙,我却袖手站一旁。别人赏花我赏人,无人知我看姑娘。”志成被逗笑了,问道:“画上没有姑娘的影子呵。”曲直说:“画上去,画面太杂乱了,影响我写诗。”再看,另一幅画,题目叫《玉兰》,黑色的树枝上,几朵红玉兰开得如同燃起的火苗,又有诗曰:“春来欲霸蛮,搂枝白玉兰。好好亲几口,为哥解解馋。”志成大笑,“哈哈,这画带颜色哦。不过,直抒胸臆,达成了艺术的天真热烈。好!” 曲直面露几分得意,“怎么样?有点新意吧?我把画与诗作了结合,重点在诗,必须清新脱俗。看全国画坛,我是独树一帜的。画画比我好的,诗没有我写得好;诗写得比我好的,画没有我画得好。最近,画廊那边说市场反应不错,让我多画多写点,哈哈。” 志成听出了曲直表露出的“丰收”喜悦,问道:“变现见到效果了?祝贺祝贺!我也写诗词,不如你写得另开生面,有也有自我感觉不错的,可以选几首配你画作,或者反过来,你以诗作画,相当地以我的诗词来命题作文,说不定对你又是一条新路径。” 曲直说好,朋友圈看过志成的大作,可以尝试,“如果合作的作品卖出去了,所得收入,分10%给你。”志成听着,笑了笑,提起金钱与权势,谁不爱? 曲直意犹未尽,又说道:“我有个朋友做古玩的,认识不少达官显贵。有人把古玩委托给他卖出去。说是委托卖出,古玩并不货真价实,其实早就暗中定下了购买者,从我朋友那里过一道手而已。有时候为了做到以假乱真、混淆视听,还得装模作样搞小型拍卖会。如此这般倒腾,达官显贵可以合法收钱了。” 志成说:“对我讲这个什么意思,我可没有古玩,一件也没有。” 曲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有两层意思。第一层意思,如果王总哪天发达了,有古玩出手呢。第二层意思,挣钱靠实力,王总如果有诗词同我合作,只要找得到买家,这个模式走得下去。找到买家是关键,你在公司里做高管,不愁这个吧?” 志成明白了曲直的话,睁大了眼睛看着曲直,“画家,受了什么刺激?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曲直又不好意思笑笑,“王总见笑见笑。在一个行当待久了,自然懂了它的门道。买古玩、买画买诗,是文雅的事,文雅的事同其他的事一样,服从市场规律嘛。” 志成说:“别叫王总王总的,叫志成不好?想不到你半年多,换了一个人似的。” 说话之间,钱进走了进来。志成猛地一惊,钱进略略弯着腰,步履缓慢,老迈了许多。最突出的是头发几乎白了一半,像个小老头一样。 “这么多白头发?”志成对钱进说道。 第19章 案件(四) 刚泡了盖碗茶坐下来,罗边疆后脚就到了,耷拉着眼皮,打着哈欠,像欠着瞌睡似的。 志成说:“你们俩果然是好兄弟,身材一个样,状态更相似。生意上什么样的纠纷,你们俩全卷了进去?” “没啥,已经过了。” “听人说,选生意伙伴,比选老婆还重要;老婆和你天长日久,生出了感情,生意伙伴和你耳鬓厮磨,生出了龌龊;老婆让你越来越适应,生意伙伴多半让你越来越难过。对不?” 钱进一阵摇头苦笑,罗边疆在一旁附和,头摇头比钱进更剧烈。 志成说:“是以前的生意吧?和信息系统一期无关?同杭州雅信无关?同那个……设计院…..的事无关?同文雪茹无关?”志成连问了几个无关,说到设计院拿的政府补贴时,想着罗边疆毫不知情,讲得缩略。 “无关。”钱进没有含糊。 “我想也应该无关。”志成说。 钱进掏出了两个红色的小盒子,摆到茶几上面,轻轻地推到志成面前,“志哥,前几天我受了损失,今年没有给你拜年。这个账,我先下记下来,以后补上。你荣任财务经理,我和胖娃做了两个私人印章,一个行书,一个楷书,取自你签字的笔迹,当作贺礼。” 志成早听到颜玉如讲过,装着才知道,饶有兴趣地拿了起来,“这礼物有点别致啊。你们两个太用心了。”礼物沉甸甸的,打开盒子,印章黄灿灿的。志成问道:“金子的?这么重?” 钱进说:“是金子的。” 志成觉得怪异,“我以为用铜刻的呢。金子上刻我的名字,真拿出来盖章啊?这东西,只会害人。你们看电影里、小说里的贪官,家里搜出来的,不是金就是银,不是玛瑙就是翡翠,典型的赃物。这整得……” “黄金有价玉无价,金子值不了几个钱,何况印章这么小。这个两个礼物的不凡之处,在于它开过光。我和胖娃跑到半山寺祈福,专门找主持和尚开了光。志哥你新王登基,开光可保佑你一帆风顺。” “哦,你们俩什么时候跑半山寺去了。还祈福……迷信哦!” 半山寺是贵西省一所有名的寺院,烧香拜佛者络绎不绝,前几年,常听闻香港明星去进香。 “前几天去的。我们祈福,不仅为自己,肯定要替志哥请一柱香火。文雪茹最近渡劫,还替她请了一柱。” “啊!” 钱进看看似乎半梦半醒的罗边疆,小声说:“志哥,你那一份香火钱自己出,我不给你出。四百元,你要转给我。” “有这讲究?说了就是,我马上转你。”志成掏出手机,麻利地付钱。钱进说:“你转胖娃吧,不用转给我,钱是他垫着的。” 曲直殷勤地叫着棋馆的小妹妹给盖碗茶续水,往茶几上黄灿灿的印章憋了两眼,露出好奇的神色。志成赶紧合上礼物盖子,收到随身背的小包里。 志成说信息系统二期项目可以启动了,玉辰总高瞻远瞩,这回没有什么障碍,向阳不会来搅局,只是少了岳昊的支持。他仔细盯着钱进的反应,料想他应该欢欣鼓舞,拍掌叫好。 钱进平静地说:“如果我能躲过这一劫…...” 志成说:“你还有什么劫?不是过了吗?” “没啥。二期我会好好地做。” “这样就对了,不要再给袁野闹什么纠纷,合作共赢。这个项目,让我担惊受怕,生怕扯出什么负面信息出来。袁野发拜年信息给我,说他已经引进了战略投资者,搞混合所有制改革,你可以参与进去。利益上,你有一些就行了,心不能太大。”志成讲得顺水推舟。 “是的。不要扯皮,免得受伤。”钱进回答。 志成三人就在棋馆点了简餐作晚饭,没有喝一杯酒。临走前,志成说:“钱进,电动车不开了,还你。” 钱进没有多问,坦然地说:“好吧,明天叫我姨妹取走。” “好啊,越快越好。刚才说了二期项目,要规范运作,从现在开始。” 同钱进、罗边疆挥手作别,志成走路去地铁口。钱进对信息系统二期项目,表现得平淡,让他觉得兴味索然。本来,他猜想钱进先有一番豪气干云的话语,然后再悄悄地私下讲,二期项目会给多少好处。现在,这一切并没有发生。 更重要的是,去棋馆的路上,志成盼望着,开始二期项目之前,钱进会报报账,一期项目赚了多少钱。一期项目落定时,钱进送志成回家,曾信誓旦旦地表示,利润要分20%给志成的。志成倒没有胆子真拿这个钱,可说过的话,钱进总该记得吧?20%不给 ,适当地表示表示应该的吧?今天。钱进只意识到拜年未尽礼数,撂下一句话说以后补上;祝贺志成荣任,商量二期项目,双喜临门,却不提20%或其他好处,只送了两个印章,还把电动车还换回去了。唉! 风带着暖意,柳树冒出丝丝绿意。周遭的景致同志成的心绪相违。志成越走,越觉得失望之极,心里长出大大的一个疙瘩。 此时,面对留在办公室的罗边疆,志成的疙瘩重新冒了出来,比那天更大。 罗边疆紧张不安,不停地挪动屁股。他对志成说:“志哥,二期项目平安最重要,你做总经理了,要做就做平安官。我不像第一期那么激动了,怕给你带来麻烦。” “你进步了哦,替我考虑了。” “我一直替你考虑的。”罗边疆说。 这倒是,罗边疆对自己没有异心,从来以马仔自居,尽管年纪比志成大一些。 志成转念,罗边疆讲得没错,做大事者从不拘泥小节,长远来看,不沾非法的、违规的利益当然好。 房门外,听到颜如玉的声音,“王总,钟总来报到了。” 钟意跟着在颜如玉身后,国泰民安的脸庞露着淡然的笑意, 和志成握了一下手,没有坐下来,便说道:“我们去看看黄总和向总?” 志成的任命大会,黄蓄英和向阳的去向,第二天正式开会宣布,魏玉辰亲自带着人力资源部程丽,采取员工大会的方式。志成躲在财务共享中心这边,黄蓄英、向阳和易风华在部里,没有管那边的动静。志成想了想说:“如玉,我们一起去吧。” 三人浩浩荡荡到了财务部。先去叫易风华,没有人,去向阳办公室,先看易风华叉着腰,正在指挥着袁慧和冉云飞两位室主任,替向阳往纸箱子里整码放书籍、杯子、证书、照片等各类东西。 屋子里乱糟糟的,三人涌进来,同先前的四人,像沙丁鱼挤在一起,下脚也显得局限,坐处更是没有。向阳和易风华多半没有想到志成过来,只冷冷地看向志成等人,没有说话,一群人站着,像两军对垒,气氛尴尬。 袁慧和冉云飞动了动嘴唇,问“王总好、钟总好、颜助理好”,打破了沉默。 钟意比较灵话,亲热地叫了一声向总,说道:“我们来看看,你这里有没有需要帮忙的。锦城市分公司那边,我请综合部经理把你的办公室收拾好了。你什么时候过去,分公司派车来接你,我可以送你过去。当然,省公司有领导送你,我作编外来送。” 向阳说:“不用,又不是找不到锦城分公司,我自己能过去。” 钟意仍旧微笑,“向总肯定舍不得离开,这么多年在部里工作,熟悉了一切,有感情了。我也一样,一直在锦城分公司干,离开舍不得。” 向阳说道:“有啥感情,工作混口饭吃而已。小环境好一点,少一些尔虞我诈,就谢天谢地喽。” 易风华插了一句话,“谁干总经理,希望他能对大家好点,别耀武扬威的。” 志成见话不投机,转身欲走,对着空气说:“老向,你慢慢收拾。我去看看黄总,她楼上楼下搬,我去搭把手。”转头又对钟意说:“你在这里陪老向说说话,我和如玉去黄总那边。” 钟意顺从地说好。向阳和易风华用鼻子嗯了一声。 颜如玉双脚站在门外,身子几乎没有跨进门。她一直垂手而立,不发一言。战略合作协议签字仪式之后,她告诉志成,晚宴上挤开人丛,想着敬向阳一杯酒,向阳恶言相向,借着酒意对她说:“我是在给你的王志成脸上贴金。亏本买卖,白忙活。”拒绝了她的敬酒。志成问,你怎么回的?颜如玉说:“我说,你和王志成有什么不愉快,关我屁事。他是我的顶头上司,他要我办的事,我只有办。”志成说顶撞得好。 “黄总,我们来看看你收拾完没有。”志成一边推门一边说。 “志成总,快进来坐。我把办公室腾好了,你随时可以搬进来。”黄蓄英迎了上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 办公室窗明几净,除了喝水杯空无一物了。 沙发上坐着一个老人,须发皆白,目光还算明亮清澈。他望着黄蓄英、志成,一只手指向志成轻轻颤动,另一只手挠着干瘦的脑袋,努力回忆着什么。 黄蓄英说:“志成总,这是黎处长,怎么,没有认出来?” 黎处长挠头的手放下来,欣喜地叫了一声小王,“哎呀,我年纪大了,知道是小王,就是叫不出来。” 志成认出来是黎劲松老处长,惊喜地坐到他旁边,握住双手,然后对颜如玉说:“如玉,这是德高望重的黎处长,管锋总接从他手上接的工作。”颜如玉跟着坐到志成旁边,也拉黄蓄英坐下。 黎处长动情地说:“我、管锋、蓄英,再到小王,算起来四任财务经理了。哦,不能再叫你小王了,应该叫王总经理。以前小王小王叫惯了,改不过来,原谅我这老头。现在公司领导用人真敢用啊,刚才同蓄英核对了你的年纪,我没有记错,四十岁,四十岁你就当财务经理了!以前,不混到五十来岁,哪敢想哟。而且,那个时候公司的盘子小,五十亿不到,现在多大,一百八十亿了吧?我那时候,觉得八十亿遥不可及,这增长怎么就这么快啊!要掌控着这么大规模的盘子,小王总经理,你重任在肩啊!” 志成说:“黎处长,当初不是你悉心培养,哪有我今天。” 黎处长又说:“向阳、易风华近些年也走不错。我刚才见到他们啦。小易,性格一点没有变。小向深沉了好多,他到锦城分公司,好得很嘛。以后可以想办法上分公司总经理,像曾智一样嘛。哟哟,曾智不得了,省级公司副总!当初他在市里,我就觉得他不错,还动过念头,想把他搞到财务部的。只担心小向觉得既生瑜,何生亮,后来就没有提了。金子,在哪里都能闪光的,我刚才劝了劝小向。” 志成和黄蓄英点头。 志成问:“老处长,你今天来公司,有什么事情吧?” 黎劲松说道:“没有什么事儿。听说你上了,专门过来看看。硬说有事儿,倒有一件,我准备找找你的。我有一个同学,她的孙女今年夏天研究生毕业,要找工作,她们想进信建公司。蓄英主政,我跟她讲了,不用客气。现在她一走,管不着了,我只有找你,今天来替人挂个号。” 志成说:“哦。老处长亲自指示啊,一定认真考虑。” 自从考察的公示出来,祝贺带着招聘求职的求助信息的,数不胜数,志成应对这种难题,已经总结出经验了。首先,肯定不能一口拒绝,先得应承下来,然后讲什么“同等条件优先”、“面试由外部专家打分”等原则和实际情况,对于达到理想的结果,不能有任何承诺。求职的人,如同病急投急,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会用百分百的力气去争取,人同此理,心同此心,“接单”时,只可以顺着说说。 黄蓄英在旁边说,“我就说嘛,志成总念旧的,让他帮忙,一定不会错。” 黎劲松拍拍志成的手背说:“小王总经理,这个忙,你必须帮我。我同学也是信建的老财务人员,比我退休得早,蓄英见过,你可能没有什么印象。她的名字叫‘胡美兮’,哪三个字,得写出来认。胡是古月胡,美是美丽的美,兮是‘力拔山兮气盖世那个兮’字。这名字奇怪吧?你们能猜出它的含义吗?” 黄蓄英说:“我知道的,不说。让志成和如玉猜猜。” 志成和颜如玉面面相觑。志成说如玉你家名字起得不错,你猜。颜如玉茫然地摇头,说不知道。 “胡美兮是革命后代,她爸爸在新中国解放前夕,被国民党杀害于渣子洞。我们做同学那会儿,就知道她家有革命烈士补贴,门口贴着光荣牌子的。” 志成心想这故事好古老。怪不得不知道,胡美兮看来退休多年。 “胡美兮这个名字,是她父亲亲自取得,名字是父亲留给她的唯一礼物。她从小对爸爸没有什么印象,只记得小时候爸爸回家,抱过自己两次。当然没有什么印象啦,她父亲出身于一个大地主家庭,年纪轻轻参加了川东地下党,资格和红岩里的江姐差不多,长年为革命奔波在外,几乎不着家。” 志成问:“名字什么意思?” “这名字很有意思。有一回上课,老师看到这个名字,问胡同学,你这个名字是你爸起的?你爸肯定是一个十分厉害的读书人。” “为什么?” “老师说,这个名字的意思是‘为什么这样美啊’!用短短三个字,讲了一句话,不是一般人能取出来。 胡,用白话文讲,是‘为什么’的意思;‘兮’,用白话文讲,当语气助气‘啊’讲。三个字连起来,意思就是‘为什么这么美啊’。怎么样?明白没有?” 志成和颜如玉击节叫好。志成说:“联系胡老前辈的身世,那这三个字,不仅是一句话,更像一个故事了。一位革命先驱,怀着对家人的爱,留下一个充满期许的故事,慷慨赴死。多好的故事!” “所以,胡同学的孙女,让你费心了。把红色基因招聘进来!” “好,招她。”志成真心地说。 黄蓄英说:“我正愁明天志成总的宣布大会上,讲点什么,正好可以利用一下黎处长讲的这个故事。我们几代信建财务人,是有很深的优良的传承。” 志成同黎处长说道:“黎老命革又给我上了一课。我们的确可以好好地发掘一下文化传统。带领队伍,最难的是价值观、认同感!” 第19章 案件 (五) 早说好了晚上和颜如玉约会,志成下午不停地看时间,盼着早点下班,越到五点半,越觉得时间走得像蜗牛在爬。 钟意是个细心的领导,拉着综合室主任袁慧,去会议室检查了一遍话筒、投影、横幅的情况,回来报告“万事俱备,只等开会”,并且讲了部里列队、接送的细节安排,末了耐心地问:“王总还有什么要求?”志成大手一挥,“你办事,我放心。”说完收拾了东西,早早出了公司,打车奔向预定好的民宿,天光还是下午。 刚刚黄昏,颜如玉轻柔的脚步声自门外传来,从猫眼里看,她正在辨识房门号码。志成拉开房门,一把将她拉进屋内,不由分说抱住,将自己的嘴唇印到她的嘴唇上,亲得“滋滋”作响。 一个春节没能一亲芳泽,两人干柴烈火,博斗许久。亲热之际,志成的电话不停地振动,经久不息,一连几回。这电话来得不是时候,志成在兴头上,根本不想接,倒是颜如玉侧耳听了一会儿,心烦意乱地说:“什么重要电话?你快接。”志成哪里肯停止,从床上一跃而起,拎起装电话的公文包,甩到卧室之外,一个饿虎扑食重又跳上床去。 不知过了多久,颜如玉穿好了衣服,整理了头发,催促志成,“明天宣布大会,早点回吧。” 依依不舍分手。老规矩,颜如玉先戴了帽子和口罩,开车回家。志成估摸颜如玉的车已经开出去了,才戴了口罩,走出小区,叫了一辆网约车,坐到后排座位,往家里开去。临出门,深呼吸几次,那屋里,残存着颜如玉醉人的气息,叫人不忍离去。 这才想起,刚才电话猛烈的振动。莫非,有人一定要踩着宣布大会的前晚,表达自己的祝贺之意? 志成漫不经心地打开手机,一下子愣住了——未接来电一片红,足有二十个电话。细看,有程丽的、有黄蓄英的、有钟意的,还有李芳芳的,更让人奇怪的是,居然还有两个是魏玉辰的! 糟了,为什么这么多人同时来电?志成的心像一根线,被猛地紧拉,随即咔嚓一声断了。心里一片茫然,努力地接续着断掉的线头。 李芳芳的来电好理解,她催自己回家。春节时,在爸妈见证下,芳芳拉着志成去制衣坊定制了一套西服,说志成当了总经理,得量体裁衣,要更加修身的衣服。志成发现芳芳很会作秀了,而且夸人的技巧炉火纯青。她对着志成爸妈说:“志成跑步两年,身材长好了,其实不用什么特别的衣服,批块布在身上,都可以出入公众场合。为了庆祝他的进步,我们就破费一下。”说得爸妈笑得合不拢嘴。对,芳芳催志成回家试明天的西服,这不会错。 可芳芳接连四个电话,催这么急? 其他的电话怎么理解? 会不会是魏玉辰有工作上的急事,找不到自己,发动了黄蓄英、钟意来找自己?这倒是有可能。有一个成就动机强烈,被员工视为“工作狂”的领导,不要奇怪他下班的电话,半夜打来也有可能。 只是,程丽为什么打呢?明天宣布大会她要来,该不是说会议的议程吧?这也急?一连三个电话。 志成决定先回钟意的电话。电话刚拨出去,钟意焦急的声音就传过来,“你终于看到我电话了。刚才程丽总找到我,说有个紧急情况。明天上午的宣布大会,只宣布你主持工作。主持工作,听清了吗?我好奇怪啊!” “程序全部走完了,还主持啊!?”志成吼。 “我怎么清楚?程丽让我无论如何找到你,先给你讲一下,让你有个思想准备。” “可这是为什么啊?”志成觉得掉进了冰窖,自己快要哭了。 “要不你打程丽电话?” “你的副总经理呢,没有变吧?” “程丽说黄总、向总,还有我和颜玉如,按原计划宣布,我们没有变化。” 说话声音很大,网约车司机关切地问:“兄弟,遇到什么大事了?”志成全然不管仪态了,说道:“要气死老子啦,从总经理变成了主持工作!” 略略喘了一口气,回了程丽的电话,“程总,发生了什么事?” 程丽不紧不慢地说:“黄蓄英和钟意的电话,你不用回了。先平静一下,有一个重要消息……”说的和钟意一模一样。 志成提高了声音,“我问为什么?” “没有什么,每次任命,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举报。你不用着急,组织会公正公平地查证和处理。有诬陷的,一定会还当事人清白的。” “我先前问你,你说风平浪静,怎么钻出的举报?知道是诬告,还搞什么查证?” “志成总,人力上的很多事情,免不了做过场。不着急不着急,明天我们不会说有举报的,只说程序没有走完,你先主持。大家不会奇怪的。” “举报到哪里了?省里还是集团?” “这个不知道。” “我主持工作会发正式文件吗?” “不发,口头宣布你主持工作。” “举报的详情,玉辰总知道吗?我指详情。” “这个……你可以电话一下他。” 志成心里跳得厉害。网约车司机又问:“你被举报了。干了什么坏事?” 志成气坏了:“哪有坏事,别人妒忌我。老子没有干什么出格的事。” 是啊,自己帮人,一直在原则之内,根本说不上有多严重的违规,更说不上违法。如果说有问题,也是其他人的问题,同自己不相干。 无疑是向阳干的。他举报了什么? 连借用的电动车都完璧归赵了,且不说,电动车不在钱进的名下,向阳能挖出什么? 还怕什么举报! 志成平静了一下,拨通了魏玉辰的电话,“玉辰总,对不起,刚才人机分离了,没有接到您电话。”志成决定,先听魏玉辰如何说。 “志成,咋搞的,举报信不像空穴来风!?”魏玉辰单刀直入。 “你知道的,肯定是有人对我不满……” “举报信上内容很多,你得一一解释清楚。志成啊志成,我很生气,下午相关部门来我这里汇报举报内容,我感到情况重要,走神喝了一杯开水,嘴巴都烫坏了; 气极了,反倒不会骂人了。举报信看得多了,有没有事实依据,我有直觉。我看,这回你不好过关。明天宣布你主持工作后,按规定进行调查。如果确有其事,你最后没有上都是小事了,我的信任、组织的任命全成了乌龙,这影响太坏了。” “我会解释清楚的。” “但愿!” 志成听得心惊肉跳。 “玉辰总,请问举报到哪里的?是省里还是集团?举报到外部了吗?”志成指的外部,是指举报到了地方的纪监委。 “省里有了。其他的,我不知道。你关注这个有何用,老老实实把情况讲清楚才是正道!”魏玉辰说完,摔了电话。 怎么办?怎么办?志成茫然。微信滴的一声响,志成本能地翻看,是芳芳的信息,赫然写:“王志成,我想杀了你!杀了你!” 志成脑袋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心率瞬间上升,比跑步十公里后冲刺更高。作为女人的芳芳讲出这个话,一定是知道了志成和颜如玉的往来。 原来芳芳的电脑是这个事情! 向阳啊向阳,你搞到了什么信息,让芳芳震怒?如果你捕风捉影,我肯定不会认账的。我就不相信,你录到了我和颜如玉赤身裸体的镜头。 志成快速地理着思路。 回到家怎么办?芳芳是惹不得的,以她的脾气,动手打人不可避免。今晚看样子不能回家了,回家也休想睡觉。那身定制西服,说不定已被芳芳扔了、踩了、剪了……她会不会给爸妈通报噩耗?爸妈一向喜欢她,极有可能马上跑到锦城来兴师问罪。 向阳,你太毒了。不仅举报到公司,还想烧掉我王志成的“大本营”! 志成打罗边疆的电话,“胖子,有人举报我。明天的正式任命取消了,只宣布我主持工作,接下来公司要调查我。我今晚住你那里。我们见面说。”罗边疆在锦城租房住,志成记得清楚地点。 罗边疆啊了一声,然后一阵长久的沉默。志成吼道:“你一个人在锦城,老子住一晚上还用得着考虑?” 罗边疆小心翼翼地说:“你知道地点吗?” “难道有新地点?” “我不住原来的地方了。我发你地址,你让司机跟着导航来,我在小区门口接你。” 司机大约知道了怎么回事,带着鄙夷的口气问:“有家难回了?改地点?” 罗边疆的导航地址发过来,定位在市中心,竟然是一个有名的楼盘。志成曾经查过,其二手房的价格,比自己住的房子高不少。志成猜,罗边疆私下肯定买房了。 罗边疆同钱进的勾当太深太多了,哪是自己想的“水至清则无鱼”,他们的私下往来,不只在“意思意思”这个层次。 文雪茹的案件,钱进和自己,真的脱身了吗? 小区门口春节的红灯笼没有撤去,一派喜气洋洋。志成只觉得那红色刺眼,让眼睛生痛。罗边疆拉开车门,拎了志成的公文包,讪笑着说:“志哥,对不起,没有告诉你,我换了地方了。” “死胖子,狗日的,不声不响买房子。你这和向阳的别墅、混动宝马有什么区别?老子不相信,你来锦城三年,就买得起这么贵的房子!你从钱进那里捞了多少好处?” 志成破口大骂。 罗边疆低着头,“我叫了钱进过来,一会儿,我们把全部情况,跟你竹筒倒豆子。” “妈的,现在才倒豆子,有鸟用?老子猜,你的房子,已经写到举报信里了。” 罗边疆的头低到胸口,“房子我用了一部分贷款的。钱进给的钱,是现金,缴了首付。” “我呸,你以为现金就查不到。钞票的冠字号,冠字号,不懂吗?” 志成觉得自己快被气死了。 第19章 案件 (六) 罗边疆的房子,做了简装。外面下起了细雨,春寒料峭的夜晚,冷风钻进来屋内。志成、钱进和罗边疆抄着手,围坐在客厅的低矮的茶几前。 钱进终于讲了实情,“志哥,事情很不妙。我现在唯一的希望,是保全你。” 志成腿止不住地筛糠,浑身发抖。 “其实,春节消失的一个周,我被文雪茹专案组叫去配合调查了。要我交待清楚问题,才放我回来。我不敢给你讲,一是担心你害怕,二是专案组只查到文雪茹和我,我没有提到你,我猜文雪茹也不会提到你,因为你根本没有拿到什么好处。所以,放回来之后,我当作没有专案组找我,对你讲是以前生意的纠纷。” “文雪茹拿了多少?一百二十万?” “嗯。已经交给专案组了。” “文雪茹拿的钱,为什么让你去交?” “她拿的钱,转到了一个公司,就是那个培训公司。专案组让我追回来,说要各负其责。春节期间,我和胖娃一起去找。我一个人势单力薄,没有胖娃搭手,还搞不定。” “哪个培训公司?”志成没有回过神。 “就是帮助设计院拿政府补贴,收了25%费用的公司。” “我有两个想不通的问题 。第一,为什么你要转120万给培训公司,而不是直接把好处给文雪茹;第二,文雪茹私下办的事情不少吧,信息系统在她办的所有事情里,很大吗?她自己给专案组坦白了?专案组怎么知道的。” “我配合调查,感觉文雪茹并不是专案组的主要目标,主要目标是甘副省长。我猜,那个培训公司,是他们的财务‘中转站’,钱集中到那里,用来投资实业、买基金股票,甚至给地位更高的人物送钱送礼。我问过文雪茹,说钱多转一道,多一份风险,我直接给你现金行不行。她坚持钱要打到培训公司,理由之一是培训公司可以开正规的发票;那时,我和袁野在合作上有些扯皮,从共管账户提取现金麻烦得很,袁野不签字,我还得另外找发票。后来,和文雪茹僵持了一段时间,还是按她的意思办了。” “那文雪茹自己坦白在你那里有利益?” “不排除这个可能。我被逮到专案组,调查讯问室里一坐,阴森森的,探照灯一打,慌啊。你不说,专案组有办法让你说。” “可专案组总要有线索啊。没有线索,怎么让人说?” “如果文雪茹坦白,只能理解为她神经错乱了。”钱进说。 “不可能。”志成说。见过文雪茹一面,她绝不是意志薄弱的人,而且可以想见,她同甘副省长大大小小干了不少事情,哪些能抵抗哪些不能抵抗,恐怕早有预案,怎么会轻易坦白。 “是甘副省长?”罗边疆在旁边说。 “胡扯,更不可能。” 这时,钱进说:“有个不好的消息,陈博辞职了。” 陈博?志成脑中闪出了工位区的脑袋、分头、尖下巴和离开的背影、“猫步”,瞬间通畅,仿佛这个名字是一堆炸药,见到火星就会引爆。 “牛健的卧底?他辞职多久了?” 钱进可能没有想到志成清楚记得陈博,“你想得起这个人?春节前半个月提出的,后来不辞而别了。我打了无数电话,发了无数信息,不回。后来,手机消号,失联了。” “我早说这个人有问题,果然。专案组问你同杭州雅信的关系没有?” “我说我是分公司的负责人,所有的事情我能决定,专案组就没有多问其他的。” “这……那姓陈的辞职,并没有出现危害?” 像以前无数次自我怀疑后紧接着自我肯定一样,志成安心了一些。专案组不问杭州雅信,说明只把雅信的锦城分公司和文雪茹的关系定为异常,说不到自己头上。 可是,万一陈博提供了内幕,万一向阳和牛健知道钱进被专案组盯上,二者结合起来,会有好果子吃吗?志成马上又一阵打摆子似的颤抖。 “胖娃,你这房子,钱进出了多少钱?” “首付三成里,钱进出了两成,60万元,全部提的现金。这个,不会被发现的。” “专案组问没问胖娃?问没问这房子?” “没有,肯定没有。胖娃和志哥,专案组一个没有问。” “陈博知道文雪茹吗?见过文雪茹吗?” “不肯定。文雪茹来公司,有过几次,回回单枪匹马,悄悄地来,悄悄地走,我责责接送,从戴强那儿开始,统统回避的,一般人员,不可能认识她。” “互联网这么发达,只要暗地里拍个照,在网上比对比对照片,是不是查到你接送的是文雪茹。” “志哥,被迫害狂的心理又来了。这个太小概率了!”钱进说。 志成便作出了自己的判断,“那看来,培训公司被盯上了,专案组从培训公司的收款记录,找到钱进的。我和胖娃,没有暴露。” 罗边疆说:“只要查不到我房子的资金来源,暴露了又有什么。钱进和杭州雅信合作,他们之间是合同关系。志哥,你说过的嘛,不用怕。” 志成狠狠瞪了罗边疆两眼,用手指着钱进,“暴露我们暗中助力他,让钱进来做项目,‘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死(屎)也是死(屎)’,搭上文雪茹的案子,到时谁听你的申辩!?” 罗边疆说:“真不要怕。我这几天一直在想,还查了法律,钱进帮助你千金读重点初中,算人情往来,这些事扯出来,算不上什么问题。” 志成不理罗边疆,转而问钱进:“培训公司的人呢?已经被抓起来?或者说被留置了?” “培训公司的人跑到国外去了,只有账本还在,财产早转移了。专案组拿着账本,逼我去找培训公司,其实是逼我去找培训公司的财产!胖娃陪着我跑,找到培训公司装点门面的行政、财务,全他妈的说不知情。我找不到培训公司的财产,只有给小红说,以前的生意上有纠纷,要花钱,先给专案组交了。” 志成这才明白了钱进、罗边疆、小红先前的反常的表现。 “哎呀,坏了!”志成忽然大叫了一声,“太可怕了,必死无疑。” “怎么?”钱进和罗边疆看着志成。 “设计院的钱,已经打给了培训公司?” “设计院已经收到三千万补贴资金,按约定,应该打了三分之二的款了。全款是七百五十万,三分之二是五百万。”钱进说。 “完了完了。你打出去一百二十万,专案组都盯上了,那五百万呢?更引人注目!” “设计院不是通过了一个咨询公司走的账?设计院自己找来的,不可靠?”钱进说。 “可靠有什么用?专案组找上门来,还不真相大白?” 志成真的哭了,“钱进啊钱进, 你为什么这么傻啊。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你打过一百二十万给培训公司。我哪怕早晓得一分一秒,至少不会让设计公司往培训公司再打钱了啊。这简直是引颈就戮,自杀式行为啊。呜呜……文雪茹让把两笔钱打到同一个公司,她早在逃跑的准备,这么明显的漏洞不管不顾。呜呜,她这样把你我害惨!呜呜。” 钱进说:“志哥,对不起,我不懂财务,想不到这一点。文雪茹太贪心了……大不了,设计院的补贴不拿了。” “呜呜。你说得轻巧。问题翻出来,补贴肯定要退,但是打出去的五百万呢,谁退设计院?还有,骗取国家资金,哪怕退了钱,又该当何罪?” “志哥,出了问题,设计院自己负责,我和你都是帮忙的。” “又来了,和刚才罗边疆讲的一个样。你太小看专案组办案的能力啦。设计岂止损失五百万,各种处罚、禁入接踵而来,它受得了?还有,就算我和你不暴露,追究责任追到蒋俊杰,到魏玉辰那里,我怎么给他们交待?我怎么在信建公司里混?呜呜…….” 钱进不敢再说话了,罗边疆也不敢。 深夜的春雨下得淅淅沥沥,本是好好睡眠、做个美梦的光阴,三个人兀自相对无言了。 不知过了多久,钱进说:“志哥,芳芳找你,电话打到我这里了。” 志成擦了擦眼泪,“不接。” “你还是接一下吧,她说半夜了,她和女儿没有睡,等你回家。还说两口子,风雨同舟……” 志成木然地接过了话筒,听见芳芳轻言细语的声音:“志成,听我说。”没有暴躁没有发怒。 志成大感意外,说:“我听着的。” “你别让钱总听到。” “…….”志成不明白芳芳的意思。 “我猜你去了钱总那里。大半夜了,你就在钱总那里住一晚上吧,今天晚上不用回家。我想好了,需要冷静冷静。我怕你真回来,同你吵起来。放心,我没有给钱进讲收到小视频。我们结发夫妻,你是我老公,谁也抢不走…..” 芳芳的平静和理智,让志成从颓丧的心情中活过来一点,“小视频 ,什么小视频 ?” 芳芳说:“我发给你看看。下午下班后,从外网发到到我的邮箱的。我冲动之后,仔细看了几遍。视频里,你喝醉了,有些失态而已,没有实质性的动作。” “你把小视频发给我看看。” “好,你看看吧。” “除了小视频 ,还有什么?” “没有其他。噢,邮件写了一句话,‘看看你老公干的好事’。我想通了,一定是有人妒忌我们,见不得我们好! 我们不上这个当。我给发件人回了邮箱,侵犯隐私,追究法律责任。我担心他把小视频到处乱发,对你不好……” “没有经济问题的举报材料?” “没有。” “你们先睡吧,我和钱总在一起。” 芳芳说:“志成,早睡。女儿睡了,我也睡。” 小视频发到志成手机上。志成对钱进和罗边疆说:“让我们想想,最到最坏的情况怎么办?我们三人要统一说法,统一口径。”说完,跑到卫生间,关紧了房门,打开了那小视频。 小视频里,许波架着志成,颜如玉扶着志成,进到一个房间。许波放下志成,志成摇摇晃晃,倒向沙发。许波对颜如玉模糊不清地讲了几句话,离开,留下颜如玉照料志成。颜如玉烧热水,拉起沙发上的志成,让喝水。志成一把将水杯推开,紧紧地抱住颜如玉,颜如玉笑。志成用脸去蹭颜如玉的脸,动手剥颜如玉衣服。衣服剥一件,颜如玉怒,将志成推向沙发,将衣服整理好。志成起,又抱又剥,颜如玉又怒,志成又倒向沙发,如此几次。颜如玉转身逃到镜头以外,同志成讲话。两分钟后,颜玉如话音消失,志成半天方从沙发上起来,自己脱掉衣服,入洗澡间,后裸体出,睡下。 这不是战略合作签字仪式在北湖宾馆吗?志成想起来了。 芳芳说得没有错,小视频没有实质性的动作,可当喝醉失态,公司不会拿这个作文章吧? 向阳啊向阳,凭这个视频,你就能搞掉我王志成的“大本营”? 志成推门到客厅,“钱进、胖子,最坏的情况下,我们怎么办?” 第20章 尾声 纪检监察部肖飞打来电话,车子到了,他送志成到专案组。 肖飞要送,志成有些意外,“配合调查,还需要你送吗?” 肖飞说:“专案组要你尽快到,公司派车,快一点。” 在这之前,志成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是王志成吗?”威严的口气。 志成一般不接陌生电话的,神差鬼使的,这个电话居然接了起来。 自志成被宣布为“主持工作”以后,来问询的电话和信息不断,电话用多了,握在手里发烫,像一颗手雷。一天过后,电话立马沉寂起来。志成知道,无论有无电话,自己已经成为舆论的中心,没有电话只说明情况非常不妙,如同海上的风暴眼,周边狂澜万丈,风暴中心一片平静。 可以判定,设计院打到培训公司的伍佰万元,迟早会出事;只希望信息系统,专案组没有信息或联想,不会平地波澜;至于小视频,志成更在心里求了千万次,不要给颜如玉造成什么负面影响。 春雨潇潇的凌晨,志成问钱进和罗边疆,最坏的情况下有什么办法。没有答案,直到天明;也不可能有任何答案,除了侥幸。 宣布大会开始以前,志成把颜如玉叫到办公室,告诉了消息,颜如玉惊得跳了起来,抓紧了志成的手腕,连连问“为什么”。一夜无眠的志成蔫不拉几的样子,更让她觉得事态严重。志成想好了,看样子颜如玉不知道小视频的存在,真知道了肯定更受惊吓,所以不能让颜如玉觉得太过异常,便说:“公司告诉我,上级审批的流程还没有完,只能宣布主持工作。”颜如玉猛地摇头,“不可能,不可能。你骗人!”志成说:“过几天就知道最终结果了。”志成想的是,如果向阳只举报了小视频 ,哪怕颜如玉涉身其中,最多承认自己喝了酒色胆包天,维护着颜玉如的冰清玉洁,不至有其他的麻烦,最坏算自己作风有问题,该如何处理就如何处理;最怕的,还是向阳举报专案组,先把钱进、罗边疆全部拉扯出来,后面的事态就不属于自己能控制的了,可以想象,职务涉刑外加婚外情,外人对小视频添油加醋、极尽想象之能事,就不可避免了,颜如玉不恨死自己才怪。 电话的打扰消退,表面的平静之中,志成一连几晚没有睡好,人迅速地消瘦下去,揽镜自照,胡子拉碴,显得尖嘴猴腮。芳芳变得异常安静,对他未再提小视频一句,照顾着好吃好喝,也不敢问任命的情况。志成不停地猜想着,专案组一旦找到自己,那自己和相关人等的各种可能。白天安静之时,志成盼望来电,有事情谈可以分散心神,免得想着专案组的工作。当陌生电话一进来,想也没想,接了起来。 “对,我是王志成。”志成回。 “这里是专案组,查省经信委文雪茹案件的。你下午来我这里一趟。地址嘛,我发给你。记住 ,不要给其他人讲,保密。” 专案组终于找来了,志成听到专案组三个字,却没有惊慌,反倒长长吐了一口气,有点如释重负的感觉,想一想说:“凭你一个电话,我就相信你是专案组的?万一你是诈骗呢?我是有组织的人,你通知我公司来找我。” 不知为什么会讲这样一句硬梆梆的话,实在要求电话里的对方自证身份,也应该客客气气地说:“怎么证明你的身份呢?”这是什么?只能理解为一种本能的自我防卫心理。 “你态度端正点,专案组直接找你,是我们的时间紧张,别拿你有组织来阻挡。限你下午两点赶到指定地点。迟到、不到,后果自负。”电话那头的男声,更加强硬地说。 志成吸了一口凉气。自工作以来,举报与专案的故事,听过不少,自己还没有遇到过举报,遑论专案组把自己当作工作对象。 志成打了肖飞电话说了情况。肖飞没有表现出惊奇。 肖飞收到了给公司发送的举报,和魏玉辰收到的举报同时。宣布大会以后,他便找到志成,“王总,我们有两个问题,对你进行函询——函询的意思,是我们会书面给你两个问题,希望你如实回复,对应的,回复应该用书面形式。为什么要用这个形式呢,因为函询是件很严肃的事情。”志成随后拿到了两个问题。问题之一,王志成同志,请你如实报告,你同本部门姓颜的员工的关系;问题之二,王志成同志,你在财务部和财务共享中心均设有办公室,办公面积超标,请你作出解释。第一问题在意料之中,第二个问题在意料之外,志成没有想到有两个办公室,竟成为问题。 志成问肖飞,“向阳咋这么下作,怎么说我办公室超标呢,我在两个地方办会,完全是工作需要啊。” 肖飞打断志成,“嘘,举报信上没有向阳的名字,缺少根据,你不要乱猜。再说,举报是一项权利。你有什么理由,写到函询回复件上,我们会认真研究的。王总,你理解一下我,我有我的分工和责任,就像你干财务,分工和责任是独有的……你快点回复行不?” 志成说:“还有什么问题?需要给你回复的。” 肖飞说:“暂时就这两个问题,其他问题嘛,我要听上级的指示…….或许不由我来办。” 肖飞听到志成讲专案组直接找到他,说道:“你别觉得奇怪,专案组办案,有时候不按常规流程。你别顶它,越顶对你越不好。我替你问问。”不久,肖飞回电话,车都派好了,他亲自送。 志成打钱进和罗边疆电话,说了一句:“专案组找我了。” 电话那边无语,便放下了电话。 坐上车子,一路无话。肖飞面色沉重,绷着脸皮,没有讲话。快到专案组了,志成说:“肖总,我的两个回复,有没有问题。” 肖飞往车子前进的方向——专案组所有地,呶了呶嘴,“王总,你专心应对那边。你那两个回复,要等专案组这边完结了所有事情,再定性处理。” 专案组藏在一个人迹罕至的宾馆,门口武警站得笔挺,威严肃穆的气氛远远地扑面而来。肖飞只送到门口,志成掏出身份证,报了先前做通知的电话号码,完完整整作了信息登记,过来一个人,说跟着走,到宾馆二楼。 志成转身进去,肖飞挥了挥手,脸上挤出一丝笑意,志成故作轻松,也挤出一丝笑,挥了挥手。 经过一楼时,志成看到一个大会议室里,塞满了人,几张桌子拼在一起,组成一个个小组;人前一台电脑,屏幕闪烁,电脑旁边堆满了档案盒子,像一座座小山、一道道屏风。 带路人送志成进入房间。日光灯惨白。屋子的地面、墙面和门包着塑料泡沫,生怕人撞着、摔着似的。脚踩在屋面,软绵绵的,不由让志成想起甘副省长会客室里的地毯,这软度亦差不多。房间有一扇窗户,死死关着,钉上了两条粗大的木质封条,看样子不可能打得开。一张桌子后面放坐两把椅子,一张椅子相对而放,桌角、椅子背上粘连着海绵,房间里除此之外几乎空无一物。哦,不对,有一个监控头,闪着幽灵一般的光,一动不动地对着房间当中的志成。 带路人一脸冰霜,“你的手机,拿出来,交我。” 志成顺从地交了手机。 “你在这里等着。” 志成问:“等多久?” “让你等着就等着,别问来问去。” 门毫无声响地关上了,带路人走了,没有留下一丝足音。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志成坐在椅子上,想正好休息一下。听人说,专案组办案,是一场巨大的精力消耗战,自己先养精蓄锐吧。 可是,越想休息,越休息不了。志成的耳朵,竭力地捕捉着门外窗外的声响,心里静不下来。 门外窗外有声音吗?一楼的人敲打电脑的声音、说话的声音,隐约传来。可志成怎么也听不清。听到后来,是自己的呼吸,是自己的心跳。 呼吸声、心跳声为什么这么重啊,以前从来听不到的。 时间过了多久,怎么变得这么漫长? 一阵阵的呼吸和心跳声,单调的重复,没有其他任何的参照,志成渐渐丧失了时间的感觉。过了多久,完全不清醒了。 志成的头放在椅背上,睡了一觉。 做梦了,看见芳芳哭泣,颜如玉转身,魏玉辰震怒,曾智漠然,钱进和罗边疆戴上镣铐,向阳和牛健暗自发笑,女儿的笑和泪…….不一会儿,猛地惊醒过来。 又一轮呼吸声、心跳声在耳际脑际。 外面天黑了吧?不,应该是半夜了?或是凌晨? 迷迷糊糊之时,志成听到有人叫:“坐好坐好。” 志成定睛一看,门不知什么时候打开又关上,进来一男一女两个人,男人胖胖的,站在自己面前吼着。 “你们好。”志成清醒了一点。 “坐好,我们有问题要向你核实。” “好的。” 桌子上摆上两个台灯,女人拧开灯光,随后熄掉房间里惨白的日光灯。一束温柔的光照向桌面,而另一束强烈的光,照到志成的座椅上。志成被晃得睁不开眼睛。两米远的黑暗里,一男一女坐了下来。 “姓名?” “王志成。” “身份证号码?” “………” “家庭住址?” “……” “工作单位?” “贵西省信建公司财务部。请问你们二位是?” 女人说:“这是孟主任,在专案组任调查小组组长,我是调查员。” 男人说:“我们核实几个问题,你保证如实回答,不得有任何隐瞒或编造。如有隐瞒和编造,要承担法律责任。你有律师资格,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现在,请先签承诺书;回答问题,我们做有笔录,做完核实,你要签字。” 志成说好。承诺书长长的一页,志成来不及细看,拿过女人递来的钢笔,刷刷地签下了名字。 “第一个问题,你和江大强什么关系?” 志成没有想到,问起了和江大强的关系。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要敲山震虎吗?可自己一直担心的是雅信、设计院的事情啊。 志成叫起来,“问这个干啥,我和江大强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你嘴巴犟得很哦。我来问你,江大强怎么做上保理的?” “保理业务怎么啦?合理合法的啊,金龙公司的应收账款卖掉给广宁公司,有什么不妥?” “你查过没有,信建公司账上有多少金龙公司的应收账款,你每月给金龙公司盖章确认的应收账款是多少?” “账上有多少金额,就盖章确认多少。” “那我告诉你,你账上只有两个亿,而你确认盖章四个亿!” “不可能!” “要我拿出证据吗?贺雁来已经认了。我们告诉你,只是看看你的态度。” “贺雁来,机关会计室贺雁来?不可能。”志成想起来,耿强说过盖章的工作,交给了贺雁来,可他那是一个忠厚老实的小孩啊。专案组什么时候找了贺雁来? “江大强不仅收买了你,还收买了你下面的人。你这是窝案!明白不?”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不承认是不是?” “不承认。” “你和江大强的所谓合作,在你主持工作前,就在前不久,急不可耐地扩大,新签了一个合同。我们查到了,这合同是一个‘无厘头’的合同,涉嫌利益输送。这又怎么说?” “合同?售电合同吗?刚签的,你们知道?” 男人掩饰不住的得意,“还有什么是我查不到的!?你和谁谁好,包括和如玉,我都知道。” 志成被问得猝不及防,他声嘶力竭,“江大强是没有问题的,你怎么问这个啊!” “那我应该问什么?实言相告,有人实名举报你。你最好主动交待,争取坦白从宽。” 志成自觉失言,避着台灯的强烈光照,低了下头。 “那,让我们再谈谈杭州雅信吧,再谈谈设计院……”台灯光后面的男人一字一顿地说。 志成认识到,对手太强大了,不管是现场的男人还是幕后的实名举报人。 刚才他说什么?“如玉”,他叫颜如玉是“如玉”? 志成重新抬起头,抗拒着台灯光照得眼睛生疼,“你是谁?”他睁大眼睛,努力地想看清谈话的男人。 毕竟适了一会儿,志成看到一个大概轮廓,男人谢顶,大鼻头、招风耳,像一个生意人。 女调查员在一旁吼,“看什么看。老实点,回答问题。” 志成问:“你姓什么?” “有必要还问?这是孟主任。”女调查员说。 “孟主任?孟主任?”志成搜索着记忆。瞬间触电一样,想起来了。前年国庆宴请电网公司,送别客人,在“寒舍”门前,抓着颜如玉的手臂,口中叫嚷着“如玉,你在这里!几个月没有见到你了,为什么老是躲着我”,正是一个姓孟的人。这个怎么有些相像?不,就是他! “啊!啊…….死定了!”志成绝望地大叫了两声。 全身的血先是涌到脑门,几乎让血管破裂;随即传来无边无际的冰凉,一直凉到手和脚,一直凉到背和心 …… (小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