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娘亲是神探》 第一章 云霜 “阿兄,娘一动不动的,是不是死了?呜呜,我不要,我不要娘死,二丫要娘……” 什么声音? 好吵。 云霜眉头微皱,自沉沉的黑暗中强行挣扎出来,眼眸初睁,清晨绚烂的阳光霎时刺痛了她的双眼。 下意识地偏过头闭了闭眼,又慢慢睁开,云霜总算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破破烂烂的屋子里,墙壁满是斑驳,除了一套歪歪斜斜的桌椅,一样像样的家具都没有,墙边,有几个随意堆叠着的变形散开的竹筐,以及…… 两个在竹筐边紧紧抱在一起的小娃娃。 只见他们瘦巴巴脏兮兮活像两只刚在泥巴里打过滚的泥猴子,两双眼睛睁得大大的,一脸骇然地看着她,活像大白天见到了僵尸从棺材里蹦出来。 不是,该惊骇的是她才对! 便是外号铁血警花的云霜也忍不住怔愣了好半天,又闭眼睁眼了好几回,都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然而,直到她第三次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依然没有变。 那小女娃见状,脸上一喜,就要往她这边蹦过来,却被另一个小男孩一脸警惕地死死拽着。 她记得,她前一刻明明在追捕凶犯,却谁想那小兔崽子不知道从哪里弄回来了一把枪,趁她不注意一个转身开枪,子弹正中她的胸口。 她这会儿,不是应该在医院吗?怎会在这里! 云霜眉头皱得更紧,正要坐起来,一动才发现,自己的身子竟是虚得不行,连动一下都艰难,她正满心惊骇之时,脑壳一阵发晕,再次晕了过去。 这一次,她做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不是生活在现代的云霜,而是大齐国一个小官之家的女郎,也叫云霜,父亲是一个七品县令,母亲出自书香世家,性子文雅温柔,又有一个宽厚勤勉的兄长,这出身可以说打败古代百分之七十的女子了。 然而,到了梦里的云霜谈婚论嫁的年龄时,她却是被一个穷书生的花言巧语迷住了心窍,不管家里人怎么说那个书生为人浮夸不真诚,也听不进去,一心要和穷书生双宿双栖,最后在穷书生的撺掇下,和他私奔了。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那穷书生正如她爹娘所说,是个满肚子花花肠子的,两人一路私奔到了大齐国的边境时,那穷书生因缘巧合之下救下了一个富贵人家的小娘子,那小娘子对他一见钟情,他竟然想就这样抛弃了云霜,追那小娘子而去。 但云霜也不是好欺负的,她立刻察觉到了那穷书生的想法,又气又急,威胁他若他真的这么做,就跑到那小娘子家门前,跟每一个过路的人诉说他的薄情寡义。 谁料当晚,她就突然睡得不省人事,第二天醒来时,她竟是衣衫不整地坐在了一个山洞旁边,那穷书生趾高气扬地站在她面前,指责她水性杨花,背着他和男人乱搞,已是失了贞洁。 还说她那个奸夫如今就在山洞里,他今儿一早起来发现云霜不见了,出于担心找了过来,谁料撞见了那般不堪的一幕!若云霜不认,他就拖她进山洞里,和她的奸夫当面对峙! 云霜当下慌得泪流满面,拼命求那穷书生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昨晚的事她什么都不知道……那穷书生料定她再也没脸阻碍他的大好前程了,趁着她六神无主之时,偷走了她带出来的大半家当,追着那富贵小娘子去了。 云霜正如他所料,哪里再有精力和胆子到他面前讨什么公道,虽然她也不蠢,很快想到了这一切定是那书生搞的鬼,但她失贞是真,那天她虽然睡得很沉,但后来仔细想想,还是有一些印象的,具体的细节她不记得了,只记得那书生第二天把她带出山洞时,有一只手曾抬起,试图把她拉住,最后却只拽住了她腰间的一块玉佩。 那之后,她的玉佩确实不见了,那块玉佩是她出生之时,她娘找人亲自打造的,上面还雕刻着几片栩栩如真的霜花,对应她闺名里的“霜”字,她自小就随身携带着这块玉佩,不可能放在别的地方,她也很肯定,那块玉佩不在被那混蛋拿走的东西里。 事已至此,她又哪有脸回家,便是她想回,也没有足够的盘缠。 她也想过一死了之,却终究不甘心,凭什么那混蛋骗了她又害了她后,还能过得那么好,她却只能孤苦伶仃地死在外头? 便是凭着这一股子气,她摸索着走到了一条村子里,在那条村子里暂住了下来。 过了没多久,她竟是又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情——她怀孕了! 虽然她强撑着生下了一对龙凤胎,却因为长久的压抑和苦难生活,伤了身体,原本支撑着她的那股子气也泄了,整个人萎靡颓然,整日以泪洗脸,在这种情况下,两个孩子还能平平安安长大,不得不说是奇迹,也是多亏了村里其他人的帮衬。 而云霜,能熬过这么多年,更是奇迹中的奇迹,然而,在昨天晚上,一直身体虚弱的云霜终是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换了如今的云霜进了这个身体。 云霜再次醒来时,怔怔然地看了屋顶许久。 这梦里的经历虽说是属于大齐国的云霜的,却无比真实,就连云霜这几年的痛苦绝望后悔,她都感同身受,疼得心尖都在发颤,就仿佛,她当真在大齐国生活过,拥有过这个云霜曾经有过的人生一般。 她和她同名同姓,在一些习惯和喜好上,也惊人的相似,也许,这个云霜确实就是她的前世,她如今来到这里,是为了弥补她这一世的遗憾吧。 “娘……” 一个弱弱的小嗓音突然在云霜耳边响起。 云霜转头,便看到门后悄悄探出了一个小脑袋——是她的便宜女儿云二丫。 许是渐渐适应了这个身体,云霜这次费了点劲,终于坐起来了,朝云二丫笑笑道:“二丫。” 原主生了孩子后,压根没心情给两个孩子改一个好一些的大名,由着村里人叫,渐渐的,女儿就被叫做二丫,儿子的名字更离谱,叫狗蛋。 云霜不由得有些头疼,得找时间给两个孩子取个像样一些的大名才行。 云二丫一愣,一双眼睛顿时瞪得圆溜溜的。 第二章 儿子的厨艺 娘……竟然这么温柔地跟她说话! 也没有哭!以前的娘,明明总是哭,也不怎么愿意跟她和阿兄说话。 云二丫不由得便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 云霜这才发现,她手上还端着一个边缘处缺了一个角的木碗,跑到她面前后,她献宝般地把手里的木碗递到了云霜面前,道:“娘,这是阿兄做的蘑菇汤,二丫特意给娘留了一碗!娘,娘,你先把碗拿着!” 云霜看了看碗里堪比洗碗水里飘着几片乱七八糟的菌子的汤,突然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眉角轻轻抽了抽。 只是,架不住小丫头的热情,云霜还是抬手把碗接了过来。 那小丫头立刻又蹦蹦跳跳地到了外头,再回来时,手上拿着一串孩子小臂长的烤鱼。 看着那条被烤得像木炭一样的鱼,云霜终是忍耐不住,嘴角微微一抽。 她回忆起了,先前的云霜被自家儿子惊天地泣鬼神的厨艺所掌控的痛苦。 当然,那时候的原主沉浸在伤痛中,自然也不在乎吃进嘴里的是什么东西了。 小丫头把那串烤鱼又塞到了云霜手里,吸溜了一下口水,一脸渴望地道:“娘,你快吃,这是二丫和阿兄特意给娘留的! 阿兄说娘还在生病,需要补身子,刚才吃完饭,阿兄又出去找东西吃了。” 虽然,阿兄经常找不到。 今天能找到一些蘑菇和抓到几条鱼,已经很厉害了! 二丫说着说着,肚子里突然发出“咕噜噜”一声长鸣。 小丫头脸一红,两只小手猛地捂住了肚子。 云霜看着面前骨瘦如柴、肚子却反常地鼓了起来的小女娃,眉头微蹙。 这样的孩子,她只在电视里播放非洲的贫民窟时见过,因为那里的孩子的饮食中缺乏足够的蛋白质,导致肌肉发育不良,腹部的肌肉没办法支撑内脏,才会出现这种营养性水肿的情况。 简单来说,就是营养不良。 两个孩子现在才五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天饥一顿饱一顿的,又天天吃这些东西,怎么可能获取足够的营养? 她看了看自己手里黑呜呜的烤鱼,实在吃不下去。 不是不想给便宜儿子这个面子,而是这种烤焦的东西吃多了,对身体也不好。 她只能先端起手里的碗,喝了一口汤,脸上顿时带上了一个痛苦面具。 这碗汤一点味道都没有,闻起来还有一股说不出的怪味。 有着原主记忆的她自是知道,他们家虽然穷,但左邻右舍经常会接济他们一些东西,粗盐还是有的。 只是,许是为了节省食材,狗蛋每次做出来的饭,都清汤寡味的。 二丫趴在床上眨巴着眼睛看着她,见她只喝了一口就不喝了,一脸担忧,“娘,你怎么不喝了?” 云霜低头看了嘟着小嘴的小丫头一眼,忽地笑了笑,道:“娘不是不喝,只是觉得这碗汤太少了,不够喝,走,二丫,我们去后厨,娘给你做好吃的。” 二丫一怔,娘做好吃的? 她记忆中,娘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进厨房了,她都忘记娘做出来的东西是什么味道了。 云霜说做就做,立刻下床,汲起脏兮兮破了个洞的布鞋,就顺着记忆中的路往后厨走。 这个屋子外面跟里面一样破,门口的石围墙好几个地方都塌了,入口处的木门也满是斑驳,院子左上角还有一个已是废弃了许久的小菜畦。 经过那个菜畦时,云霜顿了顿。 虽然遭遇了那么多不好的事情,曾经的原主也是想好好过活的,生下了两个孩子后,她也曾学着别的农家妇人自己种菜,做女红填补家用。 然而没过多久,就传来隔壁肃州的知州之女和一个救了她的书生十里红妆成亲的消息,凤凰男的故事不管哪朝哪代都有市场,因此,这件事竟是一路传到了他们这条小小的村子里。 这个消息把好不容易振作起来了一些的原主又击溃了,自此一发不可收拾,彻底被伤痛击败。 原主不是没想过回家,只是,一个跟人私奔又生下了两个爹不详的孩子的女子,回家只是给家里人徒增烦恼,让别人对他们家指指点点罢了。 她只看了两眼,就收回了视线。 其实原主已是足够坚强了,可惜她只是古代一个在深闺成长起来的女子,遇到这种事,就像一直生活在温室里的花朵突然遭遇狂风暴雨,连怎么保护自己都不知道,自然逃不过被打落泥中的结局。 他们这个屋子的后厨正如原主记忆中的,简陋得很,只有一个脏兮兮的灶台,灶台旁边乱七八糟地摆放着一些装着调味料的瓶瓶罐罐,大多是村里的人接济他们的。 而那些瓶瓶罐罐,大多已是空了,只剩下一些粗盐和一小罐胡麻油,让云霜讶异的是,竟然还有小半罐饴糖。 二丫立刻兴奋地道:“娘,这是村长婶婶前天给我们的哦!但阿兄不给我吃,说……说村长婶婶是个坏人……” 一边说,小丫头一脸露出一脸困惑的神情。 她不太明白阿兄为什么说村长婶婶是坏人,村长婶婶明明很温柔,对他们很好。 但阿兄说的,肯定是对的!小丫头虽然想不明白,但不妨碍她无条件信任自家阿兄。 她话里的村长婶婶,指的是村长的媳妇,村里人都叫她苗嫂子,她这几年没少给他们家送东西,送的都是好东西,然而,她的心思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苗嫂子的小儿子是个傻的,这样的傻子以后不好讨媳妇,在原主来到村子的第一天,她就盯上年轻漂亮的原主了。 原主带着两个拖油瓶?那完全不是事!他们所在的夏州位处边疆,这条长胜村更是靠近边境,最开始便是一些将士的家属聚集在一起,形成这条村子的,因此,村子里的人几乎都是军户。 在大齐,军户管理得很严,入了军户后轻易无法脱籍,而军户的职责便是每家每户都必须出一个成年男丁充军,然而,因为打仗太苦了,简直就是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过活,每年拼了命逃走的兵士和军户不少。 据说,他们所在的夏州因为出了个管理严明、杀伐狠厉的总兵,逃跑的将士和军户已是周边几个州里最少的了,但在那个总兵来之前,逃跑的人还是很多。 所以当初,原主才会那么顺利就在村子里定居了下来,要在村子里住下就要上军户,所有人都巴不得去掉自己身上的军户,遇到一个主动送上门的,还不热烈欢迎? 他们如今住的这个屋子,便是先前一个逃跑的军户留下来的。 因此,苗嫂子一点也不嫌弃原主的两个拖油瓶,简直是无任欢迎,她主要盯上的是狗蛋,以后狗蛋长大了,就是一个壮年劳动力,到时候就可以把他推出去顶上他们家充军那个位置,何乐而不为? 更别说,以她家那个傻儿子的德性,以后能不能生出孩子来还不知道呢。 这些事,原主自然也察觉到了,只是那时候的她没那么多精力管这些杂事。 而狗蛋一个孩子,以前明明是看不出苗嫂子的心思的,怎么这会儿突然就知道了? 云霜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便把这件事先抛到了一边,继续在后厨转悠寻找食材。 最后,找出了一小筐各种各样的菌子——这是狗蛋今天上午采回来剩下的,看得出,这小子野外生存技能满分,云霜仔仔细细地翻找了一遍,确认这些菌子都是能入口的。 后厨外头的一个破水缸里,还养着两条正欢快地游动着的鱼儿。 水缸旁边,还扔着两个满是泥巴的芋头。 虽然东西有点少,但已经够了。 云霜立刻卷起袖子,笑眯眯道:“二丫,娘给你和阿兄做个好吃的!” 第三章 发飙 听到云霜这么说,二丫却不见高兴,一脸欲言又止,张了张小嘴道:“娘……娘……” 却不知道要怎么说。 毕竟娘说,她还没吃饱呢。 云霜却已是利索地抓起了一条鱼,放到了砧板上,拿起放在了砧板边上的那把刀锋上已是有好几个缺口的刀。 这些东西,都是先前那个军户逃跑后留下来的,虽然已经很破旧了,但还能用。 她自小父母就离了婚,后来两人重组家庭,云霜觉得不管去到哪边,都显得自己格格不入,上了大学后,就干脆自己出来租房子住了。 所以在生活技能上,她向来是十项全能。 利索地宰杀好了鱼,云霜在洗刷好的锅里倒入一些油,油热下鱼,随着“滋啦”一声声响,空气中顿时弥漫开一股子煎鱼的鲜香味。 二丫从小到大,哪里吃过这么香的东西,更别说她根本就没吃饱,顿时馋得口水都下来了,小肚子更是叫得更欢了,拼命踮起脚尖想看阿娘是怎么做菜的。 鱼煎得两面焦黄后,云霜用瓜瓢从外面的水缸里舀了几勺清水倒进去,把锅盖上,等水烧开了,就把已是清洗干净的菌子丢进去,一起烧开。 最后加一点粗盐调味,一碗鲜香扑鼻的菌子鱼汤就大功告成! 随后,云霜又把两个芋头蒸了,一切就绪后,她给自己和二丫各盛了一碗鱼汤,拿出一个芋头一分为二,另一个留给如今还在外头忙活的狗蛋。 二丫原本还板着一张小脸,想说自己不饿,娘自己吃,然而,看到端到自己面前的那碗奶白鲜香的鱼汤,脑子里的话顿时都忘了,惊得小嘴张成一个圆圈道:“娘,这个汤为什么……为什么是白色的?” 好神奇啊,跟阿兄以前煮的汤都不一样! 云霜笑眯眯地看着她,道:“你喝喝看喜不喜欢,方才我晾了一会儿,现在应该不烫了。” 到底是个孩子,二丫立刻端起碗,喝了一口,眼睛闪闪发亮道:“好喝,好好喝!” 云霜看着她瘦巴巴的脸蛋,有些不是滋味地道:“那你多喝点。” 其实这个汤云霜喝着觉得很一般,因为缺乏葱姜蒜这些调味,又没有料酒可以去鱼的腥气,这个汤喝起来还是有一些腥的。 但对于这个孩子来说,竟然已是无上的美味了。 母女俩正慢慢地吃着这顿迟到的午膳,外头突然响起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很快,一个身子瘦小、但能看出五官很是端正的小男孩跑了过来,见到坐在后厨的桌子旁正吃着午膳的母女俩,整个人似乎怔住了。 云霜站了起来,笑着道:“狗蛋,你回来了?我给你留了两碗汤,和一个芋头……” “你怎么可以把所有东西都吃了!” 狗蛋却忽地,狠狠一咬牙,厉声道:“我们本来就没多少食材,你可有想过,今天把所有食材都吃了,我们明天吃什么?后天吃什么!” 二丫的手顿时一抖,连忙放下手里的碗,从椅子上爬了下来道:“阿兄,不关娘的事,是……是我没跟娘说,这些食材不能吃,我……我想着,娘生病了,要多吃点东西……” “二丫,不关你的事!我也知道娘生病了,要多吃点东西,但……我们家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啊!” 狗蛋见吓到了二丫,脸上掠过一抹慌乱,却终究只是一个不满六岁的孩子,一双眼睛因为气愤和委屈一下子变红了,“娘什么忙都帮不上,我和二丫只能……只能靠自己,还要照顾娘!我真的很努力了,但我今天下午出去只找到了一个小芋头,我们明天要怎么办?!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不能像别的孩子一样,有一个能干的娘!” 二丫被吓得压根不敢靠近他,嗫嚅着道:“阿兄……” 云霜却只是静静地看着面前情绪激动的孩子。 其实,做菜的时候,她哪里没看出二丫的欲言又止?也不难猜到,她为什么是那样的神情。 只是,她没想到,狗蛋的情绪会这么激动。 这些年,原主沉浸在伤痛中,全家的事务都压在了这个孩子的肩头,对于他来说,压力太大了。 等他发泄得差不多了,云霜才蹲下来,直视他的眼睛,轻声开口道:“抱歉,没经过你的允许吃了你的东西。” 狗蛋一怔,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只是,我太饿了,放心,我们不会没有东西吃的。” 云霜嘴角微扬,“从明天起,我就跟你一起去找东西吃,可好?” 狗蛋睁着一双眼眸,好半天忘了眨眼,直到眼睛有些酸涩了,才猛然回神,后退一步咬牙道:“你骗人!你……你以前也这样说过,但你之后还是只会哭!只会生病!家里的钱都……都被你治病治没了! 我才不会相信你!” 原主在他们心中的信任度显然已是跌破零了。 云霜也不急着让他相信,站了起来笑笑道:“那你就看看,我是不是在骗人好了。过来吃饭吧,鱼汤放凉了就不好喝了。” 说着,转身去灶台边,给狗蛋盛了一碗鱼汤。 狗蛋一脸愕然。 以前,他若是这么说,娘定然又会开始哭,或者转身默默地离去。 但如今的娘,竟然没有伤心,也没有生气,还……还笑着让他去喝鱼汤…… 二丫见阿兄的情绪终于稳定了一些,连忙蹦过去,小心翼翼地拉着他的手道:“阿兄,娘做的鱼汤可好喝啦,你快来尝尝吧,娘说阿兄今天很辛苦,特意给阿兄留了两碗汤呢……” 然而,也许是憋了这么久的情绪突然爆发,一时有些收不住,狗蛋用力地咬了咬下唇,冷冷道:“我不喝,要喝你们自己喝!” “阿兄!” 云霜舀汤舀到一半,闻言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把碗里的汤重新倒回锅里,道:“行,那就等你想喝的时候再喝,反正我和你妹妹已经饱了,你不喝,这些汤就只能倒掉了。” 小样,若她连一个小屁孩都拿捏不住,那她真是白活两辈子了。 狗蛋的眼眸顿时又瞪大了。 倒掉?!这……这怎么可以! 云霜由着那小子纠结,招呼二丫道:“二丫,过来,帮一下娘的忙。” 她要先清点一下家里有多少财产。 虽然定然不多,但她也要先了解一下家里的情况,才能做下一步的打算。 第四章 苗嫂子 二丫见娘竟然这么轻松就“安抚”了阿兄,不禁无比崇敬地看向云霜,蹦蹦跳跳地走了过去,“好!” 这一番清点下来,便是早已做好了最坏打算的云霜也不禁沉默了——他们家搜遍了,竟然也只搜出了十个铜板! 在大齐,两个铜板可以买一个馒头,也就是说,他们全副家当,只够买五个馒头! 若是把这件事说给先前的云霜听,她定会觉得,这是她的哪个仇人在给她开的地狱玩笑。 “娘这段时间什么都没做,又时常生病。” 一个嘟嘟囔囔的声音突然传来,是依然黑着一张脸的狗蛋别别扭扭地走了进来,“若娘的病还没好,这十个铜板定然也要花出去了。” 云霜抬头看了他一眼,暗暗地深吸了一口气,做出一副无事人的模样道:“汤喝了吗?” “没。” 狗蛋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别过头。 年纪小小,脾气却还挺大。 云霜把那十个铜板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转头看了看外头的天色,道:“时候不早了,今儿我们早些歇息,明天我再带你们一起出去找吃的。” 如今已是过了秋分,不仅天气开始转凉,天色也黑得越发早了。 她终究是刚来到这里,又是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这么晚出去,不太安全。 狗蛋一怔,又忍不住转头看着不远处的女子。 她竟然还没有变,还在说会跟他们一起出去找食物…… 但他不能有期望,不能…… 期望越大,失望只会越大…… 到底是孩子,那满脸的委屈渴望就差写在脸上了。 云霜强忍住笑,抱着二丫站了起来,道:“我先带你们去擦擦身子,换一身干净的衣服……” 话音未落,外头突然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霜娘,你今儿这身体怎么样了?我前两天过来给你们送饴糖的时候,二丫还哭得跟个小可怜一样,说你这回病得很厉害呢……” 云霜的脑子里几乎是立刻,就浮现出了一个人——村长家的苗嫂子,眉头下意识地蹙了蹙。 然而,比她反应更大的是狗蛋,却见他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小小的脸上竟是泛着几分幼兽般的凶狠,嗖地一下就冲了出去,云霜想喊住他都来不及。 下一息,院子里就传来了狗蛋恶狠狠的童稚嗓音—— “你走,我娘不需要你的假好心!走!” “哎呀,狗蛋,你吓了我一跳!你怎么啦?我看你娘身子不好,今儿我们家熬了些骨头汤,特意送点来给你娘补身子……” “我们不要!你走!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我娘才不嫁人!我也不要那个傻子做我的阿爹!” 云霜匆匆跑到外头的时候,已是来不及了。 苗嫂子一脸小心思被拆穿的讶异和恼怒,瞪着狗蛋道:“你这孩子,年纪小小,嘴巴却那么臭!什么叫那个傻子!你娘带着你们两个拖油瓶还能嫁到我们家,她合该做梦都笑醒才是!” 眼见着狗蛋又要说什么,云霜连忙跑上前,一把拉住他,严厉道:“闭嘴!” 随即,把被惊了惊的他拉到了自己身后,眼神微凉地看向已是没了一向的慈祥亲和的苗嫂子,道:“苗嫂子,这件事,我先替狗蛋向你赔个不是,狗蛋不该这般说人不是。但,既然话都说到这里了,有件事我也该跟苗嫂子说清楚,我暂时没有嫁人的打算,苗嫂子便不用再在我身上费功夫了……” 这些年来,苗嫂子也不是没有明示过,一开始,她还在犹豫,总觉得自家条件不错,就算儿子是个傻的,也不一定娶不到一个黄花大闺女。 然而,随着她那个傻儿子年龄越来越大,在说亲上屡次碰壁,又见原主竟是生出了一个模样周全的儿子,这心思便彻底压不住了,好几回,她甚至上门要强行跟原主说亲。 但原主的心彻底死了后,身子便一天比一天差,苗嫂子好几回过来,她不是卧病在床,便是在伤春悲秋,这亲事是无论如何都说不下去了。 但苗嫂子的心还没死,云霜也是佩服她竟是坚持了这么多年。 苗嫂子闻言,脸色猛地一变,这还是云霜第一次这般直白地拒绝她,忍不住脸色难看道:“云霜,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别以为你有张还算能看的脸,以后就能嫁到什么好人家!你这么一个来历不明又带着两个野种的女人,也就是我们家心善才不嫌弃!你不感恩戴德便算了,竟还这般不知好歹! 当初,要不是我家老黄心善,让你在村子里留了下来,你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见她这般口出恶言,云霜脸色微冷,却也不急,护着两个孩子,淡声道:“苗嫂子,你愿意这般高看我,我很感激。 但黄村长允许我留在村子里的理由,你不会不知道。 当初,夏州的军户频繁逃走,而州府每年都要派人来清点军户,看管这里的军户,不让他们逃走也是黄村长的职责,为了让村子里军户的数量好看一些,黄村长这才允许我留在了长胜村。 说起来,我们之间,也算是互惠互利的关系吧?” 苗嫂子脸色大变,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这女子,今天竟是像换了个人一般!不再病歪歪地躺在床上掉眼泪便算了,竟然还敢跟她口出狂言了! 对方到底是这条村子里的村长媳妇,云霜也不想跟她彻底撕破脸,至少,现在不能。 她顿了顿,话音一转,道:“但不管怎样,黄村长和苗嫂子这些年来对我的关照,我都记在心里,我自认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若以后有偿还的机会,我定会十倍百倍地偿还黄村长和苗嫂子。” 苗嫂子嘴唇蠕动了一会儿,终是恶声恶气地道:“哼!好听话谁都会说!云霜,也别怪我说话难听,咱们在一条村子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互相之间还是有情分的。你一个年轻女子独自带着两个孩子,能平平安安至今,一是老天爷护佑,二是有咱们这个村子做你的后盾! 但你以为你就能一直这般顺遂下去?这么多年来,村子里觊觎你的男人可不少,你以为他们都想把你娶回家当正经媳妇?做梦吧!若不是我家成栋是如今这个模样,你以为我能看上你? 你可别不识好人心,以为我想让你嫁给成栋是在害你,若你是柳二家那个丫头,要相貌有相貌,要身段有身段,又是个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那你还有挑人的本事。 呵,就你如今这条件还想挑,不是惹人笑话么?今儿我该说的都说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她说的柳二家的丫头,全名柳沛儿,今年刚及笄,正如苗嫂子所说,她自小就是村子里容貌最好的女娘,又有个强势的爹,可以说,自小是沐浴在万千宠爱中长大的。 曾经的原主,其实跟她差不多,甚至比她更好。 说完,苗嫂子又爱又恨地瞪了像只幼兽一般龇着牙看她的狗蛋,又贪婪地看了看因为恢复了精神整个人越发明丽秀美的云霜,轻哼一声转身走了。 第五章 两个文盲娃娃 云霜目送着她离开后,才转身蹲下,看着自知做错了事,一脸懊恼的狗蛋,轻声道:“你可知道做错了?” 狗蛋是个聪明孩子,气愤归气愤,但也能看出来,方才他的话给娘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他别开脑袋,嗓音闷闷地道:“知道。” “哪里错了?” 又不出声了。 云霜不禁气笑了,这闷葫芦一样的性格也不知道随了谁。 她故意板着一张脸,道:“狗蛋,听着,不管怎么样,在你没有足够的自保能力前,都不能这般去冲撞别人,这只会害了你,和你身边的人,你可知道?” 小男孩细瘦的身子突然微微抖了起来,表情越来越狰狞,忽地转过头,红着一双眼睛大声道:“可是,明明是他们不对!村子里的孩子都在暗地里说,娘很快就要嫁给那个傻子,我和二丫就要叫那个傻子爹了!我才不要娘嫁给那个傻子,也不要喊那个傻子爹!” 云霜眉头蹙了蹙。 难怪他突然不让二丫吃苗嫂子送过来的饴糖。 但看狗蛋的态度,他应该也是最近才听到这些浑话的,说明,这些浑话是最近才传出来的。 也不知道那些孩子是无意间听到这些事的,还是苗嫂子故意放出风声用这种方式逼她。 她掩下眼底的冷意,一字一字道:“这件事是他们不对,但这跟你没有足够的自保能力不冲突,便是他们不对,你也该以自保为主。” “可是,难道就任由他们这样说娘!” “狗蛋,你可有听过一句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狗蛋一怔,一脸迷茫地摇了摇头。 也对,这两个孩子,连温饱都成问题,更别提读书启蒙了。 云霜耐着性子道:“这句话的意思是,遇到那些不好的事情,你可以先把它记下来,以后有能力了,再去报仇,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何况……谁说报仇,就只有这样直挺挺的跑出去跟人扯着个大嗓门对峙一种法子了?” 狗蛋一脸怔然,似乎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难道……还有别的方法?” “当然。” 云霜笑着道:“这些事,我以后会慢慢教你和二丫。还有一件事,苗嫂子家的黄三郎脑子生了病,但他也不想的,他也没欺负过你和二丫,你怎么可以一口一个傻子地叫人家?” 狗蛋张了张嘴,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理亏,但还是一脸倔强地道:“别人明明也这么叫……” 云霜一脸严肃,“那如果别人欺负二丫,你也能跟着欺负二丫了?” 一旁听得昏昏欲睡忍不住靠在了云霜肩膀上小脑袋一点一点的二丫闻言,猛地一个激灵转醒,小手握成拳头揉了揉眼睛,警惕地左顾右盼,“谁欺负二丫了?谁!” 狗蛋也立刻反应很大地道:“当然不可以!我……我永远都不会欺负二丫,也不会让别人欺负她!” 云霜好笑地伸出手,把靠着自己的小迷糊抱进了怀里,低声道:“没人欺负二丫,我只是在给你哥哥举例子。” 又转向对面的孩子,放柔了声音道:“所以,不是别人做了的事情,我们就可以做,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我们看一件事该不该做,应该是看这件事本身是不是好的。” 狗蛋明显已是被云霜说服了,只是听着她的话,忍不住露出一脸茫然,“什么……什么勿以,这个勿以是娘认识的另一个孩子吗?” “啊!” 二丫立刻站直身子,一脸你是不是外面有了人的紧张表情,“娘,那个勿以是不是很乖?你以后是不是就要喜欢那个勿以,不喜欢我们了?” 云霜:“……” 拥有两个文盲孩子是什么心情,她算是体会到了。 “勿以不是一个人,而是……罢了罢了,这些事我以后再慢慢教你们吧。” 云霜一脸无奈地站了起来。 谁料这两个孩子倔劲上来了一点也不让人省心,一直追着她问勿以是谁,以至于当天晚上云霜睡觉,还真的梦见了一个孩子,彬彬有礼地向她介绍他叫勿以。 于是乎,云霜第二天早上是被惊醒的。 也是被饿醒的。 昨天一天下来,她只喝了一碗鱼汤,吃了小半个芋头,还有后来在二丫强烈的不能浪费粮食的视线下,万分痛苦地把她和狗蛋留给她的那碗蘑菇汤和黑漆漆的烤鱼吃了。 这般下来,不饿才怪。 云霜看着从窗户里照射进来的美好晨光,暗暗叹了口气。 晨光很美好,但一想到他们那十个铜板,和这家徒四壁的家,她的心情就一点也不美好了。 还是得想办法,尽快赚上一笔钱才行。 云霜一边苦恼地想着,一边翻了个身子,却刚好和一双滴溜溜地看着她的纯黑眼眸对上。 她微微一愣,这才想起来,昨天晚上,他们母子仨是一起睡的。 家里只有一张床,也不可能分开睡。 睡在最里头的狗蛋许是累了,还在沉沉地睡着,云霜垂眸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的小丫头,笑道:“二丫不多睡一会儿?” 小丫头摇了摇头,凑到云霜耳边,跟她分享什么秘密般地小声道:“二丫睡不觉,二丫在想事情。” 云霜不由得乐了,“二丫在想什么?” 这孩子,应是被狗蛋保护得很好,心思比狗蛋单纯多了。 “二丫在想,昨天村长婶婶说得不对,娘明明比沛儿姐姐好看多了!” 云霜微微挑眉,倒是没想到这小丫头一大早不睡是在想这些。 二丫还在小小声地道:“我听别的婶婶说,沛儿姐姐是村子里最美的姑娘,以后定是要嫁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的。 娘,这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以后是不是就是沛儿姐姐的孩子的爹爹了? 我也好想有个很厉害很厉害的爹爹,这样就没有人可以欺负我和阿兄,还有娘了。娘,为什么我们没有爹爹呢?” 这个问题,二丫以前也问过娘,但每次问这个问题,娘就会很伤心,二丫后面就不敢问了。 但现在的娘,好像跟以前的娘不一样了,她问一下……应该没问题吧? 见小丫头睁着一双无比纯真渴望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云霜一时有些哑然。 她哪里知道,他们爹爹是谁…… 原主记忆中,对那个男人所有的印象,就只有那一只勾走了她的玉佩的手。 啧,想到这里,云霜就有些气恼,若那个玉佩还在,他们也不至于只有十个铜板的家当! 那个男人,除了添乱,一点用都没有! 然而,面前的小丫头还在眨巴着眼睛等她回答,眼瞅着不远处背对着他们睡觉的那个小子的耳朵也微妙地动了动,竖起来了一些…… 云霜默默地望了望天,没好气地道:“你们爹爹可能迷路了,现在还没找到回家的路呢。” 她一点也不想跟那个男人有什么瓜葛,甚至不确定,他当初是不是和那个贱男人联合起来欺负原主的。 但这些大人间的龌龊事,没必要让两个孩子知道。 就让他们对那个所谓的父亲,暂时保持一个相对美好的想象吧。 说完,假装没看到小丫头眼睛一亮想要追问的神情,坐了起来道:“都起来吧,今儿咱们要努力多找几天的食材,你们都要来帮忙哦。” 母子仨洗漱完毕,正要出门,外头却忽地传来一阵喧哗声—— “抓逃兵啦!抓逃兵啦!卫所的军爷们来抓逃兵啦!” 第六章 比狗还不如 云霜正要出门的脚步微微一顿。 抓逃兵? 虽说在大齐,有逃兵是常事,但自从四年前,夏州卫所换了一个有铁面阎王之称的总兵后,夏州的逃兵数量就开始锐减,近两年,他们这条村子里都没有再出过逃兵。 不过,有没有逃兵这件事跟她关系也不大。 云霜本来想直接带着两个孩子去找食材,谁料刚出门,迎面就走来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郎君,他穿着一身浅灰色布衣,身材纤瘦但笔直,五官端正,皮肤也不像村里其他被太阳晒得又黑又糙的汉子,尚算白皙,在这样一条村子里,他的长相算是十分惹眼了。 二丫一见到他,就蹦蹦跳跳地跑了过去,笑眯眯地道:“许叔叔!” 来人姓许,名昌永,今年十九岁,他们家在村子里的条件属于中等偏上,且他们家大郎在军中似乎表现不错,前儿个被提升为了百户,也算是一个有品级的军官了。 又因为许家兄弟多,许昌永在其中排第六,只要前几个兄长还在,或是朝廷不大规模征兵,基本轮不到他参军,因此,他向来是村子里所有未婚女子的梦中情郎。 许昌永见到蹦到了他面前的二丫,眼神微亮,轻轻抚了抚她的小脑袋道:“二丫,早啊。” 说完,看向不远处的云霜,脸色微红,眼神带着几分腼腆道:“云娘子今天看起来挺精神的,看来是身体大好了?我先前听说云娘子这两天身体不适,还有些担心……” 云霜淡淡地看向他,这许昌永从以前开始,对原主的态度就很不一般,因为他这样的态度,无形中给原主招来了许多仇恨,许昌永那个娘每每见到她,也是满脸警惕,仿佛是她勾引了他儿子一般。 她淡声道:“有劳许六郎担心了。” 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狗蛋立刻不赞同地看了二丫一眼,道:“二丫,回来。” 二丫那小丫头对谁都是这么热情,虽说这个男人不会害他们,但狗蛋也不喜欢他。 他天天像狗见到骨头一样盯着娘,但又保护不了娘,比狗还不如,他才不想他做他们的爹爹。 二丫“哦”了一声,又蹦蹦跳跳地跑了回去。 见面前的母子仨就要离开,许昌永张了张嘴,下意识地伸出手,“哎”了一声。 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云霜对他总是这么冷淡。 但自从知道她又病倒后,他担心得夜不能寐,每天一有空就到他们家附近转悠,今天好不容易见到人了,而且……而且还是难得这般容光焕发精神爽利的云霜,他又哪里舍得就这么离开。 看清他们走的方向后,他顿时有些振奋,快步跟了上去,紧跟在母子仨身后道:“你们可是也要去看卫所的将士抓逃兵?据说这回逃走的是伍家的伍成器,方才从卫所那里来的兵马直直地就往伍家去了,来的人还不少,打眼看去就有二十几人!而且一个个都骑着高头大马的,看着就气派,我记得先前来抓逃兵的人可不会有那么多。 我方才听村子里的其他人说,来人一看就是军里的将士,至少也是千户等级的,只怕伍家这回要遭殃了……” 云霜这才发现,他们走的正是前往伍家的方向,不禁眉头微蹙。 她方才急着远离这个许昌永,没有仔细想就随便走了个方向,没想到竟是选了条最麻烦的路。 许昌永方才说的伍家就在他们家左拐不远处,云霜才走了几步路,就看到了不远处的伍家门口挤满了看热闹的村民。 旁边的空地上,停着二十几匹比人还高的战马,只见它们整齐有序地站成两排,马头高高昂起,不时低头喷一下气,踢踏一下马蹄,就给这条朴素狭窄的乡村小路带来一股子说不出的压迫感。 正如许昌永所说,这次来的将士,一看就不一般。 云霜的眉头不禁蹙得更紧了,实在不想凑这个热闹,正想带两个孩子离开,一个阴阳怪气的妇人嗓音却突然响起,“哎呀哎呀,这不是我们的病西施霜娘吗?花嫂子不是说,你昨儿还在病着呢,怎么今天就能出来走动了?不会是听说有卫所的官爷来了,心里打起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小心思吧?” 随着声音传来,一个身姿丰满、风韵犹存的妇人突然和一个年轻娘子从旁边的一个院子里走了出来,那年轻娘子看着十五六岁的年龄,眉眼间和妇人有七八分相似,眉如远山,眼似秋水,此时穿着一身崭新的杏色绣梅花交领上杉并珊瑚色百褶裙,更衬得她人比花娇,清秀婉约。 正是昨天苗嫂子才提起过的柳沛儿。 看着她这身打扮,云霜差点都要以为,今儿是什么重要节日了。 她淡淡地扫了面前的母女一眼,只怕在打什么见不得人的主意的,是她们母女吧! 这柳家因为只生了柳沛儿这一个女儿,向来对她千娇百宠,又因为柳沛儿从小就长得好看,他们一家子的眼睛都长到了天上,便是来求亲的人都排到隔壁村子了,也是来一个拒一个。 同时,柳沛儿这娘吴氏又天天带着自家闺女往城里跑,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柳家不甘心女儿嫁给一个普通人,一心想着攀高枝呢! 这事儿也无可厚非,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嘛。 只要她们不要吃饱了撑着来招惹她。 此时,见到紧紧跟在云霜身边的许昌永,柳沛儿脸色微白,暗暗地咬了咬牙,嗓音微尖地道:“霜娘长得这么好看,连昌永哥都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的,若是卫所的军爷见到霜娘,只怕也会满心欢喜的。” 许昌永连忙摆手道:“沛儿妹妹,你……你别乱说!我只是来伍家的路上,凑巧见到了云娘子。你这样说,若外人听到传出什么闲话,可是污了云娘子的名声……” “哟,霜娘独自带着两个孩子这么多年,我还以为霜娘早就不在乎什么名声了。” 吴氏轻蔑地瞥了云霜一眼,道:“霜娘这模样,只要是男人就没有不喜欢的,咱们沛儿自是比不过的,但……咱们沛儿也不需要所有人都喜欢,只要有一个人愿意真心待我家沛儿,八抬大轿明媒正娶把我家沛儿娶回家,我这心啊,就满足了。 走,沛儿,咱们也到前头瞧瞧热闹去!” 第七章 叔叔好凶 云霜嘴角微抽。 这吴氏,道行就是高,骂人都不带脏字的。 许昌永一脸不安地看向云霜,似乎担心云霜会因为柳家母女的话不快。 不远处的柳沛儿却是频频回头张望许昌永,见他一直围着云霜转,气得嘴唇都要咬烂了,忍不住扬声道:“昌永哥,我方才看到你娘也到伍家那边了,你不过去找她么?” 许昌永脸色微变,他娘不喜欢云霜,若让她看到他和云霜在一起…… 他连忙转头一脸歉意地看了云霜一眼,低低道了句“我先过去了”,就快步往前走。 云霜一脸无语。 谁管他要不要走啊。 这场莫名其妙的闹剧终于结束,云霜正要离去,一个惊喜的嗓音却突然从不远处响起,“哎呀,霜娘,我方才听到别人喊你的名字,还以为听错了! 你也来看伍家的热闹?” 随着声音传来,一个穿着棕红色布裙、身材瘦小、长得很是慈眉善目的妇人突然从伍家门前围着的人群里快步走来。 她是就住在他们家隔壁的花嫂子,这些年,她一直十分关照他们母子仨,原主每次生病,都是她帮忙照顾两个孩子。 花嫂子到了云霜面前后,一把挽起她的手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道:“你今儿是大好了?那太好了! 你听我说,那个伍成器终于遭天谴了!前些年他见你年轻漂亮,又是孤身一人,竟是对你起了那些下作的心思!瞧瞧,如今他当了逃兵,不但名声扫地,还被卫所的军爷直接找过来了! 走,花嫂子带你看热闹去!你今儿身体大好,说不定也是老天爷想让你亲眼看到那小子倒霉!” 这伍成器先前确实骚扰过原主。 伍家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在五年前便战死沙场了,只是按照大齐的规定,去充军的男丁必须年满十六岁,因此,伍成器得以多苟了几年,三年前才不情不愿地入了军营。 原主也才彻底摆脱了他的骚扰。 云霜见这热闹她似乎不想看也不行了,又听花嫂子这么一说,觉得若原主在,说不定也会想亲眼看到自己的仇人遭殃。 便由着花嫂子,把她拉了过去。 花嫂子堪称凑热闹的高手,拉着她一顿左挤右挤,竟是挤到了最前头。 一众村民见到云霜,都很惊讶,毕竟在他们印象中,云霜这些年都病歪歪的,已是许久没有出现在人前了。 但眼前有更大的热闹,便先把云霜的事放到了一边。 不远处的柳沛儿见云霜竟真的过来了,忍不住咬唇瞪了她一眼。 云霜只当没看到。 挤到了最前头后,云霜立刻看到伍家门前直挺挺地立了十几个身穿铠甲的兵士,所有人都沉着一张脸,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纵横沙场的狠厉气息。 二丫已是小脸微白地抱住了云霜的腿,小声嘟囔,“娘,那些叔叔看着好凶。” 狗蛋虽然没说什么,但也一脸警惕地站在了妹妹面前。 这些兵士前头,立着两个像是领头的男人。 其中一个男人身材挺直,脸色晦暗不明,一双眼睛冷冷地看着一脸惊惶不安地挤在了一起的伍家众人。 另一个男人高大健硕,额角处有一条一指长的疤痕,面容凶悍,只见他站得还更前一些,突然狠狠一把推倒了像是不停地在解释什么的伍有金,也就是伍成器的老爹,恶狠狠地道:“废话少说!说!那孽畜到底在哪里!” “这位军爷……” 伍有金被推倒了也不敢说什么,战战兢兢地道:“小人……小人是真的不知道那混球跑去哪了啊!咱们伍家虽然只是一介草民,但祖上从未出过逃兵!小人这只右腿,就是年轻时在战场上伤的!至今走路还要柱着拐杖!我大儿子……我那可怜的大儿子也是死在了战场上!若那混球跑回来了,小人定然不会窝藏,便是你们不找过来,小人也是要去举报的……” “对啊,军爷!我们家万万不敢做出窝藏逃兵这种事啊!” 原本站在伍有金身后的妇人——范氏也哭喊着扑了上来,“咱们军户谁不知道,逃兵是罪,窝藏逃兵更是大罪!你看我们这一屋子老弱妇孺,成器虽是民妇的儿子,但民妇还有两个孙子,孰轻孰重,民妇就是没读过书也是知道的!” “你们说没用,来人!” 那将士一挥手,道:“给我把这屋子里里外外翻找一遍!一个老鼠洞都不能放过!” 老天爷,竟是这么严! 看热闹的众人不禁窃窃私语起来。 今儿这事,绝对不是简单地抓逃兵! 一众兵士立刻领命,整齐有序地进到屋子里一通翻找。 他们一点也没客气,是拿出了把这屋子拆了的气势的,随着他们的翻找,无数零零落落的东西被丢到了屋子外头。 伍家厅堂里那一张四只脚高矮不一的桌子,四把一看就有些年头的木椅子,一家老小的鞋子——伍家两个小孙子的鞋子,和伍有金和范氏的鞋子,因为昨天傍晚下过雨,伍有金和范氏的鞋子上头还沾着没有清理干净的黄泥巴。 还有他们随意堆放在后厨里的几个竹筐,其中一个竹筐里还放着一堆没有清洗的碗和盘子,看着油光锃亮的…… 云霜的眼眸,顿时微微眯了起来。 啧,这伍家,也是够不老实的啊。 就在这时,一个愤怒的大叫突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云狗蛋,你怎么在这里!我知道,你气我经常说你是没爹的野种,所以故意来看我们家笑话的是不是!” 却见说话的,是伍家门前正被范氏牵着的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 却见他这会儿正瑟瑟发抖,双眼通红,一脸要吃人的表情怒视着狗蛋。 云霜立刻想起了,这个伍家的小孙子,跟狗蛋之间似乎有些过节。 狗蛋有一回和他打架,把他的额头打伤了,伍家那老泼妇直接抄着木棍就要来找他们麻烦,幸好花嫂子和其他心善的村民从中调解,原主和狗蛋才算逃过一劫。 后来,狗蛋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说出他为什么和伍家那小子打架。 却原来,那小子经常这般欺辱狗蛋。 而这么多年来,他也只和他打过一次架…… 只怕后面那些欺辱,狗蛋都是自己生生忍下来了。 其他人也不由得看向伍家那小孙子和狗蛋,便连站在伍家门前的那两个将士也转头看了他们一眼。 他们也是寒门出身,村里这样的霸凌,他们并不少见。 狗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便别过头,一副不想搭理他的表情。 伍家那小孙子却一下子被他那表情气炸了,突然低吼一声“你竟敢藐视我!你这个野种怎么敢!”,说着,一把挣脱了范氏,就朝狗蛋冲了过去。 第八章 这女人很有种 狗蛋脸色一变,下意识就做出一副迎战的姿势,却突然,一个纤细高挑的身影挡在了他身前。 他微微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面前的女子微微一弯腰,直接就把冲过来的伍家小孙子一把推倒在了地上,力道显然还不小,只见那伍家小孙子呆怔了一息,便“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好痛!我的屁股好痛!哇!奶,那坏女人欺负我!” 范氏已是急急忙忙地冲了上来,一脸心疼地扶起了自家宝贝孙子,对云霜怒目而视,“你这臭不要脸的……” “各位军爷。” 云霜却直接无视了她,直直地看向不远处主事的两个将士,冷声道:“你们是在怀疑伍家窝藏了逃犯吧?敢问你们就是这般审问嫌犯的吗?不但由着他们闹事,还眼睁睁看着他们伤害无辜的百姓!” 云霜这话一出,在场几乎所有人都一脸震惊地看着她。 这……这女人疯了! 那两个将士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那可是随随便便就能取走他们小命的上层将士! 她不但直接跟他们说话,竟还是……还是用这般质问的语气! 那两个将士似是也没想到云霜会这么大胆,看了她一眼,眉头深深皱起。 片刻后,那个脸上有疤的将士语气沉沉道:“来人,看管好伍家众人!” 说完,又看了云霜一眼,这次的眼神里还带着几分打量,只是很快,他便收回了视线,继续看着屋子里正在搜索的众兵士。 众人见云霜竟然就这么过关了,看着她的眼神里,震惊中忍不住带上了几分佩服。 是他们太久没见过云霜了吗?怎么记得,她以前的胆子没那么大啊! 那将士开口了,范氏便是再恨,也不敢说什么,咬牙凶神恶煞地瞪了云霜一眼,便抱着还在哭个不停的自家小孙子,在众兵士的驱逐下,回到了伍家众人中。 云霜只冷冷地看着他们。 原本,她还在犹豫,要不要冒这个险。 但看那老泼妇的样子,只要伍家一天不倒,她和狗蛋他们便一天无法安心。 这件事,是躲不过去了。 云霜正入神地想着事情,没发现站在她身后的狗蛋正抬头怔怔然地看着她,头一次发现,原来娘那么高那么高,他要仰着脖子才能看到她。 也原来,娘的肩膀虽然瘦弱,但也是能保护他的。 他不自觉地走上前,轻轻扯住了娘的布裙,云霜下意识低头,就见到一脸委屈的小男孩正软软地靠在她身旁,嘴角微抿,眉眼间带着藏不住的依恋和欣喜。 他这样的表情,只怕连原主都没有见过。 云霜的心微微一软,抬起手抚了抚他的小脑袋。 不知道过了多久,伍家的院子已是一片狼藉,里面能丢出来的东西都丢出来了,那些去搜寻的士兵终于走了出来,朝那两个主事的将士行礼道:“严副将,陈千户,属下们把整个屋子都找遍了,都没看到伍成器的影子!” 那严副将和陈千户眉一皱,只是也没有多说什么,沉声道:“收队!” “是!” 很快,一众兵士就上了马,就如他们过来时一般,浩浩荡荡地离去了。 这伍家平日里嚣张霸道惯了,在村子里的名声本就不好,这会儿见他们竟是没事了,一众村民别说上前安慰他们了,不少人还一脸失望,很快就散了个干净。 范氏心里还记着云霜母子的仇,龇着两排大黄牙就要找云霜母子算账,却找了半天都找不到人。 最后也只能暗哼一声。 这回算他们跑得快,但都是一个村子的,别以为她还会像上次那样放过他们!她这回不撕了那贱人和那小畜生的嘴,她就不姓范! 另一边,严方和陈野带着一众兵士离开了村子后,也没有走远,到了离村子不远的一处山坡上便停了下来。 却见那里,早已是立着两个人影,其中打头的那个男人身材挺拔高大,像一座小山一般遮挡了身后的大半日光,胯下骑着一匹纯黑色的高大骏马,身穿金色战甲,五官英挺俊朗,面容冷肃,一双鹰眸深如寒潭,不怒而威,光是静静地等在那里,便散发出一股子让人无法忽视的威严气场。 严方和陈野勒停马匹后,立刻翻身下马,抱拳行礼道:“属下见过总兵!禀报总兵,伍成器那畜生不在伍家!” 严方向来嫉恶如仇,这回没能一鼓作气抓到伍成器,让他很不爽快,忍不住咬牙道:“但伍家那群人定然有问题!一口一个不敢窝藏逃兵,是在耍老子呢!” 跟在他们口中的总兵——江啸身旁的吴起忍不住纳罕地挑起一边眉头,“你莫非找到了证据证明伍家的人有问题?” 严方这家伙,向来是能用拳头解决的事情就绝不用脑子,当然了,他也没多少脑子。 “要什么证据!伍成器可是那老头和那婆娘唯一的儿子了,谁会白白看着自己的儿子去送死!” 也就是说,没有证据了。 吴起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默默地望了望天。 这时候,一直没说话的陈野沉声道:“总兵,伍成器那小子是在属下负责的千户所里逃走的,也是因为属下的疏忽,才让他偷走了重要的布防图,属下愿负起一切责任!” 江啸垂眸,眸色幽黑,开口的嗓音低沉而透着冷厉,“这个责任,只怕你负不起。” 陈野身子微颤,暗暗咬了咬牙,正要再说什么,后头却忽地传来一众兵士的厉喝,“来者何人!” 众人一怔,齐齐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却见不远处,一个穿着一身破旧浅蓝色布裙、身子纤瘦、容颜却是让人眼前一亮的秀美的女子正站在那里,一只手张开,老鹰护小鸡一样护着身后的两个小不点。 严方一下子认出了她是谁,忍不住张大嘴,“啊”了一声,“是你!” 江啸收回打量他们的视线,淡声道:“你认识他们?” “怎么不认识?总兵,你不知道那女人可有种了!方才伍家人要对她和她身后那小子发难,那女人不但没有退缩,还直接让我和陈野管好伍家那群人!啧啧啧,这般有胆子的女人,属下还是第一回见。” 严方向来喜欢有胆子的人,因此对那女人印象不错。 陈野却是忍不住皱了眉,“她跟着我们过来做什么?” 另一边,云霜一脸无奈,她本来把这两个小不点拜托给了花嫂子才追过来的,谁料那两个小不点偷偷跟了过来,等她发现他们的时候,那群敏锐的兵士也发现她了。 她也只能带着他们,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隔得老远,她就见到方才那两个领头的将士正站着,一脸恭敬地和马上一个男人说话,立刻便猜到,那个马上气势不凡的男人,才是他们真正的顶头上司。 事情比她想的还要顺利,没想到方才那个脸上有疤的男人还记得她,而且听他的语气,还挺欣赏她的? 云霜先前在警局也时常跟一群大男人混,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了这个严副将是个什么样的性子,脸上的神情不禁放松了一些。 江啸在听严方说话的时候,一双眼眸还一直紧紧地盯着那个女人,见她脸上的神情随着严方的话,似乎松弛下来了一些,眸色微沉。 听严方说完后,他静默片刻,道:“去问问,她追过来的原因。” 立刻有个兵士领命走了过去,再回来时,那兵士一脸掩不住的讶异行礼道:“总兵,那个娘子说,她知道伍成器的行踪!” 第九章 难搞的男人 这件事虽然让人有些意外,但都是一个村子的,她知道些什么内情也正常。 江啸沉声道:“带她过来。” 很快,那士兵就领着云霜和她身后的两个孩子,朝他们这边而来。 在走过去的途中,云霜一直控制着自己不去打量马上那个男人。 方才,她只是远远地看了他一眼,便知道,这男人是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他给人的那种排山倒海的压迫感,是云霜在原来的世界中从没有体会过的。 这样的男人,手握大权,心狠手辣,若是一不小心在他面前行差踏错,她和两个孩子便别想有什么以后了。 二丫却哪里知道自家娘亲的想法,她有些害怕地缩在了娘身后,却又忍不住探出一个小脑袋左顾右盼,一不小心抬起头,就和马上那个很可怕的叔叔的眼神对上了,小脸顿时一呆。 江啸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正要移开视线,就见那个小丫头突然眨巴了一下眼睛,似乎对他充满了好奇,小嘴已是微微扬起,朝他露出了一个怯生生的讨好笑容。 习惯了会把孩子吓哭的江啸:“……” 另一边的小男孩则是一直扯着那女子的衣摆,一脸警惕地看着他。 看来严方说得没错,这母子三人,胆子都忒大。 很快,云霜就走到了那位总兵的马前,在原主的记忆里搜寻了一下行礼的姿势,不太熟练地行了个礼道:“民妇见过总兵。民妇姓云,与伍家同住长胜村,对伍成器的行踪有一些眉目,特来禀告总兵……” “你跟伍家都是一条村子的……” 一个冷沉的嗓音突然打断她的话,云霜微愣,就听上头那男人淡声道:“为何要告发他?” 这语气,是在怀疑她别有用心?想要接机接近他们不成? 云霜暗暗地撇了撇嘴,直截了当地道:“因为,民妇跟伍家有仇。” 她这般直白,倒是让周围的一众大男人有些讶异。 而且,这女子也太镇定了吧…… 在他们总兵面前还能这般镇定的人,便是男子都没有几个。 江啸沉沉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道:“你抬起头。” 云霜一怔,不太愿意,“民妇身份卑微,不敢……” “我说了,抬头。” 一如既往冷沉的、不容抗拒的语气。 云霜:“……” 她性子自小就要强,实在不喜欢这种被人命令的语气。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就把他想象成是自己要利用的工具,对,就是这样! 云霜缓了一会儿,才缓缓抬头,一双杏眸直直地和马上的男人对上,霎时,那股排山倒海般的压迫感便又从四面八方袭来。 云霜稳了稳心绪,才开口,“能一睹总兵的容颜,是民妇的荣幸。” 话说得好听,其他情绪也压制得很好,但江啸还是从她的语气和眼神中,看出了一丝桀骜和不服。 但他也没说什么,只定定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淡声道:“说。” 云霜:“……” 这般讨厌又难搞的男人,她已是许久没遇到过了! 她暗暗吸了口气,语气也忍不住有点冷,“伍成器应是被伍家人藏了起来,方才,民妇看到伍成器的爹娘——伍有金和范氏的鞋子上都沾着黄泥巴,这种颜色的泥巴,只有在长胜村村尾那座狗头山上有,而昨天的雨是傍晚下的,也就是说,伍有金和范氏只有在晚上去过狗头山上,才会沾上那么多黄泥巴。 大晚上的,他们为何要去狗头山上?更别说,伍有金有腿疾,平日里走路都困难,更别提大晚上上山了! 而方才,伍家的后厨里还找到了一个装满了脏污碗碟的箩筐,民妇瞧着,那些碗碟上沾着许多油迹,伍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平日里做饭绝不会用这么多油,更别说村里人的早膳向来以清淡果腹为主,不会一大早就吃这么油腻的东西。” 众人原本以为,这娘子说知道伍成器的行踪,是因为跟伍家同在村子里察觉到了什么。 却谁曾想,她所知道的事情,也是从方才的搜家里推断出来的! 严方的嘴巴越张越大,听到最后忍不住道:“娘的,方才伍家那些破烂里,竟是有这么多讲究吗?!” 吴起也不禁有些佩服地看了这娘子一眼,同时不忘损严方一句,“你以为人家的脑子都跟你似的,塞的都是稻草?” 严方立刻对吴起怒目而视,“吴起,你这孙子……” 马上的男人扬了扬手,制止了他们的争吵,一双眼睛依然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瞧她方才的神情,她说的话不像作假。 这个女子……倒是有些超乎他的想象了。 他沉声道:“来人,立刻派一队人,去狗头山上搜索!陈野带队!” “是!” 云霜目送着那队士兵走远,心知在他们回来前,自己是不可能离开了。 吴起一直若有所思地看着马下的女子,只觉得这般胆大又聪慧,还长得漂亮的女子,竟然只是一个村里的妇人,这件事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也难怪方才总兵会对她起疑,让她直视着他说话了。 他忽地,看了看她身旁的两个孩子,仿若不经意地道:“我瞧云娘子年纪轻轻,竟然就有两个这么大的孩子了?你来做这么危险的事,孩子的爹知道吗?” 然而,他刚问完这个问题,方才还在好奇地四处张望的小女孩就突然脸色一黯,小嘴扁了起来,一双眼睛竟是泫然欲泣。 小男孩则是小狼崽子一般瞪了他一眼。 吴起到底机灵,立刻察觉到了什么,正要道歉,一旁某个蠢货就大大咧咧地道:“这两个小崽子哪来的爹,就是因为没有爹,才被村子里的人欺负惨了!” 吴起:“……” 眼看着那两个娃儿就要炸了,云霜连忙轻轻把他们往自己身边一拉,淡淡地瞥了吴起和严方一眼,道:“我没有夫君,这两个孩子也没有爹,我们家并不需要这样的角色,我一个人也能把两个孩子带大,两位军爷满意了?” 吴起:“……” 完了,把母子仨都惹毛了。 严方也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说错了话,有些无措地挠了挠头,呐呐道:“我不是……哎呀!” 江啸淡淡地瞥了那母子三人一眼,突然沉声道:“你们什么时候废话这么多了?” 她如今这模样,倒是比方才隐藏情绪的时候要真实。 吴起和严方本就有些尴尬,这会儿老大发话了,立刻顺势闭上嘴巴。 云霜不禁看了他一眼,很快移开了视线。 他们当她不知道,他们在怀疑她? 但这样的怀疑也合情合理,她便懒得在意了。 二丫见这个可怕的叔叔一开口,另外两个聒噪的叔叔便立刻不说话了,不禁眼睛闪闪发亮地看着江啸。 这个叔叔看着很可怕,但也好厉害啊。 狗蛋也忍不住一直偷偷摸摸地瞥向江啸。 接下来,再没有人开口说一句话,就在这沉默得有些诡异的气氛里,陈野终于带队回来了。 他还没来得及停稳马匹,便满脸喜气地翻身下马,行礼道:“总兵!找到了!伍成器那混账果然藏在了狗头山上!他一见到我们就想跑,属下直接命人把他的两条腿打断了!” 说这话时,他眉眼间透出几分狠厉。 云霜立刻捂住了二丫的耳朵,只恨没有四只手把某个正听得一脸认真的小子的耳朵一起捂了。 江啸看了看陈野身后,有几个士兵抬着一个简易担架正往他们这边走来,点了点头,忽地,驱马往云霜面前走近了两步,垂眸看着她,道:“你举报有功,可想要什么奖赏?” 云霜一怔,她过来举报主要是为了搞垮伍家,倒没想过还有额外的奖赏。 突然,她想起先前花嫂子闲聊一般跟原主说过,以前逃兵多的时候,朝廷时常发出悬赏令,抓到逃兵就有钱,赏金多的时候,十几两都有呢! 她心里忽地便一热,想到家里可怜巴巴的十个铜板,不自觉地伸出舌头舔了舔下唇,道:“给我银子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