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夜校女教师》 1 老破鞋养的小破鞋 1977年8月,西津市城南的大杂院。 叶大姑拍着大腿在门口号丧:“要命哦,我们老陈家倒了八辈子霉,讨了这么个破鞋。现在老破鞋又养了个小破鞋,八辈子没见过男人,什么污糟玩意儿都弄出来勾搭,我乖外孙的眼睛都要长针眼咯——” 搭出来的小批间里的木板床上,叶菁菁努力睁开像是被胶水黏住的眼皮。 她的眼前狂奔过一万头羊驼驼,每只一边跑还一边朝她喷口水,糊了她一脸,让她恨不能再晕过去醒不来。 她记得清清楚楚,她们宿舍姐妹集体保研上岸,去学校后街吹啤酒撸串庆祝的,她还冲巡逻走过九头身的特警小哥哥吹口哨呢! 怎么眼睛一黑,睁眼就躺在这张稍微一动就吱嘎作响的破床上? 她没干啥啊,她最多就是等串上桌的时候,和舍友吐槽了一本刚看过bug连天的重生文。 和叶菁菁同名的原主,跟她一样也是名校高材生,一朝穿越到七零年代,接盘了被自家表姐抛弃的男主。 她鼓励且身体力行地支持男主的事业,并将原配留下的双胞胎儿子,培养成了自己最忠诚的迷弟。最后男主事业有成,儿子成长为大佬,原主收获了美满的家庭,和崇高的社会地位。 而表姐原配卢少婷,有眼不识金镶玉,在男主低谷时抛弃对方,另攀高枝。后惨遭高枝抛弃,众叛亲离,凄凉地度过了一生。 临死前,她才发现自己生活在一篇爆款年代文里,叫《我在七零当后妈》。 再睁开眼,卢少婷回到刚跟丈夫离婚的时候。 这一回,她熹妃回宫,不再作妖,珍惜深爱自己的家人,用真心将丈夫和孩子,紧密拢在自己周围。 然后她凭借自己高尚的人格和重生优势,吊打意图破坏她家庭的无耻穿越女,协助丈夫获得事业成功,培养出了两个大佬儿子,把自己的人生,活成了一本励志大女主重生文——《后妈文的原配觉醒了》。 而原主,则因为自己一系列强行降智的骚操作,锒铛入狱,严打时收获枪毙的结局。 叶菁菁看的就是这篇《后妈文的原配觉醒了》。 不讨论两篇文的三观,反正三观在她看来都挺一言难尽的。叶菁菁吐槽的点在于小说人物行为与人设严重背离。 照理说,恶毒女配是名校高材生,既能帮助丈夫走上科研巅峰,又能培养出两位大佬儿子,那起码是朝阳区妈妈的配置,不论人品,最少智商是够用的吧。 可为什么到了《后妈文的原配觉醒了》里,她所有的行为都不符合常识,活脱脱以一己之力,拉低了整个女大学生群体的智商?最要命的是,她的所作所为,与她的利益追求还背道而驰。 叶菁菁没忍住,留言评论:excuseme……当代大学生只是眼里闪烁着清澈的愚蠢,不是眼睛瞎了的智障。女大学生惹了谁?怎么碰上一本重生文,就要拉个穿越女大学生死命踩? 然后她收获了极端书迷的各种问候:你就是个小三吧,不然干嘛这么维护小三? 她还没来得及跟人大战三百回合呢,眼睛一黑,穿书警告应验。 “吱嘎”一声,房门开了。 走进来位干瘪瘦小,t型台上的超模瞧着都要比她多两斤肉模样的中年妇女,正是原主的亲妈党爱芳。 她呜呜哭着打断了叶菁菁的回忆:“菁菁,你听妈的,去跟你大姑说对不起……” 就这? 叶菁菁就知道自己看了其实是一本巅文。 谁家正常智商的妈,会在女儿被外人推倒昏迷不醒后,不去跟罪魁祸首拼命,而是要逼虚弱的女儿去道什么狗屁歉? 她怎么穿到了这么个智商是硬伤的世界? 听听,外头叶大姑生怕外人看不到自家笑话似的,又喊又骂着什么? 小娼·妇,臭表子—— 是原主勾引表姐夫事发了? 鬼哩! 重生文的男主,他还没来西津市跟女主团聚呢。 叶大姑口中原主勾引的对象,是女主那对五岁的双胞胎儿子! 原主下夜班后眼睛都没合一下,急慌慌地走了一个多小时,到女主娘家也就是她自己大姑家,做牛做马,和了大半天煤球。 女主的双胞胎儿子从外面疯完了回家,硬要翻原主的包。 本来懦弱惯了的原主是不敢反抗的,但因为她包里有今天厂里工会刚发给女工的月经带,她坚决不许小孩翻。 结果双胞胎看她竟然狗胆包天敢拦着,气急败坏之下,用力将她撞倒了。 她后脑勺磕在台阶上,昏死过去,换了叶菁菁的芯子。 这一段,《后妈文原配觉醒了》里面没写,是原主自己的记忆。 不知道是作者认为配角不需要这么多戏份,还是要用春秋笔法去维持主角一派高大上的人设。 叶菁菁个人倾向于认为是后者。 毕竟在觉醒文中,原主嘴馋身懒,一天到晚就会当街溜子。 而双胞胎可是机灵聪明又可爱,是妈妈最懂事的小迷弟。 但谁家嘴馋身懒的大姑娘下了夜班,还得上亲戚家干体力活,真懂事的小孩会乱翻亲戚的包,被阻止还要动手伤人啊。 要这么算的话,她是真不知道嘴馋身懒和懂事这两个词的定义了。 叶菁菁顾不得再吐槽小说的离谱,她后脑勺受伤了,她得去医院。 “别哭了。”她冷硬地打断没完没了却屁用没有的哭声,“我要去看大夫。” 党爱芳噎到了,猛地打了个嗝,磕磕巴巴道:“看……看大夫?菁菁,你醒了啊。” 醒了还看什么大夫? 叶菁菁觉得自个儿没办法跟智障交流,翻身下床伸手:“给我钱,我要去医院拍片子。” 后脑勺啊,生命中枢,不叫大夫好好治疗,搞不好她再闭上眼就真嗝屁了。 她现在还没找到穿回去的办法,不能不把这条命当命。 干瘦的党爱芳跟受了惊的兔子一样,身体猛地往后一缩,声音也磕磕绊绊:“妈……妈没钱。” 这倒不是她撒谎,原主的记忆又涌到了叶菁菁的脑海中。 党爱芳没工作,已经给叶大姑家当二十几年免费老妈子。 不要以为她是德华啊,人家德华是有吃有穿有住的,是老江家的姑奶奶。 党爱芳在大姑姐家,不仅连口饭都捞不上吃,还得倒贴钱。 她丈夫——也就是原主那位亲爹,更绝。 火山孝子式的宠姐狂魔。 从他当上驾驶员第一天拿工资开始,钱跟单位发的福利都一水儿往宝贝姐姐叶大姑家里送,他最宠的就是女主卢少婷。 后来女主卢少婷下乡了,他更是顺带养起了卢少婷丈夫范哲兵和一对双胞胎儿子。 所以,哪怕原主叶菁菁都在纺织厂当了三年临时工,但又养自己又养妈的,现在口袋里照样摸不出半个铜板。 “咣当”一声,门板被蛮横地推开了。 因为力气太大,门板还反弹砸在了怒气冲冲进来的叶大姑的身上,气得她狠狠将月经带罐子砸向叶菁菁的脸:“你个不要脸的小表子。” 叶菁菁本能地侧头,月经带罐子擦着她脸砸在了床上。 跟进来的两个熊孩子拍着手,又蹦又跳:“哦哦哦,老破鞋养的小破鞋,臭不要脸的烂表子!” 叶菁菁真想一巴掌一个,叫这恶心的三白眼大妈和熊孩子见识下,什么叫当代大学生的素质。 可是她头晕乏力,猪队友有了还不如没有,只能暂且忍下这口气,只伸手向前:“给我五十块钱,我要去看大夫。” 叶大姑听到“看大夫”这三个字,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整个人瞬间炸开了锅。那双三白眼瞪得像是要从眼眶中跳出来似的,直接暴跳如雷:“看大夫?你个小表子还想看大夫,你个丢人现眼的东西……” 叶菁菁没力气跟她吵,直接坐回床上躺下:“行啊,那我就在这儿好好待着,正好我还没见过你儿子的对象呢,我也跟人好好说道说道。告诉她,什么是老卢家的好家教。” 叶大姑慌了。 她有二女一子。 老大卢思璋在云南插队还没回来。 老二卢少婷刚离婚,带回来两个拖油瓶。 老三卢根宝肩负着老卢家传宗接代的重任,可因为是临时工,所以一直挨到今年23岁了,才勉强找到个条件不错的对象。 今天根宝要带对象来家里看情况,所以她才把侄女儿叶菁菁也喊到家里干活,好把家里收拾得更整洁气派些。 要是这个莫名其妙突然间发疯的侄女儿,在儿媳妇面前胡说八道,叫煮熟的鸭子也扑腾着飞了,那可如何是好? 叶大姑高耸着两块跟刀锋一样的颧骨,恶狠狠地从口袋里掏出个手帕包,数了五毛钱丢在侄女儿的脸上:“滚!我又不是你妈,够可以了。” 这要是五个亿,叶菁菁被砸也就砸了,金钱总是能熏软膝盖。 只是—— 五毛钱? “打发叫花子呢?”她纹丝不动,“正好,等你儿子的对象来了,我问她要。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你儿子花在对象身上的钱,我爸也没少出力。” 叶大姑看她疯病一时半会儿似乎好不了了,跟个滚刀肉似的架势,再听院子里下班放学的人声音越来越大,只能咬咬牙,像剜肉一般,将手帕里的毛票子都丢到了床上:“给你,就这么多,爱要不要!” 她今天为了招待未来儿媳妇,可是下了血本,又是鱼又是肉,还买了好几盒点心,身上大票子全花光了。 叶菁菁后脑勺一跳一跳疼得厉害,实在没精力再跟人掰扯,只勉强点头:“行,你还欠我48块3毛,回头我去你们副食品店找出纳拿你工资抵。” 叶大姑急着打发走这个搅事精,都顾不上咒骂她的疯言疯语:“滚滚滚,赶紧给我滚,晦气!” 等着吧,等她弟弟回来了,这一块七毛钱,她起码要一百七十块还回来! 2 苦谁都不能苦自己 叶菁菁穿书也没带个读心术,自然不晓得叶大姑心里想什么。 其实哪怕她知道,她也只会呵呵。 发什么狠说以后啊,她要啥都是当场就拿。 比如说她—— 下床出了小披间,经过老卢家充当堂屋的大房时,瞧见被党爱芳擦得锃光瓦亮的桌子上摆着的搪瓷盘子里,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鸡蛋糕、桃酥和江米条时,她就毫不客气地抓了个鸡蛋糕塞嘴里。 原身从下班到现在,除了中午喝了几口能照出人影子的米汤,什么都没吃呢。 现在她叶菁菁来了,她不仅吃,她还拿。 嗯,1977年的鸡蛋糕还挺实在的,又香又甜。 她在旁边找了包装的油纸,一样三个,麻溜儿包了要往她“为人民服务”的黄挎包里塞。 叶大姑正骂骂咧咧地从小披间里出来。 瞧见叶菁菁胆大妄为,她立马一个大跨步,劈手夺下油纸包,咆哮:“你个老破鞋养的小破鞋,还有脸拿?!” 叶菁菁没力气硬钢,索性就势一屁股坐在板凳上,从善如流:“那我就在这儿吃,刚好等你儿子的对象上门。我也好跟我未来的表嫂好好亲香亲香。” 叶大姑气了个倒仰,手都颤抖了:“你——” 跟在她屁股后头的双胞胎,一见连表姨这种上桌吃饭资格都没有的狗东西,都大口吃鸡蛋糕,立刻爬板凳上桌:“外婆,我也要吃鸡蛋糕!” 叶大姑头都炸了,一手拽下一个外孙:“吃吃吃,吃个巴掌,都给我老实点。” 她真后悔没让二女儿把小孩也带出去。 要不是为了向没过门的儿媳妇展示自己很会带小孩,好让儿媳妇放心大胆地生小孩,她才不会给自己找麻烦呢。 结果双胞胎自打跟妈妈回城后,都是党爱芳带。他们在后者面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惯了,根本不怕大人。 外婆一拦着他们吃点心,他们立刻满地打滚,气得叶大姑直接抬脚就踢。 外孙再带把儿也是外人,怎么可能比得上未来的大孙子重要,想吃她大孙子的口粮,没门! 眼瞅着屋子里乱糟糟的各种鬼哭狼嚎,满地十八瘫,叶菁菁翻了个白眼,索性将盘子里的点心全都包了塞进自己包里,然后扯着想要上前护住两个小男孩的党爱芳。 “走,我要去医院。” 自己生病的女儿不管,对着外人掏心掏肺,真是有大病。 党爱芳倒是想留下,但她瘦的跟张相片似的,女儿一拽,她就跟着跌跌撞撞出了大姑姐家的门。 一走进院子,叶菁菁毫不犹豫地将黄挎包塞给党爱芳:“拿着。” 她一后脑勺着地,走路都打晃儿的重病号,哪里来的力气背东西。 党爱芳被迫接过包,还一步三回头,偷偷看女儿的脸色:“菁……菁菁,要不你自己去医院吧。根宝对象今天来家,饭还没烧啊。” 叶菁菁槽多无口,索性只冷着脸:“我死在这里好吗?” 党爱芳一惊一乍的,眼泪瞬间哗哗往下淌:“菁菁你不要吓唬妈,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妈可怎么活啊!” 可惜这话不仅没激起叶菁菁的孺慕之情,反而叫她冷笑撕破了温情脉脉的假象:“是啊,你女儿死了,谁来挣钱养你?你最好盼你女儿长命百岁!” 麻蛋,得亏不是自己亲妈,否则好人也要被脑残给气死了。 这会儿五点多钟,夕阳西斜,正是大杂院最热闹的时候。 下班的下班,放学的放学,走进走出的人不断,还有主妇拎着煤炉到院子里准备烧晚饭。 有人家动作快,锅里已经开始飘出了食物的香气。 有人拿着收音机,竖着耳朵听广播。 “中共十一大在北京召开。……作政治报告,总结了同“□□”的斗争,宣告“文化-大革命”已经结束,提出在20世纪内把我国建设成为社会主义的现代化强国,是新时期党的根本任务。……” 哟,“文·革”宣告结束了。 这场景配上这消息,本应该挺和谐的,蒙上一层滤镜,说一句像城南旧事的风景明信片也行。 可偏偏有人下面嘴巴长在上面,瞧见叶菁菁母女俩,便龇着大黄牙不怀好意地笑:“到底是窑子里出来的,看那屁股扭的。” 党爱芳瞬间又成了鹌鹑模样,缩着脑袋,眼睛都不敢看人。 她出身不好。 她老子抽大·烟抽得家里一贫如洗,把她卖到窑子里,十三岁老鸨就逼着她接客。 后来她染了一身脏病,人还没断气呢,便叫老鸨派龟公丢到乱葬岗活埋了。 幸亏碰上解放,解放军解放妓·院,从她交好的姐妹口中得知此事,赶紧开轿车去乱葬岗把她挖出来,救了她一条命。 后来政府还花大钱,从国外进口特效药给她和同样苦命的姐妹们治病,把她养成了一个正常人。 那三年时间,是她有生以来最幸福的时光。 政府看她病好了,又张罗着给她找对象,让她过正常人的生活。 她嫁给了叶友德,虽然大姑子有时候讲话不好听,嫌弃她是不下蛋的鸡,但是后来她终于生了女儿,日子也能过下去。 可惜好日子不长,66年起风声不对了,人人都对她指指点点,说她是破鞋,要拉她去戴高帽子游街,吓得她连门都不敢出。 后来,虽然不晓得究竟为什么造反派会大发善心,放过了她,但她也彻底吓破了胆子,连话也不敢跟生人讲。 哪怕人家诬陷她—— 比如现在她都瘦成骷髅架子了,扭的哪门子屁股?她也不敢替自己辩驳。 叶菁菁的脑海同时接收到了原主关于母亲的这段记忆,一时间虽怒其不争,却也哀其不幸。 不是每个人都有幸营养充分地生长,贫瘠的土地长出来的生命,总有各种各样的缺陷。 算了,她稍微耐心点儿吧。 “走吧,你管狗怎么叫。” 大杂院的三姑六婆看母女俩不接招,跟一拳打在棉花上似的,没过足嘴瘾,又扭头找怒气冲冲拎着炉子出来的叶大姑看笑话:“哟,根宝妈,你家还没烧晚饭啊?那怎么友德他媳妇就走了?” 叶大姑的火气恨不得烧了整个大杂院,她倒是有心想留党爱芳在家烧好晚饭再走,但她又怕那个发神经的侄女儿叶菁菁会趁机硬赖着不走,只能放走免费的劳动力。 她恶狠狠地刀了眼弟媳妇母女俩的背影:“等着吧,等我弟弟回来,有她们的好日子在后头!” 这回根宝要是敢心软,她非得骂死这个没良心的白眼狼! 她白把他养大了。 屋子里“咣当”一声,响起了搪瓷盘子掉地上的声音。 叶大姑慌忙跑回头,看见掉在地上,空荡荡的果盘,顿时眼前一黑。 然后大杂院的人就听到一声怒吼,再接着叶大姑怒火冲天地跑出来,嘴里骂着:“党爱芳,你个嘴馋逼懒的臭婊-子。” 她一路往外面冲,想要把人拽回头。 竟然敢把她招待儿媳妇的点心全都吃光了。 是八辈子没吃过饭,饿死鬼投胎吗。 然而她一路冲到巷子口,哪里看得到党爱芳和叶菁菁母女两人的身影。 被她咒骂的人,早就走了。 其实,她原本是可以追上的。 党爱芳想带女儿走路去最近的医院。 可叶菁菁听说要走快一个小时,连白眼都懒得翻了。 耐心个屁,她又不想免费提前无痛当妈,养这么大的女儿。 她直接自己上公交车,丢下党爱芳:“你爱走自己走。” 8月天,让重病号走一个小时?到底什么脑袋能想出来这么令人窒息的计划? 要不是现在没120,她高低得让救护车来接自己。 党爱芳低眉顺眼地跟着上了公交车,吭哧吭哧地抱着手上的黄挎包,讨好地看她:“你没粮票买吃的,到医院再吃个鸡蛋糕吧。” 叶菁菁:…… 算了,她还是看窗外,观察这时代的西津市吧。 不然,她今天就能被这个名义上的妈——党爱芳,给活活怄死掉。 1977年的西津的色彩真单调啊。 街上人不少,但几乎人人都身穿蓝布褂子或者绿军装,偶尔有穿裙子的姑娘,瞧着也灰扑扑的。 大家像是从同一个模板里套出来的,什么鲜亮的颜色都看不到。 好在路人们脸上的表情颇为轻快,否则瞧着简直成了僵尸围城。 公交车经过的路线也没竖起万丈高楼,哪怕楼房,最高也就五六层,同样严肃拘谨,不敢彰显任何特色。 传说中这时代是自行车王国,大街上全是自行车。 但叶菁菁观察发现,也就还好。确实没什么小轿车,但街上行人明显要比骑车的人更多。 也对,这时代自行车是奢侈品,一辆车一百大几,还要自行车票。 她高中老师忆往昔时说,自己刚工作时为了买辆自行车,口挪肚攒地省了一年的工资,早饭都不敢吃,才凑足了钱跟票买了辆最便宜的车。 可就是这么难得的自行车,原主亲爹叶友德还是掏了180块,又用两条好烟跟人换到了自行车票,买了一辆凤凰牌自行车,送给回城的外甥女卢少婷。 至于他嫡亲的闺女—— 不好意思,既然当爹的心里没这个人,那你就继续每天靠着两条腿,单程一小时走路去厂里上班吧。 啧,果然是舅爱大如山,对比一下,卢少婷不愧是备受宠爱的大女主。 只是,也许小说里描述的舅舅的爱是真的,但卢少婷享受的父爱母爱,可不一定了。 别的不说,单今天的事儿—— 弟弟的对象第一次登门,她这位大姑子却被母亲扫地出门,勒令不许在家待着。 难道是心疼女儿招待客人太累? 傻啦吧唧,分明是嫌她丢人,拿不出手,是老卢家的减分项,生怕影响了儿媳妇进门。 叶菁菁又回头看了眼大杂院的方向。 卢家有两间大房,每间都有二十平方米大。 以眼下的住房标准,安置四个大人两个小孩,绰绰有余。 结果卢家是怎么安排的呢? 稍大的一间充当堂屋以及老两口的卧室,稍小的一间给儿子独占。 至于带着五岁大双胞胎的大女主卢少婷,却只能母子三人硬挤在小披间里。 甚至连她主动表示可以在弟弟房间打地铺,都被后者骂毛病。 其实,这时代住房紧张,别说打地铺了,兄弟俩各自带着媳妇睡上下铺的都稀疏平常。 他卢根宝是什么大家公子,忒讲究了?不过是认定了老卢家的一切都属于他,决不允许泼出去的水占自己任何便宜而已。 至于卢少婷母子目前栖身的那间搭出来的小披间,叶菁菁刚才躺过。 她敢打赌,面积绝对不超过5平方米。以前是用来当杂货间的。 这……家人的宠爱,还蛮别具一格的。 看来,《后妈文原配觉醒了》里的春秋笔法真不少。 叶菁菁收回视线,重新看公交车前进的方向,她管这世界是智障还是癫狂呢,反正她到哪儿都不会给人当垫脚石。 她吃货一枚,大嘴吃四方,唯独不能吃苦和吃亏。 至于旁边这位跟受惊兔子一样畏畏缩缩的原主亲妈—— 带的动就带,带不动拉倒。 生理上的亲妈又怎么了?父母的苦难也不是孩子带来的。 成年人只能对自己的人生负责,没义务负担别人的命运。 3 没钱找爸爸 叶菁菁挂了三瓶水,睡了一大觉,第二天一早再睁开眼,后脑勺的痛感终于消得差不多了。 说来她运气不错,这间双人病房竟然只住了她一个人,真清净。 党爱芳见她睁眼,立刻殷勤地递上个盐水瓶:“喝点水,吃鸡蛋糕。” 说着,又把油纸递到了她面前。 叶菁菁喝了口水,也不指望能在医院刷牙了,直接拿起个鸡蛋糕送进嘴里,又伸手把油纸递给党爱芳:“你也吃。” 党爱芳下意识地拒绝:“妈不爱吃。” 叶菁菁的火气又冒上来了,真的,每当她告诫自己态度好点时,这人都能让她火冒三丈:“让你吃就吃,哪来这么多废话?” 党爱芳吓得一缩脖子,重新恢复成鹌鹑模样,小心翼翼地拿了只鸡蛋糕,跟松鼠似的,捧在嘴边,一小口一小口地吃。 护士刚好进病房,见状笑道:“这就对了,同志你也守了一晚上了,是该吃点好的。吃完了去交个费,今天还要挂水。” “啊?”党爱芳惊得手上的鸡蛋糕差点掉地上,结结巴巴道,“同……同志,怎么还要交钱啊?” 护士觉得她这问题傻透了:“你们总共才交了一块六毛钱,她昨晚一瓶水都不止这个价。是看天黑了,怕你回家拿钱不方便,才让你今天把钱补上的。” 党爱芳慌里慌张的,想要叶菁菁起床:“菁菁,咱们回家,咱们没钱挂水,你都醒了……” 护士像看白痴一样看这当妈的,都是什么混账话啊?能拿鸡蛋糕当早饭的人家,会挂不起两瓶水? 再说什么叫醒了就没事了?她女儿伤的可是脑袋,搞不好一辈子都要完蛋的脑袋瓜! 哪有当妈的这么恶毒的? 叶菁菁倒是明白党爱芳不是存心恶毒。 她只是长期被pua惯了,早不把自己当人看。 更可怕的是,她也认为她生的孩子也该跟她一样,不把自己当人看。 对于这种人,叶菁菁自认无力解救,对他们唯一的建议就是:闭上你的臭嘴,不要再拿你们失败的人生经验去祸害下一代。 她一巴掌呼开党爱芳要搀扶自己起床的胳膊,只看护士:“同志,看病不是应该报销吗?” 网上说的可好了,计划经济时代,看病是不要钱的! 护士姐姐乐了:“呀,你有单位啊,是正式工不?去单位开单子过来办手续。” 这年头,好些人一辈子都不进医院,有个头疼脑热去医务室拿片药甚至喝碗生姜水,悟出一身汗了事。 故而这对母女不晓得怎么办报销手续,护士也不觉得奇怪。 叶菁菁犯难了:“我是临时工。” 护士也说不清楚:“那得看你们单位政策了,问问看临时工管不管。” 所谓城镇居民看病不掏钱,也是叶菁菁的误会。 自打1965年以后,城市医疗中享受公费医疗的人群,比如政府工作人员、残疾军人、科研人员、学生等,掏个挂号费就行。 换成企业职工,享受的则是劳保医疗,他们不仅要支付自己的挂号费、出诊费,甚至连以往全免的治疗费,也依据单位情况不同,或许需要部分自行承担。 至于两不靠的,那得部分甚至完全自掏腰包医疗费和药费。 早些年,效益好的单位比较阔气,不管正式还是临时工,都包医药费的。 但这两年,因为回城的知青太多,临时工人数爆炸式增长,有的单位吃不消,医务室看病的全包,在外面住院的话,临时工医药费就不管了。 党爱芳在边上冒了句:“她爸是正式工,运输公司的。” 护士眉开眼笑:“那就没问题了,家属应该也享受劳保医疗,我给你开个单子,你拿去你运输公司找工会,他们再开个单子过来就行。” 难怪这母女俩能吃鸡蛋糕当早饭呢,运输公司可是好单位,大家挤破头想进去。 就是她们这衣服穿的吧,补丁摞补丁的,啧,真是越有钱越抠。 可护士兴冲冲地走了,党爱芳的脸却惨白的跟纸一样,甚至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打哆嗦。 护士让她去运输公司办手续,她不敢。 她已经十多年都没进过友德单位的大门了,她害怕。 叶菁菁默念了三遍“她是病人,要理解”,才勉强压下心头火,没好气道:“我跟你一块去,你不把我的命当命,我还要我这条命。” 这回她甚至得问护士借钱买公交车票,否则党爱芳打算带她走两个小时去运输公司! 饶是坐了车,到车站也得顶着大太阳走两百多米。 叶菁菁进市运输公司大门的时候,整个人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她敢保证,她浑身都馊了。 门卫大爷听说她是叶友德的女儿,来单位找工会开单子,还赶紧给她们母女俩一人开了一瓶盐汽水:“喝点缓缓,这秋老虎厉害得很。” 党爱芳慌得想推,被女儿一记眼刀砸过来,吓得又只能接过去怯生生地道谢。 “客气啥啊。”大爷乐呵呵的,“工会今天发,回头你拿两瓶还我就是了。” 叶菁菁甜甜地笑:“好的,大爷,我们出来就给你。” 嘿,今天运输公司发福利啊,那可真是瞌睡碰上了枕头。 叶菁菁兴冲冲地一路问人找到工会办公室,说明来意。 工会主席是老职工了,认识党爱芳和叶菁菁,倒也不需要她们证明“我是我”,直接对着医院的单子就写起条子来,末了又喊了位年轻的干事去综合办盖公司的章子。 叶菁菁吹着呼呼转的大风扇,眼睛在办公室滴溜一圈:“张主席,发给我爸的东西在哪儿啊。我们刚才问门卫爷爷拿了汽水喝,要还给他。” 张主席愣了下,刚好小干事回来,便张嘴问:“小徐,一运输队的老叶的汽水和罐头放哪边了?” “在他们值班房啊,哦,没事,冯师傅下班会给他带回家,不会摆坏的。” “那小叶你去值班房拿两瓶还门卫吧。剩下的,让老冯一趟拖过去,省得太重你们拿着累。” 累个鬼!叶菁菁在心里冷笑,原主的记忆告诉她,这些东西根本不会进自家门。 她爸所说的家里是大杂院,是叶大姑的家! “不用了,我们既然都来了,大夏天何必再麻烦冯叔叔呢。”她露出甜甜的笑,“我跟我妈分分就拿走了。” 麻蛋,以前丢出去喂狗的她管不了。 现在还想从她家里吸一滴血,都是青天白日做大头梦! 叶菁菁从财务拿了八瓶盐汽水外加三瓶水果罐头外加一盒鲮鱼罐头,全都塞进了黄挎包。 党爱芳驮着沉甸甸的黄挎包,一副随时都要哭出来的模样,央求女儿:“菁……菁菁,咱们放下吧,你爸回来要生气的。” “闭嘴!”叶菁菁阴沉着脸,毫不犹豫地威胁道,“别惹我发火!” 她现在甚至有点理解那种电视剧里的恶婆婆了,谁整天对着张三秒钟就能落泪的哭丧脸,不一肚子火啊。 生气?她怕叶友德生气?她的手段还在后面呢。 出了值班房的门,叶菁菁也没走,而是拐去了旁边的财务室,直接找负责人:“马科长,我跟我妈来领我爸叶友德这个月的工资。” 马科长放下手里的算盘,疑惑道:“怎么急着拿工资啊,老叶下个月回来一起拿就是咯。” 党爱芳慌不迭地拉女儿走:“就是,你爸自己会拿。” 要是可以,叶菁菁恨不得缝上猪队友的嘴巴,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她眼里瞬间含上了两泡泪,一眨眼就能滚出来的那种,声音也带上了哭腔:“马科长,实不相瞒,我跟我妈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我爸已经好几年不往家里拿钱了。打我去纺织厂当临时工拿工资开始,就是我养我妈。” 马科长吓了一跳:“还能这样啊?老叶的钱呢?” 难怪这母女两个瘦的一阵风都能吹跑了。 真的,除了自然灾害那几年,她还没见人皮包骨头成这样呢。 还有这衣服穿的,郊区的农民都比她们气派体面。 叶菁菁抽噎道:“哪晓得啊,反正我爸就是不给钱。还有公司发的福利,我跟我妈也见不到。今天还是我到了单位,才头回喝上盐汽水。” 她眼睛大,因为瘦,眼睛看着更大,就特别惹人心疼。 财务科都是女同志,更能共情女同胞。闻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叽叽喳喳,瞬间就给叶友德下了罪——他肯定是在外面有人了。 马科长还有点难以置信:“不会吧,老叶多老实的一个人,连玩笑都不开的。” “哎哟——”出纳周大姐见多识广,“多的是人面兽心,表面看的比谁都老实,实际上花花肠子一点不少。” 会计附和她的话:“就是,他要不在外头养人,他能一分钱不拿回家?” 党爱芳有心想帮丈夫辩解,但她的社恐已经到了心理疾病的地步,越是着急越是不敢讲话。 叶菁菁偷偷警告地瞪了她一眼,对着财务科的姨姨们哭哭啼啼:“我妈又不敢管他,我这个当女儿的更不能管老子。我想我把钱拿着,我爸没钱了,也不能再做出什么丑事。” “没错!”周大姐十分欣慰,“什么花言巧语都是假的,没钱,脑壳有病才跟他。” 马科长也被说服了,甚至更上一层楼:“那好,你签个字,财务再预支两个月工资给你们拿着。我就不信了,一个月断不了,三个月还断不了。要是再不断,一年两年,三年五载,总归能断掉。” 反正这时代家庭基本没有个人财产的概念。 父母替子女去厂里拿工资,妻子替丈夫拿钱,都是常态。 叶菁菁含着泪微笑:“是是是,还是阿姨你们想的周全。反正我不能看着我爸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呵,出门在外,人设都是自己给的。 谁还不会给老男人造个黄·谣啊。 再说她也不算造谣啊,叶友德的确在外面养着别的女人一家子。 ╭(╯^╰)╮! 4 名誉归你钱归我 七十年代驾驶员是响当当的铁饭碗,出了名的待遇好。 叶友德又是解放前就会开轿车,五十年代后第一批拿到证的大开车司机,拿最高一级的工资,足足82块。 想想原主在纺织厂当临时工,一个月才18块,真是颠倒个儿都没人家多。 拿8月份的工资加各种诸如高温费、洗理费之类的补贴32块,再预支两个月的工资,那就是278块钱。 眼下货币最大的面值不过10块,278块有零有整抓在手里,也是厚厚一沓子。 马科长提醒母女俩:“你俩把钱收好,现在小偷也多,别叫人摸走了。” 叶菁菁咧嘴笑:“好的,我们一定放好。” 她出了门就回家拿户口本,眼下没有身份证,去银行办存折得带户口本。 党爱芳慌慌张张的,走在街上跟通缉犯似的,时刻害怕被抓。 “菁……菁菁啊,咱不能这个样子啊,那个钱,你怎么能拿你爸爸的钱呢?” “闭嘴!”叶菁菁真是烦死这人了,“你花我工资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不应该?” 党爱芳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抽抽噎噎的:“是妈没用,妈连累你了……” 可惜她的哀泣未能勾起叶菁菁丁点儿怜悯心,后者只冷漠地白了她一眼:“知道自己无能就闭嘴,别祸害我过上跟你一样窝囊的日子。” 党爱芳被噎住了,一路都在小声哭泣。 叶菁菁充耳不闻,顺着原主的记忆往家走。 叶家离运输公司只隔了一条街,走路10来分钟就到,是典型的苏式筒子楼。 分给叶友德的宿舍很小,只有10平方米大,屋里摆了两张床,中间隔着道帘子,外加一个橱柜和一张饭桌,几乎就是全部家当。 可就是这么间小屋,也是运输公司特批给叶友德的。 因为最早叶大姑家在大杂院的两间房,现在叶根宝住的那间,本来是叶友德的。 后来叶大姑借口家里孩子多住不开,各种折腾,硬是让叶友德主动把房子让给了她这位姐姐。 当时运输公司职工宿舍已经分配结束了,得亏叶友德那会儿已经是运输公司的骨干,手上有硬功夫。领导体谅他难处,才想办法从邮电局借了间单身宿舍批给他。 叶菁菁进了雪洞一样的家,拿了户口本就去银行办存款。 末了党爱芳习惯性地想接过存折的时候,她自己直接揣口袋了,摆明了拒绝的态度:“以后钱归我管。” 让党爱芳拿存折?那她今天顶着大太阳跑来跑去图什么啊。 哎哟,不行了,她头好晕,必须得来瓶盐汽水缓缓,等到了医院再吃罐头吧。 可惜现在也没个出租车什么的,否则她肯定打辆的士。 一大早出的门,折腾一通再回医院,已经快11点钟了。 叶菁菁拿着单子去找护士办手续,护士站没人,旁边办公室里传来训斥声:“你就是在瞎胡闹,怎么能够让头受伤的病人出去跑呢?” 办公室门打开了,早上那位指导叶菁菁怎么办报销手续的护士泪汪汪地出来了。 后面跟着的年轻医生满脸严肃:“小张同志,其他什么事情都好讲,病人的健康是最重要的,不能乱来。” 原来早上接班医生进病房查看病人,没见到叶菁菁,还以为人去上厕所了,没太在意。 等他给病人开完刀回来,得知人被护士支使去办报销手续了,顿时原地爆炸了。 那可是脑外伤的病人,万一在外面倒在路上死了,那可是医院的罪过! 叶菁菁看护士小姐姐可怜巴巴的样子,十分心软,忍不住帮人说了句:“没事,我没不舒服才出去的。我是怕我妈一个人不放心,护士同志不知道我要出去。” 年轻医生眉毛皱得更紧了,严肃地批评她:“叶菁菁同志,你怎么到现在还这样,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 叶菁菁愣住了,听这口气,眼前这位大夫是原主的熟人啊。 可是她努力从原主记忆里搜索了一通,还是没什么印象。 “行了,你赶紧回病房躺着,我给你开个单子,去拍个x光。” 身穿白大褂的医生拿着钢笔开了单子,叶菁菁看到他的签名“谢广白”,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是原主的高中同学。 记忆里,这位年纪轻轻的谢大夫出身医药世家,正儿八经的祖传老中医。 按照他们家的情况,文-革那会儿少不得要被革一革。 但说来也巧,正批斗的时候,造反派头头脖子往后一仰,瞬间嘴歪鼻掀,刺溜一声倒地上了。 挨斗的谢爷爷二话不说,直接上前一通神操作,把人给救了回来。 当时造反派们就被镇住了。 其中有脑袋瓜子灵光的瞧出了谢爷爷的价值,认为保护起这位名老中医关于切身利益。其他人被说服了之后,大家默契地放过了谢家不说,还里里外外给了不少方便。 故而高中毕业后,谢广白只下乡不到三个月,又神奇地获得了推荐上大学的名额,成功摇身一变,成了工农兵大学生。 当时他们一批毕业生,不管是下乡的还是留在城里的,都羡慕死了他的好运道。 看来这位谢大夫现在是毕业了,直接走上了工作岗位。 医生好啊,谁家还用不上医生呢。 叶菁菁有心想跟人好好套套近乎,奈何有病人家属冲过来焦急地喊:“大夫,你看看我们家老爷子,不对劲。” 谢广白立刻拔腿就跑,一边跑还一边喊叶菁菁:“快去拍片子,别耽误时间。” 叶菁菁拿起单子刚要走,那头又有位妇女匆匆抱着个小孩跑过来:“大夫,你快救救我儿子,他卡到了。” 护士赶紧把那瞧着五六岁大的孩子倒过来,拍他的后背。 可是小家伙的情况一点儿都没好转,脸憋得通红,隐隐要发紫了。 叶菁菁见状不对,立刻喊:“赶紧海姆立克啊!” 看护士放下小孩,冲进后面不知道要干嘛,叶菁菁下意识就接过小孩,给人开始了海姆立克冲击法。 她的手往上顶了两下,小家伙“呕”了声,吐出了大半个葡萄。 孩子妈妈喜极而泣:“对对对,就是吃葡萄卡到了。” 她赶紧抱起小孩,千恩万谢地走了。 叶菁菁再站直身体,回头对上了谢广白满脸的惊疑:“你,你这是怎么弄的。” 他手上拿着刀片,正准备给小孩做气管切开手术呢。 结果经验丰富的护士都没把小家伙喉咙卡着的葡萄拍出来,她这位记忆中沉默的跟道影子一样的高中同学,手就这么一顶,小家伙就把葡萄吐出来了。 “海姆立克啊!”叶菁菁才奇怪呢,这是最基本的急救,她中学健康课上老师教过,大学急救培训又有医院的急诊大夫来讲过。 谢广白一个出身医药世家的医生,居然还要问她? 糟糕—— 叶菁菁心里咯噔了一下,该不会这是后来出现的新技术,现在还没有吧? 呀呀呀,这个谎言要怎么圆? 她只能含糊其辞:“就是,我从本书上看到的。那个,人的肺里不是有很多气嘛,手这么一顶,气往上面冲,气流的力量就把堵着喉咙的东西给冲出来了。” 谢广白眼睛一亮,高兴地连连点头:“对对对,确实是这样。啊呀,我怎么从来都没想到这点呢。真是,果然三人行,必有我师焉。那个,那本书能不能借我看看?” 叶菁菁哪里变的出来书啊,只能推拒:“我也不记得到底是哪本书了。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该去哪儿找。” 谢广白遗憾极了,还叮嘱她:“那你下次要是找到了的话,千万记得跟我说一声。” 叶菁菁干笑着应下:“一定一定。” 话音刚落,过道又响起了“咚咚咚”的脚步声。 七八个人走过来,打头的中年人好奇地张望:“刚才救喉咙卡葡萄的小孩大夫是哪位啊?” 叶菁菁想都没想,下意识伸手指谢广白:“是我们谢大夫。” 中年男人立刻紧紧地握住了谢广白的手:“同志,谢谢你,实在太感谢你了。” 谢广白想要解释不是自己,但叶菁菁冲他杀鸡抹脖子的使眼色。 开什么玩笑啊,大街上倒个人,大家都不敢扶,生怕惹上麻烦。 她一个没受过正规医学培训的门外汉,碰巧救了人命是挺值得骄傲的。 可万一有副作用呢? 人家找她麻烦一找一个准。 还是推给正儿八经的医生吧,有什么麻烦,找医院去。 再说人家要是非得追着问她海姆立克是咋回事,她哪里说得清楚。 叶菁菁赶紧晃晃手里的检查单:“大夫,我拍片子去了啊。” 等她拍完片子回病房,床头柜上多了一罐子麦乳精和一大串紫嘟嘟的葡萄。 谢广白推门进来,解释道:“小孩家里给的,好名声我担了,东西肯定得给你。” 党爱芳吓坏了,赶紧拿着桌上的麦乳精和葡萄要塞回去:“那怎么行,大夫,这是给你的。” “放下!”叶菁菁冷漠地发出命令,“这是我的东西,不需要你做主。” 她发现越是无能的爹妈,越是喜欢替孩子自作主张;因为后者是他们唯一能够控制的对象。 党爱芳一惊,下意识松了手,又恢复成鹌鹑模样,委委屈屈地缩在边上,瞧着可怜极了。 然而叶菁菁非常烦这种老白花伎俩,只拿起麦乳精,冲谢广白感慨地笑:“没想到有生以来我第一次喝上麦乳精,还是我自己挣的。” 她这么一说,谢广白也怔住了。 说起来,高中时,叶菁菁当真毫无存在感,几乎听不到她的声音。 唯一能够被大家拿出来说道的是,好些人怀疑她身上有病。不然她爸是驾驶员,工资那么高,福利那么好,她怎么瘦的整张脸只剩下双眼睛,跟鬼一样? 现在再听她这么说,谢广白心中生出了怪异的情绪。 他只半开玩笑道:“那我给你冲一杯吧,喝完再等会儿该吃饭了。” 他又扭头冲党爱芳微笑,“阿姨,医院食堂晓得怎么走吧,可以去那边打饭。这么热的天,别回家烧饭来回跑了。” 党爱芳火烧屁股似的跳起身,急慌慌强调:“我,我们有桃酥还有江米条。” 鸡蛋糕已经吃完了。 叶菁菁沉着脸强调:“我要吃正经饭菜。” 就算鸡蛋糕没吃完也不行,哪个病号拿零嘴当正餐啊? 谢广白赶紧表示:“阿姨你别跑了,我给你们打饭吧。” 他冲叶菁菁笑,“你给我好大的荣誉,又教了我这么厉害的技术。今天我请你们吃饭。” 叶菁菁半点都不心虚:“行啊,那我就不客气了。” 她半点都不心虚。 现在又不是知识爆炸的时代,想跟师傅学点技术可难了。有的人为了学手艺,能给师傅免费当好几年的劳动力。 可是等到晚上谢广白再度打了饭菜送进病房,又塞了个信封给她时,叶菁菁有点慌了。 “医院给的奖金,50块。刚好今天上级来检查,救那小孩的事被作为先进典型被表扬了。” 这这这—— 叶菁菁利索地收下信封,冲他露出八颗牙齿笑:“行啊,荣誉归你,钱归我。加油啊,谢大夫,我还指望你再多拿几次奖金呢。” 啊哈!从天而降的财富,谁能不爱呢。 5 卖鸡蛋而已,简单! 叶菁菁美滋滋住了一个礼拜的院,直接从八月份的尾巴住到了九月份的头,也脸不红气不喘地吃了谢广白一个礼拜。 什么鱼头炖豆腐,白菜烧猪油渣,炒三鲜、虎皮蛋等等,医院食堂大师傅的手艺她尝了个遍。 哎,别说,大概是因为这具身体缺油水,反正叶菁菁居然觉得大锅菜一点儿也不难吃,有些还相当不错。起码比他们大学食堂的手艺好多了。 她吃得美滋滋,一点儿也没占人家便宜的自觉。 因为海姆立克冲击法好用啊,不仅医院组织了全体职工跟他学习,还有其他医院的医务人员听到风声,也跑过来学新技术。 而这些白衣天使们,谁都没空手来。 要么拎一兜子水果,要么拿几个鸡蛋,还有人端了自家炖的红烧肉来拜师。 叶菁菁自然也跟着沾光了。 短短一个礼拜的病号生涯,她竟然重了整整10斤,甚至脸上都有点肉了。吓得她特别害怕自己会长出肥胖纹。 连谢广白都怕她长得太快不好,委婉地提示了句:“悠着点儿慢慢来,省得一下子吃不消。那个,你要没什么不舒服,下午就出院吧,以后注意营养。” 要不是做了化验他都不敢相信,1977年了,西津这么个大城市,又是老驾驶员家的独生女,甚至自己还有份工作,她竟然还能营养不良。 “你再等两天,我爷爷出差去外地了,等他回来给你看看,是不是能开个方子补补。”谢广白有点羞愧,“我水平还不行。” 叶菁菁冲他笑得灿烂:“你别妄自菲薄啊,叶医生。行,那我等你消息哈。” 谢广白又去查别的病房了,护士小声跟他嘀咕:“你这个老同学家里怎么回事啊?怎么都没人来看她?” 现在人生病住院可是大事,亲朋好友几乎都要跑一趟的。 哪怕只拎几只鸡蛋过来,也是个意思。 谢广白对叶菁菁家里的事也知之甚少,只能含糊其辞:“她家在这边的亲戚好像不多,估计有事吧。” 真奇怪,怎么她厂里的同事也没过来看她呢? 如果是上学那会儿,正常。这姑娘几乎不跟人讲话。 但是现在瞧着,工作应该把人锻炼出来了啊。看着她挺爽利的,不应该交不到朋友。 谢广白正犯嘀咕,迎头走过来一位剪着齐耳短发的妇女,面色焦急:“医生同志,请问叶菁菁同志在哪个病房啊,我是她姐姐,来看她。” 谢广白乐了,冲护士挤了下眼睛,看,这不是来了吗? “她就在这间,今天可以出院了。” 短发妇女孙佩兰推门而入,看到母女俩就忍不住抱怨:“爱芳姨,菁菁,怎么生病住院这么大的事情你们都不跟我讲一声。” 她妈跟党爱芳是干姐妹,当初一道被解救出来的。 不过她妈生孙佩兰的时候大出血,身体垮了。好不容易慢慢养好了,前些年批斗牛鬼蛇神的时候,她妈也被拉上去批斗,挨了好多打,回家吐了三天血,到底没熬住,撒手走了。 但即便如此,孙家也算是党爱芳在这世上除了女儿以外唯一的亲戚了。 党爱芳下意识道:“也没个事。” 她甚至觉得女儿是大惊小怪,莫名其妙地娇气起来了,竟然好好一个人在医院躺上一个礼拜,班也不上,还不许她去大姑姐家帮忙。 哎,家里这么多人吃喝拉撒,还有两个小孩,她不去,还不晓得乱成什么样子了。 叶菁菁对她,真是没办法说出好话来:“对啊,还没死呢。没如你的意,是不是特别不高兴啊。” 党爱芳又开始抹眼泪:“你就剜我的心吧……” “闭嘴!”叶菁菁根本不给她发挥的机会,“要哭出去哭,当着所有人的面好好哭,别吵我。晦气!” 孙佩兰被她的戾气吓了一跳,但再看看莫名其妙就哭哭啼啼的党爱芳,她也想翻白眼。 她都搞不明白,党爱芳一天天的,脑袋里想的是啥,对大姑姐家的小孩比菁菁还好。 所以她干脆无视,只跟这个妹妹说话:“你现在怎么样啊?我刚才在门口听大夫说你能出院了。” 叶菁菁点点头:“是啊,现在没什么事了。哎,姐你怎么带这么多鸡蛋过来啊?” “嗐,没事,我收的,不吃也是摆坏了浪费。” 按照政策,知青大下乡要到1969年才真正全面推进。 但是母亲的遭遇给孙佩兰刺激太大,周围老有人对她指指点点。 所以1967年,她的同龄人都复课闹革命的时候,她放弃初中学业,主动报名下乡了。 她在农村待了整整十年,结婚生了两个女儿—— 嗯,孙佩兰这个人物没在《后妈文原配觉醒了》里出现过,否则叶菁菁很怀疑她也会被当成卢少婷的对照组。 毕竟好多所谓的大女主文里,对恶毒女配最残酷的惩罚之一,就是让女配连着生女儿。大女主则一个接一个生儿子,好体现大女主备受上天宠爱,福泽深厚。 啧! 扯远了,话题拉回来。 孙佩兰也是今年才回的城,同样带回了小孩,并且成功在城里落了户。 她之所以手续办的这么顺利,一方面是因为她是独生子女,按照近几年的政策,独生子女即便之前已经下乡了,也优先安排回城。 而能带着两个孩子,是因为她丈夫办了死亡证明。否则正常知青离婚回城,也无法带小孩落户,现在非农户口卡得非常严格。 至于这个死亡证明,也算是时代特色。 就是人还好好活着,找人在当地消了户籍,从此以后,他(她)就是黑户,哪儿也没他(她)的户籍关系。在生产队拿不到工分,在城里也不可能有正常粮油关系。 叶菁菁从原主的记忆中翻出这段信息的时候,只能表示大写的佩服。 父母为了儿女能够吃上国家粮,拥有一个光明的未来,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什么都可以牺牲。 孙佩兰的丈夫社会意义上死亡后,也跟着妻女一道回了西津市。 但是他不可能找到工作,只能去扛包,赚点儿苦力钱。 至于孙佩兰自己,跟大部分回城知青一样,还处于待业状态。她正等知青办的通知,看后面能不能安排工作。 只是她不敢闲着,每天骑两个小时的自行车去城郊收鸡蛋,然后拿到市里加点儿价再转手卖出去。 这是件极有勇气,甚至可以说是胆大妄为的事。 别说现在是1977年了,哪怕真等到改革开放以后,八十年代初了,第一批做小生意的城里人,看到朋友也要背过头去,自觉丢脸。 孙佩兰能大大方方的,实在不容易。 叶菁菁有点儿好奇:“姐,农民为什么不自己进城卖,不是价格更高吗?而且他们自己在本公社收鸡蛋,应该更方便啊。” 孙佩兰扑哧笑出声,对这位妹妹的天真直摇头。 “你以为农民想进城就进城啊?没个正经理由找大队开到介绍信,到城里也要抓盲流的。” 叶菁菁在心里啧了声,难怪她那位农村出身的中学老师,一说到计划经济时代就没好气。 合着现在农民没人身自由啊。 “再说了,农村能有几辆自行车。他们要走路过来,鞋底都要磨破了。”孙佩兰叹了口气,“我也就是借着这点优势,才能挣几个钱。” 可惜现在天气热,鸡蛋摆不住,卖不掉只能砸自己手里。 叶菁菁好奇了:“怎么会卖不掉呢?你这又不用蛋票。” 她住院这一礼拜是发现了,1977年真的买点什么都要票,票证比钞票都宝贵。碰上不要票的东西,大家都当成宝贝拼命抢呢。 孙佩兰叹气:“那我也不能正大光明摆在大街上卖吧,回头红袖章就能抓我。我只有一家家地敲门碰运气。” 嘿哟!叶菁菁真是服了她,直接示意她挎起篮子:“走,我今天就给你卖掉了。” 她敲开了隔壁病房门,冲里面的病人跟家属露出甜甜的笑:“各位同志,我今天要出院了。亲戚朋友送了好多鸡蛋没吃完,我想带回家怕来不及吃,白摆坏了。我就想问问各位同志,你们要鸡蛋不?要的话,咱们换一换可好?” 病房里的人都来了精神。 现在鸡蛋可是公认的营养品,谁家有病号不想办法弄两个鸡蛋补补身体啊。 立刻有人走上前问:“你这鸡蛋怎么换啊?” 有生意上门,孙佩兰登时支棱起来:“粮票也行,钱也行,看你怎样方便。” 眼下明面上的规矩不允许私人交换物资,但实际上除了享受特供的人群之外,几乎所有人都或多或少进过黑市。 这种小范围的交换,更是司空见惯。 很快,孙佩兰的一篮子鸡蛋就变成了一沓子毛票和各种票证,有粮票也有肉票和油票。 她拎着空篮子跟叶菁菁母女二人一道出医院的时候,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难以置信:“这么快!” 叶菁菁给她支招:“以后你就在医院卖,这里想要鸡蛋的人多。” 孙佩兰猛点头,又开始懊恼:“哎哟,怎么卖光了,我要给你留几个鸡蛋补补的。” “嗐,下回有你再给留呗。” 叶菁菁也没想到自己头回给人当军师,效果居然会这么好,特别积极地建议,“你再看看村里有什么能带过来卖的,我看食堂连新鲜蔬菜都没几种。真是的,我们国家的人竟然不会种菜?” 开玩笑吧,说好的种菜民族呢? 孙佩兰又“扑哧”笑了起来,略带着点儿得意:“你是没下过乡。城里的副食品店的菜都是生产队特定供应的,人家保量,当然送的是占分量又好保存的东西。像夏天的茄子,冬天的黄芽菜跟萝卜,其他尖儿货,路上容易损耗大,哪家愿意送呢。” “所以啊。”叶菁菁眉飞色舞地撺掇她,“你看在医院人家想要什么鲜嫩的菜,你一并带点儿,正好跟医院职工打好关系,以后东西更好卖。” 孙佩兰痛快应下:“好哎,下回我试试。走走走,今儿你跟爱芳姨姨去我家吃饭。你也尝尝你姐我的手艺。” 6 人为什么要上班? 党爱芳想拒绝的,她没在旁人家吃饭的习惯。 哪怕是孙家,孙佩兰下乡这么多年,她也不可能登孙家的门。 不然她跟鳏夫待一处,人家更要说她是破鞋了。 然而叶菁菁无视她,孙佩兰也当她的拒绝是耳旁风。 她只能跟个挂件一样,被捎带进了孙家大门。 孙家独门独户,是两间平房,虽然位置不算好,但胜在清净宽敞,前面还连着个小院子,搭了一架葡萄,种了几畦菜。 这个季节,红红绿绿的辣椒长势喜人,细长的茄子泛着光泽,碧绿的空心菜长得茂盛,搭着架子的豇豆叮叮挂挂,围墙上挂着的扁豆也长出了饱满的形状。 旁边石头台上,支起了小缸,里面晒着自家做的黄豆酱。 九月头一天的风徐徐吹来,当真清爽宜人。 叶菁菁给自己立下一个小目标,她也想要独门独户,自己的菜园。 想想那个逼仄的家,她就感觉生无可恋。 晚上,她吃到了孙佩兰丈夫亲手做的地方特色菜洋芋擦擦,又跟她家两个活泼爱笑的小姑娘玩了半天——真好玩啊,又是骗我生女儿系列。 然后她跟党爱芳回家了。 再然后,她的美好时光就结束了。 因为明天她要上班了。 啊啊啊—— 她真的一点儿也不想上班啊。 实习半年,她都一身班味,每天都想死一死,何况是正儿八经的上班。 叶菁菁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勉强把自己从床上搬下来,又毫不犹豫地步行五分钟去车站,然后坐了二十分钟的公交车,直接去纺织厂。 想不开哦,要她花一个小时走路上班?做梦! 纺织厂的作息时间分为: 早班早上8:00—下午4:00 中班下午4:00—夜里12:00 夜班夜里12:00-早上8:00 而每个班,都得提前20分钟接班。 这就意味着,原主上早班的时候,得早上6:30就从家里出发,走一个小时去单位,才能赶上交班。 真的,叶菁菁上高中时都没这么辛苦过,简直没办法想象。 打死她都吃不了这苦。 纺织厂占地面积不小,发展势头蒸蒸日上。 五十年代初,西津市还只有一家纺织厂,经过二十多年的筚路蓝缕,叶菁菁上班的地方已经挂上了纺织三厂的招牌。 纺织厂业务量大,效益好,纺织厂的姑娘走在西津市的相亲市场上,是能够堂而皇之拿下巴颏看人的存在。 哪怕只是个临时工的岗位,也足以让人强破头。 照理说,以原主的情况,她应该找不到这样的好工作。 倒不是原主锉,干啥啥不行,而是这时代新增的工作岗位非常少,而且基本内部消化。 找工作跟个人能力基本没啥关系,一看家庭能量,二看组织会不会突然间大发慈悲。 原主这份临时工的活儿,就是她爸叶友德给她找的。 呀,听着似乎挺有父爱如山,沉默不言,关键时刻能顶得上的意思哈。 实际上—— 想多了。 当时运输公司优先给刚筹备的纺织三厂运了批原料,厂方为了感谢运输公司的大力支持,给了公司三个临时工的名额。 公司领导看工会统计职工子女的情况,瞧见叶友德家的闺女正好今年毕业,便分了个指标给老叶同志。 就这样点对点特招,原主的工作还差点黄了。 因为叶友德一听说有指标,第一反应,便是把外甥女儿卢少婷给弄回来上班。 可惜的是,他兴头头地张罗了一堆罐头麦乳精水果,带去卢少婷的插队点,跟外甥女儿分享了这个好消息后,人家却兴致缺缺。 为啥呢?因为工作只有一个,作为光伟正的大女主,她当然不能抛夫弃子,自己回城上班。 她甚至还想把这岗位,让给她的亲亲丈夫范哲兵。 但纺织三厂卡得很严,点名了这岗位必须得是女同志。 为此,那段时间叶友德可是十八般武艺齐上阵,又是拎烟又是拎酒,跑来跑去的,试图换个工作指标。 结果好处塞出去一大堆,还是未能如愿。 要上,也只能是卢少婷上这个班。 那为何,最终走进纺织三厂的还是原主呢? 嗐,这也是卢少婷安排的。 她说临时工转不了粮食关系,她回城上班,关系还得留在插队的地方,没意义。 其实这话根本讲不通。 多的是有门道的人家,把户口和粮食关系摆在农村,人在城里干着临时工,家里再补贴点,把日子过下去。 反正这种情况,也不用生产队分粮,生产队多半懒得管。 但卢少婷舍不得离开她的亲亲好老公,她如论如何,也没办法忍受夫妻分离。 她主动让叶友德叫原主去上班,这样万一后面不如她的意,她也能随时接手原主的工作岗位。 对,就是这么的理直气壮。 叶菁菁从原主记忆里搜寻出“让菁菁先替我把工作占着”这句话时,她都气笑了。 得,她现在敢肯定了,不管小说怎么强调独立大女主,本质就是爱丁宝。 叶菁菁一边吐槽一边进了更衣室。 在纺织厂上班,肯定得换工作服。 麻花辫必须盘好,塞进白帽子里。否则机器一转,你披头散发的话,头发被机器卷进去了,头皮都能叫扯掉。 除了白帽子还得上口罩,胸前挂上围兜裙,这样走出来才是纺织女工的形象。 叶友德为了外甥女儿,可是下了血本的。 集中体现在,他给卢少婷选是细纱车间。 这可是纺织厂大名鼎鼎的贵族车间! 为啥这么说呢? 因为细纱技术要求比准备车间高,灵活性比整理车间多,灰尘比前纺车间少,就连机器的噪音都要比布机车间小。 原主工作的六车间占地面积不小,车间顶上的白炽灯,24小时都亮着。 棉纱对温湿度的要求都极高,车间是25c的恒温,没有窗户,只在四面墙的高处固定了几个大圆盘抽风机。 抽风机里头那三片铁扇叶,“呼哧呼哧”响个不停。 偶尔有天光从铁扇片的空隙透进来,才让人恍惚意识到,外面居然还是白天呢。 车间里,一排排机器摆列整齐,机台锃光瓦亮。 如果是小学生写作文的话,肯定要把它们比喻成列队迎检的卫兵。 机床两头各安装个大油罐桶,里面码放着一捆捆的棉条。 但环境好归好,活却不好干。 一个熟练的挡车工要挡两台半车,一千个纱锭。 人在机器间来回穿梭,手脚不停地抓起断掉的细线头,对准机架滑下来的棉条头,将它们迅疾连接上。 这个过程中,纺织工还得钩掉卡在轴承缝的绒棉屑,又要见缝插针,眼明手快,刷掉机床板上积累下来的纱灰。 这几个步骤,每走一次巡回,每换一次粗纱,每接一次纱线和做清洁工作,都必须得跟卡尺量过一样,做到规范化。 说白了,挡车工需要注意力高度集中,而且手脚麻利。 否则纺出来的纱结头多,线不均匀,那就进不了甲等品头仓了。 而原主,从她独自上班的第一天起,手上出来的都是甲等品。 也得亏她强大的肌肉记忆,叶菁菁才能顺利地把这个班给上下。 一上午的时间,她感觉耳朵都要聋了,那个机器的轰隆声,简直堪称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她的两条腿,也沉重地像灌了铅一样。 真的,整整几个小时,她不停地围着机器转,估计加在一起,起码走了十里地。 这日子,当真生无可恋啊。 叶菁菁筋疲力尽,全凭本能,跟着车间工人们一道去食堂吃午饭。 其实,这时代好多职工,为了省钱养家,都是从家里带饭吃。 但纺织厂效益好,领导舍得在吃食上投入,食堂以物美价廉而著称,故而绝大部分人更乐意直接吃食堂。 纺织三厂的食堂宽敞,足有一两百平方米大,整洁明亮。左手边一面是诗墙,算批儒评法的时代产物,上面贴的都是厂里工人写的诗。 叶菁菁随意瞥了一首,上面用钢笔写着:谁说老粗没文化?登上讲台要讲话,创造历史讲历史,天大困难饿不怕! 她乐了,不晓得这是署名的“车间老工人”原创,还是请人捉刀亦或者干脆抄来的。 打油诗也不好写呢,现在让她写,她就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叶菁菁花了一毛五分钱的菜票,要了份狮子头荷包蛋外加青椒炒菜瓜的甲菜。 然后她又顺着原主的记忆,熟门熟路地去舀了一搪瓷缸的米汤——食堂的米饭是先煮后蒸的,剩了大量的米汤,可以当成白开水,免费供应给职工喝。 米汤桶旁边还有个体积相当的大桶,里面装的是免费菜汤,看不到油花,只有几片漂浮着的空心菜叶子。 本能告诉叶菁菁要舀,但她的意志拒绝了。 她想不开咯,没事喝洗锅水倒自己的胃口。 结果,她端着搪瓷缸子,找同车间的年轻女工一块儿坐时,桌上的人闻到她搪瓷缸里传出的肉香,集体惊呆了。 其中一个扎着两个小辫的姑娘王凤珍,一副眼睛珠子都要瞪出来的模样:“叶……叶菁菁,你竟然吃狮子头?你吃肉?” 叶菁菁莫名其妙:“怎么了?你不也打了冬瓜炒肉吗?” 食堂吃肉不要肉票的,是每月拿粮票和钱一道换成饭菜票,因为这样结算方便。 王凤珍跟找不到自己舌头似的,结结巴巴道:“可是,你不都是一直吃大菜的吗?” 所谓的大菜是大锅里炒出来的素菜,三分钱一份。 王凤珍这么说,已经算给同事留面子了。 因为吃大菜,对以前的叶菁菁来说,也算改善生活。 更多的时候,她是靠着食堂的免费米汤和菜汤,就着黄面馍馍凑合一顿。 不是王凤珍夸张,她就没见过比叶菁菁更抠门的人。 餐桌上,其他人也露出了同样惊讶的神色,今天这一顿的开销,抵得上叶菁菁往常一个礼拜的伙食了。 被视线集中凝视的人,淡定地喝了口米汤,润润嗓子,一边拿筷子夹狮子头,一边慢条斯理道:“大夫说我营养不良,让我好好补充营养。” 哦—— 难怪哩。 看她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确实像营养不良。 真奇怪,叶菁菁她爸是大卡车驾驶员啊,工资好高的,怎么她吃的穿的这么差? 啧,为了迎合艰苦朴素的口号,她家对自己可真够狠的。 估计也只有大夫放话,她才不过叫花子的生活吧。 欸,叶菁菁生病住院一个礼拜,她们好像都没去看过她,一点集体主义的团结友爱精神也没有哦。 哎,真的不能怪她们啊。 她们都是纺织厂子弟或者有亲戚在纺织厂,叶菁菁一个外来户,平常上班还能跟车间里的人讲两句话,下班从来不跟她们一起玩,大家其实熟的有限。 可还是有点心虚啊。 王凤珍“哈哈”了两声,赶紧附和道:“对对对,就该吃点好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 她暗自松了口气,轻松了不少。 往常,她都有点不乐意跟叶菁菁一起吃饭。 人家爸爸工作那么好,一个月工资比自己爹妈工资加一起都多。她家还要省下钱和粮票,好支援下乡的哥哥姐姐。 就这样,自己照样三天一小荤一礼拜一大荤的,跟叶菁菁的清汤寡水比起来,简直是穷人装阔。 现在好了,叶菁菁吃肉了,她也不用自惭形秽了。 叶菁菁冲她笑:“没错,吃好喝好,才能干好。” 有一说一啊,食堂的菜味道不错,狮子头鲜甜,荷包蛋滑嫩,菜瓜清脆,米汤也颇为适口。 叶菁菁喝完米汤吃完饭,看桌上人没吃完,又去打米汤。 她拿勺子的时候,旁边响起个声音:“叶菁菁同志,我要批评你啊。” 她侧头一看,离她三步远的地方,站着个个头中等身材微胖的男青年,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你要知道,你的身体不属于你自己,属于我们伟大的祖国。” 哦,这位啊,刘向阳,算是原主的追求者吧。 他爸妈都是纺织厂干部,他本人又是工农兵大学生,现在同样是干部身份,一个月到手的钱能抵得上原主两倍。 摸着良心讲,这样的家庭条件加个人条件,他也没传出过什么了不得的丑闻,那必须得是婚恋市场上的香饽饽,各家争抢的好佳婿。 事实上,刘向阳当真受欢迎。 不管厂里还是厂外,对他暗送秋波,甚至主动约他一起去看电影的大姑娘,不在少数。 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原主太过于沉默寡言,眼里没人,压根没对他示好的意思,反而引发了刘向阳的好奇心和挑战欲。 反正他就相中原主了,明里暗里的各种意思。 可惜原主不仅没有受宠若惊,反而避之不及,认定两人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死活躲着刘向阳。 现在,身体换了芯子,叶菁菁也对刘向阳无感。 没别的原因,她颜狗。 眼前这位老兄,不仅没长在她的审美点上,还带着一股说不清的油腻腻的爹味,实在让她看了都有点影响胃口。 更别提他还在喋喋不休:“这样吧,以后你就跟我共同进步,我来监督你每天好好吃饭。” 妈呀!大哥,你该不会以为自己这架势,特潇洒特有男人味吧。 1977年,你在食堂,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种暧昧的话,是要把姑娘挂在火上烤! 7 凭什么扣我钱 别说现在,搁在四十多年后,两性关系被审判的,往往都是女性。 叶菁菁的脸一下子拉下来了,双眼含霜,冷冷地怼回头:“刘同志,你还是去找更适合的进步伙伴吧。” 为了保证三班倒的一线工人,能够在半个小时内进食堂也足以吃完饭,纺织厂其实规定了不当班的职工,以及行政班人员,要跟在班工人错峰时间用餐。 刘向阳打着要深入工人的旗号,特地跟白班车间工人一块用餐,想的就是趁机和叶菁菁多接触。 现在见她端着搪瓷缸子就要走,刘向阳怎么可能愿意,他下意识地伸手拦:“别啊,你在车间这么辛苦,我看了都心疼,咱俩要是共同进步……” “劳动最光荣!”叶菁菁直接打断他的话,“刘同志,咱俩不熟,请你以后别再说莫名其妙的话。” 周围响起了叽叽喳喳的声音,好些人朝他们的方向看。 叶菁菁端着搪瓷缸子回餐桌,坐她对面的田宁冲她挤眼睛:“呀,菁菁,说真的,你要跟刘向阳好了,他们家运作下,你肯定能转正。去办公室当干部也是没问题的。” 都说六七十年代的人,男女之大防到了过敏的地步。 但这要看在什么地方。 纺织厂是娘子军的天下。 这娘子军吧,聚在一起,说话的荤素不忌,咳咳,待过女生集体宿舍的都懂。 所以,拿同事打趣,在纺织厂压根不算事儿。 叶菁菁却绷着脸:“我跟他没关系。” 田宁叫她怼得脸上挂不住,悻悻道:“哎,开个玩而已,你怎么还上脸呢?” 叶菁菁不客气了,一字一句道:“我觉得好笑才叫玩笑,现在,我觉得它一点也不好笑。” 王凤珍生怕她们吵起来,赶紧当和事佬:“哎哎哎,别说这个了。这刘向阳也真是的,哪能这样当着人说话呢,真叫人下不了台。还工农兵大学生呢。” 田宁还满脸愠色,另一个长辫子姑娘方萍立刻接过话头:“嗐,他什么水平还不清楚嘛。初中文化都不够,没他家的关系,他上什么大学啊。” 说着,她压低嗓门,神秘兮兮道,“我听说啊,大学里,人家教授出考卷让他们做,他们啥也不会,直接把教授给打了。” 桌上的姑娘,都发出了低低的惊呼。 其实,她们上学时,也没少看老师校长挨批·斗,但怎么说呢,那可是大学,大学应该还是不一样的吧。 “不一样个鬼!”方萍嗤之以鼻,“还不是一回事。” 田宁就坡下驴,好奇道:“那他上大学干嘛?白去玩两年?(注:当时工农兵大学学制三年,但很多地方都直接压缩成两年。)” 方萍难掩羡慕嫉妒恨和鄙夷:“回来当干部啊,正儿八经铁饭碗了。跟咱们可不是一个档次。” 餐桌上一下子沉默了。 她们这些临时工,看着工资跟学徒工一样,都是18块钱,放眼全国绝对不低。孙佩兰她爱人扛大包,重体力活,一个月才十三四块钱而已。 但是,学徒工后面升级别,工资也会蹭蹭往上涨。第一年18块,第二年就是19块,接着20,考核合格后,一级工便是32块了,然后一路往上升,八级工88块呢。 临时工不行,一辈子一眼就能望到头。 “那有什么办法呢。”王凤珍叹气,“谁让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田宁啐了她一口:“呸!你才老鼠呢,别带上我。” 餐桌上又响起一阵快活的笑声。 车间主任刚好端着搪瓷缸子,从她们身旁走过,招呼了一声:“吃过饭赶紧回去领工资,都不上班了啊?再这样,盐水冰棒都不许吃!” 四个姑娘立刻心虚地低下头,一线工人当真苦,一个班八小时,中间只有半小时的吃饭时间。 但是——发工资啊,这种好事谁能不开心。 嘿嘿,还是她们纺织厂效益好,月头就发工资。换个厂试试,状况差的,甚至能给你拖到月尾。 况且还有盐水冰棒呢。 她们车间温度高,大家又忙个不停,人人一身汗,所以不仅食堂会熬绿豆汤之类的,三不两的,还能吃上盐水冰棒。 去领钱的路上,王凤珍像是自我安慰一般知足常乐:“我们现在已经很好啊。我哥我姐他们在农村,忙得要死一天才两三毛钱,什么绿豆汤冰棒,想都别想!” 田宁怼她:“看你出息的哦!你晓得他们日子过得苦,你怎么不省点给他们寄过去?” 王凤珍委屈死了:“他们下乡也不是我让的啊。我那会儿才12岁,刚小学毕业呢,我总不能替他们去下乡吧。他们吃苦不好算在我身上吧。” 剩下三人面面相觑,哎,好像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走了走了,快点领了钱,咱们赶紧吃冰棒吧。” 叶菁菁挺好奇盐水冰棒是个什么味道的。 以前大家领工资,都是自己去财务。 但今年,纺织厂强调,行政部门要为车间做好服务。 也不知道领导们是怎么想的,最后发工资的方式,变成了行政人员以及车间的正式工们去财务室领,而车间的临时工们,则是由财务出纳,跑到车间来,交到临时工手上。 美名其曰,不耽误一分钟的生产时间。 就—— 反正叶菁菁感觉挺难评的。 也得亏车间的临时工不多,否则人家出纳,是不是还得驮个保险柜,过来发工资呀。 四个姑娘规规矩矩,排在车间门口的桌子前。 出纳早一份份的把钱准备好了,大家拿到手数了没问题,就签字领走。 叶菁菁数了数手上的钞票,猛地愣住了。 不对啊,她工资应该是18块,现在怎么不升反降,变成了15块钱? 3块钱呢,她可不吃这亏。 出纳摇头:“我不知道,我按照单子发钱。工资表也不是我们财务造,是人事给的。” 叶菁菁二话不说,朝他们组长喊了一嗓子:“爱玲姐,你帮我顶一下,我去一趟人事科。” 细纺车间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没有闲人。作为挡车工,叶菁菁上班时上个厕所,都要跟她同组的落纱工来替一下。 现在,她跑一趟人事科,不知道要跑多长时间,那只能由巡回检查的组长替她顶上。 组长也听了一耳朵,晓得是钱的事儿,很重要,耽误不得,便点头应下:“那你快点回来。” 叶菁菁一边答应一边往行政楼的方向跑。 不得不说,虽然都说计划经济时代,是工人老大哥的天下。 但行政干部的工作舒适度,明显要甩一线工人二十条街。 上班的纺织工,吃饭都像打仗一样,根本没时间休息。 人事科的职工,吃过饭却能趴在桌上午休,还有人把几张椅子拼在一起,躺着睡觉。 哪怕他们的奖金少,也很美好啊。 人事科的陶科长正拎着包,准备回家睡觉。 她家就在纺织厂职工宿舍,两室套,宽敞又明亮,回家休息,可比在办公室对付着强多了。 陶科长迎头撞上绷着脸的叶菁菁时,还愣了下。 叶菁菁瞧见人,则是脑海中突然间浮起的记忆,这位陶科长跟原主算有点私人关系,她是刘向阳他妈。 这下子叶菁菁更火大了,她严重怀疑陶科长在给她穿小鞋。 她直接将工资单递到人面前:“陶科长,这个月为什么扣我工资。” 陶科长身体往后一仰,打起了官腔:“你自己做了什么你心里没数吗?你上个月上了几天班啊,还有脸过来问我。” 说实在的,她挺惊讶的。 这个叶菁菁是出了名的闷葫芦,三拳打不出个闷屁来。她本来以为扣了就扣了,打死这丫头,也不敢跑到人事科来讨说法的。 啧,真是小家子气,三块钱也急赤白脸的。 她哪知道,换了芯子的叶菁菁,从小到大都不是肯吃亏的主儿。 别说三块钱了,就是三分钱,该她的,谁也别想抹了她的。 “我上个月是休病假,医院开的病假单我也交了,凭什么扣我工资?” 陶科长万没想到,这闷葫芦竟然敢当面冲她大嗓门,登时气急败坏:“你什么身份你心里没点数吗?临时工,干一天拿一天的工资。这是规矩。” 叶菁菁可不惯着她,直接怼回头:“哪门子的规矩?厂里的规矩正常休病假,不扣工资。” 陶科长的心头火烧得愈发厉害:“我现在告诉你,这就是我的规矩。我在人事科一天,就是这规矩。我好心劝你一句,搞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不属于你的东西!” 叶菁菁一把拽回工资表,目光跟飞刀一样扎向陶科长,扬起眉毛道:“好,你的规矩是吧,我现在倒要去问问厂长,纺织厂到底是该遵守厂里的规矩还是某个人的规矩!” 话音还没落地上呢,她便跟阵风似的卷走了。 人事科以为她不敢找厂领导吗?开什么玩笑!当代大学生什么人啊,写论文查不到资料,敢直接问国家统计局要数据的存在。 厂长而已,她一个正儿八经的劳动者,还能跟耗子见猫一样? 叶菁菁雄赳赳气昂昂,一路冲向厂长办公室。 厂长上午刚从外面开了会回来,吃饭晚,这会儿正端着搪瓷缸,坐在办公桌后面呲溜面条。 他走的大概是平易近人路线,直接示意敲门的叶菁菁进来,又一边吃饭一边招呼她:“有什么事情,直接说。” 叶菁菁还会跟人客气吗?客气这两个字,她都不怎么会写。 她开口便是突突突:“厂长,我想问问看,临时工是不是不该遵守厂里的规矩?” 厂长咽下嘴里的面,疑惑不已:“哪有这种说话,厂里的规矩,全厂职工都该遵守。” 叶菁菁适时露出了困惑的神色:“可刚才人事科的陶科长说,厂里的规矩是正式工的,临时工只能遵守她的规矩啊。” 外面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是陶科长。 不过一层楼,三十来米的距离,她竟然跑出了一头汗,说话都急促了:“不,不是,厂长,她是无故旷工,今天才弄个假条糊弄人。” 不等叶菁菁怼她,厂长办公室门又被敲响了,叶菁菁所在的六车间的车间主任—孔素梅,也走进了办公室。 “什么叫做无故旷工?”孔主任满脸没好气,“考勤表我签的字,上面打的清清楚楚,是病假。还无故旷工,屎盆子随便乱扣吗?” 孔主任现在非常生气,因为她觉得自己被人打脸了。 叶菁菁是她车间的兵,陶春花竟然一声招呼不打,直接扣叶菁菁的工资,那就是不给她脸。 再说短病假不扣工资,只扣夜班费之类的补贴,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人事科要是这么瞎来的话,以后她队伍该怎么带? 陶科长不服气:“她之前根本没请假,我们人事科压根没她的请假单。按照规矩……” “当时她都住院躺着了,怎么过来交病假单?她一出院就补上了,还要怎么样啊?” 眼看两位女干部要在自己办公室里,打世界大战,厂长赶紧喊停:“好了好了,我明白了,误会而已。陶科长,赶紧再做个工资表拿过来我签字,把人家叶同志的工资给补上。” 他清清嗓子,强调道,“不管是正式工还是临时工,都是我们纺织三厂的职工,没有两套规矩的说法。” 他现在也有点恼,觉得陶科长脑壳有问题。 最近这几年,因为回城知青越来越多,纺织厂临时工想转正比登天还难,临时工的情绪本来就大。 这管人事的,不想着怎么缓解矛盾,还吃饱了撑的没事干,鸡蛋里挑骨头激化矛盾,毛病吧! 陶科长见厂长脸色不好看,只能咽下这口气,拉着脸答应:“好好好,我们人事马上重新做表。” 半个小时后,叶菁菁成功拿到了补回来的三块钱,跟个得胜还朝的将军一般,得意洋洋地回六车间了。 短短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她的光辉事迹已经传遍全厂。 好些老工人趁着喝汽水补充盐分的时候,给她竖起大拇指,夸奖她:“确实厉害,不愧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 王凤珍她们则是一个个捂着胸口,心有余悸:“你胆子也太大了吧,竟然敢去找厂长!” “有什么好不敢的。”叶菁菁拿起一根盐水冰棒,美滋滋地放到嘴里,“有理走遍天下,我才不吃这种闷亏呢!” 三个姑娘对视一眼,得,看这架势叶菁菁好像真没撒谎,她对刘向阳是一点儿意思也没有啊。 否则她怎么敢当众给未来婆婆没脸? 8 自行车当然是我的 这边六车间欢声笑语,那头陶科长已经气成了火药桶。 从她进厂到今天,她还没这么没脸过。她感觉整个纺织三厂都在看她的笑话。 更让她气得眼前发黑的是,她的宝贝儿子刘向阳竟然还破天荒急吼吼跑来找她,一开口就是埋怨:“妈,你没事干嘛找叶菁菁的麻烦?” 他就说叶菁菁今天在食堂怎么会莫名其妙就怼他,明明眼前她都是面红耳赤躲着他而已。 她那是害羞,他懂。 他就喜欢她害羞文静的小模样。 哼!都怪他妈没事找事,菁菁才生气的。 陶科长看儿子这不值钱的样子,气得心头血都要吐出来了,她千言万语在心间,最后凝聚成一句怒吼:“滚!你想都不要想,我死都不会让那个丫头片子进我老刘家的门!” 说的好像她也姓刘一样。 刘向阳被从小宠到大,可不怕他妈。他吼的比他妈声音还大:“新社会不兴包办婚姻那一套,我的革命伴侣,我自己选!” 陶科长眼前发黑,差点没当场厥过去,她气急败坏:“我是为你好!你也不看看那丫头片子是个什么条件,又不是我们厂子弟,还是个临时工,能有什么出息?她跟了你,是老鼠掉进米缸里,我们家可要被拖累的。” 刘向阳打小没缺过吃穿,根本不当回事。 再说了—— “她家就她一个女儿,她爸是运输公司的驾驶员,开黄河大车的,光口粮定量就有42斤,工资比你高。她家条件差哪儿了?” “那也不行!外面的,再好也帮不上忙。你听妈的,像那个丰家的姑娘,跟你一样工农兵大学生,家里还有轻工业局的领导,你跟她,才能进步……” “我不要!”刘向阳斩钉截铁地打断他妈的推销,“我就要我自己相中的。” 母子俩话不投机半句多,气哼哼地不欢而散。 叶菁菁还挺欢快的。 她一下午喝了两搪瓷缸绿豆汤,吃了一根盐水冰棒,上了一次厕所,就听到了下班的敲铃声。 大家二话不说,赶紧冲到更衣间换下衣服,然后端起自己盆,马不停蹄跑去澡堂。 这也算纺织厂的一道风景线,不太美好的风景线。 纺织车间常年高温,人在机器面前跑来跑去,一身的汗。 而且棉絮飞舞,一天下来,浑身沾满毛絮。哪怕带着口罩,鼻腔和眼睛也全是白毛。 难受的要命。 不赶紧痛痛快快洗个澡,晚上都别想睡好觉。 洗过澡之后,叶菁菁没耽误时间,跑去公交车站等车。 毫无疑问,她这举动再一次震惊了相熟的同事。 嘿哟,太阳从西边出来咯,叶菁菁居然还坐车?她以前不都是靠11路公交车过日子的吗? 被注视的人从善如流:“大夫说了,我身体虚,要多休息,不能累着了。” 哦—— 果然没人不怕死。 大夫一讲,比葛朗台还抠门的人也晓得要善待自己了。 “拜拜,明天见。” 叶菁菁跟人挥挥手,一路坐车,又走了七八分钟才到家。 结果到了家门口,她才发现铁将军把门,根本看不到党爱芳的身影。 她疑惑地问隔壁邻居:“王奶奶,看到我妈没?她去买菜了?” 王奶奶古怪地看着她,似乎这姑娘问了个傻问题:“你妈啊,你妈不是去你大姑家带小孩了吗?” 叶菁菁的好心情瞬间down到谷底。 麻蛋,真是烂泥糊不上墙。 她怒气冲冲地又跑去公交车站,中途还倒了一次车,才踩着夕阳跑进大杂院。 这会儿大杂院里正热闹,堪称人声鼎沸,各种食物的香气交织在一起,颇为诱人。 但叶菁菁看不见也闻不到,她眼里只有党爱芳满脸讨好的笑。 真殷勤啊,金牌老妈子都得管她叫师傅。 可人家旧社会的老妈子,主家要包三餐,管四季衣服,还得发工钱。 党爱芳有什么? 她再出门,瞧见女儿,立刻脖子一缩,一副委屈兮兮的架势:“菁菁,妈饭烧好了,妈马上跟你回家。” 跟在后面的叶大姑踏出家门,摆出屈尊纡贵的架势,下巴一点,高抬贵手:“饭烧好了,你走吧。” 党爱芳轻快地“哎”了声,小碎步往叶菁菁的方向跑。 这一瞬间,叶菁菁神奇地理解了,为什么有的家庭里的成员,会貌似无缘无故就暴躁。 真的,现在她只想一巴掌把党爱芳呼倒在地上,然后往死里踢。 你贱不贱啊,你贱不贱? 天底下有比你更贱的人吗?! 她努力克制自己暴打一顿的情绪,卢家人却火上浇油。 卢少婷跟着从家里出来,不满道:“舅母你怎么能现在就走,你走了哪个给大宝小宝喂饭,锅碗哪个洗啊?” 党爱芳又是那副一惊一乍的模样,脖子一缩,小心翼翼地看女儿:“那,菁菁,再等等吧,妈先去喂个饭。” 叶菁菁脑海中只有四个字:你去死吧! 刹那间,酸楚的情绪弥漫到她鼻尖。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心疼原主一样,心疼过任何人。 这个在《后妈文原配觉醒了》里,被描述成贪婪虚荣好吃懒做寡廉鲜耻的姑娘,短短的二十年生命,究竟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卢少婷冷眼睥睨叶菁菁,没好气道:“你赶紧走吧。” 以为她不晓得吗?她这位表妹三天两头往她家跑,就是想勾引她丈夫范哲兵。 哪怕范哲兵现在还没来西津城,这不要脸的表子,也在想方设法见缝插针。 这辈子,她绝对不会给贱货丝毫机会。 叶菁菁像看白痴一样瞥了眼卢少婷。 真的,如果一个人一生都不求进步,那么80岁也不会比20岁聪明到哪儿去。 毕竟重生本身,又不会涨智商。 卢少婷,在她眼中就是这么一个蠢货。 哪怕《后妈文的原配觉醒了》把她描述的多厉害,本质也是虚的,她根本没有任何一样能真正拿出手的实绩。 她倚靠在凤凰牌自行车旁边,得意洋洋的架势,可真恶心。 叶菁菁收回视线,只看党爱芳:“你走不走?” 党爱芳两头为难,最后哀求的目光还是落回女儿身上:“菁菁,你先回去吧,妈……” “哟,都下班回来了?” 大杂院走进了两个男人,打头的二十多岁的男青年,手上抓着印有主席头像的软皮本子,乐呵呵地跟卢少婷打招呼,“卢同志,今天我们黄主任亲自来你们家家访,看看你们家的情况。” 卢少婷一看是知青办的黄主任,赶紧热情迎上前,脸笑成了一朵菊花:“黄主任,陈干事,我的情况你晓得,很困难,我还有两个小孩要养。我就指望你给我找个工作了。” 她之所以没有一回城,就从叶菁菁手里抢走工作,是因为她看不上。 一个月才18块钱的临时工,机器吵得人耳朵都要聋了,这破活谁爱干谁干。 反正现在舅舅每个月都会给她80块钱,还有各种票证,不上班,她照样能过得滋滋润润。 黄主任则诧异地看了眼卢少婷,又看了眼叶菁菁。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小陈说话的对象,他还以为叶菁菁才是返城知青呢。 毕竟城里姑娘,像她这样瘦成竹竿的可不多。身上穿的也不好,讲究点的农民都没这么补丁摞补丁的。 相形之下,卢少婷面色红润,脸颊饱满,一身的确良很能拿得出手。 小陈要不介绍的话,他肯定以为卢少婷是个一直在城里,而且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媳妇。 这样的人家,能算得上条件艰苦? 按照这个标准往下捋的话,他们这个片区回城的知青,都没几个条件好的了。 黄主任上上下下地打量,两间房,面积不小啊,够住两户人了。 卢少婷到底是重生人士,关键时候也会看人眼色,见状赶紧强调:“我弟弟要讨老婆了,我只能带着两个儿子住在小披间里。唉,我哪能在家一直吃闲饭啊。” 黄主任“哦”了声,不予置评。 叶菁菁见状,终于找到了怒气的发泄口。 好啊,你敢让我不痛快,我就叫你大出血! 她眼睛珠子一转,转过头跟没事人一样喊了一声:“哎,婶婶,上次你问我这凤凰牌的自行车什么价格,我没来得及讲。也不贵,180块钱一辆,再想办法搞个自行车票,前后加一起三百来块钱而已。” 黄主任从卢家的房间收回脖子,眼睛跟鹰隼一样,直直落在了门口停放的崭新的自行车上。 啧,这可是大物件儿啊,一般工人起码得攒个大半年甚至一两年时间,才能拿下一辆凤凰牌自行车。 这卢家的二丫头,才回城不到一个月,凤凰牌自行车都骑起来了。 呵,条件差?人家家底子厚实的很呢。 实在不需要组织操这份闲心。 卢少婷慌了,赶紧抢着解释:“不……不是,黄主任你误会了,这不是我的自行车。” 黄主任眼皮微挑,意味不明:“不是你的?” “对对对。”叶菁菁顺势接过话头,“她又没班上,要什么自行车。这是我爸给我买的自行车,我上次在这边被推倒跌破了头……” 黄主任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推倒?” 卢少婷恨不能缝上叶菁菁的嘴巴,慌慌张张地强行转移话题:“这车是我表妹上次骑过来的,她今天刚出院,过来把车骑走。” 叶菁菁微微一笑,附和道:“没错,那黄主任你们忙,我先骑车走了。我妈光忙着帮她家烧饭,我家的晚饭还没着落呢。” 卢少婷怕叶菁菁在这儿,嘴里又说有的没的,赶紧催她走:“快点吧,别瞎耽误时间。” 她脑袋瓜子有点炸。 一方面觉得:叶菁菁果然是个牙尖嘴利不怀好意的下贱货色。 一方面脑海中又有另一个声音,正在疑惑—— 不对啊,叶菁菁不是三拳打不出个屁,被她从小欺负到大的吗?怎么现在跟变了个人似的。 哦,对了,她穿了,所以成了这样。 这个时候卢少婷选择性地忽略了一件事。 那就是倘若叶菁菁真的是个面瓜,又怎么会像《后妈文的原配觉醒了》描述的一样,欺负她卢少婷,甚至逼着她代替自己下乡受罪去了。 卢少婷还在美滋滋地想着,这本书她才是主角。 呵!以为现在骑走车子就了不起了? 等黄主任一走,自行车还是她卢少婷的! 9 要不要请公安来做主 结果卢少婷正忙不迭连车带人赶紧轰走叶菁菁呢,她妈叶大姑从大杂院的公厕里出来,一见叶菁菁要骑走自行车,立刻炸了。 “放下!这是我家的自行车!” 叶菁菁疑惑回头,眼睛只看黄主任:“奇了怪了,大姑,我就在你家门口停下车,怎么车子就成你家的了。那照这么讲,街上的小轿车都是你家的呢。” 叶大姑可不被她牵着鼻子走,伸手拽自行车笼头:“怎么不是我家的自行车?这是我马上要拿给我儿媳妇当彩礼的!” 卢少婷脑子“嗡”的一声,声音都劈了,气急败坏道:“妈,这是舅舅买给我的!” 她刚回城,舅舅就买了辆自行车给她。本来还要买缝纫机呢,但她用不上,直接要了钱。 叶大姑根本不把女儿当回事,随意挥挥手:“你的就是根宝的。你要什么自行车,你又不讨老婆。” 卢少婷急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妈,你怎么这样?我就不配骑自行车吗?这是舅舅给我的!” 她怎么都没想到亲妈会对自己说这种话。 真的,从小到大,掏钱养他们三姐弟的是舅舅叶友德,舅舅又特别心疼她,没短过她吃喝穿用。 家里家外,烧饭洗衣服打扫卫生的,是党爱芳,没让她伸过一次手。 自然,她也从来没意识到,在自己爹妈眼里,弟弟卢根宝才是真正的宝。 大杂院里的住户全围过来看热闹,吵得黄主任愈发额头上青筋直跳,他怒气冲冲地追问:“卢少婷同志,我再问一遍,这车到底是不是你们家的?” 卢少婷浑身一个激灵,总算想起来自己的工作还要指望对方,赶紧否认:“不是我的,这不是我的车。” 叶大姑可算心满意足了,露出个笑脸算是对女儿的奖励:“这就对了嘛。也是当妈的人了,要点儿脸,别连弟媳妇的东西都抢。” 叶菁菁差点没笑出声。 谁说这话都没问题,唯独她叶大姑没脸说。 她抢党爱芳的东西还少了?连工作都是从党爱芳手上抢走的。 黄主任却笑不出来,只点点头:“那好,你们家条件不错啊,又是买新自行车又是打新家具的,谈不上困难。” 卢少婷急了,赶紧表示:“不是,这车是我表妹的。” 叶大姑比她更急:“胡说八道什么,这是你舅舅买给根宝娶媳妇用的。” 黄主任这回倒笑了:“你们家亲戚手笔可真大,随便随个礼,也是一辆新自行车啊。” 叶大姑眼睛瞪成了铜铃:“怎么啦?娘亲舅大,外甥结婚,舅舅全包了也是应该的。” 她还恨弟弟不听话,大头全给了少婷这个死丫头哩。 一个外嫁的丫头片子,怎么比得上外甥亲呢? 她也不是没听出来黄主任的言外之意,但女儿能不能找到好工作,她根本不在乎。 这丫头自私的很,从小到大都只顾自己。 老大卢思璋还晓得往家里背当地土特产,甚至拎回来过好几次花生油。 卢少婷呢?她眼里只有男人和她小孩,手上霸着她舅舅给的那么多钱,竟然不晓得拿给她弟弟花。 她找不到工作拉倒,反正自己也花不到她的钱。 叶大姑现在只想留下新自行车,里外三百多块钱呢,能办好些席面了。 然而叶菁菁怎么可能让外人再吸血。 她扫了眼卢家的两间房,忽然“啊呀”尖叫起来,吓得所有人都浑身一抖,转而怒骂:“你发什么神经啊?”时,她才颤颤巍巍指向小披间的方向:“诈……诈尸了!” 大家顺着她手指头的方向看过去,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发癔症哦,你大姑爹你不认得了。” 太阳还没完全下山呢,讲什么鬼故事哩。 叶菁菁冷笑:“原来我大姑爹还活着啊,我还以为我表哥是我爸生的,没爹养,要我爸爸养呢!” 周围响起一阵哄笑声。 卢少婷她爸卢正民在哄笑声中,脸黑成了锅底。 虽然他们家这小三十年里,没少花叶友德的钱,但卢正民也是要脸的,不可能让叶友德大庭广众下拿钱给他们家。 也就是逢年过节,叶友德一趟趟往大杂院送各种吃的喝的用的,才叫院子里的人看着了而已。 但后者—— 哪个不晓得运输公司福利好,驾驶员更是神通广大,什么好东西都能弄到手的存在。 往他们家送点,又怎么了。 叶菁菁瞧他的脸色,就知道这种人是典型的当又立。 丢脸的事永远旁人挡在前头(比如说之前,他一直躲着不见人),便宜他可一点儿也没少占。 她咯咯笑出声:“哎哟,姑爹,你早说你养不起儿子,要我爸帮忙养啊。你不讲,外人哪晓得没你小舅子,你儿子连婚都结不起啊。” 卢正民脸色又红又紫,他也是正儿八经的机械厂正式工,走出去体体面面的,哪里能受这种羞辱。 但是让他把到嘴的肉吐出来,那也是不可能的! 他眼睛一瞪:“瞎说什么啊,什么叫替我养儿子。这自行车是我买的,不过给儿媳妇的新车我不好骑,叫你爸开车送过来的而已。” 众人叹为观止,黄主任脸拉成了驴。 一辆自行车,这卢家一人一个说法,家风可真是够够的。 可这种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清官难断家务事,他一个知青办的主任,掺和起来就没意思了。 叶菁菁也是开了眼界。 果然厚颜无耻的人永无下限。 “行了,姑爹既然你说是你买的。那我们找公安来评评理,看到底是谁的车子。” 哎呀!看来老卢家这乐子是大了啊。 立刻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支使自家小孩,飞奔去巷子口找派出所。 派出所的公安刚开始吃晚饭呢,就这么端着搪瓷缸过来了,他一边吃饭一边问:“你们都说是你们家的,那各自有什么证据,拿出来给大家伙儿看看,不就结了。” 还有人促狭:“要不你俩一人喊一声,看自行车答应哪个,就是哪个的车。” 院子里哄笑声一片,空气都弥漫着快活的气息。 叶菁菁抢先一步:“我家有买车的单据,公安同志,我可以带你去现场验证。” 叶大姑也反应过来了,开口反驳:“我自己弟弟帮忙把车子拖回来,那单据也是让他顺手拿的。自家人,我问他要单子干嘛?” 公安又往嘴里扒饭,含混不清地示意叶菁菁:“你继续,还有什么证据?” 叶菁菁眼睛看着卢正民:“姑爹,你既然说是你买的。那我问你,自行车票你从哪儿来的?你又是在哪里买的?” 卢正民卡壳了,他们家伸手接小舅子的东西,早就习惯成自然了,从来不会关心小舅子弄个东西,究竟有多不容易。 可是他仍然强辩:“你爸爸认识人多,我托他帮忙买的。我又不是没给钱,亲戚帮个忙又怎么了?” 叶菁菁自顾自说下去:“车子是我爸攒了一年的工业券,跟人换的自行车票,是在人民商场买的。因为我上班远,我爸心疼我,想方设法给我买的自行车。” 说这话时,她感觉心口在抽痛。 因为原身当时真的以为,那是爸爸给她买的自行车。 大姑和姑爹以及根宝都有自行车了,这又是辆女式自行车,不给她还能给谁? 结果前脚自行车进门,后脚表姐就回城了,自行车自然送来了大杂院。 叶菁菁觉得当时原主的心就死了。 要一个人承认不被父母所爱,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啊。 现在,她把叶友德描述成一位好父亲,她都觉得好恶心。 她目光落在公安的身上:“公安同志,你觉得一个正常人会不管女儿,宁可让女儿走路一个多小时上班,而把车子送给别人的儿子吗?” 有啊,多的是欢天喜地替别人养孩子的傻逼。 等到老了没用了,又开始想起来自己有亲生的小孩,恬不知耻打官司要求赡养的一堆呢。 儿女在垃圾眼中,就是天生的奴隶。 但公安认为自己应该讲逻辑。 他咽下最后一口饭,点点头:“行了,我知道了。老卢,既然你拿不出证据,那这车,应该算你小舅子买的。” 他扬起胳膊,阻止对方辩解,“你别扯有的没的,你们两口子的话根本讲不通。你俩双职工,一个在机械厂一个在副食品店,需要找外人帮忙买自行车?多的是人求你们买东西才对。” 他又警告地瞪了两人一眼,“别啰嗦了啊,都要讨儿媳妇的人了,要点脸。” 卢正民抬起手,一巴掌打到叶大姑的肩膀上:“我说我自己找人买,你非要说找你弟弟。现在好唻,黄泥滚进□□里,是屎也是屎,不是屎也是屎。白叫老子的钱打水漂,还惹了一身腥!” 公安冷眼看他做戏:“行了行了,都散了吧。那个,姑娘,你骑车赶紧回家吧。” 卢少婷跟着催促:“就是,舅母,你们快走吧。” 她重生前坐了30年牢,到现在都不喜欢跟公安打交道。 再说了,车子进了叶家门才安全,反正不管车子还是纺织厂的工作,都是她的,她什么时候想要,什么时候就能伸手拿。 哼!这是叶菁菁欠她的。没她替她下乡,叶菁菁能一直留在城里享福? 可惜她想息事宁人,叶菁菁却不乐意让她得偿所愿啊。 她手往前一伸:“那正好,大姑,你上个礼拜欠我的48块3毛钱该还我了吧。” 叶大姑早气成了炸药炉子,厉声呵骂:“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什么时候欠你个小娘养的钱了?” 叶菁菁面不改色,只目光微微朝卢少婷的方向侧了侧:“那要不要我帮你回忆下,我后脑勺到底是怎么受的伤,在医院躺了一个礼拜啊?” 黄主任总算找到存在感了,接口追问:“对对对,你说被推倒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卢少婷急了,赶紧拽叶菁菁的胳膊:“好了好了,这钱我替我妈出。” 现在学龄前小孩,基本都上单位的托儿所跟幼儿园。她没单位,大宝小宝自然没地方上。 原本她想让儿子上爹妈单位的幼儿园,可惜爹妈不肯,话里话外都嫌她赖在家里不走。 找舅舅叶友德吧,运输公司没托儿所,是托了街道办的。人家认户口本,一点儿情面都不讲。 她实在没办法,只能退而求其次,指望街道幼儿园,可这需要知青办开证明。 她可是跟知青办信誓旦旦,说小孩乖得很,没有乡下野孩子的坏毛病。 现在要是叶菁菁说小孩推倒她的始末,给黄主任留下坏印象,不肯开这个证明怎么办? 卢少婷领人进了屋,给她数了五十块钱,甚至懒得让她找,只恶狠狠地威胁:“你等着!” 这个委屈她受到了,等舅舅回来,除了80块的生活费以外,她起码还得再要500块钱的补偿。 叶菁菁挑高了眉毛,等着就等着。 她怕个屁,她真穿书了她都不怕。 更何况,这个世界,可不是像小说里春秋笔法修饰的一样花团锦簇。 什么恶毒女配? 她可不认,谁还不是自己人生的主角呢! 10 指望我心软? 叶菁菁推着车子出了大杂院,一路走出巷子,回头冷冷地看了眼缩手缩脚跟在后面的党爱芳。 呵! “既然你力气多的用不完,那你就走回家吧。” 说着,她脚一蹬,直接骑上自行车走人。 初秋的晚风带着点儿凉意,吹在人身上怪舒服的。 叶菁菁只骑了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家。 太阳已经落山,家家户户都开始准备吃饭。 只他们老叶家,连炉子都还没点起来。 叶菁菁不会起炉子,哪怕有原主的记忆她也嫌烦。 她直接拿了粮票和钱到隔壁:“王奶奶,你家还有多的饭吗?我看天要黑了,来不及烧晚饭了。” 现在天热,加上物资紧张,家家户户烧饭都定量。 但邮局的待遇不差,加上王奶奶原来准备明儿早上给家里做蛋炒饭,所以饭煮的多,索性给她盛了一碗,自家明儿早上煮烫饭,再去街角买两个包子好咯。 无所谓的事。 王奶奶还给她碗里夹了一大筷子的炒茄子,想了想,又夹了一筷子韭菜炒鸡蛋,叹气道:“你妈也真是的。” 真是什么?外人不好管人家的家务事。 她只有建议:“菁菁啊,要不以后你在纺织厂吃过饭再回家吧。” “好了。”王奶奶的儿子清了清嗓子,“菁菁,你赶紧回家吃饭去吧。” 等叶菁菁出门,他才压低声音道:“她一个临时工,一个月能有几个钱啊,吃食堂怎么养得活她跟她妈?” “真是的,没见过这种两口子。” 叶菁菁端着大海碗回家,咣咣把饭吃得一干二净,完了冲干净碗筷,拎着开水瓶去老虎灶打水回家,关上门来痛痛快快洗了个澡。 待到她洗好了换下来的衣服时,党爱芳才拖着两条沉重的腿回家。 见到女儿晾衣服,党爱芳回家看饭桌,奇怪道:“菁菁,你还没烧饭啊?” 真是的,越大越不懂事,在家这么长时间,连饭都不晓得烧。 党爱芳皱着眉毛要去舀米。 “放下!”叶菁菁猛地关上门,眼神如冰,仿佛能把人当场冻成冰棍,“桶里的每一粒米都是我挣的,你没资格吃。既然你力气多的用不掉,就好好饿饿,省得一天到晚精力没地方使。” 党爱芳惊呆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菁菁……” “闭嘴!”叶菁菁冷笑,“搞搞清楚,是我在养你。既然你不听我的话,那你自己愿意听他(她)话的人去养你吧。继续,明儿接着去当火山孝子,反正从今天起,你一颗米都别想我给你吃!” 端人饭碗服人管。 小孩子都懂的道理,她要装死,那死了也活该! 叶菁菁中午没睡好,今天情绪又大起大落的,这会儿困意袭来,她打了个呵欠,直接赶走了蚊帐里的蚊子,往床上一倒,合眼睡觉。 啧,蚊帐破的哟,打了好几个补丁都没买幅新的。 自家都要讨饭了,还生怕老爷小姐喝不上牛奶吃不上肉。贱! 真的,卢少婷实在应该换个赛道,开山立派教人养狗,专门养忠心耿耿的添狗。 谢天谢地,这会儿九月份,白天虽然热,但晚上气温还是降了的。 不然在这个商店都没空调卖的年代,可要她怎么活啊。 耳边响起了呜呜的哭声。 叶菁菁连眼皮都不抬,冷声道:“闭嘴!再哭滚出去,有种你去卢家人面前哭。” 哭声跟鸡被卡住了脖子似的,戛然而止。 她一夜好眠。 第二天生物钟把她唤醒了,她只在床上翻了两回身,然后翻身下床,瞧见党爱芳正在舀米。 后者冲她讨好地笑:“妈熬粥给你喝。” “放下,我不喝。”叶菁菁冷笑,“你也不许喝。动作快点啊,怎么还不去当孝子贤孙啊?” “菁菁。”党爱芳哀求道,“那是你大姑,你这样子,你爸爸会生气的。” “他养我了吗?我要他养吗?”一大清早的,听到这种蠢话肯真败人胃口,叶菁菁翻白眼,“我管他生不生气。” 她刷牙洗脸,在家拉了会儿筋,然后按照往常出门的时间骑车去纺织厂。 提前半个多小时抵达,正好吃早饭了。 食堂早饭种类不少,价格也便宜,一根大油条三分钱,一块烧饼也是三分,豆浆两分,馄饨六分。 叶菁菁要了一碗馄饨配块烧饼,又打了半勺豆浆,一毛钱的饭票,吃的肚子滴溜儿圆。 不是她替单位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啊,食堂的早饭果然杠杠的。 小馄饨和烧饼就不说了,甚至连豆浆带着的那浓浓的豆香味,都勾人的魂。 嗯,她决定了,以后她就在食堂吃早饭,营养丰富。 等傍晚下班,她又慢条斯理的地在浴室里洗了半天澡,洗干净衣服之后,再去食堂,打了份一毛五的甲菜——毛豆烧鸡配清炒葫芦套餐,照旧再两碗米汤,吃得心满意足。 待到太阳完全落下山,一点儿也不热了,她这才骑着自行车优哉游哉地回家。 王奶奶看到她,颇为惊讶:“菁菁你们厂加班啊,怎么这个时候才回家。吃了吗?” “吃了,在食堂吃的。” 她抬头往前走,瞧见党爱芳端着盆水从公用厕所出来。 王奶奶笑道:“你妈今天回来可比你早。” 叶菁菁呵呵,看都没看党爱芳一眼,直接进屋准备去打开水,好回来洗漱。 哎,要不是听说现在治安不好,她高低得在外面看场电影再回家。 实在太无聊了,求手机,真的,两千块钱以下的也行,没手机玩的时间,实在太难熬了。 “咣当”一声,打断了叶菁菁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 外面响起了王奶奶急促的声音:“爱芳,爱芳,你怎么了,你别吓唬我啊。” 然后又有人说了什么。 不等叶菁菁冲出去看,外面人已经七手八脚地抬着党爱芳进屋,把她放在床上。 “快,菁菁,给你妈冲杯糖水。她这是低血糖咯。” 叶菁菁摇头:“我家没糖。” 天地良心,她这没拿乔。这个家里的确一点糖都没有。 至于罐头之类的,她之前住院时已经全部干掉了啊。 “快快快。”王奶奶端着碗过来了,“喝点儿罐头水吧。” 罐头里的水果已经被她孙子吃掉了,她本来留着这个是准备明早上打糖水蛋的。 叶菁菁也不伸手,就在旁边看邻居们一人扶着一人喂,可算是用一碗罐头甜水,把党爱芳给救回来了。 王奶奶忍不住抱怨:“爱芳,你怎么低血糖了?你没吃晚饭。” 好几个人都把目光转到叶菁菁脸上。 后者都想翻白眼了,党爱芳是七老八十还是瘫痪在床了?四十来岁的人,每天跑上几个小时当火山孝子,精神的很呢,需要她在旁边伺候? 叶菁菁直接推回头:“我不知道,她成天在我大姑家忙里忙外,我今天在单位食堂吃的。” 邻居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唯有打哈哈:“好了,人没事就行。爱芳,以后啊,饭一定要正常吃啊。” 党爱芳虚弱地靠着床头,含泪目送邻居们离开,瞧着可怜极了。 叶菁菁却看都懒得看她,冷笑道:“加油,明天继续。干嘛在楼里晕啊,应该倒在大杂院里啊,那可是你呕心沥血的地方。不敢吧,是晓得倒下死了,也没人多看一眼吧。” 她拎起水瓶,继续出门打开水去,“你以为我会心软?做梦!” 玩亲情绑架这一套,要成功的前提,起码得有亲情。 别说她一个异世客了,就连原主,都没从党爱芳身上感受到多少母爱。 相反的,但凡她敢心疼党爱芳,后者就会毫不犹豫地扒上来吸她的血。因为这人已经被pua到认为奴役是正常的,女儿就是她的小奴隶。 叶菁菁可没多余的爱心去泛滥,自然不会当血包。 她打了开水洗漱,然后照旧哼着小曲上床睡觉。 待到她天蒙蒙亮醒过来,党爱芳已经坐在饭桌前发呆,眼睛直勾勾地朝她的方向看过来,声音低沉:“那我该干什么呢?” 她不敢跟外人打交道,她也不上班,她还能干什么呢? 叶菁菁一噎,下意识地怼回头:“那怪谁?谁让你把工作让给叶秀芬的?” 只现在说这些没实际意义。 叶菁菁也晓得该给党爱芳找个事情做,不然她找不到自己的社会价值,就只能永远这么浑浑噩噩下去。 但问题是,现在工作太难找了。 真的,她穿书前媒体狂轰乱炸的史上最难就业季之类的,摆在1977年面前,绝对要夹着尾巴羞愧逃跑。 眼下岗位太少了,又有大批知青回城,一个工作多少人打破头去抢。 偏偏吧,党爱芳又怕生人,已经到了心理疾病的程度。 不然让她跟孙佩兰一块儿去收鸡蛋,一人收一人卖也行。 叶菁菁想了半天,咬牙切齿道:“那你就在家学习。” “我能学什么?” 叶菁菁再度卡壳,啊呀,现在又不是手机里,□□app都有一堆精品课程,还教你做菜的时代,学手艺学知识什么的,千难万难。 最后,叶菁菁终于打定了主意:“你以后就听广播,把广播内容记下来。你别想糊弄我,我下班回来检查你记的内容。” 党爱芳是识字的,那三年时间学的,而且她算盘打得很快。不然当时政府也不会安排她去副食品店上班。 只是—— 被安排的人仍旧怏怏的:“家里没广播。” 叶菁菁终于压不住火气:“买,我今儿就给你把广播买回来,今天你就给我听。” 真是的,难得一个不用义务劳动的礼拜天,就这么交代了。 11 我送你一套吧 叶菁菁刚上班时,纺织三厂要大会战,根本没礼拜天这回事。 下了早班的人,休息8小时,接着上夜班,然后再休息8小时,接中班,周而复始。 但领导想的挺好,却完全没考虑到实际情况。 下夜班后,工人要洗澡洗衣服,吃饭,然后才能回宿舍睡觉,还得提前起码一小时起床收拾,吃过饭,提前20分钟接班。 加上人的睡眠,并不是说你告诉自己,闭上眼睛睡觉,就能睡得着的。 躺床上6个小时,能睡着四五个小时就不错了。 长此以往三班倒,工人的身体亏损得厉害。好多人生物钟彻底乱了,神经衰弱,还动不动就流鼻血晕过去,出了好几次安全事故。 领导总算意识到,工人跟他们一样,也是人,也需要正常的休息,这才在早中晚三班里加了一个休班,好让工人尽可能在一段时间里固定工作时间,周末也能休一天。 叶菁菁好不容易盼来的礼拜天,却只能这么交代了。 时候还早,百货商店也没开门。 她在家吃了党爱芳熬的粥,临走前警告道:“你要再敢瞎跑试试,我说到做到!” 完了她又跑到隔壁找王奶奶,让人帮忙监督,生怕党爱芳又阳奉阴违。 王奶奶正忙着和面,准备中午包饺子呢,听到叶菁菁的要求,当真不晓得该说什么好。 这一家子,当爹的不像爹,当妈的也没个妈的样子,真是乱七八糟。 “行行行,你去吧,奶奶给你看着。” 叶菁菁风风火火冲下楼,蹬着自行车上大街,直接往百货商店跑。 礼拜天上午,街上挺热闹的。 有放假的小孩在路边奔跑,一边跑一边笑。有休息的大人在街边慢悠悠地走来走去。跟他们的悠闲自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拉货郎拖着板车以及三轮车奋力拱起的脊背。 拉货郎有男有女,叶菁菁还瞧见个七八岁大的小女孩,帮她妈一块儿拖板车,一脑门子的汗。 她没看到穿越必备圣品糖葫芦,不过街边倒是有个人在卖烤玉米。就是用那种烤红薯的大铁桶烤的玉米,怪香的。 她决定回头来买一根尝尝。 百货商店熙熙攘攘,瞧着比街上还热闹。 虽然柜台里摆放的商品种类不算多,但大家逛逛也挺高兴。 最热闹的柜台是卖服装鞋子和手表的地方,无线电产品柜台前倒没几个人。 叶菁菁找到柜台前,冲营业员笑:“同志,能拿个收音机给我看吗?家里老人腿脚不便,眼神也不好了,就想听听广播,了解国家大事。” 营业员的态度倒不像有些回忆文章里说的那样白眼球看人,虽然没笑,但也拿了收音机给叶菁菁看,还报了几种的价格。 乖乖格隆地洞,现在收音机果然是“三转一响”里的奢侈品,贵的收音机要两百来块钱,便宜的也得八九十。 按照叶菁菁的工资水平,她得不吃不喝五个月才能买台收音机。 但想想党爱芳那管不住的脚,她还是咬咬牙下定了决心,数了钞票递出去:“我要这个吧。” 最便宜,86块钱的。 营业员没嫌弃她寒酸,只问她:“票呢,收音机票也要给我啊。” 叶菁菁愣住了:“要票啊?” 原主没买过收音机,没这方面的记忆。她本以为收音机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用不着票。 营业员脸挂下来了:“你这位同志开什么玩笑啊,当然要票咯。真是的,没票不要瞎胡闹。” 说着,她还狐疑地看过来,“你该不会是盲流吧?” 现在城里越来越乱,一堆农民不肯安分守己,非得往城里跑。 叶菁菁赶紧否认:“怎么会,我土生土长西津市人,我在纺织厂上班的。” 营业员也没说信还是不信,只强调了句:“没票买不了收音机的,你还是等你们纺织厂发票吧。” 叶菁菁无奈,只能无功而返。 她一边琢磨着看能不能找厂里同事换票,一边脚步不停出了百货商店大门。 她正要去推自行车呢,旁边冷不丁地冒出个脑袋,吓了她一跳。 那剃着板寸头的男青年赶紧赔笑:“同志,我刚才听你说想要收音机票,我刚好有一张,你要不?” 叶菁菁下意识地扫视一圈,心口砰砰跳。 她也是看过年代剧和年代文的人,传说中的黑市交易这么光明正大啊。 有点儿刺激哦。 “多少钱?” “便宜给你,100块。” 叶菁菁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成了铜铃,直接推车走人:“谢谢啊,你本来可以直接抢的,怎么还贴张票啊?” 100块钱,比收音机的售价都贵! 男青年看她这辆崭新的自行车,就知道他是口袋里有票子的人,当然不肯放过到嘴的生意,立刻伸手拦她的车龙头:“别啊,同志,100块很公道的。” 叶菁菁直接一个白眼翻过去,正要开口怼人。 后面快步跑上来一个人:“干嘛呢?你想对这位女同志干什么?——哎,叶菁菁,是你啊,我刚才就觉得有点像。” 叶菁菁扭头一看,也乐了:“谢广白,你也逛街啊。” 谢广白狐疑地伸手指向那男青年:“这是?” “没什么,卖收音机票的。” 男青年见不是什么纠察人员,胆气足了,又开始推销,还想拉谢广白当说客:“正好,这位同志,你评评理,100块钱一张收音机票贵吗?很公道的。” 谢广白点点头:“是不贵。” 可不等板寸头男青年喜笑颜开,他又给人泼了盆冷水,侧头招呼叶菁菁:“你别买了,刚好我有多的收音机,我拿给你。” 板寸头一听,气得掉头就走。 摆明了耍他玩呢。 叶菁菁却喜出望外,双眼放光地盯着谢广白:“真的?” 谢广白都被她的大眼睛闪了下,不自在地微微侧开脸:“当然是真的,我自己组装的,收到的台还挺多。不过——” 他抬手看了眼表,略有些不好意思,“我现在得去工人夜校上两节课,等十一点半钟才有空,你是……” 叶菁菁直接推起了自行车:“我跟你一块儿去吧,我能去吗?” 现在她回家也没啥事,再折腾出来一趟太麻烦。 再说人家解决了她大难题,刚好十一点半钟出来拿收音机,她也好请人吃顿饭,表示下感谢。 谢广白笑了,牙挺白:“当然能,我要去讲的就是你说的那个海姆立克冲击法。” 他兴致勃勃道,“原来这是美国医生发明的治疗方法。” 自打1972年美国总统访华后,美帝渐渐也没那么是忌讳词了,起码现在他说起来就极为自然。 他还兴致勃勃地追问叶菁菁,“对了,你看的是不是外译局的资料啊。” 虽然前面十来年,海外关系是雷区,但国内还是会定期翻译外国资料。只是普通人基本没途径接触到而已。 叶菁菁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回了胸腔,赶紧含糊其辞:“大概吧,我也记不清楚了,随手翻到的。哎,夜校远不远啊,我骑车带你吧。” 谢广白赶紧摇头:“算了,我来骑。” 就她这风一吹就跑的小身板,还骑车带他呢。 “不远,就在解放公园旁边。” 不然他也不会不再倒班公交车了。 工人夜校挂着的是业余职工大学的招牌,但并不是那种正儿八经的两年制工农兵大学,而是不定时举办各种短期培训班。 谢广白来上课的,就是个赤脚医生培训班,学生都是来自全市各个公社的赤脚医生。 叶菁菁跟进去找位置坐下,惊讶地发现学生年纪跨度极广,上到五六十岁,下到十几岁,都有。 她奇了怪了:“不是说赤脚医生基本都是知青吗?” 谢广白倒没觉得奇怪:“这两年知青回城的多,好些人走了,大队只能再找个人顶上。” 他压低声音,“人家也不敢再找知青了。” 叶菁菁这才恍然大悟,津津有味地跟着听了半天医学课。 谢广白先说的是针灸和拔火罐以及刮痧,眼下农村药品仍然匮乏,而且农民也穷。原则上,赤脚医生能用物理方法解决的问题,尽量不要人掏钱买药吃。 海姆立克冲击法操作太简单,放在课堂后面讲,这样大家也不至于听到后面无法集中精力。 果然,这对赤脚医生们来说,是相当新鲜的课程。 大家一开始坐着听,看谢广白操作的时候,好些人都忍不住站起来,生怕自己看不清楚。 他们还两两一组,跟同伴一道试验。 乖乖,这美国佬怎么想的出来啊。 难怪要赶英超美,看看人家这脑袋瓜子! 居然能这么不动刀不动剪子,用肺里的气把卡在喉咙里的东西给顶出来。 谢广白趁机鼓励自己学生:“大家好好学,学会了有大用处。单是我们这一片的三家医院,这段时间已经用这办法救了三条人命! 你们想想啊,平常在生产队,突然间谁呼吸心跳全没了的,那毕竟是少数。但是谁吃东西呛到了,却是家家户户都会发生的事。 学会了这招,回去教给队里的人,一家哪怕有一个人会,也能救好多条人命。尤其是老人小孩,吃东西容易呛。” 有赤脚医生笑着接话:“那还得身边有人,不然只能卡死了。” 众人纷纷点头,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不是的。”课堂里突然间响起个声音,叶菁菁举手示意,“一个人也可以自救。” 话说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太高调了。 但既然她已经在谢广白面前过了明路,后者也知道海姆立克法的来历,她索性不再躲躲闪闪,直接走上讲台。 “像这样,把自己的拳头大拇指这边放在胸廓下,肚脐眼上面的位置,腰弯一点,靠在椅子背,桌子边或者栏杆扶手,反正一个水平面的固定的东西上面,像这样,对着压迫自己的上腹部,像给别人做一样,快速向上冲击,反复,直到喉咙里的东西吐出来为止。” 谢广白眼睛一亮,连连点头肯定:“没错,就应该是这样。只要有着力点就行。大家记牢了啊,以后广大社员同志的生命健康,可全都指望大家伙儿呢。” 教室里响起了快活的笑声。 谢广白率先鼓掌:“那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感谢叶菁菁同志为我们讲授这么精彩的急救办法。” 叶菁菁的间歇性社恐属性发作,立刻捂着脸跑回座位。 教室里的笑声更大了。 谢广白看了眼手表,赶紧进入最后一个环节:“好,我们再讲讲溺水急救。现在虽然入秋了,但各个公社水塘水库都不少,还是容易发生溺水事件。这个溺水呢,首先是要控水……” 叶菁菁正脸上发烫呢,闻声又瞪大了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 不对啊,溺水应该心肺复苏,控什么水啊? 12 还有课时费啊 有一就有二,这回叶菁菁丁点儿思想负担都没有地再度发言了。 “谢医生,我在书上看了,溺水不用控水的。” 她记得可清楚了,她大学时青年志愿者活动,跟学校附属医院的医生一块儿去小学上安全知识进校园。 人家医生说的明明白白,溺水是绝对不用控水,也千万不能控水的。 “我们大家想想看啊,控水,是要把哪里的水给弄出来?” 她伸手指自己的肚子,“淹水的人,肚子那么大,水全在胃里啊,那有必要让他吐出来吗?最多喝了脏水拉肚子而已。” 众人面面相觑,哎,这位女同志说的有道理啊。 拉肚子这事儿跟性命相比,根本不是重点。 急救嘛,救的是命。 “而且你忙着控水,耽误时间,耽误的就是那个黄金几分钟来着。等你控完水,也来不及再救命了。” 好像真是这么回事哎。 但是—— “那肺里的水呢,我们是想让肺里的水出来啊。” 哎哟,这点叶菁菁记得可清楚了:“肺里没有多少水。大家想想看,我们平常喝水呛到了,是不是没办法再喝下去?气管那个什么门来着,它会自动闭合,保护我们。所以肺里的水很少,后面也能自己吸收掉。” 谢广白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喉咙,再回想自己上工农兵大学老师上的生理和解剖课程,肯定地点头:“没错,肺里确实应该没多少水。” 他都怀疑自己是个傻子了。 怎么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以前就从来没想过呢? 叶菁菁看自己似乎已经说服了一屋子的医生,赶紧着重强调:“所以,心肺复苏,碰上溺水的人,也是先胸外按压,然后给他(她)通气。” 教室里的赤脚医生满是好奇:“这又是谁发现的?还是美国鬼子吗?” 不等叶菁菁作答,其他人先认定了。 啧,这美国鬼子好厉害哦,一套套的,还都有道理。 哎,跟人家一比起来,自己这边好落后哦。真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真的实现赶英超美。 叶菁菁看答案倒推,胸有成竹,自豪得不得了:“不用担心,用不了一百年,我们肯定能超过美国。” ╭(╯^╰)╮ 就算她穿越前,美国gdp还是世界第一,在叶菁菁眼中也已经是日薄西山的存在了。 毕竟哪个有奔头的国家,会让毒-品合法化,满大街的丧尸啊。 “好!”谢广白用力鼓掌,“只要我们努力,将来我们一定能超过美国!” 下课铃声响了,好些人围上来找谢广白和叶菁菁要联系方式。 等培训班结束后,他们返回各自的公社,有问题还想写信来请教。 谢广白大大方方地在黑板上写了自己单位的地址,又眼神示意叶菁菁。 后者摇头:“一并给你,你转交吧,我也不是大夫,其实帮不上啥忙。” 谢广白笑了:“哪有的事儿,你今天就帮了大忙。” 他可不是嘴上说说,等走出教室,工人夜校的工作人员过来给他发今天的劳务费——两块钱时,他直接抽了一块钱给叶菁菁:“你的,今天的课一半是你上的。” 叶菁菁还在惊讶,课时费这么高啊,上半天课虽然累,但两块钱呢。 见谢广白分钱给她,她下意识地拒绝:“不用不用,我总共也没讲两句话。” “拿着。”谢广白笑得真诚,“你今天说的可是重中之重。” 叶菁菁也不好意思大庭广众的,跟人推来推去,索性收下:“行,正好,那我占你便宜了啊。” 两人推车出校园,还是谢广白骑车带她。 他解释道:“今天估计是夜校没粮票了,不然不会给两块钱,上次我上课给的是五毛。” 其实哪怕是五毛钱,也是今年五月份才毫无征兆地开始有的。 之前他爷爷给赤脚医生上培训班,也是讲共产主义精神,义务劳动。 他第一次拿课时费回家时,他爷爷还叹气说,估计以后的风要变方向了。 叶菁菁听得津津有味:“那也涨了不少价啊,两块钱呢。哈哈,正好,我请你吃饭吧,收音机,你可帮了我大忙了。” 谢广白本能地想谢绝:“那怎么行,要请也是我请你。给我这么高的课时费,还不是看在海姆立克法的面子上嘛。” “哎呀,客气什么啊,我两句话赚了一块钱,我不花掉我心虚。” 谢广白想了想:“行吧,我出粮票和肉票。” 现在西津市的商业距离发达两个字还非常遥远,街上开张的饭店有限。毕竟舍得下馆子的,那都是少数派中的少数派。 大部分城市居民,哪怕单位有食堂,都坚持从家里带饭吃,好省下钱养一家老小。 谢广白找了距离他家不远的饭馆,中等大小,窗明几净的,瞧着挺清爽。 墙上左边贴着“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右边贴着“为人民服务”。 浓郁的时代气息扑面而来。 难得的是服务员居然满脸笑,一见他们就热情地迎上来:“同志,你们要吃点什么。墙上都挂着呢。” 叶菁菁扫了眼墙上挂着的黑板,上面菜谱价格要比他们纺织三厂食堂贵点,但也有限。 素菜普遍一毛钱,带点儿荤味或者豆腐是两毛,硬菜诸如红烧肉之类的,最贵,五毛钱。 她目光梭巡一圈,嘿,一份菜的分量都不少。 叶菁菁询问谢广白的意思,两人要了一份五毛钱的鲇鱼炖粉条,又来了碗三毛钱冬瓜海带虾米汤,外加两份一毛钱一碗的大米饭。 让叶菁菁高兴的是,这家饭店鱼不额外收票证,所以她的一块钱包圆了,只谢广白又掏了四两粮票就行。 待到菜上桌,她更加惊喜。 呵!鲇鱼炖粉条好大一海碗,别说他们两个人,再来两个也够下饭吃。 大米饭也是实实在在的,满满一大碗,够叶菁菁穿越前吃一天都撑的分量。 但现在的她,早已脱胎换骨,胃估计比既往两个都大,一大碗米饭,她毫无压力。 别不相信哦。 这时代人因为普遍少油水,肚子特别容易觉得饿,所以一个个胃都撑得挺大。 要真有个小鸟胃,必须得是家庭优渥,娇养的主儿。 显然,原主没有那种命。 这家饭店可谓是物美价廉,师傅手艺相当不错。 鲇鱼肉质鲜嫩,炖得恰到火候,一口鱼肉进嘴巴,融化在舌尖,鲜香从舌尖传到舌根,直接滚下肚子。而粉条则吸收了鲇鱼的浓汤,滑嫩可口。 叶菁菁一口菜一口饭,美食果然让人幸福。 饶是两人吃得毫无保留,但鲇鱼炖粉条实在多,最后还是剩了半盆。 “服务员同志!”叶菁菁豪迈地一挥手,“打包。” 在她这儿,没打包丢脸的意识。 她们宿舍的姐妹,谁出去吃大餐,完了都是打包回来投喂嗷嗷待哺的猪们。 反正她们习惯性用公筷,不存在吃别人口水的概念。 结果服务员往他们的方向看了眼,犯难道:“同志,你们这汤汤水水的,没办法打包啊。” 倘若是剩下了包子馒头之类的,他们饭馆还能找张油纸给包了,这鲇鱼炖粉条,委实有点为难人。 倒不是现在饭店严重缺乏为人民服务的意识,而是这时代吧,大家难得下馆子。 基本上只有男女搞对象或者一家人周末打牙祭的时候,才会奢侈一把。 前者要面子,不会打包。 后者—— 呵,盘子都能舔干净了,打什么包啊。 谢广白示意:“没事,叶菁菁同志,你在这稍微等会儿,我骑车回家拿饭盒,顺带把收音机拿过来。” 也行。 叶菁菁点头:“那你慢点儿,骑车别着急。” 至于她自己,嗯,等了没两分钟,看店里其他客人喝豆腐脑,忍不住掏了三分钱,也要了一份。 哎呀,这甜豆花,可惜没冰一下,不然味道更好。 她正美滋滋地吃着呢,忽然间,她斜后方传来“咣当”一声响,伴随着服务员的尖叫:“哎哟!” 叶菁菁下意识地回头看,只瞧见位男青年惊慌失措地往店门口的方向跑,地上翻了一盆沸腾鱼,油水一地。 谢广白刚好回到饭店,见那男同志胳膊被烫到了,立马喊住他:“别跑,你这赶紧冲凉水,哎,后厨有自来水吧?” 可惜他话都没说完,人家已经慌里慌张地跑了。 跟他一道来的女青年作势也要起身走,被服务员一把拽住了:“哎,同志,你可不能跑。是他莫名其妙撞到我的,这一盆沸腾鱼完了,我也被烫到了。” 女青年嘴里骂了句什么,丢下一块钱,又狠狠地瞪了眼叶菁菁,怒气冲冲地跑了。 叶菁菁根本没留意到人家的眼神,只好奇地问走向自己的谢广白:“怎么回事啊?” 谢广白摇头:“不晓得,这人奇奇怪怪的。” 旁边其他客人纷纷伸头,安慰被沸腾鱼鱼汤烫到的服务员:“哎哟,现在的小青年,一个个要上天,你赶紧擦点白花油吧,幸亏只溅了点。哎哎哎,你给我起来,别吃!” 原来,他家的小孩没抵抗住沸腾鱼片的诱惑,蹲在地上吃起了翻倒的鱼片。 还是服务员去找簸箕扫帚,才算阻止了小孩光地的盘。 谢广白收回视线,眼睛落在叶菁菁身上时,愣了下:“你没吃饱?那再要一碗饭吧,我有粮票。” “我吃饱了啊。”看人家脸上写满了疑惑,视线落在自己手上,叶菁菁乐了,端了端手里的碗,“你说这个啊?你不知道女同志有两个胃,其中一个专门放甜品吗?” 其实是四个,一个放菜一个放肉一个放主食一个放零食和饮料。 谢广白头回听这种说法,乐不可支地点头:“行,你吃得下就行。囔,这个给你。” 他将收音机放在桌上。 呵,没看出来,自制的收音机跟商店无线电柜台卖的,居然大差不差。 “这个插电也行,用电池也行。收的台,蛮多的。” 叶菁菁满意地收下,开口询问:“多少钱啊?” “不要钱。”谢广白赶紧回绝,“都说了,是我自己组装的。” 叶菁菁可不认这套:“组装也要原材料啊。真的,你拿收音机过来,已经帮了我大忙了。你要不收钱,那我以后真不敢找你帮忙了。” 谢广白没办法:“三十吧,真没少算你的,我是在废品站那里弄到的材料。前后也就三十块钱。” 钱收了也就收了,反正他已经想好了后面要怎么回报自己的老同学和新朋友。 嘿,到时候肯定给她大惊喜。 13 工农兵大学生就了不起啊 谢广白今晚要上夜班,下午得睡觉。 两人出了饭店大门便道别,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叶菁菁进了家门,发现清锅冷灶的,党爱芳居然还没吃午饭。 她奇了怪了:“早上的粥不还没吃完吗?” 进了九月天,气温到底有变化,不至于早饭到中午就馊了。 党爱芳偷偷抬头看了眼女儿,闷声闷气:“你不开口,我哪敢吃饭啊。” 呵! 叶菁菁可不吃这套。 她打开收音机,下最后通牒:“你以后要是不老老实实待着,再敢跑过去犯贱的话,饿死拉倒算了!” 党爱芳憋着一肚子气,可这会儿还算中午,广播里正好播放评书,她一听就入了迷。 叶菁菁将打包回来的鲇鱼炖粉条放上饭桌,招呼她:“吃吧。” 党爱芳瞅见荤菜,下意识地就想皱眉毛教育女儿要艰苦朴素。 可惜她嘴一张,就被叶菁菁毫不犹豫地拦住了:“不要用你的那一套来教育我,我一个字也不想听。我的钱,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她也没啥可消遣的,索性跟着听评书,就当是有声小说了。 哎,别说,1977年的评书居然挺有意思的,到最后“要问来人是谁,下次再说”时,她甚至想叉腰骂街。 啊啊啊,她就知道不能追连载,太折磨人了。 然而广播已经干脆利落地开始下一个节目,播放了一段革命样板戏之后,是新闻。 叶菁菁竖起耳朵听,好尽可能地多了解点这个时代。 唉,她肯定是上辈子炸了宇宙,否则怎么会穿书呢? 穿还穿成个天天听机器轰鸣的临时工。 第二天一早,哪怕叶菁菁再不乐意,也得硬着头皮骑车去上班。 谁让这时代单休,一个礼拜只放一天假呢。 她靠着中午去食堂吃好吃的这根胡萝卜吊着,勉强支撑到午休下班,赶紧跑去食堂。 自打上礼拜叶菁菁主动打狮子头套餐甲菜开始,王凤珍就觉得自己跟这个小伙伴志同道合了。 她俩一人要了一份糖醋排骨,一人要了一份回锅肉,两人刚好分着吃,尝两种味道。 田宁和方萍一看,也各自要了青椒炒干子跟地三鲜,同她俩约定好了:“下次我们买甲菜。” 哈,以前叶菁菁不舍得花钱吃喝。她们三个凑伙不带上她的话,又感觉不利于团结。 现在好了,照这个架势,她们每天都能吃上肉呢。 哈哈,就该这样。 她们是快乐的女光棍,没有家累。不好好享受的话,岂不是对不起这美好时光。 不得不说,不晓得是因为这时代缺油水还是眼下的猪肉的确香,反正叶菁菁觉得一口肉咬在嘴里,嘎嘎香,当真过瘾。 吃完了饭,她们又结伴去打米汤喝,好顺顺肠胃。 经过一张餐桌时,冷不丁的,有个人猛地提高嗓门:“我昨天啊,我昨天下乡去参加义务劳动了。哎哟,忙到天黑才回家。” 叶菁菁她们吓了一跳,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懒得多看,她可没打算跟刘向阳扯上任何关系。 和刘向阳一桌的男干事却奇怪:“你义务劳动,怎么还把胳膊给烫伤了?” “嗐,农村人眼睛不好,给我们送茶水烫到我了。也是我不计较。” 王凤珍打米汤时,小声嘀咕:“就他,还义务劳动呢?” 其他几个姑娘跟着撇嘴。 厂里这些干部子弟,就没几个勤快的。 上回他们义务劳动去挖水渠,这帮男干部,都是二三十岁的青壮年,居然挖不过她们这些车间女工。 完了,他们又一个个找理由先溜号呢。 方萍嗤笑:“这些人啊,吹牛一个比一个能耐,干活跑得比兔子还快。” 田宁叹气:“可人家工资有我们两倍高啊,以后三倍四倍还在后面呢。” 唉,不说伤心事了。 四个姑娘喝完了米汤,回车间准备干活。 车间主任孔素梅看到她们,招招手:“手上的活先停下,你们都过来学着点儿,看看怎么装设备。以后招工考试定级别,好歹别干了几年,什么都不会。” 这时代工人总体还是要靠技术吃饭的。 光下死力气干活,手上没技术的,哪怕学徒工结束转正,那也只能在一级工的位置上原地踏步,一直拿32块钱的工资。 相反的,倘若你学到了技术,甚至能超过当初的师傅,先升级别,拿人家两倍多的工资。 现在主任这么说,叶菁菁她们虽然不对招工考试报什么希望,但总不好拂了领导的好意,索性跟着过去搭把手顺带看稀奇。 设备旁边已经围了不少临时工,人人都踮起脚尖,好奇地张望。 照理说,车间上设备没啥稀奇,大家不应该如此少见多怪。 只这台新设备不是国产,而是从欧洲进口的,洋玩意儿,工人们可不得看稀奇嘛。 论起来,他们纺织三厂的六车间能得到洋设备,也是运气好。 原本上级是分配给总厂的,但总厂一时半会儿用不上,大领导手一挥,发到了他们车间。 但随之问题也来了,到总厂装设备时,是洋人的技术人员亲自过去安装的。 现在领导又把它挪到三厂来,设备只能他们纺织厂的工人自己来安装了。 为此,总厂还派了技术员过来当指导,省得三厂的工人不晓得怎么对付洋玩意儿。 然而哪怕总厂安排妥当,设备的安装还是磕磕碰碰。 细纱车间男工少,只负责摆管和修机,装机器自然是他们的活。 大家盯着看了一个多小时,机器好不容易装起来,却运转不了。 工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地问总厂来的技术员:“丰同志,是不是装错了啊?” 被他称为丰同志的女技术员,跟叶菁菁她们差不多年纪,但后者绝对不会把她当成同类。 为啥呢?因为人家自带气场。 该如何形容这种气场?看过某国的公主吗?国家领导人的闺女。 人家小小年纪,随父亲外出视察的那架势。 丰同志一眼瞧过去,就挺有那个调调的。 她不爱笑,嘴巴抿得紧紧。 现在工人问到她面前了,她才不耐烦地开口。 一张嘴巴,叶菁菁大概猜到了,人家为什么会惜字如金,因为丰同志满口龅牙。 虽说美人三分龅,但她龅的程度显然已经超过了五分,属于得去口腔科做正畸的水平。 丰同志显然十分不悦被人盯着嘴巴看,她狠狠瞪了叶菁菁一眼,扭头眉毛一挑,没好气道:“怎么会错了呢,机器就是这么装的,肯定是你们没装到位。” 三厂的职工立刻不高兴了:“哎,丰同志,你不能这样讲啊,我们是严格按照你讲的来操作的啊。” 丰同志不甘示弱:“你们要装到位的话,机器怎么可能不动呢?” 工人吼回头:“到位了,还要怎么到位啊?” 叶菁菁被吓了一跳,赶紧往后面躲,生怕沦为被殃及的池鱼。 孔素梅在旁边皱眉头:“说明书呢?这么大的设备,总有个安装说明书吧。” 工人气呼呼的:“全是洋文,不然我们指望她?” 年纪不大,架子不小,不过就是上了两年工农兵大学嘛,还不晓得学了什么鬼东西呢,就开始鼻孔看人了。 叶菁菁听周围工人的议论,才知道,总厂来的这位技术员,竟然也是工农兵大学生。 啧,想想刘向阳的能耐,她实在相当怀疑这位丰同志的水平啊。 孔素梅的眉毛皱得更紧:“别吵,现在说该怎么办?设备不装好调试好,我们怎么投入生产?马上棉花大面积上市,要是耽误生产任务,该怎么算?” 丰同志今天火气十足,对着车间主任这位先进劳动者,说话也冲得很:“爱怎么办怎么办,用不了就别用。” 车间主任也火了:“丰同志,你这是什么态度?耽误生产是我们三厂六车间一个人的事情吗?这会影响到我们全厂的生产任务!” 丰同志丁点儿不怕:“那也不是我的责任啊,我按照说明书教了,设备装不好,我有什么办法?” 眼看两边吵得不可开交,装设备的工人索性翻出说明书,想自己照着图纸看。 几个工人一步步地对照下去,到了中间卡壳了,光看图,看不懂说明的文字,太考验人了。 叶菁菁刚好站他们后面,忍不住插了句嘴:“这个装左边这里。” “啊?!”工人立刻喊出声,“可是丰同志让我们装右边啊。再说,以前这种设备这块,应该都是装右边的。” “左边!”叶菁菁受不了了,“left是左边的意思。以前,哦,我晓得了,以前是苏联的设备,两边的设计习惯不一样!” 她记得自己曾经看过的网络新闻,说是因为苏式武器的设计跟欧美不同,还闹出过操作事故。 他们嗓门一大,跟车间主任吵架的女技术员立刻声量提高了八度,气呼呼地跑过来扒拉人:“别乱动,你们看得懂吗?瞎搞什么呀!” 王凤霞她们几人不服气了:“我们再不懂,left也是认识的。” 自打六十年代中苏交恶之后,国内中学外语学的基本都是英语。 即便前几年,“我是中国人,何必学外文,不懂abc,照样干革命”口号喊得震天响,但中学生多少还是学了点儿英语单词。 只是大环境摆在这儿,能掌握的也极为有限。好些人的外语仅限于背26个字母而已。 王凤霞她们算好的了。 丰同志冷笑:“你们这么能耐,你们上啊,找我干什么?” 说话的时候,她眼睛一直用力剜叶菁菁。 这个临时工,她早就知道她的存在了。 她丰要武找对象,相中了刘向阳,是刘向阳的福气。 结果这家伙不惜福,对她爱答不理的不说,竟然还追在个临时工的屁股后面跑! 倘若叶菁菁跟她丰要武一样,是干部子女,自己也上了工农兵大学,是干部身份;那么丰要武还不会生气,起码没这么生气。 毕竟现在不讲封建那一套,男女交朋友,讲究你情我愿,大家公平竞争。 但叶菁菁配吗? 一个临时工而已,家里也没个干部,凭什么跟她抢男人? 这是对她的羞辱! 叶菁菁得亏不会读心术,否则肯定怀疑自己其实是穿到了清朝。 但读不了心,也不妨碍她反感丰要武的态度。 真的,同为大学生,她特别讨厌那种——自觉我受过高等教育,我就高人一等的态度。 学知识是为了点灯,照亮自己和别人脚下的路,而不是嘲笑那些没有灯,只能在黑暗中前进的人。 她抬高了嗓门:“找你是因为——你干这份工作,你拿这份工资,你就得干这个活!” 丰同志瞬间成了点燃的炸药桶,狠狠一甩手,用力踢飞脚边的工具包:“好,这么会讲,那你自己来吧。” 说着,她竟然一扭身子,扬长而去。 在场的三厂职工们集体目瞪口呆,喂喂喂,跑什么跑?设备还没装呢! 14 你行你上啊 叶菁菁傻眼了。 说好的六七十年代是工人阶级的巅峰,正儿八经的工厂主人;而知识分子的春天起码得到八十年代才降临呢? 一个工农兵大学生也这么狂?真是要被革命哦! 田宁在旁边悠悠叹了句:“谁让人家爸爸是总厂的二把手,人家妈是轻工业局的处长,人家爷爷……人家奶奶……人家姑妈……人家舅舅……” 好了好了,不用再念下去了,晓得是正儿八经的三代了。 不用再拿人家的背景表,来刺激小老百姓了。 也是。 真平头百姓,得祖上八辈子烧了多少香,才能轮得到推荐上工农兵大学啊。 可是现在官小姐跑路了,设备怎么办啊?真放在这里不管了,那不是浪费国家宝贵的外汇吗? 立刻有人埋怨叶菁菁:“哎哟,你也是的,她脾气大,你忍一忍就是了。” 叶菁菁懒得看神经病。 忍一时,乳腺增生;退一步,卵巢囊肿。 做人,为什么要跟自己的身心健康过不去? “我哪一句说错了?” “好了!”孔素梅开口打断窝里斗,给这件事定了性,“我们纺织三厂六车间,没做对不起任何人的事。架子也忒大了。” 王凤霞她们立刻附和:“就是,她连左右都分不清,还技术指导个屁啊。” 等待新设备启动好开工的人也急:“她不行,倒是找个能行的人来啊!” 叶菁菁灵机一动,主打祸水东引:“工农兵大学生,我们三厂不也有工农兵大学生吗?” 她可不逞强,她又不是学机械工程的。 哪怕她英语四六级都是高分通过,也考了托福,平常刷英美剧都是生肉直啃。但专业词汇有壁垒,她没掌握过。 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 众人这才想起来:“对对对,找小刘,找刘向阳去。” 说曹操,曹操到。 远远的,传来吆喝声:“来了来了,我们把刘向阳带过来了。” 叫一众男青工架过来的刘向阳还在垂死挣扎,拼命强调自己的清白:“找我干什么啊,这我能帮上什么忙。” 男青工们嘻嘻哈哈:“你去把丰同志再请过来啊。我们请不动,你手到擒来。” 刘向阳面红耳赤,说话都结巴了:“你……你放屁,我……我跟丰同志没有任何关系!” 立刻有人跳出来拆他的台:“少来了,昨天我看到你们压马路的,不是搞对象还能有什么?” 刘向阳一蹦三尺高:“绝对没有的事,昨天我下乡去义务劳动了。” 说着,他还焦急地朝叶菁菁的方向扯了一嗓子,“你别听他们胡说八道。” 叶菁菁退避三舍:勿cue,我们不熟。 车间主任没心思管小年轻的三角恋,直奔主题:“好了,小刘,你过来看看这个机器……” 刘向阳最恨老字辈们不懂上下尊卑,明明他现在都已经是干部了,车间主任这个大字不识几个都大老粗居然还敢叫他小刘。 但现在他顾不上气愤这个,只声嘶力竭地喊:“我说了,我跟丰同志没有任何关系!” “谁管你们有没有关系。”叶菁菁实在受不了,吼回头,“现在让你这位工农兵大学生过来看看设备说明书,瞧瞧到底要怎么安装!” 刘向阳被吼愣住了,竟然真直挺挺地往机器的方向去。 其他工人见状大喜,赶紧把说明书塞到他手里;“刘干部,你看看,这洋人的说明书到底怎么写的。” 刘向阳听到“刘干部”三个字正,心头涌出熨帖,可不等满意的情绪上脸,他眼睛瞅见说明书上的蝌蚪文,瞬间手一抖,慌慌张张地拒绝,“这个,我学的是经济,跟这不是一回事。” 车间主任早就一肚子火:“让你翻译,没让你自己动手装设备。” “对对对。”其他人跟着附和,“大学生,你告诉我们洋人都说了些啥噻。” 刘向阳被众人拱在前面,一脑门子的汗,只恨现在不是一九七六年,不突然来个地震,好把大家伙儿全都埋进去。 省的他们再追着自己没完没了。 不得不说,人被逼到极致时候,求生的本能还是能迸发出急智来的。 现在他脑袋瓜子灵光一闪,硬生生地给自己憋出了个理由:“那个,我学的是俄语。” 话说出口,他越编越顺畅,“我想着我们厂的机器设备大部分都是丛苏联进口的,学习俄语,更加符合我们生产的实际需求。” 叶菁菁和她的小伙伴们对视一眼,心里直呵呵。 反正吹牛不上税是吧,真是什么都敢张口就来。 但显然刘向阳十分擅长自欺欺人,还煞有介事地满脸遗憾:“可惜现在我帮不上忙了。” 先前架着他过来的男青工们,又开始推推嚷嚷:“那你去找丰同志嘛,让她再好好看看说明书。” 但现在有叶菁菁在,刘向阳还心虚着呢,打死他都不愿意再光明正大地和丰同志扯上任何关系。 正拉拉扯扯间,丰同志居然不请自来了。 她先是扫了一眼目光躲闪的刘向阳,又轻蔑地看向叶菁菁,丝毫不掩饰嘲讽:“我还以为你多厉害呢,一个临时工,真不晓得天高地厚!” 这话,一下子踩到了在场临时工们的痛脚。王凤珍她们,更是气得脖子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 “你!” “我怎么了?”丰同志嘴角勾起轻蔑的笑,声音跟刀片似的,一刀刀地往下割,“临时工就是这副德行,不思进取,只知道混日子。你们看看,这厂里正式招工,为什么你们一个都招不上?如果你们真的有能力,表现好,工农兵大学为什么不推荐你们上?” 她下巴昂得高高,仿佛对面站的是一群会让人害眼病的脏东西一样,不屑一顾,“你们这些人,一天到晚就知道混吃等死,还指望自己能飞上天呢!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临时工们听的,心里那个气啊,甚至有人捏紧了拳头,牙齿咬得咯咯响。 好意思呢! 正式招工都是内定好的。 至于推荐上大学,什么推举!一锤定音的,还不是当领导的说了算?! 连车间主任都听不下,站出来打圆场:“不能这么说,不管什么身份,好好工作都是我们纺织三厂的一份子……” “ok!”叶菁菁直接打断了车间主任的和事佬。 倘若,孔主任在丰同志刚开始大放厥词的时候,就阻止她,那叶菁菁跟在场的所有临时工,肯定都领领导的情。 但是现在,剜心的话都说完了,领导再出来当好人,是不是有点迟了? 所以,二等公民永远不要指望既得利益者大发慈悲。 所有的权利,都得自己争取。 叶菁菁眼睛跟出鞘的剑一样,直直刺向这位从总厂来的技术员,扬高声音:“好,你是工农兵大学生,你表现好你优秀,你是专家。现在麻烦你,给我们这些没见识的临时工,念一念说明书上到底写了什么?” 她原先根本不想丰同志对上。 背景深厚的三代,是好惹的主?尤其是知道这人和刘向阳正在搞对象之后,她更是避之不及。 但人家的巴掌都直接打到她脸上,搞得她跟什么上不了台面的垃圾一样,她也不可能被打了左脸,还要把右脸送上去,再请人家打。 “麻烦你,也让我们这些井底之蛙的临时工,好好长长见识。” 丰同志被突兀送到她鼻子下面的说明书,吓得本能往后退,又色厉内荏地强调:“我读什么读,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行了!” 她上哪儿读去。 主席都说了,教育要革命,要无产阶级政治挂帅。 他们工农兵学员的任务是“上大学、管大学,用主席思想改造大学”,他们是大学的主人,教师根本没资格管他们。 哪怕他们之中有人冲着当书呆子进的学校—— 真上学以后,入学教育、政治讨论、政治报告、开批判会、搞排练演出庆祝活动,上野营拉练、挖防空洞、挖坑栽树、挖河清泥、清理仓库、迎接外宾、看内部电影等等等等,这些事情也占据了他们大半精力。 能够花在学习上的时间,极其有限。 而且他们入学后,都是开卷考试,学成什么样,天知道。 连她自己都清楚,以她的小学文化水平,进入大学以后进入,学一年就能真达到大学毕业水平的话—— 那她绝对天纵奇才。 她的同学们,也一样。 不过没关系。 反正主席说了,书可以读一点,但是读多了害人,的确害人。 她不会英语,她一点都不心虚! 叶菁菁收回胳膊,微微一笑:“你不读,那我抛砖引玉,读给大家伙儿听听。” 她抬高手上的说明书,对本宣科,一连串的英文咕噜咕噜从嘴里滚出来。 碰上不确定的专业名词,她照样根据词根连蒙带猜往下读。 原本还吵吵嚷嚷的车间,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叶菁菁身上,瞳孔里全是她大声朗读英文的身影。 大家下意识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你,还有人伸手挖自己的耳朵,生怕自己是幻听了。 不可能! 叶菁菁怎么可能会讲洋文,还讲的这么好! 可是,在场所有工人的惊愕加在一起,也抵不上丰要武。 无论如何,她都没想到,姓叶的这个小临时工,竟然会英语! 叶菁菁念完最后一个单词,缓缓松了口气。 车间里冻结的时间,像是猛地又重新恢复流动,不知道谁第一个带头,啪啪的掌声瞬间响彻整个车间。 连车间主任的脸都激动得发红,巴掌啪啪不停:“好,非常好!” 王凤珍她们更是“哇”地冲过来,抱着她又蹦又跳:“叶菁菁,你太厉害了!你简直就是我的偶像!” 其他工人,尤其是临时工,也个个满脸红光,与有荣焉。 一片欢快的海洋中,杵在原地的丰同志成了大写的尴尬。 偏偏她想悄咪咪地隐身都隐身不了。 因为打脸这种事情吧,肯定要强调巴掌落在对方的脸上啊。 王凤珍搂着叶菁菁的脖子,朝丰同志露出得意的笑:“怎么样,大学生,我们临时工可还行?” 丰同志的脸像打翻了颜料盘,赤橙黄绿青蓝紫,好不精彩。 她气急败坏,伸手狠狠地一指叶菁菁:“好啊,你个狗特务!” 晴空霹雳一道雷,在场人都被批蒙了。 要知道,这个时代,一旦跟“特务”两个字沾上边,那就是上了黑名单,被打入十八层地狱。 不仅仅是自己,整个家族都要跟着完蛋。 这种屎盆子,怎么能乱扣?! 王凤珍急了,下意识替小伙伴辩白:“你胡说八道什么呀,什么特务,你这是污蔑!” 丰同志却自觉拿捏住了对方的命门,傲慢地了抬高下巴,眼睛死死盯着叶菁菁,眸子里闪烁的,全是恶意的冰芒:“哦——我污蔑?那我倒是要问一问这位神通广大的,嗯,叫什么来着?你不偷听敌台的话,你是怎么学了一嘴洋文的?” 硕大的车间,一下子静的只听见机器的轰隆声。 众人皆是脸色大变。 对呀,现在中学的英语课都名存实亡,一般人想学英语,除了收听敌台,还真找不到合适的门路。 咳咳,家里有收音机的工人都知道,如果收音机质量好功能强大,的确可以收听到敌台,什么□□之类的,能收到。 甚至还有人,尤其是下乡知青,在物质匮乏精神极度烦闷的情况下,会特地偷偷收听敌台,来自我慰藉。 但这种事情吧,是可做不可说的。 一旦被人发现,对方又不肯放过的话,那你就是反面典型,直接嗝屁。 完蛋了。 这下子丰同志丢了这么大的脸,肯定要摁死了叶菁菁。 王凤珍等人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的伙伴,想要帮忙辩解,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更怕把自己也给搭进去。 叶菁菁却风轻云淡,还对着丰同志露出的嘲讽的笑:“不听敌台就学不了英语?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她扬高声音,“中学英语老师教过音标,学会了音标,拿着一本英汉字典,还学不了英语吗?更何况广播台也有英语讲座,你自己不学不代表别人也不能学。” 众人一听,哎,有道理。 但丰同志却像抓住了她的把柄一样,目光凶狠地瞪着叶菁菁,声音里充满了恶意:“那我问你,平白无故,你学什么洋文,你到底想干什么?” 大家又忍不住偷偷打量叶菁菁,心中直犯嘀咕。 是啊,反正他们从来没想过要学外语。 连主席的“七二一指示”,说的也是理工科大学还要办,可没提外语什么事。 “为人民服务!请国家挑选!”叶菁菁声音洪亮,“我刚小学毕业时,外国语学校就到我们学校挑选好苗子。从那个时候我就知道,国家需要外语人才。我要好好锻炼,等待国家的挑选!” 她这话一落下,众人才猛然醒过神。 确实有这么回事儿。 七十年代初,外国语学校到中小学挑过人。 不过这事也是先推荐后选拔,跟大部分人没啥关系,大家自然不放在心上。 没想到,叶菁菁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发愤图强了。 “把一本英语字典背下来,还学不会英语吗?”叶菁菁丝毫不掩饰语气里的嘲讽,“又不是三岁小孩,有米有柴,还要等人煮好了饭,喂到嘴边!” 车间里又发出了哄笑声。 王凤珍她们则恍然大悟,难怪以前纺织厂放假的时候,叶菁菁从来不跟他们一块出去玩。 原来人家不声不吭的,躲在家里背英语字典呢。 丰同志在一片嘲笑声中,直接火山喷发:“好!很好!你们都这么能耐,你们自己搞!” 在场的工人们,还没来得及从震惊中回过神呢,她人就跟踩了风火轮似的,没影儿了。 大家愣了一瞬,旋即临时工们吼出声:“我们搞就我们搞!” 他们只是不晓得洋人的说明书上到底写了什么。 知道了,难道他们这帮工人还不会装设备吗? 15 肯定要考大学(捉虫) 群情激荡。 哪怕叶菁菁已经热血下头,这会儿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战斗。 好在尽管有专业词汇这个拦路虎在,但说明书上配了示意图,加上工人们成天跟机器打交道,经验丰富;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大家一通倒腾,竟然真的把机器给装起来了。 等到调试结束,齿轮咬合,机器飞速转动,车间里响起了排山倒海的欢呼。 成功了! 他们靠自己,成功地安装好了洋人的机器! 什么狗屁工农兵大学生,什么下巴壳子看人的技术员,他们统统不需要! 工人们又蹦又跳,有的欢呼雀跃,有的嗷嗷怪叫,还有人抱在一起,恨不得要蹦塌了整个车间。 眼看着大家嘿嘿笑着朝自己逼近,叶菁菁浑身寒毛直竖,下意识地拒绝三连:“别别别——” 她可不要被抛起来。 王凤珍她们已经乐疯了,坏笑着想下黑手:“来嘛——” 还是车间主任一马当先,拦住了他们发疯:“好了好了,上班呢!” 嘁—— 真是扫兴。 青工们嗷嗷怪叫,表达自己的不满。 车间主任哭笑不得,大力挥手:“行了行了啊,今天我请你们吃好吃的。” 骗鬼呢。 明明只是厂里发的冰棒而已。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车间主任打了招呼,这回他们鸟·枪换炮,居然从盐水冰棒进化成了赤豆冰棒,好爽啊。 大家欢快分冰棒的时候,叶菁菁面前突然间又多出个人。 刘向阳红光满面,激动地朝她伸出手:“叶菁菁同志,我保证,下次厂里招工,你肯定能转为正式工。到那个时候,我们并肩作战,共同进步!” 叶菁菁避之不及:“别,你还是去别的地方找进步对象吧。” 车间的工人发出哄笑,男青工们甚至吹起口哨:“对对对,刘干部,你的进步对象可跑了啊!” 刘向阳一张脸红成了猴屁股,他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可是临时工们已经起哄,把他给架出去了。 非我族类,有多远滚多远。 车间主任则拍着巴掌,大声吆喝:“行了行了,赶紧好好工作。” 待到下午下班的时候,王凤珍振臂一呼:“走,我们今天去食堂搓一顿好的,给叶菁菁好好庆祝庆祝。” 立刻有人发出嘘声,diss她:“搓顿好的,起码得下个馆子吧,竟然还要去吃食堂。” 王凤珍毫不客气地反驳:“吃甲菜还堵不住你的嘴吗?” 然而即便是食堂,也不是所有人都吃得起的。 临时工们大部分都是快乐的单身汉,没家累,今朝有酒今朝醉。 可也有人已经成家立业,上有老下有小。 哪怕是一份大菜,也要三分钱。 同样的价钱,放在副食品店也可以买一斤白菜外加一块豆腐,一家人省着吃,就能凑合一顿晚饭。 别嫌简陋啊。 这个时代还有人酱油冲开水,放点青蒜叶,就是下饭菜,甚至盐水泡饭呢。 叶菁菁看有人露出了迟疑的神色,立刻摆摆手:“行了行了,我妈今天烧了晚饭的。我请你们,一人喝一搪瓷缸米汤吧。” 王凤珍鄙视她:“我还以为你起码请我们喝豆浆呢。” 叶菁菁理直气壮:“我才不傻呢,一碗豆浆都能买一根冰棍了。” 结果管食堂的后勤主任看到他们,居然手一挥,乐呵呵地表示:“行,我来请你们,一人一碗豆浆。小家伙们,一个个年纪轻轻的,还是很能干的嘛。” 现在工人的主人翁意识特别强烈,集体荣誉感强到爆棚。 别看纺织厂对外是一体,可是各个厂之间也别苗头呢。 总厂来的技术员,被他们三厂的小年轻们给打败了,多光荣啊。 哪个职工听了,不脸上有光? 临时工们发出嗷嗷的叫声,欢快地排队去打了豆浆。 真的,现在的豆浆豆香味好浓啊,叶菁菁都想用它煮粥试试看了。 对了,还有食堂免费供应的米汤。 她记得健康养生视频上说了,米汤特别养人,以后她要多打点儿,拿它当开水喝。 谁让这具身体营养不良多年,需要好好补补呢。 王凤珍感觉今天特别解气:“让他们看不起我们临时工,一个个眼睛长在头顶上,好像我们低人一等一样。” 就是! 今天叶菁菁可替大家出了好大一口气。 让他们好好瞧瞧,我们临时工也是很厉害的。 结果大家还没慷慨激昂完,魂就被旁边红烧肉的香味勾走了。 真的,食堂的红烧肉实在太香了,连叶菁菁这种自认为在吃上面,还是有一点点见识的人,闻到了都忍不住咽口水。 “咕嘟——” 尴尬的人多了,那就不尴尬。 所有人都忍不住,偷偷看旁边餐桌上大快朵颐的工人。 说起来,隔壁桌的男挡车工,还是跟叶菁菁他们同一年进的纺织厂。 可人家是正式工,三年学徒期满了,现在一级工,每个月光工资就有32块钱。 不说其他补贴了,单是工资,就足够他顿顿吃甲菜,日子过得滋滋润润。 原本还觉得扬眉吐气的临时工们,一下子就蔫吧了。 他们确实低人一等啊,明明干着同样的活,一样辛苦,结果拿到手的,就是比不上人家。 等到男挡车工狼吞虎咽干掉了晚饭走人,大家才心情复杂地收回目光。 人比人,气死人。 其实论起干活速度和水平,他们临时工一点不比正式工差。 “别说这个了。”叶菁菁环视一圈,看食堂里吃饭的人不少,示意大家,“走,我们上楼说。” 这个点儿,食堂二楼的图书馆压根没人,连管理员都下去吃饭了。 临时工们满脸懵,王凤珍直接开口问:“干嘛呢,菁菁,有什么话不能在楼下说?” “不能说。”叶菁菁目光在众人脸上梭巡一圈,郑重其事开问,“我问你们,你们想不想转正?” 大家伙了瞬间支棱起来。 想,当然想,做梦都想。 田宁迫不及待:“你有什么门路啊?要多少钱?可靠吗?” 咳咳,谁说计划经济时代光伟正来着?糊他(她)一脸,这时代的阶级分化和社会不公正现象,比后世更严重。 甚至可以正大光明拿到台面上说。 叶菁菁一本正经:“不要钱,只要大家努力就行。” 众人皆是圆圆的脑袋,大大的困惑。 嘛意思啊?这是让他们去领导家义务劳动吗? “不是,你们想想看,那位丰同志凭什么这么趾高气昂,鼻孔看人?不就是因为她是大学生嘛。” 叶菁菁给大家鼓劲,“她能上大学,我们也能上。” 这下,连王凤珍都觉得她痴人说梦,直接泼冷水:“你别做梦了,推荐上大学这种好事怎么可能轮的到我们?这比我们转正还不现实。” 看她煞有介事的,怎么还没事耍大家伙儿玩呢? “我是说考大学,参加高考。”叶菁菁正色道,“我们大家一起考大学。” 没错,这就是她穿越到现在,给自己定的第一个正儿八经的小目标。 在一九七七年,想要改变人生命运,最快捷有效的方式就是上大学。 那她为什么要带上同车间的临时工们呢? 一是同病相怜,二等人的日子不好过,她感同身受。 二是人是社会动物,爱情亲情友情占据的人生大部分情感。 可以叶菁菁的原生家庭,亲情?算了,爹妈不扯后腿,她都要去烧高香了。 爱情,那还是没有影子的事儿,暂且不考虑。 友情,是人进行社会交往的重要纽带。 同车间的临时工们,就是她最基础的人脉资源啊。 而人类想要维持一段稳定的关系,要么给对方正向陪伴,要么提供情绪价值,要么上物质。 总而言之一句话,说白了,你得对人家来说,是有用的。 叶菁菁在这个时代,没有自己够硬的人脉。 那她现在就给自己培养人脉。 “考大学吧。”她目光灼灼,“我们一起考大学,改变我们的命运。” 临时工们面面相觑,怀疑她是飘了。 考什么大学?根本就没考大学这回事儿。 高考早就取消了。 叶菁菁一挥手,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我有内部消息,马上要恢复高考了,今年就考。” “不可能!”田宁第一个站出来反驳,“现在都九月份了,今年怎么可能高考?你到底从哪得到的消息,耍你玩的吧?” 叶菁菁满脸严肃:“你别管我从哪儿得的信,反正我现在告诉你们,很快就要高考了。我会从今天开始复习,你们要一起的话,我可以帮忙。” 如果是昨天,哦不,哪怕是今天上午,她说这话,大家都会觉得她是疯了。 这个时代太压抑了,突然间疯了真不是什么稀奇事。 但是现在,听过了她一口流利的英语之后,她的形象已经变得高大。 以至于说出来的话,起码在场的临时工们,都没办法当成耳旁风。 众人将信将疑,但方萍又忍不住泄气:“就算大学考试招生也没什么意思。你们忘了?73年,咱们还在上学的时候,也搞过一次高考。结果呢?” 结果出了白卷英雄的事儿,凭借手上的老茧上大学。 那些高分考生,反而没有大学敢召。 大家伙儿纷纷点头,是这么回事儿,白折腾了半天。 他们还听说,有人因此受刺激过度,最后直接疯了。 想想都可怕。 “这回不一样。”叶菁菁掰开了跟大家分析,“你们想想看啊,73年过后是不是又恢复推荐上大学了?如果这个方案没问题的话,那么国家完全没必要再把高考给提出来。所以这一回,是正儿八经的考试,看的就是分数高低。” 临时工们一琢磨,哎,好像真是这么个道理。 一时间,大家心头火热,都忍不住畅想起美好未来。 上大学呀,那就是登上了青云梯。 王凤珍又开始愁眉苦脸:“真考试啊?那我完蛋了,我上学学的全都还给马克思了。” 其他人跟着点头,没错,多年不沾书本,他们学的都忘光了。 叶菁菁在心中,呵呵,学渣别给自己找理由了。 真学霸们哪怕毕业20年,不再接触基础知识,都不耽误他们提起笔,就能解出今年的高考数学压轴题。 不过打人不打脸,叶菁菁安慰他们:“没事儿,你们觉得难,其他人也会觉得难,所以我估计高考试卷不会太难。” 田宁怀疑:“不对吧,我觉得73年的高考卷就挺难的。反正那会儿我上高中呢,数学题我都不会写。” 其他几个上过高中的临时工,也跟着点头附和。 他们理直气壮,他们丁点儿都不心虚。 他们学渣不怪他们,是社会大环境造成的。 敢想吗?在场的高中生们都没上过初中,是小学“戴帽”初中毕业。 什么叫戴帽呢?就是在小学继续增加初中课程。 不要以为这跟正常初中没区别啊。 在场上过戴帽初中的临时工们,比如说原主,初中语文、数学课程都是小学老师教的。物理课,则是体育老师讲的。注意,不是段子,是事实。 至于英语,因为上了不到一个月的课,老师回家生孩子去了,没人接她的班,所以英语课直接停掉了。 原主关于英语的全部回忆集中在—— “longlivechairmanmao”,mao主席万岁。 “learnsfromdaqing,learnsfromdazhai”,“learnsfroradeleifeng”,向大庆学习,向大寨学习,向雷锋同志学习。 剩下初中历史地理化学这些课—— 不好意思,不知道是因为没有老师可以上课,还是学校认为不重要,干脆就没开。 当时强调的是知识无用论,所以也没谁认为少学到知识有什么不对。 哎,不对呀。 为什么学成这样,他们还能顺利升高中?难道上高中不需要经过选拔吗? 欸,还真不需要。 反正叶菁菁他们那一届,戴帽初中毕业只要报名了,就能直接上高中。 可即便如此,全校六个初中班,也只有二十个人报名。 剩下的,除了少数安排了工作,基本都下乡了。 为何这样?是大家满腔热血用不掉,认为下乡要比上学香吗? 鬼哩,谁不知道下乡苦啊。 初中毕业生们这么选择,也是没办法。 因为按照当时的规定,每家每户只能留一个孩子在父母身边,其余的人都得下乡。 加上这个年代工作岗位少,大部分城市家庭的生活水平,也不咋样。爹妈工资养一大家子,紧巴巴的,相当艰难。 下乡虽然受罪,但好歹也能获得生产资料(土地),勉勉强强凑合养活自己。 总比在家里继续吃三年白食强。 种什么花结什么果,在这种教育大背景下,他们是真觉得高考试卷很难啊。 叶菁菁却胸有成竹:“就是因为73年的试卷难,所以今年试卷肯定简单。”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集体眨巴眼睛。 这又是啥意思?是因为又经过四年的时间,大家伙儿忘记了知识更多了吗? 不是吧,真聪明真厉害的人,四年的时间根本遗忘不了多少东西。 没看到73年的试卷难得要命,还有那么多人考的分数高得吓人吗? 叶菁菁意味深长道:“你们想想看,73年试卷难,出卷子的人后面怎么样了?” 这这这—— 虽然大家没门路知道内幕,但从白卷英雄和凭借老茧上大学来看,出试卷的人肯定被定性为反派角色,没少挨挂落。 叶菁菁胸有成竹:“经过73年的事,能出试卷的老师肯定都是惊弓之鸟。想让他们上难度,他们都不敢上。所以呀,我们就放心大胆地冲吧,卷子肯定难不到哪儿去。” 她又扫视一圈,盖棺定论,“反正我把话撂在这儿了,今年的高考,我肯定参加。想跟我组队的,明天报名,后面我们一起复习。路在脚下,走成什么样,全看我们自己!” 16 教学渣,姐经验丰富(捉虫) 叶菁菁立下g,便无事一身轻,欢快地哼着小曲下楼去食堂打了一份红烧肉,装在搪瓷缸里,骑车往家去。 初秋的傍晚,美得就像一幅水墨画。 那夕阳,慢慢地在天边铺展开来,染红了半边天,仿佛天地都蒙上了红纱。 桂花儿开了,那股子香味儿,浓郁得好比香甜的蜂蜜,让人闻了就心生欢喜。 人们总说桂花俗气,比不上梅花的高洁,荷花的清雅。但叶菁菁可不这么想,她就偏爱这桂花香。 闭上眼,深深地吸上一口,整个人都沉浸在了那香甜的世界里,跟吃桂花糕似的。 尤其是她减肥戒甜品时,她就爱闻着桂花香,假装自己正在吃糕点。 呜呜—— 当初她真想不开啊,年纪轻轻减什么肥。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现在好了吧,想吃都没得吃。 哪怕有钱,手上没票,人家商店照样不卖给你。 叶菁菁吭哧吭哧骑车回家,正碰上筒子楼里家家户户起煤炉烧晚饭的点。 平心而论,乍一看,此时此刻的筒子楼相当温馨。 从她的视线看过去,落日的余晖还未完全褪去,透过老旧的铁窗,挤进来一缕金色的光线,洒在狭窄的走廊上,亮得晃人眼。 家家户户都把煤炉给拎出来了,烟熏火燎间,是锅碗瓢盆的碰撞声。 姜蒜炝锅的焦香和猪油升温飘出的油香,再混杂各式菜蔬的香味,交织出的人间烟火气,相当迷人。 比楼道更热闹的是叶家的小屋。 小小的一间房,10个平方米,里面挤了足足一二十个孩子。 叶菁菁都怀疑,整栋筒子楼的小孩,全跑她家来了。 她推开房门发出嘎吱声的时候,除了党爱芳抬头问了声:“下班啦?” 一屋子的小孩,连眼神都懒得给她一个。 小东西们全都竖着耳朵,津津有味地听广播里孙敬修爷爷说西游记的故事。 一直到收音机里故事讲完,开始播放“洪湖水啊,浪呀么浪打浪……”,大小萝卜头们才意犹未尽地砸吧嘴巴,开始预订:“爱芳妈妈,我们明天还要来听。” 倒不是说,整栋筒子楼里,只有叶菁菁买的这一台收音机。 眼下邮局的待遇也挺好的,好几家都买了收音机呐。 但问题在于这个时代的小孩,都是糙养,距离小皇帝小公主什么的,十万八千里远。 家里有收音机,那也是紧着大人先听,萝卜头们对大人爱听的那种小说,可没半点兴趣。 也就是党爱芳好说话,完全不会拒绝外人的任何要求,才能由着他们跑过来,听西游记的故事。 现在,党爱芳也是连连点头:“好啊,那你们先回家吃饭,明天再过来听。” 呼啦啦的—— 大小萝卜头们都跑光了,党爱芳也从煤炉上取下焖好的米饭。 锅盖一开,得,煮熟的饭上趴了一把老豇豆,就是党爱芳为自己和女儿准备晚上吃的菜。 她不是不会炒菜,而且她根深蒂固地认为,自己跟女儿都不配享受精细小炒。 有蒸菜吃,就已经很不错了。 多的是人家,靠酱油汤和盐水泡饭过日子呢。 叶菁菁毫不犹豫地翻了个大白眼,懒得跟她废话,直接把搪瓷缸子端上桌,然后将米饭上的一条条老豇豆泡进红烧肉里。 不沾上肉汤,这菜怎么吃啊。 党爱芳下意识又要皱眉头,来教育女儿,可话没出口就挨了一记眼刀。 “闭嘴,不吃拉倒!” 党爱芳这才委委屈屈,夹了一筷沾了肉汤的豇豆。 叶菁菁随她去,自己心满意足地干掉了半份红烧肉。 有一说一,蒸的烂乎乎的豇豆,沾了肉汤也挺好吃的。 叶菁菁干掉了一大碗米饭,敲着桌子开始检查作业:“今天听的广播新闻呢?” 党爱芳赶紧放下筷子,吭哧哧地翻出了本子。 她当然不会为了这点事,专门买个笔记本,她用的是原主上学时没写完的作业本。 叶菁菁一目十行,快速扫过,上面记了:南斯拉夫总统、南共联盟主席铁托访问中国,中南两党恢复正常关系。 唉,铁托也是一代大佬啊,南斯拉夫在他的时代,堪称社会主义明珠,发展得相当不错。 可惜,他一去世,就没人能镇得住各方势力。后来,南斯拉夫也四分五裂了。 嗯,党爱芳还记了主席纪念堂在天安门广场落成。 但最让叶菁菁在意的,是上个礼拜的新闻,8月4日至8日,中央召开科学和教育工作座谈会,邀请33位科学家和教育工作者一起座谈。 呵,科学的春天果然要到来了。 她的确没记错,今年会发生新中国历史上唯一一次冬季高考。 叶菁菁心里有数了,放下本子,直接去翻原主的课本。 谢天谢地,原主这姑娘革命激情不高,没放火烧了自己的教科书。 相反的,她板板正正,小学初中高中课本,一本都没丢。 叶菁菁囫囵吞枣,从头翻到尾,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跟她想的差不多,虽然中间隔了四十多年,但中小学的内容,尤其是数理化,并没有太大改变。 尤其幸运的是,现在教育九年一贯制,初中高中都上两年。原主是1972年上的高中,当时发生了什么?邓上台,狠抓了一段时间的教育,所以才有1973年的高考。当然1973年高考风波邓下台之后,文化教育又松懈了,但好歹原主也算扎实上了一年高中,还留下了不少课堂笔记。 这样叶菁菁的心可踏实了,直接翻出了空白的作业本,开始做教学大纲。 她既然要带着小伙伴们一块儿考大学,那肯定得全力以赴。 党爱芳朝女儿的方向看了好几眼,有心想问问她干嘛。 但话到嘴边,当妈的人又怕挨怼,索性默默地做起了家务。 母女俩谁也不理谁,居然还挺和谐。 第二天一早,叶菁菁到六车间,王凤珍她们可算下定了决心,偷偷过来找她表态。 考,她们一定好好考大学。 倒不是说大家对今年的高考报了多高的希望。 而是临时工本来就没路可走,哪怕有一丝希望,大家伙儿也想闯一闯。 毕竟准备考大学这件事吧,也不用花什么钱。 万一祖坟冒青烟了呢? 是以临时工的家长们,都同意让他们试试看。 当然,背过身去,家长们还有另一句话:省的一天到晚在外面瞎跑瞎胡闹,白糟蹋钱。 叶菁菁眉飞舞色:“行,那等下了班,咱们就开始了啊。” 二楼食堂的图书馆,是真不受广大职工欢迎,因为它里面的书相当之枯燥。 除了机械工程之外,就是如何科学养猪如何科学种地,另外是各种各样的诗集。 什么《太行炉火》、《枣林村集》,《天山进行曲》、《挑山担海跟党走》、《新坦克兵进行曲》等等。 这时代好像全民诗人,不写诗都不足以表达自己的忠诚。 连四大名著都没一本。 当然,占据了半壁江山的是毛选。 这也是为什么图书馆的书如此之少,却还能拥有这么大的地盘的真正原因。 当初,它是被规划出来,是为了集中学□□思想提供场地。 但自打四人·帮倒台之后,这事好像也不怎么强调了。 加上纺织厂的生产任务重,大家下班跑都来不及,谁还想过来参加什么政治学习。 故而,叶菁菁跟图书馆管理员说,要借用场地,好带大家一块儿学习知识时,同样感觉叶菁菁为三厂争了光的管理员,立刻痛快地把钥匙给了她。 如此,他们也有了稳定的学习场地。 待到傍晚,大家去食堂二楼图书馆集合,叶菁菁惊讶地发现,来的居然不止她们六车间的23位女临时工,还有三位小伙子。 都是前纺车间的男挡车工。 带着他们过来的女临时工们,有点不好意思,都拉着叶菁菁到旁边解释。 他们分别是她们的表弟、堂弟和邻居。 他们也想拼一把,争取考上大学。 否则凭他们临时工的身份,想要找个条件好点的对象,简直比登天还难。 其中一位介绍人还悄咪咪地跟叶菁菁强调:“这样等复习完了,也有人好送你回家呀。现在社会治安乱唻。” 叶菁菁无所谓,一只羊是赶,一群羊也是赶。 “那好,大家自己找个板凳坐吧。” 她把图书馆的活动黑板给推了出来。 原先这是用来通知图书馆又进了什么新书,现在刚好充当教具。 “我现在在黑板上出几道题,你们不要交头接耳,也不要东张西望。会写就写,不会写拉倒。” 叶菁菁强调,“我得摸摸底子,搞清楚你们的文化水平。” 众人面面相觑,立刻点头应下。 “先从英语开始。” 叶菁菁在黑板上写下了:主席万岁。向大庆学习,向大寨学习,向雷锋同志学习。 “你们把它们翻译成英文写下来。” 然后在场的人都卡壳了,王凤珍愁眉苦脸:“我只会写26个字母。” 她完全不用心虚,因为她不是吊车尾。 真正的吊车尾同志,连26个字母都写不全。 英语几乎可以说是全军覆没。 看来报外语专业是没啥希望了。 叶菁菁呵呵,自己念了一遍英文翻译,在黑板上写下来,示意大家看过了,擦掉,直接跳到下一个环节。 语文。 语文测试方式简单得很,就是单纯地听写。 叶菁菁在上面报了几个常见的成语,让大家写下汉字。 结果这么简单的题目,大家的答案也是让人一声叹息。 满头大汗,写成满头大汉的,有三人。 壮志凌云,最后把凌字写出来的,居然还不足十五人。 数学。 这一回抓耳挠腮的人更多了,总共五道题,就没一个人能写全。 接下来的物理和化学,同样惨不忍睹,除了一位男挡车工会画电路图之外,其他人干脆空白一片。 行了。 叶菁菁大概心里有底了,在座的诸位,都是九漏鱼,普遍小学文化水平。 而这个小学,不意味着他们都能成功通过小学毕业测试。 毕竟,1/2+1/3=? 总共26个初中高中毕业生,有12人一本正经地写下了1/5这个答案。 这样要是能小学毕业,小学校长都要撞墙去了。 叶菁菁深吸一口气,十分淡定:“没事儿,底子薄,那我们就重新打底子。” 她是真的接受良好。 因为她拥有丰富的,给学渣补课的经验。 她上大学的城市,是她小姨定居的城市,从高中毕业开始,她就给小姨家的表弟补课了。 表弟学渣到什么程度? 一个小学毕业生,成功地把名校海归杰青学者的娘,和业内翘楚大厂业务骨干的爹,双双送进医院。 一人心脏搭桥手术,一人连打三天吊瓶。 夫妻俩死里逃生之后,一致决定放过自己,接受命运安排。 但就这样的学渣,愣是被叶菁菁打包塞进了重点高中。 咳咳,她之所以如此战果辉煌—— 一则是当姐的人,天然血脉压制弟弟,哪怕是表弟。她会真的动手打的。 二则她打游戏牛掰呀,直接把表弟变成了自己的迷弟,嗷嗷跟在后面捡设备。 有成功教学案例在手,她丁点儿不慌。 “那我现在说说复习计划啊,我们都准备理科。” 她不是歧视文科,而是基于现实考量,“一来主席说了,国家需要大量的理工科人才。二来,不管文理科,语文和政治都是必考的。这意味着我们需要背诵大量的内容。人的脑袋瓜子都有限,这么短的时间,如果还得背地理历史的话,忙不过来。” 临时工们纷纷点头,主席说了,大学要办,主要是理工科大学应该的。 他们就考理科。 “ok。”叶菁菁给大家下任务,“后面只要上白班,大家都提前一个小时起床,过来练半个小时的生字词,读半个小时的报纸。” 她解释道,“这样一来的话,我们就可以练习语文和政治了,尤其是作文这一部分。后面我再给大家搞范文。” “至于晚上下班之后,还是到这边来集中。我给大家拎数理化。” 叶菁菁扬高声音,“你们能不能做到?不能做到的人,现在就退出,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 众人被她带动了情绪,异口同声:“能!” 叶菁菁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豪情万丈:“好,这就是决定我们命运的背水一战!希望我们大家都能够拥有光明灿烂的明天。” 17 你们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 叶老师想的挺好,但真正开始带辅导班之后,她便强烈感受到了世界巨大的参差。 那体验,简直就是在坐过山车。 她的这一拨学生,说是基础有差距?那可不只是差距,简直堪称物种差距! 同样是九漏鱼,小学毕业生的水平,有人经过半个多月的恶补,初中代数就啃下一半去,吃得津津有味。 有人则是到现在为止,依然云里雾里,比她表弟还学渣。 问题在于,叶菁菁死磕表弟的时候,拥有充足的时间,三年拿下初中课程。 可现在,留给纺织厂临时工们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三个月。 叶菁菁倒没有嘲笑学渣,她知道尺有所长寸有所短。 比如大名鼎鼎的三毛和席慕蓉,那文采飞扬的,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生活琐事,都能被她们写得妙趣横生。 可她们偏偏对数学避之不及,甚至毕业多年之后做梦考数学还能被吓醒。 说不定她现在的学渣学生,就是这样的存在呢。 中场休息的时候,叶菁菁把跟不上的学生捋在一起,开始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说说看吧,你们都有什么特长?” 七八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成了没嘴的葫芦,满脸茫然。 他们有什么特长啊,他们平平无奇,他们什么都不会。 叶菁菁不得不开口提醒:“什么都行,比如说游泳跑步特别快,或者是唱歌特别好听,又或者是画画特别厉害。” 走不了文化生的路线,试试体育生和艺术生啊。 她这么一说,大家倒是推出了个男挡车工。 王凤珍积极推荐:“赵光明会在家具上烙铁画。” 她身子一扭,伸手一指,“囔,那就是他刚进厂时画的。” 叶菁菁之前还没留意到,现在再凝神细瞧,果然是一副烙铁画,画的是奔马图。 别说,起码以她这个外行的眼光来看,画的相当不错,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栩栩如生。 尤其是马尾上的毛啊,瞧着真有点迎风飘动。 “ok!”叶菁菁找到出路了,“赵光明,你就往美术院校的路子上奔吧。文化课呢,语文政治继续背,数学能听多少听多少,听不懂的就先放放。” 众人茫然。 还能靠画画上大学呀?大学还有专门学画画的? “当然有了。”叶菁菁一本正经,“时代需要各种各样的人才。” 但赵光明不乐意,他觉得烙铁画只是小道,平常消遣玩顺带挣点零花钱而已。 上大学,当然得抬头挺胸,将来要成为国家的顶梁柱的。 叶菁菁不得不给他画大饼:“等你画出成绩了,那叫为国争光,意义重大!” 赵光明这才勉为其难表示接受。 方萍忍不住怼他:“你就知足吧,好歹你还有个出路呢,我才叫完蛋。啊!我怎么就没赶上longlivechairmanmao上大学的好事呢?” 现在她文不成武不就,一份临时工的工作半死不活的,跟街溜子也没啥本质上的区别。 叶菁菁却突然间打断她的话:“你再念一遍。” “什么?” “英语,把你会的英语全都念一遍。” 方萍本能地心虚:“我只会这点啊。learnsfromdaqing,learnsfromdazhai,learnsfroradeleifeng!就是你上次教的。” “好!”叶菁菁双掌一合,眼睛闪闪发亮,“现在我念一句,friendshistsforever.你重复一遍。” 方萍满头雾水,但还是依葫芦画瓢:“friendshistsforever。” 大家伙儿面面相觑,之前他们还没意识到,现在听着,方萍念的好像跟叶菁菁没什么差别呀。 就是原版复制。 叶菁菁又考验了一回:“ifyoucan''tbeapineonthetopofthehill,beascrubinthevalley。” 这回方萍打磕碰了,只说出了前半截:“ifyoucan''tbeapineonthetopofthehill。” 但这已经足够让大家惊呼。 连叶菁菁都不得不叹气,在天赋面前,努力简直不值一提。 方萍就是有学外语的天赋呀。 “行吧,从今天开始好好学外语。”叶菁菁正儿八经道,“我会给你圈出文章,带着你背下来。以后你就考外语学院。” 方萍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我……我能行吗?” 在她看来,起码到了叶菁菁的水平,才能考外语学院。 她连单词都不会写几个。 “从现在开始背,你能够记住读音,就能把单词给写下来。” 叶菁菁又蛊惑人心,“大家的英语水平普遍比数理化更烂,你考外语学院,竞争压力小,有巨大的优势。” 方萍勉勉强强被说服了。 考外语学院就考外语学院吧,总比逼着她学数理化强,实在是太难了。 这下子小团伙就剩下王凤珍了。 她真慌张,因为她是真的什么都不会。 二分之一加三分之一等于五分之一,就有她。 而且到目前为止,她小学数学也没补完。 看到物理化学,更是眼前一黑。 “实在不行你就转文科。”叶菁菁也挠头,“那你要背的东西,会多很多。” 王凤珍当真绝望了:“我能考上吗?我什么都不会呀。” “肯定能。”叶菁菁斩钉截铁,“你已经赢在起跑线上了。” 说白了,1977年这次高考,根本没打算招收真正意义上的普通人。 不是她信口雌黄啊。 是冬天考试,现在都要中秋节了,还没发布招考公告。 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今年的考试想要的学生只有两种,一种是真正意义上的天才。 哪怕他们荒废学业多年,依然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重拾课本,或者干脆直接上场考试,用智商碾压众人。 另一种就是意志极为坚韧者。 尽管从1966年开始,知识无用论就笼罩这片神州大地,主流思想认定了越有知识越反动。 他们依然恪守自己的原则,坚持学习。 机会总是留给他们这些有准备的人的。 真普罗大众,按照社会主流方式生活的普通人,不在这次高考的挑选行列。 说白了,叶菁菁带领大家冲击冬季高考,就是在投机取巧。 从他们决定高考的瞬间,他们就已经赢了大部队,只需要跟少数人竞争。 但是这些,叶菁菁不能拿到明面上说。 毕竟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任何时候,都不能妄议领导的决策。 她只强调:“你现在是快乐的单身汉,你可以把所有的下班时间都花在学习上。放眼全国,能够做到这一点的,能达到10%。 单是这个,你就已经赢了90%的人。 另外,你还有人帮你辅导。多的是人只能自己摸索。 八百米测试,你都已经领先一圈,你有什么好不敢继续跑下去的?” 但是王凤珍仍然没信心。 学渣看到学习,本能畏惧。 这种恐惧深入骨髓,是种族压制,好比老鼠见了猫。 “我……” 她想说算了吧,她从小就不是学习的料。 可此时此刻,面对叶菁菁灼灼的目光,她嘴巴像压了千斤巨石,简单的一句话,却死活吐不出来。 叶菁菁的嘴巴可不含糊,直截了当地便发起了攻击:“哎呀,你这是怎么了?难道你真想一辈子就这么窝囊下去,让人家指着你的脊梁骨说你是块扶不起的烂泥?一辈子被人踩在脚底下,连头都抬不起来?” 王凤珍的脸涨得通红,整个人都要烧成灰了,那“我”字在嘴边转了几个圈,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别我了,我的姑奶奶!”叶菁菁冷笑一声,继续说道,“天底下没有救世主,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你要是自己不争气,那就怪不得别人看不起你。到时候,我们这些人,想替你说话都不好意思开口。” 田宁她们一股脑地随声附和:“可不是嘛,还没开打呢,怎么就认输了?” 王凤珍听了这话,心里头的小鼓敲得咚咚响,想退却,可又不敢,只得硬着头皮说:“可这历史,比三座大山还难,我怎么爬得上去呢?” 叶菁菁这头,作为理科生她也是眉头紧锁,隔行如隔山,她还真不擅长文科。 她想了想,估摸着说:“咱们先把古代史给摸个大概,知道有哪些朝代,别张冠李戴,把安史之乱往宋朝头上扣就成了。近代史啊,就得看那几大战役,咱给它顺顺。” 话还没说完,旁边就蹦出个愣头青:“哎,这安史之乱不是在宋朝吗?” 叶菁菁翻了个白眼:“我说你这脑袋瓜子里装的是啥啊?安史之乱,那是唐朝的事儿!” 众人一听,哦,原来这样啊,唐朝,那就是黄巢起义那会儿吧。 叶菁菁差点没喷出来,她心里直骂:这帮家伙,真是历史盲! 安史之乱和黄巢起义,中间隔了多少年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往下说:“再说说世界史吧,咱们得知道无产阶级革命史。比如那巴黎公社……” 结果,又有人插嘴了:“巴黎公社?那是哪个县的啊?” 叶菁菁简直要崩溃了。 她这是教了一群什么祖宗? 她现在无比笃定一件事,那就是今年的高考文科试卷,也必须得简单的要命,常识中的常识。 因为站在她面前的这群临时工,生活条件和见识,已经可以排进这个时代全国同龄人的前10%。 西津算大城市啊,纺织厂子弟,又是西津真平头百姓羡慕的存在。 就这样,大家居然不知道巴黎公社是怎么回事。 可想而知,全国的高考生们,总体究竟是个什么水平了。 她强忍着怒火,说:“巴黎啊,那是在法国。巴黎公社,那可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无产阶级政权!” 叶菁菁觉得再讲历史下去,她非疯了不可,于是赶紧转移话题:“咱们说说地理吧,把大洲大洋分清楚,知道有哪些气候带,还有啊,那些重点国家的首都名得背下来。咱们国内的各个省的省会,还有简称,也得记一记。另外啊,时区我得给你讲讲,让你知道怎么算时差。” 王凤珍越听眼睛越直,到最后干脆眼泪汪汪的,跟个小狗似的,可怜巴巴地说:“我……我背不下来,太多了。” 叶菁菁一听就火冒三丈,恶狠狠地瞪她:“背不下来就不许吃饭!” 她还有脸哭唧唧的? 该哭的人是姐姐我好不好?! 一群青铜,还得带成王者。 姐也太难了。 18 热闹的中秋节 临时工们原本要打了退堂鼓,一到中秋节,立刻停下了鼓槌。 因为他们真切地感受到了,纺织厂对二等公民的深深的恶意。 摸着良心说,中秋佳节,纺织厂给职工们发的福利并不差。 每人一条毛巾一块肥皂—— 这是用来方便大家下班后洗澡的。 在纺织厂上班,你不勤洗澡的话你真的会崩溃。 除此之外,叶菁菁他们还领到了一袋白糖,一盒芝麻酥外加半斤肉。 放眼全市各个单位,哪怕纺织厂没给职工发月饼,这些加在一起,也绝对能够拿的出手了。 但是—— 不患寡而患不均,凡事最怕比较。 除了毛巾和肥皂之外,正式工所有的福利,都在临时工的基础上翻了倍。 他们是每人两包白糖、两盒芝麻酥外加一斤肉。 如果是以前,王凤珍他们即便心里头有点咯噔,也会觉得理所当然。 但经历了上次被丰同志当面羞辱,正式工在旁边干听着,谁也没阻止的经历之后,临时工们的想法早变了。 现在再这么明晃晃地被告知:你就是低人一等,就算大家干一样的活,你干的比人家更好,你还是矮人家半截。 王凤珍抿了半天嘴巴,恶狠狠道:“等着吧,总有一天,我也要吃上一斤肉。” 叶菁菁老怀甚慰:“对,以后我们天天吃肉。” 田宁和方萍跟着点头,没错,只要她们以后转正了,一个月工资加补贴到手四五十块—— 哪怕顿顿吃甲菜,也没人敢说他们一句不是。 至于现在吗—— 叶菁菁看看手里拎的半斤肉,就算是战备储备的清仓冻肉,那也是货真价实的猪肉啊。 今儿中秋节,纺织厂女工多,现在默认还是女同志承担家务,故而纺织厂提前下班一小时。 叶菁菁把中秋节的福利往自行车篓里一放,半斤肉则挂在车龙头上,直接蹬着车子呼呼往运输公司去了。 同样是过节,她就不信运输公司会不发福利。 运输公司的确不小气。 它家不仅有中秋节福利,而且出手相当大方。 每位职工每人一盒八个月饼、一大瓶水果罐头之外,还有一兜子秋白梨,最重要的是,他们居然分鱼,好大一条草鱼,总有三斤重。 叶菁菁到的时候,运输公司的工会主席正在院子的空地上,张罗着大家伙儿领福利。 瞧见叶菁菁,她还笑了:“老叶家的还自己过来拿啊,踩一脚油门,给你家带过去就是了。” 叶菁菁心里头嘀咕,要带的话,还不知道带到谁嘴巴里头去呢。 她冲人甜甜地笑:“我们厂今天提前下班,我正好拎回去。” 哈!有鱼有肉,今天这个中秋节,必须得吃个肚子呲溜圆。 叶菁菁开开心心地蹬着自行车回家,路上经过商店,排队买月饼的人都排到大街上了。 幸福果然都是比较出来的。 跟他们一比,她都觉得自己的穿越挺幸运的。 打住打住。 但凡有机会,她还是更想回到自己的世界。 叶菁菁一路骑回家,筒子楼正是热闹的时候。 和纺织厂、运输公司一样,邮局也是这个年代数的上号的好单位。 今天中秋节,人家领导同样不当葛朗台。 月饼是必备的,一盒六个。 鸡蛋,每人15只。 还有一只大西瓜,估摸着起码得有七八斤重。 除了这些,邮局还额外每人发了肥皂和两副劳保手套—— 不要小看手套哦,这年代多的是人家把手套拆下来,重新染色,好当成毛线给家里人织线衫。 但即便如此,王奶奶瞧见叶菁菁拎的大包小包,还是忍不住羡慕。 “到底是工厂好,你们纺织厂发这么多东西。” 叶菁菁乐呵呵的:“不是,月饼和鱼都是我爸单位发的。” 王奶奶这才想起来:“哦哦,对了,那你们得动作快点,赶紧去你大姑家。” 在她印象中,叶家就没在筒子楼过过中秋节。 往常今天,党爱芳一大早就去大杂院了。 结果现在叶菁菁却挑高了眉毛:“我妈又没公公婆婆,尽孝也孝顺不到大姑子头上去呀。不去,我们在自己家过节。哎,王奶奶,我们两家一块儿过吧。不然吃不完,鱼肉都要放坏了。” 这会儿虽然都中秋节了,但白天飙到三十度,依然司空见惯。 眼下老百姓家里也没个冰箱什么的,菜根本放不住。 王奶奶瞪眼睛:“哪有这么吃的。奶奶教你,用油把鱼和肉都封了,以后要吃的时候再慢慢拿。” 一顿干掉半斤肉三斤鱼?地主老财家这么吃,都得垮掉。 叶菁菁却懒得折腾,更想趁机和王奶奶家拉近关系—— 毕竟她现在早中晚饭都不在家里吃,她又怕党爱芳会跑出去火山孝子,连菜钱都不敢给她。 真的,被pua到极致的人,真的能干出来,宁可自己饿死,也要供养自己心中的神。 故而这些天,叶菁菁干脆把党爱芳托付给王奶奶。 每天她付一毛钱,王奶奶管党爱芳一天三顿的菜就行。 也不用吃好的,随便炒个青菜,让党爱芳跟着吃。 这党爱芳的营养要怎么保证? 叶菁菁每天早上走之前,都会冲一个蛋花,看着党爱芳喝下去。 晚上回家,她也会从单位食堂打一份羊杂汤,两人分的当夜宵吃。 天地良心,她真的已经尽力了。 就算最后事情不尽如人意,她也问心无愧。 现在,叶菁菁坚持拉着王奶奶一道:“一起吃嘛,中秋节就该热闹热闹。” 王奶奶还想推辞,但她儿媳妇察觉到了邻居家的这位姑娘,是想拉关系。 自家死命推辞的话,倒像是看不上人家一样。 “一起就一起吧,人多热闹点。” 反正自家也不是什么破落户,得占别人便宜的主儿。 就说今儿这顿晚饭吧,鱼和肉是叶菁菁拎回来的,王家儿媳妇掉头就从家里拿出了10个鸡蛋。 中秋佳节,照老理儿,本是品尝蟹肉的时刻。然此刻条件限制,菜场和副食品店都看不到螃蟹,便只得将鸡蛋妙手烹制,权当赛螃蟹,聊以慰藉口腹之欲。 王奶奶又泡上了干香菇,这个和肉一块烧,吸饱了肉汤,味道跟肉一样肥厚。 至于那条三斤重的大草鱼,叶菁菁原本想做一整条的红烧鱼,但婆媳二人一致认为应该一鱼两吃。 鱼头切下来,和原本打算用来拌皮蛋的嫩豆腐,一道下锅熬一锅鱼头豆腐汤。 鱼身切成块,和莴笋的前半截一起红烧。 至于莴笋后半截嫩的部分,切成细丝,加醋加香油一拌,就是一道爽口的凉拌菜。 外面锅碗瓢盆叮咚十五吵个不停,党爱芳却跟整栋楼的小孩一样,沉浸在广播的世界里难以自拔。 叶菁菁推门而入的时候,她还吃了一惊:“这么晚了?” 明明外面的天还没黑啊。 “今天中秋节,厂里提前下班。” 党爱芳直接跳了起来,慌慌张张地要换鞋:“今儿都中秋节啦,我还没去你大姑家烧饭呢。” 要命咯,广播里头居然一个字都没提。 叶菁菁直接一个眼刀扎过去:“坐下!她家人又没死绝了,不会自己动手烧饭啊?” 党爱芳还是慌里慌张的:“她家人多啊,四个大人两个小孩呢。” “人多干活的人更多,用得着你帮忙?”叶菁菁警告她,“老老实实在家吃饭,别瞎跑。” 屋里的大小萝卜头们全笑了。 哈哈,这种话向来都是大人教育他们的。 没想到在党嬢嬢家,竟然颠倒了个儿。 党爱芳一张脸涨得通红,觉得自己大大丢了面子。 可是她又吵不过女儿,只能气呼呼地撇过头,闷声不吭,搞非暴力不合作。 叶菁菁就没惯着她的爱好。 “愣着干嘛?听完播赶紧帮忙抬桌子呀。” 西游记的故事们讲完了,家家户户飘出的浓郁的饭菜香。 今儿中秋节,各家各户即便不炖肉,菜里的油水也是足足的,所以香味格外勾人。 大萝卜头和小萝卜头们欢呼着冲出叶家,回各家各找各妈去了。 这时候太阳也完全掉下了地平线,天边只有一小片红晕,试图提醒众人它曾经的辉煌。 叶家和王家连着住在筒子楼的最尽头,故而两家人把桌子搬出来,在走廊上吃饭,也不影响其他人家走路。 今天的菜多,一张饭桌放不下,两张桌子拼在一起正好。 王奶奶的儿子王师傅,这会儿才送完信下班回来,看到这架势先是愣了一下,旋即从善如流,笑呵呵地拍了拍自己往兜里的铝制饭盒。 “正好,你们也尝尝我们食堂的手艺。” 他们家今晚没计划烧鱼烧肉,全指望他从食堂带卤菜。 七十年代,猪大肠之类的猪下水不用肉票就能买,而且价格也便宜。 但是,做这个需要手艺,弄不好的话根本没办法吃。 他们邮局食堂有位师傅,其他手艺都是平常,甚至连包子馒头都不会蒸,但卤猪下水却是一绝,颇受广大职工欢迎。 叶菁菁眼睛笑成了月牙,点头如小鸡啄米:“那好,今天我跟我妈都占沾光了,吃顿好的。” 王奶奶把儿子带回来的卤猪大肠切了,加上红绿辣椒和紫洋葱一块儿炒了一大海碗。 至于卤猪口条,则是切成薄片,上面浇了蒜末和醋当调料。 此刻,两张饭桌被拼合成一张大桌,中间摆放着一大盆热气腾腾的鱼头豆腐汤,乳白色的汤汁中漂浮着嫩滑的豆腐和鲜美的鱼头,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周围的大海碗里,香菇烧肉颤巍巍地抖动,莴笋烧鱼块则弥漫着浓油赤酱的醇厚,还有那一碗辣椒洋葱炒猪大肠,香气四溢,令人垂涎。 盘子里,凉拌莴笋丝和猪口条整齐地摆放着,与赛螃蟹和凉拌皮蛋相映成趣。 七菜一汤,多是硬菜与荤菜,哪怕当成年夜饭,也足以骄傲地端出去了。 王家的两个孙子一个孙女儿,集体发出欢呼,迫不及待地拿起了筷子。 王奶奶示意大家端起空碗,虚虚碰了一下:“好,一年更比一年好。吃饭!” 小孩子们就喜欢这么干净利落的,立刻欢快地伸筷子去夹鱼夹肉。 叶菁菁也不客气,一筷子就夹了肥肠。 哎,邮局食堂的师傅手艺真不赖。这个卤肥肠,一口咬下去,外皮瞬间破裂,弥漫在口腔里的是农历的卤汁和油肉香。 咸香交织,带着微微的甜,和辣椒洋葱的浓郁气味融合在一起。 哇哇哇,下饭神器。 王师傅看她吃得开心,关心了一句:“你爸上个月出差到现在还没回来吗?” 叶菁菁才懒得管呢,相当光棍:“不知道,我爸从来不跟我们交代工作上的事。” 她话音刚落,王家人都来不及腹诽叶友德不像话,哪有这样丢下老婆女儿不管的? 楼道里响起的脚步声。 王奶奶回头一看,顿时惊得声音都拔高了:“哎,友德,你回来啦,什么时候回来的?” 叶菁菁闻声抬头一看。 只见沉沉的楼道间,阴沉沉地显着一张脸。 哟,这位就是原主的那位便宜爹吧。 大晚上的,黑着脸,装黑无常吓唬谁呢。 19 那就离婚吧(捉虫) 叶友德何止脸黑成锅底,他现在整个人都要气炸了。 丢脸。 这辈子,他都没这么丢过脸。 这两天才紧赶慢赶,终于在今天傍晚拼命赶回了西津市。 交了大卡车之后,他甚至连口水都来不及喝,着急忙慌的跑到了大杂院他姐家。 结果他老婆跟女儿,居然连鬼影子都看不到。 更让他气晕头的事,往常中秋节福利,都是同事直接帮他送到大杂院。 今天居然什么都没有。 大姐家一家人冷嘲热讽的,让他当时恨不得挖地洞钻进去。 他老婆女儿是疯了吗,竟然把运输公司发的东西全拎回筒子楼了。 他看着桌上的鱼头汤和红烧鱼块,牙齿咬得咯咯响,眼睛喷火,恨不得烧死这对母女:“你们这样子,菁菁你大姑家中秋节吃什么呀?” 叶菁菁惊诧莫名:“副食品店和机械厂一块儿倒闭啦?他们中秋节都不发东西了吗?都说副食品店和机械厂待遇好,合着叫花子讨饭的呀。” 叶友德卡壳了,他姐姐姐夫单位当然发福利了,甚至连当临时工的他外甥卢根宝,厂里也发了白糖和月饼。 机械厂更是一人两斤猪板油。 这可是比五花肉还受欢迎的猪板油啊。熬出来的油,烧菜都自带肉香,更别说油渣了,这就是现成的肉。 副食品店更是大手笔。 又是板鸭又是咸鸡的,烧一顿年夜饭都不愁。 但是—— 没有鱼啊。 他们运输公司发的这条大草鱼,就应该摆在卢家的中秋饭桌上。 看叶友德一张脸阴云密布,王师傅也不高兴了,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怎么,叶师傅你们运输公司效益好,看不上我们邮局的,这个我们不配跟你一张桌子上吃饭吗?” 叶友德一肚子火,却又碍着面子不好当场发作,只能干巴巴地硬挤出笑:“没,没有的事,我平常忙,找不到机会跟大家伙儿一块儿喝酒。” 王奶奶瞥了他一眼,心中暗道:这笑的比哭还难看,你还不如不笑呢。 但嘴上,她还得招呼人:“叶师傅,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赶紧坐下来吃饭咧。” 叶友德在心中骂邻居不要脸,骂妻女得了失心疯。 他被软磨硬泡着坐下来,依然绷着张脸,想用这种态度好叫邻居心生羞愧。 然而王家人根本不当回事。 在王师傅两口子看来,叶友德不吃又怎么样?叶菁菁吃了,而且吃得嘎嘎香,那就是代表叶家人吃了。 而且王奶奶眼中,反正叶友德一年起码有10个月不在家,有他没他一回事。 他不说话,一点儿也不影响饭桌上的人大快朵颐。 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有一个大孩子和三个小孩在,哪怕大人筷子伸的少,七菜一汤也□□得一干二净。 就这样,大家捧着西瓜肚子,也不影响他们继续干掉七八斤重的大西瓜。 最后月升中天,银辉洒满大地,咂摸着西瓜的甜水味儿小孩子们才恋恋不舍地离开饭桌。 叶友德一口接一口运气,直到女人们收拾干净碗筷,把自家东西装回家—— 他才合上房门,双眼喷火,恨不得将妻子和女儿烧成灰烬:“你们——” 他真是一肚子怒气,争先恐后地往外冲,最后都不知道该先控诉哪一桩,只能先随手拎起一件大逆不道。 “谁让你把你表姐的自行车给骑走了?叶菁菁,我看你现在是不得了了!” 叶菁菁奇怪,微微抬高了下巴:“我上班当然要骑车了。卢少婷一天到晚又不上班,她要自行车干嘛?” 叶友德气不打一处来:“自行车有用处的地方多了去,你表姐怎么就用不上了?” 叶菁菁一个白眼翻过去,冷笑连连:“她要用自行车,她爸妈不能给她买吗。搞得活像她爹妈死了,只有一个舅舅在呢!” “你怎么讲话呢?”叶友德火冒三丈,重重一拍桌子,差点没把饭桌给拍撒了。 “我怎么讲话。”叶菁菁呵呵,“我讲的都是实话呀,她爹她妈都有工作,又不是养不起儿女。轮得到你吗?” 叶友德恼羞成怒:“我的钱,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我愿意给谁花就给谁花!” “你的钱?”叶菁菁像是听到了这世界上最大的笑话,“你怎么好意思在我妈面前,说花的都是你自己的钱?!” 她的声音拔高了八度,惊得一墙之隔的王家人都面面相觑。 王奶奶更是坐不住,抬脚往外走:“哎呦,我得去看看。就她们母女两个,可别挨打了。” 王奶奶儿媳妇也跟着往外走,叶家的男人要是动手的话,吃亏的肯定是母女二人。 结果婆媳俩刚走到叶家小屋门前。 “哐当”一声,门从里面被拉开了,叶菁菁扭头朝后面吼:“好!今天就让大家伙儿评评理。” 寒光一闪,王奶奶和她儿媳妇都吓腿软了。 妈呀,这姑娘手里头拿的是菜刀。 王奶奶立刻拦着:“哎,菁菁,赶紧把刀放下。” 可叶菁菁怎么肯,她直接扯着嗓子喊:“正好你们来了。诸位爷爷奶奶叔叔伯伯阿姨嬢嬢哥哥姐姐,你们过来评评理哦——” 她这一嗓子,跟炸雷似的,直接炸翻了整栋楼。 现在家家户户又没个电视机,更不可能天天跑出去看电影,业余生活可以说是相当单调。 一听有八卦,大家伙儿都立刻冲出家门,迫不及待地往叶家门口赶过来。 叶友德真是气疯了。 他这一辈子的脸,今天彻底丢光了。 “你够了啊?还开着房门发疯!” 叶菁菁可不怕丢脸,毕竟老叶家根本就没脸。 她看人来的差不多了,这才扯着嗓子回应:“我发疯,那也是被你逼疯的。” 她眼睛看向邻居们,“诸位替我们评评理呀,叶友德说我跟我妈是吃白食的,是他养活了我跟我妈。” 一栋楼的邻居都不干了。 哪有这么讲话的。 现在城市居民是双职工的,真是少部分。多的是人家只有男主人上班,女主人在家伺候一大家老小吃喝拉撒。 人家女同志照顾家里,上养老下养小,也叫吃白食? 天底下没这个道理的。 “不能这么讲,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天经地义的事。” 叶菁菁冲大家伙儿点头,感谢邻居们的仗义执言,又话锋一转:“我妈现在是没工作,但问题在于,我妈是一开始就没工作吗?” 啊? 众人面面相觑。 党爱芳以前有工作呀,这他们可真不知道。 从叶家人搬进来的第一天,他们就没看党爱芳上过班。 叶菁菁适时替大家答疑解惑:“当初你跟我妈相看的时候,我妈是不是有工作?政府给她安排的,在副食品店上班!” 天爷哎—— 在场的邻居们都发出惊呼。 副食品店上班,多好的单位啊。 “结果呢?”叶菁菁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鄙视,“你们姐弟俩算盘珠子都蹦到人脸上了。打的吃绝户的主意,骗我妈把工作让给你姐姐。你们好有算计哦!” 一栋楼的邻居更是集体目瞪口呆。 开什么玩笑哦,好好的副食品店的工作,竟然让给大姑姐。 脑袋瓜子坏掉咯! 老天爷哎,这家人真是好算计,太缺德了。 叶友德面红耳赤,紧紧巴巴地为自己辩解:“没,没有的事。我是看她天天上班太辛苦了,我的工资又不是养不活家里,我才让她回家歇着的。” 其实是当时,叶大姑说党爱芳到底出身不好,天天在外面抛头露面,还不晓得会闹出什么桃色新闻呐。 他生怕自己会戴绿帽子,才劝老婆回家待着。 但这种事情,他怎么能当着外人的面说呢。 叶菁菁才不管他,直接怼他一脸:“回家享福?我没听错吧。 从我妈嫁进你们叶家第一天开始,一大家子的家务活,不都是我妈的事?你姐家的三个小孩,哪个不是我妈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 合着在你看来,当不要钱还要倒贴口粮的老妈子,竟然要比在副食品店站柜台来的舒服。” 周围响起了一片响亮的嘘声。 有人嘲笑道:“叶师傅,下回你给我安排副食品店辛苦的工作噻。” 妈呀,谁带小孩谁晓得。 还得再伺候一大家子吃喝拉撒。 那简直就不是人过的日子。 副食品店,那简直就是神仙的工作。它一不要像邮递员一样,风里来雨里去,二不要像工人一样,天天忙得腰酸背疼。 人家往柜台后面一站,又气派又体面又舒服。 叶友德被女儿的冷嘲热讽和周围人的嘲笑声,左右夹击得面红耳赤,像是当众叫人扒光了衣服。 他脑袋瓜子嗡嗡叫,一个声音拼命地告诉他,你没错,你就应该对你姐,对你外甥女儿好。 对对对。 他没错。 叶友德像是找到的主心骨,理直气壮:“做人不能忘本,我爹妈不在的我姐养活我。我孝敬我姐是应该的!” 众人皆是槽多无口,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唯有叶菁菁毫不留情撕下了他虚伪的面皮:“你尽孝,你自己尽孝好了。你拉上我妈干嘛,孝心外包吗?” “扑哧”一声,像是打开了开关,邻居们个个笑得前仰后合。 叶菁菁挑高眉毛:“我就奇了怪了,你这样的人结婚生小孩干嘛?替你去给你姐你外甥女儿当牛做马吗?你当时就应该把你的工作直接让给你姐。 你又不是没工作,为什么要打别人工作的主意呢?看样子,你是拿别人来当孝顺。 谁被你们家看上了,那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叶友德一张脸跟猪肝似的,嘴巴张了好几次,才勉强挤出一句话:“一家人,哪能分的这么清楚。” “一家人?”叶菁菁挖挖耳朵,“我没听错吧?仇人都不带这么算计的。这还叫一家人?” 旁边响起哄笑,有人意味深长道:“就是因为是一家人,所以才能这么堂而皇之地算计啊。” “好!”叶菁菁点点头,“既然一家人更好算计,我替我妈说了,你们离婚吧。” “咔嚓——” 晴天霹雳一道雷,直接把所有人都劈闷了。 有事说事。 舌头和牙齿还有打架的时候呢。 怎么能吵着吵着就直接说离婚呢? 20 欠我两万四千块 立刻有人出来打圆场:“哎,怎么话赶话的,还扯到离婚了。” 旁边人附和:“就是。菁菁,你妈又没个工作,离了婚吃什么喝什么?” 叶菁菁呵呵:“从我三年前上班开始,就一直都是我在养我妈!” 叶友德下意识地反驳:“我怎么就没养了?我……” “你什么呀,你也好意思说?好!亲兄弟明算账,现在我们就算算你们家欠了我妈多少钱。24年——” 叶菁菁总算放下了菜刀,左右手伸开,分别示意了2跟4,“这24年,我妈本来应该拿多少钱?” 旁边已经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年轻人,帮忙算起了账:“副食品店的工资可不低,你大姑这个年纪和工龄,工资起码要七八十块。再加上各种补贴,我的妈呀,一百块钱是有的。”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 在副食品店这种地方上班,工资和补贴都是明面上的,私底下的灰色收入才是大头。 怎么说呢,在这个卖方市场大于买方市场的计划经济时代,售货员手里是有实实在在的权力的。 就拿最常见的鸡蛋来讲,按照规定,买鸡蛋的人不允许在灯下照鸡蛋的好和坏。 但是—— 售货员就能自己照,照出好坏来,把好鸡蛋卖给自己的熟人。 剩下的坏鸡蛋,卖给普通老百姓。 买到坏蛋本人还敢怒不敢言,不敢得罪售货员。 因为以后还要来买东西呀。 人家不痛快了,专门盯着你报复,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除此之外,那些俏门货,好多时候都根本不会上柜台,摆出去给大家看。 他们自己就先拿着卖给熟人了。 至于这中间会不会加价,你说呢?求人办事难道靠空口白牙吗? 一个月真正到手多少钱,只有这些售货员自己知道。 而基于自己的工作基础,搭建出来的人脉关系网,那更是价值非凡。 叶友德本能地强调:“哪有这么多,又不是一开始就是七级工,最早一个月工资还不是少的很嘛。” 叶菁菁挑高眉毛:“那好,我们去副食品店翻翻工资帐,看看这24年,我妈究竟应该领多少钱。你们照样还给我妈!” “哪能这样?”叶友德浑身血管都要爆了,“你大姑是辛辛苦苦上了24年班,你妈干了什么呀?” “我妈免费给你们家,当了24年的老妈子!一分钱也没见着!” 叶菁菁作势抬脚,“我现在就去副食品公司领导家里,请组织给我妈做主!” 叶友德勃然色变:“你瞎闹腾什么呀!还嫌不够丢脸吗?” “丢人的事情又不是我做的。谁做谁丢脸!” 周围又是一片劝和的声音。 “哎,老叶,该赔的就应该赔。就是你老婆女儿,你又不跟你姐过日子。那个——要不按照一年一千块来算吧。” 大家伙儿一算,妈呀,一年一千块,24年就是两万四呀。 乖乖个隆地洞,这叶家姐弟,吸了党爱芳多少血啊。 靠着娶媳妇走上人生巅峰,叶家人实在是会过日子。 现在可没有万元户的说法,谁家能够拿出一千块,那都是妥妥的上层家庭。 正常的小康之家,双职工的,同样得攒上一年半载甚至三年五载,才能添个手表、收音机、缝纫机之类的家当。 两万四,直接能够把大家给砸晕了。 最少提议的人也突然意识到了这件事,有点晕,连忙往回拽:“要不按照一年五百块钱算吧。” 那也很吓人啊,总共一万二呢。 “咚”的一声,昏暗的屋子里头,闷声闷气地响起了个声音:“我不离婚。” 是党爱芳。 她一个妓·女,这辈子能从良,都是享了共产·党的福气。 她能够过正常人的日子,有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圆满的生活了。 她不要离婚,她的家不能散。 叶友德瞬间松了口气,甚至颇为得意:“谁说离婚了,小孩子懂什么。” 叶菁菁不生气,真的,她一点点都不生气。 因为她不是原主,她对党爱芳毫无期待。 这就是个猪队友,你不要指望她任何事,她永远只会拖你的后腿。 仅仅一眼,叶菁菁就收回了视线,继续之前的话题:“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欠我妈的两万四千块,一分都不能少。” 叶友德眼睛瞪成了铜铃,拿出一家之主的气派:“一家人算什么账?!” 叶菁菁瞥了他一眼,镇定自若:“那我明天去找公安改名字吧,改成跟我妈姓。毕竟我妈养家,那你就是入赘的。” “扑哧”—— 有人带头,筒子楼又是一片欢快的笑声。 叶友德气得简直要原地爆炸,伸手就要一巴掌。 叶菁菁侧身躲过,又拎起了菜刀:“你不让我和我妈活,那你也别活了,我们一家都死了干净!” 邻居们被吓到了,赶紧拦着:“别张嘴就说死,有话好好讲。” “讲什么呀?不承认自己是入赘的话,现在就给我写欠条。你,叶友德,欠我妈党爱芳两万四千块。现在你没钱还,那就分期付款。一个月还一百块,我们直接去运输公司拿!” 有人开口劝叶友德:“行了,你写就是了。这又不是给外人,这是给你老婆女儿。全部给都应该的。你一个大老爷们儿,本来就应该养家。” 就是就是,西津市老爷儿们的规矩,都是工资到手不过夜,全部上交,最多留个吃香烟的钱。 叶友德被人民群众的呼声给淹没了,只能声嘶力竭地呐喊:“那也太多了,哪有那么多?” “还嫌多?我已经算少了。”叶菁菁冷笑,“我大姑还有五年才退休,这五年的工资奖金补贴她一分钱都不会少。她退休以后,每个月有退休工资不说。还能让一个人接班,继续当她的正式工!” 大家这才回过神,没错没错。 更重要的是,这仅仅是钱的问题吗?这是两条完全不同的命运! 两万四,真便宜他们家了,要五万块钱都应该! 叶友德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强词夺理:“我一个月给一百块,我不活了啊?” “冤有头债有主。你不能问抢了我妈工作的人要钱吗?你要是舍不得,那你就自己扛!” 叶菁菁冷笑,“一百块钱怎么了,你一个月只拿一百块吗?光是出差补贴,出了市区,一天都要算一块钱。其他的更别说了。” 当谁傻呢。 在场的人都有数。 这年头驾驶员和售货员一样,想搞钱太简单不过。运一趟货出去,回头再帮人私下捎点东西,也有钞票进账的。 叶友德嚷嚷道:“三十块钱怎么够啊。” 他的确不是多精明的人,他要真精明的话,也不会被自己的姐姐和外甥女儿拿捏这么多年。 更不可能在这儿,说这种犯众怒的话。 叶菁菁直接呵呵了他一脸:“三十块钱不够你一个人花?从我上班开始,十八块钱一个月,我和我妈整整过了三年,还要给你们家贴补!合着我和我妈加在一起都比不上您高贵,我们生来命贱是吧?” 筒子楼的人听着也不开心。 多的是人家一个月只有三四十块钱的工资,还要养活一家老小。 他一个人,每天开销一块钱,居然还觉得日子过不下去。 真是的,这是要天天吃美国饭店的架势。 叶友德呼哧呼哧的,面上青白交加。 他一个人一个月三十块钱当然够。事实上,他虽然收入高,可这么多年下来,他生活相当节俭。 钱基本上都给他姐和他外甥女儿了。 跟他一块儿出车的人,都在私底下抱怨,说他抠门。 可他每个月要给外甥女儿卢少婷80块,30块钱怎么够呢? 但这种事情吧,他不是真的智障,他知道不能拿到明面上说。 故而他根本没办法反驳其他人,叫大家怀疑硬压着写了欠条,签字画押。 叶菁菁认真朝众人拱手:“请大家帮忙做个见证,省得到时候他翻脸就不认账。” 其他人其实无所谓,因为在大家看来,反正这是一家子,肉烂在锅里,自家人打架而已。 叶菁菁他们签字作见证,又有好几个人愿意当中人。 等到欠条完成之后,她郑重其事地收了起来仍然没好话:“便宜你了,你还能开几年车啊。你欠我妈的,这辈子都还不清。这一世我妈倒了八辈子血霉,被你们家吸了一辈子的血!” 她伸手指着党爱芳,眼睛瞪着叶友德,“你看清楚了,她从来没吃过你一颗米,也没吃过你一根菜。她没欠过你任何东西,一直都是你欠她的。你们老叶家欠她的。欠债不还还以为自己是祖宗呢!” 党爱芳蜷缩成一团,呜呜地哭了起来。 众人看叶友德又开始呼哧呼哧喘粗气,生怕他要动手打人。 叶家小丫头也不是好惹的,到时候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闹出命案来,实在收不了场。 “好了好了,都一人少一句,一家人有什么好吵的呢。” 叶菁菁挥了挥手上的欠条:“只要有人说话算话,别没事找事就行。” 邻居看这架势,赶紧把叶友德架下楼。 算了,这一家子今天不适合待在一起,容易出事儿。 “走了,走了,回家吧。没事了没事了。” 邻居们散去。 啧啧,叶家这个女儿也真是。 太厉害了! 但想想她妈一天到晚只会哭哭啼啼的样子,她要在不厉害点儿,早被磋磨死了。 叶菁菁跟没事人一样,去打水准备洗漱。 等到她把热水拎回家,党爱芳又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前面,眼泪汪汪:“你这是要逼死你爸爸呀,哪能这样呢?” “你闭嘴!” 别以为姐帮你说话了,你就能做姐的主。 你不配! “你女儿早就被你们两口子给逼死了,你们这样的,到底谁给了你们勇气,给人当爹妈的?” 党爱芳决计吵不过女儿,只自顾自地替丈夫担忧:“一个月30块钱,你爸爸肯定全都给你表姐他们了。到时候他没吃没喝,他可怎么活?” 叶菁菁当真感觉自己长了见识:“你没吃没喝的时候,叶友德也没管过你呀。现在你替他操的哪门子闲心?真的——” 她点点头,十分笃定,“你大姑姐有一句话没说错,那就是你离了男人大概会死。下贱!” “你……” 党爱芳两只手紧紧握着,肩胛骨高高耸起,一张脸青红交加,整个人都在颤抖。 她一定很痛苦吧。 叶菁菁心里想。 可是叶菁菁一点都不后悔。 比起自己活活被气死,她宁可先气死对方。 做人嘛,肯定优先考虑自己。 至于叶友德会不会饿死自己,根本不在叶菁菁的考虑范围之内。 死了挺好的呀。 按照现在的规矩,叶友德死了,党爱芳作为遗孀,每个月还能拿到抚恤金呢,足够她生活了。 人到中年死老公,祖上当真算积了大德。 21 寻找回来的世界 周衍刚走下车,便看到了正倚靠在酒吧门口抽着烟的蒋砚,他凝着眉上前。 魏思齐官拜神策大将军之后,有了自己的府邸,就忙不迭地从魏府搬了出去。 有了唐傲之前的那些话,以及他还点明了老天爷的意思,不少迷信的百姓早就扔下了武器,反手抱头蹲到了地上。 “哎,如今只靠我们显然不行了,只能求助于外力。”梅度开口了。能成为从事之人,他的确是有独特的本事,他这一说话,也将梅季直和梅季龙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她是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怎么舍得让她为自己涉险,情愿自己受伤也不能让她受伤,这是沐庭烨的内心独白。 “你跟洛之鹤可以当普通朋友,但大晚上来陪他,就不合适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有发展下去的打算。”陈律道。 而往往看似一个并不起眼的决断,就会涉及到很多百姓的生活质量,甚至是生死,这让他自接手之后,就是战战兢兢,谨慎非常。 夏千寻开心地向后靠到椅背上,就看到纪大_爷站在旁边,默默地看着她。 除了王元基之外,东泰公司确实还有不少的高手,但他们的价值,远远不能和王元基相比。 片刻间就到了这骨箭鼠尸体边上,先是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然后才是张嘴啃噬起来。 在如此精心的供养之下,沉渊的实力不但抵达了之前的巅峰,甚至还更进一步了。 虽然跑到火车尾端可能多一丝生机,但中途人潮拥挤发生变故,很难控制危险。 来到后院,看着破旧架子上插的木棍,李永年有些无语,合着这还是专门为自己准备的练武场。 纳兰华这种人可以利用,但不能有牵扯,不然很容易拉自己下水。 芸一扫了一眼正在发牢骚的两人:这都下乡来了,还矫情个什么劲,最终还不是得上车。 恬淡笑容中,她眸子掠过一抹寒光,元画已经列入了她的黑名单。 韩月气愤难平,认定叶凡是骗子,可看到爷爷和宋红颜的态度,她又只好压制住怒意。 山崖在碎裂,数不清的巨石滚落,巨大的动静中掺杂着几声微不足道的哀嚎。 下域的话,沉渊有着沉家诸多弟子,还有丞相的威名在外,可以暗中笼络不少高手,让他们加入阴虚谷。 腰肢酸软从床上爬起来的南时妤,将自己收拾妥当,又被江景煜投喂完午餐,才拎着外套回了娘家。 龙腾家园在哪里,哪里就是城市的中心。这句话可不是说说而已,而是龙腾集团给龙腾家园的定位。 托尔广场中央,几个巨大的军帐驻扎在这里,几十个穿着军装的军人正在忙碌的登记新兵信息,每隔十几分钟,就有一队年轻人拖着稀稀拉拉的步伐跟着一位军人向着托尔城后面走去。 最有力的谎言,是掺杂在真实中的谎言,越是细节部分,越要经得起推敲;越是大的方向,越可以胡扯。所有人都愿意相信自己即将获益的消息---他们愿意信。 “我脸怎么了?”他跑了一趟腿,累出一头汗来,又拽出西娅给的那条手帕擦了擦汗。这下,脸上的颜色更加绚丽了。 “这次是这台载人挖掘机的第一次测试,要不是你们捣乱,整体上还是挺成功的。以后我们造出几十台这样的挖掘机来,就再也不用走水井那条路了。 “去这里需要什么证件吧?”卢卡这次发现,自己一直忽略了这个问题。 “吼!”又是一声震怒的龙吟,太阴阵阵眼处的地面突然拱了起来,一个硕大的青色龙头从地下伸了出来,随着龙头的抬起,龙的身体逐渐破开土石,显露出来,大约绵延出去几百丈的,龙身才完全裸露出来,腾身而起。 “他连我们要把这个通道连接到神域都不清楚。”年轻卢卡说道。 都不成此时已然有所猜测,想来很久以前,也有像他这般的年轻人来到此处,而为了逃出这混沌劫境,便设计将劫境仙给困在这里了。 孙成德虽然满脑子问号,但也不再多问,赶紧把手中刚刚被点燃的,一支售价为五元一包的软白沙塞进嘴里用力吸了两口,然后把烟头捻灭丢进垃圾桶,跟在王鸽后面去了急诊大厅。 苏木说完,对梦馨点了点头,光盘拖着苏木,向北边方向急速飞去。 只是最后,她轻轻看了卡特琳娜一眼,眉头微微蹙着,神色莫名。 再说肖义原本以为没有苏漪自己会睡不好,没想到一觉睡到天微明,就是做的与苏漪有关的梦,很绮丽,很羞人,叫他面红耳赤,心跳如雷,却又回味无穷。 台下人一阵议论,他们毕竟从没有见过大长老出国手,但两大峰主是他的弟子,由此可见大长老实力,必在两大峰主之上,台下众人一时有些紧张。 “他说,善恶问题,不明其来由,也不明其所样。整个世界并非以神的隐蔽计划,有目的地向着既定而圆满之未来迈进。世界背后并没有最后的审判者,因而善恶的因果报应亦不成立,因此他认为一切的源头都在心念之上。 “嘶……”只见得他手上包裹着厚厚灵力竟然是如同雪入火中,瞬间消散,骇的他连忙缩回了手。 杀阵是所有阵法种类中,威力最大的一种,一旦陷入其中,通常就是肉身尽毁,神魂俱灭的下场,虽然威力巨大,却少了些变化莫测之法,也真是因为如此,杀阵也是最好破除的阵法。 眼前的甘阳城,看似那些黄泉圣宗的强者,已经人去楼空,唯有一座孤零零的护城大阵以及那些寻常武者,脆弱得可以轻易摧毁。 “我知道,荞麦当是超能学院乔麦福的弟弟,别的不说,乔麦福绝对是不可多得的强者,他亲弟弟也不会例外多少。”一个京门强者说。 会议室外,要换做以往时候,大家少不得要对易云一番恭喜,但因为陈仰天的缘故,这一次众人出门之后,相顾对视一眼之后便是离去。 22 打包塞出去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顾寒倾一把拽入怀中,几个行李箱的万向轮就势一转,滴溜溜地往四面八方散去。 杜峰浑身的血液沸腾不止,他既渴望,又担心再这样下去,自己控制不住,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她仔细观察着,门口有人守着她,而且,每一次有陌生人进来,周晓丽就会特别警惕起来,就算是医生进来,也要搜身,针水什么的更是要进行检查。 苏娆下了马,牵着马朝镇上走去,一双桃花眼中水波流动,警惕地四下打量着。 见从他这里套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沈初寒挥挥手,示意大家都回到自己席位上。 奇怪的是,顾寒倾怀中的孩子竟然死死抱着顾寒倾的脖子,怎么也不肯松手回到父亲的怀抱。 “我,我来找一下欣芸姐。”齐若珊也被吓到了,结结巴巴出口。 高俊也知道他们现在需要赚更多的钱,只是那种黑心钱,他赚得也心不安,很怕东窗事发,到时候他们都得进监狱,甚至可能会被判死刑。 “难得遇到一次,居然就这么走了,好歹我也告诉你这个消息不是。”有时候想想,自己当时要不是因为酒,估计还真不可能和千夕月认识。 姜锦发现眼神止不住往钻戒身上瞟,硬生生扭转走路的厢房,去往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得心不在焉的,眼神儿还一直在乱飞。 那些自诩江湖正道的人士虽然见识不少,但也没有距离这么近观赏过杀手头子用如此手段折磨人,一个个面色都有些不适的样子,不过并没有人离开。 “我也不怕告诉你们,这座大殿的法阵已经被我接手了,我没回来之前,谁也离开不了此地。如果我太玄的人要是有什么闪失,你们狂族也得陪葬,在这个法阵里面,就算是狂王来了,也只能给我盘着!”林晨微笑着说道。 “不再伤害?只要你肯放了他,我可以自断一臂。”萧星寒冷声说。 “增加对攻击蛮荒巨兽的力度?那你是怎么进行增加的呢?”白牙听到黑耳的解释之后,直接顺口说出。 她说完,爬上了床,挪到里侧的位置,苏问把自己的枕头挨着她的枕头放好,也跟着上去了,躺在她旁边,手挨着她的手。 自己就是一个摆地摊流浪的神棍。上次无意中,看她情感失落,心灵空虚的样子,便出言为她排解心结。事后,她一口一个仙师,硬是拖着自己去吃宵夜开房。 “老爹,我和曹唯还有些事要处理,就先走了!”徐鹏举不等老公爷反应过来,便急促地拉着曹唯走出去,红薯满脸错愕,也跟着跑了出去,留下老公爷吹胡子瞪眼睛,憋着话说不出来。 几年后,华夏政府会取消福利住房分配制度,房价开始迎来高速增长,每年增长一大截。 超子就像举着抢的“特工”不时的回头看向后方和两边,他要保证周边没有被偷袭的可能。 由于在建设大桥之初,苏明就制定了这样的施工方法,让三根黑铁锁链的中间那根,位置要比其他两根要高一些,所以在完成铺设之后,那两根黑铁锁链,顿时就成了一个木板铁索桥。 还有从莫老五那儿坑蒙拐骗偷抢来的老酒,也早已让人搬了过来。 商茜歉意地看着韩东,在桌子底下拉了拉他的手,示意他别介意。 此时主持人已经上台了,也不是什么正式主持人,就是个胖乎乎的眼睛妹子,穿着牛仔裤和t恤衫,更像游戏官方的工作人员。 三人离去有着七成把握,加上这张云概率至少下降到六成,甚至五成,这也就代表着他们有一般的几率会死,这如果能够让他们接受得了? “狗·日的,什么人呐这是!”孙福安愤愤地骂完,指挥人打扫战场去了。 这次赵菱没有反驳胖子,她动摇了,只要让苏雪拿到露娜,这第二场比赛基本上就可以放心了。 城门口那些冲出来的鬼子兵,和那辆汽车以及后边的几辆鬼子摩托无一幸免,被爆炸掀起的弹片碎石所波及,死伤一片。就是有幸躲过的汽车和摩托,也因为门被炸塌,挡住了路。根本出来不得。 叶飘零额角渗出了一层细汗。他听吟秀之前所说的话,知道对方一定具备某种克制自己的功法,然而他对对方却一无所知,看不出任何征兆来。 浪齐这么想到,忽然浪齐的脑海中响起了一个高傲的声音,将他模糊的意识拉了回来。 23 请你帮帮她 大约十分钟以后,到了一个很偏僻的地方,宋玲玲看了看后座上昏迷的司机,无奈的笑了笑,这可不是宋玲玲的一贯作风,但没有办法,只能这么办了,宋玲玲下了出租车座上了高兰的轿车,原路返回。 “你要是没什么想法的话,我想去这里。”凉音指这地图上的某一处地点,睁大了眼睛看着某某。 林涵溪这才想起自己是偷偷跑出来的,匆忙吩咐了几句便离开了,临行时还不忘对公孙璟说了句:“公孙,谢谢你!”说完便消失在宅院大门。 他看着轩辕英舜立的字据,脸色愈来愈沉,指节紧紧地拽着那张纸,似乎要将它立刻碾碎,然而在理智的控制下,他放下了冲动,这张字据是清舞费力取到手的,这是证明轩辕英舜谋逆的最佳立据。 只是当他看到林涵溪时,却有些失望了,今日的林涵溪与往日无异,正端坐在桌旁笑盈盈地等待冷无尘一起用膳,明澈纯净的眼神中,没有一丝杂念,更没有担忧之色。 林涵溪想要挪动脚步,可是,双腿就好像灌了铅一样,挪不动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来,步步走进自己的心房。 “李堂主,我是赵虎,能约你出来吃顿饭吗”赵虎似乎有些犹豫的说道。 “告诉你今天不用工作了,你还想干什么?”不耐烦的声音响起。 至于太后,她如果过去相劝,太后能一脚把她踹旁边去。所以皇后不想过去找打,反正两人也不是真要寻死,那就闹吧,闹到最后乏了自然就会找台阶下了。 周楚这下也不废话,又把李纪珠和沈春华抱到了床上,然后径自开始解沈春华的衣服。 当然,为了追求速度,放射性物质、衰变辐射之类的不可避免,但对已经修成至强者的百里青锋来,这种程度的伤害根本不值一提。 同时,出于保密需要,叶啸天这才调了一批魔佣,专门生产生物催化剂,保证为公司供货。 寻了一处巨石,方白将一脸迷醉盯着他的北尝笑放下,略皱眉后,再放下了叶蓉儿。 雅雅十分开心,根本就不用洛曼溪和厉子漠抱着,自己到处跑着玩。厉子漠紧跟着她,唯恐她出什么意外。 “樊辉,你个硕果仅存的蠢货,你还敢回来?”忽然,巫忠贤慢悠悠地开口道。 视频中,四大中立组织中的祁连、君卓凡、白塑归等人为了获得神罚武器以制衡希亚王国的嘴脸暴露的一览无遗。 他不能因为这些虾兵蟹将,迟滞了行军速度,从而让冥帝获知消息,有所准备。 那姑娘暗自在心里猜测着,陆思云却不耐烦陪着她在这里闲扯,从怀中抽出一张银票,递过去。 而天字一号包厢之中,老板娘在金权贵与柯元离去之后,便一直待在了一号包厢之内。 “然后变成一个绝情忘爱的人?”梅子嫣望着慕遥,摇头道:“原来,今日不是救人,而是成了帮凶。”说罢她不顾他脸色骤变,向他行了一个标准的宫礼,然后转身大步追了出去。 “弑神盟主,这几天有劳了,现在您可以回去了。”瑾宸微笑道。 我去看了看,玲姐正在给孩子喂母乳,也不好意思偷看,跟玲姐打了一声招呼,跟她说先回去店里头。 他的积累其实一直都很够,奈何所修炼的功法特殊,需要强大的力量做支撑。如今,他有了力量。 夏景明躺在客院中,本来以为会一夜难眠,没想到躺在床上居然睡得深沉,一睁眼已经天光大亮了。 “你说我们也认识这么多年了,我是那种人吗?”我看着菲姐那样子,不禁一阵无语。 如果自己是冥王的身份已经暴露,那布朗家族根本没有胆量招惹自己? 而且,这时候六道终于合一。无穷的雷光,剑光便缠绕在了大金丹面。 而且,自从他回到西方,除了霍尔顿和少数冥王殿高层知道,消息并没有公开。 这些死尸,是灵柩宫弟子的尸傀,他们祭炼一具尸傀很不容易,首先需要一具肉身相对强大的尸体,很多时候需要去刨人祖坟,风险很大,其次还需要各种珍贵的材料。 我看着她那美白的肌肤上没有一丝赘肉,那美丽的模样,虽然想梅开二度,但李娜终究是第一次,怕她待会身体受不住,想想还是算了,一起穿起衣服。 听着绘声绘‘色’的亲身经历演说,那本土哨兵也是不知不觉地仿佛来到了斯多亚图姆战场,看到那一幕幕或悲壮、或豪烈、或不屈的场景不禁热血沸腾。 金龙挡住密集的球形闪电,猿君变身成为巨大猿人,手中多了一把巨斧,力劈向黑雾。 “今日之事应是多有误会,今晚吾在城主府设宴,也算是与二位赔罪如何?”公子光振袖一笑,表现的颇为大气。 不……没这么简单!隐藏在烟雾和粉尘之中的强敌迅速下蹲,流畅的完成了前滚的突进闪避。一瞬间,他就逼近托托莉身前,伴随着起身的动作,带着阵风的上勾拳直接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