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影视之予君一梦》 第1章 莲花楼-乔婉娩1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 今晚的月,格外明亮。 “老板,有红绸吗?”一锭大大的金子映入他眼前。 他眨了眨了眼,顿时从账本里抬头,一张脸笑开了花。 “有,有的,正红,桃红,紫红,什么样的都有,不知公子要哪一种?需要多少?” 也在这时,他才看清面前人的模样,不禁心里叹了一声,好样貌。 少年一袭白衣红衿,墨发高束,剑眉星目,嘴角挑起一抹笑,诉不尽的风流倜傥,道不尽的潇洒狂傲。 他持了一柄长剑,指向了店中最夺目的一抹红。 “就那,来一丈吧!” “公子真是好眼光,这可是小店最好的一匹红绸,整个扬州独一份,别家可都是买不到的。” 掌柜的笑得见牙不见眼,亲手取下了这红绸。 “公子可是家里有喜事?”他顺口问了一句。 一边要为他包好。 不想却被他制止,掌柜的正不明所以,就见他抓住卷好的红绸一抖,只听“撕拉”一声。 价值百金的红绸瞬间被毫不留情的撕裂。 “!!!” 掌柜的惊呆了。 李相夷在剑上比划了几下,拿起一块系在了剑柄上。 长剑少师,天下第一至刚之剑,蒙上了柔情。 “公……公子,这,这未免也太暴殄天物了!” 掌柜的心疼的嘴角都在抽搐,心里连呼败家子! 李相夷手抚过红绸,眼里笑意深沉。 “若能博夫人一笑,纵使千金又何妨?” 掌柜的,“……” 周幽王活过来了。 李相夷满意的跨出了店门,人潮汹涌,未曾触碰到他半点衣角,路过一个酒馆,他还买了一壶酒,一路到了江山笑。 他仰头望向屋顶,忽然足尖一点,飞身而上。 高脊屋骨,翘角飞檐。 扬州城最高的一处所在,明月仿佛就在头顶,伸手可握。 低头俯瞰,万家灯火,江山如画,尽在眼中。 他坐在屋脊上,仰头一口烈酒入喉,万丈豪情全数付在一笑,身旁少师剑竖立,红绸飘扬。 “小姐你快看,是李门主!!”阿柔指着屋顶仰头惊呼。 “他怎么会在屋顶啊!小姐小姐,你快看啊!” “看见了。” 阿娩勾起浅笑,浮光掠影中美的像是一个梦。 她早已看见了。 不论在何时何地,他总能让她一眼便看见。 “石姑娘说有要事见您,约您临江楼见面,我们还去吗?” 阿柔纠结。 小姐与李门主闹别扭好几日了,准确来说是小姐生李门主的气好几日了,前几日是李门主生辰,小姐偷偷准备了好久,想给他一个惊喜,殷切嘱咐他那日务必记得回来,他答应的好好的。 可谁知李门主又一字未有去与人比试,一连好几日,失了约。 小姐足足等了一天一夜,又担忧又着急,水米未进,本就天生有不足之症,身子弱,待他平安回来时心神一松,直接就病倒了。 她怕他担心,就让人说她还在生他的气,不肯与他见面。 李门主剑术高绝天下,方才二十岁便问鼎武林至尊,惊才绝艳。 可在小姐面前却像一个愣头青,却是信了小姐生他气。 花样百出想逗小姐开心,可无奈连面都没见上。 今晚四顾门的石水姑娘来约,她以为小姐也不会出门,没曾想小姐只是看了一眼信笺便笑了,如约出门。 而要到临江楼去,就必须要路过江山笑…… 阿柔忽然明白了什么。 蓦然抬头。 阿娩能一眼看见他,李相夷又何尝不是呢? 李相夷心很大,装的下整个江湖,整个天下,可他的心又很小,世上美人千千万,他心中也只有一个乔婉娩罢了! 百尺高楼,明月清风,他忽的掀唇一笑。 “唰!” 酒壶扬入空中,少师出鞘,银光斩落清酒。 点点如星雨。 一轮明月当空,少年动了,白衣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飘逸似仙。 剑光横贯长空,红绸喧天,惊艳绝伦似天人。 “快看啊!!!屋顶有人在舞剑!!!” “这是……醉如狂三十六剑?!!!” “李相夷!是李相夷!!” “啊啊啊!!!李相夷!真的是李相夷啊!!” 有人认出了李相夷的醉如狂三十六剑,激动的语无伦次,本就惊艳的人瞬间疯狂了,为了争睹这红绸一剑,纷纷向江山笑涌来,一时间万人空巷。 绸缎庄的掌柜也在其中,被挤得鞋都掉了一只,身上的衣服皱巴凌乱,还一个劲儿踮着脚伸长脖子看。 待看清了屋顶上熟悉的人影他双眼猛的瞪大,呼吸一窒。 “是他?!” 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唰的转头看向了一处。 那里站了一个人,白衣皎皎如月,发如泼墨,她抬眸看向高处,侧脸掩映在潋滟灯光中,周边浮华万千,人声鼎沸,不曾沾染她半分,有一种独立于世外的干净清冷,宛如泼墨画中仙。 人潮汹涌,却有意的避开了她,在她周围一丈形成了空白,像是生怕惊扰了她。 她专注的看向那人,看着看着便笑了,清冷的桃花眸化开了云雾,星光点点,潋滟万千,美的令人恍然。 周围不知何时静了下来,远处的喧闹仿佛隔着千万层轻纱,模糊遥远。 掌柜活了半生,年轻时也曾走南闯北,见识了太多,自认心智坚定,此刻也不免为之晃神。 那颗精明的大脑陷入了混沌,一个名字不期然浮现。 乔婉娩…… 天下第一美人。 他以前也曾想,天下何其大,谁人敢言第一? 如今他明白了。 “难怪……” 他再次抬头看向了红绸一剑只为博美人一笑的李相夷。 依然敬仰,崇敬,却似乎又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有的人注定是天之骄子,惊才绝艳令人望尘莫及,也令人…… 嫉妒啊! 一套醉如狂三十六剑进入尾声,李相夷收剑入鞘,从屋顶飞身而下,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长臂一伸,从人群中揽明月入怀,婆娑步飘渺似仙,两人转瞬在了人海。 众人如梦初醒,胸腔里的激荡还未散去,那红绸一剑似乎还在眼前,他们迫不及待想要倾诉,三三两两进入了酒楼,给没赶上正捶胸顿足的人唾沫横飞的描述。 人群散去,阿柔茫然的站在原地,突然被拍了一下肩。 阿柔一转头,看见一个熟悉的人,“石姑娘?” 石水点头,她生的清丽,该是温婉如水的女子,可眉眼却十分凌利,一眼看来便令人心下一凛。 也是,百川院院主嘛,身上自然杀气森然。 阿柔紧张极了,石水见此放缓了神色,“走吧,我送你回去。” “可小姐……” 石水露出了笑意,“她和门主在一起,很安全,你不用担心。” 这喜糖等了五年,或许他们不日就要吃上了。 阿柔,“……” …… 百川院种有一片桃林,繁花似锦,灼灼其华。 夜间山风一过,片片桃花吹如雨,落在两人发间衣角。 “阿娩,是我失约了,我保证再也不会了,真的!”他举起了三根手指,一脸严肃郑重。 “别不见我。” 严肃不过一眨眼,他故作可怜的眼巴巴看着她。 阿娩眼里浮现笑意,如春风拂雪,如斯动人,“我不见你,你不是也偷偷挖了地道来。” 李相夷一点也不觉尴尬,满脸无辜,“那不是见不到你着急吗?” “既然挖了地道,那又为何不出现与我见面?” 若非她五感灵敏,对他的目光,对一草一木熟悉至极,也不会发现他每晚都会在院外陪伴她,直到她睡着,方才离去。 李相夷笑了笑,低沉的声音落在了风中。 “我见到你才会心安,可亦不愿违你所愿。” ………… 另一个时空,百川院举行赏剑大会,广邀江湖同道齐聚。 可此时大家却没人有心思看那少师剑,齐齐抬头看天。 三天前天降异象,一块漆黑的幕布横亘长空,很是引起了一番震动,可这三天不管他们怎么试探,怎么探究,那块黑幕就是纹丝不动,一点反应也没。 无人知晓其来历,好在它也不曾遮挡日光,初初的惊慌过了,大家也习惯了头上这么一个东西,恰在这时十年前东海一战,随李相夷失踪的少师剑被寻回,百川院举行赏剑大会,大家都被转移了注意力。 李相夷冠绝天下,他从不离身的少师同样闻名天下。 谁不想一睹其风采? 单方面拜师李相夷的方多病盯着那剑双眼放光,激动极了。 “听说当年为了博乔姑娘一笑,李相夷在剑柄上系了丈许红绸,在扬州江山笑屋顶练了一套醉如狂三十六剑,引得万人空巷!” “听说争相围观者不知多少,只为目睹那红绸一剑。” 少年意气风发,谁不向往李相夷那般风采呢? 方多病恨不得时光倒流,能亲眼目睹那惊艳绝伦的红绸一剑。 许多人显然也想起了这事,一时呼吸都重了许多。 而唯有两人很平静。 “也不过是少年心性,做事太夸张了而已。” 身形瘦削的青年望着那剑,听了只是一笑,语气清淡。 旁边人一身红衣,带了半块黑铁面具,背后背了一把大刀,他赞同的点头,面无表情道。 “是啊,竟这般招摇。” 方多病气死了,正准备给这两个没见识的上一课,那沉寂了三天的天幕突然光华大作,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目光。 第2章 莲花楼-乔婉娩2 耀眼的白光退去,繁华热闹的扬州月夜同时出现在天下九州。 “那是……海市蜃楼?” 有人打破了沉寂,他语气明显迟疑,众所周知海市蜃楼只有画面,并无声音,而这奇怪的天幕不仅画面纤毫毕现,小贩的叫卖,行人的窃窃私语也清晰入耳。 并无人回答他,所有人都抬头望天,兴奋激动惶恐不一而足。 时人敬畏鬼神,这天幕的出现很难不令人联想。 不少人已经将之当成了神迹,双眼干涩的发疼也不愿眨眼,试图在里面找到一丝半点超脱之法,哪怕已经有人看出了这是扬州城,也没浇灭心头的火热。 直到有人看见了人群中那一道熟悉的身影,熟悉的剑。 “少……少师剑?!!那……那那是……” “相夷……” 乔婉娩怔怔的看着天幕上那人,瞬间红了眼眶。 百川院的人同样激动难言,谁也没注意到肖紫矜眼里嫉恨一闪而逝,握着破军的手用力的指节发白。 为什么? 明明死了十年了,你为什么总是阴魂不散! “是十年前!!” “真的是,我看见十年前的我了,就在那!!” “我也看见了!!” “十年前,扬州城……红绸一剑,是李相夷十年前那红绸一剑啊!!” 众人发现了端倪,尤其是有人曾有幸目睹十年前那红绸一剑,几乎激动的手舞足蹈起来。 “难道李相夷成仙了?!!!” 有人惊呼。 不然如何解释现在这种情况?这可不是人力所能及。 这般想法的不在少数,他们不相信李相夷死了。 说不定就是破碎虚空飞升了呢! 没错,就是这样! 方多病听着这些议论,居然觉得好有道理。 虽然以前从没有人做到过,但他是李相夷啊! 所有人再看这天幕,心里都充满了敬畏,仰慕,崇拜,不愧是李相夷啊! 就如同佛祖成佛他的故事撒满人间,李相夷成仙了上天就把他的人生过往重现人间,以供世人瞻仰。 他们可得好好看看,这万一他们就成了下一个李相夷呢? 咳,梦想还是要有的。 有人已经在琢磨着去四顾门旧址找找李相夷留下的东西了,打算沾沾仙气。 笛飞声斜眼投来了一瞥,说不出什么意味。 李莲花,“……” 他成仙了? 呵。 快要下地府倒是真的。 李莲花自嘲一笑,与众人一同看向天幕。 一支莲花木簪挽黑发,淡薄清瘦,青衣沉静,如西沉的明月。 天幕中李相夷白衣红衿,狂傲疏阔,一人独立于百尺高楼之上,眉眼之间尽是睥睨天下之态。 一剑出,山河失色。 那一丈红绸舞尽了风华,令明月染上了红尘。 所有人都被李相夷夺去了目光,唯有李莲花看向了天幕下方人群中一个纤弱婉转的背影。 仅仅是一个背影,他依然于人海茫茫中一眼看向了她。 不管是曾经的李相夷,还是如今的李莲花。 阿娩…… 十年恍如一梦,再见宛如隔世,他有意回避,刻意遗忘,而今不过是一眼,过往一幕幕如潮水一般涌来,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清晰的仿若昨日。 原来,他是在骗自己罢了,他从未忘记过。 其他人看着看着也忍不住在感叹。 “李相夷果真是爱乔姑娘至深啊!” 习武之人本就耳聪目明,加之又看的仔细,又怎会看不出李相夷的眼神但凡落下,一直只落向一处。 再看那目光着落点,那光一个背影也美的动人心弦的少女。 传言听上千万遍,始终不如亲眼一见明了。 尤其曾在十年前亲眼目睹过一次的人,换一个角度,感触犹深。 “谁说不是呢?”一人抚摸着自己的剑,目不转睛看向天幕,语气复杂。 剑客视自己的剑为命,甚至有剑客以剑为妻。 珍之,重之。 似李相夷这般在剑上系红绸,红绸一剑只为博美人一笑绝无仅有,更何况他还在江山笑屋顶舞剑,引得全扬州人观看,恨不得昭告天下般的张扬热烈。 众人爱他的狂狷风流,仰慕他的狂傲不羁,又有多少人看清他此举下掩藏的深情呢? ………… 普渡寺 无了方丈看着那踏月而去,宛如神仙眷侣,风华绝代的两人,轻轻一叹。 “世事弄人啊……” 他又转头望向了山顶,那是百川院的所在。 那人也在。 十年了,不知道曾经的爱人是否能让李相夷回来。 碧茶之毒号称天下无解,可这世事无绝对,万一呢? 若他能愿意回去,以四顾门的能力,集所有人之力,未尝不能寻到法子。 可他不愿。 让李相夷葬身东海,一个人一条狗,一座楼,过着过一天少一天的日子,等到毒发之时一个人死在无人知道的角落。 不该的。 那个光芒万丈的人,那个豪情万丈曾匡扶正道,扶危济困的人,不该落得如此结局。 这天幕或许就是上天格外许下的一线生机。 ………… 天幕画面逐渐消失,众人依然意犹未尽。 就在这时,一道平直声音响起,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叮,本次视频结束,下一段视频将在三日后开始。】 【检测到观看人次达成条件,接下来将随机抽取三位幸运观众,送上一份小礼物。】 众人,“……?” 小礼物? 还有礼物送?!! 众人激动了,踮着脚伸长脖子脸憋的通红。 这可是天幕送的啊!! 是什么?泼天财富,还是绝世秘籍,或者成仙之法? “是我一定是我!祖宗保佑啊!等我成仙了带你们一起上天!” 一人虔诚的作孝子贤孙样。旁边人翻了一个白眼。 “得了吧!你祖宗要是真有灵得拉你一起下地狱!” “嘿!你说什么?想打架是不是?” “来啊!呸!谁怕你!” 褐衣短打的汉子往掌心吐了一口唾沫,虎着一张脸一拳狠狠揍了过去。 “你这不孝子好赌成性把爹娘都气死了还有脸在这丢人现眼的做梦,今天我不把你打醒我不姓宋!” “啊!来人啊!杀人啦!” 沙包大的拳头拳拳到肉,只听得阵阵惨叫。 街上的人只看了一眼,又快速移开了视线。 更有人偷偷伸出了一只脚,在他逃跑时一拌。 “砰!” “啊!!!” “好汉饶命,我错了,再不敢了,呜呜……” 啧,今天又是替天行道的一天。 伸脚的李耀祖悄悄挺起胸膛,嘴角勾起笑。 就在这时,天上落下一缕银光,直直落到他手中。 李耀祖,“!!!” 众人,“!!!” 所有的声音在一瞬间消失了,无数双眼睛落到了他手中。 众目睽睽下,那银光变作了一张雪白如玉的纸。 “……” “……中,中了?!!” “李员外,你中了啊!!!” “快看看,快看看,到底是什么啊!!” “别挤我,啊!” “谁摸我??” “谁摸你啊,李员外快打开看看是什么啊!” 众人蜂拥而上,那灼热的目光似要把李耀祖烫化了。 “不要着急,我这就打开看。” 他深吸了一口气,先对天幕郑重拜了三拜,这才抖着手打开这折好的纸。 光宗耀祖了啊!这才是光宗耀祖了,天赐神物啊!会是什…… “还在为不孕不育发愁吗?只要跟我这样做……” 念出来的人,“?” 这……这是什么??是他昨晚看书看花了眼吗?书生样打扮的人陷入了自我怀疑。 李耀祖两眼发直。 随后飞快折好揣进怀里,小心翼翼护着以无比灵敏矫健的身姿冲出了包围圈,飞快往家里跑。 边跑笑容咧的越大,感谢天幕,感谢祖宗,感谢李相夷! 这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时代,谁能理解他年过三十膝下无子的痛啊! 他不缺金,不缺银,多年行善积德,修桥铺路,求神拜佛,就期盼能有个一儿半女,可总也不能如愿,都快绝望了,如今可算守得云开了! ………… 百川院 除了武道,少有什么能引起笛飞声的兴趣。 可就在今日,有了例外。 一缕银光从九天降落,如流星一般落入乔婉娩手中。 那光并没有马上消散,持续了三息方才变作了一张折好的纸。 会是什么呢? 这是所有人的心声,包括佛彼白石四人。 若不是修罗草锁住了笛飞声内力,他就抢了。 这人没什么善恶道德观,我行我素惯了,行事自然在旁人看来亦正亦邪,加之一身绝顶的武力,手下人良莠不齐,被武林正道视为魔头。 魔头笛飞声感受体内凝滞的内力,看向李莲花。 杀意涌动。 他笛飞声一生最厌恶的,便是受制于人。 若他不是李相夷…… 李莲花察觉到了他的杀意,可却并没有在意。 与众人一同看向了乔婉娩,混在人群中泯然众人。 乔婉娩顿了顿,打开了手里的纸,随着抬手的动作,衣袖下滑,纤细的手腕上一只碧绿的玉镯莹润通透。 肖紫矜就在她身边,仗着身高优势将上面的字一览无余。 洁白如雪的一张纸上只有两个字,铁画银钩。 “活着。” 乔婉娩愣愣的看着,蓦地笑了,眼泪倏然落了下来。 “活着,相夷他还活着……” 第3章 莲花楼-乔婉娩3 昨夜下了一夜雨,一早雨才歇,院中落花片片似胭脂红透。 阿娩不厌其烦的拾起一地残花,柳眉淡如烟,双眸含秋水,脉脉盈盈,熹微晨光落到她身上,衬着她不疾不徐的动作,一举一动如诗如画。 身边地上放了一个袋子,里面已经装了许多花瓣。 阿娩喜静,爱花,是以院中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花,四季常开不败。 枝头的花娇艳绽放,生机勃勃,可落下的花她也不忍将之扫入尘土。 可以做成干花,香囊,刚好相夷的香囊该换了。 她轻轻一笑,如烟雨江南最温柔的一缕春风。 “阿娩!” 人未近,声先到,阿娩寻声望去,只见一人红衣似火,大步流星跨进院中。 “阿娩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他献宝一般举起手里的盒子,笑意吟吟。 阿娩站起身,配合的笑问,“是什么呀?” 天下人眼中所向披靡,无所不能的李相夷有时候颇有些小孩心性。 尤其在亲近的人面前,他邀功一般凑近。 “你最爱的桂花糕,这可是我排了好久的队才买到的。” “快尝尝,还是热的呢。” “好。” 阿娩接过这份热腾腾的心意,嘴角噙着笑。 可…… “这绳结又是你自己挽的吧!”玉白的手指扯了扯盒子上的绳结,没扯动。 也不知道这人怎么挽的,一串串绳结看着漂亮,和死结没什么两样,换一个脾气暴躁的就要一剪子下去了,她每次都会与它较上劲,非要一一解开不可。 阿娩是有点强迫症在身上的,常在一些莫名的地方固执。 比如现在。 她拿着盒子蹙着眉像对上什么难题,解不开还会气恼,雪玉般的晕上薄红,那种清冷的飘渺感也淡了几分。 李相夷就这样看着她解,眼里是他自己也不曾发觉的温柔专注。 春光明媚,满园繁花,他眸中只倒映着一人。 清风轻拂过两人鬓角,耳畔,缠绵悱恻。 一刻后。 “呼……” 阿娩长舒了一口气,仰头笑颜如花,暗淡了天光。 “好了!” 李相夷扬眉,“这么快就好了,我的阿娩真厉害。” 心里琢磨着,看来下次得再弄复杂点。 他喜欢看她笑,哪怕看一辈子也看不够。 要不怎么说劳动的果实更香甜呢,阿娩觉得她爱吃这桂花糕有一部分原因要归结于李相夷。 “吃一块。” 她捻起一块桂花糕送到他面前,露出一截冰雪般的皓腕。 好歹辛苦排队这么久。 李相夷挑挑眉,也不伸手,低头就着她的手一口咬住。 嚼了几下,一双黑眸一眨不眨的凝着她,倏然一笑,灿如昭阳。 “真甜。” “……” 阿娩被美色晃了一下,不自在的转头,脸颊发烫。 手上似乎还残留着对方灼热的呼吸,她微微蜷了蜷,指尖染上了桃花。 “阿娩……” “你……你让开一些,我的花还没拾完,一会儿太阳该大了。” “我来帮你。” “哎……” 阿娩一惊,就见李相夷轻飘飘挥出一掌,清风平地起,卷起一地的落花,倒飞如雨,呼吸间全落入布袋。 阿娩,“……” 好吧! 她缓缓放下手,在这个武林江湖的世界待了十多年,还是没习惯啊! 这辈子虽然出生武林世家,祖父亦是武林泰斗,爱她如珠似宝,可或许她天生亲缘淡薄,换了一个世界依然,到最后她还是一个人。 她不爱出门,不爱与人交集,不爱笑,不爱说话。 不付出,不期待,就不会伤心。 把自己关在只有一个人的世界里,与世疏离。 不知何时,她爱上了种花,种了满园的花草,安静而热烈,她们互相陪伴。 她也发现了一个事,不管多娇贵难养的花,哪怕只剩下半口气,奄奄一息,她也令之起死回生,焕发生机。 阿娩想,或许这就是她穿越的金手指吧! 虽然在这个飞檐走壁的武林世家有些没用,可她也没想进入江湖。 如此莳花弄草,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坐观天上云卷云舒,也挺好。 她也不想进入江湖。 这辈子她是个早产儿,自小体弱多病,也不是什么旷世奇才,成不了武林高手,祖父唯一的心愿便是希望她能够平安长大,岁岁无忧。 练的心法也是平和温养之法,这些年下来成效也很显着。 本该夭折的人,如今看上去与常人无异,武功不说一流,二流还是有余的,已经足够了。 白来的一世,阿娩从来都很满足,每一天都很珍惜。 可她算好了一切,唯独漏算了一个李相夷。 这个人以一种强势的姿态,势不可挡的闯入她的世界。 打破了她平静的生活,把她拉入了这个风大浪急的江湖。 她曾冷淡拒绝,冷眼相对,甚至闭门不见,可不但没让他知难而退,反而越挫越勇,让两人联系越来越深。 人本能趋光趋热,她也不例外,而李相夷就像一轮太阳,光耀万里,直白热烈。 他毫无保留的捧上了一颗真心,她又怎忍心践踏。 或许,试一试…… 三年,她第一次露出了一个笑,清清浅浅,如月清光。 少年欣喜若狂,坚实的怀抱滚烫的似要把她融化,她侧脸贴在他的胸膛,听着他混乱失序的心跳声,抬手圈住他劲瘦的腰,眉目宛然如画。 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 李相夷,十五岁战胜血狱天魔成为天下第一。 十七岁建立四顾门,二十岁便问鼎正道至尊,冠绝天下,绝世无双! 这世上最快的剑,便是李相夷的剑。 而能让这剑慢下来的,有且只有一人…… 乔婉娩。 “你陪我练剑?” “当然了,你愿意叫我一声师傅我也不介意。” “……算了吧!” 这不是让一个世界冠军教幼儿园小朋友走路一样吗? 阿娩礼貌拒绝。 万一要是跟不上岂不是好丢人,要是看都看不清就更丢人了。 看天气好,好不容易心血来潮练一次剑的阿娩默默转身。 还是算了,改天吧! 还没走出一步,侧面斜挑来一道雪亮的剑光。 “唰!” “李!相!夷!” “在!” 李相夷笑得张扬,手腕一转带着她的剑挽了一个剑花。 桃花纷飞,漫天落花如雨,一瓣桃花飘落剑身。 阿娩水眸中燃起两簇星火,想抽剑,却被对方一个柔劲化解,那一瓣桃花被带入风中,连带她的动作。 春日衣衫轻薄,碧色如水,飞扬转袖似水中仙。 “我近日新创了一套剑法,阿娩可是第一个见的。” “……哼!” 她轻哼了一声,别扭的紧,到底没有收回剑。 李相夷眼里笑意愈深,红衣风流,剑出惊鸿。 “唰!” “锵!” 一声金玉相击声响起,阿娩不知不觉认真了起来。 手上的动作也在几个回合后越发流畅,如行云流水,剑法虽没用上内力,但一眼可见其精妙绝伦。 两人之间也从一开始的一人引领,到两人对练。 动作之间越发默契,阿娩也体会到了练剑的乐趣,心下轻松,眉眼带上了笑意,偶尔两人一个对视,空气似乎也灼热的稀薄了几分。 若是有人在这里定然会惊悚,怀疑自己撞鬼了。 这是李相夷的剑? 这般情意绵绵,毫无凌厉之气的剑法,出自李相夷? 见鬼了!! ………… 阿娩亲身证明了一个好的老师多么重要。 “你这剑法叫什么名字?” “李相夷独创的剑法,就叫相夷太剑。” “……” 果然。 若用一种动物来比喻他的话,孔雀定然适合他。 “怎么,不好听?” 李相夷歪头,阳光透过繁花枝叶落到他脸上,点点似碎金。 他是不知道谦虚是何物的,他也不用谦虚。 阿娩含笑点头,如云的发间一支莲花玉簪清润脱俗。 “好听。” 总有人说李相夷桀骜不驯,骄傲自负,可他都不能骄傲,那世上何人有资格? 两人相视一笑,阿娩想起了什么,拿出了一个香囊。 月白色的香囊,上面绣了一朵青莲,简单素雅。 “这是送你的,我第一次绣,可能不太好看……” “我很喜欢。”少年声音低沉,语气认真。 “很喜欢……” 头顶桃花树高大葳蕤,粉云如盖,清风为凭,红衣少年微阖上双眸,俯身在少女额头上落下一吻。 认真到虔诚,纯粹无垢,无关半点风月。 似无声的承诺。 ………… 阿娩捻了一块桂花糕吃,眉眼弯弯似新月,美的令人失神。 果然很甜。 “光吃桂花糕可不行,走吧,我让人准备了早膳。” 李相夷夺走她的桂花糕,顺便拎起她的花,拉着她往回走。 一路絮絮叨叨。 什么身子本就不好,要好好吃饭,有时间练练剑,多走走。 他们说好要一起白头到老,可不许失约了。 阿娩安静的听着,两人并肩而行,她回握住了他的手。 十指相扣。 李相夷脚步微不可察的一顿,复又抬步,却悄悄勾起了嘴角。 无人注意的地方,耳根红了一个透彻,十指紧紧回握。 她心悦他。 他亦然。 第4章 莲花楼-乔婉娩4 阿娩在扬州有一座私宅,可很多时候都住在四顾门。 她身份特殊。 虽然没有在四顾门担任职务,可在四顾门建立之初便在了,可称一句元老,更因为与李相夷的关系,即使还未与他成亲,可在四顾门所有人眼中她已经是门主夫人。 一路走来,不少人热情的与她打招呼,她都一一温柔回应。 直到进了李相夷的院子,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众人敬仰,追随他,视他为神明,把他供上了神坛。 神明与凡人之间隔着天堑,自然不敢逾越一步。 他不过二十岁,便已经到了常人一辈子也达不到的巅峰。 阿娩停在了门外,看向里面一身红衣,俊美似天人般的男子,长睫一颤,静若秋水般的眸子泛起了阵阵涟漪。 李相夷正在看一份密信,眉目沉凝,忽然他感觉到了什么,抬头望来。 “阿娩?” 他放下了手里的信,笑道,“来了怎么不进来?” “我……” 她露出了一个笑,刚想说什么,一个人匆匆进来。 “门主,有急信!” “拿过来。” 李相夷神色沉下来,接过了那人手里的信展开,一目十行的看完,浓黑的眉紧拧,抄起桌上的剑就要出门,黑衣弟子紧紧跟着他。 走到门口,他突然身形一顿,回头看向她。 “阿娩你刚刚要说什么?” “……没什么。” 李相夷觉得有些不对,可事情紧急来不及多想,只留下一句。 “那便等我回来再说吧,我有事先走了。” 便转身大步离去。 转瞬间院子里只剩下了阿娩一人,空空荡荡。 她看着他走远,直到那抹红衣再也看不见,也没有挪动一分,山风吹起她长及腰间的墨发,掀起裙边,本就纤弱的身姿越发显得单薄,几欲乘风而去。 “叽叽~” “叽叽叽~” 院中一颗古拙梅树上,几只灰白的麻雀挺着圆滚滚的小肚子,站成一排,歪着小脑袋好奇的看着她。 见她看过来也不怕人,有一只还飞了过来,试探的停在不远处。 “叽叽~” 鸟叫声清脆悦耳,在十一月入冬的时节里却是稀奇。 小小一个灰白色身影又近了几步,寒风凛冽刮过它的头毛,凌乱的毛球下一双黑豆似的眼睛灵气十足。 “叽~” 没感到恶意,小家伙跳了几下,跳到了她面前。 阿娩轻笑了一下,蹲下身,那股若有若无的飘渺疏离感仿若错觉。 她伸出了手,手心白皙如玉,比腕上的羊脂白玉镯更白上几分。 随着动作,隐隐有草木香若有若无,清极雅极。 “叽叽~” 灰白小毛球歪歪头,突然灵巧的跳进了她掌心,亲昵的蹭了蹭。 “叽~~” 毛茸茸的小麻雀灰扑扑的,算不上漂亮,却天然有一种惹人喜爱的憨态可掬,阿娩指腹摸了摸它的头毛,水眸里晕开了点点笑意。 “小家伙,胆子真大,也不怕被人抓了烤了。” “叽叽叽~” 小家伙听不懂她的话,毫无防备的窝在她手心。 它不懂人心险恶,只直觉接近她很舒服,很安心。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梅树上的几只麻雀也扑腾小翅膀飞了下来,梅枝晃动,红梅摇曳,清影疏斜。 “叽叽叽~” “叽叽叽叽~” 几只小家伙围在她身边蹦蹦跳跳,活泼的不行。 阿娩伸出一根手指,挨个揉揉它们的小脑袋。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惊喜的声音。 “阿娩,你来了。” 陌生人来了,本就胆小的小麻雀受惊,瞬间飞远了。 “叽!!” 手心似乎还残留着暖乎乎的触感,阿娩遗憾的收回手。 她站起来转身,只看见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大步走来,满脸惊喜。 男子生的俊美,墨发高束,丹凤眼,一身紫衣,锦衣玉带,一眼看去便知不凡,卓尔不群。 “紫衿。” 阿娩熟稔的打了一个招呼,面上也带了几分笑。 “好长时间没见你了,近来可好?” “好。” 肖紫矜强自按捺下心头的激动,瞬间掩去了眼里不该有的感情,在她看来时一如往常一般,语气克制。 “都好。” 只是不管他如何掩盖的毫无痕迹,也骗不了自己。 他爱上了自己结拜兄弟的未婚妻。 初时发现时他也挣扎过,为了断掉自己不该有的绮梦,他试过逃避,领了一个麻烦之极的任务远远走开,他想,看不见了,时间久了,或许就不想了。 可是事与愿违,也是,如果感情也能够控制,那世间也不会有那许多痴男怨女了。 那段时间他第一次体会到了相思噬骨的滋味。 睁眼是她,闭眼是她,醒了是她,醉了是她,处处都是她。 甚至晚上做了那般荒唐的梦,醒了一度对自己厌恶至极。 肖紫矜也是大家之后,自小读书识礼,所结交之人也是堂堂正正,光明磊落之人,这之前他以为自己也是。 可…… 有时候越想忘记一个人,越是刻骨铭心。 他告诉自己,是谁都行,唯独是她不行。 为了彻底断了自己的念想,他第一次踏进了青楼,身边娇花环绕,千娇百媚有之,风情万种有之,孤傲清冷有之,温柔如水有之。 他刻意放纵自己沉迷在酒色中,半醉半醒间忽然看见天边一轮明月。 清冷皎皎,不染纤尘,月光自九天倾泻而下,湖面波光粼粼,似织女亲手织成了锦缎,点缀了星辰。 恍惚中他似乎又想起了他们初见那天,也如今晚…… “呕!” “公子,公子你怎么了?” “滚。” “公……” “滚啊!” 砰的一声巨响,吓的姑娘们浑身一抖,逃也似的出去了。 只留下肖紫矜一人,提着一壶酒,踩着满地的狼藉,摇摇欲坠的走到窗边倒在了榻上,沐浴着月光,一口一口,千杯不醉的人用一壶酒把自己灌醉了。 “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是一起遇见的你,为什么就不能是我? 为什么? “李相夷。” 他缓缓念出了这个名字,低低沉沉,幽冷晦暗。 有什么东西无形间出现了裂痕,再难以忽视。 若是没有李相夷,那该多好…… 阿娩被他看的有些莫名不自在,忍不住开口。 “紫衿,你是来找相夷的吧,他出去了。” “这样啊!” 肖紫矜笑了笑,“没事,也不是要紧的事,改日再说也行。” “山上风寒,你看看你,穿的这么单薄,脸都冻白了,去我那坐坐吧,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他说的自然无比,仿佛谈论今日天气一般。 阿娩却摇了摇头,发间一支银簪垂下流苏摇曳,温婉动人。 “不了,家里最近来了一只小猫,之前受了不少罪,怕生的很,除了我谁也不能近身,天色也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否则这家伙该饿坏了。” 想起了家里的新成员,阿娩神色柔和了许多,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肖紫矜晃了一下神,负在身后的手收紧。 阿娩对他轻轻点了点头,笑道,“那我便走了。” “好。” 肖紫矜看了看天色,冬日的天暗沉沉的,才半下午就透出暮色。 “山路不好走,左右我也无事,我送你下山吧!” 已经拒绝了一次,再拒绝就有些不妥了。 “好,便有劳了。” 肖紫矜笑容微不可见的一滞,眸中暗色一闪而过。 两人并肩走出院子,中间隔着疏离的距离,他转向她,语气有些落寞,神情也带上了几分苦涩。 “阿娩,你我之间实在不必如此生分。” “我自幼一个人,看别人家兄弟姊妹热热闹闹,心里羡慕极了,就想若是也有一个兄弟就好了,直到后来遇见了相夷,与他一见如故结拜为兄弟,我是真心把他当作亲兄弟,你是他的未婚妻,在我眼里自然也是一家人。” “若是有逾越之处,你与我说,我改。” “……没有。”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或许真的是她想多了吧! 阿娩自觉误会了他,心里有些歉意,语气更柔和了几分。 她上辈子生活环境单纯,这辈子更甚,比起和人打交道更喜欢与动植物相处,虽然直觉敏感,可心思简单的很。 两人一路下山,有说有笑,她没有再刻意疏远他。 下了山,阿娩与肖紫矜告别后上了马车,之前说的也不全是借口,她确实捡了一只受伤的小橘猫,凶的很,谁也不给碰,她也只能放个食物,还没摸到一根猫毛。 明明是只小猫崽,凶的跟只小老虎一样。 阿娩勾了勾唇,喉咙里忽然涌上一股痒意。 “咳咳……” “小姐,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了风寒?”阿柔担忧道。 边说边吩咐车夫马车驾的稳一点,连忙倒了一杯热水给她。 “小姐,喝水。” “没事的。” 阿娩对她安抚的笑了笑,手刚碰到杯子,呼吸忽然困难。 “砰!” 杯子摔在车上,热水洒在地上,水花四溅。 “小姐!!” 阿柔眼明手快的一把接住她软倒的身子,急的快哭了。 “小姐,怎么办,老六!快,去最近的医馆!” “是!” 车夫手背蹦出了青筋,狠狠一马鞭挥下。 “驾!” “小姐,小姐……对,药,药在哪……” 阿柔慌乱中忽然想起了药,小心放小姐躺下,急忙在车上翻找。 这是小姐常用的车,她记得车里是有药的,在哪在哪? 阿娩紧紧揪住了胸口的衣服,手指用力的一阵青白,神色痛苦的紧闭双眼,雪白的额头上这么一小会儿已经冷汗淋淋。 疼,好疼…… 第5章 莲花楼-乔婉娩5 “药,找到了,小姐,快……”阿柔红着眼攥着小药瓶,喂药的手都在颤抖,险些掉在地上。 试了好几次,终于把药喂了进去,可为什么…… “没用,为什么没用?” “砰!” 药瓶在马车里滚落,里面黑色药丸滚了满车。 阿娩脸色苍白如纸的靠坐在阿柔怀里,纤长如墨的长睫微微翕动,如雨中挣扎的蝶翼,脆弱不堪,往日粉润的唇色一片青白,丝丝血痕洇出。 “相夷……” 声音微弱,掩盖在了飞驰的滚滚车轮之中。 “快啊!” 阿柔紧紧抱着怀里痛的颤抖的小姐,冲车夫怒吼,带着哭腔。 “已经最快了,药,药先给小姐用啊!” “用了,没用,没用……”阿柔泣不成声。 怎么会没用?!! 小姐有喘症,每年都专门请了大夫制了药丸随身携带。 这几年发作的时候少了,可药都是有用的。 怎么会没用呢? 车夫是乔家的老人,此时也是心急如焚。 握着缰绳的手都勒出了血痕,速度已经提到了最快。 两侧的树丛林木都成了残影,可这里距离最近的城镇都还有三十多里路,为了加快速度他已经下了官道抄小道,小道近了一半,可路也更难走,路窄不说,一侧还是陡峭的悬崖。 “驾!” 一辆青帘马车迅驰如飞,惊险至极的绕过弯道。 阿柔被带的撞上坚硬的车壁,背后一阵火辣辣的疼。 她咬牙忍着,双臂牢牢护住怀里的小姐。 阿娩已经失去了意识,昏迷中面上依稀也能看出痛苦之色。 阿柔哭的双眼红肿,尤其感觉到小姐越来越凉的体温,昏迷之前还叫着的名字,绝望无助之下第一次对从前敬若天神的李相夷产生迁怒。 他不是无所不能吗?为什么在小姐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不在! 阿柔眼中闪过了一抹恨意,车帘随着马车飞驰不断晃动,光线明灭在她清秀的脸上,晦暗不定。 她动作轻柔的拭去阿娩脸上疼出的冷汗,轻声道。 “小姐不怕,阿柔一直在小姐身边,阿柔不会让你有事的……” 她声音依然带着哭过后的嘶哑,却诡异的平静。 “驾!” 又过了一段弯道,再过一点便出了山口,离城镇不远了,车夫阿六一直紧绷的心神也不由得松缓了一分,就在这时山壁上方突然传来剑气破空声,其声势之大,整个山壁仿佛都在抖动。 不好!! 阿六瞳孔剧烈一缩,尚且来不及反应,只听一阵巨响。 “轰隆隆!!” 山石松动断裂,巨石瞬间滚落下来,砸断了山道。 千钧一发之际,阿六内力运转到了极致,转身想救小姐,他的武功称不上绝顶,可能跟在小姐身边出行这么多年,本身也不算弱。 或许比不上山上的罪魁祸首,在山道完全垮塌掉下悬崖之前带一个人用轻功躲避雨点般巨石退到山口虽然有些艰难,还是可以的。 至于阿柔……只能抱歉了。阿六面色沉凝。 马车中,阿娩在这天崩地裂的声响中睁开了眼,她之前看上去昏迷了,实际上还有一丝意识,瞬间明白了如今是何情形,在阿六快冲进来时用了所有的力气把阿柔推出去,推到了他怀中。 “走!” 阿柔来不及惊喜,转瞬间神色扭曲,变为了惊骇。 “小姐!!” “轰隆隆!!” 一声凄厉的嘶吼声淹没在滚滚巨石轰鸣声中。 ………… 悬崖下。 一辆暗红色的马车停在不远处,车身不说金碧辉煌,也是张扬华丽,马车旁边还有几个人,个个相貌奇特。 上方的巨石携带雷霆之势不断砸下,可这些人没有一丝躲避的意思。 一人高的巨石在将要落到几人头顶时,隔着一段距离的人群中一人猛的挥出一掌,巨石瞬间转变了方向,向一边重重砸下,滚了几圈才停下,侧方一个掌印深深嵌入其中。 那块地方已经有不少同样的石头了,堆成了小石头山。 “看这次的动静,想必尊上对这次对手满意极了。” 一个满头白发,相貌阴冷的人望着这些巨石道。 “那是自然,”同样白发,面色红润的婆子看向马车有几分恭维。 “这可是圣女特意为尊上挑选的对手,尊上自然是满意的。” “是啊!” “要说整个金鸳盟,就属圣女最得尊上的心了。” “教中大小事务,尊上都交给圣女处置,这是何等的信任!” 一个个都跟着开口,语气恭敬带着谄媚。 马车中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令人神动骨酥。 一只雪白的手随之撩开了帘子,指尖染着大红的蔻丹,柔若无骨。 众人的目光不自觉被吸引,其中几个人更是眼神直勾勾看着。 金丝红绸车帘被掀开,露出了一副绝色容颜,美人一身红衣,乌发如云,眉心一道朱纹,她一只手懒懒撑在车窗上,漫不经心的一眼望来,媚态天成,在这荒芜的野外,活似话本传奇中勾人精魂的狐狸精,美的令人战栗。 “咕噜……” 有人喉结滚动,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满脸痴迷。 角丽谯红唇一勾,一手支着头,媚眼如丝看过去,笑问。 “我美吗?” 她语气柔情万千,仿若情人之间的娇嗔。 马车旁边的几人眼皮子一颤,默默对视了一眼,又瞬间移开,齐齐看向了那个倒霉鬼,颇有些看热闹的意味。 那被问到的人不过二十上下,相貌倒是不错,应该是刚加入金鸳盟不久的新人,否则也不会这般…… “美!” 年轻的弟子一脸迷恋,眼珠子都舍不得转动一下。 “圣女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无人能比!” 他语气真挚诚恳,角丽谯听得娇笑不止。 那人见此也笑了,笑得有几分天真的傻气。 下一瞬…… “砰!” 一声重物落地声,闷闷的,扬起一片尘土。 方才还生动的人仰面倒地,眉心插着一枚暗器,鲜红的血汩汩顺着眉心流下,流入眼眶,眼珠子被血染红,衬着那还带着喜色的神情,诡异可怖。 “把他的眼珠子给我挖出来,我不喜欢。” 刚杀了一个人,角丽谯笑容没减一分,反而笑的更美了,说着这般血腥的话也像寻常一般漫不经心。 “是!” 再没有一个人敢抬头,那双染了血眼珠被挖出。 不知道扔到了何处。 角丽谯从窗口抬头望向山壁上方,笑容真切了许多。 “尊上应该结束了吧!” 巨石落下的数量少了许多,震动也慢慢平缓,应是结束了。 “那我们这就去和尊上汇合?” 药魔语气激动,长的尖嘴猴腮,留着三撇老鼠须,一头灰白的头发凌乱蓬松,笑起来无比瘆人。 他爱拿活人试药,这次与尊上比试的是万人册排名第三的绝顶高手,他早就眼馋了许久,只是以他的武功是决计不可能的,可他不行,笛飞声行啊! 笛飞声一心只追求武学至高,热爱挑战江湖高手,那本万人册在他手里就是一个对手名册,他一个个找上门去打败他们,一般不会下杀手。 他也不屑对手下败将下手,没那兴趣,当然比试过程中死了另算。 这可就便宜了他,药魔激动胡须都起飞了。 圣女对尊上有那心思,每次尊上出门挑战对手都会偷偷跟上,他也都会跟上,为此还对圣女投了诚。 对他而言研究各种新毒,各种新药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并不重要,效忠谁不是效忠? 跟着圣女某些方面来说甚至更方便了一些。 比如捡人。 那些被尊上打败的人他捡了好多,不得不说确实为他试出了不少新药。 武功高能承受的药力自然更强,不像以前那些废物! 这次这个可是天下第三啊!! 除了李相夷和尊上,这就是天下最强的人了,让他怎么能不激动! 尊上不敢想,李相夷那就更加不敢想了。 那么这就是他药人中的巅峰,刚好他的一味新毒药还差一点,有了他,他敢肯定一定能制出一味天下无双的毒! 药魔飘飘然了,心里已经琢磨着给自己绝世无双的毒取上一个不同凡响的名字。 叫什么呢? 他纠结了好几个名字,眼角余光忽然看见巨石堆积的缝隙中,一株茶树青翠欲滴,被砸断了一半,另一半依然挺立,一朵小小茶花清新脱俗,竟是前所未见的碧绿色,真是独一份的奇葩。 咦,独一份? 药魔灵光一闪,当下决定,就叫碧茶好了。 药魔走了一小会儿神,回过神来圣女已经放下了帘子。 看样子是准备去“偶遇”尊上了。 一群人刚准备走,头顶忽然传来了一道细微的声音。 “咔嚓!” 嗯? 队伍中几个高手耳朵一动,瞬间抬头看去。 坚硬的山壁中一颗松树横生出来,角度刁钻,方才那么大的一阵石头雨也没让它断裂,只砸掉了一些小枝,或许是命中有一劫,这会儿稀疏几块石头反而砸断了它的枝干。 雪公为人谨慎,又仔细打量了几眼,没发现异常。 “别看了,不过断了一棵树,快走了。” 血婆催促道。 “好。” 雪公收回眼神,暗想或许真是自己多疑了。 悬崖下的山谷不一会儿恢复了寂静,只余一具眼眶黑洞洞的尸体。 距离断裂的松树不远,视线死角处往里凹陷,有一个一人多高的石洞,里面有一个干草团成的窝,窝里干草还夹杂一些黑色的羽毛。 阿娩听着下面的动静消失,这才轻轻笑了笑,摸了摸身边的救命恩鹰。 “谢谢你。” 第6章 莲花楼-乔婉娩6 “啁!” 羽毛黑亮,身形流畅健壮的雄鹰尖啸一声,两只脚不安的来回跺步,响亮的声音莫名显出几分焦急。 足有一人多高的石洞此时显得有几分逼仄。 “咳咳……” 阿娩刚想安抚它一下,一张口铁锈味在喉咙里泛开。 下一瞬血争先恐后的从唇角涌出,染红了素色衣裙。 “啁!!” 黑鹰尖啸声更加急促了,刺的人耳膜发疼。 它急的在洞里转圈,它体型比一般的鹰大上很多,转身时难免碰到她,肉眼可见的,她脸色更苍白了几分。 骨折了。 一放松下来,全身上下传来的疼痛啃食着她的理智,尤其是胸口处,似乎是掉下来被巨石波及,肋骨断了,也不知道伤到内脏没有。 阿娩苦笑了一声,牵动胸口又是一口鲜血溢出。 好了,多半是了。 看来以后出门得看看黄历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以后。 “鹰兄……” 阿娩气若游丝。 “啁!” 黑鹰长啸一声,忽然翅膀一扇飞出了山洞。 阿娩,“……” 又只剩下她一个人,阿娩扯了扯唇角,浅浅若水中月。 外面天色渐渐暗下来,风声呼啸,不一会儿雨下的噼里啪啦。 阿娩靠在石壁上,半阖着眼,身上淡雅精致的衣裙早已布满血迹灰尘,露出的肌肤上还有些细碎的伤口,缓缓往外渗血,全身上下都写着两个字,狼狈。 外面的雨声奏成了一章乐曲,听久了竟然别有一番宁静安然。 好困…… 冰凉的雨水被风裹挟着进了洞,落到她脸上,冷的她一颤,清醒了些许。 她抿了抿唇,缓缓睁开了眼,一双杏眸烟波浩渺,朦胧中带着几分没有焦点的迷茫。 不能睡。 她使劲掐了一下手心,竭力维持着清醒。 阿柔他们应该回去找人了,用不了多久应该便会来崖底寻她。 夜晚天黑,又在下雨,视线受阻,必然不好找,偏她又在半山中,这里又是一个视线死角,若是她不听着下方的动静,发出声音,怕是一时发现不了。 按她现在的状况,若是待到明天早上,或许就凉了。 所以,不能睡。 她已经竭力保持清醒,可她今日又是发病,又是受伤,早已经透支,在这冬日寒冷的雨夜中身体出于自我保护的机能,还是让她陷入了沉睡。 这一睡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没一会儿,又似乎极长。 “啁……” 什么声音? 她鸦羽般的睫毛不安的颤了颤,却没有睁开。 好累…… “人在上面,找到了,找到了!”有人惊喜大喊。 “啁!” 快点快点!黑鹰飞上洞穴,浑身湿透的冲下面尖啸。 这悬崖直挺挺的,像一把从天而降的利剑,从崖底往上看,看不见顶,除了黑鹰所在的地方有一颗松树,其他地方光溜溜,只有偶尔几根杂草,一点借力的地方都没有。 大部分的人都上不去,石水脚下刚一动…… “我去!” “肖紫衿?” 肖紫衿没有回应她,只扔下一句便飞身疾驰而上,一向注重仪表的人浑身已经湿透,溅了泥点的衣服贴在身上,清晰可见绷紧的肌肉,仿佛一张被绷到极致的弦。 那般旁若无人的迫切,紧张…… 石水原本焦急的情绪一滞,心里一丝异样一闪而过,快的让她来不及捕捉。 她侧身问一边的弟子,“门主还没回来吗?” 被问到的弟子摇头,“没有。” 石水皱眉。一边的纪汉佛听见了,温声宽慰。 “这次是有些久了,不过门主武功高强,不会有事的。” 石水抿直了唇角,冷声道,“我不担心门主安危,这世上还没人能威胁到门主安危,我是……” “是什么?” 她话说一半戛然而止,纪汉佛忍不住追问。 石水看向已经快接近石洞的肖紫矜,默了默。 “没什么。” 纪汉佛也跟着看去,眼中满是忧色,“希望乔姑娘不要有事才好。” 半个时辰前他们在大殿议事,阿柔形容狼狈的慌张冲进来,哭着说乔姑娘出事了,像平地惊雷一般炸响在众人心头。 尤其是佛彼白石四人,登时就坐不住了。 乔婉娩不仅是大家公认的门主夫人,跟他们私交也不错,更准确来说,四顾门上下没一个不喜欢她的,她仿佛就是有这样一种魔力,就是脾性再刁钻刻薄的人也对她升不起恶感。 四顾门上下所有人,她一个照面都能准确叫出他们的名字,哪怕是一个刚进门的小弟子,但凡与之有过交流,无一不觉得如沐春风,备感亲切,以及一种少有感受到的尊重。 尤其是一些家境窘迫,身有难处的弟子。 世事多艰险,江湖风大浪急,快意江湖四个字说来动人,大多数人只在江湖,却是未体会到快意二字,不过换一种方式挣扎求生罢了! 是门主为他们开辟了一片青天,是她护住了他们即将弯下去的脊梁。 少年傲气,不接受施舍,她细心照顾着他们的尊严。 她淡淡的,似山间一泓清泉,似天上一弯明月。 笑起来也是清清浅浅,宛如水中月,镜中花,让人可望不可及。 午夜梦回,又是多少人梦中的可望不可及。 “乔姑娘不会有事的。” “一定……” 雨下的越来越大,众人隔着重重雨幕,一眨不眨看着石洞的方向,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肖紫衿已经到了石洞口,习武之人夜能视物,遮蔽常人视线的黑暗对他而言犹如白昼。 也正是看清了一切,肖紫衿双眼一片猩红。 一个时辰前还言笑晏晏的少女如今了无声息的躺在黑暗逼仄的石洞中,身子疼的蜷缩着,如水的长发凌乱的披散,遮住了小半张脸,露出半张脸苍白虚弱,上面还有道道凝固的血痕,如云上不染纤尘的仙跌落了凡尘。 没有了平日的淡然从容,脆弱的似一捧即将融化的新雪。 “阿娩,我来了,我来带你回家。”肖紫矜声音像在粗粝的沙石中滚过,暗沉嘶哑,隐隐还有一丝颤抖。 他脱下外袍盖在她身上弯腰把人抱起来走出石洞,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抱着绝世珍宝,紧紧把怀里的人护在心口。 外面风大雨大,雨水汇聚成流,顺着他眉骨一路滑到下巴,向怀中人滴落,却在触及她之时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开,不曾落下一滴。 第7章 莲花楼-乔婉娩7 下落时风声刺耳,黑鹰在身边盘旋,不时长啸一声,肖紫衿还是听到了怀里几不可闻的一声。 “相夷……相夷,是你来了吗……我好疼……” 似乎是把他认作了最亲近之人,阿娩下意识放任了自己的委屈,细白的手指迷迷糊糊中攥紧了他胸前的衣服,似受了伤的小猫崽,动作中全是依恋。 肖紫衿的心却在这一瞬间坠入了冰窟,冷到了四肢百骸。 “相夷……我好冷……好疼,好难受……” 她难受的双眉紧蹙,柔美的侧脸紧贴他胸前被水淋湿的衣裳。 不知何时,原本苍白的脸颊已经红成一片,滚烫的温度透过衣服烫的他心尖一颤,再顾不得其他,肖紫衿满心的焦灼,他紧了紧手臂,把她抱得更紧了几分,把他当作李相夷也罢。 “我在,别怕,一会儿就好了,不难受了。” 他抱着她一落地,众人瞬间便围了上来。 “小姐!” “乔姑娘怎么样,没事吧?” “快,让一让,马车来了,快赶紧上马车!” 马车比他们慢了一步,这会儿刚刚好赶到。 马车的舒适度对受伤的人自然更好一些。 肖紫衿抱着人就要上马车,石水拦住了他。 “还是我来吧,我是女子,方便一些。” 肖紫衿眼神一瞬间阴沉的可怕,“让开!” 石水看着,心里却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这肖紫衿…… 纪汉佛瞧出了一二端倪,现下却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先上马车,乔姑娘伤势颇重,得立刻就医,马车上有大夫,阿柔姑娘,便麻烦你照顾乔姑娘了。” “好!” 阿柔早就心急如焚了,尤其看两人还在这里耽搁时间,恨不得直接上手抢人,这会儿语气自然算不得好。 “把我家小姐给我吧,不劳烦二位了!” “……” “也好。” 石水瞥了一眼脸色黑沉的肖紫衿,倒是笑了。 再不情愿,他还是松开了手,众目睽睽之下,他能肆无忌惮,却不能不顾及她,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 刚把人送上马车,一道红色身影鬼魅一般从远处瞬息而至。 众人先是一惊,随后是狂喜。 “门主!” “阿娩呢?” 李相夷不见了一切尽在掌握中的从容不迫,眼里全是焦急慌乱。 “在马车……” 纪汉佛话还没说完,人已经没了,只有车帘还在晃动。 “……” 石水不知出于什么心思,瞧了一眼肖紫衿。 只可惜对方垂着头,看不清是什么神色。 纪汉佛挥了挥手,让大家离马车远一点。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万一听见什么不该听的就不好了。 他们见过门主在乔姑娘面前的样子,门中弟子大多没见过,为了维持住门主在众人心中形象,还是让站远一点。 虽然门主不在乎这些小事,可他们身为门主属下,自然要维护门主的一切。 众人瞬间站远了,不多时有人窃窃私语。 “你刚看见了吗,门主鞋子居然湿了。” “是啊!” “不只是鞋子,连头发也湿了,这可是第一次!” “这,有何奇怪?” “下雨天湿头发,湿鞋子,这不是很正常吗?” “对啊,我们比门主湿的更多!” 有人奇怪极了,那人给了他们一个白眼。 “门主和我们能一样吗?你几时看见门主下雨时湿过一丝一毫?” “不说下雨了,就是早晨雨露重一些,门主脚上的鞋也没有一丝湿痕。” “对对对,我有幸见过一次,青草在门主面前都自动分道,当时我都看呆了,至今不能忘!” “那这……” 众人眼神转到了马车上,像是明白了什么。 …… 马车里 头发花白的老大夫收回搭脉的手,神色沉凝。 正不要钱般为阿娩输送扬州慢缓解疼痛的李相夷心一提,紧紧盯着他。 “许大夫,可是有何不妥?” “这……” 老大夫顿了一下,保养良好的脸上眉心皱出了两道纹路。 他又看了一眼他怀中就是一身是伤也不减半分姿容,在这昏暗马车中犹如明珠生晕,满堂辉的少女,有些不忍。 “姑娘身上多处骨折,尤其胸前一处,怕是伤极了肺腑,姑娘又有喘疾,用了药之后需得好生将养着,切记情绪起伏太过,勿要大喜大悲,否则怕是……唉……” 老大夫长叹了一声,话虽未尽,意已尽。 “啪!” 阿柔手里的热帕子掉在了地板上,不可置信道。 “怎么会?不可能的,这不可能的……” 李相夷低垂着头,漆黑的双眸似一汪深潭,深不见底。 “许大夫,先用药吧!” “好。” 老大夫转身拿药,他来时药物备的齐全,虽然不说全部,可解当下燃眉之急还是可以的。 他方才还有一事没说,只因他也不敢肯定,这姑娘似乎还有心疾? 只是这时情况复杂,她伤的太重,又在发热,太虚弱了,这身体已经是千疮百孔,脉像复杂,他虽有怀疑,可在此道上并未深钻,不敢肯定。 若单单只是一心疾倒罢了,可这如今…… 唉! 老大夫微微摇了摇头,怕是红颜薄命啊! “门主,这是药。” “我来吧!”阿柔抹抹眼泪。 “不用,都下去!” “可……” “我说,下去。” 李相夷抬起脸,一双黑眸一丝光也透不进,又冷又暗,仿佛一柄浸透了血色的利剑,令人不寒而栗。 “是,是。” 老大夫连忙随手抓了一把伞,腿脚利索的下去了。 之前紧张的很,一下去才发现,雨停了。 阿柔有些不甘,固执的不肯下去,唇都咬破了。 “阿柔……” “小姐!”阿柔惊喜的瞪大了眼。 阿娩笑了笑,宛如林下疏疏月光,温柔似水。 “你先下去吧,相夷在这里便好了,好好休息一下。” 清秀似碧玉一般的姑娘眼睛都哭肿了,眼里都是血丝。 “……好。” 阿柔永远不会违背小姐的意愿,尽管不愿还是下了车。 不过见到小姐醒过来,到底轻松了许多。 马车中顿时只剩下了两个人,李相夷一言不发的给她上药,若不是几次手抖药都抹歪了,看上去是极平静的。 其实阿娩已经不那么疼了,扬州慢被称为天下第一内功心法不是没有道理的,可使枯木逢春,经脉重塑,在疗伤方面有得天独厚的奇效,倒是比大夫的药效果来的快些,好些。 “对不起阿娩,我来晚了。” 脖颈里有温热的湿润,阿娩垂下的睫毛一颤。 “咳咳……” “阿娩你怎么样,是不是还很疼?” 李相夷一边输着内力,一边紧紧凝着她,眼眶通红。 从来风仪无双,高坐云台的人这会儿一点形象也无。 阿娩微微摇了摇头,杏眼弯成了一弯月牙,轻声道。 “相夷你带了糖吗,我好想吃一块糖。” “不行。” “嗯?” “先把药吃了。” “……不想吃,好苦,我已经不疼了,真的。” “不行。” 李相夷瞬间化身冷酷无情的喂药杀手,阿娩可怜巴巴的看着他,杏眸里一瞬间盈满了水光,那般我见犹怜,能让铁石心肠的人化作绕指柔。 李相夷艰难的抵挡住,一时间有些无奈。 “这是药丸,一点也不苦。” “不。” “真的不苦,一下子就咽下去了,乖啊!” “骗人,这一闻就苦。” 李相夷凑到鼻尖闻了一下,突然就有些沉默了。 “……” “看吧!” “……是有一点,要不,先吃一颗糖。” 李相夷败下阵来,这药确实苦,只好退了一步。李相夷很小的时候记忆不太清楚,不过当小乞丐在街头流浪时有病也吃不起药,后来跟着师傅习武,更是从没有生过病。 他天生武学奇才,再难的武功一学便会,从小到大,未曾输过,更未曾受过伤,更遑论吃药了。 他也没想到一颗小药丸,竟然闻着这么苦。 他不爱吃苦,由己及人也不愿强迫阿娩,可这药还是得吃,他的内力到底不是万能的。 阿娩还是吃上了糖,虽然后面跟着苦丸子。 经过这一打岔,气氛轻松了许多,李相夷又拿起药膏,一点点给她上药。时不时抬头问她疼不疼,要不要轻点,动作细致入微。 阿娩都一一回应,看着近在咫尺的认真面容,恢复了一点血色的唇瓣勾起了一抹笑,缱绻温柔。 上完药后已经半柱香过去了,阿娩低头整理衣物,头顶忽然传来了一道声音,一字一句,低沉认真。 “以后再不会了。” 再不会来晚了,再不会让你受一点的伤。 第8章 莲花楼-乔婉娩8 阿柔下车之后第一时间便注意到了隐在阴影中的肖紫衿。 今日出事之前她觉得这世间再无比李门主更配得上小姐的人了,小姐在她心中好比天上的明月,自是皎洁无瑕,完美无缺,当配世上最好的人。 可今日之事发生后,阿柔突然觉得或许李门主并不适合小姐。 小姐需要的是一个心里只有她,能陪伴她的人。 能在危急时第一时间出现,能在她需要时陪在她身边。 或许…… “阿柔。” 清浅的声音还带着虚弱,平添了几分飘渺。 阿柔眼睛一下子亮了,噔噔噔跑到马车边。 “小姐!” “上来吧,我们回家了。” 阿娩一手撩开帘子,杏眸盈盈,宛然如画。 阿柔用力点头,“嗯嗯。” 方才的思绪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她满心只有小姐。 只是在上马车后面对一身红衣的李相夷,多了几分明显的拘谨。 李相夷不是在意别人情绪的人,况且这般态度面对他的人才是大多数,他也不以为意。 “走吧!” 他吩咐了一句。 众人整好神情,一脸严肃抱拳应声,“是!” “等等。” “怎么了小姐?” 阿娩看向了一处,笑意温柔似水,“鹰兄!” “啁!” 一直安静的黑鹰忽然拍拍翅膀,飞到了近前一块大石头上,一动不动,一双锐利的眸子定定的看着她,不知为何她竟一只鹰看到了睥睨之态。 “这鹰倒是灵性,这次我们能这样快找到小姐还多亏了它带路!” 阿柔对这鹰很感激,都没那么害怕了,“小姐要不我们把它带回去吧!” “给它养老送终!” 阿娩摇摇头,对它郑重的一拜,不因它是一只鹰而慢待。 “鹰兄,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啁!” 黑鹰长啸,忽的飞来,在她头上盘旋了一圈,飞上山崖。 君子之交淡如水,萍水相逢仗义相助,虽是一只鹰,却宛如一个江湖豪客。 李相夷嘴角微勾,“倒比某些人更像人。” 有始有终,有情有义,鹰这种生物孤傲,居然在人群中等了这么久,直到确认她平安,这才离去。 “是啊!” 阿娩看它消失在了夜幕中,放下了帘子,“走吧!” 纪汉佛对后面的人挥挥手,“走!” 李相夷也出了马车,骑上了一匹马,控制速度走在马车边,身边是同样骑着马的肖紫衿。 “谢了紫衿。” “没事,这本来也是我应该做的,阿娩没事就好。”肖紫衿微微笑道。 “你我是兄弟,不是吗?” “对!”李相夷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回去请你喝酒!” “好。” 马车中阿柔不解,“小姐,你那样喜欢那只黑鹰为什么不把它带回去呢?” 小姐一直淡淡的,可她从小跟着小姐长大,怎么会看不出来小姐对那只黑鹰喜欢极了,就是看出了她喜欢,她才会提出把它带回去。 在她看来那只黑鹰分明也对小姐很喜欢,否则也不会相救。 既然如此,为何不可? 阿娩微微抬眼,皎白的小脸如云雾一般风致。 “喜欢不一定非要束缚,苍鹰应该属于广阔无垠的天空,自由自在,我喜欢它,所以更应该放手。” 阿柔一怔。 阿娩垂下眼帘,凝着自己一双手,虚虚合上又松开。 “它于我有恩,若我以爱之名将它束缚,那不是报恩,是报复。” “小姐,那怎么会是报复呢?”阿柔眉心紧皱。 “我没有背生双翼,注定不能翱翔天空,我要它陪在我身边,就是让它收起双翼落到地上,再不能快活。何其残忍,又何其自私,它若不能快活,我又如何能欢喜,与其最后两人痛苦,不如让它留在最美的时候,所以,该放手了……” 她的声音又轻又低,阿柔听不真切,下意识掐住了手心。 小姐真的在说鹰吗?朦朦胧胧她似有了悟。 “小姐不是鹰,又怎知他必不会快活,我听别人说鹰是一等一忠贞不渝的动物,认定一人就是一辈子,或许失去才是最痛苦的!” “是啊……” 阿娩露出了一个近乎恍惚的笑,指甲陷进了肉里。 “失去才是最痛苦的。” 很小的时候她跟着祖父去祭奠老友,看见那人的妻子,原本和善爱笑的人跪在灵前,仿佛只剩下一具躯壳,如行尸走肉一般,一身的腐朽暮气,让人担忧她下一瞬就会随之而去,合棺而睡。 祖父说,先离开的人其实是幸福的,失去的人才最痛苦。 心口处又传来一阵绞痛,她掩饰一般靠在车壁上合上眼。 嘴里出现了血腥味,又被她一一咽了回去。 这熟悉的感觉…… 上辈子伴随了她二十多年,这熟悉的疼痛早已刻骨铭心,没想到重活一世也依然摆脱不了。 他们说过,要相伴百年,可她或许要失约了。 马车外的李相夷心里划过一丝异样,莫名心慌。 “阿娩!” “嗯?”阿娩忍着疼痛,溢出一声疑惑的鼻音。 “没事……”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叫她,不过在听到她的声音时那股心慌才缓解了一些。 接下来一路李相夷都不停的和她说着话,都是他在说,她不时应一声,一直到了扬州城。 他本想让她去四顾门,阿娩说这里清净一些,适合修养,她坚持下,这才送她回了这里。 李相夷不放心也住下了,其他四顾门的人回去了。 这一路简直颠覆了他们的三观,得好好消化一下才行。 可以预见的,说书人马上又有新的题材了。 …… 接下来半个月李相夷都没有出门,寸步不离的陪着她,事事亲力亲为,虽说做的笨拙,常常让阿柔气的跳脚,让阿娩看的好笑,不过也热闹了许多。 一日三餐,种花煮茶,闲适的让人忘了时间。 期间肖紫衿来了一次,阿娩郑重向他道了谢,那日相夷正好出门给她买桂花糕了,她本想留他一留,他却只坐了一会儿就走了,拦也拦不住。 他一走,相夷便回来了,倒像是刻意避开一般。 时间总是过的很快,四顾门一封信打破了这短暂的平静。 第9章 莲花楼-乔婉娩9 阿娩挽袖伏案作画,半个月过去伤虽然还没好全,若是不做大动作,还是不影响日常生活。 这里医疗技术比不上现代发达,可也有神奇之处。 十二月了,再过十多天便过年了,江南的冬日没有雪落,那寒气却似乎要渗进人骨子里去,穿着厚厚冬装的阿娩羡慕的抬眼看向李相夷。 内力深厚就是好啊! 一年四季冬暖夏凉,做冬装的钱都省下来了。 李相夷正在煮茶,看似随意慵懒,腰背却是挺直如松竹,一举一动行云流水般,红泥小火炉燃烧着,茶水在壶里滚动,袅袅清烟升腾,他穿了一身白衣,单薄的拢一身光风霁月,自有超脱一切的潇洒纯粹。 “阿娩,尝尝,今年头一杯雪山娥眉。” 李相夷慢条斯理斟了一杯茶,眉眼舒朗含笑,一挥手,茶杯稳稳落在她桌案上,里面一滴茶水也未洒出。 阿娩放下笔,端起这杯茶抿了一口,眼里划过一丝惊艳。 “如兰在舌,如雪清透,这茶真是极好!” “只是茶好吗?” 李相夷指尖捻了一杯茶,含笑望着她道。 阿娩先是一怔,随即掩唇轻笑,衣领一圈白色绒毛柔软的拂过冰雪一般的肌肤,竟似暗淡了几分,冬日难得的阳光落在她眉眼盈盈处,恍然似梦。 半个月了,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展颜,李相夷看的入了神。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停在了门外。 “门主,四顾门来人了,让您回去一趟,事情紧急!” 李相夷回神,眉心微皱淡淡道,“知道了。” “阿娩,我……” “没事,若不是有急事佛彼白石会派人来,你回去吧!” 李相夷有些愧疚,说好陪她一起过年,可也确实,若不是遇见无法处置的事,佛彼白石不会派人来找他。 “那我就先走了,我一定会尽快赶回来!” 他放下了那杯一丝未动的茶,拿起了少师。 “好。” 阿娩起身欲送他到门口,被他制止了,“外面天冷。” “好。” 阿娩一贯爱穿素衣,今日却一反常态穿了一身杏色衣裙,鲜妍的颜色给她过分白皙的脸色添了几分娇艳,云鬓凤钗,朱唇一半点胭脂,尽染一身倾国色。 万顷天光都在她眉眼中失去了颜色,沦为了陪衬。 他低头轻轻在她眉心处落下了一个吻,“等我回来。” “……好。” 院中长着一棵绿萼梅,梅花开满了枝头,梅香幽幽。 是他们亲手栽下的。 阿娩站在门口看他转身离去,经过那棵梅树,消失在了寒风中,直到再看不见他的背影,她才回到了书房,提笔画完了这幅未完成的画。 画中人一袭白衣,拂袖煮茶,眉目清隽,神情几分漫不经心的随意慵懒,更多的却是睥睨天下的矜傲。 画中每一笔都极为用心,细致入微,栩栩如生宛如真人,风拂过画中人衣角,仿佛下一瞬他就会抬头望来。 “嗒。” 阿娩放下笔,看了一会儿,待墨干后卷起了这幅画。 阿柔喘着气从外面跑进来,带了一身寒风。 “小姐,刚收到消息,医仙今日回来了!” 阿柔气喘吁吁,“我方才已经让人去递了拜帖,呼呼……” “谢谢阿柔了,不急,先坐下休息一下。” “哎呀,怎么能不急!” 阿柔急的不得了,“好难得遇见一次,这次错过就不知道何时才能遇见了,传说医仙能活死人肉白骨呢!” 阿娩,“……” 活死人肉白骨? “真的,大家都这么说,我们得快点才行!” “哎!李门主呢?”她左右看了看,疑惑道。 “四顾门有事,他先回去处理了。” 不能浪费了一壶好茶,阿娩缓步走到小火炉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入口,她微蹙了眉尖。 可惜了,火候过了。 “小姐!快别喝了,我们赶紧走,马车都准备好了。” 男人真是靠不住,还好有她在,阿柔急的直催促。 “茶什么时候喝都可以,人万一走了到哪里去找?” “快吧小姐!” 阿娩无奈放下茶杯,“好好好,我的小管家婆。” “那快走,我去拿一件披风,外面风可大了!” 阿柔风风火火,像踩着风火轮似的,马不停蹄带她到了医仙家。 …… “阿柔,你先出去一下吧!”阿娩柔声道。 “……哦。” 药庐里只剩下了两个人,医仙是一个看不出年纪的妇人,满头银丝没有一丝杂色,一张脸却红润光滑若二八少女,颇有几分神奇。 她看她让阿柔出去也没说什么,只静静看着。 “医仙前辈,你有什么与我直说便是。” 她平和的问,“你知道你的身体状况吗?” “知道。” 这半个月相夷请了很多大夫来,其中不乏医术高深的大夫,他们都给了一个同样的答案。 她让他们不要与他说,也不让给任何人说。 医仙见惯了生死,也见过人生百态,很多时候她也不想多问,只是难得见这样一个面临生死还淡然以对的。 “你这副身体,最多还有十年的时间,” “我知道。” 阿娩轻轻点头,双眸如雨后一弯碧水,清澈见底。 医仙即使心性修炼的淡然无波,这时也不由得惋惜,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啊! “我给你写一副方子吧!世人虽然夸大,我也没有生死人肉白骨那般神通广大,十年之上再让你活上十年八载还是可以的。” “只有一点,”她认真的叮嘱,“切记勿要大喜大悲!” “命有了,一切才有,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阿娩笑容清浅,“谢谢前辈,阿娩都记住了。” “真记住了才好!” 医仙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语气有些不好,龙飞凤舞写好了一张方子,又高声唤外面的童子去抓药。 直到她离去,医仙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多说了一句。 “记住我说的话。” 阿娩脚步一顿,回头倏然一笑,空气都似静了一瞬。 “好。” …… “师傅,你在看什么,是方才那位姐姐吗?”小童子不解,又有些兴奋。 “方才那位姐姐可真好看,阿月还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人,就像画上的仙女一样,阿月长大要是有那位姐姐一二好看就好了!”阿月抬手摸摸自己的脸,语气中满满的羡慕。 医仙听了摇摇头,温柔的摸摸阿月稀疏的头发。 “阿月这样便很好,过分美貌有时并非幸事啊!” “师傅看出什么了吗?” 阿月皱起一张小脸追问,她知道师傅会相面,难道是看出那位姐姐有什么不好?她不希望她不好。 医仙沉默了片刻,拉着阿月的手回了药庐。 “师傅,她会长命百岁的,是吗?” “……对。” 希望她能时刻记得她告诉她的话才好…… 情深不寿啊! 第10章 莲花楼-乔婉娩10 一灯如豆,昏黄的烛火在墙上拉出了一道飘忽的影子。 “唰……” 又一张纸被扯下,团成团,扔进了火炉里。 阿娩急喘了几口气,疲惫的按住眉心,素白的长袖上点点墨梅无比醒目。 “噼啪~” 烛花跳动,烛泪滴落烛台,落了厚厚一层。 过了不知多久,她重新提起笔,笔下的字迹终于不再颤抖。 “阿娩得君爱护,相伴相随几载,永刻于心,知君胸怀广大,令阿娩敬仰,骄傲,又叫阿娩惶恐。” “君爱江湖喧嚣,爱武林至高,阿娩只能紧紧跟随君身后,疲惫不堪……” “君终如日光之芒,何其耀眼夺目,然……” 阿娩笔尖停在了半空中,直到那滴浓墨快要滴下,方才重新落笔,纤细的手指苍白一片。 “然,谁人又可一直仰视日光,阿娩心倦,敬君却无法再伴君同行,无法再爱君如故,以此信,与君诀别……” “永祝君,身长健,岁无忧,还却平生所愿。” “阿娩留。” “咳咳……” 放下笔,阿娩颤着手抵住唇剧烈咳嗽起来。 “噗……” 她连忙抽走了那封信,红梅点点落到了下面的白纸上。 “咳咳……” 心口的疼痛仿佛牵动了四肢百骸,她叠信的手颤抖的不成样子,好一会儿才把信装入信封,放到了一边。 收拾好桌面后,她才重新拿过,在信封上写上他的名字。 她只有十年,二十年,可是他还有一生。 如此这般,便好。 放笔的时候,眼角余光忽然看见了画缸中唯一一卷画,她下意识伸出手,却在要触及画卷时,苍白的手指一点点蜷缩,攥成了拳。 “扣扣!” “小姐,该休息了!” “好。” 带血的东西被扔进了火炉,火苗瞬间升腾,眨眼间便吞噬了一切。 “吱呀~” 她拿着那封信打开了门,寒风一下席卷了全身。 “小姐你怎么这样就出来了,多冷……小姐,你的眼睛……” “烛火熏着眼睛了。” “这样啊,明日我让阿三重新换一种烛火。” “嗯。” “这封信,”她把信给她,轻声道,“把信送到四顾门,送到相夷手上。” “是!” 阿柔收好信,“小姐我明日便让人送,快回房休息吧!” 外面漆黑一片,月亮星星也没有,只有廊下悬挂的灯幽幽亮着光,院中的树影晃动似鬼影一般,这条长廊也显得无比漫长起来,漫长的瘆人。 阿柔紧张之下,也没有发现小姐的异常。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让人去送了信。 听回来的阿三说,四顾门似乎出了什么事,气氛紧张的很。 问是什么事他也说不清,阿三不像阿二和谁都能聊的来,他生性沉默寡言,也只是听了一耳朵,没打听。 好像是什么副门主出事了,说是金鸳盟干的。 李门主也不在,小姐说要交到李门主手上,给其他人也不合适,他就放到了李门主房间里了,他回来应该会看到。 阿娩眉尖一蹙,“副门主?单孤刀?” “对!” 阿柔小鸡啄米样的点头,她知道的比阿三多。 “这个副门主离开四顾门,也不知道怎么竟然和金鸳盟对上了,金鸳盟可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这次门主都去了,怕是不太好了。” 她似乎有几分惋惜,也仅仅止于此了,说实话,那个副门主在的时候,她对那个副门主就没多少好感。 看上去正义凛然的样子,她偶然间见到他背地无人时眼神阴鸷,就跟毒蛇一样,令人毛骨悚然。 单孤刀是相夷的师兄,对相夷关怀爱护,对她也温和亲善,可她有时候总觉得这人脸上像带了一层面具。 说不出来的不和谐。 她也仔细观察过他一段时间,也不知道是他演技太好,还是她直觉出错了,也没察觉到不对。 相夷对他信任的很,比起肖紫衿这个结拜兄弟,他对单孤刀可太好了,比亲兄弟还亲,她有些话也不好说,说出来也没有证据,反而像挑拨他们师兄弟感情一样。 相夷的性子就是那样,一旦信任一个人,便是全心全意,没有一点防备。 她有时都担心他这样早晚会吃亏,人心易变啊! 可相夷太骄傲了,与其说他是信他们,不如说他是信自己。 在他们没有做出背叛他的事前,他不会轻易怀疑一个人,可一旦有一次背叛,他便再不会原谅。 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他的世界非黑即白,活的鲜明夺目。 可有的时候过于执着便是偏执,容易受伤。 “今日腊月二十几了?” “腊月二十五了,再过几日就是腊八节了!” “快过年了啊!” 阿娩放下账本,抬头看外面昏暗的天,眉心微蹙。 不知为何,她有些不安,像是要发生什么事一样。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重新拿起了账本,道。 “去把阿大叫过来。” “是!” 阿柔出去没一会儿,一个青年男子进来了。 “各地抚幼院的冬衣年货这些送去了吗?” “送去了小姐!” 回答的是一个面容平凡到过目即忘的男子,就像他身上的灰衣一样不起眼,只有偶尔眼里闪过的精光让人不敢小觑。 “九州十四城的商会都在几天前把东西发放下去了。” “今年抚幼院出来的一批人有些拿了银子自己生活,有些选择进了我们商会和工厂,有些想进江湖的也随他们意,按小姐说的,让他们自行选择出路。” “嗯。” 阿娩点头,眼神赞许,随后正色道,“另外,每个商会之间一定不能让人发现联系。” 她身在江湖,也没忘记这还是一个封建皇朝。 一个商会或许不会被皇帝放在眼里,可她所有商会一旦暴露出来一定会被皇帝盯住,说不定会成为另一个沈万三,她已经掌控了这个国家大半经济命脉,足以动摇国本了。 不仅衣食住行,吃喝玩乐,连盐铁也渗透了一二。 起初她只是想建几个抚幼院,收留一些无家可归的孤儿,这世上有光就有暗,犯罪杜绝不了,可若是能减少也好。 人之初,性本善。人之初,性本恶。这辩了千古的课题。 她想绝大多数人不是生来就恶,童年的苦难将会如影随形伴随人一生,甚至会让人走向恶的一端,若是她能力所能及予他们吃饱穿暖,教他们一技之长,引他们走向正道,那也算有意义,也算不辜负上天额外给予的生命。 只是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不容易,首当其冲的难题便是,钱。 抚幼院越来越多,祖父留下的钱财足够她一个人挥霍一辈子也用不完,可对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多的妇幼院来说,杯水车薪。 于是只能开源。 这一动,就收不住了,摊子越铺越大,纵横交错似一张看不见的网,笼罩了整个江湖朝堂。 阿娩没有野心,可她知道别人不会相信。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的存在一旦威胁到别人,等待他们所有人的将是灭顶之灾。 阿大明白事情的严重性,点头,“属下明白!” 这些连阿柔都不知道,只知道每年阿大都会回来汇报商铺收益,她只当是乔家原本的商铺田庄之类的。 第11章 莲花楼-乔婉娩11 完了之后阿大看了一眼她的神色,顿了顿道。 “江湖现在遍地流传,单孤刀死了,据说是被金鸳盟所杀,尸体也被笛飞声派人抢走,李门主带人约笛飞声东海一战,时间正是腊月二十七!” 也就是,后天。 阿娩倏然抬眸,一双清澈见底的水眸似凝了雪色。 唰的起身,因起的太急,身子还不稳晃了晃。 “小姐!” 阿大欲要搀扶,阿娩摆了摆手,扬声向外道。 “来人,备车!” …… 另一个时空。 三天一次的天幕已经成了大家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环。 他们也已经找到了天幕播放的规律,每当天幕播放的时候总是呼朋唤友,或是一家人坐在一起看,在这娱乐匮乏的时代抓住了所有人的心。 李相夷消失了十年,江湖中依然流传着他的传说。 他就像一座巍峨高山,无数人尝试攀爬,翻越,可惜,无人能做到。 惊才绝艳的一个人,像划过黑夜的流星,短暂却惊艳了整个时代。 李相夷的事迹上至七八十岁老人,下至五六岁小儿,无人不知,说书人说得滚瓜烂熟,不少人甚至能倒背如流,可说书人说的又如何比得上天幕所展现的。 那可是真真正正的李相夷,就在他们眼前。 有时候大家都有一种回到过去,见证历史的感觉。 三天一次的天幕,已经放了两个月了,所有人跟着天幕上的人笑,跟着天幕上的人哭,看久了也发现了一个规律。 天幕若是一个话本故事,那么显然是以李相夷和乔婉娩为主角。 短短时日,他们见证了两人相知相爱相伴,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瞬间明了对方的意思,相视一笑间都是无人能插足的少年情深。 有一段时间桃花树都卖脱销了,尽管桃花的季节已经过去,可不少人仍旧亲手种下一棵棵桃树,期盼来年十里桃花开,幻想着得遇梦中人。 “希望李相夷能够和乔姑娘白头到老。” 无数人许下心愿。 也有人很清醒,冷冷泼下一盆冷水,“李相夷十年前就死了,前段时间我还看见乔姑娘和肖大侠同进同出。” 相貌娇美的少女气的脸色通红,大声喊道,“你胡说!” “李相夷没有死,乔姑娘也不会嫁给别人,他们会一直在一起!” 说着还回头寻求支持,“对不对爷爷?” 躺椅上摇着蒲扇的老人看着满眼期待的孙女,笑着点头。 “对。” 女孩满意了,得意洋洋的仰着头,“看吧,爷爷都说了,天底下没有爷爷不知道的事,爷爷说的一定是对的!” “肖紫衿又怎么了?同进同出怎么了?我们还同进同出呢,根本代表不了什么,乔姑娘若是真不爱李相夷了,为何苦等十年?在所有人都说他葬身东海仍不肯承认,跋山涉水到处寻找他?” “李相夷会回来的,他们一定会在一起,共履白首之约!”女孩下了结论。 “据说天幕降下的礼物是根据人心底最深的执念来的,若是这次选中我,我定然要知道李相夷的下落!” 关河梦,“……” 疯了! 苏文才只笑了笑,一双眼是历经沧桑的淡然平和。 他望着天幕中炽热如火的红衣,有片刻的恍惚。 李相夷啊,没了李相夷的万人册,何人又能当得天下第一? …… 金鸳盟 盟主笛飞声不知所踪,教中大小事务尽在圣女手中。 角丽谯斜躺在榻上,一双玉足毫无瑕疵,红衣与眉心一道朱纹交相辉映,微微一笑,媚骨天成,似黄泉河边的曼珠沙华,危险又迷人。 宗政明珠看的痴迷,她勾了他一眼,望向天幕。 “你说,我与她,孰美?” 她问的随意,却莫名令人心下一凛,宗政明珠也看向了天幕。 天幕中已经是腊月,寒冬时节,梅花开了满园。 少女披了一件雪色披风,拢一袖淡青,她站在一株绿萼梅下,微微仰头,熹微晨光透过疏疏枝桠,落在她如烟似黛的眉眼处,白皙如玉的肌肤几乎透明,美的不似凡尘中人。 一只灰白雀鸟从梅树枝桠上飞下来,绕着她飞了几圈,她伸出了一只手,让它落到了她手心中。 雀鸟似开心极了,转了几圈忽然一头栽倒。 她见之一笑,一瞬间如云开见月,滟滟生光,令人忘却呼吸。 宗政明珠有一瞬的失神,心仿佛被什么撞了一下,不重,却也不容人忽视。 他是情场浪子,很清楚这代表了什么,同时他也很清醒。 似玉红烛,角丽谯这样的女人看似危险,让人意乱神迷,但在他心中一直维持着清明,逢场作戏信手拈来,肆意享受着这一时片刻的欢愉。 可如乔婉娩这种女人,他一眼便知,太危险了。 有的人,不该看。 “当然是你更美!”他回头面对角丽谯的审视神情如常。 “是吗?” “当然,这世上没有任何男人可以拒绝你。” 这一句话一出,角丽谯脸色眼神徒然一变,似笑非笑道。 “那可未必。” 她一甩袖坐起身,红衣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 宗政明珠闻言眼神一闪,“阿谯说的是?” “这世上没有男人不看我,除了我一直追着的那个,就只有李相夷,看我的眼神冷的像看死人一般。” “李相夷?” 宗政明珠忽然想起那夜那个白衣蒙面人。 莫非…… 他把那夜的事给角丽谯说了,他们本就怀疑李相夷没死,上次给乔婉娩下冰中蝉被笛飞声给解了,可惜没能试探出来。 那晚那个人的剑法高绝,他在他手下连十招都没能坚持下来,更重要的是那人甚至只用了一根树枝。 这世上有那么多绝世高手吗?宗政明珠不信。 “我怀疑乔婉娩的冰中蝉不是笛飞声解的,而是……” “李莲花。” 两人对视一眼,角丽谯笑得眯起了眼,“想知道还不简单,让在四顾门的人一探便知。” 说着验证,其实两人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难怪,难怪以尊上武痴的性子会拒绝让她去寻李相夷。 他早就已经见过他了。 真是灯下黑呀! 尊上还是不信任她,角丽谯眸色冰冷,脸上笑意却更深了。 没关系,他越是这样她越是喜欢,他早晚是她的人,对自己的人,角丽谯有的是耐心与宽容。 阿谯只有尊上一个人,尊上也该属于阿谯一个人才对。 所以牵动尊上注意力的人,全部都该死! 第12章 莲花楼-乔婉娩12 慕娩山庄 “阿娩,你怎么了?” 乔婉娩望着那人,“紫衿,你说我和她像吗?” 肖紫矜不解,“说什么胡话,她就是你啊!” “不。” 乔婉娩摇摇头,神色有一丝黯然,“我不是她。” 她们长的一样,连一些小动作,小习惯也一样,可是乔婉娩知道,她不是她,就如同并蒂莲,同根生,双花并蒂。 忽然她的手被握住,她愣愣的抬头,肖紫衿认真道。 “你就是你,是阿娩,是我认定一生的人!” “我……” 她下意识想缩手,手腕上翠绿的玉镯凉意渗入肌肤。 让她动作一顿。 “你还是忘不了李相夷,他已经死了!”肖紫矜沉声。 “没有!” 乔婉娩猛的抽回了自己的手,“他没有死!” 她从来都是温婉如水的,说话也柔柔细细,很少这样高声,情绪激动的眼眶泛红,看的肖紫衿心一抽。 “紫衿,对不起。” 十年,乔婉娩从没有一刻忘记过李相夷,被痛苦自责折磨,梦中也被梦魇缠绕,夜夜梦见那日他转身离开的背影,她想阻止他,可不论她怎样在他身后哭喊,他始终不曾回头,不肯与她说话。 一转眼,便是他浑身是血,了无声息的样子。 她无数次从梦中惊醒,泪水湿透了枕巾,心口绞起剧痛,再不敢入睡。 不会的。 她不信他死了,他一定还活着,只是不肯回来而已。 若是,若是她不曾给他写那封信,是不是他就会回来了? 都是她的错,相夷那样骄傲的一个人…… 是她的错。 十年时间,她走遍了整个天下九州,到处寻找他的踪迹。 可却一年比一年绝望。 她性子敏感纤细,担了一个女侠的名,可在外人眼中她只是攀附李相夷这棵擎天树的菟丝子,是点缀英雄的绝色美人,两者在外人眼中并不相等。 她感受到了,为之自卑,患得患失,他的剑太快了,他的脚步也太快了,他就像天上的日光,被所有人仰慕追随,身边永远围满了人,她只是其中一个。 她迫切的想追上他,希望有一日能站在他身边,与之携手。 可她永远只能看到的,是他的背影,他永远不可能为她慢下脚步。 世人都道李相夷爱乔婉娩至深,多少人艳羡他们的感情。 可她却越来越累,越来越不安。 她怕她有一天变成他陌生的样子,选择了放手。 这一段感情足以让她安放在心里,铭记一生。 可惜她没料到竟是这般的结局,那轮光芒万丈的太阳消失在了东海。 所有人都说他死了,她不信,找了一年又一年,年年于佛前叩拜,固执的不肯点一盏往生灯。 多一人不相信他死了,他就多一分回来的希望。 佛前香烟缭绕,烟尘入喉,她忍着呼吸困难的痛苦,虔诚的叩拜。 望佛祖慈悲,佑相夷平安无恙。 她找他十年,肖紫矜也跟在她身边陪她找了十年。 他默默的照顾她,保护她,无微不至,却从不邀功,她与他说了好几次,让他回去,可他只是笑笑,依然如故,不管什么时候她一回头,永远都可以看到他的身影。 有一瞬间,她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她想,或许累了他自己就会离开了,可没想到他跟了她十年。 十年,人生又有几个十年? 他用十年的时间让她习惯了他的存在,对他产生了依赖。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她感激他,可她心里也知道,这并不是爱。 他与相夷是不同的。 或许察觉了她的疏离,有一年生辰,他送了她一只玉镯,说知道她忘不了相夷,他是相夷的结拜兄弟,也忘不了,只要一天不得到他的确切消息,他便陪她一直找下去,哪怕再有十年,二十年。 他可以等,等她放下那天,在此之前可以把他当兄长。 这只碧玉镯便是兄长送的第一份生辰礼物。 …… 她褪下了手腕上的玉镯,推到他面前,轻声道。 “对不起。” 她了解了这个镯子真正的含义。 …… 天幕亮了起来,点亮了秋日旁晚的暮色。 “等了好久,终于来了!”方多病直起腰。 还不忘回头招呼,“李莲花,你快出来啊!” 他嘿嘿一笑,“我之前就发现了,你看乔姑娘的眼神不对,乔姑娘对你也格外不同,也不知道你这人看上去平平无奇,也就气质好点,怎么得了天下第一美人青睐的。” 他上下打量了走出来的李莲花一圈,嗯,脸嘛,勉勉强强,身板,一阵风就吹倒了,病骨支离的样子,也不出挑,就一身气质还好,如松如竹。 别说跟李相夷比了,就是他方多病也比不上。 不得不说胆子还真大,竟然敢肖想乔美人,啧~ 不过谁让他是他方多病认定的兄弟呢,他郑重一拍他的肩膀。 “李莲花,要是你真的喜欢乔姑娘,我帮你去抢!” 看的出来是下了大决心的。 “……想多了,看你的天幕吧!”李莲花拍开他的手,席地而坐。 方多病撇嘴,“口是心非,老狐狸修炼成精了!” “汪~” 狐狸精乖巧蹲坐,吐着舌头扭过头看他。 方多病狠狠揉了一把狗头,“没说你!” 李莲花,“呵~” 方多病收回手,忽然左右张望,“阿飞呢?” “唰!” 一个黑色身影幽灵一样瞬间出现,炸的方多病一个倒仰。 李莲花乐的看笑话。 阿飞面无表情,开口就冒着冷气,“叫我?” 问句被平直的语调说成了陈述句。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阿飞你走路……” “开始了。” “?” “!!!” 方多病脖子一扭,仰头一看,果真开始了,顿时坐好了,一脸认真。 他的师傅李相夷的事,他一点也不想错过。 虽然是看师傅恋爱,不过也学到了不少东西。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越看越熟悉。 是…… 方多病皱紧眉头,还没等想个头绪出来,就被天幕惊的瞪大了眼。 李莲花瞬间攥紧了手心,注视着那一纸血梅时瞳孔骤然紧缩。 第13章 莲花楼-乔婉娩13 身为当事人,李莲花是第一个察觉天幕中时间跳跃的人。 也是,若是这事无巨细真一一看来,三天一次,每次两个时辰,不少人还期待看到如今甚至未来,真那样怕是入土也看不到。 如今这样子倒有些像戏折子,起承转合,精彩纷呈,让人一日不见,挠心挠肺,只不过戏是演的,这天幕却是真真实实发生的。 不过缺点也很明显,很多事都被省略了。 三天前他还见她泼墨作画,闲适安然,三天后居然见了这样一幕。 那红色刺痛了他的眼。 连那封信也引不起他丝毫注意,只有她烛火下苍白的几乎虚幻的脸色。 他再也无法忽略,她们其实是不同的两个人。 她是阿娩,却不是他的阿娩。 这也意味着她的未来不再是他的现在,意味着她可能会…… 没有未来。 而他,只能隔着天幕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李莲花闭了闭眼,喉咙里涌上了腥甜。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方多病抓狂了。 阿飞冷冷道,“诀别信,李相夷被抛弃了。” “……” 方多病恼怒,“我不是说这个!!!!” “乔姑娘只是有喘症,根本没有,没有……” “没有命不久矣。”笛飞声淡淡插了一刀。 习武之人熟悉身体经脉,因为身在江湖少不了受伤,大多都略通一些医术,简单的望闻问切还是可以。 更何况笛飞声眼神何其利,这女子很明显活不长了。 “啊啊啊!会不会说话啊你,给我闭嘴啊!!” 方多病飞扑了过去,可惜还没碰到他的衣角就被踢飞了。 “……” 可恶! 方多病恨恨锤地,吐了一口草翻身爬起来。 迟早有一天他把他那张可恶的脸按到地上锤! 笛飞声根本没看他,方多病这两下子还不配被他放在眼里。 他关注的是另一件事 “腊月二十七。” 不知道为什么,他脑子里突然蹦出了这个日子。 天幕里是腊月二十五。 腊月二十七对他而言是什么特别重要的日子吗? 笛飞声皱紧眉头。 天幕依然在不疾不徐的播放,李莲花看着天幕中的阿娩让人送出了那封信,听着她与那个阿大的对话,厚厚的账本一闪而逝,他有些恍然。 直到那人说出了东海一战,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方多病也面色凝重起来,紧紧盯着天幕。 当年东海一战,死的死,失踪的失踪,一个也没有回来,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十年前的今天,他会看到吗? …… 阿娩从来没觉得这路这么长过,一路快马加鞭赶了一天一夜,到东海之时已经是腊月二十七了,黑暗吞噬了天光,茫茫大海上什么也没有。 “小姐,这里什么也看不见,我们回去等吧!” 阿柔担忧的扶住她冰凉的手臂,不住的劝道。 “您都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了,万一出了事等门主回来不是让他更担心吗?” “我们回去吧小姐,回四顾门去等好吗?” 她嘴巴都说干了,才听到一声微弱的声音。 “好……” “太好了!”阿柔连忙对身后的阿六招手,“快,我们回四顾门!” “不。” “小姐?” “去最近的镇子。” 今晚难得满天星辰,一轮月光映在海面上,无边无际。 静谧的夜晚,能隐约听到海面上传来的轰鸣声,令人心惊肉跳。 阿柔心知小姐外表看上去温柔似水,实则一拿定主意谁也拦不住,只能妥协,让阿六驾车,到了最近的一个镇子。 今晚四顾门和金鸳盟决战,自然不可能是一两个人。 这个不大的镇子大晚上依然灯火通明,随处可闻打斗声,空气中全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百姓们关门闭户,祈求能够平安躲过这一劫。 可惜事与愿违。 “轰!” “轰隆隆!!” 一连串爆炸声冲天而起,火光席卷了周围一切。 “救命啊!!” “快跑,快跑啊!” “爹爹,救我,呜呜……” “娘,你在哪?” “狗子!狗子快跑!!” 哭声,喊声,骂声,混杂成一团,断臂残肢散落一地,血流成河,侥幸存活的百姓们争先恐后的奔逃。 …… 凄惨的画面,百姓的痛哭声,充斥天幕下众人的视线,耳膜。 “该死!” “金鸳盟的人真该死!”一个彪形大汉狠狠灌了一口酒。 同桌的武林人士同样义愤填膺,齐齐唾骂金鸳盟。 与之相反的是寻常百姓们,沉默的不发一言。 说什么呢? 对他们而言,并没有分别。 掌柜的在柜台后打算盘,提笔在账本上勾了一笔。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五笔桌椅板凳的支出了,在账本上鲜红似血。 一个身形干瘦的男人往嘴里扔了一颗花生米,眯眼看向天幕。 “乔姑娘是不是也向着这个小镇走过来了?” “对啊!”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担忧,“这过来不刚好碰见金鸳盟的魔头?” “我之前看见四顾门好些人都被炸死了,余下的也全受伤了,魔教的人就会使些阴招子,他们怕不是那魔教的对手啊!” “当年是怎么样的,有谁知道的,快出来说说!” 有人唰的站起来在酒楼里四下环顾,企图得到知情人剧透。 被他看到的人都一一摇头,只有一个人目光沉凝。 “不好说。” “嗯?”那人瞪着一对虎目砰的一声砍在桌上。 “说就说,什么不好说,快给大爷说说!” 掌柜的眼角一抽,捂住了胸口。 那被威胁的人面不改色,右眼戴了一只眼罩,看起来平平无奇,只轻轻一掌便把体型大他两倍的大汉推回原位。 那把双环大砍刀砰的一声落到他面前,偌大的酒楼瞬间鸦雀无声。 高手! 普通人更加谨小慎微,有的已经结账走了,武林人士们一个个眼神警惕,手摸上了自己的武器。 被各种目光盯着的人喝了一口酒,无视周围人自顾自抬头,只剩下一只的眼里划过了一丝怀念。 四顾门啊,故人…… 众人警惕了好一会儿,见他只一个劲儿喝酒,看着天幕连眼神也不给他们一个,这才放下半颗心。 一放松下来就迫不及待跟着看去,很担心乔姑娘一头扎进去,落到金鸳盟手里。 结果这一看,就看到金鸳盟的人打上了四顾门!! 四顾门?!! 哦,对,四顾门就在不远处,如今是慕娩山庄了。 对上了对上了! 这一段时间天幕看下来,所有人都隐隐有些明了,这似乎不是他们的十年前。 就像照镜子一样,看上去一模一样,其实不同。 佛家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大概就是了。 天幕中发生的事一一对应,就会发现虽然河流有时湍急,会溅出河岸,可流向的是同一条水道。 所有人紧张的酒都喝不下了,都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第14章 莲花楼-乔婉娩14 “派人,救人!” 这是阿娩来这个世界,第一次直面如此场景。 腥臭的血腥味充斥她的呼吸,满地哀嚎的人冲击着她的视线。 让她脸色越发苍白,头一阵阵眩晕,险些站不住。 “小姐快坐下,阿六已经去叫人了,药!” 阿柔着急的拿出药,看她吃下这才放下一二心,有心想让她吃些东西,这都一天一夜水米未进了,可视线落到这一片惨象中又开不了口。 她不是什么大善人,可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没同理心的人。 “小姐,人来了!” 阿六用上轻功很快回来了,身后跟了一大串人。 附近便有一家他们自己的商会,还好临近年关,东西齐全。 “去救人。”她缓了缓,吩咐道,自己也加入了救援人群中。 能做一点是一点,不至于眼睁睁看着那般难受。 “是!” 所有人都动了起来,以伤情轻重挨个救治,原地架起了锅,药味逐渐弥漫在空气中,驱散了一二令人心慌的血腥味。 天幕下的人在这井然有序的救治中,也松缓了神色。 一座富丽堂皇的大宅里,富态的中年人吩咐道。 “进财,准备一下,我们明天在府外施粥。” 他一脸肉痛的道,“就先七……五天吧!” 进财,“?” 铁公鸡拔毛了?? 进财心里嘀咕着,面上一脸谄媚奉上一记马屁。 “老爷真是仁慈,像菩萨一样,您放心,小的一定办好,让所有人都记得老爷的大恩大德!” 李富贵矜持点头,端起茶盏掩饰自己高扬的嘴角,“嗯。” …… 不知不觉,天幕中一道天光浮现,天边出现了鱼肚白。 天亮了。 今天是腊月二十八,腊八节,热闹团圆的日子。 阿娩累了一晚上,四肢麻木,全是意志力强撑着才没有倒下,好在一晚上功夫没有白费,温柔送走了不住道谢的百姓,她刚准备坐下歇一会儿,一匹快马疾驰而来,马蹄声如雨点般急促。 她抬头看去,认出是四顾门的一个弟子。 那人也看到她了,翻身下马,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红着眼哽咽道。 “乔姑娘,门主,出事了!” 轰的一声,阿娩眼前突然一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抓住他,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你说什么?!!” “门主出事了,有人远远看见他和笛飞声那个大魔头随楼船一起掉入了东海,海边全是楼船残骸还有尸体……” 她渐渐松开了手,他似乎还在说什么,她已经听不清了,眼前的世界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心口剧烈绞痛。 “噗……” “血,血,小姐!!快来人,快来人啊!” “乔姑娘!!” “……” …… 阿娩足足昏迷了三天,才幽幽转醒,像经历了一场噩梦。 阿柔几乎喜极而泣,“小姐你终于醒了!” “相夷,相夷在哪?” 她用力抓住她的手,像绝望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浮木。 对上小姐眼底摇摇欲坠的期盼,阿柔紧抿着唇,眼眶却在一瞬间红了。 “小姐……门主他,他……” 葬身东海这四个字她却怎么样也无法说出口,只说。 “四顾门解散了,以后天下再也没有四顾门,只有百川院了。” “小姐……小姐你,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你这次足足昏迷了三天,把所有人都给急坏了,那个庸医还说小姐只剩下,只剩下十年!” 阿柔狠狠咬住下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知道他是胡说的,怎么会呢?不会的,我们回扬州找医仙好不好?” 她语气哀求。 什么四顾门,什么李相夷,通通不要管了! “十年……” 她摊开手,垂下的睫毛剔透如霜雪,掩住了所有神色。 “小姐……” 阿娩合上了手掌,眸色冷如城上雪,“让阿二去查,我要知道东海一战所有的细节。” “……是。” “四顾门还有人吗?” “没了,东海一战金鸳盟早有准备的趁虚而入,四顾门元气大伤,随门主去东海的几十人没一个回来,门中弟子更是损伤无数,大家怨气颇重,都说是门主一意孤行,这才造成如此惨状。” 人心是最不可控的东西,好时一派繁华锦绣,和乐融融,一旦出事,各种心思都冒了出来,究其根本原因,还是有李相夷在的四顾门太过顺风顺水了。 他似乎无所不能,四顾门几乎是李相夷一个人的四顾门,在他的羽翼下他们过的太轻松,以至于有人开始有怨言,怨他掩盖了他们的光芒。 能跟着他去东海的人是最纯粹忠诚的一批人,可惜,一个也没回来。 剩下的人各怀心思,没了李相夷的四顾门就是一盘散沙,也再没有能一力服众的人,四分五裂是必然的结果。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会这么快,才短短三天啊! 他只是失踪,曾经威震江湖,如日中天的四顾门便消失了,真是讽刺。 没了李相夷的四顾门,果真什么也不是! 阿娩轻笑了一声,眼里却没有一点温度。 小姐似乎……变了。 “肖大侠这几天一直忙前忙后,衣不解带,这会儿刚歇下,您要不要见见他?” 与其让小姐一直沉浸在痛苦中,不如有一个新的开始,这几天她也看出来了,肖紫衿对小姐确实是真心。 至于大夫说的话,阿柔没放在心上,小姐心地善良,本该有好报,一生平安喜乐,上天不会这样残忍,一定会有办法的,天下医者何其多,不会绝人之路。 阿娩靠在床上,雪白的里衣空荡荡穿在身上,一头流水般的长发毫无束缚的倾泻而下,几缕顺着耳后落在身前,眉目间萦绕着病弱之气,唇色青白,似破碎了一地的月光,我见犹怜。 而与之柔弱的外貌相反的是她的眼神,似冬日第一抹雪色,凉意透骨。 她语气虚弱,淡淡道,“不用了,让他好好休息吧!” “好。” “阿二回来了,让他第一时间来见我。” “是!”阿柔一脸正色。 “好了,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会儿,你下去吧!” “那小姐好好休息,阿柔退下了。” “嗯。” 门被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光线,等了一会儿后,她唤了一声。 “暗一。” 声音刚一落地,房里突然出现了一个黑衣人,恭声道。 “属下在。” 他身材高大,本应该是压迫感十足,却像是一道影子融进了周围环境中,令人下意识忽视,存在感低到没有。 暗一到暗十六,是祖父在世时为她培养的暗卫,一直隐在暗处保护她的安全,只听命于她一人。 她少有出门,也很少有用的上他们的地方,自从遇上李相夷后,他们更是几乎成了摆设。 李相夷实在是太敏锐了,他在时他们基本都离得远远的。 左右有他这个天下第一在身边,小姐也不会有危险,若他都不敌,那他们一起上也不会是对手。后来两人感情渐浓,小姐都不让他们跟了,从那次坠崖之后,他们才重又暗中跟在她身边。 只是没想到,这个人有一日竟会陨落在东海。 暗一心里叹了一声。 阿娩脚步虚浮的下床,从墙上一处暗格拿出一个长盒子,与从脖子上取下的一块阴阳鱼一块给他。 “拿着它们,通知各大商会,不惜一切代价,找到他!” 暗一沉声,“是!” 下一瞬,他便消失在了原地。 世事弄人,前几天她还想着逐渐抽身,减少与他们的联系,想着有朝一日待她死了,少了她这个枢纽,他们便能够散作满天星,各自安好。 如今确是事与愿违,她必须要动用他们的力量,找到他。 这事透着一股不寻常的味道,那一日她在山壁上听金鸳盟的圣女与下面人谈话,很明显上面打斗的人之一就是金鸳盟盟主笛飞声,事后她听说。 万人册排名第三的高手失踪了,很明显了。 那日与笛飞声交手的就是他,而很恰巧,相夷也曾经与之有过一战,那人在他手中坚持了不到六招便落败,笛飞声显然用了远不止六招。 所以东海一战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哪怕金鸳盟有埋伏也不该。 一定有问题,一定有什么地方被她忽略了。 第15章 莲花楼-乔婉娩15 天幕黑下了,三道银色流光落到了不同方向。 对普通人来说又多了津津乐道的话题,又是遗憾没得到天降神物的一天,对少数人来说,这是辗转反侧的一晚。 顶着黑眼圈的方多病打着哈欠无精打采的起来。 “终于起来了,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了,快过来帮忙!” 李莲花摆弄着一些字画,想着怎么播散才名引起玉楼春的注意。 一回头就看到方多病一脸丧气的模样,惊了。 “你昨晚干什么坏事去了,虚成这个样子?” “……!” “你就不能想我点好,我是那种人吗?”方多病脸涨的通红。 “哦对,某人是要尚公主的人。” 李莲花老神在在的一瞥,哪壶不开提哪壶。 “李!莲!花!!” 这张臭嘴,能活到现在没被人打死真是烧高香了! 逗了一下小家伙,看他怒火中烧活泼样子李莲花大度的放过了他。 “去吃饭吧,桌上给你留着。” “哼~” 方多病傲娇,火气一下子浇灭,“算你还有点良心。” 转身坐到桌子上,刚刚拿起筷子就听见李莲花的声音。 “哦对了,你吃了饭记得去街上买菜。” “钱呢?” 富可敌国的天机山庄少庄主,一掷千金的方多病大少爷,一开口满是烟火气并毫不客气的摊手。 李莲花,“……” “没钱怎么买菜?我可不是那等占人便宜,巧取豪夺的人!” “呵呵。” 李莲花笑,“大少爷白吃我的住我的就不算占便宜了?” “那怎么能一样!” 方多病一脸理直气壮,“我还保护你了呢,没我你早死好几遍了,再说我还跑腿帮你买菜呢!” 他一副算下来你还赚了的表情,不禁让李莲花怀念起了以前单纯可爱的天机山庄大少爷。 不好骗了啊! 方多病三下五除二,喝完了粥,完了想起少了一个人。 “阿飞呢?” “街上卖艺去了,家里银子都被你们吃完了。” “啊?” “啊什么啊,把碗洗了待会儿也跟着上街。” “……” “怎么,不愿意?”李莲花危险的眯眼。 “……不是。” “那就赶快去洗碗,动作快点,一会儿该散集了。” 李莲花卷好画轴,动作不疾不徐,一身青衣像拂过山间的风。 方多病挽起袖子收拾碗筷到小厨房,从窗户探出头,眼神清澈。 “我们也要去卖艺吗?” “不。” 方多病一口气还没松完,只见对方对他一笑。 “是你。” “啊?!” 听着耳边不可置信的跳脚声,李莲花嘴角弧度深了几分,他抬头看向天幕的方向,又一点点落了下来,眼下有着不明显的青色。 很显然昨日的事对他并不是没有一点影响。 …… 昨天天幕刚完,众人本以为还要等上三天,可就在傍晚,它又亮了。 彼时,李莲花他们受到了玉楼春邀请,参加漫山红宴会。 一路又是分车,又是迷烟,转了好几道水路,隐蔽到了极点,也神秘到了极点,生怕有人知道它的具体地点,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却是一座云雾缭绕仿若仙境的山中,受邀的人都在此。 面前是被云雾笼罩看不见底的断崖,很明显,这还不是真正的目的地。 大家都耐心等着,不一会儿有人出现了。 选了香红,过了隐桥,终于到了。 此时,已经将近傍晚。 在宴会即将开始前,天幕缓缓亮起,众人惊讶。 ……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做过就会留有痕迹。 武功再高的人也需要衣食住行,需要吃喝拉撒,人毕竟是社会性动物,而且,受过她恩惠的人实在太多了。 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她等了一个月的结果居然是这样。 “云彼丘?” “对!” 阿大点头,他得到消息时也被惊的说不出话来。 要知道佛彼白石可是李相夷心腹中的心腹啊! “自从东海一战后,偌大的四顾门只剩下一个百川院,属下起初也没想查他,可他一回百川院便闭门不出,诸事不理,简直是画地为牢。” “百川院现在应该正是忙的脚不沾地的时候,他这样反常实在太奇怪了,这才想查查他,结果遇到了阻力。” 阿娩冷冷道,“谁?” “金鸳盟。” 阿二脸色凝重,“派去的人发现他和角丽谯私下见面,那人不敢靠的太近,只远远看见他们似乎起了争执,云彼丘看上去很悔恨痛苦,在说什么错了,碧茶之毒什么的。” “属下怀疑是云彼丘利用李门主的信任,给他下了毒!” 只是碧茶之毒究竟是什么,他就不太清楚了。 “咔嚓!” 素白的手中,一只白瓷杯被生生捏碎,碎片刺入肉里,血肉模糊。 “小姐!!”阿二大惊失色。 阿娩一向娇气,痛觉比别人敏锐许多,手指破了一个小伤口都流泪,如今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鲜血淋漓的手心紧握着,血流如注,泪光朦胧始终未曾落下,里面全是刺骨杀意。 “医仙还在扬州吗?” “在。” 因为小姐的身体,阿二一直关注着医仙的下落。 “回扬州。” 他没有多问,低头恭敬的应道,“是!” 他又看了一眼她的手,抿直了唇角,出去了。 “吱呀~” 门被合上,阿二脚步一转,往府上大夫的院子疾步走去。 …… 阿娩揪紧胸口的衣服,弯腰不住作呕,鲜红的血在地上汇聚成一汪小滩,脸色肉眼可见的灰败,病骨支离破碎,如一阵虚幻青烟,随时可能消散。 “嘀嗒~” 晶莹的泪珠落到了血洼中,转瞬消失不见。 …… 天幕下方多病唰的起身,震怒中控制不住的恐慌。 “碧茶之毒?我师傅他中了碧茶之毒?” “碧茶之毒究竟是什么?” “云彼丘居然背叛师傅,给师傅下毒?!!” “砰!” 一张无辜的桌子瞬间粉碎。方多病咬牙切齿,胸口剧烈起伏,毫不怀疑若是云彼丘在这里,会跟这桌子一个下场。 就连公主都气摔了一个杯子,李莲花目光平静,无喜无悲。 十年前他也曾对这个人恨之入骨,恨到从地狱爬回来也要复仇,也曾迷茫过,怀疑过自己。 可在一日日忙着养活自己的日子里,看地里的萝卜,小楼里的青菜一日日长成,有一座小楼,养一只黄狗,不知什么时候起,他渐渐忘了江湖,不再需要什么万人景仰,什么天下第一。 某一天他再次想起这个人,突然忘了为什么恨他。 从那时起,世上便再无李相夷,只有李莲花。 一念心清净,莲花处处开。 …… 他释怀了,天下人都震惊愤怒了,忠义礼智信,常人背弃尚且遭人唾弃,何况他为百川院院主之一,不忠不义之人有何脸掌百川院? 滚!! 普渡寺 无了方丈笑了,佛家戒嗔,我佛慈悲,有菩萨低眉,可也有金刚怒目。 “阿弥陀佛。” 无了方丈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宝相庄严。 ………… 阿娩回了扬州,找到了医仙,询问碧茶之毒。 “先生,可知碧茶之毒?碧茶之毒可有解药?” 医仙摇头,“碧茶之毒天下无双,无人能解,中者一个月内骨节溃烂,皮肉脱落而亡,除非用极强的内力压制,就是如此也不是长久之计,碧茶之毒发作之时如虫蚀骨,开始是短暂失聪失明,而后渐渐五感尽失,发疯,丧命。” 阿娩失神的垂下眼,喃喃道,“无解?” “解药没有,可天无绝人之路,也并非毫无办法。” 她猛地抬头,紧紧看着她,“什么办法?” “忘川花。” “忘川花?” 医仙点点头,“忘川花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灵药,世上仅一株,分阴阳,至刚至柔,阳花药性暴烈,服之能令人短时间内力暴增,功力大进,代价是药性过后经脉俱断,暴毙而亡,阴花是药引,性至柔,两株一同服下,能洗经换髓,重塑筋骨,更能解世间百毒。” 阿娩急切的开口,“在哪里才能找到?” “我也不知道,也没见过,只在古籍中看见过记载,只能告诉你它的生长习性,去找。” 医仙歉意道。 “够了,已经够了。”阿娩眼里水光氤氲,“谢谢先生。” 唉! 医仙心里长叹一声,却不得不开口,“忘川花能解百毒,这碧茶之毒也非等闲,只有三成可能。” “三成也好,一成也罢,哪怕只有半分可能我也要找!” 阿娩轻轻一笑,杏眸似水,满是坚定执着。 “另外,我还想求先生一件事。” “何事?” 医仙对她的印象很好,她活了大半辈子,见识了许多人,好的,坏的,道貌岸然的,作为一个医者,人间百态,世间疾苦她看的太多。 穷者独善其身,达者兼善天下。说着容易,真兼济天下又有几人? 可她做到了。 连阿娩自己也不知道,她以为她们第一次见面时,她早已经见过了她。 “我想请先生为我配一味与碧茶相似的毒,不要人性命,只要能让人体会与之一样的痛苦。” 犯了错就要付出代价,画地为牢自责自悔便能抵消一切吗? 若世上人人如此,国法何立?公正何来? 果真如此人间恶臭难忍,地狱哭嚎声怕是要冲破九重天! 阿娩不是圣人,做不来以德报怨。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她就是要以牙还牙,誓要让他体会到一模一样的痛苦。 方解心头之恨! 她不会让他死,她要他活着,既然悔恨愧疚那便好好惭悔吧! 第16章 莲花楼-乔婉娩16 医仙沉默了许久,阿娩等了许久,她终于开口,面色复杂。 “没有药方,想配出一模一样毒性的,难。” “药方在这里。” 阿娩从袖中拿出一张折好的纸,推到她面前,手腕似一截白冰。 “你……你怎么会有?”医仙惊的瞳孔一缩。 “与角丽谯做了一个交易罢了!” 阿娩轻轻笑了笑,她有一双极美丽的杏眸,盈盈秋水,欲语还休,说着给人下毒的事眼里也毫无波澜。 “唉……” 医仙拿起这张药方,似无奈,“老婆子答应了。” 她终究是信她的。 “多谢先生,先生大恩阿娩永不敢忘。” 阿娩起身对她俯身深深下拜,满是感激。 医仙连忙扶住她,嗔道,“拜什么拜,老婆子可没准备压岁钱。” “今天大年初一,阿月也回家了,药庐也就老婆子孤零零一个人,真感谢我就留下陪老婆子吃顿饭。” 阿娩一怔,随后笑着弯起了唇,“好。” 医仙不是扬州本地人,过年要吃饺子,两人一起挨在桌边弄饺子皮,阿柔在调饺子馅。药庐已经关门了,呼呼寒风拍打着门板,几人随意聊着。 “说起来也是阿娩的疏忽,还不知道先生名姓?” “名字……” 医仙恍惚了一瞬,随后笑道,“名字我也忘了,我姓苏。” “苏姨。” 阿娩唤了一声,没有多问,暖融融的灯光温暖了两人眸光。 两人随意天南海北的聊着,阿柔也不时插上两句,活泼的像只小雀鸟。 包完了几盘饺子,阿柔去下锅了,苏老擦着手,冷不丁开口。 “不管你愿不愿意听,老婆子还是要告诉你,情深不寿。” “几天前我说你还有二十年,如今十年也难了,再这样下去就是大罗金仙在世也救不了你,你可别砸我老婆子的招牌啊……” 她抬头看向她,一头银发在昏暗的房间里那般醒目。苏老自称老婆子,可一张脸红润光滑,温婉秀丽,那双眼像是在看她,又像透过她在看别人。 “学会放下,学会忘记,才能有始有终。” 放下…… 她曾试过,痛彻心扉。 …… 金鸳盟 自从东海一战后,金鸳盟成了众矢之的,四顾门四分五裂,金鸳盟又何尝不是元气大伤。 在把尊上安顿到玉城后,角丽谯下令撤出了旧址。 寻了一个新的驻地。 盟主笛飞声闭关养伤,盟中三王也离开了,曾在笛飞声手下横行无忌的金鸳盟不得已开始韬光养晦。 等待盟主出关那一日,曾经的笛飞声是江湖唯一可以抗衡李相夷的存在,实力强横,仅在李相夷之下,没了李相夷,等他出关那一日,他们将会在他的带领下称霸天下。 比四顾门好的是,金鸳盟还是很完整,在圣女的带领下开始蛰伏。 毕竟四顾门是为了虚无缥缈的大义,金鸳盟是为了自己的野心。 角丽谯有能力,有野心,一直也做的很好,只是出去了一趟,忽然变了。 “圣女……” “嗯?” 角丽谯赤着脚,在水里有一下没一下的荡着,双手撑在身后看着天上的月亮,月光在湖面波光粼粼。 属下视线不敢偏移,“您那晚为什么不杀了乔婉娩?” “杀?” 角丽谯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我为什么要杀她?” 下属,“……” 就很难说。 角丽谯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漫不经心的道。 “是因为她比我美?还是因为李相夷?” “……没人比您美。” “哈哈,嘴倒是甜。” 角丽谯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笑出来了,她侧过头,一根雪白细腻的手指挑起他的下巴,红唇微勾,吐气如兰,似幻化成人的妖女, “很了解我?” “属下……不敢。”男子英俊的脸上红了一片。 角丽谯欣赏了一会儿,慢慢倾身,两人之间的距离缓缓缩短,就在男子意乱神迷,忍不住抬手时,突然被一掌掀飞,重重摔在地上。 男子嘴角溢血,不可置信,“圣……圣女?” “无趣。” 角丽谯撇嘴,“果然天下男人一个样,谁都不如尊上。” “她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 她? 男子瞪大了眼,角丽谯已经对他没了兴趣。 “滚吧!” “你真应该感到幸运,以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了,否则你这双好看的眼珠子就留下喂野狗吧!” 她笑得风情万种,男子却再也生不起一丝旖旎之心,捂着胸口脸色苍白的走了。 角丽谯喜欢别人对她的爱,她需要很多很多爱,她玩弄人心,看那些男人为她神魂颠倒,为她迷失自我,为了她一个笑疯狂,她觉得很开心。 可惜,那些男人都是贪心不足,想要得寸进尺。 那眼神看的她恶心,让她厌烦,被她厌烦的人自然没有存在的必要。 特别有些男人还会带来麻烦。 比如那个灵山派的女弟子。 跑到她面前来谩骂,纠缠不休让她放过她未婚夫? 男人长了两条腿,难道她还绑住他了不成? 真是无趣。 可她实在太烦了,一次次挑衅,她只好让她闭嘴。后来她师傅师兄们也来了,要杀她报仇,她只好送他们下去团聚。 角丽谯不知道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她从小到大见的最多的便是死人。 人命在她眼中还没有一块糕点重要,不值一提。 她只要自己开心,想要掌握权力,死在她手下的人,除了让她不开心的,挡她路的,就是她布局的局中人。 其他不相干的人,她都懒得动手。 比如乔婉娩。 世人提起美人,总会把她们两人比较,她也总会压她一头。 于是所有人都以为她必然会想杀了乔婉娩。 比如那个蠢货。 她干嘛要杀她?两人无仇无怨,杀了她又没有一点好处,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她才不做。 要是可以的话,她最想杀的人是李相夷。 这人太可恨了! 为了那个灵山派的蠢女人来杀她,所有男人都无法拒绝她,除了尊上,就只有他,看的眼神冷的像看死人,不论她如何哀求,他都无动于衷,要不是尊上出手,她就死了。 她要杀了他! 杀乔婉娩有什么用,让他痛苦吗? 可他还是那个万人景仰,不可一世的李相夷,还是阻挡她的尊上登顶武林至尊的拦路石,所以,要除了他才行。 李相夷必须死! 硬拼不行就只能另辟蹊径了,她诱惑了云彼丘。 什么忠义,什么兄弟,看,不过如此罢了! 要不是云彼丘,她还真成不了。 来自最信任的人背后一刀,想必李相夷身心都痛苦极了吧! 哈哈! 事情一如她预想的那般,只是没想到她居然小看乔婉娩了。 众人口中那个光风霁月,皎洁无瑕如明月般的无害美人。 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居然摸到了金鸳盟,给她送了一封信,说要做一个交易,她本不欲理会,但又确实被勾起了一丝兴趣,尤其看到她信中所说,会给她最想要东西。 她去了。 在去扬州的路上,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两人第一次见面。 第17章 莲花楼-乔婉娩17 荒僻的野外,所有人都被迷晕了,清冷月光下只有她们两个人。 红衣勾人蚀骨,白衣清冷绝尘,如妖,似仙。 “你找我?”角丽谯红唇一勾,媚眼如丝。 “对。” 阿娩随意的一指长凳上的空位,指尖毫无血色。 “坐吗?” 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邀请,角丽谯颇有几分新奇,还真坐下了,两人之间只挨了一拳距离,近的危险。 “你说的交易是什么,让我不满意我可不开心了。” 角丽谯开门见山。 “要看你心中到底什么最重要,是无上的权力,还是笛飞声了。” 阿娩声线轻而淡,像月光一般带着几许凉意。 角丽谯眼神一厉,又缓缓笑开了,“若我都要呢?” 阿娩转头看她,两人对视,气氛徒然凝滞。 “天下还有他,我都要。”角丽谯一字一句道。 阿娩收回视线,微仰着头,纤长的睫毛弧度优美,眸中落了月光,静谧如画,“你知道的,这不可能。” 角丽谯眼神闪了闪,学着她的样子抬头望月。 “怎么不可能?” 阿娩淡淡的问,“你了解他吗?” “这世上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了,也没有人比我更爱他,他要的一切我都会为他双手奉上!” 阿娩听了莫名一笑,“你真的了解他吗?” “你什么意思?”角丽谯语气危险。 “虽然我从没见过笛飞声,也能从他行事中窥见一二,冷漠孤傲,目下无尘,一心追求武学巅峰,从不为外物所动,行事也全凭心意,无所顾忌。” 她缓缓说着,不带喜恶,角丽谯却勾起了嘴角。 阿娩继续道,“加之他武力强横,脾性算不上好,我行我素,世俗礼教道德都不在他眼中,在外人眼中自然是一个魔头。” “那些人?”角丽谯嗤笑连连,倒是没反驳她。 魔头又如何?她还是所有人眼中的妖女呢? 妖女和魔头不是更配? “笛飞声他是骄傲,甚至是傲慢的,他要天下第一,是自己堂堂正正赢来,而不是用这种方式。” “高处不胜寒,他已经登上山顶,人生难得棋逢对手,若我是他,能酣畅淋漓打一场,哪怕输了也畅快,今天你给他的对手下毒,他今天胜了,来日他知道了,你猜他会痛快吗?” “不会。” 阿娩望进她眼里,“你在以爱之名折辱他,践踏他的自尊与骄傲,他现在有多开心,日后发现真相时就会有多厌恶你。” “真有那一日,你永远不可能得到他的心。” 角丽谯一怔,红唇微张,阿娩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 “当然,你也可以想办法得到他的人,不过以他的骄傲,宁折不弯的可能性十分大,哪怕还有一分力都不可能屈服。” “除非,他再也没有反抗之力,形同废人。” 剥开了那层平淡的外衣,轻柔的话语像刀子。 “就怕成为废人也不会看你一眼,真那样,你会甘心吗?” “只会有一个结局,要么他逼疯你,要么你杀了他。” “权力,笛飞声不在,你现在应该掌控金鸳盟了吧,大权在握,你开心吗?满足吗?” “……” “你想得到权力是为了什么?为了掌控生杀予夺的权力,还是万人之上的尊荣,又或是为了把握自己的命运,亦或是有一分,为了笛飞声?” “让他不能忽视你,不得不看你,在乎你。” “……” 角丽谯沉默下来,片刻后冷冷抬头,“你想要什么?” “碧茶药方。”阿娩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笑,她知道自己赌赢了。 权力与笛飞声的天平上,她选择了笛飞声。推了一把力的阿娩在心里对笛飞声说了一声抱歉。 “好,药方可以给你,我要尊上的心。” 笛飞声已经成了角丽谯的执念,在日复一日中偏执成魔。 压过了复国大业。 她是南胤皇朝的后人,百年过去了,她一个韶华之年的女子,又没有享受过南胤的繁华尊荣,即使从小被灌输复国理念,也是虚的,何况她一身反骨,就更谈不上什么忠心了。 复国成功了又怎么样?她也当不上皇帝。 还要费心费力推一个自大傲慢的蠢货上位,想想就没有意思。 本来复国也有为了万一得不到尊上的心,还可以借他们的人得到尊上的人的心思。 既然有了准确的方向办法,只用付出一个方子,何乐而不为? 连李相夷都能拜倒在乔婉娩裙下,信她一信又何妨? “方子我明天派人给你送来,说说你的办法。” “好。” 明月渐渐向西,一个时辰后角丽谯若有所思的离开了。 回了金鸳盟新驻地,她问药魔要了方子,让人明天给人送去。 手下的人欲言又止,碍于她的手段又忍住了。 角丽谯望了一眼天,“今晚的月色可真美。” 手下脸都白了,完了完了,圣女似乎脑子出问题了,她不是最讨厌月亮了吗?看一眼都多余,今天居然夸起来了! “对了。” 角丽谯转头,那人心一紧,低头连忙道。 “圣女请吩咐!” “送药方的时候让人给她带一句话,年关了,多在门上贴两张符,有些人生前不省心,死了也消停不了,当心死鬼作乱。” “……是!” 什么跟什么呀?那人顶着一头雾水下去了。 角丽谯才不管别人听得懂听不懂呢,心情好提一句而已。 能不能会意就不关她的事了。 她得好好理一理脑子里的东西,今晚之前她仗着美貌恃美行凶,今晚之后就未必了。 …… 阿娩收到了角丽谯的方子,还有附带的一句话。 似懂非懂。 “生前,死后,作乱……” 乱? 一道光在脑海里飞快闪过,快的让她抓不住。 …… 毒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研制出来,阿娩也没有闲着,留了人在苏老这里,自己也踏上了寻人之路。 还有忘川花。 世上仅此一株,唯一的东西让人心里总是不安。 阿娩习惯了留有退路,她吩咐下去,若是找到了忘川花,不要只摘花,连根带周围的土一定要一起挖回来。 希望她穿越带来的草木亲和力能起一点作用,让她培养出第二朵。 第18章 莲花楼-乔婉娩18 春去秋来,时光如流水,转眼过了三载。 三年发生了很多事,四顾门云彼丘身败名裂。阿娩突然发现自己是个很记仇的人,在他离开四顾门时她还是给他下了毒,看他痛不欲生的在地上翻滚,她又想起了相夷。 他不是也这样痛? 她没有再多看他一眼,转身离开了百川院。 她时间快不多了,要找到他。 出去的时候又遇见了肖紫衿,他再也没有一点掩饰自己的意图,或许是以为相夷死了,她走每一步他都要跟着。 大路朝边,各走一边,本来她也管不到。 他是相夷的结拜兄弟,他要跟着一起找当然好,多一个一起找就多一分找到的可能,可他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借一个幌子而已。 或许他对她是真心,对她的种种好她不能视而不见,她不能也不愿意践踏别人的真心,可注定不能回应的感情因为不想伤害他就不忍拒绝,这才是最大的伤害。 她拒绝了他。 今生没有李相夷,也不会再有任何人。 在那之后他还是跟着,她彻底无视了他,两人同行却不发一言。 一年后的一个清晨,阿娩醒来时发现他不见了。 火堆已经熄灭,灰烬旁放着一个盒子,阿娩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只碧绿的玉镯,玉镯通透无瑕。 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 她怔怔看着这只镯子,随后默默合上了盒子。 此后她一直想找机会亲手还给他,可再也没遇见他。这个镯子便一直留在她这里,时时提醒着她,有这样一个人。 第二年,忘川花寻到了。 可人没有。 这一年初一,她在佛像前跪了整整一日。 “姑娘也是来祈福的吗?” “是啊……” 大殿里佛香萦绕,如云雾模糊了佛祖慈悲的面容,她虔诚叩拜,忍呼吸困难与众生一起祈愿。 阿二说,云彼丘已经自杀几次,都被拦下。 他呢? 她从前不信神佛,如今却希望世上真有神佛。 护他平安。 从寺院回来第二日,她病倒了,在床上过了元宵。 第三年,她扩大了商会。 人,她需要很多很多人,她怕她此生再也找不到他。 她让人用不同的身份名字试探的与皇帝做了一些交易。 商会铺的太快,已经引起了金銮殿上那人注意,可她不得不这样做,权衡之下,她主动暴露了一角,为了保住更多。 有皇帝的支持,她的商会辐射到了更远的地方。 同年五月,大熙修建了第一条水泥驰道。 六月,大熙某一处严密把守,开始第一次批量种植棉花。 八月,大部分河道里架起了巨大的水车。 十月,一个抚幼院负责人上报,有女孩失踪了,她刚好在女孩消失地点附近,立刻赶了过去,通过官府的关系,调了不少卷宗,发现各地这类案件并不少。 在科技发达的现代找一个失踪的人也难,何况信息不流通的古代。 至今为止这些女孩没一个找到,极少数找到了,只是已经成了尸体。 十二月,她终于发现了线索,是一条河。 河流三面环山,不见尽头,山深不见人,有村民说偶尔会有女子尸体从河上漂下来,都是年轻女子,其中就包括失踪的女子。 当地官府上山查过,也顺着水流走过,可山太高太深了,山脉连绵,山势陡峭奇峻,还有瘴气,根本无法查探,顺水而上也行不通,这河道水流又深又湍急,船不好行,又许多瀑布,追溯源头太难了。 这对阿娩来说却是容易,群山之中最不缺的是各种动物。 还有谁比它们更熟悉这万里大山,它们便是最好的领路人。 她去信给了监察司,百川院。 当月,一个贩卖人口的窝点被捣了,事后她却有了新的疑惑。 “冰片?” 玉楼春靠做一些不正当的生意,敛聚了大量财富,在他死后,女宅的女子主动暴露了他藏宝的地点,而藏的最深,最严密的,居然是一枚冰片。 上面还有奇异的纹路,似乎是一种文字。 “南胤文。” 阿娩认出了这种文字,她突然想起了角丽谯。 这人喜怒无常,前一天还亲密的与她彻底交谈,第二天就可以派人在路上截杀她,这变脸比变天快。 或许是察觉她利用她了,心中有气,又舍不下香甜的饵。 这几年不知道利用了谁的力量,时不时在笛飞声跟前演一场戏,笛飞声应该在闭关疗伤,也被打断了,世界单调的只有变强的笛飞声生活开始多姿多彩。 以前角丽谯想亲手把他送上神坛,如今她要把他拉下人间。 她以前对他再好,对他来说也是应该的,只是众多下属中比较能干的一个,哪怕她再贴心,可能在他眼里还比不上三王,她苦苦追求的男人啊!眼里只有强者,心比铁还硬。 他不会低头往下看,事实残忍,她无论怎样努力也到不了他的高度。 既然她上不去,就让他下来吧! 乔婉娩一些话虽然不认同,可还是有几分道理。 坏人她不能做。 那自然是别人来做喽,阿谯永远是忠心耿耿,对尊上情深似海,在主上遇到危险可以豁出性命以身相救痴心不改的人。 她够狠,不仅是对笛飞声,也对自己狠。 有什么比共同经历生死更加能激发两人之间的感情呢? 深不深情不知道,可角丽谯知道,尊上眼里开始有她的影子了。 笛飞声自然也不是善茬,顺藤摸瓜查到了这股力量背后有南胤的影子,还与三年前东海一战有关。 角丽谯隐藏的很深,笛飞声倒是一时没查到她头上。 可是一次在快要剿灭这股力量时,他不小心中了暗算。 是无心槐。 这可真是…… 太好了! 角丽谯心急如焚,在笛飞声床前寸步不离的守着,圣女是何许人,可这次居然哭了,柔弱的双肩隐忍的颤抖,脆弱的与平时判若两人。 无颜也忍不住感叹圣女对尊上的深情,不过也终于放下心。 有圣女在尊上身边照顾,他可以安心去寻无心槐的解药。 第二天阿娩得到消息时,消化了好久,真是佩服啊! 借人的手助攻,完了把他们出卖,让笛飞声帮她清除痕迹,自己在事件中完全隐身。她应该也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无心槐,呵呵。 她这时候应该高兴疯了吧! 冰片,南胤文,阿娩直觉这东西应该很重要。 要不直接问她,她应该也是南胤人,那群人有无心槐,应该是南胤势力,角丽谯现在把南胤势力都坑了,应该不介意和她说说吧? 还有她之前给她带的一句话,她一直没忘。 最近发现了一点苗头,想和她确认一下。 只要有目的,那所做的一切就都有迹可循,不怕聪明人,就怕疯子做事没有条理,正好,托这次角丽谯的福,让她看见了阴影后面的一丝人影。 这一冬过的繁忙,直到有一天,阿娩看见路旁一抹新绿。 春天了。 “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 “进来。”她揉了揉额头,指尖白皙没有血色。 阿二神情激动的进来,气喘吁吁,额头还冒着汗。他是跑过来的。 “小姐,找到了!” 找到了…… “啪!” 衣裙带倒了杯盏,茶水湿了裙上雪白的梨花。 “在哪?” 她声音颤抖,又哭又笑,紧紧抓住他的手。 “一个小渔村。” 阿二拿出一个东西,阿娩低下头,模糊的视线中映入两张票据。 承光二十五年四月,收入不知名材质令牌一枚,当五十两。 承光二十六年,三月,赎出。 赎出人,李莲花。 李……莲花。 三月,就是这个月?阿娩怔怔接过两张票据。 “那是一个很偏远的小渔村,最近小姐说要试试制海盐,我们就派人去了一些沿海小村子,这是其中一个,在收购时如往常一样拿出画像寻人,当铺掌柜的一眼认出了画中李门主腰上悬挂的令牌。” 阿二气息还有些不稳,“还找出了这两张票据。” 这偏僻的小渔村很穷,有些人一辈子也没出去过,掌柜的自然也没见过这江湖中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赐生则生,赐死则死的的四顾门门主令牌。 能给五十两银子还是看在这材质不凡,做工精美的份上。 虽然还没找到人,可阿二还是飞快回来报信了。 四年了,终于有线索了! “我们可以找那个李莲花问一问,问他令牌哪来的!” 阿二终于不喘了。 阿娩深吸了一口气,“走,去那个小渔村。” “是!” 第19章 莲花楼-乔婉娩19 “汪汪~” “狐狸精快出去,青菜都被你踩坏了。” “汪!” 大黄狗尾巴摇的像风车,几下从小小的菜圃跳出去,乖巧的趴在地上,狗头搭在两只爪子上,一双黑亮的眼睛倒映着菜园子里消瘦的身影。 离小小的菜园子不远的地方,停着一座小楼。 小楼精致,木料非凡,还是二层的,一楼边上用长方形木框装了些土,土里冒出星星点点的绿意,看那形状,似乎是葱。 四匹骏马在车前,身上套了缰绳,连着小楼。 楼外挂了一个牌子,上面写了三个字,莲花楼。 三月的阳光正好,温柔的洒在人身上,像渡上了一层柔光。 男子背影消瘦,一身布衣长衫,似乎是嫌拔菜不方便,宽大的衣袖挽到了手肘,苍白的手腕上戴了一串褐色佛珠,长发用一根莲花木簪半挽,脚边放了一个筐子,里面已经装了半筐青菜。 趴在地上的狐狸精突然耳朵一动,站起来吠叫。 “汪汪汪!” 忽然,它动了动鼻子,叫声一变,尾巴疯狂摇起来。 “汪~” 是主人身上的味道。 轻缓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熟悉到几乎铭刻进灵魂,菜园子里的人浑身一僵,缓缓直起腰,却没有回头。 “相夷……” 两个轻的几不可闻的字后,她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生怕这又是一场梦,怕这梦醒的太快了。 李莲花放下袖子,长袖落下遮住了手腕,他眨眼掩去眼里的湿意,若无其事的转身,嘴角微勾,笑得更加平和。 “姑娘,你是否认错人了,在下姓李,名……” “莲花。” 一张陌生的脸映入阿娩眼里,比起相夷风流俊美若天人的相貌,这一张能称的上清隽的脸显得黯淡平凡,不仅是相貌,连身形也不同。 唯一有几分相似的是眉眼,可神采也截然不同。 相夷是桀骜不驯的,面前的人却平和温然。 可她怎么会认不出他。 阿娩扬起唇角,泪珠却从眼中滚滚坠落。 “你可否看着我,再说一次。” 路边生了一株杏树,杏花吹如雨,沾染了她月白的衣裙。 他们初见也是一年春,阳光明媚,少年鲜衣怒马意气风发,打马路过西山,山上繁花似锦,绿树成荫,正是踏春好时节,山上游人如织,他于风中惊鸿一瞥,见一少女立于杏树下,折枝花满衣。 她抱花嫣然一笑,素衣清皎,却敛尽了春色,惊艳了他的心。 从此她常常入他梦中,她从杏花树下回眸,笑意宛然。 后来他们在一起了,他不曾让她掉过一滴泪。 李莲花长袖下的指尖发颤,对上她婆娑的泪眼,笑容如故。 “姑娘或许是认错了,在下并未见过姑娘。” 他不肯承认。 阿娩拿出了那两张票据,缓缓走近,月白春衫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形,墨发如垂云,风光霁月下掩不住病弱之姿。 “那这个呢?这个先生怎么说?”她看着他,水眸氤氲。 “你是说这个啊?”李莲花从怀中摸出了一块令牌,笑道,“这个是我在海边捡到的,去年我缺银子这才把它当了,我看它不凡,想着以后或许还能当个传家宝,就又赎回来了。” “哦,还有这佛珠,还有这个香囊,都是捡的。” 他撩起衣袖,取下香囊,“当时海边冲上来很多尸体,这都是在一具泡烂了看不清脸的尸体上找到的。” “姑娘是他的故人吧,那这些就还给姑娘了。” “抱歉。” 阿娩没有接,怔怔的看着他,似从云端猛的坠落,心中的激动喜悦仿佛一瞬间散去了,只剩下一片空洞。 李莲花语重心长的劝慰,神情不见一丝异样。 “姑娘节哀,逝者已去,生者还当向前走。” 阿娩倏然一笑,眸中的光一点点暗淡,只余一片沉寂。 “好。” 说完一个字,她便转身离去,李莲花脚步一动。 “等等!” “先生可还有事?”她回头看向他,一片杏花落到她发梢,没有添上一分春意,白衣清冷如城上月。 “……东西。”他举起手,停下了脚步。 阿娩视线落到了那些东西上,复又抬眸,“既然是先生捡到了便是先生的了,你说对,逝者已去,留恋无益,再拿着这些东西也是徒增伤感罢了!” “今日多谢先生宽慰,也愿先生长岁无忧。” 她对他笑了笑,清清浅浅,如水中一轮月。 “汪!” 狐狸精下意识追了上去,追了几步不见她停下,又转头看向留在原地的主人,似乎疑惑了。 李莲花看着她的背影远去,深深的,不错开一瞬,眼神隐忍克制又带着浓到化不开的深情。 可惜,她不曾回头,不曾看见。 这样就好了,这样就好了。 余生还有很长,阿娩,向前走,不要回头。 脖子上几道黑线似藤蔓一般鼓动,且在逐渐生长,蔓延到耳后,像是活物一般,印在皮肤上,狰狞可怖。 李莲花痛苦的闷哼一声,反手封住身前几处大穴,运功压制。 回来的狐狸精乖巧的守在一边。 过了半晌,李莲花脚步虚浮,深一脚浅一脚回了莲花楼。 他给狐狸精装了一些食物,疲惫的倒在了床上。 意识渐渐沉入黑暗。 ………… 他似乎漂浮在云端,意识浮浮沉沉,混沌不清。 “……以前那个不可一世,颐指气使的李相夷,确实已经死了……” …… “那个时候的我年少无知,也不懂我们的感情到底是什么……” “你是说,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是吗?” …… 不! 他奋力的睁开眼,顾不得身上忽然变换的一身红衣,向坐着那个人扑了过去,想要制止他的话。 可他的手却从那个熟悉的身影上穿了过去。 熟悉的面容,熟悉口吻,抹灭了他们过去的一切。 “那个时候我们年纪小,一切都做不得数。” 不…… 李莲花,算我求你,不要说了,我爱她。 我爱她…… 可他无论如何阻挡,都只是徒劳,混沌的思绪终于清明,他低低的发笑,满是痛楚,如同伤兽。 阻挡什么呢? 李相夷已经死了,他现在只是李莲花…… …… “阿娩,人生过半,你我都已经不再年少了,该忘的,都忘了吧!” “我是真心希望,你和紫衿,白头到老,天长地久。” 乔婉娩脸上泪痕未干,怔怔望着他,突然笑了起来。 “好。” 她转身离开了。 十年前她总是看着他的背影,十年后,换他看着她走。 香囊已经被焚尽,李莲花褪去了手腕上不曾离身的佛珠。 “啪……” 落到了他脚下。他抚上了自己的手腕,那里也曾有一串一模一样的。 他抬眼凝望李莲花的侧脸,熟悉,又陌生。 烛火亮了一整晚,烛泪堆满了烛台。 ………… 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斜斜照入屋里,李莲花睁开了眼,一行清泪从眼角滑落,无声没入鬓角。 他做了好长一个梦。 视线移到床边,挨着香囊的是一串佛珠。 他看了许久,久到几乎化为了一座雕塑,突然,他伸出了手,拿起了那串佛珠,戴回了手腕。 “汪!” 狐狸精在楼下叫,他收好香囊,起身下楼。 到了一楼却没看见人,中间的桌子上放了一个木盒。 他突然反应过来,急忙跑出莲花楼,人烟罕至的地方只有收了一半的菜圃,杏花落了一地,空无一人。 回到莲花楼他拿起那个盒子,露出了下方压着的一张纸条。 “忘川之花可解百毒,愿君此生长乐无忧。” 第20章 莲花楼-乔婉娩20 “听说了吗?百川院布告天下寻找名医!” “怎么回事?” “据说是乔姑娘昏迷不醒,请了许多医师都束手无策,这才……” 那人摇了摇头,满脸惋惜。 “这李相夷才出事几年,乔姑娘便出了这事,唉……” 万圣道 “砰!” 一声巨响伴随着男人恼怒的声音,“肖紫衿你给我站住!” “阿娩出事了!” 肖紫衿捏紧拳头,回头怒吼,眼里藏不住的焦急慌乱。 冰冷森寒的大殿中很是空旷,高处一个高大的男人一身黑衣,宽大的兜帽掩去了半张脸,压抑着怒气。 “为了区区一个女人,你忘了我们的大业了吗?” “大业?” 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肖紫衿嗤笑。 “什么大业,你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为什么来吗?” 他肖紫衿可以背弃正道,放弃信仰,进入万圣道跟他一起谋反,是为了名利,他要比李相夷站的更高,可这一切的前提是有她,若是她不在了,他要这些又有何用? “从始至终我要的就一个乔婉娩罢了!” 再不与他多说,肖紫矜大步流星往外走,脚步焦急,险些把单孤刀气的一个倒仰。 “主上,要不要……”一个面色阴沉的男人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肖紫衿知道的太多了,让他活着出去对他们不利啊! 他们被笛飞声重创,元气大伤,这会儿更应该韬光养晦。 单孤刀眼神阴狠,点头。 男人领命刚转身,一个人疯了一样的跑进来。 “报!” “什么事如此慌乱?”单孤刀皱眉,心下不悦。 黑衣弟子噗通一声跪下,声音颤抖,“李相夷回来了!” “你说什么?!!” 单孤刀一把摘下兜帽,眼里出现了可怖的猩红。 被视线锁住的弟子颤抖,“李……李相夷回来了。” “今天江湖上已经……已经都传遍了。” “不可能,不可能……” 单孤刀失神的坐下,他中了碧茶之毒,又去与笛飞声比试,笛飞声都受了重伤,他不该活着才对。 他自己也没有发现,只是一个消息而已,他的心已经乱了。 李相夷这个名字就像一个挥之不去的梦魇,从小到大,只要有他的存在,他永远只能活在他的阴影下。 同样的一套剑法,他苦练一个月比不过他看一眼。 上天何其不公! 师傅也偏心他,不管他怎么努力,他眼里永远只有李相夷一个人。 他处处不如他,在一复一日的压抑下,曾经相依为命的感情已经变质,只剩下了扭曲的仇恨,嫉妒。 直到南胤的人找来,说他原来是皇室后裔。 他终于有一个地方比李相夷强了。 他要做九五至尊!让天下人在他面前俯首! 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按照他的计划在走。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事情突然脱离了掌控。 单孤刀本来就不是什么雄才大略的人,自卑又自负,心胸狭隘,为人偏激,他假死挑起江湖争斗,隐在幕后看他们愚蠢的自相残杀时是得意的。 李相夷再厉害又怎么样,还不是被他耍的团团转。 他不无得意,甚至有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计划的顺利进行更让他深信,他不该属于江湖,他是皇室后人,天生该端坐金銮殿,权谋之术更适合他。 可他这个人,一切顺风顺水还好,一旦事情不能如他所愿,他就会失了冷静,再不能稳坐钓鱼台,就像现在,这段时间他总感觉有人在暗中与他作对。 势力也受损,角丽谯不听话了,肖紫衿那个蠢货一心只有女人,一枚罗摩天冰落在了乔婉娩手里,李相夷居然活着回来了! 之前本想从乔婉娩手里把冰片抢过来,如今李相夷回来了一旦他出手以他的敏锐不多时必然会察觉他的存在,可不出手的话被发现也只是时间问题。 玉楼春那个该死的蠢货,让他多年的谋划都即将付之东流。 现在的形势让他再也无法继续隐藏下去,必须动起来。 他还有机会,只要找到业火痋,届时借用业火痋他便可以控制千军万马,暴露了也无人能够阻挡他。 所以,乔婉娩手中的那一枚冰片他势在必得! “李相夷,我们又要见面了。”单孤刀声音低沉。 “主上?” “去扬州。” 乔婉娩昏迷不醒,这时正是一个天赐良机。 “……是!” ………… 另一个世界,李莲花也已经发现了师兄单孤刀没死。 并且一直恨他。 友人,爱人,亲人……李相夷又还剩下些什么? 李莲花突然很想笑,他也确实笑了。 他寻他遗体十年,背负了愧疚十年,原来他从未曾负他。 他负的一直只有葬身东海的四顾门五十六名弟子。 属于李相夷的因果如一条条丝线,把他捆成了茧,又一条条崩落,被包裹在中间的人身影一点点变淡,当最后一条线消失,世间再无李相夷。 冬日来了,李莲花披了厚厚一件狐裘,似融入了天地。 “李相夷回来了!!” 天幕中传出山呼海啸般的声音,衬的天幕下越发寂静。 方多病转头看向他,张了张嘴,“李莲花……” 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感觉胸口闷闷的,眼眶难忍的酸涩。 为了掩饰自己的异样,他瞪大眼睛看向天幕。 看着看着出了神,从出江湖的第一天遇见他,被他骗,被他捉弄,破案时的多智近妖,一塌糊涂的厨艺,隐在日常里的教导……生动的眉眼被毒发时痛苦隐忍的面容取代。 奄奄一息蜷缩在床上,仿佛繁华落尽的灰烬。 “方小宝,你哭什么?”李莲花看的好笑。 方多病飞快擦干眼睛,闷闷道,“我是为乔姑娘哭。” “他们明明那么相爱,她费尽所有心力为李相夷求得生机,好不容易找到他,她自己却……” 太阳为她重新升起了,月亮却要西沉了。 当真是日月不可相见吗? 就如那株忘川花。世人传言忘川河边花开绵延,红花似火,名为曼珠沙华,花开不见叶,见叶不开花,寓意阴阳永不相见。何其像…… “他们曾许下白首之约的情景仿佛还在昨日。” 若乔姑娘真死了,那他此生还会欢愉吗? 但无论怎么样,他还有一个人在他亲友门人皆离弃背叛,身中剧毒坠入地狱时自始至终不离不弃,把李相夷拉回了人间。 而他师傅…… 他幸运多了。 幸吗? 李莲花怔怔的望着天幕中气若游丝的女子,无声的喃喃。 阿娩…… 第21章 莲花楼-乔婉娩21 单孤刀没死,带人杀入乔府欲抢夺罗摩天冰,被李相夷打伤,所带的人也十不存一,疯狂之下劫持了乔婉娩,让李相夷拿罗摩天冰换人,否则杀了她。 投鼠忌器之下,他们不得不答应他的要求。 单孤刀得到了天冰,正在兴奋时被肖紫衿一剑背刺。 虽然没中。 李相夷却抓住了机会,救下了阿娩,刎颈划过他的脖颈。 单孤刀手里还紧紧抓着那枚天冰,砰的一声倒地,死不瞑目,笑容还僵在脸上,脖子上一道血痕浮现。 “哐当……” 剑落地,陷入青泥。 这是单孤刀送李相夷的剑,李相夷感念兄弟情义,取名刎颈。 意为刎颈之交。 他原本以为他只是嫉恨他,欲置他于死地,四顾门五十六名弟子只是受他连累丧命,直到今日一见,察觉他内力有异,方知这人居然连师傅也不放过! 师傅对他们二人恩重如山,没有师傅他们可能还在街上乞讨,也可能早就死在饥寒交迫之中,可他在说起害师傅性命时居然没有一丝愧疚,反而全是不满与怨恨。 欺师灭祖,忘恩负义,这人已是死不足惜。 …… 这次的事不仅关系江湖,也关系朝堂,南胤的残余势力很快被灭。 李相夷找到了余下的三枚天冰以及罗摩鼎,想找到业火母痋,彻底毁灭南胤复国的希望。 只要这东西在世上的一天,就有人野心不死。 李相夷借助罗摩鼎里的业火子痋,很快得到了业火母痋的下落,居然在皇宫。 “极乐塔?” 两人对视一眼,阿娩低低咳嗽了几声,笑了笑。 “我刚好要进宫一趟,正缺一个护卫。” “义不容辞。” 两人相视一笑,李相夷端起一边的药碗。 “来,喝药了。” “……等会再喝吧!” “再等就凉了,这会儿温度正好,来。” 他用勺子喝了一口,舀了一勺凑到她嘴边,哄道。 “待会儿凉了就更苦了。” “……哦。” 阿娩木着脸,拒绝了他一勺一勺的好意,直接接过药碗屏住呼吸一饮而尽。 “呼……” 可太苦了。喝了这么多年还是习惯不了。 阿娩呼气,灌了一大口白水,眼前忽然出现了一颗糖。 她愣了一下,随后垂眸一笑,杏眸弯如月。 她接过了这颗糖,一切似乎从没有改变。 “真甜。” 已经入夏了,云隐山还是气候宜人,吃了药后她有些疲惫,李相夷揽过她的肩,靠在亭中的柱子上,听竹林被风吹过,簌簌作响。 他低沉的声音响在耳边,缓缓似一阵清风。 阿娩听着,没一会儿,呼吸渐渐变的平缓。 李相夷停下说话,从她手中拿出那睡着了也抱在怀里的忘川花盆,小心的打横把她抱回了房间,细细掖好被子,这才转身出门。 一出门就看见师娘站在不远处的廊下,不知站了多久。 “都现在了,你还是不肯告诉她吗?” 李相夷笑了笑,回望身后一扇门,似透过门看见了里面的人,如锋芒毕露的绝世宝剑入了鞘,内敛温柔。 “这样便好了。” “你……” “还请师娘为我保密,不要告诉阿娩。” 笒婆长叹了一口气,看向亭中那盆只有根茎的忘川花。 “她真的不知吗?” 李相夷一怔,笒婆却不愿说下去了,转而问道。 “听说你们要去皇宫,可是为了业火痋的事?” “嗯。” “你要毁了业火母痋?” 李相夷点头,“这东西留着将会是祸害。” 笒婆沉默了片刻,才道,“有一件事我想也该告诉你了,关于你的身世……” 笒婆说起了这件隐瞒了二十多年的事,他们本不愿他卷入这些纷争里,这才从未提及,可事已至此,他既然想毁去业火痋,那么这一切也该结束了。 天边浮云游动,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落一地碎金。 …… 一个月后,阿娩两人到了京城,等了一天,进了皇宫。 李相夷去找业火母痋,阿娩单独面见了皇帝。 两人单独谈了整整一日,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太阳西下,漫天红霞烧灼,阿娩沿着宫道走出宫门,两边是威严肃穆的宫墙,披甲执剑的侍卫肃立,静的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突然,她停下了脚步,望向宫门处逆着光朦胧的身影。 “阿娩,我们回家了……” 他从光中走出,拉起了她冰凉的手,缱绻温柔。 “好,我们回家。” 她回握住他的手,踩着夕阳的余晖,两道影子被拉的长长的,青衣长衫,白衣莲裙,两人长发被风吹动,交叠,相缠,仿若结发。 “阿娩,我真希望这条路能长一点,再长一点……” “那我走不动了怎么办?” “我背着你走。” “好累的。” “累了我们就停下来休息一会儿,我还有一座莲花楼,也不怕风吹雨淋,师傅以前总说我一心只想追求武林至高,不解风情,他说的对,人生处处是风景,慢下脚步便是另一番天地,我们可以一一去看。” 阿娩眉眼柔和,“好。” “我学会了种菜,做饭,你可以在小楼里种花,我还养了一条狗,就是那天你看见的那条,最近天气好,吃了饭我们可以去登山,可以去出海,或者就躺在椅子晒晒太阳,一年,两年,三年……一辈子……” 阿娩听着他一字一句描绘着他们的未来。 “相夷……” 他突然停下,转头望进她眼里,认真道,“阿娩,我们成亲吧!” 阿娩心头一悸,看着他藏着紧张期待满满倒映着她一人的双眼倏然一笑,顷刻间双眸像盛了星河,泪光点点化为了漫天星辰。 “好……” …… “听说了吗?下个月初七天下第一李相夷要娶天下第一美人乔婉娩过门了!” 坊市中挎着大刀的武林人士眉飞色舞议论纷纷。 “真的?!!” 旁边一个人端着酒凑过来一脸惊讶,其他人也投来眼神。 那人挺起胸膛,吊足了众人胃口这才得意从胸口摸出一张大红喜帖。 “看这是什么?请帖!” 瞬间一片此起彼伏的惊叹声,艳羡不已。 “这可是武林难得的一场盛事啊!兄台居然有请帖?”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 “兄台一看便非常人,威武霸气,敢问兄台……” 有人眼珠子一转,立马挂着笑上去套近乎,试图也找路子弄一张请柬,那可是李相夷和乔婉娩的婚礼啊! 与他有相同想法的人不在少数,那人瞬间被人群淹没。 小摊子靠里的一张桌子上一个盒子被人带到地上。 “啪!” 盒子被摔到地上,一只玉镯滚出来,断成了两截。 糟了,闯祸了。 那人是个小姑娘,兴奋的神色一滞,忐忑不安的连连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把断裂的镯子捡起来放回桌面,一脸尴尬,“对不起公子,这镯子多少钱,我赔您。” 可他却不发一言,看着那只镯子像失了魂。她越发紧张,刚要开口就听对方开口,暗哑晦涩。 “不用了……” 天意吗? 他拿起那只断成两截的玉镯,明明在笑,她看他却似在哭。 “公子,公子……” 人走了,她还没反应过来,追了几步,可他走的太快了,那抹紫色身影一转眼便不见了,她一转身,却发现桌上有一抹红色,她好奇的拿起来一看。 是一封大红请柬…… …… 他放不下,也做不到亲眼看她嫁给另一个人。 第22章 莲花楼-乔婉娩完 浩大的震动整个江湖的婚礼过后,李相夷把四顾门门主令留在了百川院,驾一座莲花楼,两人离开了,没惊动任何人。 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阿柔哭肿了眼。 阿大看着手里一面铁令,一封信,久久不曾言语。 小姐把一切都留下了,只带走了那盆注定活不了的忘川花。 …… 四年后 某处宁静的野外路旁,停着一座小楼,路边一棵桃树花开如云,桃花纷飞,落到树下两个相依偎的身影上。 “相夷……” 女子声音又轻又柔,飘渺似指尖一缕清风。 “我在。” 他今天穿上了一席红衣,墨发高束,宛如最初。 她靠在他怀里,一头青丝已是一片雪白。 一片桃花轻盈落下,落到了她怀中的花盆里。 “春天来了,花开了。” 四年了,曾经被断定不能活的忘川花已经开了。 她抬手抚上花瓣,轻轻一个动作已经用了她所有力气,她弯起眉眼,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相夷,答应我最后一件事……好吗?” 李相夷揽住她的力道一紧,薄唇抿的紧紧的。 “答应我,好好活着。”她仰起头,轻轻吻在他嘴角。 雪色长发落在身后,像落入梦境中的月光。 “好吗?” “……好。”暗哑颤抖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 阿娩听到他的应答,终于放心了,侧脸轻轻贴在他心口,闭上双眼,水光无声划过脸颊,转瞬消失。 相夷,对不起,我失约了,好好活下去…… 微弱的气息一点点凐灭,小小一个花盆从手中滑落。 …… “相夷,这个香囊送给你,这可是我绣的第一个!” “这是什么?花?还是毛球?” “讨厌,明明是莲花,李相夷!!你还给我!!” “不,送给我了就是我的了,不给,哈哈。” …… “天!相夷你的脖子,还有你的脸……” “过敏了。”少年耸肩,从脖子到脸布满红斑,一张俊脸滑稽可笑。 少女杏眸圆睁,低头看碗里还剩一半的花生粥,“过敏?花生?” “对花生过敏怎么不说呢,你个大傻子!” 少女放下碗,急的手足无措,被少年一把握住。 “你亲手做的,哪怕是毒药我也甘之如饴。” 少女雪玉一般的脸上飞上薄红,如三月桃花。 …… “相夷,我为你求了一串佛珠,保平安的,快戴上。” “这天下有谁能伤我李相夷,这佛珠……” “嗯?” “好,戴上。” “不许取下来,听到没有呀。” “好,只要李相夷活着一天,就绝不会取下!” “说什么呢?呸呸呸!” …… “阿娩,快过来吃药了,这一点都不苦。” “这是药又不是糖!” 中药汁子怎么会不苦? “这样好吧,我们喝一口药吃一颗糖!” “……哄小孩儿吗?” “阿娩~” “嘶……好了好了,我喝!” ……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们说好一起到白头,谁都不能失约……” …… 李相夷合上双眼低头在她冰凉的额头上轻触。 泪落到她脸上,顺着脸颊没入雪色长发。 发冠从头上落地,墨发没有束缚的倾泻而下,一瞬间青丝变白发,两人发丝交缠,再不分彼此。 十指相扣,他轻轻一笑,“阿娩,对不起,我要失言了……” “你等等我。” 他抱着她靠在身后的桃花树上,缓缓闭上眼,渐渐停止了呼吸。 听说黄泉路上很黑,你那么怕黑,停在原地等等我,两个人一起走,就不怕了。 两人脚边不远处一个小小的花盆泥土洒出,细细的根茎上双花并蒂,一白,一红,紧紧相依。 ………… 另一个世界,天幕下所有人都失声了,说不清是什么心情。 “哇!”苏小慵暴哭出声,关梦河手足无措,生硬的安慰。 “师妹你别伤心了,他们这也算在一起了啊!” “生不离,死不弃,李相夷还自绝心脉,白了一头青丝,全了当年两人许下的白首之约,他们……” 没有遗憾。 “哇!!” 苏小慵哭的更惨了,哭声险些掀飞了屋顶。 关河梦,“……” 天幕黑下来,这次只落下了一缕银光,与以前不同的是,这次那众人都已经习惯了的黑幕也消失了,就像从未来过这个世界。 所有人惊慌失措,都不曾关注银光的去向。 莲花楼里 “唰!” 一缕银光落到了桌上,光芒散去,一枝红白并蒂的花安静的矗立在小小的花盆中,花瓣上还沾了些尘土。 是…… “忘川花!!!” 方多病一下子跳起来,高兴的几乎语无伦次。 “是忘川花,真的是忘川花,有救了,有救了!” 方多病守了李莲花一整晚,用扬州慢为他压制碧茶之毒,可惜他的扬州慢内力初初习得,不够深厚,如杯水车薪,一整晚才勉强压制住。 这个人,明明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妄自动用内力为云彼丘逼毒,生怕自己命太长了,差点把方多病气死。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就又被天幕给深深致郁了。 还有种说不出的心慌,李相夷四年前服下那一株忘川花,赌一个三分可能也没有成功,他的师傅把忘川花给了陛下,连那三分可能都没有了。 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 他差点把两人脚边那朵忘川花给盯出一个洞。 心里不断念着,忘川花,忘川花,忘川花…… 据说天幕背后是神明,能读懂人心中最深的渴望。 若是,救救李莲花吧! 他绝望的恳求,没想到愿望居然成真了! “只是这花……” 高兴过了,方多病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抬头看向天幕,为了看的更清楚还跑出去了,可是,没有了。 李莲花还穿着昨日的一身红衣,与天幕中的李相夷几乎一模一样。 他恍惚的看着这朵花,突然间花上出现了柔柔光晕,两个半透明的身影出现在了眼前,两人十指紧扣,红衣白裳不可分离,眼里都是笑意。 “我们要走了,李莲花,好好活下去。” 话语熟稔,仿若多年老友,不见一丝陌生。 李莲花望着两人失神,片刻后终眉目舒展,笑着颔首。 “好。” 第23章 长相思-阿颜2 阿颜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化形,平生第一次,她懂了恨。 整整十年,九尾狐妖变着花样的用酷刑折磨小夭,每日喂她喝散功的药,一身灵力尽数散入经脉的痛苦,如万虫蚀心。 但她都一一坚持下来了,哪怕再痛不欲生。 她也从没有放弃过逃出去的念头,因为她答应过阿颜,要带她一起出去。 还有一个人,在陪她一起痛,一起受折磨。 她一点点收集药草,制成毒药,等待一个时机。 阿颜也在努力化形,终于在某一个夜晚,她化成了人形。 桃花印记蓦然滚烫,发热,莹莹光芒流转,桃花如烟云一般一点点消失在小夭额间,在空中缓缓勾勒出一个小小的人形。 光芒散去,一个剔透玲珑似玉人般的女孩出现在暗无天日的牢笼中。 “阿颜……” 小夭看着面前精致无暇的女孩,伸出了手。 女孩鸦羽般的长睫一颤,缓缓睁开了眼,一双眸子似琉璃般干净无垢,在看见她的一瞬间盈满了笑意,潋滟万千。 她从半空中落下,回握住她的手,“小夭。” 她们可以出去了。 可谁也没有开口,两人依然心意相通,所思相同。 她们要九尾狐妖,死。 驻颜花是绝世神器,能令人随意变幻容貌,哪怕修为通天也难以识破真容,且令人千万年容颜不改,青春永驻。 可若是仅仅如此,还不足以被称为绝世神器。 她最大的一个能力是,编织幻境。一梦浮生。 阿颜为九尾狐妖编织了一个幻境,一比一还原了这十年的一切,让他也一一体会自己的手段。 这天恰好是十五月圆,伴着凄厉的哀嚎声,两人看了一夜明月,也看了十年来第一个日出,天边一轮红日破开云层时,小夭用毒要走了他的命。 一切都了结了,熊熊烈火焚尽了一切。 ……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呢?” “只要我们在一起,去哪里都是一样的。” 两人四目相对,相视一笑,阳光也留恋在她们身边。 “山里太寂寥了,我们不如换一个身份去人间吧!” “你是说……” 小夭牵起她的手,声线压粗,“妹妹。” 阿颜双眸弯如新月,颊边漾出了梨涡浅浅,敛尽了天光。 “哥哥。” …… 三百年后 百年战火之后,大荒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安宁。 辰荣被西炎所灭,大将军洪江带着一股残军退守一隅,只剩下皓翎,西炎,两国对立,位于两国交界处有一地,既不属于皓翎,也不属于西炎。 是一处龙蛇混杂,人神妖混居的化外之地。 名为清水镇。 说是镇子,其实这里远不止一个镇子那样大。 人口也多。 各种铺子鳞次栉比,热闹的满是红尘烟火气。 “阿颜,走了走了,再晚就来不及了!” 玟小六一手扛幡,一手拉着女孩的手一路灵活飞奔。清脆悦耳的铃声回荡在风中,活泼灵动。 “哥哥等等,慢些……” “得快些了,最近清水灵石那人多的很,我们得抓住这个机会为咱们回春堂多拉一点客人!” ……好吧! 神族也要吃喝,也需要努力赚钱,养家糊口。 两人一路飞奔到清水灵石的茶铺子前,这才慢下脚步。 “这么多人啊!” 知道人多,没想到是这么多,今天讲什么啊? 玟小六一边纳闷,一边隔开人群,牵着阿颜往里走。 “六哥和阿颜来了啊!快来,来这边坐!” “这里这里,六哥我这个位置好,来我这里吧!” “六哥……” 一个个热情极了,嘴上叫着六哥,那眼神一个炽热的,全往他旁边瞄。 玟小六,“……” “去去去,都一边儿去!” 他像赶苍蝇一样挥挥手,随意找了一个栏杆坐下。 “阿颜,来这里坐!”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好。” 阿颜抬步走到了他身边,随意的几步路,也似带着一股奇异的韵律,直让人移不开眼,纤柔的腰上挂了一串银铃,形似桃花,一步一动人。 周围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静的几乎落针可闻。 更有人的眼珠子都快黏到阿颜身上了,玟小六不悦皱眉。 突然他眼珠子一转,把带来的幡唰一下展开,挂在柱子上。 “这位公子这么看我,可是有难言之隐,这有病就得治,可千万不能讳疾忌医啊!” 他拍拍自己身边的幡布,一脸认真,“不是我夸海口,我回春堂治疗不孕不育一治一个准!” “用了都说好!” “你!” 那人俊秀的一张脸气得通红,红了青,青了紫,紫了黑,像打翻了调色盘,胸口剧烈起伏,唰的一下站起来,捏紧了拳头。 其他人都退了退。 ……虽然人挤人也退不到哪里去就是了。 “哥哥说话直白了些,公子可是生气了?” 阿颜看向他,一双琉璃瞳清浅如水,如月光一般温柔。 那人瞬间像被戳破了的球,脸上只剩下红了。 “没,没有,玟……不,六哥说的有理!” “……” 阿颜控制不住眼神往他某处看,神色微妙。 玟小六眼疾手快,一下把她的头转过来。 那公子脸色瞬间暴红,挤出人群跑了,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感觉。 “咳咳!” “来来来,吃把瓜子!” “哦哦好,来尝尝这个烤白果,真不错啊!” 玟小六眼神所到之处,所有人顿时乖巧了。 都怕做了下一个出头鸟,光明正大看是不能了,偷偷的还是可以的。 只要不过分,玟小六也不会管,谁让他的阿颜太美了呢! 阿颜都掩盖了自己的容貌了,若说原来有十二分美貌,如今也只有五六分了,可有些人的美,确实是在骨子里的,不管外貌如何变幻,依然能令人心折。 玟小六抓了一把瓜子放她手里,“吃个果子!” “嗯。” 阿颜笑着点头,随后看向了中央的清水灵石。 “……正所谓王孙王姬两分离,临别执手泪沾衣啊!” 清水灵石唰的一声打开手里的扇子,一唱三叹。 “小王姬送给小王孙一块玉佩,道,见玉佩就如同见我。” “可怜小王姬在玉山苦苦等候哥哥来接自己,却始终等不到人来,偷溜下玉山失去了踪迹,而小王孙在那富贵温柔地,直把他乡作故乡,整日陪着二王姬游山玩水……” 阿颜心头一跳,转头轻声道,“哥哥……” “嗯?” 玟小六疑惑一挑眉,看上去没什么异样。 阿颜顿了顿,笑着递上一瓣刚剥出来的橘子,“哥哥吃橘子。” 玟小六低头一口咬住,揽住她的肩,笑道。 “还是妹妹贴心。” 第24章 长相思-阿颜 大荒之中,人、神、妖、混居,辰荣、西炎、皓翎三国鼎立。 辰荣与西炎连年战火不休,西炎王后朝云峰有三子一徒,各个文武双全,才华出众,可惜全都战死殉国,仅剩下两个遗孤也被迫分离。 一个送往了玉山,一个被迫去往皓翎为质子。 小王姬在玉山久等王兄不来,偷下了玉山准备回皓翎寻父亲,从此音讯全无,西炎皓翎两国大力寻找,也没有任何消息。 冀州 一处告示前围满了人。 “这告示上写着,皓翎王姬走失,皓翎王和西炎王都在寻找,若有能提供消息者,必有重赏,这可是全大荒最值钱的人了!” “是啊,若是拿她去领赏,几辈子都不用愁了!” “你们人族就是目光短浅,钱有什么用?” 一个身形剽悍的虎妖打量着告示上的画像,脸上还有未化形完成的痕迹,眼里满是贪婪恶意。 “听说这丫头是王母唯一的徒弟,玉髓当水喝,蟠桃当饭吃,全身灵气汇聚,要是吃了她,修为必然大增!” 人群后一个蓬头垢面的小乞儿浑身一震。 她下意识就要转身拔腿就跑,突然一道声音在脑海响起。 “别动,低头。” 这声音又柔又细,稚嫩优美似枝头上初生的花朵,听起来应该与她一样大小。 可再怎么动听也改变不了她在她脑海里的事实,小夭震惊之下一时间都忘了逃跑,僵在了原地。 告示前的虎妖回头看了一眼,又收回了目光。 “别怕,别抬起头,就这样,慢慢的走。” 那个声音又出来了,语调不紧不慢,小夭的心不禁松了下来,听着她的话,一路或走,或停,缓缓远离了人群,出了城,来到一条河边。 小夭谨慎的四下张望,见没有人这才压低声音。 “你是谁?为什么在我的脑海里面说话?” 或许是明白了她没有恶意,她更多的是好奇。 “我?” 她似乎笑了,声音极美极美,小夭从未听过这般动人的声音。 “你低头往水中看就可以看见我了,我叫阿颜。” 正好站在河边,小夭听后期待的往水中看,可却只看见了自己,被骗了,小夭不高兴的撅起嘴。 “水里除了我自己什么也没有,你骗我!” “有呀。” “明明没有!” 小夭瞪着水面,里面只有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儿。 “我就是你额头上的那朵桃花呀,我叫阿颜。” “?!!” “我,你你你……” 小夭吓的一个倒仰,跌坐在地上,这年头胎记都可以成精了? “你怕我?”软软的声音似乎有些低落。 小夭,“……” 她似乎反应过大了,小夭又凑到了水面。 从玉山下来她吃了很多苦,中原各地兵荒马乱,她一个人在大荒流浪了很久,独来独往,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做伴,曾经精致华美的皓翎小王姬已经脏的快看不出相貌,只有额头上那朵桃花印记依然鲜妍明媚。 母亲说过要一直陪着她,却不要小夭了。 父王也不要她。 哥哥说过会来玉山接她,可她等了七十年也没等到。 只有额上这朵桃花,从出生起就一直陪着她。 她抬手摸上自己额头上的那朵桃花印记,轻声。 “你会一直陪着我,永远不抛下我一个人吗?” “会的。” 脏兮兮的手指下,桃花印记灼灼散发微光。 “我会一直陪着你,我们永远不分开。” 小夭开心的笑了,从今天开始她有了新的相依。 她不再孤单一人。 “太好了!” …… “阿颜,你会化形吗?”小夭走在山林里,难走的山林在她面前如履平地。 比起人多的城镇,小夭发现她更喜欢山林。 有丰富的食物不用饿肚子,也没有那么多恶意。 “现在还不能,我现在只能给你变幻容貌。” 她语气有些沮丧,尾音下落,像一根轻软羽毛落到了小夭心上。 她连忙安慰,“没关系,我们这样也很好啊,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是神族,会有很长的寿命,我会等到你化形的那一天的。” “阿颜一定会是全大荒最美,最美的女孩!” “那时候我可以拉着你的手,我们一起去看日出,去游水,去吃好多好多好吃的……” 她憧憬着她们的未来,笑容一直未曾落下过。 “好。” 桃花印记在小夭额头上微微发热,流光莹莹。 她们一直生活在山林里,一过就是二十年。 某一天阿颜突然问。 “小夭,你想回皓翎,或者是西炎吗?” 若是想,她可以为她变幻容貌,躲避危险。 小夭沉默了许久,摇了摇头。回去干嘛呢? 她只是一个被遗弃的人,被人遗忘的人。 阿颜懂了。她的所有情绪,喜怒哀乐,忧愁悲伤,都来自小夭,自懵懂中醒来,她共情着她的所有,从那之后她再没提起过这个话题。 而且她隐隐有一种感觉,她似乎离化形不远了。 就差一点。 可就是这一点,却无论如何也触碰不到。 阿颜懊恼了。 小夭见她如此一直逗她开心,还捉了一个小猴子逼它学把戏。 鸡飞狗跳了几天,在一个普通的清晨,她们遇见了一只九尾狐。 妖一旦有了意识,能够化形了,就有了需求,有了欲望,向望人世间的繁华,想过不一样的生活了,很少有待在深山老林里的。 似这只九尾狐妖这种的,倒是极少极少。 并且对方言谈幽默,举止得体,不像山野妖怪,这几天她们不管走哪个方向,老是会遇见他,巧的有些太巧了。 因为不能暴露阿颜的存在,有外人在的时候小夭都尽量减少和她说话,这么几天下来阿颜没怎么,小夭暴躁了! 或许也是察觉到她的不耐烦,九尾狐妖温文尔雅的表象也出现了裂缝。 就这么一点波动,瞬间被身为神器的阿颜发现了。 “小夭小心,这只九尾狐妖对你有恶意,很深!” 这只九尾狐妖实在太能演戏了,之前一点端倪也没露。 这会儿看此路确实行不通,这才显露了一丝。 小夭听着她焦急担忧的声音,面上神情丝毫未变,她们已经形成了默契。硬碰硬是不行的,这个九尾狐妖灵力比她们高,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不直接动手,而是选择这样婉转的方法,可这也是她们的机会。 先稳住他,然后晚上的时候找机会逃跑。 可惜比起奸诈的九尾狐妖,她们还是太嫩了。 小夭被九尾狐妖掐住脖子,狠狠摔进了笼子里,脸上再没有那虚伪的温和,只有狰狞的阴毒。 “啪!” 一鞭子抽下,落在皮肉上瞬间皮开肉绽。 “跑啊!再给我跑啊!” “唔” 小夭死死咬住唇,一双眼睛憎恨的看着他。 九尾狐妖被看的怒火中烧,鞭子挥出了残影。 下手狠辣,毫不留情。 “你这双眼睛简直和你娘一模一样,你娘杀了我最好的朋友,还斩断了一尾,我日夜都想着找她报仇,可惜她死了。” “她做下的孽,我要你连本带利的还回来,哈哈!” 九尾狐妖仰头大笑,隐隐透着一股疯狂。 连续抽了几十鞭,终于发泄了一些心头火气,他这才转身离开山洞,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小夭趴在地上,小小的身体就像在血水里泡过。 她明明痛的手指尖都在颤抖,还在关心她。 “阿颜你疼不疼……都是我……我不够强……要是我再强一些,你就不会,不会跟着我受苦了……” 阿颜一下子再也忍不住,哭出了声,小夭慌了。 “阿颜你……你怎么了,别哭,别哭……” “我们一定会出去的,相信我,我一定会带你逃出去!” 第25章 长相思-阿颜3 清水灵石说书的功力当真是极好的,引人入胜。 有感性的眼睛已经红了,身怀六甲的兔子精更是激动的提前生产了。 玟小六虽然是治不孕不育的,但还是被抓了壮丁,不是他去就得让阿颜去了,那还是他去算了。 不过还好,虽然是第一次替人接生,还是有惊无险。 呼…… 玟小六高举篮子,“一胎七个,大小平安啊!” “六哥真厉害!” 大家都是街坊,众人也松了一口气,不住赞叹。 玟小六灵机一动,趁机宣传,“大家以后谁家生娃,生不出娃,都来回春堂找我玟小六啊!” 众人哄笑,七嘴八舌说好。 阿颜看着人群中毫无阴霾的人,目光温柔专注。 “走了,阿颜。” 玟小六穿过人群握住她的手,两人往回走,与一行四人擦肩而过。 两人一路走,一路闲聊,很快到了回春堂。 “小六和阿颜回来了!”老木打了一个招呼。 “回来了回来了!” 玟小六把钱放在桌子上,大灌了一口水。 “这是今天的诊费。” “这么多?”老木惊的瞪大了眼,干瘦的手拿起那一把钱。 玟小六就说了今天的事,阿颜和他们说了一声到后院去了,正好看见楼上麻子和一个姑娘下来。 见到她了两个人都有些羞涩,尤其是麻子,一个又高又胖的男人,低着头,捏着手,期期艾艾。 “阿颜姐,这个是春桃,春桃这是阿颜姐。” 后一句话是对他身边面容秀丽的女子说的。 春桃已经看呆了,她是个风风火火的姑娘,跟着父亲卖肉,是有些泼辣在身上的,可在对上那双似水般笑意宛然的琉璃眸却一下子羞涩起来了。 声音低了不止一个调,“阿颜姐,我是春桃。” “你好。” 阿颜笑着点头,又看向麻子,“麻子好好照顾春桃姑娘,我去后面了。” “嗯嗯。”麻子重重点头,一脸的憨厚。 阿颜无奈笑了笑,穿过一道小门往后院去了。 回春堂是草木结合的一座房子,很宽敞,前面是做生意的地方,后院是他们日常生活的地方,后院往外走,有一条河,河对面是连绵起伏,常年云雾缭绕的山脉。 静谧安宁,风景唯美,好似一幅画一样。 阿颜拿出朱砂黄纸,准备画些符箓出来。 这个世界没有符箓这种东西,也从来没有人画过,可她这几百年有时候脑子里总会冒出些莫名的记忆。 就比如这符箓。 效果千奇百怪,各种功用大到开天辟地,小到日常生活,囊括万物,浩如烟海,只有想不到,没有它没有的。 这几日她突然有了一点好奇,想试一试。 她不爱杀伐,可那十年的记忆让她明白自保之力有多重要。 幻境之力是好用,可保命的东西永远不嫌多。 而且她不是一个人,还有小夭,还有老木他们。 串子和麻子他们甚至只是凡人。 从决定收留他们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是家人,她和小夭都希望他们能够一辈子平平安安,幸福快乐。 她不能时时刻刻在,这符箓就很适合他们。 还有小夭…… 九尾狐妖的药散去了她一身灵力,原本她的修为在同龄人中都是佼佼者,可如今灵力低微连自保之力都没有。 玄妙莫测的纹路在笔下成形,光芒一闪而逝。 普通的一张黄纸隐隐透着玉石一般的光泽。 成了。 阿颜拿起这张符箓,手指本能的翻飞,很快一个出现了一个黄色三角。 成形的瞬间她都愣了一下。 “阿颜快过来吃饭了!” 老木他们已经在摆桌子饭菜,她回过神。 “来了。” 吃饭的时候老木他们好奇的问起,“你拿那纸在画什么呢?一条条的线,字不像字画也不像画,看久了还眼晕。” “对啊,你这都画了半上午了,那东西有啥用?” 连玟小六都投来了好奇的眼神。 阿颜拿出几张画好的符箓,一人分了几张。 “这可是好东西,保命用的,如果遇见了危险,这个符箓能把所有的伤害原路返还,都收好,任何时候都不能取下来,知道吗?” 几人,“?!!” 这可真是闻所未闻,就一张小小的黄纸? 连灵器都不是! 老木捏着黄色三角,觉得自己在做梦,“真的?” “真的不能再真了!” “嘶……” 老木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串子和麻子已经放好了,严严实实的。 他们是战火中的孤儿,被六哥和阿颜姐他们收养,见识有限,在他们心中六哥和阿颜就是最厉害的,无所不能,所以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 两人已经深信不疑,把这东西当作救命的宝贝。 至于小夭? 她就更不会怀疑了,早就放腰上香囊里了。 不过…… “阿颜,你有没有能自己洗碗的符箓啊?” “……” 阿颜无语中,在庞大的记忆中翻找了一下。 还真有…… 只是玟小六已经被老木举着勺子追杀,灰溜溜去河边洗碗了。 “……咳!” 尴尬。 “阿颜你看看你哥,这么大人了也不知道给串子麻子他们做个好榜样!” “我说两人怎么会越来越懒,原来都是跟他学的!” 老木叉腰,对阿颜吐槽。 这怎么说呢? 她也不爱洗碗。 阿颜一边应答着,一边在心里暗地里琢磨。 或许是该出个洗碗符。 那是不是洗衣符也可以有? 应该不难。 多画一些的话是不是也可以拿出去卖,应该有人买吧? “老木我回房画符了,晚饭不用叫我了!” “哎……” “砰!” 门被关上,老木手僵在半空中,半晌后摇摇头。 这兄妹俩。 串子麻子在一边探头,他瞪了他们一眼。 “还不快去干活!” “好好!” “这就去!” 两人一口应答。 麻子扭捏,“老木叔,我和春桃的事,我们……” “干你的活去,我等会儿就去屠户高家给你提亲。” “谢谢木叔!”麻子高兴的咧开嘴,“我们这就去干活了!” 他立马拉起串子,拽着他,两人一溜烟没了影。 老木板着的脸松下来,笑着去准备提亲的聘礼。 阿颜在房里闭关画符,第三天一大早带着自己的成果出来,这才发现回春堂突然多了一个人。 她指着床上全身被纱布包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肿胀双眼的不明物体。 “他是谁呀?” 第26章 长相思-阿颜4 串子,“他是六哥在河边捡回来的小乞丐!” “对,他太可怜了,全身都是伤,差点活不了了,多亏了六哥医术高明,这才捡回了他一条小命!” “阿颜姐你是没见他之前的样子,全身上下没一块好肉,都不成人样了!”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语气中满是同情。 阿颜明白了几分,看了一眼床上的人,他似乎说不了话,只一双眼睛能动,红肿的看不出原样的眼睛那眼神却格外清澈,像溪水。 她没有多看,回头问两人,“哥哥和老木呢?” “六哥去出诊了,木叔在前面看店呢!” “你们待会儿告诉他们一声,我去山上采一点画符用的材料,很快就回来了,让他们不用担心。” “嗯,阿颜姐你一定要小心啊!” 阿颜颊边漾出了两个梨涡,“我知道了。” 刚准备走,她又转过身,在床上那个白色人枕边放了一张符。 固本培元,温养经脉。 银铃声渐渐远去,全身仿佛被泡在温泉里,温暖,安心…… 他渐渐合上了眼。 …… 阿颜上了山,一身素色衣裙,背了一个小背篓,拿了一个小铲子,腰间桃花银铃随着走动摇曳,铃声悦耳空灵,在山林间回荡。 挖了几株材料,不知不觉就走的有些深了。 身为神器驻颜花,她的灵力深厚,可能当世没有多少人神妖能及,可这份灵力灌入符箓中,一般的材料根本承受不住,用普通的材料的话也不持久。 若是可以用好一些的材料,她自然想用好一些的。 可是越好的材料越是生长在深山老林之中。 阿颜站在一块巨大的青石边,顿住了脚步。 再往里面去就是辰荣军的地盘了,辰荣被灭国之后只剩下洪江带着的一支队伍,守着这么一小块地盘。 这里挨清水镇挨的近,偶尔有百姓上山不小心遇见了辰荣军,他们也是秋毫无犯,军纪很严明。 听上去是不会伤害无辜的,可万一一跨进去被当作奸细了呢? 进去,不进去? 纠结了一会儿,阿颜还是决定悄悄的进去。 找到东西后采了就走。 其实被发现了她也可以全身而退,只要不遇到九命相柳。 听说这妖手段狠辣,性情诡异莫测,常年位列大荒通缉榜第一名,西炎王重金悬赏了一百年也没能抓到他,是个十分不好相与的人物。 她不怕他,可她身后还有回春堂一家子人。 为了避免麻烦,还是小心一点为好。 她轻轻越过了青石,进入了更深的深山。 昨夜刚下了一场大雨,脚下的泥土还未干,风中送来草木清香,泥土的味道,似能涤荡人心中尘埃。 阿颜情不自禁放松了下来,欢快的采材料。 她沉浸在满足中,渐渐忘记了周遭一切,银铃声似连成了一支曲子,空灵澄澈,无忧无虑。 身后一个木桩中,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探了出来。 长长的两只耳朵,白白的一团,两只肥肥短短的小爪子扒着树洞,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湿漉漉的。 它左右看了看,突然跳了出来,循着一个方向跑了过去。 白白一个小家伙,不及女子小臂长,圆嘟嘟的,惹人怜爱。 阿颜一转身就看见这样一个小家伙蹲在她身后。 “朏朏?” “呜~” 它太小了,蹲在地上更小,仰着头看着她。 不躲也不避。 阿颜有些奇怪,朏朏又被人族称为解忧兽,攻击力低,外表娇憨可爱,贵族喜欢豢养它,因此在人类市场中朏朏的价格一直居高不下。 可朏朏一向胆小谨慎,一般人根本捉不住它。 可这? 她又想起了朏朏的性格,喜欢听少女的声音,且不忍见人忧伤。 阿颜回忆了一下自己方才的心情,嗯,没有忧伤。 很快乐,安宁。 这只朏朏喜好变了吗? 想不明白,她也没有要捉它的意思,往旁边走了几步,试图绕过这个小家伙。 可这个小家伙像是认定了她,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阿颜无奈转身,吓唬它,“你再跟着我小心我把你抓了卖了!” “呜呜~” 朏朏两只服帖垂在脸边的长耳朵抖了抖,似乎听懂了,她以为它知道害怕了,可下一瞬就跳到了她腿边,肥肥短短的小爪子轻轻扯她的裙摆,叫声似呜咽一般,小小的。 “你……”阿颜语塞了。 她动了动腿,腰间桃花银铃发出了声音。 朏朏耳朵一动,乌溜溜的眼睛一下亮了。 它本来就生的讨人喜爱,天生一副笑模样,憨态可掬,能让人忘了忧愁,这下还笑眯了眼,更是让人心都化了。 阿颜也终于明白它为什么要跟着她了,她轻轻笑了笑,取下腰间的桃花银铃挂在了一旁的树枝上。 附近有朏朏的粪便,它应该就住在这附近,这样每当山风起,它都能听到喜欢的声音了。 她蹲下用一根手指温柔的揉了揉它的头,琉璃瞳掬起一汪清泉,里面映入了星河。 “快回去吧,小家伙。” “叮铃~~” 桃花银铃在风中晃动,淡粉色流苏随之摇曳。 她再次转身离开,这次它没有再跟上来,蹲在原地看看树上的银铃,又看看那走远的背影。 “呜……” 阿颜继续采材料,最后一株材料在一悬崖峭壁上,她找了好久才找到,刚挖到手,天空中一道巨大的白影飞过,在天空中盘旋了几圈,突然俯冲而下。 “啁!” 嘶哑尖利的长啸声响彻云霄,但那个方向…… “叮铃……” “呜呜呜!!!” 是朏朏! 朏朏把自己缩成了一团,两个耳朵垂下,捂着眼睛瑟瑟发抖,灵兽之间的等级更加分明,来自血脉的压制让它连逃跑都做不到。 “呜呜……” 白雕俯冲而下,气流带起飓风,飞沙走石,两只爪子森然锋利,满是食肉者的冰冷,它毫不犹豫冲那个白团子抓去,就在这一瞬间,上方的桃花银铃光芒大作。 “锵!” 能轻易粉碎巨石的利爪被无形的屏障挡住,划出一阵刺耳的金戈之声。 “啁!!” 白雕怒了,连续挥了好几爪,那屏障依然纹丝不动。 “呜~” 没等到预想之中的疼痛,朏朏悄悄松开捂住眼睛的爪爪。 面前可怕的大雕还是在,它抖了一下,贴地退了好几步,被无形的东西挡住了后退的路,它懵懵的抬头。 “叮铃~” 桃花银铃就在它头上,亮着光,照亮了它的瞳孔。 “呜~” 它想起了那个人,那双浅淡却温暖的眼睛。 “呼……” 一阵风穿过山林,周遭温度一下子急降而下。 “有几分意思。” 第27章 长相思-阿颜5 “咔嚓……” 银铃一寸寸开裂,光芒随之暗淡,像蒙上了灰。 结界碎了。 “啁!” 白雕长啸一声,竟然在那毛脸上看出了得意。 “唰!” 它对吓傻了的毛团挥爪,带出了破空声。 千钧一发之际一张黄色符箓贴到了白雕身上。顿时把它定在了原地。 “呜呜~” 朏朏突然支棱起来,把自己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准确的落到刚从空中落下来的人怀中。 好可怕,吓死它了,呜呜! “别怕。” 阿颜轻轻抚摸它颤抖不停的后背,突然一道带着杀气的灵力直逼她近前,她没有要躲的意思,抬起头看向不远处一棵古树。 横生一根树干上,一个白衣银发男人坐在上面,支着一条腿,一手搭在膝上,姿态随意,看上去漫不经心,可那半张面具下的眼,冷的似九幽寒冰。 只一眼,便能让人从心里生出寒意,恐惧。 因为那双眼睛,没有任何一丝感情。 毫不怀疑他能眼也不眨的要去你的性命。 就如现在。 可惜…… 凛然杀气在她眼前一寸处消弭,连带那攻击。 她笑了。 阿颜有一双极美的眼睛,色若琉璃,无垢无尘,笑起来能让人忘却一切人世伤痛,也能…… 让人坠入万丈深渊。 男人一双幽深的黑眸逐渐漫上红光,指甲陷入了树干。 阿颜笑得更深了,唇边两个梨涡动人心弦。 “啁……” “砰!” 一声震天巨响,矗立百年的大树轰然倒塌。 可惜了…… 阿颜叹了一声,抱着朏朏,灵巧躲过了倒下的树干,转身就跑,幻境居然困不住他,虽然有那白雕挣破符箓打岔的原因,可也能看出这人心志出乎意料的坚定,心防比万年玄龟还厚! 这世上只有一种人可以不受她的幻境影响。 便是六根清净,无情无欲,摒弃红尘一切的人。 一旦一念生,便会坠入其中。 这人虽然看上去冷冰冰,无情的像一个冰块,可显然只是表象,可他竟然能这么快挣脱,这还是她遇到的第一个。 她拼了命的往前跑,根本不敢回头往后看。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她停下脚步抬头一看…… 吾命休矣! 男人森冷的看着她,“跑的倒是快,怎么不继续跑了?” “……” 你这跑的比我还快,我还跑什么? 不跑了。 “方才情急之下被大人威严所摄,多有冒犯,还请大人大人大量,不要与我一个小小女子一般计较。” 阿颜笑得眉眼弯弯,琉璃瞳像点缀着星光。 相柳冷道,“你信不信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信。” 阿颜不再笑,平静的对上他冰冷的双眼。 “你之前用在毛球身上的东西是什么?” “符箓。” “像那串银铃。” 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阿颜点头道,“是这样的,但是有一点分别。” “不同的材质呈现出的效果也不同,我这次进山就是为了制符的材料,没有其他任何意思!” “大人,我可以走了吗?家里兄长还在等我。” 阿颜心思玲珑,拿出一个白底桃花纹的香囊向他抛去。 “这里面有我制的一些符箓,送给大人当赔罪,希望大人不要嫌弃。” 天生柔软的音色似春日枝头开出的第一朵桃花,芬芳潋滟。她礼貌的对他点头,转身便要离开此处。 身后相柳拿着与他气质一点不符的香囊,看着那纤弱的背影,眼里渐渐被红光吞没,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凝滞了。 红光化成索,缠绕上她全身,阿颜只是停顿了一息,继续往前走。 那红光仿佛不存在一般,白衣如月,皎洁依旧。 相柳深深的看了她的背影一眼,唤来白雕,消失在了此地。 …… 除去一点小惊险,这次进山也是收获颇大。 “哥哥,我回来了。” “阿颜回来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担心死我了!” 阿颜被玟小六一把紧紧抱住,不留一点缝隙。 小白团被挤在两人中间发出了嘤嘤叫,玟小六被吓了一跳,什么东西?! 他连忙松开手往下看,一个白色肉团蹦到地上。 “朏朏?” 玟小六瞪大了眼,“阿颜你抓到了朏朏?” “这可真是太好了!” 玟小六激动的一拍手,“我们刚刚还在为麻子的彩礼着急呢,朏朏价格那么高,如果卖了不仅麻子的彩礼不用愁,连串子的婚事也有着落了!” 朏朏一脸单纯,蹲在阿颜脚边看着大家。 “哥哥,这个朏朏能不能不要卖呀?”阿颜总有一种拐卖的感觉。 “嗯?” 几个人齐齐看向她,又低头看了一眼小巧可爱的朏朏,突然明白了。 女孩子嘛,都喜欢这种可爱毛茸茸的东西。 “既然阿颜喜欢,那我们就不卖了,留下!” 玟小六拍板。 阿颜笑的眉眼弯弯,挽住他的胳膊软软道。 “哥哥不用担心,我今日进山还采了几株灵药,卖了足够给麻子串子他们娶亲了,我还发现了一个新的商机,多亏了哥哥给我的灵感。” “什么?”几人一脸好奇。 阿颜拿出一张符,“我们以后可以卖符箓,洗碗符,洗衣符,扫地符,护身符,驱邪符,化生符。这个是蕴生符。” “看……” 手腕一转,黄色符箓飞到了院子里一株枯死的草上,化为绿色光点没入根茎,那株草在几人瞪大的眼中瞬间起死回生,眨眼蔓延一片绿色。 “它的优点是不需要用灵气驱动,哪怕是凡人也可以用,只需要撕开。” 她说完了,四下一片寂静。 阿颜,“……?” 怎么了吗? 玟小六一把抱住她,激动极了,“太好了!天哪,阿颜你太厉害了!” 串子眼神期待,“阿颜姐,有点石成金符吗?” 麻子猛点头。 老木一手一个,拍两人后脑勺上,“大白天做梦呢?” 两人悻悻。 玟小六双手叉腰,意气风发,“我们要发了!” 阿颜抱住突然被吓到跳到怀中的朏朏,突然想起早上见到的人。 “那人呢,伤怎么样了?” 串子一拍额头,“哦,你是说捡来那个小乞丐啊,还别说,那么重的伤好的还真快,今天下午还下床走了两步呢!” 阿颜点头,如果没有用别的药的话,那固本培元符还不错。 玟小六双眼放光,“阿颜这符箓还有吗?我也想试试!” “还有一些,在房间里。” “我去拿!”麻子飞快刮进去,又冲出来,手上拿了一叠。 只是…… 玟小六将这些符箓翻来覆去,笑容渐渐疑惑。 “这些都怎么分辨的?” 看上去一模一样啊这。 …… 辰荣军营 相柳脸色铁青的看着帐篷里开满的花草。 第28章 长相思-阿颜6 春去秋来,转眼一年过去了,回春堂的符箓风靡了清水镇。 连看什么都嫌弃粗鄙的阿念也买了一些。 回春堂的符箓囊括一切,只想不到没有做不到,就算当时没有,还可以定制,根据等级不同,天地玄黄,又分不同的价格。 既满足普通人的便宜实惠,又有世家大族所需的尊贵。 不过短短一年,符箓已经走出了清水镇。 随着画的越多,阿颜越熟练,能画更多威力大的符箓。 对外的只有天地玄黄,只有她一人知道上面还有神级。 当画出第一张神级符箓之后,她记起了所有。 也彻底明白了她所在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她懵懂时相依为命的原来是被叫做大女主,实则拿着虐恋剧本的女主角。 天哪! 疯了! 她穿越之前这部剧火的一塌糊涂,全网飞,可她一向不追连载,尽管身边人都在安利,她也忍住没看。 只有吃饭的她妈看,她跟着吃饭的时候看了一集。 然后就是听了一耳朵剧情谈论,在某弹幕网站看了一点剪辑。 据说是大女主,全大荒最尊贵的女人,四个男主! 可她看的剪辑全是女主各种受虐,被虐被利用,笑着哭,哭着笑。不知道女主结局是什么,反正她已经肝疼了。 尤其她还没记忆时还跟着女主小夭体会了一下悲惨童年。现在那个轩已经在清水镇开了一年酒馆了。 就是那个女主眼瞎的表哥,搞移情,打女主,对女主上刑,把女主打断腿。 九头蛇妖相柳也出现了,剧里抱着女主脖子喝血,把她当移动血包,利用她杀女主表哥,这家伙好像还没开始剧情,白嫖她一年的符,写了一堆欠条,也不知道还不还的上。 涂山璟也出现了,这个狐狸好像最无害,从养好了伤就像认了主,整天跟在小夭屁股后面,贤良淑德的很,就根本不像一个狐狸精。 看弹幕说他最后好像和小夭一起归隐了? 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她一定把这部剧倒背如流! 这下可好了,两眼一抹黑,知道一点吧又知道的不全,还不知道那些剪辑的片段有什么前因后果呢? 三百多年的陪伴,她早就把小夭当作唯一的亲人,她们是彼此唯一的相依,不是冷冰冰的画面,那些痛苦也不再是感叹气愤一番就过了。 如果可以,她想让她避开命运中所有苦难。 只是该怎么办呢? 小夭身份尊贵是对的,皓翎王的女儿,西炎王的外孙女,如今大荒就剩下这两个国家了,她的身份占尽了优势。 她母亲是皓翎王最爱的女人,是西炎功勋卓着的王姬大将军,既然女子也能领兵出征,披甲挂帅。 那么,有没有可能大荒也出现一位女帝呢? “……” 阿颜若有所思,脚尖一点,椅子缓缓摇动。 不是没有可能啊…… 武则天开局不比这更难? 同样的封建王权,同样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 只是这个世界到底不一样,还需要力量。 顺着这个思路下去,硬碰硬肯定是不行,辰荣残军一支正规的军队,又有军师相柳这种手段狠辣,智计百出的人物都只能维持现状。 她们想起义太难了,可能第一步就得跪。 而且打仗要死人,为了一己私欲挑起战火也不好。 就只能用和平手段,缓缓蚕食,是由下而上争取百姓基础裹挟大势民心所向登位吗?好像也不行,这个世界九成的利益都被上位者掌控,高等神族拥有的太多了,百姓在他们眼中渺小的不值一提,他们甚至不配发出声音。 看那个皓翎二王姬就可以看出一二来了。 所以除非有碾压这个世界的力量,能打的所有反对声音消失。 或者从关键点入手,由点及面,从上到下,而她们已经有一个关键点了。 涂山璟。 在她看来小夭是有为帝的资质的,苦难没有移其心,也不能改其志,心性坚毅异于常人,被九尾狐妖囚禁折磨,就算没有她,二十年后她也能凭着自己的力量完成绝地反杀,逃出来。 可贵的是她受尽了人世间的苦难,依然对众生怀有悲悯。 她也聪明有谋略。实在不行她们也可以借鉴一下明朝的内阁嘛。 那可是让明朝皇帝几十年不上朝依然安稳的制度,因地制宜改一下也不是没有可以借鉴的地方。 主要的是小夭的意愿。 她现在肯定没有这个想法,只想一直待在清水镇,过平常日子,赏人间烟火,可命运这个东西,不是你想如何就能如何,与其日后身不由己,为什么不拼一次? 掌控自己的命运,掌握可以保护的力量。 她承认,是被气到了,有种要掀翻棋盘的感觉。 大家都有坚守,都有各自的苦衷,不得已,就只有小夭活该呗! “哥哥!” 阿颜起身对玟小六展颜一笑,“我有事想和你说。” “嗯?” 玟小六放下手里的药材,随意在身上擦了擦手走过来。 “怎么了阿颜?” 涂山璟抬头看她们消失在门口,垂下了眼。 阿颜拉着玟小六的手到后院,神神秘秘的说。 “小夭,我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什么?” “你知道那个酒铺子里眼高于顶的女子是谁吗?” “轩的妹妹?” 玟小六疑惑,“不是哪个世家大族的人吗?” 阿颜望进他眼里,“她是皓翎的二王姬!” 仿佛一个惊雷兜头落下,玟小六只觉得头脑轰鸣,皓翎二王姬,那…… “轩是……” “他就是玱玹。”阿颜直接给他底掀了。 玟小六抓着她的手紧的像一个铁钳,激动的双眼泛红。 “轩……哥哥……轩是哥哥,就是哥哥……” “阿颜……” 阿颜把一张符塞进她的手心,倾身抱住她,轻轻的说。 “真心符,能让人有问必答,所答必真心,决不会有一丝隐瞒谎言,去吧!” “我……”玟小六攥着那张符箓,却迟疑了。 “你放心,若是你想,他不会记得这一段记忆。” 阿颜明白她的顾虑,也明白玱玹在她心中的地位。 属于玱玹的记忆是任何人都不能取代的,那是她漫长的生命中最幸福快乐,最无忧无虑的一段时光。 所有的亲人都在,不曾分离。 玟小六许久之后才放开她,笑着说,“好。” 他走后,一阵寒意突然降临,就在她身边。 “你怎么知道他的身份。” 话是问句,却被他说的冰冷的没有一丝波澜,阿颜一转头,白衣银发胜雪,映入她眼帘。 从头到脚,除了那一双眼睛,没有一处不是白色,像极北之地终年不化的冰山,连衣角都冒着寒意。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见她时不戴面具了。 传闻中令人闻风丧胆,凶神恶煞的大魔头相柳,生了一张风月无边,恍若天人的脸,不说男人了,连多少女人都望尘莫及。 阿颜坐回椅子上,语气随意熟稔了很多。 “很简单,掐指一算啊!” 她狐疑的一眯眼,“你不会想打他的主意吧?” 相柳破天荒的薄唇轻勾,“你可以掐指一算。” 第29章 长相思-阿颜7 “你居然会笑了?!”阿颜像发现了新大陆,琉璃瞳瞪的溜圆。 刚刚说完,那一点弧度又被扯下去了,又恢复了一脸面无表情。 阿颜,“……?” 好吧! 可能是眼花了。 她伸出两根手指,拉着他的衣袖扯了扯。 “坐吗?” 她示意了一下身边的椅子,“你站着太高了,挡着我晒太阳了。” 相柳低头看向她的手,她的手很美,粉白细腻,修长如玉,连指甲盖都很精致,像山中的桃花。 阿颜被看的有些不自在的松开了手,相柳眼神暗了暗。 他抓住她的手,“走。” “去哪?” 她被他拉的向前一扑,险些贴进他怀里,连忙按住他的胸膛,留得一点距离,手心下的温度烫的她手一颤。 她慌乱的抬头,正好他低头看来,被坚冰覆盖的眼里翻涌着什么,似乎要击碎冰层,还不待她看清,又一点点重新沉寂,古井无波。 “阿颜。”身后传来了声音,不疾不徐似云间风。 阿颜拉开两人的距离,转身向声音处看去。 “十七,有什么事吗?” 相柳松开了抓住她的手腕的手,也抬头看去。 十七站在不远处,穿了一身再寻常不过的布衣,不寻常的是他一身气质,哪怕烟火围绕,也不染纤尘,如同天上云。 他并非刻意,自然而然便流露出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是常年身居高位,用庞大人力物力才能蕴养出的尊贵。 可这样的人在回春堂却又什么都做得,没有一点倨傲。 阿颜眼神落到他手上还冒着白气的鸡蛋饼上,了然。 “你是要找哥哥吧,他去轩的酒铺子了,还要等会才回来。” 叶十七点头,又转到一边那个戴着面具气势迫人的白衣银发男人身上。 “他?” 也不知道是不是以前被弄伤了喉咙,十年不曾说话的原因,现在就是好了他也不常说话,更很少说长句子。 阿颜笑了笑,“他是我的一个朋友,来找我有点事,我们正要出去一趟,若是哥哥回来你帮我和他说一声,让他不用担心。” “……好。” 阿颜拉过相柳的手,直接从后院出去了。 相柳也不知道为什么老实任她拉着,快拐角的时候他不经意的回头一看,对上了那人的眼神,他意味不明的嘴角轻勾。 本来阿颜只是想找一个安静无人的地方谈事,没曾想直接这人直接把她带回了辰荣军营。 下了白雕的背,英姿勃发的空中霸主一下变成了一个圆滚滚的小鸟,让她想起了曾险些被它吃掉的朏朏,她还是把它放回了山林中,也不知道它怎么样了。 被这样看着,毛球咕噜噜几声,相柳曲指在它脑袋上轻敲了一下。 明明不重,它嗷的一大声,愤愤飞走了。 阿颜,“……?” 发生了什么? 这暴躁小毛球刚不会在骂她吧?被家长教训了生气了? 她转头看向它的主人,只看见一个背影进了帐子。 “进来。” 他也是惜字如金。 阿颜摇摇头,跟着进了辰荣军师的营帐。 一进去光线一下子暗了很多,四周的摆设也尽收眼底,这不是她第一次进这里,每次都会感叹一声。 说出去谁会相信声威赫赫的辰荣军师竟然过的这样清苦。 她想起自己那里一堆的欠条,只觉得怕是只能拿来生火了。 而且她有预感,只能拿来生火的欠条怕是又要增多了。 果然…… “我需要一批治愈符,还要一批蕴生符。” 她的治愈符效果很好,比医师的药效果还要快一些,方便一些,至于蕴生符则是他们准备划一块地,自己栽种一些草药,刚好山里资源丰富,可以利用。 蕴生符可以让药材生长周期短上许多。 有了她的治愈符,医师那边的压力会小很多,会有时间种药材。 他们不能完全依赖她,能自给自足也能免了受制于人。 只是…… “钱呢?”阿颜摊开手,昳丽的面容带着淡淡的笑。 穷妖相柳一开口就是空头支票,“我给你写欠条。” 那白衣银发出尘脱俗的模样充满了迷惑性,他大手一挥还真给她写了一张,相柳两个字龙飞凤舞。 阿颜真是笑了,两个梨涡深深的,如酿了蜜。 “写欠条容易,若是还不上又如何?以身抵债?” 她上下看了看他,一本正经点头,“九头妖相柳身价确实不菲,我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相柳一手捏住她的下巴,俯身凑近,凌冽寒气攫住了她的呼吸,两人挨的极近,近的几乎让她有些恐慌。 “放……放手。” 她用力试图扳开他的手,可是没有丝毫作用。 他嗤笑一声,眼神犹如实质在她过分姝丽的脸上一寸寸扫过,深深望进那双慌乱无措的琉璃眸,“还当你胆子有多大。” 他松开了她,缓缓坐直了身体,看向她。 “放心,我相柳从不欠人,我可以帮你杀人。” “……我不需要杀人!” 阿颜心里唾弃一番自己的胆小,默默挪远了一步。 相柳淡淡道,“你可知现在大荒有多少势力想要你的命?” “……” 阿颜睫毛一颤,在雪白的脸上落下两片阴影,唇瓣紧抿,没了血色。 相柳收进眼里,搭在膝上的指尖动了动,又止住。 “若是你想,我可以为你先杀了想杀了你的人。” 他的人生一片灰暗,被鲜血笼罩,不是杀人就是杀人,他不懂欢愉是什么,也不懂喜欢是什么。他是个异类,他们怕他,也鄙夷轻蔑厌恶他。 相柳得到的善意太少,但凡一点,都被他深深铭刻进灵魂。 就如同他说的,他不喜欢欠人,所以明知现在走的这条路尽头是什么,他还是义无反顾的走下去。 她是一个意外,意外在他的心里漾开涟漪。 一圈圈扩大。 她不知道,他其实很喜欢她的眼睛,清澈如水,净若琉璃,所有情绪一览无余,在那双眼睛中仿佛能窥见她的世界,阳光灿烂,毫无阴霾。 让人看着也似乎被暖阳照拂,不自觉勾起嘴角。 相柳自己也不曾察觉,一年来他笑的比几百年都多。 尽管她上一辈子二十多年比不上这辈子一点零头,可有些东西是镌刻进骨子里的,她做不到为了一个会杀她的可能去杀人,哪怕不是她亲自动手。 可若真犯到她身上,她也绝不会手软就是了。 她婉拒了他,“若真有那一天,我自己可以的。” 看他不信,她连忙道,“毕竟至今为止除了你,没人能破开我的幻境,就算打不过我也可以让他自己死。” 个人武力她是不行,但她也不是没自保手段。 相柳上上下下看她一圈,把阿颜看的发毛才听他悠悠道。 “就你这反应能力,恐怕别人近身了也反应不过来,到时候死了白白浪费这一身灵力,从明天开始每天抽一个时辰我教你修炼。” 阿颜讪讪一笑,“不用了吧?” “你不来,我便每天去清水镇找你,左右不远。” 相柳一副你自己选的表情,看的阿颜一脸郁卒。 这有的选吗? 她垂头丧气的拿出一个香囊对他砸过去。 “你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相柳伸手接过,起身准备出帐子,路过她身边时丢下一句。 “最近清水镇风起云涌,多长一颗心,别我债没还完你却死了。” “……谢谢提醒。” 为什么好好一句话一过他的嘴就这么别扭? 第30章 长相思-阿颜8 一直到晚上,月明星稀,相柳送她回去,在白雕背上她突然开口。 “相柳,你和辰荣军是不会降的,对吗?” 他转头看了她一眼,一头银发如终年不化的霜雪。 阿颜嗓音有些干涩,“你明明知道……” 这注定是死路。 “我知道。” “有意义吗?” 或许天地太静,又或许是胸口里那股莫名的冲动,她问出了一直以来都没有问出口的话。 “那些辰荣士兵是为了国,为了家,为了不愧对祖先,能面对后人,他们就算死也是死得其所,你呢?你又是为了什么?” “妖类生性肆意不羁,不受束缚,最不屑的便是规矩,你却日日在山中做着你最不屑的事,为了没有结果的事拼尽全力。就是这样那些人背后依然对你鄙夷不屑,视你为异类,这样你还是坚守不改,为什么?” 阿颜不明白,与辰荣军接触越深她越不明白。 辰荣士兵是高傲的,所以哪怕战到最后一人也绝不降,只要还有一个辰荣军在,那辰荣就不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这份高傲让他们万人一心,可也排外,她不止一次听到辰荣士兵说一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军令如山,他们服从他,可从心底也看不起他。 相柳静静凝望着她,倏然笑了,似冰雪初融,令月光失色。 “你就当我傻吧,跟着一个大傻子,领着一群傻子,做着傻事。” “……我看也是。” 阿颜撇嘴,垂下眼帘,“把你的手给我。” 相柳伸出手,阿颜拿出了一条红绳,低眸系在了他手腕上,相柳一怔,她已经抬起了头,琉璃眸倒映着他的影子。 “听说九命相柳有九条命,我不管你要做什么,可从现在开始,你有一条命就是我的,一日还不清欠我的债,一日不许把它给别人。” “你也别想着跑,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到你。” 她抬起自己的手得意的晃了晃,如玉一般的手腕上一条同样的红绳鲜艳夺目,一道红光连接两人,又一点点隐没。 白雕飞过夜空,落在了清水镇西河边上。 “到了,记住我说过的话,早点休息,晚安。” 阿颜跳下了鸟背,对一人一鸟挥挥手,回去了。 相柳看着她的背影,抚上手腕上的红绳,嘴角微扬。 “晚安……” 声音极轻,轻的在这夜晚中再没有任何人听见。 …… 直到回了回春堂,阿颜突然想起有一样东西忘记给相柳了。 哎,算了,下次吧! 她回来的有些晚,大家都已经睡了,阿颜放轻了脚步回自己的房间,一推开门却被吓了一跳。 “小夭?!” 连忙点起灯,玟小六一脸失魂落魄的坐在桌前。 这是怎么了? “小夭你怎么了,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阿颜担忧的问。她还从没见过小夭这个样子。 “因为轩?难道他不是玱玹?” 她记错了? “是哥哥。”玟小六抬起头,眼睛是红的,明显哭过了。 阿颜用符化了一盆热水,拧了一条热帕子给她。 “那你这是怎么了,你没跟他相认吗?” “没有,我知道他现在过的很好就行了,我也……不想回去。” “……” 也行吧! 阿颜捏住拳头,斗志高昂,“那我们就留在清水镇,把我们的生意做大做强,做遍全大荒!” “好!” 玟小六重重点头,眼里重新出现了笑意。 阿颜也保证,“除非你愿意,否则任何人都不能看见你的真容,你永远都是玟小六,是我的哥哥。” “嗯!” 两人相视一笑,阿颜拿出了一个手掌大的玉牌。 “哥哥你看,这是我接下来准备推出的新产品。” “这是什么?”玟小六摩挲了一下,翻来覆去没看出一个名堂,就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玉牌,方方正正,连个花纹也没有。 阿颜指了指玉牌,“你往上滴一滴血看看。” “哦。” 玟小六咬破自己的指尖,疼的抽了一口气,往玉牌上滴了一滴血。 血一沾上玉牌就消失了,玉牌亮了起来,出现了画面。 是回春堂。 “这是桌面,我用的咱们回春堂的图片。” 阿颜指着靠左的几个图标,“这个眼睛一样的图案可以拍照,就是像画画一样,不过不用画,只要打开,然后按一下下面这个圆就可以记录下当前的画面,也可以记录下一段画面。” “像猩猩精魂做的镜子一样。”玟小六懂了。 “对。” “然后这个,这个凤凰花图标是游戏,只要是我们回春堂之前卖出去的游戏符箓上有的,这上面都有,还可以相隔千里一起玩。” 阿颜一说完玟小六眼睛就亮了,可随后又皱眉。 “这样一来我们的游戏符箓就卖不出去了。” “没事啊!”阿颜笑颜如花,“本来就是有意的,虽然这些符箓很简单,我也出了复制板可以复制,可也需要人手,需要材料,很麻烦,可用这个就不一样了,可以节省很多成本。” 玟小六松开眉头,“确实。” “那这个呢?这个有什么用?”他已经完全被勾起了兴趣。 他指着的是一个小胖鸟图标,眉心还有一撮红色似火云的图案,模样憨态可掬,那小眼神倨傲的很。 “这个呀,这个是飞讯,只要加上好友,相隔千万里也能见面。” “!!!” 玟小六瞪大了眼。 信息,联系,这一瞬间他联想到了很多,不由得攥紧了手里的玉牌,若是当时娘出征也能有它就好了,也不会…… “哥哥?” 玟小六眨眨眼,掩去眼里的酸涩,抬头。 “这个玉牌可以批量制作吗?难不难?” “可以。” 阿颜点头,“这个玉牌只是一个载体,重要的是里面的符箓阵,也用不着一个个刻画,只要有母符,可以批量制作,以后还可以加新的模块。” “所以玉牌这一个环节我们可以承包出去,甚至可以不用玉料,用其他载体也可以,这是母符。” 一道金光从她眉心出来,是一个圆球状,悬浮在两人眼前,那金光不刺眼不炫目,反而令人由心而生一股温暖。 玟小六甚至感觉灵力在飞速增长,那是天级蕴灵符也带不来的感觉。 他的感觉没有错,这个圆球是阿颜第二张神级符箓。 它是母符,也是信号塔和联络所有“手机”的主机。 既然冠以一个神字,自然要无愧这个字。 “它叫什么名字?” 玟小六有一种预感,或许大荒要变天了。 “嗯……” 阿颜沉吟了一下,实在取名废,干脆道。 “就叫清水玉令吧!” 外形看起来确实像一个令牌。 第31章 长相思-阿颜9 一百年后 清水玉令以一种病毒式的传播速度覆盖了整个大荒。 尤其在推出分期付款后,十个人里有八个人里手里都握着一个清水玉令。 它不仅可以作为娱乐,更提供了一个新的工作模式。 比如拍拍短视频啊,分享一下自己的人生经历啊!还可以在上面写作。 阿颜与清水灵石达成了合作,在上面开辟了一个新的板块。 《惊!一男子竟做出这种事,是神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扒一扒世家大族二三事之妈妈再爱我一次!》 《走进辰荣:枯荣抱兮忠臣骨,永不降兮辰荣士。》 《人可替?爱可替?究竟是深爱还是自我满足,让我们看看……》 清水灵石紧紧捂住自己的马甲,下笔如飞。 …… 一百年五十年后 网上购物上线,同城当日达,正式解决了妖怪再就业问题。 大家也不用出门了,在家也可以买东西。 虽是些寻常东西,可也齐全,置顶的是一家叫回春堂的铺子,上架全是些奇奇怪怪的毒药,还有些什么生子丹,保胎药,壮阳散,不孕不育汤…… 夺尽人眼球。 有人面红耳赤找到负责人问能不能不要让它一直挂在最顶上,实在是有碍观瞻,不雅。 负责人无奈,说这是人家付了广告费的。 后几日,各种广告费纷至沓来。 …… 二百年后 物流网络铺满大荒那一日,玟家小姐遭遇刺杀,几乎命悬一线。 同年,世家动荡不安,大荒世家开始洗牌。 一年后,玟家跻身顶流世家,四大世家成五大世家。 其余四大家族递来了橄榄枝。 没办法,他们也曾试图除掉这个威胁,可惜失败了,失败的结果就是族中精英弟子险些全折。不管在哪里,同一时间全都陷入莫名的沉睡,医师看遍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眼看这个小辈们一个个呼吸越来越弱,族老们捏着鼻子上了玟家。 既然除不掉了,那么就联合吧! 世家大族本就互相联姻,大家同气连枝,势力才会盘踞整个大荒,连两个帝王也要忌惮三分。 玟家两位主事人都未婚,这倒是一个机会。 …… 二百一十年后 一次宫宴,皓翎王邀请各大世家赴宴,一直深居简出的静安妃也出席了,玟家家主当场失态。 三日后,皓翎王昭告天下,失踪了五百年多年的大王姬被寻回。 同年九月,涂山氏新任家主涂山璟向皓翎王提亲。 王姬无异议,帝允。 风仪无双的涂山家主高兴的几乎失了仪态。 …… “你真的决定了吗?” 茶香袅袅,白雾升腾,不远处寒梅傲雪凌霜。 “决定了。” 恢复了女装,小夭额头上那道桃花印记却消失了,她一笑却比桃花更美,灼灼其华。 “我有想要保护的人,哥哥,十七,还有……你。” 我们说过不会分离,我说过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若是权力能够保护我想要保护的人,那我会抓住它,就算通向那个位置的路再多艰难险阻,我也会走上去。 阿颜恍惚了一瞬,抿唇一笑,梨涡醉了人心。 “我陪你。” 她们是彼此最亲密的人,比了解自己还了解对方。 不需要多余的话,只一个眼神,便足够了。 “阿颜,你给我吹首曲子吧,好久没听了。” “好。” 当初从九尾狐妖手下逃出来后,她们过的并不平稳,一路手上沾了血,那时候两人晚上都睡不着,阿颜就给她吹曲子听,她从未听过这样的曲子,让她想起阿娘,想起哥哥,想起朝云峰的凤凰花。 她问阿颜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她说,长相思。 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阿颜拿出一支玉笛横在唇边,再次吹起了这支曲子。 皓翎很难得见一场雪,今年却下了,下的格外大,入眼一片苍茫。 正对亭子的一处阁楼,一个人影久久的矗立。 “少主,你站在这里好久了,看什么呢?” 老桑噔噔噔的跑上来,纳闷。随后一转头跟着看过去瞬间恍然大悟。 “少主你在看王姬啊!” “咦?那不是是阿颜姑娘吗?是她在吹曲子?真好听,就是太悲伤了,让人听着想落泪。” 老桑摇摇头,瞪大眼睛往那边看,说来也是奇怪,两百多年了,他们与大王姬常常见面,却没有一次见过这个传说中的阿颜姑娘。 玱玹面色恍惚,看着那抹红衣对面几乎与无边雪色融为一体的人,负在身后的手不自觉捏成了拳。 为什么,为什么如此熟悉…… …… 王姬大将军与大魔头赤辰同归于尽,消息传回了西炎。 小夭受不了打击,哭的撕心裂肺,玱玹默默陪在她身边,直到她累了,沉沉睡下,他也不放心,趴在她床边守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也撑不住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似乎听到了一段乐声,悲伤苍茫,幽凉孤寂。 玱玹一下醒了,床上却空无一人,他慌张的四下寻找,在殿外台阶上找了小夭,她只穿了一身单薄的寝衣,赤脚坐在石阶上,唇边横着一支玉笛,曲声回荡在这夜里,令人几欲落泪。 他站在她身后,听完了一支曲子,月光冰凉,拉出了两个长长的影子。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许久之后,他坐在了她身边。 就这样坐了一夜,天亮之前的夜格外黑。 夜很静,偌大的朝云峰只剩了他们两个人,在朝阳升起前,她起身走进了大殿,玱玹亦步亦趋。 在她将要睡下时,他向她问了那支曲子的名字。 她说,长相思。 这是这一晚上她说的第一句话,轻的似云烟。 天边出现了光亮,她沉沉的睡了过去,玱玹为她掖好被子,他坐在她的床边,紧紧握着她的手,低低道。 “相思太苦,我想和你长相守,永不分离。” …… 玱玹满头大汗的醒来,发现自己做了一个梦,却不记得梦见什么了。 心闷闷的疼。 第二天,他和小夭一起吃饭,无意间问起昨日梅林那支曲子。 “那支曲子听着倒比宫廷乐师所作更为动人心,不知是哪位大家所作,此前竟然从未听过。” “哦,那是阿颜自己作的曲,没有外传,哥哥没听过不奇怪。” “它……叫什么?” “长相思。” 长相思…… “哥哥,你……你怎么了?你怎么……落泪了?” 第32章 长相思-阿颜完 在小夭下了决定的那一刻,便行动起来了。 想要登上那个位置,四大家族的支持必不可少,虽然因为阿颜的缘故损伤了些,可他们的能量也远非表面那样。 传说四大家族是上古盘古大帝重臣后裔,比三大王族历史还要久远,在他们眼中只有家族之别,没有国家概念。 从古至今,都是四家休戚相关,荣辱与共,一同平衡天下大势。 洪江带着辰荣残军,不过几万,却坚持了这么久,就是因为有四大家族暗中支持,提供军需物资。 辰荣被灭后,西炎和皓翎之所以能相安无事这么多年,也是因为两国之间还夹着四大家族掌控的中原,两国军队难以跨越。 而四大家族中,论尊贵,赤水氏为四大家族之首。 四大家族每一代都会选出一个人,来替四大世家发声,决定中原势力走向,本来按常理来说应该是赤水族长。 但赤水丰隆的父亲是辰荣王的儿子,当初辰荣被灭国后归顺西炎,娶了赤水族长唯一的女儿,约定若生一双儿女,就给一个给赤水。 所以赤水丰隆有王族血脉,不适合做四大家族话事人。 因为涂山璟才干,谋略,在同辈之中出类拔萃,被选为了这一代的话事人。 赤水丰隆曾经被爷爷送到涂山璟学习经营之道,两人相处的非常投契,对赤水丰隆来说,涂山璟是他师父,哥哥,也是他的至交好友。 他有雄心,有野心,不甘做一个靠祖荫的族长,平淡过漫长一生,他想辅佐明君,做一个开疆辟土的权臣。 涂山璟带他见了小夭。 有涂山璟这个族长在,涂山氏不用说,已经立场分明。 赤水也有了进展。 西陵是她母亲的母族,也是她外婆的母族,天生便有割不断的关系。 只剩下鬼方氏。 鬼方氏是之前四大家族中最为神秘的,一直游离于大荒之外,不可冒犯,对待任何事都有着超然物外的漠然。 就在小夭思索怎么和鬼方氏搭上线的时候,鬼方氏主动递来了橄榄枝。 九株还魂草。 九为尊。 小夭怎么也不明白,阿颜倒是明白了几分。 或许和相柳有关。 …… 又一百年,四海八荒一统,大荒有了第一位女帝。 辰荣残军被剿灭。 …… “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 “洪江死了,被万箭穿心,尸骨化为了一摊黑水!” “那九头妖相柳呢?” “不知道,也许见势不妙跑了吧,一个妖怪还真这么傻在那等死不成?” “说的也是……” …… “铮!” 琴弦断裂,划破指尖,鲜血滴落梧桐木中,如枯骨生花。 阿颜抬起头,面色平静,“你说什么?” “他死了。” 小夭伸出手,上面躺着一根暗淡的红绳,“他假扮洪江,引走了大部分人,被万箭穿心,尸体化作了一摊黑水,只剩下这根红绳。” 她抿紧了唇,声音干涩无力,“对不起。” 她试过劝降,没有用。 这个结局早已注定,只是阿颜她…… 阿颜接过这根红绳,轻轻一笑,琉璃瞳清清浅浅。 “不要说对不起,或许对他来说,这才是圆满的。” “阿颜……” “小夭,我想一个人静静。” “……好。” 小夭担心的走了,出门的时候刚好遇见玱玹进来,她连忙拉住他。 “哥哥别进去,让她……一个人待一会儿。” 玱玹攥紧了拳,深深看了一眼大门,还是任小夭拉走了。 人都走了,阿颜拿出了一个白底莲纹的香囊,里面厚厚一叠如同小山,她终于忍不住,抱着红绳和欠条泣不成声。 “相柳,你这个大骗子……你骗我……” …… 门外 侍女捧着一个盒子踌躇不前,手落到门上纠结了很久没有落下。 小姐现在很伤心,要不还是明天再说吧? 可这是相柳大人送来的。 按理来说几天前就该到了,可路上出了点意外,今天才到,小姐现在正伤心,看到这个后会不会好一些? 会不会更伤心了? 还是算了吧! …… 这一等就是七天,七天之后她把盒子给了小姐,小姐看了之后先是一怔,随后笑了,笑出了泪。 果真,他从不欠人。 可他欠她的情,哪怕千年万年,黄泉地狱,她也要找他还。 阿颜进宫找了小夭,出来后便宣布闭关,不见外人。 除了小夭,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闭关。 玱玹几次询问小夭都闭口不言,他疯了一样满大荒找,看他这样子,小夭忽然明白了什么。 情字磨人。 手边放上了一盘香气四溢的糕点,小夭抬头一看,笑了。 涂山璟也笑了,那双温柔的眼里只倒映着她一人。 …… 时间弹指一挥,一过千年。 这时候的小夭已经卸任了,和涂山璟归隐山林,一座小屋,一弯小河,院中种满花,执手两个人。 某一天院门被敲响,小夭忽然心有所感,比涂山璟还快,哗的一声打开院门,瞬间红了眼眶。 “小夭,别来无恙。” 太阳西下,天边只剩了一缕淡淡残阳,她背光站在门外,轮廓朦胧,像梦一般虚幻飘渺。 直到她握住她的手,感受到温热,这才有了真实感。 “阿颜,你回来了!” “嗯!” 阿颜点头,青丝如瀑,素衣若雪,琉璃眸流淌着笑意。 “我回来了。” 小夭紧紧抱住她,忽然一阵力道将两人分开。 她一愣,这才注意到阿颜身边还有一个人,不对,是…… “你和相柳生孩子了?!!” 小小一个,白衣银发,一脸冷酷的样子和相柳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这也太突然了吧! 小家伙紧紧拉住身边的手,看她的眼神充满了警惕。 小夭,“?” 这什么意思,怕她抢走阿颜? 这小东西,她们认识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他是……” “师傅,我们走吧!” 小夭,“!!!” 阿颜清咳了一声,眨眨眼,“他叫相柳,没错,就是他,特殊原因变这样了,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恢复的。” 小夭懂了,然后又不懂了。 “那你让他叫你师傅??” 阿颜笑的纯然,“对,我还录下来了,废我这么大力气,收点利息也是应当啊!” 小夭看看她,又看看一脸依赖,占有欲十足的小相柳,默默点头。 几个人进了屋,小夭问起了这些年的事。 “当年我系在他手腕上的红绳保住了他一缕残魂,那就是一颗种子,种子在,总会有长成的一天。” 她说的云淡风轻,小夭却知道绝不会那样简单。 “你接下来不走了吧?” “不走了。”阿颜笑道,“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 小夭一怔,随后也笑了。 她们曾对彼此许下诺言,一辈子永远相伴。 第33章 星汉灿烂-何昭君1 又是一年中秋,月上中天,月光如水,洒落人间。 “女君用力呀,看见头了!” 产房里接生老媪神色紧张,顾氏脸色苍白,满头大汗揪紧了身下褥子,女子生产何其痛,她没吭一声。 房外的人更加心焦了,来回踱步,脚下都快踩出坑了。 “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不会出事了吧?” 管事连忙安慰,“将军且安心,这女人生孩子都是这样的,这是节省力气呢,况且夫人这是头胎,是要艰难些。” 何将军一点也没被安慰到,嘴角都快急出燎泡了。 伸长脖子,简直望眼欲穿。 就在这焦灼的等待中,里面传来惊喜的声音。 “生了生了!” 终于生了,何将军长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手心全是汗。 这简直比打仗还令人紧张。 一个长相富态的老媪抱着一个红色襁褓出来,满脸喜色。 “恭喜将军,贺喜将军,夫人生了一位女公子。” “女儿?” 说实话,何将军是有些失望的,他有这个时代男人的通病,看重儿子甚过女儿,因为男儿能出将入仕,顶门立户。 接生的老媪看见了,心里了然,连忙夸赞道。 “将军可要看看女公子,不是老身夸大,老身接生了这么多年,才从未见过一出去就这样俊俏的小女娘,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日后长大了准是个大美人。” 何将军却不以为然,刚出生的孩子能好看到哪里去,同僚家的吸三宴他不是没参加过,皱巴巴的看的出什么? 他只当这接生老媪是恭维,不过这到底是他第一个孩子,虽遗憾不是儿子,不过心里还是疼爱的。 笨拙的伸手接过孩子,或许不是足月生产的缘故,怀里这个小儿,像猫儿一般,他小心揭开柔软的襁褓,这一看却是狠狠惊了一把。 无他,只因这孩子生的实在太好了,白白一团,像玉人儿一般,无一处不精致,睡着了,纤浓的睫毛还挂着泪珠,如花泣露,惹人怜爱。 何将军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一些,心软成了一汪水。 抱着爱不释手。 直到孩子被抱进去了,他还一脸的傻笑。 第二日,顾氏问起女儿的名字,何将军苦恼了很久。 只觉得什么样的名字都配不上他的女儿,想来想去,忽然一拍脑门。 “就叫昭君吧!” “昭君,何昭君……” 顾氏念了几遍这个名字,柔柔的笑开了。 “昭君好,就叫昭君!” 他们夫妻俩都是秭归人,听着昭君出塞的故事长大,若是美人有一个具体的形象,那必然是王昭君。 襁褓中小小的一个人纤浓的睫毛扇了扇,睁开了眼。 一双眸子黑白分明,如两潭秋水,水盈盈,雾蒙蒙,长睫忽闪了一下,在夫妻俩惊奇的目光下懒懒的打了一个呵欠,又睡着了。 弄的两人摇头失笑,“真是一个小懒猫。” …… 春去秋来,院中海棠开了六次,六年过去了。 天下初初平定,各地尚不安稳,何将军带兵出征,常年在外,六年的时间,一家人团圆的日子屈指可数。 昭君上一次见他时,已经是三年前了,阿父陪她过了一个生辰。 “昭君,来阿母这里,我们要进宫了。” 顾氏在不远处对她笑,六年的时间让她一身温婉的气质越发沉淀,只是眉眼间似有若无笼上了一缕轻愁。 昭君知道原因,上月冯翊郡来信,阿父新纳了一房妾氏。 有孕了。 阿母瞒着她,其实她都知道的,她暗自垂泪,她也知道。 昭君迈着小短腿,噔噔噔跑过去拉住了她的手,仰头露出了一个软软的笑,双眸剔透,两个酒窝甜蜜动人,似能让人忘了所有忧愁。 “阿母我们走吧!” “慢些。” 顾氏忍不住笑,温柔的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 “知道啦~” 她说话咬字慢,软软糯糯似糯米滋一般泛着丝丝甜意,撒娇一般。 两人上了马车,熟门熟路往皇宫的方向去。 何安国去年封了镇国将军,重兵在外,不论是为了安抚,又或者为了施恩,时不时皇后都会让她们进宫。 在外人看来,这是一种殊荣,可在昭君眼里,却无趣的很。 还没有手里的九连环有意思呢。 昭君上辈子是一个刚化形不久的小花妖,还没来得及看看世间的繁华,就被两个打生打死的修仙之人波及,没了性命。 本以为就这样没了,一整眼却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人族小婴儿。 她来到了人间。 人间种种在她眼里都充满了新奇,都是从未见过的热闹。 比如这个九连环,昭君最近沉迷的不得了。 顾氏忍不住侧目,“昭君这个九连环是哪来的呀?” 女儿的一应玩具顾氏都是过目的,确定没有问题这才给她玩,九连环也有,只是她印象中没有这一只。 通体温润的羊脂白玉做的九连环,造型别致,上面还有浮云纹,制作精细,边角圆润,一眼看去,便知价值连城。 何将军常年征战,打一场胜仗收获的战利品也是不菲,何家的家底绝对不薄,可要用这么大一整块羊脂白玉只为给小儿雕一个九连环,绝对不可能。 那这是哪来的? 昭君抬起头,双环髻上缠枝莲下坠着的小银铃摇晃,声音清脆悦耳。 “袁慎送我的呀。” 顾氏听了顿时一惊,“袁慎?胶东袁氏?” “嗯。” “可你们,不是才见了一面吗?” 半个月前袁夫人生辰,她带昭君去了一次。 昭君的一双眉生的极好,如烟似黛,缱绻如画,此时却蹙着。 “哼!就是他,我们第一次见他就笑话我笨,我们说好了一个月为约,我若是解开了,下次见面他就要给我道歉!” 昭君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阿娘,我笨吗?” “不,我家昭君是最最聪明的孩子了。” 顾氏含笑。 昭君满意了,柔嫩的脸颊上笑出了两个酒窝。 “那我和袁慎,谁更聪明?” 顾氏,“……” 听说那个孩子一岁识千字,三岁诵诗书,六岁遍读四书五经,天资纵横,半月前她们上门赴宴时还听袁夫人说那孩子已经拜了白鹿山大名鼎鼎的皇甫仪为师,被收作了关门弟子。 顾氏对上女儿期待的目光,违背了自己的良心。 “当然昭君更聪明!” 昭君开心了,低头又继续摆弄自己的九连环。 第34章 星汉灿烂-何昭君2 宫墙高大,宫门深深,一层又一层,隔出一小片天地。 十步一岗,五步一哨,肃穆威严令人喘气都不敢大声。 太压抑了,这也是昭君不喜欢进宫的原因之一。 另一个原因则是皇宫实在太大了,在宫里除了皇帝,任何人都不能乘轿,只能步行,昭君本来就是一个娇气的,走了一小半就走不动了。 被一个小黄门一路抱到了长秋宫。 虽然皇后脾性好,可顾氏还是安静待在外面,等人通传了才带着昭君进去。 文帝不重女色,后宫只有两人,早先有一个徐美人,生下五皇子便去世了,而皇后和越妃都是陪文帝从草根走出来的。 由此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念旧情的帝王。 文帝共有十个子女,除了五皇子外,其余都是出自皇后和越妃。 其中,太子,二皇子,大公主,五公主是皇后所生。 三皇子,四皇子,二公主,三公主,四公主,是越妃所生。 倒是不偏不倚。 她们进去的时候,皇后已经等着了,她穿了一身常服,端庄温柔,与顾氏不一样的温柔,顾氏的温柔中带了一种韧性,而皇后是如水一般,看不见棱角。 “臣妇见过皇后,皇后起居毋恙!” 昭君也跟着行了一个礼,因为年纪小,显得可爱娇憨。 皇后伸手去扶,“快起来吧,不用这样多礼,今年冬日倒比往年冷了许多,别着了风。” “谢皇后!” 顾氏这才拉着女儿起来,皇后看向小昭君,笑道。 “好久没见昭君了,快一个月了吧,又长高了,越来越漂亮了。” 皇后这句夸的确实是真心,这么漂亮的孩子,独一份。 顾氏谦虚,“娘娘谬赞了。” 两人你来我往聊上了,小昭君一个人安静在边上玩。 白嫩嫩的手指解着九连环,看上去倒比这羊脂白玉更剔透几分。 解着解着,小昭君突然感觉到了一道视线。 她好奇的抬头,就看见角落阴影里站着一个小男孩,比她大几岁的样子,瘦瘦的,几乎与阴影融为了一体。 小昭君歪头看了他一会儿,露出了一个笑。 “你要来和我一起玩吗?” 她晃了晃手里的九连环,对这个小孩邀请道。 她来长秋宫此数不少了,这却是第一次见他。 在她眼中,这还是一个瘦巴巴的,可怜的小孩,对凌不疑来说,她早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她的一颦一笑,每一个小动作,每一个小喜好。 他隐在暗处,像一个见不得光的人,观察了她许久,直到今天不知怎么的,竟走了出来。 “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昭君仰头看向这个小孩,他似乎比她高些,她干脆伸手把他拉下来坐一起,忽闪了一下眼睛,好奇的问。 小孩似乎不常说话,出口的声音有几分生涩。 “凌不疑。” “凌不疑?” 小昭君最近刚好读过这首诗,乐的笑了。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对吗?” 凌不疑抿紧唇,对上她纯澈如水的双眼,点头。 “嗯。” “我叫何昭君,就是昭君出塞的那个昭君。” 她似乎永远都在笑,像一株生在世外的忘忧草。 “我知道。” 凌不疑面色松了几分,嘴角勾出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交换了名字,小昭君自觉关系亲近了,邀请他一起玩,她常来,长秋宫专门为她准备了玩具。 至于那个白玉九连环,她没拿出来,这是她和袁慎说好了的,小昭君也是有骄傲的,不想胜之不武。 凌不疑看了一眼被她放在一边的九连环,陪她玩这些无聊的玩具。 他对这些玩具没有兴趣,却喜欢看她惊喜的笑,喜欢听她说话。软软糯糯蜜饯一般泛着甜,让他忍不住想紧紧抓住。 他心里藏了太多东西,六岁之后便再也不知道甜是何滋味。 沉甸甸的人命像一块大石头,拴着绳子,系在他心上,时时刻刻让他喘不过气来,午夜梦回是走不出的重重梦魇。 不能倾述,只能压在心底,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 不知何时起,他忘了怎么笑了。 文帝对他很好,收他为义子,皇后也对他很好,温柔和善,可皇宫从来不是一个平和的地方。 文帝日理万机,一月见不了几次,皇后仁善,也意味着没有多少威慑力。 他住在长秋宫,文帝和宣皇后表现的越在乎他,其他皇子皇女对他就越嫉妒,暗地里辱骂欺负是常事。 见他闷不吭声不反抗,就越发的变本加厉。 他看似有父有母,实则无父也无母,不过寄人篱下罢了! 他不反抗,不是不能反抗,而是因为文帝和宣皇后对他有恩。 不过表现在外,就是越发的沉寂,沉默寡言。 这是他第一次和其他人玩在一起,宣皇后颇为惊讶。 “看来子晟很喜欢昭君,两人倒是投缘。” 入学了之后男孩子就取了字,以便同辈之间相交。 顾氏听了只是笑笑,皇后突然想起一事。 “听说何将军有意让昭君与楼家结亲,不知是哪一位公子这般好福气?” 顾氏笑容淡了几分,“是楼家二房,楼垚。” “二房?” 宣皇后忍不住皱眉,她常在深宫,可也知道,楼家是大房出仕,楼家家主还是太子太傅,太傅家有几个适龄的儿子,联姻怎么会轮到二房。 虽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可领兵在外,也需要朝中有人说话才行,楼氏也是累世世家,比不上胶东袁氏,可也不容人小觑。 何将军早年对楼家大房有恩,这才有现在联姻一说。 为何轮到二房?很明显,她家昭君被楼家嫌弃了。 顾氏现在对楼家印象很不好,女儿是她的心头肉,平时千娇万宠,捧在手里怕化了,如今竟然被别人嫌弃?! 她还嫌弃呢! 联姻是一回事,顾氏也绝不容许女儿受委屈,都城又不是只有楼家了。 左右昭君还小,还有时间慢慢挑。 顾氏对宣皇后笑道,“我家将军也只是顺口一提,还没定呢。” 第35章 星汉灿烂-何昭君3 过了没一会儿,外面噔噔噔传来脚步声。 “母后,我回来了!” 一个粉色身影风一样刮了进来,带起一阵凉风。 小昭君被冷风扑了一脸,凌不疑不动声色转了一个方向,单薄的身体并不强壮,却为她挡住了风。 宣皇后一脸慈爱的接住扑过来的小肉团。 “小五回来了,母后说了多少次了,慢些走,小心摔着。” 五公主明显听过就过,不过还是应了一声。 “知道了母后,下次不会了。” 这句话明显也说过很多遍了,宣后无奈。 这么多子女,只有这个小五是天下初定后出生的,不仅是最小一个,也是养的最娇贵的一个,一出生便是天下供养的金枝玉叶,从没像她兄姐那样吃过苦。 自然,这性子也更加娇横。 “见过五公主,公主万安!”顾氏俯身。 “起吧!” 五公主随口道。 在她眼中除了自家人,其他所有人通通都是奴才。 不论官阶高低,是如同宫人一般可以一言定生死的奴才,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这些人的施舍一样。 除了顾氏外,没人感受到这位金枝玉叶的眼神。 或许是自己从未享受过亲情,对自己的子女,宣后投入了十二分的温柔慈爱,她拍了拍女儿的背。 “今日昭君来了,去和昭君他们玩吧!” 昭君,“……” 抱着自己的小木马,小昭君瞪圆了一双水眸。 已经呆了。 要说进宫她最最不想见到的,这位公主绝对位列第一。 她的脸,她的头发,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 “好啊!” 五公主拒绝的话在舌尖一转,不怀好意的笑了。 凭心而论,这位公主生的不错,文帝年轻时号称丰县第一美男子,迷倒不少闺中女娘,宣后生的也温婉秀丽,五公主挑两人的优点长,也是粉雕玉琢。 加上年纪小,更是多了几分可爱,宣后知道她顽皮,却不会知道这人到底有多恶劣。 小昭君却深深知道。 这个和她刚认识的小伙伴一样高的家伙走过来了,就像一团阴影。 笼罩住了她。 五公主像看不见她的抗拒一样,一屁股坐在她身边,安全无视了另一个人。 她拎起她发髻上的小铃铛,动作随意毫不温柔,小昭君眼里出现了小泪花,在眼眶里打转,水汪汪像湖里两丸碧玉,灵气沁人,我见犹怜。 “哭啊,你怎么不哭?” 五公主凑到她面前,好奇的看着她的眼睛。 对这个经常出现在母后宫里的小人,她最开始也是不理会的,只是她实在生的太好了,她珍宝匣里最喜爱的琉璃娃娃与之一比也显得呆板俗气。 她喜欢欺负她,看她出现各种各样的表情,尤其喜欢看她哭。 一串串泪珠簌簌直往下掉,珍珠一样,好看极了。 五公主曾经还生出过一个危险的想法,想要把她关起来,每天哭给她一个人看。 她去找母后,说想把她留在宫里,可惜被拒绝了。 “怎么不哭了,以前不是可爱哭了吗?” 五公主放开她的小铃铛,捏了一把她白嫩的小脸。 没怎么用力,就红了一大片。 啧~ 小昭君娇气是娇气,心里也是有一股倔劲儿的,极力忍住眼泪,雾蒙蒙的大眼睛瞪她,就是倔强的不肯落泪。 “放手!” 她拍打的她的手,五公主乐了,更用力了几分。 “就不。” 她笑得恶劣极了,“你哭啊,你哭给我看我就放开!” 可恶!! 正在小昭君气恼时,那道阴影突然被掀开。 她忽闪了一下纤浓的睫毛,眼里还盈着水光,懵懵的抬头,一个单薄消瘦的身影背着光映入她眼中,殿内烛火把他的影子拉的长长的。 一只并不算宽大的手对她伸出,“起来。” “凌不疑!!” 五公主怒吼。 小昭君一个激灵,连忙拉着面前的手,站了起来,反客为主的哒哒哒往宣后那边跑,一边跑一边喊。 “阿母!” 娇嫩的声音软软的,带着哭音。她决定要告状了。 再也不怕她日后报复,因为她再也不要来了! 什么得罪,什么委曲求全,什么天潢贵胄,都走开吧! “阿母,呜呜!” 忍了许久的眼泪夺眶而出,像断了线的珠子。在那张玉荷一般的小脸上,说不出的娇怜可人。 凌不疑目光凝在她脸上,一瞬间似乎理解了五公主的恶趣味。 顾氏和宣后正在说话,被这哭声一惊,顾氏连忙起身。 “昭君怎么了?” “呜呜……” 小昭君像一个小鸟,扑进母亲怀里,只是哭,也不说话。 小小的肩可怜兮兮的抖动,扎的精致的双环髻,一只已经松了,软软的耷在一边,一副被欺负了的样子。 宣后似乎明白了什么,唰的看向慢吞吞走过来的女儿。 “小五,你欺负昭君了?” 五公主撇嘴,“哪有,我就是和她玩玩而已。” “没把她怎么样。” 哭声一顿,随后哭的更惨了,她不似一般孩童一样号啕大哭,哭的头痛,她是哭的让人莫名揪心。 宣后本就是一个心软的人,况且女儿的性子她还是知道一二。 “子晟,你来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之前都好好的,小五一回来人就哭了,怎么看都与人脱不了关系。 凌不疑无视五公主威胁的眼神,一五一十说了,包括以前。无一遗漏。 顾氏脸沉了,尤其在女儿终于抬头,露出脸上那一大片红之后。 小昭君生的娇,平时衣食住行都是一万分小心,室内有棱角的东西都是磨平了的,若不小磕碰一下,就是一大片红肿,是个娇娇儿。 这一大片红色在那张雪白的小脸上显得可怖极了,配上那凌乱的头发,一副被欺凌惨了的样子。 不说顾氏,连宣后都心惊了一下,越发愧疚。 转头一看,小五还是那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气得心口都痛了。 “你给我跪下!” 五公主是骄横跋扈,可毕竟还小,见宣后真怒了,不情不愿跪下。 可却狠狠瞪了一眼小昭君,那眼神明摆着。 你给我等着! 连以往从不放在眼中的凌不疑也一并迁怒了。 宣后正让人请医士,顾氏婉拒了,道宫门快落锁了,不便久留,便告退了。 宣后心知肚明,可也不好挽留。 天色确实不早了,这是后宫,顾氏是臣妻,确实不便留宿,只叹了一声,赏了不少东西,让人送她们出宫。 小昭君拿起自己的九连环,半边小脸还带着触目惊心的红,牵着母亲的手,跨出长秋宫时回头对那个沉默的小少年笑了笑,无声的开口。 谢谢你。 被水洗过的双瞳澄澈如万里晴空,明媚似雨后山川。 她没有记恨他之前的冷眼旁观,只感谢他这一次的出言相助。 她不会再进宫了。 他亲手放飞了一只小鸟,看她飞向了他再见不到的地方。 他呢? 凌不疑站在长长的廊下,抬头仰望四角天空,高大的宫墙衬得那个身影越发渺小,没有一分人气。 孤城十万百姓的冤魂缠绕着他,仇人近在咫尺,他却只能看着。 看着他春风得意,看他尽享世间繁华尊荣。 他或许可以直接杀了他,可那样岂不太便宜了他,他死后,史书不会书他丝毫污名,如何甘心。 怎能甘心! 文帝是一个念旧情的人,那人是他的心腹旧臣,立下无数功劳,若无证据,绝无可能令他俯首认罪。 就是有证据,这时候拿出来也没有用,只会引来杀身之祸。 究其根本,是他太弱小了。 她可以借力,他却不能,无人可信,无人能靠。 唯有自己。 第36章 星汉灿烂-何昭君4 回去时的马车上,顾氏还搂着昭君心疼不已。 “都是阿母不好,让我儿受委屈了。” “没有呀。” 小昭君忽闪了一下睫毛,侧过来一边脸。 “就是看着疼,其实一会儿就好了,阿母看看,是不是比方才好多了?” 她的肤质如此,红的可怕,消散的也快。 顾氏还是心疼,“五公主是不是常常欺负你,你怎么不和阿母说呢?以后阿母再也不带你进宫了!” 宫里都是些龙子凤女,霸道惯了的,她早该想到。 小昭君点头,“好呀。” 她确实不想进宫了,那个五公主简直是个疯子。 她再不想见她了! 不过那个新认识的朋友倒是不错,看上去冷了点,可人真好。 第一次见面,小昭君对凌不疑印象好极了。 比袁慎好! 近日袁家递了一张帖子,邀她们过府赏花,顾氏欣然赴约。 小昭君也带着那只白玉九连环去了,颇为得意。 “你看,我解出来了,不许再说我笨了听见没有!” 她故作凶狠,可惜那张娇美的小脸没有半点威慑力,声音也软软糯糯,反倒像是撒娇一般。 “笨!” 袁慎控制力道曲指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 “还有,日后不许称呼我名了,夫子为我取了字。” 他只比昭君大了三岁,小小年纪,举手投足尽显世家风仪,相貌还稚嫩,已经能看出俊美,是引得众人赞不绝口的别人家麒麟儿。 小昭君捂着额头,一双水眸好奇的看他。 “是什么呀?” “善见。” 说着他就要开始习惯性引经据典,小昭君连忙打断。 “哦,袁善见,嗯嗯,不错,听着真不错。” 袁善见好整以暇,狐狸眼一眯,“你说说,不错在哪?” “那个……就是……皇甫夫子取的嘛,那肯定是极好的!” 见她明显心虚的模样,袁善见嗤笑了一声。 “笨!” “我说了,不许说我笨,再说了我说的哪里不对吗?阿母说皇甫夫子是当世一等一的大才,自然取字也是极好的!” “大才说的就一定是对的?” 小昭君觉得有些不对,可不愿认输,挺起腰。 “对,对啊!” 袁善见但笑不语,小昭君觉得有点发毛。 “九连环给我。”他伸出了手。 小昭君给他,“喏。” 她一直拿着,上面还有温热,一向厌恶与人亲近的袁善见面不改色,三两下把九连环恢复了原样。 小昭君惊呼。 又目瞪口呆见他手指灵活翻飞,不用思考一般一一解开。 “……” 袁善见摇了摇手中九连环,满意的看她一脸呆样。 “你说你笨不笨,一个九连环解了一个月。” 小昭君还没反应过来。 “你说你这么笨,若是日后嫁人了,郎婿也是个蠢的,该怎么办?” 小昭君终于反应过来,眼里似撒了星辰。 “那不如把你的聪明分我一点,好不好?” 似乎觉得单纯说说没有诚意,小昭君左右看了看,梅林的梅太高了,折不到,干脆在树根处摘了一朵小花。 白白的小花,双花并蒂,花瓣纤细,花蕊细长,不惊艳,却也别有一番清新动人。 “送你。” 袁善见看着面前的花,又抬头看向面前一脸期待的人,神色莫名。 “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小昭君,“?” 袁善见笑了,接过这朵花,话头一转,“你可真是会借花献佛。” “那……” 小昭君蠢蠢欲动,觊觎对方聪明的大脑。 “行了。” 袁善见笑道,“一会儿我让人把东西送到你们府上,只要你坚持每天一卷,一定会变聪明的。” “像你一样吗?” “你说呢?” “……哦。” 她懂了。 袁善见是骄矜的,看人的眼神常常很不走心。 漫不经心的慵懒,像是游离于尘世之外,孤高却也清冷。 看上去也没有同龄人的孩子气,更何况逗人了。 袁夫人看的一怔。 “那个小姑娘是何家的吧?” “回夫人,是。” 身边的老媪回了一句。 袁夫人像是随口一问,只看了梅林一眼,便离开了。 弄的老媪摸不着头脑。 …… “袁善见,这梅花好美呀,还有绿色的!” “想要吗?” “要,最高的那一支!”昭君指着枝头。 “……” 要不要听听你说的什么胡话? 昭君眨眨眼,“好吧,你摘的每一支我都喜欢。” 这院里每一支我都喜欢。 袁善见轻哼了一声,耳尖泛起了薄红,到底还是撩起下摆,在下人们惊恐的目光下爬上树,摘了她喜爱的那一支。 树枝抖动,不止树上的袁善见,树下的昭君也一样,两人被淋了满头雪。 “呀!” 刚要拍雪,一支绿梅映入眼中,袁善见抿唇。 “给你。” “哇!”昭君惊喜极了,酒窝甜的似蜜一般。 “谢谢你!” “三月西山有杏花,听阿母说可美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呀!” “天恩寺的那颗桃树可大了,桃花如云,只可惜不能结果……” 昭君捧着手里的梅花,双眸笑成了月牙,声音娇嫩,像支曲子一般悦耳。 “过了上元节,我就要启程去白鹿山了。” 袁善见突然开口。 小昭君笑容停留在脸上,愣愣的转头看他,呆了片刻,才开口。 “你要去多久啊?” “问这个做什么?是舍不得我离开了吗?” 小昭君捏紧了手里粗糙的梅花枝,扭头。 “才不是呢!” 袁善见轻笑了一声,抬手轻轻为她拂去了头上雪,嘴里却道。 “不是便好。你这么笨,别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小心别被人骗去了。” 这个人,眼里看什么都是好的,要是遇见别有用心的人,定然要吃大亏。 昭君低头,纤浓的睫毛在脸上落下了两道弧度,两人静静坐了一会儿,谁也没有说话,直到离开之时。 她叫住他。 “袁善见!” 袁善见回头,两人隔着走廊,她挥了挥手里的梅花。方才的低沉不见了,那双似水双瞳尽染天光。 “我会给你写信的,你看不见的我帮你一起看,写进信里!” 袁善见蓦然一笑,“好。” 第37章 星汉灿烂-何昭君5 时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转眼十个年头。 冬日的天暮沉沉,像蒙了一块布似的,也不见下雨,风也干涩,院中海棠树只剩下了枝干,古拙高大。 往远一看,本该花团锦簇的庭院全种满了各种草药。 一个玉色身影正在浇水,一截纤细的手腕在天光下冰雪似的,一圈珊瑚珠串映衬其上,宛如雪中红梅,惊心动魄的美。 “女公子快放下,这些让奴婢来做就好了。” 青黛放下茶盘,慌乱抢过昭君手里的水壶。 “女公子,还有哪些要浇水的吗?” 昭君摇摇头,一张如画美人面,云想花想,不经意一笑,便令人心慌意乱,几乎令人不敢直视。 青黛脸颊发烫,有些明了那些一见女公子便害了相思病,每日里在墙外唱关雎的公子们了。 她每日见着尚且忍不住心跳,何况他们呢。 只是可惜了,罗敷有夫。注定是一场没有结局的相思。 她家女公子早已定了亲了,对方还是名满天下,风华绝世的善见公子,也只有这般人物方才配的上女公子吧! 一年前女公子和善见公子定亲的消息传出,这一年都城宴会都少了许多,听说医馆生意突然好的不得了。 这么一想着,青黛突然回过神,拿出一张请柬。 “女公子,这是善见公子送来的,说邀您祈山赏花。” “赏花?这大冬天的草都黄了,哪里来的花?赏什么花呀?” 昭君眉尖微蹙,雪白的额上一颗宝石晶莹剔透,水色清莹,映着一双形若桃花的眸子,美的迷离。 青黛连忙低头,耳根都红成了一片,“奴婢也不知。” 昭君想了想,还是准备邀约,看看他弄什么花样。 “那走吧!” “是。” 昭君突然想了一事,“对了,我的这些草药不要让人碰,昨日新种了几株,有些毒性,你交代他们一声。” 以前也有这种事,下人们偷偷想帮她干活,结果却被毒倒了。 青黛也想起了这事,连忙点头,“是,女公子!” 她也只敢帮女公子浇浇水,其余也不敢碰。 也不知道女公子这些奇奇怪怪的药草哪里来的,上次老张想帮女公子除草,结果被一株叶片尖利的草药刺到,活活笑了一整天,嘴都笑歪了。 除了女公子亲口吩咐,否则他们可不敢了。 昭君见她慎重的神情,心里也放松了几分。 她原本对这些东西也不感兴趣,直到六年前,顾氏突然卧床不起,一日比一日虚弱,那时候她第一次感觉到了惶恐,感受到了凡人的生离死别的痛苦。 来来往往的医士,空气里挥散不去的药味,母亲虚弱的气息,让她夜夜不得安眠,一刻也不敢离开她,生怕她一个转眼,她就再也不见了。 那段日子她过的浑浑噩噩,来往的人好多,她都记不清了。 后来顾氏好起来了,她喜欢上了医术,把庭院里所有奇珍异草都命人拔了,种上了各种各样的草药。 或许是因为上辈子曾是花妖的缘故,她种出的草药格外精神,还总是产生一些莫名其妙连她自己也弄不明白的变异。 奇奇怪怪的。 不过也颇为新奇,让她忍不住种上更多。 比如能让人不断发笑的草。 能使人浑身发痒,挠的皮肉脱落的草药。 还有让人哭个不停的,见血就钻的,让人以为自己是棵草挖坑把自己埋了的,各种各样,稀奇古怪。 “女公子,你笑什么?”青黛好奇的问。 “没什么。” 昭君忍住,脸颊上还是不由自主出现了酒窝。 “快走吧!” “是!” 上了马车,车夫扬起马鞭,往祈山的方向走。 祈山在城外,没什么人烟,山脚稀稀疏疏有几个庄子,要说山的话,真没什么看头,除了树就是石头。 路也不好走,山上还很多悬崖峭壁,很是险峻。 这地方能有什么花? 昭君不解。 出了城门,路就宽阔了许多,隐约间她似乎听见了一阵如雨点般急促的马蹄声,风一样掠过。 “陇佑大捷,大军凯旋!” “陇佑大捷,大军凯旋!!” 马蹄声直入城门,撕心裂肺的喊声直冲云霄。 陇佑大捷? 昭君心头一动,撩开了一角帘子回头望。 一骑黑马疾驰如风,马上一个黑甲将士挥舞着一面旗帜,上面一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凌。 凌? 凌不疑。 昭君脑海里一下子蹦出了一个名字,一个消瘦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自从那年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 听说那之后他进了军队。 听说他又打了胜仗。 十年时间,他从深宫里一个沉默寡言的小少年,变成了一个令敌人闻风丧胆,百战百胜的少年将军。 随之传出的,还有他狠辣的名声,是众人口中的活阎王。 昭君微微笑了笑,放下了帘子,掩去了外界天光。 马车出了官道,与黑云一般的大军擦身而过。 下了官道路就颠簸了许多,过了大概半个时辰,车停了下来。 “女公子,到了。” “嗯。” 昭君搭着青黛的手下了马车,四下环顾了一圈。 人呢? 这荒芜的地方,除了黄土就是石头,抬头一看就是连绵大山。 要不是袁善见约她,她真忍不住要掉头就走了。 太危险了。 约她的人呢? “昭君。” 一道懒散中明显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如拂过山巅云海的风,极为悦耳。 昭君转过身,就见一人从林间下来,轻袍缓带,玉冠风流,眉目隽永,狐狸般的眼眸含着笑。 “怎么,不认识我了?” 昭君忽闪了一下纤浓的睫毛,翘起嘴角。 “袁善见。” “你约我来这里又不见人影,我还以为你要把我骗来埋了呢。” 山中清风扬起她的袖袍,散出一抹雾青,青丝半束,身姿若仙,说着损人的话,可那云雾一般风致的脸庞,让人生不出丝毫着恼。 袁善见轻笑一声,走到她面前,取笑道。 “你也有怕的一日?放心吧,把你埋了我岂不是要亏大了,不仅损失一大笔彩礼,还要孤独一生了,我袁善见是能做出这等蠢事的人吗?” “哼!” “好了好了,是我错了。” 袁善见自知理亏,连声道歉,轻声轻哄。 把青黛看的一脸目瞪口呆,袁府带来的人倒是习以为常了。 昭君也没真的生气,眼里也露出了点点笑意。 袁善见折身抬手一揖,抬起俊逸风流的眉眼,扬起唇角。 “在下袁善见,不知可否有幸邀女公子同游?” 昭君掩唇失笑,指尖粉润娇丽若三月桃花。 第38章 星汉灿烂-何昭君6 山路弯弯曲曲,不适合行车,两人步行上了山。 昭君生的一副娇花模样,爬个山只是气息急促了一些,袁善见看上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模样,也出乎意料的连气息也没乱一些。 这个时代游学之风盛行,名士不仅要读万卷书,还要行万里路。昭君的不少草药种子还是他送的。 只是苦了跟在后面的青黛,还有那个中年仆人。 两人爬的艰难,气喘吁吁。 昭君就干脆让两人别上去了,所幸这里离都城很近,再加上今日大军凯旋,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青黛一想也是,也不再执着跟着,“那女公子小心。” “好。” 接下来一段路就只有她和袁善见两人,走了好一会儿,到了一处山顶。 这座山像是被从上而下一剑斩成了两半,形成了断崖。 山顶的风夹杂着草木清香,清冽的涤荡尘腑。 昭君深吸了一口气,好奇的问,“你说的花呢?” “那里。” 袁善见笑着一指悬崖上横生出的一树花。 昭君定睛一看,瞪圆了一双水眸。 “杏花?都腊月了,怎么可能还有杏花,不对,不是杏花。” 她忍不住向悬崖走近了几步,被袁善见拉住。 “小心!” 昭君一转头就看见袁善见一张黑脸,有些心虚。 “我就看看。” 她忍不住又探头仔细看了一眼,“这不是杏花吧?” 灰色石壁上一树繁花开的正盛,在百花凋零的冬日无比醒目,一簇簇小花挨挨挤挤,缀满了枝头,白花红蒂,似在这荒野之处开出了一片春色。 初初一看,确实像杏花,可杏花不该在这个季节开放。 况且…… “西山没有杏花。” 阿母说,西山的杏花美极了,她与阿父初见时便在西山,那是一年春日,杏花吹如雨,阿父惊鸿一瞥,对她一见钟情,辗转寻了许久,上门向外大父提亲。 彼时阿父只是一个身无长物的游侠,外大父自然不允。 阿父每日上门,锲而不舍,甚至投了军。阿父勇武,很快便崭露头角,依旧初心不改上门提亲,苦苦哀求,外大父这才应允。 阿父欣喜若狂,对阿母许下一生不纳二色的诺言。 时过境迁,人依旧,心已变。 都城的西山不是秭归的西山,也没有杏花了。 “现在有了。” 袁善见看着她笑,点漆般的眼眸映着她的模样。 “那年你说要带我去西山看杏花,我未去,今日补上可好?” 昭君怔怔的望着他,片刻后弯了弯唇,轻声道。 “好。” 两人相视一笑,风声都似乎在耳畔消失了,天地间仿佛只有彼此。 昭君不会知道,西山这一树杏花来的有多难,也不会知道那看似骄矜坏脾气,总是嘲笑她的袁善见爱她有多深。 或许只有那一万株埋在西山,化为尘泥的杏树知道。 是以也不会有人知道,当发现这株绝壁之上逆时开出的花时,他有多开心。 去年与她定亲后,他回去,屋里灯亮了一夜。 第二日,齐全推开门,只见满地散落的竹简,每一卷都是那人。 屋里那盆鸳鸯藤,十多年了,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公子总说自己从娘胎里便带了三分薄凉,如何又是情深? …… “袁善见。” “嗯?” “你是否,心悦于我……” 少女紧紧凝着他,双眸剔透如霜雪般剔透。 心悦…… 爱。 他怔住,陌生的情绪从胸中冲上喉咙,堵住了他所有声音。 等不到回答,少女那双眸子暗淡了下去,他拉住她的手一紧,两人十指相扣,她惊讶的抬头。 “是。” 袁善见倏然一笑,似脱去了无形的桎梏。 “袁慎心悦何昭君,三生无悔,至死不渝。” 他曾深厌情深似海,至死不渝的感情,如利刃,如剧毒,伤人至深。婚姻于家族而言,是锦上添花,于女子而言,是攀附依靠,于他而言,从小看到大的不过是凑合罢了! 看的越清,便只剩下冰冷的筹谋,利弊的权衡。 在他的筹划中,本不该有她。 可,情不由己。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人生的每一步筹划中,都有她。 昭君一双水眸弯成了月牙,酒窝似酿了蜜。 她上一辈子只是一个小花妖,刚化形不久,不识情爱。 未化形时经常听槐树爷爷说情爱不是一个好玩意儿,比雷劫还可怕,一旦沾上了就永远不得超脱,所以万万不可动心动情。 她听得懵懂,隔壁桃花姐姐却偷偷和她说,槐树爷爷骗人。 众生有情,不识得情,如何能够得道超脱。 昭君想,她现在似乎明白一点了。 ………… 九重天之上,有一座临渊台,常年罡风肆虐,是隔绝仙凡之地,修为稍弱一些的仙神一旦靠近,也只能落一个魂飞魄散的结局。 而现在却有一个身影出现其中,一头银发如蕴月光。 他看向人间,一双无悲无喜,似有一声轻叹散入风中。 他曾在人间有一段未了之缘,分了一缕元神下界转世为人,欲了结这份缘,只是如今看来却不知是好是坏了。 罢了! 左右他也无法再插手,只能万事随缘了。 ………… 西山荒芜了一些,可空气确实很不错,视线开阔,站在山顶有一种天地浩大的感觉,待了好久,两人才慢慢下山。 不料一下山,便遇上一队铁甲森严的铁骑。 那种尸山血海中淌出来的肃杀之气,让人毛骨悚然。 这一队人横在路中,还押着一个鬼哭狼嚎的人。 “将军饶命啊!” “我是程校尉的亲舅舅,念在你们同袍的份上,饶命啊!” 他边哭喊边磕头,一身锦衣皱巴巴的,灰尘遍布,头发凌乱,身上带带着几根稻草,肥硕的身体瑟瑟发抖,狼狈的像街头乞丐。 他们的马车退到了边上,青黛一见她都快哭了。 “女公子!” 齐全还算冷静,还记得行了一个礼,“公子。” 袁善见微微点头,看向马上那个面目冷硬的人,笑道。 “凌将军,别来无恙否?” 凌不疑没有回答,一双冷沉的黑眸落到了他身边,昭君正在小声安慰青黛,突然感觉到了一股不容人忽视的视线,不由得抬头看去,撞入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眼中。 第39章 星汉灿烂-何昭君7 不断哭喊的人被堵住了声音,四下皆静,黑色的骏马没有一丝杂色,马上的人身着黑甲,坐在马上也能看出身材高大挺拔,面部线条格外冷硬深刻,深沉肃穆,如置身阴影中般晦暗。 时间太久了,昭君几乎已经忘了他十年前的模样。 这张脸逐渐替换了记忆中那道沉默瘦小的影子。 她垂下眼睫,避开了那极富侵略性的眼神,微微福身。 “见过凌将军。” 道路两旁树木茂密,天光透过叶的缝隙,光晕斑驳,额上水色宝石晶莹剔透,折射出迷离的光泽,低垂的眼尾天生勾出昳丽的弧度,简单一个行礼的动作也有一股令人移不开眼的美态。 梁邱飞已经看呆了,脑海中有片刻的空白。 若是在战场中,就这短短片刻已经够他死上十几回,回过神来时,梁邱飞手心都是汗,心有余悸。 他跟着少主公多年,不是没有遇见过细作,相反还有很多,其中有不少都是绝色美人,意图引诱他家少主公,也有不少对他使力的,他可没一丝动摇。 梁邱飞还曾得意于自己的自制力,只到此刻才发现原来不是他心性坚定,而是未遇见真正的绝色。 他心虚的偷偷看一眼梁邱起,发现他没发现他方才的失态,这才松了一口气。 袁善见眉心微皱,不动声色往前走了一步,挡在了昭君面前,扬起一个淡淡的笑,疏离淡漠,在这荒野地界也显出了一股出尘贵气。 他瞥了一眼被压住的人,“凌将军班师回朝,想必事务繁多,在下就不打扰凌将军公务了,与昭君先行一步。” “告辞。”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梁邱飞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梁邱起皱眉。 他是军中之人,也知道一个男子如此亲昵呼一个女子闺名,意味着什么,不过一年前定国将军府与袁氏定亲也轰动了都城,如此称呼倒也不算出格。 只是…… 梁邱起看向他家少主公,心里划过一丝担忧。 他家少主公可能并不爱听。 袁善见抬头直视凌不疑,不闪不避,甚至带笑。 看起来一派儒雅,与之对视却丝毫不落下风。 凌不疑剑眉一压,无形的气势如风雨欲来天际一望无际的黑云,倾覆而下。空气似乎也变得稀薄。 寂静中莫名有一种剑拔弩张的气氛,让人喘不过气。 “袁善见。” 就在众人头皮发麻时,一道声音突然出现,清灵似山间涓涓流水,打破了这胶着的气氛。 昭君抬手轻轻拉了拉袁善见的袖袍,对上他的目光,一双含情的桃花眸流露出了一丝委屈。 “累了。” 爬了那么久的山,又下山,在兴头上时不觉得什么,一松懈下来腿一阵阵的发酸,她要站不住了。 袁善见气势一泻千丈,刚要说话。一道沉冷的声音抢先而出。 “让行。” 一声令下,横在路上的黑甲军无声的打马让路。 青黛快喜极而泣了,齐全也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公子,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快回去吧!” 别在这里和人较劲了。 昭君已经扔下未婚夫,向马车走去,举手投足依然优雅,浑身上下却肉眼可见的洋溢着喜悦的气息。 袁善见,“……” 上了马车,昭君撩开青色车帘,看向还呆在原地的袁善见。 “袁善见,走了。” 说完,她向马上冷面的故人轻一点头,浅笑宛然。 “多谢将军。” 清清浅浅的一个笑,落入凌不疑眼中,如一滴水,没入了心里,漾开一圈又一圈涟漪,不惊心动魄,却也让他仿若能冻死人的冷气消散了些许。 他微微颔首,那双深邃暗沉的眼看不出情绪。 袁善见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转身上了来时的马车。 两辆车一前一后,扬起了地上的尘土,逐渐化为了一个黑点。 梁邱飞被阿兄示意,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 “少主公,马车已经走远了,我们是不是也该回去了?” 凌不疑转头,那眼神让梁邱飞一个激灵,猛的挺直了腰,舌头都捋不直了,慌的很。 “少……少少主公……” 屁股似乎在隐隐作痛了,梁邱飞以为十大板跑不掉的时候,他家少主公竟然只是看了他一眼。 噫? “走了!” 梁邱起踢了他一脚,干脆利落的翻身上马。 梁邱飞被踢了一脚,却笑的像个大傻子,连忙打马跟上。 他的屁股保住了。 被堵住嘴的董仓管被黑甲军压住按在马上,一行人如同黑色洪流,无声而迅速的向都城而去。 …… 袁善见把昭君送回了府,亲眼见她进了府门才离去。 顾氏在准备各府礼单,快过正旦了,人情来往不能少,人脉也需要维护,送礼也是有讲究的活。 比如那些亲贵世家,送礼就不能送些财帛之类的俗物,否则就不是送礼,而是得罪人了。 一些武将人家,平日过的紧的,就可以在礼单中添上一些实用的东西。还要根据官秩大小,亲疏远近考虑。 是以一份看似简单的礼单可以看出很多东西。 这些东西也是一个当家主母最基本的能力,顾氏一见昭君进来,就把她叫在身边帮忙,昭君一听头都大了。 顾氏无奈,温柔的抚着她的头,“阿母知道你不喜这些,可再过不久你就要嫁去袁家,袁慎是袁氏嫡支嫡子,他的新妇便是袁家宗妇,你纵是再不喜也要做啊!” “就如同阿母这般,把不喜的事变成了习惯?” 顾氏一怔,望着女儿如花一样鲜嫩的面容,抚着她发丝的动作一顿。 “是。” 她轻声道,“这就是为人新妇。” 昭君有丝丝迷惘,抿紧了唇,她想说如果为人新妇就必须强迫自己做不喜欢的事,变成另一个模样,那她宁愿不婚。 可她却没有开口,因为她知道她这些话是“大逆不道”的。 况且,她想,她对袁善见应该是喜欢的。 桃花姐姐说,爱是付出,是牺牲,惟愿他好。 她既心悦他,为和他相守白头,这些似乎并不算什么。 可为何她的心里闷闷的呢? 她伏在母亲膝头,抬头望向她,“阿母,你还爱阿父吗?” 顾氏听了只是一笑,岁月格外偏爱她,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什么痕迹,依然如年轻时一般美丽,昭君却觉得此刻的母亲隐隐与天恩寺的佛像重合。 人世人来人往,喧嚣再甚,也掀不起半点波澜。 “你阿父来了信,青州来人大概在路上了。” 昭君忍不住皱眉。 她长大一些后,不知道是文帝对她阿父放心了还是觉得让一个女儿连父亲相貌都不认得有些不好,每年快到正旦青州都会派人来接她们过去。 她从小跟着母亲长大,对这个父亲只是一个概念,对去青州没什么感觉,对这个父亲也谈不上什么期待,唯一高兴的就是可以出都城见识另一番天地。 可这种兴奋在那三个姨娘带着两个幼弟三个幼妹来与阿母见礼时荡然无存。 她牵着阿母的手,清晰的感受到那一刻母亲的手变得冰凉。 第二年,青州来人,昭君便说不想去,可爱她如命的阿母第一次没顺着她,她们还是去了。 她不理解,阿母明明不喜欢,为何还要去。 阿母说,因为他是你阿父。 顾清婉可以不需要郎婿,可她的女儿需要父亲,需要一个爱她的父亲。 第40章 星汉灿烂-何昭君8 今年这趟青州还是没去成,顾氏忽然病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顾氏这一病就是十几日,昭君要照顾阿母,又要操持家里,一下子瘦了许多。 不过还好,顾氏身体底子养的不错,慢慢好了起来。 昭君这才松了一口气。 “阿母,今夜有灯会,我们一同去看,可好?” 闷了许久,昭君希望阿母能够出去走走,也开心一些。 顾氏靠在床上,摇了摇头,一场大病到底有些影响,昭君突然发现阿母发丝间似乎多了一根白发。 “阿母……” “昭君快去吧,别让善见等久了,天凉,记得加件披风。” “我记得了,那阿母你好好休息。”昭君为她掖了一下被角。 这才出门。 青黛拿来了一件银缎披风为她披上,厚厚的,领口镶了一圈雪白绒毛。行走间淡蓝色裙摆若隐若现,似水微漾,步步生莲,恍然若水中仙。 袁善见负手站在堂中,听见细微脚步声,转过头来,一时间竟看的痴了,哪还有半分气定神闲的模样。 昭君噗的一声笑了,桃花眸潋滟,眸光流转,无意而含情。 “袁善见,我美吗?” “……你能不能有一点点女娘的含蓄?” 袁善见一脸正色,狐裘掩盖下的脖颈却红了一片。蔓延上了耳根。 口是心非。 昭君放过了他,两人往府门去,边走边随意闲聊。 “我们待会儿去哪?你今年还去田家酒楼猜灯谜吗?” “不了,看一眼便知谜底,无趣的紧。” 他总是能用一种无比平淡的语气说出一些让人气急的话。 昭君都忍不住对那些白鹿山学子们心生同情,毕竟任谁绞尽脑汁想出题目,结果全被一个人轻而易举的解了,让灯会成为一个人的秀场,让他们被衬得如蠢牛木马,都会忍不住郁闷。 尤其这人没事干,年年去拆台,别人还不好驱赶,只能强笑着欢迎。 那一张张脸让昭君此刻想起来还忍不住想笑。 “今晚他们一定高兴极了,得弹冠相庆。” 送走了一个瘟神。 袁善见不置可否,出了府门上了马车,他坐在她对面,夜明珠晕出的光芒映照在两人身上,像渡上了一层柔光。 袁善见定定的看着她,看着看着便皱起了眉。 “为何这样看我?”昭君抚上自己的脸,不解道。 “何家是吃不起饭了吗?把你饿的瘦成这样。” 方才还不觉得,这一相对而坐,仔细一看,那张皎白的脸小了一圈,脸上以前还有好捏的软肉,如今都没了,少了几分娇憨,多了几分清丽婉约,精致昳丽的五官更加夺人心魂。 像是一块稀世美玉,打磨出了倾世的光华。 昭君放下手,随意道,“许是累瘦了吧!” “累?” “对啊,阿母病了,一应事务都是我,我才知道原来做一个主母原来这么累人,这么麻烦。” 昭君长叹了一声。 袁善见眉头一直未见舒展,“说你笨你还反驳,谁叫你事事亲力亲为,养那些管事又不是养着他们白吃饭,有些事放手让他们去做,你只需过目就可了。” 昭君重点歪了,“你怎知我事事亲力亲为了?” “……” 他还知道更多。 看她做的很好,还以为她是游刃有余,没想到居然是勉力支撑。 “做不来的事情不要勉强自己,累就不要做了。” “可阿母卧病在床,我不做谁来做?况且阿母说日后我嫁予你便是袁氏宗妇,这些事不会少,会更多。” 昭君捏着自己的指尖,纤浓的长睫似蝶翼,微微紧张。 “我在努力学了。” “真的。” 袁善见望着她秋水一般明丽灵动的眸子,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让他连张口都似乎艰难起来。 记忆中的一幕幕如潮水一般翻涌,浮现在眼前。 …… “袁善见,我捡了一只小鸟,它像是受伤了。” “所以?” 男孩漫不经心。 “我们救救它好不好,它在发抖。”女孩捧着一只灰雀。 他只看了一眼,便冰冷的下了论断。 “救不了,它会死。” 这种雀鸟一旦落入人手中,就会惊惧而亡。 何况还受了伤。 只有这个傻子,胡乱发好心,投入无谓的感情,最后也只会伤心。 他生来早慧,寻常小儿还在父母慈爱呵护下撒娇耍赖时,他已经握着笔,摊着书简,一坐一整天。 他样样做到最好,事事全力以赴,无人不夸。 他想让阿父阿母也似堂弟的阿父阿母一般抱抱他,摸摸他的头,对他笑着说,慎儿真厉害,可是都没有。 他们明明该是世上最亲近的人,可却似陌生人。 每个月初一十五是他最开心的时候,因为阿父阿母会在一起陪他用饭,哪怕他们一句话也不说。 有一次饭后,他不顾阿父的冷漠跟在他身后,像一只欢快的鸟儿,颇为骄傲的说着自己又被先生夸赞了,族里考学又考了第一,他一言不发,自顾自往前走。 小袁慎一个不小心,扑通一声栽进了雪地里。 那一摔好疼,他泪眼汪汪的唤了一声阿父,多希望他能转过身来,抱抱他,可他只是停了一下,让仆人抱他起来。 随后进了他那间从不让人进的屋子,在他眼中关上了门。 回去后贴身伺候的老媪挽起他的裤子,倒抽了一口凉气,白嫩的腿上青紫一片,肿的可怖。 她立刻让人请了医士。 晚间,阿父阿母分别派人送了一盒紫玉膏来。 傅媪说,家主与女君还是心疼小公子的,他没有说话,那一晚他没有闭眼,烛火映着山水屏风,千金一匹的鲛绡蕴着流光,美丽的不真实。 他就着这一盏灯火,看了一夜,期待有人能从屏风后走出。 可惜他又失望了。 紫玉膏消肿化瘀有奇效,只是推的时候太疼了,但他没有哭,往后的每一天,他没有再哭一次,落一滴泪。 不期待便不会失望,不用心便不会受伤。 他依然学识礼仪俱佳,是人交口称赞的天之骄子,私下却也不再勉强自己与那些无知小儿做一些愚蠢的事。 说话没有一丝修饰,让那些被宠惯了的小孩哭着回去告状。可惜没用不说还要被各自阿父阿母训斥一通。 人家小小年纪就如此不凡,看看你,除了吃就是玩。 都说勤能补拙,人笨就算了,还不知道先飞。 接着就是学海无涯,无数人哭唧唧写着大字,把袁善见骂了一千遍。 之后所有人决定孤立他,袁善见求之不得。 如果说在都城圈子里袁善见是众人避之不及的大魔头的话,何昭君就是人见人爱的小仙女。 袁善见第一次见她是在母亲寿宴上,生了一副得天独爱的好模样,拉着母亲的手,水汪汪的桃花眼灵气逼人,见谁都是一副笑模样,两个酒窝甜的似蜜一样。 也娇气的很。 喝水只喝蜜水,要不就白水,其他不沾,入口之前还要母亲吹凉,试一下才入口,糕点不能太甜,不能太腻,不能太软不能太硬,每一样只尝一口。 顾氏温柔耐心,关于她的事从不假手于人,身边的下人都成了摆设了,在与人说话时,也第一时间注意她每一个需求。 不知道为什么,袁善见看的有些刺眼了。 眼不见心不烦,他拿出了自己的九连环准备静静心,不料她却突然凑了过来,一双眼亮的像天上的星辰。 看着人的时候,像会说话,所有心思一目了然。 袁善见诡异的一僵,递出了手中的九连环。 小昭君笑的眉眼弯弯,软软乎乎的说了谢谢。 袁善见回过神来后更气恼了,见她笨拙的解不开,忍不住恶声恶气嘲讽她,本以为这个娇气的小东西会忍不住像其他人一样哭,没想到反而和他较上了劲。 傻子。 这个傻子还心软的很,对一只注定活不了的鸟也能投入感情。 等这鸟死了有她哭的。 他这样嫌弃着,可对方一叫,他还是板着一张仿佛别人欠他一万贯的臭脸屈尊降贵的帮忙。 一日日过去了,那只被他断言活不了的鸟居然好了,他面上不显,心里却舒了一口气。 一个晴朗的日子里,她打开了那个华丽的鸟笼。 “为什么?” “它的伤已经好了,该回到属于它的天空。” “你舍得吗?” “不舍得,可我也舍不得它不开心,因为它受伤我才把它养起来,现在它已经好了,我不应该因为自己舍不得再把它关起来。” 她望着天,小小的一个人故作成熟的叹了一口气。 “要是我是小鸟,整天被关在笼子里,就算笼子再漂亮,泉水再纯净,谷物再饱满,我也不会开心的。” …… “到了,该下车了呀,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 “那我们也去放灯吧!” 她指着漫天徐徐上升的璀璨灯火,笑颜如花,街上行人如织,四周长夜繁华,盛世如画,都仿佛成了陪衬。 袁善见望着她纯净无忧的笑容,也倏然一笑。 “好。” 她的眼里不该染上忧愁,她永远该是自由快乐的。 第41章 星汉灿烂-何昭君9 上元灯会放天灯已经成了一个习俗,把心愿写在灯上,让心中祈愿顺着灯飞往天上,盼仙神得见,垂怜世人。 两人买了两盏灯,找店家要了一支笔,在白绢上写字。 旁边也有不少人在写,一盏盏灯一点点升空。 顺遂,亲情,平安…… “你写了什么?” 昭君探头看向袁善见手中的灯,好奇的很。 袁善见大方任她看,只见白绢上空无一字,三两笔勾勒出了一幅图,一棵梅树韵味十足,似有梅香扑面而来。 “这是什么意思?你的心愿是一株梅花?” 这是什么? 袁善见要什么梅树没有,这算心愿吗?昭君感觉到了敷衍。 袁善见但笑不语,“你呢?你写了什么?” “平安呀。” 昭君最希望的便是顾氏能够平安康健,长命百岁。 去年她没有放灯,今年也算是一个安心。 袁善见也明白,笔还给了老板,两人点了灯,看着灯一点点升上夜幕,汇入那片璀璨的人间银河。 “看,下雪了!” 白雪纷飞,轻盈灵动似柳絮,和万家灯火,喧嚣中透出别样的静谧。 昭君指着袁善见,不客气的大笑,“袁善见你头发白了,像个小老头,哈哈。” “有这么好笑吗,小老太太。” “讨厌。” “我袁善见未来的夫人,就算成了一个小老太太,也是最美的小老太太。” 一句话让昭君忍不住笑了,簪上垂下的流苏摇曳耳边,缱绻温柔。 “你说我们这样子算不算共白头了呀?” “我们定会共白头。” 袁善见低头望进她眼中,笑容朗如日月,那骨子里的疏离在这一笑中消失殆尽,唯余霁月光风。 昭君雪白的脸颊泛起了红晕,似胭脂红透。 她踮起脚,一根玉白的手指抵在他唇间。 “别说了。” 袁善见忍不住轻笑,温热的呼吸让她指尖蔓延上粉意,昭君像烫着了一般缩回手,却被袁善见握住。 “我不说了。” 才子佳人宛如璧人,旁边的人都忍不住会心一笑。 昭君看见了,脸腾的一下更红了,额上垂下的一滴水色宝石也似染了羞色。 不过没一会儿便顾不着羞涩了,全被周围热闹勾去了心神。 几条街走下来,买了一堆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风度翩翩的善见公子变为了拿东西的仆人,手里提了一堆纸包。 什么小糖人,面具,皮影,点心,还买了一盏灯笼。 不能这样下去了,路过一个店铺,袁善见对里面招了招手,掌柜的连忙出来,袁善见这才得以解脱。 昭君这才后知后觉发现竟然买了这么多东西,这上头的劲才缓过来。 她问他为什么不说,拿不了也不阻止她买。 他说,不忍见她失望。 真是…… “傻。” “你是第一个说我傻的,知道别人怎么形容我吗?” “狐狸精!” 昭君下意识脱口而出,又觉得有些不对,一抬头对上他似笑非笑的一双狐狸眼又觉得还是挺适合。 “咳!” 她清咳了一声,正想说些什么,突然有人大声呼喊。 “来人啊!快来人啊!有人落水了!!” “救命啊!” “快来人啊!” 昭君一听也忘了要说什么了,拉着袁善见就往声音处跑。 有不少人也听见了呼救,神色焦急的跑去救人。 他们到的时候两边已经站满了人,岸边石头上家丁打扮的人挥舞着竹竿不断往水里伸,一个熟悉的人在水里不断扑腾。 “那不是裕昌郡主吗?” 汝阳王府与何家有旧,两府关系还算不错,裕昌郡主与她也算是一起长大的,或许因为她阿父阿母早逝,汝阳王妃对这个唯一的孙女疼的入骨。 作为同样是被溺爱长大的人,昭君有时候觉得她颅内似乎有疾。 比如现在。 有热心人被呼救声引来想要救人,反被王府下人呵斥。 “走走走,退开,都在这里看我们家郡主笑话是不是?” “让开!” 那么大一根竹竿直往水里伸,被救的人看都不看一眼,双手不住往桥上挥,眼神亮的惊人。 “救命!” “子晟救我!” 昭君,“……?” “她发病了?” “水中返泥,这水也不深啊!”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昭君一转头,两人四目相对。 程少商从未见过这般美的人,一瞬间惊为天人。 她从前不曾读多少书,也想不出什么形容词,只觉得若是美有具体的模样,那一定就是她的样子。 昭君也心中赞叹,好一个明媚姝丽的女子,不同于都城中千篇一律的女娘,就像她在城外看过的漫野山花,夏日的骄阳,生机勃勃的热烈。 “你……” “你……” 两人异口同声,又齐齐一笑,昭君眉眼弯弯。 “我叫何昭君。” “我叫程少商,少商弦的少商。” 有的人白发如新,也有人倾盖如故。 汝阳王府下人还在远处喊救命,这边还在挥舞竹竿赶人,程少商眉头一挑,裙子一提,伸脚一踢。 只听扑通一声,那个趾高气昂的王府下人落入水中,溅起水花无数。 袁善见嫌弃的皱眉,掀起狐裘挡在了昭君面前。 那落水的仆人猝不及防被踹下水,狠狠一抹脸上的水,怒气冲冲站起来双眼刀一样往岸上一扫。 “谁?!刚才谁踢我?!!” 程少商往后一退,昭君转头瞧了瞧她,默默走了两步,挡住了她。 程少商一愣。 昭君对她俏皮的眨了眨眼,酒窝娇美动人。 热心救人的百姓已经发现自己被骗了,一个个骂骂咧咧,指指点点的走了,程少商也跟着人群溜了。 袁善见把一切看在眼里,“你喜欢她?” “嗯。” 昭君毫不避讳,程少商给她的感觉很熟悉,像以前她尚未化形时旁边那棵大树,风雨不催,坚韧不拔。 笑起来像落到她身上的阳光,暖洋洋的舒服。 袁善见不明白,却也没多说什么,一个女娘而已,构不成威胁。 他看了一眼桥上,拉着昭君转身,“雪似乎下大了,我们回去吧!” 昭君抬头一看,果真,之前细细的雪如今是大而密了,店铺上的屋瓦都积上了白,“那我们回去吧!” 桥上,凌不疑看着两人亲密的背影,眼神晦暗不明。 “凌将军……”裕昌郡主的侍女尴尬不已。 她家郡主本想假装落水,引凌将军来救,好成就一段英雄救美的佳话,说不定还可以借着肌肤之亲更进一步,如今却被戳穿,倒成了都城的笑话了。 她把最后一丝希望放在凌将军身上,若能帮着圆一圆…… 可惜郎心似铁,她和她家郡主的打算注定落空。 凌不疑眼神也没给水中的裕昌郡主一眼,毫不留情的离开。 第42章 星汉灿烂-何昭君10 两人回府要经过田家酒楼,快到的时候田家酒楼突然起了大火,火光冲天,浓烟滚滚,人群一下乱了,惊慌呼喊声此起彼伏。 昭君只觉得被人狠狠撞了一下,不受控制往地上摔。 袁善见被人流冲开,正奋力往这边挤,一见之下双目都蒙上了猩红。 “昭君!!” 昭君害怕极了,下意识捂住了脸,可预想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她只觉得腰间一紧,瞬间落入一个坚实的怀中。 那人极为有礼,待她站稳后立刻松开了手,并退后了几步。 “这位女公子,无事吧?” 昭君惊魂未定的抬头,一双含情桃花眸也蒙上了水色,眉宇间还残留几许惊惶之色,鬓发也散落了几许,未减半分风姿,反多了几分我见犹怜。 她平复了一下因为惊慌急促的心跳,摇头。 “无事,多谢公子相救。” 她这才发现救了她的人是一个极年轻冷峻的男子,锦衣玉带,神色寡淡,玄色衣袍压了一块玉色通透的环形玉珏,墨发被一丝不苟的拢在玉冠里,金质玉相,满身迫人贵气。 一眼看去便知不是一般人,可昭君却从未见过。 想了想,她还是开口。 “敢问公子贵姓,方才多谢公子搭救,该日定登门拜谢。” 他的冷漠的目光凝在她脸上,后移开了眼神,“不用。” 他的声音也跟他的人一样,冷肃的不近人情,说完就走了,留下姣姣一脸懵,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人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 “昭君!” 袁善见紧紧抱住她,紧的让昭君感觉腰都快被勒断了。 来来往往都是人,昭君有些羞涩,轻拍了拍他的手臂。 “我没事了,你再不放开我就真有事了。” 袁善见这才像被烫着了一样松开她,手却没有放开,仿佛这样才会安心一样,他上下打量她,满眼紧张。 “昭君你有没有哪里伤到了?有没有哪里疼?” “没有没有,我被一个好心人救了,一点没有伤到。” “真的?” 袁善见还有些不信,天知道他被吓的魂都快掉了,又仔细看了一圈,确实不见伤口,这才松了一大口气。 “以后不管如何都不准松开我的手了知道吗?” “知道啦,我一定拉的紧紧的。” 昭君俏皮的对她眨眨眼,逗的袁善见也笑了,他左右看了看。 “那救了你的人呢?” “走了。” “这么快?” “可能是一个做好事不留名的好心人吧!为了感谢他,我决定接下来一个月吃素!” 昭君一脸正色握拳。 袁善见,“……这有什么联系吗?” “为他吃素,早晚祈福啊!”昭君嫣然一笑。 亲近的人在身边,驱散了她心里的不安害怕。 …… 离开了拥挤的人群,男子身后跟着的一个面白无须的仆人忍不住小声念叨。 “这都是今夜第几次了,花样还一个比一个多。” 都知道他们殿下不近女色了,还来美人计,不过他还是挺佩服他家殿下的,之前几个就算了,这最后一个连他一个不算男人的男人的都忍不住想拥入怀中了,那样一个仙姿玉色,殿下都能不假辞色,真不是一般人。 这人也挺胆大的,若是殿下没接住她,那张脸可就毁了。 这样看来殿下也不是完全无动于衷啊,至少还是出手了,之前那几个别说近身,一个眼神殿下都没给。 有希望,说不定再来几次他们殿下就动心了。 他抬头,小心问,“殿下,我们接下来去哪?” 是继续逛,继续偶遇吗? “回宫。” 男人面色沉凝,声音冷的快要把人冻死了。 仆人抖了抖,“……是!” …… 田家酒楼的火终于扑灭了,可所有东西也烧完了。 梁邱起踩着一地焦黑废墟出来,“少主公,没了。” 灯笼没了,线索也没了。 他们从董仓管那条线,好不容易查到现在,查到这里,眼看着就要摸到了,没想到一场大火居然全毁了。 梁邱起面沉如水。 凌不疑却不见一丝急躁,反而微不可察的勾起了嘴角。 “那证明我们确实查对了,这才引得对方狗急跳墙,急于抹灭证据。” “那少主公,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查雍王世子。” “雍王世子?” 梁邱飞脸上印着一道滑稽的黑灰,疑惑不解。 怎么又扯到雍王世子了。 凌不疑冷冷看了一眼点头哈腰一脸谄媚的田家酒楼掌柜,离开了。身后黑甲军无声跟上,一路上令人退避三舍。 “那许尽忠出身冯翊郡,本身不过是一个铁匠,短短数年就能坐上如今的位置,晋升之路查不出丝毫异常,能有如此能力的在冯翊郡除了雍王,还有谁?” 梁邱飞恍然大悟,“是啊!我怎么没想到!” “属下这就派人去查!” 凌不疑点头。 今日本该是休沐日,凌不疑便没有去廷尉府,直接回了凌府。 凌府是御赐,偌大一个府邸空旷寂静,凌不疑不喜人近身,是以除了一些必要打扫的下人,别说婢女了,府里连个母蚊子都没有。 冰冷肃穆,入眼除了黑就是灰,森冷似一座军营一般。 他似乎就从没松懈的时候,像一个机器,一年不间断的转动,没有喜恶,没有情绪,梁邱起跟着他家少主公十年了,从未见他情绪外露。 他就像被人追赶着向前,不敢停下休憩一下。 都说他心思深沉,手段狠辣,他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也同样。 没有一丝人气。 只有在战场上拼杀时,方才觉得这是一个活人。 少主公十几岁便从军,从一个小小士卒走到今天,全靠一股不要命的狠劲,他总是冲在最前面,一百多场仗,百战百胜,旁人只看见他功勋卓着,只看见他频频晋升,没人看见他华服下累累伤疤,新旧交叠,一层叠一层。 多少次生死一线,全是自己一一扛过来的。 曾经的无人问津,无人待见,到现在被众人追捧。 趋之若鹜。 世事如此,却不免令人心冷,梁邱起能理解他家少主公。 就像昨晚自导自演一出好戏的裕昌郡主,或许就连她自己也忘了曾经对他家少主公万般嫌弃了吧? 不过有一个例外。 “少主公,派到何娘子身边的人回来了。” 凌不疑从公文中抬起头,看似与平常一样冷漠,梁邱起却发现了他微微松下的神色。 第43章 星汉灿烂-何昭君11 梁邱起恭敬低头,“昨晚那肖世子安排了人,欲要一学英雄救美与何娘子相识,不料被……” 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被三皇子所救。” “那肖世子很着恼,丢了许尽忠这条线,他若想继续偷换军械,必要搭上另一条线,看样子他盯上何家了,这次失利并不会善罢甘休,必定会另寻机会接近何娘子。” “继续。” 凌不疑神色冷淡,英的眉骨下一双黑眸深不见底。 梁邱起低头,“去查袁家的人也回来了。” “袁善见三年前代师辩经,名满天下,文才绝世,同辈之中无人能望其项背,只是这人颇有些恃才傲物。” 袁善见这个人才情绝世,这人也傲慢,不仅目下无尘,还嘴毒的很,不给人留一丝情面,要不是他是胶东袁氏之子,早就被人套了不知道多少次麻袋了。 可偏偏他就是。 才华,才华比不过!骂吧,骂也骂不过他。 他能引经据典不带一个脏字把人骂到羞愧跳河! 可以说众人早就苦袁善见久矣! 他派去的人轻而易举打听到不少消息,不过…… “这人虽是傲了些,精于算计,不过为人也算光明磊落,且洁身自好,除了何娘子,身边并无他人。” “袁家主深居简出,袁夫人对何娘子很满意,两家平素也有来往,也算是世交,两人也是门当户对。” 话一说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梁邱起总觉得空气似乎一下凉了几分。 少主公不悦? 少主公心悦何娘子,是该不悦,只是人家都定了亲了,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听说八月就要成亲了。 少主公还派人去查,梁邱起原本以为他是担心何娘子所托非人,可这样看来却并不是这样,少主公不会是想…… “少主公,我回来了!” 梁邱飞匆匆进来,大嗓门一下打断了他的思绪。 梁邱起,“……” 梁邱飞眨眨眼,阿兄这又是怎么了?又瞪他? 奇奇怪怪。 梁邱飞摸不着头脑,拿出了一张请柬来。 “少主公,我方才回来在门口遇见了裕昌郡主身边的婢女,她给了我一张请柬,说过几日她生辰,邀请少主公前去。” 梁邱飞忍不住道,“也不知道这裕昌郡主怎么想的,出了昨夜的事,竟还能上门送请柬。” 都不会觉得丢脸的吗?她难道觉得少主公会去吗? “拿来。” 梁邱飞,“???” 梁邱起都快看不下去了,一把夺过请柬,双手呈上。 “少公主,阿兄……” 梁邱起斜他一眼,“汝阳王府与何家有旧,裕昌郡主生辰何娘子必然会去,她去了那肖世子也定然会去。” 梁邱飞恍然大悟。 还有一点梁邱起没说,他觉得就算肖世子不去,他家少主公也会去。 他看了一眼他家少主公冷凝平静的脸,心里泛起一股隐隐的不安。 …… 袁府 “公子,皇甫夫子来信了!”齐全开口。 “啪。” 一颗棋子点在棋盘,玉石温润,声音清脆悦耳。 屋里放着银丝碳,袁善见只随意披了一件外袍,发也未束,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随意的慵懒,手中棋子扔回棋盅,袁善见拿起了那封信。 只看了一眼,便有一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齐全也瞄了一眼。 “皇甫夫子让公子去曲陵候府带句话?” “皇甫夫子与曲陵候府有什么关系?没没听说啊?公子当真要去吗?” 而且这话也太奇怪了,什么故人相询,但求只言片语。 袁善见明了,却没什么兴趣。淡淡扔在一边。 “不去。” 身为皇甫仪关门弟子,袁善见对夫子这些陈年往事再清楚不过,不是因为他好奇心过甚去有意探寻,而是每次夫子一喝醉就像变了一个人。 一口一个舜华,深更半夜能喊醒整个白鹿山。 时间久了,他自然也就知道他的那点事。 要袁善见来说,那没什么可说的。 优柔寡断,当断不断。桑师叔爱他至深时,在他家逢遭巨变人也远走避祸也不顾旁人劝说执意不肯解除婚约。 苦等七年,还要受他未来君姑刁难,终于等到他归来。 他却因一个孤女把未婚妻一个人放在订婚宴上,令她受辱。 在袁善见看来,不过是笃定她爱他,而他又并不是那样爱她。 有恃无恐罢了! 只是他没想到,这七年她都等了,眼看花期将至,她却断的干脆。 他却后悔了,又想挽留。 后来桑师叔另嫁旁人,过的幸福,放出话来不见他,包括他的门人弟子,朋友故交,已经摆明了态度,夫子却又作出这般姿态,去打扰人家,委实没有必要。 齐全习惯他家公子的脾气,拿出另一份请柬。 “那裕昌郡主生辰宴送来的帖子,想必公子也不会去了。” “等等!” “嗯?” “拿过来。” 袁善见清咳了几声,伸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 齐全忍笑。 “也是,听说那日何娘子也会去,公子就算再无闲暇也会去的,对吗?” 袁善见扔了一颗白子过去,被他熟稔躲过。 “奴才告退。” 齐全极有眼力见的退下了。 袁善见摩挲着手里的棋子,眼里笑意流淌。 …… 时间过得很快,尤其是忙碌起来的时候。 昭君上元灯会后就没出过门,在家照顾她的宝贝草药,顺便把一些已经成熟了的,采摘下来,做成香囊,做成药丸,制成熏香。 效果还是很显着,就是手工制作实在太慢了。 在忙碌中转眼就到了裕昌郡主生辰这天,她都差点忘了,还是顾氏来提醒,她才想起来。 因为今日是人家生辰,也不好抢了主人家的风头,昭君只随意穿了一件淡绿色衣服,下系了一条水色曳地长裙,墨发如云,半挽了一个发髻,左右各斜插了一支琉璃步摇,流苏摇曳。 一身装扮清淡已极,却是掩不住的倾城殊色。 到汝阳王府一下马车,空气都似乎静了一瞬。 待人进去了,才有人如梦初醒,神色恍惚。 “那是谁?” “何家娘子啊,这般风姿除了何家娘子还有谁?” 眉眼俊朗的郎君激动的抓住那人的手,“何娘子定亲了吗?” 那人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眼神说不出来的古怪。 “你不是都城的人吧。” 虽是问句,却是肯定了,少年不明所以的点头。 “是啊,我随阿父到都城述职,才来都城不久。” 本来他不想来的,现在却深深庆幸他来了,他以前从不相信一见钟情,如今却是深信不疑,只用一眼,他眼中便再也容不下旁人。 他还年少,所思所想不需多看,一目了然。 “那难怪了。” 见他还往那人离开的方向看,那人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没再说什么踏进了王府大门,脚步看似洒脱,却似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落寞。 有的人不能多看,否则,余生全是痴妄。 第44章 星汉灿烂-何昭君12 顾氏一进门就去见汝阳王妃了,昭君一个人慢慢在庭院里走着,她也不想进去凑那些热闹,聊些不感兴趣的话题,听一些酸言酸语。 还不如一个人坐会自在。 昭君找了一个亭子坐下,开春了,阳光也多了起来。 今日难得一个好天气,暖洋洋的太阳落在身上暖意似乎渗进了骨子里,昭君惬意的眯起了眸子。 靠在亭中伸出一只纤细的手臂到亭外,接住了一捧阳光。 “女公子好兴致。” 一道低沉带笑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昭君回头,只见一个风雅华贵的公子踏入亭中。 雍王世子眼里闪过一抹浓浓的惊艳,随后笑意更深,姿态也更加风度翩翩,他生了一张还算不错的皮相,长年养尊处优,有意之下更添了几分卓然气质。 “自那日桃花宴一别,已是许久,女公子别来无恙。” 他望着她,那双眼睛似含着无限的情意一般。这话一听寻常,可在他嘴里却莫名多了几分暧昧的低沉,仿佛深情款款。 若是寻常的女娘被这样看着或许就羞红了脸,也或许会忍不住胡思乱想了。 可昭君只觉得这人莫名其妙,甚至心里一阵发毛。 她连忙站起来,退了一步,“抱歉,敢问公子是……” 她见过他吗? 雍王世子的完美的笑僵在了脸上,嘴角抽了抽。 “在下乃是……” “这不是肖世子吗?” “袁善见!” 昭君如释重负,连忙拎着裙摆到他身边。 可真是吓到她了,这人的眼神看她就像野狗看到了肉包子,穷鬼看到了金子,让她浑身不自在。 而且,她总觉得他给她的感觉矛盾的紧,直到袁善见来了。 她看了看摇一柄羽扇,如松如竹,一派光风霁月的袁善见,又看了一眼亭子里的人,终于明白哪里不对了。 他在学袁善见,可又不怎么像,所以奇怪。 她都发现了,袁善见自然也发现了,他何等精明的人,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眼神冷了下来,笑意浮在表面。 “许久不见肖世子了,肖世子看上去憔悴了许多啊!” “劳善见公子关心。” 雍王世子脸上的笑在袁善见出现的时候已经快挂不住了,暗道了一声晦气,不过他都让人把他拖住,怎么他还是过来了,还这么快。 袁善见笑道,“肖世子还是要好好保重身体,我来时就碰见一人走的好好的平白往我车上倒,躺在地上起不来,我让人送他去医馆也不去,就躺着,你说这不是令人为难吗?” “我也做不出罔顾人命,直接撵过去的事,可也不好罔顾他人意愿,既然他不愿意去医馆,让我只好送他去另一个地方了。” 雍王世子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什么地方?” “自然是廷尉府。” 袁善见笑,摇着羽扇,“他不愿意去医馆,只好送他去廷尉府了,听说廷尉府的大人们手艺甚是精妙,若让一个人活,那人就绝死不了。” “这样我也不必担心他哪一天再倒在旁人车前,或许那人就不如我这般好心了,要了他的命也未可知,这样算来我还救了他一命。” “只是这人似乎脑子有些问题,不但不感激我,还对我破口大骂,不过我袁善见大人大量,不计前嫌,还帮他卸了下巴,让他免造口孽。” 昭君,“……” 无意路过,被迫偷听的程少商,“……” 故意偷听的梁邱飞,“……” 梁邱起,“……” 这是夸他们廷尉府吗? 凌不疑脸色更冷了,能冻的人瑟瑟发抖。 雍王世子,“……” 雍王世子气得发抖。 袁!善!见!! 袁善见笑的一脸和善,“雍王世子看上去脸色不好,是否需要袁某叫一个医士来为世子看看。” 这一刻昭君似乎能想象当年袁善见一人舌战群儒的风姿了。 这阴阳怪气的让人头皮发麻,看看,看看那雍王世子的脸色,都快不能看了。 “哼!” 雍王世子脸色铁青的甩袖离开,带走一片乌云。 “袁善见……” “嗯?” 袁善见抚了抚衣袖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心情颇好。 “以后见他不要理会,这人明显不怀好意。” “嗯。” 昭君看出来了。她抬头看他,眼里像撒了星辰。 “你好厉害呀!” 袁善见疏淡的眼里侵染了笑意,“才知道?” “小笨蛋。” “哼!” “哼什么哼,我袁善见未来是要位列三公的!” 这般狂妄自大的话听着只会让人发笑,可在他口中却是那样理所当然,令人不自觉的信服。 毕竟他可是袁善见啊! 昭君忍不住失笑,推了他一下,“快走吧未来的三公!” “那回见,我未来的三公夫人!” “噗~” 和他在一起,她似乎总是忍不住的想笑。 他们这边情意款款,另一边阁楼上就只差电闪雷鸣了。 连粗神经的梁邱飞也不敢说话了。 凌不疑闭了闭眼,负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手背青筋迸出。 杀气在胸中四处冲撞,戾气几乎撕裂胸腔,许久后他才睁开眼,深邃的黑眸越加晦暗,沉冷的透不进一点光。 “走。” “是!” 梁邱飞他们也不敢多问,连忙跟上少主公。 …… 庭院里重新恢复了宁静,昭君却也不想多待了,刚要离去时突然听见。 “何娘子!” 她转头一看,惊喜道,“程娘子,是你!” 她看了一眼她所在的地方,疑惑,“你怎么在这里?” 程少商不好意思的笑笑,“我方才正好出来透风,就见到你和那个什么肖世子在下面,然后就……” 比起之前,如今的程少商已经知道偷听人墙角不是礼貌的行为,她对这个何娘子很有好感,不想令她不喜。 昭君也不在意这些,她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没事,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程少商松了一口气,骨子里的好奇又冒出来。 “那之后那个人?” “你说袁善见吗?他是我的未婚夫呀。” 难怪了。程少商默默点头。 “你也不要叫我程娘子了,就叫我少商吧!” 她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她,笑容灿烂。 果真是美若天仙,这般近也看不出一点瑕疵,若是能日日相对的话,程少商觉得自己吃饭都能多吃两碗。 “好。” 何昭君笑弯了眼,桃花眸水光潋滟,美的几乎不似真人。 “你也不要叫我何娘子了,叫我昭君吧!” “嗯!” 程少商重重点头,眼睛一下子更亮了,“昭君!” 第45章 星汉灿烂-何昭君13 “昭君,你身上好香啊!” 程少商像一个登徒子,凑到了昭君身上。 两人在庭院中散步,随意的聊着天,程少商从小到大都只有一个人,磕磕碰碰,野蛮生长的长大,从没有适龄的朋友,这一次来汝阳王府除了被裕昌郡主针对外,她还是挺高兴的,有了两个朋友。 万家的萋萋阿姊,还有昭君。 这也是唯二没有看不起她,用眼神鄙夷轻视她的人。 自然多了亲近,一旦亲近起来就随意许多。 比如那一直在她鼻尖若隐若现,隐隐约约的香味。 昭君抬起袖子闻了闻,没有闻出什么特别。 “我没有熏香……” 话刚说到一半,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抬起手腕。 “你说的应该是这个吧!” 纤细的一截腕子,似冰雪一般,在阳光下白的几乎透明,一根银线缠绕在手腕上,坠了一颗绿色的珠子,清新可爱,隐隐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透出。 “这是什么珠子?” 程少商凑近了一些,果真是这个味道,似乎又有点不一样。 说到这个,昭君可就来精神了,她晃了晃手腕。 “这是我自己做的香珠,不仅能够令蚊虫鼠蚁避散,而且若是受伤的话,还能当伤药使用。” 不过她一般都当驱虫药使用,毕竟她爱种草药,总也少不了蚊虫,有了这东西后整个世界都清爽了。 程少商惊叹,“这么厉害?!” “对啊!” 昭君点点头,两颗酒窝若隐若现,娇美动人。 “你喜欢的话,我送你。” “不行不行,这太贵重了!” 程少商连连摆手,这种药材想必很难得。 “没事的!” 昭君解下手腕上的链子,系在她手腕上。 “这都是我自己做的,还有很多,不算什么,你要是喜欢我还有其他颜色的,红的,黄的,蓝的。” 程少商僵住身子,两人挨的很近,近的她低头就能看见她鸦羽般的睫毛,隐隐幽香进入她的呼吸,不知道为什么,她一阵脸热。 一向伶牙俐齿的程少商舌头似乎也打结了。 “绿色,绿色很好,我很喜欢。” “喜欢便好,若是坏了你可以和我说,我给你换。” “会不会很麻烦?” 昭君摇摇头,“不会,这个做起来很简单,就是做这个的草药叶片锋利,处理起来有些麻烦。” 像刀刃一样,又锋利又韧性,简直可以当武器了。 要达到做成药丸的程度,青黛她们手都累的抬不起来了。 程少商一听,开口道,“是要把它剁碎吗?” “对。” “那回头我可以看一下,帮你做一个工具,就不用那样累了!” “太好了!” 昭君激动的一把抱住她,桃花眸弯成了月牙,“少商你不知道你简直帮了我大忙!” “真,真的吗?” “真的!” 昭君捏紧拳头,双颊都激动的泛起了红晕,美的惊心。 “到时候我们可以做很多,还可以做一些不一样的,量多了就可以拿出去卖,我们可以合作呀,一定可以挣很多很多钱!” 有了钱她可以买更多种子,种很多草药,制出更多新药。 她虽然看上去有钱,可是许多都是一些珍贵的物件,每月的月例不够她嚯嚯的,顾氏对她有求必应,她去要也能给,可次数多了她也不好意思。 若是能够自给自足就好了,而且她也希望更多人能够喜欢她做出的东西。 程少商都被她的激动感染了,说实话她也穷,可能全身上下摸不出一百个钱的那种穷。 两人当即一拍即合。 “好!” “就这样说定了!” 抓着对方的手,两人嘴角都快飞上天了。 “这个如果卖的好,我们可以出其他的。” “取个什么名字?” “要不要成立一个商号?” “嗯,可以买一个庄子,扩大种植,可以研究一下增产。” “或许可以想法子缩短一下生长的时间。” “……” 两人一边走一边热切讨论,走着走着程少商突然脸色一变。 “怎么了?” 程少商捡起地上的一张素帕,“这是我堂姊的手帕。” 昭君眉尖微蹙,“会不会是不小心掉了?” “不会。” 程少商抬头四下张望,面色沉凝,“我堂姊性子谨慎,不会贴身帕子掉了也不回头寻,这帕子上都被泥土上的水汽沁湿,可见掉了的时间不短,她怕是出事了。” 重要的是她方才在里面和裕昌郡主她们起了冲突,还狠狠下了她们的面子,她怕她们报复。 昭君一听也明白有些不对,又一想裕昌郡主的性子,还有她身边围的王姈楼缡两个唯恐天下不乱,一肚子坏心眼的人。 “走吧,我和你一起找!” “好!” 也就这时她们才发现这庭院中连个人都没有。 静的诡异。 穿过一条碎石子路,两人似乎听见了细微的呼救声。 “在那边!” 程少商脸色焦急,直奔声音而去,很快便看见湖水里不断扑腾的人。 “救命……” “堂姊!” 程少商想也不想就想下水救人,昭君也准备帮忙,可刚一走进,一条明晃晃的大麻绳就这样出现在她们面前。 哪怕现在情况紧急,昭君也忍不住无语。 这是在干嘛? 当人是瞎子吗? 两人对视一眼,程少商蹲下抽出了一把匕首,抓住绳子就开割。 昭君直接一个起跳,轻盈跨过,跳进湖水里救人。 春寒料峭,湖水冷的刺骨,昭君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向湖中心游,很快便够着了人,不料这人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整个人都快缠她身上了。 也幸好这离岸边不远,也幸好昭君水性极好,否则救人不成连自己也得被拽进去,不过就是这样也狠狠呛了几口水。 “咳咳,少商……” “快!手给我!” 两人一上一下总算把人送了上去,昭君伸出手,被程少商拉了上去。 程姎缩在一边瑟瑟发抖,唇色青白,话都说不出了。 昭君也是一身狼狈,整个人感觉都脱力了。 “咳咳!” 她伏在地上不住咳嗽,总感觉喉咙像有异物一般,难受极了。 “昭……昭君,怎么是你?!!” 王姈和楼缡瞪大眼睛,一下子慌了神。 昭君很不雅的翻了一个白眼。 程少商算是唯一保持体力的人,此刻已经快气疯了,一言不发转头揪住两人,对着肚子就是一人一拳。 “啊!!” “程少商你竟然敢打我?!!” “你疯了吗?!” 回她们的又是一记狠拳,野蛮生长大的程少商深深知道打哪里让人疼的钻心又让人看不出来,每一次出手都是刁钻隐秘,连掐带揍。 王姈和楼缡两个娇小姐哪里是对手,疼的不顾形象哇哇大哭。 昭君看的目瞪口呆,这一瞬间连难受都忘了。 第46章 星汉灿烂-何昭君14 “来人啊!快来人啊!” 之前瞧不见踪影的下人突然出现了,焦急呼喊。 边冲过来拉架。 说是拉架,汝阳王府的下人也是拉的偏架。 很快占尽上风的程少商形势就不利了,昭君心里担忧,焦急之下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东西猛扔了出去。 拇指大的丸子一落地,一股刺激的味道瞬间爆发。 “啊!!” “这是什么东西?” 所有人被熏的泪眼汪汪,眼泪哗哗的流。 连程少商都泪流满面,一双眼睛通红,睁都睁不开。 自然也打不下去了。 昭君,“……” 糟了,扔错了。 这边的喧闹惊动了人,最先来的是袁善见,疾步如飞。 “昭君!” “袁善见。” 昭君一见他来了,委屈巴巴的哭了,浑身衣衫湿透了,头发也散了,桃花眸里含着泪,对他伸手。 他连忙脱下外袍披在她身上,紧紧抱住她,柔声安慰,“我来了,别怕,别怕。” 扭头对不知所措的下人厉喝道,“快去叫医士!” “是是!” 下人连忙去了。 那边王姈她们嚣张惯了,还在边哭边骂。 程少商见人来了,气势瞬间弱下去,往地上倒,可惜没倒成还被人接住了,脚步声越来越多,她心里一动,借着这人的遮挡,干脆利落冲着自己的眼睛就是两拳。 楼垚手一抖,差点没把人给摔地上。 昭君靠在袁善见怀里,越过他的肩,忽然对上了一双沉冷的眸子,他定定的看着她,黑眸阴鸷如深渊,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那一瞬间,昭君有种被嗜血凶兽盯上的错觉,一股寒意爬上脊背。 她慌乱的低下头,紧紧攥住袁善见的衣角。 “怎么了?” 感觉到她传来的不安,袁善见担忧的询问。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事,只是方才看见一个鬼魅黑影,被吓住了,刚刚看清原是我看错了,只是一个树影而已。” 如云雾一般的眉散开,她抬起头露出了一个清浅的笑,只是脸色还是很白,盈盈桃花眸楚楚怜人。 袁善见紧了紧力道,低沉的声音响在她耳畔。 “别怕,我在。” 他身上的温度透过衣衫,炽热的似乎驱散了那股寒冷,也带走那似被猛兽盯上的战栗,昭君重重点头,酒窝深深。 “我不怕了。” “那我们走。” “好。” 袁善见一个打横抱起她,在一个下人引领下去内室。 她浑身都湿透了,这样下去定会着凉,必须先换衣服。 这事惊动了汝阳王妃,本来是要立刻带她们前去问话的,昭君还记得程姎,便让她和她一起去先把衣服换了。 也幸好她多说了一句,否则程姎就要这样被带走了。 老汝阳王妃高高在上惯了,一个区区曲陵侯还不被她放在眼里,她可不会管这些,只想快些处理好,也好给文修君一个交代。 毕竟王姈是文修君的女儿,皇后的外侄女。 程姎也是知道的,看她的眼神满是感激。 昭君没有对她多说什么,只是一点怜悯之心罢了! 拐过一个走廊,她不经意回头看了一眼,随后回头,纤浓的睫毛垂下两片阴影,掩去了眸中神色。 凌不疑…… 他们并不是第一次见面,幼时就曾见过,他班师回朝那日也曾见过,那时她只觉得这人变了许多,看着深沉,冷的没有一点人气,令人敬而远之。 而今天,她似乎窥见了那冰山下的一角,看见了那古井无波外表下那被掩藏起来的东西,或许是他故意给她看,不愿意再掩饰了。 那隐隐疯狂,偏执的眼神,似乎带着血色,充满侵略性。 直觉告诉她,很危险。 昭君心里打定了主意,以后见着那人一定退避三舍! 她没有什么好奇心,也没有什么探索欲,只想过自己自在的生活,不愿主动沾麻烦,也不想麻烦沾她。 …… “少主公这是怎么了?” 梁邱飞小心看了一眼他家少主公,总觉得少主公今日有些不对,从之前见到何娘子开始就不对了,可哪里不对他又说不出来,不由得低声问他阿兄。 梁邱起倒是有几分明白,心里那份不安不可控制的扩大,尤其看见那双盈盈桃花眸中在看见他家少主公时浮现的恐惧时到达了顶点。 这样的眼神他见过了无数次,在廷尉府中,在行刑时,在战场中,在一个女娘身上看见不足为奇,只是…… 梁邱起看向自家少主公,硬挺俊美的眉眼,面无表情的脸,看不出什么情绪,可作为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心腹,梁邱起如何看不出那眼中的暗沉晦涩。 见何娘子闪躲时,一闪而过的血色,稍纵即逝的偏执疯狂。 梁邱起眼皮跳了跳,他一直知道,自家少主公不是个良善人,无数死在他手上的人,骂他疯子,骂他恶鬼,骂他六亲不认,狠辣无情。 梁邱起都一一听过就算,也从不放在心上。 因为他知道,这只是手段,宽厚不能令敌人投降,仁慈不能令政治清明,狠厉能令人畏惧,令人忌惮,酷刑能让那些十恶不赦的人俯首认罪。 只要少主公盯上的人,不论他是何身份,藏的再如何深,他也不会放过。 他不管别人来问他要交代,他只给自己交代! 看似深沉内敛,行事却隐隐有一种偏执的疯狂。 梁邱起不曾动心,可也知道这世上最难控制的便是心,最难以言喻的是感情。 它不像荡匪杀敌,不是刑狱断案,不一定执着就会有结果。 少主公动心了,可何娘子已经定了亲,不日便要成亲。 梁邱起抬头看向自家少主公肃杀的背影,心沉了下去。 少主公他,会甘心吗? 会……放手吗? 梁邱起忽然不确定了。 “阿兄,走了啊!”梁邱飞拽了拽木桩子似的兄长。 “你想什么啊,那脸沉的就像要下雨了一样!” 梁邱飞惊奇的哇哇叫。 梁邱起,“……” 看一眼那愚蠢的弟弟,梁邱起脸更黑了。 “闭嘴!” 留下一脸莫名其妙还有点小委屈的梁邱飞,梁邱起跟上了少主公。 …… 换了一身衣服后,又喝了一碗热腾腾的姜汤,昭君和程姎来到了内堂。 这边已经是三司会审的架势了,程少商和王姈楼缡都在下面跪着,程少商低垂着头,看不清神色。 程姎默默的跪在程少商旁边,高坐全是长辈,昭君也只能跪下了。 其实事情昭君已经从程姎口中了解了一个大概。 总的来说就是一个男人引发的事故。 都城中最富盛名的男子,所有女娘心中郎婿,所有夫人心中佳婿,一个是袁善见,另一个就是凌不疑了。 袁善见就不用说了,所有都城女娘们的春闺梦里人,就是心有所属的裕昌郡主见到也目眩神迷。 至于凌不疑,就完全只能说权势是男人最好的装饰。 哪怕听闻他杀人如麻,狠辣无情,如地狱阎罗,可毕竟只是听说,虽然他一身冷气,生人勿近,可那相貌却是顶尖。 允文允武不说,更是手握重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皇子都要避其锋芒。 在这个夫荫妻,父荫子的时代,不管为家族,还是为自己,凌不疑都是一个极好的选择。 不过道理是这个道理,有那个胆子的还是少数,多数女娘都属于心里想想,一见人说不定吓得话都说不出来。 所以袁善见才是各府贵女们争相追逐的对象。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她们看他,如看天人。 以前他不曾对任何人特殊,大家还没什么,可如今他却步下了云端,对一个女子展现出了不同。 要是一般人她们铁定得不服气,把人活撕了。 可这人是何昭君啊! 差一点还能踮脚,差一些还能起跳,可她却像九天之上高悬的明月,让人只能仰望,连嫉妒都无力。 无法,只能默默伤心了。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到了凌不疑身上,十一郎是很好,可有一个裕昌郡主虎视眈眈,也只能看看。 可惜,郎心似铁。 裕昌郡主花样百出也无法得到对方一个正眼。 还在上元灯会丢了那么大的脸,她不会生凌不疑的气,自然而然的就迁怒戳穿这一切的程少商了。 今日已经准备羞辱她一番,没想到反被弄的说不出话来。 王姈和楼缡嚣张惯了,受不得一点气,这才有了落水这一出。 第47章 星汉灿烂-何昭君15 这些想必汝阳王府心里也清楚,装着糊涂罢了! 王姈捂着肚子,还在呼痛。 城阳候夫人瞧着,一脸心疼的模样,开口道。 “瞧这可怜劲儿,怎么一言不合就动手啊,这是谁家的女娘,教的如此不懂规矩!” 明显一边倒拱火。 老汝阳王妃神情傲慢,居高临下,“王娘子是我家贵客,你这女娘,怎么随意出手伤人?” 这话说的,明显是给人定罪了。 萧元漪脸色不好,却还是没有开口说话。 昭君眉头一蹙,抬头,“王妃不问问事情经过吗?” 姣姣换了一件裕昌郡主未上身的衣服,有些大了,穿在身上越发显得纤弱,盈盈身姿,弱柳扶风。 一张清绝美人面,光耀玉润,几乎摄人心魂。 在座各位夫人明显愣了一下,美到了一种极致,便会超越一切,哪怕是刻薄如汝阳王妃,也不免被晃了一下神。 回神后忍不住心情复杂,不过一段时间未见,这何家昭君倒出落的越发美了,还好,她已经定了亲。 “不管缘由如何,一旦出手伤人便是错。” 万萋萋从美色中挣扎出来,忍不住开口。 “几个人一起打架,她们明明是互殴,怎么能算少商一个人出手伤人?” 这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这时萧元漪这才顺势开口。 “老王妃息怒,今日之事双方都有错,还是先找一个医士给王娘子瞧瞧,若是伤着容貌,怕是晚矣。” 王姈就在昭君旁边,她转过头看她,刚好对上她的视线。 她对她微微一笑,娥眉曼支,就这样清清浅浅,却让王姈慌张的扭过了头,动作大的令人侧目。 “王娘子这是怎么了?” 万萋萋冷哼一声,“还能怎么,心虚了呗!” “把少商打成这样,王娘子你好狠的心!” “我根本没向她下狠手,是她先动手的,她就是一个疯子!”王姈捂着肚子,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了。 “证据呢?” 万萋萋根本不信,她们两个人,少商才一个人,谁占上风不是明摆着的,何况少商现在还不出声,埋着脸,不知道伤成什么样了呢? “你……” 王姈第一次尝到了百口莫辩的味道,气得说不出话来。 昭君也不由得转头,她记得少商似乎没有受伤。 “没错,是我先动手的。” 就在这时,一直埋着头的程少商抬起了头,露出了脸。 这一瞬间,所有人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两个青黑的眼圈,视线都不能对齐了,鼻孔还往下流血,一张花容月貌的脸面目全非,怎一个惨字得了,这是毁容了啊! 一个未定亲的女娘,容貌是何等的重要,人都是视觉动物,比起看起来毫发无损还一个劲儿喊痛的王姈,大家都不自觉对她生出了怜悯。 “是我,是我先动手的,之前我路过中庭,见我那不识水性的堂姊被推入水中,她们分明是想逗引我,还说我粗鄙无文,无父无母无人教导。” 程少商顶着一张凄惨的脸,端的是可怜。 “可我再无人教导也干不出草菅人命的事啊!” “姈儿素来刀子嘴豆腐心,平素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今日就算她说错话了……” “她并未说错,可她说我便是,为何要将我堂姊推入水中,我堂姊不识水性,她们这样罔顾人命,就是所谓的刀子嘴豆腐心吗?” “那又如何?不过女娘间玩闹而已,怎能轻易一言不合便动粗,文修君若是怪罪下来,谁担当的起?” 一条命被她说的轻飘飘,归于玩闹不说,还对受害者追究问罪? 合着人家该死,该受罪,死了变成鬼还要再死一次谢罪不成?惭悔不该反抗。 昭君抿唇一笑,桃花眸眼尾微勾,无害极了。 “王妃,今日之事我也算无妄之灾,您也知道,我身子弱,这一时半会可能出不了结果,我可能坚持不了这么久,不如索性移交廷尉府吧!” “不可!” 不止汝阳王妃,所有人都齐齐面色一变。 对她们来说,这只是家事,可一旦闹到廷尉府,不止王姈她们要受罪,一个未婚女娘进廷尉府,传出去丢的是整个家族的脸面。 文修君极其好面子的一个人,到时候怕是会迁怒在场所有人。 “为何不可?” 昭君对上她的眼神,又淡淡扫过所有人,声音如涓涓流水。 “毕竟今日,确实关乎人命,不是吗?” 顾氏也看不下去了,明摆着的事却硬是以势压人。 “昭君说的对,正好今日凌将军就在府中,也是方便。” “去请凌将军!” “不行!” “不能去!” 王姈脸色一下变的煞白,眼中明显惊恐之色闪过。 她母亲文修君平时什么都不管她,只要她不堕了外大父威名,她可能嚣张跋扈,可以仗势欺人,甚至可以罔顾人命,可一旦她丢了外大父的脸,第一个不放过她的便是母亲。 所以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楼缡也怕,她再怎么恶毒也只是一个慧中小女娘。 而她们知道,何昭君真的做的出这事来。 何将军驻守边关十多年,手握重兵,汝阳王妃这样目中无人的人对上也要顾忌几分,比起文修君倚仗皇后的势,明显何家底气更足。 她本就是受牵连的一方,就算到廷尉府也不怕,何家也不怕文修君。 她不怕,可其他人怕啊! “为何不可?” 淡淡的一句话她又说了一遍,轻描淡写的傲慢。 一如她们方才。 昭君人生中从来没有退一步海阔天空的说法,退一步是别人的海阔天空。 她不高兴了,她也不想看她们高兴。 汝阳王妃强行挤出一个笑,脸上褶子都出来了。 “方才不是说了吗?只是小女娘之间的玩闹罢了,何必到廷尉府呢?要不就这样算了吧!” “是啊!” “只是一点小事,用不着那样兴师动众!” 城阳候夫人也跟着附和。 她能坐上现在这个位置,多亏了汝阳王妃,是以她处处迎合。 事情解决的出乎意料,程少商都愣了一下。 昭君也知道,这个结果已经是最好的了,若还想让她们道歉,难。现在退让是为了脸面,继续下去让她们丢脸她们也不会让程家好过。 她们只需要露出一点意思,程家在都城圈子将会举步维艰。 昭君只是不喜欢这些事,该懂的还是懂的。 …… 外面,凌不疑薄唇微勾,一抹笑意稍纵即逝。 如来时那般无声无息的离开了。 梁邱飞提着绊马绳跟上,路过中庭时本想扔回去,想了想还是没有,好歹也是一个证物。 这何娘子倒是厉害,只是白费了他们少主公的心思了。 第48章 星汉灿烂-何昭君16 那日过后,昭君也算和程少商万萋萋她们熟悉了起来。 经常相约过府。 “昭君,我过来的时候又遇见雍王世子了。” 万萋萋神神秘秘凑到她耳边。 程少商也点头,她们来了十次吧,八次都能看见他。 “我次兄说这雍王世子不是好人,好赌又好色!” 万萋萋柳眉倒竖,“程颂怎么知道,难道他也去了?!” “……怎会?” 程少商额上冷汗都出来了,“我次兄之前都不在都城,他也是听人说的,总之,那雍王世子不是一个好人就是了。” 她再一次和昭君强调,让她当心这个人。 她怕他狗急跳墙,真做出什么来。 “嗯嗯。” 昭君点头,她明白她们的好意,最近她都不出门了。 “对了少商,你做的工具今日带来了吗?” 她期待的看着她,桃花眸像会说话一般。 “带来了,带来了,你看看这合不合适,不合适的话我可以再改一改。” 程少商拿出一个木制的工具,像药铺用的滚轮,又有些微的不同,她演示了一下,只用把东西放进去,手摇一会儿,下面的出口就出现了绿色汁水。 重要的是量很不错,且几乎看不见什么杂质。 像石磨一样,却比石磨轻松,磨出来的也更细腻。 “很不错,少商你真厉害,哈哈!” 充斥在程少商短短十多年人生中的,除了被舍弃,就是被嘲讽辱骂,其实在心底深处,她是渴望被认可被夸赞,可无论她再如何努力,在萧元漪眼中她都不如姎姎堂姊,恨不能从最坏处揣度她。 现在从人口中得到认可,程少商很开心。 “少商,这是我拟出来的契约,你看看可需要更改的?” 昭君拿出一张写好的契约,递给她。 程少商连忙摇头,“我只是做了一点微不足道的事,不值当什么,用不着契约。” “谁说是微不足道了?你的作用可大了,接下来还有许多地方需要你,你不签的话我可不敢麻烦你了。” “就让我一个人心力交瘁,累倒在床吧,呜呜~” 说着说着她眼里弥漫上了水雾,似蒙蒙江南烟雨,伤心欲绝,泪眼朦胧抬眼看她,欲语还休,直把人心给揉碎了一般。 程少商,“……” 这眼泪说来就来啊? 尽管知道是装的,程少商还是可耻的拜倒了。 “好好好,我签!” 万萋萋在一边看的咋舌,随后双眼发亮。 “你们在做什么?带我也一起吧,我有钱!” 万萋萋说着挺起胸膛,全身上下在天光中金光闪闪,散发着金钱的气息。 可是…… “我们暂时还用不了那么多钱。” 怎么也要循序渐进,摊子一下铺太大,摔了怎么办? 万萋萋气势一下像洪水一泻千丈,一左一右挽着她们,可怜巴巴。 “让我一起吧,让我一起吧,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啊!” “好不好?” “少商~” “昭君~” 混不吝的开始耍赖,磨的两人只能举手投降。 “好好好!” 昭君只好现场重新拟了一份契约,三人一一签上自己的名字。 看着挨在一起的三个名字,三人相视一笑。 昭君拿出一根串着红珠的银色链子,为万萋萋系上,抬眸一笑,桃花眸似撒了星辰,美的淋漓尽致。 “这就是我们要卖的东西了,你这颗可以避毒,好看吗?” “好看好看!” 万萋萋摸着这颗小小的珠子爱不释手,连连点头。不仅好看,而且很实用,尤其在昭君说了还有其他用处的珠子后,更是心动了。 有种要全买回去的冲动! 她们家人多,她还有十二个阿姊,还有阿父阿母,还有大母,人口繁盛。 昭君她们可不敢让她全买完了,这一批都还是之前昭君手制的,数量并不算很多,得用这些打开名气才行。 只是该怎么做呢? “要不办个宴会?” 反正开春了,只是花似乎还没怎么开呀。 万萋萋大手一挥,解决了这个难题,“过几天就是我大母寿辰,我阿父请了大半朝堂同僚,随行女眷也甚多,不愁没人。” “那太好了!” 解决了一个大问题,三人都轻松了许多。 就在这时,万萋萋眼角余光忽然看见了什么,定睛一看,却是一朵纯金色的花,要不是种在土里,险些让人认为这是一朵金子做成的花。 万萋萋就爱这种,忍不住伸手就要去摸。 昭君大惊失色。 “萋萋!住手!!” 可惜还是晚了,万萋萋转头,一手还摸在花上,一脸迷茫。 “啊?” 昭君捂脸。 程少商还不明所以,下一刻就见万萋萋疯狂大笑,边跑边笑。 “哈哈哈!” “我,哈哈,我到底怎么了,哈哈,昭君,哈哈哈!” “我停不下来,哈哈,救命!!!” “少商哈哈,救我!!” 阳光下那一抹奔跑的身影是多么欢快活泼,笑声是多么洪亮,那表情又是多么惊恐。 院子里的下人们纷纷让路,还忍不住偷看。 程少商,“……?” “昭……昭君?” 程少商僵硬的扭头,像是被一道雷给击中了。 昭君放下捂脸的手,弱弱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明明最开始这个种子就是一个普通种子,可种着种着不知道为什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昭君弯起眉眼,露出了一个有些尴尬的笑。 “其实……其实还挺有趣的哈。” “……是挺有趣。” 万萋萋从眼前跑过,落下一串惊天动地的笑声。 程少商,“……” 昭君,“……” 那跑过的地方,一地金光闪闪,反射出亮眼的光。 不知道她怎么能在身上戴如此多的首饰的。 “……这有解药吗?” “有,不过解药起效果也要半个时辰了。” 昭君示意她看下人们搬来的铜盆,里面烧着一些不知名草,不见火星,只有浓浓的烟,也不呛人,程少商下意识吸了一口,脸上露出了恍惚的神情。 感觉浑身每一根骨头都松了,特别想躺下睡一觉。 她甩了甩头,端起水大喝了一口才缓过劲来,看那铜盆的眼神都变了。 “这是什么?” “就是安神香的原料,之前我阿母睡眠不好,所以研究了一下安神香,这便是它的原料,万物相生相克,它与金凤花属性正好相克,也算解药。” 昭君也喝了一口水,顺便捻了一块白玉糕吃对抗睡意。 程少商见了也学她的模样吃了起来,甜而不腻,软而不化,出乎意料的可口,程少商忍不住又吃了一块。 “那萋萋阿姊这样能有作用吗?要不要跟着她。” 庭院太大了,她怕这烟没有作用。 “没事,这烟只需要闻一口就行了,接下来只需要等。” 昭君说的面不改色,显然经验十足的样子,看的程少商的眼神都生出了敬畏。 再看这种满了各种花花草草的庭院,程少商心都颤抖了一下。 “昭君,你这些花草到底还有多少这样的?” “……数不清了。” 程少商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哪是庭院,这简直就是数之不尽的陷阱。 她突然又想起一事,颤颤巍巍举起手上的珠子,“这珠子除了你说的那些,没什么其他的作用吧?” 昭君忽闪了一下睫毛,肯定的摇头,“那没有。” “那就好。” 程少商松了一口气,她不想大笑,也不想跑步,更不想体会其他奇奇怪怪的事。 不过…… “你的花能送我一株吗?” 程少商一脸殷切的抓住她的手,昭君一脸懵。 第49章 星汉灿烂-何昭君17 二月二,龙抬头,风光无限,惠风和畅。 “昭君,这里!” 万萋萋今日穿的一身喜庆,身边的程少商也是红衣似火,两人一见她便招手,动作大的让亭中所有人侧目。 不仅是裕昌郡主,王姈和楼缡一个不少。 整整齐齐。 上次的事后,关系到底不如以前亲近了,裕昌郡主笑的勉强。 “昭君妹妹也来了。” 王姈和楼缡一言不发,偏过头去,看样子是不打算和她好了。这脆弱的似琉璃一般的友情终究是碎了。 昭君也没有想挽回的意思,她以前只以为她们只是傲慢一些目中无人一些,没想到这人已经变了,为了一口气可以这样轻贱一条人命。 她这样云淡风轻,可反把王姈给气坏了。 “哼!” 她故意大声哼了一声,眼角余光瞥向那人。 万萋萋嘲笑,“王姈你是牛吗,哼什么哼?” “要你管!” 王姈气红了脸,见那人还若无其事与旁人说笑时眼都红了。 程少商感觉到那如芒在背的目光笑的更深了,故意往昭君身边又挨近了几分,近的一伸手就能触到彼此。 “程少商,你靠那么近干嘛,要不要脸啊!” 王姈忍不住了,啪的一声拍在桌案上。 程少商一挑眉,“我一个武将之女,粗鄙不堪,自然不如王娘子要脸了!” “你!” 王姈气急。 “好了,别和她这种人多说,白费口舌。” 裕昌郡主轻蔑的瞥她一眼,像看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是啊,与这种人计较,有失身份。” 上次一事后,楼缡显然已经记恨上程少商了,不过到底不敢再做什么手脚,只能言语上贬低罢了。 她们这样趾高气昂,不把人放在眼中的样子可气坏了万萋萋。 “你们再满口放臭气,当我万萋萋不在是吗?” 她挽起袖子,腾的一下站起来,凶的很。 大有一种你再说一句,再说一句看我不揍你的模样。万萋萋是亲手杀过豹子的,刨心剜骨给他阿父泡酒喝,还被他阿父呈到御前,被圣上亲口夸赞将门虎女。 在都城女娘们圈子里也是名声大噪,不过是凶名。 楼缡梗着脖子,声利色茬,“万萋萋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她大母常说,人活一口气,没了这口气那与活死人没有两样。 她万萋萋什么都吃,就吃不了别人的闲气。 “萋萋阿姊,冷静冷静!” “阿缡不要冲动!” 两人眼看就要对上了,昭君连忙一指对面。 “看!那不是十一郎吗?” 十一郎? 所有人连忙下意识整理了一下衣服头发,如同变脸一般顷刻间变得温柔端庄,羞涩的往对面看。 她们所在的地方是一个亭子,隔着一座桥,对面也有一临水小筑,面水这一边正好与她们相对。 所有人都目光切切往对面看,只有程少商低头小声问。 “十一郎是谁啊?” 昭君也同样小声回,“十一郎就是凌不疑啊!” “?” 程少商一脸迷惑,“没听说凌不疑有兄弟啊?” “对,他是独子,十一郎并不指他的排行,有的家族会在儿郎排序前加一个十,为了显示家族子嗣繁荣昌盛。” 程少商明白了,这就是越没有什么越要彰显什么。 了解了也就没什么兴趣了,程少商压低声音。 “香珠带了吗?” “带了,只是……” 昭君无奈的看向一个个魂都飞了的女娘们。 这还怎么卖? 算了,以后有的是机会。 闲着也没事,万萋萋道,“我们来投壶吧!” “好啊!” “快,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百投百中!” 下人很快搬来了投壶所用的东西,在一众望眼欲穿的女娘们旁边玩起了投壶。 万萋萋确实不是说大话,百发百中不说,十投十中却是真的。 “天!萋萋阿姊你真厉害!” 程少商抱着箭瞪大了眼。昭君赞同的点头。 “这算什么!” 万萋萋让出位置,“你们也来试试吧!” “好!” 程少商点头,也试着投了一下,第一次力道掌握不好,落地了,她又换了力道和方向,连投几次,终于投中了。 “少商学的很快啊!比某些人可强多了。” 万萋萋还不忘踩王姈她们一脚。 程少商眼神闪了闪,摩挲着手里的箭,笑道。 “自然,我们武将之女嘛,这就是传说中的天赋,听说十一郎也是武将出身,骑射卓绝,百发百中。” 昭君觉得有哪里怪怪的,还是附和的点头。 “凌将军确实英武不凡。” 旁边的女娘们心中一动,是啊,十一郎是武将出身,或许他更喜欢英姿飒爽的女郎,她们或许一开始就走错路子了。 裕昌郡主看了一眼对面,走到了程少商面前,命令道。 “拿来!” “拿什么?” “你说拿什么?” 楼缡一把夺过程少商手里的箭,送到了裕昌郡主手中,高昂着下巴,口气不好的指使她。 “把其他的也一并拿过来!” 嘿! 万萋萋这个暴脾气,昭君连忙一把拉住她。 “别动。” 细细柔柔的声音只有两个人能听见,定住了她的动作。 昭君像起程少商从她那里拿走的花,有些明白她要做什么了。 笑意如水在眸中流转,阳光下美的不似真人。 那些箭就在程少商脚边,她给她们提了过去,态度不太好,可程少商的性子本就不温顺,倒显得正常了。 昭君她们让开,退到了一边,看她们表演。 投了几支,惨不忍睹。 本就技艺不好,还心不在焉,出这个结果自然不稀奇。 就在这时,突然听见一个激动尖利的声音。 “快看,十一郎走过来了!” “真的?” “真的真的,天哪,他看过来了,他看过来了!” “还有善见公子!” “啊啊啊!!!” “还是看不清啊,太远了,被挡住了!” “去桥上!” “对对对!” 一群女娘花花绿绿,姹紫嫣红,往桥上跑。 环佩叮当,笑颜如花。 昭君她们连忙退到边上,险些被这些疯狂的女人撞水里去,万萋萋一把揽住昭君的腰,真细呀,她忍不住摸了一下,一低头就对上昭君惊讶的眼神。 万萋萋一下缩回手,本来没觉得什么,被这一看莫名心跳快了。 而另一边,那些女娘们都已经踏上了桥。 旁边一个下人模样的人大声喊,“这桥不能上啊!” 可惜都被淹没掉了,万萋萋倒是听见了,双眼猛地瞪大。 “怎么了?” “那桥是座危桥,正准备寿宴过后就拆,不能过人!!” 昭君,“!!!” 天! 她急忙往外跑,那么多人,要是都掉下去…… “王姈!!” 虽然现在变得又蠢又毒,可那家伙不会水啊! 第50章 星汉灿烂-何昭君18 轰隆一声巨响,桥面瞬间塌了,水花漫天。 “啊!!” “救命啊!” “呜呜,救命,我不会水,救救我!!” 光鲜亮丽的女公子们落入水中,凄惨狼狈。 这边的巨变也惊动了里面寒暄的人,万将军连忙让人救人,索性他们府里这条引进来的水并不深,只到人腰间。 昭君也在岸边,满心的焦急也算松了几分。 “王姈,手给我!” “呜呜……” 万府也刚搬来没有多久,这府邸之前荒废多年,是以桥也出问题了,这水也没人打理,水草遍布,王姈愤愤扯下头上的水草树枝,委屈的都快哭了。 尤其看着昭君,哭的更委屈了,一边哭一边对她伸手。 昭君见她那样,干脆往水里走了一些,把人拉起来。 “没事吧?” “我还以为你不要理我了?”王姈可怜巴巴。 “不是你不理我吗?” “谁让你上次帮着程少商,这次还和她们在一起,哎,你别走!” 见她掉头就走,王姈又惊又气,一把挥开拉她的婢女。 “滚开!” 昭君头也没回,不想惯着这家伙的臭脾气。 左右衣裙都湿了,她也顺手又拉了几个人上来。 “谢谢你。” 少女眼神感激的向她道谢,白皙清秀的脸上还有一道不知道被水中树枝还是断桥残骸划到的红色。 她也感到了疼痛,伸手一摸,看见指尖的血之后脸色煞白。 昭君见了连忙低头在身上找来找去,还抬起袖子抖了抖,可是什么也没有,她的香囊哪里去了? 那女娘见她焦急,开口道,“你找什么?” “我找……” “可是在找这个?”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拿着一只白底莲纹的香囊映入眼中。 昭君欣喜的接过,抬头,“对,就是这个,多谢公……” “凌将军?!” 凌不疑直起身,他今日没披甲胄,穿了一身白色常服,衣襟处微露出一抹玄色,不似一般公子宽袍长袖,而是袖口紧束,宽肩窄腰,连佩玉也透着不近人情的冰冷。 一边浑身湿淋淋的女娘已经屏住了呼吸。 “嗯。” 他应了一声,深邃的黑眸极有侵略性,就这样看着她。 说了一句。 “香珠不错。” 声音低沉悦耳,不高不低,却够让周围所有竖起耳朵的女娘们听见。 ? 昭君纤浓的睫毛一颤,眼里闪过了一抹疑惑。 忽然她灵光一闪,眼眸弯弯,剔透的眸子溶溶似九天清月。 “多谢凌将军,将军既然欢喜,这枚香珠便赠予将军了。” 她从香囊里拿出了一枚蓝色香珠,圆润可爱,隐隐香气似高山之雪,清冽沁人,雪白指尖似乎也跟着莹润了几分。 凌不疑沉冷的视线落在她指尖,如有实质。 “将军?” 昭君笑容都快维持不住了,指尖不安的微动。 凌不疑拿过了她手里的珠子,肌肤相触,一触即分。 人走了,那女娘才压抑着激动看着她的手,准确来说是手里的香囊。 “何娘子,这珠子……” “……这珠子碾碎敷在伤口处可以让伤口快速恢复。” “嗯嗯!” “可以驱蚊避虫,平日也能当作香珠佩戴。” “嗯嗯!” 不仅是眼前的人,四周都是灼灼的目光。 “一颗需要多少银钱?” “一百……” 本想开个高价,可话到舌尖她又咽了回去,露出了一个笑容,双眸形状优美,若桃花潋滟,纤长的睫毛在清皎如月的脸上落下了两片动人阴影。 “二十金一颗。” “我要一颗!” “我也要!” “何娘子,也给我一颗吧!” “给我留两颗,我立刻让人回去取四十金来!” “……” 刚刚落水的女公子们似乎已经忘了害怕,一个个围了过来,财大气粗的模样让昭君笑的更真切了。 还以为今日要白来一趟了,没想到峰回路转。 感谢凌不疑。 程少商和万萋萋已经看呆了,回过神来也连忙过来帮忙记录,人太多了,有些人身上没带够钱,有些人没拿到,这些都要一一记录。 万将军看不懂了,“她们这是在干嘛?” 同是军中铁汉子的程始摇头,不过没事就行了,他一伸手勾着他万兄的脖子哈哈大笑。 “走,万兄,接着喝酒去!” “走!” 主人家都不在意了,其他人也跟着进去继续喝了。 …… 宴会散了之后昭君和少商都留了下来,关上大门。 “好多钱啊!” “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钱!” “嘶,好重!” 三人围在桌前,乐的眼睛都快看不见了。 “我们今日卖出了多少?” “大概一百多颗。” 少商取出一卷竹简,唰的一下在桌上展开。 “嗯,一百三十二颗,每颗二十金,就是两千六百四十金,一斤黍米是十二文,这些就是……” “好了好了少商别说了,我只用知道我们发财了就行了!” 万萋萋双眼放光,搓着手。 昭君低头看了看,“还有一百一十三颗的预订,这些女娘们未免也太富裕了一些吧!” “那我们再多做一些,可以赚更多的钱!”万萋萋跃跃欲试。 “不行了。” 昭君摇头,已经从方才的喜悦中清醒过来。 万萋萋不明白,“为什么?” 少商点了点那份记录,“因为多了就不值钱了。” “对。”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斑驳而下,让她如雪玉一般的肌肤似泛出了几分通透无暇的光芒,眸中也似落了碎金一般。 “香珠若是不刻意损坏用上一两年不成问题,她们今日能这样疯狂也是多亏了凌不疑,待这股劲头下来了便卖不出这么多了,日后这种香珠我们每月只卖十枚就行了,毕竟物以稀为贵嘛。” 那些世家大族个顶个的要面子,视金银为铜臭,每日里除了清谈就是琢磨怎么宣扬名声,目下无尘。 越难得的东西才越会彰显他们的身份,越是要争抢。 万萋萋一下子萎靡了,趴在桌子上,“那就不能做了?” “还可以做啊!” 她支起头,眨眼,“可不是说不能卖了吗?” 少商卷起了手里的竹简,“我们可以做其他的。” “什么?”万萋萋一下子精神了,“比香珠赚钱吗?” 昭君和少商相视一笑,对她露出了一个神秘的笑。 “没有东西比它更值钱。” 第51章 星汉灿烂-何昭君19 夕阳落下最后一点余晖,夜色弥漫,一轮月半掩在云后。 “明天见。” “嗯,明天见。” 万府门前,昭君和少商道了别,万萋萋有些不放心。 “要不我派人送你们回去吧!” “不用了,就这几步路,很快就到了。” 少商抱紧了自己,提着一盏灯笼就进了夜色中。 昭君扬声,“路上当心!” 远远的有声音传来,“知道了……” 昭君收回眼神,见万萋萋缩着脖子连忙道,“萋萋你快进去吧,会有人来接我的。” “这不是还没来吗,我陪你在这等等。” “真不用。”昭君无奈,一抬眼就见一辆马车过来,马蹄声在夜色中很明显,落在青石板上如雨点。 “来了。” 万萋萋松了一口气,顶着寒风一瞧却瞪大了眼。 “袁善见?!!” 昭君也是一怔。 她不是让青黛回去叫马车了吗?怎么是他? 袁善见从车上下来,青色衣袍外披了一件大氅,却不显得臃肿,反而长身玉立,潇疏轩举,在暗沉夜色中也朗如日月,清湛出尘。 他只看了一眼万萋萋,便对昭君伸出了手。 “回家了。” “……昭君,那你快回去吧,我……我进去了。” 万萋萋莫名觉得自己有些多余,连忙转身。 昭君,“……” 她看了看仿佛身后有狗追一般消失的万萋萋,又看了一眼袁善见。 他正笑的一脸无辜,眼尾上挑似狐狸一般的双眼看似温润平和,实则压着矜傲的疏狂。 好吧,还是那个袁善见。 她搭着他的手臂上了车,披着还带着他体温的大氅。 “青黛呢?” “怎么,不愿意看见我?” 宽敞的马车似乎一瞬间变的逼仄了,昭君直觉有些危险,露出了一个笑,酒窝娇软,盈盈悦悦。 “怎么会,袁公子能亲自来接我,不甚荣幸。” 袁善见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动,不咸不淡的瞥她一眼。 “哦?今日何娘子眼中可未曾看见袁某,倒是与那凌不疑相谈甚欢。” 这酸溜溜的语气……袁善见是被夺舍了吗? “没有的事。” “那香珠……” “香珠人人都可有,善见公子自然是要独一无二的。” 昭君拿出了一支簪子,看材质似玉非玉,似木非木,通体玄色,大气内敛,簪头处盘卧了一只狐狸,慵懒狡黠。 “这是我选了许久才选定,取的一段长青木,亲手雕刻的,愿君如它一般,松柏长青,百岁无忧。” 话落之后,许久没有声音,昭君举着簪子。 “不喜欢吗?” “手疼吗?” 一清悦娇软,一沙哑低沉,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昭君愣了愣,笑着摇了摇头,“不疼。” 其实是疼的,怎么会不疼呢?昭君最怕疼了,破了一点皮都要不住掉泪珠子,她并不会做簪子,为了做这根簪子费了好多木头,指头都磨肿了,密密的都是划出的伤痕。 还好她之前也常磕碰,袁善见送了不少紫玉膏,这才看不出来。 昭君自己或许也不知道,她并不会说谎。 他接过了簪子,紧紧攥进手中。 “我很喜欢……” 很喜欢…… 至千年后,后人开启这位不到而立之年便位列三公,煊赫了浩瀚青史,开启文朝百年辉煌的大人墓穴,却惊讶的发现其随葬之物出乎意料的简单。 随同他一同入棺甚至只有一根被岁月侵蚀,看不出原样的簪子。 “你既说了是独一无二,便不许再做了。” “……你好霸道。” 袁善见充耳不闻,甚至得寸进尺,“不仅是簪子,其他也不行,还有那什么香珠……” “都不是我做的了,那是少商做的,我只负责培育原料。” 今天她说每月只提供十颗香珠也有这个原因,按照她们原本的安排是要扩大规模,不做成香珠的样子还可以做成其他的样子,效果减弱一点,卖的不那么贵,让庶民百姓也能用的起。 可惜,她发现只有经她手的花草药材才会发生一些奇异的变化。 而这些变化过后的材料才是制作的核心。 是以只能放弃。 袁善见脸色缓和了一些,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公子,到了!” “我下车了。” 昭君解下身上的大氅还给他,掀开车帘下车。 水色裙裾漾开动人的弧度,背影纤袅,似月光下摇曳在水面的一支莲荷,静谧出尘如世外仙。 石兽伫立在府门两侧,朱红大门缓缓合上。 “昭君!” “嗯?” 昭君回头,灯火下眉眼朦胧,如梦一般。 袁善见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叫住她,对上她纯澈如水的眸子,巧言善辩的袁善见突然笨嘴拙舌了。 “……早些休憩。” “好,你也是。” 大门关上,他放下了帘子,轻阖上双眼。 “走。” “是,公子!” 车夫一甩马鞭,马车不急不慢离开了何府。 …… 一进门青黛便满目欢喜的迎了过来,满前满后。 “女公子你回来了,喝口热水暖暖身子。” 昭君喝了一口,接过她递过来的热帕子擦了擦手。 “阿母呢?睡下了吗?” “睡下了,今日女君似乎有些疲惫,奴婢给女君点了女公子制的安神香,女君很快便睡下了,奴婢本想去接女公子,袁公子身边的齐全来说袁公子已经去了。” “嗯。” 昭君抬手揉了揉眉心,眉宇间有些疲惫。 “女公子累了吧,沐浴的水已经准备好了。” 青黛对外唤了一声,婢女们捧着东西鱼贯而入,进了一边的内间,放下后又无声的退了下去。 昭君今日确实是很累,沐浴完让青黛擦完头发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她睡的极好,都城中好几座府邸却有人不敢闭眼。 一睡就被噩梦缠绕,被各种奇形怪状的鬼怪追赶,吓得裹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睁着眼睛到天亮,眼下一片青黑。 白天里连屋子里也不敢进,一听见些风吹草动就吓的惊叫,连续好几天,弄的府里鸡飞狗跳。 万萋萋一大早就带着程少商来了,说的绘声绘色,满是幸灾乐祸。 “你们是没看见她们那个样子,还怕鬼,照个镜子自己就是鬼,哈哈!” 第52章 星汉灿烂-何昭君20 “你们怎么都不惊讶的?” 万萋萋说完就见到两人一脸平静,微微泄气。 程少商配合了一下,故作惊讶,“哇,真的吗?” 万萋萋,“……算了,你还是别说话了。” 昭君方才不想笑,这会儿有些想笑了,她一听万萋萋这样说就知道是梦魇花起作用了,程少商从她这里拿走了一株梦魇花。 也没有其他的作用,只是让人连续做上几天的噩梦。 她心里对之前汝阳王妃的事还是耿耿于怀。 那种明明理亏在对方,却只能无力听对方颠倒黑白,看对方仗势压人的感觉。世间黑白分明敌不过权势。 认识这么久她或多或少了解了她的身世,也明白一些她的性子,自小被父母放弃,长于对她有恶意的叔母之手,大母不爱,叔叔不疼,无人可依,无人可靠,唯有自己。 甚至还发着热便被丢去庄子,不闻不问任其自生自灭。 好不容易等到父母归家,却又是另一番失望。 上次在汝阳王府,萧元漪的态度她也看在眼里,之后也去了几次程府,见了几次面,作为一个外人,萧元漪待人进退得宜,无可挑剔。 站在少商的立场上,她不像一个母亲,更像军中女官。 严厉,苛刻,没有一丝温情。 少商不愿意说,她也私下听莲房说了许多,她一个外人听了尚觉气闷,少商自己呢? 萧元漪似乎总是在挑剔她,不如寻常女娘勤勉柔淑,性子尖锐,一身反骨,她从心底不喜这些特质,便也不自觉对身有这些特质的少商带着偏见。 从最坏处揣度她。 却似乎从未想过倘若少商当真如她所想那般,她是否还能活着长大。 她从未被人呵护,只能自己长出一身的尖刺。 萧元漪从未呵护过她一天,有何资格嫌弃她身上的刺丑陋? 她迫不及待的想在最短的时间里把少商变成她心中女儿的模样,却又不耐温柔,用最强硬的态度一一拔除她身上的刺,不管她是否会在这过程鲜血淋漓。 不曾问过她是否会痛,哪怕有一句的关心呢? 要说她天生如此,倒也不是,她对那二房的姎姎却也会耐心细致,细语温柔。 就如同那场书案风波。 听莲房说萧元漪一回来就在守着少商读书。 那么多天,她没发现她的书案还是孩童用的书案吗? 事实摆在眼前,却还是为了彰显自以为的公正,行偏心之实。 就是有这样一种人,为了所谓的名声,厚待旁人,苛待亲近之人。 少商自小无人关爱,需要的是他人的真心爱护,萧元漪这样做外人看尚且心凉,何况她了,只会把人推的越来越远。 少商看似日日活泼,满面笑容,内心却是敏感柔软的,她现在虽然说着不在乎了,可心底深处到底还是有着一丝期待。 当有一日失望堆满,或是这份期待被他人填满,那份浅薄的母女缘分就会断了,也不知到时候萧元漪是否会后悔。 少商是一个爱恨分明之人,旁人待她好一分,她便回人十分。 昭君已经体会到了。 她已经习惯不依靠任何人,也不期待任何人。 唯有自己。 也正因为如此,自汝阳王妃事后她才沉寂了好几日。 这世间在她眼中掀开一角,不是美的,程府的种种不过这个世界的一个缩影,这世上没有公平所言。 弱者无人在意,无权发声,权势就是理。 她的迷茫她看在眼里。 所以想给她一份底气,一份来自她自己的底气。 她可以靠自己屹立世间。 昭君上一辈子人间已经有了纸,有下山的妖还时常带一些话本回来,纸张雪白柔软,比竹简轻便,也比竹简易保存。 以前尚且不觉得,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她体会到了纸张的好处。 如今书简绝大部分掌握在世家大族手中,一卷普通的启蒙书简在市面上也贵的令人咋舌,寻常人家有一卷都可当作传家宝了。 因为这样,民间识字的人都少的可怜,更不用说话本这些了。 只能想想。 能识字读书的人又自诩矜贵,压根没人会去写话本。 只会写诗做赋,语言也精炼华美,因为多了就会很重。 每年各大铺面送来的账册那些,用车运入府中,看完之后手都抬不起来,还要好生打理,因为一不小心就会有虫蛀,受点潮就会生霉,字迹会模糊不清。 麻烦得很。 她早就想过能不能把纸张弄出来,只是她只知道大概是什么做的,其他就一无所知了,只能搁置。 那天她无意间和少商说起,她说可以试试看。 也可以吧! 若是做成了,绝对可以取代竹简,改变天下格局。 这是一件足以流芳百世的事。 只是,也是一件极危险的事。 世家大族的势力在朝堂上盘根错节,甚至在地方上盘踞,圣上的旨意有时候还不如家主一句话,政令不通,亲亲相隐。 若要上朝为官,除非名满天下上达天听,圣上下旨征辟,要么就是靠举荐。 这就形成了一种约定俗成的规矩,大家你抬我,我抬你,今日你举荐我的人,明日我举荐你的人。 利益交换,也是利益纠缠。 这种方式入仕的人,看重家族自然甚过天下。 他们在朝堂上走的每一步都少不了家族的支持,自然就没什么忠君思想,现在大流思想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家族荣辱高于个人。 换而言之,家主族老的威望无限拔高,决定着族中每一个子弟的未来。 就像楼家,都城圈子里谁不知道楼家二房长子楼犇胸怀韬略,多智善谋,实乃人中龙凤,可却生生被楼太傅压住,不让其出仕,只因为楼家大房这一代子孙天资平庸。 楼太傅是这一代位最高的,代表了楼家,他如此态度,自然旁人也不会得罪他。 似楼犇这样的或许还有很多,朝中尸位素餐者也多,圣上或许也想打破僵局,可是寻不到突破口。 因为不用世家举荐之人,他无人可用。 纸张一出,它的特质,它成本的低廉注定将会从根子上触及世家利益。 她们或许会与所有世家为敌。 “庄子寻好了,明日我们便可以开始。” “好。” 恰好,她们最不缺便是勇气。 第53章 星汉灿烂-何昭君21 半月后 袁善见收到了一个木盒,看上去平平无奇。 齐全开口,“这是何娘子送来的。” 说起来他也好奇,半月前何娘子和那程娘子一起去了庄子,闭门半个月他家公子上门也不见,不知道在做些什么,今日又突然送来了这么一个盒子。 袁善见打开了盒子,在看清盒子里的东西时瞳孔猛的一缩。 他缓缓拿起了最面上一张,指腹微微摩挲了一下,触手温润细腻,若蝉纱一般微微泛黄,轻薄若云。 上面写了一行字,字迹如行云流水,舒展优美。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齐全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颤抖着。 “这是……” “取笔墨来。” 袁善见双眸亮的惊人,嗓音暗哑到急切。 …… 廷尉府 梁邱起手提着一个小包袱进来,面色冷漠。 “少主公,何家娘子派人送来了一个包袱。” “拿过来。” “是!” 梁邱飞纳闷,“这何娘子怎么会无缘无故给少主公送东西?” 凌不疑看了他一眼,梁邱飞打了一个哆嗦。 包袱打开,一个方正木盒子映入眼中,凌不疑习惯性端详了一下,这才解开了锁扣,露出里面的东西。 满满当当一盒子,最上方压了一个规整的似玉圭模样的东西。 凌不疑眸光一闪,拿起了它,入手出乎意料的轻,像绢帛,又多了柔韧,平整光滑,被折了几叠,上面规整的写了几个字。 何昭君,程少商,敬上。 他展开一目十行看了一眼,把这折子放回盒子,啪的一声扣上。 “立刻进宫!” 扔下一句话,他大步流星的几步出了好远。 梁邱飞从未见过他家少主公这般凝重神色,心猛的一咯噔,那何娘子送来的盒子里到底装的什么? 就那似绢非绢,似布非布的东西,值得少公主这般动容? 他一头雾水的跟上。 梁邱起却是比梁邱飞敏锐许多,要变天了。 …… 城外庄子上 昭君已经累瘫了,程少商也好不到哪里去,两人灰头土脸的瘫倒在椅子上,抬一根手指头都难。 椅子也是程少商做的,免了两人直接睡地上的惨况。 昭君最先只提了一个概念,描述了一下具体模样和大概用什么材料,其余所有东西都是两人一点点尝试。 院子里全是一人多高的大缸,密密麻麻上百口。 天知道试了多少种比例,失败了多少次才有如今的成品,昭君有生以来就从没有这么累过,每一口缸都要盯,每一丝变化都不能放过。 虽然做出来的纸张不如以前看过的白如雪,可她们真的已经尽力了,至少不会洇墨,也不会掉渣。 “那些大缸里的东西怎么办?” “……厕纸?” 昭君拧起了眉,有些为难,“会不会太糙了,万一破了……” 额…… “那算了。” 程少商还是觉得有些可惜,“可以当肥料吗?” 都是些树皮,纤维之类的,应该是可以的吧? “对了,你让人送纸到袁善见那,为什么还要送一份到凌不疑手里?” 袁善见师从白鹿山皇甫大儒,才名满天下,是文坛这一代执牛耳者,由他手里散出去自然要快许多。 可凌不疑就是一个冷面冷心,残忍狠辣的活阎王,为何要单独送他一份?还把配方都送他了。 昭君取了一张纸放脸上挡太阳,懒洋洋的。 “不是送他,是送圣上。” 程少商何等聪明,她这样一说顿时明白了。 这个饼饵太大了,她们吃不下,以她们两家也承受不住,只能寻求助力,再没有任何助力能比的上圣上。 圣上日理万机,她们要见一面太难,而对凌不疑来说却极简单。 他战功彪炳,在朝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深受圣上信重,由他去呈上是再好不过了,不过这也是一件得罪人的事,相当于强行将他们绑在一条船上。 若是世家反扑,怕是连他也免不了受波及。 “你这样信任他?” 信任他会呈到御前。 昭君扯下脸上的纸,转头轻轻一笑,清皎如月。 “信。” 虽然打定主意敬而远之,但她是信他的,他狠辣手段下是对万民的仁慈,杀伐果断却未伤及一个无辜。 他若是和光同尘,如今便是城阳候世子,可他不是。 她信任他,就如同信任袁善见。 袁善见也是胶东袁氏子,可他先是袁善见。 “好吧!” 程少商很难再信任别人,但她相信她,信她所信。 “等圣上的铺子开起来,我们也可以跟上,到时候我们的桃花笺,碧玉笺云水笺也制出来了。” “嗯。” “萋萋阿姊去林州半个月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程少商叹了一口气。 昭君微微蹙眉,“她三姊这次似乎不是小事,万伯母也一同去了。” 她缓缓坐了起来,把程少商也一起拉起来,“我们也该回去了,你一走半个月,你阿母那边没问题吧?” 刚开始她还每天两头跑,后来实在累了就和她一起住了庄子上,没回去。 “没事,我出来时和阿父说了,来你这里小住一段时日,三叔父的任令下来了,马上要去骅县赴任,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回来,大母他们应该都顾不上我。” 程少商伸了一个懒腰,混不在意的说着。 昭君已经在一边洗手了,一听骅县就觉得熟悉。 “我这几天应该要启程去青州,好像就要路过骅县。” “你要不和我一起去,或者和你三叔父他们一起,等回来时我还要路过骅县,我们还可以一同回来。” 程少商有些心动,她想见识更广阔的天地,只是若是萧元漪不同意的话,她出不了都城。 “再等等看。” “嗯,马车准备好了,我们这就回去吧!” “好。” 两人腰酸背痛的上了马车,只想回去睡个三天三夜。 她们回去后就倒头就睡,也就不知道外面掀起了惊涛骇浪。 起因是善见公子破天荒办了一个文会,广邀大儒士子,以文会友,要知道袁善见从前可是出了名的孤高自傲,参加了几次文会后直言无趣。 十次相邀有一次都得让人受宠若惊了,这次居然主动相约? 不少人接到请柬出门的时候都忍不住抬头看看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了。 很正常。 那就是袁善见不正常了!! 怀着一种莫名的心情,众人如约而至,进门的时候衣冠楚楚,出来的时候一个个却全都面色涨红,神情激动恍惚,像吃了某种前朝禁药一样。 还各自紧紧宝贝的捂住胸口,看谁都像贼。 其他人莫名其妙。 谁都是有几个知交,有几个同门,有几个亲友。 第二日,一种名为纸的东西以摧枯拉朽的速度传遍了整个都城,甚至持续蔓延,如同瘟疫向天下扩散。 无数文人墨客为之疯狂,一纸千金难求。 袁府的门槛已经快被踏破了,当天下午,袁府闭门谢客。 在这种求而不得下,两人名字很快暴露在众人眼中。 众生百态,反应不一而足,所有人的目光都聚来。 一举成名天下知。 有人恨之入骨,自然有人奉之若神,在有心人推波助澜下携天下大势于己身,反而令心怀叵测之人不敢轻举妄动。 第三日,圣旨下。 第54章 星汉灿烂-何昭君22 “制诏程少商,含章秀出,性资敏慧……” 程少商跪在冰凉的地上,一颗心砰砰直跳,都快听不清耳边的声音了。 “……其功至伟,特封为瑞平郡主,食邑八百户,钦此!” “瑞平郡主,接旨吧!” 这个圣上身边的第一红人笑的一脸和蔼,曲陵侯府跪了一地,鸦雀无声,见那圣旨落到程少商手里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那公公一甩拂尘,“那咱家就先回宫了。” “公公等等!” “瑞平郡主可还有事?” 程少商深吸了一口气,“敢问公公,昭君那边?” 那公公态度出乎意料的好,毫无一点架子。 “郡主放心,成安郡主那边自然有人前去宣旨。” 程少商这才笑了。 “恭送公公。” 她低身行礼,一举一动恰到好处。 与昭君相交这许多时日,耳濡目染有些东西不知不觉已经形成了下意识,萧元漪却是看的一怔。 宣旨的人走了,曲陵候府却瞬间炸开了锅。 “嫋嫋,快给次兄看看!” “嫋嫋先给我看!” “我就知道咱家嫋嫋是个有大造化的,哈哈!” “郡主,瑞平郡主,哈哈!” 程老太太笑声极富穿透力,一反常态的热切,像过去的一切都在一瞬间忘了一样,抓着她的手亲密。 程始也是骄傲,“我家嫋嫋比阿父强。” 这几天程府也不平静,不得不闭门,过得心惊胆战,今日这道圣旨算是彻底让众人放下了心,喜不自胜。 只有萧元漪,不见高兴,反倒一言不发。 桑舜华不解,“嫋嫋此次功在千秋,姒妇看着怎么不似喜悦的模样?” “喜悦什么?喜悦她什么都不与家里说,一意孤行吗?” 她不是不高兴,不是不为之骄傲,更多的却是后怕。如此大的事情,一个不慎便会让家族倾覆的事,她把所有人都瞒的紧紧的,所有人都知道了,他们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她有把他们当家人,有把自己当程家人吗? “嫋嫋并未瞒着,有几次夜里我还看见嫋嫋点着灯,一个人写写画画,姒妇也看见了不是吗?只是未曾放在心上。” 桑舜华笑道,“姒妇应该明白了,嫋嫋与寻常女娘并不一样,不应该用寻常女娘的模样去要求她。” “姎姎是姎姎,嫋嫋是嫋嫋,她们不一样。” 萧元漪瞳孔一颤。 桑舜华真的觉得她有时候聪明绝顶,有时候却又糊涂的很。 “程家兄弟姊妹之间向来和睦,可恕我直言,若姒妇再如此偏心,夸姎姎,贬嫋嫋,长此以往许会令她们姊妹感情疏远,再难亲近。” 甚至反目也不是没有。 高门大户之间这些事屡见不鲜,同胞姊妹兄弟尚且会因为父母偏心针锋相对,闹得家宅不宁,何况是隔房堂姊妹。 “我……” “姒妇好好想想吧!” 桑舜华不再多言,她向来温婉柔和,可却是难得明白人。 那边程三叔正抓着嫋嫋不放,缠着让她匀他一点纸。她也没了,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眼看见了桑舜华。 程少商连忙跑过去,笑得灿烂,“三叔母!” “你三叔父就这性子,嫋嫋不用管他。”桑舜华失笑。 “舜华。” 程三叔也是一个玉树临风的美男子,翩翩如玉,只是一对上桑舜华就像变了一个人,一般男子不屑的撒娇耍赖他是用的熟稔无比,直令人忍俊不禁。 “好了,嫋嫋也没有,你让她给你变出来吗?” 桑舜华无奈。 程三叔透着一股委屈,“你总是帮着她说话。” “这都被您看出来了,三叔父真是好眼力。” 程少商挽着桑舜华的手,笑得一脸的狡黠。 桑舜华也没有反驳,只是温柔的笑了笑。她与程三叔成亲数年,没有子嗣,内心里是把嫋嫋当作自己的女儿。 她怜她经受的苦难委屈,爱她聪慧坚韧的品性,她自己也曾经历风雨,遍体鳞伤,也更愿意为他人撑起一把伞。 程三叔这下是真的委屈了。 这一瞬间,他们三人看上去更像是一家人。 …… “成安郡主,接旨吧!” 昭君抬起头,姝丽精致的一张皎白小脸映入凌不疑眼中。 “多谢凌将军。” 顾氏笑了笑,“有劳凌将军了,将军留下用盏茶再走吧!” “谢过夫人,廷尉府还有事,便不用了。” 昨夜雨下了一夜,新开的海棠簇簇落了一大片,下人还未来得及收拾,呼吸间似乎都蔓延荼靡。 他的双眼幽深冷锐,直直看着她,犹如实质,昭君微蹙了下眉,避开了他的目光,淡淡似远山雾笼,清冷疏离。 同行宣旨的人低眉垂首,沉默到了极致。 凌不疑看着她发丝上沾染了一片胭脂色海棠花瓣,手指微动,忍住想为她拂去的欲望,低沉的声音克制,生硬移开了目光。 “告辞。” 黑色皂靴踩着落花,每一步都似如尺量。 待人走后,顾氏忽然开口,“那位凌将军是不是……” 她看着女儿欲言又止,她是过来人,尽管这位将军如冷面煞神,可那眼神专注的让她想装作看不见都不行。 “……不说他了,我明日便要启程去青州了,阿母真的不去吗?” 昭君转移了话题,或许他只是一时见色起意,她已经有婚约,两人根本不可能有什么,正好这次她要去青州,一去几个月,见不到自然也就忘了。 顾氏也想到了,放松了些,但还是拒绝了。 “阿母就不去了,给你多带了一些部曲,你路上小心些。” 近几年她与那边越发淡了,只维持着名分。 昭君只能点点头,笑吟吟挽住她的手臂,边走边撒娇。 “那阿母在家好好的保重自己,等我回来给您带好吃的好玩的,若是我回来见着您瘦了可是要生气的。” 她音色天生娇软,便是与人生气也像是撒娇,一点气势也看不见,有意放软后更是无人能抵挡的住。 顾氏眼角的纹路都舒展开了,握紧她的手。 “好,阿母养的白白胖胖的等你回来。” 母女俩亲亲密密说了会话,昭君忽然想起了少商,她若要留在都城,若是可以多照拂她一二。 顾氏欣然答应,她对这个小女娘颇有好感。 至于王姈…… 算了,没人能欺负她,她不欺负别人就是好的了。 袁善见…… ……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离别总是免不了伤感。 拜别母亲,昭君踏上了车。 强忍着的酸意在眼尾迤逦出了一抹红,泪光含在眼中,在进了马车无人时才落下,直到出了城门,她忍不住掀开了车帘回望,一抹失落涌上心间。 他没来。 她放下了手。 就在这时,一阵琴声传来,古调悠长,声闻十里。琴音清冷高觉,至高处又低回浅诉,情意浓长,不舍又难忍离别。 万般心思,千般情思,都尽付与一曲中。 昭君一怔,连忙扯开帘子寻声望去。 微风轻送,柳枝轻拂,吹动他银色衣襟。 春光和煦,落入了他的眸中,照见了他蓦然出现的笑意,琴声一变,少了离别怅惘,多了疏朗开阔。 思卿,待卿归。 …… “喜衣做好了,待你此次归家我们便成亲。” “好。” “我入仕了,给我十年,我定会位列三公,让你不受任何人掣肘,不用委屈自己,不用在乎人言。” “好。” “院中栽了你最爱的海棠,就在窗边,你一推开窗便能看见。” “……我不喜离别,明日便不去送你了。” …… 还是来了。 …… 昭君笑着放下车帘,一支玉笛横在唇边,悠扬笛声倾泻而出,琴声笛音相交相和,离别之愁化作春光十里,流照山岚。 如是天籁,尾音落下许久,众人都还沉浸其中。 一人似乎嗤笑了一声,眼神阴冷,似痴迷似愤恨,隐隐透着一股癫狂,如隐在暗处的毒蛇,令人毛骨悚然。 他敲了一下车壁,拇指上一枚翡翠扳指泛着冷光。 “跟上。” 第55章 星汉灿烂-何昭君23 越往西行,越多崇山峻岭,人烟渐稀,很多时候她们得宿在荒野。 月明星稀,树影在火光下摇晃,好似鬼影。 青黛缩了缩脖子,“女公子,我们还有多久可以到啊?” 她有点怕。 “快了吧,再往前走应该就是骅县了。” 部曲中的领头人叫关山,是一个相貌憨厚的汉子,这一路上话不多,所有事都安排的井井有条,相当稳重可靠的人。 现下休息他也没完全松懈,安排了人警戒。 “是的女公子,再顺着这条路走上半日,就到骅县了。” 他说了一半,望着黑暗中的山林,眉头皱起。 昭君看见了,忙问,“关叔怎么了?” “……这一路走来,未免太过安静了。” 自从进了蜀地,他们已经整整两天没见一个人影,虽说这里本就人烟少,也不该一个人也不见。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青黛本就害怕,一听手都凉了,惊惶的四下看,可火光之外除了黑就是黑,只有风吹过枝叶簌簌的声响。 “女……女公子……” 她的声音都在抖了,吓得直往她身边缩。 昭君也是一怔,白皙如玉的手下意识紧紧攥住了腰间的香囊。长睫微颤,一双桃花眸带着紧张。 “关叔,我们……” 一句话还未说完,凌厉破空声划破黑夜。 “啊!” “敌袭!敌袭!!” “保护女公子!” 嘶吼声撕破长夜,利箭如雨,血色蔓延。 “女公子快走!” 关山嘴里抑制不住的发出了一声闷哼,脸色白了几分,一把大刀挥的快出残影,牢牢挡住所有危险,不断护着她往后退。 火堆被慌乱中踢散,黑暗席卷而来,空气中血腥味浓烈的几乎令人窒息,不住有人倒下发出闷响。 青黛死死压抑也压抑不住的哭声鼓动着她的耳膜。 正在这时,地面一阵震颤,马蹄声好似死亡的鼓点,飞速逼近。 “女公子快走啊!” “关叔!” 关山死咬着牙,目眦欲裂,“往骅县跑!!” “快跑啊!!” “关叔……” “快!!” 昭君被狠狠往后一推,她死死咬住下唇,转头泪水夺眶而出,一把拉住青黛,在黑暗中跌跌撞撞拼了命往前跑。 关山咧嘴,反手一刀削平了胸口的箭,哈哈大笑。 “来啊!冲老子来!!” 剩下的部曲没有一个后退,齐齐拿起了刀。 都这时候了,他们都知道这就是冲他们来的,这些人下手狠毒,今晚他们怕是活不了了,他们每一个都深受何家恩惠,哪怕拼了这条命,多拖住这些人一刻,女公子就多一分活着的机会。 为首之人高坐马上,举起手里的刀,声音冰冷。 “杀。” “哈哈!来啊!!” 关山吐出一口血,一刀斜劈狠狠砍向马腿! “哼!” 那人似乎冷冷嗤笑了一声,“不自量力。”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黑夜隐藏罪恶,也掩盖踪迹。 关山早年也是战场上下来的,因为一些特殊原因退下来,到何家做了一名部曲,手下的人都是按军中之法训练。 可再怎么样勇武,依然敌不过对方铁蹄锋刀。 更何况…… “你……你们是……” “唰!” 雪亮刀身在黑暗中反射出一道冰冷银光,鲜血喷溅,一颗头颅划过空中,砰的一声落地,滚入泥中。 那双涣散的眼睛死死睁着,马蹄毫不留情的踏过。 …… 昭君她们还没跑多远,便发现被追上了。 她一路跑一路撒药粉,这才勉强逃到现在,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却没有像方才那样下杀手,而是就这样一路追着她们,她们却不敢停下。 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总会被他们追上。 她香囊里的药粉也快被用完了,只剩下一些当作伤药带的香珠,既然他们的目的是活捉她们,那…… “青黛,我们分开跑,若是能活着,我们骅县见!” “女公子,不要!!” 青黛此时已经是满身狼狈,衣服头发被树枝刮的凌乱,到处都是血痕,哭的双眼红肿,唇色泛白,惊慌中跑了这么久,她已经快坚持不住了。 “听话!” 昭君把香囊塞进了她手中,哑声,“活下去。” 说完,便往另一个方向跑,果不其然,脚步声紧追身后,并没有减少,昭君忍不住露出了一抹苦笑。 果然是冲她来的。 该庆幸她的体力还不错,可惜,路都有尽头。 昭君脱力的扑倒在地上,一支箭擦过她的脸颊,尾羽在她眼前颤抖不止,温热的液体在脸上滑落,在沙石开出了一朵艳丽的花。 这一箭似乎也昭示着对方即将告罄的耐心。 黑衣人分开两侧,一人缓缓从中走了出来。 “女公子真是让人意外,可还要继续跑?” 那声音不紧不慢,笑意中透出丝丝阴冷。 昭君用尽所有的力气站起来,回头弯眸一笑。 “身后再无路,自是不能跑了,若说意外,肖世子才更令人意外,我好歹也是圣上亲封成安郡主,世子这般作为,可是要造反?” 天边泛起了一线亮光,穿过晨间山中清雾,朦朦胧胧,落在她的身上,那一身的尘土血色非但没有减损她一分颜色,反倒越发美的惊心。 就是这张脸,令他魂牵梦绕,彻夜难眠。 他也曾见惯风月,最意乱情迷时心里也永远留了一丝清明,女人不过是消遣。起初接近她也不过是因为许尽忠这条线断了,他们迫切需要搭上一条新的线。 别有用心的接近她,却不想却成了他的心魔。 圣上决定西巡,这是在怀疑他们了,父王终于下定决心先下手为强,而这时她却踏入了蜀地,这不正是上天注定的缘吗? 他伸出了手,笑的志得意满,又阴鸷疯狂。 “女公子聪慧,自然也应当明白你现在只有一条路。” “过来。” 身前是一个无所顾忌的疯子,身后是悬崖峭,大江呼啸奔腾。进一步或许会痛不欲生,退一步会尸骨无存。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死不可怕,可还有人在等她回去。 他们还在等她回去,活着,活着才有希望。 在他满意的眼神中,她向前走了一步,就在这时一把大刀带着森冷杀意直冲她面门,如雷霆万钧,瞬息而至。 昭君下意识连退了几步,一脚踩空,落入了滚滚江水。 恍惚间她似乎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疯狂向她扑来,那双深邃幽暗的眼睛猩红一片,似要淌下血泪。 “昭君!!” “女公子!!” 第56章 星汉灿烂-何昭君24 自那日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了,众人在崖下找了一个月,什么也没找到。 滔滔江水奔腾呼啸,寻常落水尚且九死一生,何况从高处坠落。 顾氏听到消息受不住打击,已经卧病在床,袁善见拼命从都城赶来,不眠不休的找,短短一个月已经瘦的不成人样,能撑住全凭一股气在。 雍王谋反罪证确凿,已经被押解进京,其手下大将樊昌身死,肖世子截杀成安郡主,害其坠崖身亡,被判斩首。 行刑前一刻,他看向凌不疑,只问了一句。 “她找到了吗?” 问完他自己也笑了,笑着笑着眼睛红了。 似乎又回到了那天,他的心腹铮铮有词。 “她就是一个红颜祸水,她活着只会让世子失了分寸,乱了心神,她该死!世子舍不得,属下来!” 他害了她。 不过没关系,他们很快便又能再见面了。 这一次他一定紧紧跟着她,再不会慢了。 再不会有别人。 “唰!” 人头滚落。 凌不疑擒着剑柄,眸色冷戾,血溅在脸上,仿若修罗。 “少主公。” 梁邱起面不改色的递上一块干净的帕子。 “那人怎么处理?” “死了吗?” “还没,一个月了,还剩下一口气,估计快了。” 梁邱起平静道。 凌不疑扔掉手里沾了血污的帕子,面色冷漠。 “他既然那样忠心为主,便成全了他。” “是。” 梁邱起恭声应道,顿了一下,忽然开口道。 “少主公,还有一事……” …… 时隔一个月,成安郡主尸骨终于被寻到。 在下游一处浅滩,和衣物一起的只有被野兽啃的破碎的白骨。 袁善见缓缓蹲下身,脱下外袍,一点点拾起那些凌乱的白骨,丰神如玉的人如今瘦骨嶙峋,两颊深凹。 像一盏快要燃到底的灯,只剩下沉沉暮气。 他抱着白骨,时隔一个月终于露出了笑。 “昭君别怕,我来带你回家了……” 齐全一个七尺男儿没忍住瞬间红了眼眶。 “公子……” 旁人都不敢接近,看着也是忍不住的鼻酸。 一个月了,连何家也放弃再寻了,只他家公子,不肯放弃,执意要寻一个结果。 人都说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公子方才年过弱冠啊!如今看起来却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两鬓都已染上了灰。 袁善见紧紧搂着怀中白骨,一阵腥甜涌上喉咙。 “噗……” “公子!!” “快来人啊!!” 世界一片天旋地转,意识沉入黑暗,他似乎又听见了她的声音。 ………… “阿尧,快推我,推高一点,再高一点,哈哈!” 女孩穿着一身宫装,看不清模样,笑声像银铃一般。 秋千荡的高高的,似乎要荡出宫墙。 …… “阿尧,你说人是不是能在水上起舞啊?” “步步生莲是真的吗?” 某日女孩看了一个话本,对里面的临波起舞向往极了。 女孩生的极美,如诗如画,一笑起来两个酒窝似乎能令人忘却所有烦恼忧愁,男孩偏开了头,白皙的耳尖红透了。 “许是真的。” …… “阿尧你看这个泥人像不像你和我,哈哈!” “像。” 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 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这个送你。” 女孩花着一张皎白小脸,笑吟吟递给他一个。 …… “阿尧,你怎么一直板着脸,也不说话?” “……说什么?” “算了。” 对上他严肃的模样,她挫败的趴在了桌上。 少年抿紧了唇,神色有些无措。 …… 女孩长大了,出落的倾国倾城,声闻六国。 齐国摄政王亦派人求娶。 她不愿,魏王亦不舍,托辞公主已有婚约。 “阿尧,你愿意娶我吗?” 他们青梅竹马,一人是艳倾天下的美人,一人是冠盖六国的大才,才子佳人,珠联璧合。 少年笑道,“臣愿意。” “阿尧你笑起来真好看,以后要常笑才好。” “好。” 不管她说什么,他总是应的。 可惜预想之期并未到来,魏国积弱已久,魏王资质有限,即使已大力支持他改革,终究还是时日尚短。 六国纷乱已久,天下一统已成大势,婚期到来之际,狼烟点燃了山河。 繁华转眼倾覆。 齐国铁蹄踏破宫门之时,她点燃了大火。 “晏晏!!” 来世见,阿尧。 熊熊大火烧红了半边天。 “拦住他。” 有人冷淡道。 他被按在了地上,火光烧红了他的瞳孔。 泪一落地便干了。 他被软禁在了府中,当晚,他打翻了烛台。 他握着那个泥娃娃放在心口,躺在了床上,嘴角上扬。 “晏晏,来生见。” 来生我定笑着来见你。 窗户大开,火借风势,眨眼便舔舐上了他的衣角。 ………… “……都一个月了,她为何还未醒……” “……伤太重……醒不过来……” “无论用什么方法……” “有一个方法。” “什么?” “用蛊。” “那便用。” “少主公且慢,这蛊我也是偶然听说,在那南蛮之地才有,是他们的圣物,恐怕不好得。” “一旦种下这蛊,两人性命便紧紧连在一起了,一人死,另一人也不能独活,两人一命,这位女公子这种情况,怕是另一位种蛊之人会折损寿命啊!” “……” ………… “晏晏,你看下雪了。” …… “晏晏,我们一同种下那株梅花发芽了。” ……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晏晏醒醒,太傅过来了!” “晏晏……” …… 她缓缓睁开眼,一行清泪无声没入发丝中。 婢女们欣喜若狂,“女公子终于醒了!” “奴婢们已经让人去唤少主公了。” 少主公? 她撑着婢女的手坐起来,靠在美人靠上,眉尖微蹙,刚想开口问,一个高大的身影进来,硬挺的轮廓,一身气势冷肃凌冽,一撩衣摆坐在了她床边。 “可有哪里不适?” 他紧紧注视着她,低沉的声音刻意放的柔缓。 竟有几分温柔。 她摇了摇头,眉宇间还有病弱之色,像一尊脆弱的琉璃美人像,她看着他,那双剔透的桃花眸全是陌生。 “你是谁? 第57章 星汉灿烂-何昭君25 凌不疑微微攥拳,对上她的眸子,“你可,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她抬手捂住自己的头,神色明显的茫然,好一会儿她才放下手,抬眸。 “我叫……晏晏。” “其他我都不记得了,你是谁?我们以前是认识吗?” 凌不疑为她把散落的鬓发别到耳后,动作熟稔自然,一抹笑意映入眼中,驱散了那从骨子里透出的冷意。 “我叫凌不疑,若非你出了意外,我们就该要成亲了。” “……未婚夫?” 他点头。 一个人影飞快从眼前闪过,快的让她来不及捉住。 一阵撕裂般的疼痛突如其来,让她忍不住痛苦的捂住头,凌不疑连忙把搂进怀里,轻哄着。 “你才刚醒来,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 “少主公,药来了。” 凌不疑一手接过,低头柔声道,“把药喝了,喝了就不疼了。” 晏晏点头,就着他的手喝了药,一阵睡意袭来,凌不疑动作轻柔的扶着她躺下,似见血利剑收敛了锋芒。 “好好睡一觉。” 晏晏闭上了双眼,不一会儿呼吸变的平稳,双眉如远山含雾,即使睡着了也不自觉蹙着。 凌不疑一直坐在床边,眼神没有错开半分。 骨节分明的手指划过她的眉,她的眼,留恋缱绻,动作温柔克制至隐忍,眼里尽是痴念,也只有这时候他能肆无忌惮放纵自己。 这场坠崖几乎要了她的命,全身上下几乎没一处完好的地方,包括那张脸。 而那圣蛊确实不愧为南疆圣物,有惊人之效。 “从今以后,你我同命共生。” 这世上再不会有人比你我更加亲近。 他俯下身,合眼近乎虔诚的在她眉心轻触。 其他下人早已经退下了。 片刻后他起身离开了屋子,轻轻带上了门。 梁邱起就守在门外,见他出来附耳说了什么。 凌不疑点头,不见了方才的柔色,神色冷漠。 “我知道了。” 绕过一个长廊,步过中庭,到了书房,一个男子负手而立,身形颀长,一身银灰色衣袍上绣着暗纹,内敛华贵。 听见脚步声,他转过了身,玉质金相,一双丹凤眼似覆着一层寒霜,神色冷峻寡淡,让人不敢直视。 凌不疑语气平淡,“你来了。” 这句话一出,那人似笑非笑,讽刺道,“我不来怎知你做了如此大事。” “为了一个女子,折去自己半数寿元,你疯了吗?” 他以前只道他无情无欲,没有一点烟火气,不似活人,却从不知他不动情则已,一动情就废掉半条命。 就为了一个女人! “值得吗?” “值得。” 凌不疑勾起了嘴角,笑意照入了他眼中。 空气一下陷入静默。 “……那你准备就这样藏她一辈子吗?” 最终还是他先败下阵来,长叹了一口气。 “都城中见过她的人不少,你就准备这样藏她一辈子吗?这样无名无份让她跟着你一辈子?” 比起文帝,三皇子更似一位合格的帝王。 帝王无情。 他永远是清醒的,拎的清家国天下,拎的清君君臣臣,拎的清公私分明,拎的国与家孰轻孰重,从不会为儿女情长所牵绊。 他前一刻对身旁宠姬盛宠,后一刻就可以因为其父犯案下令严办。 不近人情。 只是在此之前他也是一个人,在不触犯律令的前提下,他愿意成全他。 这么多年了,除了对当年孤城一案执着,他从未见他对任何人事如此执着过,像只为了仇恨活着,有时候他都担心,若有一天他大仇得报,这世间还有什么东西值得他留恋的。 如今这样或许也好,他也有了一个牵绊。 “圣蛊恢复了她的伤势,也改变了她的容貌,她现在失忆了,往事皆休,从此以后世间再无何昭君。” 凌不疑看向她的方向,“她以后便是凉州谢家的女儿,谢晏之。” “再过几日,我会进宫向圣上请旨赐婚。” 三皇子这下真惊讶了,神色莫名,“你早就安排好了?” 她今日才醒来,他也是才知她失去了记忆,倘若她没有失忆呢? 凌不疑没再开口。 他走的路太过难走,本不该再牵扯她,他也想过放手,可一见她,所有的不甘心都齐齐涌上了心头。 有时候他真希望袁善见是一个表里不一的人,那样…… 不过还好,上天还是眷顾着他。 三皇子知他有了打算,也没再多说,便起身离开了。 他们的私交这时候还不适合摆在明面上。 只是在走出这里时,他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这宅门。 恍惚似又回到了灯会那晚。 万千灯火,华彩四溢,她于浮光潋滟中低眉浅笑,似梦似真。 灯火流照,月色皎皎。他只看了她一人。 他其实认出她了,何昭君。 也看见了人群中出手的人,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已经下意识动了,抢先接住了她。 就这一个短暂的触碰,他立刻放开了她。 因为他感受了失控,也感受了危险。 为君者可以有喜欢,却不可以有爱,一旦动心动情,便有了软肋。 他放开了手,不敢多停留一刻。 身边人把她当成了那些制造巧遇投怀送抱的女子。 他自嘲一笑。 之后他刻意再没关注她,可关于她一切处处都是。 再之后便是她坠崖生死不知的消息,消息传来的那一刻他打翻了砚台,墨迹污了奏折。 今日他来为了子晟,也为了她。 知她安好,知有人对她用情至深,视之如命。 而他永远不可能做到。 该忘了。 他轻轻笑了笑,转身离去,阳光在地上拉出了长长的影子。 身后跟着两道影子,不远不近,恭敬沉默,界限分明。 …… 袁府 “公子,你身子刚好,怎么又出来吹风了?” 齐全担忧的拿了一件披风给他家公子披上。 袁善见坐在梅林石凳上,还未到冬日,梅花还未开,一棵棵梅树枝桠粗糙,光秃秃的很是荒凉,他没看这些梅,而是看向了梅树下一丛丛的忍冬。 满头青丝灰白,衣袍穿在身上空空荡荡。 从那日公子醒过来这么些天,一句话也不说,常常在梅林中一坐就是一整天,像丢了魂,齐全看的难受,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劝。 身后突然传来了脚步声,齐全转过头,惊喜道。 “皇甫夫子!” 皇甫夫子微微颔首,痛心的看向这个曾最让他骄傲的弟子。 “你常劝我,情深则惘,惘者生忧,可如今你看看你的样子!” 袁善见似并未听见。 皇甫仪只能道,“明日就是她出殡的日子,你就准备这个样子去见她最后一面吗?” 他终于有了反应,喃喃道,“对,我说过,要笑着去见她。” 第58章 星汉灿烂-何昭君26 成安郡主葬礼当天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像上天也在悲泣。 她就像夜空划过的流星,惊艳了无数人一生,却短暂的稍纵即逝。 这天大半个都城的人来了,送了她最后一程。 程少商和万萋萋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顾氏更是哭的肝肠寸断,就是之前与之有过矛盾的裕昌郡主她们也红了眼眶。 此起彼伏压抑的啜泣声回荡在空中,一路经久不散。 至封墓那一刻,袁善见也没有落一滴泪。 始终笑着。 他今日穿了一身精神的长裳,一头灰白的头发整齐束好,往日的风流疏狂意气风发都沉了下来,执伞的手苍白无一点血色。 似一张画卷烧到了最后,只余灰色余烬。 顾氏已经哭晕过去,被人扶走了,所有人都走了。 雨越下越大了,远处青山都被雨水模糊。 袁善见丢了手中单薄的纸伞,大雨倾盆湿透全身,雨水成流顺着脸庞滑落。 远处,三个人静静看着那抹消瘦的背影。 梁邱飞有些不忍,“少主公,他会不会……” 会不会想不开啊? 这一身行将就木的暮气,就是他下一刻直接刨开墓穴直接一起躺进去他也一点也不意外。 重要的是那人还在别苑,根本就没有死。 凌不疑看着那人的背影,沉声道,“他不会。” 他身后还有一个家族,她还有一个母亲。 “走吧!” 他转身下山。 …… 别苑 晏晏推开窗,望着外面细密的雨帘打在芭蕉叶上,柳色朦胧。 她捂住了胸口。 不知为何,她今日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婢女惊呼,“女公子,你怎么开窗了。” 她纤长的睫毛一颤,桃花眸水雾弥漫,化作水珠,从眼眶滑落。 眼神却是茫然。 婢女被吓着了,“女公子可是哪里不适?少主公一会儿就回来了!” “少主公回来了!” 凌不疑从外面进来,带着一身冰冷水汽,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等水汽散去一些这才近了她身边。 “怎么了?” 晏晏望着他的脸,像在他脸上找着什么。 “子晟,你能笑一笑吗?” 凌不疑一怔,但还是勾起嘴角,当真笑了。 看的出他不常笑,然而生了一副好相貌,一笑起来如乌云破日一般惊艳,神光湛然。 然而却让梁邱飞一瞬间瞪大了眼,活像见了鬼。 晏晏柔白的指尖抚上他上翘的嘴角,弯了眸子。 “就是这样,你是该多笑笑的,子晟你最近怎么不爱笑了?” 她看着他,又像透过他看见了另一个人。 凌不疑笑意凝固在了嘴角。 梁邱飞与梁邱起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见了惊愕。 两人又看向何娘子,不对,应该是谢娘子了。 她的容貌一日日在变化,如今与已前已经只有三四分相似了,还是一样的绝色倾城。 若说以前的何娘子似万里桃花,瑰姿艳逸,无意也动人心。那如今的谢娘子便是一株空谷幽兰,如花下清泉,让人见之忘俗。 可她们到底还是一个人啊! 他家少主公几时爱笑过?爱笑的明明是…… 两人心里一个猛跳,她不会是把他家少主公当成另一个人了吧?! 在接下来的日子也确实印证他们两人的猜测。 …… “子晟,你今日怎么又穿了黑色衣袍……” 少女眉稍眼角都带着愁,眼中满是不安。 …… “子晟,你能弹一首曲子给我听吗?” 六月流火,夜风中似乎也带着挥之不去的燥热,两人在湖心亭赏月,少女笑语嫣然,桃花眸纯然如水。 “我想听了。” 凌不疑让人拿来了一把琴,他亦是允文允武,清越琴音从指尖流泄而出,不过一段,她便失了笑意,喃喃自语。 “不是……” 凌不疑指尖一顿,流畅的乐声有了滞涩。 他停了下来,温声问,“你想听什么曲子?” 晏晏想了想,摇了摇头,皎白的小脸似有茫然。 “我也不知……” 只是似乎,不该是这样。 有什么在脑海中翻涌,她的头突然一阵剧痛,她痛苦的捂住头。被凌不疑拥入怀中,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她攥着他衣襟的手指发白。 “子晟,我好疼,好疼……” 凌不疑闭了闭眼,掩去了眸中所有情绪。 他蓦地向外唤道,“来人!” 一个黑衣人无声无息出现,恭敬垂首而立。 …… 当晚,他在她的床边燃了一夜的安神草。 他看着她沉睡的脸庞,烛火摇曳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明灭不定,半明半暗。暗红的血从指缝滴落。 在地上晕开了一朵朵艳色的花,荼靡似黄泉红花。 直到天边泛起了白光,他才起身离开了。 晏晏醒来时已经忘了昨晚的一切,在看见屋里各色花草惊的睁大了一双桃花眸,她下了地,小心翼翼触到其中一株碧绿的叶子后不自觉露出了笑。 在婢女进门时惊慌之下不小心要碰到其中一株金色花朵时还拉了她一把。 “小心。” 脱口而出后她自己也愣了一下,小心什么? “女公子,该净面了。” 晏晏回过神,“嗯。” 在这之后她像是找到了寄托,整个人心无旁骛扑在了这些奇怪的花草上,都快把“未婚夫”给忘了。 还是身边婢女忧虑的提起来她才想起来。 居然忘了。 晏晏有些心虚,也有些愧疚。 就在她想要不要去找他时,他忽然回来了,却是告诉她,他要出征了。 “去寿春?” “嗯。” 凌不疑或许刚从军中回来,身上还穿着甲胄,冰冷肃杀。 “我已和圣上请旨,待我归来,我们便成亲。” 他拉起她的手,抽出一条帕子一寸寸为她擦干净沾染的泥土,神色认真,似在面对什么家国大事。 晏晏睫毛颤了颤,顿了一下才开口回道。 “……好。” 凌不疑像是毫无察觉,一一细心的叮嘱。 “我不在的时候记得按时喝药,不要再偷偷倒了,我会让折柳看着你。” “照顾那些花草也要照顾自己,你若是再因为那些花草感染风寒,我回来了直接给你拔了。” “现在天热,可也不能贪凉,晚上记得让人关窗,还有冰碗,一定不能吃。” “……” 梁邱起他们已经从惊讶到麻木了,原来他们家少主公并不是惜字如金的人啊! 足足说了一柱香,见他还不停,晏晏连忙打断他。 “我都记住了,一定好好照顾自己,你也一定保护好自己,早日凯旋归来。” 迟疑了一下,她上前环住了他的腰,轻声道,“我等你。” 凌不疑愣了一下,笑着回抱住她,力道紧的似乎要把她揉碎,融入血肉之中,在她难受皱眉时又一点点松开,他低头抵住她的额头,近的能感受到彼此温热的呼吸,他笑着喟叹了一声。 “好。” 第59章 星汉灿烂-何昭君27 大军出征前凌不疑把她送到了杏花别苑。 杏花别苑里种了许多杏树,如今杏花已谢,杏果挂在枝头上,沉沉甸甸。 树下一个中年美妇人披头散发,指使着树上的人摘杏,神态像个天真少女。 “那个,再上面一个,崔佑,你好笨啊。” 她语气娇蛮,颐指气使,树上貌不惊人的男人,爬在树上,没有丝毫不耐,被指使的心甘情愿。 晏晏有些迷惑,凌不疑牵着她的手,解释道。 “树上的人是崔侯,与我阿母自幼一同长大,我阿母脾性有些大,对这个儿时玩伴却是亲厚。” “崔侯常说,他幼时家贫吃不上饭,是我阿母时常用小袄裙兜着粟米送给他,好吃好喝都不忘留些给他。” “这让他感念了一辈子,后来他夫人生二子难产去世,我阿母也绝婚,刺激之下有了疯症,时好时坏,他便经常过来陪伴她。” “既然如此,为何当初二人没有在一起呢?” 凌不疑低头看着她,那双桃花眸盈盈脉脉,却一眼可以望到底。他抬头看向树上的男人,声音低沉。 “因为崔侯生的貌不惊人,人也木讷,我阿母喜爱相貌俊美的郎君。” 一如文帝,还有…… 凌益。 晏晏:“……” 在来杏花别苑之前他大概与她说了一些他阿父阿母的事,这时再看那不远处摘杏的两人只觉得心情复杂。 她之前还在想,若是她当年选择了身边人会不会就会有不一样的结局了? 这个如果从一开始或许就不存在,结局已经注定。 就算一切从头开始,她还是那个被兄长宠护着,骄傲肆意,蛮横无忌的女公子,看不上平平无奇的崔佑。 “只是,崔侯却是情深。” 凌不疑,“有时候情深也不一定会有结果。” 晏晏一怔。 那边两人已经摘完杏了,崔侯兜着一大兜黄澄澄的杏果跟在霍君华身边,一抬眼就看见了他们。 “子晟来了,你阿母刚还念着给你做杏糕吃。” 他又转头看向晏晏,眼里闪过一抹惊艳,随后是欣慰。 “这就是谢娘子吧。” 晏晏低身见礼,“见过霍侯。” “阿狸,阿狸来了,阿母摘了好多杏果,给你做你最喜欢的杏糕。” 霍君华突然冲过来,晏晏自从醒了之后身体就一直虚弱,险些给撞倒,被凌不疑眼疾手快拉进怀里。 “你没事吧?”凌不疑紧张的问。 “我没事。” 她推开他,自己站稳了,一抬头就对上霍君华好奇的眼神。 “阿狸,她是谁啊?” “阿母,她是孩儿的新妇。” 凌不疑紧握着她的手,霍候还在,她不好意思的挣了挣,却被他不容拒绝的握的更紧。 “新妇,新妇……” 霍君华喃喃念叨,突然之间情绪就激动了,指着凌不疑破口大骂。 “凌益你个王八蛋,你该死的混蛋,你怎么还不去死,啊!!” 一边骂着一边冲上来就要来掐他的脖子,晏晏惊慌的反手拉住凌不疑连连后退,崔侯也连忙拉住她,熟练的安抚。 “君华,君华你看清楚,他不是那该死的凌益,他是阿狸啊!是你的儿子阿狸啊!” “阿狸……” 她似乎冷静了一些,崔侯继续温声轻哄。 “对,他是阿狸,你不是说要给阿狸做杏糕吗?我们这就去做可好?” “做杏糕,阿狸最爱吃杏糕了,做杏糕……” “我们去做杏糕。” 崔侯带着霍君华转身,远远的还能听到他温柔的声音。 晏晏看出了神,一道低沉的声音响在耳畔。 “吓到了吗?” “没有。” 晏晏被拉回了心神,抬起头对他笑了笑。 凌不疑握住她的手,“只要不遇见有关凌益的人我阿母一般不会发病,我走后你一个人在别苑我不放心,就先在这里住一段时日,等我回来接你。” “嗯。” 晏晏点头。 明日他便要去寿春了,作为主帅还有很多事,午食过后吃了一些霍君华做的杏糕他便走了,晏晏送他出门,他倾身抱她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看见他脖子上似乎出现了几块红。 上午她差点摔倒,他拉她入怀里时她还没看见。 可能是她看错了吧! 崔侯没有走,他一般都要等霍君华睡了之后才离开。 两人送了凌不疑后往回走,崔侯有意放慢了脚步,似不经意般说了很多凌不疑的事,有幼时的,也有军中的,话里话外都是夸赞。 他视凌不疑为己出,看着他长大,也看见了他这一路的不容易。 普通人在这年纪孩儿都入学了,可他,一直孤身一人,圣上多次赐婚都被拒,府里连一个女的都没有,都城都有流言传他有龙阳之好了。 他是不信的,可时间久了心里也不免打鼓。 就在这时候他竟然主动请旨赐婚了,怎么能不令人惊喜。 听说是在蜀地认识的,谢娘子来蜀地探亲不幸遇见了雍王叛乱,随行人全都身亡,只余谢娘子一人,幸而被子晟救了。 子晟对谢娘子一见钟情。 现如今在都城已经传遍了,也是一段佳话。 子晟难得对一人动心,他这人一旦认定了一人就绝不悔改,自小也未曾体会多少温情,军中待久了个性冷硬,说话也习惯了命令,不知道怎么跟女娘相处。 行事有时候难免强硬了些,也容易让人生出误会。 他这个长辈自然是希望他们能够好好的,也就多说了一些。 晏晏能感受到他的一片良苦用心,都用心听着,也确实更加了解了凌不疑这个人,比如这个过分柔软的名字。 “伯父,我方才听你们唤他阿狸,阿狸是他的乳名吗?” “是啊,他出生时体弱多病,君华就给他叫了阿狸这个名字,到大了些才正式取了名字,无伤。” “无伤?” 晏晏奇怪,不是叫凌不疑吗? 崔侯笑道,“是叫无伤,当时霍翀将军也有一个幼子,与子晟同岁,两人虽是表兄弟却生的极为相似,那个孩子与子晟不同,身子壮实康健,霍翀夫人便将不疑这个名字给了子晟,那个孩子便取名霍无伤。” 说着崔侯叹了一口气,有些伤感。 “若无孤城一事,那个孩子也该和子晟一般大了,有时候看见子晟我都有一种感觉,像是那个孩子长大了,活着出现在了我面前。” “真的如此相像吗?” 晏晏好奇的问。 崔侯点头,“像,小时候两人故意穿一样的衣服,让君华都分不出来,相貌像性子像,只有一点不像。” “什么?” 崔侯停住了脚步,透过窗看向里面拿着一块杏糕出神的霍君华。 “阿狸与君华一样爱吃杏果,爱吃杏糕,无伤那孩子却一点沾不得,碰一点皮都会有过敏之症,全身生红斑。” 全身生红斑…… 晏晏脸上笑意徒然凝滞,心脏骤然一缩。 第60章 星汉灿烂-何昭君28 “女公子,你这是在种什么,是杏花吗?” “……不是。” “那是什么呢?” “忍冬。” “忍冬?鸳鸯藤?原来它的种子长这样啊!” 折柳蹲下来想帮忙,晏晏没让她帮忙,而是自己亲自把种子埋进去,盖上土,浇了水,没有假手于人。 折柳在一旁有些手足无措,之后每一日女公子都来,她也看着这株忍冬发芽破土发芽,长的快的令人咋舌。 崔侯还是时不时过来,晏晏学会了做杏糕。 有次天气好她抱着琴到院中抚了一曲,只不知为何明明是欢快的曲调到最后她却不自觉落了泪。 那一次后她再也没有弹琴。 霍君华还是老样子,她的身子似乎也不好,经常玩着没一会儿就没了精神,有一次请了医士,她才知她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崔侯到底是外男,不好久留,她便留下来照顾她。 半夜的时候被风吹醒她才发现床上没人了,找了许久才在一个屋子找到她,她安静的跪在地上,在她的上方,一方方灵位如山,一眼望不到尽头。 “你来了。” 她语气平静极了,一点也没有平时的疯癫。 那一晚月色如水,繁星点点,映透了窗户。 “你说世间为何会有谎言?” “为何会有背叛?” “世上当真有神明吗?因果昭昭,你信吗?” 说着说着她自己又哭又笑,在那数之不尽的灵位下抱紧了自己,蜷缩成一团,像一个小孩子。 “阿兄,我错了,君华错了……我不该……” “……凌益。” 她说话颠三倒四,最后两个字却含着刻骨的仇恨。 晏晏抱着她的手一颤,她只是失忆了并没有傻,自从来到杏花别苑,种种异常都像串成了线,所有的一切都撕开,展现在她面前。 这就是他送她来杏花别苑的原因吗? 晏晏默然。 …… 一月后,大军班师回朝,沿路旌旗飘扬。 两边百姓中,一个男子神色复杂,揽过身边女子的肩。 “走吧!” “夫君不再多看一会儿了吗?” “不看了。” 王延姬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总觉得夫君大病了一场后变了许多。今日也是,足不出户的人要出来看大军班师回朝,才看了一眼就又要回去了。 楼犇温柔摸着她还未显怀的肚子,笑了笑,“你有身孕了不能久站,应该好好休息。” 王延姬低头羞涩一笑,脸上满是幸福。 楼犇牵着她的手,紧紧的,两人背向所有人往回走。 一切都不一样了。 雄鹰不能在矮檐下飞行,鲲鹏不能在浅池中凫水,他前世虽受大房打压,可也不是不能借力入仕,只是他不愿从屈从人下,把所有心气消磨在汲汲营营中。 得之既易,失之既易,得之既难,失之既难。 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他不悔。 也不怨恨任何一个人,不过输人一筹罢了。 他输的起。 原以为人死了就一了百了,可他却像一缕幽魂跟在她身边,才知道她未来得及与他说的是他们有孩子了。 他看着她在他死后万念俱灰投河自尽,看着她被人救起,看着他们的孩子没了,看着她一心为他复仇。 看着她死…… 这个傻女人。 他伸出手,本以为又是一次穿即过,一滴泪却落入了他手心。 “夫君……” 最后一刻,她似乎看见他了。 再睁眼时他回到了一切都还未开始时,重来一次他可以做的天衣无缝,所有一切成为事实。可不知是他来了还是其他缘故,一向身体强健的他发起了高热,病的起不了身。 上天似乎已经为他做出了选择。 楼犇低头看了一眼她温婉秀美的侧脸,她在笑,笑容生动明丽,不再是地窖里被血与尘覆盖的模样。 既然重来一次,他或许可以走一条不同的路。 一切都变了不是吗? 这一世有了太多改变。 可有的东西还是一样的,他抬头看向了东宫方向。 他还是那个楼犇。 ………… 都城最近风起云涌,先是太子被废,后是彭坤在大狱中被人以花粉谋害,幸好发现及时,救了回来。 醒来之后竟牵扯出多年前的孤城一案,帝震怒,下令彻查! 彭坤死过一次,也清楚是谁动的手,也愿意对所知一切和盘托出。他已经知道自己的结局,只有一个请求。 “放过我的妻子……她什么都不知道。” “好。” 冰冷的石壁燃着火把,跳跃在凌不疑的脸上,森冷的似地狱修罗。 彭坤笑了,看他的眼神灯火下颇有些奇异。 “是凌益。” 田家酒楼的掌柜田朔是戾帝的人,当年孤城时他就与田朔有勾结,已经倒戈了,当年也是他去与凌益接触。 当时戾帝大军围住了孤城,而援军迟迟未来,眼看孤城将灭,凌益很快动摇了,答应去劝霍翀投降。 当天旁晚,就传出了霍翀身死的消息,城门大开,戾帝大军长驱直入,屠灭了整个孤城。 只有极少数人活下来了,凌益就是其中一个。 而其他知情的人在这十余年中陆续都死了。 凌益却在朝中节节攀升。 彭坤是个聪明人,他早就怀疑是凌益下的手,这么多年他不是没有升迁的机会,他都没有出寿春。 寿春早就姓彭,只有在这里他才没有下手的机会。 他在这个事情里也不清白,说出去也是一个死字,所有就算被押回都城他也没说一个字,只是没想到他还是不放过他。 既然如此,那就一起死吧! 听说凌益那老匹夫这些年没生出个一儿半女,费尽心机想挽回凌不疑这个唯一的儿子,如今这儿子费尽心机想定他的罪,置他于死地,想必到时候那老匹夫脸色一定很好看。 空旷的大牢里回荡着笑声,凌不疑冷冷转身。 “砰!” 大门关上,隔绝了所有人的目光。 没过几日,凌益被捉拿下狱,树倒猢狲散。 只是人证在,却没有物证,对方依然拒不认罪,垂死挣扎。 这日,晏晏捧了一株草给他,笑容清浅,如月清冷。 “霍夫人说的对,这世上不该有谎言。” “你说对吗,凌不疑?” 她眉间的神情很淡,像隔了一层薄雾,美好飘渺,明明就在他眼前,却又令他永远也触摸不到。 第61章 星汉灿烂-何昭君29 第一场秋雨来的浩大,午门鲜血也被冲刷的干净。 也洗去了所有尘埃。 书房外,梁邱飞愁着一张脸,试图往里看。 “你说少主公这都把自己关在里面整整一天了,谁也不见,什么也不吃,这么折腾自己为了什么啊?” “他就是再怎么折腾,谢娘子,不,何娘子也不会回来了啊,咱们少主公把人家骗的这么惨。” 梁邱起狠狠瞪了他一眼,“不会说话就闭嘴!” “……哦。” 安静了没一会儿他还是没忍住,小声嘀咕。 “何娘子这一走倒是干净利落,好歹咱们少主公还救了她,为她去了半条命,她这一走我看把少主公另外半条命也给带走了。” “阿兄你说少主公为何没把人留下来?” 只要他家少主公想,那何娘子半步也踏不出这府门。 是啊,为何呢? 梁邱起注视着这紧闭的门,眉头逐渐隆起。 少主公不是一个大度的人,就如他那个傻弟弟所说,她就是少主公的命,见她日日与旁人恩爱,无疑是要了他的命,有一天让何娘子丧夫也不是没有可能。 更有可能拉着何娘子,两人一同坠入地狱。 如今竟然就这样允许她离开了,去和别人比翼双飞? ………… 书房中 凌不疑看着手上这一封亲手写下的婚书,粗粝的指腹缓缓摩挲着上面相依的两个名字。 凌不疑,谢晏之。 谢晏之,一个美丽虚幻的梦,如今只是梦醒了。 他也不是凌不疑,他是霍无伤。 凌不疑自嘲一笑,将这一纸婚书凑到烛台上,火焰猛的蹿高。吞没了婚书,贪婪的爬上手指,他松开了手,看它化为了灰烬。 …… “凌不疑,你为何要骗我?”她很平静。 “因为喜欢我,因为爱我?” 凌不疑薄唇紧抿,无人看见处每一寸肌肉都绷紧了。 “是。” “你的爱是什么?是欺骗,是占有吗?还是抹灭我的一切,让我阿母因为丧女之痛一病不起?” “……抱歉。”他道。 她听了笑了,语气寒凉。 “若是我今日执意离开,你是不是要与我玉石俱焚?” “还是把我关起来,余生彼此互相折磨?” 他没有说话,那双眼睛黑的透不进光,像黑暗里的沼泽,晦涩难明。 她看明白了,说不清心底是什么样的感觉。 “你知道吗,纸方才造出时我一共只送出给了两人,配方只送出去了一份,那时候有人问我,你如此信他?” “我说,信。” 她看着面前的人,眼尾氤氲出了一抹红意。 “旁人说他心机深沉,说他手段狠辣,说他六亲不认,是天底下最冷酷无情之人,我不以为然,也不信,我不听别人说了什么,只看他都做了什么。” “他的宝剑锋利,却是对外,狠辣无情,都是对恶,他守护着万家灯火,从未伤害过一个无辜之人。” “在我心中他不是什么地狱阎罗,而是高山上的雪松,虽然看着冷,让人望而远之,可却是值得信任的。” “凌不疑……” 仿佛有什么梗住了喉咙,他看着她,缓缓道。 “你可是悔了?” “不悔。” 她仰头对他轻轻一笑,泪珠从眼中滑落。 “谢谢你救了我凌不疑,我不想日后恨你。” 若不是他,何昭君已经在崖底成了白骨,是他救了她,她欠他一条命。她应该感激他,可他也狠狠骗了她。 到现在她已经分不清对他到底什么多一点。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无法继续在他身边了。 她从他身边走过,梁邱起下意识拦住。 凌不疑缓缓闭上了眼,压下了舌尖的腥甜。 “让她走。” 梁邱起放下手,“……是。” ………… 昭君出了杏花别苑径直往何府去,可直到被拦在门外她才恍惚的抬手抚上自己的脸,是啊,何昭君已经死了。 这个世上再无何昭君。 她现在连家也回不去了。 “这位女公子,你,你没事吧?” 门房见她似快哭了一般,忍不住觉得自己方才是否太过凶了。 昭君忍住鼻尖酸涩,“无事,只是风大,沙子进了眼睛了。” “我是陈医士的弟子,先生远游去了,我听闻府上夫人染病,所以特意前来,不知可否让我进去替夫人诊治。” 陈医士是常替夫人诊治的,也确实云游去了,只是陈医士有女弟子吗? 门房有些迟疑,不过这位女公子生的貌若天仙,仪态万方,一看便不是寻常人,应该不是骗子,纠结了一下,他还是道。 “女公子稍候,我这就进去问问管事,敢问女公子高姓?” “我姓……君,有劳了。” 她浅浅一笑,云鬓低鬟,月淡修眉,好似画一般。 门房一瞬间红了脸,“我……我这就去为您通传!” 说完就跑进去了,没一会一个中年男子出来,他生的相貌端正,一双眉头紧拧着,小门房陪着笑脸。 李管事一肚子的不耐烦,要不是这小子和她夫人的侄儿,他早就开骂了,他可没听说陈医士有什么女弟子?夫人病倒了,府里一堆事,他偏还非要他走这一趟。 要待会不是,他非得…… “李管事。” 熟悉的声音传来,李管事猛的抬头,动作之大险些把脖子扭到。这声音是…… “女公子……” 可在看清门外的人后,所有的激动又都没了。 不是,不是女公子。 李管事顿时失望,可还是忍不住一点点细细打量眼前的人,最终落到了她一双桃花眸上。他侧身让开了路,态度恭敬。 “女公子,请进。” 一直进了府中,李管事在前方带着路还总忍不住用眼角余光看向身侧,越看就越是恍惚。 太像了。 不是容貌。 而是举手投足,言语习惯,都让他有一种感觉。 女公子回来了。 可女公子已经不在了,还是他看着入殓的。 在这般纠结中,一路到了正屋,方才收敛心神。 “夫人,医士来了。” 昭君攥紧了手,慌忙的垂下眼帘,掩去了眼里的湿意,里面一阵闷闷的咳嗽,随后一道声音响起,气若游丝。 “进来吧。” 第62章 星汉灿烂-何昭君(完) “夫人这是心病,来了许多医士也无法,只道心结未解用多少汤药也是无用,可这心结……” “唉……” 婢女叹了一口气,站在了内室门边,“女公子请进吧!” 自从女公子走后,夫人一点吵闹听不得,总一个人闷在屋子里,若非必要不让人进去,她们都是在外间当差。 昭君点头,一个人进了内室,光亮一下昏暗了,窗户紧闭,呼吸间全是让人闻着便舌尖发苦的药味。 沉闷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响起,让房里气息更加压抑。 昭君眼眶发红。 还未走到床边,咳嗽声忽然停了,顾氏语气激动。 “昭君!” “昭君回来了,是我的昭君回来了吗?” “咳咳……昭君!” 顾氏撑着身子起来,立刻就要掀开被子下床,可刚一站起又无力的倒了回去,昭君连忙扶住她。 到这时眼泪才夺眶而出,哽咽道,“阿母,我回来了。” “昭君,是我的昭君,这些日子你都去哪儿了啊!” “去哪儿了!” 顾氏紧紧抓着她的手,颤抖不止,一说话就泪流满面,不敢放手,不敢错眼,生怕这又是一场梦。 “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阿母想你想的多苦……” “我知道。” 昭君抱住母亲,如儿时一般哭的喘不过气。 “对不起,对不起阿母,都是我的错……” “不哭,昭君不哭,回来了就好了,回来了就好了。” “回来了就好了……” 仅隔着一道门,声音传到了门外,李管事忍不住瞪大了眼,顿时又惊又喜,真的是女公子! 是女公子回来了! 其他下人面色恍惚。 许久之后里面哭声才平复,传来了呼唤声。 “来人。” 婢女立刻恭声应道,“夫人有何吩咐?” “拿药来。” 婢女脸上控制不住带了喜色,连忙道,“是,奴婢这就去!” 果然女公子回来了,夫人的病也好一半了,都愿意吃药了。 药就在炉子上温着,她很快就端了一碗进来,用了药,昭君让人把窗户都打开了一些,通通风。 光线也一下明亮了起来,顾氏怔怔抚上女儿的脸。 “昭君,你的脸……” 昭君睫毛颤了颤,弯眸一笑,两个酒窝依然如故。 “我换了一个模样,我还是我,阿母依然只听着我的脚步声便认出了我。” “阿母看看,我现在可美吗?” 她语气轻松,桃花眸里似撒了一把碎星。 顾氏又湿了眼眶,微微点头,“美,我的昭君一直都美,是最美的。” “那便好了,您看有谁似我这般一张脸用了十多年看腻了之后还能重新换一张同样美的,说起来是我赚了。” “尽胡说!” 顾氏也被她逗笑了,温柔的抚摸女儿的头。 有些事她不说,她也就不问了,她只要知道她的女儿还在,这就已经够了。 “对了,既然你回来了,也该和善见说一声,他,唉……” 一说起那人,顾氏也没忍住叹了一口气,心情复杂。 自昭君走后,他时常来看望她,风华正茂的年纪一头青丝灰白,尤其爱笑的人现在脸上没有一点笑了,曾风流疏狂的人如今落了一身沉寂。 她曾听他身边的齐全说,自他入仕后便像不要命一般,几天几夜不眠不休都是常事,官秩在升,身体也在糟蹋。 齐全没法子了,只能让她也跟着劝一劝,她劝了,他说。 “我答应过她的事有些已经做不到了,有些不能不做。” …… 顾氏握住她的手拍了拍,“去吧,去见见他。” “……阿母,我知晓了。”她轻轻一笑。 …… 之后几天昭君一直陪在顾氏身边,见她一日日好了起来。 半个月后,她让人给袁府送了一封信,坐马车去了西山。 西山还是一如既往的荒凉,如今再看一切都似乎不一样了。 “山路难行,女公子可要属下跟着一同上山。” “不必了。” 拒绝了车夫随行,昭君顺着弯曲陡峭的山路上山,也不知道那峭壁上那株奇怪的杏花还在不在,开花了吗? 去年冬日它也开了,今年秋呢? 还会开吗? 不同去年上山时的步履轻松,这次她走的艰难,没走一会儿便要停下来歇歇,脸色也出现了苍白,额头上出现了细汗。 很不容易才到了山顶,她第一时间看向了那株杏花。 “花开了……” 昭君浑身一僵,缓缓转身,扬起了嘴角。 “你来了。” “我来了。” 他额头上还布满汗,似急急而来,气息微乱,满头灰白像染了尘,眼里有水光一闪而过,瘦削的脸带着笑。 “我来了。” “你这样快,是跑着上山的吗?” 他不敢眨眼,“我怕,我怕我又来晚了。” “……傻子。” 昭君笑中含泪,“你以前总说我傻,我看你才是最傻的!” “你的头发……” 她的目光落到了他的头上,眸光一颤,他笑了笑,道。 “老了。” “我们还曾说要一起到白头,如今看来却是不能了。” “怎么不能呢?” 两人挨的近,山风掀起两人衣角,山青水碧,如纠如缠,如为一体。 “雪花落满头,也是共白首。” ………… “你叫什么名字呀,我怎么从未见过你,你是从外面来的吗?” “我叫……卿杉。” 少年似乎不爱说话,就如他身上的黑衣一样沉闷。 “我叫忘忧。” 少女笑的天真无邪,一双桃花眸灵气逼人,似会说话一般。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从外面来的人,外面好玩吗?” “你要出去吗?”少年一双眼睛极黑,如墨一般,让她喜欢极了,忍不住看了又看,听了他的话又纠结。 “我可以出去吗?可槐树爷爷不让我们出去。” “你想出去我便可以带你出去。” “真的?” 少女惊喜极了,她一生灵便在灵域,未曾出去过,老是听桃花姐姐说人间的事,对人间百味早已向往,只是槐树爷爷不许她们出去,说人间红尘如业火,沾上一点便永世不得超脱。 她又怕又心动。 最后她还是出去了,跟着这个名叫卿杉的少年。 人间果真样样鲜妍,令人流连忘返,沉溺其中。 卿杉不爱说话,不爱笑,常常面无表情板着一张脸,能把路边小孩吓哭,可也会在她生气时手足无措,会在她闷闷不乐时笨拙的逗她开怀。 他们一同赏过春花秋月,听雨打秋荷,看禽鸟成双。 人间处处是风景,每一处都有他们的足迹。 一百年后,他们成亲了。也曾三媒六聘,也曾凤冠霞帔。 卿杉似乎不是一般人,一百年了,他依旧是少年的模样,她曾苦恼的说。 “人间都说白头到老,咱们都不会老呀,总觉得少了什么。” 大红喜烛成双对,她跃跃欲试,摇晃他的手臂撒娇,“要不我们变一个吧,好不好?” 他说,好。 她开心极了,如人间夫妻一般剪了两人一缕发丝,束成一束。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第二天,她一觉醒来,红烛燃尽,枕边人不见了踪影。 天边霞光三千丈,光芒耀眼,刺得她落了泪。 原来,这世上根本没有卿杉,有的只有飞升的恒源仙君。 全都是假的。 ……槐树爷爷说的对,人间,原不是她们该来的地方。 她回了灵域,忘却了所有,变回了一株忘忧草。 忘了,忘了就不会疼了。 九重天之上,仙君回首望向人间,青丝变白发,挥剑斩情丝,连带那份爱恨贪嗔痴,落入人间。 ……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 “将军,我们的孩儿取个什么名字好?” “不疑……” 第63章 新白娘子传奇-碧莲1 快中午了,许娇容挺着一个大肚子刚把饭放锅里蒸,李公甫进了灶房,看她那样连忙上手。 “我来,我来吧!” 许娇容一手扶着肚子,一手赶苍蝇似的。 “去去去,你们男人笨手笨脚的,一会儿打破这个,一会儿摔碎那个,到时候又得花银子重新买。” “过几天你就要临盆了,这时候你应该多休息,还这样忙里忙外的干什么啊!” 李公甫看着她动作,盯着她肚子胆战心惊,生怕她一个动作过大就直接掉下来了,这几天晚上他睡觉都睁着一只眼。 许娇容被扶着坐下,白他一眼,“不忙,不忙你吃啥喝啥?” 完了又奇怪,“嫁给你这么些年了,从来也没听你说些好听的话,今儿这是怎么了?嘴里吃了蜜糖了?” 李公甫忍不住一笑,“照你这么说我平日对你很差?” 在这个男人有一点家资就忍不住三妻四妾时候,李公甫大小一个捕头,也从不在外头沾染什么,每日里按时回家。 她一个人拉扯弟弟长大,脾性有些泼辣,这么些年他也总是顺着她,帮着她供汉文念书,又送他去医馆做学徒,没说过一句不行的。 因为少时吃了很多苦,一直没有身孕,他也待她如常。 虽然人是粗了些,也不够体贴,笨手笨脚,有时候说话把人噎死之外,也没什么大毛病,她软了话头。 “很差也没有,很好也说不上,老夫老妻了谁还在乎这些,你傻不傻啊!” “我傻,我可没有你那个弟弟傻,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李公甫觉得天下就没有比许仙还要更傻的了。许娇容护弟,爱屋及乌。 “我到不觉得是这样,别说是汉文了,我瞧着弟妹也喜欢,而且你摸摸良心,她对咱们不好吗?对旁人不友善吗?” 许娇容这个人看着凶,心却比谁都柔软。她尝了大多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也更珍惜别人的每一分善意。 不管她是不是妖,她对他们的好都是真的。 “你呀,不要杯弓蛇影,你自己想想看她和我们住在一起后帮了我们多少的忙,她是一个好人。” 李公甫一想也确实是,要不是弟妹他都被蜈蚣精给吞了,但还是纠正,“是一个好女妖!” 许娇容起身盛了一碗参汤,还冒着热气。 “好了,你别想那么多了,要是闲着没事干把这碗参汤给弟妹送过去,昨晚也是够她累的了。” “不不不,我不去。” 李公甫连连摇头,接受是接受了,可面对又是另外一回事。 许娇容提高声音,扬起眉,“你去不去!” 许仙生的俊秀绝伦能令白素贞倾心,作为一母同胞的姐姐自然生的也不差,甚至极好,面若满月,肤色白腻,明艳大方似富贵牡丹。 怀孕了也没什么大变化,只是丰满了一些,倒更添了风情。 李公甫态度立刻软了下来,一脸可怜相。 “娘子……” 刚说两个字一个青色身影慌慌张张跑进来。 “李夫人,怎么办?我姐姐她要生了!” “要生了?!” 许娇容惊讶,这都还没到临盆的日子啊! 小青也没经历过,慌的六神无主,“是啊,这怎么办?” “别急别急,”许娇容很快镇定下来,“先去找一个稳婆。” “到哪里去找啊?” “让我想想,较近的有两个,一个是四牌坊的余氏老娘,还有一个是城隍山脚下的张老娘!” 还好她这几天也要临盆了,打听了一下,不然还真乱了。 小青连忙点头,“好,那我现在就去!” 刚说完,一眨眼就不见了。 许娇容愣了一下,还想说让李公甫去,他脚程快一些。这焦急之下都险些忘了她的身份了。 她转身连忙去推李公甫,“公甫,你快,快去把汉文找回来!” “等等等!” “等什么啊等,还不快点去!” “我去,我去,你别急,待会儿要是那个稳婆来了,你就陪她在前厅喝茶聊天,千万别让她接生。” 许娇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怒骂。 “你脑袋长钉子了,把稳婆找家里来串门子闲磕牙,不让她去接生,让孕妇在床上痛死,有病啊你!” 李公甫见她情绪激动,赶紧的和她解释。 “你别急,先听我说,你想想,弟妹是蛇精,这你我都知道,这万一她疼的受不了化成了原形那不是要吓死人了!” “还有啊,这她是蛇,汉文是人,这万一生出来个蛇头人身,蛇身人头,什么奇形怪状的,那怎么办?” “再不然生个一二三四五……个蛋,那我们看到没关系,万一那稳婆看到了传扬出去怎么办?” 李公甫自认是深思熟虑过的,完全是为所有人考虑。 他还一脸我说的有没有道理的样子,许娇容真的是服了他了,手心在发痒,危险的一眯眼。 “那依你看该怎么办呢?” 李公甫一点没察觉,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依我看不如就让青姑娘去,反正她们两个都是蛇,彼此也不会害怕。” “如果生下来是人,当然谢天谢地了,如果生下来是怪物就偷偷把他杀掉,如果生下来是蛋就偷偷把他扔掉。” 他双手一摊,自得,“这不是干脆的很吗?” “你说对不对?” 他居然还试图得到赞同。 许娇容终于忍不住了,抬手就是一顿揍。 “对个头啊!人家弟妹是来报恩的,报给咱们几个蛋而且还是人头蛇身的怪物,可能吗?” “你这个猪脑袋!!” 李公甫也不敢还手,还得担心她伤了肚子,八尺大汉瞬间矮小。 “我错了我错了,我这就去找汉文回来!” “还不快去!” “我马上去!!” 李公甫片刻不敢留,脚下生风的就出门了。 许娇容歇了口气,扶着腰,“真是气死我了。” 片刻后挺着大肚子往灶台去,她也不能闲着,趁稳婆还没来要先把水烧了,等会才好用。 家里就剩两个人了,还要尖着耳朵,听房间里的声响。 不过还好,没多久小青就带着稳婆回来了。 第64章 新白娘子传奇-碧莲2 稳婆被拉着跑了一路,到了气都还没喘匀就被拉去接生。 房间外许仙来回踱步,听着里面的惨叫声急的团团转。 李公甫坐在椅子上拿了两团棉花塞耳朵,被许娇容看见给他两下扯下,“你塞棉花干什么?” 李公甫眼神示意了一下,“这不是听着里面的叫声心慌吗?” “这叫眼不见为净,耳不听心平,快给我,给我。” 许娇容不给他,“不,我偏要让你听!” 许仙慌的很,“姐姐,生孩子真的有那么痛吗?” “你问她?”李公甫好笑,“她也是新娘子吃上轿团子,破天荒头一次,她怎么会知道呢?” 许娇容老大肚子一挺,不服气道,“我很快就会知道了,你呢?永远都不会知道,谁强呀?” 这好胜心…… “你强你强。” 李公甫刚说完,就看见她一下子捂着肚子变了脸色。 “怎……怎么了?” “我,我肚子疼!” 李公甫顿时慌了,“怎么会肚子疼呢?” 一双手都不知道怎么安放。 “姐姐怕是要生了!” “那,那怎么办?” 他还取笑许仙,这一轮到自己脑子都蒙了。 许仙还算冷静,连忙扶住疼的不行的许娇容。 “快,快扶姐姐回房!” “哦,对对对,慢慢来,不要慌不要慌……” 声音都在抖,比起说给许娇容,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扶她躺下后李公甫连忙催促许仙。 “汉文你快去,去看看你娘子那边要生了没,生了就让稳婆赶紧过来,这还有一个等着呢!” “好好好,我这就去!” 许仙满头大汗,赶忙出去看那边情况去了。 就在这时,一道显眼的红光从天而降,划过天际,径直落入了许家,霎那间红光大现,引起无数人惊呼驻足。 山道中,一个眉须皆白,手拿禅杖,掌托金钵,头戴佛帽的僧人似有所感的抬头,看向了钱塘方向。 与此同时另一道白光也随之落入人间,在天色掩盖下无人得见。 …… 许仙很快回来,笑的见牙不见眼,“生了生了,我娘子生了!” “那赶快,让稳婆过来!”李公甫心急如焚。 “好,我这就去!” 许仙欢天喜地的去了,他一听孩子哭声就赶紧过来报信了,连孩子是男是女还不清楚,也是急了。 “开门呐!” “来了来了,”稳婆连忙开门,一瞧,“是许官人啊!” 忙不迭道喜,“恭喜,恭喜许官人,是个小官官。” “好好好。” 许仙接过小青抱过来的孩子,一见之下激动的都快喜极而泣了,“你们瞧,瞧他生的多好。” “快看,他还在笑!” 这大惊小怪的样子,不仅白素贞,连稳婆也笑了,小青更是直接笑道,“是啊,笑你少见多怪。” 许仙只是傻笑。 见他抱着孩子不撒手,眼睛都不转一下,小青打趣。 “无情的汉子,现在心里就只有儿子吗?” 许仙这才发现自己被喜悦冲昏了头,竟然把辛苦的娘子给忘了,连忙把孩子给了小青,来到床前握住白素贞的手,心疼的开口。 “娘子,你好些了吗?” 白素贞刚生产完,脸色还有些白,不过毕竟是千年蛇妖,不同凡间女子,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 见他担忧,温柔的笑了笑,“官人我没事了。” “没事也要好好休息,辛苦你了娘子。” 两人温情款款,稳婆也不便多打扰了,就提出告辞,许仙一听顿时想起自己忘了什么,他姐姐还要生呢! “等等别走,还有一个要生,我姐姐也要生了!” 许仙腾的一下起来,连忙拉着稳婆往另一边走,火急火燎的。 许娇容年纪在那里,又是头一胎,也不同白素贞那样的好体质,生的比她艰难多了,又加上她不是一个内敛的性子,惨叫声更大。 好在这孩子疼人,没让娘疼多久就出生了。 一同兵荒马乱后安静下来已经是旁晚了,两个刚生完孩子的女人在床上歇息,两个刚出炉的爹在正堂里人手一个襁褓,不肯撒手。 李公甫语气轻松,“汉文,恭喜你啊,生了一个整齐的儿子。” “整齐?” 这是什么夸赞的话,把许仙都给懵了一下。 “难道你生的女儿不整齐吗?” 李公甫只能干笑,“整齐,整齐啊,哈哈。” 小青端着茶进来,一听两人的话都忍不住笑。 “瞧你们说的什么呆话,这孩子不光是整齐,还俊俏的很呢,你看他眼睛溜溜的转,灵活的很。” “相书上面说,落地转眼,后必大贵,这孩子将来一定是个状元郎!” 宋朝重文轻武,读书人地位很高,何况许仙也曾考过科举,只是资质有限,加上姐姐辛苦,所以才试了两次没考中功名后选择去医馆做学徒。 他的心里是有遗憾的,这时一听这话忍不住喜笑颜开。 “借你金口,但愿如此,哈哈!” 生了女儿的李公甫忍不住酸,“那你们没听过一句话,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这光看眼睛可是做不了准的。” 这酸味可太浓了,小青失笑。 “姑老爷,你们现在又多了一重亲了,如果这孩子将来是状元郎,那您的千金不就是状元夫人了吗?” 对啊!李公甫才想起来他们两家可是指腹为婚的。 顿时精神一震,抱着女儿来到许仙身边,看他怀里刚出生,睁着一双乌溜溜大眼睛的孩子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这孩子一看就是聪明相,以后肯定是个状元郎!” 许仙大笑,笑后又皱眉,“不过这孩子怎么不哭呢?” “还不哭?就属他落地哭的最大声了。” 李公甫直言直语,完了也忍不住低头看自己怀里的女儿。 “我家这个小女娃似乎也只落地哭了一回。” 许仙闻言借着身高向他怀里的孩子看去。 小小一团雪捏的一样,精致可爱,一双眼睛水汪汪雾蒙蒙,似两潭秋水,一笑露出两个小梨涡,惹人怜爱。 才刚出生已经能够看出是一个美人胚子。 “这么好看一个小女娃,还是别哭了。” “什么哭不哭的,笑当然比哭好啊,对了,这两个孩子是不是还没起名字?”小青突然想起。 “对啊,小青你来抱着,我去和娘子商量一下。” 许仙风风火火的,李公甫抱着孩子连忙叫住他。 “汉文,顺便帮你媳妇也取一个名字吧!” “我媳妇?” 李公甫示意了一下怀里,“我女儿不就是你媳妇吗?” 许仙一拍脑袋,“对对对,我一下有些不习惯。” “姐夫放心,我一定替她取一个最特别的!” 第65章 新白娘子传奇-碧莲3 走进房里,许仙从怀里掏出一张大红纸,夫妻俩靠在床头。 “娘子,你看哪一个好?” “这都好。” 许仙道,“不能够都好,总得选一个啊!” “那官人你来选吧!” “不行,我拟名字,你来选,这样才好啊!” 白素贞被他逗笑了,就着他的手一一看过这些名字,这些名字确实都很好,看了两遍她指着其中一个道。 “就这个好了。” “仕林?” “嗯。” 白素贞笑着颔首,一举一动都别有优雅。 “好极了,我也喜欢仕林。” 许仙顿时抚掌大笑,“我们夫妻俩真是心有灵犀,哈哈!” “仕途平顺,拔萃翰林,就叫仕林吧!” “官人瞧你,开心的跟个孩子似的。”白素贞眼里都是笑意。 接着就见他把那红纸又仔细叠好,收进了怀里,不禁疑惑。 “这名字都取好了,官人这是做什么?” 许仙拍拍胸口处的红纸,“这纸上的每一个名字都是我翻遍古籍,计算笔画取好的,不能浪费了,可以留着下次用。” 他顾着开心,却没看见白素贞笑容凝滞了一瞬。 “对了娘子,姐夫让我们替他的女娃取一个名字。” “这怎么行,赐名乃是上对下,于礼方合,我们怎么能替姐姐姐夫的女儿取名字呢?” 白素贞虽是一个妖,但也通晓人间的情理,人情练达。 “娘子你难道忘了指腹为婚吗?”许仙指了指她的肚子,眉眼带笑。 “既然是指腹为婚,那我们就是那女娃的公婆,公婆赐名,天经地义。” 猛的一下升级为公婆,白素贞之前确实没想到,不再推辞,当下便欣然点头,“官人说的是。” …… 许仙带着新出炉的名字去找了姐姐姐夫。 “碧莲?” 李公甫琢磨着这个名字,“为什么叫碧莲呢?” 许仙解释,“这个名字是我娘子想的,我娘子说,心如碧海宽,有容乃大,身如荷莲洁,淤泥不染。” 什么什么,文绉绉的,李公甫一个字没听懂。 “碧莲……” 许娇容默念了几下,越是念越是喜欢,“清新脱俗,别具意义,就叫碧莲!” “姐夫,你觉得呢?”许仙看向李公甫。 “她同意就好,我没意见。”李公甫也不敢有意见呢。 许娇容拆台,“他哪有什么意见呢,要让他来取,保不准就是什么荷花呀,桃花呀什么的。” “这荷花桃花有什么不好的,女子以花为名,将来长大了必定貌美似花,倾慕者众,说不定有一天还能入宫当皇后呢!” 李公甫越说越没有边际了,小青听了一个尾巴。 “谁要进宫去当皇后呀?” 许仙忍俊不禁,开口道,“姐夫的女娃啊!” “那不可以!” 小青一听就立刻阻止,许仙还在笑呢。 “叫荷花就可以了。” 小青皱紧眉头,“不行,叫什么花都不可以!” 李公甫也只是随口一说,他们也谁都没当一回事,见她反应这样大,不禁有些纳闷,许仙也疑惑。 “为什么不可以?” “姑老爷您的千金就是我家小姐的媳妇,哪有做人媳妇的进宫伺候皇上的,那成什么体统嘛!” 许仙才反应过来,顿时一惊,这下笑也没有了。 “姐夫不行呀,我也是不依的!” 看他们还真当一回事了,像是想进宫就能进宫一样,许娇容难得无话可说了。 低头看睡的香甜的女儿,如玉似雪般剔透玲珑,好看的都像透着一股仙气。 这一瞬间她竟然荒唐的觉得进宫也不是不可能。 …… 一晃一个月过去了,两个孩子也一天变一个样,越发出众。 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许娇容总觉得弟妹有些不对劲,时常见她眉间含愁,望着仕林出神。 还一个劲的做衣服,都从现在的做到七岁的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有一股莫名的不安。 她的预感很快就成了真,往日幸福美满全都在一个金钵下碎了一个干净,一切仿佛就像是一场梦。 不过转眼间,欢声笑语犹在耳边,顷刻间都破了。 弟妹被关进了雷峰塔,弟弟也在金山寺出了家。 家破人散,只留下了一个刚满月的孩子。 许娇容和李公甫抱着许仕林,一次次往金山寺跑,一次次无功而返,眼见他万念俱灰,眼见他青丝落尽。 “我是个懵懂痴呆的负心汉,愧对结发妻子白素贞甚深,现在跪在佛祖面前忏悔,愿将此后功德回向爱妻,助她早日脱离苦海,飞登仙界。” 许娇容抱着啼哭不止的许仕林,站在金山寺前,泣不成声。 “汉文……” 李公甫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扶着她,叹道。 “回吧!” …… 时间如白驹过隙,眨眼间七年便过去了。 “碧莲,碧莲你要去哪里啊?” 一个一身红色绸衣,唇红齿白的小男孩叫住前面的女孩。 “不告诉你。” 女孩转过头,水眸弯弯,两个梨涡娇美动人。 “哥你又逃学啊。” “嘘!” 许仕林连忙示意她小声,左右看了看,拉过她的手,熟练的从侧门溜了出去,一路避着人走出好远才停下。 碧莲一直没出声,等他停下这才开口。 “哥你总是逃学,上次朱夫子还来了,你再这样娘要生气了。” 许仕林不在意,“那些我都会了,不想去。” “碧莲我们去抓蛐蛐吧!”他双眼发亮。 “不去。” 碧莲不感兴趣,许仕林瞅她,皱起一双眉头。 “那你要去哪?” 碧莲眨眨眼,双眸剪水,似会说话一般,她凑到他耳边,小声说。 “哥,我发现了一个神奇的地方。” 许仕林压根不信,狐疑,“什么神奇的地方?” 他这个妹妹傻乎乎的,看什么都新奇,别是被什么人骗了吧? “……你不信就算了,别跟着我,讨厌。” 碧莲鼓起脸,决定不理他了,气呼呼就要走,许仕林哪能让她一个人去啊,连忙跟上,牵住她。 “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 第66章 新白娘子传奇-碧莲4 碧莲穿越七年了,第一次听见自己叫碧莲还不觉得什么,可随后陆续听见白素贞,许汉文等等名字,知道自己有个爹叫李公甫,一个娘叫许娇容后全明白了。 她这是穿越到《新白娘子传奇》里了啊! 身边还有一个和她指腹为婚,现在是哥哥,实际上是表哥的许仕林。 这亲上加亲,近亲结婚的,还好他以后会喜欢上兔子精胡媚娘。 她也不会像剧情里那样知道他的身世和两人婚约之后一定要嫁给许仕林,还因为吃醋去对付胡媚娘,结果反倒把自己弄成了一个笑话。 让两人相亲相爱去吧! 不过文曲星下凡是真的令人羡慕啊,什么都一看就会,天天逃学也能力压众人。 胡思乱想间,许仕林出声,“碧莲,到了没有啊?” “快了快了。” 穿过一片山林,碧莲指着前方,“就在那里了!” “可那里什么都没有啊!” 许仕林放眼一看,就一片荒郊野岭,鬼影都没有一个。 这里是碧莲无意间发现的,有一次被许仕林拉着出来抓蛐蛐她不想动,坐在那里等他的时候就感觉有什么在动。 还把她吓了一大跳,还以为遇见蛇了呢。 碧莲拉着许仕林,噔噔噔迈着小短腿,跑了过去,分开一大片半人高的野草,示意他蹲下来。 “哥你快来看。” 她的声音很小,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一样。 “什么?” 许仕林也学着她的样子凑上去,就见到草后一片看似荒废的池塘,里面还有什么东西在动,偶尔露出一点白色。 突然,其中一个奋力一拔,从泥里跳了出来。 一节一节,几节组成小手小脚,头上还顶了一小片沾了泥的莲叶,就像一个小小的人一样。 “藕?” !!! 藕居然会动?!! “妖——” 碧莲早有准备,一把捂住他的嘴,“小声,小声!” “唔唔” “不许大声了听见没?” 许仕林点头如捣蒜,眼睛瞪的溜圆,“嗯嗯。” 碧莲这才一点点放开他,许仕林果真没有继续喊了,不过那泥塘里的小藕人也已经受惊,又钻回了泥里。 “看吧,都是你,你那么大声把它们都吓着了!” 许仕林,“……?” 这妖精这么胆小?? 不能伤害他的新奇东西,许仕林一下来了兴趣。 “碧莲,我们把这泥塘挖了吧!” “你说什么??” “把泥塘挖了呀,你不是喜欢它们吗?我们带一只回去养,这可比蛐蛐有趣多了!” “不行!!” 碧莲似乎都能感觉到泥塘里的小藕人们在瑟瑟发抖了。 在她眼中这些东西都是有灵性的,会害怕会开心,还会哭呢,上次把她吓着了的那只小藕人被她也吓着了,那应该是眼睛的地方还掉了水珠。 后来她把它放回了泥塘,第二次来的时候那只小藕人慢吞吞,进一步退三步小心翼翼来她面前,两只小藕臂捧着莲子,想要送给她。 这也说不定哪天这些小藕人就成精成妖成人了呢。 碧莲直接伸出手臂拦在许仕林,凶着一张白嫩的脸。 “总之不行就是不行,不能够抓它们!” “就是我不抓,它们在这里有一天也会被别人抓了的。” 许仕林还忍不住往泥塘里看,他生的早慧,说话条理也清晰。 “它们这样怕人,说不定在我们之前已经有人抓过了。” 这个地方虽然人迹罕至,也偏僻,可也不是绝对隐蔽,总有人发现的,这些小藕人又这样神奇,说不定就让人抓回去炖汤了。 “别人是别人,我们是我们,看不见的管不着,但是看见了就不能不管,哥你别抓它们了,它们会死的。” 碧莲软了神色,可怜巴巴的拉着许仕林的手摇晃,一双水眸雾蒙蒙的,像探出头的芙蕖一样,惹人怜爱。 “好不好,哥~” 许仕林别扭的扭头,“好了好了,我不抓它们就是了。” 不管多少次,他总是看不得她的眼泪的。 “哥你真好!” “那……回去?” “嗯嗯。” 碧莲连连点头,红唇若菱花,笑眸如弯月。 泪水也不见了。 许仕林伸手为她重新紧了一下头上的松了的发带,牵着她的手,“好了,我们走吧!” 两人走之前还拢了一下两边的野草,掩盖住这个不大的泥塘。 不求完全让看不出,至少他们已经尽了心。 “哥,你待会儿确定不再去学堂了吗?” “……不去。” “可是你这么早回去娘就会发现你逃学了。” “我又不傻,当然在外面玩到了时辰再回去了!” “这个时候大家都在学堂吧,你一个人好玩吗?还是要继续去抓蛐蛐?” “……你好烦哦,别说话了。” “哦。” 碧莲当真不说话了,走了一会儿倒是他先忍不住。 “碧莲,你怎么不说话了?” 男人心真是海底针,就算还没长大也是。 “不是你不让我说话的吗?” “这时候又这样听话了,平日里也不见你这样听话!”许仕林忍不住小声嘀咕。 “哥你说什么?” “哦,没什么,我想了想,还是去学堂了,一会儿下了山你就自己回去,对了,不许去李玉京他们家!” 许仕林小小年纪有时候也霸道的很,眉一拧也真有几分气势。 那李玉京他娘烦人的很,李玉京也烦,还想和碧莲定娃娃亲,别以为他不知道,前个儿还尿床了呢,他都看见他娘在院子里晾床单了。 碧莲有些奇怪,不过她本来也不爱和李玉京一起玩,也就点头。 “嗯,我知道了哥。” 许仕林这才露出笑。 两人手拉着手出了树林下山,没看见身后一颗树上五个人影,一直到他们安稳离开了才消失。 …… 碧莲一个人回了家,刚好被许娇容抓一个正着。 “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哥呢?” 她板着脸,看着很凶。 李家是一个严母慈父的家庭,家里母亲许娇容威严不可侵犯,教训人的事都是她在做,李公甫就在一边打哈哈,等她骂过了后偷偷带他们出去,给他们买鸡腿,买糖葫芦。 碧莲下意识偷偷看了一圈,完蛋,李公甫还没下值呢。只能抬起头,忽闪了一下乌溜溜的大眼睛,乖巧道。 “哥去学堂了啊!” “还撒谎!”许娇容重重一拍桌子,怒道。 “朱先生都来过了,今天他根本就没去!” “说!他到底去哪了?!” 碧莲长睫一颤,完了。 第67章 新白娘子传奇-碧莲5 “娘,哥他真的去学堂了,只是可能……和朱先生错过了。” 碧莲偷偷抬头看许娇容的神情,生的雪团一样,清澈灵动的杏眸还带着奶气,小心翼翼又乖巧的样子,像极了正向你试探伸爪的小猫崽。 “娘把藤条放下吧,万一不小心伤着自己就不好了。” 她小小步的挪过去,伸出小手去拿她手里的藤条。 许娇容,“……” “娘~” 碧莲仰着头,才到桌子高,碧色衣裙衬着姣白的小脸,浅浅的梨涡,似一株新开的碧荷,带着万顷水色。 软乎乎的就这样看着你,让你什么火都发不出来了。 许娇容还是松了手,任她把藤条拿走了。 呼…… 碧莲舒了一口气。 虽然娘每次都拿着藤条挥舞,但没一次是真的落在他们身上的,可这次不一样,她能感觉到她是真的生气了。 这藤条说不准就要落到许仕林的细皮嫩肉上。 碧莲能够理解许娇容,她受白素贞所托,对许仕林尽心尽力,视如己出,可到底也是人家的孩子,自然盼他成才,如此才好不愧对人家所托。 这下子从夫子口中知道他调皮顽劣,逃学迟到上学不带课本顶撞夫子,定然是气急了,碧莲握紧了藤条。 许娇容摆摆手,“行了,你去书房练字吧!” “我这就去。” 碧莲点点头,赶紧抱着藤条小跑去书房了。 这个时代女孩子不能上学,一般人家女子都不能识字,讲究女子无才便是德,就是让女儿念书也是一些女德女烈,闺训之类的。 许家曾经也是书香门第,不过家道中落了,许娇容也是识字的,她也不同一般人,不管儿子女儿在她看来读书多一些总是好的。 当然,也有白素贞的影响。 她一个女子,不仅懂诗书礼仪,还通医术,豁达通透,从不与人争执,宁可自己吃亏,与之相处如沐春风,令人心生喜爱。 许娇容自然也希望女儿能似她。 ……那当然不可能了。 碧莲只是一个假小孩儿,柔顺乖巧都是表面的。 她骨子里就是吃不了亏的,做不来剧里白素贞因为杀了一条吞人杀人的蜈蚣精还心生不安那样。 她或许不善良。 在这个人真能成仙的世界,她只能是个凡人了。 碧莲藏好藤条,慢悠悠砚好墨,在书桌前提笔落字时又忍不住抬头看向墙上那副画。 美人画。 仪态静娴,绰约似仙。 正如许娇容所说,若不是把人印在脑海,刻在心窝里,画不出如此传神,像是下一秒就会从画中走出,凝眸含笑。 画上留白处还题了词。 “天与多情,不与长相守。空自凝眸,春风笑人瘦。” “盼如潮汐,一日看两回。” “归去同修,金山对雷锋。” 确实情深,也确实自私。 白素贞因为听见孩子哭声本可以离开,心痛不舍又回来了,这才被金钵罩住,永镇雷锋塔。 而那日许仕林哭的撕心裂肺,也留不住他。 说什么归去同修,积聚功德回向爱妻,助她早日脱离苦海,飞升仙界。难道行医济世不是功德吗? 不比他每日坐在金山寺里吃斋念佛有功德吗? 不过是软弱逃避罢了! 他一走了之,把所有该担的责任全留给了姐姐。 第68章 新白娘子传奇-碧莲6 碧莲在书房练字,日渐西斜,没一会儿李公甫回来了,两人说了一会儿话,许娇容进了灶房做饭。 许仕林掐着点回来,锦衣上沾了一身的泥土。 碧莲正在摆碗筷,一见他这样看了一眼灶房小声说。 “你和人家打架了?” 许仕林拍拍身上的土,“就是摔了一跤。” 明显没说真话,不过她总会知道的,碧莲把碗筷拿离他远点,免得让他把土弄碗里了。 许仕林对她做了一个鬼脸,还故意往她身上凑。 讨厌! 李公甫进来了,笑道,“仕林回来了?” “爹!” 许仕林响亮叫了一声,伶俐的很。 李公甫揉了揉他的头上的总角,见他一身泥也没见生气,在他看来男孩子淘气一些是正常的,他小时候比这更淘。 “快,去洗洗手吃饭了,你娘都做好了。” “嗯!” 李娇容端着菜出来,冷冷哼了一声,李公甫连忙对她笑笑,过去接过她手里的盘子。 “娘子快坐,我来就好。” 七年了,李公甫学人蓄了胡须,端正带些粗犷的长相也没有多显出优雅,特别是一开口说话,李公甫还是那个李公甫。 和当年一样。 好在许娇容气也已经散的差不多了,李家也不兴饭桌前打孩子。 “坐吧!” 许仕林洗了手回来,和碧莲坐在了一起。 桌上的菜依然是素菜。 许娇容说了,他们一家人都要给死去的姨母他们积德,所以一直都在吃素,整整七年了。 若不是李公甫时不时偷偷带他们去下馆子,真不知道会不会营养不良。 碧莲吃着没什么滋味的素菜,觉得自己都快和这菜一样绿了。 用过饭没逃过的依然没逃过,许仕林被拎进了房里,许娇容很平静,李公甫带着碧莲,两人在门外不敢进去。 “说吧,为什么迟到逃学,为什么和人打架?” 许仕林跪在地上,倔强的不肯说话,更挑起了许娇容的怒火,扬起巴掌,落在了他身上。 “说不说,说啊!” “娘!” 碧莲一把推开了门,张开手挡在许仕林前面。 “哥他不会故意和人打架的,一定有原因的,”碧莲急忙回头拉他,面色焦急,“哥你快说啊!” “快说啊!” 许仕林抬起头,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固执的不肯落下来,“因为他们说您是条蛇,说我是蛇精的儿子。” 许娇容的心像是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眼里出现了泪光,抬起的巴掌怎么也落不下去了。 李公甫连忙想拉他起来,却怎么也拉不动,只好道。 “这就不是他的错,你快让他起来啊!” “……起来吧。” 许娇容偷偷抹了一下眼泪,缓了声音。“打架的事就不说了,为什么又逃学迟到,不带课本?” “因为我早都会了。” “是呀娘,哥不但都会了,回来还教我。”碧莲帮着说了一句。 “光会背了不算,那些意思你都会了吗?” “都会了。”许仕林仰着头,眉目灵慧,“娘不信的话可以考考我。” “不用了。” 许娇容这会儿已经没有气了,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她自是相信的,知道他聪明,没想到这样的聪明,既然如此更不能耽搁了这份天资。 “既然你读的快,那就多读一些,这样,以后娘就拟一张表,以后每天早晚,我和你爹轮流陪你读!” 李公甫悚然,“还有我?” 许娇容瞪了他一眼,立刻让他没了声音。 硝烟都按灭了,许仕林试探,“娘,那学堂还要不要去?” 许娇容,“当然要去。” 许仕林一下丧气了,碧莲忍不住笑,被他逮住。 “娘,还有碧莲,她读书也可快了,比梁明明他们都快,一点不比我差,让她也跟着一起读好不好?” 许娇容惊讶,这她倒是没注意,这丫头平时懒散的很,让写一个字绝不写两个字,不过既然如此,她点头。 “好!” 碧莲世界一下就灰暗了,伸手一捏一扭。 许仕林面容扭曲,“嘶——” 第69章 新白娘子传奇-碧莲7 “……王祥的孝心感动了上天,冰里跳出了两条鲤鱼,王祥带回去煮给了继母吃,使继母的病痊愈……” 许仕林讲完了白天夫子讲的故事,问碧莲。 “这就是卧冰求鲤的故事,你明白了什么?” 碧莲对上他如点漆一般的眸子,沉吟道。 “两条鲤鱼治不了病,治病还是应该去医馆。” 许仕林欣慰的点头,一脸孺子可教的表情,脸上还未脱去婴儿肥,一副大人的做派,一本正经。 “没错,对了,上次和你说的,治疗痢疾用什么还记得吗?” “白头翁汤。” 许仕林欣慰点头,继续道,“就如汉文帝,仁孝临天下,巍巍冠百王。莫庭事贤母,汤药必亲尝。” 碧莲一手握笔,眸似秋水,倒映着他的身影。 “怎么呢?” 许仕林就坐在她对面,摇头,“这种做法是不明智的,药不能乱吃,有些药吃了会丧命,万一他死了呢?” “还有汤药必亲尝,一样的药尝一次就可以了,何必每次都尝?若说是为了测温,用手就可以了,所以……” “所以你的意思是汉文帝傻还是他做戏?” 碧莲神情古怪,“你这话在学堂和夫子说了?” “说了。” 许仕林压根没觉得哪里不对,他只是这么想就这么说了。 况且他是觉得他们的做法不可取。 孝也要有方法,否则就是愚孝,不仅没有意义,也白费了性命,若是命没有了留下双亲无人奉养孤苦伶仃才可怜。 碧莲才发现他是这样的理智清明,理智到冰冷了。 真不愧是文曲星下凡,天生官场中人,若他能一直保持,必能平步青云。 也是,长大后得知自己身世,知道要雷峰塔倒西湖水干才能救人出来,他还是付出了实际行动。 后来看实在不行,受人指点这才上京赶考。 一个实用主义者。 比许仙出家企图诵经念佛积累功德助白素贞出塔靠谱。 只是锐气太盛了。 不过少年意气,骄傲狂放也正常,碧莲没有多说,讲完课上内容,两人埋头一起看医书典籍。 许仕林一直以为这些书都是李公甫的,见他不读书还以为他是买了这么些书硬充书香,惋惜的很。 看李公甫想说说不出来,捏着鼻子默认下来自己就是这样一个附庸风雅的人时的表情,让碧莲险些没笑出来。 这不,今天刚好落到他陪他们读书了,这在呼呼大睡呢。 碧莲看了一眼,继续低头写字,忽然一道声音从边上响起。 “这个字错了。” “嗯?” 许仕林握住她的手,带着她在旁边写了一个,两人挨的很近,近的碧莲一转头就能看见他认真的眼神,温热的呼吸都近在咫尺。 “应该是这样写的,明白了吗?” “……嗯。” 一个字写完,他松开了手,碧莲不适的退了一步。 她不习惯和人挨的太近。 许仕林却忽然盯着她看,冷不丁冒出一句。 “双生都很像,我发现我们长的一点也不一样哎。” “你是男的我是女的,自然有不一样了,但你看我们就一样好看呀。”碧莲随意道。 许仕林想了想,似乎也是。 “哥,时间不早了,我们也去休息了吧!” 她看了一眼外头的月亮,打了一个哈欠。 许仕林点头,他也有些困了,“好,我叫一下爹。” 他到一边椅子上推醒了支着头睡得打呼噜的李公甫,三人各自回房休息了,之后许仕林也再没有提及两人长相的问题。 他们还是一起玩乐,一起念书,一起长大,十年弹指一挥间。 夕阳如火,红霞铺满了半边天,空中大雁排成行,天高如许。 一支闪着寒光的箭对准了天上大雁,拉弓如满月,疾驰而出,一箭正中,直直从天上落了下来。 许仕林正在一棵高树上躺的舒服的看书,一个东西从天而降正好砸进他的怀里,直接把他砸的失去了平衡,直接从树上栽下去。 “啊!!” 吾命休矣!! 许仕林飞速自由落体,眼看就要砸个脑瓜碎裂,几个光团从不远处飞来,飞到了他身下。 只听得几声闷哼。 许仕林还没来得及奇怪,一阵脚步声接近,一个声音带着惊慌。 “完了完了,怎么会有一个人,不会死了吧?!” 许仕林一听就明白怎么回事了,立刻闭上眼屏住呼吸。 一个身材高大健壮,手握一张弓,身后背着箭的少年蹲在这个书生模样的人身前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下一瞬戚宝山缩回手,瞬间心都凉了,“没气了。” “我不是故意的,这可怎么办,投案自首?” 刚冒出一个念头戚宝山猛的摇头,“不行不行!杀了人会坐牢的,我去坐牢了不要紧我爹娘怎么办?” “还是挖个坑把他埋了,反正也没人看见,神不知鬼不觉的。” 戚宝山连忙看了看周围,确实什么人都没有,揣着一颗砰砰直跳的心找了一个地方就开始蹲下挖坑。 不知道不远处一颗树上,三双鬼眼睛正看着他。 “这人真坏,竟然想把小主人给埋了。” 身边一只绿色的道,“你真是越来越说人话了,不过这也正常。” 另一只说,“正常什么?要不是有我们小主人就摔死了!” “不如给他一个教训!” 这个发言得到所有人赞同,正要动手就见下面的人突然又不挖了,腾的站起来。 戚宝山看着那个坑都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么。 “我这样岂不是比丢下双亲无人奉养,一个人坐牢还可恶,不行不行。” 可不挖就要坐牢,戚宝山纠结快拧出水了,一个声音突然幽幽的响起,丝丝凉气喷在脖子上。 “你到底还挖不挖?” 九尺的身板猛的跳起来,嗓音都吓的劈叉了。 “鬼啊——” “什么鬼?” 清柔的声音像夏夜拂过莲荷的风,带着宜人的凉意,沁人心脾。 第70章 新白娘子传奇-碧莲8 许仕林扔下呆若木鸡的戚宝山,带上了笑。 “碧莲。” 他穿了一身青色儒衫,身姿鹤立,眉目隽永,那双眸子却极黑,极深,一旦专注看一个人便显得款款深情。 碧莲知道这是一种错觉,这人无情的很,人家在他面前摔倒,哭的梨花带雨他不会伸手扶一把,还得说一句。 姑娘,你的脸花了,惹的人家掩面而去。 当然了,他不会这样对自己心爱的妹妹。 许仕林伸手给她散落在脸颊的鬓发别在了耳后,手指在她温软的脸颊擦过,有些亲密了,碧莲小时候还有些不适,日久天长也习惯了。 “哥,你们刚刚在说什么鬼不鬼的?” 她看向在场唯一一个陌生人,眉尖微不可察的一蹙。 怎么呆呆的,像个傻子一样? “哥,他是谁呀?” “他啊……” 许仕林又想起之前这人企图毁尸灭迹的行为,淡淡道。 “他害我从树上摔下来,还想挖个坑把我埋了一走了之呢。” 戚宝山古铜色的脸一瞬间爆红,红到了脖子,人高马大一个人手足无措,看着她着急忙慌的想解释。 “不是……我不是……他……我……” 整一个语无伦次。 许仕林双眼一眯,一缕暗光闪过,不经意走了一步,刚好挡在他视线前,他低头面色如常。 “是不是娘让你来找我回家吃饭了?” “是啊,我们快回去吧,娘都在家等着了。” 碧莲被转移了注意力。 最近天色,家里又闷又燥,还有烦人的蝉鸣声一天到晚响个不停,许仕林就喜欢一个到树林里,找一棵高的让她眼晕的树躺着看树,说这样心静。 树?? “哥你刚刚是不是说你从树上掉下来了?” 碧莲一下子停住脚步,抓着他着急的察看,一双剪水秋瞳急的都红了,许仕林连忙安慰。 “我没事。” 还怕她不信,转了一圈又原地跳了几下。 碧莲这才从关心则乱下出来,想起他也不是一般人,还有个五鬼在他身边一直保护着他,不可能让他遇见危险。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世界的时间越长,她好似对剧情的记忆越淡了,有时候还要刻意去想才能想起来。 有时候就算她很努力去想,也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像有一只手在抹去关于这一切的记忆,也似乎在预示着她在不断融入,莫名让她有些恐慌。 她怕自己被剧情支配,变成一个陌生的人。 许仕林见她脸色白的没一点血色,以为她还在为他担心,心里一阵暖意,不由得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好了好了,我真的没事,我们走了。” 碧莲从小就生的美,是能令人一眼惊艳,一生难忘的美。如水中仙,似镜中月,清灵绝俗。 美人自然是无一处不美,尤其一头青丝,泼泼然垂云而下,长及腰间,婉转风流,缱绻多姿。 许仕林在发上留恋了片刻,拉着她回家。 他们一动,戚宝山如梦初醒,也紧紧跟着,碧莲一回头,他又会转过头去停在原地,一转身他又跟着。 来去几回就是碧莲也要着恼了,背后感觉都快被盯穿了。 “你干什么要跟着我们?” 她瞪了他一眼,自以为很凶,对游走于市井间的戚宝山来说却不痛不痒,就像迎面吹的春风一般,反而挠在了心尖。 “这条路又不是你们家开的,我爱走就走,再说我也要走这条路下山啊!” 这无赖的样子让碧莲气红了脸。 许仕林皱眉,“那你走到我们前面来。” “不,我就喜欢走后面。” 碧莲,“!!!” 许仕林干脆拉过碧莲,不咸不淡扔下一句。 “那你就跟着吧!” 他低头对她使了一个眼色,两人瞬间挑了一条小路跑了起来。这山林对许仕林来说熟悉的闭着眼也能下山。 对这些弯弯曲曲,掩映在繁茂野草中的小路同样熟悉。 “喂!” “你们等等我啊!” 戚宝山惊了一下,瞬间拔腿就追了上去。 听到声音的许仕林两人跑的更快了,还换了两条路。 暗处,两个人蹲在石头后,盯着两个人,不,准确来说是盯着那个朗如日月,风姿卓越的少年。 第71章 新白娘子传奇-碧莲9 山中的小路不好走,之所以被称为小路就是走的人少,杂草快有人高,路崎岖又窄,很多时候只能容一人通过。 两人从并肩走变成一前一后,甩掉了那个讨厌鬼他们速度就慢下来了,路不好走,碧莲就走的格外小心,时时注意着身边和脚下。 免得摔倒了或者被树枝划破了衣服,刚刚跑那一阵她的袖子都拉出一条口子了。 不料再等她一抬头就剩下她一个人了。 “哥?” “哥你在哪里啊?” 空旷旷只剩下了她一个人的回音在回荡。 碧莲又看向前方莫名其妙多出来的路,错综复杂像蜘蛛网一样,她突然意识到发生什么了。 许仕林命中注定的缘分胡媚娘就要来了。 “哎!” 路变了,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一个岔路口。 “你们俩怎么跑的这么快,背后是又鬼在追吗?” 戚宝山身高腿长,几步一跨就过来了,眉目英挺,人高马大压着眉一看就有一股凶气,很不好惹的那种。 “你哥呢?”他四下看了看,那个讨厌鬼呢? “我们走散了。” “走散……” 戚宝山眉梢一扬,在她看过来后又压下来。 “走散了啊,听说这山里可是有山精鬼魅的,不会出事吧?” 话语间虽然极力掩饰,还是能听出来幸灾乐祸。 碧莲无语,心说就算我们俩都出事了许仕林也不可能出事啊,身边时时刻刻都有人保护着呢,就他们才危险。 太阳都快下山了,万一真遇上什么妖魔鬼怪的…… “欸,你知道怎么下山吗?” 碧莲抬眼瞧了他一眼,水眸盈盈,夕阳余晖落入其中如同撒了碎金,粼粼波光,乱了戚宝山的心。 他一颗心如擂鼓一般,在胸腔里冲撞着。 “我……我知道怎么下山,一定会带你下山的。” 他哼哧着,眼神羞涩闪躲又直白热烈,“我叫戚宝山。” “我之前听你哥唤你碧莲,我可以这样唤你吗?” “……嗯。” 还能怎么样呢?路变成这样了,她一个路痴,没人带可能今晚就要露宿荒野了,她也不想去打扰许仕林他们的初见。 “那我们赶紧走吧!” 她现在再看这座山都觉得冷飕飕的,不知道是不是太阳快下山了的缘故。有兔子精说不定还有别的妖精。 模模糊糊她记得似乎还有一个很厉害的大妖,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十七年,她还从没见过妖怪,但是也知道不是所有的妖都对人抱有善意。 像白素贞这样的妖怪极少,否则人们也不会谈妖色变。 厌恶又恐惧了。 碧莲拉住了一点戚宝山的袖子,白皙的指尖因为用力都染上了粉,催促他赶紧走。 碧莲拉他的袖子,也就是拉他的手,瞬间他整条手臂都僵了,动都不敢动,一股酥麻从指尖一直传到了心脏。 戚宝山这辈子就算刚学会走路都没这么斯文过。 快和老龟一样稳重了,恨不得这条路长点,再长点,直到天荒地老才好。 …… 另一边许仕林也发现人丢了,立刻就要回头找,这才发现路变了。 他过目不忘,自是不会记错路。 路变多了。 一瞬间许仕林面色难看,在走了一段还是回到原地后就更难看了。 他遇见鬼打墙了,但是碧莲还一个人在后面。 许仕林心烦意乱,强自冷静下来看向太阳的方向,选定了一条路便走,突然一个身影迎面撞来,他下意识一躲,那人一下摔在了地上。 “哎呀~” 对方趴在地上似乎摔的不轻,起了几次都起不来,哀哀痛呼。 这种事遇多了许仕林心下下意识升起一股不耐,但毕竟骨子里的修养在这里,见她似乎真起不来,这里又没有其他人,还是伸出了手。 “姑娘你没事吧?” 对方低着头,似乎羞涩的搭着他的手起来,轻声道谢。 “多谢公子。” “不用谢,姑娘你没事就好。” 他对她微一点头,疏离冷淡,转身就要走。 胡媚娘也顾不得羞涩了,“公子等等!” 她急忙抬起头来,一张脸也毫无遮掩的露出来,坑坑洼洼的疤痕布满了整个右脸,狰狞可怖的仿若恶鬼。 许仕林猝不及防之下被吓了一跳,眼里本能生出厌恶,虽然只是一闪而逝。 胡媚娘却被他眼神刺痛了,捂住自己的脸难堪的慌忙偏过头,所有与之相见的喜悦如潮水般飞速退去。 许仕林也意识到了,“……姑娘抱歉。” 只一句便是他的极限了。 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多情的人,有时候堪称冷情,何况现在担忧碧莲,心急如焚也不想多说。 胡媚娘见他毫不犹豫转身的背影,终究没忍住。 “公子知道如何下山吗?” 这山里都被她施了障眼法,就是再熟悉路的人也不会找到路下山。她只想和他多待一会儿,他却如此迫不及待要离开。 许仕林面色平淡,一指逐渐西沉的太阳。 “太阳落下的方向就是西方,方向在路便在,天色也不早了,姑娘也早些回家吧!” “……” 胡媚娘一怔,望着他走远的背影久久回不过神。 采因出现,“还看什么?人都已经走了。” “他真聪明。”胡媚娘低声喃喃。 “是聪明,不过现在人也见到了,该满意了吧?” 采因拉她,“快走了,我们该回去了。” 胡媚娘摸着自己的脸,突然转头问她,“采因,我是不是很丑?” 采因纳闷,还是摇了摇头,“不丑啊!” 胡媚娘却不信,他那个厌恶的眼神一直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每一次想起她就一阵阵的难受。 从前和采因一起生活在山里,她一直是开心快乐的,也不觉得自己这样的相貌有什么不好,可如今她却控制不住的在意。 就像魔怔了一样忍不住想,若是她是一个美人,就像他的妹妹那样,是不是……是不是他就会喜欢她了。 不再冷漠疏离,不再迫不及待想要离开。 第72章 新白娘子传奇-碧莲10 自诩对山路熟悉,闭着眼也能下山的戚宝山迷路了。 “怎么可能?明明就是这个方向才对?” 碧莲,“……” “碧莲你别怕,我们一定能够下山的!” “好。” 碧莲勉强的笑笑,心里已经有些慌了,纤长的睫毛不安的扇动,不由得向戚宝山挪了一小步。 生怕从哪里就窜出来一个鬼影。 戚宝山也急啊,之前还夸下海口,要是找不到路碧莲还不知道怎么看他,定然认为他只是个满口大话的人。 又转了几圈回到了原地,碧莲眼睛都红了,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碧莲!” “哥!” 碧莲抛下戚宝山,乳燕投林般扑进许仕林怀里,泪一下掉下来,扑簌簌打湿了他的脖颈,许仕林连忙抱住她,失而复得又怕又喜。 “不怕不怕了,碧莲不怕了,哥来了。” “呜呜” 第一次,碧莲觉得许仕林是这样的给人安全感。 两人紧紧抱在一起,少年长身玉立,清峻逸群,少女袅袅风流,绝色天成,光看着就赏心悦目,如同一对璧人。 虽然知道他们是兄妹,戚宝山还是心里发酸了。 “喂,你们还走不走了,天都快黑了。” “哥。” 碧莲不好意思的放开他,被许仕林握住手。 “走吧!” 他只看了戚宝山一眼,便带着妹妹走在了前面,那些繁杂的路在他脚下似乎不存在似的,不曾有一丝停顿,一路气定神闲,还能分心照顾碧莲。 戚宝山想要搭话,每一次都被许仕林不动声色岔开。 真是一路走一路气闷,一直到分开也没和她说上一句话。 碧莲他们耽搁了不少时间,回到家时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了,李公甫早已经回来了,许娇容正在门口张望。 一见他们的身影就迎了上来,又担忧又着急。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怎么才回来?” 许仕林连忙道,“快要考试了,我去了一个同窗家商量一起下场的事,就多耽搁了一点时间。” “娘不用担心!” 碧莲也扶住她,撒娇道,“是啊娘,我们没事的,吃饭吧,我好饿呀。” “你还知道饿。”许娇容点了一下她的额头,“行了,快进去吃饭。” “嗯嗯!” 饭桌上李公甫问起他这次考试的事,许仕林给碧莲夹了一筷子青豆。闻言抬头,胸有成竹一笑。 “放心吧爹,今年秋闱孩儿定为您拿一个头名回来。” 他今年十七还未满,十二岁那年下场,拿了一个小三元,成为开国以来第一个十二岁小三元的士子,当时在钱塘也是轰动一时。 报喜的人敲锣打鼓一到李家,风光无限。 他才十二岁,如此少年天才古往今来又有几人?明眼人都看得出此子日后定然前途无量,他日高中状元入翰林步中枢也指日可待。 一时间李家门槛都快被踏破了,连县令都对李公甫和蔼可亲。 毕竟他治下出了这样一个少年英才也算他的政绩。何况如今金鳞尚在池中,此时示好结一份善缘百利而无一害。 只可惜此般麒麟儿没落入他齐家门庭啊! 三年后下场考乡试,李仕林一举得中头名解元。 年方十五。 解元是头名举人,已经达到为官的线,至此,李家算是彻底改换了门庭。来往人络绎不绝,各种没来往的亲戚也上门了。 这媒婆也是踏破了门槛,不仅为许仕林,也给碧莲。 碧莲自小生的美,跟玉人似的,让人爱的不行,小时候李公甫和许娇容带出去旁人都不敢相信这是他们亲生的,还遭遇了好几次人贩子呢。 越长大这份美貌越盛,盛的让许娇容有时都会看入神。 为这份美貌所折的自然不是少数,其中不少出之大户,只是那些大家公子哥们虽然喜欢她,他们家里却不能容许娶她一个小捕头的女儿为正妻。 要用强的也不行,人家上面还有知府关照着。 如今却不一样了,前来结亲的不知凡几。 许娇容和李公甫全部都拒绝了,他们可还没忘这一对看似是兄妹,实则是早有婚约的,怎么可以和别人定亲。 只是…… 许娇容和李公甫看着饭桌上亲密的两人也是愁。 只是再过几个月这俩孩子都十七了,放寻常人家就该成亲了,可这双胞兄妹变未婚夫妻,这该怎么说? 第73章 新白娘子传奇-碧莲11 饭桌上气氛奇怪,饭后碧莲他们去了书房。 许仕林很敏锐,说起这件事,碧莲在看话本,闻言随口道。“今天下午南门那边的陈娘子来了,给我们说亲,娘可能在想这事儿吧!” 提亲? 许仕林放下手里的经史,眉头不着痕迹的一皱。 “怎么,你想成亲了?” 书房里点了一盏灯,灯火流照,融融泄泄,朦胧似轻纱披在少女身上,勾勒出美好的轮廓,纯然如画。 他们是一胎双生,在娘胎时便在一起,长这么大也未曾分开过,他们是世上最亲密的人,许仕林也从未想过他们会分开。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她将来会嫁给旁人,为那个男人生儿育女,与他同床共枕,他心里就生出烦躁。 可他们只是兄妹,不可能一辈子在一起。 他可以不娶,她却会嫁。 碧莲从话本里抬头,梨涡浅笑,比月色动人。 “我不想成亲呀。” 若是可以,她这一辈子都不想成亲,不想成为一个男人的附庸,困在后宅不得自由,或许还要被迫与人争宠。 为人生儿育女,或许还会因此命丧黄泉。 都是她不愿的。 她想过自在的生活,可以如现在这样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操心,想做什么做什么,不想做什么便不做什么。 这些却是悖逆的,除非她也能飞升成仙,方能逍遥。 然而事实却很残酷,注定不可能实现了。 这些她都不能和别人说,今晚她却和许仕林说了,或许知道对方也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吧! 许仕林听了那股不明来由的烦躁反而消失了,眼里噙着笑,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语气看似随意。 “不嫁便不嫁,正好我也不想娶,便养你一辈子好了。” 碧莲,“?!!” 不娶?? 碧莲先是狠狠一惊,立刻想起来今天才是他和胡媚娘第一次见面,胡媚娘应该还没对着白素贞的画像整容。 不过往后会的,碧莲等着到时候看他笑话。 “对了,我方才都忘了和爹娘说上京的事,我去一趟。” 这个点还早,许仕林也不怕打扰了他们。 碧莲点头,“嗯。” …… 许娇容两人在房间里相对而坐,愁容满面。 “公甫,你说这可怎么办啊?” “两人也越发大了,万一这要是其中一个喜欢上别人……” “怎么可能,他们天天待在一起,也没机会啊!” “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们还以为他们是亲兄妹呢,今天下午那陈娘子又来了,给咱们碧莲提亲。” 李公甫一听腾的站起来,断然道,“那不行!” “碧莲可是和仕林定了亲的,怎么能许给别人,况且我还挺喜欢仕林这个孩子,依我看直接找个机会和他说了算了,这也不能瞒一辈子啊!” 许娇容皱眉,“不行,仕林马上要上京赶考了,这个时候不能说,不能让他分心!” “那就等他考完了再说!”李公甫立刻道。 许娇容叹了一口气,“怎么说?说他不是咱俩亲生的?说他娘是个蛇妖被压在雷峰塔下?这让他怎么受得了?” 李公甫刚要说话,门突然被猛的一下推开,许仕林就站在门外,双目猩红,紧握的双手青筋鼓胀,竭力压制着情绪。 “娘,你说的可是真的?” 第74章 新白娘子传奇-碧莲12 “我不是你们亲生的。” “我娘是一个蛇妖,被压在雷锋塔下。” “十几年,你们都在骗我……” 许娇容和李公甫瞬间慌了,“不是,不是这样……” 不是什么? 许仕林就这样看着他们,可等了许久也没等出下文,惨然一笑,泪也落了下来。 李娇容嘴唇颤抖,“仕林……” 就在这时,一道平静的声音突然响起,“既然他知道了便告诉他吧。” 几人寻声看去,只见一个身着青衣,容貌秀丽绝伦的姑娘凭空出现,只是那美丽的眉眼中却凝着冷意。 相貌未变,却不见一丝从前的活泼灵俏了。 许娇容和李公甫几乎是瞬间就认出了这人。 “青姑娘?!!” “姑太太,姑老爷。”小青对两人点了点头。 转头看向了许仕林,眸中泛起了水光,几乎有些恍惚,像,太像了。那眉目像极了故人。 碧莲在书房久等他不回来,也过来了,一来便看见了这样一幕。 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可随之看见了许娇容眼里的泪光,李公甫的焦急,许仕林明显不对的神情,再看那一身青衣美貌非凡的女子,瞬间明白了。 怕是许仕林得知自己的身世了。 她走到了许仕林旁边,担忧的唤了一声。 “哥……” “我没事。” 他握住了她的手,说着无事她却感觉到了他手心的冰凉。 小青眼神落到了这个刚出现的少女身上,那别说是在凡人中,就是在修行界也绝无仅有的美貌即便是她也怔了一瞬,随即看两人情态便明白了她的身份。 “这就是碧莲吧,一晃都长这么大了。” 那眼神欣慰中还带着慈爱,微散了几分冷意。 许娇容用袖子擦了擦眼泪,“青姑娘进来说话吧!” 今晚这个样子瞒是瞒不住了,就说开了吧。 许仕林拉着碧莲,沉默着进了屋子,周身气息几乎凝滞。 今晚的事若说对谁冲击最大,无疑是许仕林,所有一切都被颠覆了,父亲不是他的父亲,母亲不是他的母亲,妹妹不是他的妹妹,李家不是他的家。 从他们只言片语中,或许他的亲生母亲还在受苦。 而他,一无所知。 许娇容最先开口,一说起往事又忍不住红了眼,“你确实不是我们亲生的,还记得小时候挂在墙上那幅画吗?” 许仕林抬头,神色恍惚,轻声道,“姨母……” “那不是姨母,就是你的亲生母亲,我们希望你能如寻常孩子一样无忧无虑的长大,就隐瞒了你的身世,对外说你与碧莲是一胎双生。” 许娇容泪如雨下,十多年操劳,她早已经不年轻了,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纹路,在眼里落了沧桑,被泪水冲刷着。 “你的父亲是我弟弟,你也不姓李,姓许。” “那我爹娘……” “你娘现在被压在雷锋塔下,你爹在金山寺出家,都怪法海那个老秃驴,若不是他,你们一家何苦家破人散!” 提及金山寺及法海小青眼里爆发出强烈的恨意。 “雷峰塔,金山寺……” 许仕林恍惚念着这两个地方,幼时见过的那幅画像瞬间浮现在脑海,连带上面题词历历在目。 “天与多情,不与长相守。空自凝眸,春风笑人瘦,盼如潮汐,一日看两回。归去同修,金山对雷锋。” “金山对雷锋……” 第75章 新白娘子传奇-碧莲13 如李公甫所说,法海就是一个扫把星,害苦了他们家。 不过也无可奈何,所以只能每日里吃斋念佛,希望上天怜悯,放弟妹早日出塔,能让汉文早日归家。 许仕林声音暗哑,“没有其他办法吗?” “那日法海说,除非雷峰塔倒,西湖水干,你娘方可出塔。” 可是西湖从古至今这么多年,哪里又曾干了?雷锋塔高耸入云,风吹雨打也不曾掉一块瓦,哪里塌得了。 许仕林已经从情绪中抽离出来,眉目沉凝,碧莲知道他是在琢磨如何放干西湖水,摧倒雷锋塔了。 且不说这有多难,这是一个有诸天神佛的世界,若是没按照他们的想法走,就是真的使雷峰塔倒西湖水干白素贞也未必能出塔。 这一切早已经定了。 果然…… 小青看向许仕林说,“我来时观音菩萨说待仕林高中状元那日,就是姐姐出塔之时。” 而如今就差一步了。 所有人顿时都看向了许仕林,怔愣过后就是激动。 “真的吗青姑娘?” “只要仕林考上状元弟妹就可以出来了?!” “汉文也能回来了!” “咱们一家人就可以团聚了!” 李公甫咧嘴,“还有仕林和碧莲的婚事……” 许娇容横了他一眼,“你这个老东西,这时候说这些干什么!” “本来就是啊,仕林考上状元是板上钉钉的事,弟妹他们回来了这婚事可不就是要办了。” 李公甫振振有词,有了希望也不见刚才的伤怀了,仿佛已经看到许仙他们回来,阖家团圆了一样。 十多年了,李公甫也不再年轻,留了一把胡子,早年当捕快不轻松,少不了摔啊打的,这老了身体各种小毛病也来了,背似乎也不如以前挺了。 性格却依然没怎么变。 小青也露出了点笑,“姑老爷说的没错。” 两家婚约是自小定下的,也是姐姐的心愿,无可悔改。 许仕林转头看向身边垂着头的碧莲,眸底思绪难辨。 …… 说开了之后许仕林改回了本名,由李仕林变为了许仕林。 因为他已经有功名了,改名也不容易,一应文书都要改,费了很大一番功夫,可不得不改。 期间一家人去了一趟雷峰塔,许仕林在塔外磕了几个头,与母亲说了许久话,发誓此次一定考取状元救母亲出塔。 白素贞在塔内,听着他的声音泪如雨下。 看完白素贞一家人又去了金山寺。 金山寺在镇江,离钱塘的距离不算近,一路过去到了金山寺,见到了如今法号道宗,带发修行的许仙。 像是行尸走肉一样,全然没了一点生气。 看的许娇容又是一番伤心痛哭,一如十多年前,无论怎么说怎么劝,只要白素贞在雷锋塔下一天,就一天不肯下山,不肯还俗。 连见了亲生骨肉也没有动容。 他与白素贞情深似海,留不下一点一滴与旁人。 他说自己亏欠白素贞良多,那姐姐姐夫呢? 白素贞助他开药铺,也偷盗了梁王府宝贝害他被投入大牢穿透琵琶骨,被流放。上天宫下地府救他是因为原形毕露把他吓的一命呜呼。 两人纠纠缠缠,因果循环,早已不可分割。 可许娇容呢?长姐如母一手把他拉扯大,对他掏心掏肺,从未有一点对不住他,他不思报答,自己一走了之留她伤心欲绝。还把自己的孩子也给留下了。 他欠姐姐姐夫又何其多? 第76章 新白娘子传奇-碧莲14 许仕林上京了。 都说穷秀才富举人,这些年李家也宽裕了很多。 比起早些年李公甫一人当差,养活一家四口人,还要供许仕林念书,已经好了很多了,也攒下了一些银子。 李公甫年纪也大了,挂着一个捕头的名也没什么要干的事,多是手下去干,以他的出身也不可能再往上升,这一辈子也就是个捕头了。 许仕林上京赶考是一件重要的大事,他也就准备一起去。 碧莲也想一起去。 她还记得许仕林考状元并不顺利,中途似乎还被投入牢里了,因为什么也忘记了,就想跟去好顺机应变。 可是遭到了一家人的反对,她这脸太招人了,京城那种地方一块砖掉下来也能砸死一个贵人,到时候根本无力护她。 也好吧! 但最后李公甫也没去成,年纪确实大了。 家人不放心之下到镖局去雇了一个人,跟着一起上京。 好巧不巧,还是熟人。 碧莲看着戚宝山,惊呆了,“是你?!” “是我啊!” 戚宝山抬起下巴,还颇有些得意的样子。他长的不差,骨相优越,模样英俊,少有的高大身形透着一股彪悍的气息,令人一看就知道不好惹。 说是镖师也不是不能接受。 可…… “你不是个猎户吗?怎么会到镖局去了?” 戚宝山理直气壮,“偶尔也当镖师赚点钱啊!” ……行吧。 碧莲转头拉着许仕林,殷殷的嘱咐。 “哥你路上一定要小心,这人看着就不太聪明的样子,一定不要完全依赖他,自己多一些谨慎。” 无视戚宝山的愤愤,许仕林笑着点头,眉目舒朗。 “好。” 他伸手无比自然的扶了一下她头上快滑下来的珠钗,那双清贵的瑞凤眼倒映的全是她一个人。 “你在家也要好好的,等我回来。” “……嗯。” 不知道为什么,碧莲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而且似乎忘了什么。 许仕林已经去和许娇容他们告别了,这还是第一次他独自出这么远的远门,之前考试都是他们一家人陪着去的,这一次他们还真是不放心。 叮嘱了又叮嘱,担心了又担心。 许仕林笑道,“爹娘放心,孩儿定能蟾宫折桂。” 许娇容看着这个自己一手拉扯长大的孩子,笑中含泪,“好,好!” “不用送了,日头也该大了,回去吧!” 许仕林又望了一眼碧莲,和戚宝山踏上了上京的路。 碧莲还在想他那个眼神,不自觉有些出神,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碧莲?” 碧莲连忙回神,“娘。” 笑容如花开,粉白的脸上点缀了两个小小梨涡,甜美可人。 李公甫挤眉弄眼,“别看了,等仕林回来你再好好看不迟,到时候任你们看一辈子也不够。” 碧莲,“……” 好的,她终于想起自己忘了什么了。 这一切实在来的太快,事情也赶在一起了,许仕林根本没机会再去那片山,也没机会再见到胡媚娘。 因为说开了的原因,那幅画也重新挂了出来,还好好在墙上,也没失踪。 许仕林不爱上胡媚娘,又上京赶考了,考上了白素贞就要出塔,一出塔两家就要履行当年的婚约。 !!! 本以为很长的缓冲一下子加速飙升到了结局?!! 可她还没来得及想出办法解除婚约啊!! 第77章 新白娘子传奇-碧莲15 剧里许仕林和胡媚娘情深似海,一心只想和她在一起。一番又甜又虐后似乎是死了,然后重新投胎去了。 许仕林在两家父母之命下娶了表妹碧莲。 戚宝山黯然退场。 故事在这里结束了,但以碧莲看他们二人成亲后也未必幸福。 许仕林始终忘不了胡媚娘,那是刻在他心头的朱砂痣,与碧莲成亲了也没法改变,他们是秉承父母之命。 成亲容易恩爱难。 许仕林文曲星下凡,在仕途上也必然成就非凡。这个时代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女子十几岁就可以成亲。 等他三十多岁,在现代看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若是有心完全可以和胡媚娘再续前缘。 当时看电视就觉得碧莲还不如嫁给戚宝山。可现在是她,她也不想嫁人,不管是谁都不想。 也不想生孩子。 戚宝山就是首先被排除的。 碧莲本来准备等他和胡媚娘在一起后再提出解除婚约,两人都不愿意的话怎么着也不能强迫吧? 可一退婚也还是要嫁人,至于说出家…… 碧莲悄悄抬眼看了下两人乐呵呵的神情打了一个哆嗦,她敢肯定,要是说出来定然会被骂死,说不定还会挨上藤条。 他们家已经有了一个出家的了,两人对出家深恶痛绝。 何况她是两人唯一的女儿,也不能丢下双亲不管不顾。 若是能找到一个愿意和她维持表面夫妻的人就好了。 “唉~” “碧莲,你叹什么气呀?” “……哥这突然一离开,有些不太习惯。” 这话一出,许娇容和李公甫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回吧回吧!” “嗯。” …… 另一边,许仕林和戚宝山一路赶往了京城,路上也遇到了一些同上京赶考的学子,许仕林在江南这一带名声也很大,索性便一起上路了。 也没有遇见什么山贼,走的很轻松平静。 晚上许仕林躺在床上,手指一勾带出了一直贴身带着的那只蓝色锦囊。目光不明的看了半晌后打开了它。 里面果然不是娘所说的护身符纸,而是…… 一束头发。 许仕林一看这明显是两人的头发,就明白了。 这应该就是他的亲生父母留给他的了。 说实话,得知自己的身世后他震惊居多,要说对这从未谋面的父母有多深的感情也不至于。 未曾相处过又有多少感情呢? 在他心中许娇容和李公甫依然是他的父母。 对他谆谆教导的是他们,生病后守在床前不眠不休的是他们,一日三餐是他们……爹会带他们偷偷下馆子,会在娘生气时护住他们,会在他们被人欺负了带着他们找上门。 娘看着很凶,心却比谁都软。 教导他为人道理,会在他贪玩时苦心把他引回正道,一边嘴里骂他们,一边夜里点着灯为他们缝补摔破的衣衫…… 十多年的感情,一点一滴,不是一句不是亲生就可以抹灭。 也不是那突然出现在他生命中的父母可以取代。 考上状元,救亲生母亲出塔,助她和父亲团圆,也算还了这一场生恩。 许仕林把发丝又装回去,原样挂回脖子上。 期间眼角余光看见了枕边那个青色绣翠竹的钱袋,嘴角情不自禁勾出了一抹笑。 得知身世那一刻他除了震惊不可置信,冷静下来心里也不知道为什么松了一口气,一股情绪克制不住涌上心头。 似喜悦…… 原来,他与碧莲早有婚约。 第78章 新白娘子传奇-碧莲16 许仕林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得天真之人,相反,他深谙人心。 他年少成名,自然少不了受嫉妒,一些招数见过不少,也养成了谨慎性子。倒真避免了不少麻烦。 戚宝山一个来保护他的人完全无用武之地,不幸沦为了跑腿兼书童。 不过这些日子两人相处以来,也让戚宝山对这人刮目相看了。 那气定神闲,处变不惊,谈笑中三言两语化解危机的能力真是看的戚宝山叹为观止,而且他也和那些读书读傻了,一身酸腐气的书生不一样。 不会眼睛长在头顶上,看不起他一介武夫,也不会看不清形势的清高,某些地方两人倒是出奇的默契。 就这样,一直到了会试的日子。 会试,殿试。 钦点状元!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喜报快马送回了乡,与此同时,一本名为白蛇情的话本风靡了整个江南,并以一种疯狂的速度向周边蔓延。 其情节跌宕起伏,内容感人肺腑,惹的空气都湿润了许多。 被说书人搬入酒楼勾栏,被戏园子编成折子戏,家喻户晓。 并且传入了京城,连后宫的娘娘们都为之又哭又笑,悲喜交加。 也因此被冷落了的皇帝也听闻了这个故事。 许仕林也买了一本,那熟悉的行文习惯让他一看便露出了一个笑容,在第二日圣上赐宴上时向他陈明了自己的身世,并且跪求圣恩。 求圣上天威浩荡,恩准放白素贞出塔! 皇帝如何震惊暂且不提,这放在这话本出现以前,别说是放白素贞出塔了,就是许仕林敢说自己是一个人千年蛇妖的儿子,那别说状元,人都能给你扔牢里去。 可现在不一样了啊! 皇帝整个后宫都为白蛇情如痴如醉,为白素贞和许仙的爱情哭的凄凄惨惨,他现在一踏进后宫,走到哪里哪里都是这两个人的名字。 他的皇后,贵妃,公主,连他母后都入魔了。 这突然听见许仕林说起自己是白素贞的儿子,皇帝额头顿时一阵抽痛。 他敢肯定,若是今晚他把许仕林打入大牢他是别想安生了,可这放出来? 那可是一条少年蛇妖啊,那话本中写的再怎么好再怎么善良那都是一条千年蛇妖,他是一个皇帝,怎么可能同意?! 衡量了一下,皇帝顿时决定冷处理,甩袖离席。 许仕林淡定起身,拂了一下身上不存在的尘土,在各种各样的目光中从容离宫。 他早就料到事情不会这么容易,之前青姨说只要他高中状元就能救白素贞出塔,放榜已经这么久,也已经昭告天下了,可根本没用。 因为他没回去祭塔? 应该不会这样简单。 为什么菩萨会说只要他高中白素贞就能出塔呢? 高中与否这其中有什么区别? 白身,官身? 为官方法很多,不一定要考取状元,不是, 那是什么? 还是戚宝山给了他灵感。 …… 那日打马游街后…… “仕林,你先别回去了,客栈都快被那群人挤塌了,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今晚咱们都别回去了,等明儿他们都走了我们再回去!” “怎么回事?” “还不是因为你,许状元才情横溢,风度翩翩,都想抓你做女婿呢!” 戚宝山扯扯自己的破袖子,睨他一眼,“我看你最好都别一个人上街了,赶明儿被人当街抓回去洞房,到时候我都不好和碧……伯父伯母交代。” 险些说岔了,戚宝山有些不自在的找补了一句。 “总之你别一个人上街就是了,自从你高中状元打马游街后全城人都认得你这张脸了,别真被人抢了去。” 许仕林脑中一道灵光闪过,快的让他没抓住,“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戚宝山奇怪道,“别被人抢了去啊!” “不是这句。”许仕林眉头紧皱。 “你高中之后所有人都认得你这张脸了……” “对了!” 就是这个! 许仕林终于明白了。 在那些戏折子里穷书生和富家小姐相爱,父母不同意硬要拆散,穷书生高中状元回来,老丈人悔不当初。 女子被人迫害下堂,一个人拉扯孩子长大,最终孩子高中状元,奸人得到报应。 还有无数这样类似的故事,主人公必定高中状元。 高中状元便能鲤鱼跃龙门,彻底改变自己的命运。 科举是晋升的阶梯,状元是这条阶梯的最高点,这条阶梯向天下人开放,所有人都可以通过这条阶梯改变自己的命运。 状元这个词早已深入人心,哪怕路边一个大字不识的乞儿也知道状元是什么。 得中状元这一天也是万众瞩目的一天,最春风得意的一天。 也代表了两个字,声望。声望汇聚成了民心。 除了民心还有朝廷。 人间皇道煌煌,承人族气运,考中状元是步入朝堂第一步,他这时也一定程度代表了朝廷,他放她出塔,也是代表人族的认可。 人族认可不会这么容易,所以他高中了,她依然不能出塔。 因为缺少一个重要的人许可。 皇帝。 而他,只是一道桥梁。 若是真如此,她出塔那一日,或许就是她成仙那一日。 碧莲比他先想到,所以出现了这个话本,她已经为他完成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已经为他铺好路了。 若大势所趋,那么即便是帝王也不能强行背离。 况且书中已点明白素贞是被观音菩萨点化下凡报恩,不管皇帝信了几分,百姓是深信不疑。 接下来只是时间问题了。 几天后,皇帝颁下了圣旨,恩准许仕林回乡祭塔,令文武官员陪同前往。 帝印一盖,尘埃落定。 第79章 新白娘子传奇-碧莲完 自从许仕林上京赶考后,碧莲便开始写起了话本,并传播了出去。 这个时代很少有读书人愿意写话本,就是迫于生计写了也是什么穷书生和娇小姐的爱情故事,才子佳人什么看多了也都那样,套路差不多。 因此这在中华上下五千年璀璨文化中依然不朽,且流传至今,被以各种形式演绎的我国四大传奇爱情故事之一迅速风靡开来,如她所愿传遍了大江南北。 接下来就是等。 她在等。 许仕林也在等。 许娇容和李公甫天天在家望眼欲穿,一日出去不下十次,听到一点动静就要出门看看,嘴上都快上火了。 “爹,娘,你们坐下喝口茶吧,哥不会那么快的。” 碧莲拉着两人坐下,一人手里塞了一杯凉茶。 “清清火。” “火……”李公甫喝了一口,又忍不住,“你说这仕林怎么还不回来啊,这喜报都送来多久了,怎么人还没回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呸呸呸!” 许娇容啐他一口,“说什么不吉利的话!” “那你说他怎么还不回来?” “这不……这不就像碧莲说的,有什么事耽搁了吗?” 李公甫反问,“能有什么事比回家还大?” 碧莲看不下去了,第无数次劝道,“哥真的不会有事的,这考上状元还有很多事呢,如果真有事戚宝山怎么会不给咱们消息呢?” “况且还有青姨在呢,她也不会看着哥出事的。” “对不对?” 碧莲眨了眨眼,两个小梨涡若隐若现,“说不定下一刻哥他就回来了么。” 这才刚一说完,隔壁张婶子突然进门,惊喜大喊。 “回来了回来了!” “什么回来了?是不是仕林回来了?!” 许娇容激动的杯盏都差点落地,碧莲连忙接住。 张婶子一拍大腿,“是你们家仕林回来了啊!” 李公甫激动道,“他在哪?” “往雷峰塔去了,你们是没看见那阵势,啧啧,那威风凛凛的军队,看的人大气都不敢喘,还有不少穿着官服的老爷呢,你们家仕林可是出息了,哎!哎……” 张婶子话还没说完,一家人就没影了,这…… “你们门还没关啊!!” …… 许仕林身着大红官袍,头戴双翅乌纱帽,身后官员随行,身前大军开道,一路浩浩荡荡到了净慈寺。 围观百姓众。 到雷锋塔下的那一刻,许仕林一撩衣摆,下跪叩拜。 “娘,孩儿不孝,来看您了!” 又几步,再拜。 “娘,孩儿不孝,来看您了!” 随行的官员面面相觑,众目睽睽之下,只能看着这位新科状元三步一拜,九步一叩,步上了这长长石阶。 额头上没一会儿鲜血横流,在白皙俊美的脸上触目惊心。 雷峰塔内,正在诵经的白素贞感应到了,泪一下落了下来。每一叩都似乎叩在了她的心上,泛起阵阵疼痛。 “仕林……” 碧莲他们也到了,不过被披坚执锐的军队拦住了。 李公甫连忙道,“这位军爷,新科状元是我儿子,也是我女婿,这是他娘和妹妹,我们是一家人,就放我们进去吧!” 看热闹的百姓实在太多了,其中也有认识他们的,也帮着作证,那位有些迟疑的军爷这才放他们进去了。 许仕林正在太阳底下长跪不起,塔前还有一堆奉了圣旨来的官员,也跟着在太阳底下一同晒着,饿着。 李公甫与他的顶头上司见了礼,立刻着急道。 “仕林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起来啊!” 许仕林不动如山,“我娘在塔内一天,我就在这里跪一天。” 碧莲一看就心中明了,也跟着一同跪下。 都这样了,李公甫也干脆跪下了,,“好,那我们都在这里陪你跪,跪到你娘出塔那一天!” 许娇容也跪下了,一家人都跪在了雷锋塔前。 身后又热又饿,碍于圣旨不能离开的所有官员眼前一黑。 …… 天上,观音大士眉眼温柔慈悲,“善财。” 善财童子双手合十,“在。” “你立刻前往灵鹫山朝圣岩,通知法海往雷峰塔待命,渡化白素贞。” “是。”善财童子领命。 神仙一瞬千里,不过呼吸之间,法海来到了雷峰塔。 另一个人也来了。 “青姑娘?” 下一瞬就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李公甫拳头就冲法海去了,却被小青拦下,“姑老爷不可!” “为什么不可?他害的我们一家人那么惨!” “法海禅师并没有错,水漫金山我和姐姐伤害了不少生灵,我们受到惩罚是应该的。” 她这话一出,李公甫不可置信,这居然是最恨法海的小青说出来的话,明明上一次见面还不是这样的。 “青姑娘,你变了。” 小青听了一怔,释然一笑,碧莲却从她眼中看到了一闪而逝的落寞。 就在这时,一阵佛光突然降临,并不刺眼,在正午烈日下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观音菩萨!” “是观音大士!!” “菩萨显灵了,真的是菩萨显灵了!!” 百姓们欣喜激动,虔诚的跪了一地,那些官员们也连忙跪下。 “弟子法海,参见大士。” 他一出声,所有声音都消失了,众人屏住呼吸,双手合十,竖起耳朵。 许仕林叩拜,“恳请观音大士慈悲,放我母亲出塔。” “汝母当年违背当年报恩之誓言,复又水漫金山,残害无数生灵,理应长禁雷峰塔接受惩处,直到雷锋塔倒,西湖水干,方能出塔。” 那些官员们神色微动,暗暗对视了一眼。 观音似无察觉,又道,“今本座念你一片至诚之心,白素贞先前亦行医济世,积修了不少功德,所以特来解其禁锢,赦其出塔。” 许仕林立刻拜道,“谢菩萨大慈大悲!” 百姓们也跟着叩拜。 观音微一点头,看向法海道,“法海,立刻释放白素贞。” “遵法谕。” 法海领命,立刻请出看守雷峰塔的金甲神,打开塔门,放白素贞出塔。 可以看出来法海只是一个执行者,雷峰塔不是他的,看守雷峰塔的也是神将,若无观音大士的命令,他指挥不了,也开不了塔门。 他只做了一件事,就是当白素贞违背誓言时,应她的誓言。 白素贞出塔后,观音大士也对她说了一句话。 “白素贞,你与许仙尚有三天情缘,待文曲星小登科之后,恩准你回到天庭。” 白素贞喜极而泣,“谢菩萨!” 碧莲也跟着一起拜。 观音大士出现的时机,说的话也甚妙,点明了白素贞功过,也告诉世人,我佛慈悲,善因结善果,同时,为恶亦不能心存侥幸之心,当受惩罚。 最后一句看似说给白素贞听,也是说给百官听的。 说给皇帝听的。 不必担忧,白素贞虽出塔了,三日后也会离开人间了。 那些官员,那些军队,看似是皇恩浩荡,又何尝不透出警惕防备。 同时碧莲也得到了一个讯息,她和许仕林要绑死了。 三天,小登科!!! 胡媚娘…… 胡媚娘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就算在,白素贞也不知道会不会同意儿子娶一个妖。 很明显,三天时间她不能解除婚约之后飞快帮许仕林找到一个合适成亲的对象,得到两家父母认可,且完成三书六礼,顺利成亲,这无疑是天方夜谭。 其实在之前碧莲心里也隐隐清楚,他们这婚约或许取消不了,到今天观音大士说了之后,那点子侥幸彻底没了。 许仕林和李碧莲必须成亲。 因为这是白素贞定下的,属于她在凡间的因果。 她要飞升仙界,就必须了却人世所有尘缘。 白素贞和许仙欠许娇容和李公甫的太多了,这份婚约是兑现当年的承诺,也是还两人的因果。 如白素贞所说,许仕林是两家唯一的根。一个女婿半个儿,他们是要离开的,半个儿就相当于一个儿了。 许仕林是文曲星下凡,必然会仕途平顺,光耀门楣,为李家撑门顶户,他也是白素贞报恩给他们家的麒麟儿。 …… 当晚,碧莲辗转反侧,还是披着夜色敲响了许仕林的门。 许仕林还没睡下,换下了艳丽的红袍,一身素淡,如松如竹。看见是她来了,他并没有多少惊讶,只是侧身让开了门。 “进来说吧。” 碧莲进了屋,掌心捧着他倒的温热茶水,纠结了一下,一咬牙。 “哥,我想和你说说我们成亲的事儿。” “嗯。” 许仕林喝了一口茶,慢条斯理的,却隐隐有一种和以前不一样的压迫感,他放下茶盏看向她,笑道。 “说吧,我听着。” 碧莲紧张的揪住了手,气势莫名掉下来了,烛光摇曳在她身上,在窗户纸上映出了一个袅袅侧影,与另一道修长的影子比,显得娇小柔弱。 她定了定神,深吸了一口气,水眸里满是认真。 “关于我们的婚事,我想和你约法三章!” 古人亲上加亲是好事,但原谅她接受不了近亲结婚。她对孩子无感,不想生孩子,更不想生一个可能有缺陷的孩子。 ……虽然这是一个不太科学的玄学世界。 许仕林面色平静的点头,“说来听听。” “第一,我们成亲可以,但不可以真圆房。” 对上他幽深的视线碧莲一鼓作气,“第二,婚后互不干涉。我们还是和从前一样,我们还是兄妹。” “你以后如果有了喜欢的人尽管娶进门,我不会阻拦,当然也不会为难,若是她想要名分,等爹娘百年之后我也可以退位让贤。” “还有呢?” 他轻声开口,不知怎么的竟有丝丝凉意爬上了她后脑勺。 “第三我还没有想到,以后想到了再说。” “你答应吗?” 碧莲紧紧的看着他,那双含情的水眸倒映着他一个人的影子,看似专注多情,实则却最是无情。 许仕林凝望着她,倏然勾唇一笑,“好。” 碧莲如释重负,嫣然一笑,欢快举起了右手。 “那我们击掌为誓!” 许仕林目光移到了她那只手上,手骨纤细,如雪似玉,指尖泛着娇润粉意,似灼灼桃花,动人至极。 “好。” 他举起手,与她击掌为誓。 那一刻她笑的极美,眸中似盛了漫天星河,让他入了神。 …… 三天很快,大婚之日宾客满堂,喜乐动天。 拜天地,拜高堂。相对一拜,此后他们便是夫妻。 死生同行。 戚宝山也来了,那晚他喝了好多,被人送回家倒头就睡,只是似乎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第二天梦醒了却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有枕头上一片濡湿。 昨夜或许下了雨吧,他们这房子又漏雨了…… 红烛燃了一夜,碧莲第一次和另一个人睡在一张床上,本以为会很不习惯,可却出乎意料睡得很好,一夜无梦到天明。 许仕林醒的很早,一醒来就发现昨晚恨不得贴墙上睡的人已经睡到了床中央,姝丽精致的一张皎白小脸睡得红扑扑的,三千青丝散落满枕。 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他轻轻捻起一缕,轻轻一笑,无声的缱绻弥漫床帷。 一点温热在她额上轻触,如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不着急,他们还有一辈子。 第82章 香蜜-梓芬3 太虚幻境乃是仙家魂游修炼之所,无边无际,除去万年不散的云雾只有渺渺茫茫无边水域,清净寂寥。 太微心下烦闷,竟不知不觉走到了此处。 本是要离开,忽然见远处云与水相接,一人飘渺自天外来,如流风,似回雪,玉足踏水,所行之处步步生莲。 霎那间,清冷寂寥的无边水域莲开满湖。 飘渺朦胧的浅色白雾似轻纱,萦绕在散发莲香的空气中,她置身其中,望着满湖清莲低眸浅笑,世间万物都似失了颜色。 太微看痴了,他清晰的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如雷鸣般鼓动。 “小神天界太微,敢问仙子芳名?” 强自按捺住激烈的心跳,太微抬手一礼,他生的极好,龙章凤姿,气宇不凡,尤其一双贵气的凤眸,无意也似含情,在专注之下更是深情款款。 她于云雾朦胧中回眸,笑容也一并消失了。 在他激动难抑时她似乎只是随意一眼,漫不经心,连一句话也没有,一瞬也没有停留的飞身离去。 如云烟一般令人无法追寻,只留下这一湖清莲。 太微天性风流多情,耳鬓厮磨看似情浓时也从未曾真正动过心,可今晚仅仅这一面就让他入了魔障,生了情劫。 或许是她惊为天人的容貌令她无法忘怀,又或许是她不屑一顾的姿态令他生起了征服欲,他开始辗转反侧,满脑子全都是她的身影,挥之不去,如同生了根。 他开始疯狂的找她,上天入地,遍寻三界,终于在人间一处戏楼再次看见了那个令他魂牵梦萦在的身影。 “小生在花园之内,折得垂柳半枝……” 台上人浓墨重彩,一字一句唱着情愫暗生。 梓芬系了一条面纱,露出一双如云雾般风致的眸子,眉心一瓣水色莲花清柔绝俗,看到欢喜处也舒展了几分。 她在看戏入神,太微却看她入了神,就这么几步路,他忽然生了近乡情怯之感,一时竟然不敢靠近。 好不容易迈出步伐,却见一个熟悉的人来到了她身边。 “我们回去吧!” “嗯。” 梓芬轻一点头,眉宇间安然浅舒,丝毫不见对他的冷漠。 两人相携而去,姿态明显相熟,他听见她称呼洛霖,师兄。 太微这方知原来他心心念念不得者,就是传闻中冷淡清寡的花神。 她未曾给他一点目光,从他身边走过,莲香渺渺。 他伸手虚虚握住,似乎抓住了那缕清幽莲香在手心,凤眸浮现一抹笑,满是势在必得。 他想得到的东西就必然是他的! …… 梓芬爱听戏,也不是每天都去,大概三五日去一回,也不拘一个戏楼,一个地方,自由无定。 可最近她发现她不管在哪里,都会遇见同一个人。 这一次他们在凡间江南一个城,水乡之地,烟雨蒙蒙,如行画中,踏上一座青石桥,梓芬转过身,素色纸伞微扬,从伞下抬眸看向他,语气清冷带出些微疑惑。 “你为何要一直跟着我?” 第80章 香蜜-梓芬1 太初有道,化生阴阳二气,清浊自分,是为天魔二界。 阴阳交感,氤氲交合,诞出日月星辰,花鸟虫鱼,继而分出善恶正邪,其后万物各自修行,修出神仙妖魔,还有血肉之躯的凡人。 凡人所居是为人界。 天,魔,人,三界之外还有两界,为神佛。 大道幽微,玄妙非常,不可及,也不可去,自十万年前一场量劫后神佛两界再无一人出现,存在于天地之间,却又似乎远遁于天外。 有人猜测他们或许早已覆灭,也有人猜测他们早已离开了此界。 各种猜测不一而足。 他们不再问世后,人界弱小,天魔二界野心勃勃,摩擦不断。 随着时间过去,越来越少人提及神佛二界,仿佛天地中本就只有三界,知晓的人也三缄其口,讳莫如深,关于他们的一切逐渐只存在古籍中。 而在三界外,还有隐世清修,一心大道的大能散修。 可自十万年前一场量劫后天地间灵气骤降,修行越发艰难,这些大能们一个个闭死关苦修,在修行中陨落,渐渐的,大罗金仙逐渐成为了传说。 上清天避世清修的斗姆元君,成了世间唯一的大罗金仙。 天帝几番想拉拢,可不仅连面没见着,连上清天都没能踏足。她本人也数万年如一日,一步未曾踏出上清天。 很明显的态度,不过这样的态度也让天帝放了心。 后来听说她收了两个小徒弟。 …… 上清天是天外之所,三岛十洲,与世无争,仙气盈然,外界难见的仙花奇草在这里如野草般随处可见,一轮圆月挂在天上,月光澄澈而幽静。 洛霖结束一天修行后提着一盏琉璃灯,穿过一片杏花林,准备回去休息。 小路两边杏花繁盛,青草幽幽,点点萤火在草叶上争相闪烁,似星子般灵动,在夜色下如梦般绮丽。 快要走出林子时他忽然在路旁看见了一个婴儿。 来不及想上清天怎么回出现一个小婴儿,洛霖连忙放下琉璃灯,抱起地上的婴儿,这才发现这个婴儿气息微弱,花瓣似的唇边溢着血。 他着急的抱着这个婴儿,去找了师父斗姆元君。 “师尊,师尊!” 斗姆元君不疾不徐,“何时如此慌张?” “师尊,弟子于山林中发现了这个小娃娃,恳请师尊救她性命!” 洛霖心急如焚,斗姆元君看向她怀里的小婴儿,掐指一算,摇头道。 “她不是什么小娃娃,而是佛祖座前一瓣莲,误入了因果转世轮盘,接引灯灭,由是方从时光间隙中,错落我这三岛十洲上,她的元神本该冥灭,如果要挽其性命……” 斗姆元君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下,方才看向自己这个悲悯万物的弟子。 “洛霖,你慈悲世间万物,可要知道世间万物自有其自然之法,机缘乃天定,逆之便起孽。” 洛霖听懂了师尊的话,低头看了一眼怀中气若游丝的婴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坚定道。 “师尊,若能留得她一缕元神,弟子愿承担反噬之果!” 见他如此模样,斗姆元君微不可察的叹息了一声。 还是出手救了这个孩子,并收做了最后一名弟子,取名…… 梓芬。 缘不可断,劫……不可避。 第81章 香蜜-梓芬2 洛霖,临秀,梓芬,三人一同长大,一同在三岛十洲上修习仙术。 洛霖司水,临秀掌风,梓芬布花。 仙神寿命漫漫,在这与世无争的三岛十洲,他们的日子过得规律充实,无忧无虑,闲暇之时,月夜之下,梓芬布花,临秀御风,洛霖召雪,真正的风花雪月,逍遥无边。 梓芬性子清冷,也不爱与人相交,唯一爱好便是偶尔下凡间戏楼听折子戏。 师尊避世却没有强求他们此生不得离开,洛霖心怀众生,上善若水,离开上清天后便在天界领了水神一职。 梓芬和临秀也跟着师兄来到了天界,临秀做了风神,梓芬因为真身为水莲一瓣,又习布花之术,天生掌管天下万花,自然便成了花神。 司四时花开,掌万物生长。 仙家在天界都有仙邸,只是梓芬不爱热闹,便未曾住在天界,而在一处清幽之地修建了一座百花宫。 日常朝会也不去,非重大场合轻易见不到面。 可也就那寥寥几面,凡所见,皆惊艳的失了态。 有心的仙神不在少数,奈何平时连面都见不到,除了同门师兄师姐,一个交好的人也没有,比起水神的风度翩翩,风神的温婉柔和,花神瑰姿艳逸,倾世风流,却拒人于千里之外。 真如那水中青莲,只可远观,不可亲近。 是以渐渐传出了花神性子寡淡的传言。 梓芬从临秀那听了,只淡淡一笑,“随他们说便是。” 她生的极美,如墨描雪砌,这轻轻一笑好如春风拂冬雪,临秀一个女子与之日日相对也不免为之失神了一瞬。 梓芬脚尖一点停下晃动的秋千,粉色衣裙如杏花烟润。 “师姐来的刚好,正好尝尝我做的鲜花饼。” 她轻轻一抬手,取出自己做好的鲜花饼。 “师姐尝尝。” 梓芬最近听了一个新的折子戏,戏结束了心绪依然久久不能平复,那里面的女主角就会做各种各样的点心,她便也尝试着做了一些。 百花宫其他的不多,就是花多,她便做了鲜花饼。 临秀看着盘子里精致小巧的点心,拿了一块轻轻咬了一口。 “怎么样?” “不错,甜而不腻,软而不化,唇齿留香,极好。” 临秀毫不吝啬夸奖。 梓芬听了便又拿了一些,“那你给师兄也带一些吧。” “你不亲自去?” “不去了,我不想去天界,扰人得很。” 梓芬微一蹙眉,眉心一瓣莲,也似染了清愁。 临秀知道她的性子,不耐俗事,也不耐与人场面寒暄,是以几万年了上天界的次数屈指可数。 平时也只尽自己的职责,四季四花,其余时间除开与他们相聚,都去人间听戏去了,要不就一个人自得其乐。 赏花赏月。 听一段戏,看一个话本故事,都能垂泪。 她是水中一瓣莲,似乎天生带着一段风露清愁,似水多情。 她收起那盘鲜花饼,笑意温柔,“师兄最近很忙,可能还没回来,等他回来了我会记得给他的。” 两人又聊了一会天,临秀便离开了百花宫。 她走后梓芬一个人躺在椅子上,端一杯清茶,拿出了一本话本看了起来,月光落在纤浓的睫毛上,如霜雪般剔透。 清风拂过她绝美的侧脸,如一幅永恒的画卷。 不远处的牡丹芳主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默默看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月上中天,天地间一片静谧,星月在夜幕上交相辉映,流照皎洁。徐徐晚风带着令人舒适的微凉,撩人睡意。 梓芬素手支着头,呼吸清浅,不自觉睡着了,梦入太虚。 第83章 香蜜-梓芬4 她站在桥上,朦胧雨幕里,拢一身玉色袅袅如烟,如清月生晕,花树堆雪,瑰姿艳逸,敛尽了江南风光。 太微突然变的笨嘴拙舌起来,隔着几步台阶抬手一礼。 “小神天界太微,也喜欢于人间听戏,不料竟连番有幸与仙子相遇。” 或是本体为金龙的缘故,他尤其钟爱金色,一身白金色常服举手投足都是万万人之上蕴养出的尊贵气度,言谈之中又有超脱一切的洒脱风流。 面容异常俊美,与师兄洛霖完全不一样的气质。 太微? 梓芬微微一想,想起了那晚太虚幻境中的人。 原是他。 “你也喜欢听戏?” “是啊,人族寿命短短几十载,可或许正是因为短暂,方才显得刻骨铭心,荡气回肠,不似仙神千万年如一日。” 太微踏上了石阶,有礼的站在了合适的距离之外。 他也撑了一把伞,笑道。 “不知小神可否有幸邀请仙子一同听戏?” 梓芬嗜爱听折子戏,可不爱与人一道,总是独来独往,她拒绝了。 这算是两人第一次正式见面,萍水相逢,在梓芬心中这是一个同爱听戏的陌生人,没有放在心上。 接下来的日子她依然下凡间听戏,也依然会遇见他。 天下九州,不管她走到何处,每一处都有他的身影。 她本该不悦,可这人的分寸拿捏的真是极好,让人实在厌烦不起来。 就这样过了一万年,两人渐渐的能说上话了,讨论戏中人,言语之间也亲近了不少,他时常邀她去看戏,十次她也能去上三四次。 越是相处的久,她越是发现这人的不凡。 无论相貌才华,亦或是谈吐气度,都非一般人,她不是一个爱探寻的人,可也在一次无意中得知了他的身份。 天界的二殿下。 两万年,三万年……五万年,不知何时起,他进入了她的生活。 …… 一次月夜,她和临秀月下小酌,她忽然问。 “梓芬,你,你是喜欢上了那个太微吗?” 近来两人之事三界都快传遍了,临秀知道梓芬看起来虽冷淡,却是心思单纯,涉世未深,那太微则全然相反,心思深沉,行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若担心若梓芬真与他在一起,总有一日会受伤。 “……或许。” 梓芬转了转手里的玉杯,杯中杏花酿清亮泛出圈圈涟漪。她背靠在椅背上,抬头望向天上的明月,眉目如画。 她也不明白什么是喜欢,不过是不讨厌的。 梓芬回头轻轻一笑,“师姐不用担心。” 临秀怎么能不担心,正皱眉,突然听她说。 “师姐呢?可有喜欢的人了?可是……” 梓芬眸中笑容似风露流光,她轻声,“师兄?” 临秀手猛的一抖,酒水都洒在了手背上,慌乱道。 “梓芬,你别……别胡说。” “师兄风朗俊逸,相貌才华在天界皆数一数二,与师姐正是般配。” 梓芬是真的觉得两人般配,一人温润如玉,一人温婉风丽,却见方才还似被说中心事一样慌乱的师姐平静下来,像之前只是她的幻觉。 “没有的事,梓芬你别胡说了。” 第84章 香蜜-梓芬5 “好,不说了。” 梓芬举起手中清酒,风扬清袖,紫藤花烂漫无邪。 “师姐,请。” 两人相视一笑,对坐小酌。 …… 仙神不记年,一晃又三万年,三界无大事,唯有一件事令所有人津津乐道。 传闻中绝色无双性子清冷的花神和天界二殿下太微在一起了。 两人成日里出双入对,天界众人看见花神的次数变多了,同时也多了不少失魂落魄的失意人。 风流多情的二殿下也变成了一个专一的神,眼里心里再容不下其他。 两人相约看戏,台上俪人成双,台下相视多情,月下落星潭美人起舞弄清影,步步生莲,另一人笛声相伴,情意脉脉,端的是神仙眷侣。 红衣少年感叹连连,一双眼却是在发光。 “丹朱?” 与太微一分开,梓芬转眼就看见了他,“你这是?” 偷看来不及隐藏,丹朱尴尬的举起手中的红线团,清朗白皙的脸上有些发烫,“太巳仙人昨日找我要红线,我正准备给他送过去呢。” 一边说着一边还忍不住又多看了眼前人几眼,心里着实忍不住赞叹。 好一个绝世无双的美人,这眸含清露,眉染云烟的风致真是看的他也不忍移开视线,也难怪他那多情的二哥栽了。 他拿出了一条红线,笑眯眯道,“这就送给你吧,把红线拴在心仪之人身上,保管恩恩爱爱谁也分不开!” “多谢仙人。” 梓芬接过后不由自主看向他身上的衣服,那红衣似乎和她手上的红线一样红,让人看着就喜庆欢腾。 天界很少有仙人穿这样夺目的衣裳,配着少年灿烂的笑容似朝华一般。 “不知仙人仙府何处?” “我啊……”丹朱不动声色的挺起胸膛,整整衣服,矜持的抬起下巴,“我就是姻缘府掌管天下姻缘的仙人,月下仙人丹朱!” “掌管姻缘?” 梓芬心神一动,“仙神的姻缘也在其中吗?” 她举起手中刚被送的红线,鲜艳的色泽衬得那双手白若雪,莹如玉,通透无瑕。 丹朱呼吸一窒,目光拔开,耳尖都染上了红。 “这个……那个……” 他吞吞吐吐,不好意思挠头,“我掌管的是凡人姻缘,这红线也就是讨一个好彩头嘛。” 要是他真的能把天界众仙的姻缘都给掌管了,就他二哥那样子的人,他头一个让他孤独终老万万世! 梓芬也没有多少失望,只轻轻一笑,风月无边。 “多谢月下仙人,我便告辞了。” 她微一点头便转身离去,风雾曳裙裾,幽香清袅袅,青丝三千若流水,道不尽风流多情,诉不完惊艳绝伦。 这一抹身影深深映入了月下仙人眼里,直刻入灵魂。 “等等!!” 不知为何,他忽然叫住了她,却不知该如何称呼。 花神,亦或是,梓芬。 梓芬疑惑的转身,丹朱望进她清冷如月的眼中,捏紧了手心。 “我姻缘府最近也在排戏,素闻仙子喜爱听戏,不知过几日可否有幸邀仙子来姻缘府一听,也顺便指教一二。” “好。” “那丹朱便在姻缘府恭候了。” 他蓦然笑开,纯粹欢快似一个孩童一般。 梓芬也忍不住露出笑意,她素来清冷,便是笑也浅浅淡淡的,宛若水中一弯清月。 第85章 香蜜-梓芬6 “那就是梓芬?” 落星潭另一边,一个女子眉眼艳丽绝伦,神情却明显傲慢。 她身边一个男子温润而泽,气质高华,偶尔看向女子眼神温柔,明显对之有情。 他也看见了方才一幕,言语中不乏赞叹。 “那就是百花宫的梓芬,果真与传闻中一般绝色无双,说是冠绝三界也毫不为过。” 他身边的女子明显不悦,语气很不满骄横。 “怎么?你也看上她了?” “花神再美与我也毫无干系,你明明知道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哼!” 对男子的话女子明显不屑,“谁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男子无奈,“她已经和二弟在一起了。” “且在我的心中,整个三界再没人能比你更美,更好。” 男子情真意切,眼中全是化不开的情意,笑道。 “从你我第一次见面,那骄傲肆意如一团烈火般明媚的凤凰不仅一头撞进了我怀里,也撞进了我心里。” “她是天地间的独一无二,也是我心里的独一无二。” 女子似乎被捋顺了毛一般,昂着头骄傲道,“我不仅要独一无二,我还要至高无上!” “我荼姚此生绝不屈居人下,我要做天后!” 龙,凤,麒麟,三者曾为天地间的霸主,后经历大劫麒麟一族尽皆灭绝,只剩下龙凤二族,自上一量劫后神佛避世,天地间上古遗脉几乎成为传说。 唯一存活下来的上古凶兽穷奇空有力量,没有理智。 龙族登上了天帝之位,因其本性,血脉丰茂,凤凰血脉却一代代稀薄,鸟族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出过凤凰。 荼姚是鸟族盼了十数万年才出世的凤凰,也是如今天地间唯一的一只凤凰。 她心高气傲,目下无尘,就如她一身琉璃净火,至阳至烈。 世上能与凤凰匹配的,自然就只有龙了,因此她和廉晁在一起了,因为他是龙,也是因为他天界大殿下的尊贵身份。 她荼姚要嫁就要嫁最好的,要站的最高,握无上权力。 本来她对廉晁很满意,他相貌英俊,对她百依百顺,言听计从,身为天界大殿下也是最有希望登上天帝之位的,两人从小便相识,也是众人眼中的一对。 可是近来她却越发不满意了,天帝还有两个儿子,如今也已经长大。 三殿下丹朱不说,他一直没有野心,也不是龙身,没有威胁。 可还有一个二殿下太微,论出身他也是正统金龙,论学识才能不输廉晁分毫,论心机谋略更是胜出廉晁不知多少。 廉晁做为一个男人他很好,一心一意,体贴入微,十万年如一日,他是一个正大光明的君子,是一个可托付终身的男人,可作为一个夺嫡的皇储,他有一个致命的缺点。 心不够狠,不够硬,也不够绝情。他甚至没有那个争权夺利的心。 他只想与她逍遥天地,做一对与世无争的神仙眷侣,自在畅快,不问俗世。 可这恰恰是荼姚不能够忍受的,她不能对人低头。 于是过往曾经的优点逐渐成了缺点。 他做什么在她眼里似乎都是错,站是错,坐是错,呼吸都是错。 他不能让她坐上天后之位,她便另找一个能让她坐上的。 他没有这个心,她便去找一个有这个心的。 两人之间不止一次说上这个话题,廉晁沉默之后依然。 “抱歉……” 他始终做不了她心中所希望的那种人。 第86章 香蜜-梓芬7 太微住在栖梧宫中,身为天界二殿下自然不可能整日里只知道玩乐,尤其是还是一个有着野心,一心天帝之位的皇子。 “殿下,鸟族方才派人送来一个口信。” 一个仙侍恭声道。 太微坐在上首,神色微动,“说什么?” “回殿下,荼姚公主邀您明日鸟族做客,道是新寻到一奇物,邀您共赏。” 说完这名仙侍也忍不住心里纳闷,这鸟族荼姚公主一向与大殿下走的亲近,平日里眼高于顶的谁也不放在眼里,这突然间竟然想着邀请他家殿下,真是奇怪了。 “明日殿下要去花界,要不要替您……” 回绝了。 “知道了。” “???” 仙侍小心翼翼试探,“殿下您是说……” “去鸟族。” 太微面不改色,英挺的眉骨下眼神深邃,让人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小仙侍心里震惊,愣了一下才连忙出声。 “属下这就去回。” 鸟族来传话的人还在外面,听了之后似早就料到了一样,笑道,“那明日便恭候殿下大驾了。” “……” 他无语的看着他走远,这才重新回了栖梧宫。 太微拿了一本古籍在手中,目光落在书页上,却久久没有翻动一页。 一双手骨节分明,已经把书页捏出了褶皱。 神仙并非就寿与天齐,与世同存,天地尚有量劫,何况仙神,随着老天帝情况的不好,却还未定下储君人选,最近越发风起云涌。 下一任天帝人选不在乎他与廉晁,二人之间。 论出身,论声名,他一不如廉晁年长,二不如他声名浩荡,天界一半多人都站在了他那边,他明显劣势。 就算廉晁本人或许无心,他身后的人也会把他送上帝位。 而廉晁最为强劲的助力莫过于鸟族,因为他与鸟族公主的关系,鸟族天生便站在了他身后。 能与鸟族分庭抗礼的也只有水族,水族因为洛霖的关系,天下水系中如今也只有钱塘湖和太湖,余下皆为他所用。 若能得到鸟族支持,那么他登上天帝之位将再无阻碍。 荼姚的野心他早已经知道,他不怕人有野心,有野心有欲望才更好控制,也更能利用其达成自己的目的。 就算今日她不派人来,就这两日他也会去见她。 对付一个女人,利用一个女人,让她对你付出一切无怨无悔,甘之如饴,且永不担心对方背叛,莫过于一个情字。 就如同他的母亲。 被一个用情编出的大网困住了一生,在钟山苦等了一辈子,临死还在望着门口,期待那人出现。 却不知道那人早已把她忘在了九霄云外。 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谎言罢了! 她自以为的情深似海不过都是谎言,她至死忘怀不了的感情不过是一场见色起意,让她肝肠寸断的分离不过是因为对方腻了而已。 若不是因为他是金龙之身,她所有一切都会只是臆想。 看啊,情爱,这世上最锋利的刀剑,无形却伤人命。 无情方能自在,无爱才能刚强。 无情无爱才能永远清醒,才能得到他想要的一切,那帝位上的风景他早已经向往许久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情所起,半点不由人。 最初对梓芬念念不忘他以为不过是被美色一时迷了眼,再加上男人的征服欲作祟罢了,因为得不到所以为之痴迷,为之神魂颠倒。 可如今九万年过去了,事情却并非他所想,每日相见,越陷越深,在他不知不觉中她对他的影响越来越大了。 目光总是下意识去寻,她的每一份喜好都了如指掌,见她与别人亲近会忍不住想捏死那个人。 她看着清冷,实则懒散,不爱束发,于是他袖中永远都有一支簪子。 她爱听戏,他不爱这些却会装作喜欢,对人间戏院曲目如数家珍,陪她听每一场,皱着眉研究戏曲,填词作曲只为博她一笑。 她爱闲云野鹤的生活,喜欢无拘无束,不爱争权夺利,情到浓时他们也曾约定放下一切遨游九州。 只是,他始终还是他,权力成为了执念。 他放不下。 也放不下她。 帝位和她,他都要! 书页一瞬间灰飞烟灭,他缓缓站起了身。 …… 百花宫很大,不属于天界,也不属于人间,像一个小世界。 一年四季繁花似锦,与世无争。 除了花神,下属还有她一手点化的十二芳主,分管人间十二月,若她一时不在也不会误了人间四时花开,算为她分忧。 十二芳主忠心耿耿,能力亦是不差,她也更舍得放权。 如今除了花神象征落英令,其余花神职责所需她也一点点的教给她们,让她们一点点学着去做。 这样就算以后她不在,也不会误了人间正常运转。 十二芳主本来就是因为被她点化才有这一番机缘,一心只有她,忠心耿耿,如今被主上赋予这样的信任更是一个个热泪盈眶,打定主意誓死不负主上信任。 除了十二芳主,还顺手点化了一根霜降剩下的胡萝卜。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点化的时候正与洛霖临秀煮萝卜汤,除了对她的恭敬亲近,他对两人也十分有好感。 常常跟着两人一起去天界,见什么都有趣,看什么都好玩,有一颗过分好奇的心,不知道天高地厚哪里都敢去串。 有一天被兔子追赶,疯狂奔逃,逃到了姻缘府。 意外的与月下仙人结识,两人臭味相投,一拍即合。 两个家伙都不是省心的,常常惹出一些事来,作为百花宫胡萝卜的主人,梓芬不得不出面解决。 不止一次她后悔当初怎么没把他炖了呢? 她与洛霖他们说了,两人还笑说多了这胡萝卜他们见她的次数都变多了,见她情绪也多了,倒是一件好事。 ……这两人倒是越来越默契了。 回到百花宫后梓芬决定以后都不管这胡萝卜了,让他被人抓了炖了吧! 可能是祸闯的有点频繁,天界也被嚯嚯了一遍没什么新奇的了,这根过分活泼的胡萝卜最近安静下来一脸严肃的说要写书。 因为他的一系列壮举,如今是人人都知道他是花神身边最亲近的胡萝卜,比起十二芳主来说大概就是皇帝和她的十二大臣与贴身小太监的区别吧。 身份超然。 百花宫的人都对他客客气气,还带有仰慕。 一听他这样说百花宫那些小花小草们纷纷捧场的鼓掌,把他捧天上去了。 胡萝卜信心膨胀,拍着胸口说一定不辜负大家的期望,把所有见闻都融日精华,定要写出一本旷世奇书! 梓芬正好路过听见,停顿了一下又走了。 ……随意吧。 回去的路上她不经意望了一眼九重天,勾了一下唇。 第87章 香蜜-梓芬8 九重天出了一个大新闻,前阵子还与花神出双入对的二殿下太微,如今与鸟族公主荼姚相交甚密。 所有仙家目光都不由得落到了另两个人,大殿下廉晁和花神梓芬身上。 更有不少仙家义愤填膺,只是敢怒不敢言罢了。 消息甚嚣尘土,也传到了花界,脾气最为火爆的海棠芳主怒气冲冲。 “他们也未免欺人太甚,如此明目张胆真当我百花宫无人了吗?!” 那架势恨不得立马就打上九重天去,打死那不要脸的狗男女。 牡丹为十二芳主之长,也更冷静一些,“其中许是有误会。” 兰花芳主冷笑连连,“能有什么误会?” 不过是欺他们百花宫势弱,也不爱与人争斗罢了。 兰花芳主是十二芳主中最理智的,当初主上要和那天界太微在一起她心里就不是很认同,两人完全是不一样的人。 那人酷爱权势,玩弄计谋,在主上面前是一个样子,背着主上又是另一个样子,惯会装模作样。 但他实在装的太好了,有时候连她也看的迷惑,以为其对主上或许真是用了真心。 只是再怎么真心也消弭不了他心中的野心。 主上惯爱风月,心思单纯,最喜不过在清风明月下备一盏清茶,品星月轮转,伴花谢花开,兴致来了去人间听一曲,她一直向往的是恬淡安然的日子。 这样的人就是因为一时情浓在一起了,又如何能长久? 果不其然,该来的还是来了。 那人完全忘了与主上过往情意,为了心中野心与鸟族的荼姚勾搭在了一起,让主上难堪情伤。 牡丹芳主皱眉,“主上还没有回来吗?” 海棠芳主,“没有,听见消息后主上就去了天界,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桃花芳主一惊,“不会出事了吧?!!” “别胡说!” 兰花冷声呵斥住她,眉宇间覆了一层寒霜。 “主上久不回来定是被什么事绊住了,况且水神仙上与风神仙上也在天界,主上若是有事他们不会袖手旁观的,现在我们最重要的事是守好百花宫,等主上回来。” 兰花芳主一直淡淡的,平时少言少语,众芳主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疾言厉色。 气氛一下沉凝,还是牡丹芳主打破了凝滞。 “兰花说的对,主上的事我们插不了手,唯一能做的就是为主上管好百花宫,等她回来,大家都回去吧!” 众芳主这才一个个离开,兰花芳主走在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主上紧闭的寝宫大门。 情伤再深总有一天会愈合,那人不是主上的良人,早日看清抽身而出也避免了日后受伤更甚。 所以兰花是庆幸的,她认为这对而言是好事。 然而在这三界,谁才是那个良人呢? 水神吗? 曾经她也以为是,水神风朗俊逸,对主上温柔体贴。 可他上善若水,不单对主上,对所有人或仙都一样。 这样的人心里装的东西太多了,有大义,有责任,慈悲万物,光明磊落的一个坦荡君子,在他心中情爱永远占不了最重要的位置。 他在乎的东西太多了,他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 有这样一个存在,是天地之幸,可作为其伴侣,谁不希望得到对方全心全意的偏爱,被坚定不移的选择。 他其实某种意义上和太微是一样的人,只不过太微为了权势放弃主上,而他或许会为了他心中执着的大义放弃主上。 他不屑阴谋诡计,可也最容易被其算计。 先前他对主上也有意,所有人都看的出来,但十万年他都没有说出口,那些情意被那个男人看见了,用了一些手段就让他与主上疏离。 不知道那个男人用了什么办法,让两人去人间走了一遭,水神仙上如今倒与风神仙上,两人之间气氛微妙。 以前两人很多时候都是一同来百花宫,现在总是一个前脚走,一个后脚就来了,就像是有意避开对方一样。 梓芬也发现了两人之间的感情出现了微妙的变化,在她看来这却是一件好事。 这次上九重天也没有去寻两人,而是径直去了栖梧宫。 她是栖梧宫的熟客,哪怕现在两人不复往昔,也一路畅通无人阻拦,在一潭清池边看见了他。 梓芬停在了他五步之外,语气一如两人之间的距离般疏离。 “你可有何话要对我说的?” 第88章 香蜜-梓芬9 瀑布飞流,在青石上激出水雾,在下方变的平缓,逐渐汇聚成了一汪清池,池中清莲摇曳,莲香沁人心脾。 太微站在池边,看着这一方清池莲花,没有回答反而道,“你可还记得这一池碧水,这一池清莲从何而来?” 梓芬没有说话,他自顾自的说,眉眼间的笑意驱散了身上的威仪肃穆,谈笑间清贵雍容,别有一番温柔。 “因为我忘不了你我初见,那惊鸿一瞥。” “所以我回来后便命人开凿了这方清池,在池水中种了莲花,可我无论怎么种都种不出当日的感觉,又一一拔去,只剩下一池水。” “那日你来到栖梧宫看见了觉得寡淡,便种了这一池清莲。” “与当初一模一样!” “每每想起你时我总是要来看看,恍惚间似乎又看见了你的身影,你在莲花碧水中对我浅笑……” “我想留住你送我的一池莲,留住我们的一切,留住你……” “所以给这个池子取名留梓池。” 梓芬看着这一池清莲,蓦然一笑,溺醉了清风。 “你要说的就是这些,还有其他的吗?” 她抬眸望着他,一头青丝随手折了一枝海棠挽起,慵懒随意,半披散在身后,绝美的脸颊边上也落了几缕鬓发,半拂过眉眼,眸色如云间风。 若即若离,无法捉摸,也无法靠近,也无法看清。 “你可还有什么话……要与我说的吗?” 太微伸手,急切道,“等我登上天帝之位……” “行了。” 梓芬后退了几步,“以后你自做你高高在上的天帝陛下,我依然做我的花神,你我之间再无任何干系了。” 泪终于落了下来,湿了那双清眸,决绝转身。 “梓芬!!” 太微本能追上去,几步之后却是停住了。 徐徐回身,双手在身侧攥出了血色,隐忍的颤抖。 梓芬再等等我,等我登上帝位,一定实现当初你我的诺言。 很快的,会很快的。 …… 梓芬出了栖梧宫,双眼还是红的,迎面碰上一个人。 初一见面两人都是一怔,对方明显亦是黯然神伤。 梓芬不欲多说,只微点了一下头便与对方擦肩而过,径直回了百花宫。 十二芳主担忧不已,洛霖和临秀也来了看了几回,劝慰她,想尽办法让她开颜。 又过了一月,天界传来消息,天界二殿下太微即将与鸟族公主荼姚成亲,此事轰动了整个天界。 对上大家关心的眼神,梓芬怔了一下微微摇头。 “我没事,不用担心。” “师妹,左右无事,不如我们去人间散散心可好?” “好。” 梓芬没有拂她的好意,三人当真去了凡间过了一段日子。 回来后又回了上清天看望师尊,众人有意不想让她去关注天界的消息,也不去关注甚至忘记那个人。 但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该知道的总会知道。 …… 这一段时间天界是风起云涌,先是二殿下与鸟族联姻,接着就是大殿下在天魔战场上身死魂消。 天帝受不了打击,九霄云殿上当众吐血,本就不行的身体一落千丈。 这场夺嫡之争在众人以为还未拉开帷幕时已经进入了尾声。 天元二十万三千一百三十五年冬,天帝,逝。 新帝太微继位,立荼姚为后,天地同庆。 …… 栖梧宫中,太微负手站在一幅画像前,许久许久…… 偌大的宫殿金碧辉煌,也空荡的冰凉寂寥。 “陛下,水神求见!” 太微一抬手,收起了这副画像,沉声道。 “宣。” “是!” 仙侍退下了,没一会儿洛霖便进来了,一身青衣从容温润。 栖梧宫还是那个栖梧宫,按理新天帝继位后理应搬到专属的寝宫中,只是新帝恋旧,迟迟不肯搬,除了日常上朝的九霄云殿,就是在这栖梧宫中。 洛霖先行了一礼,这才说起了此行来的目的。 第89章 香蜜-梓芬10 r 第90章 香蜜-梓芬11 梓芬问道,“兰花人呢?” “许是和菊花妹妹在一处,兰花妹妹说最近种田时发现很多小精灵灵力低微,身体也很柔弱,就想着正好闲来无事,刚好把这些小精灵们聚在一处教授大家修炼。” 牡丹芳主见主上不仅没有生气,反而颇为感兴趣,这才放心起身。 “主上可是要找兰花妹妹,属下这就去……” “不用了。” 牡丹芳主一愣,就见主上已经抬步转身走了。 “今天天气甚好,我们也去看看好了。” “……”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主上最近变了好多。 以前主上眸中总是淡淡的,如云雾风清,眉梢也似带着一缕清愁,如熹微晨光中披风带露的水芙蓉,朦朦胧胧,美的令人恍惚。 如今像有什么轻轻拂去了那层雾气,美的淋漓,尽态极妍。 牡丹芳主看向前方那抹婉转风流的背影,有些恍惚。 或许正如兰花妹妹所说,天帝只是主上一个情劫,过去了就好了。 百花宫四季如春,是没有雪的,百花争相盛开,四季花开绚烂,梓芬是在一棵大柳树旁边一大片空地上看见兰花的,还有她身边一身金黄闪耀无比的人。 柳絮离开枝头,漫天纷飞飘扬似雪一般。 本是一幅静谧美好的画面,如今已经完全被破坏。 “……修炼法诀已经教给大家,现在是融汇贯通……” “你,对,是你,你的豆荚很不错,力道速度都很不错,覆夹竹桃花粉尤其好,太棒了!那有没有可能再提升一下你的控制力,你打到你前面胡豆妹妹了。” 前面的小胡豆被友军击中,中毒倒地被急救了。 “最前面的核桃,你也很棒,不愧是最坚硬美……丽的铁核桃,你的上升空间太大了,这壳又美又强大,看这花纹,看这色泽,这么美丽要让人看见才好呀对不对?” 活力十足的声音充满了精气神以及……蛊惑。 “撑大一些,再大一些,让所有姐妹都能看见你的美!” 铁核桃激动的小圆脸通红,憋足了气只罩住自己的壳一下子扩散,足足笼罩住了前三排才停住。 那人满意点头,又转向下一个,“三七啊……” “……” 那个金灿灿的人巴啦啦滔滔不绝,兰花就拿着一个本子一支笔跟在她身后奋笔疾书。 走过的每一个人都似打了鸡血,气势高昂。 ……这就是牡丹芳主口中闲来无事看大家灵力低微把大家聚在一起,教大家修炼的兰花和菊花妹妹。 一一指点过后,那人站定在了最前面,正色道。 “没有主上就没有花界,没有我们的今日幸福安宁的生活,所以我们一定要守护花界,誓死效忠主上!” “守我花界,誓死效忠主上!” “守我花界,誓死效忠主上!” “誓死效忠主上!!” 森然队列中,所有人齐声大吼,吼声震天。 这队列,这阵势,这话……真不是在练兵吗? 一身金黄,英姿飒爽的菊花满意的点头。 “散!” “是!” 队列这才散去,三三两两寻着相熟的人有说有笑。 牡丹芳主:“……” 心情就很复杂。 那边的两花也看见了梓芬,连忙过来,“主上,您来啦!” “嗯,来看看你们。” 梓芬温和的点头,才看向那金光闪闪夺目耀眼的花。 她记忆中这是一朵西湖柳月,是她在凡间一处居所的篱笆下点化的。 那时正是秋季,天晚微雨,雨匀叶叶色,蕊泛流霞,又娇又润美不胜收,她爱怜心起便予了它一场造化。 化成人形也确实如她心中所想,是一位轻肌弱骨的美人。 与方才她看见的那一身明媚流金裙也掩饰不住英姿飒爽的女子判若两人,那气势让她想到了一句诗。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就过来这么一瞬间,对方又变成了那个她熟悉的美人,隐逸清华,风骨潇潇。 梓芬再怎么淡定此时也有些绷不住了,所以…… 她被演了? 菊花被主上看了许久,忍不住偷偷与兰花对视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见了自己如今的模样。 没错啊,是主上最爱的模样啊,主上难道看见她之前的样子了? 菊花顿时慌乱了,迫切的想要解释一下。 第91章 香蜜-梓芬12 “主上其实我……我……” 我了半天我不出来,她不能对主上说谎,颓丧的垂头。 梓芬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花开百态,没有人规定一朵花必须是某种模样,她们都是独一无二的,你这样就很好,做自己,不需要因为谁改变。” “那……那主上还会喜欢我吗?”她抬起头。 “当然。” 在菊花受宠若惊的眼神中梓芬又笑了,“而且你做的很好。” “兰花也做的很好。” 兰花即使清冷,对上主上赞赏的眼神也红了脸。 “能够为主上分忧是兰花的荣幸。” 牡丹总觉得什么地方怪怪的,又说不上来。 “花界变大了。” 梓芬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牡丹一怔,兰花已经点头。 “是啊,大了许多,也多了许多的精灵,热闹了许多。” “这是好事。” 百花宫没在天界也没在凡界,是自然形成了一处空间,很大,与世独立,在梓芬把百花宫修筑在此地后更是生机盎然。 她和斗姆元君学习的布花之术,虽然说是布花,其实远不止如此,司万物生长,修的生之法则。 万物生生不息,灵气循环反哺,自然越来越大。 从最开始的百花宫,现在大家更习惯称呼为花界。 已经是一个小世界了。 …… 天后寿辰,仙神齐聚,太湖龙鱼一族亦来了。 龙鱼一族世代居住于太湖,沾了一个龙字,传闻其祖上也有龙族血脉,是以一直颇为矜贵傲慢。 也不愿意归于水神管辖,与之钱塘湖同气连枝,世代有联姻。 现任天帝不似前任天帝放任自流,有了一统天下的野心,水神也知一统的好处,一直在收复天下水脉水族,然而天下水脉是为一体,鱼龙混杂,势力庞大。 他是水神,可也不能令天下水族俯首听命。 尤其一些底蕴深厚的水族,互相勾连成片,似一块铁板。 这对一个掌控欲极强的君主来说这就是大忌。 好比结党营私,在地方专权自重的大臣,长此以往那百姓还知道谁是他们的君主吗? 所以必要打散。 倘若他大权在握自然可以随意挑一个错处就处置了,可如今天帝初登帝位,根基未稳,自然不能做的如此直接。 只能使用权谋之术,分而化之,逐个击破。 这一次天后寿宴上龙鱼一族不仅族长来了,那个与钱塘湖太子联姻的龙鱼族公主簌离也来了。 簌离是龙鱼族长最小的一个女儿,也是唯一的一个女儿,素来娇惯,也养成了一副天真不知世事的样子,烂漫多情。 她连太湖都没怎么出去过,一见九重天风光便样样新奇,一时间流连忘返。 在停留天界这段时间到处逛,最喜欢去的就是省经阁了。 里面好多从未见过的典籍仙术,各族禁术秘闻,应有尽有,包罗万象。 簌离最近着迷了,天天都忘省经阁跑,只是最近连着几天她都在省经阁遇见一个仙人,如圭如璋,令闻令望,才貌逸群,令人见之心折。 他说,他是司夜之神,道号为……北辰君。 第92章 香蜜-梓芬13 省经阁中温情脉脉,书桌前一男一女亲密写字。 “将欲顺之,必故逆之,将欲转之,必故折之……” 他忽的停了下来,簌离感觉到手上停顿的力道疑惑抬头。 “怎么不继续了?” 仙人生的都不差,簌离更是龙鱼族第一美人,容色娇艳,一席粉衣笑起来更是烂漫无邪,不笑时眉宇间却又带了几分清冷之态。 尤其是她低头认真时的侧脸,一瞬间像极了…… 太微眸光一暗,转瞬即逝,复又含笑道。 “是你太美了,我一时竟然看入了神,忘了动作。” 簌离一下面红耳热,羞涩回过头看向纸上两人共同写出的字,胸口似揣了一头小鹿一般砰砰乱跳。 她却没有看见男人在他转头一瞬间面色冷淡。 语气依然温存,随着走墨落笔为之讲解。 “书法如同易理,充满逆数,你要好好用心感受。” “嗯……” 一副字写完,两人相顾执手,簌离正羞涩时突然感觉手腕上一凉,惊讶的低头,只见他为她带上了一串血红珠串。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光线朦胧,山水屏风倒映出了两人相拥的身影。 不过短短十几日的时间,她完全陷入了这个男人编织的爱,沉溺其中,梦中都是他的身影。 两人朝夕相对,如胶似漆,让她忘了所有。 一次月下她在莲湖中为他起舞,他为她作了一幅画,画中人仙姿飘渺,美轮美奂,留白处提了一句奇怪的诗。 “江南生梓木,灼灼蕴芳华……” 簌离很奇怪,也有几分气恼,“人家是龙鱼,又非草木!” 他失笑,抬手抹去了画上的诗句,重新提上…… “忽堕鲛珠红簌簌,今朝邂逅不相离。” 簌离爱极了,喜笑颜开,对这画爱不释手。 沉浸在情爱之中的女人一心只有情爱,只有心中良人,把所有一切都抛开去,也把所有一切都给了他。 …… “陛下。” 一个身影忽的出现,身着黑衣看不清面容。 太微随手拂了一下衣襟,冷淡道,“进去吧。” “是!” 那人抬起头,身形面貌一瞬间变了,两人相对而立,宛如照镜,连衣服上暗纹走向也一模一样。 他绕过屏风进了里间,里面躺着一个醉的朦胧的美人。 另一人的身影消失在了房里,仿若从未出现过。 …… 太微离开了省经阁后回了栖梧宫,经过留梓池时停留了许久。 池中一池清莲依然摇曳生姿,月夜下清香幽微。 天界中也有莲湖,他微一抬手便有莲花满湖,可惜不管再如何像,俱都不是他心中所思,所想,所爱。 他望向了天际,目光悠远,似乎穿透了空间。 五百二十三年了,离他们再见不会很远了。 五百多年来他不敢有片刻的停歇,一停下来就控制不住疯狂的想她,想去见她,可是还不能,他现在还不能去见她。 在他真正握住天帝权柄之前,不能轻举妄动。 不敢见她。 他怕他一见她便会控制不住自己,只能在脑海中一遍遍描摹她的身影,回顾他们的曾经,直至深入骨髓。 她对他的影响已经大的有时候他也忍不住害怕,也曾试着割舍,试着遗忘,试着看向其他女人。 可是舍不下,不能舍,不能忘,忘不了。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深深刻印在他的脑海。 ………… “君待我以真心,我必真心报之,君若无情我亦休。” …… “今日师姐来了,和我说了一些话……” “梓芬我……” 她伸手轻轻捂住他的唇,眸中笑意点点。 “我不管过去,只看未来,未来有我便只能有我一个人,否则我可是会恼的,恼了便任你怎样哄都不会回转了。” “我向你发誓,以后绝不会有其他人!” 他拿下她的手紧紧握在手心,郑重的承诺,明月清风为凭,天地为证。 她道,“若你忘了今日的话,你我此生不复相见。” 三界皆知花神梓芬真身乃佛前一瓣莲,误入转世轮盘才有今生,是为无根之花,只有今生再无来世。 “不会有那样一天……” …… 百花宫 梓芬正与临秀对弈,洛霖坐在一边看着。 “师兄今日春风满面,可是好事将近?” 梓芬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笑吟吟打趣。 临秀与洛霖对视了一眼,双颊飞上了红霞,风婉动人。 洛霖轻笑,倒是没有开口否定,而是道。 “师妹还是专注棋局,还继续分心可是要输了。” 梓芬随意落了一子,棋盘上黑白之势明显,黑子已露出了败像。 “师兄这句话应该对师姐说才是,光这样下未免单调了些,不如我们添一个彩头可好?” “什么彩头?” “师兄也可加入进来,若我赢了你二人便送予我一张喜帖可好?” 这话一出不只本就羞涩的临秀,连洛霖也一瞬间红了脸。 第93章 香蜜-梓芬14 “看来人间真是一个好地方,哪天我也去人间走一遭,看看能不能如师兄你们一般,遇上一段良缘。” 梓芬看两人这般情态,眼里闪过一抹笑意。 仙神生活万年如一日,无波无澜,他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相识十万载,感情深厚可更多的是亲情。 厚重的难以改变,除非有什么催化才会有所改变。 洛霖之前或许对她有着朦胧的好感,这份好感形成的爱敌不过他们之前的亲情,他也未曾戳破,她也只作不知。 他们二人是梓芬在这个世界里最亲近之人。 她希望他们都能够幸福。 临秀对洛霖有好感她是知道的,二人也很般配,所以她给了他们一个机会。 故意在太微面前表现对洛霖的在意,果然让他打翻了醋坛,用了手段让二人一起入了轮回经历了一场情劫。 人在脆弱时最容易打开心防,共同经历生死也最容易生情。 临秀是一个极好的人,不是那种能令人一眼倾心的人,但是却如同夜晚一盏明亮温暖的灯火,夏夜里拂过耳畔的一缕晚风,手边一杯清茶。 是润物无声的一场春雨,细微处触动人心。 洛霖是一个心思细腻的人,去掉两人的曾经以一种全新的面貌与之相处,没有了那些习以为常,他更能感受到临秀的好。 再加上一点催化,两人之间生情并不意外。 “梓芬,你别说了。” “好。” 两人几乎是同时出声,临秀惊讶的看向洛霖。 他握住了她的手,熟悉的仿佛做了千万遍。 她愣住片刻后也笑了,眸中水光一闪而逝。 “好。” “那这个彩头就这样定下了,师兄师姐,请。” 梓芬落了一子,玉石棋子落入棋盘,声音清脆悦耳。 临秀棋艺微弱,洛霖坐在她身边为她指点,还当真是两人一起和她下起来了,棋子敲响中又随意聊着。 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太湖龙鱼一族和钱塘。 “自从上次天后寿辰之后回去那位龙鱼族公主簌离便闹着要解除与钱塘君世子的婚约,言道自己已经有了心上人,除他之外谁也不嫁。” “哦?” 梓芬落下一子,随意道,“是天界的人?” “不错。” 临秀按照洛霖的指点下了一子,继续道。 “她说对方自称是天界的司夜之神,道号北辰。” 而众所周知,天界根本没有什么司夜之神,也没有一个叫北辰的,但凡有心一些,稍微一打听就能知道。 “看来又是哪位风流的仙神化名与这位公主有了一段情缘。” 梓芬抬头,水眸剔透,“那找到了吗?” “没有。” 临秀无奈,“哪有那样容易,天界仙人众多,找一个没人见过只有一个假名的仙哪有这么容易。” 很明显对方只当是一段露水情缘,只可怜了那位公主。 “那位公主执着要退婚,哪怕与父王断绝关系,险些把龙鱼族长气死,这事在水族中传的沸沸扬扬,钱塘君也要脸面,婚约就此作罢了。” 这都不是什么秘密,旁人听了也就道那公主一声执迷不悟就过了。 梓芬落子的动作微不可察的一顿,抬头笑道。 “该你了,师姐。” 第94章 香蜜-梓芬15 一场棋局以梓芬小胜半子落幕,可惜她怕是喝不到这杯喜酒了。 “主上,天界传来消息,天后喜获麟儿。” 牡丹芳主说着喜讯,脸上看不出什么喜色来,梓芬正看着胡萝卜在前方葡萄藤上欢快的摘葡萄。 “嗯,我知晓了,按惯例送一份礼去吧。” “是!” “主上主上你看我摘了好多葡萄,你快看!” 胡萝卜兜着满怀葡萄兴冲冲过来,看见了牡丹芳主还招呼。 “牡丹芳主也尝尝,这可是我和主上一起种出的葡萄,每一个都紫溜溜圆润可爱,可甜了!” “……好。” 敌不过他的盛情,牡丹芳主尝了一颗,胡萝卜期待。 “甜吗?” “甜,水汁丰沛,甜如枫糖。” 得到了认可胡萝卜立刻笑开了花,颠颠到梓芬身边献宝一般。 “主上也尝尝吧!”他亮晶晶一双眼像某种小动物。 “我都已经尝过了一点酸味也没有,这可是主上亲手种下的葡萄藤结出的果子,主上就尝一颗,一颗就行!” 梓芬在他怀里的一兜葡萄上看了一眼,卖相确实很好,一股果香清香宜人,圆滚滚一颗颗看着就讨喜。 梓芬只看了一眼便看向了不远处硕果累累的葡萄藤。 在落到其中一处的时候似乎轻笑了一下,伸手一招,一颗葡萄顿时光芒大作顷刻间飞了过来,牡丹芳主和胡萝卜都不由自主转头避开过分耀眼的光芒,只听得一声婴儿哭声。 “哇~” 两人震惊的回头,在看见一个多出的婴儿时像被人拽住了舌头。 “主……主上……这是是……” “孩子。” 梓芬柔白的指尖轻触了一下怀中婴儿的娇嫩的脸,她也不哭不恼,一双乌溜溜水灵灵的大眼睛就像藤上的葡萄,一笑精致可爱的脸上两个甜蜜的小窝窝,真如牡丹芳主所说,甜如枫糖。 胡萝卜整个人都不好了,他知道这是孩子,可…… “她为什么是个孩子?!!” 整个花界除了十二芳主和胡萝卜是主上亲手点化,再无旁人了。 而且他们都是一经点化便落地,这是什么?一颗葡萄?居然被主上抱在怀里!!! 可恶啊!! 梓芬很喜爱这个小家伙,任她小手握住自己的手指。 “她一个刚长出的小葡萄,为什么不可以是孩子?” 胡萝卜还是很不忿,嫉妒的都快面目全非了。 惊讶过后牡丹芳主倒是接受良好,“她与主上也是有几分缘分,主上可要为她起一个名字?” 梓芬轻点这小家伙的额头,颇有几分爱怜。 “繁花似锦觅安宁,淡云流水度此生……” “便唤作锦觅吧!” “呀~” 怀中小儿挥舞着白嫩嫩的小胳膊,笑的天真无忧。 牡丹芳主闻言却是怔了一下,这个名字…… 胡萝卜一转头就见她这个神情,奇怪道,“这个名字不好吗?” 牡丹芳主心下复杂,轻声道,“好极了……” ………… 那一日杏花微雨,午后阳光透过枝叶缝隙落下,如铺一地碎金,花落沾满衣,点点染上雪白宣纸,天然一幅绝美画卷。 “繁花似锦觅安宁,淡云流水度此生。” 太微念出她笔下所写,梓芬只轻轻一叹。 “什么时候我们可以抛下这些俗物,云游四方?” 太微拥住她,在她眉间轻吻,承诺道,“等我统一了三界,我们再生一对儿女,男孩就让他继承大统,女孩就让她新任花神,到时候我们就寄情山水,遨游九天。” 第95章 香蜜-梓芬16 忽有一日,梓芬唤来了十二芳主,把落英令交给了她们。 落英令是花神神令,执此令可行使一部分花神权力。 十二芳主惊诧,梓芬只道是最近似有所感,欲要突破就要闭关,不知何时才能出关,未免误了职责,这才把落英令给她们。 十二芳主这才恍然大悟,接下了落英令。 没过几日九重天发生了一件大事,震动了三界。 一次大朝会上,昔日大殿下廉晁手下一个人突然出现,剑指天后对其主上下毒,与魔界勾结,致使其天魔战场上神魂俱灭。 人证物证俱在,满朝哗然。 一半多人当场出列,义正言辞恳求天帝废天后! 严惩。 以鸟族为首的人连忙为天后求情,一时间九霄云殿乱成了一团,天帝无奈,只能下令暂时将天后关押。 不料前去的人全被打伤,琉璃净火无人敢接近,只能眼睁睁看她消失。 …… 花界 清风拂过碧湖,吹皱水面,梓芬伸出手接住了一片落叶。 一叶落而秋至,人间这时该是秋日了吧…… 空气里灵气一阵波动,一人忽的出现在湖边。 梓芬扬了手中落叶,转身看向这个曾经骄傲肆意不可一世的女人。 “不知天后此来有何贵干?” 荼姚冷冷一笑,蓦然出手,“来要你的命!” 身为天地间唯一的凤凰,实力自然不俗,盛怒之下更是杀气腾腾,招招致命。 梓芬急忙闪过,黛眉一蹙眸色若寒烟,“不知我何处得罪了天后,竟要我性命?” 荼姚冷笑,“既然他要过河拆桥,忘恩负义,迫不及待要给你腾位置,那我就让他永失所爱,后悔终生!” 她抬起手,一团无色火焰在掌心中升腾,周围空气都似乎扭曲了,一道凤凰虚影展翅欲飞,仰天长鸣。 “唳!” “去死吧!!!” 荼姚神情癫狂,琉璃净火瞬间吞噬了那抹纤弱的身影。 盛怒之下杀意毕现,她用了十成十的功力,她不好过也不会让其他人好过。 琉璃净火焚尽万物,霸道的连灵魂一起烧灼,熊熊烈火之中,梓芬脸色苍白如纸,一身灵力都在飞速消退,透过包围住她的琉璃净火她看向了正癫狂大笑的荼姚,看似痛苦,眸色出乎意料的平静。 在看见不远处出现的人,她失力的跌倒在地上,甚至笑了。 “主上!!” “梓芬!!!” 太微一听荼姚不见了心就猛的一跳,急忙赶来了花界,不想刚一来就看见了这险些让他肝胆俱裂的画面。 水神与风神也同时赶到,正好看见了这一幕。 又急又怒之下几人对荼姚出手没有一分的保留。 荼姚是很强,可也强不过身为天帝的太微,更何况还有洛霖和临秀,几人全力之下荼姚瞬间重伤在地,琉璃净火也再无法支持消失了。 可她倒在地上,看见那个刻薄寡情的男人不复平静,惊慌恐惧的模样时,竟然大笑了起来,畅快极了。 直到被后赶到的天将押走都似乎还能听见对方的笑声。 第96章 香蜜-梓芬17 “她怎么样……” “回陛下,花神仙上被琉璃净火所伤,伤及根本,已是……已是……” “已是什么!”男人的声音压抑着怒气,还有一丝藏不住的惊慌。 仙官战战兢兢,“已是无力回天,小仙竭尽全力也只能勉强拖延半月。” “朕要她活着,不惜一切代价,可听明白了?” “是,是……” …… “……我和临秀回上清天……师父……会有办法……” …… “主上呜呜……” …… 各种各样的声音在耳边响着,时而模糊时而清晰,还有个声音在耳边不断的哭,哭的扰人,她想睁开眼看看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皮像一座大山。 五脏六腑都在疼,似乎连灵魂都疼的颤抖,火烧火灼。 …… “主上你快醒醒啊,今天阳光很好,暖暖的,我们一起出去晒晒太阳……” …… “主上,那株葡萄藤又结果了,好多……” …… “主上,我的书写好了,我读给你听……” …… “主上,小锦觅又调皮了,今天还把我头发揪了十几根,我都快秃了……” …… 锦觅…… 半梦半醒之间,她忽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锦觅是谁? 是…… “动了动了,主上的手动了,快来人啊!!” 胡萝卜一抹眼泪,唰的跳起来跑出百花宫,没一会儿寝宫里挤满了一大堆人,梓芬艰难的睁开眼,一张熟悉的面孔缓缓映入眼帘。 “梓芬你怎么样?” “太微……” “是我!” 气宇轩昂的一个男人眼里满脸憔悴,眼神惊喜。 她偏过了头,“你出去,我不想见你……” “梓芬你听我解释,我从未碰过其他……” 他急忙想解释,梓芬一点也不想听,语气虚弱冷淡。 “出去。” “天帝陛下,主上刚醒身体虚弱还动不得气,您继续留在这里只会适得其反,还是请您先离开吧!” 海棠芳主语气一点也不好,这人先负主上在先,又因他至荼姚重伤主上在后,医官的话还言犹在耳,整个花界都对他充满了怨气,给不了好态度。 牡丹芳主要稍微冷静一些,“海棠说的有理,陛下还是改日再来吧!” “……好。”他按捺住所有情绪,勉强笑道。 “我改日再来。” 他的语气依然如初,就如同这几千年分别从未存在过。 他心知再留下去只会惹她厌烦,不再强留,何况这次事情确实因为他操之过急才引起荼姚狗急跳墙,他心里有愧疚。 想到荼姚,浓烈杀意在他眼中一闪而过。 快的无人发觉。 走之前他忍不住回头,她依然不肯多看他一眼。 他走后气氛缓和了许多,梓芬语气疲惫。 “你们也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是……” 众芳主还是担忧,顿了一下还是退下了。 …… 此后每一天太微都准时来,梓芬都闭门不见。 洛霖和临秀回来了,带回来的消息让所有人眼里的光熄灭了。 梓芬并不意外,或者说这个结果正是她想要的。 第97章 香蜜-梓芬完 天牢 森冷寂静天牢,风似乎都在这里消失了,只有无穷无尽的让人发疯的孤寂。 曾经骄傲无比的人如今披头散发的被困在这方寸之地,灵力被锁住,狼狈的被踩断了一身傲骨。 嗒,嗒,嗒…… 一阵脚步声在寂静中清晰的靠近,一双龙纹云履靴映入她眼中。 荼姚抬起头,冷笑,“你来做什么,杀我吗?” 太微语气平静,脸色极冷,“你不问问你儿子吗?” “旭凤……你要对他做什么,你把旭凤怎么样了?!” 荼姚慌了,突然扑过去却被一道蓝光困住,不得寸进。太微在她愤恨的目光中冷冷一笑。 “我不会把他怎么样,他是我的儿子不是吗?” 他加重了我的两个字,荼姚瞳孔猛的一缩。 “你……” “凤凰独一无二方可显珍贵,你说对吗?” 他只留下了这么一句话,也不需要她回答便离开了。 在她离开后荼姚颓然坐到地上,惨然一笑。 “太微,我不如你……” 次日,朝堂正为该如何处置天后争的焦头烂额,忽然一个天牢守卫匆匆来报,天后自尽了,身死魂消。 一瞬间空气静的落针可闻,鸟族族长当场晕了。 ………… 花界 这一天太微又来了,梓芬正在提笔写字,手腕似一截冰雪,阳光下仿若透明,似乎下一秒就会化了。 这一次她没再避而不见,还是在那颗杏花树下。 他下意识放轻了脚步,近乎恍惚的看着她消瘦许多的身影。 她回过头,杏花吹如雨,时光仿佛就此重叠。 “你来了。” …… “太微你来了?” 女子沐浴在日光花雨下,回眸一望,风也轻了,云也淡了,杏色烟衫成了天地之间唯一一抹颜色。 他走向她的每一步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失了序,若雷鼓。 “今日正有空闲,不如你我去凡间听戏可好?” 他对她伸出手,白金色袖上金线走龙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如他的眉眼,笑意驱散了他骨子里的冷漠,凤眸专注,只倒映着她一个人。 …… “今日可有空闲,陪我去人间再听一场戏可好?” 时过境迁,她对他伸出了手,脆弱似幻影。 “好。” 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像在沙石中滚过,沙哑的不成样子。 两人去了人间,还是当初的那个戏园子,名字却变了,上面唱戏的人变了,曲目也变了。 “……此生只为一人去,道他君王情也痴,情也痴……” 台上伶人千回百转,几段唱词几分黯然。 戏台下两人隐去了身形听完了一整出戏。 她轻声道,“此生只为一人去……唱的真好……” 梓芬淡淡一笑,眸色清冷,如九天之月。 “回吧。” 放下一块银子,她站起了身,下一瞬身形一晃,太微一惊连忙把她揽进怀中,就见她嘴角溢出了血。 他慌了,“怎么会这样,明明我已经……” 说着他心中剧烈一痛,嘴角同样溢出了血色。 “已经使用禁术消耗本源与我共命吗?” 梓芬不爱笑,今日她却尤爱笑,笑出了泪。 “倘若我今日死了,你可会当真随我而去?” “不会的。” 梓芬站定后缓慢坚定的推开了他,望着他浮上猩红血丝的双眼笑道。 “因为你是太微,是那一心统一三界,君临天下的太微。” “既然做出了选择就坚定你的选择,不要悔改。” 话落,太微猛然喷出一口血,蚀骨钻心的痛,那是禁术被破时的反噬,他狠狠攥住她的手腕,却只抓住了空。 “不!!” …… 花界 “呀呀……花……花花……哇哇哇!!” 上一刻还晴空万里的小锦觅突然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胡萝卜却僵硬了,愣愣的看着手上用来逗小孩的紫藤花一瞬间凋谢。 举目四望,繁花似锦的花界再无一朵花开放。 这一日早有预见,可真的来了十二芳主依然接受不了,痛哭出声。 在梓芬昏迷不醒时痛哭流涕的胡萝卜却没有哭,回过神来低头看着手上失了颜色的紫藤萝轻轻一笑,微闭上眼,一瞬间俊朗的少年变了模样。 白皙光滑的脸上生出了褶皱,须发皆灰。 已是是一老者。 再睁眼时他眼神中一闪而过迷茫,不复往昔。 …… 太湖 “鲤儿,回家了。” “娘亲,明晚我们还可以上岸吗?天上星星好美啊,鲤儿好喜欢!” “当然可以。” 红衣女子语气宠溺温柔,“鲤儿喜欢我们每日都可以来。” 男孩生的粉雕玉琢,闻言欢喜极了,一转头却惊讶的瞪大了眼。 “娘亲你看,花都没了!!” 簌离抬头一看顿时一怔,太湖边上水草丰茂,春夏之际烂漫山花遍野,方才他们还在山花中观花赏月,就这么一瞬间竟都失了颜色。 “娘亲,这是怎么回事啊?它们还会开吗?” “……会的,或许明日它们就会重新开了。” “我们回家吧。” 簌离温柔牵着儿子的手,一同回了太湖。 …… 天元二十八万八千六百一百六十三年夏至,花神梓芬仙逝,百花凋零,九洲四海万艳同悲,敛蕊不开。 天帝哀不自胜,罢朝举哀七日。 花界因花神之死,愤而脱离天界自成一界。 天地自此分六界。 …… 栖梧宫 太微又一次从梦中惊醒,捂着胸口痛弯了腰。 “梓芬……” 他苦笑,脸色苍白,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抬头看向床头那副画像,画中人浅笑凝眸,风露清姿,如似真人。 太微心头又是一阵剧烈的绞痛,却自虐一般不肯移开视线。 往事一场梦,梦中千千劫,劫劫痛入心,他却甘愿沉溺其中。 在其中一遍遍找寻她的身影,一遍遍重复相见。 待得一日他勘破这劫,或许便能修得太上忘情。 太上忘情,方可大爱众生。 ………… 某一处空间,时间在这里都似乎停滞了,一片无垠黑暗中有一座小楼静静矗立,灯火幽微,像黑暗中一点萤火。 小楼里一个光团气到膨胀,“你这次任务到底在做什么啊?!!” “雇主的愿望是拯救润玉啊啊啊混蛋!!” 轻柔的声音慢悠悠,不急不缓慵懒极了。 “有哪里不对吗?” “润玉所有的不幸都源于他的出身,幼时不见天日,是族群中的异类,母亲亲手割断他龙角,拔他龙鳞,生活痛苦暗无天日,所以想逃避。” “不想又遇见了荼姚,因为应龙的身份成为荼姚的筹码,待有了亲儿又弃之如敝履,对他百般打压忌惮,尝遍仙情冷暖,仙生孤寂冰冷。” “从小到大都过的苦,似乎就旭凤没出生之前过了一段幸福日子,这是因为什么?就是因为他的出身。” “若他不是天帝的私生子这些苦难自然就不存在了。” “他也曾说愿放弃一切只愿和母亲一起生活,这样不是刚好吗?他不再是应龙,而是一只龙鱼,是母亲的鲤儿。” 小光团憋闷,咬牙切齿,“可他是要当天帝的,这都是他必经之路!” “他的必经之路就是一一给予,又一一剥夺吗?亲情,友情,爱情,如果这就是天道考验那他是懂的,从未拥有过怎么比得上得到又失去让人痛苦不甘。” “如果这是他的必经之路那又何必拯救?还是说你口中的拯救只是在他苦难人生中为他安排一份爱情?这就是拯救了?” “这份爱情到底有什么魔力?能抹消他承受的所有痛苦?是能让他忘记幼时割角拔鳞之痛还是能让他忘记丧母之痛,或者抹消那几千年冷眼嘲讽,孤寂彷徨?” “拔除钉子还有洞,痛苦一旦种下那就是伴随一生,爱情不是一切,他人生中也不是只有爱情。” “若能选择重来一次,你猜他会愿意做鲤儿还是润玉?” 小光团哑口无言,她还淡淡对他插了一刀。 “你还出了乱子不仅进错了时间还让我丢了记忆,要不是我中途想起来,别说完成任务了,连任务的边都摸不到,小萝卜。” 先花神一个出场即离世的人物,和润玉…… 啧。 “你还说,你还把锦觅变成了一颗葡萄!” 小光团反击,“不仅这样,还让风神水神在一起了!” “旭凤居然成了荼姚和廉晁的私生子!!” 乱了,全乱了!!这个该死的混蛋啊!! 她懒洋洋躺在沙发里,不以为意。 “水神风神本就是要成亲的,少一点波折怎么了?” “旭凤不还是天界殿下吗?还是独生子呢。” “再说锦觅做一颗小葡萄多幸福快乐啊。” 小光团气死了,“借口一大堆,你就是不想生孩子,不想走剧情!” 她坦然,“那确实不想生孩子,不过我不是照剧情死在天后手上了吗?” 她觉得还好,剧情还是能勉强圆回来的。 只是荼姚太让人失望了。 “之前我还好心把陨丹给天后了,助她断绝恋爱脑搞事业,看她能不能把太微搞死扶幼帝登位垂帘听政,哪里知道太微居然先出手了。” 末了还摇头叹息,小光团变的全身通红,怒吼。 “谢怜微,你混蛋!!” 谢怜微熟练的隔绝声音,只懒懒说了一句。。 “你就说任务完成了没有?” “……” 小光团身心疲惫,气势一下子泄到了底。 “完成了,雇主很满意。” 谢怜微摊手,“这不就得了,干嘛那么生气。” 小光团:“……” 沧桑抹脸。 他觉得再这样任务线上走钢丝总有一天会和小世界同归于尽了。 第98章 美人心计-阿娇1 自从皇帝病重后,后宫人人谨言慎行,这一日向来仗着太子宠爱不把薄巧慧放在眼里的栗妙人却突然来找她。 一番话顿时把薄巧慧震住了,不敢相信道。 “你说什么,太子怎么可能不登基为皇呢?” “皇上已经病入膏肓了,说不定已经驾崩了,朝中那个人根本就是有人冒充的!” 栗妙人一脸笃定,宫人都已经退下只有她们两个人,她说话毫无顾忌。 “我们的母后并没有派人通知太子殿下,而只找了梁王,她的用意你应该也清楚。” 众所周知,皇后偏心梁王,且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如果陛下真的已经驾崩,皇后在做主,这时候太子不在,又宣梁王进宫,很难不令人怀疑她的用意。 是否要假借皇上之口,改而令梁王登基为帝。 如今只有想办法赶紧把消息带出宫给太子,让他立刻回来。 “可我们都在宫里,现在也根本出不去。” 薄巧慧本就性子弱,进宫后因容貌平平并不受太子宠爱,哪怕有太后做靠山也撑不起来,在栗妙人手里吃了好几次亏,对上她难免气弱。 且又经不起大事,如今六神无主,本能看向栗妙人。 栗妙人早就有了计较,“我们不需要出宫,有人可以帮我们把消息带出去。” “谁?” “馆陶公主。” 栗妙人看着她,温声道,“我地位低下,人微言轻,姐姐可是正室,你说话她多少会听。” 话语中竟然还有谦逊之意,和往日里骄横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薄巧慧看着她这娇美的面容都愣了片刻,才点头。 “好。” 她们都是东宫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 两人达成一致,当即去找了抱着孩子进宫探望皇后太后的馆陶公主。 馆陶公主是刘恒和窦漪房第一个孩子,向来宠爱,窦漪房又因为从前和慎夫人争斗,利用女儿与之下毒一事对其有愧疚,更是多有纵容。 所以馆陶公主在宫内一直都是横着走的,宠爱权力尤甚。 听了两人来意后馆陶公主很是不以为然。 “启儿和武儿都是我的弟弟,谁当了皇上我不都是公主吗?” “我为什么要帮你们?” 馆陶公主漫不经心,语气神态随意又傲慢。 她身边就是一个做工精美华丽的摇车,里面睡着一个小婴儿,锦布包裹着,五官精致好似画上一般,肌肤白皙似雪,玲珑剔透。 她像是被吵醒了,懒洋洋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纤长如墨的睫毛忽闪,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还带着朦胧水汽,像浸在泉水中的两丸墨玉,灵气十足似乎会说话一般。 “呀~” 她还不会说话,小嗓音娇娇的,让人心都化了。 馆陶公主爱怜不已的抱起女儿,一扫方才的傲慢,温柔极了。 “我们阿娇醒了,真乖,娘在这里呢……” 馆陶公主旁若无人的哄孩子,完全把两人晾在一边,薄巧慧已经尴尬的坐立不安了,栗妙人却灵机一动。 “如果公主肯帮这个忙的话,我保证公主家出个皇后!” 第99章 美人心计-阿娇2 馆陶公主神色微动,缓缓抬头看向栗妙人。 栗妙人知道自己赌对了,摸着腹部笑道,“我现在已经有了孩子,即使是个女儿,将来也能生儿子。” “即使将来生不出儿子,姐姐也可以生。” 她亲密的拉过一边恍惚的薄巧慧,巧笑道。 “我们姐妹二人向公主保证,将来后宫妃嫔不管谁生了儿子,都娶阿娇做皇后,公主觉得呢?” 公主尊贵,如她所说,不管谁当了皇帝她都是公主。 然后呢? 她能有现在的嚣张是依靠皇上和皇后,若有一天他们不在了,那她的尊荣能否继续延续下去? 还有她的阿娇。 做一个翁主怎么也比不上皇后,倘若能诞下皇子…… “好。” “哇哇!!” 方才还一直安静的小婴儿忽然大哭出声。 馆陶慌了一下,这孩子从出生起到现在哭的次数屈指可数,今天这是怎么了? 她连忙抱着轻哄,“阿娇乖,不哭不哭了啊,娘在这里,娘最疼阿娇了……” 栗妙人还道,“我们阿娇这是高兴的呢。” 哭声微微停顿了一下,随后哭的更大声了。 馆陶手足无措,都怀疑是不是孩子病了,立刻就要宣太医。也没那心情去理会栗妙人她们,不耐道。 “行了事情我会去办的,你们先走吧!” 栗妙人和薄巧慧也只能先离开,走出去还能听见一向嚣张跋扈的馆陶公主温柔耐心的哄孩子的声音。 那颗一直提起的心终于落下了些许,栗妙人勾出了一个笑。 …… 太医很快来了,来来去去检查半天没看出什么。 馆陶隐忍怒气,一个太医憋了半天憋出一句。 “小翁主或许……或许只是心情不好。” 也不知道这样大的孩子有没有心情,但小翁主确实什么问题也没有,作为馆陶公主的掌上明珠心肝宝贝,养的一等一的精细,康健极了。 这样荒谬的结论馆陶公主自然是不信的,她的阿娇乖巧极了,若不是有哪里不舒服怎么会哭个不停,定是这些太医们学艺不精,她当即就要发火。 太医们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简直欲哭无泪。 最后阿娇不得不停止悲伤,这才解救了这群太医。 这事还引发了一连串反应,连皇后和太后都惊动了。 阿娇:“……” 一个人躺在专属摇车里,她打开了群聊。 【讨厌金屋:姐妹们,我的悲剧线要开始了呜呜~】 【越国间谍:怎么了怎么了,你遇见刘小猪了??】 【美人连环计:我也想赶紧开始啊,不想在小村子里啃树皮了。[抓狂]!!】 【水中仙:可惜我们的时间线不一样,否则给你寄点吃的。】 【该死的李隆基:我还好,使劲造作中,快到马嵬坡了,马上属于我的戏份就结束了。】 【讨厌金屋:你穿哪个剧情去了,万一还走岛国呢?】 【该死的李隆基:……别咒我好吗?】 【大漠孤烟直:各位姐妹能有我惨吗?】 【大漠孤烟直:我现在只求不要穿正剧里……】 【讨厌金屋:……】 【越国间谍:……】 【……】 群里一排省略号,大家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们都是一个部门的任务者,专门维修剧情的,一些小世界出了问题,关键角色出了意外或者撂挑子了就需要她们顶上,替她们走完该走的剧情。 有的戏份少很快走完了,有的却是长的要命。 为了任务者的身心健康,这才有了她们这个群。 悲伤分享出去似乎就不那么悲伤了,尤其看见别人比你更悲剧时…… 第100章 美人心计-阿娇3 这塑料般的姐妹情…… 阿娇关上群聊,在侍女怀里喝了一顿香喷喷的羊奶,被拍出一个小奶嗝,睡回自己舒适豪华小摇篮里。 今日事今日了,明日事明日愁,还是睡吧! 至少她还可以过十多年无忧无虑的快乐生活。 临睡之前她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她穿成了陈阿娇,是哪一个陈阿娇来着? 刘荣是比陈阿娇大的吗? 陈阿娇似乎不是独生女啊,也不是长女。 不是正史,也不是正剧,希望环境安全一点只是背景板吧。 一个小婴儿的日常生活就是吃了睡睡了吃,有空和群里姐妹们聊聊天,外界的纷纷扰扰也不关她一个还在喝奶的孩子的事。 一晃七年过去了。 文帝去世了,景帝登基,栗妙人所生的孩子刘荣被立为了太子,她本人也入住了椒房殿。 这几年栗妙人走路都带风,风光无限的很。 馆陶公主还惦记着当年的约定,去找了栗妙人。 “如今太子也长大了,我们阿娇也不小了,这亲是不是该定下了?” 栗妙人今时不同往日,馆陶也多了几分客气,可栗妙人却翻脸不认人,趾高气昂道。 “太子娶良娣自然要定亲,可纳个妾就不必了。” “什么?”馆陶公主气急,“你竟然想让我们阿娇做妾?!” 栗妙人不屑,“我让荣儿娶她做妾已经很看的起她了,别给脸不要脸。” 她自恃儿子已经是太子,未来的皇帝,气焰高涨。馆陶公主以前没少看不起她,如今身份变了自然不再忍气吞声。 馆陶公主何曾受过这样的气,就连已经是皇帝的弟弟都让她三分,栗妙人不过区区一个生了孩子的妃嫔居然敢这样对她,当即气极反笑。 “我们阿娇命薄,配不上你们家太子,这件事就此作罢吧!” 馆陶公主冷笑一声,狠狠一甩袖子走了。 这后宫可不只她栗妙人一个人生了儿子。 这太子之位她能送她儿子上去,也能把他拉下来! …… 阿娇因为母亲馆陶公主的缘故,在宫内的时间比在堂邑侯府还多,基本上就是在宫里长大的。 这一天天气正好,她去了马场打算溜会马。 不料刚到马场就看见舅舅给她的那一匹英雄马正被刘荣骑着,周亚夫满脸愧疚的过来告诉她。 “太子喜欢这匹马,臣与太子殿下说了这是翁主的马,可太子非要骑,臣无法阻止,这才……” 意思就是刘荣霸道,知道是她的还要抢她的呗。 她之前非常喜欢这匹马,最爱时还惦着脚亲手为它刷毛。 小孩子对心爱之物都有非同一般的占有欲,要是她是一般的孩子或许这个时候就该生气了,然后去和刘荣发生争执,甚至可能会出手。 毕竟整个宫里的人都知道阿娇翁主是个霸道的性子,自己心爱的东西不能让别人碰一下。 阿娇却没有第一时间如周亚夫所想的那般发怒,而是抬头看向他。 她发上没有戴多余的发饰,乌黑细软的发丝只用了两条织金红绸带,垂在身后,尾部各坠了一只镂空银铃,随着她抬头的动作发出悦耳的声音。 她看了他好一会儿,像是要在他脸上看出花来似的。 大而澄澈的眸子如一汪碧水,灵动美丽。 周亚夫神色微动,“翁主为何这样看臣?” 阿娇眉眼弯弯,唇边漾出两个娇美的小梨涡。 “就是突然觉得周将军不像皇祖母说的那样。” 这个自从莫雪鸢死后颓废不已,守在椒房殿这么多年的男人,如今用上了计谋,对小孩子。 这宫里果然没有人情味啊…… 说了一句丢下惊讶的周亚夫,她走向溜马刘荣,气沉丹田。 “刘荣,你给我下来!!” 她喊的很大声,掐着腰,自以为气势十足,实则那软乎乎还似蜜饯一般泛着甜味的声音没有一丝威慑力。 刘荣还是听见了,转头一见她立刻勒住缰绳。 “阿娇,你怎么来了?” 他利落的翻身下马,跟个小牛犊一样冲过来,扬起灰尘无数。 阿娇嫌弃的捂住口鼻,后退了好几步才停住。 “你骑了我的马还问我为什么来,刘荣你是不是故意的!” 刘荣长的比同龄人高壮,不像刘启斯文贵气,浓眉大眼很浓丽的长相,和他的母亲栗妙人很像。 栗妙人一个宫人出身能得宠这么多年,自然是有一副好相貌,生的明艳动人,虽然小聪明多了点,作了点,不过谁让她舅舅颜控就爱美人呢。 不过后来来了一个更加美貌,且更加聪明高段位的王娡后一度失宠。 这些年她也明白了自己来到了哪里,就是那个全员美人的美人心计啊! 女主就是她的皇祖母窦漪房,她赶了一个末班车。 都到不了幽居长门的剧情,到卫子夫进宫就结束了。 刘荣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一见她这样连忙拍了拍身上的灰,这才回她。 “你不是不在吗,我骑一下又不要你的,以后你是要做我良娣的,你的还不就是我的,我有的你喜欢的也可以拿去啊!” 他说的理所当然,一副你我不分彼此的样子。 阿娇无语,“谁跟你说我要做你良娣的?” “我听见母妃和宫人说的,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做妾的。” 刘荣生的白,脸一红就格外明显,色如春晓之花。 他别扭道,“而且你这么凶,我也不会娶别人了。” 阿娇:“……” 谢谢你哦。 第101章 美人心计-阿娇4 “你别说了,这马我不要了,送你了。” 阿娇赶紧打断他,免得他又出惊人之言。 刘荣惊喜,“真的,你真的送给我了吗?” 他是真的很喜欢这匹马,阿娇点点头,“送你了,不过你得给我千金。” 刘荣高兴的神色一滞,阿娇笑盈盈的道。 “是太子殿下的喜欢不值得千金还是它不值得千金呢?或者是你小气,一千金都舍不得?” “当然不是!” “那……” “……给你。” “那太好了,它归你了,金子记得明天派人送来呀。” 阿娇嫣然一笑,小梨涡似酿了蜜一般,她挥了挥手。 “我就先走了,你自己慢慢骑。” 说完真就走了,小小的背影透着明显的愉悦。 刘荣看看她,又回头看了看那匹神俊的宝马,心里莫名有一股不得劲的感觉。 周亚夫之前一直默不作声,这时走了过来。 “太子殿下可还要继续骑?” “……不了。” 刘荣兴致缺缺的摆手,拔腿快步就向前面人追去,嗓门大得很。 “阿娇,等等我!!” 他比阿娇小了几个月,人却是高,腿也长,不一会就追上了慢悠悠的阿娇,像某种动物一样粘上去。 阿娇扒开他,说了些什么,他像是生气了,可没一会儿又去与她说话。 两个小身影走在幽长的宫道中,显得那样亲密。 周亚夫拽住缰绳,望着他们的身影目光不明。 …… 摆脱了刘荣这个粘人精,阿娇去找馆陶公主。 可没想到却见到了流传千古的经典一幕。 “告诉姑姑,你见过阿娇吗?” “我一次抱柴路过的时候见过阿娇姐姐,她可漂亮了。” 那个身着布衣的小男孩说完后馆陶公主笑了,温柔的摸着他的头。 “那姑姑就把阿娇姐姐许给你做媳妇,你觉得好不好啊?” “好,如果姑姑把阿娇姐姐许配给彘儿,彘儿一定造一座金屋把她藏起来!” 那小男孩掷地有声,馆陶公主满意极了,转头对一边同样身着布衣,颜色明艳的女子笑道 “王美人,好好待他,你们会前途无量的。” 话语间颇有深意。 阿娇在不远处看的沉默,她娘怎么就学不会教训呢? 前有栗妙人,后有王娡,她怎么就知道这王娡不是下一个栗妙人? 别人在演她啊!! 还有那个刘彘,小小年纪就会画饼了,偏她娘真信了。 我的天。 但凡她换一个部门她就冲上去踩烂这个烂饼了。 ……可她不能。 这种憋屈的感觉,强行让自己成为一个傻子的感觉……难怪只有她们部门有群呢? 还不如刘荣呢,人傻至少不会把她当傻子。 金屋? 可恶啊! 她谢谢他未来没送她一个金笼子!! 这个大猪蹄子! 不过幸好她没在攻略组,这样一想又好多了。 阿娇挂上一个乖巧的笑容,走向她那愚蠢却实在美丽的阿娘。 “阿娘!” 馆陶公主笑容一下真切了许多,“阿娇来了,快过来。” “阿娇姐姐!” 小刘彘也乖巧的唤她,脸上都是真切的欢喜。 阿娇险些摔倒。 第102章 美人心计-阿娇5(西施) 阿娇打量这个未来真爱无数,心属榴莲的未来汉武帝。 曾经王娡是景帝真爱,独宠加身,风头更盛过栗妙人,若是她误会了还是太子的景帝杀了她丈夫,也不会进宫为妃,不会想杀皇帝,也不会失宠。 后宫是一个捧高踩低的地方,王娡民女出身又无倚仗,可想而知日子过得怎么样。 这个未来的汉武帝看起来过得也并不好,比起刘荣满身锦绣,他只穿了一身灰扑扑的布衣,洗的发白,比宫人还朴素。 不过长的倒是好,一双清冷的丹凤眼像极了景帝。 他比她小了三岁,个头也比她矮一些,这样仰着头眼巴巴看着她的样子可怜又可爱。 阿娇只是随意的点了一下头算作回应,便去牵馆陶公主的手。 “阿娘我们走吧,皇祖母还在等着我们呢。” “好。” 馆陶公主对这个女儿可以说是溺爱,无有不应的,两人这就要走,走之前她还不忘对王娡说了一句。 “记住我说的话。” 刘彘懂事极了极会看眼色,这张嘴也乖。 “姑姑慢走,阿娇姐姐也慢走。” 阿娇嘴角一抽,馆陶公主显然对他有好感。 “你们也早些回去吧。” 两人这才离开,去看望了皇太后窦漪房,陪着撒娇卖乖,下午阿娇还去景帝那里刷了一下好感,晚上躺回床上就觉得一下放松了。 一拉开群聊,群里正热火朝天的聊着呢。 【越国间谍:姐妹们我的间谍课终于要结业了,准备去见夫差了![开心][开心]】 终于要开始走主线任务了,夷光在燕照宫里忍不住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娇娇怯怯,如娇花照水,柔心弱骨。 我见犹怜。 对面的王后微微点头,眼里闪过一抹欣慰。 妙语轻歌,害人之媒,蛾眉皓齿,伐性之斧。 尤物足以宜人。 她见了尚且心动,更何况那本就贪花好色的夫差。 “西施姑娘还记得我曾教过你的吗,再复述一次。” 夷光微微点头,轻声道,“粉面要粉数次,由浅渐深,由轻及重,勿忘脖颈,点唇则相反,只需一点,形似樱桃,若陆续添染其形必乱。” “美人之美不仅在美色,更在美态,造作之态不仅不能增美,反而增丑,自然而然美态天成,令人生怜,令人生爱。” 越王后满意点头,又问道,“乐舞呢?” 夷光不疾不徐,“古人言,窈窕淑女,琴瑟友之,琴是让男女合一,如胶似漆,联络情意的一种美器。” “抚一曲我听听。” 王后让人去取了一把琴来,夷光依言抚琴。 琴音如山间流水,鱼跃鸟鸣,悦然如闻天籁。 王后抚掌而笑,又与之对弈,最后让她舞了一曲。 “贵妇人习音乐歌舞,意在习练音容身段,学会了歌唱就如燕语莺啼,不唱歌也在其中,学会了舞,回身举步就像柳翻花笑,体态轻盈……” “好极了。” 王后望着她,就如同望见了越国的将来。 “明日有一趟贡船要去吴国,你也一起去,明白了吗?” “西施明白。” 夷光俯身一礼,抬眸美目流盼,举止美态天成。 王后上前托住她的手臂,温声道,“不必多礼,今晚好生歇息,准备明日启程吧。” “是。” 【水中仙:姐妹恭喜啊!话说不知道夫差和范蠡谁帅一些?】 【越国间谍:……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讨厌金屋:?】 【越国间谍:还没见到夫差,目前见的除了少年郎其他全是一脸大胡子,还是张飞款的。】 第103章 美人心计-阿娇6(貂蝉) 【越国间谍:我的剧情解锁完了,只用等到吴国灭亡,从断肠崖上跳下去就结束了。】 她们剧情维修员一开始进入小世界都不能拿到全部剧情,是一点点分段解锁,所以一开始得靠猜。 幸运的话是自己本就知道的,倒霉的话得小心翼翼。 万一不小心走偏了等待她们的就是失败。 如今在群里她是最先一个解锁完剧情的,证明走上了主线。 比如阿娇,她若是与刘彘定下了婚约,那么也可以解锁所有剧情了。也是这个人物走向悲剧的开始。 【美人连环计:眼泪流下来了,我还在村里吃草,昨天又饿死几个,再这样下去我也快没了,呜呜。】 【美人连环计:太苦了太苦了,真的是乱世人不如狗!】 最重要的是她明明有机会有能力改变自己的境遇,却因为害怕剧情线偏离不能改变,只能苦死自己。 眼睁睁看着村子里熟悉的面孔一个个消失…… …… “红昌,快吃,别让其他看见了,快。” 一个蓬头垢面瘦的皮包骨头的少年珍惜的摸出不及手掌大一个芋头,黑乎乎的,咽着口水塞进她手里。 “哥哥,你吃吧。” 红昌也没好到哪里去,一张小脸涂的黑乎乎的,看不见相貌,只有一双眼睛顾盼生辉,生的美极了。 乱世过分的美貌是一种灾难,哪怕她才只有八岁。 尤其在父母相继死去后只剩下她和哥哥两个人,她每每出门必然一脸黑灰,垂着头不敢与人对视。 她还没有解锁剧情,关于貂蝉的故事太多了,她不确定自己到了哪里,一旦行差踏错再无法悔改了。 她只能谨慎,努力活着。 “哥哥不饿,已经在外面吃过了,你吃吧。” 怎么可能,村子里什么都没了,连山上都快被人扒光了,怎么可能不饿呢! 他总是这样…… 红昌忍住眼里的酸涩,掰开手里小小一个芋头。 “哥哥不吃我也不吃,我们一人一半!” “你别想骗我,你要是饿死了是要别人欺负死我吗?” 半个芋头还没有鸡蛋大,黑乎乎没有丝毫美感可言,也没有什么美味可言,在此刻却是命。 没有他的的话,她早就已经死过很多次了。 对上她坚定的眼神,少年愣了一下终还是接过了这半块芋头。 “好,我们一人一半。” 他生的也很好,本也是长身体的时候,瘦成了一根瘦长的竹竿,一张脸青青紫紫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样貌,可就在这个破烂昏暗的茅草屋里,她却觉得这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一张脸。 “有哥哥在一天任何人都不能欺负红昌!” “嗯!” 红昌低头啃了一口又冷又硬的芋头,掩去了眼里的水光。 她是知道的,无论在哪一个故事里,貂蝉都只是一个人,是司徒王允的义女。 ……没有哥哥。 这芋头好苦啊,苦的似乎都让她失去了味觉。 来了这个世界八年了,她都快忘了甜是什么味道。 …… 【美人连环计:……剧情当真,不可改变吗?】 第104章 美人心计-阿娇7(杨贵妃) 【水中仙:不可以的,人有思想,有自我意识,你不知道你改变了一个人的命运会不会影响到整个剧情。】 【李隆基去死:对的,姐妹千万不要冲动,要是一不小心扰乱了剧情局里惩罚是小,要是倒霉崩了世界就要和那个小世界同归于尽了!】 杨玉环在马嵬坡,面前高力士手中托盘上放着一条白绫。 真算起来她才是群里第一个解锁完剧情的。 只是真让阿娇说中了,这不是结束,她还要死了被人挖出来东渡扶桑,在那里等李隆基,等他来接她,等了一辈子。 杨贵妃,倾大唐盛世之命数,集万千荣宠于一身。 他们的故事荡气回肠,至此一生,情深缘浅。 天地可尽,长恨如歌。 他们在长生殿里许过愿,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却…… “请贵妃娘娘上路!” 倾盆大雨,雷声大作,六军不发等着她出去。 李隆基不下令,为了大局高力士已经将他打晕了,她坐在菱花镜前,淡扫娥眉,云鬓雾鬟簪凤钗。 镜中人倾国倾城貌,一身风华敛尽了盛世容光。 却当真是她倾了国吗? 杨玉环缓缓起身,“阿翁,我们走吧。” “……是!” 高力士也双眼含泪,可如今已经没有办法。 出门之前她回头看了一眼晕倒在榻上的男人,这个前半生让大唐万邦来朝,把盛唐推上巅峰,后半生沉迷声色,刚愎自用的帝王。 这一瞬间她的脑海中却浮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那个风流豪放,一生疏狂的男人……他回来了吗? 李…… “阿翁……” 大雨声中她轻声说了一句,“照顾好他。” 高力士红了眼眶,“是……贵妃娘娘。” 她转身再无一丝留恋的踏入雨中,也踏上杨玉环注定的结局。 在她转身之际榻上李隆基眼角划过一道晶莹的水光。 小佛寺院中有一颗槐树,树上已经挂上了白绫。 她望着这条白绫,却一时间没有动作,像是在等什么人。 没一会儿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踩在水中哒哒响。 “玉环姐!” 她转过身,见到一个娇俏的女子,“阿蛮。” “玉环姐,我来送你了,夜里寒,喝一碗汤再走。” 阿蛮端过一碗汤,带出了一个笑,笑中含泪。 “好。” 杨玉环笑着接过了她手里的汤,一饮而尽。 从小时候到长大,从玥儿到玉环,从寿王妃到贵妃,她们不离不弃一起经过无数风雨,如今也到了分离的时候了。 恍惚间她似乎还是那个骑在树上笑容灿烂摘柿子的女孩。 “再见了……” “贵妃娘娘,时辰不早了!”将领冷声道。 “我知道了。” 杨玉环转身走向那颗树,湿冷白绫挂上脖颈时属于杨玉环的过往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最终定在了一个女人身上。 “玥儿,别在外面玩了,跟娘回家了……” 她缓缓闭上了双眼,踢倒了树下的凳子。 …… 吾是杨家女,夜祷父母亲,人间有冷暖,血缘浓于心,永难忘,承欢绕膝下,瞬间两分离…… 儿不知世间多坎坷,矢志永不移…… “贵妃娘娘,去了……” 第105章 美人心计-阿娇8 【美人连环计:……所以,有人改过吗?】 【大漠孤烟直:有。】 阿娇一惊,忽然想到了什么,果不其然…… 【大漠孤烟直:圆梦阁的人为人圆梦,专逆剧情。】 【美人连环计:圆梦阁??】 红昌是才进入快穿局不久的新人,这是她第一次出任务,也是第一次听说圆梦阁这个名字。 【大漠孤烟直:我们的目的是为了维护剧情正常发展,以维护小世界的稳定,所以必须严格照剧情走,而圆梦阁不同。】 【大漠孤烟直:人生在世总有意难平,有执念,执念深重到达一定程度就会被圆梦阁的捕捉到,付出一定代价就可改写命运,她们称执念人为雇主。】 这些阿娇都是知道的,她甚至还……认识一个。 【美人连环计:那她们不怕小世界崩溃吗?】 【美人连环计:世界线真的可以更改吗?】 红昌第一次出任务,这种明明可以改变一切却不能出手,只能麻木的看着一个个本可以不用死的人死在自己面前,梦里都是撕心裂肺的哭声。 尤其是她的哥哥,未来也会死,可她不想他死! 在进入快穿局之前她父母双全,却好似没有,他们各自有了家庭,有了儿女,她只是一个不受欢迎多余的人,除了每个月按时打钱就只有每个月固定一次电话。 只是寥寥几句敷衍的问候,便无话可说。 在她人生中最需要爱的年纪她没有感受过一点爱。 来到了这个汉末三国,比起以前的生活苦到了极点,可她却有了从前从未有过的东西,她有了父母,有了哥哥。 他们填补了她的遗憾,知道了原来被毫无保留的爱着是这样的感觉。 可是这是一个乱世人命如草芥的汉末三国。 父亲被强制征兵入伍,死在了战场上,母亲强忍着悲痛一个人咬牙拉扯他们兄妹长大,积劳成疾却无钱医治,走在了一个寒冷的冬天。 只剩下了她和哥哥两个人,剧情却不允许他活着。 既然圆梦阁可以改变,那是不是她也…… 【大漠孤烟直:圆梦阁圆梦阁,圆的也只是一场梦罢了!】 【美人连环计:?什么意思?】 杨玉环已经乘上了去扶桑的船,见了回道。 【李隆基去死:剧情构成世界,它就是这个世界的支柱,一旦改变了这座房子就会塌陷,会把世界里的所有人,包括任务者全都埋入其中,被抹灭。】 【李隆基去死:圆梦阁是助人完梦,在原世界的基础上开辟了一个平行世界,就像并蒂花开,根相同花不同。】 这些却是阿娇也不知道的了,不由得认真了起来。 【李隆基去死:在这个世界她们可以改变一些剧情,不过也不可以改变太多,一旦与原剧情产生了大多背离就会影响与之同生的小世界,到时候将会一起崩溃!】 杨玉环也是从新人过来的,理解她现在的感受。 【李隆基去死:其实就算改变了也只是另一个不同的世界了,已经发生的事情依然已经发生,那些找上圆梦阁的人花费极大代价,做的也只是一场梦,梦醒了也就醒了。】 根本改变不了过去,过去也根本无法改变。 只要他一天还记得那些过去,过去就会存在,那些人,那些事,就会在他的过去里痛苦,就算重来又如何? 痛并不能消减,发生过了的就是发生过了的。 如今幸福的人根本不是那个需要幸福的人了。 如果忘记了所有,那么还记得要改变吗? 意难平,无法平。 沉默了好久,聊天群里才又缓缓出现一句话。 【美人连环计:平行世界里的人,是真的吗?】 【大漠孤烟直:真的。】 第106章 美人心计-阿娇9(叶冰裳) 是真的…… 红昌有了那么一丝明悟,为何会有人愿意花费极大代价只求一梦。 虽身在无间可在另一世界求得一个圆满也是好的。 对那些所谓的雇主本人来说只是一场梦,可对那梦中人来说这一切都是真的。 【是花蕊不是娥皇:听说圆梦阁阁主曾经也是一名剧情修复员。】 【水中仙:哎呀,别说这些了,再说得封群了。】 到时候真封群了她们唯一的快乐也没有了。 【不爱喝白粥:……我现在就不是很快乐。】 【讨厌金屋:咦,你不是在休假吗,也进任务了?】 这什么意思,不爱喝白粥? 【不爱喝白粥:我进了一个仙魔世界……】 【李隆基去死:那很好啊,我可是向往很久了,可老是遇见狗皇帝![气][气]!】 群里其他人也纷纷羡慕,仙魔世界多好啊,谁没有一个飞天遁地长生不老的梦想呢? 做任务还能顺便圆一下梦,这多好的事啊! 【不爱喝白粥:可我是一个凡人,还只是一个庶女,原主不干了,我只能临时顶进来,刚刚被人大冬天推冰湖里……】 【讨厌金屋:……节哀。】 【讨厌金屋:不过你的名字是怎么回事?】 她们群名字都是自动生成的,有的是自己改的,她们之前还一起喝了白粥呢。她可最爱了,怎么就突然不爱了? 【不爱喝白粥:我也不知道啊,群里自动生成的,原主难道被白粥呛过?】 【水中仙:……或许,还有一种可能。】 【讨厌金屋:难道是死于白粥之下了?】 【不爱喝白粥:……】 哦漏! 别这样,这让她以后还怎么面对白粥?!! 这股悲愤都快溢出来了,群里姐妹连忙安慰她,或许只是单纯不喜欢呢。 【讨厌金屋:对了,你现在叫什么名字?】 【不爱喝白粥:叶冰裳,柱国大将军家不受欢迎的庶女啊。】 一句话发出来,群里所有人一瞬间都安静了。 许久之后大家齐齐发了一个安慰的表情包。 这可把不爱看剧的某人吓得够呛。 【不爱喝白粥:咋……咋了,别吓我啊,这身份牌很糟??】 【美人连环计:貂蝉表示甘拜下风。】 【不爱喝白粥:啥?!!】 在这整个群里貂蝉已经属于最惨了,其他人虽然下场都惨,可前期也是享受过尊荣的,可以说是风光无限。 就算是年代最久远的施夷光在进王宫之前虽然过的不富裕,可也有母亲相伴,能够靠浣纱为生,勉强有一个安宁的环境。 貂蝉拿的完全就是一个乱世求生剧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还有天灾人祸,别说主线了,现在就是保住小命,活着遇见司徒王允就是她现在最大的目标。 现在一听她居然能比貂蝉还惨,她慌了。 【不爱喝白粥:求剧透啊!!!】 阿娇对她怜爱了。 【讨厌金屋:这样说吧,你拿的也是一个求生剧本。】 【不爱喝白粥:盛国会和其他国家打仗吗?盛国没了,我成亡国奴了?还是我那将军爹阵前投降,盛帝大怒,我们一家被抄家流放了?】 原谅她想不出她一个背景下的区区庶女还能怎么求生。 无外乎就是这些嘛。 这么看起来也没有就比貂蝉惨啊,至少她现在还有的吃有的穿。 虽然有一个恶的明目张胆,想弄死她的叶夕雾。 有一个视她为瘟疫冷嘲热讽的弟弟,有一个偏心眼到压根无视她死活的祖母和父亲。 ……她被推进水里险些没了命,坚持过去请安时她那祖母嫌弃的一个眼神也欠奉,把无视发挥到了极致。 “万一冰裳病气还未散去,传给囡囡就不好了。” 大冬天一个身体虚弱的女孩子被人故意推进冰凉刺骨的冰湖,整个柱国公府除了身边的侍女没有一个人问过一句。 没有得到一丝歉意,所有人都在关心害人者。 言语间满是纵容放任,若不是他们还想着善后维护叶夕雾的名声,她险些以为这就是捧杀了。 如果是真心疼爱叶夕雾的话,那么很明显了,要么这一家子人本就没有什么善恶观念,对人命漠视。 要么就是叶冰裳在他们眼中确实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死了也没什么干系,一副棺木而已。 甚至只需要叶夕雾一句话,便能毁了她一生。 命不由己,无人能靠,唯一能够指望的只有自己。 所以她才会苦练女红,勤学诗书礼仪,谨言慎行,处处隐忍,付出更多的努力,想尽一切办法改变自己的处境,所以才会每月雷打不动的去施粥,求一个好名声。 让叶冰裳这个名字更多一些重量,不能被人随意一句话就成别人的婢妾。 这么一看来这还是一个励志的人物,外表柔弱,内心坚韧。 似乎也见了成效,得到了盛国六皇子的倾心。 在来这个世界前她也做了很多任务,都是一些宅斗,在她看来叶冰裳格局还是有的,并不拘泥于后宅,而是向外发展,以外力相助以达到改变命运……也就是逆袭的的目的。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这个世界是背景,没那么多束缚的原因。 很显然,她很成功。 六皇子萧凛是最有望登上盛国王位的皇子。 俊美不凡,才华横溢。 而这位皇子如今却对她倾心,情有独钟。 情有独钟最重要的是这个独字。 不近女色,对其他女人不假辞色,唯独对她展颜。 他是暗夜里投下的一束光,是泥潭外向她伸出的唯一一只手。 叶冰裳紧紧抓住他的手,把他当作了唯一的光,当成了唯一的希望,视他作自己一生的依靠。 现在叶冰裳只需要等,等着萧凛来娶她。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们会举案齐眉,会恩爱一生,会是一对记载进史册里的帝后,在浩瀚史书中留下自己的印记。 完成一个庶女励志传奇的一生。 这么多年都走过来了,万里长征只剩下一步,现在她就只需要等了,为什么还会选择放弃自己的一生呢? 为什么呢,叶冰裳? 你到底在未来看见了什么? 在她看来叶冰裳已经把一手烂牌打好了,就等最后胡了。 从她的记忆中也可以看出来她是一个对生命执着的人,哪怕身在阴暗潮湿无人关爱的角落,也会努力顶开身上的泥土,用尽全力去争取阳光雨露,努力的活着,活的更好。 她并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就算正如她猜测的那样,盛国真的亡了,成为了亡国奴,或者被抄家流放,叶冰裳也会用尽全力的活着。 她是一个不被爱的人,所以会更加用力爱自己。 她也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人,所有她拥有的东西都有可能会被夺走,会消失,只有她这条命真正属于她自己。 所以她会紧紧抓住,不顾一切的活下来。 可现在居然自己放弃了。 她疑惑,可那个人却再也不能回答她的疑惑了。 叶冰裳放弃了,从此之后就再也没有叶冰裳了。 只有她,她会代替她走完属于叶冰裳的一生。 她也是叶冰裳。 第107章 美人心计-阿娇10(叶冰裳) 如果阿娇知道她的疑惑,一定会告诉她,对一个靠努力改变命运,努力让自己活的更好的人来说,知道自己无论怎么努力,用尽一切办法都无法改变一切后才会更加绝望。 叶冰裳绝望了。 群里有人回复了她。 【水中仙:只能说你都猜到了一点点吧!】 亡国有,投敌有,都有那么一点点边吧。 【不爱喝白粥:……能再说清楚一点点吗?】 【讨厌金屋:很快你就可以解锁一部分剧情,到时候你就明白了,你现在只需要知道你拿的是一个励志求生剧本就够了。】 知道太多怕会把自己憋闷死。 叶冰裳可是唯二的对澹台烬释放过善意的人啊! 在所有人都对他恶意满满,肆意欺辱他,践踏他,不把他当人看的时候,就只有叶冰裳和萧凛从始至终称他一声殿下,不曾有丝毫侮辱。 观澹台烬这人的一生,深刻贯彻了两句话。 爱则欲其生,恨则欲其死。 爱屋及乌,恨乌及乌。 三观跟着喜恶走,压根就没三观这玩意儿。 哦,还有一点贱骨头。 像驯兽一样,喂块肉当场饱过,下一次饿的时候又忘了。 只有落在身上的疼痛,刻在身上的伤痕才不会被遗忘。 再时不时喂上一点甜头,他就会对人认主。 而且还喜欢人清高的姿态,倔强不屈的样子。 这样才能挑起他的兴趣,吸引住他的目光。 ……可能真是人没有什么才喜欢什么,才容易被其吸引。 其实他和叶冰裳不是一样的人吗?为了活着什么也不在乎。 澹台烬小时候为了活着也没有什么清高姿态,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是侮辱,就像野兽只有求生的本能。 为了能在柱国公府活着能受下人的嘲讽,吃剩饭剩菜,没有自己的尊严。 不都是为了两个字,活着。 他后面也能够嘲讽叶冰裳为了求生甘愿侍奉他这个导致她灭国的敌国之君。 如叶冰裳所说,求生之举,难道还有高低贵贱之分吗? 但叶家人的求生之举在他心中就是清高的。 因为叶清宇虽然开城门投降了,可他不肯掉头为他攻打自己的国家,对他冷言冷语,这就是有骨气,就是有气节,就是不畏强权! 讲真的,要是他立刻掉头就把刀尖指向了自己曾经的同袍,对向了曾经守护的百姓,这成什么了? 把那些和他一样开城门,却以身殉国的将军放到了何处? 不能要求叶清宇也以身殉国,甚至说良禽择木而栖,识时务者为俊杰,也不失为一代枭雄。 像春秋战国时期,各国的名臣武将就没有几个是本国人。 可也没几个临战而降大开城门转投敌方还被称呼为有气节的吧。 并且好像只过了几年不仅把刀剑挥向了故国,还上阵父子兵,父子两个一起领兵攻向了自己的国家。 几年之前他们还是受百姓敬仰的柱国大将军啊! 用手中武器守护国家,守护黎民的大将军。 甚至叶家还有一个大长公主,享受了盛国一辈子的尊荣,有食邑的大长公主。 如今却到了敌国,做了敌国君主的座上宾。 还不是因为叶清宇开城门投降了怕被盛帝一怒之下全杀了,这才跑到了景国去,从根本上来说还不是为了活命。 而且到了景国他们还一样维持着以前的富贵。 澹台烬甚至似乎忘了叶家小弟曾经对他做过什么了一样。叶家其他人也似乎忘了自己曾经对澹台烬在叶府所受一切都视而不见一样。 安心住着,时不时担心一下在外的叶夕雾。 对今非昔比的澹台烬终于看进了眼里,有了温色。 只是没有对他谄媚讨好,这就是清高了。 清高,这一家人确实都清高。 那怎么在澹台烬眼里叶冰裳就不清高了? 因为对他太好脸色了?太有一个求生者的自知之明了? 最重要的是这是一个背景的世界,貂蝉才死一次,叶冰裳可不止死一次,所以还是她惨。 阿娇关了群聊,心里为朋友点了一根蜡。 睡吧。 明天可能她就要走向陈阿娇的金屋之路了。 刘荣那个笨蛋,还信誓旦旦说要娶她做良娣呢。 “唉……” 阿娇捂着被子叹了一口气,其实从内心来说如果非要在刘彻和刘荣之间选一个的话,她肯定会选刘荣。 且不说刘彻的卫子夫,李夫人,钩弋夫人……甚至韩嫣等等不分男女的感情生活,野史满天飞。 就说这个人,刘荣虽然傻了点,可是好拿捏好忽悠啊。 不会说什么造一座金屋把人藏起来,也会说你太凶了,以后只会有你一个,不敢再娶别人的话。 不太会说漂亮话,但是胜在一个真诚啊! 就算他以后不做太子了怎么也能封一个王,去封地逍遥快活。 刘荣最后怎么死的来者? 似乎是去了封地浑浑噩噩过了几年,被人告发侵占了宗庙土地修建宫殿被景帝问罪,最后自尽了。 ……这倒霉鬼。 不过这也不是正剧,也不是正史,剧情重点在后宫美人心计上,他只是这些美人心计中的一个牺牲品。 废太子后就脱出剧情了,也再没提及他。 剧情之外,无关主线,所以他也不是不能活。 就像她一样,只要走完了自己的剧情,最后也不必幽居长门,她可以选择自尽早点脱离世界。 但像杨玉环那个世界,明确有她东渡扶桑,还在那里过了一生,一生不得回大唐,她就必须在那里过完一生才行。 第108章 美人心计-阿娇11 “阿娇姐姐,我陪你一起放纸鸢好吗?” ……不好。 “好啊!” 阿娇笑容灿烂的把手中线圈给他,“你会放吗?” 刘彘小脸泛红,有些不好意思的睁大眼睛。 “我不会,阿娇姐姐可以教教我吗?” 自从搭上馆陶公主之后,馆陶公主重新把王娡带到了景帝面前,唤起了他从前的爱意,母子几人的生活明显改变。 刘彘也不再穿着一身灰扑扑的布衣,换上了锦衣,在太后皇帝面前稳重得体,聪明灵慧,在她面前还是像之前一样。 可耻的演她。 毕竟现在栗妙人虽然因为王娡得宠气急败坏,可刘荣还是太子。 “我教你,你先拉这个,放一放,别太紧,对,快收了收了……” 线突然崩断,鲜艳的纸鸢从空中掉落,阿娇红润润的小嘴一张。 “哎呀,你怎么这么笨!” “……对不起,阿娇姐姐。” 刘彘低下头,他比她矮了半个头,可怜兮兮像被水打湿了的小黄鸭。 而她,宫里人人皆知的嚣张小翁主,像个欺负人的恶霸。 “……行了行了,不就是放飞了一只纸鸢吗?飞了一只下一只更好。” 阿娇微扬起小巧精致的下巴,语气娇蛮,“头抬起来!” 刘彘听话的抬起头,清亮的丹凤眼含着眼泪,要落不落,倔强的在眼圈里打转。 “阿娇姐姐不要生彘儿的气。” 这一幕突然让阿娇有了一种诡异熟悉的既视感。 反应都慢了一拍,“……我没有生气。” “真的吗?” 刘彘破涕为笑,仿佛她的一言一语就是他的全部。 皇家几代基因传承下来长的都不差,刘彘长的更是出类拔萃,年纪还小已经有了俊美的轮廓,精致的五官格外讨喜。 “真的。” 阿娇也讨厌不起来。 她向一旁的宫人道,“再去拿一只纸鸢来。” “是,翁主。” 宫人领命而去,不敢怠慢很快重新拿来了一只纸鸢。 她的纸鸢上绘的都不是平常女孩子喜欢的花呀蝶呀,而是展翅高飞的雄鹰,落笔大气雄浑,隐隐有俯瞰天下的王者之气。 这是景帝亲手所绘,阿娇娇缠着景帝,让他给她画了好多。 整个未央宫也是独一份了,是太子也未曾有过的宠溺。 阿娇拿过这只新的纸鸢,手把手教他技巧。 “听懂了吗?” 刘彘仰起头,一瞬间把她整个人映入了瞳孔。 阿娇生的极美,是无一丝瑕疵的美,宛如倾国之宝,稀世之珍。 她很认真的教她,声音动听似莺啼燕语,也很爱笑,红唇若菱花,天生便带出娇美的笑颜,眸中一直有光,似撒了一把碎金。 刘彘尚且年幼,不懂风月,在这一瞬间却由心生出一个想法,想把这份美藏起来,只属于他一个人。 “发什么呆呢,我问你听懂了没有呀?” “彘儿懂了。”他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眸光清澈。 “懂了就好,柳枝拿一只纸鸢给他吧!” “是!” 柳枝之前就拿了两只,连忙送上前来。 “好了,现在我们两人一人一只,放纸鸢得跑起来,就像我这样……” 阿娇把手里的纸鸢抛上天,拉着线跑起来。 雄鹰凭借力,飞入青云上。 阿娇喜欢放纸鸢,无论是迎风跑起来的畅快,还是看纸鸢飞上蓝天胸中生出的激荡开阔,一连串笑声回荡在风中。 “哈哈,柳枝快看,看我的纸鸢飞的高吗?” “高!翁主真厉害!” 阿娇喜欢鲜艳的颜色,爱穿一身明艳夺目的红衣,她奔跑在风中,身上有着刘彘从未在其他人身上见过的东西,在这满眼锦绣却充满了阴谋算计的未央宫像一轮朝阳,灿烂耀眼,毫无阴霾。 这一年阿娇八岁,刘彘五岁,他望着她的背影,双眼酸疼也不愿眨眼,仿佛这样就能把那抹璀璨的红衣永远困在眼中。 第109章 美人心计-阿娇12 刘彘拜了周亚夫为师,日常还要练武读书,比阿娇忙多了。 就这样他还坚持每天都到她这里来打一个卡,也是有毅力。 这一天刚和刘彘在御花园分开,刘荣就气冲冲的来了。 “陈阿娇!你站住!” “你做什么?”阿娇纳闷的转身,见他风一样刮过来。 两人都是爱鲜艳的,他也穿了一身华丽织锦红衣,怒色在眼中跳动,浓丽的眉眼似一团熊熊火焰。 “你为什么突然和那个刘彘定亲了,你明明……” “明明什么?” 阿娇慢条斯理,明媚的一双水眸水润清透。 刘荣怒气一泄,还有些委屈,“你明明说过,说过要做我的良娣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了?” 一直都是他自己在说啊,她几时说过了。 还良娣呢?太子之位都被人觊觎住了,笨蛋。 刘荣不仅和栗妙人长的像,这性格和智商也随了她。 肆意傲慢,目中无人,这样懵住的样子又透着一股清澈的愚蠢。 “再说了,我和刘彘的婚事是皇祖母定下的。” 她望了望天色,“时辰不早了,太傅等着你的吧,快走吧!” 阿娇也走了,没走出一段距离听到他一声呼唤。 “阿娇!” “?” 她一转头,他又什么都不说,莫名其妙。 结果没过几天就听说刘荣故意推刘彘下水盖其险些丧命,景帝大怒,不顾栗夫人的哭诉,一怒之下废太子,贬为临江王。 那一天阿娇第一次见骄横的刘荣苍白了脸色。 周亚夫,王娡,馆陶公主,甚至是景帝…… 周亚夫欣赏他的年少聪慧,王娡要护住自己的儿女,馆陶公主要延续尊荣,景帝有了刘彘做对比后不喜他资质平庸。 除了他的母亲栗夫人,没有一个人希望他继续坐那个位置。 做一个临江王也好,远离一切是是非非。 汉朝的藩王可不管你年龄大小,封了王就要前往藩地就藩,栗夫人闹了好久,从云端狠狠摔下来,摔碎了她的有恃无恐,她以往得意的那些小算计小聪明,再也没用了,只会惹来更多的厌烦。 她也终于知道因为一时得意忘形得罪馆陶的下场。 可惜,她知道的太晚了。 刘荣走的那天她去送了他,那天天色难得晴朗。 “听说河间国的蜜桃格外甜,可惜长安都吃不到,你到那里了每年蜜桃成熟后可以给我送一些到长安吗?” 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他脸上的肉掉了好多,艳丽的面容因为瘦削五官更加突出,与之相反的是他的眼神。 不见了以往的飞扬跋扈盛气凌人,沉了好多,不见了光。 “好。” “答应我了就不许忘了,你知道我很凶的!” “刘荣在河间一天,河间最甜的蜜桃都是阿娇的。” “每一年吗?” “每一年。” 一个月了,他再一次露出了笑容,阿娇也笑了。 两人都爱艳色,今日也穿了一样的红衣,阳光明媚落在两人身上,驱散了入冬后凌冽的寒意。 他现在虽为临江王,也是废太子,身份敏感,旁人避之不及,如今也只有她一人还来送他。 “再见了,阿娇。” 谢谢你。 “再见……” 阿娇望着他的背影,恍惚间想起他比她还小了几个月。 刘荣,不要忘了答应我的话……好好活下去。 每一年。 第110章 美人心计-阿娇13 时光留不住,飞逝如流水,转眼十年过去了。 十年里发生了很多事。 刘彘改名了,为刘彻,封为了胶东王,却没去封地,被景帝留在了长安,日常带在身边教导。 在七岁的时候被封为了太子。 这些年景帝身体每况愈下,到今年三月更是卧床不起,朝政交于了太子。 三月九日,一直缠绵病榻的景帝奇异的有了几分精神。 “来人。” “陛下有何吩咐?” “扶朕起身,去长信宫。” “是!” 长信宫是太后所住的宫殿,自从梁王死后太后误会是陛下派人杀了梁王,再没有见过陛下,陛下病重至此太后也没有来看望过一次。 窦漪房聪明绝顶,而聪明的人一旦认定一件事便尤为坚定。 阿娇知道真相,可她不能说,窦漪房也不会相信。 “太后娘哦,陛下在外面,来给太后娘娘请安。” “不见。” 窦漪房老了许多,曾经美丽的容颜有了纹路,发色苍苍,一双眼睛也在梁王死的时候了哭坏了。 传话的宫人有些迟疑,可不敢再多说,只道。 “……是。” 宫人出去传话了。 阿娇心情复杂,她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皇祖母……” “阿娇,来替皇祖母穿一下针,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了。” 窦漪房打断了她的话,明显不愿意再听。 阿娇默然,只能过去替她穿好了针,“今天天气好,皇祖母我们不如去御花园逛逛吧,走一走晒晒太阳也松快一些。” “别成日里就知道偷懒,昨日教你的针法学会了吗?” “……皇祖母我可不可以不要学这个?” 刺绣真的不适合她,学了几年了,她就只会绣一颗小草,一张帕子绣完手指头没一个完好的,太虐了。 “我们平时也有绣娘,用不着自己绣的。” 她娘馆陶公主也不会呀。 不知道为什么,窦漪房逮住了她,非按住她学。 “皇祖母我也没有天赋,学来学去都学不好,还是算了吧!” 她可怜兮兮的扶在窦漪房膝头,软软的撒娇。 一张如花美人面,美目流盼,尽态极妍,穷尽人间颜色。 漫不经心一眼便能令人丢了魂,误尽一生。 美人绝色,人间再难寻。 窦漪房抚上她的脸,“皇祖母让你学刺绣不一定要你学的多好,只希望你能静下心,耐下心。” “我们阿娇长大了,日后将母仪天下,不能再像从前了。” 她若只是一个翁主可以肆意,可以想做什么做什么。 可她不仅仅是一个翁主。 “你和彻儿也大了,再过不久也该成婚了。” “……可是我不想长大。”阿娇闷闷的。 陈阿娇的一生只有在做馆陶公主的女儿,做一个小翁主时才是最开心快活的,无忧无虑,像是把一生的幸福都堆积在了这十几年。 威严的未央宫,皇后的宝座,带给她的只有痛苦。 她的人生就像是一条抛物线,起起起落落落落…… “傻孩子,说什么傻话,人都会长大。” 经历爱恨,离别…… …… 景帝望着宫门紧闭的长信宫,眼神黯淡。 “走吧。” 几年病痛的折磨把这个曾君临天下,威服四海的帝王变的形容枯槁,病骨支离,他疲惫的合上了眼。 …… 是年三月初九,景帝驾崩,享年四十八岁。 太子刘彻继位,年号建元。 新帝继位后履行婚约,立陈氏阿娇为后,入主未央宫。 当皇后的第一天,阿娇开始作,使劲造作。 怎么娇纵怎么来,怎么善妒怎么来,总是就是把刁蛮任性发挥到了极致。 力求让刘彻忍无可忍,为他大权在握后废后做足铺垫。 比如…… “刘彻你刚刚看她做什么,是不是看上她了?” “哼!我告诉你,除了我你谁都不许看!” …… “啊!!你一直盯着我看做什么,吓死我了!!” “不是你让我只许看你一个人的吗?” “!!谁让你大半夜不睡觉盯着我看的!滚!!” 阿娇崩溃。 …… “刘彻你堂堂一个皇帝不会食言而肥吧?” “自然不会。” “你说要为我建造一座金屋,金屋呢?” 阿娇凶巴巴,一副讨债的语气,为了显得有气势,她还盛装打扮了一番,力求将盛气凌人四个字发挥到极致。 火红的盛装如凤凰浴火,倾城艳色灼灼生辉,几乎摄人心魂。 刘彻心头一悸,面不改色的放下御笔,笑道。 “朕一言九鼎,说到必然会做到,阿娇姐姐放心。” 放个鬼心。 这时候虎符都还在窦漪房手里呢,刘彻初初登基还要受老臣掣肘,离历史上那个汉武帝还差的远,这时候要是真的敢给她造一座金屋他就等着被口水喷死吧! “阿娇姐姐站久了累了吧,来人,上座。” “……” 阿娇骄矜的扶着他的手臂坐下,傲慢极了。 心里却泪流满面,失策了,不该戴这么多首饰。 好重,不该为了气势戴这么多金饰,累死了呜呜…… 阿娇正后悔着,忽然头上一轻,她惊讶的抬眼。 刘彻执朱笔的手正握着她的金钗,狭长的凤眼含笑。 “朕见这凤翅金钗上有一颗明珠花了,明珠有瑕怎能配阿娇姐姐,明日朕送一副新的去椒房殿。” 第111章 美人心计-阿娇14 阿娇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了。 “皇上最近可有……去平阳公主府中?” “回娘娘,陛下近日政务繁忙,未曾出宫。” 小黄门恭敬的垂首回道。 阿娇呼吸一窒,“那陛下可曾对哪个宫人青眼?” “娘娘放心,陛下心里只有娘娘一个,对旁人多看一眼都不曾有的。”他语气恭维。 然而阿娇却没有他想象中的开心,反而皱起了眉头。 ……这是怎么了?小黄门内心惴惴不安。 “下去吧!” “……是。” 小黄门想邀功的心也没了,连忙退下。 椒房殿的轻松消失一空,宫人们呼吸都放轻了。 阿娇握紧了手里的凤翅金钗,纤长如墨的睫毛在绝美的脸上投下了两片阴影。 …… 现在整个后宫只有阿娇一个,晚上刘彻来了。 阿娇没有过午不食的说法,一日三餐准时的很,连带刘彻也习惯了。 “为何一直看着我,可是饭食不合口味?” 两人私下相处他从不摆帝王的架子,也不称朕,有时还如以前一般唤她阿娇姐姐,仿佛一切都没有变。 他还是那个因为弄断了她的纸鸢线双眼含泪的刘彘。 “许久没有出宫了,明日我们出宫可好?” “去平阳公主府?” “……” “去寻卫子夫?” “……” 阿娇攥紧了手中玉着,刘彻轻笑了一声,不紧不慢的抬头。凤眸深邃,眉宇之中是万人之上蕴养出的威严尊贵。 “阿娇,你当真爱我吗?” 空气猛的陷入了沉寂,阿娇眸光一颤,蓦地啪一声拍下玉着,先声夺人。 “刘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太过份了!你实话说你是不是背着我在外面有人了,你以为这样我就可以允许你娶别的女人吗?” “我告诉你刘彻,你休想!” “别忘了你的皇位是怎么来的?没有我阿娘你什么都不是!” 阿娇死劲儿在他的雷点上踩,还扬手摔了一个碗。 “啪!” 砸在他脚下,水花四溅,湿了他的袍角龙纹。 宫人唰的跪了一地,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喘。 “什么卫子夫?你是不是看上那个叫卫子夫的了?” “是平阳公主府上的?” “好啊刘彻,这才多久你就敢有别人,你……” 刘彻攥住她的手腕,灼热的温度似要把她肌肤融化,高大的身影倾下,牢牢笼罩住了她,压迫的她呼吸都似乎稀薄了起来。 “陈阿娇。” 他背着光,让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觉得他每一个字都似咬住她的肉一般。 阿娇本能用力挣扎,他的力道却好似铁钳。 “你做什么?” 阿娇有些慌了,眼尾因为湿气晕开了一抹红。 “放开!你快给我放开,听见没有刘彻!” 张牙舞爪全没有一点杀伤力,头上金钗叮咚一声掉落在地,墨发三千如水倾泻而下,散落在腰间,摇曳不定。 跪在地上的宫人都埋得更深了,噤若寒蝉。 他慢条斯理的伸出手为她撩开了脸颊边上的鬓发,俯到她耳边轻声道。 “不要激怒我。” 第112章 美人心计-阿娇15 他的眼神平静无波,黑暗深处却似藏着她看不懂的东西。 一瞬间阿娇觉得自己所有心思都像被他看透了。 方才一直四平八稳的心跳猛然跳动起来,急促的不容忽视,阿娇却反而没有了之前的慌乱。 阿娇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下来,“放开我。” 这次他松开了。 下一瞬只见他拿起了一个碗,送到她面前。 “……做什么?” 只说女人心海底针,阿娇今日方知何为帝心似海,不可测。 怎么的,一个装着汤的碗,是要报复她砸回来? “阿娇姐姐若是喜欢砸便多砸几个,确实动听。” “……” 今天又是无语的一天。 对上他那张故作无辜的笑脸阿娇一阵心塞。 “……不,我不喜欢。” “那便继续用膳,来人……” 他欲唤人重新上一桌,阿娇连忙制止他。 “不用了!” 她笑的礼貌,“我已经饱了。” 金钗还落在地上沾了汤水,一头墨发披散,少了几分惊心动魄的艳色,灯光下添了几分柔婉。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你慢慢……” “既然如此就撤了,我们准备安寝吧!” 阿娇脸一绿,刘彻眉眼带笑捂住了她的嘴。 “阿娇姐姐说的都是彻儿不爱听的,为了你我都好便不要说了。” 阿娇:“!” “阿娇姐姐也不用担心,彻儿不会有别人,昨日是,今日是,明日也是,绝不会多看旁的女子一眼。” 阿娇:“!!” “尤其是……卫子夫。” 阿娇:“!!!” 艹! 阿娇脸绿了又黑,黑了又紫,心里忍不住飙了一句脏话。 刘彻嘴角弯出弧度,“阿娇姐姐,你怎么了?” “……没事。”她狠狠扯下他的手,咬碎了一口银牙。 “那便就寝吧!” 就寝就寝,整天就知道睡,阿娇故意道。 “我突然想赏月了。” “正好,彻儿也想,那我们便一起去。” “……亭中赏月很没有意思,我要上城楼。” 他长眉一蹙,“夜里风大……” 且宫门落锁了。 “我就要去!”阿娇语气娇蛮,不讲道理。 “不然就去房顶好了,房顶视线想必更好!” 没有规矩,没有体统,没有一国之母的样子,刘彻眉头皱的更深了,可在触及对方眸中一闪而过的狡黠时话头一转。 “好。” “……” “走?” “……不了,我又不想去了,月亮来来去去就是那一个,无什好看。” “那我们准备就寝吧。” 他对她伸出了手,阿娇顿了顿还是搭上去。 “……嗯。” 笑意融进了他眼底,他长臂一伸揽过了她纤柔的肩。 两人去了内殿,大气不敢出的宫人们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大敞的殿门一阵冷风吹进来,众人齐齐背后一凉,这才发觉背后布满了一层冷汗。 一个刚调入椒房殿不久的宫人小声的问。 “慧姑姑,娘娘和陛下经常如今日这样吗?” 这也太吓人了! 方才无数次她都感觉陛下要发怒了,吓得手脚冰冷,牙齿都在打颤,可娘娘不仅不怕还敢那样对陛下说话。 之前没来椒房殿之前她就听说了皇后娘娘飞扬跋扈,有时连陛下也不放在眼里,她原先还不信,如今可算见识到了。 重要的是这些放在旁人身上大逆不道足以被发落无数次的事,最后居然如春风化雨,安然无恙了。 不过…… “陛下对娘娘真是深情。”小宫人语气艳羡。 慧姑姑是椒房殿的老人,也在未央宫浮沉了许多年。 她闻言笑了一声,“久了你就明白了。” 今日馆陶公主风头正盛,陛下羽翼未丰,太皇太后尚在。 况娘娘绝色倾城,颜色鲜妍,天下又能哪个男人能不爱? 但他日太皇太后不在了,馆陶公主失势,娘娘容华不在呢? 慧姑姑自小在这未央宫中,经历了三代帝王,帝王之爱就如天上浮云,飘忽不定,无法长久。 哪怕文帝当年爱太皇太后至深,夫妻情浓,不也有了慎夫人,有了梁王。 别说帝王,就说民间百姓但凡有了一二家资,谁不想纳二色? 戚夫人当年也曾宠冠后宫,一度令高祖生了易储的心,后来呢? 君王一言九鼎,一诺千金,可若真当真了才是不幸的开始。 慧姑姑也隐隐担忧,陛下现在对娘娘有情意,不知道为何娘娘却屡屡试图激怒陛下,再深的情意也有消磨完的一天,陛下毕竟是九五至尊,娘娘却一再提及当年之事。 若是他日这份感情被消磨殆尽了……唉…… 第113章 美人心计-阿娇16 阿娇一直试图激怒刘彻,可她发现无论她怎样使劲踩他的底线,都无济于事。 有几次她都能明显感觉他动了真怒,可在顶点时总能抑制下来。 太能忍了。 不愧是能成大事的人。 阿娇累了,她绝望的发现她的任务可能要失败了。 怎么办? 她再一次翻出了剧情,把它又研究了一遍。 美人心计的剧情陈阿娇最后的结局是什么呢? 废后了吗? 这么多年没管剧情,她都快记不清细节了。 似乎没有…… 这是一部以窦漪房为主视角的剧,一路奋斗成太皇太后,刻画了她传奇的一生,阿娇和刘彻重要剧情都集中在了小时候,金屋藏娇的剧情。 对他们长大后,阿娇的就只有一个剧情。 在刘彻沾花惹草后又一次因为嫉妒和对方大吵,口不择言说出了那句话。 “若不是因为我母亲,你还坐不上这个皇位呢!” 刘彻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脱口而出。 “是啊!毕竟天下也没几个似馆陶公主这样狠,能对梁王下手!” 刚好就让窦漪房听见。 她这才知道自己一直错怪了景帝,甚至在他最后来见她一面时都闭门不见,怨怪了他一辈子。 窦漪房回去之后大病一场,心灰意冷。 在她卧床期间刘彻要出兵匈奴,前来要虎符。 一番话之后窦漪房终是给他了,从此刘彻开启了汉武帝波澜壮阔的一生。 最后也没交代陈阿娇的结局,只通过周亚夫的口说出了陛下看中了平阳公主府上一个叫卫子夫的歌女。 最后一个镜头是新一批家人子入宫,卫子夫亦在其中。 已经是太皇太后的窦漪房高坐其上,看着一个个鲜艳的面孔带着憧憬和好奇,踏入了这未央宫中,宛如宿命的轮转。 …………这或许又会是新一代美人心计。 “……” 阿娇面无表情的合上了剧情,很好,原来是她自作多情了。 折腾了这么久,根本就用不着等到废后嘛! 她需要等的就只是卫子夫啊! 只需要等到她进宫,她这次的任务就完成了。 哦,对了,还得找一个时机和刘彻吵一架,把梁王真相吵出来。 这倒是不用急,按照她对刘彻那家伙的了解,这铁定就是他故意的,故意说出来给窦漪房听。 这一下子不仅让窦漪房病倒了,还让馆陶公主失去了倚仗。 可谓是一箭双雕,不对,应该是一箭三雕,他不仅搬掉了头顶两座大山,还趁机掌握了军权,收揽了大权。 她被他算计,可现在她却不得不配合他。 阿娇想起了对她如珠如宝的馆陶公主,恍惚了一瞬。 也只是一瞬。 …… 本以为这个时机不会很久,没想到却等到了开春。 她又一次无中生有,无理取闹和对方吵,他动怒了。 且怒火没有抑制,任由它如烈火燎原一般。 “你这个妒妇,朕忍你很久了,你再闹,信不信朕废了你!” 他们就在御花园,众目睽睽之下他脸色沉的能滴出水。 阿娇一怔,眼角余光却忽然在廊下看见了一片熟悉的衣角,心里一动趾高气昂直视着他阴鸷的眉眼。 “废了本宫?你也敢?你的一切都是本宫给的,没了本宫你什么都不是!” 刘彻怒极反笑,“你说的对,这世上又几人能如馆陶公主狠心,能对自己亲弟弟梁王下手!” “你……” “太皇太后!……快来人啊!宣太医!” 惶恐的声音变了调,御花园因为太皇太后晕倒一瞬间乱成了一团,也惊动了正在争吵的帝后二人。 “皇祖母!” 二人焦急的过去,阿娇慢了一步,不经意看见了他沉在焦急下平静的眼神。 一晃而过后,再看去仿佛只是她的幻觉。 ………… 窦漪房病倒了,馆陶公主跪在长信宫外请罪,哪怕跪晕在宫外也未曾见着她一面。 未央宫内风景依然如故,只是众人都感觉到,风向变了。 阿娇也去了,陪母亲馆陶公主一起跪在长信宫外,一连几日,日日如此。 刘彻路过她,脚步微不可见一顿,没有停留。 阿娇眼帘低垂,一片玄色衣角从眼前划过,龙纹威严,带起微凉的风拂过她额间散落的一缕发丝。 她闭上了眼。 结束了。 ………… 窦漪房是一个坚定的人,一如对当初的景帝。 那是阿娇第一次见骄傲不可一世的母亲失态,又哭又笑,她问她。 “可有后悔?” “不悔,我馆陶既然做了就绝不后悔。” 那为何哭,又为何笑呢? 她抚着她的脸,“至少我的阿娇成为了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阿娇心猛的一颤,一瞬间像被什么梗住了喉咙。 阿娘…… 对不起。 【叮,剧情修正成功,是否立即登出?】 否。 【编号133否定立即登出,一个月后将强制登出。】 “阿娇别哭,阿娘最疼你了,无论何时都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第114章 美人心计-阿娇17 “娘娘,这是河间今年送来的蜜桃,可甜了。” 折柳端了一盘子洗干净的蜜桃进来,个头匀称,果香甜美,一看便是丰润多汁,精心挑选过的。 阿娇拿了一个在手中,浅浅勾出了一个笑。 是年六月,陈氏阿娇自请废后,帝不允。 …… “陛下,夜已深了,还是早些歇息吧!” “皇后那边如何?” 他疲惫的揉了揉干涩的眼角,声音低沉。 “可有何异样?” “椒房殿那边一切如常,今日河间送了一筐蜜桃来,娘娘用了一个,对其赞不绝口,回了一封信。” “信呢?” 他伸出手,眸色淡淡,却莫名令人心下一寒。 “在这。” 宫人连忙奉上这封本该送往河间王的信。 这时候已经有纸了,只是技艺不成熟,且造价高,难以流通,日常书写还是多用的竹简和绢帛。 阿娇写信却是用的纸,纸面泛黄,如蝉翼微有透明之色,上面只廖廖写了几个字。 亦如往昔。 “呵。” 刘彻意味不明的冷笑一声,宫人垂着头,额头上出现了冷汗。 他之前已经看过了,只寥寥几字并没有什么逾越的话这才放心呈上来,不料陛下还是生气了。 刘彻缓缓攥紧了这封信,眼里一片幽暗。 重来一次,他不会再重蹈覆辙。 …… 阿娇再次醒来已经不在椒房殿,刺目的金光让她下意识抬手阻挡,待适应了放下手一看惊诧的发现差点闪瞎她眼睛的正是墙上反射的金光。 陌生的宫室,入眼全是一片耀眼的金黄。 一应摆设用具无一不精美,无一不是奇珍。 四面墙壁没有一扇窗户,只有顶上一面天窗,阳光从中落下,正好落在她身上,映出了她怔愣的面容。 寂静的空气中只能听见她一个人的呼吸,大门紧闭,可怕的静。 这是一座金屋,也是一座金做成的囚牢。 阿娇大脑陷入了混沌,就在这时紧闭的殿门被人推开,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有节律的传来,阿娇蓦地抬头。 “刘彻!” 她唰的起身,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怒火在眼中灼烧。 “你这个疯子!你到底要做什么?!!” “彻儿曾说过,若得阿娇姐姐,必建金屋藏之。” 他笑的温良,“这是彻儿为阿娇姐姐建的金屋,阿娇姐姐可欢喜?” 他一瞬不移的看着她,深邃的黑眸紧锁住她的身影。 语气一如往昔,却隐隐透露出令人脊背发凉的偏执。 他不疾不徐的向她走来,阿娇下意识退了几步,被逼到了墙角,退无可退,阳光无法照射,华贵冰凉的墙壁透过单薄的寝衣,一股阴冷之气爬上她的脊背。 昏暗光线中他双眸黑暗,透不出一丝光。 “你既不愿意做皇后,那便不做了,以后不会再有皇后。” “……你什么意思?” “你不愿做皇后也好,你不再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只是我一个人的阿娇,就在宫中,再没有别人。” “永远陪着我。” 不会再迫不及待想逃离他身边,如当年那只断线的纸鸢飞离这未央宫,不会眼睁睁见她对其他男人言笑晏晏。 ……也不会亲眼看着她从城楼一跃而下。 鲜血染透了红衣。 ………… 刘彻一直都知道她是不同的,像穿山过海的风,似天上璀璨夺目的朝阳,这又深又高的宫墙困住所有人,可从未困住过她。 她似乎很在乎他,所有人都说皇后善妒。 喜欢才有妒忌,在乎才会在意。 她一边在乎他,不允许他多看其他女子一眼,一边又把他推到其他女人身边,他从未看懂过她。 她真的在乎他吗?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她看这世间万物都透着一股漠然。 她什么也不在乎,肆意游离在这世界之外,若即若离,看似近在咫尺,在你不断靠近试图抓住时总是一场空。 众人趋之若鹜的皇后之位她也满不在乎,甚至弃之如敝履,屡次自请废后。 刘彻也是掌天下人生杀予夺,万人之上的帝王,在权谋倾轧,谎言利用下也曾付出过一颗真心,却被她不屑一顾的摔在地上,一脚踏过。 他也有骄傲,她陈阿娇不做皇后难道他还求着她? 刘彻在废后诏书上盖上了帝印,夫妻情意一朝断。 本以为她会黯然,会有一丝不舍……但凡她说上那么一句软话…… 可是没有。 他在宣室等了足足一天,没有看见那抹张扬肆意的红衣。 再次踏足椒房殿,望着摆设依旧如故却似乎变得格外寂静的大殿,刘彻突然意识到她是真的走了,心里徒然一空。 派出去的人回话,说她离开长安去了河间。 河间? 呵。 她离开长安以后过的很快活,在河间种起了蜜桃,养起了牛羊。 成日里和河间王出双入对,两人相谈甚欢。 甚至传回了长安,议论者众。 汉朝开国以来从不要求女子贞洁,女子也一样可以立女户,寡妇可以再嫁,和离后可以再觅良人。 就是宫里如今的太后,以前的王美人,那也是以寡妇之身入宫深得陛下宠爱。 陈阿娇因为其母之事自请废后,言其本身而言除了跋扈一些,善妒一些之外并没有什么大错。 她现在不是有夫之妇了,按道理来讲来说完全可以另嫁。 可事情微妙就微妙在她上一任丈夫是皇帝,皇帝的女人谁敢染指? 仕途不想要了还是命不想要了? 哪怕没人敢说,大家都知道皇帝都是霸道又小心眼的,被记上了不止自己,怕是连家族都会被牵连。 所以就算皇后再有倾国倾城貌,在众人眼中她身上有着皇帝女人的标签,且还不是一般女人,是结发之妻。 所有就算再有人为之神魂颠倒也被家人打醒或者打昏了。 而如今他们听到了什么? 那位居然公然和河间王出双入对,河间王啊…… 长安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哪家母鸡抱窝了也不出一天传遍长安世家勋贵,当年长公主和栗夫人的约定知道的人不多,可是也不少。 尤其当时还是太子的河间王可从不掩饰,把之当成了自己的良娣。 只是世事无常而已。 河间王可是这么多了一直未娶,说是为母守孝,可这孝期都过了多久了,别说守孝了,不孝有三,无后才为大啊! 虽说因为他前太子的敏感身份众人有意与其保持距离,不愿嫁女,可河间王不止没娶妻,身边连一个伺候的美婢也没有,要说这其中没有一点那人们其他人也不信呢。 现下出了这样的消息,难免不会令人多想。 众人再感慨河间王胆大包天的同时也不禁齐齐望向了未央宫方向。 不知道陛下听说没有,现下又是什么心情了。 刘彻? 刘彻气的脸色铁青,硬生生折断了一支朱笔。 毫不怀疑若是河间王当面,他能拧下他的脖子。 “陛下……” 卫子夫一进来就感受到了殿内几乎凝滞的气息,脸上美丽得体的笑容也是一顿,在他满带冰冷杀意的眼神下脸色一瞬间失了血色,一片苍白。 刘彻语气冰冷,“你来做什么?” “妾特意为陛下熬了一碗鸡汤。”卫子夫勉强笑道。 阿娇走后刘彻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竟真将卫子夫纳入了后宫。 这是他后宫中除了陈阿娇之外,第一个女人。 而如今她不在了,后宫就是卫子夫一人独大。 也正因为这份特殊恩宠,向来见风使陀的宫人才会讨好巴结她,才会在陛下发怒时将她请来,希望她能安抚。 刘彻看也没看她手中的鸡汤,厉声道,“滚!” 卫子夫脸色更白了,花容月貌一张脸似暴风雨过后打落的一地落花,泪光点点,楚楚可怜低身。 “……是,妾告退。” 卫子夫是个聪明的女人,知进退,懂分寸。 她心知如何才能不惹人厌烦,得人怜惜。 可惜这次却没换来对方一个多余的眼神。 卫子夫端着自己带来的鸡汤出去了,无人之际抿紧了唇,端着鸡汤的手指用力的发白。 第115章 美人心计-阿娇完 外人传她独得圣宠,万千宠爱于一身,只有卫子夫自己知道,她只是那个人的替身罢了。 不过因为眉眼间与她有几分相似,这才入了帝王的眼。 甚至除了她自己无人知道至今陛下都未曾碰过她,在众人眼中,她依然是卫夫人。 是替身又怎么样? 她现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下,再也不是任人轻贱的歌女,她的弟弟也不用做一辈子的马奴,这对她而言就已然足够了。 只是那个人…… 路过太液池,她侧头望向自己水中的倒影。 她自小生的貌美,见者无不赞叹有加,也是凭着这份美貌她入了平阳公主府为歌女,为自己与弟弟寻到了一处安身之所。 这曾是她最大的倚仗,卫子夫也曾自傲。 直到她在陛下书房见到了那副爱若珍宝的画像。 在见着画中人那一刻她方知何为倾国倾城。 也知道了为何陛下对她时冷时热,赏赐若流水却又从不碰她,只望着她的脸,也不许她笑,一望许久,像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 以前她不明白,为之心下不安,如今她都明白了。 原是她眉眼生的有几分像一人。 她…… 陛下对她情未断,会放手让她与旁人在一起吗? ……很快就有了答案。 河间王占用宗庙土地圈养牛羊,被朝臣弹劾,帝大怒,派人将之押解入长安,投入天牢问罪。 还未到提审之期,河间王惶恐惧怕之下在牢中畏罪自尽。 卫子夫听后只觉得荒谬。 那人为了他时隔一个月再次回到长安为其奔走,河间王为了她甘愿冒帝王之大不违,她尚在,他又怎么会在罪罚未下就率先畏罪自尽? 在路过一处宫道,眼角余光忽然看见一抹鲜艳的红。 她定睛一看,就看见不远处一高阁上,一抹红衣坠落,鲜血浸透了红衣。 她失力跌落在地上,恍惚间听见了一阵凄厉的吼声。 ………… 刘彻轻轻笑了一声,眼里一片红,好似染了血。 平静中是早已刻入骨髓,轮回也难以磨灭的执念。 这一次他不会再给她机会离开他,再不会有人能从他手里将她夺走,不会有人能将他们分开。 在这座金屋中她眼中只会有他一个人,他们会在一起,永远。 在这一天,他困住了天上的太阳,把她藏了起来。 也在这一天,那些零碎梦境,随着长大越发密集的片段终于拼凑完整,他的身体里融入了另一个灵魂。 “阿娇姐姐放心,彻儿每日都会来长门宫看你,不会让你寂寞……” “长门?” “长门,长长久久,就如我和阿娇姐姐一样,是彻儿取的,好听吗?” 长门…… 阿娇恍惚的望着他,呆呆的,直到人走了,殿门复又落锁。 长门啊…… 阿娇扶着墙起身,抬头看向顶上那唯一一个天窗口,似叹似笑。 长门宫外层层锁,金屋如笼困阿娇。 一切看似改变了,又终是回到了原来处。 刘彻真如他所说,日日都来,不管忙到了多晚他总是要来一趟的。 在这压抑寂静的能逼死人的金屋,除了自己的声音她唯一能听见的唯有他的声音,能见到的唯有他一人。 每日只有他来了,她才能片刻看一眼外面的世界。 不过短短一个月,阿娇觉得自己快病了。 斯德哥摩综合征。 那种明明知道不对,不应该,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只能绝望看着自己滑入深渊的感觉。 幸好,一个月很快就到了。 【叮,编号133,强制登出任务世界……】 这该死的金屋见鬼去吧! 刘彻这个疯子,祝愿他一辈子困死在这个金屋里!! ………… 【水中仙:……听说了吗,红昌去圆梦阁了……】 【李隆基去死:……不止她,冰裳也去了……】 【越国间谍:不过早晚罢了,谁又愿意一直做被剧情操纵的傀儡呢……】 群里陷入了沉寂。 或许会有那么一天,她们也会坚持不住…… …… 阿娇刚登出任务世界,虚无时空中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笑意,懒洋洋的响起。 “小阿娇,我们又见面了,可真是有缘。” “谢怜微?!!” 转瞬之间她进入了一间小楼,不同外面无垠的黑暗,小楼燃着灯,暖黄的光落在人脸上轮廓朦胧。 谢怜微窝在沙发里,微抬下巴示意她坐。 “我可是看了你的每一个任务世界,小阿娇很有天赋,适合我们缘梦阁,做剧情维修员可没有什么好下场,不如考虑来我们缘梦阁。” “新加入的成员我亲自出手,送汝一梦。” “错过这一次可就再也没有下一次了……” 她最后一句话说的意味深长。 阿娇一怔,放在膝盖上的手缓缓收紧。 第117章 武林外传-展红绫2 “……多谢大侠出手相救,还未请教大侠高姓大名?” “我叫白……展堂。” “白展堂?” “白是璧无瑕的白,展是……展翅高飞的展,堂是堂堂正正的堂。” 自那晚之后他没再用过白玉汤这个名字。 她应该已经进六扇门了吧,他是行走在暗夜里的人,江湖上声名赫赫的盗圣心里有了自己也未曾察觉的胆小自卑。 在遇见她之后。 她是行走在阳光下,他潜行在阴影里,他们注定是两个世界的人。 太阳和月亮可能会在清晨短暂的相遇,可终会分离。 白璧无瑕,堂堂正正,他第一次希望自己能如此。 可是过去不可抹去,他还是他…… 那一瞬间他忽然厌倦了江湖,想退出江湖的念头在心里扎了根。 一个偶然的巧合,他的兄弟姬无命被抓了。 不仅被抓,还被龙门镖局的雷火霹雳弹炸得脑子出了问题,不仅心智退化,连人都不记得了。 大名鼎鼎的盗神落网。 他们两人从小一起玩到大,一起入了江湖,一起闯出名头,众人提起盗圣总会少不了盗神。 如今他落入了官府手中,他说难过也不至于。 毕竟要不是他先把人点住,就凭一个霹雳弹还伤不了他。 他们早有了分歧,他只偷盗不伤人,且珍贵之物赏玩了一番后还会原路送回,野心不大,乐在逍遥,享受江湖肆意。 姬无命却不一样,他野心勃勃,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他们早不是一路人了。 他看似好说话,容易亲近,实则内心冷漠。 他是利己的,姬无命是江湖中见过他真容的人,他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不可收拾,会连累他。 他失忆之后被抓对他而言反而是一件好事。 从今以后,这江湖上不再有盗神,也不该有盗圣了。 他化名白展堂,待在了他们分别的地方,在一间客栈做了一个跑堂伙计,远离江湖纷扰,过上了平常但充实的日子。 白展堂依然还会不由自主关注她的消息。 知道她成功进了六扇门,知道她成了天下第一女捕头。 白展堂情不自禁的勾起了嘴角,似骄傲,又似落寞。 她是兵,我是贼…… …… “展堂,给那边的客人上一壶茉莉花!” “好嘞……” ………… 三年时间一晃而过,他从不曾想有生之日他们还会再见。 想见而又不敢见,在远远望见她的身影的瞬间他一阵心悸,却胆小的选择了转身逃避。 “展堂你跑什么啊?” 佟湘玉惊讶的看着这人刚领了工钱春风得意的出去,刚一眨眼就惊慌失措的回来。 “展红绫……” “谁?” “展红绫,天下第一女捕头!” “就是你为她写书的那个?” 他的身份在同福客栈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包括他和展红绫的曾经。 认识这么久了,虽然他总是表现的很胆小遇事就躲,一听见六扇门三个字腿软的走不动路,但不管发生什么事,最后关头总是他出手。 他以前的慌都是慌在表面,这一次佟湘玉却看出来他是真的慌了。 “对,就是她,我先躲一躲,别跟她说见过我,千万别说!” “躲啥嘛,躲也躲不掉的。” 佟湘玉心里发酸,出口忍不住阴阳怪气。 “你什么意思?”他还在紧张向外张望,听了她的话回头问。 佟湘玉回道,“骨头都酥了还怎么躲?” 说是这么说,可佟湘玉也不想真让他们两人见面,展堂本就对这个展红绫特别,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要躲她,可也免了两人旧情复燃的机会。 “行了,你快上楼躲着吧,额来会会她!” 她放下账本,整个人往后一靠,战意凛然。 白展堂内力深厚,轻功卓绝,远远听见一个人的脚步声就能辨别那人的身高体重,她的脚步声他就算在睡梦中也能分辨,她已经到巷子口了。 来不及了,他连忙往楼上跑,上楼之前还不忘叮嘱佟湘玉。 “记住!你千万别招她,她好哭!千万别招她!” “额不仅招她,额还要惹她,不仅惹她,额还欺负死她!” 佟湘玉走到柜台边掏出一个小镜子,整理仪容,输人不输阵,第一次见他心里这个人,她不愿意落了下风。 燕小六托着一个盖着红布的盘子大步进来。 “佟掌柜!” “等一下,马上就好。”佟湘玉在脸上点着脂粉,头也不抬。 燕小六可不管她了,转身点头哈腰满脸笑。 “展捕头里面请!” 佟湘玉立刻抬起头,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门口的女子。 两人眼神相对,佟湘玉快速打量了她全身上下,尽管不想承认,可一瞬间她心里升起了一股挫败感,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危机感。 凭心而论这是佟湘玉见过最美的女子,如娇花照水,似珠玉生晕,云想花想,无需华服美饰加身,因为她本身便是世间最鲜艳夺目的一道风景。 最吸引人的却不是她的容貌,而是一身气质。 恰恰与她人间富贵花的容色相反,她一身气质好若林下漏月光,夜间簌簌雪,矛盾而又令人一眼惊艳,见之再难忘。 或许是因为在六扇门任职的原因,她没有过多累赘装饰,一身素淡青衣,外披了一件墨色披风,眸色冷淡。 全身上下唯一的艳色就是她头上束发的一条红绫。 展红绫。 “这就是六扇门鼎鼎大名的展大捕头!” 燕小六介绍道。 佟湘玉近乎挑衅,“不管是谁,都得等着!” 展红绫感受到她的针对,并没有生气,甚至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这几年她受到的各种目光太多了,早有了好的养气功夫,现下一派气定神闲。 燕小六只觉得莫名其妙。 “我们又不是找你,秀才呢?我们找他。” “不管找谁都得等着!” 佟湘玉拿捏着嗓子呛了一句,眼角瞥了展红绫一眼,拎着裙角扭着腰上楼了,刻意的让人觉得古怪。 燕小六和同福客栈的人很熟悉,平时他们也帮了他和师父不少忙,佟掌柜也是个很好的人,虽然有些抠门,但是很通情达理,今天就像吃错了药一样。 燕小六可不敢真的把展红绫放这里等着,这可是六扇门的捕头。 连忙殷勤的端茶倒水,擦桌子擦凳子请入上座。 “展捕头你先喝杯茶坐一会儿,我这就去叫吕秀才出来!” “嗯。” 她应了一声,端茶抿了一口,姿态随意。 燕小六陪了一个笑,不敢耽搁连忙跑到后院去叫人。 大堂里的长桌上放着那个盖着红布的托盘,她缓缓打量着这个客栈,清冷的眼神中隐约有怀念。 他会在这里吗? 这几年中这个小小的七侠镇发生了太多案子,尤其这半年来。 且无一是小案。 黑道三大世家的高手,美丽不打折、金银二老、上官云顿。 第一杀手平谷一点红。 盗神姬无命。 这一个个都是名震江湖的人物,可全都栽在了一个小小的七侠镇。 案宗送到六扇门后,大家都是一阵惊讶。 七侠镇这个关中普普通通一个小镇子,甚至只有一个捕头一个捕快,就两个人,两人的资料也送进进了六扇门,就四个字——平平无奇。 这样的两个人,别说抓住这些高手了,能在他们手中活下来已经是烧了高香。 只有一个可能,这个小小的七侠镇卧虎藏龙,藏有高手。 什么样的高手能让黑道三大世家的人和第一杀手平谷一点红都败了呢? 他们可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人物,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只求结果的人,尤其黑暗世家的那些高手,各种手段毒物层出不穷,江湖上死在他们手里的人不计其数。 他们在江湖上的名声都是一条条人命堆出来的。 更别说平谷一点红了,她曾见过他一面,那剑法快如闪电,毫无花哨,绝对见血封喉,一击致命。 江湖上能击败他们的人屈指可数,就算如此他们也能逃命,绝不会束手就擒。更何况这些人在送到六扇门时身上的伤势也很古怪,甚至平谷一点红身上一点伤也没有。 一个杀手被抓住了,身上却一点伤也没有。 除非他根本就还没和人交手就被抓住了。 什么样的情况下会让一个顶尖高手还没出手便被人擒住? 只有一个可能,在这之前他就已经被制住了。 点穴。 不仅会点穴,而且要有极快的轻功,快过平谷一点红出剑。 展红绫脑海中一瞬间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会是他吗? 本来这一趟送朝廷赏赐不必她来,可展红绫还是来了。 七侠镇。 这个熟悉的地方。 她忽然有一种预感,他就在这七侠镇里…… 在那个叫燕小六的捕快带领下去找这次的任务人吕轻侯,越是走,越是熟悉,直到进了这家客栈。 三年前,也是在这里的一个夜晚,他们分开了。 燕小六很快回来,身边多了一男一女,男子相貌清秀,看着文弱,女子生的明丽,开口盛气凌人。 “就是你找吕秀才?你找他有什么事?” “你是吕秀才吗?”她不疾不徐。 她声音极为悦耳,天生一段南方女儿的娇软,本应是婉约柔美的,她却道出了一股漫不经心的意味。 郭芙蓉一个女的都是心中一动,何况男子了。 难怪了。 展红绫越过她,看向她身后那个文弱书生。 “你不会武功吧?” 吕秀才惊讶,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女人的直觉。” “……” 还等着她会说出点什么的众人明显一梗。 展红绫嘴角一翘,下巴一点示意吕秀才。 “过来点点吧,这是一百两,你抓了姬无命朝廷给的赏银。” 她掀开了上面的红布,银光灿灿晃人眼。 吕秀才一脸震惊,近乎是扑倒在了上面,不可置信。 “这……这都是给我的?” 他一个月工钱二钱银子,这得工作多少年才能存够一百两,天降横财把吕秀才整个人都给砸晕了。 不说他了,就是以前千金大小姐的郭芙蓉也是一震。 她就是欠了佟湘玉二十多两银子被扣在这里做杂役,不能回家,要是她有了这些银子她就可以回家了! 展红绫坐直身,从一堆银子里拿起那块牌子。 “还这块朝廷颁发的牌子,关中大侠。” 今天的惊喜实在太多,吕秀才手都快抖了。 刚接过这个牌子,佟湘玉从楼上下来了,还没靠近就是一阵浓郁的香风,侵占了她所有呼吸。 展红绫眉头微不可见的一蹙,和其他人一起抬头看去。 她还不觉得有什么,郭芙蓉和吕秀才他们一脸震惊。 这是掌柜的? 郭芙蓉猛然想起了之前一次见掌柜的化妆还是在开那些嫁妆的时候,她一张脸像是把一整盒胭脂水粉都倒脸上了,脸涂的像被开水烫了一样。 她娘说的对,女子化妆也是一门学问,否则不但不能增美,还只能增丑。不如不化。 今天掌柜的倒是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没再化成猴子屁股,还点了一点樱唇。 换了一身绫罗绸缎,头上脖子上手上,能戴的地方戴满了首饰,一眼看去那叫一个珠光宝气。 也不知道用了多少香粉,香的都快招来蜜蜂了。 这是在和展红绫较劲啊! 可她不知道她这样一弄反而对比更加惨烈了。 这一身的艳俗衬衫的本就美貌惊人的展红绫简直天仙下凡一样出尘脱俗了。 这样一来不仅没有达到把对方比下去的目的,反而露了怯,透出了心里的不安。 佟湘玉其实本来不丑,甚至是美的,不似展红绫惊艳,不似郭芙蓉娇俏,但有一种别样的风情。 她的美从来都不在表面,不在皮囊,而在气韵,在言谈处事中。 佟湘玉喜欢白展堂,一开始就喜欢,从不掩饰,大家都知道。 她比白展堂大胆,可他的不回应却让她不自信了。 所以迫不及待在面对他心里那个人时想表现的更好,最好能把她压下去,这样才能抚慰她不安的心。 她把自己包装成世人眼中女子的典范模样。 美姿容,勤女工,善厨艺,长于家务,温婉贤淑,宜室宜家。有女人味,堪为女德典范。 却不知她所极力表现的这些对方都不以为意。 展红绫和佟湘玉不同,她的目光从不在后宅,心里也绝不仅仅只有一个男人,不会让自己所有生活围着一个男人转。 第116章 武林外传-展红绫1 “行了,跟了那么久你不累我还累了,走了!” “站住!” 漆黑的夜里只有一轮孤月,两人在房顶对峙。 “把贵妃镜交出来。”她语气很冷,命令道。 夜色中却掩不住她天生娇软的声线,一如她头上鲜艳的红绫,即使一身素淡,墨色披风加身也好似庭中芍药,娇艳无双,哪怕语气不好也难以令人生不出不悦。 白玉汤到底还是没走。 “你说一个美人当什么捕快呢?” 她一脸冷漠无情,“美人就不能抓贼吗?” “为了一个破镜子跟了我三千里地?” “八千里也得跟,抓了你我才能进六扇门!” 她的声音极为动听,娇软入骨,能让人软了脊梁,也是白玉汤听过最悦耳的声音,就如这个人。 “多狠心的女人,为了自己的前途,不惜把别人送进大牢。” “问题是把谁送进大牢。” “我。” “是贼。” “为民除害我有什么错,你图财害命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自己会被送进大牢?” “我只图财,从不害命。” “这些话你就留着和判官说去吧,接招!” 她瞬间拿出了武器,却是一杆通体玄色的毛笔,白玉汤神色微动。 “判官夺命笔?” “有点见识。” 展红绫忽的一笑,率先使出了家传绝学。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 “葵花点穴手!” 对方身影极快,快的只剩下了残影,瞬息便把她点在了原处。而她甚至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跳舞我不行,打架你不行,打架就讲究一个快准狠,整那些花里胡俏的干啥呢?还奔流到海……” 他不仅点了她还夺了她的判官笔,举手投足风流倜傥,言语中却很是看不上她的武功,不仅是她,还有所谓的名门大派。 打架就讲究一个输赢,争斗总是要见血。 她那些招式好看是好看了,动作似流风回雪,但弄的那么好看有什么用?跳舞给敌人看? 这几息的功夫就足以让人割破她的喉咙。 他很是不屑。 展红绫又气又委屈,眼泪像断线的珍珠,哗哗下掉,白玉汤这辈子最见不得女人哭,连忙道。 “别别别,你别哭啊!” 展红绫不理,被点住穴道定在原处,梨花带雨。 “葵花解穴手!”他立刻给她解了穴道。 重获自由她不见了方才气势冷凝,咄咄逼人的样子,娇艳的美人面还带着泪水,一双眼被水洗过,眼尾带出红意,气恼的跺脚,尽显小女儿的娇嗔。 “你,你欺负人!” 白玉汤心里一软,弱了语气半是轻哄半是讨饶。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我不该拿你的东西,判官笔还给你。” 方才交手被抢走的判官笔也被重新送到她面前,展红绫别过头不理,一撩衣摆坐在了房顶上。 “你碰过的东西我不要了!” 她语气气恼,被那天生娇软入骨的声音一衬倒像是情人之间的别扭。 白玉汤随意坐在她身边,“那你想怎么样?” “刚才不算,我们再来一回!”展红绫立刻道。 她回过了头,那双明媚的眸子盈盈悦悦。 夜风带起她的发梢,拂动头上的红绫,也送来了她身上的幽香。 似兰非兰,似麝非麝,比白玉汤从前闻过任何一种香味都更为动人,让他有一瞬危险的恍惚。 她见他沉默却以为他不答应,立刻眉一蹙,眼一红,作势就要哭了。 白玉汤连忙投降,“好了好了你别哭,我答应了!” “真的?”她眼里还含着泪,似乎他只要一拒绝就会落下来。 白玉汤无奈,不知道这人怎么这么爱哭,就像水做一样,这么多眼泪。 “真的,这样吧,咱们不打了,就追,三天之内你要是能追上我,我就跟你回去,行吗?” 否则别说再来一回,就是再来十回她也打不过他。 “一言为定?” 见她终于不哭了,白玉汤心里松了一口气。 “一言为定。” 他话刚落,展红绫一抬眼就发现眼前已空无一人。 太快了,不愧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盗圣,不过也正是因为他厉害又嚣张,这么多年也无人能抓住,才让六扇门说了谁能抓住他便能进六扇门。 六扇门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她一定要进! 这也是她唯一的机会,白玉汤她抓定了,哼! 展红绫选定了一个方向毫不犹豫飞身追上去。 她能追轻功冠绝江湖的盗圣一追三千里而不跟丢,除了她本身轻功也不弱,更多归功于她灵敏的五感,细致入微的观察力,以及一些对他习惯的推测。 所以无论怎么样,他总也是甩不掉她的。 就如今晚……… 这一追就是三天三夜,可怎么也追不上。 不眠不休的三天三夜,她都快追断气了,他还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呼吸都没有乱一下,三天之期最后一个晚上,他们你追我逃又追回了七侠镇。 还是在那个客栈的屋顶上,还是同样的夜晚。 “你……你站住……” 展红绫累得气喘吁吁,弯腰扶住膝盖直不起身来,洁白的额头上布满了薄汗,脸色潮红,娇若海棠似的唇失了颜色。 三天之期就要到了,她终究还是不甘心,却没想到他当真停下了。 “你没事吧?” 他不仅停下了,甚至还回身了,“你当真这么想抓我?” 白玉汤再一次问出了这句话,神色复杂。 他很小的时候就随母亲闯荡江湖,见过很多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女子更是不少。 无论是英姿飒爽的江湖侠女,又或者是皇宫内的公主皇妃,深宅府邸中的名门闺秀,街边卖酒的小家碧玉,他都见过。 初一见她他只当她是一个寻常离家闯荡江湖的娇小姐。 冰雪聪明却天真的很。 尤其是一身大户人家才能娇养出的气质,宛如海棠芍药一样娇美至极的容色,一看就是吃不了苦的娇小姐。 江湖啊,可不是话本里描述的那样美好。 她一直跟在他身后他知道,她想抓他,他也知道。 或许是最近闲的无聊,又或许难得好奇想见她能坚持到几时? 他任她跟着,既不刻意甩掉她,也不刻意放慢脚步被她追上。 就像逗弄小猫一样,见她以为快要追上他时眼里露出的喜悦,追不上时的懊恼气愤,看着看着忍不住嘴角上扬。 他以为她会很快放弃,一天,两天,三天…… 足足大半年,她追在他身后,追了大半个大明国。 他是惊诧的,他还是小看了她的决心,到七侠镇她叫住了他。 这是这么久以来两人第一次说话,白玉汤也不明白,为何自己会停下来。 为何会见不得她掉眼泪,为何会答应和她定下三日之约。 但他知道一切因她而起,这场游戏是时候停下了。 这三天他再没有保留,这场约定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输赢。 白玉汤是这江湖上最飘忽不定的风,无人可以抓住,可他自己停下了。 “你就这么想抓我?” “我是兵……你是贼……抓你,是我的天职……” 那看似娇弱的外表下,一颗心出乎意料的坚韧执着。 都这时候了她也不忘了抓他,被他一个闪身轻松躲过,她反而捂着肚子一脸痛苦的蹲下了。 他忙问,“你怎么了?” “岔气了。” 她语气委屈,一头乌黑的长发早在这三天中被吹的散乱,些许发丝垂下来垂在脸庞,垂眸之间楚楚可怜。 “肚子疼。” “来,让我看看。” 他不见了之前的轻松,皱眉想为她察看。 她蹲在屋檐上,一瞬间两人挨的极近,只听一声…… “咔嚓!” 镣铐准确无误,牢牢拷住了他的手。 “我抓住你了!” 展红绫眼里还泛着水光,却得意的扬起了下巴。 哪里还是片刻之前那弱不禁风的样子,分明就是只狡黠的小狐狸。 一瞬之际攻守之势逆转,追了这么久,她终于抓到这个人了,虽然用了一点小手段,可是兵不厌诈不是吗? 重要的是她终于可以进六扇门了! 他被拷住,却没有生气,也没有想着怎么脱身。 “你怎么样了,肚子还疼不疼了?” 她脸上的笑容一怔,随后近乎气恼抿紧了唇。 他被反手拷住看不见她的神色,语气焦急。 “我问你呢,你肚子现在还疼不疼了?” “……你会被关进大牢的。”她终于出声,娇若黄莺的声音却听着闷闷的。 他似乎明白了,眉头舒展,不在意的道。 “关就关吧,正好可以看看我娘。” “……你会被斩首的。” “斩就斩吧,刀磨快点,一刀就行,你把我带回去吧。” 他似乎一点不在乎生死,言语中满是洒脱。 他真的愿意跟她回去了,即使回去……会死。 “……” 展红绫却发现自己并不像想象中那样开心,鼻尖反而一阵酸涩,泪落下来正好落在他手背上,烫的他心一颤。 “你怎么哭了,我不是被你抓住了吗,你别哭了。” “……行了,我不抓你了,你走吧。” 她解开了他手上的铐子,白玉汤不解,“为什么?” 这大半年他比谁都知道她多想进六扇门,眼看就要实现愿望了,她怎么就愿意放过他了? “因为路途遥远,你会借机暗算我,然后逃跑。” “不会的,我不是这种人!” 他近乎强调,不愿被她误解。 她抬起的眸子还蕴着水色,“那你……会轻薄于我。” 他失笑,“我是飞贼,又不是采花贼。” 他随后发现,她性子坚韧,可也是个任性娇气的。 “你这个猪脑子!” “我怎么了?” “算了算了,你走吧,这次不算,下次再来!” “下次?” “对!” 展红绫娇矜的抬头,好似她发间的红绫,耀眼夺目。 “我要堂堂正正的抓你,三天之后还是在这里,我要是再抓不到你我就终身不入六扇门!” “……好。” 白玉汤有一瞬迷失在了她的眼中,心跳失了序。 三天的时间一眨眼就过了,他们还是在这里,他拿出了一本书。 “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 “缉盗指南。” 展红绫接过好奇的翻了几页,就听他道。 “有了这个,即使你抓不到我,他们也一样会让你进六扇门。” “这里面还有讲点穴的?” 她自从被他点了一次后,对点穴多了几分关注。 他明白,所以把自己毕生经验融进了这本书,汇成了缉盗指南的同时鬼使神差加入了点穴这一篇。 “讲的不是很详细,但对付一般小毛贼已经足够了。” “是吗?” 展红绫对着书比划了几下,白玉汤失笑。 “不是这样,看我……” 他眼神一凌,整个人气势徒然一变,指尖动作快的只能捕捉到残影,“指如疾风势如闪电!” 展红绫眼神一亮,她本就过目不忘,冰雪聪明,书上讲解加上他亲身示范,很快掌握到了几分精髓。 “指如疾风,势如闪电!” “不错,很聪明,再快一点!”白玉汤眼露赞赏。 展红绫扬起嘴角,手指疾点,反手点向他身上大穴。 见他如她那样被点住不能动弹,才悠悠道。 “那是因为你笨,别忘了我是兵你是贼,抓你是我的天职。” “你就这么想抓我?” “自然。” 她可还没忘了他们的约定,她是要亲手抓住他。 也是这大半年的追逐留下的一个执念吧,不一定要把他带回六扇门,可她终于抓住他了,她心情愉悦,放松之下眼角余光却忽然发现他动了,她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又被点住了。 “你!” 白玉汤一声轻笑,声线低沉,如风撩人。 “学的不错,可忘了我会点穴自然也会解穴。” “好好保重。” 展红绫怔住,他飞快解了她的穴,转瞬消失在了夜色中。 重获自由,她却没有立刻再去追他,喃喃道。 “你也要好好保重……” 她再一次翻开手中的缉盗指南,在翻到其中一页时,一张纸落了出来,上面的字迹映入眼帘,她一怔后轻轻一笑,明媚的水眸里落了星河。 …… “我想偷走你的心,白玉汤顿首……” 第118章 武林外传-展红绫3 燕小六,“佟掌柜,给展捕头开一间上房吧!” 六扇门的人来办事,怎么也不可能立刻走,总要找一个地方落脚,同福客栈已经是方圆几十里唯一一间客栈。 “不好意思,上房没有了,所有房间都没有了。” 怎么会没有?他们客栈哪里住满过人,吕秀才和郭芙蓉惊讶。 佟湘玉看向展红绫,“小郭,带这位展姑娘去你的房间吧!” 展红绫轻轻一笑,似是明白了她为何对她有敌意。 并没有如佟湘玉所想的露出她想看的神色,而是准备去后院,郭芙蓉想带路,却被佟湘玉制止。 “展姑娘不是有所谓的直觉吗?那就用用所谓的直觉吧!” 燕小六终于忍不住,“佟掌柜你这也太过分了吧!” 这要是得罪了展捕头,让她连他也迁怒上,那他这一辈子别想去六扇门了。 就是郭芙蓉也觉得有点过了。 佟湘玉却是较上了劲,“怎么,直觉不准了?” 展红绫看了一眼佟湘玉,眼神平淡,她越是如此越衬得对方无理取闹。 只轻描淡写一眼,便移开了眼神,让佟湘玉似一个拳头打到了棉花上一样没有着落点,反而更憋屈了。 展红绫起身,没有让人带路,径直向后院去。 之前燕小六找人就是在这里出来,还有食物的味道,牲口棚的味道,已经表明了后院的位置所在。 佟湘玉脸色拉了下来,郭芙蓉还在气她。 “看来她的直觉很准哦。” 说完不等她发飙,脚步轻快跟去了后院。 到了后院展红绫慢下了脚步,问她,“你们客栈里有一个姓白的吗?” “白?” 郭芙蓉对她印象还不错,毫不犹豫的道。 “有啊!” 不仅如此,她还扯着嗓子大声给她喊人,“老白!白展堂!有人找!” 展红绫眉头一动,白展堂…… “你快住口!住口!大声嚷嚷干什么?!” 老白没喊来倒把听见声音的佟湘玉给喊来了,那一副焦急想要掩盖什么样子令展红绫微勾起了唇。 再没了方才的漫不经心,整个人气势徒然一变。 “你知道窝藏逃犯要判多少年吗?” 这时的她才像一个捕头,天下第一女捕头。 眼神锐利,迫人的气势能令人不敢直视。 不再是那娇软鲜艳的人间富贵花,而是一轮刺眼的太阳。 佟湘玉强撑着回望,“缉盗指南有写吗?” 这句话明显告诉她,他们所有一切她都知道,包括那本送她以女子之身进入六扇门的书并不是她所写。 把柄是吗?真是不巧,她手里也有一个。 两人一间气氛凝滞,剑拔弩张。 展红绫双眼一眯,“我和他的事你知道多少?” “不如你用你的直觉猜一猜?” 到这个时候佟湘玉终于有了一种胜利的感觉。 展红绫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紧的让佟湘玉挣扎不开。 “你想干什么?!!” 她声利色茬。 展红绫淡淡道,“带你回衙门聊聊天儿。” “我不去!你快放开我,再不放我咬人了,我告诉你我小时候可被狗咬过!” 佟湘玉凶巴巴,说着真的低头就要咬她手。 这几年过了展红绫早已不是当年的展红绫,六扇门里穷凶极恶的犯人见了不知道多少,佟湘玉这点本事她还不放在眼里,眼神也没动一下。 佟湘玉也只是说说,好歹是大家小姐,怎么可能真的咬人,只是做做样子让她放过她而已,不料她竟然不为所动。 两人僵持着,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住手!” 展红绫抬眸看向他,轻笑,“你终于出现了。” “展堂你快跑,不用管我……” 展红绫反手一点,佟湘玉的声音戛然而止。 三年了,白展堂原本纠结,患得患失的心在真正看见她的一瞬都消失了,什么也不想,就这样看着她。 专注的近乎贪婪,似乎要把这三年全一朝补足。 展红绫也看着他,他比之三年前变了许多,又似乎一点也没变。 她弯起了眸子,一身装束还是三年前的模样,头上红绫耀眼夺目。 “别来无恙。” 第119章 武林外传-展红绫完 “三年了,想见我又不敢见,人家是谁呀,天下第一女捕头,我呢……” “有时候我就在想,如果能听听她的声音也好,总算有个念想……” …… “人家展红绫是啥子身份哦,你?就凭你?怎么可能认识她哦……” …… “判官夺命笔,你是开封展家的二小姐?” …… “六扇门的人说了,现在不招女捕头了,除非把你逮到起!” “这是谁出的损招啊!” “展红绫。” “展红绫……” …… “你就那么想抓我?” “我是兵,你是贼,抓你是我的天职。” …… 三年她对他说,我是兵,你是贼,抓你是我的天职。 他无数次的想……如果你是个贼该多好。 她也想……如果你要不是个贼该有多好。 她的出身,她的梦想,她从小所受的教育都告诉她,她不可能和一个贼在一起,还是一个贼头子。 他也知道。 从她为了一个贵妃镜追了他三千里,费尽心思手段也要抓住他时就知道了。 她不可能为了他放弃自己的坚持,放弃一切和他在一起。展家也不会允许自家女儿和他一个贼在一起。 他也不可能抹掉自己的过去,他们注定不可能。 所以他懦弱的选择了逃避,和所有人一起看着她走向了自己梦寐以求的路,走在万丈光明之下。 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 三年后的今天,她笑对他说,别来无恙。 白展堂怔了一瞬,望着她含笑的双眼,这一刻他什么没想,顺着心意握住了她的手,低沉的声音带着笑意。 “你的点穴手学的不错。” 她笑颜如百花开,“都是你教的好啊。” 两人四目相对,看似只说了两句话,又似乎一切都说尽了。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两只手十指相扣,相携离开了后院。 两人身影消失之际,被点在原地的佟湘玉能动了,她转身望向还在摇晃的帘子,之前所有激烈的情绪都消失了,心里某一处只剩下了一片空落。 这两年一直是她在追逐他,尽管他从不曾回应。 在外人眼中他们并不想配,可佟湘玉不在乎。 她从前是龙门镖局的大小姐,吃什么用什么学什么,从来不由她做主,走哪里都有人跟着,做什么都有眼睛看着。 她爹和现下大多数男人一样,重男轻女,爱面子。 她娘和天下所有内宅女人一样,温婉贤淑,柔弱顺从。 她娘一生把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刻在了骨子里。 以夫为天。 就算爹脾气不好,一生气就对娘拳脚相加。 娘从未说过爹一句不是,还说是她做的不对,这才惹爹生气了。 爹对娘动手了,气头下来后又会私下哄她,两人过了一辈子,外人看来也是举案齐眉。 她学琴棋书画,针织女红,管家之道,学的最多的是女训,三从四德,也都是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 她是一个合格的大家闺秀,是个合格的女儿。 乖巧听话。 她一直是听话的,唯一一次不听话是她那不曾见面的夫君死后拒绝跟他们回去。 被关在金丝笼中的鸟儿飞出笼子后又怎么再回到笼中。 她第一次做了自己的主,即使在外面再苦再累她也不怕。 小郭问她是会选择你喜欢的人,还是喜欢你的人。 她说,我喜欢的。 因为从小到大从没有人让她选择过她喜欢的,她从来没有选择的权力。她不想再勉强自己,只想真正心悦。 哪怕她知道,选择自己喜欢的不一定得到回应。 费尽力气追逐也不一定会有结果,或许会受伤,可她想顺从自己的心意。 即使不一定会有回应,不一定会有结果,可她努力过了…… 就如他。 她知道他不喜欢她,也知道他心里有一个念念不忘的人。 但他们并没有在一起,她就可以为自己争取一次。 她毫无保留的去争取,去追逐。 可在这一刻她再也提不起勇气追上去了…… 佟湘玉轻笑一声,似哭,似笑,似释然。 她尽力了,不曾后悔。 ………… 还是这个屋顶,还是他们两人,夜色静谧,明月皎洁。 “我白天听见他们叫你白展堂,你……改名了?” “我觉得白展堂比白玉汤好听,你觉得呢?” 白玉汤是盗圣,白展堂只是一个普通人。 展红绫点头,眼中笑意似星辰落入其中,美目盼兮。 “好听。” “你这次来是为了什么,只为了秀才?” 白展堂也扬起笑,用随意的语气开说起。 展红绫在他眼神中摇摇头,声音轻若流云。 “不仅仅是因为他,也是为了一个答案。” “……什么答案?” “你爱我吗?”她说。 展红绫看着他,见他一脸怔愣的模样笑道。 “你只需要回答我,是或不是就好了。” “这个答案……有这么重要吗?”他攥紧了手。 “重要。”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说话时的情景吗?” 他情不自禁露出了笑容,“自然记得。” 从不曾忘记。 展红绫坐在房顶上,指着他们坐着的地方,笑道。 “当时就是在这里,你点了我的穴,你本可以杀了我的,可是没有,不仅没有你还为我解穴,为我写书。” “我当时就觉得好奇怪,后来我想,要是你不是一个贼该有多好。” 白展堂眼里浮现柔情,“当时我在想,要是你是个贼该多好。” “我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不可以喜欢一个贼,可是越是如此,越是忘不了你。” “所以……你爱我吗?”她轻声的问他。 白展堂注视着她,紧握着的手松了又紧,哑声道。 “我是贼。” “我知道。” 她伸手握住他的手,一点点颁开,仰头看他。 “六扇门有免罪金牌,你可以不是贼。” “我这次来只是想知道一个答案,你只需要告诉我……” “爱。” “你再说一次……” 白展堂胆怯了三年,终于直面了自己的心。 “我说,我爱你。” 他倾身拥她入怀,不再退却,再不松手。 展红绫一怔后笑着回抱住了他的腰,耳边是他鼓动的心跳声,一下一下,两人的心跳声渐渐一致。 …… “明天我就要启程回六扇门了……” “我和你一起走。” “你现在不怕我把你送进六扇门了吗?” “那也没办法,谁让我现在逃不掉了呢。” 他其实早就被她抓住了…… ———— 无垠黑暗里,一座小楼亮着灯,昏黄温柔。 “你回来了?” “谢谢你。” “不用谢我,谢谢你自己吧,是你自己成全了自己。” “……原来只要我早点勇敢一次,我们就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她轻轻一笑,泪光盈眸,“他骗我,他是爱过我的。” 她终于知道了答案。 素淡的身影一点点透明,那抹红绫也黯淡了颜色。 只余了一滴泪,凝而不化,缓缓落入了白皙如玉的手心。 阿娇看向她消失的位置,神情复杂,“她去了哪里?” “自然回了她的世界,这对她而言只是一个梦而已,时间依然在向前。”谢怜微收好这滴泪,随口回道。 “她该是很幸福的,出身不凡,千娇万宠长大,仕途平顺,有一个年轻有为爱她的未婚夫,为什么还会有执念,会到这里来?” 在各方面来说,她的人生已经很完美了? “正因为她过的太顺了,这段感情才会成为她的执念。” 谢怜微习以为常,懒懒道,“年少时第一次心动总是难以忘怀,明明相爱却错过总是令人意难平。” “那她……” “就像她说的那样,只想要一个答案而已。” 给自己一个答案,也给自己这段感情真正画上了句号。 对过往释怀后,她的人生再没有遗憾,只需向前走,珍惜眼前人。 阿娇明白了,也疑惑了,“那这滴眼泪又是什么?就是雇主付的报酬吗?” 谢怜微已经打着哈欠起身走向了二楼,在楼梯间回眸一笑,风月无边。 “你猜?” 猜? 阿娇呆立在原地,就见一个光团气到变形,气急败坏冲向楼梯上那人。 “谢怜微!你又想去偷懒,不许睡啊混蛋!!” 谢怜微飞快上楼关门,只听砰的一声,光团砸在门上,被一阵金色光芒弹飞。 “谢怜微!!混蛋!!” 第120章 云之羽-漪兰1 三月的春万物复苏,路旁的树也抽了新芽。 草丛里开满了不知名的野花,小朵小朵,花色淡黄,点缀在绿草丛里娇嫩可爱,漪兰被花吸引,走过了还忍不住回头去看。 “小姐喜欢吗?”雾姬眉眼柔和,蹲下身和她平视。 漪兰没有说话,只抬眼看着她,她似有不足之症,肤色白的几乎透明,已经开春了还着淡绿色冬袄,就这样还能看出单薄之姿,一双眸子里带着盈盈水色。 一身轻灵柔弱,似江南烟雨幻化而成一般。 雾姬看着这张脸,仿佛见到了兰夫人幼时,不由得心下一软,更多了几分怜爱。 “小姐若是喜欢,雾姬去给你摘一朵可好?” 她依然不开口,长睫似云雾,轻轻垂下。 从进入宫门开始雾姬就没听她开过口,心下担忧,又想起她方才失去父母,怜惜之心更甚,用了十二分耐心。 “待见过了兰夫人,雾姬命人摘一些送到小姐房中可好?” 漪兰抬起眼,静静看了她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雾姬笑了,站起身拉住她柔软温凉的小手。 “我们走吧,夫人已经早早等着小姐了。” 宫门很大,宫氏一族世代居住在旧尘山谷,自成一派,旧尘山谷地貌奇险,遍布岗哨暗堡,昼夜交替,从不间断。 除了十年一次新娘大选,族外之人不能进入,族中之人除去掌管家族经营和负责江湖斡旋的角宫,其余人亦不能外出。 不过也有例外,雾姬是一个例外,如今的漪兰也是一个例外。 执刃对兰夫人情深,可自从进了宫门后兰夫人便郁郁寡欢,他以为她是初入宫门,背井离乡,人地生疏。 为了讨兰夫人的欢心,他让人去她江南老家找来了她最亲近的侍女,希望有一个贴心人在身边能让她展颜。 可他却并不知道,从被迫进入宫门那一刻,她此生便再无欢愉了。 宫门这地方一进来就再也没有机会出去了,多一个人来陪她,也不过多一个人深锁牢笼罢了! 时光匆匆,一过六年,兰夫人生下了宫家血脉,宫子羽。对着这个流着宫家血脉的孩子她也没有一个笑颜,眉间似乎总笼着一抹化不开的轻愁。 她深居简出,不问世事,一日日消瘦憔悴,似日渐枯萎的兰花。 执刃费尽心思讨好,却处处碰壁,终不敢再上前,只暗中欢心。 这一次再度让一个外人进来也是为了她。 兰夫人出身江南,姑苏人士,家中不是名门望族,也是当地的大户人家,当年为了攀附宫门强行拆散了兰夫人和她的心上人,把她送入了宫家。 这些年依靠宫门威望也是顺风顺水,不料就这样招了一直与致力于宫门对抗的无锋暗杀,一夕之间满门皆灭,宫门的人赶到时只来得及从无锋手中救下一个年方七岁的幼女。 也是兰夫人娘家剩下的唯一的一个亲人了。 满门被灭,这样一个幼小的女孩是无法独自在外活下去的,执刃便命人把这个小女孩带回宫门,也能和兰夫人做一个伴。 女子一旦进入宫门便与过去的亲人断绝来往。 可血缘浓于水,人非草木,怎又能无情? 她也是从小被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他们待她如珠如宝,即使被送入宫门,她曾怨过,恨过,但从未想过让他们死。 消息传来时她受不住打击大病了一场,直到今日那个孩子来,她才强撑着起身,青衣勾勒出了她单薄消瘦的身形,脸色苍白,似一阵清烟一般,仿佛旁人呼吸重一些,她便散了。 “娘,你身子才好一些,大夫让你多休息,不能吹风的。” 娘从一大早开始就坐在这里等,还不许人关门,一直望着门口的方向,一眼也不错,在他心中娘一直对什么都漠不关心,不计较不在乎。 连对他也是…… 宫子羽第一次见她如此在乎一个人,小小的眉头都皱成了一团,心里对那个即将到来的表姐不是很喜欢了。 他担心娘的身体,也小心眼的不想让娘再等她了。 宫子羽拉着兰夫人的衣角,还试图说什么,门外进来了人。 “夫人,小小姐到了!” 兰夫人激动的起身,望着进来那个小小的身影,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急走了几步,身影不稳的摇晃,雾姬连忙一个大步过来扶住她的手臂。 “夫人不要太过激动,小小姐已经到了,就在这里不会走的,夫人千万当心自己的身体。” “我无事。” 兰夫人摇摇头,激动的情绪总算平静了一些。 她小心翼翼在低着头的小女孩面前蹲下身,心头酸涩,泪水盈眶。 “你是叫漪兰吗?不要怕,我是姑姑。” 兰夫人是江南姑苏人士,话语也带了一些吴侬软语般的温柔,熟悉的音调让小漪兰睫毛轻轻一颤,抬起了头。 五官惊艳如画一般,盈盈水眸倒映着她的身影。 绿色小袄裙穿在她身上,轻柔似水,灵气逼人。 她依然不说话,望着她的杏眸却笼上了一层朦胧水雾。 兰夫人搂住她,一下一下温柔的摸着她柔软的头发,轻声道,“兰儿不怕了,不想说话就不说,姑姑在。” 小漪兰靠在她的怀中,呼吸间都是熟悉的香味。 姑苏杨家世代是做香料的,往来暗香浮动,母亲爱香,天生嗅觉灵敏,不管什么香一嗅便能分辨,小漪兰继承了母亲的天赋,甚至青出于蓝。 父亲搂着她,哈哈大笑说兰儿是上天赐给我杨家的宝贝。 他用脸蹭她,为了家里的娇儿他把自己宝贝的胡须都剃掉了,小漪兰还是好嫌弃,爹爹的脸好硬,一点也不如娘亲柔软。 小漪兰是个孝顺孩子,还是软软蹭了蹭爹爹。 爹爹身上的香味很好闻,和娘亲身上一样。 她问爹爹这是什么香? 爹爹说,这叫灵犀香。心有灵犀一点通。 小漪兰背过这句诗,可小小年纪不识风月,只记得爹爹看向娘亲,娘亲红了脸,比院中的海棠还要美。 小漪兰爱美,爱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也有一双独特发现美的眼睛。 那一刻她觉得所有的美都及不上这一幕。 灵犀香也成了小漪兰心中最美的一缕香。 直到那一天,鲜红的颜色占据了她的世界,哭喊声,哀嚎声,像一把把刀剑刺进她的耳膜,爹爹满身鲜血抱着那个男人的腿,凄厉的对她们喊着快跑。 娘亲泪如雨下,咬着牙抱着她向门外疯狂的跑,就差一点,她们离大门就差一点。 小漪兰看那个男人一剑割破了爹爹的喉咙,像踢垃圾一样踢开了爹爹,爱干净的爹爹一身血和灰,他望着她们的方向,染血的唇无力的动了动,瞳孔一点点灰暗。 她认出了爹爹最后说的什么,他说,活下去。 活下去…… 那个男人追上来了,越过母亲柔弱的肩,她对上了他的双眼。 沉冷嗜血,仿佛无间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他随意的踏出一步,一瞬间已到了她们身后,嘴角噙着漫不经心的笑意,邪气四溢,剑身反射冰冷银光。 一剑穿心。 血腥味一瞬间浓烈的令她不能呼吸,她们一起摔在冰凉的地上,娘亲身上的灵犀香完全被血腥味掩盖。 她瞪大了眼睛,想喊,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被娘亲牢牢护在身下,她的手垫在她脑后。 娘亲说,兰儿别哭。 不哭,兰儿不哭。 下一瞬她被人揪住领子拎了起来,那个男人捏起她的下巴,凌厉的眼神一寸寸打量她,那眼神像打量一个货物,正在货物的价值。 “倒是生了一副美人骨,杀了倒是可惜了。” 她活下来了。 她被那个男人带出了家门,掠过满地尸体,踏着血泊。 “叮铃……” 屋檐下风铃声响起,空灵的声音一如往昔。 “你叫什么名字?” 他步履从容,似乎刚郊外踏春归来一般。 她望着他,水眸含泪光,却没有落下一滴。 她还不会掩饰自己的眼神,眸中刻满了仇恨,他嗤笑一声,手指在她眼尾轻轻划过,皮革冰凉的温度让她睫毛一颤,他阴森森的说。 “你再这样看我,信不信我挖了你眼睛。” 她抿紧了唇。 下一瞬她腰间的玉佩被人一把扯下,她要夺回,被对方轻而易举压住所有动作。 “兰?” 男人看着玉上镌刻的字眉一挑,见她在意的模样故意松手。 “啪”的一声,玉佩在她眼前摔在的四分五裂。 他恶劣的捏起她的下巴,“哭啊?怎么不哭?” “不是说江南的女子是水做的,你年纪小是小了点,应该也是不例外吧,哭一个给我看看。” 她抓住他的手,红着眼眶狠狠一口咬在他手上,用了全部的力气,全部的仇恨,瞬间就见了血。 这点疼痛对男人来说不痛不痒,却是挑衅,深刻的眉骨一压,煞气腾腾,扯出一个冰冷的笑就把人扯下往空中一扔。 地上铺了青石,一个柔弱的七岁小女孩就这样摔下去不死也残。 小漪兰紧紧闭上了眼,可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宫门的人终于来了。 来了很多人,无锋的人完成了任务,并不愿意在宫门的人纠缠,没有意义,他们很快退了。 处理完杨府的事,她被这些人带到宫门。 他们说要带她去找姑姑。 这就是姑姑吗? 她的怀抱,她身上的香味好熟悉,好像娘亲…… 小漪兰伸出小手,小心翼翼攥住了她的衣角。 “兰儿不哭。” 她答应过娘亲不哭的,可眼泪却怎么样也擦不完。 “娘亲……” 她终于愿意说话了,在兰夫人怀里大哭。 所有积压在心中的情绪像开闸的洪水倾泻而出。 兰夫人拍着她的背,任她发泄着心里的悲伤。 哭出来就好了。 宫子羽被吓了一跳,不知道怎么就哭起来了。 娘也哭了。 他不知所措的站在一边,听着耳边悲痛欲绝的哭声,这哭声就像有一种莫名的感染力,听着听着他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雾姬没有劝,就在一边默默的守候着,一时间空气也似乎湿了几分。 过了许久,小漪兰才止住了哭声,哭也伤神,她本就有不足之症,已经有了无力的感觉,兰夫人也是大病未愈,也有些呼吸不畅,但这一通哭对她何尝不是一种发泄。 宫门困住的不仅是她的身体,还有她的心。 “夫人,小小姐一路舟车劳顿,还是先安排休息吧!” 雾姬适时开口。 兰夫人点头,房间早就收拾好了,就在宫子羽隔壁。 “兰儿来见见表弟,以后你们就一起做伴可好?” 小漪兰看向那也哭的眼圈红红的小男孩,小小抿出一个笑。 一边的宫子羽愣了片刻,一张欺霜赛雪的脸渐渐红了,像有一朵小花在心里颤颤巍巍的开了,欣悦又羞涩。 之前那一点不悦敌意被一阵风吹过,什么也不剩下。 他小小步的移到兰夫人身边,扬起笑脸。 “娘,她就是表姐吗?” 看起来比他还小的样子,好像一个妹妹。 兰夫人点头,温柔叮嘱,“对,她就是漪兰表姐,要保护她知道吗?” 对宫氏一族来说除了宫姓之人,所有人都是外人。 哪怕嫁进来为宫家男子生儿育女的女人同样是外人,更别说兰儿一个外姓孤女。若不是实在没办法,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她进入宫门这个有进无出的牢笼的。 被赋予重任,宫子羽挺起胸膛,小脸郑重。 “娘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表姐的,尤其是宫远徵!!” 在宫子羽心中宫远徵绝对是第一讨厌的人。 是个大坏蛋,他不和他玩,也不会让表姐和他玩! 以后他也不稀罕和他玩了,哼! 认了人,雾姬把小漪兰带到了房间休息。 她实在累了,简单整理了一下一阵困意就克制不住的袭来。 合眼之前她望向窗边,那里放了一个淡雅的花瓶,里面插了一束淡黄色的小花,小小的,娇嫩可爱。 …………是她来时看见的那一丛小野花。 墙角香炉新燃了香,淡淡清幽,是灵犀。 她闭上双眼,伴着熟悉的香味,呼吸渐渐平缓。 第121章 云之羽-漪兰2 兰夫人住的院子很清净, 平时少有人来,只有兰夫人母子和一个侍女雾姬,如今多了一个人。 兰夫人喜爱兰花,院子里最多的就是兰花。 呼吸之间都是兰花清幽脱俗的香味,仿佛置身空谷,忘了世俗。 可兰花是这个季节开的吗? “夫人,你看这兰花开的真好,这已经是今年第三次开花了,执刃真是有心。” 漪兰见雾姬抱着一盆兰花送去了兰夫人那,透出窗她看见她并不欢喜。 “不用了,丢掉吧!” “可夫人不是一直喜欢兰花吗?” “用尽手段,有心为难,勉强开出来的花也是苦的。” 苦的? 小漪兰轻嗅了一下风送来的香气,并不苦。 她微微蹙起眉头,眼里有疑惑一闪而过。 宫子羽噔噔噔跑过来,头发扎了两个总角,绑了两根发带,随着跑动一跳一跳,他一脸期待。 “表姐,我们一起出去玩吧!” “姑姑说等会儿让雾姬姨带我去徵宫。” “徵宫?” 宫子羽白嫩的小脸皱成了一团,嘴撅的老高。 “为什么要去徵宫,不去徵宫不可以吗?” 小孩子的心思很简单,自己讨厌的人也希望小伙伴也不喜欢,跟着一起讨厌,且对小伙伴有一种莫名的占有欲。 漪兰疑惑的看向他,长睫如雾,杏眸如水。 “为什么不可以去?” 她的声音极为悦耳,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软糯,细声细气,就像她这个人,柔弱轻盈惹人怜爱。 两人站在一起,她比他大一岁,看起来单薄纤弱,反而像更小些。 宫子羽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漪兰觉得不仅宫门奇怪,宫门的人一样奇怪,姑姑的儿子也奇怪。 “姑姑说我身子骨太弱了,去徵宫那边看看,寻个法子调理一下。” “嗯?” 宫子羽瞪大眼睛看向她,一瞬间紧张起来。 “你生病了吗?” “那我们快去,我陪你去,我认识路的!” 他着急的就要去拉他,漪兰正在给兰花浇水,被他这么一拉水都洒了,全洒在了裙摆上,淡绿色的裙子绣着兰花,这一下全湿透了。 “对……对不起。”宫子羽连忙放开手。 “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他眼眶都红了。 他生的和兰夫人很像,五官过于精致,若是换一身裙子不会让人认为是一个男孩子,而且还很爱哭。 也习惯于去讨好别人,习惯的率先去认错。 “没事的呀。” 漪兰拎起自己的裙摆,还在滴水呢,她抿唇一笑。 “兰花生在了水中,就成了水仙花,一样的美呀。” 她拎着裙子转了一圈,裙摆上的水滴四散,在阳光下晶莹剔透,淡绿色的裙摆似莲叶舒展,动如藕风气香。 “是不是一样的美?” 她歪头望着他,一双杏眸秋水盈盈,唇边梨涡浅浅。 这是自从她进入宫门后,他第一次见她笑。 宫子羽愣愣的看着,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美。” 水仙花……水中的兰花原是比兰花美的,就像水中仙。 望着她的笑颜,他破涕为笑,笑的灿烂。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宫子羽才知道这不过是她哄他的。 可这还是第一次,第一次有人愿意哄他。 第122章 云之羽-漪兰3 他帮她拧干了裙摆上的水,小脸认真,用尽了力气,脸都憋红了。 虽然最后还是雾姬带她去换了一件衣服。 说着不去徵宫的人还是亦步亦趋跟着去了徵宫。 宫氏家族分为四门嫡系,以宫为姓,以商角徵羽为名,徵宫擅长医毒暗器,商宫擅长制造兵刃,角宫外务,负责家族营生,以及和江湖的斡旋,羽宫内守,防卫统领宫门上下。 执刃从四宫中选出,为整个家族的代言人。 这是漪兰第一次去徵宫,一踏入就是各种繁杂药味,她习惯性的去分辨,不多时蹙起了眉,垂下眸子。 她能对各种香料如数家珍,却并不认识多少药材。 “小小姐当心。” 她走神了,险些踩空台阶,还好被雾姬接住。 宫子羽被吓了一跳,连忙拉着她的手,嫩声嫩气。 “表姐我拉着你走,这样就不会摔着了。” 漪兰有片刻的恍惚,以前也有一个人这样和她说。 “表姐?” “……没事。” 她摇了摇头,脸色一瞬间似乎更白了几分。 弯弯绕绕又走了一会儿,雾姬终于出声。 “到了。” 一进去药味更浓了,看诊的大夫是一个面目严肃的老者。 雾姬言语客气,“就劳烦荆芥先生了。” 一向活泼的宫子羽这会儿也乖巧极了,就在她身边坐着,还很小声和她咬耳朵。 “竟然是荆芥先生呀,他开的药可苦了。” 漪兰,“!” 有一说一,漪兰也是一个吃不得一点苦的人。 “真的吗?” 她杏眸圆撑,难得露出了一点孩子气来。 宫子羽皱巴着脸,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 “当然……” “咳!” 宫家的人多少都有一点功夫,两人自以为小声的私语听在荆芥先生耳中可不止是私语了,他清咳了一声,提醒着这两人。 宫子羽条件反射的舌尖泛苦,直冲天灵盖,连忙改口。 “当然不是了,荆芥先生开的药一点也不苦,真的!” 他还重重的点头,提高了声音,小眼神往那边瞟。 徵宫擅长医毒,通常也派人在医馆坐诊,荆芥先生是宫门少有的妇儿圣手,所以不管荆芥先生有没有在医馆坐诊,他们都习惯找他。 宫子羽从小到大可在他手上吃了不少苦。 漪兰生就一颗七窍玲珑心,这下也明白了。 “过来吧,手搭在上面。”他一指医枕。 漪兰乖巧的坐下,抬手搭上了医枕,衣袖滑落,手腕上一点朱砂在白皙清透的肌肤上似雪中红梅,鲜艳欲滴。 她还小,宽大的桌子衬得人更加小小一个。 荆芥先生抬手搭上她的小手腕,不多时便收手。 “先生,怎么样?”雾姬忙问。 荆芥先生不疾不徐,“胎里带的弱症,是有些麻烦,需要慢慢调理,我开个方子需要连续服上一年。” 末了望着她清透如水的眸子,还是多说了一句。 “旧尘山谷不比江南气候宜人,多瘴气寒流,平时多注意一些,不要贪凉。” 漪兰颜色浅淡的唇一抿,微微有些紧张。 荆芥先生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淡淡开口。 “放心,不苦。” 她仰头望着这个面目严肃的老者愣了一下,随后小小抿出了一个笑,浅浅的,似枝头上无声绽开的花苞,稚嫩,却惊艳。 方子开出来很快便有人捡了药回来了,一个月的药量堆在一起也不少。 雾姬拿起这些药,再次向荆芥先生道谢后就准备回去了。 一个细细柔柔的声音还带着稚气,突然响起。 “错了。” 所有人都是一愣,包括松了一口气的宫子羽。 “什么错了?”荆芥先生低头看向这个不及他腿高的小家伙。 他生了一张威严的脸,不笑时气势逼人。 漪兰已经下了凳子,站在这个有她肩高的桌子前仰头不闪不避的迎上他的目光,盈盈水眸里没有一丝惧怕,她轻轻眨了眨眼,转头指向一堆药包中的一包。 “药,错了。” 雾姬都是一惊,见荆芥先生皱眉立刻就想道歉。 不是她不相信,一个七岁小儿质疑一个医道圣手,换谁也迟疑,况且那些药足有二十余味,还被仔细包着,换一个精深的大夫来也不能不打开,只隔着药包一嗅就能分辨出里面的药材来。 荆芥拿过她指的那个药包放在鼻尖下一嗅,神色微动,低头看向她,语气不辨喜怒。 “你说说,是怎么错了?” “气味不一样。” “气味?” 荆芥先生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眉头一跳。 漪兰在雾姬担忧,宫子羽崇拜的视线下点头。 “这一包和其他的比,有一种气味不一样。” 她说的没有一丝迟疑,不紧不慢语气肯定。 “如若不信,先生可以打开看看,便知晓了。” 小小的一个人,说话条理分明,形容柔弱,却一身灵气。 那双浅浅似含水雾的杏眸干净无垢,静静看着人,仿佛能抚慰人心,令人不自觉心下安宁,忘却俗世。 能让人安心,这是一个医者最需要的特质。 荆芥心中一动,当着众人的面,当真打开了那个药包,一点点拨开里面的药材一点点检查,不多时就捻起一味药材。 那抓药的弟子一见登时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脸色一下子白了,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先……先生……” 他还想说什么求饶,舌头像打结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荆芥先生为人严厉,最是容不得人犯错,他颓丧的垂下了头。 “自己去领罚,以后也不用再跟着我了。” 荆芥把药扔回去药包里,神色冰冷。 从第一天开始,他就和他们说医者无小事,药可以是药,可也能是毒,每一份药都需要小心,每一次抓药都不能疏忽,否则一个不慎可能就会救人不成反害人性命。 这人都来了他这里快一年了,竟然还会犯这样疏忽大意的错误,这味药与其中一味相克,若是今日没被这个小家伙指出,害人性命尚不知。 往日有些小心思他都不管,今日是触了他的逆鳞。 “……是,先生。”那人磕了一个头,脸色灰败退下了。 荆芥先生又命人重新抓了一副,这次他亲自打开看了无误才缓了脸色,他看向这个小女孩,眼中异彩连连。 “小漪兰,可愿意跟随老夫学习医术?” 一个七岁的小儿能做到连他都做不到的事,这就是天赋,而在他们这一道,天赋往往有时候比努力更加重要。 既然今天让他遇见了,那就是上天不愿意她埋没了这份天赋。 这个弟子,他要定了! 漪兰其实并不喜欢医术,她喜欢的是制香。 可…… “先生,我能回去和姑姑商量一下吗?” “当然可以,徵宫大门随时都为你打开。” 他的神色前所未有的和蔼,眼神满是慈爱。 “多谢先生。” 漪兰抬手行礼,动作标准优美,一看便是受过良好教养,小小年纪已有风姿,看的人赏心悦目。 荆芥先生更满意了,“我等着你的答案。” 她不是宫门之人,只是一个外人,按宫门规矩本不应该收她为徒,可荆芥先生实在不愿意错过这块良才美玉,再说他也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 他看似闲云野鹤,可心里也有一杆称在。 他知道,她会来的。 只要她想在宫门好好生活,她就一定会来的。 ………… 雾姬抱着一堆药,身边是拉着手的漪兰和宫子羽。 一路上宫子羽都眉飞色舞,蹦蹦跳跳,看她的眼神亮的惊人,崇拜极了。 “表姐你好厉害呀。” 他还是第一次见荆芥先生笑,把他吓了好大一跳,原来荆芥先生也是会笑的呀,随后又有些紧张。 “表姐你要拜荆芥先生为师,去徵宫学医术吗?” 表姐去了徵宫就会经常遇见宫远徵那个讨厌鬼了,表姐会不会喜欢那个讨厌鬼,会不会以后都不喜欢他了? 漪兰抿紧了淡色唇瓣,低头看向脚下的路。 旧尘山谷地貌奇险,多山石,多用玄黑之色,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气氛森严,脚下的路也多是玄石铺成,透着冷硬,不似在姑苏了。 她也……没有了任性的资格。 雾姬没有多说什么,但漪兰可以感觉到,她是愿意她去的。 她轻声回了宫子羽的话,“或许吧……” 回了羽宫,兰夫人正在照料兰花,她穿了一身蓝色衣裙,置身满院兰花中似乎融为了一体,清丽出尘。 “姑姑。” “娘!” 她看见了他们,“兰儿和羽儿回来了,怎么样了?” 后一句是对雾姬说的,雾姬把荆芥先生的话复述了一遍,最后说了荆芥先生想收小小姐为徒的事。 兰夫人柔声的问她,“兰儿愿意去吗?” “你喜欢去就去,不喜欢去便不去了。” 漪兰依偎进了兰夫人怀里,嗅着她身上的灵犀香。 “我愿意去。” “不要勉强自己。”兰夫人摸着她的头,眸中含着担忧。 漪兰在她怀中,感觉到她似乎又瘦了,瘦的让她害怕,兰香下是藏不住的苦涩药味。 她在她怀里抬起头,坚定道,“姑姑,我想学!” 第123章 云之羽-漪兰4 旧尘山谷的天终年都似笼了一层灰蒙蒙的雾气。 漪兰踏着台阶,数着脚下的步子,到了徵宫。 荆芥先生毫不意外,但还是问了一句,“你想好了?” 漪兰点头,“漪兰想好了,请先生教我。” “好。” 荆芥满意的点头。 他不是一个看重繁文缛节的人,也进行了一个简单的拜师仪式,奉了师茶,她就是荆芥先生的弟子,也算是徵宫的人了。 在宫门立足的同时,也意味着与宫门的羁绊加深。 荆芥先生没收过弟子,她算是他的第一个正式弟子,他也没有其他先生教弟子那样循循善诱,而是直接扔给她一本书让她先背下来。 漪兰接过一看,是一本无比详尽的药材大全。 有她听过的,也有闻所未闻的,厚度惊人。 “半个月之内先把里面的所有药材全都背下来。” 他定了一个堪称苛刻的期限,旁人欲言又止,漪兰并没有提出异议,乖巧的点头,应声道。 “是,先生。” 荆芥多看了她一眼,之后就准备去医馆,漪兰迈着小短腿亦步亦趋的跟着,白嫩精致小脸如风中一枝水芙蓉,柔弱轻盈,清新脱俗。 两人一道走在路上,过往的人热情的与荆芥先生打招呼,也忍不住多看两眼这个陌生美丽的小姑娘。 “荆芥这是谁家的小姑娘,生的可真好,怎么从前未曾见过?” “是老夫刚收的小弟子。” “荆芥先生收弟子了?这可是好事啊哈哈!” 众人笑着恭喜,像看稀罕物一样看漪兰。 就这么一段路,荆芥先生收弟子消息已经人尽皆知了。 今日的药馆格外热闹,一连数天,这热闹方才减下来,关于她的身份也不再是一个秘密。 宫门的日子太单调了,一点事都够众人津津乐道许久。 漪兰背着荆芥先生专门让商宫做的小药箱,每日跟在他身后,认真勤学,不卑不亢,转眼半月之期已经到了。 荆芥先生端着一杯药茶,“药典背下来了吗?” “背下来了。” “当真?” “漪兰不敢欺瞒先生。”她细声细气的开口。 荆芥先生招手,“那好,沉风,把药囊拿过来。” “是!” 沉风出去了,没一会儿一个巨大的药箱拿过来,一打开里面全是混在一起各种各样的药材,气味繁杂。 师徒两人相对而坐,荆芥先生随意取了一味药材放桌上,灰黄色根茎样。 漪兰只看了一眼,便道,“三七,气味,微苦回甜,归肝、胃经,散瘀止血,消肿定痛。” 荆芥先生又拿出一味来,漪兰不假思索。 “木香,气香特异,味微苦,行气止痛,健脾消食。” “天南星……” “重楼……” “雪见草……” “……” 太阳渐渐西沉,落日余晖在天边红了云霞。 稚嫩的声音温软,回荡在空中,娓娓动听,教人不自觉入神。 门外一抹小身影站了许久,夕阳余光在地上拉出一道小小的影子。 他扒着门框向里张望,只看见一张白皙净透的侧脸,精巧柔弱的下颌,夕阳余光透过窗落在她身上,朦胧似渡了一层光,亲近又遥远。 荆芥先生眉眼松缓,“最后一味了……” 漪兰看向桌上一块药材,不像之前那样不假思索,伸手拿起它仔细看了看,又放在鼻尖下轻嗅。 小小的眉头皱了起来,荆芥不动声色的问。 “如何?” 她抬头,水眸盈盈,“这不是药材,只是一小块普通的木头。” 门外的人一怔,下意识看向她手中的木块。 荆芥先生哈哈大笑,“不错,这正是一块木头。” “先生在戏弄我?” 相处久了漪兰也露出了一点真实情绪,荆芥先生抚着胡须。 “你不是也瞒着老夫,这本书其实你早就背下来了吧!” “……” 漪兰抿紧唇瓣,垂下了眸子。 荆芥先生语重心长,“过目不忘,过耳成诵,如此天赋异禀为何要隐藏?医道博大精深,就是穷其一生或许也只能门外窥见一二,真正登堂入室者少之又少。” “你有这等上天赐予天赋就更应该珍惜,比旁人更加努力,在这一道走的更高,更远,而不是小小年纪就思虑深重,平白费了这份天纵之资。” “先生……”她抬起了头,小脸一片苍白。 荆芥先生叹息一声,轻轻抚上她的脑袋。 “人来这世上走一遭,总要为自己活一次。” “你的资质要比师父高多了,日后能救更多人,你多学一分就能多救一个人,多留住一家欢声笑语。” “得过且过,浑浑噩噩没有意义,有能力才有选择。” “宫门是牢笼,可牢笼也终会有打开的一天。” 换平时他绝不会说这么多,也是爱才心切。他既然要收她为徒,当然知道她的身世,知道她一家被无锋所杀,这才进了宫门寻一个庇护之所。 拜他为师也只是为了能在宫门站稳脚跟。 学医术也未曾用尽全力,他推一把她往前走一步,这不是他想要的。 就算忘不了仇恨,报仇伤人也要手中有刀。 天下医毒本是一家,学到极致殊途同归。 漪兰回过神,眸光坚定,“多谢先生,漪兰明白了。” 她整个人瞬间变了,身上多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荆芥先生欣慰的点头,“好了,今日就到这里了,回去熟记经络穴位,明日我们开始学习针刺。” “是。” 她恭敬的抬手行了一礼,这才向外走去。 走出门就见门口站了一个人,五六岁年纪,看起来似乎和宫子羽一般大,生的白嫩精致,带着一条黑色抹额,那双眼睛黑的无比纯粹,透不进一丝光。 他正目不转睛看着她,天真到几乎恶毒。 “你就是那个小野种的表姐吗?那你也是小野种吗?” 第124章 云之羽-漪兰5 漪兰瞬间狠狠皱起了眉头,他好奇的问。 “你生气了吗?” 她的眼睛真好看,皮肤也好白,真好看。 宫远徵从小不亲人,哪怕是爹娘也一样,也从没哭过,性子古怪,比起和人玩,他更愿意和虫子玩。 就是羽宫那个宫子羽总是来找他,说一堆话,不知道他哪那么多话说,烦死了,有一次他听见下人说他是个小野种,根本不是执刃的孩子,不是宫家的人。 怪不得呢。 后面宫子羽又来找他,他就好心告诉了他。 没想到这人居然哭着跑了,真是没有意思。 不过从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来烦过他了,他就把小野种三个字当成驱赶宫子羽的武器,见一次说一次。 她也会哭吗?她的眼睛好漂亮,哭起来一定很好看。 要是她愿意送他就好了,他可以用所有的虫子和她换。 “你就是宫远徵?” 漪兰认出了这个人,一瞬间她忽然理解了宫子羽,这人真是太讨厌了! 她以前也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长大的,爱如性命,予取予求,曾也是娇气万分的性子,突逢大变虽然变了许多,可毕竟年纪小,有些东西不是轻易能改变。 她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小手掩着口鼻连退了好几步,一脸嫌弃惊讶。 “你身上是什么味道呀,好臭,是掉粪坑里了吗?” 宫远徵眨眨眼,还真抬起一边手臂闻了闻。 “没有掉粪坑,没有味道。” “哎呀,说话也有味道,好臭好臭啊!” 她憋气憋红了雪白的小脸,瓮声瓮气,“你不用骗我,我都知道的,放心我会给你保护秘密,不会告诉别人,宫远徵掉进粪坑里了——” 她似乎受不了跑远了,为了能让他听见扬了声音。 被吸引来的徵宫众人:“!!!” 公子掉粪坑里了?!! 众人目瞪口呆,有人已经一下扑上前语气惊慌。 “公子,公子你怎么掉粪坑里了,掉哪里粪坑了?该死的!今天到底是谁跟着公子的,公子你怎么上来的,是谁给你换的衣服啊?” 他们还闻了闻,没有气味了,定然是那个人害怕受罚偷偷为公子换衣服沐浴消灭了证据,众人咬牙切齿。 被围住的宫远徵百口莫辩,“不是……我没有……” 可是已经没人相信他了。 谁叫羽宫的漪兰小姐天赋异禀,是以被荆芥先生不顾规矩也要收为徒弟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宫门。 还越传越神了。 尤其徵宫的人,不少人可是亲眼见过的,都是深信不疑。 他们闻不见也正常,要是他们都能闻见那个该死的罪魁祸首不就无法逍遥法外了吗,真是多亏了漪兰小姐了。 就是不知道是哪个下人,把公子哄的这样好,怎么也不肯把他供出来。 宫远徵怒气爆发,“我没有掉粪坑里!!!” 雪白美丽的一张脸气的通红,黝黑的眼里两簇火焰熊熊燃烧,他终于反应过来了,拨开人群去找那个罪魁祸首,但罪魁祸首已经跑了。 好气啊!!! 宫远徵小小的胸脯剧烈起伏,狠狠跺脚。 别让他再看见她,否则他定要让她好看! 下人期期艾艾,“公子……” “闭嘴!!”他怒吼,小小的一个人声音老大。 “……是。” 众人悄无声息的暗暗对视一眼,公子让不许说出去! 嗯嗯,不说出去! 大家默契点头。 结果晚间吃饭的时候,宫远徵被父亲问候了。 他险些没把碗摔了! 还不仅如此,流言以一种诡异的速度不到一天传遍了宫门。 就为了这时,执刃还命人重新修整了一番茅厕。 宫家本来就子嗣稀少,要是因为掉粪坑淹死不仅悲痛,那可是“臭”名远扬了,一定会成为江湖笑柄。 所以尽管知道没有的事,执刃还是修整了一下,为了族人的安全,再如何小心都不为过,以防万一嘛! 这流言不是没有想过派人澄清,可这人总是愿意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越是惊世骇俗,越是离奇,传的就越快。 你去单独一澄清他们也只会当作是掩饰,然后疯狂传上天。 就像宫门里一直隐隐流传的宫子羽并非执刃亲生的消息一样。 宫远徵自闭了,梦里都在扎那个罪魁祸首的小人! 他宫远徵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亏啊!! 宫子羽欢天喜地的看宫远徵的笑话,笑的饭都多吃了两碗。 兰夫人摇摇头,素手点点她皎白的额头,“你啊。” 漪兰无辜的回望她,杏眸圆圆的,盈盈澄澈。 小小的身板单薄纤弱的毫无攻击力,似乎多呼一口气都能把人吹走了,乖巧内敛,让兰夫人时常放不下心,害怕她被人欺负了,害怕她被人欺负了不吭声。 可直到今天她才知道这个看似柔弱怜人的小侄女并不是风露清愁的水芙蓉,而是外柔内刚,不惧风雪的绿萼梅。 “姑姑放心。” 她柔嫩的脸颊贴在她手心轻轻蹭了蹭,软软的笑。 “……乖。” 她视线落在她身上,却没有着落,似透过她看向了什么。 似怀念,似怅然。 漪兰有些疑惑,她总觉得姑姑似乎藏了很多心事,很不开心,心里像在下雨,可她不敢去问她,怕让她更不开心了。 爹爹以前和她说过姑姑,爹爹口中的姑姑不是现在的样子,他还给她看过姑姑的画像,姑姑在院中荡秋千,笑的嫣然。 可她来了这么久,似乎从没有见她笑过。 有一次雾姬望着她,突然说,“小小姐和夫人太像了。” 像吗? 她晚上一个对着镜子看了好半天,确实是有一点,一双眼睛尤其像,可其他地方并不太像,雾姬姨为什么这么说? 想不明白,漪兰扣下了菱花镜,带着疑惑上床睡了。 第二天她背着她的小药箱去徵宫,宫子羽也跟她一起出门,他是执刃的孩子,自然不可能整天疯玩,也是要进学的,只是不与她在一处,两人到了路口分开时他还打着哈欠,头上的小包包都耷拉下来了。 漪兰在他手心里塞了一个小香包,宫子羽懵懵的抬头。 “这里面是醒神的香料,想瞌睡的时候闻一闻就不困了。” 因为她也起不来,所以这也是她常备之物了。 宫子羽攥着香包狠狠嗅了一口,果然一下精神了。 “表姐真厉害,太厉害了,是除了父亲最厉害的人!” 他双眼亮晶晶的,日常开始嘴甜的吹捧。 漪兰以前是家里最小的,还从没有被人用这种眼神看过,不得不说是有一些受用的,她矜持的摸摸他头上的小包包,老气横秋学着父亲的口吻。 “到了学堂好好学习,不许偷懒记得吗?” “嗯嗯!” 宫子羽点头如捣蒜,两人在路口挥手作别,她这才去了徵宫。 而在徵宫,早有一个人在等着报昨日之仇了。 第125章 云之羽-漪兰6 天色初晓,晨光熹微,昨夜一晚的雷雨,地上不少地方还有积水,漪兰仔细看着脚下,背着小药箱拎着裙摆小心避开有积水的地方。 走到一棵树下的时候突然一阵声音在头顶响起。 “喂!” 漪兰下意识抬头,树上的雨水哗啦啦往下掉,像下了一场小雨,她来不及躲避,冰凉冰凉的雨水浇了她满头满脸。 还有什么东西似落在了她手上,还在爬。 她连忙低头去看。 头顶树上的宫远徵同样顶着一头一身的水,猖狂的哈哈大笑。 他利索的从树上一跃而下,头发飞扬肆意。 “叫你昨天胡说八道,尝尝我虫子的滋味吧!” 他恶狠狠的说,精致白皙的一张脸得意的扬起,身上雨水夹杂着树叶,像一只湿漉漉龇牙的狼崽子。 一双眸子不似其他人是棕色,黑的纯粹。 他嚣张的叉腰,一样的身高他看她的眼神居高临下,“你给我道歉,和别人说昨天都是你胡说八道,我就给你拿出来!” “这虫子可不是一般的虫子,一沾皮肤就进,会游走人全身经脉,让人奇痒无比,最后活活把自己挠的皮肉破烂而死!” 他恶声恶气的吓唬她,就想看她吓得瑟瑟发抖求饶的样子。 可是注定要让宫远徵失望了,他惊的瞪大了眼。 漪兰弯起双眸,盈盈水眸似含秋水,她看向他,淡粉色唇瓣抿出一个浅浅的笑,抬起细弱的手腕。 她的肤色很白,白的似冰雪一般,阳光下仿若透明,极美。 这时手背上面却躺了一只黑漆漆的虫子,硬硬的壳子,狰狞的触角,还隐隐泛着恶心的幽蓝光芒,绝对是把小女孩吓哭的那种存在。 此时却没了往日张牙舞爪的威风,奄奄一息像晕了一样躺在她手背上,别说钻进她全身经脉了,就是爬起来也难了。 “就是它吗?你的虫子好像是病了呀。” “你你你!!” 宫远徵瞠目结舌,看看她又看看她手上的虫子,整个人都懵了。 “你的就还给你吧,我可是最讨厌虫子了,下次再见我可不会这样好心,说不定就会一脚踩死,那就不好意思了。” 漪兰一副不计前嫌的大度语气,把晕了的虫还他。 拂去小药箱上的水,漪兰也不管自己身上一身水,头上还顶着树叶,随意甩了甩袖子,就这样走了,柔弱的一个小小背影竟有种道不出的从容洒脱。 “站住!!”宫远徵突然大声叫住了她。 “还有什么事?” 她疑惑回眸,剪水秋眸,肤色雪白,一身狼狈也似清水出芙蓉。 宫远徵抿紧了唇,紧紧的看着她,语气硬邦邦的。 “你身上用了什么?” 方才她经过他身边,他闻到了一股奇特的香味。 不浓,淡淡的,似有似无,可却让他无法忽略。 漪兰眨眨眼,纤长的睫毛忽闪,一侧梨涡轻旋。她从腰间取下了一个素淡的香囊,在他眼前晃了晃,细声细气。 “海棠香丸呀,我加了一点点药材,又重新为它取了一个名字,驱虫药,可好听?本来还寻思着去哪里捉些虫子实验一下,又实在下不了手去捉,还多亏了你呢,原来这药效还不错。” 宫远徵憋气,白嫩嫩小脸气的涨红,漪兰浑然不觉。 “你喜欢吗?叫我一声姐姐我就送你。” “……” 宫远徵磨牙,狠狠瞪着她,像要把咬碎了。 他梗着脖子,怎么不肯开口,黑眸愤恨。 “好了好了,我是姐姐就不和你计较了,香丸送你。” 她抬手一扬,手中香囊扔向了他,宫远徵气乎乎的还是抬手稳稳接过,上面还有那个讨厌鬼的温度,宫远徵撇嘴。 这次她再离开他没再叫住她,而是一个人站在原地解开了这个香囊,拿出里面的香丸闻了闻,又扳开看看,最后轻轻舔了一口,小小的眉头皱了又松。 他又看向手里他曾颇为喜欢的作品,被香丸影响它还是奄奄一息的样子,宫远徵抿唇,小手松开,毫不留情一脚踏过,漆黑的眸子里有不符合这个年龄的漠然。 没用的东西没有存在的价值。 他又抬头去看那个已经走远的背影,眼里多了一丝郑重,以及…… 兴奋。 第126章 云之羽-漪兰7 “你这一身弄的……可是遇见宫远徵了?” 她点头,“嗯。” 荆芥先生似乎没多少意外。 他本也是徵宫的人,徵宫这一代只有宫远徵一个子嗣,不出意外未来会掌管徵宫,荆芥先生没有教导过他,不过对这位小公子的性子还是有几分了解。 霸道惯了。 且天赋卓绝,是宫门百年难得一见的制毒天才。 与漪兰一样,两人都是得老天偏爱的人。 昨日的事他也听闻了,以宫远徵睚眦必报的性格,他本来担心她会吃亏,没想到还是他多想了。 这样他也能放心几分,“整理一下,开始学习。” “是,先生。” “嗯。” 对一些事情荆芥先生并不在意,甚至乐见其成。 两人虽然是有了过节,但都有分寸,不会伤人性命,既然如此,这倒是一件好事了,对两人都是。 医毒一道毕竟不是照本宣科,有灵性也要有竞争。 “好了,今天我们来认识人体经络穴位。” “经络,乃是人体沟通内外,联络脏腑,运行上下的通道……” “人体经络分为……” 荆芥先生一边说,一边在一个等身高的铜人上勾画,没一会儿全身经脉穴位无一遗漏都一一展露。 漪兰有过目不忘之能,只需要多看几眼便能牢记于心,和荆芥先生学习医术日进千里,浩如烟海的知识是医道的一道大门槛,她轻易的跨过去了。 接下来就是身体力行,切切实实的实践。 晚上漪兰回去,一个人在灯下,袖子挽到手肘,露出一段雪臂,另一只手举着一根细细的银针,眉头皱的紧紧的,精致的小脸一派严肃,可针悬在半空中许久也没落下去。 门口传来脚步声,漪兰微不可察的松了一口气放下手,抬头看去。 “表姐。” 宫子羽推开门,只穿了一身单衣,垂头丧气的进来,委屈的咬着唇,泪水在眼眶里倔强的打转。 “怎么了?” “表姐,你说娘她是不是根本不喜欢我?” 他坐到她身边,啪嗒啪嗒就开始掉眼泪,又连忙去擦,越擦越多,眼睛红红的看着她,满是信任依赖。 漪兰把银针插回针囊,“你怎么会这样想?” “娘一点也不关心我,紫商姐姐受伤了她娘会哄她,会给她做甜甜的糕点,可娘只会说让我一个人去医馆,不理我。” 宫子羽委屈极了,手拉着她的袖子眼睛红彤彤。 “表姐,娘是不是因为我爱哭,不像一个男子汉,所以不理我?” 漪兰关注到了一点,“你受伤了?去医馆了吗?” “哪里受伤了?” 她上下打量他,宫子羽抽抽搭搭伸出手。 他也是一个娇气的性子,本来没人理会就一个人默默伤心默默忍了,可一旦有人关心就一发不可收拾,宫子羽觉得手臂上的伤好疼好疼,疼的他刚止住的眼泪又下来了。 “我不要去徵宫,我不要见到宫远徵。” 所以就是没去医馆了。 漪兰蹙眉,拉过他的手,发现只是摔倒的擦伤这才微微松开眉头,只是他的皮肤娇嫩,一大团青紫伤痕才显得恐怖。 “没事的,不用去徵宫也没关系,我给上一点药,几天就好了,不用留一点疤。” 她的声音很好听,软软柔柔的,就算她语气总是淡淡的,也似一股暖流,缓缓拂过了宫子羽的心。 她拉过自己的小药箱,在里面翻翻找找,很快找出一只白玉瓶,取了一点白色带着淡淡幽香的药膏给他轻轻的涂上。 “疼吗?” 她抬起头,暖黄的灯光下美的不似真人。 宫子羽愣了愣,低头看向自己被仔细涂上药膏的胳膊,药膏凉凉的,一点也没有之前火辣辣的疼了,他眨眨眼,难受委屈的想哭的感觉也都不见了,他抬起头,咧开了一个大大的笑。 “不疼了,表姐的药又香又厉害,我都好了!” 他还用力挥了挥胳膊,展示自己的健壮。笑的跟一朵太阳花似的,哪像刚来时的小白菜哭唧唧的样子。 漪兰,“……” 这吹捧似乎有些过了,也不是什么仙法呢。 “真的香吗?还能不能闻到里面的药味?” “一点也没有苦苦的味道,香香的,就像……” 宫子羽仔细想了想,努力的形容,“像夜晚的莲花。” 又香又凉。 这样啊……漪兰点点头,收好这个小玉瓶。 或许是某种执念,她在制药的时候总也忍不住似调香一样,总是不知不觉的想去除掉里面的药味,是以出自她手的药都似香多过药。 昨日商宫的宫紫商还硬赖着要去了她一瓶药,说是喜欢那味道,今天一见她,隔着老远就闻到她全身都是这个味道,硬是把一味清雅淡香用成了浓香。 她一问之下才知道她把一盒药膏全用完了,涂满了全身上下,她当时沉默了很久。 她记得似乎告诉过她,这是一味伤药呢…… 而且因为她过人的嗅觉,还是能闻出其中的药味的,这一下她用了那么多,好似在她的嗅觉里扔了一大把雷火霹雳弹,还是浓烟滚滚的那种。 当时她的眼泪都下来了,宫紫商似乎误会了什么,怜悯的看着她,拍着胸脯豪气万丈的说以后她的药她都包下了! 还安慰她药做不好没关系,这香气出尘脱俗世间少有,也不是一无是处,一定不要放弃,她是有天赋的。 漪兰:“……?” 她明白她误会了,想解释一下,对方说话像竹筒倒豆子,噼里啪啦,她都没找到机会开口,分开的时候脑子都是懵的。 …… 今晚这个药膏在她嗅觉里并不完美,药味很明显,她也明白了只要有药的成分总是少不了有苦涩药味,她总是能闻出来。 其他人则不然,于是她决定多问问别人。 明天或许还可以问一下宫远徵,他的嗅觉比一般人敏锐许多。就像那天她那个海棠香丸一样。 收好药,漪兰眼角余光看见桌上的针囊,她看向宫子羽,抿唇一笑。 “子羽,你能帮我一个小忙吗?” 第127章 云之羽-漪兰8 “啊!!!” “别动别动,别站起来,歪了歪了,针要歪了!” “不!!” “只剩下最后一针了,我保证,最后一针!” “呜呜!” “不能动,不能动了,你别跑!针要断了啊!!” “!!!” 鬼哭狼嚎的叫声戛然而止,宫子羽惊恐的站在原地。 头上脸上手上全是银针,整个人扎的像个毛刺刺的小刺猬,泪花攒在眼眶里,委屈幽怨又惊恐的看她。 “子羽之前还说什么都可以做,原来是骗我的吗?” 漪兰先一步掉了泪珠子,一颗颗簌簌像珍珠一样,泪眼婆娑的看他,又失落又伤心,眼尾泛红,我见犹怜。 “都是我不好,我这就给你取下来……” 她露出一个带泪的笑,就要上前给他取了针。 “不用取。” “嗯?” “我说不用取,其实……其实也不疼。” 宫子羽耳朵尖都红透了,脸像一颗番茄,支支吾吾。 “也不是很疼了,就是……就是……” 就是他害怕了,那针其实并不疼,就是有一点胀,不过那针好可怕啊,每一针下来他都心惊胆战。 不过他不想说,他是一个男子汉,不仅要保护娘,还要保护表姐,娘说男子汉不可以哭,眼泪代表脆弱。 他不弱,他是除了爹爹外最大最大的男子汉。 他要勇敢,只是扎针而已,只是扎针而已…… “真的吗?”她一双眼睛雾蒙蒙的看着他。 “真的!” 宫子羽吞了一口口水,坚强的点头,脸上的银针颤颤巍巍。 漪兰终于笑了,似云开见月一般惊艳,“子羽你真好。” “来吧!”宫子羽红着脸,大义凛然的闭眼。 她轻轻一笑,走到他旁边抬手在他头上落下了最后一针,手法极快,快的宫子羽甚至还没什么感觉。 “好了。” 宫子羽不可置信的睁眼,“好……好了?” “我先前说了最后一针便是最后一针,没骗你吧?” 她就站在他面前笑,皎洁柔嫩似枝头新开梨花。 宫子羽也跟着笑,笑弯了一双眼,“嗯!” “有什么感觉吗?”她轻捻了一根银针。 “嗯……有一点胀,也有一点酸酸的。” “疼吗?” “不疼。” “那这样呢?这样感觉怎么样?” “嘶……好酸好麻……” “这样啊……” 漪兰一边试着各种行针法,一边温柔询问,和医书上的一一对应,渐渐的,心里有了明悟,手法也由生疏到熟练,宫子羽身上的银针也在一根根减少。 窗外两人也松了一口气,缓缓原路返回。 雾姬忍不住道,“小小姐也太大胆了。” “兰儿她有分寸的。” 都说久病成良医,兰夫人没成良医,可也略通一些医术,她能看出兰儿下手极为有分寸,扎的也都是一些相对安全的穴位。 兰儿看似弱不禁风,实则内心坚韧,心思七窍玲珑,行事也从未出过差错,是一个极聪慧的人。 时日久了,也没了刚入宫门时失了魂的模样,本性中几分灵动,几分活泼狡黠也露了出来。 越是和这个侄女相处,兰夫人越是欣慰。 也……更放心了。 她喉咙一阵腥甜翻涌,鲜血喷出,“噗……” 雾姬大惊失色,惊恐难言,“夫人!!” 第128章 云之羽-漪兰9 漪兰突然一阵心悸,忽有所感望向窗外。 宫子羽也跟着看,可是外面漆黑一片,什么也没有。 “表姐你看什么?” “……没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有一股难以抑制的不安。 很快这股不安就应了,已经入夜,羽宫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神色凝重,空气中都是紧张的气息。 这是第一次,漪兰在羽宫看见这么多人,苦涩的药味浓烈的几乎令她窒息,她拉着宫子羽望着床上似毫无生息的人,小脸一片煞白。 宫子羽死死咬住下唇,双眼红肿,不安的死死拽住她的手,不敢哭出声。 执刃也来了,微黑带煞的眉眼沉下,声音发紧,“先生,如何?” 对方叹了一声,摇头,“恕老夫无能为力,兰夫人这是心病,非药可医。” “怎么会,不可能的,先生你一定有办法,救她!” 执刃虎目充血,不肯不愿相信的执意强求。 “这……”须发皆白的老大夫一脸为难,“非是老夫不肯救,实在兰夫人已然如油尽灯枯,也并无求生意念,老夫即使神仙在世也救不回一个心如死灰的求死之人啊!” 求死…… 执刃瞳孔猛的一颤,像受了巨大的打击,高大健壮的身体一瞬间像矮了许多,脸色灰败,竟比床上昏迷不醒的兰夫人脸色还难看许多。 他看向这个自己最深爱的女人,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狼狈如丧家之犬。 “爹爹!” 宫子羽哭着唤他,也没有让他有一瞬停步。 老大夫把一切看在眼里,心里一叹没有说什么,只开了药方交给了雾姬,又叮嘱了几句需要注意的,这才带着人走了。 转眼间屋里只剩下了寥寥几个人,漪兰呆呆的在床前守了一夜。 她身上的灵犀香好淡了,还夹杂淡淡血腥味。 嘀嗒…… 泪悄无声息的落下,在被褥上晕开了深色。 第二天,她没有去徵宫。 也就不知道有人气急败坏的等了她一天。 …… “姑姑,我一定会治好你,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漪兰在床前握着兰夫人的手,双眼通红。 兰夫人摇摇头,脸色苍白如纸,望向窗外,“不用了。” 窗外一方碧蓝的天,罕见的没有笼上一层雾气,而是如一块碧玉,通透无暇,辽远高阔,天光明媚温暖,白云悠悠。 兰夫人看着看着嘴角浮现了笑意,眼神似期待,似追忆,似欢喜……唯独没有将面死亡的恐惧。 她的一生困在宫门,如今终于可以解脱了。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可惜……再也看不见他撑着油纸伞,等着我赴约的身影了……”一行清泪缓缓滑落她的眼角,没入鬓发。 “姑姑……” 漪兰一开口,不知怎么的泪一下子滚了下来。 “兰儿,不必为我忧心,我是欣悦的。” “不……” 细瘦的手腕无力的抚上她的头发,一如往昔的温柔,她轻轻说,“以后好好的,待自己好一些,开心一些。” “姑姑以后不能陪兰儿了,对不起……” 第129章 云之羽-漪兰10 漪兰满脸泪水的醒来,窗户不知什么时候被吹开了,夜风冰凉,泪水仿佛也结了冰,无一丝温度。 半年了,她怔怔的抬头望向窗外,只见白茫茫一片。 “下雪了。” 难怪会这样的冷呢。 天地一片寂静苍茫,静的像只余下了自己一人。 她重新躺回床上,闭上眼蜷缩成了一团。 好冷。 冬天的夜晚格外的长,格外的冷,也格外的黑。 她数着自己的心跳声,就这样慢慢等到了天亮。 “姐姐。”宫子羽坐在饭桌前和她打招呼。 “嗯。” 她轻轻应了一声,仿佛又回到了初入宫门时的模样。 宫子羽脸上的笑容一滞,眼神明显黯淡了。 他低下头一下一下戳着碗里的米饭,眼睛突然又酸又涩,好想哭。他下意识摸向了腰上挂的面具,面前碗里突然出现了一筷菜,他红着眼猛的抬头。 对方已经低下头去了,一勺白粥一块小菜,慢条斯理。 宫子羽吸了吸鼻子,红润润的嘴咧开一个大大的笑,低头吃掉那块白菜,喝了一大口粥,也不掉泪了。 两个小小的人,一动一静,别有一番和谐默契。 兰夫人去世后,偌大羽宫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人,执刃虽然是宫子羽的父亲,却另有住处,并不与他们一起,大哥宫唤羽身为少主,也地位超然,不住在羽宫。 那一天之后漪兰再也没有笑过了,也不爱说话,不让人近身,像把自己封闭了起来,要不是有宫子羽在,整个羽宫都没有一点人气。 宫子羽怕冷,入冬以来穿的像一个大粽子,昨夜又下了雪,更是裹成了一个毛球,时刻揣着手炉,一步也不愿意踏出去了。 吃了早饭,见她要出门的样子忙问,“你还要去徵宫吗?今天下了好大的雪!” 他知道她也是怕冷的,就像让她别出去了。 “我们让人去和荆芥先生说一声就好了,姐姐学的这样好,一天两天不去也没有什么的。” 兰夫人走后宫子羽对她的依赖与日俱甚,走哪里都要跟着,晚上睡觉都想抱着一个枕头跟她一起,有她在的时候眼神总是紧紧黏在她身上,深怕他一转眼她就会像娘一样不见了。 称呼也从表姐变为了姐姐,似乎这样他们就能再亲近一些。 漪兰披上厚厚的斗篷,淡青色羽缎领口滚了一圈浓密雪色绒毛,映着她皎白精致的脸越发白皙越发小了。 “雪不是一天两天可以停的,冬日也不是一天两天可以过去的。” 她话语轻轻的,柔软又似乎被外面的冰雪染了一丝凉意。 下人递来了一把伞,她接过出去时还是回头说。 “我很快就回来了,今天雪大,不要在门口等我。” 她的一双盈盈秋眸,和兰夫人实在太像了,宫子羽看的目不转睛,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愣愣的点了点头。 “嗯。” 漪兰这才转身出了门,迎着风雪去徵宫。 今年第一场雪下的格外大,鹅毛大雪被风裹挟着,呼呼席卷大地,放眼望去,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 走进徵宫,除了白雪的白,又多了另一种白。 她一愣,微微抬了抬手中纸伞,伞面积的雪簌簌落下,点点沾染了她的裙摆,不多时化为雪水,浸染了她的衣裙。 窃窃私语随着风声断断续续的传入耳中。 “……宫主去世了,公子怎么不哭啊?” “可不是,昨晚到现在可是一滴泪也没流……这可真是……” “公子从小就怪,不愿意与人亲近,宁愿和那些虫子整日在一起,这父亲去世了也不哭,可不就是冷心冷情的怪物嘛……” 第130章 云之羽-漪兰11 大雪纷纷扬扬,漪兰撑着伞踏上了石阶。 冰天雪地之中,一抹瘦小的身影笔直的跪在雪地里,背影似乎都要被雪淹没了,头上身上都是一片白。 宫远徵望着前方大殿,小脸已经冻的青白,全身血液都似凝结了寒冰,双腿已经没了知觉,他小小脊背依然挺直,天地寂静,只能听见雪落下的声音。 一片一片,落在他头上,脸上,手上…… 纯粹没有一丝杂色的黑眸似凝结了深渊,黑洞洞没有一丝情绪,也没有一点光,黑的没有一丝人气的瘆人。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踏着雪,脚步很轻,也很熟悉。 清幽的香气若有似无,逐渐来到了他身侧。 头顶天光一暗,漫天寒冷刺骨的风雪被挡去大半,宫远徵僵硬的抬起头,长长的睫毛上落了雪,轻轻一眨,雪便落了下来。 落在脸上,被微薄的体温所化,雪水似泪一般流淌而下。 “是……你。” 只有两个字,他说的艰难,沙哑难听不成句。 “是我。” 女孩撑了一把素净单薄的纸伞,半个伞面遮在了她头顶,半个身子暴露在风雪中,就这片刻淡青色斗篷薄薄积了一层雪。 一跪一站,两人对视,没了从前的针锋相对,剑拔弩张,难得平静。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看你何笑话?我有何资格看你笑话?” 他父母双亡,徵宫只剩下了他一人,她又比他多什么? “你……可怜我。” 宫远徵一张小脸面无表情,呼的气息都似乎冰冷。 漪兰黛眉微蹙,漫天冰雪中似一朵天山雪莲,美丽无暇,却清冷渺远,垂眸之下,眸光疏离清淡。 “你想多了,我只是不愿意欠人而已。” 宫远徵愣了一下,冻的混沌的脑子想起半年前也是在这里,她一个人躲在假山里害他找了很久,找到她时她哭的喘不上气,唇瓣咬的鲜血淋漓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满脸的泪水。 他狠狠一惊,两人斗了快一个月,不管他用什么毒,什么蛊,她都能躲过,狡猾的像只可恶的狐狸,他也从来没有见过她哭,那双眼泪像蒙着水色,但从未真正的落下泪来。 这还是第一次,他第一次见她哭的这样狼狈脆弱。 他都呆了一下,可强烈的好胜心作祟,他太想胜过她,还是拿出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糖装作关心的给她。 里面混了他苦心研究了好久研究出的新毒,无色无味,他知道她嗅觉灵敏远超常人,特意为她调配的。 “我以前不开心了娘亲就会给我一颗糖,吃了就不会不开心了,给你。” 她以前从不轻易吃他给的东西,十次有一次就是幸运了,就那一次也没有将她毒倒,只是遗憾的让她肚子疼了一柱香。 这次他还准备了一肚子话骗她吃呢,不料都没用上。 她这次特别好骗,只呆呆看了他手中的糖片刻就接过了,一边吃一边流泪。 宫远徵看的纳闷,不过也高兴极了,便掏出一颗也扔进了嘴里,嚼的卡崩响。 ……结果他就中毒了。 漪兰看了他一眼,从他青白的脸到冻的红萝卜似的手,最后落到他的腿上,“你可以继续跪下去,不过腿废了来找我就是另一个价钱了。” “或者你跪到地下去,徵宫宫主能者居之,不定我也有机会呢。” 她把伞就放在他旁边,便不再理会的离开了。 两人也只有这一点情分,多的一丝也没有。 留下宫远徵一个人继续跪在冰天雪地中,他是否要继续跪下去,是否把腿跪废是他自己的事。 宫门及其排外,自然不会让她一个外人坐上四宫宫主,就算是她冠绝天下,想进入他们宫门核心也是痴人说梦,更别说登上宫主之位,恐怕上天都比这容易。 在这里跪着有什么意义呢? 旁人看不见他内心的伤痛,不知道他内心流了多少泪,只能看见他丧父却无动于衷,不流一滴泪,是一个冷血无情的怪物。 即使他在雪地跪僵了也没有一个人前来相劝。 她只是随口一说,现在脑子被冻的僵硬一时不会转弯的宫远徵却当真了。 他死死盯着她翩然远去的背影,眼里窜出了火苗,多了生气。 立刻他就想起来,可腿都木了使不上力。 “来人!” 他不跪了,才不要去找她看腿,宫主之位她更是痴心妄想! 这个时候宫远徵完全忘了,徵宫并不是只有她一个医者,她也并不是他唯一的选择。 下人们可以视而不见,因为主子执意如此,可他一旦发话了,他们也并不能违背,连忙恭敬的把公子扶起来,热水热帕子烘暖的衣裳伺候的无微不至。 四宫之一的徵宫宫主去世并不是一件小事,这是宫门的核心之一,徵宫宫主一去,徵宫无人,下一代的宫远徵又还小,徵宫还需要找人暂时接替管理。 事发仓促,这一通事安排下来已经不早了,执刃这才想起宫远徵,以为他还在那跪着,连忙派人去看,发现他已经起来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两人之前廖廖几句话也被人一字不落的报了上去。 宫子羽是执刃的亲儿子,也是他心爱女人为他生的儿子,他怎么可能不疼爱,可以说是最疼爱的,比之宫唤羽更甚。 羽宫只剩下了两个孩子,他放心不下,派了人暗中保护。 因为漪兰和兰夫人的相似,他也爱屋及乌有了几分移情,也在她身边派了人。 宫氏一族向来对外,可内里不是没有暗流争斗,更何况不定还有无锋刺客暗中伺机而动。 所以自从兰夫人去世之后,执刃便很少再去羽宫,表面上对宫子羽日渐疏离冷淡,也多严厉斥责,实则是以另一种方式保护他,让他远离危险。 无锋不会费尽心力潜进来冒着暴露的风险对一个无足轻重的人下手。 …………不至于似泠夫人母子一般。 第131章 云之羽-漪兰12 时光匆匆,一晃十余年,又到了十年一次选亲。 十年前无锋刺客混入宫门,给宫门重创,这些年宫门行事越发内敛紧缩,无锋在江湖上肆虐横行,江湖各大门派在无锋阴影中艰难求存。 或臣服,或被灭门。 ………… “寒鸦肆,明日就是宫门开放山谷,迎娶新娘之日,之前交代的任务你可准备妥当?” 空旷昏暗的石洞,只有四周点点烛火忽明忽暗,沙哑的男声在洞中回荡,阴冷的激起回声。 “已经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出发。” 一个黑衣男子身形很高,却很消瘦,双眼不似寻常中原男子,眼眶深凹,看起来三十多岁,气质内敛。 “此次派出的乃是魑魅魍魉中的最低阶,魑阶,名为云为衫。” 他的话落后,上首隐在黑暗中的声音又响起。 “寒鸦柒。” “在。” 比起寒鸦肆不显山露水的内敛,寒鸦柒情绪外露,嘴角噙着笑,漫不经心带着几分邪肆锋锐。 “你负责前往资料中宫家的前哨据点,把这次新娘中藏有一个无锋新娘的消息泄露出去,并且你还要确保,他们顺利把这个消息带回宫家。”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寒鸦肆蓦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震惊。 寒鸦柒听后倒没有多大惊讶,只是玩味的看向寒鸦肆。 可惜只是那么一瞬,对方又恢复了一副死人样。 他没意思的收回视线,接过突然出现的黑衣人手中特制的短剑,应道。 “是。” …… 宫门前哨据点,表面上是一个药铺,一个中年男人正趁着天气好,在院子里晾晒药材,门外忽然进来了一行黑衣人。 “砰”的一声,两扇木门被气劲一带,牢牢紧闭。 中年人一惊,抬头一看,一行人气势凛冽,为首之人一身黑袍,浓眉鹰眼,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头顶只有短短一层黑色发茬,大摇大摆的进来。 中年人视线落在他头上,心里猛的一缩。 剃发受刑之人,来者不善啊! 古人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 又有曹操剃发以代罪的先例。剃发是一种刑法,极具侮辱性,这人是一个剃发之人,明显并不良善,又带了这么多人……他念头急转,面上带着笑迎上去。 “这位客官可是要买些什么,可有单子?” 对方一步步走近,嘴角的笑意越发上扬。 “三分丁公藤,二株九里香,四两金灿子,八钱,天南星。” 四味药,每一味都带毒,这分明是一个毒方。 寒鸦柒嘴角笑意深深,一双鹰隼般的眸子却杀意森冷。 中年男人不动声色,陪着笑脸为难道,“这位客官,您要的这些药不好找,您稍等,我去库里看看。” 转身之际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路过院子里一个大药炉时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开了上面的机关,漫天针雨激射而出。 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满满当当的院子里瞬间空旷,还站立者只有一人。 银针带毒,见血封喉。 中年男人直起腰,冷笑道,“你不是要毒吗,给你了怎么还躲呢?” 寒鸦柒指间稳稳夹着一根毒针,手上暗色皮革和指间毒针一般,冰冷森然。惨重伤亡也未让他面上笑容丝毫变化,眸中反倒精光乍现。 “毒针奇重,非凡铁所铸,针尖暗中带蓝,染夜空之色,这是宫家的独门暗器,子时天,对吧?” 说起毒针,他如数家珍,对方冷冷一笑。 “你倒是挺懂。” 他明明是讽刺,寒鸦柒当成了夸奖,照单全收。 “此毒暗中发蓝,仿佛午夜子时的天空,且毒性极快,中者来不及哭喊就已死亡,寂静子时,无声无息。” “故名,子时天。” 他实在知道的太详细了,详细到让中年男人笑容消失。 寒鸦柒笑道,“看来我们的情报没有错,这里就是宫门的前哨据点。” 话落他神情一沉,漫不经心的笑意悉数化作了夺命杀气,出手狠绝,中年男人瞳孔一缩,奋力抵挡,身为宫门前哨据点的人,他武功自然不弱,不过依然不敌,被重伤在地。 两人交手之时房顶上架上了弓弩,寒鸦柒淡淡道。 “住手,活的才有用。” 不想地上的人毫不犹豫服毒自尽,寒鸦柒面色一变,捏开他的嘴试图制止,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对方已然断了气。 寒鸦柒晦气的丢开手,起身扫了一眼院子。 “把这院子彻底搜查一遍,暗器毒药全部打包封箱,带回无锋。” “是!” 属下连忙去了,不一会儿一箱箱东西抬了出来。 一个人拿着一个账本过来,“大人,属下发现暗器毒药数目和账目上对不上,应该是宫家人为了赶回去参加选婚大典,提前运走了。” “大典?” 寒鸦柒冷嗤,“这喜事怕是只能办成丧事了吧!” 他不紧不慢的从内库走出来,身后一个属下跟在他身后。 “他们绝对想不到,这些新娘中也有一名我无锋的刺客潜伏其中。” “宫唤羽若今晚当真选她作新娘,那大家也算是姻亲了吧。”寒鸦柒笑的玩味又瘆人,“不对,应该是阴亲才对。” 路过那巨大药炉,他唰的一声抽出属下腰间一柄短剑,谨慎的在那死尸当胸快准狠的又补了一剑。 他淡然的松手,“回吧。” “是。” ………… “人已经送到了?” 这次石壁后传来的是一个女声,暗哑苍老。 寒鸦柒回道,“是,人已经顺利进入旧尘山谷,也把新娘中藏有无锋刺客的消息透露给了他。” “那他是否有怀疑?”是之前那个男声。 黑暗中的石壁后并不只有一个人了,看来很重视这件事。 “药铺老板和我们推测的一样,用看似像服毒自尽的方式诈死,为了让他相信我们是真的要杀人灭口,我已经按计划用那把特殊打造的短剑扎进了那个药铺老板的胸口。” “看似致命,实则避开了要害,不会伤及性命。” “药铺院子中,我也特意留下了他们的快马,不出差错的话他已经骑着马回宫门报信了。” “刀刃虽薄,但淬有剧毒,毒性两个时辰后发作,按照那匹快马的速度,应该刚好够他抵达旧尘山谷。” “所以他刚好来得及将他深信不疑的消息说出,随后断气,宫家也就无从追问细节,将死之人其言必真,没人会怀疑一个死人的临终之言。” 心思缜密,步步算计,环环相扣的一个局。 只为了把无锋细作的消息送给宫门,寒鸦肆不解。 “为何费尽心力送人进去,又要故意暴露?” “狼行成双,如此一个好机会自然不会只派一个区区的魑,这样他们就只会去追查那一个,另一个才会更安全。” 寒鸦柒挑眉,“况且比起你的魑,我的魅成功的可能性更大些呢。” 寒鸦肆并没有被激怒,古井无波的一张死人脸让寒鸦柒撇嘴,转过头去却没看见对方暗暗攥紧的手指。 黑暗中的人道,“事情到这里已经做的很好了。” 他们已经做了一切,接下来就只需要等待了。 ………… 马车突然停住,宫子羽猛的一个前倾,险些头上撞个包,金繁捞了他一把。 “外面怎么回事?” “回公子,马车前面倒了……倒了一个人!” 人? 宫子羽唰的一下扯开车帘跳下去,果真看见地上一个浑身是血,唇色青紫的人,对方不住的呕血,颤抖着手拉住他的大氅。 “快去……快去禀告执刃,这……这次新娘里混进了……无锋,无锋刺客……” 一句话断断续续说完,他强撑的一口气泄了,昏了过去。 宫子羽大惊,连忙掏出一个药瓶,倒出一颗药丸就塞进了那人嘴里,金繁瞪大了眼,根本来不及阻止。 “那可是百草萃啊!!”他心痛的滴血。 百草萃是宫门独有的一种药,可解百毒,珍贵无比,数量也极少,就算是在宫门之中也极珍贵。 宫子羽不在乎,“只是一颗药,更何况药本就是用来救人的。” “新娘中混进无锋刺客这个消息必须立即报上去,我去告诉大哥,金繁你立刻把他送到姐姐的医馆,快!” “是!” 金繁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没有多说,连忙扛起这人步下如飞往医馆去。 第132章 云之羽-漪兰13 “漪兰姑娘,您真是妙手回春,我一点都不疼了!” “不疼了便好,切记近几日万不可碰凉水,我再给你开一副药,喝上两天再巩固巩固,便能和从前一样了。” 温软的声音如春风化雨,抚慰着人的伤痛。 拿了药,那人连连道谢,“多谢漪兰姑娘,多谢漪兰姑娘!” 身后的人排的长长的,见他还依依不舍,有人催促,“拿了药就赶快走,后面还这么多人等着呢!” “就是!怎么这么不知趣,赶快让开。” “哎哟,痛死我了,漪兰姑娘先给我看吧!” 有人哀哀称唤,试图插队,被人毫不留情怼回去。 “痛什么痛,一进来漪兰姑娘就给大家发了止痛丸止血散,我断了一条胳膊都没叫,你只是断了一只手掌,这皮都还连着,叫个屁!” 正在凝神缝合伤口,无奈耳尖的漪兰手上动作差点没控制住一抖,还好及时稳住,这才没把羊肠线崩断了。 习武之人无比敏锐,这一块皮肉差点掉下来的侍卫面露担忧。 “漪兰姑娘可是累了,这一上午了一口气也没歇应该是累了吧,要不要休息一下,喝口茶,我等一会儿也没关系。” 病人体贴的很,漪兰也确实累,可也做不出让一屋子血糊糊的病人眼睁睁看着,自己坐在一边饮茶。 当下便温言婉拒了,“无碍的,大家都还等着,很快便好了,晚一些再歇也是一样。” 一上午不停的忙碌,她洁白如玉的额头上遍布薄汗,红润的唇色也有些干涩发白,些许鬓发贴在脸上,她轻轻摇头一笑,如春风拂冬雪,清池映莲花,只一个美字难以尽述。 人都说美人倾国又倾城,大概就是这样了。 众人望着这张芙蓉面,不约而同的想着。 热闹的医馆诡异的安静了片刻,才有人几不可闻道。 “医仙,果真名不虚传,人如其名……” 十多年的时间宫门变了许多,也似乎没变。腐朽森严的旧规没有一点变化,却有新一代宫门子弟名震江湖。 而四宫之中最与大家密切相关的过于徵宫。 人生在世,食五谷杂粮,免不了小病小痛,身在江湖,又免不了刀兵,免不了受伤,是以医馆一年到头少不了大家的脚印。 漪兰五年前出师,与宫远徵一起坐诊医馆。 刚开始的时候大家并不信任她,一因为她是一个女子,二因为她并非宫家人,只是一个外人,所以并没有多少人愿意来她这里看诊。 每每到了她在的一天,医馆前门可罗雀,这些人不敢质疑宫门规矩安排,但就算是自己熬着也要等到宫远徵来。 她沉默了许久,开始和宫远徵一同坐诊。 这样就必须天天来,来了也无人问津,他受了不少宫远徵的嘲笑,宫子羽气呼呼的让她别去了,在他心里姐姐医术就是天下第一高明,任何人都比不上,那些人不愿意看是他们的损失! 她只微微摇了摇头,继续风雨无阻的去医馆,不焦不躁,没人看就在一边制药,琢磨医典。 直到有一天,她为一个断了右臂的人重续了手臂,并且使他恢复如初,让整个宫门哗然,方才破冰。 从那之后众人不再视她于无物,开始找她看诊。 经过她手的病大大小小无数,各种伤势病痛都有,无不妙手回春,且手法神鬼莫测,除去传统针灸药浴等,还将病人开肠破肚,起死回生,好似仙人下凡,是以众人也私下唤她,医仙。 同为徵宫百年难遇的天才,提起一人就不免想起另一个人。 那人心一惊,连忙四下环顾,不见那人身影才舒了一口气。 “还好徵公子不在。” “谁不在?” 悄无声息身后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那人一口气呛在喉咙里,险些没就这样过去了,揣着一颗心惊魂未定的心,他讪讪的抬头。 “徵公子您来了?” “怎么,我不能来?” 宫远徵双眼一眯,黑眸闪过一丝危险的光。 他小心肝剧烈一颤,咽了一口唾沫,“能来能来,怎么不能来呢,方才漪兰姑娘还问起您呢,哈哈。” 他笑了两声,干巴巴的尴尬极了,一脸血,还有点惊悚。 “当真?” “真的真的,属下不敢欺骗公子!”他头都快点掉了。 宫远徵神色微动,嘴角勾起一个笑,狼崽子似的,两颗虎牙白森森。 他转头看向那正在专心给人施针止疼,缝合伤口的人,为了方便,她两只袖子都挽到了手肘,露出一段纤弱的手臂冰雪一般,动作间手腕上一点朱砂娇艳欲滴,如雪中红梅,似有一段清幽香气若有似无。 宫远徵微不可见的轻嗅了一下,眉尖微动。 她换香了。 第133章 云之羽-漪兰14 “漪兰姑娘救命啊!!”金繁带人冲进了医馆。 “?!!!” 众人一惊,连忙让开路,宫远徵眼神一凝,已经先一步接过人,快速察看了一番,“他中毒了。” 若不是事先服用了百草萃,现在人已经没了。 不过现在也没好多少,本就身受重伤,又一路急驰,毒已攻心,现在只剩下一口气,这口气也只能让他不死,醒来的机会都极为渺茫。 他抬头对那人叫了一声,“喂!” 漪兰听见了,还是缝上了手上最后一针才抬头。 “来了。” 用专门调配的水净手消毒,洗干净手上的血,她才开始检查这人的状况,宫远徵翻了一个白眼。 “事多。” 沾个血是多正常的事,就这人每治一个病人前后必要净手,矫情的很。 漪兰听见了,懒得搭理他,眉头深锁,凝重道,“青黛,回羽宫取出云重莲。” 出云重莲??众人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 宫远徵气急败坏,“你知道出云重莲是什么吗?就为了这样一个不相干的人,你要用出云重莲?杨漪兰,你真是疯了!!” 青黛也一脸心痛,在原地踌躇不前,“小姐,出云重莲可是世间奇花神药,不仅能令人服下功力大增,更能起死回生,都消失近百年了,才让小姐和徵公子培育出两朵来,废了小姐那样多心血,如此珍贵再无第三朵了,怎么就这样给他用了?!” 徵公子和小姐打赌,谁能先培育出只在古籍中存在的出云重莲,谁就给对方写一个服字。 不想这消失了百年的神药竟然就被两人都培育出来了,当时可是轰动了宫门,这服字自然谁也没写,不过这两朵花却被人惦记上了。 徵公子那朵被执刃命令给了少主宫唤羽,他重新在培育,可哪有这样容易,否则这出云重莲也不会绝迹,如今就只剩下了小姐手上这一朵,可能也是世上唯一一朵了,这样珍贵相当于多一条命的东西,就这样给了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青黛简直心痛的都在滴血,第一次站到了徵公子一边。 漪兰一边让金繁把人送进里间,一边催促。 “还不快去!” 从第一次来到小姐身边起,小姐在她的眼中就一直是柔弱的,从容的,云淡风轻,不与人争执,不与人着恼,也从不与人生气,清清淡淡似捧在手心一捧清水,水中那一弯浅月。 这是第一次,青黛见她情绪外露,盈盈美目显露锐气。 “每个人都只有一条命,没有谁的命贵重,谁的命就轻贱,出云重莲珍贵是因为它是一味能起死回生的药,它的使命就是救命,不管谁的命。若是把它供起来,那它只是一棵拿来生火都嫌烟大的杂草。” “作为医者,最不应该有的就是分别心。” “人命,不该有三六九等,也没有三六九等。” 她的音色带着江南水乡独有的温软,却好似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所有人心里,砸的他们说不出话来,一时间空气中静的落针可闻。 金繁又想起了把百草萃轻易给人的宫子羽,目光复杂。 相似的话,他从这对表姐弟身上听了第二次。 把人送进去躺在床上,金繁还是忍不住感慨,这人真是好运。 青黛默默回羽宫取出云重莲了,漪兰跟去了里间抢救危急病人,为他吊命等着出云重莲来,宫远徵看向那还在摇晃的青帘,目光忽明忽暗,晦涩难懂。 良久后他嗤笑了一声,低声道,“还是一样的蠢。” 金繁掀开帘子出来听了一个正着,宫远徵瞥也没瞥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少年郎身形就像拔节的翠竹,噌噌往上窜,早已不是当年无依的小孩,却一如既往的骄矜傲慢。 金繁习惯性的被无视了,也没放在心上,赶紧回去找宫子羽,免得一不看住,这过分清奇的公子又干出什么大事来。 医馆里只剩下了求医的病人,满满当当,却鸦雀无声。 宫门规矩森严,等级分明,在江湖中超然于世,就像一个小王朝。 执刃就好比九五至尊,少主是太子,四宫宫门是宫门嫡系,似亲王又似大臣,平常就是亲父子兄弟,对上也得用敬称。 玉阶侍卫是军,不同色号代表不同职责等级,守护着宫门。 十年一次的宫门选亲大典就好像选秀选妃。 宫氏一族虽有争斗,可对外一向团结一致,对子嗣一向极为看重,选新娘也从不看女方家世背景,容貌才情,只看女方身体是否足够康健,能否为宫氏一族绵延子嗣。 确实对自家人好的很,可对旧尘山谷其他人呢? 普通人就如同皇权下的黎民百姓,从小就被灌输为宫门付出一切,久而久之他们习惯了谦卑,习惯了放低自己,从没有一瞬把自己的命和公子们的命相提并论,这是第一次有人说。 人命,不该有三六九等之别,不该有高低贵贱之分。 “医仙……” 原来这才是仙的真正含义,不为容貌,不仅医术,只为众生一视同仁,悲悯同心。 第134章 云之羽-漪兰15 出云重莲无愧它的盛名,那人用了药,毒已解,胸口的伤也上了药,成功保住了命,苏醒也只是时间问题。 不过现在人还不能搬动,只能留在医馆,宫门不知道有没有暗地里潜藏的无锋之人,为保万无一失,漪兰一直守在医馆。 天色擦黑,医馆的病人的也渐渐离开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他们的眼神总让她觉得有些奇怪。 她正琢磨着,一阵熟悉的声音由远而近。 “姐姐姐姐!” 宫子羽大呼小叫的进来,玄色大氅掀起风。 漪兰正在净手,“子羽,你怎么来了?” 宫子羽贴心的递上干净的帕子,“姐姐你知道待选新娘里混进无锋刺客了吗?” “知道了。”漪兰接受了他的殷勤,帕子洁白如雪,那肤色竟比那帕子更白皙莹润几分,十指纤纤。 擦了手,漪兰刚转身,宫子羽已经仗着身高腿长,先一步在一边放满瓶瓶罐罐的架子上取下了一只青瓷印花小罐,双手奉上,一张欺霜赛雪,过分美貌的脸上全是讨好的笑。 “姐姐请!” 漪兰奇怪的瞧了他一眼,宫子羽笑吟吟。 顿了顿,她接过他手里的罐子,从里面挑了一小块白玉膏涂在手上,仔细揉开,不放过任何一处细微肌肤。 “姐姐的手真好看,比许多姑娘的脸还好看。”宫子羽感叹。 他爱肌肤好的姑娘,也格外容易被肤色如雪的姑娘吸引,可见了许多,无一能似姐姐这般,当的起冰肌玉骨四个字。 对他的赞叹漪兰只浅浅一笑,也不解释她护手并不是为了美。 “执刃他们知道了吧,他们怎么打算的?” 宫子羽笑容一落,“父亲要杀了所有新娘。” 与其费心费力去找混入其中的刺客,不如都杀了一了百了。 哪怕会伤及无辜,但宁可错杀一千,不肯放过那一个。 “姐姐,那个报信的人现在怎么样了?” “没事了,大概明日,应该就会苏醒了。” 宫子羽松了一口气,“这样就好,这样我就可以去说服父亲,这事还是问详细些好,万一其中有无锋阴谋呢?” “嗯。” 漪兰黛眉微蹙,“这次为他处理伤口,我发现他的伤口有些古怪。” “何处古怪?” “他的胸口一处伤及其凶险,只差分毫便可刺破心脏,绝无可能坚持到旧尘山谷,且从伤口上看应该是被剑所伤,剑刃极薄,不似寻常剑,伤口泛紫黑,剑上涂了剧毒。” 宫子羽不解,“这不就是无锋刺客作风吗?哪里不对?” 他们狠辣无情,赶尽杀绝斩草除根一向是他们的作风。 “便因为是他们的作风,这才很奇怪。” 漪兰眸色冷淡,“他的功力不弱,山门外各个据点除了人,还有各种暗器机关防卫,想要把他伤成这个样子,证明对方是个高手,无锋中的高手身经百战,经验丰富,会犯这样的错误吗?只差分毫?” “高手若想到控制下手力度角度应该很容易吧?” “而这毒……” 漪兰望向内间的方向,眉心轻折,“也很奇怪。” 她也说不出什么地方不对,只是觉得隐隐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她小时候亲眼目睹过无锋屠杀满门,出手果决狠厉,不放过一个活口,干脆利落,不会多留人喘一口气。 而这一次,无论是那看似致命的一剑,还是致命的毒,都透出一丝优柔寡断。 出剑留了一丝生机,毒也不是立刻毒发…… “所以姐姐是认为这一切是无锋的算计?” “只是怀疑罢了!” 漪兰拿出一张折好的纸拿给他,“这是我根据伤口大致描绘出的剑的样子,你送去给紫商看看吧!” 宫子羽接过,神色凝重,也忍不住疑惑,“姐姐白日为何不说?” 漪兰转头看向他,水眸似清湖漾光,粼粼清透。 “因为这看似铁桶一般的宫门早已漏风。” “……可今日姐姐拿出出云重莲救了人,所见者甚多,他们一样会知道。” “所以要么今晚这个人死,要么新娘里就会有人异动。” 宫子羽一愣,见她施施然起身,红唇微扬。 “若是抓到了无锋刺客,记得知会我一声。” 她笑着,眼里却似笼着寒烟,看不分明眼底情绪。 直到她掀开帘子进了里间,他才回过神。 姐姐她,从没忘记…… 第135章 云之羽-漪兰16 宫子羽连忙去找执刃阐明了一切,也说了那个报信的人明日就会醒了,不要杀那些新娘,等明日他醒来再仔细问问。 可执刃已经铁了心,他绝不会容许宫氏子弟受一点威胁,哪怕是万分之一。 安排人在今晚新娘们进入山门,上岸之时就全杀了。 宫子羽又急又气,可又无可奈何,只能愤愤离开。 明月渐渐升上半空,旧尘山谷里灯火通明,新娘们乘船入山谷,河边两岸张灯结彩,十年一次的新娘大选,大开山门,一直待在山谷里的人也对外界充满了好奇。 大家兴致勃勃,欢声笑语,伸长了脖子张望。 “快看啊!船过来了!” …… “宫子羽都去了,你怎么没去看新娘?”宫远徵挑眉,语气桀骜。 漪兰写着医案,头也不抬,“我一向不爱凑这些热闹。” 宫远徵暗道了一声口是心非,毫不客气伸手捞过她手边的茶大喝了一口,下一刻就面色难看的偏头一口吐出来,啪的一声磕桌子上,俊美锋锐的脸上隐隐发青。 “你大晚上喝黄连茶,你脑子中毒了吧?” 舌尖都苦的麻木了,连喝了几杯凉水都压不下去,宫远徵气急败坏。 “呸!这什么鬼味道,你到底放了多少黄连?!!” “不多,不过一两而已。” 漪兰优雅的重新拿了一只杯子拎起一边茶壶倒了一杯茶,轻抿了一口,面不改色。 宫远徵咬牙,“一两?” “对呀,一杯一两,就你喝的那一杯。” 漪兰欣赏的看了一会儿他的变脸,添上一把柴。 “只是没想到徵公子火气这样大,眼力也这样好,这就一杯也被你抢去了,不过看来这份量还不够,公子看上去似乎火气更旺盛了一点。” 宫远徵再一次被她激怒,“你!可!真!是!好!样!的!!” “徵公子过奖了。”她云淡风轻,甚至勾出了一抹浅笑。 轻轻一句话好似春风化雨,在他那却是火上浇油。 忍了又忍,他重重一哼,恨恨甩袖走了,那脚步重的都快把医馆地板踩出洞来。 侍卫见公子出来连忙跟上,放轻呼吸,生怕招了公子的眼,被公子迁怒。 他家公子啊,就喜欢去招惹漪兰姑娘,去吓唬人家,去和人家较劲,每次没把对方怎么着,反倒把自己气个不行,偏还乐此不疲,真不知道公子到底在想什么? 自小到大,他哪一次在漪兰姑娘手上占到便宜了? 侍卫心里胡乱想着,前面的人突然停下来。 “公……公子?” 完了完了,公子不会知道他想什么了吧? “滚!” 侍卫心里松了一口气,如蒙大赦,“是!” 他赶忙走了。 宫远徵一个人站在原地,他是四宫之主中最小的,还未及弱冠,却能力压众人做稳徵宫宫主之位,让其他人说不出话来。 除了他那一身绝顶天资之外,更重要的是一身不要命的疯狂执拗和旁人看不见的努力,天资只是让他那看不见的终点比别人长,可并不能直接把他送入终点,为了走到今天,他付出的心血艰辛比别人更甚。 人们靠近一棵大树,总会赞扬它的枝繁叶茂,繁华硕果,人们总会看见它的参天之姿,却从没有人去关注它那庞大沉默的树根,而她…… 宫远徵捂住心口,吐出一口粘稠泛黑的血。 他从不示弱人,不愿示弱于她,她却总能一眼看透他。 “什么黄连茶,杨漪兰你这个骗子……” 这药也太苦了,以她制个药也要去除药味增香的性子,说不是故意的打死他都不信。 第136章 云之羽-漪兰17 人都走了,漪兰守着床上的人,闭目养神。 冬夜里万籁俱寂,无星也无月,雪也停了。 屋里烧着碳盆,医馆内还算温暖,她静静的等待着天明,只是还没等到晨光破晓,宫子羽摸黑急匆匆跑过来。 “姐姐!” “不要着急,慢慢说。”她给他倒了一杯凉茶。 宫子羽接过一口喝了,缓了一口气这才道,“藏在新娘里的无锋刺客抓住了!” 她眼神蓦地一变,唰的站起身,“我去看看。” “人就在床上,你今晚就守在这里,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主要注意着不要让人接近,知道吗?” “知道了,姐姐你快去吧!”他知道她急。 “嗯。” 漪兰随手拿了一盏灯笼,宫子羽见她就这样出去,连忙把一边搭着的披风给她披上,外面可冷了,冻着了就不好了。 “姐姐路上小心。” 漪兰点头,转身踏入夜色中,一灯如火踽踽独行。 …… 嗒,嗒,嗒…… 脚步声在空旷的令人心慌的地牢里缓缓接近,昏暗的光线中被绑在架子上的郑南衣下意识抬头看去。 灯火晕染出的光芒勾勒出了来人的轮廓,背着光,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却一瞬间认出了这个人。 不久前正是这个人用毒逼她暴露了身份。 宫远徵…… “魑,魅,魍,魉,听说你们无锋的刺客就分为这四个等级,就你的身手和能力而言,估计是最低的魑吧!” “派你来送死吗?” 他走出了光,一身雪青色印银纹,繁复贵气,黑发半束,几缕发丝辫了几条辫子,下坠银铃,皮肤冷白,似还带了几分奶气,从头到脚无一不精致。 他生了一双无辜的杏眼,瞳仁黑的纯粹,看人时显得天真无害,就是一个丰神俊朗,人畜无害的矜贵少年郎。 郑南衣没有被他的外表迷惑,他深知面前的人真实模样。 “我们无锋的人,不怕死。” 在他来之前她受了不少刑罚,说话也断续。 “哦,是吗?” 宫远徵意味不明的轻笑,慢条斯理拿起桌上一个单耳大肚罐向碗中,水声淅淅沥沥,不一会儿便满了。 他头看向她,笑意在眼中弥漫,却让人脊背发凉。 “是,很多人都不怕死,那是因为有时候活着比死可怕多了。” 他端着那只碗,缓缓向她靠近,郑南衣冷眼以对。 “我就算是死,也绝不会喝你的毒酒。” “这碗毒酒,不需要你喝。” 在郑南衣惊恐不可置信中他面无表情拉开她喜服华美的领口,手一倾,毒酒就要倒进女子私密之处。 “徵公子且慢。” 女子声音极美,似花下幽泉,云中雀鸣。 那只手当真停下了,郑南衣满头大汗看向了入口处。 “你怎么来了?” 他语气不好,还带刺,郑南衣眼角余光却敏锐看见他眼神没了那漫不经心的恶劣,看向来人的眼神格外专注。 就像…… “来看看这胆大的无锋刺客,我不能来吗?” 她逐渐走到烛光笼罩的范围,郑南衣也看清了她的样子。 即使如今身为阶下囚,同为女子,她也有一瞬的恍惚。 女子一席月白色衣裙,好似黑夜最清透的一轮月光,江南最温柔的一场烟雨,云髻雾鬟,眉眼如画,气质干净无垢,清风霁月,不似凡尘中人,与这昏暗血腥的地牢更是格格不入。 她应该在静雅悠扬的亭台楼阁中赏花赏月,品茗下棋,与世无忧,而不是在这里,不该在宫门,不该在江湖。 “你来这里是为了她?”宫远徵眉锋一扬。 “嗯。” 她目光落到他手中毒酒上,“你的办法就是这个?” “当她痛不欲生时自然就会愿意说了。”他理所当然。 “你就能肯定她那时说的就一定是真话?”说着她顿了顿,想起方才无意间看的一幕,语气奇怪。 “你这毒酒原本是要怎么用的?” 郑南衣脸色难看。换平时宫远徵早已洋洋得意,这可是他的得意之作,突破了以往常规,可不知道为什么,对上她的眼神他心头一跳,高领下的脖子都红了。 “要你管!” “……” 莫名其妙被凶了的漪兰心中顿时很是无语。 不说就算了,她对他那些毒啊虫的,也并不感兴趣,她这次来也不是为了与他斗嘴,她看向了木架上狼狈的女子。 宫门统一的大红嫁衣,本是喜庆的颜色,如今却染了血。 女子狼狈不堪,也能看出明艳不俗的容貌。 她刚走了几步,被人一把抓住手腕,滚烫的温度透过对方手心贴着她皮肤,似要将她肌肤烫化,力道紧的似铁钳。 她惊讶的抬头,刚好对方低头,距离一下拉近,近的她呼吸间全是他身上霸道清冽的雪松香,还带着些微熟悉的药味。 他比她高了…… 她垂下眸子,看向他紧扣她手腕上的手。 “放手。” 他不似哥哥们广袖宽袍,或稳重,或风流,而是窄袖劲腰,少年郎意气风发,骄傲恣意,干脆利落。 她知道他是为了制毒炼蛊方便,为了上山采药方便。 宫远徵低头看着她眼尾垂下的睫羽,灯火下脆弱的似他培育的那株出云重莲的花瓣,稀世美丽,却不属于他。 “她是无锋刺客,你手无缚鸡之力,万一她还藏有什么暗招我可不会救你!”他冷哼一声丢开了她的手。 漪兰知道他冷言冷语下的好意,心领了这份好意。 “谢谢。” 话落她还是走向了郑南衣,宫远徵抿紧唇,眼神幽暗,手指一点点在身侧攥紧,注视着她的身影。 郑南衣把一切收进了眼里,原来这个目中无人,心狠无情的男人也会有情。见那女子的模样,却是襄王有心,神女无梦。 她刚露出一丝冷笑,眼前恍惚又浮现了那人的模样。 她期待的片刻温情,他给了她,却是为了另一个女人。 情如牢笼,如沼泽,一旦进去,再无法挣脱,越陷越深,越痛苦越无法自拔,绝望之中他站在岸边,平静俯视着她所有绝望,所有渴望与不甘。 日复一日,他站在岸边向她伸手,光照入她眼中。 这片刻的光,片刻的暖,让她飞蛾扑火…… 至死不悔。 “无论你问什么,我什么也不会说的。” “我知道。” 漪兰轻轻一笑,好似月下昙花,惊艳绝伦。 她指尖银光一闪,快速封住她周身所有大穴,迎着她复杂的眼神,声音依然慢条斯理,柔柔细细。 “从现在开始,你什么也不用说,我来便好了。” 在她有十多年短暂又漫长人生中,经历最多的是厮杀,看过最多的是背叛,血腥,杀戮,黑暗,充斥着她的生命。 看过很多眼神,冷漠,恐惧,厌恶……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干净温暖,像儿时娘给她缝制的被子,太阳好的时候娘会拿出来晾晒,晚上躺在里面,呼吸都是阳光的味道,那样温暖…… 她多久看见过这样的眼神了,久到她也忘了。 她恍惚的看着面前的人,内心奇异的有片刻安宁。 宫远徵一看她那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又一个被这人昭如日月外表迷惑的睁眼瞎,也是,毕竟世上似他这样眼清心明,定力十足的人是少数。 下一刻他走到她身边,“你要做什么?” “我想证实一下话本所说有几分真实,也想知道无锋凭什么能有今日规模,想知道他为什么能让人如此忠心耿耿为其卖命?” “你不好奇吗?”她转头望向他,眸光盈盈。 “即使费尽力气砍掉一棵大树,根还在,总有一天它还是长成,遮蔽众人头顶的阳光,只有掘起它的根,才能彻底断它生机。” 宫远徵一怔,随后眼里亮起奇异的光,她满意的继续道。 “人,才是一切的根本,没了人它什么也不是。” “狼成群才令人畏惧,狼王被赶出狼群也只能死在棍下。” “你……” 她笑的嫣然,“我要无锋从这世上彻底消失。” 她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十余年了,先生说的对,有能力才有选择的机会。 宫门十年前被无锋入侵,死伤那样惨重,可却选择了龟缩,江湖势力以宫门为首,他们都选择了封闭山门避其锋芒,其他门派如何能抵挡? 无锋就一句话,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十年间无数门派归顺无锋,不从者皆被屠杀殆尽,有门派向宫门寻求庇护,宫门却为难,不予庇护。 长久以往下江湖上再无光明,尽皆笼罩在无锋阴影之下。 现在宫门选新娘都不敢明目张胆,还要避无锋耳目,偷偷摸摸,搞得像山神成亲,河神娶妻一样,一股瘆人的阴间风。 执刃还说,如今的江湖早已不是当初的江湖了。 漪兰不明白,他到底是有何颜面,如今的局面不也有宫门一份力吗? 退让就能保全?封闭山门就能阻止无锋之人潜入? 自欺欺人罢了! 唇亡齿寒。 再等个三五年,怕是整个江湖全是无锋的爪牙,那时才真正是举世皆敌。 或许宫门是有其他考量,有不能述之于口的苦衷吧,她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只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依靠宫门的力量报仇是无法实现了。 看似坚不可摧的宫门,所向披靡的宫门男人,不过一群懦夫。 旁人是依靠不了的,只有靠自己,此生倾尽所有,她也要让整个无锋为她一家六十一口人陪葬。 让这两个字彻底从这世上抹除。 第137章 云之羽-漪兰18 “你说要得到一个人的忠诚,最简单的办法是什么?” 漪兰收回把脉的手,眉心微折,似有疑惑。 宫远徵老神在在坐在桌旁,指尖转着一个杯子,似在思索着什么,眉宇之间明显有纠结之色,闻言随口一说,“最简单的办法自然是捏住那人的命。” 这个结论倒与她一致,只是…… “奇怪了。” “如何奇怪了?” “她体内并无毒,除了有些体寒,并无任何异样。” 这样一说宫远徵来了兴致,“这天下还有你也看不出的毒?” 宫门总喜欢把两人并列,一人专攻医,一人专研毒,近些年宫门所出暗器毒药,各种疗伤解毒圣药都是出自两人之手,比流传到江湖中的药效高出不知多少。 因为两人私下常常较劲,数量质量皆不凡。 可以这样说,两人在医毒方面已独步天下。 “你来看看。”她让开了一个位置,神色凝重。 宫远徵在郑南衣冷眼下检查出了同样的结论。 “奇怪。” 宫远徵眉锋深深一压,“难道不是用毒?” 漪兰把郑南衣身上的银针取下来,“不可能。” 还有比毒药更能控制一个人的吗?只有制一味毒药,给杀手们服下,定时给解药,这才能让这些无锋刺客如此忠心,他们忠的是自己的命。 或者捏住这些杀手们的软肋,比如亲人爱人。 不过总有人六亲不认,也总有亲人爱人为了他们自我了断,也不是所有人都有亲人爱人,这法子并不妥。 其他法子就更不可能了,一一排除还是只有毒。 “会不会是蛊?” “不会。” 宫远徵自小和虫子打交道,蛊比毒更熟悉。 “你说这么好的机会,无锋会只派一个区区的魑来吗?还愚蠢的就这样暴露了?” 宫远徵看向架子上安静的女人,眸光锋利。 无锋在宫门是一个禁忌,尤其宫尚角母亲和弟弟死后,大家都没提过,漪兰只知道无锋刺客分为四级,魑魅魍魉,尤其喜欢派人混进宫门。 也不仅仅为了杀人,也是为了“学习”。 宫门有四宫,无锋刺客有四阶,宫门前脚研制出什么厉害的暗器毒药,后脚就能发现江湖上无锋刺客用了相似的。 他们与宫门针锋相对,试图消灭宫门,取而代之,可又像是一根寄生藤一样,汲取着宫门的养分生长壮大,卑劣不堪。 自己的大脑只装着杀人,让宫门成了他们另一个脑子。 把“拿来”两个字发挥到了极致,这么喜欢模仿会不会…… 不会吧? “宫远徵,宫门有什么毒药是让人无论如何检查不出来,又发作起来生不如死,有时间规律的发作的?” 问出这句话漪兰自己都觉得很荒谬,如果对方真的在这样重要的事上还要用宫门的东西,一个劲不停派人来,就不怕属下们被策反吗? 若论宫门毒药没人比宫远徵更熟悉,他仔细想了想,还真没有。 “这个人先放下吧,或许等她毒发那一日就明白了。” “有没有其他无锋的人也不重要,她不会说,现在也找不出来,只能如此。” 几年前无锋的刺客源源不断,封山门不知道封了个什么,还不知道有没有无锋刺客继续暗中潜藏,她觉得再多个一两个也没什么区别。 宫远徵皱眉,“执刃不会允许她继续活着。” “……”她难得气闷,“我去和执刃说。” 第138章 云之羽-漪兰19 第二天她单独去找了执刃,宫远徵本也要一起去,她拒绝了。 两人谈了足有大半日,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阐明利害,甚至动用了感情牌,才将将把郑南衣保下来。 更多的却是没有了,她终究只是一个外人。 她还是不愿意放弃,也坚定自己的方向是对的,没日没夜的翻找宫门典籍,很多不对她开放,还是多亏了宫子羽。 在这中间那个报信的人醒了,他复述了一遍当日的事,果真发现了不对劲之处,送去商宫那份图纸宫紫商打造出了一柄一模一样的短剑,果真有蹊跷,应证了他们的猜测。 新娘中绝不可能只有郑南衣一个无锋的人。 她只是一个放在明面上的弃子罢了! 刚刚知晓,他们甚至来不及盘查,执刃和少主宫唤羽都死了。 时隔十年,灯塔再一次点起了红灯,鲜红如血。 灵堂上,漪兰第一次见到了宫家长老们。 进去之前,她先一步拉住了宫远徵,压低声音,“快去找你的好哥哥,让他赶紧回来,他应该没走多远!” 郑南衣身份特殊,是难得没有屈服于无锋的,郑家向宫尚角示好,以望能得到宫家的庇护,可宫门规矩不可违,宫尚角不可能答应他,郑家只好把女儿以新娘的形式送进宫门,希望能得到宫门庇护。 宫尚角上一刻才和执刃说了,后一刻就得到了无锋刺客就是郑家女儿郑南衣的消息,打脸声啪啪响。 他连夜出山,想来是走不了多远的,还来得及。 “山门封了。” 宫远徵如何不急,只不过无可奈何罢了! 漪兰:“……” “姐姐?” “进去吧!” 宫子羽点头,几人一同进了灵堂,她落后一步。 “那个郑南衣怎么样,还在地牢里面吗?” “嗯。” 宫远徵点头,“按你说的,我吩咐了不让任何人接近她,而且我在她身上下了毒,她只会全身无力,无法行动。” “……好巧。” “怎么了?” 漪兰抿了抿唇,轻声道,“我在她身上下了药,对她无碍,若是有人与之接触必会沾染,见血成毒,三个时辰之内必然毒发。” “……你的香?”难怪呢,他还以为是那郑南衣与她接触了沾染上的。 “嗯。” “毒发会怎么样?会死吗,还是生不如死?” “应该不会,按道理来说只会失去一切记忆,心智如幼儿。” 这本来也是为了更好的认出无锋同伙,毕竟不伤人性命,又能让中毒者一目了然,无法躲避。 “不过放心,有解药的。” 宫远徵有了兴趣,“回去时给我一些。” 漪兰瞥了他一眼,把他看的有几分莫名。 在他疑惑的表情中她收回了视线,这人怎么回事,老执刃死了,长老们都来了,按宫门规矩就要定下下一任执刃人选了,他亲爱的哥哥却在外,他怎么一点也不着急? 从心里来说,她是不愿意留在宫门的,她一直想回家,爹爹和娘亲还在姑苏,姑姑临走前心心念念的都是曾经在江南老家的生活,她总是要回去的。 宫子羽一直知道她的愿望,他们早已说好,要一起回姑苏,划船采莲,游遍山水。 他做了执刃,就意味着再也离不开宫门了。 宫尚角是宫门第一人,无论江湖或无锋,都敬畏这个男人,由他来当执刃,自然是众望所归,让人没有话说。 她抬头看向宫子羽,貌美的脸上眼圈红红的,虽然后来老执刃对他一见面就是呵斥,没有一个好脸色,可幼时父子俩感情很好,这会儿他免不了伤心。 宫远徵顺着她的视线瞥了一眼,冷哼一声。 只要有宫子羽的地方,她连话也不肯回他了,眼里就只有这个人,有什么了不起,他也有哥哥。 一甩下摆,他大步踏上台阶,几步窜到前面。 “他?” 无辜被撞了一下肩膀,宫子羽莫名其妙。 漪兰,“……” “可能他太伤心了,我们也快进去吧!” “嗯,” 繁星满天,明月高悬,逶迤一地银色月光。 冰凉,凄清。 在踏入檐下时,额头上忽然落下一片冰凉,她抬头一看,却发现下雪了,冰花在月光下晶莹剔透。 “下雪了。” “冬日雪虽美,却也孤凉。” 声音从后传来,就如这雪,清冷微凉,触之生寒。 漪兰转过身,只见一年轻公子站在不远处,雪青色衣衫,眸色淡漠,一眼望去仿佛看见了一座万年不化冰山,隔着不近的距离也似有寒气扑面而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高冰冷。 眉心一道朱纹是这幅雪色画卷上唯一的颜色。 他身边还有一人,如月风华,似玉生温,却两鬓斑白,染了沧桑。 门边守卫恭敬低头,“雪公子,月公子,请!” 两人微微颔首,缓步经过她身边进了大殿。 雪公子,月公子…… 风花雪月,后山四宫。 漪兰如墨的睫毛轻轻一垂,在雪白的脸上投下了两片阴影。 宫门分前山后山,前山商角徵羽,后山风花雪月,比起前山,后山神秘莫测,连四宫宫主也不清楚,是宫门禁地,恐怕只有执刃知道后山全貌。 宫门前山都快被无锋摸透了,只后山一无所知。 无锋一直执着于宫门,除了不断派人渗透,模仿学习之外应该还有别的目的,像要取宫门而代之,就凭他们这样有脑子不用在创新上,而是用在怎么偷学人家,这样要想超越永远不可能。 无锋也不可能这么蠢,很可能这只是一个明面上的幌子。 他们的目的应该不是这个,而是别的什么。 派人进来不仅为了偷暗器图纸,毒药配方,或者刺杀什么的给大树剪枝的活动,而是为了摸清宫门的情况,或者是为了寻找什么存在。 那个存在能够决定宫门生死,能够冠绝天下,让无锋达成一统江湖的目的。 并且很有可能,就在宫门禁地——后山。 风花雪月四宫神龙见首不见尾,非大事绝不出现,也决不离开后山,风花雪月四宫更像是在守护那个存在。 那个令无锋垂涎欲滴的存在。后山也是整个宫门秘密的核心处。 思绪万千都在一瞬间,她进了大殿,怔了一瞬,蓦然看向了殿中棺木。 “姐姐你在看什么?那是大哥的棺木。” “宫唤羽……” 鼻尖细微到无法捕捉的香味熟悉的不容忽视。 原来,是他…… 第139章 云之羽-漪兰20 事情似乎有些复杂了,她微蹙眉,若有所思。 一晚上她视线一直若有若无凝在宫唤羽棺木上。 直到离开之时,她唤住了看起来温和些的月公子。 “公子留步。” “漪兰姑娘何事?”他道出了她的名字。 “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一下月公子。” 见他皱眉为难,她轻轻一笑,眉眼如画,“只是近来被一味毒困扰,月公子博学多闻,是以想请教一二。” 月公子眉头舒展,微一颔首,“既如此,姑娘请说。” “月公子可知世上有一种毒,能定时发作,发作时痛不欲生,可能还会危及性命,需要定期服用解药,平时却看不出一点端倪。” 他微微惊讶,“连漪兰姑娘都看不出?” 他平时身在后山,可对宫门之事不是全无所知,更何况他本身精通医毒药理,对她下意识有几分关注,自然知道她的医术完全当得起一个仙字,她亲手所书的药方他手中还收藏了几张,其精妙绝伦让他也惊为天人,自愧弗如。 虽然两人之前从未见面,他对她却是熟悉。 她今晚这样问,看来是遇见这样一种连她都看不出来的毒了。 连她都看不出来…… 月公子沉吟,“这样的毒有,可人行有迹,毒也如此,毒行有伤,凡是毒,尤其是这种定期发作的毒,好似一颗种子,不可能完全无踪迹可寻,除非……” 他似想到了什么,忽然一顿,漪兰连忙问。 “除非什么?” 她紧紧的看着他,杏眸漾起了波澜,似银河入眸,动人心弦。 月公子纵然心有所属,也也一瞬本能心动。 他偏过头,不敢看她,“除非这根本不是毒。” “不是毒?” 漪兰没发现他的异常,脑海中像有一道灵光闪过,快的让她来不及捕捉。 月公子沉默了片刻,终还是沉声道,“不仅是毒,良药药性过烈也会使人极其痛苦,且因不是毒,令人难以发觉。” “天色已经很晚了,漪兰姑娘,告辞。” 说完这话,他便离开了。就如月光,清冷疏离。 漪兰却恍然大悟,有了一个新的方向,迫不及待转身,自然也没看见那早已走远的一抹冰冷如雪的身影回头了,眉心一道朱纹映雪光。 “姐姐,你等等我!” 更有资格当执刃的宫尚角未回,根据宫门规矩,宫子羽在各位长老见证下当上了新一任执刃,他眼圈因为哭过还是红的,不顾形象追上漪兰。 她快步的走,几乎成了跑,月白色衣裙在雪月下似一只蹁跹的蝶。 “姐姐你要去哪,你慢点,小心点啊!” 宫子羽从未见过她这样着急过,月公子只是说了几句话,他皱眉,仗着身高腿长,很快追上了人,这才发现她去的方向是地牢。 宫远徵也跟着他们,三个人一起去了地牢。 到了地牢,见郑南衣还在里面,她才松了一口气,慢下脚步。 “姐姐你这么着急,就是为了急着来看她?” “为了证实一个猜想。”漪兰取出了银针。 第140章 云之羽-漪兰21 漪兰蹲下身,拉起郑南衣的手,在她手上用特制空心针取了一小瓶血。 “你发现什么了?”宫远徵抱着手臂看她动作。 宫子羽看她一个人不方便,还准备上前帮忙。 “别过来!” “?!” 宫子羽不明所以,可还是立马原地站住了脚。 漪兰动作很快的取完了血,起来时无意间看见扫过他腰间,随口一问,“你一直不离身的那块面具呢?” 宫子羽一瞬间脸色涨红,一直蔓延到了耳尖。 这样子? 她收好这一小瓶血,眼里出现了笑意,“莫非送给喜欢的姑娘了?” “哪……哪有,姐姐不要胡思乱想了!” “她胡思乱想,需不需要我现在给你拿一面镜子好好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啧。” “宫远徵!!” “好了好了,都不要吵了,快回去吧!” 漪兰连忙打圆场,否则就这两人的性格,能在这里一直对到天亮。 宫远徵与宫子羽对视,狠狠瞪了对方一眼齐齐扭头。 “哼!” “切!” 漪兰,“……” 三人走后,郑南衣抬起头,眼神复杂难言。 …… “子羽,你喜欢的人是这次来的新娘吗?” “……嗯。” “她叫什么名字呀?” “都说了不是了……好吧,她叫云为衫,云朵的云,衣衫的衫。” “云为衫,以云为衫,真是一个极美的名字。” 宫子羽的脸更红了,嘴角情不自禁勾起笑,“是很美。” 不是容貌上的美,宫子羽不重美色,他的母亲,他的姐姐,都是绝色美人,就是每日与姐姐朝夕相处,他有时也会看她看入神,他没有出过宫门,也知道这世上不会有比姐姐更美的女子了。 云为衫不一样,他一见她,仿佛有一种他们认识了许久许久的感觉,心一下子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似酸涩,又似欣喜,让他想落泪。 他想,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吧! 与卿初相识,恰似故人归。 宫远徵不屑的撇嘴,却不知道为什么看向身边的人。 她在笑,不似平日清浅,嫣然灵动,在这寒冷刺骨的冬夜,如格格不入的春色,刻入他的眸中。 她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抬眸看去,眼里还残留着笑意,如梦一般。 “如此看我,可是愿意唤我一声姐姐了?” 他是四宫之中最小的,虽然娇纵恣意,可一张脸生的实在太好,太有迷惑性,他自己似乎也知道,从不吝啬利用,一口一个姐姐能让人忘了他那恶劣性子,可从宫紫商那得了不少好。 但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唤过她一声姐姐。 她是一个执念深重的人,对执念之外的事看的很淡,难得这件事让她记了这么多年,最初可能就是随口一说,没什么意思,可人就是这样,他越是排斥,她反而上了几分心。 对上她那双似水含烟的眸子,他高领下的喉结滑动了一下,红唇微勾。 “休想,天黑了不代表你可以做梦了,清醒一点吧!” 宫子羽白他一眼,拉过她的手,“回去找你哥哥去吧,姐姐我们走!” 他长的高,力气也大,有时却是孩子气。 分岔路口两人走了,宫远徵站在原地,看着两人身影消失在夜色里,上翘的嘴角缓缓下落,低低的声音宛如梦呓。 “姐姐……” 第141章 云之羽-漪兰22 女客院中,经过了侍卫搜查,后半夜有人惊惶难眠,有人好梦正酣,也有人陷入了重重梦魇。 ………… “嫁入宫门之后,你会爱上宫门的人吗?” “绝无可能。” …… “现在的执刃根本不配,在我眼里最有资格当执刃的,是宫二先生。” “你很了解我吗……” 他冰冷无情,剑却从她脖子上放了下来。 …… “以后厨房的事,你可以不用费心了。” “公子若是不喜欢,我可以换其他的。” “我确实不喜欢。” “那,公子为何还任由……” “你是我亲自挑选的新娘,自是不便驳了你的面子。” “等会走,过来为我磨墨。” “是。” 女子柔顺的低头,细白的脖颈映入他眼中,乖巧无辜。 …… “你可知道,杜鹃的花意?” “知道,杜鹃的花意是,我永远属于你。” 她站在杜鹃花旁,洁白的花瓣纯美无瑕,似她脸上的笑容。柔弱美丽,不堪一折,轻轻用力便会牢牢把她握入手中,掌控她的所有。 …… “我知道公子怀疑雾姬夫人,所以替公子去缓和关系,方便日后打探……” “是替我,还是替你自己。” “替你,就是替我,我和公子不分彼此。” “你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公子,可喜欢?” 她伏在他的膝头,脸温柔的贴在他掌中,仰头望向他,眼神缱绻眷念。灯影迷离,不知迷了谁的眼,乱了谁的心。 …… “身子都痊愈了吗?” “伤口好像都好了,疤痕也没怎么留,公子要看看吗?”她轻轻抚上他搭在池边的手背,对方顿了一下,从她手中抽出。 她愣了一下,低眸轻轻一笑,似低落似自嘲,“不打扰公子雅兴了。” 女子换下了淡雅衣衫,穿了一身胭脂色衣裙,红色杜鹃在雾气蒸腾的暖池里熏出丝丝缕缕的暧昧,她还未走出浴间,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沉冷无波,也似被朦胧雾气带出几分旖旎。 “这个温泉有养肤疗伤的功效,你要不要试试。” 他依然闭目养神,仿佛这纵容的话不是他所说。 女子背对着他,一丝笑意在眼中稍纵即逝。 她转身,脱下他为她选的衣衫,步入了池里……… 水雾弥漫,雪白的肌肤如凝脂白玉,圆润柔弱的肩,优美的蝴蝶骨若隐若现,男人骨节分明的手取下了她头上发带,墨发入水,妖娆玉骨,如斯美人,迷人心智,诱人沉沦…… 他凝着她的眼神,化去了坚冰,好似熔岩,把她焚烧殆尽。 …… “这月桂墨香,真能令人心静心安。” “那我以后,经常为公子磨墨伴读,此生长伴公子左右。” …… “公子的心告诉我,你一心以宫门为重,所以宫门执刃上的人,是谁都可以,我定会竭尽所能,达成公子所愿。” 她演着这一场名为爱的戏,无怨无悔,情深似海,骗了他的心,似乎也骗了自己,久而久之,她快分不清是真是假。 …… 她告诉云为衫,一个细作,若是爱上了她的目标,下场真的会很惨。所以不要动心。 她告诫云为衫,也在告诫自己。可他的眼神让她恍惚了,恍惚间误以为他对她情深,被严刑拷问之时,她问出了那句话。 “你能不能,保我不死?” “我保你不受苦。” 他打破了她可笑的幻想,心瞬间重新冷硬。 上官浅的命的这条命太沉重,背负孤山派满门,血海深仇未报,她要活着,只要活着,才有可能。 她在这世上孤身一人,早没有什么在乎的人,唯有活下去成了她的执念,她爬到今天,受了数不尽的苦,不会为了区区情爱,放弃所有,将此前所有努力付之东流。 绝不会。 只是她以为她已经足够了解他,却还是低估了宫门在他心中的地位,高估了他对自己的情意。 原来…… 他们都是一样的人。 “跑哪里去?” “公子都抛弃我了,为何不走?” “无量流火,决不能落入外人之手。” 昔日情意粉碎在剑光中,眷念温存不复在。 宫尚角是宫门明面第一人,她自然不是对手,如两人初见,剑横在她脖子上,冷冰冰的渗进皮肤里,她没有害怕,抬手握住了锋利剑刃,笑的温柔,一如往昔。 “我怀了宫门骨肉了。” 在这种时候,她依然又一次拿捏住了他。 扯下他结痂的伤口,露出里面鲜血淋漓的软肉。 她知道,他母亲和弟弟的死一直是他心中一生的痛,亲情永远是他的软肋。 事实证明她依旧了解他。 宫远徵气急,“哥!你就这么让上官浅走了!!” “无量流火拿回来了,否则我不会放她走。” “放她走?”宫远徵还是不理解,觉得哥哥一对上上官浅这个人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她可是无锋!勾结无锋中人趁他虚弱大举入侵宫门,欲要他命的人。 宫尚角深深看着她头也不回奔向暗道的身影,嗓音低沉暗哑。 “让她走。” 不是放……而是心甘情愿的让她离开。 他是宫尚角,不可能留一个无锋之人在宫门,宫门也容不得她,可要她的命,向来铁面无私,杀伐果断的宫尚角也做不到,她给了他一个借口,让她走的借口。 暗道的门在他眼前关上,他望着那堵墙,知道他彻底失去她了。 后来,他做了一个梦。 “杜鹃花开了。” 她回来了…… ………… 【叮咚,任务再次失败,宿主抹杀——】 “不!不要!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可以的,前两次都是我的错,我不会再去攻略宫尚角了,我一定会得到无量流火的!系统系统,不——” 凄厉的尖叫声戛然而止。 床上女子沉睡着,清丽的面容上那撕裂般诡异的神情瞬间消失,只剩下沉静,她缓缓睁开了眼,熟悉的一切让她又片刻的恍惚怅然,随后勾起了笑,洁白柔弱,似春水映梨花。 …… 后山 无尽黑暗孤寂中,沉睡了不知多久的存在睁开了眼,那双眼睛极美,仿佛人类审美的极致,却没有一丝人气。 “废物。” 语调平铺直述没有一丝起伏,似千年未曾转动的机器,凝滞生涩。 第142章 云之羽-漪兰23 “姐姐,你在看什么?” 快进羽宫了,宫子羽忽然发现姐姐回头望着黑暗中出神。 “没什么。”她回过神,微微笑着摇头。 第二天,漪兰整整一天关在房间里,终于确认了郑南衣血液里根本没毒,反而有一种极为活性的东西,也证实了月公子的话。 宫子羽成为新一代执刃,宫尚角回来了,众人都以为会掀起一番风波,不料对方却心不在焉,对宫子羽任执刃也没有表明什么排斥。 宫子羽摸不着头脑,疑惑间选亲大典开始了。 这大典本是为少主宫唤羽准备,这下宫子羽成了新任执刃,自然也是为他准备的,宫尚角也到了成婚的年龄,这次选亲他必然也要选一个。 宫子羽不出所料选了云为衫,向来坚定果决的宫尚角却沉默了。 新娘们穿着一样的嫁衣,粉着一样的妆容,他直直望向了其中一个。对方也抬眸,两两相对,两人似乎都怔然。 宫远徵纳闷,“哥?” “你选中她了,她是谁?”后一句宫子羽问的管事。 “她叫上官浅。” 他还是选了她。 漪兰摩挲着腰间的玲珑玉,一点朱砂在袖间若隐若现。 她浅浅对宫子羽一笑,眉目如画,“恭喜,得偿所愿。” 宫子羽的脸瞬间红了一个彻底,比新娘身上的喜服还红,还下意识看了一眼云为衫,像被烫到了一样转回头。 漪兰看的好笑,也看向了他喜欢的女子。 人如其名,确实是一个极美的女子,尽态极妍,气质又如高山之雪,矛盾却和谐,交织成一种格外吸引人的魅力,神秘,诱人探寻,让人忍不住一看再看。 单论这一身相貌气质,她也称的上顶尖。 人都是视觉动物,漪兰对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尤爱美色,美景,美人,一切赏心悦目的存在,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随后注意到了她对面一个女子,那个上官浅。 若说云为衫是一朵暗夜生长的人间富贵花,冷艳高贵,那上官浅就是墨池里开出的一支清丽脱俗的净莲。 宫子羽说云为衫是江南人士,可相比之下,上官浅更似水乡女子,温婉动人,垂首之间尽显楚楚之姿,令人生怜,令人生爱。 柔能克刚,这却是不假,宫子羽悄悄和她说。 “你看宫尚角的眼神,我可从没见他这样看过一个女子,这铁树也要开花了。” “咳!” 漪兰清咳一声,制止他继续说下去,示意他往一边看。 宫子羽疑惑一转头,宫远徵眼神像刀子,快把他全身都捅出窟窿了。 ……所以说,这背后说人要不得。 选亲大典结束后,宫子羽也要去往后山,去完成执刃必经的试炼,只有三项试炼全通过了,他才能真正的成为宫门执刃,担上宫家重担。 而每一关试炼都是由后山风花雪月四宫所出。 宫子羽平时娇气,可有一种一旦认定一件事是撞死在南墙上也不会回头不放弃的毅力,在第一场试炼中被虐的死去活来,不好意思在云为衫面前哭,怕坠了他男儿气概,影响自己在对方心中高大威武的影响,就只好抱着她哭,哭的凄凄惨惨。 “姐姐我好冷啊呜呜,我要被冻死了!” 他可是最怕冷的了,第一场雪宫的试炼简直要他命。 人高马大的一个人像个小媳妇一样搂住她的腰,抽抽嗒嗒。 漪兰:“……” 她摸摸他的头,手纤纤,白如玉,笑道,“这样难你都过了,子羽当真是厉害。” “那是!” 还带着眼泪,他立马骄傲起来,从她怀里起来,眉目飞扬说起他的坚韧不拔,百折不挠,聪明机智。 漪兰一直静静认真听着,偶尔赞扬感叹,让宫子羽更加骄傲。 望着她的眼睛熠熠生辉,纯粹依赖像个孩子。 宫子羽是个缺爱的孩子,小时候兰夫人因为被往事缠绕,又因为宫门中的流言,对老执刃的怨让她对这个孩子感情复杂。 因为宫门,她失去了所爱,失去了自由,被一生困在这囹圄之地,哪怕之后他对她如何示好,在她看来不过似对笼中之鸟,池中金鲤一般罢了。 几次之后,他不再来,在她看来这便是一时兴起,现在腻了这游戏,而她却赔上了一生,让她如何能释怀,她对宫门这个牢笼一样的地方只有厌恶。 可她唯一的儿子,她最亲近的人也是宫家血脉。 似乎在时时刻刻告诉她,让她再不能自欺欺人。 她对这个儿子感情复杂,也在日复一日中郁结于心,损耗自身,身体一日日衰弱,她的心却在一日日自由。 她对这个儿子的态度也渐渐疏离,冷淡。 宫子羽在最需要母亲疼爱的时候不曾拥有,她也从未对他有过赞扬,哪怕他做的再好…… 母亲离开了,父亲对他疏离,再不像从前慈爱,他像是一瞬间被所有人遗弃了,这个时候是姐姐一直陪在他身边,两人相依为命,渐渐的,望着那双与母亲相似的眼睛,他产生了依赖,母亲刚离开那段时间,他晚上只有在她身边,闻着她身上的灵犀香才能入睡。 她在他生命中担了太多角色,早已成为了他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姐姐,你会骗我吗?”他忽然抱住她,瓮声瓮气的问。 “姐姐永远不会骗你,都是执刃了怎么还像一个小孩子。”她失笑。 “姐姐,是你让许一天在江湖上放出了半月之蝇不是毒,无需解药是吗?” 许一天就是当初被无锋袭击的前哨据点的人,那个被她用出云重莲救下的人。 她一怔,宫子羽抬起头,眼眶因为哭过还是红的,他望进她的眼中,不肯放过她一丝情绪。 “你一直没有忘记对无锋的仇恨,那日众目睽睽之下用出云重莲救许一天,是不是也为了今天,为了让他,或者他们心甘情愿为你所用?” 漪兰回望他,笑意似云,被风吹散了,眸色冷致。 宫子羽似乎明白了,声音颤抖,“你以前明明说过……我一直以为……” “以为什么?”她终于开口,嘴角噙了一缕浅笑,似云端之上的仙人,眸色淡漠,这一瞬两人近在咫尺,却遥远的似隔着一个世界。 “视生命同等,待众生如己,怀善之心,念仁之念。” “对吗?” 宫子羽怔怔看着她,漪兰抬手抚上他的头。 “这是仙人,而我是人,我所处的地方是人间。” “是人就有七情六欲,有爱恨贪嗔,有私心,旁人看我如仙,我所行之事于世人如福泽,也亦未伤旁人半分,既然如此,又何必深究。” 第143章 云之羽-漪兰24 “子羽,你信我吗?” “信。” 这个字他说的毫无迟疑。 漪兰抬手轻轻擦去他眼角泪痕,“那子羽帮姐姐一个忙可好?” “……好。”他望着她近在咫尺的清眸,含泪点头。 她说她有私心,可十多年来她行医救人,救了不知道多少人性命,苦心钻研医术,医案脉案一屋子也放不下,累得有时吃饭手都抬不起来,对所有求医者无论高低贵贱一视同仁,细心关怀,她嗅觉异于常人,可无论病人再臭再脏,她也没皱一下眉头,没有一瞬不耐。 路边一只蚂蚁也不忍踩死,鸟儿受伤了她也为它细心医治,对万物有爱,对生命尊重,好似仙人俯首,菩萨低眉。 她柔弱,也强大,总似乎无所不能一般。 宫子羽和所有人一样,在心里双手把她奉上神坛,虔诚的仰望,依赖,以她的言行举止为自己的标尺,久而久之连他自己也忘了,她不过比他大一岁,他却用神明的标准去苛刻的要求她。 愧疚如潮汐,一瞬间淹没了他头顶,几乎让他不能呼吸。 漪兰倾身抱住他,轻声道,“子羽,姐姐永远不会伤害你。” 宫子羽忍住眼泪,带着哭腔,“我知道。” “你呀,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这样爱哭。” “我不哭了,我也不是个小孩子,可以保护你。” “好。” “姐姐怎么知道无锋控制人的毒叫半月之蝇?” “秘密。” 漪兰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双眸恰如水中弯月。 宫子羽:“……” 其实她不说,他也有几分猜测,一笑而过。 他信她。 …… 无锋势力庞大,魑魅魍魉四阶下两阶人数众多,上位魍魉两阶屈指可数,大部分无锋刺客并不是心甘情愿受驱使,而是被半月之蝇控制,如今半月之蝇公布天下,从配方到药效以及功用,清清楚楚,江湖哗然。 而于无锋而言无异于经历了一场地震,震跨了这座撑天大楼的根基。 铁链断开,被拴住的狗变成了狼,有投入深山的,也有反咬一口的,不一而足。 无锋乱了。 这场动乱来的急促而凶猛,可无锋高层也不是吃素的,很快便按下去,不过也让无锋元气大伤,底下魑魅两阶杀手只剩下不到两成,寒鸦也有人背叛,再不复往昔。 江湖众人看着这场闹剧,无不拍手称快,或心中暗喜。 墙倒众人推,更有趁他病要他命,无锋横行江湖,作风狠辣,招下的仇不知多少,迫于无锋威胁不得不屈从的门派也多不胜数,众人联手反扑,这笼罩江湖的阴云终于散去些许,得见了些许青天。 “无锋罪大恶极,该死!” “我等是替天行道,无锋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 “杀!!” 江湖众人挥舞着正义的大旗,咬牙切齿的呐喊。 无锋怒极反笑,既然让他们不好过,那所有人都别想好过。 一日之间各派隐秘,各门绝学,撒遍了江湖。 “既然这样大公无私,大义凛然,那不过是本门一二绝学而已,应该不会吝啬与人分享,他们合该欣慰才对。” 昏暗的石壁,一个苍老的声音阴恻恻的笑。 第144章 云之羽-漪兰25 江湖乱成了一锅粥,已经成了如今的场面,无锋也不再遮掩,发动宫门内早就安下的细作,里应外合,强势攻入宫门。 “上官姑娘小心!” 上官浅心情复杂,狠狠一脚踢飞一个刺客。 上一世她与宫门为敌,重来一次居然和宫门守卫并肩作战,也是,一切都变了,记忆里的种种似真似幻,不知是庄周梦蝶,亦或蝶梦庄周。 走神间一柄长刀斜劈向她脖子,千钧一发时被人猛的拉开。她抬头一看,一张熟悉的冷峻面容映入眼帘。 “小心。” 周围的刺客无一活口,他刀尖的血滴落。 她愣了愣,垂下眸子后退一步,“多谢角公子相救。” 宫尚角眼神微动,冷声道,“战时走神,大忌。” 上官浅语气淡淡的道,“多谢公子教诲。” 轻描淡写一句话,仿佛在两人之间划下了一条银河。 宫尚角冷硬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一瞬间周围的空气都似冷了许多。 没有再说什么,他转身大步流星的离开。这次进攻宫门,无锋高手倾巢而出,目标直指后山。 宫尚角已经是宫门明面上第一高手,但真论起战力,他只相当于无锋一个魍,无锋魍阶足有四个。 西方之王万俟哀、东方之王悲旭、南方之王司徒红、北方之王寒衣客。 他与宫远徵联手杀了一个,也是当年杀了他母亲和弟弟的人,还剩下三个,但他也受了不轻的伤,事态紧急已经没有功夫给他时间疗伤,解决了这些不成威胁的刺客,直奔后山。 也没有心思去仔细思索心里异样的感觉。 …… “云姑娘为何这样看我?” 后山的路上,漪兰看向一直若有若无观察了她一路的人。 本来云为衫该是执刃夫人了,可是因为无锋这事来的太突然,她现在还只是云姑娘,不过这也只是暂时的,因为宫子羽明显的态度,她已经是众人眼中没有争议的执刃夫人,对她态度尊敬。 云为衫打量这个寒鸦肆口中重重点出的人,也是这次风波的掀起者。 她一直想要自由,想离开无锋,这次进宫门也是因为这个任务结束她就可以得到半月之蝇的解药,离开无锋,得到自由。 可事情却并非想象中那般,原来半月之蝇从来不是毒,也不需要解药。 不仅如此,这个医仙一眼认出了她无锋的身份,届时她已经准备把半月之蝇无毒的消息公布天下。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给对方示了一个好。 道出了半月之蝇的名字。 而这人…… “你……” “到了。” 两人几乎同时出声,打断了云为衫的话。 宫子羽看着眼前爬满青苔的峭壁,有些惊讶。 “这里?” 他们要去刀冢,这里离刀冢还有一段距离。 无量流火图纸藏有一半在刀冢,无量流火就是宫门世代守护的东西,事关宫门的存亡,其本身威力巨大,一旦被有心人利用,必将生灵涂炭。 它是宫门封山不出的原因,也是无锋的目的。 无锋之所以一直和宫门作对,二十多年不断派人进宫门,也是因为无锋首领知道这个秘密,试图得到它。 这些年无锋肆虐,宫门内部不是没有分歧。 一部分人提出启用无量流火,一部分反对。 他们自困在旧尘山谷,是为了无量流火,也为了看守一个人,不,准确来说应该是一个异人。 从始至终不是宫家选择了旧尘山谷,这个地貌奇险,常年毒障之气萦绕,并不适宜居住的地方。 而是他们不得不居住在这个地方,画地为牢。 随着时间过去,他们一代代守护着无量流火,守护这个秘密,而山谷中的毒气也在一日日浓郁,危害族人身体,也因此宫门有了司医毒的徵宫。 他们要守住这个地方,守住这个秘密,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少,也因此开门有了宫氏一族不得出旧尘山谷的规定。他们不出,也不许外人进,将宫门打造成一个坚实的堡垒,于是有了司警戒护卫的羽宫出现。 要有自己的力量和底气,于是有了商宫。 人活在世,生活在这片土地上,要有衣食住行,人是社会性动物,需要要与人交流,所以有了角宫。 宫商角徵羽,宫氏一族四嫡脉各司其职,将宫门推到如今的地位。 也因为这些原因,他们格外重视血脉的传承,尤其在发现旧尘山谷中毒障之气浓郁,影响女子生育之时,他们决定从山谷之外选亲,四宫宫主夫人皆要从这些女子中挑选,为了将血脉世代延续下去,他们越发看重女方身体是否康健。 这一切的源头都是那个后山的异人,和克制异人的无量流火。 后山风花雪月四宫则是看守这东西的核心力量。 宫门之内有人恪守规矩,自然有人不满,不愿意在这里困一辈子,有人只是不满,有人付出了行动,选择了叛逃,也把这个宫门守护了不知多少代的秘密带出了宫门。 乱花迷人眼,外界繁花似锦,远不似宫门清苦孤寂可比,世界太大,美好的事物太多,想要拥有,滋生野心,生了贪念。 某一天,江湖上出现了一个行走在暗与血中的组织——无锋。 他们盯上了宫门这个足以横扫天下的武器,无量流火。 宫子羽顶着执刃的身份,公然对抗宫门规矩,带人进了后山,触摸到了宫门最深的秘密和禁忌。 没有人具体知道无量流火的位置,就算是执刃也知之不全,只有一半地图,另一半在后山的刀冢之中。 也是他们这次的目的地。 俗话说的好,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不怕人偷,就怕人惦记,最好的办法就是拿出这个无量流火,然后毁了它。 可那异人始终是悬在众人头顶上的一把剑,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出来,到时候没了无量流火,整个天下都会遭灭顶之灾。 那么不如冒点险,甩长线钓大鱼,利用它来一个瓮中捉鳖,一举除了无锋这个心腹大患。 也是这样,宫子羽带她们来到了刀冢,只是…… “是在这里。” 这里? 这里什么也没有啊!宫子羽上前把这面石壁摸了一个遍,确确实实就是一个普通的石壁,除了摸了一手青苔外什么也没有,也没有什么机关之类的。 他刚想问,忽然耳尖一动,云为衫已经先他警惕的转身。 “啪啪啪!” 来人棱角分明的脸上挂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一身黑衣,头上寸许短发,不经意透出一股锋锐的痞气,似牢牢锁住猎物的凶兽。 “不错,有几分本事,不过也到此为止了。” 话音一落,他眼神唰的一沉,五指成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漪兰袭来,本警惕的宫子羽大惊失色。 “姐姐小心!!” 他变守为攻,不要命一样向那男人杀去。 可惜对方也不是一个简单的,宫子羽三试都没过完,论经验更完全不是对方刀尖舔血,杀人如麻的人对手,只能惊怒恐惧的看对方袭到她面前。 漪兰站在原地没有动,气定神闲,清澈如水的眸子清晰映出了对方的模样。 “是你。” 两个字,她说的又轻又细,却似结了万年寒冰。 她轻笑了一声,却没有任何温度,在他快要捏住她脖子时,反手一甩,指尖银光如满天雪雨,带着无声却令人血液冻结的杀意如闪电一般疾射向对方周身所有死穴。 寒鸦柒瞳孔剧烈一缩,猛的后退,快速闪躲,他身形极快,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尽皆躲过,无数细如毫毛的银针全数扎入地上,树干上,只剩下一个细小针尾。 寒鸦柒已经退到了她十五步之外,身后一颗树上扎了不少银针,就这么一个呼吸的功夫,树皮剥落,树心泛黑,已然中毒。 寒鸦柒侧脸一看,脸上没了笑,语气阴沉。 “这就是江湖传闻心地善良,活死人肉白骨的医仙?” 他的语气颇为阴阳怪气,双眸一眯,“十余年未见,倒是长近了不少,从只会咬人的猫崽子变成了杀人毒蜂。” “姐姐你没事吧?!”宫子羽冲过来,惊魂未定,拉着她的手都在颤抖。 “我没事的,放心。”她安慰了他一句,抬头。 “你有一句说对了,今日,我必杀你。” 寒鸦柒嗤笑,眉眼之间满是不屑嘲讽,下一瞬脸色徒然一变,连忙低头,只见右手虎口处一根极细的银针穿透乌黑柔韧的皮革,嵌入肉里。 这根针实在太细了,细到让人毫无感觉。 拔出这根针,寒鸦柒只觉得右手麻木,并且以一种极快的速度飞快从右臂向全身蔓延,快的诡异,且令人大脑也似麻木了,眼前一阵阵眩晕。 他狠狠一咬舌尖,剧烈的疼痛令他有一瞬的清明,他黑沉着脸,当机立断反手狠绝的削了右臂,鲜血长洒半空,断臂和血砸落在地,湿透了黄色土壤。 宫子羽看的眼皮剧烈一跳,漪兰轻轻笑了,似一枝空谷幽兰,与世无争,仙姿绝尘。 “只斩手臂是没用的,这需要斩人脑袋才行呢。” “你……” 寒鸦柒哪还有一点嚣张狂傲,砰的一声直挺挺倒在地上,唇色青紫,右臂齐齐断开的伤口狰狞可怕,他已经动不了了,就像旁边的树,不只说不出话来,连转动眼珠子似乎都渐渐成了奢侈,好似真的是一棵树,一棵即将死去的树。 “不甘心吗?” 她步履悠然的走到他身边,笑语嫣然,注视着这双熟悉的眼睛,看见里面的不甘,恨意,愤怒…… 如此熟悉。 “恨我,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却又无能为力,只能不甘,是这样吗?” “这样就对了,曾经你赋予别人,如今别人施于你,很公平。” 她笑容越发美丽,美到几乎令人心神恍惚。 云为衫不着痕迹看了一眼寒鸦柒,低垂下眼,似一个普通受了惊吓的女子一般,丝毫不引人注意。 宫子羽几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扭过了头。 “人来了。” 第145章 云之羽-漪兰26 云为衫转身,就见宫尚角和宫远徵带人赶来,眉目沉凝。 漪兰没有回头,唰的一声抽出寒鸦柒身上佩剑,纤细柔白的手腕一转,剑光雪亮森寒,映出她平静似水的杏眸。 “噗嗤!” 长剑透心而入,血液在雪白袖上,冰雪一般的手腕上朱砂染了血。 寒鸦柒呼吸渐弱,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漪兰面无表情握住剑柄一转,这柄杀人剑随主人沾满了杀孽,如今深入主人心脏,狠狠搅碎。 宫远徵狠狠皱眉,大声喊,“杨漪兰!!” 她松开了手中剑柄,洁白的手上都是血,她不紧不慢的起身,淡淡回眸,没了春风化雨般的柔和亲近,只有如冬雪般的冷漠疏离。 众人看着与平时判若两人的人,一时无言。 “姐姐我们快走!” 宫子羽警惕的看向宫尚角等人,压低声音道。 “不用,就在这里。”漪兰一步未曾移。 “可……”他们不是要去找无量流火吗? 宫子羽惊诧的回头看向她。 宫尚角是除了宫唤羽之外,第二个通过执刃三项试炼的人,若不是那晚他恰好不在,论资格,宫尚角比他更适合做上执刃之位,他是宫门锋利的刀,可却也是最稳重的人,最重视规矩。 现在他的所作所为看在宫尚角眼里已然是大逆不道。 可他一旦认定一件事,便绝不会更改,他同意姐姐的计划,做出了决定,就一定会助她完成,任何人也不能阻止。 况且宫门也确实该换一种活法了,不破不立。 姐姐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他本想留下来拖住宫尚角他们,让她先去刀冢,找到无量流火图纸的。 可没想到…… “轰隆隆——” 一瞬间地面剧烈颤抖,越来越晃,像是有什么未知存在欲要破土而出,地面出现裂痕,越来越大,山石松动,天色忽然昏暗下来,黑压压天崩地裂,一派灭世之景。 宫子羽猝不及防下差点摔倒,云为衫扶了他一把,抬头一看,两人齐齐骇然。 “那是什么?!!” “不对!退后!快退后!快退开!!!” “轰——” 黑云密布,遮天蔽日,山壁轰然炸开,一团金色火焰好似天上一轮大日落入人间,一瞬间爆射出强烈的光芒,刺的人眼泪长流,炽热的温度节节攀升,好似火山岩浆,要把人焚化。 而这团金色光球破开山壁后,直直飞向了山壁前的女子。 “姐姐!!!” “杨漪兰!!!” “漪兰姑娘!!” 宫子羽目眦欲裂,狠狠甩开云为衫的手,奋不顾身冲上去,还未到近前便被热浪掀飞,腾的一声烈火熊熊从衣角爬上他全身,金繁骇然。 “宫子羽!!” 所有人都大惊失色,连忙把他拉回来,飞快为他扑灭了火,可火容易扑灭,身上的烧伤却是令人触目惊心。 宫远徵也是疯了一样想冲过去,被宫尚角拦住,眼睛都红了。 “放开我!!” 宫尚角仗着功夫强行制住他,“不许过去,会死的!” 他对这个弟弟一向宽容,甚至纵容,这是第一次这样疾言厉色。 宫远徵双目猩红,似要淌下血泪来,“她会死的!!哥我求求你,算我求你了,放开我……” 这是第一次,宫尚角见这个天不怕地不怕,骄傲恣意的弟弟哭着求他,从来目下无尘的眼中出现了恐惧。 这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在他绝望的眼神中打晕了他。 “你救不了她。” 天地依旧昏暗,雷电轰鸣,把人交给侍卫,宫尚角看向了那令人不可直视的金光,离的远了不像刚才恐怖,他忍着双眼刺痛也要直视,喃喃道。 “无量流火。” 没有人知道无量流火长什么样,就算是他也一样,可一见到它,脑海里自然而然就浮现了这个名字。 后山另一处,有一人浑身笼罩在黑衣中,黑色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隐约能窥见一个下颌。 “是无量流火。” 这道声音低沉苍老,隐隐流露出激动之意。 筹谋几十年,本以为功败垂成,不料得来全不费工夫!她低低发笑,身形快如鬼魅,势在必得向金光之处疾驰。 正在拼杀的宫门和无锋同时停下手,齐齐震惊,随后不约而同停战,纷纷赶去,只不过一方兴奋,另一方焦急。 不止是他们,天像大变,整个天下都哗然。 山壁前,雷声轰鸣,天昏地暗,金光却突然收敛,露出了一抹月白色身影。 “姐姐……”宫子羽满脸泪痕,怔怔看着。 被所有人认为已经死了的人完好无损站在原地,甚至连衣角都没乱,暴烈的无量流火乖顺的悬浮在手心。 漪兰没有理会众人惊骇的眼神,看向了暗沉的仿佛要倾覆的天,一道银色闪电划破黑暗,惊雷随之落下,结结实实劈在地上,劈开了地面。 之前被无量流火升腾的温度急剧下降,缝隙周围肉眼可见的结上寒霜,覆上透明的坚冰,让上前的众人一瞬间如坠冰窟,仿佛连人的灵魂一并冻结。 众人一瞬间又似乎有了方才面对无量流火的感觉,仿佛天之伟力,让人无力,甚至绝望。 “这……这是怎么回事?”一人冻的牙齿打颤,脸唇发青。 被打昏的宫远徵也被冻醒,宫尚角已经无暇再顾及,他的衣角也结了冰霜,内力驱散不过一眨眼又重新覆上,让他脸色也难看极了,整个人如临大敌。 “异人出来了!” “异人?”大多数人是不知道的,一脸茫然。 风花雪月四宫赶到,脸色同样难看到了极点。 雪宫所在的地方也是常年冰雪覆盖,这时候雪宫的雪重子和雪公子也是头面覆上了冰霜,不必其他人好多少,甚至更甚。 无锋除了廖廖几人,其他人也是冻的快失去知觉。 比起无量流火虽然霸道暴烈却只攻击踏入它范围的人,这寒冰无差别攻击所有人,冰冷无情。 “异人到底是什么?!!” 宫远徵目光在搜寻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后,冷的发抖的问。 功力不够的人已经退了很远,再不退可能要被冻成冰雕了,其他人也是退了不少,勉强支撑着不愿后退。 到了现在也瞒不住,宫尚角也不再隐瞒。 “无量流火是我宫门世代守护的至宝,就是为了对付异人,能与无量流火抗衡的也只有异人,只是……” 宫远徵又退了几步,与宫子羽退到了一起,“只是什么?” 宫尚角只退了半步,棱角分明的脸上挂着银白色寒霜,刚要说什么,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低沉苍老,贪婪激动。 “只是记载中无量流火是天外陨石所造,却是与眼前之物不同。不管是什么,无量流火本座要定了,哈哈!!” 来人语气猖狂,无视寒霜,瞬间掠到了宫尚角前面,不过在缝隙前一百步还是不得不停下,她穿了一身宽大的黑色披风,兜帽将人完全罩住,让人分不清身形面容,只能看见一个下颌。 就是这一个下颌,一个瞬间的照面,负责宫门对外事物的宫尚角却认出了她。 “清风派点竹!”他紧紧注视着那个身影,“或者应该叫你无锋首领。” 话一出口,所有人下意识侧目,不论是宫门的人还是无锋的人。 无锋首领向来神秘莫测,不管是对外还是对内,无人看见过她的真面目,每半个月一次的会议她也从不露面,都是隐藏在石壁后面,从来只闻其声。 江湖上想杀她的人太多,不止江湖中人,无锋中想要她命的人也不是没有,可这么多年从没有人成功,甚至连她是何长相,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每次会议时石壁后的声音有男有女,各不相同。 看似是不同的人,可也说不定是一个幌子,别说杀人,连人都摸不到边。可以说神秘谨慎到了极点。 如今宫尚角说什么?无锋首领竟然是清风派掌门?? 清风派不是归顺无锋的门派之一吗?武林大会她还曾露面,怎么可能? 今天的事对宫门的人来说是一个冲击接着一个,一个比一个炸裂,把人脑子炸的模模糊糊,本就被冻的僵硬的脑子一片混沌。 是啊,从来只在记载中的无量流火和异人都出现了,清风派平平无奇的掌门点竹怎么不可以是让江湖闻风丧胆的无锋首领呢? 连一直心急如焚的宫子羽也恍惚了一瞬。 就在众人晕乎的时候,一人多宽的裂缝里飞出一个银白色人影,无声落在了地上,以他落脚点为中心,寒冰蔓延,万物无息,天地仿佛都变的苍茫。 这比之前简直一个天一个地,来不及退的人已经彻底被冻成了冰雕,脸上的表情还在茫然,永远定格。 风花雪月四长老和点竹反应极快,有人朝异人攻去,有人去抢夺无量流火。 他们一动,剩下所有人都拼死一搏,动或许是死,不动也是死,能够站在这里的人没有一个愿意后退,想活命去抢夺无量流火,所有人都发现了,那噬人的寒冰停在了那女子五十步之外,不得寸进。 不管为了活命,亦或是为了内心贪婪野望,他们都用出了压箱底的绝招,有同一个目标,杀她,取无量流火! “杀了她,取无量流火!” “杀!” 宫门的人截然相反,全冲杀向那个异人。 “杀了他!一定不能让他走出后山!走出宫门!” “是!” 那个男人转身,银白色长发长极脚踝,不紧不慢,发丝连同同色衣角,未动半分,面容俊美恍若天人,超乎人类想象的极致,银色双眸漠然无情。 “叮。” 一声清脆悦耳的响声,长剑似冰,断成了两截。 面前的人毫不意外,持剩下的半柄断剑攻势不减,甚至更甚,眼神坚定,眉心一道朱纹如同一抹熊熊烈火,在冰下燃烧,似要焚尽自己的生命。 两人相对,都是一身雪衣,气质却截然不同。 一人面似雪,心似火,一人似冰雪铸成,从血冷到肉。 “雪长老——” 宫门众人惊骇欲绝,却自顾不暇,转眼腿脚被寒冰冻住,牢牢把人钉在地上,寒意深入骨髓,不断攀爬,脚踝,小腿,大腿…… 宫子羽,宫尚角,宫远徵,云为衫,无一例外。 雪长老是冰雪里长大,受这冰雪影响最大,却也走的更深,走到了异人面前,可也到此为止了。 那人甚至一动未动,他已经剑断,寒冰冻身。 天上下起了雪,片片六角冰花晶莹剔透,美丽似梦。 黑云散去,骇人的雷霆也不见了踪影,一切都仿佛一个幻觉,大地逐渐被白色覆盖,万物寂静,一座座人形冰雕一分一厘栩栩如生。 包括那些攻向漪兰的无锋刺客,全数冻冰。 天地间静的只剩下两人的呼吸,他转头。 “为什么不杀了他们。” 他的声音也似他的人,冷的没有一丝温度,是疑问也平静无波。 漪兰是唯一没受影响的人,手中金色光团在冰天雪地里乖顺的散发着温热,光芒映着她绝美的脸,像笼了一层神光。 眸色清冷如月,两人四目相对,这一瞬间极为相似。 “焚罪之火不能伤凡人,你知,我也知。” 无量流火本就不是凡间之物,不是此界之物,它的本名叫焚罪之火,焚有罪之神,一旦沾染凡人鲜血就会失了灵性。 宫门记载没有错,焚罪之火是火也是天外陨石。 它追着他到了这个世界,他很强,可对上焚罪之火也勉强,成功躲过了也伤的极重,因此露了真形,因为其本身神力缘故,被宫氏一族先祖当成了异人,他实在太强大了,哪怕陷入了沉睡也令人深深忌惮恐惧。 恰好焚罪之火追来,天降异火,在落地之时感觉到了人类气息,神物自晦,也不能害人性命,是以才在落地时化为了一块陨石,可它的气息还在,克制住了他外溢神力。 被宫门视为至宝,当成武器,克制异人唯一的武器,郑重记载,代代相传,并为之取了一个名字——无量流火。 第146章 云之羽-漪兰完 这次无量流火异动,也是因为感应到他的异动。 或许这本就是他有意为之,借这些人的血废了焚罪之火。 “跟我回去。” 她的声音极轻柔悦耳,宛如春风化雪一般。 月白色衣裙,广袖大衫,衣袂飘扬,皎皎不似凡尘中人,吹过她耳畔的寒风也似多了几分温柔眷恋。 他冷冷淡淡,“他们就派了你来抓我。” 他全身上下都是白的,唯有唇色殷殷,朱色潋滟。只是太冷了,哪怕生有一张过分美丽的皮囊也让人生不出一丝旖旎之心,反而不敢与之直视,只剩恐惧敬畏。 “就凭你,”他扫了她一眼,“现在还只是凡人之躯。” “你倚仗什么,这废物一样的焚罪之火吗?” 他还是那副冷漠无情的样子,可字里行间充满了不屑之意。 一直安静的焚罪之火似乎听懂了,猛的一窜,生气了! 漪兰手指微握了握,跳动的光团安静下来,她 “我自是比不得衍天神君,在焚罪之火下也可以逃脱,可也并不是毫无依凭。” “哦?”他似乎来了一点兴致,眸光微动。 “你本可以不用管我,任我死在无锋高手围攻之下,这样你可以继续逃,甚至可以借这些人贪婪的欲望,借这一刻焚罪之火的失控,废了它。” “神君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想必手到擒来,可你没有,不但没有,反而让我活下来了,这就是我的依仗。” “呵。” 他这次是真的笑了,如冰雪初融,惊艳众生。 雪似乎下的更大了,片片雪花大如席,飘飘扬扬。 “倒是不错,那你可信,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一双冰冷银眸甚至带笑,比之前可谓春回大地,可众所周知,衍天神君功法特殊,天生杀道,四大神君中明明不是修太上无情的那个,却是最无情的那个,不笑还好,不笑证明他并不上心,可有可无,死了也罢,不死也懒得再动手,算对方造化。 可一旦他笑了,证明对方入了他的眼,动了他的杀心。 漪兰轻轻一笑,“当然可以,神君现在就可以动手,我反抗不了,不过也只是一死而已,不过在接下这个任务之前我在神界买了最新推出的轮回险,正好可以用上,下一次我依然还会出现在你面前,哦对了,为了保险一些我买了一万年,神君尽可以动手。” “……” 似看出了他眼中一闪而逝的迷茫,她好心道。 “神君杀源木天君叛逃神界也有快一千年了吧,不知道也正常,那神君也不知道你现在身价有多高了吧?” 他看了过来,可关键处她却不说了,“神君动手吧!” 她突然正色,手中焚罪之火跳跃,如她方才所言,她是不惧的,他厉害之处自然不是她可比,可一次不行就两次,总有一天她会抓住他。 这次就算抓不住他,她也要让他离开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本来只是一个普通的武侠世界,因为他已经乱了,她来这个世界走一遭,承他人之情,总要做些什么。 璀璨的金光飞跃上天空,好似一轮煌煌大日,又似无尽流火,炽热灼目,金光照耀之处,寒冰融化,万物复苏。 “咔嚓。” 冰雕融化,雪停了。 那抹仿佛冰雪所化的身影渐渐透明,似乎下一刻也要融化一般。 “倒是我小瞧你了。”对方不慌不忙,淡淡道。 “你不是神域之人,你到底是什么人?” 神域待了万万载,那些所谓的神是什么德行他了如指掌,从规则所化的焚罪之火变成如今这一副废物模样就能知道那地方到底腐朽成了什么样子。 而这个人,竟然能令焚罪之火发挥出如此威力,甚至影响到他本源。 他看着她,似乎要看透她灵魂,唇色消退。 漪兰有几分讶异,随后笑道,“神君稳重,这时候还这般气定神闲” 她轻描淡写避开了他的话,他眸色一深。 “你是谁?” 他周身的颜色在金光下越发透明,如一尊精美的琉璃,上面却出现了丝丝裂痕。焚罪之火是神域规则所化,超出此界太多,一旦展露必然会破坏这个世界秩序规则,会被这方世界的规则排斥,天道苏醒,会驱逐一切不属于此界的人。 他和她,他们两人都不属于这个世界,她的身形也在渐渐变淡,月白色仿若映在水面上的月光,朦胧清浅。 她只是轻轻一笑,“我是谁并不重要。” “既然我抓不住你,那便一起离开此界吧!” 这个世界一切争斗的源头就是被他们称作无量流火的焚罪之火,而这火是为了他而来,只要他离开了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不会再有异人,也不会再有无量流火。 所有人的野心都会落空,宫氏一族不用再世代困死宫门,可以不再局限旧尘山谷一片有限的天,可以见识世间更多美丽有趣的事物,可以拥有自己的选择。 “姐姐。”声音微弱,颤抖嘶哑,几不可闻。 “不要走……” 宫子羽脸色青白,头发上还带着碎冰,语气哀求。他趴在地上望着那温暖金光里那一抹纤细的身影,努力的伸手,指尖颤抖,眼神绝望。 漪兰被规则禁锢在原地,转头看向他,眉目如画。 “子羽,我可能要食言了,不能和你回江南一起泛舟采莲。” “你若是回去了,替我去看看我爹娘,上一柱香。” “好好的……” 她的身影已经薄如云烟,天上金光也在渐渐变淡。 宫远徵扶着树干站起来,指甲陷进了树皮里,十指连心,指尖血肉模糊,心里亦是,疼痛到麻木。 “你又要走了吗?” 漪兰一怔,对上他漆黑的双眸,眸子里一瞬间的神色让她恍惚。 宫远徵扯了扯嘴角,似乎想要带出一抹笑来,却只是徒劳,苍白漂亮的脸上眼眶通红,像受了伤的狼崽子,凶狠又狼狈。 “你就算走到天涯海角,也别想甩掉我!” “你我终会相逢……” 最后一句话听得不甚真切,她被排斥出了这个生活了许多年的世界。 宫子羽哭喊声,宫远徵意味不明的话奇怪的眼神,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沉甸甸似一块巨石压在她心上,让她闷的难受,怅然若失。 【是否模糊记忆情感?】 是…… 记忆模糊,所有人的脸都似蒙了一层纱,再想起那两人,已记不起两人模样,也掀不起半点波澜,神情淡淡。 “他怎么样了?” 【伤未痊愈又伤及本源,被世界规则排斥后遇到时空洪流,卷入了轮回,经计算,抓捕成功率,百分之九十二。】 “走。” 【系统传送中……】 …… 宫门后山 天清气朗,若不是一地狼藉,自己也虚弱无力,身上还挂着冰喳,仿佛让大家以为一起做了同一个梦。 就在众人心思各异之时,一支箭破空而来,杀气森然,一箭正中点竹心脏,力道之大,透心而过。 “砰!” 一声闷响,让江湖闻风丧胆的无锋首领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穿过其心脏的箭露出一截,黑中带蓝,显然涂了剧毒。 空气一瞬间陷入寂静,众人震惊的失了言语,如临大敌的环顾四周,面色凝重。他们被那个异人寒冰冻住,刚脱困,可又怎么可能一时间恢复如初,现在这些人功力只剩下半成不到,有些甚至站起来都难,这时候若是有人出现,要取所有人性命都易如反掌。 “到底是谁?” “后山是宫门禁地,一定是宫门的人,没想到宫门自诩正道,也会做这等暗箭伤人之事!”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们也配谈光明正大,呸!” 没了功力,大家都一样,动不了手只能动嘴,针尖对麦芒,唇枪舌战,火气蹭蹭蹭上窜,一时间倒把重点给歪了,至于那个死去的无锋首领更是无人问津。 无量流火没了,命也差点没了,今天一切都在剧烈冲击众人认知,坚守了不知多少年的念头被强行扑灭,现在心头复杂的难以言喻,情绪说不清,只能用这种方式发泄。 喧闹中,宫尚角看向了一处,一抹白色衣角一闪而过。 他的眼力极好,清晰看清了上面绣纹,一丛杜鹃栩栩如生。 第147章 缘梦 一只素手推开了房间里一扇木门,门上镌刻着玄妙的纹路,没有锁扣,一踏入进去就似踏入了另一个空间,广袤无垠,抬头看星罗棋布,低头好似踏水而行。 一步一涟漪,落步轻盈,罗裙摇曳,步步生花。 她没有穿鞋,纤细小巧的玉足上系了一条红绳,红绳上一尾精致银鱼栩栩如生,鱼身镂空,每一步落下,清脆空灵的银铃声回荡在这片天地。 脚下看似无路,细看却都是一条条蜿蜒道路,她脚下也是,每一条路尽头是一面镜子,一人高,不像一般镜子一样映出人影,而是朦朦胧胧,似雾一般。 在即将踏入镜中之时,她忽然抬起了头。 安静的空间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人,就在她不远处,身材颀长,着一身玄色长袍,金相玉质,凤眸深邃冷漠,周身压迫感仿若实质。 女子似乎也颇为意外,怔了一瞬,笑嫣然。 “许久不见了,近来可好?” 双眸盈盈剪秋水,脉脉含情,尽态极妍,占尽天下风流,揽尽世间风姿,倾国倾城四个字也显得单薄。 男子看向她,沉声道,“这么做有意义吗?” “你说什么,我不懂。”她的笑落了下来,淡淡的。 “当年离开快穿局,背叛我,就为了做这些无意义的事,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明白,假的就是假的,这都不过自欺欺人,时间不可能倒流,世间没有如果,发生过的,经历过的,永远不可能更改。” “哪怕你编织的梦再美,那始终是一个梦,梦终会醒,而你,竟然为了这些梦甘愿被规则反噬,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本源都快消耗干净了,别说与天同寿,你还有多久,一百年,两百年?” “苏予卿,别再天真了,这场梦也该醒了。” 他字字如刀剑,剜她的心,“你以为你是在帮他们?不是,你在把他们推向更深的深渊,这些梦不过是裹着蜜糖的鸩毒,你让他们饮鸩止渴,只为了一时甜。梦醒了,如何面对现实,如何面对残忍的真实?” “你做这些,不过是在伤人伤己,毫无意义。” 她身后的镜子朦胧飘渺,如同镜花水月。 “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苏予卿也曾迷茫过,怀疑过,动摇过,在一个个世界里,一个个雇主身上,她明白了。 “在你看来那或许是一场梦,是假的,可对那个世界的人来说,这就是真的,他们有血有肉,有感情,那就是他们的一生,另一种可能的人生。” “对雇主来说,这是一场大梦,如果非要去寻一个真,大概只有那些感情是真的,梦会醒,回忆会模糊,但那些体会过的幸福,快乐,爱……都是真的。” “只要那些感情是真的,那便足够了。”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往事如烟,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无有真实相。 人生太苦,太痛,一场镜花水月也欢喜。 哪怕须臾。 “做主神万万年,你现在有了人身,却没有人心,有没有意义不是从计算得来,而是从心而来,我认为有意义,所以即使神消魂灭也甘愿。” “所以我这缘梦阁会从我一人,到千万人。” 苏予卿对他轻轻一笑,回身踏入了镜中。 清脆空灵的铃声消失在了这片无垠天地。 他留在原地,望着那朦胧的镜面,抬手捂住了胸口位置,那里正规律有序的跳动,不快一分,不慢一分,恒如日月。 人心…… 男人掏出了自己的心,鲜红的心脏在掌心跳动,哪怕离了身体也温热,在他眼中这是一颗再标准不过的人心,无论尺寸,大小,形状,温度。 他有心,她却说他无心,主神无形无心,无欲无情,他却有了形,有了心,是什么时候有的呢? 他似乎也忘了…… 第148章 宝莲灯前传-弱水1 【还似朝云何处去,水上仙子步微月。】 …… 往日祥和安宁的瑶池气氛紧张,一道高喊打破了凝滞。 “报!” “天庭兵马抵挡不住,杨戬杀进来了!” 玉帝一惊,王母强制镇定,“现在情况如何?” “杨戬已经打进了南天门,现在正朝瑶池方向而来,现在即将逼近天河了!” “天兵伤亡如何?” “已经伤了数千人!” 玉帝冷静下来,沉声问,“死了多少?” “没有人死。” 禀报的天兵也很奇怪,“不知为何,那杨戬只为摧毁我们的抵抗能力,却没杀一个人。” “哦?” 玉帝和王母对视一眼,讶异之后明显送了一口气。 “再探。” “是!” 天兵匆匆而去,下首一个白衣女仙神色微动。 她出声,“陛下,小仙有一计,可退杨戬。” 女子生的极美,白衣不染尘,清绝优雅。 火都烧到眉头了,过了天河就是瑶池,杨戬气势汹汹,偌大一个天庭人才凋敝,可用的就一个天蓬,一个卷帘,一个嫦娥,现在所有的天兵天将都派出去,没一个拦的住杀红了眼的杨戬。 万一真打到瑶池,虽说杨戬没杀一个人,可他下令活活晒死了他的母亲,双方深仇大恨,万一呢? 就是不要他的命,天庭的尊严,他的脸面,也全没了,以后要他如何主宰三界? 玉帝这会真是急了,催促道,“快说啊!” “当初大金乌下凡捉拿瑶姬时,公主七儿曾经帮助过杨家,如果放出七儿,定能劝退杨戬。” 七公主就是因为提前下凡给姑姑瑶姬通风报信,这才被关起来。 且不说被愤怒仇恨充斥的杨戬是不是能被劝退,王母眼神闪了闪,附和道。 “陛下,嫦娥此计可行啊!” 玉帝脸色阴沉,“那不是让我堂堂天庭向杨戬乞降吗?” “若如此退了杨戬,我天庭颜面何存?朕的颜面何存?!” 玉帝震怒,王母都息声了,卷帘大将顶着怒气,一脸真挚憨厚的说老实话。 “陛下,在颜面和生命之间,小神认为还是生命相对重要一些。” “闭嘴!!”玉帝脸色铁青。 “是。” 卷帘大将听话的闭嘴,还给自己嘴上施了个法,可谓听话到了极点。 眼看越走越歪了,王母拉回正题,“陛下,现在迫在眉睫的,是要退杨戬啊!” “娘娘,你说用天河弱水,可不可以淹死杨戬?” 此话一出,嫦娥和封口的卷帘都是一惊。 王母却是考虑起来,“天河弱水,鸿毛不浮,飞鸟不过,除了龙族,任其有多大的神通,都无法在弱水中存活,淹死杨戬,自然不在话下。” “好!”玉帝精神一振,问卷帘,“天蓬元帅还活着吗?” 卷帘大将连忙比划,玉帝不耐烦,“好了,可以说话了。” “你现在即刻去传旨,要不惜一切代价,把杨戬赶到天河去!” “是!” 卷帘大将去了不久,天蓬元帅来了,气喘吁吁。 “天蓬参见陛下,参见娘娘!” 天上仙神没有丑的,天蓬元帅掌管十万天河水军,是玉帝除了十大金乌之外最为倚重之人,手握重权,一身金色戎装英姿勃发,相貌英俊非凡。 此刻他面色凝重,玉帝也是眉头深皱,不悦道。 “把杨戬赶到天河也这么难吗?” 一向圆滑的天蓬却很不客气,脸上也没了笑,直言,“那杨戬此时的法力已经非同寻常,别说把他赶进天河,他不把我们赶进天河就不错了。” 在他看来这一劫本可以避免,却走到了今天。 当初他对弱水动了情心,瑶姬管理欲界,放了他一次,他投桃报李,在陛下下旨诛杀杨家人时偷偷放了水,用摧龄掌救了杨戬兄妹一命。 此后更是在捉拿他们时屡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怜悯杨戬兄妹,不想今日却与其兵戎相见。 杨戬练就一身通天修为,所向披靡,打的天庭节节败退,再这样下去就真的打到瑶池了,不管于公于私,他都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真杀了玉帝。 可又阻止不了满心仇恨的杨戬,一时心乱如麻,嘴上也带出了几分。 玉帝此时顾不得和他计较,直接命令道。 “朕令你现在立刻打开天闸,放出天河弱水,淹死杨戬!” 玉帝语气冰冷,神色漠然,炸下一颗天雷,炸的天蓬元帅眼前一黑,不可置信,连忙大喊。 “请陛下三思啊!” 嫦娥和卷帘也一脸震惊,跟着道,“望陛下三思啊!” “陛下,天闸一开,天河弱水将无法得到控制,我散落在天界的上万伤兵将性命不保,一旦落入下界,一滴将会变成万滴,那将会给人类带来一场史无前例的灾难,到时人间可能会就此覆灭啊!陛下!” 玉帝嗤之以鼻,冷笑,“下界?你觉得是天界重要还是下界重要!” 天蓬抿紧了唇,身侧攥紧的手背青筋迸发。 嫦娥试图再劝,“陛下,现在还有其他办法可以退杨戬啊!” “以牺牲天庭尊严为代价吗?” 他不想听了,十二金色帝冕下眉目森寒。 “天蓬元帅,朕命你即刻打开天闸!!” 回应他的却是沉默,玉帝怒吼,“你想抗旨吗?!” 三界之主的威严兜头向他逼来,天蓬双目隐隐赤红,他抬头直视玉帝,一撩披风,单膝重重跪地,逼出的劲风如刀剑划破了瑶池云雾。 “请陛下,三思!” 气氛顿时凝滞了,逼的人几乎不能呼吸。 嫦娥心念一动,连忙跟着跪下,“请陛下三思啊!” 她一跪,像打开了什么开关,愣住的人连忙跟着跪地,齐声恳求。 “请陛下三思!” 法不责众,这一下算是把玉帝架上了高台。 王母见此,眼皮一跳,忙起身随之跪下。 “请陛下三思!” 这无异于烈火浇油,玉帝压抑着怒火,“怎么,连你也要阻止朕?” 王母向来与他一条心,从未忤逆过他,就算心疼七儿,也没过多给她求情,为了维护天庭法度,把她关了起来,一向最明白他心意不过。 现在居然和外人一起逼他,玉帝瞬间有了被背叛的感觉。 他们相处与凡间帝后无甚差别,她仰仗他,可不能只仰仗他,她要的也不仅仅是现在这些,所以她需要众仙支持,所以此刻不得不表明态度。 “臣妾也觉得,打开天闸,事关重大,万一处置不慎,天界也将遭受大难,不到万不得已……” “万不得已?”玉帝双眉倒竖,“杨戬已经打进瑶池了,还不叫万不得已吗?” “天之所以是天,之所以受到三界尊重,正是因为天至高无上的尊严,开闸放水可能会给下界带来灾难,可这正是为了维护我天庭的尊严!” “该为这次灾难承受罪过的,不是天,不是朕,是他杨戬!” 他铁了心,冷酷无情道。整个人间,都比不上天庭的尊严。 王母即使知道他的性子,还是不免一惊。 “以上万伤兵和下界众生的性命为代价,只怕非但不能维护天庭威严,反而会使天庭威严受损啊!” 她不一定多在乎如蝼蚁般的下界众生,可有些话能说,有些话是不能说的,何况下面站着这么多人,已经对他颇为微词了,还这样与大势悖逆,一意孤行,可真是…… 而他能说出这些话,证明确实是气得狠了。 “朕意已决,不必多言,天蓬,去开闸!” “……” “你想抗旨吗?朕免去你的元帅之职!” 一而再再而三不从,玉帝瞬间怒发冲冠。 天蓬缓缓起身,冷着脸拿出帅印,“小神宁可入地狱,也不能祸害三界。” 玉帝收了帅印,怒气沉了下来,“黄巾力士何在?” “在!” “将天蓬元帅推出瑶池,即刻斩首,魂魄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众人呼吸一窒,心惊肉跳,嫦娥连忙求情。 “请陛下开恩,值此危急时刻,不能轻易斩杀大将啊!” 王母也觉得他昏了头了,连忙起身,“陛下,九大金乌已死,此刻只有天蓬卷帘等人尚可与杨戬一战,而且杨戬随时可能打进瑶池,此刻万万不能斩杀大将啊!陛下……” “好了好了。” 闹的他脑袋嗡嗡的,不过也冷静下来了。 “来人,将天蓬元帅暂时关押天牢,待平了杨戬之乱再行处置。” “陛下,不可以开天闸啊,天闸一开人间将就此覆灭,三界就只剩下两界了!!”天蓬声嘶力竭,被押下去瑶池上空还回荡着他凄厉的声音,让人脊背生寒。 玉帝看着手上的帅印,不以为然,“危言耸听。” …… 天河孤冷,一望无际,明月照不见,生灵到不了,不闻人声,万载如此。 一靠近天闸,仿佛风也凉了几分,静谧如斯。 “奉旨开闸。” 天奴望了一眼这雄伟天闸,取出圣旨。守将不为所动。 “天闸守将,只认帅印,不认圣旨。” 天奴似笑非笑,另一手祭出帅印,“开闸。” 咔咔,齿轮转动,九龙闸开,天河倾泻。 水流奔腾之中,似乎有一女子轻笑,飘渺若云烟,似有还无,如是天籁。 第149章 宝莲灯前传-弱水2 天闸四口大开,弱水奔腾,欢快无情冲向天闸,肆意倾覆。 所谓弱水,飞鸟不过,鸿毛不浮,任你修为通天,一旦被弱水淹没,只能如凡人一般绝望挣扎。 无数天兵天将甚至来不及挣扎叫喊,被水淹没。 所过之处,一片汪洋,琼楼玉宇尽数摧毁。 其势不可挡,如摧枯拉朽,看似无害,实则无情。 如杀神一般的杨戬连同天兵一同被弱水淹没,弱水毫无停止,一路呼啸奔腾,冲向南天门,冲向下界。 天边一处云头上,形容猥琐的黄毛男子悚然,叫破了嗓子。 “快跑啊!” “五哥等等我!” 一男一女没命的跑,转眼没了踪影,只剩下敖寸心望着不远处汪洋大泽,又担心又纠结。 “这可如何是好,他掉进弱水必死无疑啊!” “可我若是救他就是和天庭为敌,要还西海带来灾祸的。” 纠结了一会儿,敖寸心一咬牙一跺脚,化作原形,冲进弱水。 五哥和狐妹没了命的跑,身后一道弱水不紧不慢的坠着,流向南天门。 正被押往天牢的天蓬大惊失色,猛的挣开束缚,跳下云头,九齿钉耙牢牢拦住弱水,全身法力奔腾。 “弱水!” 弱水激在九齿钉耙上,水花四溅,淡淡蓝色半若透明,好似冰晶,美的如梦似幻。 水流缓了些许,天蓬喘了一口气,扭头大喝。 “快给我一点力量!” 弱水能淹没一切,他能挡住她是因为他是天河元帅,曾在天河边守了十万年,陪伴了她无数载,天河没有生灵,孤寂荒芜,他用九齿钉耙化作花草,逗她欢颜,她记得他的气息,许他兵器能在弱水之中穿行,可这只能阻挡一时。 弱水的力量太强大了,他需要更多力量。 五哥贪生怕死,怎么可能留下帮他,扯过狐妹,毫不犹豫掉头就走。 “快走!” 好不容易有人挡住,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天蓬一梗,却顾不得两人了,他感应到,她来了。 弱水水灵,无处不在,每一滴弱水里,都是她。 淡蓝水色流动,广袖出水,衣上水光流转,盈盈波光,玉手纤柔无骨,似有透明之色,握住了他的九齿钉耙。 “天蓬,你为什么阻拦我?” 轻轻柔柔一句话,似千千结,缠住了他的心。 无边水色勾勒出了她的身形,蕴出了一张清艳绝尘的容颜。 墨发如水,额上一条淡蓝额饰,似碧水浪花,在眉心垂下一颗冰晶,映着一双含情目,剔透清姿,身披点点莹光,似星辰入碧水,散落倾城色。 三界都道嫦娥绝色,谁又曾得见清冷天河那一抹溶溶水色。 天蓬心头被狠狠一撞,喉口发紧,声音有些艰涩。 “你若下界,一定会给人类带来一场史无前例的大灾难。” 他知道她怕孤寂,天河就像囚牢,囚了她万万年,只有风吹过,没有生灵,没有声音,没有气息,什么也没有,在天河每一天她都不开心,她想下界。 天蓬看着她,风流俊逸的眉眼认真恳切。 “回去吧,以后我陪你。” “陪我?” 弱水嫣然一笑,盈盈悦悦,万顷天光失色,不尽潋滟,“自从王母掌管欲界以来,你连见都不敢见我了。” 说什么陪呢,不过一句妄言罢了。 平缓的水流再一次激荡,她移开他的九齿钉耙,轻柔,不容拒绝。 …… “启禀陛下娘娘,天蓬元帅挣脱开去,逃往下界!弱水在天界四处蔓延,刚被修好的凌霄宝殿,也被冲垮了!” “报!弱水没能淹死杨戬,只吞没了三万天兵天将!” 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玉帝连忙问道,“那杨戬呢?” “杨戬没被淹死,又往瑶池杀过来了!” “!!!” 王母紧张道,“那弱水呢?” 那人忙道,“弱水已经冲过南天门,流往下界!” 完了完了,偷鸡不成蚀把米。众仙面面相觑,心直往下沉。 嫦娥急忙道,“既然弱水没能淹死杨戬,陛下,快下令关天闸吧!” “对对对,关天闸,关天闸啊!” 再不关,没淹死杨戬,要把他们给淹了,弱水可不认人,在场所有人,没一个有把握在弱水里活下来。 玉帝也想到了,高声大喊,“快传旨,关天闸!” 命令下去,立刻有人去关天闸,可还是晚了。 “报!启禀陛下,天闸和堤坝都被弱水冲垮了,天界各处均被弱水淹了!”报信的天兵语气惶惶。 第150章 宝莲灯前传-弱水3 乾元山,金光洞 “三界看来真是要发生一场大灾难了。” 太乙真人望着莲花开满池,霞光中他轻轻一叹。 “该是你出世的时候了。” “谁呀?” 哪吒一复活就跑了,金光洞就剩他们两人,杨婵望了一圈山洞。 太乙真人凝着满池莲花,“五千年前,贫道被一团光华吸引到此,贫道看见一株莲藕在放光,渐渐的,光芒就消失了,于是贫道就在这里住了下来,守候着它再次放出光芒。” “并为这个洞府,取名为金光洞。” “可是等来等去,只是长出了一池子荷叶,从没有开过花,莲藕也再没有放过光芒,于是我只好去求问玉鼎真人了。” “我二哥的师父!”杨婵露出了一点笑。 太乙真人点头,笑道,“这个书呆子,悟性极差,可是三界之中所有的事情他都知道。” 身为元始天尊的弟子,他这个师兄法力越修越回去,现在连爬云都不会了,可能所有天赋都在他那脑子上了。 “他告诉我,此乃女娲娘娘造人时用过的宝莲灯所化。” “宝莲灯?” 杨婵此前从未听说过,闻言不由面露好奇。 “女娲娘娘用这盏宝莲灯给三界带来了光明,她归隐以后,就把这宝莲灯化成了一株莲藕,它呼吸到了仁爱的气息,才会开花。” 杨婵不解,“可是,您也很仁慈啊!” 太乙真人大笑,“仁慈之心,人皆有之,不过却有大仁慈与小仁慈之分,对三界之内所有事情有仁爱之心,那叫大仁慈。” 他无不感慨,“我在这住了五千多年了,来访的宾客千千万万,哪个没有仁慈之心,可花从未开过,唯独你来了,这一池子的荷花才开了。” “那说明什么?” 太乙真人目光熠熠,“花为你开,你就是宝莲灯的新主人!” “我?” 杨婵还是不敢相信,她并未觉得自己有何特殊。 转念之间她想起真人说的大灾难,或许这花从前不开,不仅是因为未感念仁爱气息,也是因为时机未到,它是为了这场大灾难而生,而她,不过是恰逢其会。 “真人,你之前所说的那场大灾难……” 太乙真人也冷静下来,望着莲池里的霞光,眉头微皱。 “只有遇到一件三界内突如其来的大灾难,这宝莲灯才会出世。” 这就对了。 杨婵还是不敢拿自己和女娲娘娘比,方才真人说花为她开,她都受宠若惊,有种不真实的虚幻感,这可是女娲娘娘的宝物,这么一说飘忽的心才落地,有了真切感。 “它就是为了拯救这场大灾难。” “嗯。” “那是因为什么呢?会不会是因为哪吒要杀他爹?” “就是他杀了他十个爹,宝莲灯也不会出世。” 这说的虽然刻薄了些,却是实话实说罢了。 不是因为哪吒他爹,那不会是…… 杨婵紧张道,“不会是因为我二哥吧?” 杨戬为了给娘报仇,一个人打上了天庭,要杀了玉帝,要是真杀了玉帝,必然会三界大乱,很可能会给三界带来一场大灾难,越想越惊,太乙真人迎着她的目光,点了点头。 “有可能。” 莲花池中,突然五彩霞光大放,莲香扑鼻,光芒凝聚,一盏通体碧绿,五彩霞光萦绕的碧玉莲灯缓缓浮现,莲芯金光璀璨,光华温暖耀目,似能驱散世间所有阴霾。 “宝莲灯,是宝莲灯出世了!!” 第151章 宝莲灯前传-弱水4 太乙真人所说的那场大灾难还摸不着头脑,可哪吒要杀他爹却是迫在眉睫的大事,哪吒的身体是由宝莲灯的花瓣所化,两者之间有感应,杨婵先去找了哪吒。 哪吒追杀李靖,杨婵追哪吒,哮天犬追杨婵,追来追去,追断了哮天犬的狗腿。 一路又追回了金光洞。 太乙真人也不可能真看哪吒杀了他父亲。 毕竟这天地有伦常法理,他若是真杀了李靖,才真不能回头了。 所以玲珑宝塔给了李靖,软硬兼施令二人和解。 真不真心不重要,日后如陌路人也好,总之不能真动手。 解决了哪吒父子的事,几人上天去找杨戬,杨婵心里一直担心着,担心那未知的浩劫真如二哥有关系。 可上了天却发现杨戬被围攻,奄奄一息。 原来是五哥为了一步登天,套了玉鼎真人的话,上天庭给玉帝王母报信,用杨戬换了一个天神的位置。 王母他们知道杨戬的力量来自仇恨,就在欲界,釜底抽薪,化了他力量的来源。 不是因为恨吗?你的恨来的很没有理由,你以为是天庭,是玉帝杀了你全家,杀了你母亲,不是,造成这一切的都是你的母亲,瑶姬。 若不是因为你的母亲妄动欲念,这一切不会发生。 她掌管欲界四重天,明知道欲望是一切痛苦的根源,还挣脱天归束缚,把痛苦带着你们,所以你们该恨的不是天,而是你的母亲。 这一番话下来,明显令杨戬心生动摇,哪怕只有一丝,也令他的力量如千里长堤上的蚁穴,不断溃败。 天兵天将一拥而上,对其进行围剿,危急关头幸好杨婵和哪吒他们及时赶到,宝莲灯势不可挡,一路望南天门退去。 刚出了南天门,身后轰隆隆水声奔腾而来。 众人猛的回头,只见洪水涛涛,杨婵手中的宝莲灯光芒大作,隐隐发烫,欲要挣脱她的手,她心头一动。 “我明白了,这就是太乙真人说的那场大灾难!” “你们带二哥快走!” “可……” “快,快来不及了!” “好,那你自己小心一点!” 哮天犬背着昏迷不醒的杨戬,三步一回头,咬牙走了。 “宝莲灯,你一定要为三界挡住这场灾难啊!” 杨婵高举手中宝莲灯,仁慈的力量,柔和而又强大,托住了那一泓淡蓝澄澈的水流,莲香清雅,灯中一抹白金色身影似有若无,颀长修竹,如玉如云。 杨婵心下一惊,就见那泓碧水凝成了人形,至柔至美,如梦似幻。 裙若水波盈盈,袅袅清绝,婉转似水上云烟。 弱水三千,灯灵一盏。 “回去吧。” 他开口了,双瞳金色,专注温柔,慈悲诚挚,仿若天地浩大,只她一人。 五千年的等待,莲花为她开,他为她生。 “凡间众生无辜,你忍心伤害他们吗?” “回去吧!” 灯光温柔,他于霞光万丈中对她伸出了手。 他的手白皙修长,温热覆上她的手,仿佛驱散了天河万万年的寒冷。 那只纤柔的手一瞬间化作了水流,又一点点凝聚,被他握在手心。 “你……” 弱水抬头看向这个人,额上冰晶好似冰魄剔透。 他的眼神温柔深邃,无尽包容,不是其他人眼中的痴迷贪婪,也不是恍惚迷离,始终清明,却让她无法拒绝。 弱水是情的化身,最拒绝不了的是真情。 他是爱的化身。 为她而生?呵,怕是天生生来克她的吧! 第152章 宝莲灯前传-弱水5 弱水分四路下凡,杨婵他们用宝莲灯截住了三路弱水,剩下一路却来不及了。 都这个时候玉帝还惦记着杀杨婵,全然不顾下界之危。 用他的话来说,这就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哪怕弱水已经淹了天界四处,无数天兵天将也被淹了,不过没淹他不是吗? 这下也不着急治水了,令狐狸五哥率兵埋伏在南天门,待杨婵送弱水入天门之时,截杀她。 还好小金乌在,这才有惊无险,不过也耽搁了时间。 云间之上,一道水色身影半透明,风雾云鬟,柔心玉骨,她在云头上停了一息,回望天界,转头穿过天人交界,投入人间。 水往低处流,一旦进入人间,她再也无法回头。 “弱水!!” 天蓬一路追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那抹水色身影,四散身形,化为一汪澄澈清水,没入江中。 他飞下云头,望着这片大江,脸色无比难看。 南天门,杨婵刚送回第三路弱水,小金乌以保护者的姿态护在她身边,埋伏的天兵垂首肃立,噤若寒蝉。 五哥在一边陪着笑,点头哈腰,脸都快笑烂了。 弱水进了南天门,身上原是一席水色碧衫,水色流淌,星光点缀,如月夜星空下幽美静谧的一弯水色,美丽梦幻,而又神秘,可就在一瞬间,她身上的颜色消散了,只余透明之色。 像捧在手心,盛在玉碗里一捧清泉,清若无色,只余额上一点水滴样冰晶,隐隐泛着幽蓝之色,与眸色相映。 “我们会再见的。” 她轻柔笑着说完一句,化为水流回了天河。 却不知是对谁说的。 只留下一地落针可闻的寂静,杨婵心里忽然升起不安。 手中宝莲灯猛的一颤,烫的她几乎拿不住。 “弱水下凡了。” 灯上一道虚影出现,云间风掀不动他长及腰间的发丝,一双金色眼瞳望向了人间,不悲不喜,无欲无念。 可身为宝莲灯主人,她却明显感受到了他平和浩大的气息出现了波动。 来不及多想,杨婵神色凝重,连忙带着惊讶的小金乌向下界追去。 希望还来得及…… 可惜,来不及了。 弱水落入凡间,一滴化万滴,掀起滔天巨浪。 小二送走客人,耳边徒然响起轰隆隆水声,他抬头一看,脸上残留的笑容顿时僵滞,声嘶力竭尖叫。 “快跑啊!发大水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百姓的嬉笑怒骂全化为惊骇。 “快跑啊!” “救命啊!发大水了!!” “啊——” 祥和的气氛一朝被吞没,百姓们惊骇欲绝,疯狂逃命。 尖叫声,哭喊声,全数被震耳欲聋的水声吞没。 洪水即将淹没头顶,小二护住怀里的姑娘和孩子,恐惧的紧紧闭眼,可预想之中的窒息感却没有到来,水汽还萦绕在鼻尖,他小心翼翼的抬头。 见到了这辈子到死也始终忘不了的一幕。 洪水涛涛高百丈,仿佛远古凶兽,带着吞灭一切的残忍无情,一盏莲花灯五色金光大放,一个男子从灯中走出,染一身天光,仿佛九天垂落的云,那双金色瞳孔温柔悲悯,注视着面前呼啸奔腾而来的洪水。 他想叫喊,想让他躲开,可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只能死死瞪大了眼睛。 见那恐怖的洪水从他身上滤过,莲花灯金光华转,混浊的洪水析出一汪清泉,澄澈似春回大地,山间花下,第一缕泉水,至清至柔,水色流动,勾勒出一个女子身影。 即使不合时宜,小二还是控制不住心跳如雷。 美人千面,何为美,春花秋月各有所美,可这女子一出现,就让人只想沉溺在那无边温柔美好中,再想不起其他,仿佛除了她,世间再无美,一股本能的欲望情心自心而起。 让人不由自主想靠近,为她抚去眉间愁绪。 小二意乱神迷,可在触及她面前的男子时又清醒过来,平生自惭形秽之感。 两人站在一起,好似亘古如此,再无旁人。 她似乎很难受,淡淡蓝色的眸子沁出水气,眉尖若蹙,柔弱可怜。 他似乎叹息了一声,纤长的手指点上她眉心,金光隐现。 “何苦来人间?” 弱水是世间至纯至净之水,受不了一点杂质污浊。 就如同她是情的化身,不忍伤害至情之人,向往情,渴望爱,却不能忍受所伴之人心中有一丝背叛不忠。 她是柔弱多情的,也是敏感多愁的,她的本性让她向往多情人间。 可人间,也是污浊的,只会让她日日痛苦。 爱与陪伴真的那样重要吗? 他难得有一瞬的茫然,就这一瞬,面前的人化水落入了大海。 洪水也随之消退,他没动,任她离开了。 弱水一旦沾染了凡尘,一滴万斤重,以他现在的力量,不能送她回天庭。 杨婵在一边一直没出声,只静静看着,她是一个极温柔的人,也一直没认为自己是宝莲灯的主人,他有灵,有思想有意识,就是一个独立的人。 他们是同伴,她尽最大可能给予他尊重。 第153章 宝莲灯前传-弱水6 弱水暂时退去,可随时有可能卷土重来,只能想办法把弱水送上天。 但有此能力的只有宝莲灯,宝莲灯是女娲娘娘的法宝,唯有仁慈的法力能驾驭,同样的,他的主人用他行仁慈之事,他的法力也会跟着增长,除此之外便是借用主人的力量。 主人的上限决定他的实力,可显然,杨婵法力并不高。 其他人也并不能使用宝莲灯,一切陷入僵局。 他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先用宝莲灯把弱水围起来,画一个圈,圈住她,防止弱水继续蔓延,肆意奔腾吞噬万物。 然后再继续想办法治理弱水。 解了燃眉之急,众人想起了杨戬。 当初被西海三公主寸心救了之后,他又继续攻打天庭,不想被王母娘娘偷换概念,一番话下来瓦解了他力量来源,法力消散,在即将被弱水淹没之时,被嫦娥救下,偷偷藏在了广寒宫。 五哥这个卑鄙小人二五仔,几次三番跳反插刀。 背叛求原谅,背叛求原谅,偏偏还每次都被狐妹原谅。 同样都是狐狸,狐妹单纯善良,被玉鼎真人他们接纳,可这份心软却屡次被五哥利用,得到了杨戬的消息,马不停蹄又上天去给玉帝打小报告。 领着玉帝向西方借来的人才,五极战神……其中两个,去广寒宫抓杨戬。 本来是借了五个,五极战神,却只来了两个。 说起来这玉帝做的确实失败,偌大一个天庭,只有寥寥几个得用的人。 十大金乌被杨戬杀的只剩下一个,天蓬元帅表面恭敬,私底下随意敷衍,连玉帝下了三界通缉令的杨戬兄妹也能偷偷放跑,还稳稳站着。 卷帘大将更不用说了,谁也打不过,可也只能用着。 嫦娥的战力更不用说了,只能做个文职,出个主意什么的。 可出的主意没一个是玉帝爱听的,态度摇摆,不可信。 还有…… 哦,没了。 扳起手指数,天庭就已经没人可以用了。 那云霄宝殿镇宅神兽——三首神蛟,那个开启一切的罪恶源头,瑶姬死了还没人去抓呢,实在没人可用啊! 想想也是可怜,也难怪玉帝把脸面尊严看的比什么都重要了。 实在是没有里子,只能撑面子,面子还只能靠自己强撑。 大概天庭中也只有王母与他守在一条线上,所以他也对王母信任,所以之前下令开闸放水,他们都违逆他,他意料之中,虽怒却还好,直到王母都让他三思,他才不可置信的气急,有种被背叛的感觉。 然后……所有人都背叛他了。 天蓬元帅,小金乌,嫦娥,全都阳奉阴违,下界治水去了。 瑶池空荡荡,只剩下卷帘大将一个孤零零,堂堂玉帝,竟然用上了一个上不得台面,心术不正的野狐狸,放以前正眼也不会瞧上一眼,如今却要容忍他在他面前讨价还价,许他神位。 这个三界之主当的不可谓不憋屈,也让他对杨戬兄妹更恨了。 可就手底下这些人,别说杀杨戬兄妹了,怕一根手指头都挨不到,玉帝沉思,决定拉下一点面子,为了保护天庭尊严,他向西方借人,杀了杨戬兄妹。 王母娘娘都只看着,待只剩下两人时,她才开口。 “陛下,可知这次杨戬给天庭带来的最大损失是什么?” 玉帝一叹,脸色郁郁,“天闸垮了,天坝决堤了,就连朕修了一半的凌霄宝殿也给冲没了。” 王母摇头,“不是这些,这些都很容易修复,只有一样,很难修复。” “是什么?” “三界众生的心。” 玉帝皱起眉,自上一量劫之后,洪荒凋敝,一片混乱,三尊避世,天庭应世而出,重立秩序,西方亦建起大雷音寺,老祖点化,他与瑶姬遂来了天庭。 在他眼中,除了老祖与三尊之外,其他人都算不了什么,更何况下界那些如蝼蚁一般的人了,他们都比不上他天庭的尊严,他玉帝的脸面。 与他相比,王母却是深谙人心,毕竟她不是天生尊贵,是靠自己才有了今天。 “恕臣妾直言,陛下的几次决策,让众仙看到了陛下只顾天庭的颜面,而未把三界众生放在心上,众生离心,只怕三界将永无宁日。” “所以陛下,只能恩威并施,才能使三界心服口服,才能真正保住陛下和天庭的威严。” 她对他的了解怕是连他自己也自愧不如。 “那依娘娘之见,这三界众生的心该怎么修复呢?” 王母感觉到他态度的软化,笑道,“弱水已经给三界带来了灾难,陛下应该派出一部分神仙,和嫦娥一起下凡拯救生灵,传达出陛下目前为凡间消除水患的决心。” “一来,三界无不对陛下感激,顶礼膜拜,二来,消除杨戬兄妹的后顾之忧,让他们义无反顾的把弱水送上天来。” 南极战神和北极战神跟着五哥去广寒宫抓人,谁知毛也没见着一根。 毫不意外的,杨戬肯定是先一步离开天庭,下凡了。 玉帝心情郁闷,“就这么放过了嫦娥?” “现在处置嫦娥,是不得人心的,等治理了水患以后,随便找个什么理由,就可以把嫦娥处置了。” 言之有理,玉帝渐渐舒展了眉头,不过还有一个问题。 “那杨戬兄妹和哪吒呢?” 这三人可是大逆不道,杨戬兄妹不用说,哪吒公然劫法场,还敢冒充他,把天庭威严踩在了脚底,在他心里仇恨值仅排在杨戬兄妹之下,甩嫦娥九重天。 王母不慌不忙,“我听嫦娥说,杨戬兄妹必须亲自把弱水送上天来,陛下可以让南极战神和北极战神埋伏在天闸附近,出其不意抢走宝莲灯,拿下杨戬。” 至于哪吒,只剩下一个人,便不足为惧了。 玉帝畅快的大笑,“还是娘娘高明啊!” 王母也笑,依然如故,却有什么悄悄变了。 …… 杨婵被哭兮兮的狐妹跑来告知,五哥又骗了她,去广寒宫抓杨戬去了。 玉鼎真人险些撅过去,真是,真是……想骂她猪脑子猪油吃多了蒙了心,被骗了这么多次还不长记性,可看她那可怜兮兮伤心欲绝的样子又泄气了。 这狐狸算是完了,杨婵心急如焚,“我去救二哥。” “也好,一定要小心!” “嗯。” 杨婵刚准备上天救人,一个人影突然出现。 “二哥!” 杨婵又惊又喜,红着眼眶扑上去紧紧抱住了他。 第154章 宝莲灯前传-弱水7 “三妹。” 他回抱住妹妹,在他背上轻拍安慰,“二哥回来了。” 天地之大,以后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他的一切被冲垮,在迷茫沉陷之际,他记起,他还有一个妹妹,他们血脉相连,他承诺过,一定会回去的。 杨婵是一个外柔内刚的人,被天兵追杀时她没有哭,从一个柔弱娇小姐变成逃亡的犯人,吃尽苦头时她没哭,这些日子为了弱水不眠不休,镇定自若的人忽然泪流不止,揪着兄长的衣襟,像个孩子。 像是一口气终于泄下来,又像找了依赖。 杨戬只把她搂的更紧一些,任她泪水湿了他胸膛。 好一会儿,杨婵才抬起头,擦干了泪水。 玉鼎真人这才开口,“徒儿回来了,我们快把大家叫过来,一起合力,将弱水送回天上!” “好,我这就去!” 狐妹红肿着眼,也不敢看杨戬,低头飞快跑去叫人。 因为五哥做的事,她现在对杨戬愧疚的很,很希望为他们做些什么,好弥补一二。 不一会儿,收到消息的人都来了,哮天犬,天蓬元帅,哪吒,寸心,加上玉鼎真人他们,一行人站在岸边,杨婵举起了手中宝莲灯。 宝莲灯散发出温柔的光,灯芯中一个端坐的影子睁开了眼。 海水泛起波澜,凝出一道澄净的水流,水流淡淡,缓缓凝成人形,水为衣衫,水色流动间星辰点点,在白昼下似真似幻,一瞬间攥住了所有人呼吸。 天蓬神色怔忪,俊逸风流的桃花眼凝着那抹纤袅水色。 “弱水……” 即使是心有明月的杨戬,也被惊艳的片刻失神。 嫦娥是公认的三界第一美人,就如明月,清冷不忍亵渎,面前的弱水之灵却比之丝毫不落下风,甚至隐隐更甚,言辞无法诉尽之美,只一眼,便足以令人沉溺,自愿万劫不复。 这份美,不分男女,是由情心,而万物有情,便倾众生。 杨婵与之打了几次交道,最先回神,只是不知为何这次灯灵没出来。 “弱水,回到天上去吧!” 那水上美人未曾多看他人一眼,天蓬欲言又止,终是垂下眸,为杨婵输送的法力却是微不可察的一滞。 众人心神都在弱水上,无人发现他的异常。 弱水注意力更全在杨婵身上,语气温柔。 “弱水沾上凡间尘土,比从前沉重了百倍,依你们这点微弱的力量,根本无法送我上天去。” “微薄的力量?!!” 众人大惊,法力也维持不住,一下松了。 “怎么会是微薄的力量??” 众人下意识看向了杨戬,眼神疑惑,震惊,不解。 他们力量微薄就算了,可杨戬在呢,他可是杀上天庭,把玉帝都给逼的失了理智的人。 弱水也看向了他,这是一个极英俊的男子。 轮廓深邃,气度雍容,眉心一道流云纹,自有超脱一切的俊美清峻,恍若天人。 她轻轻一笑,淡蓝色眸子仿若月夜下的碧水,温柔纯净。 “要把弱水送上天去,是要有对众生的爱,而你的爱,只是对一个人的承诺。” 而真正有爱的人,却没有与之匹配的力量。 况且杨戬的力量来自于恨,他的恨在消散,力量也在消散。 她的话一落,四下皆尽,寸心咬住了唇。 “弱水……” 杨婵还想说什么,弱水看了一眼她手中宝莲灯,身形消散。 …… 金色阳光穿过云层,在江边大石上投出粼粼波光,江水茫茫,一阵浪头凶猛的打上岸,在触及一抹蓝色裙角时乖顺留恋,欢欣愉悦,遂又不舍的退去。 比之前仿若透明的澄澈纯净,她身形凝实了许多,淡蓝色抹额似海浪凝成,又似珠玉,隐隐呈莲花模样,眉心坠下的冰晶染上幽蓝之色。 望着这江水,她似乎在出神,眉尖若蹙,勾动人心弦。 “美人,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不开心吗?” 身后突然传来了声音,声音倒是好,听着却不太动听。 弱水眉头又深蹙了几分,缓缓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一人眼里爆发了强烈的光,一人却只一眼便不悦的移开了视线。 他的眼神让她不悦,里面全是赤裸裸侵略性的欲望。 “走开。” 多看一眼,她也不肯。 对方却很不知趣,不但没离开,反而又进了几步。 男人长相阴邪俊美,一头发丝银白,却并不柔顺,随意揽在脑后,一如他的眼神,桀骜不驯,充满直白不加遮掩的欲望,两只龙角乌色如墨,右脸上神秘的图腾如藤蔓,一直蔓延到领口里,邪异诡谲。 他看着她的背影,只觉浑身血液在奔腾。 “你是……弱水?” 她身上那股水灵之气太盛,轻柔细腻,他深吸一口,几乎酥了他的骨头。 三首蛟本是镇压在云霄宝殿上的蛟龙,是欲望的化身,本性肆意,受不了天规冰冷寂寞,这才动了欲念下凡,成了妖。 也因为他,真正碎了瑶姬的心,让瑶姬与杨戬他爹共用一颗心,让掌管欲界的女神动了凡心,引出了后面的悲剧。 也因为他跑了,云霄宝殿塌了,让玉帝不得不迁往瑶池,这修到一半又被弱水给冲没了。 也幸亏玉帝仇恨全让杨戬兄妹他们拉走,否则岂能任他在凡间逍遥。 龙性本淫,他是蛟龙,有龙的血脉,又是欲望化身,控制不了自己的本性,他也不愿控制,换往常若人不从,他都会选择武力强来。 ……虽然每次都会出现意外,不能成功。 这次他却按捺下了疯狂的心跳,用上了耐心。 “你讨厌我?” 能让他耐下性子,一半是因为他从未见过这般美貌的女子,让他感觉以前几万年都白活了,控制不住的心动,一半是因为……他打不过她。 弱水坐在江边大石上,不曾回头,淡淡道。 “是,讨厌。” “……” 弱水毫不客气,“你的眼中只有肮脏的欲望。” 三首蛟望着她绝美的侧颜,笑容牵动他脸上图腾,俊美邪气,无端令人面红心跳,可惜无人看见,“我是有欲望,可并不肮脏。” “有爱就会有欲,爱欲从来不可分割,我爱你,所以对你有欲望,若欲望肮脏,爱也肮脏吗?” “爱?” 弱水终于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精神大振,斩钉截铁。 “是,我爱你,我对你一见钟情,若你愿意接受我,我会把我所有的爱都给你!” “你我都在天庭孤寂了几万年,你的痛苦没有谁比我更懂,你要的我都会给你,这三界再没人如你我般配,我们天生应该在一起!” “从今以后,我会永远相伴在你身边,朝朝暮暮!” 他说的情真意切,自我感觉从没这么真过,自己都快相信了。 她终于正眼看他,他从没见过那样美的笑容,正失神,眼前人却不见了。 “!!!” 三首蛟下意识就要冲进水里,还好理智及时赶到,拉住了他的脚步,欲望在心中撕扯,激起了心中征服欲,眼神晦暗阴鸷,充满势在必得。 “我会让你明白的,欲望也能成为爱。” 三首蛟一拂衣摆,就在她之前所坐的石头上坐下,摆好了架势以示决心。 可却不知这一等,就等了足足一个月。 第155章 宝莲灯前传-弱水8 平淡的一天,水浪翻滚,平静的江面霎时波涛汹涌。 闭目打坐的三首蛟唰的睁开眼,就见她从水中浮现,一脸痛苦之色,温柔纯净的水色衣裙越发幽蓝,好似沉了墨。 “弱水,弱水你怎么了?” 她轻轻的一眼望来,泪光点点,破碎又无助,一瞬间揪住了他的心,从未有过的焦急让他一瞬间忘了她的身份,竟然脑子一空直往江水里冲。 直愣愣莽撞的像个傻子,白瞎了那副阴鸷吓人的相貌。 直到被江水一浸才反应过来,头上乌墨龙角都快被淹没了。 “弱……弱水……” 三首蛟又惊又慌,弱水之中所有法力都被禁锢,江水倒灌口鼻,窒息之感如影随形,死亡的阴影向他逼近。 就在他懊悔不已,以为自己就要命丧于此时,那如深渊般拉着他下坠的力道消失了,一股轻柔的力量将他拉起,温柔的令人直想落泪。 三首蛟真的落泪了,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回握住那双手,温凉如水,柔若无骨,他愣住了,水中触感如流水掠过掌心,他急忙想抓住,只有一片空。 他已经离开了那险些要了他命的海水,立在云头,身边传来若有若无的清香,他侧头看去,只见半面含烟如雾美人面,眉心若蹙,眼带清露,一滴泪正好从她面上滑落。 从云头坠入江中,也似落在了他心上,让他没来由一阵心悸。 “弱水……” 三首蛟一向霸道,随心所欲,可这会儿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伸出的手却犹豫不决的停在了半空中。 弱水却没有看他,含泪的眸子望向了人间。 …… “坏了,弱水!” 海水无端躁动,让本就提心吊胆的众人一惊,立刻来到海边,杨婵试图用宝莲灯安抚,可是许久之后都没用。 “怎么会这样?” 她问天蓬元帅,也在问手中宝莲灯,恰好一道灵光闪过,一位身着白衣,清冷出尘的仙子出现。 嫦娥下来时就发现不同寻常,此时心中焦灼。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狐妹连忙道,“是弱水。” 天蓬元帅看向汹涌的水面,脸色难看,“若是弱水蔓延开来,就算是十个杨戬杨婵,也没用了。” 而照这样下去,他们之前围的那个圈被突破就在眼前。 既然不能阻止弱水,那就只能尽可能补救。 “周边百余里的百姓都躲到山上去了,王母还让我带了一些神仙下来,我让他们立刻散开,把更远一点的人都送到山上去。” “现在也只能如此。” 天蓬点头,看向自嫦娥一出现,就明显不对劲的敖寸心。 “三公主。” “恩?”敖寸心回神,连忙应了一声。 她那点心思,天蓬心知肚明,此刻非常时候,只能视而不见,郑重道。 “三公主,这里只有你能下得了弱水,本帅请你下水救人。” “我?”敖寸心指着自己,惊讶的瞪大眼。 “不错,拜托三公主了!” 敖寸心之前为了救杨戬,已然在天庭挂了号,现在怕牵连西海,都不敢回去,跟着杨戬他们只能一路走到黑,治水到现在她都处在边缘,冷不丁一下被委以重任,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不过在看见一旁的嫦娥时她立刻挺起了腰,不愿落了下风。 “好!” …… 因着弱水之故,附近的百姓逃的逃,躲的躲,还碰见了神仙,听神仙说让他们躲到大山上去。 “这都走了大半个月了,这是哪儿啊?哪有大山啊?” “这是灌江口。”有人抬头望了一眼城门。 “那赶紧去打听打听。” 可惜还没等他们多喘一口气,身后那熟悉的洪水轰隆声仿若晴天霹雳,让众人灵魂都下意识颤抖,熟稔的攥紧小包袱拔腿逃命,一边跑一边尖叫。 “快跑啊,发大水了!!” “?!!!” 众人被这吼声叫的一震,连忙抬头一看,顿时魂都飞了。 “发大水了啊!!” “快跑!!” 大家用上了毕生力气,尖叫逃命,滔天巨浪紧随其后,吞没街道,房屋,卷起断壁残垣,好似洪荒巨兽。 有人逃命还不忘自己的锅碗瓢盆,鸡鸭草席,这跑的慢了,眼看就要被追上,慌不择路跑进了一座无人的大宅子,一进去就后悔了,这不是等着死吗,可也来不及了,洪水就到眼前,只能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可令人震惊的是,这比城门还高的洪水在即将淹没这座大宅时却温柔的避开了,暴戾洪水从门前冲过,水打在青石台阶上,激起水珠,冰冷的感觉让人回了神。 劫后余生的众人目瞪口呆,“这是怎么回事?” 三首蛟也不明白,“这座府邸为什么淹不了?” “我不想淹它。” 弱水已经在痛苦下短暂失了理智,让洪水蔓延,这会儿在触及到这座府邸时,竟恢复了几分清明,像是伤口被温柔的抚慰了一般,她望着这座府邸的眼神那般温柔。 温柔的令三首蛟忽然生出一种想冲下去拆了这破房子的冲动! 这什么鬼房子,她还从没用这眼神看过他呢。 三首蛟自己也没发现自己语气多酸,“为什么?” “因为这个地方充满了情,充满了爱。” 她是情,永远拒绝不了爱,爱于她而言是克星,可也是良药。 弱水某一个方面来说是无敌的,任何术法宝物在她这里都无用,三界之中只要还有一滴水,弱水就不会灭,而凡是生命就离不开水,在无数人追求不死不灭,与天同寿时,她已经在终点。 只是有时候活的太长了,未必开心快乐。 自天庭成立之时,她就在天庭坐牢,且没有期限。 她是一件工具,身在劫数之中,可即使如此,她也欣然入劫中,只为了朝夕欢娱,片刻自在,即使被人间污浊浸染,痛苦不已,可是她依然眷恋。 因为人间有爱。 三首蛟不理解,“情?爱?” 那是什么? 他只有欲,秉持心中欲望,看上了就上去,不从就硬上,讲究一个随心所欲。 ……虽然自从下凡就像触了扫把星霉头,没一次顺利过。 第156章 宝莲灯前传-弱水9 就在这一会儿功夫,杨婵带到宝莲灯赶到。 五彩霞光柔柔勾勒她的轮廓,黄衣少女手持一盏莲灯,飞身而来,秀美绝伦,眉目温柔婉约,其芳华毓秀,三界内都难得一见。 三首蛟本能的躁动,眼神大亮,就控制不住自己。 弱水在杨婵开口之前看了一眼她手中的莲花灯,离开了。 三首蛟一见,身体已经快脑子一步,立刻跟了上去。 什么杨婵,什么美人,一瞬间都抛在了脑后。 反应过来他又给自己找了一个理由,什么美人能及得上弱水,他三首蛟还没拿下她,这时候看别的女人岂不是让他之前的努力都白费了? 那可不成! “弱水,等等我啊!” 三首蛟马不停蹄追上去,直追到了江边。 平复了一下呼吸,三首蛟看向前方袅袅如水的身影,阴鸷狠厉的眼中划过一抹自己也不知道的温柔,走到了她身边。 “你现在好些了吗?”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顿了一下,他不是要说这个,他的情话呢? 弱水出乎意料的回应了他,轻轻的,“嗯。” 三首蛟听到了,或许被冷淡多了,突然之间还有点受宠若惊,藏在暴烈银发下的耳尖有些发烫。 他有些不自在,“那,那盏灯是怎么回事,你似乎……怕它?” “不是怕。” 她柔润的唇瓣浅浅露出一个笑来,破开了冷淡,出云破日一般惊艳。 直令三首蛟心如擂鼓,喉口发紧,可紧接着又嫉妒起一盏灯来。 “那为什么,为什么你一看见它就会……” 她淡淡转过头来,嘴角的笑也落了下去,又是熟悉的清冷。 “你不会理解的。” “……” 我不会理解?我不会理解??!! 三首蛟好气,怒气浮上眉稍眼角,阴鸷暴戾,脸上黑色图腾爬满了他下半张脸。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好性的蛟,毕生的温柔和耐性都在这短短一个月用尽了,怒火在胸口熊熊燃烧,烧的他没了理智,凭本能霸王硬上弓,下一刻只听得噗通一声。 一道淡淡的声音传来,温凉如水,悦耳之极。 “清醒了吗?” 重温窒息之感的三首蛟胡乱在水里挣扎,惊慌失措,哪还有方才半点威风,惨兮兮的尖叫,暴躁的一头银发湿答答贴在脑袋上,两只龙角颤颤巍巍。 “我错了我错了,弱水我错了,真的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他怎么又忘了,他根本就打不过她!!! 好在弱水只是惩治他一番,并没有打算要他的命。 他毕竟在这里陪了他一个月,就如江底那些可爱的生灵,对心甘情愿陪伴她的生灵,在不真诚有二心之前,对之比其他存在总是多一份宽容的。 三首蛟再次从生死边缘游回来,心有余悸的瘫在沙滩上,一颗心还砰砰直跳呢。 这女人可太狠了,要不还是先走了,世上美人何其多…… 这样想着,三首蛟剧烈动摇,可一个浪头打上来,水流过他指尖,他又忍不住蜷了蜷,又是一阵恍惚。 举目望去,江水滚滚,温凉的风拂过脸颊,就像…… 一抹淡蓝色背影不由自主浮现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该死! 三首蛟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唰的站起来。 弱水已经不见了,方才那事她一定生气了,本来就不正眼看他,这会儿肯定更不待见他了,不行,得想个办法哄哄她才行。 嗯,他不走只是因为弱水太强,跟在她身边更安全。 怎么哄呢? 这可到了三首蛟的盲区,不过那些凡人讨女人开心都是送东西,要不也给弱水送个礼物? 送什么呢? 三首蛟想起了那盏莲花灯,他的感觉没有错,弱水对那盏灯尤为特别。 他沉吟片刻,用法力烘干身上的水,径直往灌江口而去。 第157章 宝莲灯前传-弱水10 灌江口 杨戬力量今非昔比,正与玉鼎真人一起闭关寻求爱的力量,可并不容易。 杨婵和狐妹两人在安置灾民,因为弱水不淹杨府,她就索性让这些人全住在了她家里,好在大宅足够大,足以容纳许多人,人安置下来,事也多了。 杨婵两人忙的脚不沾地,这么多人,要衣,要食,要药,还要安抚。 杨婵现在有了宝莲灯力量强大,可除去宝莲灯,她本身修为廖廖,几乎等同一凡人,连狐妹都不如。 这么大强度的劳累下,身心疲惫,晚上夜深人静,众人都睡了,两人靠坐在一起,难得有了片刻休息,狐妹终于问出了心里藏了许久的话。 “我做了那么多对不起你和杨大哥的事,你不怪我吗?” 杨婵神色疲惫,但还是温柔的笑了笑,“我知道那都是五哥的主意,狐妹你是个善良的姑娘,但你太单纯了,会被五哥带坏的。” 她越是这样,狐妹越愧疚,保证道,“我以后再也不会和他在一起了!” 见她想通了,杨婵欣慰,她还在说什么,在耳边仿佛隔了一层纱,模模糊糊,眼皮子越来越重,杨婵慢慢闭上了眼,她实在太累了。 狐妹还在吐露自己的心事,一转头却发现杨婵睡着了,浅浅的呼吸着,她顿时止住了声音打扰了她,这几天她也累坏了,现在听见她平稳的呼吸声,困意也席卷上来,靠在墙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宝莲灯就安静放在杨婵身边的地上,安安静静。 万籁俱寂中,一个人影踏着月色缓步靠近。 安静的宝莲灯仿佛感应到了什么,骤然华光璀璨,可惜杨婵实在太累,睡的太沉,毫无反应。 来人在光芒出现时脚步一顿,仿佛在忌惮些什么,随后冷哼一声。 上一次不防,想偷灯被这破灯所伤,今晚他可是有备而来。 这几日暗中观察,私底下琢磨,他已经找到了原因,三首蛟收敛全身气息,手上布上灵光,清辉浩然。 好歹也曾是天庭待过的神兽,就是不屑那些仙术,久而久之也不自觉入了心,如今用来丝毫不见滞涩,灵光湛然。 宝莲灯是神物,只有仁慈法力才能驾驭,邪恶的力量不但不能碰,还会被他所伤,普通人能拿,却不能驱使。 三首蛟自觉找到了窍门,以为这样可以蒙蔽这破灯,他本来也不想去驱使他,只是想把他带走而已。 在触及宝莲灯之时,灯中一个人影缓缓睁开了眼,金色瞳眸温柔悲悯。 三首蛟沉浸在自得中,没有注意宝莲灯收敛了锋芒,将之顺利捞在手中,还摸出一块黑布把灯罩住,免得灯光把人惊醒。 临走之时,他看了一眼沉睡的杨婵,美人睡着也是美的,哪怕环境杂乱,也毫不掩其天生绝色,反而因为憔悴,多了几分令人心软的柔弱。 她睡着了,宝莲灯也在他手中,可以任他施为…… 念头转了一圈,又散了,三首蛟握着手里宝莲灯,毫不犹豫掉头就走。 …… 弱水收到了一个礼物,一个出乎意料的礼物。 “喜欢吗?”三首蛟举着灯,献宝一样。 “宝莲灯,你偷的?” 难得见她对他温柔,三首蛟不肯承认,偷多难听。 “我捡的!” 理直气壮。是的,这就是他在地上捡的。 弱水轻轻一笑,眸中如流漾着星子,秋水逐波,似能令人溺毙其中。 “我很喜欢。” 那一刻三首蛟觉得,别说一个宝莲灯,只要她想要,就算玉帝的脑袋,他也能给她摘下来。 心旌神摇之际,却见她望向了那灯,语带笑意。 “许久不见,既愿意来了,为何躲着?” 三首蛟神色惊愕,看向她手中那盏莲花灯。 灯身通体碧绿如翡翠,映在她雪白纤纤的指尖,美的令人流连忘返。他皱着眉,就见宝莲灯应声而亮,飞旋入空中,璀璨霞光中,莲瓣飘扬纷飞,一抹金色身影缓缓落地,莲香清雅,淡然出尘。 他徐徐回身,如莲瓣舒展,琼然高华,金色眸子温和淡然,无悲无喜。 宝莲灯还在,光华隐没,径直落入她手中。 他生的及其俊美,仿若上天精雕细琢而成,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完美,然而比起其过分耀眼的相貌,更夺目的是那一身气质,温柔慈悲,令人不由自主想要靠近。 又似供台上的神像,亲近又疏离,平稳的没有一丝波动。 “几天前,你我见过。”并不是许久不见。 “我说的是你,并不是这盏灯。” “我是灯,灯是我。” 他认真的回,语气平静,风拂不动他衣角。 弱水失笑,额上冰晶剔透,“你说的没错。” 他是灯灵,也是灯,她是水灵,也是水,都有着各自的宿命。 “能陪我坐一会儿吗?”她坐下,指着身边一块位置。 “好。” 他没有犹豫,白金色衣袍不染尘埃,落在了她身侧。 挨得近了,那股一直以来缠绕她的浊气似乎也被隔开,她少有的安然。 两人谁也没说话,却有无言的默契,把所有人隔绝在外。 三首蛟,“!!!” 第158章 宝莲灯前传-弱水11 三首蛟深深体会到了什么叫引狼入室,气炸了。 在一百零一次无能狂怒后,他成功迁怒。 宝莲灯都丢了这么久,那些人怎么还不来找,废物! 气愤不已的三首蛟又冲去了灌江口,去找事。 而在灌江口,所有人也都在找他,宝莲灯不见了,惊动了所有人。 这可是送弱水上天唯一的希望,如今却就这么丢了,让众人心急如焚,可又不知道去哪里找,那些灾民也不可能偷宝莲灯,要偷早偷了,况且偷了也没用。 只能是其他人偷的,狐妹忽然想起有一天晚上,一个人也试图偷宝莲灯,却被宝莲灯所伤,还把帐篷给弄垮了,那个人爬出来虽然是一副灾民的样子,可之前一闪而过的身影却很熟悉,现在她终于想起来了。 “是三首蛟!” “三首蛟?” “三首蛟为什么要来偷宝莲灯?”偷了他又用不了。 “不知道。” 杨戬冷静道,“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找到三首蛟。” 众人正商量着,突然传来一声冷哼,趾高气昂。 “不用找了,我来了,也不怕告诉你们,宝莲灯就在我这里!” 三首蛟站在屋檐上,居高临下,肆无忌惮。 若是之前的杨戬他或许避让几分,可现在的杨戬,哼! 就是这些人一起上也不是他三首蛟的对手! 可惜三首蛟不知道,有些人注定天之骄子,气运加身,非能用常理推断。 …… 弱水正在江边,忽然听见一声龙吟,响彻云霄。 她抬头望去,灌江口上方云层中,一条通体乌黑,模样狰狞凶恶的三首蛟龙仰天长啸,被人狠狠击落,痛苦的嘶鸣。 “三首蛟。” “你要去哪?”有人拉住她的手臂,平静道。 “这是属于他的命运,你干涉不了的。” 弱水抬起头,对上那双平静无波的金色瞳眸。 “你大爱众生,但你真的懂什么是爱吗?” “自然。” 他轻轻点头,金色长发如日光,灿烂如流金。 “爱是付出,是给予,是尊重,不求回报。” “你爱三界,爱世人?” “爱。” “你爱我吗?” “爱。” 这个字说出口,她却未曾从他眼中看见波澜。 “你亦是三界众生之一。” “之一……” 弱水不知道为什么笑了,天边云层渐渐遮蔽了日光。 她渴望爱,他的爱如此纯粹,令她几乎沉迷,可他的爱却如此博大,注定不能给她一人。 弱水太贪心了,这注定不是她想要的爱。 她所希望的是唯一,是忠诚,是除她之外再无旁人。 她没有他那样胸怀,能容天下,弱水是自私的,自私的只想纵容自己。 “你有爱,却没有心。” 心? 他有一瞬茫然,下意识摸上自己胸口的位置,那里一片空荡。 水流从他手心滑过,她转身的背影毫不留恋。 “三首蛟只有欲,没有心,更没有爱。” “欲不是爱,他不爱你。” “我知道。” 她停住了脚步,回头微微一笑,清浅如幻梦。 “不论如何,这一场陪伴是真的,他应该有一个选择。” “你在这里陪伴我几日,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谢谢你。” 他们的命运相牵相依,他为她而生,她成就他的威名,他天生克她,她也本能需要他,他对她的温柔也仅在这几日,来日相见,是彼此对立之时。 他是救世之宝,而她是灭世之灾,她眷恋凡尘自由,他的使命是送她上天。 从不是一路。 “有缘相识一场,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宝莲灯。” 名字是个人的,他从不属于自己,只是宝莲灯。 或有一天,这场劫难过去,宝莲灯不再被需要,重新化为一颗莲子,等待再次生叶开花,化灯,世人依旧唤他——宝莲灯。 弱水睫毛轻轻一颤,嘴角的笑容忽然淡了。 天上下起了小雨,纷纷扬扬,毫无滞涩穿过两人身体。 第159章 宝莲灯前传-弱水12 “他就是杨戬。” 五哥今非昔比,看着也有模有样,左右是南极战神和北极战神,三人落在杨府屋顶,看着下面院子里独坐饮茶的杨戬。 男子生了一副得天独厚的好样貌,气质清峻贵气,白衣墨裳,一举一动雍容洒脱,不像个杀神,倒像人间哪家王孙公子,适合吟诗弄月,舞文弄墨,怎么看怎么和传言对不上。 “就是这个小白脸打的天庭几十万人马毫无还手之力?” 南极战神惊讶。 五哥一脸严肃,“没错,可是他现在不行了,随便一个什么人都能把他给杀了。” “哦?” 北极战神扬眉,指着下面的杨戬,“那你下去试试。” 五哥一梗,心里有气,可也只能自己憋住。 玉帝虽然对他委以重任,让两人听他的,可这两人心高气傲,对他的不屑都毫不隐藏,常常让他下不了台,他习以为常的给自己搭个梯子。 “我是狐狸,又不是人。” 南极战神似笑非笑,五哥就全当没看见。 三人就这样大大咧咧的站在房顶,也没有隐藏的意思,把轻蔑体现了一个淋漓尽致,杨戬不是瞎子,当然看见了。 石桌上一柄三尖两刃刀轻轻抖动,紧张道。 “这是西方五极战神中的南极战神和北极战神,法力无边,神通广大,你,你要不还是跑吧!” 打不过就跑,逃跑并不丢人,就像他没想到自己会栽在杨戬手上,为了保命以图日后,三首蛟立刻低头,主动做了杨戬的兵器一样。 也不知道他不回去,弱水会不会想他,唉~ 可惜他自以为好心的提醒,对方并不放在心上,而敌人也不会给他们机会。 五哥高举玉帝赐下的剑,气势磅礴,“上!” “南弟,请。” “还是北哥请!” “还是南弟请吧!” 两人礼貌客气,可谓兄友弟恭,五哥急的脑门上火。 “上啊!这时候你们还在胡乱客气什么?!!” 啧。 两人对视一眼,不得不出手,杀向杨戬。 刀兵相接,杀机四溅,三尖两刃刀凶猛无比,在杨戬手中化为了世间最锋利的兵刃,他法力还未完全恢复,在南北两位战神眼中本十分微不足道,可却一时与他们两人缠斗在一起,不落下风,让两人都是一惊。 可这也只是暂时的,差距毕竟还在那里,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哐当!” 三尖两刃刀失力掉在地上,溅起尘土飞扬。 五哥兴奋激动,迫不及待,“杀了他!” “这……” 南北两位战神对视一眼,竟然又开始了。 “还是南弟请吧!” “不,还是北哥请!” “还是南弟……” 两人其实并不想杀杨戬,他们都是有傲气的人,也更欣赏有傲骨的人。 两人互相谦让,三首蛟安静极了,真如一把兵器。 五哥快被这两人搞疯,自己举着刀子跳下来。 “让开,我来!” 杀一个没反抗之力的杨戬还不简单,这功劳他们不要,他五哥要了! 南、北两位战神:“……” 也行吧! 玉帝的面子还是要给一点,左右不用他们动手,两人退后一步,袖手旁观。 五哥狰狞的笑,举着刀一步步朝杨戬逼近,杨戬抬起头,不卑不亢迎着逼近的森冷刀光,三首蛟纠结死了,救还是不救,之前为了博取信任他把掌控他的口诀咒语都给了杨戬,如今两人心意相通,如果他死了…… 该死的! 三首蛟一咬牙,还是出手救下杨戬,只是狐狸一根手指就能捏死,南北战神却把他踩在了脚底,他噗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浑身骨头都似乎断了。 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命丧于此时,骤然风起。 “叮铃……” 院中大树上风铃晃动,铃声清脆空灵,风拂过人脸颊发梢,带来一阵微凉。 众人心中一动,下意识抬头,涛涛水浪冲垮院门。 三首蛟一下子支棱起来,兴奋大喊,“弱水,救我!” 杨戬都不是南北战神的对手,他更不行了,但若是弱水出手就不一样了。 “弱水!”南北战神脸色大变,急步后退。 还好弱水只停在了院中台阶下,一个人影缓缓浮现。 弱水看也没看多余的人一眼,只望向三首蛟。 “要跟我走吗?” 当然! 三首蛟欣喜若狂,没想到她真来找他了,只是话要出口,他却忽然一顿,看向了狼狈不堪的杨戬。 杨戬也正好看向他,眼神复杂,三首蛟没来由一阵心虚。 多么新奇的体验。 且心头还有一股陌生的情绪,让他不能分辨,这……是杨戬的。 为了在他手下保住性命,他不仅主动效忠,成为他手中武器,还给了他一段咒语,主动在自己脖子上套上绳子,把绳子另一端给了他。 这咒语不仅能控制他,也能使两人心意相通。 三首蛟是天庭禁锢了数万年的欲,没有是非道德,他不懂情,不懂爱,只凭本能行事,可如今他竟然心虚了。 他在影响他,以不能控制的方式,在影响他。 弱水又问了一遍,三首蛟却说不出来,“我……” “我明白了。” “?” 弱水拿出宝莲灯,向杨戬扔了过去,“还你。” 杨戬扬手接住宝莲灯,曾经消失的力量在身体中流淌,壮大,且与以前似乎不同了,他缓缓站起身。 “杨戬的力量在恢复了,不能等他完全恢复,快杀了他啊!” “这是陛下的命令,快动手,不然来不及了!” 身后还有人声,弱水渐渐听不见了,水流退去,除了地上的水色,仿佛她从未来过。 三首蛟心里突然闷的难受,这也是杨戬的感觉吗? 可已经容不得他仔细思索,他们的危机还没结束。 第160章 宝莲灯前传-弱水13 少了一个二个人,弱水的日子一样的过。 只是时不时还能在江边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久久矗立,她再未现身。 江里很多可爱的生灵,他们亲近她,陪伴她,虽然不能人言,却让她体会到了爱,还有纯粹。 只是随着时光流走,污浊再一次侵袭,再也没人为她清理污浊,缓解痛苦。 各种各样的水中生灵们焦急的围在她身边,她轻轻一笑。 “无碍,不用担心。” 弱水在人间流淌,某一日,她听见了一个词。 朝歌。 原来她已经到了朝歌城了,弱水淹了皇宫,帝辛带人逃往了山上,在山上也不忘寻欢杀戮,把一切污浊之物全倾倒进了弱水里,让她更为痛苦。 她尚且难以忍受,何况水中生灵,她尽全力护住了它们,在一日日中却越来越虚弱,澄净的衣裙颜色愈深,不复往日轻灵,蒙上了令人不适的污浊。 过了不知多久,岸上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弱水,请你出来,杨婵有话对你说!” 杨婵…… 弱水纤长的睫毛一颤,缓缓睁开了眼,眸色深蓝,如夜一般沉,全不见了以往清澈盈盈,她动动手指,却仿佛有千斤重,她苦笑一声,虚弱道。 “弱水上不来。” “我可以用宝莲灯帮你!” 宝莲灯霞光流转,温柔的力量托起她的身体,将她送出水面。 弱水之美曾让多少人震撼失语,如今就让多少人难以置信。 杨戬手中三尖两刃刀剧烈颤抖,猛烈的情绪冲上心头,让他呼吸一窒,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他不动声色的握紧了手里的兵器,却发现手心一阵濡湿。 杨戬一怔。 杨婵连忙问,“弱水,到底是谁把你害成这个样子的?” 那可是弱水啊,美丽强大不染纤尘的人,她那样喜爱纯粹,喜爱洁净,永远一身澄澈,身披流光,衣袂飘渺如幻梦般遗世独立,如今却是一身的污浊,痛苦的奄奄一息。 熟悉的温暖让弱水松了一点眉头,轻声道。 “是朝歌。” “朝歌?” 杨婵皱眉,这似乎是一个地名,抬眼见弱水痛苦的样子,不由心生怜意。 “让我先用宝莲灯帮你清理污浊,你回到天上去,好吗?” 兜兜转转,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弱水摇头。 “我回不去,我是水,水无法往高处流。” “可以的,我二哥现在已经有了足够的力量,足以送你回去!” 她回头征求二哥的意见,杨戬感受着心里密密麻麻的痛,缓缓点头。 杨婵一无所知,见二哥点头连忙对弱水说。 “你在人间尚且不能保全自己,回去吧!我和二哥用宝莲灯一起送你回去!” 弱水看向了她手里霞光流转的宝莲灯,默了片刻,“好。” “太好了!” 杨婵笑道,“那我先用宝莲灯为你清理污浊。” 她手持宝莲灯飞身而上,默念口诀为弱水清理污浊,眼见弱水一点点恢复最初澄澈的模样,不知为何,她不由看向了手中的宝莲灯。 宝莲灯帮了她很多,还救了她二哥和哮天犬的性命,旁人眼中他只是一盏灯,她是他的主人,可她见过灯中之灵,无法当他只是一件无意识的宝物。 她很想当面感谢他,可他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或许是一种直觉,仅仅几面,她能感觉到他对弱水是不同的。 她以为他会出现,可惜到结束他也未曾现身。 弱水化为一道清澈的水流,温柔拂过她指尖,渐渐凝成人形。 “谢谢你。” 水色裙摆随风飘渺,摇曳在云雾中,身姿婉约袅袅,若有水光流动,点点似星子,清澈不染尘,淡蓝色眸子浅浅流动着笑意,柔情似水,美好似梦。 杨婵一时说不出话来,被她二哥拉回心神。 “杨戬代三公主,多谢弱水救命之恩。” 弱水望见他,想起当日这人的情状,失笑。 “你对弱水发了一通脾气,让弱水好生冤枉。” “是杨戬是非不明,错怪了弱水,还望见谅。”他态度诚恳的低头赔礼,清峻的身姿如鹤优雅,如松挺直,气度从容不迫,风采卓然,令人心折。 弱水本也没有生气,就是有,这一下也没了。 有的人天生就有一种奇异的魅力,如他。 多年治水,一朝送弱水上天,这可是一件大事,所有人都来了,天蓬元帅自然也在其中,飞身而来第一眼看见的便是那一抹似水若云的身影,他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却徒然涌上一阵酸涩,直逼眼角。 不敢放任自己多看,天蓬元帅连忙别开了头。 弱水温柔道,“杨婵,请用宝莲灯为弱水引路吧!” 杨婵刚要点头,却被杨戬制止,“等等!” 面对众人疑的眼神,杨戬冷静道,“送弱水上天后,天庭定然有埋伏,若是我与三妹有什么闪失,弱水就上不了天了。” 所以需得万无一失,他看向哪吒和梅山兄弟他们。 “哪吒兄弟,你与李将军在前面为我三妹领路。” “梅山兄弟和哮天犬在下方保护杨戬。” 届时他需要和三妹一同护送弱水,抽不出心神,若是被天庭埋伏,失了力的弱水将会再次坠入人间。 所有人也都明白事情的重要性,郑重点头。 “好!” 一切安排妥当,杨婵拿出宝莲灯,“弱水,和我一起握住宝莲灯。” 弱水点头,白皙半透明的手与她一起握住了宝莲灯。 宝莲灯光华大放,在冰冷飘渺云层中温柔引领着方向,带两人直上九重天,风卷起云雾,破开云层,金色阳光从云层倾泻,似天地初开,第一缕阳光照耀世间,瑰丽壮美,震撼人心。 下方的人仰头看着,心绪激烈起伏,哮天犬打破了沉默。 “太壮观了!” 谁说不是呢。 可弱水却并不好受,脸色越来越苍白越来越无力。 握住宝莲灯的手指渐渐松开,无力的坠落。 杨婵大惊失色,“弱水!!!” 那抹水色身影透明飘渺,如云一般轻,又似水一般柔,抓不住的坠下云头。 杨婵急忙催动宝莲灯,杨戬也瞬间出手,和梅山兄弟哮天犬一道,准备用法力托住她,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一道金色身影突然出现,揽住了那一怀温柔水色。 弱水慌乱无措之时,忽然落入一个温暖怀抱,莲香萦绕鼻尖。 她怔怔的从他怀里抬头,对上一双金色瞳眸。 “别怕,我在。” 在他怀里这小小一方天地,四周凛冽的风也全被他隔绝在外,温暖,安稳, 她有一瞬的失神,可掌心下的胸膛依然毫无跳动,她稍稍撑开他的胸膛,笑道。 “谢谢你。” 客气,疏离。 他沉默了一瞬,松开她的腰,牵起她的手。 “我送你。” 他拂不动的衣袍如今随风扬起,蹁跹眷恋,与轻柔的水色衣裙相叠,同是半透明似真似幻的身影,俱是倾世之姿,两人相携执手,美好如一副画卷。 哮天犬在下方望着这两人,都看呆了狗眼。 “那……那是谁?” 杨戬卸下法力,低头看向手中玄铁墨扇,“宝莲灯。” 他以前从不知暴戾恣睢,恶名在外的三首蛟是一个情感如此丰沛之人。 原来,欲也能生情,生爱吗? 第161章 宝莲灯前传-弱水14 “杨戬杨婵已经将弱水送至离天庭五万里的距离!” “嗯。” 王母娘娘应了一声,自然的吩咐,“五极战神。” “在。” “陛下拨给你们十万天兵天将,命你们立刻去往天地之界,迎接弱水,以防有意外发生。” “遵旨!” 五人领旨出瑶池,玉帝期间一直未出声,王母突然道。 “陛下,如果既能铲除妖孽,又能让弱水回天河,你觉得怎么样?” “那样自然最好了!” “好。”王母欣悦的笑了,“五哥卷帘听旨。” “小神在!” “小狐狸在!” “五哥,你立刻率十万天兵天将驻守在天河周围,迎接弱水。” “卷帘,你率十万天兵天将埋伏在天闸下边,等弱水进入天河,立即抢下宝莲灯,五哥趁机率十万天兵天将拿下杨婵,天蓬元帅,哪吒父子!” 卷帘迟疑,“娘娘,这会影响弱水进天河的啊!” “况且天蓬元帅治水有功,为何拿下他?” 王母解他的顾虑,“天蓬元帅手中有天河帅印,拿下他是为了防止他领着天河水军造反,事后自然是要放了他的。” 听着似乎有理,且玉帝王母金口玉言,可自弱水下凡以来,卷帘见了无数次两人出尔反尔,嘴上说着答应着,私下又是另一番动作,他还想说些什么。 “陛下……” 未等他说完,未等玉帝开口,王母冷声打断。 “怎么,你要抗旨不成?” “小神不敢!” 低头之际,他还是忍不住看向玉帝,只得到一句。 “还不快领旨谢恩!” “……是。” 五哥默不作声在一旁把一切都收尽眼底。 卷帘这个傻大个,白长了这么大块头,在天庭待了这多年,连形式都看不清,他五哥可早就发现了,这天庭的风向,早就悄悄变了,他也早就抓住了。 这不…… “五哥,你过来。” “来了!”五哥立刻殷勤的上前,一脸忠诚。 王母拿出一道密旨,“速去天地之界宣读此密旨,宣读完后即刻毁掉。” “哎!” 他大声答应,拿着就要走,玉帝不悦,“你就学不会说遵旨吗?” 完蛋,王母的话听多了,差点都忘了他了。 五哥偷偷飞快瞥了一眼王母,连忙道,“学的会学的会,小狐狸遵旨!” 他走后,玉帝问王母,“你给他的密旨写了什么?” 王母笑了笑,“我让五极战神在南天门劫杀杨戬。” 玉帝不解,“那弱水不就又流回凡间了吗?” “不会的,弱水一进了南天门就会自己流回天河了,陛下放心吧,再说还有那么多天兵天将和五极战神在呢。” 接到密旨的五极战神,“……” 艹! 真是一肚子脏话不得不说,自从被从勾陈大帝那借到天庭来,干的都是些什么屁事啊! 随便拿一件出去都是遭人唾骂的,可以预见,他们回去之后数万年的英名都会被毁了,小人他们都做了,可现在让他们做什么呢?做三界的罪人啊! 南极战神,“天哥,杨戬的力量来自对三界众生的爱,我们未必撑的住弱水。” 北极战神也接着道,“要是稍有不慎,弱水再重返人间,后患无穷。” 五哥急了,抖着手上密旨,“这可是娘娘的命令,陛下也是点了头的,看清楚了没?看清楚了吗?” “嗯。” “看清楚了,看清楚我可就要销毁了。” 五极战神看着密旨被销毁,北极战神凑过来,接着之前的话。 “天哥,杨戬此时杀不得。” “你别忘了,我们是神!” 五哥不可置信,“你们难道想抗旨吗?” “旨呢?”五极战神的老大哥摊开手,冷冷道。 五哥傻眼,“旨,密旨不是给你你们看了吗?” “小神等人没看见,想要再看一遍。” “你!你们明明看见了!” 对方冷哼一声,“来人,将这个假传圣旨的人抓起来,押回瑶池。” “你们!你们抗旨啊!放开我!放开我!!” 没人理他,五极战神依然守在南天门,迎接弱水。 可是情况却和他们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说好杨戬杨婵送弱水上天的呢?这男子是谁?? 震惊之下,众人慢了一拍,还是见过相似场景的小金乌先开口,五极战神才慢半拍跟上。 “恭迎弱水上天!” 众人分开两列,让开了南天门。 一路护送的杨戬杨婵,哪吒父子,梅山兄弟等人站在南天门外,这一路送是送了,可护的却是另有其人。 弱水进了南天门,见这郑重恭敬,如临大敌的架势,倒是笑了。 她转身看向天门外的人,真心实意的说。 “谢谢你们。” 她不是一个无私的人,可并不讨厌这样的人。 他们是真正为了三界,才会如此郑重待她,一群天庭钦犯,冒着性命危险义无反顾送她上天。或许情绪确实是会传染,她有些真正懂了,何为爱。 如果是这样一群人的话,她或许也懂了他。 “不需要送了,我可以自己回天河去。” 不需要再涉险。 杨婵还是放不下心,脸带担忧,“可……” 小金乌出声,“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吧!” 五极战神默然点头。 杨戬安抚的拍了拍妹妹,对他们拱手,“那就劳烦诸位了。” 他们侧身避开,“不用,这本来就是我们应该做的。” 众人看向弱水,态度恭敬道,“请。” “嗯。” 她微微一点头,就要跟着回天闸,忽然被唤住。 “等等!” 他的声音不复往日平静,如湖面荡开了涟漪。 弱水回头看他,一身晶莹剔透的水色泛上幽蓝,清冷沉静,额饰上垂落的冰晶折射出冷光,在眸中映出了凉意。 与他一身若阳光般的温暖金色截然相反。 一道天门,仿佛在两人之间划开了银河界限。 他们都知道,今日一别,以后不会再见了,她在天河,他在人间。 “你……” “净莲。” 两人同时开口,她顿了一下,反应过来,他微微一笑,金眸温柔专注。 “净莲,我的名字。” 两人相识到现在,他从未笑过,不笑的人一旦笑起来,好似冰雪初融,又似破云见日,美的惊心动魄。 他为自己取了一个名字,这一刻,他是一个人。 弱水嫣然一笑,驱散了一身清冷,“我记住了。” 这一瞬间,她感受到了他的爱,对她一个人的。 拥抱着这份暖意,在冰冷天河里似乎也不冷了。 “保重。” 她过了天门,身形一点点消散,化为水团,在众人护持下挎过天闸,进了天河。 她没入天河的一瞬间,南天门外那道金色的身影重又变成了一盏灯,莲花灯莹莹翠绿,灯芯灿金,收敛了所有光芒。 杨婵轻轻一叹,收起了宝莲灯,最后望了一眼这威严的南天门。 “二哥,我们走吧!” “好。” 一行人离开了这冰冷的天界,回灌江口去。 第162章 宝莲灯前传-弱水完 “二哥,你怎么了?” 转身之际,杨婵似乎见到她那顶天立地的二哥……哭了? 可仔细一看,又什么都没有,仿佛是她眼花。 杨戬看向她手里光辉尽敛的宝莲灯,低眸缓缓合上了手里玄铁墨扇,脸色也微不可察的苍白了一瞬,他顿了顿,道。 “无事。” “噫?杨大哥,你的扇子怎么湿了啊?” 众人都好奇的看了过来,“这也没下雨啊?” 况且这扇子大家都知道是三首蛟所化,风雨不侵,也不该被打湿才对,众人疑惑,杨戬不动声色欲要转移话题,突然额上一凉,他抬头一看,低声道。 “下雨了……” 下雨了? 大家齐齐抬头,雨点急促打在脸上,没一会儿便下起了瓢泼大雨。 “快!快进去,下雨了!”玉鼎真人举起蒲叶扇挡在头顶,着急忙慌就往屋檐下跑,可是还是被这急促大雨淋成了一个落汤鸡。 比起他的狼狈样子,其他人可就从容多了,还不忘打趣。 “师伯,你可别整日看书了,连爬云都不会,现在还被一个雨淋成这样,若不修行,改天真成了一个凡人,师祖定然训你!” 其他人哈哈大笑,玉鼎真人浑不在意的甩掉袖子上的水。 “你们又怎么知道,贫道这不是一种修行呢?” 他微微一笑,分明还是不修边幅,法力微弱的样子,这一瞬间却有了高深莫测的气质。 “修行修的不仅仅是法力,这也不是修行唯一的成就。” 众人似懂非懂,天下之人走上修行之路,不就是求长生久视,通天伟力吗? 安静中,哮天犬得意洋洋的抢答,“真人的成就就是教出了我主人这样神通广大,敢大闹天宫的徒弟!” 玉鼎真人高人气质瞬间垮了,脸都绿了。 众人抚掌大笑,“哮天犬说的没错,真人这成就前无古人。” “后也怕再无人能在此道超越真人了,哈哈!” 这世上又有几个杨戬呢? 哪吒听师父透露了一点,师祖他们这次闭关就是在签订什么封神榜。听那意思应该是遵循老祖的意思,天庭无甚人可用,为天庭封神。 以后若再想大闹天庭,可没那么容易喽。 几人进了院中,眉飞色舞的聊起来,杨戬走在最后,手一翻,玄铁墨扇变作三尖两刃刀,划破重重雨幕,唰的一声深深矗立在江边。 江水涛涛,狂风卷起大雨,掀起巨浪,冲刷在他身上,刀尖被冲的雪亮,淅淅沥沥往下淌着水,水又汇成流,流回江中。 杨婵心思细腻,发现了他的动作,霎时明白了什么。 她抚上自己的衣袖,里面也有一盏灯,再无华光,如同凡物。 大雨足足下了一天一夜,在二天清晨,阳光破开了乌云,天边架起了五彩虹桥……风雨再大,也有日出的一天。 …… 光阴如逝,匆匆五百多年过去,物是人非。 华山 “三妹,你肯将宝莲灯的口诀告诉我吗?” 水嘀嗒轻响,幽暗的洞内,无声的沉默蔓延,片刻后,一道温柔的女声响起。 “好。” 杨戬拿了宝莲灯口诀,宝莲灯却毫无反应。 “这是为何?” 难道口诀是假的? “不可能。”杨婵皱眉,“二哥可否给我看看?” 见他不动,她苦涩一笑,“二哥放心,我现在已经没了法力,驾驭不了宝莲灯。” 杨戬眸色一深,将宝莲灯送到她手中,杨婵拿到宝莲灯立刻发现了不对。 “灯芯不见了!” 宝莲灯的灯芯是宝莲灯力量的汇聚,丢了灯芯,宝莲灯就与一凡物无异。何况这并不仅仅只是一盏灯,还是…… 杨婵攥紧手里的宝莲灯,急切的抬头看向杨戬。 “二哥,宝莲灯的灯芯呢?!” 灯芯也是灯灵之心,灯没了芯会熄,人没了心,会死。 虽然自从送弱水上天后,他再没有出现,可她知道,他一直在。 如今却…… 杨戬也是一脸震惊,连忙收回宝莲灯,仔细察看,果真没了灯芯。 “二哥!二哥!” 杨戬带着宝莲灯头也不回大步离开,洞门唰的关闭。 …… 天河数万年如一日,清冷孤寂,少有人至。 天蓬元帅下凡之后,就再也没有一个人来了,弱水睡了好长好长一个觉,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有一个朦胧的身影,看不真切,只觉得像是一轮太阳般耀眼,又没有太阳的灼灼逼人,温暖的令她眷念。 只是遗憾的是,她始终不曾看清他的模样。 “弱水……” 谁在唤她? 平静无波的天河,水面忽然轻轻泛开了涟漪。 碧水勾勒出了一个女子的身形,半透明柔弱多情,拂开水面,染一身流光,粼粼如幻似真,她望向天闸外的人。 银白铠甲森冷威严,身披墨色银纹蟠龙氅,眉心一抹流云纹,英挺的眉骨下,一双眼睛深邃如沉渊,周身气势冰冷刺骨,久居上位带来的压迫感令人望而生畏。 “杨戬。” 这么多年未见,如今像换了一个人一般。 “你来做什么?” 杨戬拿出宝莲灯,缓缓道,“来一见故人。” 弱水怔怔的看着他手里的灯,原本的宝莲灯在她眼中霞光流转,灵气厚重恢宏,如今却只剩下了无尽夜色下一点莹莹微光,黯淡的随时可能熄灭。 灯中一个虚幻的身影沉沉睡着,如一阵清烟,似乎风一吹就会消失了。 “怎会如此!” 天河水浪翻涌,一条水化作的白绫飞出天闸,卷走他手里的宝莲灯,杨戬松手放任,没有阻拦,只说了一句,三日后再来。 他压制住了手中颤动的三尖两刃刀,离开天河。 莲灯沉入天河,一股清澈的水流环在它周围,灵光闪过,莲灯化作人形,被一双纤柔的手接住,金色长发如一缕缕阳光倾泻入河底,与墨色长发交缠,光影交织,斑驳陆离。 “被人把心都心都掏了,不对,你本就没有心。” “所以说啊,做一盏灯有什么好的呢?” “杨婵治水,名扬三界,你呢,也名扬三界了,可是有什么用,始终只是一个物件,一件应劫的物件。” “功德加身,也只落了一个灯熄灵灭的结局。” 属于她的劫结束了,她尚且因为特殊性能在天庭继续坐牢,可他呢? 灯熄了,可以再亮,可也仅仅只是一盏灯了。 他出身混沌,跟脚高贵,似他这般本不应该生出灵智,如他一样的现在都成了那些大能的法宝,法力无边,也只是一件无知无觉的物品,他是一个定数之外的意外。 如今天道要抹去这个意外,三界可以有宝莲灯,却不可以有净莲。 否则又怎么会被轻易偷了灯芯。 弱水手抚上他的心口,沉睡的人无知无觉。 她笑道,“正好我也在这天河待腻了,永无止境的弧度哪怕与世长存又有什么意思呢,睡了五百年,也够了。” 洁白美丽的手心下,灵光流转,笼罩二人。 “人有爱,有情,皆出于心,你有爱,却无心,怪不得是一个缺心眼儿,我便大方一回,送你一颗心好了。” 人心有私,也希望你不要再大公无私,对自己多一点私心,待自己好一些。 或许也是因缘,当年他在南天门赠她一缕本源,伴她沉睡天河,如今这份本源成了这一道桥梁。 暗不见天的天河中,那道金色身影越来越凝实,他心口上的那只手渐渐的越来越虚幻,终彻底消失在了水中。 灵光凐灭,天河水面恢复了平静,却再不复往日灵动。 咚,咚,咚…… 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下鼓动,平稳有序。 男子轻轻睁开了眼,金色瞳眸漠然无情。 浮出水面,他望了一眼这一望无际的天河,终缓缓垂眸抚上了心口。 霞光流转,一盏碧绿莲花灯从他身体中出现,静静悬浮半空,光芒黯淡,他看向这灯,反手挖出了自己双眼,双眼一离体,在他手掌中合而为一,化作了灯芯,被安放在了灯中。 宝莲灯光芒大放,赶来的杨戬却看向了那双眼空洞,淌着血泪的男人。 “你……”杨戬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宝莲灯送还给三界,从此,我是我。” 男子沿着天河缓缓离开,杨戬沉默了片刻,握住宝莲灯,再离开天河之时,玄铁墨扇无声无息,再无半点反应。 天庭的天不会下雨,也不会再出现五彩虹桥。 …… 【与我签订契约,我可以帮你恢复眼睛。】 “不必。” 【为什么?!】 “她已不在这三界,我见或不见不重要了。” 【……我可以帮你复活她,你不想她吗?】 那道未知的声音顿了一下,带着蛊惑的响起。 【我知道,她是你的心,在你心里,但她也可以在你身边,在你的眼中。】 男人停下了脚步,空洞的眼眶望向未知的虚空。 “你是谁?” 【你可以叫我,主神。】 第163章 长月烬明-叶丝音1 入冬了,大雪不止,天地都被覆上了一层雪白,唯有院中盛放的点点红梅,是这茫茫雪地中唯一不同的颜色。 折柳一进来就见小姐衣衫单薄站在窗前,连忙上前关了窗。 “小姐你身子骨本来就弱,怎么在这吹风啊,天这么冷,万一和大小姐一样病了可怎么好?” “哪里那样容易病,对了,东西送去了吗?” “已经送去给大小姐了,小姐放心吧。” 折柳拿了一件厚实的银缎雪羽披风给小姐仔细披上,手炉带上。 “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该去给祖母请安了。” 丝音站起身来,冬日衣裙厚重,在她身上却似有一股仙气,体态纤纤,袅袅婉转,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轻灵出尘,款款而来,步步生莲。 叶冰裳一抬眼便见着这如画美色,同为女子,也不免为之惊艳。 丝音也看见她了,见她脸色苍白,几日未见,清瘦了许多。 也是,这大冬天的,被推进那冰冷刺骨的湖水里,就是成年强壮男子也要大病一场,她又怎会好受呢? 两人同为庶出,虽不甚亲近,见此也不免担忧。 “姐姐身体可好些了?” 叶冰裳心里一暖,“多谢妹妹,无碍。” 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叶冰裳一直明白,在这柱国大将军府中,祖母和爹最大,他们偏爱谁,所有人都会捧着,反之,冷嘲热讽,落井下石都是平常事。 三妹妹生性淡然,除了必要的场合轻易不出面,只待在自己的小院子里,也不爱与人相交,出了名的清冷,连对祖母和父亲也一样,并不亲近。 她不止一次听下人议论,道她寡情凉薄,但每一次,也只有她关心她。 丝音望了一眼她眉宇间的病色,没再说什么。 两人随意闲聊着,一同去请安,穿过长廊,到了叶老夫人的院子,一进屋子,扑面而来熏人的暖意,里面的人已经不少,日理万机的叶大将军也在,姨娘哥哥都在,一家人围在一起,对一个容貌娇艳的女子嘘寒问暖。 两人一进来,和乐的气氛霎时一僵,丝音目不斜视行礼,淡然从容。 “给祖母,父亲请安。” “来了,来了就坐吧!”叶老夫人拉着叶夕雾的手,眼也没抬一下。 “是。” 她也不在意对方的冷淡,只因从未期许。 叶冰裳却不能如她这样毫不在意,她强忍着心头酸涩,一如既往的温柔和善。 “二妹若是向我赔罪,倒是看轻我们姐妹的情分了。” “大姐……” 叶夕雾颇不自在,连忙站起来,她现在已经不是那个恶毒跋扈的叶夕雾了,她是来自五百年后的黎苏苏,自幼受的教育让她无法顶着叶夕雾的身份,让被她伤害过的人低头,还坦然受之。 可也怕违背叶夕雾的性格,被她亲近的家人怀疑,一时间僵在那里。 叶冰裳看出了她的不自然,善解人意道,“二妹快请坐。” 又向叶老夫人请罪,“祖母,是我不好,这几日带着病气,未能向祖母请安,今日还来的迟了,是冰裳的错。” 这一套揽错上身,恭顺俯首的态度熟练之极,可丝音没有让人背锅的习惯,在叶泽宇惊讶的眼神中站起来。 “祖母,父亲,原是我走的慢,大姐迁就我,这才来晚了。” 进了屋子她便脱了披风,鹅黄色的衣裙款式简单,身上除了腰间压裙摆的一块淡红色玲珑玉,再无他饰,可那模样,却让所有人无法忽视,世间所有华美的辞藻都显得单薄苍白。 她只淡淡站在那里,轻轻一眼望来,便能令人心甘情愿奉上所有。 即使从前横行无忌,妒忌心极强的叶夕雾也没忍心对她下手,当然,也有她深居简出,碍不着她什么的缘故,所以最多无视。 叶老夫人和叶将军可就复杂多了,最后都统一冷淡以对。 “好了,坐下吧!” 一转头,满脸慈爱,“囡囡,你听见了没,你姐姐都说了,不用赔罪了,快,来吃饭,看看,都瘦了,这些日子害怕了吧,瞧这小脸白的,多吃点,这都是你爱吃的。” 叶夕雾从惊艳中回过神,被这热情弄的有些不自在。 她是神女,却从未享受过这般温暖真挚的人间亲情。 桌上仿佛分成了两个世界,丝音自顾自低头用饭,碗里多了一只水晶饺子,她抬眸一看,对上了一双含笑的眼。 “妹妹多吃一点。” 叶家人都生的不差,叶冰裳也生了一副好相貌,不同叶夕雾那般艳丽的咄咄逼人,却是如芙蓉一般的清丽出尘,眉眼温柔,似那画中观音,令人亲近。 丝音望着那期盼的眼神,垂眸夹起碗里的水晶饺子咬了一口。 在她再为她夹菜时,她抬手却挡住了碗口。 “够了。” 那只手白皙如玉,美极了,也疏离极了。 叶冰裳一怔,愣愣的看着她,叶泽宇毫不留情嘲笑出声。 丝音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叶泽宇笑声一窒,冷哼别过头,耳尖却瞬间红了。 第164章 长月烬明-叶丝音2 叶冰裳发现,一顿饭后,三妹又把所有人都推离了她的世界。 她不出来,也不让人进去,拒绝所有人亲近。 又成了下人口中冷淡薄情的三小姐。 “小姐,地上还有积雪未化,当心脚下。” 折柳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倒是真把她当小孩子照顾了。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在她面前,丝音生动许多,也露出了浅浅笑意。 “嗯。” “哎!小姐你看,那不是澹台殿下吗?” 她们院子比较偏僻,为了快一点回去走了近路,也路过厨房,正好便透过窗户看见厨房里的人,就算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可从那些下人的表情上也能猜出几分。 澹台烬被围在中间,低着头,被人狠狠推了一把,险些栽到地上。 寒冷的冬天就是下人也换上了御寒的冬装,他却仍然一身淡衣,让人看着就冷。摇摇欲坠的模样,清瘦的只剩下骨头的身形,写满了可怜两个字。 “澹台殿下好歹也是一个皇子,他们也太过分了。” “小姐,要不要……” 早就听说二小姐纵容下人欺辱澹台殿下,见不到就算了,见到了折柳还是忍不住心软,丝音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纤浓的睫毛垂下,眸色如云烟,令人看不真切。 “不用,走吧。” 折柳不解,“为什么小姐,上一次在宫中你明明还帮了他。” “你所给予的,或许并不是别人想要的。” “?” 折柳一头雾水,还琢磨着,小姐已经走了,她连忙跟上,算了,小姐冰雪聪明,自有她的道理,她只需要听话就行了。 澹台烬眼神沉沉的望着那人远去的身影,压抑的透不出一点光。 “啪!” 厨房管事一巴掌拍在桌上,凶神恶煞,“看什么看!那是你能看的吗?!还不快洗碗,洗不完别想吃饭!” 澹台烬静静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竟有一股瘆人的寒意从脚底升起,让他下意识退了半步,随后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让他吓住了,恼羞成怒,可毕竟他明面上还是主子,他们可以欺辱他,却不能真动手打他,只能狠狠骂了一阵。 他还是那副死样子,仿佛一点不知道羞耻愤怒,让人感觉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火气不仅没得到发泄,反而憋屈。 管事让人把早凿好的冰全倒进盆里,恶狠狠命令。 “赶紧洗,剩下一只碗,我让你好看!” 澹台烬垂下眼,大木盆里的碗堆积如山,一块块结实的冰散发着刮骨的寒气。他一言不发的把手伸进盆里,开始洗碗,只片刻,便冻的通红,没了知觉。 厨房里的下人围在另一边,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又开始下雪了,窗台上不知何时停了一只乌鸦,一双小眼睛,黑豆一样。 [她都看见了,又走了,不打算管你。] [哎,女人可真是薄情。] 它老气横秋的感叹,澹台烬安静的洗碗,似乎没听见。 无趣。 小乌鸦刚想飞走,看见一个女人过来,连忙提醒他。 [那个恶毒的女人来了,你自己小心!] 说完,扑腾着翅膀飞走,厨房大门砰的一声被推开。 “澹台烬!” 第165章 长月烬明-叶丝音3 这一场雪下的格外长,到难得拨云见日的时候,丝音听到了一个消息。 “城里出现了妖怪,好些人失踪了,妹妹一定要小心!” 叶冰裳特意来告诉她,这是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丝音第一次听到妖怪这两个字,还有些恍惚的感觉。 丝音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来自现代。 一个丝毫没有超凡力量,属于科学,人定胜天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十多年,她也一直以为自己拿的是一个古代庶女的剧本,不同叶冰裳想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她对这个世界一点归属感也没有,自然也就对身份没有认同感。 只把自己封闭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恨不得隔绝一切,不愿意和这个世界的任何人产生过多的羁绊,她一直怀着一个微弱的希望,想要回去。 不愿意,也排斥融入这个世界。 自然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独善其身。 还有一个原因,便是这副过分美丽的容貌,在法治社会自然是好的,可在这个封建王权下的世界,她只是一个庶女,有太多人可以支配她的命运,她不想沦为一个物件,所以一直减少露面。 唯一一次推不掉的是那次入宫,她无意撞见了叶夕雾想要用结春蚕,害叶冰裳和武宁王,她足不出户也听过武宁王的名声,那比之叶夕雾有过之无不及,更生的肥头大耳,不堪入目。 而叶冰裳已经和六殿下萧凛情投意合。 众人皆知,六殿下乃是陛下最宠爱倚重的皇子,才能兼备,卓然逸群,是铁板钉钉的下一任帝王。 他对叶冰裳倾心,两人就差那一纸文书。 她与叶冰裳不熟,两人只是点头之交,可她为了改变命运,为了更好的生活所做的一切,所忍受的所有,她都看在眼里。 若是以叶冰裳的视角写一本书,那绝对是相当励志的。 她拿的也是一个庶女的剧本,不受宠爱,家人偏心,受尽冷眼,还要饱受嫡女摧残,数次在生死线上游走,换一个人或许就会黑化,想办法抢夺宠爱,陷害她。陷入宅斗剧本。 可叶冰裳没有,也从未有过一丝怨言,没有想过伤害别人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而是跳出宅斗,选择走出大门,用声望弥补自己的出身。 每逢初一十五,她雷打不动给人施粥,不管目的是什么,可她的行为却实实在在让人受益。 这些年来她不敢有任何懈怠,针织女红,诗书礼仪,该学的一切她用尽了全力去学,她看着都累,叶冰裳都坚持下来了。 眼看要苦尽甘来,若无意外,她会成为皇子妃,成为帝后。 如今却要被人毁了,她不忍心,帮了她一次。 只是点心没问题了,有人还是借之出了宫。 她最开始以为误伤到了旁人,叶夕雾下药之人暂且不论,澹台烬却是无辜的,折柳再三保证,有问题的点心早就毁了,才恍然发现,一切原是人家故意为之,是她横插一脚,险些误了别人谋划。 她果然不适合生活在这里,还好她已经打算好了,等到合适的年纪,不能回去她就去道观清修,做个方外之人。 清闲又清净。 只是没想到,一朝三观尽毁,这原来是个有妖魔的世界。 还没完全消化,结果当晚,叶冰裳就被抓走了。 嗯,连她一起。 丝音做了一个梦,梦见她成功回了现代。 “音音,快过来,妈妈给你做了你最爱的糖醋鱼。” 温馨的三居室,女人容颜秀美,温柔的对她招手。 “快过来呀,还和妈妈生气呀,周六带你去游乐园好不好?” “音音,来坐爸爸身边。” 男人气质儒雅,放下手里的报纸来到桌边,笑着看向她,拍了拍身边的椅子。 丝音走过去坐下,一家三口开始吃饭,一块被挑好刺的鱼肉被放在她碗里。 男人语气宠溺,“音音怎么不吃呀,这是你最爱吃的鱼,你妈妈跑了好几家才买到的,多吃一点,你在长身体呢,可不要学那些小姑娘减肥。” “咱们音音天生丽质,走出去谁不夸,哪需要减肥。” “肯定是学习累了,要不周末的舞蹈班不去了。” “也好,马上要上高三了,空闲时间越来越少,舞蹈班就不去了,多休息休息。” 女人温柔的笑,“最近新开了一家游乐园,周六咱们一起去。” 男人也笑,“咱们一家人好久没一起出去过了吧!” “是啊,这次沾了咱们音音的光,也年轻一回,对不对……音音,你怎么哭了?” 两人顿时慌了,“音音别哭,你是不是受欺负了?告诉爸爸妈妈。” 泪水像是失了控的洪水,止也止不住,被父母抱在怀里,她抬起眼,泪眼朦胧的看向墙上,那里挂着一副黑白照。两人笑望着她,仿佛定格了时间。 这只是一场梦,她一开始便知道了,但仍旧留恋这片刻温暖。 梦境破碎,再次睁开眼,是一片荒野山林。 叶冰裳就在她旁边,被藤蔓困住,全身开满了红色的花。 “三妹妹!” 丝音回头,就见叶夕雾一脸惊喜,边上的正是澹台烬。 魇之花以人内心痛苦,丑恶的记忆为种子,生出藤蔓,梦越深,捆的越紧,她和澹台烬一路走来,全是沉睡的人,只有她还醒着。 丝音看出了她的疑惑,“梦终是梦,总会醒的。”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先救人吧!” “哦,对!” 叶夕雾连忙上前帮忙,澹台烬已经上手了,三人用力扯着叶冰裳身上的藤蔓,可那藤蔓纹丝不动,越扎越紧。 粗粝的藤蔓割破了她的手心,血一下冒了出来。 丝音刚一蹙眉,澹台烬把她拉开,“我来。” “无碍,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那妖怪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得快一些才行。” 丝音不顾手上的伤拉扯藤蔓,血落到了藤蔓上,伤口磨的越发狰狞,澹台烬目光落到了她手上,垂下了眼。 叶夕雾见了这一幕,不知为何有些别扭。 “这样下去不行,拉不开的,得另想办法!” “什……” 丝音刚一开口,叶冰裳身上的魇之花突然飞出大片花粉,即使三人立刻退让也被吸入不少,一阵无法抵挡的眩晕袭来,让三人昏倒在地。 又做梦了,不,应该是进入了别人的梦境。 “这是大姐的梦!” 三人都没失去意识,叶夕雾认出了梦境主人,还是一个小女孩的叶冰裳。 第166章 长月烬明-叶丝音4 叶冰裳身上开满了魇之花,就连梦都是苦的。 某一种意义上来说,叶冰裳就是另一个低配版的澹台烬,两人都是庶出,同样受人欺凌,甚至欺凌之人还有一部分重叠,她的人生一览无余,苦多于乐,悲大过喜。 比起澹台烬的人生,她的人生不见血,尽是寻常事,却像被人勒住喉咙,让人喘不过气。 同样的一件事情,换一个角度看,感受截然不同。 丝音是看过一遍,这下不过更仔细一些,澹台烬本身比这更悲惨,况且他天生没有情丝,感受不到喜怒哀乐,也没有七情六欲,平淡的像一汪死水。 只有叶夕雾,尴尬心虚,简直如芒在背。 除此之外,心情更是复杂。 她没有叶夕雾的记忆,虽然从别人口中知道叶夕雾做了很多恶事,可只是听说,远不如亲眼所见来的冲击。 或许是进入的叶冰裳的梦境,代入了她的视角,也衬得叶夕雾更加面目可憎,可现在她就是叶夕雾啊! 边上还有两个人一起看着,叶夕雾只想立刻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还好这种尴尬没持续多久,就被回来的梦妖发现,抓出了梦境。 出梦境之前,丝音下意识抓住了叶冰裳的手,掌心的伤口再一次裂开,鲜血渗出。 本以为会抓一个空,结果却真拉住了她。叶冰裳正在罚跪,烈日炎炎,她已经跪了大半天,嘴唇干裂,脸色苍白,眼神都已经涣散,就要坚持不住之时,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人,拉住了她。 “跟我走。” 叶冰裳已经意识不清,虚弱的抬头,看不清她的样子,只有她腰间一块淡红色通透的同心圆玲珑玉,刻入了她眸中。 下一瞬,天旋地转,眼前顿时一片黑暗。 “你们居然还醒着?!!!”梦妖震怒。 叶冰裳被拉出梦境,捆的严严实实的藤蔓一下子松开,昏迷在地上。 丝音那只手还在往下滴血,一睁眼就看见梦妖杀气凛然的一掌瞬息而至,若是拍实了她一个凡人九条命也没了,电光火石之间,她随手拉过身边的人,另一只受伤的手狠狠扯下最近一朵魇之花。 “进梦境!!” 打是打不过,只能跑了,花粉能令人进梦境,鲜血能令人和主人产生联系。 同时也能混淆气息,这里魇之花这么多,那梦妖一时找不到他们。 慌乱之间她也没注意到拉了谁,直到成功进了梦境,她才发现身边人竟然是澹台烬,而无比凑巧的是,这是一个名叫月莹心的景国女子的梦境。 而虽然是她的梦境,却是澹台烬的一生。 丝音,“……” 不过现在不是管这些的时候了,她望着他,杏眸如水。 “放血。” 澹台烬怔住,他也不是笨人,很快反应过来。 可他们尚在梦境之中,不能触碰梦里的东西,根本无法,丝音摸着腰间的玲珑玉,犹豫要不要帮帮他,他们两人还是可以触碰到彼此的,若是他被发现了,她也逃不了,可这块玉…… 就在她思绪转动间,澹台烬毫不犹豫狠狠一口咬在了手上,用力之深,几乎把手上一块肉都给咬下来,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丝音被他仿若野兽一样的眼神震住,忽然一阵痛苦的尖叫声刺破耳膜。 是梦妖! “难道有人伤了她?” “糟了!” 眼前的世界寸寸崩裂,澹台烬把她护在身下,挡了一击,她听见了他的闷哼声,温热的液体淌进了她的脖子。 她震惊的回头,撞进了一双没有一丝人气的黑眸里。 他没有情丝,不能体会七情六欲,可他都知道,如一头懵懂的野兽。 叶夕雾再一次陷入了梦境,梦妖已经逼到眼前,他们再也无法逃脱。 但她的仇恨全在澹台烬一个人身上,几乎愤怒的没了理智,丝音被扔到一边,头磕到树上,昏了过去。 也自然没看见接下来猎人猎物身份颠倒的一幕。 …… 丝音病了。 她本来就生来不足,身子柔弱,这一口气泄下来,病来如山倒。 也自然不知道,在关门养病期间,发生了许多大事。 叶冰裳来看了她一次,眼神还是温柔如往昔,她却敏感的发现,她变了。 折柳说,陛下下旨赐婚,大小姐即将要做宣城王侧妃了。 六殿下被封了宣城王。 现在全府上下都喜气洋洋,为大小姐高兴呢。 丝音躺在床上,透过窗看向外面的红梅,快谢了。 “咳咳……” “小姐,你怎么了?我现在就去叫大夫!” “哇——哇——” 粗粝嘶哑的叫声在窗棂处响起,她抬头看去,容颜苍白,好似水中破碎的一轮月光,一触即碎,让人心生怜意,也让人……暗影滋生。 乌鸦看了她一会儿,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折柳很快请了大夫回来,没有惊动府上的人,二公子回来了,少年将军意气风发,盛宠在身,风头无两,一家人和乐融融,没得这时候去扰人兴致。 大夫来看了,不过也是老一套,好生静养便是。 第二天,叶清宇来了一趟,他个性古板,丝音也不是个多话的人,生着病恹恹的也不想多说,两人尴尬的坐了一阵,他关心了几句,便走了。 没过几日,消息灵通的折柳便告诉她,澹台烬逃回景国了。 还没过多久,忽然就说,澹台烬在景国登基了! 一听这消息丝音觉得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一个在异国当了多年的质子的皇子,毫无根基,毫无势力,居然把才回去几日就登基了?这是什么神兵天降吗? 转眼又想起,这是一个有妖魔鬼怪的世界啊! 凡人肉体凡胎,即使刀甲在身又怎能对抗? 不过依澹台烬在盛国的待遇,如今他若不是傀儡,而是大权在握的话,怕盛国不会太平了。 这一仗来的比想象中还要快,结果也令人愕然。 “你说什么?叶清宇他开城门投降了?” 丝音不可置信,牵起喉咙里一阵发痒,又是一串止不住的咳嗽,折柳连忙倒水,红了眼眶,带了哭腔。 “老爷他们都走了,叶府现在没人了!” 她的病久不见好,恰好最近城里来了一个神医,神医医术高明,一手银针出神入化,可脾气古怪,不肯上门看诊,所以她每天都会出门。昨晚因为人多,徐老给她施完针已经很晚了,加上今天又是最后一个疗程,就在药馆歇息了一宿。 可就这平淡无奇的一天,她们居然被抛下了。 “小姐,怎么办呀?” 百姓痛恨卖国贼,如今叶府已经被团团围住,砸满了烂菜叶子臭鸡蛋,别说回去了,一靠近就得被愤怒的百姓撕了。 丝音撩开车帘一角,见那围堵的密不透风的街道,陷入沉默。 片刻后,她放下帘子,“先走吧,找个地方住下来再说。” “可我们身上没带银子。”折柳悲伤道。 叶府回不去了,她和小姐身无分文,手无缚鸡之力,小姐还病着,又生的绝世姿容,一旦露面必然招惹事端,也不可能去追老爷他们。 越想越绝望,折柳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她抽泣着,“要不我们去找大小姐吧?” “进宫。” 她淡淡的闭上双眼,纤长的睫毛脆弱似蝶翼,浅浅的光影落在雪一般的肌肤上,瑰丽的动人心魄。 折柳心惊肉跳,颤抖着唇瓣,“进,进宫?” 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第167章 长月烬明-叶丝音5(命由自主,人道自主) 盛国王宫 “好啊!军情还未至,叶家一夜之间跑了一个精光,真是好啊!” 盛帝怒极反笑。啪的一声军报摔在桌上,杀气冷沉。 “来人,给孤派一队骑兵追!他们生是孤的狗,死了也得埋在孤的脚下!” “父王息怒!” 众人战战兢兢,这时候也只有萧凛敢上前,言辞恳切。 “父王,现在迦关失守,当务之急是派人立刻前去收复城池,复我大盛疆土啊!” 盛帝冷笑,对这个儿子失望极了,“你现在还在为他们求情?” “出兵那日你就百般阻拦,莫非你早就知道叶清宇有反意?” 盛帝生性多疑,对疼爱的儿子在江山面前也露出了杀意。 萧凛跪下,迎着他冰冷的目光,解释道,“澹台烬继位以来,任贤用能,省刑减赋,治下海晏河清,实不该与其继续作战,孩儿……” “住口!别给孤说这些虚言废词,你不愿意出兵,是嫌孤活太长了,碍着你登基了是吗?” 盛帝听得心火上窜,怒火上头,胸膛剧烈起伏。 心里对这个儿子失望透顶,他从前骄傲于吾儿仁善,赤诚之心,待百姓宽厚,这是一个仁君该有的品性,却忘了过度的仁善就是软弱。 为君者不是圣人书,只仁道也不能成就王道。 澹台烬登基以来,战报都给他一一看了,却只得出这么些结论。 也不想想那澹台烬登基才几日?那颁布的政令走遍了国土吗?任贤用能,省刑减赋至海晏河清?呵。 听着是好听,好听到他这个好儿子也相信了。 若此时不悍然出兵,继续给他机会,那才是盛国的灭顶之灾。 他也没想到澹台烬如此大胆,竟有如此魄力,刚一登基,根基不稳便急于向盛国开战,但只要他们能守住,时间一拉长,景国内部必乱。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那澹台烬竟身怀妖术,手下大军更是还有妖兽相助,让他连失了三座城池。 而迦关地理位置特殊,是盛国的屏障,所以迦关一失,他才会如此勃然大怒。 “父王,儿臣愿亲自领兵,收复迦关!” 萧凛朗声道。 盛帝怒气一沉,打量这个儿子,帝王威压毫不收敛,萧凛低着头,脊背却挺的笔直。许久才听到一声。 “准。” 就在这时一个内侍进来,小心翼翼禀报。 “陛下,叶三小姐求见。” “叶三小姐?” 盛帝想了一会儿,才想起叶府这个三小姐是何人。 那年宫宴上,她跟在叶家人身后,一直低着头,只记得她声音极动听,温软妙音,宛如天籁,给他留下了不浅的印象。 只是比起叶家其他两位小姐,她实在过分安静,足不出户,京中也无半点名声,他日理万机,久而久之也就忘了这个人。 叶清宇临阵叛降,叶家满门一夜之间逃了个干净,她居然还在,还敢主动送上门来? 萧凛心里担忧,盛帝冷冷一笑,拂袖坐下。 “让她进来。” “是!” 内侍连忙退下,没一会儿一道轻柔的脚步声缓缓走近。 清晨的光线柔和明亮,一道纤细的身影逆着光走来,不疾不徐,步履从容,及至殿内,福身下拜。 “叶丝音见过陛下,见过宣城王殿下。” 风也轻了,连呼吸都似乎在这一刻停了。 良久之后,盛帝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心中的怒火也在不知不觉消弭,有一种美,能令动容,何况凡人。 “叶丝音?” 盛帝神色莫名,“叶家都逃了,你为何不走?” 其实他已经猜到了,只想听听她如何说。 “因为我走了,无人可以不废一兵一卒为陛下收复迦关。” 语气清冷柔软,话可是一等一的狂妄,盛帝笑了,深邃的眉眼之间是万人之上蕴养出的尊贵,与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严。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美人无知狂妄,可也令人生不出零星怒意,只觉好笑。 丝音抬起头,对上他灼热迫人的视线,轻轻一笑,如银河倒映,尽染天光。 “自然,丝音从不妄言。” 盛帝眼神微微一闪,笑道,“朕如何信你?” “这对陛下什么损失也没有,何乐而不为呢?” “若是你趁机跑了?” “陛下若是不放心,可以派人跟着我。” 她不卑不亢,从容淡然,话中的坚定让人下意识信服。 “只需要陛下授予柏山城城主印。” 盛帝和一言不发的萧凛,两人都是一怔。 迦关刚失,柏山城是盛国唯一一处关隘,若失了,将再无关可守。 盛帝多疑,她一番话狠狠让萧凛捏了一把冷汗,心里焦灼。 他是了解盛帝的,盛帝笑容缓缓消失,“这就是你说的不废一兵一卒?” “是。” “只是区区一个城主印,我既无亲信,又无根基,只是区区一个女子,更无军队将领愿意听命于我,那一方印鉴也只是个死物,陛下也舍不得吗?” 她说的有理,盛帝打量她绝色昳丽的面容。 “朕自然舍得,不过一个女子,安稳无忧才当是女子所求,柏山城关隘重地,地处偏远,随时可能起杀伐,你何必去赴险,不如就留在宫中,孤免你罪责,护你无忧。” “多谢陛下美意,只是陛下如今需要的,不是一个美人。” 内侍总管眼皮一跳,厉声呵斥,“大胆!” “父王息怒。” 萧凛连忙求情。他与她只见过几次,可她是冰裳的妹妹,冰裳常常提起她,对这个妹妹多有挂念,如今他不能视而不见。 而最该求饶的人反而没一点折腰的意思。 她不闪不避的对上君王的目光,毫无惧色,眸色冷淡,如云雾一般。 从未有过一个女子敢如此直视他,倒令他有了几分新奇,也明白了为何史书上记载女子红颜祸水,倾国倾城了,他也有了几分色令智昏。 “好,孤答应了。” “不过,需要定下一个期限,若期限一过你不能夺回迦关,那就回来,此生长伴孤左右,你可答应?” 在众人震惊的眼神中,她与帝王击掌为誓,“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盛帝目光灼灼看着她,心里久违的生出了征服欲。 他负手而立,缓缓收紧了拳,似乎想留住那令人眷恋的柔软,语气也柔了几分,“朕很好奇,你究竟图什么?” “图一个安宁,一个清净,一个自在。” “朕不能给?” 丝音回以一笑,迷了他的心,却没看见她眼底始终的清冷平静。 自然是因为别人给予的,随时可能收回,无人可以永久依靠,唯有自己。 第168章 长月烬明-叶丝音6(大富翁之我和天下有个约会) 【叮,欢迎宿主登录游戏[大富翁]。】 【获得金币*,卡牌*3。】 【定时炸弹:在视野内设置定时炸弹,倒数结束后,将自动爆炸。(范围:十*十)。】 【路障:在视野内设置路障,强制所有人在该处停下。】 【机器娃娃:踢除十里内沿途遇到所有障碍物。】 【叮,恭喜宿主解锁地图[柏山城]!】 被冷置无视了十多年的系统开启,一连串提示音在丝音脑海里响起。 与此同时,一张详尽无比的地图徐徐在她脑海中展开,山川河流,天下城关,尽入眼中,却都是灰暗的,只有一处是亮着。 柏山城。 马车行驶在官道上,沿途柳色新绿,大军披坚执锐,轻缓的风也添了几分肃杀。 “游戏开始了,除了我,还有其他玩家吗?” “没有。” 系统机械的声音平铺直述。 她在心里淡淡的问,“那我的对手呢?” “天下。” 只说完这句,它便再也没有出声,只是一个没有意识的答疑程序。 丝音睁开眼,张开手,一颗玉白六面骰,玲珑剔透。 叶冰裳见了,顿时疑惑,“这是什么?” “一个小玩意儿。” 指尖一转,骰子被抛上空中,旋转着再度落入她手中,一个六。 【是否前进?】 她等了一会,马车继续往前,六仍然未动。 看来这并不算步数。 “柏山城快到了吧?” “快了,应该马上就要到了。”叶冰裳心里不安,一路上都没怎么好好休息,叶家人叛国逃走之后,所有的恶意都冲她而来,曾经笑吟吟的脸都变成了厌恶嘲讽。 只觉得不安,也怕再一次被遗弃,所以她紧紧抓住萧凛。 这次他请战收复迦关,她也求着一起来了。 这世道对女子苛刻,她不愿屈从命运,不愿逐水漂流,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想要权势加身,可无奈的只能依附男人,她曾以为萧凛会是她一生的依靠。 可这些日子以来,她发现在他心中,他或许不那样重要。 他是爱她,可比不上他心中的忠义仁孝。 就像婚礼当天一样,危险之下他抛下她一个人去顾满堂宾客。 不能说他不对,这就是萧凛,仁心善德,所到之处皆有恩义,她早就知道了,曾经他也是这样,在她灰暗的世界带着光出现,拉她出泥淖。 只是当身份变化,她却失落,难过,不安。 她从小生活的环境让她心底深处一直没有安全感,渴望全心全意的爱。也让她像一个缩在壳子里的小乌龟,本能保护自己,难以对人敞开心扉。 那次之后她面上如常,那被他温暖,伸出来的柔软一角又缩回去了。 她不敢再全心全意相信依赖他,可她也只能依赖他。 这次她和丝音都被抛下了,可她进宫是她万万没想到的,更没想到的是陛下竟然真的把重关——柏山城的城主印给了她。 她甚至比她处境更糟糕,而以她绝色倾城的容貌明明可以寻得一个安稳的庇护,她却并没有选择依附男人,而是要了一方印鉴,要去那杀伐之地。 启程那一日,她看见她穿过千军,孤身踏上了马车,大病了一场,她瘦了许多,衣衫在风中飘扬,弱不胜衣,脚步却那样从容坚定,似泠泠翠竹青松,风雪再大,压不弯她的脊梁,傲骨风流。 天地之大,也不需依靠任何人,一人也能从容。 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充斥着她的胸腔。 路上歇息的时候她跟从自己的心意和她同乘了一辆马车,连同路的萧凛也没怎么注意。 庞宜之身为逍遥宗弟子,自愿跟着萧凛一起去迦关,也没穿戎装,从气质上来看倒有几分修行之人的仙气。 可那一个劲儿往马车瞟的动作全作没了。 “陛下这次可真是出人意料,竟然真的把柏山城主印给了一个女子,那可是代表一城之主的东西啊!” “你父亲不会是色迷心窍了吧,啧啧,也难怪了,不说他,连我这个逍遥宗高徒,清心寡欲的方外之人也心头砰砰跳呢,多看一眼都不敢,这莫非就是情劫?” “那这情劫谁逃的过啊?怪不得那么多前辈高人都陨落在情劫里,太可怕了!” 他咋咋呼呼的,萧凛连忙道,“别胡说。” “柏山城到了!” “这么快?” 庞宜之还有些不舍,忍不住向马车张望。 他们是要去迦关的,还要继续往前走,到墨河。 马车停了下来,丝音两人从马车上下来,叶冰裳和萧凛依依不舍告别,进城之时丝音只对两人轻轻颔首,不远也不近,礼貌疏离。 “这一路有劳两位照拂。” “叶小姐不必多礼,区区小事不值一提,只是这里离迦关太近,如今迦关被景国占领,未免那澹台烬突袭,叶……二位还当多多小心。” 庞宜之脸色通红,殷切又关心,难得羞涩。 萧凛还是第一次见小师叔这样,惊讶极了,不过天色不早,他们还要赶到墨河驻扎,不便多留,拉上一步三回头的庞宜之上马赶路,大军渐渐远去。 丝音步行入城门,计算了一下,系统一步相当于一米。 她开始走步数时,默认是她的回合,其余人都不能动。 在众人惊讶的视线中,她停下脚步,忽然笑了。 也让一些有心人收起了轻视的目光,震惊的垂下头。 那种仿佛被控制住,身体怎么也不能动,只能任人宰割的感觉,让整个柏山城府衙的人齐齐出了一身冷汗。 那些小心思,小算盘,在这无形下马威前暂时按下了。 “恭迎城主!” “我只是一个女子,算不得什么城主。” “城主说的哪里话,城主令乃陛下亲赐,城主自然就是这柏山城的主人,属下们一定唯城主马首是瞻!” 府衙的人变脸一样的热情真诚,让旁边的叶冰裳从惊讶到默然。 一路被簇拥着到了城主府,上一任城主调任,城主府一直没住人,直到听到消息他们才让人粗略打扫了一下,也全是敷衍。 毕竟刚听说的时候只觉得荒唐,大家都觉得陛下疯了。 可也只能捏着鼻子认,就做个表面功夫,这边境之地条件也就这样,那京城来的娇小姐受不了苦自然就哭着喊着回去了。 只是没想到…… “这地方不错,我买下了。” “???” 众人怀疑是自己幻听了,直到丝音又说了一遍,才结巴道。 “这,这本就是城主府,是给您住的。” 哪用买呢? “这是城主府,是城主的,不是我的。” 这…… 他们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一大袋金币凭空出现,砸在地上散发出浓浓金钱的气息,让众人双眼发直。 “这是钱,地契给我。” “是!城主!” 立刻有人扛起麻袋,飞奔回府衙取地契。 没办法,穷啊! 陛下多疑猜忌,对军队将领多有忌惮,朝中有名有姓的将领不是被贬官,就是被获罪,剩下的也明哲保身,辞官归隐。 迦关之前叶家人镇守,陛下的粮草供应还不及时,何况他们?下来了也被层层盘剥,到他们手上的少的可怜。 可总不能让将士们饿着,很多都是将领们自己补贴。 可那么多人,怎么补贴的过来,衙门已经三个月没发薪水,将士们快半年没见荤腥了,武器兵甲有破损别说换了,连修都得算计着来,可怜的哪里像一个重关之城。 平时还可以轮换着下地,自己种点口粮,可战事一旦来了哪有功夫。 百姓们倒是时常送点东西,可哪能总要呢? 大家都不富裕。 可现在来了一个富裕的主啊!! 呜呜新城主实在太善良了,一定是提前知道了他们的情况,为了让他们没有负担的接受,才想出这样一个办法白送他们金子,他们之前还试图阳奉阴违,可真不是个东西啊! 所有人暗暗发誓,以后谁敢找我们城主麻烦,头给他拧下来!! “啊切!” 丝音正揣地契,突然鼻子一痒,打了一个大喷嚏。 叶冰裳担忧,“你才刚好,是不是吹了风着凉了?” “要不要找个大夫看看,还是先进屋吧!” “没事没事,不用担心。”丝音连忙制止。 “真的没事吗?” “真的,好了,我们去驿站先住下吧。” “啊?” 叶冰裳瞪大眼,她发现从出了京城,就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妹妹了。比如她突然出现的能力,和凭空取金的手段。 不过她知道,每个人都有秘密,她不说,她便不去追问。 “我们不住城主府?” “不住,城主府我另有用处。” “?” “我打算把这块地修建成一间研究所。” 研……研究所?那是什么? 丝音但笑不语,既然人类注定孱弱,无法抵抗妖仙,便弃仙道,择人道,人定胜天,走一条前人开拓过的道路。 科技。 她很好奇,火力是否能撕开妖兽的皮毛。 而且她看上研究所最高一层的蘑菇弹了。 大富翁游戏进入现实,蘑菇弹几天便可以造出一颗,还可以锁定目标范围,不用担心辐射,不用担心误伤,也不用担心这个世界承受不住。 真是人类的福音。 去驿站的途中,她又买下了一块大土地,改成购物中心。 系统很靠谱,没一会儿工程队就到了,在所有人目瞪口呆中拉起布,丁里哐当,火花四溅,开始改建。 既然决定要去做一件事情,便全力以赴。 既然身逢乱世,天下注定一统,为何一统天下的不能是我? 天道,人道,神道,妖道,魔道,本该各司其道,互不干扰。 如今的人间明面上是诸王争霸,实际已经成了仙道魔道争锋,盛国背后的仙道门派,景国背后的魔道。 这哪里是比拼国力,分明是在拼法术修为。 普通将士不过是炮灰。 可凭什么呢? 这里是人间,一切妖仙,不该踏足。 既来了,便是凡人。 可惜这个世界没有龙脉,否则她也想斩了龙脉。 …… 柏山城最近一片火热,叶冰裳也忙的飞起,都没有关注到前线萧凛的去向。 自然也不知道他和澹台烬,叶夕雾一起,掉进了一个名叫般若浮生的梦境,做了一场梦,经历了一遍别人的人生。 也不知道因为这场梦境,她的枕边人对这个昔日对自己百般欺辱,让她险些丧了性命的人有了移情。 她现在早上一睁眼就在忙,忙到喝一口水也没有时间,晚上一沾枕头就睡,连萧凛这个人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叶大人,这是我的令牌,我来领兵器。” “我看看,第三军,嗯,这是你们的。” 叶冰裳接过他手里的令牌仔细查看,确认无误,让人抬出了几个大箱子,那个人高马大的军中汉子一脸欣喜的打开,精铁打造模样古怪似长棍一样的武器,在箱子里闪着寒光。 他拿出一把,痴汉一样的抚摸,爱不释手。 叶冰裳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一指角落整齐堆成山的东西,“那里还有城主发给将士们的衣服还有腊肉,你清点一下,没有问题来这里签个字一起带回去。” 那汉子把棍子夹在胳膊下就要来签字,“不用点了,我老王就是信不过天下人也绝对信的过城主!” “哎!” 叶冰裳还没来得及阻止,对方三两下已经签完了,咧开一口大白牙。 “城主日理万机,叶大人见了城主一定要替我们谢谢她,要不是城主我们哪里能过现在的好日子,只要城主发话,我老王就是赴汤滔火也绝无二话!” 他长的普通,又糙又粗,笑容比葵花更灿烂。 眼里却全是认真,让人毫不怀疑,就是下一刻让他去死,他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没有京城的弯弯绕绕,这座柏山城简单的让叶冰裳时常恍惚。 丝音说曾说,他们是这世上最可靠的人。 只要你对他们好,他们会为你拼尽最后一口气。 是啊…… 太阳下山,叶冰裳关了府库,慢慢走回去。 平整干净的街道两旁,整齐漂亮的二层小楼矗立,来往的百姓们脸上都是笑容,大部分身上都穿着蓝色工装,三五成群的朝最高的一座建筑走去。 “不知道购物中心的那啥还有没有了,家里小子闹腾着要吃,不给买就哭,要我说就是惯的,还吃糖,以前有饭吃就谢天谢地了。” “谁说不是呢,我家那口子在当兵,听说他们今天又要发粮发肉了。” “你可真是苦尽甘来了,我也想送家里的小子给城主当兵,多好啊,听说每季都发新衣服,每个月除了发军饷还发米粮肉面,在军营里也大米饭管饱,天天有肉吃,这是什么神仙日子。” “可不是,一个人从军,全家都养活了。” “我那娘家兄弟在迦关叶少将军手下当兵,叶少将军开城投降,迦关也被景国占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一点消息都没有,我那老娘眼睛都快哭瞎了,说就不该让他去从军。” “你们说他们不会打过来吧?听说那景国皇帝可以召唤妖兽,要是他们打过来了……” “那老娘就提刀宰了这些畜牲!” “谁想踏进城门一步,除非从我身上踩过去!” 他们过上了做梦也不敢想的好日子,谁也别想夺走! “不行,我明天得去给城主请一个长生牌位,你去不?” “我早都请了,一天三炷香在家供着呢。” “嘿!” “咳!走了走了,听说购物中心今天有小猪崽卖,晚了就没了!” “叶大人!” 叶冰裳停下来,温柔的对她们点头,被塞了几颗糖。花花绿绿的包裹,一看就是购物中心买的,叶冰裳愣住,那妇人不好意思的笑笑。 “多亏了城主和叶大人,我一个女人也能出门做活养活一家人,我家也没什么好东西,这糖大人拿着甜甜嘴。” “……谢谢。” “是我们该说谢谢,叶大人我们先走了。” 妇人们对她深深行了一礼,赶快去购物中心了。 叶冰裳低头看着手心的糖许久,剥了一颗含在嘴里,甜蜜的滋味从舌尖一直蔓延到了心里,让她勾出了笑。 “真甜……” 第169章 长月烬明-叶丝音7 “城主,您要去迦关?” “嗯,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明日便出发。” 丝音从政务中抬起头,昳丽的眉眼在灯光下瑰丽之极,几乎摄人心魄。 “可那地方实在太危险了,还有妖兽。” 几个将领心急如焚。 丝音主意已定,“探子来报,澹台烬现在并不在迦关,而是在墨河,他的一半精锐都驻扎墨河北岸,宣城王他们也在那边,他们或是在对峙,可这对我们,对盛国都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战机瞬息万变,来不及向陛下请旨了,若你们信我……” “我们都信城主!!他娘的,和那群妖兽干了!!” “干了!” “我们誓死追随城主!” 什么圣旨,狗屁东西,他们只遵城主令。 更何况他们也是为了盛国,为了所有百姓。 若真让澹台烬打过来,柏山城破,他们都要做亡国奴。 对那些景国皇帝英明仁爱,乃是贤明君主,厚待流民战俘的话更是嗤之以鼻。 他们是将士,以七尺之躯手中刀剑守护万家灯火,他们身后不仅有自己的家人,更有千万百姓,踏上战场,所有人都已经做好了战死沙场的准备,哪怕流干最后一滴血,拼尽最后一口气也绝不后退。 一个将士,能够死在沙场,那就是最好的归宿。 无愧天地,无愧黎民,也无愧于自己的心。 宁死不降。 这不是为了所谓的气节,是为了对的起身上的军装,对的起手中的刀剑。 这不是君王所赐予,是百姓赋予他们的。 他们忠的也不是君王,而是身后手无寸铁的百姓。 穿上这身衣服,拿起兵戈,他们就有责任让百姓不沦为亡国奴。 厚待战俘? 他们若有机会不必成为战俘,又何须人厚待? 身有余力而放下兵器投降,把自己,把所有人的命寄托于别人一句话,还是一个与妖兽为伍,驱使妖兽攻城掠地,对人类挥起屠刀的君王? 民心所向,大势所趋,这是她一直在等的。 丝音露出了来柏山城第一个笑容,如云开破日,其光耀之芒,不能逼视。 “明日出发,我与诸君同往,夺回迦关。” “是!” 众将领重重抱拳,望她如葵花向阳,他们相信她,相信她能带他们走向煌煌大道,道路的尽头,不再有饥寒交迫,不再有流离失所,不再有战争。 人人有衣穿,户户有余粮,老有所依,幼有所靠,病有所医…… 希望。 她在柏山城做的一切,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为此,他们愿意将性命交托,为她披荆斩棘,百死不悔。 …… 迦关雄伟高阔,如一头巨兽盘踞在山间,天生险关,易守难攻。 城门前二十里一点遮蔽也没有,地势平坦,难以藏人,更有一条河流凶险的墨河横亘,除非一口气渡河,毫不停歇的攻城,否则又会被打回墨河。 可墨河水流那样急,渡河并不容易,过去了也耗去了半身力气,不可能马上攻城。 丝音早有打算,不慌不忙,“我先过河。” “李将军带一百人和我一起就行,其他人慢慢来。” 众人摸不着头脑,可也听话的点头,“是!” 不过这墨河可真奇怪,竟然分流了,水流也平缓不少,比以前好过多了,城主果然料事如神,一群人轻松过河。 墨河下面,翩翩神色微动,抬头看向上方。 “怎么了?”廿白羽问道。 “没什么。” 翩翩莫名笑了一下,盘膝而坐,继续闭目养神。 她可是谨遵澹台烬的命令,其他,他又没说,不关她事。 这边丝音他们一过河,就被城墙上的人发现了,城门打开,一队重甲骑兵如洪流一般冲出城门,杀了过来。 “城主小心!快退后!兄弟们,给我杀!” “等等!” 丝音一把拉住人,手中出现了一颗白玉骰子。 众人紧握着枪杆,浑身都绷到了极致,可却没一人再动。 咚,咚,咚…… 地面都似乎在颤抖,伴随着震天嘶吼声,天上乌云滚滚,铺天盖地飞行妖兽遮天蔽日,暗红火光迅速逼近。 “怪不得澹台烬敢放心离开,原来早安排好了。” 丝音目不转睛看着那眼带红光的白虎妖兽。 【叮,是否使用[定时炸弹]卡?*100。】 是。 “嗷——” 头上突然一重,白虎不在意的一甩,却如何也甩不掉,它不以为意,狰狞着冲向河边吓傻了一动不动的人,眼神嗜血残忍。妖兽自然速度极快,二十里地对它而言不过眨眼而至。 “轰——!!” 地动山摇,火光冲天,巨大爆炸声惊天动地,方圆十里,包括天上的炽翼军,全被波及,来不及惨叫便重伤昏迷。 下饺子一样簌簌往下掉,浓浓硝烟迷人视线。 “停下!!” 有人大喊,可却来不及了,马速太快,马受惊之下惯性往前冲。 【叮,是否使用[路障]卡?*100。】 是。 一百张路障卡化为拒木,凭空出现一字排开,专为骑兵而设,马声痛苦嘶嚎,背上的人被摔在地上,被乱马践踏。曾引以为傲的重甲神驹化为了自己的催命符。 不过短短数息,形势逆转,腥臭的血腥硝烟味充斥着她的呼吸。 “哇——哇——” 粗劣尖利的叫声短又急,乌压压盘旋在空中,没一会儿就像火烧屁股一样掉头就飞,落下鸟毛无数。 兽类对危险无比敏锐,求生是本能,打不过当然要跑。 就像之前为了保命,受那个人类驱使一样。 眨眼间只剩下她和身后一百人还稳稳站着,她手上的骰子甚至没动。 大富翁只是一个经营休闲游戏,在这之前她也拿不稳里面的东西有多大威力,也不知道科技对上法术会如何。 而这个机会又太难得,为了鼓舞人心,只能胜。 所以为了稳妥,她决定——加量! 一张不行就十张,十张不行就二十张,最后想了想,还是要稳,干脆上了一百张! 她以前玩过大富翁,里面的卡片要用点数买,点数都是要踩中机会,或者遇到宝箱,玩小游戏得来的。 而这却变了,变成了声望。 一个城的声望刷满,才给她堆下了敢主动出击的家底。 可光靠她一个人是不成的,她也没做保姆的习惯,白养一城人,说不定还会养成习惯养成仇,这也是一个畸形的生态。 所以利用游戏里的特殊建筑,让百姓自食其力。 公园不能带来收益,可四季如春,不用多浪费,正好用来种粮食。 购物中心民生百货应有尽有,不像在游戏里的打劫建筑,只强制你花钱不给你东西,里面高产良种,种鸡种鸭种猪种马都有,还有图书指导,可太香了。 ……就是里面的货物都要靠她的声望来补充。 研究所就更不用说了,确确实实有研究院。 她试探了一下,更像设定了学识的机器人。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她只是一个凡人,不可能活千年万年,系统也不可能一直存在,就算一直存在,也不能过度依赖,人类终究要自己立住。 而且她发现系统对声望有一种隐隐的贪婪。 凡是特殊物品都需要用声望,迫使她去获取,这样到最后会发生什么她不愿去想。 因为现在她需要它,人类需要它。 他们要做的是在依赖它的同时,逐渐学会自立。 所以她重点开设了学校,投资建立了工厂。 不过现阶段她的主要物资积累还是来自系统,因为实在太方便,太快了。 “城主,炮运来了!” 消灭了一波攻击,给后面渡河的人有了时间。 一门门寒光闪烁的大炮被运上岸,众人眼神灼热。 丝音突然勾起嘴角,大手一挥,“攻城!” “是!” 喊声震天。 研究所的东西她可以随时取用,可是她没有,而是让他们押送。 这是攻城战,不是她一个的战斗,他们是为了自己而战,为了梦想的明天而战,只有浴火拼杀才能万众一心,投入才会珍惜,天下也不是她一个人的天下。 即使这个过程中有人会死。 丝音发现,她似乎越来越冷漠,心硬了。 或许是之前全军覆没,对面并没有再派人出城,而是据城而守,城墙上拉满了箭,城门被一整面纵横交错,仿若大网一样的巨木挡住,防止撞城。 城门难破,若是上城墙的话,还没上去就被人射成筛子了。 除非用人命去堆。 这座雄关实在被守的密不透风,难以攻破。 “开炮。” “是!!” 众将士早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一得到命令立马振奋。 城高爬不上去,那就轰开! “轰隆隆——” “砰!!” 几十门大炮高低排开,齐齐轰向城门,坚固如铁的城门霎时粉碎,这矗立了几百年的雄关轰然倒塌。 第170章 长月烬明-叶丝音8 六月二十五,迦关再次易主,天下哗然。 盛帝满脸惊愕,“她竟然真的做到了?” …… 昏暗的山洞内,惨白烛光在凹凸不平的洞内拉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子,潮湿阴冷只听得水珠嘀嗒声,空旷,沉冷,六月的阳光也照不进来一丝。 “殿下,妖丹炼好了。” 女修一身黑衣,手挽拂尘,容貌不算绝色,眼尾却有一股别样的妖冶。 此刻她恭敬的低头,面前一个男人身形高大,缓缓转过身来,半张脸遍布烈火烧灼过的痕迹,一直蔓延进墨色衣领中,对比另半张俊美非凡的脸,越发狰狞瘆人。 “给我。” 他没有死在万鼠撕咬中,对澹台烬的恨意与日俱增。 澹台烬可以吞噬妖丹,增强力量,他也可以。 哪怕沦为妖魔。 母亲的惨死,一身的疤痕,父亲的冷漠无情,宫人的捧高踩低,都令他在冰冷的皇宫中一复一日的扭曲。 澹台明朗或许早就已经死了。 在母亲死后,他被见风使舵的宫人无视,不管不问,在病中跌入碳盆,烧伤了半个身子,而他母亲深爱放弃生命救下的男人正在哄他的宠妃入睡,不许人打扰。 他忍受着灼烧之苦许久许久,才终于等来了这个男人,他的父亲。 没有关心,没有多一刻的陪伴,只有一句。 “伤了发肤,体貌不祥,难以继承大统。” 把他判了死刑。 满宫皆知,陛下宠爱柔妃,甚至一国之君亲手为还未出生的孩子绣制衣物,若这个孩子是个皇子,恐会立那个孩子为太子。 如今他说这样一句话,是不是还庆幸呢? 庆幸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让柔妃所生之子越过他这个中宫嫡子。 他和母亲,他们母子俩到底算什么? 他多想问问母亲,为了这样一个男人,值吗? 可惜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唯一爱他的人也不在了,再无法回应他。 他在角落里看着他们笙歌月舞,笑容满面的样子,心中的不甘与恨意达到了巅峰。 凭什么?! 恨呐! 那一刻,澹台明朗就已经死了,无边仇恨支撑着他的躯体。 只为了报复。 只是柔妃却难产死了,让他的恨意没有着落,转移到了她的儿子身上。 同样幼年丧母,被父亲放弃,澹台明朗和澹台烬终是不同,澹台烬是一个魔胎,生来身负邪骨,没有情丝,七情断绝,无情无爱,甚至感受不到常人的喜怒哀乐。 所以即使从小受尽欺辱,身为君王之子卑微进尘埃之中,心中却无难过之感。 澹台明朗不一样,他就是一个投身皇宫的普通人,清清楚楚感受着所有痛苦。 他是一个人,所以哪怕他心中充斥着快要把他逼疯的仇恨,在那心底最深处,却逃不过为人的本能,卑微渴望父亲的爱,哪怕只有一丝。 就算只有一点点,一点点在乎他,他也不会走到今天。 可惜他所有的爱全给了柔妃,一点一滴也不能给旁人。 他原本以为他临终之际将江山托付给他,是眼中终于看见他了,是认可了他的能力,看到了他的努力。 不是。 只是因为他在身边,只是因为他想让他接回那个女人的儿子。 只为了最后再看一眼与那女人一模一样的眼睛。 他提起他的母亲,他茫然的眼神告诉他,他已经忘了。 澹台明朗亲手掐住了他的脖子,感受这个曾经在记忆中好似大山,轻易一句话就可以把他推入无底深渊的男人在手下无力挣扎,没了呼吸。 他的手甚至没有一丝颤抖,掐灭了那一点天真的可笑的幻想。 从此他的世界尽是扭曲的仇恨,他不在乎江山,不在乎百姓,甚至不在乎自己的命,只想复仇。他伤害别人,似乎这样就能稍稍抚平他心中如山川海潮一样的不甘与痛苦。 他已经疯了。 然而在这不顾一切的痛苦疯狂中,他是否也有那么一丝期盼他人能与他共情,体会他心里所有的委屈不甘痛苦,给他一点温暖? 可惜他身边唯一不离不弃的符玉也身在黑暗,无人拉他。 “殿下,密探传来消息,澹台烬夺下的迦关被一女子攻破了。” 符玉突然开口,澹台明朗服妖丹的动作一动,她眼神一动,继续道。 “只用了半日时间,据探子所说,她用了一样可令天地变色的武器。” “澹台烬那些妖兽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也逃了。” “她是什么人?” “一个凡人。” 所以殿下你看,凡人也可以拥有无边力量。不一定要服妖丹,妖丹纵然可以短时间突破人体极限,获得强大力量,可却会有损寿数,不得善终。 不到万不得已,符玉也不会为他炼妖丹。 因为她知道,殿下全靠一股仇恨活着。 “妖丹炼起来不容易,服下也痛苦,况且澹台烬手下还有妖兽无数,妖兵炼起来也需要不短时间,但现在只要我们可以得到那样东西,便可立刻与澹台烬一战,” 她尽可能劝说,还好澹台明朗是听进去了。 “去迦关。” 第171章 长月烬明-叶丝音9 “城主,有人求见!” “谁?” “叶少……叶清宇。” 丝音抬头,那人也神色奇怪,叶冰裳说。 “我去见他吧!” 柏山城正常运转,这边急需人手,她就过来了。 叶冰裳心思细腻缜密,经过磨练后看上去柔柔弱弱,身上却多了一股自信坚韧,也没有那随时可能被抛弃,迫切抓住什么的不安自卑。 或许是因为在忙碌中找到了自己的价值。 也知道了女子也可以靠自己权势加身,不必讨好以求安身立命。 丝音很忙,内政现在几乎是叶冰裳在安排。有几次晚上她还看见她点着灯挑灯夜读,看卷宗看条文。 她或许还有不足,可已经在疯狂学习弥补。 加上丝音不走寻常路,众人的盲目信任,下属班子的恭顺,她还算得心应手。 正好丝音没功夫见他,只一想就知道他要说什么,她去也行,就点头了。 于是叶冰裳去见了叶清宇,昔日情景还在眼前,这一见真是恍如隔世。 “二弟。” 叶清宇抬头看来,眉宇间似添了几分郁色,默了片刻。 “……大姐。” …… 墨河 一场大梦,浮生般若,几人一朝醒来,还似在梦中。 澹台烬,叶夕雾,萧凛,三人一时恍惚。 还不等那感情被细细品味,守在这里寸步不离的庞宜之,翩翩和廿白羽给他们兜头砸下一个惊雷。 “你说什么?迦关失守了?” “嗯!” 廿白羽是心急如焚啊!可是又不能离开。 好不容易等到他出来,如释重负,立马道。 “是叶丝音!” “她成了柏山城城主,用一种奇怪又威力巨大的武器,把城门轰碎了!” 澹台烬眼神一暗,翩翩也跟着告诉他一个坏消息。 “她似乎掌握了一股奇怪的力量,非仙非妖非魔,古怪极了却让人防不胜防,那些妖兽除了死的伤的都跑了。” 叶夕雾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简直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庞宜之连忙拉过呆愣的萧凛,压低声音,“殿下,快走!” 他们本来就不是澹台烬他们的对手,天知道他之前多心惊肉跳,生怕那个黑衣服的死人脸冲过来生撕了他,可想起在梦境里的萧凛,还是咬牙没跑。 现在人出来了,迦关没了,对方不定怎么愤怒呢? 他们还不赶快走,万一走不了可就完了。 萧凛,“……” 做了一场梦,世界都变了。 他看了一眼澹台烬和他身边的叶夕雾,还是走了。 廿白羽看见了,连忙出声唤,“陛下!” “……让他走吧!” 叶夕雾顿了一下,还是跟着萧凛一起走了。 廿白羽拱手,“陛下,我们现在该如何?” “去迦关。” “是!” 几人出了墨河底,水面又合上,恢复了往昔。 墨河北岸还驻扎着景国军队,见陛下回来了,连忙行礼。 “恭迎陛下!” “嗯。” 他应了一声,飞上一块高地,望向迦关。 吞噬了那么多妖丹,他已经不是当初的澹台烬,目力也极好,一眼便看见了那正在修建的城楼边上,那个熟悉的身影。 “陛下,攻城吗?”廿白羽忽然开口问。 “攻。” …… “城主,我们现在修筑城门,万一景军打回来了,那……” “安心便是。” 丝音安抚了众人,一抬头见萧凛过来了,身后还跟着叶夕雾他们。 她当然知道他们来了,如今城外所有土地都被她买下,只要有人一踏进来,她就知道,庞宜之大力挥手,笑容灿烂。 “叶姑娘,我们回来了!” “三妹。” “叶姑娘。” 丝音都一一颔首,刚想说什么,忽然抬头。 “澹台烬!!” 叶夕雾已经先一步叫出来,萧凛不解,“他是要攻城?” “可迦关已失,他手下现在也只有几千人,如何攻城?难道凭他一人可以扭转局势?” 丝音不管这些,看见这个人也态度平淡,只转头向那些修城墙的人道。 “立刻退回城里。” 众人立刻收拾东西,一溜烟进了城门,没一会儿垮了半截的城门推出了一个个庞然大物,银色寒铁线条流畅优雅,精巧的令庞宜之睁不开眼。 “这就是那传说中惊天动地的武器吗?” “就是这家伙,庞博士,殿下,你们快退后。” 几人连忙退后,丝音也往后退了几步,把战场留给齐将军。 接下来萧凛他们可算见识到了何为惊天动地,在一道道震耳欲聋的巨响中见识到了何为血流成河,比起冷刀冷枪,这简直是撕碎人眼膜的残忍。 庞宜之脸上没了笑,萧凛不适的别开了眼。 只有叶夕雾,捏紧拳头,脊背的都绷紧了,被硝烟熏的眼睛发疼也不眨眼,焦急的寻找着小魔神的人影。 不会死了吧? 如果他死了,她的任务就失败了,他不能死! 就在她忍不住冲出去时,终于看见澹台烬的身影,炮火燎了他的头发,玄色袍角不知道沾了谁的血,黑沉沉的透过层层血色看来,让叶夕雾一瞬间以为回到了五百年后。 那个临世的魔神,屠戮了整个仙门的人。 叶夕雾一阵心悸,忍不住连连倒退了好几步。 丝音却皱起了好看的眉头,如此密集的炮火居然没让他受伤? 齐将军他们也齐齐一惊,略显慌乱就要填弹,被城主制止。 “不用了。” 一轮伤不了他,再来一轮也一样,只会被他逼到眼前,“你们都退后!” 她自己不退反进,一边走一边拉出了研究所界面。 点在最高一层的武器上,她看向澹台烬。 “再进一步,死。” 这一刻她眼里全是毫不掩饰的杀意,钉入他眸中。 丝音真切动了杀心,叶夕雾的异常叶家人视而不见,她经受诸多影视小说的洗礼,知道她不是原来的叶夕雾了,而看她行事,全围绕澹台烬转。 这个人一定无比重要,而他身上的诡异之处也表明了他的异常。 这种人生经历,不是主角就是反派,通常也气运加身,以前可以不在乎,可如今她选定了路,注定与他相冲,他会是她前进路上一块巨大拦路石,若能除了,她自然不会手软。 第172章 长月烬明-叶丝音10(赌约) 风吹过,腥臭的血腥味混杂着硝烟,晕开杀机。 “你要杀我?” 他似乎不解,曾经她还奋不顾身救他,如今却要杀他。 “是。”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动听,清冷柔软。 “为什么?” “因为你我注定是敌人,早晚会你死我活。” “为什么?” 他今天的问题格外多,也格外的执着答案。 丝音轻轻一笑,对上他沉冷的黑眸,身姿纤细,立在这血腥战场,云淡风轻道。 “因为我要这天下。” 轰! 萧凛他们像是被雷击中,脑海一片空白,耳朵嗡嗡作响。 退回城里的人像是聋了,丝毫不见异色。 丝音嫣然一笑,几乎晃花了后面一身狼狈真狐狸翩翩的眼。 “方才活下来是你的本事,再进一步,死。” “还是你不信我能杀得了你?” “信。” 那一瞬间死亡的危机令他全身都在叫嚣,战栗。 他信,她能杀了他。 “三妹!!” 叶夕雾几乎是吼出来的,再稳不住,跑来张开双臂放在澹台烬面前。 “不要杀他!如果杀了他这天下就会……” “会怎样?” 她眸色冷淡如水,如同镜子一样照出了她的内心。 叶夕雾几乎有了被看透的感觉,她咬紧了唇,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面前出现的一切都让她忍不住怀疑,这真的是五百年前吗? “除非他放弃天下,否则终有一日有机会,我还是会杀了他。” 她看向澹台烬,“你不是仁心爱民吗?” “为了止兵戈而兴杀伐,统一天下,只为让百姓过上更好的生活,不必再为上位者的野心平白牺牲,也不用受压迫欺辱,过上安稳幸福的生活。” “我与你一样。” “你今日也看见了,我可以更快结束这乱世。” “而且可以让天下人都如柏山城的百姓一般,幼有所教,少有所学,壮有所为,老有所依,病有所治。” “你的妖兽,你的军队,都败了,你执意再与我相争,不过是在让手下人做无谓的牺牲,而他们本可以不必死,都是因为你的一意孤行。” “还是说这一切不过你喊的口号,实则不过为了心中野心,为了向盛国报复曾受过的欺辱?” 嘶~ 庞宜之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不是明摆着说若是澹台烬不放弃争夺天下,就是只满足自己野心,沽名钓誉之辈吗? 这简直把对方架上了高台,若是传出去,那名声算完了。 廿白羽冷哼,“你也不过是空口白话罢了!” “啧。” 翩翩赶紧扯了一下这个铁脑袋,懂不懂什么叫看脸色,什么叫明哲保身啊! 这是他们能插嘴的吗? 丝音也不想与他多纠缠,叶夕雾铁了心不让她动他,她只好退一步。 “既然这样,不如我们来打一个赌如何?” “赌什么?” 澹台烬清瘦的脸上沾着血,瞳仁极黑,暗不见光。 丝音唇瓣勾出一抹笑,如明月清风,高山之雪。 “以三年为期,就赌三年之后,你景国之民都会争相来我治下。” “有意思。”澹台烬紧紧看着她,“若你输了呢?” “我输了自然任你处置,拥有的一切都归你,可若你输了景国给我。” “好。” 澹台烬毫不犹豫一口应下,让叶夕雾震惊。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天地为证,不得悔改。” “不悔。” “啪。” 两人三击掌,立下誓约。 一放手丝音立刻道,“那就退回景国吧!” “既然已经定下这个赌约,那么你完全可以稳稳回景国享受你的荣华富贵,只需要等待就好了,毕竟若是我输了,就算我打下天下最后还是你的,可若我赢了,你的景国也是我的,你实在没必要辛劳。” “若是大家兵戎相见,伤了和气就不好了,你说是吗?陛下。” “……” 空气突然安静,庞宜之简直五体投地了。 他们是进了圈套吗?翩翩和廿白羽下意识看向澹台烬,然后惊恐发现对方竟然笑了,是气疯了? 不过一个口头约定,也不算什么,犯不着啊! 可澹台烬这一次偏偏要做一回君子,笑道。 “好,不过三年而已,寡人便等着你。” 廿白羽和翩翩,“……” 这还是他们冷血残忍,翻脸无情,杀人烹肉,杀妖取丹毫不手软的陛下吗? 果然红颜祸水,色令智昏,古人诚不欺我。 他们走了,叶夕雾却低着头,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丝音看了她一眼便不管了,挥挥手,修城墙的临时工程队又开始干活。 得快些了,没有城墙太没安全感,也没可以据守缓冲的地方,让人夜里都不安心。 萧凛欲言又止,今天给他的冲击实在太大了。 可最后直到那人进了城门,他也没能开口。 庞宜之都看在眼里,叹了一口气拍拍他的肩,他这师侄一出生就受尽万千宠爱,风头无两,也没受过苦,心地仁善,再清正不过的一个人,可有时候这样的人也死脑筋,容易认死理。 希望不要和叶姑娘起冲突啊!今天所见,她可不是一个手软的人。 …… “你觉得我残忍吗?” 一天晚上,与叶冰裳在院子里乘凉时,她问。 叶冰裳为她倒了一杯清热凉茶,听着夜色里的虫声蛙鸣,笑了笑。 “不。” 身为一城之主,她没有住城主府,驿站也被改建了,安置了受伤的人,她们现在住的只是一间普通民居。 和以前的叶府不能比,和宣城王府更不能比,可她却无比安心。 “慈不掌兵,义不养财,仁不当政。我都知道。” “必要的杀伐是为了震慑,为了减少流血。” “这是今天盛帝刚送到的圣旨。” “扔了。” 叶冰裳习以为常,转而拿出一封书信,“这是今天阳城送来的归降书。” “李将军说,他们刚到城下,炮还没拉出来,对方就主动开城门了。” 丝音点点头,突然道,“快过节了,这是我们大家一起过的第一个节庆,各个厂子礼厚一些,都说每逢佳节倍思亲,给大家放几天假,让他们也好探亲。” 叶冰裳心念一转,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笑道。 “好。” “还有商队,我们的货物也该走出去了。” “已经筹备好了,这两天就可以出发。” “人多了,也杂,人口登记虽然繁琐,也不可遗漏。” “我让多安排了几个人一同登记,互相监督,不会遗漏的。” “……” 问完了正事,丝音突然话头一转,“你和萧凛如何了?” 叶冰裳愣了一下,随后淡淡露出一个笑。 “顺其自然吧!” 以如今她们赤裸裸的反心,与盛帝基本撕破脸了,萧凛身为最受宠爱的皇子,铁板钉钉的下一任皇帝,一肚子忠君事父思想,她这句顺其自然基本就是为两人画上了句号。 叶冰裳并不回避,“我喜欢他,或许也有爱,可比起这虚无缥缈,无法依靠,无法抓住的感情,我更爱自己,更想在这乱世立足。你会觉得我自私卑劣吗?” 丝音摇摇头,弯起的眼眸比月色更澄澈。 “爱自己有何不对?人本就要先自爱,先自尊,才能被人爱,被人尊重,这不是一件羞耻的事。” “他日我若为帝,便拜你为相,可好?” 叶冰裳眼眶忽然一阵发热,泪滚了下来。 “好。” 第173章 长月烬明-叶丝音11(换新天) 三年时间很短,却足够让天下变了模样。 人间换了新天。 春天第一朵桃花开了,随后花开十里,粉色灼灼,纷飞的花瓣在风中轻舞,飞扬,飘飞入水,鱼逐水流。 “城主,景国陛下来了。” “嗯。” 她轻应了一声,没有回头,只是看向城外那一片春景,似入了迷。 脚步声缓缓步上城楼,由远而近,停在了她身侧。 “我输了。” 她转头看向他,三年的时光没有在两人身上留下什么痕迹,反而在他眉宇之间添了几许平和,为她赋了倾世风华。 做了三年君王,他也守了三年的承诺,看她一步步走到今天,看她以一介女子之身令天下归一,万民敬仰。 天下都是她的了,如今的景国就是一条孤舟。 百姓也每一天都在往外流失,真应了她当初的话。 他拿出国书,笑道,“我输了,来兑现承诺。” 澹台烬不贪恋权位,三年的帝王生活让他遍享了人间至尊权力,无上荣华,是他前半生从未体会过的尊崇,让以往的一切不堪仿佛都只是一场噩梦。 可不是。 时间永远不可能倒流,过往不可能磨灭。 现在拥有再多,他心中依然一片平静,激不起半点波澜。就像之前十多年一样,什么也体会不到,只有无边空茫。 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好像也只为了活着。 一统天下也只是为了更像一个正常人,君王一统天下,结束乱世,为万世开太平,受万人跪拜,是从未有过的体验,也理所当然不是吗? 而他的思想,他的政策,也被萧凛影响。 与她定下赌约,她越是坚定,让她越空落。 又有什么是他想做的呢? 我不是我。 无我。 他像一具空壳,又像被隔绝在世界之外,只是一个看客。 看着所有人演着一场无趣的游戏,百无聊赖。 叶夕雾变态的莫测,一直在他身边弄些莫名其妙的事,还时常用奇怪的眼神看他,越来越急躁,他多注意了一些,让人时刻盯着,也让他发现了一些秘密。 她或许真的急了,越急越是暴露的更多。 原来叶夕雾并不是叶夕雾,而是来自五百年后。 为了他体内的邪骨。原来他是魔胎,以后会是毁灭世界的“魔神”。 他想起那个每当他濒死总会出现的声音。 似乎许久没出现了。 无趣的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也没动叶夕雾,日子无聊了,多一些新鲜也不错,不过很快他就无暇顾及她了,因为这个世界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变化。 数不清的新奇事物如火山一样迸发,卷着所有人来不及多想,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做梦一样的世界。 民众如流水迫不及待涌出景国,他没有阻拦。 他输了,心服口服。 丝音接了他手中国书,脑海中最后一块地图补全。 【叮,恭喜宿主解锁新地图[景国]!】 【叮,恭喜宿主达成成就[天下归心]!】 …… “咻~砰!” 又是一年上元节,火树银花,漫天华彩。 子时一到,天下九州,飞龙携金光一飞冲天,龙吟声响彻九霄,众人抬头,只见九龙归一,一个华字烙印在了空中,与明月辉映,似日月当空。 新纪元到了。 盛世如画,烟火璀璨,照亮了一张张笑脸。 百姓们洋溢着欢笑,在路过城中心那座巨大的雕像时都不约而同放轻了声音,虔诚的低首。 雕像下香火缭绕,缕缕清烟徐徐上升,女子昳丽温柔的眉眼栩栩如生,云雾之中宛如九天神明。 “娘你看!城主身上发光了!” 小童天真的话让众人惊讶的抬头,只见那雕像上果真莹莹生出金,金光越来越盛,逐渐掩盖了漫天绚烂的烟火。 “怎么回事?” “快去禀告城主府!!” “已经有人去了!啊!澹台大人来了!” “这光……” 金光越来越亮,逐渐将整个雕像笼罩,夜色中像一轮煌煌大日,光耀万里,还在不断扩散,温柔的洒满天下。 金光所到之处,万物复苏,一切有如新生。 “殿下,你的脸!” 脸…… 澹台明朗一怔,从符玉眼中看见了自己的模样。 “殿下!你的脸好了,疤痕都没了!!” 符玉大喜,眼眶瞬间红了。 澹台明朗脱下仿佛长在手上的手套,似乎脱下了一身的枷锁,看着那只毫无瑕疵的手,他抬头望向那一团大日一般的金光,光芒刺眼,无人看见他扬起了嘴角,一滴泪划过脸庞,转瞬即逝。 “符玉,不要叫殿下了,唤我澹台大人吧!” “好。” 任人世沧海桑田,她永远凝望着他的背影。 人间繁华万千,她眼中唯他一人。 百姓们不可置信,又哭又笑像一群疯子。 “我的腿好了!我又能站起来了!娘,我能站起来了!” “呜呜,我战场上没了的胳膊长出来了!” “原来我的秀儿已经长这么大了,真漂亮,让娘好好看看你……” …… 城墙上,丝音感觉身体一轻,意识陷入一个奇妙的混沌中,像不存在了,又似乎无处不在,无形的力量浩瀚无边,无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看见了世界的最初,生命的诞生,毁灭,挣扎,延续…… 像过了许久许久许久,又似只过了一瞬。 一枚闪耀着金光的晶体出现在她眼前,气息温暖又悲悯,宏大无边,她愣了一下,一个名字浮现在她脑海。 神格。 【叮,恭喜宿主完美通关[大富翁]!】 【得到最终奖励:神格!】 平静的机械音也似有了波澜,她听出了一丝激动。 声望,神格…… 丝音轻笑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看向那浑然一个金球的雕像。 “只要融入这个神格,我就可以成神了,是吗?” 【是。】 【这个世界有邪骨,邪骨吸收生灵负面情绪生长,只有世间还有生灵,邪骨永远不可能被彻底消灭,魔神也总会出现,进行灭世。】 【而神早已全部陨落,无人可与之对抗,你成了神,便可守护苍生。】 沉默是金的系统今天的话格外的多了。 第174章 长月烬明-叶丝音完 她向那枚神格伸出了手,身形渐渐透明。 “叮当。” 淡红色同心玲珑玉失了着力,从腰间滑落。 荒渊,银发白衣的神明缓缓睁开了眼,金眸神光流转,望向了人间。 “变数……” 数不尽的荆棘将他牢牢捆缚,他身上神光黯淡,几乎成了无尽昏暗荒渊唯一的光亮,肩上一抹红绫也不复往昔鲜明。 借助那枚同心玉,他看见了那人身上的神光。 “如此,也好。” 他露出一个笑,那笑也浅的几乎看不见。 万年前,宙神稷泽也是一个爱笑,爱热闹的神明,本该和同袍们一起陨落,却因司掌时间,以身镇荒渊,在荒渊困了万年,试图在时间中窥见因果,改变灭世的结局。 只是这世间因果莫测,又如何能让人完全窥见。 他留下一只眼睛,一个阵法,等来一个有缘人,可却出现了变数。 那只眼成了神器过去镜,过去镜却生了灵,化为一枚玲珑玉,自愿神光内敛,伴在一个女子身边。 一个不该出现的存在,因果线被扰乱了。 他看不见她的时间,不知她会带来什么,如今看来,是辛。 这样,他也可以安心去陪他的同袍们了。 稷泽微笑着闭上眼,强撑的身形渐渐消散。 神明陨落,荒渊所有妖魔顿时察觉,瞬间躁动,冲击结界。 …… 神格一入手就融入了身体,三千规则对她打开。 属于人类的情绪一点点从她身上剥离,她打开了系统。 【叮,是否立即使用[送神卡]*1000?】 平铺直述的机械音。 是。 系统几乎气急败坏,【你到底在做什么?!】 【叶丝音!你是不是疯了?!会死的!!】 “我知道。” 【你!!】 “我是人,不想自我开除人籍,不想做神。” “你或许对我有什么误会,我从不想长生,也不想要什么通天伟力,更没有什么要守护苍生的伟大胸怀。” “何论做一个没有尽头的保姆,多累呀。” “人类本就可以做自己的神明,自立自主。” 一千张【送神卡】,足以覆盖住整个荒渊,将荒渊连根拔起,不知道他们会被送到哪里,总之不会再肆虐人间。 那金色光球骤然一颤,化为了一张纵横交错的金色大网,又似一条条锁链,横亘夜空,众人呆呆的望着天,一道熟悉的女声空灵柔软,传遍了天下九州,传入每个人耳中。 “从今日起,人间诸法皆陨,再无。” “望从此之后,人人如龙,人道永昌。” “城主!!” 众生仰望那金网铁锁横亘的苍穹,齐声痛哭。 “咔嚓——” 神格破碎,神明陨落,身躯融入了网中。 金色大网一点点隐没。从此再无叶丝音,有的只是一条规则,一则祝愿。 “咻~砰!” 烟火拖着艳丽的长尾点燃夜空,璀璨潋滟。 天上下起了雨,天地同悲,绚烂烟火又似在欢喜。 叶冰裳跌跌撞撞冲上城楼,攥着那枚玲珑玉在大雨中哭的撕心裂肺,哭的肝肠寸断,楼上楼下,城里城外,九州四海,尽是悲声。 …… 叶夕雾昏了过去,被叶家人连忙带回去。 再次醒来,一切都回到了原轨。 黎苏苏回到了五百年后,站在衡阳宗门口,眼前的一切却是那样陌生。 山门里无数普通人,个个衣着奇怪,在宗门四处看看摸摸,举着一个巴掌大小盒子对着各处比划。 身后穿来了声音,黎苏苏连忙转头一看。 一个年轻女子挥舞着小旗子,后面跟了一长串人。 “大家跟紧一点哦,前面就是衡阳宗了。” “传言五百年前,人间妖魔肆虐,百姓不仅要受乱世战乱之苦,还要受妖魔残害,苦不堪言,我们华国开国女帝临危出世,以人族女子孱弱之身,弱势地位,大败当时的乱世诸王,在乱世飘摇中定鼎天下,并开启了第一次工业革命,用……” “我知道我知道!用大炮战胜了妖兽!” “我也知道,历史老师都说了,女帝开创了万世辉煌之基,万民敬仰,在开国那晚,女帝功德成神。可她放弃了成神,牺牲自己让世界从此沦为了末法时代。再没有一点超凡力量,让人类从此彻底站起来了,不用再害怕沦为妖魔口中食,也不用为仙侠男女主的爱情陪葬。” “你们说太祖真的是穿越过去的人吗?” 话题逐渐偏了,不过这个问题已经争论了许多年了,经久不衰。 “太祖那时候居然就有核子飞弹了,那是第一次工业革命该有的??” “不然呢?太祖天赋奇才,造个核子飞弹怎么了?人家还差点成神呢!” “话说不知道太祖长什么模样,史书描述,日月齐光,难及一二。真这么美得长成什么样?不会是夸大吧?” “应该不会,女帝第一块地盘不就是盛帝送的吗?那是什么人?一个多疑猜忌,心眼比针尖还小的男人,能在国门失守之际还把仅有一座重关给一个女子,不是脑子坏了就是色迷心窍,显然他没疯,就是被迷昏头了。” “哎!可惜没有女帝画像流传下来,真想看看。” “叶家肯定有!” “你说哪个叶家?” “还是哪个叶家?当然是女帝女帝死后终生不娶的叶冰裳叶相了。” “???” 怎么听着这么奇怪? “咳!”导游试图拉回话题,“我们还是说说衡阳宗。” “传说这衡阳宗啊原是一修仙门派……” 黎苏苏只感觉每一个字都懂了,连在一起怎么都听不懂? “苏苏!” 黎苏苏唰的转身,眼泪一下子出来了,“爹爹!” “什么爹爹?哦,是为了配合你这身打扮吧!” 男人被女儿紧紧抱住,又哭又笑的弄的失笑。 “这是怎么了,出去玩一趟怎么像个孩子一样,还哭鼻子了。” “你说这守着景点还跑老远去旅游,受罪了吧,快,来帮爸,不,你还是叫爹爹吧,也挺衬的,来帮忙给客人解签。” 黎苏苏抹了一把眼泪,震惊,“解签?” 黎苏苏刚被按在椅子上,一道声音在头顶响起。 “可以为我们解个签吗?” 黎苏苏一抬头,惊的瞪大了眼,一个名字脱口而出。 “稷泽?!” 他身边女子轻笑,“看来稷大少爷名声响亮。” 稷泽眨眨眼,桃花眼风流倜傥,看似漫不经心,望向身边女子的眼神却尤为专注,无辜极了。 黎苏苏才看清女子的样貌,“三妹……” “三妹?” 丝音不解的看着她,眉尖微颦,动人心弦。 “我们认识吗?” 黎苏苏回过神,“不……是我认错了。” 稷泽扬扬眉,眼里却飞快闪过一丝暗光,“那就为我们解签吧。” “……好。” 黎苏苏接过他的签,“这是谁求的?准备问什么?” “我求的。”稷泽笑了笑,“问姻缘。” 黎苏苏心乱如麻,定眼看向手中的签文。 黄泉不相遇,人间无可逢,玉碎不可转,求与一夕缘。 她怔住了。 见她沉默,她问道,“怎么,不好吗?” “……好。” 她把签文捏在手心,抬头看着风华无双的两人,笑道。 “两位前生缘分深厚,今生定会相伴白头。” 男人十分高兴,添了一大把香油钱,揽着女子走了,明明矜贵优雅的一个人,却像一个大型犬一样,护食的贴在女子身边,紧紧握住她的手,时不时低头在她耳边说话,眼里是沉甸甸的深情,与化不开的眷念。 黎父去上了一个厕所回来,正好看见桌上的签文。 又看看走远的两人,摇摇头长叹了一声。 第175章 军师联盟-夏侯徽1 夏侯尚匆匆来到府门前,俯首深深一拜。 “臣不知陛下忽然下驾,有失远迎,罪该万死!” 这实在太突然了,突然的让他心下惴惴。 “陛下怎么不早些下诏,也好让微臣有些准备。” “你我本就是一起长大的兄弟,又是我妹婿,下诏岂不是太见外了。” “起来吧!” 他态度温和,全不见一点九五至尊的架子,伸手虚扶他,夏侯尚连忙起身,帝王随口一说,哪能真的当真。不过面上还是一副动容的模样。 “陛下……” “我听说你们昨日狩猎满载而归,今日,特别想来蹭上一顿野味,没都吃了吧?” 只是为了一顿野味? 夏侯尚心里不解,脸上却带着笑,连忙道。 “没有没有,都还是新鲜的,陛下请。” 曹丕也不见外,大步流星往里走,边走边随意道。 “把夫人和儿女都叫出来吧,这样才像一顿家宴。” “是!” 夏侯尚亦步亦趋恭敬跟在他身后,向旁边下人吩咐了几句,去请夫人公子和小姐出来。顺便让厨房赶紧去把那些野味收拾一下。 陛下御驾亲临,所有人都不敢怠慢,没一会儿便准备好了一切,陛下点名的野味也端上了桌案。 德阳乡主和夏侯尚分列两侧,曹丕坐在上首,夏侯徽和哥哥夏侯玄一起进来,垂下眸子,目不斜视额首下拜。 “叩见陛下。” 夏侯徽感觉到头顶那压迫感十足的视线在她身上停顿了一下,落到她旁边。低沉浑厚略带笑意的声音响起。 “玄儿这一次在谯县囤田有功,朕封你为散骑黄门侍郎,以后跟在朕身边多熟悉熟悉,以后南方有事,便随朕一同出征。” 此话一出,众人都是忍不住欣喜,连忙道。 “谢陛下厚爱!” 曹丕摆摆手,一双凌厉的眼笑着看向了跪坐在下面的少女。 夏侯徽也为哥哥高兴,白玉一般的颊边柔柔露出了两个酒窝,淡粉色深衣婉约窈窕,生的更是如雪似玉,轻灵似水,却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绝色美人。 更为难得的是一身的气质,清扬婉约,空谷幽兰般,一颦一笑动人心弦。 饶是坐拥至尊之位,见惯美人绝色的曹丕也忍不住惊艳,有一瞬的失神。随后他笑问道。 “这小女儿朕倒未曾见过,多大年纪了?” 夏侯尚心里一咯噔,与夫人对视一眼,连忙道。 “陛下,小女单名一个徽字,小字媛容,稚弱无识,望陛下见谅。” “哪有。”曹丕看着下面垂着头的少女,她似是不安,脸上的酒窝没了,长长的睫毛如蝶翼一般,在他目光下不安的轻颤,在如雪似玉的脸上投下两片脆弱光影,惹人怜爱。 可即便如此,她单薄的腰背依然挺的很直。 他轻轻一笑,“朕看着很是乖巧懂礼。” “可许了人家?” 后一句他问的夏侯尚夫妻俩,德阳乡主连忙回道。 “还没有呢,就这么一个女儿,舍不得。” “人如其名,非俊朗博学世家郎君不足为匹,可这年纪相当,相貌相仿的世家郎君,不多了。” 这…… 德阳乡主迟疑,“陛下,可是要为徽儿赐婚?” “御史中丞司马懿的长子,司马师,如何?” 曹丕显然早有打算,走这一趟也是为了这事,可话一出,却让夏侯家所有人都是一惊,不可置信。 众所周知,夏侯家与司马家不合,司马懿主持新政,扶持世家,打压宗亲,前些日子老将军还因为此事急火攻心,在司马家门前去世。 陛下出席叔叔葬礼,话里话外却都在维护那司马懿。 让人更恨了。 士族与宗亲之间更是势同水火,剑拔弩张。 曹真因为政见,也因父亲的死对司马懿怀恨在心,德阳乡主是曹真的亲妹妹,夏侯家也天然站在了宗亲一派。 司马懿被外调险恶之地,明面是对亲贵安抚,暗地里何尝不是对他的维护? 他们知道,陛下有自己的考量,帝王心术罢了!可知道是一回事,心冷又是另一回事,如今明知道他们多恨司马懿,还想把他们唯一的女儿嫁给司马懿的儿子?! 夏侯尚脸色那叫一个难看,偏偏还要陪笑脸。 陛下不是直接下旨赐婚,而是亲自来告知,已经是给足了他们脸面,由不得他们拒绝,也不能拒绝。 曹丕今日的态度那叫一个和蔼可亲,平易近人,德阳乡主被哄的昏头昏脑,全都答应下来了,让夏侯尚笑容越发勉强。 这婚事就这样定下来了,谁也没问一句当事人意愿。 一顿饭夏侯徽用得食不知味,饭后,送走了陛下,她在庭院慢慢走消食,也顺便静心,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徽儿。” 夏侯徽回身,唇边已经先一步有了笑容。 “哥哥。” 来人身姿颀长,眼含笑意,朗朗如日月入怀,蕴藉风流。 夏侯玄年少知名,意气风发,傲气刻在骨子里,可对这唯一的妹妹却疼在了心尖上,只愿见她日日展颜,事事如意。 夏侯徽是一家人捧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他们从没想过把她的婚事用作联姻,只想为她寻一个知心的人,能够一辈子疼她爱她,哪怕那人身份低一些也无所谓。 甚至更好。 这样有他在,有夏侯家在,不管对方今后是否变心,都得对徽儿好。 可陛下这突然的赐婚,打破了他们所有想法。 司马懿的长子司马师,凭心而论,并不差,甚至在众多世家子弟中也风采出众,少有人及,可他是司马家的人。 “徽儿,若是你不愿意,哥哥可以……” “我愿意的。” 夏侯徽眼眸弯弯,盈盈如水,清婉动人。庭院中的玉兰都开了,皎洁如雪,映着她袅袅身影,般般入画,几不似凡尘中人。 “我愿意的,哥哥。” 她看不出一丝勉强,夏侯玄却心头猛的一酸。 他为妹妹的懂事心疼,像小时候一样温柔的摸摸妹妹的头,心里却暗暗决定一定要找个机会去会会那个司马师。 转头他就让人立刻去打探司马师的行踪,得知对方酷爱游马打猎,便盯准了一天,也去了。 夏侯徽一无所知,她也没有那么委屈,对她而言,嫁谁都一样。 见过夏侯徽的人无一不说其冰雪之姿,温柔婉约,处事也令人如沐春风,从不与人争锋,好比那天上明月,皎皎无瑕,再苛刻的人也很难对她硬下心来。 可无人知道,那不过是什么都不在意罢了! 什么都不在意,自然可以待谁都一样的温柔,善解人意。 夏侯玄去找了司马师,他一箭夺了对方鸿雁。 “君子之争,必也射乎,胜负未分,为何退缩啊?” 夏侯玄俊朗的脸上挂着笑,看似玩笑,却眼带打量,锋芒内敛。 司马师剑眉星目,坐在马上也能看出身形高大,轮廓深邃,一席窄袖素衣,颜色清淡也掩不住对方身上锐气。 他感觉到了对方隐隐的挑衅,却谈笑自若。 “雍雍雁鸣,旭日始旦,君子不绝人之欢,不尽人之礼。” 气度从容,不急不怒,夏侯玄也多了一分欣赏。 “身手不凡。” 司马师认出了这个箭下夺雁的人,毕竟遍观天下,又有几人有这般风采。久闻其名,这还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我知道公子志不在鸿雁。” 夏侯玄轻笑,不在意的扔了鸿雁,坦言道。 “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妹妹,我总要知道他未来夫婿是个什么样的人。” 司马师心下了然,“公子担心的是两家恩怨吧。” “朝政是朝政,夫妻是夫妻,你我两家朝政相左,与我的婚姻何干?” 天光下,马上的人似渡了一层光,是笑语,也是许诺。 “若小妹下嫁,我自当白首不离,恩爱不疑。” “好!” 见他坦荡君子,夏侯玄终于放下了心,笑容真心了许多。 “我敬你坦荡,便也直言,即便日后你我各自为政,也希望你衷心待我妹妹。” “公子也曾出任郡守,新政如何,想必公子比我更清楚。” 司马师一勒缰绳,双手抱拳,笑道,“告辞。” 马蹄声远去,留下夏侯玄一个人在原地,沉默了良久才离开。 有时候知道是知道,只是身在其中,却无法自主。 …… 良辰吉日,宜嫁娶。 长街上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喜气洋洋,十里红妆从街头排到了街尾,两边全是看热闹的百姓,当头打马的是一个年轻公子,一身红衣,身姿挺拔,即使气度沉稳也多了几许意气风发。 端的是气宇轩昂,惹得看热闹的夫人小姐们频频注目,红了粉颊。 司马昭看见了,对他哥挤眉弄眼,“哥,你看。” “看什么?” “看我哥是多么英俊不凡,惹人喜欢啊!啧啧,看看,看看这些女子,注定是要伤心了!” 司马昭生的俊美,比起哥哥的冷硬深邃的外表,他眉目精致,肤色白皙,今日穿了一身喜庆的红衣更是风流倜傥,更像诗文里的翩翩佳公子。 “别胡说。” 司马师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身后大红轿撵,眼神温柔了几许。 好吧,司马昭懂了,无趣的撇撇嘴,也瞥向那轿撵,眸色渐深。 盛大的迎亲队伍一路热热闹闹到了司马府。 “新人入府!” 夏侯徽下了轿撵,喜扇遮面,一步步进了中堂。 夏侯家和司马家联姻,又是陛下赐婚,满朝文武都前来祝贺,不管在朝堂上撕的怎样天崩地裂,面红耳赤的,此时都得和乐融融,欢笑一堂。 笑容假的不能再假。 好不容易撑到了新人进府,终于不用再装了,一个个都迫不及待移开视线,看向中间缓步进来的两位新人。 司马师自然是见过的,还随父上过战场,自是英武不凡。 新妇只听家中夫人讲过,夸的天花乱坠,天上有地上无的。 好奇心驱使之下,不少人不由自主打量。 新妇以扇遮面,看不清模样,可身姿袅娜,执扇的手纤纤如玉,每一步都端庄优雅,透出说不出的美感,让人即使看不清容貌,也知道这定然是一个美人。 在各种各样的目光中,夏侯徽从容自若,心情平静,甚至注意到了身旁人的脚步在有意迁就她。 “新人沃盥!” 两人一前一后在铜盆里意思沐了手,相对跪坐在桌案边,夏侯徽取了扇,拿起金筷夹了一片肉用了,没见着对方动作片刻的停滞。 “新人酳酒!” 端起金盏,夏侯徽对上了对方的视线,平静,沉稳,如山石一般深刻专注。 她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垂下眸子,与之相对一礼,浅饮了一口。 “再酳酒!” 满堂喜庆,夏侯徽再饮了一口,白玉一般无暇的颊上有了淡淡粉意,柔软动人,似三月的潋滟桃花,惊艳绝伦。 “合卺!” 再次举杯,她细白的指尖都泛上了娇艳。 司马师眼里浮现了一丝笑意,饮尽杯中合卺酒。 一片热闹恭贺之中,无人看见廊下站了一个少年,望着女子柔美动人的侧颜,目光发愣,好似一座雕像。 “夫妇交拜!” 两人依言相对一拜,只听人喜气洋洋大声道。 “礼成!” 终于完了,夏侯直起腰徽偷偷松了一口气。 忽然旁边一道炽热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如有实质一般。欣喜,激动,强势的气息让她微不可察的轻蹙了柳眉,轻轻别开了侧脸,团扇挡去了过度锐利的目光。 外人看来,这似是新妇羞涩,司马师嘴角含笑。 廊下的少年抿紧了薄唇,终落寞的转身。 两人安坐,他的眼神一直没有离开她身上,夏侯徽举着团扇,手一阵阵的酸累,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起哄声。 熟悉的声音吸引了两人注意,原来是在是在劝酒。 司马防是司马家的老太爷,年事已高,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他还强撑着身体,为孙儿求来了这样一桩婚事,都是为了在这激流之中保住长孙性命,他也不能死,如果他现在死了,司马懿的处境会更加艰难。 还会丁忧,退出朝堂,司马懿主持新政得罪了太多人,到时新政失败了,司马家下场可想而知。 她的舅舅都知道,却一个劲儿的劝酒,什么心思,一目了然。 “爹!!” “翁翁!!!” 外面传来惊慌的声音,她身边的人瞬间冲了出去。 第176章 军师联盟-夏侯徽2 这一场由算计开始的喜事,终撕下了美好的表面。 “少夫人,奴婢扶你回房吧!” “嗯。” 她轻轻点头,跟着陌生的侍女往新房走,老太爷出事了,全家忙成一团,夏侯徽尽可能避让,穿过一个拐角,一个人急冲冲过来,她来不及避开,被重重撞了下,被身边侍女眼疾手快的扶住,手中团扇却被撞在了地上。 肩膀火辣辣的疼,司马家下人已经先一步道。 “见过二公子!” 她惊讶的抬头,水眸因疼痛蒙了一层雾气,朦胧中只见一个红衣少年,对方递来了她掉下的团扇。 “嫂嫂,抱歉。” 他正值换声期,介于少年青年之间,带着沙哑。 夏侯徽接过他手中团扇,对方急忙离开了。 大雨倾盆而下,满堂红色被打的狼狈,司马家喜悦一扫而空,气氛凝滞的几乎只剩下了雨声,宾客都走了,夏侯徽一人坐在新房内,光线一点点暗下来,天黑了。 喜烛静静燃烧着,在屏风上勾勒出美丽的剪影。 过了不知道多久,终于传来了开门声,夏侯徽连忙拿起膝上团扇遮面,等人走近,却听见对方脚步声停在了屏风边,她疑惑的转头看去,惊讶极了。 “二公子?” 少年长身玉立,俊美不凡,看着她目不转睛,眼神发痴,炽热的充满侵略性,似岩浆一般要将她烫化了。 司马昭看着她转过头,美人影一寸寸鲜活起来,他的心也前所未有的跳的急促,让他手足无措,平日的心计城府都似瞬间不见了,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觉耳尖一阵阵发热,又忍不住去看,看到了那柄团扇。执扇的手,温软如玉。 “嫂……嫂嫂。”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结巴了。 胸口里似有一团火在烧,烧的他口干舌燥。 夏侯徽偏了头,“翁翁,一切平安吗?” “平,平安,宫里派了太医,正,正给翁翁诊治呢。” 一句话说的磕磕巴巴,语无伦次的生涩样子与其灼热逼人的视线简直两个极端,夏侯徽不合时宜的猜想,难道司马中丞的二公子是个结巴不成? 司马昭不知道在对方心里已经成了一个结巴,幸好不知道,否则定要怄死。 尽管他现在不明白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情绪,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在所有人都有意无意迁怒她,遗忘她时,挂心起她。 他连忙从身后拿出了从厨房拿的点心放桌上。 “嫂嫂一直没吃东西,我从厨房拿了点。” 放下就跑了。 单纯真挚,让被晾了一天的夏侯徽好奇的放下团扇看了过去,对方还没绕过屏风,又折回来了,她妙目圆撑,偷看被抓了一个正着,慌了一瞬,对方比她更慌,一张脸红透了,折回来就为对她补一个礼。 屏风后门开了又关,这会儿是真的离开了。 片刻后,夏侯徽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朦胧烛光映着双颊玉色,梦一般滟光迷离,美的令人移不开眼。 可惜无人看见。 …… 这一晚不出所料,司马师一夜未曾回来。 夏侯徽也未睡,因为司马家老太爷,司马防,去世了。 一日之间,喜事变丧事,暴雨下了半夜,下人们连夜扯下了湿透的红绫,挂上了白帆,她也从喜服换成了丧服。 所有人都知道,司马防这一死,司马家半边天就要塌了。 曹丕雄心壮志,从未想过安享一隅,他的心里是整个天下。 他要灭刘蜀,灭东吴,就必须要士族的支持,士族遍布天下,在各个地方关系盘根错节,足以影响大势,他一直相信,得士族者得天下。 司马懿新政,就是为了拉拢士族,为此还草拟了九品用人制,得罪了宗亲,影响了他们的利益,被他们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几度艰辛,甚至遭遇刺杀险些没命,好不容易才把新政推到现在,做出了一点成绩。 可一旦他为父守孝三年,这点成果一定会被他们毁个干净。 司马懿知道,曹丕也知道,所有人都知道。 不提曹丕如何怒气沉沉,宗亲们已经笑出声来了,各自纠结于利益,没有一个人关心那枚被两方利用的棋子,会不会被迁怒,会不会被磋磨,会不会不好过。 “今日喝了他司马家的喜酒,明日就要喝他们家的丧酒了,再过几日说不定还可以喝司马懿的卸职酒,哈哈!” 曹真一扫心中郁气,恨不得开怀痛饮三百杯。 夏侯尚强颜欢笑,被他看见了,一问才知担心女儿,不以为意道。 “担心什么?那司马懿辞官了日后有的是仰仗夏侯家的地方,只会对咱们徽儿更好,来,喝酒!” 夏侯尚能说什么呢?只能端起酒盏,点头称是。 司马府挂上了白帆,来往吊唁的人不绝如缕。 有真心的,也有各怀目的的。 直到宫中下了诏书,对司马懿夺情,免三年守孝。 不说曹真一气之下冲进了宫,司马懿却没接旨。 他日日跪在父亲灵前,让张春华都看不下去了。 “我知道你放不下新政,你只管去就好了,父亲这里我带着孩子们回老家守孝。” 司马懿摇头,短短几日,他憔悴了许多。 “父亲在时我一直在外,也没陪他老人家几日,他去了,这本也是我应尽的孝心。”司马懿这人表面温和,还出了名惧内,可他这人只要认定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张春华了解她的丈夫,也不再劝他,只跪着默默烧纸。 夏侯徽本也准备一起守灵,被打发回去了。 她也没执着,她知道,现在她的身份在府中就是一个碍眼的,可能只比那陛下所赐的灵筠夫人好一些。 她也不多看不多言,只做好份内之事,其他时候只当自己是个隐形人。至少她只是被冷淡了一些,面上该有的尊重一点不少。 可是就是这样了,还是让她碰到不该碰到的事,见到不该出现在府中的人。 第177章 军师联盟-夏侯徽3 一个穿着内侍服的人,看那身形步态分明是个女人,还领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半大少年,管家毕恭毕敬为两人领路。 她下意识多看了两眼,一人冷不丁出现在她身后。 夏侯徽吓了一跳,心噗通跳个不停,定睛一看,却是司马昭。 他嘴角噙着笑,眼底却是一片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意。 “嫂嫂看见什么了?” 夏侯徽只觉背后一凉,攥紧了手,尽力平淡道。 “我什么都没看见。” 为了真诚,她还忍着心悸直视他冷沉的双眼。 她有一双极美丽灵动的杏眸,清澈见底,美目流盼之间欲语还休,无意也似有情,被这双眸子仰望注视着,给人一种深情的错觉,好似他是她的所有,是她的唯一,司马昭眼神深了几分。 今日的他与那夜新房里莽撞的少年郎判若两人,让她有了一种割裂感,他的眼神如狼一般冷戾,衬着他脸上无害的笑,让夏侯徽本能想逃离。 “昭儿,我是你哥哥的妻子,我不会做对不起司马家的事的,你放心。” 说完这句,她一刻也不想停留,却在转身之际被他一把拉住手臂,紧紧的,似铁钳一般,灼热的温度从他掌心透过衣衫像烙铁一样烫在她手臂上,让她一颤,想抽出来,可却丝毫动弹不得。 夏侯徽从未受过这样的待遇,她在家时金尊玉贵,平日里所见的人也是温和有礼,遇见过最孟浪的人也不过是在她家墙外唱关雎,从没人似他这样,她又气又恼,也不敢出大声,怕引来了人看见他们拉扯。 那双漂亮的眸子蕴出了水光,狠狠瞪他。 “你弄疼我了。” 却不知她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加上那张娇艳欲滴的脸,不但没有一丝威力,反而像是娇嗔一般,更加令人心生邪念。几乎控制不住心中摧毁的念头。 夏侯徽看见他眼底翻涌的墨色,脸色都白了,如雨后的幽兰,泪光点点的模样我见犹怜,就在她准备不顾一切叫人时,对方倾身而下,阴影完全笼罩住了她。 说话间的呼吸喷在她莹白的耳边,低声笑道。 “嫂嫂什么也没看见,知道吗?” “知道了,我什么也没看见。” 她甚至一动不敢动,对方离她太近了,近到她几乎全身僵硬。她指甲几乎陷进了手心,强撑着镇定。 司马昭无声勾了下唇角,松开了手,见对方脚步慌乱迫不及待的离开,头也不回。 他深深看了一眼,这才离开,转身之际如同变脸一般,面无表情,眸色冷沉。一身气势令人望而生畏。 …… “少夫人,你怎么了?” 彩玉一转头就见少夫人眼睛都红了,担忧不已。 她是司马家的人,可从少夫人来第一天就在她身边伺候了,少夫人生的美若天仙,又性子温柔,从不与人发火,对谁都带笑,令人心生暖意。 不过才短短几天时间,彩玉已经把她当主子,这会见她红着眼回来,自然担心的不行,“可是有下人给少夫人不痛快了?” “没有,不过是路过庭院,小虫子进了眼睛。” 夏侯徽笑了笑,温声解释了一句,一如平常。 彩玉并没有怀疑,“奴婢给您吹一吹。” “不用了,已经揉出来了。” “少夫人力气定然是大了,看看这眼睛红的,下次遇到这种事让奴婢来。您等等,奴婢去打盆热水给您敷一敷。” “嗯,好。” 夏侯徽点头,彩玉放下手里的活赶紧去了。 她把这件事埋进了心里,偶尔和司马昭遇上也若无其事,淡然平静,只是单独遇上时她远远就掉头离开。 日子平静的过去了,她也不去想那日遇见的人。 可暴风雨依然来了,宫中发生了一件大事。 前段日子郭贵嫔被害流产,所有证据直指甄夫人,皇帝大怒,将甄夫人打进冷宫,赐毒酒,在所有人噤若寒蝉之时,司马懿冒死入宫求情。 甄夫人是皇长子曹叡之母,若其母获罪,那置皇长子于何地? 皇长子聪慧好学,年少有礼,若他上位,他的新政才能继续推行,若立幼子,必然受宗亲掣肘,所以他才会在那日与甄夫人盟誓,答应尽全力扶持曹叡登上太子之位。 好不容易保下来了,又发生了皇家兄弟之乱。 随着一首七步诗传遍天下,那个做了一辈子棋子的女人也迎来了丈夫一盏毒酒。 帝王盛怒,司马懿拼死践行了自己的诺言,在大雨中从冷宫一路背着曹叡,送到了郭照手中,这才保住了这个孩子。 郭照是陛下心中之人,之前有身孕之时陛下就有了立这个孩子为太子的想法,他也毫不掩饰,她流产了,且被诊断日后再不可能再有孩子,他为了让她今后有个依靠,还让她把三岁的小皇子曹礼养在身边,只是被她拒绝了。 一向英明的帝王如此重视新政,不可能不知道废长立幼的危害,可他依然如此做了,他自信他能为幼子扫平一切,也自信能完成新政,最重要的是,他要让下一任皇帝是她的儿子,保她一生尊荣,一世无忧。 都说帝王无情,可这,又何尝不是深情? 这孩子送到郭照身边,才真正的安全了。 可司马懿此举无疑触了帝王逆鳞,曾经他多么坚定保他,如今就有多震怒,外臣干涉后宫,这无疑是死罪。 这些年来,司马懿与其情如手足,一手让他从夺嫡之中胜出,把他推上太子之位,扶他坐上天子之位,位置变了,曾亲密无间的感情也早出现了裂痕,加上宗亲的挑拨,他对他生疑,忌惮,又不得不倚仗他。 柏灵筠就是君王猜忌的明晃晃的一个体现。 她是圣旨不容拒绝赐下的妾,也是帝王的眼线。 司马懿做出这么一件事,无疑在亲手摧毁他们之间所剩不多的信任,在冒犯君王威严,他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 朝中想让他活,和想让他死的人一样多。 争论了几日,一封诏书送到了司马懿家中。 好消息,命保住了。 坏消息,他被一贬到底,直贬到了温县。 “也好。” 张春华握住司马懿的手,露出多日来第一个笑容。 “无论去哪里,我们一家人一直在一起。” 司马懿怔了一下,红着眼眶重重回握住了她的手。 夏侯徽的手也被一只温暖的手握住,掌心还有长年练武留下的茧子,粗糙的贴在她温软细腻的手上,她指尖下意识动了动,抬头看他。 司马师低头看着这个新婚以来被一直冷待,却没一丝怨言与不悦的妻子,正对上她如水的杏眸,澄澈动人。 这是一张绝无仅有的美人面,无人能拒绝。 可真正让他触动的却是那不管多晚房内为他留的一盏灯,他练武时默默陪伴,适时捧上的一盏热茶,为他研磨时若有若无飘入鼻尖的一缕淡香。 她从不多言,可不论什么时候,只要他一回头,她总是在,盈盈站在那里对他笑,如缠绕在指尖的一缕清风,温柔的轻而易举瓦解他所有戾气,不满。 他是司马家长孙,与司马防感情最深厚,也一度迁怒。 可又如何怪的了她呢? 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如今,是他的妻子。 是他们司马家连累了她。 他紧了紧她的手,柔和了棱角,“别怕。” 夏侯徽有一瞬的惊讶,随后颊边柔柔笑出两个酒窝。 “有你在,我不怕。” 一句话全是依恋,让司马师化为了绕指柔。 男子高大英俊,女子婉约动人,好一对璧人。 司马昭在不远处看着,莫名心头闷的慌。 第178章 军师联盟-夏侯徽4 司马懿被罢官,一家人回了老家温县,过上种田生活。 夏侯徽还挺喜欢的,前十多年她都困在重重回廊,礼数规矩之中,乡间生活质朴了些,可很自由,很安宁。 一晃就是好几年,她的女儿也从襁褓里小小的一团,到如今能跑能跳。 只是他们虽然身在乡间,可还在这尘世,一封密诏打破了他们平淡的生活,让他们重新卷入了风云之中。 曹丕病重已有一个月,命汲布带密旨诏他回洛阳。 温县距离洛阳两日的距离,一家人不敢耽搁,急忙上路,可就是这样也没赶得及,皇帝驾崩了。 临死之前立曹叡为太子,并立四位辅弼大臣。 司马懿正是其中之一。 夏侯徽即使身在乡间,也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 夏侯玄常常给她写信,兄妹感情亲密,无话不说,也没什么女子避政的心思,有时就会说起这个甄夫人留下的孩子,封平原王的皇长子。 这位平原王地位也尴尬,他是皇长子,天然的政治资本,可因为甄夫人的事,他也是罪人之子,听哥哥说这个平原王看似沉稳谦和,实则阴晴不定,还私下豢养男宠。 不过这对马上继位的天子来说,都是小节。 他们刚一到洛阳,便被赏赐了一座大宅。 “娘,这园子好大啊!” 柔儿睁大圆溜溜的眼睛,欢喜的跑来跑去。 夏侯徽无奈的跟在她身后,“慢一些。” “娘你快来看,这房子好高,还有池子,好多漂亮的小鱼儿!” 这丫头小小年纪,力气大的很,她被突然一拽都差点踩空台阶,一只有力的大掌托住她的腰,司马师紧张道。 “小心!” 柔儿被父亲瞪了,机灵的躲到二叔的身后。 司马昭这一次却很没义气,把她拉了出来,“柔儿要小心走路,你看这地上,全是硬石板,要是不小心摔了,这张美丽的小脸可就破相了,可丑。” 丑这个字,对什么年龄的女子来说都是暴击,柔儿被二叔成功吓住了,小手捂住自己白嫩的小脸蛋,一脸惊恐。 她再也不敢像在乡下一样放飞,小步挪到娘身边,扬着小脑袋。严肃极了。 “娘,我错了。” 顽皮爱闹本也是小孩子的天性,她也从未想过拘束,她现在年纪还小,可以尽情的玩乐,夏侯徽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双眸弯如浅月,似水漾波。 “柔儿没错,只是不要在台阶上大跑大跳,知道吗?” “嗯!” 柔儿眯起双眼,用头蹭了蹭母亲柔软的手,见她笑,自己也开心极了。 娘这么美,她看了也欢喜,饭也能多吃几碗,她喜欢听娘说话,娘说的一定是对的。 孩子的依恋毫不掩饰,真诚的令人心头发软。 “嫂嫂……” 夏侯徽抬起头来,天子驾崩,她穿的素雅,一身雨过天青色衣裙,明眸轻透,冰肌雪肤,唇边那一抹浅浅笑意,婉约如诗,婀娜如画,她望着他,那一瞬间他只觉心如擂鼓,仿佛魂魄也被她一笑间摄去了。 好在这么多年,他学会了掩饰,朝爹娘那边示意一眼,唇边挑起笑,俊朗风流。 “嫂嫂,大哥,我们去看看自己的院子如何?” 司马师看了一眼恩爱的父母,笑道,“也好,走吧!” “徽儿,我们走。” 他拉住妻子柔软的手,每一个对视都是情意。 柔儿抬头左右看了看,想牵娘另一只手,可二叔好可怜,一直看着爹娘牵着的手,一定也想被人牵着,二叔对她可好了,她不想二叔伤心,噔噔噔跑过来,牵住司马昭,笑的灿烂。 “二叔,柔儿牵着你。” 司马昭,“……” “二叔,走啊!” “……嗯。” 几人轻松的逛院子,这院子确实是大,比夏侯府都精致,不论格局,造景,亦或是摆设,不仅一应俱全,而且大气华美。时不时赞叹。 另一边司马懿就想的多了。 张春华指着雕刻华美的滴漏一样的铜器,“这是计时用的吗?” “不是,这是欹器满覆,是用来告诫君子,谦受益,满招损。” 张春华点头,好奇观察,就听见司马懿幽幽一叹,“陛下这是在告诫我,莫要贪心啊!” 张春华顿时像被烫了手一样,连忙收回,转移视线,又看见一个老大的冰鉴,眼睛一凉,走过去爱不释手。 “这冰鉴好大啊!” “是大,这样到夏日,我们一家就有冰镇酸梅汤可以喝了。” 张春华高兴着,转头就见他若有所思,顿时警惕。 “这冰鉴不会有什么特殊意义了吧?” 不料他还真点头了,“陛下这是在告诫我,要如冰净洁啊!” 张春华,“……” 她一指屋子里的假山造景,似笑非笑,“那这山呢?是不是在告诉你要时时刻刻记得忠于大魏江山?” 司马懿摇头,失笑,“怎么可能,这江山怎么可能在我们家里。” “哼!” 张春华瞥他,“我看你就是官当久了,看什么都要揣摩。” “是啊,不揣摩怎么达上意,只是我这浅薄心思又怎么能揣摩透天子的缜密。” 他玩笑一样的说,张春华也忍不住笑了。 两人继续逛着大的过分的屋子,居然还有个二楼,正准备上去,一个看上去和柔儿差不多大的小男孩从窗户爬进来,粉嘟嘟的一张小脸,扎着两个总角。 他奶声奶气,“你们是谁呀?怎么在我家里?” “你家?” 张春华和司马懿对视一眼,他猜测的道,“或许是守房人的孩子。” 是吗? 可这小孩穿着不俗,明显不像,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这孩子眉眼之间依稀有几分熟悉,像在哪里见过,因为这份熟悉,对这孩子也生了几分喜爱。 她抱起这个小家伙,正逗弄着,忽然进来了一个女子。 她怔愣间,孩子从她怀里挣扎下去,跑向那个女子,大声喊。 “娘!” “灵筠?!” 司马懿瞪大了眼,那女子望着他,红了眼眶。 第179章 军师联盟-夏侯徽5(只合与卿老) 柏灵筠,当初被曹丕派到司马家,名为妾室,实为眼线的女人。 身为一个细作,却爱上了自己的目标。 这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她奉上了自己的心,也让这个曾经数次抗旨,对夫人一心一意的男人对她动了心。 张春华对司马懿来说,是相濡以沫,柏灵筠对司马懿来说,是知己。 这一天,西院多了一个女人,府里多了一位三公子,司马伦。 长辈感情的事,他们这些做小辈的不好多说,司马师和司马昭对这个灵筠夫人反应平淡,那个小的年纪太小,也威胁不了他们的地位,只平淡处着就是。 …… “画好了没有?” 带着笑意的声音落在花下,阳光从花叶间落下,如碎金一般,温柔的吻在美人如墨的发上,迷离如梦。 “快好了快好了。” 男人从画布后抬头,冷硬的眉眼满是笑。 女子执一枝白玉兰嫣然笑着坐在树下,兰花白似玉,绿叶如翠,新绿的一身衣衫,十指纤纤,莹莹光芒笼着她那雪肤冰肌,倒似笼着一层轻雾,缥缥缈缈,美人如在天边一般。 司马师脚边已经堆了不少废纸,快成小山了,他也文武双全,一手画技不说出神入化,也令人惊叹,可这次却怎么也不满意。 见他又皱眉,夏侯徽感觉腰酸了,腿疼了,柳眉一扬,软软拉长了语调。 “五,四,三……” “别数呀夫人,就快好了,快好了快好了。” “二……” “好了!!” 司马师大喊一声,画上了最后一笔,松了一口气。 身边香气传来,似兰非兰,清雅动人,花枝轻打在他肩头,他握住那花枝,微微仰头,一张玉雪莹润的面庞映入他眸中,双眸如剪水,远山如画。 “既画好了让我瞧瞧,若画的不好,哼~” 她娇娇哼了一声,眼波流转,醉了他心扉。 司马师拿了犹带她温度的花枝,剑眉一扬,笑着让开位置。 “请夫人赏悦。” 他身材高大挺拔,一让开,画上的人映入她眼帘,女子素手如玉,折了一枝白玉兰入怀,柔嫩剔透的手指拂在花叶,新绿色罗裙一处花纹都细致入微,风微扬起,乌发如云,一缕柔软的发丝落在她柔美的脸上,她轻轻望来,花树下拈花而笑,倾国倾城,笔触生情,万般生动跃然纸上,几乎从画中走出。 司马师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放在她肩上,轻声道。 “为夫笔拙,不能绘出夫人万分之一。” 她搭上他放在她腰上的手,侧脸轻贴上他。 “夫君笔墨如神,只是画的却不是我了。” “那是谁?” “是天上仙啊。” 他忍不住笑,笑声震动胸膛,她转身作势要恼,被他握住手,贴在心口,她抬眼,对上他深邃的双眼,他郑重道。 “夫人于我就如天上仙,更胜过天上仙。” 掌心下的心脏一下下跳动,急促而热烈,从她手心,传入心间。 那一瞬间,夏侯徽感觉自己的心跳似乎也失序了。 她慌乱的偏头,垂下眸子,睫毛如扇,轻颤光影,如雪的颊边无声泛上了粉意,玉兰染了春,春光不胜雪。 “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这些哄人的话来了。” 司马师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硬挺的眉眼含笑。 “你知我从不会哄人,所言皆出自真心。” “这一生啊,我只盼与我的徽儿白头到老。” 夏侯徽噗嗤一声,刹那间无边春光也黯淡了,她投入他怀中,玉臂环住他的劲腰,司马师紧紧抱住心爱的妻子,心里全是满足,只愿时光就此慢下去。 他如徽儿能这样长长久久下去,那他司马师这一生,无憾了。 春风十里,扬起绿色裙角,如风起涟漪,不知乱了谁的心。 “夫人,这大公子和少夫人的感情可真好啊!” “是啊。” 张春华望着院中相拥的两人,也是感叹。 她和司马懿曾也如此,恩爱不疑,容不下旁人,为此成为世人所知的妒妇,她不在乎,只因为他们两心相依。 可如今也变了,他还是爱她,她知道,只是那心里不再只有她了,他的心里住进了另一个女人,这个认知让曾可以为夫抗旨的她茫然。 却不得不接受。 他们两人之间已经不单单只是爱情,还有更多,把他们牢牢绑缚在一起。 她有时候也在想,若是他还是温县一个普通人,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可没有如果,司马懿也永远做不了一个普通人。 “走吧,别打扰他们。” 张春华看了那两人一眼,带着人转身离开。 只希望他们能岁岁如今日,恩爱如初,再无旁人。 …… 司马懿如今是四大辅弼大臣之一,大权在握,只是却过的并不轻松,四人中其中两人是曹氏宗亲,手握兵马,另一人是个闷头闷脑,软的跟面团似的,两边不搭。 曹氏宗亲一向看司马懿如看仇人,在不断交手中这仇结的越来越深。 恰逢东吴的周鲂来降,皇帝派兵前去接应,十五万大军,分别给了四大辅弼大臣之一的曹休,和司马懿。 曹休为主将,两人兵分两路,往鄱阳去。 很难说这不是帝王的制衡之术。 只是众人都当这是一个天上白掉下来的军功,只有生性谨慎的司马懿霸觉到了不对,东吴大将拿着一郡之地投降,看似是因孙权过度多疑猜忌逼得周鲂不得不反。 可那东吴擅使诈降之术,那孙权狡诈,陆逊多谋善变,他觉得这其中并不简单,而且这个时机也挑的太好了,正是先帝驾崩,新帝上位未稳的时候。 他觉得这又是东吴的一次诈降,他说了,可并不取信。 不仅如此,竟还让他领兵上战场,司马懿领了圣旨,深锁眉头回家了。 夏侯徽这里也再次见到了她的哥哥,夏侯玄。 “朝廷要对东吴用兵了,我也要随大司马出征,也为你求了一份告身。” “行军司马。” 司马师欣喜的接了告身,他本就爱武,渴望战场建功立业,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也放不下家里的妻儿。 同床共枕这么多年,夏侯徽又怎么不知道他的心思,对他鼓励的笑道。 “去吧,男儿志在天下,岂能拘束家中,我在家中一切都好,你不用担心。” 司马师握住她的手,两人恩爱毫不掩饰,夏侯玄都看的脸红,夏侯徽羞涩的抽回手,司马师看向夏侯玄笑道。 “本来这次我也打算随父亲一同出征的。” “不是我说,这随父出征固然可以尽孝,只是天下父母心,在他们眼中我们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孩子,上次我随我父亲一起出征,他死活压着不让我上阵,军中将士们都笑话我,说我是一个靠父辈恩泽的纨绔子弟。” “男儿建功立业,自然要靠自己的真本事!” 夏侯徽轻轻蹙起柳眉,就见司马师一拍大腿。 “好!那我就跟大司马一路!” 他向来如此,不惯心计手段,一个坦荡如日月的男人,对亲近信任的人更是毫无保留的信任,曾也是夏侯徽欣赏喜欢的一点,可现在,她却霸觉到了弊端。 她看向面无异色的夏侯玄,抿紧了粉唇。 哥哥在激他。 为了让他进曹休的大军,为什么? “……只是大司马与我爹,素来不穆。” “怕什么?”夏侯玄笑的爽朗,月明风清,“有大哥在。” “我总要让我的宝贝妹妹放心吧,哈哈。” 夏侯徽勾了勾唇,对上了哥哥的视线,一瞬间她什么都明白了。 是为了牵制。让司马懿不得不听命的筹码。 ……所以,应该是没危险的是吗?哥哥不会让他有危险。 可不知为何,夏侯徽心里生出一股没来由的不安。 她想让司马师别去了,可见他那样高兴的样子,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第180章 军师联盟-夏侯徽6(我对嫂嫂绝无非分之想) 大军出征,夏侯徽时刻关注着战场消息。 坐立不安。 果不其然,周鲂诈降,曹休大败,十五万将士折损过半,司马师一条腿险些废了,曹休兵败吐血,回来没多久就去了,司马懿被宗亲一派针对,再次被罢官。 又回家了。 夏侯徽照顾司马师,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徽儿别哭,我这不是没事吗?养养就好了。” 司马师一见那一串串下掉的眼珠子,急的手足无措,在战场上都没这么慌过,一急之下扯动了伤腿,疼的龇牙咧嘴。 “你,你快别动了!” 夏侯徽连忙按住人,眼尾迤逦一抹红意。 司马师握住她的手,“我不动了,你别哭。” “这战场上刀剑无眼,受伤都是平常事,我还只是伤了一条腿,几万儿郎都丢了性命,相比之下我已经很幸运了。” 夏侯徽沉默,泪珠在眼眶里欲掉不掉望着他,似带露芙蓉,楚楚动人。让夏侯师心猛的一抽,连忙按上腿。 “啊!徽儿,我的腿又开始疼了,嘶……” “……你伤的不是左腿吗?” 司马师连忙换手,毫不尴尬的又痛呼起来。 夏侯徽无语,忧伤的心情被打断,用帕子擦擦眼泪,“我去给你看看药好了没。” “让下人去就可以了。” “大家都忙着,安生待着,我很快回来。” “哦。” 司马师乖的像个大型犬,一点不配他那硬汉长相。 夏侯徽见他乖巧听话,这才出去,去厨房把药端了,回来时经过中庭,见司马昭正与一人说话,神情半掩在阴影中,看不真切,只听见了只言片语,依稀提到了兵权。 又是不该听的话,夏侯徽立刻收回心神,快步想离开,突然被叫住。 “嫂嫂!” 夏侯徽装作没听见,甚至加快了脚步,可她端着汤药,又怎么比得过他的大长腿,很快被追上,司马昭挡在她身前,俊脸无辜,甚至有些委屈。 “嫂嫂为何一见我就跑,是昭儿哪里得罪了嫂嫂吗?” “若是的话,昭儿在这里给嫂嫂赔礼了。” 说着当真长身一揖,几年时间,少年似拔节的翠竹似的,蹭蹭蹭往上长,直起身来比她高了一个头,他是张春华的幼子,生的好,嘴又甜,是她的心肝肉,司马师也甚是爱护这个弟弟,处处疼着,让着,是一家人宠大的,脾性里也难免带了几分骄矜。 司马师好武,司马昭好谋,也是最像司马懿的儿子。 那得天独厚的一副清俊轩然的世家公子样,像极了张春华的一双瑞凤眼,贵气又无辜,天真的似一泓清水,乍一看极具欺骗性,只认真看,才能看清那眼底的桀骜不驯,傲慢凉薄。 他就这样直直的看着她,那眼里的光亮的惊人。 锋锐的充满侵略性,似狼一般。再一看,又似乎是错觉。 他总是在笑的,真诚单纯让人很容易放下心防。 “我也正要去看兄长,嫂嫂我来端吧!” “不用……” “好了,走吧,药都要凉了,我们快一些。” “……” “听说嫂嫂最近在为柔儿找先生,找到了吗?” 提到女儿,夏侯徽神色柔和了许多,“不急,慢慢来便是,总要寻一个合适的。” 司马昭端着药走在她身边,闻言点点头。 “是要好好找,不过以嫂嫂的才华,自己教也可以,其实用不着找先生。” 他说的真心实意,她只以为他是在恭维。 “这也不一样。” “那不如我来,反正近来也闲着无事,总不能让柔儿白叫一声二叔。” “……昭儿不是还要读书吗?耽搁你就不好了。” 司马昭满不在乎,“读书天天都在读,教一个小孩子用得了多少时间?就这样定了,让我来教柔儿吧!” 夏侯徽眉心一跳,正要找借口拒绝,司马昭变脸一样可怜巴巴盯着她。和柔儿要糖吃的神态不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无差别。 “嫂嫂嫌弃我?” 似乎只要她拒绝,他就要脆弱的心碎了。 “……” 他是懂怎么拿捏她的。 夏侯徽温声道,“柔儿顽皮,那就劳烦昭儿了。” 司马昭瞬间阳光灿烂,几乎要晃花了她的眼,“嫂嫂不用客气,我一定会用心的。” “好,好的。” 夏侯徽胡乱点头,深觉这人的阴晴不定。 不过她想不明白,司马懿对儿子教养上一向上心,尤其这个过分聪明,越来越锋芒毕露,肖似他的儿子,他一直是压着他的。 也不让他参与政事,就是压他性子,让他沉下心来。 他眼里有野心,她能看见,现在来教一个孩子学习? 夏侯徽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天,司马昭停下了话头,也顺着看去。天气很好,晴空万里,他看向她,少有的疑惑。 “嫂嫂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今天天气很不错。” 夏侯徽收回视线,回眸习惯性在唇边带出笑意,浅浅酒窝在雪白柔软的颊边若隐若现。司马昭不自觉被吸引,心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又酸又软,满满涨涨。他唇边也勾出了笑,克制的转过头去,拉回了即将失控的心神。 司马昭啊司马昭,她是你的嫂子,也只是……嫂子。 他极力忽视了心底深处如刺般的那一丝不甘。 没一会儿就到了司马师他们的院子,司马昭面色如常的和嫂子一起并肩进去,让人看不出一丝异样。 “大哥,我来看你了!” 所以司马懿不知道,他这个儿子不是不会掩饰,端看情愿不情愿罢了! 司马师好舞刀弄枪,打马游猎的人,如今被逼的在床上养伤,无聊的很,也烦躁的很,只有徽儿在身边他才会平静安宁,她一离开他在心里数着时间,时不时抬头看向门口,望眼欲穿。 在第无数次抬头时,不仅看见徽儿回来了,弟弟也来了,惊喜不已。 “昭儿来了,快坐。” “不急,来,哥哥先把药喝了吧,待会儿凉了。” “好。” 司马师接过弟弟手里的药碗,一饮而尽,眉头都没皱一下。 这确实是一个硬汉,夏侯徽还是给塞了一个蜜饯。 司马师一向不喜欢这些甜甜蜜蜜的小东西,可夫人给的苦的也是甜的,更何况这蜜饯甜到了心底。 两人在一起,旁的一切都似乎是多余的,那浓情蜜意不容第三人的恩爱,让才告诫过自己的司马昭嘴角弧度越发上扬,与之相反的是眼底深处逐渐冷却的温度。 他低下头,顺手端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大口。 司马师一抬眼就看见,“昭儿,那茶凉了。” “没事,最近火大,喝点凉茶降降火。” 司马昭放下茶盏,笑的一脸温良。 第181章 军师联盟-夏侯徽7(盼君归)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夏侯徽拈着一枚棋子,悬停在了半空中。 “徽儿,该你了。” 司马师敲敲棋盘,浑厚的声音带着笑意。 她回神落下一子,轻轻一笑,如临花照水。 “说好让我三子呀。” 司马师失笑,“徽儿何用我让,是我该请夫人手下留情才是。” “咱们柔儿最近可是长进了许多,昭儿用心了。” 夫妻俩听着女儿清脆的声音,望向了窗外凉亭中摇头晃脑的女孩,目光温柔。过了一会儿,司马师感叹。 “咱们柔儿这般好,日后也不知哪家儿郎能配。” “……你也想太远了。” “怎么就远了,现在就得开始挑了,多挑一些,才好观察比较,咱们可就这一个宝贝闺女,可不得好好找?” “怎么就一个呢?” 司马师惊讶,夏侯徽笑的羞涩,拉过他的手放在小腹上。见他从惊讶疑惑到狂喜,轻轻点了点头,玉颊边酒窝深深。 “我怀孕了。” 司马师喜的几乎语无伦次,“太好了,太好了!” 他唰的起身,长袖带洒了满地棋子,紧紧抱住她又想到她现在是双身子,连忙松开手,矮下高大的身躯,蹲在她身边摸着肚子,笑的就像一个孩子,“儿子,你可要乖乖的,不要让娘太辛苦了,知道吗?” “儿子?如果是女儿你就不喜欢了吗?” 这可冤枉他了,司马师连忙道,“儿子女儿我一样喜欢,都是我们的孩子。” 在时下重男轻女,盼生儿子继承香火的人中,司马师确实是个异类,他也重视儿子,只是比起儿子,他更重视他。 他们成亲了快七年了,她只生了一个女儿,他是家中长子,不可能没有压力,却从未在她面前显露过一分一毫,就是张春华也问过一两句,他从没有。 说的最多的便是孩子都是缘分,强求不得。 其实司马师是被吓到了,生柔儿的时候她险些难产,鬼门关走一趟,千辛万苦生下这个孩子还伤了身子,在床上躺了快一个月,就是现在也多了畏寒的毛病,一到冬日整夜整夜都是手脚冰凉,他为她捂着手脚,心里就在想,这辈子他们就要一个孩子就好了。 他是长子不假,他也不是唯一的儿子,司马家不一定非要他来传承香火,将来二弟生了儿子,大不了过继一个。 都是司马家的血脉,都是司马家的子孙。 可她是他的妻子,此生唯一的挚爱之人。 如果为了孩子就要冒着失去她的风险,他宁可不要。 只是这个孩子却来了,他们的孩子他怎么能不喜欢?那冲脑的喜悦过后,他又担心起来,眼中焦虑,几番望着她欲言又止,像是下了很大决心。 “徽儿,要不我们……” 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她温柔的拒绝,“不行。” 司马师哑然,夏侯徽叹了一口气,双手捧着他的脸,双眸清澈似水望着他发红的眼,如江南最温柔的烟雨,让人不忍拒绝。 “这是我们的孩子。” “可……”这是一个可能会要了你命的孩子。 半截话止在了她坚定温柔的眸中,他抿紧了唇角,夏侯徽附身吻在了他唇边,依赖的抱住他,笑语温柔。 “你曾说了,孩子都是缘分,缘分来了,怎么能拒之门外呢?我知道你担心我,可这是我们的孩子,我爱你,所以也爱他。” “……就这一个,以后都再不要了。” “好,不要了。” 夏侯徽失笑,这个孩子确实是未料到的。 …… 添丁进口是喜事,家里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喜气洋洋。 司马师身体底子好又年轻,腿上的伤好的很快,之前都是她在照顾他,现在反过来来了,被他当作一个琉璃人一样照顾着,走哪都跟着,成了她的尾巴。 生怕她有一点不舒服,哪里磕着碰着了。 别说夏侯徽快受不了他的粘糊,连司马懿他们都没眼看了。 柔儿都被司马师送到了张春华那里去看顾。 他恨不得一直寸步不离,陪她到生产,只是事与愿违。 天下一日不曾一统,战争便一日不得停止。乱世尽是离人泪。 与东吴惨烈一战,魏国元气大伤,江东本就易守难攻,这一战,至少十余年魏国对东吴出兵都得慎重,再三斟酌。 就在这时,西蜀那边拦截到了一封诸葛亮的信件。 是送给孟达的,信里许了高官厚禄,条件之优渥不说还没看见这封信的孟达,就是满朝文武也要心动,那孟达本就是一叛将,不忠不节的人,被人很看不起,那一点点微薄的信任并不足以让人相信这个背叛旧主的人能毫不动摇。 有人就说既然那诸葛亮许以高官厚禄,那我们也可以,给的比他更多。 曹叡当场把人骂了,咋的,我一堂堂天子还得讨好他一个叛臣不成? 休想! 立刻就一拍桌子,打!给我狠狠打! 没有反心就给我抓回来,有了反心给我杀了! 问一句谁愿意领兵出征,没一个敢出声。 比起之前周鲂诈降时的争先恐后,这次大家全往后缩,没一个愿意出头,都恨不得当场隐身了。 才惨败了多久?大军士气低落着呢,气都还没缓过来,还打? 他们可没这本事。 曹家当初发家,横扫天下,最初靠的就是曹氏兵勇支持,这才有了后面的曹魏天下,所以现在兵权都掌握在曹氏宗亲手上,曹休死了,现在是曹真,也是夏侯徽的亲舅舅。 这次他也不愿意去,这烫手山芋踢来踢去,一道圣旨下来,司马懿又被起复了,让他领兵去征孟达。 上次一战,司马懿作为副将,深受曹休掣肘,明明告诫对方前方有诈,也被对方刚愎自用的无视,一意孤行,直往对方圈套里钻,拉都拉不住。 为了让他听话,还套路了他儿子,下昏头军令自己作死,还让他带五万人一起去送死,他违抗了他的命令,才及时止损,不至于全军覆没。 因为这,他的儿子险些就死在了他的骄傲自大里。 事后却把责任全推给了他,说他违抗军令,不及时救援,这才造成了大败。 他被罢官在家,也想过为什么?不就因为兵权。 若他手握兵权……只是,机会还未到啊。 他不急不躁的在家含饴弄孙,等着一个机会。 而这个机会也很快就来了,他再一次触到了兵权。 他没要被曹真掌握注定不会服从的洛阳之兵,反而要了宛城之兵,这次他为主帅,再无一人能掣肘他。 夏侯徽为司马师整理兵甲,送他到门口,含笑温言。 “我等你回来。” 第182章 军师联盟-夏侯徽8(伸手不可得) 所以都以为此次出征只是征一个孟达而已。 直到赵云攻箕谷,新城同时燃起战火,把魏国兵力牵制在了一东一西,就在众人都惊疑不定,防范诸葛亮,猜测他行踪,推测他轨迹时,大魏边关三座重镇已失。 众人终于知道了,箕谷新城不过都是诸葛亮分散兵力的计谋,他本人已经带人接连攻下了三城,直指长安。 所有人的映像中,蜀国疲弊,人心在魏,被彻底打破了。 两位辅弼大臣都被牵制,天子御驾亲征长安。 拉开了这场魏蜀之战的帷幕。 这场仗打的比夏侯徽想象中还要久,等到她快要临盆了,才等回人,他身上又添了许多凶煞之气,也更忙了,一整天下来两人只说了几句话。 “……柔一点,再柔一点,对,慢一点。” “这样吗娘?” “对,柔儿真聪明。” 琴音悦耳,在灯光下流淌,莹莹灯光勾勒出美人如画,侧颜婉约动人,更兼唇边清浅的笑容,柔软漾出两个酒窝。 司马昭在门边定住了脚步,眼底映着她嫣然浅笑的模样,或许是夜色滋生暗影,又或许四下太宁静,灯光太朦胧,那被他压抑的的情意不受控制的浮现在了他眼底。 夏侯徽感受到了强烈的视线,一抬头见他在门边,有些惊讶。 “子上?” 司马昭随父出征,这一次也被封了官职,也算真正入仕,便唤了他的字。 “大嫂。”他双手捧着好几匹锦缎,弯腰向她见礼,从容含笑。 夏侯徽忽然想起了新婚那日,他也从屏风后走出来,如幼鳞一般,还带着稚嫩,手足无措,结结巴巴,那双好看的眸子乌黑透亮,满是少年意气。 现在再看他,她发现他变了好多,不似之前那样变脸如变天,情绪分明,如一汪不见底的深潭,夜色下令人捉摸不透。 柔儿惊喜的不得了,见了好久不见的二叔立刻喊。 “二叔!” “乖。” 司马昭神色柔和应了一声,抬眼望着她,似随意道。 “从疆场回来一直没来得及拜见大嫂,雍凉就是个黄土坡,百姓都穷死了,也没什么特产,不过他们从蜀国贩卖的蜀锦还不错,我看不少将士都买了,我也给侄女买了几匹做衣裳。” 嘴上如此说着,那双锐利的眼睛却一瞬不眨的看着她,直勾勾的,见她黛眉微蹙,他眼神闪了闪,转向她怀里的女孩,亲切的蹲下身,对她招手。 “柔儿,看二叔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谢谢二叔。” 小家伙立刻从母亲怀里出来,奔向了二叔,精致的小脸笑的乖巧,那双肖似母亲的杏眸弯成了一双月牙,还不忘小大人一样给二叔蹲身行礼,眼神满是亲近。 司马昭温柔摸摸她的头,笑的更愉悦了。 夏侯徽起身,看那矮桌上华美的蜀锦,轻轻拉过女儿,嗓音清清淡淡,如同落在湖面上的月光,温凉柔和。 “有劳二弟惦念了,只是柔儿还小,不能穿的这样奢侈。” 司马昭还蹲在矮桌边,笑意却缓缓消失在了嘴角,他抬手平静的轻轻抚过最上面一匹精致华美的蜀锦,似抚摸着心上人的脸庞,慢条斯理道。 “这一匹,是我特意为大嫂挑选的。” 夏侯徽一怔,就见对方缓缓起身,修长的身形挡住了灯光,拉出了长长的影子,他捧着那匹锦缎,奉到她眼前,一双黑沉沉的眸子直直看着她,不辨喜怒,四周的空气也似乎凝滞了。 那姿态,堪称霸道的强势,这是在逼她收下。 夏侯徽眼睫轻颤,沉默了片刻,抬眸回望他,目光清透如水。 “锦缎很漂亮,二弟有心了。” 司马昭唇角一勾,夏侯徽眸中也带了浅浅笑意,弧度极柔极美,他看在眼里,一句诗浮上了脑海。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可很快刚好些的心情就被打破了,夏侯徽柔声道,“听娘说,她正在为求娶王司徒的女孙,这锦缎,不如送给王家姑娘做礼物如何?” “这是我为大嫂挑选的,娘要送王家姑娘什么,让娘自己挑去。” 司马昭嘴角噙着笑,锦缎又往前递了几分。那眼神让夏侯徽下意识不敢去分辨,不得不接下了这匹锦缎。 “多谢二弟。” “大嫂还是唤我子让吧!” 见她收下,他肉眼可见的愉悦起来,俊美卓然,如麒麟美玉。 “……子让,坐。” “好。” 夏侯徽心底松了一口气,“柔儿去那边自己练会儿琴好不好?” “嗯!” 柔儿已经懂事了,知道娘要和二叔说话,就像以前翁翁和不认识的伯伯说话一样,会让柔儿和祖母一起出去玩。 她乖巧的去练琴,夏侯徽走到了另一边,刚跪坐下来为他倒了一杯白水,就冷不丁听对方突然开口。 “我杀人了。” 夏侯徽手一抖,差点没把杯子摔了,被他接住。 “小心。” “没事。”她收回手,对他笑笑,心道,怪不得这次回来他变了很多。战场杀伐是常事,可第一次杀人不适是正常的,哥哥之前也是,好长时间见血就想吐。 她也为他今晚的异常找到了理由。 烛火浮动的光影在他脸上摇晃,明灭不定,他平静的声音传来,夜色下显出几分幽幽凉意。 “我以前一直以为,驰骋疆场,为国杀敌是最慷慨激昂的事,当我第一次把枪刺进敌人身体里的时候,我听到了铁器戳断骨头的声音是脆的,他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就被我拔出来了,那血溅到我的脸上,身上,还是热的。” “我才知道,原来杀一个人是这样容易。” 司马昭握了握手,低声道,“而我,也不过是血和肉组成的。” 看来这次上战场,真的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震荡,这看上去有些不正常了,夏侯徽微微皱起眉头,连忙看了一眼女儿,见她并没有听见,这才松了一口气,真心劝道。 “子让,日后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亲自冲锋陷阵。” 比起哥哥以前一段时间见血就吐,他这种精神上的反应更让人担心,她也不是没听父亲说过杀人杀成疯子的。 他好谋略,也不一定非要走武将这个路子。 司马昭眼神熠熠生辉,专注的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神情。 “你担心我?” “担心。”夏侯徽对上他的视线,坦然点头。 那目光如水一般,干干净净,轻灵清透,流水般漾到他心里。抚慰着心头那股沉沉的戾气,转而一股隐秘的欣喜充斥着他的全身,情不自禁勾起嘴角。 夏侯徽补充,“不仅是我,娘每日都在担心你。” 这个儿子是张春华心头肉,又是第一次上战场,他又不像他哥哥那样沉稳听话,心思活络的很,一肚子的权谋诡斗,不输他爹,又没有他爹那样顾全,战场那种地方,让她怎么能不担心? 可不得一天三次的挂念着? 司马昭只要知道她担心他就好了,脸色也松缓了许多。 “我还记得那个蜀军,他看上去年纪还没有我大,他连写封信给家人的机会都没有,我把枪抽出来时他就那么死死瞪着我,下了战场我拼命的洗,想把身上的血都洗干净,可怎么洗也洗不干净,那时候我就想逃回来,把这一切告诉你。” 他明白了何为战争?也明白了自己想要什么,他不愿意像那个蜀军一样被裹挟着无声无息死在战场上,那颗名为野心的种子在他心里生根发芽。 司马昭身上206块骨头,没一块是顺的。 曹叡猜忌他们家,想鸟尽弓藏,他又为何要忠于他? 当一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忠臣能得到什么? 连累着一家人去死,就为死后百世流芳? 他不在乎,死后不过一捧黄土,他只愿活在当下。 站到最高,活的畅快! 父亲也做出选择了不是吗?所以在西县空城成全了诸葛亮。 帝王的猜忌,宗亲的步步紧逼,滚烫的血淋在身上,让司马昭的心一寸寸冷硬。 只是在战场数个安静的夜晚,他的眼前总是浮现她的影子,她的笑颜,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或许在那年宾客满堂的大婚上,那惊鸿一瞥让他惊为天人,从此再不能忘。 以至于鬼使神差藏起她大婚时候的团扇。 他这些话连兄长父亲都没说,却想说给她听。 把自己的脆弱,柔软,害怕,毫无保留袒露在她面前,为了心中愈发壮大,折磨着他的求而不得,贪婪卑劣的试图偷偷从兄长那里分走她的关心,她的温柔。 不再只愿意默默在角落见他们夫妻恩爱。 可兄长从小待他亲厚,他们同吃同住,他处处让他疼他,他却觊觎他的妻子,司马昭一边感到愧疚,一边又控制不住这日益增长的感情,不得不忍。 或许等有一天,忍到了极致,他会同她一起摧毁。 他望着眼前近在咫尺,垂首斟水,如镜花水月一般可望不可及的女子,薄唇微动,无声的唤了一声。 “徽儿……” 夏侯徽一无所知的抬头,刚要说什么,就见他面色一变,瞬间冷厉的望向窗外,抄起架上司马师的剑,叮嘱她。 “大嫂千万别出去!” 夏侯徽心里一惊,连忙点头,见他追进了出去。 她挂念一边的女儿,刚想起身,唤了一声柔儿,肚子忽然一阵阵剧烈的坠痛,不由苦笑,这可真是时候。 “娘!娘你怎么了?娘你流血了,呜呜。” “别哭别哭,娘没事。”夏侯徽脸色惨白,月白色的裙子鲜红色不断扩大,血腥味在房间里蔓延。 府里进了人,不知道是不是刺客,夏侯徽不放心女儿一个人出去叫人,府里下人也少的可怜,司马懿清贫,张春华家用都要算着来,夏侯徽有钱,可他们必不可能用她的嫁妆,她也不可能只顾自己享受,也就和众人一样了,习惯了也还好,甚至觉得安静。 可这会儿才知道什么叫做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女儿的哭声响在耳边,她紧紧拉着她的手,疼的晕过去之前模糊看见一个身形熟悉的人影急忙冲了进来,便陷入了黑暗。 司马昭心急如焚的把人抱去床上,手都在抖,那鲜红的血像一把锋利的刀,狠狠插进他心里,他扭头双目赤红。 “柔儿,快去叫人!!” 柔儿满脸泪水,夺门而出,边跑边喊,孩子尖利的声音刺破了黑暗,没一会儿惊动了整个司马家。 …… 这一胎本就怀相凶险,又遇见大出血,事先准备好的稳婆根本不济事,司马昭和夏侯玄快马深夜叩开了宫门,请了御医,整整一夜,第二天清晨,终于母女平安。 司马师三军阵前也面不改色的男人脚步踉跄,骤然松了心差点跌地上,那脸色不比昏睡过去的夏侯徽好多少。 司马昭也同样,眼里都是密密的血丝,手都还在颤。 其他人也齐齐松了一口气,夏侯玄也守了半夜,听见妹妹平安也终于放下心,走的时候脚下都漂浮的很,腿软的上了好几次马才成功上去。 大半夜这么一折腾,满朝文武都知道了。 可根本来不及贺喜,司马懿也根本腾不出心思,太后出事了。 之前就隐隐听到有谣言,说太后想废帝,改先帝幼子,好趁机把持朝政,还隐射了甄夫人的死另有隐情,为太后所害的意思,司马懿自是知道郭照不是这样的人。 否则不会扶养曹叡,可现在陛下却要对她下手了。 昨晚那个人就是宫里偷偷来传信的,太后被软禁,向他们求救。 不说郭照是张春华的妹妹,就是出于其他考虑,也不得不救。 这些都与夏侯徽无关,她这一次伤了根本,精气神仿佛都被抽去了,整天有一半时间都在睡,就这样过了两三个月,才走出房门,本来她身姿就纤细袅袅的,这一瘦下来更是弱不禁风。 阳光下露出的肌肤像是冰雪化的,白的几乎透明。 她站在庭院中,抬头望着一树洁白的玉兰,出了神。 “徽儿。” 身后一声轻唤,她回过了头,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闪着冰冷寒光的铁甲。 他又要出征了。 司马师眼里有不舍,有担忧,她轻轻一笑,尽染天光,如在梦中。 “去吧,我一直都在这里,等你回来。” 那温温凉凉的声音,如划破水面的点点涟漪,一圈又一圈,在心头绕开来,化作丝线,紧紧勒住了他的心,司马师心头一阵绞痛,蓦地睁开眼,大汗淋漓的坐起身,急促的喘着气。 第183章 军师联盟-夏侯徽9(病了) 持续了六年的魏蜀之战,以诸葛亮病逝落下了帷幕。 连年的战乱终于暂时停歇,百姓们能够喘一口气,可曹叡开始大兴土木,沉迷酒色,完全忘了一统天下的大志。 这个也曾英明睿智的君王,深谙帝王之术的帝王,曾对司马家动杀心,陷害杀了郭太后的帝王,生命也走到了尾声,人之将死,或许心也软了,他想起了幼时司马懿不顾一切把他背出了冷宫,想起了还年幼的皇子,那刀终于还是没落下。 临死之时,他像父亲曹丕一样,留下了两位辅弼大臣。 曹爽,司马懿。 曹休死了,陈群没了,曹真也去了,司马懿送走了他第三位君主。 幼帝登基,被封为太傅。 战事停歇了,夏侯徽以为会迎来平静的日子,可她失望了。 外患平了,接踵而来的便是无止境的争权夺利。 她曾天真的以为舅舅与司马家的争斗与他们没关系,他们能够坦诚相待,倾心相许,是她天真了…… 舅舅去世,表哥成了两大辅弼大臣之一,哥哥成了表哥心腹,表哥在宫中设局,要杀她的公公,双方争斗已是摆在明面,不死不休,不能退,不敢退,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全族粉身碎骨。 她是司马家的长媳,也是夏侯氏的女儿。 这导致她如今进退两难的一桩婚姻,初衷是为了缓和宗亲与士族的争斗,为了缓和曹氏与司马氏的仇恨,可如今看来却是可笑极了。 利益与权力的诱惑这样大,又岂是一场联姻可以改变? 为何非要联姻? 生死存亡之际,权欲交杂之时,谁会顾及一个女子呢? 她以为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去想不去看,就可以置身事外,现实狠狠打了她一耳光,嘲笑她的天真。 “咱们柔儿还那么小,司马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夏侯徽向来温柔似水,从不轻易与人生气,这次冷下脸来,似雪峰上的月光,往日温情脉脉的眼神也全然是陌生,好似忽然不认识这个人了。 “你知道柔儿多大吗?那郭家儿郎多大?” 她可以几次三番不计较他们的利用,因为她是司马家的媳妇,她的女儿姓司马,所以她救司马家,她心甘情愿。 可是现在他们竟然想用她的女儿去当联姻的棋子,夏侯徽气的心口疼,生了灵儿之后这些年一直战乱,司马家男儿连年上战场,她在家整天担忧,又要帮忙料理家事,教养女儿,根本没得到良好修养,落下了病根。 绝丽的脸庞白的几乎透明,唇色也略显苍白,眉间隐约透出一股病弱之气,比之六年之前,她清瘦了许多,却没减损她半分风姿,比起年少时摄人心魄的惊艳,如今的她更多了几分翩然遗世的清冷。 似飘渺的云烟,似乎稍微一用力,她就会散了。 司马师见不得她蹙眉,被她眼神刺的心一紧,连忙拉过她的手。 “如果不是形势恶劣,我也不想这么早把柔儿嫁出去……” “司马师,柔儿才十三岁。” 夏侯徽甩开他的手,盈盈双眸蓄上了水光。 “徽儿。” 司马师紧紧把她的手握在手心里,那泪珠啪的一下掉在他手背上,泪水的温度沁进肌肤,似乎要把他的心烫化了,司马师软下声音,半哄半解释。 “你也知道,曹爽恨爹入骨,一步走错,满门皆覆,到时候柔儿再想嫁个田舍汉也不能了。” 夏侯徽冷笑,“那柔儿嫁过去,便能使两家关系坚不可摧,让郭家全心信任支持?不生嫌隙了?” “若真有这个心,无须联姻也可同舟并济,若没有这个心,一个女子能决定什么?什么也决定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不过白白葬送一生幸福。” 联姻真这么有用,为何曹氏和司马家会走到今天? 她越说越激动,司马师连忙揽住她,,“徽儿别急,小心身子!” “走开!” “你听我说,郭家虽然门第低微,可毕竟是皇家外戚,必要的时候,他们也能保住柔儿。” 就像当初翁翁为他求娶夏侯家的女郎,也是为了给他留下一条退路,保住司马家最后一点血脉。 他的妻子知书达礼,聪慧通透,他知道,她会懂的。 夏侯徽背靠在他怀中,曾温暖坚实,让她感到安心的怀抱,如今却让她感受不到一点温暖,眼泪顺着润泽如玉的面颊无声的滑落,仿佛流不尽一般,过了好一会儿,她闭上了眼,低低道。 “……你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司马师身体瞬间一僵,还是缓缓松开了手臂。 脚步声远去,屋里响起了压抑的哭声,无力又痛苦。 …… 谁都有理由,谁都苦衷,她又有什么呢? …… “娘,我不想嫁人,就想一直留在娘身边。” “娘知道……” “可他们都说,女子总是要嫁人的,为什么呢?” “是啊,为什么呢?” 女子一出生就不是自由之身,百年苦乐都由不得自己做主,她本以为她的女儿会有一个幸福美满的人生,却没想到,和她一样成为了政治的牺牲品。 坐在秋千上,荡在最高处时柔儿望见了墙外的世界,一瞬回落,又是高高的院墙,“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呢?” “柔儿想出去看看吗?” 夏侯徽为女儿推着秋千,眉目如画,笑意柔软。 “可以吗?”少女惊喜的回头,红衣明丽,五官精致还带着稚气。 “当然可以。” “哈哈哈,娘再高一点,再推高一点。” 少女笑声银铃一般一串串洒落风中,无拘无束,每一次高高荡起,都似要荡出这高墙院落,这重重回廊。 夏侯徽听着女儿的笑声,也望向了那墙外。 曾经她也喜欢荡秋千,哥哥给她推秋千,她也总是让他推的高高的。 他教她骑马,带她扮作男孩一起出去玩,去折柳捉蝉,听雨赏荷…… 她垂眸轻轻一笑,发现自己最近似乎总想起过去的事。 …… 司马家和郭家的婚事还是定下来了。 这天,她和司马师说了带柔儿出去玩的事,他一口答应下来,百忙之中抽时间和他们一起去了郊外。 已经入秋,百花凋零,只有水流不息,秋风凉爽,掀起了她绿色罗裙。 她转头看自己的丈夫,轻声开口,“子元……” “嗯?” 他等着她开口,对上他深邃的黑眸,她顿了顿,摇头。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唤你一声了。” 司马师失笑,硬挺磊落的脸庞满是柔和,眼底的爱意十数年如一日。 “不生我气了?” 夏侯徽只是一笑,看向兴高采烈的女儿,复又望向那连绵青山,锦绣如画。 “侯非侯,王非王,千乘万骑上北邙。” 这万里河山确实很美,让人为之争斗不休。 “子元,我似乎……病了。” 情绪像一座山一样压的她喘不过气,遮住了她头顶的光。 第184章 军师联盟-夏侯徽完(相思入膏肓,痴念绘成扇) “卖糕了卖糕了,公子给孩子买两块糕吧!” 小贩热情的招呼。 玩了一天,也确实饿了,柔儿坐在父亲牵的马上,眼巴巴的。 司马师了然,上前买了好大一包糕点,夏侯徽却不经意间看到了那小贩的眼神很奇怪,好似别有深意似的。 那一包糕点太多,到回府也只吃了两块,剩下的被司马师拿走了。 司马师一直记挂着她那句话,立马让人请了大夫来。 “少夫人这是心病,思虑过重,勿多忧思,否则恐有碍寿数。” “那可要用药?” “不用,是药三分毒,少夫人平日放宽心就好。” “多谢大夫了。” 送走了大夫,夫妻俩说了一会话,两个女儿也在一边逗她开心,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发现司马师不见了。 “柔儿灵儿,娘没事了,你们去休息吧!” 两人再三询问,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开了。 夏侯徽走进内室,见司马师正拿着一张似乎地图一样的东西,看的聚精会神,连她走到他身后都没发现。 她看了一眼那地图,正是城外的地图,上面特别标了一个地点。 西山。 “徽儿?” 司马师飞快收起了那张地图,匆匆说了一句。 “徽儿你先好好休息,我有事出去一趟。” “……嗯。” 眨眼人就不见了,看他去的方向,是司马懿的书房。 她回过头,看向桌上那掰开的糕点,捏紧了手。 …… “驾!!” 一匹快马出了城,往西山的方向去,夏侯徽过目不忘,这好记性也让她分毫不差的记住了整张地图。 到了地点,是一处隐秘的山谷,里面竟是操练的几千死士。 司马家竟然暗地里养了几千死士,他们果真…… 恍惚之际,脑后忽然一阵剧痛,她被人打晕了,昏了不知多久,再次醒来她手脚被绑住,身在一个昏暗的山洞里。 “大嫂什么都看见了,我不敢动手,请二哥决断。” “你先出去。” 司马昭淡淡说了一句,山洞里只有两人后,他蹲下身,一身玄服几乎与黑暗融为了一体,盯着她的眼神幽深难测。 “嫂嫂都看见了?” 似曾相识的一句话,让夏侯徽怔了一下,随后竟笑了。 “看见了。” 她穿了一身男装,被捆绑住手脚,脸色因疼痛而苍白,一身的狼狈,在这昏暗的山洞里也带着几乎摄人心魄的美,尖锐的割破他所有平静的伪装。 他眼神狠厉阴鸷,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 “你再说一遍。” “我都看见了,看见司马家训养死士,看见你们的……不臣之心。” 夏侯徽感受到他猛然收紧的力道,呼吸连同性命被他掐在了手中。她没有一点害怕,反而抬起了头来,青白的唇瓣漾出一抹虚弱的笑来。 “杀了我吧。” “在你们的眼里,我永远姓夏侯,不是吗?” 司马昭双目赤红,手背青筋暴起,却在颤抖,如狼一般冷戾的黑眸中浮现了水光。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他从怀里摸出一张淡黄色绢布,紧紧攥在手心,声音暗哑,“还记得这扇面吗?” 夏侯徽眼睫如蝶翼,微不可见的轻轻一颤,脸色更白了一些,鼻尖呼吸也变的微弱,司马昭慌乱的松开了手,颤着指尖轻而又轻的抚上她的脸,一滴泪缓缓滑下脸庞。 “这是你大婚时的扇面,这些年我一直留在身边,我们离开洛阳,我带你离开洛阳,我们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只要不见到夏侯玄和曹爽就安全了,好不好……” 他什么也不想了,什么也不要了,近乎哀求。 她看着这个司马家的男人,有一瞬的恍惚。 曾经她无数的想对司马师说,我们不要再掺和这些争斗了,离开洛阳,到哪里都可以……可最后话到嘴边,她始终没有说出来,他是司马师,永远不可能放下。 而现在却有另一个司马家的男人对她说了这样的话。 这个精于权谋,渴望权力,野心勃勃的男人。 司马昭…… “别天真了,我永远也不会跟你走。” 她望着他,冷漠厌恶的眼神似千年寒冰冻结了他全身血液,剜心的痛密密麻麻摧毁了他所有理智和所有奢望,他再度扼住了她的喉咙,双目赤红。 喷在手上的呼吸越来越弱,他心里最后一处仅剩的柔软也一点点冷硬。 …… “嫂嫂,你的扇子。” 少年拾起地上大婚团扇还给她,一眼看见了她的面容,白皙的脸瞬间红了一片,压下了一身红衣,心如雷鼓。 “多谢。” 她对他莞尔一笑,团扇遮去了一张雪颜,玉指纤纤。 他不敢多看,慌乱的本能从她身边逃开。 …… “嫂嫂,你一天没吃东西,我在厨房给你拿了吃的。” …… “嫂嫂,我给你……给灵儿买了白云糕。” …… “嫂嫂……” …… 父亲常说,司马家的儿郎必须要无坚不摧。 …… 夏侯徽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唇角却勾出了笑,缓缓闭上眼,一抹水色没入鬓角。 哥哥,子元……原谅她懦弱的选择了逃避。 司马昭缓缓松开手,那双眼睛彻底熄灭了光亮,空洞洞的落下泪来。 没过一会儿,竟然又笑了,开始低低的,越来越大,在昏暗的洞中回荡,让暗中观察备受震撼的司马伦狠狠一惊,忍不住谨慎的往前走了几步,探出头。 见司马昭癫狂的又哭又笑,神情诡异的让人头皮发麻。 这司马昭不会有病吧?亲手杀了所爱之人,疯了? …… 正始十年,司马家发动高平陵政变,至此,曹魏政权落入司马家之手。 嘉平六年,夏侯徽去后二十年,中书令李丰与外戚张缉密谋杀司马师,改拥夏侯玄执政,事泄,夷三族。 夏侯玄,时年四十六岁。 正元二年,司马师拜大将军,专揽国政。 时光冉冉,春去秋来,又是一年花开了。 玉兰树下,司马师抚摸着那泛黄的画卷,画中人拈花而笑,雪玉一般的脸颊边两个浅浅的笑窝,明眸似水,一身绿色罗裙黯淡了春光,生动的似要从画中走出。 他怔怔看着,混浊的眼里,眼泪一串串滚落没有停歇。 “徽儿,我想你了……” 他把脸贴在画上,苍老的脸上满是沟壑,白发满头。 满脸泪水湿透了画布,在她光洁的脸上晕开了泪痕。 同年,司马师于许昌病逝,时年四十八岁。 …… 甘露五年,魏帝曹髦被弑杀,司马昭立曹奂为帝。 景元五年,元帝曹奂拜司马昭为相国,封晋王,加九锡。 “相国,那人竟当街非议您,属下已派人捉拿,只是不少人听了他蛊惑,如此下去恐对您名声有损,若是传到了陛下耳中……” 司马昭回头,淡淡的一眼让那人额头上瞬间冒出了冷汗,心下惊惶,连忙压下了多余的心思,深深低下头。 “吾心昭昭,何惧他人言。” 轻描淡写一句话,却透露出漫不经心的有恃无恐。 书房门被关上,那人才急促喘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背后已经湿透了,秋日的冷风一吹,让他打了一个哆嗦。 书房大门隔绝了所有视线,只有略显黯淡的光线透进,他走到墙边,看似无序的移动了书架上几本书,对面无声的出现了一个黑暗幽深的入口,在他走进去后,又被无声的合上。 洞口向下,长长的石阶两旁燃着鲛灯,缕缕白色雾气越向下越清晰,直走到底,一口冰棺映入眼帘。 冰棺四周摆放着一些奇怪的物件,地上绘满了奇异的纹路,神秘诡异,拱卫着中央的冰棺,冰棺里静静睡着一个女子,即使在这昏暗的地下暗室中,也掩不住倾城绝色,反而如明珠生晕,顿生蓬荜生辉之感,别样瑰丽,摄人心魂。 那大红的嫁衣精致华美,喜气的有些诡异。 十指纤纤莹润如玉,交叠的手中安放着一柄团扇。 “嫂嫂,昭儿来看你了。” 他轻笑着抚上她丝毫未改的面容,岁月侵蚀了他的面容,不变的是他的眼神,日积月累里越发病态偏执,赤裸裸不加半点掩饰,她却再也不会离开他了。 他活着,她陪着他,他死了,他们合棺而葬。 下一世,生生世世,谁也不能将他们分开。 …… 咸熙二年,司马昭病逝,年五十五,葬于崇阳陵。 数月之后,其子司马炎代魏称帝,国号晋。 追尊父司马昭为帝,谥号文帝,庙号太祖。 追尊司马师为景皇帝,庙号世宗。 追尊景帝夫人夏侯氏为景怀皇后,葬峻平陵。 …… 出殡那日,司马炎目光不明的看着墓门关闭。 “陛下,这……不太好吧,若是被人知道了,那……” 那岂不是被天下人唾弃,留下万世污名吗? 司马炎淡淡的转身,天子之尊,威仪尽显。 “父亲此身昭昭,又何惧他人言?” “他就这一个愿望,为人子自当满足,如此方为孝道,不是吗?” “是是,陛下说的是。” 那人心惊胆战,外人不知,他跟了司马家一辈子,又怎么不知陛下名面上是太祖与元姬夫人所生,实则是从族里过继而来。 跟在御撵后走了一段,他回望这巍巍皇陵,心里不由长叹了一声,谁人又知道,被世人称狼子野心,手段狠毒的司马昭,也有痴念呢。 第185章 仙剑三-夕瑶1 神界万年如一日的宁静,时间流逝不知岁,连漫过指尖的流云也变的慢了。 神树高大,忽然一阵风来,叶落如蝶,被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接住。 “夕瑶。” 有声音传来,回头之时,夕瑶眼里带上了笑意。 “飞蓬。” 白云裁新衣,冰雪化作骨,翩翩不染尘世一点浊,墨眸染笑,望着来人。 “你来了。” “嗯。” 飞蓬一身冰冷的银色铠甲,银光似凝结着寒霜,就如他这个人,冰冷不近人情,孤傲目下无尘,那双冷寂的眼神只有看着面前的人才会柔和几分。 “你怎么知道是我?” “这里除了你,也没什么人会来了。” 夕瑶语气平静,脸上甚至还带着清浅笑意。 她不喜欢喧嚣,日复一日下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清净,她不觉得是孤独,飞蓬却皱了眉头,凛冽的神力波动,树叶哗哗而下。 “天帝让我守着这棵神树,你可别给我毁了。” 轻声细语的一句话却让桀骜不驯的神将瞬间收敛了气势,语气却无甚变化,“这里一个人也没有,守它做什么。” 救下了在飞蓬威势下瑟瑟发抖的神树,夕瑶闻言笑道,“如果不守着它,我又还能做什么呢?” 神的生命无穷无尽,做一点事,也算一点调剂。 虽然看似并没有什么意义,夕瑶还是做的很认真。 飞蓬眼神微动,偏过头,“这里太安静了。” “安静点不好吗?” 整个神界所有神虽然性格各异,大致却是一样的,习惯安静,陪伴安静,享受安静,因为这意味着没有动荡,意味着和平。 唯独飞蓬不一样,他就像一幅黑白水墨里唯一一抹鲜艳的色彩,在一片安静祥和中锋锐夺目,与神界所有神都格格不入,像一个异类。 也正是这一份特别,让夕瑶开始关注他。 他是战无不胜的将军,意气风发,神采飞扬,所有人都无法与之抗衡,又那样冷漠,不容人靠近。 “那我存在的意义在哪里?” 他握住手里的镇妖剑,“他的意义在哪里?” “我拿着这把镇妖剑又有什么用呢?” “到现在为止,我都没找到一个能让我拔剑的对手!” 飞蓬在神界是特殊的,因为他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从凡间飞升而来的神,他的道便是杀,从人到神,从人间杀到神界,一生所求都不过是一个对手,值得他拔剑,与他势均力敌的对手。 可惜他来到神界后大失所望,那些人别说和他动手了,整天四平八稳毫无进取心,像一块石头,整个神界也死气沉沉。 在百战百胜后,再无仗可打,他已经寂寞了太久了。 他沉默的领了天帝给的任务,看守井。 井那和这神树也没什么区别,连个鬼影都没有。 这样的日子没有一天不在锈蚀他的剑,整个神界像一个巨大的囚笼,牢牢将他囚困住,戾气也在这样的压抑下一天天增长。 “举世安宁,天下太平,不是所有人都向往的吗?” 飞蓬的情绪从未向她遮掩,也让她窥见了他一二内心。 他是战神,也是一个追求吾道巅峰,吾心纯粹的盖世英雄。 那般光芒万丈,与整个神界都割裂开来。 飞蓬冷嗤,“天下太平就是一件好事吗?” 第186章 仙剑三-夕瑶2 “你看看这个神界,千年万年都是一个样子,没什么变化,有什么意思呢?” 飞蓬毫不掩饰他的攻击性,冷峻的面容露出嘲讽。 习惯了安逸的生活,不思改变图进,长此以往,又会怎么样呢? 夕瑶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可有些话是不能说的。 “飞蓬,你已经拥有了至高无上的荣耀,所有人都羡慕你。” 所以不要再说了,不要成为那个众矢之的。 背站在神树下,风中送来熟悉的气息,如清风明月一般干净皎皎,飞蓬深邃的眸子定定看着她,嘴角轻挑,张狂桀骜之极,令人心神战栗。 “羡慕?他们是惧怕我的力量。” 句句嘲讽,字字似刀。 夕瑶心情复杂,“飞蓬……” “你怕了?”他抬手抚上了她的侧脸,轻笑。 那只手宽厚炽热,一如他此刻的眼神,寒冰下激流着岩浆,她像被烫了一下,纤长浓密的睫毛轻颤。 “不,我不怕。” 夕瑶美丽的眼里流淌出了点点笑意,如银河里的星光,潋滟动人。 “你都不怕,我又怕什么呢?” 飞蓬在她的笑容里愣了片刻,失序的心跳除了他自己,谁也没发现。 他是众神畏惧羡慕,令人望而却步的战神飞蓬,也是夕瑶敬仰恋慕,没有说出口,不敢说出口,不敢逾越一步,只能用知己身份陪伴的心上人。 而她又何尝不是飞蓬未曾察觉的情思,不忍亵渎的神女。 心底最特殊的人。 他克制的收回手,发丝掠过锋利的眉眼,多了几分温柔。 “夕瑶,有你真好。” 夕瑶一怔,随后弯了如画眉眼,清眸倒映着他的样子,刻在了眸中,烙在了心里。 她是开心的,就如最初他允许她靠近他,为他疗伤。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一同靠在了神树下,神界的风一如既往,无声的缱绻在两人每一次对视,每一个笑容里流淌,时光似乎在这一刻成了永恒,岁月静好。 …… 他们之间有什么变了,又似乎一切如常。 直到有一天,他再一次来找她,那样激动,高兴。 “夕瑶,我找到我的对手了!” 那样的他是她从未见过的,让她出口的话也慢了一瞬,“……谁呀?” “重楼。” “魔尊重楼?” 听到这个名字夕瑶惊讶的微扬了声音,飞蓬点头,眉眼飞扬。 神界和魔界已经互不干扰许多年,就如那座井长年寂寥,魔族天生好战好杀,能够安静这么久也多亏了魔族上一次与神界大战,元气大伤,所剩强者寥寥无几,无法再与神界争锋。 上一任魔尊死后,新一任魔尊继位,正是重楼。 魔尊重楼的名字,在神界也是如雷贯耳。 就连不问世事的夕瑶也有所耳闻的程度。 飞蓬在神界已经是众神之上,压迫的人喘不过气的战神,战力一骑绝尘,据说魔尊重楼是六界唯一能与之争锋的人,是魔界等了这么多年等来的绝世天骄,不过短短百年,以一己之力统一了四分五裂的魔界,手段残忍狠戾,令人闻风丧胆。 可魔尊重楼怎么会来神界? 第187章 仙剑三-夕瑶3 “他是魔界的人。”而你是镇守天门的大将军。 “若是被其他人知道了,定会被误以为你与魔界勾结,会触犯天条的。” 飞蓬的荣耀已经达到巅峰,所有人都看着。 夕瑶与世无争,可不代表她不通人情俗事。 她想说三人成虎,想说人心可畏。 可……他许久没有这样快乐了。 飞蓬一心只有势均力敌的对手,酣畅淋漓让他全身都热血沸腾起来。 “不管他是神界魔界的人,我只知道,他是我的对手。” “那你去吧。” 夕瑶松了一口气,终是不忍见他笑容消失。 飞蓬握了握她的手,郑重的道,“放心。” 他大步的离开,盔甲反射寒光,身姿挺拔,如一柄锋利的剑,背影是那样熟悉,她曾无数次这样目送他上战场。 飞蓬繁忙了许多,受伤的次数也越来越热多,她为他疗伤,听他不断提起另一个人的名字,语气是毫不掩饰的欣赏,畅快。 她想起曾经问他有什么愿望,他毫不犹豫的说。 “我希望有一个对手。” 如今实现了。 飞蓬实现他的愿望了,她的愿望又是什么呢? 夕瑶拿出两枚玉佩,这是月老送给她的。 “飞蓬,月老送了我阴阳两枚玉佩,他说若是一对男女各执一枚,便能一直在一起,你……” 她一抬头,却看见他已经靠在树下睡着了。 夕瑶微微一愣,纤细的手指握紧了两枚玉佩,垂下了长睫,眉眼淡淡,神界长年不变的光线似雪一样落在她身上,白衣飘渺,她轻盈的呼吸似融入了天地。 他出去的时间越来越长,他们似乎去新仙界打去了。 夕瑶尽力为他掩饰,在等他回来同时也时不时去南天门看看。 南天门离神树有一段距离,有一天她在照常回来时路过天河,看见一清丽脱俗的碧衣女子正在河边,似乎在打捞什么,提了一个篮子,里面装了几个海螺。 若她没看错的话,似乎是……凡间的东西。 夕瑶看似温柔,实则淡漠,也没什么与之攀谈的心,离开了。 后来连续好几天,她在路过天河时都看见了那位碧衣神女。 她就守在河边,像是在等待什么一样,期待又欢喜的望着河面。 篮子就放在手边,里面只有孤零零一只海螺,她时不时取出来放在耳边听,专心致志,眉眼间都是满足笑意。 有一次她叫住了她,“你是看守神树的神女夕瑶吧?” “我是水碧。” 水碧是掌管河流山川的神女,一袭碧衫如山水一般秀丽温柔。 她望了一眼空无一物的河面,提着篮子过来。 “我看见你好些日子了,你是从南天门过来吗?” “嗯。” 夕瑶有一双极美的眼睛,干净的仿佛人间荡漾着晚霞的河水,就如她身上的一身雪衣,不染一丝污浊,再不会有人比她更适合白色,也再不会有谁的眼睛似她一样,明净无瑕,澄澈清透,仿佛世间一切美好都沉淀在了这一双眼里。 她显得有些清冷,好在声音清柔,不会冷漠。 她对水碧也有好感,望向她的篮子,“这些海螺有什么特别吗?” “一直看你在河里打捞。” 提起海螺,水碧明显更开心了,笑弯了眼,“这些海螺是从人间来的,里面盛了人间最美妙的歌声。” “歌声?” “对,这歌声动听极了,完全是天籁之音。” 那是未经雕琢,天然的美妙声音,是潺潺流水,朗朗清风,是水碧从未听过的动听,甚至对歌声的喜爱延伸到了人。 她想下凡去看看,究竟是谁能唱出这样美妙的歌声。 “这个送给你。”她把一只海螺放在她手心。 夕瑶玲珑心思,一眼便看出她所想,“你要下凡?” “嗯,我想亲耳听听他唱歌,一定动听极了。” “……” 夕瑶似乎懂了,收好了这枚海螺,浅笑颔首。 神的情感淡漠,难得有一份执着,也更不容易淡去,消失。 水碧是,他是,或许……她也是。 第188章 仙剑三-夕瑶4 “夕瑶,我今天赢了重楼一招,哈哈。” 飞蓬畅快的大笑。 …… “夕瑶,我走了!” …… “夕瑶,你在想什么,怎么走神了……” …… “夕瑶……” 来来去去,神树摇晃着枝叶,回荡男子低沉的声音。 “夕瑶,答应我,永远陪着我,和我一起分享胜利的喜悦。” “好。” 女子声音又轻又柔,如流水拂过来人耳畔。 高大葳蕤的神树下一男一女依偎着,不可一世的战神飞蓬头靠在女子膝上,微闭着眼,那女子一身如云般的雪衣,温柔的敛着眉眼,雪骨冰心,剔透的仿若琉璃一般,似乎感觉到了那存在感十足的视线,她抬头看了过来。 第一次,那只容的下对手的血瞳里倒映出了一个女子的身影。 这是重楼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神女夕瑶,那个让他唯一认定的对手飞蓬,每一次打完后毫不留恋转身就走的人,为了那人几次三番拒绝他一起共饮。 他说,有人在等他回去,他答应了那人。 夕瑶。 这个名字在心里转了一圈,如平湖起涟漪,一圈一圈。 又重回平静。 他移开眼神,看向了他的对手,“飞蓬。” 他与飞蓬天生对立,可也惺惺相惜,似敌似友。 某一方面两人很相似,比如在追求强者之路上。 重楼在魔界也是举目四望没一个对手,能在他手下撑住三招的都少,孤寂的很,为了能让人和他交手,他都动了自己培养的念头,不料碰见了飞蓬。 激动兴奋难以言喻,每次见面都战意十足。 飞蓬在他心里的重要性自不必多说。 这次他在新仙界等了好几天,没等到人,不耐烦之下直接来找人了。 一路上不说大摇大摆的招摇,也是如入无人之地。 嚣张的过分。 他以为自己都屈尊降贵来了,飞蓬总该感觉到自己的重视了,好好和他打两场,谁知却见他皱起了眉,似是不悦。 “你来这做什么?” “?” 有点奇怪。 重楼拧眉,“本座为什么不能来,这天下还没有本座不能去的地方!” 重楼生的高大,头顶双角,额生赤红魔纹,同色的头发如燃烧的火焰,浓烈的魔气萦绕,如有实质,张扬霸道,就站在那就如一座大山,压迫的人喘不过气。 甚至因为他毫不收敛的魔气,离的近的神树叶子肉眼可见的萎靡了。 “这位魔尊。” 一向温和的夕瑶声音冷了不止一个度,“能否请你离开。” 夕瑶生气了。 飞蓬敏锐感觉到这一点,重楼居高临下,血色瞳孔猩红残忍。 “你在命令本座?” 他看她的眼神像看一个不自量力试图挑衅的蝼蚁。 夕瑶不闪不避,淡淡道,“这是神界,请你离开。” 重楼笑了,周身魔气涌动,冰冷杀机锁定了这个在他看来弱不禁风的女子。他不屑对弱者动手,可若是有人硬撞上来,他也不会手软,对于对手,他向来全力以赴,不会手下留情,更遑论怜香惜玉了。 一切发生的太快,飞蓬出手阻拦,瞬间两人却一起被一股柔和却不容拒绝的力量推离了神树。 “滚。” 不说魔尊重楼,飞蓬也是微微一愣,这是两人认识千年,第一次从温柔优雅的夕瑶口中听到滚这个字。 滚? 夕瑶叫他滚? 飞蓬猛地转头看向身边的罪魁祸首,莫名觉得他唯一的对手今天面目可憎起来。 重楼还在琢磨着这力量,似乎有几分规则之力的意味,正见猎心喜准备再试试,斜里横出一剑,劈头斩下,杀气直透神魂,逼得他不得不回防。 飞蓬声音冷的掉渣,“滚出南天门!” 没错,飞蓬的职责就是看守南天门,奉公执法罢了。 过了几招,重楼越来越兴奋,赤红的瞳孔都兴奋的缩成了针孔状,似凶兽一般。 “来的好!本座等这一战等了许久了!” 飞蓬冷笑。 眉眼锋利,神光魔气激烈碰撞,两人身影几乎看不清,战斗余波所过之处,一切阻碍全化作了虚无。 索幸飞蓬还有几分理智,两人打去了新仙界。 夕瑶这才撤去了笼罩神树的结界。 神树可怜巴巴的像被狠狠蹂躏了一通,惨兮兮的,半个身子都快被削了,要掉不掉艰难维持着残躯。 夕瑶叹了一口气,素手贴上神树,柔白温和的神光从掌心下流淌而出。 几个呼吸后,神树焕然一新,欣喜的晃了晃枝丫,夕瑶欣慰的笑了笑,苍白着脸色起身,身子不稳似的微微晃了晃,被一根树枝轻轻托住。 “谢谢,我没事,不用担心。” 树枝簌簌摇了摇,似在安慰,两颗果子点缀在枝叶间,若隐若现。 夕瑶靠着神树坐下来,美丽的眉眼难掩疲惫。 重楼感觉的没有错,她用的确实是法则之力。 时间法则。 第189章 仙剑三-夕瑶5 时间法则,逆转时间。 主体越强大,越与既定命运背道而驰,代价越大。 她很少用这股力量,就连飞蓬也不知道。 夕瑶揉了揉眉心,心里不知为何,有种不安的感觉。 坐了一会儿,那股感觉越发强烈,神的预感并非没有由来,往往是一种预警,夕瑶想了想,起身往南天门去了。 还没走到一半,那股不好的预感成真了。 妖界与魔界勾结,妖魔一起通过井攻打南天门。而本来应该在南天门镇守的大将军飞蓬却不见踪影,天兵奋力抵抗,一时间死伤无数,尸骨成山。 夕瑶赶到南天门,天上地下,密密麻麻全是妖魔。 她的脸色唰的白了,一边撑着结界,一边给飞蓬传信。 过了不知多久,她精疲力尽之时,天帝及时派兵前来,恍惚之际只听一道震天巨响,来自……新仙界。 “新仙界……没了?” 太白金星颤颤巍巍,惊的冷汗都掉下来了。 飞蓬…… 夕瑶缓缓闭上眼。 “走吧,夕瑶仙子。”太白金星摇头叹息。 这些妖魔只是数量大,论起单个战力,不如神界,猛杀了一波,也是趁飞蓬将军不在,他这会儿在哪,大家想是都知道了。 而能够和他打成那样,把刚建好的新仙界打爆的,也不必多说,整个六界,除了魔尊重楼还有谁? 擅离职守,和魔界勾结,毁了新仙界,哪一样不是重罪。 偏偏这时候妖魔大军还趁机攻打上来,造成无数天兵天将阵亡。 这其中的意味,让人不得不多想,飞蓬,唉。 天帝其实是个宽容的掌权者,神界整体躺平的风气未尝没有天帝的影响,把无为而治发挥到了极致,平时一些小问题,没人上禀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可这次明显不是小问题,天帝这次也动了真怒。 “太白!去把飞蓬抓回来!!” “是!” “夕瑶,你可有话要说?”天帝语气含怒。 “夕瑶无话可说。” 消耗过大,夕瑶本就雪白的脸色更是苍白的吓人,清绝的面容多了几分易碎的脆弱,似乎声音重一些,便能碎一地琉璃。 天帝忍了忍,包庇罪人罪加一等也说不出来了。 算了算了,整个神界谁还不知道飞蓬是什么人吗? 他要做的事,谁能阻止他? 虽然传言两人关系斐然,但他也了解夕瑶的性格,哎,罢了! 这件事主要的错还是在飞蓬身上。 太白动作很快,当然飞蓬也没有反抗就是了。 盔甲已经卸下,那样骄傲神气的飞蓬只穿了一件白色里衣,头发也有些散乱,他从进殿起便一言不发,面对各种各样的目光脊背也同样未弯下一寸。 仿佛他不是在接受审判指责,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眼神也未动。 他这毫无悔改的样子让天帝更加怒发冲冠,沉声道。 “身为大将军,竟敢擅离职守,陷神界于危难。” “我念你是个人才,封你做大将军,你却辜负神界重托,让众神失望,你追寻魔尊重楼,多次与他相约决斗,你以为别人不知道吗?” “今日你又不顾神界安危,追寻他至新仙界,造成群魔乱舞,你又可知我神界损失了多少天兵神将!” 天帝厉声质问,脸色铁青。 夕瑶抿紧的唇失了血色,用力攥住了发白的指尖。 一言不发的飞蓬徒然抬头,直直对上天帝。 “重楼乃一世英豪,飞蓬与他棋逢对手,敢问这种对手,神界能找出第二个吗?” 这岂不是在说他神界的责任,那么多性命,抵不过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 天帝大怒,“在你眼里还有没有之分?!!” “整天对着一群苟且偷生的家伙,我看不到为神的尊严。” 飞蓬的嘲讽让一直作壁上观的众神气的吹胡瞪眼。 “早知道此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哼!赶快离开此地,还我神界一片安宁!” 群情激愤。 本来好好的,被骂一脸,这谁也不能心平气和,眼见声音越来越高,骂声越来越过分,天帝不得不按捺下心中怒气,开口打断,语气平静。 “飞蓬,你还记得你神将的职责吗?” 飞蓬一言不发。 天帝顿了顿,“事已至此,如果你肯认错,可以考虑对你从轻发落。” 飞蓬确实犯了不可饶恕的错,可六界也只有一个飞蓬,为了神界,他愿意给他一个机会,只要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可惜,让他失望了。 “要罚便罚,何谓从轻?” 几次三番被顶撞,拂绝好意,哪怕好脾气如天帝也几乎气的说不出话来。 “你!你难道不怕被贬下凡间,受六道轮回之苦吗?!!” “神又何欢,不如回人间做回一凡人,尝遍喜怒哀乐,也好过整日无趣。” “难得一知己,死而无憾。” 他说的云淡风轻,夕瑶却感觉自己的心在这一瞬间像是被什么冻住了,又冷,又疼。 他可以为了别人死而无憾,那我……又算什么呢? 夕瑶眸光轻颤,清若琉璃的眼眸水光氤氲,唇色泛白,“飞蓬……” 你让我答应你,永远陪在你身边,我答应了……你忘了吗? 永远,原来是如此短暂。 “来人,将飞蓬打下凡间。” 两人即将擦身而过,进殿以来飞蓬第一次看向她,轻声对她说。 “夕瑶,对不起。” 那一瞬间,她忍了许久的泪滑落面颊,隔着朦胧泪光,她试图看清他此刻的神情,可有一点点……一点点不舍…… 可他走得太快了。为什么能这样快呢? 就像从前无数次,他只能让她看见他的背影。 只是这一次,他再也不会对她说那一句。 “等我回来。” “飞蓬!” 她还是叫住了他,在众神惊诧的目光下大声问。 “你心里……” “可曾有过我?” 她极力想让自己平淡一些,随意一些,不愿给他心里压力,不愿有任何外在因素,只求一个真实的答案,哪怕并不是她所希望的,她也能笑着接住它。 只是越努力越破碎,颤抖哽咽的不成样子。 那人停顿了片刻,脚尖微动,却在即将转身之际攥紧了拳,头也不回的往前走,没有留下一个字。 众神望着那孑然柔弱被留在原地的身影,眼神怜悯。 …… 在不断的坠落中,飞蓬双眼紧闭,缓缓松开了手心,掌心的血被罡风撕碎,那点点红色仿佛从未出现过。 夕瑶,对不起。 我让你失望了。 第190章 仙剑三-夕瑶6 天河千万年不变,缓缓流淌,连接九天。 夕瑶顺着天河一直走,到了人间一个小渔村。 是这里吗? 夕阳铺满了水面,粼粼波光跃动着绮丽美景。 夕瑶慢慢在沙滩上走着,如雪如玉的脸庞拢在了光里,纤尘不染的白衣如融画里,人间那样温暖,她的眉目间却似凝着霜雪般的清冷与孤独感,一身不染尘世清浊的出尘之姿,是世外人,也是天上仙。 她走得不快不慢,众人远远看着,却屏住了呼吸。 直到那道身影走远,才如梦初醒,大口喘气。 “那是谁?” 有人喃喃的问,胸腔似乎还残留着憋闷的疼痛。 “也是来找溪风的吗?” 不少人想起了之前来找溪风的碧衣女子,两人身上有某种东西是一样的。 与他们不同。 所有人沉默了。 “那家伙还真是好命啊。” “谁说不是呢……” 大家一一散去,他们无比清楚,那是他们永不可及的人,只是今日这惊鸿一瞥,可能一生都无法忘怀了。 夕瑶想找一找水碧曾给她的那种海螺,可走遍了整个河滩也没有了。 这时,空气波动了一下,有人来到了她身后。 夕瑶眼神微动,转身只见一个全身漆黑的人,脸上遍布魔界特有的魔纹,衬得那张可称俊秀的脸格外妖异。 那双干净如水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人的灵魂。 “溪风。” 她淡淡的开口,确是肯定的语气。 见了他徒然变幻的神色,更是承认了他的身份。 “你知道水碧在哪里吗?” 她没有问他怎么变成现在的样子,她发现自己似乎淡漠了许多,似乎许多情绪都随着飞蓬的消失,也跟着一起消失了。 “你,你是谁?我,我……” 他面上带上了痛苦之色,半晌说不出话来。 夕瑶明白了。 抬手掐了一个溪风从没见过的法诀,微闭上眼,似乎过了许久,又或许只是一瞬,她复又睁开眼,在溪风痛苦压抑又隐隐希冀的眼神中看向了静美如画的水面。 目光穿过了水面,像是看到了深处的痴人。 下一瞬,溪风惊诧的伸出手,岸上已空无一人。 夕瑶到了海底。 这是一个很大的宫殿,在海底深处矗立着,里面静的只能听见自己一个人的声音,到了深处,一座面容熟悉的石像就在那里,她轻轻伸出手。 “水碧。” 石像迟钝的反应了一下,“夕瑶。” “是我,你……”夕瑶忽然说不下去了。 水碧没有什么变化,语气甚至带着笑意。 “我在这里等他,他很快会回来了。” “可我睡着了。”水碧有些羞涩,夕瑶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开心在天河边打捞海螺明净秀丽的女子,纯粹没一点阴霾,可掌心下却是冰冷坚硬的石块。 “他去哪里了?” “不知道,我答应要等他回来,十年,百年,千年,我都等。” 所以哪怕沉入暗无天日的深海,忍受无边孤独,都没关系。 “夕瑶,谢谢你来看我。” “我今天见到溪风了。” 两人同时开口,水碧似乎愣了一下,喜悦道。 “你见到他了?他怎么样?他还好吗?” 夕瑶想起那张遍布魔纹的脸,“……好。” “那我就放心了。”水碧松了一口气。 “你要不要去找他?” “不了。”水碧毫不犹豫,满满都是信任。 “我知道他现在很好就够了,他说会回来找我的,他没来,一定有他没来的道理有他重要的事要做,他没说便是不希望我知道,他答应过我便不会失言,我相信他,我等他就是了。” “……” 等他。 恍惚间她似乎又看见了那人冷漠孤傲的身影,一步步向她走来,桀骜的眼神藏着不为人知的温柔。 “夕瑶……” 片刻后,夕瑶轻轻笑了,抬手抚上心口。 ……他还在。 第191章 仙剑三-夕瑶7 无人踏足的神树迎来了客人,驱散了一二冷清。 “夕瑶仙子,我们来取圣果了。” 霞衣仙子望着眼前的人,说话声音温柔了好几分。 夕瑶取出一枚圣果交给她。 圣果是神树所结,一万年只结一次果子,一次只结一颗。 “夕瑶仙子将神树照顾的真好,这圣果也比以前大了许多。” “这是夕瑶应该做的。”礼貌而又疏远。 霞衣仙子张了张嘴,有些无措,终是心情复杂的离开了。 她走后,夕瑶拿出了另一枚圣果,谁也不知道,这次神树结了两颗果子,送走了一颗她留下了一颗。 将那枚未送出的阴阳玉佩连同那颗圣果被她一起从神树投下了人间。 她曾想过逆转时间,可最终还是放弃了。 因为她了解飞蓬,就算重来一千次一万次,他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不会改变。 他回到了人间,可那个人也不是飞蓬了。 即使不是他,她依然怕他人间无人陪伴,就让她再做最后一件事。 …… 许久之后,失去对手的魔尊重楼无意识间又来了神界,不知道为什么,走到了神树那,神树下已经没了飞蓬。 白衣女子沉睡在树下,落叶在她身上落了厚厚一层,像是要被时光掩埋。 寂寥无声的神树华盖如云,却似一座坟墓。 没由来的不悦让他皱紧了眉头,他旁若无人的踏上石阶,却被一层结界挡在了外面,熟悉的感觉几乎瞬间让他想起了那天,也是这样的力量,把他推离。 虽然弱小,却不容忽视。 他忽然升起了兴趣,那双血瞳升起了令人悚然的炽热。 这是找到对手时的眼神。 他扬起嘴角,抬手一挥,结界刹那破碎。 那双充满侵略性的血色双眼一点点扫过沉睡的女子,视线如有实质,似在估量。 很弱小。 他得出了结论。 不过不是没有做他对手的资格,重楼傲慢的想。 她所掌握的那份规则之力不算完整,对他造不成什么太大伤害,不过也不是不可以发掘成长,只要他费心调教,假以时日未必不可与他彻底一战。 这个评价很高了。 毕竟在他眼里,除了飞蓬,其余都是废物。 在这一刻,重楼才真正对这个人看在眼里,产生了认可。 若是有人知道他此刻所想,定会疯狂吐槽,他以为他的认可是什么至高无上的荣耀吗?把人家心上人都霍霍没了,怎么还有脸拉人家比试的啊!!简直脑内有疾,打打打,打他个满头包哦! 可显然一向唯我独尊的魔尊重楼毫不在意。 “夕……瑶。”他有些陌生的叫出这个名字。 回答他的只有一片寂静。 “……” 尴尬。 重楼察觉到了不对劲,凝神看向这个即使双眼紧闭也依然惊艳绝伦的女子。紧接着脸色难看,周身魔气肆无忌惮肆虐,神树首当其冲,难受的摇晃,肉眼可见的焉了,叶片上难看的黑色纹路蔓延。 那是被魔气侵蚀的迹象,可这一次没人救它了。 眼看它小命就要玩完,重楼冷哼一声,终于离开了。 ……连树下的女子一起带走了。 “!!!” 神树要疯了,可惜把自己摇秃也没摇来一个人。 彻底伤心的自闭。 第192章 仙剑三-夕瑶完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爱总是让人患得患失。 溪风有一副天籁般的嗓音,得到了神女水碧的爱。 可他自卑于自己丑陋的容貌,不敢相信。因为世人皆厌恶他丑陋的脸,他长得好丑,而她那样美丽,美丽的让他不敢上前,他不敢让水碧看到这样的自己,怕在她眼里看到熟悉的厌恶,哪怕是一丝一毫,他都不愿意。 他想让她看到一个完美的自己,不再把自己裹的像见不得人的老鼠,而是堂堂正正站在她面前。 所以他和魔尊做了交易,用五百年的自由和他的声音换了一天。 可五百年太长,太长了。 思念啃噬他的心,让他痛苦,让他动摇。 从小渔村回来,溪风便日复一日质问自己。 他是否……错了? 他是个骗子,有何脸面让水碧等他五百年? 她是霁月清风的神女,却因为他沉入了冰冷孤寂的深海。 他错了。 他去找她,发现她变成了石像,对他说。 “你是谁?” “你不是溪风,我记得他的声音,你不是他。” “你快走,再冒充他我就要生气了。” 她的话仿佛晴天霹雳,让他脑海一片空白,回过神来溪风已经跌跌撞撞,狼狈的离开了海底,满脸泪痕。 在众人惊讶甚至惊恐的视线中一头撞入了魔尊寝宫。 换回来,对!他要换回来! “你说你要换回来?” 魔宫很大,大量黑红双色浓烈而压抑,张扬而霸道,沉沉的视线由上而下,仿佛一座大山,压的人几乎直不起腰来,冰凉的地板寒意从膝盖蔓延四肢百骸,溪风指尖颤抖,咬紧牙关,喉咙泛上了腥甜。 “是。” 一个字几乎从胸腔里挤出,坚持说完一句话。 “恳请尊上,溪风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任何代价?” 重楼笑了,眉心赤红魔纹煞气纵横,看他的眼神没有半点情绪,如看死人。 “你有什么值得本座看上眼的?又有什么资格和本座谈条件?” 原以为有些资质,没想到如此不堪造就,重楼都懒得看他,收回了视线。 “本座不是开善堂的。” 溪风脱力的倒在地上,嘴角溢出了血,脸色苍白。他终究只是一个凡人,修炼的时间太短,就算再努力,面对魔尊重楼依然绝望,他们之间的差距如同天堑,仅仅只是一个眼神,对方甚至没出手,他也全无还手之力。 溪风双眼无神,难道真的没有希望了吗? 没用的废物,重楼连一丝眼神都懒得给,看向床上的人。 她依然还在睡着,淡红色唇瓣勾出浅浅弧度,似乎在做一个极美的梦,满殿黑红色笼罩下那雪白的肌肤更是白的几乎发光,就如深渊里唯一一轮白月光,清浅,柔和,却让人睁不开眼。 重楼也不知道为什么把人带回来,还带进了寝宫。 他只是想做,便做了。 因为想把她弄醒,想把她培养成自己的对手,都有。更多的,他却不明白。 重楼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溪风看见了。 看见了冰冷无情,浑身杀气戾气,高高在上的魔尊眼里第一次有了别的情绪,那一丝刚萌芽,无比微弱的情愫被他收尽眼底,溪风眼神闪了闪,缓缓攥紧了拳。 看向了床上绝美的女子。 也认出了她。 “尊上,属下有一个办法,可以唤醒她。” 赌一次,就赌尊上对她的在意。 重楼双眼一眯,冷冷吐出一个字,“说。” 溪风脸色更加惨白,嘴角干痼的血迹又被新的取代,他的嗓音嘶哑难听。 “以尊上的眼力不难看出,夕瑶仙子是自愿沉入无边梦境,封闭了神识,外人想要把她唤醒根本不可能,除非她自己愿意醒过来,否则若是强求,只会让她神形俱灭。” 能这样决绝,定然是深陷执念之中,在真实世界万念俱灰,所以才会甘愿沉溺梦中,哪怕清醒的知道那是虚假的。而要唤醒她,是一件残忍的事,可为了水碧,溪风还是利用了她。 “尊上想必知道,这世上有五灵珠,五灵珠齐聚有通天伟力,而其中的风灵珠便在夕瑶仙子身上。” “你的意思是让本座去寻找其余灵珠?”重楼若有所思。 “不,”溪风连忙摇头,“五灵珠四散,要找全并非一朝一夕的事,少有人知道在五灵珠之外还有一颗圣灵珠,是五灵珠光芒折射到海里形成,与五灵珠同源,若是能找到圣灵珠,便可以利用它与风灵珠之间的联系,进入夕瑶仙子的梦中,只要化解了她的执念,她就可以醒了。” 至于化不化解得了,就是魔尊自己的事了。 “圣灵珠就在水碧仙子手里,属下可以去为尊上取来!” “你?” 轻飘飘一个字,显而易见的透出着嘲讽。 溪风抬起头,被魔纹血迹布满的脸上狼狈不堪,他露出了笑,那双眼睛却像是一个痛苦的灵魂在哭。 “这世上除了属下,没人可以取到圣灵珠。” “只要尊上,把我的声音,还给我……” 魔尊重楼所向披靡,可他永远也弄不懂一个情字。 他可以轻而易举打碎石像,可取不到圣灵珠。而一首轻飘飘的曲子却做到了。 看了一眼那紧紧相拥的两人,重楼带着圣灵珠回了魔界,莫名的又想起来之前溪风问他的问题。 “尊上,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重楼嗤笑,爱是什么东西! 要是爱能让人变成像他那样的蠢货,那他永远也不需要知道。 一切能让人软弱,愚蠢,不堪一击的东西,他都不需要。 只有在极致的拼杀对决里,才能燃起他全身热血,那让人灵魂战栗的兴奋才是他魔尊重楼追求的。 所以,不要让我失望啊,夕瑶。 重楼坐在床边,苍劲有力的指节轻划过她清冷美丽的眉眼,眸色深深。 …… 重楼进入了夕瑶的梦境。 他对情爱无知无觉,嗤之以鼻,却不知道当他对一个女子投以超出寻常的关注时,红线悄悄系上了他的手指,他忽略了心底那一丝异样,从高高在上的宝座走下来,一脚踏入了红尘万丈。 ——当时本道是寻常,回首一梦已千年。 …… 问世间寂寞几何,斯人已逝,不知何许。 云雾飘渺,清风和缓,神树惬意舒展着身体,泛黄的树叶沙沙作响。 石阶上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沉稳,有力,熟悉的让她未曾转身已然露出了笑容,回身望来,双眸逐流水,皎皎映明月。 “飞蓬,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桀骜孤冷的将军步上石阶,挑起嘴角,抬手轻柔拂去她头上落叶。 ………… 她清醒的在梦中沉沦,惟愿,永世不醒。 她曾问他,“心里可曾有过我?” 在一次次梦境里她已经知道了他的答案。 他去了人间,她独守神界,他们都做出了选择。 相知不一定相守,他的爱也曾像阳光下的烟火,并不绚烂,克制的存在过。 淡淡情如风,浅浅爱如水,轻柔抚慰着她的余生。 他们都会在往后的日子里,各自安好。 ———— ———— “唉!” “这是你一千零一次叹气了,真是够了!” 系统语气暴躁,牙齿磨的嘎吱响, 谢怜微捂着心口,纤长的睫毛微微低垂,黛眉轻蹙,当真是我见犹怜,泪眼盈盈语气低落,“我心好痛。” “……”系统一脸麻木。 “你是在心痛被你崩掉的剧情吗?”它语气幽幽。 “我崩什么了?溪风水碧没在一起吗?” “你还敢说!魔尊呢?!!” 谢怜微揉了揉耳朵,默默挪开了一点,理直气壮,“不都是工具人,做紫萱的工具人和做我的工具人还不都一样,至少我还不会为了能永葆青春谈恋爱封印女儿不让她长大不成,又去掏他的心呢。” “是啊,你把他的心扔地上踩,踩了一千年。”系统呵呵。 “咳,别这样说嘛,最后他还不是还回来了。” 系统面无表情,“是啊,他最后变态了。” 谢怜微想起腰又开始疼了,微微有些不自在。 果然最强的男人不是可以轻易招惹的,她又叹了一口气。 “果然,龙阳太子才是我的爱,你说关我小黑屋的怎么不是他呢?” 要说整个仙剑她最喜欢谁,除了龙阳再没有别人。飞蓬,呵呵。 垃圾男人,他的真爱应该是重楼才对。 为了追求一个对手,为了与对手比斗,屡次三番擅离职守,都说在其位谋其政,爱好可以有啊,在工作不出错的前提下随你怎么跳,人家天帝早就知道他和魔尊重楼来往,一样没吭声。 可在出现严重后果的时候,他还没有一点愧疚的意思,从心底里不认为自己错了。 他认为天庭束缚了他,压抑了他,众神软弱无能,不知进取。 虽说乱世用将军,可安宁太平才是众生所向。 太平日子无趣又无聊,可神界本就要维稳。 只能说飞蓬确实很强,可他太自我了,光芒耀眼,锋利伤人,他只是一把绝世无双的剑,伤人不分敌我。 神界驾奴不了这把剑,如他所愿,放回人间。 人间确实是一个炼炉。 可笑的是飞蓬所不屑一顾的东西,都被另一个人扛起了。 ——龙阳。 他像一面镜子,与飞蓬截然相反。 哪怕乱世之中,命运早已经注定,他不曾放弃,不曾怨天尤人,始终坚持拼尽全力,对得起国家,对得百姓,对得起自己的身份,他的一生就像他的名字,从升起到落下,始终璀璨,全力照拂着所有人,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 那个骄傲的男人在城门前被万箭穿心也始终傲骨铮铮。 她大爱。 “唉,为什么我是夕瑶不是龙葵呢?我也愿意为他跳铸剑炉啊。” 系统,“……” 彻底没脾气了,毁灭吧,混蛋东西。 【你的系统对你丢了一个白眼,并离家出走了。】 谢怜微,“???” 第193章 无心法师-岳绮罗1 阴暗的井底,四周剧烈震动,灰石扑簌簌落下让人睁不开眼,中央一口猩红大棺稳如泰山,啪的一声——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了猩红棺材边沿。 男子借力稳住身体,在乱石震荡中牢牢扒住棺材,另一只手用力探向棺内。 鲜艳的棺材内,女子穿着精美嫁衣,鲜艳龙凤呈祥绣纹栩栩如生,白皙如玉的手交叠在胸腹间,十指染着鲜红蔻丹,恍惚让人置身喜气洋洋的新房,新娘天香国色令人屏息,却让脸上两道充满邪异感觉的黄符生生破坏了,那大红嫁衣大红棺也令人毛骨悚然起来。 “轰——” 井在坍塌。 赤裸的胳膊上青筋爆起,那人咬牙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伸向新娘脸上黄符。 “撕拉——” 男人攥着撕下的一张黄符,新娘半面玉颜露出,肌肤如美玉莹有光,朱唇若含笑。 井底震荡的更厉害了,几乎下一秒就要坍塌,男子最后看了一眼那新娘脸上剩下的一张符咒,抿紧了唇转身就跑。 一声巨响,老井被掩埋,连同那抹鲜艳红色。 没有人看见那双柔白纤细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 夜晚,又称逢魔时刻,一阵轻松的脚步声在昏暗的小巷里响起,在四下无人时像响在人心上,哪怕是自己的脚步声,四周空旷的回声不由让人寒毛直竖,心里发毛。 无心却从容悠闲,踏着夜色脸上甚至还带着笑。 突然,他看到了什么,漆黑的眸子定在了一处,笑容消失。 今晚的小巷没有月光,一片阴暗,对无心来说所有一切在他眼中如同白昼,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阻碍。 一双玲珑小巧的脚上穿着一双绣花鞋,在拐角处一晃一晃,大红的鞋面绣着并蒂花开,精美的缎面绣纹没一处不精致,好似一件艺术品,晃悠中显出几分天真可爱。 但凡换一个时间,换一个地点呢?无心心下一叹。 那双古井无波的漆黑眼珠冰冷的没一丝温度。 他轻勾起嘴角,若无其事的向拐角处走去。 夜色浓稠,除了脚步声,什么也没有,风声,虫鸣,心跳声,通通没有,只有无尽的黑暗,以及逐渐逼近的脚步声,快靠近时,无心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动,千钧一发之际,那近在眼前的一双活泼小脚突然停住了。 像是嗅到了某种危险气息的小动物,唰的一下停止了动作。 下一刻,一颗小脑袋小心翼翼从拐角探了出来,飞快看了他一眼后迅速从半高的矮墙上跳下来,像被惊吓住一样飞快逃跑了,娇小的身影一眨眼便消失在了浓重夜色中。 惊鸿一瞥,无心甚至没看清她具体长相,只记得一双眼睛,又大又圆,像受惊吓的小猫,天真无辜,灵气逼人。 以及—— 奔跑时小姑娘脚下的绣花鞋,红的灼目。 让他几乎一瞬间便想起了井底那具身披嫁衣的大凶女尸。 是巧合吗? 无心扫了一眼漆黑阴森的小巷,别说小姑娘了,大男人晚上也够呛一个人在这晃荡,或许他的直觉没有错。 第194章 无心法师-岳绮罗2 距离那天晚上过了好几天,一切如常,就在无心快抛之脑后时,这一天回家发现家里多了一个人。 “无心,你回来了?”月牙高兴的笑道。 她生得颇为俊俏,一双眼睛弯弯笑起来像月牙,不过一身大花棉袄,厚实露出小半额头的刘海让整个人很是朴实无华,不过也比另一个人看上去好的多。 无心刚推开门时的笑容已经消失了,看向院子里的不速之客。 “她是谁?” “她啊,她是一个可怜的人,家里遭了灾,爹娘都没了,我看她可怜就把她带回来了。”月牙语带怜惜。 无心听了之后面无表情,可怜人? 岳绮罗眨了眨眼,两丸瞳仁极黑,见他看过来露出了一个笑容,穿着一身灰扑扑破破烂烂的衣服也掩饰不住的雪肤花貌,比街边洋人店里的娃娃还要精致,几乎不似真人,令人情不自禁心生喜爱。 可就那一头黑亮柔顺的头发,吹弹可破的皮肤,是受过苦的人? 岳绮罗对上对方怀疑警惕的眼神,无辜极了。 无心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对月牙笑着说。 “我买了菜回来,今天晚上我们吃鱼吧!” 他扬了扬手里被拴着草绳的大草鱼,还有一些菜。 月牙一边接过来,一边习惯性的絮叨他又乱花钱了。 她去做饭了,院子里只剩下两个人,两人隔着不远的距离就这样看着对方,谁也没先说话,空气仿佛一瞬间凝滞了。 岳绮罗看着看着嘴角笑容越发甜美,她歪歪头,透出一种天真姿态。 “你认出我了?” 无心冷漠,“你居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他笑时模样俊朗不凡,一冷下脸竟有莫名压迫感。 岳绮罗不仅没被吓到,反而笑着靠近了他,没有一丝防备害怕,反透出不谙世事的天真可爱,让人生不出厌恶。 “是你放出出来的呀,我睁开眼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你。” 她像一个孩子一样扑进他怀里,抬头发顶擦过他冷硬的下巴,似一根轻盈的羽毛飞快掠过心尖,无心按住她肩膀的动作一顿,恍惚间脑袋传来一阵剧烈疼痛,一个个零碎画面在脑海中飞快闪过。 灯火辉煌的坊市,一盏盏灯如桃花瓣一样点亮了整条护城河。 一个女子背对他蹲在河边柳树下,手里捧了一盏莲灯。 陌生……又熟悉。 “你长的真好看,我好喜欢你呀。”她踮起脚尖轻点了点他僵硬的侧脸,那双猫儿一样漂亮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闪着光,看向他的眼神欢喜极了。 “要不你跟着我吧,我会对你很好的。” “咦?” 挨得近了,岳绮罗眼里闪过一丝疑惑,手贴上了他心口。 “你没有心跳,也没有呼吸。” “你是什么人?” 无心忍着突如其来的头疼,一把攥住了她的手,眼神很冷。 “我是谁和你没关系,现在立刻,马上离开。” “你!” 岳绮罗突生一阵恼怒,她能看上他是他多大的福气呀,竟然敢这么这么凶她。不知为何岳绮罗心生隐隐生出了一股委屈,没有由来,莫名其妙,却似丝线勒住了她的心。 就像她看见他的第一眼,便情不自禁想要靠近。 “你们在干什么!!!”突然一阵怒吼声,两人不约而同转头,看见月牙气的脸通红,死死瞪着他们俩,手里还拿了一把带血带鳞片的刀,一副捉奸的表情,咬牙切齿像是要冲过来把他们宰了。 无心条件反射的推开怀里的人,有些慌了,“月牙你听我解释……” “你给我住口!” 月牙一脸被背叛的表情,恶狠狠瞪着娇小可爱的小姑娘,那张曾令她心软的小姑娘此刻那样面目可憎,“我好心收留你,你居然背着我做出这样的事!你给我滚出去!!” “滚!!!” “砰——” 一声巨大声响,岳绮罗被扫地出门,并关在了门外。 “……” 发生什么了? 一切来的太快,反应了一下,岳绮罗看着近在咫尺紧闭的大门,脸上笑容消失了,眼里渐渐升起阴森森红光。 呵,她岳绮罗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冒犯。 小巷口一道脚步声让她动作一顿,她下意识转头看去。 绿色军装,高大的身形堵住了狭小巷口,呆呆傻傻看着她。 一个平平无奇的凡夫俗子。 岳绮罗不感兴趣的收回视线,眼里红光散去,她旁若无人的穿过小巷另一头走了。 算了,今天放过他们好了,岳绮罗大度的想,笑容又回到了脸上,小巧玲珑的红绣鞋踏着轻快的步子,头顶被风吹起的发丝翘着一晃一晃,背影也透着可爱。 男人就这样望着那道娇小身影消失在了视线。 “小仙女还是……” 小妖女。 一双血红的双眼闪过脑海,阴森森又……明媚。 真漂亮。 第195章 无心法师-岳绮罗3 做人太难了。 岳绮罗晃悠了几天,于是得出了这个结论。 她的灵魂不死不灭,活了久到她也不记得多久。 可总会有仆人供她驱使,心甘情愿为她奉上最好的一切,她是没吃过什么苦的,可在这个陌生的年代,面对陌生的一切,身无分文的她算是见识了这混乱的世道。 吃了一个不怀好意的人类,岳绮罗不是很开心。 一头锦缎一样的头发扎了两个辫子,乱蓬蓬松散散支棱着,衣服更破了,白嫩小脸蛋像花猫,破破烂烂往街边一蹲,就能完美融入乞丐群体。 …… 顾玄武这个人,没脑子,张扬又爱显摆。 打下文县之后变着花样的搞事情,放个屁都要所有人知道,自己一连娶了无数个姨太太后不算,还把目光投到了发小兼他现任参谋身上,姨太太强行从一送到八,个个大摆筵席,红花胸前一戴,往门口一戳,张显宗面无表情一脸麻木门口当一个摆件,旁边顾玄武迎来送往,高兴的样子让所有人对他送上了新郎官的祝福。 顾玄武摆手,“害,今天不是我娶,是我兄弟娶。” 张显宗一脸麻木,僵硬的扯出一点笑容。 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工具人。 旁边顾玄武眉飞色舞,大肆显摆,一转头瞥到他的表情。 “瞧,我这兄弟都高兴傻了。” “是啊。” 是傻了。 很多时候张显宗都在想,这人的脑子里真有东西吗? 呵呵。 姨太太从一送到八凑满两桌麻将后,顾玄武又找到了新的赛道,张显宗却默默在沉默中变态了。 什么发小,什么兄弟,通通都滚他的蛋吧! 在这个小小的文县,顾玄武靠自己手中的武器成了土霸王,在又一次武器送来的时候,张显宗将之吞了。 这批武器不少,关乎重大,顾玄武暴跳如雷,连查了好几天,终于查到了一点。 “司令你饶了我一条命吧,司令我错了。” 书房里,那人头磕的砰砰响,眼泪鼻涕横流,跪在地上不住求饶。 “司令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给你把枪找回来!” “别给老子废话!”顾玄武脸黑的像锅底。 手里的枪稳稳指着他脑门,黑洞洞的枪口下,那人浑身颤抖,向一边的人哀求,“张参谋,张参谋你帮我求求情吧,我真的会给司令找回来的,求求你。” 张显宗避开了他扑过来的动作,但还是为他求情。 “司令,这人的命还没有你一颗子弹贵,杀了他那批军火也找不回来了,不如留着他这条小命,给他一个机会,你说呢?” 似乎也有道理,顾玄武火气熄了一点,他对张显宗还是信任的,思考了几秒,摆摆手。 那人如蒙大赦,“谢谢司令谢谢司令!” 一群人压着人离开,路过一条小巷被绑住手的人突然哀哀叫了起来,喊着肚子痛,张显宗示意手下松开,人离开没多久,他也跟了过去,见四下无人,那人连忙道。 “张参谋长,我老徐可把所有事都扛下来了,你答应过我的事该兑现了吧?” 张显宗解开他手上的绳子,唰的拔出腰间的枪。 “咔嚓——” 枪上膛,老徐吓得瞳孔紧缩,踉跄后退声音颤抖,“张参谋长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说事成之后会有人来接我离开文县的吗?” 他一边说一边慌张打量四周,可令人绝望的是这是个死巷子,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他恐惧到了极点,不管不顾转身就跑,可惜一只脚刚迈出只听砰的一声—— “会有黑白无常来接你。” 收好枪他抽出一把匕首,干脆利落反手在自己手臂上就是一刀,没有丝毫留情,血刹那间如泉涌。 他微不可见勾起嘴角,把刀扔在尸体旁边,忽然,眼角余光看见了一个人。 他眼神一凝,还来不及上前,外面的人已经被枪声吸引过来了,几句话的功夫,再抬头人已经不见了,仿佛刚才看见的只是紧张之下的一个幻觉。 可他知道,那不是幻觉。 把人送回司令府,跟顾玄武敷衍了一番,张显宗又回到了那个巷子,顺着巷子不远处一处台阶上去,是一个晾晒东西的平台,在平台边缘往下看,正好把一切看进眼里。 那个人看见了。 张显宗眼神冷了几分,其中杀意一闪而过。 正思索着怎么找到这个人,杀了这个人,不料一个转角,街边蹲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身形打扮,熟悉的不久前才见过,他手摸到了腰间,那人听见脚步声抬起头。 寒风呼啸刺骨,空旷的大街上小姑娘身形尤其娇小可怜,一身破破烂烂,灰扑扑的,白嫩小脸蛋灰扑扑却尤其精致无暇,整齐的刘海下一双眼睛瞳仁极黑,阴森森的散发着一种诡异的吸人灵魂似的漂亮。 从看见她第一眼起,张显宗瞬间愣住了。 仿佛灵魂都在战栗的感觉,他清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一眼万年,原来这并不是读书人的矫情。 怎么会有人生成这样,连每一根头发丝都生成了他喜欢的样子。 他手指动了动,带上温和表情对貌似低头羞怯的小姑娘发出了邀请,“小姑娘,饿了吗?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岳绮罗灵魂不死不灭,身体还是人类,会饿。 自从离开无心家她就没吃过一顿正经饭,只吃了一个送上门来的灵魂,感官上饱了,嘴里却没味道,一听他这么说本来心里有些不耐烦的人乖巧的点头。 “好啊!” 一双猫儿似大眼睛天真无辜,美丽极了。 张显宗却见过这双眼睛另一种模样,血一样的漂亮。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张显宗笑了笑,带着她去了一个早餐摊子,给她点了粥和小菜。 他就坐在一边目不转睛看着她吃。她吃的很秀气,小手白嫩纤长,指甲单薄带着粉色,翘着一个小兰花指,一勺一勺喝粥,看了一会儿他忽然问。 “你叫什么名字?” 岳绮罗扬起脸,笑容在白嫩精致的脸上绽开,明媚无邪。 “我叫岳绮罗。” 张显宗一瞬不眨的看着她,状似随意的问,“刚才路过小巷的时候,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听见了。” 她点点头,丝毫没注意男人变化,继续说,“我听见有人在放炮竹就过去看,就看见有人躺在你面前,你手上全是血,后来你那些兵跑过去。我才知道是有人在放枪。” 男人紧绷的身体松下来,点点头,摸出几个银元放在桌上,顿了顿,他看向小姑娘,轻声问。 “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第一次见面请人吃一顿早餐就说出这样的话,十足十心怀不轨,正常人都得立马拒绝掉头就跑,可岳绮罗她就不是一个正常人,有人请她回家她为什么不去? 反正吃亏的人不会是她,有人自愿供养她也不错。 “好啊!” 两个各怀心思的人相识一笑,心里都很满意。 第196章 无心法师-岳绮罗4 “老爷,你回来了。” “老爷回来了。” “老爷……” 三个女人一台戏,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个女人围绕,张显宗面无表情。 “闭嘴!” 瞬间鸦雀无声。 “来人,给岳姑娘安排房间,送些衣服来。” “是,老爷。”有人连忙去了。 张显宗喜怒不定,上一秒还和你说笑,下一秒就能翻脸,家里还没人敢触他霉头,包括那些顾玄武送的姨太太。 直到两人走远,才有人酸溜溜的冷哼,“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野丫头!” “可不是,老爷真是的,什么东西都往家里捡,也不怕脏了手。” 嘲讽轻蔑,满含恶意的嫉妒的话随风传入岳绮罗耳中,她笑了笑,被一直关注她的张显宗看到了。 “怎么了?” 岳绮罗天真的笑,“你家真漂亮,真大。” “以后这里也是你的家。”张显宗理所当然。 岳绮罗抬头看他,那双黝黑的瞳孔像深渊,吞噬了所有的光。 张显宗愣了一下,前面的人停下来,“老爷,到了。” 门被吱的一声推开,这里原来是客房,一直有人收拾,一应东西也齐全,立刻住进去也可以。 “你就先住在这里,有什么需要就说。” “好,谢谢你。” 她扫了一眼房间,对他笑着道谢,少女玉雪玲珑,天真纯美。 张显宗心底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又软又涩。 “你喜欢就好。” 岳绮罗觉得这人眼神好生奇怪,不过她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她知道,他喜欢她。 虽然她不喜欢他,可也不厌恶就是了。 洗了澡,换了衣服,岳绮罗整个人便焕然一新,玲珑可爱,精致美丽,若非那双黑的阴森妖异的眼睛,倒像一个小仙女。 小姑娘坐在梳妆台前面,略显黯淡的灯光下,她拿了一把剪子,剪着一个纸人,台面上摆了一排,主人手艺精湛,白惨惨的纸人上描着一道道红色符咒,看上去无比诡异。 岳绮罗是个霸道小气的人,那天被人扫地出门关在门外她可没忘,而且她对那个没有心跳没有呼吸却精神的活蹦乱跳的男人很好奇,像被勾引到的猫,十分想探究。 她一直以为只有自己是特殊的人,没想到却冒出一个无心。 奇妙的是他还救了她。 这是缘分不是吗? 剪好最后一个纸人,岳绮罗双手掐了几个繁复法诀,一阵令人战栗的邪异红光落在纸人身上,那些纸人瞬间活了过来,空气里忽然响起一阵嬉笑声,尖利刺耳。 岳绮罗勾起嘴角,“去吧。” “嘻嘻。” 纸人们尖利嬉笑着,消失在了无边黑暗里。 …… 无心最近很奇怪,自从那个岳绮罗走后他经常做一些奇怪的梦。 梦里的人穿着古代的衣服,他也没见过,可就是莫名熟悉,又想不起来。 一遍又一遍,每天晚上都会梦到,摆脱不了。 无心是个没有前尘往事的人,在被月牙从地里挖出来起,那是他最初的记忆,在这之前一片空白,像凭空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一样,没有心跳,没有呼吸,除了一个名字他什么也没有,是与世人格格不入的异类。 他也从来没有想过去找回自己以前的记忆。 就好像潜意识告诉他,这是很正常的事。 不要去探寻,会很痛苦。 他只是喝了孟婆汤后投胎转世出了一点问题而已,醒来就是新生。 可现在却不是他想不想,而是他阻不阻止得了的问题,像是有什么存在,在借着梦境,借着记忆,在他身体里复苏。 很奇怪。 不是那些觊觎他身体,想夺舍的那些妖魔鬼怪,而是同源的…… 他自己。 又一次因为月牙的触碰而甩开她,看见她受伤的表情,无心喃喃道歉。 “月牙,对不起。”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眼前的无心熟悉又陌生,她的指尖颤抖,仿佛有一种预感,她要失去他了。 绝不可以。 她眼眶红了,泪水在眼里打转,“无心,你怎么了?” “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向来大大咧咧泼辣的人示弱,杀伤力更强。 无心更加愧疚,因为他是喜欢月牙的,喜欢她的生机勃勃,喜欢她的心直口快,虽然泼辣粗鲁了一点,可也让他体会到了平凡人家的温暖。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身体里像是有两个思想。 一个想靠近,另一个却厌恶的想要退避三舍。 “月牙,你没错,是我,我好像生病了。” 她没错,是他的问题。 他不想让月牙伤心,既然出问题了就解决吧。 一切源头是那个梦,开始这个梦的人是——岳绮罗。 第197章 无心法师-岳绮罗5 “下雪了。” 岳绮罗依在窗边,素白的袄裙边滚着风毛,簇拥着她雪白精致的小脸,她伸出一只手接住了从窗外飞进来的一片雪花,粉色唇瓣似桃花扬起笑来。 文县变天了。 顾玄武失踪,张显宗成了新的司令,最近都很忙,早出晚归,岳绮罗一直待在屋子里,吃饭也是让人送进来,两人很久也没有见面了。 张显宗难得回来的早一些,一屋子姨太太等着他,吃饭的时候他扫了一眼桌面。 “岳姑娘的饭让人送过去了吗?” 她们谁得到过老爷这样的关心啊,顿时酸了。 “老爷要是喜欢那个野丫头,娶了就是,又何必……” 后半句在他冰凉的视线中吞了回去,气氛一下子凝滞了。 “送一份一模一样的给岳姑娘,另外把我的送到书房。” 他竟然一点面子也没给人留,起身就走。 桌面上的饭菜还冒着热气,所有人心都凉透了,“老爷他不会真喜欢上那个野丫头了吧?” 说话的人咬牙切齿,声音里还带着点恐慌。 以前老爷谁也不喜欢,大家都一样,可一旦这个平衡被打破,看老爷现在对那丫头的上心程度,她们以后还有好日子过吗? “大姐,这可怎么办啊?” 被所有人看着,女人还算冷静,艳丽的眉眼划过一丝厉色。 “别慌,不就是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丫头,我们这么多人还怕对付不了?” 众人面面相觑,似乎说的也是,在座的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那丫头毛都没长齐,就算老爷真娶了她,她们还能怕了她不成? “吃饭吃饭,这饭菜都快凉了。” “是啊,天冷,大姐尝尝这鸡汤,可鲜了。” “五妹也吃,今天这鱼做的真好。” 说笑间,无言的默契流淌,看起来和乐融融。 第二天清晨,一道尖叫声惊起了所有人。 女人哭嚎着,“老爷你可要给我做主啊!我的珠儿被人害死了!” “老爷!老爷!!” 凄厉悲惨的哭声又尖又厉,充满仇恨,“是岳绮罗,是她杀了珠儿!” 满心不耐烦的张显宗眼神一凝,“你说谁?” “就是那个野丫头,老爷你一定要给我做主啊!” 女人一无所觉,连忙哭诉,话里话外笃定得很,听得张显宗皱眉。 “你怎么知道是她?” “我一直觉得她很奇怪,大白天也紧锁住门,连饭都让人送到门口,她又是个来历不明的人,怕她有什么古怪,就派了珠儿一直盯着,昨晚上深更半夜看见她一个人偷偷出门,就跟上去了,可就再没回来,不是她害的还能是谁?” 女人这次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明白了那野丫头不是个简单的,可也不能白白损失,她要让老爷看清那女人的真面目。 那贱人不是装的天真无辜吗?若是顶一个杀人的名头看老爷还喜不喜欢这个恶毒的女人,而且她也没说谎,她昨晚确实出去了,珠儿也确实没了。 “老爷你怜惜她把她带回家,却没想到这个人如此蛇蝎心肠,竟然敢杀司令府的人,要是传出去被人知道老爷的面子往哪搁啊!” “去看看。” 丢下一句话,张显宗径直往客房去,厚重军靴踩在地上,脚步声沉稳有力。 他长得不显山不露水,习惯了隐忍,外人很难从他脸上窥见他的情绪,有时候她们在他面前耍些手段讨要好处时,都会有一种被看穿的感觉,可最后她们总还是能如愿。 所以这一次,她还是能如愿吧? 女人看着前方高大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跳,有些心慌。 这一段路走得很快,或许是身高腿长,又或许是迫不及待。 “扣扣扣。” 门被礼貌的敲响,打开门岳绮罗看见了许久不见得男人,他在家没有穿军装,穿了一身休闲的衬衫马裤,浅灰色马甲,胸口别了一枚宝石胸针,气质沉稳。 “有事吗?” 她今天有些恹恹的,或许是因为早起,又或许是因为寒冷的天气,刚刚起床她身上披了一件纯白色的斗篷,小巧玲珑的宛如一个雪人一般,乌发如云,柔顺披在身后,精致美丽让人想搂在怀里。 男人喉结滚了滚,低头看她,嗓音低沉。 “昨晚去哪儿了?” 岳绮罗懒懒抬眼,“有些不舒服,去抓药了。” 张显宗这才闻到房间里传出的药味,往房间里一看,果真看到一包药,他也没想过深更半夜哪里会有药铺开门,眼里浮现担忧。 “病了多久了?怎么不说,现在好些了吗?” “嗯。” 她态度有些冷淡敷衍。 昨晚她的纸人被无心破坏,自己也差点被他的血所伤,被毁容了。 岳绮罗还是很在意自己的脸的,这个男人成功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恶狠狠的想,不是爱放血吗,血多吗?她就要把他捆起来,放干身上所有血! 因为所有心神被无心占据,被挑起了征服欲,对张显宗也没多少应付的心思了。 她的变化很明显,明显的让他无法视而不见,张显宗眼神一沉,随即温和的对她笑道。 “只买药吃也不妥,我看你脸色不好,还是去看看大夫比较妥当,今天我正好有空,不如我陪你一起去。” 岳绮罗看了他几眼,黝黑瞳孔极深极黑。 他不闪不避,执着站在门口。 岳绮罗率先移开目光,语气淡淡,“好。” 张显宗眼底浮现明显笑意,转身离开时仿佛想到了什么,随意问道。 “你昨晚见过珠儿吗?” “珠儿?那是谁?” 岳绮罗脸上的疑惑不似作假,她确实不知道珠儿是谁,昨晚只是吃了一个撞上来的食物而已。 张显宗点点头。 “今天天冷,多穿一点,我在大厅等你。” 问题蜻蜓点水般掠过去,谁也没放在心上。 因为他们都不是好人啊! 第198章 无心法师-岳绮罗6 张显宗很张扬,像把所有隐忍一朝释放,排场比之以前的顾玄武更甚。 整齐两排大兵把街道堵的严严实实,行人隔得老远指指点点。 走出药店天上又开始下雪了,张显宗自然的接过伞打在她头顶,遮住了飘扬的雪花,军绿色大氅带出一阵冷风,男人身上冷冽的气息进入她的呼吸。 “你这身衣服太素了,显得气色不好,我陪你去重新买一些。” 她穿了一身雪白袄裙,同色的披风,墨发柔顺的披在身后,一左一右各戴了一枚银色流苏发夹,随着抬头的动作微微晃动,不笑的时候像一尊琉璃玉像,没有一点人气。 他手里的伞向她倾斜了几分,黑色大伞把两人拢住,远远看去,像他把她揽进了怀里。 “好吗?” 岳绮罗静静的看了他几秒,可有可无的点头。 “嗯。” 他微微笑了。 一行人来到了县里最大的成衣铺,把店铺围了个水泄不通,所有人都被拦在了外面,老板流着冷汗赶忙迎上来,点头哈腰。 “司令大驾光临,真是小店的荣幸,这是太太吧,您看看喜欢什么,这边还有,随便选随便选。” 他一边说,一边让人把挂着的衣服都取下来,笑的谄媚。 “绮罗,你看看这些喜欢吗?”张显宗看了一眼,觉得都还不错,“要喜欢就全买下来。” 老板眼睛瞬间亮了,也明白了该讨好谁,好话不要钱的往外说。 “太太花容月貌,穿什么都好看,小的开铺子这么多年再没有见过太太这样好看的了,和司令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好歹做了这么多年生意,这嘴皮子溜溜的,出口就是一连串马屁,不得不说拍的人心情舒畅,岳绮罗脸上也有了笑意,没有别的,她就喜欢别人夸她美。 张显宗心情也很好,见岳绮罗没反驳,心情更好了。 外面两排真枪实弹的大兵却引得不少人窃窃私语。 “这张司令比以前顾司令排场还大啊!” “那是张司令的九姨太吧,啧啧,瞧这上心劲儿。” “不过这九姨太长的可真漂亮,也难怪张司令爱的不行。” “可是不是小了些,这看上去才十五六吧?” “……” 众人一阵唏嘘。 人群里挤出一个人,黑色寸头,轮廓英俊,眉头隆出了小山包。 尤其看见相携走出来的两个人,心头突然腾起一团火。 “岳绮罗!” 中气十足的一声大喊吸引了所有人目光,众人眼神各异,岳绮罗却在一瞬间扬起了笑容,出云破日一般惊艳。 “我还没去找你,你就先来找我了,是迫不及待想见我了吗?” 竖起的耳朵的众人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眼神怪异的看向他们新上任的司令。 我的妈耶,这是他们能听的吗??? 看那脸色,那眼神,嘶—— 无心旁若无人,嘴角挑起笑,深深看向她。 “对,想你了。” 憋住憋住,大兵们疯狂告诉自己,不能看,命重要。 可司令真的好可怜啊,你看这顶帽子,它又大又绿。 张显宗确实很不好,脸色难看的能令小儿夜啼,刚要说什么就听她笑着说。 “抓住他。” 第199章 无心法师-岳绮罗7(长生路远) “……” 没有人动。 岳绮罗转头看向身边的男人,张显宗顿了顿,摆手。 她这才高兴了,像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 大红色斗篷衬得她越发肤白如雪,像童话里的人物。 张显宗能怎么样,他自己请回家的小祖宗,只有宠着了,心甘情愿。 无心没有反抗,一路跟着回到了司令府,被五花大绑也没在他脸上看到一点慌张,包括她拿着刀在他比划。 “你说我从哪里下刀好呢?” “不如放开我,让我自己来,免得溅你一身血?” 他倒好像真挺担心她的样子,眉眼含笑的样子像一个疯子。 岳绮罗心头狠狠一悸,随之而来的是厌恶,她扬起手,给了他一耳光。 “啪!” 这一巴掌她没有收力,霎时他脸上便出现了鲜红手掌印。 “你的眼神我不喜欢,再看我就挖了它。” “我说过,再见面就把你全身的血一点点放出来……” 她天真的笑着,雪嫩的脸颊边甚至出现了两个甜美的酒窝,冰凉刀尖一点点从他的眉心,划到脸颊,手一用力,皮肤破开,血一下冒了出来,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仍然一眨不眨看着她。 身体里灵魂像被撕成两半,无心额头上出现了冷汗,绑住的手颤抖不止。 耳边嗡鸣不止,血流进了眼睛里,眼前的世界也变成一片血红。 面前的人身上穿着红色襦裙,笑着歪头,娇俏的声音似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无心。” 灯火辉煌,行人如潮,女子笑颜似星光洒落银河,潋滟万千。 转眼又变了,他们在一处郊外,遍地妖魔尸体,她遍体鳞伤,对他伸出双臂,带着哭腔的撒娇。 “无心,我疼。” 男人穿了一身圆领长袍,拦腰抱起她,她柔软的手臂圈住他的脖子,扬起纤长白皙的脖颈凑到他耳边,微带苦恼的说。 “无心,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可是我喜欢的人都会死,我不想你死。” 男子低低的笑,声音悦耳极了,如金石击玉。 “我不会死,你不用担心。” 他抱紧了她,低头额头相抵,沾染了她的血,认真道。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少女轻笑,蹭蹭他的脸颊,温热呼吸扫过他耳畔,“你又哄我,哪有什么永远,人总是要死的,等到了下辈子我们都会忘了,或许又会喜欢上其他人,不需要永远,永远太远了,我只想今生在一起。” “不会。” “什么?” “我不会再喜欢任何女人,无心只喜欢柳青鸾,时光变迁,沧海桑田,此心不变。” 他低下头,炽热而克制的吻落在她唇边,许下了永世诺言,少女收紧手臂,腕上银铃声掩盖了男人胸腔若擂鼓一般剧烈的心跳,急促有力。 天人第一次入世,投入了这十丈软红中。 “我爱你。” 三个字厮磨在唇齿间,沾染着腥甜血腥味,情意深入骨髓。 蓦然间,他抬起了头,隔着千年时光望来,无心也终于看清了男人的样子。 是一张熟悉的每天都看见的脸,锦袍玉带,长发束冠,少了几分漫不经心的痞气,多了几分清冷淡漠,同样的脸,全然不同的气质,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冷清的脸上沾染了血迹,恰似仙人谪落凡尘。 眼里有了欲念,鼻尖有了呼吸,胸腔里也有了心。 四目相对,无心一怔,眼前画面又是一转。 断崖边,劲风猎猎,男人握了一把长剑,指着对面的人,血顺着雪亮剑身滴落在地,洇湿了山石。那人和那少女生得一模一样,同样一身红装,眉眼间盈满病弱之气,唇色青白,眼神阴鸷。 男人眼神很冷,“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 那人哈哈大笑,眼泪都出来了,同样的一张脸,布满了刻骨恨意,“上天总是这样不公平,凭什么你就是天人,不死不灭,我就注定活不过弱冠,什么命?这该死的命我偏不信,我想要长生有什么错!” “你什么都有了,所有人都喜欢你啊!” “我只有一个姐姐,我们相依为命十七年,我只有她,只有她,可为什么连她也要喜欢你?她为了你放弃我!!” “我们说好的,我们说好的……说过一辈子不分开……” “都是因为你,只要你死了,一切都会回到从前。”那人神色癫狂,眼里蔓延出了红色,他歪头,露出了一个和少女一模一样的笑容,笑容诡谲。 “所以你去死,好不好?” “无可救药。”男人彻底冷下脸,不再留手。 暗沉的天空一道银色闪电划破长空,天雷炸响,大雨倾盆而下,雨下的太大了,模糊了人的视线,雨中一白一红两道身影已经完全看不清,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有一个呼吸,单薄的红色身影像断线的风筝摔在崖边,噗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随即被雨水飞快冲刷。 男人提着剑,面无表情的逼近,提起剑—— “噗嗤。” “阿鹄……” 抱着弟弟颤抖的身体,柳青鸾张了张口,血一下涌了出来,弄脏了她漂亮的红色襦裙,又被雨水冲刷干净,柳玄鹄满脸惊恐,阴戾的神情被吓的一片空白,像一个无所适从的孩子。 “姐……姐姐,你为什么在这里……” 少女笑了笑,无力的摸着他的脸,“因为阿鹄在这里啊。” “姐姐从没有忘记过当初……当初说过的话。” “可是错了……就是错了,对不对?” 私自修炼邪术谋长生害人性命是错,滥杀无辜是错,做错了事是要付出代价的。 银铃声微弱的在大雨中轻响,少女回头望了一眼失了魂般僵硬的男人,苍白如纸的脸上露出了两个若隐若现的酒窝。 “无心,对不起。” 她在他目眦欲裂的眼神中反手拔出剑,抱着柳玄鹄扑向了深不见底的断崖。 “青鸾!!” 撕心裂肺的哭喊被雷雨打的支离破碎,越来越远。 柳玄鹄紧紧抱住怀里的姐姐,没有挣扎,没有愤怒,只有久违的安心,就像小时候一样,又像很久很久以前,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之间再不会有别人了。 落地的那瞬间,柳玄鹄抱着她把她护在怀里。 崖底响起一声巨响。 柳玄鹄满脸血,用尽全身所有力气小心翼翼与少女眉心相贴,一个小小的阴阳鱼在两人之间浮现,道家至清至正之印却蒙上了一层诡异的血色,繁复阴邪纹路在其上流转,他终于满足的笑了。 “姐姐,从此再没人能把我们分开,我们一起长生。” 话落,少年破烂的身体消失在了崖底,一道红光没入少女眉心。 第200章 无心法师-岳绮罗8(且同去同归) 很久以前,天上降下一块奇石,阴阳二气萦绕,天生不凡,正好掉进道门魁首的青云门,所有人都很惊奇,可无论怎样研究都不得其法,无奈放弃。 直到所有人都快把这块石头遗忘的时候,奇石消失了,青云门多了一双一模一样的小娃娃。 小娃娃生得一模一样,一男一女,玉雪可爱。 两人皆是天资绝世,修行一日千里,被掌门收为弟子。 师尊赐名,姐姐名为柳青鸾,弟弟名为柳玄鹄。 可或许天道见妒,人无完人,女孩天真可爱,单纯善良却五行见煞,凡亲近之人尽皆死状凄惨,不能善终。 男孩聪颖绝伦却体弱多病,三岁便被断定寿不过二十。 从众星捧月到人人厌恶不过须臾之间,所有人既厌恶他们,又害怕他们。小孩子之间的手段在大人看来不过小打小闹,对他们而言却像是一场漫长的天劫。 他们再天赋奇才,也是只有六岁的小孩而已。 几乎每一天,两人身上都是各种伤痕,新的叠旧的。 小青鸾总是把弟弟护在身下,用同样小小的身体为弟弟挡去伤害,笑着安慰他。 “阿鹄别怕,姐姐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小玄鹄哭的几乎断气,冲上去和他们拼命,带回同样一身伤。 小青鸾觉得弟弟真傻,“我伤了你又主动送上去,这不是白挨了吗?” 两人五感相通,一个人痛另一个人也会感觉到同样的疼痛,喜怒哀乐不分彼此,他们像世界上另一个自己。 小青鸾不懂,在她心里小玄鹄一直是个小傻子。 为了保护弟弟,她拼命的修炼,本就无人能及的天赋加上努力,在十六岁那年各门派大比上一鸣惊人,她以碾压的姿势取得了魁首,名震修炼界。 再无人敢欺辱他们,能欺辱他们。 就在他们以为日子就这么平静过下去,某一天他们的身世曝光了。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妖孽。” “灾星。” 各种各样的骂声纷至沓来,人人恨不得杀他们而后快,仿佛一夜之间便成了大魔头,杀了人全家,刨了人祖坟,绿了人头顶一样,那样罪大恶极。 一切仿佛旧事重演,他们再一次站在了世人对面。 柳青鸾提着剑,一一环顾这些面目狰狞,眼带贪婪的正道中人,心中只有茫然。 她走神了,在你死我活的战场上走神了。 在死神镰刀落下之际,柳玄鹄挡在她面前。 少年体弱多病,身形单薄,他用瘦弱的脊背挡在她身前,与她同色的红衣仿佛冥河使者,待她再回神时,入眼已经没有一个活口。 “姐姐……” 他小心翼翼的看着她,局促不安像犯了错的孩子。 柳青鸾不愿意无故杀人,可这些人不一样,她怎么会为了一群要杀他们的人怪罪保护她的弟弟呢? 她抱住他的腰,才发现弟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长的比她高了。 “我们走吧,这里已经容不下我们了。” 柳玄鹄抱住她,脑袋放在她的肩头,“好,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越过她的肩头,他看向一地尸骨,轻轻笑了。 眉宇间的病弱之气让他像个世家公子,在大红衣袍映衬下却生生透出鬼魅之气。 这天之后他们彻底成为了通缉犯,两人两驴过上了浪迹江湖的日子,这段日子是柳玄鹄最快乐的,一睁开眼再没有那些烦心的人事,他想,若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柳玄鹄天资聪颖,可身体不好,不能炼剑,所以专精术法符咒,加之过目不忘,青云门藏经阁所有术法秘籍他都了然于心,包括一些禁术秘法。 他一边跟着她,两人一起寻找延寿之法,路过遇到作乱妖魔顺手除了,另一边柳玄鹄私下偷偷炼着禁术。 他已经找到了长生之法。 可他知道她不会同意的,所以一直偷偷的炼,从小到大为了做一些她不喜欢的事,他已经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不显露一分一毫让她察觉。 他的姐姐啊,是光辉灿烂的昭阳,不该有一丝一毫的阴霾。 所以这些事情他来做就好了,他来带领她求长生。他不愿过那忘川,走那奈何桥,也不想喝孟婆汤,柳玄鹄不怕死,却害怕和她分离,怕忘了她。 他想到了一切,唯独没想到有一天她会喜欢上别的男人。 柳玄鹄疯了。 所有人都说他疯了,疯了也好,清醒也罢,他只要杀了那个男人。 无心! 天人?什么天人?! 天不曾眷顾于他,现在还要把他唯一拥有的夺走,凭什么?!! 柳玄鹄眼珠染上癫狂的血色,他偏要斩了这天意! 任他机关算尽,手段尽出,可每次要成功时都功败垂成,那人哪怕被逼到死路也能绝处逢生,不知不觉他被情绪掌控了理智,待清醒时怀里是为他挡了一剑的柳青鸾。 “阿鹄……” 她在说什么? 柳玄鹄哭了,心口像破了一口大洞,疼的灵魂都仿佛在抽搐。 天人一剑原来是那么疼。 她身上的温度一点点流失,可一阵阵温暖却从心口蔓延向四肢,像空洞洞的心脏里住了一个小太阳。 她告诉他,她从没有离开他,一直都是。 在他控制情绪时,她又何尝不是,她不是没有负面情绪,只是一直以来她都让他感到快乐的,让他在体会她的世界时,春光明媚,四季常在。 他既已经不能回头,也回不了头,那便一起吧。 这人间,你我同去同归。 第201章 无心法师-岳绮罗完 无心跌跌撞撞来到崖底,只找到了一对银镯。 他的青鸾,不见了。 找,她一定躲在哪里生气呢,对,去找她,他的那一剑刺得那样深,她一定痛极了,青鸾最怕痛了。 无心起了几次没起来,又重重跪了下去。 水珠打在乱石上,溅起一朵朵水花,哪里来的水,是又下雨了吗? 抬手一摸脸上,满手湿冷。 他紧紧握着那对冰冷银镯抵在心口,痛的佝偻起脊背,天上又聚起了乌云,黑沉沉,仿佛天也压了下来。 曾经一尘不染的白袍如今满是脏污的泥尘。 他不管不顾,像一缕幽魂一样离开了崖底,游荡在这世间。 她还在,他知道。 所以只要一直找下去,总有一天他会找到她。 一百年过去了,她不在。 两百年过去了,她还是不在。 三百年…… 他的一头青丝变白发,无心无心,他有了心,却被这红尘煎熬着。 “痴儿。” 神光里传来一声轻叹,“睡吧,睡一觉忘了就好了。” 不—— 无心竭尽全力抗拒,却抵不过天神神力,陷入黑暗,紧闭的眼角淌出两行血泪,斑驳了雪白的鬓角。 一双无形的手落到他胸前,一颗红色心脏缓缓浮现,下一刻被捏的粉碎。 “天人无心,无心才能不被红尘所困。” 不该存在的东西就该让它消失。 倨傲的天神解决了一切后离开了,一年,两年……十年过后,一个男人从枯叶堆里醒来,眼里闪过茫然。 我是谁? 我是无心。 他微微一动,这才发现手里握了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看,是一对银镯,其上已经布满污泥,黯淡无光,他下意识捏紧了它,银铃声沙哑微弱,他愣了一下,随即缓缓松开了手,银镯跌入泥土。 他四下看了一眼周围,起身一步步离开,每走一步白发返青丝。 漫无目的行走在这世间,一次次醒来,一次次睡去,一次次遗忘,只有一个名字始终跟随着他——无心。 他抬手摸着自己毫无动静的胸口,也是笑了。 “倒也合适。” 第不知道多少次醒来,世间已经大变了样,无心遇见了一个叫月牙的女孩,进了一个叫文县的地方,不由自主开了一口棺,见到一个名叫岳绮罗的女孩。 “岳……绮罗。” 无心紧紧注视着眼前的人,满脸血痕,笑着笑着就哭了,泪划过了一道鲜红痕迹。 他缓缓站起来,绳子被崩断,其他人连忙举枪,如临大敌。 张显宗眉头紧皱,死死盯着那个逼近的人,“都出去!” “……是。” 片刻后,剑拔弩张的院中只剩下了三人。 岳绮罗握紧了手里的刀,指尖之前不小心沾了他脸上的血,焦黑一片。 无心走得很慢,眼神一直没离开过她,像是怕一错眼眼前人就不见了,满脸血和皮肉外翻的伤口,加上半面欣喜半面抗拒诡异的表情,得亏是大白天,否则得把人吓死。 尤其在他身上分离出一个半透明的人影时。 那人长得和无心一模一样,只是穿了一身白色长袍,一头雪发没有束冠,披散在身后,矜贵如玉,他流着血流,像沉入地狱的天神,手摊开,一对坠着银铃的银镯静静躺在掌心,上面刻着连理枝。 “青鸾,我终于找到你了。”他满足的喟叹。 岳绮罗皱眉,她想说她不是什么青鸾,可一开口心突然刺痛。像是什么在破土复苏,又像什么在分离,她怔怔的望着他,竟下意识伸出手。 一只手纤巧柔白,一只手半若透明,指尖相接,真实与虚幻的相接,跨越了亘古时间。 “叮铃……” 银镯落地,铃声空响,只在这落地一刹那,化为虚无——就如他。 “青鸾,对不起。” 就为这一句话,他等了一千年,找了一千年。 强求一面,这短暂一面,了却了千年偏执。 他那样固执,又那样简单。 无心一直没和他的青鸾说,遇见她,是他这一生最大的幸运,她让无心有了心。 天神不懂,爱不仅在心里,也在灵魂里。他捏碎了他的心,冥冥中他还是找到了她,哪怕用了一千年。 只是他也要消失了。 还好,她不是一个人,长生路上有人相伴。 岳绮罗呆呆伸着手,大大的眼睛突然模糊了,轻轻一眨,像荷叶落珠。 一只宽大温暖的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粗糙还带着茧子,力道温柔,坚定,岳绮罗抬起头,漂亮的双眼被水洗过,眼尾泛红,似初春新开的桃花。 张显宗轻轻勾唇,那张不算俊美的脸显出奇特的魅力。 “好像又要下雪了,病才刚好,别冻坏了,我们进去吧。” 他替她拉了拉红色兜帽,动作自然又熟稔。 岳绮罗脑袋乱哄哄,慢了一拍,“嗯。” 对地上的人也没了兴趣。 他带着她往回走,右手虚虚揽在她身后,这是一个极具占有欲又克制隐忍的动作,男子高大沉稳,少女娇小玲珑,天上又飘起了小雪,两人踏着细雪,亲密的不容任何人插足。 剩下一个人透过血红的视线看着,入了神。 就在两人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后之际,男人突然回头,眼神阴鸷,唇畔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诡异瘆人,这一瞬间仿佛两张脸在上面重叠,扭曲恐怖。 他不是张显宗。 ………… 他当然是。 柳玄鹄愿望达成,他和姐姐一起长生了,他们灵魂一体,不死不灭。 他把关于那人的记忆封印在了最深处,姐姐不会再记得他,从此之后再不会有人比他们更亲密。 可是他却越来越不满足,他想触碰她,于是他把灵魂切成一片片,投入轮回,他们本为一体,每一次都会相遇,他终于可以触碰她了,真好。 他会一直陪着她,一直会是她最亲近的人。 这一世出了一点意外,可没关系,不过一点小问题。 最重要的是他发现自己似乎出了一点问题,想亲亲她,抱抱她,想和她贴一贴。 他病了? 不,应该是张显宗病了。 第202章 独孤天下-般若1 【恭喜宿主成功入围百人赛,世界抽取中——】 【抽取完成,本次任务:独孤天下。】 …… 又一年冬,雪落纷飞足足下了一天一夜,一眼望去,满目苍苍,天冷路滑,人来人往的佛寺今天难得清净,幽远空灵仿佛远离了世间一切凡尘俗扰。 佛前香烟萦绕,般若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脑海中一道声音突然响起,提醒着她,她的悠闲生活将一去不复返。 看完这次任务,她抬头望威严悲悯的佛祖,想到以前看过的一个段子,一时玩心起,许下了心愿。 “佛祖在上,信女别无所求,只愿他日能够嫁的天下之主,若能实现,必重塑金身,以谢佛祖。” 说完自己也觉得槽多无口,忍不住失笑。 低眸浅笑间,面颊情不自禁出现了浅浅笑涡,佛前香烛散发着莹莹光亮,笼罩着她雪肤冰肌,像是一层轻雾,缥缥缈缈,美人如是在云端。 拜了三拜,上完香般若起身离开,大殿侧后方转出两人。 “愿他日得嫁天下之主?”男人嗓音低沉,带着几分笑意。 他看着大殿门口,双目深邃,眸底隐隐泛起兴味,有极深的幽蓝之色浮现,妖异危险至极。 “那是谁?” 落后他身后一步的是寺里的主持,“那是独孤将军家的女公子。” 独孤信。 男人双眼一眯,薄唇微勾,眼底神色不明。 …… 春诗去马车上取了一件狐裘,见姑娘出来连忙替她披上,整理好后笑道,“姑娘,听说这大觉寺的梅花很有名呢,来都来了,不如我们去看看?” 春采花露夏赏荷,秋听雨声冬煮酒,般若也是一个享受四季风景的人,春诗和主子从小一起长大,也是了解她,果然般若起了兴趣,两人慢悠悠去了梅花林。 冬日正是梅花竟相开放,凌寒傲雪的时候,大觉寺后山的梅花开的极好,没有什么名种,只有似火的红燃烧着勃勃生机,映着皑皑白雪,清秀苍古,一片香雪海。 般若披着雪色狐裘,穿行其间,冬日冷冽寒气裹挟清新梅香,立时扑面而来。 她踮起脚尖折了一枝,白雪簌簌而下,淋了她满头,般若随意抖了抖,低头轻嗅梅香,忍不住笑弯了眼。 春诗看的紧张,“哎呀姑娘你怎么能自己折梅枝呢,看这,落满头雪,万一着凉了怎么办呀?” “不会这么容易着凉的,况且有些事还是自己做起来才会更有意思呀,别人折的也不如自己折的喜欢。” “像郎君吗?” 春诗打趣,“姑娘折了最合心意的一枝梅花,不如顺道卜一下。” “大觉寺是个灵验的地方,姑娘定能卜出命定的如意郎君!” 哪个姑娘不希望遇见一个属于自己的尾生,不希望嫁得檀郎,闺阁女郎们流行卜花枝,背过身去将花枝随意向后一抛,花枝落在什么上,你未来夫君就姓什么。 据说灵验的很。 在般若看来,这凭的哪里是什么天意和运气,那是凭的实力。 手头准的还不是想扔哪扔哪。 自从任务出现,般若也在考虑独孤天下四个字。 其实这四个字她早就已经听过了,这是先帝元修卜的一支卦——帝星未明,然独孤天下! 这是一支令人遐想的签文,尤其这天下未定,帝位更换频繁的时候。 独孤,天下。 这四个字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那至尊之位。 般若就姓独孤,父亲是八大柱国将军之一的独孤信,手握兵权。 很容易便会让人联想到一些不好的东西,可事实上独孤信是一个十成十的忠臣,常年镇守北疆。 为了打消帝王猜忌,也为了显示自己的忠心,独孤信的儿子们都远离权力中心,官小位卑,是铁定不可能造反的,也造不了反。 女主天下? 那就更不可能了。 历史上只出现了一个女皇帝,也是在老年才登上皇位。 她潜移默化经营了几十年,还有一个兼容并蓄大一统的和平环境。 而现在是什么形式?外有北齐南梁虎视眈眈,内有世家门阀林立,野心勃勃,乱世未平,想学武则天?上吊更快些。 既然皇帝不可能姓独孤,但皇后可以姓独孤啊! 做一个像吕后一样大权在握的皇后才是正解。 独孤——天下。 占全,完美。 般若有了解题思路,对郎婿心里也有了谱,卜不卜可有可无。 两人走过整个梅花林,春诗见姑娘爱得不行,就道。 “姑娘若是喜欢,奴婢为您多摘一些。” 般若步履悠然,浅草枯枝间也似步步生花,款款若仙,她低眉轻嗅梅香,秋眸逐流水,浅笑倾城。 “红梅很美,一枝也够了,剩下就让它在枝头吧。” 回了寺庙已经过了好一会儿,庙逐渐有了人气儿,还有姑娘在卜花枝,边上不远处摆了一个案几,上面放了一些梅花,正在售卖,和她手中红梅如出一辙。 确实是好生意啊! “姑娘,要买一枝吗?” “……不用了。” 般若相貌惹眼,不过这一瞬间的功夫不少人注意到了她,正在卜花枝的女郎们都呆了呆,随后热情的围了过来。 “这位女公子也卜花枝吗?” “我这里有位置!” “这里这里,这里最灵验了!” 谁说女无爱美之心?近距离看美人,眼前人更是美的令人目眩,敛尽人间繁华芳菲,让所有华美辞藻都显得苍白了。 此刻众女郎心里捶胸顿足,恨此生不能生为男儿。 “不用了不用了。”般若有些受不了过密的热情。 “害什么羞呀,大家都一样,不怕人笑话!” “就是就是,快来快来。”靠近些靠近些,好美,好香呜呜。 被簇拥到中央的般若,“……” 春诗忍笑,“姑娘要不就卜一枝好了。” 接着对那些紧紧围住她家姑娘的女公子们道,“各位女公子可以让一让,待会儿伤到就不好了。” 大家依依不舍让开一点,眼巴巴看着。 般若,“……” 今天无语的次数委实有点多了。看来还是她出门少了。 说厌恶也不至于,单纯热烈的感情很可爱,让她想起了幼妹伽罗,只是实在太热情了,为免成为下一个卫玠,般若顶着众多闪亮的眼神,背过身连忙将梅花枝用力抛过头顶。 快结束吧,今天不宜出行,回家好。 “哎?” “天啊!” “哇!” 惊呼声此起彼伏,般若故作疑惑的回身,“怎么了?” 春诗指着高高红墙,同样惊讶,“花枝飞出去了!” 般若美眸闪过一丝狡黠,对春诗眨眨眼。 “哎呀,怎么扔外面去了,都怪我力气太大了,我出去看看。”她故作懊恼的轻蹙眉尖,在大家没反应过来时提起裙角就往寺外跑去。 …… 寺外 宇文护刚出寺路过墙根,什么东西“啪嗒”落在他头上。 他下意识接在手里,才发现是一枝梅花。 断面明显新鲜的,抬头往上一瞧,只有光秃秃的墙。 下人见主上皱眉,猜测说,“这可能是姑娘们在卜花枝,据说花枝落在什么上,她未来的夫君就姓什么。” 现在花枝砸到了他主上头上,这算什么意思? 宇文护捏着梅花枝,一阵脚步声传来,他闻声抬头,忽而一愣。 只见一少女拎着裙摆从寺里跑出来,雪白的狐裘飘扬,蹁跹欲飞,她携一身天光,如姑射仙子九天而来,笑意潋滟,山河万里,星河万千都黯淡在她昳丽眉眼中。 似乎没想到墙下有人,她愣了一下,停在不远处。 男人金质玉相,挺鼻薄唇,生了一双凌厉凤眼,隐隐泛起碧色,比起出色的外表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气质,气宇轩昂,天生有一股睥睨桀骜的王侯之气。 般若视线下移,看向他手中的梅枝,毫不犹豫转身。 没走出两步,身后传来一道低沉声音,“等等。” 不想交集也不想得罪,她还是回身,“公子有事?” 他扬起手里花枝,笑道,“女公子东西掉了。” “公子认错人了,这花枝并不是我的。”说罢她加快了脚步,从另一边离开,春诗刚好出来,两人说了什么,她看了一眼寺门,拉着人走得很快。 逃也似的上了马车,春诗突然想起什么,问。 “姑娘,你的花枝呢?” 般若面不改色忽悠,“不知道扔哪儿了。” “那真是可惜了。”春诗信以为真,还叹了口气。 般若笑了笑,靠着马车闭目养神,思考着任务。 独孤天下,谁能助她呢? 第203章 独孤天下-般若2 岁月荏苒,日升月落,周而复始,三年转瞬即逝,又是一年夏至。 三年之间发生了很多事,宇文觉在宇文护的扶持下称帝,宇文护受封太师,权倾朝野,连皇帝也要看其脸色。 因为其行事横行无忌,手段毒辣,令人又恨又怕,朝中无人敢掠其锋芒。 皇帝不想做个傀儡,特意召回了镇守北疆的老臣——独孤信。 想要任命他为丞相,好以此牵制宇文护。 为了昭显隆恩,亲自驾临独孤家宴会,态度平易近人,给足了脸面,这百官亲王齐至的场合,却没起到皇帝想要的后果,反而让所有人见识到了太师宇文护的跋扈张狂,反而成了他立威的地方。 若不是马场上被伽罗无意打断,不知道怎么收场。 宴会后回了房间,般若揉揉眉心,只觉得心累。 独孤信娶两任夫人,两任都去了,般若是长女,父亲不在,府中一应事务都是她在操持,包括今天的宴会。 陪在皇后身边,应付了女人间的勾心斗角,言谈锋机,又赶去马场处理突发事故,要考虑拿捏一个怎样的态度,既不显得软弱,又不过分得罪人。 不过还好,今天虽然有一些小意外,但还算顺利。 坐在菱花镜前,侍女为她卸下钗环,墨发如水一般垂下,镜中人瑰姿艳逸,容色之盛比之三年前有过之而无不及,惊艳绝伦,那是一种几乎令人神魂颠倒的美。 只需要一个眼神,便能让人甘愿为她付出所有。 墨发垂落脸颊两侧,让那份盛极的容貌多了几分清冷的柔美,般若垂下纤长如墨的睫毛,素手拉住衣襟。 “都下去吧。” “是。” 侍女们鱼贯而出,春诗走在最后,带上了门。 门刚一关上,一双手臂从身后揽住她的腰,她按住那双不老实的手,压抑的怒气点燃了一双水眸,语气嘲讽。 “太师可是越来越来去自如了,女儿家的闺房也一声不响说进就进。” 他轻笑,“生气了?那我下次从大门进。” 炽热急促的呼吸打在耳边,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她柔软的脸上,在她耳边厮磨,他的欲念清晰的不加掩饰,般若能够感受到,他已经忍到极致了。 般若心头狠狠一跳,起身面不改色的推开他的手,拉开两人的距离,她生了一双多情动人的桃花眸,平时几乎要让他溺毙在其中,此刻却如同映照在水面上的月光,柔和却清冷。 “不可以。” 白皙如玉的指尖抵住他的唇,柔软却坚定。 “你忘了我们说好了,待你登上帝位,立我为后之后才可以,你又想骗我吗?” 美人无一处不得天偏爱,无一处不美,她的声音极动听悦耳,轻柔动人,宛如天籁,再冷硬的心也能给化了,何况宇文护本就被她攥住了整颗心,且对她有愧,只能强制压下了欲火,狠狠抓住她柔软的指尖轻轻咬了一口。 “你就仗着我喜欢你。” “好了我不做什么,给我抱一抱,别动。” 他紧紧抱着她,夏日衣衫轻薄,让她一动也不敢动的僵在他怀里。 般若只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得好漫长。 他一下一下爱不释手的抚摸着她的头发,低沉的声音还带着未曾散去的欲念,像是对她说,也像对自己说。 “很快了。” 他轻吻她的发顶,似随意的问,“般若,你爱我吗?” 般若抬起了头,桃花眸轻柔似水,“怎么突然这么问,这可不像你了,我不可一世的太师大人。” “除了你,我还会爱谁呢?” 宇文护缓缓摩挲掌中不盈一握的细腰,定定看着她,深邃双目中幽蓝之色妖冶危险,“以后离宇文毓远些,我不喜欢。” 这要求听得般若心里冷笑,这个狗男人,自己娇妻美妾儿女成群,竟然还有脸提这样的要求。 忍住,撕破脸了以这厮神经病的性格她就得和他绑死了。 做了一番心理建设,般若软语安抚道,“放心,我不喜欢他。” “太师雄才伟略,英雄盖世,难道害怕比不过一个区区宇文毓吗?” 实在忍不住,还是顶了一句,宇文护并不在意,甚至她这刺手的样子他爱极了,只当两人之间的小情趣。 在他心里她已经是他的人,宇文毓不过是一个废物,没有一点值得她喜欢,他说这句话也不过是今天看那宇文毓一个劲往她身边凑,她还对他笑的那样美,心里吃味而已。 他习惯的哄,“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不提他了。” 般若冷哼,顺势推开他,拉开两人之间一个安全距离,宇文护拉住她的手,两人一同坐在软榻上,看出了她的抗拒,只当她还在闹脾气,也没生气,只是他也不能容忍她想要离开他身边,哪怕这一点点距离,他都不能允许。 般若只能忍了,受不了这样的氛围,她主动挑起话题。 “你是为了丞相之位来的吧?” “我希望你能好好劝劝令尊,驻守北疆多年,如今回了京城也该在京城好好荣养了,别的事最好不要插手。” “你知道的,你爹若接了丞相之位,就好比在宇文觉那边竖起了一面大旗,我说过,谁若接了丞相之位,就是和我为敌。” “我不希望有一日,与我未来岳父为敌。” 他亲了亲她白皙柔软的指尖,语气慢条斯理带着笑意,仿佛情人间的私语,眼里满溢的是野心与狠戾。 般若抽回手,一双动人的桃花眸覆上了冰雪。 “我也说过,谁若是动我家人一根汗毛,我会让他后悔一辈子。” “你尽可以试试看。” 四目相对,空气都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一时间房间气压骤降。 若是在朝堂上,宇文护能立时让他重新投胎,可这人是她,不管他再如何狠,对上她时他永远都狠不下心,他心里叹了口气,到底率先服软。 “你看你,那么认真,我不过和你开个玩笑而已。”一场无形的硝烟消失。 他长臂一伸,揽抱住她的腰,深深看着她,似是警告,“但有一点我是认真的,以后不许再和宇文毓眉来眼去。” 般若回抱住他的腰,蜻蜓点水一般在他脸上一触即分,算是答应。 “天晚了,快回去吧。”顿了顿,还是补充了一句。 “路上小心。” 宇文护笑的愉悦,眼神宠溺,“我知道,早些休息。” 他像来的时候一样,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般若却久久不能平静,月上中天,她没有丝毫睡意,躺在床上怔怔的望着帐上刺花,突然无力的抬手捂住了脸。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从某一处开始,一切都偏离了她预想的轨道,眼看就要驶向绝路,可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无力阻止。 第204章 独孤天下-般若3 自从任务出现之后,般若一直在物色夫婿人选。 她对这段时间的历史没有什么研究,皇帝她只记得一个宇文邕,一个杨坚。 宇文邕现在还是一个生母卑贱,不受宠的小透明皇子,和她一手带大的妹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至于杨坚,现在只是一个郡公世子,他未来的皇后也确实姓独孤,可也已经和二妹曼陀定了亲。 独孤家是不能出现争男人的丑闻,她也不可能为了任务去抢妹妹的男人,所以她只能放眼去寻找,万一还有她不记得的漏网之鱼呢?毕竟出名的皇帝很少,不出名的皇帝有很多。 在换皇帝勤快的时候,皇帝按季节换也不是稀奇事。 当时宇文阀已经把持朝政,狼子野心路人皆知,有权有钱有兵,造反只是时间问题,她也顺势把目光投向了宇文家。 这个时代尤其看重出身,讲究子凭母贵。 最有希望的显然是嫡子,可惜宇文觉无能又无脑,蠢货一个还已经成亲了,接下来的兄弟们有一个算一个不是平庸不出彩,就是没有这个心。 她还想仔细看看时,宇文护强硬出现在她眼中。 那日大觉寺一面她就知道这人不是个省油的灯,只是没想到他还是宇文泰的侄儿,这个人就像牛皮糖,她走哪都能遇见他,像求偶的孔雀,各种形式吸引她的注意力,展现自己的实力。 阴魂不散! 但不可否认,宇文护有野心,有能力,文韬武略,心机城府,心性手段,眼光见识,样样卓绝,这就是一个乱世枭雄。 可他有一个致命缺点,他的生母是胡人舞姬,出身卑贱。 那一双蓝瞳让他一出生就注定与大位无缘。 可这个男人他不甘心屈居臣下,非要逆取九五之位。 这个狗男人第三次见面就敢强吻她,在被狠狠扇了巴掌后对她说。 “这个世上只有我能实现你的愿望,让你嫁得天下之主。” 紧接着脸皮厚的求娶她。 换一个人她肯定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但这男人简直是逆袭文模板,种种劣势叠满,偏偏匹配顶尖的能力,说不定他真的可以一飞冲天,一朝登顶。 她默许了他的靠近,渐渐开始以真心待他,宇文护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对这样的男人动心顺理成章,可她却没想到从一开始自己就被蒙在鼓里。 他早已经有妻有妾,儿女成群,却还来纠缠她,欺骗她。 彼时他已经是权倾朝野的当朝太师,她要和他断绝关系,也是这个时候她才知道这是一个怎样丧心病狂的疯子! 这段感情他不先说放手,她死他也不会放过她。 真把他惹恼了,他当真不管不顾,她就只能嫁他,他已经有正妻,不管是妾还是平妻,都是独孤家和她自己不能接受的。 而且这人的行事越来越疯狂,越来越独,简直举世皆敌,秦桧还有三个好友呢,宇文护他嚣张的一个人群挑整个朝堂。 名声已经像茅坑里的臭石头,朝堂民间都知道他老人家的大名。 名声有时候不重要,有时候又很重要,他这样继续下去路只会越走越窄,但凡要点脸,自诩有点风骨的人都不会和他为伍。 除非他能一直强硬,压着整个朝堂,否则一旦稍稍势弱绝对会被一拥而上,分食殆尽,落得一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尤其现在独孤家已经隐隐要走到他的对立面。 他已经各方面从她最优的选择变成了最坏的选择。 选择他一定会和家里反目,违背她的原则,而这条帝王之路也不见得会轻松,就算他成功了,她还要宫斗,万一她独孤天下的任务真的是让她儿子成为下一个皇帝还要争太子,他的世子都已经十三岁了。 这条路一眼看去的漫长又艰辛。 不管是为了任务,还是为了独孤家,她一定要和宇文护分手。 爱,不过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她这一世的父亲独孤信也很爱她的母亲,说好此生不纳二色,可也有了曼陀的母亲,让她的母亲因此离世。 宇文护表现的很爱她,可又有几分真?能持续多久?当一个人把所有压在别人的爱上,那就是走向悲剧的开始。 般若总是很理智的做出选择,所以能从万人淘汰赛走到今天。 她在等一个契机,一个和平分手的契机。 般若幽幽叹了一口气,外间春诗听见了,“姑娘怎么了?” “没事,天气太热了,有些睡不着。” 外面响起一阵窸窣声,春诗披上衣服进来看了一眼角落的冰盆,“冰化了。” 她拿了一柄扇子坐在般若床边,为她扇风,般若哭笑不得,“不用扇了,快去睡吧,我自己来就可以。” 春诗抿唇笑,“奴婢不困,正好为姑娘打扇。”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朝夕相处,般若只比春诗小几个月,不似姐妹胜似姐妹,是她这辈子最信任的人,若说这世上还有谁不会背叛她,必然是春诗。 她就像院里静静开放的丁香,在姹紫嫣红中不起眼,只有靠近才能感受到她的温婉娟秀,芬芳馥郁。 般若往里躺了躺,拍拍身边的床塌,眉眼弯弯如新月,脉脉流光。 “要为我打扇便上来吧,这样风大一点。” 姑娘又在说胡话了,春诗无奈。有时候她家姑娘行事滴水不漏,波云诡谲之中也从容不迫,仪态万方,可有时候也像个小孩子一样,从三年前开始她就感觉到姑娘变了,她不知道姑娘为什么会突然对那个预言那样上心。 但既然姑娘决定了,春诗就会一直跟着。 “快上来呀。” 般若对她招了招手,玉臂纤柔,冰肌生香。 没有能拒绝她的要求,舍得让她露出失望的神色,春诗躺到了她身边,眼神温柔的举起手一下一下为她打扇,没有一会儿,身边传来了平缓均匀的呼吸声。 房间里的灯已经熄了,月光透过窗棂映照在帐幔上,清凉月光下女子闭眼安睡,皎皎如月宫仙子,美的不似真人,近乎虚幻。 春诗没有立刻停下扇子,又过了好一会儿,有更漏声响起,才停下。 她睡着了般若睁开眼看了她一眼,才重新睡下。 …… 第二天,陈留郡公世子上门拜访,也把亲事提到了明面。 杨坚是一个标准的世家公子,风度翩翩,面若冠玉,眉眼含情,是一副多情的长相,也是一个意气的少年郎。 因为事先递了帖子,今天独孤信也在家。 他和杨忠是拜把子的兄弟,现在又要成他女婿,也是极重视的。 杨坚拜道,“小侄杨坚,拜见独孤伯父。” “哈哈快起来不用多礼,好久没见了,坚儿真是越发出众。” “伯父谬赞,家父常提起您,说起你们一起行军打仗的事,这次也遗憾不能见面,小侄仰慕伯父已久,今天一见才知伯父风采远盛家父所说。” 杨坚太会说话了,情真意切一点看不出拍马屁的意思,谁不喜欢听好话呢?何况这本就是他喜欢的后辈,若是杨坚也能有好感度提示,一定会发现独孤信猛升的好感度。 这就是隋文帝啊,般若心里感叹,忍不住仔细看。 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杨坚抬手对她一揖,举止风流,眉眼含笑。 “般若姐姐。” 般若回了一礼,她今日穿了一身鹅黄色衣裙,腰间压了一枚白色羊脂玉珏,如云的头发只用寥寥几个玉饰加以点缀,不张扬,不失礼,简洁优美,仪态万方。 可杨坚是百年世家精心培养出的继承人,眼力何等非凡,她身上随便一件东西拿出来都价值千金了。 也是,般若姐姐的母亲是曾经富甲天下的太原郭氏,自是贵不可言。 这些东西但凡换一个人也不能体现其价值,在她身上却如此相得益彰,极简极盛,恰到好处衬出了那份堪称极致的美貌,那是一种无需多言,只静立一旁也让人无法忽视,无法移开视线的美。 有她在,所有一切都失去了色彩。 杨坚自入京城以来就一直假扮纨绔子弟,混迹风月场所,看惯了一张张沉迷声色的嘴脸,他还暗自嘲笑,在他看来这般的沉迷不过是意志不坚的表现。 他从不认为自己会单纯为色所迷,为色所动。 可今天才知道,只是因为他从没见过真正的绝色罢了! 杨坚惊艳愣神的时候,曼陀攥紧了手里的帕子,低下头眼里闪过嫉恨。 又是这样,只要独孤般若在,所有人都看不见她了。 “曼陀妹妹。” 杨坚很快冷静下来,温柔的看向了粉衣女子。 这才是他的未婚妻。 是小时候一起玩,一起放风筝的曼陀妹妹。 为太过惊艳的人本能心动不过是一瞬间的镜花水月,他不会成为那个揽月的人,那就不该多看,以免生出不必要的心。 曼陀不知道还记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不过杨坚是第一个,第一个在独孤般若在的地方还看向她的人,她翘起嘴角,露出了一个开心羞涩的笑。 “坚哥哥。” 第205章 独孤天下-般若4 “伽罗呢?” 独孤信扫了一眼四周,发现还有一个人不见了。 “这丫头,又不知道跑哪去了,真是让人不省心!” 这样说着,语气却没有多少责怪的意思,几个姐妹里,伽罗是他最宠爱的女儿,打仗也带在身边。 除了很小的时候,也就现在快要及笄了才回京城。 “爹不用担心,我已经让人去找伽罗了。”般若笑了笑。 独孤信有什么办法?还不是继续宠下去。 “让贤侄看笑话了。” 杨坚笑道,“哪里,伽罗妹妹还小,率性一些很正常,我这么大年纪也让我爹愁的慌。” “好了,也别在这里站着,快进去吧!” 独孤信越看越满意,连忙招呼人进去,突然一阵脚步声响起,欢快的声音由远及近,“阿爹,我回来了!” 伽罗蹦蹦跳跳的跑进来,一头扎进独孤信怀里。 独孤刚一咧开嘴,又板起脸,“站住!你看你像什么样子,还不快起来见过你杨世兄。” 伽罗这才注意多了一个人,外人面前伽罗还是一个有礼的世家女郎,连忙站直,连脸都还没看清就低身见礼。 “见过杨世兄。” “见过伽罗妹妹。” 两人齐齐抬起头,下一刻不约而同瞪大了眼。 “是你!!” 般若微微扬起了柳眉,这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伽罗?” 小时候的小伽罗可是跟在般若屁股后面长大的,她生母去的很早,几乎是般若一手带大,是她手把手养成的,对她心里是姐姐,也是母亲一样的角色,某些方面比独孤信威信还足。 “阿……阿姐,”伽罗支支吾吾,“没什么的。” 说着还以为没人看见的偷偷瞪了杨坚一眼。 般若只想抚额。 接下来家宴上更是充分证实了般若的预感。 看样子两人之间误会不浅,频频给杨坚甩白眼,还想破坏他和曼陀的婚约。 搞什么啊! 结束后般若揪住了她,“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伽罗憋了这么久,真快憋坏了,在她心里阿姐就是无所不能的,顿时就告状一样噼里啪啦全说了。 总而言之就是伽罗在大街上看见杨坚当街撒花,招摇过市,身后跟着一堆女人,风流浪子的样子沾花惹草,认为他是个大渣男,曼陀嫁给他不会幸福的。 独孤家三姐妹,般若是元妻郭氏所生,伽罗是继室崔氏所出,都是嫡出,只有曼陀是庶出。 因为母亲的缘故,般若对这个妹妹一向淡淡。 而且这个妹妹因为是庶出,自卑敏感,性子要强的很,心比天高,事事都要和她和伽罗比,甚至想压她们一头,这不是错,可她使的那些手段简直拙劣不堪,昨天在猎场也是,迫不及待的在皇后面前表现,事事要抢在她前头,以为这样就把她比下去了,自顾自在那得意。 殊不知在座哪一个不是人精,她的那点小心思大家看的明明白白,只把她当作一个跳梁小丑罢了。 若不是看在独孤家的面子上,谁又会去捧着她? 有时候般若都在想,是不是有时候她懒得和她计较是害了她,让她以为自己真的聪明绝顶,整天在那自作聪明。 小时候还不是这样的,越长大越愚蠢不堪。 一个主子,事事听从身边奶娘的话,那个奶娘一个无知妇人,大字不识一个,小心思小算计多不胜数,撺掇着那个蠢货一个劲上蹿下跳,什么都要争,把她和伽罗当成此生之敌。 老说父亲偏心。 父亲偏心谁了? 伽罗是因为年纪最小,出生就丧母的缘故,所以父亲格外心疼她。 曼陀是庶出,同样没有母亲,也没有外家支持,没有兄弟依靠,所以父亲也格外关注几分,常常说要让姐妹几人相互照顾,因为曼陀能依靠的除了这个父亲,只有这些朝夕相处的姐妹,姐妹们感情好了,以后要是出了事也有人可以拉一把。 甚至最开始般若以为杨坚是定给伽罗的。 因为杨坚是世子,他的妻子将来是宗妇,曼陀生母只是一个歌妓,先不论她本人品貌才德,在重视出身脸面的世家眼中,娶这样的媳妇绝不可能。 她这样就成了高不成低不就,悬在哪儿了。 可独孤信却生生给她定下了陈留郡公世子,八大柱国之一,因为他和杨忠是八拜之交,曼陀嫁过去不会让人看不起,杨坚本人也是一个青年才俊。 不可谓考虑不周全,是一个极好的亲事了。 要说父亲对谁用心之深,就是伽罗也比不上曼陀。 可曼陀呢? 连身边一个小丫鬟都知道这门亲事的好处,偏偏她就听信那个奶娘的话,看不起一个区区郡公之子。 因为她觉得伽罗和辅城王宇文邕青梅竹马,般若有宁都王热情追求,于是她觉得嫁给杨坚就一辈子低她们一头,觉得父亲果真是偏心。 皇家至高无上,也要看是什么时代啊姐妹。 现在是什么形势? 皇帝在宇文护的步步紧逼下越来越暴虐扭曲,他不敢对宇文护动手,专挑软柿子辅城王捏,众目睽睽之下就敢拳打脚踢,不留一点脸面。 宁都王庶长子,无心权位,手里没半点实权,就是一个富贵闲散亲王。 而杨坚呢? 不说他未来的成就,就从当下来说,他将来必然是要进入朝堂的,是要手握实权的,这个时代没有科举制度,没有活字印刷术,造纸术的成本也很高昂,造成了朝堂上官员绝大部分士族出身。 当权者对他们再忌惮,也还是会用他们。 杨坚的未来,肉眼可见的可期。 独孤曼陀居然看不起他,还觉得自己委屈了。 小时候般若不是没有试过把那奶娘从她身边调走,对她不亲近也不想看她被一个又蠢又毒的奶娘牵着鼻子走,可她觉得她是恶毒,见不得有人对她好,故意把奶娘从她身边赶走,还跑到父亲那里委屈的哭诉,一副大姐要害她的样子。 那个奶娘是她亲生母亲的朋友,一个楼子出来的,她格外依赖她。 也不知道和那奶娘学了什么,整天一副楚楚可怜,柔柔弱弱的矫揉造作,时不时发出一些弥漫着茶香的语录,时常令般若无语。 可这一套对男人很有用,父亲觉得曼陀真是聪慧懂事。还跟她说般若年幼丧母,想念母亲在所难免,就留下那个奶娘吧。 般若默了。 可以,是她多管闲事。 这些年来她就冷眼旁观独孤曼陀对那个奶娘言听计从,为了争眼前三瓜两枣花样百出,天天试图和她玩低劣的宫心计,见识浅薄,无知愚蠢,自以为是。 她的那一身小家子气,浅薄无知的连身边的丫鬟都不如。 偏偏自视甚高,把别人的礼貌当成自己手段高明。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自己作死谁还能拦着不成? “你不用管。” “啊?” 伽罗不解的看着阿姐,阿姐从小就告诉她们,她们是独孤家的人,一定要团结,一致对外,因为子女可以不孝,丈夫可以变心,只有姐姐会永远对她好。 阿姐很好,阿爹有时候会为了二姐冤枉她,还责罚她,可阿姐从来不会,什么都瞒不过阿姐,有阿姐在她什么都不用管,只用开心快乐就好了。 虽然二姐从不爱搭理她,可她也是姐姐。 独孤家人员简单,除了曼陀她母亲那个意外,独孤信没有姨娘,加之受般若的影响,伽罗一直对爱情抱有期待。 她希望和未来的夫君两情相悦,一心一意。 可显然杨坚不是那样的人,他是个浪荡子。 伽罗不希望二姐被杨坚装出来的样子骗了。 她被宠的单纯,什么都写在脸上,般若玉白指尖宠溺点点她的额头,“傻丫头。” “那杨坚是自污,做给所有人看的,你想想若他真是一个浪荡花丛的纨绔子弟咱们阿爹能不知道知道吗?能放心把曼陀嫁给他吗?” “可……” 伽罗还有些不放心,万一阿爹也被骗了呢? 般若轻笑,笑涡柔美,“你不信阿姐吗?” “当然信了!”伽罗毫不犹豫,这世上没有人能骗到阿姐。 “那他们的事你就不用管了,想那么多,当心头发掉光,到时候阿邕有的笑了。” 隋文帝和独孤皇后是历史都闻名的一对恩爱帝后,虽然也逃不过兰因絮果的命运,宠幸了其他女人,但在一些自诩恩爱深情的帝后中已经算好了。 毕竟唐太宗爱长孙皇后也不妨碍他后宫三千,和其他女人生孩子。 至少杨坚没做到从一而终,也做到了无异腹之子。 在这个时代看来这就算是深情了,虽然有点怀疑杨坚的癖好,但说不准人家就爱这种调调呢。 毕竟有这种拖后腿的存在,还能成就开国帝业,谁能说是一般人? 就不知道她的小伽罗未来会嫁给什么人了,辅城王吗? “阿邕才不会笑我呢。”伽罗毫不犹豫道。 般若打趣,“嗯,知道你和阿邕最好了。” “那当然了,我保护他呢,他敢笑我!”伽罗挥挥拳头,一身青色胡装青葱英气,干净利落。 “那行,去玩吧,不要去破坏你二姐的姻缘知道吗?” “知道了,我去济慈院!” 说完一溜烟跑了,发带飞扬,当真是青春无忧无虑,令人羡慕。 第206章 独孤天下-般若5 般若没忘宇文护说过的话,也不想父亲和他对上,父亲太刚直了,斗不过宇文护的。 宇文护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不择手段,可他当政百姓日子还过的去,皇帝这个人实在一言难尽,懦弱无能,欺软怕硬,还暴虐,对亲王都能动辄打骂,真让他执掌大权了不敢想象。 皇帝完全是把独孤信当马前卒,让他为自己和宇文护斗。 斗什么斗啊,平白消耗。 她还想做皇后,宇文护不好说,独孤家是她的助力,不能消耗。所以这个什么破丞相,还是不要做了。 除了忠心,父亲最在意的就是他们这些子女。 她花了一些功夫劝父亲,让他对这个位置产生犹豫,没有第一时间接下丞相之位,这天朝后,独孤信拒绝了皇帝的丞相之位,一出来就看见宇文护。 他像故意在这里等他,独孤信瞬间警惕,不动声色走近拱手。 “太师安好。” 有一种人天生有一种气场,即使笑着也有莫名的压迫力。 “圣上已经跟你哭诉过了吧?” 独孤信顿了一下,直起腰,“太师可真是耳聪目明。” 宇文护不置可否,“我一向尊敬您这位大魏第一名将,也正因为如此,我才不希望你被人利用,来跟我作对。” 点出大魏,也是在提醒他的身份,不要一味效忠,当初能做出对的选择,现在也没必要跟着宇文觉一条路走到黑。 独孤信本来还想多考虑,可现在一看他如此嚣张姿态,反而坚定了态度。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何谈利用?” 宇文护终于转身,目光像刀锋,锐利逼人,提起那位九五至尊更没半点恭敬。 “就凭他?这个动不动就哭的废物,能和齐国高湛抗衡吗?更何况还有南梁虎视眈眈,独孤将军,你忠君,也要看看忠的是什么君。” “我不强求你站在我这边,只要你两边不站,不接这个丞相之位,我保证,日后必定许你一个无人能及之位!” 听起来似乎很动听,独孤信直接给撅了回去。 “多谢太师好意了,我已经是一品柱国将军,位极人臣。” 宇文护不以为意,“只要想高,就能更高。” “哼!” 独孤信甩袖就走。 一个人从暗处出来,看了一眼离开的独孤信,拱手,“主上。” 宇文护脸色阴沉,墨蓝色瞳孔阴恻恻的,“这独孤信果真是油盐不进。” 话落,已然流露出了杀意。 哥舒永远能体贴上意,“哥舒愿为主上分忧。” 宇文护掸了掸袖口,“别自作主张,他是般若的父亲。” 哥舒欲言又止,宇文护不紧不慢开口,“毕竟他现在也没接丞相之位不是吗?” “再等等。” “是。” “杨忠那个老狐狸称病不朝,这次只派了一个儿子进京,他那个儿子叫什么来着?” “其子杨坚。” “杨坚。”宇文护记下了这个名字,回望了一眼这九重宫阙。 总有一天,他要光明正大走到那最高处。 …… 般若在画图纸,春诗进来附在她耳边说,“哥舒来了。” 不疾不徐放下笔,般若吹了吹未干的墨迹,放在了一边。 “我知道了。” 春诗道,“奴婢去命人备车。” “嗯。” 般若抬袖,发现袖口上多了一块黑色墨迹,先去换了一身衣服,动作慢悠悠的,还重新梳了一个头发,换了一套相配的首饰,春诗回来一看,欲言又止。 “姑娘。” 哥舒还在外面等着呢。 后半句没说出来,春诗抬头看了一眼火辣的日头。 “大夏天出门就是热,谁不热么,要出门就要做好被烧烤的准备呀。” 狗腿子,热去吧! 说是这样说,拿好东西般若还是让春诗去多拿了几个她自制的冰袋。 各府上夏天用的冰都是冬天储存在冰窖里的,损耗很大,家里地窖小一点根本撑不完一个夏天,都是省着用的。 对般若来说硝石制冰不是难事,又怕热,制了好多。 当初还想过专门开个店去卖冰,后来发现成本太高了,无奈作罢。 冰盆不能移动,一出门就热得不行,她就想办法用皮子自制了一批冰袋,还弄了各种款式,出门必揣几个。 还没正式面世呢,便宜哥舒那个棺材脸了。 般若没自恋到认为自己人见人爱,但他确实是少有对她冷脸的人,这人每次见她都没个好脸色,看她的眼神活像看祸乱君心的妖妃。 就比如现在。 一辆没有徽记的马车停在外面,哥舒板着一张棺材脸,提着把剑对她拱了拱手,眼皮子都不带抬一下的,浑身上下刻满了“离我远点”四个大字。 很好,被迫营业。 这冷气冒的,要不是她眼尖看见他额角的汗,还真以为这人寒暑不侵了呢。 踏上马车,般若扔了两个冰袋给他,“拿着,堂堂哥舒将军,别真热晕了让人嘲笑你家主上刻薄小气,苛待属下。” 哥舒阴阳怪气,“女公子下次动作快点,别人也不会有这个机会。” “女为悦己者容,费心装扮才会显得重视呀,哥舒你这样可不行,这点耐心也没有是娶不到媳妇的。” 般若纤纤玉手搭在车帘上,转过头对他笑了笑,梨涡浅浅,哥舒对上那双清若琉璃的桃花眸愣了愣,接着狠狠扭过头,嘴唇绷成了一条冷硬直线。 这个女人果然惯会骗人,尽会找借口,满口谎话。 也不知道主上看上这女人什么了?那张祸水一样的脸吗? 明明野心勃勃,眼神却伪装那样干净无辜,把他英明神武的主上都骗的晕了头。 他不会让她得逞的,谁也不能阻挡主上大业。 哥舒攥紧手里精致的冰袋,暗自冷笑,那女人还以为他什么都不懂? 容颜有缺才需要修饰,就她那张脸还用那么长时间?摆明了就是故意的! “咔嚓”一声,冰袋里的冰被生生捏碎。 ……可到底没丢开。 马车行驶在长安大街上,扬起滚滚尘灰,七拐八弯,停在了一处清幽酒楼外。 第207章 独孤天下-般若6 般若撩开车帘,滚烫空气扑面而来,她叹了一口气,下车走进云锦阁。 云锦阁是一座酒楼,和一般热闹的酒楼很不同,它别出心裁做的很清幽,专门做达官显贵的生意,隐私性极好。 说是酒楼,它其实更像别院。 小桥流水,竹林雅居,别有一番闲逸旷达之风,置身其中令人心神仿佛也跟着平静了。 过了一座小桥,驱散了几许烦人的热气,哥舒没有跟着进去,而是守在了门外。 般若拿出一张契书,放在桌上推给宇文护,“这是登州商人捐献的契书,二十万两,够你十万人军队一个月的军饷。” “谢谢你之前的田契。” 宇文护本来见到她很高兴,等了这么久也没有一点不耐烦,她明显疏远话一出,他脸上笑容瞬间消失了。 “看来是几日没见,到底是和我生疏了啊。” “谢谢也不爱听,是非要让我骂你吗?”般若眉尾一扬,显出几分凌人娇蛮。 熟悉的感觉一回来,宇文护神色松缓,“娘子骂我也动听,骂一辈子也好,这世上也只有你独孤般若敢骂我。” 说着他自己也笑了。 般若只觉得这人确实有点大病。 “对了,你要那么多分散的地做什么?” 那不是一点点,长安周边十之六七都被她攥在了手里。什么东西一沾上京城的边就贵,且绝大部分都是有主的,谁也不是傻子,除了实在贫瘠的地,都不会愿意出手。 宇文护“名声”响亮,他要买没人敢不卖,何况大部分并不是上等良田。 般若也干了一回狼狈为奸的勾当。虽说强买强卖了吧,钱是给够的是吧。 这二十万两也算给宇文护的名声损失费。 ——虽然他并不在乎什么名声。 但般若不是一个刻薄的人,该给就给。 “想建一个庄子,剩下的地种点东西。” “种什么?” 般若接过他斟的酒,“一些小兴趣而已。” 这狗东西掌控欲大的惊人,她每天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他不是一清二楚? 在这明知故问。 “对了,我和我爹说过了,他答应我不会那么容易接受丞相之位。” “是吗?” “今天你爹在宫里可是一副要和我作对到底的样子,我为了你可是放下身段了。” 不知怎么的,般若听出了一股告状的感觉,还有一点点委屈。 错觉吧!般若扫了一眼对方嚣张的面孔。 “我爹是老臣,性子比较硬,你就让让他,不要他一般计较,他已经答应我了,轻易不会接下丞相之位的。” “那他若是接了呢?” “不过一个丞相之位,虚的,他一个武官能懂文官在做什么吗?就算他真的接任了丞相之位,也切实影响不了你什么,你还不是该做什么做什么。” 独孤信根本不擅长权谋诡斗之术,当了一辈子的武将了,这一下子真做到丞相之位,也只是一个名头,说实话,根本威胁不到他,顶多压一压他的气焰,让他做事顾及一些而已。 可显然宇文护不这样想,在他看来这是一个政治信号。 “满朝文武都知道,宇文觉让你父亲进京就是要用那帮老臣压我,我要是放任你父亲做了丞相,那我这个太师的面子可就被踩在脚底了。” 这朝堂上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最不缺的就是一些见风使陀的人,他随意一个小小的举动可能会引发无数暗中揣测,激发无数暗流。 让独孤信坐上丞相之位,无异于代表他在这场交锋中落了下风,到时候免不了一些人趁机给他找不痛快,动摇不了他的地位,可也麻烦不是。 “面子?” 般若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冷下脸。 “你当初纠缠我的时候怎么没有面子告诉我,你娶妻生子了?” 现在想起,般若还是忍不住想给他几巴掌。 还面子? 一个该死的骗子还跟她讲面子。 有什么脸? 这是两人默契不去触及的话题,当初因为这个事闹得几乎撕破脸皮,他胸口上现在还有她当初留下的疤痕,离心口不过半寸。 他名下那座囚牢一样的别室遗址还在那。 “独孤般若”在两年前差点死过一次了。 现在装的再若无其事,也掩饰不了当时几乎同归于尽的疯狂。 现如今骤然被提起,宇文护猛的沉下脸,隐现怒气。 “独孤般若,你讲点道理,家事政事怎么能混为一谈?” “是啊,是太师大人的家事,容不得我置喙,我父亲做不做丞相也是他自己的事,我说过谁也不能动我的家人,既然你要对付他,我们就不再是同路人,不如就此分开,各自安好,省的日后敌对。” 般若口不择言,开口就是决裂,半真半假,是生气,也是试探。 可惜,她再一次失望了。 每一次她以为她踩中了他的底线,他都会让你知道什么叫不可捉摸,让你所有想法落空,永远不知道下一步他会做出些什么来,就像现在。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我怎么可能真对你父亲下手,他可是我未来岳父。” “尝尝,你最爱的青梅酒,你来之前我已经让人冰镇过了。” 仿佛之前都是幻觉,他若无其事的递给她一杯酒给他赔罪,态度平和亲昵。般若都被他整不会了,情绪不上不下,有一种严防死守对方炸堡垒,结果对方笑嘻嘻给你放了一朵烟花的感觉。 般若一言难尽凝着那张笑吟吟的脸。 “不试试吗?这是去年你我亲手种下的青梅。”他闲散的坐着,丝毫不见半点异色,这就不是一个正常人。 般若甘拜下风,算了,和一个神经病计较什么呢? 成年人之间的逢场作戏罢了! 见她接过,宇文护嘴角弧度更深,“如何?” “……不错。”劲儿有点大了。 宇文护转动酒杯嘴角噙着笑意,微醺慵懒的劲儿像一头打盹的雄狮,抬手随意扯开领口,露出小半胸膛,雄性荷尔蒙爆棚,该死的吸引人。 般若觉得有点晕,眨眨眼,桃花眼水色朦胧,流露出一点迷离,狐疑的问。 “这是青梅酒?” “自然。” 宇文护坦然,对上她秋水一般迷朦着醉意的双眸,似叹似笑,也只有这个时候,她才会用这样柔软的目光看他。 “不是。”般若才不信,就这能是青梅酒? “哦,可能是拿错了吧。” 宇文护低笑,“当初和青梅酒埋一起的还有一坛仙人醉。” 般若,“……?!” 冰鉴里的冰兢兢业业散发冷气,般若想清醒一点却感觉脸颊一阵发烫,清透柔白的肌肤上蔓延开一片粉意,连纤长白皙的脖颈也带上诱人薄粉,迤逦之态让宇文护眼神晦涩起来,压抑汹涌情绪在眼底激荡出深邃碧色。 她瞧了一眼心中一慌,别开视线,声音也带上了恼意,“宇文护,你就算不是一个君子,堂堂太师也要点脸吧,出入衣冠整齐不知道吗?” “哈哈。” “宇文护!!” “好好好,正衣冠,便为你做一次君子。” 宇文护拢好衣服,长眉舒展,语气纵容。 他喜欢看她为他失了冷静,被他掀起情绪。 这样能让他知道那若即若离感觉不过他的错觉,她依然对他有感觉。能够在细枝末节之中感受到她对他的特殊。 太危险了!般若只想要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等等。” “还有什么……”事吗? 刚走出两步,他从身后紧紧的抱住她,力气之大像是要把她融入自己的血肉里,勒的般若快喘不过气来,他灼热嘶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压抑的响起。 “般若,我想你了。” “想和你一直在一起,每时每刻都能看到你,我快忍不住了。” “明天我去向你父亲提亲,嫁给我,好不好?” “轰”的一声,般若只感觉血液逆冲到脑,一阵阵眩晕,脸色瞬间煞白,她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没有显得慌乱颤抖,转身温柔亲昵的回抱住他。 “阿护,我们不是说好了的吗?现在时机未到。” “你现在还没有登上帝位,现在让我嫁给你,是要我做你的妾吗?还是娶我做平妻?你这样置结发妻子脸面于何地?又置我于何地?” “阿护,不可以这样过分的。” “等等,再等一等,等你登上帝位……” “我的阿护有经天纬地之能,是盖世的英雄,我相信他。” “相信有一天,他会以天子之尊,娶我为后。” “我一直等着他。” “阿护,从来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吗?” 最后两个字,她说的极轻,极温柔,像裹着糖衣的毒,明知让人万劫不复,也心甘情愿吞下,只为那一点致命的甜头。 宇文护知道自己着了魔,可有什么办法? 从好奇到沦陷,他甚至不愿意反抗一二。 宇文护低头轻轻抵在她光洁的额头,鼻尖相触,彼此呼吸缠绵,欲望却如潮水一样退去,他扬起了嘴角。 “对。” “你永远是我唯一的皇后。” 是我的唯一。 所以般若,不要背叛我,否则我会疯的。 第208章 独孤天下-般若7 般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来的,心神纷乱,步下小桥时脚下一个踉跄,春诗吓了一跳连忙扶住。 “姑娘小心。” “没事,走吧!” 从来风雨不惊,仪态万方的人袅娜的背影多了几分慌乱。 哥舒看着人消失在视线中,收回的手在身侧攥紧,那张冷酷的脸更冷了。 …… 两人一出云锦阁,春诗忍不住担心的问,“姑娘,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 般若笑了笑,却像云一样飘忽,玉般白皙的脸上白的过分了,额头上还带着点点薄汗,整个人像随时会散了。 一副受了大刺激的样子。 春诗想到了什么,连忙紧张的上下打量。 般若抿唇,“别胡思乱想,没发生什么!” 只是三年了,他的耐心也快见底了,今天的事绝不是他一时兴起,这一次是幸运,下一次就不会让她那么容易脱身。 般若心里升起了前所未有的紧迫感,她定了定神,刚要上马车。 “般若!” 一道惊喜的声音突然响起,般若应声看去。 只见一个年轻公子欣喜的快步走来,穿了一身蓝色锦衣,头戴玉冠,生的剑眉星目,是极为俊朗的长相,气质清华。 他迫不及待的过来,生生停在了她三步外,眼神亮的惊人。 “般若,真的是你,我就知道不会认错的!” 般若望了一眼不远处停驻的马车,还有旁边一些张望偷笑的熟悉面孔,低身行礼,一举一动如行云流水。 “见过宁都王殿下,殿下万安。” “别,别这么多礼。”宇文毓手足无措,耳朵通红。 “不用叫殿下,叫我阿毓就行了。”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宁都王心悦独孤家的般若女公子。只要有般若女公子在的地方,眼里就再也没有别人了。 美人绝色冠绝天下,心悦其的人能把护城河填满,在一众各式各样,花样百出的追求者中,宁都王也是其中佼佼者。 不是因为身份地位能力,不是因为相貌,而是他的痴。 谁在心上人面前不是用尽全身解数去表现,只有他,一见般若就脸红,结巴的连话也说不出来。大家都知道,只要有般若女公子在的场合,不用说,宁都王必然在。 宇文毓是庶长子,闲云野鹤,为人洒脱自在,唯独在那个叫独孤般若的女子身上入了执。 能在游园会时因为看心上人看的太过心无旁骛,一脚踩进湖里,在宫道上相遇因为频频回头一头撞晕在柱子上。能因为对方一个笑容高兴好几天,在朝会上笑出声。 这股子痴劲儿啊,连帝后也时不时打趣。 宇文毓认识般若,比宇文护还早上许多。 至今为止,宁都王府里都没有一个姬妾。 所有人都能看懂他的心。 只因为那个美的惊艳岁月的少女说过一句话。 “般若善妒,是以我未来的夫君只能有我一个人,身心如此。” 明月升沧海,美的遥不可及,所有人都有揽月之心,最终也只能是午夜梦回枕边一缕白月光,他们心知肚明结果,摇头苦笑自己也只是一介俗人。 这么多年下来,也只有那个叫宇文毓的男人始终如初。 所有人都冷眼看着,等着看他们的结局。 说不清是期待,是嫉妒……还是别的什么。 宇文毓小心翼翼从胸口掏出一张叠的整整齐齐的纸,欣喜期待又忐忑的给她。 “这,这是你上次落下的曲谱,只有半阙,上次我听你弹过一次,已经给你填好了,你看看,看看可有错漏之处?” 宇文毓紧张的看着她,呼吸都不自觉屏住了。 他承认自己有小私心,她会生气吗?生气他自作主张,怪他多此一举? “你一直带着它?”般若接过带着温热的曲谱,长睫轻颤,一双桃花眸琉璃一样清澈,和极致的瑰丽交织出了令人心驰神摇的绮美。 “嗯。”宇文毓点头,高兴的一脸傻气,“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遇见你,所以一直带在身上。” “谢谢。” “不……不用。” “小女身子有些不适,就先告辞了,天气炎热,殿下也不要在外多留,当心暑气。” “好,好,你快回府吧,我,我也马上回去了。”宇文毓见她脸色果然不好,心里满是自责,都怪他粗心大意,还在这大太阳下说了这么久的话,连忙让她离开。 般若这才上马车离开,留下宇文毓一个人在原地望眼欲穿,直愣愣眼睛也舍不得眨一下,半晌后才痴痴笑出来。 般若刚才关心他呢。 “殿下,咱们还去喝酒吗?”那些人见人走了终于哒哒哒跑过来。 一个个挤眉弄眼探寻欲十足,“殿下,你和……” “别胡说!!” 宇文毓脸腾一下烧的通红,掩饰的看了一眼火红日头,干脆道,“天太热了,你们喝吧,我回王府了。” 说完当真转身就走了,留下一群人傻眼,“哎!” “殿下!” 有没有搞错,嫌太热都走到门口又回去?! 脑子没毛病吧! 一群人无语,“走走走,来都来了,我们自己去。” “走!” 几人径直走向云锦阁,却在门口一下软了腿。 “太……太师。” 我的天老爷啊!这这这……脸色,他们今天不会命丧于此吧?!!几人吓的浑身全身发软,魂飞魄散。 第209章 独孤天下-般若8 风扬起车帘,丝丝夹杂热气的风拂起般若几缕发丝,梅香冷沁。 展开曲谱,上下两阙,字迹一清隽飘逸,一风骨神秀,不同的字迹却出乎意料的和谐,像隔着这薄薄一张纸唱和。 见姑娘看着曲谱出神,春诗隐隐有些了然。 “姑娘,郑家明日有赏花宴呢,听说那万顷碧荷开的极美。” 春诗陪在姑娘身边,是将她和太师之间的纠缠看的清楚明白的一个人,她也知道,太师不会是自家姑娘的良人。 她也不知道姑娘为什么非要那皇后之位。 寻一个一心一意的郎君,过平淡安稳的生活不好吗? 春诗忠心耿耿,可私心里还是希望她家姑娘能过的幸福。 不用那么累,那么殚精竭虑。 太师不是个良善之辈,想摆脱他难于登天。 而且他们之间不只是感情的纠葛,还有利益纠缠。 姑娘这几年暗中给了太师不少帮助,也暗中借了他不少势力,也说不上谁欠谁的,但想要彻底分清楚,抹消两人之间所有过往也不可能。 可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也不能一直拖下去。 这些般若都知道。 只是…… “再等等。” 现在还不是时候,不能是她先“背叛”他们之间的感情。 不能让他成为她以后的拦路石。 如果选定宇文毓,就必须要扶他登上帝位,宇文毓本就势单力薄,在朝堂上毫无根基,想上位千难万难,如果再加一个宇文护,绝无半点胜算。 还有宇文毓,她不确定他的心意,是不是可以为了她放弃现在平稳的生活。 不是不可以强行把他拖上战车,可般若不喜欢勉强。 说到底她是一个自私的人,只是不希望他将来后悔了承担他的埋怨,不喜欢承担别人的情绪,选择是自己做的,将来无论什么样也没有理由怨怪别人,不是吗? 哥舒啊,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姑娘,到了。”马车停了。 “父亲回来了吗?”般若扶着春诗的手下车,一边走一边问。 门房连忙回,“还没有。” “阿姐你回来了,你去哪里了这么久?”伽罗风一样跑过来。 “怎么了?怎么急?看你跑的满头大汗。” 般若如画的眉眼含笑,为她擦擦额头上的汗。对这个差不多一手带大的妹妹,总是有着格外不同的感情。 “先进去吧,阿姐让人给你准备了冰酪。” “两碗?”伽罗试试探探的伸出两根手指。 般若扳下她一根手指,曼声道,“一碗。” “啊,”伽罗哀嚎一声,扭麻花一样撒娇,“阿姐我都已经长大了,可以吃两碗了,真的真的,不信你让我试试,绝不会不舒服的了。” “不行。” 伽罗就听见阿姐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了最无情的话。 顿时像被太阳晒焉了的花,整张小脸皱皱巴巴。 “小伽罗不要不开心了,阿姐房里的千山玉翠送你好不好?” “真的吗?!” “当然了。” “哈哈谢谢阿姐!”伽罗开心极了。 千山玉翠其实就是一面立体大周堪舆图,货真价实的价值连城。其做工之精细堪称鬼斧神工,还兼顾了一些有趣的玩法,是当年般若年少时命人弄出来的。 伽罗被带着一起玩过,念念不忘好久了。 咳,其实就是大富翁。 般若曾经也搞过一些东西,只是现在没兴趣了。 拿来哄孩子倒是不错。伽罗被成功哄住了。 春诗看的眼里也出现了笑意,转道去小厨房。 另一边长廊下,曼陀手里的帕子揪的变了形。 “曼陀,你在看什么?”杨坚从侧边过来。 越过花草遮挡,这才看清前面的人,“那不是般若姐姐和伽罗吗?” 一回头发现曼陀眼睛都红了,大惊失色,“曼陀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吗?” 怎么要哭了的样子? “没什么,我知道我只是一个庶出,所以不仅下人看不起我,连长姐和伽罗也不喜欢我,可我已经很努力了……我……” 说到伤心处,强忍的眼泪一下滚落了下来,她泪眼婆娑的看向杨坚,委屈道。 “为什么她们……她们总是对我视而不见?” 秋词想说什么,被奶娘一拍大腿,高声打断,“我苦命的姑娘哟!你的命怎么那么苦,都怪奶娘没本事,帮不了你啊!大姑娘和三姑娘什么都有,就你什么都没有啊!” 整一个唱念作打,哭天抹泪的同时还偷偷看杨坚的脸色。 杨坚,“……” 已经懵了。 总有种奇怪的感觉,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坚哥哥,别听奶娘胡说,长姐和伽罗或许……或许不是故意的。”曼陀勉强的笑着说,眼里还含着泪光,模样楚楚。 杨坚再怎么聪明还是一个热血方刚的少年,这样的曼陀又让他想起小时候的曼陀妹妹,瞬间忘了那点怪异,心疼不已。 但他也没觉得般若姐姐是故意的,只以为曼陀柔弱,渴望家人关注,敏感的误会了,还想着找机会和般若姐姐说一下。 伽罗是小妹妹多宠一些,可曼陀也是妹妹啊! 他宽慰道,“曼陀你放心,你现在是我的未婚妻,未来陈留郡公少夫人,没人会看不起你。” 曼陀对他柔弱的笑了笑,眼神又黯淡了,“可昨日我去王家,大家都明里暗里的笑话我,说你不学无术,无能纨绔,还说你在朝堂上闹笑话,被太师吓晕。” 其实说的更加难听,也让她受到了更多嘲笑。 曼陀几乎要把手心掐出血。 杨坚脸色腾的红了,做戏是一回事,可谁不想在心上人面前留下最好的一面,连忙左右看了看,小声解释。 “其实那是我装的,都是装给太师看的。” 他们杨家同样是八大柱国之一,但不同于独孤信,杨家选择韬光养晦,保全实力,现在朝中太师宇文护一人独霸朝纲,陛下被压制的死死的,他杨家不愿去做那把刀,也不想卷入这一不小心就粉身碎骨的漩涡。 可两边不站是不会有好结果的,所以他爹选择和独孤家联姻。 这样既没有冲在第一线,也表明了态度,同时他装作一副胸无大志,风流纨绔的样子也是为了降低宇文护对他们家的防备。 曼陀扬起盈盈泪眼期待的问,“真的吗?” 杨坚心软成了一团,爱怜不已,“真的。” 见她终于破涕为笑,杨坚像是看见了满园花开。 …… 般若正听着伽罗叽叽喳喳的说话,春诗端着冰酪进来,笑吟吟道。 “三姑娘,冰酪来了,按您的喜好多加了糖。” 伽罗欢呼一声,扑过来,“还是春诗懂我。” “阿姐,你也吃啊!” “你先吃,我出去一下。” “哦哦,好,那你快一些哦。” 般若点头,看了一眼春诗,两人一前一后到门外,春诗眼神凝重,小声说。 “宁都王出事了。” 第210章 独孤天下-般若9(独一无二) “出事了?” “听说是马匹在大街上突然受惊,宁都王摔下马,摔折了一条胳膊。” 般若深吸了一口气,清若琉璃的桃花眸幽深冷漠,“是他?” 大热的天,街上的人本就少,马怎么会突然受惊,她们才回来这么一会功夫,消息这么快就传到了她耳边。 他是故意的,他在警告她。 “宁都王伤势怎么样?” “救治及时,没什么大碍,但可能要养两个月了。” 春诗担忧,“他不会对姑娘也下手吧?” “不会。” 轻柔的声音淡而平静,春诗愣了愣,般若浅浅勾了勾唇,眼神幽冷。 …… 哥舒脸色很臭,“恕属下直言,主上您对这位女公子实在太过宽纵了。” 宇文护望着平静的湖面,那双碧蓝眼睛出乎意料的沉静,答非所问,“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吗?” 哥舒一愣,宇文护似乎也不需要他回答。 雀鸟飞掠过水面,溅起一串晶莹的水花,点点如雨落,不像落回湖里,而是在他心里激起波澜。 “那时候叔父还在,已经对我颇为忌惮,任由宇文觉在府上大宴时对我羞辱,当时满堂鸦雀无声,只有她一个人,单薄柔弱的一个小女郎不卑不亢为我说话,说的宇文觉哑口无声。” “她真的是让我惊艳不已,我还清楚记得她那会儿的样子。” 宇文护毫无疑问生得俊美,千军万马中厮杀出的锋芒能划破人的皮肉,几年朝堂专权养尊处优也没有消磨他骨子里的煞气,反而沉淀出了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严。 所有人都怕他,惧他,恨他,厌他……好像他不是一个人。 是一个恶鬼。 是一个生着邪恶眼睛的恶鬼,将人生吞活剥。 是什么卑贱肮脏的东西,从心里鄙夷轻视。 在她眼里却不是这样,她很认真的告诉他。 她说出身并不能决定一切,只有自己才能决定自己的未来。始皇帝生母也曾为他人姬妾,卫青曾当过马奴,焉知你日后不能超越他们,青史留名呢。 所有人都选择宇文觉,哪怕他是一个废物,只因为他的母亲是公主。 只有她从始至终坚定认为他比宇文觉更有能力坐上那个位置。 她柔软的指尖轻抚上他双眼,笑着说,“看,多漂亮,多独特呀,独一无二的颜色,配独一无二的阿护。” 他在她清澈如水的眸中看见自己双眼激荡出的深邃碧色,浓墨重彩的绚丽,第一次觉得,确实很漂亮。 宇文护身上永远不会有什么柔软之色,有的只是冷酷,戏谑,残忍,傲慢。哥舒如今却恍惚看见那双幽蓝双眼里流露出了令人不敢置信的温柔。 “以前父亲总说宇文家出情种,我不信。”他对他娘那样薄情,谈什么痴情?“可现在,我有点信了。” “你对我忠心是因为我娘曾经救过你的命,那些人跟着我是因为我能让他们升官发财,只有她不一样,她一眼就从万千人群里看到了我的能力和抱负。” “她永远懂我所思所想,一个眼神,一个动作。” “她是不一样的。” “天下美人千千万万,却只有一个独孤般若。” “这世上只有她,是能与我宇文护并肩同行之人。” 她早已经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不能分离。 “若是没了她,这王图霸业,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的背影还是那样高大,好似顶天立地,哥舒却好像看到他被困在了一个无形的囚笼之中,脖颈套上了锁链,只要另一端一用力,就会轻易要了他的命。 独孤般若对主上的影响力实在是太大了。 大到让哥舒心惊。 他的命是夫人救的,也愿意为主上付出一切。 哥舒绝不允许,不允许任何人伤他半分。 为君者不能有弱点,主上要成就千秋霸业,便不能有独孤般若。 既然主上下不了手,就让哥舒替主上扫除这个障碍。 他低下头,浓烈杀机在无人看见处一闪而逝。 …… 宇文邕最近伽罗变了,整个人沉稳许多。 “大字真不要我替你写了?功课也不要我替你做了?” “不要,我自己来。”伽罗一本正经,态度端正的不得了。 宇文邕不由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太阳,看是不是从西边出来了,哦,下午了,是在西边,但他还是纳闷。 “你受什么刺激了?” 以前可是一写字就头疼,一股脑全推给他的。 “我们不是说好了,我替你写功课,你保护我的吗?” 宇文邕敲敲桌面,眉目舒展间也掩不住较常人苍白的脸色,“伽罗这是不愿意保护我了吗?” “怎么会!” 伽罗叹了口气,愁眉苦脸,“只是觉得自己太不懂事了。” “我都快十六了,可整天只知道玩,对家里的事一无所知,阿姐整天都在忙,我也想做些什么,可什么都做不了,但至少……至少不让阿姐更担心。” 宇文邕一听了然,“是般若姐姐和你说什么了?” 就是在世家贵女之中,像伽罗这样自由肆意的也少。什么也不用想,不用考虑,只用做自己喜欢的事,被般若姐姐保护的太好。 她以前无忧无虑,可小丫头也确实该长大了。 “哎!” 伽罗叹气,老气横秋的摇头,“阿姐说我一天天傻乐,一点没有那啥危机意识。” 宇文邕失笑,“危机意识?倒也贴切。” 伽罗心有余悸,“所以阿姐最近给我讲各种故事,我现在走在街上都胆战心惊,好像下一刻就有人从天而降给我绑了,砍手砍脚去找我阿姐要赎金。” 宇文邕,“……” 伽罗浑然不知竹马内心的微妙,得意抖手抖脚,“看到没,柳叶小飞刀,迷烟丸,银针,解毒丹,石灰粉。” “……!!” 宇文邕目瞪口呆,震撼不已,“……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你说。”伽罗大手一挥,双手插腰,气势两米八。 “……你这么多东西到底怎么藏住的?”她穿的是窄袖胡服,干脆利落,也没有宽袖裙摆遮掩,他之前居然一点没发现? 伽罗理所当然,“让你都发现了,那其他人不也发现了,这还怎么起作用?” “……那你这些东西哪里来的?”市面上没有吧,那什么迷烟丸。 “是阿姐给我的啊!” “!!!” 宇文邕瞳孔地震! 迷烟丸?般若姐姐?般若姐姐?迷烟丸?? 宇文邕眼前浮现出了般若姐姐神仙一样光风霁月的身影,又想起绿林好汉味的迷烟丸,一瞬间只觉得呼吸不畅。 “般若姐姐,哪……哪来的?” “炼丹炉里来的。” “炼丹炉?”他听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乱世之中,佛教大兴,道教落寞许多,可不是没有,般若姐姐有兴趣也不奇怪,可炼丹炉不是炼丹药的吗?为什么会炼出什么,什么迷烟丸? “这用不上吧?” “有备无患嘛。” “也是。” “我还有很多,阿邕,我分你一点吧!” “不用……好吧,那我就收下了。” 见她一下开心起来,宇文邕也笑了,但心里也不觉得这些用的上,只是却不知道这些东西后来救了他一命。 现在他还是那个弱小透明的辅城王,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伽罗能够快些长大,开窍,能够早日迎娶她过门。 宇文邕看着依然懵懂的小伽罗,心里无奈。 “阿邕,我脸上有东西吗?”伽罗摸摸脸,阿邕的眼神好奇怪哦。 她下意识忽略了那一刹那失序的心跳。 第211章 独孤天下-般若10(般若,不要怕) 般若正在王司空家举办的赏花宴上,清水凉亭,万顷碧荷美不胜收。 风一吹,泛起层层碧浪,粉白色荷花亭亭玉立,轻轻摇曳,好似一位位纤细婀娜的绝色佳人,凌波湖上。 从高处往下看,当真是一幅绝美的画卷。 阁楼很高,般若扶在栏杆上,风拂过,送来一阵荷香,胸中浊气也仿佛被带走了。果然多看看风景有利于心情舒畅。 她专心的看风景,众人都忍不住看向她,说话声也不知不觉消失了。 美人临风而立,碧色广袖飘扬,衣袂翩飞,好似仙人,卓然风姿。 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看一个女子失了神,一个个脸上都泛上了红晕。一颗心都仿佛不是自己的了,砰砰直跳。 “听说,般若姐姐有五个兄弟呢,不知道……” 不知谁小声说了一句,差点让人听不清。 “不知什么?”一位女公子傻傻的问。 “……” 大家不说话了,羞涩的眨眨眼,对视一眼,都似明了。 “独孤家的公子,除了五公子都娶妻了。” “那……” “……虽是兄弟,可龙生九子,也各有特色,呵呵。” “……” 这样啊,一声声叹息齐齐回荡在众人心里。 千金易得,檀郎难寻呀。 世家大族的女公子都有自己的骄傲,绝不与人为妾,可美色惑人,食色性也,不仅适用于男儿,也一样适用于女子。 方才有人甚至动了念头,哪怕般若姐姐的兄弟只有她四五分风姿呢? 可惜,没有机会让她们体会一把昏头的感觉。 啧。 听说南梁那边许多美人,也不知真的假的。 那边传过来的曲子都透着一股子让人腿软的劲儿,也不知道郎君是不是也这个样,试想了一下娇滴滴靠怀里对自己撒娇的郎君,额……还是算了吧! 齐家女公子爱不释手拿起一只通透无瑕的兔子,扬声。 “般若姐姐。” “嗯?” “你送我这一套琉璃十二生肖好生特别,我还从未见过这样通透无瑕的琉璃,水一样洁净无瑕,是在哪里买的呀?” 齐玉笑吟吟的问。 是借个机会搭上话,也是真的稀罕极了。 其他人也眼神闪亮,期待的看向她,她们也想要。 不仅仅是齐玉,她们也从没见过这样的琉璃,琉璃本就珍贵,更何况这样前所未见毫无瑕疵的琉璃。 她们不缺钱,就缺面子。 要是有一套这样的琉璃,一定极有面子了。 而且时下讲究君子端方如玉,身如冰清,这般洁净尊贵之物不是妙极了? 不管送礼还是待客,谁不得高看一眼呢? 面对众多热切目光,般若有些苦恼,“不过自家做的一些小玩意儿,虽是造价昂贵,稀少了一些,可也算不得什么,大家若想要,我本该送一些给大家,可你们也知道这东西难得,实在不多,给谁不给谁都会伤了大家姐妹情分。” 大家眼神更加热切了,双眼简直要放光。 什么?昂贵量少?那岂不是更加显我的身份! 至于送? “般若姐姐说的是,不能伤了我们姐妹情分,买!” “对!如此珍贵之物怎么能让般若姐姐白送呢?这是多大的脸!” “大家就各凭本事,价高者得好了,别让姐姐难做!” “是极是极。” 大家七嘴八舌,都透出一个意思,愿意出钱买。 开玩笑!买就是付出金钱,她们家和独孤家也不是太亲近,要是送,被人逮住把柄那就另一回事了。 在座的都不是什么真的傻白甜,父兄在朝上都身居要职,当然更愿意买。 般若拗不过大家,最后只得同意了,“既然这样,那我就把剩下一些放在珍宝阁,大家有兴趣去就好了。” 珍宝阁是她的母亲郭氏留下的嫁妆铺子,如今在她名下。 “价格的话,就五千金好了。” 众人呼吸一紧,“一个?” 般若轻轻一笑,如春花秋月,“一套。” 大家攥紧拳头,激动的脸色涨红,感动的不得了。 呜呜太便宜了! 般若姐姐真是太好了。 如今的价格是三十金一匹宝马,好一些的五十金,五千金就是一百匹上好的宝马,贵吗?是贵。普通百姓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 可宝马虽然珍贵,对她们来说并不难得。 这雪琉璃她们敢肯定,放眼天下都绝对是独一份,五千金可太值了!! 要知道去年陈国公家买了一盆青龙卧池还花了五千金,天天办宴会,炫耀了整整一个月,逮着个人就不放过,除了太师,那个月百官整一个月脸都是青的。 “般若姐姐,明日可以吗?”迫不及待了。 般若对上这些清澈的眼神,难得沉默了。 抬手想摸下自己的良心,想想还是算了,良心是什么?能换钱吗?她只想说这样主动肥美的韭菜再给她多亿点。 研发一千金包括工匠的奖励,不然一千金都用不了,世家大族都自己养了工匠,世代世袭,相当于家生子,比那稍微好那么一点点,用的放心也不用额外付工钱。 成本更便宜,卖一套五千金那是要被绑上绞刑架的,可谁让物以稀为贵呢? 重要的是她缺钱。 有些事一旦做起来,钱像烧的,她家大业大长久下来也要撑不住。 说话间楼梯间上来一个清秀的侍女,“女公子,宴席备好了。” 齐玉点头示意知道了,转头笑起来,脸上两个娇俏的酒窝,“那我们先下去吧!” “好。” 楼梯不算宽,又窄又高,设计的很有美感,可走的不小心很容易摔倒,只能容两个人并肩走,众人不约而同落后一步,齐玉和般若走到最前面。 般若走的很慢很轻,碧色莲裙微动,宛如青莲徐绽,步步生花。 ——其实怕摔倒。 可其他人不知道,不由得感叹美人举手投足都是美的。 阁楼建在莲湖中央,一条木色小桥连接岸边,夕阳如火,倒映在水面,似织女巧手织就大红霞锦,美轮美奂。 不算长的一段小木桥被走的更长了,快到岸边,有人一抬头,惊呼。 “清河郡主?” 般若心里一动,定睛一看,只见一位紫衣女子缓步走上桥,被众星拱月迎面向她们而来,一身华服美饰,通身都透着尊贵气派,相貌平平,气质温婉娟秀。 正是少有露面的清河郡主,太师宇文护的夫人。 比起声名赫赫的当朝太师,这位前朝郡主深居简出,在场见过的人也少,也不知道今天怎么来了。 齐玉也在纳闷,思绪急转间就见清河郡主走到了面前,直直看着身边的般若。 “这就是独孤将军家的般若女公子吧?” “果真是名不虚传,生了一副令人心动的好相貌,叫人羡慕,也难怪引得京城儿郎们都争相追逐。”清河郡主语气温柔,眼神停驻在般若脸上,似是赞叹。 可各家女公子却听的心中一阵古怪,清河郡主是有心的吗? 这不是明摆说人以色诱人,为人轻浮不端吗? 一个女子的名声极其重要,不仅关乎自身,更关乎身后的家族,今天这番话要是传出去,独孤家的名声必然受损。 般若扬起笑,美目流盼,天边灿烂晚霞也沦为了陪衬,轻易之间令所有人黯淡无光。 “郡主说的对,只是容貌再盛也只有短短十几载,如同镜花水月,轻易为美貌所惑也不过肤浅之辈,肤浅之人才会只看到对方的外貌,就如同郡主这样,我难道会因为郡主容貌不显而对郡主心生偏见吗?” 众人一脸呆滞。 般若是说清河郡主丑了吧?!是说了吧?? 还说清河郡主是个只看的见人外表的肤浅之辈?!! 哦!天啊!! 大家捂住自己的胸口,呼吸急促,两眼发光的看向那抹云淡风轻的身影,又看看已经气的脸色发青的清河郡主。 不会打起来吧? 应该不会,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怎么可能做出市井泼妇行径。 最多就是结下梁子而已。 嗯,那就没事了。 打当然是不可能打的,清河郡主不装了,冷笑。 “果真牙尖嘴利。” 她眼神淬了毒似的,般若嘴角勾起若有若无的笑。 “比不得郡主。”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忽然一改阴冷神色,竟笑起来走至她身边轻声道,“但愿你能一直这样牙尖嘴利。” 说完便从她身边擦肩而过,木桥很窄,她旁若无人的走过,狠狠撞在她肩上,般若脚下不稳,本没有什么,刚要站定时腿弯却被什么重重击中,惊慌失措下失了平衡被撞入湖中。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回过神来连忙焦急大喊。 “救命啊!!” “快来人啊!救命啊!有人落水了!!” “般若姐姐!你们谁会水?糟了糟了……” “快去找人!” “附近有没有竹竿……” 有人急的已经要哭了。 侍女扶着清河郡主的手臂,脸色煞白,颤声道,“郡……郡主,怎么办?大人那边要是知道了怎么办?” 清河郡主攥住她抖个不停的手,想起宇文护阴鸷狠戾的眼神极力镇定,冷声道,“怕什么?又死不了,不过给她一个教训让她吃吃苦头而已。” 可那颤抖的声线已经完全暴露了她的内心。 是的,不过给独孤般若一个教训而已,他难道敢杀了她吗? 清河郡主从一开始就知道宇文护不爱她,娶她不过是为了她郡主的身份,他对她也一直很冷漠,常年征战沙场,很少回家,他们相处的时间屈指可数。 但她也从未表现出对任何一个女人上心,这给了她一个错觉,只要她一直对他好,总有一天他那颗心会为她软化,因为她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 到那个时候,她会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他们会是最幸福的一家人。 可独孤般若出现了,把她狠狠从美梦中敲醒。 他原来不是生性冷漠,原来他也是会笑的。 不是冷笑,嘲笑,而是真正发自内心的笑。 被另一个女人牵动情绪,为她失去理智,为她发疯。 她依然是那个高高在上,尊贵的清河郡主,可晚上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的床上,她感到莫名悲哀,日复一日,对那个叫独孤般若的女人恨之入骨。 对独孤般若的恨甚至超过了对宇文护的爱。 已经成了执念。 她毁了她,毁了她的幸福,毁了她的尊严。 清河郡主冷冷的看着湖水里那人越来越微弱的挣扎,灵魂似乎脱离了躯壳,她的身体在本能害怕,发抖,可灵魂却奇异的冷静,近乎魔怔了一样的想。 “死吧,死了也好。” 因为她有时候也觉得自己似乎早已经死了。 她忍够了! 般若以为自己要死了,死神仿佛就在她身边。 湖水很深,深处全是淤泥,被石子击中的双腿抽筋,阵阵剧痛让她根本不能使力,被太阳晒的暖呼呼的湖水倒灌入口鼻,侵入肺部,强烈的窒息感笼罩,耳边焦急呼喊声像远在另一个世界。 意识渐渐昏沉,无力下沉之际,她透过稀疏荷花,对上一双冷沉的眼睛。 熟悉又陌生。 啊……是那个棺材脸,他冷眼看她挣扎。 他要她——死。 般若竟然笑了,她缓缓闭上眼,太累了。 像整个身体的力量都被抽走,身体重的像泰山,不挣扎了。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她的目的达成了,坏消息是似乎过头了。 湖水淹没头顶,身体本能在求生,心脏跳的生疼,般若咬住舌尖,心里默数着数。 “……来人了来人了!” “啊!!!” 岸上一片惊叫声,有人“噗通”一声跳进水里。 温热宽厚的手掌紧紧抓住她逐渐丧失温度的手臂,把她拉出水面,另一条胳膊从腋下抱住她的腰往岸边游,桥太高了。 模模糊糊她睁开眼看见一张哭的涕泪交加的脸。 见她睁开眼,整个人又哭又笑的安慰她。 “般若,不要怕。” 我不怕,看起来是你更怕点。她忍不住扯了扯嘴角,疲惫的靠在他怀里失去意识。 “宁都王,这里!抓住!” “快,人给我!” 宇文毓下意识紧了紧怀里的人,双臂把人托举上岸。 淡青色袖子上晕染开一片鲜红的血色,整条小臂也不正常的扭曲着,晚霞映照,还未平静的湖面红的夺目。 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一场赏花宴兵荒马乱,虎头蛇尾的结束了。 可新一轮风云刚起,随着宴会散去飞快席卷整个京城。 第212章 独孤天下-般若11(愿同此誓) 太师府 下人跪了一地,抖若筛糠,却紧闭着嘴深埋着头不敢发出丁点声音。 空气冷的几乎凝固,令人汗毛倒竖的静。 “传令下去,郡主体弱,今日出门吹了风,卧床不起,任何人不得探望。”宇文护冷冷开口,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鬓发散乱的女人,双眸幽邃阴鸷。 “不能,大人您不能,不能这样对郡主啊!” 侍女扑上去求情,还没碰到衣角就被一脚踹开。 哥舒垂眸站在一边,似乎只是一个背景板。 没一会儿有人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进来,面无表情逼近地上的女人,这是要硬灌的意思,从回来开始就一言不发,仿若失了魂的清河郡主突然发了疯似的大笑。 她神情复杂的抬头看向这个曾爱过的男人,笑出了泪。 “宇文护,你不是要给她报仇吗?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你不杀我,是舍不得我身后的势力吗?” “这就是你的爱?哈哈。”她笑的一脸泪水,不知道在为谁悲哀,“你这个人根本不配得到别人的爱。” “宇文护,你永远也得不到了,哈哈哈……” 她癫狂的大笑,头发散乱,像一个疯子。 所有下人吓得浑身发抖,死死低着头,背心发凉。 宇文护薄唇微动,冷冷吐出一个字,“灌。” “是……是。”下人不敢耽搁,咬着牙死死掐着清河郡主的下巴,强行把药往她嘴里灌,手法粗暴,一碗药很快灌完。 清河郡主狼狈软倒在地上,不断痛苦咳嗽。 下人小心翼翼,“回大人,完……完了。” “嗯。” 宇文护应了一声,转身毫不停留离开,哥舒像一道影子跟在后面。 不多时房里响起哭声,像乌云一样压抑。 回到书房,宇文护看向这个自幼便跟在身边的属下,“你今天去齐府了。”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事实。 哥舒知道不可能瞒过主上,“属下去了。” 宇文护手背爆起青筋,身上杀意瞬间几乎化为实质,他忍耐的闭上眼,来自身边信任之人的背叛才是砍向他最狠的一刀。 “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哥舒扑通一声跪地,“属下愿以死谢罪!” 说完“唰”的抽出腰间佩剑,反手划向脖颈,没有丝毫收手,为主上除了这个会影响他大业的女人,他哥舒就是死也值了。 “锵——” 剑被挑开,哥舒诧异的睁眼,不敢置信。 “滚!”宇文护收剑入鞘,面沉如水,“我身边不留背主的东西,念在多年情分,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要死滚远死,别死我面前。” 宝剑锋利,吹毛断发。剑锋在他脸上划出了一道深深血痕。 “主,主上……”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宇文护背过身,气势沉冷。 哥舒浑身僵冷,他愣愣看向主上冷漠的背影,清晰的感觉到,他被抛弃了。 为了一个女人。 他背叛了主上。 他从未想过主上会赶他离开,即使他已经做好以死谢罪的准备。可主上不要他的命,只想赶他离开。 哥舒后知后觉的尝到后悔的滋味,他心头惶恐,张了张嘴,却像被什么狠狠勒住了喉咙,发不出半点声音。 是啊,不是知道了,主上最不能忍受背叛。 他背叛了主上,有什么资格恳求原谅。 哥舒眼珠像是被狠狠刺痛,重重在地上磕了三个头,泪砸在地上。 “哥舒以后不能再为主上分忧,主上多保重。” 他爬起来失魂落魄的离开,像条丧家之犬。 房内只剩下一个人的呼吸声,那道身影久久也没有动,孤寂的站在那里,像与黑暗融为了一体。 …… 般若这一昏迷就昏迷了三天三夜,醒来时伽罗守在床边。 “醒了醒了!阿姐醒了!”伽罗惊喜大喊。 “大夫呢?快叫大夫!” “般若你现在怎么样?有哪里难受吗?” “姑娘……” 不一会儿屋子里挤满了人,你一句我一句,般若无奈的笑了笑,“我很好,不用担心。” 独孤信心疼,“怎么不担心,你看看你这脸色,白的都没人气了。” “姑娘,粥来了,先喝点粥吧,一会儿再喝药。”春诗端来一碗小米粥。 独孤信一拍脑袋,连忙道,“对对对,看我这脑袋,都昏了,饿了一天一夜是该先吃点东西。” “阿姐,我来喂你。” “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几人围成一团,没有注意有人无声离开了。 杨坚追出来,疑惑,“般若姐姐死里逃生刚醒,曼陀你怎么出来了?” 大家都在呢。 曼陀捏紧手里的帕子,微微笑道,“我去看看药好了没。” 杨坚恍然大悟,“那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我又想起我并不懂药性,也不知道好没好,就不去添乱了。” “那?” 她不耐,“帮不上忙当然就回去休息了。” 杨坚,“……” 看着走远的背影,杨坚微微皱眉,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最近曼陀脾气怪了许多,也不如之前温柔,常常莫名其妙不高兴,让他摸不着头脑。 他回头看了一眼般若姐姐的房间,也不好进去了。 算了,回房吧! 般若喝了小半碗粥,空荡荡有些疼的胃被抚慰,舒服了许多。想起昏迷之前看到的那个哭的乱七八糟的男人。 “对了,宁都王怎么样了?” “他为了救你胳膊又伤着了,得再多养些时日。” “日后不会有影响吧?”她那天似乎看见他胳膊扭曲了,不会伤着神经之类,影响他日后手功能吧?真这样她可罪孽深重了。 “……” 一阵沉默。 般若蹙眉,“怎么了?” 伽罗抿紧唇,“太医说宁都王日后就算好了,也不可以再拉弓射箭了,可能弹琴写字也会有影响。” 独孤信叹了口气,到底是他们家欠他的。 “般若,你是怎么想的?” 他看着这个即使一脸苍白病弱也掩不住绝色倾城的女儿,“那天发生的事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宁都王已经向爹提亲,爹想问问你的意见,你怎么想?” 般若看着柔和,其实是姐妹几个里最有主意的,一旦决定一件事谁也改变不了。 宁都王虽然只是一个闲散亲王,可也是皇室,他对般若一往情深,这次众目睽睽之下舍身相救,一只手还为此落下了病根,流言蜚语能伤人。 独孤信是希望女儿能答应的,嫁给宁都王得一世安稳也好。 她最近几年的动作他不是没有一点察觉,可她只是一个女儿家,他并不希望她过多参与到朝堂政事之中去,这对她没有好处。 般若被大家看着,笑了一下,唇边漾出浅浅梨涡。 “阿爹,我想先见一见他再给你答案。” 独孤信点头,“也好。” 般若,“阿爹我有些累,还想再睡一会。” “喝了药再睡。” 春诗接过下人送来的药,般若一口干了,又躺了回去。 独孤信他们轻手轻脚离开,只剩下一个春诗在伺候。 春诗一个转身放药碗的功夫,房间里突然多了一个人,吓得她好险才把喉咙里的尖叫给咽回去,僵硬行礼。 “太师大人。” 般若有些虚弱的开口,“春诗,你先出去。” “……是。” 春诗顿了一下,目不斜视出去,守在门外。 宇文护看上去憔悴了不少,眼珠上布满血丝,下巴上冒出点点青色,黑色锦袍披在他身上,像地狱爬出来的鬼一样,没个人样,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春诗一出去,他便牢牢的抱住她,也不说话。 好久之后才低闷的开口,声音沙哑的不像话。 “般若,你睡了好久。”他头埋在她颈窝,隐隐似有濡湿。 他哭了? 她顿了顿,还是开口,“阿护,我有一件事想和你说。” “你说。” 他抱的紧紧的,像一松手怀里人就没了。 般若拍拍他的手,示意他松一些,快喘不过气来了。匀了一口气,她冷静的说。 “阿护,我们结束吧。” 抱住她的力道倏然狠狠一紧,又一点一点松开,他抬起布满血丝的深幽蓝瞳,紧紧注视着她,一字一顿。 “你说什么?” 般若桃花眼一片清冷,“我说,分开。” “你在生气是吗?”宇文护试图扯起嘴角,可惜失败了。他盯着她的眼神如同聚集着浓重乌云,深深碧色几乎要化作浓稠墨汁,如深渊一般。 “这次是我的错,我错了,我向你道歉。” “绝不会有下一次。” “你可以生气,可以不理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有一点不可以。” “不许说分开。” 他看起来很平稳。 那平稳的表象下却像埋着惊雷,一个不稳就会爆开,让他们同归于尽。 又来了! 般若恨死他这副神经病的样子,又恨自己过分敏锐的情绪感知力,让她像被刀子刮过皮肤,疼的刚醒的脑袋里一根线“砰”的一声断了,她猛地抓起他的手低头哼哧就是狠狠一口,狠的像要咬下他一块血肉,嘴里全是血腥味。 不就是发疯吗?谁还没有个病是怎么的? 去他妈的吧!!靠! 老资要分手!! 疯病似乎能转移,被咬的人奇异稳定下来,“嘴酸了吗?要不要休息一下,换另一只手给你咬?” 他甚至带着笑意,显得深邃的轮廓越显迷人。 “……呸。” 嫌弃。 “再说一次,我不是在和你开玩笑,宇文护。” 擦了擦嘴角血迹,般若蹙眉,苍白病弱。 宇文护温柔的摩挲她细白脖颈,留下鲜红印记,“你对宇文毓动心了?” 她仰着头,像引颈的白天鹅,放任自己的性命在他掌中,平心静气对上他阴冷的视线,“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只是我们之间有太多人和事了。” “有些东西不是故意视而不见就不存在的,我们都不能再掩耳盗铃了。” “这次我差点没了性命,那么下次呢?还会这么幸运吗?” 她感受到了他手掌的颤抖,抬手握住它,“我所受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我比你更舍不得这段感情,可是我们注定情深缘浅。” 她轻轻拿下他的手,“放手吧,阿护。” 宇文护低低的笑出声,越来越大,“放手?” “放手后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嫁给别人吗?我告诉你独孤般若,休想。谁要是敢娶你,我杀了他,你尽可以嫁一个试试。” “宇文护,你也只会这一招了,杀人?你要不把我一起杀了?反正这条命也该丢那湖里。”般若气笑了,苍白柔弱的面容泛起了病态的红晕,咳的几乎要断了气。 宇文护哪还有什么杀气,连忙给她倒水拍背。 手心下的脊背单薄瘦弱,脆弱的像薄纸,她以前是从容的,是狡黠的,像万里河山一样瑰丽明媚,可现在却一身病气,苍白的仿佛呼吸重一些,她就会消失了。 而他甚至不能杀了害她的人为她报仇,他欠她。 宇文护闭了闭眼,喉咙里涌上腥甜,他艰难挤出一个暗哑的字眼。 “好。” “咳咳……” 般若捂住嘴,咳嗽声闷闷的,她抬起一双水润的桃花眸,却被一只温热的手掌盖住双眼,他不愿意让她看到他此刻的样子。 “我可以放手,你也可以另嫁他人,我只有一个要求。” 突来的黑暗让她下意识眨了眨眼,纤长的睫毛轻扫过他手心,“是什么?” 他的手指蜷了蜷,声音像是在粗粝的沙石里滚过,低沉狠厉,“不管是谁,你永远不许对他动心,否则我宁愿杀了你。” “好。” “你发誓。” “我独孤般若发誓,此生绝不对除宇文护之外的男人动心,否则不得好死。” 她毫不犹豫的态度,让他几乎绷到极致的神情终于松了松,一手遮住她双眼,一手环住她的腰,缓缓俯下身去。 般若只感觉唇被狠狠吻住,啃噬,梅香清幽冷冽,笼罩她所有呼吸。她一怔,抬手抵住他胸膛就要推开,却忽然尝到了泪水的味道,又苦又涩,弥漫在两人唇齿间。 “愿同此誓。”他回应她的誓言。 短短四个字,又轻又重,压下他整个心。 是绝望,也是偏执。 第213章 独孤天下-般若12 一场夜雨带走最后一点暑气,这夏也快走到尾声。 宁都王府没有姹紫嫣红,只有绿意疏阔,格外清净,唯一热闹的是池里的鱼,般若捏了一小块糕点碎屑扬手洒入其中,看鱼儿追逐嬉戏,情不自禁勾起了嘴角,鹅黄色裙摆曳地,温柔婉约如杏花烟润。 “般若,对不起让人等久了。”宇文毓喘着气小跑过来,一只胳膊被吊在胸前,藏青色大袖锦衣让他好似青山挺峻,只一笑就像个傻子一样。 般若看的好笑,“慢些,我又不会跑。” “习,习惯了。”他耳根悄悄的红了,不敢和她对视。 颇为心酸的一句话他说出来仿佛和谈论天气一样平常,他习惯用尽全力追逐她,一个不经意的笑就能让他开心好久。 他看她如看天上的明月,他知道他配不上她,从不敢过多奢想。 如今明月却从天上走到了他面前。 般若看了看他羞涩紧张的神情,红唇如菱花,却说出冰冷的话,如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他所有喜悦。 “宇文毓,我不喜欢你。” “我知道。”他眼里的光一下黯淡了许多。 “我一直都知道。” 他紧紧看着她,对上她秋水一般的双眸,轻笑道,“我不在乎,我喜欢你,我爱你,这本就是我一厢情愿的事,我也从没奢求过你的回应,我知道你这次来是为了什么,也听到了京城里的流言。” “我承认,我有了不该有的奢望。” 宇文毓深吸了一口气,“般若,我想让你给我一个机会。” “嫁给我吧,我会一辈子对你好,此生不纳二色,不置别室,有没有子嗣都无所谓,王府都是你的,都听你的。我也是,只要你想,我愿意为你做一切。” 宇文毓从没有这样紧张,捏紧了拳头,心仿佛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眼神希冀又忐忑,像是在等待判决的刑徒。 她轻易的掌控他的生死,一句令他生,令他死。 “即使我一辈子也不会喜欢上你,你也愿意吗?” 她有时候坦诚的残忍。 明明她即使不喜欢也能让他感受到十分的喜欢,可以骗骗他,骗一辈子。她似乎就想看看,看这个人能傻成什么样子。 宇文毓毫不迟疑,“我愿意,我愿意般若。” 似乎她说什么他都是愿意的,即使她下一刻端来一杯毒酒他也会笑着饮下,不可理喻,可世上感情之事大多是不可理喻的,才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 别人说他痴,说他傻,宇文毓愿意做一个痴傻之人。 只愿此生能执卿之手,与卿白头,终老此生。 般若笑着颔首,眉目舒展如画,“好。” “真的?!”宇文毓高兴的差点跳起来。 “真的。” “般若在家候君佳音。” “哈哈太好了,太好了,我不是在做梦吧?”宇文毓喜不自胜,“我立刻进宫,来人,来人,立刻备马!” 般若拉住他的手臂,轻柔的一个力道,“不行。” 宇文毓僵住,全身所有感官都集合在了那一处,般若拉他手了,宇文毓整个人顿时像煮红的虾子,“怎……怎么了?” “你手还伤着,不许骑马,坐马车去。” “老奴这就去备车。”管家松了一大口气,也不敢说什么圣上正在早朝待会儿之类的,他家王爷这是迫不及待,多年愿望一朝美梦成真,害怕醒来一切成空,一刻也等不得了,很正常,太正常了。 管家连忙去备车,笑的脸上褶子都堆一起了。 他家王爷要大婚了,这小主子还会远吗? 哎呀,可得快些! 庭院洒扫的下人看的目瞪口呆,“刘管家不是风湿犯了吗?” 另一下人有些迟疑,“可能……好了?” “这么快?是用了什么神丹妙药了吗?” “再神也要底子好,没那二两肉也熬不出油啊。” “刘管家可真是老当益壮啊!”两人齐齐感叹。 管事不知什么时候走到身后,脸一拉,怒吼,“还有功夫在这闲磕牙,是闲的太慌了是吧,给我滚去清扫茅厕!” 两人如丧考妣,垂头丧气拎扫帚扫茅厕去了。 …… 话说宇文毓送般若回府后就转道直奔皇宫,正赶上百官下朝,当头就看见他未来岳父,眼睛一亮就冲上去紧握独孤将军,不,应该是独孤丞相的手。 般若出事让独孤信彻底倒向宇文觉,接下了丞相之位,正式开始和他分庭抗礼,结束宇文护独霸朝纲的日子。 宇文护因为对般若心有歉疚,也就默认了。 这两天在朝上就像死了老婆一样,丧气的很,弄得他手底下的人也摸不着头脑,一直跟着太师的哥舒大人也不见了,这几天他们都缩手缩脚,不敢冒头。 宇文觉是扬眉吐气了,越发倚重独孤信。 现在朝堂分两派,大家泾渭分明,连下朝也是,大佬心情不好,底下的人也不敢说话,宇文毓就是这时候冲上来,拉着独孤信的手,一声岳父喊的文武百官齐齐侧目。 “你叫我什么??”独孤信同样一脸震惊。 百官目不斜视,偷偷竖起耳朵。 “岳父呀,哦,是喊早了不过没关系,般若已经答应嫁给我了,我这就是要去请圣上赐婚。”宇文毓笑呵呵的说。 老父亲,“……” 若是没有记错,他还没答应他提亲的吧? 没关系,般若答应了。宇文毓也不知有意无意从宇文护身边擦肩而过,一只胳膊还挂着,乐颠颠的就进宫了。 “咔嚓——” 宇文护手里笏板一下断成两截,手掌鲜血横流。 众人眉心狠狠一跳,偷偷拿眼睛往上瞟。 嘶—— 这之前还只是死了老婆一样,现在像棺材板里爬出来了。 大家都是聪明人,前后一联系都有些明……算了算了,难得糊涂。 有眼色的偷偷溜走,没眼色的已经上前恭贺孤独信,拍马屁去了。 呵,这群墙头草,还真以为独孤信能斗过宇文护?郑司空瞥了那些人一眼,心里暗暗摇摇头。这朝堂可不是光明正大的战场啊,过于刚直只会被折断。 第214章 独孤天下-般若13 “姑娘,你看。”春诗拉了拉她的袖子,朝一边示意。 老地方,熟人。 般若看了一眼,温静目光落到他脸上疤痕处。 “不用管他。” 说着真抬腿进府了,可没想忙完一圈回房这人竟死皮赖脸跟进来,一脸丧气颇不情愿的死人样子,堂而皇之站她面前。 真是无语了。 “说吧,你到底想干嘛,再杀我一次?” “我要回主上身边。” 他一开口就像八百年没说话了一样,难听的要命。 般若捧起一盏清茶,茶雾袅袅模糊了她淡漠的眼神,“我不是宇文护,你是他的人,要回去要走和我有什么关系?” 哥舒低头,“主上不要我了。” 般若,“?” 哥舒,“只有你可以改变主上的决定。” 这下连春诗都奇怪的瞥了他一眼,像看神经病,他凭什么认为她家姑娘要帮他,凭他差点要了她家姑娘的命吗? 般若打量面前这个人,指尖漫不经心轻点桌面,一下一下莫名给人压迫。 “我有什么理由帮你?” “姑娘……” 般若摆手打断春诗的话,只看向徒然“活”过来的人。 他是宇文护心腹中的心腹,专干脏活的狗腿子,就是过于忠心了,别人要着也没什么用,害怕有朝一日被反噬,不然真是一把无比锋利的刀。 “你送我回主上身边,除了与主上作对,我什么都愿意做!” “一言九鼎?”般若扬眉,惊人的丽色。 哥舒不闪不避,决然道,“一言九鼎。” “那好。” 般若递一盏清茶给他,玉色映衬指尖,淡淡粉意晕开最娇柔一抹春意,一双潋滟桃花眸化开一江烟波。 “我要你家主上助我登上皇后之位,你不许破坏半分。” 哥舒眼神突然一变,凌厉的像刀子,“你什么意思?” “你不是一直不愿我和你家主上在一起吗?我要嫁给宇文毓了。” 手上茶雾弥漫,淡淡苦涩茶香萦绕在空气中,她对他举了举,笑道,“如今你得偿所愿,这一杯权当你我合作愉快,也提前以作一杯喜酒吧!” 哥舒怔怔的看着面前的女人,视线下移凝在那茶盏上,表情有一瞬的空茫,脸上那道从眉骨划破半张脸的伤疤越显狰狞。 “哥舒大人。”她轻柔的唤他,带着笑意。 哥舒眼神一颤,接过那盏清茶一饮而尽。 “我答应你。” 经此一事哥舒已经明白什么也比不过在主上身边重要。 只要是主上的意志,哥舒什么都愿意做,不管是王图霸业,亦或是其他。即使前方是死亡,哥舒也愿意做主上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为主上赴汤蹈火。 如果主上愿意助她登临后位,他便遵从。 般若让春诗拿来纸笔,很快写好一封信交给哥舒,“回去吧。” “……嗯。” 他走了。 “姑娘,奴婢不明白您为何会这样做。”春诗眉头就没松过。 费那么大心力,几乎丢了命才离开宇文护,现在又要与他扯上关系,这是图什么啊? 般若纤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抚着手下泛黄的纸张,脸上还带着不自然的苍白病色,却柔柔露出两个笑涡,眉眼低垂,黄衫娇柔,当真如画一般动人。 “对上猛兽,一味的逃是没用的,得训。” 春诗,“?” “愧疚只能束缚他一时,约束不了一世,为了不被重新掌控,需得把握这难得的主动权,彻底令他驯服。” 再不能威胁她。 否则等她大婚之日他说不定又得做出疯狂之举。 逃离姿态做的太绝,只会让他触底反弹。 至于哥舒…… “哥舒不管怎么说,也算帮了我一把,他要回去就让他回去吧,费不了什么大功夫,却能少一个作对的人。” 对清河郡主和哥舒般若都没意见,本就是她早已预见的一幕,虽然惊险了些,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决定了就承担风险天经地义,怨不了谁。 “对了,今天伽罗在做什么,没见她呢?” “辅城王离京了,怕是在伤心着的吧!” “辅城王离京了?”般若有些惊讶,“什么时候的事?” “就今天,奴婢遇见夏歌,她去着急忙慌去找三姑娘,说是辅城王惹恼了圣上被派往边城,让立刻就启程,让人来告诉三姑娘,想离开时再见一面。” 边城是荒蛮之地,贫瘠又苦寒,距离京城数千里之遥,辅城王又体弱,很容易猜到宇文觉安的什么坏心。 这个人没一点皇家气度,嫉贤妒能,欺软怕硬,宇文邕被欺负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在朝上受了气就拿宫门太监发泄,现在可能已经不满足对宇文邕的口头辱骂,开始上升到了肢体。 般若进宫时也有所耳闻,这时候离开京城说不定是一件好事。 宇文觉承受不了压力,只会越来越疯狂,般若甚至准备加把力。 欲要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中午独孤信回来了,伽罗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饭都差点喂进鼻子里,杨坚和曼陀也气氛微妙,独孤信黑着脸,只有般若一个人安稳用完了午膳。 午后般若被父亲叫进书房,谈了一下心。 第二日一早,圣旨便下来了。 内监大声宣旨,“兹有丞相,独孤信长女,行端礼雅,礼教克娴,特赐为宁都王妃,择日行仪,钦此!” “臣领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独孤信双手接过圣旨。 宣旨的公公笑成了一朵花,“恭喜丞相了。” “有劳公公宣旨。” 还待再寒暄几句,外面有人朗声道,“宁都王下聘来了!” 下聘? 圣旨赐婚,皇室大婚,聘礼都是规制,礼部统一下聘,宁都王亲自来下聘? 众人都摸不着头脑,赶忙到外面去迎接。 独孤信快步来到府外,俯身一拜,“臣恭迎殿下!” 宁都王哪敢受岳父的礼,连忙扶起他,反而抬手一个大礼,一身喜庆的红袍,一只手不便也没减损半分风仪。 “独孤大人。” 独孤信吓了一跳,“殿下真是折煞老臣,快快起身。” “应该的。” 宇文毓笑容舒朗,正是春风得意喜气逢,他抬手一示身后堵满整条长街的聘礼,“赐婚诏书乃是朝廷礼仪,小王今日欲以这民间之仪,向您求娶令爱。” “小王保证,以后对妻怜之爱之,让妻无忧无虑,还望独孤大人恩准!” 众目睽睽,当真是做足了诚意,尽显真心。 不说围得水泄不通看热闹的百姓,孤独信也不由动容,“多谢殿下垂爱,这乃是臣之厚福啊!” 他抬手侧身,“殿下,请进。” “请。” 翁婿两人一前一后进门,围观百姓却久久不散,捧着精致喜饼三五成群议论纷纷,今后的谈资又增加了。 民间有习俗,定亲之日男人要送未过门妻子一支簪子,这叫做成礼。 当天,般若梳妆台上整整齐齐摆了两支簪子。 一支通体白玉雕成,价值连城的美玉,雕工却有些粗劣,簪头是一朵寒梅。 另一支是金簪牡丹,做工极其华美精致,市面上也从未见过样式,独一无二,尽显牡丹倾城无双之色。 一左一右,泾渭分明。 哥舒为他主子带了一句话,“主上说,希望你不要忘了当日誓言。” ………… “姑娘家大都爱甜,你却偏爱吃这酸掉牙的。”男人挽起袖子,握刀剑,掌生杀予夺的手浸在水里,仔仔细细,一颗颗的洗梅子,低沉的声音带着笑。 “对啊,我不仅爱吃酸,我还爱吃醋呢。” 少女躺在一张摇椅上,就在他腿边,纤细的手指一圈圈勾住他发尾,又一圈圈松开,清眸笑意宛然,似桃花纷飞满清溪。 “你不爱吗?” 她拧起好看的眉头,似模似样叹一口气。 “都说吃不到一块就在不了一块,怎么办呀?” “那就只好分……”梅子堵住她剩下的话,男人温热的呼吸扫过她脸庞,他低笑一声,牙齿一咬,梅汁酸甜味刺激了她的味蕾,她下意识又咬了一口梅子肉,一把推开身上的人。 他吃下剩下半个,对她挑眉一笑,一本正经。 “那可巧了,我这个人不爱别的,惯爱吃酸。” 少女眼里闪过一丝狡黠,拿一颗梅子喂他嘴边,“爱吃那你再吃一个。” 他当真一口咬下,她问,“牙酸掉了吗?” 她记性可好的很呢,还记得他说过的话。 宇文护幼时过的很苦,不要说酸的,就是烂的坏的他也吃过不少,为了能出人头地,他不择手段往上爬,战场上什么没吃过?逼到绝境时没什么是不能吃的。 但今时非昨日,他更愿意吃香的喝辣的,不愿委屈自己半分。 只是今日这梅子倒是不同,他说,“甜的。” ………… 九月初九,大吉之日,宜出行,宜嫁娶。 十里红妆,轰动全城。 鞭炮齐鸣,喜乐震天,一路浩浩荡荡到了宁都王府。 满朝文武皆到贺,有人喜气洋洋朗声唱礼。 “皇后娘娘御赐金宝莲一对,百子千孙帐一顶,以为新人之贺!” “太师大人送明珠一箱,以为新人之贺!” 太师唱礼一出,满堂鼎沸人声诡异顿了一下,四下对视一眼,都神色古怪。不知情的人唏嘘的窃窃私语。 “太师大人出手也太大,比宫中还重。” 箱子一揭开,满满一整箱的明珠,映得整个大殿都瞬间亮堂了几分。所有贺礼,包括宫里的,全被碾压。 但这不是打宫里的脸吗?太师果然是太师,嚣张跋扈,不将陛下放在眼里。 般若微微移开遮面的团扇,看向那一箱明珠。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 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 …… 宁都王府喜气盈天,太师府却坟墓一样的死寂。 宇文护坐在亭子里,一颗颗麻木的往嘴里送梅子,直到见了底,他伸手摸了一个空,才喃喃自语。 “般若,今天的梅子没有一个是甜的。” 第215章 独孤天下-般若14 宇文护撑着额头,哑声问,“什么时辰了?” “回主上,戌时了。” “戌时了啊。” 宇文护脸上神情难辨,一甩袖站起身就要走,哥舒不得不叫住他。 “主上!般若女公子有封信,让属下今日交给你。” 他从袖中抽出一封信,低头恭敬递上,宇文护怔怔的看着面前这封信,僵硬片刻后如梦初醒,几乎抢的夺过这封信,抖着手展开,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寥寥一页,一眼便可看尽, “知君用心如明月,此生与君同生死。” “勿忧,勿伤,勿虑,当日之誓言时时铭记,永刻于心,盼君安好,待岁岁年年,与君共折寒梅枝。” 我知道你的心,此生愿和你同生共死,不要胡思乱想,当日的誓言我记得,也希望你记得,不要失信来破坏我的婚礼。以后的日子还很长,我们还要一起去折梅花呢。 “般若,般若……”宇文护似哭似笑,双眼都覆上了癫狂猩红,薄薄一张纸被猛地攥紧又连忙珍惜的一一抚平,低闷压抑的声音回荡在夜色中,仿若受伤濒死的凶兽。 “你赢了……” “主上。”哥舒欲言又止。 “只要她希望的,我总是不忍令她失望。” 好一会儿宇文护终是缓缓回身坐在亭中,痴痴抚着那封信像爱抚心爱之人,哥舒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他暗哑着开口。 “她不是要做皇后吗?我帮她达成所愿。” “从明天开始,多折腾几件事,让宇文觉失德无行,再全力把宇文毓名声给我抬起来。” 哥舒瞳孔紧缩,控制不住急切道,“主上您真的甘心吗?” 这么多年的筹划,眼看就要成功了,却是为了他人做嫁衣!哥舒回来之后就告诉自己,要以主上的命令为上,绝不能再重蹈覆辙,可真到这一步,他却控制不住的心潮剧烈起伏。 宇文护冷冷笑了一声,“不过一个傀儡而已,我能送他上去,也能拉他下来,反正古往今来守寡再嫁的皇后不是没有,与其强夺皇位,以摄政王的身份迎娶皇后,恐怕更顺理成章一些。” 宇文护野心勃勃,不甘人下,可最先让他升起对帝位执念的只是一个在佛前求卦,想要嫁天下之主的少女。 哥舒默然,黑夜里各处一一掌起了灯,一个下人急匆匆大喊。 “大人,夫人去了!” 哥舒猛地一震,下意识转头看向一身沉郁的男人。却见他抬起一双幽邃的碧瞳,如狼一般冰冷,血丝遍布。注视那下人。 “你说什么?” 下人扑通一声跪下,“大人,夫人她去了!” 万千思绪急转,通通只化作一个念头,宇文护猛的抬头,眼神如寒光闪电划破长空,望向宁都王府方向,额角青筋爆起,最后不甘的狠狠闭上了眼。 一步,只慢了一步。 报信的下人瑟瑟发抖,“大……大人?” “走。” 宇文护一甩袖,冷冷大步流星往正院走,一进门细细的啜泣声响起,郡主贴身婢女哭的伤心,清河郡主无声无息躺在床上,大夫还在。 “怎么回事?”他看向一边战战兢兢的大夫。 宇文护这个人冷心冷情,堪称阴狠毒辣,但确实没打算杀了她。 大夫结结巴巴,“回……回大人,夫人病弱已久,适才突然痰气上涌,如今六脉断绝,还请……还请大人节哀。” 确实是意外,但也不能说和他毫无关系。 当晚,太师府挂起白帆,宁都王府龙凤喜烛燃了一夜。 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第216章 独孤天下-般若15 红烛摇晃,帐暖春宵,月亮也羞红了脸。 一夜欢娱,伴随更声,天边亮起第一缕晨光。 宇文毓早就醒了,或者说从没睡过,他胸膛微敞,就这样侧身看着身边熟睡的人,到现在依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手掌在半空描摹她的模样,缱绻痴迷。 “般若……” 他的妻。 宇文毓长长喟叹一声,不由勾起了嘴角。 “你是我的。” 不管从前如何,从今往后,他们将长相守。 般若醒来就对上一道灼热的视线,迷迷糊糊下意识遮住,如玉的手臂遍布暧昧的痕迹,语调也柔软慵懒。 “看什么?” “看我的娘子。” “殿下看这么久了,还没有看够吗?” 宇文毓没有拉下她的手,就这样抱入怀,耳鬓厮磨,笑声令人面红耳赤。“看娘子看一辈子也不够。” “……殿下。”般若一时有些惊讶。 男人的情话难道都是无师自通的吗? “殿下,”她偏过头,以手挡住他的亲吻,十指纤纤温柔如水,丹唇逐笑,当真是令人软了心肠,“不可以了。” “娘子~”男人白生生,羊一样的无辜。 可惜般若已经看清这个男人本性,再食草的动物一旦吃上肉就变了样,她不准备纵容,“殿下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吗?” 宇文毓顿时老老实实坐好,磨蹭了一番衣襟大开,大片胸膛坦荡露在她眼前,还有一些鲜红的抓痕,满是欲色。 “记得,都听娘子的。” 般若丝毫不为男色所动,笑着对他抬手。 “那就起床。” 宇文毓似是遗憾,握着柔若无骨的手笑道,“遵命。” 他扬声向门外早已候着的下人唤了一声,门顿时被推开,侍女们捧着一应盥洗用具鱼贯而入,服侍两人穿衣洗漱。 因是圣旨赐婚,新婚第一天,两人还要进宫谢恩。 般若挑了一件鲜艳的海棠红衣裙,玉颜毫无瑕疵不需要过多修饰,只淡扫蛾眉,轻点朱唇,就是倾国倾城色。 宇文毓穿一身同色的衣服,眉宇间几分侵略性一闪而逝,身材颀长,玉树临风,俨然卓然如玉的佳公子。 般若看着镜中人,突然开口,“殿下……” “唤我阿毓便好,叫殿下听起来生分了。” “好。” 宇文毓这才满意,“你说。” “阿毓,你知道我一直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吗?” 镜中人般般入画,清眸如琉璃,将一身绝色海棠色也衬出不与俗同的仙气,只是开口便是勃勃野心。 “我希望能嫁得天下之主,母仪天下,阿毓愿为我实现吗?” 宇文毓一点没有意外之色,只倏然一笑,“好。” “我一早便说过,王府都由你做主,都听你的,我当然也听你的。只是我之前闲云野鹤惯了,在朝堂上并无根基,又资质平平,我怕会令你失望。” 他不在乎做这个决定会与他一直以来习惯的生活背道而驰,即使他无心权位,即使一旦做下这个决定再不能后悔,即使失败的代价是凌迟,他也欣然接受。 只要她想。 只是怕他用尽全力也不能为她达成所愿,他怕看到她失望的眼神。 般若握住他的手,“放心,你只需信我。” 宇文毓一怔,笑着点头,“好。” 般若也笑了,这就好了,他不需要多做什么,她会为他铺平前路。他们两人只需达成一起前进的共识。 “那我们定一个小目标,先踏进朝堂。” “?” “走吧,进宫。” 宇文毓政治意识确实不够,但他有一个优点,听话。 说什么都听般若的,那么就交付全部信任。 他们进宫时早朝已经散了,可能这朝上的并不愉快,两人还没进门就听见宇文觉在里面对宇文护破口大骂,时不时一声剧烈响声,像是摔打什么的声音。 果不其然,通传入内后殿内一片狼藉,宇文觉神色暴戾,看见他们后又快速收起来,可惜表情管理不好,显得古怪。 “拜见陛下。” “快起来,不用多礼。”宇文觉连忙叫起。 但两人还是坚持行完礼,笑道,“陛下宽仁,为臣却不能失了礼数。” 宇文觉听了口中说着兄弟之间哪用那么多礼,脸上表情却明显变好了。 闲说了几句,般若不经意问起,“陛下方才为何事发这么大火?” 一提这事宇文觉怒发冲冠,“还不是那个该死的宇文护!称病不朝不说,他手下那一群党羽也个个给寡人找不痛快,寡人想提拔个人还得他同意,这到底是寡人的天下还是他宇文护的天下!!” “连丞相也……”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般若知道他已经对独孤信有了怨气。 宇文毓一直以来习惯明哲保身,已经下意识要起身告退,被按住。般若心中一动,精致的眉眼挂上忧愁。 “那宇文护确实太过跋扈,长此以往天下怕只知他宇文护而不知有陛下了,到那时陛下天子威严荡然无存,阿爹这一群老臣也去了,他恐怕会更加肆无忌惮,到那时……” 话未尽,宇文觉眼底划过一道恐慌,般若仿若不知。 “不能让他再这样下去,宇文护为人阴狠毒辣,不得人心,陛下不如施恩,让所有人知道陛下的仁慈,若天下百姓都爱戴陛下,宇文护自然不敢再如此放肆。” “你说的对!” 宇文觉深觉有理,眼睛唰的一下亮了,般若笑了笑,轻声细语说。 “陛下一直以来对殿下爱护有加,殿下也一直心心念念,不如这次就让殿下来替陛下分忧,最近恰逢黄河决堤,不少流民向京城涌来,虽然已经被阻拦在城外,可人多聚集也容易生乱,臣妾和殿下愿意拿出大婚所收所有贺礼,替陛下安置遣散流民,务必让百姓们感念陛下恩德,让陛下圣名广传。” 这一番话端的是贴心极了,又出钱又出力,全心全意为他着想。 宇文觉只觉全身熨帖,大冬天泡温泉一样舒心畅快,看般若的眼神除了惊艳之外有了另一种光,他看向一旁这个一直以来没放在眼里的庶兄,竟有了几分妒意。 “皇兄有妻如此,真是三生有幸。” 如此才貌双全的绝代佳人,竟配了一个废物。 宇文毓看了一眼心爱的妻子,笑的骄傲,“皇兄说的对,是臣之幸。” 宇文觉,“……” 般若言笑晏晏,春风化雨一般,“只是殿下并无官身,为了行事名正言顺,陛下不如随便给殿下封赏一个小官,也更好让人知道这是陛下圣恩。” 美人轻言妙语,直让人耳根发软,何况确实有道理,宇文觉拍板。 “准了!” 不封小官,他要封大的! 这次他提拔的是皇室,他的亲兄弟,不是什么无名小卒,看那宇文护还有什么理由不准! 一想到宇文护难看的脸色,宇文觉心中抑郁怒气一扫而空,心里得意。 般若也很满意,第一个小目标成功达成。 总之这次交流双方都很愉快。 至于宇文毓? 宇文毓全程当了一个合格背景板,负责心里为媳妇鼓掌,也很优秀。 两人空着手进宫,出宫的时候还带了不少赏赐。 ——当然,对城外上万流民来说是不够的。 一个城市容纳的人口有限,京城虽然是皇城,天子脚下,可一下放这么多流民进城风险依然大得很,不说什么疫病,就单说人数,八大柱国所能养的府兵不过四千,皇宫禁军也才五千,护城军一万,京城就这点兵马,其他都在蕃地,在北疆。 经历了上百年战乱,人口早就被打的差不多了。 这上万的流民一听是小数,处理不好就会酿成大祸,这些流民一路走到京城,沿途郡县都不敢接,到了京城若是还不被接纳,情绪一旦被点燃,不堪设想。 况且那可是人啊! 诸葛亮宁愿冒空城计风险也要偷回蜀国的人啊! 人才是国之根本。 般若早已经有了想法,在独孤府多有掣肘,如今行事却方便多了。 宇文毓有些发愁,“现在我们怎么办?” 般若,“先把大婚我们收的贺礼全换成银钱和粮食。” 宇文毓,“现在秋收刚过,收粮食倒是不难,只是怕有人趁这次大灾,趁机抬价。”以前这事也不是没有。 这次黄河决堤,受灾范围实在太广,一部分人逃难来京城,一部分人故土难离,还在本地,也不可能不管,肯定是要赈灾,国库粮食还要留一部分,和齐梁两国一旦开战,就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所以肯定是不够的,要买。 而一旦市面上粮食买多了,肯定会粮价动荡,民心不稳。 另想他法的话,谁屯粮最多?那肯定是世家大族了。 “不着急,慢慢来。”般若眸色沉静,“现在先去城外看看。” 她的镇定自若也感染了宇文毓,心稳了不少。 这其实是个烫手的山芋,没人愿意来接的那种,一个弄不好就会惹一身骚,这两天早朝就是在说这事,只是一直没个定论。 独孤信倒是有心,可他之前只是个武将,又是个谨慎的性子,所以还在迟疑,怕到时候弄巧不成反成拙,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宇文护又出幺蛾子称病不朝,那哥舒领着一群人当众给圣上没脸,圣上一怒之下退朝,事情又晾下了。 不曾想刚回家没多久,就得知这事情被他那刚出嫁的女儿和新出炉的女婿给揽下了,顿时急的头顶都要冒烟了。 “这不是胡闹嘛!!” 第217章 独孤天下-般若16 宇文毓持圣令行事名正言顺,也方便了许多。 最重要的是分流。 人数统计分册登记,疾病预防救治,还有城外那些尸体,必须得及时处理。人多容易生乱,秩序得维持好。 相关官员忙的团团转,宁都王府的人般若拉出来大半,伽罗听说后也带着济慈院的人来帮忙,不容易才将场面稳定。 兵甲林立,手里刀剑寒光冷冽,守卫两侧。 粥棚井然有序搭起,一口口大锅冒着热气,粮食不断下锅,不一会儿粥香像炸弹,炸得人群躁动,可碍于刀剑威慑,只能老老实实先排队登记,只那个眼神一个劲儿忍不住的往粥棚瞟,张开大嘴使劲吸带着米香的热气,好像这样就吃到肚子里了一样。 队伍里一个瘦骨嶙峋的孩子眼神全是渴望。 “阿娘,我好饿。” “快了快了,狗蛋再坚持一下,快到我们了。” “阿娘,是米,那锅里全是白白的米,我看到了。” 他咽了一口口水,黑瘦的脸上一双眼睛大的吓人,又深吸了一口空气里浓郁米香,忍不住笑,又忍不住担心,小心翼翼的抬头问母亲,“阿娘,这些大米粥真的是给我们吃的吗?” 那可是大白米啊! 他们家以前种大米,他也只生病喝过一次大米粥,又香又浓,狗蛋舔舔干涩的嘴唇,他看见了,有好多好多米,山一样堆的高高的。 干瘦妇人摸了摸儿子的头,愁苦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笑来。 “是啊,我们遇见贵人了。” 队伍很长,可也走得很快,这一队很快轮到他们。 “户籍哪里的?” “长垣。” “叫什么名字,多少岁了?” “我叫李三娘,今年二十六,我儿子叫张狗蛋,今年虚岁八岁了。” 般若飞快记录,抬头看这布满劳苦沧桑,带着小心翼翼怯弱的脸,又低头看她腿边依偎的瘦弱孩子,顿了一下撕下半张纸,又在上面写了什么,递给她。 “拿着这个去一号粥棚领粥吧,然后去医棚给自己和孩子看看,”见她激动又迟疑,补充道,“不用担心,不花钱。” 她弯着眼亲切的笑,衣衫是红的,唇是红的,温暖又灿烂耀眼,在充满苦难的世道像一束刺破黑暗的光,也像云端之上的仙人闻见人间苦难,温柔垂目。 有多久没看见这样的眼神,李三娘也不知道了,或许从有记忆就从没有过,仿佛她也是被珍惜的,李三娘鼻头一酸,忙低下头,“多谢贵人。” “前三日我们都会在这,三日后若是你们想回乡也可以,朝廷已经派人赈灾。” “若是不愿意回去,可以给你们提供一个生计,只要你肯努力,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李三娘攥紧孩子的手,眼里升起一点微弱的光,“会吗?” 那样微小脆弱,轻轻一吹就会重新湮灭。 般若眉目舒展,声音温柔坚定,“会。” “从今天起,今后的每一天都会越来越好。” 李三娘重重点头,眼泪划过脸上沟壑,砸在地上,她带着笑,被无形压得弯曲的脊背也似微微挺直了一些。 她走了,眼里的光却像星火,燎原一样在一双双麻木疲惫的眼中升起,不断向周围扩散。 狗蛋捧着脸大的碗,珍惜的小小喝了一口浓香软滑的米粥,满足感填满了他全身,他抬起黑瘦干巴的脸,“阿娘,你说的不对,那不是贵人,是天上的仙人。” 李三娘毫不犹豫,笑道,“对,是仙人。” “什么仙人,那是我们宁都王妃,”宁都王府下人听见感到好笑,伸手一指另一列长长队伍前的桌子,又敲敲大锅,“看到没,那就是我们王爷,这些粥,还有那些大夫,药材,都是我们王爷王妃掏空家底换来的。” 他身边的人脸色大变,使劲捣他一把,“全赖圣上恩德。” 那人才知道说错话了,连连点头,“是,是,全赖圣上恩德。” 两人快速改口,可大家也不是瞎子,心里知道该感激谁。 情绪是会传染的,到后面甚至有人主动询问要是不离开有什么活计是他们可以做的,不再死气沉沉,行尸走肉一样。 登记完所有人的名册太阳已经下山,般若统一告诉给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三天后会修路,需要大量的人,不仅需要修路的人,还需要做饭的人。 干不了的人也不用担心,宁都王会尽力把大家都安排好。 保证只要想干,肯干,都保证大家有活干。 包括老人和孩子。 工钱一天一结。 不管是想有钱回乡,还是有钱立足安身立命,都有了可能。 话一落地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城外响起山呼海啸的议论声,最后汇为一句。 “宁都王殿下千岁!!” “殿下千岁!!!” 上万人齐声高喊,直上九天云霄,震撼人心,宇文毓一天下来所有疲惫都瞬间散去了,心中突然激荡起无上豪情,那真正民心所向的敬仰,让他仿佛真正有一种君临天下,威服天下的感觉,让人发飘,又那样让人上瘾。 “般……般若。” 他下意识转头去寻熟悉的目光,有些无措。 “殿下放心,我在。” 那双桃花眸依旧清澈温柔,让宇文毓心一下安定下来。 伽罗也是累了一天了,混沌的脑子被这呼喊声震的陡然清醒,看看这些激动的人,又看看阿姐和姐夫,不知为什么有种莫名心惊肉跳的感觉。 这种感觉在和他们一起回家,阿爹勃然大怒到达巅峰。 “阿爹……” 般若,“伽罗,今天谢谢你,你也累了一天了,先去休息吧。” 杨坚已经有眼色的离开,顺便带走暗自想煽风点火的曼陀。伽罗咬咬唇,担忧的看了看阿姐一步三回头的走了,正好迎面看见捧了一堆东西的春诗。 般若对宇文毓笑道,“殿下等我一下可好?” “……好。” 宇文毓看看岳父黑沉的脸色,没忍住,“一切都是本王的主意,还请岳父不要责怪般若。” 独孤信怒气一滞,“……殿下多虑了。” “那就好。”宇文毓松了一口气,语气轻松,“般若我在外面等你。” 般若忍俊不禁,“好。” 春诗悄无声息进来放下东西,也一起退出去了,房中一下只剩下父女两人。 知女莫若父,独孤信从前只知道她暗中参与朝政,和宇文护也有一些牵连,但才知道这个女儿有如此大的野心,并且化为行动,这样胆大包天,简直就是把他独孤家往不忠不义的绝路上逼。 “不忠不义?” 般若直视父亲,绝美的脸上浮现温淡笑意。 “敢问父亲,何为忠义?” “父亲的忠义是忠于大周?忠于宇文家?还是忠于天下太平,忠于天下百姓?” 她看着这个被赞许忠义无双的老臣,字字如刀,“若是父亲的忠义当真只是对皇帝的忠,那么当初宇文家篡位时父亲为何不死忠于元修?是因为宇文泰和父亲原为生死之交吗?这就是父亲的忠义吗?” 独孤信气的气血翻涌,犹如当胸一锤,“你……” 语气颤抖的连一句话也说不完整,显然已经气到了极致。 “不是的,对吗?” 般若为他抚了抚胸口,被一把推开也不介意,只继续看着他说。 “因为父亲知道,元氏气数已尽,元修无能,已经无力驾驭这江山,而宇文阀实力雄厚,几乎盘踞整个朝堂,宇文泰有能力,有野心,有手段,更有明主之象。主弱臣强,君主无威,不能服天下,这样下去大魏迟早四分五裂,百姓将苦不堪言,所以父亲默认宇文泰取而代之。” “不为义,也是为忠。” “忠的是自己守护的百姓,忠的是心中的道。” 独孤信瞳孔紧缩,胸膛起伏却平静了下来,看她的眼神复杂极了,第一次不是作为一个父亲,而是平等的像面对一个对手,一个知己,一个……敌人。 “那你应该知道,我绝不会允许大周动乱。” 现在的情形和当时何其相似,不同的是宇文护出身卑微,行事暴戾恣睢,不屑和任何人结盟,自负独行像一匹孤狼,论起能力心性手段他甩了宇文泰几个儿子八条街,可这样的人可为枭雄,却不是明君之象。 这样的人众人可能惧怕其威势,可却不能令人心悦诚服。 大周刚立,本就是根基不稳,一点不安稳因素都不可有,所以宇文觉一无是处,就凭他是元氏公主的儿子,是宇文泰的嫡子,他就能上位。 安前朝遗臣的心,也是为了安新朝群臣的心。 就两个字,正统。 只要稳住,就算他无能,只要没大错,各蕃地就不敢乱动。 换任何一个人都不可以。 所以宇文护一开始就输了,输的彻彻底底。 对宇文毓来说同样如此,只比宇文护好一些,因为他是宇文泰的儿子。 假如宇文觉一直没有子嗣,兄终弟及,他才有可能。 但般若等不了那么久了。 “父亲你一心维稳,有没有想过这么继续争斗下去意味着什么?” 般若打开天窗说亮话,“宇文护不是好对付的,你带着一帮老臣继续和他斗下去,斗上多久?一年两年,还是十年八年,你不得不承认,或许会更久,最后的结局是你们斗的两败俱伤,消耗的是我大周的国力。” “这就是您所求的稳吗?” 般若指向窗外,冷冷看着自己的父亲,“您看看城外的流民,就是因为你们的争斗迟迟没个定论被晾在城外,他们忍受饥寒交迫,病痛折磨,每一天都在死人,而他们本可以不用死,只是因为他们的皇帝懦弱无能,被朝臣挟持。” “皇帝是一国之君,可宇文觉担得起这天下百姓的重量吗?父亲,这是乱世,君主无能是对百姓最大的伤害。” “距离五胡之乱已经快百年了父亲,百年离乱,够苦了,他们需要的不是您认为的稳,而是是真正的稳定,是天下一统,是吃饱穿暖,是再无战乱,是真正将他们放在心上,让他们过上好日子的君主。” 独孤信瞬间像是老了好几岁,那一直挺拔的腰也像突然塌了。 般若狠狠击碎了他一直以来前行的信仰,痛必然是痛的,可不痛又怎么能迎来新生呢? 良久之后,他方抬头,眸底深沉,“……宇文毓就会是这个君主吗?” “是。” “凭什么,他不过一个只会风花雪月的废物。” 这个忠义仁厚的老将军被逼得刻薄。 般若勾起唇角,玉般温润而泽,从容自若,“凭他听话。” “宇文毓没有雄才大略,甚至平庸无奇,可他有一个优点——听话。” “他什么也不需要做,只需要听我的。我会亲手把他捧上至尊高位,助他一统天下,青史留名。” 她那样云淡风轻,仿佛春风拂山冈一样,骨子里却透出无与伦比的睥睨之势,仿佛日出沧海,潜龙腾渊,竟有一种令人不敢直视,下意识俯首的压力。 独孤信喉咙像是被什么狠狠扼住,一字一句艰涩疼痛。 “你,又凭什么?” 般若轻轻一笑,山河秀色都蕴在她眸中,那只看起来柔若无骨的手拿起盘中的东西。“父亲请看。” 独孤信定睛一看,却是两株格外丰实的稻麦,他嘴唇都颤抖起来,小心翼翼接过这两株稻麦,猛地抬头,呼吸急促。 “这是?” “三穗的稻子,四穗的麦子。”般若眉眼弯弯,“我田庄里的。” “我可以让百姓所种的粮食同样如此。” 她又拿起那件新做的棉衣递给他,“这是叫棉衣,和裘衣一样保暖,却远远比它便宜,柔软舒适,保暖更是胜过麻衣许许多多倍。” “我还可以修出更平整的路,建更坚固的房子……让百姓过上更好的生活,让大周成为天下人向往之所,我为什么不行呢?” “我可以。” 独孤信良久没有说话,般若知道他不会再阻止了。 “吱呀——” 门被推开,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宇文毓却一下抬起头,笑的傻傻的跑过来,把一件披风披在她身上,低头仔细为她系好系带,关心道。 “起风了,当心着凉。” 般若笑了笑,轻声说,“是啊,起风了。” 她抬手在风中,长睫下一双桃花眸一如这月色。 是东风。 第218章 独孤天下-般若17 是年,第一场雪落,大周第一条水泥驰道修成,棉衣也进入了千家万户,再远的北方烧起火炕,百姓过上前所未有一个暖冬。 京城出现了一种新的纸张,澄白如雪,薄而坚韧,一经出世便迅速风靡大周,乃至齐梁,天下文人无不为之疯狂,原本纸张价格被强势打下,以至于后来活字印刷术出现,宁都王名声达到极致。 名利名利,名在前,利在后,现今没有科举,想当官除了投一个好胎就是造名,把名声打出来,才有机会被征辟,被举荐。 而名士大儒们希望自己的思想、着作,流芳千古,万代传颂。 可在这个车马慢的时代,成本太大,但这一形式很快被改变了。 今年的冬格外燥热,终于随着一纸诏书被彻底点燃。 圣上无德无行,自觉不堪君之位,禅位于宁都王。 新皇登基,册独孤氏为后。 …… “咚——” 天子之音广大恢宏,长长陛阶仿佛直上云端。 嗒。 无声息的一声,凤纹云履缓缓踏上陛阶,踏上这宛如登天的阶梯,火红霞披长长引曳而上,金色凤凰仿佛浴火重生,华美雍容仿佛夺天之色。 与之相比,身边的帝王都好似显得黯淡了许多。 宇文毓一身帝王衣冠,肩挑日月,背负十二章,与之一同踏上丹陛,她望向那似与天接的至高之处,他却微微转头看向了她,冕旒下视线专注而执着,就像她是黑暗处引领他前行唯一的光,本能去追逐。 这本是帝后并肩同行之路,在踏上丹陛之时宇文毓却刻意慢下半步。 这条路,没有任何人有资格走到她前面,即使他为皇。 一步一步,般若走得很稳,丹陛很高很长,最高处是终点,也是尽头,踏上最后一步阶梯,她缓缓回身,目之所及所有人都一下变得渺小,密密麻麻仿佛蝼蚁,她站在万万人之上,所有人都在她脚下。 百官跪伏在丹陛下,低头垂眸,恭敬臣服。 将士们齐声跪地,山呼海啸,一层一层恍若海浪。 “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余音回响,久久不绝。 般若闭了闭眼,静静等了一会儿,却没有等到预想中任务完成的声音。 独孤天下…… 这样难道不够吗? 般若有些失望,抬眼看去,一眼便看见最前方身着朝服,身形清瘦许多的人。 无他,只是在一众跪倒在地的人中,他鹤立鸡群,只弯身行礼。 而且行礼的方向不是她身旁的尊位,而是…… 她的方向。 很恭敬,却也是十足轻慢。 他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也抬头看过来。 从她大婚以后两人再没有见过面,可她知道她能这么快站在这里,是他在暗中成全她。他看上去变了,清瘦了许多,玄色朝服穿在身上也显出了几分空荡,身上没有以前的意气风发,整个人气势都沉了下来,多了令人望而生畏的阴郁和煞气。 他看着她笑了,幽邃碧瞳映着她的模样,眼底是她看不懂的神色。 这样旁若无人的样子仿佛在释放什么信号。 太师依然是那个太师,哪怕换一个皇帝也依旧。 般若知道宇文毓这个皇帝不会太顺利了。 宇文毓手臂一展,语气很平稳,“起。” “谢圣上!” 众人起身。 登基大典有条不紊的完成,宇文毓开始他第一次早朝,般若也正式入主后宫。 后宫只她一个人,也没有什么好管的,春诗作为皇后贴身侍女,已经升任女官,一应宫务也能打理的井井有条,般若在意的是另一样东西。 “王道长他们最近的研究进展怎么样了?” “据说已经大有进步,能十有九炸了。” “力度呢?” “现在一次能炸开一个半人高的深坑。” 回话的是一个生的普普通通的侍女,表情恭顺,整个人没有丝毫记忆点,是丢人堆里再找不到的人,就跟隐形人一样,存在感低的出奇,只有提及这个东西时眼里漏出的精光令人不敢小觑。 “为了增加杀伤力,他们尝试在里面放陶片,成效颇佳。” “不错。” 般若欣慰的点头,确实很不错了,她对火药的知识只有一句话,“一硝二磺三木炭”,简单粗暴的自己都不敢下手尝试,只能把这个大杀器搁置。 她后来都快忙忘了这事,没想到被人撞上门。 魏晋南北朝太乱了,百姓过得太苦,所以佛教大行其道,修来世的说法让大家勉强在这个吃人的世道坚持下去,道教自然就落寞了,很多道观倒闭,一些道士沦为江湖术士,搞着坑蒙拐骗的迷信操作竟然还真糊弄了一些人,般若被邀请去看大师点石成金是沉默的。 要说这人脸皮也确实厚,被拆穿扭送大牢还不死心,镇定自若说他会炼丹,他不是骗子,只是点石成金术不是他强项而已,此人一口咬定他没骗人,世上真有点石成金,撒豆成兵术,只是他精修的是炼丹一道,所以出了点岔子,只要给他一个机会保证能练出仙丹! 不说白日飞升,延年益寿青春永驻绰绰有余。 托生得一副仙风道骨的福,真有人信了。 ……或者说,贪婪。 可惜这家伙技能点全点在忽悠上,一点没在炼丹上,十炉五不成,还有一半直接炸飞了。 又一次不仅把房子炸了,还把自己炸得奄奄一息后终于被扔大街上自生自灭,被路过的般若发现其炸炉技能捡回家。 这么能炸就努力把自己的优点发扬光大好了。 “加点功夫,最近可能需要大批使用,让王玉多在稳定性下点功夫,和他说安心工作,答应他的万金本宫不会食言。” 林木,“……” 般若柳眉微微一扬,问道,“怎么了?” 林木低头,“……王道长可能暂时下不了功夫了。” “?” “咳,新尝试的方法威力……有一点大。” 林木对上主子视线,难得有些羞赧之色。 …… 某处隐秘山中,一个全身缠着白布,奇形怪状的“人”像条死鱼一样瘫在床上,呜呜的悲伤哭泣。 师父,徒儿怕是没命给祖师重塑金身了。 ………… 后宫平静祥和,前朝却是剑拔弩张。 一片寂静中只听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响在整个大殿。 “陛下,齐国幼主登基,此时攻打齐国正是一个绝好机会,你还在迟疑什么?” 最严重的侮辱是你把对方视为一生之敌,可对方压根没把你放在心上,明明他已经是九五至尊,他在上,而宇文护在下,可那眼神却明晃晃透出居高临下的轻蔑。 宇文毓握着龙椅扶手的手用力的骨节发白。 一位老臣站出来,“陛下,万万不可啊!” “那齐国虽是幼主当政,可侍中陆贞精通国事,边境还有大将沈嘉彦驻守,未必就会陷入动乱。” “况且两国会盟时曾有永不交兵之语,怎可轻易毁诺呢?” “永不交兵?”宇文护发笑,“不过是骗小孩子的话,两国之交不是你骗我就是我骗你,如不趁他病要他命,我大周何时才能一统天下?” 那人气急,愤愤道,“太师可有想过我大周亦是新帝登基,况且现在还是隆冬时节,怎可轻易出兵!” “大齐是隆冬,我大周可未必。” 宇文护定定看向宇文毓,嘴角微挑,“我既然敢言出兵,自然有把握胜,还请陛下令丞相交出虎符。” “你!” 宇文毓气急,一张白皙的脸又青又红又绿。 可悲哀的是独孤信告病,满朝文武无一人能掣肘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旁若无人登上御阶,居高临下俯视龙椅上的帝王,将皇家脸面踩在脚底。 宇文护似笑非笑,俯身看着这个男人,又嫉又恨,最后化为了嘲讽,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轻道,“去啊,去和般若告状,告诉她我欺负你了。” “轰”的一声,宇文毓只觉得一阵热血直冲脑门,愤怒几乎灼烧了他所有理智,几乎把牙齿咬出血才生生忍住。不能,不能失态宇文毓,这是你登基的第一天,他是在故意激怒你,你不能中他的圈套,不能让般若失望。 宇文毓咽下一口血,沉声面无表情道,“此事关系重大,容后再议。” “退朝。” “恭送陛下!”百官齐声躬身。 宇文护看着那直往后宫而去的人,微微眯眼,眼底闪过一缕暗光。片刻后蓦然勾起了嘴角,轻蔑怜悯。 去吧,好真正知道谁才是和般若同路之人。 第219章 独孤天下-般若18 “陛下是说,宇文护他想要出兵齐国?” “嗯。” 宇文毓点头,有几分气愤,“他分明就是借机想要兵符!” 大周兵权他已经有了一半,现在竟还不满足。 “寡人不会让他如意的!” 他还说了很多,才发现身边之人一言未发,不由看向心爱的妻子,“……般若?”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姝丽绝色的面容,心里有些不安,想她能说些什么,又害怕听她说什么。 “陛下是问臣妾的看法吗?” “对,你认为寡人该不该同意他出兵?” 般若轻轻笑了起来,她生了一双极美的眼睛,形若桃花优美,眼神却如一汪清潭,桃花瓣片片飘入水,潋滟馥郁。 “我认为可以出兵。” 宇文毓呐呐,“般若……” 她却突然说,“陛下能陪我出去走走吗?” “……嗯。” 两人走到半路天上飘起了细雪,宇文毓挥退宫人,亲自为两人撑了一把伞,不一会儿伞上便积了一层白色,那只握着伞骨的手背上还有一道难看的疤痕,长长的,没入手臂深处,被绣着祥云龙纹的衣袖遮住。 “阿毓,我来吧。”般若伸手想接过伞,他笑了笑,“我来便好。” 望着这长长的宫道,四下寂静,天地寂寥苍茫,仿佛只剩下他们的脚步声……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宇文毓想着,这条路再长一些,像一辈子那样长才好。 走到壶天阁时般若发现他小半身体都染上了风雪,她握住他的手,手心一片冰冷,像握住一块冰一样。 见她皱眉他反而笑了,“别担心,我不冷。” 是真的,他觉得从心脏到四肢百骸,都是热的。 般若难得不优雅的白了他一眼,壶天阁很快生起炭火,上好金丝雪炭,不一会儿便驱散了周身寒气。 红泥小火炉咕噜噜冒着热气,白气蒸腾。 “阿毓,你看。”她捧了一盏热茶,一指窗外,宇文毓应声看去。 壶天阁是宫中最高的地方,从这里往下看,整个京城都尽收眼中,快到年关,街上不同往年的热闹非凡,人来人往,隔的很远都能感觉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雪一落下仿佛也被热化了。 宇文毓神色柔缓,“今年百姓们可以过一个好年了。” “是啊,可这都是暂时的。”般若轻道。 宇文毓一怔,炉子里水剧烈沸腾,似要顶翻盖子。 般若看着他,“只有真正天下一统,这些才不会是镜花水月。” “现在他们看上去很幸福,可这乱世一日不统一,战乱永不会休止,眼前一切都是镜花水月,短暂美丽终会破碎。不止我大周之民,天下之民也永不得解脱,杀戮很残忍,我们也确实与齐国定下永不交兵之约,那是因为两国国力相当,为了不两败俱伤定下的平衡之法,这份平衡一旦出现变化,一切都是云烟。” “两国之间没有什么永恒不变的盟约,只有永恒的利益,弱肉强食罢了。” “我大周这次侥天之幸取的优势,正是出兵的大好时机,换作齐国也会如此。” 宇文毓神色动摇,可又有一些不忍。 他确实有一颗仁者之心,般若一直知道,她话语中从始至终没有丝毫不耐烦,而是循循善诱,像在无边黑暗中牵着一个蹒跚的孩童,温柔的引领他向前走。 “陛下是仁君,但既为君,更当放眼天下,眼下一时的杀戮是为了长久的太平。” “与这些相比宇文护又算什么呢?他始终是臣,做得再多也是为陛下一统天下乃至太平盛世添砖加瓦,千百后后人提起也只会说陛下知人善用,史家工笔书的是陛下功绩,唱的是陛下圣明。” 雪越下越大了,高处寒风裹挟大雪飞入窗口,吹灭火炉,紫砂壶里一直沸腾的水渐渐平静下来,天光微弱,不过午时已经有了暮色,她就坐在窗边,微弱天光柔柔勾勒她的轮廓,好似这暮色苍茫的天地中唯一的亮光,那双清若琉璃的桃花眸在看他,又仿佛置身于世外,万物都不在她眼中。 “阿毓,宇文护不是你的敌人,天下人将来都会是你的子民,他亦是其中之一,没人配与你为敌,除了你自己。” “可……”真的如此吗? 让宇文护拿走虎符后,他还能稳坐江山吗? 般若清眸微弯,倏尔一笑,如云开霁月,清艳绝伦似天光乍泄,直令人睁不开眼,“出兵是一回事,虎符又是另一回事,不必担忧。” 她抬腕对他遥遥一举手中清茶,温柔坚定。 “阿毓只需要如最初所言,一切听我的,我会带着你走向真正至尊之位。” “我信。”两人相对一敬,四目相对相视一笑,一如最初。 窗外的风雪更大了,大的偌大皇城茫茫白头。 一壶热茶饮尽,雪依旧没有停下的迹象,越来越大,鹅毛大雪纷飞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上才缓缓停下,天地间万籁俱寂,芳菲谢尽,生灵都蛰伏以待来年春暖花开,只有梅花风骨傲然,冷香清发。 一辆马车驶出宫门,一路往大觉寺的方向去。 是啊,大觉寺的梅花也开了,花开满山。 宇文毓还穿着一身未来得及换下的朝服,站在内外宫分道的一处台阶上,望着那辆马车在视线里越变越小,最终彻底消失,他一下也没眨眼,目光也没了焦距,不知看向了何方,只垂下的右手紧紧、紧紧的缓缓攥成拳,手背上的疤痕丑陋扭曲。 他仿佛陷入挣不脱的魔障,良久才如梦初醒,脸色煞白,狼狈转身。 独孤般若是宇文毓一个梦。 从少时情窦初开起,也是他这一生的梦。 他曾用尽全力去追逐、去强求的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他曾窃喜梦终成真,可这一刻他猛然醒了,惊慌失措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陷入另一个梦中,他以为他离她很近了,近到伸手可及。 可现在,梦醒了。 恍惚间宇文毓又想起昨日宇文护嘲讽轻蔑的眼神。 还有今天的话。 “我和般若好了三年,她一直喜欢的人都是我,要不是和我闹别扭像你这种一无是处的男人,她怎么会选择你呢?” 宇文毓根本不信,他们成亲那天,她分明还是…… “不可能。” 宇文护知道他在想什么,嗤笑一声,“贞洁那种鬼东西我根本不放在心上。” “你还不知道吧,和你大婚之前她曾和我发誓,这一辈子不会对除我之外的人动心,我放任她嫁给你,你就真以为可以做梦了?若不是我对她有愧,你早就死了千万次。”宇文护恶意揭露一切,看他崩溃的样子愉悦的勾起嘴角。 这才对,凭什么他心心念念求而不得的人他轻易就能娶到? 还整天一副无知无觉幸福的笑,凭什么? 嫉妒日复一日啃噬他的心,宇文护后悔了。 后悔让她嫁给宇文毓。 世俗看重的贞洁他不在乎,他在乎的是有另外一个男人光明正大、名正言顺的站在她身边,那个本该是他的位置,他却只能看着,而她不愿见他了。 怎么可以? 他不允许。 这一辈子他们生在一起,死也要在一处。 她会来见他的。 宇文护居高临下冷眼看着失魂落魄的男人,眼角余光看见乾安殿外的春诗,笑容更大了,深深浸入眼底。 第220章 独孤天下-般若19 大觉寺 佛祖面目慈悲,高高端坐莲台,在佛香缭绕中俯视众生。 般若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裙摆雪一样铺散在地,纤腰袅袅一掌,垂下几缕红色丝绦,仿若雪中红梅,清冷绝俗,映着那一张尽态极妍的脸,如梅花化成仙,香肌玉骨,美的夺人呼吸又透着骨子里的清冷疏离,与这人间格格不入。 “这次不许愿了?”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佛祖灵验,但心愿已经达成,不许了。”般若没有回头,额首叩拜。 宇文护就在她身后不远处看着,恍惚间似乎一如当年,他有片刻的迷乱,只目光掠过她挽起的发髻时瞬间回到现实。 终究是不一样了。 “宇文护,我们聊聊吧!”她起身回首。 “好。” 他笑了笑,深邃眉骨下一双碧色眼瞳摄人心魄,攫住她的身影。 两人并肩相携跨过门槛,男人身高腿长,却有意慢下脚步,将就女子的步伐,两人隔得很近,时不时低下头与她说话,眼里的温柔让人无法忽视,寒风掀起两人衣袂,相依相缠,如比翼连枝。 哥舒冷着脸,一直默不作声跟在两人身后,不远不近。 “今年梅花开的好,我去给你折一枝梅?” “不用了。” 般若盯着他,“不要梅花,想吃山楂糕了。” 宇文护被看着,神情没有一丝异常,哄道,“怎么想吃山楂了,你一吃山楂便会浑身起红疹子,吃不了山楂,不如换成梅花糕可好?” 般若仔细看了他好几眼,宇文护始终笑吟吟的,滴水不漏。 “怎么了?这样看我?” “……没什么。” 般若收回视线,他确实一直记得,只是可怜太液池里的鱼,吃了一回他的山楂糕,做了一回替死鬼。 她转移话题,“听说你打算出兵齐国?” “没错,现在正是一个绝好的时机。”他从善如流。 般若点头,表示赞同。 宇文护明显心情愉悦许多,嘴角控制不住上扬。 却听她道,“你可以出兵,但虎符不可以给你。” 见他脸上笑容缓缓消失,般若认真郑重的看向他,“但我可以给你另一样东西,如果用的好,胜雄兵百万。” 般若说完便停下了,等着他来问,可他只是静静看了她许久,久到她以为他不会答应时,他缓缓开口。 “好。”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般若心下一松,驱散了眉间清冷,“你说。” 宇文护抬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高大的身影将她整个人笼在他阴影里,身上与她同样的梅香带来的却是截然不同的压迫感,近乎咬牙切齿的一字一句开口。 “我回来之时,我要你和宇文毓一刀两断!” “……” 宇文护恨恨的咬牙,“独孤般若,说话!” “我告诉你,别再给我说那些虚的,我通通都不想听,我只想听你说……” “好。” 般若莞尔一笑,刹那间如冰雪初融,百花齐放,惊艳绝伦,她握住他放在她脸颊上僵硬的大手,望着他眼里笑意宛然,两个笑涡动人心弦,引人至深。 “若你能打下齐梁两国,助大周一统天下,便一切如你所愿。” 宇文护紧紧看着她,声音发紧,“真的?” “真的。” “哪怕要你放弃皇后之位……嫁给我?” “是。” 她毫不迟疑,一双桃花眸望着他,潋滟如春日花溪,脉脉动人。 宇文护几乎溺毙其中,欣喜若狂,哪还有一点权倾朝野、当朝太师不可一世的样子,像一个终于得偿所愿的孩子,他紧紧抱住她,掩饰住自己发红的眼眶,声音暗哑激动,又极力克制隐忍。 “般若,不要骗我。” “不骗你。” 般若伸手回抱住他,手下的脊背瘦了许多,他剧烈的心跳声恍若擂鼓,隔着厚重冬衣也清晰的传入她耳中,随着两人相拥,心跳声逐渐合二为一。 “阿护,我曾说过的话一日也不曾忘记。” “独孤般若这一生只为你动过心,我们曾经说过若一人先去另一人绝不独活,不叫对方黄泉路上一人孤单,即使造化弄人,我从没一日忘记过。” 他们之间说不清谁对谁错,他骗她,她也骗过他,可算下来她还是欠他多一些,……因为到现在她还在骗他。 所以啊…… “阿护,记得活着回来,回来带我回家。” “好,”宇文护红着眼,里面水光一闪而逝,轻柔吻在她唇上,话语如梦呓,“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回家。” 这次我不会再松开你的手,把你弄丢了。 …… 时年新帝登基第一年,太师宇文护出兵齐国。 仅三万兵马,却携雷霆之威,如有神助,一路势如破竹,攻城拔寨,不过一个月就打到了齐国都城。 与此同时大周发行了第一份报纸,捷报频传,年关将至之时,举国欢欣。 眼看前线形势一片大好,世家大族人心浮动,态度急转。 谁也不是傻子,若真能攻下齐国这是何等天大的功劳?于是都想把自家小辈扔进去混一份功劳,日后仕途也能平顺一些。这些人算盘打的啪啪响,请战折子像雪花一样将宇文毓淹没。 般若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科举制,趁此搬上朝议。 果然遭到强烈抵制,宇文毓不得不退朝。 般若早有预料,在宫里办了一场赏花宴,广邀各命妇。 如今是嫡长子继承制,为了保证主支实力,嫡长子可分六成家产,剩下所有人共分四成,有爵位有恩荫也轮不到他们,就是一母同生今后人生也是相差巨大。 让人怎么甘心? 手心手背都是肉,让为人母怎么不心疼呢? 家族是可以想办法给谋一个官,可一个朝廷官位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高位就那么些,便宜不可能让你一家占全了,于是只能谋一个小官,对那些资质出众,只晚出生一些的嫡次子,甚至庶子来说可太憋屈了。 所以科举制有什么不好呢? 反正科举也并不糊名,肉还是烂在锅里。 可在天下人看来这更公平了,会更加拼命挤上这个通天梯。 对朝廷来说短时间可能和以前并无区别,可也能够在同一批萝卜里挑一挑了。 这一天晚上,不少府上彻夜灯火通明,第二天朝会上满朝文武都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有些大臣脸上甚至挂了彩。 宇文毓不动声色扫了一圈,再次提起科举制。 不出所料,在一部分人赞同,一部分人默不作声中,这次通过了。 科举制开始正式施行。 这是一次利益交换与相互妥协。 御书房 宇文毓在批折子,托般若的福,各种折子堆成了小山。 前线战况激烈,按理来说后方应该稳才是,不该大动干戈,一个弄不好可能会造成动乱,可般若却很急,像是被什么追着赶着,恨不得把几十年的事一天就给办好了。 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惊心动魄的很。 可宇文毓偏偏也由得她。 独孤信终于来上朝,不过一天又给气回去了。 现在在文武百官,或者说天下人眼中,宇文毓就是一个昏君,被一个女人迷的昏了头,谁人不知如今大周政令皆出于中宫。 之前那些名士大儒有多推崇他,如今就骂的多凶。 这还是宇文氏的天下吗?这分明是她独孤氏的天下! 这是要效仿吕后啊!! 尤其在一日早朝后,帝提出让独孤氏共同临朝。 百官哗然,有老臣已经受不了刺激当场晕倒,更有人要死谏,差点血溅三尺。 独孤般若俨然已经成了妖后,被口诛笔伐。 这一刻大家似乎都不约而同忘了她曾为百姓做过什么,骂她牝鸡司晨,祸国之端。 只有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百姓,穿着崭新棉衣,拿着被攥的火热的工钱,感受着少有饱腹的感觉,一张张朴实的面容洋溢着笑容,在家里给她立起了长生牌位。 他们把她视为了神佛。 或许有一天,有一些人会从这些破败的屋子里走出,走到朝堂之上。 可那已经是很久之后了。 现在般若在铺天盖地的骂声中走到了权力中心。 走到了台前。 龙凤并立,二圣临朝。 般若不在乎骂声,宇文毓也不在乎,江山如何? 千百年前这江山不姓宇文,千百年后也不一定姓宇文,他本就无意于这帝王之位,为了她才握住这方帝印,若她想要,拱手江山又何妨? 比起他来,她更适合坐上这个位置。 般若上朝第一天,前线八百里加急传来捷报。 齐国都城已被攻破,齐帝殉国,自此齐国纳入大周版图。 随捷报一同送来的还有一封信,寥寥几个字,自负又轻狂。 “想做什么便做,一切有我。” 比起为宇文毓打这个天下,他更愿意是为她。 宇文护从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他背生反骨,可最初他也只是想做曹操,做一个万人之上的“忠臣”,是因为他心爱之人想嫁盖世帝王,所以才起了为帝之心。 权力迷人眼,他也曾在权欲的漩涡中迷失,直至失去她…… 缺了她的天下,他就是得到了又有什么意思呢? 宇文护这个人不会弯腰,能让他低头的人都死了,就算日后天下一统,他和般若在一起了,宇文护想他也不会忍受有一个人压在他头上,他会忍不住杀了他。 这个世上有且只有一个人能令宇文护心甘情愿折腰。 宇文护大刀阔马坐在齐国大殿龙椅上,底下是一大片跪的战战兢兢的人,不少尸体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地面如血洗,空气里都是浓郁到挥之不去的血腥味,他浑身浴血,一双幽邃碧瞳看也没往下看一眼,仿佛穿过千里,看到了那个人,无声勾起了唇角。 若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是她,那也不错。 换他来嫁她也行。 她不能做他的皇后,他便来做她的皇夫好了。 …… 般若在独孤府吃了一个闭门羹,也只有独孤府敢这样了。 伽罗连忙道,“阿姐,阿爹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有些生气,过两日就好了。” 般若有些好笑的看她努力解释的样子,“你难道还怕我对阿爹怎么样吗?阿爹的脾气没人比我更了解了,我都知道。” “还是你信了那些人的话,觉得阿姐就是一个心狠手辣,六亲不认的人?” “不!不是的!”伽罗生怕她误会,急的脸都红了,大声说,“我知道阿姐不是那样的人,那些人都是污蔑,不信到街上走一圈,随便拉一个百姓都会说阿姐好,大家都记得阿姐的好。” “阿邕也说阿姐虽为一介女儿身,却胜过了天下男儿!” 宇文邕已经被调回来了,他能力确实很不错,在政事上胜过宇文毓许多,般若也没什么忌讳的意思,很多事也放手让他去做,他也做得很好,这是一个真正心怀天下,做实事的人。 仁善却能辨是非,正直却不迂腐,有城府也有胸襟,有手段也有底线。 最重要的是眼明心亮。 独孤曼陀那些把杨坚迷的晕头转向的手段对他是没一点用处,看的透透的。杨坚……不想提这个人了。 废掉一个隋文帝,只需要一个独孤曼陀。 两人也要成亲了,接下来就轮到伽罗,般若知道独孤信的打算,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她已经嫁了宇文家,而且现在又成了众矢之的,绝不想让另一个女儿也嫁进宇文家,而且是一个看起来不是长寿之相的人。 但般若不这么想,伽罗是她最疼的妹妹,她希望给她一个自己选择的机会。 般若笑着摸摸她的头,“我们小伽罗也是长大了。” “阿姐……” “好了,我回宫了,你有空也可以进宫看看阿姐。” “嗯,我会的。” 般若最后又望了一眼紧闭的大门,轻轻笑了笑,回身走向凤车,红色衣裙雍容华贵,她步步从容,好似浴火的凤凰,不知结局是涅盘重生亦或是灰飞烟灭。 伽罗一时怔住,又想到大病一场老了许多的父亲,忍不住问了一句。 “阿姐,你后悔吗?” 她本该为后世称颂,史书留名的一代贤后,如今却可能是遗臭万年的妖后。 般若脚步未停,头也未回,只淡淡一句,“不悔。” 她一开始并没有想走这条路,可一旦决定了,不管路是好是坏,她就要一直走下去,直到尽头。 况且她现在有一种预感,这才任务的正确方向。 独孤天下。 不是母仪天下。 她要做的一直是武则天,不是长孙皇后。 第221章 独孤天下-般若20 齐国降书送来之际,一直没有动静的任务出现了一个进度条。 【现有进度:百分之四十。】 果然…… 般若不动声色咽下喉咙里升起的腥甜,纤浓的睫毛垂下,在秀挺的鼻梁旁落下两线脆弱动人的阴影,本就莹白如玉的脸色苍白了几分,看起来几乎透明。 “娘娘,你没事吧?”春诗眼尖的看见,担忧道。 “是不是最近太累了,要不请个太医看看?” 她家姑娘最近实在像是被什么追赶着,不要命似的劳累,时间还有那么长,慢慢来便是,何必那么急呢? 般若确实在追赶时间,她已经摸到任务方向,而且在这个世界她已经停留的够久了。越在任务世界停留的久羁绊越深,不少宿主最后不是失败在任务上,而是自愿放弃任务,选择停在任务世界里。 般若不能。 她要这场万人赛里取的第一,拿到唯一回家的资格。 有人还在家里等她。 她已经记不清过了多少个世界,时间太长,太长了。 长到般若已经忘记自己最初的名字,忘了什么人在等她,忘了对方的模样。 但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她,一定要回去。 一定要快。 她扶着桌案起身,一身鹅黄宫装,广袖纤腰,风姿绰约,如春花秋月般美好迷人眼,可骨子里却是清冷,“不用麻烦,我没事,去御书房看看。” 春诗掩下了心里的担忧,应道,“……是。” 出凤仪宫般若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只是脸色白了一些,可她本就生得白,倒是没什么太大问题。 御书房里,宇文毓正在批改奏折,手边堆了一大堆,还有一大堆小山一样等待批改,他有的只打开大概瞄了一眼就扔在地上,地上乱七八糟扔了一堆折子。 般若随意捡起一本看了一下,又合上扔回去。 是骂她的。 这些折子大概就占了一半,也是闲的慌。 干脆拉去修路好了,她也不刻薄,该给多少工钱就给多少工钱,累得没力气了也就没什么心思想些没用的了。 正好打下齐国,是时候大洗牌,有些人安逸太久,也该有点危机感了。 “妖后”这么和“昏君”一说,事情欣然定下。 宇文毓手受过伤,这两天批折子批的手隐隐作痛,现在都有点抖,字都有点飘了,他甩了甩手,自然而然向她求助,白皙俊朗的一张脸苦巴巴的。 “还有这么多,我实在不行了,般若帮帮我吧!” “陛下是说……让我来批?”般若面露惊讶。 御笔朱批,轻轻一勾便能决定天下人命运,掌生杀予夺,这是独属于帝王的权柄,旁人有一点染指那就是以下犯上,是谋逆。这和让她一同临朝又是不同,因为虽然她被骂得凶,可实际上也没做什么,就多加了一把椅子,朝会上少有说话。 宇文毓一点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像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对啊般若你快来,也让我歇一歇,你看看我的手,好疼~” 宇文毓一溜烟下来,把右手举到她面前,似抱怨似委屈一样对他撒娇,好歹一国之君,七尺男儿,做的好自然,眼巴巴的看着她,让般若一瞧,那只手上的肌肉都在微小的颤抖,于是轻轻给他吹了吹。 宇文毓顿时更开心了,眼神亮晶晶的,笑的都眯了起来。 “般若快坐,”他转身把她带到龙椅上,递上朱笔,笑道,“我让人给你重新沏一盏茶来。” 说着便转头吩咐下去,自己坐在了她身边。 剩下的宫人们一个个像聋了瞎了,极力缩小自己。 般若顿了一下,捏实手里的朱笔,目光从他笑吟吟的脸上落到面前摊开的一本折子上,慢而坚定的缓缓落笔。 御笔朱批,鲜艳如血。 【现有进度:百分之六十。】 落笔一瞬间,任务进度条猛的蹿了一大截。 般若脸色煞时一白,狠狠攥紧了手里的笔,指节苍白。 她清晰感觉到生命力从身体里流逝的感觉。 “般若尝尝这个合欢酥,味道不错做的也好看。” “这云顶雪雾也不错,清冽含香,回味尤甘,倒一点也不苦。” “今年新上贡的橘子,淮南来的,我给你剥一个吧!” “般……” “噗——” 般若手快一步拿开折子,血像点点梅花,染红了御案。 “般若!”宇文毓接住她软倒的身子,红着眼喊破了嗓子,“太医!快宣太医啊!!!” 宫人们惊慌失措,连忙飞快跑去宣太医。 “等……等一下。”般若无力的按住宇文毓的手,看向门口的人。 宇文毓六神无主,不知不觉已经满脸泪水,他抬头跟着看去,只见一片混乱中站着一个人,身形高大劲瘦,脸上一道狰狞的伤疤划破半张脸,神情冷漠,薄唇抿的死紧。 “我……我和他说几句话。”她一开口,又是一口血涌出。 宇文毓几乎崩溃,“般若我求你,求你别说话了,有什么事都以后再说,以后再说好不好?” “般若!!” 他哭的像个孩子,可她却并没有看他一眼。 哥舒冷着脸,步伐僵硬的无声上前,他低下头,沉声道,“娘娘有何吩咐?” “不要……不要告诉他。” 这个他指的是谁,在场所有人心知肚明。 宇文护念着他们的约定,一刻也不肯停歇,趁着这股士气转战去了梁国,梁国不如齐国实力雄厚,偏安一隅,朝野上下早就在富贵温柔乡里泡软了骨头,被宇文护吓破胆子的不在少数,兵临城下直接开城门投降有,可有血性的也不是没有。 战场刀剑无眼,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分心。 她盼他得胜归来,天下一统。 宇文毓和哥舒包括春诗却都同样误会了。 哥舒深深看着她,“娘娘放心,臣知道了。” 春诗抹了一把眼泪,转身快步出去,去封锁消息。 只有宇文毓,眼底一抹阴鸷一闪而逝,快的没有任何人察觉。 “太医来了——” 宫人气喘吁吁,拉着同样差点断气的太医一路跑过来,谁也没功夫计较失礼的问题,宇文毓直接打横抱起人去了内殿,太医急忙平缓了一下呼吸,立刻跟上,眼神凝重。 …… 与南梁这一仗比想象中更长了一些,宇文护时不时送信回来,每攻下一城还有一些或有趣或珍贵的东西送回来给她。 从冰雪初融到春暖花开,般若每一封都回。 第一次知道宇文护打算给她做皇夫时她都忍不住笑了。 以他的功劳,这次回来都封无可封了,满朝文武为这事吵破了头,这人倒好,思路还挺清奇。 怎么办呢? 她的生命值和任务值成反比,真成功那一刻就是她离开的时候。 会死。 可他们呢? 宇文毓,宇文护…… 独孤信把虎符上交,宇文毓手里有一半虎符,可他是斗不过宇文护的。 没了她的压制,宇文护再没有任何顾忌,到时候宇文毓一定会没命。 但她欠宇文毓太多了,如果不是她,他还可以做他的逍遥王爷,不会像现在这样一个不慎,连命都保不住。 她走之前总要给他留一条后路。 之前她想着,把宇文护给一起带走,让宇文毓君临天下,再无后顾之忧。 可现在…… 般若握着手里的白玉梅花簪,缓缓闭上了眼。 她竟心软了。 千里之外,宇文护一身硝烟味,随意擦擦手上的血,一回大帐就开始写信,森冷残忍活阎王一样的人也只有这个时候能在他身上看到温柔,嗅到人气。 ………… “般若,我到南梁了,今天我看到一个老人在卖红线,他说这是月老祠前供奉过的,只要两个人把红线系在手腕上,就是下辈子也能够遇到彼此。” “等下辈子,我想早一点遇到你……” …… “又攻下一城,般若,我很快回来了。” …… “今天看见柳树抽枝,原来春天到了,早晚寒气重,记得添衣。” …… “南梁确实富庶,我给你挑了几件玩意儿,你看可喜欢?” …… “般若,我想你了……” “等我。” ………… 水泥修建的驰道上,南来北往车马奔驰,道路两旁绿意盎然。 寒冬过去,春天来了。 二月初二,南梁递上降书,天下至此一统。 消息随报纸传遍天下,送往五湖四海,自五胡乱华百年,天下再次统一。 乱世,结束了。 【现有进度:百分之八十八。】 “他要回来了。” 春暖花开的时节,她依然穿得很厚,大红衣裙如火一般,映着她城上雪一样无瑕的眉眼,像是要彻底融化,用生命燃烧出惊心动魄的殊色。 宇文毓陪她一起站在壶天阁栏杆边,短短一个半月,他变了许多。 他穿了一身玄红常服,阳光下金色龙纹华贵雍容,那双曾令人一眼望到底的双眼沉淀着令人看不透的暗色,眉宇间有了独属于帝王的威严。 “是啊,他要回来了。” 他转头看向身边的人,他这一生的挚爱。 “般若,你爱过我吗?” 她愣了一下,桃花眼清如琉璃,似乎疑惑他为什么这么问。 宇文毓却仿佛有了答案,“我知道了。” 他看上去很受伤,般若没有解释什么,也不打算骗他。 她确实不爱他。 尤其是这时候,更不愿意骗他。 他对她少一分期待,以后就能少一点伤心。 “阿毓,你能最后满足我一个心愿吗?” “好。” “你不问问是什么吗?” 宇文毓自嘲一笑,“你要我的命我也会给的。” “……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一直都是我们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 宇文毓都知道,她和宇文护的事,她的利用,她的愧疚,他都知道。 甚至扩大利用她的愧疚。 她却永远不知道她愧疚的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从不是一个清风朗月的人,最初没遇见她的宇文毓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人,胆小、懦弱、无能,文不成武不就。 而她是天上的明月,所有人的可望不可及。 他却心生妄念,起了贪婪之心,想让明月为他侧目。 为此他努力成为一个更好的人,拼尽全力进入她眼中。 般若永远也不会知道有多少人为她疯狂,也永远不会知道宇文毓为了走到她面前都做了些什么,他是和宇文护一样卑鄙的人,算计多少才有了今天。 宇文毓多希望她能不那么坦诚,能够骗骗他。 像骗宇文护一样骗骗他。 没人知道他有多嫉妒宇文护,嫉妒他的肆无忌惮,嫉妒他哪怕千夫所指,被天下人唾骂,她也不曾厌弃他。 宇文毓一直知道,宇文护对她而言是特殊的。 但不管怎么样,他始终是她名正言顺的丈夫。 般若问他,“阿毓,你知道什么是独孤天下吗?” 宇文毓摇头,“不知道。” 般若笑了笑,“我以前也不知道,现在懂了。” “我想做一天帝王。” 石破天惊的一句话,他眉头也没皱一下。 “好。” “不止一天,一月一年,一生也可以。” “一天就够了。” 她明白的太晚,等不了太久,也做不了一世帝王。 或许再过个十年八年,一切水到渠成,可现在不行。 但一天就够了。 太师班师回朝,功勋卓着,封摄政王,加九锡,权势煊天,直逼帝王。 同一天,皇帝下旨禅位于皇后独孤般若,天下哗然。 比起上次二圣临朝,这次是何等天翻地覆! 独孤信那之后第一次走出府门,亲自一一拜访文武百官,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这封开天辟地的诏书下达天下九州。 …… “当——” 宏伟浩大钟声响彻九霄,那通天陛阶如此熟悉,可这次却只有一个人了。 文武百官沉默看着,凝望她走上至尊之位。 耳边仿佛又响起那振聋发聩的那句话来。 “这千秋大业,难道还换不来一日帝王吗?” 是啊,她是女子,可天下哪个儿郎又及得上她?她做的事哪一件不是功在千秋?她为天下人做得太多了。 一天而已。 天公作美,艳阳高照,金色阳光落在那新制的龙袍上,好似一轮大日,令人不敢逼视,随着她转身的动作,身上金龙缓缓睁开眼,似活了过来,居高临下俯视众生。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跪伏,天下臣服。 宇文护弯下膝盖,心甘情愿跪在她脚下。 【现有进度:百分之百。】 【恭喜宿主成功完成任务:独孤天下。】 般若身形晃了晃,天地突然一阵天旋地转。 第222章 独孤天下-般若完 这一场空前盛大的登基大典,戛然而止。 凤仪宫人来人往,却个个噤若寒蝉,整个太医院的人都来齐了,一个个眉头没一个松开的,随着时间过去神色越发惶恐,脸色几乎比床上的人还难看。 不知道是谁坚持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这一下像打破了什么,所有人都跪了,瑟瑟发抖。 “臣……臣无能。” “滚!都给我滚!!” 宇文护大发雷霆,额角青筋跳动,像夺命阎王,只有哥舒看到了他家主上眼底的慌乱以及…… 恐惧。 “去,立刻出去张榜,召集天下医者。” “……是。” 哥舒刚要走,一道虚弱的声音响起,“不用了。” “般若,你终于醒了,你吓死我了。”宇文毓像找回了魂魄,双眼红肿,紧紧握着手里冰凉的手。 “阿毓……” “我在。” 宇文毓擦擦眼泪,却被宇文护狠狠一把掀开,眼带戾气,“滚开!” “宇文护你别太过分了,你以为我怕你吗?!”宇文毓爬起来,像受伤的兽类,透着一股令人心惊的狠厉。 哥舒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最后是般若开口结束了这场无形的硝烟。 “阿毓……我有一些话……想和他说……” 她的时间快不多了,短短一句话也像用尽全身力气。 宇文毓全身一僵,整个人瞬间黯淡下来,勉强笑了笑,“好。” 出了凤仪宫笑容却一瞬间消失殆尽,宇文毓面无表情咽下了喉咙里的腥甜,眼神晦涩沉冷。 宇文护,该死。 他大步离开凤仪宫,只有哥舒注意到了异常。 哥舒看了看那人,又看了看主上,最后咬了咬牙,对春诗使了个眼色,挥退凤仪宫所有宫人,自己也跟着离开,紧接着一刻也不停的出了宫。 从那次之后哥舒再没有自作主张过,可这一次他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不得不提前做准备,希望是他想多了吧。 般若一无所知。 在她心里宇文毓一直是个有赤子之心的人,帝王该有的杀伐决断是他一直缺乏的。 却不知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对方已经长成了一个合格的帝王。 “阿护,不要哭,这么美丽的眼睛,要笑着才好看。” 她抬手想要摸摸他的眼睛,可也做不到了。 宇文护握着她的手,把她带着指尖抚过他眼尾,他笑起来,蓝色瞳眸却像破碎的天空,在不停的下雨。 “我没有哭,我在笑。” 般若也笑了笑,泪蓦然从眼角滑落,没入鬓发。 “阿护,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记得,那一年下着雪,我在大觉寺上香,看见一个傻丫头在求姻缘,要佛祖保佑她,嫁个盖世英雄帝王,我想这是哪家的傻丫头,结果一转眼人就不见了,我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最后出寺路过墙根,一支梅花就落在我头顶上。” 宇文护温柔的说着,声音却哽咽的颤抖。 “下人们说,这是姑娘家在卜花枝,花枝掉在什么上,未来夫君便姓什么。” “我就守在寺门外,想看看是哪个姑娘力气这样大,不想一抬头,就看见你慌慌张张从寺里出来。” 往事一幕幕恍若昨日,般若一笑,血争先恐后从唇角溢出来,宇文护惊恐的去擦,越擦越多,怎么也擦不干净。 “阿护……” “般若,你别说话了,我求求你了……” 为什么这么多血? 鲜红的血将宇文护的眼睛也染红了,充斥他整个世界。 “阿护……我枕头下面……有一个盒子。” “打开它。” “好。” 宇文护从她枕头下拿出一个小盒子,一个小小的锁扣,他抖着布满血的手开了几次才打开,一支价值连城却雕工粗糙的白玉梅花簪映入眼帘。 他拿出这支熟悉的簪子,却几乎拿不住。 “帮我……戴上它。” “好。” 他红着眼笑着,珍重的、一点点为她戴上。 每个姑娘出嫁之前,她未来的夫婿都会亲手为她挑一根簪子,在出嫁之时戴上。簪花结发,直到白头。 “好看吗?” 嘴角的血不再涌出了,她脸上带上一点红润,柔软的脸上露出两个笑涡,桃花眸似盛着星河,万千潋滟。 “好看,你一直都是最好看的。” 他一直以来在意的,这一刻仿佛都释怀了。 宇文护含着笑,低头温柔到虔诚的在她眉心落下一个吻,温热的液体滴落在她脸上,滑出一道泪痕。 “下辈子,下辈子我一定干干净净来找你。” “好。” 般若轻声答应了他,也是最后一次骗了他。 “阿护……你能答应我两件事吗?” “你说。” “第一,若你登上帝位,放宇文毓一条生路,让他当回宁都王,是我欠他的。” “好,我答应你。” “第二……答应我,你要好好……好好活下去……” 她的声音一点点微弱下去,渐渐低不可闻,消失……,像繁华过后的灰烬,最后一点火星熄灭,也带走了他所有的光明,宇文护抱紧了怀里的人,紧的仿佛要把她嵌入自己血肉,可怀里的人再不会推开他,不会娇嗔的说疼,不会骂他了。 为什么会这样? 他是在做梦,他太累了,所以做噩梦了。 这都是假的,般若还在等他带她回家呢,回他们的家。 皇宫不是一个好地方,这不是他们的家。 他们不做皇后,也不做皇帝了,回家…… 对,回家了,这梦就醒了。 她答应过,答应过他的,等天下归一,他们再不分离,她怎么会骗他呢? 是他呀,是他一开始骗了她,他的般若从不骗人。 这梦也太假了,他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 还好般若不知道,不然她该生气了,是他的错。 宇文护低眸仔细的一点点用袖口擦干净她脸上的血,像对待此生最珍贵的珍宝,轻柔又细致,她闭着眼沉睡着,绝美的像一幅被时光装裱的画卷,亘古永恒。 “般若,我们回家了。” 他抱起她,一步步走出凤仪宫,走出这个噩梦一样的地方。 走出这个噩梦。 可这条路太长了,怎么走也走不到尽头。 威严肃穆的宫道上,禁军包围住中间的男人,如临大敌的看着,却不敢上前,不远处高楼上一排排弓箭手对准了他,精铁制成的箭头寒光闪烁,杀气森森。 宇文护似恍然未觉,抱着人仍在一步步向前走。 禁军明明呈压倒性优势,却像面对洪水猛兽,警惕的步步后退。 宇文毓眼神阴沉,站在高高石阶上,抬手。 “放。” 一声令下,万箭齐发,射向中间那个男人。 这些精心培养出的弓箭手百步穿杨,箭无虚发,禁军大骇,齐齐后退,可仍旧有来不及躲避的禁军被波及,当场身亡。 作为目标的男人却连躲都不躲,只用身体把怀里的人紧紧护住,任万箭穿心。 这个曾不可一世,只手遮天的男人噗通一声单膝跪地,一根白玉梅花簪叮当一声从怀里人头上掉落在地,摔成两段。 他抬手抚着她沉睡的脸庞,白玉染上一片红。 “般若……我们……我们回不了家了……” 鲜血在两人身下,嘀嗒嘀嗒,汇成血泊。 “对……对不起。” 般若,对不起,第二件事我不能做到…… “扑通”一声,如大山倾塌,他倒在地上,就在她旁边,他笑着闭上那双碧瞳,没有任何戾气。 般若,我来了。 他们曾说过,若一人先去,另一人绝不独活,此生同去,不叫对方黄泉孤单。 他们说过每一句话,许下每一句承诺,他都记得,答应她的每一件事他都一一做到,唯有最后一件事,他做不到。 她最后心软放过他,却到底还是错估了他的心。 “主上!!!” 哥舒终于赶到,目眦欲裂的看着这一幕。 望着那乌压压的军队,羽林军首领看向帝王,“陛下。” 宇文毓曾经一双清亮的眸子如今暗不见底,他看着倒在血泊中相依相偎的两人,手掌攥出了血,所有知觉都仿佛被那血色填满了,他想不管不顾,想将宇文护挫骨扬灰,可…… 宇文毓无力的松开手,熟悉声音尤在耳边回响。 “阿毓,我可能时日不多了,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亲眼看到天下承平,海晏河清那一日,你能帮我好好看看吗?” “做一个好皇帝,不要让天下人失望。” “等很多很多年后,人们会指着史书说:看,这个叫独孤般若的人真有眼光。” “会有很多人证明,我的选择没有错。” 宇文毓缓缓闭上眼,复又睁开,如黑暗中的深海,平静的掩盖住了所有波澜,与哥舒充满刻骨恨意的目光对上,只剩下可怕的平静,他冷漠道。 “让他们走。” 寂静的空气里只有盔甲摩擦的声音,道路被让开。 春诗留下姑娘交代的盒子,也跟着一起离开了。 她要去陪着姑娘。 这一天发生的事成了永远的禁忌,没人再敢提。 太师府挂上白帆,在和煦春色下越发苍凉,正堂中央停着一口巨大的棺椁,里面两人并肩沉睡着。 哥舒拿出从主上怀里发现的一对红绳,沉默给两人系在手腕上。 合上沉重的棺盖时,他最后一眼没落在主上身上,而是顺从本心看向了她。 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可以认真的看她。 身在黑暗里的人,又怎么会不向往光明呢? 只是他前方已经有了一轮太阳,双日怎么可能共存?他没看错,她果然是他家主上一生的克星,一生的劫数。 与她生同衾死同穴,是主上一直以来的愿望。 主上放心,哥舒一定替主上达成这个心愿。 “砰——” 棺盖闭合。灵位前烛火摇曳,在他脸上明灭不定。 …… 三月二十七,羌山始见花,哥舒被封为大将军,同年十二月,封为太师。 宇文护去后势力一大半掌握在哥舒手中。 宇文毓收拢部分权力,加上般若留给他的东西,与哥舒势均力敌,在朝堂上达到了一个奇妙的平衡。 两人斗了半辈子,都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在国事上却不约而同延续着同一个人的理念,朝堂上越来越多寒门子弟,也越来越多人提起一个人。 独孤般若。 时间是最公正的审判官,它会证明一切。 五十年后一场冬天,垂垂老矣的哥舒来到了一座陵墓前,放下了一枝梅花。 当晚,太师哥舒离世。 第二日下朝后,宇文毓一个人站在乾安殿前陛阶上,时光无情的在他脸上刻下痕迹,压弯了他的腰,他用混浊的眼扫过空荡的身侧,又垂眸看向阶下遥远恭敬的人。 般若,你曾问我知道什么是独孤天下吗? 我现在懂了。 ———— 番外 黄泉浩浩荡荡,两边彼岸花绵延不绝,红花似火,成了幽暗地府唯一鲜亮的景色。 这里也是最靠近人间的地方。 彼岸花又名曼珠沙华,花开不见叶,见叶不开花,寓意阴阳永不相见。 黄泉上架了一座桥,桥头一个老婆婆在熬汤,给每一个过桥的人送上一碗汤。 “喝了汤,过了桥,望乡台前看一眼,前尘如梦一朝散,好生投胎去吧。” 哭声响成一片,有人哭过后喝了汤过了桥,有人却哭着不肯走。 老婆婆就指着桥下黄泉水,里面无数人挣扎浮沉,有的痛苦,有的悔恨,有的麻木,就算努力往前游了一点,下一刻又被河水推回了河中央,最后只能浑浑噩噩随波起伏,身形都被失去理智的恶鬼啃噬的残破不堪。 “不愿意忘记也可以跳下去,只要能游到对岸如果还记得也不用忘了。” “也别怪老婆子没提醒你们,前生事前生了,做鬼做人啊,都应该向前看,别最后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悔之晚矣。” 老婆婆阅尽千帆,看着下面的人摇头,“看看他们,当初也像你们一样哭着喊着不肯走,可现在呢?别说心中执念的人,连自己也忘记了。” “所以这到底是何苦一场,又值得吗?” 话音还没落,一声声尖叫如海浪一浪接着一浪,排山倒海。 “有人,不对!有鬼,对面有鬼爬上岸了!!” “真的上岸了!!” 凑热闹是人的天性,做鬼了也没丢掉,一群半透明鬼挨挨挤挤重叠成了一大片黑云,都挤在岸边伸长脖子张望。 老婆婆猛的一惊,连忙走上桥仔细一看。 “是他?!” 那个爬上岸的身影不知道在黄泉里待了多久,已经完全不成人样,连面目也看不清了,只依稀能看出是一个男人,全身只剩下一条还算手臂完整,手腕上系了一条颜色黯淡陈旧的红绳。 他显然还没完全失去理智,也看见了老婆婆,千年未曾说过话的嗓子像报废的机器,一字一顿。 “我,过,过来了。” 我过来了,不用忘记她,可以去找她了。 老婆婆默然,突然身后响起“噗通”一声。 她转头一看,原来又有人跳下去了。 世间最沉重的是执念,所以黄泉永远过不了船。 …… 【本次万人赛圆满结束,恭喜宿主取得第一。】 【宿主可许一个心愿。】 “我要回家。” 有一个人在家里等了她好久,她要回家。 …… “滴,滴,滴——” “病人醒了!820病房的病人醒了,医生——” 般若还没睁开眼,就先闻到一股浓郁的消毒水味,她缓缓睁开眼,大脑像睡了很久一样,钝钝的,一点点聚焦后对上一双碧蓝色的双眼,他笑着,泪一下落了下来。 “般若,你终于回来了。” 她本能的伸手摸向他眼角,手腕上红绳鲜艳夺目。 “不要哭,这么漂亮的眼睛哭了就不漂亮了。” 他握住她的手,双眸湛蓝色如雨后晴空,笑意带出了彩虹。 “嗯,不哭,再不哭了。” 因即是果,果即是因,因果轮回即是缘。 第223章 陈情令-云岫1 自岐山温氏先祖温卯起,废门派,兴家族,仙门分百家,百家又以五大世家为首,重立秩序,各自管理一方,降魔除祟。 可也有人不愿入世,远遁世外,一心问道。 天地之大,奇峻险恶无人踏足之地也多,就如雾隐山,位于群山隐逸之间,终年雾气笼罩,山高接天,就连飞鸟也难以掠过,加之重重繁复阵法加持,别说外人,自己人一旦出去了也别想再回来。 “小师姐,你真的要下山吗?” 小童不舍的拉着少女一截如雪的衣摆,仰着小脑袋,清秀白嫩脸上水汪汪的一双大眼睛眼巴巴的看着她。 “对,小星尘要乖乖听师父的话,小师姐要下山找你大师兄和二师姐他们了,等你长大了也可以下山来找师姐呀。”云岫摸摸他头上小小一个发髻,轻轻一笑。 她生得当真是极好,眉眼如水墨晕染,一身白衣不染半点尘俗,这一笑如春风拂冬雪,千山月淡,万里云轻。 晓星尘尚且年幼,也是又一次看的呆了。 他回过神来时面前多了一柄剑,不由愣住。 “这是小师姐的霜华?” 轻盈洁白,剑镂霜花,皎皎如月光,光洁如华,如她的人一般。 这是小师姐的佩剑。 “送给小星尘了。” 云岫看着他呆呆的小表情,不由得失笑,“以后小师姐不在,就由它陪着小星尘,这样小星尘也不会孤单了。” 晓星尘手足无措,眼睛湿漉漉,像个小动物。 “可……可是……送我了小师姐就没有佩剑了。” 他想要,因为这是小师姐送他的剑,可山下很危险,很多坏人,他都知道的。 没有剑小师姐就会被人欺负,这不行的。 他纠结的快成了一个小老头,云岫一拍他的小脑袋,清冷温柔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小小年纪就想这么多,当心以后变成小老头,安心拿着,师姐已经不需要佩剑了。” “那好吧!” 小师姐说的任何话晓星尘都不会一点怀疑。 哪怕她说她明天就要飞升成仙,他也信,并且因为舍不得师姐夜里偷偷蒙着被子掉眼泪,伤心欲绝。 现在他宝贝的抱着霜华,感受着上面熟悉的气息,笑的眯起了眼。 雾隐山的风极冷,极清,一年四季都没有变化,不疾不徐,推着云雾缓缓在空中流淌,身在其中仿佛在仙境一般。 身边的风一瞬间有了些微变化,云岫似有所感的转身,果然不远处出现一个人。 “师父。” 她唤了一声,晓星尘也连忙跟着唤了一声。 “嗯。” 女子容颜清冷,身穿灰白道袍,臂挽拂尘,只应了一声面色并无什么变化,就像雾隐山终年不变的雾和风。 不变,不动,心如止水,气息似与天地相融。 她已经摸到超脱的门槛了。 “我师门规矩不变,下山之后便不能回转。” “弟子明白。” 云岫俯身下拜,长袖如雪,身姿似仙,一举一动朗月风清,不染尘俗。 抱山散人看着她,眸底飞快闪过一丝复杂。 她一生求道,也曾入过红尘,有过挚友,见识过爱恨纠葛,贪嗔痴念,可从没弄明白过人间爱恨。她弄不明白,怕落得一个面目全非,万劫不复的下场,所以才及时遁出世外,摒弃一切凡尘俗事,一心问道。 这一辈子她收过四个弟子,除去最小那个,都一心想扎入红尘。 或许等那个小的长大,这山上也一样留不住。 红尘万丈如烘炉,一旦投身进去,便再不能轻易抽身了。 哪怕是再惊才绝艳,再天资纵横之人…… 恍惚间抱山眼前又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比不过她,所以退却了这人间。不知她是否已得偿所愿。 而这个弟子…… 抱山望着眼前这个天人之姿的少女,她天资比之那人更甚,是最得天道厚爱,最有望那至今无人踏足之境的人。 可如今也要入世了。 “勿忘本心,好自为之。” “弟子记住了。” 云岫告别师父下山,没有带走任何东西,足下踏云雾,两袖生清风,一身的逍遥飘渺,当真是仙人一般。 晓星尘一路跑一路追,直追到了结界边缘,泪眼汪汪抱着霜华带着哭腔大喊。 “小师姐!!我长大了会下山去找你的!” 清风悠悠,远远送来一阵飘渺含笑的回应。 “好。” 第224章 陈情令-云岫2 “阳春面,热腾腾的阳春面……” “刚出笼的大肉包子,皮薄馅大的肉包子……” “菩提子,百年菩提树结的菩提子,驱邪避祟……” “冰糖葫芦,两文钱一根……” “看一看,瞧一瞧喽,法器十两银子买一送一……” “眉毛酥……” 夷陵城里一步挨一步的热闹,各种叫卖声不绝于耳,入眼之处商铺小摊鳞次栉比,很多新奇玩意儿令人目不暇接。 云岫好奇的拿起一个法器看,一言难尽又放下。 法器小摊的老板是个年轻男子,满眼惊艳连叫买都忘了,一见她要走瞬间回神,在摊子上挑了一个最好的,热情似火。 “姑娘买一个吧,我这法器物美价廉,一等一的好用,是岐山温氏内门弟子亲手制作,大世家出来的,和市面上那些次货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绝对的物超所值!” 云岫,“……” 买来干什么?烧火吗? “谢谢,不用了,我没钱。” 她礼貌的说着,声音澄澈空灵,一袭白衣似雪,无一丝杂色,青丝如流淌的墨,那双眼蕴着极致的清,干净的好似深山里一捧新雪,不带任何欲望,不染任何尘俗。 只站在那也与周围人格格不入,像误入人间的仙,让人不敢亵渎。 “那……那不要钱,我送……送给你。” 被她一双清眸看着老板话都说不顺畅了,脸红心跳,脑袋一阵发热,别说一个法器,就是全部连摊子送了他也愿意的。 不知道这位仙子是哪家仙门的弟子,他有几分见识,各大仙门世家的徽记都认得,仙门排行榜也买过,却好似从未听说过有这样一位神仙般的人物。 这不应该啊! 莫非她并不是仙门百家的人? 老板红着脸,又忍不住悄悄打量了一下。 果真是身上没有一点特殊徽记,全身上下唯有黑白二色,唯有唇间一点朱砂添染几许艳色,极致的清冷出尘,风姿绝世。 “不用了。” 谢绝了他的好意,云岫转身离去,步履悠然,不紧不慢,可人群热闹却没挨到她片缕,不过瞬息便消失在众人眼中。 不知是谁叹息了一声,叹息声一连响成一片。 街边卖画的书生默默收起画了一半的美人图。 此生得见倾城色,余生美人画不成。 …… 夷陵是云岫下山进的第一个城市,实在太热情,她觉得自己还是要再适应一段时间才行,不过她也发现了一个问题。 她好像……没钱。 甩甩自己轻薄如云的广袖,果真是两袖清风。 还好她带了辟谷丹,不然怕是要饿死了。 唉~ 轻叹一口气,云岫蹙眉,冰雪一般的人物眉间染了轻愁。 她果真还不能超凡脱俗,怎么赚银子呢? 正思索着,前方突然乱起来,小孩儿尖利惊恐的叫声撕破空气。 “救命啊——” “狗!!!” 一个脏兮兮的小身影炮弹一样冲过来,一边跑一边凄惨尖叫,身后跟着一只同样脏,瘦骨嶙峋的黄狗,凶狠的吠叫,露着獠牙穷追不舍,街上的人面露厌恶,一边低声咒骂,一边赶忙让开,生怕被疯狗波及。 “汪!!” “救命——” 小孩儿一边拼命跑,一边哭的涕泪横流,浑身破破烂烂,露出的胳膊上有伤还有没好的冻疮,又脏又臭像个小乞丐,身后的狗又凶恶,没一个人伸出援手。 他本来就是饿得受不了才会去和狗抢食,又只是一个七岁的小孩儿,体力不足,尽管已经拼了命在跑也越跑越慢,他似乎都能嗅到那狗大张着嘴,喷出的腥臭热气。 就在这时他脚下不知道被什么一拌,一头摔在地上,他眼泪流的更凶了,却不再呼救,死死咬住下唇在地上蜷缩成一团,两只小胳膊紧紧抱住头,恐惧又绝望。 他要死了。 腥臭的獠牙掠过他后颈,尖利的仿佛利刃狠狠刮过他皮肤,死亡的危机让他浑身汗毛倒竖,他颤抖的死死闭上眼。 一息,两息…… 预想中的死亡没有到来,一股好闻的香气浮到他鼻尖。 “你没事吧,有摔到哪里吗?” 清冷温柔的声音像轻轻落到指尖的一片雪。 没有排斥,没有厌恶,甚至没有怜悯,干净至极。 他愣愣的松开手,抬起一双浸满泪水的眼睛,眼眶红彤彤的,小脸脏兮兮的,鼻青脸肿,就像是被人遗弃,被人践踏的尘泥。 可他的眼中看见了世上最干净的一片雪。 最美的一片云。 云岫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是被吓坏了,这个孩子也不过是和小星尘差不多大的年纪,她心里软了几分。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这孩子眉目间总给她一种熟悉感,她给他捏了一个清尘诀。 “你叫什么名字?” 他攥了攥小手,小心翼翼说,“我叫魏婴。” 魏婴? “以前……以前阿爹阿娘也叫我阿羡。” 提起爹娘魏婴神色黯淡了许多,眼里又泛起了泪花,却死死忍着,在眼眶里打转,他生了一双瑞凤眼,贵气又漂亮,笑起来一定很好看,如今看起来就是一个小可怜。 云岫像摸小星尘一样自然的摸了摸他的头。 “如果你愿意的话,以后就跟我一起吧。” 她一看他便心生亲近,或许这就是缘分。 魏婴不敢置信的抬头,抬到一半又僵住了,她的手就放在他头上,那样温柔,温柔的令他眷念,想要一直占有。 “我,我愿意。” 他坚定又欣喜。 那双漂亮的眼睛笑起来果真是好看极了。 “那行。” “不过我先说好了,我很穷的。” 是的,穷是真的。 魏婴已经自己站起来,拍拍身上的衣服,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好些,眼里还有泪水呢,就对着她笑的跟朵花似的,只不过牵扯到了脸上的伤口,疼的龇牙咧嘴,可爱又滑稽。 “我不怕,我不怕穷!”他奶声奶气的说。 云岫蹲在地上,雪白的裙摆落在地上,像一朵洁白无瑕的雪莲,人也像。透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劲儿。 她点点头。 此时此刻两人都很乐观。 她牵起魏婴的小手,在众人目光各异注视下淡然出城,魏婴刚开始瑟缩了一下,整个人都是僵硬的,尤其看见周围人厌恶仇视的眼神后他忍不住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低头看着自己破烂鞋子露出的脚趾头,想收回手。 云岫轻柔握了一下,淡淡道,“魏婴,把头抬起来。” 她扫了一眼周围,与她对视的人都忍不住慌张的目光躲闪,她又低头看着这个黑乎乎的小脑袋,“走好自己的路就行了,不用太在意别人的目光,你低头做什么呢?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还是觉得自己见不得人,或者我见不得人呢?” “不!不是的!!” 他唰的抬起头,眼神慌乱,急切的望着她。 “不是的!是我……我……” 云岫翘了翘嘴角,无意添染了几分灵动。 “是不想和我一起走还是不想我牵着你?” “想!”魏婴耳朵红了,“我想牵着你。” “那你还想松开手吗?” 魏婴用力握紧她的手,小脸绷紧,“不松。” “我不松。” “所以走自己的路,何必在意他人眼光。” 云岫生长于世外,不拘世俗,更不会为他人眼光而改变自己,一生只四个字,自在逍遥,衣袂飘渺间,云淡风轻。 “从心而动,做自己想做的事,活的开心自在,无愧于心便好,他人永远是他人,你又不为他们而活,只要你自己不在意了,他们便不能给你任何影响。” “嗯!” 魏婴高高抬起头,身体放松的迎着那些目光,小手没有丝毫松开,甚至握得更紧了,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有资格站在她身边,比所有人都有资格。 这些人不过是嫉妒,这些眼神也不会像狗一样咬他,只要他不在意,便没任何用。 这一段出城的路很短,没一会儿两人出城了,云岫想起一件事,征询他的意见。 “我们既然同行,总该有一个名分,不如我收你为徒如何?” “师父!”魏婴叫的响亮,欢喜雀跃。 他是她的徒弟了,这样他就再不会被抛下。 云岫欣慰的收获了一个小徒弟,“乖。” 不过这徒弟确实有点破烂了,得好好收拾一下,他们停在城外一条小河边,云岫雪白手腕一翻,手上多了一杆玉笔,白玉为身,毫尖一点浓墨,灵气蕴然。 魏婴眼睛睁的大大的,看的是目不转睛。 只见她于虚空落笔,灵气震荡,不过瞬息便勾画出了一套衣服,下一刻就由虚化实,从空中掉落在他怀里。 魏婴抱着衣服,小嘴张的都快塞下一个鸭蛋了。 发自内心发出天大的感叹—— “哇!” 云岫随手一挥,玉笔消失,她眉眼清冷。 “试试吧,我目测的尺寸,看看合不合身。” 穷也有穷的过法。 衣服买是买不了了,画一套倒是可以的。 第225章 陈情令-云岫3 抱山散人说云岫得天道厚爱,这话却是不假。 她天生道体,纯然无垢,是最贴近道的人。 天地混元,初分阴阳,阴阳二气也为造化之气,是为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衍化众生。 在仙门皆修剑道时,她悟出了自己的道。 一杆玉笔引造化之气,一人便是一个天地。 她和晓星尘说她不用剑了,因为她已入了“道”。 可是万物终究是讲一个平衡,云岫可以化天下万物,化不了区区一枚铜钱。 那一枚小小的铜钱连一根冰糖葫芦也买不到,可却代表了人道,流转着煌煌人道气运,货币一旦崩溃,人间必定会动乱,人道气运动荡反噬,将会把她碾碎。 钱币是人间红尘气息最重的东西,她修的是天道,本也不该过多沾惹。 云岫没有多少欲望,一日饭不过三餐,睡不过七尺而已。 而且她连饭都不吃,只吃辟谷丹就够了,真正是餐风饮露的神仙人物。 但小魏婴却不行。 时间久了,消散那股不安,骨子里的天性就出来了。 “师父,我好饿啊!” 小魏婴小手捂住自己的小肚子,睁着一双漂亮灵动的大眼睛向师父撒娇,他穿了一身和师父截然不同的黑色小衣服,款式看似不起眼,细微处处可见精致贵气,头发用一根红绸带束起,露出那张唇红齿白的小脸,小小年纪已初露风华。 云岫低头凝视着他,清眸淡淡,一如身上雪色。 “你不是才吃了三颗辟谷丹吗,没饱?” “饱了。” 养了一阵子,当初小乞丐一样脏兮兮的小可怜已经成了一个白嫩嫩的汤圆,那副欺霜赛雪的好皮囊一览无余,他好似天生便带笑,尤其招人,依稀可见日后俊美风流。 他眨了眨漂亮灵动的眼睛,“可还是饿。” 云岫,“……” “师父,我想吃肉!”他嫩生生的说道。 “……没钱。” 魏婴拉着她雪色衣袖,仰起小脑袋,头上红色发带轻轻晃动,鲜艳夺目,“没关系的师父,不用钱。” 云岫心里一惊,被拉住的衣袖都动了一下。 “你想做什么?” “去打猎呀。” 小魏婴理所当然笑着一张小脸,看着近在咫尺,霞姿月韵的容颜,拍拍自己的小胸脯,很有男子汉的担当和自信。 “羡羡去打猎,烤肉给师父吃!” 云岫垂下眼,瞧着只到她腰高的小身板,那小短胳膊,沉默了。 “……谢谢。” 孝心收到了。 “羡羡能打猎,以前和阿爹阿娘一起去打猎呢。” “是夜猎。” “哦哦,夜猎。” 一大一小,一黑一白,踩着脚下的枯枝。 “你阿爹阿娘呢?” 这么久了,云岫才想起一问。 “……他们去夜猎了,然后再没有回来。” “无羡这个字也是他们给你取的吗?” “嗯。” “无羡,一生无有羡人意,是个美满的名字,他们一定很爱你。” 听到她的话,他露出了笑,随即眼睛一亮,激动扯住她衣袖。 “师父,你能把我阿爹阿娘他们画出来吗?” 云岫一怔,小魏婴眼睛里已经有了水光,“师父,能吗?” 他望着她,清澈倒映出她的身影,所有情绪系于她一人身,她只用一句话,便可主宰他的所有一切,云岫却没有丝毫动容,月光下那双清冷的眸子明净无瑕。 “现在不能。” 魏婴敏锐抓住重点,“现在不能以后就可以了是吗师父?” “或许。” 见他低落下去,她还是多说了一句,“人最重要的是神识魂魄,那才是核心,我是能够画人,可那就是一具空壳子而已,行尸走肉,和外面游荡那些邪祟没有什么不同,最多看上去好看一些。” 魏婴忙问,“那我该去哪里找他们的魂魄呢?” “我也不知道,或许已经消散了,也或许还在某个地方游荡。”云岫拉了他一把,绕过一处沼泽,衣袂轻渺,落了一身银白月光,至柔,至清。 “这世上六道有缺,人死后魂魄无依,没有归处,很多就消散了,也有一些因为执念深重会化作厉鬼,少有能够保持理智的,煞气会伤人性命。” “那就没有来生了?” “没有了。” “灵气是气,煞气也是气,灵气能够修炼,煞气是不是也可以呢?” “那我们能够把那些魂魄神志唤醒吗?”小孩子稚嫩的童声漫无天际,“如果能将他们唤醒,他们能够修炼煞气鬼气,那就是另一种活着了。” 如今仙门对待妖魔鬼怪都是以感化为主,其次镇压,最后消灭,可一般鬼怪根本无法感化,最后都只能消灭。 有的甚至因为代价太大,直接跳过感化这一步骤动手。 就魏婴这番话无异于离经叛道,属于心不正,竟然想和邪祟为伍,放在仙门百家早就被狠狠教训了,可云岫丝毫没有这方面念头,甚至觉得有理。 “以后或可一试。” 那些阴煞积聚得不到处理,就会像被冲撞的堤坝,总有一天会决堤。 想个办法泄洪对这个世间来说是好事,不过很难。 天才常见,千里挑一,万里挑一,天资纵横者也有,他们有的走在所有人前面,一骑绝尘,有的把路走宽了。 可靠一己之力能够重新走出一条路来的,天下难寻。 “我会努力的!” 小魏婴鼓起包子脸,捏着拳头一脸郑重。 “嗯,努力。” 云岫给予鼓励。 魏婴,“师父,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呀?” “带你去吃肉,顺便……去找一个人。” “找人?谁呀?” “我的师兄。” “师兄?师父的师兄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呀?” 云岫轻轻笑了一下,眉目舒展,仿若冰雪初融,一身清冷飘渺的气质也温柔了几分,如仙人临凡,少了几分疏离。 “他叫延灵,是一个很好很温柔的人。” 她又低头,澄澈的目光落在魏婴那天生含笑的脸上,声音很轻。 “他也和你一样,很爱笑。” 魏婴下意识抬手摸自己上瞧的嘴角,愣愣的。 随即抿直了唇。 “不过……”她顿了顿,又道,“随缘吧。” “……那我们现在去哪里呢师父?” “岐山吧。” 走出这一片密林,视线豁然开朗,附近游荡的邪祟嗅着人味齐齐围过来,不过瞬息却像失了方向,在周围漫无目的的打转。 云岫手上灵光消失,广袖轻轻飘拂,如明月清风。 魏婴看着几乎从他面前飘过的阴森身影,已经能够面不改色,迈着小短腿哒哒哒的跟着,也不会腿软了。 他充满期待,“师父,羡羡也想学这个。” “你不行。” 云岫直言直语,毫不顾忌一个孩子幼小心灵。 还好魏婴也不是什么娇贵的世家公子,自从四岁后父母相继离去,他流浪了这么好几年,人世间颠沛流离,艰苦险恶,早就一一尝尽,坚韧的像小草,野火也烧不尽。 闻言他也没伤心失落,反而睁着大眼睛问。 “那羡羡能学符篆吗?” “可以。” “那可以学剑吗?” “嗯。” 云岫都一一应了,魏婴大眼睛灵活极了。 “琴棋书画,诗酒花茶,奇门遁甲呢?” “可以。” “哇,师父好厉害,会这么多东西啊!” 这个马屁拍的令云岫侧目,清冷的声线在夜色下越发空灵,“既然这么好学,不如现在便开始如何?” “?” 云岫似乎笑了一下,抬手一拂,广袖雪飞,一个小身影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抛物线,伴随高吭尖叫声,直直向仰头围拢的行尸堆里砸落。 “啊啊啊!!!” “师父——” “凝神,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万变犹定,神怡气清。” “啊!!!” 魏婴在尸堆里拔腿狂奔,红色发带在暗夜中似一道火一般,伴随鬼哭狼嚎声惊破黑夜,更远处一些存在闻声靠近,却在方圆一里附近,一脚踏入另一个世界,凭空消失了一般。 云岫手里多了一个画卷,一边有一下没一下敲打手心,一边关注着那小小的身影,口中不紧不慢念着口诀。 “无有相生,万物齐一,气宜相随,心神合一……” 音调中仿佛带着一种奇特玄妙的韵律,渐渐的,那尖叫声停了。 魏婴陷入了一种极为玄妙的世界,眼前的一切和以前一样,又似乎完全不一样了,肚子里似乎生起了一股暖洋洋的热气,好舒服,像有生命一样往上,往下,渐渐传遍全身,他只觉得自己忽然有了好大力气,跑的也更快了,身体也更轻。 渐渐的,他从狼狈逃窜到有了回旋余地。 可惜他只是一心想逃,经验还是太浅了。 几个散发恶臭的行尸向他抓来,腐烂味笼罩住他全部呼吸,联合锁死他全部逃命方向,下一刻就会拧下他的脑袋,魏婴呼吸急促,本能的大喊,嗓音都劈叉了。 “师父救命啊!!羡羡要被打死了——” “唰!” 一阵破空声传来,下一刻一切戛然而止。 行尸嘶吼声,混乱脚步声……全都没了。 只有寂静的夜,连一丝虫鸣声也听不见,明月孤高悬在天际。 “噗通”一声,有什么掉落在地上,骨碌碌散开。 却是一幅水墨画卷。 闲散随意的笔触,勾勒出无比熟悉的景色,一派静谧的诗情画意,却被其中阴森行尸鬼影生生破坏。 那些狰狞可怖的存在,凶煞的令人脊背发寒,明明身在画中,隔着一张画纸,却仿佛随时可能破纸而出,真实的惊心动魄。 魏婴眼尖的在画上发现一个眼熟的掉了半个头的邪祟,几乎僵硬的抬头看向一无所有的四周,忍不住掐了自己一把。本能看向缓步走来,神姿清渺的女子。 “师……师父……这画……” “一个困阵而已。” 她徐徐说着,魏婴已经眼露星光,满心崇慕。 他看她的眼神,就像最狂热的信徒看自己的神。 什么把自己扔进尸堆什么的,都忘的一干二净。 师父做什么总是有她的道理,是为他好,师父对他太好了,真是太厉害了,你看,不过一个晚上不到就让他学会“仙术”了。 他丝毫不觉得是自己天赋奇才,坚定认为是师父教的好。 要是有其他仙门知道他的想法,定要吐血三升! “师父,你的画!” 魏婴捡起师父的画,踮起脚尖双手奉上,笑的像朵花。 云岫给他扔了一个净尘诀,玉指轻抚他头顶,眼里似有笑意。 “不错。” 是的,她不通世事,也知道这样的天分是多难得。 她已经做好三天的准备,没想到不过一晚而已,他就已经步入仙门了。 当初在雾隐山,晓星尘也用了足足三天。 云岫欲望寡淡,对世间一切说是淡然随意,实则根本不入心,不上心,这样的心性天生近道,可也冷情。 这也是难得的,云岫有了为人师的责任感。 这样一块绝世璞玉,她总不能随意给埋没了。 他先前既然问她那些,代表都是想学的,她就不让他失望,都给安排上好了,琴棋书画诗酒花,医卜星象,奇门遁甲,阵法符篆炼器云岫默默在心里列了一个学习计划表,满满当当。 魏婴还不知道接下来会遭遇什么,被师父夸奖了还在傻乐呢。 云岫,“还需要去给你寻一柄剑才行。” “不用那么麻烦,随便就行了。” 魏婴不在意这些,何必刻意去寻,师父给他画一把就行了啊! “君子佩剑以礼,现如今仙门弟子皆佩剑,一人一生一剑,剑若有灵,和主人心意相通,是比伴侣更亲密的存在,不能随便。” “你以后就算是不走剑道,有一把剑也是必不可少的。” “这是一种奇妙的经历。” 云岫说的不疾不徐,仙人一般出尘绝俗,看不出一点忽悠的迹象。 什么俗世规矩,她并不放在心上,这样说也只是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她自己一个人可以想做什么做什么,不用花销,不用和人来往,淌漾在无人的山水河川之间也无妨。 可魏婴不一样。 他才七岁。 他的世界尚未完全形成,他的世界里不能只有她一个人。 什么都来源于她,这是不行的。 他的人生需要更多角色,才能够健康成长。 云岫心里长叹了一口气,养孩子果真不易。 有点后悔了。 路边的孩子果然不能随便捡,她身上似乎重了许多。 第226章 陈情令-云岫4 “她来了。” 终于来了。 一道喟叹声散逸在风中,意味复杂,难以分辨。 …… 仙门之中,大小世家星罗棋布,数不胜数,然而在此之上,有一个绝对凌驾于他们的庞然大物。 岐山温氏。 歧山温氏以太阳为家纹,意寓“与日争辉,与日同寿”。 仙府占地甚广,可比一城,据说城中无黑夜,故名不夜天,又被人称为不夜仙都,其不论是弟子门生、力量、土地、仙器,其他家族都望尘莫及,没有能与之抗衡者,不少修仙之人都以位居温氏客卿为无上荣耀。 而与其实力一同增长的,是温氏日盛的野心。 自岐山温氏先祖温卯后,温氏历经多年传承,又出现了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物。 温氏现任家主,温若寒。 温若寒年少继任家主之位,天纵之姿,强横霸道如中天之日,比其父更甚,没人知道他修为到底有多高,只是曾对他有异议的人都消失了,温氏上下一片,无不恭敬顺从。 很多人私下猜测过,能与之分掠光芒的遍数仙门可能也就蓝氏兄弟了。 蓝家那位青蘅君,同样弱冠之龄便名动天下,继任家主之位,雅正端方,气度雍容,有连璧珠玉之姿,乃是仙门名首,仰慕者甚众。 两人都是绝世天骄,常人一生也望尘莫及。 只是众人对温若寒多是敬畏惧怕和忌惮,对青蘅君则是景仰,以他为前行的目标,言行举止甚至穿衣也模仿。 越靠近岐山凡人越少,修行之人越多,十个里面有八个里都穿了一身款式差不多的白衣,腰上佩剑,看上去仙气飘飘。 要不是他们神态各异,云岫都快要脸盲了。 魏婴坐在小板凳上咬着一颗糖葫芦,漂亮灵动的凤眼望着过路的行人,又抬头看看师父,真心实意的说。 “他们穿白衣都没有师父穿的好看。” 小孩儿稚嫩的声音并不高,可附近来往的人都是有修为在身,落在耳朵里可是清晰的不得了,谁没点傲气了?他们倒要看看谁敢如此轻蔑众人,口出狂言。 挑剔的目光一看过去,随即都脑海一片空白了。 眼中只倒映出一道神清玉澈,不染一尘的雪色身影。 莫夸天上飞琼,休弄人间美玉,无半点儿尘俗,世间总不如。 修仙之人没有丑的,许多女修行走在世,凡人也称呼一声仙子,仙门之中除了世家公子榜,还有仙门美人榜,榜首也是风华绝代,他们参加仙门大会也见过,可这会儿一见面前的人,才知世上为何会有“庸脂俗粉”四个字。 天人之姿,原是如此。 卿若身着三尺雪,世间无人配白衣。 这一瞬间,所有人都觉得身上衣服格外烫人。 好似他们穿着与她一样的颜色,也是一种亵渎。 云岫浑然不觉,只是微微蹙眉,这些人太多,挡住她的摊子了。 “各位道友,若是不买画,能否让开。” 买,买画? 众人如梦初醒,这才看见仙子在这角落里摆了一个摊子,上面随意摆了一些画卷,有的摊开有的卷起,山川河流,大漠黄沙,深山幽境,甚至于花鸟虫鱼等等。 就是不通风雅之人也能一眼看出这画作之精妙,作画之人明显于此道已至化境,以至于初一落眼竟有种深陷其中,分不清是真是幻的感觉。 有本就爱好之人更是激动的不行,脸红心跳。 “我……”买了! 话还未落,一道低沉的声音带着笑意传来。 “我全要了。” 语气慵懒的似漫不经心,又仿佛理所当然。 霸道,傲慢,又张狂。 所有人火还没升起来,再触及那人时瞳孔一缩,瞬间熄了。 四下皆静,落针可闻。 这里是岐山脚下,风也桀骜,吹起来人红衿雪袍,大袖当风,艳阳烈纹好似熊熊燃烧的火焰,炽热霸道,让周围的空气也似灼烧的稀薄了。 魏婴也感觉到这不同寻常的气氛,靠近师父。 他这一动,一道如有实质的视线便落到他头上,魏婴像嗅到危险的小兽,本能警惕的浑身绷紧,猛地抬头看着那个男人。 见他如临大敌的样子,对方嗤笑一声,深邃俊美的面容显出几分轻慢,他不在意的移开眼,看向那一抹孤绝冰雪色。 说不清是什么眼神,只是极深,极暗,极复杂,极具侵略性。云岫有些不悦,微一皱眉,他忽然展颜一笑,剑眉入鬓,轻狂傲慢又夹杂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温柔,惊艳如破开云海的太阳,耀眼的不可逼视。 “好久不见了,别来无恙。” 云岫眼里闪过一丝疑惑,“我们见过吗?” 她是第一次下山,记忆中从未见过此人。 “你没见过我,我可认识你,已经好久了。” 他眼神一错不错在她身上,语气熟稔没有丝毫生疏,嘴角噙着笑,“重新认识一下,我叫温若寒。” 温若寒? 就是他们一路走来,一路听说的温若寒? 云岫心里的古怪感更甚。 第227章 陈情令-云岫5 “你是否认错人了?” “云岫。” 温若寒叫出她的名字,还是那样熟稔的调子。 仿佛他们当真相识已久了。 他来到她小摊前看这些画,眼里闪过一丝了然,笑道。 “一个人物也没有。” “……嗯。” 他这一系列动作都把云岫弄的懵了一瞬,不过只一瞬,便恢复了平常,冰玉般的肌肤在阳光下仿佛有光,纯净的似空山新雪,浑身只黑白二色,便已敛尽世间所有清灵之气,宛如冰雪幻化而成的仙人。 云轻风淡,身在尘世依然不与凡俗同列。 两人对视,如冰遇火,无形中自成一界,旁人看来都不由自主退了半步。 “师父,画卖完了,我们走吧!”魏婴攥住她的衣角。 “嗯。” 云岫微一点头,他就利索的飞快把东西都打包好了,有眼色的温氏弟子连忙上前接过,并且问也没问价格,把身上所有钱都给出去。 温若寒眼一瞥,似是不悦,“这些怎么够。” “够了。” 能跟在家主身边的本就不是一般人,身家也丰厚,这些钱并不是一个小数目,够让魏婴花用一阵子,顺便打一柄剑了。 她是一副银货两讫的样子,画卖完了就准备走人,那桌子也化为灵气消散,四周顿时又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魏婴,走了。” “好!” 魏婴大声回答,生怕别人听不见一样的。 “我们去云梦好不好师父,听说那里好多好吃的,还可以泛舟采莲,可好了!” 是的,他们要走得远远的,再不要回来。 云岫可有可无的点头,对她来说去哪里都一样,一大一小就要离开,温氏的人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刚刚一出明眼人都看出来宗主对这位仙子颇为特殊,万一这态度不对可不就得罪人了,弄不好就完了。 宗主可不是一个好性的人。 温若寒脸上的笑没了,那毫无留恋的背影让他想起了一些画面,眼神瞬间沉下,他极力克制翻涌上来的戾气,开口。 “云岫。” 魏婴有些紧张,可云岫脚步一点也没变。 恍若未闻。 “云岫你给我站住!” 依然未停。 可所有人心跳都要停了,恨不得立刻消失。 温若寒气笑了,死死凝视着那个越来越远的背影,身后的人想去拦他还不让,他有他的骄傲,多少次了都这样,凭什么每次他都要为了她方寸大乱,她却仿佛置身事外一样平静,这次他偏偏要打破她这副冰冷的模样,让她自己走回来。 他森森的说,“你不想知道延灵的下落了吗?” 不止是那个人停下了,所有人都是一惊。 延灵?! 是那个延灵吗? 众人又看看那风姿无双的少女,有些恍然。 以前从未见过,突然横空出世,惊艳绝伦的人物,不是似曾相识吗? 云岫回袖转身,一双清眸终于起了波澜。 “你知道我师兄的下落?” 隐世高人抱山散人之徒,延灵道人,丰神如玉,气质高华,一身修为更是了得,一出世便闻名整个仙门。 可他就如流星,惊艳了夜空却一闪而逝。 传言说他走火入魔入了魔道,已经失踪了,没人知道他现在是死是活。 温若寒,“我不仅知道他的下落,还知道藏色的下落。” 金色阳光落下,岐山都似泛着一层黑红色,那底下滚动着岩浆,把山石泥土都染出了烈色,炽热,霸道,张扬桀骜一如他这个人,无言也咄咄逼人。 他对他伸出手,一举一动尽显睥睨之色。 “不知温某是否有幸,邀姑娘上山一叙?” “阿娘!师父,是我阿娘,他知道我阿娘在哪!” 魏婴激动的抓住云岫的手,力气大的惊人,在她雪色肌肤上留下了红色印记,他没有发现,已经沉浸在突如其来的喜悦中,又哭又笑,白嫩的脸蛋都激动的泛起了红晕。 他始终还是一个孩子,一个聪慧至极的孩子。 四岁以前的事他没有忘。 在流浪的这几年,他无数次回想,梦到过他们。 他不是一个被遗弃的孩子,他曾经也是一个被爱着的孩子。 越多的苦难越是衬得那份温暖弥足珍贵。 这种感觉云岫也是懂的,因为她也与他一样。 魏无羡。 无羡。 云岫低头看着魏婴熟悉的眉眼,恍惚间,与另一张娇美灵动的脸重合。 如银铃一般欢快悦耳的声音又响在耳畔。 “阿岫,该起床了,今天师姐带你练剑。” “阿岫,你该多笑一笑,来,看我,一二三笑哈哈哈!” 少女笑的前仰后合,惊起山中飞鸟无数。 她面前一个白衣小女孩,冰雪一样干净无瑕,就用一双湖水一样明净的眸子静静看她眼泪都笑出来了,面无表情扯平嘴角,唇色也不似一般人红润,淡淡的。 不远处一个身着灰白道袍的少年,正随意坐在地上,手里修着自己的拂尘,一柄剑横放在膝上,一抬起头来便露出一张堪称华丽的脸,一身朴素至极的打扮也没有夺去他半分风华,反而衬得这萧瑟的山崖也一下富丽堂皇起来。 “藏色你逗阿岫做什么,不爱笑便不笑了呗。” 他天生笑唇,不笑也勾出三分风流倜傥,眼尾一扬便是无限情意。 藏色每次看都直呼妖孽,受不了受不了。 “大师兄你别笑了,虽然你笑的好看,可你实在笑的太多了,你一个人都把整个世界运气都笑走了。” 少年从善如流,“那正好了,我分阿岫一半。” “那我呢?” “都给都给。”他大方摆手,仿佛真的分出去一样。 “不要。” 小云岫当真了,奶气的声音几分的清冷。 藏色又是一阵大笑,整个雾隐山都是欢声。 延灵也忍俊不禁,见小云岫清澈如镜的眼里显而易见的不解,他轻咳一声,“好了好了,快练剑吧,太阳都快出来了。” “你师姐就是不靠谱,来,师兄教你。” “走吧你,今天该我了。” 少女一身青衣,飞扬轻快似雨后天空一样。 “来,师姐教你。” 她拿了一把剑放慢速度练了一套剑法,没有一点杀气,身法优美,如云追月,好似飞鸟,小云岫看的目不转睛。 一遍过后,小云岫也挥舞起自己的小木剑,一招一式,分毫不差。 只是她的剑法多了清冷,少了几分温度。 藏色就干脆停下来看着,会在结束后惊叹的大声夸赞她。 “阿岫真是绝世天才,太厉害了,真棒!!” 她爱喝酒,又不想自己动手,老是偷师兄的,被师兄追着打,练就一身绝好身法。还带着她去结界下挖洞。 “嘿,我就不信了,这结界还出不去了!” 佩剑沦为挖掘器,藏色挽起袖子一边奋力挖土,一边做贼一样四处偷瞄,生怕被师父发现了,“阿岫帮师姐看着啊,等师姐挖通了带你出去好吃好喝。” “辟谷丹那种东西,简直就是造大孽!” “师姐……” “很快就好很快就好了。” “师姐……” “快了快了,我感觉已经快挖到边了。” 藏色一把剑挥的比锄头还溜,满天尘土飞,头也不抬干的起劲。 云岫欲言又止,最后眼睁睁看她挖出一口井。 “噗通”一声,藏色累瘫了。双目无声。 “怎么……怎么会这样?” “……” 她很想告诉她,就在不远处,是师兄挖出的另一口井。 小云岫背不动师姐,她想要是有一只大鸟能帮忙背一下师姐就好了。可是雾隐山飞鸟也到达不了,她试着操控灵气托起她,比操控剑难多了,她有一股倔劲,固执陷入一种执拗,非要用灵气把师姐送回去不可。 渐渐的,她眼中的世界变了一个样子,山不是山,树不是树,云岫一愣神一切都似乎和以前没有什么不同,山依旧是山树依旧是树,可她却能看见一些看不见的东西。 一草一木上都有光,五颜六色,不,是黑白色。 她的呼吸轻了,似融入了这片天地,像是有什么在牵引她,小云岫抬头,白云蓝天都不见,一张交错的大网吸引住了她全部心神,它们纵横交错,仿佛一条条铁链,散发着莫名亘古宏大,神秘威严的气息,笼罩这个世界,延伸到了未知的地方。 只一眼,她的世界变成黑白色,又沉入黑暗。 有温热的液体从眼睛里流出,滑落脸庞。 “唳——” 一声悠长清越的鸟鸣响彻了整个雾隐山。 “阿岫!!” 她看不见了,是师姐在叫她。像看见了什么恐惧的东西。 后来…… 后来师兄下山了,师姐也下山了。 “阿岫,师姐下山了,记得帮师姐浇花哦。” “好好照顾好它,它可娇贵了,也好好照顾自己,等你下山了来找师姐,师姐带你去喝酒,那可一点不像师兄酿的那些没滋没味的白水一样,还带你去吃香的喝辣的。” “听师父说姑苏蓝氏秘术典籍浩如烟海,师姐去看看,一定可以治好你的眼睛……” 仿佛触到了什么开关,消失的记忆又如潮水一般涌上来。 “藏色……师姐……” 第228章 陈情令-云岫6 云岫踉跄了一下,手臂被炽热的温度紧紧攥住。 “小心。” 她抬头一看,是温若寒。 “和我回不夜天。” “……好。” 云岫拂开他的手,低头拉起魏婴的手,“我们走。” 魏婴点头,眼睛红着,还带着哭腔,“嗯。” 温若寒手掌悬在半空中,若无其事的收回负在身后,就走在她身边,烈阳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就像从太阳里走出的神君,睥睨、自负霸道、又是慵懒恣睢,目光所及漫不经心,仿佛世间都不配入眼。 他实在太耀眼了,夺取了所有人的光芒。 可有一个人在他身边却没有丝毫逊色,雪衣不染半点人间烟火,宛如世外的仙。两人同行如日月同辉,仿佛天生该如此。 人都走远了,方才有人如梦呓一样喃喃。 “不如不遇倾城色啊……” 有的人是他穷极一生也无法追寻的,惊鸿一瞥,已是梦。 有人一叹。 “看来这岐山不久之后就要办喜事了。” “是啊!” 大家都长了眼睛,那温宗主眼神可不清白。 近几年温氏接连吞并好几个世家,其中还有百年世家,势力不断扩张,野心已经昭然若揭,不耐和其余四大世家同席而坐了,听说那些温氏下面的小世家已经准备在下次仙门大会推举温若寒为仙督。 温氏的行事作风也是越发的横行无忌了。 可别说他们,就是其他四大世家也阻止不了,只能听之任之,保全自身。 那位仙子虽然是抱山散人高徒,他们也不认为她能抗衡温氏。 温氏可不是蓝氏,温若寒也不是什么君子,只要他想要,他们就得准备贺礼了。 “唉~” 大家都没精打采的各自散去,不少人低头一看身上白衣皆神色黯然,随意找一间铺子换了,他们很长一段时间可能都见不得白衣了。 而在云梦,江枫眠正准备又一次出门寻人。 “去去去,每年都去,一去大半年,江枫眠这云梦江氏到底你是宗主还是我是宗主?!!你干脆别回来了!!” “滚!江枫眠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尖利的女声充满怒气,伴随一阵阵刺耳打砸声。 紧接一道压抑的男声响起,夹杂着疲惫。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是出去找人,长泽在我江家这么多年,和我亲如兄弟,如今他们夫妻不在了,就剩下一个几岁的孩子,我不能不管。” 虞紫鸢踩在一地碎片里冷笑,面容美艳,眼尾流露出刺人的讽刺,“哼,到底是为了魏长泽还是别人,你心里清楚。” 江枫眠额角跳动,压抑怒火,“你胡说什么!你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看着眼前失了平静的人,虞紫鸢心里一冷。 “我不可理喻?江枫眠你敢说你对她没一点感情?” “没感情他们会宁肯在外漂泊也不肯留在江家?” “江枫眠,你当真以为别人都是傻子吗?!” 兄弟?虞紫鸢都忍不住冷笑,他江枫眠自诩坦荡磊落,那眼神又怎么会追随别人的妻子?记得人家每一个喜好,对着她的事比人家丈夫还紧张,对她这个名正言顺的妻子平静疏离的仿佛不是最亲密的枕边人,而是不相熟的客人一样。 他到底是聋了瞎了还是傻了,还是当别人傻? 外面风言风语他听不见吗? 是,魏长泽是他的好兄弟,平时也冷漠寡言,可再怎么淡漠的人也不会容忍自己妻子一直被人觊觎,这个人还是自己的兄弟,妻子还因此被人议论。 他江枫眠还真以为是她虞紫鸢容不下人吗? 魏长泽夫妻一出事,他就马不停蹄出门去找人,什么也不管,一去好几个月。 回来过不了多久又走,整个莲花坞一应事物,包括弟子,都是她在管,他江枫眠担一个宗主的名头又做什么了? 他总是担心那个叫魏婴的孩子,自己的孩子倒是不管不顾了。 阿澄长这么大,他一共又陪了他多少天? 孩子们的疏离陌生他都看不见,一心只有那个叫魏婴的孩子。 她所受一切委屈冷落她不怨谁,谁让当初联姻之时她明知他心里有人依然喜欢他,点头答应了呢,她自己的选择她无怨无悔,可她的孩子却不该受这样的委屈。 “江枫眠,你问问自己,你还配当江氏宗主、配当一个父亲吗?” 她一把拉开门,门外江澄吓得满脸泪水,却不敢哭出声的被姐姐抱在怀里,显然是全部听见了。 再远一点是穿着江氏九瓣莲紫衣的江氏弟子。 显然是听见动静担心之下,这才过来的。 虞紫鸢明显顿了一下,继续大步离开,扔下一句。 “你要走就走,这是你云梦江氏,不是我眉山虞氏,你这个宗主都不管不顾了,我这个虞夫人也没有理由管。” 虞夫人三个字却是讽刺。 堂堂云梦江氏的宗主夫人,却被人称作虞夫人。 是因为江枫眠的态度,他对夫人的冷淡,给了外人这么一个讯息。 对这个夫人他是不喜的,沉默接受下是排斥的。 所以虞紫鸢是虞夫人,而不是江夫人。 江澄怯生生看了一眼无比陌生的父亲,从姐姐怀里下来迈着小短腿追母亲。 “阿娘,等等我!” 江厌离福了福身,面庞清秀柔弱,她不像母亲美艳逼人,却是像了父亲,温文平淡,礼数周全到疏离。 “父亲,阿澄还小,昨晚落了雨地上湿滑,我去看看他。” “……嗯。” 江厌离离开了,那些弟子也一同离开了。 江枫眠站在原地,四下望去,心头不知为何空落落一片。 原地站了一会儿,他才重新抬脚往外走。 他还是不能放任故人之子不管,只是这次他没有再亲自出去寻找,而是派人去找。 …… 岐山 云岫也在考虑把魏婴怎么安置,她要去找人,还不知道那里是个什么情况,温若寒说的也有道理孩子还小,需要一个稳定的环境,不能总跟着她奔波。 魏婴不愿意,抱着她的腰不肯撒手,憋着泪花。 “师父不要丢下羡羡,羡羡要和师父在一起!” 云岫有些无措,柔软的手落在他头顶,轻轻的,如雪花飘落,清冷温柔。 “师父永远不会丢下羡羡,只是要出门一趟,很快就回来了,回来就会来接你。” 魏婴在她怀里仰起小脸,唇是红的,眼也是红的,“很快有多快?” 话里是掩不住的惊惶。 平时再如何傻开心,活泼调皮,那些经历到底在他心里烙下了痕迹,可能一辈子也消除不了。 阿娘说要记得别人对你的好,忘记别人对你的坏,这样就会永远开心。 羡羡已经在努力忘记那些不好的事情了。 可是师父也要离开他,把他一个人留下,像阿爹阿娘一样…… 他不像其他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只是默默的流泪,不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招人厌烦,只有那颤抖的小肩膀,紧紧抱住她的手臂透露出了他的情绪。 那微小的的动作,如一滴水,在平静的湖面荡开一圈涟漪。 云岫低眸,眸色如雪,又似风露一般,清而轻,“不去便不去了,以后便和师父在一起,到你想离开那一天。” 魏婴惊诧的瞪圆眼睛,随即弯了眉眼重重点头,一颗泪珠从眼睫上掉落在她衣服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印记。 “好。” 羡羡要和师父在一起,永永远远不分开。 他仰头看着他,笑成了一朵花,她的身影小小的在他眼里,像一颗小小的种子,种下了一个执念。 或许有一天这颗种子会长成参天大树,执念深重,偏执成魔,也或许永远无法发芽,谁又知道呢? 温若寒也不知道,只单纯不喜这个孩子。 不止这个孩子,所有靠近她,占据她情绪的人或物他都不喜欢。 比如…… 延灵。 第229章 陈情令-云岫7 临阳是一个偏僻的小城,说是城,其实也只是附近几个村镇聚拢一起的称呼,地图上也没有的地方,一路走来杂草丛生,连个城门也没有,要不是路口一个石碑,他们还不知道已经到了。 “就是这里吗,可是一个人也没有呀。” 魏婴摸摸手臂,上面生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地方阴嗖嗖的。 温若寒没有带人,也不怕丢下温氏没人管,跟他们一起来了。 他打量了一眼荒凉的地方,“就是这里。” 不远处高高低低分散着一些破旧的房屋,草都快有人高了,一副惨败景象,天上压着沉沉的黑云,别说人了,连一只虫子也看不到,四周静的吓人。 要是不说猛一看还以为他们进了什么鬼域。 不过或许也差不多。 云岫微微一眯眼,一双清眸看向了上方。 “师父,那有人!”魏婴眼尖,指着一处屋子前。 这种情况下居然还有人,怎么看怎么诡异,温若寒一挑眉,看向身边的人。 “去瞧瞧?” “去。” 云岫一开口,温若寒也屈尊降贵抬脚,他今天倒是没穿温氏标志性的烈阳袍,而是换了一身大红色的锦袍,腰间玄色腰封上镶一块看不出材质的玉石,同色敝膝旁悬垂玉珏环佩,举手投足华贵雍容,端的是龙章凤姿,不像修仙之人,更像君临天下的帝王在巡视他的领土。 在这个荒凉的破地方简直张扬到了极致。 魏婴只要一转头看见,这眉头就没松开过。 云岫倒是没什么太大感觉,他就是裸奔她估计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顶多……嗯,一脚踹开。 好在并没有发生这样的惨案,三人连同小魏婴在内都是修行之人,温若寒更是一个绝顶高手,不怕被划破衣服,走在枯枝野草蔓生的地方也像走在他岐山不夜仙都,那叫一个闲庭信步,片叶不沾身。 三人里面云岫性子清冷,清风明月一样的人物,不喜与人交流,温若寒是个唯我独尊的人,一开口就得罪人,一得罪人就动手,出手半点不留情,要不是云岫拦住,这世间又要多几个冤魂,最后和人交流的重担竟然落在了小小的魏婴身上。 这次自然也是,魏婴很自然的上前去询问。 “这位……” 他斟酌了一下,笑吟吟的开口,“这位姐姐,能向您打听一个人吗?” 魏婴生了一副好皮囊,仙童一样精致漂亮,未语先笑,天生便有一股奇异的亲和力,令人心生好感。 这是一个女子,不修边幅的披着一头长发,头发似乎很久不曾打理,很乱,也很长,遮住了女子半张脸,只隐约可以看见一个光洁白皙的下巴,也穿了一身红衣,有些旧了,上面有些污渍,可也能辨认出上面的图案。 是龙凤呈祥。 这是一件嫁衣。 一双苍白的手没有一点血色,正默不作声捏着泥娃娃,身边堆了一堆,云岫看了一眼,只隐隐看出是捏的是一个男人,手里拿了一把剑,背负拂尘。 她一点点抬起头,脖子像生了锈,有诡异的卡顿,白惨惨的脸上有一双极黑的眼睛,缓慢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最后停留在魏婴身上,凝在他脸上。 她的眼神很奇怪,也很瘆人,看的魏婴背后一凉忍不住退了半步。 一双手搭在他肩上,雪一样清冽的香气萦绕在他鼻尖,魏婴一下放松,那股刺骨的阴冷也消失了,他抬头一看果然是师父。 云岫摸了摸他的头,把他拉到自己身后,抬头对上那双阴冷的眼睛。 “这位姑娘,可知道一个叫延灵的人。” 空灵澄澈的女音悦耳极了,像空山溪水,冰泉簌玉,如是天籁。 可她用的不是问句,而是陈述的语气,温若寒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那女子看了她好久,浑身阴冷气息更重了,她慢吞吞的开口,声音像是在沙石上滚过,沙哑难听令人皱眉。 “知道。” “你们,是来找他的?”她几乎一字一顿。 “是,我们是来找他的,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他,不在这了。” 话落,她身后屋子里“哐当”一声,像什么东西掉在地上。 云岫不由得看去,“屋子里是有人吗?” “没人,可能老鼠把什么东西打翻了吧!”她说话顺畅了一些。 老鼠。 温若寒无声轻笑,缓缓转动手上扳指,神色不明。 云岫似乎是信了,那女子一个个收拾好地上的泥人,珍惜的很,那些泥人不全是新捏的,还有很旧,上面的颜色也很古怪,隐隐还有一种奇怪的味道。 云岫再次问,“姑娘你是否知道他去哪里了?” 那女子抬头定定的看着她,漆黑的瞳孔诡异瘆人,惨白的皮肤,加上那身大红嫁衣,有种阴冷的非人感。 “你是他的谁?” 云岫迎着她的杀意,平静道,“我是他师妹。” “师妹……”她扯起嘴角,“你叫阿岫?” 云岫还没有说话,她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的像哭,因着那难听的声音像是厉鬼在哭嚎、尖啸。周围的空气似乎也跟着震荡,天上乌压压的黑云滚滚翻涌。 魏婴很难受,紧攥紧师父的手,云岫冷下脸。 “闭嘴!” 仅仅两个字,仿佛蕴含奇异的力量,一切都停滞了片刻。 那女子尖利的哭笑声也戛然而止,惊疑不定的看着她。 云岫面无表情,一张冰雪一样的容颜冷漠的像九天上的神明,比之前清冷又似乎不一样,这更多的是一种漠然。 漠视天地一切,没有一丝一毫情绪的漠然。 温若寒眼神骤然一紧,全身上下都绷到了极致。 好在这种感觉只是一瞬,她又恢复成了熟悉的模样。 那女子也感觉到几乎把她碾成齑粉的感觉消失了,混沌杂乱的思绪也倏然一清,顿了顿,她缓缓的抬起眼,语气复杂。 “你,愿意听我讲一个故事吗?” 第230章 陈情令-云岫8 这是一个俗套的故事。 临阳城是一个偏僻的小城,小到除了他们自己,谁也不认为这是一座城,起先他们也并不是一座城,而是一些村子。 穷山僻壤的地方没有仙门驻守,可邪祟不会因为这个就放过他们。 他们也没有钱去请仙师,于是几乎天天死人。 死到麻木。 一个个的村子空了,剩下的人为了求活聚集一起抱团。 可也阻止不了死神逼近的步伐,能走的走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走不了或者不想走的,出去又能怎样呢? 外面一样有邪祟,他们甚至可能走不出这片山。 就算出去了他们没有钱又怎么活下去呢? 不过也是一个死。 左右都是一个死,或许也轮不到自己,那么多人呢? 就在这鸵鸟一样的自欺欺人中,十多个村子渐渐只剩下几个,就在他们以为会这样一直下去的时候,突然出现转机。 村长唯一的女儿大婚当天晚上被邪祟撕碎,死的相当凄惨,满屋子的血肉碎片,村长夫人当场伤心欲绝,一气之下一口气喘不上来也跟着去了,村长也一病不起,眼看一家人就这么完了。 可村长女儿竟化作了厉鬼,在头七当晚回来了。 所有人吓得肝胆俱裂,却发现她一切恍若生前,甚至多了超出普通的力量。 她像未出嫁时一样,在家照顾老父亲,晚上为他们驱逐邪祟。 像保护神。 可这是为什么呢? 这么多年死去的人那样多,为什么她是特殊的? 村民们迫不及待追寻原因,这才发现村长女儿的奇异的八字,所有人恍然大悟,他们欣喜欲狂,他们找到了新的生路。 村长的女儿并没有存在太久,父亲去世她也消散了。 但大家都不在意,不久之后又一个“村长女儿”死了。 一个又一个,十年又十年。 这种八字太难得,也总有一些“不识大体”,“自私自利”的人。 可没关系,他们总有办法。 直到出现一个叫云娘的人,一个六亲断绝的孤儿。 她不仅没有成为他们的“守护神”,反而成了死神。 成了临阳城的死神。 她在城内大肆屠杀,血气煞气引来了一个过路的道长。 在城里百姓哀求下,道长答应留下来帮他们除魔。 百姓们安心了,等着道长降妖除魔,可道长却从云娘那里得知了所有前因后果,城中最中心的位置下是累累白骨,他对云娘心生怜悯,不忍下手。 可他不下手,云娘就要下手,她恨意滔天,要杀了全城人。 道长陷入两难。 云娘几乎淌出血泪,怨气冲天,完全失去理智,她只想报仇,所有人都该死!!全部都该死!!! 道长阻止了她,城里不是所有人都罪孽深重。 稚子无辜。 他的世界里黑白分明,对是对,错是错。 有罪者该杀,他不阻止,可无罪者不该死。 百姓们心里有鬼,害怕极了,怕他袖手旁观,更怕他反过来对他们下手,凶性一起对毫无防备的人下药,在他昏迷后下了杀手。 清醒过来又怕极了,因为他一看便是仙门中人,若是有人找来了怎么办? 毁尸灭迹。 四个字进入脑海。 凡人不懂仙人妙法,却深深的忌惮,他们想到一个最彻底的毁尸灭迹方法。 临阳城里架起一口大锅,底下燃起熊熊大火,拂尘,剑,衣服……都通通扔进火里,“噗通”一声,有重物入锅,溅起滚烫沸水。 烧到一半,天上忽然下起了雨,熄灭柴火,怎么也无法再点燃。 大雨滂沱中,一城的人黑压压围了上去。 一人一口,连不会说话的孩子,每一个人都不例外,这样就不会有人说出去了。 那剑,那拂尘,最终一同被埋入城中心地下,和那累累白骨作伴。 谁是人?谁是鬼? 谁有罪? 天空之上滚滚乌云翻腾不休,沉沉压下,仿若天倾。 把整个临阳城笼罩其中。 所有人都出不去了,一切算盘落空,尖叫,嘶吼,求饶,忏悔,全没有用,清晨第一缕阳光从天边出现,穿透黑云,落在临阳城上,仿佛一座巨大的坟墓。 临阳成了一座死城。 仙门逐渐发现,抱山散人之徒延灵失踪了。 他一出世便惊艳了整个仙门,有人敬仰,也就有人嫉妒,人心难测。渐渐的一则流言流传开来。 延灵走火入魔,遁入魔道大开杀戒,被人追杀如今已是下落不明,说不定死了。 “他已经死了。”那女子,或者说云娘说道。 “你说谎。” 云岫手在发抖,眼睛里一片片破碎浮冰,化成水光。 云娘很激动,提高声音,“我没有说谎!” “是你杀了他!” 云岫一句话说完,魏婴刚回神又惊住了。 云娘仿佛受了大刺激,面孔狰狞,身上浓黑鬼气仿佛化为实质,触手一样张牙舞爪,冲云岫杀去,自己也跟着凶狠扑过来,鲜红嫁衣一片黑红,疯狂嘶吼。 “我没有!没有!!我没有杀他!!!” 她的身影极快,几乎瞬息而至,可有一个人比她更快,温若寒厌恶的甚至不想动手,一脚踢出,瞬间将她踢飞出去,砰的一声重重砸到地上,黑气都消散不少,实体也维持不住了。 “我没有我没有的,不是我不是我……” 她似乎恍然不觉,只一个劲摇头,神色崩溃。 “是他们杀了他,是我给他报仇了……” 云岫走到她面前,冷冷注视她,字字如刀。 “凡间迷药对他根本没用,不是你是谁?” “你仗着他的怜悯,趁他没有防备之时偷袭他让他昏迷,你太了解那些人了,你放纵他们,你想借他们的手杀了他。” “你想让他也变得和你一样,你恨他?还是……” “哈哈哈!” 她还没说完,云娘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面容狰狞,她看着她一脸恨意,嫉妒,还有扭曲疯狂。 “是!” “我爱他!” “我就是爱他怎么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他可怜我,关心我,对一个厉鬼,相信一个厉鬼的话哈哈。” “从没有人像他那样……他怎么不来早一点呢?” “我不想杀他,他太温暖了,只要他留下来陪我,我就不杀人了,你们仙门中人不是说什么以身饲魔吗?我不要他死,只是想要他留下来陪我而已,可他不愿意,他要去给阿岫找治眼睛的办法,他不愿意留下来,他不喜欢我。” 她吃吃的笑,淌下血泪来,“可我喜欢他啊,好喜欢好喜欢。” “只要他死了,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云娘视线凝在她脸上,又看了一眼她身边气势不凡的温若寒,一张清秀的脸淌着血痕,扭曲可怖,“你就是他口中阿岫,上天真是好不公平,你有那么多人喜欢,可我只有他一个,他却死也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阿岫,阿岫……这么多年了,只有叫这个名字他才会有一点反应,凭什么啊!” “到底凭什么!!” “凭你根本不配。”云岫声音极冷,仿佛冰雪,冷意沁骨。 她一双眼睛清晰倒映出她疯狂扭曲的面孔。 “你是自私,是占有欲作祟,你贪恋他对你的好,从始至终你爱的只有自己,换一个人来结果同样会如此,不愿意就强求,得不到就毁掉,你这是爱?” “凭什么你喜欢他,他就一定得喜欢你?” “凭他对你好,让你得寸进尺?让你凭着他对你不设防要了他的命?” “你有什么资格?” “有脸吗?” 云岫第一次这样刻薄,云娘被刺激的歇斯底里的尖叫,瞪着一双鬼眼如淬了毒,“住口!住口!!我杀了你!!!” 这次云岫没再手下留情,玉笔一挥,天地之力在笔尖流转,空中黑云滚滚,一道紫色雷电划破天空,轰的一声落下。 只听一声凄厉刺耳的尖叫声,风停云息了。 魏婴喃喃,“师父……” 云岫落下手,长袖如云一样垂落,一言不发提步向房间走去。 地上那些古怪的小泥人早就碎的一干二净。 “吱呀~” 门被轻轻推开,一室的流光星云一样漂浮,云岫眼一眨不敢眨,泪倏然落了下来。 “师兄。” 星光停滞一瞬,忽然欢快的围了过来,在她身边跳跃打转,眷恋的停在她肩上。 阿岫。 “师兄,我的眼睛已经好了,能看见了。” 那些散落的神识一闪一闪,像星星一样,它们亲昵的在她脸上蹭蹭,碰碰她的睫毛,小心翼翼的。 温若寒跟在她身后进门,“碎成这样了。” 她捧起双手,星光全数落在她柔白掌心。 “没关系,碎了也能拼好,会好起来的。” 温若寒默了默,递过来一只精美的锦囊,“装上吧。” 云岫接过把这些星光轻柔装进去,长睫低垂,落下两片小小剪影,“我们去找师姐。” 锦囊闪了闪,似乎在回应。 温若寒落后一步,眼神微闪,云岫刚迈出去,天上忽然风云突变,那一直聚集头顶,沉的像墨水一片的黑气恍若凝成实质,轰然塌下来,漩涡一样将一张巨大的嘴,将天地吞噬,时空都仿佛在扭曲。 云岫被吞噬前只来得及一把将魏婴推向那间小屋。 “师父——” 魏婴哭的要断气,温若寒微一抬手,牢牢把人按住,另一只手上拿着一块黑色碎铁,上面是浓郁到极致的黑气,几乎与天上无边无际的黑云如出一辙。 天地间全是鬼哭神嚎声,仿佛一瞬间沉到了地狱,煞气暴戾,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在掠过这间屋子时却平和下来。 温若寒目光深邃,像穿透那无边黑暗看到另一个时空,蓦地勾起嘴角。 不枉他用这阴铁暗中经营这鬼域八年,只为这一天。 他是强求,不过也是顺应天意罢了,至于延灵,空长了一副聪明面孔,天真的愚蠢,弄不懂人性,看不懂人心,偏偏一头撞进了人世,落得这样的下场也怪不得谁。 “云岫,我们又要见面了。” 魏婴还在哭,温若寒很是嫌弃的拎起他,并不算温柔。 “跟我回去吧,你师父很快就回来了。” 是的,很快。 ………… 云岫是在一处荒郊野外醒来的,她第一时间去找身上的锦囊,却发现不见了。 正当她焦急时,身后传来一道含着笑的声音。 “你在找这个?” 云岫一回头,就见一个红衣少年手里拿着一个白底红纹锦囊,衣袖上纹着烈日纹,灼灼生辉,张扬夺目。 “这可是我温家的东西,你怎么会有?” “是我的。” 云岫伸手要去拿,纤细的一截手腕冰玉一样。 温若寒躲过,望着如瑶山姑射一般清丽出尘的少女,剑眉一扬,眼底闪过惊艳。 “你又是谁?拿着我温家的锁麟囊,可从来也没见过你。” 他有心想逗弄她几句,云岫却没有和他多言,手臂一扬玉笔化剑,剑光照耀寰宇,映出冰雪一眼的眉眼,温若寒心里狠狠一惊,瞬间正色剑锋交错而过。 一冷彻如冬至,一灼热似夏阳,只听得一声。 “锵——” 雪色身影纤细飘渺,不染凡尘,一剑过她手上已经多了一个锁麟囊。 拿了东西云岫毫不留恋转身而去,留下温若寒在原地,手上已经空无一物,他缓缓捏紧了手负在身后,深邃俊美的眉眼已经没有轻佻随意,紧紧攫住那道清冷背影显然被勾起了浓厚的兴趣。 “有意思。” 他大步追去,身高腿长没一会儿就跟上了。 侧头凝着那如雪般的侧脸,自然而然搭话,“第一次见面,在下温若寒,方才多有冒犯,还请莫怪。” 说着还抬手对她施了一礼,礼仪周全,看似彬彬有礼,那过分出色的眉眼却侵略性十足,飞扬入鬓的长眉压不住桀骜和万人之上的傲慢自负,再没人像他那样适合红衣,像天生该万人瞩目。 云岫多看了眼,黛眉如远山轻蹙,像是遇到了什么奇怪之事。 温若寒对她很有兴趣,在这之前他一心只想问鼎仙门,只有野心,再美丽的女子也提不起他丝毫兴趣,不过千篇一律。 什么名门贵女,仙子美人,被吹捧的再高也只是徒有其表。 他从来对女人不屑一顾,只是一个统一的符号,还是第一次,有一个女子能从他手里夺走东西,占尽上风。 虽然只是一个锁麟囊,可他得承认,他对她有兴趣。 极有兴趣,起了探究之心。 他凑近她,“怎么了?一直这样看我。” 云岫却没有一般女子的羞涩,“你叫温若寒?” 温若寒也不失望,他从来对看上的东西有的是耐心,闻言只是一笑,说不出的自负狂傲,“天底下没有第二个温若寒。” 第231章 陈情令-云岫9 她回到了八年前。 八年前…… 云岫连忙打开手里的锁麟囊,动作急切。 “空的。” 云岫倏然一笑,如清月生晕,雪魄幻形,惊艳绝伦。 温若寒看的一窒,眼神暗了几分,不动声色问,“空的又怎么了?” “没什么。” “欸,等等!” 云岫没有停下脚步,白衣若雪,乌发如云,每一步都如似云端一样,很快便走出去好远,温若寒忙追上去。 “你这是要去哪?” “临阳城。” “那正好,我也要去临阳城,正好同行。” 他就像一个甩不掉的尾巴,光明正大尾随,云岫觉得他也不是很需要她一个口头同意,只淡淡道。 “随你吧。” 夜猎而已,在哪里都一样,温若寒觉得临阳城也不错。这一路只觉得她赶的很急,连吃饭睡觉也省了。 不过也知道了她的名字,云岫。 青云出岫,是一个出尘脱俗的名字,和她很像。 又是一个赶路的晚上,温若寒忍不住开口。 “阿岫,要不休息一会儿吧,不差这一时半会,临阳城离这还有很远,你总不能不眠不休,到时候人到了也倒下来,事情反而耽误。” “我怕来不及。” 云岫自从上路之后眉头就没松过,不眠不休对她不是没有一点影响,神色间也有了疲惫,可她不敢停下。 “你要是累了就不用跟着,留下来休息。” 这一路走来这个看起来矜贵的人也出乎云岫意料,她从来都是一个独性的人,以前和师兄师姐在山上也很多时候一个人待着,她能经受,也享受一个人独处。 这是真正意义上第一次,她和人同行,并肩除祟,越往临阳走越偏僻,危险也越多,云岫急于赶路,很多时候都直接用剑,直来直往,危险的同时也能稍稍抚平她内心的焦灼,两人之间的默契也越足,她看上去还是一样拒人千里,温若寒已经能看出她态度的软化。 像一掬静止的月光,清冷空灵,却柔和。 温若寒也深深发现,她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是如日中天的岐山温氏少宗主,身边永远不缺人,也见过很多人,各式各样,千人千面,他和父亲一样有野心,他从不认为野心是错,近些年来温氏不断扩张,论实力早已远远超过所有仙门,包括其他四大世家。 既然如此,他温氏凭什么还要和他们平起平坐? 这天下本就是强者为尊,弱者屈服,天经地义。 很多人依附、惧怕、愤恨,不一而足,温若寒见识过太多,每个人都有欲望,那一双双眼睛充斥欲望,即使是号称家规严明,雅正端方的蓝家人也同样。 他们不是没有欲望,只是被压抑住了而已。 包括那仙门中人人敬仰的青蘅君不也是? 只有她,这个他暗地里查了好几天,一点消息没有,从前也没见过,一身干净的气息没一点红尘气,倒好像真是天上掉下来的人,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他什么也没看见,只看见了自己充满欲望和探究的眼神。 这世上真有无情无欲,一尘不染的仙吗? 她越是如明月干净无瑕,他越想摘下来。 温若寒每一天心里卑劣阴的欲望和占有欲都在疯狂增长,他控制不住的被她吸引,就像太极阴阳,被他永远也不会有的纯白吸引,想在上面涂抹自己的颜色,让那平静澄澈的眼神为他动容。 可惜,这么连续几天几夜下来,他失望了。 只有提到临阳城,她情绪才会泛起波澜。 真是令人嫉妒啊。 “阿岫,你着急去临阳城,是寻人吗?” “我师兄在那里。” “师兄?”温若寒不动声色,“还没听过你提起师门呢。” 也不是什么秘密,云岫一边走一边说,“我师兄叫延灵。” 今晚并没有月光,小路两边全是丛生的树林杂草,黑暗中张牙舞爪,像一个个鬼影,对两人来说倒没什么妨碍,一样的清楚,她一袭白衣似明月落入人间,黑暗中吸引他全部视线。 温若寒觉得自己似乎是中了她的魔障了。 见色起意,或许是吧。 她确实是他见过最美的女子,可又似乎不止如此。 不遇则已,遇见了他就不愿意再放手,她只能是他的。 延灵…… 温若寒笑了笑,“原来是抱山散人高徒。” “你们约定在临阳城见面?” “难怪了,听说藏色散人夫妻也在往这个方向走。” 云岫蓦然一顿,惊讶回眸,“你说谁?” “藏色散人……” 温若寒一句话还没说完,云岫脸色大变,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看起来很不好。他话头一转,“御剑吧,这样快些。” 白天他们御剑而行,晚上一般是不御剑的,夜里危险,况且灵力也不足以持续坚持御剑那么长时间,可现在这样子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等一等。” 云岫抿紧淡色唇瓣,从储物袋拿出一个空白画卷铺在地上,手腕一翻,一团莹莹白光浮现,变成一支通体如冰铸的玉笔。 凭空画物,画虚为实需要灵力引动,有一个凭借花费的灵力会少一些,接下来不知道情况怎么样,若是不能改变结果,她要尽力保存最大的实力,为接下来行动做支撑。 云岫修造化之道,介质便是自己的身体。 她可以像云娘那样捏泥娃娃,也可以雕刻,用的最熟练还是画,画的越像,对事物构造了解越深,神韵越足,便耗费的越少,也因此她练就了一手出神入化几可入道的画技,看的温若寒心下大震。 云岫画的很快,最后凝神在青鸟双眸一点。 只听一声高亢清越的啼鸣, “唳——” 旋即青光大作,一道线条优美的身影拖着长长流光冲天而上,划破黑暗。 温若寒失声,“青鸾?” 云岫也望着天,“只是普通青鸟而已。” 青鸟在天上盘旋一圈,俯冲而下,在接近地面时柔顺低下头,停在云岫面前。 她飞身而上,衣袂飘渺,清冷空灵似云间月,停在青鸟背上,拂袖转身对温若寒伸出手,“把手给我。” 温若寒抬头,忽而一愣,青色灵光中貌若谪仙的女子眉眼淡淡,一切都是淡的,雪衣玉骨,从头到脚没一丝尘世俗色,唯黑白二色,极致清绝,她垂眸看向他,仿佛世间一切光明美好都凝在了那一双清眸中。 温若寒不信世间有真神,这一刻他信了。 他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前所未有的激烈。 云岫不明白他怎么就愣住了,再次开口,“手给我。” “好。” 温若寒把手搭在她手上,是凉的,像一块玉,他脸上带着笑,反手将之握在掌心跳上青鸟,大红衣摆烈烈如火,深邃的眉眼几乎噬人的俊美。 尤其在青鸟飞上天,对方不仅不放手,还挨的很近。 云岫动了动没挣开,投以眼神,示意他放手,耳边是风声,也是温若寒理直气壮的声音,“青鸟飞太高了,我怕掉下去。” 云岫,“?” “真的,我从小恐高,你看我御剑都不敢飞太快。”他一本正经,情真意切,看不出一点作假的意思。 演技是很好,也是真的不要脸,青鸟一个空中飞旋转弯,温若寒直接得寸进尺搂上了那不盈一握的细腰,云岫不自在的动了动,他头埋在人家细白脖颈间,像怕极了就是不放手,委屈巴巴。 “阿岫,我怕。” 要是有温氏的人在这里,一定得自戳双目。 这是他们家徒手把人脖子拧下来眼也不眨的少宗主? 不是被人夺舍了吧?! 云岫一看身边飞快掠过的流云,是很高,比御剑高太多。 或许……他真恐高? 哪怕是淡漠如云岫心里也有一丝古怪的感觉。 没想到出手狠绝,邪祟堆里也面不改色说笑的男人也会怕。 “阿岫,等我们找到你师兄后,你跟我回岐山可好?” “可以带上你师兄一起,我可以许他一个客卿之位。” “你和你师兄修为高强,可这人世间太复杂了,你们从不曾接触过,不知道人心莫测,这世间太多阴暗,远超乎你所想象,修为高绝有时候也并不能全身而退。” “若为我温氏客卿,天下无人敢动他心思。” 他说话间灼热呼吸喷在她耳后,让她很不自在,距离太近了。 云岫忍不住推开他,雪白的耳尖被热气熏的有些泛红。 “你到时候可以和他说,我不能替他做主。” 温若寒怀里一下空了,有些怅然若失,他凝着她,“那你呢,愿意吗?” “岐山温氏客卿之位如此随意就可以吗?” “我说可以就可以。” 温若寒笑道,“其他位置也可以,只要你愿意,岐山温氏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她没说可不可,只望下方一看,“到了。” 青鸟感觉到主人心意,开始往下飞,把两人送到临阳城外,天边泛起了鱼肚白,青鸟蹭了蹭云岫的手,身形消散,一副画落到她手上,被收入储物袋。 温若寒,“这就是临阳城,果真是荒凉。” “阿岫……” 一道难以置信的声音虚弱响起,云岫倏然抬头。 天上熟悉的乌云沉沉,浓厚的几乎化作黑雾,天光艰难泻下丝毫,照亮了不远处几乎被黑雾侵蚀的融为一体的两人,他们心口分别插着一柄剑,露出的皮肤上遍布黑色裂纹,完全不能再被称之为人。 云岫瞪大了眼睛,喉咙像是被哽住,“师姐。” 第232章 陈情令-云岫10 云岫一头扑进了黑雾,让温若寒拉不住。 “云岫!!” 他想追上去,可刚沾染上一点便被侵染,这显然不是一般阴煞之气。就这么一耽误,再抬眼人已经不见了。 温若寒脸色铁青,拿出一个信号弹放出。 红纹烈日像烟花一样冲破天空,砰一声巨响。 特制的信号弹让无数人同一时间唰的一下抬头。 “是少宗主的信号弹。”有人辨别了一下方向,迟疑,“在临阳城方向。” “不到万不得已,少宗主绝不会放信号,叫上人,快!!” 温氏的人不敢耽误,离的近的齐齐奔向临阳。 云梦一处青楼 大白天也依然莺歌燕舞,顶楼一处临窗雅间像脱离出来一样,格外清雅,一位长相清丽温婉的美人正垂首抚琴,是一首云梦采莲小调,因主人技艺高超,别有一番动人。 她一边弹奏,一边时不时望向窗边之人,粉面含羞。 临窗的男人姿态随意的靠在窗边,手持一柄金丝玉骨扇,微微阖目有一下没一下敲打手心,和着拍子,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唇边含着丝丝笑意。 孟诗看的失神,指下的音符也漏了一拍。 男人睁开眼,一双桃花眼天生含情,眉心朱砂熠熠生辉,矜贵风流。 “小诗今天怎么了,如此心不在焉了。” 这无疑是一个极有魅力的男人,一个不经意的眼神都会令人羞涩的面红心跳,遑论被他这样专注的看着了,孟诗脸上飞起红晕,低垂的睫毛微颤。 “是我今日有些不舒服,方才走神了。” 她低垂着头,自然也没有看到男人眼底由始至终的清明。 美人很美,这垂眸羞涩的风情也美不胜收,可同样的风景看多了也就腻了。 “是吗?既然这样那你就好好休息,我下次再来看你。” 男人说着便当真起身,孟诗连忙抬头,白了脸,“公子。” “好了好了,我下次再来看你。好生休息。” 他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口,给她一颗珍珠,轻哄道,“这是我的贴身之物,送你当你我定情之物,安心了吧。” 孟诗攥紧那颗珍珠,还有什么话说就听见外面砰的一声高响。 金光善心里不耐与她多说,看了一眼外面温氏信号弹便借口有事脱身了。只剩下孟诗一个人痴痴的站在原地看他离去的背影,手里握着那颗珍珠。 他说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的。 孟诗抬手抚上自己的小腹,温柔的笑了。 她还没有和他说,他们已经有孩子了呢。 他知道一定高兴极了。 金光善走出明月楼唰的一声展开折扇,已经把里面的人抛在脑后,只觉得浑身一轻,心情颇好。 要是他知道自己有孩子了可能就高兴不起来了,幸好不知道。 金光善已经定亲,世家联姻必要给脸面,他在外面风花雪月没什么,但嫡子还没影子先弄出一个庶子来就不美好了。 随从问道,“公子,我们接下来去哪?” 他一时对美人没了兴趣,想到温氏信号弹的方位似乎离这并不是很远,当即决定去凑凑热闹,温氏可太嚣张了,能有机会看到他们倒霉他岂能不去看一眼。而且那信号弹似乎和普通的不一样,据他所知温若寒出门历练了吧。 他顿时兴致大发,“走,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可他却不知道,有的热闹凑不得,有的人,看不得。 第233章 陈情令-云岫11 无数阴煞气争先恐后挤进她身体,白衣染了墨,浓稠的仿佛滴下来。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云岫几乎崩溃。 藏色喉咙里发出嗬嗬声,抓她的手几乎陷进她血肉,“是……阴铁。” “阴铁?” 云岫茫然。 藏色艰难的点头,黑色几乎占据了她眼眶。 “师……师兄……阴铁……神神识……” “我知道,我知道了师姐,”云岫眼睛里像进了石头,但她没有哭,语气颤抖却无比坚定,“我不会让你们死的。” “嗬嗬……” 藏色已经说不出话了,最后僵硬扭过脖子,看了一眼身边的男人,似乎想笑,也提不起嘴角了。 她也闭上了眼睛。 真好啊,他们没有变成丑陋害人的行尸,临死前还看到了师妹,师妹眼睛也好了,这真是一个美丽的梦,她果然是世上最幸运的人了。 只是她的阿羡……会好好的吧,会的…… 怀里倏然一空,云岫怔怔的握紧空无一物的掌心,原地盘膝而坐缓缓闭上了眼。黑色长发如浓稠的墨,和身上的衣服如出一辙。 “轰隆——” 天空炸起惊雷,黑云凝滞了一瞬,像寻到出口的洪水倾泻而下,几乎形成了一道通天黑柱,天像是被捅了一个窟窿,源源不断的煞气向同一处汇聚,其他地方瞬间一空。 那一小片空间成了鬼域,尖利哭嚎声仿佛从地狱传来,攻击所有人的神魂。修为稍微不够的已经七窍流血,剩下的人脸色大变,连连后退。 温若寒和其他赶来的、还在路上的齐齐望向这仿佛末日一般的景象。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妖魔要出世了吗?” “温少宗主?” 众人都神色惊恐的看向温若寒,温若寒脸色阴沉。 “闭嘴!” 与此同时,其他四个地方也发生了异象。 有人疑惑,也有人神色凝重。 而临阳城,一天一夜了,那方空间之外,温氏的人已经用尽手段,什么法器秘术灵力等等大把大把往里扔,像扔进一个无底洞,没丝毫反应。看的就近赶来的一些小家族眼皮直跳,心痛像自己被割了肉。 “少宗主,不行。”一位温氏客卿咬牙。 那就是另一个空间,他们所有手段都影响不了它分毫。 而且已经折了不少人了,实在没必要继续。 他们光是靠近都得忍受神魂撕裂的痛苦,更别说困进里面的人了,这个地方简直就像另一个夷陵乱葬岗,今天之后都得被列为禁地,少宗主最是理智,权衡利弊的人,不会不明白。 温若寒浑身笼罩低气压,额角青筋跳动,眼神几番明灭挣扎不定,是啊,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他已经尽力了,只是一个女人而已,没必要白白消耗温氏实力。 天下女人何其多,只是一个认识几天的女人…… 可天下也没有第二个云岫了。 “少宗主!!!” 温氏的人紧紧拉住他家疯了的少宗主,“少宗主使不得啊!!” “滚开!” 谁又能拦住温若寒呢?金光善刚到就看到不可一世的温若寒冲进那片鬼域,眨眼烈烈红衣便被黑雾吞噬。 他惊讶的扇子差点掉了,连忙攥的紧紧的。 “温若寒疯了?” “……疯了。”另一个稍小些的少年面无表情。 “呵呵。”金光善干笑两声,这笑话可看大了。 温若寒疯了,这温氏也要疯了,他小心觑了一眼如丧考批神色隐隐绝望疯癫随时可能发疯的温氏众人,心里已经隐隐后悔,你说说你好好的美人温柔乡不待,跑这鬼地方看什么热闹啊! 第234章 陈情令-云岫完 黑柱中央,一个巨大的黑茧几乎凝为实质,上空雷鸣电闪,源源不断的黑气还在汇聚,一个个阴魂夹杂其中往黑茧里扑。 云岫失去意识,只感觉身体好轻,一直在往上,往上…… 再次睁开眼睛她发现自己站在一张巨大的网里,太大了,大到望也望不到尽头,也好熟悉,唯一不同的是她脚下是一个巨大的洞,有一个模糊的不属于她意识侵入脑海,断断续续。 你能……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补全……轮回。 “为什么是我。” 你已经改变了……既定之人……的命运。 既定之人?一张张曾见过的面孔一一浮现,又一一隐没。 “是谁。” 庞大的记忆出现在她脑海,是一个人的一生。 魏婴。 记忆如流水一样过去,留下怅然的苦涩,那一点点甘夹杂其中,微小如同沙砾。 ‘我阿娘说,要忘记别人的坏,记得别人的好,这样才会快乐。’ 可坏太多了呢? 那个声音清晰了许多。 你比他更适合,你身上……有轮回气息。 能够真正引出、补全轮回,天生与我契合。 你,愿意吗? 愿意吗? 有了轮回之后人就会有来生了。 善者入轮回,恶者下地狱,善恶会有报。 她孑然一身,又何所惜?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从眼前闪过,最后停留在一双灵动漂亮的凤眸上。 “好。” “轰——” 大地陡然剧烈震动起来,日月颠倒,天地仿佛一瞬间倾覆,所有人尖叫,奔逃,惊恐咒骂,最终只能绝望,各个仙门再也坐不住,云梦,姑苏,清河,金陵,岐山…… 可面对天地伟力,纵号称修真者又有何用? 天地间再没一点光亮,四道漆黑光柱四个方向冲天而起,朝一处汇聚,汇成一个点,好像一轮黑色大日,又似乎是一个茧,那个茧不断扩大,扩大。 囊括整个天空。 “咔嚓。” 众生耳边都听到这个声音,什么裂开了。 “茧,茧——” “是个门!” “不对不对,是人,有人在那个门里!!” 茧破开,有一个人从门里出来,是一个女子。 一袭白衣,长发若雪,那双眸子不带任何欲望,不染任何尘俗,任何华美辞藻都显得苍白,独负一身清。 在极致的黑暗里,她是所有人目光所向。 天亮了。 金光善扇子不知何时掉在地上,他没有发现。 一切恢复了平静,门也消失了,所有都仿佛幻觉。 可是隐隐有什么不一样了。 临阳城外风平浪静,天上乌云消散,什么都没了,温氏众人一眼便看见他们家少宗主,一窝蜂围过去,七嘴八舌。 “少宗主你怎么样?” “少宗主你没事吧?” “少宗主……” 温若寒什么都听不见了,怔怔的看向临阳城,恍惚间似乎又看到那大网,以身投入网中的人,他撕心裂肺的叫她,她听不见,身影越来越淡,消失在这片天地。 一阵轻柔的力道隔绝他身边所有阴煞,他听见她说。 “我们会再见的。” ………… “阿岫太厉害了,你说对不对啊长泽?” “你说的都对。”身材高大,看着沉默的男人语气温柔。 青衣女子被逗笑了,银铃般的笑声明媚无忧。往生之门前她拉住他的手,十指相扣,“有时候都不知道你是真呆假呆。” 魏长泽回握住她的手,从没有看向过别人。 藏色问她,“阿岫,我们会忘了对方吗?” 云岫,“会。” 她以前一身水墨色,如今全然雪色,无一点旁的色彩,像月魄雪魂,倾世的风姿,却没了一点人间烟火气。 冷冷的,淡淡的,那双眼映着众生,又似乎一个人也没有。 藏色眼神复杂,她的小师妹,永远不会笑了。 她和师兄本以为是在救她,没想到却导致了这一切。 云岫静静看着她,长长的睫毛如霜雪般,“你若是不舍,我还有一个办法。” 她此前从未画过人,因为只是一个空壳,现在不一样了。 藏色却了解她的意思,却笑着摇了摇头,“不了,我们去轮回。” 她转头看向魏长泽,两人相视一笑,她笃定道,“过去了就过去了,来生是来生,我相信就算我们什么都忘了,下辈子见面依然还是会找到对方,爱上对方。” “新的旅程,新的人生,想想就有意思不是吗?” 藏色不懂轮回规则,可显然死而复生并不在规则之内,她不愿意阿岫去为她承受未知的风险。去往生,去迎接新的人生也不错。 可推开往生之门前,她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阿羡他……会好好的,对吗?” 云岫点头,“会,他会一生美满,无有羡人意。” “那就好了。”藏色轻松的笑了,“阿岫,再见。” “见着师兄了也帮我和师兄说一声,再见。” 她再没有挂碍,和魏长泽并肩走入轮回。 云岫一个人靠在门边,四周是无限的黑,时间在这里也没了意义,延灵神识破损严重,连带灵魂也残破,修复了好久,直到有一天,她听到一声…… “阿岫。” 她一抬头,对上一双漂亮蕴着笑意的凤眸。 朴素至极的灰白道袍,似凤凰一样华贵艳丽的容貌,风华绝代。 “人间我去过了,不想再去了,就这样也好。” …… 时光长河溅起波澜,分出细支,渐渐流向不同方向,偶尔一交汇,也不过一瞬,终将流向不同方向。 云岫踏入河里,逆流而下,跨进另一条分支。 寻那个交汇点。 她肩上一只雀鸟问到,“你是去找谁呢?” “去找一个人,我欠他一个未完的承诺。” “温若寒?” “不,是我的徒弟。” 那华丽的嗓音喟叹一声,“师妹也有弟子了啊!” 不过一瞬他又玩味起来,“某人可是要失望了。” 云岫,“你说谁?” “一个心机深沉,机关算尽的丑男人。” “……”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肯定是又老又丑了。” 一只鸟居然还会磨牙。 他抱着幸灾乐祸的心,可注定是要失望了。 不夜天城坐落在一座断头山上,从山脚到山顶全是不夜天仙府范围,山脚是外城,从山脚向上仰望,嶙峋山石插满温氏暗红旗帜,山上黑色石头突兀而尖锐,火光隐隐,极为不详,炎阳殿高居山顶,俯瞰众生,是宗主所在之地。 天色已晚,不夜天却是一片灯火通明,明月也黯淡了。 “仙督,天色已晚,还是早些休息吧。” “再等等。” 等?等什么? 他刚露出一点疑惑,身边人连忙拉了拉他,对他猛使眼色。 随后恭敬的低头,“仙督,属下告退。” 倒退着出了大殿,那人松了一口气,斜睨旁边的人,“你是新来的吧?” 他点点头,眼里还是清晰可辨的茫然。看的那人眼角直抽,“你该庆幸今天仙督心情没那么糟糕,否则你这小命都难保,拍马屁讨好仙督?嗤,蠢货。” 这人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却混到这里来了,一看就是后面有人的,要不是因为这个,他才不会去管他死活呢。 “记得了,以后管好自己的嘴,不该说的别说。” “什么,什么是不该说的啊?” “什么都不该说,仙督自有他的想法,你只需要遵从,别多嘴,否则别说你这条舌头,命都别想留了。” 那人吓得浑身一激灵,连忙使劲摇头,捂住自己的嘴。 就在这时迎面忽然走来一个黑衣少年,生的尤其俊美不凡,身上没半点岐山温氏的徽记,只有头上一条红绫鲜艳夺目,天生的一副笑唇,未语先笑,一见便令人心生亲近。 “属下见过魏公子!” 那新来的是个小年轻,这是第二次被一个男子风姿所摄,动作都慢了一拍。 “见过魏公子!” “不用多礼,这是老刘啊,改天一起下山喝酒啊!”他一点也没有盛气凌人的姿态,随性洒脱,是意气风发毫无半点阴霾的少年,让老刘也笑了。 “一定一定。” “那行,就这么说定了,我去见一下温若寒。” “好的好的,公子慢走。” 老刘笑呵呵目送人走远,身边的小年轻眼睛瞪的比鸟大。 “他他他,他竟然敢直呼仙督的名讳?!!” “刘哥我听错了吧,我一定是听错了。”他不敢置信。 老刘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拍拍他的肩膀,见四下无人才忍不住唏嘘一声,“谁让咱们仙督是个痴情人呢。” “!!!!” 他一脸震惊。 老刘脸黑了,一巴掌拍了过去,“想什么呢?你个胆大包大的东西,不想活了吧!” “我我我只是……” “行了行了,别胡思乱想,那魏公子是咱们仙督心上人的弟子,这么多年了,身边不仅没一个女人,连带着对这位魏公子那也是爱屋及乌,宽纵不已。” 他感叹,“再强大的男人也难过美人关啊!” 要是仙督的心上人一直不出现,他看以后这偌大家业恐怕都要归于外人之手了。 看着面前这张稚嫩的面孔,老刘自知今晚说的太多了,都怪这个家伙太蠢。 “也不知道送你来的人是为你好还是想害你。” 一无所知就敢凑到炎阳殿来,真是,啧。 魏婴一路畅通无阻进了炎阳殿,见里面灯火通明他就知道这个男人还没睡,还在等,等了快十年了。 一想到师父,魏婴神色也不由得黯然。 明明师父答应过他的,很快就会回来,可…… “你来做什么。” 一道低沉的声音从上方响起,不怒而威。 魏无羡抬头看向高座上的男人,岁月不饶人,可他却一点也没变化,仗着一身高绝的修为,容颜依旧如初,时光只沉淀赋予给了他独特的魅力,比之十年前,更加令人捉摸不透,无法揣测。 他已经是仙督,整个仙门都在他脚下了。 魏婴见了他太多狠厉手段,很难想象一个唯我独尊、冷血薄情又自负狂傲的男人会动情,外人都说他痴情,他知道,他更多的是执念,是偏执。 温若寒等不了多久了,这就是一个疯子。 他疯起来不仅自己,或许会连整个仙门也一起祸害了。 魏婴只能把药给他吊着,哪怕饮鸩止渴。 “我有一种预感,我师父就快回来了。” 温若寒懒懒抬起眼皮,眸光深邃,看不出情绪。 “这话你一共说了三千七百二十一遍。” “……”魏婴咳嗽一声,面不改色举起三根手指,“我发誓,这次一定是真的!” 温若寒语气冷淡,“这次是假的我就斩了你三根手指。” 魏婴手指一缩,嬉皮笑脸的还没说话,一股熟悉的气息突然降临,清冷、空灵,是雪的气息,他浑身僵的像块铁,心跳都在一瞬间停滞了,竟然不敢转身。 只能看见温若寒失态的起身,眼睛唰的红了,紧紧望着他背后,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魏婴,我回来了。” 清清冷冷一句话,像枝头上一捧干净无瑕的新雪,也似月光,每一晚都落在他床头,进入他梦里。 魏婴缓缓转身,透过水光朦胧的视线看到了那人。 她依然和当年一模一样,只三千青丝满头雪。 他颤抖着叫了一声,泪笑着落了下来,“师父。” “乖。” 她缓步走来,像当年一样摸了摸他的头,随后抬眼看向另一人。 “好久不见。” 温若寒倏得展颜一笑,双眼红透,温柔克制。 “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第235章 月升沧海-玲珑1 巍峨皇城不复往日肃穆,叛军已经攻入城中,宫门外喊杀声震天响,宫内人心惶惶,绝望的气息弥漫了整片禁宫,这天下最威严辉煌之所。 这大熙几百年国祚终究是要走到尽头了啊。 龙椅下跪了一地人,个个激动的伏地哀求。 “陛下,还来得及,留得青山在总有东山再起的一天啊!” “东山再起?” 煊帝手撑在龙椅上支着头听了低低的发笑。 “什么东山再起,不过是好听一些的苟且偷生罢了。” “陛下……” 这时候还没想办法逃命,而是跪在这里的人都是最忠心的亲近之人,他们焦急的还想再劝,煊帝随意摆手,已经是穷途末路他的气势未减一分,头颅未低下一分,仍是那主宰天下的帝王,语气一如既往的高高在上,漫不经心。 “行了,都不用说了,我谢重昀这一辈子认不得隐忍两个字,死也要死的畅快。” 众人热泪盈眶,“陛下壮烈气节,必将千古!” 煊帝嗤笑,“千古什么?千古骂名吗?” “史家工笔我谢重昀也是周幽商纣之流的亡国之君吧。” “也不错,也算流传千古,总比默默无闻好。” 众人一哽,一国之君也自言比肩周幽商纣也是一奇葩,可放在他们这位陛下身上就一点不稀奇了,自他登基十三载,大兴土木,广发徭役,骄奢淫逸,十天半月不理朝事是常事,为君暴虐昏庸,致民怨沸腾。 可明明最初他也曾夙兴夜寐,怀天下之 心啊! 为何会走到今天? 阶下人含泪深深一拜,声音哽咽的颤抖,一字一句。 “臣等,愿随主上、随大熙同去。” 煊帝哈哈大笑,“朕去了你们自然也得跟着,否则谁人来伺候朕?” 他一一扫过大殿里所有人,笑意底下是漠然。 “还有你们,也是愿意陪朕一起去的,是吧。” 内监宫女跪了一地,颤颤巍巍害怕也坚定。 “奴才愿意。” 他是天下人唾骂的戾帝,无道暴虐之君,却从未亏待过身边之人,反而让他们得到了令人几辈子也不能企及的荣宠。 这一生活着受陛下隆恩,死后他们也是要去伺候陛下的,陛下用惯了他们,换别人该不习惯了。 煊帝大手一挥,含笑道,“来人,赐酒。” “是。” “顺便给各宫也一人送一杯,这宴席要散了,人可不能散。” “遵陛下令。” 宫人行止有素,走入一座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和着耳边越来越近的喊杀声,奏响了一曲王朝哀歌。 太极殿内众人落座,端起面前金樽,抬手遥遥一敬,洒脱一笑。 “请了。” 敬这大熙江山,敬君,敬同僚,敬自己。 “请。” 众人一饮而尽。 煊帝低眉笑了笑,手里把玩金樽却没有饮,像是在等待什么。 “父皇。” 细细柔柔的声音像毛茸茸的小黄莺,娇娇的,满是依赖。 煊帝还没抬头唇边已经掀起了弧度,只见一个不到人腿高的小姑娘从内殿走出来,穿了一身鹅黄色衣服,似是刚刚睡醒,白嫩的小脸蛋上还有红印子,水汪汪的杏眼雾气朦胧,娇娇的对他伸出两条小胳膊。 “父皇,抱~” 小人儿玲珑可爱,桃花瓣一样的小脸,眉心一点朱砂,好似观音座下玉女,也是帝王的掌中宝,心肝肉。 煊帝一生无子,独独出了这一根仙苗儿。 从出生就养在身边,日同食,夜同寝,离开视线一时半刻都不放心,到哪里都带着,一应用度同帝王例,真真正正的金枝玉叶,万千宠爱在一身。 煊帝对明章公主无有不应,皇宫无人不知。 可这次她胳膊都举累了,父皇也不来抱她,玲珑生了小脾气,粉嘟嘟的小嘴撅的老高,娇娇软软的控诉。 “父皇,坏~” 煊帝却不似以往一样来哄她,把她举在头顶,抛的高高的,亲亲她的脸,也一点不笑了,只是一直看着她,坐在好高的椅子上动也不动。 小玲珑跺了跺小脚丫,她从小不爱穿鞋,煊帝为此在殿内还有她日常所经之路上都铺上一尺千金的云毯,也因为小家伙古灵精怪,会走路就坐不住,常常让煊帝胆战心惊,就在她两只细白的脚腕上各用红绳系了两个做工精致,镂空桃花状的玉铃。 她只要一跑动,一跺脚,他就知道她来了。 久而久之他甚至能通过铃声知道她的情绪。 他的小公主生气了啊。 悦耳清脆的铃声在大殿回响,余声寂寂。 旁的呼吸都消失了,只剩下他们两人。 小玲珑等了一会儿,有些等不了了,父皇不来抱她,她就去抱他好了,玲珑已经长大了,可以抱抱父皇。 小小一个人儿倒腾着小短腿,伴随着铃声一步步连走带爬,在煊帝平静的令人看不透的眼神里气喘吁吁终于爬到他面前,仰着一张白生生的小脸,两只小手搭上他膝盖,笑出两个柔软的梨涡。 那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是世上最干净无瑕的存在。 他终于把这小小软软的身子抱入怀里,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叹息。 “龙儿。” 龙儿……旁人一直以为圣上唤的是珑儿。 因为小公主乳名唤作玲珑,是陛下亲自所取。 玲珑,王在身旁。 天下都呼陛下万福,皇帝就是天下福气最大的人了,所以有他在身旁庇佑,她便能一生无忧,快活随意。 所以他的龙儿怎么能离了他的庇护呢? 她是离不开他的,爬也会爬到他怀里来。 “父皇你不开心了吗,谁惹你不开心了?” “龙儿愿意一直和父皇在一起吗?” 两句话同时响起,小玲珑窝在父亲怀里,小脚丫一晃一晃。 “愿意啊,父皇去哪我就去哪,父皇要去哪里呀?” 她转头看了一眼下面一地无声无息的人,好奇。 “他们都睡着了吗,为什么不去床上睡呀?” “不用管他们。” “那好吧。” 小玲珑只有三岁,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也很聪明,对人的情绪感知尤其敏锐。 小小的指头云朵一样,软乎乎还带着仿佛从身体里透出的桃花香,摸上煊帝暗含戾气的眉头,杏眸弯成月牙儿。 “父皇不要不开心,珑儿给父皇唱支曲子。” “洞庭春尽水如天,银盘托君山,一篙撑起浮萍散,侧过小河畔……” 江南的小曲子,本是一曲动人哀婉的曲子,也是他曾一连听了大半个月的曲子,那歌姬嗓子差点废了,不过也因此一步登天,成了一宫主位。 小玲珑不懂曲中情,只知道父皇喜欢,就唱给他听。 一口小奶音没半点伤情之意,恍惚真是一曲如画江南。 煊帝听着听着抚弄手下脆弱脖颈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 一曲唱完了,小玲珑兴致勃勃搂住煊帝的脖子,期待的问,“父皇,你说带我去江南,我们什么时候去呀?” “江南远不远,惠姑姑说江南可美了,我母妃就是江南人,江南的女娘们都温柔如水,美丽动人,龙儿不像父皇一定像极了母妃,你说对吗父皇?” “对。” 煊帝轻抚女儿的小脸,目光沉静又悠远。 “我的龙儿和母妃一样,像江南一样美。” 他将金樽里的酒一饮而尽,抱着人走向大殿门口,大熙崇玄红,高大的身影穿一身暗红帝袍,像落日余晖最后一点光,他怀里是明亮的一个小身影,是徐徐上升的一轮昭阳,明媚无邪,没一点阴霾。 所以不需要他的庇护,她也能一生璀璨。 他把人放在殿外,蹲下身无比珍惜的轻吻了一下她眉间鲜艳朱砂,笑道。 “那叛军首领似乎姓文,与我不同,自诩仁义,不会赶尽杀绝的,我儿要好好活下去,这次就不带你了。” “父皇教你几句歌谣,龙儿要记住了。” “天边龙门开,鱼儿衔明章,金鱼儿,银鱼儿,鱼儿鱼儿水中游,游来游去乐悠悠。” “记住了吗?” “记住了。” 小玲珑点点头,就见父皇站起身转身跨入太极殿,门关上了。 把她关在了门外。 她呆了,随即扑在门上用力的拍,害怕的泪一下子掉下来。 “父皇开门!” “父皇开门,我是龙儿啊,父皇不爱我了呜呜哇——” 小玲珑憋不住了,嚎啕大哭,哭的喘不过气,她用小手疯狂拍门,这一点力气又怎么能撼动帝王大门呢?只有手心被拍的通红,眨眼间便充血红肿。 “父皇不要,不要不理龙儿,父皇……” “父皇,龙儿错了会改,父皇开门……” 啪啪啪的拍门声和外面逼近的兵戈声来说微弱的不值一提,煊帝扬手将烛台一抛,锁上门,背靠厚重殿门坐下来,却只听的着外面撕心裂肺的哭声,他缓缓闭上眼,嘴角溢出黑色血迹。 千金一尺铺满整个太极殿的云毯成最好的助燃物,火光眨眼蹿起,飞速席卷整个太极殿,这至尊之地转眼成了火海。 这是他谢重昀该有的结局,他欣然接受。 他也是骄傲的,宁愿挫骨扬灰也不愿留下尸身被人践踏。 只是…… 火那样大,龙儿会害怕吧,她除了出生哭过,长这么大从未哭过,别说如此撕心裂肺,嗓子都哑了。 他是不是决定错了,不该留她一个人在这世间。 火越来越大,浓烟冲天而起,霍翀浑身浴血还没靠近就看见这一幕,从惶恐的宫人口中知道那是太极殿的方向,脚步顿了一顿,随即立刻加快,几乎出了残影。 身后的将士们也赶紧跟上,不一会就到了。 火越来越大,被死死关在门里,太极殿用的又是最好的防火材料,一时之间倒没有烧断房梁,只有滚滚浓烟笼罩了整个宫殿,从门缝里泄露出来,直冲天际。 霍翀亲卫忍住眼睛不适,定睛一看,惊呼,“那殿门外有个小孩儿!!” “还是个女娃娃,好像已经被烟给熏晕了!” 那小娃娃实在是太小了,他想到自己家中差不多大的孩子,有些不忍,正犹豫不决问问将军要不要救一下,一转头,他家将军已经冲过去手一捞,将那小孩儿抱了起来,不过姿势不太熟练,加之一身的盔甲冷冰冰,又是血又是灰,全蹭人身上了,简直令人不忍直视。 亲卫忍不住道,“将军,要不我来吧。” “不用了,一个小娃娃我还是抱的起。” 霍翀低头看了一眼怀里昏迷过去还一抽一抽,满脸又是泪痕又是黑色烟痕的小女孩儿,即使这样了也精致漂亮的不像话,像落入灰里的玉人,就这样小小一团窝在他怀里,惹人怜爱极了。 就是霍翀这样从尸山血海走出来的铁血之人也禁不住几分心软,他看她眉心有一点红,以为是血溅上去了,用指腹生硬的一擦,才发现是一颗朱砂痣。 他忍不住眉稍一挑,这颗朱砂痣倒是生的好。 和观音座前小玉女一般了。 亲卫只觉得牙疼,这是抱不抱的动的问题吗? 他能不知道自家将军力能扛鼎吗?您能不能顾及一下大家的心情啊,战场上所向披靡,出了名的冷面无情修罗阎王一样的人众目睽睽之前抱着一个孩子?! 这年纪,这衣着打扮,还是戾帝的女儿。 在场的兄弟哪一个不是被戾帝迫害这才和他们一起反的,这让大家伙怎么想? 亲卫眼角直抽抽,欲言又止,还是没当众问出来,而是看向那火势渐大的太极殿,问他家将军。 “要不要派人救火?那戾帝应该就在里面。” 霍翀瞥了一眼,冷漠道,“救什么?他愿意挫骨扬灰我还省了功夫。” “至少这样我还高看他一眼。” 跟了将军许久,亲卫还是会被噎住,他的天老爷啊!虽然大家心里这么想,可不能说出来啊,至少不能由他们将军说啊,好歹一位帝王,这落人话柄的事,将军本就招人嫉恨了,要是被人做文章还了得。 霍翀秉性清正,为人光风霁月,要是知道了他的想法估计也嗤之以鼻。 他一身荣耀功勋都是自己血里拼杀出来的,每一分每一毫都光明正大,自然不怕别人攻讦,更何况他的主公是他结拜兄弟,肝胆相照,也不会听信这些小人的话来怀疑他,他怕什么? 别人的嘴长在别人身上,要说也管不住。 于他也无关痛痒。 “让它烧,派人把这宫里仔细清一遍。” “是!” 霍翀麾下的将士都是身经百战,一路破都城攻入皇宫,这身上的血还没干透,一身煞气,一宫一宫清过去,除了被赐死的,有想逃的,有跪地求饶的,正是混乱的时候,没人注意到一个不起眼的小内监趁乱成功逃出了宫。 第236章 月升沧海-玲珑2 “启禀主公,阖宫找遍了,没找到传国玉玺!” “该死的戾帝,这时候还要给人找不痛快!” “那怎么办呀主公,我们都找遍了也没找到,就差掘地三尺了。” “问过御前伺候的近侍了没有?” 那人脸都绿了,“全死了,跟着一起殉葬了。” 文秀不可思议,身体前仰,“一个活口都没有??” 下属摇头,“一个都没有。” 文秀一梗,吐出一句与那张华美丰茂的脸一点不相符的粗话,下属习以为常,没有露出一点异色的提醒。 “主公注意风仪,您马上就要登临大位了,一言一行都被人看着呢。” “传国玉玺都找不到了,还什么大位。” 文秀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半点仪态也无,不过仗着他那丰县第一美的好皮囊,倒也别有一番洒脱意味。 下属不得不说,“自古以来得帝位就是凭实力,传国玉玺再珍贵也不过是一个死物,就是一个名正言顺的东西,主公都走到这一步了岂能因为一个区区死物轻易丧气,您是携天下人之愿,民心所向,再不会有人比您更名正言顺了。” 文秀咂摸了一下这话,不得不承认文人说话就是好听。 那人又说,“况且也并不是全无法子了。” 文秀瞪大了眼,用一种很新奇的眼光上下打量这个长相正派,高门大户出来的君子,左右看了看没人,小声说。 “你想去造一个假的?匠人手艺如何?会不会被人看出来?” 郑毅嘴角笑意也维持不住了,深吸一口气。 “属下今日方知主公心里属下就是如此的人?” “这几年的呕心沥血终究是错付了啊。” 文秀这才想起文人最要面子,连忙告错,“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伯贤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做为一个主公,能放下身段自然的给下属道歉,已经不是礼贤下士可以形容了。 戾帝说得不错,文秀确实是一个仁义之人。 也念旧情,宽仁随和。 所以有这么多人都愿意跟随他,那些各方豪族大右也愿意支持他,因为好把持,将来凭着从龙之功他们可以得到更多。 和曾经动不动抄家灭族,喜怒不定的戾帝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 可是作为臣子就喜欢文秀这样的人,不用时时警惕,担心自己上一刻还说着话,下一刻脑袋就没了。 郑毅面色缓和,拱手一揖,“据属下所知,霍将军攻入皇宫后救下了戾帝一位公主,现下在越夫人处,应是醒了。” 文秀自然是知道的,也知道那只是个三岁的小女娃。 况且…… “戾帝为人狠厉无情,弑父杀兄也做过,会对一个女儿有慈父之情?那女娃娃才三岁吧,就是告诉她了,她能明白?” 说起这个郑毅有时候也不得不感叹,“我父亲曾在朝为官,那时候还没被戾帝迫害,亲眼看见戾帝每日上朝都抱着一个话都不会说的孩子上朝,从不假他人之手,片刻也不离身。” 朝会何等神圣重要,就是皇子成年后不得允许也不能上朝,戾帝却视之为儿戏,抱着一个公主坐在龙椅上。 也是因此昏庸之名更上一层楼。 “主公操持大事,也有所不知,这戾帝只有一位公主。” 戾帝没有皇子文秀是知道的,公主也只有一位? 他似乎是跟他差不多大的吧,或许还大几岁。 “难道这戾帝他不行?” “……这属下就不知道了。” 郑毅抽了抽嘴角,把话题扯回来,“这次的事也恰恰证明了这一点,戾帝将传国玉玺藏起来,让身边亲近之人皆殉葬,看来对这个女儿是真放在心尖上,他想让她活命,除了笃定主公仁善,不会对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下手,也定给她留了保命的筹码。” 文秀若有所思。 “主公得加快,登基大典初拟就在这几日了。” “这么快?” “戾帝自焚而死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但有些地方仍然在负隅顽抗,主公越早登基对军心士气鼓舞也就越大。” “好,我知道了。” “那属下告退。” 郑毅走了,文秀也去了后宫一处宫殿,叫永乐宫。 这里是妃嫔所居,离帝王居所很有一段距离,不过这地方也清幽雅致,和皇后所居的长秋宫各有长处。 他还没走进去已经先喊起来,“阿姮,我来了。” 他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在她面前他总是露出最真实的样子,卸下一身繁杂,脚步似乎也轻快了一些。 “阿姮,霍兄救下的那个小女娃醒了吗?” “醒了醒了,”越姮好笑又无奈,正要起身相迎,被他三两步过来按住,在她身边坐下,看向面前玉人一样的小女娃。 “小娃娃,你叫什么名字?” 小玲珑已经洗漱了一番,满宫只有她一位公主,她还是穿的她以前的衣服,全是戾帝专门吩咐人特制的云衫,舒适柔软,浅浅的黄色衬着一身如雪的肌肤当真是无一丝瑕疵的玉人,玲珑剔透。 眉心一点朱砂更添了几分出尘脱俗的灵气。 她光着一双小脚踩在地上,两个桃花铃静静的。 “我叫玲珑,父皇唤我龙儿。” 哭了太久,她的嗓音也小小的,文秀辨了一下,“珑儿?” “倒真是个贴切的名字,可不是玲珑可人吗。” 让人就算知道她是戾帝的女儿,也很难生出恶感来,文秀打量眼前这个小女娃,这一身通透的贵气浑然天成,可真是金枝玉叶,仿佛天生就该在云端,以天下养。 她也似乎天生有一种能力,让人心生爱怜。 不过一会儿功夫越姮也对这小人儿有了几分心软,见他一直盯着人间看扯了扯他,见他看过来给了他一个眼神。 别把人吓着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文秀心里咂舌,这才多久呀,把他家素来冷静理智的阿姮都给迷住了,人小本事可真不小,有“红颜祸水”的潜质。 想是这么想,但真对上这个丁点大的玉娃娃还真冷不下脸,他微微弯腰,笑着问。 “珑儿是吗,你父皇有没有和你说过传国玉玺藏哪里了?” 小孩子听不懂弯弯绕绕,他直接直来直往。 玲珑抿了抿花瓣一样的唇,浓密的睫毛又长又卷,轻轻一抬眼,清泠泠的眼睛像一泓泉水,只瞬息便蕴出水汽,她摇了摇头,圆润的泪珠子一下掉下来。 “父皇只告诉龙儿几句歌谣,让龙儿记住。” 她轻轻说出父皇和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泪眼朦胧,“天边龙门开,鱼儿衔明章,金鱼儿,银鱼儿,鱼儿鱼儿水中游,游来游去乐悠悠。” “鱼儿衔明章,明章?”他抓住关键词,“我知道了。” “难怪啊,难怪郑毅他们怎么也找不到。” 原来在水下。 金鱼儿,银鱼儿,怕是戾帝私库也在下面。 他麾下有不少世族豪强被戾帝抄了的,百年积蓄都落入戾帝手里,他早让人开了国库,里面根本没有,这些一定都在戾帝私库里,这一笔堪比国库的财富对他现在来说无异于及时雨,却被借一小儿之口给他。 他看着面前这个无声掉眼泪的小娃娃,心情复杂。 鱼儿衔明章……明章,也是她的名字,她也是戾帝的国之重宝。 第237章 月升沧海-玲珑3 传国玉玺找到了,就在太液池下密库里。 随之一道找到的还有一笔堪称庞大的财富。 是年八月初三,日月换新天,新王朝拉开了序幕。 新朝开辟,一切百废待兴,要安朝政,也要彻底肃清戾帝余孽。 更何况乱世起义还有其他势力需要各个击破。 这初登基之时也是文帝最艰难之时,大熙几百年皇朝,死而不僵,戾帝生前大将公孙离还在,且手底下还有二十万大军,也是大熙曾驻扎边关最精锐的兵马。 文帝几次招降都不成,是要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了。 二十万精锐大军啊,文帝手下一共加起来也不过三十万。 若不是这支军队一直驻守边境,文帝不可能长驱直入,攻入皇城。大军首领公孙离是戾帝刚登基便一手提拔上来的人,他感念其知遇之恩,对戾帝忠心耿耿,一收到消息天都塌了,疯了一样不管不顾径直南下。 他的国灭了,他还守什么国门,替谁守国门? 霍翀驻扎在孤城,带领全族人拼死相助,以一座孤城拖住这二十万大军半年有余,这才给了文帝足够时间击破各方势力,稳定时局,新朝基业这才站稳了。 只是没想到,孤城城破,霍翀全族死于围城屠戮,儿孙尽没。 援军终于赶到时只有满城尸横遍野,这座孤城当真是成了孤城,霍家满门连同城中所有将士百姓,整个孤城没一个活口。 如此惨烈,震惊朝野。 消息传来的时候文帝大恸,几乎晕了过去。 下朝后便倒下了,连续罢朝七日,也是文帝登基后首次罢朝。 所有人都以为霍家满门已经全部覆灭,连丈夫凌益也是,以为妻子死在孤城,一年不到就续娶了表妹淳于氏,不想一年多后霍翀的妹妹霍君华带着儿子回来了,不知道他们一路上到底经历了什么。 霍君华曾经多盛气凌人一个人啊,骄傲不可一世,什么时候都一身光鲜亮丽,如今带着儿子,两人瘦的几乎不成人样,一身破烂蓬头垢面比难民还不如,让人几乎不敢认。 但确确实实是他们回来了,霍君华大闹一场,对凌益和他新娶的妻子喊打喊杀,闹的不可开交,还要和凌益绝婚。 她疯了。 文帝念在她是霍翀的妹妹,允了她,把她安排在杏花别苑休养。 她这样子是照顾不了孩子的,凌不疑又是霍家唯一仅剩的血脉,文帝便收了凌不疑作义子,把他接进宫里教养。 养在皇后的长秋宫。 玲珑也在长秋宫,她还是明章公主,只是不一样了。 人都有迁怒之情,再通情达理的人也不例外。 宫里的奴才最是会看人眼色,面上让人看不出,可却能处处让你不如意。 她没什么资格说,因为那个宠着她的人不在了。 只是过分了她也无所畏惧,有一次被那群皇子公主捉弄,被关到一间偏殿里整整一天一夜,她险些一条命没了,足足躺了一个月,之后她也一一报复了回去,他们凶神恶煞要追她,她就跑到崇明殿前坐着。 披头散发,光着脚,在下朝的时候坐那哭。 父皇说过一切行为礼仪最终目的就是让自己过的更好,不被人欺负。 让人不敢欺负。 她被人欺负了,还要什么礼仪,什么规范呢? 文帝那天的脸色好看极了,下朝后狠狠责罚了那几个人。 玲珑更招人恨了,也偷偷继续找过她几次麻烦,可不知道为什么,是他们太倒霉了还是怎么的,凡是想找她麻烦,欺负她的人,不是摔折胳膊腿就是磕掉门牙。 查也查不出什么不对,结论一致都是意外。 渐渐的,再没人敢来找她麻烦,也没人敢靠近她了。 爱热闹的小玲珑也习惯上一个人安静独处,一动不动,一坐半天。 这皇宫曾经是她的家,她熟悉极了,人又小,常常一个人躲起来别人也发现不了。 也因此知道了不少本不该她知道的事情。 皇后是个温柔善良的人,太善良便显得软弱,被那些人精一样的奴才试探几回便摸透了,阳奉阴违是常事。 越妃在天下平定后也在永乐宫深居简出,不撞见就只管自己一亩三分地。 所以这种情况下凌不疑孤身一人出现在这偏僻之处,被人戏弄落水玲珑也不意外。 “救……救命……” 他已经九岁了,可还是好瘦小,慌乱在水里扑腾,惊恐又绝望。 可这湖水太深了,玲珑看了看自己的小手小脚,比凌不疑还短,救不了他。 但她还是从假山里出来,准备找找附近有没有什么绳子杆子或者喊个人,她穿了鞋,两个桃花铃被系在了手腕上,一动便是一阵清脆的铃声。 也让另一个提着杆子的人准确无误看了过来。 比她大三岁,生的极好,只是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是这宫里另一个孤僻不合群的人,一双眼睛好似寒星。 玲珑看到他手里的竹竿,眨了眨眼让开。 “你快去救他吧,他似乎坚持不住了。” “……” 他唇抿成一条直线,提着比他整个人都长的杆子伸到水里,“凌不疑,抓住!” 还好凌不疑在杆子范围,他紧紧抓住这根救命杆子,泡了水后的体重差点把文子端一起拖水里去。 就在这时身边多了一股好闻的桃花香气,他一侧头就能看到她白皙柔软的小脸,眉心一点朱砂如画。 玲珑和他一起拉杆子,对水里的凌不疑说。 “你也用力呀,顺着杆子游一游,否则我们得一起下去了。” 凌不疑也是一个韧劲的人,当真爬起来了。 即使住一个屋檐下,玲珑和他也不熟,见他上来了就想走了,却被人叫住。 文子端皱眉看她的手,“你的手受伤了。” 玲珑举起小手,娇嫩的手心已经被磨破皮,一道道血丝已经青肿起来了,看起来就很疼,可她只是弯眸笑了笑,那一点朱砂也一下明亮起来。 却不再灿烂耀眼了,多了几分如月的静美。 “回去上个药就可以了,一点小伤而已。” 她走的不带一点迟疑,铃声也越来越远。 文子端低眸看向竹竿上的红色,他见过她,刚进宫不久,她因为摔了一跤,一个人蹲在地上哭,就在他必经之路上。他不敢走过去,听她哭了两个时辰,嗓子都哑了。 可现在她不哭了。 他转头问比他大,却比他瘦小很多浑身湿淋淋的凌不疑,“你自己还能走吗,用不用我去叫人?” 凌不疑看了他一眼,沉默点头。 第238章 月升沧海-玲珑4 日升月落,流年似水,转眼十余年过去了。 又是一年涂高山祭典,出行仪仗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尽头,到了涂高山祭天大殿更是恢宏盛大,结束了之后万萋萋还胸中激荡不已,想和程少商一起分享,转头却没见到她人,找了半天才看她一个人从营帐走出来。 “少商妹妹!” 程少商穿了一身素色青衣,情绪不高,“萋萋阿姊。” 万萋萋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噼里啪啦的,“我说方才祭天大典没见着你,在这躲懒呢。” 她精神头十足,眉飞色舞兴致勃勃的说,“你都不知道方才多热闹,圣上,皇后、越妃、还有皇子公主们,平日里咱们见都见不着的贵人们全都在,你怎么不去呢?” 程少商很丧,整个人都少了一股精神气。 “我有些乏,想留在营帐休息。” 万萋萋见她这模样才想起她这少商妹妹刚被人退了亲,被激动冲昏的头脑也清醒了点。不过也更不能把她一个人留下,去玩一玩,心情也要好些。 再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说不定下一个更好。 “我和你说啊,这班侯在后山备下了骑马射箭的场地,有吃有玩。” 程少商,“我和他又不认识,不想去。” 见她连热闹都不想凑了,万萋萋更觉得她被伤的深了。 没想到不过是去了骅县几个月,两人感情这么深了。 其实论感情还当真不至于让程少商丧成这样,更多的是一种打击。她似乎真的很倒霉,从小到大一直是,永远都是被选择,被放弃的那一个。 她以为自己终于选择了一次,离幸福很近了,又一次被放弃,越想抓住越抓不住。 好像是注定得不到幸福的人。 程姎文文弱弱的说,“我在这里陪嫋嫋。” “陪什么陪,不开心才更要去玩一玩,走走走!” “我不去,不去……” “走!” 万萋萋生拖硬拽,把程少商拉去了马场。 马场人太多了,场中马蹄飞扬,场外叫好声不断,万萋萋找了一个位置,按着程少商在女眷里坐下,程姎坐在她们身边,刚一坐下喝彩声爆发。 “好!!” “太好了!!” 一看,原来是一位郎君马踏飞燕,正中红心。 程少商来了点精神,就听一道傲慢的声音响起,“光看没有点彩头有什么意思,拿去,就说本公主有赏。” 一颗硕大的明珠几乎晃花了程少商的眼。 “那是谁?” “那是五公主,帝后幺女,天下承平后出生的,故而最受帝后恩宠。” 万萋萋对这都城大小事如数家珍,还提醒,“对了,她和那王姈最是亲厚,你注意遇见了避着点。” “还有她边上那个,那是三公主,你看她身上穿的,啧啧,听说这三公主一出生就被扔给小越侯,是舅母教养长大,养的一身商贾俗气。” 两人在这小声窃窃私语着,前头顶起来了。 程少商听了几句,貌似储妃说五公主祈福大典上设赌不好,五公主便话中带刺,当众嘲笑储妃穷酸,小家子气,没见过世面。 三公主和五公主似乎不对付,针尖对麦芒。 最后是二公主一句话按下了所有的火头。 万萋萋就感叹,“这些公主们也就二公主最稳重。” 也最有皇家气派。 正经不过一秒她又乐了,和程少商分享祭天大典的趣闻,“你是没去没看到,在祭天大典上要不是二公主在后头拉着,那俩都要为谁站在前面打起来了。” 一说到兴头上嘴上就没个把门的,一路狂飙。 “你看见那身上一共没几件首饰的没?那就是太子妃,是圣上大业未定时给太子定下的,听说娘家可穷了,还是乡野出身。” 她啧啧的说,后脑勺猛不丁被人拍了一下。 一回头果然是程颂这个讨厌鬼,“你这张嘴,迟早要惹祸!” “嫋嫋又不进宫,哪用得着认识这些天家贵女,你少给她说这些密辛。” 怎么就密辛了?万萋萋不服气,却不得不闭嘴,今天说的确实有点多,可就这么一小会儿功夫,气氛突然一阵小混乱,不止女席这边,更多是男席那里,响动颇大,像什么东西挨个掉地上,听起来激动的很。 程少商她们伸长脖子一瞧,见一个女子走来。 说不清看见的一瞬间是什么心情,只觉得连呼吸都忘了。 美。 几乎穷尽人言语的美,连天光都成了陪衬。 她只穿了一袭青衣白裳,没什么过多珠玉修饰,反而尽显天然去雕饰的出尘绝俗,眉间一点朱砂,款款而来,仿佛步步生花,从天上走来了人间。 亲近又遥远,美好令人心动神摇,却不可触及。 腕上系的一对桃花铃,似为她奏起的仙乐。 看见了她你才会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美。 “那是谁?” 程少商第一次看一个女娘失神,忍不住问。 “她也是哪位公主吗?” 不止是她,没有人能在那人面前心如止水,当美超越了一种极限,便让人连嫉妒都嫉妒不起来了。 王姈她们都少有的乖巧起来了,正襟危坐。 万萋萋也不由自主挺了挺腰,眼神都不带移动一下,至于身边程颂也在看,那不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这是一种本能,反正他也不敢肖想,她自己过足了眼福,和程少商说。 “也算。” “算?” “这位是前朝戾帝唯一的女儿,明章公主。” “戾帝对这位公主的宠爱你简直不敢想象,这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只是后来你也知道了,不过圣上也并没有亏待她,将她养在皇后膝下,保留了她的封号。” “戾帝在她出生就给了封号,力排众议划了最富裕的一大块封地给她,现在她虽然还是公主,这封地却是没有的了,所以这位公主地位也挺微妙的。” 她又示意程少商看对面,撇嘴,“你看他们,没一个心思单纯的,但真敢娶明章公主的,没一个人。” 万萋萋怜惜不已,“天人之姿又如何呢?她的身份已经注定了,要么嫁入皇家,要么一辈子不嫁。” 敢娶她的那位皇子这一辈子也与大位无缘了。 程少商从这位公主身上,仿佛看到了与自己相同的影子。 一样的孑然一身。 二公主笑道,“玲珑来了,来这里坐。” 玲珑跪坐在她身边,“我来晚了一些。” 二公主仪态端庄,也不怕叫玲珑坐她身边会被彻底比下去,也只有她了,不在乎这些,敢和她坐在一起,五公主和三公主从来对她敬而远之。 “也不是宴会,不讲究早晚,什么时候都是合适。” 三公主发酸,瞪了玲珑一眼,“阿姊真是偏心,对我就是训斥,对她就是轻言细语,不知道还以为她才是你亲妹妹了。” “我是想做阿姊的亲妹妹,只可惜没那福气了。” 玲珑眉眼弯弯一笑,如云如雾,轻灵似水,硬生生将她衬出几分粗糙来,惹得三公主更气。 五公主冷哼,“你是没那福气,前夜里叫你来我公主府为什么不来?” 这位是不怕被容颜比下去的,她在乎的是身份。 天下承平后出生的公主,没吃过兄姐的苦,从小锦衣玉食长大,被宠惯的无法无天,自恃身份尊贵,不管你多大的官,在她眼里都是皇家的奴才。 就是兄姐们她也不是都看的起,比如一母同胞的太子。 玲珑是前朝公主,本也是不够入她眼的,但她是享受过世间极致繁华的,文帝上位后崇尚节俭,就是再宠这个小女儿也不可能比得上戾帝。 她生而知之,那三年于她并没有被遗忘。 论享受,论奢侈,论玩乐,五公主也得拜服。 前朝公主也勉强吧,够资格和她平起平坐。 只是这两年开府出去后,五公主爱上养幕僚,读作幕僚写作面首,风姿各异的男人快住满她的公主府了。 前晚上她新得了一个小郎君,非邀请她出宫一起听那小郎君弹琴。 别说她不感兴趣,就是去了半路她的马车就得坏。 玲珑,“那日迟了些,宫门已经落锁了。” 五公主狐疑,“那明晚。” 三公主白眼一甩,嘲笑,“五妹妹可别忘了父皇已经替你和我越家表兄定亲了,你养那一公主府的幕僚可得小心些,你也知道我那表兄是个混不吝的。” 二公主听不下去,呵斥,“闭嘴,你要是坐不住就去看三驸马下棋。” 三公主,“……” 她终于安静了。 这也是一笔说不清的账。 文帝为了拉近宣越两家的关系,把宣后所出的五公主许给越家,又把越妃所出的三公主许给了宣家。 可宣氏驸马才学逸群,人品贵重,三公主却被越家舅母养的一身铜臭气,浅薄无知,又无礼,贪财又爱攀比,过的真是同床异梦,相互折磨。 越氏子就更不堪了,眠花宿柳,就一摊烂泥。 五公主心高气傲,哪里就能受得了这样的驸马,收幕僚更加无忌了。 帝后也觉得亏欠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偏偏三公主就爱拿这事来戳五公主肺管子。 玲珑想逃离这个氛围,借口更衣离开了。 还没走出多远,远远听见一片莺声燕语。 “善见公子!!” “善见公子别跑啊!!” “公子……” 大名鼎鼎的白鹿山才子袁善见,被一群女娘们追得满山跑。 袁善见被追得脱不开身,很少见的风仪尽失,他像看见她了,眼睛一亮,就冲她的方向跑过来,身后跟着一大片彩云。 玲珑眼疾手快拉过瑞珠挡在前面,“拦住,我先走了。” 瑞珠吓得一哆嗦,“公……公主……” “别让他追上来!” 玲珑提起裙摆掉头就跑,像是身后有鬼在追。 袁善见看见了,磨牙大喊,“谢明章!” “站住!!” 那道青色身影跑的更快了,像一朵青云,飘一样的。 瑞珠身负重大使命,一夫当关拦住他,仗着他不喜女子近身,专碰瓷,还真让她拦住了一会儿,身后那一大群女娘接踵而至,彻底把他围住了。 再看那无情无义的人,连个影子都看不到了。 很好谢明章,你既然过河拆桥,先不仁就不要怪我无义了。 袁善见不逃了,不慌不忙理了理衣襟,手执一柄黑白羽扇,一身素白长裳系了一条玉带,外罩一件墨色宽袖大袍,就那么一笑,一派明月清风,风姿卓然。 真如诗经里走出来的公子,女娘们又是一阵激动。 连瑞珠都被迷了一下。 袁善见气定神闲,一双狭长的眼睛狐狸一样,“承蒙各位女公子错爱,实恕袁某不能接受,因为袁某已有心上人。” 瑞珠眼皮剧烈一跳,突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就听那才情纵横,冠盖天下的袁公子说。 “袁某心慕明章公主已久,此生已决定非她不娶。” 啪嗒。 是什么碎了一地? 哦,是女娘们的芳心。 “袁公子!!”瑞珠如遭雷劈,惊声尖叫。 袁善见笑吟吟看她一眼,“是袁某单方面心慕公主,但情不由己,此生再无法另娶他人,公主一日未出嫁,袁某就一日不娶,愿意一直等下去,等一个结果。” “辜负各位女公子心意,袁某深感歉意,但也希望各位能成全袁某一片心意,莫要让旁人误会,令袁某当真孤老一生了。” “呜呜。” 女娘们伤心的哭了。 可又能怎么样呢?只能给大家一个体面。 “祝善见公子早日得偿所愿。” “多谢各位女公子成全。” 这下她们再也忍不住了,一个个哭泣着掩面而去。 瑞珠,“……” 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已经可以想象今后都城会流传怎样的流言。 袁善见笑的优雅,揣一柄羽扇,像一只狐狸。 “你家公主若要寻我便来田家酒楼吧。” “……”瑞珠一脸木然。 玲珑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挡箭牌,走着走着越走越深,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只有四周鸟叫虫鸣,如佛家所言空镜。 一切浮华喧闹都远去了,只有令人心安的宁静。 又沿着小路走了一段,眼前忽然出现一座塔。 一重,两重…… 九重塔。 这样林深处出现这样一座塔,真有一种相得益彰的感觉。 玲珑进了塔,原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却对上一双同样惊讶的眼睛。 “你是?” “明章公主!” 曾远远观望的人一下离得这么近,近看更美了,程少商愣了一下,对上那双清泠的杏眸,忙介绍自己。 “我叫程少商,是曲陵侯程始的女儿。” 她礼仪粗疏,这话也不合礼,平常程少商也常常被人嘲笑粗鄙,她以为名章公主天家贵女也会不喜,对方却一点没露出嫌弃模样,反而好奇的问。 “是少商弦的少商吗?” 程少商大大露出一个笑容,“是那个少商。” 第239章 月升沧海-玲珑5 程少商,“公主怎么一个人来这里了?” “外面人太多太吵,这里清净一些。” 玲珑已经很少这样放松的笑了,唇是红的,眉间朱砂是红的,温暖又亲切。 两人并肩一起上楼梯,挨的近了,那桃花香飘入程少商的鼻尖,几乎一瞬间让她想到春光下那一树树烂漫桃花。 是她从小到大少有见过鲜妍的风景之一。 清灵的铃声也听起来格外不同,她好奇。 “公主身上的铃声真好听,我从未听过。” “你说这个吗?” 玲珑抬起自己的手腕,细白一截腕子上一圈红绳坠了两个镂空桃花状的玉铃,颜色也美极了,就像一朵真正的桃花。 她爱惜的用另一只手抚摸它们,垂下长睫,唇边两个梨涡柔软动人。 “这是我父亲送我的,已经好多年了。” 父亲,那就戾帝了。 程少商凝在那双桃花铃上,笑道,“真好看。” “父亲说我出生的时候宫里的桃花一瞬间全开了,是桃花仙子转世,后来我爱光着脚满宫到处跑,跑的让他找不见,他就选了这样一块颜色难得的暖玉为我做了这么一对桃花铃系在脚上,这样他就能找到我了。” 她眨了眨眼,掩去了眼里的水光,笑着说。 “后来我就把它们戴到了手上。” 程少商有些无措,不知怎么安慰,“公主……” 她很快整理好情绪,眉眼弯弯,笑起来的样子真是美极了,“不用叫我公主,就叫我的名字,或者叫我的乳名玲珑也行。” 已经很久了,她很久没在外人面前显露情绪,这一次或许是周围环境太空灵令人放松,也或许眼前的人实在投缘。 程少商不是个扭扭捏捏的女娘,唤了一声,笑道。 “你也可以唤我的乳名,叫我嫋嫋。” 互换了名字,两人一瞬间就亲近了许多。 “嫋嫋你在看什么,这样仔细的样子?” “我在看这塔楼的构造,看它是怎么建成的。” 玲珑赞叹,“嫋嫋你真厉害,连这个也懂。” 少有人夸她,程少商不由得问,“你不觉得这不是一个女娘应该做的吗?” 他们许多人,包括她的母亲萧元漪都认为一个女娘应该娴静优雅,仪态端方,不该摆弄这些有失身份的事。 玲珑作为公主,受到规矩教养应该更严才是。 拍了拍手底下的木料,玲珑听了她的话不以为然,“开天辟地之初有规定男子该做什么,女子应该做什么吗?” “都是后来人强行加上的,爱好不分男女。” “有一件喜欢做的事是幸福的,而且我觉得很好,比起吟诗作画,这些更加实在,是真正利国利民的事。” “不吟诗作画一样能活的好好的,可没房子遮风避雨冬天可就要冻死了,我觉得这是一个很了不得的本事。” 什么是知音,这就是了,程少商笑了起来。 “我一直都这样觉得。” “什么礼仪,什么规矩,都没有活着重要。” “我会造楼也会酿酒,我酿出的酒比市面上所有的酒都香醇,还会造水车,比现在用的能节省至少三成人力物力,会垒窑烧瓦,烧出来的瓦和宫里匠人的比一点不差。” “哪怕离开家族,凭我一个人,我一样可以活着,可以活的很好。” “那些礼仪规矩不能变成饥饿时的一张饼,不能变成寒冬时的一床被子,不能变成药材,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努力活着,在那些人眼里怎么就是不堪了。” 玲珑眼神惊叹,“你这也算不堪,那天下人不堪都不如的可太多了。” “仅仅就凭你改良农具的本事放男子身上都能封官了,你不比任何人差呀,甚至超过了这世上大多数人。” “什么时候你来宫里……算了,还是不要来了。” “为什么?” “宫里不是一个好地方。” 程少商听出她对宫里的排斥,又想起万萋萋说的话。 她这一辈子要么一辈子不嫁,要么只能嫁皇子。 “你……想出宫?” 她笑着说,“想,很想,我想去江南看一看。” “你要是愿意,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去。” 程少商心动了一瞬,又低落,“我不可能的。” 一趟骅县之行几乎是她走过最远的地方,回来之后发生太多事,她到议亲的年纪,再不可能让她像以前一样。 玲珑的声音温温柔柔的,似涓涓流水清悦。 “没有不可能,只要是想,总是有机会的。” 似乎若有所指的一句话让程少商一怔,玲珑四下看了一周,“就要到顶了,嫋嫋你还要看看吗?” 程少商回神,“哦哦,不用了,我都看完了。” “那好,我们一道下去,正好一起走一段。” “好。” 脚步声逐渐往下,独特的铃声也渐渐消失,最高一层塔楼上,三人看着那两人一起出了塔,凌不疑开口。 “她是发现我们了,还是这样的敏锐。” 中年幕僚担忧,“明章公主知道的太多了,若是透露出去怕是对主子不利,还有另一个女娘……” 凌不疑,“她没听见。” 他说的太快,几乎有一种明显维护的感觉。 三皇子侧目,眼神似探究,又似了然。 凌不疑平静道,“明章一直和她说话,吸引了她所有心神,在听见铃声那一刻我们就已经停下说话,她不可能听见。” 这也有理,中年幕僚点点头,不过他们干的事不能泄出一点风声,千万谨慎,他提出还是要关注一下那女娘。 凌不疑说他会亲自看着,让他们不用担心。 三皇子默许了。 估计一下时辰,确定她们走远,三人这才下楼。 三皇子走在前,今天是祭天大典,他穿得很正式,从头到脚一丝不苟,脸色冷峻,眉宇间透出贵气,眼神平静下暗藏凌厉,一看便是高不可攀,不好亲近之人。 那中年幕僚从一条小路走了,凌不疑问。 “你真要定亲了?” 两人从幼时就相识,他什么心思凌不疑一清二楚,这就放弃可不是他的风格。 他认定一件事,是不达成绝不罢休,看似冷清的人骨子里有和他如出一辙的狠劲,可他也是一个冷静到可怕的人,不管什么时候都会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行事果决,有心性有手段有能力,天生的掌权者。 也是因为这样,他才会选择支持他,也是因为这样,在看出他对明章公主的感情时才会暗自心惊。 三皇子,“我不愿成为父皇那样的人。” 他像冰冷的机器,望见那人时才会有温度,现在他要舍弃了。 她是他少年时的一个梦,他只是突然明白了,他始终活在现实。 “我不需要多余的感情,相敬如宾已是极好。” 而不是像父皇一样,被感情左右,牵绊,对某些人一再容忍宽纵,下不了手。 母妃看似清醒,却久避永乐宫,自欺欺人。 父皇总说爱母妃,他们是少年夫妻,青梅竹马,最后还是妥协,分明明媒正娶的结发之妻却退让妾位,父皇对母妃愧疚,总想补偿她,又免不了冷落另一个人,他又对另一人怜惜愧疚。 在父皇心里母妃是他的妻子,他们是一家人,他以为把宠和爱都给了母妃,就补偿一样让宣氏的儿子做储君,他不知道太子根本不配做储君吗? 他知道。 却怕天下人唾骂他忘恩负义,薄情寡义。 文修君,汝阳王妃,雍王,包括越氏一族。 从龙之功不是他们肆无忌惮为所欲为的资本,功是功,过是过,难道他们这么多年没享受到该有的荣华富贵,尊崇地位吗?既然这样那功过如何能抵? 父皇英明一世,却永远被所谓感情绊住脚。 总在思考对不住他们,那可对得住天下百姓吗? 就如父皇亲立的储君。 一个偏听偏信,耳根子软,任人唯亲,包庇亲族的储君,他担不起这座江山。 情是情,法是法,法不容情,为君者,最忌被感情左右。 他厌恶被人以感情牵制,裹挟。 只是蓦然回头时他发现,她已经太过影响他了。 “我的妻子只需要端庄贤淑,贤惠持家,安守本分。” 不在他身上奢望过多的感情。 凌不疑,“你这是娶新妇还是找管家?” 三皇子冷淡道,“她给我管好家就足够。” 见他心意已定,凌不疑只说了一句,“希望你以后不会后悔。” 他说完便离开了,两人关系还不能为外人所知。 三皇子一个人站在原地,眸底是寒湖一样的平静。 “我不悔。” 那几个字极低,像是说给自己一人听的。 第240章 月升沧海-玲珑6 涂高山祭典之后,一则消息流传全都城。 善见公子亲口所说,他心有挚爱之人了呜呜…… 那是多少人的春闺梦里人啊,闺中女娘们梦里枕头都湿透了。 伤心人太多,都城最近宴会都少了好多。 袁善见此人,百年世家胶东袁氏之子,师从大儒皇甫仪,天之骄子,十多岁时圣上广召天下大儒辩经,袁善见代师辩经,舌战群儒,力压众人,名动天下。 加之本人芝兰玉树,风度翩翩,爱慕者不知凡几。 朝廷当即便要征辟,只是让他给拒绝了。 这几年他在都城也是风头无两,就是文帝也记得这个人,一听这个消息还去问了另一个当事人,弄的整个皇宫都知道了。 她的清净之所突然间便成了大街一样的。 玲珑进了雅间摘下帷帽,看向那个罪魁祸首。 “看样子袁公子这几日过的很是悠闲。” “还不错。” 袁善见笑了笑,放下手里茶盏,一举一动悠然随意,名士风流。 “公主这是生气了?” “你觉得呢?” 玲珑跪坐他对面,杏眸含笑,秋水盈盈,不像兴师问罪,像与友人闲话。 袁善见目光落在她脸上,在她眉间朱砂上凝了凝,笑道。 “你我相识一场,那日涂高山公主却故作不识,让袁某好生伤心,一时情急下这才脱口而出了,公主勿怪。” 玲珑掀唇一笑,恰如天光乍泄,满室生辉,那一双清美灵动的杏眸望进他眼底,似要穿过他重重伪装看到他内心最深处。 “你的意思是你当真如你所说倾慕于我?” 袁善见笑容丝毫未变,狭长双眼如狐,令人难以分辨其中真假。 “公主天人之姿,倾城绝色,袁某也是一个凡夫俗子而已,有爱慕之心有什么奇怪的,所有人都相信袁某的真心,为何公主就是不肯相信呢?” 他生了一副迷惑人的好模样,风光霁月。 玲珑很清醒,“因为你袁善见不是凡夫俗子。” “哦?”袁善见嘴角挑起一抹笑,“公主心中袁某可是超凡脱俗,独一无二?” 玲珑点头,“狐狸成精,确实是独一无二。” “你有没有真心,你我都心知肚明,你要做什么?” “瞧公主说的,我做事就一定有目的吗?” 他眸光微动,随即被笑掩盖过去,说话随意了许多。 玲珑脸上笑意落了下去,眉间朱砂也染上几分清冷,与眸色相同。方才所有温声笑语仿佛都是镜花水月,一枕黄粱。 “善见公子向来权衡利弊,半点好处没有的事是从来不做的,这一点你我初见之时,我便知道了。” 他喉间一窒,拿起桌上的羽扇轻摇,抬眼笑道。 “你说的对。” “我不耐烦应付那些人,拿你当了一回靶子。” 玲珑有些意外,“你只是因为不想成婚?” 袁善见不满意了,“我就一定是满腹算计吗?” “……不是。”只是见多了他算计人心,步步筹谋的样子。 “那你当众说出那样的话,真一辈子不婚了?” 袁善见轻嘲,“我阿父阿母成婚二十多年,可整日里也说不上半句话,如果成婚后的日子是这样无趣,我宁愿一辈子不婚。” “不过这次我觉得我倒是还帮了公主一个大忙。” “?” 她满眼疑惑。 袁善见一副了然的样子,“公主也并不想成婚吧!” 玲珑没说话,显然是默认了。 他嘴角笑意深了些,“以后公主再想拒婚就可以说,他与胶东袁慎孰优?” 玲珑看他一身自负轻狂,“这么自信?” 袁善见噙着笑意,矜持颔首,“然也。” 第241章 月升沧海-玲珑7 回宫玲珑正好看见太子和三皇子从崇明殿方向走过来。 两人也看到她了,太子看了一眼她身后。 “玲珑这是一个人从宫外回来?怎么没带人?” 太子是长子,宣后所出,不仅容貌,连性子也是如出一辙的仁厚宽和,脸上不论何时永远带着笑意,平易近人。 不似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一国储君,似一位关心妹妹的兄长。 算下来也是,两人也是一起长大,玲珑行了礼,月白色衬她极了,白玉点朱砂,清而雅,淡极绝俗,似飘落这肃穆高墙长巷里的一朵轻云,一段清风。 “宫里待的有些闷了,想一个人走走,都城乃皇城,不会有什么事的。” 太子点点头,“也是。” 旁边突然响起一道声音,沉而冷,缓而有力。 “出事与否与是否是都城无关,廷尉府可从未空过。” 一句话出,周围空气都瞬间冷了几分,气氛更是微妙。 玲珑微一抬眼看向出声之人,长睫下眸色比秋水更加澄澈动人,唇角微勾,眉间一点鲜艳的朱砂痣尤为明亮。 “三皇子说的有理,下次我会记得带人。” 两人四目相对,三皇子神色似更冷了几分。 “记得便好。” 这种针尖对麦芒,针锋相对的感觉就是太子也感觉到了,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又有种插不进去的感觉,不由得心下一叹。 之前听宫人私下议论两人关系恶劣,他还不信,这下可见着了。 玲珑低眸对太子道,“殿下,我有些乏,就先告退了。” 外人面前她的礼仪一向极好,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螓首微垂,纤腰袅袅,娴静优美,一举一动般般入画。 太子忙让她免礼,“那你就早些回去休憩。” 玲珑微微笑了笑,到走的时候眼角余光都没给三皇子一眼,三皇子脸色更是又冷又沉,比那廷尉府专司刑法的人气势还要骇人,吓得宫人们大气也不敢喘,足可见两人关系多么令人堪忧了。 太子有心为两人缓和关系,语重心长的说。 “三弟啊,玲珑虽然不是你我亲妹妹,可也是从小一起长大,早已如一家人一般,吾早将她当亲妹妹一般,你就是再不,再不喜她,也不用这般厌恶啊。” 说实话太子真不能理解他的厌恶从哪里来。 玲珑生的好,性子也好,虽然看上去不爱和人往来,冷清一些,可细数满宫上下,真没有谁是真的与她交恶的,母后夸了又夸,就是父皇提起也是语带赞叹的,夸玲珑冰雪聪明,生了一副玲珑心窍。 三弟从小也是孤僻性子,不爱和他们一处,就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也没过多亲近,天生一副冷性子,可却言有理,行有度,自有风范。 真的想不通三弟他为何独独对玲珑过不去。 小的时候两人也不这样,长大了反而水火不容了。 三皇子冷漠,“皇兄弄不明白便不要开口,有空管这等小事,不如花时间把自己的事理清,别家事国事分不清,一样糊涂。” 太子知道他说的是崇明殿的事,有些无奈。 “毕竟是一家人,又何必赶尽杀绝呢。” 三皇子侧目看向他,眼神很冷,“我只知道有法不依,有罪不罚,国法将不存,国法不存了朝纲焉能稳?” “皇兄莫非真和五妹一般,认为这天下当真只文氏一家?” 太子被他突如其来的锋芒刺到,呐呐,“三弟……” 三皇子却不想多说了,拱手对他行了一礼。 “臣弟还有事,先行一步。” 说完也不理会他的反应,转身便大步离开,背影孤冷挺直,如雪松,亦如利剑,让任何人都不敢轻易靠近,天光下唯影子随他亦步亦趋,被拉的很长。 太子看的怔愣,心里头滋味莫名,半晌才喃喃自语。 “过而改之,善莫大焉,圣人曰,仁义治国,仁厚一些是错吗?都是一家人,他们都知道错了,何必那样刻薄呢……” …… 文帝爱把宫宴设在崇明殿,今年也是如此。 玲珑不耐烦参加宴会,宫宴却是逃不掉的,本来以为又要听那些贵族女娘们讨论一些老生常谈的话题,不想这次却变了。 她还在门外就听见王姈轻蔑不屑的声音。 “真是谁都有资格来参加宫宴了,这宫里处处讲尊卑位序,少商妹妹地位卑微,自然是要敬陪末席了。” 又一道熟悉的声音,分寸不让,半点不吃亏,“我若不来这位置就是你的了。” 玲珑眼里泛起笑意,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她提步入内,正好听见三公主不耐烦,“聒噪。” “是挺聒噪,外面的蝉声不消停的很。” 轻柔一句话如飞泉簌玉,伴着铃声入耳,众人都被吸引了注意力,一瞥之间,惊鸿婉转,秋水乍起,天青水碧皆失色。 眉间一点鲜艳朱砂痣,表明了来人身份。 “见过明章公主。” “不用多礼。” 她微一抬手,王姈无意看见那纤手皓腕,仿若透明。 “谢公主。” 她起身重新落座,这才看向那位明章公主。 王姈的母亲文修君与宣后是亲族,她也算宣后的外侄女,自小也出入宫廷,见过这位公主,她母亲厌恶极了她,因为她是戾帝的女儿,不止是她母亲,好多人恨她,恨不得她去死。 可更多人喜欢她,连恨意也变得复杂了。 袁善见最开始不也是对她不喜,见面讥讽的吗? 她被人推入水里,他也只是冷眼旁观,如今…… 呵。 谢明章或许真如传言一样,能蛊惑人心。 玲珑一坐下,一眼就见对面末席一人对她笑的一朵花一样。 程少商还是穿的那日一样的蓝衫,只头上换了一个发饰,不过美人就是插一根草也是好看的,程少商无疑是个美人,在珠玉满堂中也不落下风,还有一股所有女娘都没有的天真自然。 就像春日里大片大片烂漫山花,生机勃勃。 她还小猫一样对她偷偷挥了挥手呢,二公主疑惑。 “玲珑你为何发笑?” 程少商捂住爪子,老老实实坐着,玲珑眉眼弯弯,清波流盼,“想到一件有趣的事。” 程少商一入宫遇见的几乎全是敌意,她身份最低,本来没资格进宫偏偏又进宫了,谁都能欺辱她,她却不能报复回去,只能忍气吞声,憋屈的很,一看见玲珑才舒畅几分,顿时忍不住问。 “什么有趣的事?” “还有没规矩了,这有你插嘴的份吗?”王姈习惯讥讽。 程少商怼回去,“就有你插嘴的份了,公主还没说话呢。” 王姈气急,“你!” 程少商,“我怎么了我,你可少说两句话吧。” 一时间全是两人的声音,五公主不耐烦,正要呵骂,另一人悠悠开口。 “还是说说我那趣事。” 众人瞩目。 玲珑就说道,“我之前出宫见到一只小猫,生的十分奇特,不仅像人一样通灵性,还会像人一样走路说话,对我招手呢。” “???” 你在说什么?所有人一脸懵。 裕昌郡主无语,“公主你是在说笑吧?” 玲珑笑意宛然,“这你都听出来了。” 裕昌郡主,“?” 总觉得被侮辱了。 “我这不是看你们一个个花一样漂亮,却都懒于展颜,让这大殿跟寒冬似的,才说个笑愉悦一下。” 她环视了一周,杏眼含笑,顾盼间动人心弦。 “不好笑吗?” “……呵呵。” 大家礼貌捧场,唯有程少商笑的最大声。 引人侧目。 大家有志一同,像在看一个大傻子一样。 玲珑摇头叹息,“唉,看来唯有程娘子懂我。” 即使长袖善舞如二公主,这也哑然无声了。 五公主撇嘴,确实傻子才懂。 这下大家也没那个心思和一个傻子计较了,自掉身份,也没甚意思,便另起话头说着,等圣上皇后到后开席。 只有二公主多看了程少商一眼,若有所思。 王姈是不相信跟个鬼一样精的程少商是傻子,她可从没在她手里讨到过便宜,只是这里除了程少商,就她身份最低,最后只能暗暗瞪了程少商一眼,不再说话。 宫宴男女分席,一帘之隔的人从头听到尾。 五皇子生的俊秀,也是个风流性子,“这程娘子真是有趣,难得和玲珑竟也投缘,合该是一家人,她现在正好也没婚约,不如我把她纳了。” 三皇子不咸不淡瞥他一眼,“五弟倒是和谁都是一家人。” 太子剧烈咳嗽,“咳咳!”,可惜晚了。 纱帘另一边已经响起一道清悦的声音,“我自是不配和三殿下一家人。” 这火药味忒浓,五皇子瞬间紧紧闭上嘴,那边除了一脸迷茫的程少商,其余人都是一静,面无异色,显然已经习惯。 三皇子目若寒冰,视线似要把帘子穿透。 太子生怕他再说出什么弄得不可转圜,连忙说,“父皇他们快来了吧,父皇还特地召了程大人夫妇,想必是一起来的。” 这是说给三皇子听,也是说给另一个人听。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向言行有度,处变不惊的三弟一遇上玲珑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长这么大太子何曾见他对第二个人这样特殊?要不是态度比之常人更冷漠无情,他还以为三弟对玲珑有意呢。 这其中或许也就只有凌不疑知道原因了。 “圣上到——” “皇后娘娘、越妃娘娘到!” 所有人瞬间起身迎驾,都行过礼之后,文帝让平身,眉梢眼角都是笑意,看上去心情不错的样子。 “都坐,都坐,今天说是宫宴,其实也算家宴。” 程始和萧元漪本就一看在座都是皇子公主,天家亲眷而心中惴惴不安,一听文帝这话,顿时心里就是一咯噔,不由得暗地里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色。 家宴? 他、他们??? 文帝抬手,“来人,给程卿和程夫人赐坐。” 内侍连忙动作起来,不一会儿便布置整齐,萧元漪夫妇却坐立不安。 这微妙的气氛甚至传到了玲珑她们这边。 她看了一眼格格不入的程少商,心里浮起一个猜测。 果然。 下一刻就听那边传来一道低沉有力的话。 “臣请陛下代行长辈之职,替臣向程家四娘子提亲。” “砰!” 宫人惊呼,“不好了,裕昌郡主晕倒了!!” 太子妃,二公主三公主,五公主,所有人,全看向了最末席呆若木鸡的程少商,或多或少面露惊色。 还有不敢置信。 凌不疑是谁?这程少商又是谁?两人之间有如云泥之别,她程少商出身低微不说,本人除了一张姣好的脸还有什么?礼仪粗疏,才学粗陋,一无是处。 她怎么能配的上文成武就,手握重权的凌不疑! 她程少商何德何能? 而且看样子今日这场宴席还是专为这事办的。 呼—— 三公主只觉得呼吸不畅,脸青了又紫,紫了又青。 唯一冷静的大概就是玲珑了,她笑了笑,论情分从小相处过的凌不疑自然亲近一些,可看见程少商一无所知一点喜色也无,甚至比其他人明显更震惊的样子,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凌不疑深受文帝偏爱,连皇子也有不如。 他喜欢一个人,想娶一个人,文帝就可以助他,成全他,筹划了这么一场宴会,大庭广众之下由圣上开口提亲。 不知道是重视,还是轻慢。 是不容拒绝的吧! 所以另一个当事人的意见不重要,也不需要。 因为在所有人看来,程少商是走了几辈子的运,才能攀上凌不疑,她应该感激涕零,应该做梦也会笑,应该紧紧抓住。 可玲珑想到的是涂高山那个果敢自由的女娘。 提起心爱之物眼神都在发光,说她不需要靠任何人,只靠自己的双手也能活的很好,她想知道天有多高,地里为何能长出庄稼,车为何能在地上跑,想去更多的地方看看,向往更广阔的天空。 她无意入樊笼,偏偏有人将她拉进去,对她指手划脚的嫌弃、批判、审视。 没人在意这是否是她想要的,是她愿意的。 玲珑轻垂下眼睑,掩去了眸底所有神色。 …… 田家酒楼 密室 田朔拿出一个密封小瓶,给对面的人,“你回去找个合适机会,把这个下给公主和三皇子。” 第242章 月升沧海-玲珑8 他对面是一个容颜秀丽的中年女子,听了顿时面色一变,连连摇头后退了半步,“不行,我不能这么做。” 田朔面白无须,密室并不充盈的光线下显得几分阴翳,他紧盯着她,忽然笑了笑,语重心长道,“你要知道,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了公主好啊!” “三皇子和文帝一点也不像,冷面冷心,手段凌厉悍烈,太子优柔寡断,仁慈过了头,是决计斗不过他的,最后上位的一定会是三皇子,只要公主嫁给他,再生一个小皇子,到时候这江山又会重新回到我大熙的血脉手上!” “陛下若是泉下有知,也定然会欣慰!” 田朔越说越激动,眼里闪动着异样的光芒。 惠娘愣了一下,“可是,可是公主她不喜欢三皇子。” 田朔笑了,“惠娘你活了半辈子还活不明白吗?竟说出这样天真可笑的话,什么喜欢不喜欢,公主是陛下唯一的血脉,文氏夺了我大熙江山,他们与公主隔着血海深仇,公主当然不会喜欢文氏子孙。” “这是一件好事,情爱会让人失去理智,不动心才会始终做出正确的抉择。” “我们等了太久了惠娘,等公主长大,带我们复国。” 他一张面庞隐隐扭曲,与那个田家酒楼笑脸迎人,达官显贵面前卑躬屈膝的田掌柜判若两人,神情狂热又古怪。 “以前我总想着文帝杀不了就想办法杀了太子,储君一死,必会动摇国本,这些年也一直周旋在各种势力之间,挑拨他们的关系,引起朝堂动荡,我们不好过,也要让他们也不得好过。” “可后来我又一想,文帝有那么多儿子,死了一个太子未必不会有下一个,那些废物也不堪大用,在凌不疑手下连个浪花都翻不出来,做这些并没有太大意义。” “公主是陛下唯一的女儿,可始终是一个女娘,就是我们未来当真复国了,天下人也必不会顺从,不会愿意承认,这条路实在是太难走了。” “但现在有了一个更简单的办法,只需要公主嫁给下一任帝王,生下一个皇子,我们完全可以扶持小皇子登基,公主不愿动刀兵,这是一个绝好的法子啊!!” 田朔激动的脸色涨红,“公主是陛下的女儿她会同意的!!” “她一定愿意的!” 惠娘被他突然激动癫狂的样子吓到了,喃喃的问。 “可若三皇子真有野心,又怎么会娶公主?” 田朔勾唇一笑,把手里的药再次递给她。 “所以就需要它了,若是众目睽睽之下两人有了肌肤之亲,就由不得他愿不愿意了,不娶也得娶。” “可公主……” “这些公主也不需要知道,她也是被人‘害了’,是无辜的。” 田朔定定的看向脸色苍白的惠娘,眼底平静的可怕,像藏着噬人的漩涡,一片看不清的暗色。 “你这样子也做不成什么事,回宫后去找一个人,让她来,我们虽然是为了公主好,可公主毕竟年轻,主意也大,并不希望别人替她做主张,你回去后一定记得管好你自己,公主聪慧,别让她看出端倪了。” “……好。” “这才对。” 田朔见她答应了,脸色终于微微缓和了一些。 此人虽然不堪大用,可谁让人命好,幼时照顾过公主一阵子,公主太聪明了,也越来越像陛下,他看的欣慰,可也难以再在她身边安放人手,就这么一个可不能轻易废了,留着日后说不定会派上大用。 这次的事本来也可以绕过她,但他还是通过了她。 他了解公主的性子,信任永远只给一次。 一次不忠,哪怕再如何哭求也不会要了。 对他来说,刀始终是要有把柄,日后才能使得顺手。 “回去吧。” 惠娘紧紧攥紧手里的药瓶,手抖了好一会儿才收好,离开密室之前她重新戴上帷帽,看向那个百般算计、近乎疯狂的人,她不知道为什么问了一句。 “就算一切如你所愿,你怎么知道公主一定会诞下皇子,三皇子又会愿意立公主的孩子为太子吗?” 谁也不是傻子,三皇子更不是,他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冷心冷肺,就是待他一向亲切的亲舅父一家犯了律法,都城无人敢受理,他也能亲手下令按律严惩,不留一丝一毫情面。 所以这两年就连越家都已经把那份热络给了越妃所出的两位小皇子,看这样子是打算换人支持了。 说不定在他们觉得就算是太子也比这个亲外甥上位好。 这样一个人,他会立一个前朝公主之子为储君? 田朔笑的意味深长,“他愿不愿意,最后都会的。” 惠娘似乎想到了什么,瞳孔剧烈一震,她不敢深想,几乎是立刻转身,头也不回离开这个密室,像逃离什么可怕的地方。 而与此同时,宫里的宴会也落下了帷幕。 第243章 月升沧海-玲珑9 凌不疑当众向程少商提亲,两人之间的亲事宴会结束没多久,便传遍了都城,这极不对等的婚事让人议论纷纷。 自古以来婚姻便讲究一个门当户对,结亲结的是两姓之好,关乎的不仅仅是两个人,更是两个家族。 程氏一门不是什么大户,发迹也就在十几年,满门就靠着程始一个人,有一个曲陵侯的名头,可在都城也算不得什么。 比之年纪轻轻就位高权重,背景深厚的凌不疑来说,那是垫脚也够不上的。 更何况那程四娘子众所周知的不学无术,粗鄙无文,又刚和楼家退了亲,虽说不是她的错,可世道对女子总是苛刻,在某些人眼里早已是声名狼藉。 这样的一个人,却让凌不疑当众亲自求娶。 除却汝阳王府,不少府邸都溢出不甘的酸味。 可就算再怎么着,这门婚事也是尘埃落定了。 “玲珑怎么了?” 五皇子看了一场大戏,出来便看见一个身影走远,停也不停一下,有些纳闷。 随即想到一个可能,不可置信的瞪大眼。 “玲珑她不会也和那些女娘们一样,喜欢子晟吧?!” 五公主瞥了一眼冷的十年如一日的凌不疑道,“也不是没可能,凌不疑这人虽说硬邦邦又无趣了点,长的倒是一等一的好,玲珑会喜欢也正常。” “不可能!”五皇子脱口而出。 他反应太大,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五公主嫌弃斜睨他。 “不可能就不可能,你那么激动干什么?” 文帝是个重情之人,这么多年后宫除了宣后和越妃,没一个其他女人,所有子女也都是两人所出,只除了一个例外。 那就是五皇子。 一个母亲出身卑微,多出来的一个意外。 他是不被待见的人,可能只比身为前朝公主的玲珑好一些,五公主是帝后最小的女儿,千娇万宠,心高气傲,连自己亲兄长都看不上眼,更何况一个五皇子了。 话语之间一点尊重也没,嫌弃之态溢于言表。 何况这个五皇兄是个不学无术,风流名声传遍都城的浪荡子了。 她上下打量他,目光充满嫌弃,怀疑道,“你不会是对玲珑有想法吧?” 五公主是傲慢荒唐,但也绝不是一个傻子,整个都城里,除了那个心眼里只有凌不疑,为了一个凌不疑脑子进水的裕昌,就玲珑亲也没定,父皇母后甚至连这个想法也没有,像是都忘了一样。 这其中什么意思,她心里也知道个一二。 要她说成亲也没什么好,不成亲不是想干嘛就干嘛吗? 多好。 但她也不得不承认,那人生了一副招人的好皮囊。 这么多年,除了三皇兄,没人能对她真起厌恶之心。 五皇子本就花名在外,真有什么想法也不奇怪。 只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他也配。 五公主冷笑,都想好讥讽的话,五皇子笑道。 “五妹多想了,皇兄都说了,我们是一家人,我一直把玲珑当妹妹看待,只是想起以前玲珑说过自己不喜欢冷面冷心,更欣赏言谈风趣,翩翩风雅的男子,是我方才一时忘了,忘了,哈哈。” 所以她怎么可能喜欢凌不疑呢? 不会的。 五皇子长相随母,容貌俊秀,放在女子身上是明丽,在男子身上中和了那份阴柔,又因为举止风流,除了那份皇室蕴养出的贵气,更多的是一种洒脱。 只看外表,当真如翩翩公子,风流倜傥。 他这样说倒是出乎意料,让五公主也多看了他一眼。 太子他们本走在前面,不知何时也停下来了。 太子不赞同道,“五弟既然知道,下次便不要这样说了,子晟已经定亲,若是传出去了,对他们都不好。” 五皇子连连称是,“是臣弟一时失言。” 五公主翻了一个白眼,下巴一抬走人了。 一母同胞,他一开口就是她不愿意听的话,这人读书都读傻了。 一身迂腐臭味。 储君是未来天下之主,偏他,无能又懦弱,一点储君的气势也没有。要不是她是女儿身,早取而代之了。 太子一脸无奈。 五公主一走,五皇子立刻也要脚底抹油。 还没张口,一道冷的掉冰渣子的声音响起。 “素来只知五弟多情,不想还多了市井妇人的毛病。”话冷脸更冷。 凌不疑是一身骇人的杀气戾气,能让战场拼杀,历经生死的将士都心里发怵,是心狠手辣的活阎王。比起他,三皇子同样冷面冷心,处事手段狠厉无情,看上去不可亲近,相对起来却显得温和了许多。 但比起凌不疑,五皇子对这个皇兄才是真忌惮。 凌不疑看上去冷硬,心却是柔软的,他有钟爱之物,钟爱之人,便会义无反顾,不顾一切。他是个重情之人。 就如这次和程四娘子的婚事一样。 但三皇子不一样,他有喜好,又像没有,因为他什么都可以舍弃。 他没有弱点,也让人永远无法揣度他的心思。 那冰冷的目光落在身上,让五皇子如芒在背,笑容都维持不住了。 以前他也被他训斥过,但不痛不痒,平平淡淡,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因为他怎么样都影响阻碍不了他分毫。 这次却真正让他从脚底升起一股寒意来。 他动怒了。 为什么? 因为玲珑吗? 他对玲珑当真只是简单的讨厌而已吗? 五皇子嘴角弧度消失了,一时心乱如麻。 空气骤然凝滞。 三皇子眼神深邃平静,面色冷峻没一丝异色。 太子左右看了看,弄不懂这是什么情况,觉得两个弟弟都有些陌生。 五皇子突然笑了,又恢复成往日浪荡不羁的模样,“弟弟毛病甚多,三皇兄说的是,我一定改,一定改。” 嘴里说着要改,却是一股子混不吝的味儿。 不过却也是他一贯的模样,三皇子看着,眼神愈深。 五皇子看了一眼天色,呀了一声,“哎呀晚了晚了,今日还约了人,两位皇兄,臣弟就先告辞了。” “等等!” 太子不解,“都这么晚了,五弟还有约?” 五皇子眉梢一扬,俱是风流,“佳人有约,如今已是晚了,若再失约她可要恼我了。” 这暧昧意味溢于言表,太子无语,心想这次三弟定然更生气了,结果直到五弟走了,他也什么也没说。 不说太子搞不懂,三皇子自己也不懂自己。 分明已经决定舍弃,从此她如何,嫁予何人与他没有一点干系,可今日只是听到她和旁人联系到一起,怒火快于理智将他控制,摧毁了他的冷静。 两人有一段同路,但实在太静,太子主动挑起话头缓和气氛,“三弟,听说最近父皇准备给你选王妃了,子晟也定亲了,这可真是双喜临门。” “你可有心仪的女娘?若有,可与父皇说,夫妻是要携手过一辈子的,若能两情相悦,方能两心相通,举案齐眉。” 他这番话发自内心,别无他意,听在有心人耳中却是另一番滋味。 “臣弟并无心仪之人,王妃之选合适便好。” 他淡淡说完,对迎面走来的太子妃行礼。 太子妃身形清瘦,衣着朴素,相貌也并不算特别出众,小家碧玉。 她连忙虚虚扶他一下,“三弟不必多礼。” 她后又向太子行礼,太子扶了她一下又很快松开,两人之间看起来并不亲近。 “你怎么来了?今日不是身子不适吗?” “好些了,便想来迎迎殿下。” 两人说起话来,三皇子借故离开,留在 原地的太子夫妇客气的问候几句,便只剩下了无话可说的沉默。 太子,“……走吧,你刚好一些,外面风大。” “是。” 太子妃低眉顺目,贤良温婉,嘴角噙着规矩的笑意。 …… 长宁宫 惠娘一脸笑的迎上来,“公主回来了。” “嗯。” 玲珑兴致不高,应了一声。 惠娘心一提,面上担忧道,“公主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人欺负您了?” “没有。” 玲珑坐到软榻上,很随意的往引枕上一歪,她在外人面前腰背永远是挺直的,不管面向何人。因为她是明章公主,只有在亲近之人身边,她才是谢明章。 无所顾忌,可以真正袒露自己内心的谢明章。 她像累极了,阖上眼,鸦羽般的长睫在脸上落下两片光影,惠娘哑声了,轻手轻脚过来为她卸下钗环,长发如墨一般披散下来,散在单薄纤细的肩背上,衬得她如水中摇曳的菡萏一般,弱不胜风。 惠娘动作又轻了几分,拉过一旁的软毯。 玲珑握住她离开的手,“惠姑姑,我们离开皇宫好不好?” 惠娘手一颤,玲珑坐起身,桃花铃轻响。 她认真的看着惠娘,眸中蕴着星河,“我们去江南。” “公主,你怎么突然想离开?”惠姑姑大惊失色。 “想了很久了,也准备了很久了,本来还想再等等,可是……” 玲珑顿了顿,她捉住惠娘的手,窗外的光在她眼底跳跃,如同星子,眉心一点朱砂,灿烂又耀眼,“我都想好了,皇后寿辰那天就是最好的机会,我们一起走,走的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了,以后姑姑就是珑儿唯一的亲人,珑儿给姑姑养老。” 惠娘怔怔的,眼底逐渐湿润,“公主……” 她的唇在颤,手在颤,浑身都在细微颤抖。 玲珑以为她怕失败被抓回来,忙安慰她。 “姑姑不用怕,我会安排好一切,不会留一点隐患。” 惠娘艰难找回自己的声音,“公主……不想为陛下报仇吗?” 玲珑愣了愣,垂下眼睑,轻抚手腕上的桃花铃,“有什么仇呢?” 惠娘语气激动,眼眶发红,“若不是文氏,陛下不会死,公主还是真正的金枝玉叶,这些年不会受尽欺辱,不用委曲求全,不会多少次险些命丧黄泉。” “当年若不是公主给的一国之富,他文氏怎么会轻易有今天,他们又是怎么对待您的?这一切本都该是您的!” 玲珑很平静,眉心朱砂看起来亲近又遥远。 “什么该是我的?没有什么本该是谁的。” “没有永世的王朝,大熙从根子里烂了,父皇也曾试图剜去腐肉,可是太多了,都剜去了,大熙也不复存在了,他选择沉沦在最后的繁华里,随国一起覆灭。” “父皇不恨任何人,因为他知道这天下没有文氏,也会有别人。” 以前她不明白,随着慢慢长大,她明白了很多。 小时候她恨,恨极了,文氏所有人她都恨。 那场大火,那扇殿门,没一晚不出现在她梦中。 她怕睡觉,也想睡觉,梦里才会有人唤她龙儿,把她抱在膝上,熟悉龙涎香笼罩着她,他的声音还在耳边,一切仿若昨日。 他是天下人口中的戾帝,昏庸无道,暴虐残忍,他对她爱若性命,可也致使千万人家骨肉分离,她以天下养,天下却饿殍遍野,民不聊生。 他是一个好父亲,却不是一个好君主。 他从头到尾都很清醒,因为清醒所以沉沦。 玲珑知道,她的父亲并不是天下人所想的昏庸,并不是一开始便是一个残暴的君主,所以最后会有那么多人甘愿殉死。 父皇将犯错的宫人扔进兽园,把她抱在怀里看,笑着说。 “龙儿觉得她可怜吗?” “可她要知道做一件事之前,就要想好会有什么后果,能否承担得起这个后果,她既然做了,就证明她甘愿承受一切后果,不该有一丝怨言,这是她给自己的尊重,也是朕给她的尊重。” 他注定是亡国之君,却不能做个投降之君。 他承担了自己的错,没有任何的怨言,因为这是他给自己的尊重。 他们闭目塞听,躺在民脂民膏上享受,所以都有罪。 她也是罪人,可他最后却对她心软了。 玲珑玲珑,王在身旁,她本该陪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下来已是白得的,不该有任何怨尤,他最后的心愿是希望她活下去。 所以,她要好好活下去,要活的好好的。 她不想做明章公主了,只想做谢明章,谢重昀的谢。 “惠姑姑,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她仰着一张过分美丽的小脸,眼底全然的信任亲近,眉心朱砂那样鲜艳,烫的惠娘慌乱的低下头,不敢直视。 “奴,愿意。” 第244章 月升沧海-玲珑10 宣后的寿辰越来越近,宫里多了一个新面孔。 “少商。” “玲珑。”程少商拎着裙摆一路小跑,笑容一如既往的灿烂。 只是她身后多了一个人,不停叮嘱规矩。 玲珑见她慢下来了,笑容也一点点变的合乎规矩,她现在是程少商,也是凌不疑未来的新妇,所以圣上专让她进宫学规矩,就为了日后能配的上凌不疑,能成为他的贤内助,主持中馈。 说不上是错,因为这是选择之后的必然结果。 只是玲珑还是很怀念以前那个鲜明的让她羡慕的程少商。 她看了一眼她来的方向,“你这是从储妃那里来?” “是啊,储妃人很好,邀请我去坐坐。” 程少商点点头,眼里都是笑意,皇宫对她来说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规矩森严,遇上的每一个人,除了皇后和储妃,不是眼睛长在头顶上,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满口的规矩,让她不敢亲近。 还有对她抱有恶意的三公主和五公主,她也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报复回去,只能隐忍,要不是有皇后和储妃和善,她觉得自己就快喘不过气了。 现在又遇上玲珑,程少商当然高兴的不得了。 也是在宫里待了几天,她才知道玲珑是怎么样一个特殊的存在,程少商眼神忍不住落到那纤柔雪腕上红绳坠着的桃花铃。 铃铛这类东西一般都是小孩子才戴的,贵女们行止需得端庄淑雅,这类能发出声音的首饰被视作轻浮,没有贵女会以铃铛之类为饰,放眼整个皇宫,只有她一人。 她的礼仪规矩是一等一的好,行止婀娜,步履优雅,让人挑不出一丝错,一样的动作,在她做来便流露出不一样的美感,好似仙人临凡,款款生花,是独有的让别人无法模仿的美。 只这一对桃花铃,是她身上唯一的出格。 也是独一份。 她笑的时候,程少商心跳都忍不住快了一拍。 “你是要出宫吗?” “出宫有点事,你要和我一起出去吗?” 程少商忍不住心动,又摇头,“还是不了。” “那好。” 玲珑一看她眼巴巴的眼神,有些好笑,思及她说从东宫来,联想最近一些事,还是提醒了一句。 “宫里很复杂,有的人有的事不能看表面,不知全貌贸然掺和进去没有好处的,只会惹来数不清的麻烦。” “?” 突如其来一句话,把程少商说的懵了一下。 好在她聪慧,很快反应过来她说的什么。 两人一对视,玲珑看她惊讶又不可置信的样子笑了笑,她很喜欢程少商,不希望她糊里糊涂被人利用,当了枪使。 而且凌不疑……也是她欠了他父亲一次。 那个将她从燃烧的大殿外抱起来的男人。 “那我走了,日后你可以到长宁宫来找我。” 快入秋了,太阳不像之前那么烈,她眉心一点朱砂却像暖阳一般,笑容亲切,程少商久违的感到令人眷恋的温暖。 “好,我会去的。” 桃花铃远去,两侧高高的宫墙下宫道又长又深,衬得那抹玉白色身影极小,极小。 “程娘子,该回去了。”耳边传来催促。 程少商应了一声,收回目光往长秋宫去。 …… 田家酒楼 田朔满面笑的迎出来,“公主里面请。” 一路到了一间雅间,他扣了扣门,里面传出一个女子声音,“进。” “徐娘子就在里面,小人就不进去了。” 他又看向她身后的宫女,玲珑身为公主,又身份尴尬,自然不可能放她一个人出宫,浅云便是跟她一起出宫的人,田朔一脸热情和善的笑意。 “公主与人对弈有些时间,小人为云娘子在隔壁安排了雅间。” 浅云看了一眼隔壁,田家酒楼在都城也是数一数二,往来的人不是达官显贵,就是名士大儒,世家郎君,安全性不用担忧,装潢也是顶尖的,精美不失雅致。 田家酒楼的掌柜也是心思灵活之人,不时便会安排一些风雅活动,吸引不少公子女娘,文人墨客。 有人爱独,也自然有人爱与人交谈相交。 就像两个雅间,虽为雅间,中间却不是墙壁,而是一个镂空月窗,安静下来时连隔壁落子声也清晰可闻。 浅云对公主行了礼,便转头含笑点头,“有劳了。” 田朔面色不改,依然一副笑吟吟的模样,“这边请。” 两人说话间,玲珑已经推门进去,里面坐了一个女娘,相貌清丽,姿态优雅,面前放了一个棋盘,一看便是出身出身不俗的女公子,见她关门后,她立刻起身,恭敬对她行了一礼。 “公主。” 随后她拿出一顶帷帽,还有一身新的素裙。 玲珑望了一眼隔壁,对她点点头,接过衣物绕到屏风后换衣服,动作又轻又快,那人已经重新坐到棋盘后,两手执棋,先后落下,间或说一两句话。 却是两个人的声音,其中一道不仅音色与玲珑极像,连语调也别无二致。 换好衣服,玲珑把桃花铃留在房里,对她无声一点头,走到一处墙壁旁,按下机关,一个密室悄然打开,她走了进去。 密室连通另一个房间,她一出去,就看见田朔。 田朔一见她便行了一个大礼,“奴才见过公主!” 他语气恭敬,低眉垂目,面目肃然,和之前笑容和善的样子判若两人。 玲珑淡淡道,“不用多礼,带我去见袁慎。” “是。” 田朔直起身,待她戴上帷帽后打开房门,瞬间又带上笑面,引着她往另一个雅间走。 路上遇见人也见怪不怪,这里来往的人非富即贵,有女娘天性羞赧不愿见人也是有,戴个帷帽不稀奇,只是擦肩而过时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容貌可以遮挡,身段气韵却是挡不住的。 就算看不见这位女公子相貌,也知这必定是一位难得的美人。 到了最靠里的一间房间,玲珑推门而入。 里面的人应声抬头,那是青玉修竹般贵气的公子,极清雅的一身青色长裳,外罩白色外袍,看似清简,可不管是用以压襟的玉珏,还是衣衿袖口巧夺天工的银丝云纹,都无声透露出主人惊人的底蕴。 他放下手中茶盏,手边是一柄黑白羽扇。 一举一动儒雅风流,风度仪态早已刻进了他骨子里,通身的无双风华。 这一瞬间,玲珑恍惚间又想到了两人初见之时,她第一次隔着人海远远看见那个名满天下的善见公子。 那是一年中秋,他也是如今日一般衣着。 热闹喧嚣里,人人追捧,他置身其中,明明在笑,月光下却似落了一身如霜雪般的寂寥,嘴角的笑意也带着漫不经心的倦怠。 人世间熙熙攘攘,没有一人映入他眼中。 孑然一身,与月为伴。 直到后来她才发现这人孤高不假,傲慢是真。 也……自负又凉薄。 玲珑取下帷帽,素色青衣如一朵柔弱菡萏,映着那张玉白的脸,鲜红如血的朱砂,清极,雅极,也动人心魄之极。 “袁慎,当初你说答应我三件事,你已为我做了两件,第三件可还做数?” 袁善见对上那双清美动人的杏眸,怔了一怔,随即笑道。 “自然。” 他嘴角弧度没一丝变化,狐狸般的眼眸注视着她,说笑般。 “只是公主难得主动相约,慎还以为……” “以为什么?” 袁善见率先移开目光,“……没什么。” 茶香袅袅,有冷冽松柏,也有逐渐靠近的幽幽桃花香,袁善见扣着茶盏的手指一紧,低垂着眼,听着熟悉的脚步声一步步接近,向他走来,停在他面前。 袁善见不可一世,此时却连抬头也不敢。 “啪。”清脆一声。 一颗白子落入面前的棋盘,女子声如琳琅。 “不知可否有幸与善见公子手谈一局?” 下到一半的棋局,白子顿时绝处逢生了。 袁善见抬头,四目相对,望进她清澈如镜的眼底,静默了片刻,他倏然一笑。 “是慎之幸。” 一局下了一半的残局,两人随手落子,袁善见摩挲指尖温凉棋子,轻笑,“我还以为这第三件事会等很久。” “为什么呢?” 玲珑又轻巧落下一子,几乎不假思索。 黑子紧随其后,袁善见抬眸凝她,笑道,“将来我可是要位列三公的,你现在用完三件事亏了。” “明章公主可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啊。” 玲珑瞥他一眼,好似很奇怪,“你之前可是恨不得为我倒盏茶也算一件,现在我主动提起来,你怎么倒像是不愿意了?” “与我这种前朝余孽,挟恩求报的人早点撇清关系不好吗?” 袁善见手颤了一下,笑容僵滞在嘴角,他眼神黯淡了几分。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玲珑望着他,“是见我被人推搡落水视而不见转身离去,还是猎场说我前朝余孽,果真心怀不轨,心机深沉。” 袁善见眉眼染上焦急,急切道,“我不是……” “你说的对。” 玲珑露出一个笑,好似清月生晕,明珠盈室。 看到袁善见惊愕的眼神,她笑的更大了。 “我就是心机深沉,惯会骗人的人呀。” “所以你看,连之前对我百般厌恶的你如今也心悦于我。” 白子落下,占尽优势的黑子大好江山霎时崩溃。 “你输了。” 袁善见缓缓低头,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玲珑语气轻松,温软的声音却如同刀子,似要把他扎的鲜血淋漓,“你迟疑,心软,轻敌,甚至还心不在焉,犯了大忌,所以怎么会不输呢?你看你输的多惨。” “两年前我一次也没有赢过,这两年我一次没有输过。” “袁慎你现在还记得你曾说过的话吗?” “哈哈哈。”袁善见突然大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他红着眼若无其事直视她,言语刻薄,“我当然记得,只是公主未免也想的太多了,我袁善见未来的夫人,必然是家室清白,端庄淑雅,仁善温厚之人。公主是天姿国色,可我袁善见也不是为美色所惑的肤浅之人。” 他将手里棋子扔进棋盅,发出一声清脆响声。 他注视着她,扬起笑,“何况我袁善见是个凉薄之人,此生最不屑的便是情爱,又如何交付真心,既无真心,又何来心悦。” “棋输了便输了,谁一生又只能赢呢。” “不过棋差一着罢了,落子无悔,我袁善见,输的起。” 他拿过一旁羽扇轻摇,言语笑谈气度风仪不落一毫,眼神淡漠,还是那个名动天下的胶东袁氏子,才情纵横,倨傲孤高的袁善见,善见公子。 玲珑看了他一会儿,没恼怒,平静的颔首。 “那便好。” 玉面点朱砂,如是画中仙,动人也无情。 她拿起帷帽就要离开,袁善见望着她的背影,突然开口。 “第三件事是什么?” 玲珑转身,静静看着他,袁善见回望她,狐狸一般狭长的眸子映出她纤弱的身影,“半点好处都没有的事,我袁善见从来不做,但也从不屑占人便宜,我答应过的事从不食言。” “第三件事……我要你帮我离开皇宫。” 当年两人定下约定,他为报恩,许她三件事,只有两点,一不能忤逆谋反,二不能背信弃义,助前朝公主私逃,算什么? 忤逆谋反算吗?欺君之罪算吗? 袁善见是百年世家,胶东袁氏唯一嫡子,未来一宗之长,如他所说,他是要位列三公的人,从任何方面来看,他都不该答应她这第三件事。 玲珑也从没想过,可他答应了,轻描淡写。 “好。” 自进入这个房间,一切都在她掌控里,这是第一次,出乎意料。 袁善见不是傻子,相反他聪明绝顶,从第一件,第二件,他已经猜出一些,这第三件事在他预料之中。 他没有一丝的抗拒,连他自己也惊讶过。 她说的对,他输了,输的彻底。 她赢了。 苦涩蔓延,一直到心底,夹杂隐隐痛处。 玲珑透过帷幕轻纱,视线朦胧看不真切他的眼神,她突然也不敢看,唰的一声拉开门,背影近乎慌乱的逃离。 守在门外的仆从惊讶,一头雾水的进去。 袁善见撑着案几站起来,一个踉跄险些摔倒,长袖带倒茶盏,在衣裳上染开一团显眼的污渍,仆人一惊,连忙几步上前。 “公子小心!” “不碍事,不过是跪坐久了,腿麻了。” 仆人看到公子难看的脸色,将信将疑,随即又瞧见他青衣上显眼的污渍,一脸可惜,“这身长裳可是公子选了又选,换了十几身好不容易这才选定的,这才多久啊,就毁了。” 袁善见自嘲一笑,“可能我不该喜欢它。” 不该喜欢,也不该奢望得到喜欢。 仆人觉得有些不对,往日与那人相见之后公子心情总是极好,这次却一脸落寞,一身郁郁,像死了新妇似的。 “公子,那我们现在回府?” “嗯。” “公子,扇子!”仆人连忙道。 这可是公子心爱之物,从来不肯离身的。 袁善见头也没回,只冷淡扔下一句话,“扔了吧。” “啊?” 仆人惊的瞪大眼,拿着扇子扔也不是,留也不是,纠结的不行。 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扔,拿着追了上去。 直到上马车时袁善见看到了,眉一皱,“你怎么没扔?” 仆人直言,“上次公子也说要扔了,我扔下山,结果后来又后悔,让我带人在城外荒郊野地找了整整一晚,没被狼叼走也被咬了满头包,这次又扔可不是什么野地了,万一被人捡走公子又后悔,我可找不着了。” 袁善见脸色变了又变,一甩帘子,生硬道。 “……随你。” 第245章 月升沧海-玲珑11 田朔转身一脸的惊讶,“公主你这是?” 玲珑取下帷帽,几缕发丝散落在耳边,她微平复呼吸,“无事,我走了。” “属下斗胆一问,您可是和袁公子闹不快了?”他语气关心。 玲珑看了他一眼,见他眼里都是真切担忧,“没有的事,只是我们之间的交往可能就到此为止了。” 田朔忙问,“这是为何?” 玲珑笑了笑,“看田掌柜的样子,倒是颇为关心我和他之间的事。” 这就是逾越了,田朔一脸惶恐,腰弯的极低,“属下并无冒犯之意,只是公主这些年孤身一人,只和善见公子多有来往,相交甚笃,况都城有传言……” 说到这里他抬眼看了一眼她的神色,顿了顿,才继续道,“属下只是不愿公主因为一些误会,让您二人感情生了嫌隙。” 这一番话说的颇有意味,暗含深意。 在田朔的角度只能看见那双手干净如玉,攥紧了帷帽,青纱寸寸如揉皱碧波。 他眼神闪了闪,便听到女子冷淡的声音。 “你管的太多了。” “属下知错,请公主恕罪。”田朔立刻反手给了自己一巴掌,毫不留手,眨眼那张白皙的脸庞添上鲜红指印。 玲珑在他身上凝了凝,便从密室离开了。 该说的她已经说过无数遍,也不想再说。 他有句话说的对,她从来都是孤身一人。 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田朔原本是父皇身边一名不起眼的内侍,父皇走之前赐众人毒酒,却忘了他。 他逃离皇宫,这么多年了一直心心念念复国大业,陷入执念里,不放过别人,也不放过自己。 看上去是忠心耿耿,只是时移世易,不知道他现在是忠于父皇多一些,还是忠于自己的野心多一些。 他们不是一路人。 回到最开始的房间,重新换好衣服,玲珑对那女子一颔首,扫了一眼她面前的棋盘,已经将棋局映入心中。 她系上红绳,桃花铃发出一阵悦耳响声。 “唉,我又输了。” 她轻蹙柳眉,眉心一点朱砂也添上令人怜惜的忧愁。 那女子微微一笑,软声细语的安慰她,“公主天资聪颖,较以前已经大有进步,不需要灰心,相信再过不久我也只能是公主手下败将了。” 玲珑依旧愁眉不展,叹了一口气,“你不用安慰我了,看来我真不是这个料,以后也不必来附庸风雅,惹人笑话。” 女子听了一愣,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玲珑望着她勾出清浅笑意,一双杏眸极美,流逐秋水,漾漾星光,映着眉间一点鲜红朱砂惊艳几乎如幻梦一般。 “日后我不来了,阿瑶多珍重,不必挂念。” 女子玲珑心窍,意识到她话中之意,鼻尖一酸,还是欣然颔首笑道。 “阿瑶知道了,也愿公主此生长岁长欢。” 此时的她还不知道这一别再听到她的消息会是那样痛彻心扉,她只是真心为她高兴,把一切都放下了,再也不用背负什么,公主会是世上最快乐最好的女娘。 从今日开始,好好的,幸福快乐过完这一生。 “会的。” 隔壁浅云已经守在门外,玲珑抬步离开,一步一铃响,裙角桃花绽春色,为万物凋零的秋日渲染出灼灼华光。 周围一切都淡去了,只剩这一抹身影刻入眼中。 过了片刻,阿瑶来到窗边,目送那人离开,直至马车再也看不见。 “公主和你说什么了?”田朔突然出现。 她转身低下头,轻声说,“……没什么。” 女子生的娇小,容颜清丽温婉,毫无攻击性,低眉垂目的样子如雨后洁白玉兰,柔软的令人怜惜,田朔看她这副样子却看得眉头紧皱,冷冷道。 “你最好记住你的身份,别忘了是谁把你害的家破人亡,又是谁把你从教坊司救出来,御史家的女公子做久了,别忘了自己究竟是谁!” “阿瑶不敢忘。”她眼眶晕染开了红意。 这副样子柔弱的没一丝棱角,让人可以一手掌控,像初生的羊羔,没有丝毫自保能力,只能将自己暴露在猎人眼中瑟瑟发抖,以祈求对方一丝怜悯。 田朔捏起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目光一寸寸在她脸上逡巡,似乎想看出什么来,女子被迫仰头,眼眶更红了,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掉,泪眼朦胧的看着他。 田朔突然一阵烦躁,嫌弃的松手,厉声警告,“最好如此,否则我能救你,也能轻易毁了你。” 田朔甩袖而去。 屋里只剩阿瑶一个人,她收起怯弱神情,轻轻一眨眼,泪掉落下来,嘴角却勾起了一个奇异的弧度。 “手劲真大,和当年真是一模一样的呢。” 她抬手摸了摸隐隐泛着疼的下巴,低声喃喃。 “不过这样也好。” …… 宫里的日子日复一日,每日都大同小异。 最近却多了乐趣,或许是因为多了一个有趣的人。 “咻——” 箭矢破空,呼啸而过,精准的射入靶心。 程少商抬起下巴,一副求表扬的样子,“不错吧,子晟教我一次我就学会了。” 玲珑毫不吝啬鼓掌,真心夸赞,“嫋嫋聪明绝顶,世间少有,就这一箭之凌厉,不输宫内羽林郎多少了。” 程少商笑道,“我以为你会夸子晟教的好。” 玲珑摆摆手,“师父再好,弟子若是朽木也是白搭,不过好歹他教上一次,便算他一分功劳吧。” 两人对视,噗嗤一声笑出声,程少商道。 “一分少了,怎么也得算个三分才行。” 剩下七分属于她自己,那叫程少商的人。 宫人过去取箭的功夫,玲珑问,“对了,你最近在长秋宫学文学得怎么样了?” 曾经的程少商一身刺,因为她是泥淖中挣扎长大的,为了自保筑起层层心墙,竖起一身尖刺,从出生开始她就是不被选择,被放弃的那一个,自她懂事起身边全是恶意,她如野草一般长大,别家女娘在修诗书礼仪时她在为了生存竭尽全力。 因为无人相护,她养成狼崽子一样睚眦必报的性子。 那时候程少商却从没有怨天尤人,没有自卑,反而如遍野山花一样绚烂,生机勃勃,年年坚韧从泥土里冒出头。 可是后来她父母回来了,她反而变得不堪。 她看的最多的眼神是厌恶、嘲笑、轻蔑、失望。 那些眼神,言语,如潮水一般把她淹没,要压下她的脊梁,摧毁她的自尊。 甚至连她的亲生母亲那里,她得到最多的也是失望,是训斥,是贬低。 她不是她期望的女儿模样,堂姊那样才是。 可她变不成那样,因为她没有一个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关心爱护,谆谆教导的舅母,若她温良敦厚,坟头草早就有人高了。 她从来没有选择,不能选择成一个什么样的人。 因为她一直都是被选择,被放弃的那个。 明明一开始说好不在乎,可心底深处却也存在一丝她自己也不知道的希冀,希望得到关心爱护,希望被人用心对待。 只是十几年廖廖几片竹简的感情到底让她失望了。 后来她终于自己选择了一次,也落了那样一个结局。 凌不疑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坚定不移的选择她的人。 她想勇敢一次,卸下心防握住他的手,向他走去。 为此她进宫学习礼仪规矩,努力改变自己。为了和他并肩而立。 可在外人眼里,他们依然不匹配,不对等,仿佛她所有一切都来自凌不疑,她不再是程少商,只是凌不疑的新妇。 有时候她心里也有迷茫,她似乎陷入了迷障。 尤其最近,因为太子的事,他在责怪她。 程少商是有很多不懂,她看不到很多事,只知道皇后对她很好,就如她无数次梦里那个看不清脸的母亲的模样,太子也很仁善,旁人对她好一分,她必报之十分。 她帮太子,错了吗? 他说她什么都不懂,可他却从不告诉她。 只要他说,她会懂。 可他什么也不说。 “少商。” “对不起,我走神了。”程少商笑了笑。 玲珑看她,“不想笑就不要笑了,不好看。” “……你真是一点也不客气。”说是这样说,程少商到底轻松了一些,他问,“你觉得情理和法理谁大呢?” 玲珑一听便知道她说的什么事,杏眸含笑。 “那要看做选择的人处于什么位置了。” “假如两军交战,一个人发现敌军首领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他碍于恩义不肯对其挥刀相向,他只是一个小卒这不影响什么,可若他是一军统帅,他不忍动手,对方就会挥刀,将士们都会丧命,敌军铁蹄会踏碎城门,长驱直入,万家灯火将不复存在。” “他对一人有情,只是他一个人的情,将士何辜?百姓何辜?” “德不配位听起来没什么,但当那个人站在足够的高度,一言一行都可以影响无数人命运的时候,就是灾难。” “立法讲究情法兼容,执法理应一视同仁,否则国法不立,朝廷威信不存,不能服人心,何以服天下?” “先有国才有家,国是千家万户,不是一家一姓。” 她说的大胆,就差指名道姓,宫人已经跪了一地,瑟瑟发抖。 都不是傻子,谁听不出她说的是什么呢。 这可是大逆不道啊! 连程少商都震住了,脑子有一瞬间空白。 阿母常说她胆大包大,今日她才知何为肆无忌惮。 “你……” 一开口,程少商才发现自己声音干的可怕。 玲珑眉目舒展,杏眸凝萃着湖光山色,“不射了吗?” “……” “那我来试试好了。” 她拿起另一张弓,随意反手抽出四支箭搭弓上弦,对准远处鲜红靶心,今日她只是一个陪客,依旧一袭广袖衣裙,臂上红色披帛随动作轻扬,只听迅疾破空声响起。 前放一矢,后三矢连续而去,矢矢相属,若连珠之相衔,正中靶心。 正是君子六艺之中射术,参连。 程少商看呆了,受震撼太大,忘了言语。 不仅是她,远处人眼中也闪过了一抹异色。 五皇子感叹,眼带笑意,“玲珑箭术越发好了,三哥可功不可没。” 三皇子嘴角微不可察一勾,声若玉石,清越沉稳,“与我无关。” 凌不疑似不经意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确实无关。” “当年围场她一箭从狼口救下袁善见,时隔几年涂高山一见,如今都城人人皆知袁善见心仪她,此生除她宁肯一生不娶,之前他一直拒绝入仕,陛下屡次征辟皆不入朝,这次却主动入朝了。” 话未尽,意已尽。 三皇子嘴角弧度瞬间消失,深寒黑眸凝着那人身影,平静道。 “子晟也关心起这些莫须有的事来了,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的新妇吧。” 他拂袖而去,竟是进去打个照面也不肯了。 五皇子也在意,这个三哥给人压力太大,走了更轻松,他看向凌不疑,挤眉弄眼,“子晟我们走,去凑个热闹。” 本来他来也只是凑个人数,这下真来兴趣了。 他那心思掩饰的并不好,或许并不想掩饰了。 凌不疑又想起离开的三皇子,不知他现在可有后悔。 以为种植在自己家院子的倾国名花就是不去采撷也不会有人敢觊觎,只会静静待在那里,只要他一抬头,一转身就能看见。殊不知有些东西舍弃了就真的舍弃了。 五皇子开心的向那人走,嘴角的笑没落下过。 凌不疑落后一步,见他如此,看向靶场里如瑶山姑射,倾国倾城的女子,凭心而论,她是他见过最美的人,也是最通透的人,那双清澈杏眸望来,他都仿佛有一种被看透的错觉。 三皇子会心悦她,一点也不例外,她是个令人心折的女子。 有一个人那样了解他,理解他所思所想,看的懂他所作所为,从始至终他们两人都是一条道上的同路之人。 一个看似严苛不近人情,刻薄寡恩,一个看似漫不经心,游离世外,可实际上他们才是真正将天下人放进眼里的人。 只是可惜了。 “玲珑玲珑,我又脱靶了,你再教教我吧!” “玲珑,手是这样放吗?” “玲珑……” 靶场里全是五皇子的声音,叽叽喳喳像只撒娇的小雀鸟,听得程少商抖了一地鸡皮疙瘩,忍不住看了又看。 凌不疑转过她的脑袋,手搭上她的手,“专心。” 他站在她身后,温热呼吸喷在她耳边,众目睽睽之下,程少商控制不住脸红了。 另一边,五皇子也想效仿,多年流连花丛,他见得多了,一些小手段小心机被他活学活用,加上一张好脸蛋,倒真有那么几分意思,至少玲珑多看了几眼。 她轻轻一笑,眼里漾着星河,潋滟万千。 五皇子看的失神,一颗心仿若擂鼓一般。 “玲,玲珑……”这么,这么有用的吗? 她还从没对我这么笑过,五皇子白皙的脸红透了,明明见惯风月也像情窦初开一样,眼神羞涩的躲闪,又不忍转开,直白又炽热的注视着她。 玲珑拿走他手里的弓箭,春风化雨一般。 “学不会就不学了,别这样勉强的为难自己。” 也别为难我的眼睛了,实在没五公主那个福分,消受不起。 五皇子晕晕乎乎还沉浸在喜悦里,一听顿时感动的稀里哗啦,玲珑她关心我了,呜呜。 他激动又兴奋,也就表现的越发“风姿卓越”。 玲珑,“……” 错了,是她的错。 第246章 月升沧海-玲珑12 皇后寿辰前一天晚上,明月清朗,繁星满天。 “公主上面太危险了,您还是下来吧!”惠娘在假山下看着上面一脸担忧,手上还搭了一件披风。 长宁宫人少,位置比较偏僻,少有人来。 天并不冷,玲珑刚沐浴完,只随意穿了一件里衣,外搭了一件薄薄的纱衣,如缎子般的长发也没束起,随意披在身后,膝上放了一张琴,她就盘膝坐在假山上,垂首弄琴,眉心一点朱砂不似白日绚烂,月光下如姑射仙子,多了几分出尘的清冷。 “惠姑姑你回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会。” 公主越长大,性子便越像圣上,令人捉摸不透,加上她心里有事,这段时间总是惴惴不安,难免显出几分,也不知道公主看出来了没有,惠娘都不敢和公主对视。 换作以往她一定会把披风给公主披上,这次却没有。 玲珑看她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后,惠娘不是宫里人,她是母亲从江南带进宫的侍女,从她出生起母亲便不在了,她在父皇掌心长大,惠姑姑也是她身边最亲近之人。 所以她离开也想带她一起走,江南是母亲的家乡,也是她的家乡,她以为她会很高兴,可这段时间她却看上去越来越不安,做事神思不属,说着话也能走神。 或许是她想当然了,以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人。 罢了。 素手轻拨,琴声如流水从指尖倾泻而出。 她低垂着眼,长袖如云,发如水,月色朦胧,剪出一道清冷出尘的影子。 宫外 有一人听见了琴音,如幽潭的眸子望向皇宫。 幕僚停下话,刚要开口询问,被人拉了一把,他一脸纳闷的回头,是一个在王府最久的幕僚,对方示意他噤声。 有什么吗? 幕僚一头雾水,这才发现四下突然寂静。 那不知何处来的琴声在寂静下也越发清晰。 他能成为皇子幕僚,也是才识广博,于音律一道算不上精通,鉴赏能力确实不凡,静心一听,也沉浸进去了。 这不是任何一支他所熟悉的琴曲,仿佛主人随手而为。 没有过分技艺雕琢,天然而成一曲心音。 潺潺如山涧流水,鱼跃入水,在阳光下溅起无数水花,溯流而下,经历春夏秋冬,观遍四时风景,游遍山川湖海,春花秋月,夏雨冬雪,令人胸中开阔,仿佛洗去所有尘埃桎梏,淌漾天地之间。 忽而琴声转低,不复清圣,入耳变得晦涩。 方才一切如一枕黄粱,终于梦醒了,也随之回了现实。 令人怅然,也揪心。 是啊,这世上谁不是在尘网中挣扎,前半阙是世外之音,后半阙才是尘世之音。 为首的幕僚看了一眼主位上入神的人,对剩下的人摆摆手,一群人顿时顺从安静的退出去,左右事也议完了。 可还没走到住处,忽然又听见另一段琴音。 所有人脚步齐齐一顿。 和煦松间清平乐,千里足下少年游,但惜自误仙才叹,沽名不肖握吴钩,明月引路渡红尘,九州大同斯人候。 这是在和曲。 此声一出现,一扫低沉晦涩,激荡人心。 守国土,争四方,开太平盛世,创海晏河清,仿佛间所有人似看到了九州大同,盛世祥和,气势之磅礴,所有人呼吸急促,刹时回望,胸中激荡。 这是帝王之音。 玲珑心颤了一下,抬头望去,似乎穿过重重宫墙,看到那人。 这是他心之所向,也是一种安慰,是许诺。 那样坚定的表明,他能做到,会做到。 她所想所期待的一切不会是一枕黄粱梦。 天下太平,盛世繁华,她等着看这一天。 玲珑笑了,眉心朱砂灿烂,让明月也失了色。 纤长手指再抚上琴弦,与另一段琴音相和,仿佛龙翔凤舞,一霸气磅礴,如君王开疆扩土,一华美辉煌,展盛世安康,不需言语,默契在心,共奏了一曲盛世华章。 一曲终了,余音不绝,听者无不心中畅快。 “此生能听得这一曲,老夫已无憾了。” “徐老说的哪里话,听哪比得上亲眼所见。” “哈哈,是也,是也。” 几位幕僚大笑,曲动人心不假,现在他们一个个都觉得今夜心中激昂不能平复,恐难以入睡了,恨不能为天下舍一身皮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也有人赞,“今日方知,何为琴瑟和鸣,天作之合。” 边上人脸色一变,“这话可不能乱说。” 那人反应过来,连忙懊恼道,“是极是极,怪我还没喝酒就醉了,都说胡话了。” “今夜月色甚美,不如一起去喝一杯?正好手头有点事,正好请教王兄。” 那人顿时笑道,“固所愿尔,不敢请也。” “不如同去?” “好极。” 一行人换了一个方向,换个地方商事去了。 三皇子抚平琴弦,双眸微合,似乎平息着什么。 他今夜,失态了。 …… 紧临皇城一带所居住的无一不是天潢贵胄,天子心腹,凌府就在近处。 “这一曲听得我恨不得立刻上马浴血奋战,阿兄你看我激动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梁邱飞撩起自己袖子,精神抖擞。 梁邱起给了他一个白眼,看向他家少主公。 “其中一道琴声很近,是从三皇子府上传出的,另一道似乎是宫内。” 凌不疑扔下手里竹简,破天荒的笑了笑。 “不必管。” 梁邱飞看的一脸惊悚,被阿兄狠瞪一眼。 凌不疑,“当年军中马匹查清楚了吗?” 梁邱飞脸色一正,“查清楚了,不是瘴气中毒而死。” 一切都很明了了,当年孤城覆灭,根本不是因为瘴气才使越家军救援迟迟不到,而是因为小越侯故意拖延。 但小越侯是三皇子舅父,越妃的兄长,圣上对越妃厚爱,连带对越氏一族也多有纵容,恐怕不好扳倒。 凌不疑浑身戾气,眼神冰冷,“参与孤城一案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室内烛光落在他脸上,半明半灭,阴沉晦涩。 …… 第二日便是皇后千秋寿,大宴文武百官。 玲珑早早便来了,穿了一身淡蓝色深衣,同样没什么饰物,却如水中青莲,透着天然去雕饰的美,映着眉间一点朱砂,愈清愈艳,清美绝伦,一出现便吸引住了所有人目光。 在这些目光中,玲珑看到一个熟悉的人。 他在百官第二列,玄青色官袍沉稳老成,肃穆的一丝不苟,独独他,在一群老臣里鹤立鸡群,风华清冽,如芝兰玉树,只是……过于清瘦了。 她刚微微一走神,视线突然被人挡住了。 三皇子端正入座,正正好挡住她的视线。 玲珑:“……” 他们正好坐成一条斜线,玲珑的角度可以看到他线条流畅的侧脸,好似冰玉铸就,淡黄色锦衣削弱了那股不近人情的冷淡,更多了尊贵雍容气度。 她视线一触即分,专注看向中间的程少商。 “陛下,皇后娘娘,此物名为高山流水。” 程少商今日也极出众,绿色衣裳清新脱俗,气质也稳重多了,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嘴角含着笑。 “祝皇后娘娘如日之恒,如月之升,如南山之寿,如东流之水,福寿绵延。” 她身后是一座堪称精妙的机关造景,不算珍贵,却很是新奇用心。 文帝是爱屋及乌,宣后是真心喜爱她,两人都很高兴。 在凌不疑抚了一曲高山流水后,文帝更是打趣。 “平日里让你弹一曲,你总推脱经久不弹生疏了,能让你想起怎么抚琴的,也就少商了吧,哈哈。” 众人也跟着笑,心里怎么想就不得而知了。 只是凌不疑何等冷面煞神,双手染血的人物,说拿刀拿剑不奇怪,说坐下抚琴就怎么想怎么令人毛骨悚然,也是这时候不少人才想起这个百战不殆的阎王也是个允文允武的人,不过少见罢了。 这么多年了,见到的次数一只手数的过来。 众人心里暗道,看来这凌不疑对这程娘子倒是用心颇深,对程少商的看重不由多了几分。 内侍上前一步,“禀陛下皇后,三皇子在属地觅得新矿脉,现已将全新堪舆图命人快马送来献上!” 文帝眼一亮,“好,此乃大吉啊!” 一个宫人进来,双手呈上,三皇子起身上前。 “父皇,儿臣这些年一直命人在封地寻找新矿,这些年一直没有进展,此次正好在母后寿辰前寻得,此乃母后洪福。” 可见平时他是不喜欢说好话,不是不会说。 文帝龙心大悦,连连说了几声好,欣慰不已。 “有你们是朕的福分啊。” 太子一系脸色明显变了,尤其是储妃,笑容勉强。 他们慢了一步,三皇子又送了一条矿脉,比起三皇子的贺礼,他们的显得拿不出手,可又不得不拿。 太子夫妇从众而出,内侍捧出一对玉麒麟。 “父皇母后,此乃玉麒麟一对,是我们在西域寻得,寓意着好事成双,孩儿祝母后福寿延年。” 太子刚说完,储妃可能觉得显得寻常了,连忙补充道。 “是啊,可花了不少银钱,祝父皇母后恩爱白头。” 谁人不知长秋宫一直倡导节俭,太子乃皇后亲生,却送了这样一个礼,明摆着打脸,不仅皇后,文帝脸色也变了。 五公主更是直接忍不住笑出了声,在尴尬的静默中尤其明显。 太子妃这下意识到不对,可是也晚了,两人尴尬跪在中间,众目睽睽之下显得几分难堪,玲珑明显看到侧前方文子端嘴角一闪而过的笑意。 不是他故意设计,他也乐的事不关己看热闹。 太子一系本来就因为楼太傅嫉贤妒能,打压贤才,全是一些不中用的酒囊饭袋,或者靠裙带关系爬上来的,良莠不齐。 谁也没想到,或者不敢出来给太子解围。 如今朝堂上成年的皇子就太子和三皇子,有人贪图从龙之功,也自然有人两边中立,只做一个忠心耿耿的纯臣。 这些人看在眼里,心里也不是没有偏向。 最后是程少商不忍皇后难堪,替两人解围。 “陛下,皇后,今日太子带来的寿礼可不止这些,皇后可有觉得今日的酒格外不同?” 皇后顺着台阶下,“倒是甘于曲蘖,入口温和,格外不同,你是从何处寻得的?” 程少商道,“这多亏了太子殿下,陛下和皇后崇尚节俭,所以臣女不敢用粮食酿酒,在臣女焦头烂额之际,又想起太子托人从西域寻来的蔬果种子成熟了,这些果子甘而不饴,酸而不酢,臣女一尝,最适合做果酒不过。” “这样一来,既不用铺张浪费,也能让贵人们喝个尽兴。” 这番话为太子找到了台阶,文帝脸色松缓。 “既然如此,皇后可要多饮几杯,众爱卿,来。” 陛下举杯,众人自然跟从,气氛顿时回暖。 玲珑也准备入口,惠娘突然出声,短促急切。 “公主!” “怎么了?” 玲珑回头看向惠娘,只见她脸色白得吓人,惠娘勉强笑了笑,“奴有些不适,想和公主告个假。” “不舒服回去歇着吧,让人找个医士看看。” “……好。” 两人在后面说话,三皇子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一同饮了一口酒。玲珑也跟着饮了一口,果真入口温和,甘甜香醇。 一个不起眼的宫人离开没引起任何人注意,对面百官一列,有一人却抬头看了过来,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楼太傅多饮一些,这酒可真是不错。” 楼太傅满饮一盏,笑道,“是很不错。” 借这个间隙,玲珑拿出一早准备好的贺礼。 “陛下,皇后,玲珑也有一份寿礼献上。” 文帝放下酒卮,笑问,“哦,是何物啊?” 他高坐在上,与皇后越妃一样,着了正红,他算是一个好皇帝,这些年也老了许多,眼角多了皱纹,可沉淀了更多帝王威严,依然富有魅力。 对这个戾帝的女儿,文帝心情也很是复杂。 说毫无芥蒂是假的,他被称作圣人,可也不是真正的圣人。 他失去了太多,因为戾帝,他结拜兄弟一家惨死孤城。作为皇帝,他也要考虑更多,文帝不是刻薄寡恩之人,留着一个前朝公主本来没有什么,前提是她不能动摇他的江山社稷。 皇后没想什么,对这个从小看大的女孩是喜欢的。 越妃却看了一眼自己儿子,知子莫若母。 第247章 月升沧海-玲珑13 “陛下,皇后,这是一串菩提手串,是玲珑在龙兴寺那颗百年菩提树上亲手摘的,我让人在每一颗上都刻了心经,一串便是一部完整的经文,皇后带在身边便可常伴佛荫,愿皇后万事顺意,福寿安康。” 皇后抚摸着菩提子上细小经文,心里划过一道暖流,“好,玲珑有心了。” 皇后性情平和,长秋宫甚至设有小佛堂。 这份礼送的不可谓不用心,也送的恰到好处。 她跪在原地,眉心朱砂温淡,“玲珑还有一个请求,希望寿辰之后能去龙兴寺为皇后祈福,也为陛下祈福,为越妃娘娘祈福,希望陛下恩准。” “哐当”一声,酒卮被突然打翻在地上。 “不可!!” 群臣也是一惊,几个前朝旧臣更是手一抖。 五皇子跪倒在地,慌乱道,“父皇,不可啊!” 玲珑低垂眼睑,长长的睫毛落在玉白的脸上,不悲不喜,“这一个月来,玲珑常常梦到菩萨对我伸手,想来便是希望我能伴在左右,请陛下恩准。” 五皇子不可思议,“那只是一个梦而已,你为了一个梦要去出家?!!” 玲珑不得不解释一句,“不是出家。” 他不听,眼睛都红了,“都一样,你去长住和出家有什么两样!” 程少商也要起身,被凌不疑一把按住手。 三皇子神色冷极了,眼神凌厉,锋芒毕露。 文帝眼神不定的看着御阶下身形单薄纤细却一脸坚定的女子,沉吟片刻道,“今日是皇后寿辰,此事稍后再说。” 玲珑心下失望,起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接下来是五公主和一些贵女一起准备的舞,二公主借了个风,和二驸马一起,两人琴箫合奏,为五公主伴奏,唱了一首祝寿曲,天保定尔。 席上人心各异,除了上首之人,没多少人认真听。 玲珑听到一半悄悄离开了,三皇子余光一直注意着她,眉心微皱。 “袁大人在看什么?”有人好奇看过去,顿时恍然大悟,笑道,“难怪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 “只是有些人注定只能远观,袁大人丰才俊茂,前途不可限量,何必去追逐水中花镜中影,真切的温香软玉红袖添香岂不是更好?我有一女如花似玉,知书达礼,不如……” 袁善见语气凉凉,“齐大人酒量浅就少饮点,省的胡话连篇,最后不小心落个君前失仪可就贻笑大方了。” 齐大人一窒,冷哼一声转头,不识好歹,就等着孤独终老吧! 袁善见是从始至终面色如常的人,因为他知道她不会出家,更不会去什么龙兴寺祈福,一个前几日还在想着逃离皇宫自在逍遥的人怎么会自困于一间寺庙呢。 她这人惯会骗人,定是打着什么小算盘。 袁善见抿了一口果酒,却没尝出什么甜味。 …… 出了大殿,冷风一吹,莫名燥热散去几分。 可能是多喝了几卮果酒的缘故,嫋嫋酿的果酒喝着甘甜,想不到挺醉人。 “玲珑!”五皇子追了出来,到了湖边。 “你……” 他有好多话想说,有好多话想问,对上她澄澈的眸子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忽然胆怯。 “你喜欢我?喜欢我什么,这张脸吗?” 玲珑白玉般的脸染上几分薄粉,似桃花一般,一双眸子水色潋滟,娇态尽显,仿佛桃花幻化而成的妖,扑面而来摄人的美。 五皇子心头仿佛被狠撞了一下,喃喃道,“我也不知道。” “那假如我没了这张脸,你还会喜欢吗?” 她笑的极美,五皇子一愣,随即见她抽出一根发簪抵住脸颊,尖利的尖端只需要轻轻一用力,立刻就能戳破柔嫩肌肤。 五皇子大惊失色,脸色刷白,“玲珑,你,你要干什么?!”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此生向佛的决心。” 她一用力,血珠一下冒出来,滑落脸颊。 “假如这张脸毁了能证明我的决心,能让人不再阻拦我,我心甘情愿。” “不要!!!” 五皇子笑的比哭还难看,“我不阻止你了,不阻止你了,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别伤害自己,我……我走,我这就走。” 他踉跄的转身,一滴泪掉落的无声无息。 像有一柄剑狠狠扎进胸口的溃烂,好疼啊。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没资格去争取任何东西,他也不想争,做一个闲王也是快活。什么时候喜欢她,喜欢她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只知道人群中他总忍不住去找寻她的身影,见到就欢喜,想去逗她开心,她开心他也开心,总不愿拂她意的。 这是第一次,他明知她不喜欢他,他还是争取了。 她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他,将他推离身边。 他也没敢告诉她,文子恒喜欢的从不仅仅是一张脸,是那个叫谢明章的女子。 …… “你方才说的都是真的?”男子声音压抑着什么。 四下无人,只有河水在缓缓流淌,玲珑看向来人,抬手拂去脸上冒出的血珠,新红叠旧红,如荼靡花开。 “你不信?” 三皇子缓步走进,眼神攫住她身影,气势惊人。 “我不信。” “那要我再划一道给你看吗,或者两道?” “要我相信除非你把你手上桃花铃扔河里,你扔我就信。” “……” 三皇子倏然一笑,薄唇微勾,“不敢了?” “……你想做什么?”玲珑打量着他,“总不会不顾规矩出来就为了说这么一句话吧?” “不出来又怎么能看到这么一场好戏。” “我可不是戏子,三皇子要看戏另请。” 玲珑把簪子扔河里,吹了许久风,那股燥热非但没有一丝缓解,反而越发炽盛,脸颊也滚烫起来,就像身体里有一团火在烧一样,恨不得跳进河里。 但却不能。 她只能扯扯领口,纤巧精致的锁骨微露。 这酒也太容易上火了,得和嫋嫋说说才行。 烦闷间她又往河边走了两步,没注意脚下一滑就要栽进河里,她心里一惊,霎时一只坚实的胳膊伸出,把她拉了回来,收力不及的落入一个炽热的怀里。 热,很热。 两人相贴似干柴遇到火星,蓬的一下点燃了。 三皇子呼吸压抑急促,额角冒出了冷汗,死死按住怀里的人,声音暗哑,蕴藏危险。 “别动。” 他不是无缘无故出来,而是感觉自己被下药了,本想暗地命人去请一个医士,结果远远看见她和别人在河边,听不清说了什么,却用簪子抵住脸,他这才折道过来。 手掌下的温度明显不正常,滚烫的惊人。 现在看来不仅是他,他们两人都被人算计了。 玲珑几乎被烈火烧去了理智,连思考都难,这显然不是区区果酒可以达到的程度,她就是再迟钝也发现不对了,尤其是这人的异样,让她狠狠咬了一口舌尖,剧痛拉回了片刻理智,她却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 腰上的手如岩浆一般,快要把她融化了。 她的额头贴着他的下颌,耳边是他粗重炽热的呼吸,滚烫的汗珠从他脸上滑落,滴落在她锁骨处的肌肤上,像打开了洪闸一样,理智再次被淹没,纤柔的手臂搂住了他的腰。 三皇子紧绷的心弦啪的一声断了,意识和隐忍全消失于交融的唇齿间,顺从心里的欲望,身体的欲望,放纵自己。 周遭空气仿佛也火热的稀薄了,令人面红耳赤。 不远处一个人影心下大定,连忙快步离开。 一只炽热的手纤纤如玉,突然抵住了他的胸膛。 他的呼吸声又重又促,视线相撞,他眼中浓烧着炙热,又似乎夹杂着浓烈情感,玲珑没有分辨,重重推开他,转身毫不犹豫跳进河里。 又一声落水声紧跟其后,他一把抓住她,又惊又怒。 “你不要命了吗?” 冰冷的河水冲刷了如浪潮般的热,玲珑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恢复了几分理智与清醒,“你快走,不要管我。” 所料不错待会儿就应该来人了,不能在一起。 三皇子深吸一口气,脸色铁青,“名声重要还是命重要,你就为了不和我扯上关系,连命都不要了吗?” 她狼狈的不成样子,头发湿淋淋贴在脸上,杏眸蓄着秋水,眼尾发红,玉白脸颊上被簪子刺出的伤口有些发白。 “不是你一直以来想和我撇开关系吗?” 他揽住她的力道一紧,随后贴上她湿热的额头,声音低沉有力。 “我娶你。” “文子端,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很清醒。” 诚然,娶了她可能会失去储君的资格,但别人不给,他也可以凭实力自取。 只要他握有足够权势,便无人敢置喙半分。 为君者可以有喜欢,不能有爱,有爱会生偏,他一直这样认为,也这样执行,可试过才知失去有多悔。 他后悔了。 杂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众人也都看到水中肌肤相贴,姿态亲密的两人。 文帝连忙吩咐左右,“快来人,救人啊!” 宫人连忙施救,人已经自己游上来了,两人都是一身湿淋淋,淌着水,三皇子脱下湿透的外袍披在她身上,宽大衣袍遮住了旁人的视线。 文帝眼皮一跳,连忙挥手让人把人扶回去。 程少商握住她湿淋淋的手,却被滚烫的温度一惊,玲珑对她笑了笑,语气虚弱。 “劳烦为我请个医士。” 她的脸是白的,唇是白的,只有眉心朱砂红的显目。 程少商慌乱点头,“好,子……子晟,快去,快!” 她负责主持皇后寿宴,却发生了这样的事,出事的还是玲珑,她慌了,下意识寻找信任之人求助。 凌不疑安慰,“少商别慌,已有人去了,你先带公主去更衣。” 玲珑忙点头。 这事一出,寿宴也进行不下去了,皇后和越妃一起跟了过去,三皇子走之前眼神冰冷的扫了一眼某处。 …… 医士来看了,好在不是什么烈性的药,之前在河里泡过,药性压下去几分,这会儿开了药玲珑喝了便睡下了。 只剩下文帝,皇后,和越妃脸色难看极了。 皇宫里竟然有人敢向皇子和公主下药,还是在皇后的宴会上,退一步说,要是下的不是情药,而是毒药呢? “查!给我狠狠地查!看谁如此胆大包天!!”文帝大怒。 程少商愧疚,“这事臣女难辞其咎,请陛下降罪。” 文帝摆手,“这关你什么事,你才来宫里几天,这分明是有人早有不轨!” 程少商是主办寿宴,也只是安排宴席,那些宫人都是宫里老人,他都没看出什么,程少商一个小女娘能看出什么。 三皇子同样用了药,换了一身衣服过来。 “今日众目睽睽,儿臣与玲珑已有肌肤之亲,请父皇为我们赐婚。” 女子名节大如天,这样一来不赐婚也得赐了。 文帝看向这个能力卓绝的儿子,沉声问,“你可考虑好了?” 他是有考虑过把玲珑许给皇子,不过考虑的是老五,而不是老三。 三皇子跪在地上,神情坚定,“儿臣考虑好了,请父皇赐婚。” 文帝只能点头,允了。 只是事情远远超乎所有人预料,最后查出的下药之人竟然是长宁宫的人,明章公主身边的贴身宫人,惠娘。 帝王从来都是多疑的,这难免不令人多想。 “陛下恕罪,这一切都是我自作主张,和公主没有一点关系。”惠娘吓得浑身发抖,还是一口咬定是自己一个人做的。 从刚才到现在,玲珑一直没有出声,这才开口。 “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我心悦三皇子,这才想出这样一个办法,逼得陛下不得不给我二人赐婚。” 越妃眉头紧皱,显然是不相信,文帝气笑了。 “你当朕是傻子吗?宫里上下谁不知你二人不合!” “那都是因为三皇子过于冷淡,所以我为了吸引三皇子注意,反其道而行之,这才每每与他针锋相对,期望他的目光能在我身上有所停留。” 她垂下的眼睫轻轻一颤,如振翅欲飞的蝶。 “这一切都是我指使惠娘干的,请陛下饶惠娘一命。” 惠娘泪如雨下,“不,不是的,是我一个人做的,陛下,真的是我一个人做的,和我家公主没有任何关系。” 当事人之一的三皇子神色冷峻,看向她。 “一个背主的奴才也值得你如此维护?” 他最厌恶的便是公私不分,也从不因亲宽纵,她和他是一样的人,如今却要包庇一个犯了错的人。 玲珑深深一拜,如芙蓉折颈,“请陛下允我长伴青灯,以赎罪。” 一而再,再而三,文帝恼怒,“好,朕成全你。” “来人,先将这个胆大包天的奴才拉下去!” “是。” 惠娘被人架走,擦身而过之际哭着说了一句,“公主,对不起。” 玲珑闭了闭眼,眉间的朱砂也似黯淡了。 “谢陛下成全。”她额首叩拜,平静道。 玉白裙角划过殿门,桃花铃如梦一般虚无,如蜻蜓点水掠过湖面,在他心底留下涟漪,徒然泛起阵阵刺痛。 不管他态度如何,她始终要离开他身边。 三皇子拱手,俊美的容颜覆着冰冷寒霜,“儿臣告退。” “……去吧。” 文帝就是再迟钝,现在也看出一二来了。 人走后,越妃问,“陛下当真要送玲珑去寺里清修?” “年纪轻轻的修什么修,不过是吓吓她而已,冷静几天,想清楚了,朕就命人开始准备她和子端的婚事。” 越妃和文帝青梅竹马,相处起来就如寻常夫妻,自然又亲近,越妃笑道,“那个宫人的话陛下可信了?” 文帝眉一扬,“朕看上去有那么糊涂吗?” 越妃忍俊不禁,“是,陛下最英明神武了。” “那是自然,”文帝得意捋着胡须,“子端这小子,从小一板一眼,没个灵活气儿,朕还没见他如此对一人上心过,自然得急一急他。” 越妃白了他一眼,“陛下可别过头了。” 文帝揽过他,信心十足,“你放心吧,朕心里有数。” 第248章 月升沧海-玲珑14 玲珑回了长宁宫,偌大宫殿似乎空了许多。 静的可怕。 她一个人坐在梳妆镜前,怔怔看着镜中的人。 一件披风轻轻搭在身上,她下意识回头,“惠……” “奴婢叫彩云。”少女身着宫人装束,恭敬道。 她看着眼生,玲珑抚着身上的披风,抬眸,“你是刚来的?” “奴婢刚调过来几天。” 长宁宫的人都知道,公主爱静,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被打扰,也只有新人才会凑上来,彩云看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 “奴婢是善见公子派来的,公子说他答应过的事不会食言,要是公主还没改变心意,今晚三更会有人带您出宫。” “……你回你家公子,就说我心意不变。” “是。” 彩云离开了,玲珑心里惊讶久久不能平静。 她在田家酒楼提出第三个条件,又故意说了那样一番话,就是感觉到了袁善见的感情,她不能给他回应所以不能给他希望,话说的毫不留情。 以袁善见的骄傲,两人本该老死不相往来才对,他竟然还帮她? 为此动用在宫里的钉子,不惜欺君之罪。 这是她没想到的。 长宁宫少有人来,何况她是棵马上会倒的树,更无人踏足,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天就黑了,玲珑闭目躺在床上,一直未睡,等着约定的时间到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听到脚步声传来。 “公主。” 玲珑睁开眼一看,果然是白天见过的彩云。 “长宁宫的人都睡熟了,外面有人接应。” “好。” 玲珑什么也没带,走到外面,果然看见一个内侍打扮的人等在那,和彩云一对视,两人一点头,那人道,“公主请跟奴才来。” 彩云折身回去,将灯盏推到,已经入秋许久,寝殿内铺了毯子,灯盏一倒没有发出什么响声,十几支蜡烛一触到毛发茂盛的毯子霎时燃成一片。 玲珑看到她又回来想到关上殿门,下意识抬手。 “公主?”门被挡住,彩云眼里闪过疑惑。 玲珑手撑着门,看着这熟悉的一幕,“……你要放火?” “就这样离开天一亮一定会有人追来,逃不了多远,想要彻底离开,只有死。让所有人都以为公主已经死了,日后公主才能自由的活。” “时间紧急,公主快松手。” 玲珑松手,解下手腕上一对桃花铃,“你把这个放床上。” 彩云有些惊讶,还是接过了,殿门被关上,在里面落了锁,彩云把桃花铃放床上,寻了一个窗户出来,回自己住处。 另一边,玲珑跟着这个人一路避开巡逻的禁卫,三弯两绕,竟然到了镜心湖。 “我们这是要去哪?这个方向不是出宫的方向。” “公主稍安勿躁,这个时辰宫门已经关了,我带您从另一条暗道出去。” 暗道? 玲珑心下一凛,脚步慢了几分,不动声色往后退,随即立刻转身就跑,没跑出几步,一道银光疾刺而来,她狼狈躲开,重重摔在地上,手心擦出血痕。 她不解,“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杀我?” 那人眼神冷漠,步步逼近,刀身闪着寒光,“怪只怪你是戾帝的女儿,公子为了你不惜家族安危,奴才遵家主命令,取公主性命。” “方才为什么不动手?” 话刚一问出口,她便明白了。 或许是一点怜悯,他多说了几句,“公主可以是自焚而死,可以是私逃出宫,唯独一点,不可以和袁家有半点关系。” 彩云下的药很轻,不会让人有任何察觉,只觉得是今晚睡熟了一点,这会儿宫里已经喧闹起来,所有人注意力全被长宁宫牵制,这本就少有人来的镜心湖发生什么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他是个高手,之前那一刀随意一出,没想到一个弱质芊芊养尊处优的女娘竟然躲开了,这第二刀她没理由能躲过。 他知道,她也知道。 “公主,抱歉了。” 很少有人能对这张脸狠下心肠,他也是人,可他也是一个死士,只能听从家主命令,这一刀平平无奇,没有任何花哨,没有任何犹疑,瞬息之间刺进她胸口。 她甚至来不及反应,后知后觉剧痛袭来。 “噗嗤。” 他冷漠的抽出刀,看着那双灵动美丽的眸子一点点黯淡,顿了一下,将人推进镜心湖,随后自己也跟着跳了下去。 镜心湖是个湖,其实是条河,水是活水,连接宫外,所以他没骗她,这确实是条暗道,只不过没人水性能够好到能够从宫里游到宫外,他是个特例。 从今往后,这世上再也没有明章公主了。 …… “来人啊!快来人啊,长宁宫走水了!” 深更半夜,宫里一片喧嚣,宫人们提着桶拿着盆,着急的救火,可那滚滚黑烟越来越大,如同黑云,遮星蔽月。 文帝他们赶来的时候已经完全看不清了。 “人呢,公主呢?!!” 被揪住的内侍抖如筛糠,“殿门,殿门被从里面封死了,打,打不开,公主还在里面。” 文帝突然一阵眩晕,只觉得眼前一黑,越妃连忙扶住他,厉声呵斥。 “你们猪脑子啊,打不开不会踹,不会撞不会砸啊!” “已经,已经在砸,砸了。” “快!一定要把公主救出来。” “是,是。” 宫人连忙退下,救火去了。 长秋宫离这里远一些,宣后和程少商来的晚一步,程少商衣服都没系好,匆匆忙忙赶来的,一看那滚滚黑烟,腿当即就是一软,险些没跌坐在地。 “少商,少商你要去哪?”皇后拉住她。 “我要去救人,玲珑还在里面,她还在里面!”程少商快哭了,就要不管不顾往火场里冲,皇后紧紧拽住她。 “已经有人去救火,他们会把人救回来的。” 她话刚一落,一道身影飞快从眼前掠过。 “子端!” 越妃扶住文帝,冷静道,“不用拦,他去让他去。” 还有人在撞殿门,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浓烟混着火光冲出,众人连连后退,惊喜道,“门开了!” “殿下小心——” “殿下!!” 众人大惊失色,眼睁睁看着三皇子裹着湿布冲进火里,来不及拉住。 滚滚浓烟混着火光,熏的人睁不开眼睛,火已经蹿上房梁,热气片刻功夫就把身上湿布烘干了,文子端索性扔了,一边躲着掉下来的火一边大喊。 “玲珑!” “玲珑你在哪,你快出来啊!咳咳……” “珑儿……” 浓烟呛入肺腑,激起撕心裂肺的咳嗽,他仍然在喊,声嘶力竭,越来越绝望,脸上道道漆黑水痕。 他还在往里走,走到寝殿门口四面八方全是火,再无法寸进了,寝殿已经是一片火海,无处下脚,身后追来的人焦急道,“殿下快出去,这里房梁快要塌了!” “快走!!” “殿下!!!” 众人心急如焚,其中两个道了一声冒犯了,把人架着就往外走,本就是天干物燥的季节,今晚又是大风,这一场火是人助天助,烧的是轰轰烈烈,一行人浑身伤的刚一出来,只听轰的一声巨响。 内殿塌了。 一场火从半夜烧到了天明,这才救下来。 长宁宫已经是一片废墟。 三皇子站在废墟上,如同失了魂魄一样,突然,身后传来熟悉的铃声,清脆悦耳,熟悉的让他瞬间转身,只见一个侍卫走近,捧上一对桃花铃。 “这是属下从内殿寝榻的地方找到的。” 无人不知,明章公主随身带着一对桃花铃,铃动人至,从无例外。 这一对小小的桃花铃,却似重若千钧一般,他拿了几次,才颤抖着拿起,手背上还有狰狞的烧伤,声音被浓烟熏过,嘶哑的听不出一点往日的清朗。 “只有这个吗。” 侍卫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回道,“……是。” 他没忍心说,昨晚那大火实在太大了,火是从内殿起,又烧成那个样子,公主本就是求死,十有八九是尸骨无存。 可殿下执意要找,他们也就只能听令行事。 足足找了三天,依然是一无所获,可人也绝无生存的可能。 和当年戾帝一样,挫骨扬灰,不外如此。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那不近人情的三殿下生生吐了一口血,鲜红刺目,染红了脚下废墟。 …… 明章公主自焚而死,这一消息飞快传遍都城。 “不可能!绝不可能!!”田朔神色癫狂。 “公主绝不可能自焚,一定是文氏,是他们逼死公主,就像当年对陛下一样,”田朔恨的咬牙切齿,“文氏,我一定要他们血债血偿!” 阿瑶低声喃喃,“怎么会这样呢,她怎么会死……不可能的。” 说着说着她忽然低头捂住脸,泪水顺着指缝不断滑落,不似平日梨花带雨,也没有丝毫美感,所有一切声音都压抑的哽在喉咙里。情绪埋在掌心里。 …… 袁府 齐全守在佛堂门口,公子和家主已经在里面许久,从一开始激烈争吵,到现在只剩下令人心慌的静。 “吱呀。” 门应声而开,袁善见冷着一张脸,不过一晚上而已,像过了十年,那曾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狂傲风流引得都城女娘们争相追逐的袁善见不见了。 一夜之间,他似多了一身的暮气,死气沉沉。 齐全眼尖的发现公子鬓间多了几缕灰白。 “公子,你……你没事吧?” 他掀了掀唇,“没什么,我能有什么事。” “走吧,今日还要上朝呢,少上一日朝,便迟一日做上三公之位,这可不行。” 齐全欲言又止,随即便见公子一个踉跄,他连忙上前扶住,袁慎推开他,“让人把府里的路修整一下。” 齐全低头看了一眼平整的路,顿了一下。 “……是。” 他们谁也没提那人,齐全又回头望了一眼那终日紧闭的佛堂,跟上公子的步伐,公子没再被路绊倒,一直出了府,马车早就等在门口,齐全扶公子上了马车,帘子落下那一刻他似乎看到公子落泪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对于君子而言更是如此。 风度和仪态永远是最重要的,不管大喜,亦或是大悲,都不该示于人前,永远保持从容自若,儒雅风流的姿态,是世家公子刻在骨子里的训诫。 可他看到公子落泪了。 公子并不像他表现出来那般一点不在乎。 相反,或许是太在乎了。 他为了那人不惜欺君,违背一直以来的原则,最后却是因为自己,断送了那人性命,若不然,她还会好好的活着。 公子责怪自己,把一切罪责全归咎于自己。 ……………… 春季已经过了一半,御花园的桃花郁郁开的茂盛,风一过,花瓣纷纷而落,洒了一地,其中一棵树下蹲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粉色的衣衫上被砸出来的印记格外明显。 她抱着膝盖,头埋在里面,柔顺的发丝散乱。 男孩生的唇红齿白,走到她身边,“你哭了?” “没有,我才不会哭。” 女孩擦擦眼睛,抬起一张小脸,剪水秋眸,肤色雪白,眉心一点朱砂宛如画上的人,天生一个美人胚子。 “走开!”她凶巴巴的,可惜娇软的没有一点力度,只会让人更想欺负她。 就像母妃宫里那只小狸奴,人一靠近就炸毛。 男孩比她大上一点,一双眼纯粹的黑,如墨玉一般,他不退反进,在她警惕的目光中递给她一块绢帕。 “你的脸花了,还有,你哭声吵到我了。” 小女孩气到,狠狠挥开他的手,唰的起身,手腕上戴的桃花铃一阵急促的响。 见她要走,他攥住帕子,不解的问,“你要去哪?” “不用你管!” “你要换一个地方躲起来偷偷的哭吗?” “关你什么事,还有,我说了我没哭。” 那白嫩的小脸上因气泛起红晕,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如桃花染晨露,男孩目光在她面上凝了凝,改口说。 “你没哭,是我看错了。” 女孩撇过头,开口还带着哭音,“你知道就好。” 男孩继续说,“我方才看到一个故事,说有一只小羊从一出生父母就死了,它孤身在羊群里长大,别的小羊都欺负它,它力小体弱打不过它们羊多势众,每次都只能偷偷躲起来哭,可它越是这样,别的就越认为它软弱可欺,越是欺负它。” 女孩转过头,一双眸子盈盈清澈的水光。 “后来呢?” 男孩走近,将手里帕子重新递出去,女孩看了看,接了过来。 男孩嘴角翘了翘,“后来小羊报复回去了,它不再自己躲起来哭,别人砸它一个石头它也砸别人一个石头,让它们也感受到疼,一次两次三次之后,再也没有再受欺负。” “可是小羊打不过它们。” “可是小羊比它们都聪明。” 女孩若有所思,她再离开,男孩没有阻拦,女孩发现她所在桃花树另一边树荫下有一方石桌,上面摊开放了一卷书简。 是商君书。 她再回头,发现男孩就跟在她身后拿起那卷书,面无异色。 第249章 月升沧海-玲珑15 女孩踢掉自己的鞋子,也不梳洗,就这样熟门熟路往正上朝的崇明殿走。 这一晚上,宫中孩童尖锐的哭声此起彼伏。 此后,但凡欺负过女孩的全都似乎霉神附体了,不是莫名摔折胳膊腿,就是磕掉门牙,久而久之,再没人敢靠近她。 她还是经常一个人自己待着,只是再没哭了。 也常常遇见那个男孩,和以前一样,谁也没和谁说话,仿佛那一次说话不存在。 他喜欢清静,经常一个人捧着一本书看,玲珑与他隔着一段距离,望着天空发呆,一呆许久,他不喜喧闹,她身上桃花铃一动就是声响,他仿若未闻。 他们也从未约定,可时常都能选在一处。 或许宫里真正清静的地方就那么几处吧。 这样的沉默直到那个叫凌不疑的人落水。 他们再一次说话了。 后来也说不清什么时候,渐渐有了交流。 “你有一个音弹错了。”女孩语音天生娇软,悦耳动人。 “弹了三遍,三遍错三个不同的音,都说琴为君子之器,看来你做不成君子了。” 男孩看她一眼,“我从没想过做君子。” 他们都长大了一岁,脸庞褪去几分稚嫩,五官显露出来,已初露风华。 女孩面前摆了一份曲谱,执一支墨毫正在谱曲,越妃这些年在永乐宫深居简出,谱曲作词,在她无意间显露天赋后惊为天人,一大一小常在一起研习音律,凭着天生天赋乐感,时常让越妃惊叹。 久而久之,女孩也对音律一道颇为喜爱。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不做君子了,日后怎么和新妇琴瑟和鸣呢?” “不需要琴瑟和鸣,只需要相敬如宾。” “无趣。” “琴弹的再好,于治国一道也没用处。” 女孩眉心朱砂如雪中红蕊,红的夺目,“怎么没用呢,这世上任何东西都是有用的,就像进食一样,让你光用主食不加一点菜色一日两日还好,久而久之我看你连饭也不想用了。” “狡辩。” “是是是,我狡辩。” “你喜欢精于音律的有趣之人?” “自然。” “如司马相如?” “……” 男孩轻轻笑了,复又低头弹奏起高山流水。 “我无趣之人,自然不会奏凤求凰了。” “哼!” 女孩瞪了他一眼,气鼓鼓的,面若桃花。 又过几日,一次家宴,文帝心血来潮让众皇子公主弹奏一曲,男孩弹了一曲高山流水,依旧错了一个音,女孩跟在后面,同奏一曲高山流水,高下立判。 她得意对他扬起精巧的下巴,眉心朱砂明媚灿烂。 “承让。” 后又有一次骑射课上,女孩练了许久,好不容易把箭射到箭靶上,身旁突然射出一箭,正中她射的那箭靶靶心。 那一箭明晃晃的,仿佛充满了报复的意味。 向来一丝不苟,行止有礼的男孩少有的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对她说,“承让。” 可恶啊!!! 女孩好胜心上头,两人之后处处争锋相对,久而久之,两人不和满宫皆知。 后来皇后从中调和,文帝和越妃也介入。 男孩要和女孩学音律,女孩和男孩学箭术,可惜两人都学的一塌糊涂,男孩弹什么曲子都要错一个音,女孩射一百次靶子也依然射不中靶心,反而每次一见面两人都要互相顶对方几句。 这下就是文帝他们也没辙了,只能放弃。 直到后来一次围猎,女孩迅疾一箭准确无误从狼口救下胶东袁氏公子,袁善见。 众人皆惊。 “巧合而已。” 当初桃花树下偷偷哭的小女孩已经长大了,空灵飘逸,艳美绝伦,眉心一点赤红朱砂,只一笑便足以倾国倾城。 男孩也已经长大,长身玉立,通身皇家蕴养出的尊贵气度,眉宇间都是沉稳雍容,一双漆黑的眸子波澜不惊,如幽潭,似深海,她再也不能看清。 后来的后来啊,听说男孩要开始选妃了。 名动天下,惊才绝艳的袁善见心悦于她。 两人似乎渐行渐远,各自走向自己的未来。 他希望的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她喜欢的琴瑟和鸣,翩翩公子。 可是后来一次意外,命运再一次让两人纠缠,又分离…… 昔年过往如水月镜花,不过一场梦罢了。 春去秋又来,又是一年冬,雪落了一夜,天地一片白芒。 “太子殿下,该上朝了。” 宫人在帷幄外垂手而立。 静默了许久,传来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 “起吧。” 李常侍一挥手,等候已久的宫人们捧着洗漱用具,鱼贯而入。 动作间悄无声息,忽然李常侍看见一个人,瞳孔一缩,不动声色侧移一步,死死挡住那人,后面一人填上空缺。 等侍候太子殿下穿戴整齐,恭送他出了东宫,他这才疾步回去,狠狠瞪向被捂住嘴跪在地上的女子,怒道。 “谁让她上来的!” “义父,是,是我。”一个年轻内侍出声。 他看到暴怒的义父,讨好的道,“儿只是看她生的有几分似明章公主,这才让她近前伺候,让殿下见了心悦。” 地上的女子一身宫人统一装束,盈盈一双眼满是惊恐的泪水,生的花容月貌,好一个美人胚子,尤其眉眼轮廓,肖似极了那人,只是没那人惊鸿气韵,显得粗劣。 李常侍怒极反笑,抬手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你这个胆大包天的蠢货,真是找死什么好处都敢收,从今天开始你不用在殿下身边伺候了,滚!” 那人吓得一抖,涕泪横流,“义父,义父,我错了义父,义父饶了我这一次吧,我再也不敢了!” 李常侍一脚将人踢开,冷冷的居高临下,“记得我早就告诉过你,不要自作聪明,要不是看在你跟我跟了我这么多年,今天绝不会管你,任你小子狠脱一层皮。” 五年了,自明章公主走后,都城变了天,楼太傅倒了,太子被废,殿下入主东宫,夙兴夜寐,一切如常,只是再听不得那个名字,选妃之事也搁置。 越氏送了一个姬妾到东宫,那人生的与明章公主有几分相似,就连性情也是,他第一次见殿下发那么大的火,连带越氏也吃了挂落,殿下铁血无情,越氏一脉倒了不少人,加上小越侯倒了,越氏作为新后外戚反倒大不如前。 从那以后所有人都知道,那人是个禁忌。 不忍见,不能看,如龙之逆鳞,触之不得。 ………… 天上又飞起了小雪,崇明殿内温暖如春。 今日讨论的又是均田制的施行,这事已经讨论了快半个月,一直没定下来,主要阻力来自于世家豪强。 文帝得这天下倚仗这些大族支持,龙兴之功让这些家族得利甚大,也凭此肆无忌惮,朝廷欲要行均田制,这对他们来说无疑是过河拆桥,也严重动摇了他们的利益。 但朝廷要抑制土地兼并,要确保赋税和徭役,均田制势在必行。 文帝是个念旧情的人,太子却不怕得罪人,以太子为首,力行均田制,加上这五年来引了不少寒门子弟入朝,已经位列九卿的袁慎不顾家族利益全力支持,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弱,均田制被正式定下。 只是这得罪人,甚至危险无比的活,谁去做,谁敢做,谁能做,需要考量。 最前方一人开口,“父皇,儿臣请去。” 满朝哗然。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况储君关乎国本。 万一那些人冥顽不灵,狗急跳墙怎么办? “陛下三思啊!” 文帝也在犹豫,确实,这事一般人干不了,甚至有送命的可能,需要一个足以压的住的身份才能让人忌惮,文子端出了名的严苛不近人情,手段悍烈,连亲舅父一家也能下手狠狠惩治,一点不讲亲缘情分。 他很适合做这个事,可他又是一国储君。 “儿臣正是因为身为太子,才更应该去,而不是只高坐庙堂,请父皇应允。” 太子态度坚决,文帝最终还是点头了,下朝后百官三三两两出崇明殿,其中一个靠近那身着素穆官袍,身形消瘦的人。 他压低声音,“袁大人,这事您怎么看?” 寒风裹挟细雪,落到他因瘦削而凌厉的眉骨,两鬓夹杂几缕灰白,双眼如一口古井一般,令人难以看透。 “我袁氏能绵延昌盛百年,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那人愣了愣,“为什么?” 他笑了笑,拂去衣袖上沾染的细雪,“要明白审时度势四个字。” “天是越发冷了,袁某受不得寒,先走一步。” 这样说着,他却走得不快不慢,一点也不着急,漫步风雪中,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勾勒出他过于清瘦却笔挺的背影,没一会儿,雪落了满头满身,如雪压青松,清傲不减。 他变了,又似一点没变。 回府后齐全捧了一个长条盒子过来,“这是家主和女君吩咐送来的,让公子过目。” 袁善见正在作画,闻言头也没抬,“扔了。” “……公子,都五年了您还没放下吗?” 袁善见动作微顿,抬头笑道,“我从未拥有过,何谈放下?” “不看是因为没有一个合适的,你家公子未来的夫人是未来袁氏宗妇,是要首领诸介妇的,自然不能随意。” 他说完又低头作画,绢帛上是一个女子。 天上一轮明月,街边桃花一树,悬挂着彩色丝绦,树下女子蒙着面纱,眉心一点朱砂,杏眸盈盈如水,抬头从画中望来,灯火流照在眼底,如日光般璀璨。 作画之人显然极擅丹青,不仅是形,神韵也描摹的淋漓尽致。 人海茫茫皆朦胧,唯有她一人遗世独立,眉目宛然。 仿若再生。 齐全沉默片刻,“那什么样才是合适的?” 袁善见放下笔,看了片刻,忽然拿起扬手扔进碳盆,他看着画被一点点燃烧殆尽,唇角微弯,“我也不知道,或许哪一天遇见了也就知道了。” 齐全也看着,“那要是一直遇不到呢?” “你家公子一生随心所欲,宁可孤身也绝不将就,若一直寻不到合适的,梅妻鹤子也自在,”袁善见慢条斯理在盆里净了手,接过锦染擦拭干净后捧了一盏清茶。 茶雾袅袅,如水墨般晕染开他含笑的眉眼。 “不过你放心,公子我将来必然是要位列三公的,我的子孙亦要同列三公,子子孙孙昌盛绵延,说不得明日我就寻到那个合适的人了。” 齐全眼里酸涩,“……今年可还去江南?” “去,快年关了吧,都城是越发冷了,年年大雪,瘆人的冷,去江南没了雪,就不那么冷了。” 这五年来,年年他都去江南一座宅子过,彻夜灯火通明,望着门口一坐就是一夜,像是在等什么人归来。 以前公子是等在紧闭的小佛堂,等在主院,如今等在江南,似乎一生都在等待。 袁善见觉得自己果真是个凉薄之人,自她走后,他细听细雨,闲看落花。 一切如常。 唯独那从不离身的羽扇被束之高阁,和两鬓一般,落了灰。 ………… 暮春三月初,桃花李花热闹簇拥在枝头,庄园一派春色。 “女公子,听说最近都城要来人,是一个大官呢。” 田坎上,一前一后走着两个女子,说话的是后面一个,十六七的模样,长相俏丽,她前方的女子身形纤弱,水绿色深衣,楚腰盈盈一握,像春日的柳枝。 削弱的双肩,难胜丝缕,弱柳扶风一般。 “不管大官小官,和我们没什么关系。” 她生了一副好嗓音,悦耳极了,只是听着几分柔弱,时不时掩唇轻咳几声,面纱外一双美丽的杏眸,露出的肌肤白皙到透明,眉心点缀着一点朱砂痣,柳眉微蹙间恰如西子,俱是难言的美态。 青云看的呆了呆,喃喃,“女公子可真美。” 玲珑听了一笑,“美又有什么用呢,不过将死之人而已,死后一样深埋泥土里,被虫蚁啃噬,最后化作白骨泥尘。” “那不一样!” 青云不识几个字,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她知道美丑之分,美丽的人她见了心情也会好,就如女公子一般。 死这个字对她来说太遥远,更何况死后了。 “崔公子说要给女公子请最好的医士,女公子别说一些不好的话。” 崔家是本地豪强富右,崔浩是崔家嫡子,一次郊外游猎对玲珑一见倾心,此后便经常来,也不顾她的冷淡。 不过最近是没来了,就是因为都城来人。 “听说是要推行什么均田制,要重新丈量土地,统计人口,崔公子身边的人说,这次来的是个大人物,县城里管的可严,也不知道会不会来我们这边。” 不过都城里来的贵人应该不会来她们这偏僻城外吧? 田坎上呼吸间都是草木泥土清香,涤荡尘腑,天高云淡,雾山隐隐,让人的心也跟着安宁下来,这是在宫里方正逼仄天空下所感受不到的,玲珑捂着胸口,低低咳嗽了几声,淡淡笑道。 “来也没关系,我们就这么点田地,到时配合就是。” “可女公子身子不好,经受不住劳累折腾。” 都城里来的大人物,一听便是高不可攀的贵人,贵人脾气一般都很大,青云担心女公子劳心劳力,旧疾复发。 就走了这么一小段,玲珑便有些气息不稳,脸色也越发苍白,她停下脚步努力平缓呼吸,因为心口牵扯出的疼痛额上出现了薄薄细汗,“程管事在就好,我们明日去静山寺小住几日。” 她能从鬼门关活下来,多亏她心脏位置异于常人。所有人包括袁善见文子端都不知道,那次被人推入水,险些丧命后,她一个人偷偷练习了多久,才克服天性恐惧,学会出神入化闭气功夫。 天助人助,果真不假,明章公主彻底死了。 她也不再想再见什么故人。 第250章 月升沧海-玲珑16 程管事没想到贵人竟是当朝太子殿下,更没想到他还屈尊降贵来了他们这乡下地方,一时间诚惶诚恐。 “殿下,我们这庄子不大,佃户也没多少,都在这了。” 他拿出一卷竹简,恭敬递上。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接过,只大致扫了一眼。 “你家主子倒是个宽仁之人。” 他着了一身藏青色常服,身材颀长,却如寒冰铸成,一双眼轻扫过来凌厉威严的令人望而生畏,不可亲近。 左右甲士披甲执锐,护卫在两侧,杀气逼人。 程管事冷汗都出来了,摸不清对方心思,只得连忙点头。 “我家女公子是一个好人,待人宽仁,十里八乡都是知道的,每年田租也只收了三成,殿下若不信可派人去打听。” 三成已经是极低,至少目前为止,他们所见只这一处。 “行了,你家主人呢?” “不巧,我家主人这两日去礼佛去了。” 男人微一点头,身边人收起那份竹简,一行人走出庄园,程管事送到门口,看马踏尘烟,人彻底走远才回去,一颗心这才落下来,发现后背已经不知不觉湿透了,风一吹,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还好就这一次,我得给女公子去封信才行。” 程管事快步入内,飞快写了一封信命人送去静山寺。 另一边。 男人开口,“这几日派人在四周去打听。” 他说的不清楚,身边人却习以为常的点头,殿下这些年一直不相信明章公主死了,暗地里一直在派人寻找,只是这些年一直没有消息,这次出来走过每一个地方,在每一个地方停留,都会让人在周围打听,属下们早已习以为常。 渠县多山水,这里离江南也不远,气候宜人,风景秀丽,是个宜居之地。 就如他们刚看见那个庄园,风景如画,风雅旷然。 可以闲来看落花,垂钓碧溪上,夏日划船采莲,秋来淡听雨声,入冬了煮一壶热酒抱着一块毯子窗前赏梅……这是她一直以来所希望的。 一时间只闻得马蹄声,如雨点一般疾落。 太静了。 “吁!” 众人勒停马,目光警惕环顾了一圈四周。 “殿下小心!” 这里基本荒无人烟,两边都是青山,只有一条人走出来的小道,路旁杂草丛生,树生的茂密,可竟然连一只鸟叫声也没有。 话一落,闪着寒光的箭头如雨一般射出。 “保护殿下——” 所有人围成一圈,将人牢牢护在中间,文子端劈下流矢,一双眼如鹰隼,射向密林。 密林里田朔勾起一抹笑,眼底一片冰冷。 ………… 山里的气候一会儿天晴一会儿雨,刚还是阳光明媚,这会儿就下起雨来了,淅淅沥沥雨落在山林草木间,滋润万物,天地也似朦胧蒙上雾气。 “女公子把窗关上吧,这春雨也不能小觑,别染上风寒了。” “我哪有那么脆弱,不用那么小心翼翼。” 青云跺脚,恼了,“女公子!” 玲珑看的一阵笑,笑着又剧烈咳嗽起来,咳出了血,青云连忙倒了一杯热水,温热水流入喉,稍微平复了一些。 青云险些要哭了,玲珑扬起一抹清浅的笑,安慰道。 “不碍事,都这么多年了,死不了的。” 青云泪一下控制不住了,哀求道,“女公子我们去都城吧,都城是皇城,那里的医士一定是最好的,不像这里的那些庸医,一定可以治好,会好的。” “别哭了,要不美了。” “女公子!”青云恼怒,“我说真的。” 玲珑生不了气,笑了笑,“好,真的。” “那我们去都城。” “都城千里迢迢,我们还是去江南吧。” “江南?”青云脸上挂着泪,“江南有神医吗?” 玲珑眉眼舒展,五官比之五年前彻底长开,如上天精雕细琢而成,一颦一笑牵动人心,眉心一点朱砂凝聚了红尘。 “江南有神仙。” 青云呆了呆,下意识问,“起死回生的神仙吗?” 起死回生? 玲珑忍俊不禁,忽然眼角余光看见了什么,她笑容一滞,忙定睛一看,天色沉沉,重重雨幕模糊人的视线,一个人影跌跌撞撞闯进她眼里,向来严于律己,一丝不苟的人一身狼狈,冲刷过他的雨水一片鲜红。 她怔怔的看他猛的摔在雨里,一动不动。 “女公子,你在看什么?” 玲珑掌心掐出了血,突然间唰的站起身。 “女公子你去哪?!外面下着雨啊!!” “女公子!伞!” 文子端遍体鳞伤,最凶险一处伤口离心口只有半寸,皮肉被雨水冲的发白,藏青色衣服全是泥和血,没一处完好,他凭着强大意志力撑到现在,早已到了极致,意识消失前他感觉到了有人接近,挣扎着看去,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如梦一般。 “珑儿……” 来人脚步微微一顿,随即又加快了几分。 青云也追上来了,一见这血人满眼恐惧,“女……女公子,我们,我们还是不要管了吧。” 这都是刀伤箭伤,一看就是一个麻烦人物,救了他说不定会给她们带来天大麻烦。 他实在伤的太重,玲珑好不容易才找到下手的地方,可他太沉了,她一个人根本抱不住他,差点又把人砸地上,她深吸了一口气,“他是我一位故人。” “快,救人。” 青云连忙上前帮忙,两个人费了大力把人带回去。 青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我这就去请医士!” “等等。” 青云疑惑的回头,就见女公子将插着桃花枝的美人觚砸碎,手压在碎片上,刹那鲜血淋漓,青云瞪大眼,嘴唇都在哆嗦,玲珑抬起头,脸色白了几分。 “去吧,知道怎么说吗?” “知……知道。” 玲珑捧着手,眼眶泛红,“那快去吧,好疼。” 青云又气又心疼,狠狠瞪了一眼床上的人,连忙去了。 玲珑用干净的绢帕缠了一圈,又拿了一块干净的,用热水打湿,准备去给床上的人稍微擦一下。 一边擦她忍不住轻声道,“真是狼狈。” 男人昏迷着,脸色苍白,轮廓比以前凌厉了许多,闭着眼眉头也紧隆起。 他惯会隐忍,凡事先谋而后动,一击必中。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如此狼狈。 但玲珑不愿意现在的生活被人打扰,这里不能久留了。 放下帕子,她在他身上找了找,想找个印信什么的,帮他联系属下,他来做这种事,必然不可能一个人来,说不定现在正有人着急的找,把他安全交给他的人,也对得起两人从小到大的情分了。 “哐当。” 一个不足掌心大的小盒子掉出来,滚落床下。 玲珑捡起来一看,是个紫檀木盒子,严丝合缝,能随身携带,且用这样珍贵的盒子放,显然是重要之物,她看了一眼床上的人,打开一看,却瞬间怔住了。 盒子里静静躺着一对精美绝伦的桃花铃。 “女公子,药来了!” 玲珑合上盒子,把它放回原处,“拿来吧。” 青云把药给她,一边拿出一封信,“程管事让人送了一封信来,那人还说山下好多兵,像是在找什么人。” 玲珑展开绢帛一目十行看完,随后放在一边,边给人上药边问,“什么兵?” “说是都穿了一身黑甲,气势可吓人了,他绕道上来的。” “黑甲卫?” 玲珑心下一凝,攥着药瓶的手一紧,急促道,“我们马上离开。” “怎……怎么了?” “快去收拾东西,我们马上下山。” 她语气很急,青云也不敢耽搁,连忙收拾好东西,玲珑加快动作,草草把药给他上好,粗略一看血大概止住就立刻起身。 “女公子,外面还在下雨。” “拿上伞。” 黑甲卫在,凌不疑就一定在,以他的本事很快就能找上来,不能再留。 两人离开后不久,静山寺便被黑甲卫围住了。 小小一个山中寺庙没一会儿就搜到这里。 “少主公,太子殿下找到了!” 凌不疑,现在叫霍不疑了,眼神落到床上身受重伤昏迷不醒的人身上,沉声吩咐,“立刻派人下山找医士。” “是!” 梁邱飞亲自去,冒着大雨在山道上飞驰,不敢有一丝耽搁。 霍不疑守在床前,问道,“这屋子里的人呢?” 梁邱起面无表情,拱手道,“衣物财帛都不见,想是下山了。” “冒着大雨下山?” 这副急切的样子,是在躲什么还是在怕什么? 梁邱起,“属下已经问过,这里住的是一位女公子,这位女公子在山下有一座庄园,今日太子殿下去的就是那里。” 这实在是太过巧合,也太过令人怀疑了。 “这次行刺的匪首抓到了吗?” 梁邱起脸色凝重,“还没有,不过他伤势很重,想来跑不了多远,属下已经派人去追了。” 霍不疑拿起案几上的药,“庄园那边先不用着急,全力缉拿匪首。” “是!” 床上的人依然昏迷不醒,狰狞的伤口显然被清理过,上了药后伤口的血也渐渐止住,霍不疑环顾了一圈,那封信他也看了,其余没什么特别,就是地上一些碎片,几枝散落的桃花,窗边摊开看了一半的书简,笔尖半干的磨痕,写了一半的空白书简。 无一不在证明主人离去的匆忙。 是因为收到庄园来信,畏于太子之威吗? 梁邱起猜测,“小女娘胆小一些也正常,她心软救了太子殿下,但太子殿下伤的实在是太重了,她收到来信后怕殿下有个万一后,自己会被治罪,所以才害怕的匆匆跑了也是正常。” 毕竟不是所有小女娘都似他们家少女君一般,胆太大。 霍不疑,“一个女娘能有魄力独自撑起一个庄园,让方外之人提起也多有赞誉,不可能是胆小怯弱之辈。” “那……” 霍不疑拿起写了一半的竹简,上面的字迹映入眼帘,他嘴角微勾。 “说不得是遇见了一位不愿相见的故人。” 梁邱飞喘着粗气,浑身滴着水,拉着一人匆匆进来,“少主公,医士来了!” 霍不疑神色一肃,“立刻给殿下诊治。” “是……是。” 医士冒着雨来,也不敢恼怒,连连应是。 他深吸一口气,平缓了一下过于急促的心跳和呼吸,止住颤抖的手,这才上前,用了十二分的仔细小心重新为太子殿下清理伤口,上药包扎,随后开了一张药方。 颤颤巍巍说,“太子殿下伤势颇重,尤其心口一处伤口,差半寸就……小人才疏学浅,只能先缓住,请将军恕罪。” 霍不疑眉心紧皱,“现在殿下能移动吗?” “不……不能,最好就在此处休养。” “送医士。” 医士如蒙大赦,连忙道,“小人告退。” 他一刻也不敢留,抱着自己的医箱走了。 霍不疑转身,却见床上人睁开了眼,紧隆的眉松开,散了一身凌厉冷寒,低声说。 “子晟,我看到她了。” 他笑了,笑声震动胸膛,伤口又一次裂开,鲜血染红被衾。 ………… 一辆青帘马车行在雨中,车辙溅起水花。 田朔捂住胸口靠在车壁上,看向另一人。 “你怎么会在这里?” 阿瑶梳了一个妇人髻,一身素色,鬓边戴了一朵白花,柔弱楚楚。 “我来寻你呀,我寻了你好久终于寻到了,没迟,真好。” 田朔没一点动容,反倒脸色更不好看,“你怎么出来的?” 她露出一个笑容来,那样欢喜,“他死了,我就来寻你了,你看,我果然是最了解你的人,比凌不疑还先寻到你。” 一听凌不疑田朔咬牙切齿,“若不是他横插一脚,文子端早就死无全尸,去陪公主了。” 阿瑶笑容淡了淡,抬手抚上自己鬓边白花,“阿朔,我美吗?” 女子肤色雪白,眼含秋水,如菡萏芙蓉。 这是她第一次唤他阿朔,田朔心头异样。 她抬手轻轻抱住他,感觉到他的身体一瞬间僵硬了,阿瑶勾起嘴角,眼泪一下从眼眶滑落,滑过精心描摹的妆容。 那滴泪落到了他脖颈上,“……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 “我只是一个……阉人。” “我知道。” 田朔一僵。 “……这么多年下来,我对你并不好。” 阿瑶也不知道,或许是那年他在教坊司对她伸出手,笑着问她,“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他的手心好暖,他的怀抱很宽,像梦里的父亲一样,他说要带她回家。 实际上父亲从没有抱过阿瑶,她却对那分温暖眷恋。 是阿瑶从记事以来,从未体会过的感觉。 他带她回家了,却再没对她如那日那般笑过,他对所有人都笑,唯独对她吝啬,凶她,呵斥她,利用她。 他总要她记住仇恨,可她为什么要报仇呢? 为谁报? 戾帝去世前下了圣旨,让近前所有人陪葬,他却被遗忘了。 他为什么报仇? 他们都是被遗忘的人呀,除了彼此还有什么? “你对我很坏,所以下辈子要对我好一点啊。” 她笑着将匕首从他后心狠狠捅入,死死抱住他,嘴角溢出黑色血迹。 他颤抖着抬起手,抬到一半时无力的落下。 阿瑶满足的闭上眼。 风雨戚戚,马车一无所知往前走,天色昏暗,突然车轮碾过一块石头,车厢猛的翻下山坡,不住往下滚,撞到一棵树后停下,已是支离破碎。 车夫探头一看,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跑了。 第251章 月升沧海-玲珑完(不负天下,不负卿) 玲珑回去交代好,刚踏出门口,两列煞气逼人的将士出现,高大的身躯稳稳挡在门口,恭敬道。 “请女公子回转。” 玲珑默了片刻,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属下奉殿下命令,请女公子不要为难属下。” 青云扶住她的手臂,慌道,“女公子……” 没想到他醒的这么快,玲珑心知这次再难脱身了。 “回去吧。” 她看了一眼门口,进去了,门口人依旧牢牢守着。 她们的生活没什么变化,除了门口多了门神,有人快马加鞭回都城,不久带回一个宫中首席医官,山上静山寺俨然已经成了行宫,山下人家出行都小心翼翼。 一日,山上下来一个人。 玲珑惊讶,“李医官?” 须发皆白的老者面色红润,含笑抬手一礼。 “见过公主。” “……” 沉默中他道,“殿下命下官来为公主诊治。” 青云从惊讶中回过神,高兴道,“太好了女公子,大人请。” 不管女公子是什么身份,都是女公子,如今有宫中医官来给女公子看诊,可真是太好了,青云热情的不行。 玲珑沉默伸出手,李医官刚搭上眉就是一皱,看的青云胆战心惊,可又不敢打扰,手都揪红了。 李医官收回手,看向她,“公主这是陈年旧伤,当初没有好好治,也没好好休养,如今落下了病根可不好养了。” 玲珑收回手,没多少惊讶,“还能活多少年呢?” “少则十年,多则二十年。” 她笑道,“够了,已经出乎意料的长。” 再过一二十年,人生已过大半,没有什么不知足的,只是不想这剩下一二十年都在深宫里消磨。 青云眼眶红了,“女公子别说胡话了。” “医官大人,你一定要救救我家女公子!” 李医官吹胡子瞪眼,“放心,这只是一般医士所能为,老朽还不至于如此不济,只要公主勿大喜大悲,安心配合老朽治疗,要寿终正寝不难。” 作为医者最讨厌这一点求生欲都没的病人。 “好,都听李老的。” 玲珑不是一点不在乎生死,只是不执着。 比起活的长,活的好,活的自在随心更好。 近几年来读老庄,玲珑心境有了变化。 接下来的日子李老日日都来,时不时说上几句关于太子的事,他们一个养病,一个养伤,都在各自地方,没有见面。 玲珑可以出门了,只是身后还是跟着人。 山上桃花开的极灿烂,夭夭灼灼,烂漫遍野。 一日她在田间散步,听到山上传来琴声,是高山流水。 错了一个音。 第二日同样的时间,她在溪边垂钓,是广陵散。 错了一个音。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一连十日,不同的曲子,同错一音。 玲珑眉心皱的越来越深,她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态。 当天她看了一卷道德经,复才舒展眉心。 第十一日,她没有出门,而是在院中桃花树下摆了一把琴,山上再次响起琴声,却是让她怔了一瞬。 是凤求凰。 …… “你喜欢精于音律的有趣之人?” “自然。” “如司马相如?” “……” “我是无趣之人,自然不会奏凤求凰了。” …… 如今他却奏起了凤求凰。 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大家常以“凤凰于飞”,“鸾凤和鸣”喻夫妻和谐美好,如《左传》,“初,懿氏卜妻敬仲。其妻占之曰:吉,是谓凤凰于飞,和鸣铿锵。” 司马相如自喻为凤,比文君为凰,知文君雅好音乐,遂以琴声“求其凰”,正喻以琴声求知音,求相思。 是求思慕爱之曲。 玲珑手指抚在琴弦上,一曲结束却无错一音。 一连几日,皆如此。 她的那把琴放在桃花树下,一弦也未动。 有一日,门口人撤走了。 “殿下好了大半,可以启程回都城了。” “殿下说女公子愿意留在此处,或是别处都好,只有一愿,逢年过节勿忘寄与故人只言片语,让他知道女公子安好。” 那人恭敬递来一只檀木盒,“殿下说物归原主。” 盒子一打开,桃花铃轻响,一切依旧,只有那圈红绳变了,松紧不匀,一看便知主人是个笨拙之人。 …… 凌不疑问,“你舍得吗?” 文子端这次不再自欺欺人,“舍不得。” “只是比起听到的死讯,这样也挺好。” “她最厌恶别人强迫,最讨厌束缚,我一直知道,却险些忘了,让自己的意志强加于她,与其再一次听到她的‘死讯’,一次次醒来,一次次寻而不得,彻底失去她的消息,我宁愿放她自由。” 凌不疑如那次雁回塔一样,说了一句,“希望你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他闻言一笑,墨色眸子如寒潭泛起波澜。 “我不悔。” 诚然,他阴暗的想过把她锁起来,锁到一个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她也逃不了的地方,再也不能逃离他身边,哪怕她恨他也好,至少他能触摸到她的温度。 可她天生是翱翔九天的凤,骄傲不容任何人折辱。 否则宁可玉石俱焚。 这样也好。 他知道她就生活在他治理的天下,亲眼看着他兑现对她的承诺。 让她,让天下人,得享海晏河清,盛世太平。 “走吧,回都城。” 这一次行刺刚好牵藤带出泥,肃清不少世家,连带朝堂也动荡了一番,他狠厉无情的态度震慑住不少人,连自己一系的人也说下手就下手,丝毫不顾情面,剩下的人不敢再明里暗里阻拦均田制推行。 均田制终于走上正轨,这大半个月的伤不白养。 剩下就是时间。 车马候在山下,军队拱卫,浩浩荡荡,气氛威穆肃然。 他踏上马车,若有所感的回头,只见不远处庄园最高一处房屋屋脊上坐了一人,一身红衣,膝上放了一把琴,姿态随意,却自有一种超越尘世的写意风流。 眉心一点鲜红朱砂明媚鲜妍,灿烂耀眼。 四目相对,她笑了一笑,黯淡了世间华美辞藻。 如无数次梦中,她着了一身红衣,对他笑的宛然。 只是这次他没在她身边,而是隔着天高云阔。 她垂首抚琴,琴声响起,一如宫里那晚明月夜。 这一生不悔与君相逢,此一去山高水远,望君珍重,亦勿忘心中之志,不负天下。 他站了许久,边上人开口,“殿下……” 他眼里带着笑意,掀开车帘入内,掩去了泛红的眼角,吩咐道。 “启程。” 一声令下,仪仗如一条长龙,缓缓离去。 走出很远,霍不疑依然能隐隐听见琴声。 以前他或许不明白,分明两人并非无情,为何不能在一起,五年后他明白了。 情爱并不是一切,人的一生要得到什么,总要舍弃什么,舍弃亦是成全。 ………… 又五年,文帝退位,太子继位,改年号承光。 至承光四十三年,九州一统,天下承平,帝励精图治,不论出身拔擢贤才,朝野一清,君臣相得,海内乂安,户口繁多,兵革休息,盗贼不作。 至此拉开了文氏一朝长达几百年的盛世序幕。 承光四十四年,帝病重不起,朝野皆哀。 “子晟,她回来了。” 他一身枯槁死气,吐气虚弱,扬起了嘴角。 “她来接我了。” 霍不疑握住他的手,苍苍白发下一双眼睛闪过水光,去年那人去了,也似一瞬间抽去他所有精气神,如山塌地崩。 太子跪在一旁,面容悲戚,“父皇。” 他艰难转动目光,看向他,“今后,这天下,就交给你了。” “子晟。” “我在。” “我枕边……有一个盒子。” 霍不疑连忙拿起拿盒子,手抖了一下,盒子没有扣紧,里面的信散落出来,他一一捡起,放在他手下。 他满足的笑了,像一个孩子得到心爱之物。 恍惚间他似乎听到一阵桃花铃的声音响起。 少女面若桃花,眉心一点鲜艳的朱砂,赤着一双玉足,脚腕上用红绳系了一对桃花铃,盈盈站在桃花树下。 “子端,你走得好慢啊,我等了你好久。” 他接住她扔过来的桃花枝,长身玉立,俊逸逸群,“我来了。” “今年桃花开的真好。”他低头看了一笑。 少女眉目如画,朱砂灿烂,“因为人间正好。” “子端,我走了好多路,脚疼了。” 她盈盈对他张开双臂,他怔了一下,一撩下摆背过身蹲下,不见帝王威严,眉宇间俱是笑意,“我背你。” 少女趴在他背上,折了一支桃花簪在他鬓边,伏在他耳边问。 “我重吗?” 少年一步步走得极稳,闻言却是一笑,“重,和江山一样重。” 少女两手轻柔圈住他脖颈,侧脸贴在他脸颊,轻声问,“那你累吗?” “累,可我甘之如饴。” “真是个傻子,放我下来吧,我们一起走。” 少女跳下他的背,桃花铃声清脆空灵,悦耳动人,她牵起他的手,笑的明媚,“我走的慢,你可要把我拉好了。” 少年回握住她的手,十指紧扣,“我不会再放手了。” 少女踮起脚尖,轻轻吻在他唇边,“这辈子青峦金銮我们都看过了,下辈子我们看一看红鸾可好?” 少年把她拥入怀中,鬓边桃花枝无声落地。 “好。” 他应下承诺。 帝王嘴角带着笑意,面容安详的停止了呼吸。 皇城上敲响了丧钟,家家户户走出门,扯红挂白,向皇城方向磕头。 君爱民如子,民视君如父,敬之,尊之。 承光四十四年,明帝驾崩,享年六十九。 帝少时卓有英才,至继位,重农商,改举制,御敌于外,威服四海,天下承平,然躬于政事致后宫空立,一生无子,遂擢选宗室之子,及少帝登基,延先帝之志,承百年之盛世。 ……他曾不屑情爱,不愿做似父母一样的人,到最后却甚之。 从一人而终。 文子端一生,不曾负天下,亦不曾负卿。 第252章 钟无艳1 “全赖我小时候懒啊,我五岁开始逃学,八岁开始疏于练武,十岁上战场又偷懒,哈哈!” 得意洋洋的声音传入耳中,阿篱太阳穴胀痛不已,感到一阵晕眩。 突然被扶住,紧张道,“寨主你没事吧?虽然齐宣王一窍不通,不学无术,可那是与你有宿世姻缘的夫君啊!” 意思是再怎么着这摊烂泥也得糊身上不可。 阿篱:“……” 忍住十几年记忆的冲刷,阿篱定了定神,看向那所谓的齐宣王。 一身织锦华衣,面容俊秀,肤色细腻白皙,养尊处优的矜贵气质,此时正眉飞色舞得意洋洋的,因为迷路又经历了一番打斗,此刻颇显几分狼狈,像一只沾了泥的小狗,昂着脑袋,嚣张是有,更多的是一眼往到底的愚蠢。 她笑了笑,黑夜中只点了火把,脸上涂满了诡异的花纹,看不出原本相貌,只有一双眸子,若星辰流照月光,又显出几分难以言喻的诡秘。 齐宣王看的呆了呆,心突然猛的跳了一下。 空气也为之一静,只听得女子清冷如玉的声音。 “我五岁开始读经史子集,圣贤之道,八岁习刀枪剑戟,学各门各派的武术,十岁领兵上阵,征战沙场,却原来都是为了弥补你的不足。” 她拿着钟无艳师父留下的信,似叹似嘲,不知对谁。 或许对原本的钟无艳来说,这是师父神机妙算,是天作之合,是所谓的宿世姻缘,以钟无艳对那个神秘师父的信赖,定然深信不疑,为齐宣王掏心掏肺。 在阿篱看来,她不过是一个工具人罢了。 齐宣王不学无术,她一身所学全是成全他。 她态度的冷淡,不说随行官员和夜叉寨的人,就是齐宣王也感觉到了,应该说他虽然是个草包,对人情绪的感知却是天生的敏锐,且脸皮少见的厚。 他不顾她的冷淡凑上前,殷勤的笑,“这不正好证明了你我就是上天注定的姻缘嘛,正是天作之合啊!” “寡人第一眼见你便下定决心,你便是寡人唯一的王后!” 他一脸郑重,对着那张看不清模样的脸,深情款款。 阿篱弯了弯眼,摸着自己的脸,“真的?” 齐宣王好美色,方才都把注意力集中到那双漂亮的眼睛上了,随着她的动作一引,落到那诡异的脸上,眼神像被针扎了,眼皮子一抖,又想起晏丞相说了,这只是一层伪装,他定了定神,重又看向那仿佛流转着星河的眼睛,心下一松。 没错了没错了,这么漂亮的眼睛又怎么会是一个丑女。 齐宣王挺起胸膛,“外表不过一层臭皮囊,娶妻求淑女,寡人岂是好色之人!” 他说的大义凛然,随行官员牵出同样的笑。 只是有几分僵硬。 阿篱笑的真心了许多,似乎当真被打动了。 她上前一步,凑近,“帮我擦掉吧。” 两人一下挨的极近,近的齐宣王一低头就能看进她眼底,清澈如水,粼粼如晚霞映碧湖,呼吸近在咫尺。 太近了,仿佛一低头就可以…… “嗯?” 齐宣王猛的从被蛊惑一样的感觉拔出,掩饰性的咳了一声,耳根发红。 “我帮你擦。” 没有故作惊讶疑惑,动作略有几分慌乱,小心翼翼,一点点用王袍柔软的内里擦掉她脸上的东西。 周围官员一个个面色古怪,史官笔都快掉了。 “这还是我们大王?”一人不可思议开口。 晏丞相看那个前所未有认真的君王,眼神复杂,“可能这就是天定的缘分吧。” “是啊,我齐国有望了。” 众人齐齐一叹,谁不知他们王上不学无术呢,可至少他只是贪享乐,好美色,就是昏庸而已,并不残暴。 做为臣子,这就够了,甚至不介意添一把柴。 少有一些有抱负的臣子就是有心也无力。 说实话这次夜叉山游猎就是有心人推动,为的就是这夜叉山之主。 女人? 没事,女人正好做他们齐国王后,要是正儿八经为臣还不一定能出头呢,做王后起码能吹吹耳边风,平日里能劝诫影响王上一二就更好了。 不奢求一下变成明主,起码…… “啊——” 一声惨叫刺破夜色,众人被吓的心一颤。 齐宣王脸色惨白,连连退了好几步,手指颤抖。 “你你你……” 那模样活像见了鬼。 夜叉山的人也瞪大眼睛,惊的声音变了调。 “寨主,你的脸!!” “脸?”阿篱抚上自己的脸,她看不见自己的脸,可也能从周围人态度窥见一二,她嘴角牵起一抹笑,走向神色闪躲的齐宣王,疑惑又落寞的开口。 “我长的很丑吗?” “你不是说对我一见倾心,要娶我为后吗?” “难不成……是骗我的。” 黑夜一轮孤零零的月悬在夜空,月光惨白,平地一阵诡异的风突如其来,火把一瞬间全灭了,树影张牙舞爪如地狱鬼影,一股阴冷的感觉突兀从脚底升起,不知道谁尖叫起来,仿佛会传染,恐慌让人四散而逃。 她走近好似吓傻了的齐宣王,黑眸幽幽。 “你还要娶我吗?” “……” 毫不犹豫转身,落荒而逃,声音劈了叉,“鬼啊!救命啊!!” 随行官员呼啦啦全跑了。 过了好一会儿,火把重新点起来,阿篱慢悠悠踏着火光,带着愉悦的笑,在一众欲言又止的目光中回到记忆中的房间。 这样的好心情却没有持续多久。 “砰——” 东西落了一地,阿篱痛的蜷缩成一团,面色青白,唇瓣咬的血肉模糊,殷红的滴在木色地板上。 雪白的肌肤上右眼向太阳穴晕开血一样的印记。 空气荡开无形涟漪,一个人突兀出现在房中。 “美人儿。” 极悦耳的声音,天然带着一股蛊惑的意味。 阿篱抬起头,冷汗模糊了她的视线,那玄色身影走近了,带起一阵说不出的香味,比常人更冰冷的手捏起她的下巴,手指如冰玉,暧昧的摩挲她唇瓣咬出的血迹,他似笑了一声,奇异的笑声。 蛊惑,好奇,玩世不恭,非人的残忍冷漠。 “疼吗?” 第253章 钟无艳2 天命,亦或是枷锁。 众生都是祂手中玩偶,只能沿着既定命运走下去。 不允许偏离。 阿篱眨眨眼,咬牙切齿吐出一个字。 “滚。” 虚弱无力,丧失所有威慑力,对野兽没一点威力。 那人啧了一声,“真是一把硬骨头,不过我喜欢。” 他又笑起来,五官秾丽到妖异,不管不顾的把她抱入怀中,好似得到心爱玩具的小孩,爱不释手紧紧抱着,白皙的手指划过她的眼,在那鲜红印记上流连忘返。 “真漂亮。” 阿篱差点没呕出一口血,可惜敌我力量悬殊,她放弃了挣扎,冷冷看他。 “你既然跑出来了,还不走,莫非对夜叉山还待出感情了?” 闻言他一脸嫌弃,随即又笑了起来,一双眼熠熠生辉。 “都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你把我放出来了,我当然要以身相许了,怎么样美人儿,嫁给我吧!” 他倏然靠近,被一只手挡住,白玉般的脸上多了一个灰尘印。 “救你的是齐宣王。” 他握住她的手,如艺术品一样漂亮的手却让她一点动弹不得,脸上的灰也一瞬间没了,俊美如天人。 他盯着她,强调,“是你们俩救了我。” 阿篱眼皮一跳,雪白脸色在灯火下仿若透明。 白的越白,红的越红,令人惊心动魄的美。 狐久被封印了五百年,按狐族的年龄来说却还没成年,在他有限的人生中,看过的美人不计其数,感兴趣的也不计其数,而钟无艳无疑是他现在最感兴趣的。 她确实美,齐宣王长的也不差,他们一族未正式成年之前性别可以随时转化,按族里的习惯,一般是幻化女身,然后找个入眼的掌权者,过上骄奢淫逸的生活。 只是齐宣王实在太蠢了,令人一眼望到底。 除了一张脸简直一无是处。 他其实一直跟着他们,也看了一场好戏。 若是没有她,他或许不介意去逗逗齐宣王。 可他看见她了,也控制不住起了好奇心和探究欲。 比如她疼的全身都在控制不住颤抖,却硬是不吭一声。 他扳开她掐出血的手,诱惑一般说,“嫁给我吧,嫁给我就不用疼了,你们女子不是爱惜自己容颜吗?只要爱我,爱我就能恢复了。” 回答他的是凌厉的刀光,狐久及时躲开,阿篱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狐久脸色难看,笑容消失,瞳孔一瞬间变尖,冷幽幽的。 “你要杀我?” 那一刀可是毫不留情。 突然,他又开心的一挑眉梢,心情变好了。 “人间都说打是亲骂是爱,你要杀我证明爱我,这就是情趣吧!” 反正她又杀不了他,多来几次她知道他多强大一定会爱上他的。 啧,不愧是他看上的人,挥刀也这么好看。 狐久痴痴的笑,一双狐狸眼笑的眯了起来。 阿篱:“……” 玛德,神经病。 狐久,“我是一见钟情,美人儿你一定是日久生情了,我们狐族多的是时间,我长这么好看,美人你天天见月月见年年见一定会改变心意的。” 他滔滔不绝,她脸色更冷了,“我有夫君了。” 狐久笑容一滞,“谁?” “齐宣王。” 说完这三个字,蚀骨一样的疼痛奇迹般的减弱了大半。 阿篱眼神动了动,直起身,像有无形锁链松开了。 狐久嘴角扯开一个笑,魅惑横生,“你说什么?” “齐宣王?” 论相貌身材他都是狐族佼佼者,如玉山,似明珠,那双眼勾魂摄魄注视着她,言语中全是对另一人的鄙夷不屑。 “就那个废物,他有哪一点比得上我?” 阿篱感受着身上的变化,心里划过一个猜测,有气无力的开口。 “我与齐宣王是宿世姻缘。” 似乎疼痛又减轻了一点。 狐狸精笑不出来了,咬牙,“他嫌弃你长的丑,一个出尔反尔的肤浅虚伪之人你也喜欢?” “我与齐宣王有宿世姻缘。” “他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我与齐宣王有宿世姻缘。” “他……” “我与齐宣王有宿世姻缘。” 好了,彻底不痛了,阿篱木着一张脸,只想冷笑。 有人比她先笑出来了,狐狸精笑的咬牙切齿,冷飕飕的。 “好,宿世姻缘是吧。”他一挥袖,阿篱下意识一闭眼,右眼尾突然一热,再睁开眼房里空无一人,她摸了摸右眼,平整光滑,那个狐狸精做了什么? 阿篱找了一块镜子,模糊的镜子只能勉强看个五官,右眼上连带整个太阳穴一团红,像洒了颜料一样。 自我感觉是不丑的,还有一种奇特美感。 不过在别人看来脸上有这么大块瑕疵,就是的不折不扣的丑女了。 “啪!” 阿篱扣下镜子,面无表情的大步往外走。 “寨主你去哪?”守夜的人一惊,忙问。 “齐王宫。” 阿篱大步流星,冷着一张脸,像死了爹。 看的大家心都提起来了,“寨主可千万不要冲动啊!” “是啊是啊,虽然齐宣王是混蛋了一点,可也罪不至死!” “寨主你虽然武艺高强,可他们人多啊!” “寨主!!!” “行了,闭嘴。” 阿篱嘴角抽了抽,四肢都被紧紧抱住,她忍了忍,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我只是去完成我的宿世姻缘。” “啊?” 大家瞪大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阿篱深吸一口气,勉强露出一个笑,“是的,师父神机妙算,他说的怎么会有错呢,齐宣王就是我天定的姻缘了,我之前只是小小考验了他一下而已。” 毕竟比起来走剧情只是恶心了一点而已。 方才那种痛她不想再来一次。 “这样啊……” 一个个这才犹犹豫豫的松开她,“可齐宣王并没有通过寨主的考验啊。” “怎么没有?”阿篱笑了笑,“你看他跑的多快,都不用属下帮忙,给大家省多少事,现在这种不给人添负担的君王已经不多见了。” 是……是吗? 大家总觉得怪怪的。 “好了,我走了,你们好好的守好山寨。” 众人面色一肃,“是!” ………… 黑灯瞎火的,齐宣王一干人等并没有走多远。 “王上啊,您怎么可以一走了之,太失礼了。” 想想自家王上做的事,让他们都羞惭不已。 “钟无艳真是一等一的王后人选,王上您自己说的,娶妻求贤淑,君王一言九鼎,您怎么又出尔反尔呢。” 齐宣王梗着脖子,硬声硬气,“你喜欢,你娶好了!” “王上……” “好了好了都给寡人闭嘴,寡人不想听!” 齐宣王一脸不耐。 他是落荒而逃了,跑出去后又觉得丢了面子,眼前似乎又出现了一双好似星河一样漂亮的眸子,让他越发烦躁。 四下一静。 忽然,有声音断断续续,似哀似泣响起。 “救命呀……” “王上,有人喊救命。”听声音似乎很近。 还是个女子。 齐宣王不耐,“救什么救,深更半夜荒山野岭的,多管什么闲事。” 这发言可真是…… 还好大家已经习惯了,“王上,见死不救非大丈夫所为啊!” 齐宣王不为所动,君心似铁,甚至走得更快了,“也不看看这什么地方,这么晚了怎么会女子,一定是妖精所为。” 似乎有道理啊! 众人打了一个哆嗦,目不斜视,一个个走得飞快。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声音反而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了。 “救命呀~~” 娇滴滴的女声仿佛一只无形的手,在人心里挠了一下。 酥酥痒痒的,勾着人去一探究竟。 齐宣王丝毫没有抵抗力,一改之前的无情。 “走,去看看,这荒山野岭的怎么能见死不救呢!” 说罢,他一马当先,大义凛然顺着声音去。 其余人对视一眼,心中惴惴,却不得不跟上。 先前是不是妖精不知道,现在可真像啊! 齐宣王可不管他们怎么想,激动的上前,剥开草丛…… 跌坐在草丛里的美人抬起头,双眸含情,雾雾蒙蒙,月光下肌肤白得发光,五官精致迤逦,不经意一眼,勾魂夺魄。 最纯粹的美色,仿佛能勾出人心底所有欲望。 “啪……” 是齐宣王的理智之弦彻底断掉的声音。 “你,叫什么名字?” 美人红唇微启,勾起一抹几乎妖异的笑。 “夏迎春。” 钟无艳,你说宿世姻缘,我就让你亲眼看看,这个男人是如何不堪。 你会明白的,明白谁才是你最正确的选择。 …… 赶来的阿篱还不知道某只神经病有多清奇的脑回路。 第254章 钟无艳3 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 这句流传千古的话突兀出现在阿篱脑海中。 “你说,你叫什么?”阿篱恍惚的出声。 美人笑的姿态万千,一双狐狸眼情意流转。 “夏迎春呀。” “来人啊,护驾!!” 满宫人如临大敌,刀枪剑戟警惕的对准了她。 齐宣王被护在正中,美人脸色倏然一变,攥住心口,双眸含泪,扑入他怀中,双肩颤抖,好不可怜。 “王上你可要为我做主啊,这个丑女一见我就要杀我,还说我是狐狸精呜呜。” ——如果美人不是和齐宣王差不多高,真有那么点小鸟依人的味。 阿篱越发沉默,仔细看还有点迷茫和震惊。 “呜呜。”美人还在哭泣。 被突然出现的钟无艳震惊到的齐宣王顿时升起一股本能的保护欲,抱住安慰,“美人别哭,哭的寡人心都碎了。” 再抬头对钟无艳就变了一张脸,冷酷无情。 “来人,把这个胆敢擅闯王宫的丑……” 他厌恶的目光对上了一双平静的眸子,如深谷幽潭,高岭雪雾,又清又冷,没有一丝情绪,像看什么闹剧,齐宣王怒气有一瞬间的凝滞,随即越发旺盛。 “把她给我打入大牢!” “王上万万不可啊!”晏丞相连忙求情,道她并不是擅闯,而是他带进来想引见给王上的,是少有的大才。 齐宣王是什么德行大家都知道,再如何想让钟无艳成为王后,王上不愿意也没办法,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不能为后,为臣也是极好的啊! 史官他们也纷纷求情。 这也太荒谬了,若是传到各国,谁还会来为齐国效力。 顿时,呼啦啦跪了一地。 除了搂着美人的齐宣王,只有钟无艳还站着,神情一点变化也无,像一切与她无关。 就像一尊精美绝伦的玉像,清冷淡漠,只有额上鲜红的印记为她添了几分温度。 她甚至一个眼神也没给齐宣王,正看着那对她露出挑衅神情的狐狸精。 对方红唇微启,无声开合。 ——求我啊。 齐宣王却被明晃晃的无视态度激的恼羞成怒,大袖一甩。 “来人!押入大牢!” 侍卫面面相觑,最后只能上前,钟无艳眼睫微合。 “我自己走。” 侍卫们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围在她四周,语气并无冒犯。 “请。” 尽管对方只是一介布衣,可身上却有一种无形的气质,让人不敢放肆。 阿篱走在中间,头也没回,步伐沉稳,腰背挺直,如青竹风骨,从容不迫,那样子不像去暗无天日的大牢,更像是去赴哪家宴会一般。 嘤嘤哭泣声不知何时没了,齐宣王也没注意,只瞪着那人身影,胸膛像是憋了什么,闷的难受。 他狠狠一甩袖,“哼!” 骨头硬是吧,他倒是要看看她能撑到几时。 齐宣王大步离开,脸色极差,连美人都忘了。 美人也像吓着了一样,呆呆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离开,一个人失魂落魄回了自己宫殿,紧闭宫门。 “唉。” 众人摇头一叹,也各自离开了。 有人事不关己,有人琢磨着明天王上气消一些了再继续求情。 …… 大牢 阿篱盘膝而坐,闭目养神,像等着什么。 第255章 钟无艳4 已是深夜,牢里漆黑一片,惨白月光从一个小小窗口洒进来,潮湿发霉散发着奇怪味道的稻草,还有安坐的人。 “铮——” 刀尖被一把玄骨扇挡住,发出刺耳声音。 “第二次了。” 狐久推开她的刀,唰的一声折扇打开,玄色宽大袖袍颇有风流意味,配上那双似笑非笑的狭长狐狸眼能勾了无数人的心。 该说不愧是狐狸精。 阿篱目光却不受控制落在他手上扇子上。 仿佛方才只是寻常一次打招呼,狐久也不在意她的态度,就像他说的,她又杀不了他,他就当这就是两人独一无二的打招呼方式好了。 他举起手中折扇,长眉一挑,“喜欢?” “嗯。” 阿篱毫不犹豫点头,反倒是给狐久懵了一下。 阿篱眉心微折,问他,“你这是哪来的?” 这时候不该有这个才对。 狐久不知道她为什么对一把扇子感兴趣,这就是一把普通扇子,是他在齐王宫随便拿的,他也说了,就见她眉心皱的更深了。 狐久挨近,“喜欢的话我就送你,我和你说你要是嫁给我,别说一把扇子,就是天上星星你要我也能给。” 他毫不犹豫拉踩,“那个废物有我厉害吗?” “就一个王位,我看他这个王位也坐不了多久了。” “用我提醒你你现在的身份吗?美人。” 阿篱眼神微妙看了他一眼,狐久丝毫不觉得有什么,理直气壮。 “我这是为了让你看清那个废物的真面目,这样一个废物,我笑一下他就找不到北了,真不知道你执着他什么。” 他一脸嫌弃的说着,忽然眼睛亮了,目光灼灼。 “还是你吃醋了?” 阿篱无语,实在不知道他这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她也确实想问,“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什么一见钟情,她是不信的。 更何况她现在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丑女”。 狐久认真的想了想,若说一个具体的理由,也说不出来,好像什么都喜欢一点。 而就这一点,就够他追逐了。 五百年的寂寞,实在太久。 他享受现在“捕猎”的过程。 不管外表再像人,他也有野兽脱不去的天性。 没有同理心,骨子里是冷漠残忍的,戏谑的,哪怕他满口是爱,张口闭口求婚。 否则也不会变成美人去迷惑心上人丈夫,和她当情敌,让心上人被厌弃践踏,心灰意冷,最后转而选择他。 ——只能说这但凡是个正常人都做不出来。 他也不是人。 “喜欢就是喜欢,哪有什么为什么的。” 狐久笑起来,他长了两颗小小的尖牙,在昏暗的大牢里少了几分魅惑,多了几分不可思议的天真感。 “怎么样,跟我走吗?” 阿篱扭头,睫毛长如羽扇,“我不会走。” 狐久笑容落下,眼里暗光一闪,“你不怕死吗?” “不在乎容貌,你连自己性命也不在乎了?” “在乎。” 阿篱实话实说,她有一把好嗓子,如珠落玉盘,动人至极。 她叙述一般说,“但我更想做齐国王后。” 狐久气死了,只想撸起袖子,狠狠晃掉她脑子的死水,他脸色都扭曲了,咬牙切齿恶狠狠的吐出三个字。 “你休想!” 阿篱反倒笑了,这是她今晚第一个笑,脸上还有那么大一块红色印记,却丝毫影响不了她的美,那是从灵魂里透出来的,在狭小阴暗的囚牢里如云破初晓,天光乍泄,惊艳的无与伦比。 狐久愣住了,纤长白皙的手指能写字抚琴,也能拉弓握刀,温热有力,捏住他的下颌,她打量似的在他堪称绝色的脸上转了一圈,不疾不徐。 “你凭什么呢?” 她的目光平静,唇角轻挑,“就凭你这张脸吗?这世上又有几个商纣王?” 狐久回过神,有些恼怒,脸都给气红了。 “放开!” 没用多少力的阿篱:“……” 说个笑话,她能一手轻易制住一个大妖。 她丢开手,“你尽可以用你的方法阻止我,不过齐国这个王后,我当定了。” 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有,甚至不要性命的有,但她可不认为齐宣王也是。 这人不学无术,好色又无能,但他知道一点,他靠的是什么。 没了齐国他什么也不是。 靠着一张脸,他可以成为齐宣王宠爱的美人,也仅此而已了。 春秋战国可不太平,齐国一向是个鹌鹑,从钟无艳记忆中知道,楚国使者已经来了几日,不出意外明天就会觐见。 “你走吧。” 阿篱下了逐客令。 狐久沉默了片刻,“你只是想做王后?” 他似乎终于抓到了重点。 主要她这样子实在不像是对齐宣王有情。 阿篱掀起眼皮,像是在说你在说什么废话。 狐久低低笑了,越笑越大声,直把看守的人引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定定看着她,意味深长。 “你要做王后我帮你,记住你说过的话,不记得也没关系,你脸上是我下的爱情咒,只有爱上我才可能消失,要是你爱上别人了,便会让你感受到什么是千刀万剐之痛。” 说完,他消失了。 门哐当一声打开,火把晃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那人骂骂咧咧走了。 重新恢复了寂静,阿篱摸上自己的脸…… 爱情咒? 这世间果真是玄幻。 现在的她还不知道更玄幻的还在后头,让她确定了自己确实穿的是一个假的春秋战国。 第256章 钟无艳5 齐宣王做了一晚上梦,梦见被一个疯疯癫癫,手舞足蹈的老头追了一晚上。 一大早醒来眼下青黑一片,精神萎靡。 来人一脸凝重,“王上,楚国使者求见。” 齐国真是人才凋零,数来数去就那么几个得用的人,最得用的就是丞相晏殊,史官,还有一个兼任禁军统领的将军。 听到这句话齐宣王一震,整个人如临大敌。 “不……”见。 一句话没说完他又咽回去了,垂头丧气。 “请吧。” “是!”其他人脸色也并不好看,气愤又无奈。 这种低气压在看见心爱的美人也没缓解多少,齐宣王深吸了一口气,带着美人和百官一同去见了楚国使者。 这显然是很荒唐很不尊重的行为,实力强大的诸侯国也就罢了,齐国竟然也敢这样,楚国使者很不悦。 不过一想到这次来的目的,眉心又展开了。 他当即行了一个礼,“见过齐王。” 礼行的很不走心,眼底的轻蔑毫不遮掩。 齐国君臣都不是瞎子,却恨不得自己这时瞎了,好过把自己气出内伤。 忍! 狐久眼珠子一转,高声呵斥,“大胆,见了王上竟然不跪!” 齐宣王倒抽了一口凉气,手忙脚乱就想去捂住她的嘴。 ——没捂着。 再一看楚国使者的脸色,齐宣王心拔凉拔凉的,完了完了,这次不能善了了。 楚国使者冷笑,怒上眉梢,“原来齐王是这样想的,竟想让我王行下跪礼,待我回去了定然会转告我王。” 群臣大惊失色。 “使者息怒,我王绝无此意,使者千万不要误会!” “都是此女胡言乱语,莫要因为一句话坏了你我两国关系啊!” “王上!” 大家冲齐宣王使眼色,齐宣王硬着头皮点头,僵硬笑着。 “是,是啊,都是误会,寡人绝无此意。” 楚国使者脸色这才缓和,至于那女人他也像忘了,只是找个由头发作而已,那女人还给他们递了刀呢。 齐宣王舍不得美色,百官也不好这时候开口,狐久继续稳稳坐在上面,眼底闪过一抹深深笑意。 楚国使者挥挥手,身后一个高大的男人双手抱着一个长条盒子上前,盒子当众打开,众人一同看去,却是一柄青铜剑,只是剑身上锈迹斑斑,像从垃圾堆翻出来的,上面还坑坑洼洼,说是剑都是抬举它了。 楚国使者面不改色,拱手道,“这是我王废了千辛万苦才得来的绝世神兵,念与齐王交好,这才忍痛割爱,我王如此情深义重,想来齐王定不会让我王心痛,礼尚往来,割五座城池,齐王不会不愿意吧?” “……” 空气一下静了,只有陡然加重的呼吸声。 欺人太甚!!! 史官颤抖着手奋笔疾书。 楚国使者笑容完美,直视最上首的齐宣王。 “齐王莫非不愿意?” 赤裸裸的威胁。 齐宣王心一颤,强行挤出了一点笑容来。 “当然……” 群臣泄气。 一道骄横的声音横空出世,“当然不愿意,你把谁当傻子呢!” 嗯??众人唰的抬头,双眼放光,谁?! 狐久今天穿了一件蓝色衣服,偏中性的衣服,低调的颜色,却丝毫没压住那鲜艳的美色,啪的一声拍案而起,气场强大,比起身边的齐宣王更显睥睨霸气。 楚国使者都愣了下。 “什么破烂玩意儿也敢称神兵,”她扬手砸下一个青铜樽,嗤笑,“赏你一件神器,回我十座城池啊!” 倒不是存心替齐宣王出头,就是看不惯有人在他面前嚣张。 但齐宣王明显不这样想,他感动的眼泪汪汪。 美人为他出头,美人爱他。 史官运笔如飞。 楚国使者显然没想到这一出,楚国强大,他确实横惯了,一时没反应过来,但能做使臣证明他并非一般人,气怒过后很快冷静下来,反倒笑了,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我楚国诚心诚意,倒被如此误解羞辱,也罢,就让你们见识见识这神兵的厉害。” “石。”他唤了一声。 捧着木盒,一直沉默的大汉上前一步,抽出盒子里坑坑洼洼的青铜剑,咚的一声拄在地上,眨眼间蜘蛛网蔓延开来。 众人瞳孔一缩,连狐久也眯起了眼。 楚国使者环视一圈,眼带蔑视,“各位不妨来试一试我楚国神兵。” 被目光扫到的人下意识退后一步,咽了咽口水。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比试了,说不定丧命呢。 齐宣王眼含期待,“各位爱卿。” 众人:“……” 一动不动,安静如鸡。 只有史官沉默下笔。 狐久也没出声,他重新坐了回去,关他什么事呢。 狐狸精不喜欢打斗,会弄乱他的毛发,一点也不优雅。 比起近身战,他更喜欢法术,干净又炫丽。 过了好一会儿,楚国使者眼里的嘲讽鄙夷都快压不住时,齐宣王心腹之一,也是齐国唯一的大将军视死如归的站了出来。 “某来请教!” 但显然,那楚国高手不是一般高手,齐国这位大将军在齐国算矮个子里拔高个,在对方手里连三个回合都没撑到,便被对方用剑身一个横扫,如秋风落叶一般飞了出去,砰的一声砸在地上。 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还有谁?” 这下还有谁敢去? 齐宣王焉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可还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屈辱。 是啊,还有谁呢? “还有一个人啊,王上。” 齐宣王唰的抬头,紧紧盯着他,“还有谁?” 狐久看着他慌乱的眼神,一字一句,“钟无艳。” 如溺水之人抓住了稻草,齐宣王欣喜若狂。 “对啊,寡人怎么把她给忘了,来人……不不,寡人亲自去请!” 齐宣王找了个借口溜了,楚国使者看在眼里,也不怎么在意,他对他楚国的高手信心十足,别说在齐国,就是在他们楚国,这人也是万人敌的存在。 他们现在越是挣扎,到时候就会越是绝望。 五座城池,哼,应该十座才是。楚国使者笑的志得意满。 ………… “无艳,无艳啊!” 齐宣王拎着朝服,老远就开始大声呼喊。 “无艳,寡人来看你来了!” 白天里牢里也没什么太阳,阴森潮湿,各种奇奇怪怪的怪味,齐宣王从小金尊玉贵,哪里受过这些,可他一国之君被区区一个使臣把面子往脚底下踩,他受不了这委屈。 他忍住作呕的欲望,踩着黏黏糊糊的地,挂上一副笑面孔。 “无艳,快跟寡人走吧!” 阿篱看着狱卒着急忙慌的开锁,“不走,我觉得这里挺好的。” 齐宣王:“……” 完了完了,是关了一晚上脑袋坏掉了吗? 他这样一想,又对上那双曾让他心悸的眸子,声音不自觉低柔了下去。 “无艳,别和寡人说笑了,寡人是诚心实意放你出去的。” “那我该感恩戴德了?” 她用平静的语气说出了阴阳怪气的感觉。 很显然,她还没忘谁把她关进来的。 脸皮薄的就该怒而拂袖,转身就走,齐宣王脸皮厚,牙一咬,直接在她身边坐下来,拉着她的袖子,开始卖惨。 “无艳你就帮帮寡人吧,你不知道那楚国多过分,年年都用一些破烂来坑寡人,不是要金银珠宝,就是要寡人割让城池,齐国弱小,寡人也无可奈何,只能次次忍气吞声,可他们越来越过分了啊!” “再这样下去整个齐国都要没了,寡人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呜呜。” 齐宣王说着说着就被勾起了这么多年的委屈,抬袖拭泪。 “无艳你就帮帮寡人,帮帮齐国吧!” 阿篱就托着下巴,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哭。 齐宣王哭不下去了。 这女人怎么这么铁石心肠的! 他不演了,“直说吧,你到底怎么样才肯帮忙!” 阿篱也毫不掩饰目的,“我要当王后。” “啊?” “啊什么,我就这么一个条件,不行算了。” “行!” 齐宣王一口应下,火都烧眉毛了管不了那么多了。 而且,而且……她居然那么想做寡人的王后。 都被打进大牢了还对寡人痴心不改,啧。 再厉害又怎么样?还不是被寡人拿捏了。 齐宣王自得于自己的魅力,看久了其实她长的也不是太丑嘛。 “那快走吧!” 齐宣王迫不及待想去一雪前耻,阿篱也不是真想在这多待,跟着他走了。 楚国使者已经等的不耐烦,见齐宣王回来了,居然带着一个女人,还长的——那样的女人。 “她是谁?” 晏丞相挺起腰板,“这是我齐国昭阳正苑东宫娘娘!” 阿篱笑了笑,“钟无艳。” 东宫娘娘? “我不和女人……”打。 “砰!” 巨响过后,地面都仿佛震了震,扬起灰尘漫天。 “咳咳!” 众人被呛的咳嗽,努力瞪大眼,角落里一座肉山满脸血,似乎还没反应过来,那把神兵就在他不远处,断成几截。 “承让。” 阿篱收回脚,钟无艳天生神力真好用啊! 楚国使者脸色青了紫,紫了绿,绿了红。 好看极了。 阿篱扫了一圈四周,挑了一个金桔——鬼知道怎么会有金桔,不过不妨碍。 金桔放到使者手里,她笑的无害,“这是我齐国培育出来的新品,吃了百病全消,长生不老,回礼五座城池,谢谢。” 这像打开了什么开关,气氛一下子热起来。 锅碗瓢盆,布鞋扫帚,淹没了楚国使者。 “回礼,两个城池。” 对方神色扭曲,敢怒不敢言。 齐国君臣脸都笑烂了,扬眉吐气,扬眉吐气了哈哈!! 齐宣王兴奋搓手,“回本了回本了,这么多年被坑的都回本了。” 就在这时,狐狸精又开始作妖了。 “啪啪——” 无比清脆的两声,把所有激动兴奋全压下去了。 所有人面色惊恐,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 狐狸精左右开弓,狠狠甩了使者两巴掌,左右对称,极富美学。 阿篱惊了。 狐狸精甩甩手,一脸无所谓,“看什么看,打你就打你了,早就想打你了,就算我齐国只有兵力三万八,一打起来打个五日就会亡国也必报这些年的欺辱之仇。” 齐宣王身子晃了晃,站不稳,跌倒在地。 百官耳朵嗡嗡的,眼前一黑。 使者顶着巴掌印,目眦欲裂,杀意沸腾,“齐国胆敢对楚王不敬,十日后,沙场决战!” 空气瞬间降至冰点,所有人眼睁睁看着楚国使者怒极而去,带着那些破烂,顶着脸上鲜红夺目的巴掌印走了。 使者代表一国之君,这两巴掌甩的是楚王啊! “完了……” 史官眼神呆滞,手里的笔啪的一声掉地上。 阿篱:“……” 怪不得呢。 商纣王会亡国。 狐狸精这种族不是一般人能消受得了的。 都说君心难测,哪能比得上这狐狸精啊! 他甚至还对她笑,阿篱呼吸一滞。 “陛下!请斩妖妃!!!” 大臣们声声泣血。 不少年迈的老臣已经晕倒了,剩下的老泪纵横,满目悲戚。 他们齐国要亡国了。 但…… 斩是不可能斩的。 狐狸精这么随心所欲仗的就是实力,所以无所顾忌,横行霸道。 人间的伦理束缚不住他,他喜欢看人乐极生悲,一瞬间从天上掉地狱的感觉。 恶劣极了。 “先把人……关入死牢。” 现在杀了人也于事无补了,重要的是要应对接下来的灭国之战,何况万一对方耿耿于怀,能交人出去灭点怒火也好。 众臣想明白了,也算认可了这处置方法。 现在问题是…… “谁领兵出征?” 齐宣王看了一圈,最后落到阿篱身上,目光恳切。 “梓潼。” 众臣目光一致,期望,恳求,“娘娘……” 阿篱扶额,这王后之路可真是坎坷不平。 “梓潼……” “娘娘……” “我去。” 此话一出,她的王后之位才算彻底稳了。 赢了,就算齐宣王反悔也没用,输了,大家一起完,也无所谓王后不王后。 拿上兵符,阿篱立刻去了,时间耽搁不起,要调兵,要抽调粮草,还要熟悉军队,他们在和时间赛跑。 楚国早就虎视眈眈,说不定枕戈待旦就等今天,而齐国只有三万八的兵能抽出来。 十日一晃而过,整个齐国都陷入一种快被崩断的紧张。 这是阿篱第一次上沙场,风是臭的,溅到脸上的血是热的——杀人原来这么简单。 一开始她更多依靠钟无艳的记忆和本能,在一场场杀戮中融会贯通,甚至结合一些后世经典战役,打出了惊艳六国的战绩,逐渐从绝望的劣势变成暂时的持平。 但兵力相差实在太大,时间又实在太紧。 她一刻也不敢放松,眼都不敢闭,生怕一睁眼,齐国没了。 齐国没了,她怕自己也没了。 晏丞相他们也没闲着,积极开始“外交”。 楚国强大,这时候不趁机咬他一口肉,更待何时?齐国弱小,举国之力也凑不出十万兵力,注定是他人口中食,要吃了他以后有的是机会不是吗? 历时一个月,楚国终于派人送来了求和书。 这一战打出了齐国信心,原来我们齐国不一定只会输。 大军进城这一日,百姓夹道相迎,俯身下拜,从一个人到千人万人,山呼海啸。 “恭迎娘娘凯旋归来!” 阿篱骑在为数不多的马上,有片刻恍惚。 第257章 钟无艳完 庆功宴上众人喝的面红耳赤,呵呵傻笑。 阿篱又推了一个人的敬酒,白玉般的脸上也染了红,双颊如同上了胭脂,娇艳欲滴,那红色印记也不那么显眼了。 她有些醉意,偷偷到庭院里准备吹吹风,散散热。 却遇上了一个不速之客。 “你不好好待在牢里,怎么跑出来了?” “哦,也对,那区区大牢怎能关住你。” “美人一个人在这里赏月,我又怎么忍心。” 他鼻尖嗅了嗅,好奇问道,“战场上受伤了?” 狐狸精笑呵呵的,一点没什么愧疚之类的。 阿篱撇撇嘴,“是啊,没死,你失望了?” 往日他得到的只能冷眼,冷脸,今晚她的神情难得生动了,狐狸精颇为新奇,看了又看,像能看出一朵花来。 他试探的伸出手,被又一次拍掉也不在意。 “怎么会,我还想和你长相厮守,怎么会害你,这世上所有人死光了,我也不会让你死。”狐狸精信誓旦旦,又小声嘀咕。 “只是我还想英雄救美呢,真是可惜了……” 一抬头,见她看着自己,目光专注,眸光若水,腾的一下,他心中升起一股热意,耳根都有些发烧,陌生的感觉让他有些手足无措的感觉。 “你,你看我做什么?” 阿篱目光有些奇异,“我有点好奇,这天下除了你,还有其他狐狸精吗?” 狐久变出一把扇子扇风,掩饰住不自在的感觉。 “当然没了,我就是这天下唯一的狐族。” “那你其他族人呢?” “死了。” 他看不出一点黯然伤心的神色,“我很小的时候他们就都没了,就只有我一个人,然后被封印在了夜叉山上。” “据说有一个族人犯了天条,又得罪了什么大人物,所以都没了。” 要是狐族都像他一样,得罪人什么的阿篱一点不意外,只是这样看来,当初把他封印在夜叉山的人就更像是保护了。 对族人狐久没什么感情,毕竟也没相处过,就在传承记忆里见过,激不起一点水花,都是他在被封印的时候翻出来看看打发时间的。 现在更重要的是另一件事。 “我马上要成年了,成年之后性别就不能再更改,美人,你是喜欢我现在这样,还是……” 俊朗男子瞬间变为一个花容月貌的女子,娇声娇气。 “还是这样呢?” 阿篱久违的又开始头疼了,“你真的懂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吗?” “爱?” 他眨眨眼,又变了回来,一把抱住她,得逞的笑。 “爱就是像我们俩一样啊!” “不管你美或是丑,贫穷还是富贵,健康或是残疾,我都愿意娶你为妻,或者你娶我也行,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直到生命尽头,然后约定下一辈子。” 阿篱没有挣扎,指着额上令人不能忽视的印记。 “这就是你的爱?” 她的声音平静温柔,狐久却感觉心突然被针扎了一下,就一瞬,让他下意识忽略了。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暴喝。 “你们在做什么?!!” 狐久得意的勾了勾唇,下一秒就消失了。 阿篱转头就看见齐宣王气势汹汹,一副抓奸的样子。 “人呢?那个奸夫去哪儿了?” “什么奸夫,王上喝多了,看花眼了吧。” “不可能,寡人绝没有看错,来人,给寡人找!” 侍卫们一脸为难,“王上,这没人啊!” “哼!” 齐宣王不信,“你们不找寡人自己找!” “哎哟~” “王上!!” “快来人啊,王上喝多了磕坏脑袋了!!” 一溜儿来一溜儿走,还有人对阿篱保证。 “王后放心,王上伤的不重,不会影响大婚。” “……嗯。” 齐宣王唉唉叫唤着被扶着走了,所幸确实没大碍,婚期照旧,只是齐宣王心里不舒服,种下了怀疑的种子,看阿篱也老大不高兴,他想发脾气,想反悔。 可是由不得他。 他不痛快,他能换着法给别人找不痛快。 靠着无理取闹,仗着身份,他又把夏迎春放出来了。 阿篱?阿篱不在意。 齐宣王一心享乐,狐狸精底蕴深厚,传承记忆里多的是玩乐的法子,据说是天庭流行的呢。 阿篱好奇了一下。 结果是——麻将。 “……?” 这天庭挺时髦啊。 她好奇了一下,结果对方说他现在也上不去了。 大婚当晚齐宣王都没留下,被狐久拉去打牌,打了一个通宵。 在宫人怜悯的目光中,阿篱慢条斯理卸妆,拉过被子,睡觉。 婚后齐宣王也沉迷寻欢作乐,通宵打牌,最近据说又出了扑克。 “我有荔枝,七八九太子王后,同花顺。” “我有苹果,七八九太子王后,同花顺。” “我有草莓,七八九太子王后,同花顺。” “赔钱!” “……” 齐宣王沉迷赌博,谁劝也不听,政事也不理,最后众臣无奈,只好来找王后。 不费吹灰之力,阿篱就成功垂帘听政了。 真是恍恍惚惚。 怎么办?干吧! 于是阿篱在挑选良种,制作肥料的时候,齐宣王在打麻将。 阿篱发现棉花,准备着力试点培养推广的时候,齐宣王在斗地主。 阿篱在改良纺织机,大建工厂,解放生产力时,齐宣王在炸金花。 阿篱在屯兵屯田……齐宣王正在打梭哈。 短短三年,齐国变了一个样子,初步摆脱积贫积弱,爆发了极强生命力,劲头十足。 六国递来了橄榄枝,暗地里探子细作遍地。 阿篱来者不拒,白来的人才谁还拒绝呢?他们愿意为齐国发展建设添砖加瓦贡献自己的力量她高兴还来不来呢。 学技术就学技术好了,只要他们一直走在最前方,那么谁也动摇不了他们的地位。 一些基础东西还不用自己生产了,直接买,还能有更多精力搞研发。 六国疯狂学起来,互相防备,谁都想啃下这块香饽饽,谁也不敢先下嘴,看谁都像黄雀,好不容易达成了一次合作,结果大军还没入境,一个赶路的平平无奇晚上,各国暗地里的书信被摆到了面前。 好哇,说好一起合作阴人,你居然背刺我! 什么?你居然骗我? 什么?我的太子竟然是你的种,想无伤继承我的王位? 什么?说好一起全力打齐国,你居然偷我家? 全炸了。 联军原地解散,打成了乌鸡眼。 吸取教训,各国决定派高端力量攻克主要矛盾。 派高手进宫绑架。 六国:望眼欲穿。 刺客:……一去不复返。 齐国某矿场,各国刺客欢聚一堂,相对无言。 监工一甩鞭子,唾了一口:“还不快干活,干不完今天红烧肉又归一队那群牲口了!” “吸溜~” 众刺客目光凌厉,脸色凝重,手脚麻利。 没有红烧肉那是不可能的! 肉啊,这个年代的奢侈品,肉食者都是上位者,有些人一辈子也没尝过肉味呢。何况是鲜亮肥腻,用料扎实奢侈,让人把舌头吞下去的红烧肉了。 他们干一辈子活也不能吃肉,吃不饱是常态,这里干活就有肉吃,神仙日子也不过如此了,哪个能不拼命呢。 不说监工,众臣也心疼,庶民哪用吃肉,给几碗麦饭,让他们吃饱了就是行善积德,可王后说必须要让他们吃饱了吃好了才有力气有劲头干活,主动干活。 要不是同样的活三个月的让他们一个月干完了,这些人也不会同意。 当然更重要的是阿篱开了养猪场,还准备扩大规模。 相比较起来,给他们的肉并不算多,都苦惯了,比较容易满足。 她正在编写一本神书——《母猪的产后护理》。 《野猪的配种与驯化》,嗯,这也重要。 这时候家猪太少了,大家养的都是毛黑牙长,桀骜不驯能把人顶出肠子的猪,不折不扣的猛兽。 牛羊贵,猪又危险,所以肉就越珍贵了。 嗯,鸡鸭也可以养起来。 需要粮食啊! 现有的粮食产量太少了,如果能找到红薯就好了。 红薯不仅产量高,是抗饥神器,它的藤和薯还可以用来喂猪喂鸡,不解决粮食问题的话,这些养殖搞不起来,人吃都吃不饱了,哪来多余粮食喂畜牲。 阿篱放下计划书,长长叹了一口气。 “叹什么气?” 狐久不知道从哪冒出来,如今他是西宫娘娘了。 阿篱瞅他,“你今天不陪人打牌了?” 狐久哼了一声,“有人在陪,我不能来?” “你这个狠心的女人,用的时候温温柔柔,用不着了就一副冷脸。” 他一脸被渣了的幽怨脸,阿篱轻咳一声,亲了他一下。 狐久顿时多云转晴,嘴角不受控制上扬。 周围宫人见怪不怪,低头全当没看见。 什么齐王纵情声色,沉迷赌博,东宫娘娘西宫娘娘经常抵足而眠的事不稀奇了。 高兴了一会儿,狐久又看到面前人脸上的爱情咒,那一点喜悦风一吹就散了。 那印记时时刻刻在提醒他,她并不爱他。 狐久从不知道后悔是什么,现在他却看那印记如此碍眼,让他每一次高兴都短暂,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可这爱情咒却不是他想消除就能消除的了。 他的神情几番变化,阿篱一眼看出他在想什么,这刚成年一年的狐狸精心思都写在脸上,连掩饰都不屑。 对她而言他是一个合格的床伴,能满足她的心理需求,只是需要时不时应付对方的抽风,收拾对方弄出的烂摊子。 还好,都在她能力范围内,她能够兜住。 换一个方面,他用处也很大。 没他当妖妃,权力过渡也不会这么丝滑。 还有些奇特用处。 她抽出一张绢帛,“你看看,见过这个吗?” 画上赫然是红薯的样子。 一般立了功她会给他奖励,所以狐久一直很积极,他一扫郁闷,凑过脑袋仔细看了半天,点点头。 “见过。” 所以说这是个奇怪魔幻的世界啊,红薯都不用去美洲了。 阿篱眼睛一亮,狐久告诉了她几个地名。 “传承记忆里的,几百年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变化,我可告诉你了,不管找不找的着,都得……” “行行行。” 解决了一大难题,阿篱很大方。 狐久兴奋了,凑到她莹白如玉的耳边,呼吸灼热。 “什么都可以?” “嗯。” “姿势任选?” “嗯。” “不限时长?” “……过分了啊。” 阿篱无语,耳朵都被他熏红了,一巴掌拍他脸上。 自从这家伙成年之后,整日里不想些好的,她有时候会怀疑自己会死在床上。 这也太丢脸了…… 三年来狐久别的没学会,学会了见好就收。 “行吧,谁叫你们人族这么孱弱,也只有我这么迁就你了,你可得对我再好一点。” 狐久念念叨叨,阿篱嗯嗯应着,一边把地址写下,让某个大臣进宫。 王不理事,百官从一开始的质疑到半信半疑,到深信不疑,最后唯王后之命是从。 他们已经是盲从了,具体表现为什么都不问,严格执行命令。 ………… 齐宣王糊涂了一辈子,某一天被拉出来参加祭天大典,被告诉,齐国统一天下了。 齐宣王挂着俩眼袋,被声色掏空的身体爆发出巨大的疑惑。 “啥?” 是昨晚睡太晚了,他终于产生幻觉了吗? 他看向另一边,同样身穿繁复礼服,一身威仪,对上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眸子,灿如星河,平静又深邃。 齐宣王怔住了,时空仿佛在眼前交叠,重现。 记忆深处,他一直以为忘了的,原来一点也不曾,记忆不曾褪色,她…… 也一点没变。 他一一扫过百官里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 那双混浊的眼里有一瞬间的清明,又恢复原样。 他明白了什么,却自愿继续糊涂下去,反正,他还是王不是吗? 也是,天下之主。 狐久作为西宫是没资格参加祭天的,只能在下面看着,那废物已经被他无视了,他仰望着那个人,瞳孔因为兴奋缩成了针,满满把那个人装了进去,因为太狭窄了,再容不下任何人,任何事,任何物。 百官都站在他身后,隔着不近的距离,这么多年下来了,大家或多或少意识到什么,却不约而同选择了视而不见。 从今天起,他们将青史留名,为万世传唱。 所有人激动的双眼通红,克制不住的颤抖,目光集中在了那个纤细却挺拔,开天辟地的人身上。 那真正的…… “天下之主。” ………… 阿篱一辈子没越过那条线,因为所谓天命。 尽管天命已经面目全非,它仍旧固执,不肯退让,像亲儿子废物依然不肯相信,把一切好处扒拉给他的亲妈。 阿篱不在意,不过一个虚名而已,她这一生也算顺心。 活到八十岁呢,在古代可以称为祥瑞了。 可有狐狸不甘心。 “我不许你死,有办法的,只要你愿意……” 那么爱美注意形象的狐狸胡子拉碴,白发皱纹一点也不少,眼眶通红,豆大的泪珠砸在她手上,烫的她心一颤。 “我这几十年什么都依你了,你也依我一次,好不好?” 他近乎哀求,依然清亮的眸子全是无措,害怕。 甚至不敢眨眼。 八十岁了,时光在她身上刻下深深印记。 她笑起来,每一道皱纹却是舒展的,额上的印记在白发映衬下那样红。 “老了,我是不是更丑了?” 狐久摇头,紧紧握住她的手,声音哽咽。 “不丑,一点也不丑,你在我心里一直是最美的。” 他没有骗她,哪怕皮囊再怎么变化,他从没有觉得她丑,反而一天比一天美丽,她早都已经融入他的灵魂。 再不是最开始的一时兴趣,得不到生出的征服欲。 狐族不老不死,在他自己还没明白的时候,他已经选择了和她一起步过白发苍苍。 没有人不喜欢被赞扬,阿篱也不例外,她感受着自己的生命流逝,看着这个改变了许多的狐狸,笑着说,“还记得当初我问你,爱是什么?” “爱……” 狐久愣了一下,泪珠从眼眶里滑落,滑过脸上沟壑。 许久,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脸颊贴着她并不光滑的手心,扬起笑。 “爱,就是为心上人无条件付出,牺牲,一心只想让她得到幸福、快乐。” “爱是不管你美或是丑,健康或是残疾,贫穷还是富贵,不离不弃,一直在一起,直到生命尽头,约定来世。” 他从前的爱是霸占,摧毁,不择手段,不惜令对方痛苦,必要时一拍两散,玉石俱焚。是属于野兽的执着。 而他现在,从野兽变成了人。 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狐久,不要为我染上业力。” 破碎的声音压抑而绝望,从喉咙里溢出。 狐久好疼,疼的他全身都在发抖,他没有中爱情咒,为什会这么疼呢,疼的他只能死死抓住她的手,像绝望之人抓住仅有的救赎,泪如雨下。 “不……” “听话。” 她的声音还是这么温柔,温柔让他恐惧。 “我这辈子做了这么多好事,注定要上天的,你若是染了业力,你我就再不能见了,你阻挡我的仙路,让我变成不人不妖的怪物,我不会再喜欢你了。” “你一直在骗我,我不会再听了,不会了……” 他盯着她的脸,双目赤红,喃喃道,“你从来没喜欢过我。” 但最后,他还是没有掠夺别人的命为她续命。 阿篱合上了眼,是笑着的。 脸上的印记消失,不知道是之前还是之后。 狐久抱着她坐了一天一夜,低低的声音响起。 “我再信你一次,最后一次了……” 他五指成爪,掏出了一颗鲜红心脏,毫不留情捏碎。 殿外骤然乌云密布,惊雷炸响,电光密布,众人惊呼尖叫,大殿紧紧闭合,有人咬咬牙,上去拍门,久等不应后深吸一口气,和众人一起把门踹开。 两人一同躺在床上,白发相缠,十指相扣,脸上带着如出一辙的笑。 永久陷入沉眠。 众人泪眼模糊,在惊雷声中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 阿篱站在仙阶前,往前一步是九重仙宫,后退一步是红尘滚滚。 接引仙人催促,“情劫已过,仙子快请吧!” “谁的情劫?” 有什么呼之欲出。 接引仙人面色古怪,忽然一白衣仙人急来。 “幸元,你安排谁给小殿下渡情劫的?” “怎,怎么了?” “失败了!!我不是吩咐了让你按司命的规划引导吗?你就是这么引导的,小殿下最得陛下娘娘宠爱,一直舍不得让他渡劫,这次好不容易说动了,万全的安排,全让你小子给搅黄了,渡劫失败事小,道心受损是大,你等着被打入九幽吧!” “跟我走!!” 接引仙人脸色惨白,一指阿篱,“她……” 阿篱抢先一步,“在下仙基薄弱,凡心未改,仔细想了一下,还是应该在凡尘多磨练磨练,告辞!” 她毫不犹豫转头,一脚踏入人间,隐入红尘。 接引仙人目瞪口呆。 那仙人一脸不耐,冷嗤,“区区一个刚飞升的凡人,走了就走了,还不快跟我去请罪,尽快找到罪魁祸首,你也能少受几分责罚。” “可……就是她啊。” “你说什么?!” 那仙人一惊,连忙转头去看,飞升的人没了,仙梯已经快要消失,他大惊失色,刚要出手,一道白色娇小身影一晃过去了,追着那仙梯,踏入红尘人间。 就这么一个呼吸,仙梯完全消失了,人也再寻不着。 那仙人脸色铁青,接引仙人几千年的惊吓都在今天用完了。 “那是久殿下?” 天界人界唯一的联系便是飞升仙梯,而人间几万年才出这么一个,被耽搁了一下,仙梯消失,抓不到人,等下一个不知道等多久,白衣仙人眼神阴沉,冷笑道。 “什么殿下,不过一个狐崽子,当年狐族族长觊觎天后,还胆敢行囚禁之事,连累一族尽灭,这个小狐崽子逃过一劫不思感恩陛下娘娘仁爱,这次和小殿下一同历劫,害的小殿下被红尘欲火损了根基,这是畏罪潜逃了,不过在那凡间肮脏之地,晾他也少不了身死道消。” 人间,在天界那是比九幽更恐怖的地方。 天界的人傲慢,看不起下界,自然不认为区区一个下界飞升之人能影响如此大,认为都是那狐崽子这么多年看似默默无闻,实则压抑仇恨逮着机会报仇。 他也确实成功了,小殿下已经完全被毁了。 这红尘的毒,可是会传染的啊。 当天后被封印的记忆开启,天界就该热闹起来了。 …… 不过这都不影响阿篱。 劳累几十载,做一回潇洒人间的红尘仙。 转过拐角,一只白色狐狸一头撞进怀里,呜咽着,又似乎控诉着。 素白的手轻抚他毛发,低眉间温柔入画。 “好,我们不分开了。” 第258章 庆余年-叶轻眉1 范闲一直知道他老娘是个厉害人物,从五竹叔身上就可以预见一二,可以说虽然从没见过她,她却在他生活中无处不在一样。 这种感觉到进了京都之后更是达到了巅峰。 叶轻眉,叶轻眉,他仿佛从所有人口中拼出了一个影子。 惊才绝艳,风华绝代的女子,石破天惊般出现在这个时代,妄图改变世界,爱她者为她疯狂,恨她者要她死,她带着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思想,死在了必然的宿命里。 监察院外面那块落满灰的石碑也给了他巨大的震撼。 她的一生活的自由又畅快,精彩又绚烂。 只是他还是想说…… “既生娘,何生儿啊!” 穿越者三大神器,玻璃,肥皂,火药,也只有火药没被他老娘搞出来了。 并且远远不止这些,他发家致富的路被堵在了起点,理工科的路没给他留一点缝隙,让他不得不换一条赛道。 小范大人凭一本《红楼》成为京都顶流。 可他做一个富家翁的愿望却离他越来越远。 滕梓荆死了,他终于明白有些事不是你不想就不想的。 范闲变了,又像没变,对五竹来说都一样,只要他是范闲,是……小姐的儿子。 两人相对而坐,中间放着一个长盒子。 “叔,你想起钥匙在哪儿了吗?” “嗯。” 青年双眼蒙着黑布,露出的肌肤白皙光滑,透出不近人情的冷峻。 范闲习惯了他的一板一眼和惜字如金,追问。 “在哪?” 从他有记忆开始五竹叔一直没有变化,不仅是外表,性格也是,无欲无求,就是庙里高僧也比不过,像一台机器,所有行为重心全系在他一个人身上。 这是不正常的,这对五竹叔也并不公平。 他希望他能有自己想做的事。 想打开老娘留下这个盒子,是五竹叔第一明确表现出想法,所以范闲无比上心,用尽一切办法想帮他打开。 “有两个地方可能,皇宫,太平别院。” 五竹的声音和他人一样冰冷,带着磁性。 能让人耳朵怀孕那种好听,声控者的福音,如果能再多点感情就更好了。 范闲琢磨着这两个地方,皇宫太危险了,里面还有大宗师高手坐镇,不如先去太平别院看看。 “叔,太平别院在哪?” 一些画面幻灯片一样飞快闪过,又消失。 “忘了。” 他平静道。 范闲心梗了一下,不过也习惯了,只要一关于他老娘,从小五竹叔说的最多的就是不知道,记不清,忘了。 可从有限的话题中,提到最多的也是她。 记忆触发式的,时不时就冒出一点,不过能从整个京都范围缩小到两个地点也不错了,范闲决定自己暗地打听一下。 而有人,正在太平别院。 庆帝又做梦了,他清楚知道自己在做梦。 因为梦里的人早已经死了,他亲手策划。 他爱她吗? 是爱的。 没人能不爱她,她像一轮刺破黑暗的太阳,惊艳了他的人生。 生命向往光和热,是本能,爱她是本能,怕她…… 也是本能。 爱和惧交织,恨一度占据了上风,她不在了,爱反倒如潮水。 他承认,他想她了。 ………… 儋州不算富裕,临海的港口也没多少人,在一个平平无奇的一天,水面上行来一叶扁舟,薄雾朦胧,舟上少女白衣飘渺,如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闯入岸上少年眼中。 他呆愣在原地,手里鱼竿掉了,一脚上前。 “噗通!” 浪花四溅,惊醒了同行的人,他们也紧跟着跳下去。 “世子!!” “咕噜噜……” 少年一身水,自己爬上了岸,舟已靠岸,四目相对,少女轻笑了一声,腾的一下,对面人面如火烧。 “姑……姑娘从哪来?” 少女冰肌玉骨,白衣素衫一身灵气,笑的狡黠。 “我从天上来。” 少年,连同刚爬上岸的两个同伴,呆了。 片刻后,他如梦初醒,追了上去,大喊。 “小仙女,等等我!” 可惜,他连小仙女衣角都没碰到,先和一根冷冰冰的黑色铁钎近距离接触了。 “小竹竹,走了。” 她唤了一声。 那眼睛上蒙着黑布,瞎子一样的青年立刻跟上,脚步沉稳,每一步距离都像严格量过一样,分毫不差。 两人一黑一白,一前一后,他像一个忠诚的守卫,一路走来挡住所有试图靠近的人,两人像是主仆,又格外亲密,若是更亲密的关系也不像,那青年一板一眼,连半点表情也没有。 他跟了一路,一直到亲眼看见他们进了一家客栈。 第259章 庆余年-叶轻眉2 上京都之前范闲希望五竹能有自己想做的事。 他说,他长大了。 五竹去了一趟江南,一进京就听到牛栏街的事,虽然死的不是范闲,但五竹只知道一件事,有人要杀范闲。 谁杀他,他便杀谁。 于是林珙死了。 他杀林珙就仅是字面意思,只身杀上门,管杀不管埋。 麻烦来到了范闲这里,让他都没机会打听太平别院。 就在这时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对他释放了善意,给他圆谎,替他善后,让他心里发毛。 “叔,你知道陈萍萍吗?他为什么这么做?” “他想保护你。” “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小姐。” 范闲心里一惊,“老娘和他什么关系?” 那可是陈萍萍啊!光一个名字就让人闻风丧胆的陈萍萍啊! 范闲起了八卦之心。 五竹:“记不起来了。” 范闲:“……” 一点也不意外呢。 当年的记忆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抹除了干净,偶尔一些过往痕迹,稀碎又努力的挣扎出来,企图留住些什么。 固执的想留住什么。 五竹一向平铺直述的语调有了他自己也不曾发觉的情绪起伏,“我只知道,当年给小姐复仇,血洗京都的就是陈萍萍的黑骑,他可以信任。” 范闲没有发觉,想起了见面时陈萍萍说的话。 他说,眼神像她。 他问是谁。 陈萍萍说起那个名字,那时的眼神让他想忘也忘不了,像是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了另一个人,复杂的难以辨认,也温柔的让人没办法忽视。 叶轻眉…… 他一直以为那是装的,毕竟陈萍萍这三个字就代表了阴险狡诈,诡谲算计。 可竟然不是。 范闲吐了口气,深深感叹,“老娘究竟有什么魔力啊?” 这话像打开了什么开关,又像触碰到了什么禁忌,五竹面上浮现出了挣扎痛苦之色,激动的声音不受控制的高昂急促。 “她是引导者也是背叛者,是万象之因,是终结之末!” “叔?”范闲被吓了一大跳,小心翼翼。 从有记忆开始他叔就是一副莫得感情的样子,要不是有试探过有温度有心跳,他都要怀疑他叔不是人,这是第一次,他突然出现了堪称激烈的情绪,怎么看怎么不正常,简直…… 就像另一个人。 “叔你怎么了?” 就那么一瞬间,他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 “我在说些什么?” 范闲:“?!!” “叔你不记得你说了些什么?” 五竹恢复了平静,脸上却有一丝微不可察的迷茫。 “它们自然而然出现在我嘴边,像来自记忆最深处,可是,我又不记得了。” 在他出声时,大脑深处,与常人一般无二又莫名奇异的结构里,一个微小到肉眼无法捕捉的芯片闪了闪。 剧痛袭来,五竹按住头,无数光怪陆离的画面一连闪过,不断变化,只有一个存在始终清晰,是一个女子的背影,一直背对着,怎么也无法看清。 “……叔……” “叔!你怎么了?!!” 五竹抬起头,对着他,“我记起太平别院的位置了。” 范闲一愣。 ………… 太平别院 无人可知的密室深处,正在工作的冷冻舱上其中一个指示灯不正常的闪了闪,一个呼吸的功夫,又恢复了正常。 密室上方寝室里,庆帝又陷入了梦境中。 监察院 陈萍萍在浇花,烛火融融,衬得那双手越发苍白,几不似人。 “该查查,该办办,该杀的杀,火烧的越旺熄的越快。”他用平静的语气说着狠厉的话,与之相反的是他手上浇花的动作,堪称温柔。 朱格看着这个人,垂下眼,领命,“是。” 陈萍萍一个人慢条斯理浇完了花,看着花,少有出了神。 或许因为见到了故人之子,他们的眼神,是那样像…… 小姐。 小叶子…… ………… 李赜换了好几身衣服,挑了又挑,选了又选,终于勉强选了一件满意的,带着伴读和贴身小太监,他们去了那间客栈。 一行三人衣着不凡,加之相貌出众,大清早坐在大堂里,也不吃饭,就点了一壶茶,时不时还往楼上张望,古怪的让人不由得注目。 范建坐立不安,浓眉大眼的男儿脸红了。 “世子,我们要不还是回去吧,让个人来守着就行。” 李赜剑眉星目,少年意气风发却固执极了,“不行,我非等到她。” 他又灌了一杯茶,浑不在意周围人眼光。 另一人差不多大年纪,却生的秀美,一言不发,内敛的紧。他没有出声劝阻,只是默默的等着,关注着楼上动静。 掌柜的为人和善圆滑,也没有说些什么。 客人来了又走,等他们喝了三壶茶,楼上传来了脚步声。 三人下意识定眼看去,李赜激动的起身。 “小仙女!” 她换了一身衣服,是雨过天青色,手里拿着一把纸扇,眼眸含笑,尽染天光,超越世俗的洒脱纯粹。 “是你们呀,早上和你们玩笑的,我叫叶轻眉,你们也可以叫我小叶子。” 秀美内敛的少年在主子身后抬头看她,瞳孔倒映着她的笑靥。 没有一丝阴霾……一如今日一碧如洗的晴空。 第260章 庆余年-叶轻眉3 李赜耳根悄悄发红,不知道怎么冒出一句。 “我叫李赜,你可以叫我小李子。” 他看起来实在太呆了,像一只大大呆头鹅,叶轻眉忍不住笑,点头。 “小李子你好。” 英俊的少年脸一瞬间爆红,强制装作镇定。 “你……你好。” 叶轻眉是个社牛,连神庙守护机器人都能拐出来那种,没一会儿双方一见如故,对方家里刚出生几条狗她都知道了。 她的经历当然也没有隐瞒。 范建惊讶瞪大眼,“你们是从东夷城来的?” “就靠那一排竹筏?!!” 叶轻眉眨眨眼,瞳仁如两丸墨玉浸在湖水里,清澈灵动。 “你们不觉得这很有意思吗?就是我吃不惯生鱼片,几天都只能吃干粮,不过海上星空真是美极了。” 叶轻眉一脸怀念,几人如同见了鬼,这是吃什么的问题吗?不该是被什么吃的问题吗?一只竹筏居然能出海,他们果然是耳朵出问题了吧? 李赜有些紧张,试探的问,“那你们什么时候回东夷?” “不知道,可能等我什么成为首富了吧。” “首富?” 叶轻眉唰的一声摇开折扇,眼里蕴着人难以企及的光亮。 “先定下一个小目标,下一个天下首富必将姓叶。” 她堪称狂妄的话把三人震住了,连陈五常都微微睁大了眼,四周的客人已经有人忍不住笑了,他们也不信。 但在她对面的三人却有截然不同的感觉。 或许是对方不经意之间流露出的强大自信,和坚定笃信,像黑夜一团火,烧的轰轰烈烈,就算知道它会湮灭在黑暗里,也让人注目,吸引着飞蛾奋不顾身扑去。 叶轻眉挑眉,“你们不相信吗?” 李赜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扬起大大的笑容。 “信!” 掷地有声。 叶轻眉一瞬间笑了,千山月淡,万里尘清。 很久之后李赜也没忘记这一幕,以及心脏发麻,胸腔被震的发疼的感觉。 他在年少慕艾的年纪遇见她,始尝情滋味。 后来无数次他在想,如果没有后来这些事,一切是不是都不一样了,他不必做出那样的决定,可一切没有如果。 他最初被她吸引,不正是她不与世俗同吗? 命运或许从一开始便注定了结局。 他们渐渐熟悉起来,连诚王府都知道他们世子有一个红颜知己,那女子身边跟着一个疑似九品高手的瞎眼青年。 ——这一切都是因为叶轻眉开始了她的商业大计。 就像一汪平静的湖水突然被扔下一块大石,激起大浪千丈。 从神庙出来第一站叶轻眉实际上先到的北齐,那时北齐正逢改朝换代,帝位更替,朝堂上乱成一团,刀光剑影,民间更是天灾伴随人祸,盗贼横行,兵祸四起。 叶轻眉那时只是一个小孩子,还是一个细皮嫩肉的孩子,要不是五竹在,她或许已经被人剥皮拆骨。 这是她第一次见识这世界的残酷,让她沉默了好几天。 也是那时候她体会到了有心改变却无能为力的感觉。 摸着一直未曾离身的箱子,叶轻眉犹豫了又放弃。 她能杀一个两个,可那又能改变什么呢? 也曾经想把火药造出来,可被五竹制止了。 “没到时候。” 满目哀鸿遍野不曾让他动容,如雪山万年不化的寒冰,呼出的气也是冷的。 她一开始就这个世界的真相是什么,也知道世人口中的神庙是什么。 如五竹一样的“人”,他们被称为神使,秉承神庙主系统的命令,行走人间,从部落社会到奴隶社会,再到封建社会,他们给世间从新带来文明,却有意把他们带向另一个发展方向,控制他们的发展。 这是冷兵器时代,就绝不允许出现火药。 她带出来的只是一把武器,只有十发的武器。 北齐是第一强国,有些东西早已根深蒂固,就算杀了皇帝也解决不了问题,或许会面临更大的问题。 没有平稳的环境,发展是很难发展起来的。 她放弃了,离开了北齐,来到了东夷城。 东夷城很小,是一个港口城市,在这里百姓依旧贫穷被剥削,但又好了一些,起码有了安稳生活。 叶轻眉在这里落户了,最开始做生意时只想改善一下生活,后来越做越大,她想,既然做了,为什么不做的更好,做到最好! 她从来是个执着的人,也是完美主义者。 有时候显得天真,不切实际,可古人也不知道未来人真的可以上天,叶轻眉不缺的永不熄灭的勇气,就像她曾在实验室的日日夜夜一样。 但东夷城太小了,所以叶轻眉来到庆国。 从在这个世界走一走,看一看,到想留下些什么,她用了五年。 叶轻眉在写写画画,上面一堆奇怪字符,正在这时,头顶落下一片阴影。 她心头猛的一跳,抬头一看果然是五竹。 “小竹竹,下次回来的时候把脚步声放重一些吧,吓死我了,再这么下去我怕我心脏受不了。”叶轻眉无奈。 双眼蒙着黑布的青年不明白为什么,但也应了。 “好。” 叶轻眉关心的问,“怎么样,没受伤吧?” “没人能伤我。” 他的回答一如既往简短有力,叶轻眉比了个大拇指。 “我家小竹竹真棒,天下第一厉害!” 叶轻眉尤其喜欢夸他,虽然论年龄他当她祖宗也绰绰有余,武力值逆天,但他什么也不懂,在叶轻眉眼里他就像个弟弟,总是想关心呵护一些。 不管大人小孩,多夸一点总是没有错的。 何况小竹竹实在太优秀啦! 她的琉璃厂全靠小竹竹守护,毕竟总有些法外狂徒,情节轻些就让小竹竹扒了衣服挂城门上,要杀她的也怪不得她反杀。 生命值得尊重,但有些人自己不尊重别人自然也不用尊重。 “走吧,去吃饭,得想想今晚吃什么?” 她拉起五竹的手,入手冰凉,像一块寒玉一样,清冷无汗,一离开屋子里的冰盆她就简直想贴他身上。 叶轻眉羡慕极了,“这体质也太好了。” 五竹,“你不能练真气。” 年年来无数回,五竹都养成条件反射了。 “真的不行吗?” 叶轻眉可怜兮兮的,小脸上皱成了一团。 奈何竹心似铁,“不行,你练不了。” 叶轻眉一下蔫了,有气无力,拖着步子。 五竹低头看了一眼她,突然反客为主,手臂一揽,把她抱入怀中,叶轻眉正想其他办法呢,夏天这么长……就突然悬空啦,吓得她心重重一跳,下意识圈住他的脖子,抬头一看。 入眼是近在眼前的喉结,下巴……太近了。 清凉的气息笼罩着她,仿若一捧手心雪。 他低下头,认真说,“我凉快,抱着你,你就不热了。” 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但她忽略了,只噗嗤一声笑了,杏眸似水,似洒了星子。 “傻瓜,你怎么这么会呀。” 五竹没有说话。 她纤细的手指抵在他唇边,手动扬起弧度,笑着说。 “要是再笑一笑,就没有哪个姑娘拒绝的了了……” 五竹“看着”她,见她眉眼弯弯,唇边扬起弧度……这就是笑吗? 她是热的,手指也是,轻放在他的唇边。 他顺着她的力道,掀起唇角,与她一样的弧度,脸上露出两个酒窝,打破了那份不近人情的冰冷淡漠。 “天啊!!小竹竹你笑了真的笑了,还有酒窝我的天!!” 这就是笑吗? 他学会笑了。 “高兴就要笑,小竹竹你以后要多笑啊……” ………… 太平别院对面树林里 “叔!五竹叔!” “……嗯。” 范闲看了一眼对面桃花满院,不断有人巡逻的别院,好奇,“叔你在想什么,看的这么认真?” 五竹面无表情,抱着黑色铁钎,唇角平直,半晌道。 “忘了。” 第261章 庆余年-叶轻眉4 太平别院戒备森严,其中更有九品箭手。 “我去引开他。” 五竹直言不讳,“九品箭手世间罕见,你不行。” 范闲头疼,“那怎么办?” 五竹,“我去诱敌,你进去。” 两人合作连有大宗师的皇宫也闯了,一个太平别院也不是不能去,但…… “太平别院那么大,我也不知道在哪啊!” 五竹平静道,“湖中方塔正对,进卧房,查书架,床底。” 范闲惊讶,“你想起来了?” 五竹“看”向那高墙,“突然想起了一些。” 那里面像有什么存在,一直吸引着他,心底有个声音在催促。 进去—— 有什么在复苏,挣扎着想探出头…… 他道:“去吧!” 让范闲去,才是最好选择。 话落,他单手缓缓拔出射穿树身的箭,面色平静,反手一甩,范闲目瞪口呆的看着那箭穿透那墙像穿一张纸,在墙上留下一个圆形小洞,箭影都没了! 靠! 不愧是他叔! 范闲咽了口口水,敬畏的看了一眼面不改色的他五竹叔,飞快走了。 这对那九品箭手来说简直是天大的挑衅。 果然,大门打开。 有人出来了。 范闲眯眼一瞧,神情凝重起来。 那箭手看上去挺年轻,排场挺大,大刀金马坐那。 “刚才那箭射的不错,用的几石弓啊?” 几石弓?纯手工。 羊肉烤起,西瓜吃起,那箭手还挺享受。 就不知道这纯“西餐”吃了会不会拉稀。 或许九品箭手肠胃也刚,范闲一边腹诽,一边观察,趁这个时机翻进去。 进去之后他按照五竹叔说的,直奔老娘卧房,刚一进去他就敏锐的发现了不对。 有人! 范闲提起心,飞快拔出腿上匕首,小心翼翼靠近,绕过屏风,神色严肃,探头,刀举起来了…… “唰!” 范闲把刀背到背后,笑的露出八颗牙齿,腼腆极了。 “陛下怎么在这?” 庆帝眼神莫测,竟然向他走过来,每一步都似有无形压迫感扑面而来,范闲被逼近,步步后退,背后握刀的手全是冷汗,头皮发麻,心头狂跳。 他一下夺过他藏在身后的刀,快的让他竟然没反应过来。 “这得问你啊。” 完蛋了完蛋了,范闲开始努力的想解释。 “我,嗯,其实我今天是和婉儿他们约好了一起出来郊游,走到了这附近突然口渴了,就想进来讨口水喝。” 范闲偷偷试图解读对方的脸色,庆帝拿着那把刀。 “继续说。” 那仿佛在说,接着编,范闲心梗了一下,不得不继续接着编。 “然后我就找着找着,我就找着陛下了。” 编不下去了。 庆帝莫名笑了一下,“你知道这个院子住过谁?” 范闲装傻,“不知道。” “住过朕一位故人。” “朕闲时,会常来看一看,走一走。” 他望着四周,神情看上去没什么不同,范闲却觉得有点奇怪。 这里的摆设并没有被动过,一切都保留着当年的样子,陈设清雅舒适,还有个面朝湖水的大阳台,范闲却注意到了房顶上架的充满现代气息的滑轮,引伸的各种精妙便捷小机关,全是巧思。 他描摹着她留下的痕迹,试图拼凑出一个人。 “她是什么样的人。” 庆帝没有回答。 范闲见过他好几次,每一次都在宫里,他眼中的庆帝是个有雄才大略,同样也是帝心似海的人,让人猜不透。 也一直都是不修边幅,但今天在这里他的装扮格外端正。 看上去年轻精神了许多,眼神也锐利了许多。 “你好像从来没有在朕面前跪过。” 范闲敏锐感觉到了危险,露出一个憨笑。 “要不我现在给您跪一个?” 他这样说着,腿却是直直的,没弯上一点。 庆帝眼神恍惚了一瞬,快的让人无法捕捉。 ………… 无权无势,没身份地位的人是不配直起身的,因为有人看不惯,不能容忍这种冒犯,只想打断他们的腿,让他们只能够卑躬屈膝,久而久之,这就刻在了他们血脉里,代代相传。 可什么人是生来卑贱呢? 城外田野,一群锦衣华服的少年肆意纵马。 “驾!” “哈哈!” 鲜衣怒马少年郎。 ——不看被践踏的良田,和跪在一起瑟缩着发抖,绝望麻木的农人的话。 甚至因为有近的人来不及躲闪,被马蹄踩踏。 马背上的少年一脸不悦,鞭子甩出破空声,落在人皮肉上,皮开肉绽。 “该死的贱民,要找死也不死远点,滚!” 被扰了兴致,其他人皱皱眉,居高临下看那缩成一团肮脏卑贱的人,像看蝼蚁一样,语气不耐。 “行了,在这费什么话,干脆打死了。” 对他们来说顶多赔些钱,什么也算不上。 被打的也是一个少年,黝黑的面孔都是血,因为疼痛恐惧扭曲,背上是深深鞭痕,腿被马蹄踩断了,不正常扭曲着,他跪在地上不断磕头,颤抖着含糊不清。 “公子饶命,公子饶命……” 血不断从他身上流出,染红了身下青苗。 他还在磕头,试图祈求对方一点点怜悯。 少年们有的被逗乐了,在砰砰闷响声里大笑。 磕头的少年仿佛得到了活命信号,磕的更加用力,把自己卑贱到了泥里,来以此取悦施暴者,他不感觉屈辱,因为在他看来这是理所应当,在所有人看来,这都是理所应当。 因为他冲撞了贵人。 叶轻眉觉得胃部一阵翻涌,泛起生理性的不适。 李赜看着那些被践踏的青苗,深深皱起眉头。 范建和陈五常脸色也不好看。 谁都不知道好好出来玩一圈还会遇见这事。 叶轻眉突然开口,声音很冷:“小竹竹。” 五竹“看”过来。 她很平静的说:“给我敲断他的腿。” 话一落,一道黑色影子消失在原地,不远处传来撕心裂肺惨叫声,怒骂声。 叶轻眉听着,眉心舒展,仿佛吃了什么神丹妙药。 李赜点点头,十分赞同:“一群废物东西,早些年便下令,不许毁坏农田,他们竟敢明目张胆纵马践踏庄稼,是该断两条腿好好长长记性。” 他还嘱咐范建,把另外几个人一起记下来,这是要算账的意思。 范建点点头表示他记下了。 陈五常顶着一张苍白秀美的脸,语气温柔和缓。 “他们或许并不知道那是农田,就是惩罚了他们也不会服气,更不会长记性,不会意识到农田的重要性,不如将他们放农庄里种一个月的地,既能长见识,又能亲身感受一番种地不易,想必今后便不会再随意践踏农田了。” 叶轻眉侧目。 陈五常对她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比姑娘更温柔。 “一个月后再打断他们的腿想来也不迟。” 叶轻眉:“……” 什么叫杀人还要诛心啊! 那些人或许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自己口中的蝼蚁。 在践踏对方心灵之后再物理教化对方道理。 打断腿之后确实没法再去践踏农田的了。 叶轻眉深深意识到一个道理,人不可貌相啊! 她拍拍陈五常的肩,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五常,你太聪明了,这个方法真棒!” 陈五常看着她眼里毫不遮掩的赞赏,没有居高临下,没有暗含鄙夷,自然而然如朋友一般亲近的动作……他仿佛被她的热情感染一样,面具一般温和的笑终于晕染了一丝到眼底。 她总是有这样的魔力。 李赜最后还是采纳了陈五常的建议,把人扔去改造。 叶轻眉让人“心甘情愿”赔了医药费,精神损失费,还硬是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压着人道了歉。 看那些人一脸受辱,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可谓是拉足了仇恨。 叶轻眉在少年感激涕零中把他送到了医馆。 他甚至还想跪下给她磕头,她拉住他黝黑皲裂的手。 “人身上应该有两处是直的,一是脊梁,二是腿。” 少年保持半弯的姿势,愣愣的看着她的笑容。 叶轻眉摸摸他的头,在现代,他还应该是个初中生,“我们从猿进化成人,有了直立行走的能力,就应该站的直直的,不该再趴回去,没有人生来就注定卑贱,也没有人天经地义就该向别人跪拜。” “因为我们都是人。” 少年嘴唇颤抖,莫名眼眶酸涩,落了泪。 从没有人跟他说过,他也是人。 从会走路他就学会了弯腰,学会了跪,或许之后他还是会跪,这是祖祖辈辈摸索出来的生存之道,但之后每一次跪他或许都会想起,他也是被人温柔以待过的。 地上依然冰冷,心中却留下了一颗温暖种子。 让他不再和别人一样麻木。 因为有神明出现在他生命里,告诉他,他不是蝼蚁,不是牲畜,是一个人。 他聆听过神谕,虔诚的怀抱着,或许有一天,他,或者他的后代,会直起腿,挺直腰,堂堂正正为人。 他鼓起一辈子未曾有的勇气,询问她的名字。 她笑了,像头顶太阳一样明亮。 “我叫叶轻眉。” “我……我叫小山。” “小山……”她念了两遍他的名字,笑道:“我记住了。” 李赜和范建他们看了一眼那脏兮兮血呼啦比乞丐好不了多少的少年,忍不住皱眉,想不通为什么她对他那么好。 但一转头看那灿烂似骄阳的少女,却怔怔出神。 所有人都在和光同尘,唯有她,格格不入。 思想,行为……一切一切,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李赜不禁想到了那个传闻,或许她真的来自那个传说中的地方。 神庙。 不过不管怎么样,不管她来自哪里,她都是他的朋友,是他…… 喜欢的人。 少年耳根发红,心跳声激如响鼓,急促有力。 “小叶子,过几天是我父王四十大寿,你……你来吗?” 金尊玉贵的世子殿下看着她,狭长的凤目里闪着期待,矜持又紧张。 大街上,叶轻眉正挑着面具,她试戴了一个狐狸的,给五竹也戴了一个小猫猫的,可爱的小猫微笑脸配上五竹冷漠的气质,反差感太大了,叶轻眉笑的肚子疼,五竹还伸手扶住她。 叶轻眉听到李赜的话了,取下面具,转头应道。 “好啊。” “对了,我买了几个漂亮面具,送你们。” 一人一个。 说实话,几人还是第一次收到这玩意儿。 李赜不用说了,世子,虽然诚王不受重视,但他也是王府世子,从小金尊玉贵,玩的玩具都是精细打造,这种街上小摊廉价物件根本都不配到他面前来。 范建是奶娘儿子,和世子一起长大,王府用度不用说。 陈五常宫里出来的,也是从没玩过这个。 范建念叨着,“我们又不是小孩子了。” 却又牢牢拿着,没说不要。 李赜直接戴上了,花花绿绿凑到她面前。 “好看吗?” “好看好看。”叶轻眉猛点头,她选的一定好看。 她早就发现了,他其实喜欢鲜艳的颜色。 陈五常捏着一张土黄色可爱的小狗面具,第一次脸上没了面具一样的笑容,像愣住了一样。 他紧了紧手指,然后把面具戴到了脸上。 谁也不知道,陈五常养过一只小狗,土黄色的,会舔他的手掌,会冲他欢快摇尾巴,可最后却没来得及长大就进了别人肚子,他也被送进宫,当了一个小太监。 刚才看见这个摊子,他的眼神就在这个面具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从未体会过的感觉在心里蔓延,陈五常笑了笑。 …… 夜晚 去寿宴就要准备寿礼,叶轻眉冥思苦想。 “小竹竹,你说该送什么?” “都行。” “哪能都行啊,我想想……” 五竹在一边切萝卜丝,大小粗细均匀,一点声音也没有。 叶轻眉捞了一把咔嚓咔嚓,末了叹口气。 “想吃凉拌萝卜丝了。” 五竹显然没加载厨艺模块,也不懂什么叫凉拌萝卜丝,他根据字意,把切好的白萝卜丝拌了拌,放她面前。 “凉拌萝卜丝。” 叶轻眉:“?” 她看向五竹,对方蒙着一块黑布,没表情,她却莫名读出了一点。 看了看萝卜丝,凉的,确实也是拌了,没毛病。 叶轻眉鼓掌:“真厉害,我家小竹竹都会做菜了!” 五竹嘴角扬起一抹弧度,酒窝点缀在脸上。 “喜欢吃多吃。” 叶轻眉曾说过的话,他一字不落都记得。 “嗯嗯,好吃。” 晚上吃点素,清清肠胃也不错。 也许是萝卜丝给了她灵感,她一拍桌子。 “决定了,寿宴就送大萝卜!” 她的决定五竹一直是鼎力支持,“嗯。” 即使是王府寿宴要送萝卜这种古怪的事。 “要我去挖吗?” “不用不用。” 叶轻眉摆摆手,兴冲冲去了后院实验室。 几天后,诚王府寿宴上惊现一人高琉璃大萝卜。 众人惊叹!并狠狠倒抽了一口凉气,眼珠子快掉出来黏上去了。 叶轻眉达成成就,万众瞩目。 第262章 庆余年-叶轻眉5 “天哪,这么大的琉璃!” “得有一人高了吧?” “我上次买了一个杯子,巴掌大,一千金,这得多少啊!” 现场一片抽气声。 连见多识广的诚王也忍不住动容,瞪大双眼。 “好,好啊!” 他连忙吩咐,“来人,小心的抬下去!” 下人们小心翼翼,一脸凝重的把大萝卜抬走。 客人们叹了口气,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一女子。 高大的黑衣护卫蒙着双眼,如雪松一般站在她身后。 有人笑呵呵的试探,“我见姑娘颇为眼熟,姑娘可是出身京都叶家?” 或许是一颗巨萝卜的震撼,叶轻眉并没有被安排到女眷处,她处在一群各怀心思的老狐狸中笑意盈盈。 “是叶,不过不是京都叶家那个叶。” “那是哪个叶?” 她笑了一下,眸似星河,“叶轻眉的叶。” “??” 众人懵住。 叶轻眉一仰头喝了手中酒,潇洒离开了。 上首诚王早不胜酒力离开了,诚王世子在主持大局,叶轻眉这场宴会夺尽了风头,各世家权贵心中都有了计较。 五竹依旧寸步不离。 “这诚王府可真大。” 叶轻眉转了两圈,有些累了,和五竹找了个人少的地,跃上湖心假山,打算吹吹风,等散席了再走。 五竹自觉调整姿势,叶轻眉顺势躺下来。 撩起五竹一块下摆,挡挡刺目的太阳光。 五竹任她摆弄,低下头,视线专注的停留。 阳光倾泻,勾勒出他冷硬如大理石般的轮廓,酝出几分温柔。 可惜这份安静没持续多久。 “陈五常,不要忘记你是个什么身份!” “奴才没忘。” “哼!”那人冷哼,语气嘲讽,带着警告,“你不过是王爷的一条狗,别啃别人几根骨头就忘了主人是谁,王爷弄死你比弄死一只蚂蚁容易。” 清瘦秀美的男子低下头,语气很平静卑微。 “奴才知道。” 那人眼神厌恶,一个阉人,真不知道王爷看中他什么,这张脸吗? 更恶心了。 他眼含鄙夷,语气不耐,“诚王府最近有什么异常?” 陈五常低垂下眼,表情没什么变化,“诚王沉迷修道,一月有大半月在庙里清修,府里是世子做主,一切如常。” “听说李赜最近和那个叶轻眉走得很近。” 突如其来一句话,陈五常微微攥紧了手心。 “年少慕艾而已。” 那人暧昧的笑了笑,“也是,那叶轻眉确实是个难得的美人,就是京都也找不出第二个,惹人心动也正常。” “不过可惜,身份低了些。” 这么说着,他兴趣却是丝毫不减。 陈五常看他一眼:“她身边有个瞎眼仆人,是九品高手。” 对普通人来说,九品已经是巅峰,是常人一辈子也达不到的高度,九品高手走哪都是受人尊敬,而用一个九品高手做仆人,足以证明对方来历不凡,可能有什么隐藏身份,毕竟强者都是心高气傲,不是谁都可以用上九品高手做仆人。 至少他的主子,不行。 果然,对方眼神慎重了不少,多了思量。 陈五常也不再多说,一切只是点到为止。 有了忌惮就会去查,去查就会发现更多,继而更不敢轻举妄动。 陈五常看着他走远,想起房间里那个面具,笑了笑。 人走了,叶轻眉才坐起来,看向那个背影。 第263章 庆余年-叶轻眉6 离寿宴已经过了好久,叶轻眉彻底成了儋州风云人物。 因为她成立了商号,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东西流传出来,风靡世家权贵,每一件都让人疯狂,要是家里没一两件叶氏商行的东西出去和人说话都没面子。 那日寿宴上的话不再是个笑话,再没人问她和京都叶家的关系。 她就是叶家。 叶轻眉的叶。 是夜,月明星稀。 女子慢吞吞的数,“一颗,两颗,三颗……” “你醉了哈哈。” 李赜英挺的眉宇间染上醉意,指着她大笑。 叶轻眉躺在高高屋脊上,发如泼墨,月光下可见皎皎眉眼,如天上一轮月,两颊染了粉意,双眸迷离。 “胡……胡说,我叶轻眉千杯不醉的。” “还说不是呢,你说话都结巴了哈哈。” “谁结巴了?” 叶轻眉一个坐起,身子晃了晃,眨了眨眼,“红鲤鱼绿鲤鱼与驴。” “什么?” 三人一脸懵。 叶轻眉得意一笑,坐在飞檐上,“看,我还能说顺口溜呢,我没醉。” 头上一支桃花簪从发间滑下来,五竹伸手接住,给她插回去。 叶轻眉顺势就抱住了他,软绵绵的撒娇。 “小竹竹,我要飞,你带我飞好不好?” “我要飞上月亮~” 温热呼吸近在咫尺,五竹黑布下的睫毛一颤。 “咦,小竹竹,你的心跳变快了欸。”她按住他的心口,一脸惊奇。 五竹竟有些无措,“我……” 斜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把人拉了过去,“不许飞!” 李赜黑着张脸,醋意大发。 叶轻眉:“我就要。” “傻子,人根本不能上月亮,你醉了。” “你才是傻子。” 李赜醉了三分,理智还在,只觉得对方傻的可爱,人怎么能飞上月亮呢? 看她一脸认真的模样,李赜心头软了软。 “好,我是傻子。” 叶轻眉这才笑了,天上月光也似黯淡了几分。 李赜一阵脸热,他想,这酒后劲可真大。 不知道为什么,他竟一时间不敢去看她。 叶轻眉已经又和范建陈五常喝到了一处。 笑声,闹声,在静谧的月夜下传开,没有烦忧,只有畅快。 或坐或躺的几人,没了身份,仿佛只是普通好友。 他们天马行空,说了很多很多,说到了未来。 “我要做天下首富!走遍天下,哈哈!” 叶轻眉放下豪言。 她的笑太有感染力了,李赜也大声笑道。 “那我要做天下第一高手!” 不是世子,也不是未来的诚王,他想做一个浪迹天涯的高手,可以不受任何拘束。 范建喝傻了,直言直语,“世子连我都打不过。” “啊——” 差点被一脚踹下房顶,范建清醒了几分,瞅了瞅世子的黑脸,尴尬住了。 “没事没事,我一看你就是个练武奇才,只是没找对路子,我这有本秘籍很适合你,天下第一也不是不行。” 叶轻眉安慰他,又在自己身上摸了摸,看向五竹。 “小竹竹,我秘籍呢?” 五竹跳下去,没一会儿又回来了,带回一本秘籍。 叶轻眉将秘籍塞给李赜,让他好好练,未来天下第一就是他。 李赜拿到秘籍瞅了瞅,上面写了四个大字。 ——霸道真气。 这名字可真是……李赜嘴角抽了抽,还是默默收下了。 范建倒是松了一口气,转移话题问起了叶轻眉的生意。 几个人中,五竹除了会打架就是会打架,陈五常心眼多,可一直以来都不显山露水,惯会隐藏自己,李赜聪明但明显对做生意没什么兴趣,只有范建,对叶轻眉经商手段惊为天人。 那什么表格,阿拉伯数字,宣传营销…… 他都十分的感兴趣,也佩服的五体投地。 范建也为世子管理着名下商铺,或许只有了解才会知道她有多么不可思议。 他也是唯一一个对她的话深信不疑的人。 天下首富,放在她身上又似乎顺理成章。 哪怕她是个女子。 要说暴利,除了明面上的奢侈品,还有就是盐铁。 这两样私人是不能碰的,有一样也一样暴利。 糖。 这时候的盐和糖因为技术原因都和后世相差很大,盐不说了,就制糖技术就很粗糙,叶轻眉提纯了一下,做出了像雪一样的砂糖,已经成了贵族必备品。 可叶轻眉……并没有很开心。 和玻璃一开始定位在权贵市场不一样,她是想普及的。 可却受到了严重阻碍。 一是权贵阻拦,糖一惯是贵族才能享受的“奢侈品”,他们垄断了市场,让糖价格居高不下,白糖出来了也一样,他们不允许百姓和他们享受一样的东西,这是对阶级特权的维护。 二是生产条件,田地太重要了,在这个生产力底下的时代,要让人放弃种粮食而去种经济产物明显不现实,原材料跟不上,不用说大量制糖。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来自神庙的限制。 这些东西可以在权贵中流传,却不能下达百姓。 因为金字塔上永远是极少部分人,而这极小一部分人影响不了历史进程。 叶轻眉忽然低落下来,陈五常第一个察觉。 “小……小姐,你怎么了?” “……你相信有一个世界人人平等,每个人都有同样生活学习的权利,没有压迫……没有不白之冤,没有强加之罪,人人都有幸福的权利,活着的权利……” 陈五常怔怔出神,嘴角一直的笑容消失了。 叶轻眉仰头喝了一口酒,一滴泪没入鬓间,消失在了黑夜。 “小山死了。” 这声音轻不可闻,陈五常看见了,那双碧空一样的眼睛,下雨了。 “可不该的……” 是谁杀了他?是那几个人,也是这个时代。 叶轻眉扔了酒壶,仰头望着天上一轮月,笑起来,眼尾摇曳一抹红,似桃花醉人,她转头看向陈五常。 “这个世界不该是这个样的。” 是怎样的? 陈五常像被吸引的磁石,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人生于世,本就如浮萍飘零,风一吹就散了。” “但风却起于青萍之末,直上九天,浮萍渺小,却并不卑微。” 过了好久又似乎只是一瞬,陈五常对着那双还泛着红意却意外坚定的眼神,胸口处仿佛生出了什么。 沉寂已久的心重新跳起来,他弯起双眼,轻而有力。 “小姐说的对。” 空寂的黑夜出现了一束光,像是一簇火。 一只飞蛾飞了过去。 …… “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呢?”李赜看了两人一眼,随即定在叶轻眉身上,紧张的捏紧了手,状似不经意的问。 “我要去京都了,你,愿意一起去吗?” “好啊。” 她叶轻眉就是个反骨的人,不要她做,偏做。 第264章 庆余年-叶轻眉7 到京都第一天,城门还没进,便和人先打了一架。 是的,是叶轻眉和人打了一架。 碰上个愣头青,一点弯不会转,非要让她打开盒子检查,这当然不可能了,那人非纠缠不休,还要出手打人,怎么也说不通,被五竹按在城墙上,叶轻眉把对方从小白脸打成了猪头。 后来才知道对方就是京都叶家的人。 这个叫叶流云的人狠狠丢了一回人,少年心高气傲受不了侮辱,第二天又来叶轻眉新买的宅子外约战,五竹去了。 后来叶轻眉再没看见过这个人。 “没死吧?” “没有。” “那就好。”叶轻眉放下心。 有时候叶轻眉也挺好奇五竹的战斗力的。 “小竹竹你现在是什么境界呀?” “不知道。” 叶轻眉换了一个说法,“那这个世上有人能打过你吗?” “没有。” ……这么霸气的话一点说的一点起伏没有,唉。 正在卧室安滑轮组的叶轻眉叹了一口气。 她捏了捏自己的肱二头肌,再次为自己的武侠梦抹把泪。 她一边拿着各种工具敲敲打打,五竹一直陪在身边,端茶递水,擦汗陪聊,虽然大部分都是嗯,哦。 “小竹竹啊,以后要是没了你我可怎么办呀。” 叶轻眉发出感慨。 五竹似乎轻皱了下眉,“我不会离开。” 叶轻眉正在喝水。 他一脸正经,无比认真,“我是你的。” “噗——” 叶轻眉一口水喷出来,顾不得擦,一脸震惊。 “你,你说什么?” 五竹歪了歪头,竟显出了几分单纯无辜。 不对,他本就单纯,就是一张白纸啊!!到底谁给他灌输了什么怪东西?! “我是你的。” 听听!这都是什么?!! 叶轻眉面红耳赤,一把捂住他的嘴,急忙道。 “不许说了!!!” 一瞬间她想了好多乱七八糟的,完了完了,住脑啊!! 一个姿容俊美的男子站在你面前,全身心信任你,对你说,他是你的…… 呸呸呸!!! 五竹不解,手下意识碰到她的腰,叶轻眉连忙后退,五竹的手僵住,看上去有点委屈……委屈什么,叶轻眉你在脑补什么东西,他…… 叶轻眉冷静下来,脸上红晕也退了下去。 “怎么了?” “……没什么。”或许她该谈个恋爱了? 再这么下去怕要出毛病,对小竹竹都有想法了,这可要不得。 她又看了一眼。 不过小竹竹这长相可太完美了,足可见创造者的巅峰审美,强大禁欲,不笑时是高山之雪,一笑时冰雪初融,惊艳绝伦。 蒙着双眼也不影响美貌,反而更多了神秘气质。 走了走了,不能看了,叶轻眉飞快溜了。 五竹顿在原地,抬手按上自己的心口处。 “小竹竹——” 五竹掠出房门,一眨眼出现在那人身侧。 “我在。” 不管她在哪,在做什么,他一直都在身边,转身可见。 墙头上冒出一个脑袋,那人笑容真挚灿烂。 “小叶子,西山红叶正好,一起去看啊!” 西山不仅有红叶,也有一座有名的道观,诚王的清修地之一。 叶轻眉笑了笑,“好啊。” 墙下范建只想捂脸,世子居然像个登徒子翻墙,可悲的是他是垫脚那人。 陈五常抄手站在一边,对开门的女子微笑点头。 “小竹竹,走了,我们一起去爬山了。” “好。” 五竹跟在她身后,每一步都好似尺量过。 李赜是个热情大胆的人,有皇室子弟的矜贵,也有更多人没有的真挚,他想要什么不会隐藏,恨不得要所有人都知道,情感丝毫不遮掩,炽热而耀眼。 这份真诚很容易打动人,连带那份细腻温柔。 “累不累,我背你。” 说话间,他已经蹲下了身,红叶漫天似火,映的他那身朱红衣裳更红了,深邃的凤眸跳跃着光。 爬了一半,额头冒汗,呼吸急促的叶轻眉,“……” 这地方不说人迹罕至,也不是完全没人,换一个人或许害羞拒绝了,叶轻眉趴上他的背,或许谈个恋爱也不错。 “抱好了。”他朗声大笑,忽然跑了起来。 风卷起红叶,漫天飞舞,白衣飞扬,宛如蹁跹飞扬的蝶,与红衣交缠,笑声好似银铃,落在风中。 “小李子,再快一点呀……” “哈哈,不怕我把你摔了?” “会吗?” “那我一定先摔,正好垫在你下面……” 身后几人看着,心思各异,几人上了山。 山中赏红叶的人看见了,一人摇头感叹。 “年轻真是好啊。” …… “王爷,世子来了。” “还有谁?” “还有……那个叫叶轻眉的女子。” 灰衣老道一派仙风道骨,放下棋子笑道,“居士有客来,老道便先不打扰了。” 诚王捋了一下打理的精致的美髯,“让他们过来吧!” “是。” 侍卫退下,没一会儿叶轻眉他们过来了,刚好和灰衣老道打了一个照面。 陈五常低声道,“那是青云观观主,在都城很有名,不少香客都冲他来的,听说这人颇有神通,驱邪捉鬼,点石成金,无所不能,王爷一回京都都会来找他论道。” 叶轻眉语气古怪,“点石成金?” “对啊!”范建想说什么,已经就到了。 “父王。” “见过王爷。” 叶轻眉也跟着弯了下腰。 “不用多礼。”诚王摆摆手,“你们怎么来了?” “山上红叶正好,我们便一道来看看。” “那看完了就早点下山,山路不好走。” 诚王注意力都在没下完的棋上,语气很敷衍,叶轻眉看了一眼棋盘,见他执白就要落在一处,出声提醒。 “下那就输了。” “嗯?” 诚王抬头打量这个小丫头,皱眉语气不悦。 “小丫头不懂不要乱说。” “王爷不信?”叶轻眉自信从容,“不如试试好了。” 其他人脸色一变,还没来得及说话,诚王笑了,压迫感顿生,“小丫头挺自信。” 叶轻眉面不改色,从容以对,“事实如此。” “好,本王就让你试一试,你若是输了……”诚王语气危险。 “任凭处置。” “哼,口气倒是大!” 叶轻眉一点没被他吓到,反而问道,“若是我赢了呢?” “你想要什么?”诚王第一次见胆子这么大的姑娘。 除了五竹,其他三人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叶轻眉在他脸上扫过,落到下颌处打理精致的一把美髯上,笑道,“我也不要多的,你输了让我拔三根胡子。” 所有人倒抽了一口凉气。 众所周知,诚王闲云野鹤,万事不在意,唯独在意自己一把胡子。这跟老虎嘴里拔牙有什么区别?! “父王……” “好,本王答应了!” 李赜:“……” 叶轻眉坐下来,“王爷真是个爽快人。” “啪!” 诚王绷着脸,落下一枚白子,抬头看她,迫人气场扑面而来。 ……这可不像是一个闲王会有的气势呀。 第265章 庆余年-叶轻眉8 叶轻眉笑着说,“这里风景真不错呀。” “是挺不错。” 诚王沉思良久,慎重放下一子。 叶轻眉不假思索,跟着落下,啪嗒一声。 “王爷想当皇帝吗?”她来了一发直球。 “……” 一片死寂。 如刀子一样冰冷锋利的眼神刮过她的脸。 李赜张了张嘴,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来。 “很难猜吗?不难猜。” 叶轻眉抛着手里的棋子,一派轻松的笑意,身后是抱着黑色铁钎,蒙着双眼,杀神一样的男人。 诚王眯起了眼。 叶轻眉双眼如弯月,“你杀不了我哦。” 诚王:“……你想做什么?” 叶轻眉:“没什么,只是想帮你一个忙。” 诚王:“……” “想坐上那个位置吗?想统一天下吗?” “凭你?” 叶轻眉笑吟吟对上他怀疑的目光,“凭我。” “说来听听。” 身为皇子怎么可能一点想法也没有呢,何况他的兄弟并不仁慈,他也并不想任人宰割,或许是她强大的自信,他愿意听一听。 叶轻眉并不喜欢勾心斗角,论权谋算计也比不上这些人,她也并不打算用自己的短板碰对方的长处,她也有自己的办法。 要进夺嫡决赛圈也并不是非要一板一眼去斗。 对手都不存在了,不就可以直接上位了。 简单粗暴。 因为叶轻眉已经发现了,在夺嫡白热化的现在,京都已经完全成为赛场,其他两个人在朝堂上拉帮结派,打压对方势力,只顾争权夺利,没有一个真正心怀天下。 若是列一个罪名表,有些人枪毙一千次也不够。 杀明王他们,叶轻眉一点也不会愧疚。 她要改变这个世界,也怀念以前的世界。 可生产力实在跟不上,社会主义是不行了,但可以搞一个类似君主立宪的制度。 让皇权得到限制。 诚王是她挑选的目标,对方势力弱她能得到更多主导权,从儋州来看,对方也是一个仁主,李赜是她的朋友,不是个暴虐的人,下一代也不会是个暴君,他对权力似乎也并不热衷,就想成为一个高手,这样君主立宪能推进的容易些。 叶轻眉说了自己的刺杀计划,但诚王明显当笑话了。 他也是昏了头了,相信一个小丫头信口开河。 夺嫡要真这么简单,古往今来也不会有那么多惨剧。 叶轻眉没有强求他信,毕竟事实胜于雄辩。 只是…… “你输了。” “……!”大意了! 叶轻眉伸手,“大丈夫一言九鼎,我拔了啊!” 嘿! “嘶——” 诚王捂住下巴,心疼的脸都在抽抽,“走走走,赶紧走!” “走了走了,小竹竹我们走了,回家了。” 攥着明显不止三根的胡子,叶轻眉心情颇好。 下山的一路上李赜都很沉默,到了太平别院门口,他看向她,许久没说话。 叶轻眉打破了沉默,“你是想说什么?” 他最终还是摇摇头,“……没什么。” 像是想通了什么,他又重新露出了笑容。 “明天我们一起去钓鱼吧!” “好啊,明天你们过来,别院里就有一个湖,等钓完鱼我们还可以一起烧烤。” “嗯,那就这样说好了,我们先走了。” “路上小心。” 叶轻眉挥挥手,送走几人后关上了大门。 她在想一个问题,过几天要不要去请几个下人,院子太大了,打扫是个问题,嗯,吃饭也是个问题。 …… 入冬了,时隔多年,庆国京都下了第一场雪。 “瑞雪兆丰年,明年一定是个好年头。” “是啊……” 楼下人谈笑着。 一石居楼上,叶轻眉抚摸着盒子,看向皇城。 站在这里可以看到下朝,直线距离大概有几千米,连人长什么样子也看不见,加上下雪,更加看不清楚。 五竹站在她身边,“为什么不让我去?” “这样才能有威慑力,何况出来这么久了,我还没试过它呢,让我来一次。”叶轻眉一边说着,一边输入密码打开箱子。 开始组装。 大朝会结束了,老皇帝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弹压不住朝臣,今天朝会上明王的人狠狠咬了齐王一块肉,正志得意满。 “三弟,别走这么快,今儿这雪可下大了,路滑摔倒可就不好,赶明儿个早朝看不见你为兄可就伤心了。” “你说你人年纪大了,人怎么还糊涂了,一个门生而已,他杀人一家三十口,强占人田地妻女,这样的人你还包庇,也无怪乎人走投无路,拼死上告了。” 齐王脸色铁青,皮笑肉不笑,“有劳二哥关心了,比不得二哥年纪大,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弟弟身强力壮摔一跤没什么,二哥若是摔了,明日我那侄儿怕是得从花楼一路哭到明王府。” “这看病花销大,怕是得卖个一品尚书才能填平了。” 明王脸色一沉,眼神阴鸷,狠狠一甩袖。 “哼!” “哎哎,二哥慢着点,等等弟弟我啊!” 百官簇拥着两人,泾渭分明的隔着距离。 两人日常针锋相对,突然只听砰的一声。 明王脑袋炸了! 真炸了! 血雾喷溅,碎肉横飞,正炸了齐王一脸。 “!!!” 众人瞪大眼,从喉咙里发出尖利的叫声。 “啊!!!” “救命啊!!” “来人!!” “有刺客,来人啊!!!” 所有人吓得屁滚尿流,疯了一样的逃窜。 侍卫们同样一脸惊恐,连忙看了一眼四周,拿武器的手都在抖。 禁军们严阵以待,禁军统领是九品高手,此时也是满心惊骇。 九品已经是顶尖高手了,暗器弓箭的射程都在他感知内,可他却没有发现一点那个刺客的痕迹,是跑了? 不可能!! 皇宫周围被层层把守,戒备森严,就是九品上的高手也不可能轻易靠近,更何况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人逃之夭夭。 那…… “王爷,王爷你怎么了?”有人惊慌大喊。 齐王?齐王已经癫了。 脸上红的白的混一块,看不出一个原样。 他在疯狂大叫。 又是“砰”的一声。 又炸了一个。 静了,一切声音戛然而止,所有人仿佛被掐住了脖子。 白眼一翻,有人终于晕倒了。 仿佛一个信号,接二连三,晕倒了一片。 剩下站立的人寥寥无几,李赜耳朵嗡嗡的,什么也听不清了,他看向那两个炸开的脑袋,心像是被什么紧紧攥住了,连呼吸都困难,全身血液被冻住,寒意仿佛侵入了灵魂。 诚王同样没好到哪里去,脸色跟鬼有的一拼。 …… 一石居 叶轻眉重新关上盒子,手臂还残留着麻木的感觉。 “后坐力有点大了。”她很平静的样子。 “水开了,吃。”五竹捞了几片肉出来。 叶轻眉看那红色,忍了忍,没忍住,“呕——” “拿开拿开,我不饿。” “?” 先头不是还嗷嗷的喊饿吗?五竹不觉皱眉。 叶轻眉:“呕——” 这十发子弹,在这个时代属于奇迹了,代表未来无数年也攀登不上的科技树,叶轻眉已经见识到了它的威力,也决定将这个箱子封存。 她虚弱的靠在五竹怀里,远处已经响起整齐脚步声,搜查开始了。 不少人害怕起来,赶紧的回家,叶轻眉也准备走,结果发现城门关了,索性带着五竹,两人找了间客栈开房。 到晚上叶轻眉实在睡不着,拉着五竹决定去找点乐子。 ——听八卦。 叶轻眉就是个乐子人,爱吃瓜,在北齐的时候皇宫的梁上也停留过他们的身影呢,还看见了一出现实版真凤假龙戏码。 “走走走!” 穿上黑色披风,熟练拉上兜帽,叶轻眉眼神发亮。 五竹穿了一身同款,揽上她的纤腰,黑夜中飞跃穿梭,如履平地。 可今晚的瓜实在太多太大了,差点撑死她。 到最后叶轻眉已经面无表情,手握一支笔,开始奋笔疾书,一路走过无数大宅,五竹一手抱着她,一手提了一大包裹的账本。 第二天晚上,她敲开了一间印刷店,把写的东西印了一万份,洒遍全城。 临到快天亮才翻进诚王府,把一袋账本给了李赜。 李赜目光复杂。 连续熬了两个通宵,叶轻眉困的直眯眼。 “我回去睡觉了。” 她没走两步,身后传来一道低哑的声音。 “是你吗?”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叶轻眉回头,笑了一下。 “是我。” 她那样坦然,李赜心里乱成了一团,眼球上布满红血丝。 “你这样信我?” “因为你是我的朋友啊。” 兜帽下,女子眉目皎然,杏眸清澈如水,蕴着光。 心头那股莫名情绪瞬间被压了下来,李赜露出这两天第一个笑。 “你说的对,我们是朋友。” 他看她的眼神和往常一样,可也多了什么,沉沉的,让人看不清。 叶轻眉是不一样的,他永远是那个在白雾里乘一叶扁舟而来,恍然若仙的女子,在他心里,她就是仙,高洁美好让他小心翼翼,甚至也不忍触碰,和她在一起一直都很快乐,可有时候午夜梦回,他也会慌乱,会怅然若失,因为抓不住她。 她像一缕青烟,一股风,随时可能消失。 他像襄王,祈求盼望着神女的垂帘眷顾。 可襄王有梦,神女却无心。 有一天突然他发现了,他们之间有了联系。 李赜不爱权谋算计,可他生长在皇室,天生便知道一个道理,没有什么联系不能斩断,只能利益相交是永恒。 翻着这些账本,李赜勾起嘴角,眼底沉淀一缕墨色。 天边虚幻美好的花落到了身边,呼吸间仿佛能呼吸到花的香气。 近到仿佛他努力一伸手,就能触到柔软的花瓣。 …… 叶轻眉一出门就看见一个少女站在那看着她。 十五六的模样,姿容甚美,仪态万方,她对她微微点头笑了笑,伸出手,五竹抱着她,两人不过瞬间便消失了。 “郡主你在看什么?” 侍女见她出神望着一处,也疑惑看过去。 李云睿皱眉,问她,“你刚刚有没有看见两个人从哥哥书房出来,其中一个是女子,生的极美。” 侍女一头雾水,“没有啊,郡主你是眼花了吧。” “世子不近女色,何况是书房这种地方了,何况郡主天姿国色,在郡主面前谁敢称美呀。” 李云睿咬了咬唇,又想起方才那个女子,低声呢喃。 “不一样的。” 侍女不解,“有什么不一样的?” 李云睿也说不出来,牡丹是美,荷花是美,百花都有其美,美在五官,美在气质,美在体态,李云睿从小便是美人,见过的人无不赞叹,这是第一次,她看一个女子看的出了神。 她身上并无时下女子追捧的仪态之美,但她仅仅一抬眼,一转身,容止之间自有一段风流韵致,说不出的潇洒自然。 天地为妆,山水描色,见了她才让人明白世上为何会有“庸脂俗粉”一词,会有“绝色”二字。 美字第一次在一个人身上显得单薄苍白。 李云睿也是第一次尝到嫉妒的滋味。 最重要的是,她是从哥哥书房里出来的。 那人到底是谁? 送汤进去的时候,李云睿小心的试探了一下。 他并没有隐瞒的意思,看着他眼底不自知的温柔,李云睿手心掐出了深深痕迹。 叶轻眉…… ………… 明王死了,齐王也死了,一天之内没了两个儿子,还是在皇宫内,大庭广众之下死了,把皇家的脸打肿。 老皇帝也不知道是悲恸还是害怕,逆血上头,一口气上不来,没了。 就剩下一个诚王,被众人捏着鼻子送上位。 谁也没想到上位第一天屁股还没坐稳,他就开始发作了,借着城里沸沸扬扬的小纸条,还有那一堆账本,杀的杀,抄家的抄家,午门地上的血就没干过。 那些人有的求饶,有的破口大骂,所有人都认为新帝疯了。 不过也让某些人小心思按了回去,不敢放肆。 谁也不知道他的疯会不会发到自己身上,自己要是死了就算皇帝被骂死又有什么用。 乌压压的朝堂没了一半人,很是触目惊心。 叶氏商行不受影响,北齐平定下来了,商行准备向北齐发展。 就在这忙忙碌碌间,一则消息惊天动地般传遍天下。 东夷城易主,新城主一人血洗城主府,杀数十成名已久的九品高手,其自创剑法四顾剑闻名天下,九品之上出现一个新的境界——大宗师。 没过多久,北齐出现了天下第二个大宗师。 ——苦荷。 庆国积弱已久,要整顿并非一二日之功。 北齐声势浩大,野心勃勃。 庆国西边境也并不安分,内忧外患岌岌可危。 叶轻眉一边向北齐发展商号,一边递上了一份企划书。 “监察院?” 第266章 庆余年-叶轻眉9 “攘外必先安内,陛下初初继位,朝廷民间尚且动荡,监察院八大处直属陛下,可以协助陛下更好的处理事物,让庆国更快稳定下来。” 叶轻眉开始介绍八大处职业,皇帝越听眼睛越亮。 不过有一个问题。 “人呢?” 叶轻眉气定神闲,“我只需要向陛下要一个人。” 皇帝:“谁?” “陈五常。” “就他一个?” 叶轻眉颔首,“就他一个。” 皇帝深深看了她一眼,盖下帝印,“好,朕准了。” “拿上它,六部自会给你方便。” 至于方便到什么程度,就看自己的本事了。 叶轻眉弯腰,“谢陛下。” 等这一天叶轻眉等了很久了,从选址到落定,一切有条不紊,只剩下人了。 贴上招人公告,叶轻眉发布第一条任命。 “五常,从今天开始,你就是监察院院长了。” 叶轻眉满眼鼓励。 陈五常不知所措,瞳孔颤抖,“……我?” “嗯嗯。”叶轻眉肯定的点头。 陈五常唇色发白,垂下眼睑,轻声道,“可……我只是个阉人,我不配。” 叶轻眉握住他的手,白皙的手坚定有力,陈五常愣愣抬头,对上她含笑的眼神。 “五常,你可以的,你可是我从陛下手里唯一要回来的人。” 她指向自己的眼睛,“我这双眼可是一双慧眼,任何千里马都无所遁形,你陈五常就是千里马中的千里马,比所有人都好,不会有人比你更配这个位置,那些看不起你的人,你等个三五年,要他们所有人都后悔莫及,脸都给打肿!” 陈五常眼睛突然一酸,“小姐,我……” 真的可以吗? 从家到皇宫,从皇宫到诚王府,他从来都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他是一条贱命,还不如主子一条狗的命值钱。 他早已经习惯了别人轻贱鄙夷的眼神,学会了笑,他被送到诚王府,跟在世子身边,世子是第一个不把他当物件的人,或许他得到的好太少了,哪怕一点点也让他铭记,别人对他好一分,他就会对那人好百分千分,他一无所有,只能献上自己的忠诚。 可他依然是个奴才,这两个字刻在骨子里,连命都不属于自己。 可她告诉他—— “不要妄自菲薄,你比任何人都要好。” “咚!” 陈五常跪在地上,仰起头,刺目的光让他落了泪,他笑了起来。 “陈萍萍,遵小姐令。” 小姐说风起于青萍之末,终有一日遨游九天,他不向往九天之上,只想做小小青萍,助小姐达成所愿。 叶轻眉不喜欢跪别人也不喜欢别人跪她,吓了一跳,连忙拉他。 “快起来快起来,我们监察院可不兴这个。” 陈萍萍温柔笑道,“是,小姐。” 他看着她,那一片虚无中终于有了一点光。 不大,却明亮,足够照亮他前行的路。 给了院长令后叶轻眉把提司腰牌给五竹,“小竹竹,你就咱们第一任提司了。” 五竹接过,“嗯。” 到这里,一个连草台班子也算不上的监察院成立了。 监察院八大处,五处黑骑,是院长安全的保证,叶轻眉打算打造一支古代特种兵,必要时候可以拉上战场那种。 六处是杀手,处理一些不好处理的人。 这两处的人交给小竹竹来训练最好不过了,好歹领先几千年的军事博物馆,相信小竹竹会是个好教练。 和五常,哦不,应该是萍萍,两人又斟酌了一下,正式敲定。 ………… 第二天,监察院大门外落下了一个石碑。 “我希望庆国之法,因生民而立,不因高贵容忍,不因贫穷剥夺,无不白之冤,无强加之罪,遵法如仗剑,破魍魉迷祟,不求神明……” “我希望庆国之民,有真理可循,知礼仪,守仁心,不以钱财论成败,不因权势而屈从,同情弱小,痛恨不平,危难时坚心志,无人处常自省……” “我希望这世间,再无压迫束缚,凡生于世间,都有活着的权利,有自由的权利,亦有幸福的权利……” “愿终有一日,人人平等,再无贵贱之分。” “守护生命,追求光明,此我心所愿。” “虽万千曲折,不畏前行。” “生而平等,人人如龙。” ………… 监察院因为皇帝大开绿灯,最近吸引了所有人目光,这块碑一落下,内容便落到了各方势力案头。 如开天辟地第一道惊雷,悍然响彻天地。 震撼有之,激动有之,怒骂有之,嘲笑有之,最后都归于沉默。 叶轻眉……这一天,无数人念着这个名字。 少数人拿起另一张公招告示,看了好久,半晌后有人放下,有人吩咐。 “告诉族里,有人若是感兴趣可以去试试。” …… “砰……” “太子殿下宫门快要落锁了您去哪……” “呼呼……殿下……” 宫人们气喘吁吁,可还是把人给追丢了。 叶轻眉一天都在写信,她也是走南闯北的人物,朋友也能算一句遍布天下,朋友缺人了,有合适的推荐一下呗。 这一天监察院飞出去的鸽子就没停歇过。 “其他先不用管,三处的人我想办一个活动。” 陈萍萍揉了揉手,“什么活动。” 叶轻眉轻咳了一声,一本正经,“仙术比赛。” “??” “比如点石成金什么的。” “……” 叶轻眉,“相信我,三处就需要这样的人才。” 还可以顺便破除一下封建迷信。 全能院长点头,“行,我会安排好的。” “那走,下班!” “小竹竹走了,萍萍快走,今晚吃火锅。” 陈萍萍失笑,“好。” 几人一出来就碰到李赜,大冬天的他满头大汗,站在石碑前,半个身体笼罩在监察院灯光中。 “小李子你来啦,我们今晚要去吃火锅呢,你来的正好,不然把范建一起喊上吧,听说他进户部了,好多天没见了。” 她走近,身上都是轻快气息。 “小叶子。”他的声音很暗哑,像沙石上磨过。 “嗯?” 叶轻眉觉得他今天有些奇怪。 五竹朝这边抬头。 李赜头一次连开口都艰难,“这碑文……是你写的?” 叶轻眉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这样,“是我写的。” 他像压抑的火山,陡然爆发,颤抖着声音怒吼道,“会死的,你知不知道,你会死的!” 叶轻眉看着这样的他,转头看向石碑,白皙柔软的手指滑过青石,轻柔道。 “我知道。” 她轻轻弯了弯眉眼,眸底流泻着明亮的光。 “我不怕。” “我心所愿,万千曲折,不畏前行,万死不悔。” 砰的一声,一块大石落下,砸在他心里,那一片砸的稀烂。 她什么性子他早就知道的不是吗?李赜偏过头,眨眨眼,压住了那抹酸涩。 “小李子,我们……” “我要大婚了。” “……恭喜。” “我喜欢你。”原来这句话说出来并不难,“叶轻眉,我喜欢你。” 一阵风吹来,监察院外的灯晃了晃,他半个身体沉在黑暗里,那双凤眸泛红,明显着清晰的情意。 “你愿意嫁给我吗?” 叶轻眉问自己,喜欢他吗,是有一点喜欢的吧,可是嫁给他,是从未想过的,她这一辈子想自由的过,不想有任何束缚,任何形式的都不想。 “对不起。” “……我知道了。” 李赜是笑着的,“我五天后就出征了。” “万事小心,平安回来。” “会的。” 他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一步步踏入黑暗。 陈萍萍上前,“小姐?” “没事,”她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低声呢喃,“只是……我弄丢了一个朋友。” …… 三个月后李赜凯旋而归,百姓夹道欢迎,叶轻眉在街边楼上,看他打马进城,他变了很多,脸上的笑没了,脸上多了锋利棱角,身上犹带战场煞气。 叶轻眉看他走远了才下楼,马上的人似无意的回头,望向那空无一人的窗。 一向不近女色的太子这次回来竟然带回来一个女人,还把那个女人带回了东宫,听说那个女人已经有身孕了。 不到半个月,东宫又新进了一位侧妃。 未来太子妃怎么想叶轻眉不在意,她的密室完工了。 躺在大阳台上,叶轻眉看着外面的湖水。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叶轻眉回头,“小……” “是你。”声音明显冷了下去。 来人一身黑衣,面容俊美,双上蒙着一条黑布,开口平铺直述,毫无波澜。 “是我。” “你怎么又来了?”叶轻眉撇撇嘴。 “我来提醒你,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 他动作极快,眨眼间捏住她的脖子,只需要轻轻一用力,就能让她永远闭眼。 叶轻眉呼吸困难,抓住他的手,眼里泛上水光,“疼。” 捏住她脖子的手一颤,五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黑衣青年冷漠的脸上浮现了挣扎之色,似乎在和什么对抗。 “小……姐……” 叶轻眉趁这个机会挣脱出来,一跳三尺远,警惕的看着他。 那人抬起头,像坏了的机器,一字一顿。 “我……还会……来的,你……逃不……掉。” “小姐。” 青年满头冷汗,一脸茫然。 叶轻眉拉过他的手,笑道,“小竹竹。” 她生的白皙,脖子上红色指印引人注目,他碰向那红印,手指温度比常人低了好几度,她下意识颤了一下。 五竹像被吓着了一样收回手,“怎么来的?” “是我自己想按摩一下,最近低头太多了,这不用力太大,留下印记了,没关系不用管它,一会儿就散了。” “下次我来。” “你来给我捏脖子吗?” “嗯。” “你又不会,我自己随便按按就可以了。” 五竹很认真,“我会学。” 叶轻眉噗嗤一声笑出声,“好,我等你学会。” 五竹耳根一热,连忙转身,“我去给你拿药。” 叶轻眉看着他的背影,笑容渐渐消失,她摸上泛着刺痛的脖颈,他说还会再来的。 五竹很快拿药回来,叶轻眉乖乖抬起头。 “轻点。” 五竹动作顿时放轻,轻的跟条羽毛似的。 嘶,怪痒的。 “还是重点吧!” 五竹听话加重力道。 “唔啊——” 一个下人路过,红着脸飞快离开。 叶轻眉不知道自己风评被害,坚决拿过药。 “我自己来。” 五竹高大的身影站在一边,冷漠的脸上莫名有几分落寞。 “小竹竹,六处训练的怎么样了?” “还行。” “也不要太严厉了,那哭叫声整个监察院都听见了,比七处声音还大,好多人找萍萍反映,别说,怪瘆人。” 五竹盯着那红印,“下次不让他们哭。” 叶轻眉:“……” 怎么有点怪怪的,不过小竹竹这么乖,应该不会有事,说起来四顾剑和叶流云还得叫小竹竹一声师父,这么看小竹竹也是名师了,教徒弟有独特的办法也是有的。 叫的越凶被打的越凶的六处:“——!!!” 叫不出来了,完全没力气叫了,鬼哭狼嚎的六处集体成了哑巴,说话要挨打这个传统被流传了下去。 又酷又凶,人狠话不多的影子大人:呜呜,都是泪啊。 …… 四月,皇帝驾崩,太子继位。 那“人”来了,叶轻眉笑了笑,“说吧,人选是谁?” 那“人”隔着黑布,似是在判断她话中真假。 叶轻眉任他打量,“放心,我没有想赖账,这还是我主动提出来的呢。” 监察院成立不久,神庙主脑就找上来了,她主动提出了交换条件。 她从冰冻中醒来,却不是第一个,还有很多先驱者,他们为人类带来文明,从部落,到奴隶社会,再到封建社会,人终究不是机器,因此有了守护者。 守护神庙主脑定下的秩序,灭杀一切破坏者。 叶轻眉也成了这样一个破坏者。 她尽可能拖延时间,想在这个世界留下更多痕迹,想让这把火烧的更大,哪怕会熄灭,总会埋下一点火种。 他们这种神庙使者不受控制,神庙曾试着直接向某个人传播知识,可往往那人并不如神庙期望,把知识传播出去,而是沉浸在权欲中,等神庙派出守护者将之清除。 在她出神庙时,祂在准备进行数字计划。 曾经有一个实验,人是由记忆构成,这些人在灾难之前上传了自己的记忆,希望死后能在数字世界得到永生。 祂利用这部分人记忆,实验人工投胎可能性。 如果成功,那么这人便有先驱者的知识,也有这里的社会关系,他们不会知道神庙的秘密,神庙还可以筛选这些记忆。 显然,祂已经失败无数次了,才会答应她。 祂顶着五竹的脸,面无表情说出一个名字。 叶轻眉点点头,“我知道了。” 冷冷的声音响起,“你只有一个月时间。” 五竹的声音也冷,但不一样,五竹像手心一捧雪,很清冷,也会化成水,有水的柔软。 而祂,只有非人的漠然。 次数多了,五竹或许察觉到了什么,他一言不发,就要去神庙打架。 叶轻眉连忙拉住他,抱住他精瘦的腰,笑靥如花。 “小竹竹,我们一起养一个孩子玩好不好?” 五竹浑身僵住,像是卡住了一样,他缓缓低头,一下乖巧。 “嗯。” 第267章 庆余年-叶轻眉10 太平别院什么也没找到,只剩一个地点。 “皇宫。” 范闲托腮,“可皇宫这么大,怎么找啊?” 五竹:“小姐当年的东西,大半在老太太那里。” “太后!” “嗯。” 范闲又泄气了,“可太后寝宫也大啊!” 五竹听了,立即道,“她枕头下床板处,有一暗格,紧要东西都放在里面。” 范闲眼神古怪,他叔老忘事,怎么藏东西的地方记得一清二楚,上次在太平别院也是,他这么想也这么问了。 五竹,“小姐当年翻过。” “叔,我发现一个问题啊,关于我老娘事这么点事你都记得,你和我老娘究竟什么关系啊?”范闲一脸八卦。 五竹又不说话了。 范闲只好转移话题,“老娘为什么要翻太后暗格啊?” 只能说八卦是会遗传,这神情只能说一模一样,这明显触动了五竹的记忆,女子眸子明净无瑕,跳跃着光。 “老太太寡居多年,看上去一本正经,不知道会不会私下藏些情书。” 五竹一字不漏的复苏,女子略显活泼的语调拿捏的死死,面无表情像个无情ai,看的范闲目瞪口呆,梦回电子书朗读时代。 下一秒他笑出声。 妈呀,太逗了,五竹叔和老娘简直一对妙人。 忍,忍不住。 “噗嗤哈哈哈。” “老娘她就为了去看点八卦,去翻当朝太后的家底?”范闲笑不活了。 这人已经完全忘了之前一脸兴奋的样了。 疯狂笑声中,五竹是一股清流,“虽然不知道八卦是什么意思,但,你说的没错。” “没人发现吗?” 五竹一本正经,理所当然,“是我替她把的风。” 他端坐的姿势像劲风中的青竹,说不出的赏心悦目,又有一股内敛气势,一派大佬风范,大佬在说着替别人把风的事,看上去不仅没尴尬的,范闲甚至感受到一种诡异的骄傲……果然,他笑傻了吧! 收住收住,范闲一脸严肃。 “那按照原计划进宫!” 五竹点头。 到了进宫这天晚上,范闲从宴会偷溜出来,就看他叔换了一身衣服,黑色带兜帽,还拿了一把剑。 “按照之前所说,一柱香时间,我引开洪四庠,你拿钥匙。” 说完,他转身就走了,不带一点隐藏的,范闲连忙喊住他。 “你最好别让人看出端倪。”他叔这太光明正大了,鬼鬼祟祟一身夜行衣,黑头巾黑口罩的范闲觉得不太好。 五竹展开手臂,黑色大袖黑袍荡开,越发衬得人身材修长完美。 “我这身衣服和剑是从东夷使团偷的。” “云之澜?” “京都九品上高手,就这么几个,我就是想让他们知道潜入后宫的是四顾剑首徒。” 范闲是万万没想到,他叔还能会这一招,让他不敢置信。 “叔,这你都想到了?” 接下来一幕,更是让他眼珠子掉地上,他竟然看到他叔脸上露出了笑,那种可以称之为羞涩……是羞涩吧??? “当年跟小姐在一起,经常干这种事,习惯了。” “那叔,你……你去吧。” 五竹戴上兜帽,宽大兜帽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下巴,他毫不遮掩行迹的在宫里走,果然引来了洪四庠。 “您是哪位?” 面容干瘦,一身内监服的老头出现在正上方房顶,双眼闪着精光。 下面的人顿住脚步,低沉的声音响起。 “抱歉,走错了路。” 他像说了千万遍一样,没一点被逮住的害怕心虚,说谎也一本正经。 洪四庠打量着这个人,衣服,配剑,他都不陌生,人却有点陌生,又有点莫名的熟悉,“走错路走到皇宫来,阁下怕是天下第一人啊!” 五竹沉声甩锅,“家国所拘,迫不得已,前辈见谅。” “这里是皇宫,可不是你想走就能走的。” 洪四庠飞身而下,五竹拔剑,出手就是四顾剑法,不见一点滞涩,对方一惊,显然没想到对方真是四顾城的人。 一柱香一到,五竹毫不恋战,立刻就走。 洪四庠:“……” 京都九品高手屈指可数,会四顾剑法的只有一个,四顾城首徒云之澜。 可若真是云之澜,绝无可能如此轻易脱身。 他想起交手时无意间看见对方的脸,蒙着黑布的双眼…… 是故人啊。 十多年了,洪四庠心里叹了一口气,前去禀报。 “跑了?” 庆帝抬起眼。 洪四庠跪在下面,“是,不过对方穿着东夷使团的衣服,使的是四顾剑法,能有如此身手只有四顾剑首徒,云之澜。” 云之澜和他那师父一个样,孤僻的很,放着没事干大半夜来皇宫溜达,能干出这事又会四顾剑的人不多,庆帝又多问了几句,心里更有数了。 十多年了,词都不变一下。 “……行了,下去吧。” “是。” …… 这一晚范闲过的刺激,不过钥匙拿到了。 箱子古怪,这钥匙也古怪,九品箭手燕小乙一箭射中范闲,还好射在钥匙上,否则能要他半条命,就这样他还是受了内伤,可那钥匙上一点划痕都没有。 这盒子里到底是什么啊,范闲好奇心疯长。 “咔嚓——” 开了。 范闲满目期待,然后脸上表情缓缓凝固。 只见一块显示屏弹了出来。 “请输入口令。” “……靠!” “口令错误。” “……” 范闲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他一早就知道老娘和自己一样都是穿越者,但他以为她跟她一样,可一看这密码锁,范闲才知道自己错了。 这东西它就不该出现在这个年代,难道老娘身穿? 难怪难怪啊,这材质见了鬼的坚硬啊,它就不是这个时代能造出来的。 两人试密码试了半天,什么都试完了,没一个对的,范闲口干舌燥,五竹突然伸出手指,在密码键盘上按。 范闲好奇的看着。 “密码输入正确。” 正确?? 正确!! 输了什么来着,哦,原来是五竹名字的五笔。 密码是五竹的五笔输入! “叔,我现在严重怀疑你跟我娘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被口令折磨了半天的范闲抓狂。 密码呀,和你把银行卡密码设成一个人生日有什么区别,这得是多亲密关系。 五竹看着自己的手指,“……我忘了。” “好了五竹叔不用说了,让我来!!!” 快让我看看我那神秘老娘到底留下什么! 范闲搓搓手,深吸一口气,郑重打开箱子。 “!!!!!” 他看到了什么?!!! 范闲激动的呼吸急促,差点没尖叫出声。 巴雷特!! 五竹眼前飞快闪过了一副画面,白雪,浓汤,高楼,女子纤细的背影,她手上拿了什么东西,铁…… 五竹拿起盒子里的铁,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叔,下面有信!” 五竹一个闪身到范闲身边,范闲被吓了一跳。 “叔,是写给你的。” “你念给我听。” “好吧。” 范闲展开信,清了清嗓子,开始读,“可爱的小竹竹……” 噗,不行了,第一句就想笑,小竹竹,噗嗤哈哈哈。 看了一眼信又看一眼清冷一张脸,高岭之花的五竹叔,简直忍不住,“老娘这用词还真是另有一番天地哈哈。” 五竹不明白他为什么笑,“小竹竹就是我。” “我知道。”不行,更想笑了怎么办哈哈。 忍忍忍,收收收。 “可爱的小竹竹,来亲个,姐姐我真的很喜欢你……” 五竹坐在板凳上,认真听着,侧颜清俊逼人。 “……我一个人在京都很想你,你又不听劝,一个人跑到那个庙里打架,我估计你还是赢不了,终究要逃回来,所以特地写点东西提前嘲笑你一下。” 念到一半,范闲像发现了新大陆,“叔,你笑了?!” “我,笑了吗?” 他脸上还带着笑容,酒窝深深,却茫然的令人想落泪。 ………… “小竹竹,再来一点哈哈!” 桃花漫天飞舞,树下女子开心的转了一圈,裙摆飞扬,如花似雾。 黑衣青年一掌拍在树干上,落花如雨,他心神跟随着女子,扬起嘴角。 抱着个布口袋,叶轻眉接了半口袋桃花,点点头,“嗯不错,够酿一坛桃花酒了,到时候我们埋在树下,不告诉别人。” “好。” 叶轻眉一抬头就看见他在笑,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他的酒窝。 “我家小竹竹真好看,来,让姐姐亲一个。” 她调戏的挑起他的下巴,五竹冷白的脸瞬间爆红,像个羞怯的小媳妇,手足无措。 叶轻眉笑的前仰后合,花瓣都洒出来了。 五竹低下头,柔软的触感落在她洁白的额头,叶轻眉僵住了。 “你说的,亲一个。” 叶轻眉捂着额头,痛心疾首,“小竹竹学坏了!” “没有。” “有!” “嗯,我学坏了。” 叶轻眉:“……” 这让她怎么接,果然真诚是永远的必杀技。 “今天什么时间了?” “五月初八。” “这样啊……”叶轻眉笑道,“小竹竹,我们晚上再去一趟皇宫玩。” “好。” 入夜后,五竹熟门熟路去东夷使馆偷衣服。 用叶轻眉的话说,这叫有事弟子服其劳,五竹也算四顾剑师父了,而且四顾剑身为大宗师,凶名在外,没人敢惹,是再合适不过的背锅侠人选。 两人偷偷溜进皇宫,五竹负责把人引开。 这次叶轻眉溜进了一个特别的地方。 帝王寝宫。 没错,她今天要来借个东西。 叶轻眉打打气,向着大床的方向走过去。 撩开帷幔,看到熟睡的人英俊的面庞,叶轻眉掏出药丸,为难了。 这怎么弄,不能硬塞吧? 要不直接上,可是他要是反抗怎么办呢? 还是算了,改天再来。 叶轻眉刚准备走,手腕突然一紧,惊呼还没出口就被她憋了回去,一头倒在床上,被人压的严严实实,浓郁的龙涎香气息笼罩了她全部呼吸。 “你唔……” 她所有的话被堵的严严实实,陌生气息侵入,横冲直撞,一点也不温柔,仿佛含着怒气一般,叶轻眉感觉到一股血腥味,在两人唇齿间蔓延。 她挣都挣不开,对方力气简直大的惊人。 她快呼吸不过来时,他这才松开她,高大沉重的身体压在她身上,如同一座大山,压迫感十足,在昏暗帷幕中只能听到两人略微急促的喘息。 “松开!” 他笑了一声,低沉沙哑的,“你半夜偷入我寝宫,是要做什么?” 叶轻眉这才想起自己的目的,咽了咽口水,竭力放出气势。 “还有什么,当然是睡你!” 可惜她被吻的全身发软,语气娇软没一点力气不说,反倒引起了男人欲火。 危险的气息在帐内蔓延,两人相贴的肌肤腾起簇簇火焰。 李赜心头也似有一团火熊熊烧着,迫得他喉咙发紧。 “好啊。” 叶轻眉抵住他硬实的胸膛,“我要在上面!” 李赜抱着她翻了个身,按住她后脑,又吻了上去,这一次很温柔,似有一声叹息消失在了两人唇齿间。 “小叶子……” 叶轻眉还来不及细想,便被拉着共沉沦。 外面月亮躲进了云层,忽然一道惊雷炸响,密密麻麻的雨点倾盆而下。 帝王寝宫外有人重新守在了门口,风雨声中断断续续的声响时有时无。 五竹望着大雨,似一座雕像般一动不动。 …… 两个月后,叶轻眉在太平别院诊出身孕。 祂又来了。 随后五竹不顾劝阻,跑回神庙里去打架。 五竹回来之前,另一个从神庙的人来了,带来了一个充满技术含量的圆形舱。 半个月后,五竹回来了,带了一身的伤。 “让你别去你偏要去,他们那么多你一个单枪匹马也不想想能赢吗?” “你别哭。”五竹有些慌乱,笨手笨脚给她擦泪。 叶轻眉红着眼睛,“输了吧,还敢去吗?” “不去了。” 他把他们都杀了,不会去了。 五竹轻轻摸着她的肚子,露出一个笑容。 “我们一起养孩子。” 叶轻眉点点头,破涕为笑,“嗯,你可是孩子干爹呢。” 第三个月,庆国和北齐拖了许久的一战终于开始了,监察院院长陈萍萍为了抓肖恩,千里奔袭,以两条腿的代价挫败缇骑,给了北齐沉重一击。 庆国监察院彻底在各国崭露头角,伴随着陈萍萍恶鬼之名。 如今的监察院今非昔比,不再是个空壳子,而是一个庞大的机器,上至君王,下至普通百姓,监察院无孔不入,真正开始行使了它的监察之名。 一处监察百官。 二处负责军情收集分析 三处研发毒药暗器 四处负责监察京都之外官员 五处黑骑令人闻风丧胆,只对院长负责。 六处暗杀 七处刑讯 八处负责文业舆论 其权力范围之大,遍观历史也绝无仅有。 他独立于整个朝堂,每个人都在它眼皮子底下,却没人能奈何它,如此一个机构名义上属于皇帝,实际上却听命于另一个人,怎么不令人忌惮呢。 尤其这个人,她想限制皇权,监督权力。 权力确实是一味毒药,尤其是掌天下人生杀予夺的皇帝,那份至高无上的权力一旦得到过,有人想去剥夺,怎么会甘愿呢? 无数人穷尽一生爬上高位,只为高人一等享受别人没有的特权,如果没有了,他们半生努力岂不是白费? “唰!” 庆帝一箭射中远处那副铠甲,铠甲应声而破,穿出一个洞。 他放下箭,凤眸闪过了一丝晦涩。 “太平别院那边怎么样了?” 立刻有人回,“太医说叶小姐一切安好,还有半月便要临盆了,产婆奶娘老奴都安排好了。” 庆帝扔下箭,威仪越甚的帝王露出了笑。 “那朕就放心了。” 第268章 庆余年-叶轻眉11 入夏了,空气里都是一阵阵的闷热,令人烦躁。 范建如今已经是户部侍郎,也娶了妻子,看上去沉稳了许多,他看着她的肚子,面容柔和。 “今天怎么样,孩子没闹你吧?” “没事,这孩子很乖。” 怀胎十月,除了那个大肚子,叶轻眉没什么变化,只是眉眼多了几分温柔,看上去更多了几分柔美。 范建有些担心,“你一个人,五竹也不在,还是要小心一点。” “嗯,我知道的。” “对了,今天八百里加急,陈萍萍领着黑骑出京平叛了,走得急也来不及跟你说,他让我来告诉你一声,不用担心,他会尽量赶在你生产前回来。” 叶轻眉扶着肚子,恍惚了一下。 “我还给你带了些东西,都整理好了。” “老爷老爷!” “什么事?” 下人有些忐忑,“府里来人了,说夫人不舒服。” 范建眉头皱的更深了,“不舒服就找大夫,找我有什么用。” 说是这么说着,范建还是起身了,他有些歉意。 “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叶轻眉笑了笑,“好,你赶紧回去吧。” 人走了,叶轻眉看了一眼湖心处的石头,转身回卧房。 坐到书桌边,叶轻眉按了一下手边按钮,头上木制扇叶呼呼转了起来,沉闷的热气流动起来。 压住差点被吹跑的纸,叶轻眉叹了口气。 风也是热的。 宫里前两天送来一个嬷嬷,非说孕妇不能用冰盆,会过寒气伤了胎儿,导致叶轻眉最近都生活在蒸笼里。 没被蒸熟多亏了私下藏了一点硝石,偷偷弄了点冰。 这么热,想睡个午觉也睡不着,干脆抽了一张纸,给五竹写信。 “可爱的小竹竹……” 才刚一落笔,叶轻眉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一直担心一件事,担心你活在这个世上,没有好奇,没有欲望,没有自己想做的事,所以我把这封信放到箱子里,如果我没让你打开,你依然看到了这封信,那我会很开心也会很意外,到时记得告诉我是什么样的力量让你打开它的……” 这封信她没打算亲手交给他,也或许他一辈子也看不到,她写的很轻松,像写给他,也像是写给自己。 另一个时间线里,五竹像是在回答她一样。 “没什么力量。” “我只是看看你留下了什么,还会不会提起我。” 他的话里,是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悲伤茫然,让范闲侧目。 这一封信还没念完,五竹叔的情绪起伏已经比这十几年加起来还多,他仿佛明白了什么,手中的信突然重若千钧。 “我到这个世界来过,看过,玩过,当过首富,狙过王爷,拔过老皇帝胡子,就差统一天下了,可哪又有什么意思呢?” “如果我还有想做的事,就是让这个世界更美好一些,让所有人的笑更灿烂一些,听上去是不是很傻?” “不许笑!” 五竹很认真,像在和她说话:“我没笑。” 震撼在信中的范闲差点吓了一跳,连忙继续。 ………… “写着写着怎么这么像遗言,小竹竹,不知道你看见这封信的时候过了多久,不知道我还在不在,如果不在了,就把这箱子毁了吧。” “小竹竹,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很孤单……” “世界上人来人往,可我依然很孤单。” “幸好我最孤单的时候,都有你在陪我。” “小竹竹,我想你了……” 一滴泪落到信上,晕开了水痕。 墨干了,水痕也干了,信被折好放入信封,放进箱子,被锁住。 天下很大,只有一个人能打开箱子,看到这封信,也可能……永远看不见。 十多年后,范闲指腹摩挲着那块微硬的水痕,轻声问。 “五竹叔,你想她了吗?” “怎么叫想?” “想就是你走路的时候,吃饭的时候,打架的时候,睡觉的时候,不管你在做什么,不管你身边有多少人,心里总是浮现一个人的样子,默念一个人的名字,听到很多人说话,但是想听的只有她的声音,遇见过很多人的面容,想见的只有她的笑容。” “如果是这样,那就是想了。” 五竹脸上颤抖了几下,仿佛是情感和硬件做抗争,几次后,他笑了,不过片刻,笑容又缓缓消失,他低声喃喃。 “那我想她了。” ………… 半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太平别院被重重围住。 京都的人有人在等,有人在动,所有视线聚集在太平别院。 皇宫 庆帝手中的书已经半个时辰没翻动过了。 有人匆匆进来。 “陛下,太平别院出事了。” “哐当”一声,宽袖带倒了茶盏,瞬间摔的四分五裂。 他不管不顾,拔腿就往外走,速度极快,跟在后面的人甚至用上了轻功,庆帝一路往太平别院赶,那份焦急不知道是演的多,还是真的多。 范府 范建甚至跑丢了一只鞋,脸色惨白吓人。 四顾剑仍然在闭关。 一个黑衣青年双眼蒙着黑布,在快速接近京都。 陈萍萍正在回京路上,一路上马不停蹄。 太平别院 一声婴儿啼哭声响起,周围却静的诡异。 大门砰的打开,刀剑反射着寒光。 产房里血腥味浓的化不开,姿容绝世的女子脸色苍白如纸,身下全是血,额头上布满冷汗,抱着一个襁褓,看着房间里的不速之客。 “你也是来杀我的吗?” 祂悬浮在半空中,一身格格不入的西装革履,面容俊美不似真人,那双金色眼睛正看着她。 “不用我出手。” 叶轻眉闻言苦笑,是呀,外面的人在排队取她性命。 “那你来干什么,来看我到底怎么死的吗?” “你把小竹竹引走,不就是为了今天吗?” 祂的目光落到她怀里的孩子身上,冷漠道,“我是来保证唯一成功的实验品存活。” 叶轻眉紧了紧怀里的孩子,脸色更苍白了几分,她摇晃着站起来,打开床头一个机关,把沉睡的孩子放进去。 她看向半空的“人”,轻声祈求,“拜托你。” 那道身影看了她一眼,闪了闪,消失了。 与此同时,门被人一脚踹开。 …… 五竹一路杀进了城,黑色铁钎不住滴血。 他像死神,无情收割着人命,面无表情的样子看的人头皮发麻,血染红了几条街,随处可见尸体,全是一击致命。 世上只听有四大宗师,可这一天这个瞎眼青年成了所有人的噩梦,比四大宗师更令人恐惧,他硬生生在这场围猎中杀出了一个口子,直杀的人肝胆俱裂,杀到了太平别院,真正意义上的杀人不眨眼。 可他还是回来晚了。 太平别院没了小叶子,只有一个小婴儿。 …… “最后帮我一个忙,好吗?” “说。” “帮我,清除掉他所有关于我的记忆……” “不后悔吗?” “不后悔……是我一直以来都想错了。”她颤抖的抚上他的脸,白玉沁血,她用袖子想给他擦掉,红色却越来越多,祂压住他突然激烈的反抗,低着头,视线如有实质,透过黑布落在她惨白的脸上。 像是在探究。 “为什么?” 太平别院一片死寂,像一头沉默的巨兽。 “我以前担心他,担心他活在世上没有好奇,没有欲望,他生活所有重心全在我一个人身上,但一个人的世界里怎么能只有一个人呢,我总想着,万一有一天我不在了,他会怎么样?” 泪从叶轻眉眼里落了下来,她笑起来,“我以为我们可以在一起很久……不过没关系,我记得就好,他,忘了吧……” 祂似乎顿了一下,“如果你想,如你所愿。” “谢谢你。” 女子闭上眼。 五竹一睁眼就看见她躺在他怀里,无声无息,身下的血汇成了血泊。 “小……姐。” 五竹最会杀人,却是第一次知道死亡。 “小叶子。” 他叫着她,却再也叫不醒她,他摸到她冰似的脸,手指失措的颤抖,脸上却是懵懂的样子。 “……小叶子?” 大脑深处的芯片开始闪动,黑衣青年一身血迹,突然捂住脑袋,痛苦陷入重启。怀里紧紧抱住的人落入血泊。 无数高手围攻也没伤一分,冠盖天下的青年痛苦抵抗挣扎,那双眼上的黑布掉了下来…… 重新浮在空中的身影金眸第一次浮现出惊讶。 ……湖中的涟漪掀起又缓缓平复,地下密室里,一台圆形舱调整模式,指示灯亮起。 黑衣青年双眼上蒙着黑布,把孩子装进背篓,走出太平别院。 众人惊恐万状,见他一步步走来,最终还是杀了上去。 …… 太平别院外布满了禁军,拱卫着天子御驾。 桃花已经谢了,高大的桃树上一个个果子粉白可爱,探出高墙,翻墙的人已经没有了,那块枝丫又长了回来,挂了果子。 果香掩不住血腥,腥臭味随风而来,无处不在。 庆帝远远看着,身上穿着天子玄服,所有人都恭敬俯首,让他的视线毫无阻隔,穿过了太平别院大门,别院里的尸体已经被人搬空,一切仿佛恢复原样,他看到了熟悉的景物,只是……少了那个人。 有人匆匆而来,“陛下,边关送来急信。” 庆帝敛眉,“回宫。” 太平别院越来越远,最终被甩在了身后。 庆帝靠在马车里,微微阖上双目。 …… 江上白雾飘渺,一叶扁舟仿佛从梦里来。 少年看痴了,一脚踏入江中。 他湿淋淋爬起来,用力挥手,笑容灿烂,“小仙女!” 少女踏上江岸,回眸一笑,眼中凝翠了最美的湖光水色。 “我叫叶轻眉。” …… 庆帝从梦中惊醒,紧促的呼吸,胸膛剧烈起伏。 厚重帷幕外传来声音。 “陛下?” “……下去。” “是。”宫人退下去。 庆帝垂目看着自己的手掌,半晌后,缓缓握紧,漆黑的凤眸如同深渊,吞噬了所有光亮,黑暗中有什么在迅速凝聚,翻涌。 他起身拉开窗,月光进入,影子在身后拉的很长。 孤寂,清寒…… 庆帝负手望着天上那轮月,忽然露出一抹笑。 充斥着帝王独有的无情漠然。 …… 叶轻眉死了。 这个消息如一阵风,迅速席卷了京都。 陈萍萍像一条疯了的狗,血洗了整个京都。 一瞬间人人自危。 有人急的团团转,仿佛下一秒黑骑就会破门而入。 他夫人看不下去的,“你转什么,大不了辞官回乡,你不是早就不想干了吗?” 那人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这是辞官能解决的吗?一个不好连命都要没了,况且……” “况且什么?” 他叹了一口气,神情复杂,“况且没坐在这个位置上还好,这人一旦站高了,就会越来越贪心。” 夫人安慰他,“怕什么?宫里还有皇后娘娘在呢。” 男人脸色灰败,“怕是这次连她也自身难保了。” 夫人一惊,更不解了,“不就是死了一个女人吗?” 叶氏商号富甲天下,但那也只是一个商人而已啊,是有传闻她和陛下有关系,肚子里的孩子也是陛下的,可并没有多少人相信。 皇室血脉怎么可能流落在外,若真如传言所说,她早就应该进宫,而不是还一个人住在太平别院里头,反而那户部侍郎范建,见天往那别院跑,那孩子多半应该是他的。 她一开始就不明白,为什么皇后娘娘要对她动手。 男人明显知道更多,“那可不仅仅只是一个女人。” 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监察院最初是由一个女子建立的,也不知道那个女子在陛下心中有怎样特殊的地位。 而她怀了陛下的孩子,若生下一个皇子…… 叶轻眉啊,那样一个女人,怎么不让人害怕。 “轰——” 大门应声而破。 他看着那个轮椅上面容苍白阴柔的男人,一颗悬了许久的心,终于落下了。 果然来了。 仿佛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他反而放松下来。 “难怪……” 听着耳边的屠杀声,他最后还在想着…… 难怪她会死。 第269章 庆余年-叶轻眉12 范闲发现这箱子里还有一封信,是写给他的。 一目十行看完信,范闲不仅没解惑,疑惑反而更多了。 “藏在太平别院水底的秘密?” 五竹的心忽然抽痛了一下,他看向范闲,“你想去?” 说不好奇是假的,可范闲更知道好奇害死猫,“算了,还是不去了。” 他又想起信里老娘最后强调的一句话,不是很明白。 “她还说让我好好对你,我不明白,你身手这么好,还需要我照顾你?” 反过来五竹叔照顾他还差不多,他也确实是被五竹叔照顾长大的,虽然方法特殊了一点,不过他们这关系是越来越令人深思了啊! 老娘交友能力爆表,所有人一见他就必定会提到她,可老娘留下来这两封信一封专写给五竹叔,写给他这封还强调了一句让他好好对他,是没半个字提起其他人啊! 啧啧。 范闲扼制住了好奇心,可想法赶不上变化。 他赶鸭子上架,要押送肖恩去北齐换言冰云。 危险两个字刻他脑门上。 临走前又想起老娘写的信,他决定还是去看看,谁知道还有没有命回来了,死前满足一下好奇心也好啊! 他偷偷去了一趟,扒树探头,发现戒备森严。 “叔,进的去吗?” “嗯,但要带上你同时脱离危险,不行。” 范闲:“……” 意思他太菜了呗。 “唉。” 算了算了。 “小姐留下的那个箱子,你要带去北齐吗?” “没有,我留在家里了,你帮我看着一点就行。” 那玩意儿威力是大,可也引人注目,弹药数量也在那,他决定把它作底牌用,这一趟北齐之行小心点应该能苟,暂时用不上。 五竹:“我也要走。” “去哪?” “北上。” “跟我一起?” “我先行一步。” “为什么?” “刚刚听费介说,苦荷可能会对你出手。” 范闲很感动,“只是可能而已。” “对了叔,你找苦荷做什么?”那可是当今四大宗师之一啊,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打架。” “???”范闲惊了。 五竹:“打到他再也不能纠缠你为止。” 他知道他叔猛,没想到有这么猛啊!!! “叔,那可是大宗师!”天下一共就四个的大宗师!战力天花板! “打的就是大宗师。”五竹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了最霸气嚣张的话。 “大宗师以下,我不插手。” 范闲深吸一口气,挺起胸膛,“行,大宗师以下,交给我了!” 他叔这么威武霸气,他也不能给他丢脸了。 五竹点头:“嗯。” 他看向太平别院,又是桃花开放的时节了。 范闲连忙拉住他,“叔,你要到哪去?” 五竹陈述道:“我想进去。” “太平别院密室?” “嗯。” 被压在记忆深处的记忆躲了起来,不愿意被销毁,他们支离破碎,又被卷起来,越来越多碎片浮上水面。 “我去了。” “哎,小心啊……”话还没说完,人不见了,这速度,瞬移也差不多了吧。 “也太快了。” 五竹叔这武力值也真是成谜。 范闲摇摇头,回去了,他马上要出发了。 五竹无声无息进了太平别院,把守的人都在外面,里面一个人也没有,路过那一片桃花,他在其中一棵树下顿了顿,看着树下的泥土,有什么一闪而过。 他看了一眼,飞身落在了湖心唯一一块石头上。 石头很奇怪,从上往下看,是一个钥匙形状。 像是本能,他脚下一用力,整个人随着石头缓缓沉入水下,石头严丝合缝嵌入湖底,仿佛有齿轮声四面八方传来,湖底的水开始混浊,五竹仿佛丝毫不受影响,向一个方向游过去。 那里,一扇门正在打开。 长长的水下通道,大片金属,冰冷的蓝光…… 【嘀,面容识别成功。】 最深处的门,开了。 五竹一身古代装扮,踏入充满科技感的房间,他径直穿过这些熟悉又陌生的设施,走向中间的舱门。 一步,两步,三步…… 越靠近,他的步伐也越慢,脚步声落重。 …… “呀,吓我一跳,小竹竹,你走路又没声……” …… 机器无声运转,上面的指示灯忽然跳了跳。 五竹把手轻轻放在舱上,温柔又小心翼翼。 【修复已完成,是否执行唤醒指令?】 …… “晚了晚了,小竹竹,下次我睡久了要记得叫我哦……” …… “……小姐……小叶子,醒醒。” 【唤醒中——】 五竹脸上浮现痛苦之色,脑海里微不可见的芯片剧烈闪动,他一手按着脑袋,痛的弯下腰,另一只手撑着冷冻舱。 最北边 神庙里一道身影缓缓浮现,金眸仿佛穿越遥远距离,落到某处。 “小叶子……” 芯片颤抖剧烈。 女子倒在血泊里,闭着双眼,无声无息。 她抱着一个酒坛子,和他一起埋在一棵桃花树下。 “埋一年应该够了,明年我们一起把它挖出来……” 她按着肚子,疼的脸色苍白,他手足无措,被她拉着手按在肚子上,眼睛红红的。 “小竹竹,揉揉……” 她捧了一盏莲花灯,给他手里也放了一个,灯火璀璨,人海喧嚣,她仰头望着他,眸底只倒映着他一个人的面容。 “小竹竹,你有什么愿望吗?” “我没什么愿望。” “我的愿望很多,就分给你一个好了。” “好。” “嗯,希望小竹竹能多笑一点,多开心一点。” 莲花灯入水,汇入灯海中飘远,载着无数人的祈愿。 “也希望……我们永远自由。” 极北之地满目冰雪,常年不化,她裹挟着一身风雪推开神庙大门,笑容灿烂。 “小竹竹我又回来了,我们一起出去玩。” 神庙每一天都一样寂静,每隔一段时间会从神庙出去一个人,其他时候为了节约能源,大家都在沉睡。 这天一个机器人醒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从冰封中醒来,她来到上面第一眼看见了那个一身黑衣,双眼蒙着黑布的人,她捶了捶小短腿,对他张开两条小胳膊,两弯笑眼像月牙。 “我叫叶轻眉,你可以叫小叶子,你叫什么名字呀?” 木讷的机器人清冷着一张脸,低身抱起她。 “我叫五竹。” “小竹竹呀……” …… 芯片上的裂痕越来越大,最终彻底破碎。 舱门打开了。 “小竹竹,我睡醒了……”声音虚弱轻柔。 五竹手中的铁钎落地,发出一声刺耳响声,他颤着手紧紧抱住她,声音嘶哑。 “小叶子。” “小竹竹,你要把我勒死了……” 她笑着圈住他脖子,在他脸上轻轻蹭了蹭,柔软的温度安抚着他。 “这里好冷,我好想晒太阳。” “好,晒太阳。”五竹露出笑容,抱起她出去,叶轻眉不想再去湖水里过一遍,给他指了另一条路上去。 “吱呀……” 开门的声音瞬间吸引了外面刚进来的三人。 三人脸色一沉,下一刻却被齐齐定在原地。 阳光正好,落在门口的人身上,像镀了一层金边。 “嗨。” 叶轻眉看着三位失了魂一样呆怔的故人,嘴角噙着笑挥手,十多年没见阳光,她白的几乎透明,仿佛一个幻觉,下一秒就会消失了。 第270章 庆余年-叶轻眉13 叶轻眉睡了一觉醒来,感觉世界都变了一个样。 她一手创建的商号变成了内库。 房子被人占了。 儿子被人欺负了。 东西被人分了。 她试图改变这个世界,承载了她所有理想的监察院成了巩固皇权的工具,门口那块石碑就像她的理想被尘灰掩盖。 叶轻眉心里感慨,转头看向红着眼眶的人。 “萍萍,你老了。” 陈萍萍看着她,眼睛酸痛也不敢错开一眼,他笑了笑。 “我老了,小姐一点也没变,还和当年一样。” 一切都像没发生过,她就像是睡了一觉。 角落里一丛丛野花生机勃勃,叶轻眉弯下腰摸了摸,白色衣摆似云一般。 “还是不一样了,我准备去北齐一趟。” 陈萍萍愣了愣,握住轮椅扶手的颤抖了一下,他张了张口,最终笑道。 “我派黑骑陪你去。” “不用。”叶轻眉看向一边的五竹,眸色温柔,“有小竹竹陪我就够了,睡了好久,我想走一走,正好去看看我那儿子。” 陈萍萍喉咙干涩,他有好多话想和她说,最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从她醒来出现的那一刻,他的视线一直追寻着她,一瞬也不曾离开过,他心志隐忍坚定,从来运筹帷幄,头一次尝到患得患失的滋味,他害怕这一切都只是一个梦,这样的梦他这十多年已经做了很多很多。 肖恩说,陈萍萍这个人一旦有了仇恨,过了十年,百年,他也不会忘记。 他是对的。 只是肖恩有一点猜错了,他并不记恨他。 “陛下这几天似乎很忙,小姐想见见他吗?” 陈萍萍一直知道庆帝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赤诚的少年,他是一个城府极深的帝王,这么多年他将恨意埋藏在心底,不曾露出一丝,他见识过庆帝的手段,也做好了被凌迟的准备,他只想问他一句。 “为何要杀她?” 死不可怕。 他也相信,去路迢迢,终有一日会相见。 小姐回来了,可并不代表伤害就不存在。 叶轻眉从影子手里拿过毯子,仔细盖在他腿上,“年纪大了不要想那么多,最重要的是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想的多老的快,你看看你的脸,萍萍你也不要一天到晚都待在监察院里,这里又冷又黑,多出去晒晒太阳……” “小姐。”他按住她的手,叶轻眉抬头,那是一张惊艳时光的脸,眸色比屋外的阳光更加温柔夺目。 不过十多年未见,当年温柔秀美的人如今一身嶙峋。 她握住他冰凉的手,倏然一笑,“我都知道。” 陈萍萍瞳孔一颤。 “今天看到那个石碑的时候,我一直以为我所有的努力都是一个笑话。” “原来不是的。” “萍萍,谢谢你。” 他透过她的双眼,仿佛依稀又看到了那个世界,那个人人生而平等的世界,那道门在他面前打开,他如此幸运,得沐天光,陈萍萍双眼湿润,笑意驱散了无边黑暗,苍白阴沉的脸,斑白的发,恍然间却一如当初,内敛温柔,腼腆执着。 眼底一点亮光,仿佛飞蛾追逐的火光,他向光而去,哪怕结局灰飞烟灭。 “人生一世,选条路,不更改、不退让,一直走到尽头,是件幸事。” 叶轻眉愣了一下,忽的大笑,笑声许久未止,眼尾泛上了潋滟红色。 此时此刻,她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飘忽灵魂仿佛才有了着处。 叶轻眉是个理想主义者,在外人看来可笑天真,却是她的信念,她是个爱热闹的人,却常常置身人海喧嚣仍感觉世上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孤独。 他们要杀她,她并不意外,心里只有遗憾怅然。 世上并无人懂她,她一直是孤身一人。 可原来,并不是。 一直不是。 叶轻眉走到门口,陈萍萍突然开口叫住她。 “小姐。” 叶轻眉回头。 陈萍萍的声音很轻,“……对不起。” 对不起,当初我回来晚了。 叶轻眉语气轻松,带着笑,“你是该跟我说一句对不起,你还欠我一顿火锅呢,等我回来再向你讨。” 陈萍萍看着她的笑,心下一松,那股一直缠绕他多年的郁气突然散了,他颔首,眉目舒展。 “好。” “累了这么多年,该好好歇歇了,有我呢。” “好……” …… 一出监察院,炽热刺眼的阳光落下来,一把绘桃花的油纸伞适时挡在头上。 五竹撑着伞,走在她身侧。 两人影子挨的很近,远远看去,仿若一对璧人。 “范闲走了几天了?” “五天了。” “要快要到北齐了吧,这还来得及吗?” 五竹本来要先走一步北上去找苦荷打架,拖住他,免得他去找范闲麻烦。但现在耽搁了,范闲不会被苦荷打死吧。 “苦荷好歹是个大宗师,应该不会自降身段亲自动手吧。” “嗯。” “你不担心?”叶轻眉瞥他一眼。 五竹一个机器人,虽然生出人的感情,但也淡漠的很,对范闲关心是因为他是她的孩子,在他心里叶轻眉大于范闲大于所有人。 叶轻眉对这个儿子还是在乎,虽然没见过面,但毕竟十月怀胎,心跳相连,而且范闲终究是不同的,他代表了那个她曾怀念的世界。 “我的箱子呢?” “在范府。” “走,去拿上。” “好。” 叶轻眉走着走着,突然改变主意,“算了,还是不去北齐了,我回去写封信让人送去给苦荷。” “好。” 五竹点点头,甚至轻笑了一声。 他的音色偏冷,带着雪山雾凇的冷冽,突然这样一笑,非常抓耳,加上建模一般完美的脸,看的叶轻眉惊为天人。 “小竹竹真好看。”她赞叹道,“一天比一天好看。” 五竹嘴边弧度愈深,酒窝显示出他的愉悦。 叶轻眉捂住心口,那里正砰砰砰的乱跳。 “我要完了。”她喃喃,“算了,完了就完了吧。” 叶轻眉抬起头,神色严肃,“小竹竹,我发现一个事。” “?” 她握住他撑伞的手,踮起脚尖,吻上他微凉的唇。 五竹握伞的手蓦的收紧,全身僵硬的像一块石头,心跳都似停滞了一秒,随后剧烈震动,震的他胸腔发麻,传遍四肢百骸,五竹发现,他的身体不受控制了。 他似乎,坏了。 街边人来人往,似有若无的目光扫过他们。 叶轻眉轻轻笑了笑,眸中倒映他无措的样子。 “小竹竹,我好像喜欢你了。” “你呢?” 五竹感受着仿佛跳出来的心跳和自己过高的温度,一字一顿。 “怎么,叫喜欢?” “喜欢呀,喜欢就是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再不分开。” “我喜欢你。”五竹露出一抹笑,斩钉截铁的说。 “再不分开。” 叶轻眉拉起他的手,眉眼弯弯,“嗯,不分开。” “我们回家了。” “好。” “小竹竹,我留下的信……你看到了吗?” “嗯。”五竹抱住她,心跳声清晰入耳,声音低沉,充斥着主人不自知的委屈思念,“我想你了。” 伞落到地上,一株桃花盛开,灼灼其华。 第271章 庆余年-叶轻眉完 几天后,清修的苦荷收到一封信,入眼是熟悉的字迹,洒脱不羁。 “范闲,我儿子。” 落款是……叶轻眉。 他恍惚了一瞬,手上一松,信飘落在地上。 “她……回来了。” 回来了,所以她怎么可能会死呢,她可是从那个地方出来的仙女呀。 只是仙女也动了凡心,竟和人生了孩子。 肖恩被送回齐国,当年他们一起从神庙回来,他们发誓,绝不会把她的来历说出去,可肖恩这人野心极大,小仙女一人给了他们一样东西,他的是一本秘籍,肖恩的是一颗药丸,他把药丸献上,从此一路平步青云。 肖恩极狠,他的心也太大,太多,被关在庆国十多年,在陈萍萍的手上十多年,他不信他能保守秘密。 他说过,他若是说出去,他必杀他。 这次押送肖恩的,就是范闲。 海棠朵朵一脸疑惑,“师父,还杀不杀肖恩了?” “……不了。” “?” “你回去齐国,保护一个叫范闲的人。” “??” 说完这一句,苦荷又转身回了他的水帘洞,留下一脑袋问号的海棠朵朵。 …… 与此同时,范闲也收到一封信。 “你想做什么做什么,不必听谁命令,出了事老娘顶着,对了下月初八你老娘生日,别玩的太疯,记得早点回来。” ——你亲爱的母亲大人。 “……” 王启年探头,“大人你捂着眼睛干嘛?” 范闲怀疑人生,“我可能最近压力太大,都出现幻觉了。” …… 叶轻眉是个不记仇的人,因为她一般立即就报了。 她也不喜欢玩那些弯弯绕绕,就喜欢逃过不必要的麻烦过程,直接得到结果。 比如当年夺嫡之战。 “轰——” 一声巨响,皇帝起居之所墙上破了一个洞。 “护驾!快护驾!!” 庆帝如鬼魅一般避开了那一枪,掠出殿外。 叶轻眉看着他,甩甩发麻的手臂,“可惜了。” “看来你已经实现了当年的愿望了。”她像闲话家常一样,丝毫看不出方才还想取人性命。 谁能想到呢,天下四大宗师,最神秘的一位居然是庆国之主。 庆帝眼神复杂,“为什么?” 叶轻眉突然笑了,“我也想问,为什么?” 她再一次扣下扳机,似叹似笑,“人生若只如初见啊……” 庆帝闭了闭眼,望向她的眼底只剩下狠厉冰冷,接连不断的巨响,远处轰然一声,一座大殿塌了,废墟划出一个战圈,把其他人隔绝在外。 巴雷特已经奈何不了他,他的功力已臻化境,除了添伤,威胁不了他的命。 五竹没有真气,与他交手勉强打个平手,甚至隐隐处于下风。 叶轻眉看的眉心紧皱。 “轰——” 五竹倒飞出去,所过之处蛛网一般裂开,重重砸在地上。 他是机器人,却与人一般无二,也会流血,会受伤。 “小竹竹!!” 叶轻眉心急如焚,下一瞬被人扼住喉咙。 庆帝披头散发,一身灰与血,修长有力的手指如制作精良的锁,慢慢缠绕上她纤细易折的脖子,随着他眼眸中阴影的加深,手上力度一点点收紧。 “唔” 她的痛呼声仿佛惊醒了他,他松了一点力道,给了她喘息的余地。 “咳咳……” 他看着她一脸痛苦之色,层层阴翳映在如墨黑眸中。 “你要杀我?” 叶轻眉快气笑了,她也真笑了,满眼讽刺。 “怎么,你能杀我,我却杀不得你吗?” “你怕我。” 庆帝牙关紧咬,脸上肌肉紧绷,一脸的血仿若厉鬼,他低吼,“你闭嘴!” 叶轻眉一手摸到身后,看着他猩红的眼,一手拽住他的衣领将他拉下来,两张脸挨的很近,鼻尖几乎相抵,“你不怕我,还爱我不成?” 叶轻眉靠在他耳边,状若呢喃,“你知道吗,我喜欢过你。” 庆帝恍惚了一瞬,所有声音都卡在喉咙里,他本以为这么多年他早已心如铁石,久违的酸涩忽然涌了上来,就如同那天在太平别院,他一见她便溃不成军。 他的手在颤。 叶轻眉的手很稳,银光一闪,刀身入肉。 庆帝低头看着胸口深深扎入的刀,后知后觉的痛几乎淹没他的理智。 “你骗我。” 他一掌打在她身上,叶轻眉摔倒在地,噗的吐出一大口血。 五竹全部视线都被红色充斥,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天,满目红色,她躺在血泊中,无声无息的样子…… 五竹缓缓抬起头,双眼上的黑布落下。 ……那是两道极亮的光,天地一瞬静了。 庆帝终于看到了黑布下那一双眼,他的身体也湮灭在了那光下。 惊天动地一声巨响,他身后宫殿刹那摧毁。 五竹来到她面前,那双眼已经闭上,他俯身紧紧抱住她,仿佛誓言,坚定执着,贯穿他无尽的生命。 “谁杀你,我杀谁。” 叶轻眉回抱住他,笑着笑着吐出一口血,在他无措惊慌中靠进他怀里。 今天的阳光太大了,尽数落在了她身上。 她也像那一轮太阳,庆帝贪念那从未有过的温暖,眷恋光明,像草木追逐阳光一样本能追逐她,她可以占据他整个世界。 可后来,他拥有的越来越多,她越来越小。 她不再占据他生命的重心。 他丧失了勇气,义无反顾追逐她的勇气,她实在太耀眼了,他开始恐惧,恐惧心头那一轮太阳将他灼伤。 他们都有了不能放弃的东西,曾经的亲密无间最终背道而驰。 后悔吗? 不悔,一切重新来过,他一样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他没有错。 他爱她,十多年的日夜日益深重,也会毫不犹豫,再一次杀了她。 皇室之人多凉薄,原来他也从不曾例外。 若时光能永久停驻,人生若只如初见…… “没骗你。”她轻轻说了一句,散在风中。 那个惊才绝艳,心怀天下的少年,一腔赤诚为她爬墙折花,背着她飞奔在漫山红叶下的少年,怎么不令人心动呢? 叶轻眉并不羞于承认,只是过了便过了。 对他多恨不至于,信念不同,他杀她,她杀回来而已。 一切就如落地尘灰,风一吹,一切皆了。 李赜这个名字不再掀起她心底半分波澜。 五竹闭着眼,叶轻眉捡起地上的黑布,拍拍灰,给他系上。 “走了,我们回家了。” “嗯。” 他学着她的样子,反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 两人踩着一地废墟,一路出了宫门,在宫门口遇见了陈萍萍,看见他们这样也没多问,只是笑了笑。 “你们先回去休息,这里交给我来就好。” “好,那我们先走了。”叶轻眉挥挥手,和五竹一起走了。 陈萍萍看着他们走远,回望这座高大巍峨的皇宫,脸上笑容渐渐消失,他推着轮椅,不急不缓进入宫门。 …… 范闲这一趟北齐之行十分顺利,带着言冰云回到了庆国,才发现变天了。 二皇子在一石居吃锅子,看到范闲一脸懵还招呼他上来一起。 范闲脑袋一片空白,但还是礼貌拒绝了。 庆帝死了,下一任皇帝人选也定下来了,是一个小皇子。 太子无能狂怒,被关起来了,二皇子之前和太子针锋相对,斗的死去活来,这会儿老实的不行,表示自己很乖巧,决不搞事。 这不,还在悠哉吃锅子呢。 二皇子一直都知道自己只是太子一块磨刀石,看似能和太子争斗,其实他自己才明白自己的胜算寥寥,因为他不是在和太子斗,是在和庆帝斗,他是被庆帝架上来,为了活命不得不斗,输了就是一个死,他想活。 这下好了,庆帝都没了。 叶轻眉啊,那个所有人都念念不忘的人。 她把庆帝都宰了,陈萍萍唯她马首是瞻,整个京都全在对方掌控中,京都之外也全是陈萍萍的人,还斗什么斗,他可不想成下一个庆帝,他还想活呢。 等小皇帝上位了他就是亲王,悠哉悠哉。 ——前提是他不搞事。 这位可不跟你搞什么政斗,人家直接杀人的。 四大宗师之一都没了,谁还敢叫嚣不成? 叫嚣的都死了。 除了长公主。 长公主一听庆帝死了,还死在叶轻眉手里,她疯了。 她养的狗,九品箭手燕小乙杀叶轻眉不成,被敲断了腿折了手,关监察院呢。 长公主也被抓了。 本来还在上蹿下跳的太子就像被掐了脖子,安静如鸡。 叶轻眉可不像范闲,因为一个林婉儿对长公主手下留情,她对林婉儿也观感平平,听了范闲北齐之旅她还蛮喜欢海棠多多。 而且最近她在纠结一个问题,林婉儿是长公主的女儿,长公主是庆帝的妹妹,范闲是庆帝的儿子,这是有血缘的呀。 范闲:“……” 只能说所有人都理所当然,他也忽略了。 叶轻眉敲敲桌子,“所以你是怎么想的?” 她就喜欢看八卦,以前和五竹在一起什么瓜都吃,但都偷偷吃没声张过,这次李云睿疯了一样要杀她,她留她一命,废了她手脚把她扔给太子做伴去了。 也是太子情急之下毫不遮掩,两人绯闻现在满天飞。 大家就爱津津乐道这种刺激的事,热度高的不行,甚至有人写起话本来了,还卖的非常火爆。 范家那傻儿子卖话本卖疯了,成天笑的合不拢嘴。 林婉儿是李云睿女儿,虽说决裂了,可也是亲生的,最近足不出户,听说以泪洗面呢。 范闲这两天没少上门安慰,可谁让他老娘…… 他清了清嗓子,看向比他看上去还年轻,美丽动人的母亲大人,试探开口,“老娘啊……” “嗯?” 她笑的一脸温柔。 陈萍萍在给她剥核桃仁,五竹叔在学做饭,两人抬头看向他。 范闲咽了口口水,一脸讨好的笑,殷勤给母亲大人捶腿。 “娘腿酸了吧,我给您捶捶,力道合适吗?” “不错,乖。” 叶轻眉摸摸儿子脑袋,给他塞了一块核桃。 “最近不太平,自己在外面小心一点,被欺负了记得回来告诉我,我和你干爹们上门揍他们。” 范闲:“……” 谁能想到呢,一回来不仅有了娘,还多了俩爹。 加上范建,三爹。 或许不止……范闲脑海情不自禁浮现一个画面…… 老娘拉着他,一挥手,豪气万丈,指点江山的语气,“看,儿子!这是娘为你打下的爹!” 范闲被自己吓到了,连忙摇头甩掉幻觉。 叶轻眉见他憨傻的样子,以为他对林婉儿情根深种又碍于近亲血缘纠结,又给他塞了一块核桃,还是应该多补脑,并送上一记母亲大人的安慰。 “年纪轻轻别想太多,珍惜这一头茂密头发。” 真喜欢也行吧,或许……纯爱战士? 干爹五竹,“嗯。” 他扇着小火,聚精会神盯住火苗,抽空看了范闲一眼又收回去,小叶子说的都是对的,他满脸认真拿起一边的盐,盐些许……抖抖手,想了想又拿起一罐糖,小叶子爱吃甜,五竹抖抖手,放回去,拿起汤谱上另一味调料…… 叶轻眉………对即将到来什么一无所知。 干爹陈萍萍笑道,“你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 自有他兜底。 范闲嚼着核桃,心里划过一道暖流,咧开嘴。 “好嘞!” 原来当纨绔子弟的感觉是这样的,真不赖。 幸好他已经有自己的人格了,不然得被宠坏不可。 至于林婉儿……他是喜欢的。 其实他和婉儿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多,他对她是一见钟情,林婉儿美丽温柔,因为从小体弱多病还有种林妹妹的感觉。 范闲爱读红楼,最喜欢的一个人物就是林黛玉。 他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把红楼不知道看了多少遍,否则也不会一字不漏的写出来。 林婉儿美丽有才情,喜欢她仿佛是自然而然的事,后来就算她的身体好了,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连说话还是都下意识温柔,像对待一个易碎的瓷器一样呵护。 但其实范闲性格是有些跳脱的。 他穿越之前是个重症肌无力患者,绝大部分时间都不得不躺在床上,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向往,他想用自己的脚丈量祖国大地,看遍大好河山,不喜欢寂寞,喜欢肾上腺素飙升的刺激,喜欢大笑。 这都是他以前做不到的事,也是他渴望的。 但和林婉儿在一起的时候他心里也很安宁。 这次去齐国,他遇见了一个叫海棠朵朵的女人,她比不得林婉儿精致优雅,她就像是漫山遍野随处可见的野花,不如兰花娇贵美丽,却生机盎然,她没一点女子的优美仪态,像个山野村姑一样,会种田,会做饭,气急会随手拿鞋子砸人,一点也不像个九品高手。 可她身上有一股别人都没有的自由随意。 很真实。 是柴米油盐,是生活。 开心了一起笑,不开心了就动手过两招。 两人相处时间也算不上太久,可有一种契合的感觉,不可否认,他们相处的时候他很放松,很快乐。 范闲一度认为自己是个渣男,因为他在北齐很少想起林婉儿。 但婉儿是他的未婚妻,责任是底线,范闲从没想过他们不在一起的可能,直到被老娘尖锐指出血缘的问题。 “咔嚓。” 叶轻眉就着儿子变换的表情,吃了一大口瓜。 嗯,真甜。 她一人给分了一块瓜,五竹在切菜,她直接送到他嘴边。 五竹每一口都很认真,低头间眼上的黑布也似多了一抹温柔。 叶轻眉露出一抹笑,一如晴空一碧如洗。 君主立宪注定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他们也有很长一段人生要走。 和她的朋友,和她的爱人。 前方的路依然在,这次她可以不用那么急,慢慢来,或许她该找个时间回神庙一趟,不管为了什么,她欠祂一声谢谢,或许祂的数字计划也不错。 人的生命有限…… 她想未来每一天如现在一样,一醒来就能看见他的笑容。 直到有一天,他们都再睁不开眼,一起陷入永久的长眠。 第272章 如懿传-卫嬿婉1 冷宫是宫里最冷清的一个地方,死气沉沉连阳光也似乎黯淡。 红宝石对着天光也不见剔透,杂乱如絮。 “真好看。” 少女一双剪水秋瞳盈满了喜悦,看的男子英俊的眉眼柔和不已。 他有些不好意思,连忙道,“这是红宝石里成色最暗的,不值什么钱,但这是我的一番心意。” 在他心里她值得最好的,只是他的能力只买的起这个。 嬿婉很喜欢这个红宝石,爱不释手,“云彻哥哥送的我都喜欢。” 她衣饰简朴,不施脂粉,亦无钗环,只在乌发上簪了一朵四执库宫女统一的绢花,却难掩绝色之姿,身姿单薄纤细,柔心弱骨,低眉浅笑间一如西子,我见犹怜。 凌云彻不觉看痴了,回神来耳根已红透。 他转移话题一般,“你看这里面的云,那是我,那小燕子是你。” 说完他紧张的看着她,像是生怕她嫌弃。 他们虽然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可他心里也是不安的,他母亲一直嫌弃他穷,不同意他们在一起,一心想让她嫁一个富贵人家,嬿婉生的美,从小到大见者无一不赞叹,凌云彻进宫以来体会更深,后宫三千,美人如云,可即便如此,也无人比的上她。 她于他便如水中一弯月,生怕只是一场梦。 嬿婉感受到他的不安,轻轻露出一个笑。 “这宝石虽然不值钱,可云彻哥哥的情意珍贵的再多钱也买不到。” 那极美的一张脸上浮现一层绯红,微微扬起的唇角极柔极柔的,真真是清扬婉兮,美不可言。 她总是有办法,轻易安抚他所有的情绪。 凌云彻胸口鼓胀,他拍拍胸口,郑重发誓,“嬿婉你放心,我发誓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嬿婉仰头望着他认真的眼神,眼眸弯了弯。 “嗯,我相信你。” 凌云彻生的极好,身材高大,气宇轩昂,哪怕一直在冷宫这个地方他也没有一点郁气,他总是在笑,仿佛没有任何事可以将他打倒,像挺直清峻的白杨,每一片叶子上都是阳光。 他见她如明月,皎洁无瑕,他说他做梦也不敢想她会喜欢他。 其实不是的…… 是她挣扎在泥沼里,他笑着对她伸出了手。 “嬿婉,你这月的月钱别再给你娘和你弟弟了,他们就是一个无底洞,你每个月月钱都寄回去给他们,他们可有说过你一句好?你那弟弟挥霍无度,你母亲一味只会宠惯着他,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你难道能养他一辈子吗?这……其实是害了他。” 凌云彻知道自己说这话不好,有挑拨嫌疑,可他犹豫许久还是说了。 嬿婉低下头,纤长的睫毛如蝶翼般脆弱。 “……我知道。” 她紧紧攥着手,红宝石在柔嫩手心里印出深深红痕。 母亲哭泣声,责骂声……又一一出现在耳边。 ‘自从你阿玛获罪出事后,所有人都消失的一干二净,是我把你辛苦拉扯大,你如今大了翅膀硬了,不听话了,连最后的血脉亲人都可以丢下,我是养了一个什么样的白眼狼啊,老爷啊,我对不起你,我来向你谢罪……’ ‘你弟弟是我们家唯一的根,将来重振家门全靠他了,你是姐姐,让让他怎么了?’ ‘婉儿,额娘会害你吗?额娘也是为你好啊,你年纪小,懂什么是喜欢?我们受了这么多年的苦你还不明白吗?一切都是假的,只有真金白银是真的,我的婉儿生的这样美丽,额娘一定会为你选一个好人家,到时候你过得好了,也好拉扯一把你弟弟,姐弟之间就是要相互扶持……’ ‘你只是一个女孩儿,对弟弟好一些,将来你嫁人受了委屈也有娘家人撑腰……’ ‘你小时候生病,家里没钱,额娘为了求人跪的站都站不起来,现在天一冷就疼的整晚睡不着,现在额娘老了,你弟弟还小,你是要看着额娘和弟弟一起去死吗?’ ‘……’ “嬿婉,你怎么了?”凌云彻担心的问。 “……没事。” 嬿婉微微摇了摇头,盈盈水眸如一泓清泉,脉脉不语,美极了。 “最近宫里大封,嘉嫔玫嫔,慎常在宫里都缺人,我只是想着要是能去她们宫里伺候就好了。” 凌云彻不解,“四执库不好吗,也清静。” 他对职位上升没什么太大执念,也厌恶勾心斗角,野心钻营,所以在冷宫当差别人看来是一个没什么前途和油水的苦差事,他却一干这么多年。 而且冷宫少有人来,管束也松些,和他随意的性子。 四执库里是干的洗衣服的活,也是清苦,但安稳,尤其嬿婉生了这么一张招人的脸,在四执库其实安全的多。 嬿婉柔声道,“四执库很好,只是宫女不同侍卫,宫女如果出不了头,到二十五岁就要放出宫了。” 凌云彻抿唇,“你想要怎么样的出头?” 嬿婉似乎没看见他紧锁的眉头,扬起笑,纤纤弱弱一副玉骨,娇娇柔柔,能令任何一个人软了心肠。 “若是我能当上掌事姑姑,得主子喜爱,到时候我或许可以去求求主子,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少女天生一把好声音,比吴侬软语更动人,更何况是在替他们规划他们的未来呢,凌云彻一颗心软的一塌糊涂。 她都在为他们的未来打算了,他做什么呢? 凌云彻唾弃了一口自己,坚定努力上进的心,他堂堂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让一个女人努力,自己毫不作为呢? 其实他也隐隐明白,就是出宫了,以嬿婉额娘的性子也不会让他们在一起,嬿婉的话不是没有道理,若是主子许婚,一切都顺理成章了。 嬿婉忽然黛眉微蹙,神情有些低落,“可是我没有多少钱,芬姑姑要一百两才会推荐人去,我的钱不够。” 凌云彻安慰,“没关系,剩下我来想办法!” 少女一扫失落,眉梢带上浓浓喜悦之色。 “谢谢你,云彻哥哥!” “害,说什么谢不谢的,都是我该做的。” 凌云彻说着不用谢,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他们打算的很好,可一百两银子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眼看来不及凑齐了,芬姑姑突然给了嬿婉另一个选择,钱多有钱多的去处,钱少有钱少的去处。 娴妃因为谋害皇子被打入冷宫,之前养在娴妃跟前的大阿哥被送去钟粹宫,交给纯嫔抚养,现在那里正缺人,这不算一个好去处,纯嫔不受宠,大阿哥生母不在了,纯嫔又有一个亲生的三阿哥,想也知道纯嫔什么态度。苛刻不至于,多在乎不可能。 所以这个冷门只需要四十两,嬿婉并没有多少犹豫。 他们自己这么多年存下的钱,凌云彻又给了她十两,够了。 大阿哥并不是个难伺候的人,他年纪小,但可能因为生母早逝,宫里人又一贯踩高捧低,他在撷芳殿日子并不好过,吃不饱穿不暖,过了一段苦日子,大阿哥非常懂事,小小年纪就稳重极了。 也不刁难下人,是个再好伺候不过的主子。 嬿婉专心自己的工作,一丝一毫都非常细心,并没有因为主子小就糊弄,做什么之前都会一一柔声解释。 久而久之,嬿婉能感觉到他对她亲近了许多。 纯嫔不是个刻薄的人,但人有偏心人之常情,这一点她自己就深有感触,何况大阿哥并不是纯嫔亲生的,但当这一点被明晃晃摆在眼前时,那份敷衍与不在意的冷漠也越加的明显。 有一次海贵人来传话,让纯嫔带上大阿哥和三阿哥一起去启祥宫,纯嫔一心为儿子,把大阿哥撇下,让他在书房练字,只带着三阿哥去了。 大阿哥在书房练字,一笔一划依然沉稳。 嬿婉在一旁替他磨墨,或许泄露出了什么情绪,他突然开口,平静极了。 “并不是什么大事,你不必如此在意。” 他还是个小少年,比她弟弟还要小,白皙的脸上一片沉静,那双眼睛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淡淡的,小小年纪仿佛就已经看透了一切。 “我不是纯娘娘的亲生儿子,纯娘娘和母亲不一样,她有亲生的皇子,但我若离了钟粹宫,恐怕日子更不好过。” 他又低头写字,侧脸还带着一些稚嫩青涩。 “等我长大开府,一切便好了。” 没有埋怨,没有不甘,只有令人心疼的平静。 嬿婉有些出神,磨墨的动作不自觉停下来。 “怎么了?” 嬿婉回神,露出一抹笑,清浅明月映清溪。 “我看大阿哥的字写的真好。” 大阿哥抬头看了她一眼,皇室基因代代筛选下来很不错,大阿哥长相也十分优越,带着与年龄不相符的冷清,打量一个人的时候,竟也有几分压迫。 嬿婉微微垂首,如芙蓉折脖,美丽而顺从。 他移开了目光,落到她磨墨的手上,那双手也很美,纤纤十指,白皙如玉,顿了片刻,他忽然开口问。 “会写字吗?” 嬿婉回道,“小时候和阿玛学过一些,并不多。” 大阿哥抽出一张纸,拿了一支笔给她,见她美丽的脸上水眸睁大,微勾了勾唇。 “写来看看。” 嬿婉有些生疏的握住笔,小心翼翼写下自己的名字。 卫嬿婉。 嬿婉及良时…… 她怔怔看着这三个字,久远的记忆浮上心头,却模糊不堪。 甚至,她连那个把她抱坐在膝头一笔一划教她写字的人长相也记不清了。 “是个好名字,只是这字……”大阿哥一言难尽,嬿婉顿时羞红了脸。 她像烫手一般放下笔,大阿哥看她一眼。 “以后我练字的时候你就跟在边上一起。” 仿佛只是随口一句,他又低头继续练字。 嬿婉愣愣的,拿着他丢给她的一本字帖,书房很静,大阿哥喜欢安静,只有她一个人在里面伺候,两人都不说话后空气一片安静,只余两人呼吸声,午后阳光从窗外洒落一室静谧,片刻后,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拿起一支笔。 从那之后嬿婉跟着大阿哥练字,大阿哥会教三阿哥读书,书案临窗,嬿婉一边整理,一边也在心里默默跟着念,稚嫩读书声中,榻上大阿哥抬头看向窗边。 此时正是深秋,窗口大开,靠窗的海棠树落叶纷飞,秋风带着凉意入室扫了一圈,掀起窗下女子落下的一缕鬓发,婉约柔美,似乎感觉到他的目光,她抬眸轻轻一笑,如千树万树梨花开,大阿哥还不懂风月,却也尝到了几分美人当如斯的妙意。 “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 “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惑而不从师,其为惑也,终不解矣。生乎吾前,其闻道也固先乎吾,吾从而师之。生乎吾后,其闻道也亦先乎吾,吾从而师之。” 师者无长幼。 嬿婉唇边勾起一弯清浅的弧度,水眸含笑。 大阿哥比她小很多,但他的宠辱不惊,从容不迫,身处逆境坚定心志的努力让她动容,也潜移默化影响着她。 仿佛从灵魂深处传来的疲惫也似淡去许多。 她的心久违的得到了安宁。 “嬿婉,我发现你变了好多。”春蝉忽然说。 “哪里变了?”嬿婉下意识抚上自己的脸。 春蝉看向她漂亮的不像话的脸,摇摇头,“不是脸。” 嬿婉疑惑。 春蝉也说不上来,“是一种感觉,就是感觉越来越好看了,刚刚我都看呆了呢。” 明明看上去没什么太大变化,可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说不出来的美,让人看着就移不开眼,舍不得移开眼去。 那呆样把嬿婉逗笑了,春蝉闹了个大红脸。 “对了,你这个月月钱还给你额娘弟弟他们送回去了吗?” “送回去了。” 娇娇柔柔的声音,如花落入湖水,却再难掀起涟漪。 “和以前一样。” 春蝉愣了一样,随后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这就好了,你额娘知道你去伺候大阿哥了,要的钱越来越多,可宫里也需要用钱啊,你以前就是太听话了!” “嗯。”以后不会了。 春蝉深感欣慰,忽然余光看见一个人过来,对她打趣。 “你的侍卫哥哥来了,你们好好聊吧,我回去了。” 她连忙溜了,嬿婉柔白一张小脸却顿时红透,欣喜又期待的转头,男子身高腿长,一身侍卫服,大阔步走来,眼里是遮掩不住的亮光,英俊的脸上扬起大大的笑。 “嬿婉!” 第273章 如懿传-卫嬿婉2 凌云彻克制着想拥她入怀的冲动,用目光上下打量她,关心道。 “你最近过得好吗?” “很好,大阿哥人很好,你怎么样呀?” “冷宫就那样,还不错吧。” 凌云彻不再想得过且过,他想为他们的将来努力一把,可他一没钱,二没势,三没靠山,想出头真是难如登天。 嬿婉悄悄看了一眼四周,四执库很冷清,见没人注意,她小心牵住他的手,她的手很小,白皙柔软,像一朵柔嫩的花朵落在他掌心,凌云彻下意识紧紧握住,她仰起头,姝丽皎白一张小脸映入他眼帘。 “云彻哥哥已经很努力了,一直都是你在你在照顾我保护我,换我努力一次我很开心,云彻哥哥,我从没有说过,我最喜欢的花其实是凌霄花。” 凌云彻一颗心瞬间就像泡进了温水里,软的一塌糊涂,再抑制不住心里翻涌的情意,将她一把抱进怀里,温软娇躯填满了他的怀抱,也填满了他的心。 他不是个嘴笨的人,却忽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从鼻腔溢出一个音。 “……嗯。” 他的呼吸很热,一如他的胸膛,安全又温暖。 嬿婉侧脸贴在他心口,纤细柔软的手臂环上他的腰。 他们只抱了短短一瞬,让两人都甜蜜的一脸笑。 他们都有些羞赧,分开时凌云彻依依不舍,“你在钟粹宫当差要小心,有事就来找我,知道吗?” “嗯,好。” 两人挥别后,嬿婉回去一路上脚步轻快。 就在嬿婉以为她的生活已经进入正轨时,变故来的猝不及防。 皇上很少来钟粹宫,来的时候大阿哥也不在,这天他难得没去尚书房,教三阿哥读了一会儿书后,小孩子坐不住,闹着要出去玩,大阿哥只好陪他,嬿婉也在一边伺候着,大阿哥虽然稳重,到底还小,脸上也出现了笑容,一时间钟粹宫上空都洋溢着欢笑声。 皇上就在这时候来了,他穿了一身常服,身材修长,生的俊逸脱俗,只一双眼睛凌厉逼人,通身万人之上的尊贵。 嬿婉只看了一眼便深深低下头,随众人一起请安。 “起吧,老远朕就听见笑声,也只在这钟粹宫才能听见这样的笑声了。” 纯嫔已经升了妃位,全靠海贵人在出力,纯妃对海贵人感激的不行,两人正在里面说话呢,连忙出来请安。 皇帝扫了一眼,随口道,“海贵人也在呀。” 纯妃感激海贵人,就想为她说几句话,她笑道,“海贵人羡慕臣妾有孩子,常常来帮衬,皇上,要是海贵人能有自己的孩子,那该多好啊。” 这话不能说暗示,几乎是明示。 他登基到现在,子嗣稀少,也是感叹,“朕何尝不是这么想的,这子嗣繁盛,皇室才能兴旺啊。” 子嗣为什么这么少,还不是后宫争斗吗? 如懿就是因为一个谋害皇子的罪名进了冷宫,她和他青梅竹马,是他心上人,现在人不在跟前,想起时他也没了什么好心情,语气明显冷淡下来。 “热闹是好的,永璋也四岁了吧,该学会识字了,不要一味只知道贪玩,不然连带着永璜也不读书了。” 帝王如此喜怒不定让所有人心中顿时惴惴。 尤其这话。 不仅有不喜三阿哥之意,说三阿哥连累大阿哥。 这里是钟粹宫,大阿哥日常兄友弟恭,小心谨慎,就这一句话,可能所有都毁了。 纯妃已经变了脸色。 嬿婉低着头,恭声开口,“回陛下话,大阿哥每日读书温课时,三阿哥也在一旁听着呢,大阿哥还教三阿哥识字。” 女子声音天生轻柔娇软,比乐声更动人。 皇帝闻声看去,只见是一个穿着淡蓝宫装的女子,身姿纤细,低着头看不清样子,那双手交叠在身前,雪一样白,仿佛会融化在阳光下,他目光凝了凝。 “抬起头来。” 四下一静。 嬿婉心里一阵紧张,还是缓缓抬起了头。 最先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双秋水般动人的眸子,仿佛含着一江浩淼烟波,欲语还休,无言也多情,此刻正怯怯的望着他,让人似置身江南烟雨,见美人冰肌玉骨,袅袅而来。 绰约多姿,婉娩柔情。 饶是见惯绝色的帝王,眼里也划过了一抹惊艳之色。 “你,叫什么名字?” 他刻意收敛气势,放缓语气,眼神却暗了下来。 她长睫一颤,垂下眼,紧紧攥住了手指。 “奴婢卫嬿婉。” “嬿婉……”他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南朝沈约所作丽人赋里有一句,亭亭似月,嬿婉如春。” 大阿哥飞快抬头看了一眼她,又低下头。 海贵人也看向那抹柔弱身影,在那几分熟悉的眉眼下眼里划过一道暗光。 嬿婉只觉如芒在背,脸色微不可见一白。 “奴婢愚钝,不识得几个字,皇上恕罪。” 皇上喜爱汉学,闲暇之时也爱写诗作文,可后宫嫔妃多是出自满洲贵族,大多连汉字也不认识几个,更别说其他了,可不解其意不要紧,主要是意思纯妃她们都体会到了。 皇上这是看上这个小宫女了。 他贵为天子之尊,此时却少见的有耐心。 “卫这个姓普通了些。” 突如其来的一句让嬿婉懵了一下,还是乖觉道。 “是,奴婢出自满洲正黄旗包衣。” 皇帝目光停在她身上,似别有深意的道。 “门第荣耀也不是完全靠祖上庇荫,也要靠自己争取。” 嬿婉心里一动,愣愣的抬头,秋水般的眸子对上一双深黑的眼,仿佛漩涡,他低沉的笑了一声,淡淡道。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是个好名字。” 说完这句,他便离开了。 “恭送皇上。” 搅动一池清水的人走了,只剩诡异的寂静。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这是出自苏武的留别妻,上两句是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皇阿玛意思不言而喻。 大阿哥心情复杂。 纯妃看了她一眼,和海贵人一起进了殿。 身边都是心腹,海兰这才开口,“姐姐,皇上这是看上大阿哥身边那个叫嬿婉的小宫女了啊。” 她生的清丽,身上有种蕙质兰心的温婉。 纯妃答应如懿会照顾她,加上纯妃她自己头脑简单质朴,如懿进了冷宫遇事都找不到一个人商量,她一直就把海兰当成了自己信赖之人,何况她帮过她一次。 否则之前也不会在她得罪皇后传的满宫沸沸扬扬时还在第二天去看她。 她沮丧道,“能有什么办法?皇后病着,嘉嫔刚生完孩子不能伺候,后宫数来数去就那么几个人,皇上要纳新人那也是情理之中啊!” 是情理之中,海兰却不能允许这一幕出现。 她不知道皇上看卫嬿婉时,有几分是被对方美色所惑,又有几分是看到她和姐姐眉宇之间那几分神似。 但不管是怎么样,卫嬿婉都不能够得宠。 皇上是个薄情的人,有了一个相似的卫嬿婉,他还能想起姐姐吗?尽管她不想承认,那卫嬿婉却是好颜色,放眼后宫也无人能出其由,日日相对,哪怕有一日她会取代姐姐在陛下心中地位。 为了自己,也为了姐姐,海兰开始争宠。 从放芦苇进二阿哥被褥起,她的手已经染了血,她只能一往无前,如今在宫里她最得皇上宠爱,尽管卫嬿婉什么也没有,只凭那张脸,她也将是她路上一个劲敌,借纯妃之手将她扼杀在摇篮中自然好。 而她也拿捏住了纯妃的软肋,海兰一脸忧心忡忡。 “就算要纳新人,也不该出自姐姐的宫中,若是卫嬿婉得宠,旁人必定会认为是您举荐的,要捧着她,去替三阿哥争宠呢。” “这会让三阿哥成为众矢之的。” 就最后这么一句话,将爱子的纯妃说动了。 宫里的宫女都是出自满洲八旗,皇上太后对宫女一向宽和,不能随意打杀,纯妃利用钦天监说嬿婉和皇上八字相冲,把她发配去了花房,离了钟粹宫。 海兰主仆单独相处时,贴身宫女不解的问。 “主儿,您为什么对这个卫嬿婉如此在意?” 宫里有新人是常事,卫嬿婉就是生的格外好一些,可宫里再惊艳的美貌也可能只是昙花一现,恩宠也不仅仅只靠美貌,她看那卫嬿婉也并不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 至于眉宇间那点相似,她是真的没看出来。 宫女不能直视主子,卫嬿婉美貌又实在太盛。 娴妃一向淡泊,容貌在后宫并不出挑,更引人注目的是她通身人淡如菊的气质。 而看见卫嬿婉第一眼只会惊为天人,为她美貌所摄,她是娇弱清婉的,与娴妃气质天差地别,不是熟悉的人,不仔细看,很难看出两人眉目间那三分相似。 海兰语气冷淡,“因为宫里不能出现第二个阿箬。” 那个卖主求荣,陷害姐姐的贱人。 宫女想起慎常在打主子耳光,嚣张跋扈的样子点头。 “奴婢明白了。” …… “大阿哥你冷静啊!千万不要冲动!!” 小太监苦口婆心,“让嬿婉姑娘去花房是纯妃娘娘的话,您若是出头了,先不说有没有用,就说这之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主子,忍忍吧!再忍几年开府就好了!” 忍到开府,这是大阿哥常告诉自己的话。 “况且嬿婉姑娘只是去花房而已,只是累了一点,不会伤她性命的。” 大阿哥一张脸冷凝成冰,掌心几乎攥出了血,外面大亮的阳光被挡在了门槛外,一步距离,他的身影沉在昏暗的房间里,终究还是没迈开那一步。 他什么也做不了,不管是娴额娘,还是她。 …… 贵人的一句话,就轻易决定了她的命运。 “在做什么,还不快干活,把花都搬进去!” 管事太监趾高气昂,颐指气使满脸不耐。 “今天不把这些花搬完,不许睡觉!这些可都是送往各宫的珍品,娇贵着呢,要是沾了露气死了,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是。” “哼!” 管事太监冷哼一声,大摇大摆去休息了。 剩下满满当当的花在四面堆成花墙,姹紫嫣红,花香扑鼻,清冷月光落下,美的几乎像一个梦境。 ……可在嬿婉眼中,却仿佛一个噩梦一般。 几百盆的花,她一个人根本搬不完,但她已经不像刚开始那样说出来,除了多挨一顿骂之外什么用也不会有。 莳花培土并不是一个轻松的活,她已经一个人干了整整一天,水米未进。 嬿婉抹了一把汗,抱起就近一个花盆,一用力,手心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疼的她几乎摔了手里的花,可是不能,这花比她这个人珍贵,她坚持着把花盆放下,摊开血糊糊的手心。 “啪嗒。” 眼泪忽然落下,落在烂掉的血泡上,尖锐的疼。 她手心的肌肉在颤,洁白如玉的手臂上擦伤已经红肿青紫起来,狰狞晕开一大团,在柔白得肌肤上更显触目惊心。 好了又伤,伤了又好,她天生比常人敏感的痛觉,加上极好的恢复力,都成了她痛苦的来源。 她纤细的身子小小一团,美丽的脸庞缀着泪,默默的哭,一颗颗的,如断线的珍珠,止也止不住。 “云彻哥哥……” …… 冷宫 紧闭的冷宫大门锈迹斑斑,冷清的像座坟。 “咚咚!” 有人敲门,凌云彻一个激灵,连忙跳起。 只是腿一瘸一拐。 冷宫并不是完全封闭,大铁门上有一个窗口,是供人平时送饭用的。 不过进入冷宫的基本上都是罪妃,这一辈子就没出去的指望了,一辈子只能在里面待到死,再没有翻身机会,宫里踩低捧高是常态,衣食克扣是惯例。 冷菜馊饭什么的,想过的好只能使银子。 除了海兰常送来一些衣物吃食外,如懿也和凌云彻建立了交情,拜托他帮忙把绣品什么的拿出去换些银子。 凌云彻想多攒点钱和嬿婉成亲,干了这跑腿的活,从中抽跑腿费。 久而久之,两人逐渐熟悉起来,也说说话。 毕竟冷宫寂寞。 “你今天怎么了,看上去精神不太好。” 包裹递出去后,如懿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问了一句。 最开始在她眼里,凌云彻就是一个油嘴滑舌,市侩又斤斤计较的人,比街头混混只好了一点,但承蒙他关照久了,她也发现了这人另一面,他其实很心善热情,是个很真实的人。 凌云彻出身并不好,下五旗,家境贫寒。 如懿的感觉也并没有什么错,比起宫人的贵人,他就像地上的泥一样,他是底层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按常理他和如懿一辈子也不会产生交集。 可他们偏偏相遇了,还相处出了不浅交情。 “我没事,只是有些担心……”他又不说了。 如懿靠在那个洞前,刚好够一个头大小。 “是你那个去钟粹宫的老乡?” 他们第一次交易,他就替他那个想进钟粹宫的老乡打听过纯妃和大阿哥性情,平常提起来的神情也非一般的温柔,如懿一个过来人一眼就明白。 如懿和其他嫔妃都不一样,没有高高在上,对他一个冷宫侍卫也客气有礼,哪怕落入冷宫,一举一动都是他不曾见识过的优雅,从容自若。 凌云彻下意识尊敬,又有种朋友一样感觉。 “我有些担心她,她好久没来找我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他心里很是不安。 可他在当值,在钟粹宫也没个熟人,想找人打听也做不到,只能暗暗焦灼。 如懿劝慰,“你放心吧,纯妃和大阿哥都是和善的人,你那个老乡只要好好当差,想来不会有事。” “但愿如此吧。”凌云彻神情并没有松多少。 如懿拿出自己亲手做的鞋垫从小窗口递出去。 “这个送给你。” “什么?”凌云彻接过一看,“鞋垫?” 凌云彻看了看鞋垫,又看看她,“你做的?” “嗯。” 凌云彻连连推拒,“不行不行,我进宫之后还没穿过别人送的鞋垫呢,更何况是主子做的。” 嬿婉不善针线,他还没收过女人这东西。 “凌云彻你收下吧,我缝了两个晚上呢,就是为了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如懿语气真挚。 凌云彻犹豫了一下,还是收下了这双针脚细密的鞋垫。 第274章 如懿传-卫嬿婉3 皇帝惦记着卫嬿婉,又来了几次钟粹宫。 纯妃就说卫嬿婉病了,不好面圣,免得过了病气给皇上。 一次,两次,三次……本就薄情的人,见色起意的兴趣又能维持多久?身为一国之主,也算是日理万机,加上冷宫失火,皇帝一颗心全去了如懿那。 卫嬿婉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饿肚子,刁难,几乎是常态。 可就在这样的磋磨下,她的美貌却未曾减损半分,反而多了一股弱柳扶风一般的柔弱之姿,我见犹怜。 这份美貌没给她带来便利,只有更艰难的处境。 还有越来越多……窥视的目光,粘腻又恶心。 大阿哥身边的人偷偷来看了她一回,送了一些伤药,凌云彻…… 依然不见。 她没想到,他们再一次见面会是在翊坤宫。 “嬿婉。” 她抬起头,白嫩脸上一个醒目的巴掌印,狼狈不堪。 泪模糊了视线,一下落下来,如花泣露,静静的,没有一点声音,含蓄婉转,直直落尽他心里最深处。 她一眨不眨看着他,纤长睫毛挂着泪珠。 “云彻哥哥。” 快年关了,天寒地冻,她一身单薄,露出的一截手腕上红肿一片,蔓延到袖口里,原本美丽纤长的手指生了一个个冻疮,手指肿的像萝卜一样。 她有一双美丽无比的眸子,极适合落泪。 记不得是谁说的了。 凌云彻已经很久很久没见她哭过,上次似乎是他们初见,她像个被遗弃的小猫崽一样窝在墙角,他就没见过这么能哭的人,水做的一般,他把她从墙角拉出来,替她擦干眼泪,还用全部积蓄请她吃了一碗阳春面。 她一边小口小口吃面,眼泪簌簌的掉进面碗里。 他说,“哭什么,哭又没用,摔倒了就爬起来,被人欺负了就打回去,打不过就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他脸上还带着和人打架留下的青紫,一身脏灰,活脱脱一个街头混混,嘴里却在说什么君子,她看了他半晌,突然笑了。 像雨后的水芙蓉,羞怯柔弱,美不胜收。 他看呆了。 她很久没哭了,因为他说过,哭没用的。 可是,好疼。 那份委屈在亲近之人面前忽然涌了出来。 “云彻哥哥,我好疼。” 凌云彻压下眼底的湿意,给她擦泪的手在抖,哑声道。 “我知道。” 坤宁宫前两人不能有一丝一毫逾越,这已是极限,嬿婉却仍笑了起来,笑意划过双眸,被水洗过的眸子好似星河潋滟,容光将天色黯淡。 “我一定会救你的!”他极认真的说道。 “嗯,我等你。” “我去帮你折松枝。”他提起她的篮子。 坤宁宫要除岁挂松枝,可松树太高,她一个弱女子一个人短时间根本折不了多少,够不到坤宁宫所用,被掌事姑姑打了一巴掌。 没多久,凌云彻去求了出冷宫的如懿,只是快年底了,花房缺人手,嬿婉没办法调走,只是把她负责的活计调整了一下,从培花变成负责各宫送花,轻松不少。 最重要的是,这一下隐隐显示了她身后有人,钟粹宫没再表态之前,针对她的欺负刁难都收敛了。 凌云彻调到坤宁宫当差,能算的上高升。 只是到了皇后眼皮子底下,到底不能如以前那般松散了,通宵值岗,得一直站的笔直,还是辛苦的。 他出身下五旗,就算有了娴妃帮衬,也站不到前面露脸,不过也方便了嬿婉,她偷偷过来,看了一眼四周,拿出热腾腾的红薯。 “云彻哥哥快吃,还热着呢。” 凌云彻接过,寒冷的冬夜里手心的温度传遍了全身,他低头大咬了一口,空荡荡的胃袋里一下充实了起来,他抬起头,嘴角都快拉到了耳根。 “真甜!” 嬿婉也跟着笑了起来,月光在僻静的角落溶溶流淌,像她眼底的光,温柔缱绻。 “那云彻哥哥我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嗯,路上慢点。” “好,我记住了。” 她来了又走,半夜顶着寒风过来只为了给他送一只暖肚子的红薯。 凌云彻看那身影消失不见后才收回目光,剩下半个红薯被他放怀里,紧贴着心口,他如一杆标枪,一丝不苟的认真值守,没有因为无人看见而懈怠。 身上已经没了以前的懒散,而有了一股劲。 他想出头,想让嬿婉过上更好的生活。 这天大雨哗啦啦下着,嬿婉抱着一盆姚黄送往坤宁宫,凌云彻似乎少了一些避讳,打着伞跟在她身边,只是一把伞打的,全遮她和花了,他半个身体都湿透了。 她想让他不用打了,他不听,亦步亦趋。 两人正说着话,他忽然看向前方一行人。 “是娴妃娘娘。” 嬿婉一怔,他已经扬声喊了起来,对方回头。 “凌侍卫,是你呀。” 语气温和亲近,凌云彻已经扬起眉梢了。 若他是凌霄花,那娴妃就是他的乔木,他的贵人。 嬿婉抱着花,感受到了周围似有若无的目光。 凌云彻恍然未觉,“嬿婉,快,跟我一起去见过娴妃娘娘。” 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到了娴妃娘娘面前。 “见过娴妃娘娘。” 轻软的声音一出,雨声仿佛都轻柔了几分。 如懿打量这个让凌云彻心心念念的心上人,花房简陋的布衣也不掩其色,越发显得人天生丽质,冰肌玉骨,抱着一盆开的正盛的姚黄站在伞下,纤细袅袅,洛神一般绝色出尘。 难怪让凌云彻念念不忘,果真是好样貌。 如懿打趣,“你们这是一刻也离不了啊。” 凌云彻有些不好意思,“嬿婉要去坤宁宫送花,她第一次去送花,正好顺路,我就陪他一起去了。” 他没有提上次送松枝的事。 “正好我也要去坤宁宫,不如一起吧?” “也好。” 凌云彻答应下来,跟着娴妃自然更稳当。 嬿婉不言不语,柔弱顺从跟着,仿佛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宫女走在最后,跟娴妃他们一起走他自然不好再给他打伞,雨水毫无遮挡的落下来,嬿婉抬起袖子,挡住怀里的花。 凌云彻的眼神从娴妃出现就一直没离开过她,他或许自己也没发现,一直关注着他的嬿婉却发现了。 而他说话语气,亦或是神情,并无主仆的恭敬。 云彻哥哥以前在冷宫当差,见过娴妃最落魄的时候,他也是陪她走过低谷的人,云彻哥哥看上去混不吝,嬿婉一直知道,他是一个极心软,怜贫惜弱的人。 她一直以为云彻哥哥在冷宫帮过娴妃,所以出了冷宫后,娴妃才会提携他,他求过去的时候,才会帮她。 他的眼神也是专注明亮的,像望着天上一抹洁白流云。 就像……曾对她。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 只是她洁白无瑕是假的,娴妃却是真的。 指间红宝石戒指磕在了花盆上,轻微响声被雨声掩盖。 凌云彻和嬿婉告别后回到班房,把伞放好时不小心碰倒了一个小箱子,里面一双做工精致的黑色靴子滚出来,露出一抹金色的如意云纹。 这是娴妃出冷宫那天送给他的,他收了起来。 还有一双鞋垫,现在正被他垫在脚下。 他收好靴子,去当值了。 另一边嬿婉跟着娴妃一路进去了坤宁宫。 “牡丹为花中之王,姚黄更是花中绝品,这盆姚黄要在这个时节开的这样好也是难得,只有皇后娘娘才配的上。” 一番马屁拍的皇后眉头舒展,心情愉悦。 嘉妃话头一转,看向如懿,“姐姐这衣服上大朵大朵黄色花,是姚黄吧。” 嘉妃一向唯皇后马首是瞻,皇后与如懿不对付,这句话直接暗示娴妃野心大,有向往中宫之心。 嬿婉已经意识到不妙,想退下又来不及了。 如懿淡淡道,“这衣服是内务府昨日送来的,也没注意,等回去便换了它。” 嘉妃不怀好意,“等什么回去呀,你干脆就在这里换了,把衣服交给皇后娘娘处置,不管剪了烧了都好。” 这是明晃晃让如懿难堪,她不卑不亢道。 “皇后娘娘乃中宫之主,胸怀宽广,不过一件衣服,若是您实在介意,回去后我便让人送来随您处置。” 皇后若是还斤斤计较,就是心胸狭小了。 “臣妾告退。” 如懿走了,留下皇后脸色像外面的天色一样难看。 今日导火索,一盆姚黄,是嬿婉送来的。 嬿婉:“……” 凉意爬上后背,她恨不得就此彻底隐身。 可惜不能。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这盆花带下去!!” “是。” 嬿婉心里长舒了一口气,连忙抱起花准备退下,可没走多远,嘉妃突然叫住她。 “等等!” 嬿婉心里一紧,转身跪了下去。 花盆底敲击地面,嬿婉下巴一疼,脸被迫抬了起来。 她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如刀锋一般,她转头笑道。 “皇后娘娘,你看这个小宫女长的像谁?” 皇后看过来,仔细看了一圈,目光一沉。 嘉妃有了数,她站起身只听砰的一声响,嬿婉身前的花盆被人踢倒,碎了。 一阵劲风扫过,嬿婉被一巴掌扇在脸上。 “该死的贱婢,连一盆花也抱不好!” 一个如懿奈何不了,还对付不了一个奴婢吗? 嬿婉重新跪直,娇美一张脸很快红了一片,她没有辩解,开口请罪。 “是奴婢的错,请娘娘恕罪。” 那张与敌人相似的脸在面前卑微求饶确实解气,皇后脸色好了不少,“不过一盆花而已,太后体谅这些宫女,便免了责罚,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卫嬿婉。” 嘉妃开口,“一听就妖妖娆娆,本宫给你改个名字,就叫樱儿好了。” 嬿婉心里聚着一口气,脸色又白了几分。 “……谢娘娘赐名。” 名字和性命比起来,自然后者更加重要。 她自己知道自己叫什么就够了。 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嬿婉攥紧了手。 皇后痛快过了就不想再看见这张脸在面前晃,何况她还有个贤后名声,对下人一向宽容,她看向嘉妃,语气温和。 “既然你为这宫女改了名,不如就带走吧。” 嘉妃长相艳丽,性子也张扬,手段很辣,她靠着皇后,很多皇后不便做的事都是她在做,她一惯会揣摩皇后心思,是她用的极顺手的一把刀。 “是。” 就这样,嬿婉又换了一个地方,到了启祥宫。 好在,她习惯了。 嘉妃私下并不喜欢她这张脸,对她态度虽然不好,可也只是骂几句,跪一会儿,比起最开始在花房已经好多了,更像在完成任务一样,只是没多久,这一切随着纯妃的到来打破了。 纯妃一眼看到了在院中打扫的宫女,“那是卫嬿婉?” “姐姐也认识她?她现在改名叫樱儿了。” “樱儿?” 纯妃对一个宫女改名不感兴趣,她提醒嘉妃。 “这宫女原来在永璜身边做事,后来她勾引皇上,这才被我打发去花房,不想却在妹妹这里看到了,皇上来的时候妹妹可千万别让她去前面伺候。” 嘉妃双眼一眯,看向那院中纤弱的身影。 “多谢姐姐提醒,妹妹知道了。” 嘉妃本来就是以美貌得宠,夺人眼球的艳丽,但凡事就怕对比,在这个卫嬿婉面前,她生生被衬得庸俗,她有想过干脆划了她的脸,可那就不像了啊,再怎么折辱也就没了快感。 她只想到这一层,一时竟忘了这一茬了。 嘉妃不是男人,也知道男人喜欢什么调调。 尤其卫嬿婉这种,看上去楚楚可怜的女人。 她不喜欢皇帝,但绝不许有人威胁到她,尤其不许有人在她宫里爬上龙床,那是狠狠打她的脸。 “樱儿。” 送走纯妃之后她唤了一声,转身进殿内。 “进来。” 嬿婉早就看见纯妃和她在说话,还看向她,不用猜也知道她们在说她,也料到不会有什么好话,她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嘉妃歪在榻上,眉宇间一股动人的慵懒。 “我要小睡一会儿,樱儿,把香拿过来。” “是。” 嬿婉拿过桌上的小香炉,还没放下嘉妃懒懒道。 “就这么捧着,站那么高做什么,跪下!” “对,就这样,不许动,你们看着她。” “是,娘娘。” 嘉妃舒舒服服往床上一躺,嬿婉捧着燃烧的香炉跪在地上,举过头顶,没一会儿手臂就酸了,开始颤抖,香燃久了,热度透出来,结结实实烫在她手上。 “不许动,再动一下看我怎么收拾你!” 她摇晃了一下,又迅速跪直,疼痛让泪光在眼眶里闪烁,却始终没落下来。 这一天,她足足跪了一下午,直到香燃尽。 她拖着几乎已经没有知觉的腿一步步挪回去。 床上被人洒满水,衣服被褥丢了一地,上面全是脚印。 她一把将床上的东西丢下床,就着硬邦邦的床板疲惫的闭上眼,抱住自己蜷缩成一团,睡着了。 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这些衣服全洗了,不洗干净不许吃饭!” 一抱又一抱的衣服丢过来,整个启祥宫全丢过来了。 “嗤,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也想勾引皇上。” “仗着一张脸吧,狐媚子,不要脸的东西!” “呸!” 宫女们冷嘲热讽,眼里还有深深的嫉妒。 启祥宫当差并不是一个好差事,嘉妃喜怒不定,性情不好,有的是折磨人的法子,启祥宫的人不敢对主子怎么样,把所有恶意全发泄在了嬿婉身上。 嬿婉仿佛一根木头,全部都照单全收,也不反抗。 因为她知道,一旦她反抗了,等待她的会是更残忍的折磨。 除非有一日,她能离开启祥宫。 深夜,嬿婉一个人捧着凉透的饭,一口接着一口。 她要活着。 和花房不一样,启祥宫的恶意毫不遮掩。 她不仅要忍受他们的欺辱折磨,必要的时候还会被嘉妃拉出去当着娴妃的面磋磨一番,借此羞辱娴妃。 嬿婉却不会哭了。 只是偶尔她也会想,云彻哥哥会来救她吗? 第275章 如懿传-卫嬿婉4(求您疼我) 端午节被嘉妃当着面排喧了一通,如懿问。 “卫嬿婉什么时候去启祥宫了?” 惢心早已打听好了,“就是上次送牡丹去坤宁宫,听说她失手砸了花盆,皇后娘娘一怒之下,把她打发去了启祥宫,让嘉妃调教。” “改了名字,还欺辱她,这是冲我来的。” “是。” 惢心撩开珠帘,“她现在叫樱儿,正是主儿的闺名,樱字。” 如懿弯腰替摇篮里沉睡的孩子掖了掖被子,“启祥宫爱折磨她,必不会让她受太重的伤,或是死了,听说凌云彻最近到处找她,想来知道了也担心,你去跟他说,且让他再等一等,等咱们找到机会,再把她从启祥宫救出来。” “是。” 凌云彻已经找疯了,就在想着要不要去找娴妃娘娘帮忙的时候,惢心来了。 并带来了娴妃娘娘的话。 娴妃娘娘本来就没有义务帮他们,她已经帮他们够多了,更何况娘娘说让嬿婉等一等,她会想办法帮忙。 凌云彻谢过娴妃娘娘,连忙跑去了启祥宫。 他在启祥宫外等了好久,可一直没见到她。 他一个侍卫,也不可能进去找人,就在他心急如焚之时,一行宫女抱着衣服回来了,走在最末尾的就是他心心念念的人,她也看见他了。 嬿婉看了看前方,放慢脚步,悄声离了队。 “嬿婉,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激动的握住她手臂,嬿婉嘶的一声疼出声,下意识缩回手。 “怎么了,手怎么了?”凌云彻意识到不对。 “我看看!” “没什么。”她躲开了他的动作,拉了拉袖子。 这次见面她没有上次在花房一样,一眼看上去全是伤的凄惨,甚至表面看上去并没有一丝伤痕,可在衣服覆盖,看不见的地方,全是各种各样的伤。 嘉妃特地下了命令,不许人在她脸上留下伤。 凌云彻一把拉过她的手,拉开袖子,烫伤,划伤,鞭伤……一道道血痕已经干了,青青紫紫一片,在白皙如玉的肌肤上高高肿起,看的凌云彻胸膛剧烈起伏,眼里喷薄着怒气,他小心翼翼碰了碰,心疼的揪成了一团。 “疼吗?” “不疼了。” 嬿婉把袖子放下来,遮住了可怖的伤痕。 凌云彻牙都快咬碎,眼眶泛红,怎么会不疼了,明明她最怕疼了。 “樱儿!”有人发现她不见了,回头怒道,“你在后面磨蹭什么呢,还不快走!” “嬿婉,你忍一忍,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 “好,我等你。” 嬿婉眼眸微弯,剔透的眸子似潺潺流水。 她转身一步步离去,天上不知何时飘起了雪,一片片晶莹雪白,越来越大,淹没了她纤弱的背影。 …… 启祥宫 嬿婉跪在地上,双手捧着烛台,滚烫烛蜡滴在手上,积了厚厚一层。 漆黑的夜格外静,雪下个没完没了,她转头看向窗外,什么也看不见,依稀只有白茫茫的雪,在黑夜里反射白光。 长夜总是很漫长,可也有一点微弱光芒。 等吧。 总有天亮的一天。 嬿婉却不知道,这一等,就是五年。 绝望在一个又一个黑夜里滋生,蔓延开。 他从一开始天天来,到几天来一次,到半个月,一个月,几个月…… 她已经有一年没见到他了。 起初她以为他出事了,担心的白天也恍惚走神,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出去打听他的消息,却听到他一切都好。 五年的时间,娴妃成了娴贵妃,他成了御前侍卫。 嬿婉一生拥有的很少,现在,她仅有的也失去了。 冬天过去,雪停了,一直陪伴她的微光也消失了。 她的世界彻底沉入黑暗。 嬿婉不知道,爱和愧疚也会压垮一个人,因为拼尽全力之后仍然无能为力而痛苦,而人本能会保护自己,回避痛苦。 当他从另一处获得慰籍时,心自然偏了。 嘉妃快临盆了,这两天小心翼翼,也没功夫来折腾嬿婉,她得了难得安宁。 快到傍晚的时候,天阴沉沉的,黑云密布,像是在酝酿一场磅礴大雨。 嬿婉做完活疲惫的回房间休息,小宫女是没资格一人一间的,她和几个宫女一起住,她回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有人,是最近新来的宫女,她的衣服被褥又一次被扔的到处都是,嬿婉已经麻木,老人玩腻了的把戏,新人又会来一遭,仿佛这样就会得到主子青眼,有出头的希望。 不是没有人对她同情心软,可没人敢伸出援手。 她沉默的捡起自己的东西,一件一件,她脸上出现了焦急。 “我的戒指呢?!” 她的手伤了不能戴,就取下来放好,现在却不见了。 “你看见我的戒指了吗?”她抬头,充满希冀与哀求。 “是一个红宝石戒指,不值什么钱的,你还给我好不好?” 那双眼睛蓄着秋水,楚楚动人,盈盈摇曳着祈求。 樱儿美貌阖宫皆知,不说启祥宫,就是整个后宫,也没人能比的上,就是没根的太监们也垂涎,碍于嘉妃的关注,没人敢真动手,可私下里动手动脚揩两把油是有的,春雨就见过一次,但就算那时候她也是面无表情,只是厌恶的躲开。 姐姐们说樱儿看着逆来顺受,其实骨头硬着呢。 这么多年下来,她没当众掉过一滴眼泪,没有一句求饶。 可现在她看见了。 “你说这个?”她手上拿的正是一枚红宝石戒指。 “还……” 春雨扬起手,恶劣的冲她笑,将戒指扔出窗外。 “还你了,去找啊。” 天色已经昏暗,外面是铺满碎石的小径,曲径通幽,湖心种满了荷花,如今只有荷叶青青,在风中翻起碧浪。 小小的红宝石戒指如一粒沙落入大海里。 嬿婉在地上翻找,不一会儿指尖出现了血色。 “轰——” 银色闪电划破长空,一道惊雷忽然炸响。 启祥宫忙成一团,嘉妃发动了。 “快去请太医啊!” “啊——” 嘉妃揪紧身下褥子,疼的脸色一片煞白。 天色彻底暗下来了,大雨噼里啪啦砸落。 长春宫 外面风大雨大,闪电伴随惊雷,七阿哥哇哇大哭。 “永琮,额娘在呢,不害怕啊,乖……” 二皇子死了以后,皇后大病了一场,几年了,才又生下一个嫡子,孩子才刚一个月,平时看的跟眼珠子一样,这会被雷雨吓着了,哇哇大哭,皇后心疼极了,正抱着哄。 偏偏这个时候,启祥宫来人了,门一开,刮进一大片冷风。 “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奴婢是启祥宫的丽心,我们主儿发动了好半天没生下来,您快去看看吧!”丽心哭求道。 门一开,外面的雷雨声越发大了,七阿哥哭的撕心裂肺。 皇后一边拍着怀里的儿子,一边忍不住厌烦,嘉妃生不下来找她有什么用,她又不是太医,可到底嘉妃是她的人,她还是多说了一句,只是语气不耐。 “嘉妃又不是第一次生了,让太医和接生姥姥好生料理就是了。” 说着又连忙低头轻声哄着已经哭的嘶哑的儿子。 外面的人将丽心拉走,“好了好了,你赶紧回去吧。” 丽心无功而返,启祥宫嘉妃叫声一声比一声凄厉。 …… 嬿婉跪在大雨中,紧紧攥着失而复得的红宝石戒指,终于放声大哭,五年所有压抑,所有痛苦,全在雷雨声掩盖下发泄出来,雨水冲掉手上的血,只留下泛白的伤口,一抽一抽的疼。 绵绵密密,逐渐深入心口,传遍四肢百骸。 过了许久,单薄纤细的身影从雨中踉跄着站起来,摇摇晃晃的,像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脆弱的下一秒就会被吞噬,可又一步一步,走得极稳。 …… “娘娘就快要生了,还不快去请皇上!” “眼下风雨这么大,就算去请了,皇上也未必肯来啊。” 这风里来雨里去的是个苦差事不说,没请来皇上万一被主子迁怒,才是无妄之灾,谁也不乐意去,可皇上来不来是一回事,去不去请又是另一回事。 掌事姑姑看一个个缩着头,骂了一句,“都是一群废物!” 被骂的人都是老油条了,只管低着脑袋。 掌事姑姑气的上火,又焦急,能混在主子跟前的,一个个都不是简单的,况且共事一场,有几分香火情,她正要让随便叫一个小宫女去,里边主子又喊起来,她眼风一扫,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当即喊了一声。 “樱儿!” “你马上去请皇上!” 嬿婉头发上滴着水,纤长的睫毛挂着水珠,一垂眸便落了下来。 “是。” 今晚的雨下的格外大,到了养心殿嬿婉已经全身湿透。 可还没接近,便被拦住。 “站住,你干嘛的!”李玉皱眉厉声呵斥。 他是皇上跟前的大太监,比后宫一般主子还得脸,气势很足,也不似她所见任何一个太监一样,他的腰很直,眉宇间甚至有一股正气,不似一个有缺陷,心里扭曲阴暗的太监。 他的眼神很有压力,嬿婉轻咬了咬发白的唇。 另一道略显阴柔和缓的声音在雨中响起。 “你是哪个宫的?” 嬿婉站在台阶下,单薄的身子被淋的瑟瑟发抖,她仰起脸,白生生一张娇美脸庞似风雨中枝头上一朵洁白梨花,惹人爱怜。 “奴婢是启祥宫宫女樱儿,嘉妃娘娘生产不顺,可否请皇上去看看。” 细细弱弱的声音太过柔软,轻易勾出人心底的保护欲,占有欲。 嬿婉注意力在李玉身上,没注意另一道幽暗的眼神。 李玉为难,“可皇上在和高斌大人议事呢,吩咐了不许人打扰,这样吧,等皇上议完事我立刻去禀报。” 嬿婉露出一个感激的笑,“谢谢李公公。” 李玉见她一身湿,心里起了怜惜,“外面风大雨大,进忠,你送樱儿回去。” “嗻。” 进忠低头应了一声,唇边一直噙着笑意。 同是御前当红人物,他和李玉却是截然不同两个人,李玉一丝不苟,一脸严肃,站也是如松一般挺直,进忠不一样,唇边不管何时都带着笑,站那儿恍然一看是直的,可就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慵懒劲儿。 他走路落地也很轻,像某种优雅的动物。 雨下的又大又急,噼里啪啦打在伞面上。 “樱儿,在启祥宫被人欺负了吧?” “没有。” 她低垂着头,纤细柔白的脖颈脆弱易折。 进忠眼里划过一抹深色,他无声笑了一下。 “没有?” 做了许多年大太监,上到太后皇上,下到宫女太监,没有一个人的动向逃的过进忠的法眼,就这短短一个照面,他已经完全看出了她的境遇。 以及……她的心思。 李玉虽然是他的师父,可一颗脑袋却是榆木。 进忠眼神微低,天色黑暗,雨幕密集,悬挂在檐下的宫灯左右摇晃,灯光明明灭灭,朦胧光晕里她一身狼狈,可依然很美,毫无攻击性的美,像泥潭里一弯明月,也像跌入尘埃的纯白花朵,越是深陷污浊,越是美的惊心,能勾出人心底最深处的欲望。 从见到她第一眼,他就想把她掬在手心。 幽深的视线宛如实质,声音却极为温柔。 “若没有,这风里来雨里去的苦差事怎会轮到你。” 嬿婉长睫一颤,如雨中蝶翼,脆弱不堪。 “可惜了,这么漂亮的一张脸,没在了启祥宫。”他收回目光,看向前方雨幕,他的手很稳,雨水都被阻隔在伞外,他很高,走在她身边,有意为她挡住了寒风。 在这个初见的人身上,她久违感受到了善意。 雨下的太大,地面难免积水,晚上视线不好,若是一个不注意踩上去,会溅一身的泥水,眼看她一脚就要踩中水坑,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臂,无比自然往边上推了推,让她避开了脚下水坑,伞一直打在她头上,雨水淋湿了他半边肩膀。 似曾相识的一幕让嬿婉一怔,鼻尖忽然一酸。 她连忙低下头。 可怜又可爱的模样,看的进忠心头一软。 在宫里生活了很多年,他从一个卑贱的小太监,到现在的御前红人,有些事早已司空见惯,也早有一套默认的规则,他野心勃勃,也只是野心勃勃,从没有想过像其他太监那样找对食不说,还在宫外置办宅子三妻四妾的娶。 只是今晚一看到她,这个念头就再压不住。 “这后宫太大,一个人是过的艰难了些。” “自王钦作乱后,宫里止了宫女和太监的婚配,可暗地里哪个宫女和太监不相互找个慰籍呢。”他握住她柔软的手臂,动作间充满了暗示和试探。 嬿婉对别人的触碰极为敏感,她用力甩开他,从伞下走进雨里。 那避之不及的态度,是毫不掩饰的拒绝。 与……厌恶。 进忠手里一空,他攥了攥手,慢步上前。 伞重新遮在她头顶,他似笑非笑的说道。 “我师父一路爬到现在这个位置,靠的是娴贵妃,樱儿,你这脸,敢不敢赌一赌?” 嬿婉愣愣的抬头看他,眼尾晕染着红意。 “我若是把这事给你办成了,你在皇上跟前做我向上爬的阶梯,若是不成……”进忠笑了笑,极温柔,“你跟了我,晾来也无人敢欺负了你去,如何?” 他是个精明狡诈的人,赌赢了,他再进一步,输了他也不亏。 可向上? 怎么再向上?没有这个赌约他上面也已经只有一个李玉了。 而她,还只是一个人人可欺,卑微的宫女。 这是一个交易,也是一个明显不公平的交易。 也是向她倾斜的交易。 常人都不会愿意跟一个太监,可若这只是赌输的代价呢? 她什么也没了。 大阿哥常说等一等,凌云彻说忍一忍,她等了,忍了,最终的结局是被人遗忘,是余生在启祥宫尽屈辱,绝望的活着,还是相信他,赌一次?赌输了的代价也只是跟了他,比现在已经好的太多。 两人已经停下脚步,雨声急促打在伞上。 嬿婉忽然退后一步,跪在了瓢泼大雨中。 她仰着头,皎白小脸惊人的美丽与脆弱。 “进忠公公,求您疼我,让我赌一回吧!” 他撑着伞,站在伞下,视线居高临下看着她,似过了一瞬,又似过了一辈子一样久,他忽的一笑,手微微一动,手中的伞对她倾斜。 他的心也在此刻随着这把伞,向她倾斜。 她尚不知道,这把伞,一偏就是一辈子。 雨水如珠帘一般从伞面落下,溅在她裙边。 第276章 如懿传-卫嬿婉5 得宠最重要的一步是什么?那是得见着皇上。 嘉妃防的紧,平日在启祥宫根本见不着。 偶遇? 放在以前是绝不可能的,可现在进忠便是她的通天梯。 他了解了一下她在启祥宫的情况,量身给她设计了一出偶遇。 在皇上身边伺候这么多年,不说别的,了解是足够的,其实想获得皇上宠爱很简单,最重要一点就是要长的好,这一点她已经完美达到标准。 但想在这宫里坐上高位,长长久久的话就得仔细算计,尤其她除了一张貌若天仙的脸,什么也没有,在以后的日子里所能倚仗的只有皇上的宠爱。 皇上厌恶有人算计他,偏爱单纯善良的女子,第一面不能刻意的显露功利,她在启祥宫的经历正好可以利用一番,让皇上对她产生怜惜。 一个无害,柔弱,无依无靠,他亲手拯救出来的美丽女子。 后面她再表示出深情,如此就顺理成章了。 机会很快来了。 嘉妃娴贵妃不对付,却偏在御花园狭路相逢,嘉妃惯常用的手段便是借折磨嬿婉来打脸娴贵妃。 “啪——” 嘉妃抬手一巴掌扇在嬿婉脸上,打的她偏过头,白嫩的脸上很快肿起来。 “真是没用的东西,连个扇子都扇不好。” 如懿说了一句,“一个奴婢干活不利索,何必大动肝火。” 有制止之意。 可她越如此,嘉妃越是不愿意放过,她笑了一声,“哟,妹妹不过教训一个宫女罢了,娴贵妃有什么可心疼的呀。” 她哪是教训一个宫女,她是教训她们主儿呢! 如懿身后的人都忍不住愤愤。 嘉妃更得意了。 就在这时忽然传来一声,“皇上驾到!” 两拨人偃旗息鼓,连忙蹲下请安,“皇上万安。” “起来吧。” 五年过去了,他成熟了许多,身上威仪越发厚重。 他扫了一眼,“天这么热,在这做什么?” 嘉妃笑容滞了一下,在皇上面前,她收起了所有锋芒,只剩艳美,“臣妾正要带着八阿哥去皇后那看看他七哥呢,正好遇见了娴贵妃,就说说话。” 如懿一向不争不抢,人淡如菊,没说什么。 嬿婉被严严实实挡在后面,她抬头望了一眼,可惜只看到一片明黄色衣角,她一边捂着脸,一边用力掐了自己一把,正好掐在没愈合的伤痕上,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嘴里也不再压抑的溢出一声痛呼。 除了主子说话声,本就一片寂静,这一声瞬间引起皇上注意。 “谁?” 进忠适时开口,“皇上,好像是哪个宫女挨了打,受不住疼呢。” 嘉妃脸色一变,狠狠向身后甩了一记眼刀。 平日里不声不响,合着都是装的,给她来这一出。 压下心里怒火,嘉妃连忙请罪,“是臣妾管教不当,叨扰了圣驾,臣妾回去后一定好好管教!” “朕与皇后一向宽容待下,从未听说打宫女忍不住疼的,”皇帝冷下脸吩咐,“进忠,带上来瞧瞧。” “嗻。” 进忠拨开挡住的人,拉起她的手,两人对视了一眼,嬿婉又垂下头。 “皇上,便是她了。” 宫里小宫女都是统一宫装,没有高低之分,唯独她,将青色穿的极美,婉如秋水,身子看上去单薄纤细,如水中摇曳的菡萏那般弱不胜风,娇弱无依。 “给皇上请安。” 皇帝目光定在她身上,明显幽深了许多。 她微低着头,鲜红巴掌印显得格外刺眼。 皇帝眉心一皱,对嘉妃的不悦多了三分。 “叫什么名字?” “奴婢樱儿,是主儿娶的,樱花的樱。” 她的声音也细细弱弱的,像一朵柔嫩的花。 让人不由得细致对待,呵护,生出保护欲。 进忠公公说,要学会利用自己的一切,学会示弱。 皇帝本就对她起了怜惜之心,又听见这话,谁不知道娴贵妃本名青樱,嘉妃给一个宫女取名樱儿,当众肆意打骂,意思不言而喻,他看了一眼嘉妃,眼神极冷。 嘉妃一下白了脸。 “你原来叫什么?”他目光凝在她眉眼。 “奴婢本名卫嬿婉,良时嬿婉。” 她抬眼看他,一双眼被泪水洗过后,像雨后的天空,清澈又无瑕,眼尾微微泛红,恰似三月桃花,这双动人的眼眸正凝望着他,被他的倒影填满,滋生出一种动人心弦的柔情,能软化铁石。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他想起来了,“是你。” “这脸……”他伸手轻轻碰了一下,“疼吗?” 嬿婉疼的一颤,看了一眼嘉妃害怕道,“不,主儿下手轻,是奴婢肤色白,这才显得红了一块。” 这狐媚子样让嘉妃看的火冒三丈,“本宫不过看你蠢笨,不会伺候,这才轻轻打了一下,你平白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看啊!” 嬿婉红了眼,泪珠在眼眶里一下滑落,她连忙垂下头擦了擦,似乎不想被人看见。 手臂上袖子滑落,青青紫紫一大片映入皇帝眼底。 新伤叠旧伤,明显不是一两日能造成的。 他冷着脸,一锤定音,“从今日起,你叫回你的本名嬿婉,也不用待在启祥宫了,去乾清宫伺候。” “是。” 嬿婉福身,柔白一段脖颈阳光下如白玉。 嘉妃视线快要把她扎穿,手里帕子几乎扯碎。 如懿还记得卫嬿婉,不管是一见难忘的美貌,还是因为凌云彻,因为她的原因,凌云彻黯然神伤,借酒消愁,一度意志消沉,脸上的笑也没了,拼命的像变了一个人。 她知道,他已经没有去看卫嬿婉了,因为愧疚,无颜面对。 他现在御前当差,这么努力也只为求皇上一个恩典。 她想过帮他,可向嘉妃要了两次都被拒绝,海兰和她说她亲眼看见卫嬿婉勾引皇上,她替凌云彻不值,后面也淡了这份心。 现在看见她身上的伤,她心里也有不忍,尤其她受了五年苦,都是因为和她眉眼几分相似。 左右现在她已经从启祥宫出来,不如做个人情。 “嬿婉以前是在大阿哥身边伺候的吧,也不小了,这个年纪离宫归家也是好的,不如皇上给嬿婉许个婚,比如侍卫什么的,也好安慰她这些年受的苦楚。” 嘉妃听了心里嗤笑一声,这时候来做好人了。 说的这么好听,也不过看卫嬿婉貌美,皇上上心,除个对手罢了。 皇上笑道,“朕看她伶俐,带到御前当个宫女也不错。” 如懿话头一转,“不如问问嬿婉姑娘如何?” 说着,她看向她,温柔又带着些许鼓励。 “嬿婉姑娘大胆说,是不是想让皇上放你出宫,许个婚?” 所有人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嬿婉心跳快了一瞬,娴贵妃的话像个香甜的诱饵,她说,她可以选择……凌云彻。 嬿婉长睫颤了一下,宛如振翅欲飞的蝶。 进忠凝着她开口,“娴贵妃问你话呢。” 似提醒,似警告,蕴出一丝危险的意味。 嬿婉忽然清醒过来,她抬头看向皇上,正对上他的眼神,幽暗不见底,背后是嘉妃的杀意,走到这一步,她其实已经没有选择了,她跪下一拜。 “奴婢自进宫以来,一切都是皇上的,奴婢愿意侍奉皇上左右。” 皇帝眉眼舒展,亲手把她扶起来,“好。” “进忠,带她回乾清宫,好好教她规矩。” “嗻。” “皇上!”嘉妃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 曾经对她温言以对的男人却只剩下冷厉。 “来人,扶嘉妃回启祥宫,闭门思过。” 嬿婉起身后跟在进忠身边,进忠似无意看了她一眼,嘴边笑意渐深。 皇上还要和娴妃一起去长春宫,进忠领着嬿婉先一步回了乾清宫。 进忠给她拿来两套御前宫女的衣服,“方才娴贵妃问你话,你犹豫什么?” “我怕说的不对,惹皇上厌恶。” 进忠笑了一笑,漫不经心又别样的慵懒。 “那你放心,皇上喜欢你。” 室内光线并不亮,他的眼神,并不清白。 嬿婉知道,自己选了这条路,能靠的只有他。 “那我现在算什么呢?” “算什么,那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进忠有一副好相貌,不似皇上剑目星目的清俊尊贵,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魅力,他的一言一行,充满了蛊惑与危险。 他靠近她耳畔,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当初你是怎么答应我的,这件事若是不成,往后你便偷偷跟了我,这件事若成了,便拿一辈子荣华富贵来谢我。” 嬿婉有些受不了这么亲近,后退了半步。 进忠撩开下摆往椅子上一坐,慢悠悠道。 “你的青云路才刚走了半步,可别从云头上摔下来。” “进忠公公,请你教我。”她看着他,一双杏眸水润润的,让进忠爱极了。 她想要上青云路他便做她向上爬的阶梯。 左右摔下来,有他接着。 “换了衣裳好好打扮一下,给皇上敬茶谢恩去。” 他的眼神在她脸上掠过,嘴角翘起笑,“记住,一定要笼络住皇上的心。” “嗯。”嬿婉点头,姝丽小脸上一片认真。 进忠心里感叹一声,真是哪哪都合他心意,“行了,去吧,我待会儿带你进去。” 说完他转身离开,走到一半又倒回来给了她一盒药膏。 “要做嫔妃可不能一身伤,好好擦擦。” 嬿婉笑了笑,清浅如水中月,“其实不用的,我天生体质特殊,可能药还没起作用就已经好了。” 要不是因为这个,怕这五年下来,她身上早没一处好皮。 这些伤看着新新旧旧重叠,其实就这几天的,很快就会好了。 进忠凝着她脸上的笑容,冷哼一声,“伤好的快,疼会消失吗?” 嬿婉笑容一滞,默默接过还带着体温的药。 “谢谢进忠公公。” 一盒药不便宜,凌云彻最开始也给她送过药,他买的药不算上好,不如她自己恢复的快,嬿婉就说不用了,也是浪费,不如攒起来。 后来就习惯了。 或许是有得必有失,她恢复能力极快,感受到的疼痛也是常人几倍,甚至更多。 但也不过是几天而已。 进忠瞥了她一眼,出去了。 嬿婉很快就换好衣服,至于说什么打扮,这里也什么都没有,她也只是洗了一把脸,所仗的也就是天生丽质。 当真站在门口,嬿婉心里突然有些紧张。 “去吧,我能为你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就看你自己的了。”进忠抬手给她理了理衣服,自然而然又亲昵。 嬿婉一颗心砰砰跳,也没注意到,她深吸了一口气,“嗯。” 里面已经没有其他人,他给她创造好了条件。 乾清宫很大,一应摆设尊贵奢侈,嬿婉并没有看见皇上的身影,她松了一口气,暂时平复了一下过于紧张的心情,把茶放下时,她忽然看见桌子上一个奇怪的摆件。 像是一个球,被斜穿着,上面线条纵横交错。 对面架子上也摆了一个造型奇特的摆件,滴答滴答声传出。 她忍不住好奇靠近。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淡淡的声音随之响起。 “在看什么?” 嬿婉连忙行礼,“奴婢看这摆件觉得有趣。” 皇帝看了一眼架子上嘀嗒的西洋钟,笑道,“喜欢这个?” “奴婢只是从没有见过,所以有些好奇。” “喜欢吗?” 他又问了一句,嬿婉轻轻抬起头,看到他眼里的笑意。 “喜欢。” 她轻轻说了一句,柔白的脸上泛上羞怯的红晕。 “喜欢就赏你了。”他一撩衣摆坐下来,眉锋一挑,掩不住的风流俊逸,以及不经意显露出的帝王威仪。 “谢皇上。” 她整个人站在那,皎白小脸上红晕蔓延,娇娇怯怯,端的惹人怜爱。 皇帝看着,一双黑沉沉的眸子似一口幽深古井。 “亭亭似月,嬿婉如春,这名字却是极衬你。” 嬿婉连耳尖都泛上了红意,她不是什么都不懂,也知道这时候应该迎上去,可要怎么做呢,她一时有些无措。 “皇上……” 腮凝新荔,秋水含烟,美人犹似在梦中,无处不轻软,无处不可怜。 勾人情思。 “皇上日夜为国事操劳,衣裳都显得宽松了许多,需要重新量身裁过……” 他定定看了她片刻,直到她羞的偏头方无声轻笑了一声,他起身缓步走到她面前展开手臂,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半寸,他低头深深看着她,声音低沉暗哑。 “量吧。” 她睫毛轻轻颤了一下,粉白脖颈映入他眼底,他眼底暗色渐浓,十指如玉,寸寸划过他腰间,直至量到腰后,他平展的双臂落在她身上,将她整个人深深拥入怀中。 炽热的温度透过衣衫,烫的她轻轻一颤,只是一瞬,她软下了身子。 他浑身硬如铁石,双臂紧紧钳住她的腰,似要把她折断。 直到怀里传来娇娇痛呼,他方缓了力道。 宽大的手掌在她不盈一握的腰间爱不释手摩挲。 寄买红绫束,何须问短长。 妾身君抱里,尺寸自思量。 温热的唇在她颈边流连,纤白柔荑轻轻交握在他颈后。 “皇上……” 他似乎弄痛她了,朦胧泪眼如花凝月露,她小声抽泣着。 “疼~” 他轻轻咬了她一口,似叹似笑,“真是个娇娇儿……” 他一把打横抱起她,大步流星走向内殿…… 淡淡的风从窗外吹来,金丝床幔轻扬,美人瓠里芙蓉花瓣片片飘落。 第277章 如懿传-卫嬿婉6 “传旨下去,封卫嬿婉为贵人,封号,令。” 令,美好也。 弘历略微沉吟道,“就赐居永寿宫吧。” 进忠弯腰打了个千,嘴角噙着笑,“嗻。” 初封便晋贵人,皇上亲赐封号,更是赐居永寿宫,虽不是一宫主位,但一个人住,也差不多了,看来皇上相当喜欢卫嬿婉。 “等她醒了,再安排个软轿送她过去。” 弘历如今热乎着,况且卫嬿婉确实合他心意,也多了几分眷顾。 进忠答应下来。 嬿婉一醒来得知自己成了令贵人,软轿上,她的眼角还晕着浅浅的红,比往日更多了让人移不开眼的妩媚动人。 “恭喜令主儿了。”进忠走在轿子边上。 西洋钟滴答滴答走着,女子声音轻柔如水。 “我去了永寿宫,能要两个人吗?” “令主儿想要谁?” “四执库的两个小宫女,一个叫春蝉,一个叫澜翠。” 进忠笑了笑,“令主儿还真是个念旧情的人。” 她掀开轿帘,期待的看着他,“公公。” 她有一双极美的眼睛,秋水盈盈,不笑也似有三分温柔,更不用说她并不清冷,是水一般的美人,那双眼像会说话一般,欲语还休,没那个心也能从中读出万般情意,让人深陷其中。 “令主儿放心,奴才会为令主儿办好的。” “多谢进忠公公。” 她露出一个轻松笑意,如出水芙蓉般娇美。 进忠笑意浸染眼底。 嬿婉刚要放下帘子,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令主儿,怎么了?”进忠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是一个御前最末等的蓝翎太监,他双眼一眯。 “……没什么。” 帘子落下,一滴泪无人处落的无声无息。 皇上确实是极喜欢她,接下来连续大半个月,基本都翻了嬿婉的牌子,恩宠之盛,前所未有,后宫不少人恨毒了她,她是无根的浮萍,所能做的就是抓住皇上的心,不惜一切代价得到皇上恩宠。 太多人想看她摔下来,一旦有一日她失去了皇上恩宠,等待她的只有一个结局。 不过,她到底是赌赢了。 现在这条路固然不好走,以前的路也未必好走。 “春蝉,内务府送来的赏赐,挑最好的打点进忠公公。” 春蝉应道,“是。” 他们当时说好的,他给她赌一次的机会,她送他一生荣华富贵。 赌输了,便跟了他。 她赌赢了。 但他已经足够富贵,仅在师父李玉一人之下,甚至比起一板一眼的李玉,皇上看上去更偏爱他一些。 不管后宫前朝,多的是人想要巴结他呢。 她现在所有身家加在一起,可能人家也看不上眼。 从那天乾清宫回来后,他们再没有私下见过面,他也没有向她要求过什么,仿佛没有过那场交易一般。 可是很快,她就明白了。 嬿婉在后宫只有皇上宠爱这一个倚仗,她以为只要得到皇上的心就够了,后来她才明白想在后宫立足,并走下去,只靠那颗飘忽不定的心,虚无缥缈的帝王宠爱是多么天真。 “请娴贵妃娘娘,愉妃娘娘安。” “嗯。” 如懿语气冷淡,如坚冰阻隔着她的靠近。 嬿婉扬起笑,柔声关切,“年下忙碌,娴贵妃娘娘仔细风冷霜寒。” 她丝毫不为所动,“本宫正要回去了。” “您就这样讨厌嫔妾吗?”嬿婉有些委屈。 她是真的感谢她曾经的帮助,和她示好,是有心想找个靠,但更多是真心。 “娴贵妃娘娘一直以为嫔妾是攀龙附凤,不念旧情之人,所以屡屡冷淡嫔妾,可嫔妾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见她故作无辜的样子,海兰是一副看戏台子上戏子表演,好整以暇。 如懿笑了,“你有何苦衷?你这一路怎么走来的本宫都看在眼里。” 她的笑刺痛了嬿婉,水汽氤氲了如墨长睫。 “我也曾规划过自己的未来,认真当差,我努力想过好自己的生活,可却一次又一次被人打落深渊,我也曾期待有人救我,可慢慢我明白了,人的一辈子太长了,能靠的只有自己,我靠自己摆脱被人欺凌的生活有什么错?” “什么是攀龙附凤?” “如您所说,我该一辈子在启祥宫受欺吗?” 她的眼泪扑簌簌,像断了线的珠子落下。 她的出身并不是一个秘密,她不在乎在众人面前揭开伤口,就这么摊开在阳光下。 海兰怔了怔,也只是一瞬。她已经是愉妃了,端方优雅,或许连她自己也忘了自己懦弱胆小,受人欺负的日子了,她表现的再干净,为了向上爬手上也沾满了无辜人的鲜血,她曾说卫嬿婉是第二个阿箬,不过也只是一个让自己没有负担的借口而已。 她已经忘却了曾经,世界中只有一个如懿。 姐姐心地善良,可善良是会被人欺负的。 后宫人人肮脏,若只有一个人是干净的。 那该是姐姐。 所有脏手的事,海兰都可以做了。 她有什么资格站在道德制高点,鄙弃她,笑话她。 因为她有选择吗? 如懿顿了顿,“既然如此,当初放你出宫,为什么不同意?” “如娘娘所说,后宫争斗不断,您生性淡泊,随遇而安,在冷宫可以偏居一隅获得安稳平静,为何要出来呢?” 那双眼极致的清,干净似深山里一捧新雪。 “放肆!!”海兰眼里的怒火喷薄而出。 几欲择人而噬。 可有什么不一样呢?因为她生来便卑贱吗? 如懿呼吸一窒,她拍了拍海兰的手,“好了。” 她用一种新的目光看着面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语气很淡,“既然你自己选的路,那就坚持走下去吧。” “回宫。” 人走远了,嬿婉直起身,一转身便看见不远处一身蓝色蟒服的进忠公公。 “主儿?” “……走。” …… 身后小太监见他站了许久,小心翼翼开口。 “公公?” 进忠抬头看了一眼跑动的乌云,笑了一声。 “这天啊,要下雨了。” 小太监抬头,乌云滚滚,“可能不到晚上就要下来了。” 第278章 如懿传-卫嬿婉7 永寿宫 “这天真是闷热,都让人喘不过气了。”春蝉打着扇。 澜翠疑惑,“内务府不是送了冰来吗?” “贵人份例就那么多,天又热,没一会儿就化了。” 嬿婉站起来,一脸坚定,“走,我们去给皇上送汤。” 她也没什么经验,但是嫔妃们邀宠的手段最常用的就是送汤,决定做一件事就要拿出十分努力,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走一趟,怎么也比在宫里干热好。 春蝉和澜翠一想,也觉得这个法子不错。 “皇上这会儿在哪儿呢?” “派个人去打听一下吧,多使点银子。” 其实要是在皇上有个递话的人就更好了。 皇上当日心情什么样,有什么喜好,会去哪,再婉转说个好话什么的,可惜了,春蝉一叹,本以为主儿和进忠公公关系不错,可打点了几次对方都反应平平。 嬿婉不是个轻易摔倒在困难上的,路再难走也是路。 “趁这个时间,我们正好去准备一下。” “做什么呢?” “这个天气,鸡汤也太燥热了,清淡点好。” “绿豆汤?” “……”春蝉和澜翠两人一脸无语,“主儿,那是皇上。” 这也太平凡了。 “皇上就不上火了?”嬿婉撇撇嘴,“行吧,燕窝,燕窝好了吧。” “行,就燕窝!”赶紧敲定,免得主儿当真端去一碗绿豆汤,一定会成为后宫人谈论的笑柄的。 “亲手做更显心意,主儿你会做燕窝吗?” “会……吧。” 吧?? “会!” 嬿婉去小厨房,挽起袖子,露出一截手臂,白的几乎发光。 春蝉两人在一边打下手,过程曲折了些,可成果还是出来了。 “主儿,打听到了,皇上在养心殿呢。”打听的人回来了。 嬿婉换了一身水绿色,在燥热的天气里宛如扶风弱柳,清新动人。 “春蝉,走。” “是。” 春蝉提着燕窝,两人一路往养心殿走去。 “奴才给令主儿请安。”进忠公公打了千,一双细长的眼笑眯眯的,“令主儿是来见皇上的吧,皇上正在里头和娴贵妃用膳呢,您且等我通传一声。” “有劳进忠公公。” 进忠点点头,进去后没一会儿就出来了。 “皇上请您进去。” 嬿婉带着春蝉一起进去,一进去果真看见皇上和娴贵妃在一起吃饭,得宠半个月,嬿婉见过他很多面,他们更多时候是在床上,平时说着话也爱搂抱着她,对那种事有一种近乎狂热的热情。 她最常见他的眼神是充满欲念与掠夺的,也是幽暗深邃的,从没看到过他像现在这样,他看娴贵妃的眼神满是脉脉温情,不像皇帝与嫔妃,更像一对寻常夫妻。 “令贵人来了。” 他不再唤她嬿婉,而是称呼她为令贵人。 冷淡,疏离。 仿佛曾经软语温存都是不存在的一样了。 落在她身上的眼神是打量,是审视。 “嫔妾新学做了一盅燕窝,想给皇上尝尝。” 水绿色的衣裙衬得她肌肤越发白皙,可称冰肌玉骨,盈盈往那一站,满室生辉,周遭所有人都似黯淡了许多。 她期待的望着他,水眸满满当当全是他。 就像她窝在他怀里,娇娇怯怯的说求他怜惜。 他眼神化了些冰,语气仍是冷淡,“拿上来吧。” “这是绿豆制成的粉丝……”没错,还是用上了绿豆,“用鸽蛋和金针煨了,再配了三两燕窝炖制浇上,请皇上和贵妃尝尝。” 四下一静。 “怎……怎么了皇上,是嫔妾做的不对吗?” “三两燕窝?” 他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似笑非笑,“这三两燕窝所费不小啊。” “可这东西用的多,用的足,未必是好。” 像是在说燕窝,又似别的什么。 他笑着看向娴贵妃,“如懿,你来告诉她,这燕窝应该怎么做。” 后宫没有秘密,何况她们说话时,并不避人。 这是在敲打,娴贵妃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虽然他心尖尖有点多,但如懿绝对是最特别那个,也不看看上一个阿箬是什么下场,把如懿打入冷宫是皇上心中一根刺,代表了他的无能,连心爱的人也保护不了,荒唐的是一国之君,还要委屈自己牺牲色相,来和害了她的人虚与委蛇,利用后宫其他人来动手。 她今天由着自己的性子发泄了一通,刺了如懿。 也刺了皇帝。 他是喜爱她,一度沉迷,但比起自己,比起青梅竹马的心上人,这份为色所迷的喜爱变得单薄。 该冷一冷了。 “令贵人炖的燕窝素白一碗,倒是挑的干净,只是这燕窝是华贵之物,素来以清汤慢炖为佳,杂以荤腥油腻为次,令贵人这碗燕窝足足用了三两,还将所有东西都堆放在一起,贪多贪足,反而失了其美味了。” 贪多贪足,不就是在借燕窝说她心大了? “嫔妾受教了。” 她低下头,细白的手指不安的攥着,鲜红烫伤刺眼得紧。 “这般华贵之物,嫔妾之前并未用过,也不……不知道,嫔妾蒙皇上恩宠,只想着把最好的东西给皇上。” 她有什么错呢,她也不过是太在乎他罢了。 毕竟她吃一个橘子觉得甜也要给他分享。 他眼神在她手上凝了凝,今天敲打也够了。 “行了,下去吧。” “是,嫔妾告退。” …… “主儿,都是奴婢不好,早知道听主儿的,送绿豆汤了。”春蝉很自责。 嬿婉倒是看的明白,“今天送什么都是一样的,你还没看出来吗?皇上这是故意的,为娴贵妃出气呢。” 春蝉一惊,“主儿是说早上那会儿?” “可不是。”嬿婉没有气馁,“学吧,今天燕窝却是我做的不好,趁现在年轻,娴贵妃懂的我就慢慢学着,终有一日,我也会懂,还会做的比她更好。” 春蝉笑起来,“奴婢和主儿一块学着。” “嗯!” 嬿婉重重点头,两人相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还没走回永寿宫,天上果然下起大雨来。 嬿婉淋了一场雨,第二天便发起热来,五年她都忍下来了,这一下松下来倒像把这五年忍下去的都发出来了。 生了病自然不能再承宠,永寿宫沉寂下来。 从风口浪尖到门可罗雀,不过才大半个月。 不过也没人有功夫来找她麻烦了,宫里发生了一件大事,皇后的七阿哥得了天花,不治身亡,皇后受不了打击,恍惚落水后被人救起便一病不起,没多久便去了。 宫里真伤心的又有几人? 她们只看到一个结果,中宫之位空出来了。 娴贵妃,纯贵妃,嘉贵妃,她们是最有望入主中宫的。 宫里不少人观望呢。 嬿婉也在观望,这是又一次后宫大洗牌。 皇上宠爱不定,再美的脸总有老的一天,找个团队加入进去,以后万一失宠了,也有人捞捞,不会那么凄惨。 可惜她失望了。 索性也放下这份心,只走个面子情罢了。 等她这场病过后,又是一年春暖花开了。 嘉贵妃快要临盆,皇上忙于金川战事,已经很久没踏入后宫。 出于礼节,嬿婉带上贺礼上门,可嘉贵妃不仅倨傲的连门也不让进,还让人当面羞辱了她一番。 她甚至还没走远,启祥宫丽心教训小太监。 “往后令贵人来不必与她啰嗦,她从前就是启祥宫一个宫女,给她行什么礼?” “呸!” 嬿婉掐紧了手心。 “令主儿。”慵懒的调子,熟悉的声音。 进忠提着一个食盒,笑着给她行了个礼。 “奴才给令贵人请安。” 以往他都是行了礼就起,这次却一反常态,她不叫,他不起,嬿婉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她清浅笑了笑。 “起吧。” 第279章 如懿传-卫嬿婉8 “令主儿看着脸色不太好,可是又被启祥宫挤兑了?” 女子眉眼淡淡,白皙的肌肤阳光下仿若透明,乌木般的发中簪了一支颜色娇艳的海棠簪,同色流苏在耳边摇曳,容姿娇柔,鹅首纤腰,步步婀娜,在这红墙宫瓦之下成了唯一一抹惊鸿色。 她顿住脚步,看向这个明知故问的人,“你不是都看到了。” 四下无外人,他似闲谈一般的说起,“奴才方才看见师父急匆匆派人去押解玉氏王爷进京了。” 玉氏? “嘉贵妃的母族?”嬿婉微微蹙起柳眉。 “是,”他点头轻笑,不疾不徐,“奴才细细打听过了,玉氏新王爷逼得发妻自裁,皇上龙颜大怒,如今只瞒住了嘉贵妃,怕她惊动了胎气。” “可玉氏王爷被压入京城,这事瞒不住呀。” “是瞒不住呀。”他循循善诱,笑问她,“可嘉贵妃若是在临产前知道,令主儿说会怎么样呢?” 众所周知,嘉贵妃嚣张跋扈,你说什么她都不为所动,唯独一提她的母族,就像踩着尾巴的猫,不顾一切的发疯。 “当然了,嘉贵妃若是生了孩子再生气,怕也不会伤身了。” “……” 嬿婉敛下长睫,轻落下两片优美的阴影。 他笑看着,他一手捧她上青云,可并不是让她被人欺负的。 只是幼鸟第一次飞上天,不自己飞一下,不知道这后宫一个人是飞不下去的,也不会知道,她什么也依靠不了,她能依靠的只有他。 本想让她主动来找她,可还是舍不得了。 他也要让她知道,这后宫就如战场,进了后宫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如同上了战场,每个人都在拿自己的命在拼,在搏,在赌,各凭本事,生死无尤,赢了一生荣华富贵,输了自然怪不得谁。 刀光剑影的战场上,你直直站着,只能被杀。 他教她第一课便是,对敌人拿起手中的刀。 嬿婉抚上手臂,身上伤好了很久了,此时仿佛又在隐隐作痛。 “……我记住了。” 他笑道,“奴才还得去送糕点,先行告退了。” …… 凌云彻当上御前侍卫也不容易,能在御前当差的无一不是名门子弟,他在其中完全是一个奇迹,这五年来他确实努力拼命,但宫里最不缺努力的人。 若说里面没一点娴贵妃的关系也不可能。 他本质只是一个乐于现状,求安稳生活的人,也不算八面玲珑,平时也融不进去御前侍卫的圈子,每日上值下值,苦闷了就去冷宫找好兄弟喝一顿酒。 他已经下意识去遗忘那个人,直到再见。 她一点没变,也似变了许多,她被御轿送回去时,他就站在台阶下,她从面前经过,那双眸子依旧明净如水,惊鸿一瞥,恍若隔世。 “兄弟别喝了,再喝就喝死了!”赵九霄瞧他一副要把自己灌死的样子,连忙按住。 “让我喝!” 他一把抢过来,仰头一口灌了一半下去,白皙的脸上醉的通红,一身酒气。 那黯然消沉,醉生梦死的劲儿看的赵九霄着急。 “你说说你,几个月了,都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连娴贵妃娘娘都派人问了几次了,再这样下去兄弟你就等着又回来和我做伴吧,和我做伴不要紧,人娴贵妃一番苦心都被你辜负了。” “娴贵妃……”凌云彻抱着酒坛,眼神醉的迷蒙。 “可不是!” 赵九霄一把夺过他的酒,苦口婆心的劝道。 “兄弟我劝你一句,这日子啊,是自己过的。” “那嬿婉姑娘……就当一场梦忘了吧,对你,对她,都好。” “梦?”凌云彻低声喃喃,眼眶忽然红了。 “怎么可能只是一场梦……是我对不起她。” 碗里的酒起了涟漪,一圈,一又一圈…… 赵九霄叹了一口气,也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他往后一靠,天上一轮明月生清晕,映入他眼中,恍然又看见一抹婉约身影,眸如弯月,巧笑嫣然。 五年了,他以为自己早已忘了她的模样。 他伸出手,月光落入他手心,他微微握住…… 又张开。 手心空荡荡。 他又低下头一看,碗里盛着一轮皎洁明月。 “明月该在云端天上,不是你我可触及,云彻,忘了她吧。” 赵九霄看了一眼又哭又笑一身颓丧痛苦的男人,眼神复杂,“也放过她。” 凌云彻浑身僵直。 赵九霄是局外人,可有时也看不明白,他和那人青梅竹马,情深意笃,哪怕两人同样身份卑微,也天天带着笑,一起规划着两人的未来,他们在一起时,是任何人也插不进去的氛围,有她在时他的眼神从未从她身上离开过,那样不加掩饰的情有独钟。 可在冷宫三年之后,他却有些看不懂他了。 那人深陷启祥宫,每日都在遭受欺凌,据说是因为眉眼和娴妃生的有几分相似。他心急如焚,去找了娴妃,回来却和他说娴妃因为她已经被嘉妃狠狠排喧了一顿,他不好意思再去麻烦为难她。 他看上去很痛苦,和今日一样把自己灌的烂醉。 说他会努力把她救出来,让她再等一等他。 赵九霄不知道后宫主子要一个宫女多难。 众所周知,一入冷宫再无出去一日,娴妃却能从这里出去,还回到了妃位,皇上恩宠娴妃阖宫皆知,娴妃办不到的事,他努力就能成吗? 果不其然,五年过去了,一切依然照旧。 不对,也有不同。 他过去常去启祥宫,哪怕见不到人也去。 后来间隔越来越长,甚至像是遗忘了这个人。 有一次他想去启祥宫碰个运气,看能不能见到她,顺便给她送点药和吃的,不料经过翊坤宫时看见已经是御前侍卫的凌云彻和娴妃一起坐在台阶上,两人像是在说话,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只在那双从前只看向卫嬿婉一人的眼中看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他相信他们没什么,也不敢有什么,或许如他所说是朋友之谊。 只是看着这一幕他心里还是忍不住酸涩。 ……替她。 凌云彻还是爱她,只是娴妃就如天上的云,洁白优雅,是他二十多年摸滚打爬被人鄙弃的世界中垂天而下的云,他还和她一起在这后宫最沉冷寂寥的冷宫里相扶相持走过了三年,扛过了严寒饥饿,闯过了火海刺杀,娴妃已经成了他区别于后宫任何一位主子的存在。 他给卫嬿婉的爱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有了退让。 既然无力护她,何不放了她,任她高飞。 “扣扣。” 门外传来敲门声。 赵九霄一边问,一边起身去开门,“谁?” 一个穿着体面的宫女站在门口,温声问,“请问凌大人在这吗?” 赵九霄脑袋清醒了几分,他回头看了一眼醉醺醺的凌云彻,回道,“他在,你是谁?找他何事?” 春蝉拿出一个钱袋,是宫里最普通的款式,“奴婢是永寿宫的,这是主儿让奴婢来拿来给凌大人,主儿还让我给凌大人带一句话,说感念凌大人过去照拂之情。” 一道暗哑的不成样子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她还说了什么?” 春蝉抬头,看向这个主儿过去心心念念的人,脸是红的,眼是红的,衣服上洒了不少酒水,一身醉醺醺的酒气,邋遢不修边幅的样子像街边的醉鬼。 春蝉扬起笑,平和温婉,“主儿还让奴婢告诉凌大人一句话。” 凌云彻喉咙里仿佛被什么梗住,他紧紧盯着她,眼里布满血丝。 “她说什么?” “主儿说,祝凌大人今后无患无忧,平步青云。” “奴婢就先回去了。”春蝉福了福身,转身消失在了夜色里。 凌云彻紧紧攥着手里的东西,一顿一下低头,如一个老旧的机器,半晌后,他颤着手打开钱袋,将十两银子倒在手里,一枚红宝石戒指跟着滚了出来。 …… 金川战事胶着许久,这才稍稍松缓了些。 敬事房呈上绿头牌,“皇上,今晚可要翻牌子?” 皇帝揉了揉眉心。 进忠如往常一样说着今天谁来过了,最后才说道,“令贵人今儿也来过了,皇上在和各位大人议事,没见着皇上,又回去了。” 皇帝一听,几乎瞬间就想起了那双泫然欲泣的眼。 “令贵人病好了?” “大好了,这才来求见皇上呢。” 皇帝扫了一眼绿头牌,翻了角落一张,“去令贵人那。” “嗻。” 李玉挥了挥手,敬事房的人恭敬退下。 永寿宫 天色已经暗了,琉璃灯晕出暖黄的光,夜风吹起落地轻纱,似水漾波,美人身姿朦胧,清婉出尘,仿若水边的洛水女神,一双剪水秋瞳隔着轻纱遥遥望向那个长身玉立的人,氤氲起了水雾,手里蘸了墨的笔掉在纸上,晕开一大团黑色。 “不认得朕了?”好听的声音略带低沉,带着笑。 他撩开轻纱,拉美人入怀,顺势坐在榻上,低头深深一嗅,喟叹出声。 “嬿婉。” 宫女太监们已经极有眼色的退出去,进忠无意向后看了一眼,正好瞧见娇坐帝王膝的美人抚着皇帝的脸,似嗔似喜,长睫一颤泪如荷叶落珠,声音娇柔入骨。 “许久不见皇上,皇上怕是都忘了嫔妾样子了。” 软玉温香在怀,哪怕薄情如帝王,心里也滋生了些许柔情,他屈手在她凝脂软玉般的脸上轻轻划过,好笑道,“朕就是想忘,怕是也忘不了。” “嫔妾在永寿宫也每日思念皇上,日日在心中描摹皇上的面容,想起皇上那日将嫔妾从地上拉起,每每想起便觉得病痛也不难受了,药也不是那么苦了。” 美人眉尖如柳,轻蹙如烟,素手抚上君王犹带折痕的眉心,细语心疼道,“可今日一见,皇上瘦了,也憔悴了许多。” 那双眼脉脉盈盈,好似有千万分的情意。 那般温柔,哪怕淬了毒也让人心甘情愿溺爱其中,何况美人一片情真意切,无害的如一片洁白的花,轻盈落进人掌心,合掌便可掌控,不牵扯任何一方势力,让他可以放心的宠爱。 进忠低头轻轻笑了,抬手合上了殿门。 …… 一番温存后,他拿起方桌上一张纸挑眉。 “这是你写的?” 嬿婉双颊泛上薄红,羞赧道,“写的不好,让皇上见笑了。” “写的不错。”他端详了片刻,“这字迹看上去有些熟悉。” “嫔妾曾经在大阿哥处伺候过,大阿哥那时教过嫔妾写字,临摹过他的字帖,是以看上去有几分相似。” 皇帝双眼一眯,眸中划过一丝冷色,“大阿哥?” 自从大阿哥和三阿哥在孝贤皇后的葬礼上失礼后就遭了皇上厌弃,三阿哥因此也病倒了,至今还卧床不起。 帝王本性就是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 这么久了,还没谁敢替他们求情。 嬿婉恍然未觉,抚着纸上的字,低眉浅笑,恰是一低头的温柔,好似一个梦境,又轻又柔,“大阿哥的字和皇上很像,可惜……” 她的声音低落了下去,眉间也添了一分失落。 “可惜皇上只给我写了这么几个字,我怎么学也学不会。” 想学皇帝的字,这是大逆不道的,可放在她这里,仿佛真是为了和他更近一些,再近一些,这么一个绝色美人倾心以待,很难有男人把持得住,即使那个男人是一国之君也不例外。 他握住她的手轻轻摩挲,动作温柔缱绻。 “想学朕教你。” “真的吗?”她惊喜的圈住了他的脖子,一颦一笑都像挠在他心尖上,他握住她的腰,笑道,“朕一言九鼎。” 他又瞥了一眼纸上的字,“大阿哥那学的不用练了。” 嬿婉欣然点头,“大阿哥的字没有皇上写的好。” 他亲了亲她,“大阿哥的字也是朕教的。” 这是他第一个儿子,皇上想起了他初为人父的惊喜,大阿哥稍大一点不顾满人抱孙不抱子的规矩,抱在膝上教他写字。 虽然后来有了嫡子,他也从不让他失望。 行止有度,聪慧孝顺。 孝贤皇后葬礼上他实在悲恸万分,他们正好撞上来,他有迁怒的成分,哪想两人就此一蹶不振了,到底是亲生儿子,明天让进忠去看看吧。 嬿婉从一个大箱子里拿出一个黛青色荷包。 “皇上,嫔妾是第一次做,做的不太好。” 她水眸盈盈的看着他,跪坐在床上,青丝如枕墨,双肩柔弱,不胜丝缕,手中是一个绣着飞燕的荷包,针线细密,上面的图案活灵活现,似要飞出来一样,不似初学,倒像几十年的绣娘做出来的。 皇帝贵为九五至尊,看惯了这些,一眼了然。 他倒没有生气,不过邀宠的手段而已,就像送到御前的汤和甜点,都说是自己做的,可最多也只是去小厨房口头指挥几下,这就算是自己做的了。 就怀里这个傻瓜,愣是把自己烫了一手泡。 这会儿倒是长进了,可看上去长的也不多。 “真是你第一次做的?”灯火下,他披了一件金纹寝衣靠在床头,容颜俊逸,气度雍容,单脚屈起踏在床上,微微露出坚实的胸膛,拿过那个荷包,笑着问她,似有戏谑。 嬿婉眼神有些飘移,有些气虚,“是……是呀。” “真的?” “……” 嬿婉皎白的脸上浮上艳色,如海棠醉人。 她下意识看向那个大箱子,露出点心虚。 皇帝眼神何其利,也看过去,随意的问,“箱子里有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她的语气却狐疑惊慌。 她越是这样越是激起帝王疑心病,上一刻尚且春风细雨,下一刻就可以冬雷震震,把人劈死,“打开瞧瞧。” 他脸色冷淡下来,顷刻间驱散一室旖旎。 嬿婉脸上血色褪去,巴掌大的小脸梨花似的楚楚动人,“是。” 她下床打开了靠墙那个不起眼的大箱子。 第280章 如懿传-卫嬿婉9 箱子一打开,是满满当当一箱子的荷包。 青缎蝠纹,黄缎珊瑚,双喜,云纹,金穗…… 各式各样。 针脚从粗陋到精细,是一颗女子纯粹的真心。 皇帝一怔。 “皇上,请恕嫔妾欺君之罪。”嬿婉跪在地上请罪,单薄的寝衣下是女子纤弱的身子骨,脖颈低垂,黑发如墨从两侧散落,雪白皮肤上一个个印记鲜红暧昧。 “嫔妾说谎了,这个荷包是嫔妾学了三个月,做的最好的一个。” 她抬起头,好似月下一枝承雪梨花,孑然凄美。 “嫔妾知错了。” 长睫如蝶翼,轻轻一颤,泪珠子扑簌簌。 那双泪眼望着他,每一滴泪都落到他心里,把他的心砸了一个稀巴烂。 “跪什么跪,朕又未曾怪罪你,荷包朕收下了。”皇上一国之君,认错是不可能,他收了她的荷包,为她擦干眼泪,柔声轻哄,这已经是一种示弱。 嬿婉自然不是个硬倔的,顺个台阶就下了。 安慰着安慰着,两人又一起滚到了床上。 这一夜的永寿宫,足足叫了四次水,声响不停直到快天明时分。 皇上正当壮年,精神抖擞,嬿婉软在床上昏睡,像被吸干了精气。 伺候的人捧着盥洗用品鱼贯而入,服侍皇上更衣。 穿好后,进忠拿起两个荷包,“皇上,两个荷包,您要佩哪一个?” 他睁开眼看去,一个是如意云纹,一个是飞燕纹,一个稍旧,一个崭新,同样的绣制精美,他顿了顿,复又闭目养神。 “用原来那个。” 进忠点头弯腰,笑眯眯应了一声,“嗻。” 旧的荷包佩上,新的那个原样放桌子上。 穿戴整齐,皇上大步流星,可刚迈开一步,他又停了下来,进忠看着那个飞燕纹荷包被带走,唇边笑意深了几许。 皇帝留下一句,“传旨下去,封令贵人为令嫔。” “嗻。” 一道圣旨传入后宫,激起一片惊涛骇浪。 卫嬿婉不过一个包衣宫女出身,初封贵人不说,不到一年无子竟然封了嫔。 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这晋升速度简直令人骇然。 嬿婉也正式成了一宫主位。 …… “啪。” 嬿婉关上箱子,笑意清浅,宛如含苞玉兰,清婉动人。 “不枉主儿十根手指头都扎满了针眼子。”春蝉欣慰。 “做了这么久自然要让该看见的人看见,否则一切都是白费了,我们一无所有,学不来娴贵妃舒嫔她们的淡然无争,我们自然是要争的。”直到再无人可欺。 春蝉笑道,“主儿说的是。” 如进忠公公所说,嬿婉唯一能抓住,能争取的只有皇上的宠爱,那颗心再怎么飘忽,她也要努力让这颗心往她这边偏一偏,到她彻底站稳脚跟那一日。 沉寂几个月,她们永寿宫再一次到了风口浪尖。 去各宫请安也少不了被冷嘲热讽,阴阳怪气几句。 更多的是敲打,嫉妒。 娴贵妃依然不冷不热,纯贵妃态度却好了起来。 嬿婉早些年在钟粹宫时现在想来是少有的安稳舒适,若不是最后纯贵妃和愉妃借钦天监口舌伤她的话。 纯贵妃脸上还带着苍白病容,却见一片爱子之心,“谢谢你令嫔,以前都是我对你不住,你还不计前嫌帮了永璋。” 嬿婉主要是帮一下大阿哥,三阿哥不过顺带。 “瞧您说的,好歹我也曾是钟粹宫的人,当初也承蒙您不少照顾,如今也不过是帮忙说了几句话,三阿哥是皇上的儿子,怎么会真厌弃呢。” 纯贵妃性子温醇,闻言更是心里愧疚不已,其实哪里是卫嬿婉主动勾引皇上呢,不过是皇上见色起意,她为了永璋,这才听了海兰的话,利用钦天监说她和皇上八字相克,卫嬿婉也因此受了不少苦。 这次永璋出事,后宫没有一个人肯为永璋说话。 那孩子心思重,葬礼上被训斥后一病不起,太医说是心病,这次要不是卫嬿婉,她的永璋就要一蹶不振,缠绵病榻了。 她看似轻飘飘几句,对她却是雪中送炭。 “不管怎么说,本宫还是要谢谢你。” 嬿婉笑了笑,看向一边堆放在箱子里的杂物,“姐姐这是在做什么呢?这些看上去像是小孩子的玩意儿。” 她站起来看了看,九连环,藤球,布娃娃,拨浪鼓……五颜六色,精巧可爱,鲜亮的颜色有些黯淡了,但看上去被存放的很好。 纯贵妃眼神温柔,“这些都是永璋小时候喜欢玩的,我一直都好好收起来,放在箱子里怕霉坏了,每年天气好的时候都拿出来晾一晾。” 纯贵妃真的是一个好母亲。 这些玩具都是内务府出来的,精致讨喜的很,纯贵妃见她看着这些玩具出神,以为她是想要一个孩子了,在后宫皇上恩宠固然重要,可孩子才是立足的根基,她不受宠,就是会生,这才坐到了贵妃位置。 也有一些宫妃想见喜,经常来她这里坐。 拿点小东西沾沾喜气什么的。 纯贵妃十分热情大方,“令嫔你要是喜欢就挑些回去吧,这些玩意儿都保存得很好,将来你的孩子出生了也可以玩呢。” 嬿婉盛情难却之下,在里面挑了一个小球。 “那我就拿一个,内务府送来这小球做的不错。” 她拿了一个缝制的小球,碎布拼接,颜色搭配的很讨小孩喜欢,做工也别致,纯贵妃看了一眼,“这不是内务府送来的,是愉妃自己做了送给永璋的。” 海兰蕙质兰心,这小球永璋很喜欢,晚上睡觉都不撒手,还带去撷芳殿和二阿哥一起玩,所以纯贵妃还记得这小球。 “要不……换一个?”纯贵妃担心她芥蒂。 “不用,就这个吧。” 她也就看着顺眼随手一拿,孩子还没影儿呢。 “时候不早了,妹妹就不打扰姐姐了。” “行,有空常来,咱们也聚在一起说说话。”她一路送了出来。 嬿婉含笑点头,“好,会来叨扰姐姐的。” 一一走完礼之后,嬿婉有些疲惫的回了永寿宫。 “主儿喝口茶润润嗓子吧。”澜翠开口道。 “嗯。” 坐下来后她才发现手里一直拿着那个小球,她随手放下。 “嘶——” 手上装饰华丽,又长又尖的护甲勾线了,澜翠连忙上前,“主儿别动,我来解。” 嬿婉:“……” 不知道为什么非要留老长的指甲,跟个妖怪似的,还得戴上护甲。 “呼,好了。” “咦?这小球开线了。” 春蝉闻言白她一眼,“开了缝两针不就好了。” 嬿婉看了一眼,见开线的地方露出了一点白色,“芦花?” 芦花…… 愉妃送的小球,三阿哥,撷芳殿……二阿哥…… “哮喘!!” 嬿婉唰的一下站起来,惊讶的睁大了眼。 春蝉和澜翠吓了一跳,一脸茫然。 第281章 如懿传-卫嬿婉10 因为金川战事,皇上决定带嫔以上宫妃去斋宫祈福。 嬿婉也去了。 宫女们成群结队去安华殿,皇上看到了。 “怎么回事?” 李玉回转了一下,“大师难得进宫,宫女们都想听大师讲经,得到福报。” 被进忠一把戳破,习惯性上了一记眼药。 “大师精通佛法,人又长的端正俊逸,宫女们去的都格外勤了。” 只能说作为一个太监,这也是一个奇葩。 瞧瞧人李玉,瞧瞧他。 六根不净说的就是他。 皇上听了,明显不悦,“宫女少见外男,大师虽为出家人,但还是得避嫌,等祝祷完成后,送他出宫吧。” “嗻。” …… 嬿婉还不知道进忠干了什么,他们也没机会说话。 祈福一天一夜,回宫后先是翊坤宫遭遇了刺客,接着爆出娴贵妃和安吉大师有私情,嘉贵妃甚至拿出了证据。 一枚方胜,一串七宝珠串。 是那天刺客掉下的。 方胜里是一首写给大师的情诗,让惢心凭手串约大师翊坤宫东暖阁见面,洒金红梅笺只有翊坤宫有,上面的字迹也是娴贵妃的,发觉刺客时娴贵妃正要安寝,唯一的证人惢心是贴身宫女,证词不算数。 安吉大师当时将自己闭锁在安华殿二楼,无人作证。 一切太巧合了。 但皇上和娴贵妃情意非同一般,也不会轻易相信。 这么一出,究其根本还是后位空悬。 这是一个针对娴贵妃的局,想要入主中宫,最重要的是名誉清白,皇上不查,流言满天飞,娴贵妃自然失去资格。 皇上查了,那就让他们两人之间生出芥蒂。 就在这时,有人添上了一把火。 冰室的艾儿私藏安吉大师徒弟的佛珠,行刑的时候,当众喊出娴贵妃和安吉大师有私情,皇上暴怒。 惢心被送进了慎刑司,被严刑拷打。 高手过招,招招致命。 这事越来越大了,后宫众人都自觉安静。 娴贵妃被软禁在翊坤宫。 嬿婉去养心殿替娴贵妃求情,皇上正好从外面回来,她一眼看到了凌云彻,她多了解他啊,一眼看出了他眼底的焦急,她不懂是什么意思,还是根据原来想法跪下求情。 “皇上,臣妾相信娴贵妃她是清白的……” 跪到一半,她被拦住,“行了,大热的天。” “皇上?” 她有些茫然的抬头,他眼下青黑一片,看样子这几天也没休息好,眼底黑沉一片,看不清什么情绪。 “这事与你无关,来人,扶你们主儿回去。” “是……”春蝉上前。 “不!” 她还想争取一下,这次来求情是为了还人情。 “令主儿。” 进忠给了她一个眼神,恨铁不成钢,“天热,皇上关心主儿呢,主儿还是先回去吧。” 求什么情,少一个对手不乐还来这求情。 养心殿 李玉在帮娴贵妃换证物佛珠,听见外面的声音,他心乱如麻,那个该死的凌云彻,叫他想办法拖住皇上,这么不中用,慌忙下佛珠滚到柜子底下,他脸色一白,心跳都快停止了,就听见令嫔的声音。 幸好…… 他长舒了一口气,连忙趴地上把佛珠捡回来。 飞快换好。 …… 嬿婉还是走了,走之前看到皇上腰间的荷包。 如意云纹不见了。 她敛下眼睫,看来幕后黑手是成功了呀。 像一块镜子,上面多了一条裂缝。 “皇上,臣妾告退。” 他点点头,大步流星走向养心殿,没一会儿他又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盒子,看那方向正是去翊坤宫的。 春蝉忍了很久,等到没外人的时候忍不住问。 “主儿你为什么要来给娴贵妃求情啊,她以前从没给过主儿好脸色。” 嬿婉,“如今中宫之位就只有娴贵妃,嘉贵妃和纯贵妃有资格,我们这来求次情算是雪中送炭,娴贵妃在宫里浸淫这么多年,不会任由别人把她逼上绝路的,就赌一赌她会记得我们的恩情。” “若是不念呢?” 娴贵妃对她们主儿甩脸子不是一两天了。 “那就当还她当年一份恩情,此次过后一了百了。” 虽然当年是凌云彻去求的,但也确实帮过她一次,虽然她五年苦难也是因她成了被作践的替身,但她更恨的还是嘉贵妃。 春蝉在心里感叹了一声主儿真是记恩的人。 本以为还要许久,没想到很快这件事就水落石出了,这一切都是嘉贵妃在背后下黑手,嘉贵妃从母族带来的心腹贞淑那里搜出了书信,嘉贵妃这棵大树眼看要崩了。 此时不正好是一个绝好的落井下石机会。 进忠的消息派上用场。 嘉贵妃知道后果然疯了一样冲去养心殿,自己一身骚,还挺着一个大肚子跪在养心殿前求情,情没求着,头都磕破了。 皇上面都不露,只传了一道旨意,嘉贵妃降为贵人。 嘉贵人气急之下难产,勉强生下来后伤了身子,据说以后都不能有孕了。 娴贵妃解除软禁,只是听说惢心在慎刑司被金玉妍让人用了酷刑,小腿都被夹断了,血肉黏在裤子上撕都撕不下来,惨不忍睹。 永寿宫的人听了唏嘘不已。 更唏嘘的还在后面,娴贵妃因祸得福封了皇后,第二天搞了一出让嬿婉瞠目结舌的戏。 惢心腿断了,皇后为了给惢心出气,先把金玉妍从贵人又给升回了贵妃,就为了赏赐一对红玉髓耳坠?? 因为那耳坠钩子特别粗,强行戴上破开原有的耳洞,会很疼?? 不是给惢心报仇吗? 惢心断了一条腿,就给金玉妍耳洞穿大点?? 甚至为了强调是赏赐,还先给金玉妍升贵妃?? 穿耳洞升贵妃??? 金玉妍痛的叫了几声,为什么所有人都是一副大仇得报,痛快不已的表情? 惢心?……惢心感动哭了。 嬿婉:“……” 原是她太恶毒了。 难怪呢,她先前老在翊坤宫吃上闭门羹。 原来她太不善良了。 “令嫔,你怎么了?”纯贵妃脸上还带着快意呢,一回头就见她蹙眉捧心,比西子更娇弱三分。 嬿婉有些恍惚,她勉强露出了一个浅笑,“突然心疼。” 气的她心口疼啊! 纯贵妃一脸担忧的问,“要不要传太医?” “我出去透透风,透透风就好了。”她想逃离这个地方。 “哦,那,那你去吧。”她看上去摇摇欲坠了,“真的不用请太医吗?” 她摇摇头,明眸若水,“谢谢姐姐关心。” 告退后,春蝉连忙扶住她,两人离开大殿,却不知里面已经是一片落针可闻,好一会儿才有人开口,语气不明。 “令嫔妹妹真是我见犹怜,怪不得皇上喜欢。” 如懿淡淡扫了一眼,“皇上喜欢谁不是你我可置喙的。” 金玉妍眼底划过一丝嘲讽,“皇后娘娘可真是大度。” …… 嬿婉一出来刚转过一个拐角,一个人站在阴影处,冷厉的一双眼笑眯着,拉着长调,像在舌尖儿打转。 “令主儿。” 第282章 如懿传-卫嬿婉11 “皇上要南巡了,令主儿也在随行名单上。” 看上去很有规矩,这眼神可一点不规矩。 “傅恒大人也去吗?”花盆底不好走,可走上去也摇曳生姿。进忠眼皮撩了一眼春蝉,春蝉退后一步,他笑着伸出手,那双手不算白皙,也修长有力。 他阿谀媚上,常点头哈腰,可也高高在上。 “令主儿问傅恒大人做什么?” 嬿婉看了他一眼,葱白素手优雅搭上他。 “你一个奴才,是不是管的太宽了。” 一面说着管的太宽了,一面又不加斥责,相当于放任。 他手指轻碰到她细腻柔软的手背,愣生出了一股缠绵意味,“令主儿这就冤枉奴才了,奴才对令主儿可是一片真心。” 一片忠心,偏他要说成一片真心,真是放肆。 嬿婉轻轻抽出手,进忠只感觉一片云从手中消失。 “有个奴才样儿。” 进忠摩挲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温软,他笑眯一双眼,狐狸一眼,精明狡诈又危险,却也恭敬对她低下了头。 “是,令主儿。” 一样的低头讨好,他觉出了几分愉悦滋味。 “傅恒大人这次不在随行之列,皇上命他留守京城。” “你帮我找个机会,送个东西给傅恒大人。” 他并没有马上答应,眼神在她脸上转了一圈儿,“不管宫妃还是太监,这私下联络朝臣,可是大罪。” “你会怕吗?进忠公公。” 她对他微微一笑,柔声细语,目的性不加掩饰,可眼眸流转又那般情意脉脉,信任又期待,仿佛他是被她依靠着的,只是这么一个念头,让他所有思量都化为乌有……为她办点事又算什么呢。 他捧她上位,本就做好扫去一切荆棘的准备。 只是吃了一点甜头,就容易让人心生贪念。 进忠对嬿婉的心思并不清白,他和宫里所有太监都不一样,虽然没了底下那物,可他心底并不觉得自己不是一个男人了,他对女子依旧有欲念。 他现在已经是御前大太监,家财万贯,就是什么不做,按部就班他也能荣华富贵一生,可进忠能从一根杂草也不算的小太监做到现在的位置,足以证明他有一颗不安于现状的心,他觊觎最好的顶端那个位置。 但他师父李玉稳如泰山。 因为皇后的存在,进忠可能一辈子也扳不动他。 他也一直在后宫挑选,可惜没一个合适。 宫妃们大多清高,不愿意和阉人为伍,似皇后那样的已是极少,有那个资质的淡泊如水,没有向上爬的野心,于是他的目光只能向下放,进忠有很强的掌控欲,挑选一个有资质的宫女似乎也是一个极好的选择。 宫女并无根基,只能依靠他,听他的话。 他若一手把她捧上去,他得到的回报会更大。 就是难了一些。 不过不算什么。 他不也上来了吗? 他挑选了许久也没一个合适,就在一个雨夜,她一身狼狈闯入他的视线。 只一眼,进忠就看出这是一个走入绝境,准备孤掷一注的人。 雷声震震,大雨倾盆,他看到了一朵墙角开出的小花,生长在不见阳光的污泥与角落中,遭人践踏,却也想方设法的努力生长,一瞬间,他想到了自己。 绝色之姿,向上之心。 是他一直在找的人。 绝望的人,不会拒绝能拉她一把手的人。 他该顺势提出交易。 可心跳却如擂鼓,欲念一时间喧嚣如尘。 他提出对食,被她拒绝了。 虽失望,不意外。 那就捧她上青云路,共谋未来荣华富贵。 他后退了一步,把自己放在了该放的位置上。 冷静下来,专心筹谋。 她得宠非常容易,初封便是贵人,这并不意外,她万众瞩目,他刻意隐去自己,冷眼旁观,宫里浮沉这么多年,他见了太多一朝得宠便洋洋得意,忘乎所以,脑子一热不清醒了,就去想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奢求一些并不存在的东西。 但这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这种烈火烹油般的时刻不会持续很久。 冷一冷是好事。 扶持,调教,教导……他把控的精准有度。 两人之间那一步距离隔出的是主仆之分。 只是离的近了,她一个笑容,一句软语,一缕幽香……都能让他忍不住上前,踏碎两人之间的距离,心态发生微妙变化。 他一路送她回了永寿宫,春蝉拿出一个小球。 “这是愉妃亲手做的,当时送给三阿哥玩,三阿哥爱不释手,就是去撷芳殿也带着,想必端慧太子也玩过,这小球却是独具匠心,送给傅恒大人。” “愉妃?” 进忠扯出一片芦花,几乎瞬间想起七年前端慧太子因吸入芦花而死的事。 当时没查出什么,孝贤皇后明明听了太医的话格外注意,端慧太子还是死了,皇上安慰说本就是芦花盛开的季节,宫里芦花纷飞,端慧太子吸入芦花也正常。 孝贤皇后半信半疑,可确实没发现什么。 这会儿却出现了这么一个小球,真是…… “太好了。” 两人相视一笑,无意中达成一致的默契。 嘉贵妃伤了身子,又动了皇上真爱,在皇上那里已经是遭了厌弃,虽然皇后又给她升回了贵妃之位,但嬿婉现在盛宠正浓,也暂时不足为惧。 她要是再刻意针对她,只会让皇上越发怜惜她,袒护她。 而想要在皇权的游戏里经久不败,就要自始至终讨好皇权,除去对手,嬿婉美貌是她最大的资本,她和如懿那相似的三分,可以锦上添花,也可以成为她最大阻碍。 如懿在皇上心里一天,她就永远是替代品。 她所做的其实和金玉妍一样,就是挑拨帝后感情,少时感情再深刻,也总有淡去一天,嬿婉就要将两人曾经的美好记忆一点点在皇上心中抹去。 年少真挚的一段感情,是帝后最美好的回忆。 也是后来者再怎么机关算尽,也到不了的。 “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呀。” 嬿婉,“?” “皇上和皇后情分非同一般,如今皇后又掌六宫,令主儿有什么打算都得慢慢来,切不可急躁,不过以令主儿的聪慧,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进忠挨在她腿边,微微抬起头,帽沿下是一张并不十分出色的脸,因为脸上几分慵懒的笑意显得很不正派,甚至几许奸佞小人的邪气,爪子猫一样,试探的覆在她手上,手背上青筋尽显,明明就没怎么样,就是透出一股子色气暧昧,看的春蝉眼皮直跳。 不是第一次了,春蝉似乎已经明白了几分。 她看向主儿,有些担心。 主儿在后宫还得倚仗进忠公公呢,可别撕破脸了。 嬿婉眉尖轻蹙,似无意的抽出手,转身偏开头去端起茶水轻抿了一口,流苏在柔弱的肩上轻晃,珠玉折射微光,映在柔白侧脸上,迷离的似一个幻梦。 “本宫知道了。” 一举一动无一不撩拨着进忠的心,他轻笑了一下。 “奴才也缺一个荷包,听说令主儿做了许多压箱子,不如赏奴才一个?” 春蝉几乎要尖叫,都被她用尽力气压住。 荷包!! 那可是主儿亲手给皇上做的!!! “……春蝉。”嬿婉瞪着这个人,几乎咬牙。 春蝉一个激灵,“主儿?” “给他!” 嬿婉拂袖起身,没好气的扔下这句话走了。 进忠倒没继续跟上去讨嫌,他笑眯眯道。 “谢令主儿。” 那春风洋溢的劲儿,紫禁城的风全在他一人身上了。 春蝉,“……” 先前的担心忽然也像被一阵大风吹没了。 看似主儿被犯上逼迫,可又莫名觉得进忠公公像被主儿拿捏了。 春蝉是清醒人,她引着他来到一个箱子前,主儿在皇上用了一次,就吩咐人搬到不显眼的地方来了,她打开箱子。 “全都在这里了,进忠公公喜欢哪一个?” 说什么赏,多伤情分,都送了当然要值。 进忠拿了一个蝠纹的,拿在手里摩挲了一下,随手挂在腰间,又看了一眼里间,这才脚步轻快的离开了。 春蝉把人送走,这才连忙进去,想安慰一下主儿。 结果走进去一看,主儿正一脸悠闲的靠着,澜翠在给主儿捏肩,哪有什么屈辱气恼?她呆了一下。 “走了?” 嬿婉似没了骨头一样歪着,一身的懒洋洋。 春蝉连忙点头,“走了。” “嗯。” 她应了一声,一个翻身趴在软榻上,澜翠顺势换了一个部位按,为了让主儿更舒适,澜翠还特地去太医院请教过,一手按摩技术让嬿婉浑身化成了水。 她对澜翠手艺大加夸赞,大手一挥就是打赏。 澜翠喜上眉梢,更有干劲的给主儿按摩。 春蝉听着耳边若有似无的轻吟声,感觉骨头一阵酥麻,一张脸红透了。 主……主儿这叫声…… 她连忙抬头看了看,见除了她们三没别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又一看。 门关上了,很好。 “主儿……”春蝉小步羞涩的移过来,小脸俏红。 澜翠见她那样,笑着打趣了一句,“春蝉也想按啊。” 春蝉闻言看了一眼软榻上柔若无骨,玉肤生香的美人,看一眼让人脸红心跳,她连忙道,“我可不会按。” 嬿婉笑了一声,又闭上眼,长睫如蝶翼。 清风徐来,窗外海棠摇落,一地胭脂红透。 许久后,澜翠停下来,春蝉不解的问了一句。 “主儿不生气吗?” “生什么气?那些荷包已经起到了它的作用,如今不过占地方罢了,他既然要那就给他好了。” “那主儿方才……” 嬿婉漫不经心理了理垂落的流苏,回眸一笑,窗外海棠映入她眼中,剔透的双眸也染上那抹动人心魄的颜色。 “让他更开心呀。” 她毫无遮掩的在他面前显露自己的情绪,方显亲近呀。 他开心了才会更用心,才会对她“一片真心”呀。 春蝉哑然。 她话头一转,“端慧太子的事情过了好久了,当年都没查出来,现在还能查出来吗?” “所以这难事我们交给傅恒大人去查了。” 嬿婉让人去把琴拿来,皇上雅好风雅,她自然要投其所好,好好学一学,“傅恒大人是孝贤皇后的弟弟,愉妃又和继皇后走得近,查不查的出实质证据没关系,纯贵妃和三阿哥就是活生生的人证,一颗小球或许不是害是端慧太子丧命的原因,但也证明了愉妃有加害之心。” “这颗球看上去很完好,愉妃不知道会不会有后手,或者就此放弃动手了,但不管怎么样,愉妃不是面上看去那样清白无辜,这是一条线索。” “或许最后不能将她怎么样,但就是皇上管不了人心怎么想啊。” “当然了,若是能查出来可就是好极了。” 嬿婉拨了一下琴弦,听得耳边清婉乐声,笑意宛然,“到时就看皇后娘娘是否像‘惩罚’嘉贵妃一样惩罚愉妃了,愉妃自作自受,我们也是替端慧太子和孝贤皇后讨公道呢。” 春蝉和澜翠两眼放光,“主儿说的极是!” …… 皇上南巡,一路华盖如云,禁卫如林,浩浩荡荡向江南去。 圣驾停驻在杭州行宫,正在西湖的边上。 当地官员颇有上进心,有妹妹的送妹妹,有女儿的送女儿,什么也没有的也要送个美人来,江南女儿温柔多情,与宫妃又是不一样的动人风情,皇上也是颇有兴趣,来者不拒。 ——所以进忠说皇上宠爱易得也不易了。 虚的,都是虚的! 这么多年,当年的青梅竹马经历重重波折,好不容易成了夫妻,两人这一路来柔情蜜意,像当年的一个缺憾就像今天的月亮一样圆了一样,所有曾经产生过的裂痕似乎也不存在了,没有背叛,没有怀疑,只有他们两人,一双人,这样圆梦的感觉容易让人满足,也让人上头。 皇上上头了。 可假象还是假象。 三分的薄情,偏要标榜出十分的真心来。 最终这假象还是像一个泡沫一样,一戳就破了。 太后不满。 既不满当地官员的献媚,也不满皇上独宠皇后。 她想要在皇上床上塞自己人,皇上偏不,母子拉扯,气氛微妙。 正逢中秋,当地官员别出心裁将宴会设在了西湖上,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又是中秋,山美,水美,月美,就差美人了,如此美景下七分美人也能美到十二分,当地官员兴奋极了,可精心准备的舞台却被人抢了。 当地官员:“……” 憋屈。 西湖美景天下闻名,古往今来文人墨客以西湖入诗入画数不胜数,诗人把之比作西子,它的含蓄婉转,蕴藉风流好似一位绝代佳人,多情温柔让人流连忘返,醉了心神。 正是中秋,月上中天,月光与西湖相映。 粼粼波光似落了一湖星子,恰如银河入梦来。 忽然一阵乐声传来,两艘画舫进入众人眼中,荷花载满船,佳人轻纱覆面,灯光月色下朦胧如梦。 很美。 众人看了一眼,赞了一句,便不由自主把目光转向同一处。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不知李延年眼中的美人有多美,但再美也不过如此了。 月光清华,灯火璀璨,只见一佳人清眸如水,望着西湖歌舞出神,朦胧月光下,身影都虚幻了几分,似水上灯火,湖上虚月,一个不可触及的梦。 仿佛察觉了众人的目光,她望向四周,灯火亮的发烫,眼波流转之间,西湖月色,漫天星河都似落到了她眼中。 灯火似乎更烫了,或许人心浮漾,散溢了光芒。 “……皇上,太后娘娘让您记得翻牌子。” 歌舞不知什么时候结束了,荷花船靠近,佳人揭开面纱,原来是庆贵人和玫嫔,是太后特意安排的。 太后让皇上记得,一定要雨、露、均、沾,不忘旧爱。 皇帝这种生物就不能受得了被人逼迫,嬿婉一回神就听见她的名字。 “朕今夜就不翻牌子了,就让令妃伺候吧。” “令妃?!” 众人惊诧。 是啊,怎么就令妃了? 就是马车坐晕了,发呆的嬿婉也一脸茫然。 第283章 如懿传-卫嬿婉12 无子封妃!! 且才不到三年啊!!! 位份一般都是凭资历,就是一个字——熬。 要么就是会生。 舒嫔也得皇上宠爱,可也在嫔位待了这么多年,要不是有喜了,也不会晋升妃位。 可令妃…… 嬿婉已经换上一身白色寝衣,青丝如瀑,如云似墨的乌发四散开来,长曳到腰,映着身姿若柳,静似白莲,全身上下除唇上一点殷红,再无二色,皇帝却觉得美到了极致。 “皇上,臣妾新学了琴,想弹给皇上听。” 烛火的幽影在她脸上摇曳,越发显得眉如远山,眼似秋水,出尘绝艳。 皇帝眼神一暗,心中绮念蔓延,直接拉着她倒在床上,大手一松,渐渐往上,那双手灼热的烫人,一路点火,动作不算粗暴,可也决算不上温柔,像压抑着什么,眼底坚冰一片,唯有欲火燃烧,熊熊烈烈,仿佛要将她烧成灰。 “皇上。” 她挣扎了一下,寝衣下滑出一截雪白藕臂。 “嗯?” 他停下动作,抚上那段诱人的手臂,喘息灼热,眼神幽暗。 他今晚整个人都透着一股不对劲,也是,如今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只能忍气吞声,连自己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还要委屈自己去与厌恶的女人虚与委蛇的时候,他已经快到不惑之年,大权在握,太后这么一出显出逼迫之意,偏偏她身份在哪,他心里憋屈,自然有怒火。 “怎么,连你也要违逆朕?”声音含着冷怒。 这就算违逆了? 嬿婉双手交叠在他颈后,话音柔软又委屈。 “臣妾一心只有皇上,望您多疼惜臣妾一点还不及呢,只是……” 她心疼的抚上他的眉眼,“皇上不开心。” 那轻轻一碰如柳絮拂过心间,让他心尖一颤。 “皇上不仅是皇上,也是臣妾的夫君,您不开心妾也不会开心,只愿皇上开心,让臣妾做什么臣妾都愿意,臣妾不该违逆皇上,只是妾不愿您勉强委屈。” 不愿意他勉强,所以宁愿自己受厌弃吗? 腰间手臂越收越紧,力道大的几乎将她捏碎,嬿婉轻咬下唇,隔着朦胧泪眼望着他,最是受不住疼的娇人儿不曾发出一声痛呼。 他深深看着她,像是要看进她心底深处。 空气一片寂静。 烛芯发出噼啪一声,灯火跳跃,烛泪缓流。 腰间的力道一下松了,嬿婉身上一轻,身旁人闭上了眼。 “睡吧。” 嬿婉腰像断了一样,可还是撑起身,拉过薄被,轻轻给他盖在身上,看见他眼皮微动,可也没睁开眼,这才重新躺下,想要靠近他,又犹豫怕他不悦,最后还是克制不住想亲近的欲望,小手指轻轻挨在他手边,满足的睡了过去。 没一会儿,她的呼吸渐渐变得清浅规律。 皇帝睁开眼,静静的看着身边熟睡的人,她睡的很好,细腻雪白的面上带着一点浅浅红晕,似三月桃花,唇边弧度轻扬,像做了一个极美的梦。 轻的几不可闻的梦呓声从菱花般的唇间溢出。 “夫君……” 皇帝轻而又紧的反握住离开的手,长臂一展,将她拥入怀里,像一块缺了一半的月,迎来了他上天注定的另一半,严实合缝,两人之间再无一丝缝隙。 他重新闭上眼,心里也似被填满了一块。 西湖上一轮圆月柔和明亮,星子繁密一片。 星星格外多的夜晚,是从来看不见月亮的,而若天亮了,也看不见星星,它的光看似微不足道,焉知不是另一轮月? 美人唇边勾起一抹动人的弧度,无人得见。 …… “主儿,这西湖行宫可真美。”春蝉惊叹。 “是美。”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美的像是一幅画。 春蝉,“奴婢已经让人去安排船了,不过这个季节应该没莲子了吧?” 主儿一时兴起,想去泛舟采莲呢。 “有没有也无所谓,重要是那个意趣。”从小的生长环境决定了嬿婉注定是个现实的人,风花雪月一点也不实际,是不会在上面浪费时间,可她也是个女子不是?再怎么也有那么一点浪漫心思,就想去体会一下这雅事,也是放松心情了。 “也是,来都来了,怎么也得体会一番。”春蝉两人点头。 主仆三人说话呢,迎面忽然看见一个人。 “见过令妃娘娘。” 蓝翎侍卫帽,修长挺拔,一张英俊熟悉的脸,只是那张脸上已经没了她熟悉的笑意,只有复杂难辨的神色,他低头给她行礼,手上一枚红宝石戒指让春蝉猛然一下变了脸色。 嬿婉含笑点头,语气平静如水,“凌侍卫。” 没有一丝异样,让人挑不出丝毫的错处。 凌云彻看着她,眉宇多了沉郁,“……你变了许多。” “人都会变,你也变了许多。”曾经挺拔向阳的白杨落了灰,不见了阳光……是因为她吗? “嬿婉,对不起。” 他红了眼眶,终于当面说出了这三个字。 嬿婉终于没了笑,看他一脸愧疚自责的样子,“你没有对不起我,少时我最爱的花是凌霄花,不曾后悔。” 这一段感情即使没有结果,可依然是她曾经灰暗生活中一束明亮的光。 当时的卫嬿婉满足而快乐,现在的卫嬿婉也不会抹灭这段感情。 “只是现在,我是令妃了。” 凌云彻笑的比哭难看,“那你……开心吗?” 嬿婉顿了一下,浅浅一笑,“我很开心。” “……那便好。”他攥着拳的手在颤,红宝石戒指勒进肉里,疼痛绵密,他竭力露出一个笑,好似又变成了曾经的少年郎,“那便好。” “微臣告退。” 嬿婉凝着他远去的背影,笑容缓缓落下。 怔怔的。 不远处阁楼上,有一个人将一切尽收眼底。 好一副苦命鸳鸯,难分难舍之景啊。 进忠脸色暗沉了下来,幽幽冷笑了一声。 …… “……主儿?”春蝉欲言又止,“还去划船吗?” “不了。” 嬿婉脚步一转,向阁楼走去,“天太热了,改日再去吧。” 她情绪明显低下来。 “主儿……”春蝉一脸纠结,“主儿是为凌侍卫心烦吗?” “我和他什么也没有了,没什么可烦的。” “可他……” “奴才给令主儿请安。” 突然出来一个声音,让春蝉两人吓了一跳。 定睛一看,松了一口气,“是进忠公公啊。” 进忠公公的脸色却不怎么好看,春蝉讪讪,“进忠公公怎么在这?” “奴才刚替皇上传完旨,这不,路过这儿刚好看见令主儿在和凌大人叙旧,不敢上前打扰,这不在这候着您吗。” 这语气,这神态,像是看见妻子偷人的丈夫。 又怒又气,笑中都透出一股森森凉气儿。 春蝉:“……?!”简直离谱! 进忠一旦有了那个意识,他就不自觉将自己放到丈夫的位置上,在这一厢情愿的关系里,对她产生占有欲,保护欲……激起他的嫉妒欲,他会对她忠诚,也会下意识去要求她的忠诚。 皇上不算,那只是他们向上的一个工具人。 他也知道她不喜欢他,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了争宠。 但凌云彻不一样,他在她心里占据着重要位置。 而他有一个永远比不上对方的地方——凌云彻是个健全的男人。 怎么会不嫉妒呢? 他幽幽的开口,笑的发冷,“您和凌云彻的旧情奴才知道,看您刚才的样子,怕您心里还惦念着他吧?” 嬿婉转头看他,恰好看见了一闪而逝的杀意。 ——对凌云彻的。 她微折秀眉,“你说什么呢,他有什么好惦念的?” “本宫早和他没关系了。” “真的?”他的目光一寸寸在她脸上逡巡,似乎要看出她的真心。 嬿婉一片坦然,眸色剔透如水,“自然。” “那就好,”他笑了,“奴才是怕他日日在皇上跟前当差,难保有一日不会在皇上面前谗言,万全之策……” 他靠近她低语,如毒蛇吐信,“除了他。” “他不会的。” 她的话音又轻又柔,是全然笃定的信任。 进忠气笑了,狠狠咬了一口后槽牙,“是吗?” 这哪还是那个智珠在握,气定神闲又八面玲珑的进忠公公,全然分不清轻重了,嬿婉不得不提醒他,“你老是纠缠一个凌云彻做什么?别忘了你我的约定,你要学的是李玉,挪开李玉你才能爬到顶峰。” 是这样没错的,但进忠心里奇异的毫无波澜。 他认真的听着她说话,眼底浮现出笑意。 浅红的唇色娇艳欲滴,一开一合说着你我。 你,我。 真是动听。 “……凌云彻不会是你的挡路石,他没碍着你。” “凌云彻从来不是奴才的挡路石,是您的。” 靠的近了,她身上的幽香钻入他鼻尖,如兰似麝,非兰非麝,让人着迷,他叹息一声,似提醒似蛊惑,“扎心窝子的刀啊从来不在敌人手里,而是在您最亲近、最心爱信任的人那,凌云彻是皇后一手挑拨上来的,您要争宠迟早得和皇后撕破脸,到时候凌云彻在皇上面前说些什么,以皇上的性子,您所有努力可都白费了。” 皇上是个刻薄寡恩又多疑的人,这在皇后身上可见一斑。 要是皇上知道了,这可就是一根拔不出的刺。 “您怕李玉挡了奴才,他得皇上信任,又有皇后撑腰,要对付他不急在一时,可凌云彻不一样,您要是心软了,可就害了自己了。” 他最后一句又低又轻,却像火点子落人身上。 嬿婉没什么,春蝉已经焦虑起来了,进忠公公说的对啊! “主儿……” 嬿婉摆手,她看了一眼笑眯眯的进忠,“进忠。” “奴才在。” “你知道王宝钏为什么苦守寒窑挖了十八年野菜吗?” “?” 他表情有一瞬间空白。不是说凌云彻吗?怎么就跳到王宝钏了? 王宝钏挖野菜?令主儿想吃野菜了?他也没地儿去给她挖呀。 嬿婉已经不想说什么了,“春蝉,回去了。” 都说了和凌云彻没什么了,他还非得上升危机,让她亲手除了他不可。 不过进忠也算提醒她了,这也是个隐患,她和凌云彻的事算不上什么隐秘,与其让其他人捅破,不如她自己来,也能占个主动,借这个机会再表示一下自己对皇上一片真心。 “令主儿且慢。”没走几步就被他叫住了。 嬿婉回头,“还有事?” 进忠看了一眼四周,上前压低声音,“傅恒大人有消息了。” 本来待会儿他也是要去和她说这事的,看见她和凌云彻,这才一怒之下被情绪占领高地,偏了话题。 嬿婉双眼一下亮了起来,“查到什么了吗?” “不好查,端慧太子去了这么多年,就是有证据可能也被人毁了,不过傅恒大人查到了一点关于七阿哥的。” 这后宫里见不得光的事可太多了,牵藤带出泥。 嬿婉不解,“七阿哥不是死于天花吗?是高贵妃的宫女茉心帮高贵妃报仇,这才故意染了天花给七阿哥。” 进忠笑了一声,“这一个宫女哪那么大能耐,后面有人呢。” 他指了指长春仙馆的方向,幽幽压低了嗓门,“太后的人也未必听太后的话,这人呐,都是有私心的。” “玫嫔和庆嫔?” 是的,皇上虽然不高兴,庆贵人还是封嫔了。 一个个都是太后眼线。 皇上是个小心眼的人,怎么可能任由摆布? 进忠凑到她耳边,告诉她一个大消息,“玫嫔伤了身子后不能生养了,已经是太后弃子,这会儿没人用又想捧玫嫔,可太后不知道玫嫔暗地投靠了皇上,皇上利用玫嫔给庆嫔下了绝育药。” 嬿婉,“?!!” 谁? “皇上??” “嘘!”进忠一把捂住她的嘴,左右看了看,把人拉进一个角落里,春蝉两人连忙跟上,心里也是惊涛骇浪,瞳孔震颤。 “我的令主儿,您可小声些。”进忠呼吸紧促。 “唔” 嬿婉连忙点头,示意他松开。 进忠这才不舍的松开手,郑重的叮嘱她,“玫嫔这么一出若是暴露,太后不会放过她,皇上也不会保她,等待她的只有一个结局,令主儿您可别假戏真做,像舒妃似的傻的可笑,您要记得,皇上是靠不住的。” “舒妃?”有什么呼之欲出。 “不然呢?”进忠笑的意味深长,“后宫主儿为了怀上龙胎,一个个都私下找太医开坐胎药,唯独舒妃的坐胎药是皇上亲赐的,但这么多年了,后宫皇子公主一个个出生,舒妃可有一子半女?” 嬿婉眼神一颤,后背忽然生出一股凉意。 进忠眉稍一扬,“日日喝怀不上,偏偏这停了反而倒怀上了,呵。” “……这和七阿哥的死有什么关系吗?” “傅恒大人查到了当年浣衣局那个宫女身上,那宫女死了,家人也离开了京城,谁想那个宫女还有一个对食呢,他一心想报仇,可又不敢说,这些年一直憋着呢。” 嬿婉柳眉轻锁,“只是可惜了这次机会了。” 庆嫔和玫嫔与她关系不大。 有了玫嫔在,愉妃那边的存在感就淡了。 进忠抬手舒开她眉间折痕,眼神温柔,“不可惜,也不是没有办法了。” “你是说……”她抬起头,弧度漂亮的杏眸蒙蒙若水,映着他一人。 他笑了一声,“要人证物证还不容易吗?” 第284章 如懿传-卫嬿婉13(肚兜) 嬿婉来了小日子,难受的整个人提不起精神。 春蝉给主儿装了一个暖袋放在肚子上,“主儿前些年身子亏的太多了,为了怀上龙胎还是得好好调理才行。” 嬿婉语气虚弱,“慢慢来吧,不用太着急。” 怀孕也有好有坏,左右她已经是妃位了,暂时也不用那么急迫。 春蝉点头,“京城那边已经准备好,钦天监也已经有行动了。” “嗯,接下来就等吧,等咱们回京再说。” “对了主儿,皇上今晚叫了嘉贵妃侍寝。” 嘉贵妃能在上次事件后仍然起来,也是有些手段,嬿婉在投其所好,嘉贵妃又何尝不是呢,她也放得下身段,早些年为了争宠,什么长鼓舞啊,扇子舞,吹短箫,弹北琴,一天一个花样。 “去就去了。” 看主儿不在意的样子,春蝉也算放心了。 这两天皇上日日来,赏赐如流水,待主儿也是柔情蜜意,温柔体贴,皇上还手把手教主儿弹琴作画,给主儿描眉点唇,主儿生的天姿国色,皇上也是玉树临风,两人在一起柔情脉脉,仿若一对璧人,让人都险些忘了后宫那些女人了。 可皇上就是皇上,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 天色已经暗了,各处逐渐掌了灯。 “主儿,您不舒服,不如就早些歇息吧。” “嗯。” 嬿婉刚站起来,外面忽然有了喧哗声,她的住处离皇上那不远,抬头往窗外一瞧,就看见李玉领着一群人,脚步匆匆,一间一间,像是在搜什么。 嬿婉扶着春蝉的手,眸中秋水微漾,“怎么回事?” 春蝉使了一个眼色,一个小宫女机灵的去打听。 嬿婉缓步来到窗边,火光在夜色中如长龙,接近了…… 侍卫庑房。 没一会儿,出去打听消息的小宫女回来了,竹筒倒豆子一般。 “主儿,是嘉贵妃在沐浴的时候发现肚兜不见了,李玉公公带人搜,最后在一个叫凌云彻的侍卫庑房里搜到了,李玉公公把人押走了呢。” 春蝉闻言瞳孔一缩,下意识看向了主儿。 嬿婉抿了抿唇,肚子冷冷一抽一抽的疼,她轻声说,“春蝉,替我更衣。” “主儿!!” 春蝉几乎失声,双眼都猛一下子瞪大了。 那天阁楼上,主儿和进忠公公的话春蝉都听在耳朵里,记在心里,她心里多巴不得凌云彻去死呢,何况今晚这事来的蹊跷,说不准就是进忠公公的手笔,主儿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要安静待着,就可以除了一个心头大患,为什么还要去趟这浑水。 难不成主儿心中还是对那凌云彻旧情难忘吗? 可主儿不是连两人定情信物——云燕戒指都还给他了吗? 感情或许并不是一成不变的,由浓转淡,由淡渐浓,凌云彻之于卫嬿婉不单单只有男女之情,他也曾是她生命中拨开黑暗见天光的救赎,感情没了,也不意味着就能让他去死,不过…… “最后一次了……” 她的路还有很长,不能被一个凌云彻绊住。 春蝉心里恨死凌云彻了,主儿这么一去求情,还不知道被人怎么揣测呢。 不过春蝉多虑了,因为有一个人去的更快。 如懿带着容佩,脚下不停赶来,一来就看到廊下柱子上绑了一个人,一身薄薄的单衣上一片血红,连一张俊俏的脸蛋上都是交错的鞭痕,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我……没……没有……” 进忠狠狠一鞭子甩下去,冷笑,“小爷我会冤枉你吗?” “住手!” 凌云彻奄奄一息的抬起头,看着面前的皇后娘娘,张了张嘴,“我,我没有……” 如懿压下心头焦急,转头沉声吩咐,“本宫进去向皇上回话,先住手!” 进忠把鞭子丢给一边的小太监,恭敬的低头。 “嗻。” 如懿心急如焚,进忠一抬头就看她急切的样子,有几分惊讶,眼底闪过一丝思量。 这皇后娘娘,对一个侍卫未免太着急了一些。 如懿一进去就见嘉贵妃伏在皇上膝头上哭。 “真是奇耻大辱,皇上,臣妾不如死了算了,臣妾不活了。” 皇上似被哭的心烦,脱口一句,“你才不会。” 给嘉贵妃半伤心欲绝半装模作样的哭声都是一滞,情绪差点断了。 如懿蹲身行礼,“给皇上请安。” 看见她,皇上语气缓了点,“你也来了。” 如懿先请罪,“后宫不宁,是臣妾的失职。” “不干你的事。”皇上脸色阴沉,“是朕身边的人手脚不干净,做出这等见不得人的事。” 他带着怒气扬声一唤,“李玉!” 李玉一听,连忙进来,“奴才在。” 如懿了解皇上,一见他这表情,凌云彻可能一怒之下会被处死,连忙开口,“听说嘉贵妃的肚兜是在侍卫的庑房里找着了?” 嘉贵妃一听又哭起来,皇上脸色更沉了。 李玉因为惢心的缘故,一直帮衬翊坤宫,看上去正直忠良一个人,为了翊坤宫也没少做通风报信,甚至欺君瞒上的事,就是惢心已经嫁人了,不知为什么,他还是帮着翊坤宫,平时也对皇后举荐的凌云彻多有照顾,今晚也是他向皇后报信,现在也连忙给了皇后一个台阶下。 “嬷嬷们发现嘉贵妃的肚兜不见了,奴才便带人悄悄四下寻找,最后就在凌侍卫的换洗衣物里发现了这个。” 如懿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却是一个包花盘金鸳鸯戏水的茜香罗肚兜,上面扎着鸳鸯戏莲的花样,红莲绿叶,五色鸳鸯,四周滚连续暗金色并蒂玫瑰花边纹,周边压青丝绣金珠儿边,十分香艳。 如懿蹙眉道,“这是嘉贵妃的东西吗?怎么瞧着便是几个小常在十几岁的年纪也不用这样艳的东西呀。” 嘉贵妃一脸委屈,“自然是我的,皇上说我穿这样好看,您说是不是皇上?” 这些原是闺房私语,被这样当着如懿的面说了出来,皇上面子挂不住,尤其看到如懿的眼神时,更是尴尬不已,羞怒交加。 “这时候还说这些做什么!” “皇上……” 嘉贵妃试图说些什么,皇上已经甩袖起身。 骤然听见丈夫和其他女人私下调情之语,如懿奇异的只有意料之中的淡淡酸涩,对凌云彻求情的心思占了上风,“皇上身边出了这样的事是该严惩,只是臣妾听下来这个事看似严丝合缝,人赃俱获,可总是哪儿有些不对。” 这听在嘉贵妃耳朵里就是她故意羞辱她。 “皇后都说了严丝合缝,人赃俱获了,还有什么奇怪的?” 如懿叹了口气,试图分析,“按理这侍卫做了这见不得人的事,怎么也会把东西藏起来,怎么会故意放在庑房这种人多手杂的地方,是等人翻出来吗?” 有理有据,除了今日受辱的嘉贵妃,皇上,甚至李玉,都露出了思索的神情。 这也是被气糊涂了,加上嘉贵妃一直在哭,叫着要处死凌云彻,冷静下来一想,这事情确实是疑点甚多。 嬿婉同样一来就看见模样凄惨的凌云彻。 阴影里,一个人忽然开口,“给令主儿请安。” 嬿婉冷不丁被吓了一跳,一转头就看见一张熟悉的脸,恭敬又低眉顺眼的样子,只是那千百年不变的笑站在只剩一口气的凌云彻身边,活像勾魂的鬼。 “令主儿怎么来了?” 昏暗天色下,仍见女子袅袅身姿,清浅如月,“本宫要见皇上。” 进忠定定的看了她片刻,微笑着一低身。 “令主儿请。” 嬿婉没有注意他的神情,进去的步子也没有急切,仿佛只是平常的一次求见。 一进去就听见皇后的声音。 “皇上,凌侍卫侍奉您一直忠心耿耿,如果这事是被人陷害的,皇上一怒之下杀了凌云彻,身边可就少了一个得用的人了,也会让嘉贵妃的委屈受的不明不白。” 这就是铁了心相信凌云彻,要彻查的意思。 嬿婉脚步微不可见一顿。 嘉贵妃一听爆发了,“皇后娘娘,您是在替那个浪荡无耻之徒求情吗?” 清白如水,淡泊无争的皇后娘娘怎会替无耻之徒求情? “本宫此番是在为皇上着想,这是皇上登基后首次南巡,本意是效仿圣祖圣行,体察民情,彰显龙恩,万一因为嘉贵妃的事打死了一个侍卫,这事要是传出去,指不定会传成什么艳闻轶事,毁了皇上圣誉。” 这一个大帽子扣下来,让嘉贵妃鸦雀无声。 可也彻底歪了。 从调查真相,到言语间默认,只在顷刻间。 嬿婉垂下眼,柔声道,“臣妾给皇上请安。” 这一声打破了沉默。 皇上看了一眼她略显苍白的脸色,单薄的衣服,拧了拧眉,“你怎么来了?” 嬿婉露出浅浅担忧,“臣妾听闻寝宫这边出事了,担心皇上,所以过来看看。” 她穿的单薄,袅袅身姿弱柳扶风,哪怕未施粉黛,仍然清美绝俗,盈盈往那一站,如一弯新月,一株白荷,望之是没有半分棱角的美丽娇柔模样,端得是我见犹怜。 看的今夜屈辱气恼的嘉贵妃一肚子火气。 “说什么担心皇上,本宫看你就是来看本宫笑话的!” 令妃不过就是她宫里一个卑贱的宫女,如今她光鲜亮丽,她却被她看了笑话,嘉贵妃心里越发想把罪魁祸首生撕了。 皇上冷冷看了一眼嘉贵妃,“够了!闭嘴!” 嘉贵妃委屈闭嘴,又狠狠给嬿婉甩了一记眼刀。 看什么看!! 嬿婉柔柔一笑,清亮乌黑的眸子似春雨洗涤后的天空,叫人一望便心生愉悦,“臣妾方才在门口听见皇后娘娘的话,觉得皇后娘娘所言甚是。” 这话一出,皇后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 嬿婉身后不远,作壁上观老神在在的一个人猛的掀起耷拉的眼皮,眼神又深又幽的凝着她纤弱的背影。 “死一个凌侍卫不打紧,污了皇上圣誉才是大事,不如远远的打发了,皇上不用再生气,嘉贵妃也不用气恼了。” 嘉贵妃:“!!”咬牙切齿! 不用气恼个屁!该死的卫嬿婉,怎么不能死她!! 皇上脸上明显有意动之色,如懿立刻接住。 “令妃所说的倒是一个折中的法子。” 皇上气在当头,嘉贵妃不依不饶,这盆脏水不容易洗干净,令妃和凌云彻的事她一清二楚,这种时候冒着风险替凌云彻求情,也不是完全无情无义。 不过不管怎样,还是先保住凌云彻的命再说。 眼看皇上就要被说动了,嘉贵妃心中悲愤。 “皇上!皇后娘娘和令妃是在替那个浪荡的无耻之徒求情吗?臣妾……” “行了,不用说了,”皇上心中天平明显倾斜,冷声吩咐李玉,“李玉,吩咐下去,打发凌云彻到木兰围场,做打扫苦役,不许回京了。” 李玉听了,却第一时间去看了皇后脸色。 这才应下,“嗻。” 那么明显一个动作,其他人却像看不见。 皇上又接着吩咐,“来人,送嘉贵妃回去。” 立马有人出来扶住嘉贵妃,她可还穿着一身寝衣,裹着被子呢。 今晚这一出虎头蛇尾,还不知回去怎么呢。 事情了了,嬿婉也脚下一转,准备回去了。 “令妃今晚留下。” 嗯? 嬿婉眼中惊讶,她又不能侍寝,留下做什么? 直到躺床上嬿婉也不明白像离不了女人似的皇帝会和她盖一条被子纯睡觉,甚至也没对她动手动脚,提出一些过分要求。 但她也睡的并不安稳,小腹一直冷痛冷痛,可她连动作大一点也不敢,只能轻轻侧过身,捂住肚子疼的卷起来,还得担心自己一个不小心漏了,他看起来像对她有几分情意的样子,但她也不敢拿自己前途去赌他有几分宽容。 这一晚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觉得迷迷糊糊像滚进了一个火炉里,肚子上多了一个暖袋,热热的,驱散了那股缠绕不去的冷意,苍白紧蹙的眉心终于缓缓舒展开。 …… 另一个人却是夜不能眠,攒了一晚上怒火。 第285章 如懿传-卫嬿婉14(若有来生) 过了头一天,第二天就没那么痛了,嬿婉脸色好了一些。 春蝉一边给主儿布早膳,一边忧心忡忡,“主儿,昨儿多好的机会呀,怎么这事到临头,您又舍不得了,如今凌云彻没死,进忠公公白费了心思,他可不会肯善罢甘休啊。” 嬿婉淡定喝了一口粥,暖暖的舒缓肠胃。 春蝉忽然给她使眼色,“主儿,主儿……” 她抬眼一瞧,进忠进她这门跟回家一样,给她请了安之后也没了卑躬屈膝的样子了,那腰杆比什么都直,眉眼一压,似笑非笑,迫人的气势让春蝉心提到了嗓子眼。 生怕主子下一秒就和进忠公公撕破脸了。 主儿现在势单力薄,看似荣宠在身,赏赐如流水,可那些东西也不能变成银子,没银子笼络人自然不会有人给你办事,到了进忠公公这儿,主子一句话,进忠公公就什么都给办妥了。 什么人脉,什么银子,全是进忠公公自己的。 主儿糊涂啊!! 进忠皮笑肉不笑,直视她,“奴才来是想告诉令主儿,往后的日子可要加倍小心,别让皇上发现,您人在皇上身边,心却在凌云彻那。” 嬿婉低下头又喝了一口粥,斯文又清雅。 “凌云彻不能死,你也用不着这样生气。” 进忠身子一倾,双手砰的一声撑在她面前桌子上,充满强势压迫的一个姿势,仿佛一条毒蛇,将她紧紧箍在怀中,那双漆黑的眼里烧灼着沉沉怒火,他幽幽一笑。 “我为你除了他,我下手了,你却来求情,我不生气?” 春蝉大气不敢喘。 嬿婉拿了一个水晶饺子,递到他嘴边,一双美目微弯,正是空山新雨后两泓初生春水,纯澈温柔,“饿着肚子怎么生气,吃饱了再生气吧。” 进忠眼里的怒火一滞,整个人都僵住了。 春蝉睁圆了眼,“!!!”我的主儿啊!! 她深吸了一口气,笑道,“进忠公公这是误会我们主儿了,我们主儿和那凌云彻早就没什么关系了,现在主儿心里除了一心服侍皇上,就剩下和您的扶持之谊了。” 春蝉给了一波助攻,贴心的递上了台阶。 进忠紧紧的注视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缓缓低下头,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两口,唇边渐渐掀起弧度。 如春风化雨,哪还有一点方才剑拔弩张的样子。 “令主儿不给奴才一个解释?”他像一个嗅觉灵敏的动物,你退一步,他进一尺。 两人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嬿婉也不会真和他生了龃龉,该哄还是得哄。 “昨晚我也不是在为凌云彻求情,也是为了你呀。” 进忠眉尖一挑,“为了奴才?” 嬿婉笑道,“昨晚你也看见了,皇后那个着急的样子,就是她的大宫女惢心被押进慎刑司的时候皇后也平静极了,这就足够看出她对凌云彻的重视。” “她是笃定了凌云彻清白的,她要是想要彻查,皇上一冷静下来,这火万一就烧到你身上来了呢?” “所以我才趁这个时机,把凌云彻打发走,了了此事。” 进忠笑了笑。 他的一条舌头能舌灿莲花,巧言媚上,可此刻却什么也没说,一个饺子吃完,早年留下胃痛的毛病也似不那么难受了。 最后一点火星被熄灭,两人这条船又稳了。 这一顿早膳算是过去了,这一场风波彻底过去,没几天,圣驾北上江宁,都挺平静,嬿婉好好欣赏了一番江南风光,快入冬,他们才回了宫。 回宫没过几天,傅恒带了一个小太监求见,悲恸万分。 “七阿哥被奸人所害,求皇上彻查当年天花一案,为七阿哥做主啊!” 皇上脸色一变。 …… 启祥宫 “主儿,皇上方才传玫嫔娘娘过去问话!” “主儿怎么办呀,万一那玫嫔这一多嘴……”她知道的可太多了。 嘉贵妃也慌了一下但还算镇定,“都怪本宫一时犹豫心慈手软留下这么个祸根,玫嫔只知道当年是皇后害了她的孩子,本宫当年也是给了她一个亲手报仇的机会,她人蠢了些,但还不至于把本宫给供出来。” 想到什么,她冷冷笑了一声,“何况这件事也不止牵扯到本宫,那翊坤宫的皇后娘娘,还有那愉妃,她们也并不是完全脱的了干系,当年茉心最先去找的可是咱们皇后娘娘和愉妃,她们当年可一个字没往外说。” 也是,不过…… “万一呢?” 嘉贵妃想了想,起身从一个柜子里拿出一个盒子,盒子里是一根簪子,簪头镂空的,她拿给丽心,“这是本宫从家里带来的,拿去给白蕊姬饭菜里添点吧。” “是。” 丽心接过簪子,也不知道是真慌了,还是怎么了。 竟然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借着试毒的借口就直接给玫嫔饭里下了毒,明晃晃的直接就让如懿和海兰看了一个正着。 身为六宫之主,看见这一幕,不说当场把人抓一个人赃并获,而选择去玫嫔宫里,去空口白牙的和人家说,玫嫔自然不信,她失宠后和启祥宫并无来往,这么多年了,怎么突然就要害她了? 也是巧了,她喝了药没胃口,把饭喂了一点给鹦鹉,看到鹦鹉死了玫嫔才不可置信的接受了这个事实,也逃过了一劫。 只是也只是暂时的。 玫嫔早些年也得宠,甚至恃宠而骄,目中无人,没了孩子后疯狂想为孩子报仇,给孩子报了仇后来又大病一场,也没了圣宠,一口心气没了,其实她本来也活不了多久了,所以才会投靠皇上,给庆嫔下了绝育药,条件是她家人的安全,或许那时候她就想到了今天。 所有人都想让她死,面对质问时她直接供认不讳,甘愿一死,唯一的请求是给她一个体面。 让她能整整齐齐的到下面去见她的孩子。 皇上直接赐了一杯毒酒。 玫嫔穿上一身吉服,这是她一辈子最大的体面。 “玫嫔妹妹。” 玫嫔抱着一把凤劲琵琶,抬头,“是你。” 嬿婉轻轻笑了笑,慢条斯理坐下,“是我。” 玫嫔抚摸了一下手中琵琶,放在了一边,“你来做什么?” 她并不答,只是夸道,“这身吉服可真是好看,琵琶弹的也好,本宫在外面就听见了,真是动听。” 玫嫔神色冷淡,嬿婉话音柔柔细细,“听说你害死七阿哥是为了给你的孩子报仇,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只是不知道到了下面,你的孩子知道你不但护不住他,连给他报仇都找错了人,会不会怨恨你这个母亲。” 玫嫔脸色一变,“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嬿婉只微微一笑。 玫嫔却像受了什么刺激,声音尖利,“是茉心亲口告诉我的,告诉我我的仇人是谁,该怎么报仇,茉心以死告发,难道还会冤了孝贤皇后吗?” “茉心告不告发,她染了天花,都要死了。” 这和以死告发根本不是一回事。 “当年孝贤皇后正位中宫,嫡子也已经长成,地位稳固,你的孩子如何能威胁到她?她为何要害你的孩子?你一心只想为自己的孩子报仇,可不知有人正是利用你一番爱子之心把你当作一把刀,你全当自己报了仇,真正害了你孩子的人说不定还在后头笑呢,笑你母子一辈子为他人作嫁衣裳,临死都是糊涂,我若是你的孩子,怕是后悔选了你这样一个母亲。” 嬿婉一身柔弱,每一句都是插心窝子的刀。 玫嫔破防了,尖声嘶吼,“你别说了!!住口!住口!!!” “到底是谁在利用你,想除了你,你心里想必有数吧?” “我叫你别说了——” 砰的一声,那把被主人珍惜的凤劲琵琶被砸在地上,琴毁弦断。 “唉~” 嬿婉一声轻叹,站起身来,施施然走了。 走出去,还能隐隐听见里面绝望尖利的哭声。 春蝉问,“主儿,是嘉贵妃害了她的孩子吗?” “是不是嘉贵妃不重要,反正嘉贵妃也脱不了干系。”这后宫真的是很难有秘密,宫斗中有一个太医太重要了,嬿婉正准备拉拢一个太医,就见皇后让江与彬查什么毒药,作为齐太医之后第二得皇上重用的太医,对方不仅行事不怎么谨慎周全,连医术也实在不怎么样,死了一只猫后还是没查出来,还让嬿婉的人发现了这是嘉贵妃给玫嫔下的毒。 既然要杀人灭口,那玫嫔一定能威胁到她。 所以是不是嘉贵妃不重要,重要的是玫嫔认为是。 春蝉是个聪明的,一点就通,抬头一看,迎面来了一行人,“主儿,皇后来了。” 身后的人还端着毒酒。 对方似乎没有看到他们,也好,当没看见。 “回去。” 紫禁城的消息,真是传的跟风一样的快。 到晚上,就传出玫嫔临死前求见皇上,言七阿哥之死还有内情。 人之将死,无所顾忌。 玫嫔疯了一样,一口攀扯了出了嘉贵妃。 不仅是当年谋害皇子一事,还有嘉贵妃向她下毒的事,皇后似早就知道来告诉她的事,主打一个乱杀。如懿不得不一五一十说出了看到的画面。 皇上脸色铁青,下令彻查。 启祥宫 “皇上,臣妾冤枉啊!你们都给本宫走开!” “谁敢动本宫!”嘉贵妃红着眼,狠狠瞪着这些人。 进忠脸上带着笑,话却是分寸不让,“皇上有命,让贵妃娘娘好生在启祥宫待着,来人……” 他眼神示意了一下,“把丽心带去慎刑司。” “是。” 立刻有侍卫来将丽心拉走,带去慎刑司。 嘉贵妃眼里出现惶恐,“皇上,皇上……” 她要冲出去,被人推了进去,摔在地上。 就是上次陷害皇后的时候也未曾这般,她是玉氏贵女,皇上怎么也会顾及几分,可人的忍耐却是有限度的,皇上所有子嗣,要么死,要么病弱,可以说皇上除了朝政,最在乎的就是子嗣,嘉贵妃涉嫌谋害中宫嫡子,这罪名不是一般重。 何况傅恒大人当众哭求,皇上也得给富察家一个交代。 “吱呀——” 启祥宫大门缓缓关上,透过逐渐变窄的门缝,进忠看着门里丧家之犬一样的嘉贵妃,面上笑容消失,帽沿阴影落在眉眼上,显出几分阴翳。 不过转头一瞬,他又是众人面前笑容满面的进忠公公。 “走着吧,咱们还得再去一趟慎刑司呢。” 丽心被堵着嘴,一脸惊恐被押进了慎刑司。 这慎刑司可有的是手段,就是再硬的骨头也要给你敲碎了,扳开牙给你撬出话来,再加上进忠的暗示,行刑之人更是下手毫不留情,丽心一个弱女子,怎么受得了?没用多久就全招了,只求一个解脱。 包括给玫嫔下毒的那个簪子,当年孝贤皇后的死,玫嫔孩子的死,七阿哥的死……丽心一五一十全说了。 丽心甚至将自己如何看到茉心绝望之下求到皇后和愉妃跟前,皇后和愉妃并没有答应,而贞淑是如何偷听到,告诉了嘉贵妃,深夜叫来玫嫔,利用玫嫔的手安排了茉心一事。 包括后来皇后丧子精神恍惚,落水大病身亡,那桐油…… 一切都明了了。 “金玉妍这毒妇!”皇上气的胸膛剧烈起伏,一张脸极黑,又有些不寒而栗,他的枕边竟然有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毒妇。 她今天能对他的妃嫔,对他的孩子下手,焉知某一天她不会对自己下手。 皇上眼底闪过一丝杀意,面色彻底沉下来。 后宫的风刮到了前朝,又掀起几多波澜。 玉氏一族王爷一封密信,第二天就到了御案上。 信上所说,金玉妍并非其母所生,连是否玉氏之人都难以分辨。 玉氏一族极其重视血脉,这种事不可能弄混,这个关头来这么一封信不过是想寻个关系撇开关系罢了。 皇上只看了一眼,便随手放在一边,不再理会,如懿就在身边,也看到了这封信,顺口问了一句要怎么处置嘉贵妃,皇上说了一句,“自作孽不可活。” 一句话定了嘉贵妃的结局。 启祥宫 庭院里空无一人,一夜大风落叶遍地,满目落魄。 贞淑没了,丽心回不来,金玉妍身边已无一个得心人。 她争了一辈子,到头来不仅自己失了脸面,也连累了孩子,让母族蒙羞,更辜负了王爷的期许,金玉妍不无感慨。 众人都在忧心各自前程,这两日伺候的也很敷衍,这是个快要倒塌的大树,连送饭也是残羹冷炙,这一天却难得整齐,热腾腾的饭菜色香味俱全。 一个她不记得长相的小太监递上了一封信。 “主儿,有人命奴才将这封信交到主儿手上。” “哦?” 这时候她实在想不到谁会给她送封来,金玉妍疑惑的打开一看,小太监只见她先是一怔,沉默的看了那封信许久,一动不动,忽然间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说不清的沧然悲凉,直到他走出那扇门,那笑声仿佛也在他心里萦绕不去。 夜已深,金玉妍坐在镜子前,苍白指尖抚上镜中人,告诉她。 “若有来生,一定不要再过这样的人生。” 别再为了别人一个微笑,连自己都忘了。 金玉妍拿起梳妆台上的梳子,对镜梳妆,女人的一生从开始到结束,都要漂漂亮亮的,最后她穿上母族的服饰,一步步来到床前躺了下去,她脸上带着笑,嘴角溢出了血,恍若胭脂海棠。 …… “咔嚓。” 一朵开的繁盛的花从枝上掉落,嬿婉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放下玉剪。 第286章 如懿传-卫嬿婉15(流言) 嘉贵妃自己去了,对皇上来说是识趣,也给了玉氏一个面子,皇上下旨追封为淑嘉皇贵妃。 没多久舒妃生了,生下一个小阿哥,舒妃喝了皇上多年“坐胎药”,虽然皇上有几分喜欢舒妃,“坐胎药”是特意开的,不算太伤身,但是药三分毒,何况避孕的药物本身性凉,舒妃身体本就不好,越发肾气不足了,导致生下的小阿哥也体弱多病。 不过也没什么,皇上的孩子没一个健康。 舒妃这一胎在怀时就怀相不好,她容貌在后宫也是顶尖那一撮,怀个孩子不光水肿,还脸上长斑,孩子生下来了脸上的斑也一点没消下去,失了皇上宠爱。 舒妃又有一点伤春悲月在身上,不仅如此,她还一颗心掉在皇上身上,这下子日日抑郁,皇后和愉妃经常去看她,也安慰她,就在这时宫里却悄悄出现了流言。 不仅七阿哥,连二阿哥的死也另有蹊跷。 “你们想想啊,孝贤皇后在时将端慧太子看的比眼珠子还紧,端慧太子有喘症,太医特意说了,要注意飞絮花粉一类不能让端慧太子吸入了。” “那怎么吸入芦花了呢?” “那季节到处都飘着有芦花,你想多了吧!” “是到处都有,可端慧太子卧病在床,一步也没出门,孝贤皇后一吩咐下去,那还不到处看的严严实实,我听说端慧太子去那天,窗都是大开的,啧啧,你仔细想一想,大开的啊!” “这还不是有人偷偷将窗打开了谁信啊?” “不对啊,我听说是有人在端慧太子被褥里放了芦花。” “真的假的?” “不对不对,我听说的是放在枕头里的。” “嘶~谁能有这个胆子干这个事啊?不能吧?” “怎么不能了?你们忘了一个人了?” “谁呀?” “害!你们是不认识,宫里老人应该都认识,你们听过王钦吧?” “那谁不知道,因为王钦宫里才禁止了太监宫女婚配。” “就是他,他的对食就是孝贤皇后身边的莲心,孝贤皇后亲自点头答应的,莲心跟了王钦那被折磨的那叫一个惨哟,跟孝贤皇后说,她也不理人家,莲心被逼着投水,还是被当时还是娴妃的皇后娘娘救上来的,你说换你你不恨?” “就在主子身边,那偷偷放个什么不是轻而易举?” “那莲心死了啊!” “就是因为莲心死了,这事才显得不寻常啊。” “你是说……有人指使?” “娴……” “不许胡说不许胡说,这不是我说的啊!” “可为什么啊?” “皇上和她可是青梅竹马,若无孝贤皇后,她才本该是入主中宫那一位呐……” “可她,可她在冷宫了呀。” “就是在冷宫了,自己身在冷宫再无出头之日,有人却风光无限,皇上还准备立那人孩子为太子……这落差,能甘心?” “嘶——” ………… “哗啦啦……”摆设碎了一地,海兰一脚踩上去,一脸厉色抓住叶心,尖锐护甲深深陷进叶心肉里。 “是谁?到底是谁在宫里传播这些谣言!” 叶心疼的脸色发白,颤声说,“不知道最开始谁说的,现在宫里,宫里都在传,大家都在,都在说。” 海兰个性隐忍,也只有遇见如懿的事才会失态。 哪怕今天流言里的主角是她自己,她也不会反应这么大,“皇上知道了吗?” “宫里到处都在传,想必,想必……知道了。” 海兰掐住手心,“皇上了解姐姐为人,他不会信的。” “清者自清。”她恢复了冷静,没做过就是没做过,这事情真相谁也不会比她更明白,皇上也不会相信这些流言,况且也只是一些流言,并无实质证据,只要狠狠处罚一批人,这事自然翻不出浪来。 重要的是皇上的态度。 海兰看向叶心,沉声问,“皇后娘娘在哪?” 叶心,“皇后娘娘在翊坤宫,我们去吗?” “去。” 皇后管理后宫,后宫还出了这么大的事,要压下来免不了下重手,姐姐一向心善,她怕姐姐狠不下心。 …… 翊坤宫 如懿也听说了宫里的流言,只是并没放在心上。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容佩进来说,“主儿,愉妃娘娘来了,该是因为流言一事。” 如懿无奈,“那就快请她进来吧。” “是,”容佩脸上终于出现了点笑容,纯贵妃因为封后一事和她们疏远了,现在和令妃走得近,舒妃一心忧心自己容貌,愉妃一向有成算,能一起商量一下也很好。 …… 今天军机处的大臣总忍不住向一人投去怜悯眼神。 富察家好不容易出了一个皇后,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接连两个嫡子竟然都是被人所害,这富察傅恒看似冷静,心里还指不定怎么呢。 尤其这端慧太子之死还牵扯到了继皇后。 傅恒面上很平静,只是眼神暗了暗。 …… 养心殿 嬿婉新学了一手按摩之术,可以舒缓疲劳,给皇上用上了。 “皇上,这样合适吗?” “嗯,不错。”皇上闭目养神,应了一声。 李玉,“……就是这样,奴才这就派人去查。” 只是如今流言满天飞,想查到源头不容易,最有效的法子就是杀鸡儆猴,强势将流言压下去,越拖的久对皇后越不好。 皇上也知道。 嬿婉手上不停,笑着说,“臣妾也听说了这些流言,要臣妾看这纯粹就是无稽之谈,皇后娘娘为人良善,从不与人记仇,对后宫妃嫔也是关心有加。” “玫嫔当众抽过皇后娘娘鞭子呢,这次玫嫔去了,皇后娘娘还让人为玫嫔母子寻了吉穴,请了法师念经超度,希望他们母子能够在地下相聚。” 李玉这一听心里就是一咯噔,果真见皇上眉心一皱。 “皇上,皇后娘娘也是可怜玫嫔一心为了孩子走上绝路,也是可怜那个孩子。” 进忠补了一句,“皇后娘娘是一片善心,连对残害中宫嫡子平时没有来往的妃嫔也有怜悯之心,又怎么会下手去对一个无辜孩子下手呢。” 残害中宫嫡子。 平时没有来往。 自私凉薄的人是不会理解圣母这一生物,皇上能从上一届宫斗成功存活,并且站对位置,成功登基,经历了多少明争暗斗,算计谋害?怕也数不胜数。 怕也只有如懿心里他还是那个风清月朗的少年郎。 或许她这些年经历一次次失望也有些明白了,只是她太爱了,哪怕一次次心凉,他只用几句甜言蜜语,几晚互诉衷肠,几句不得已的苦衷,她依然能原谅他。 她信他,她也相信他会信她。 ——怕也是忘了,清白两个字都说倦了。 正常人都会想,一个当众鞭打羞辱过自己的嫔妃,一个谋害皇子的嫔妃,一个无亲无故的嫔妃,对方倒霉了,自己不偷偷笑已经是心善了,还在对方犯了如此大罪后还替对方寻吉穴,替对方念经超度? 脑子有病吧! 不是有病,那为什么? 难道七八年没有来往是假的,私下有牵连? 还是…… 进忠是会说话的,让病人疑心病又复发了。 李玉一惊,暗地狠狠瞪了一眼进忠。 进忠一脸无辜,似乎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皇上睁开眼,眼角余光扫见一抹红,他抬手握住,才看见白皙的手背上那一大块烫伤,他微微皱眉,“你这手是怎么回事?” 嬿婉下意识缩了缩手,似乎是想藏起来。 皇上这才看见她今日穿了一身月色旗袍外还穿了一件橙色大袖云纱,比往日的清丽温婉,多了让人眼前一亮的绝艳袅娜,纱袖有一点汉人的柔美,也飘逸宽大,垂落下来自然掩盖了手背上那一块烫伤。 “没什……” 说了一半,她看了一眼他的眼神,老实道。 “臣妾今日去向皇后娘娘请安,想着因流言之事,娘娘或许胃口不好,我就做了一些开胃的吃食过去,只是……” 她神色有些落寞,长长睫毛落下两片动人阴影。 “皇后娘娘似乎一直不是很喜欢我。” 眉宇间那一抹愁绪,能让人把心揪碎了。 就是李玉也有一瞬心软。 还好他很快反应过来了,心里暗道不妙。 这个令妃…… 皇上拉着她坐在身边,让人马上拿烫伤药来。 进忠应了一声,没一会儿就手里拿着药回来,自告奋勇。 “奴才来吧。” 皇上还没发话,他已经跪在了令妃身边,做好了准备。 活脱脱就是一个心机狗,偏还让主子觉得人有眼色,善解人意。 只有李玉觉得有些不对,他有两个徒弟,一个进忠,一个进保,进保人老实,可也木讷不得皇上喜欢,这个进忠为人圆滑,极会揣摩上意,不管什么事,只要皇上露出一个念头,他就会极漂亮的满足皇上,不管好的坏的,从不劝诫。 这些年皇上岁数上来了,越来越不喜违逆。 也越来越喜欢进忠。 李玉看这小子不正派,有一股奸佞劲儿。 也有意想压一压他,奈何皇上有时指名要他伺候。 这后宫的太监侍卫宫女,太监最是卑贱,可做到如李玉他们这份上,多的是人捧着大把银子讨好,只为了一点消息,或是在皇上跟前提上那么一两句。 他们也不需要讨好后宫妃嫔,反而是后妃们向他们打点示好。 不指望说什么好话,只是结一个善缘罢了。 虽只是太监,想与之结对食的也不是没有。 君不见孝贤皇后为了拉拢王钦,舍了莲心。 只付出一个宫女,就能收获一个强大助力,何乐不为? 上一届宫斗王者不也是搭上了先帝身边的苏培盛。 只是王钦没了后,李玉一心只有惢心,进保一根筋没那心,只剩下进忠,慢条斯理,成天一张笑脸看似最好说话,却是水泼不进一个人,被那双细长的眼漫不经心一扫,像整个人都被看透了。 久而久之,人退却了。 他在皇上面前也一向以皇上心意为先,从不偏向哪个嫔妃,今儿这样还是头一遭,李玉头一次见他向一个宫妃示好。 虽然看似仍顺皇上的意,可仍觉得微妙。 “令主儿,奴才为您涂药。”是进忠的声音。 嬿婉伸出手,白如雪,软如云,十指纤纤,宛如上天精雕玉琢,极美的一双手……也衬得手上那块红极为碍眼。 他挖了一块淡绿色药膏,轻轻涂上,揉散…… 细致入微,像对待易碎的珍宝。 嬿婉垂眸就可以看见他认真又小心翼翼的样子,她的手被她捧在手心,嬿婉怔了一下,二十多年以来,她第一次在一个人身上感受到了被珍视的感觉。 “令主儿,疼吗?疼别忍着,告诉奴才,奴才轻一点。” 小时候她摔的满脸血,疼的大哭的时候,额娘只会担心打了一个喷嚏的弟弟会不会凉了病了,不耐冲她说,哭什么哭,小孩儿谁不摔跤,摔一跤又死不了,过几天不就好了,就你娇气。 她深陷启祥宫时,凌云彻一脸心疼对她说,嬿婉疼吗?忍一忍,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来的。 后来有一个人和她说,要赌一次吗?我带你赌赢了你许我一辈子荣华富贵,输了跟了我无人敢欺你。 他说,疼吗?疼别忍着,告诉我,我轻一点。 嬿婉眨了眨眼,轻轻吸了一口气,“疼~” 怎么会不疼呢? 嬿婉最怕疼了。 没一会儿,药膏的凉意取代了烧灼的痛意。 药膏涂的厚,绿油油一大片,像一块绝世美玉上出现了一点瑕疵,看的皇上皱起了眉,“永寿宫那么多宫人,下次别亲自动手,养着他们也不是吃闲饭的。” 几乎瞬间,他就想起了似曾相识的一幕。 是她初封贵人,和如懿起了冲突,她当时也亲手做了一碗燕窝来给他,他当时为了如懿还敲打了她,准备冷一冷她。 三年了。 “皇后对你态度一直冷淡吗?”皇上突然问。 卫嬿婉什么性子,他一清二楚,她就是一个单纯柔弱,一点心机手段也没有的女人,不然也不会在金玉妍那受了整整五年罪,要不是他护着,她怕是会被人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得宠了也没有恃宠而骄,对皇后恭敬有加。 但皇后却…… “皇后娘娘宽仁,是臣妾笨手笨脚,也不会说话,不讨人喜欢。”她勉强的笑了笑,明明自己受委屈了还在替皇后说话。 ……茶香浓郁。 可皇上就爱这一套,他喜欢喝茶,他心疼了。 也在皇后宽仁大度上浅浅打了一个问号。 被削了一次又一次的信任再次微微动摇。 皇后真如表现出这样吗? 令妃是得罪过她,但不过是几年前几句口角,她都可以记到现在,对令妃不冷不热,她真的可以不记恨玫嫔,对玫嫔给予善意吗? 为什么? 因为令妃正得宠,她嫉妒了? 几乎是一瞬间,皇上想起了宫里的流言。 他的心冷了冷。 “李玉,给朕彻查。” 这就是不压了。 李玉心一沉,“嗻。” 嬿婉垂眸,正巧进忠收起药起身,两人视线一个交汇,一瞬而过。 不怕皇上查,就怕他不查,这查了这出好戏才能开场啊。 第287章 如懿传-卫嬿婉16(有何苦衷?) 这天的话也被李玉一字不落告诉了皇后。 第二天一早嬿婉去请安,收获了愉妃冷眼。 嬿婉行礼,“给皇后娘娘请安,给愉妃姐姐请安。” 愉妃一个冷笑,“妹妹可快起来吧,否则到皇上那儿一说,又是皇后娘娘苛责你了。” 嬿婉看了一眼皇后,没什么表情,也没开口的意思,她笑了笑起身,“姐姐说的哪里话,臣妾可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羡慕姐姐和皇后娘娘关系好,想亲近一些而已,皇后娘娘不愿意,臣妾日后断了那个心就是了。” 这什么意思? 是皇后小气不容人了? 如懿还没开口,有的是人替她冲锋陷阵。 容佩冷硬一张脸,“我们皇后娘娘可没这个意思,令妃可要好好说话,这一个不好可就落下罪名了。” “是臣妾的错,还请皇后娘娘原谅臣妾一时心直口快。”嬿婉立刻认错。 愉妃眼底划过一抹冷色。 如懿终于开口,“行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先是说了一句容佩,又看向嬿婉,笑道,“今后翊坤宫你愿意来,来便是。” 客气疏离,让人挑不出错。 嬿婉也露出一抹笑,“那臣妾今后就要多来叨扰了。” “流言之事您也不必担心,想必皇上会还您一个清白的。” 终于说了一句人话,愉妃,“这是自然。” 如懿面对海兰,笑容真心了许多,“本宫没做过的事,自然不担心,你也不用太担心,听叶心说你昨晚一晚上没睡好?” “叶心就会多嘴,”海兰说了一句,可还是很受用姐姐的关心,“我没什么的,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若是有人有心算计,皇后娘娘还是要防范着才好。” 如懿拉过她的拍了拍,让她安心。 嬿婉看在眼里,发现愉妃对皇后果真情真意切,这关心的样子恐怕就是亲儿子五阿哥也没见过吧。 三宝进来了,语气急促,“主儿,皇上派人来请主儿去养心殿。” 容佩连忙问,“怎么回事?” 三宝并不知道为什么,但来人那个架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事,“皇上让愉妃娘娘也一块去。” 海兰眼神一动。 如懿搭上容佩的手,“皇上有令,那就走吧。” 愉妃跟上。 嬿婉当然也不会干坐着,准备一起去养心殿,刚一出去就看见当头的进忠,他真是做惯了这种事,轻车熟路,身后跟着一群人,是严阵以待的架势。 来者不善。 愉妃可以肯定自己当年没留下什么把柄,就连下手的都不是她,而是莲心,更何况皇后作孽太多,端慧太子也怪不着她,要怪只能怪他额娘。 怨不得谁。 她看了一眼前方的如懿,心重新定了下来。 是的,她没错。 嬿婉正要一起去,进忠笑着一开口,“天冷,眼看这就要下雪了,皇上担心令主儿呢,令主儿早些回去休息吧!” 两人眼神只一个交汇,无言的默契顿生。 “既然如此,那本宫就先回去了。” “奴才恭送令主儿。” 嬿婉点点头,看向皇后,眼神有些歉意,扶着春蝉的手回去了。 进忠一身深蓝色刺绣蟒服,围着黑色绒领,头上一顶宽边翻绒同色绒帽,弯身笑吟吟一伸手,一开口也似卷了空气中的寒气。 “娘娘请。” 如懿从容不迫的抬脚,一路向养心殿去。 她们都以为这是一场针对翊坤宫的陷害,却不知庄周舞剑,意在沛公。 这场局从一开始针对的都是另一个人呀。 养心殿静的落针可闻,不仅是皇后和愉妃,纯贵妃也在,地上跪着一个小宫女,皇上手边放了一个颜色鲜艳、精致无比的绸面小球,已经被剪开了一个口子,芦花轻飘飘从里面漏出来,落到一个打开的首饰盒子上,里面放了一封信。 几乎看见那个小球的一瞬间,叶心慌了。 一抬眼就看见皇上如寒冰的眼神,叶心浑身血液都似被冻住了,她慌张的低下头。 愉妃脸色也有一瞬变化,不过到底心性不一般,又飞快掩去了。 众人也不是瞎子,愉妃不说,叶心的神情尽落入人眼底。 如懿先请了安,才开口,“皇上叫臣妾来是?” 皇上脸上的冷色没有缓下,“让你来尽皇后之责。” 如懿不解。 叶心控制不住细细颤抖起来,脸色泛白。 皇上将手边剪开的小球扔到她脚下,芦花纷飞中,他的眼神难掩失望。 “好好看看这个,看看这是否出自愉妃之手。” 愉妃? 如懿一怔。 电光火石之下她明白了什么,却不愿相信。 如懿失去了从容,不敢置信捡起地上那个破碎的小球,目光一寸寸逡巡,翻来覆去看,可却看不出一丝破绽,没有人比她更熟悉海兰的针线,她现在手上的护手也是出自海兰之手。 当年她进冷宫之后,海兰正是凭借自己蕙质兰心复宠,皇上也夸过她的绣技。 但凡技艺达到一个程度,总是充满了个人风采,是一般人很难模仿的来,就像如懿的字一样,对啊,像她的字一样。 如懿极力镇定,“皇上,这是否有人故意陷害愉妃,像嘉贵妃不也曾命人模仿臣妾的字来陷害臣妾一样吗?” 纯贵妃不得不开口,“皇后娘娘这是在说臣妾污蔑愉妃了?” 如懿像反应不过来一样,看向了纯贵妃。 “……本宫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绣品易仿,或是有人陷害,若是有人因此含冤受屈,岂不是堕了皇上圣名。” 话中维护之意明显。 可众所周知,纯贵妃早先一直和她们走得极近,如懿进冷宫后,也是纯贵妃一直在照拂愉妃,她能生,可一直不温不火,年纪大了也没争宠的心了,这么多年从未和人红过脸,老好人一个。 她没理由,也真没那个必要去陷害愉妃。 纯贵妃看向如懿身后从一开始便一言不发的海兰,神情复杂,“不如问问愉妃,这个东西可是出自她的手?可是她亲手送给永璋的?” 她不聪明,也真心对待如懿和海兰她们,这么多年了,就后宫空悬那一段时间有了一争之心,可没多久就因为永璋在孝贤皇后灵前失仪被皇上训斥,一心挂在了儿子身上,也与后位无缘了。 之后因为令妃为永璋求情,和她走近了些。 可如懿当上皇后后,她没对她有一丝芥蒂,没说过她一句不好的话。 自认虽不如她和海兰亲厚,也有些情分。 难道在如懿心里,她就是个无情无义,会陷害她们的人吗? 皇上冷眼看向愉妃,“愉妃,你有何话说?” 愉妃直接跪下来,面色平静,不卑不亢。 “回皇上,这确实是出自臣妾之手,里面的芦花也确实是臣妾填充,可也只是因为正值芦花盛开的季节,芦花轻盈柔软,这么小小一个小孩儿玩具,又不是一直在身边,又如何能害的了人呢?” 那个跪在地上的小宫女一下爆发了,眼眶发红,恨恨看向她。 “当然是因为皇后娘娘管二阿哥管的严,皇后娘娘从不许二阿哥玩乐,二阿哥听话懂事,从不让娘娘失望,可他也是一个小孩子,又与三阿哥年纪相仿,也有玩乐之心,他颇为喜爱三阿哥带来的玩具,在撷芳殿的时候奴婢有一次为二阿哥整理被褥时就看见了这小球,二阿哥还让奴婢不要告诉皇后娘娘,奴婢当时心软就答应下来了。” “可现在一想来,这小球看着柔软轻盈,线头一勾,里头的芦花就飘出来了,二阿哥一吸不就……” 她眼睛更红了,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道。 “后来二阿哥病了,又回了长春宫,皇后娘娘听了太医的话,严防死守,事事当心,可还是没防过有心人算计,让人在二阿哥趁夜在被褥里放了芦花。” “正是芦花盛开的季节,皇后娘娘伤心,心有疑虑,可也只道自己的错。” “奴婢起先也这样认为,莲心在皇后娘娘走后投水自尽,还道她一片忠心,为她收敛了遗物,直到最近奴婢年龄到了要放出宫去,收拾东西时一个不小心莲心留下的首饰盒子摔出来,奴婢才发现最底下还藏着一封信。” “莲心根本不是一片忠心殉主,而是受不了心里愧疚折磨投湖自尽!” “还说出了这一切都是受愉妃娘娘指使!!” 她重重一磕头,额头上顿时出现了血色,句句带泪。 “奴婢死不足惜,求皇上为二阿哥做主!” 皇上脸色已经一片黑沉,杀意仿若实质。 “愉妃你有何话说?” 海兰挺直脊背,平静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人证物证,铁板钉钉,她竟然还能说出这话,皇上一阵气血上涌,一连说了三个好,进忠很有眼色,一个箭步上前,“皇上息怒,当心自己的身子啊!” 如懿遭受的冲击才是最大的,扶住容佩才站稳,但一看皇上这样,脸上又难掩忧色,连忙就要上前。 “皇上,您没事吧?可要请太医来看看?” 跪在地上的海兰抬头看向如懿,怔然失神。 如懿没有回头,没有看见。 进忠看见了。 他向皇上进言,“皇上最近忧心国事,本就操心劳神,这后宫之事不如就交给皇后娘娘,相信皇后娘娘一定会秉公处理的。” 皇上最近是精力不济,但是不是操心国事就不知道了。 皇后本来就有管理后宫之责,这样也说的过去。 皇上按着头,准了。 ………… 慎刑司最近可太热闹了,人走了又来,没个空。 也是一生体面的如懿第一次踏入这地方。 阴暗潮湿的地面,空气里隐隐漂浮的血腥味,墙上的刑具,幽暗的烛火,一切压抑的令人呼吸困难,心上也似覆上阴影。 叶心的惨叫声穿破墙面,愉妃一动不动。 哪怕落入如今这个局面,她仍然不曾失态。 慎刑司审了一轮又一轮,可她就是拒不承认,没有上头发话,他们也不敢对一个妃用上那些逼问的手段,就这么僵持下来,只能上报,容佩本来说自己走一趟,如懿心里却有很多疑问,于是她亲自来了。 海兰一见她便露出笑来,亲切道,“姐姐。”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们都已经不再年轻,她看她的眼神又似乎丝毫没变。 只是当初那个胆小懦弱,受人欺凌在大雨中跑到冷宫来,隔着一扇门和她哭的人已经不在了,如懿曾经很欣慰,她也曾亲口鼓励她要改变,只是她现在却变的她也陌生了。 “叶心已经招了。” “我只问你一句,端慧太子是否是你所害?” 海兰笑容一滞,如懿眼眶忽然一阵难抑酸涩。 “只要你和我说一句不是,我信。” 黑暗中的阴影仿佛成了一根绳子,缚住海兰的脖子,一点点勒紧,面对皇上,面对慎刑司千万种刑罚,她可以眼也不眨的说不是,可此时只是她一个眼神,那两个字却卡在她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海兰……” 烛火又晃了一下,她才看清她眼下青黑,眼中血丝。 摇摇欲坠的期待……和藏得极深的陌生。 失望…… 她对她失望了。 所有一切及不上这一个眼神,像一把刀子,用力插进心窝。 心脏处传来的疼痛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撕成两半。 她笑了笑,眼底出现了水光,她看着她。 “是我。” 海兰一辈子未曾对她的姐姐说过一句假话。 如今,亦然。 容佩眉头皱的死紧,“愉妃娘娘,你太让我们主儿失望了。” 如懿闭了闭眼,“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还只是个孩子。” “为什么?”海兰笑了一声,泪无声掉了下来,“孝贤皇后害了那么多人,要不是她,姐姐你会进冷宫吗?会在冷宫足足受了三年的苦吗?她经受丧子之痛是她作孽太多,是她的报应。” 可她报复孝贤皇后的办法却是挥刀向更弱者。 “是她活该!” 如懿看着这个熟悉却也无比陌生的人,心中一痛,几乎不敢将眼前狠心对一个孩子下手的人和当初那个怯弱的少女联系在一起,“那只是个几岁的孩子啊!你怎么狠的下心?” 海兰默然流泪,颤着手想拉住她的衣角。 “姐姐……” 如懿失望的转身离开,那片衣角从手中滑过,仿佛也抽去了她全身力气,海兰跌坐在肮脏潮湿的地上,铁门再一次被落锁了,带走了唯一一点亮光。 …… 养心殿 一切尘埃落定,旨意拟到一半,失魂一样的如懿忽然开口。 “皇上,这事愉妃或有苦衷,皇上能否饶愉妃一命。” 皇上笔下一顿,嬿婉看向如懿,微微一笑。 “那臣妾敢问皇后娘娘,愉妃有何苦衷呢?” 是有人逼迫她吗?是没有别的选择了吗? 对玫嫔和嘉贵妃,皇后娘娘可没说一句苦衷啊。 皇上也看向她,眼神幽深。 如懿脸色一白。 第288章 如懿传-卫嬿婉17(寻常夫妻) 愉妃死了。 这也深刻诠释了进忠说的一句话,这扎心窝子的刀,从来不在敌人那,而在你最亲近,最心爱的人那儿。 愉妃死那一天,皇后晕倒了,太医一看,有喜了。 帝后陷入莫名冷战的关系瞬间又好转了。 只是皇后三十多快四十了,又是头胎,得仔细养,最近翊坤宫看谁都像歹人,就差把皇后抬上供台一天三炷香供着了。 嬿婉也识趣的没再去打扰,安心待在永寿宫。 下雪了。 天地白茫茫一片,片片六角冰花晶莹剔透。 一只素白的手从伞下伸出,接住了一片。 “她出宫了?” 轻盈一片冰花边缘渐渐融化在手心,一阵冰凉。 春蝉撑着一把素淡纸伞,簌簌雪花眷恋的在两人身边落下,薄薄的伞面已经覆上了一层白色,“出去了,银子也已经给了,主儿不用担心。” 嬿婉倾手,雪落了,很快与无边白色融为一体,“春蝉,你说这雪白吗?” 春蝉点头,“雪是世间最洁净无瑕之物了。” “最洁净?”嬿婉浅浅笑起来,娥眉曼支,“雪一落到污浊之地就脏了。” 春蝉似懂非懂,她看了一眼飘飞的大雪,只感觉脸都快被吹僵了,偏主儿要来感受一下雪中风雅,看一眼雪中红梅,可她们这永寿宫也没种梅花啊,主儿脸都白了,为了迎合皇上喜好,主儿付出太多了。 “主儿,雪越下越大了,我们先回去了吧!” 身体重要啊! 又是一阵寒风吹来,夹杂冰雪扑了她一脸,嬿婉冷的打了一个颤,雪遇热即化,她脖子上绒绒白领,头发,连带长长的睫毛上都湿了,像只被打湿了的兔子。 “……回去了。” 浅浅打了一个喷嚏,最后一点浪漫之心没了。 春蝉早迫不及待了,连忙扶住主子进去。 “就这个天气,皇上还去木兰围场干什么?” “也没什么动物吧?”谁大冬天去打猎的? “谁知道,或许是嫌最近宫里太无聊了呢。”也是过了年没事干,闲的。 话说到一半,嬿婉又想起进忠偷偷和她说的,皇上感到精力不济,盯上了兽苑的鹿,想割点鹿血来喝,被太医劝住,说鹿血伤身,皇上看上去不太高兴呢。 他像说闲话一样说给她听,倒没有说给皇上弄一点鹿血争宠,主要现在她这除了没孩子,地位也暂且稳固了,这事风险还是挺大的,而且…… 嬿婉轻轻抚上肚子,她的月事推迟几日了…… 以前她的月事老是不准,调理了几年后这几个月都很准时,偏偏这个月来迟了。 “主儿?” 春蝉唤了一声,怎么主儿忽然走神了呢? “……没什么。” “皇上的事不用管了,远在木兰围场也不是我们操心的。”谁知道他干什么去了,貌似最近他对那事儿也确实没以前热衷了,嬿婉还以为他年纪上来了,这就要开始修身养性了,看来是她浅薄了。 一进永寿宫,暖意扑面而来,驱散了一身寒气。 冬天染了风寒可不容易好,春蝉连忙让人去烧热水,侍候主子沐浴更衣一条龙,出去的时候王蟾回来了,怀里抱着一个黑漆漆的小东西,一脸笑。 “主儿,你昨儿说要养一个小玩意儿,奴才抱回来了。” 王蟾一张颇有福气的脸,笑的跟朵太阳花似的,将怀里的东西提溜起来,那东西还在空中蹬腿呢。 “这什么?乌漆麻黑的一团?” 春蝉仔细看了一眼,才发现是一只兔子。 主儿心血来潮想养个小动物,又想选个安全的,就是让人陷害也陷害不了的,什么猫啊狗啊这种就不能来,王蟾选了好久才选中这么只兔子。 温和无害。 又特别。 “主儿,看!这黑的没一丝杂毛的颜色,油光水滑的手感,还暖和。” 王蟾献宝一样举起黑兔子,黑兔子呆呆的睁着一双黑亮亮的眼睛,也不挣扎了,整只兔一动不动。 春蝉嘴角抽了抽。 嬿婉倒极为喜欢,她伸出手,“拿来吧。” “嗻!” 这一声响亮极了。 小小一只兔子两手一合就盖住了,蹲在手心像一只圆润的煤球,嬿婉摸了摸,弯了眼。 “黑成这样,不如就叫煤球吧。” ……只能说不断学习在进步,起名水平还是改不了。 又几天,春蝉也发现了主子月事还没来,她欣喜若狂,嬿婉叮嘱她先不要声张,澜翠飞快去请包太医,又是半个月一次请平安脉的时间了。 月份小,可这也是宫里太医必备技能之一。 “微臣恭喜令主儿,令主儿这是有喜了!” 永寿宫上下瞬间沸腾。 “恭喜主儿,贺喜主儿!” 只能说有个孩子才是真正在紫禁城生了根了。 他们做奴才的,一身荣辱系在主子身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嬿婉脸上也出现带出了笑意,“春蝉,赏。” “是,主儿。”盼了这么多年,春蝉也高兴呢。 银子赏下去,这下整个永寿宫都像过年一样了。 博古架上西洋钟滴答滴答,时针缓缓走着。 宫妃有孕是瞒不住的,第二天,消息便快马加鞭送去了木兰,正好寒部献降,皇上立刻便起身回了宫。 次日,一道旨意传遍六宫。 令妃晋贵妃了。 这一下永寿宫风头之盛,险些盖过了翊坤宫。 不过这热闹劲儿没持续多久就转移了。 寒部进献了一位公主,名叫寒香见,生的国色天香,一舞让皇上看入了迷,令贵妃本就貌若天仙,这位寒部公主分毫不差,只是风姿春花秋月各不相同。 令贵妃是温柔似水,寒香见是清冷如雪。 又对皇上爱搭不理,不屑一顾,皇上御极天下,见过美人千面,风情万种,还没见过这种,自然激起了皇上征服欲,想摘下这朵天山雪莲。 这段时间上头极了。 永寿宫却没得安宁,嬿婉害喜害的严重。 “呕……” 吐的昏天黑地,直吐到腰都快直不起来了。 “主儿……”春蝉一边递上水,脸上难掩忧色,“要不请包太医看看吧!” 嬿婉喝了一口又吐出来,语气虚弱,“看了也没用,算了。” “要不……要不奴婢去请皇上来看看主儿?” 嬿婉听了一笑,清浅又虚幻,“皇上正在宝月楼,还是不要去讨嫌了,再说请皇上来又有什么用,我还要打起精神应付,不定更伤神难受了。” 春蝉这一想也是,“那主儿吃点东西吧。” “吃了还得吐,算了,不吃了。”有气无力。 “主儿……”春蝉愁的头发都快掉了,“不吃东西怎么行呢,再这么下去,不说肚子里的龙胎,您身子也撑不住啊!” “不吃。” 嬿婉动也不想动,一张脸清瘦了许多,眉尖蹙着。 春蝉不知如何是好,忽然一个人进入眼帘,让她眼前一亮。 “主儿,进忠公公来了。” 最后一场冬雪过去,料峭春风也带着寒意,来人一身深蓝色蟒袍,是身具人下的太监,却勾勒出了一身矜贵傲慢的气势,他一手提着一个食盒,抬步走来的时候走出了皇亲权贵的感觉,一对上她的目光又笑起来,又是那个温柔体贴的进忠公公。 “奴才给令主儿请安。”他打了一个千就起。 脚自动寻路似的走到她身边,春蝉习惯的让出位置。 显然进忠公公人没来,永寿宫消息一点没落下。 他从食盒里端出碗,大冷的天拿出来还是烫的,他用勺子舀了一勺吹了吹,送到她嘴边,笑着轻哄,“刚熬的红枣燕窝汤,奴才伺候您用,来。” 嬿婉什么也不想吃,头一偏便不想理会。 她头一次在他面前使小性子,流露出小女儿似的娇态。 “不喝。” 小小的气性儿更像是撒娇一般,模糊了主仆之分,也让胸膛里那颗冷硬的心软的不像话,进忠眼神宠溺,心疼的看着她清瘦的样子,放柔了声音,半哄半劝,“为了您的身子,也为了肚子里的龙胎,好歹喝一口。” 他就半蹲在她身边,笑意在那双黑眸中。 他的动作是熟练的,伺候妥帖,让皇上也说不出一句不好,嬿婉却从那双阴鸷狠厉的刺穿人心的眼里看到了生涩而笨拙的爱意,她面前的不再是那个阴狠御前大太监,而像一个心疼妻子有孕辛苦的丈夫。 他们也似乎,只是天下最寻常一对恩爱夫妻。 不过终究是假象。 他这份感情注定不能见光,不能为人所知。 只能在无边黑暗中滋生,汲取几抹天光,疯狂生长,成为深埋紫禁城的禁忌。 不过只偷得片刻温情,也足以令他满足。 “奴才求您了,好歹喝上一口,怀孕是件辛苦事,这不吃东西怎么行,喂您喝两口,奴才得回去伺候皇上了。” 她低头喝了一口。 这一刻她看见他的眼神,比世间所有宝石都明亮。 “再喝一口,来。” 嬿婉看了他一眼,张口又喝了一口燕窝。 他笑的灿烂,又来一勺,“哎,令主儿再来一口。” 嬿婉头一偏,不配合了,“说了两口,不喝了。” “最后一口,最后一口。”一副无赖样子。 嬿婉:“……” 她又低头喝了一口,看向他,第一次问,“进忠,当初你是怎么进宫的?” 进忠用勺子在燕窝里搅了搅,又舀起一勺,琢磨着怎么哄她再喝一点,听她这么一问,随口道,“小时候在街上饿的快死了,实在受不了,叫人随手拉了一刀,欠了刀子钱进宫当的差。” 过往所有的苦难不过一句轻描淡写的话。 不能再影响他分毫。 还不如她问这一句话在心里掀起的涟漪大。 “令主儿这么关心奴才,让奴才受宠若惊。” 嬿婉,“……”说实话,并没有看出来哪惊了。 他又递来一勺,笑吟吟的,“最后一口,奴才保证。” 嬿婉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还是又喝了这“最后一口”。 “令主儿如今当务之急是照顾好自己和腹中龙胎,那寒氏有几分姿色,没见过的花儿皇上是会新鲜一阵,过了这一阵就好了,令主儿千万不要乱了心,再过几个月又是选秀的日子了,新人是断不了的,今天是寒氏明天还不知道是谁呢,令主儿只要生下这一胎,就稳了,其余什么也不用管。” 一口又一口,连哄带劝,又求又扮可怜,一碗红枣燕窝汤下去大半碗,见她实在不愿张口了,进忠才站起来,喊了一声。 “春蝉。” 春蝉态度恭敬又听话,“进忠公公。” 其实说心里话,她是有点怕进忠公公的。 被他那双眼睛一扫,就像被毒蛇盯上一样。 不过她们能一路这么顺利,还是少不了进忠公公帮忙,主儿怀孕以来,他也是唯一能劝动主儿的人了,能让主儿多吃一口的人春蝉都感激。 面对嬿婉以外的人,他又变回了那个御前总管,“好好照顾你们主儿,都仔细一些,有什么不好的就立刻派人去通知我,我只能出来一会儿,这就要回去伺候皇上了。” “是。”春蝉心情复杂。 主儿怀孕那么难受,皇上沉迷新欢,只匆匆来过一次,也是心不在焉,进忠公公越发受皇上器重,在御前当差还能掐时间抽出空关心主儿有没有好好用饭,两厢对比之下,即使是春蝉心里也忍不住产生大不敬的想法。 她也想学舒妃说一句,错付了,真是错付了。 进忠,“令主儿好好休息,奴才告退了。” 他说了一声,腰间一枚荷包随着转身动作晃动了一下,隐约可见一闪而过的蝠纹。 …… 一连一个月,皇上依然没来,也没翻牌子。 后宫怨声载道。 皇后怀孕了,又是高龄产妇,管理六宫力不从心,嬿婉也怀孕了,最后协理六宫之权落到纯贵妃身上。 可以看出后宫高位嫔妃确实是少了不少。 不过也清净。 过了头三个月,嬿婉害喜没那么严重了,又是春来万物生,窝了一个冬天,她就想着出去走走,晒晒太阳。 不想却遇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春蝉惊呼,“主儿,那个不是凌大人吗?” 话一落春蝉只想反手给自己一巴掌。 凌云彻。 “他怎么回来了?”嬿婉是纯然的疑惑。 春蝉这才想起自己忘了和主儿说,连忙道,“凌大人在木兰围场救了皇上,是跟皇上一起回来的,现在是皇上跟前得意的人呢,听说皇上还准备给凌大人赐婚。” 她纠结了一下,还是小声道,“主儿,还是别看了,免得进忠公公知道了,又要生出是非。” 嬿婉,“……我会怕他吗?” 春蝉讪讪一笑,“主儿自然不怕,我们不是要去看桃花吗?就在前头了,开的可好了,回去的时候我们可以折几枝带回去。” “走吧。” “主儿脚下小心……” 声音越来越远,似青石下一弯溪水,缓缓流去,正巡值的凌云彻回头望来,只看见拐角一抹淡红色身影,仿若骑在马上路边惊鸿一瞥的桃花满枝,一晃而过,只剩下心底一缕怅然若失。 久久不散。 他仿佛……在不知道的时候失去了什么。 万般思绪只在一瞬,他收敛心思继续巡逻。 今日下值了,他还要去一趟翊坤宫。 第289章 如懿传-卫嬿婉18(故人归) 又过了一个月,皇后不适,皇上终于从美色中挣扎出来了。 当晚歇在了翊坤宫。 不料,晚上翊坤宫突发大火,起火中心正是皇后寝宫,火烧的不大,不知怎么的眨眼却是浓烟滚滚,让人睁不开眼,帝后二人吓得不轻,皇上身体已经不好,精力不济到想靠鹿血,自然抱不动快六个月身孕的皇后,好歹他自己还能跑,他跑了。 大喊护驾。 外面的人已经冲进来救人,一个御前侍卫直冲皇后。 抱起皇后奋不顾身冲出寝宫。 那个侍卫叫——凌云彻。 救了皇上,又救了皇后一命,不,准确来说第二命了。 皇上对其大肆加赏。 而过了不过几天,宫里开始传起流言来。 言凌云彻与皇后早有私情,传的绘声绘色。 从当初冷宫皇后被毒蛇咬了,他亲口帮皇后吸毒血,到火中不顾皇上,第一时间奋不顾身救出皇后娘娘,再到冷宫两人情愫暗生,皇后娘娘还亲手做了一双靴子送给凌云彻,连上面的如意云纹都知道的清清楚楚,仿佛当时就在旁边一样。 似曾相识的一幕。 同样是流言,上次是真,那么这一次呢? 这次流言中心是皇后娘娘,容佩急的不行,她脑子不如海兰,细心不如惢心,只有一身大力,打妃嫔是一把好手。 可要说应对危机的能力,那是远远不够。 如懿怀孕精力不足,也自认是坦坦荡荡。 “我和凌云彻清清白白,流言止于智者。” 容佩眉头皱的能夹死蚊子,都有过一次教训了,主儿怎么还不警惕!这分明是像上次对付愉妃娘娘那样,幕后之人明显是有备而来啊! “您自是清白的,可皇上心里又会怎么想?” 皇上?皇上只觉得头上长了草了。 凌云彻自然是一表忠心。 只是这次流言太细节了,细节的让人害怕。 李玉都快退居二线了,皇上越来越器重进忠,毕竟一个总能迎合自己心意,一个眼神就能办好事,又会说好话的人谁不喜欢,进忠能说话的机会也越来越多。 “皇上,虽说谣言止于智者,可世上还是愚人多,这流言传多了,不仅影响皇后声誉,也损害皇上圣誉,皇后娘娘又怀有身孕,万一要是……” 他顿了一下,看了一眼皇上脸色,继续道。 “而且凌侍卫救驾有功,也不该让他受冤。” “不如就流言查一下,只是要委屈一下凌侍卫了。” 皇上又怎么会考虑别人会不会委屈,他心里梗着一根刺呢,流言每听一次,就会在心里扎一下,不会有任何一个男人受的了心爱的女人爱上了其他男人。 ——哪怕这份感情早已经随时光变得稀薄。 哪怕他的心不复当初。 可男人自尊心作祟,还是不能容忍背叛。 他能和其他女人颠鸾倒凤,谈情说爱,诗情画意,打情骂俏,为其他女人神魂颠倒,理直气壮一次次怀疑她的清白,让她忍受委屈,但她却不可以变心。 皇上又一次吩咐进忠带人去搜凌云彻府邸。 李玉见势不妙,连忙找了一个空子奔翊坤宫。 鞋垫,靴子…… 完美对上。 进忠呈上靴子。 如懿是不屑撒谎的,她承认了是她送的。 只不过她说那靴子不是她亲手所做,是惢心,让皇上可以拿以前自己为他做的里衣一一比对针脚,毓瑚姑姑拿去比对了,确认不是出自皇后之手。 皇上脸色松了些。 容佩心底大松了一口气。 进忠这时却又拿出了一双鞋垫,说自己险些忘了。 如懿脸色终于变了。 或许她也没想到当初送出去的贴身之物,十多年了,靴子不说,连一双鞋垫都还被人留着。 竟不知是喜是悲。 结果也很快出来了,“鞋垫是皇后娘娘所做。” 在送一个荷包算定情的前提下,一双鞋垫的亲密程度可想而知。 皇上眼前一黑,血管里血液在呼啸,往脑门上冲。 “皇上!!” “来人啊,快来人啊!传太医!!” 如懿一着急,肚子忽然传来一阵阵痛楚。 裙下逐渐出现红色。 容佩惊恐,声嘶力竭,“不好了!皇后娘娘见红了!!” “太医——!!!” 乱了,全乱了。 凌云彻跪在地上,茫然焦急被无措取代。 李玉一脸急色,“快扶皇上进去,出去看太医来了没!快!” 进忠垂首,“嗻。” 他似无意的看了一眼凌云彻,走出养心殿。 容佩六神无主,快哭了,全没了高高在上教训妃嫔,赏人耳光的英勇,“李公公,我们主儿怎么办?” 李玉也是心焦,“来不及了,先一同扶进去。” 进保很快带太医回来了,进忠连忙让人进去,“太医来了!” 李玉双眼一亮,“快!!” 整个太医院当值的太医全来了,分两批赶忙去看皇上和皇后。 一通忙乱,天擦黑了才渐渐平静了下来。 太医费了老大功夫,皇后孩子总算勉强保住。 皇上那就有点不妙,本来就虚,年纪上来了不知道保养,当自己永远十八少年郎呢,这会是伤了元气了,得好好修身养性,不能大动心神,要戒焦戒躁。 咳,戒酒戒色。 这一出闹的,差点连太后都惊动了,还好皇上及时压住消息。 ——这实在是个丢脸的事。 这事皇上有错吗?没错。 皇后有错吗?必然也不能有。 最后只能是凌云彻错了,谁让他胆大包天呢。 竟然敢觊觎皇后娘娘!! 可要怎么处置也是一个问题,毕竟他众目睽睽之下救了皇后,凌云彻罪名又不能公布,他才对他赞赏有加,转头就要杀人有损他的威严,而且处死他不就坐实了皇后和他的私情了吗? 正在皇上想暗地处死凌云彻时,进忠开口了。 “皇上,凌云彻敢觊觎皇后娘娘,自然应该罪该万死,但他毕竟是皇后娘娘的救命恩人,救了皇后娘娘两次,万一您私下处置了凌云彻,让皇后娘娘知道了,皇后娘娘腹中刚保下的龙胎可就……皇后娘娘和皇上一样是个重情之人,万一因为一个小小的凌云彻生了嫌隙就不好了。” 皇上语气一沉,“你的意思是放过凌云彻?” 进忠眉眼一压,飞快闪过一抹阴狠之色,“凌云彻敢觊觎皇后娘娘,就该让他生不如死。” 这一丝异样依旧让皇上注意到了,他语气不明,“你似乎比朕还讨厌凌云彻。” 这是进忠第一次御前失度,还被发现了。 他心下一凛,面上立刻露出诚惶诚恐的笑,“奴才对皇上是忠心,自然厌恶那些对皇上不忠之人。” 皇上收回眼神,“行了,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 “嗻。” 进忠立刻应下,低头间嘴角勾出了一抹弧度。 阴冷,瘆人。 …… 夜凉如水,只有白惨惨一轮月亮挂在天上。 湖面一片幽暗,偶尔被风吹起粼粼波光。 伴着假山后被压制住的挣扎,堵住的惨叫呜咽声,进忠举起手中一枚红宝石戒指对准天上月光细瞧,看了半晌,流露出一抹讥诮的笑意,冰冷尖锐。 “噗通”一声,水面上泛开一阵阵的涟漪。 不多时,重归平静。 假山后的声响也消失了,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进忠踱步来到假山后,这里没有月光,只有漆黑一片,他踢了踢地上缩成一团的东西,漫不经心,“死了吗?” 立刻有人讨好道,“没死呢,奴才们下手有分寸。” 他幽幽一叹,“那就好,这人啊,可不能死。” “那把人放哪儿?” “就扔去花房做个苦役好了。”黑暗中谁也看不清他的神情。 “嗻。” 立刻有人将一摊烂泥一样的人给拖走了。 …… 永寿宫 “凌云彻怎么样了?”风太大,也刮到了永寿宫。 春蝉吞吞吐吐,“主儿,进忠公公说皇上只将这事儿交给他一个人办,您要是再问,他是要恼您的。” 嬿婉哼笑了一声,“他还会威胁本宫了。” 春蝉,“……” “主儿,我们要不要去看望一下皇上啊?” 换以前主儿早就上去表真心了,务必让皇上知道主儿的“一片真心”,细致入微的扮演好一朵温柔解语花。 让皇上知道主儿为了更靠近他,更配得上他有多努力。 让皇上怜爱,疼惜。 可现在? “七分奉承里也要有三分违逆,我们奉承讨好的足够多了,全然没一点骨头的讨好只会沦为千人一面之一,只会让人理所当然,不会被人正视。” “……??” 主儿好像真变了。 春蝉这么想着,可又看不出哪里变了,主儿还是那个主儿。 “嘀嗒嘀嗒~” 西洋钟规律的响声回荡在空气中,澜翠端来一盘糕点,刚放下去,那个傻呆呆的黑兔子灵活矫健,扑到了一块糕点上。 啃啃啃—— “哎呀,这煤球又偷吃!”澜翠刚一伸手。 “没关系,一块糕点而已,让它吃就吃了。” 说完,她又低下头,捧着一本书看的仔细。 春蝉伸头一看,什么弯弯曲曲,又圆又方的,天书一样,看的人眼晕。 “主儿,这西洋书您看的懂吗?”她第无数次问。 也是春蝉认为主儿变了的原因之一,因为主儿对皇上那份心忽然就转移到这些洋玩意儿身上来了。 “就是因为看不懂才要看呀,况且包太医说了,多看看书,对肚子里孩子好。” 春蝉,“……可也不能老看啊,眼睛都要看坏了。” “主儿,花房今天新送来的花,新鲜着呢。”王蟾嗓门大,抱着一盆花进来,嬿婉抬头看了一眼,夸了两句,就看他脸色奇怪,“怎么了?” “主儿,您都不知道奴才今天在花房看到谁了!”王蟾一脸神秘,还有不敢置信。 澜翠好奇,“谁啊?” “凌侍卫!不对,应该是小凌子了。”王蟾吐出一口气,还惊讶着呢。 “什么?!” 春蝉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一样。 “凌公公,小凌子!”王蟾肯定了她耳朵没问题。 “啪嗒。” 嬿婉手里的书掉了,她神色变得有些恍惚。 “小凌子……” 怎么会,她这次并没有动手,不该…… 是啊,这次她并没有让进忠动手,流言又是从哪来的呢? 进忠…… “春蝉。” 她的手在颤。 …… 正是春来三月,晴空一碧如洗,阳光柔和,清风徐来,带走了一冬的尘郁。 “奴家我一条身守空家,怎知那侍妾她忙摘花……” 缠绵婉转,柔漫悠远的昆曲唱腔,随人带出一股随意劲儿。 镂空格子将阳光切割成斑驳的光影,一块块…… 隔着一扇窗,他忽然回头睨过来,一双隐藏着厉光的眼眸露出来,如毒蛇一般极具威慑力,还有几分凶戾和诡谲,斑驳光影一块块,留下一片片阴翳。 逆流过时间长河,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耳畔又响起仿若诅咒般的声音,“我在地狱等着你。” 进忠对那一排新进的小太监摆摆手,让人直接领着去各宫,人带走了,他这才踩着慢悠悠的步伐过来,嬿婉心神巨震,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他脸上笑意一滞,嘴角弧度变得平直,目光落在她失了血色的脸上,逐渐变得幽深。 “令主儿这是怎么了?这样看着奴才?” 嬿婉笑了笑,那双眼似冬日云雾缭绕的远山,氤氲着让人看不透的情绪,“只是第一次知道进忠公公还会唱昆曲,唱得还这般好,有些惊讶罢了。” 进忠看了一眼春蝉,春蝉极有眼色走开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静默,僵持了一会儿,依旧是他先败下阵来。 “我还以为你一辈子也不会发现了。” 嬿婉看着他,嗓音清淡,“是你不想装了,不是吗?” 指的什么,双方心知肚明。 进忠眼底浮现出了骇人的阴鸷和戾气,“凌云彻不好好待在木兰围场,偏要回来,”他幽幽一笑,“重来一次,你还是没看明白,这个世上只有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你陷入巫蛊之祸的时候,进慎刑司的时候,皇上怜惜过你吗?你青梅竹马的凌云彻管过你吗?这个宫里能救你的人很多,可也只有我是在你绝望坠入深渊时唯一可攀缘的绳索。” 他摩挲她柔软的脸,眼神阴冷像蛇一样舔舐她。 “你知道吗?那日你只需要对我哭诉几句不得已,多哄我几句,我什么都会愿意为你做,哪怕心甘情愿赴死。” “不会的。”她抬头看他,对他隐隐泛红的眼,目光平静清醒,“你我都是一样的人,是你教我变成一个狠戾到极致,毒心至无心的人,为了自己,什么都可以舍弃。” 他一怔,突然笑了,笑的眼角出现泪光。 “你说的对。” “……你为什么还要帮我?” “大概是上辈子不甘心,想再搏一次富贵吧。” “……恨我吗?” “恨。” 忘记一个人从哪里开始?声音?面容?还是说过的话? 都不是。 是她的一切不好。 他死后在紫禁城飘了很久,也看到了她的结局,他还想着等看到她该如何嘲讽,看到后悔莫及的样子。 可是没有。 哪里都没有她。 过了不知道多久,恨意淡去,他开始想她。 想见她。 可他开始忘了…… 如果恨就不能忘,那就恨吧。 她感激他,敬他,惧他,恨他……也利用他。 正如他利用她一样。 他们之间,谈爱,谈真心,或是恨,都太过浅薄。 无从开口,无处落笔。 如淤泥里互相攀升生长出的两株罂粟,相互取暖,扶持,不择手段,不惜一切争夺一切养分供养自身,结果是总有一天会被人铲了。 而重来一次,他们有望能长成撑天大树。 他微微俯身,一手托着她的手,一手细致为她整理衣摆,手抚过微隆起的肚子动作极轻柔,他抬头对她露出一抹笑,声如金玉,温柔,有力。 “嬿婉,这一次我扶着你的手,堂堂正正走入中宫。” 第290章 如懿传-卫嬿婉完(你我的约定) 又过了几个月,皇后生下一个体弱公主。 皇上只按例赏赐。 进忠选择布下这一流言局,并不只是为了处理凌云彻泄私恨,也是为了彻底离间帝后感情,要说凌云彻这小子对皇后没一点非分之想是不可能的,上辈子他可是坚定选了皇后,嬿婉恋恋不舍送出那枚红宝石戒指,他嘴上说的好听,转头就把这枚戒指给了愉妃。 还跟愉妃说这是他和嬿婉的定情信物,希望有一天能派上用场。 可不派上用场了吗。 这辈子嬿婉可没什么对不起他,他还不是一样对皇后有了暧昧不清的心思。 也是见识的少了,才把这么一个废物当宝。 他就是要让这根刺狠狠扎入两人之间,就算拔出来了也隐隐作痛,久久不散。 …… 到十月,令贵妃生下一位公主,皇上喜不自胜。 “赏!” 众人笑逐颜开。 “皇上瞧,小公主长的和您真像,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 “哈哈哈。” 皇上乐了一会儿,坐在床边握住嬿婉的手。 “辛苦你了。” 嬿婉露出一抹柔婉的笑,脸色还有些苍白,“不辛苦,这是臣妾和皇上的孩子呢。” 皇上怜爱不已,赏赐又一次如流水进入永寿宫。 在皇上的眼里,妃嫔们争宠也好,讨好他也罢,只要不触及子嗣和他自己,一切都是变相在肯定他自己的魅力,极大的满足了男人的自尊心。 他拍拍她的手,“朕正打算去东巡,等你身子好些了,正好一块出去走走。” 嬿婉只能笑,又说了几句,看她面有疲色,他才让她好好休息。 出了月子,嬿婉得到了协理六宫之权。 皇后不管事,连后宫请安都免了,只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她这个协理六宫权力那个协都可以直接去掉。 舒妃生了孩子容貌大不如前,再加上失宠,孩子也被太后抱走了,整个人郁郁寡欢已经很久,入冬一场大病,不知道从哪里知道坐胎药的秘密,自己没有了求生意志,太医也没法子,她还是去了,爱已经融入她生命,割舍不下,只有连同她的命一同舍了,才能得到解脱。 皇上痴迷的寒氏封了容嫔,也没得宠多久。 天山雪莲远看美丽无暇,一入手又嫌冻手了。 宫里来来去去,新人浮浮沉沉,一去五年。 令贵妃已经成了令皇贵妃。 位同副后。 更接连生了两位公主三位皇子,地位稳固。 磨了五年,她终于将皇上心里那个叫青樱的影子磨去。 曾经“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的少年情意终究成了一句兰因絮果。 卫嬿婉这个名字刻在他心头,成了朱砂痣。 她成了他新一轮“真爱”。 从五年之内除了她,再无人有孕可以看出。 他对她可以说“专宠”。 又十年,皇后总算愿意相信心底那个少年郎彻底死了。 她为了他进这笼子一样的皇宫,关了一辈子,也困了自己一辈子,到头来她自己也不知道得到了什么,还剩下什么,她可以处逆境于淡然,因为她心里有一个锚,锚丢了,她也彻底迷失了,迷失在她永远走不出来的迷宫里。 皇后病了。 她不肯用药,皇上去看了一次,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如懿死了。 青樱死了。 皇上把自己在养心殿关了一天,谁也不见。 龙纹金丝帐层层叠叠的垂落下来,语声朦胧。 “嬿婉,你说朕老了吗?” 皇后会说皇上老了臣妾也老了,所有人都会变老,一起变老也是一种幸福。 嘉贵妃会说,皇上在臣妾眼里永远都是少年,臣妾在皇上那儿也永远不论年纪的。 嬿婉只想说你自己也不看看多少岁了,老没老心里没数吗? 半夜三更不睡觉,起来问这种问题,有病。 她轻柔捧着他的脸,“皇上为什么这么说?” “朕觉得自己已经老了。”皇上头一低,抵住她的额头,语气沉重。 他是皇上,手掌天下人生杀予夺,可也和天下人一样,对逐渐逼近的苍老有深深的恐惧,要不是还剩下点清醒,他也会想去磕丹药。 是的,这是一个不迷信的人,他宁愿喝鹿血。 她的孩子还小,他现在可不能死,至少要再过个五六年,不过看他这架势也不像短命的,或许还活的更长,说不定她会忧愁他活的长。 嬿婉白玉一般的脸上泛出红霞,娇柔羞怯,“皇上一点也不老,龙精虎猛呢。” 女人这方面的夸赞是男人最好的返青药。 话题一下歪了。 气氛一变,皇上眼神也变了。 老什么老,他一点也不老! 一番云雨后,嬿婉沉沉睡去,金黄色床帐里,皇上看着臂弯里的人,他静静看了许久,脸色欲色一点点消退,眼里沉淀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许久后,他才紧了紧手臂闭上眼,仿佛感觉不到手臂传来的麻木。 …… 一年后,令皇贵妃终于跨出了那最后一步。 入主中宫。 …… 五年后,皇上驾崩,留下遗诏传位十五阿哥永琰。 卫氏为太后。 当上太后没在宫里住多久,嬿婉带着原本永寿宫的人住去了圆明园。 进忠早就已经顶替李玉成了御前大总管。 比她封后还早。 他追求了一辈子的权势富贵,可到手了也没见他有多留恋,也一同来了圆明园。 她奇怪瞥了他一眼,他笑道,“累了半辈子,想歇一歇了,来请令主儿收留奴才。” 嬿婉,“……这不像是你会说出来的话。” 他问,“奴才该说什么?” 嬿婉却也回答不上来,只是觉得累这个字似乎永远不会从他嘴里说出来。 他笑叹了一声,“奴才也是人。” 嬿婉一怔。 “想来就来吧,这儿也不多你这一个人。” 圆明园景致优美,卸下身上一切包袱后,嬿婉才真正为自己活了一回,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用顾虑,就在这一亩三分地,她却过的像世外桃源。 “我额娘和弟弟是你动的手?” “他们也该吃吃苦磨磨性子,这对他们,对你,都好。” 她许久没说话,他看了一眼,“生气了?” “没有,只是突然发现放下原来并不难。” 他笑了笑。 “春蝉和澜翠她们都出宫了,王蟾留给了皇上,只剩下你我,一起走完这一辈子的或许还是你我。” 她嗔了他一眼,岁月不败美人,她美丽依旧。 眼波流转,动人心弦。 “嬿婉,你相信吗……我没有杀凌云彻。” 他曾在他面前发誓,心里再没有凌云彻。 他也默认不动他。 凌云彻是帝后之间一根刺,何尝不是他们的。 他们都因为在乎而敏感,因为在乎而迁就。 她说凌云彻不能死,他就不会动手杀他。 “嗯。” 他听了眼角都笑出了纹路,但还是好看的。 嬿婉觉得自己大概不正常了,才会觉得他好看。 上辈子嬿婉恨不得进忠死,这辈子从没想过让他死,也从想过他会有一天死在自己前头,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被他抛下,不是说祸害遗千年吗?他该一直恨她,该…… 一直陪她走到最后。 他死时候的样子太难看了,瘦的像骷髅。 还拉着她的手给她轻轻套上了一枚戒指,这枚戒指的上面也有只燕子,只是嬿婉不知道的是取代云纹的是指环内侧藏得极隐秘一个“忠”字,是一个叫进忠的人小心眼又醋劲儿十足的爱。 像这枚藏了一辈子的戒指,没有说出口的爱。 出殡那天下起了大雨,风声呜咽像有人在哭,坟头土盖上,又被大雨冲刷下来,像里面的人不愿意沉睡,要出来一样。 嬿婉撑着一把伞,发间已经有了银丝,她也不年轻了,她在这座新坟前站了很久,什么也没想,只觉得心像突然空了一大块,眼睛难忍的酸涩。 大雨噼里啪啦下着,泥水溅湿了她的裙摆。 “太后娘娘,该回宫了。”远远站着的人扬声。 “嗯……” 车轮声逐渐远去,孤零零的坟头上多了一把伞。 伞下泥水速度平缓下来,像里面的人被抚慰了一般。 回宫后有人送来他的遗物,“太后娘娘,这是进忠公公留下的,大件留在宫外府邸里了。” 都是一些金银钱财银票,房契地契一大叠全是好地段,堆在一个箱子里小山一样,最上面还放了一本册子,是清单,就这么一箱子够人挥霍几辈子也挥霍不完。 都杂乱堆在箱子里,嬿婉翻了翻,翻到最底下一个带锁的盒子。 什么绝世珍宝吗?压箱子底下还上锁了。 嬿婉打开一看,只见一个老旧开线颜色黯淡的蝠纹荷包,是丢街上乞丐都不屑去捡的模样,却被像宝贝一样郑重锁在盒子里。 那小太监也是一惊,这个荷包进忠公公居然还留着? 大家都道进忠公公是个长情的人,一个荷包带了好几年,都旧了也舍不得换,也不在意别人的眼光,要不是后来这个荷包实在用不了了,进忠公公也不会换下来。 本以为是被进忠公公扔了,却没想是留下来了。 “都下去吧。” “嗻。” 小太监不敢再看,和其他人一起退下了。 只剩一个人,空空荡荡,嬿婉忽然不知道该做什么,她木然拿起那册子,一页页翻看……渐渐眼皮沉重,睡了过去。 …… 有人在说话。 “……樱儿,在启祥宫被人欺负了吧?” …… 女子又气又委屈,“进忠,你怎么给澜翠放假消息呀?” 另一人笑声慵懒,“不这么着,你还想不起奴才吧。” “自从凌云彻回来,你都快把奴才给忘了吧。” “本宫心里早没有凌云彻这个人了。” “真的?”一双带着笑意的细长眼眸一闪而逝。 女子声音坚定,“本宫发誓!” 她举起发誓的手被另一只手按了下来,女子手指上红宝石戒指被盖住。 “你说你心里有本宫的……” “奴才心里一直有您……” …… “进忠,想想办法呀!” “令主儿放心。” …… 阴暗的地方,可怖的刑具,面目狰狞的人。 痛苦。 “说不说!说啊!”钢刀刮骨的疼痛,不见天日的绝望冬夜,逼问的人。 “住手!!” 有人狠狠一把夺过刑具,把她扶起来,手臂上炽热的温度成了这无边寒冷冬夜她所能汲取的唯一温暖。 …… 女子被打的摔在地上,白皙的脸上指印红肿,嘴角出现了血迹。 有人轻轻碰掉了她脸上的泪水,声音低柔。 “好了好了,别哭了,地上凉。” …… 产房里女子一声接一声痛苦叫喊,血腥满屋。 稳婆焦急的声音,宫女不停的脚步声…… 产房外一生不信神佛,满心阴毒狠戾的人急的不停祈求满天神佛。 “佛祖菩萨老天爷,求求你们了,救救她……” “佛祖保佑……” “菩萨保佑……” “保佑他们母子平安。” …… “这些年要不是你劝本宫,本宫就熬不下去了。” “这不都过去了吗……” …… 嬿婉迷茫的睁开眼,手被压的麻木,手里册子掉在地上。 她想去捡,一下摔在了地上,摔的很痛,可她弯腰捂住了胸口,心脏处后知后觉传来一阵撕裂的疼痛,泪水瞬间决堤。 往事铺天盖地袭来,让她甚至喘不过气。 她紧紧攥着手上的戒指,泪落到了戒指上。 模糊了燕纹。 过了不知多久,她仿佛听到了一声轻叹。 “嬿婉。” 她抬起红肿的眼,怔怔看去,他蹲在她身边,手指轻拭去她脸上眼泪,嗓音低柔。 “好了好了,别哭了。” 他伸出双手,想将她扶起来,“地上凉。” 她向他伸手,下一瞬扑了一个空,她急忙四下环顾,都不见了那个人。 “嘀嗒嘀嗒……” 西洋钟的指针不知疲倦的继续走着,到了某个时刻,响起长鸣。 “铛,铛,铛——” 嬿婉猛的惊醒,满脸泪痕,册子仍在手上,不远处箱子大开着,堆的满满当当。 有宫女进来,“太后娘娘,皇上来请安了。” ………… 【叮,反派炮灰逆袭成功!】 【任务奖励: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叮——,检测到宿主寿命将尽,是否领取奖励?】 【叮,请再一次确定赠送人:卫嬿婉。】 “……” 这辈子他想得到的都已经得到了,除了…… “确定。” 她吃了太多苦了,让她甜的时间久一点吧。 系统第一次陷入了沉默,【……那你呢?】 “我曾经以为除了自己,谁都可以舍,现在我发现为了她,没什么不可以舍的。” 【你会死。】 “你废话怎么这么多,小爷我心甘情愿。” 【……】 现在这么干脆了,是谁整整拖了一个月? 一个心狠手辣,下手干脆利落,心理素质及其强大的反派,面对别人轻贱辱骂他阉狗也面不改色,甚至微笑回说是,没有一点破防,反而让对方一拳打到空气里,把自己气的不轻。 在这个人均神经病的后宫,他精神世界很稳定。 从不内耗自己。 只把对人心的掌控发挥到了极致,学会了手不沾血,从一条吃人不吐骨头的毒蛇变成一条学会伪善的毒蛇。 这会深情了,不是连鹤顶红都准备好了吗。 他不想看着卫嬿婉死,也不甘心让卫嬿婉活着。 爱恨交缠,如何选择? 不如一起死吧。 他是她的老师,她是他最好的徒弟。 她是了解他的。 他们都是极端自私之人,谁都没自己重要。 自己的命,别人的命,不难选择。 只是鹤顶红喝下去那么痛苦,她那么怕痛,会哭吧…… 他放着任务奖励一直不领已经足够让系统惊讶,但就算这样系统也没想到他在死亡的最后一刻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真是白给一次重来的机会,早知道它当初就绑定卫嬿婉了,系统偷偷骂了一句死恋爱脑,一键发送奖励,解绑。 【叮,赠送成功。】 他笑了笑,来时带一身恨意,去时一身戾气散尽。 这一次,他欣然赴死。 就是不知道他走了以后,她会为他流泪吗? 会想他吗? 会……忘记他吗? 嬿婉也不会知道,当初那把倾向她的伞,是他的一辈子。 …… 进忠以为自己遇见这个叫系统的鬼东西重活一回就已经够幸运了,可一可二不可再三他还是懂的,只是眼一闭一睁他竟然出现在热闹的街头,他看了一眼自己脏兮兮的小手,又低头看看自己缩水的身体,眼神惊骇。 面前的人不耐烦,“喂,你小子还割不割了?不割滚!” 进忠犹豫了一秒,不割他就进不了宫了。 要不还是…… “等等!你跑那么快干什么?喂!等等我啊!”一声少年呼喝声传来。 进忠下意识抬头一看,粼粼光亮冲破黑暗。 一个玉人般精致的小女孩站在不远处,隔着热闹人群怔怔的看着他。 “喂!愣着干什么,你到底还割不割……” “小爷不割了!!!” 第291章 赤子乘龙-明珠1 古代中原,人、龙、妖,三分天下。 妖孽恶性难驯,不断在人间肆虐,作恶连连,使百姓受害无穷,叫苦连天。 皇帝束手无策,龙王拔刀相助,为皇帝消灭妖怪,平定天下,还施云布雨,使天下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从此之后,人们都把龙王视为守护神,为他修建庙宇,终年以香火供奉,以表达对龙王的敬意。 一时间,百姓对龙王超越了对帝王的爱戴。 “啧啧。” 明珠磕了一口瓜子,小嘴红的花瓣似的。 “这天下都只知道龙王,不知道皇帝了,难怪龙族落到现在这个下场。” 说完,她鬼鬼祟祟看了一眼四周,见没人才松了一口气。 现在可不是十年前了,现在不仅龙王庙砸了,皇帝还成立了一个伏魔兵团,到处抓龙,龙这个字在民间已经成了一种恶的代名词,也是一种禁忌。 穿越第三天,她已经深深体会到了这一点。 ——毕竟昨天刚因为杀恶龙表演被屠龙军团的人罚了一百两银子。 “明珠,你看到元宝了吗?都这么晚了,他怎么还不回来,不会是出事了吧?”一个人匆匆进来,还算清秀的一张脸被一颗大黑痣,两条又黑又粗的一字眉给毁了,此刻正满脸焦急带着点惊恐。 明珠干巴巴的开口,“他还没回来吗?” “嗯。”翡翠急得不行,“不行,我得去找找!” “明珠你……” “嗯?” 明珠看向她,昏暗灯光下一双眸子晕着星光一般,一张白嫩嫩的小脸灿若桃李,漂亮的像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翡翠本想让她跟着一起去找找元宝,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可忽然又不知怎么的说不出口了,外面天黑,路不好走,又多是蛇虫鼠蚁,还是她一个人去吧。 “我去找元宝,饭菜已经做好了在锅里热着,明珠你在家里等爹爹回来告诉他一声好吗?” 明珠看了一眼窗外黑漆漆一片,还有不知道什么野兽的声音,马上乖巧点头。 “好。” 自告奋勇出去找人是不可能去找人的了。 满打满算她穿越过来才三天,身边这些所谓的家人对她而言都是陌生人,她天生情感淡漠,对别人产生不了感情,可能唯一爱的就是自己吧,天黑了,外面不知道有什么呢,她可不想出去。 说不定就遇到什么野兽,妖怪什么的了。 翡翠着急忙慌的,还没走出门呢,王吉利回来了。 “怎么了这是?” 翡翠本就慌,这下像找到主心骨一样,快哭了,“爹,元宝不见了。” “他不会被伏魔兵团的人给抓了吧,白天都是因为我他才会去找小胖,他要是出了什么事的话,我下辈子要怎么过啊!” 元宝被王吉利给捡回来,基本上都是翡翠在照顾,可以说又当姐姐又当妈,她都不敢想象没了元宝她会怎么样。 王吉利见不惯她哭哭啼啼,“好了别哭了,那小子真出了事该哭的是我,我把他养大,好事没做几件,整天跟我捣蛋,要是他死了,我十年米饭投资都没了。” 两人说的好像元宝真的死了一样。 明珠安慰了几句,两人准备一起出去找,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冲了起来,飞快把门关了,哭兮兮的大喊。 “有龙追我!” 明珠,“?!” 龙?? “什么龙?”一家人大惊,连忙围了上去。 “哪里有龙?” 元宝躲在桌子底下,眼里含着一泡泪水,忽然像看见了什么一样,指着窗外满脸惊恐,“龙!龙在那里!!” 三人一阵悚然,连忙转头看向窗外,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 “没有啊!” “元宝你是不是被伏魔兵团的人吓到了?” “是啊,哪来的龙?” “不过有龙也不错,抓了可以去伏魔兵团换赏钱。”王吉利一心掉钱眼里去了。 一条龙的赏钱可不少,够他们吃一辈子了。 明珠不得不提醒他,“爹,那可是龙啊。” 人家受过专业训练,有专门武器的伏魔兵团都抓不住,他们一家老的老,小的小,就别做这种要命的梦了吧。 她这个爹对赚钱有一种执念,不然不会被罚款了。 还好王吉利还清醒,况且也没龙给他们抓呢。 “好了好了,元宝没事就好了,吃饭吧。” 翡翠眼睛还是红的,“嗯,我这就去端。” 一家人,一盏冒黑烟的油灯,围着一张小桌子吃了一顿没有油水的晚饭。 吃完饭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大家洗漱后上床睡觉了。 作为王吉利唯一亲生的宝贝女儿,明珠拥有一间单独的房间,不大,里面放了一张床,一面镜子,一个梳妆台,一个柜子,简单但很干净,爱美的小姑娘把哪怕没有好条件也很快乐,屋里还用王吉利的酒瓶插了一把漂亮的野花。 明珠闭上眼睛也能闻到一股好闻的清香。 不过…… 好想吃肉啊! 明珠捂住肚子,好像有只小手在胃里挠。 “唉~” 她心念一动,眼前出现了一本美轮美奂的书。 ——《美人攻略》 书面翻开,里面一页页的全是一片空白。 一个字没有。 这什么攻略,无字天书一样,也不知道有什么用。 明珠丧气关上。 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王吉利就把一大家子叫醒。 一溜活安排下去——基本安排给翡翠一个人。 元宝只有十岁,王吉利也没给安排什么,加上翡翠宠着,他又跑出去玩了。 王吉利带着明珠,一脸神秘说带她去发财。 明珠:“……” 她忍不住后退了半步,险险才止住,主要他的表情实在太猥琐了。 王吉利眉飞色舞,“城里来了个少爷,据说还是八十万禁军教头的公子,正在城里到处收治疗失眠的方子,一个方子一百两,咱们可不能错过了,快,明珠你快去打扮一下,咱们快点去!” 他还一个劲儿催促,摩拳擦掌双眼放光。 明珠悟了。 这哪是要去献什么方子啊! 不过作为王吉利的掌上明珠,她没资格说什么,王吉利这人是个极品,爱财如命又势利眼,坑蒙拐骗,还整天让翡翠做这做那,但换句话来说,要是没有王吉利把翡翠和元宝捡回来,他们或许早饿死了,这些年没有王吉利坑蒙拐骗,他们也不会安安稳稳长这么大。 原主是个小极品,也爱使唤弟弟妹妹,生了一张天姿国色的脸,一心想嫁个有钱人,让全家人过上好生活。 因为翡翠长的丑嫁不出去,还承诺给她养老。 吃了三天野菜豆腐,明珠深深理解她了。 飞快收拾了一下,其实也没什么收拾的,家里实在太穷,最好的一件衣服还是粗布,只不过有了染色,粉色粗布裙,头上是用做衣服剩下的边角料做的一朵花,打扮的很朴素,可长的一点也不朴素。 色如春晓之花,尽态极妍,雪肤花貌不足以形容。 “爹爹,走吧!” 明珠双眼写满了期待,她要去吃肉!! 王吉利看着女儿,自信心大涨,抬手一挥,“走!” 第292章 赤子乘龙-明珠2 这是明珠穿来第二次进城,一路最多的是黄色,仿佛一副古朴泛黄的画卷,深深浅浅,蔓延开来。 城墙也是夯土建成,又低又矮,入眼全是灰扑扑的人。 像她身上粉色衣裙竟然也是少见的亮色。 他们一路到了一家客栈门口,门口挤满了人,各式各样,什么样的人都有,各个手里或提或拿着东西。 “排队,都排好队,对就是你,到后面排队!” 想插队的王吉利见了,放弃了插队的想法。 来献药的人实在太多了,一个个进去,一个个出来,不管选没选上,走出来的人都是一脸喜色,看来是个大方的人啊。 “明珠,快,到我们了。” “好。” 进去时明珠扫了一眼守门的人,身姿挺拔,眼神凌厉,有一种熟悉的气质。 看来传言或许不假。 “这些都是什么呀,太子要不还是算了。” 一个五官端正,气质成熟的男人坐在主位,看着一屋子离谱的乡野民方,头忽然开始疼了,他讨好的看着一边的人。 那人正在整理这些方子,头也不抬,“不行。” “父皇被头疼病困了这么多年,御医们换了许多方子也不管用,或许民间有良方也不一定,要有耐心。” “良方?” 向海想起前一个说含着她脚趾就能睡着的大娘,脸色发绿。 男子声音清朗,“让下一个人进来吧。” “……是。” 向海冲人挥了挥手,有人出去叫,“下一个!” 没一会儿两人走进来,向海不耐的抬头,却怔了一下。 “见过大人。” 明珠跟着爹爹行礼,也不标准,意思到了就行。 少女一身朴素的不能再朴素的打扮,却恍若明珠,令满堂生辉。 向海心有所属也本能急促跳了一下,无关其他,只是本能。 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眼里不耐消失了,多了几分专注,没想到啊,在这偏僻地方也会这等绝色。 “说说吧,你们带了什么药方来。”他语气温柔了几分。 王吉利一个老油子,又怎么会没看到呢。 他心里得意的笑了一声,自信满满拿出自己的药,大吹大擂。 “大人,这就是我带来的药,这可是我们王家祖传灵药,专治睡不着觉,只要这么一颗,保证走不出七步,立刻倒下!” 明珠忍不住看了一眼便宜爹,这什么药? 迷药吗? 向海智商也在线,明显不信,王吉利当即道。 “大人若不信,就让草民和女儿来演示一番。” “行。” “明珠,来。”王吉利暗地给她使了个眼色。 明珠:“……” 她竟然明白了。 “好的,爹。” 看着手里黑乎乎的药丸,明珠一闭眼,吞了。 “好好好,现在就开始了,大人看好了,一……” 明珠走了一步,雪白精致的小脸迎着窗外阳光,眉目娇美,恍人的紧。 “二!” 向海紧紧看着,一边衣着不起眼的男子抬起了头。 “三!” 她正向着他的方向,看到了这个男人,很年轻,气宇轩昂的俊朗,如芝兰玉树,浑身透着与打扮格格不入的养尊处优带来的矜贵,目光温和。 【叮。】 一声轻响,那本书缓缓翻开一页,出现字迹。 【姓名:李斌】 【好感度:一颗心(倾盖如故)】 【获得:神奇的香料(一天可抽取一次,限时一个月,种类不同,功效不同)】 香料? 怎么不是调味料呀,明珠心里有些失望。 “……七!” 调味料好歹能改善生活,香料能干嘛,卖吗? “七!!” 王吉利眼睛快抽筋了,可惜明珠没看到。 向海似笑非笑,“不是说七步必定睡着吗?” 明珠暗道一声不好,脸上带上了盈盈笑意。 “大人,我爹爹年纪大了,忘了这样单独服用效果没那么快,得配合一种香料使用,效果才能达到最佳。” 李斌好奇,“是什么香料?” 向海头又开始疼了。 明珠眨眨眼,从身上实则那本书里拿出今天抽出的香料,真诚极了。 “就是这个,只需要把它和药一起用,就可以安睡一整晚,连梦也不会做。” 几人看去,只见一小块褐色泥土一样的东西,其貌不扬,像随手从哪里捏的泥土一样,向海心里已经断定这两人是骗子了,李斌却闻到了一股奇特的香味,舒适宜人,让人不由得全身都松缓下来。 他信了几分,眼神也认真起来,“能让我看看吗?” “可以。”明珠递过去。 【迷幻香:天然植物制成,居家旅行必备良药,还在为攻略不成而苦恼吗?不如试一试,强上或许也是一种办法(春梦了无痕,为您解决后顾之忧)】 虽然一言难尽了些,不过效果应该不错。 “这香只有这么一小份,多了就没有了,这么闻着虽然也有效果,但微弱了一些,想效果好一些,最好点燃。” “多谢姑娘了,这是一百两,姑娘收好。” 明珠眼神一下亮起来,欢喜接过银子,“谢谢公子。” 李斌忍俊不禁,“不用谢,这是你们应得的。” “那我们就先走了。”王吉利连忙拉着女儿,飞快撤退。 明珠笑开了花,明眸流盼,“爹,我们买肉去,今天大吃一顿!” “好好好!”王吉利也咧嘴大笑,一百两啊,够他们一家用好久了,“对了明珠,你那土什么时候挖的,爹怎么没看见?” “土?”她反应过来是香料,哽了一下,好吧,土就土,“就是来的时候随手捡的,我不是怕装晕被他们看出来吗,这样保险一些。” “对对对,还是我家明珠聪明。”王吉利一个劲点头,看着她一脸骄傲像她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一样。 “没有明珠的话,咱家今天还吃不上肉。” “不如咱们下馆子去吧!” “……这样不好吧,翡翠和元宝还在家呢。” “有什么不好,”他一脸理所当然,“今天这钱是咱们赚的,和他们又没关系,再说你爹我又没饿着他们,每天饭菜管饱还吃什么肉。” 明珠:“……” “走了走了,爹带你去一家好吃的馆子。” “……嗯。” 下馆子吧,下馆子也好,家里什么调料也没有,待会儿吃了给他们点一份打包带回去好了,嗯,就说带回去她吃,这个爹对她这个女儿还是没话说的。 第293章 青丘狐传说-花月1 春来三月,桃花繁盛,碧波漾漾美不胜收。 “小子!我告诉你,花月她是喜欢我的!” “花月是我的!我的!” 湖边一处精致小屋,两个男人一脸暴怒,双方怒目而视,像争夺配偶的野兽,快要从口舌之争转为拳脚,将对方打死时,一个娇软入骨的声音响起。 “好啦,好啦,你们呀吵的我头都疼了。” 少女柔若无骨,一身橙色衣裙,绮丽多情,眸光流转,娇态天成,生就倾国倾城颜,一颦一笑让人心动神摇。 两人神色痴迷,又有些紧张的连忙甩锅。 “花月姑娘对不起,这都是他的错!” “是他的错!” 两人恶狠狠瞪了对方一眼,相看两相厌。 花月轻轻一笑,手托香腮,似是苦恼,又带狡黠,“你们俩都说喜欢我,愿意为我上刀山下火海,让我怎么办呢?” 两人精神一振,抢着表示自己的衷心,“别说上刀山下火海,哪怕是死了我也心甘情愿!” “只要花月姑娘开心,刨心刨肝又有何妨!” 花月笑的更开心了,“你们两个的嘴可真甜。” 手指纤纤,白皙指尖淡淡一点粉色,娇艳恍若桃花盛开,温软触感在脸侧若即若离,他想抓住,那抹香软又离开了,只余一缕幽香,连他魂也勾了去。 “怎么办呢,我喜欢你,可也舍不得他……” 那双眼妩媚动人,又满是少女天真灵动。 “只是这树有高低,湖有深浅,你们两个我都喜欢,就是不知道你们两个谁爱我多一些呀?” “我!!” “我,是我!!” “那好吧,既然这样,我就给你们一个机会证明。” 花月笑着将两人带到一处悬崖下面,悬崖陡峭无比,又高又直,全是冷硬岩石,只有半中央长着一株奇花,在这绝壁之上美丽异常。 “花月最爱与众不同的花,两位公子都说爱花月,这样吧,你们谁能为我摘到那朵花就是最爱我的人,我就选他。” 两人抬头一看,眼里闪过一抹惊惧之色。 好高啊,摔下来会死吧! “怎么,不愿意了?” “怎么会!”其中一个公子哥昂首挺胸,“不就是攀岩摘花吗?只要能博花月姑娘一笑,在所不辞!” “哼!”另一个瞪了他一眼,转头对着花月笑道,“花月姑娘等我,我一定会为你摘下那朵花!” 花月嫣然一笑,无边春色也一瞬黯淡无光。 “花月等着两位公子,公子可要小心呀。” 不偏不倚,一视同仁,那双多情桃花眸扫过两人,让他们心中鼓起莫大勇气,都认为自己才是花月心中的人,花月关心他呢,对方不过就是顺带的而已。 两个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公子哥颤颤巍巍笨拙的爬上去,中途还互相给对方使绊子,试图解决竞争对手。 下面一道娇娇的声音时不时给两人鼓励。 两人更起劲了。 还真的爬上去了,眼看一人欣喜若狂就要摘到那朵花,下面那个人眼中闪过一抹狠色,抓住那人衣服,狠狠一扯,眼看就是一个头破血流的结局,那人也不是省油的灯,要死一起死,另一个人被抓着,两人一起摔下悬崖。 “啊!!!” 花月笑容一敛,划过一抹讶然,“小心!” 她连忙掐了一个法诀,一个身影快如闪电,横空而来,一手提一个,眨眼间带着两人平安落到地面。 两人惊魂未定,整个人被吓的瑟瑟发抖。 都呆了。 那人松手,抬头向她看来,黑眸锐利恍若利剑。 男子一身玄色,外披一件宽大同色披风,背一把长剑,剑柄上有一个太极图案,相貌出众,气质非凡,看上去像一个修道之人。 身上有修道之人的洒脱随性,眼神却凌厉无比,像能刺穿人心。 “今日多谢公子了,要不是公子出现,花月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两人漫步湖边,她语气充满感激,“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他笑了一下,本就出众的五官风姿更甚,“在下卓云,本是到这山中寻人,没想到看到了如此一出惊心动魄的大戏,方才鲁莽出手,不知道是否吓到花月姑娘?” 他生了一双好看的眼睛,当那双眼睛里没有凛然杀气,专注的看向一个人时,让人不禁想让这眼神永远停留。 花月顿时笑起来,纤腰黛眉,明媚如梦。 “公子身手不凡,但吓到我的不是公子,是……” 她脚下一崴,站立不稳忽然向他倒了去,他接住她,却没有第一时间推开,骨节分明的手虚虚放在她肩上,“姑娘你没事吧?” 她就在他的怀里,只要他不经意一低头,就可以吻上她的额头。 远远看去,仿若一对交颈鸳鸯,耳鬓厮磨。 她的声音又娇又软,柔情如水酥魂入骨。 “公子,我是不是失礼了?” 他的呼吸多了几分灼热,心跳快了一瞬,又克制下来,“怎么会呢。” 花月抬起头,笑着抚上他英俊的脸,吐气如兰,绵绵带着无限情意,“公子身手不凡,正是花月所欣赏的。” 谁能拒绝呢?怎么忍心拒绝呢?他眼神闪过一丝幽暗。 两人之间的距离缓缓缩短,呼吸近在咫尺。 灼热,暧昧。 她闭上眼,嗅到他身上的气息,像拂过冰雪的风,随性洒脱,却又冷冽寒冷,拒人千里。真是有意思。 花月游戏人间,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 不过还没有男人能拒绝她,他也不例外。 这还是她第一次送上自己的吻呢,可她等了一会儿,有些奇怪的睁开眼睛,身前的男人不见了,一下离她几丈远,抱臂看着她,眼神清明,嘴角挂着戏谑笑意。 花月一时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对方一个眼神,地上石头化作锁链,将她整个人锁住了。 花月美眸瞪大,挣扎了几下,越捆越紧。 再一看那男人,还有什么不明白,她气笑了,眼神却是委屈,泪光楚楚。 “公子,你这是做什么呀?” “降妖除魔。”他还带着笑,只是很冷,“我今天就是来收服你的。” 呵。 臭道士! 花月嘴角一勾,砰的一声身上锁链碎了。 对方神色一凛,向她袭来,不过几个呼吸,两人交手上百招,对方一点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下手毫不留情,花月没有伤人的意思,动手多是随意,像逗他玩一样,可没想却让他抓住空子,一掌将正中她胸口。 却又在要打中之时,生生又给停了下来。 花月低头一看,齐胸襦裙上方露出雪白一片。 她心念一转就明白了,带着狡黠,专碰了上去,对方像是遇见什么洪水猛兽,招式乱了不说,最后像被恶霸强耍流氓的良家妇男,又羞又气的一甩披风,捂住了脸。 “你别过来!” 纯情的样子让花月忍不住哈哈大笑,“喂,我不过来了。” 他试探放下手,又一连退了好几步,掌心攥紧,隐隐可见微小颤抖,耳根都红了。 做戏是做戏,可真有了肌肤之亲又不一样了。 谁知道呢,道门一代天骄,潇洒不羁的卓云还是一个纯情君子。 花月见他又要动手了,真好奇了,“我说你放着那些害人的妖怪不抓,干嘛非要抓我啊?” 卓云薄唇紧抿,没好气,“你就是那害人的妖。” “我?”花月惊讶。她可从来没害过人啊。 看着那张无辜的绝美容颜,卓云心里忽然憋气。 “徐州的陈世康刚剃度,从此不近女色,扬州的刘文秀,放弃多年的功名不管,抛妻弃子,千山万水去寻你,最后自缢而亡,还有……” “好了好了!”花月打断他,“我告诉你啊,我到人间来走这一趟,可从没施展过什么狐媚之术,都是那些男人自己送上门来的,还说要娶我为妻,这些男人好色莫非也是我的错?” “狡辩!”卓云咬牙切齿,双眼冒火,“你玩弄那些男人,不顾他们身份地位,是否有家眷就和他们在一起,伤害他们,就光今年,你伤害的男人就不计其数!你还说你不是害人的妖吗?” 花月欣赏他的怒火,美目流转,不以为然。 “男欢女爱,两厢情愿,男人抛弃女人可以,我为什么不行呢?” “这情缘来了,大家都乐在其中,情缘散了,分开也是理所当然,他们难以自拔是他们的事,与我何干?” 清媚的小脸上当真无一丝愧疚,理所当然。 “是那些男人意志不坚,不是为我,也会为了别人,你不去怪那些男人,只一味怪我,当真好没意思。” 她把感情当作儿戏的态度让卓云很不悦的拧紧了眉。 “情爱之事怎可儿戏,人间的规矩又怎么可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两人在一起就应该至死不渝!” 花月不想和他纠缠,在这争执这种事情。 “走了,再见。” 她对他俏皮的眨了眨眼,转瞬便消失了。 卓云紧追而去,可一时竟然追没了影子。 …… 一座深山中,坐落着一座漂亮无比的房子。 藤树交缠出阶梯,绿色藤蔓中点缀点点小花,二层小屋并不简陋,精致而美丽,屋前屋后都种满了各色奇花异草,山间云雾流淌,它们簇拥着小楼,仿佛人间仙境。 一个全身石头组成,丑陋的人形生物破坏了这一优美画面。 “花月,你回来了。” 他石头手上小心攥着一支花,娇美的花上还带着露珠,美不胜收,也衬得他乱七八糟的脸更加丑陋抽象了。 他送出手里的花,粗劣难听的声音带着期待,“送你的花。” 花月踏上楼,接了他手里花低头嗅了一下,如画的眉眼含笑。 石头人见状高兴的嘴巴咧到了耳根,几个小石块啪嗒嗒掉下来,那张脸更丑了。 她的笑明媚如暖阳,山妖几乎着了魔一样看着,石头心仿佛都要跳起来,可她只用一句话便让他从云端坠入深渊,“下次不要再跟着我了,我不喜欢。” “花月,花月……” 山妖高大的身形几乎两个她大,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像座大山。 花月几下轻灵跳上阶梯,一旋身坐在椅子上,橙色广袖在风中拂过一个优美弧度,如阳光洒落人间的光晕。 只一抬袖,一挑眉,容止间风流妩媚,惊艳绝伦。 “要是再有下次,我就对你不客气了哦。” 娇声软语,漫不经心的说着威胁意味十足的话。 她是女娲娘娘座下四大神兽之一——灵狐族的狐狸,论实力山妖还不是她的对手,只是两妖好歹是邻居,他又一直来讨好她,虽然丑了点,但作为邻居长相什么样也无所谓,但要是跟踪她就不行了。 山妖诞生于这座大山,因为长相的原因,加上性格凶恶,人人都厌恶他、害怕他,他孤寂了很久,直到她来了,她和他完全不一样,她长的真好看,是他见过最好看的存在,她会对他笑,和他说话,她还住在了他的山里。 山妖高兴了好久好久,大山震了一个月,无人敢上山。 他们这么近。 他们可以一直在一起。 可她不喜欢待在家里,总是出去玩,带回来一身陌生男人的气息。 山妖太气了,他好想将那些男人通通撕碎。 只是不能,她会生气。 她生气了,尽管他只是偷偷跟着,什么也没做。 “花月别生气,我以后不会再偷偷跟着你了。” 在凡人眼里凶恶的怪物气势一下子缩小了,讨好意味十足。 “你不在的时候花我都帮你浇了,也有好好帮你守房子。” 他没有眼珠,眼睛的部位是两个黑黝黝的洞,里面是黑烟,看似可怜兮兮,实则紧紧的盯着她。 花月一拂手,一壶茶出现在面前的桌上。 她倒了两杯茶,给了他一杯,笑靥如花,“好了,谢谢你了,只是我不喜欢有人跟着我,我们一直会是好朋友。” 山妖松了口气,重重点头,接过那杯茶,杯壁仿佛还带着她身上的温度,香气袅袅,他眼眶里的黑烟蹿动了一下,粗劣的嗓音天生带着凶恶气。 “我们真的会一直是好朋友吗?” “当然了。”花月示意他坐,笑容娇美灵动。 尽管花月的朋友多到她自己也数不过来了。 山妖笑了。 “那你以后能不能不要理会那些凡人了?” 只跟他在一起,多好。 第294章 青丘狐传说-花月2 “当然不可以了,否则我少了好多快乐。” 她是青丘灵狐,生就一副倾国倾城容颜,游戏人间,被人叫红颜祸水也不在乎,只管自己开心,一勾手大把大把男人前仆后继,哪怕知道她没心,也心甘情愿沉溺在这场结局注定惨淡的游戏里。 哪怕梦一场呢? 不知何时起,山妖一颗石头心学会了嫉妒。 “那……”我可以吗? 对方一双美眸看过来,桃花眼多情又无情。 “嗯?” 那双眼只倒映着他一人,丑陋而又狰狞。 一盆冷水让他彻底清醒。 “花月,我很努力修炼,再过不久我就可以变成人形了!” 我会变得很好看、很好看的。 花月没心没肺,笑着说好啊,到时候一定要第一个给我看。 山妖是卑微的、自惭形秽的蜷缩在丑陋的躯壳下,贪婪又痴迷的看着她,为了她,他努力的破茧成蝶,他说,一定会的。 他会变成她最喜欢的样子。 没人比他更了解她,他嫉妒那些男人,可也知道对那些男人她只是一时兴趣,没过多久就会腻了,对他而言那些男人不足为惧,只是玩意儿罢了。 凡人蜉蝣一生,匆匆几十年,他和她才是同类。 山妖更努力了,回去后就开始闭关修炼。 其实他可以和其他妖怪一样用人类修炼,那样更快,心动了一瞬他还是放弃了,她知道了会生气的。 花月是个待不住的,她爱人间繁华热闹。 山妖闭关,她更无趣了,于是又下山了。 可一出门又碰到那个固执的道士,对方不依不饶,紧追不舍,要不是抓捕对象是她,她还是很欣赏的,只是现在这样就不好玩了。 “喂!你再这样我生气了!” 他游刃有余,眼神和招式一样凌厉,唇边却带笑。 “我说过,我会抓到你的,哪怕天涯海角。” “!!” 什么仇啊!疯子! “不和你玩了。”她挑衅的冲他一笑,纤美身影化作漫天流萤,他只不过怔了一瞬,这只狡猾的狐狸又逃了。 他嘴角挑起一抹弧度,山风撩起额发,眉骨锋锐逼人。 “你跑不掉的。” 他手上飞快变幻了几个法诀,随即朝着一个方向追了过去。 打死花月也想不到这臭道士会这么难缠。 几乎是她刚一停下,他下一瞬就追来了。 阴魂不散。 别说玩乐了,她连休息的空隙都没有了。 这人铁人,不会累吗? “够了!” 呼,花月喘了一口气,又是一道剑气打来,她闪身躲过,那该死的家伙又贴近了,刚好打断她施法,她一脸气恼。 “你有完没完!” 卓云,“不用多话,反正你说什么都没用。” “!!!” 两人又持续交手了上百招,橙色衣裙在风中纷飞,似朝阳晕开的霞光,艳色无边,灼灼耀眼。 “小道士,你追我追的这么紧,不会爱上我了吧?” “哼。” “哼是什么意思?莫非让我说对了不成?” 就是在这个时候她也还不忘撩拨他几句。 他不为所动,出手果决,“我就是死了也不会喜欢上一个妖孽。” 花月最不喜欢人家说她妖孽,飞到一根翠竹上,竹子摇晃,天光下那抹橙色几乎让人不能直视,她生气着,眼神天生却带一股娇意,这一嗔似有无边的妩媚撩人。 “我才不是妖孽,我是女娲娘娘座下四大神兽之一的灵狐族人。” 卓云恍了一下,冷哼,“神兽作恶比寻常妖孽更可恶,我今天不会放过你。” 像要证明什么一样,他出手更快了几分。 花月是灵狐不假,可不过百年修为,又不爱修炼,惯爱玩乐,短时间还好,一旦打久了,这差距就出来了,到后来花月便力有不逮,她又想跑,对方却早有防备,手段层出不穷,一把剑一手道印,让她根本跑不掉。 “可恶!” 卓云嘴角翘起一抹弧度,深厚灵力化在掌心,金色纹路玄奥莫测。 这一掌下去打中了,她铁定得元气大伤。 花月自然不会傻傻站在原地,她刚要闪开,眼角余光却看见一个女子从山下上来,她像吓傻了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满脸惊恐,她躲开了这一掌就会毫无阻碍打在她身上,她只是个凡人,会死的。 花月一咬牙,转身将那个女子护在怀中。 “噗——” “小狐狸!”一道错愕又不可置信的声音。 枯枝碎叶间一摊鲜血红的刺眼。 阿绣浑身颤抖,抱住身上的人,“姑……姑娘。” 花月虚弱的对她笑了笑,脸色苍白,“没事了。” 话落,她身上闪过一道光,绝色美人变成了一只赤色小狐狸,奄奄一息落在阿绣怀里,阿绣瞳孔一缩,意识到什么,连唇瓣也颤抖起来。 妖。 凡人对妖怪的恐惧和厌恶是刻在骨子里的。 阿绣只是一个寻常弱女子,她也一样害怕。 可…… 她刚救了她的命。 因为她救了她,才变成这副奄奄一息的样子。 阿绣红着眼,把怀里的小狐狸抱起来,慌张的看了一眼不远处呆愣的道士,连筐子也不要了,转身就跑。 跑快点,再快点! 阿绣不敢回头,一路跌跌撞撞下山回了家。 小狐狸团起来小小一只,通身赤色,火球一样,它闭着眼,阿绣把小狐狸小心放在床上,凑近仔细感受了一下她的呼吸,心松了一半。 还活着,可气息太弱了。 这可怎么办? 她要去给她开药吗?可该开什么药才好? 阿绣纠结不已。 最后还是不敢乱用药,只用温水给小狐狸擦了擦身上的血迹,用被子一角轻轻盖在她小小的身子上。 她没有上去,怕自己睡着翻身将小狐狸压着了。 阿绣守在床边,守了一夜,天微微亮才撑不住睡了过去,花月醒来的时候就看见一个黑乎乎的脑袋,她迷茫的眨了眨眼。 动了动爪子身上传来疼痛才想起发生了什么。 阿绣睡的不安稳,她一动她就立刻睁开了眼。 “你醒了,太好了!”她脸上难掩惊喜。 “你感觉怎么样?身上的伤怎么样了?饿了吗?喜欢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叽叽喳喳,毛茸茸的小爪子抓了抓小耳朵。 只见莹莹光芒一闪,床上小狐狸大变美人。 五官精致,般般入画,美中不足的是脸色苍白了些,少了几乎惑人的娇艳,多了几分病弱的美感。 花月按住肚子,撒娇一样的,“我饿了。” 阿绣立刻起身,“我马上去做,你等着。” 不多时,阿绣端来一碗粥,花月脸上笑容僵住了,阿绣吹了吹刚出锅的热气,“你还受着伤,不能吃油腻,我做了白粥,你喝一点吧。” 花月:“……” 想吃肉。 一勺温度适宜的粥已经贴心喂到了嘴边。 “你受伤了,我喂你吧。” 看看白惨惨的粥,又抬头看看一脸殷切的人,花月默了默,张嘴吃了。 嚼嚼。 似乎……不难吃。 阿绣笑道,“我在里面放了一点鸡丝,好吃吗?” 花月点点头,“嗯。” 阿绣更开心了,一碗粥喝完,她扬起一抹笑。 “谢谢你救命恩人,我叫花月,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阿绣,这是我家,”阿绣感激又愧疚,“是我应该谢谢你,你才是我的救命恩人,要不是你救我我已经死了。” 一码归一码,花月还是个恩怨分明的人。 “是你救了我,不然我就落到那个小道士手里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阿绣连忙摇头,“不不不,你才是我的救命恩人才对。” “你是。” “你才是。” “好吧。”花月点点头,纤长睫毛秾丽动人,眼如桃花,笑意灵动潋滟,“我们是对方的救命恩人。” 阿绣也笑了起来,脸庞白净,温婉文静。 “嗯。” …… 阿绣家开了一个小杂货铺,卖一些杂货,也做一些灯笼,扇子卖,都是阿绣自己描的,花月看了一会儿,觉得很漂亮。 不过有一把扇子却显得有几分与众不同的特别。 她刚拿起看了一眼,对方着急的一把夺过。 花月:“这把扇子有什么特别吗?” “没,没什么特别。”阿绣脸上浮现一抹羞怯。 花月明了,豆子嚼的咔嚓咔嚓响,笑道,“好吧好吧,没什么特别。” 阿绣被看的更不好意思了,连忙转移话题。 “今晚上有灯会,可热闹了,你要去吗?” 她知道花月爱热闹,因为受伤的缘故一直窝在杂货铺里,门也没出过,一定憋坏了,果不其然,只见她双眼一亮。 “灯会!” 一眨眼,房间里空无一人。 “花月!花月!” 阿绣四下环顾一圈,某人已经消失无踪。 她无奈一笑。 …… 花月换了一身衣服,白色为底,淡淡绿色如水边新柳,清美灵动。 街上到处都是人,各种各样的花灯,杂耍,还有卖花的。 花月喜欢花,见一株紫色兰花便眼前一亮,她凑过去一看。 “老板,这花怎么卖?” 老板寻声看去,眼里闪过一抹惊艳,笑呵呵的。 “姑娘,这花不要钱,只要答对花下灯谜就可以将花拿走了。” “灯谜?” 花月这才看见花盆下所谓灯谜,看了看。 嗯,又看了看。 糟糕,不会。 失望之际,人群中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响起。 “老板,不如让我一试。” 花月心里一动,回眸一看,灯火葳蕤间,男子对她笑着颔首,青衣如竹,儒雅温和,惊鸿一瞥,宛如诗中走出的有匪君子。 她怔住了。 一见钟情,一眼万年花月都不是很懂其中意味。 但有一点很肯定,他完全符合她的眼缘。 是她欣赏,有兴趣的。 花月轻轻一笑,周围人眼神更加灼热了。 只他一人,不为所动,镇定自若解了灯谜。 拿了那盆紫兰。 离开之际,两人目光一个对视,花月笑眼一弯,正要上前撩拨一下,突然感觉到了什么,脚步一顿,眼神精准无比看向热闹的人海,笑没了,还有些烦躁。 红唇如菱花微动,她低低骂了一句,“臭道士。” 花月不再停留,转身飞快消失在人海里。 三转四转,连续转了不知道多少条街,讨厌的气息终于消失了,她这才发现她走到了一条河边,好多男女成双成对拿着一盏红色莲花灯,将灯放进河里,嘴里还念念有词。 花月好奇的听了几句,都是一些祈愿什么的。 河水在夜色里缓缓流淌,莲花灯千盏万盏,灯火明亮,汇成银河,震撼人心的美。 河边就有卖莲花灯的摊子,花月兴致勃勃也买了一盏,小小一盏莲花灯精致极了,亮光透过层层红色莲瓣,朦胧似迷梦。 有人招呼,“姑娘到这边来吧,这里还有一个位置。” “好。” 花月抬头一笑,眸光流转胜过莲灯千万。 那人呆了呆,花月已经走到了她身边学她一样蹲下。 “姑娘你还没许愿呢!”她终于回过神了,见她就要这样送莲灯入水,连忙道。 花月:“许愿?” “对啊,这花灯可灵了,一定要记得许愿。” 小姑娘一片赤诚,认真道,“不管是姻缘,富贵,家宅,平安,什么都可以。” 花月看了看手里的花灯,真这么神奇吗? 可…… “我好像没什么心愿。”她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似乎不需要许愿。 小姑娘噎了一下,可一触及她的脸,又似乎明白了,是啊,这样的美人,想要什么想必一个眼神就会有无数人双手奉上,会有什么烦恼,又何必许愿呢? 花月兴致勃勃将莲花灯放入水,看它晃晃悠悠漂远,没有心愿不要紧,主要是放花灯很有趣,她还偷偷给小花灯施了一个小法术,让它不会轻易灭了。 做完一切她快乐的起身,一转头却看见一个人影。 一人一剑,玄衣黑眸,长眉一挑,英俊绝伦,他一步步走过来,漫步人间烟火,却没一个人能触碰到他的衣角。 “小狐狸,找到你了。” 花月:“……” 阴魂不散啊!!天下是没其他妖怪了吗? 就逮着她一个不放!! 花月伤还没好,估量了下两人实力,果断跑。 第295章 青丘狐传说-花月3 这一追就追了半夜,从热闹到了山林中。 “临兵斗者,阵列前行!” 金色符篆光芒大作,化作结界将她笼罩。 花月一惊,接连打了好几个法诀,结界丝毫不动。 那人站在结界外,好整以暇看了半天,这才善心大发,“别费劲了,这可是我特地为你准备的,你出不来。” 花月也发现了,她也不再白费功夫,只看着他。 “卓大道长,请问我是哪里得罪你了吗?你这样对我穷追不舍?” 卓云:“我说过,一定会收了你,让你再不能作恶。” 花月伸出手,掌心白皙柔软,指甲上染着粉色寇丹,如玉生香。 “你既然认为我手染鲜血,不如就来试一试好了,如果我杀人了随你处置,要是没有的话,你不准再纠缠我!” 她的声音就像她的人,轻易的蛊惑人心。 卓云一路追她,见了太多男人被她抛弃后的凄惨下场,归其源头就是因为她,迷的那些男人神魂颠倒,不管不顾。 他快速掐了一个复杂的法诀,扔到她手上。 两人都看向她掌心徐徐升起的烟雾,要是红色的,证明她手上染了无辜人的血。 “白的。” 花月得意一笑,“这下你信了吧,快放了我!” 卓云瞳孔一震,不可置信,他死死盯着她手心的白眼,“怎么可能?” 花月:“我说过,我从来没有用魅术迷惑过他们,都是你情我愿。” 卓云僵硬着一张脸,信守诺言散了结界,看着那得意洋洋的小狐狸,抿了抿唇,警告道。 “我会一直盯着你的,要是你敢害人,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花月走了一半又转回来,妩媚的桃花眼在他脸上转了一圈,眼底清透无瑕,细白指尖轻点他心口,一字一句,摧毁他冷硬的心墙。 “我说卓大道长,你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卓云像被人施了定身法,浑身僵硬如铁石。 花月笑了一声,妩媚中带着天真的狡黠。 像恶作剧成功的孩子。 莫名的氛围被打破,卓云一把拂掉她的手。 “你别胡说!” “真的吗?”花月凑了上来,清媚的小脸逼近,纤长的睫毛在他脸上留下酥麻的痒意,卓云手指动了动,只要他一抬手,就可以推开她,他的心会重归平静。 手臂颤动,却似重若千钧,动一下都难。 ……他闭上了眼。 一抹幽香越来越近,红唇温软艳如桃花…… 山林空寂,鸟鸣声也似消失了,她抬手交叠在他颈后,轻轻踮起脚尖,绿罗裙清美飘逸,如柳如烟,如梦如幻。 他背上的剑颤了颤,片刻,恢复了平静。 似默许,似……期待。 下一刻。 “哈哈哈!” 花月一闪三丈远,一串串笑声如珠落玉盘。 卓云倏然睁眼,整张脸瞬间就黑透了。 他死死盯着前方的人,手背上都攥出了青筋,气的胸膛起伏,脖子都气红了,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花、月!” 花月有一点点小心眼,狐族多美人,又以青丘为最,花月在青丘狐中也是绝无仅有的美人,她爱美,不至于恃美行凶,也是骄傲性子,从没有一个男人能拒绝她,只有这个人,初见就耍了她一回。 若不找机会报复回来,那她还是花月吗? 见他气急败坏,她扬着下巴,笑的更快乐了,“站住,你忘了说过什么吗?再跟着我我就要以为你爱上我了哦。” 卓云一窒。 “再见了小道士。”她得意挥挥手,大摇大摆走了。 哎呀,终于摆脱这个瘟神了。 留下卓云一个人,他平复了一下心神,良久,低低一笑。 第296章 九尾狐传说-花月4 花月熟门熟路回了杂货铺,嗯,还可以睡会儿。 这一睡便睡到了中午,花月伸了一个懒腰,眼角余光看见了一抹紫色。 “嗯?” 她定睛一看,是一盆紫色兰花,熟悉的很。 恰好阿绣回来了,带着给花月准备的饭菜。 “你醒了,快来吃饭。” 其实吃不吃都无所谓,但阿绣总是怕她饿了。 “阿绣,这花?” 昨晚似乎是一个男的赢得了,怎么在这? 阿绣放下饭菜,连忙走过来,似乎很紧张这花似的,一张脸通红。 “别人送的。” “别人哦。”花月露出一抹暧昧的笑,见她脸红的厉害,又想起昨晚一面之缘的男人,风姿俊秀,一身文雅,似乎是个书生,和阿绣倒是很般配。 一个温婉秀丽,蕙质兰心,一个温文儒雅,卓尔不群。 才子佳人,赏心悦目。 唉,本来对那书生有点兴趣,但既然是阿绣的心上人,便罢了。 花月大吃了一口鸡腿,又快乐了起来。 可是阿绣不快乐。 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拿着一把扇子怔怔出神,眉目黯然。 “怎么了?”花月不解,刚刚不还很开心吗? 她又看了一眼她手里的扇子,她记忆力好,几乎一眼认出这是阿绣亲手画的一把扇子,当时还一边画一边笑呢,不过花月记得这把扇子是卖出去了,怎么现在又回来了,上面除了画,还多了一首诗。 她稍微一想,很快明白了,“这扇子是你心上人送回来的?” 杂货铺卖些灯笼扇子什么的,期限之内有问题可以拿回来免费更换。 这两人利用扇子传情,哎呀呀,还挺浪漫。 阿绣苦涩一笑,“我爹嫌弃子固只是个穷书生,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我和子固才用这个法子传信。” 花月游戏人间,不拘人间礼法,但也不是不懂。 “那你想和他在一起吗?” “嗯。”阿绣柔弱的脸上一片坚定,“我这辈子认定子固,除了他,我谁也不嫁!” “只要子固考上功名就好了,到时爹一定会同意的。” 花月私奔的话又重新咽了回去,点头,“嗯嗯。” “吱吱!” 一个黑影蹿过。 “啊啊啊!!!老鼠啊!!有老鼠!!!” 阿绣吓得跳了起来,紧攥扇子,花容失色。 花月眼神一扫,不费吹灰之力捏住了这只肥美老鼠的尾巴倒提起来,老鼠被捏住命运的尾巴,四只爪子挣扎挥舞,吓得吱吱乱叫。 “别怕,看,我抓住了!” 花月笑着提着这只老鼠晃晃,示意她看。 “啊!!!” 阿绣看了一眼,又吓出一声惊叫。 有这么可怕吗?花月看了看手中放弃挣扎的小老鼠。 “你别看它长的丑,其实味道可好了。”她故意逗她。 阿绣脸顿时绿了,不可置信的看着花月。 “花……花月……” 她真的很怕的样子,花月把老鼠丢出窗外。 “好了好了,逗你的,我可是灵狐,不吃老鼠。” 少了老鼠,阿绣终于松了一口气,花月又变了几个法术给她看,她终于又笑了。 没过几天,阿绣她爹还是知道了她和刘子固偷偷传信的事,怒发冲冠,为了让阿绣死心,火速安排了相亲事宜,要把阿绣嫁出去,阿绣伤心欲绝。 花月想了一个办法,安慰她,“放心,这件事交给我吧!” 阿绣泪眼朦胧,期待的问,“你有什么办法?” 花月一笑,“我去见见这个高公子,让他主动放弃,这样你不就可以继续和刘子固在一起了。” 阿绣愣了一下。 花月已经不见了。 …… “梆梆梆——”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更夫打更声一过,街上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只有月光勉强照亮路。 高明轩家是开客栈的,家里只有他一个独子,早早就开始帮着打理生意,每天都要盘完账才回家,今天晚了些,但他从小在这里长大,闭着眼睛也能回家,又是个大男人,也没什么可怕的。 他走得从容,不知道有人已经跟了一路。 花月不紧不慢缀在他身后,思考着怎么合理出现。 想了一会儿,她一闪身,出现在他前方回家的必经之路上,等了片刻,她若有所感抬头,面前无声出现了一个人。 不是卓云是谁。 “小狐狸,你又要做什么坏事!” 高公子的脚步声已经近了。 花月不高兴,“谁说我要做坏事了,这次我要做的是好事!” 卓云都笑了,“好事?好事就是大半夜的跟踪一个男人?” 不能让他坏事,花月飞快把阿绣和刘子固两情相悦,阿绣她爹不同意要棒打鸳鸯,于是她才挺身而出的事说了一遍。 卓云眉头皱起,“所以你准备欺骗这个高公子的感情?” “说什么欺骗,阿绣和刘子固,或许我和高公子也是缘分一场呢。” 兴致来了就来一场恋爱,花月的世界开心就好。 “不说了他要来了,快,帮我一个忙吧。” “什么?” “非礼我!” 卓云:“!!!” 什么???非什么?? 花月一把将他扯进一条小巷子,扑上去。 “非礼!救命啊!!” 夜色微凉,少女娇弱的声音惊恐的响起。 “救命,救救我……” “放手!”卓云一张脸涨红,手忙脚乱想拉开她,却被她死死扒住。 不仅如此,她一把扯开了自己的领口不算,还来扒他衣服,卓云哪经历过这种事,极力护住自己的清白,又羞又气,还不敢大声,一颗心砰砰乱跳,慌的连法术都忘了,像个被流氓调戏的良家妇男。 “放开!” “呜呜,非礼,救命!” 她边笑着,一口嗓子却又软又颤,还带哭音。 高明轩当然听到了,他站在偏僻巷子口,漆黑的巷子又黑又深,两个影子在月光下纠缠,耳边充斥着女子柔弱绝望的哭泣,他眸中闪过一抹怒气,脚步刚一动又停了下来,左右一看,捡了一根棍子大步走进巷子,气沉丹田。 “淫贼!放开那个姑娘!!” 高明轩不是高壮的身形,和刘子固差不多,容貌隽秀,如溪涧美玉,可与外貌相反的是他力气大的惊人,一把就把花月扯了过去,挥舞一根木棍就是一阵乱打,卓云一个反应不过来,又不能对一个凡人动手,被打的鼻青脸肿,鼻血长流。 花月看的发懵,抓住他的手,“公……公子。” 一个凡人这么猛的吗? 面对淫贼重棒出击,对可怜的姑娘春风化雨。 “姑娘,你没事吧?” 毫发无损的花月摇摇头,双眼轻轻一弯,“多谢公子关心,我没事。” 见了血的卓云:“嘶~” 他一出声高公子的木棒又蠢蠢欲动,卓云看了一眼躲在男人身后,冲他疯狂使眼色的花月,嘴角抽了抽,伤都受了还能怎么样,当然是陪她把这出戏演下去。 “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抱歉。” 高公子冷哼一声,眼神冷极了,“一句道歉就完了?” 卓云:“……” 高公子转头,“要不我们把他送去官府。” 花月拢了拢凌乱的衣服,一脸善良的说。 “既然他知道错了那就算了吧,他也受到惩罚了,想必也不敢再做出此事。” 说着她一脸感激的看着他,雪白的小脸在月色下漂亮的几乎惊心动魄。 “今晚多亏了公子,要不是公子出手相助,我早已遭了恶人毒手,我叫花月,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高公子白皙的脸红了红,“我叫高明轩。” “高公子。” 花月唤了一声,简单一声,几乎化了他的骨肉。 “承蒙高公子相救,花月感激不尽,唯有……” 高明轩呼吸一窒,瞳孔都有一瞬间的放大,有幽光一闪而逝,夜色中无论是卓云还是花月,谁也没发现这一瞬的变化。 “唯有来生当牛做马,方能报答公子大恩。” 话一落,有人失望,也有人松了一口气。 高明轩笑道,“天色已晚,姑娘一人走夜路不安全,不如我送姑娘回去吧。” “那便多谢高公子了。”计划成功了,花月微微一笑。 她悄悄给了卓云一个眼神,让他快走,已经没用了,别留下打扰她谈情说爱。 高明轩是个商人,气度却清华高迈,剑眉星目,可谓俊美绝伦,论外表,在一众男人中也是数一数二,尤其他几乎每一处都长在了她爱好上,本来只是帮阿绣一个忙,现在她真有了兴趣,想和他来一段真爱。 第297章 青丘狐传说-花月5 相处了几天,花月发现高明轩不仅长的完美符合自己的喜好,连爱好也差不多。 几乎她一个眼神,他就知道她想要什么。 喜欢什么,他想方设法也会为他弄到手。 言谈风趣,温柔体贴。 若她是一个半圆,那么他就是完全契合的另一半。 那天花月听见阿绣在念扇子上一句诗,“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这句诗完美符合她和高明轩,有时候他会给她一种熟悉感,仿佛他们已经认识了许久一样。 可她很清楚,她的记忆中决没有这样一个人。 莫非,真是缘分天定? 算了算了,不想了,至少她现在开心就好。 “花月花月!” “怎么了?别着急,慢慢说。”花月给阿绣倒了一杯茶。 阿绣喝了一口,总算稍微平静了一下,她紧张的说。 “有人在城外发现了一具被剥了皮的尸体,全身的血都不翼而飞,特别诡异,大家都在传是妖怪作乱,现在人心惶惶。” “妖怪?” 花月神色一凝,“可我并没有感受到有妖气啊。” “等等,我出去一趟。” “小心啊!” “嗯,我会很快回来的。” 花月想去找卓云,可一出去发现她找不到他,转了一圈,没找到卓云,反而又遇到了高明轩。 “高公子。” 他一脸惊喜,“花月姑娘你也在这里,真是太好了!” 花月笑道,“高公子不回去打理生意吗?” 他脸色一红,羞涩道,“这,这几天我老是算错账,索性出来走走,没想到就遇到了姑娘,真是太好了。” “听说最近出了妖怪,高公子还是小心为好。” “花月姑娘这是关心我吗?”他难掩喜色。 “……嗯。” 高明轩笑的更大了,双眼明亮,注视着她。 “姑娘不必担心我,依在下看也未必是妖怪作乱,或是人为也不一定。” 花月若有所思,她今天在城里转了一圈,确实没感受到一点妖气,要么是对方实力高深莫测到能完全收敛妖气,要么就如他所说,是人为。 “快中午了,花月姑娘要不去我家客栈用个午饭?” “也好。”花月松开眉头,嫣然一笑,“肚子正好饿了呢。” “那我们快走。” 高明轩是个健谈的人,却不聒噪,不管是分寸还是亲近度都拿捏的刚刚好,不会让花月感到厌烦,潜移默化拉进彼此距离。 一路到了客栈,上了包厢,菜很快上来了。 小二满脸笑,“少东家,姑娘,菜都上齐了,请用!” “下去吧。” “是是。”小二退出去,拉上门前道,“有吩咐唤一声就好。” 一桌子菜色琳琅满目,色香味俱全,令人口舌生津。 高明轩替她夹了几个菜,都是花月喜欢的。 他生了一张好看的脸,笑起来能令女子脸红心跳,“快吃,等会凉了。” “这个鸡不错,是我们店里的招牌菜,你尝尝。” “还有这个兔子。” “这个菌菇是早上新到的,很新鲜,你尝尝。” 他几乎一口也没吃,全都在给她忙活了。 花月其实不饿,吃东西也只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她吃不吃都可以,他只是一个凡人,可别饿坏了,花月给他夹了一个虾,“你别总照顾我,你也吃。” 他愣了一下,不禁笑起来,受宠若惊般。 “好,我吃,我吃。” 他夹起碗里的虾,细嚼慢咽,连虾壳都舍不得吐,吃的眉开眼笑,仿佛吃的不是什么虾,而是什么龙肝凤髓。 这一幕正好被进来添茶水的小二看见,他忍不住瞪大双眼。 他忍了忍,出去后才忍不住挠了挠头,嘀咕。 “少东家不是吃不了虾,一吃就呕吐起疹子吗?” 第298章 青丘狐传说-花月6 “听说了吗?又有人死了!” “谁?” “你还不知道啊,就是福来客栈的店小二啊!” “一样的剥皮,浑身的血都被抽干净了。” “昨天我还在福来客栈吃过饭,还是他给我上的菜啊,这怎么就……” “谁知道呢,他老子娘这会儿正在客栈门口哭呢。” “唉……” 众人叹了口气,有惋惜,更多的却是恐惧。 这次可不是在城外,而是在城里,可能那杀人妖怪就在人群中间,大家一想就觉得后背发凉,谁知道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有人想了想,马上收摊。 “算了,我还是回家去,这几天不做生意了。” 有一个人动,剩下的人也觉得心里毛毛的。 “我也不摆了,赚钱重要,这命可更重要!” 一时间,街上一下少了大半摊子,不少店子也关门了,剩下的也战战兢兢。 失踪人口卓云回归了,花月到了约定地方——一处山林。 卓云开门见山,“你知道最近的剥皮妖吗?” “听说过了。”花月心情也不是很好,她也有疑惑,“确定是妖吗?可不该啊,真是妖的话为什么一点妖气也没留下?” 卓云就是去查这个去了,还去信回宗门让人查了典籍。 “没错,是妖。”他眼神难掩厌恶,“那妖用人皮掩盖了妖气。” 花月闻言一脸震惊,美目瞪大,“莫不是画皮妖?” 这可不好整,画皮妖最擅长隐藏,不好抓。 卓云就是为此而来,他语气沉重,“我找你便是为了和你合作,我们一起抓住这个妖怪,不然任它这么下去,还会有更多人惨死。” 花月没多说什么,一口答应下来,“可以。” 卓云脸色终于松了些许,“那我们赶紧去。” 第一个尸体看不出是谁,第二个是在家中遇害,可以确认尸体,可以从福来客栈那个店小二下手,顺藤摸瓜。 两人都不是寻常人,分头行动,一人去检查尸体,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另一人去酒楼,看看有什么线索。 因为花月和高明轩的关系,她去了酒楼。 一去就看见有一对老夫妻在店门口哭,路人围了一大圈,指指点点,高明轩在门口,花月第一次见他露出无奈。 “我儿子在你们客栈做事,要不是这样他也不会这么晚回来,不晚回来就不会被妖怪盯上,也就不会死了,都是你们害了我儿子!赔钱!必须赔钱!” “赔个屁,你儿子那是自己倒霉,关我们屁事!” 一个满脸肉的大汉举着一把菜刀,凶神恶煞。 夫妻俩被吓了一跳,索性一屁股坐地上哭。 “天爷啊!你睁开眼看看啊!还讲不讲道理了!” “砍!你有本事把我们都一块砍了,你个丧天良的啊!” 两人又哭又嚎,一脸凄惨,衬得拿刀的人越发面目狰狞,让人的心立马偏了。 “还这么横呢,啧啧。” “可不是,要我说这人啊说不定就是他杀的也不一定,人家儿子都死了,他不说怜悯,还对人家挥刀,这什么狠毒心肠!” “福来客栈几十年了吧,平时装作善心,初一十五施粥,现在一看那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什么?有问题?我可每次都带全家一起来,呕——” 人又多,又没有刻意压低声音,福来客栈的人又不是聋子,听得一清二楚,那个叫张叔的人更是气的全身发抖。 “这些白眼狼!!怎么不叫妖怪给吃了!” “张叔!”高明轩厉喝一声。 前面的人耳尖,这下子可捅了马蜂窝了。 “好啊好啊!我就知道你们不是好东西,敢咒我!” “去死吧!” 有人捡起一块尖锐的石头就狠狠向他们砸去,花月一惊,本能要施法,见这么多人又生生停下来,冲出去想挡住,自己好歹百年修为在身,一块石头不算什么,挠痒痒而已。 高明轩不闪不避,本就准备受下这一下。 今天不见血这些人是冷静不下来了,他冷眼看着那块石头砸过来,甚至预判了一下它的角度,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可没想到却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挡在了他面前,他满脸惊骇。 “花月……” 在这一瞬,他才真正慌了。 本能已经快过思绪,高明轩一把抱住她,飞快旋身,一声闷响,那块石头结结实实砸在了他背上,紧随而来的是一阵跟风的人,什么鞋子,石头,鸡蛋,菜叶,或许是被激怒,又或许是想发泄心中的恐惧,肆意宣泄自己的恶意。 “少东家快进来!!” 客栈的人吓坏了,连忙退回了店里,想关门又见少东家还在外面,急忙大喊。 可他却一动不动,任那些人骂着,砸着。 “别怕,别怕。” 他紧紧护住怀里的人,挡去了所有恶意。 花月从来是骄傲明媚,众星捧月,任何人在她面前都费尽心思展露好的一面,包括这些百姓,在她眼中大多也是善良的,这是第一次,她真正直面纯粹的恶意。 也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将她紧紧护在怀里。 他身材并不强壮,看起来和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样,可他就是用这样的身体,为她撑起了一片安全的空间。 衙门的人终于姗姗来迟,不耐烦的喝骂! “干什么干什么!都在干什么!你们这些刁民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是不是都想去大牢关几天!” 发泄了一通,大家脑子终于清醒了,看着福来客栈门口的惨状,后知后觉感到了心虚,又一见衙门的人,心里一阵害怕,一窝蜂散了,生怕被逮了。 只剩下那对老夫妻,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但民怕官是天性,被恶狠狠瞪了一眼,两人还是讪讪走了。 他们未必不知道这是不占理的,只不过想占个便宜罢了。 客栈里的人松了一口气,打开门踩着一地狼藉出来,对着衙差好一阵感激,机灵的账房还圆滑的塞了一袋银子过去。 “今天真是多亏官爷们,要不是官爷们来的及时,我们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劳烦官爷们跑一趟,今天小店不便招待,这些银子官爷们拿去喝酒。” 那名衙差掂了掂重量,满意的点点,“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行了,我们走了。” “官爷慢走!” 把人送走大家忙问,“少东家你没事吧!” “没事。” “怎么能没事呢,来人,快去请个大夫来!” 他们少东家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种苦哦,大家都快哭了。 花月也看着他,尤其是破了一个口子的额角,像什么尖锐的东西擦着额角飞过去的。 她声音轻了几分,桃花眸清晰浮现着疑惑,“你为什么不躲?” 他指腹擦了擦额角的血,不在意的一笑。 “如果我躲开了那些东西就砸在你身上了。” 花月想说不至于,就那些东西,她随随便便躲过。 高明轩笑起来,眼神很认真,深处隐隐可见偏执,黑眸幽深一片,“全砸在我身上没关系,我都习惯了,碰到你一点裙角,我不允许。” 花月只抓到一句。 习惯了? 她的心微拧了一下,微微有些恍惚,眼角余光却看见账房眼里一闪而逝的诧异。 有什么在脑海里飞快闪过,快的她抓不住。 “少东家,大夫来了!” 思绪被打断,花月看着大夫把脉皱眉,开药,手背上突然覆上一层温热,她惊讶的抬头,对上一双黝黑灼热的眸子,感情不再遮掩,如积攒千年的火山一朝喷发,滚烫的似乎要融化一切,连同那双眼睛都带上了红色。 “花月,我好喜欢你,你嫁给我好不好?” 他的手覆在她手上,她感受到了颤抖,以及血液在血管中流动,它们奔流入心,她仿佛能感受到他心脏的跳动,那颗心此刻仿佛被它的主人亲手送到她手心,只要她轻轻一捏,就可以让它死掉。 她抽回手,一缕斜阳从窗外进来,照亮她含笑的眉眼。 这双桃花眼多情潋滟,让人迷醉,细看却什么都没有。 “承蒙高公子厚爱,只是我暂时还不想成婚。” 是人间不好玩吗?为什么要给自己戴上枷锁。 她走的毫不留恋,不为任何人停留。 高明轩痴痴看着她的背影,摸上自己的脸,双眼血红一片,一滴泪落了下来。 “即使是变成这样,也还是不行吗……” 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 不甘吞噬了他的心,那双血红的眼出现了黑雾。 “呵呵。” 他忽然低低笑了起来,脸上是与这张脸割裂的嗜血疯狂之色,一股瘆人的阴冷之气蔓延,客栈的人终于意识到了不对,惊恐的逃向大门,账房只差一步就跨出去了,脸上刚出现一抹喜色,下一刻便僵在了脸上。 砰的一声闷响,他倒在了地上,散大的瞳孔倒映着一地尸体。 “你喜欢人间,可这人间若是不容你呢?” 第299章 青丘狐传说-花月7 花月来到了高府,一开门便是满地尸体。 鲜血染红了荷花池。 她怔了片刻,蹲下身沾了一点,“血还没有凝固,热的……” “砰!”一声巨响,大门被踹开,门外都是人,密密麻麻举着火把,最前方是一个熟悉的人。 “真的是你。”他的嗓音沙哑颤抖的不像话,难听极了,换平常她要笑他的,可现在只剩下茫然,茫然的看着他和身后那些一脸恐惧和憎恨,面容扭曲的百姓。 “卓云,你怎么在这?” 卓云心头绞痛,整个人仿佛被撕成了两半。 “这应该要问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爹!娘!啊!!!”高明轩跌跌撞撞跑进来,跪在地上,一脸痛苦的嘶吼,他充满仇恨的看着她。 “狐妖!我们家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杀我全家!为什么!” 一石激起千层浪。 “狐妖!还我儿命来!!” “啊!我杀了你!!” “杀了她!!” “杀了她!!!” 怒气的戾气仿佛化为实质,将她剥皮吃肉。 花月有些明了,更多的却是不解,她一挥袖,将那些凡人挡了回去,这才看向卓云,张了张口。 “他们不信我,连你也不信我?” 大家意识到和这妖怪的差距,冷静了一点,把希望压在了卓云身上。 “道长可不要被这可恶的狐妖给迷惑了,她杀了这么多人,死有余辜!” 说话的是阿绣的爹,他脸上一片憎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妖怪杀了这么多人,千刀万剐也不为过,否则今天放跑了,明天她指不定来报仇,到时候他们就遭殃了。 就怕道长年轻,这狐妖生了一副狐媚样,他生怕他被迷惑了。 “道长!动手啊!” “快动手啊!难不成真被这妖孽迷惑了!” “道长!杀了她啊!” “你是道士,应该斩妖除魔,匡扶正义,为什么不动手!” “道长求求你了,你不杀她,明天我们都得死,求求你了,快动手吧!” “道长……” 卓云颤抖着手反手缓缓拔出剑,噌的一声,一道银光乍出。 花月今天穿了一身红白相间的衣服,她一个人站在庭院中,像地狱中开出的彼岸花,她站在这头,对面是人间,看似一步可跨越,却隔着她一辈子走不到的距离。 她伸出手,白皙柔软的手心雪一般无瑕。 一缕光芒落在她手心,飘起来的烟红的滴血。 花月不可置信,“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卓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冷厉。 “我说过,你若杀人,天涯海角我也要收了你。” “不可能!” 花月想到了什么,看向了那满地的尸体,电光火石,一切仿佛都清晰了。 卓云拿出几缕赤色狐狸毛发,上面的气息两人都很熟悉,“这是我在尸体嘴里发现的,你还有何话说?” 花月笑了一下,眼睛莫名酸涩,“原来你从来没信过我,在你心中我就是一个狡猾多变,染满血腥的狐妖。” “是。”他咽下了那口腥甜,“你死性不改,我信错了你。” 高明轩跪在尸体边,哭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一双眼抬起来,黑不透光,隐隐有什么在流动,诡异阴森注视她。 伤心吗? 失望吗? 恨吗? 恨吧,人间没什么好的,凡人皆不值得你用心。 只有你我,才是同类。 卓云终于出手了,她终于看到他那把剑真实的样子,却是以这样的局面。 花月伤还没好全,怎么打的过他呢,败下阵来不过是时间问题。 大家一开始还呐喊助威,渐渐被两人打斗余威波及,一个个退到了门外,现场除了一地尸体,只剩下三个人。 闪着寒光的剑尖逼近她心口,剑势一去无收。 一个人扑了过来。 “噗嗤——” “高明轩!” “噗!” 高明轩吐出一口血,卓云脸色一白,慌忙收剑。 “高公子!” 他的剑沾了凡人的血。 “花……花月。” 修道之人一剑,一个凡人又怎么承受的了。 他颤抖着伸手,执着偏执,如同触摸神明。 疯狂的,不惜一切的。 “我爱你。” 高明轩伤害了你,那就让他去死好不好。 花月大声质问,“你到底是谁?” 他笑了笑,在她怀里永远的闭上了双眼。 花月脸色难看,她放下怀里的人,刚要走,斜里刺出一柄剑,“站住!” 花月眼神很冷,没有一丝感情,如千年玄冰将卓云冻在了原地。 “要么现在就动手杀了我,要么就滚开。” …… 外面的人躲的远远的,直到看见有人出来,这才迎上去,尤其看到道长剑上的血时,更是兴奋极了。 “道长,狐妖死了吗?” “……死了。” “太好了太好了!”大家开心的合不拢嘴。 “真是多亏了道长帮我除了这个妖孽,你是我们的大恩人!” “是啊,我这就吩咐人准备酒席,好好招待道长!” “不用了,我还有要事在身,就此别过。” 他冷着脸留下一句话离开,叫人喊也喊不及。 …… 花月回了自己山中的小屋,一切还和离开时一样,一个高壮的石头人正在屋后给她的花浇水,荒地开辟成了一块菜地,里面已经长了一些绿芽,生机盎然。 “花月,你回来啦!” 石妖回头,傻傻对她笑,一张脸丑的不忍直视。 花月在二楼露天花台上,扶着栏杆看他。 “我不在这段时间,你一直在帮我照顾家?你不是在闭关吗?” 石妖憨憨的挠头,一双黑洞洞的眼黑烟蹿了一下,“我太笨了,闭关很久都不行,就来找你,发现你出去了就帮你照顾一下花草,打扰一下,没事的时候看后院这块空着,凡人不是都喜欢自己种菜吗?我就找了一些种子种下去了。” “没出去过?” “没有啊。”他有些自卑,“我太丑了,去不了人间,那些凡人会打我。” 花月默了默,“不去也好,其实人间也没什么好的。” 石妖猛的抬头,脸上的石头都掉了一块。 花月已经坐了回去,长袖遮脸躺在椅子上。 谁也看不清她的表情。 山妖一个妖做完所有活,安静的上楼坐在她面前,就这么陪着她,他们谁也没说话,山妖看着天边艳丽的红霞,感受着在她身边的时刻,心想,要是一辈子都能如此就好了。 他不奢求她能爱上他,只希望能一直陪着她。 没有多余的人,只有他们两个。 …… 深夜,王生作完一副画,满意的欣赏了一会儿,这才卷起来,放好。 “三娘一定会喜欢的。” 他刚要熄灯上床休息,一阵风来,王生只觉背后一凉,浑身汗毛直竖,一股令人窒息的危机感笼罩了他。 他本能一抬头,瞳孔剧烈一缩。 是一个男子,一个笼罩在黑雾里的男子,嗓音粗劣,却非常有礼。 “公子,能否借我一样东西。” 王生吓得后退了几步,撞倒了身后烛台,他手伸向身后,笑容勉强,极力镇定。 “请问,您要借什么?” “借你这身皮一用。” 王生将烛台扔了过去,手里抓到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扔了过去,一边朝门口跑,一边大喊救命,一句话没喊完,整个人砰的一声倒在地上,没了命。 黑雾里出现一只手,将这身上好的皮剐下来。 “让心爱的人开心,你应该能理解的吧,你的心上人喜欢画,我的心上人喜欢美色,我自然不能让她失望。” …… 自从城里出了瘟疫,死了好多人,阿绣的爹也死了,朝廷下令焚城,阿绣来不及伤心,和刘子固费尽千辛万苦才从城里逃出来,他们一路南下,好不容易才定居下来,又听闻城里出现了剥皮案。 两人惊疑不定对视一眼,双双面色惨白。 ………… 山中无岁月,也很无聊。 某一天青丘来信,说青丘圣物魅果丢了,让大家帮着一起找。 花月正要收拾收拾下山,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你来做什么?” 卓云脸色很憔悴,眼里还有红血丝,“对不起,上次的事是我不对,是我冤枉了你。” 花月哼笑了一声,那口气散了,她不喜欢被冤枉,可两人也确实回不到从前,发生了的事就是发生了。 卓云脸色黯然,“我这次来是来找山妖。” “山妖?” “南方也出现了剥皮妖怪,我追查了许久,一路追到了这里,我怀疑上次的事也是他干的,但他太擅长隐藏,一遁入山中就像游鱼入海,我根本抓不住,你知不知道他的老巢在哪?”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不过三个月,他却感觉像一生那样久。 这次来找她,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山妖,或是找个机会再看看她。 不管她原不原谅,他始终欠她一句道歉。 “山妖没有巢穴。” 说实话花月也怀疑过山妖,可是后来观察了一段时间又觉得不像,根本原因还是因为山妖在她心里还是一个憨头憨脑,笨拙受人欺负的傻子。 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座山中,他是山妖,未来有机会获得神职成为山神,管理一方的存在,竟然被一只兔妖欺负的惨兮兮的,她看不下去就出手帮了一把,后来两人成了邻居,在她心里他还是那个傻头傻脑的样子。 剥皮这种残忍的行为,还有嫁祸于人的手段。 怎么看怎么不和山妖搭调。 但上次卓云拿出的狐毛又确实是她的,山妖经常帮她打扫房间,拿到她的毛不难。 “你怎么知道是他?” “我有一次差点就抓住他了,在他身上洒了点东西,这才一路追过来,听这边小妖说,这座山只有你和山妖住。” 花月沉默了片刻,抬头一看,入目是一片郁郁苍苍的树林,叶尖在山风中微晃,偶尔有树叶落下,轻飘飘落在地上,石头上,树根上,草叶上,空气中透出一股幽静宁和的气息。 “他是山妖,可以附在树上,石头上,任何一样东西上,可以说整座山都是他,又都不是他。” “要引他出来,除非……” “除非什么?” 花月笑了笑,一双眸子清澈又无瑕,形如三月桃花,清纯又妩媚,天真又狡黠,让人明知她没有心,还是忍不住将自己的心双手奉上…… 她一双手美极了,轻抚着他的脸,指尖温热,香透肌骨。 “以前没发觉,现在才发现你生的挺俊俏,不如你也别捉妖了,就留下来,长伴我左右如何?” “你……我……” 卓云一动不敢动,一张脸不受控制的红了。 他生的好,一等一的英挺,时而又像个浪子般不羁,是最受女人喜欢的类型,此时纯情的红脸别有一番感觉。 花月叹息一声,“我啊,就喜欢你这张脸。” 卓云几乎被迷惑了,熟悉的失控再一次袭来。 “我……” “啪——” 一根大腿粗的藤条发出破空声,戾气十足抽来,这一下抽实了能在他脸上拉下一块肉。 花月推了卓云一把。 卓云反应过来,立刻进入状态,反手抽出剑一剑劈下。 “山妖!你终于出来了!” “该死的,滚!” 山妖已经被嫉妒啃噬了,刚才那一幕几乎让他发狂,他要杀了这个人! 花月拦了一下,“那些人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顿了顿,她补充了一句,“我不喜欢别人骗我。” 粗大的藤蔓一滞,原地出现一个由石块树枝组成的人,很高,只是没有以前那样丑了,他身上的石块似乎是精心挑选过的,大小一样,圆润光滑,连树枝也是一样粗细,上面还带了新鲜树叶,看上去不那么狰狞丑陋了。 只有那双眼睛还是两个黑洞,冒着黑烟。“是我。” “我想修炼出人形,想变得更俊美一点。” “我已经很努力了,但仍旧没有办法,我太笨了,也太丑,我只是想让你多喜欢我一点,像对那些男人一样对我,你喜欢美丽的东西,所以我怎么听话你始终看不见我。” “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而已,我有什么错!” 他粗劣的嗓子嘶吼着,伤心又绝望。 “你不喜欢我伤人,我一直不伤人,我先用的田鼠,但太慢了。” “那天我看见你和他在一起,你看他的眼神让我害怕,它会把你抢走的,我不能等了,我杀了高明轩,用了他的皮囊。” 第300章 青丘狐传说-花月完 他又笑起来,石头挤在一起,发出嘎吱声。 “原来被你喜欢着,是那样快乐的一件事。” “可惜,太短暂了。” “人间好多人,你随时可能被人抢走,我安排了一切,让你对人间失望,对人类失望,那样你就会回来了。” “可你像一阵风,永远不会停留在一个地方。” “你又想出去了。” “于是我收集了好多好看的皮囊,你出去了也没关系,你身边的每一个男人都会是我。” “我只是想一直陪在你身边,永远永远。” “任何吸引你注意的男人都该死!该死!” 他语气癫狂,整座山都突然剧烈震动起来。 “杀了他,杀了他就再也没人会把你抢走!”他眼中黑雾弥漫,隐隐透出红光,充满了嗜血的意味。 卓云见状脸色一变,“不好!他要入魔了!” “一旦入魔就会失去神志,沦为杀人怪物,到时候让他下山了,将会是生灵涂炭!必须趁他现在实力不稳,马上杀了他!” “花月!”卓云见她失神,大声喊了一声。 “他已经不是过去的山妖了,别忘了他杀了多少人,手上染了多少鲜血,也别忘了你是女娲娘娘座下四大神兽之一的灵狐族。” 花月回神,从喉咙里溢出一个音,“嗯。” 山妖入魔实力大增,两人就算联手也力有不逮,只能勉强应对,他对卓云杀意太甚,几乎没有理智宁愿受伤也要杀了他,不管不顾,招招致命。 再这么下去要完。 “花月,我吸引他的注意,你从后面出手!” 他发现了,就算是入魔失去神志了,他还是下意识对她收手,不愿伤她。 卓云心情复杂,还是果断利用了这个弱点。 花月看了一眼卓云,他已经惨不忍睹,再来几下就该准备棺材了。如果她完全不管,正面交手卓云撑不了三招,三招之内花月没有把握杀了山妖。 “你会死。” “斩妖除魔,匡扶正道,乃我正道正义所在,今天死了也无憾。”他用手背一抹嘴角的血,朗笑道。 “能跟你并肩作战一场,也不虚此生了。” “吼!” 整个树林狂风大作,花草树石全变成了杀人利器,树荫遮天蔽日,掩盖了天光,两人变成了笼中雀鸟。 “你这就不虚此生了?等今天下山了,我带你去见识见识什么叫不虚此生!” 卓云哈哈大笑,“好!咱们就此说定了!” “噗——” 才两招,阵符破碎,连他的剑也碎成两半。 如花月所想,哪怕他不设防,她三招之内也杀不了他,他是山妖,浑身都是石头,不找到致命点,一切全是徒劳。 山妖已经举起了拳头,一拳砸下去卓云会成为一摊肉泥。 花月放弃了攻击,整个人挡在了卓云面前。 “花月!咳咳!” 卓云目眦欲裂,牵动心脉,又是一摊血喷出。 来不及了! 他甚至没有力气推开她,卓云第一次痛恨自己的无力。 花月没有一丝恐惧,甚至迎上了头一样大的拳头。 赌一次吧。 “小山。”她像平时一样笑着叫了他的名字。 “呼。” 拳头突兀停下了,风拂起了她鬓边发丝。 他灯笼一样大的眼睛看着她,幽幽红光泛着血色,闪烁,挣扎。 花月想,人没有心会死,可山妖有心吗? 有的话,是石头吗? “花……月。” 他一字一顿,像才学会说话的孩子一样。 “花月。” “小山。” “在一起。” “花月,和小山,在一起,不分开,永远。” 他变得又凶又狰狞,又似乎一点也没变。 一眨眼,那座石头大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一人高的“人”,同样由石头组成,向她走过来,双眼血红。 “小山,你说喜欢我对吗?” “喜欢。” “是真心的吗?” “真心。” “我不信,凡人常许下一片真心,可海誓山盟也转瞬就变,何况永远呢。我要的是一颗永远也不会变的真心,然后跟他在一起,像凡人一般,白头到老。” “我有。”他急了,低下头开始掏胸口的石头,一块块,像永远也掏不完一样,最后掏出一个半黑半金的心脏,黑色那一半被血一样的红色侵蚀,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诡谲气息。 一半金色……他一脚已经踏进神职门口了。 他亲手捧着那颗心脏送到她面前,开心的说。 “我把它取出来它就永远不会变了,给你。” 曾千方百计想修炼成人的山妖终于如愿以偿,漆黑的长发,血红的双眼,苍白的皮肤,一张俊美如天人的脸。 花月牵了牵嘴角,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心,给你。”他将自己的性命双手奉上。 花月接过了那颗心,静静看了片刻,五指合拢,几乎在捏碎它的一瞬间,她的心口传来一阵剧痛,她低头一看,一只苍白的手穿透了她的心脏,笨拙迟钝的声音有种诡异的满足。 “这样我和花月,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没有人抢。” “只有我们。” 花月缓缓抬头,对上了一双血红的眼睛。 那是入魔的标志。 没有神志,只有执念欲望,本能与嗜杀。 花月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时光也慢了下来。 “这样也好,至少我知道了,世上是有真心的。” 一切由她开始,由她结束也好。 她失了力气,被人紧紧抱在怀里,两人身形开始变淡…… “花月——” 卓云声嘶力竭,身下拖出长长一条血痕,他伸出手。 “你不是说过,要和我一起下山,让我见识何为不虚此生吗?” 花月笑了笑,身影变得浅淡,“卓大道长,别再整天打打杀杀了,下次可没那么好运遇上我这样好心的人,去找个意中人,好好过这一生吧。” 石妖最后看了他一眼,眼里猩红退去,只剩幽冷,隐约有些遗憾。 没杀了他,真可惜。 转头看向身边的人,他又开心勾起了唇。 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终于如愿以偿。 不必嫉妒,不必担忧,不必恐惧她会离开。 一起魂飞魄散对山妖而言,是最大的幸福,最永远的相守。 他偷偷伸出手,牵住她,心满意足笑了。 山林恢复了平静,树荫分开,天光落下,两抹浅淡身影仿佛海上的泡沫,彻底消失在了人世间。 只留下一个人,久久的望着一处不曾动一下。 “其实我早已找到了……” …… “阿绣,你怎么了,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一个高壮的男子一脸焦急,连忙扶住她。 阿绣摇了摇头,安慰的笑笑,“没事,我就是突然感觉一阵心悸。” “还是去看看大夫吧,这样我才能放心。” 见他一脸担忧,阿绣无奈的答应下来,“好。” 去医馆的路上,正遇上人家成亲,新郎官高头大马,一身红衣,面容俊秀出众,温润儒雅,笑着对贺喜的人点头道谢,阿绣看了一眼,平静的移开了目光。 刘子固看见了那抹熟悉的身影,她身边也有了其他人。 即使没有了花月,曾经相爱的两个人,终究还是形同陌路。 第301章 长相思-阿念1 一辆看似普通的马车停在了清水镇外面。 “哥哥,到了吗?” 青布帘子被掀开,正是初春时节,绿树成荫,与少女一身绿色襦裙相得益彰,宛如春风入画,清新绝俗。 面纱下一双眼睛像天边星子,漂亮灵动。 “到了,慢些。” 男子衣着低调,却剑眉星目,气宇不凡。 阿念搭着他的手,灵巧跳下马车,环佩声清脆悦耳。 “这个地方也不怎么样嘛。” 她好奇打量这个地方,有些失望,在从小锦衣玉食,万千宠爱中长大的皓翎二王姬眼中,这个地方又不好看又不有趣,想不通哥哥为什么要来。 玱玹眼神温柔:“你别看它普通,它可是大荒唯一一处既不属于皓翎也不属于西炎的地方,多的是藏龙卧虎之辈。” “是吗。” 阿念来了兴致,催促道,“那我们快走。” 进了清水镇一下热闹了起来,摊位五花八门,都不怎么精致,这样的东西换在皓翎王宫时,是不配出现在王姬眼中的,现在这样看起来,倒是多了一些野趣。 “甜浆,刚出锅的甜浆,热腾腾的甜浆!” “胭脂,姑娘来看一看我这儿的胭脂吧,全是上好的!” “布料……” 小贩们一个个眼睛亮着呢,声音都大了几分。 阿念看了看,胭脂粗制滥造,布料粗糙又难看,不过甜浆闻着还不错,可这种路边的食物,一看就不干净,她堂堂王姬才不会吃呢。 正想和哥哥说,她晚上想喝他做的甜浆了。 一回头刚说了一个字,就见向来从容不迫的哥哥激动的向一个女子追去,那样急切,惊喜,在看见那个女子的面容后随之而来的失望和黯然神伤。 这也不是阿念第一次见了,她走上前去。 “哥哥,你怎么了?” “没事,以为看见了一个熟人,认错了。” 见他神色恢复如常,阿念信以为真点头。 “那我们走吧,哥哥你不是说要去看那块会说话的石头吗?”她有一双极美的眼睛,剔透如一汪清澈湖水,所有情绪都让人一览无余,蕴着明亮的光,好似在她的世界永远没有任何忧愁和晦暗。 玱玹笑了笑,心底难言的伤痛减轻了几分。 “好。” 会说话的石头不难找,因为这个清水灵石每天都会说书,天天座无虚席,他们过去的时候还热闹着呢,刚坐下就听见那清水灵石说的故事,小王姬,王孙,玉山,两位帝王。 “哥哥,是在说姐姐的故事吗?” 玱玹脸上没了笑容,眼神黯淡下来,“对。” 阿念沉默了。 从小到大,她从未见过的姐姐就像一个禁忌,只要一提起她,不管是父王还是哥哥,都会不开心。 阿念已经习惯了,不再轻易提起这个人。 故事还没听完,他们就离开了,趁着天还没黑,要赶紧去租一个房子,收拾好,不然晚上没地方住了。 这些年他们每到一个地方,总要留下来住一段时间,或是几个月,或是几年,阿念娇生惯养,是不会干活的,玱玹也不会让她干活。 他自己,加上一个老桑,两人撩起袖子干。 就像一个普通人,没一点王孙公子的娇贵派头,干活又快又好,自成风景线。 最后他还在亲手在院子里移种了一棵树。 海棠惊喜,“是瀛洲绿萼梅!王姬最喜欢的花!” 老桑当树很久,化形日子却短,生了一副少年样,他双手叉腰,“这是殿下特意为王姬种的!” 玱玹从小宠阿念,甚至比皓翎王有过之无不及。 阿念习惯了,可每一次心里还是会很欢喜。 “可惜这不是寒冬,看不见梅花了。”她高兴又可惜,小脸花瓣一样粉白柔软,让人只想捧在手心。 “这有何难。” 玱玹一挥手,神力源源不断涌入树中,眨眼间梅树抽枝发芽,花开了。 梅香清幽扑鼻而来,点点白梅盛放枝头,如一树春雪,孤寒清绝。 阿念站在树下,梅花如雪花轻盈落下,沾染了衣襟,她不禁伸手接住了一朵,梅花不大,小小一朵,五瓣白色花瓣小心翼翼将绿色花蕊拥在怀里,像守护着它的珍宝,不舍它受伤,更不舍它无法绽放。 “哥哥你快看,好美。”她笑容灿烂的回头,飞扬起的淡淡青色裙角好似敛尽了春光,超越世界一切的明媚纯粹。 老桑看到他家殿下露出笑,那笑如湖水里涟漪,一点点扩散开,分外温柔。 阿念开心拉过哥哥的手,将那朵梅花放到他手心,笑靥如花。 “送给哥哥。” 玱玹一怔,继而笑了,“谢谢阿念。” 海棠看着花下那对璧人,忍不住感叹,“玱玹殿下对我们王姬可真好。” 老桑一脸骄傲,“我们殿下对妹妹一直很好!” 两人压根不在一个频道上,观点却一致了。 清水镇的生活很平静,玱玹表面上是个小生意人,盘了一个铺子,开了一间小酒铺,和老桑一起打理。 阿念不喜欢喝酒,也从不去酒馆,她出来就是为了玩的,每天只需要开开心心就好,因为她嫌弃清水镇粗糙的食物,玱玹还会每天亲自给她做饭。 她像一个小动物,一点点试探他的底线。 有时候她也觉得自己似乎有点过分的时候,他总是纵容着让她更加理气直壮,肆无忌惮,久而久之,她理所当然享受着他所有的好,他的好没有底线的包容着她的一切。 哥哥是爱她的,有哥哥在的世界,她什么也不用烦恼,什么也用不怕。 在哥哥身边,阿念一直是快乐的。 所以尽管清水镇很无聊,有哥哥在,她没说过要回去。 一过就是几年,某一天上街,阿念看见有几个小孩在说什么九命相柳。 “九命相柳又是什么小妖?” 老桑一惊,王姬怎么连九命相柳都不知道,又想起王姬一向不关心这些事,“这九命相柳是个大妖,是辰荣残军的军师,实力强大,心狠手辣,大荒通缉榜上的人物!” 听起来很危险的感觉。 阿念听就听了,没觉得自己会遇上这妖。 反而关心起另一件事,“当初说清水镇藏龙卧虎,我还想带几只回去当坐骑呢,这么几年了,什么嘛,哼!” “……” 他能说都被他家殿下收了吗?老桑心虚。 阿念气呼呼的,不行,她得去抓一个才行。 “海棠……啊!” 一个人从拐角大步过来,正好撞上她,阿念胸口一痛,险些没被撞地上,她又惊又怒的抬头,看见一个脏兮兮臭男人。 “对不起对不起,姑娘抱歉,你没事吧?” “!滚开!!” 阿念疯狂甩开他的手,气的小脸通红,这个该死的男人,不仅撞她的胸,还……还摸她,啊啊啊! “海棠!”阿念气的发抖,“给我往死了打!”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海棠才回神,“是!” 这人冒犯王姬,该死。海棠杀气十足就要出手。 老桑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不知道该怎么办,王姬怒火正盛,不会真杀了这个人吧?除了殿下的话王姬谁的话也不听,他要不要出手阻止? “等等!” 玟小六都准备动手了,和海棠一起看过去。 阿念狠狠瞪了他一眼,一张过分娇贵漂亮的小脸气的发红,像只张牙舞爪的猫,她磨了磨牙,不情不愿。 “我答应了哥哥不杀人,教训一顿就行了!” 老桑松了一口气。 玟小六手上动作一变,抱头防御,被海棠灵力打的满街乱窜,嘴上还惨叫着,灵活的像只猴子,没多久身上挂了彩,一点骨气没有的连声求饶。 “我错了我错了,都是我走路不带眼睛,再不敢了!” “哼!” “小姐您大人大量,人美心善,原谅我吧!” 玟小六可怜兮兮的,长的不算高大英俊,也是俊秀一个少年,作出这样一副样子也不惹人厌烦。 他还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又是灰又是血,怎一个凄惨了得。 反正看的阿念解气了,“海棠,可以了,停下吧!” “是,小姐。” “小的多谢姑娘宽宏大量,”玟小六笑了笑,又是一阵龇牙咧嘴,滑稽的甚至让阿念又是一番嘲笑,她恶狠狠的挥了挥拳头。 “今天就放过你了,以后给我小心一点,否则当心我揍你!” 看了一眼她白嫩的小拳头,玟小六一副害怕的样子,连连道,“不敢不敢,日后我见了姑娘定绕着走。” “这还差不多。” 阿念神气的走了。 海棠,“……”算了,王姬自己开心就好。 老桑一路上看了阿念好几眼,见她一脸出了气,得意洋洋的样子,心情复杂。 他是一路陪殿下从西炎到皓翎,见多了阴谋诡计,暗算杀招,都是杀人不见血,吃人不吐骨头的,二王姬爱和殿下在一起,老桑是看到殿下对这个妹妹是怎么百依百顺,予取予求。 也是看到二王姬对殿下是怎么娇纵指使的。 她嫌弃食物腌臜,殿下拖着虚弱的身体也要亲手给她做饭,她享受着殿下的好,却一点也不关心殿下,一点不体谅殿下。 今天一看,或许是他老桑错怪二王姬了。 那玟小六装模作样,戏那么假,她都没发现。 皓翎王英明神武,居然有这么一个女儿。 老桑心里感叹,以后殿下不能再说他老桑傻了,二王姬比老桑还傻。 …… 老木一脸紧张,抓着玟小六上下打量,气愤极了,“怎么样,没事吧?真是最毒妇人心,不过是撞了她一下,把你打这么狠,不行,我得去找他们算账!” “别!” 玟小六连忙拉住他,“我没事,真的,就是看上去惨了一点。” 不仅老木不信,连麻子他们也一脸不信。 “小六你别怕,这事本来就是他们欺人太甚!” 玟小六好笑,心里却因他们的关心发暖。 “我真的没事,他们没打到我几下,只是一点皮外伤,用了药不出三天就好了,就是看上去惨了一点,不惨一点那个大小姐也不可能解气不是?” 她是高等神族,灵力本就比那个海棠高,有所准备下受的伤都是可控制的,比起那段日子,这什么也算不上。 “再说我确实撞到那个姑娘的……咳,人家姑娘出出气也没什么。” 玟小六有些不好意思,他现在是个男人,看上去确实占了人小姑娘便宜,她生气也该。 老木他们却想歪了,一脸不正经的笑,“你小子,看上人家了吧?” 玟小六一人给了一拳,“说什么胡话,坏人家姑娘名声,再说了,我又不是讨打,可不敢往人跟前凑了。” 老木啧了一声,“也是,那姑娘一看就是大家出身,和咱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虽说长的漂亮吧,性格可没几个人受得住。” 他安慰的拍了拍玟小六的肩膀,“别灰心,现在麻子和串子的事都解决了,就剩你了,这好姑娘多的是,不着急。” 玟小六险些一口水呛死,有人给她拍拍。 “慢点。” 叶十七一脸担心,布衣陋室不掩光风霁月。 “没事没事。”玟小六摆摆手,吊儿郎当的,“什么女人不女人的,我这辈子就没想过成家,一个人过日子轻松又自在,晚上想不洗脚就不洗脚。” 给媳妇儿端洗脚水的串子脸一下羞红了。 “六哥~” 玟小六忍不住抖了抖,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叶十七突然开口,“洗脚水,我给你端。” 大家一脸震惊。 见玟小六目瞪口呆,叶十七又认真说了一遍,“洗脚水,我给你端。” 一个长相俊美绝伦,看上去一派落难贵公子的人一脸认真的说给他端洗脚水,玟小六有一瞬间想对他为所欲为。 她一脸戏谑,“怎么,想给我做媳妇儿?” 叶十七点头,眼里浮现点点笑意,“嗯。” 老木他们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吃菌子中毒产生幻觉了,不然怎么会看到这一幕。 天哪! 怪不得啊! 其实仔细想一想也不奇怪,叶十七对小六本来就不一般,把人照顾越发四肢不勤了,叶十七勤劳又贤惠,小六也不亏。 老木把小六拉到一边,一脸神秘,“你身板是弱了点,可我看那十七对你言听计从,那个啥,你懂的。” 玟小六,“……” 不想懂,可她懂了。 第302章 长相思-阿念2 “看来五叔这些年为了除掉相柳,花了不少心思。” 玱玹笑的意味不明。 “上百年来,相柳一直位列西炎通缉榜第一名,棘手的很。”男子一身黑衣,长相冷硬。 玱玹言语之间对这个西炎通缉榜第一名颇为欣赏,“相柳不仅灵力高强,有勇有谋,也深谙兵法,治军严明,在他的带领下,几万人的西炎残军竟然让整个西炎朝堂束手无策,可见此人之才。” “主上所言甚是,要是没了相柳,单凭一个洪江,辰荣残军撑不了这么久。” 钧亦精神一振,“属下定竭尽所能,为主上杀死相柳!” 相柳让西炎束手无策,若主上能除了相柳,将是一个大功! “不。”玱玹笑了笑,“这种人杀了就太可惜了,若是能为我所用,将如虎添翼。” “你去联系辰荣残军内线商议一下,看看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弃暗投明,归顺于我。” “是,属下领命。” …… “海棠,哥哥在做什么?”阿念百无聊赖趴桌子上,滚着一颗荔枝。 海棠,“殿下在酿酒呢。” “又是桑葚酒?”阿念皱了皱鼻子,“不知道为什么哥哥这么喜欢桑葚酒,这么多年了,一点也不腻的吗?” “喜欢怎么会腻呢,像王姬喜欢养灵兽一样啊。” “这怎么能一样!” 阿念一下坐起来,头上两只做工精美的蜻蜓闪了闪,振翅欲飞。 “我的每只灵兽都不一样,哥哥的桑葚酒每一坛都一个味道。” 不到一秒,她又闷闷不乐,“海棠,我想我的灵兽了。” 这里离五神山远着呢,海棠也无能为力,王姬爱热闹,活泼好动,这么一个小地方待了好几年,没了新鲜劲,玱玹殿下也不知道整天里忙什么,虽然还是一如既往关心王姬,但见面时间却少了许多,王姬不快乐了。 海棠想了想,“要不我们去买一头灵兽养?” “买的能有什么好的?再说了,也不是什么灵兽都有资格当本王姬的灵兽!” 阿念一拍桌子,眼神闪亮,“我决定了,我要亲自去抓!” “啊?” “后面不是那么大一座山吗?灵气也足,我们去看看。” 王姬娇气又有洁癖,我行我素,说话也是随心,从不顾及别人心情,不怕得罪人,一堆臭脾气,哪怕对上玱玹殿下也是如此,唯有在一件事上例外。 就是养灵兽。 王姬对自己养的灵兽有一百零二个耐心。 好到让人恨不得当场投胎,变成一只灵兽。 但王姬也挑剔的很,眼光独特,不看灵兽资质品阶,只看眼缘,不过不管是什么灵兽,只要跟了王姬,那都是脱胎换骨,万年水髓这种东西都是随手拿来喂灵兽,还是一盒一盒的喂。 所以王姬想亲自上山找灵兽,海棠也不奇怪。 只是…… “听说辰荣残军就驻扎在那,万一遇上了,那?”海棠迟疑,劝道,“王姬,我们还是不去了吧,遇上辰荣残军还好,要是遇上九命相柳了怎么办?那妖心狠手辣,听说杀神族都不眨眼的,实在太危险了。” 阿念从小到大就不知道怕字怎么写的,她想做什么,一旦起了念头,谁也拦不住。 “不过一个九头妖,有什么可怕的!遇不上还好,遇上了本王姬收他做坐骑!” 海棠难得失语。因为王姬真就是这么想的。 这大概是全大荒唯一一个,想收九命相柳当坐骑的人吧。 她家王姬也是一个人才啊! 海棠更怕了,怕倒霉遇上相柳,王姬一开口,她们俩会死的渣也不剩。 可王姬也不是她劝的动的,海棠只好让人去找玱玹殿下,然后视死如归的跟着王姬上山了,一路上心里都在祈祷。 阿念身为皓翎王的女儿,就算不爱修炼,从小天材地宝养着,琼浆玉液喝着,灵力也不差,穿着一身青色襦裙,外罩一件同色云纱,崎岖不平的山地也如履平地,脚步轻盈,像山林所化出精灵,头上两只蜻蜓一闪一闪跳动,娇俏可爱。 “海棠快一点啊,你中午是没吃饭吗?乌龟走的都比你快。” “来了来了。”海棠认命加快脚步,眼神在四周扫射,一脸警惕。 这座山又高又深,大树参天,一条被人走出来的路,又窄又崎岖,边上的草能有半人高,他们走了这么深,别说一只灵兽了,连灵草也没看见一根,这种环境不可能有厉害灵兽,海棠心里吐了一口气。 “小姐我们还是回去吧,这里没什么灵兽。” 阿念不是看不出来,她有些失望的正要点头,忽然一阵凌厉的风吹来,飞沙走石,百草尽折,吹的人睁不开眼。她连忙抬起袖子遮住脸,头发被吹的乱飞,蜻蜓都吹没了一只。 “小姐!”海棠一惊,连忙上前将人护住。 头上一声悠长嘹亮的长鸣,仿佛响彻云霄。 灵兽!! 阿念精神一振,恰在此时,风停了,她连忙抬头一看,一棵高大的树上站了一只身姿英武,浑身雪白的白雕,那锐利不屑的眼神,两条橙红不羁的眉毛,光滑丰富的羽毛……阿念发出垂涎的感叹。 “哇!好漂亮!” 与之相反的是海棠的脸色,唰一下白了。 “小……小姐。” “小白雕,我看上你了,跟我一起回家吧!” 阿念直接发出邀请,仰着一头毛毛的脑袋,双眼明净的仿佛深山一汪清可鉴人的泉水,不见一丝人间污浊。 身体小山一样的“小白雕”脸上居然出现了不屑和嫌弃。 只是不知道在什么,却一直没有飞走,眼睛一直盯着阿念,直勾勾的。比刀锋更锋利的爪子动了动,树干上出现沟壑一样的抓痕。 阿念对灵兽一向不喜欢强取豪夺,都是利诱,所以这次上山,也带了诱饵。 她掏出一个盒子,打开一看,正是万年水髓,还没开口,头上乌云笼罩,一副高傲模样的白雕风驰电掣般飞下来,阿念顿时手中一空,水髓连同盒子一块没了,白雕一口吞了,长啸一声,显而易见的愉悦。 “小姐,快,赶快走!” 海棠趁机拉着人想走,又一阵劲风将两人扇倒在地。 阿念痛呼一声,生气的抬头瞪向白雕,“不愿意就不愿意,你干嘛还摔我!” 它又叫了一声,声音古怪,阿念顿时更气了,“好啊,你竟然还敢嘲笑我,看我不好好教训你一顿!” 海棠大惊,拉住她,紧张的四处张望,“小姐!别!这是九命相柳的坐骑!” 阿念撸起袖子,头发翘起,气势汹汹,“我管它是谁的坐骑,惹了本姑娘一起绑了回去当坐骑!” 话落,阿念忽然眼前一花,脖子被人掐住,一张脸凑的很近,鼻尖和鼻尖之间近到只有一指的距离,四周温度骤降,仿佛沉入了深海一般,令人窒息。 阿念真快窒息了,不断拍打脖子上的手,“放……放开我!你……你知道我是谁吗?你敢……动我,我哥哥不会放过……你的!” 圆溜溜的杏眼瞪着这个胆大包天的男人,像被猛兽按在爪子小的幼崽,龇着奶牙虚张声势的威胁对方。 突然出现的男人一身白衣,银发红眸,脸上戴着一张似冰似玉的面具,遮挡住了上半张脸,唇瓣削薄,鼻梁挺直,下颌线优美,能让人想入非非的脸却是极致的冷,寒意浸透人灵魂,让人本能颤栗。 “你要收我做坐骑?” 面具下一双红眸看着她,瞳孔针尖一般。 阿念被掐的说不出话,好疼呜呜,她从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她能感受到他是真的想杀了她,不可抑制的,那双藏不了丝毫情绪的眼里出现了恐惧害怕之色,泪珠在眼里打滚,可倔强的忍住没落下来。 哥哥会来救她的,会杀了这个大魔头。 “啁!” 白雕从树上飞下来,变小了许多,咕噜几声。 相柳看了它一眼,手下的力道松了,阿念扑通一声,掉在地上。 头发凌乱,脸色苍白,一身水绿色衣裙用料不凡,不染尘垢,倒没脏,不然就真像一个小乞丐了。 阿念抬起头,细白脖颈上指印清晰可见,她怒瞪着他,“你敢这样对我,我告诉你,你死定了,我哥哥不会放过你的!” “还有你!”她指着变小的白雕,怒吼,“没了!水髓没了!有也不会给你!” 白雕翅膀一扇,阿念咕噜噜像颗球一样滚了一圈,海棠早晕了,白雕发出桀桀桀的笑声,相柳在一边冷眼旁观,就看她趴在地上不起来了,撇嘴开始放声大哭。 哭的像个孩子一样。 能随手拿出万年水髓的人并不多,这女子一看身份就不简单,相柳甚至没开始真正拷问,对方就哭了,他从没见过哪个世家小姐能哭成这个样子,全无一点形象。 傻的让他的杀气与警惕仿佛多余的可笑。 “再哭一声,我连你哥哥一起杀了。” 哭声戛然而止。 阿念抽噎一下,白生生一张漂亮脸蛋上黑一块灰一块,一双眼睛红的像兔子一样,对上他阴冷的红眸,甚至忘了害怕。 “不可能!就你?一个区区小妖,我哥哥一根手指头就能灭了你!” 提起她口中的哥哥,她骄傲极了,那双水洗过的眼睛跳跃着光,让相柳想起无数一个人的夜晚,陪伴着他的漫天星辰。 这就是一个被兄长保护的无知无畏娇小姐。 可笑,也愚蠢。 和这样的人认真,仿佛自己也变得蠢了。 “阿念,阿念你在哪儿?” 焦急又熟悉的声音传来。 “哥哥,我在这!”阿念双眼一下就亮了,连忙出声。 “阿念。” 玱玹很快出现,紧紧抱住她,失而复得的喜悦和隐秘的恐惧,让他整个人都在颤抖,“阿念别怕,哥哥来了。” 他差一点,就再一次弄丢了自己的妹妹。 阿念受了委屈,自己一个人面对一个传说杀神不眨眼的大魔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只是在强撑而已,现在一看到哥哥,一放松,整个人晕了过去。 玱玹心急如焚,让老桑把海棠带上,连忙下山。 医师诊断王姬只是受了惊吓,并无大碍。 玱玹还是不放心,像怕她消失了一样,寸步不离守在阿念床前,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安抚现在的自己,和过去的自己。 从海棠那已经知道了一切,看见她脖子上那个已然青紫的指印,玱玹眼底闪过一抹沉冷杀意,他温柔的抚摸着阿念的头。 “阿念放心,哥哥一定会杀了相柳替你报仇的。” 第303章 长相思-阿念3 玱玹能忍人所不能忍,唯一逆鳞就是妹妹。 阿念晕了多久,他就在床前守了多久,他视她为珍宝,从小到大所有一切亲力亲为,倾尽一切对她好,把对小夭的爱也一并加注在阿念身上,仿佛这样麻痹自己,忘却自己的无能。 阿念一直以来都活在他的保护下,一刻也不错眼。 看似是她缠着他,又何尝不是他掌控她。 他掌控着她的喜怒哀乐。 这份执着的保护日复一日在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情况下扭曲成了偏执,阿念不仅是她自己,还是小夭的影子,也是自己的影子。 他和小夭没得到的,他通通都给了阿念。 他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哪怕自己也不行。 阿念本身并没有受多重的伤,只是一直被人呵护的娇花第一次被外面的风雨波及,受到的冲击太大,没过多久就醒了,一醒来就看到了哥哥,像受了委屈的小鸟投入巢穴一般扑进他怀里,从心底生出安全感。 “哥哥。” 她的眼眸澄澈像一面镜子,里面满满都是他的身影。 “没事了,哥哥在。”玱玹抱住她,淡漠眉眼在融融烛光下温柔缱绻,嗓音低缓,抚慰着她的不安,“哥哥一直都在。” 他并不魁梧雄壮,坚实的胸膛仍旧像一座大山,为她隔出一片安稳的天。 阿念不爱哭,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鼻尖一酸。 “嗯。” 玱玹用下巴轻轻蹭了蹭她柔软的发顶,发上还沾染着梅花香气,清冷幽远,如梅林一捧雪,融化在他呼吸间。 是与热烈凤凰花截然不同的清冷,让玱玹恍惚了一瞬。 “哥哥,我讨厌相柳。”娇娇的声音嘟囔。 玱玹语气宠溺,“好,哥哥会帮你报仇的。” “你会杀了他吗?” 她从他怀里仰起小脑袋,精致绝伦一张脸上一双眸子占尽了灵气,长长睫毛如蝶翼一般,轻轻一扇,仿佛落入人心底,掀起一圈圈涟漪。 玱玹抚着她的头发,“阿念希望杀了他吗?” 他语气一派轻松,像在讨论今天天气一样,令整个大荒头疼的人物,人人谈之色变的九命相柳仿佛也能说杀就杀。 阿念还真的认真想了想,相柳是可恶的,他还掐她脖子了,要不是哥哥来了,说不定他就掐死她了,现在说话还疼呢,虽然哥哥说不许伤人性命,但这个可恶的九头妖怪要杀她,她当然不会放过他,她堂堂皓翎二王姬什么受过这委屈。 阿念板着一张漂亮小脸,一脸认真严肃,很记仇的说。 “哥哥千万不能放过他,不是说他有九个头吗?那就有九个脖子,哥哥一定要帮我挨个掐回来!” 昏迷的时候海棠给她换了一件衣服,齐胸水绿色襦裙,纤长的脖颈弧度优美,肤色雪白,青紫指印出现在上面如美玉微瑕,平添了几分凌虐之色,玱玹目光掠过,眼神一暗,嘴角微勾。 “好。” 阿念毫无所觉,眉眼又恢复了鲜活之色。 “他还有一只雕,哥哥到时候记得给我抓回来。” “阿念看上了?” 海棠端来一碗粥,玱玹吹了吹,喂到她嘴边,动作熟练。 阿念喝了一口,咽下去时眉头皱了皱,又松开,脸上绽放出两个蜜一样的酒窝,“能被我看上是它的福气,跟着我怎么也比跟着那九头妖怪在深山老林茹毛饮血吃老鼠好吧!” “对。” “哥哥一定会给你抓回来,不过以后不能一个人上山了,去哪儿让海棠先和我说一声,今天哥哥找不到你都快急疯了,阿念乖,不要让哥哥担心好吗?” 玱玹是真的差点疯了,现在都还在后怕。 因为他知道相柳是个什么样的人。 差一点…… “我以后一定紧紧跟着哥哥,哥哥去哪阿念去哪,让哥哥赶也赶不走。” 阿念抱着玱玹的胳膊撒娇,蜜糖一样,让玱玹忍俊不禁,沉重的情绪也一扫而空,眼神浸染了笑意。 “阿念放心,哥哥永远也不会赶阿念走。” 阿念开心极了,可她贪心的想得到更多。 “阿念会一直是哥哥心里最重要的人吗?” 玱玹深深看着她,又像是看到另一个人,声音低而轻。 “会。” 阿念笑弯了眼。 像得到了什么重要的承诺。 喝粥时喉咙也不疼了,每一口都是甜的。 老桑看的牙疼,少主哄妹妹怎么越来越肉麻了? 海棠真心为王姬高兴,她是最了解王姬心意的人,王姬不会说谎话,每一句看似孩子气的话,撒娇的话,都是出自真心,王姬喜欢玱玹殿下,喜欢到记得他说过的每一句话,珍藏着他送的每一件东西,哪怕一只随手编的哄小孩儿的不值钱的草蚱蜢,王姬也像珍宝一样收了起来,谁也不让碰。 王姬对玱玹殿下不仅仅是妹妹对哥哥的依赖喜欢。 是爱。 想嫁给他,相守一辈子的爱。 玱玹殿下对王姬也很好,比陛下对王姬还好。 按理来说,海棠不应该担心,可不知为什么,每一次看见两人相处,尤其有时候玱玹殿下看王姬的眼神,让海棠很不安。 说不出的奇怪。 就像……就像陛下看静安王妃的眼神。 不对,也不一样。 玱玹殿下给她一种感觉,他不计一切的对妹妹好,不论面前站的人是谁,只要有这么一个身份,都可以。 可王姬不一样。 她喜欢那个对她好的哥哥,也喜欢那个叫玱玹的人。 海棠不敢去想,不愿去想,也不愿去挑破。 至少王姬很开心。 王姬开心就好了。 不管因为什么,只要玱玹殿下愿意一直这样对王姬好,就算……是假的。 王姬认为是真的,她能幸福,那就是真的。 王姬的世界很简单,简单一些未尝不幸福。 第304章 长相思-阿念4 被哥哥大惊小怪按在床上休息了几天,阿念终于自由了。 平淡无聊的日子里,闯入了一个小毛球。 阿念支在窗户上,好奇戳戳圆滚滚小球,一戳一个坑,软乎乎的。 “哇!” 好可爱的小东西! 小毛球浑身又圆又白,一手可握,红红的小爪子,眉心还有一道火一样的纹路,黑豆小眼斜睨过来,莫名有一股睥睨傲气。 虽然冒犯,海棠还是觉得这东西看她家王姬的眼神像看一个傻崽子,又不知道怎么回事,任王姬上下其手也不躲开,最多过分了咕噜两声,小翅膀轻轻扇王姬两下,王姬恼了又屈尊降贵凑过来,任摸。 而且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看起来莫名熟悉。 她海棠也是“阅尽千帆”,愣是没看出这到底是什么玩意? 鸟? 有这么胖的鸟吗? 难不成是毛球成精了? “咦?” 阿念看到它不存在的脖子上挂了一个小瓶子,好奇想看看,被对方躲开不说,还被瞪了一眼,咕噜了几声,骂骂咧咧。 手爪子摸哪儿呢?! 摸小爷半天一毛不拔算了,还想动爷东西! 呸! 小气鬼! 阿念听不懂它说什么,不妨碍懂它意思。 “好啊!敢骂我!我就小气了怎么样!哼!” 不让摸,她还不摸了呢。 海棠认不出来,她可第一时间认出了这毛球身份,威风凛凛大白雕变成小毛球还挺有意思,手感也很好,忍不住多摸了两把,嘴馋是吧,忍着吧! 阿念不讨厌这个毛球,还想把它拐走呢。 但她也有小脾气了。 毛球斜眼瞅了她一眼,又瞅了她一眼,又…… “咕噜。” 喂!女人! 阿念扭过脑袋,不理。 头发上两只蝴蝶发饰一左一右闪了闪,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人怎么回事?真生气了? 啧,女人就是麻烦。 可谁叫它馋了呢。 跟着相柳威风是威风,雕大爷凶残极了,空中霸主,声名赫赫,和它主人一样令人闻风丧胆,不过常年窝在深山老林里,吃的实在不算好,它主人一个穷凶极恶的九头蛇妖,和其他妖怪穷奢极欲,醉生梦死放飞天性一点也不一样,生活过得清心寡欲。 还穷。 自己都没买过什么,吃住都和大家一样。 它自然也野蛮生长。 不过妖族天性追求强大,它吃了她一盒万年水髓,体会到了好处,这不又顺路来了。 雕大爷想强取豪夺,奈何主人有令不准惊动别人,只能憋屈出卖身体。 本来好好的,这怎么了呢。 站在窗台上,小毛球抖了抖脚,烦躁走来走去,不时瞧瞧那个女人,脖子上小瓶子蓝色的,垂在毛茸茸胸脯上,像条项链一样,好看极了。 毛球低头看了看小瓶子,要不给她看看? 可这是主人的呀。 要不就抢,只要够快不就没人发现了,这个人它一翅膀就能扇倒,都不用扇第二下,就在它坏水儿直冒的时候,一股令它垂涎三尺的香气出现,眼前出现一个熟悉的盒子,它整只毛球都呆住了。 “给你。” 小毛球唰的抬头,额头上火一样艳丽的毛都起飞了,黑豆小眼都大了一圈。 阿念看着它,白生生的小脸上两个酒窝仿佛盛满了花蜜,头上两只蝴蝶蹁跹欲飞,阳光下折射光芒如碎金,点点落入了她眼眸,明亮灿烂。 “……咕噜~” 它不耐烦的声音都软了几个度,心情好极了,仿佛赏赐一般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然后毫不犹豫叼起盒子飞了。 海棠,“……” 她不得不说,“王姬,这一盒水髓都够换几座城池了。” 用来砸一只奇怪的鸟身上是不是太浪费了。 阿念毫不在意,“一盒水髓而已,我多的是。” 海棠还是心疼,“这家伙脾气一看就不好,你看它叼了就跑头也不回的样子,万一不回来了多浪费。” “不会的,它一定会回来。”阿念一脸笃定。 留下一脸惊讶的海棠,阿念脚步轻快离开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上面一片光滑,一点也不痛了,她笑弯了眼,得意的小声哼哼。 “九头蛇妖你等着吧,等我把小毛球拐走了,让你只能在地上爬。” 阿念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她威风凛凛乘大雕在天上飞,那九头妖怪只能在地上愤怒追的样子,越想越乐不可支。 正好被回来的玱玹看见,“阿念,什么事这么高兴?” “没什么。” 阿念连忙摇摇头,不打算告诉哥哥,否则哥哥该担心了。 “阿念也有不能和哥哥说的小秘密了。”一丝异样一闪而逝,被玱玹下意识忽略,只是有些感叹,妹妹长大了。 “哥哥,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喜帖。” “有人成婚?!”阿念一脸惊喜,她最爱热闹了,“哥哥我也要和你一起去!” 玱玹无有不应,笑容中尽是宠溺,“好。” 不算大的院中一棵绿萼梅四季不败,时不时有花瓣被风卷下,落了一地,热闹又静谧,平凡又温馨。 …… 小毛球出差回来了,脖上挂着,嘴上叼着,收获满满。 看见主人,想叫一声打打招呼,一开口嘴里盒子差点掉下来,赶紧又闭嘴,紧紧叼住,这可是它牺牲了色相换来的。 即使如此,相柳仍然感受到了它的得意。 他没有戴面具,一张脸极尽俊美,恍若天赐,只一身阴冷之气,令人不寒而栗,只能敬而远之。 他伸出手,让小毛球落在了手心,眼神有妖物的冰冷无情,也只有冰冷,一眼看去,仿佛置身一片广袤无垠的冰原,孤寂荒芜,主人习惯将情绪深深埋进冰底,让人探究不出一丝一毫。 小毛球一口吐出盒子,用爪子按住,伸长脖子。 “咕噜。” 快拿。 相柳却没有去拿它脖子上的毒药瓶子,而是伸向盒子。 “咕噜!!” 干什么干什么!这是我的!!毛球炸毛。 它的拒绝不堪一击,盒子被无情的剥夺。 “又是万年水髓。” 相柳双眼一眯,看向一脸悲伤,有气无力的毛球。 “哪来的?” 毛球没好气咕噜了两声,大逆不道瞪了它主人一下,被凉凉看了一眼,又怂怂缩回去。 一五一十交代。 相柳若有所思,上次的怀疑几乎被证实。 如果真是那个人…… 相柳双眼微微一眯,掠过一丝危险的光。 “有意思。”他饶有兴致,声音也如这个人,带着一股凉意,“这清水镇当真是藏龙卧虎。” 毛球才不管什么龙什么虎,疯狂甩头扔下小瓶子,趁他不注意,一爪夺回自己的零食,赶忙拍拍翅膀飞了。 乐的嘎嘎笑。 笑声实在是太奇怪了,引得众人忍不住侧目。 它一口闷了,这才又飞回来,还盘旋了几圈,落到主人身边。 这一刻,饶是相柳也感受到了如芒在背的感觉。 他低下头。 “啁!” 干嘛看爷?是不是看小爷身材又健壮了? 大白雕得意洋洋昂首挺胸,刻意向他展示自己雄壮的大腿,锋利的跟刀片一样反射银光的翅膀,不得不说,补了一下,还真不同了,油光水滑,光泽都亮了几个度。 咂咂嘴,大白雕忍不住回味嘴里那个味儿。 它给了相柳一个眼神,摇摇头,遗憾叹口气。 像知道隔壁孩子门门满分,看自己家不争气的孩子落差极大又不得不接受的样子。 给相柳看笑了,那一瞬,如冰雪初融,阴云破日,可谓惊心动魄。 毛球一看,浑身毛都炸飞了,立马想逃。 下一刻。 “啁——” 惨叫声响彻云霄,伴随漫天羽毛飘扬。 听得众人头皮发麻,浑身的皮都绷紧了。 暗地一对视,都是相同的眼神。 妖类果真是妖类,对一直陪伴的同类尚且说动手就动手,何况他们了。也不知道将军为什么对这样一个低贱的妖委以重任,还如此信任。 军令如山,大家表面不能说什么,心里对这个心狠手辣的大妖恐惧的同时,又添了更多的厌恶。 辰荣民风彪悍,军事力量强大,向心力强,所以在辰荣被灭这么多年,凭着这么几千残军也死不肯降,誓要战到最后一个人,只要还有一个辰荣军在,辰荣就永远不会消失。 看上去负隅顽抗,很傻,可这种凝聚力堪称恐怖,气节也令人敬佩。 他们也抱团,排外,所以哪怕相柳再怎么劳心劳力,殚精竭虑,在这些辰荣军心里,他永远是一个异类,看不上他。 他也不需要人亲近,独来独往,身边只陪伴了一只白雕。 大白雕秃了。 伤心欲绝。 它变成了一只秃毛的肉球,离家出走了。 哼! “军师大人,军中染病的人越来越多,药材已经快没了,最多还能撑三天,”军医急步而来忧心忡忡,“新的药材还没到吗?” “快了。” 相柳一如既往冰冷,可他的镇定还是给心急如焚的军医吃了一颗定心丸。 军师一直很靠谱,他稍微放下了半颗心。 脚下不停又投入工作中,多喘一口气也不敢。 他们都是战士,死在战场上,那是无上光荣,没人甘愿憋屈死在疫病中。 …… 阿念跟着去参加了一场前所未有简陋的婚宴。 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平等得罪了所有人。 被哥哥半途带出来了。 几年都过去了,她也已经忘了那个叫玟小六的人,不过现在这个名字再一次进入了她的视线。 “哥哥什么时候和那个玟小六这么好了?” 在阿念小王姬眼里,这清水镇所有人都不配和她交朋友,自然也不配和哥哥交朋友了,不明白哥哥为什么能和那个玟小六有说有笑,看上去很好的样子。 玱玹自然不可能和她说,他怀疑玟小六身份。 他在辰荣残军中有探子,看见过玟小六出入军师大帐,这个玟小六和相柳关系匪浅,不仅如此,还和涂山少主涂山璟交往甚密,大庭广众下不顾众人眼光的亲密。 这些污耳的事就不好和阿念说了。 “我现在只是一个普通酒铺老板,少不了与人来往,玟小六常来店里喝酒,一来二去,也就熟悉了。” 阿念很轻易的信了,哥哥扮演一个身份,总是很认真。 这一个话题揭过,她又是一个快乐小王姬。 海棠本以为玱玹殿下会委婉提点一下婚宴上王姬心直口快的事。 谁料,没有。 就过了。 像没存在一样。 海棠看了一眼玱玹殿下,却忍不住想起了蓐收大人。 要是蓐收大人在,怕是又要骂小混蛋了吧。 …… 晚上,两人小酌了几杯。 “哥哥,今年过年我们回家吗?” “不回了,今年我们还是在清水镇过年。” “这样啊……” “阿念想回去了吗?” 他敏锐察觉了她的情绪,笑着说,“清水镇是冷清了一些,等明年我们就回去了。” “不冷清,和哥哥在一起哪里都是热闹的。” 或许酒壮人胆吧,阿念顺从内心,倾身吻在了他侧脸,一触即分。 就这么一下,让她的心一个劲的乱跳,她强作镇定着,仿若平常。 阿念直白热烈,认定一个人便毫不遮掩,两人平时相处其实已经过了兄妹这个界限,所有人都知道,甚至默认两人会在一起,玱玹不是一个迟钝的人,不可能感受不到阿念的感情。 他心里把她当妹妹,一时间心乱如麻,脸上还残留温热的触感,让他失了从容,习惯性忽略的目光赤诚纯粹似乎也有了温度,忽然烫的他心尖一颤。 “阿念……” 他一时竟不敢看。 温暖的掌心蒙在她双眼上,是哥哥的手。 “哥哥?” 长长的睫毛如蝶翼一般,轻轻扫过他手心。 玱玹手一颤。 阿念拉下他的手,眼眸明亮,里面是一片没有丝毫阴暗风雨的天空。 纯然欢喜,只有他。 “哥哥,你怎么了?”眼神突然变得好奇怪。 玱玹手指轻抚她的眉眼,那样细致,仿佛第一次认识她一般。 妹妹,小夭…… 不是。 他用一个妹妹的位置来安放她,在这个位置里,他倾尽所有对她好,偏执守着这个界限,无论是她,或是自己,全被他关进笼子里,自欺欺人。 时间残忍无情,他已经渐渐忘了小夭的样子。 只有漫天凤凰花,如血,似火。 诺言成为执念,愧疚造成偏执,日复一日,陷入更深的迷惘。 小夭是他的妹妹,也代表他所有年少美好记忆,所有回不去的时光。 有奶奶,有父亲母亲,有姑姑…… 妹妹这两个字,承载了太多太多。 她把这两个字叠在阿念身上,肆意倾泻他所有压抑的感情,忽视她的回馈,他亲手打造了一个笼子,将两人困在笼子里,现在,她一步跨出了牢笼,生生从影子里撕裂了出来。 阿念一直都是勇敢的,“哥哥,我喜欢你。” 他眼神恍惚了一瞬。手指下意识用力…… “哥哥,疼。”阿念委屈,眼里出现了水光。 白嫩肌肤在他指下红了一片,玱玹连忙松手,像对待易碎的珍宝,慌乱的无与伦比,“阿念对不起,是哥哥错了,疼吗?都是哥哥的错……” 他反应这么大,反倒把阿念给吓了一跳。 “哥哥我没事,不疼了,哥哥你是不是醉了?” 哥哥看上去和平时完全不一样了,肯定喝醉了,没想到她酒量这么好啊,她没醉,哥哥都醉了,阿念忍不住翘起嘴角。 “醉了……” “哥哥还认得我是谁吗?”她瞬间忘了表白,双手捧住他的脸,一下凑近。 两人挨的近,呼吸可闻,酒香徐徐蔓延。 玱玹浑身僵硬了一瞬,醉了一般泄了力,两人额头相抵,阿念有些不自在,羞红了脸,感觉脸烫的不行,哥哥一定发现了,她下意识想后退,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喟叹,呼吸掀起气流,乱了她的心跳。 “是阿念……” 他像是真醉了,喃喃低语,“阿念,对不起……” 第305章 长相思-阿念5 阿念把玱玹扶回房间,走之前还掖了掖被子。 门关上一瞬间,沉睡的人眼皮微动了动。 阿念的房间在另一边,要经过院子,不知为何,她却没有回房间,而是站在梅花树下,发起了呆。 “咕噜~” 熟悉的声音打破了她莫名的思绪,她寻声看去,惊大了眼。 “毛……毛球?!你怎么变成肉球了??” 毛球一脸悲愤的控诉,身上粉色的肉都给气红了。 “你主人?你主人这么丧心病狂的吗?你离家出走了?嗯,这样的主人是该扔了,要在我这里住下?好啊!” 阿念牵住它伸出来的肉乎乎翅膀,摇了摇,笑眯了眼。 “你要住多久都可以,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咕噜。” “毛球啊,嗯嗯。” “咕噜!!” “好,不笑不笑。” 毛球现在虽然没毛了,但也不能笑话它。 毛球狐疑瞅她。 “好了,我带你进去吧,马上要下雨了。” 她伸出手来,小小一只,比不上主人大,不过很温暖柔软,毛球下意识蹭了蹭,反应过来顿时一僵,它雕大爷怎么可以做这种事,一点也不威武。 都怪这女人! 不过真怪舒服的,蹭一下,再蹭一下…… 惬意眯眼。 毛球名字可爱,性格和它主人一样,又冷又傲,看人的眼神都是居高临下,得它一个正眼也不容易,比起相柳,它更加桀骜不驯,平时都是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拽样。 这样窝在一个人手心撒娇,是相柳也没有得到过的待遇,被人看到了,怕眼珠子都要掉地上了。 阿念习以为常,她从小就讨兽喜欢,不管灵兽凶兽,还是普通动物,再凶残对她也会亲近几分。 蓐收嘲笑她,说是因为她最废物了,兽类直觉最敏锐,知道她不能对自己造成伤害,自然不排斥她亲近了。 她不服气,努力修炼,灵力高强了一样讨灵兽喜欢,她得意洋洋嘲笑回去。 她就是天赋异禀,就是天生讨灵兽喜欢。 哥哥说的对,阿念赤子之心,惹人喜欢。 没有人会不喜欢阿念。 毛球没毛了好丑,像一个圆滚滚的肉球上长了几根毛,阿念被丑到了,不过还是很开心,这就是她比相柳强的证明! “嘶……” “怎么突然变冷了,”阿念浑身一凉,打了一个哆嗦,抬头一看,圆溜溜的眼睛灵气十足,纯然氤氲着喜悦,“下雪了,毛球你快看,下雪了!” “咕噜。” 毛球伸长脑袋看了一眼,又立刻缩了回来。 不好,他来了。 “咕噜咕噜!” 它催促,快进去快进去,雕大爷快被冻死了! 阿念,“?” 冷吗? 阿念眨眨眼,看了看漫天飞雪,又看了看手心瑟缩的肉球,它很冷的样子,脑袋都缩翅膀里了,还一个劲发抖。 阿念叹了一口气,她就没见过这么没用的妖兽。 是因为毛没了吗? “好吧好吧,真高兴你遇到我这么好的主人。” “咕噜。” 一人一雕,你一句我一句,交流十分顺畅。 镇上大雪依旧,不到下雪的季节,这是一场早雪,有人讶异,也没多奇怪。 房中点燃了一盏灯,暖黄色,隔绝了风雪。 “阿念。” 下雪了,玱玹放心不下,还是决定来看看。 阿念想和哥哥单独相处,海棠他们都睡下来,现在阿念一个人,正笨手笨脚准备给毛球做一件衣服帽子,给它遮遮丑,咳,是怕它着凉了。 隔着一扇门,“我马上睡下了,哥哥也早些休息吧!” 夜色下,少女声音清悦,仿佛泉水簌石,悦耳动人。 “……好。” 今晚他的思绪很乱,卷成一团,他需要理一理。 阿念一点不能体会玱玹复杂的心情,在她心中她就是要嫁给哥哥的,比起羞涩,更多的是理所当然,心中这么想,她就这么说了,这么做了。 对她而言,这一切都只是寻常。 一阵寒风过,梅花树下多了一个雪白身影,雪似乎下的更大了。 他来的无声无息,没有让人有一丝发觉。 提步时落雪无痕,走动时衣袂拂动,散出一抹红,似大雪压红梅,孤寒而热烈。 阿念已经做好了一套小衣服,按她的喜好来的,粉粉嫩嫩,可爱极了,就是针尖不怎么好,不过挺扎实,料子也好,让整体看起来不怎么粗劣,很有设计感。 “毛球,来来来,看我给你做的小衣服,这可是我第一次做呢。” 阿念很欣赏自己的作品,满意的不行了。 毛球一只雕,也没什么欣赏水平,它现在光秃秃一只,能遮一下也不错。 “咕噜!” 翅膀一挥,来!给小爷穿上! 粉色小衣服就是一个圆桶形状,在两个翅膀那里开了两个洞。 “好像有些大了。”阿念摸着下巴,皱皱眉。 毛球一听,想了想,身形顿时变大了一点,刚刚好合适,阿念眼神一亮,连忙拿起小帽子给它戴上,尖尖的小帽子刚好卡住它额头火一样的毛发,顶上还顶着一颗一看就价值不凡的红宝石,闪闪发光。 “不错不错,真是太好看了!”阿念满口夸赞。 毛球受用的不行,越发抬头挺胸,它这鸟就喜欢听别人夸它。 一人一鸟都挺满意,就是空气又冷了几分。 “怎么这么冷?” “关了窗了啊!” 阿念一脸疑惑,转头吓得瞬间瞪圆了双眼,连连后退到墙边,脖子似乎又在隐隐作痛了,那种窒息的感觉又浮上脑海,眼里闪过恐惧,还是一把捞过安静如鸡的毛球,坚强的没有晕。 “你你你!你好大的胆子!你别过来,我喊人了!” “我告诉你!我哥哥就在隔壁,识相你就马上走,否则定将你大卸八块!” “是吗?” 相柳微微勾唇,眸子一瞬间变成兽类一样的竖瞳,红的滴血,一股阴冷嗜血感爬上阿念肌肤,仿佛扼住了她的喉咙。 他闲庭信步一般向她走来,每走一步都让阿念感觉离死亡更近了一步。 眼眶瞬间红了,她张口就想喊,他瞬息而至,让她所有声音被堵在了他掌心,吓得她手下意识捏紧,毛球被捏疼了也不敢出声,老实缩着。 他附在她耳边,“别怕,我不会伤害皓翎王姬,只是想请王姬去做客罢了。” 远远看去亲密的暧昧丛生,仿若情人低语,阿念只感觉一股阴冷气息缠绕在她脖颈,仿佛她只要说一个不字,他立刻能扭断了她的脖子。 阿念一动不敢动,老实像一只可怜的兔子。 他似乎轻笑了一声。 大雪下了好一会儿,大地蒙上一层雪白,阿念被带回了辰荣军老巢,一出清水镇毛球就变成了大白雕,身上她亲手做的衣服碎了,坐在并不柔软的雕背上,阿念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进了军师大帐,相柳不再理会她,自顾自闭目养神。 好像她并不存在。 安静了一会儿,阿念悄悄抬头看了他一眼。 轻手轻脚,准备摸出去。 刚一动…… “去哪?” “……出,出恭。” 阿念生了一副欺霜赛雪的好容貌,用再鲜艳美丽的辞藻来形容也一点不为过,却一点也没有魅人的意思,一身不谙世事的天真明媚,那双眼睛藏不了任何心思。 “可,可以吗?” 阿念眼巴巴看着他,满眼写着心虚两个字。 “嗯。” 阿念嘴角压也压不住,立刻就跑了出去。 这是辰荣军营,守卫森严,转了一圈,阿念整个人焉了,她自以为和毛球有几分交情,它都离家出走了,不要那个主人了,她不仅收留了它,还亲手给它做衣服,他们相处愉快,她也算他新主人吧。 让它帮个忙,它像换了一个鸟,无情的很。 情分没用。 威逼利诱也没用,它就吊死在那相柳身上了。 怎么也不肯帮忙。 “骗子!” 她堂堂皓翎王姬,被一只鸟给狠狠骗了。 她试过自己逃跑,把自己弄的狼狈,每一次还都以失败告终,有一次还是被那忘恩负义的家伙给抓回来的。 一次次下来,阿念累了。 “回来了?” 他语调平淡,阿念却莫名听出了一股嘲讽。 想发脾气,一对上那双血一样阴冷的眼睛,她又怂了。 干巴巴的,“嗯,回来了。” 折腾了一晚,天都亮了,有人送早饭进来。 相柳来到大帐里唯一一张桌子前,拿起筷子,一举一动随意又充满了美感,仿佛这不是简陋昏暗的营帐,而是金碧辉煌的宫殿,他看了过来。 “不饿?” 饿。 可看了一眼饭菜,她一脸嫌弃,“这腌臜东西,我才不吃。” 相柳不是个温柔性子,冷道,“不吃就饿着吧。” 他吃饭速度很快,没一会儿就吃好了,真如他说的,让她饿着,不仅中午,晚上不给送饭了,连水也让她找不到一口,对他而言,一两天不吃饭死不了了,只要不死不影响他的计划就算不了什么。 可阿念金尊玉贵,哪受过这样的委屈呀。 从小一帆风顺,万千宠爱的皓翎王姬前半生都没吃过一点苦,遇到相柳,就没好过。 她想哭,又生生忍住。 绝不可以在讨厌的人面前掉眼泪,只会让别人嘲笑得意。 如果眼刀能杀人,相柳已经死了一万次了。 好想哥哥啊…… “咕噜。” 毛球变小了,落到她身边,试图和她说话。 “走开,你和你主人一样,也不是个好东西!” 阿念凶巴巴的,白嫩脸蛋都花了,头发也没人给梳,颇有一番凌乱美。 毛球心虚,他也是脾气不好,该掉头就走,作为空中霸主,能认相柳为主人,也是因为被打服了的,这个小丫头还想做它主人,它就从没认同过,不过它也不讨厌她就是了,他去找她是生气离家出走,也是为了骗吃骗喝,她是第一个给它做衣服的人,它亲眼看到她被扎了好几针呢,它还把衣服弄破了,毛球头越来越低。 她其实很好,可它一生只会有一个主人。 它不想骗她了。 “咕噜。” “走!” 阿念眼眶红了,泪光朦胧了视线也强忍着。 毛球一步三回头走了。 阿念坐在石头上,头埋在膝盖里,缩成小小一团。 无边无际的孤独如海水一样淹没了她。 ……像幼时。 阿念的母亲静安妃只是一个身份卑微的苦役奴仆,还口不能言,一朝飞上枝头,生下了一个女儿,皓翎王甚至为她空置后宫,再无别出,自然惹人嫉妒。 明里碍于皓翎王,没人敢说什么,从心底却看不起她。 尤其上一任王后是西炎王姬,让她更上不了台面。 耳濡目染,那些世家大族的孩子没人愿意和她玩,她不明白为什么,心里委屈极了,去找母亲,母亲说不了话,只是抱着她,那双温柔的眼睛落泪了。 她想去找父王,可父王日理万机,总也见不了一面,他似乎有忙不完的事。 他们说父王很累,小王姬要乖,不要用这些小事去打扰父王了。 阿念很听话。 只是也很孤独。 宫殿很大,常年寂静,殿外种了一棵梅树。 阿念坐在石阶上,时常一看就是一整天。 父王每次来都会经过那棵梅树,更多时候都是花开的时候,梅花开了,父王就来了,阿念数着花开的日子。 后来有一天,父王大发雷霆,宫里人换成了她不认识的人。 有一个小男孩进入了她的世界,她有了哥哥。 哥哥说,阿念是尊贵的皓翎王姬,什么也不用害怕,什么也不用顾忌,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自己开心就好。 一切有哥哥在。 哥哥会一直陪在阿念身边,永远不会离开。 阿念很好,所有人都会喜欢阿念,和阿念一起玩。 阿念很记仇,就算他们凑上来,她也不稀罕了。 阿念没有朋友,哥哥填补了她所有空缺。 那种孤独似乎过了很久很久了,久到她以为自己已经忘了。 泪滴到了手腕上银镯上,光芒一闪,变成一支通体银白色笛子,上面镌刻龙纹。 阿念一怔,捡起落到地上熟悉的笛子。 …… “这个笛子好漂亮啊,你可以送给我吗?” “叫我一声蓐收哥哥我就送给你。”他一身银白,腰系玉带,袖口紧束,干净利落的装束衬得身姿挺拔,银色龙纹阳光下贵气十足,笑着逗弄面前玉人般的小娃娃。 “哼,我才不叫,我只有一个哥哥,你才不是。” 女孩生的玲珑剔透,别扭的扭过头去。 他嘀咕了一句,“果然是个小混蛋,这么快就忘了……” “忘了什么?” “没什么,”他恶劣十足,“再给你一次机会,叫不叫,不叫我扔了。” 他故意把那笛子在她眼前晃了晃,作势要扔湖里。 女孩还是不愿意,固执不肯叫他哥哥,在她心里,哥哥就是玱玹一个。 噗通一声,他当真一扬手,扔了那笛子。 女孩呆呆看着,眼睛一下红了,水汽弥漫。 他还在一边大笑。 阿念决定讨厌他。 他还在说,“现在叫我一声哥哥,哥哥大人大量,帮你下去捡起来好不好?” 皓翎临海,国民水性都很好,阿念是个例外,她落过水,之后就一直很怕水,也不愿意去学,她不敢下去,也不愿意在他面前露了怯,狠狠瞪了他一眼,愤愤走了。 第二年生日,他送了女孩一只银色镯子。 她还是不肯叫他哥哥,一直唤他的大名。 他被她气到了,也叫她小混蛋,小混账。 …… 阿念还记得这支笛子,记得之所以想要它,是因为当时她听到他用这支笛子吹的一首曲子,让她听呆了。 皓翎王精通音律,三个弟子也都一点不差。 作为女儿,阿念同样也精于此道。 笛声吹响那一刻,阿念突然不那么难受了。 蓐收…… 似乎……有些想他了。 第306章 长相思-阿念6 “她就是皓翎二王姬?”玟小六语气复杂。 “嗯。” 玟小六看了一眼秃鸟,笑道,“看来毛球很喜欢她。” 就这么一晚上,它都在暗戳戳的偷看,想上前又不敢,她都替它纠结。 她不是第一次见她,只是没想到她就是皓翎二王姬,那么那个轩的身份也呼之欲出了,玟小六面上不显,身侧的手却在忍不住颤抖,极力克制着情绪。 相柳没有注意,他目光落在了那女子身上。 这笛声,似乎有些奇怪。 久经战场产生的暴戾嗜血似乎都消散了几分。 前所未有的平静,让人忍不住眉头舒展。 玟小六,“那个,这里既然没事,那我就先走了。” 相柳没出声,她就当他默认了,一溜烟下山,阿念好歹是皓翎王姬,相柳脑子有毛病才会真把阿念怎么样,比起杀了阿念,她自己的小命才值得担忧,万一哪天他一个不高兴,她小命就没了。 回到清水镇,玟小六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转了方向,看一眼,就看一眼。 她深吸了一口气,说服自己,却没看见想见的人。 玟小六神色黯然。 也是,他现在应该在筹备药材去换阿念吧。 …… 阿念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一觉醒来已经在大帐中了,一睁眼就看见相柳那个冷脸,他没有戴面具,宽袖大袍,妖不像妖,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比神族还神族。 她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阿念又支棱起来了。 “喂!我要吃饭。” 她要好好的,等着哥哥来救她回去呢。 相柳缓缓睁眼,隐约闪过一丝红光,冷冷看向她,“今天第二天了。” “什么第二天?” 相柳一拂袖,容止如冰雪,“我给你哥哥三天时间准备足够药材来交换你,今天是第二天,若是明天……” “明天什么?你要干什么?” 他不语,轻轻笑了一下,说不出的惊艳。 “你猜?” 阿念小脸一白,像被雨打过的雪白花瓣。 脆弱的都不需要人多用力,就可以捏碎她。 “昨晚吹的曲子,再给我吹一遍。” 他用冷淡的语气说着命令的话,阿念什么时候被人命令过?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憋屈的拿出笛子,又吹了起来。 “再来一曲。” “……”忍! “再来……” 我继续忍! “再……” 熟练点曲的样子,仿佛是在什么歌舞坊。 “!!!” 忍无可忍!她怒目而视,相柳轻飘飘投来一个眼神。 ……我继续忍。 她吹的脸都僵了,最后音调都打着飘儿。 他终于善心大发。 最后那个眼神她看懂了,是在说她没用。 啊!!可恶啊!! “来人。” 有人进来了,相柳让人再送一份早饭来。 还是昨天的菜色,清汤寡水,色香味一个没有,阿念吃的艰难。 抬头一看,那个可恶的蛇妖吃的一脸平淡。 像例行公事。 阿念突然生出好奇,“好吃吗?” 他冷冰冰的看了她一眼,她以为他不会说话了,毕竟这么久了,她深深体会到了他的惜字如金,谁知道他开口了。 “难吃。” “啊?” 他平淡开口,“想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吗?” “什么?”阿念下意识接话,一脸天真单纯。 他忽然笑了,瞳孔一瞬间缩成针尖样,红光乍现,一字一句。 “我最爱吃的就是你这样的,娇生惯养,细皮嫩肉,我一口一个。” 阿念吓得手一抖,筷子都掉了,像在天敌爪下瑟瑟发抖的兔子,耳朵都耷拉下来了,细细弱弱。 “才,才不会,你根本不会吃我,你骗我。” 或许连相柳自己也没发现,他嘴角弧度上扬了。 复杂的人性见多了,阴谋算计经历多了,世界对他而言是暗黑痛苦的,他现在所做的一切也是在报恩而已,心里毫无波澜,日复一日,无甚乐趣。 对他而言,这漫长的时间,一切都枯燥无味。 长长久久,他一直孤独一个人行走黑暗。 尽头是什么,他一直知道。 也是他的归宿。 唯一让他觉得有趣的,就是一个玟小六。 她身上充满了谜团,也不是个简单人物。 这个皓翎二王姬简单的如同一张白纸,也像一汪清水,没有什么神秘令人探究的欲望,可却难得有一种令人放松的力量。 不用猜测她的心思,不必担心她的算计。 不过也容易让人滋生一些阴暗的心思。 她的眼睛太干净了,干净的让人忍不住破坏。 让白纸染上黑。 那时候一定很好看。 想起那晚看到的,相柳认为这一天或许不远。 “你很爱你的哥哥?” “那当然了,”提到玱玹,阿念整个人都不一样了,眼里都有光,“我最爱哥哥了,哥哥也最爱我了。” 他笑的意味不明,“最爱?假如他未来有别人了呢?” 阿念信誓旦旦,“不会的,哥哥从不多看其他女子一眼,他答应过我,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那就祝愿王姬得偿所愿了。” 阿念一改之前的想法,觉得这人怪好的,真心实意道。 “谢谢你。” “其实我也挺羡慕你的。” “羡慕我?”相柳眉梢微扬,灰白发丝像烧过的纸,只留余烬。 “羡慕我什么?” 第一次有人说羡慕他,相柳发出一声冷笑。 阿念没有看懂气氛的变化,真诚极了,“羡慕你有毛球呀,不离不弃,我比你好那么多,对它那么好,你又凶又冷,还把它毛给拔光了,这样了它还不愿意离开你,真不知道你怎么这么好运气。” 阿念说着说着都忘了对相柳的害怕了,酸极了。 相柳难得怔住了。 “毛球?” “对呀,”她还是狼狈的样子,双眼却美极了,明媚动人如春日下的浅溪,“你自己也是一个妖兽,不能因为毛球不能化形就忽视它的陪伴,我都不知道它为什么这么爱你,愿意陪你窝在这深山老林过苦日子也不肯跟着我。” “陪伴不分人神,或是妖,它这么爱你,你要多在乎它一些,不要拔它的毛了,你都不知道它多伤心,以后万一有一天它化形了,成了一个秃头怎么办?” “你和它走在一起,别人不是连你一起笑话了?” 她学着父王的话,老气横秋,“时间长着呢,有个一直陪伴你的人不容易,要珍惜,不能肆意挥霍,不然哪一天你一回头,那人就不在了。” 毛球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一脸认同。 它可受大委屈了,主人一点也不珍惜它。 也就是它忠心,上哪儿去找它这么好的雕。 相柳,“……” 戾气突然散了,一时竟不知道作何想法。 “他们都说你为人冷漠,独来独往,个性桀骜,这眼睛也是该治一治了,毛球这么大个都看不见,你哪里从来都是一个人了?根本从来都不是。” 毛球跳上桌子,挺起自己肉嘟嘟的小胸脯。 阿念喜欢灵兽,忍不住摸了一把,没毛,差点手感。 从来都不是…… 相柳看向被摸的一脸陶醉的毛球,忽然笑了笑。 是啊,从来不是。 天下之大,他从来不是一个人踽踽独行。 “知道你很穷了,但也不要舍不得,给毛球多补一补,它还长身体呢,不要影响了它的化形。” 阿念对灵兽天然一种亲近,和吸引力,隐隐也能感受一些东西,毛球血脉不错,十分有灵性,坚持多吃一点好的,是有机会可以化形的,她忍不住叮嘱它的主人。 阿念也是胆子长毛了,好在相柳不在意。 “嗯。” 阿念得寸进尺,觊觎之心不死,“要是哪一天你养不起了,可以让毛球来找我。” 可惜到最后离开,他也没给她一个答复。 阿念突然觉得,除开喜欢吓人,人冷了点,强迫她吹笛子,其实传说中的九命相柳也没那么可怕嘛! 很快,她就后悔了。 “啊啊啊——” 极速下落中,阿念脑海一片空白,只听得惨叫声。 “阿念!” 玱玹大惊失色,心跳都有一瞬间停止了。 什么礼仪风度都不存在了,用尽此生最快的速度飞奔而去,直到接住人手还在抖,形容憔悴,眼里都是血丝,“是哥哥来晚了,都是哥哥的错,是哥哥的错。” 他力道很大,似乎一松手怀里人就会消失。 哥哥从来是镇定自若的,从没有像今日一样,失了分寸,露出慌张姿态,阿念抬手摸着他眼下的青黑,像红了眼睛的兔子,呆呆忘了反应的看着他。 “阿念告诉哥哥,那相柳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玱玹紧张的问,他再一次让阿念置于危险中,气愤担心之余,熟悉的无力感再一次席卷他全部理智,胸腔憋闷的疼痛,他还是这么没用,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人。 换以前,阿念该哭诉相柳的恶行,她受委屈了。 哥哥会关心她,她会感受到自己被在乎着。 可现在…… “我没事的哥哥,那相柳不敢把我怎样。” 她扬起笑容,灰头土脸也掩不住的漂亮。 似雨后的天空,阳光和彩虹驱散了所有乌云,不见丝毫阴霾。 “我好好的呢,不信哥哥看。” 她离开他的怀抱,在他面前转了一个圈,青色裙角如花绽放,笑容烂漫。 没有好看的妆容,漂亮昂贵的衣服首饰,脏兮兮像个小花猫的样子,阳光下却整个人印入了玱玹眼底,直入心底,留下了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印记。 玱玹眼神颤了一下,喉咙像被什么哽住。 阿念拉起他的手,“哥哥,我们回家吧,我想吃哥哥做的米糕了。” 玱玹反握住她的手,轻轻抚着她的发丝,哑声道。 “好。” …… 不远处一处山峰上,风掀起了一片白色衣角。 一声清鸣长啸,身边落下一个雄壮身影。 他抬起手,一把长弓出现在手中,扣弦上箭,对准了那人后心。 玟小六猜的不错,他不会杀皓翎王姬,但遇上西炎王孙,也没有放过的道理。 相柳想杀一个人,没有人可以逃过。 阿念突然一阵心悸,倏然回头,那一刻动作已经快过脑子,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玱玹。 “阿念——!!!” 是谁在喊她?是哥哥…… 好痛啊,阿念从没有这么痛过。 阿念痛的很快失去了意识,不知道手上银镯在剧烈颤抖,沉睡的银龙睁开了眼。 …… 远在皓翎和人言谈说笑的蓐收心口骤然一痛,如同被人生生捏碎。 “蓐收大人你怎么了?脸色突然这么难看?” “没事。” 蓐收脸色苍白,勉强笑了笑,“抱歉,失陪了。” 极会为人处世的蓐收大人甚至不等人说什么便转身离开,脸上一贯的笑容消失了,连背影也透出一股急切。 …… 玱玹低估了相柳,得到了让他撕心裂肺的代价。 即使玱玹也受不起相柳一箭,何况阿念。 相柳攥着弓的力道一紧,语气几乎结冰。 “蠢女人。” 短短三天,相柳已经将这个皓翎二王姬看的透彻,和所有被宠惯长大的世家小姐一样,不知天高地厚,心思浅薄的令人一眼看透,不堪一折,骄横是真,胆小也是真,吃不了一点苦头。 饭菜难吃了不开心,被虫子咬了不开心,冷了不开心,热了不开心,动不动就红了眼睛,唯一的优点是不像别的女人一样动不动就哭,她就是红了眼也倔强的不肯在他面前掉眼泪,只会一个人躲起来哭,维持着她皓翎王姬的高傲。 她很笨,也聪明,知道什么时候该低头。 本能趋利避害。 他以为他看透了她。 可生死之际,这个娇气胆小的人却没有丝毫犹豫,选择推开了身边人,生受了他一箭。 为什么? 爱吗? 爱是什么? 能让一个怕死的人不顾性命,以身相替。 相柳垂下眉眼,按下焦躁不安的毛球,神情淡漠无一丝温度。 …… 玱玹满眼都是血丝,“阿念她怎么样了?” 医师无能为力,一脸歉意道,“这一箭非同寻常,又伤及要害,按理来说小姐绝无生还的可能,但奇怪的是方才探小姐脉象虽然微弱几不可察,却实实在在存在,小的从未见过这般情况,实在无从下手。” 海棠哭的眼睛都肿了,“这可怎么办啊?” 从她在王姬身边伺候开始,王姬从来都是开开心心,活力四射的,她从没见过王姬这样奄奄一息的样子,似乎说话声音大一点,就能把她仅剩一口微弱气息吹散了。 玱玹紧紧握住阿念的手,“立刻去准备,我们回皓翎。” “是。” 来时游山玩水一派悠然,去时匆匆忙忙,气氛沉重。 玟小六望着天上那辆远走的马车,百味杂陈。 曾几何时,她也身在马车中,怕哥哥伤心,强忍着不舍与悲伤与之分别,几百年后,换她看着他走了。 他身边重新有了妹妹。 或许这一别,再无相见。 他好好做他的王孙,她做她的清水镇小医师。 她永远是玟小六。 愿永远只做玟小六。 “起风了,当心着凉。” 身上一暖,她回头看去,温润雅致的青年关心的看着她。 时间不因任何人留恋而停下,永远往前,前路未知,至少此刻,她并不孤单。 玟小六释然一笑。 第307章 长相思-阿念7 大雾弥漫,突然传来了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 “你来了。” “谁?出来!” 小小一个身影娇小极了,从浓雾里走出。 白嫩小脸眉目如画,一笑两个酒窝烂漫无邪,又大又圆一双眼眸看着她,小下巴一抬便是骄矜。 “我就是你啊。” 阿念一震,连忙低头一看,她的手也变小了。 “我……” “阿念。” “嗯?” 她下意识抬头应了一声,随即神色古怪,一模一样的两个人相对而立,心里不免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变成我的样子?”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我告诉你最好赶紧把我放了,否则我父王和哥哥不会放过你的!” 什么我是你,乱七八糟的,阿念压根不信。 她不是在清水镇吗? 相柳放了她,她正要和哥哥一起回去呢。 为什么会在这? 哥哥呢? 阿念小小的眉头皱成了一团。 手腕上,龙纹银镯闪了闪……无人看见。 “父王,哥哥……你的世界只有他们吗?” 对方笑了一下,一身粉白衣衫娇俏可人,像桃花幻化而成似的漂亮,柔柔软软,可那笑却莫名让阿念不舒服。 “阿念,皓翎忆,是父王给你取的名字吧。” “念,忆。” “念谁,又忆谁呢?” “母妃为什么总是一个人偷偷的掉眼泪?” “为什么总会哭,只会哭?” “父王当真对母妃一见钟情,情有独钟吗?” “为什么漪清院不允许任何人进去?” “父王说好陪你过百岁生辰,你期待高兴了好久,生辰当天为何又会因为一句话毫不犹豫弃你而去?” “多可悲啊,他们说的没错,你和你母妃一样,只是一个可悲的替代品,只是别人的替身,在她们不在时成为一个慰籍痛苦思念的替代品,就像你的名字一样。” 阿念大吼,眼泪滚滚而下,“别说了!你住口啊!” 对方并不停下,将言语化为尖刀,扎进她的心。 “别自欺欺人了,你其实什么都明白不是吗?” “你说,你和她,父王……和哥哥,会选谁呢?” “他们,爱的真的是你吗?” “名念,名忆的你。” 孩子出生在这个世界,人生如一张白纸。 父母是执笔人,在纸上落下第一道痕迹便是名字。 一个名字承载着父母的期盼,爱和祝愿。 可她呢? 似乎一出生便只是为了成为另一个人的影子。 供人慰籍思念。 她轻声说,“哥哥爱的也一直是妹妹这个符号……不是你我。” 阿念把自己抱成小小一团,手啃出了血。 血染红了银镯。 温柔的力道落到她头上,温暖又……熟悉。 ………… “看看,我发现了什么,一只小花猫。”清朗的声音带着笑意。 他在她面前蹲下,银色衣角映入她眼中,龙纹精致,贵气不凡。 小女孩抬起头,圆圆一双杏眼含着泪珠,白嫩小脸上泪痕斑驳,小胳膊小腿坐在角落里,像被遗弃的小猫崽。 “你……你是谁?” 她防备的看着他,眼底却是难掩的不安。 少年生的俊逸,给她的感觉和父王有些像,又不像,至少父王不会和她一起挤在这个小小的墙角里。 “这个位置还真不错,凉快,啊,还有一棵李树,上面还结了果子。” 他咋咋呼呼,把小女孩看的一愣一愣的。 李子? 她看过去,眸子一瞬间睁圆了,真的有。 少年就是一挥手,手里多了一把李子,圆滚滚,青色的,他毫无形象的用袖子擦了擦,在她眼神下咔嚓就是一口。 “嗯嗯,不错,真不错,又脆又甜。” 说话间他又咔嚓吃了好几个,似乎想起还有一个人,自然而然对她伸出手,俊逸眉眼间俱是笑。 “小花猫,你要不要也来一个?” 小女孩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不过她奶呼呼的郑重强调。 “我不叫小花猫,我叫阿念。” 少年笑容更深了,“好,我记住了,阿念。” “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小阿念像被顺了毛的小猫,露出两个酒窝,她对这个人充满了好感,充满信任低头就是一大口。 “……” 浑身僵住。 爱恨就在一瞬间,女孩一脸愤怒,小脸通红。 “你骗我!根本一点不甜!”想砸他,她攥紧被咬了一口的李子。 少年一脸无辜,“不甜吗?可能刚好拿了一个不甜的吧,要不要再试一个?” 他当着她的面又吃了一个,很享受的样子。 “真甜,我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甜的李子。” 女孩半信半疑,认真看了他表情好一会儿,没看出表演痕迹,被他诱住,一双水洗过的眸子还带着红意,清澈像一汪泉水。 “真的吗?” 少年眉梢一挑,肯定道,“当然是真的了。” “那……那我再试试。”女孩鼓足了勇气。 “给。” “……!!” “怎么了,还是很酸吗?哎呀我的错我的错,一定是我挑的不好,这次我不挑了好不好,让你来。”他摊开手,一副任君挑选的样子,真诚又愧疚,光风霁月让人对他怀疑都是一种罪过。 于是被酸的小脸扭曲的女孩再一次上了大当。 “……!!!” “噗哈哈。”少年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 “啊啊啊!大骗子!!” 抓了一把李子的女孩愤怒极了,把李子当石头往他身上砸,狂风骤雨一般。 两人坐在一起,少年被狠砸了几下,发出惨叫,一溜烟跑了,女孩紧追不舍,追出了这个小角落,阳光下小小的一团生机勃勃,张牙舞爪像只小火球。 “站住!” 他回头一笑,“为什么你叫我站住我就要站住?” 少年身姿挺拔,如朗月清风,一派清贵,可一开口就让人想给他一拳。 女孩磨牙,她为什么会觉得他像父王呢? 根本一点不像! 她双手叉腰,眼里燃烧着小火焰,下巴一抬,气势十足,“因为我是皓翎王姬,我命令你站住!” 那个可恶的少年果真站住了,长身玉立,弯腰行礼,对她俯首笑道,“王姬有令,莫敢不从。” 女孩下意识挺起了小小的胸膛,眼眸弯弯。 他不敢跑了,站着不动让她砸了好多下,可怜的连连求饶,说以后再不敢骗王姬了,女孩大度的原谅了他,背着小手,踏着小方步轻快离开了。 少年捡起滚落在脚边一颗李子,轻轻笑了。 “公子,时间已经不早了。”有人低声提醒。 “走吧。” 少年提步离开,衣摆上银龙阖目沉睡,收敛了所有锋芒,举止端方,如清风朗月,堪称世家风仪典范。 “公子今日心情很好?”身边人看出点什么。 “还不错。” 少年出身尊贵,如今更拜了皓翎王为师,从小耳濡目染,让他无比冷静理智,也习惯衡量利弊,揣摩人心,深知什么该做,什么能做,什么不该做。 他不是第一天看见她,每一次都走过了。 阿念…… 呵,他这个舅舅啊。 今天大概是他突然想这么做了,好歹做了一次表哥。 小家伙生气的样子比哭起来顺眼多了。 皓翎王忙着平定五王之乱,没有时间顾及后宫,他跟在皓翎王身边学习,同样繁忙,他没想到再见面,会是这样的情况下。 皓翎多水,五神山更是临海,水域繁多。 她在水里挣扎,惊恐的大哭,水灌口鼻,周围一个宫人也没有,只有传说中的静安妃在,晕倒在岸上。 他把她救了上来。 皓翎王大怒,整个宫廷经历了一场清洗。 也变相证明了他的态度。 小王姬受了惊吓,整夜惊醒,不敢合眼,皓翎王日理万机也抽出时间每天去看望,医师换了许多都没用,只能看着小王姬一日日瘦下来。 不过一个月,圆润的白嫩小脸下巴都尖了。 一天晚上,女孩再一次被可怕的梦境困住,就要惊醒之时,一阵笛声响起。 笛声轻缓,像窗外月光轻柔落入了梦中,安抚着女孩惊惧不安的灵魂。 女孩呼吸渐渐平缓,小小的眉头舒展开。 从那以后每一晚,笛声都会出现在她梦中,为她赶走所有恐惧。 后来有一个叫玱玹的男孩进入她的世界。 笛声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她不习惯了几天,便渐渐将之抛在脑后。 她有了哥哥。 有一天她在御花园玩时,突然听到了一阵笛声,好熟悉……她情不自禁跟着笛声找过去,看到一个少年。 少年身姿挺拔如松竹,手持一支通体银白色笛子回头,眼眸含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阳光下身上银色龙纹仿佛活了过来,矜贵的让人望而却步。 女孩看呆了。 “……这笛子好漂亮,你能把它送我吗?” 女孩不见了惶恐不安,彻底走出来了,小小一个像个玉娃娃,玲珑剔透。 少年把玩着手中笛子,笑着逗她,“叫我一声蓐收哥哥我就送你。” “我才不叫,我只有一个哥哥,你才不是。” 少年笑容消失了一瞬……还是一样的傻。 心里一酸。 “小混蛋……” 他一气之下,手一扬把笛子扔进了水里。 叫那玱玹整天哥哥前哥哥后,不要钱似的,到他这就这么难了? 他还非听一声不可。 可惜最后这场僵持他还是输了。 少年偷偷下水自己又给捡回来了,来年女孩生日,他送了她一只龙纹银镯。 ………… “阿念。” 谁…… “小混蛋,醒醒,再不醒我就把你的灵兽全炖了。” !!! 谁敢! 一个名字脱口而出,她大怒,“蓐收!你敢!!” 他似笑了,语气有些虚弱,“王姬在,我不敢。” 她重重哼了一声,环顾了一圈,全是雾,她难掩不安。 “这是什么地方?蓐收,蓐收你在哪儿?” “蓐收……” “我在这里。”手上覆上温热,他握住了她的手,俊逸的脸上带着一惯的笑,让她奇异安了心。 “可要好好抓住我的手,走丢了我可没办法了。” 阿念连忙抓紧他的手,怼他,“你在说谁蠢呢?!” 他熟练服软,“我蠢,王姬聪明无人能比。” “哼。” 他笑了笑。 拉着她的手,带她走出了这重重的迷障。 “王姬聪明,所以给人挡箭的傻事一次就够了。”他最后说了一句,前所未有的正色。 阿念愣了一下。 眼前的一切都在消失,他也在消失…… …… “醒了醒了!王姬醒了!” 众人大喜。 “蓐收大人你没事吧?”见他摇摇欲坠的样子,那人一脸担心。 “没事,休息休息就好了。”蓐收虚弱摆摆手,笑了笑,看了一眼众星捧月的人,没有上前,反而退了出去。 他现在这样子,还是暂时不凑她跟前去了。 阿念人还虚弱着,父王哥哥他们都在,耳边全是关心,她却不知道为什么,眼神在人群中像找着什么。 “阿念在看什么?”玱玹这次真吓着了,不仅相柳,他又何尝想到?人倒在他面前一刹那,他几乎肝胆俱裂。 他一直是个保护者,保护她不受风雨侵袭。 可这一次,他以为保护着的人,胆小娇气的人,推开了他,用生命相护。 他清楚知道,这世上除了小夭,他再没有一个亲人,也再没有一个人能不图什么,毫不犹豫用生命护他。 那个人会是阿念,更是他从来未曾想到的。 他能够清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已经变了。 “父王,蓐收呢?” 皓翎王有些奇怪,阿念一心只有玱玹,玱玹还在这里,她却问起了一向爱和她吵嘴的蓐收,不过这次也多亏了蓐收。 “若不是蓐收送的一片护心鳞护住了你的心脉,你这条命就没了,你深陷心魔,怎么也醒不过来,也是蓐收元神进入你梦中将你唤醒,他损耗了元气,休息去了。” 皓翎王点点她的额头,“不可以有下次了,知道吗?” 现在想到当时的画面,他还忍不住后怕。 他是神族帝王,也是一个父亲。 只是他也没想到,阿念的意识深处,他进不去,玱玹进不去,反倒是蓐收进去了。 皓翎王思绪百转,或许阿念也不是真的非玱玹不可。 第308章 长相思-阿念8 “哥哥为什么这样看我?我脸上有东西吗?” 过去一个月了,阿念发现哥哥变得奇怪了。 哥哥有自己的事,阿念也不是一定要缠着他,可最近一个月,哥哥似乎空闲了好多,陪她的时间比以前翻倍也不止。 阿念高兴是高兴的,也忍不住有些疑惑。 皓翎服饰多金色白色为主,整体飘然欲仙不失尊贵,玱玹可称一句龙章凤姿,从小和皓翎王学习帝王之术,几百年深入大荒,既有为君者胸襟手段,也有寻常人家有的平易近人,令人心生亲近。 不管什么身份,什么境遇,他都完美融入。 好看的人谁都喜欢看,阿念当然也不例外。 他华服加身,仿佛天生就该被权势金玉围绕,气势是什么说不清道不明,但玱玹身上有,比父王不显山不露水更引人注目。 即使萍水相逢,阿念想,自己也会喜欢。 玱玹剥了一盘坚果,笑道,“怎么突然发起呆了?” “哥哥太好看了,就忍不住再多看一点。”她托着雪腮,杏眸专注。 “一辈子也看不够。” 他动作一顿,抬眸看来,眸色极黑,她一身艳色落入其中,那点亮光宛如无边黑夜中一簇火苗,被他困在眼中。 “阿念还小,等以后见的人多了就不这么觉得了。” “不会的。”她一口坚果嚼的脸颊鼓鼓的,“再不会有人和哥哥一样。” 玱玹笑了,阿念不满了,“哥哥是不信吗?” “信,阿念说的不管是什么,哥哥都信。” 在海棠听来多有哄孩子的意味,阿念不这样觉得,她满心都是对哥哥的爱,每天倒出去一些,她觉得大概一辈子也倒不完。 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只是跟着心走。 何况…… “哥哥还没说方才为何那样看我呢?我脸上有什么不妥吗?” 阿念摸着自己脸,看的她莫名有些脸热。 很快她又是一惊,连忙让海棠拿镜子来。 “我是不是变丑了?!” “快,快让我看看,一定是药喝多了,怪不得昨天蓐收看了我好几眼,一副要说不说的样子,肯定心里偷偷嘲笑我,又不敢说,怕我骂他。” 转折太快,海棠提起的一颗心不上不下,差点没哽住。 “好的,王姬。” 她还以为王姬…… 唉。 阿念动作太大,一下牵扯了伤口,痛的她倒抽了一口气。 “阿念!”玱玹心跳漏了一拍,一脸紧张扶住她,动作小心翼翼,“怎么样,又痛了吗?哥哥马上叫医师!” 危及性命的伤显然不是一两天可以痊愈的,稍微动作大一点就扯到伤口,阿念从不是一个隐忍的性子。 “哥哥,我痛。” 玱玹一边输送灵力为她减轻疼痛,一边安慰,紧张的乱了方寸,也乱了心,“医师很快来了,阿念痛就咬哥哥一口。” 阿念痛极了,洁白额头上冷汗湿了头发。 她甚至说不出话来。 听了哼哧就是一口,狠狠咬在了他手上,直到嘴里出现了血腥味。 玱玹任她咬着,一只手鲜血淋漓,直到怀里人的颤抖渐渐平复。 “殿下!医师来了!” “玱玹殿下,把王姬交给奴婢就好,您的手……也上些药吧。” 海棠终于找到机会上前,方才她在一边愣是有种自己是多余的感觉。 “没事,先给阿念看看。” 海棠哑然。 医师忙碌了好一会儿,才松口气,“没事了,王姬伤到了心脉,得好好养着,切记不可情绪起伏过大,平时也不要动作太过激烈,要慢慢来。” “这不能那不能,那不是要成老太太了。” “阿念。” 阿念暗暗撇嘴,勉强作出一副乖巧样子,脸色苍白的样子像抽去了大半生机,倒多了惹人怜爱的柔弱。 可她天生该是如骄阳一般,肆意的笑着。 不该是这样…… 玱玹坐在她床前,撩开她汗湿的额发,柔声道,“阿念乖,好好养伤,等你好了,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哥哥都陪着你。” “陪着我……只有我们吗?” “只有我们。” 她迎上他的目光,眸子清润,“真的吗?” 玱玹幼稚伸出手,学着她的样子勾住了她小指,“哥哥和你拉勾。” 阿念脸上出现两个深深的酒窝,眼尾却晕染了红意。 “好,拉勾。” “怎么了,突然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哭鼻子?” “我也不知道。”阿念偏过头抹了一把脸,对他露出一个笑,像汤谷四季不落的阳光,灿烂耀眼,眉宇间那股病弱之气也似驱散了几分,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像等这句话等了好久了。 “等哥哥从西炎回来了,我就好了,就是可惜这次我不可以和哥哥一起去西炎,我不在的时候哥哥也一定要记得每天想我,少一天也不行。” 玱玹唇际笑意愈浓,如涟漪在眼底泛开。 “好。” “哥哥流了好多血,对不起。”阿念愧疚。 “哥哥不疼。” 血染在他淡金色衣服上,宛如开出红梅。 阿念目光凝在上面,又看向他,眼睛红了,玱玹连忙举起已经愈合的手,“已经好了,不疼,哥哥不骗你。” 阿念溢出一声鼻音,“嗯,哥哥不骗我。” 玱玹把手放在她头上,轻轻揉了揉,阿念垂下眼眸,圈住了他的腰。 “哥哥什么时候走?” “明日。” “什么时候回来呢?” “……哥哥向你保证,一定会尽快回来。” 那可不可以不走…… 她紧了紧手,“阿念会一直等着哥哥回来。” 玱玹垂下目光,入眼是流墨一般的发丝,柔顺披散在她柔弱脊背上,娇美的侧脸充满依恋靠在他胸口,他只需要一伸手,便可将她完整揽入怀中,玱玹手指蜷了蜷,终落到她肩上,轻柔而克制。 “哥哥记住了。” 阿念小猫样蹭了蹭他,恍若未觉有什么不同,只有海棠多看了一眼。 再不舍,时间也不会停留。 阿念在五神山上目送玱玹离开,一动不动。 “玱玹这一走可就像放飞的风筝了。”你再拉不住了。 阿念头也不回,“你这张嘴不会说话可以不用说,没人把你当哑巴。” 蓐收轻轻一笑,双手收于袖中,一派雅然,“是,我不说了。” “不过这次你倒是出人意料,竟然没偷偷跟着他去,这让人省心的样子可真让人不习惯。”他故作叹息,似乎很惋惜自己没用武之地一样。 阿念白了他一眼,“你要是太闲了我可以让父王再多给你安排点事做。” “可别!” 他一秒破功,可怜求饶,“王姬体恤一下臣子吧,宫廷朝政一堆事压我身上,真扛不起事了,你看看我这脸,这身板,被累的只差一阵风就能吹跑了。” 他柔弱的捂住胸口,一副柔弱美男子样。 从小被演到大,阿念早就不会被他迷惑了,她上下打量他,蓐收不是一看就很高大健壮的男子,长身玉立,眉目如画,多年朝政宫廷将他打磨的圆滑,不论什么时候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父王但凡交代下去的事,无一不处理完美,父王提起他也是多有赞赏,但阿念只觉得他特别会装。 比如现在。 “我看你精神的很嘛,还有时间站在这闲话。” “这不是托王姬的福吗,王姬安分,我自然闲下来了。” 阿念双眼危险一眯,“你说什么?” 蓐收掩饰性的轻咳一声,换上一副笑脸。 “我夸王姬呢,有王姬在才有臣用武之地啊。” 阿念懒得理他,又看向哥哥离开的方向,人早已不见了,她以为她会很难受,是很难受,很想他,才离开就已经开始想了,但似乎……她抬手抚上心口。 阿念漂亮的眼睫低垂,遮住了那丝茫然。 她抬头又看了一眼道,“海棠,回去了。” 海棠:“是。” 阿念走了两步,回头,“还站那干嘛,真闲吗?走啊!” 蓐收怔了一瞬,倏然笑了,抬手广袖当风,衣上龙纹凌云。 “是。” 第309章 长相思-阿念9 大荒的新鲜事每一天都不一样。 阿念嗑着瓜子,双眼放光,“你说什么?涂山二公子喜欢上一个男人?” “可不是嘛。” 海棠啧了一声,“听说差点把涂山老夫人气晕,现在都传遍了。” 阿念感兴趣极了,这可是大新鲜事啊,“那涂山二公子涂山璟可不是一般人物,没想到居然喜欢上一个男人,这下有的让人哭了!” 她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虽然没见过,涂山公子的大名阿念听过,阿念一心只有哥哥,不过也不是不知道整个大荒少有人对涂山公子不为所动的。 涂山璟本人才华绝世,容貌也和他的才华一样,光耀于世。 涂山家又富可敌国,皓翎王见了也要给几分面子。 不知道多少人心悦于他,要不是后来和防风家小姐定亲了,不定多招人惦记呢,他一消失好几年不说,一出现带来一个巨雷,居然喜欢上一个男人,太不可思议了。 “是谁?”阿念一脸八卦,“谁这么大魅力能令涂山公子折腰?” 海棠打听清楚了,“听说是一个叫玟小六的男人。” “玟小六?” 莫名熟悉。 海棠提醒,“王姬,是清水镇那个玟小六啊。” 阿念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这个人是谁,然后沉默了。 “……涂山璟没毛病吧?” 海棠同样想不通,可它就是发生了,只能说爱情就是不讲道理吧。 “他应该没毛病,那涂山璟还要为了那玟小六和防风家小姐解除婚约,防风家小姐不愿意,不堪受辱,要涂山家给她一个交代,这段时间消息传的到处都是。” 精彩,精彩! “涂山老夫人身体不好,一气之下更不好了,涂山公子每日床前伺候汤药,可硬是坚持要和防风小姐解除婚约。” “咔嚓,咔嚓。” “那男子,哦,就是玟小六,不忍看涂山公子夹杂在他和亲人之间痛苦,就要离开,涂山公子不让,雨夜追爱,两人一起掉下悬崖,涂山家的人找了好几天才找到,两人更加情比金坚了,涂山老夫人又气又急终于被压垮了,那玟小六一手好医术,硬是又把涂山老夫人救了回来。” 这可比话本精彩多了,阿念听得津津有味,瓜子都不嗑了。 “后来呢?那涂山老夫人感动之下同意了?” 海棠摇摇头,猝不及防一个转折,“防风小姐怀孕了。” “什么??” “防风小姐说怀了涂山公子的孩子,恳求涂山老夫人为她做主。” 阿念一脸问号。 “怀,怀孕了?防风意映怀了涂山璟的孩子??” 他不是喜欢那个玟小六吗?还能让其他人怀孩子? “那玟小六是个男人,不能生孩子,那涂山璟口口声声喜欢他,一边却让其他女人怀孕,可真不是个东西!” 阿念很唾弃,又忍不住笑,“还是哥哥好。” “继续继续,后来呢,玟小六有没有一巴掌扇过去?” “没有。” 阿念眉头一皱,就见海棠一脸古怪的道。 “玟小六遇到了防风家公子,两人出双入对,听说亲密的很。” 阿念:“……?” 阿念:“他们?” 海棠:“应该?” “王姬,你瓜子掉了,奴婢让人换一盘来。” “……嗯。” 当天,阿念写给玱玹的信中记载了这事。 有趣的事分享给哥哥。 阿念只当个趣事,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卷进去。 …… 西炎 玱玹并不顺利,可以说举步维艰,他的王叔们在西炎势力盘根错节,根深蒂固,在和王叔们斗智斗勇时还遭遇了好几场刺杀,回西炎后他一个安稳踏实的觉也没睡过。 只有收到阿念的信,才会有那么点真心笑容。 也是在刺杀中,他见到了一个以为不会再见的人。 玟小六。 他和涂山璟防风邶的事传的大荒到处都是,玱玹自然也听说过他的大名,这样一个八竿子和他打不着的人却救了他好几次。 聪明的人都容易想的多,他难免怀疑他的目的。 他不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他心里怀疑,也不妨碍他面上亲近,不过一个别有目的的人,利用也无妨。 只是玟小六不是阿念,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轩哥和我哥哥很像,我只是一看到轩哥就想到了我哥哥,想帮帮轩哥,没什么别的心思。” “在清水镇不曾听说你有个哥哥,他还好吗?” “他……” 玟小六对上他试探的眼神,心里苦笑,编了什么自己也不知道,连老桑都看出来这人完全在胡说八道。 还偷偷拉过玱玹,“少主一定要小心,这玟小六一个大男人和两个男人纠缠不清,现在涂山氏都沦为笑话了,现在又凑到少主身边,对少主这么好,不会是……” 老桑一脸惊恐,“这玟小六不会是看上少主美色了吧?!” 玱玹一脸铁青,狠狠敲了他一个暴栗,“胡思乱想些什么!” 第310章 长相思-阿念10 神生漫漫,时间是最不值钱的东西,阿念伤好了,可哥哥依旧没回来。 她天天等着,关注着他的消息,终于有一天,他回来了,带回来一个妹妹,哥哥找了几百年的妹妹。 她的……姐姐。 皓翎王找回爱女,广邀天下氏族,昭告天下。 “哥哥。” 她一路跑了过来,却在靠近时停住了脚步。 亭子里一男一女,正在说笑,亲密无间,他的关心温柔给了另一个人,阿念在这一刻清晰感知到,哥哥不属于她一个人了。 “阿念。” 他看了过来,脸上还带着未散去的笑意。 她走了过去。 “阿念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小夭,以后你不仅有哥哥,还有姐姐一起疼你。” 他身边的女子唤了她一声,她生的很美,阿念即使自负美貌,也不得不承认,一身蓝衣气质沉静,眉心却有几瓣鲜红色像花钿一样的印记,艳色灼灼。 可长的再漂亮阿念也不喜欢,她红了眼眶。 “哥哥,我不要姐姐!” 玱玹皱了皱眉,“阿念说什么傻话,小夭就是你的姐姐,这一点不会改变。” 阿念从小万千宠爱,小夭流落在外受尽了苦,这个身份是小夭该得的。 他第一次对她冷脸,阿念委屈极了,本就不安又彷徨,想在哥哥这里寻求安慰的她狠狠瞪了一眼小夭,气的跑开了。 玱玹下意识追了一步,又生生停下,一脸歉意,“阿念被宠惯了,脾气有些大,小夭你不要跟她生气。” “我没有生气。”小夭笑着摇了摇头,“哥哥担心便去看看吧。” 她懂事的令人心疼。 玱玹找了她三百年,被愧疚和思念压了三百年,他早就遇到了他,他却像个睁眼瞎,视而不见,还怀疑她的用心,若不是阴差阳错,他或许还要继续错过下去。 她已经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吃了太多苦,不忍再让她受一点委屈。 …… 阿念伤心的时候只想一个人待着,可现在整个王宫都为大王姬回归的宴会准备着,她一眼也不想看,一个人到了海边。 正一个人伤心生气着呢,来了不速之客。 “干嘛!” “伤心吗?难过吗?我来为你报仇如何?” 来人一身白衣,灰白长发透出阴冷之气,一双红色瞳孔定定看着她,一字一句带着蛊惑人心的意味。 “得了吧。” 阿念眼神清醒,杏眸红红的,和身上衣服一个色,“你不要说你是专门来替我出气的,我上次差点死了怎么不见你替我出气,现在倒来了,还说为了我,你根本就是为了她,你以为我是傻子,什么也不知道吗?” 她用力摸了一把毛球,语气愤愤,娇美白皙的脸上因为愤怒染上了红晕,“你们眼里都是她,都没良心!” 她整个人,像被侵占了领地的小动物一样。 毛球又圆润了不少,被撸的咕噜了几声。 它其实来看过她,只是靠近不了五神山,它主人还差点把五神山守卫惊动了。 她在王宫养伤,养好了也不下来,谁想到皓翎王姬居然不会水性,连海边也不靠近呢。 “你找她就找她,别来烦我,我只想一个人待着。” 她胆子大了许多。 相柳一拂袖坐到她身边,声音冷清低沉。 “你不恨她吗?不想杀了她吗?” 阿念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我为什么要恨她?” 她觉得这人可怕的很,一开口就是杀人。 相柳目光在她脸上泪痕上掠过,眼里红光一闪而逝,“她一出现抢走了你的父亲,哥哥,只要她消失了,一切都会回到原样。” 阿念眨了眨眼,头一扭,“你还是别说话了,让我自己安静一下。” 相柳一滞。 毛球黑豆小眼出现了嘲笑,被冷冷瞥了一眼。 阿念觉得自己有些奇怪了,像出了点问题,脑子里很乱,她待不住了,准备离开,走之前又忍不住回头,莫名问出一句话。 “你知道相思蛊吗?” 第311章 长相思-阿念11 相柳不知道相思蛊。 阿念也不知道。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问出那句话来了。 像有一只茧,将她整个人困在里面,她挣扎间,看见了一丝光透进缝隙。 阿念很乱,甚至连玱玹来找他她都没见,像在抗拒什么。 奇怪。 一定是相柳,一定是他对她做了什么,让她变奇怪了。 老桑看不下去了,“二王姬素来气性大,此事本就不是殿下的错,殿下用不着如此低声下气,先走吧,说不定二王姬一个人待会儿,想通了就好了。” 二王姬脾气大,可这脾气来的快去的快,虽说老桑从没见过二王姬对殿下生气,但以他对二王姬的了解,说不定等不到第二天二王姬就会没事人一样黏着少主了。 玱玹看着紧闭的门,心里微微窒闷,“走吧。” 一路上老桑见他家殿下沉默的样子,安慰。 “殿下对二王姬已经够好了,大王姬受苦时殿下在陪二王姬弹琴赏花,大王姬落难时,殿下在陪二王姬游山玩水,您都不知道外面的人都怎么说的,都说您一心只知道巴结讨好皓翎二王姬,一点骨气都没有了,所有殿下没有什么对不起二王姬的。” “反倒因为您在清水镇时的有眼无珠,大王姬又受了许多苦,好不容易回来了,殿下你应该对大王姬好一点才对。” 说着说着收到殿下一枚眼神,老桑不解回视。 “怎么了殿下,老桑有哪里说的不对吗?” 玱玹:“……你说的对。” 他忽略了心里那点异样。 …… 小夭一个人在亭子里,看着一棵树出神。 秋天了,泛黄的叶子脱离了枝头,像一只只枯黄的蝴蝶,落入尘泥。 在清水镇时家里也有这样一棵树,一到秋天就不停掉叶子,老木会吼着让人打扫,她偷懒不想动,叶子每天都会掉,扫了就掉这不是白费力气嘛,不如省省力气。 她混不吝的样子把老木气的拿扫把追着打。 几圈下来,他会一个人把叶子扫光,对她笑。 他从不会让她做什么,总是自己先一步步做好,纵容她的懒惰,不管晴天还是下雨,只要她早上一睁眼,床头永远有一束新鲜的花,不论在做什么,只要她一回头,永远能看到他的身影。 他说,他永远是她的叶十七,不会改变。 她想信一次。 跟他出了清水镇……最后她依然只有自己一个人。 为了帮到哥哥,她恢复了皓翎王姬身份。 王宫还是一样的王宫,却什么都不一样了。 她又一次见到了她。 被宠的天真的女孩,认为哥哥被抢走了。 她哭着跑了。 哥哥替她向她道歉。 他说阿念的不是有意的,她本性不坏,只是太突然了,过段时间就好了。 小夭说我知道。 他说阿念任性不懂事,让她不要和她生气。 小夭说,我不生气。 他陪在她身边,十句话走了三次神,小夭看的好笑。 她说自己想一个人待一会儿,这几天见的人太多,太累了,一个人静一会儿也好。 他走了。 她一个人看着空中泛黄落叶,心里很平静。 坐了一会儿,有人来了。 “大王姬。” 来人弯腰行礼,一举一动极为赏心悦目。 小夭回头,“蓐收大人是有什么事吗?” 他脸上好像一直带着笑,看似不正经,实则做事滴水不漏,“宴会当天的礼服做好了,臣来请大王姬去试一试,若是不合适臣立刻命人去改。” 不亲近,亦不疏远,态度拿捏的刚刚好。 小夭笑了笑,“麻烦蓐收大人了。” “大王姬言重了,这都是臣应该做的事。” 毕竟一声命令下来,可没人管你麻不麻烦。 “大王姬若是有什么需要,也可以吩咐臣。” 小夭不客气,“那我想改造一下药房可以吗?” 蓐收:“当然可以,王姬想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不把王宫拆了,让朝会没地方去,您想做什么陛下都会应允的。” 不仅如此,还会巴不得大王姬提要求呢。 蓐收笑道,“陛下对大王姬的爱毋庸置疑。” 小夭听了没说什么,只是再一次问了一句,“真的什么都可以吗?” 蓐收笑容快维持不住了,熟悉的不妙袭来,他蓦然转头,对上这位大王姬笑盈盈的脸,他极有求生欲快速道,“可以是可以,只是王姬若是能体恤一下我们做臣子的不容易就更好了。” 小夭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这位蓐收大人也是一位妙人。 蓐收见此松了口气,他是真怕又来一个阿念,一个就让他够头疼了,再来一个他非得连夜跑了不可。 路过一处宫殿,一大片梅花成林,探出墙外。 现在还不是梅花开放的时节,梅花却开满了枝头,花瓣洁白,如云如雪,只有花蕊一点淡淡绿色,比寻常红梅更多了许多清冷,即使成林也是寂寥,小夭多看了几眼。 “这梅花可真漂亮。” 蓐收脚步一顿,望向那些绿萼梅,“那是阿念的宫殿,阿念喜欢绿萼梅,玱玹知道了便亲手移栽了许多,并布下阵法,让这些梅花一年四季常开不败。” 小夭心思敏锐,察觉到了他一瞬间的不同。 可待她转头看去,又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原来阿念喜欢梅花。” 那样一个灿烂明媚的人,竟喜欢这般清冷之花。 蓐收笑了笑,眸中倒映那一片雪似的梅,语气似嘲笑又似有些其他什么,“是啊,她一向怕冷,却偏偏喜欢这极寒之中开出的花,知道梅花要在雪中开,每天守着,可皓翎的冬天一向暖和,又怎么会有雪呢?” 小夭一怔,他突然转头看过来,突然问了一句,“听说朝云峰凤凰花也是一年四季常开不败?想必不是用法术维持的吧?” 小夭差点跟不上他的跳跃,摇头,“……不是。” “蓐收大人不喜欢这些梅花?”她看出了一点,挑眉。 这些梅花,不是梅花。 “谈不上,只是我这人不喜欢强求罢了。” 蓐收大人不露分毫异样,笑道,“梅花什么时候都可以看,大王姬,我们还是先去看看礼服吧。” 小夭从善如流,“好。” 第312章 长相思-阿念12 彼时相柳回去了。 偶然在一人那里听说了相思蛊,又名情蛊。 据说两人一起种下情蛊,两心牵,同生死,伤痛同担。 相柳:“这种情蛊多吗?” 老人一愣,还是摇头,“不多,这种蛊不好炼制,会炼制情蛊的一族都销声匿迹很久了,情蛊自然也很少有人知道了。” 相柳似有遗憾,让那老人看了悚然一惊。 不……不会吧?? 欲言又止时就听见相柳一贯冷淡的语气:“这情蛊倒是一个控制人的利器,用作战场定能发挥出其不意的作用,可惜了。” 老人脸皮一抽,一时无语,他没好气道。 “你以为这情蛊是种就可以种,任何人都可以种吗?” 相柳看了他一眼,冷漠的没有一丝温情。 他顿时觉得自己想多了,这妖怎么会动情呢? 老人怅然一叹,“这情蛊本来为了保证爱人忠贞而出,非有情人不可种,以情种蛊,种蛊用情,解蛊用情,一旦种下,命脉相连,一人生机垂危,只要另一人生机旺盛,也能活下来,如果一人死去,另一人也不会独活。” “蛊虫情绪多变,极易反噬,如果一方变心,两人皆亡。” “虽然霸道了些,却也痴情。” 他一番感叹,可一片风月遇到了万年玄冰。 “有情又何必种蛊,对方若是变心了,强求又还有什么意思。” 确实是这个理。 老人一笑,“奈何这世上总有偏执之人。” “和你说这么多,就为了告诉你,这情蛊轻易种不得。” 人生匆匆几十年,他们又何止,漫长岁月,世事变幻无常,谁又说的准呢。 …… 阿念一个人关在殿内,打开一个多宝盒。 露出里面的东西。 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只是一些廉价的小玩意儿,孩童的玩具。 草编的蚱蜢,做工不算精致的九连环,褪了色的面人…… 整齐放满了盒子。 都是这些年她跟着哥哥出游,哥哥送她的。 这个大殿中唯一不值钱的一个盒子,是她最贵重的珍宝。 她抠住盒子边缘,指尖用力发了白,她想一把掀了,心中却涌上了一股强烈的不舍,挣扎半晌,她还是松开了。 “王姬。” 有人敲门。 阿念把盒子放好,一把打开门,不高兴。 “干什么?” 蓐收放下敲门的手,笑吟吟,“陛下让王姬一起去用膳。” 阿念看向一边,生硬开口,“她也在吗?” “显然。” “你跟父王说,我不去了。”她气冲冲的。 蓐收欣然答应,“好的,臣这就去回话。” 说着他当真转身了,身后突然传来一声。 “站住!” 男子转身,一袭白衣卓然,修眉凤目,眼尾一颗黑痣,让他的笑有了缱绻意味,只是一开口就全破坏了。 “王姬又想去了?” 阿念气嘟嘟的瞪他,杏眸里冒着小火苗。 “我说不去你就走了,平时怎么不见这么听话?!” 蓐收仿佛受到晴天霹雳,“上天可见啊!你什么时候吩咐我没给你办好??你摸摸自己的良心,看看还在不在?” 阿念冷哼一声,怀疑的小眼神往他身上瞟。 “今天怎么走这么痛快?” 蓐收一脸无辜,“你不想去,我也不能绑了你去啊,是不是?” 阿念点了头,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了。 门口海棠一言难尽,只想望天。 她怀疑她家王姬哪一天被卖了还得意呢。 不过蓐收大人演技还是一如既往的浮夸啊。 也就王姬看不出来。 或许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吧,可能就连王姬自己也不知道,她在和蓐收大人在一起时整个人是轻松的。 阿念握拳,娇美小脸斗志昂扬,“去就去,谁怕了不成?” 蓐收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她收拾情绪比他想象的快。 但事实证明,事出反常必有妖,他盯了一个晚宴,谨防她作妖,皓翎王和玱玹席间对归来的大王姬肉眼可见的关心在乎,难免冷落了她,他都做好她一掀桌子就灭火的准备了,她居然安静了一晚上。 蓐收这颗心非但没放下,反倒提的更高了。 眼皮子直跳。 果不其然,他晚上就抓住这人准备使坏。 “我就知道,我的小祖宗,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谁要你命了?” “那这是什么?”他一把夺过墨汁,但凡他晚一步,这墨汁就洒礼服上了,“你说我们什么仇什么怨呀,让你晚上不睡觉也要出来害我。” “谁害你了?” 蓐收一指那礼服,“这是我负责的,你这不是害我是什么?” 阿念看看礼服,又看看他,眼睫微微一颤。 蓐收把人拉走,阿念低垂脑袋,没有反抗,他送她回去,他一路都在絮叨,她一言不发,他忽然停住脚步,弯腰直视她的双眼,轻声问。 “真的很生气吗?” 她抬眸,漂亮灵动的杏眸渐渐聚集了水汽。 头上多了一抹温暖,他摸摸她的头,温柔的声音和月光一起,悄悄凑到她耳边,“蓐收哥哥知道,阿念很善良,但那个人是无辜的,真的生气的话,蓐收哥哥帮你套玱玹麻袋,狠狠打他一顿给你出气好不好?” 泪珠突然一颗颗砸下来,落到了夜色中。 在他袖上留下了一块不明显的小小湿痕。 他似无所觉,“若是你还不解气,那我们一天打他一顿。” “要还不然……”他跃跃欲试,还要更残忍一点。 比如,一天三顿照吃饭的打。 “不许。”她终于开口了,阻止了他的暴言。 “啊。”他似乎很遗憾,还不死心的夸下海口,“既然你说不许那就暂时放他一次好了,要是他让再让你生气,悄悄告诉蓐收哥哥,我一定打到他不敢见人。” 阿念破涕为笑,白了他一眼,“得了吧,就凭你?” 他眉梢一扬,眼神认真,却是一惯玩笑语气,“怎么,不信你蓐收哥哥这么厉害?” “信信信。” 敷衍的味儿太浓了。 “哎,你去哪儿?” “回去睡觉啊,不然还能干嘛。” “阿念!” “嗯?” “如果……” 月亮被乌云覆盖,一道惊雷掩盖了他的声音。 “你说什么?”她没有听清。 “……要下雨了,让海棠记得关好窗,不要贪凉。” “知道了,我不是小孩子了。” 风呼啸了起来,即将迎来一场狂风暴雨,在这个晚上,他们却难得心平气和,走到廊下,阿念回头对他挥了挥手,唇边两个梨涡若隐若现,手腕上一枚龙纹银镯在灯火下也多了暖意。 “谢谢你。” 她声音很轻。 也不曾在意他是否听到了。 好在他耳力惊人,蓐收忍不住嘴角上扬。 第313章 长相思-阿念13 大雨倾盆下了一整夜,第二天又是晴空万里。 因为皓翎王的重视,宴会声势浩大,几乎聚集了大荒所有氏族。 皓翎王一片爱女之心,也只有这两个女儿,希望她们能好好相处,所以一大早阿念出现在了小夭面前。 她今天不是主角,并没有多加装扮,依然夺目。 小夭正在梳妆,瞧过去。 她生的极美,一眼便可令人难忘,用桃李来形容她的鲜妍明媚单薄了点,少了妩媚,多了娇憨,更多像清晨的阳光,明亮不灼人,天亮了魑魅魍魉藏匿,她的眼中也不存在一丝黑暗。 她身上有一种能力,能让人情不自禁放松。 “看什么看?” 小夭:“……” 好吧,娇蛮任性了点,不过不令人讨厌。 阿念随心所欲惯了,坐在这儿这么久,早不耐烦,何况对面是她不想面对之人。 她忍着呢。 一个人坐那吃着坚果,咬的咔咔响。 像在发泄怨气。 “海棠,好了没?”她一眼也不想看那人。 海棠看了一眼大王姬进度,“快了快了。” 礼服已经换好,头发也已经梳好了,只要上好妆就可以了。 她一一禀报。 阿念还是忍不住瞥了一眼。 就这一眼,就皱紧了眉。 “这都是什么妆容,一点不搭,丑死了。” 上妆的宫人们手一抖,脸色惶恐。 海棠头疼:“王姬。” 这下完了,王姬这张嘴可算把大王姬得罪死了。 阿念不开心了,“拉我干什么,本来就丑。” 上妆的宫人直接跪了,一连声的请罪。 阿念:“?” 她只是说了一句实话,没把她们怎么吧? 不过也习惯了。 爱跪跪吧。 海棠连忙为她家王姬找补,“大王姬不要误会,我家王姬她只是心直口快了些,绝没有其他意思。” 小夭倒没她预料中的生气之类,十分平静。 “放心吧,我没生气。” 她这张嘴她在清水镇就已经见识过了。 小夭瞧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好像是有点丑。” 做男人久了,她对女人家的事都不精通,只是觉得看着似乎是有点别扭。 又说不出来。 海棠惊讶。 阿念对这人观感好了一丢丢,她屈尊降贵走过来,和她一起看镜子。 “你今天的礼服清雅,可你看看你这脸。” 她不想碰她,细白指尖触向镜子,停在她眼角。 “太艳了。” 十分嫌弃的语气。 “这怎么看怎么丑,这么出去不被那些芝麻小心眼的女人暗中嘲笑才怪,要不是怕你丢了我皓翎的脸,我才不会管你呢。” 小夭笑了一下,转头看向身边别扭的人。 “那就多谢你了。” 阿念愣了一下,瞬间一退三步远,扭过脸去,语气弱了一些。 “我又不是帮你。” 转头她就吩咐,“海棠,你来给她上妆。” 海棠立马上前,“是。” 小夭笑了笑,没再逗弄,免得某人炸毛。 海棠有一双巧手,很快重新为小夭上好了妆。 其实大王姬不是王姬说的艳,艳多艳俗,大王姬和王姬有几分相似,都是明丽的长相,只是气质完全不一样。 唯一一处一点也不相似的地方就是眉眼。 王姬是杏眼,眼形有一点圆润,天生娇憨。 大王姬眼尾狭长,有些冷艳风情,漂亮极了,不能说之前的宫人妆上的不好,相反好极了,将这双眼睛的美凸显的淋漓尽致,那种眼波流转不经意凌厉的光,让人几乎不敢直视,尽显王姬气质。 只是太出色了,显得和礼服极为不搭调。 违和就出现了。 经过海棠的巧手,小夭自己看了都惊讶了。 阿念上下打量了一眼,满意的点头。 “勉强吧。” 美人眉眼似水,好一株绝色出尘的青莲。 尊贵大方,娴静优雅。 小夭难得沉默了。 恍惚又看了一眼镜子,原来她长这样?? 阿念催促,“好了好了,走吧。” 小夭:“……哦。” 阿念:“有人看过来了,优雅一点。” 小夭:“嗯,优雅。” 优雅怎么样来着? 阿念:“慢,慢,你走太快了,头抬起来啊!” 小夭一个激灵,抬头挺胸,步子都飘了。 为什么这么奇怪呢? 阿念:“不用紧张,记住你是皓翎大王姬!” 小夭:“……” 说实话,她本来不紧张的,被她带走了。 小夭平静下来,莫名有点好笑。 她一直很安静听话,阿念莫名肩头一重。 她其实是个很简单的人,本来就没有特别讨厌小夭,真正难受的是她的爱被分走了,她最在乎的人最在乎的不是她了,私心作祟,对她排斥罢了。 昨天发泄了一通,今天已经好了许多了。 今天这样一通下来,她的排斥散了许多。 分开时,阿念勉强安慰了一句:“不用紧张,即使出错了也没关系,你好歹是我皓翎大王姬,有父王在呢。” 她骄傲的抬起下巴,杏眸清澈漾着流光。 小夭顺从自己的心意,摸了摸她的头,笑道。 “好。” 她走了。 阿念原地缓缓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看向海棠。 “她摸我?” 海棠点点头。 阿念羞愤。 “她那动作摸狗呢!!我要和她势不两立!!!” 海棠默了一瞬,“……或许大王姬不是这意思。” 阿念怒目而视,海棠一脸正色,“没错,大王姬实在太过分了。” “哼!” 海棠:唉。 …… 一进去,阿念一眼看见了玱玹,他也看见她了,笑着起身相迎。 “阿念来……” 人却从他身边走过,风穿过他空空如也的手掌。 他收紧掌心,空气有一瞬间的滞涩,玱玹转头,她坐在了另一个人身侧,两人互相凑在一起,头靠的很近,说了什么,一起哈哈笑起来,那双一直望向他的眼睛看向了另一个人,没有给他一个眼神。 玱玹嘴角笑容消失了,缓缓攥紧了手心。 蓐收越过阿念肩头,看向脸色难看的人,四目相对,他忽的笑了笑。 第314章 长相思-阿念14 一场宴会下来,阿念没有和玱玹说一句话。 不止玱玹,连皓翎王都投来了好几个眼神。 大概整个皓翎无人不知,她对玱玹的心思吧! 只要他在的地方,她的眼神从不会看向别人,笑容从不会消失。 如今这是……? 众人暗地对视一眼,齐齐看向了一人——青龙部族长。 陛下只有两个女儿,除去刚回来的大王姬的不说,这些年把这个女儿宠上了天,要星星不给月亮,大家暗地都道二王姬刁蛮任性,不学无术,何尝不是陛下宠出来的。 当时还有人曾谏言,劝陛下不可如此放任了。 陛下怎么说的?陛下说只要王姬高兴就好。 久而久之,也没人触帝王霉头了。 左右不过一个王姬而已,宠就宠了吧。 谁料这么多年下来,陛下膝下再无子嗣。 看样子也不会有了。 有心思的人自然看到了将来,目光重新落到了二王姬身上,带着估量。 二王姬性子是让人受不了,但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她身上的政治价值,眼看二王姬不堪大任了,陛下深谋远虑,总该有打算。 反应过来了,这才发现他们皓翎王姬心里眼里居然只有那个西炎来的质子了。 让他们根本无从下手。 唯一的例外,就只有一个青龙部的蓐收。 但显然也没戏。 有多少人看不起玱玹,就有多少人心里骂他。 都是千年的狐狸,谁还看不清他想什么。 狼子野心。 可无奈一向英明的陛下视而不见。 还是那句话,王姬高兴就好。 大家不得不接受。 但今天不一样了,这风向似乎变了啊。 在众多犹疑目光下,对方八风不动,一丝异样也看不出来。 呸!就装吧! 众人心里唾弃。 可却不知道青龙部族长心里也纳闷着呢。 蓐收是他儿子不错,是青龙部早定下的继承人,这些年下来他对这个儿子是无比满意的,但说老实话,他对这从小就上了五神山的儿子真不太了解,搞不懂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蓐收比玱玹还先一步上五神山,玱玹还要称他一声师兄。 论家世,相貌,才干,蓐收无一不是上上之选。 最重要的是知根知底。 皓翎王未尝没动过心思。 只是他这儿子都装糊涂,看上去避之不及的样子。 他以为他这儿子也和皓翎大多数世家子弟一样,受不了二王姬的脾气。 也是,大多世家子弟多傲气,有才之人更甚,从来只给别人气受,怎么愿意让人骑在头上撒气,还不能说什么。 倒是一些想借机攀附的人争着踏上这青云路。 以蓐收的才能,完全不用做这什么驸马。 他一贯表现也是如此。 今天也不知道吃错什么药了,他委实摸不透这儿子的心。 大王姬又回来了,这局势还不知道怎么呢。 蓐收不是一向不喜欢麻烦吗? 如今为何又一头扎了进去? 蓐收一把夺过她手里的酒杯,“少喝点。” “行了行了,啰不啰嗦呀你。” “现在嫌弃我啰嗦了,是谁上次喝醉了一个劲嚷嚷头疼?” 阿念双眼已经有了醉意,泛起粼粼波光。 “又不是我。” 蓐收失笑,“对,不是你。” 阿念支着脑袋,朦胧看向上方,突然问,“你说,我是不是真的不如她?” 她被父王领着,接受众人朝拜,进退得宜,阿念听见了,有人将她们比较。 不稀奇。 从小如此。 蓐收只看了一眼,“大王姬的确很出色。” “才不是。” 光华凝在她眼中,绚丽几乎令人目眩神迷。 “她就是一个傻瓜,要不是我让海棠替她改了妆容,她今天就要出丑了,看来我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的好,是不是很好看?” 蓐收有一瞬的失神,随即笑道,“好看。” 阿念不满,“那你怎么不看?看都不看,故意敷衍我?” 蓐收看着她,一脸无辜,“她是大王姬,好看又岂能多看,我一向守礼,你可不许污了我名声,万一传出去了,没姑娘看上我岂不是让我孤独终老了。” “到时候我定要找你负责的,你赖账也不行。” “我就不是王姬了?那你还看我干什么?” “你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 他只笑了笑,随口一个话题将之饶了过去。 …… 这边其乐融融,另一边气压却越来越低。 玱玹几次想上前,总是被人给绊住。 都是一些他不能拒绝的人,也不会拒绝。 直到宴会散了,他也没找到机会和阿念说话。 他只以为她还在和自己置气,只当她还是小孩子脾气,气散了,一切都会回到原来。 只是蓐收…… 玱玹再一次想起了宴会上蓐收的眼神,脸色微沉。 或许是出于一种男人的直觉,他本能感受到了威胁。 玱玹是西炎王子,这次来也不能久留,他还有他的路要走,可直到走的那一天,他也没找到机会和阿念单独谈谈。 他的脚步不会为她停留,他和小夭离开了。 一路上,老桑不止一次看见殿下回头,他家殿下回去是干大事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可没功夫顾及二王姬,给她收拾烂摊子,殿下定是担心二王姬偷偷跟来了。 他悟了,“殿下放心吧,二王姬没跟来。” 玱玹握着缰绳的手一僵,小夭掀开帘子。 “哥哥是舍不得阿念?” 舍不得? 他一次次忍不住回头,是担心她跟上来,还是怕她不跟上来…… 玱玹心里突然像空了一块,他语焉不详道。 “……或许吧。” 小夭是过来人,一眼便看出他眼中或许自己也不知道的感情,那眼神绝不是一个哥哥对妹妹的感情。 玱玹一开始接近阿念,对她好其实并不单纯。 除了移情,看似百依百顺疼爱下也有冰冷算计,他是被王叔们当弃子流放到皓翎的西炎质子,无依无靠,孤弱一身,彼时他用尽一切对阿念好,又何尝不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 天地之大,他似一缕游魂,她让他找到了归依。 看似是阿念离不开他,其实是他不能离开她。 这份感情并不纯粹,夹杂了太多其他东西。 他们相伴的时间更久,比和小夭一起多的多,却也微不足道。 他看着这条走向西炎的路,眼神变得坚定。 “加速。” 第315章 长相思-阿念15 阿念一反常态,让皓翎王惊讶,特地吩咐让蓐收仔细盯着,别只是表面上平静,转头就偷偷跑了。 蓐收答应下来。 阿念却一直很安静,仿佛真的放下玱玹了。 某一天,皓翎收到一份特别的书涵。 阿念看了,久久一言不发,皓翎王很担心的看着她。 尽管心下不忍,但不得不告诉她,“这是玱玹选择的路,就算不是辰荣馨悦,也会是别的中原女子。” “玱玹的路,在他父亲战死的那一刻就注定了。” 他劝道,“他给不了你一心一意,忘了他吧。” 阿念抬起头,眼眶微红,决绝道,“父王,你给我选一个夫婿吧。” 皓翎王心疼,却也欣慰,“好,父王给你选一个比玱玹更好的。” 为君为师他欣赏玱玹,对方所做一切他都能够理解,只是作为父亲,他自然不希望女儿一生幸福交托给这样的人。 他一生只为一个女人心动过,对她留下唯一的女儿爱屋及乌,他一辈子没做过任何后悔的决定,唯一有的私心就是找了一个与那人相似的女人,为他唯一的女儿取名为念。 记为忆。 他想做一个好父亲,可他从一开始便亏欠了她。 她从不是谁的替代品,她只是她自己。 因为他的放任,隐隐的私心,造就了今天的局面,玱玹像他,却不是他,他的女儿阿念也不是当年的他,她眼中的世界太单纯,玱玹便占了一大半。 把自己所有喜怒哀乐交付给另一个人是可怕的事,等他反应过来,她已经完全陷入了一个名为玱玹的漩涡。 谁也无法拉她出来,只有她自己痛过了。 他知道要放下一个人有多难,有多痛,但比起用一辈子痛,这样也好。 阿念埋头在父亲怀里,泪无声湿了脸颊。 …… 梅树下,阿念一个人抬头看梅花,目不转睛。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因为寂静更加清晰。 “阿念。” 阿念回头,眼睛微肿,像兔子眼睛一样。 “你来干什么。” “你哭了,”蓐收眼神稍黯,“因为玱玹?” “我没哭,也不会哭。”她胡乱擦掉脸上泪痕。 只是那眼泪还是不听话的往下落,仿佛没有尽头,蓐收心里的气突然就消失了,关心则乱,是他没控制住自己。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他一撩下摆,在她面前蹲下身笑道,“今天天气好,你不是无聊吗?我们下山去玩儿好不好?” “不去。” 她不知道哭了多久,清甜的声音已经沙哑。 “这个天跑马也不错,不如我们去跑马吧,那风……” 她平静道,“父王不是让你给我安排选婿吗?” 蓐收笑容一滞,语气郑重,“阿念,婚姻不是儿戏,可以不选,不可因为赌气而将就,勉强凑在一起不会有幸福的。” “为了一个玱玹,不值得赌上自己的幸福。” “谁说我是为了他了?” 阿念为什么喜欢玱玹,她自己也不知道了,仿佛一切自然而然,曾经她看着别人成亲,也曾幻想过自己成亲的样子,她要有最盛大隆重的婚礼,穿最美丽的喜服,嫁给哥哥,成为他的妻子。 在她想象的未来里,从来没有第三个人。 她霸道、自私、贪婪,想拥有他全部的爱。 他一直在寻找另一个妹妹,她一直知道。 她不在乎。 因为他在她身边,他的身边也只有她一人。 可她回来了。 在她一无所知时,他带回了另一个妹妹。 他给她的爱不再独一无二,她再也不能闭目塞听。 像有一道惊雷落在头上,将她一下劈醒了。 所以上次宴会上,她才对他视而不见,存在赌气的成分。 她投入了太多感情,太多期待,她设想的未来他无处不在。 后来他离开了,她自己一个人也想通了,哥哥的妹妹只是妹妹,她将来是要嫁给哥哥的,他们不一样。 可没想到等到的却是这样一个消息。 她有自己的骄傲,就算再怎么喜欢玱玹,也不会放弃自己的骄傲去和另一个女人共同拥有一个男人。 就算他是玱玹,也不可以。 放弃一个人容易,感情却不为人所控制。 她很难受,也很痛,撕裂灵魂一般的痛。 她只想一个人待着,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她此刻的样子,但他还是又一次找来了。 她每一次不希望人看见的时候,他总会找来。 不管她躲得多好,藏的多深,他都能找到她。 这一次也不例外。 阿念恍惚的发现,她似乎没有那么疼了。 他认真凝视着她,刚要开口道出自己心意。 “阿念我……” 阿念握拳,目光坚定,“我决定了,不嫁人了,我要找人入赘。” 蓐收:“……?!” 阿念看向他,一双眸子重新蕴上了星光。 “父王不是要你为我安排选婿吗?快去啊,给你一柱香的时间,我要见到人。” 果然爱情是痛苦的根源,阿念立刻决定不要爱情了,她堂堂皓翎王姬干嘛要为了一个男人痛苦? 没了一个玱玹,这天下又不是没有男人了。 只要她高兴,多的是男人排着队等着她。 忘了他,忘了玱玹。 忘了,就不会疼了。 阿念起身,“我先回去了,你准备好了来告诉我。” 蓐收:“!!!” 什么是天旋地转,他今天有幸体会到了。 蓐收整个人快裂开。 阿念被他一脸扭曲吓到,“你这是什么表情?” 莫非今天风大了,脸被吹面瘫了? “快去啊,好好办,最好选些好看点的。”她怜悯的不跟他计较,叮嘱道。 蓐收快气笑了,磨着后槽牙,“是,臣一定好!好!选!” “那就好。” 阿念满意的点点头,回去先去换个衣服,休息一下再去。 …… 一柱香后 阿念坐在选夫现场,打眼望去,是五彩斑斓的各色男人,整整齐齐,排成了军阵,各种鲜艳色块凑在一起,太阳光一晒,阿念忍不住眯了一下眼。 “王姬,您怎么了?” 阿念揉了揉眼睛,“没事,只是眼睛花了。” 海棠:“……” 别说王姬了,就是她猛一看也差点被闪瞎。 怎么回事?平时蓐收大人也是仪表非凡,怎么这眼光突然突变成这样了? 这样凑一堆,就是底子再好,也不能看了吧? 王姬可受不了委屈,等会儿别一气之下甩袖走人了。 更可怕的是,好不容易王姬要放下那人了,别在惨烈对比之后,又念起他的好来了。 海棠眼神一变。 绝不行!! 她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进言,另一人先开口了。 “这些都是我皓翎的青年才俊,臣千挑万选才挑出来的佼佼者,王姬看着可好?” 蓐收大人看着在笑,海棠莫名觉得奇怪。 怎么有股子皮笑肉不笑、冷飕飕的感觉?? 阿念适应了一下,看向那些男人,破天荒夸奖了一句,“不错。” 海棠:“???” 蓐收凝了她片刻,心里不知该喜该气,喜的是她放下玱玹选婿的决心,气的是她宁肯大海捞针在这去选人,他这么大个人放她面前,她愣是看不见。 阿念:“怎么还不开始?” “……这就开始了。” 八面玲珑的蓐收大人努力维持住笑容,才不至于失态。 他微一抬手,色彩丰富的方阵里立刻走出一人。 接下来就是大型表演现场,舞剑的、唱歌的、吹箫的、弹琴的、吟诗的……五花八门,各式各样,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竞争氛围,各个公子们一派优雅魅力,眼神交错间杀气纵横。 王姬只有一个,驸马也只会有一个。 在场几十人除了自己以外,全都是敌人! 现场火花四溅。 念出来的诗,弹出来的曲,吹出来的箫……却一个比一个情意缠绵,柔情似水,火山爆发都能让他们熄灭了。 今天主要突出一个温柔优雅,才华横溢。 ——谁叫二王姬钟情的那人是这样的呢。 投其所好四个字是被死死拿捏住了。 一个个收起獠牙,藏好锋芒,实时演绎温柔的千姿百态。 上首,华盖下的美人一手支头,眼皮下沉…… “王姬,王姬……” 阿念一个激灵,猛的睁开眼睛,张口就来。 “好,这个也好。” “下一个。” 可以说十分熟练了。 久久没人应。 阿念奇怪呢,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神。 “没了。” “这就没了?”她还意犹未尽的样子,“那他也留下吧。” 还留下?! 不算王姬“闭目养神”过的几个,这留下的得有七八个了吧??? 都,都留下? 海棠瞳孔狠狠一震,眼神中充满了震撼。 虽说不是不可以吧……但蓐收大人会制止的吧? 果然…… “这不合适吧。” “怎么就不合适了?” 她斜斜坐在那,随意而从容,貌美到绮丽。 “此人眉心有个痦子,面容有瑕疵,怕是不妥。”他一一道来,有理有据。 阿念仿佛君王选妃,饶有兴致,“那个是美人痣,我觉得挺好看的。” 蓐收笑容微裂,扫过其中一个,不死心的挑刺,“吹箫的那个,穿个绿衣服,像个花蝴蝶,举止也太轻浮了。” 阿念斜睨,“你嫉妒别人穿的比你好看?” 我嫉妒他?可笑! “还有之前唱歌那个,一听嗓子就不好。” “舞剑那个,花架子,也就看着好看蒙人。” “吟诗那个,吟得还是别人作的诗。” “弹琴那个就更不用说了,一首曲子足足漏了三个音。” 他话里话外,将那七八个人挑剔了一个遍。 那几个人脸都涨红了,不知道羞愧的还是气恼。 海棠更是一脸恍惚,这些人不都是蓐收大人先替王姬选了一遍的吗?不久前蓐收大人还亲口说这些都是我皓翎青年才俊中的青年才俊,怎么现在就歪瓜裂枣了? 阿念无语,“我说蓐收大人,你如此未免也太挑剔了吧,难怪一大把年纪还独身一人。” 什么是扎心,这就是扎心。 蓐收捂住胸口,觉得自己迟早一天被气死。 海棠都不忍了,看蓐收大人被气成那样,忙道。 “王姬,蓐收大人毕竟是男子,眼光自然不同,不如您再看看?” 阿念顿时呼吸一窒,不过是她要选婿的,怎么也得认真选一选才是,她先揉了揉眼睛,做好充分准备,这才状似轻松道。 “也好。” 公子们闻言双眼一亮,百分百展示着自己。 优雅的身姿,美好的侧脸,忧郁的眼神…… 以及——精心挑选的衣服。 “嘶——” 阿念眼睛快被晃瞎了,逃也似的移开目光。 忽然定住。 风光和缓,青年容颜俊美,气度从容,在一众五颜六色的世家公子中素到了极致,仿佛姹紫嫣红中一棵玉树,琼然高华。 蓐收正在平心静气,忽然若有所动的抬头。 四目相对,阿念心跳忽然微微快了一拍。 海棠开口:“王姬,您看上哪位公子了?” “就他吧。” “谁?王姬您看上谁了??” “蓐收,就他吧。” 或许是强烈要求对比下产生的惊艳,也或许是给今天的选婿一个结果,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就这一瞬间,她随意的脱口而出。 蓐收全身僵住,只有胸腔里的一颗心,停滞了一瞬后猛然剧烈的跳动,仿佛要撞碎他的肋骨。 “好了,今天就这样吧。”她搅乱一池碧水,轻易的抽身就要走。 蓐收:“等等。” “还有事?” 她停住脚步回身望来,眼中明显出现疑惑。 “你方才所说可是当真?”他上前了一步。 她眉头一挑,故意道,“你不是安排我选婿吗?在场人任我挑选,我觉得你最出色,不行吗?莫非你不愿意?” 他凝着她,倏然露出了笑,视线一寸不离。 “我愿意。” 这么干脆?换她狐疑了,“你不是一直不愿意吗?” 别以为她不知道,他曾经拒绝过父王,不想娶她。 “你不想找你的一心人了?我可是在勉强你,你不生气?” 他看上去一副佞臣的样子,父王说什么就是什么,巧言令色,但阿念知道,他心里比谁都傲,不触及底线什么都可以,若是不愿意之事哪怕父王也勉强不能。 蓐收笑道,“王姬不觉得勉强,臣自然不勉强。” “我很高兴。” “蓐收你,你没事吧?是不是今天太阳太大了,你被晒昏了?” 阿念突然有些心慌,蓐收眉眼舒展,走动间衣摆微动,一步步靠近,停在她三步内,是超过君臣的距离,他身上的气势变了,似藏于剑鞘的宝剑展露锋芒。 即使是阿念也是第一次见他露出如此一面。 他一字一句道,“我很好,很清醒,没病没梦游,很认真。” 第316章 长相思-阿念16 “我有一句话一直不曾说过,藏了许久了。” 阿念不想听,断然拒绝,“那你继续藏着!” “不,我不想藏了。” “……为什么?你不是一直想要的都是……” 都是什么呢? “一直都是你。” 阿念怔了怔,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她心里慌乱,望着他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哈哈,怎么可能,蓐收你只是在说笑的是不是,我告诉你,你再这样我真的生气了。” “我真的生气了!”她瞪着他,紧抿着唇。 海棠心里一紧,利索的让人全都走了,自己也跟着离开,还没走远,就听见身后传来蓐收大人的声音。 “我喜欢你,蓐收喜欢阿念,绝无虚言。” 他看着她,没有一丝玩笑,一反常态的不肯圆滑。 那双眼里全是她一个人,只有她一个人,他轻声问,“你不讨厌我的对不对?” 阿念忽然间鼻子一酸,眼眶泛上了红意。 “可你明明知道,我心里只有哥哥,不喜欢你。” 蓐收胡乱揉了揉她的头,被她打了一下非但不恼,还笑的开怀,“你喜欢他已经是曾经了,现在不是已经决定不喜欢他了吗,你蓐收哥哥别的没有,最有的就是时间,等个三五百年一点问题也没有。” “要是三五百年我也不喜欢你……忘不了他呢?” “那就再等一个三五百年,我不怕等待。” “那你怕什么?” “我怕可多了,我怕你一辈子也不肯放下玱玹,怕你此生只认定他一个人,怕你的心即使被伤的千疮百孔也要和他在一起,怕你委曲求全……最怕是你的勉强。” 他握住她的双肩微微收紧,看向她哭红的双眼,“你……之前说出的那句话,可有一丝勉强?” 他问的那般小心翼翼,不肯放过她一丝神情。 蓐收不是个优柔寡断的性格,只要他想,他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让她离开玱玹,和他在一起,可他没有。 爱不是霸占,是守护,是尊重,是两个人。 是你和我。 是相向而行。 在他难掩紧张期待的眼神下,阿念摇了摇头。 “不。” 话落,他笑了起来,“太好了,太好了。” 她看过他许多笑,各式各样,从没这么傻过。 他老说她傻,其实他也白长了一副聪明相。 他也傻。 可阿念自己也不知道,她脸上出现了笑。 她的眼泪永远是为了玱玹,永远会为他笑。 蓐收笑道,“我知道你现在或许不喜欢我,没关系,能不能让你喜欢我是我的本事,你只需要走出这一步就够了,走出了这一步,不想走了,就停在原地,剩下的路我一个人来走。” “这条路或许会很长,会有其他人的身影,但总有一天,我会走到你面前,让这条路的尽头只有你我。” 阿念看着他眼中的自己,眼中含泪笑道。 “你会一直在吗?” “我一直都在。” 一直都在…… 阿念手指颤了颤,面前浓雾仿佛散开了。 她笑了笑,梨涡浅浅,一滴泪瞬息滑落脸庞,是啊,他一直都在。 玱玹在的三百年,他也一直在她的身边。 “我不嫁人,只要入赘,做我的驸马必须一心一意,要是敢和别的女子暧昧不清,我就……” “就怎样?” “就手起刀落,让他这辈子都再犯不了错。” 阿念抬起下巴,骄傲似一只凤凰,“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以反悔。” 蓐收执起她的手,笑着与之十指紧紧相扣。 “即使再来一千次,一万次,此心不变。” 阿念先是一僵,随后回握住他的手,嘴角上翘。 “那好,我记住了。” 手龙纹银镯在纤细的手腕上晃了晃,阳光下熠熠生辉,璀璨夺目。 阿念充满占有欲的宣布,“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驸马了,从今往后,你身边、心里,都只能有我一个人!” “我可是放弃了那么多人独独选了你一个。” “所以你也不可以有别人,这才公平。” 蓐收再克制不住,笑了出来,在她炸毛前俯身,轻轻一吻落在她额头,几百年所有不为人知的感情尽付一个字。 “好。” 第317章 长相思-阿念17 “母妃,我要成亲了。”阿念伏在静安妃膝上,仰起的一张白嫩小脸似迎着第一缕晨光绽放的花苞,娇美绝伦。 静安妃不会说话,闻言连忙一顿焦急比划。 “是蓐收,我自己选的。” 阿念是笑着说的,脸颊上两个梨涡醉人。 静安妃闻言一愣,随后摸了摸女儿的头,笑容温柔。 她只是个小山村苦役,幸运生了一张与别人相似的脸,由此脱离苦海,在外人眼中飞上了枝头,她的一生是曾经的自己想也不敢想的。 皓翎王俊逸非凡,是个雄才大略的君主,她没有一点吃亏。 后来更有了一个女儿。 是五神山唯一的王姬。 她的身份低贱,在五神山任何一个人都比她的身份好,她吃了不少苦头。 阿念甚至差点没了命。 那一次把静安妃吓坏了,越发谨小慎微。 哪怕那些人都被发落了。 她认为只有她少出现,别人就会少将她和阿念联系在一起,她的女儿会是尊贵的王姬,旁人只会看见她是皓翎王的女儿,会遗忘她的母亲出身卑微。 几百年,没有必要,她不曾踏出自己的宫殿半步。 静安妃从小历经苦难,早就知道一个道理,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运”,她也早过了做梦的年纪了,除了一张脸,她平凡如一粒尘埃,她一直清楚自己的位置。 在她被带进宫,却持续许多年有名无实时。 若不是一次意外,她不会有阿念。 也是在那天晚上,阿珩这个名字不断响起。 也是在那一晚,她仅有的一点心动消失了。 那颗不安的心终于落地。 后来她的女儿出生了,被取名为皓翎忆。 连个小名也被唤作阿念。 那一瞬间,她后悔了,后悔让女儿出生在这个世上。 她自己成为别人的影子不要紧,为什么要让她的女儿也如此? 她是她唯一的女儿啊,是她这个世上唯一血脉相连的人,是她唯一的珍宝。 她不如西炎王姬惊才绝艳,她只是天下无数母亲中普通的一个,她见识有限,只能笨拙的用自己的办法对女儿好。 她的心愿很普通,只希望女儿能够平安喜乐。 可有了一个皓翎王还不够,他还收了一个和他一个样的徒弟。 他们把她的女儿当成什么了? 她气的发抖,怒火几乎烧毁她所有理智。 可她无能无力。 只能忍着。 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阻止不了。 看着女儿开心幸福的样子,她心酸极了。 没有忍心去戳破。 假的也好,别有用心也好,利用也罢,只要他们一直装下去,也一样的吧。 女儿一天天长大,一颗心系在了玱玹身上。 她看在眼里,忧的好多个夜晚睡不着,她不想女儿成为第二个她,更何况女儿还对那玱玹动了真心。 他是皓翎王一手教出来的,他们是一类人。 女儿只会伤的更深。 果然,他为了权势和其他女人在一起了。 她心里担忧,女儿突然说要选婿,她知道她一时放不下玱玹。 感情就如覆水难收,给出去了再难收回。 可没想到…… 静安妃眼里闪过欣慰,是她小看了她的女儿,她远比她果决。 阿念嘀咕,“其实蓐收除了老爱和我顶嘴,也不错。” 静安妃失笑,蓐收那孩子是爱和她顶嘴,但每次她一惹祸,比谁都急,事后也是他第一时间摆平的,他不像玱玹和皓翎王一样事事顺着她,不管她做什么都是对的一样。 蓐收会一边帮她善后,一边骂她小混账。 念叨她,说她。 蓐收还有一点,是玱玹永远也比不上的。 他眼里的她,就只是她。 女儿和蓐收在一起,静安妃一万个同意。 …… 另一边 有人报,“陛下,漪清院那边的宴会结束了。” “哦?” 皓翎王抬头,“阿念可选出了中意之人?” “回陛下,选出了。” 皓翎王一闪讶异之色,“王姬选了哪家公子?” 那人迟疑了一下,才道,“是蓐收大人。” 皓翎王闻言微不可见划过深思之色,随即才缓缓笑道。 “如此,也好。” 第318章 长相思-阿念18 阿念要成亲了。 大荒之上,广而告之。 母妃说成婚是人生大喜事,亲近之人亲手写下请柬才显诚意,她没什么朋友,勉强写了一封给她远远在外的姐姐,至于玱玹……算了,还是一起写一份。 其他人,嗯,似乎没什么人了。 可是这也显得太单薄了一点,不行不行。 想来想去,阿念去了海边。 上次她在海边就遇到了毛球和相柳,虽然每次她和相柳都相处的不太愉快,不过毛球还是不错的,他们勉强算是半个朋友了吧,也不知道它在不在。 碧蓝海水一望无际,没有她想见到的身影。 “果然不在。” 再等一等吧。 它在清水镇,离这里还远着,在才奇怪。 阿念坐在石头上,等了一下午才反应过来。 可都等了这么久了,就这样走了不是白等? 阿念重新坐下来。 日渐西沉,水中明月升,忽有笛声起,回荡天地间。 不是任何一支曲子,仿佛随心吹奏而来,声悠悠,意悠悠,辽阔天地远,月光也入曲,随之驱散黑暗。 风拂海面,有鱼出水,扑腾出一阵浪花。 浪花一圈圈打着旋儿远去,鱼儿也多了。 一个巨大洁白的贝壳漂在海面上,星光莹莹,一人闭目端坐,白衣胜雪,像苍山之雪,沉淀了千万年的寒冷。 他身边不远处一只圆滚滚的球站在船舷上,头一下下点着,昏昏欲睡。 安静的空气中,只有风声,水声,一片静谧。 在无边海域上,空旷寂寥。 偶有一个浪头打来,气势汹汹想掀翻这小东西,还未接近,就像遇见什么上古凶兽灰溜溜败下阵来,怂的不行,乖顺的分侧绕过,一颗水珠也不敢冒头。 贝壳没有目的,月光之下的海面随处漂。 漂了一会儿,端坐的男人突然眉眼微动。 毛球反应大多了,猛一下睁大了黑豆小眼。 “咕噜!” 是熟悉舒服的声音,它听到了那个人的笛声。 扇动肉乎乎的小翅膀飞下来,不停催促。 走啊! 快! 那着急的小模样,眉心一抹不羁的火云纹都竖起来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对方才是它真正的主人。 相柳再不动声色,也忍不住敲了它一下。 不过他能理解。 那人的笛声不知道为什么,有一股特别的力量,能化解妖兽心中戾气。 灵兽与妖兽的区别就在于妖兽生性凶戾嗜血,他们又在军队之中,戾气更是不减反增,长久之下,容易失去控制,完全沦为和其他妖兽一样残忍嗜杀的欲望奴隶。 毛球近来有化形的征兆,情绪更加不稳。 所以最近他几乎每天晚上有空都在海上。 这里是最安静的所在,没有人打扰,能安宁内心。 只是还是比不过那人的笛声。 相柳一生杀人无数,杀的都是应杀之人,上次伤了她是个意外。 他那一箭有多重,他自己才知道。 他不想去探究什么,不说多的什么,对她,一丝有别于人的宽容还是有的。 相柳手指微光一闪,贝壳顿时转变方向。 越近,毛球越激动,笛声也越发清晰了。 “咕噜!!” 刚一看见岸边人影,毛球就迫不及待飞了过去。 阿念听到声音一抬头,怀里就多了一个沉甸甸的东西,她摸了两把,笑弯了眼。 “你真的来了?” “咕噜咕噜~” 来了来了,我一听见你的笛声就来了啊。 “咦?毛球你变胖了好多,更可爱,不是,更威风了!” 毛球傲娇的哼哼了几声,得意挺起小胸脯。 阿念惊喜,“你说你要化形了?太厉害了!” “刚好我就要大婚了,你要是能在那之前化形就好了,不能也没关系,我给你准备了请帖,到时候你一定要来哦。” 阿念拿出一封大红请帖,变小用红绳挂它脖子上。 毛球黑豆小眼瞪的老大,不可置信看看她,又看看自己脖子上的请帖,像受了巨大打击,从喉咙发出咕噜噜的声音,眼睛都湿了,小水珠打湿了小肚子上的毛毛。 “怎,怎么了?”阿念双手捧着它,无措。 相柳慢条斯理上岸,像从月光中走出来。 他冷淡看了一眼她手上一抽一抽落泪的毛球,“它只是感动的哭了。” “这样啊,”阿念点点头,拿出一封请柬也递给他,“这是给你的。” “我?” “对,看在毛球的面子上,你也一起来吧!” 相柳人生第一次,沾了毛球的光。 他接过这封请柬扫了一眼,讶色转瞬即逝。 他以为是…… “我和蓐收成亲之日暂且定在三月十五,记得不要忘记了。”她笑着说,眼里没有一丝勉强之色。 对相柳来说这是个颇为新奇的体验,第一次有人邀请他去参加婚礼,这种感觉有些奇怪,很陌生,他一向不喜凑这种热闹,这次却点头了。 他捏着请柬,嘴角微勾,“十五月圆,是个好日子。” “你放心,我一定准备好贺礼,如约而至。” 阿念开心的笑弯了眼,明月亦落入眼中。 “原来你会笑啊,我以为你天生不会笑,脸坏了呢,你笑起来很好看嘛。” 他笑了吗……? 连毛球也停下伤心,扭头投来好奇小眼神。 阿念摇头,“所以干嘛每天带着一个面具,不是我说,你那面具又遮不住什么,不知道每天带着干嘛,又不是见不得人。” 她一开口,说不上两句话,气氛熟悉的陷入诡异沉默。 找来的蓐收忍不住眼皮一跳,连忙加快脚步。 “阿念。” 他脸上带着笑容,扫过相柳的眼神凝重。 还未靠近,他已经感觉到了这人极强,能悄无声息靠近五神山不惊动任何人,数遍整个大荒,不过寥寥。 再看这人形貌,这人的身份也呼之欲出了。 他站在阿念身边,隐隐将她护在身后,抬手一礼,笑道。 “久闻辰荣军师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相柳定定看了他片刻,蓐收笑容丝毫未变,气势发生了微妙变化。 “蓐收你做什么呀,还敢站到我面前了。”阿念一把扒拉开身前的人,自己站到他前面,她还没忘记面前这人的凶名,她是皓翎王姬,上次见面他也没对她怎么样,但蓐收不一样。 他虽然脑子聪明,可就是一柔弱的文臣。 人家又不跟他耍嘴皮子,直接动手一只手就要了他小命了。 真是的,平时的聪明都不见了是吧! 亏父王老夸他。 笨死了。 她就像琉璃雕刻而成,藏不住什么心思。 在场除了毛球,剩下两个人都是八百个心眼子,人精中的人精,哪有看不出的。 蓐收气场瞬间一变,柔弱的像个小白脸。 “是我的错,海边风大,我只是想帮你挡挡风。” “我只是……算了算了,你在我旁边吧。” 蓐收一收委屈之色,笑着大声应了一句好,还拉住了她的手,毛球被迫飞走,怒目而视,蓐收看着她一脸无辜。 “你在这里等了很久了吧,手都凉了,我给你暖暖。” 他的手比她的大,骨节分明,十分好看,也很暖,这暖意不仅暖了手,阿念觉得自己的脸似乎也隐隐在发热,她不自在的转头,手却没有抽出来。 蓐收手握的更紧,嘴角笑容快到耳后根。 相柳见了这一幕,突然意味深长道,“蓐收大人才是百闻不如一见。” 蓐收眉梢向上一挑,谦虚又炫耀,“哪里哪里,比不得相柳大人声名大噪,在下只是一个普通人,阿念应该给了你请柬吧,也欢迎你到时来喝上一杯喜酒。” “会的。” 相柳召回不情不愿的毛球,一跃飞身上船。 月光入海,美的像梦的贝壳船逐渐消失了。 船上,相柳指腹摩挲着请柬,又想到那两个人,勾了勾唇。 第319章 长相思-阿念19 辰荣山 一封婚书让玱玹攥出了深深印记,忽然一抬手重重甩在地上。 小夭捡起来笑道,“哥哥,阿念要成亲了。” 她也收到了一份一样的,因为知道哥哥的心意,这才来看看,没想到却看见了这一幕,哥哥已经有了辰荣馨悦,又娶了一位中原世家女子,她本来还担心阿念,没想到就收到了这个消息,她是高兴的。 但这一看,她心里忽然又有了隐隐不安。 对小夭来说,爱是两个人的事,一人的相思,注定是一生的苦。 若说从前阿念是一叶障目,玱玹何尝不是。 阿念终于从名为玱玹的迷障里走出来了,玱玹却又走了进去。 可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何况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小夭握住玱玹青筋迸出的手,“哥哥,阿念成亲,我们应该祝福她。” 空气似凝滞了,过了片刻,玱玹忽然低低笑了起来,很平静。 “你说的对,我该祝福她。” 涂山璟一直跟在小夭身后,寸步不离,他看了玱玹一眼,眉头微凝了一瞬。 有的事小夭不知道,涂山璟却是知道的。 他深知小夭最大的心愿是天下太平,为了让她如愿,他亲自游说赤水丰隆和玱玹结盟,因为他知道赤水丰隆怀有野心抱负,不甘心只做区区一族之长。 他想千秋留名,万世景仰,玱玹能如他所愿。 因为他们有同样的野心,都想掌控权力。 赤水氏是四大氏族之首,有他们的支持,玱玹在中原比在西炎时好上太多了,涂山氏富可敌国,很多物资都经过了涂山氏,涂山璟是一族之长,更是亲手经手,他已经隐隐猜到了他的意图。 玱玹笑了笑,“小夭,你先和璟一起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好。” 小夭和涂山璟出去时,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宫殿又大又深,阳光照不进去,她只能看到他一个人坐在高座上,整个人都被阴影笼罩其中,看不清神色。 “小夭?” “……走吧。” 两人对视皆是一笑,小夭心里安稳了许多。 他们一路从清水镇到涂山氏,经过了很多误会,心酸,更多的是平淡的安宁,也是她一直想要的,她不求权势富贵,只想过最平凡普通的日子,有人一直在身边,不管什么时候,她一转头就能看见。 “防风小姐怎么样了?” “她肚子里都有了大哥的孩子,下月该成亲了。” 提起防风意映,涂山璟像提起一个陌生人。 世人夸他君子如玉,温润而泽,以前是的。 他顾念亲情,因为母亲的偏心对兄长愧疚,多有退让,换来的是更深的怨恨,他能理解大哥的恨,他对他下手,手段残忍折磨他,他都不怨恨,反倒认清了美好下的现实。 他忍受了人生最痛,也遇到了一生挚爱。 可这种事一次就够了,任何人都不可以伤害小夭,即使他自己也不可以。 他对除了小夭以外任何一个女人都无感。 当年他能从自己家里悄无声息消失,很难不令人想到一些什么,从回青丘后,他从没放心任何一个身边人,多加了一分警惕,也因此躲过了陷害。 他根本没有中药,没发生什么,何来孩子? 防风意映哭着求他,若是传出去了,她的名声就毁了,他一时怜悯,可却令他险些失去了最爱的人。 不过现在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阻碍了。 “璟,我其实很怀念我们在清水镇的日子。” 小夭感叹,“也不知道老木他们怎么样了。” 涂山璟笑道,“你要是想,我们随时可以回去。” “回不去了……” …… 玱玹大婚,阿念和蓐收代表皓翎王出席了。 阿念放下玱玹了,可玱玹依然对她好了几百年。 ……不管是为什么,他依然还是她的哥哥。 阿念和蓐收一起向他敬酒,送上真心的祝福,只是他看上去虽然在笑,可却不怎么开心的样子。 阿念只疑惑了一瞬,就抛将之抛在了脑后。 已经不重要了。 阿念和小夭说了一会儿话,一个心思单纯,另一个混迹市井多年,见识丰富,随便说一些事把阿念说的一愣一愣的。 一场宴会下来注意力全给她了,都顾不上别人。 别人蓐收:“……” 直到离开,阿念一回头,被吓了一大跳。 “你怎么了?怎么一副被鬼魂附体了一样?” “……你说呢?” 蓐收伸手就是一顿揉,阿念气的追着打。 “混蛋!你给我站住!” 一番追打,阿念特别小心眼,不仅把他揉成了鸡窝头,还搓了把他的脸。 蓐收小媳妇一样,委屈巴巴不敢大小声。 “说,还敢不敢了?” “不敢了不敢了。” “再有下次?” “脸给你拧,其他地方也给你拧,好不好?” 阿念觉得挺划算,“好吧,这次就算了。” 蓐收又笑吟吟凑过来,使了一个眼神,“大老远来都来了,我们去玩?” 阿念眼神一亮,两人一拍即合,玩去了。 走出很远后,蓐收才似不经意的一回头。 看见一个人矗立。 远处,有人靠近,疑惑问,“殿下,你在看什么?” 玱玹没有开口,只转身进了大殿。 …… 没有到第二年二月,五王和七王联名向西炎王弹劾玱玹,认定玱玹在中原结党营私,培植势力。 不仅引的西炎老氏族不满,还得罪了一些中原氏族。 西炎王对此不作表态,而是临时决定东巡。 西炎虎狼之师浩浩荡荡,一路抵达泽州城。 一连数日,西炎王大宴各氏族,唯独将玱玹拒之门外,不久,西炎王抱恙,想借此机会确定储君人选,在这个关头,他将辰荣山的祭典任务交给了西炎德炎。 中原各氏族看出西炎态度,纷纷倒戈西炎德岩。 风雨欲来。 玟小六心急如焚,和赤水丰隆私下碰了头。 他说,赤水族是四大世家之首,若是他娶了皓翎王姬,就可以登上族长之位,届时有他的全力支持,其他氏族也会转变态度。 玱玹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就看这一次。 玟小六早已和涂山璟定情,又怎能背叛? 可哥哥确实需要赤水族的支持,她该怎么办? 她心里一团乱麻。 她可以为哥哥牺牲一切,可璟他没有义务。 到了祭典那天,她带上了可杀人的利器。 …… 一切玱玹都知道,他只是没有去阻止罢了。 权谋没有对错,只为了最后一个结果而已。 他最开始只是痛恨自己的无力,想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掌控自己的命运,但一路走来,他被命运裹挟着越走越远,早已经停不下来了,他的想法也已经改变。 不再只为了身边的人,更为了天下万万人。 他要活下去,一步步走到最高,不论付出什么代价。 他不能回头,也回不了头了。 次日清晨,西炎王来到辰荣山,祭坛下站满了中原各氏族,西炎王亲及百官。 五王满面春风,仿佛储君之位尽在囊中了。 玱玹眼神漠然,望着万人之上的西炎王。 先前传出的抱恙显然不是空穴来风,记忆中令人不敢逼视的帝王威仪已经笼罩上了沉朽暮气,猛虎也到了老去的一天。 而他,也已经不是当初在他脚下磕头哀求的失怙小儿。 他想要的东西,不再只靠别人的给予。 不管如何,今天祭典结束后,只会有一个结果。 第320章 长相思-阿念20 悠悠黄钟声中,新一任的西炎王诞生了。 新王上位,行有圣之道,宽仁治下,严峻法度,以极快的速度的稳定了朝野。 然天下之势,分久必合,新王雄心壮志,时值第二年第一缕春风拂大地,大荒终迎来了一统之战。 二月初,皓翎一座边城被西炎攻占,战争号角吹响。 西炎之前一直在与辰荣打,皓翎置身事外,辰荣残军仍在,战争却席卷了皓翎。 不过短短一个月,皓翎连丢了几座城池。 朝野上下哗然。 他们安稳了太久了,这一下实在猝不及防。 阿念二月十五的大婚,因此而被暂时搁置了。 所有人都以为这场战争不会持续太久,那玱玹才上位多久,位置都还没坐稳呢,就敢对皓翎宣战,实在不知天高地厚,以为当了西炎王就了不得了? 这么多年皓翎没亏待他一星半点,当初他被叔叔们逼的走投无路时,是皓翎收留了他,皓翎王更收他为徒,事无巨细,悉心教导,他一朝当了西炎王,就转头攻打皓翎,就是一个狼心狗肺之徒。 一连好几天,朝野上下全是怒骂声。 皓翎王坐在上首,神色间看不出什么怒色。 喧哗骂声中,蓐收抬头看了一眼皓翎王,若论揣摩帝心,整个朝堂,大概没有谁能越过蓐收,他开口。 “赤水丰隆已经率西炎四十万大军连下我西炎几座城池,现在不是声讨他的时候,当务之急是阻止西炎继续进军。” “接下来他们是继续攻打皓翎,还是什么,是该派军驻守,还是夺回我皓翎失地,这才是该讨论的事。” 众人一听,停下了怒骂,意见首次一致。 “自然要打,赤水丰隆区区一个小儿,趁我皓翎不备,侥幸赢了几场罢了,真当我皓翎无人了?” “请陛下下旨出兵!” 皓翎王这才开口,“既然如此,那便依众卿所言。” 他点了几个人,让他们领兵对阵西炎大军。 那几人出列,自信心十足道,“臣领命。” 看见那几人,满朝文武百官,只有蓐收微不可见皱了下眉,又很快松开,眼里闪过了什么。 不同西炎王底下一堆王族,斗的你死我活。 皓翎王只有两个女儿,一个还去了西炎。 皓翎的朝堂只会有一个人的声音——皓翎王。 他是个情绪不外露的帝王,和西炎王不同,皓翎王可以用帝心莫测来形容,一个将帝王心术运用到极致的帝王,看上去随和好说话,你真当他是个好拿捏的那就真的连自己怎么没的都不知道了。 他也曾经历夺嫡,手刃过自己的血脉之亲。 从接任皓翎王之位开始,到大权独揽后,不管优势劣势,他从来不曾为了收揽权力去妥协什么,这是个精明清醒的帝王。 很少有人能猜透他的心思,曾经蓐收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他了,今日却让他发现自己还是高估了自己。 蓐收从不怀疑师父对朝堂的掌控,朝野大小事,他无一不知。 君王最重要的一点便是知人善任,师父一向做的很好。 可为什么? 赤水丰隆从前如何暂且不提,拿这一次来说,虽说打了一个出其不意,但皓翎边关守将也无一不是身经百战,他能连下几城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 这几个人出身高,声名在外不假,作战风格成熟老练,但自身性格缺陷也很明显,这放平时不值一提,可让他们去对阵赤水丰隆,必输无疑。 师父不可能不知道,他却还是这样安排了。 明知道会输,还是这样,是……故意想输吗? 蓐收瞳孔一缩,垂下眼掩去了所有神色。 第321章 长相思-阿念21 果不其然,皓翎大军节节败退,彻底击碎了皓翎上下的傲慢。 这场本以为很快结束的战争,却不想一开始便是数年。 群臣开始慌了,平静表面下是涌动的暗流。 在这紧要的关头,皓翎王病倒更是雪上加霜。 “父王,休息一下先把药喝了再看吧。” 皓翎王一忙起来就废寝忘食,阿念一到时间就亲自端了药来,亲自监督。 “好。”皓翎王笑着放下手里公文,一场病让阿念发现父王真的已经老了,一头青丝出现了斑白,眼尾也有了细纹,一夕之间仿佛被吞噬了许多岁月。 阿念看着父王在喝药了,眼角扫到公文。 她顺手拿起来一看,漂亮的眉头皱起来。 “看得懂吗?”耳旁传来沉稳和缓的声音。 阿念沮丧的摇了摇头,流苏在脸旁落下光影,肌肤通透若小儿一般,显出几分稚气的懵懂,她望着皓翎王,语气失落。 “父王,我是不是很没用?” “阿念怎么会没用?阿念永远是最好的。” “父王都病倒了,可我什么忙也帮不上。”阿念眼眶酸涩。 皓翎王望着那双逐渐盈满泪光的双眼,心忽然揪了一下,“你怎么会什么都帮不上,要不是你,父王还想不起来喝药,不喝药就一直好不起来,就……” 阿念大惊失色,抬手就捂住他的嘴,“父王别说了,快呸呸呸!!” 皓翎王忍俊不禁,笑意在眼角流转,“好,父王不说了。” 阿念生了一副姝丽绝色的容貌,皓翎王自然也不差,完美诠释了何为丰神如玉,他久居帝位,岁月的痕迹只给他沉淀了无上风华,这般宠溺的口吻让一旁侍候的宫人都红了脸。 “你是我的女儿,什么都可以不做,只需要开心就好,不需要勉强自己去做不喜欢的事,不管什么时候,父王永远都在。” “父王……” 阿念握紧拳头,眼眶彻底红了,泪光朦胧。 下一瞬她又压了下去,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柔白的脸上,两个梨涡娇美灵动。 “父王不用担心,我永远不会勉强自己,我做的事就是我想做的事。” 她抱住他的手臂撒娇,语气中颇为骄傲,“我可是皓翎王姬,谁敢勉强我?” 她天生生了一副笑颜,一笑譬如朝阳升。 皓翎王轻抚着她的头,开怀笑道,“是,父王的小王姬,永远可以为自己活。” 这是他唯一的女儿,是他此生血脉的延续。 是天下苍生之一,也愿苍生能如阿念一般。 和乐,无忧。 …… 夜已深沉,殿中仍旧灯火通明。 “王姬,休息一下吧,都看了这么久了,眼睛也受不住啊!”海棠劝道。 阿念头也不抬,捧着一卷公文看的一脸认真,严肃的眉头都夹在了一起,“我再看看,你不用管我,先去休息吧。” 海棠难得看王姬认真一次,本该欣慰,可…… “王姬您看懂了吗?” 一个晚上了,这一卷公文已经看了一晚上了。 阿念:“……” 花瓣似的小脸在灯光下红了红,阿念清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差不多吧。” 换海棠沉默了,行,她明白了,差很多。 她笑,“那王姬看出这封公文写了什么吗?” 阿念抿紧了唇,脸色瞬间沉冷下来,“西炎军攻占我皓翎城池,以我皓翎之民为己民,以皓翎之地为己有,令其耕作,以养西炎,攻我皓翎。” 海棠狠狠一惊,王姬居然真的看懂了?? “蓐收呢?”阿念放下手里一卷,习惯性问。 “今天怎么不见他?” 海棠:“王姬您两个时辰前才问过,怎么又忘了?蓐收大人被封为大将军,领兵出征了啊!” 阿念恍惚了一下,明亮的眼神黯淡了几分。 “是啊,他出征了。” “王姬不必担忧,蓐收大人一定会得胜归来的。” 阿念纤白手指抚摸着写满字的手稿,倏然一笑,霎时满殿生辉,“对,他一定会平安得胜而归。” 第322章 长相思-阿念22 “陛下,我军与西炎交战数年,无一胜绩,已经失去六座城池,如今雨季过去,休战结束,陛下若不采取有力的对策,恐怕皓翎亡国就在眼前啊!” 不同于阿念对蓐收的信任,一直以来的失利,到底让众臣对皓翎王产生了质疑。 皓翎王面有病容,眼神依然迫人,“你的意思是朕决策有误?” 羲和部有人反驳,“开战以来,陛下的决策无一出错,只是西炎有备而来,我们仓促应战,局势才会一时不利。” “一时不利?”那人冷哼一声,“这都多久了,还一时不利!” “输一两场仗叫一时不利,可以归结于局势,从交战开始我们就一直没赢过,你说这叫一时不利?” 如此嘲讽让人难以反驳,羲和部的人气急。 白虎部族长看了一眼上首帝王,直言不讳。 “如此一来,很难不让人怀疑陛下决策失误。” 如此冒犯之言一出,整个朝堂顿时一静。 青龙部的人气的吹胡子瞪眼,“陛下向来稳妥,你倒是说说哪里失误了!” 皓翎四大部族,都为皓翎王倚重,白虎部可一点不惧怕谁。 “你这样说,那倒是打一场胜仗来看看啊!” 常羲部的人跟着出声,青龙部羲和部一腔愤怒,心里也是悲凉,因为他们找不到可以反驳的地方,皓翎确实一直在输,这么久了没有赢过一场。 但他们丝毫没有怀疑是皓翎王决策失误。 只觉得白虎常羲部的人胆敢质疑陛下,实乃大逆不道。 就在气氛逐渐凝滞的时候,一道声音由远而近。 “报——” 众人回头。 只见来人一身戎装,风尘仆仆跪地,惊喜高喊。 “陛下,前线捷报,蓐收将军在白岭城大败赤水丰隆,西炎军已退至崾城!” 像一滴水乍然滴进油锅里,顿时炸开了锅。 “胜了,真的胜了!” “真是天佑我皓翎啊!” “哈哈,是啊!” 朝野上下一扫战败气闷,一片喜气洋洋。 除了方才说“打一个胜仗来看看”的白虎常羲两老头,脸仿佛都被打肿了。 脸色看上去并不怎么好,不过瞬间,形式逆转了。 论到青龙部和羲和部的人扬眉吐气,眼带嘲讽。 皓翎王一开始就没有插入其中,这时才淡淡开口。 “退朝吧。” 这仿佛早有预料,一切尽在掌控的感觉,让白虎部两人心头一紧,下一刻就听得他虚弱的咳嗽了两声,起身甚至晃了晃,被身边的人连忙扶住。 两人看在眼里,似不经意的对视了一眼。 又很快错开,和众臣一起俯首,神态恭敬。 “恭送陛下!” …… 前面刚一下朝,阿念立刻就收到了消息。 “我就知道蓐收他一定行的!” 阿念一脸骄傲,仿佛是自己打了胜仗一样。 “他这么厉害了,我也不能被他小瞧了才行,海棠拿上东西,我们去找父王!”阿念一握拳,胜负欲高涨。 “是,王姬。” 海棠连忙带上王姬的“学习用品”,跟上她。 走到路上,阿念突然一停,“对了,上次不是进贡来一批宝石吗?” “对,王姬用了一些做簪子和头冠,还剩下大半呢。” “那正好,都给蓐收送去给他镶盔甲和剑好了,我们皓翎的领兵主帅一定不能太过寒酸!” 说完,她自己忍不住笑起来,梨涡浅浅,尽染春色。 “等他回来以后,我们就可以成亲了。” 海棠笑道,“蓐收大人这般厉害,想来战争很快就会结束了,王姬不用着急。” “谁,谁急了?” 阿念不自在的眼神游移,莹白耳垂悄悄红了。 海棠忍笑,“是奴婢急了,王姬和蓐收大人天作之合,是奴婢急着喝上一杯喜酒呢。” 阿念清咳了一声,一脸正经严肃,“那些宝石还是留下一些,蓐收也用不了那么多,打仗还是要艰苦朴素一些,多的到时候用来镶在大婚时候的礼服上好了。” 海棠眼里都是笑意,“王姬说的有道理。” 第323章 长相思-阿念23 脚步声逐渐靠近,有人一把掀开了大帐。 “大将军,朝中来人了。” 咋咋呼呼的声音,嗓门大的像打雷一样。 中军帐中沙盘前站了一人,银蓝一身劲装,闻声抬起头来,清贵带笑的眉眼微厉,似出鞘绝世宝剑,锋锐逼人。 “来便来了,这样大呼小叫不知道的还以为西炎大军打来了。” 来人讪讪,一张黑黝黝的国子脸红透了。 “末将知错。” 蓐收冷道,“自己等会下去领一百军棍。” “是!” 那人当即苦了一张脸,还是大声应了一声。 想领一军很容易,只需要皓翎王一道圣旨,想要真正让军令下达军中每一个人,让军令如山这四个字刻进人心里,真正让全军上下心服口服,让统帅统领几十万大军如臂指使,才真正当得起将军这一名。 蓐收是一个成功的政客,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将帅之才。 不过一个月,就收服了几十万大军。 全军上下,从质疑到无一人不心悦诚服。 当然,也有他一来,就让憋了许久的皓翎军打了第一场扬眉吐气的仗的原因。 军中这一群人,都是一些无比纯粹的人。 蓐收绕过沙盘,看这人还杵在原地,“还愣着干什么?走啊!” “去,去哪?” “你不是说朝中来人了,还不去迎接,让人家等着?” “……”那人呆了一下,一脸怀疑人生,“可……可您不是说……” 来便来了吗? 刚才还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这怎么就变了?? “我说什么了?” 他们大将军生了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白嫩的像个嫩瓜蛋子,可一见他笑,他本能打了一个哆嗦,挺直腰板。 “没什么!” 蓐收不用想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比起朝堂上那些人,这些人简单的像一碗清水。 他们不会多想什么,就将自己的性命交托。 “走吧。” 他先一步出了大帐,小将落后了一步,他不太会看脸色,却有一股野兽般的直觉。 方才一瞬间,大将军心情似乎落下去了。 朝中来使早已经等着了,带了一堆赏赐,将士们齐齐瞪大了眼,蓐收笑着谢恩,心里却如湖水一样平静。 这不仅是一场普通的胜利,是一场恰到好处的胜利。 几年了,玱玹打仗避人,对百姓不仅秋毫无犯,反而深入民间,帮助百姓耕作生活,他赢的不单单是战争,也是他皓翎的民心。 他可以再打赢一百场,失去的却回不来了。 蓐收回身看向一张张洋溢着笑的脸,眼神复杂。 他知道,接下来不会一直是胜仗了。 就在众人以为结束了,传旨的人笑吟吟让人送上沉甸甸一袋宝石。 “蓐收将军,这是王姬特地让给您的,王姬原话,这些宝石让将军镶盔甲和配件,我皓翎的统帅决不能太过寒酸了!” 蓐收握紧那袋沉甸甸的宝石,眉眼舒展,张扬肆意,“你回去告诉她,她蓐收哥哥会是战场上最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传旨的人认真记下,“属下一定把话带到。” …… “父王,我来了。” 阿念人从殿外进来,像一片轻巧的粉云。 “阿念来了,”皓翎王卸下疲惫,扬起一抹柔和笑容,看到了海棠怀里的东西,“又带了这么多东西。” “是啊,我还要快点学会,才好为父王分忧呀。” 阿念抱着皓翎王的手臂撒娇,让皓翎王没有办法,“可父王不想你那么累。” 她眼神坚定,“我不怕累,我已经学会看这些了,我可以的父王!” “我现在不会的,我可以学,总有一天,不会的我都可以会,或许一开始会做的不好,但不会一直不好的。” “未来有一天,阿念也可以成为父王的骄傲。” “父王,教我好不好?” 她仰头望着他,眼中是坚定不移的认真。 皓翎王定定看了她片刻,眼角出现笑纹。 “好,父王教你。” 阿念开心极了,眼里的光比星辰更明亮。 “父王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学的,会成为父王最聪明的学生。” “阿念很聪明,父王知道。”皓翎王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那双温柔的眼睛里除了温柔慈爱,还有更深的情绪。 “只是父王怕……时间不够,来不及了。” 第324章 长相思-阿念24 阿念不懂他话中深意,只以为是在忧心病情。 “只要好好修养,父王很快就会好了。” 皓翎王笑着颔首,“好。” 阿念以为父王想通了,脸上也出现了笑容。 从那天起,皓翎王旁边多了一张长案,面见朝臣,商议要事,均不避讳她。 阿念见了很多老臣,他们看到她难掩惊讶,这一个微小的变化,引起了想象不到的变化,作为王姬她可以什么都不会,作为王储,她显然是不合格的。 尤其在这个紧要关头,她并不能令人信服。 如果皓翎王年富力强,为她招一个能力出众的驸马辅佐她,她什么不会都没关系,可以慢慢学,因为她以前是皓翎王唯一的女儿,只这点就够了。 而现在她既不是唯一,皓翎王又病体沉疴。 西炎虎视眈眈,一着不慎,皓翎可能面临亡国之危。 没有时间再给她,让她慢慢再去成长了。 他们需要的是一位能够力挽狂澜的储君。 显然,她不是。 阿念不是傻子。 他们表面对她恭敬,话里话外都在贬低她。 她曾多么众星捧月,如今就有多么不堪大用。 阿念从一开始的愤怒,到后来的沉默,茫然。 他们说的有什么错呢? 她确实什么也不会,脑袋空空,不学无术。 可又有谁真正教过她这些呢? 她不是生而知之,不是什么都生来就会…… 几天后,皓翎王问,“明天还要继续吗?” 阿念眼神一定,毫不犹豫回答,“继续。” 她或许不是绝顶聪明,身上却有一股旁人没有的执着,一旦决定一件事,即使撞破头也不回转。 别人越是不认可她,她越是要争一口气。 皓翎王看着她灯下认真的脸,眼里一闪而过复杂。 “有的事父王能帮你,有些父王不会帮你,也帮不了你,一切只能靠你自己,可能会很辛苦,会受许多委屈,你也愿意吗?” “我愿意。” 清脆的声音如珠落玉盘,不加丝毫迟疑。 皓翎王眼神恍惚了一瞬,阿念与他相似不多,更多像静安妃,与小夭也有几分相似,皓翎王还记得小夭小时候的样子。小夭好动,爱笑,阿珩喜欢桃花,小夭便像极了春日下明媚耀眼的桃花,没有什么阴霾能够笼罩她。 阿念面容上有小夭的影子,后来性子也像。 不同的是小夭身上有一股压不服的狠劲儿,哪怕面对强她十倍的人,她也全然不惧,小小年纪力大无穷,灵力修为亦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皓翎王平和浩然,这性子与他并不相似。 也不像阿珩。 他知道,小夭像了那个人。 ——尤其一双眼睛。 阿念身上唯一完全不像小夭的地方,也是这双眼睛,因为这双眼睛像极了他。 只是他一贯用笑意掩藏自己真实心思,阿念却是让人一览无余。 她不会掩藏自己,像她自己的那一颗心。 她眼中的世界被他有意选择过,只有光明的一面,他仔细爱护着她,看她一天天长大,他想,若是小夭在他身边长大,也该是这般模样,不会经历任何磨难,不需要有任何忧愁,他会给她世上最好的一切。 可是他将小夭弄丢了,将阿珩的女儿弄丢了。 后来他对玱玹视如己出,悉心教导帝王之术,有几分是看中他的资质,又有几分是出于补偿和移情只有他自己知道。 天下归一,让天下归一的人只能是玱玹吗? 蓐收的资质不下玱玹,为何没有选择他? 不过一点帝王私心罢了! 在皓翎王眼中,阿念娇气,吃不了一点苦,她在他掌心长大,离开他人的庇护她经受不了外界一点恶劣的风雨。 他眼中阿念只是一个女儿,从未是储君。 是不合适吗? 不。 是他从来没真正的从心里看见过她本身。 阿念越来越像他心中的小夭,明媚无邪。 可她一开始是什么样的呢? 一树清寂的绿萼梅忽然间出现在皓翎王眼前,树下是一个孤零零小小的身影。 皓翎王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骨节发白。 他自以为的对她好,是真正的对她好吗? 还是……只是在借爱她之名,满足自己。 回过神来,皓翎王才发现,她只自己选择过一次。 …… 第一场大胜之后,西炎再次占领了上风。 皓翎无一胜绩。 只除了没一座城池再丢失外,一切如旧。 没过几天,一个消息飞快传入了全大荒。 皓翎白虎常羲二族阵前倒戈,叛逃西炎。 举朝哗然! 众人义愤填膺,在朝堂上对其口诛笔伐。 这简直是把皓翎的面子里子都丢的干干净净,还踩在脚底下摩擦。 若是皓翎就这样算了,选择忍气吞声,不说军中士气,就说整个大荒都会看不起他们皓翎,从此之后皓翎威信将荡然无存。 群臣也会心思浮动,会造成更大的动乱。 皓翎王决定御驾亲征。 可他的身体坚持每天上朝已经是勉强,如何能再御驾亲征? 阿念这时候站出来以皓翎王姬的身份替父出征。 几百年的天真已经足够了,她该长大了。 换上沉重的盔甲,阿念走出一步后回望,看见一棵熟悉的梅树,过了梅花开放的时节,不似她宫中一片繁花如云,它孤零零的,只剩下光秃秃丑陋粗糙的树干,有一个人站在树下不舍却欣慰的目送她,静静的,像一个沉默的影子凝视她的背影。 阿念笑了起来,转身迈出坚定的步伐一步步走出宫门。 第325章 长相思-阿念25 算上来阿念上一次见到蓐收已经是几个月前了,还真有点想念,要是没有这场战争,早在几年前两人就已经是夫妻。 就算还没有成亲,大家也默认他们的关系。 上次那传话的小将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 这一脸笑的灿烂的样,是他们大将军?! 蓐收瞥了他一眼,他忙不迭的赶忙溜了。 “属下告退!” 阿念上下打量他,目光新奇,“你现在蛮威风的嘛。” “怎么样,是不是感觉自己眼光相当不错,毕竟像我这样相貌不凡,文武双全的人可难找了。”三句话说不完,他就嘚瑟的不得了了,好在长的确实不错,倒真有种少年将军,意气风发的感觉。 “那自然,我的眼光不是谁都能够比的上的。” 阿念毫不脸红的自夸,梨涡在脸边浮现。 别的不说,这一方面两人着实般配无比。 蓐收先忍不住笑,好似清风朗月入怀中。 一身银白祥云纹内敛贵气,衣襟碧色一如浮云下的天空,笑声明朗,窄袖劲腰似风中催不折的劲竹。 “你说的对,不过这是不是说明一个问题?” “什么?” “说明你我天生该是一对。” “……你知道你身上什么地方最突出吗?” “嗯?” “脸大。” 损了他一通,阿念眼里沉郁消失不见了。 蓐收看在眼里,两人又斗了几句嘴,气氛轻松了不少。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似不经意的问了一句。 “你怎么来了?这地方可是要见血的地方。” 阿念语气轻松,“我知道。” “你看……”她张开手,一身银白色铠甲,眉眼带笑,神色坚定。 “我已经不一样了,曾经不可以的,现在、未来不一定不可以。” “我已经长大了,不可能永远活在你们的保护下,我是皓翎的王姬,我有责任保护皓翎的子民,我也可以保护别人。” 蓐收第一次见阿念穿上戎装,也是第一次见她如此模样,一时怔住。 银色铠甲,墨发高束,姝丽绝色的眉眼带笑像被打磨出光泽的稀世宝石,有了棱角,折射出的光更加耀眼夺目。 蓐收顿了顿,注视她的双眼,“这是战场。” “我知道。” “……在这里什么都不会有,只有死亡。” 蓐收几乎一字一句,笑容已经被严肃取代。 “只要上了战场,就算是我再怎么算无遗策,也不能保证你不会有丝毫危险,所有人都杀红眼的时候,没人会记得你是皓翎王姬,你随时都可能会受伤,甚至有死亡的危险,就算这样,你还要留下来吗?” “要。” 蓐收忽然眼神一利,变得咄咄逼人,气势迫得空气仿佛也凝滞了几分,“你可知道一旦踏上战场了,军令如山,前方就算是刀山火海,也决不能后退半步。” 阿念毫不闪躲回望,手握紧了腰间的配剑。 “我不会后退,不会再让西炎军队再踏上我皓翎半寸土地。” 蓐收深深看着她,“哪怕会遇见……玱玹?” 阿念眼神微起波澜,又缓缓平复,她抬眸直视他,语气冷静,“我是皓翎王姬,是父王的女儿,不管是谁,只要与我皓翎为敌,就是皓翎的敌人,是我的敌人,对敌人,我不会手软。” “我们肯定会打败西炎军队的。”她坚信着。 蓐收凝视着她,半晌才扬起一个笃定的笑。 “会的。” 第326章 长相思-阿念26 自从对上蓐收后,赤水丰隆没打过一次胜仗,简直打的他怀疑人生。 仿佛之前的无往不利只是自己的幻觉一样。 几年的仗全白打。 蓐收简直就已经成为赤水丰隆的梦魇了,满脑子都是怎么打败他,晚上做梦谁都梦不见,就梦见他。 已经快疯魔了。 什么权力,什么抱负,通通化作一个念头。 打败蓐收! “这个蓐收,平时里看着嬉皮笑脸的,没想到如此难对付!” “蓐收是师父一手调教出来的,他要是好对付,皓翎王就不是皓翎王了。” 玱玹也有一些惊讶,但并不算很意外,真说起来蓐收还是他的师兄,他跟在皓翎王身边的时间比他更久,虽然他平时看上去就如赤水丰隆所说,嬉皮笑脸的,但玱玹从未小瞧过蓐收这个人。 赤水丰隆一想也是,随即更加的斗志昂扬。 不打败一次蓐收,这个人会成为他的心魔。 重振旗鼓的赤水丰隆和禺疆再次发兵,用上十成十的心力,不敢有丝毫轻忽大意,本以为这次是个漫长的过程,但出乎意料的是他们胜了。 接下来一连好几场,皓翎的大军连连败退。 赤水丰隆不敢置信,又忍不住心中畅快。 “看来我还是太高看他了,原来他也不过如此!” 任谁一直被压着打,突然翻身扬眉吐气了,也会飘。 军中一派喜色,不苟言笑的禺疆也神色微松,他本来是皓翎人,自小在羲和部长大,后来到了西炎,跟着玱玹,他是羲和部第一高手,曾打败大名鼎鼎的赤水献,是玱玹手下一员大将。 即便如此,他仍然感受到了来自蓐收的巨大压力。 不过在轻松之余,他也有些奇怪的疑惑。 “最近这几次交锋,似乎有些太过顺利了。” 不像那个人的作风。 “顺利才是正常,那黄口小儿会什么打仗,不过是侥幸赢了几次罢了!” 白虎和常羲两部一向和青龙部不和,从蓐收和二王姬定亲开始,就心里憋着气,大王姬肉眼可见和皓翎不亲,回归声势浩大,本以为会改变皓翎格局,不曾想才在皓翎待了几天,就跟着那西炎质子回了西炎。 他在西炎是什么处境,大家能不知道吗? 可皓翎王却没有阻止。 众人心里琢磨着,自小不在膝下长大的,终究不一样。 看来最终皓翎还是会交到二王姬手上了。 大王姬是看上去比二王姬靠谱一些,可有一点,她不似他皓翎王姬,反而像西炎王姬,要是把皓翎交到她手上,日后皓翎还姓什么恐怕都不知道了。 只是这样日后二王姬继位,权力必然会被青龙部把持,他们白虎常羲两部就要被压一辈子,这必然不能忍。 皓翎王积威甚重,两部一直都只能按捺不动。 只等一个机会。 一个让他们彻底不用犹豫的机会来的很快。 蓐收败了。 倒戈自然而然,说到底,一切都是利益驱使罢了! 他们如同当年一样,再一次在赌局上下了重注。 压上所有。 或许也算不上赌,不过是一次选择而已。 皓翎王老了,下一代不堪大任,新任西炎王却是雄才大略。 就算蓐收当真用兵如神,能阻挡一时,能挡住永世吗? 他就算真和王姬成亲了,也不是皓翎王。 君于臣,臣于君,本就是一个互相的选择。 他们可以臣服皓翎王,可他青龙部算什么? 这也怪不得他们,良禽择木而栖很正常不是吗? 他们没错。 玱玹是唯一没有放松的人,他眉眼微沉。 “蓐收虽然也是出身世家大族,但被师父千锤百炼打磨的十分圆滑,前面多次交手也足以看出其人能谋善断,多智近妖,行兵看似稳重实则多行奇计,让人琢磨不透,几次三番让我们吃了大亏。” “但这几次下来,我们实在讨到太多便宜了。” 赤水丰隆不明白,“我们胜了,不比输了好?” 玱玹眸色一沉,“我不怕别的,只怕……” “陛下!” 老桑突然出现,一脸凝重,神色间不乏担忧,“方才有人来报,二王姬替皓翎王出征,现已至崾城。” 已至崾城,就意味着两人很可能兵戎相见。 好歹多年相处,二王姬是任性了一些,本性却不坏,老桑虽是草木,也不能说无心,更何况曾将二王姬当眼珠子疼的陛下了。 这么多年下来,老桑也明白了一个道理。 不时常挂在嘴边的,未必没有放在心里。 玱玹置于膝上的手缓缓收紧,神色不明。 第327章 长相思-阿念27 血与烽火永远是淬炼一个人最直接的办法。 要么浴火重生,要么化为灰烬。 在生死面前,其他一切都显得微不足道。 滚烫的血浇在她脸上时,世界变成了血红,分不清是谁的断臂残肢,是谁在耳边嘶吼哀嚎,血腥味充斥她所有感官。 不知过了多久,嘶喊声停了,“我们胜了吗?” “我们胜了。” 蓐收扶住她发抖的手臂,身上是未凝固的鲜血,顺着盔甲往下滴着,杀气未曾完全收敛,站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仿若修罗。 阿念看着他,又缓缓环顾四周,嗓音干涩。 “我们胜了吗?” 蓐收望了一眼,平静的几乎冷漠,“胜了。” 西炎军队退去,有人正不断穿梭在战场中抢救伤者,为战友收殓尸体,有些尸体捡不起来的,就地一裹,真正的马革裹尸还。 其中还有西炎的人,等他们走了,一样有人来收尸。 “胜利只会是一时,没有永远不变的胜利。” 胜或是败,都建立在白骨累累上。 “怎么才会结束?” 蓐收难得沉默了,怎么样才会结束战争? 天下归一吗? “只要人有欲望,战争就永远不会停止。” 这是个沉重的话题,牵扯的实在太深了。 “远的我们管不了,只用在意当下的人便好。” 战后不是什么事都没了,还有一堆的事要做,蓐收甚至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带着阿念一一处理,把为什么要这么做,怎么做,又需要注意什么,都掰碎了讲给她听。 清点伤亡,处理战场,安抚伤者,统计军功,分析战局。 不一定要事事亲力亲为,但要心中有数。 如此方能在战时指挥若定。 这些对阿念来说,一切都是那样的陌生。 她努力的去记他说的每一句话,重重点头。 人的精力有限,忙碌会让人忘了很多事。 下了战场,洗干净身上的血肉后,血腥味依然在阿念鼻尖挥之不去。 她是王姬,不能在将士们面前表露出什么,一直在忍着那种难受,这会儿压根没时间去难受,只恨自己只有一个脑袋,根本不够用。 这个时候她突然就很羡慕相柳了,他九个脑袋,用都用不完。 蓐收平日里治军严明,不过也不是不近人情的人,将士们生死边缘徘徊一圈,该释放一下心中压力,这也是一种战后疏解之道,只要不触犯军纪,不丢掉警戒心,时刻保持清醒就行。 该松松,该紧紧,是他一贯的御下之风。 这会儿外面正热闹着,帐中只有他们两人。 灯火拉出两人影子,隔出喧嚣热闹的人间。 “所谓用兵之道,不止书上所写的那些兵法。” “兵法人人可读,却不是人人都可成为将军。” “兵者,诡道也。” “其核心就一个变字,因时而变,因地而变,因人而变。” 蓐收站在她身边,骨节分明的手点着她面前的兵书,灯火阑珊下,身形颀长。 “兵法可以看,将它奉为什么必胜宝典就不必了。” “你可以看见的东西,你的敌人一样可以看见,什么东西一旦被人看透,就只会有一个结局。” “所以西炎那边一直防备你派羲和部的人出战禺疆,你却没有,宁肯一直输?” 阿念抬头看他,她清瘦了许多,脸上的轮廓更加清晰,少了几许无忧无虑的娇憨天真,杏眸清透明亮,她坐着,他站在她身边,像将她拢在了怀里,蓐收一低头,两人目光对视,他嘴角一勾。 “这就是我接下来要和你说的,时机二字。” “胜利不局限于一朝一夕,而在最终的结局,在最合适的时机,让对方付出最大的代价,才不悔一步棋。” 这时候的他不似平日人畜无害,也不似与朝中老臣交锋时的世故圆滑,像日月轮换阴阳交替间,划过晚霞的流星,如火一般绚烂了天空,席卷天地间所有光亮。 阿念的心猛的跳了一下,慌乱错开眼神,攥紧兵书。 纤细白皙的手腕上,龙纹银镯随之晃动。 “那照你这么说,这些兵法对你是无用了?” 蓐收是一点不知道谦虚为何物,眉梢一挑,将自信二字表现的淋漓尽致,“兵法本质不过是胜利者的自传,焉知有一天我行之法不是兵法?” 这人都不用搭梯子,一口气他就上天了。 果然,先前是幻觉,阿念随口问了一句。 “未来的兵法大家,依你看这仗什么能赢呢?” 等了一会儿,阿念才听到他的声音,“我不知道。” 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它只是为一个人早铺好的路。 青龙部是皓翎王母族,只听从皓翎王号令。 蓐收是青龙部的人,与皓翎王更血脉相连。 他遵王令。 天下归一是大势所趋,蓐收一直很明白。 注定有这么一个人来实现统一,这过程注定是痛苦的,牺牲不可避免,蓐收能够理解皓翎王,他已经选了代价最小的一条路,将这过程尽可能缩短,将伤亡降到最低。 在皓翎王的眼中,玱玹是他意志的延续。 他教导他帝王之术,用整个皓翎来打磨他最后的锋芒。 他把每个人都摆在了棋盘上。 棋盘上的人一无所知,被他所操控着命运。 皓翎日夜里担惊受怕、义愤填膺的百姓。 朝堂上为了利益勾心斗角的朝臣、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 私下谋划着,临阵倒戈的白虎和羲和部。 战场上为了保卫家国,舍生忘死的将士们。 还有……她。 每个人都以为身在天地间,实则在别人股掌间。 他能打赢每一场仗,可这一开始关乎输赢的就不是一场仗。 只在那两人。 他只是一块磨刀石,将神剑开锋的磨刀石。 皓翎王用他、用皓翎几十万大军磨砺着玱玹,和他手下的人。 也暗地里不动声色磨着皓翎那群眼高于顶的朝臣,为了让玱玹更顺利接手皓翎,皓翎王不可谓不用心。 这么多年了,蓐收早已经被打磨掉所有刺。 他明了一切,理智上也能接受这一切安排。 但若是让他做一个选择,他宁愿战死疆场。 蓐收不曾用尽全力争取过什么,不曾过分执着过什么,他一直活在无形的框架里,被打磨成别人期待的样子,不曾让任何人失望,不会有丝毫行差踏错,分寸两个字刻在他骨子里。 他太清醒了,太过清醒意味着失去很多乐趣。 人生可不能太过无趣,他为自己找着乐趣。 初见阿念他只是觉得她是个有趣的小姑娘。 她不傻,反而在某些方面有敏锐的直觉。 她却选择糊涂。 只为飞蛾扑火一般贪恋那注定受伤的温暖。 她厉害到把自己都骗了。 蓐收身边从来都是一些人精,哪见过这种傻子。 他看乐子一样,看的久了,心都给丢了。 蓐收注定不是个纯粹的人,那个傻子却是。 人都怕受伤,本能的保护自己,付出七分,留三分,已是情深之人。 她有十分,却可以为了玱玹付出十一分。 一点也不为自己留。 她的感情像天上一轮灼热太阳,永远明亮。 却执着的围着一个人转。 她将自己困在茧中,心甘情愿自缚其中。 蓐收知道,她其实只是不安,渴望被爱,因而甘心沉溺。 他们给她的爱并不纯粹,她回以的感情却不加保留,孤注一掷。 她所有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日复一日,她看向别人,他在看她。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蓐收自诩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却从未对她用上手段计谋。 他的爱在阳光下,没有夹杂一丝一毫阴暗。 从不让人占便宜,精明的蓐收大人对她,由始而终,以真心换真心。 他等了好久,那个小傻子终于愿意从茧里出来了。 可自出征开始,他便已经看到了他和她的命运。 蓐收如今也有了执念,他想和她长相守。 只是一直以来忠君的信念与情感在交锋,没有一刻不在厮杀。 在某一刻,忽然分出了胜负。 蓐收低眉,凝着阿念灯光下清晰的眉眼,如果王座上是她。 他也会成为下一个辰荣洪江,九死无悔。 他告诉她,会赢。 他没有骗她,也永远不会骗她。 或许在那一刻,他心里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她已经选择走出来,跟着自己的心再进一步又如何? 前方不管是什么,他总是和她在一起的。 生在一起,死在一块,不失为一件幸事。 从种下情蛊开始,他已经不理智了一回。 再一回,似乎不难。 世上之事就算早有注定,他也要与天争一回。 争的不是输赢,而是命运。 就算别无选择,他也想为他们两人,争出一个选择来。 阿念正埋头苦学,态度认真的做笔记,她已经不是那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阿念了,她身在战场,不通兵法怎么行,蓐收的话听听就行了,她又不是什么军事方面的天才,自己走不出一条路来,只能慢慢摸着前人的脚步往前走。 时间很紧,虽然觉得蓐收奇奇怪怪的,也没时间探究,不如抓紧时间多背几卷兵书,多学习怎么从一堆看似废话的折子里看出上面的真实意图。 阿念学的眉头就一直没松开过,烛泪堆积,她突然间听见他说。 “兵法学不会可以不用学,我一直都在。” “或者你对其他的感兴趣吗?” 阿念猛的抬头,看见他露出了一个笑容,一字一句石破天惊。 “比如说,为君之道。” 第328章 长相思-阿念28 阿念一时被震住了,有一瞬间的大脑空白。 她试图找出他说笑的痕迹,可惜并没有。 “你……你说什么?”阿念震惊的几乎失语。 蓐收微撩下摆,坐在她对面,烛火融融,模糊了他的轮廓,“你知道为什么这场与西炎的仗打了这么多年吗?” 难道不是西炎军队攻我皓翎不备?不是那个羲和部的白眼狼投靠西炎,转而带兵攻打我皓翎吗? 阿念攥紧了拳,对上他的目光,声音艰涩,“……为什么?” “因为决定胜负的不是战场,而是在朝中人一念之间。” 朝中人一念之间……谁能做到这样的程度? 他近乎明示的一句话,瞬间击溃了阿念心防,她砰的一声拍案而起。 “不可能!!” “父王绝不可能这样做的!他是皓翎的王,他不可能这样做,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没有理由这样做!” 阿念红了眼眶,怒瞪他,气的胸口剧烈起伏。 “因为大荒已经分裂了太久,注定要统一。” “不管过程如何,结局皓翎不会再存在。” 阿念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依旧还是不明白,“既然天下注定要统一,那为什么统一的不能是皓翎?” “父王为什么要这样?” “既然注定要输,又为什么一定要打啊!” 眼眶酸涩疼痛,有什么疯狂的要涌出来。 百姓盼望着王军凯旋,能一家团聚,伤兵营中无数人残缺了身体,在痛苦哀嚎,连安睡一觉也做不到,多少人盼望着回家,有些人永远也回不了家了。 战场上血流成河,收殓回来的尸骨堆成山啊! 胸口积聚着什么,让她连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眼前一会儿是无数张几乎一模一样坚定的脸,他们用性命与敌军拼杀,一张张布满血污的脸,一个个浴血的身影,一个个倒下……没有一个人后退。 一会儿是父王宠溺的眼神,他温暖的掌心。 他拖着一身病痛,灰白了一头青丝,深夜还在处理政务。 她担心不已,劝他早点休息,他笑着说。 “我休息片刻,可能就会有一个皓翎百姓永远失去了休息的机会。” 可现在不止是一个人啊! “这么多人,凭什么……凭什么他想输就输了……” 比起玱玹,皓翎王在阿念心中占据的份量更重,他不仅是父亲,也是她人生的引领者,他是神族帝王,皓翎人交口称颂的圣明君主,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阿念为是皓翎王姬骄傲,为是他的女儿骄傲。 他的每一句话她都记得,永远不会违背。 以前,阿念喜欢玱玹,喜欢到从没想过未来没有他的日子。 她可以在生死之际本能用自己的命换他的命。 但如果有一天,让她在玱玹和父王之间、和皓翎之间做一个选择,她会毫不犹豫选择父王,选择皓翎。 皓翎连连败退,朝中隐隐有不好的声音。 那时阿念想,如果皓翎真有亡国的一天,她也会陪皓翎、陪父王走到最后一刻,与之共存亡。 在她心里,父王如日光浩大,光耀万里。 她从没有想过一个可能,父王会选择降。 因为父王说过,他是皓翎王,她是皓翎王姬。 阿念再忍不住,支撑她世界的一角轰然崩塌了,她崩溃的蹲下大声痛哭,像个小孩子哭的喘不过气。 “为……为什么……” 若她一直坚信的不可信,她还能相信什么呢? 蓐收伸出手,却在她头顶上方生生停住,克制的寸寸收紧。 他忍不住问自己,是不是太过于自私了? “阿念……” 如果糊涂一点能够快乐,又何必清醒呢? 他从没见过她如此痛苦,他选择的对吗? 或许他不该戳破一切,如果选择注定痛苦,那拥有选择的权力是否是她想要的? 蓐收生平第一次,心里生出了悔意。 他不是没料到这一幕,只是他的私心占了上风。 他也是个卑劣的人,只是芸芸众生中平凡一个人。 他不再开口,也不知如何开口,只是在她身边,默默陪伴。 过了不知多久,哭声渐渐停歇了,黑夜里帐外声音衬得里面安静的近乎落针可闻,她抬起一双哭红的眼看着他,嗓音嘶哑。 “我可以相信你吗?” 像一个迷路的人重新在找方向,在找自己。 当信念破碎以后,她还可以相信别人吗? 最亲近信赖的人都与她渐行渐远,谁还在她身边? 蓐收静静凝视她,蓦然一笑,大掌落到她头上,用力揉了揉她的头,泛白的骨节重新有了血色,如朝阳霞色。 “我就算骗尽天下人,也不会骗你一个字。” “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我们可是说好要一起走一辈子的啊,你想反悔?那可不成,我不答应。”蓐收顶着一副光风霁月的脸,耍着无赖的样子。 “我不答应的话,你就算抛弃我,我也会缠你一辈子。” 熟悉的样子让阿念恍惚了一瞬,浅浅笑道。 “好,我记住了。” 蓐收笑意渐缓,拉起她的手握在掌心中,龙纹银镯染上两人的温度。 “不用怕,我在,一直都在。”从未离开过。 他微沉的声音落在耳边,落在了她心上。 阿念手轻轻一颤。 很久很久之前,似乎也有这样一只手拉着她,带她走出了阴暗冰冷。 阿念望着他,心头浮现出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这一瞬间的感觉一闪而逝,让她来不及抓住。 她忽略了。 “皓翎现在是不是快来不及了?”有些东西一旦戳破,便都明了了。 “嗯。” “因为什么?” “因为西炎民心所向,利益所趋,大势已成。” “还有办法吗?” “有。” “是什么?” “你决定好了吗?” 阿念点头,“嗯,我是个自私的人,别人不开心和自己不开心之间,我选择让别人不开心,我要皓翎赢到最后。” “有两个办法,第一,说服辰荣残军,和他们合作,趁我们和西炎交战,进攻西炎,虽然辰荣残军只有几千,在辰荣军师相柳的带领下却不是好对付的,可以为我们牵制西炎兵力,夺取时间。” 蓐收眉心微皱,“只是有最重要的一点,他们未必会同意。” 否则也不会一直安静,他们只剩下几千人,如无源之水,禁不起消耗。 想说服他们,难度不亚于让西炎立刻退兵。 阿念兵书也不是白看的,她皱皱眉,问起另一个办法。 蓐收闻言凝视她,缓缓开口,“还有一个办法是……” “杀了玱玹。” 第329章 长相思-阿念29 阿念再一次来到清水镇,心情已经全变了。 皓翎和西炎交战,清水镇这个地方依然如初,并没有被战火波及,那块清水灵石还在讲故事。 “话说那西炎王孙迎娶中原各氏族女子,得到中原氏族支持后登基一统中原,挥兵南下,直取皓翎……” 阿念不想听,一转身就和一个人撞上了。 “抱歉。” 那人笑道,“小姑娘小心些,要是摔着了可疼。” 阿念一抬头,入目是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一身布衣,穿着平凡,他慈和的笑着,却隐隐有种不怒而威的气势。 他身边还跟了一个人,熟悉的让她瞪大了眼。 “姐姐?!” 小夭一身男装打扮,仿佛还是当初的玟小六,她同样惊讶,“阿念,你怎么一个人到清水镇来了?”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啊,你怎么在这里?” 她不是应该在西炎,在玱玹的身边才对吗? 为什么会出现清水镇,还跟在一个老人身边? 小姑娘肤色如雪,眸清似水,令人一眼望到底。 “我一直在这里,你来这,蓐收没跟着你吗?” 玟小六打量了她身周,微不可见皱了皱眉。 清水镇是全大荒唯一一个不属于皓翎和西炎任何一个国家管辖的地方,也意味着这个地方复杂的超乎人想象,眼下西炎和皓翎正在交战,她孤身一人来这里,万一遇上什么危险…… 皓翎那边到底是怎么想的,让她一人出来? 她不是应该在崾城吗? “蓐收走不了,我是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出来的。” 阿念学会了很多,有些东西也已经变了,但有的东西却刻在骨子里,再也改不了,比如直言直语。 她不习惯在心里揣摩,有什么就直白问了。 “他是?” 她看向玟小六身边含笑不语注视她的老者。 没人愿意整日里去揣度别人的心思,那是件很累的事,西炎王已经成了太尊,从坐上那个位置,就注定成为孤家寡人,世间至亲之人,枕边人,膝下子女,都不能让人全心的信任。 他已经习惯了递到他耳边每一句话都别有深意。 很久了。 太尊已经记不清多久有人这样和他说话。 心思玲珑固然是好,赤子之心却更是难得。 能得君王重用的一定是聪明人,能走到其心里、伴其一生的却不一定。 “我是玱玹的爷爷,你也可以叫我一声爷爷。” 清水镇只是个小地方,她固然已经极力普通,举手投足仍处处与人不同,人海茫茫,芸芸众生中如黑夜里一轮明月。 明月皎皎,不染人间俗世半点污浊尘灰。 太尊知道这个小姑娘,玱玹宠大的小姑娘。 皓翎小王姬。 阿念摇头,长睫下杏眸剔透,“你是玱玹的爷爷,不是我的爷爷。” “你叫他一声哥哥,他的爷爷自然也是你的爷爷了。” 太尊笑吟吟的,他挺喜欢这个小姑娘,不管出于什么考虑,这一句话出自真心。 “他已经不是了。” 天青色云纱下,阿念红唇轻启,像一段云烟。 “从前惯着我,对我百依百顺的哥哥不是现在权势滔天的西炎王。” 玟小六不忍见她失落,也句句发自真心。 “以玱玹的性子,以前他一无所有时就惯着你,现在他权势滔天,当然也要惯着你。” 阿念还是没有叫上那一声,她来清水镇另有要事,遇见玟小六和西炎的太尊已经出乎意料,并不想多待,以免节外生枝。 玱玹……她现在并不想再听到这个名字。 她礼节周全和太尊见了礼,看向玟小六。 “虽然我们一开始相处不是很愉快,也只相处了几天,但我一直想和你说一句话。” 阿念很认真的告诉她,“我从不讨厌你,姐姐。” 玟小六一愣,阿念仿佛释然一般,轻松了许多。 “父王病了,他很想你,你有空回去看看他吧,他看见你一定很高兴。” 她说完就要离开,背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阿念。” 几百年的本能让她下意识想转身,被她生生止住,手指用力的掐进了手心。 他的脚步声曾熟悉的让她想忘也不能忘。 一步,一步……来到了她身后,似笑似叹。 那声音里有太多的感情,多到不能分辨。 “许久不见了,不肯回头看哥哥一眼吗?” 第330章 长相思-阿念30 阿念缓缓转身,清风吹起了她面上薄纱,朦胧了他的面容。 仿若一场梦。 “阿念还没吃饭吧,想吃什么,哥哥去给你做。” 他笑着对她伸出手,一切仿佛都没有改变。 可只是仿佛,他如今已经是西炎王,无边权势加身,一个念头就可以左右无数人的命运,决定无数人生死。 不需要为谁委曲求全,为谁洗手作羹汤。 “哥哥记得阿念最喜欢糯米糕,许久未做了,不知道生疏没有,等会儿阿念要好好尝尝,是不是原来的味道。” “阿念还记得我们在清水镇住的院子吗?” “我们住的那个院子还在,你的东西哥哥都没让人动。” “还是以前的样子。” “你最爱的瀛洲绿萼梅也还在,它开花了。” “阿念……” “哥哥很想你。” “跟哥哥回去吧。” 记忆翻滚,他的眼神逐渐和记忆中重合。 阿念忽然鼻尖一酸,心一阵阵的泛起刺痛。 为什么呢? 到了今天,他为什么还可以像以前一样? 割舍一个人很难,很痛,阿念一直知道。 何况曾经阿念将玱玹融进自己的灵魂里。 她弯起眼眸,一滴泪落的无声无息,“其实我不爱吃糯米糕,因为它是哥哥做的,我才喜欢。” “哥哥你知道吗?” 玱玹心脏一缩,像被一双手紧紧攥在手中。 伸在半空的手掌仿佛被坠着,有千斤重。 太尊忽然笑道,“好了好了,时间不早了,丫头一个人来,还没有落脚地儿吧,不管怎么样,也不能亏了自己,有什么跟我们回去先把饭吃了再说吧!” 玟小六:“是啊,自己的身体才是第一位。” 凝滞的空气骤然一松,阿念这次没有犹豫。 “好。” 玟小六顿时笑了,走前她看了一眼玱玹。 三人走在前面,气氛融洽,像普通一家人。 “你是叫阿念吧。” “对,我叫阿念,念念不忘的念。” 太尊很平易近人,威严的眉眼柔和下来,“既然你不愿意叫我爷爷,那和小夭一样,唤我一声外爷吧。” 阿念看了一眼玟小六,她眼中带着笑意。 “外爷这么喜欢阿念,都胜过我和哥哥了。” “瞧瞧,这就开始说闲话了,”太尊眉眼含笑,舒展了岁月留下的纹路,“你们都是我的好孙儿,外爷不会厚此薄彼。” “阿念,快叫外爷啊。” 玟小六笑着,一副男装打扮,俊秀轩然。 “外爷第一次见阿念,可不能少了见面礼。” “哈哈,少不了。” 在两人期待的目光下,阿念面纱下梨涡浮现。 “外爷。” “好,好!” 太尊像个寻常小辈面前的老人,笑的合不拢嘴。 等回到清水镇的家,当真给了她一个见面礼,一眼便见贵重。 到玱玹将晚饭做好,端上来的时候,阿念正在和太尊下棋,白生生一张小脸上贴满了彩色小羽毛,神色严肃认真盯着棋盘,犹豫再三,谨慎放下手里一枚棋子,刚一落下又反悔了,和太尊耍赖。 “不对,我不下这里,我要换一个地方。” “那可不行,落子无悔。” “可您说了要让我三子的,不能说话不算话。” 不过一下午的功夫,两人已经亲近起来,阿念一在熟悉的人面前就露出了本性,什么撒娇耍赖说来就来,这功夫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够抵挡的了的。 太尊很快就缴械投降了,皱纹都笑出了几条。 “好好好,让。” 玟小六在一边看着,手里把玩着彩色小羽毛,作势在她脸上比划,“不要说三子,外爷都让了你多少子了,我可得好好看看,下一根要贴哪?” 阿念连忙捂住脸,彩色小羽毛一颤颤的,眼眸乌黑圆润,可爱娇憨。 “这一局我一定会赢的,你不许再贴了!” 玟小六忍俊不禁,噗呲一声笑的弯了腰。 太尊也忍不住哈哈笑,满屋子都是笑声。 什么朝政,天下,利益权衡,都从这间屋子消失了。 外面天色渐暗,屋子里点上了灯,融入了万家灯火中,玱玹站在桌边,看着灯光下笑闹的人,柔情晕染了黑眸。 “爷爷,阿念小夭,吃饭了。” 若这一刻能在此生长久,他这一生,也就无憾了。 ………… 太尊在清水镇有一间房子,小夭也有住处,吃了饭,玱玹带阿念去了当初他们在清水镇的院子,他手里提着一盏灯笼,是镇上的人送的,大红的颜色。 灯笼的光并不强烈,只足以笼罩他们两个人。 这条路似乎有些太长了。 曾经他们在一起,她的话一刻也不会停。 现在两人走了一路,她不曾说过一句话。 “到了。” 玱玹推开院门,院中那棵绿萼梅映入眼中。 夜色中,幽幽梅香清冷进入阿念的呼吸。 经过院子时,她忍不住抬头,有梅花被风吹落枝头,她伸出手,雪白花瓣一层层小心保护着淡绿花蕊,落入她手心。 阿念下意识收拢手心,随即又松开了手。 没了禁锢,小小一朵梅花和风一起,飞走了。 她望着这棵梅树,树下隐约一个身影浮现。 …… “是瀛洲绿萼梅?!”她一脸惊喜,又遗憾,“可惜不是冬天,看不到梅花。” “阿念想看,便能看。” 他不惜自身灵力,让梅花逆转四时花开。 那一树梅花如雪纷飞,沾染了两人衣襟。 “好多梅花呀,哥哥你快看啊,好看吗?” 小姑娘开心跑到树下,裙角融入了春风中,她回眸一笑,剔透一双杏眸,映着漫天飞花,也倒映着不远处一个颀长的身影。 她开心的和花一般飞舞,春光不及她笑靥。 “哥哥,送给你。” 她将自己手里一朵小小的花放入那人手心。 他收拢掌心,笑意在眼底,一并映入她眸中。 “好。” …… 走过院中的梅树,阿念站在房间门口,忽然回头。 他提着那盏灯笼,看着她笑道,“哥哥守着你,哪儿也不去。” 她静静看了他片刻,垂下眸子,轻声道,“……这些年,我是不是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你从来都不是哥哥的麻烦。” “……” 阿念不再回头,房间门开了又关,灯光透窗而出,玱玹站在院中,吹灭了手中的灯,靠在梅树下,微低眸,手指张开,一朵小小的梅花出现在手心,小小一朵,白花绿萼,已经不复鲜嫩。 付出几百年的爱,又怎么会不是真呢…… 怎么会全是假。 第331章 长相思-阿念31(唯一选择) 第二天阿念起了一个大早,外面已经没人了。 “哥哥带了新的种子,去教百姓耕作了。” “他亲自去?” “哥哥一向亲力亲为,从不轻易假手他人。” “……在哪?” “徐阳城。” 阿念听了笑了笑,“是我皓翎的城池啊。” 玟小六眼带歉意,她想说什么,张了张口,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事实就是她是皓翎王姬,却在两国交战时待在敌国。 “天下只有真正一统了,才会真的和平,结束干戈。” “我知道。” 阿念看了她一眼,两个梨涡浮现在脸庞,“我没什么别的意思,你说的对,未来注定一统,皓翎百姓和西炎百姓一样,都是一样的。” 玟小六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一时怔住了。 “那我先出去走走,好久没来清水镇了。” “好。” 玟小六应了一声,“用不用我陪你一起。” “不用了。” 阿念上下看了看她的装扮,对她俏皮眨了下眼。 “你要是跟我走在一起,别人要误会了。” 玟小六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如今是男子外貌,又不由得想起两人初见,她当时当街撞到她身上,被她当作登徒子教训了一通,顿时忍俊不禁。 “好好,不跟着你,小的不误了小姐清誉。” 阿念哼哼了两声,笑意点点流转在眼眸。 “知道就好。” 玟小六眼神温柔,细心叮嘱,“凡事小心,记得早点回来。” 她知道她是故意这么说,不想她跟着,她这个时候来清水镇也绝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玟小六不想深究。 神族人生漫长,属于小夭的快乐太少,玟小六的生命太过孤独,长久被阴云所覆盖,阿念像另一面。 她永远也到不了的另一面。 生命中多一个妹妹,玟小六觉得也不错。 阿念眉眼弯弯,碧衫如水,“不用担心,我已经不是什么小孩子了。” 她转身离开,玟小六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突然出声。 “阿念,对不起。” 阿念身形一顿,回头望着她笑,明眸剔透。 “说对不起的从来不是你,你从没有对不起我。” 玟小六站在原地,看着那抹碧色身影消失在人海,久久矗立。 “怎么了?”涂山璟一来就看见她出神的样子。 玟小六回神,长长出了一口气,低声呢喃。 “只是觉得……有些人看似天真懵懂,其实比谁都活的通透。” 涂山璟听到了,心中似有明悟,他也是一个豁达通透的人,涂山族的族长,名满天下的青丘公子会的不仅是琴棋书画风雅之类风雅事,他是天上云。 却并不是不食人间烟火。 玱玹一无所有,处境艰难时,是他为了小夭一直在中原世家中替玱玹周旋,为他牵线搭桥,引荐赤水丰隆。 可以说没有涂山璟,玱玹再费百倍力,也不一定能在中原打开局面。 后来到战事起,粮草军需也都经过他的手。 他为他筹谋,为他调度。 涂山璟要是愿意,他可以做的比赤水丰隆更好。 只是他志不在此,历经磨难后,本就没什么名利心的涂山璟只想和心爱之人携手一生,过天下最平凡的生活。 他眼中一直是她,笑意温柔,“你一直寻找的药器有消息了,要不要现在去看看?” 玟小六一脸惊喜,“那肯定要啊!我们赶紧走!” 两人不顾旁人异样的目光,拉着手走过人群,她偶尔说什么,他低下头来,嘴角一直噙着笑,目光对视之间,再容不下旁人。 胸无大志也好,耽于情爱也罢,世人如何议论涂山璟都不在乎,万世功名在他心中不及身旁爱人手心的温度。 他心之所向处,才是他一生所往。 涂山璟注定做不到玱玹那样,也不愿做。 他可以做回叶十七,玱玹却做不回轩了。 …… 要说服辰荣残军合作,不亚于天上下红雨。 但阿念还是想试一试。 想找到人不难,准确来说是她被人找到。 “你来这里,不怕我杀了你?” 高山之巅,相柳一身白衣如雪,灰发如烬,似万年不化的极地冰雪,扑面而来的冰冷气息利剑一般,几乎刺痛人的皮肤,唯独一双红眸是唯一鲜艳的颜色。 是血一样的颜色,浸染了无数人的鲜血。 相柳的实力在整个大荒也屈指可数,两人面对面,他的杀气不加丝毫掩饰,阿念像被人扼住了喉咙,死亡在这一刻离她很近,她的本能叫嚣着逃跑。 他真的会杀了她。 细算下来,两人之间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交情吗? 没有。 他们第一次见面,他和现在一样,想杀了她。 第二次见面,他抓了她,把她当作人质。 第三次见面,她送了他一封大婚的请柬。 ——时至今日也没用上。 总共也只见了三次。 他们之间连点头之交也算不上,最多脱离了陌生人。 她仰着脸,对上他血红的双眼,如同不知恐惧是何物的小动物,“你说过,不会杀皓翎王姬。” “今时不同往日,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你不会。”阿念笃定的说。 “如今西炎正在和皓翎交战,辰荣军才会有喘息的机会,你们趁这个机会蛰伏,休养生息,如果杀了我,不光皓翎,西炎也不会放过你们,到时候等待辰荣军只会有覆灭一个下场。” 相柳凝视她片刻,像是在探究和打量什么。 “所以呢。” 他的声音和语气没有一丝起伏,和人一样冷。 阿念提起一口气,眉目间一片凝重严肃。 “你以为坐山观虎斗就可以置身事外,渔翁得利吗?皓翎和西炎两虎相争,不管哪一方胜了,大荒都会迎来统一,到了那个时候,你们辰荣军就会是光洁脸上唯一一块丑陋碍眼的芥藓,没有雄主会容忍,你们只有几千人,抵得过几十上百万大军吗?” “是,你很厉害,可就算你厉害到天下第一,又能怎么样?” “你可以杀一千人,一万人,甚至更多。” “可战场是两军对垒,成败不是一个人的勇武可以决定的。” “真到那一天,他们甚至不用什么策略,只需要耐心围困,就可以活活困死你们。” 相柳不为所动,抬手制止她继续说下去。 “你不用多说,我知道你的来意,也可以告诉你,辰荣义军不会淌这浑水,也没有必要。” “如你所说,皓翎和西炎谁胜了,于我们都没什么不同。” 这条路走下去的结局是什么,相柳比任何人都知道。 “有不同。”阿念提起一口气,略显圆润的杏眸一片诚挚,对上他冷漠的眼神,“皓翎若是胜了,许辰荣残军在一统的前提下自治,绝不干涉你们内政。” 相柳瞳孔一瞬间竖成了针尖,紧锁住她。 “你以什么身份说这句话,皓翎王姬吗?” “我以下一任皓翎王的身份。” 无比自信狂傲的一句话,也是令人发笑的一句话,相柳看着面前对他许诺的人,过好的记忆力让他还清楚记得前几次见面,她那傻的天真可笑的样子。 “我凭什么相信你,你又凭什么许诺我?” 相柳问的不带一丝情绪,只是单纯一问。 凝聚成一个意思就是,你有什么资格呢? “你还不是皓翎王。” 就算是皓翎王,也许不下这个承诺。 他日若她当真处在那个位置上,或许一切想法都会变了。 每个人有属于自己的宿命,而宿命,并不会轻易更改。 辰荣军心高气傲,不会向任何人乞降,也不会向任何人低头。 承认天下一统,哪怕有自治的权力,也意味着让他们亲手抹灭辰荣的存在,这对他们而言不如死在战场上,至少他们死的时候,身上还冠着辰荣军的名义。 如此九泉之下,也有脸面见祖宗和同袍。 死对他们而言是一种荣耀,辰荣义军不惧怕死亡。 “就算皓翎王当面,结果也不会改变分毫。” 山巅的风凛冽无比,拂不动他半点衣角。 大荒人人皆知九命相柳是个穷凶极恶的嗜杀妖兽,这个杀人不眨眼,让人闻风丧胆的妖,却一身衣发胜雪,洁白无瑕。 以前阿念觉得他像她最喜欢的瀛洲绿萼梅,纯粹孤傲。 宁可枝头抱香死。 现在觉得他更像是雪。 来时天地苍茫,万物寂静,所有生命都蛰伏。 雪是至纯至洁,也是至冷之物。 是祥瑞还是灾难,在于它到人间的地点。 他问她,“如果皓翎国破,西炎王对你许下同样的条件,你会答应吗?” 阿念沉默了。 无言以对。 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不过想来是不会的。 否则今天她不会在这里。 一切如同预料中的一样,只是她不甘心想要试一试,现在无功而返。 想要逆转目前的局势,她只剩下一个选择。 第332章 长相思-阿念32 月光无声落下一地清辉,将两人的影子映在窗棂上。 阿念拿出一个酒壶,在两个酒杯里斟满。 “哥哥,陪我喝一杯如何?”她对他举起杯子,灯光下眉目分外清晰。 “好。” 玱玹笑了笑,与她轻轻一碰,一饮而尽。 烈酒入喉,一路如火烧,阿念呛出了眼泪,玱玹连忙起身,手刚抬手,落了一个空,他动作一滞。 阿念若无其事笑了笑,眼里还带着水汽,“我没事。” 可下意识的动作往往最真,玱玹眼神一暗。 “……嗯。” 阿念看着他,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紧,“哥哥你说过,不管我想要什么,你都会帮我实现,现在这话还算数吗?” 玱玹:“哥哥对你说过的话,每一句都算数。” “要是我让你退兵呢?” “唯独这一件不行。”玱玹眼带歉意,“除了这件事,哥哥什么都能答应你。” 阿念深吸了一口气,定定看向他,“若我要你的命呢?” 玱玹喟然一叹,“这条命原本就是欠你的,你想要拿去便是。” “只是……” 温文端方的少年天子深深看着她,威仪日重的凤眸中藏着一汪深潭,“阿念真的想要哥哥的命吗?” 烛火在她眸中摇曳,盈盈分不出真实与虚幻,“我若要,你会给吗?” 玱玹倏得一笑,酒杯在指尖一转,神情闲适,“你若当真要杀我,今晚里面就该是见血封喉的毒酒。” “哥哥很开心,阿念心里还是有哥哥的。” 他似乎笃定了她下不了手,阿念心里憋气。 “你早就知道了?” “不,我只是在赌,如今看来是我赌赢了。” “你凭什么!” 阿念摔了杯子,怒火中烧,“你真以为我下不了手吗!” 只见灵光一闪,她手上出现一把匕首抵在他咽喉处,微微一用力,雪亮锋锐的刀锋瞬间见了血,空气突然一滞,眨眼屋里多了一个人,阿念脖颈一凉,一道冰冷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松手。” 只要她再一动,她的脑袋会先一步落地。 阿念自嘲的笑了笑,“怪不得你如此有恃无恐,原来如此。” 玱玹眉心微皱,沉声让那人退下,那人消失了,但阿念知道,那个人或者更多人,在暗中看着她。 玱玹也知道,不管是皓翎王,或是蓐收,都不会真让她一个人在外,暗处必定有不少暗卫保护,她伤着一分一毫,他就算贵为西炎王,也不可能完整走出这间屋子。 玱玹不惧怕死亡,但他现在还不能死,他还有大业未成,他的身上有太多人的期盼,肩上挑着江山和百姓。 他从不赌,也赌不起,他所走的每一步都必须稳。 阿念心里滋味复杂,扔了匕首冷冷一笑。 “嘴上说的好听,不过又是在骗我罢了。” 玱玹无声了,过了半晌,“我的确不是好人,也不是女人满意的好情郎,但不管任何时候,我都不会伤害我的亲人,你和小夭都是我的亲人,阿念,相信哥哥,哥哥永远都不会伤害你们。” 她掩不住哭腔,情绪失控,“可你现在要伤害的是我的亲人!!” 第333章 长相思-阿念33 “哥哥,玱玹,算我求你了,能不能别再骗我了!!” “是不是在你眼中,我真的很傻很好骗!” 她亲手撕破了困住自己的茧,鲜血淋漓。 “阿念……”玱玹极力否认,“我没骗你,哥哥从没有骗过你。” “哥哥不会骗你!” “是,你不会骗我,你只是在骗自己而已。” 阿念努力忍着,不让自己眼泪在他面前落下来,维持着自己最后的尊严,“你看清楚,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我是谁!” “你对我所有的好,不过都是因为姐姐。” “你是这样,父王也是这样,你们都这样!” “不过没关系,我不在乎,一点也不在乎,但都到现在了,你能不能不要再继续骗我了,我已经没什么可以被你骗的了。” “你就不能对我说一句真话吗?哪怕一句!” 玱玹嗓音微哑,“你说我所有一切,都只是在骗你?” “你敢说你全是出自真心吗?” 阿念语气嘲讽,“曾经我以为你对姐姐多真心,所以才会念念不忘,借口和我游山玩水,苦心寻找,后来我才发现,你对她也狠的下心利用,你根本没有心。” “你口口声声为了天下百姓,苍生黎民,多好听啊!” “好听的话我也会说,也可以去做,你既然为了天下百姓不再受分裂战乱之苦,为了天下一统进攻皓翎,好啊,不如将西炎拱手相让于我,我也可以待西炎子民如同皓翎子民,你愿意吗?” “如果久攻不下,你是不是会一直僵持下去?” “还是为了与民生息,选择不再起兵戈?” “不会的。” “承认吧,你就是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为了主宰天下的权力!” “你可以说选择权力是为了更好的保护。” “事实上你为了获得权力,一直在舍弃,舍你口口声声想保护的人,甚至连自己的幸福也一样舍弃。” “你的确是天生帝王相,适合那个冰冷的位置。” “有野心不是难以启齿的事,可不可以不要再冠以什么多余的借口!” “不要再将我当成一个傻子一样的糊弄了!” 玱玹听着她的话,神色反而逐渐变得平静,他一拂袖坐下来,悠闲为两人各斟了一杯酒,眼神深邃注视着她,笑意中熟悉又陌生,帝王之威不加压制。 “你说的一点也没错,我就是这么个人。” “所以现在你是以皓翎王姬的身份和我说话,对吗?” “你的目的我很清楚,我那师兄有什么样的本事我也领教过了,若你们一定要坚持,谁也讨不了好,不如我们各退一步,寻求一个两全其美之法如何?” 阿念:“你什么意思?” 玱玹笑了笑,深深看进她眼底,“皓翎和西炎联姻,两国并为一国,我为王,你为后,你我分治天下,以百年为期,百年之后谁有资格成为真正的天下之主,想必也自有分晓。” “我一生从不赌博,但凡沾一个赌字免不了有运气的成分,而我的运气一向不好,我也不相信运气。” “不过今日我愿意陪你赌上一回!” “我若赢了,许你王后之尊,一世尊荣。” “你若赢了,我退位居后宫,天下归皓翎。” “如何?” 他眼神平静带着笑意,深处却有疯狂之意。 玱玹忽然发现,他的心跳比那一日她为他以身挡箭更为剧烈,耳旁似乎听到血液呼啸奔腾的声音,四肢百骸俱在颤栗。 难得轻狂,倾尽天下陪她赌一回又如何? 他端起桌上的酒,笑吟吟递了一杯给她。 阿念看了他一眼,伸手接过,眉心皱成了小山,“如你所说,不管输赢我都必须要舍弃自己的幸福,要和你纠缠一生了。” “若连这点情爱都舍不下,何谈治天下。” 玱玹对她隔空一举,嘴角勾起愉悦弧度。 “你说我骗你,我此刻句句真心,不知你可敢信我?与我一赌?” 第334章 长相思-阿念34(百年之约) “只要你答应了,西炎立刻就可以退兵。” 此刻他眉眼含笑,眼神专注的化去了伪装,将自己从不曾示人的真实一面肆无忌惮摊开在她眼前。 毫不掩饰。 在臣子面前,他是胸襟宽广,仁厚慈爱的君主。 在小夭面前,他是小时候那个玱玹哥哥。 为君,为臣,为主公,为兄长,他完美无缺。 但他从不是君子。 完美无缺的君子做不了一个好帝王,世上也没有十全十美的人。 阳光不曾深入的地方,他的骨肉腐臭难忍。 那里堆叠着一具具尸体,杀他的,他杀的,包括……过去的自己。 他小心的掩盖,不让他们漏出一分一毫,展现在外的永远让人无可挑剔。 日子久了,连他自己都快相信了。 玱玹也从没想过戳破一切的不是皓翎王,不是西炎王,不是小夭,却是被他和所有人保护的过分天真的阿念。 静下心来一想,似乎也不那么令人意外。 “好。” 阿念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胃里烈火一样的烧灼反而让她大脑冷静无比。 “不过口说无凭,你我必须立下一个契约。” “当然。” “我还有两个条件。” “你说。”玱玹很耐心,嘴角一直含着笑。 阿念杏眸微冷,“第一,这桩婚事本就是一场赌约附带的,大婚过后,你回你的辰荣山,我在我的五神山,你不许干涉我的事,当然,我也不会干涉你。” 玱玹嘴角弧度微平,复又勾起,“我答应了。” “第二,我们赌约的内容必须得改一改。” “改什么?” “我赢了,不需要你退居后宫,只需和离。” 两国联姻,双方身份贵重,少有和离先例,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小夭的母亲,西炎前王姬大将军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玱玹说不出反驳的话。 “我输了也自己会主动离开,不会再出现在你眼前,不会让你为难,还要费心在世人面前装模作样一辈子。” 阿念自认这样对双方都好,算十分贴心。 可玱玹不这么认为,声音微微有些发凉。 “到底是不想让我为难,还是为了方便你和蓐收双宿双飞?” 也是不破不立,解铃还须系铃人,阿念最后那口郁气出了,玱玹在她面前再没了那份特殊,对她认定以外的人,她向来以自己顺气为主,一听他阴阳怪气立即不客气的怼上去,语气带刺。 “你一定要明知故问吗?” “要不要我再告诉你一遍蓐收他是我什么人?” “还是要我当场再给你写一封请柬,帮你回忆一下,省的年纪上去了,脑子也跟着不行了。” 玱玹是个护短的人,阿念也不遑多让,只是从前他都是被护的那个,如今她还是护短,护的却不是他了。 玱玹心里有些不甘,以及不想承认的嫉妒。 “从今以后,你我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他在你我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是假夫妻。” 阿念按刚说的拟了一份契约,一式两份,自己签了,递给他。 玱玹再不复方才一切尽在掌控的自信从容,他心里憋了气,面上却没显露出来,只是唇角压低了一分,他随意扫了一眼契约,并没有马上签,而是抬眼看向她。 “再加一条。” 阿念觉得很仔细,没什么需要加的了,不过这份契约十分重要,只要签下去,西炎立刻就能退兵,皓翎不用再经历战乱,父王不必再强撑着处理政务,能好好安心休养了,那些将士也不必要多添伤亡。 她尊重它。 “加什么?” 玱玹指尖在契约上一点,“你我联姻关系重大,不能让人觉得王和王后感情不和,是以再加上一条,每年至少一个月,你我必须住在在一起,表现出和合之意。” 这倒也不过分,阿念本意也不是老死不相往来。 “行。” 屋外不知何时漆黑一片,乌云遮了月光,清水镇一片宁静,能听见风渐渐大起来,窗户被吹的作响,烛火也摇曳不定,在他漆黑的眼眸中忽明忽暗。 “另外,为免泄露出去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这份契约内容只能你我知晓,再不能告诉第三个人。” 也就是说,在所有人眼中,他们是真的。 西炎王将迎娶皓翎王姬。 以前种种,皆作废。 阿念鸦羽般的长睫一颤,纸上抖落浓墨。 不过一瞬,她再无犹豫。 添上一条,阿念重新签下。 玱玹一直静静看着她,下笔前忽然问她。 “你和我签下这样的契约,不怕他误会吗?” 阿念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笑容,梨涡柔软,一豆灯光在狂风呼啸的黑暗中始终笼罩住周围一片光亮,在她剔透如水的杏眸中晕染出令人恍神的明亮暖意。 “不怕,因为他相信我就如同我相信他。” 玱玹手指微微一紧,随即干脆利落签下自己的名字,似笑非笑道。 “但愿如此吧。” 就让我看看,你们的感情到底有多坚定。 阿念收好自己那一份契约,心中大石放下一半,另一半恐怕得等到真正尘埃落定,不过这次来清水镇也算不上完全没意义,虽然过程有些意想不到,结果也算达到了。 不仅让西炎暂时退了兵,他们也有了时间。 一百年,足够了。 她会一直在皓翎,玱玹一年来一个月她和他装装样子,其余时间他完全不会干扰她,相当于和以前还是一样。 除去一个虚假的名义,还是他和她相伴。 第335章 长相思-阿念35 第二天,皓翎朝会上,西炎使臣当众替西炎王求亲,迎娶皓翎二王姬为后。 众人哗然。 明明暗暗的眼神下意识看向青龙部族长。 一向圆滑的老狐狸很快压下了眼里的惊色。 他抬头看向皓翎王。 这场仗持续太久了,和亲是一个好选择,皓翎在这场持久的战争中并不占优势,这次和亲虽是由西炎提出,但对皓翎的好处也很明显,只是西炎王求娶的是二王姬,是蓐收未来的妻子。 于公,他乐于促成这件事,于私……人都自私。 不管他怎么想,最重要的是陛下怎么想。 陛下一向对二王姬宠溺无度,会答应吗? 西炎使臣又道了一句,“二王姬已经同意了。” “既然阿念自己愿意,那朕也不会反对。” 皓翎王俨然一副尊重女儿意愿的慈父口吻。 “准。” 百官:“……?” 一切发生的实在太快,许多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尘埃落定。 快的……就像早有预料。 青龙部族长深深敛眉,掩去了所有神情。 大荒现在就皓翎和西炎,西炎王迎娶皓翎王姬,对整个大荒都是一件大事,婚礼前所未有的隆重,声势浩大无比。 阿念作为今天的主角之一,脸上却并没有什么喜意。 “王姬,时辰到了。” “嗯。” 在海棠的搀扶下,阿念走出宫门的一瞬,抬眼见门口站了一个人,她脚步忽然一顿,发间垂下凤钗剧烈一晃。 海棠也愣住了。 她停在原地,他动了,一步步向她走来。 银白色衣袍带起风浪,泛开一阵阵涟漪。 …… “我知道你现在或许不喜欢我,没关系,能不能让你喜欢我是我的本事,你只需要走出这一步就够了,走出了这一步,不想走了,就停在原地,剩下的路我一个人来走。” “这条路或许会很长,会有其他人的身影,但总有一天,我会走到你面前,让这条路的尽头只有你我。” 她真的只主动走了那么一步,剩下的,都是他。 …… 阿念看着这一幕,眼眶忽然一阵酸涩热意。 年轻的郎君站在她面前,微微俯着身,自然无比的取代海棠的位置,一手轻轻托着她的手臂,一手细致的为她整理着繁复华贵的衣摆,俊逸如玉的侧颜浸在光里,浑然天成的贵气与风仪。 “今天风有些大,衣摆乱了。” 阿念微微低头看去,便见他又长又密的睫羽,以及眼尾一点黑色圆痣。 这颗痣生的极好,雅致风流,也好似……一滴泪。 “……嗯。” 阿念不敢眨眼,定定看着那滴小小的痣。 “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这里过去路有点长,我陪你一起过去。” “……没有什么要问的吗?” “你愿意告诉我吗?” 阿念沉默了一下,摇摇头,将手心一直攥着的一枚宝石给他。 “给你。” 皓翎尚白,她今日大婚的礼服也是以白色为主,端庄典雅,饰以些许红色,每一个细节都显出精致,大气中透出华贵。 她身上也有宝石,却都和她手上不一样。 蓐收过目不忘,一眼看出宝石的来处,他愣了一下,倏尔眉目舒展,会心一笑,接过这枚宝石将之紧紧握在手心。 “我说过,我别的没有,最有的就是时间,一百年,两百年三百年都等了,一千年自然也可以,只要我一日忘不了,还记得,便可以一直等下去,神族生命漫长,从今天我努力开始保养,活的更长一些,不求与天同寿,到沧海桑田那一日还是可以。” “玱玹这人心思重,肯定没有我活的长。” 他尤其自信,阿念被他的话给逗的发笑。 “那若是我活不到沧海桑田那天怎么办?” “不会的。” 他说的斩钉截铁。 话语中的笃定让阿念惊讶,蓐收一如既往的讨打。 “都说祸害遗千年,你怎么会比我先走呢。” “你再说一遍!” “我说,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就不会先我而去。” 这一句他一改面上嬉笑之色,低沉落在她耳边,认真的让她怔然。 海棠看了一眼时辰,不得不开口提醒两人,“王姬,蓐收大人,吉时快过了。” 两人都是一僵,轻松起来的气氛有一瞬的凝滞。 也只是一瞬。 “走吧。” 两人相视一笑,一同踏出了脚步,今天是个千挑万选出来的好日子,天朗气清,凤凰于飞,落下瑞气千条,西炎太尊和皓翎王高坐上首,百官泾渭分明分列两侧,路的尽头是一身和她同色婚服,龙章凤姿,仪容尊贵的西炎王——玱玹。 他的目光在她一出现,便一直在她身上。 看见两人一同走来的身影,他微微眯眼。 不过兄长送妹妹出嫁,是一直以来的习俗,阿念没有兄长,表兄也是兄,虽然让人看的心里嘀咕,不过也是符合礼法,让人挑不出错来。 ——蓐收虽然有私心,却不会置阿念于不利之地。 两个男人眼神在空中相撞,玱玹轻勾唇角。 似曾相识的一幕,只是两人形式已经颠倒。 礼官高声唱礼。 玱玹脸上带着笑容,深邃的眼底是冷漠。 蓐收一根根松开手指,站在原地,看着她一步步走向另一个男人。 他退一步到了百官中,他走在她的身侧。 蓐收一向是个圆滑的人,任何场合都能应对得体,现在他该笑,就像不久前一样,他试着扯了扯嘴角。 无一例外,以失败告终。 既然控制不了,便算了,他不再勉强自己,选择了放任。 伴随凤鸣声,一声礼成,宝石划破了他手心。 无人听见的一声轻微水声,地上开出了血花,又一瞬消失无踪。 即使一切都明白,他还是做不到完全平静,无法心如止水。 第336章 长相思-阿念36(有情无情) 大婚第二天,皓翎王宣布禅位于玱玹。 阿念挽起了一头青丝,少了以往的天真,一双眸子沉静不少,“父王,你真的要走吗?” 皓翎王,“我不走,皓翎不会安定下来,玱玹无法真正掌控皓翎。” “父王像太尊一样退居荣养,也好让天下人看见,我皓翎不是亡国而降。” “嗯。”阿念轻敛长睫,片刻后抬眸问,“那母妃呢?” “父王要和母妃一起走吗?” 皓翎王笑了笑,“玱玹不会在五神山久留,你一个人在五神山未免寂寞,让她留下陪你吧。” 阿念看着他,直到他脸上出现了疑问,才笑道。 “好,就让母妃留在五神山,正好我也舍不得母妃离开我。” 皓翎王还有些放心不下,“阿念你现在是西炎王后,不可像以前小孩子一样任性了,知道吗?” “我知道的,父王不用担心,我已经长大了。” “父王什么时候走?” “我已经让人去准备,大概马上就会出发了。” 这么快啊……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有人远远的出现了。 皓翎王离开,自然不可能孤身一人悄悄走,玱玹这个王得在所有人面前做足恭敬姿态,这才能安定皓翎旧臣的心,皓翎王是禅位于有德之君,而不是亡国而降。 百官跪送。 目送马车消失在了云层中,阿念神色平静。 静安妃没有出现,没有一个人问起过她,包括父王。 父王性情温和,和无情两个字扯不上关系。 他对她很好,比天下任何一个父亲都好,宠女儿满足她一切要求。 他对小夭也很好,为她第一次不顾她委屈。 在小夭情绪失控,变可爱小法术哄她开心。 留着她和她母亲住过的漪清院,不许任何人进去。 但也可以在小夭选择和玱玹一起去西炎,明知前路万千艰险,没说一个劝阻的字,尊重她所有意见。 这该是所有人期待的父亲的样子吧。 成全孩子所有想法,纵容她一切的决定。 阿念也和所有人一样,认为父王是天下最好的父亲。 作为父亲,他完美无缺。 太完美了。 后来她慢慢发现,太过完美的东西是不存在这世上的。 皓翎王是爱女儿,心里也有更爱的存在。 什么相较之下,都变得很轻了,微不足道。 他爱这天下。 不管是小夭,是她,还是母妃,他可以表现出十足的偏爱,离开时也不会有任何不舍,任何犹豫。 因为他在做他认为对的事。 人人都道皓翎王是个重情的人,身在其中,只觉虚幻。 爱上这样的人,注定只会得到一个伤心的结局。 玱玹和皓翎王何其像,在他们身上只能寻求权势,谋求利益,只有这样的东西才是永恒的,能真正握在手里的。 才是能真正得到的。 天真的去求他们的爱,只会有一万种被舍弃的理由。 阿念转头看向身边的人,忽然很庆幸,她现在很清醒。 别人给的东西再好,再是令世人羡慕嫉妒,也是别人给予的,他们能给予也能收回,你的世界被他们填满,只能看见他们,就如同笼子里的金丝鸟,一旦有一天被舍弃,他们抽身而去,也将抽空你的全世界。 你连如何活下去也不知道,余生只剩迷茫痛苦。 阿念从前执着于玱玹,确切来说是执着于他的好、她的爱。 爱能给人安全感。 当这份爱不再令她安心,她会抽身而去。 鸟儿第一次第一次飞出了笼子,见识了天地之大,不在一两个人。 爱人是好,却不是全部,她找到了自己。 再不会有人能够舍弃她。 阿念只是阿念,不再是谁的谁,只是她。 她要自己去争取想要的一切。 “待会儿有个朝会,商讨对辰荣军的策略,你一起来吗?” 皓翎归顺西炎,只剩下辰荣残军这个阻碍,是必除的,他知道阿念和相柳有所来往,相柳这人虽然凶名在外,但也确实有迷惑人心的资本,阿念不知道当年那一箭的真相,玱玹这一问也有试探之意。 阿念毫不犹豫,“自然。” 玱玹眼里闪过愉悦的神色,低低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阿念只觉得这人有点大病。 “只是觉得缘分奇妙,在你不以为然时,早注定了一切。” 玱玹的灵魂是孤独的,他一个人在黑暗中走了太久,他一开始认为小夭才是那个与他长相守的人,执着了几百年,和阿念几百年,看着阿念也时时看到小夭的身影,结果现在小夭回来了,兜兜转转,身边还是她。 她不再是他羽翼下的小姑娘,而是成了能够与他并肩同行的人。 阿念不知道他想什么,走了几步,回头。 “蓐收,愣着干什么,走啊,脚被抓住了?” 蓐收当下一笑,从百官中走出,跟在她身侧,不远不近,恰到好处。 “那倒没有。” “那走了。”阿念扫了一圈西炎皓翎的大臣,“还有你们,不是要议事吗?还杵在那干什么,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或许她太理直气壮了,让人下意识俯首道。 “是。” 也忘了王后是没有资格上朝会的,或许也有人想到了,正是两国初合,互相磨合,利益分配的时候,谁都想抓别人的小辫子,谁也不想做这个出头鸟,没看见那些举足轻重的大人物都没说什么吗? 曾经的白虎和常羲两部的人倒想说什么,可他们是叛徒。 谁也没料到最后会发展成这样,让他们不好做人了。 现在只能尽力缩小存在感。 西炎的人也没说什么,皓翎也不是亡国了。 皓翎大军还掌控在蓐收手上,还没过渡呢。 再说皓翎众臣还看着,一个个面上服了,心里不一定服了,天下一家的理念要完全深入人心,还要时间,在他们心里,自己还是皓翎人,皓翎王姬参与政事,他们腰杆子更挺,底气更足,求之不得。 就这样,阿念在众人默认中,走入了朝堂。 今年是一百年的第一年。 第337章 长相思-阿念37(绝路) 西炎尚玄色,玱玹一身玄色衣袍,不怒而威。 “洪江带领辰荣叛军,在清水镇周边盘踞了几百年,实乃西炎心头大患,诸位爱卿,有何良策?” 一个面相威严的西炎臣子说道,“臣与洪江打了几百年,从没发生过什么大规模的战争,都是零星的游击战,辰荣叛军一击得逞,就会化整为零,藏入深山,如鱼入水,如果我们退就是输,如果我们进,继续搜索,莽莽深山地形复杂,又十分难找。” 这才是辰荣叛军的难缠之处。 另一人问,“训练神族探子,加强侦查呢?” “试过了,不行,山高林密,坐骑难以飞行,神族并不占优势,最终还要靠两条腿四处找,而辰荣叛军要的就是我们深入大山。” 那将军眉目沉凝,夹杂着些许无奈,“相柳诡计多端,神出鬼没的偷袭下,都没有正面交战,我军就已经筋疲力尽,士气衰竭。” 众人也是皱眉,“连对战的人都找不到,确实难办。” 有人灵机一动,“设置阵法呢?” 将军摇摇头,更无奈了,这些方法几百年他们都一一用尽了,“相柳是大荒内数一数二的阵法高手,我们的阵法常常被他一眼看透不说,反而被他利用。” 空气一时间都安静了,一个个眉头紧锁。 都束手无策之际,唯独一个人,面色如常。 小朝会也不怎么严肃,玱玹笑问,“师兄,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撇开私人因素不谈,蓐收的能力有目共睹。 蓐收道,“好办法没有,笨办法倒是有一个。” “相柳乃是千载难逢的奇才,身有九头,和他比脑子,无疑是自爆其短,既然相柳是一巧破千斤,我们不如反其道而行之,一力降十会。” “陛下如今是大荒之主,人才济济,兵力充足,反观辰荣叛军,已经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陛下若是不着急,一个困字便足矣。” 确实是个笨办法,但在此时便太适合不过了。 也不是什么难以想到的计策,只是大家一时还跳不出以前的框架,又一直以来被相柳牵着鼻子走久了,形成惯性思维,忘了今非昔比,以他们现在的兵力,已经用不上任何计策了。 当力量悬殊到极致时,任何计谋都无用。 赤水丰隆眼神亮的惊人,“蓐收兄高见,难怪战场上我打不过你!” 他觉得蓐收一个脑子,也不比相柳九个脑子逊色多少。 ——这是被打的怀疑人生的赤水丰隆的想法。 蓐收能怎么样?当然是谦虚了,“丰隆贤弟谦让了。” 气氛缓和之时,有人突然一句,“相柳确实是千载难逢的奇才,洪江更是一代良将,杀之可惜,若是能够劝降就好了。” 空气霎时一静。 在清水镇时,他还是轩,带着表妹阿念。 那时候相柳伤了阿念,他发誓,一定会杀了他。 此时…… 当身处位置变化时…… “那便再试一次,否则,实为一件憾事。” 阿念坐在玱玹身边,闻言出声呛了一句。 “曾经几百年数次招降,他们都没有降,说明心意早定,宁死不降,再试一千次也不会有任何变化,有些人天生骨头硬,折不了,也无法折。” 大家平时都是习惯揣摩上意的人,一句话能拆出无数意思,更何况她这句话实在太微妙了,不少人面色微变。 蓐收笑道,“王后的意思是,既知不必要,就可以省去一些功夫。” 他看向上首的帝王,话说的极令人舒心,“陛下如今是大荒之主,大荒不是只有相柳一个人可堪奇才,天下良将更是多不胜数,只要陛下愿意,无数人争先恐后为陛下效力,相柳既然心意已定,宁死不降,那陛下也不必遗憾。” 西炎众臣:“……” 总算知道为什么从前皓翎王十分爱用他。 打得了胜仗,玩的转朝堂,这眼色,这反应能力,这说漂亮的水平……前一刻还是忠臣良将,怎么现在有种佞臣的感觉? 皓翎众臣平静的表示,他们已经习惯了。 玱玹发话,“好,即刻点兵,前往清水镇。” 阿念也一同去。 …… 几日后,却在去往清水镇的途中遇刺,险死还生。 刺杀之人是训练好的死士,被捉住后当场自尽了。 玱玹的脸色阴沉的可怕。 阿念并没有受伤,只是蓐收伤到了胳膊。 他的位置原本比玱玹离她更远,却受伤了。 为了救她。 这场刺杀也很蹊跷,不是冲玱玹,却冲她而来。 此后一路都很平静。 到了清水镇。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赤水丰隆主动请缨。 他是辰荣王族之后,却归降了,洪江一个将军,却为了辰荣死战不降,是一件很讽刺的事,玱玹不是不近人情的人,体桖他们,不曾让他们领兵掉头去攻打辰荣叛军。 现在赤水丰隆却主动要求领兵去攻打辰荣叛军。 决心还很坚定。 玱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就这么同意了。 在西炎大军碾压辰荣叛军的情况下,所有人都万万没想到,他们会败,甚至还牺牲了一个赤水丰隆。 所有人都凝重了神色,再不敢轻忽大意。 “师兄,接下来由你领兵!” “是。” 赤水丰隆在遇到蓐收之前,有多么能征善战大家都知道,他都死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对方不是个好惹的,阿念脚步微动,蓐收立刻察觉,对她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 嘴唇微动,无声说了两个字,放心。 他的命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他会平安回来。 不论对方是谁。 阿念站定了脚步,一只手攥紧了手腕上的银镯。 蓐收很厉害,她应该相信他。 …… 清水镇后是十万大山,山高险峻,深不可测。 蓐收很稳重,不贪功,不冒进,一寸寸围进,打定了主意要打持久战,就像他说的那样,他甚至不太关注相柳,只让人盯死了洪江的踪迹。 洪江很能藏,想要找到他本人很难很难。 蓐收很耐心,相柳是聪明绝顶没错,阵法运用的出神入化,可每一次在他们快要踏入他的阵法时,蓐收总是能嗅到危险,命令人及时退出阵法范围。 他和赤水丰隆一点不同,老练稳重如山。 任相柳怎么激将,也是通通无用,他就是咬死了洪江。 不过辰荣叛军毕竟在这里盘踞了几百年,对地形熟悉无比,蓐收好几次追着追着人不见了,又是一番重新搜寻。 久而久之,士兵难免疲倦,也影响士气。 某一天晚上休息,远远似传来了一阵笛声。 蓐收正闭目养神,一听唰的一声睁开了眼。 山林中某一棵参天大树树干上,一双红眸看向了某个方向。 树叶沙沙作响,白雕庞大的身体躁动不已。 它听到了她的笛声,很舒服的笛声,想靠近…… 比起前几次无意识安抚灵魂,令人舒服安宁的笛声,这一次她明显掌握了方法,笛声的功用也加倍了,尤其对五感敏锐的灵兽,妖兽,更是致命的吸引力。 而在这山中,什么都不多,兽类是最多的。 这片深山将不会再是他们的隐身之地了。 相柳眼中红光一闪,隐隐有嗜血之色掠过,浓重而惊人,在转头看向焦躁不安的毛球时,终又消散。 早已准备好的计划到了提前的时候了…… “毛球。” “啁!” “去吧,把她抓回来。” “杀了她,”相柳冷漠的声音如同玄冰,冻结了毛球的心脏。 兽类的不是没有感情,它们的感情更加执着浓烈,也更简单。 它亲近阿念,从一开始的本能,到后面的主动,他快要化形了,身体十分躁动,强劲的灵力冲击的他经脉疼痛,思绪也十分凌乱,烦躁痛苦中, 她的身影一次次浮现在他混沌的脑海中。 想起她的笛声,本能的寻求一时半刻的平静。 久而久之,她习惯了想她。 毛球还不懂思念是什么意思,只是听到她的笛声,单纯欢喜。 他的主人却要它去把她抓回来,杀了她。 毛球磨磨蹭蹭,一句冷酷无情的话飘来。 “抓不到她,你就不用回来了。” 毛球瞪大了眼,眉心红毛都直立起来了。 比起别人,主人永远在毛球心里第一位。 它再不敢迟疑,连忙飞走了。 相柳坐在树干上,看着它的身影消失,抬头望向夜空,今天是十五,月亮很圆,星辰密布,缀满夜空,一派热闹团圆。 月光落在他身上,耳旁只有风吹树叶声,只剩孤寂。 他孑然一身,除了一个毛球,再无挂念。 送走它,他再无顾虑的走向属于他的命运。 …… 阿念听见身后又有声音,握着笛子一回头,看见一个熟悉的毛球。 “毛球,是你?!” 阿念惊喜极了,将炮弹一样的小毛球搂住,一阵温柔顺毛,毛球路上在水边调整了好久,才弄了一个凶神恶煞的样子来,一颗心本就不怎么坚定,被她真切的欢喜热情弄的瞬间忘了三七二十一,亲昵和她蹭蹭。 是啊!是雕爷来了! 第338章 长相思-阿念38(退位诏书) 有了阿念的帮助,蓐收一直紧追着洪江。 那人实在太狡猾,一连十多天,多次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走,不知不觉,他们离开了密布的山林,到了一处海岛。 至此,蓐收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他已插翅难逃。 …… 另一边 毛球一直在犹豫,主人的命令在先,可它下不了手,就这么纠结着。 阿念很大方,什么都捡最好的投喂它,它本就离化形只有一线的距离,这么一刺激,很快便化形了。 白白嫩嫩一个少年,眉目如画,眉宇之间却有一股桀骜之气。 “不错呀,挺好看。” 少年脸色微微泛红,别扭道,“说什么好看,明明是英俊威武才对。” 阿念:“噗~~” “不许笑!” “行行行,不笑不笑。” “……我要回去了。” “为什么,这里不好吗?还是我对你不好?” “很好,只是……” 他神色微微一敛,他还是无法杀了她。 但他得回去。 辰荣军现在本就举步维艰,主人已经很累了,他不能贪图享乐,只顾自己,何况……她身边有很多人,主人只有他一个。 他有想过,把她掳走,他们可以一起生活。 但他们生活太辛苦了,最近一直居无定所,他舍不得。 就这样吧。 “我走了,等以后战争结束了,我来看你。” 毛球很单纯,阿念有些明白相柳的意思,他算无遗策,只是有一点他算错了,她留不下毛球的。 “好,等战争结束了,我们一起玩。”她笑道。 毛球松了一口气,眉目飞扬,夺目耀眼。 “一言为定。” 他害怕她挽留他,因为他不忍心拒绝她。 少年化为原形,凌云振翅,消失在天际。 …… 战争结束了。 那个少年再没有出现过。 蓐收凯旋归来,至此天下迎来真正一统。 辰荣这个名字逐渐淹没在了时间洪流中。 一座海中小岛寸草不生,孤独仿佛一粒灰色尘埃漂浮在茫茫大海上,有人出海,回来后和人津津乐道,说自己晚上在海面上看见一个巨大会发光的贝壳,他从没见过如此大的贝壳,美丽梦幻的让他以为自己再做梦,贝壳里似乎还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他没看清。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遇到传说中的海妖了。 一男一女经过口若悬河的人,女子问男子。 “他死了吗?” “不知道,九命相柳的死活,谁又说的准呢?” 谁也不知道,他杀死的是不是最后一条。 何况他阻止人辱尸,带人走时他还剩下最后一口气,常理下他绝没有生还的可能,但到底并没有亲眼看着他断气。 “那小岛是怎么回事?” “不过是一点障眼法而已,安抚人心的。” 远远的,两人还能听见那人在说他的出海见闻。 他说他有一次在一片海域上迷路了好几天,最近的一座小岛上全是毒液,寸草不生,其他海鸟海兽都远远避开,他愣是没敢靠近,只有一只神骏威武的大白雕每天在小岛上空盘旋不去,像在寻找什么。 叫声哀鸣,经久不散。 两人一同出海,可却怎么都不见白雕身影。 …… 小夭和涂山璟成亲了。 这一对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大家都以为会很快,可也拖了快百年才成。 几十年相伴,涂山璟用始终如一的陪伴治愈了小夭那颗千疮百孔的心,让她愿意放下心结,再相信一次。 涂山篌也终究被自己的不甘和嫉妒吞噬。 死于防风意映之手。 他和防风意映的相遇起于他的算计,他让她倾心于他,为他所用,成为他的助力和棋子,也为夺走涂山璟的未婚妻而快意,可后来他发现涂山璟并不在意,反而身边有了皓翎的大王姬,他嫉妒的发疯。 防风家已经不复往昔,更比不上涂山氏,他要和涂山璟争夺族长之位,必须寻求更大的助力,联姻是最好的选择。 他错在以为防风意映只是一个沉迷在爱情中的普通世家小姐,却忘了她还是大荒第一女射手,她可以在爱情里做个小女人,前提是他爱她,当爱只是一个谎言,只剩利用,当他想对她挥之即去时,她会让他明白,欺骗一个女人是什么下场。 防风意映爱涂山篌,才更忍受不了他的无情。 他欠她实在太多,必须让他用性命来偿还。 她杀了涂山篌,带着她的儿子,离开了涂山氏。 大荒翻天覆地的变化,防风氏变化又何尝不大?防风意映带着儿子回了防风氏,这一次不靠联姻,不靠任何人,她防风意映一样能撑起防风氏。 防风意映有本事,有手段,只是从前没那个心罢了。 现在她主动投诚,阿念正是用人之际,也欣然接纳。 一百年对凡人来说,是一辈子那么长,对神族来说,不过弹指一挥间。 西炎的朝云峰依然种满了凤凰花,一年四季红花似火。 玱玹已经很久没有回西炎山,辰荣山紫金殿成了他长居之所,山上没有一株凤凰花,只有漫山遍野绿萼梅。 一到冬天,梅花和雪一起飘落,如诗如画。 老桑一点没见老,见阿念看着这些梅花开口道,“陛下常常想念王后,每当政务繁忙脱不开身,又相思难抑,就会亲手种下一棵梅树,说他日花开蔓延,王后看到一定会高兴。” 很动人的话,阿念轻轻一笑,“他有心了。” 老桑听着觉得有什么地方奇怪,又说不出来。 “王后喜欢就好。” 玱玹是天下之主了,每天也是日理万机。 “你来了。” 玱玹放下政务,笑着迎来,辰荣山的冬日不如皓翎暖和,梅花长的好,天也冻人,他顺手想为她紧一下领口长毛,面前的人却后退了一步。 她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还记得吗?” 玱玹若无其事收回手,“今天是过年,正好你来了,我们好好聚一聚,我们好久都没一起过年了吧。” 阿念,“你现在万人之上,很多人都盼着和你一起过年。” “况且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玱玹笑容一顿,带着些许怀念道,“记得那时候在清水镇,你和我还有老桑,我们一起过年,你嚷嚷着要喝酒,不喝桑葚酒,非要喝最烈的,结果一杯没喝完就醉倒了,第二天一早还头疼。” “今天这样的日子,陪哥哥喝上一杯如何?” “宴会上还没喝够,这会儿还要继续吗?” 玱玹让人去拿酒来,抬手一拂,桌面上多了一个眼熟的东西,阿念一见,拒绝的话又吞回去了。“好。” 玱玹笑了,笑容里带了太多复杂的意味。 宫人动作很快,没一会儿酒上好,人也很有眼色退了个干净,只剩下他们,玱玹亲自动手,为两人斟满杯。 “试试这酒,和我们大婚时喝的是一样的。” 说来两人成亲一百年,相处的时间也只有每年一个月,在一个月里,两个人也多是各忙各的,最忙的时候两人甚至不能私下说一两句话。 天下初定,百废待兴,有太多事需要去做。 他心里就是有什么想法,也被冲的没了。 玱玹也知道,她心里没他了,全在蓐收那。 说她有多喜欢蓐收也不见得,却是特殊那个。 她要留在五神山,他不可能在五神山久留,就需要一个人带兵驻守,挑来选去,玱玹最终还是选了蓐收。 比起儿女私情,个人私心,大局永远最重。 他们当初定下赌约,行的是缓兵之计,他没觉得阿念真的能做出什么来,就算她有蓐收在一旁辅助,但他到底小看她了。 当初说什么来着? 他们分治天下,百年之后看谁能为天下之主! 百年之后,两人和离。 赢的那人为天下共主,输的人必须离开。 听起来好听,是那么回事,其实两人都心知肚明,当时为什么会签下它。 不过拖延时间罢了。 天下一统后,分而治之也显然是不可能的。 融合才是趋势。 他们一直在做的也是这样,开通皓翎西炎商路,鼓励通婚,促进文化交流,潜移默化淡化两国之念,从根本上实现一统,而不是简单的地域一统。 过程中少不了新的利益分配,也有抵抗的力量,阿念第一次下杀令。 染了血的心还是在一如既往跳动,只是冷了一些。 她不是一百年前的她,也看清了一些现实。 “我们大婚时的酒里也有毒吗?”阿念笑了笑,百年时光沉淀在身上,未改容颜,更赋予了她从容风华。 一纸轻飘飘的契约有什么用,能束缚住什么? 它只对君子有用,可惜…… 他们谁都不是君子。 厚重殿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紧紧关闭。 阿念抬手,纤细一截手腕比冰雪还剔透,杯子一倾,里面的酒洒在地上,滋滋冒出黑烟,点点坑洼焦黑。 “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你我会像这样。” 她扔了杯子,杯子哐当几声滚到了角落。 玱玹看着,嘴角笑容渐渐消失了,眸色渐深。 “我也从没想过你我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阿念笑着长叹一声,唇边梨涡浮现,一双明眸仿若最初,“哥哥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你说会一直保护我。” …… 女孩惊梦,少年彻夜不眠,“阿念不怕,哥哥在。” 他们出游遇到危险,他不会让她受到一丝伤害。 他对她说,“哥哥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清水镇,她第一次在他的保护下受伤,他发誓。 “所有伤害阿念的人,我都要他付出代价。” 女孩骄傲的和所有人说,“我表哥是世上最厉害、最英俊的人!” “哥哥,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吗?”她期盼的问。 他望着她,眼神温柔宠溺,“哥哥不离开,哥哥就在你身边,哪儿也不去。” …… 她的声音渐渐和记忆中重合,她笑着说。 “你现在却要杀我,已经杀了一次还不够。” 玱玹闻言手一抖,杯中的酒洒了几滴在手上,立时出现焦黑,他攥紧了杯子,一双黑沉眸子紧紧看着她,声音干涩急促。 “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未想过要你性命。” 他苦笑一声,手指一点点松开,毒酒坠地。 “只是我没想到,阿念却想要我的命啊。” “我以为你在暗地下令对蓐收下杀手时,就料到有这么一天。”阿念嗓音天生一股娇俏意味,如今竟也有了几分冰冷,“从前听闻飞鸟尽,良弓藏,当你是雄才伟略,光明磊落的帝王,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只是我忘了,任何一个帝王都和光明磊落四个字没有关系,乱世用将军,如今太平盛世,你又怎么会允许军权旁落?” “我欠他一条命,你要杀他,就如同杀我。” “有人要杀我,我又怎么会放过那个人呢?” 阿念不疾不徐,“为君者最忌心慈手软,这是你教我的呀。” 玱玹目光复杂,既骄傲心里又一阵抽痛,“阿念……” “哥哥虽然没那个心思,身边人却有,否则也不会给我今天这个机会,所以哥哥也并不无辜,不过哥哥放心,我不会杀了你,玱玹必须死,轩却可以活。” “哥哥只需要写下一封退位诏书就可以了。” 阿念手指轻轻一拂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 “哥哥也不用想着拖延时间,没人会来的。” “利益是永恒的,但不是一成不变的,女子也并不只是联姻的工具,她们也有自己的思想,哥哥从前有一句话说的很对,你并不是一个好的情郎,丈夫的爱不能期望,权势也握不住时,人心是会变的。” “没有谁会愿意成为别人利益的牺牲品。” “也不会有人甘心自己的命运任人摆布。” “王后这个名号不值钱了,也还有点用。” 何况玱玹后宫那一大群为了利益娶的女子,都是世家出身,她们从小享受世上大多数人享受不到的教育,才华不输男子,只用来互相争夺一个男人宠爱,谋算一个男人不知道有没有、有多少的真心,局限在方寸天地,未免太不值了。 也有清醒的,一心只想握住权力的女人。 通过这个身份。 但这样来的权力尊荣实在太过容易消失。 跳出这个框架,只靠自己掌控权力不好吗? 总有清醒的女人。 一旦平衡被打破,多的是聪明人。 第339章 长相思-阿念完(相思望不穿,与卿长偕老) 辰荣山上,劲风扬起梅花,瓣瓣洁白无瑕。 男子一身白衣如雪,踏一地落花上辰荣山。 覃芒向来人道:“师兄,紫金殿上上下下已经都控制住了。” 他想问师兄,山下西炎的军队掌控了吗?但又觉得没必要,王姬和师兄部署了一百年,要是没有,此刻上山的就不是师兄一个人,而是前来勤王救驾的西炎大军了。 到现在,覃芒还是觉得有点不真实的感觉。 “她进去多久了?” 覃芒回神,忙道,“已经快半个时辰了。” 见他一直望着大殿方向,覃芒犹豫了下。 “陛……玱玹身边的人都被我们控制住了,王姬做了万全的准备,就算他再怎么恼羞成怒,应该也伤不了王姬。” 他们都改口了,不再是王后,而是王姬。 今天之后,还要再一次改口,称呼陛下。 覃芒心里想,从今往后,王姬和玱玹缘分也算彻底断了吧,师兄百年来一直守候在王姬身边,为她殚精竭虑,倾尽所有,如今可算能修成正果了。 两人之间种种他也算一路看过来的,神族生命漫长是真,感情从一而终,执着不变的少,毕竟再深的感情时间一遍遍磨,长久下来也淡了,倦了。 师兄看似玩世不恭,却是少有情深之人。 “师兄若是实在担心,不如就进去看看?” “不用了。” 他似乎一点不担心的样子,还是进退有度。 看他连眼珠子都不转一下的覃芒,“……” 他还是看不懂,可能这就是他现在还没成亲的原因吧! …… “朝中大臣无数,你如何一一说服他们的?” 在外人眼中,帝后一体,但以俗世眼光来看,有帝才有后,何况西炎一些老臣太顽固,玱玹当初也用了很久才令他们心服,她今天让他写下退位诏书,就算登上帝位了,也不会得到他们的认可。 “脑子实在糊涂了,多半是年纪上来了,我一向体恤臣子,便让他们回去颐养天年,换族中子弟出来历练历练,老人疼惜儿孙,也没有什么反对的。” “哦?” “都是为了权力,为了家族,我满足他们了。” 玱玹面色微微一凝,难怪,只是这样做久而久之帝王难免会成为一个傀儡,这就是她想要的吗? “当然不。” 阿念知道他想什么,“天下不是一个人的天下,一个人管不了天下所有事,谁也不能保证自己永远不犯错,想要权力不是什么错,只要有与之相匹配的能力,权力放给一个人是养虎为患,放给一群人是恩赐,作为帝王,只需要平衡。” “我其实希望有一天,天下不再需要帝王。” “人人都可做自己的帝王,主宰自己的命运。” 玱玹一怔。 做自己的帝王,都能主宰自己的命运…… 玱玹仿佛看到了西炎山,那个跪在帝位下瘦小的身影,听到了一下一下沉闷的磕头声在耳边回响,叩击他的心。 他最终释然一笑,在退位诏书上落了帝印。 是他输了。 “你自己来,还是我让人来。” 阿念拿出一颗药丸,杏眸不含一丝杂质,清兮盼兮,恍惚还是从前那个爱缠在他身边,一声声唤他哥哥的女孩儿。 玱玹没看那药丸一眼,接过一口吞下肚。 “阿念头发乱了,哥哥再为你梳一次吧。” 他身上没有一丝怨和不甘,只有平和的笑。 “好久没有给阿念梳发,不知道生疏了没有。” 阿念不为所动,她看着他的样子,像画中人,近在咫尺,却永远也走不近……就像无数个午夜梦回一般。 “阿念……就当是哥哥最后一个心愿,好吗?” 阿念:“……” 民间女子嫁人后,夫君会亲手为妻子挽起一头长发,青丝三千,情丝三千,尽付君心,日久天长,白头偕老。 很久以前,玱玹也常常给阿念挽发,当时都只道是寻常。 菱花镜中,若木花鲜艳,盛放在她发间。 他笑叹,“真好看。” 玉梳从他手中滑落,啪的一声从中断裂。 阿念没有回头,菱花镜中只剩下一个孤影,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缓缓抬手将头上的若木花取了下来。 没有一支钗,一朵花,没有一点旁的重量。 “吱呀~” 门开了。 有人看似淡定,实则脚下生风的向她走来。 在快要走近时,又克制的停下,俯身深深一礼。 这一礼,礼君王。 一礼之后,他直身抬头,两人相视一笑。 阿念拿出诏书。 纵曲折重重,然风波已定。 他们终究赢了。 阿念举步下山,下到一半,天上下雪了。 “瑞雪兆丰年,来年想必会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会的。” …… 西炎玱玹一生短暂而辉煌,史家笔墨如实记下。 阿念登基了。 那天静安妃终于毫无负担的笑了,眼角湿润。 她知道,世上再无人能够伤害她的女儿了。 皓翎王也来了。 他看着帝位上的女儿,目光实在太过复杂。 他从没想过,她会走到今天,能走到今天。 阿念…… 念念不忘的念。 世上再不会有人将她当作任何一个人的影子。 也没人有资格让她成为谁的影子。 皓翎王一生算无遗策,唯独没想过今天。 他看重的、一直为之铺路的人匆匆如昙花一现,从没寄予过厚望的女儿反而走上了那个位置。 后悔了吗? 大概吧。 如果能重来一次,他是否会把目光转向她? 是否会再一次将自己的国家,拱手相让? 不会的。 他还是他。 骨子里自负,用温和掩盖自己冷情的人。 群臣下跪叩拜,一重重,一浪浪,声上九重天。 阿念微一抬手,姝丽绝色的眉眼平和雍容。 “众卿平身。” 百官齐声,“谢陛下!” …… 太阳东升西落,每日勤勉不缀,日日如此。 人间变化可以说日新月异。 往日看起来贫瘠的清水镇,因为其独特地理位置,已经成了新一个经济枢纽,热闹繁华不输都城。 又是一年上元节,街市上灯火璀璨,人流如织。 来往人大多热闹,要不就男女成双对,少有落单的。 不过也有例外。 灯火流照,晕出一方光明,男子身姿颀长,如玉山华岳。 容颜秀美的姑娘脸颊羞红,大胆的上前询问,“敢问公子可有妻室?” 男子一笑融融如旭日,风姿出众,开口却似一捧簌簌冬雪,当头给她淋下。 “虽无妻室,但在下已有心上人了。” 姑娘不信,只以为是拒绝她的借口罢了,“你说你有心上人了,为何不和心上人一起,还一个人在这里?” “蓐收。” 女子一声轻唤让男子瞬时回过头,姑娘也看去。 只见美人提着两盏明黄竹灯款款而来,她嫣然笑着,一双春澜秋水的眼潋滟万千,朦朦胧胧一片暖色光辉轻轻摇漾在夜色中,仿佛天地万物都沉醉其中。 姑娘一回头就看见男子眉眼一下明亮了。 “阿念。” 原来……他当真已有心上人了。 姑娘有些黯然,还是大方笑着送上祝福。 她一转身,就看见人群中一个同样气质不凡的男子一直望着两人,她认真确认了下,没错,是他们。 虽然也有不少人看他们,不过那眼神不一样。 她也说不出来。 老桑有些心惊肉跳,勉强装作平静,“公子,这灯会也没什么好看的,都是人,要不我们还是回去了。” “……嗯。” 走出了一段距离,他又回头看,眼神迷茫。 “老桑,我以前认识刚才的那两个人吗?” 老桑一个激灵,忙道,“不认识不认识,老桑一直和公子在一起,从没见过那两个人。” “真的吗?” “真的!” 老桑重重点头,眼神紧张,生怕他忽然想起什么来了。 玱玹低头,可为什么看见刚刚那一幕……他的心会这么疼呢? 有一个人的身影在记忆中挣扎着要出来。 老桑注意到了他的异常,也知道不管今晚主子想起了什么,明天一早起来,什么也不会记得,有时候他会觉得那个人太狠,可有时候又觉得忘了一切对主子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主子不像以前那样深沉,像永远压着什么一样。 他记得主子以前说过,一直只做轩也好。 他现在简单快乐许多,笑容也真心了许多。 ……只要不再遇见那个人。 玱玹停在一个摊位前,看向一枝瀛洲绿萼梅,“老桑,我们买一枝梅花吧!” “……好。” 老桑默默掏钱,递给笑呵呵的摊子老板。 容颜易改,记忆能忘,唯独相思终难绝。 …… 阿念分了一盏竹灯给蓐收,两人漫步在人间烟火中。 “我身上的相思蛊不是那次中箭中的对吗?” “不是。” “那是什么时候?” “我把你从水里救出来时,你已经气若游丝了,来不及救治,我想起曾经得到一个神奇的蛊,能令人起死回生。后来才知道,这蛊名为相思蛊。” “所以你就给我用了,在不解相思何意时?” “就是因为当时不懂,这才是缘分深重啊!” 她顿了顿,忽然问他,“……你怪我吗?” 没来由的一句话,蓐收却听懂了,他眉眼一扬。 “要说别人可能会,但你蓐收哥哥是谁啊,有什么事情看不透?你有什么心事能瞒过我?从一开始我就猜到了,我也早就说过,我最不怕等。” 蓐收笑声明朗,眉目飞扬,脸上不无得意。 “你看,我不就等到了,这尽头只有你和我。” “那少不得要向蓐收大人道一句恭喜了。”阿念慧黠一笑,流光璀璨,落入她清润眸中,折射出千万道光彩。 人来人往,人声鼎沸,一句低语好似呢喃。 “也恭喜我,等到了你。” 蓐收眼神一颤,笑意在眼底扩散开,心脏处被热意填满,前所未有的安定。 “阿念……”他笑着握住她的手,紧紧的。 一双笑眼如蕴星辰,温度烫到了阿念心里。 “嗯?” “我爱你。” 阿念……从始至终都是蓐收的念念不忘。 是蓐收一生望不穿的相思…… 永恒的相依。 阿念轻踮起脚尖,温柔吻上他的唇,两人手中竹灯落地,点点火光升腾,炽热明亮,映出两人相拥的身影。 天上清辉如雪,人间灯火阑珊,耳鬓厮磨情不尽,交颈鸳鸯长偕老。 第340章 少年歌行-易文君1 平清殿 医仙提着脑袋干活,给明德帝下毒的人实在太狠,也极为了解她,差点就让她栽了,好一番惊心动魄后,总算没砸了她医仙的招牌,明德帝终于醒了。 就在这时,一个人从外面急匆匆的进来。 “陛下!” 少听少说,是一个大夫生存的基本法则。 华锦带着刚才出的一脑门冷汗,和徒弟一起告退。 走出殿门,她隐隐听见皇帝低沉的声音。 “说。” 小内监头一脸惶恐,战战兢兢开口,“宣妃娘娘打伤禁军出宫了!” 话一落地,殿中所有人都一瞬间心头一紧。 华锦顿时加快了脚步,恨不得飞起来了。 历数明德帝后宫所有妃子,宣妃无疑是最特殊的一个,不说明德一朝,就是北离开国以来也再没有这样一个人。 美人倾国倾城,向来只是一个形容词而已。 在宣妃身上却是现实。 十二年前,有个叫叶鼎之的男人为了她入魔,率领魔教马踏中原,一路东征,杀的血流成河,中原各大派围攻,朝廷大军齐出也没能阻挡下他的脚步,他一个人破开重重防守,杀到了天启皇城,将皇朝威严彻底踩在脚下。 也正是这一战,奠定了他天下第一的名号。 李先生不在,当时无人可以与之一战。 也没有人可以阻挡这个走火入魔的男人。 眼看北离就要完了。 一个女人去见了叶鼎之一面,说了一句话。 让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男人一剑自刎了。 魔教群龙无首,这才与北离定下十二年锁山河之约。 宣妃回了皇城,画地为牢,自困景泰宫,不与人交往,起先所有人都想一探究竟,看看这个红颜祸水的女人究竟什么样,可碍于明德帝之威,无人敢去。 宣妃身为皇妃,和男人私奔,还生下一子。 引起山河动荡。 不说一个帝王,任何一个男人也不会毫无芥蒂,不管从前宣妃如何独宠后宫,她再次回宫,所有人都以为她注定一生困于后宫,郁郁而终了。 陛下却依旧对其宠爱有加,像一切没发生过。 隔三差五到景泰宫去,赏赐也如流水一般。 只是再怎么用心,也打动不了那人真心。 明德帝这才像心冷了,景泰宫彻底成为冷宫。 一过十二年了,那个人像不存在了一般。 三天前,冠绝榜榜首,孤剑仙洛青阳时隔十二年终于走出了慕凉城,来到天启,一剑斩下天启城牌匾,问剑天启。 又是一个天下第一,将天启踩在了脚下。 据说永安王殿下连天斩剑都请出了,也不敌那洛青阳。 其实说是问剑,谁又不知道他来是为了谁呢? 那是宣妃娘娘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啊! 他冒天下之大不韪,只为了带一人离开。 “陛下,可要再派人拦住宣妃娘娘?” 许久后,他们方才听到了明德帝的声音。 “不用拦了。” 也拦不住了…… “下去。” 即使大病虚弱,这位北离帝王也威严不减。 “是。” 宫人鱼贯而出。 很久之后,殿中才响起了虚浮的脚步声。 明德帝走下床,从暗格里取出一副卷轴,缓缓打开。 卷轴上画着一个美的惊心动魄的女子,她姿态娴雅端庄的坐在贵妃榻上,眉目间似有轻愁绕锁,一双秋水明眸凝聚了湖光水色,就这么看着画外的人,带着对尘世不易察觉的厌倦之色。 下笔之人显然极擅长丹青,不仅描摹出了画中之人皮相之美,也将其烟雨般朦胧飘渺的气质描绘的淋漓尽致。 画卷的下方,盖着一方少有人知的私印。 已经有了岁月纹路的手一寸寸描摹画中人眉眼。 “朕强求了一辈子,终究是,求不得……” 叶鼎之啊叶鼎之,你究竟是有哪里比朕好? 明德帝喉咙忽然涌上一股腥甜,点点猩红沾染了画中女子青色裙角。 …… 千金台比废墟好不了多少,躺了一地的人。 洛青阳已经不见了。 已经做好殊死一搏的众人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说实话,实力到了极致,一切阴谋诡计都没用了,什么也束缚不了他,尤其孤剑仙洛青阳影宗出身,影宗一向行走于阴影之中,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想用大义攻击他,没用。 道德,也没用。 无双,最年轻的剑仙,百年难遇的奇才。 他有惜才之心,可夸了两句,该下手还是下手了。 要不是萧瑟及时出手,可能无双就要没了。 这样一个人什么也不顾,怎么不令人心惊胆战。 他们所有招数都用尽了,都悲壮的准备用命拦截他了,不过一个人几句话,竟然让已经走火入魔准备大开杀戒的现如今天下第一人,就这么停手了?? “这宣妃娘娘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司空千落表情碎了,发自灵魂的发出问号。 姬雪捂住胸口咳嗽了几声,她伤得不轻,“我师父年轻时见过宣妃娘娘一面,他曾经说过一句话,没有人能不对笑着的她心软,她一笑,就让人觉得为她死了也是值当的,所以他们愿意为她付出所有。” “所有?” 司空千落想起传说中的叶鼎之,以及方才因为隔空几句话,潸然泪下的洛青阳。 她忽然很好奇,“宣妃娘娘到底有多美啊?” 见过宣妃一面的雷无桀一下子来精神了。 “我从出生到现在就没见过这么美的女子,天上仙大概也就这样了!” 雷无桀滔滔不绝,萧瑟只说了四个字,“绝世无双。” 什么是绝世呢? 天上地下,过往未来,再无此一人。 客栈中 “师妹,对不起,我来晚了。”洛青阳语气颤抖,哑不成声。 “不晚,来了便好了。” 女子极温柔,声音也极为动人,潺潺如山涧流水,绵绵似河岸花溪。 仿佛一枕黄粱的梦境。 时隔十二年,她再一次走出了那囚困她一生的牢笼。 只是来带她走的,不再是她心里的那个人了。 那个……驱散她世界所有阴暗的少年郎。 她的心思怎瞒得了洛青阳,“师妹,又想起他了吗?” 易文君望着窗外一片天,又似乎望到了更远的地方,洛青阳就在她咫尺间,望她的侧影却如望水上的灯火,湖中的虚月,一个永远触及不到的梦。 “怎么忘的了。” “这十二年来,我每日每夜都在想,如果我当初不让他来带我走,一切会不会都不一样了……” —————— 学堂有天下第一人李长生,天下人挤破了脑袋想进去,只是这么多年了,李先生座下也只有七个弟子,最近有消息出来,李先生今年要收一个关门弟子。 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天启,成了最热新闻。 千金台抓住热点,开了盘口赌最后谁能拜入李先生门下。 镇西侯独孙的赔率从一开始一比一,变成了一比一千。 和另一个叫叶鼎之的人,两人一起垫底。 可就是这么两个人,一路通过初试,进了终试。 只是这终试却不怎么顺畅,一股神秘势力破坏平衡,杀了进入终试其余十二个人,最后只剩下四个人。 叶鼎之和王一珩被追杀,逃到了一处院子。 那人紧追不舍,叶鼎之中了暗器,暗器上不知道抹了什么毒,他摔进院子里的草丛里,意识开始模糊不清。 隐隐有轻盈脚步声靠近,莲香拂入鼻尖。 “你们是谁?” 叶鼎之挣扎的抬头,四目相对,短暂一瞬,流盼清波若天风海雨般闯进,他猛的一怔,混沌的脑子更加混沌了。 仿佛有一只玉蝶轻盈自心上掠过,拨弄心弦。 “仙子……” 他梦呓一般的声音被她听见了,一双春水含情的眼露了微微笑意,惊鸿婉转,秋水乍起,天青水碧皆失色。 第341章 少年歌行-易文君2 易文君吓退追杀他们的人,救下了叶鼎之两人。 准确来说,是叶鼎之。 易文君照顾叶鼎之,一点都没假手他人。 从见这个人第一眼起,她就发现他像极了她记忆中小时候的云哥。 还给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用了冰锋水。 “长了一副好皮囊,就是好啊。” “姑娘何出此言?” 王一珩不是那人目标,伤也没那么重,已经醒过来了,还迷糊着呢,少有人面对易文君不迷糊的,从醒过来见她第一眼开始,他已经心里念了无数遍清心咒了。 “要是你躺在这里,就喝不到这冰锋水了。” 美人无一处不美,轻言曼语让人软了骨头。 只是这话…… 王一珩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第一次怀疑人生,“我也算是玉树临风吧?” 开玩笑,他可是望城山吕素真座下首徒! 不说仙风道骨,也是风姿出众少有人及吧? 易文君看了他一眼,又回到了叶鼎之身上,轻语。 “可差远了。” 王一珩心碎了,大概只有洛青阳明白她说的是什么。 他看向床上昏迷着被师妹精心照顾的男人,眼神幽微。 确实幸运,生了一副好皮囊。 冰锋水自然不一般,叶鼎之很快有了苏醒的迹象,朦胧间他又见到了昏迷前看见的人,还以为是幻觉。 “仙子……” “叶鼎之,你醒了。” 王一珩惊喜的要扑过来,易文君就在床边,洛青阳直接出手,将人隔开。 王一珩也反应过来自己动作有些不妥,他是江湖中人,不拘小节,但在这里待了一天,也明白了这是什么地方,她是王府女眷,景玉王未过门的王妃,和他们江湖中人是不一样的。 “那个,那个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时太高兴了。” “没事,师兄,把剑放下吧。” 洛青阳收剑,叶鼎之注意到剑鞘上的印记,心头剧烈一震。 “影宗!” 王一珩给他解释,“没错,这位就是影宗大弟子洛青阳,是他和这位姑娘救了我们,我们现在在景玉府呢。” 叶鼎之心潮起伏,眼中焕发出了强烈光彩。 那人是洛青阳,那她就是…… 王一珩,“鼎之,你才该多谢王妃,她可……” 叶鼎之什么也听不见了,上一刻还在云端的心一下砸落,他目光忽的凝滞了,光芒黯淡下来,一字一句艰难开口。 “王,妃?” “还未过门,算不上什么王妃。” 她还是温柔笑着,却多了几分清冷之意。 “王少侠,你的伤好了吗?” 王一珩受宠若惊,笑的一脸灿烂,“好了,都好了,多亏姑娘和洛兄及时相救,我没伤及内里,已然全好了。” “那外面没有高人在追捕了吧?” 她轻轻一笑,这一笑有如月华流转,一笑倾人城。 王一珩有些迷失其中,一颗心不安分的跳的快,他挺起胸膛,义正言辞为自己正名,他可不是什么被高人追捕的宵小,不能让易姑娘误会了。 “皇帝陛下可是给我望城山御赐过至清牌匾,我望城山从来都是清清白白,走到哪儿都是被上宾以待,那晚只是意外。” “那么,你为什么还不走呢?” 她的声音极为动人,温柔似水,娇软如云。 王一珩:“……” “咔嚓”一声,是什么碎了,哦,是王一珩的心。 叶鼎之忍俊不禁,眼里是掩不住的笑意。 王一珩,“行,行吧,那我就告辞了,叶兄你……” 要不一起走? 几双眼睛一同看过来,叶鼎之捂住胸口,英挺的长眉紧皱,看上去很痛苦。 文君柔声细语,“叶公子伤势还未痊愈,就暂时留在这里养伤吧。” 叶鼎之脸色硬生生苍白下来,咳嗽几声。 “多谢姑娘了。” 王一珩,“……” 他今天才知道,叶鼎之原来是这样的叶鼎之。 两个人来,王一珩一个人走了,一肚子郁闷。 谁开心了? 面对一桌精致的菜,叶鼎之笑道,“姑娘不用如此客气。” 她穿了一身淡蓝色衣裙,身在淡朦如烟的月色下,真如美玉生晕,清雅绝俗,“这是我亲手做的,公子尝一尝吧。” “这一道,叫笼中鸟。” 精美金笼里是一只烤的香气迷人的鸽子。 “这一道,叫江湖远。” 玉盘中几块白玉豆腐,几片青翠欲滴的叶子。 看卖相,都是一等一的赏心悦目。 只是名字取的,可真是令人耳目一新啊。 叶鼎之已经十多年没见过他的小青梅,他的……未婚妻。 记忆中的文君是个精致漂亮的像玉娃娃,古灵精怪的小女孩儿,每每提起被娘亲束缚在家中刺绣就会皱起一张漂亮小脸,她喜欢和他们一起出来玩,一起听说书先生讲白羽剑仙的故事,喜欢在风中奔跑,落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这次重逢,她眉宇间却有了似有若无忧思。 直到她轻言细语将王一珩弄的哑口无言,他才又从她身上看到了小时候的影子。 易文君从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 她应该没有认出他来,这一出就有用意了。 叶鼎之从小流落在外,江湖上不知经历了多少生死,多少算计,她这点小心思在他面前不值一提,不觉不快,只觉得可爱,少年忽然起了逗弄之心。 “姑娘想说什么呢?” 文君微微一顿,她也是一个玲珑心窍的人。 “那公子留下来又是为什么呢?” 叶鼎之一笑,俊美到妖异,“姑娘救命之恩,自当……” 他拉长了调子,嗓音低沉而华丽,莫名令人脸红心跳,文君凝在他含笑眉眼间,微微笑了,宅院深深,灯火亮的发烫,眼波流转间,似乎一整个世界落到她眸中。 “自当什么呢?” 佳人在侧,柔声絮语,灯火似乎更烫了。 叶鼎之喉结滚动,红衣少年肆意而锋锐,黑眸深邃。 “自当相报。” 文君笑语,“我一见公子便知公子是个讲义气,重恩情的好人。” “难道不是因为生了一副好皮囊啊。” 文君美眸微微睁大,叶鼎之见状忍不住笑出来,月光溶溶流淌,像他眼底的光,温柔的几乎令人不敢直视。 “其实我昏迷时也并不是一无所知,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不知羞。” 她微微侧过身去,胭脂羞红了莹白耳垂。 叶鼎之看着那抹红,脸上也腾起了热度。 夜晚凉风拂过满院荷花,送来一阵沁人荷香,少年声音响在耳畔,沙哑低沉,富有磁性,如玉石之音。 “我从小在外游历,北至北蛮,南到南诀,向东曾出海,西边走遍了西域三十六佛国,不说别的,这天下奇闻异事知道的不少,不如给姑娘讲讲吧。” 文君一双动人的眸子重新回到他身上,笑道。 “好。” 叶鼎之说起自己曾走过的地方,奇人异事,风俗人情,在这一晚,他暂时忘了一切尘世恩怨,心里前所未有的轻松,两人一个讲,一个听,仿佛真随着他的讲述,无拘无束,自由的行走在这世间。 这一晚上,叶鼎之脸上笑容都没消失过。 一直到子时,两人才分开。 洛青阳忽然出现,他今晚其实一直看着。 “师妹,你是要利用叶鼎之逃出去吗?”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洛青阳了解她,叶鼎之即使长的再像叶云,她也不会因为这点相似对他如此下功夫。 “为什么不可以呢。” 文君莲步轻移,目光温柔如一泓春水动人。 “你看到了呀,今晚我很开心,他也很开心。” 洛青阳攥紧了剑,呼吸微窒,“你明知道,他不可能带走你!”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我唯一逃出这个牢笼的希望,我等了五年,才等来了他,师兄我知道你有你的任务,我也从不求你能放了我,只求你别把叶鼎之的事告诉父亲,可以吗?” 长夜如水,月光似轻纱,朦胧了她身影。 洛青阳手上青筋几乎破裂,他多想伸手抚平她眉心所有愁绪,和她说,不需要什么叶鼎之,他可以带她走! 可是却悲哀的发现他只是一个懦弱的人。 他违抗不了师命,也同样违抗不了皇命。 “好。” 这个字像荆棘,牢笼一般将他寸寸收紧其中。 文君遥望着头顶小小一片天,轻轻一笑。 很快,很快她就要挣脱这牢笼了。 …… 萧若风隔三差五会和兄长聚一聚,兄弟俩感情深厚,在感情淡漠少有真心的皇家,也是一股清流。 交流完近来时局,萧若风闲话家常一般。 “不知嫂嫂近来可好?” 兄弟俩一母同胞,生的极为相似,若说萧若风是君子之风,那么萧若瑾便是公子如玉,否则也不会有个景玉王的封号。 不同弟弟生在皇家,却入学堂拜入李先生门下,沾染江湖意气,萧若瑾从小学的是帝王之术,更加内敛端方,温润谦和的面具下是深沉的城府。 有时候萧若风也觉得哥哥和小时候不一样了。 行事也有些…… 萧若瑾柔和了眉眼,眼底流露出真切笑意。 “她在王府别院,最近我就会向父皇请旨赐婚,娶她过门。” 太安帝皇子众多,他已年迈,皇子夺嫡之争日渐激烈,现在势力最大的三位,就是长皇子,青王,景玉王。 不同其他两位有强大母族势力支持,他们什么也没有,想要有一争之力,必须寻求联盟,太安帝还是皇子时选择了影宗,现在萧若瑾也选择了影宗。 影宗为了守卫萧氏皇族而生,代代行走于阴影中。 一代代下来,人变了,心到底也还是变了。 影宗寻求了几代,想光明正大走入阳光下。 和景玉王萧若瑾合作,是影宗等了很久的机会。 也见了成效。 影宗宗主首徒洛青阳从陛下贴身影卫马上就快成为禁军统领了,影宗宗主独女也即将嫁给景玉王为妃。 这一场联姻,双方都绝对不允许任何人破坏。 至于双方是否有情,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萧若风一直以为哥哥对外所说一见钟情只是一个对外说辞而已,今日一见哥哥这神情,却全然不似无情。 相反,用情不浅。 这样也好。 萧若风笑着举杯,“若风就先恭喜兄长了。” 萧若瑾心情很不错,欣然饮了这一杯酒。 第342章 少年歌行-易文君3 叶鼎之发现了某人好美色,他第一次庆幸自己生了一副好皮囊。 都记不清是多久没好好打理过自己了,叶鼎之再一次理了理自己并没有褶皱的衣服,再三审视没什么异常,这才出门。 王府别院有一湖荷花,湖心有一处亭子。 风吹过,碧浪万顷,轻纱飘扬,端的是如梦似幻之景。 “姑娘。” 少年红衣张扬,深刻眉骨下是桀骜不羁。 易文君回头,隔着烟雾一样的纱幔望来,有一瞬的出神。 心动也在霎那间,忽然有点舍不得了呀。 “公子可是准备练剑?”她看向他手中的剑。 “是啊,就如吃饭喝水,剑不可一日不练。” “不知我可有幸一观?” 易文君之美,是天下无人可出其右之美。 比她容貌更美的,大概是她的声音了吧。 轻灵似水,婉娩动人,再冷情的人也会软了心肠。 “有何不可!” 叶鼎之抽出剑,一瞬间似有龙鸣之声起。 剑荡天地,是一往无前,气吞山河的一剑。 剑光明灭中,她似乎窥见他眼中的世界。 只一眼,足以惊艳一生。 易文君太久没见过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人。 只从一些话本,下人只言片语中了解一些外界的事,如今北离年轻一辈天之骄子是北离八公子,她一个也没见过,不过她想,世上再不会有一个人能比过他了。 易文君忽然间笑了,天地尽皆黯然失色。 她取出一支玉笛横在唇边,笛声伴剑起。 一曲千山笑,一曲江湖远,一曲两心知。 她身在牢笼中,他心在仇网里,可都困不住他们,埋没不了两人的本心,哪怕玉石俱焚又如何,不过一条命而已,命运困不住他们,樊笼终有一天会破碎。 叶鼎之持剑回身,黑眸中出现了她的身影。 她也成为了一抹光,点亮了叶鼎之的世界。 “公子这一剑当真是绝无仅有,天下无双。” “现在还当不得天下无双。”叶鼎之一剑入鞘,一身风流少年意气,举止间道不尽的狂傲洒脱,桀骜张扬,红衣烈烈,空气似乎也被灼烧的稀薄了几分。 “不过未来一定是。” “公子如此自信?” “不敢辜负姑娘期望。” “我的期望?我什么期望公子都可以做到?” 叶鼎之剑眉一挑,笑道,“有何不可呢?” 易文君莞尔一笑,流露出几分灵动,“便是那天下第一呢?” 叶鼎之狂妄道,“那我便做那天下第一!” 易文君一时没有说话。 叶鼎之见状开口,“怎么,不信我能做到?” “不,我信。” 易文君眉尖若蹙,忧伤轻轻叹了一口气。 “只是不知我是否有幸见得公子天下第一那天。” 叶鼎之笃定道,“会的。” 易文君心中微微一动,抬眼看向他,叶鼎之定定看着她,他似乎想说什么,那眼神……熟悉的感觉再一次袭来。 “云……” “姑娘,不如我再接着给你讲外面的事吧。” 他试图掩盖什么,易文君忽然一声惊呼。 “哎呀,公子你的荷包掉了。” 叶鼎之眉心一动,少有露出慌乱之色,他刚一弯腰准备去捡,易文君比他更快,先他一步蹲下身捡起荷包,将之紧紧攥在手中,再抬眸时已经红了眼眶。 她只是看着叶鼎之不说话,就叫他方寸大乱。 “文君,你听我解释,我,我不是故意瞒着你,我是……” 说着说着叶鼎之愣住了,因为他发现他的东西并没有丢,易文君美丽的脸庞上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不断坠落,白玉纤纤的手指扯着他的衣袖,她开口话语已是颤抖。 “果然是你。” 荷包落在两人面前的桌子上,分明陌生。 叶鼎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她还当真和小时候一样,一点也没变啊。 叶鼎之长舒了一口气,热气熏上了眼眶,他笑了笑,对她展开了双臂。 “是我,我回来了。” “云哥!” 易文君扑入他怀里,叶鼎之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像要把她融进自己骨血里,嵌入灵魂中,她的眼泪打湿了他胸前的衣襟,每一滴都落在了他心上,如同烙印。 暗处,洛青阳唇色发白,退进了阴影中。 忽然,易文君一把推开他,神情紧张,“云哥,你快走吧。” “我既然来了这天启,就不会轻易离开。” “你!” “放心吧,我命硬的很,轻易死不了的。” 他嘴上没个正经,文君知道他另有打算,当年叶家被诬陷谋反,满门被灭,只剩下一个独子叶云,好多人力保,这才留下一条命来,被流放。 他这么多年没一点消息,突然回来,必定有所图,但这些对文君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还活着。 小时候难得自由的时光,也是她难以忘怀的。 幼时感情未必深厚,他依然是个特殊存在。 一开始的利用之心本就淡了,现在的易文君依然想逃出去,但更不愿意让他因为她陷入危险中。 五年来,她逃了一次又一次,没一次成功。 不会有人比她更明白这笼子有多么坚固。 叶鼎之何等敏锐,她任何一个细微变化也逃不过他的眼,叶鼎之拉起她的手,问出一直想问的话,“文君,你愿意跟我离开吗?” “……可我现在是景玉王未过门的王妃。” 叶鼎之双掌握住她纤弱的双肩,看进她眼底,“你什么也不用考虑,只需要告诉我,愿意吗?” “愿意跟我走吗?” “江南风光,西域佛国,苍山雪月,北蛮草原,你都可以一一亲眼去看。” “那……你呢?” “我啊,我一直在你身边,当你的护卫。” “不要。” “为什么?” “因为……” 叶鼎之认真倾听,唇上蓦的覆上一抹温热,他瞪大了眼,僵的好似一块石头,脑海一片空白,唯有心跳声如擂鼓。 文君长睫如蝶翼一般,轻盈蹁跹,掠过他心尖。 “叶云不是护卫呀,是易文君的未婚夫。” 叶鼎之一怔后蓦然一笑,整个人因为练魔仙剑而日益增长的心魔戾气一朝散尽。 “以后你想吃草原的牛肉,就去草原吃,想拜佛国的菩萨,就去佛国拜,想喝南诀的凉茶,就去南诀喝,想乘船东游,那就去东边最大的大港,登船远航。” “我去得了吗?”她像即将飞出笼中的小鸟,欢喜期盼又迟疑不安。 他亲昵抵住她洁白的额头,轻笑着许下一生的承诺,“你去得了,因为我会带你,天高海阔,不在这笼中天启。” “文君,再等我半年,我一定会来带你离开。” 易文君从不信的一个字,就是等。 因为这个字本身就代表了一种无奈,世上之事每时每刻都在变化,你所等的会有千万种理由等不来。 比起等,易文君更喜欢抓住眼前的一切。 不过这一次,她愿意等。 易文君相信,他会是她等的来的人。 “云哥,你继续再给我说说外面的事吧。” “好,我们接着上次的说,该说佛国了吧?” “佛国下次说,云哥和我说说暗河的事吧。” 她突然转了兴趣,叶鼎之也无有不应,“好。” 这天下之事,叶鼎之少有不知道的,暗河是天下第一的杀手组织,神秘诡谲,在江湖上也是令人胆寒的存在。 没人知道暗河具体在哪里,到过的都死了。 说起来他们影宗和暗河还有一段不可说的渊源。 第343章 少年歌行-易文君4 南诀第一高手雨生魔到天启,和李长生大战一场,引得风云变色。 叶鼎之也和他师父雨生魔一起离开了。 “师兄。” “怎么了?” “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易文君思来想去,觉得不能就这么干等着。 暗河什么生意都接,想来不会自己打脸吧? …… 另一边,师父新收了一个小师弟,萧若风请客,大家一起去吃一顿。 谁料,遇见师父不说,师父还和雨生魔打起来了,不仅毁了一顿宴席,连酒楼也给人家毁了个一干二净。 萧若风作为九皇子,这里最阔的一个人,成了大冤种。 接过掌柜拿来的账单,萧若风顶着一头白雪,醉眼惺忪看了一眼,还给掌柜。 “明日你拿着账单,去景玉王府结账吧。” 景玉王一口没吃着,天降一张巨额账单。 雷梦杀一下跳起来,抖了抖身上的雪,“走了走了,冷死了。” “……” 这逃避账单也逃的太明显了吧。 萧若风笑了笑,一抖袖子,内力运转,又是风华绝代的风华公子。 “走吧,雪似乎越下越大了。” “走走走。” 师兄弟们说说笑笑,走出了已经是废墟的酒楼。 门口,雷梦杀问,“老七,你不回书院吗?” 萧若风,“我去一趟景玉王府,就不和你们一起回去了,路上小心。” 他还没开府,只是个皇子,没自己的产业,比起师兄弟们他是财大气粗了,实际上真没什么钱,今晚他给哥哥送了这么一张账单,这数目委实不小,虽然不是第一次了,还是应该去说一声。 百里东君挥了挥手,“行,那我们明天见。” “行。” 萧若风看他们走远,这才抬脚上了马车。 今晚本来喝了不少,一醒来头顶还破了一个大洞,淋了不知道多久的雪,他头一抽一抽的疼,萧若风揉了揉额角。 马踏在青石板上,一声声有节律的响起。 萧若风闭目养神,无人处坐姿亦是端雅。 马车进了一条巷子,忽的变得安静不少。 ——这是天启城权贵居住之所。 雪下的更大了,一片片落在翘角飞檐上。 细微的声音响起,极小,像花开的声音。 皎皎月光下,一株昙花无人处绝美开放。 可今夜有雪,却无月。 轻功。 萧若风眉心微动,缓缓睁开了眼,若有所思。 天启城中,谁人能有如此出神入化轻功? 他一抬手撩开车帘,眼神却蓦然停滞了。 夜幕中,一女子于高骨屋脊上翩然起舞。 雪依旧在下。 无月也无光,佳人只有一抹袅袅的影子。 广袖舞回寰,寒夜伴清影,翩然柔无骨。 没有乐声,亦无光亮,只有风雪相伴,风骨之美,意境之美,人间不可寻,只有天上来,萧若风甚至看不清她的面容是美是丑,也无需看清。 这一舞,已然是震人心弦,倾国倾城了。 女子停了动作,侧身回眸看来,衣裙蹁跹。 萧若风为之一怔,直到回神屋脊上再无人影,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屏住了呼吸,寒冷的雪夜里手心出了湿汗。 以至后来,萧若风想起这一晚惊鸿一瞥,方知这世上,有的人不能看。 马车穿过街道,扬起的风卷起重重雪花。 消失了。 女声雪夜下有了一丝清冷,“师兄,那是谁?” “九皇子,萧若风。” 九皇子萧若风,李先生最得意的弟子,也是最得太安帝喜爱的皇子,万人仰慕的北离八公子之一,风华绝代,算无遗策的风华公子。 “萧若风……” 第344章 少年歌行-易文君5 雪下了一整夜,第二天还积压着化不开。 唯独院子里那一湖荷花,盈盈摇曳清姿。 “嗨呀,这都入冬了,竟然还能看见荷花,景玉王府果然是财大气粗啊!” 墙头上冒出一个头,那人嬉笑着,一下跳进院子里,手里转着一把小刀,斜靠在一棵树上,全没个正经。 “王妃可不要这样看着我,不然我也要心动了。” 易文君拦住洛青阳,微微露出了笑意,“你心动了又待如何呢?” “将你抢走啊!” “不过……” 他走过来,每一步都很轻,像只猫儿一样。 “我的心不值钱,王妃一颗真心值多少呢?” 苏昌河侧目睨向她,那精致的侧脸,流畅优美的线条像上天精心勾勒出来的,有惊心动魄的美感。 提魂殿接到一个有趣的单子,下单人有趣,内容也有趣。 难度也不小。 他们暗河隶属于影宗,影宗为控制江湖,命苏家,谢家,慕家成立暗河,在朝能杀皇亲国戚,在野能灭江湖门派,不可见人,天下少有知道他们关系的,这世上总有更多见不得光的事,皇室的单子他们也不是没接过,只要出的起钱,他们什么都接。 ——是这么说的。 不过人嘛,总是要生存,就要学聪明点。 她是影宗的大小姐,不知道他们也算影宗的人。 现在她下单子让他们去抢她的婚,和宗主作对,对方还是皇子。 她可能不知道,她的单子在她爹桌上了。 老家伙们自然是不愿意接的,他则心动了。 无奈,她给的实在太多了。 以及,这是个绝好的机会不是吗? 影宗想摆脱世代处于阴影中的命运,暗河就愿意生活在影宗控制下,一辈子成为别人手里一把刀吗? 像消耗品一样使用,没用就遗弃的东西? 没人愿意一直生活在暗处,生物都向光而生。 向自由而活。 今天他来,一是来探探路,二是自己好奇。 这一看可不得了,还好他意志坚定得很。 “我下了这个单子,但凡你们以后有和这个单子相冲,一律不许再接。” 她看上去一副柔软的样子,说话一点不软。 苏昌河抱胸,不像残忍的暗河杀手,像个街头小痞子,“王妃把我们暗河想成什么了,我们可是一等一守信。” 见她眼神怀疑,他尴尬的摸摸鼻子,好吧,最近一个大单他们才吃了两家。 易文君,“只要我能成功逃脱,钱不是问题。” 苏昌河眼睛一下亮了,中气十足,“王妃大气,放心,我们暗河一定会竭尽全力,不会负王妃所托!” 易文君忍了很久了,“不要再叫我王妃。” “好的好的,易姑娘。” 洛青阳冷声道,“有人来了。” 景玉王府周围全是高手,除了影宗的,还有皇室的,围的密不透风,上次也不知道叶鼎之他们是怎么掉进来的,这次这个暗河的人没人遮掩,很快被人发现了。 洛青阳不会出手,寸步不离守在易文君身边。 苏昌河手中小刀几乎成了残影,刀刀见血,全是杀人之术,诡谲血腥,没一点花哨,指间隐隐有黑色丝线隐没。 “小心!” 一道劲风掠过,苏昌河头一偏,手上动作不停,解决了面前这个人,回头一看,地上躺了一个人,脖子上插着一支玉簪。 玉簪是黄玉雕成,簪头是一朵黄色玉兰。 苏昌河将簪子取下来,回头对她若无其事的笑,身上还残留着令人胆寒的阴森杀气,凶戾骇人。 “多谢易姑娘了。” 易文君轻笑,如拂冬雪,“不用,我只是不希望你死在这里无人再来而已,君子一诺千金,我知道你不是君子,不过我也付了不止千金,希望你能守诺。” 苏昌河摩挲着簪上的兰花,笑容玩味,“姑娘怎么知道我不是君子呢?” “那你是吗?” “不是。”苏昌河诚实摇头,又觉得有趣。 “我还从来没做过君子,做一次也不错。” 苏昌河跳上墙头,临走前回头冲她眨眼一笑,“我叫苏昌河,记住我的名字,我们会很快再见的。” 易文君,“……” “他真的是暗河的人吗?”和传言太不一样了点。 “送葬师苏昌河。” 洛青阳一脸担心,“师妹,你知道影宗和暗河什么关系吗?” “我知道。” 出乎意料一句话,让洛青阳几乎怔在原地。 易文君看向他,眼眸似水一般柔情万千。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师兄你为什么会觉得影宗初心可变,暗河就会一直是那个暗河?” 洛青阳:“……师妹为何会如此笃定呢?” “不为什么,只是没办法了,赌一次了。” “……” “师兄清理一下这些人吧,青王太过分了。” 天降一口黑锅给青王。 洛青阳将一切收拾好,动作利落干净,影宗大弟子,陛下身边的影卫,做这种事也是做多了,熟能生巧。 不过…… “这不一定能瞒过师父。” “无妨,我许久未见的父亲也该出现了。” 瞒过当然好,瞒不过……就瞒不过了吧。 她尽力了。 只是没想到没等来易卜,先等来了景玉王。 “王妃,王爷来了。”有下人一脸高兴来报。 下人们都是机灵的,最会察言观色,投主子所好,别院里伺候的都是景玉王府的下人,王爷喜欢听什么,下人们就叫什么。 ——即使他马上就要迎娶正妃了。 雪开始化了,有人从抄手游廊来,披鹤氅,戴华阳,身前一个婢女引路,气质高华,举止雍容沉稳,嘴角噙着温和笑意,眼神却令人琢磨不透。 “文君。” 每一个字都平和,也都不容任何人忽视。 易文君一顿,起身垂首,婉婉向他一福。 “见过王爷。” 清绝艳绝,袅袅出尘,佳人不似在人间。 “好了,说了多少次了,你我不必多礼。” 萧若瑾走进亭子,怜惜万分的扶起她,手也没松开,就这样拉着她一同落座。易文君抽了抽手,反倒被他握的更紧。 “上次来见你,你身子不适,可大好了?” “……好了。”你要是一直不来,我一直好。 她的神情变化很细微,可依然逃不过萧若瑾的眼,她想什么,他心知肚明,她抗拒他,甚至讨厌他,他一直知道。 他读过的四书五经,千百本典籍都让他做一个君子。 让他懂善恶,知是非。 萧若瑾也成为了一个温润如玉,谦和有礼的皇子。 但这世界远不是书中所说,当他们母子三人被父皇冷落被宫人冷眼,弟弟体弱,高烧不退,他在大雪中跪了两个时辰,求不来一个太医时,他的心也如冰雪一般了。 那时,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只有权势才是世间最大的道理。 而在他人生最绝望时,有个人走到了他身边。 乌发雪肤,唇红齿白,漂亮的不似真人。 “哥哥这么好看,不要哭,要笑才好呀。” “为什么?” “你看天下这么多人,大多平凡,像哥哥这样的好看,一看就不似他们一样被女娲娘娘随手用泥甩出来的,而是亲手捏出来的,证明哥哥是被神仙偏爱的,神仙看着哥哥呢,哥哥不要哭哦。” “被偏爱……”少年自嘲一笑,只觉得这是这辈子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世上无神佛,我也只是个被厌弃的人罢了。” “有的!”女孩有一双动人的眼睛,秋水一般澄澈,“我告诉你哦,我见过神仙!” “既然有神仙,为何祂从不曾眷顾我们!” “神仙不能现身,所以派我来帮助你了呀。” 女孩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踮起脚尖为他披上,还像模像样的压了压,披风对他而言小很多,可暖意将他包围的牢牢的。 在她惊喜的眼中,他看见了自己的笑容。 “哥哥笑起来真好看,每天要多笑一笑啊。” 那天,他弟弟得救了。 萧若瑾还是不信世上有神佛,可她深信。 他想,若世上真有神佛,她就是神佛给他最大的眷顾。 他用权势困住了她。 放了她,和成全自己之间,他成全了自己。 是他疯狂自私,是他贪欲太多,是他偏执强求。 改不了了。 他无法心平气和想象有一天,她和另一个男人鸳鸯共枕,双宿双飞。 他会疯,到时他自己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叶云,叶鼎之啊,他不会让他再出现在天启,出现在她面前了。 萧若瑾眼神一直在易文君身上,像枷锁。 “近日天寒了,记得多添衣,别着凉了,你看看你,还穿的这么单薄,定是下人不用心,明日我让管家换一批伶俐的来。” “对了,今日我向父皇提了几句,现在宫里正是用人之际,也不用等到你我大婚了,洛青阳的任令这几日就会下来了,今日一来看你,二也是向他道贺。” 易文君呼吸微窒,如玉的手心掐出了红痕,她缓缓露出笑容,柔声道。 “文君代师兄,多谢王爷了。” 萧若瑾打开她的手心,轻轻吹了吹那可怜的红痕,放在手里轻揉,那双幽深黑眸将她笼罩其中,不得逃脱。 “你我夫妻,我不喜欢听你说一个谢字。” 易文君敛眉,不咸不淡,“我只是侧妃,不敢和王爷称夫妻。” 她用力抽手,淡淡然走了,将萧若瑾一个人撂在亭子里,他身边的人瞪大了眼,“王爷,她……” 萧若瑾不怒反笑,“让她去吧,有反应是好事,证明她不是全然无动于衷。” “那王妃那边……” 萧若瑾淡淡看了他一眼,那人心惊肉跳自知多言,连忙垂下头,背后冒出了冷汗,就听得一句话。 “不会再有第二个王妃,她就是本王唯一的王妃。” 第345章 少年歌行-易文君6 “他走了吗?” “走了。” 易文君一回头,只见一面容冷硬的男人。 “父亲。” 易卜厉声,“你还记得有我这个父亲吗?” 易文君乖巧奉茶,“父亲说的哪里话,你永远是文君的父亲。” “那你就应该知道,我给你选的路才是对你最好的,景玉王对你一片真心,为你拒绝了胡家的婚事,今天你是景玉王妃,明日就是皇后,这是多少人求也求不到的,也是我影宗等了多久的机会,你知道吗?” 易文君放下茶盏,抬眸看向她曾景仰的父亲。 “我这五年常常思考一件事,我真是父亲的女儿吗?” 易卜怒斥,“放肆!!” “小时候父亲为我和叶云定亲,长大了为我和萧若瑾定亲,都说为了女儿好,可都只是把女儿当作达成目的的筹码。” 文君垂着眸子,嗓音清清淡淡,“父亲,我也是人。” “我也有自己的思想,有我想过的生活。” “我不想成为影宗的牺牲品。” “我一天还活着,我就一天不会认命的。” “除非,父亲杀了我。” 易卜被真正激怒,额角青筋跳动,“你在威胁我?” 门外,洛青阳心头一缩,抬手一把推开门,挡在她身前,急道。 “请师父息怒,师妹她不是这个意思!” “青阳你让开,我看她就是翅膀长硬了!” 易卜冷笑连连,“你以为的自由是什么?我告诉你,这个世上没实力没权势的人永远都只能成为别人的棋子,活在别人的棋局中,你以为离开这景玉王府,离开天启,就能过上你所想的生活吗?” “你想过什么生活?” “和那叶云一起,一辈子躲躲藏藏的生活吗?” “还是和普通妇人一样,粗茶淡饭一生?” “什么仗剑天下,肆意江湖听着好听,江湖最多是弱肉强食,生死离别,一辈子离不开的刀光剑影,你是我的女儿,我将你锦衣玉食养大,不是让你去过那不知道有没有明天的生活。” “你想当人,我告诉你怎么才不算为人!” “那千千万万黎民,待得青王上位,北离之北蛮族踏入中原,都不算为人了。” “文君,不想成为别人的棋子,就努力当执棋人吧,站到高处,让所有人再也无法左右你的人生,到那时,你才能得到自由,再没人能困的住你,否则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过别人的算计。” “现在,好好在这里等着,等着成为景玉王妃。” “叶云,不,应该是叶鼎之了,你也不用再等他,他来不了了。” 易卜看了眼她紧握的双手,唤道,“青阳。” “师父。” “从明天开始,你不用再到这里来了。” “……是。” 易卜舒缓了语气,“你好好休息,父亲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父亲。” 易卜看过去,易文君抬起了头,姝丽精致一张小脸动人心魄。 “或许父亲说的都有道理,是父亲的道理,也是天下大部分人的道理,可世间岂能只有一个道理,我在这里关了五年,与世隔绝了五年,对我来说,再没有什么比自由更加重要,我只想看一看外面的天。” “只要我开心了,那就是我想过的生活。” “父亲想和景玉王合作,大可以合作便是,为什么非要联姻呢?假如父亲没有女儿呢?父亲是要现生一个还是等景玉王成亲生了女儿再娶一个?” 易卜气的脸色铁青,洛青阳连忙拉住她。 “师妹,别说了!” 易文君娇柔似水,说话却像刀子一般扎人。 “无非一个好色,一个贪心,两个都多疑,权欲熏心罢了,还有什么亲情可言?” 易卜指着她的手都在颤抖,“你!” “父亲若真如自己所说一片慈父心肠,都是联姻,我现在说心悦九皇子萧若风,九皇子同属景玉王一脉,也算达成父亲所愿,父亲可会为我改换对象?” 见他面沉如水,不说话,易文君觉得可笑。 “你不愿意,因为你有更大所图。” 易卜恼羞成怒,抬手一掌将她打的吐血,愤而离去,洛青阳有心留下,可却不敢违抗师父,还是走了。 房门被紧紧闭上,只留下易文君一个人。 她忽然就笑了,泪一颗颗的砸落在地上。 第346章 少年歌行-易文君7 青王不可能放过叶鼎之,萧若瑾更不可能。 只是他身边有一个雨生魔,想动他,难。 不过萧若瑾比青王好的是,他更擅长隐忍。 雨生魔日子已经不多,回了南诀没多久便去世了,叶鼎之还记得对一个人的承诺,他还有大仇未报,注定不可能一辈子在南诀,他又回了北离。 而有人早就已经盯上了他。 天外天是北阙残留势力,一直筹谋复国。 不同北离,它是一个政教一体的国家,皇帝就是教主,教主这么多年一直闭关修炼神功,天外天所有人都等着,等着他出关那一日,带他们杀入中原,完成复国大业。 想早日神功大成,有一个捷径。 那就是去找到一个天生武脉,当炉鼎用。 可惜,天生武脉百年难遇,相当难寻了。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还成了帝女心上人,帝女护着不许人动,值得庆幸的是,这一代破天荒出了两个绝世天才,除了一个百里东君,还有一个叶鼎之。 天外天一直盯着。 叶鼎之一踏进北离,天外天的人就出手了。 叶鼎之是盖世奇才不假,可毕竟太年轻。 他被天外天的人带走了,当然,少不了萧若瑾暗中推波助澜。 他要让叶鼎之这个人永远不能出现在天启,出现在她面前。 百里东君和叶鼎之幼年有一段情谊,长大后又再次重逢,叶鼎之在学堂大考中还帮了他不少忙,两人性情相投。 百里东君和叶鼎之不一样,他没有什么苦大仇深的身世,在万千宠爱下长大,镇西侯府的独孙,肆意惯了。 什么通缉犯,他才不管,只认自己的道理。 听玥瑶说叶鼎之被天外天抓了,直接上门。 玥瑶忧心忡忡,但也劝不住他,也不能劝,因为她知道,这就是百里东君。 两人一同回天外天,又送上门一个天生武脉,天外天的人自然不会拒绝,一路畅通无阻,来到了教主闭关之地。 当初萧若风说服镇西侯让百里东君去天启,说了一句话。 “未经生死,徒手可折。” 到了天启,萧若风也一直履行着自己的承诺。 护着他。 他是学堂李先生亲传弟子,无人敢动他。 他还是那个乾东城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 哪怕为家人惹来灭门之祸,也无人责怪。 让他尽可以凭自己的心意而活,无需顾虑。 他和叶鼎之仿佛阴阳两极。 这一次他主动来到天外天,将自己置身危险中。 无人护他了。 …… 寒冬已经过去,雪也已经停了,春来百花开。 发生了一件大事。 九皇子萧若风被封为了琅琊王,太安帝日渐老去,皇子们一个个都大了,底下夺嫡之争快摆上明面,天启城繁华依旧,朝堂上却是风起云涌。 明眼人都知道,到了不得不站队的时候了。 天启城,万城之城,明面上是三十二乐坊,六十四酒廊,豪赌天下千金台,冠绝北离长玉楼,实则是一座皇宫,三座王爷府,五大监,钦天监,淮玉侯府,六部尚书府,太师府,明里巡治的金吾卫,暗处深藏的影宗,以及驻扎在城外的皇卫军。 三座王爷府如今变成了四座。 都说帝心似海,这海面上却已有了波澜。 帝心有偏,聪明人或许发现了,只是太晚了,他们早已经站好队,也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何况被偏之人能化龙,却不乘风而起,甘心居于人下。 曾经处于劣势的景玉王一脉,劣势不再。 三足鼎立,这才正式形成。 这时候与影宗的联姻更是容不了一丝岔子。 婚期渐近,别院外每天都会有新的尸体出现。 易卜知道这个女儿看似文静乖巧,实则天生反骨,对她严防死守,以前虽然见不到外人,也不能和外界通信,不过好歹有一个洛青阳在,可以说说话。 现在人走了,连伺候的下人也换了一批。 一个个只会做事,每一个都哑巴一样的。 每天连只鸟的声音也听不见,只有风过。 只有萧若瑾来,才能让易文君感受到人气。 不过最近他似乎也忙,来的时间少了许多。 易文君看上去还没疯,反倒一日比一日冷静,一日比一日自在。 春光明媚,不如夏阳夺目,极让人舒适。 易文君在水阁中作画,人也好似一幅画。 水阁外一阵微风,轻轻拂动水绿色裙角,叫苏昌河这冷心冷肺,无心风月之人也不由想起一句诗来。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谁分含啼掩秋扇,空悬明月待君王。 谁是那个君王呢? 那人抬头看来,眸中是最动人心弦一泓秋水。 苏昌河那颗冷硬沉寂已久的心脏,在这一刻忽然焕发生机,开始跳动。 只这么一眼,易文君收回目光,收笔待墨干了后,将画给卷起来。 “来人。” 立刻有人上前,一丝不苟开口,“王妃。” 易文君,“把这里收拾了,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是。” 几个侍女上前,剩下的人跟在她身后回房,苏昌河在几个侍女中,不动声色抬头看向她的背影,那腰封掐出来的细腰仿佛岸边柳,步步生姿,恰当好处点在人心尖上。 真是…… “看够了吗?” 轻柔的如指尖一缕清风,萦绕在他耳边。 苏昌河不动声色一瞥,身边人神色如常。 ——惑音功。 苏昌河眉梢一动,唇边扬起了几许弧度。 惑音功能有如此境界,越来越有意思了。 进了房间,侍女们收拾好床榻,易文君这才将手里一直拿着的画卷随意给了身边一个侍女,神色有些倦怠。 “行了,下去吧。” “是。” 侍女们行止有素,其间没发出一点声音。 门关上了,苏昌河手里拿着画卷,指腹微微摩挲了一下,上面还残留着她的余温。 ——“把画带出去,让青王看到它。” 易文君躺下偏头,门外几个侍女一直守着,在门上印出影子,其中一个身姿略微高挑了一些,看似和其他人一样严肃,影子却有几分隐约的倾斜,慵懒似太阳底下一只打呵欠的猫。 易文君眼里有了笑意,“易容术不错。” 门外那身影一僵,像被忽然摸了毛的猫。 毛炸了。 又放松下来。 “只是不错?” “国色天香。” “那是,这世上能及我之人还是少,”苏昌河一点不见羞恼,似乎还很高兴,“倒是姑娘,你我不过见了一面,却能一眼认出我来,让我受宠若惊了。” “为什么呢?”他语气颇有几分暧昧,让人浮想联翩,“莫非……” “暗河的人嘴都像你一样吗?” “不,不,那群哑巴,哪有我伶俐讨喜。” 她还是一样温柔,不见怒色,“那还好,否则我还以为他们都像你一样,对这尘世已经没什么眷恋了。” 苏昌河,“……” 咳,那还是有的。 “你让我送这幅画给青王,是想做什么?” 他进来一次不容易,本以为她发现了他,会让他带她一起混出去,虽然做不到吧,一想到她对他软语相求,苏昌河就觉得没什么比这更有趣了。 只是可惜了,她却只让他送一幅画出去。 他很好奇。 “没什么,只是想做一次红颜祸水罢了。” 她轻笑着一叹,柔情入骨,揉碎人心肝。 人人都想将她禁锢,关入笼中,做那笼中鸟,身份,美色…… 喜欢吗? 那就多喜欢一些。 这天启城太不让人喜欢了,再乱一些才好。 苏昌河眼神一暗,嘴角控制不住的上扬,邪戾之气一闪而逝,怎么办,他似乎越来越喜欢她了啊。 “待一切事了,姑娘不如随我回暗河吧。” “不。” “为何?” “因为我要等一个人。” “那个人若是不来呢?” “他说过,会来。” “姑娘就如此信他?若是他早成死鬼了呢?” “他让我信他,我信了他,他答应了我,如此就是成了鬼,他爬也要从地狱爬上来见我。” 苏昌河笑容消失了,莫名尝到了一丝陌生的滋味。 是嫉妒吧…… 他想,要是他死了,怕是不会有人记得他,就算有,大概也是在他坟头吐口水,踩几脚,掘他坟头将他挫骨扬灰,哦,可能也没有坟,有惦记他的多半也是希望他魂飞魄散,不会想着让他变成鬼回来找他。 呸呸呸!想什么呢,他苏昌河才不会死! 也是脑子抽了,才会莫名其妙嫉妒一个死鬼。 “姑娘放心,付了钱的,我一定会办好。” 对苏昌河来说,天启乱起来才好,他们才有机会,是以,这一单就算她不付钱,他也会为她办的完美无缺。 …… 从那晚之后,萧若风一直忘不了那个人。 他派人去查,终于得知了那人身份,世事就是如此弄人,萧若风自嘲一笑。 雷梦杀啧啧称奇,凑过来打探,“有什么烦恼事让无所不能的琅琊王都为难了,说出来让我也听听。” “自寻烦恼罢了。” 雷梦杀可是过来人,他才不信,“什么自寻烦恼,我一看你就是坠入情网了,快说说,是哪家千金这么厉害,能拒绝得了你,让你也吃了爱情的苦?” 萧若风其人,做什么都举重若轻,成胸在竹,在师门排行最小,最为老成持重,从来都是总览全局,算无遗策的那个人,是学堂风度翩翩的小先生,李先生下第一人。 雷梦杀确实是第一次见他被困住的样子。 萧若风隐隐头疼,无奈道,“什么爱情,不要胡说。” 雷梦杀这人,嘴有时候就很是有股魔力。 “不是爱情是什么?难不成是偷情不成?” 一声清脆的声响,萧若风手中杯子阵亡了。 “雷,梦,杀!” 我的娘呀,雷梦杀一见他那笑,天灵盖都要起飞了,一阵寒气脚底起,他打了个激灵,一跳的八丈高。 “我我我,我家娘子等我回家吃饭,先走了!!” 雷梦杀溜了,轻功从没有用的这么好过。 有人默默靠近,“小先生,手包扎一下吧。” “……一点小伤,不用了。” 萧若风动了动手,一阵阵刺痛不断传来,白皙的手掌上鲜血淋漓,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一瞬间他心乱了。 他看了半晌,转眼看向放在一旁的佩剑。 ——昊阙剑。 位列剑谱十大名剑第八位,被人称为人间正气第一剑。 如今他所思所想,是否配的上正气二字? 第347章 少年歌行-易文君8 青王最近得到一幅画,日日站在画前,入魔了一般。 是一幅美人画。 深山空谷中,一条瀑布倾泻而下,汇聚成湖泊,水落激石,云雾弥漫不去。 有一女子白衣如雪,于湖心青石横卧,身姿倾若流水,婉约遗世,只需望她一眼,万般柔情便涌上心头。 是一种细水长流的惊艳,温柔缠绕你的心。 是岁月静好,也是画中人眉间淡淡愁绪。 青王很久没有这么安宁过了,他望着画中人,几近痴迷的呢喃。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你只是这画中仙,还是真存在世上呢?” 应弦只觉得蹊跷,“王爷,这画不正常,还是烧了吧!” 青王平静道,“谁敢动她,本王连他一块烧了。” 应弦只觉得王爷疯了,看向那幅美人画,心中忧虑甚重。 青王不仅不许任何人动这画,还将它挂在自己床头,夜夜相对,对一幅冷冰冰的画痴迷不已,连后院那些女人也一个不碰了。 青王生性暴戾恣睢,又多疑狠毒,对身边人也不是完全信任,入睡时身边不留任何人,枕头下就是剑。 这一晚也是同样。 不同的是床前多了一幅画,画中人伴他安睡。 月光透过窗,落在画上,云雾似在流动。 “郎君。” 又轻又软两个字,缱绻温柔如在唇齿间。 青王蓦然睁眼,眼神里哪有一丝惺忪睡意,他下意识抓向枕下的剑,却抓了一个空,青王一惊,低头一看哪有什么剑,什么床,只有被青草掩映的小道。 他衣服也变了,变成了一身石青色常服。 瀑布好似一条玉带,倾泻汇入湖泊中,水流激石,白色水雾升腾在山谷,鸟鸣流泉,空谷愈空,显出别样静谧,一派安然出尘的世外之景。 青王猛的想起什么,急忙向湖中央看去。 赫然一块古拙青石,佳人卧石,侧眸回望。 一如画中。 青王心跳如鼓,撞的他肋骨发疼,却没动。 她看见了他,柔柔笑着对他伸出了双手,一举一动婉约风流。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青王犹记得小时候第一次读这诗时,就觉得这诗意境太美了,也想象过诗中美人该是什么样,可都无法想象。 长大了,见过的美人千千万,也不过如此。 也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让他求之不得。 诗就是诗,再浪漫动人也只存在纸上了。 可她出现了。 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宛如从诗词所化。 青王终于迈动步子,一步步向她走去,溯洄从之,溯游从之,道阻长又难,他还是走到了她面前,握住了她的手。 世上美人甚多,独她叫他寤寐思服,辗转反侧。 “你叫什么名字?” “易文君。” 他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一时却想不起来,他握紧了她的手,眉眼一压,浓重的侵略性,“本王一定会找到你!” 佳人水眸潋滟,仿佛有千言万语欲说还休,终轻轻偏过了头去。 “我与郎君今生有缘无分,若是有来生……” 青王眉头狠狠一皱,什么来生,不过是懦弱者的自我安慰罢了,来生如何与他何关?他想要的今生一定要得到! 谁也阻止不了! 他还待想说什么,面前一切忽然模糊了。 青王惊醒,发现自己在寝殿中,没什么瀑布,也没什么佳人。 只有床前一幅画。 画…… 只是梦吗? 青王喃喃,“易文君,易文君……易……” “易!” 青王猛的抬头,向外面唤了一声,“应弦。” 应弦推门而入,“王爷!” 青王眼神幽深不明,“去给我查一个人。” 第348章 少年歌行-易文君9 水流潺潺,岸边一块石头上,佳人临水相照,背影袅娜,手里执了一把梳子,正在梳头,水汽凝结成雾,三千青丝倾如流水。 “我来吧。” 青王一撩下摆坐在她身侧,接过那梳子。 文君轻轻抬眸,长睫若蝴蝶一般振翅欲飞,动人心弦。 青王长相英俊,气势不凡,总有戾气的眼神温柔了许多,真如一个贴心的郎君。 他不曾伺候过别人,动作小心翼翼也笨拙的很,一下一下为她梳发,抬手间带出隐隐沉水香,拂在她鼻尖。 文君轻轻一笑,身子一倾枕到了他腿上。 一双清眸如镜,映出他无措僵硬的样子。 以及,红透的耳根。 与之相反的是他的眼神,一日比一日晦暗滚烫,仿佛要将她吞噬。 他缓缓倾身,纤细柔软的手指抵在他唇上。 “不可。” 青王脾气暴戾,却对她一点也发不出来。 他闭了闭眼,胸膛剧烈起伏了一瞬,方才压下心中那股不顾一切的冲动,再睁眼里面有了猩红之色,手里的梳子已经有了裂缝,咔嚓一声断成了两截落入水中,溅起水花点点。 他捻起她一缕发丝轻吻,漆黑的眸子猩红血丝密布,紧紧看着她,里面压着无边欲望,他唇边扬起一抹笑,声音暗哑到了极致,“文君,本王娶你可好?” 她招惹了一头凶兽,不断撩拨着他的理智。 如今他这这条弦快断了。 “上次故事未完,郎君再给我讲一讲吧。” 长眉连娟,微睇绵藐,色授魂与,心愉于侧。 对于她,他容忍与耐心连他自己也惊讶。 “好。” 他哪里会讲什么故事,不过自己所历之事罢了。 他也不是妙语连珠的人,故事又长又枯燥,让人听了想打瞌睡,不过文君喜欢听,时不时还会问上一二。 “郎君的故事好长,什么时候会有结局?” “腻了吗?” 他笑着,但看着她的样子却有一股危险意味。 文君摇了摇头,笑意逐秋水,不曾有一丝闪躲。 “只是太好奇这个故事的结局了,想知道。” “你想听什么样的结局?” “你说的故事,结局可以因为我而改变吗?” 青王定定看了她片刻,勾了勾唇,“未尝不可,不过故事罢了。” “那等故事有了结局,郎君一定要告诉我。” “会的。” 忽然一阵挣扎水声,两人循声看去,原来是有鱼儿入网了,正在挣扎,凶狠的想破网而出,浪花溅到了两人衣角。 一如两人。 青王生性多疑,未尝不知其中蹊跷之处,他是个自私凉薄的人,情爱不过虚妄,他从来不信,只信手中的权势,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势,一切任他予取予求。 第一晚后他心动不假,起的杀意同样不假。 应弦说,画上的墨有问题,于人身体无碍,却能起幻觉。 而影宗有一门功夫,名为惑音功,修炼到极致,可千里传音,好似人在眼前。 几次三番,他想毁了那画,又屡次放弃。 在这期间,他一次次入梦中,与她相伴。 其中心绪不足为外人道,他清醒着沉沦。 甘愿入局。 他已经处在绝路上了,她的出现只是让他坚定了念头,夺嫡之争从来都是生死之争,破釜沉舟放手一搏,未尝不可。 “我们见面时,唤我一声名字吧,我名萧燮。” “好。” 她拨动了命运的弦,凉薄看他走上绝路。 …… 二月,太安帝大朝上吐血昏迷,朝野震惊。 太医诊断,中毒。 太医院上下拼上老命,才解了毒,不过太安帝本就年事已高,又经历这么一遭,身体已经不行了,恐撑不过三个月。 这话一出不到一日,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各大势力出手越发没有顾忌,无数朝廷重臣被敌对势力杀手暗杀,一时间天启城血光笼罩,人人自危。 为了抵御这股不明杀手,琅琊王萧若风创立天启内卫司,堪堪压下了这股邪风。 天启城表面上看起来,还是一片风平浪静。 三月,桃花盛开之时,也是宜嫁娶之时。 景玉王大婚。 空前盛大。 文武百官齐到贺,表面上一派和乐融融。 只除了…… 青王没到。 外面鼓乐齐鸣,喜气喧天,传到了内室。 “小姐,吉时快到了。” 侍女捧着喜服上前,上面龙凤呈祥华美动人。 易文君,“再等等。” “……小姐,不能再等了,再等就误了吉时了。” “我说再等等。” “……是。” 易文君一袭红衣望向窗外,一头青丝绾进了凤冠,珠影落在了脸侧,在大喜的日子显出几分清冷。 她能够做的已经做了,只等着一个结局。 …… 城外,一抹红色向天启而来,快似鬼魅。 落后一段距离,一片乌压压人头紧随,其中一人一头白发。 天外天以为抓回去一个补品,结果请回去一个祖宗,宗主没了,天外天易主了,新宗主手段狠绝,不仅坐上了天外天宗主之位,还统一了域外,不服的人尸体都没留下,剩下的人都乖巧拜见新的宗主,新宗主上位第一个命令。 抢婚! 还是杀去天启城,抢一个王爷的婚,实在刺激。 叶鼎之一身魔功,已入神游,如今倒真如他的名字,有了问鼎天下的能力,只是到底对心性有了影响。 今日若是一个不好,天启怕是会血流成河。 百里东君忧心忡忡,可已没了阻止之力。 玥瑶劝道,“小师叔在天启,会没事的。” 百里东君放心不下,眼神忧虑,“但愿如此吧。” 景玉王府一片处处张灯结彩,红绸飘扬,唯独后院少了许多热闹,萧若风提前清了人,一个人拄剑坐在屋顶上,等一个人。 叶鼎之那个人,不会那样轻易的就死了。 他若不死,今天总会来的。 居高望远,他看见了洛青阳绝望的眼神。 他人生第一次有勇气违抗师父,失败了。 “不错,再等十年,冠绝榜前五不是不可能。”易卜居高临下,看着如同败犬一般的首徒,眼神有赞扬之意。 十年……十年,哈哈,洛青阳笑出了泪。 他一身尘泥血迹,趴在地上看向那座仿佛高山一样不可逾越的王府高墙,手指陷进了砖石里,血肉模糊。 “师妹,对不起……” 是他太没用了。 若是我再强一点,强到再无人可拦,那时是不是就可以带你离开了? 易卜冷道,“带走。” 对他而言这不过以卵击石,天真的可笑。 司空长风也败了,天资不凡也需要时间成长。 少年人一腔热血,就以为可以撼动天地了吗? 只会粉身碎骨。 只剩下一个人了。 萧若风向来从容,少有什么能乱他的心,他可以一个人在人来人往的临街酒楼坐上一整天,尚且安然平和,可今天听着前院喜乐声,却怎么也无法静心。 连等待也变得漫长,让人觉得心头烦闷。 时间一点点逼近,萧若风逐渐皱起了眉头。 “吉时到——” 门打开了,阳光下凤凰于飞,璀璨流光。 红色填满了她的视线,走下台阶,一阵风来,掀起头上盖头,她向那抹不容忽视的视线看去,盖头落下前看到了那人的样子。 明黄锦袍,金冠玉带,容貌俊美,贵不可言。 琅琊王。 和萧若瑾极为相似的一张脸,与萧若瑾温润表象下的野心城府相比,他便像云中皎皎孤月,高不可及,也令人自惭形秽。 侍女小心翼翼扶住她,“小姐当心脚下。” “嗯。” 跨过门槛,那抹倾城艳色消失在了眼前。 萧若风飞身而下,有人快步赶了过来,“王爷,吉时到了,想必那叶鼎之不会来了,你快到前面去吧!” 怎么回事,王爷怎么看上去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王爷?” “……走吧。” 他一顿后微微一笑,天生贵气,从容风华。 仿佛方才的异样只是一场幻觉而已。 他到时,一对新人站在一起,正在行礼。 “一拜天地!” 萧若瑾脸上的笑容一直没下去过,让一些熟悉的人一看便知他对这门婚事有多满意,心里也重新有了估量。 “二拜……” “轰——” 一声巨响,王府大门轰然破碎,烟尘漫天中,一个人影踏着王府大门残骸,缓缓走进来,脚边倒了一地人,不知死活。 众人大骇。 “谁?!” “谁这么大胆?!竟然敢擅闯景王府!!” “人呢?” “快来人啊!!!” 天启刚平静没多久,大臣们才从杀手阴影中走出来没多久,这一出着实勾起了大家一些不好的回忆,有人武德充沛已经拔剑了,更多人吓的大声呼喊。 这一场婚礼代表什么,大家都一清二楚。 影宗,加上景玉王,一个琅琊王,这一脉势力论势力,论声望,论民心,其实已经隐隐胜了,平衡已经被打破,他们大多数来只是为了亡羊补牢,给示个好。 谁能想到啊!! 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竟然有人杀到了这里! 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天启,天子脚下! 能突破天启防卫军,影宗和王府守卫,光明正大站在这里,这人该是什么实力? 众人暗自惊骇。 但不管结果怎么样,今日之后景玉王府威严就如同这大门一样,碎的四分五裂。 萧若瑾脸上笑容淡了,萧若风抢先一步。 “叶鼎之,你来干什么?!” 萧若风自以为算无遗策,可无论如何也没算到这一幕,他脸色难看的可怕,再也无法保持风轻云淡。 如今这个局面,所有人都无法再收场了。 叶鼎之嘴角轻勾,红衣宽袍,魔气横生。 “看不出来吗?我来抢婚。” 他看向一直安静的新娘,语气柔了下来,“文君,我来带你离开了。” 新娘扯下盖头,纤手皓腕,白皙若透明。 映入所有人眼帘的是绝世倾城色,眉山青黛,双瞳剪水,一点朱唇如樱,荣华艳艳令天地失色,美的夺人心魄。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也有恍然大悟之感。 红颜祸水啊! “文君!”萧若瑾拉住她的手,力气之大,仿佛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易文君看向他,那双幽深的眼眸阴鸷偏执。 “你是我的王妃,没人能将你从我身边带走,除非我死了。” 叶鼎之冷冷道,“她要走,谁也拦不住!” “不自量力,”易卜冷笑,“逃出天启了不找个地方躲着还敢回来,既然来了,天启就是你葬身之地,正好让你们一家团聚。” “是吗?” 叶鼎之似笑非笑,一袭红衣仿若修罗鬼。 “那就看看,究竟是谁在自不量力好了。” 话一落地,悍然出手,如今整个天启,再无人能够阻拦他,易卜不敌,不过片刻便受了重伤,吐出一大滩血。 易卜不可置信,“你!” 叶鼎之双眼一片猩红,浑身杀气犹如实质。 他入魔了。 “叶鼎之!” “云哥。” 易文君和萧若风同时开口,易文君又唤了一声。 “云哥,你不是要来带我走的吗?” 轻轻一句话,让他眼神重新恢复了清明。 “对,我说过,要带你离开天启,”叶鼎之身上的煞气如水一般消退,取而代之一脸笑容,诡异的令人惊恐。 “我们走。” 他笑着向她走来,红衣翻飞,好似血染就。 所有人都不在了,他眼中只剩她一个人。 萧若瑾用力,如镣铐一般锁住她的手腕,“文君……” 叶鼎之眼一扫,脸色蓦的一沉,嘴角勾出一抹森森弧度。 萧若风大惊,正要出手,一个人浑身浴血冲了进来,带来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王爷,青王谋反,已经领兵进了皇城!!” 在场所有人,脸色齐齐一变。 比方才更甚。 萧若瑾脸色难看的可怕,罕见失态,“他疯了不成?!” 有人心急如焚,“青王本就是一个疯子,如今最重要的是阻止他,入宫护驾!” 万一真让他成功了,那一切才真是完了。 萧若瑾何尝不知,他缓缓侧头看向她,易文君抬起脸,迎着他黑沉迫人的视线,轻轻笑了一下,惊艳绝伦。 “王爷是进宫,还是要留下和我大婚呢?” 第349章 少年歌行-易文君10 萧若瑾抓住她的力道下意识收紧,收紧…… 萧若风出声,“……兄长,再不下令来不及了。” “王爷!” 众人催促。 他们筹谋了这多年,是成是败看今朝了。 萧若瑾双眸一闭,颤抖着松开了那只手。 “召集所有人,进宫。” “是!” 萧若瑾面无表情,一身大红喜服大步向外走,踏过破碎大门,没有回头,满堂宾客各怀心思,也走的一个不剩。 萧若风上马后回头看了一眼,一勒缰绳。 “驾!” 所有人当她是个棋子,是个筹码,将她困了五年,在权势,在大义面前,没人在意一个微不足道女子的想法。 牺牲一个女子,能换来天下苍生的安稳,任何一个人都会做出选择,何况并不是让一个女子牺牲性命,能嫁入皇家亦是多少女子的求之不得。 而情爱对皇家来说更是飘渺,没有爱情她还是景玉王妃,是未来的皇妃,一辈子锦衣玉食,一生尊荣。 所有人高高在上,自以为格局不同,眼光宏大,将她的痛苦视而不见。 太安帝曾说,他是众皇子中唯一一个善。 大善天下,善万民。 可他骨子里也轻视她,忘了,她也是苍生之一。 今天可以为了大局牺牲她一个,未来是否会为了另一个大局,牺牲更多? 她用事实告诉他们,轻视一个人的代价。 哪怕是一只被困住的笼中鸟,也能扇起滔天巨浪。 苍生也不是一个数字,他们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萧若风一辈子想做个江湖中人,和师兄弟们一样,一人一剑走天下,快意洒脱,最后他发现他还是皇室中人。 她自己挣脱了牢笼,远比他要有勇气。 走吧,天地广阔,离了这笼中天启,不要再回来了。 年少时的心动,雪夜屋顶一舞清影,终被深深埋进了无人知道的心底。 …… 易文君自由了。 空无一人的王府中,两人互相看了又看,齐齐一笑。 “走吗?” “走。” 叶鼎之拉着她光明正大走出王府,反手挥出一掌,龙凤烛断了干净,满堂喜庆红绸更是毁了个灰飞烟灭。 易文君摘下凤冠,扬手扔回了王府,一头青丝毫无束缚倾泻腰间,盈盈摇曳。 红衣墨发,宛如一朵盛开的红莲,绝色动人。 她开心的转了一个圈,长长伸了一个懒腰,呼吸着每一口自由的空气,每一个步子都轻盈好似舞蹈,回眸笑靥如花。 “云哥,我们先向东好不好,我想看看大海是什么样的。” 叶鼎之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闻言笑道。 “好。” “不过离开天启前,我想先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皇宫。” “去做什么?” “去杀一个人,一个……早就该死的人。” 易文君微微一怔,随即嫣然一笑,“既如此,我陪你一起去吧。” 叶鼎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好凉,凉的仿佛不带一丝活人气。 青王率人一路杀到了平清殿外,一路走一路尸骨成山,血流成泊,就差逼着太安帝写下传位诏书,只差最后一步却被赶来的景玉王和琅琊王给阻止。 青王见事不可成,一刀将太安帝给杀了。 两方人马在平清殿外厮杀,很快分了胜负。 萧若风痛斥,“皇兄,没想到你竟然做出弑君弑父的事。” 青王是众皇子中母族尊贵的一个,一向矜贵傲慢,第一次如此披头散发,脸上溅了不知谁的血,狼狈不堪又大笑不止,双眼通红,状若癫狂。 “君?父?我不过是他手中一把刀罢了。” “一颗替他排除异己的棋子,给一点甜头就心甘情愿为他卖命的棋子。” “父皇对我委以重任,我以为我是离皇位最近的人,可惜这重用从头到尾都是利用,他重用我不过是为了给他真正心仪的储君铺路罢了,而我,只是一个随时可能被推出去平息众怒的弃子。” “他从没有在意过我,甚至我的命在他眼里也不值一提,为君为父他都不配,既然如此,我何来弑君弑父!” 萧若瑾沉声,“青王谋逆,其罪当诛,来人,给我拿下!” 应弦大喊,“殿下快走!” 皇城上空乌云汇聚,遮天蔽日,一道森冷的声音如雷霆乍响。 “若是走去黄泉地府,我倒可以送你一程。” 青王和所有人一起抬头,双目猩红的看向那出现在城墙上的人,一眼认出了那叶家的余孽,他身边的人是…… “文……”君。 “殿下!!!”应弦撕心裂肺的大喊。 神游玄境一掌,重重打在了他身上,全身经脉尽碎,骨头寸断,青王落在了地上,如一滩烂泥,一卷画轴从袖子里滚出来,他身上的血湿透了画卷,血流进了瀑布,染红了她一袭白衣。 …… 萧燮一生看似风光无限,一生都在被利用。 最后一次,却是他心知肚明,甘心被她利用,也是不甘命运的一搏。 “我们见面时,唤我一声名字吧,我名萧燮。” …… “萧燮。” 易文君唤了一声,轻轻的,在他一人耳畔。 “谢谢你。” 谢? 萧燮想笑,第一次有人对他说这个字,他自认不是个好人,也已经打定了主意,如果他今天成功了,要将她一辈子困在他目光所及之处。 只是他输了而已,她该谢谢自己的运气。 他萧燮啊,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恶人。 好痛啊,也好累……好想休息,充血的瞳孔逐渐涣散,哭声,脚步声,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空灵瀑布声。 有熟悉的声音出现,絮语柔情,缱绻情浓。 “郎君的故事好长,什么时候会有结局呢?” “你想听什么样的结局?” “郎君的故事,结局可以为了我改变吗?” “不过故事罢了,未尝不可。” “那等故事有了结局,郎君一定要告诉我。” “会的……” “会是一个好的结局,对吗?” “什么结局才为好?” 她眼中盈盈摇曳着笑意,“得偿所愿方为好。” 萧燮嘴唇微弱的动了动,似回应,似笑了。 涣散的瞳孔永远消失了光彩。 一只纤白的手捡起那幅血水里的画,想擦干净画上的血,只是太多了,擦不干净了,画上的人一身血再不复洁白无瑕,易文君发现画上多了一些字迹。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后面是……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叶鼎之看了一眼,双眼一眯,“这画上的人是……” “是我。” 易文君低低垂着眼,纤长的眼睫拢着淡漠的眸子。 “殿下那么喜欢你,你就下去陪他吧!” 应弦满眼恨意,趁人不备一剑向她劈来。 “文君!!” 所有人大惊失色,千钧一发之际易文君一个侧身,躲过了那一剑,反手抽出一个侍卫的佩剑冷冷一剑刺出,下一瞬易文君微微瞪大了眸子,对方没有任何闪躲撞在她剑上,一剑穿心。 几乎同时,叶鼎之出手,只听一声闷响。 重重落地。 应弦脸色苍白,笑着闭上了眼,“殿下,我来陪你了。” 已经血迹斑斑的皇城,又多了一人鲜血。 易文君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中剑还给了侍卫。 “谢谢。” 侍卫红了脸,结结巴巴,“不,不用谢。” 叶鼎之一直在意的是她手上的画,刚才那样的情形下她也没扔下,他不想知道这代表什么,只是不想看见它,觉得它碍眼极了,“文君,画给我吧!” “这画不是我的,应该让它物归原主。” 易文君把画轻轻放在了青王虚握什么的手心。 他在别人眼中纵然千般坏,却没有一点对不起她。 相反,他成全了她。 而她,只是陪他一起做了一场短暂的梦。 “我们走吧。” 叶鼎之终于笑了,“好,我们走。” 青王虽然谋逆,也是皇子,叶鼎之众目睽睽下杀了青王,实在不将皇室威严放在眼中,萧若瑾一只脚已经踏上帝位,自然容忍不了有人这样挑衅皇权,见他就要带着易文君离开,他脸色一沉,起了杀意。 被萧若风阻止,当初师父李长生能在太安帝请君入瓮下全身而退,还给了皇帝一个下马威,让皇帝无可奈何,如今的叶鼎之就算他们所有人加在一起,也留不下他。 只会增添更多伤亡。 这样的上位方式本来就令他们伤了元气。 北蛮还在对他们北离虎视眈眈,南诀时时窥视,他们不能自毁长城。 萧若瑾最终只能咽下一口血,不甘的看着两人一同离开。 …… 而在另一个地方,就在这个良辰吉日的夜晚,也在经历一场巨大变动。 “谁?” 易卜警觉的转头,房里无声多了一个人。 那人一身黑衣,嘴角一勾,“给你送葬的人。” 没有半句废话,他用出了最强的招式,直取易卜命门,易卜被叶鼎之所伤,又多年筹谋化作流水,气急攻心,真气紊乱,根本不是来人的对手,死前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阎……阎魔掌,你是……是暗河的人。” “猜对了。” 苏昌河笑了一下,掌风割下了一片帘子,落到易卜身上,算是为他送行,也遮住了那双死不瞑目的眼。 这一夜,暗河发生叛乱,月也蒙上了血色。 暗河内部,一个藏了许久,名为彼岸的组织浮上水面,仿佛一把剔骨刀,挥向自己,剔去腐肉,在痛苦中重生。 苏昌河最终手持眠龙剑,走出了那扇象征权力的门,“苏家苏昌河,得先任大家长认可,赐眠龙剑,继任大家长之位!” “从今日后,暗河便没有送葬师。” “拜见大家长!” 一个个奇形怪状的人一一下拜,夜幕下,仿若百鬼夜行,好似阎罗鬼殿。 苏昌河深邃的眉眼露出一抹笑,声音宏大坚定,传遍了整个暗河,“从今日起,暗河弟子都能走出黑暗,立于光明之下,暗河三姓,皆为家人,我们建立起一个全新的暗河!” 剩余暗河众人热泪盈眶,在血海中荡起震天欢呼。 “新暗河!” “新暗河!!!” 跨过暗河便能到达彼岸,而在彼岸之处,不应只有长夜,还应有光明。 欢呼声中,苏暮雨望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他不再是那个正经不了一刻,总喜欢八卦看戏的苏昌河了,他成为了大家长,曾经的戏言成为了现实。 他真的做到了暗河几百年没人做到的事。 实现了他们无人敢想象的宏愿。 彼岸。 他站在那里,让所有人都相信着一件事。 跟着他,终有一天,他们会到达光明彼岸。 “苏暮雨,拜见大家长。”苏暮雨低头道。 这一天,暗河正式脱离了朝廷控制,隐入江湖。 大家长苏昌河一身黑衣外穿上了一袭红袍,暗红色,似凝固的人血,唯独肩上绣了一丛纤细优雅的黄色兰花。 似白骨血海中开出美丽花朵,诡异又和谐。 他行事稳重了许多,似乎也如肩上那一丛兰花,慵懒之外也有了优雅。 不管他杀多少人,暗红衣袍上溅了多少血,那丛兰花永远不染污秽,皎洁如初。 苏暮雨和他一起长大,两人关系也非同一般,有一天他忍不住看了一眼,苏昌河笑着抚上了那一丛兰花。 “我曾经答应一个人,要做一次君子,但我骗了她,你知道我的,从尸体中长大,从不知道君子是什么样,不过都说君子如兰,我怕忘了,就干脆将它绣在身上,时时看着,也算提醒了。” 他兴致勃勃的问苏暮雨,眉一勾,一双狭长的眼眸便邪气丛生,“我学的怎么样?” 苏暮雨想起这人杀人时突然多出的礼貌,“……” “说啊,怎么样?” “……很,优雅。”苏暮雨第一次发现说话也很艰难。 苏昌河满意点头,“那等下一次见面,我应该就是一个君子了。” “暮雨,你说我带她回暗河,她会愿意吗?” 苏暮雨看向他,他垂着眼抚摸着那兰花,自言自语,透出令人脊背发寒的意味,“她会的,她和那叶鼎之不是一路人,我们才是最相似的,等叶鼎之死了,她不想再困入皇城,总会再来找我。” 苏暮雨眉心一皱,忍不住开口,“苏昌河,你想做什么?” 苏昌河施施然起身,暗红袍角慢悠悠划过一抹弧度。 “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做什么,也不用我做什么。” 第350章 少年歌行-易文君11 太安帝驾崩,青王谋逆未成,身死。 大监浊清取出先帝早拟好的龙封卷轴,琅琊王夺过一看,当众撕毁,口述其令,传位于景玉王——萧若瑾。 百官虽有疑虑,不敢多言。 景玉王登基,是为明德帝。 新帝登基,迎娶胡氏胡错杨为后,入主中宫,原景玉王妃册封宣妃。 宣妃深居简出,从不与人往来,连宫里伺候的人也一个个跟哑巴似的,实在是宫里第一大奇葩。 也有一些流言蜚语一直在传,被明德帝听了,大怒,天子一怒,血流成河,从那之后,再也没人敢随意议论,宣妃这个人逐渐成了宫内一个禁忌。 后来有新进的妃子看不惯,去皇后面前撺掇说宣妃恃宠而骄,不将皇后放在眼里。 皇后娴雅端庄,不嫉不妒,一向温柔待人,第一次人前冷了脸。 “宣妃如何是陛下允许,你说宣妃不将本宫放在眼里,你是不将陛下放在眼里了吗?” 妃子一张花容顿时失了颜色,“臣妾不敢。” 她再不敢停留,连忙告退了。 人走了,皇后身边一个大宫女才开口,“她说的也不错,从娘娘大婚入主中宫以来,宣妃娘娘不仅不来拜见,就是连个面也不露,她先前才是陛下正妃,虽说大婚当天出了事,可也无人预料到,不能怪她。” “她到底还是先帝亲自下旨赐婚的景玉王妃。” “如今只得一个妃位,难免心中生出怨气。” “陛下态度也让人琢磨不透,奴婢只担心她会威胁到娘娘和小殿下。” 皇后却道,“就算所有人都威胁到本宫,她也不会。” 大宫女不解,“为什么?” 皇后看向外面的天空,一重重高大的宫墙将天也囚在了方寸之间,一座座宫殿坐落其中,就像大小不一的囚牢。 “因为不将陛下放在眼里的人,是宣妃。” “而陛下,却唯独将宣妃一人放在了心上。” …… 叶鼎之兑现了他的承诺,天下之大,他都带她一一看过。 苍山雪,海上月,大漠孤烟,长河落日,佛国的佛陀,草原的牛羊……好多好多,她听过没听过的,几年的时间每天一睁眼都是不一样的风景。 最后他们来到了姑苏城外,一座无名山脚下,建起了一座草庐。 堂堂一代绝世高手正在亲力亲为的盖房子。 易文君在下面看着,看着看着忍不住笑了。 “歪了吗?” 叶鼎之摸不着头脑,他穿了一身布衣倒是简朴低调,那张脸可一点不低调,华丽鲜艳让光都明亮了不少。 再看看他手下的房子,上面的茅草盖的那叫一个别致。 叶鼎之端详了一下自己的杰作,挺满意。 “很严实啊,下雨天肯定不会漏一滴水!” “是啊,这上面的茅草都能再起上两间了。” 她笑了一下,一双秋水明眸胜过了姑苏山水秀色,柔婉动人,“不过这样也不错,晚上有一个观星的好去处了。” 在她的眼中一切都似乎没有糟糕的,每一件事物,每一个人,在她眼中都和别人不一样,人间处处是趣味。 “那得厚一点才行,”叶鼎之又叠上一层稻草,几年前那个一身魔煞之气的男人似变了一个人,眉目舒朗,笑容就没落下过。 建房子,做饭,洗碗,打扫……他都做了。 不让她碰一点。 晚上,两人坐在还有太阳余温的房顶上看星星,繁星点点,点缀着夜空,一闪一闪汇聚成一片星光,月亮在星星格外多的夜晚都不那么明亮了。 夜风吹过树影摇晃,有虫鸣声不绝于耳,却让人格外安宁。 “听人说流星很美,你从前见过流星吗?” “没有。” “可惜了。” “流星再美也只是一霎那,不如星辰永久。” “听人说看见流星许下愿望,一定会实现。” 叶鼎之转头看向她,星光坠在他眼中,晕染了笑意,“何必一定要看见流星对流星许愿,你面前不是有一个人吗,我可是有求必应,比流星灵验多了。” 易文君拉长了调子,“重要的不是愿望,是气氛到了。” “说书人的故事中一男一女一起看星星,天上必然出现流星,两人一起许愿,然后男主人公说……” “嫁给我可好?” 易文君心头一悸,微微攥紧了柔白指尖,对上了他的视线。 “可我其实并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我很自私,也会骗人,在景玉王府时就在利用你,我不是一个善良的人。” “甚至我对你只有喜欢,最爱的只有自己。” 叶鼎之笑了笑,又想起她对见色起意的利用,“我一早便知道了,世上善良的好人千千万,我的父亲就是一个为了大义和大局牺牲自己和家人的善人,你说你不是一个善良的人,恰好,我也不是。” 他也自私,若他一生忠君为国却被人构陷谋反,落得一个满门抄斩的下场,他绝不会束手就擒,真反了也未可知。 他绝不会让自己的亲人一起蒙受不白之冤而死。 天下起战乱,是无道君王之罪,何怪将军? “我爱的是一直是那个爱自己的易文君。” “爱自己,就是爱爱你的人。”叶鼎之笑了,“你一直在爱我。” “叶云。” 她唤了一声。 “叶云早已经不存在,我只是叶鼎之了。” 那日出天启,叶云从今天已经死了,从今往后他只是叶鼎之,叶云人生中背负了很多,叶鼎之的世界只有易文君一个人。 “叶鼎之。” 叶鼎之低下头。 易文君轻轻一笑,仰头在他下颌落下一个吻。 “我们成亲吧!” “好。” 叶鼎之看上去很镇定,夜幕也掩不住耳廓深深红色还是将他出卖了,他拉住了她的手,十指紧紧相扣,易文君感受到了掌心传来几乎炙热的温暖,一瞧,这人嘴角都要上天了,一脸傻样仿佛也传染给了她。 “你说星辰永恒,就让这漫天星辰为我俩见证好了。” 这一年,他们成亲了,就在姑苏城外一座草庐里。 第二年,他们有了一个孩子。 易文君为这个明德五年生的孩子取名为——叶安世。 时光匆匆,像小孩子打滚,翻过一个又一个年头,到了明德八年。 皇城 平清殿 萧若瑾手上拿着从北蛮回来的密折,为帝八年,他身上帝王威仪日重,来人如幽灵一般跪在下面,深深低头。 “陛下,有宣妃娘娘的消息了。” 萧若瑾忽然笑了一下。 他的笑容很奇怪,像冬日里的太阳,固然明亮,却没有丝毫温度。 折子扔在案上发出一声闷响,像雷点落在人心上。 “宣妃离开这宫中,已经太久了,该回来了。” 第351章 少年歌行-易文君12 杨柳堆烟,春风入画,婉约了一江碧水。 晨光熹微,落在了江边石头上的女子身上,女子长发如垂云,一下一下临水梳头,只身着素衣,绰约如仙。 不远处是一间草庐,袅袅炊烟汇入晨雾中。 “娘亲~” 小小一个团子精致极了,欢快蹦了过来。 易文君刚一转头,软软一团立即扑入怀中,她连忙搂住,未语先笑。 “世儿。” “娘亲,爹爹饭做好了,让我来叫你吃饭了。” 他和他父亲一样爱笑,乌黑一双大眼睛灵慧极了,眉心一道火红纹路异常鲜艳,也透出了几分邪气。 ——叶鼎之一身魔功的后遗症。 她用手压了压他头顶飞起来的小呆毛,“爹爹做了什么好吃的?” “都是娘亲喜欢的好吃的。”小安世依在娘亲怀里,笑的露出几颗白白的小米牙,一张小嘴儿像抹了蜜一样甜,“可香可漂亮了,和娘亲一样。” 这么多年下来,叶鼎之练就了一身好厨艺,要是这有冠绝榜,那绝对是天下第一。 易文君,“都是娘亲喜欢的,世儿不喜欢吗?” “喜欢呀。” “世儿最最喜欢娘亲,娘亲喜欢的世儿都喜欢。” 要是嘴甜也能排榜,她儿子也能名列前茅。 易文君心软成了一团,轻笑着在他脸上亲了亲,“娘亲也最喜欢世儿了。” 小孩儿睁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眨了眨,往草庐悄悄一看,小嘴儿一翘小小声靠近,夺他爹的地位,“比喜欢爹爹还多吗?” 易文君将人抱起,闻言忍俊不禁,“对,你是娘亲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宝贝,任何人都比不上。” 有了这孩子,易文君笑容一日比一日多。 “我就知道。”小安世骄傲的不行,眉心红纹都似更鲜艳了几分。 爹爹晚上还趁他睡着了把他从娘亲身边抱走,一定怕娘亲太爱他了,可惜呀可惜~不管爹爹多么诡计多端,他不如世儿可爱,娘亲永远最喜欢可爱的世儿~ 小安世得意的笑出小米牙,小脚丫一晃一晃的。 “阿娘的头发真好看,比所有人都好看。” 小家伙像颗糯米糖,比小女孩还黏人撒娇,他趴在她肩上,小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很轻很轻,像怕把她摸疼了一样。 “世儿多吃一点青青的菜,也会和阿娘一样。” 挑食,再乖的也逃不过。 小孩儿一听,脸都出褶了,“不好不好。” “那以后世儿的头发就会掉光光了,怎么办?” “没关系,世儿长的可爱,头发没了也是第一可爱。” 他一副恃美行凶,满不在乎的样子,把易文君弄沉默了。 她和叶鼎之,究竟谁是这样的性格? 江边草庐,也就是那么几步远,很快到了,叶鼎之已经将饭端上桌,一进去就是香气四溢,都说男人如酒,越久越厚重,叶鼎之不一样,越活越回去了,哪有一点天外天宗主的样子,和一个三岁小孩还争风吃醋,较上劲了。 ——“吃啊,怎么不吃饭,是有哪里不舒服?” “胃疼,吃不下。” “你……” “嘶~疼死了。”他低吟痛呼,真有那么点味了。 易文君,“……你按的那不是胃,是肝。” “我肝也疼,哪儿哪儿都疼,”瑰丽桀骜一张脸上露出柔弱,“不过没关系我还死不了,你们吃吧,不用管我,谁让我已经年老色衰,当不成谁的小宝贝了呢。” 小安世从碗里露出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盯~ 易文君,“……” “叶!鼎!之!”她露出一个极美的笑容。 “哎~” 他似乎一点没感觉,答的那叫一个响亮。 易文君夹了一筷子凉拌苦瓜放他碗里,柔情万千,“吃饭。” 小安世脆声,“娘亲,爹爹不喜欢吃苦瓜。” “怎么会呢,爹爹最喜欢了,”易文君看向叶鼎之,温声细语,“对吗?” 叶鼎之一口吃了那苦瓜,眉头没皱一下,还笑的一脸灿烂,反倒是小安世,看的小小的眉头皱成了毛毛虫,成了小苦瓜。 “爹爹……” “嗯?”叶鼎之勉强给了亲儿子一个眼神。 “不苦吗?”小安世最讨厌的就是苦瓜了。 他和爹爹一样。 叶鼎之嘴角一勾,对他儿子说,“不苦,甜的。” 他三岁的儿子半信半疑,犹犹豫豫,好奇尝了一口—— “呸呸呸!!” 亲爱的母亲给倒了一杯水,父亲笑着问。 “甜不甜儿子?” 小安世攒着小泪花,悲愤控诉,“爹爹你骗人!” 叶鼎之哈哈大笑,“爹爹可没骗你,你吃着是苦的,爹爹吃着可是甜的。” “是吗?那这一盘都给你了,多吃点。”易文君将一整盘全给他了,明眸若秋水,点点笑意流漾,“不许剩下。” 叶鼎之一僵。 易文君好整以暇,笑问,“怎么了?不甜了?” “怎么会?” 叶鼎之当真将那一盘苦瓜给吃完了,只是又吃了三碗饭,喝了一整壶水,易文君都没来得及阻止,他已然眉眼含笑。 “是甜的。” 易文君真是哭笑不得,饭后,他对她说。 “你一直说想看杏花,如今山上杏花都开了,我新扎了一个竹筏,这几日天气好,我们可以一同泛舟江上,顺游而下,一江春水,两岸山花,我们都可一一看尽。” 易文君其实都快忘了,抬头对上他的视线,笑了。 “好。”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叶鼎之露出大大的笑容,抱紧了心爱的妻子。 小安世挤到了爹娘中间,举起小小的手。 “我也要去!” 两人相视一笑,叶鼎之将儿子举过头顶。 “哈哈好,我们一家人一起去!” …… 易文君两人都是行动力很强的人,说去就去,可是他们世外桃源一样的草庐却迎来了难得的客人。 百里东君来了,身边跟着一个两个女子。 一个叫玥瑶,另一个叫玥卿。 百里东君是叶鼎之为数不多的朋友,他来了怎么也不可能放着人不管一家人去玩,友人重逢是一件喜事。 叶鼎之很高兴。 他们那晚喝了很多酒,百里东君和玥瑶都很喜欢小安世,给了不菲的见面礼。 第二天,易文君在孩子脖子上发现一块玉。 “千年玉髓?” 易文君一看忍不住一惊,叶鼎之看了一眼,也皱了眉。 “那个玥卿给的?” 百里东君和玥瑶给的都珍贵,也比不上这个。 千年玉髓珍贵无比,非大内皇室不可有。 天外天前身是北阙皇室,玥瑶玥卿姐妹是帝女,有些无人知道的底蕴似乎不足为奇,叶鼎之当年杀了天外天教主,也杀了一些负隅顽抗的人。 玥卿是玥瑶的妹妹,玥瑶是百里东君心上人,她拼命护住妹妹,他看在百里东君的面子上放过了她们,这些年玥瑶一直跟在百里东君身边,玥卿出事后一直郁郁,她姐姐放心不下,也一直将她带在身边。 这些年他一直没回天外天,也没怎么管过。 天外天没动乱,是因为他实力实在强劲。 虽然是天外天不做人在先,叶鼎之还是杀了人父亲,易文君开口。 “这东西太珍贵了,让人认出会惹出麻烦来,摘了吧。” “行。” 易文君把这东西摘下来给叶鼎之,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莫名有些心绪不宁,易文君微微一蹙眉,“我先去打水了。” “你放那,我来。” “不用了,你先把那东西给收起来吧。” 叶鼎之穿好衣服下床,正捏着那东西准备先收起来,毕竟人走了,改天还要找机会让人给还回去,就听孩童猛烈的哭声,他心骤然一缩,猛的一回头,就见他亲手打造的小床上,孩子唇面发青一边号啕大哭,口鼻一边不断溢出黑血。 他小小的手臂伸着,不断向门口,哭喊着。 “娘亲……疼……” “砰——” 一声巨响。 水盆砸在地上,水洒了一地,四分五裂。 眼前一幕仿佛铁锤,狠狠砸向易文君的大脑。 第352章 少年歌行-易文君13 琅琊王府 “王爷,边境最近传来消息,北蛮有异动。” “上报了吗?” “已经递了折子,可是……”那人迟疑了。 萧若风扔下一小把鱼食,鱼群蜂拥而至,“可是什么?” 那人一狠心,直言不讳,“可是陛下看了毫无反应,王爷,这几年朝堂隐隐有风声,陛下当年的皇位本该属于王爷,陛下这几年一直对王爷多有疏离防备,王爷也一步步退让,就不担心退无可退吗?” “你的意思是皇兄忌惮本王,不惜江山稳定?”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嘴上说着不是,脸上可不就写着就是吗? 萧若风了解他这个兄长,“他不是这样的人。” 他或许会心有芥蒂,却不会因此动摇国本,萧若瑾或许变了,不是一个好人,不是一个好丈夫,好兄长,但没人能够怀疑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 他重权力,也就意味着知道权力来自什么。 北离没了,什么也没了。 他萧若风还不值得他冒如此风险来打压。 “这些年北离秣兵厉马,就等着今天呐。” 北离之北有北蛮,南有南诀,被夹在中间,一个不小心就会腹背受敌,任何一个有能力的帝王都忍受不了。 “听说今年北蛮遭遇了雪灾,死伤人畜无数?” “是。” 所以边境才会有异动,他们随时可能南下劫掠。 “南诀那边呢?” “那边还一切安稳,看不出来什么,不过南诀前几天动乱,新帝上位朝政尚且不稳,应该不敢轻易动作。” 萧若风笑了笑,扔下手里最后一把鱼食。 “本王知道了。” 下属又想起一件事,“我们在北蛮的探子发现了一股神秘的力量和他们暗中往来,派人去查了,发现像是天外天的人。” “天外天?” 从她和叶鼎之离开,天外天一直安分守己。 如今…… “奇怪的是,天外天不仅和北蛮,与我们北离……”他指了指皇城的方向,压低了声音,“也有往来。” “哪儿来的消息?”萧若风眼神一沉。 “百晓堂。” 若北蛮之事有迹可循,天外天又代表什么? 皇兄……究竟想做什么? 萧若风想到了什么,心不断的直往下沉。 “有叶鼎之的消息吗?” “没有,从当年那件事后,叶鼎之一直销声匿迹,也没回天外天,他武功太高,就是看见了也没法靠近,这几年更是没人看见他了。” 至于另一个人,已经成了不可说之人了。 “去找!必须马上找到他们!” “王,王爷……”琅琊王光风霁月,从容风华,下属从没见过他如此堪称失态的样子,一时懵住了。 萧若风闭了闭眼,缓了一口气,“拿钱去百晓堂,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他们。” 他早该想到的,这么多年皇兄一直没放弃暗中寻找她,宫里也还有一个“宣妃”,他一直是可以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也会隐忍,想要的绝不可能轻易放手,何况如今他已经是九五至尊。 不管是为了皇家颜面,还是为了她,叶鼎之…… 凶多吉少。 这个世上有人一力压天下,这确实不假。 但只要心有挂念,这人就再不是无坚不摧了。 “王爷您去哪儿?!”属下见他大步流星,惊讶。 “进宫。” 萧若风面沉如水,只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 小安世中了奇毒,药王谷已经来不及了,所幸山上还有一个无忧大师,两人带着孩子上山,可是无忧大师也没有办法,孩子实在太小了,容不得一丝差错。 “为今之计只有将毒引至一个成年人身上,再行解毒。” 易文君想将毒引到自己身上,叶鼎之不让,将人打晕,硬生生引了这毒,等易文君醒来,一切已经尘埃落尽。 小安世没事了,受了一场大罪,虚弱的躺在娘亲怀里。 叶鼎之…… 无忧大师无能为力,只能压制住,让他们去药王谷寻药王辛百草。 叶鼎之擦掉她脸上的泪水,把他们母子俩一起搂进怀里,“哭什么,我没事,就是区区一点小毒,解了就是了,只是可惜路太远,一来一回杏花该谢了。” 易文君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锤了他一下,美眸含泪,重重瞪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这些,花谢了就谢了,明年又不是不开了,我告诉你叶鼎之,你要是死了,我立马带着孩子改嫁,让孩子叫别人爹爹,牌位都不会给你留一个!” 叶鼎之就是一只脚踏进地狱,也得回来! 叶鼎之压下喉头翻涌的血腥味,笑起来,“为了你这句话,我也得长命百岁。” 易文君实在被吓到了,这毒给她的阴影太大,仿佛随时可以夺走她重要的人,叶鼎之也知道这点,不动声色在安抚。 两人谢过无忧大师,带着孩子准备下山。 无忧大师,“此去药王谷路途遥远,叶施主又中了毒,带上孩子未免不便,何况孩子还小,现在正是虚弱的时候,如果你们信的过老衲,不如就让他留在这里,老衲可以代为照看一二。” 易文君低头一看,小安世原本白嫩漂亮的一张脸苍白虚弱,满是泪痕,已经睡着了小手还紧紧攥着她的衣襟,满是不安。 易文君温柔贴了贴孩子的脸颊,谢过了大师好意。 只有感受到他的呼吸,才能安抚她惶惶的心。 夫妻俩下山了。 无忧大师望着两人渐渐远去的身影,轻叹。 “因果早定,不由人意啊……” …… 琅琊王进宫见皇帝,却被大监拦在了殿外,不得见面。 他眉头隆成了山,出宫的时候遇到瑾仙,错身而过时,听得一句。 “陛下出宫了,姑苏城。” 萧若风神色不变,如常走过,“多谢瑾仙公公。” 可惜,他还没走出宫门,一道圣旨和八百里加急一起来了,将他的脚步定在原地。 北蛮铁蹄南下了! 萧若瑾一道圣旨,让他率领琅琊军即刻出征。 与此同时,天外天打着叶鼎之的旗号,率领魔教入侵中原,不同上次的低调,这一次所有人都知道了,魔教教主叶鼎之入魔了,他觊觎皇妃,为了一个女人发起东征,不顾多少人血流成河,多少人家破人亡。 皇家试图掩盖的,也被一并掀了底朝天。 原来宣妃不在宫中了,原来她被叶鼎之掳走了,宣妃被救回去,叶鼎之不甘心,为了一己私欲掀起战火。 天下百姓又惊又怕,睡觉都在咒骂这人。 易文君,也正式成了红颜祸水。 但很快,他们顾不上骂了。 天外天不同北蛮军队,却比军队更势如破竹。 中原各大派自发堵截,无一人能挡住他们的步伐。 只能眼看他们一路长驱直入,逼向天启。 暗河 灯火幽幽,森罗墙壁,空气也似有血色流淌。 “大家长,我们去吗?” “去,怎么不去。” 座上一个人挑了挑眉,一身黑衣严谨到一丝不苟不露出一点皮肤,却外穿了一件暗红衣袍,血一般的颜色,粘稠的仿佛下一秒就会淌下来,肩上绣了一丛黄色兰花,不疾不徐,慵懒优雅。 “我以为这一天早该来了,终究是来了。” 大家长头发也束起来了,用一支黄玉兰花簪。 看来大家长真是爱极了兰花。 人也如兰一般,真像了一个温润有礼的君子。 ——不杀人的时候。 就是有时候说的话让人越来越听不懂了。 …… 以姑苏城中一家客栈为中心,方圆几条街全清空了。 人声鼎沸的街道安静的落针可闻,临街一户窗前,坐了一个华贵异常的男子,锦衣玉带,墨发高束,一身黑袍用金线绣着祥云图案,他眺望着江景,神色冷淡。 一个人从阴影中走出,看身形,是个女子。 “可以动手了吗?” 一道冷光如蛇,锋利而杀气逼人,“放肆!” 女子一身紫衣,不闪不避,俏脸如冰霜。 “可以了吗?” 她丝毫不惧,只问男人。 男人并没有动怒,反而令人退下,薄唇勾出弧度,眼神幽幽如晦,远远凝望着江边那个小小的黑点,温言道。 “可以了,去吧。” 女子闻言立即转身,她什么也不在乎,也知道这一切结束了,等待她的是什么,但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条命,能为父亲报仇,不要了也没关系。 而叶鼎之,必须要跟他们一起黄泉陪葬! 男人侧过头,眸色深沉,“朕身边不留废物,若今日叶鼎之活着离开姑苏,你们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阴影中整整齐齐走出一行人,唰的齐声跪地。 每个人腰间都缠着手腕粗的铁链,冰冷反射玄光,令人胆寒。 “是。” 幽幽暗暗的声音,如同地狱勾魂的使者。 第353章 少年歌行-易文君14 “鼎之,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 叶鼎之将手中的信碾碎,对她露出一个笑,灰白色鸽子扑棱着飞走了。 易文君看了一眼,鸽子是向南飞的。 “文君,等我一个时辰,我很快就回来。” 她就在门边,轻轻蹙眉,“……非去不可吗?” 叶鼎之顿了一下,“等我一个时辰,我一定会回来的。” 他甚至在这一瞬间想了好几种理由,还没说出口,便听见柔婉熟悉的声音,“去吧,我们在这里等你回来。” 易文君不想听谎言,哪怕是不得已也不想。 他非去不可,她也不必阻拦,回来就行。 “一个时辰。” 叶鼎之心里一松,轻笑道,“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足够他处理完这些事了,他哪里还不明白,从世儿中毒开始,他们一家三口就已经在别人的算计中,但不管如何,无论是谁,都不能伤害他的妻儿。 龙有逆鳞触之即亡,他们就是叶鼎之的逆鳞。 一个时辰听起来很短,等待起来却很长。 “咚咚——” 门被敲响。 易文君手上动作一顿,轻柔为孩子掖了掖被子,这才起身开门,门一开一个陌生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你是?” 男人一身黑衣,生了一张让人过目即忘的脸,连身上的气质也似阳光下的影子一样,让人下意识忽略。 而有这种气质的人,她已经很久没见了。 易文君心一沉,细白的指尖用力的发白。 那人开口,一板一眼,平静如死水一般。 “属下奉陛下之命,恭迎宣妃娘娘回宫。” “你认错人了,娘娘在宫中,我不过一介民妇,不是什么娘娘。”易文君一撇头,矢口否认,美眸不动声色扫过房屋四周。 和平常看起来一样,似乎只有这一个人。 暗中有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她只有一个人,还有一个孩子,逃不了。 “还请娘娘不要让属下为难,随属下回宫。”他语气恭顺,态度却无比强硬。 易文君长睫一颤,水光在眸中莹润欲滴。 “我知道我今日是逃不走了,只求你一事。” 她已经为人母,看上去仍旧似少女一般,哪怕一身再普通平凡的素衣,脂粉未施,依旧美的令人心悸,当她软语哭求,这世上没任何一个人能不动容。 “……何事?” 他一摊死水一般的目光有了一瞬的躲避。 “唰——” 一声嗡鸣,易文君回身拔剑出鞘,挥出了全力一剑。 黑衣人眼神一变,条件反射想出手,又顾忌什么硬生生只能躲避,易文君一剑后闪身来到小床边一手抱起孩子,一手持剑从窗口翻了出去,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只听得一声巨响——草庐塌了。 仿佛一个信号,数十黑衣人出现,如一道道牢笼,将她重重围住。 而在江边,停了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一道颀长的身影负手而立,他不疾不徐转身,江风掀起他玄色衣角,又被腰间玉珏一一压下,他勾了勾唇,温声道。 “知道你不会听话,所以朕亲自来接你了。” 第354章 少年歌行-易文君15 看见萧若瑾的一瞬间,所有发生的一切都如一条线串在了一起。 “如果我不愿意呢?” 方才如此大的动静,孩子也被吵醒了,不哭不闹看了一眼四周,小手攀上她的脖子,“娘亲,爹爹呢?” “世儿先乖乖睡一觉,醒了就能看见爹爹了。” 易文君反手点了孩子睡穴。 萧若瑾将一切收进眼底,转着手上扳指,莫名笑了一下,“这孩子三岁了吧。” “你什么意思?”易文君美眸凝结了寒霜。 “我的意思你一直明白,文君,你很聪明,也应该知道,什么样的选择才是最好的选择,八年前我做了你希望的选择,八年后,也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易文君讥诮一笑,“我还有其他选择吗?” 他没反驳,只微笑着对她伸出手,养尊处优一双手白皙修长,似一把制作精美的锁,“随朕回宫吧!” 一个个黑衣人,像一张网,将她困入其中。 易文君抱着孩子,柔弱纤细没一点锋芒,她似乎知道自己逃不掉了,认命一般,“我走了,我的孩子呢?” 萧若瑾很满意,“他自然有他该有的去处。” 他没看那孩子一眼,无视已经是他最大的宽容。 “马上就走吗?”易文君心里算了算时间,一个时辰快到了。 “嗯。” “可以再等一刻钟吗?”她连理由都不给一个,萧若瑾笑容淡了,对她的想法心知肚明,不过也好,能让她彻底死心。 “好,就再等一刻钟。” 空气很静,一刻钟很快,而叶鼎之他…… 没有回来。 “请娘娘上车,”说着便要伸手接过她手里的孩子。 回答他的是一柄剑,易文君机关算尽才有了今天,不可能再回那牢笼中,更不可能将孩子交给萧若瑾的人,即使知道不可能,她还是要一试。 她现在唯一的依仗的是萧若瑾不愿伤她。 她完全不顾自己,自杀式的打法让对面一群人束手束脚,一时竟然奈何不得她,可力量悬殊,就算这么一直僵持下去,易文君也走不了,萧若瑾眯了眯眼,耐心逐渐告罄,给了一直在身边的人一个眼神,那人加入了战局。 那人实力高绝,从易文君手里抢过了孩子。 “上车,或者朕令人掐断他的脖子。”一句话,温柔狠绝。 “萧若瑾!!” 他笑道,“朕说过的话,不想再说第二遍。” 那人抢了孩子回了萧若瑾身边,一手搭在了怀里沉睡孩子脆弱的脖颈上,随着她的沉默,一点点收紧,手下一张稚嫩的面孔逐渐变得青紫。 “住手!” 那人看了一眼萧若瑾,手上的力道不减。 易文君握剑的手在发抖,她从没有这样恨一个人,有一千万分想杀了他,下一秒却反手将剑横在了自己脖子上。 “萧若瑾,你让他住手!” 两人剑拔弩张,气氛凝固的几乎令人窒息。 萧若瑾一言不发,那人迟疑着松开了手。 陛下来之前下了命令,不得伤娘娘分毫。 ——虽然现在是娘娘威胁陛下,但万一有了什么万一,陛下迁怒,不是他能承受的。 萧若瑾眸光与她对上,深邃如幽海,声音很平静,平静的近乎冷酷,“我认识的易文君从不会用自己的命作筹码去威胁一个人,因为她知道,这代表软弱与无能,也是最愚蠢的一种行为。” 他们是一样的人,可以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可以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会赌,却永远不会将自己的命压上去,所以哪怕当年在景玉王府她一心逃走,也从没有试图伤害自己来达到目的。 因为她知道,用自己的命去赌别人的心是最不划算,最蠢的一件事。 “你不是一个会做蠢事的人。” “因为这不是蠢事,”易文君笑的凉薄,“你来了,我做的就不是蠢事了,不是吗?” 也是今天她才可笑的发现,原来她在他心里不是无足轻重一个联姻的符号,他的在意成了她绝路上手中唯一的利剑。 萧若瑾一生最恨被人胁迫,笑意消失了。 “你现在就可以动手,你死了,朕大发慈悲,你的孩子,那个男人,你所有在意的人,朕让他们都一起下去给你陪葬。” 他注视着她的双眼,厉声冷色,“动手啊!” “你如今贵为一国之君,抢夺他人之妻,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萧若瑾忽然笑了,层层阴翳映在了漆黑眸中,“你是朕的爱妃,叶鼎之才是那个罔顾尊卑,大逆不道夺朕所爱之人,为了一己私欲,漠视天下苍生性命,一朝入魔带领天外天入侵中原,致使血流成河,这么一个人不更令天下人唾弃吗?” “天外天也不叫天外天了,百姓现在称之为——魔教。” “朕只是迎回自己的爱妃,又何错之有?” “而叶鼎之,北离之内,人人得而诛之,再无容身之地。” 一字一句,宛如一个个惊雷,当头砸下。 易文君一个恍惚,洁白的脖子上拉出了一道血痕,“不可能!” 萧若瑾眼神落在上面,微微一凝,“众人共知,亲眼所见,这便是事实。” 这是一个死局,一个针对叶鼎之的死局。 易文君想到了原本下在世儿身上的毒,被叶鼎之引到了自己身上,既然这个局一开始针对的就是他,以萧若瑾为人,一向做万全之事,若想圆了这滔天大谎,那么必然令叶鼎之入魔,且在众目睽睽之下,令他百口莫辩,杀孽难除。 只是叶鼎之八年前虽然入魔,理智却清醒。 萧若瑾知道。 所以那毒一定有问题,会令他理智全失。 成为世人眼中走火入魔,疯癫嗜血之人。 一个时辰已经过了,叶鼎之从未对她食言。 这是第一次。 “这天下没人能杀叶鼎之,天下之大,也不止一个北离。” 萧若瑾一笑,“你说的对,他想离开,谁也拦不住。” 他话语间似乎颇有暗示。 可惜让他失望了,易文君并没有如他所愿去想,反而那双眸子看他如看一个卑劣可笑的小人,萧若瑾心思深沉,骨子里自负,别人怎么看他不能伤他分毫,可她的目光却如尖刺,狠狠刺痛了他的心。 卑劣也好,小人也罢,她就算死也要葬在他萧氏皇陵,在他身边。 “你答应我一个要求,我可以跟你走。” “说。” “我要见叶鼎之一面。” “你对他,心动了?”萧若瑾一双黑眸乌云汇聚,风雨欲来。 空气压抑,弥漫着几乎令人窒息的寒意。 影子一样的黑衣人存在感更低了,噤若寒蝉。 萧若瑾可以不在乎她和别人成亲生子,也可以不在乎她不爱他,唯独一点,她心里心里不能住进别人。 为了另一个人男人,她对他低头妥协了。 “你答应吗?” 易文君手上一压,凝固的伤口再一次渗出血。 “也不用再拿世儿的命来威胁我,他的命也是我给的,我们一家整整齐齐黄泉做伴也未尝不可。” 萧若瑾气笑了,可易文君当真铁了心肠。 他答应了。 “上车。” 他再一次伸手,温和笑着,不容人拒绝。 易文君看了那只手片刻,抬手搭了上去。 马车驶离了,走出不远,倒塌的草庐燃起熊熊大火,映红了天。 …… 另一边,魔教东征,高手层出不穷,一路势如破竹,教主叶鼎之神龙见首不见尾,各大派高手一路追,没多少人追上了,反倒折损不少,只能寻着踪迹发现他去了天启,到了天启,直入皇城,打伤了禁卫军无数后不知道为什么,又南下,到了姑苏。 百里东君一直觉得些事透着不寻常的意味。 他才见了他们,叶鼎之身上没一点魔性,娇妻爱子在怀,一家人其乐融融,怎么可能短短几天发生这么大的变故,听闻消息后他倒转姑苏,恰好和追来的高手遇上了。 双方都是一个目的,便一起向姑苏去。 追到了姑苏城外又一阵好找,到了一处树林,入眼一片鲜红。 “卿儿!!!” 玥瑶几乎是扑了过去,抓着玥卿冰凉的手,泪如雨下,“怎么会这样,不可能的,姐姐会救你,一定会救你……” “姐姐……” 玥卿看向了那个被众人围攻,癫狂失去理智的男人,艰难撑着的最后一口气笑着咽了下去,“我报仇了。” 玥瑶浑身一僵,握着妹妹的手几乎颤抖。 “卿,卿儿……” 可那个对她撒娇的妹妹再也不会睁眼了。 玥瑶抱着妹妹失声痛哭。 叶鼎之全身被玄铁打造的锁链捆住,披头散发,双目赤红,如恶鬼一般,充斥着暴虐和戾气,全无一点人性理智。 十几个黑衣人一人紧抓一根锁链,看上去比叶鼎之还惨,浑身上下没一点好肉,尤其是手上,已经可以看见森森白骨,锁链磨在上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后来的几人一时间被震住了。 其中一个人转头冲他们低吼,“快来帮忙,我们快坚持不住了,叶鼎之已经入魔,现在没一点理智,如果让他挣脱进了姑苏城就完了!” “哦哦,好!” 众人加入了战局,只百里东君一人不动。 他不肯相信眼前一幕是真实的,怎么会这样?!! “云哥!!” 百里东君大喊。 姬若风和大家一起围攻叶鼎之,也感觉到了吃力,逍遥天境和神游玄境一步之遥天上人间,“别喊了他什么都听不见了,已经全无人性,被杀戮控制了本性。” “你别在那站着!快来帮忙啊!” 话一落地,他眼尖的发现了玄铁出现了裂痕。 糟了! 他也感觉到了些事有蹊跷,但叶鼎之入魔是真,如果真让他挣脱了,他们尚且不说,不远处就是姑苏城,里面都是一些手无寸铁的百姓。 不行! “百里东君,快出手啊!” “快!!” 百里东君眼眶一热,唰一声抽出了不染尘。 叶鼎之如同一个杀神,忽然侧眸过来,一双隐隐藏着红光的眼眸,如钢刃一般慑人,凶戾诡谲,唯独没有一丝熟悉的神采。 他愣了一下。 “咔嚓……”一声连着一声。 “不好!!” 玄铁断了。 “快……”阻止他!姬若风如临大敌,做好了舍命的准备了,就见叶鼎之一转身,向一个方向消失了,那个方向不是姑苏城的方向,姬若风追了一阵,发现他并不是胡乱走,而是有目的地一般。 “不该呀,刚才我明明确定了,他已经没神志了。” 姬若风想不明白,百里东君抿紧了唇,哑声道。 “那是他的家。” “他不是要进城大开杀戒,他只是想回家。” 作为百晓堂堂主,姬若风只感觉到荒谬。 “追吗?” “追!” 百里东君还是不肯相信,他想要一个真相。 只有他们两个人追上去了,其他人伤得不轻,有心无力,只能看着两人远去。 那十几个黑衣人暗地里对视一眼,踉跄着站起来,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离开了,陛下要的是叶鼎之的命。 任务并没有结束。 他们离开之后不久,这里来了一辆马车。 “这里的人呢?” 原地打坐疗伤的人也不是一般人,一看马车的样子,还有护卫马车的人,就知道里面的人不简单,毕竟逍遥天境的高手在哪里都是座上宾,不是谁都可以用上几十逍遥天境的人做护卫。 “叶鼎之逃出我等围困,他们都去追了。” “跑哪儿去了?” “不知道。” 就在这时,马车里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 “回去。” 只寥寥两个字,仿佛拂过人心尖,引人迷醉。 几人下意识探寻,仿佛要穿透那车帘子。 可惜,缘分浅薄,只此一闻,徒留惋惜。 萧若瑾看了她几眼,抬手扣了扣车壁,马车这才动了起来,调转回头。 草庐还在熊熊燃烧,浓烟冲天,叶鼎之一步一步靠近,身上断裂的玄铁锁链哐当作响,在地上拖出一道道痕迹,火实在太大了,玄铁都被烧的烫人,他恍若未觉,猩红一双眼映着火光。 大火中,一个纤美的身影转身,手里牵着一个孩子。 “鼎之,你回来了。”女子盈盈含笑,温柔了岁月。 “爹爹!” 孩子甜甜的唤他,眉心红纹越发夺目耀眼。 火光烧红了天空,席卷了整个破碎草庐。 叶鼎之向着两人走去,笑着抬起了双手。 “我回来了。” 千山万水,黄泉地狱,只剩一具躯壳,他也会回来。 一大一小,两只手拉着他,回了他们的家。 “轰——” 最后一个角塌了,火舌将竹筏吞噬殆尽。 山风来了,火势趁风起,漫山杏花飞舞。 叶鼎之最后一个回头,于火海看见了杏花。 马车中,易文君忽然一阵剧烈心悸,她攥紧了胸口的衣服,不知为何,泪忽然一下从眼里掉了下来。 易文君呆呆的,看着衣服上晕开的泪痕。 她缓缓掀开了车帘,一片杏花轻柔贴上了她脸颊。 远远的,江边那一片烈烈火光映入眸中。 “哐当……” 一把小巧锋利的匕首从袖中掉落,滚落在了萧若瑾脚边,他嘴角勾出了一抹笑意,望着那火光,眸色深邃如古井。 第355章 少年歌行-易文君16 这一天,姬若风见到了一个人,一个女人。 看见她的第一眼,他就知道了她的身份。 平生仅见的绝色。 也是,不是这般,也不至于令天下大乱。 她从马车上下来,身边跟着一个不该在这里出现的人。 “陛下!” 他身为天启四守护之一,见君自然叩拜。 百里东君从发疯里清醒,看着一同出现的两人,像是误会了什么,看那人的眼神冷极了。 天下大小事,姬若风见过不知多少,不至于迁怒一个女子,罪魁祸首也不是她,当美色到了一种极致,会刮去一个人所有光明磊落,何况他们这位陛下从不是一个光风霁月的人。 姬若风忽然觉得没意思起来。 下一刻,就见这位宣妃娘娘下令掘地三尺。 可惜,不知火太大了还是什么,除了融化不了的玄铁,只有灰烬。 她那一瞬间的神情,多少年后姬若风还是忘不了。 那天之后,他再也没见过她,她回宫了。 姬若风辞去了四守护之职,做回百晓堂堂主,也是逍遥。 百里东君和玥瑶还是没走到一起,他们都过不了心里那道坎,玥瑶没回天外天,不知道去哪儿了,百里东君也离开了天启。 他还是在笑,笑中又似乎多了很多东西。 他去了雪月城。 两人偶尔也聚一聚,他孤身一人,他亦是。 有一次酒后百里东君问起,姬若风笑了笑。 “缘分遇上就来了,遇不上也不必凑合。” “那要是错过了呢?” 姬若风仰头喝了一口酒,靠在柱子上望着天上明月,“错过了就证明那不属于你,不属于你又何苦执着,平添烦恼。” 百里东君一身酒气,眼神却是一片清明。 “你说的对。” 北蛮灭了。 自此,北方全纳入北离版图。 叶鼎之在姑苏自刎了,消息传遍了天下。 天外天元气大伤,死伤惨重,易文君拜托萧若风,保住天外天,她对天外天也一样恨,可为了在叶安世身上再加上一把保护锁,天外天必须要存在。 他不相信萧若瑾,与其让他活在萧若瑾掌控下,不如活在天下人眼中。 这样至少不会在某一天,出“意外”死去。 魔教阴影还悬在头上,大多数人心存畏惧。 萧若瑾的目的基本上也达到了,要复国的那一批人已经死在了魔教东征,剩下一些人想要赶尽杀绝也不容易,域外地形奇峻,气候苦寒,不好行军,朝上议了几天,在琅琊王为首的大臣支持下,北离和天外天签订了十二年锁山河之约。 叶鼎之之子叶安世留在北离为质,被送往寒水寺抚养。 一切尘埃落定。 朝堂无人敢再议论此事,民间却广为流传。 亲眼看见叶鼎之死的人就那么几个人,叶鼎之也算一代枭雄,却自刎了,有人好奇他死前见了什么人,为什么就自刎了,私下打听,姬若风沉默了许久。 “他见到了一个女人,因为她说了一句话。” “自刎而死,总有尸体,为何却不见啊?” “灰飞烟灭了……” 那人一脸惊诧,心里也是一阵惋惜,好好一个人,非要入魔,最后还被仇家挫骨扬灰了,他心里叹息了一声。 回去后他跟那些亲朋被害,想寻叶鼎之尸首鞭尸的人说不用找了,已经有人早一步找到,骨灰都扬了。 …… 景泰宫 “今天天气不错,朕陪你去御花园走走?” “不想去。” “又为何?” 她冷冷的,“不想去就不想去,不为何。” 一个小宫女吓的身子一抖,一声脆响,美人觚被碰到在地,碎了一个四分五裂,她吓的一脸惨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似糠筛,声音颤抖。 “陛下恕罪,娘娘恕罪!” 萧若瑾眉目一沉,“来人,送去慎刑司。” 有人立即闻声进来,小宫女不住重重磕头。 “奴婢再也不敢了,陛下恕罪,娘娘恕罪!” “行了,”易文君眉头微微一蹙,“不过一个瓶子而已。” “不是要去御花园吗?”她看向他,这一出是做给她看的。 萧若瑾笑了,将她的手握在掌心,让人拿来手炉和披风,昨夜下了一夜雪,今天天地都被装裹了一遍,阳光落下来,天地一片晶莹的雪白,两人在御花园慢慢的走,身后宫人远远的跟着。 走了一阵,来到了一处宫殿前,他开口。 “还记得那个地方吗?” 易文君抬眼,顺着他指的地方看去,抿了抿唇,“不记得了。” “不记得就算了,也不是值得记得的事。” 他笑容淡了淡,下一瞬又重新回到脸上,他的手很暖,牢牢把她的包裹在其中,另一只手为她拉了一下领口,雪白的绒毛围着她的小脸,肌肤比雪似乎更剔透几分。 她神色微有厌倦,“不想逛了,我回去了。” “好。” 人在他身边,不愿意也不能离了他身边。 一生很长,时间最无情,死人争不过活人。 两人准备回景泰宫,突然一阵喧哗声传来,拐角一个瘦小的身影冲了出来,撞在了易文君腿上,她习武之人倒没怎么样,那个小孩儿向后倒去,她连忙拉住他,入手全是咯人的骨头,衣服也不合身,袖子都到了手腕上,露出的皮肤冻的青紫。 两个人追了过来,脸上一副凶神恶煞样。 “站住,你个小崽子!” 小孩儿抖的更厉害了,紧紧抱住她的腿。 “放肆!你是哪个宫的,竟然敢在宫里大呼小叫,还敢冲撞陛下!” “陛,陛下……” 两人脸色死了爹一样,扑通一声软了双腿,萧若瑾面沉如水,“带下去。” “是!” 出来两个人毫不客气将人拖死猪一样拖走了,这后宫捧高踩低是常事,不受宠的皇子过的日子还不如得脸的宫女太监,大家也心照不宣,这两人好了,将七皇子折腾成这样不说,还正好让陛下和宣妃娘娘看见了,这条命也算到头了。 萧若瑾低头看向那个一直抱着文君不放的孩子,眉心微不可察的一皱,并不怎么和蔼,“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儿极瘦,身上一把骨头,眼睛极大。 “我……我叫萧羽。” 怯生生的,又瘦又小的一只手轻轻拉住她的衣角,高高仰着头望着文君,小小露出一个笑,湿漉漉的一双眼睛全是孺慕。 “娘亲。” 这个称呼让易文君一怔,眼前的人仿佛与另一张稚嫩的小脸重合了,曾经也有一个孩子拉着她的衣角,在她身边蹦蹦跳跳,脆生生唤她娘亲。 水雾弥漫了她眼眸,看不清里面的神色。 萧若瑾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思,他一笑。 “这么一看,你与这孩子也算有缘,这宫里没有母亲的孩子不好过,不如将他记在你名下,也算慰籍。” 易文君清减了许多,情绪也几近于无,从回宫开始,他再没见她一个笑容,哪怕是敷衍也没有,有时候明明人在眼前,却似隔了一层薄雾,美好飘渺,不可触及。 她仿佛厌倦了这个世界,对一切不起波澜。 这是少有的,她对外界的事物有了反应。 “不用了,我只有一个孩子。” 易文君说完,转身离开了,背影冷淡疏离。 萧羽死死咬住了唇瓣,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萧若瑾不咸不淡看了一眼,有点小聪明,也仅如此了,“把他送去皇后宫里。” “是。” …… 皇后将七皇子安置好,不禁想起了那个人。 说起来,她们小时候还见过。 那一年,她跟随母亲去龙华寺上香,龙华寺香火鼎盛,人来人往,寺中有一棵姻缘树,很多女子在树下求姻缘。 她好奇多看了一眼,听到一个娇嫩甜软的声音。 “娘亲,她们在求什么呀?” “她们啊,在求一个两情相悦的如意郎君。” “什么是两情相悦呢?” “就是互相喜欢呀。” “云哥喜欢我,师兄喜欢我,东君喜欢我,好多人喜欢我,我也喜欢他们,他们都是我的如意郎君吗?” 小女孩天真的话语让人忍不住发笑,她听到有不少人都笑了,她放慢了脚步回头,见一个绿衣小女孩,生的令人一见难忘的漂亮,似画出来的一样。 有人笑道,“小姑娘生的好,长大后定能嫁天下最尊贵的郎君。” 也有不认同的,“要我说啊,一心一意是最好不过了。” “嗨呀,孩子还小,说这些都早了,她还什么都不懂呢。” 小姑娘水灵灵的眼睛眨了眨,嫩声嫩气。 “谁说我不懂了呀?” 美妇人忍俊不禁,“那文君告诉娘亲,你懂什么?” 小小一个人儿,剔透的像玉人一般灵气,偏不知学了谁的语气,摇头晃脑的拉长了软呼呼的调子。 “金钱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她皱了皱自己的小眉头,像模像样一叹。 “不自由,毋宁死。” “噗~” 不知道谁先开的头,所有人都笑出了声。 易母可笑不出来了,“文君,这是谁和你说的?” 问是这么问,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多半就是和叶家百里家那两个小子,又偷偷出去不知道听了什么书了。 看来女儿家该有的课程该安排上了,否则不知道野成什么样。 小文君不明白大家为什么笑,“这是神仙说的啊。” 众人又是一阵笑,只当小孩儿不知事,被人哄了却当真了,“什么神仙,这世上哪有神仙?” 小女孩白嫩嫩的手指一指庄严的佛家大殿。 “要是世上没有神仙,我们为什么要来拜呢?” 众人一滞,说不出话来。 胡错杨被母亲牵着手,母亲信佛,每月初一十五都来,她也听到了那小女孩的话,忍不住就是一笑。 “小小年纪倒是颇有慧根。” 她随母亲一起进殿拜佛,一一都拜过去,中途又遇见了那个小女孩和她的母亲,她似乎又问不完的问题,有些刁钻古怪,让她母亲也答不上来。 胡错杨一边拜佛,一边忍不住被她吸引。 她从小就被教导女子应该贞静娴雅,行走坐卧皆有规矩,从没有见过有女孩如她一样,她给她的感觉像是一阵风一样,仿佛没什么能够禁锢住她。 如今这阵自由的风,也被困在了这皇城中。 …… 易文君在宫里置了一个小佛堂,立了一个牌位,上面什么也没有。 “娘娘,这是供的什么呀?” “神仙。” 宫女:“?” 这也没什么尊号什么的,是哪路的神仙? 易文君上了三炷香,一举一动十分虔诚。 晚上,萧若风在宫中议事,一不小心错过了宫门落锁的时间,就在宫中住下了,瑾仙公公提了一盏灯笼,在前面引路,今夜月很亮,穿过一个长廊,一个阴影掠过两人眼角,定睛看去,是一丛丛树木。 萧若风笑问,“公公,那个方向有哪些宫殿?” 他指向一个方向,西北角,树影摇曳的方向。 瑾仙公公看了一眼,“那个方向只有一座宫殿,是宣妃娘娘所住。” 皇宫大内,有本事无声无息进来的,屈指可数。 许是他多想了吧。 “走吧。” “王爷这边请。” 两人走了另一个相反的方向,外臣自然不可能留宿后宫。 景泰宫 明德帝不来,宫内一早就熄了灯,只剩下寝殿一盏,如豆一般。 门窗紧闭的室内,烛火忽然摇曳了一下。 一个身影无声落地,优雅似一只猫一般一旋身,坐在了桌边,为自己倒了一杯水,轻酌慢饮,一点也不见外。 床幔被一只如玉的手撩开,露出绝色容颜。 “你胆子越来越大了,不怕身首异处吗?” “好歹相识一场,姑娘不至于如此绝情吧?”苏昌河浓眉一挑,翘起了二郎腿,这样一个动作做起来也别有一番优雅,“何况我今晚可是来向姑娘讨债的。” 他还称呼她姑娘,仿佛他们还在王府时。 “什么债?” 苏昌河从怀里勾出一个荷包,转了一圈。 “这个荷包姑娘应该不陌生吧?” 易文君睁大了一双眼,下意识一伸手,被苏昌河躲开,他勾起一抹笑,黑色兜帽下一双眼紧紧看着她。 “怎么样,这单生意姑娘觉得价值几何?” 易文君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些许激动,“你想要什么?” “我啊~” 他拉长了语调,暖黄灯火下莫名缱绻暧昧,对面的人一身雪白寝衣,眸色比外面的月色还要皎洁,苏昌河轻轻一笑。 “我想要你……心甘情愿跟我离开这里。” 易文君没有立即答应,而是问,“他怎么样了?” “不死不活。” “什么意思?” “我冒了大风险提前一步将他从火海带走,也发现只是一具躯壳而已,他这样倒有些像儒仙古尘的药人之术,又有些区别。” 苏昌河喝了一口水,袖口散出一抹暗红。 “如今也知和活死人一样了,暗河躺着呢。” “有办法救吗?” 她坐到了他对面,如一尊无瑕的美人像。 苏昌河眼眸微微一抬,“有,所需甚大。” “且不知时日,可能一辈子也就如此了。” “如此,你还要救吗?”他探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不放过任何一个变化。 他想看见什么?苏昌河自己也不清楚了。 一个明知的答案,他自己可能也傻了吧。 “其实我今晚来并不是为了来向你讨债,叶鼎之不过是一个表示诚意的见面礼而已,我来是想说,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带你离开皇宫,暗河永远向你敞开大门。” “甚至寒水寺那个孩子,可以一起带走。” “为什么?” “你说君子一诺千金,八年前你付了千金,如今我做一回迟来的君子。” 他笑吟吟的摘下了兜帽,衣冠正,目光诚。 苏昌河永远不会似萧若瑾一般,行强迫手段,这个行走在暗夜刀尖上的人一样身负帝王之气,是天生的掌控者,与萧若瑾相比,他们目的一样,却比之更堂堂正正。 阳谋不至于让人厌恶,只会让人选择罢了。 即使他已经算尽人心,料定了结局。 不过也得多谢他们这位陛下,给了他机会。 但世事永远无绝对,尤其在她的身上。 一句话,让苏昌河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第356章 少年歌行-易文君完 “不用了。” 易文君拒绝了。 她已经逃过一次,落了一个惨烈的结局。 这一次,她不愿再逃,她要光明正大走出宫门。 还有萧若瑾,她又怎么会让他好过呢,将他在意的,自信的,一一打破,易文君想看到他一生算计一场空求而不得,最后狼狈的样子一定好看极了。 她都这样了,萧若瑾也必须众叛亲离才公平。 况且…… “暗河不是我的归宿。” 易卜死了,影宗本就和后来成立的天启四守护职责重叠,易卜死后,洛青阳并没有接替宗主之位,而是要了一座城,孤身前往,易卜执着了一辈子的影宗烟消云散。 她是影宗宗主之女,和暗河不是一路人。 以她的身份进入暗河,才会是麻烦不断。 萧若瑾不会放过她,世儿还小,与其让他成长在一个不断躲避的环境里,草木皆兵,不如就先这样,寒水寺是佛家清净之地,无忧大师是一个得道高僧,有他的教导和庇护,世儿能好好长大。 十二年锁山河之约,她可以等到那一天。 易文君露出了这么久以来,第一个笑容。 “谢谢你。” 不管为了什么,他给她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你们暗河接除了杀人以外的单子吗,我想下一个长期订单。” 苏昌河脸色不太好看了,冷冷哼了一声。 “接!” 人带不走了,但钱不能也一起给损失了! 暗河相当于另起炉灶,一大家子人一张张嘴都吃金子的,作为大家长,口袋也并不富裕,他张口开了一个天价。 易文君一口应了,反正花的是萧若瑾的钱。 “有什么需要你可以和我说,我只有一个要求,要他活着。” “行。” 苏昌河走了,易文君睡不着,披了一件衣服去了小佛堂,宫人被惊动,她让人拿了一个签筒来,对着空白牌位求了一支签。 上上签。 她轻轻一笑,世间一切光明美好凝在眸中。 …… 十二年很长,人的一生加在一起没有几个十二年,对萧若瑾来说,十二年却很短。 他用了十二年的时间来捂化一个人的心,可是失败了。 强求来的相守,到头来终究只是水中月。 若问是否后悔? 没有。 再来一次,他依然不会放手,选择强求。 “她,出天启了吗?” “回陛下,娘娘并没有离开天启,在一家客栈住下了。” 平清殿内一片寂静,曾经执掌天下的帝王,如今已是一身暮气,毒虽然解了,被蚕食的生机却永远回不来了。 明德帝一寸寸描摹画中人的面容,即使病骨支离,帝王威仪也丝毫不减,扑面而来的威压让人抬不起头来。 暗卫面无表情低着头,手心已经出了冷汗。 “和她在一起的,除了洛青阳,还有谁?” “一个叫无心的人。” “陛下!” “朕无事。”明德帝摆了摆手,攥紧了手里染了血的锦帕,又一点点无力松开,这世上总有他想留却留不住的,像生命力一样,再怎么努力,也是一样的流逝。 “陛下,属下这就让医仙进宫!” “不用了。” 他让人将画卷了起来,锁进了一个盒子里。 转而令人在案上铺开了一封龙纹卷轴,平清殿的人心神一凛,看着上面双鬓斑白的帝王落笔,盖上帝印。 “出去走走吧。” “是!” 龙封卷轴收好,一行人跟着踏出了平清殿。 走到一半,天上下起了雪,明德帝抬头,雪花落到他额头上,沁人的凉。 “下雪了,冬天来了。” 萧若瑾不喜欢冬天,不喜欢下雪,北离的冬天总是格外长,也格外冷,下雪的时候太多了,一到冬天,天地都一片苍茫,仿佛将人的血液都冻住了。 宫人连忙打上了伞,隔开了越发大的风雪。 他没有回去的意思,就这么在雪中走着,漫无目的走,走着走着,走到了景泰宫外,他没有进去,就在外面看着这座无人的宫殿出神,久久驻足。 雪在伞上落了厚厚一层,化成了雪水,沿着伞沿一滴滴落下,似泪一般。 久到随行的宫人脚快冻僵了,他才动了。 去了小佛堂。 空荡荡的佛堂只供奉了一个空白的牌位。 面前的香已经燃尽了。 明德帝看了一会儿,目光不明,“砸了。” “是!” 转身之际,他身上大氅带到了供桌上签筒,圆筒晃了晃,险之又险站住,一根竹签掉了出来,正好落在他脚下。 他低头看了一眼。 下下签。 “呵。” 明德帝突然一笑,笑容中没有多少温度。 “一起烧了。” 龙纹云履踩过那支签,如踏一粒尘埃。 晚上,明德帝做了一个梦,梦见了那天。 弟弟体弱,高烧几天不退,他在大雪中跪了两个时辰,求不来一个太医。 他的膝盖陷进了厚厚的雪中,没了知觉。 天好冷啊。 宫墙处一棵枯黄野草被雪埋了,像从没出现过一样,他和这野草又有什么分别,被这寒冬埋葬了也一样的无人问津。 那天,他以为会先弟弟一步,死在雪里。 而在他人生最绝望时,有个人走到了他身边。 乌发雪肤,唇红齿白,漂亮的不似真人。 “哥哥这么好看,不要哭,要笑才好呀。” “为什么?” “你看天下这么多人,大多平凡,像哥哥这样的好看,一看就不似他们一样被女娲娘娘随手用泥甩出来的,而是亲手捏出来的,证明哥哥是被神仙偏爱的,神仙看着哥哥呢,哥哥不要哭哦。” “被偏爱……”少年自嘲一笑,只觉得这是这辈子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世上无神佛,我也只是个被厌弃的人罢了。” “有的!”女孩有一双动人的眼睛,秋水一般澄澈,“我告诉你哦,我见过神仙!” “既然有神仙,为何祂从不曾眷顾我们!” “神仙不能现身,所以派我来帮助你了呀。” 女孩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踮起脚尖为他披上,还像模像样的压了压,披风对他而言小很多,可暖意将他包围的牢牢的。 她把他拉起来,他的双腿已经僵了,两人一起压进了雪里,她一张小脸扑了满脸雪,“雪是有点大哈。” 她自己站起来拍了拍,蹲下身小手放在他腿上,一阵暖流从他麻木的腿上游走全身,很微弱很微弱,却让几乎被冻僵的心再一次跳动了起来。 “好了,哥哥你站起来动一动试试。” 在她惊喜的眼中,他看见了自己的笑容。 “哥哥笑起来真好看,每天要多笑一笑啊。” 那天,他弟弟得救了。 他也得救了。 萧若瑾不信世上有神佛,这一刻他信了。 他想,若世上真有神佛,她就是神佛给他最大的眷顾。 她救了他。 他用权势困住了她。 她像天上的明月,明月太美,不属于一个人。 他偏要折在手心,日日相对,夜夜相伴。 让她只属于他一个人。 她是神仙派来的,是神明对他的眷顾,不是吗? 放了她,和成全自己之间,他成全了自己。 是他疯狂自私,是他贪欲太多,是他偏执强求。 他只是想和她在一起啊! 她说他笑起来好看,喜欢看他笑的样子。 他笑了,每一天都在笑,她却不愿看了。 “为什么?朕对你还不够好吗!朕到底哪里比不上叶鼎之!比不上一个死人?!为什么总要离开我!” 萧若瑾看见自己怒声质问,几乎语无伦次。 “你想要什么只要你说,我都可以给你,你还想要什么?!” “说啊!!” 他几近癫狂,逼他如此的人不起一点涟漪。 世上感情浓烈不过爱恨,他宁肯她恨他,甚至捅他一刀,好过似一个陌生人,她可以对一个微不足道的宫女关心,唯独对他残忍,连一丝情绪也吝啬。 越是如此,越是不甘。 爱在一日一日中扭曲,偏执,成为魔障。 这强求来的苦果,碾碎了也要两人一起吞下。 她注定一生别想逃离他,生一起,死同葬。 梦境又是一变,熟悉的一切,万顷碧荷。 ——景玉王府。 如今回想起来,这原来是他最幸福的时光。 她喜欢荷花,他让人开辟了一个莲湖,请人设计,一年四季花开不败。 湖心亭中,一抹纤柔的身影若隐若现,他一步步走近,掀开了轻纱,手上肌肤平整光滑,不见了岁月痕迹。 “文君。” 她回身望来,绿色衣裙如水一般泛开涟漪。 他颤抖着伸出手,热意涌上了眼眶,“不要离开我。” 手穿过一道幻影,点点化成了漫天萤火。 “为什么?” “我只是爱一个人,爱一个人也有错吗?” “我没错!” 他低低自语,忽然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听起来却似哭声。 “我没错!哈哈!” 下雪了,一片一片,覆盖住了景玉王府。 白茫茫一片凄清,似一场天地共举的葬礼。 “哥哥不要哭。” “哥哥没有哭,是下雪了,在脸上融化了。” “哥哥你快看啊,雪停了,太阳出来了。” “嗯。” “太阳出来了,哥哥开心吗?” “开心。” “太阳其实每天都在,哥哥每天都要开心。” 望着女孩明媚的笑靥,少年扬起了嘴角。 “好。” …… 明德帝沉睡着,水光从眼角滑落,无声没入了斑白鬓发。 这一晚,皇城上敲响了丧钟。 洛青阳一惊,连忙穿好衣服来到隔壁敲门,这才发现门没关,月光凉如水,洒落在窗边人身上,如同披上了一层轻纱。 她手里拿着一个小玉瓶,指尖比玉更白。 “……师妹?” 易文君回眸轻轻一笑,美人如梦,倾国倾城。 十二年萧若瑾千般讨好,用尽手段,没见她一个笑颜,他死这一天,她笑了。 九泉之下他看见了,不知是否会欢喜呢? “明天我们就离开了。” 洛青阳恍惚了一下,慌张的转开了视线。 “好。” 一个字而已,也似带了热度。 洛青阳都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直到回到床上,一颗心还不受控制。 你在想什么,洛青阳。 师妹只是师妹,她对你只有师兄妹之情。 反复告诫自己,他的心跳声才渐渐平复。 易文君催动内力,瓶子成灰被她扬了出去,院子里一个人抬起头,他生了一副好容貌,俊美似天人,就是一颗光头也丝毫没影响他的风姿,眉心一道血一样鲜艳的红纹,显出几分邪气来。 “娘亲这是在毁尸灭迹?” 一开口更不似一个正经的和尚了,“下次这种事情用不着娘亲动手,交给我就好了,保证一点痕迹不留。” 他似乎颇为自豪的样子,易文君沉默了。 “……知道你聪明了,会说也可以少说。” 他乖巧可爱的儿子是在佛门长大的吧?? “白日才下了一场雪,一场雪一场寒,晚上多加一条被子,当心着凉了。”十二年没见,当初小小一个变成了少年,比她高了,她还是下意识呵护,像关心一个三岁的孩子一样。 无心一点也不介意,笑意快从眼里漫出来。 “我听娘亲的话,会乖乖多加一条被子。” 如今的域外第一,也只是娘亲的小宝宝。 易文君也忍不住笑,目光秋水一般温柔,“乖乖去睡了,明天还要赶路。” 明德帝驾崩后,龙封卷轴被取出,传位于永安王萧楚河,第二年改元承平,立叶啸鹰的女儿叶若依为后。 易文君和无心一起先去了暗河,接一个人。 “结束了。” 苏昌河负手站在高处,看那马车在眼中变小,无悲无喜,苏暮雨在他身边,“我以为你会想办法留下她。” “你又知道了?” “你喜欢她。”苏暮雨冷冷戳穿他平静的伪装。 “我是行走在暗夜中的人,尚在血海中沉浮,她却已经在光明的彼岸,那是我想带你们去的方向,硬把她拽入和我们一起,岂不是恶劣的紧?我的世界也不只她一人,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少了一个人,我的生活也不会有什么变化,还是说在你心里,我真是一个卑劣的小人?” 他笑了笑,“要真这样的话,可就让我伤心了。” 苏暮雨看了他一阵,乌云破日一般笑了。 “你不再像一个君子,而是成为了一个君子。” “可别。” “君子欺之以方,我苏昌河这一辈子只有欺别人的份,容不得人欺我,君子是给别人看的,做君子,这辈子一次就够了。” 红袍烈烈,被风鼓动翻腾,似一片血海。 黄泉彼岸,无边长夜,净土开出一支兰。 “人啊,总是要看见点光。” …… 当初烧的一干二净的地方重新起了草庐,旁边还多了两间,琅琊王已经死了,萧若风还活着,和洛青阳一起说话,曾经名动天下的两个人如今像个普通人一般,商量着如何盖房子,盖几间,怎么样省钱点。 曾经他一人守一城,苦心修炼凄凉剑法。 一修十二年,一朝出世,自以为天下第一,却忘了世上天骄能人倍出,每时每刻都在变化,他在进步,别人也并不是止步不前,他打算换一种活法,入世来,修入世之剑。 时隔十二年,再一次来到寒水寺,恍如隔世。 故人不在了。 佛像依旧。 无心在这里长大,如回自己家一般,一路走,一路有人打招呼。 “师叔回来了!” 无心不厌其烦,一一微笑点头回应,佛寺庄严,他并无袈裟着身,也似菩提琉璃。 叶鼎之一身玄衣,面容依旧,如同一个被摄去灵魂的躯壳,空空洞洞一双眼无意识追随着身边的人,嗜血魔性乖乖潜伏起来,被易文君拉着手,亦步亦趋跟去了大殿。 佛祖高坐云台,香火萦绕着他慈悲的面容。 十二年过去了,一家三口再次跪在佛前。 “娘亲要求一支签吗?” “不求了,”易文君如画眉眼舒展,笑道,“重逢已是上上签。” 无心笑着点头,这时却听见响声,两人看过去,见一直对外界毫无反应的叶鼎之手中捧了一个签筒,面前掉了一支签。 “上……上……签。” 十多年不曾开口的嗓子,仿佛生锈的铁器。 一字一句,僵硬滞缓。 那双空洞的双眼把母子两人装在了里面。 母子俩怔住了,下一秒,易文君泪如雨下。 叶鼎之缓缓动了,一手握住妻子的手,一手拉住儿子,执念注入灵魂中,让那双空洞的黑眸中逐渐生出了神采。 “我……回来了……,我们一起,回家。” 易文君笑中带泪,“好,我们一起回家。” “世儿,爹爹回来了,我们一起回家了。” “好。” 多智近妖的少年落下一滴泪,扬起了笑。 神佛是眷顾无心的,他找到了自己的家。 一家三口一起下山,父亲宽大温暖的手,母亲轻柔的低语,话语中是三餐,笑容中是幸福,手中是彼此,日复一日,平淡寻常,便是他们所求的一生。 无心每走一步台阶,身上的气息变化一分,心境圆满一分,直至看见了江边那座小小的草庐,他停下了脚步。 “世儿,快要到家了,怎么忽然不走了?” 易文君关心的看向他,叶鼎之也跟着一起。 “已经到了。”无心笑了笑,双手合十行了一个佛礼,一如云台上面目慈悲的佛。 他伸手接住一片杏花,身影逐渐变得虚幻。 “原来,杏花已经开了。” 风拂过青山,杏花吹落枝头,繁花如雨。 春已至。 无心成佛了,也在成佛一霎那彻底消失了。 他用无心的一世,换来了叶安世的圆满。 易文君说曾见神佛,可这世间从无神佛呀。 她陪伴了他三年,他已经守护了她一生。 易文君终于失声痛哭,叶鼎之笨拙的抱住她,拍拍,“文君,不哭。” “我们到家了。” 第357章 完结 无尽黑暗中,一处光亮若萤火一般渺小仿佛下一秒就消失了。 系统:“!!!” 谢怜微心里一紧,上楼的脚步声急促慌乱,这次阿娇第一次见她这样失态,她愣了愣,就见她眨眼间到了二楼最深处,消失在了一间房间。 她下意识想上去,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二楼最深处那一扇门是一个禁忌,她来了这么久,从没见它打开过,也从没见人从里面出来过,她一直以为那就是一间空屋。 可现在看来并不是,里面到底有什么…… 时隔百年,谢怜微再一次打开了这扇门。 门后是另一个空间,广袤无垠,头上星罗棋布,一颗颗星子或璀璨或黯淡,光亮点亮了这个世界,谢怜微走进去,一步一涟漪,无数条光线在脚下蜿蜒,每一条光线尽头都是一面面镜子,远远近近,分布在这个空间里,镜面朦胧,似雾一般,细看流转着星光。 “阿卿。” 其中一扇镜子前站着一个人,白皙的玉足上系了一条红绳,红绳上一尾精致银鱼栩栩如生,鱼身镂空,随着主人转身清脆空灵的银铃声回荡在这片静谧的天地。 “怜微,你来了。”她轻轻一笑,虚幻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了。 谢怜微看着她半透明的身影,喉咙像被什么梗住了,眼眶酸涩,“你……”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坦然道,“我要消失了。” 谢怜微眼睛更红了,她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陪我坐坐吧,我们也好久没有一起安静的坐会儿了。” 她一点没有即将消失的悲伤,像以前一样笑着。 谢怜微却更难受了,她还是露出一个笑,“好。” 她们都知道,这是必然的结局。 不管是她,或是自己。 两人席地而坐,抬头望着一片无垠星空。 “真美。” “你看了这么多年了,还没看腻啊。” “看多久都一样美。” 苏予卿目不转睛看着,脸上一直带着笑。 “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就看着它们了。” 她是第一任阁主,缘梦阁的创立人,谢怜微一睁眼看见的就是她,她是她记忆的源头,她们一起走过了许多年,她身上懒散也有她的影子,只是从一百年前开始,她就一个人在这里,不见人,不出门,马不停蹄去一个个世界,像被什么追赶一样,又像在寻找什么一样。 “你……找回记忆了吗?” 她摇摇头,像放下了一身执念,清透无瑕。 “不重要了。” 谢怜微有些茫然,星空无垠,漫天星辰一闪一闪,倏尔,一缕缕流光划过天际,星辰从天上坠落,绚烂无比。 落在地上,如星辰坠湖,荡开一圈圈涟漪。 一滴滴水珠升起,一一破碎,一个个身影浮现。 美人万万千,仿佛来自千万不同的世界。 谢怜微心头一紧,突然转头,“阿卿……” 她身体更加透明了几分,几乎与这些幻影一般。 苏予卿仿佛感觉不到自己的变化,只抬头望着星空,笑看着更多的星辰落下,仿佛将一生的光亮凝聚在了这一刻,璀璨的星光照亮了整个世界,无时不在的雾气都在这些星光下消失了。 她伸出手。 梦幻一般的流光落在了几乎透明的手上。 变成了一滴水珠。 这是…… “泪。” 情深而泪,一段段执迷,终究是释然了。 苏予卿笑着落下一滴泪。 晶莹剔透的水珠升起,应声而破,恍惚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双金色眸子从亘古时光中,也像是被遗忘了的记忆中望来,专注温柔,仁慈悲悯,仿佛天地浩大,唯她一人。 “好久没休息了,我好累啊,想长长睡一觉。” 谢怜微愣了一下,心里一慌,下意识想伸手,只抓了一个空。 “阿卿!!” 星光更多了,点点萦绕在她身边,漂亮的像一个梦。 一个噩梦。 谢怜微崩溃了,徒劳的想抓住这些星光。 却是一场空。 星光散了,再不见那个人,红绳串着银鱼被谢怜微紧紧攥在手心中,悲恸的哭声回荡在这片被隔绝的天地。 与此同时,另一处神秘空间,神台上,主神倏然睁开了眸子。 祂紧紧捂着自己的心脏。 痛! 高高在上的主神第一次体会到这个字。 祂再次将它掏了出来。 那只可托万千世界的手,却仿佛托不住一样轻轻颤抖着。 金色的眸子映着鲜艳的红色,淌下了两道血泪。 “哈……” “哈哈。” 神捧着那颗心,大笑着,从神台上跌下。 …… 某一天,阿娇在小楼里值班,和新撬,呸,新加入的小伙伴兴致勃勃磕着瓜子讨论隔壁的大新闻,他们的对家大boss——主神,居然带头造反! 一个世界一个世界,逮着一个天道就问。 “你看到我的心了吗?我的心不见了。” 说一句没有,就是一顿揍。 说看到了。 祂就说。 “你骗我。” 又是一顿揍,揍得更狠。 把各大世界的天道股东们全痛揍了一遍。 主神疯了。 现在隔壁一团乱。 好多人到他们这来了。 谁能想到啊!他们甚至还没发力,哈哈! 正上头呢,正主突然就那么突然的出现了。 阿娇吓的魂飞魄散。 “主、主神!” 祂变了,又仿佛没变,迫的人不敢呼吸。 “不用叫我主神,我不是主神了。” “好,好的。” 她抖抖嗦嗦,用上了一辈子的勇气,敬业的自己都佩服自己。 在主神想跳槽来他们这,她还记得走流程。 问他为什么? 他说为了—— “予卿一梦。” 阿卿一脸懵,谢怜微回来了,看到主神的神情说不出来的奇怪,想把他打死,又不得不忍耐的样子,她给了主神一样东西,是一条红绳系的小银鱼。 主神看到那个东西,像精神病人吃了药。 “多谢。” 祂说。 二楼深处那扇门开了,主神走了进去。 小楼外又来了一个人,有人见她进去,笑道。 “又一个傻子。” 执迷一个虚假的梦,不是傻子又是什么? 那人听见了,脚下的步子不曾有片刻停顿。 无边无际的黑暗,衬的前方的灯光,人影都极小,小小的人影向光而去。 或许有一天这无边黑暗消失了,缘梦阁这小小的光也就不存在了。 现在,生意还是要做下去的。 “欢迎光临。” 来人是个女子,身姿柔弱,生的极为美貌。 扬绰约之丽姿,怀婉娩之柔情。 “客人,你想改变什么呢?” 女子沉默了许久,太多太多终凝成一句。 “我希望,李相夷活着,有人待他好一些。”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