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两千四百年日记》 第1章 平行时空的倒计时 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但这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两个倒霉蛋,一脚跌进去,便阴差阳错的颠覆了唯物主义的认知。 易承就是这样一个倒霉蛋。 躺在北阳城低矮的黄泥城垛上,翘着二郎腿,口中叼着一根青草,湛蓝的天空一碧如洗,远处翠绿的麦田间,有不少穿着麻衣的农人们在辛勤劳作。 陇西五月的日光既不毒辣,也不阴郁,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让人忍不住想打瞌睡。 易承把垫在脑后的右手抽了出来,呆呆地望着手腕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3:10:16】 一个散发着莹莹白光的倒计时,此时就出现在他的手腕处的皮下,似乎与他的血管融为一体,从这个倒计时上来看,还剩下三个多小时。 “呵。”易承的嘴角翘起,有些不屑地哼了一声,“十年才给半个月,时间敢再短点吗?” 一阵和煦的微风吹过,周围的环境静悄悄的,似乎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忽而在城外远处的小道上,响起了一阵嘈杂声。 易承转过头,就看到一支马队样式的人群正朝城门走来。 离得近了,易承看清了来人的面貌,这支马队的人数很少,仅仅十余人,每人牵着一匹马,为首的两人头戴黑冠,身穿长袴儒服,其他人穿着各色麻衣布袍,看起来风尘仆仆的样子。 “敢问小郎,此地可是北阳城?” 为首戴着黑冠的一个中年人走到城下,朝着躺在黄泥墙上的易承问道。 易承坐起身随意打量了他一眼,见来人言行举止很有礼貌,便打了个哈欠道:“正是北阳城,不知先生从何处来?可有验传?” 黑冠中年人先是楞了一下,他入秦许久,一路上所遇谈吐粗鄙者众多,而此时面前这个小郎问起话来竟然有几分读书人的气质,这让他有些好奇。 “吾从魏国来,西出函谷关,尝闻秦王言‘宾客有能出奇计强秦者,吾尊官,与之分土。’某家多年参李悝之《法经》颇有心得,愿为秦王驱用,特不远千里请入栎阳,入秦之时,已得秦国验传,小郎尽可拿去查看。” 说罢,他便从怀中掏出一块木牌样式的东西。 易承一怔,眼角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 没想到这一世只有半个月的时间,竟然也能在陇西碰到一位历史名人?还是如此有名的?! 易承跳下黄泥城墙,接过黑冠中年人递过来的木牌,木牌上公孙鞅三个篆书大字仿佛像是亮着光一般扎眼,这也让易承频频瞄眼打量着面前的这个男人。 他的眉毛是很细的双燕眉,五官清瘦,留着一撮山羊胡,有几分书生的模样,整个人瘦高瘦高的,在这个人均不足一米六的时代,大概能有个一米七五的样子。 “不知先生可要在城中落脚,小子可代为引路。”易承的眼睛情不自觉的就停在商鞅身上,脑海里混杂着以前在历史书籍上看到的关于这个人的记忆。 “善,某家一行赶路也有些焦渴,汝等有无酒水,给某家送来,定少不了好处。”商鞅倒是对易承没有多少戒备,毕竟易承的这具身体还太小了,十一岁的年纪,让人很难生出戒心。 带着商鞅等人进了城,易承将他们引到驿馆,等众人落座,然后又给驿馆中坡脚鳏夫打了个招呼,就从地窖里搬出一坛子酒,惹的鳏夫一阵喝骂。 看到易承竟然能搬出一坛酒,商鞅笑道:“未曾想当真有酒。”说罢便随手抛给易承五枚圆形铜钱。 易承接过铜钱,见是半圜钱,笑着摇头道:“能与先生共饮畅谈,乃小子的荣幸,这酒就当是小子请了。”说罢,就把钱放回了桌上。 商鞅脸上的笑意更浓,也不客气,接过酒坛,就给自己倒上了一碗。 “某家本就嗜酒,可惜这一月来疲于赶路,春日之时冻醪未沾,馋蠹甚笃,今日倒是可以饮个痛快!” 易承看着商鞅端起酒碗,咕嘟咕嘟地一气将酒喝完,嘴唇边的胡子上还沾着晶莹的水珠,看起来倒是有几分豪迈。 “先生是法家?” “正是。” “可否讲讲法家主张的治国之策?”易承实在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心。 “汝等黄口小儿,也懂治国?”在商鞅旁边,一名两髯蓄着长胡须的大胡子朝易承嗤笑一声道。 商鞅微微一笑,也不替易承解围,似乎在等着易承的解释。 “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体肤,这位壮士莫要瞧不起黄口小儿,天之大任,黄口小儿也说不定可以担的起。” 商鞅的眼神一亮,仅仅凭这几句,眼前的小子就不能再算是乡野匹夫。 “汝懂史?” “略知一二。” “所学春秋?” “杂学而已。” 寥寥几句,商鞅脸上的表情便由轻笑转为正色,只听他道:“既知舜、傅说、胶鬲之人,又晓管夷吾、孙叔敖、百里奚之辈,可见见识足矣,是个读书的苗子,方才汝开口问吾法家治国之策,本以为只是小儿妄言,现在看来,汝确是有些聪慧。” “先生过奖了。”易承客气的笑了笑。 “既然如此,那吾便与汝讲一讲吾法家之精髓。”商鞅站起身,略微沉吟后便朗声道:“法家治国,其道之根本却在于治民...” 同易承在后世了解的一样,商鞅的观点,本质上是与民争利,让民众忙碌一生但又一事无成。 在他看来,国家和民众是对立的,是零和博弈。 人在穷困时,便想法设法使自己富裕起来,而富裕只能是靠诚实劳动合法经营,可人一旦富裕起来,不愁吃喝的情况下就开始琢磨些奇技淫巧了。 “民弱国强,故有道之国务在弱民,民贫则力富,力富则淫,淫则有虱民者劳而富,必求六虱者也,为伏六虱,必以税制民者也....” 当然,民众诚实劳动一定会富裕起来,富裕了就会追求六虱,即各种贪欲,想解决这个问题,就需要通过税收杠杆,调节民众收入,让民众始终在贫困线上挣扎,让他们不得不经年累月的劳作。 如果有民众受不了劳作,那么还有一条快速致富通道,那就是上战场打仗。凡是立下战功者,升官,加爵,封妻荫子。 在商鞅这套理论模型下,贫者老老实实种地交税,强者为国到处征战立下战功,民众必将踊跃参军,军队必将在对外战争中奋勇杀敌,国家自然战无不克攻无不胜。 易承是知道这套管理理论的,大秦日后能够一统天下,可以说这套理论奠定了大秦帝国的基石,而这套理论在后世,仍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不得不说,有些人,就是注定为了改变世界而生,让那些大多数碌碌无为之辈跟着他们的思路走。 易承似乎看到了这个人站在高台之上,决定了中国历史接下来两千年封建制度的轨迹,这是一个有着巨大理想的人,而历史也将会为他这种人的理想买单。 “先生大才,此去栎阳,将此法献于王上,必得重用。”听商鞅说了一大堆,易承总要说些鼓励的话。 刚刚发表完激昂演说的商鞅,听闻易承的称赞,此时清瘦的脸颊上竟泛起些许潮红。 “少郎君谈吐亦有良才之风,此番不如与吾同去面见大王,共商变法大业,定可加官得爵,成少年英才之名。”听完易承的鼓励,商鞅笑着向他抛出橄榄枝。 “额...”易承面色一沉。 商鞅最后怎么死的,他知道,车裂而死,五马分尸,脑补了一下面前这个清瘦的男子被五匹马撕扯的样子,易承觉得那些历史大事,还是交给这些不怕死的人去做比较好。 “不瞒先生,小子已身患重疾,不久将辞于人世,只愿魂归故土,落叶归根,恕不能与先生同去。”易承瞟了一眼手腕上的倒计时。 【1:37:52】 只有一个多小时了啊... “如此...”商鞅的表情也一下子纠结起来,皱起眉头问道:“尚无医治之法?吾尝闻栎阳有名医...” 易承苦笑打断道:“小子家人曾访山中高人,已确认世间名医皆无解法。” “吾观汝中庭饱满,印堂开阔,眉续不断,乃是长寿之相,未曾想竟身患重疾,可惜可惜...”商鞅喟叹一声,颔首摇头连说了几个可惜,最后他才抬起头说:“郎君可有未了之事?吾与汝有一酒之缘,此情应记,自当尽力相帮了却郎君夙愿。” 易承没想到,自己只是鼓励了商鞅几句,这位老兄竟承给他一个人情,还是古人仁义! 略微思索之后,易承沉吟道:“日后先生若是在秦国得以显赫,若有人以小子亲眷之名前往投奔,还望先生收留。” 商鞅面色坚定道:“自当如此...” ...... 易承在城门口目送着商鞅的马队一路纵马离开,感觉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有些不太真实,他真的遇到了主持了秦国变法的那个商鞅?并且让他欠下自己一个人情? 老天爷给他安排到这个两千四百多年前的战国时代,并且赋予他一个无限循环的倒计时,目的就是让他见一见这些历史名人? 易承不知道,他也没有多少时间再去思考。 因为手腕上的那个倒计时此时已经走到了最后五分钟。 【0:4:32】 坐在黄泥土墙上眺望远方,下午的天边飘过了一阵云彩,像是点缀在湛蓝色画布上的白色缎带,远处翠绿的麦田间,仍有不少穿着麻衣的农人们在辛勤劳作。 这一世,只有半个月时间,短暂到他连这具身体的父母都几乎没有多少接触,就要离开了。 “拜托了老天爷!下辈子能不能夺舍到一个王侯之家啊!都几辈子了,不是平民就是奴隶,给条活路行不行啊!” 在倒计时的最后十几秒钟,易承仰头朝着湛蓝的天空大喊了几句,然后他的意识就陷入了黑暗... 第2章 论穿越者的生存守则 如果上辈子有人问易承相不相信世界上存在灵魂转生这种东西,做一名坚定的唯物主义无神论者,易承一定会嗤之以鼻。 可当他被扔在了两千四百年前轮回了几次之后,他很想坚持活到十九世纪,然后去欧洲找马克思好好聊聊。 来到这个两千多年前的时代已经有十六年了,在这断断续续十六年的艰难生涯中,让易承对这个时代有着一个清醒的认知。 这是一个愚昧,无知,冷血,残酷的世界,和后世的文明世界相比,这里简直就是一个茹毛饮血的原始社会。 没有钱币,大量的交易仍以以物易物的方式进行,没有道德,各个国家都在用血腥残酷的战争互相征伐,没有政府,偏远乡村的管理通常都是以大族奴役奴隶的方式进行管理,没有科学,这里的人们上至王公,下至百姓,都笃信不疑的相信这世上有仙魔鬼神,而上天会眷顾或者惩罚他们。 这个时代在中国历史上,叫作战国。 易承通过这么多的年整理,大致推算出自己所处的时代应该在韩赵魏三家分晋之后,公元前三百六十年左右,在此之前,他一共重生了五次,一次楚国,两次魏国,两次秦国。 这五次中,最长的一次是第一次穿越到在秦国,他重生在了一名十一岁少年奴隶的身上,在秦国狄道边境修建了六年的长城;最短的一次是上一次,他重生在了秦国陇西北阳城中的一户中户人家的孩子身上,时间只有半个月。 关于自己重生时间的规律,易承没有丝毫头绪,他只知道,只要自己手腕上那个该死的倒计时一旦归零,他这一世的生命也将随之走到尽头。 如果是肉身重新投胎,从婴儿成长为成人,易承可能还能解释为生命的轮回,可每一次他的重生,都带有着严重的夺舍性质。 到目前为止的五次重生,全都是重生在十一二岁的少年人身上。 每一次他重生在那些少年人的身上,那些少年人曾经的记忆也全都会被他读取一遍,这种感觉很奇怪,他就如同一个鸠占鹊巢的孤魂野鬼,不断地寻找可以容纳他灵魂的身体。 最让易承感到困惑的,还是每一次倒计时结束后的时间。 倒计时归零,他的意识陷入黑暗,只不过在他感觉只是闭上眼一瞬间完成的时间,外面却足足过去了十年。 这一点从第二次在魏国死亡之后,易承在第三次和第四次重生都进行了验证。 结果如他预料的一样,每一次他死去,时间都会直接跨过十年。 第三次重生在楚国,他附身在楚国郢都将作监一个木匠家中的孩子身上,手腕上的倒计时有三年零六个月,在此期间,他思考了很多东西,其中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是他作为一名穿越者,而且有着生命倒计时的穿越者,他该如何在这个世界上生活。 当皇帝是很不错,特别是满脑子都装着现代人那一套管理理论,如果强行扯虎皮拉大旗,易承相信,自己在这个战国乱世,一定可以有一番作为,甚至如果他狠心一些,把历史上那些知名人才全部招揽一番,重现大秦之风,一统天下也未可知。 不过,手上的倒计时明确的告诉了他,他还有多长时间好活。 当一个人明确知道自己死期的时候,事实上,什么荣华富贵,什么称王称霸,都会失去那么强烈的吸引力。 生命是有限的,如果还要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尔虞我诈的战国争霸中,易承觉得不值得,他想过的悠闲一些,悠闲地看这个世界的每一次日升日落,悠闲地与这个时代的人交往,悠闲地感受每一季春夏秋冬。 所以他决定要悠闲。 文人墨客是悠闲的,他们喜欢看农夫们在田野里,在地头间辛勤的劳作,当看到这幅场景时,他们总会用最美的诗句吟诵这幅美丽的画卷。 可是下地干过活的易承知道,种地绝对不是一件美妙的事,至少他在机械化时代务农,都感觉十分辛苦,更难以想象在这两千四百年前的农民需要付出怎样的辛劳。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想成为这个剥削时代下层阶级中的一份子。 这世上一直都存在着阶级,这一点,连后世那种生产物资已经较大丰富的社会都消除不了,更不用提在这个两千多年前的时代了。 有人在辛苦的劳作,就会有人高高在上的享受。 易承没蠢到仅凭一己之力,就想要撼动两千年封建王朝特权阶级的地步。 所以他只想要加入他们。 想成为特权阶级,对于没有高贵血统的平民来说,一般都只有两条路。 一是做官,二是做匠。 做官很好理解,任何封建朝代的官员都是社会中上层的阶级,他们手中握有的权利,决定着他们可以享受较高一等的生活,可惜在战国,官员大多还都是世袭制,普通人几乎没有什么途径成为官员。 然而做匠,指的可不是成为那些世家大族的奴匠,而是指拥有一门高超手艺的匠人,可以是木匠,也可以是铁匠,总之,掌握一门高深的手艺,这种人也一直是贵族阶级招揽的对象,社会地位自然也不低。 第三次在楚国重生的易承,通过父亲是将作监木匠的身份,就成功的成为了一名匠人。 他通过冶铁实验,锻造出百炼精铁,又以精铁锻造马蹄铁,敬献楚肃王,获封工尹,又研究出了水车水磨等灌溉农具,依托这些,他获封爵位,赐封食邑三百户,并且被大匠作所倚重。 从那时起,易承就察觉到自己这只小蝴蝶对历史煽动翅膀造成的影响。 第四世,他重生在魏国观津城一名十四岁的戍卒身上,仅仅在魏武卒军营里呆了两个月,齐国就率大军攻观津,易承好不容易靠着自己结识的十几名弟兄才逃出城去,不过观津城破,他们也是死罪,最后只好占山为王,盘踞在虎门口一带成了绿林好汉。 不过这次战争经历给了他一段深刻的记忆,这也是他穿越几次以来,第一次直观感受到战国的残酷。 人与人之间的残酷,只有真正杀伐起来,才能感受的淋漓尽致。 什么仁爱道德,什么善良人格,在战国的战场上,只有你杀死我,或者我杀死你这两种选择。 而这种选择,还是用最残酷的冷兵器杀死对方。 这个时代的主旋律,其实也正是应了战国之名,各国纷战不休,如果没有大秦一统天下,这种杀伐还会永久的持续下去。 易承想活得悠闲,在这个动乱的时代,确实太难了... ....... ....... 眼前的黑暗浓郁的如同黑洞,易承觉得自己仿佛穿越在烟波浩渺的星空之中,只不过他在的这个星空太大,看不到一颗星星。 魏国、大梁、复仇、杀人、被抓... 无数记忆的片段从脑海中闪过,从黑暗中悠悠转醒的易承睁开了眼睛,可眼前依旧昏暗一片。 待双眼渐渐习惯,就看到面前是一个昏暗破旧的木牢,石板地面上散乱的铺着一些茅草,在墙角处,还有一个脏兮兮破了个角的陶碗。 木牢中很是寂静。 “哎。”易承长叹了口气。 本来还期待着这辈子能夺舍个王后之家,过几年安生日子,可现在看来,腹诽老天爷的下场很惨,自己果然得到了报应——他这辈子穿越过来,居然附身到一个叫孟文的十三岁罪囚身上,而他现在,就处在魏国大梁城中的大狱! “又是个坑啊!” 易承苦笑,忽然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小心翼翼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千万不要太久啊...”易承咬住嘴唇,狠下心朝自己右手手腕处看去。 【:57:11】 【:57:10】 【:57:09】...... 倒计时仍像之前十几年那样,冷酷而又无情不带一丝感情的继续流逝。 ...... 五万两千五百多小时! 一年八千七百六十小时,那就是整整六年! 得,完犊子.... “不是奴隶就是罪囚,而且时间这么长,这他娘的也太难了...”易承闭上眼睛,感受着上苍对他满满的恶意... 第3章 一名罪囚的自我救赎 在昏暗的监牢里,易承将这具身体的全部记忆又仔仔细细的回忆了一遍。 这具身体的主人年仅十三岁,就敢当街杀人,而他杀的人,却是魏国大梁知名贵族戴家的长子戴殷。 事情的起因并不复杂,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叫孟文,家住大梁城,从小与姐姐相依为命,平日里孟文随渔夫们去大梁城外的瑶河捕鱼,姐姐就在城中给一些妇人之家做缫丝活计,二人虽从小孤苦,却凭着双手在大梁城中安身立命,大梁富庶,日子倒也过的不差。 可一个月前,孟文的姐姐孟氏被大梁城主招入家中饲养春蚕时却发生了意外,白日里姐姐还在城主府帮忙照料春蚕,晚间却传来孟氏在城主府暴毙的消息。 孟文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整个人如五雷轰顶,竟当场昏厥过去,平日里结好的乡亲见他们姐弟甚是可怜,这才凑了些钱粮,换了个草席,将孟氏草草掩埋下葬。 孟文醒来之后,大哭两日,整日不吃不喝,就跪在姐姐坟前,到第三日,才被一老叟强行拖回了家。 而接下来的几日,孟文忽然发疯一般,到处打听,他想知道,自己的姐姐究竟是怎么死的。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孟文就得知了真相。 他的姐姐,是在城主家做工时,被大梁贵族戴家的长子戴殷看上,侵犯之时,因为过度反抗,而被活活掐死的! 十三四岁的少年人,正是血气方刚,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盛怒之下,孟文决心找机会复仇! 接下来的半月,他整日在戴府附近游荡,探明戴殷的出行时间,最终在两天前找到机会,趁戴殷出府,登马车之隙,从暗角冲出,用一柄短匕朝戴殷胸腹连刺十几刀。 当时牵马的马夫,在场的家臣都呆住了,一时间竟无人上前阻拦,就看到孟文疯狂地将短匕在戴殷身上插拔,血液飞溅,残忍无比。 结局还算不错,戴殷当场身死,而孟文也被反应过来的家臣们五花大绑的控制住关入城中大牢,等待着被处以极刑。 好死不死的,偏偏易承的灵魂就穿越到了他的身上,成了一个没有几天好活的死刑犯。 “怎么这么惨啊...”易承用手锤着脑壳,痛苦的闭上眼睛。 刚穿越过来,就等着被处以极刑,这他娘的找谁说理去? “小子,听说汝今年才十三岁,就敢当街杀人,杀的还是少宰大人家中长子,狱卒说,少宰大人打算过几日将汝当街大辟,剁成肉酱,以示万民,汝怕是不怕?” 昏暗的牢房中,忽然传来了一声粗犷的男声,声音很浑厚,把易承吓了一跳。 “足下是谁?”易承环顾一圈,然后朝昏暗的四周戒备地问道。 “吾?呵呵,某家禽滑厘。”黑暗中的声音傲然道。 “禽...禽滑厘?那个墨家巨子?”易承咽了口唾沫,这名字发音太特殊,让他一下就联想到了他之前整理战国名人中那位墨家第二任巨子。 黑暗中陷入了沉默,良久,一个高大的黑影才从对面的木牢栅栏旁缓缓出现。 借助昏暗的光线,易承就看到一个面色黎黑,披散着长发,身穿灰色布衣的高大男子双手抓住木栏杆,伸着脑袋,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他的眼神很凌厉,带着一股子威严与敌意。 “汝怎知吾是墨家之人,巨子有疾,已三次委托某家接替巨子之职,某家尚未接受,此事只有我与巨子知晓,汝如何得知?”禽滑厘的呼吸很粗重,看得出,他的内心并不平静。 易承苦笑,这老天爷当真不是在捉弄他?几乎每一次穿越他都会多少遇到几个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 经过许多次与这些历史人物的交流,易承现在撒谎的水平可以说是手到擒来。 “其实小子乃道家理综一脉,精通机关消息,家师曾多次称赞墨子之大才,并且给小子说过,墨子对其弟子禽滑厘颇为看中,下届巨子非他莫属。” “汝在胡说!” 易承话音刚落,就听到禽滑厘怒哼一声。 “某家追随巨子多年,从来都是隐姓埋名,外人只知巨子身边有一慎子,却不知禽滑厘之名,而且巨子与道家多有来往,从未听说道家还有理综一脉,某家看汝定是在信口胡言!”禽滑厘愤怒的辩驳声传来,易承听到这些话,脸色微变,不过很快便镇定下来。 “吾理综门派乃道家隐士之脉,通晓各种秘辛何其多也,世人未曾听说也是情理之中。”易承洒脱道:“不知巨子可曾听闻楚国二十四年前兴起的水磨水车之事?” 易承提到了水磨水车,牢房中顿时陷入了安静。 过了好一阵子,地牢那边的禽滑厘才悠悠地问道:“水磨水车是汝门所作?” “正是,还有百炼精钢与马蹄铁,也正是出自我门。”易承大方道,事实上这些东西都是他自己鼓捣出来的,未曾想过他重生了两次之后,还能把这些东西当成自己门派的优势拿出来显摆。 “巨子在楚国见过这几样东西。”禽滑厘的声音不再像刚才那般愤怒,反倒变得有些柔和,“他老人家对水磨水车称赞有加,称其为‘大繁至简,精巧绝艳’,巨子也曾构想过用水力代替人力的机关消息,不过大多数都复杂难持,不堪久用,而水车水磨却是化繁为简,用最为简易的思路造出最有用的机关,巨子很想见一见造出此物之人。” 禽滑厘看了眼易承的方向继续道:“可是我墨门去楚国打探之后,却发现造出此物的竟是一十五岁少年,名曰常程,已于二十多年前身卒。” “哈。”易承摆手道:“只是假死遁走,掩人耳目罢了。” 禽滑厘感同身受的点点头,“不过小郎君既是隐世之门,为何会做出当街杀人,如此冲动之举?门中若没有长者在外庇护,此举在魏国怕是难以容身了。” “吾乃尊师嘱,见恶人肆意强杀民女,路见不平,遂出手杀了那等畜生,怎么,这与墨家兼爱非攻之说有冲突?” 禽滑厘严肃的摇头道:“墨者之法,杀人者死,伤人者刑,既然他先杀人在前,汝让他偿命并无过错。” 这就是个墨侠啊! 易承很欢喜,只要是墨侠之流,这种人最适合做朋友。 “不知禽兄又因何关进这大牢中?” “这个某家现在不能明说,不过君为道门,吾为墨门,同为山门之人,自当相互扶持才好。” “这是自然。”易承点点头,还想继续套些近乎,就听到监狱门外响起了一阵哗哗啦啦铁链扯动的声,随即又想起一阵吵闹声,隐约听着像是狱卒们进来了。 “这些死囚囊,整日就想着要吃食,看耶耶今日不抽死他们!...” ... 第4章 墨侠的杀人术 牢房的大门被人粗暴的推开,光线一下子就变得明亮了许多,易承眯起眼睛,透过牢房间的缝隙,就看到有四名身穿灰布窄袖深衣,头戴葛布黑帽的狱卒骂骂咧咧地走了进来。 大门距离易承被关押的木栅栏有些距离,大约十来丈的样子,从这里能看到,那四名狱卒似乎正在给前面牢房中的犯人投放食物。 易承隐约看到那四名狱卒中,有一人提着一个木桶,走过一个木栏杆,便会用一柄大木勺从筒子中舀出一勺子,倒在犯人摆在墙角的陶碗中。 虽然已经在战国活了五辈子,不过这却是易承第一次进监狱,他很好奇在这个时代,监狱给犯人们提供的究竟是什么伙食。 相比起伙食,易承却先看到了这个时代,狱卒们对犯人恶劣的态度。 那四名狱卒中,其中一个似乎是领头的,口中不停的在辱骂那些囚犯,语速很快,有些话易承甚至都听不清,那家伙还拿着一根藤条鞭,从栅栏口伸进去劈头盖脸的抽打那些囚犯,听到囚犯惨叫,他便会哈哈大笑。 不过那些囚犯似乎对狱卒的辱骂和抽打并不是很在意,他们都全神贯注的盯着墙角的陶碗,只等着那个拿着木勺的狱卒给他们陶碗中盛上东西后,就如同野兽一般冲上去疯狂地将陶碗里的东西吃个干净,即便是身上被藤鞭抽打,也抱着陶碗不撒手。 如果不是因为吃饭,易承绝对没想到,这个不算大的监狱里居然关了这么多人,那些人之前一句话也不说,一动也不动,就如同死了一般,让易承之前有种这座监狱没关几个人的错觉。 现在,一旦木勺里的食物落到陶碗里,那些个犯人便会立马活过来,冲到陶碗边上,大口的吃着陶碗中的东西。 狱卒打饭的速度很快,似乎他们对这种喂食的工作也很是不耐烦,一路上给十几个栅栏的罪囚盛过饭之后,就到了易承的木栅栏前。 易承这也看清了那四名狱卒的面容,这些人看上去很是老成,为首的那人留着乱糟糟的长胡子,眼中尽是阴狠之色,他来到易承的木牢门口,嘴角冷笑着打量易承,而后透过木栅栏,挥手就抽动了手中的藤鞭。 “啪!”一声脆响。 易承闷哼一声捂住了自己的右脸,他的右脸上已经被抽出了一道清晰的血印。 “汝这等小贱奴胆子倒是挺大,敢杀城主家的公子,城主已经发话,让咱等好生看管,待两日之后,要将汝完完本本的带上刑场,当街大辟,剁成肉泥!到时,咱也好捡几块肉回家喂狗。” 为首的狱卒说完,还得意的笑了笑,看易承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事。 跟在他身后打饭的那名狱卒也不多说话,直接朝着易承木牢角落的破烂陶碗中盛了一份灰色粥食,便转身跟着长官给下一个牢房的犯人盛饭。 易承的眼中尽是冰冷,手上却利索地把陶碗端起来,然后朝木牢的角落快速躲避,现在和这些人较劲,无疑是在浪费时间。 等到了木牢另一边的角落里,易承这才打量起自己碗中的食物。 这是一碗类似于泔水一样的东西,里面满是烂菜叶和粟米,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灰不溜秋的东西,战国的食物果然一如既往的让人失望。 将陶碗小心翼翼地放在一边,易承看着那四名狱卒的背影,脑中飞快地转动着,他在思考尽快逃离这里的办法。 这种木栅栏对于古代人可能是无解的樊笼,不过对于后世人来说,只要用湿衣服当成绞盘,然后将两根栅栏搅在一起,很容易就可以在薄弱的地方将栅栏绞断。 栅栏容易出去,可是外面的情况却很难处理,自己对周围的环境毫不熟悉,监狱到底有多少名看守也不清楚,这该怎么办,两天后自己就要被砍脑袋了,难道刚穿越过来,就老老实实的再回去向上帝他老人家报道? 正当易承还在胡思乱想之际,监狱那边忽然传来一阵响动,易承抬头望去,就看到一副令他目瞪口呆的场面。 只见自己对面的木牢中,禽滑厘正伸出手拽住狱卒长打向他的藤鞭,僵持之际,禽滑厘的身影如鬼魅一般顺着藤鞭就来到了木栅栏的门口。 探手穿过木栅栏,禽滑厘的一只大手就从栅栏上的空隙中伸了出来,抓在那名狱卒长的脖子上,而那名狱卒长腰背拱起,身体蜷缩,双手立刻抓住禽滑厘的大手,努力地想要将卡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拽开。 这一通操作不过几息之间,易承张了张嘴巴,人都呆住了。 “给某家把门打开。”禽滑厘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剩下那三名狱卒此刻也都已经有些发傻,不知该如何是好,禽滑厘手上一用力,那名狱卒长的脸顿时就顿时涨得通红,一双手使劲地在脖子上掰扯着,可无论他怎么挣扎,他的脖子就像被卡在一根铁钳上一样纹丝不动。 “给某家把门打开。”禽滑厘的声音再次响起。 只不过这一次,那个狱卒长的脸已经变成了猪肝色,只听他艰难的嘶哑道:“快...快...把门...打..开。” 听见头目发话,那三名狱卒急忙手忙脚乱的开始找钥匙,其中一个找到了钥匙后,赶忙上前两步将关押着禽滑厘木牢门上的青铜锁给打开。 禽滑厘冷哼一声,手一发力,就把狱卒长朝一名狱卒扔了过去。 三名狱卒原本还有些战战兢兢,见禽滑厘将狱卒长扔过来,顿时闪避不及,有两人都被突然被推过来的狱卒长带着摔了个跟头。 眼看三名狱卒都倒了,那名打饭的狱卒大惊之色,顿时慌张地朝门口跑去,口中刚想大喊,结果一支精细的弩箭就从后面射穿了他的喉咙。 血一下子喷出了一丈多远。 狱卒难以置信的捂住喉咙,那里还在咕嘟嘟的朝外面冒血。 监狱长已经倒地不起,易承看到,他躺在地上,头成一个非常诡异的角度歪着,乱糟糟的长胡须上沾满了尘土,看上去八成是死了,还剩下两人,禽滑厘已经从门里走了出来,他手上有一把十分精致小弩弓,那两名摔倒在地上的狱卒,哪见过如此狠人,顿时跪地磕头求饶,喊着饶命,禽滑厘似乎对这些狱卒的话毫不理会,只见他抬手扣动弩机,对着那两名跪地求饶的狱卒又是两下。 只听‘噗’‘噗’两声入肉的声音,监狱中再无丝毫响动。 易承惊呆了,他没想过,一个人居然能如此干脆利落的杀掉四个人! “侠士!放某出去!”靠近禽滑厘边上的一座木牢中,一名灰头土脸的男子大声道。 他这么一喊,原本寂静的监狱里顿时聒噪起来,且有越来越大之势。 “噗。”只见禽滑厘抬手就是一支弩箭,射在木牢中那个刚才喊放他出去那名罪囚的喉咙上,箭射在喉咙上,那人仰头栽倒,因为大动脉破损而喷出的血,视觉效果极具冲击力。 血直喷在屋顶上方的横梁上,如天女散花般下落,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敢喊一句让某家放他出去的,某家不介意给他一箭。”禽滑厘冷冷地环顾一圈监狱而后说道。 这下,监狱中再无一人敢出声。 第5章 劫狱计划 易承也屏住了呼吸,虽然他已经渐渐习惯了战国这狠人遍地的时代,可是像禽滑厘这种杀人如喝水,且手法极为高超的家伙,他还是第一次遇见。 禽滑厘这时却动了,只见他俯身去地上尸体腰间挎着的一连串钥匙,然后就径直走到监狱的最深处。 易承的眼睛紧盯着禽滑厘,他想知道这个人究竟想做什么。 禽滑厘哗哗啦啦的将监狱最里面的那一间木牢的门打开,易承就看到一个同样头发散乱,身上穿着灰色布衫的男子正坐在那间木牢中。 之前那里太黑,他都没注意到那里坐着个人。 “伯灵兄,随某家走吧。”禽滑厘低沉的声音听着很清晰。 伯灵兄?这又是哪号人物?易承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自己总结整理的战国人物中,哪个是叫伯灵的。 难道是个无名小卒? 那不至于啊,堂堂墨家巨子,孤身涉险前来营救,说在历史上藉藉无名,易承怎么都不相信,那只能解释为是自己不认识的牛人了。 易承想等下再问,结果就看到禽滑厘竟然将那人背在了自己的身上,借助昏暗的光线,易承看到那人的膝盖以下赫然空空如也! 一瞬间,又一位牛人的名字就跳出易承脑海中... 禽滑厘此时已经背好那名无腿男子,并用一根绳子绑在两人中间,这样即便是剧烈运动,那人也不会从他身上掉下来。 做完这一切,他便一步步朝易承所在的木牢走来。 易承咽了口唾沫,虽然他能感觉到禽滑厘对自己似乎并无恶意,可面随着这个家伙朝自己走过来,仍然让他有种压迫感。 “哗啦啦” 一阵声响过后,关押易承木牢的大门也被打开,禽滑厘背着那位无腿男子就站在他的木牢门口。 “还不知小郎君如何称呼?” “额....巨子称小子孟文便可。”易承打量着禽滑厘背上的那个人,却发现那人也正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 “嗯。”禽滑厘点点头:“外面已有人接应,孟兄弟可随某家一同出去。” 这是赶上劫狱了? 易承大喜,赶忙点头,便紧跟在禽滑厘身后,朝监狱外走去。 出门的时候,外面已经是天光大亮,明晃晃的太阳高挂在天上,正是午时,阳光刺的易承有些睁不开眼睛。 “此地不宜久留,孟兄弟跟紧某家。” “喏。” 易承赶紧跟在禽滑厘身后,现在周围连一个守卫都没有,想必这定是一次经过周密安排的劫狱,不过一想到劫狱的对象,易承也就释然了,光是鬼谷弟子这一个称谓,孙膑就完全配得上这些安排。 禽滑厘的步伐很快,他走路的速度跟易承一路小跑的速度差不多,三人在穿过了三道大门,一条小道,一路上都没有看到有任何守卫,最后穿过一道石拱门便到了一座幽静的庭院。 易承此时已是气喘吁吁,这具身体太虚弱了,跑了这么久,他感觉双眼直冒金星,胃里想吐,却又没什么食物,只能干呕酸水。 “到了。”禽滑厘背着个大活人走了这么远,却面不改色心不跳,连气息似乎都没有紊乱,看起来体能非常好。 “接下来去哪?” “走密道,随某家来。” 禽滑厘来到庭院东北角,那里有一根膝盖高的石制宫灯,只见他双手抓住宫灯,一个用力,就听到下面“咔嗒”一声,原本松软的泥土下突然凹陷进去了一个陷坑,露出一个可以通过一人向下走的通道。 “孟兄跟紧。”禽滑厘叮嘱一声,便背着无腿男子走了下去,易承也赶忙跟上。 这个密道里漆黑一片,可谓伸手不见五指,不过好在修的很窄小,没有岔路口,只要一直摸着墙壁向前走便可。 走了约有一炷香的功夫,易承就隐约看到前面有光亮,越朝前走,光亮就越大,直到接近,易承才发现,这密道的尽头,竟是一架木梯子。 禽滑厘带头先爬上了木梯,随后易承也顺着梯子朝上爬。 待他爬到一半,就听到上面一声惊呼。 “此人是谁?!” 禽滑厘的声音传了过来“同被关入监狱的山门之人,某家便顺手救下了。” “不会多事?” “放心。” 易承爬出梯子,就看到眼前竟然在一间小屋子中,而屋子里正有两名身穿灰麻衣的年轻人正皱着眉头看着自己。 易承朝他们笑了笑,便看向禽滑厘。 禽滑厘此时正在解下身上的绳子,将那名无腿的男子放在一张矮几上。 “车马可备妥?”禽滑厘转过头问那两年轻人。 “已经备好,就在后院,现在便可出城。” “善。”禽滑厘点了点头,就朝坐在矮几上的无腿男子道:“伯灵兄,汝还需委屈一段路,一旦出城,吾等才算安全。” 那位无腿男子凄然一笑道:“多谢滑厘兄了。” 禽滑厘有些愧疚道:“当初某家就不该听信庞涓之言劝汝出山,如今大错酿成,都是某家害了伯灵兄...” 无腿男子摇摇头,“滑厘兄无错,错在吾小看了人心险恶。” 禽滑厘欲言又止,转过头,又看向易承。 “孟兄弟后面可有何打算?” 打算?能有什么打算,这刚穿越过来,人生地不熟的,还不是先要找个粗大腿抱。 “尚无打算,若是方便,小子还想求见墨翟巨子一面。”易承想了想到,墨家这个根大腿还是很值得抱一下。 禽滑厘微微点头,“想必巨子他老人家,也定会想与汝道家理综探讨一番,那便随吾等一同出城吧。” “善。” 一切妥当,众人也不再啰嗦,易承就跟着禽滑厘与无腿男子上了早早在后院备好的一辆马车,然后一路朝城门疾驰。 窗帘是拉上的,易承也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只能在车厢里,与禽滑厘,无腿男子三人六目相对,没有人说话,似乎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心事。 出城的时候,易承觉得自己心跳的厉害,禽滑厘的手也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若是被抓,他们必须强行突围,否则将再无可能逃出魏国。 好在魏国的城守似乎很容易买通,易承在车厢里,听到赶车的年轻人贿赂了一番守城的军兵,然后马车便缓缓走出了城门。 又向前慢悠悠地行驶了一里地,随后,车夫便开始打马狂奔。 坐在颠簸的车厢中,易承拉开车帘,就看到城外道路两旁绿油油的田野。 “现在要去何处?”易承转过头问禽滑厘。 “齐国。” 第6章 第一代墨家巨子(上) 两月后。 齐国,临淄。 易承站在临淄城最高的樊楼上,微风鼓动衣衫的感觉很舒服,临淄近海,仿佛风中都带着一股清新的气息,这在夏日里能让易承感觉稍微凉快些。 休息了足足七天,他才从之前的长途跋涉中缓过劲来。 如果在后世,从开封到淄博,高铁也就四个小时,而在这个时代,他们整整走了一个多月,才走到齐国临淄,这一路上的颠簸尚不用说,一路上餐风饮露,比逃难也好不到哪里去。 好在进入齐国边境之后,一切都渐渐好了起来。 墨家在齐国的地位似乎非常高,禽滑厘只要亮出自己墨家慎子的腰牌,便可在齐国的几座城市中畅行无阻,不仅开始有仆役帮他们做事,日常的饮食也是越发的丰盛,这让前几辈子尝尽了苦头的易承总算是松了口气。 而到了临淄,这里开放的风气,对于易承这个后世人来说,简直让他恍惚间有种回到后世的感觉。 临淄城中规定使用刀币进行交易,法无禁止皆可售卖;社会风气崇尚黄老之学,人人尊尚读书;这里不禁言论,百家皆可争鸣,一派繁荣的景象。 易承甚至有些好奇,有着这种思潮的齐国,为何没有在战国后期留下更多绚丽的篇章就戛然而止了。 如果他现在在齐国强行操作一下,易承觉得,这个在历史上被温水煮青蛙的齐国,兴许还有那么一丝抢救的可能。 正当易承还站在高台上吹风凝思时,樊楼的楼梯口忽然走上来一名小厮,躬身颔首请示道:“小郎君,孙军师请您去稷下学宫一叙。” 易承回过神,点头道:“备车,去稷下学宫。” ...... 在易承和孙膑等人抵达临淄的第三天,齐威王便在王宫中召见了他们三人。 仅仅经过一场宫中奏对,齐威王便拜孙膑为军师,拜易承为齐国道家理综门人,入住稷下学宫。 易承对齐威王的映象不差,虽然他之前并没有见过战国时期的君王,但是从很多国家的政策,就能看出国家的君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齐威王是一位很有魄力的君主,这是易承第一次见他时最直观的感觉,果然能说出‘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君王确实有两把刷子。 而齐国的一系列政策,都能看出这位君王是有着自己的想法,广开言路,招揽四方英才,创办稷下学宫,百家于此争鸣。 虽然这些改革最终没有让齐国独霸天下,可在历史上还是留下了齐国独特的文化光辉。 孙膑被拜军师是理所应当的事,毕竟鬼谷弟子的身份,让他在战国之中的名声很大,但易承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只是因为在大殿上用后世人的眼光侃侃而谈几句,就被赏识拜入稷下学宫,易承是万万没有想到。 他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入住稷下学宫,摇身一变成为齐国公务员,偏偏除了易承自己以外,所有人都认为理所应当。 在这个知识与眼光匮乏的年代,只要是稍微有些口才,再加上一定的战略眼光,都可以在各国国君中混个脸熟。 易承也终于明白,为什么鬼谷门下的都喜欢搞纵横捭阖了,原来游说帝王真的是一件一本万利的买卖,只需要你会吹牛,而且吹的让别人相信,帝王就愿意给你投资,当你的天使投资人。 从樊楼到城外的稷下学宫不到十里,易承很快便到了,马车停在稷下学宫的偏门口,易承下了马车便走了进去。 偏殿在一处荷塘边,如今已是七月,夏日炎炎,满池荷花开的正艳,看着那些粉白相间的荷花点缀在墨绿色的荷叶中,清风拂过,满塘清香,让人心旷神怡。 走过荷塘,推开偏殿的大门,易承就看到了跪坐在一张松木矮几旁的孙膑。 他穿着一身白色齐国士子服,头戴黑色金丝长冠,整个人散发出一股儒雅之意,只是那双断腿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这几日听闻文弟常去樊楼游玩?”孙膑抬起头,看着易承和煦的笑道。 “夏暑难耐,登高吹风,稍解暑意罢了。”易承也笑了笑,之前一个多月同吃同住,让他与孙膑,禽滑厘等人结下了不错的革命友谊。 作为一个后世人,易承故意展露出一些思考方式和观点,都让禽滑厘和孙膑颇为惊异,也都渐渐真正相信易承是道家理综这一门派。 “滑厘昨日给吾来书,让吾与文弟今日未时一同出城。” “哦?出城何事?”易承有些好奇,平日里他常常见到禽滑厘,这位老兄也是稷下学宫的门客,有什么事直接当面说就是,怎么还搞的那么神秘。 孙膑没有接话,只是从桌案上拿起一根竹简递向易承。 易承接过竹简,就看到竹简上刻着十二个篆书小字,‘明日申时南城门外面见巨子’。 之前在赶路的途中,易承曾多次向禽滑厘打听过墨翟巨子的下落,都被禽滑厘以各种理由含糊过去了,未曾想今日对方却主动邀请。 通过这段时间的交流,易承其实也知晓了不少秘辛。 自从墨翟在四十多年前创建墨家之后,墨家这一组织便迅速的扩张庞大,墨家内部的纪律十分严格,所有墨者都要以巨子的指示为最高目标,这让墨门上下多少带着一种宗教色彩。 而各国的君主对于墨家这种运作方式都非常忌惮,因为墨家带有浓厚的侠士思想,很多时候都会站在官府的对立面。 因此七国君主,都不太待见墨家,甚至有些君主还想要将墨翟捉住,将墨家的这位首脑人物处死。 所以墨翟的行踪一直很诡秘,在各国之间来回奔走,除了一些亲信之外,其他人都不知晓这位巨子的真实行踪与身份。 而之前易承听禽滑厘提起过,说巨子如今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为了躲避追杀,他老人家甚至还假死过两次。 现如今,易承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有幸见一见这位历史上的传奇人物... 第7章 第一代墨家巨子(下) 马车出了南城门,就看到一辆黑色漆木马车停在大道一侧,禽滑厘穿着一身窄袖素袍坐在那辆马车的车辕上。 “换乘,巨子已经到了。” 易承和孙膑从善如流,对于墨翟如此小心的安排,他们也觉得并无不妥。 便从来时的马车上下来,钻进了那辆黑色漆木马车。 漆木马车的车窗是从外面扣死的,无法打开车窗看外面的风景,坐在这辆马车中,易承和孙膑只好闭眼假寐。 “伯灵兄,汝之前可曾听鬼谷子提起过墨翟?” 也许是觉得有些沉闷,易承率先开口朝孙膑问道。 “嗯。”孙膑轻应一声,而后道:“师长与墨翟乃是多年好友。” 易承有些惊讶,鬼谷子和墨子居然是朋友? “这从何说起?” “上代鬼谷子收徒时,将墨翟列入了内室弟子,不过后来不知为何,墨翟便独自下山,并且创立了墨门。”孙膑的声音似乎有些幽怨。 易承张了张嘴巴,原来墨家和鬼谷一脉居然还有这种渊源?! “师长与墨翟早年就相识,不过师长说墨翟此人野心甚重,善察,好操弄人心,果然,他下山之后,便创立墨门,并在七国建立起了严密的组织。”孙膑叹了口气,“吾鬼谷一门,奉行天下之事系于一人之身,而墨翟偏偏要天下事天下人来做,如此背弃宗门之学,上代鬼谷子便将墨翟之名,剔出鬼谷。” 原来如此,鬼谷宗旨奉行的就是小班教学,精英教育,只教几名学生,而墨翟想的却是搞个人多势众的门派,这显然严重违背了鬼谷宗旨,因此理所当然的被上届鬼谷老师开除学籍。 后世的易承也曾经听说过很多关于鬼谷门派的传闻,如今亲自穿越过来,才发觉传闻中不少都是真的。 比如鬼谷子从来都不是一个人,从孙膑口中,易承得知,鬼谷子已经延续了七代之久,第一代鬼谷子乃是春秋时期的卫国人王诩,在云梦山创建鬼谷一门。 而后每一代鬼谷子,大约都会收五六名弟子,传授兵法、游说、天象、卜卦一类的东西,再从这几人中挑选出最优秀的继承鬼谷子之名,继续留下云梦山教学,而其他人,可选择自行下山闯荡或者留在山中。 之前赶路时,易承就打听过孙膑的事。 孙膑原本是打算一辈子留在山中的,可惜墨家的禽滑厘之前上山拜访,送来了一封庞涓的亲笔写的竹简。 庞涓当年直接选择了下山闯荡,并且过了几年,已在魏国高居将军之位,他在信中大书世间繁华,并且告诫孙膑大丈夫应成不世功业云云。 山中本就清苦,看完竹简的孙膑,辗转反侧,最终决定下山看看,能否实现更大的人生抱负。 抵达魏国的孙膑受到了魏王的重视,仅仅两个月后,他便被升任上大夫。 如此快的升迁遭到了同门的嫉妒,孙膑没有想到,自己无比信赖的同门兄弟,居然栽赃陷害了自己,并且对他处以膑刑和黥刑。 绝望等死的孙膑,最终等到了禽滑厘的救援,而易承也好巧不巧的,搭上了上次劫狱的顺风车,逃了出来。 这让易承有些感叹,这世上一些经历,不得不说就像是命运的安排。 正当易承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孙膑聊着话,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到了?”易承朝帘外喊了一声。 “到了,下车吧。”禽滑厘低沉了声音传了进来。 易承便率先下车,而禽滑厘则帮着把孙膑从马车上背了下来。 马车只行事了不到半个辰时,想必距离临淄城不会太远,不过周围的景色很是荒僻,看不到官道,只有一条仅供一辆马车通行的黄泥小道,在黄泥小道的尽头,是一座建在田间地头的宅院。 宅院的围墙是用黄泥添加枯草皮垒起来的,这种宅院在齐国的乡下甚是常见,所以易承一时也分不清这里究竟是哪。 “进去吧,巨子已经等了半日了。”禽滑厘推开院门,就领着易承和孙膑进了院子。 一进入院子,易承就感觉自己像是进入了另一片天地。 到处都是木质的各种东西,切割、打磨、抛光;到处都是衣着窄袖素袍的人,他们有的面色紧张,有的神情严肃,更多的人脸上是激动的神情;到处都有人在说话,有焦急的、有冷静的、更多的是狂热的,进入这里的第一感觉,竟像是进入了一个传销机构一般。 “巨子在屋内,尔等随某家来。”禽滑厘在前面带路,穿过了那些忙碌的人群,就来到了东南角一间偏僻的屋舍前。 他上前轻轻叩动房门,门内就传来一声苍老但却又很精神的声音,“进。” 房门打开,易承和孙膑便跟着禽滑厘走了进去。 屋里的摆设很是破旧,陈设也很少,只有一张床,三张矮几,不过矮几上都已经斟好了茶水。 “请。”一个面色苍老的黑袍男子此时就跪坐在中间的那张矮几前。 易承和孙膑按照长幼次序落了坐,跪坐在矮几前,易承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面前这位精瘦的老者。 这就是墨翟!这就是第一代墨家巨子! 他的面颊有些消瘦,鼻子微挺,眉毛很长,长到从眉间向下弯曲了一段,长相竟与商鞅有几分相像,他的眉毛和头发都有些花白,不过整个人看起来非常精神,特别是他的眼睛,易承见过许多人的眼睛,这个人的眼神给他的感觉,是那种岁月沉淀之后的锐利。 “不知鬼谷子身体可还康健?”墨翟没有看向易承,反倒是转头先询问起跪坐在另一边的孙膑。 “回巨子,弟子下山时,师长身体尚且康健,如今已下山三年未归,不知师长现今如何。”孙膑恭恭敬敬的回答道。 “嗯,汝师长向来注重养生,恐无大碍,倒是汝,遭逢大难,此番磨砺,日后定会有所成就。” 孙膑听闻,拳头紧握,颔首称喏。 墨翟这时才将目光转向易承,发现他目不转睛的在盯着自己,倒是也有些好奇,“这位小友,从进门之时便盯着老朽的面庞看,不知小友可看出了什么?” “小子只是觉得巨子太帅了,忍不住多看两眼。” 第8章 邹忌的心思 齐国,临淄,皇城。 太阳西斜,落日的余晖将皇城大殿前立柱的影子渐渐拉长。 大殿之上,一名身高八尺,身穿朝服衣冠,长相十分俊美的男子正手持玉笏躬身肃立,他已经等待了一个时辰,不过他的脸上却没有丝毫不耐烦的神色,仍同来时一般,静静地站在大殿上,等待着什么。 “大王到!” 一声尖锐的男声从殿后响起,而后,一名身着丝绸黑袍,头戴冕冠的男子就从殿后的王道缓步走出,最后在一众婢女们的服侍下走到了大殿正中的案几前。 “忌卿何事求见寡人?”齐威王张口说到,自己的这位相国,前几日去邺地治理水患,今日刚刚回宫,便急匆匆的赶来拜见自己。 “臣两日前在邺地听闻一则故事,欲告之大王。”俊美男子恭谦地回答道。 “哦?是何故事?” “臣在邺地听闻,邺城曾有一位杂耍神童,年仅十岁,便可倒爬高翘,空中荡绳,善舞傩戏,着实厉害。” 邹忌说到这,抬头看了一眼齐威王,见大王没有说话,便继续道:“那杂耍神童的父亲,便到处宣扬自己儿子的本事,并且让这小小神童做越来越难的杂耍,直到一日,那神童的父亲,把戏班都交给了这个神童,告诉他足以胜任戏班主。” “这又如何?” “这神童接过戏班主之位,仅仅第二日,便从高绳上失足坠下,摔死了。” “哦?”齐威王脸上尽是玩味之色,“忌卿想说什么?” 邹忌似乎变得更加恭敬,只听他朗声道:“十来岁的孩童就算是本领再大,其心性也决不能比拟成人,贸然给他们委以重任,只会害了他们,臣听闻陛七日前面见了鬼谷弟子孙膑与一道家少年,不但拜孙膑为军师,连那年仅十三岁的少年,也纳入稷下学宫,享受朝廷俸禄,臣以为,大王此举便如同戏班主的父亲,贸然委以重任,结果便会毁了那个孩子。” 齐威王哈哈大笑,不过笑着笑着就停了下来,而后淡淡道:“是稷下学宫中的那些大夫们不满了吗。” 邹忌老脸一红,不过瞬间淡去,诚恳道:“大夫们确实羞与一黄口小儿同列。” “忌卿可曾见过那个被寡人封入稷下学宫的少年?” “尚未得见。” “汝应当见一见的。”齐威王的手轻点在案几上,“此子口掌握了许多宗门的不传之秘,为齐国驱使,吾如获一至宝。” “道家不传之秘?”邹忌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少年他其实并不在乎,这次入宫,其实也只是为了稷下学宫的那些大夫们,不过现在竟然牵涉到宗门之事,他还是本能的打算小心一些。 “嗯。”齐威王点点头,“他自称道家理综一脉,精通各种机关消息,三十年前,在楚国兴起的百炼精铁、马蹄铁与水磨水车之物,皆是出自他门中...” ...... ...... “何谓太帅?” 墨翟迷惑地看向易承。 易承看着那双不似作伪的清澈眼睛,暗自叹了口气,穿越这种事,果然并不是人人都有机会。 “小子家乡方言而已,意为美。”易承打了个哈哈。 “小友说笑了,老朽这具枯身,如何能称美。”墨子淡淡笑道,“不过小友这家乡方言倒是有几分趣味,不知小友家乡在何处?” 老狐狸想套话,易承也打算坦诚一些。 “小子家乡在秦国。” 易承想了想,说了个自己生活过距离中原最远的地方。 “秦国。”墨翟捋了捋胡须“小友丰神俊秀,年纪虽小,却不露怯,疏为难得,不知可识得秦国张家?” 秦国张家? 易承摇了摇头,在他之前两次重生秦国的经历,根本就没有接触过秦国的权利圈子,所以自然没接触过什么秦国张家。 不过墨翟这般询问,还是引起了易承的好奇,像墨翟这种人,一般都不会说废话,更不会提没有意义的问题,既然他说出了秦国张家这词,那易承肯定,自己身上应该是有什么东西让他联想到了秦国张家这个词。 “巨子觉得小子与秦国张家有渊源?” “哈哈哈,确实如此,汝同张家的少年,在气质上多有相似之处。”墨翟面带笑容说道,可是易承却从他的眼中看出了深深的戒备之意。 气质? 易承有些无语,他身上有什么气质? 死过这么多次,加上手上还有一个倒计时,易承的气质确实发生了很大改变。 现在的他,算的上是真正的玩世不恭,吊儿郎当,天不怕地不怕。 一切的原因归咎起来,就是因为他有着很多时间,虽然不是连续的时间,但是从时间的总量上,他拥有着近乎无限的时间。 易承觉得有跟他类似气质的人,难不成也一样是有着无限时间的穿越者?把这个可笑的念头甩出脑海,易承觉得自己没必要担心这些东西,如果下辈子有机会去秦国的话,再打听打听得了。 “小友的师门,听滑厘说乃是道家理综?”墨翟似乎对易承很好奇,又一次开口询问道。 “嗯,正是道家理综。” “老朽与道家的两位掌门皆有往来,只知道家有天宗与人宗之分,却不知道这理综的掌门是何人?” 对于这个问题,易承早就知道墨翟会询问,也早就想好了解释。 “自李聃创建道家以来,道门便逐渐分化,形成了天宗、人宗、理综三家;吾道家理综,不似天宗追求道法自然,也不像人宗追求天人合一,理综所求乃是世间万物的真理,既用科学解释万物,理综之人向来隐居深山,独自钻研,掌门乃是隐居在云梦泽的道一真人,他老人家从担任掌门之位起,便从未下过山,想必世间也少有人知晓他的名字。”易承侃侃而谈道。 果然,易承说完这番话之后,墨翟的眼神便不再像方才那般好奇,只是光凭嘴上说来解释,很难说服墨子这种人老成精的老油条。 “小子下山时,随门中长辈学了不少机关之术,此番正欲打算献与齐王,以强齐国,不过小子势单力薄,虽有构想,却无人力来用,不知巨子可愿命墨门子弟出手相助?”易承打算拿出点真东西,顺便给墨家一个顺水推舟的人情。 墨翟的眼睛又忽而亮了起来。 “善。” 第9章 穿越者的底气 作为一名可以续命的穿越者,易承很早就开始总结那些自己在后世所知的科学技术。 上至元素周期表,下至牛顿三定律,不论是进化论还是相对论,不论是电学知识还是数学知识,只要是能想起来的,统统不放过。 从理论到实践,易承总结了许多。 如果这些东西全都一股脑的抛出去,易承觉得自己会成为历史上最牛皮的发明家、科学家、理论学家。 这种全才的程度,什么特斯拉、杰斐逊、达芬奇之流全都要靠边站。 不过易承也知道,如果他真的那样做了,他得到的一定不是称颂和赞美,而是被这个时代的人们当成疯子而处以极刑。 在一个所有人都认为天圆地方的封建时代,告诉他们地球是圆的,地球也不是宇宙的中心,参考一下布鲁诺的下场就行了。 易承觉得在一群蠢人中表现的太聪明,兴许会青史留名,但绝对不会过的太舒适。 所以易承打算慢慢抛出他所知道的许多技术,那些技术,他甚至觉得越落后越好。 即便是那些他认为再落后的技术,放到这个两千四百多年前的世界,也都算是重大的科学发明... ... 当看过易承的曲辕犁木雕图板之后,墨翟的手便不自觉的抖了两下。 当看到易承递过来一副大型脚蹬式灌溉水车建造的图板后,墨翟的眼皮也跳了起来。 当易承把一整套冶炼制铁,添加了预热鼓风机锻造炉的图板拿出来后,一向波澜不惊的墨翟,在看完之后,也都深吸了一口气。 对机关消息了解越多,就越知道易承手上这些木雕图板所代表的的价值。 墨翟,这个堪称机关大师的智者,隐约可以看出易承给出的这三套图板,将会对一个国家有着怎样的提升。 曲辕犁可用于提升耕田效用,脚蹬式灌溉水车可以在水势落差小的地方应用人力灌溉,而新式冶铁炉,根据易承在图纸上所写,可以极大提升锻造百炼精铁的韧性和强度。 这三样东西,哪一样拿出去,都是足以让各国争抢的宝贝,而现在,眼前这个年仅十三岁的少年,居然竟如此云淡风轻地一次拿出来三件? 这让墨翟忽然间有些忐忑,难道眼前这个少年当真是秦国张家人不成? 对于那个长生的家族,墨翟自打在二十多年接触过之后,就深知这个家族的恐怖,好在这个家族一直奉行着严格的入世法则,他们偏居义渠边塞之地,常年内部通婚,即便有许多计划,但也不会影响中原之地。 可是方才已经问过这个少年,看他的回答,与张家人无甚瓜葛,似乎也不似作伪。 墨翟想了想,决定还是再问问清楚。 “小友手上的这三样图板皆是汝道门理综之物?” “正是。” “是何时所作?” “巨子说这三块木板?乃是小子进入临淄之后,这半月来闲来无事所作,打算找机会按照图板造出实物,然后献给陛下。” “汝可知这三样东西一旦献给齐王会有何后果?” “这个小子不知。”易承坦诚道。 “这三件图纸,足以得百户食邑,更可加官进爵。”墨翟淡淡道。 易承咧嘴一笑:“如此岂不甚好?” “汝当今年仅十三,便可献上如此宝物,此举朝堂之上必将议论,朝廷之中,人心叵测,如此早早便引人注视,日后怕是会对汝多有不利。”墨翟语重心长的说道。 “嗯。”易承点点头,不过心里却没有丝毫触动。 如果按照一个少年人的行事方式来说,过早的锋芒毕露,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可对于他这种倒计时只有六年寿命的家伙来说,什么人生、什么长远、他完全用不着规划,因为他一死,时间就要过去十年,十年物是人非,十年可沧海桑田,无论他有着多么周密的安排和部署,十年都可以将这些化为烟消云散。 他的打算是,尽可能的在自己倒计时六年的时间中留下较为璀璨夺目的人生经历,就如同第三次重生在楚国时一样,打出自己的名声,然后又突然消失,让这个世界上的人不知道他真正的底细,这样才能方便他下一辈子重生之后,尽快给自己找一个山门之人的身份! “小子六年之后便要回山门中继任道门理综,不会在人世停留太久,所以巨子也无需担心。”易承也不想让墨翟阻挠自己,只好祭出回山门这种理由来堵住他的嘴。 “哦,如此之言,倒是颇有几分道家自然洒脱之意。”墨翟第一次流露出十分欣赏的目光,他素来简朴,对于那些不贪慕荣华富贵之人,有着本能的喜爱。 “巨子过奖。” “不过这三件宝物乃是小友门中之物,吾墨家似乎不便出手相助。”墨翟眼睛盯着那三块木板语气不舍道。 “小子孤身一人下山,身边并无师长,前阵子还被关入魏国大牢,多亏滑厘大哥,小子才得以逃脱,小子的命是墨家救的,自然也算是半个墨家子弟,区区图板,不足以报答恩情,还请巨子莫要拒绝。”易承终于把自己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献图是小,抱腿是大,像是墨家这种现如今又粗又大的大腿,易承恨不得直接加入进去。 可惜这个时代没有纸,用的全都是竹简,想画图都只能在一大块竹板上雕刻,十分费时费力,如果有纸的话,易承觉得凭借他上辈子工业设计师的水平,怎么说也都能画出来个上百件工业产品出来。 听到易承有攀附之意,墨翟脸上也显出几分喜色,易承外表虽是少年,可谈吐举止,皆与成年人一般无二,甚至有时比成年更有心计,让人会不自觉的忽略他的年纪。 再加上同为山门之人,还有如此天赋,这种少年的主动投附,他也是欣然接受。 “墨道两家,本就有许多相似之处,汝天资聪颖,举手投足也尽显宗门之风,那吾墨门便不再与小友客气,老朽这就命人按图板上所示,造出小友所绘制的器物。” 第10章 献宝 墨翟的命令很快便传了出去。 二三十名身穿窄袖素袍的墨门弟子便开始清理院子。 原本堆满木具的院子中很快便被清理出一大块空地。 此时已是日落时分,太阳西斜,易承和孙膑都虽墨翟一起走出了屋舍,来到了院子里。 墨翟抬起头,望着西边天迹的红霞,愣了半晌,才重重的叹息一声。 “巨子何故叹息?”孙膑问道。 “老朽老矣。”墨翟的语气中似乎充满了不舍与留恋,“吾已入垂暮之年,好似落日,而汝等却为朝阳,便有些感慨。” 易承和孙膑都没再接话,无论多么位高权重的人,在面对时间的时候,似乎都显得有些无力,生老病死,对于一个人来说,是人生中最需要承受之重,可对于整个世界来说,一个人的生死,似乎并不重要。 尽管只重生了五次,易承却对这种残酷的事实感受越来越深刻。 他认识过吴起、认识过西门豹、也和商鞅有过接触,那些历史上璀璨的名字,当活生生的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能清楚的感受到这些人的情绪,他们的恐惧、他们的梦想、他们的追求。 如果不是有着超越他们两千四百年的眼光,易承有时候觉得自己并不能比他们做的更好。 而每一次十年后的重生,都让一切都显得是那么陌生,那些人无论做怎样的挣扎,他们都如同历史长河中的石子,扔进去只能溅起一阵水花和涟漪,随后便将重归寂静。 而墨翟,显然也已看出了这件残酷的事实,随着年龄越来越大,这种残酷更是体会更甚,可却也只能无能为力的叹息一声。 “五日之内,老朽便会让墨家弟子在这间小院中,做出小友图板上所绘之物。”墨翟从感慨中回过神来,转头向易承承诺道。 “那小子便多谢巨子了。” “无需言谢,汝愿把那三份雕版交予吾墨家,已是自己人,这块墨者腰牌,小友可随身携带,平日里可调用七国之中的三十名墨者为汝所用。”墨翟说罢,从怀中掏出了一块雕刻着一个‘墨’字的精致木牌。 易承接过腰牌,脸上难掩喜色,不过还是谦虚道:“多谢巨子,若是日后墨家如有需要小子的时候,小子必当倾力相助...” ....... 两月后,齐国临淄,王宫大殿。 今日的早朝显得格外热闹,只因为在齐国的皇宫大殿上,摆着三座用大红绸布盖住的东西,这让原本肃穆的大殿变得有些聒噪,一众官员都在下面窃窃私语地议论着这样用红绸布盖住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齐威王此刻就跪坐在大殿最高处的檀木案几前,饶有趣味地打量着站在下面的一众官员的反应。 “肃静,肃静。”一名宦官在殿中大声喊道,这才让下面议论声音稍稍小了一些。 “咳咳。”看众人都不再继续议论,跪坐在高台上的齐威王才咳嗽一声。 他的这一声咳嗽大为管用,下面的声音顿时寂静了下去。 “寡人看诸位爱卿似乎都对这红绸之下的东西甚有兴趣,可有人知道,这红绸之下究竟是何物?” “王上,不管是何物,大殿乃君臣议事之地,不可无故添物,此乃祖宗之法,不可违逆,臣以为要将这些红绸速速撤去。”一名老眼昏花的大臣对于一大早就被放在大殿上的这三样东西非常不满,特别是其中一个最大的,占了他上朝的位置,这让他大为光火。 齐威王皱着眉头,这些老臣大多都是追随过先帝的老顽固,一个个整日里祖宗之法祖宗之法,这让还算年轻的齐威王颇为反感。 “臣听闻,两日前稷下学宫的道家理综曾为陛下献上了三件宝物,难道大殿上摆的是那三件宝物?”作为国相的邹忌消息最为灵通,所以也是急忙站出来给大王台阶下。 果然,懂老板心思的回答才能得到老板的欣赏,只听齐威王笑道:“忌卿所言不错,这三样东西,正是道门理综给寡人送上的贺礼。” 听到陛下承认了,众官员又开始议论起来,不过这一次大家讨论的更加热烈,献宝这种事,他们之前也曾见过许多次,不过一般都是地方上发现的比较特殊的东西,比如长了四只脚的鸭子,比人头还大的桃子,这些被认为是祥瑞的东西。 高级些的,还有人献过巨大的翡翠和珊瑚树,不过都较为少见,然而今日大殿上的红绸布足足有三个。 看盖住东西的形状,也似乎非常巨大,这把文武官员们的好奇心也都吊了起来。 “这三样宝物,寡人是百看不厌,今日特地将宝物抬到大殿上,给诸臣观瞻一番。”齐威王看到臣下们如此好奇,便下令道:“掀开吧。” 站在红绸布前的宦官们听到陛下的旨意后,迅速将盖在宝物上的红绸布掀开,三座机关一样的东西,便出现在了众官员的面前。 文武官员们都围了上去,对着曲辕犁,脚踏水车和炼铁炉子打量个不停,但却没人知道这究竟是什么。 “王上,恕臣等愚钝,并不能看出这三样宝物有何功效?”大将军田忌性格颇为直爽,就听他开口询问道。 齐威王似乎早有预料,继续笑道:“寡人早知诸位爱卿不知殿上是为何物,便已命人在校场做了一套实用的,请诸位爱卿与寡人一同观赏。” 一群人簇拥着齐王,呼啦啦地来皇城东南角的校场,这里已经被划出了两块一亩见方的农田,在农田间,一人驱赶着一头公牛在用曲辕犁犁地,旁边有人在挥汗如雨的在蹬着脚踏板,将低处的河水引到高处的农田里,而在不远处的炼铁炉前,十数名壮硕的铁匠,正在乒铃乓啷的用锤子捶打已经烧红的铁器。 七月末的天气甚是炎热,这些演示的工匠早已是满头大汗,可却没有一个敢停下来。 “这便是道门理综的不传之秘?”邹忌望着那些新式农具和冶铁方法,口中喃喃自语道。“如此看来,确实是要结交一番了...” 第11章 研究造纸术 经过几日的验证,齐国朝堂上下皆知晓了曲辕犁、脚踏水车、新式冶铁炉这三样东西。 曲辕犁不仅犁架更小更轻,而且便于调头和转弯,操作灵活,相同时间,相同畜力,可犁地多出十之有三;脚踏水车则可用来灌溉地势较高之处,而新式冶铁炉则可以锻造出更为坚固耐用的铁器。 齐王下令,从临淄开始,逐渐将在齐国全国大规模推广曲辕犁与脚踏水车这两种农具,并且要求齐国的将作监的所有冶铁工坊,都使用新式的冶铁炉具打造军用兵刃。 如此轰轰烈烈的大改造,造成这一切的易承自然是受到了齐王罕见的慷慨封赏。 年仅十三岁的易承,不仅从一学宫宾客升任稷下学宫上大夫,还赐临淄城宅一座,仆役二十,奴隶五十,婢女十个,粮五百石,绢布三十匹,薛地子爵之位,食邑三百户。 这一封赏直接将他变成了齐国朝堂上的明星人物。 要知道,上一次齐王如此封赏的,还是那个借城北徐公讽齐王纳谏的邹忌,从那之后,邹忌便一直是齐王眼前的红人,国相的地位不可撼动。 而如今,一个年仅十三岁的孩子,便有如此殊荣,足可见其在王上心中的分量。 如此良才美玉,而又身世清白的好少年,一时间令齐国贵族圈趋之若鹜。 前往易承府上拜谒的名帖足足一尺多厚,府上大门的门槛都快被人踏平... ...... “公子,昀文侯田因正前来拜见,老奴以已经命人备好茶水,让贵客在前厅等候。” 在临淄城城南的一间大宅院内,一名头发略有些斑白,身穿家丁服饰的老者躬身站在一名少年的身后请示道。 站在他前面的自然是易承,而易承此刻却头都未曾抬一下,只是继续攥着手中的刻刀一笔一划地在一块三尺见方的木板上刻着什么。 “公子,昀文侯...” “哎呀,说了不见不见。”易承抬起头,有些无奈地对着面前这位老者道:“长叟,我不是说了嘛,我生病了,不能见客,让他们统统回去吧。” “话虽如此,至于一般的宾客,老奴也是回绝了,不过昀文侯的身份着实不能与那些官员相提并论,昀文侯乃当今王上的堂兄,王亲贵胄,地位荣耀之至,低身前来拜谒,已是极折颜面之事,若是再拒之门外,得罪了这位人物,恐怕日后对公子在齐国会大为不利。”长叟劝谏道。 易承苦笑,这古今中外,成名的代价似乎总是有些东西会变得越来越身不由己,连他这个穿越者也不例外。 这个长叟是陛下指派给他的大管家,之前在齐国宫阙之中担任了多年的小尹,乃小官之长,对于齐国的贵族圈子很是了解,他说的话,很多也确实在理。 “那就见见吧。”易承妥协道,不过忽然他又想是起了什么,原本有些无奈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丝喜色。 “他是王亲贵胄是吧?” “正是。” “那自然地位崇高,肯定也有权利搞一些新玩意?” “嗯...是。” “就比如说——造纸!?” “造....纸?”长叟一脸迷茫的问道。 “对,造纸,就是造纸!我实在受不了天天在木板上刻字画图了!一定要造纸!”易承脸上的表情由思索转向肯定,又由肯定转向确定。 “大有可为,大有可为啊!”说罢便迈步朝前厅走去。 而长叟则仍是一副云里雾里的模样,他到现在还不明白,自家这位年轻的家主是不是患上了什么癔症,刚刚说话,他似乎一个字也不明白。 易承很早就想开始造纸了,在这个读书写字全靠竹简的时代,他每天都要看几十斤重的竹简,而真正的阅读字数,也不过八九千字。 这和后世那个信息爆炸的时代比起来,简直就如同龟速。 在这里,一个人一生的阅读量最多也就二三十万字,就已经算得上学富五车之辈,而易承不知道他这种后世一天阅读量就有二十万字的应该算什么妖孽。 没有纸张,不论是阅读还是书写,都十分麻烦,这也让易承大为苦恼,他也想过自己搞出一套造纸术,这项工艺的技术要求水平并不高,即便在原本的历史上,蔡伦发明造纸术,也不过是公元一世纪的事,距今不过三四百年。 不过造纸虽然简单,但却对社会的冲击很大,特别是这种用来传播文化的载体,中国四大发明之首,而后的印刷术,也成为推动整个世界进步的巨大力量,更关键的是,易承不知道这玩意要是自己发明出来,会不会被砍头或者被什么不明势力盯上。 战国时期,文化垄断是一件极为普遍的事情,底层民众往往一生都不会认识一个字,从整体社会看,识字的比例估计连百分之一都不到。 而纸张一旦出现,势必会破坏这种垄断的局势,蔡伦发明造纸术,最后死于宫廷斗争,虽然史料上记载与其推广造纸术无关,可仍让易承多了个心眼。 小发明搞搞就算了,这种大发明,最好还是找一个靠谱的靠山来弄,成了,易承不想要荣誉,出事,也好找人顶缸。 在前厅,易承就见到了这位昀文侯田因正,这是个典型的战国贵人形象,个头不高,宽鼻梁,微胖,一身雍容华贵的丝绸服饰,长年沉溺酒色的眼袋。 这同易承后世见过的一些富商倒是有几分类似,同这样的人打交道,似乎两千多年来也未曾变过。 双方虚情假意的寒暄一番后,昀文侯表示自己对易承的高度赞赏,并且表示愿意与易承结为亲家,将自己不知第几房妾室所生的年仅九岁的小女儿许配给易承。 易承自然也是诚惶诚恐地表达了自己的荣幸,并且表示,自己最近在研究道门的造纸之术,如果昀文侯感兴趣,可以用他的名义进行研究,一旦造纸有成,天下文人皆会敬仰称赞,而昀文侯也可以名留青史,流芳百世。 这些皇子皇孙在世上本来就没什么志向,除了每日沉溺酒色之外,也无甚追求,不过如果能在青史之上留名,对他们来说,却也是件具有吸引力的事,特别是不用他们耗费过多的精力,就足以有丰厚回报。 昀文侯当即表示,愿意出人出力,协助易承研究造纸之术... 第12章 造纸实验 入了八月,已至大暑,天气越发炎热。 昀文侯府的柳树在骄阳下无力地垂着,似乎也有些忍受不住炙烤的温度,侯府上的大黄狗喘着粗气,吐着舌头,躲在背阳的墙角避暑。 可在昀文侯府后院校场上,却是一片繁忙的景象。 三十来名光着膀子的奴隶,正在将已经蒸煮过的树皮和麻布切断捣碎,在他们前面,还有几十人正在将捣碎后的纸浆用丝网筛过滤。 “纸浆全都要渗水制成浆液,小心点,要是胆敢把沙土带进去,小心尔等的脑袋。”一名身穿土黄色布衣的小吏在施工现场不断地呵斥着下面那些奴隶。 那些奴隶也都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这时,从后院的大门处走进来了几个人,为首的一人看上去年仅十多岁,穿着一身玄色丝绸披袖,内衬白衫,头戴云冠,腰间还挂着一枚玉佩,典型稷下学宫上大夫的装束。 “上大夫大人!”土黄色布衣小吏看到易承的第一眼,便满脸谄媚的凑了上来,“上大夫亲自莅临,小人这就命人去给上大夫大人请扇看茶。” “不用了。”易承挥了挥手,“之前让做的实验,可都开始准备了?” “回禀上大夫大人,按照大人的吩咐,桑皮、藤皮、渔网、丝麻这些都已经开始实验,只是配比仍没试出来。”黄衣小吏如数家珍道:“不过小的发现用这原料中若是参入三成捣碎的麦秆,最后晒出来的纸便结实许多,不似之前一沾水便沤烂的情况。” “嗯。”易承点点头,这个黄衣小吏虽然是个欺软怕硬的小人,可做起事来,却很认真负责,监工吏的职位还挺适合他。 “那这一批参入三成麦秆的纸张可晒出来了?” “晒出来了,晒出来了!”黄衣小吏兴奋的应道,“现在都还在后院背面晾着,小的估摸着应当都干了,还请上大夫移步一观。” 事实上,易承就不该对两千多年的制造水平抱有太大希望,这些在太阳下晾晒的纸张,比后世上坟烧的黄纸还要粗劣。 不但颜色是深黄色,其中还掺杂着不少未能完全捣碎的麦秆树皮之类的纤维。 这种纸,用来擦屁股,易承都觉得有些够呛。 可在这个时代的人眼中,这些就是上等的书写工具,整整一面的黄纸,如果字写的小些,上面足足可以书写百十来个字。 黄衣小吏咧着嘴从一块木板上将风干的黄纸,喜滋滋得对易承道:“大人请看,这纸极为坚韧,只有用力拖拽,才可将其撕开,比起之前沾水就烂的纸张好了许多,小的以为如此便是真正的纸。” 易承用手摸了摸小吏递过来的黄纸,用手稍微一揉搓,黄纸便掉下来一块渣滓,便摇了摇头道:“如此还是不行,必须要做的更白些,还需要纸张有一定的粘度,不能这样一摸就掉渣。” 听闻易承的评价,小吏原本笑嘻嘻地脸上顿时失去了笑容,只是似笑似哭道:“大人,如今已经试验了三十余种配比,不知道大人觉得哪种较好,小的再去命下面人去重新配置。” 易承用手轻抚下巴,点头道:“配比试验了如此之多,改进之法确实不多,这样吧,命工匠们不要用草木灰水脱胶了,直接全部用石灰水脱胶。” 易承有了指示,小吏便立马领命下去吩咐了,只留易承一人,站在这一堆晾晒的木板前发呆。 后院的门口,响起了一阵木头滚动的声音,易承朝后院的小门望去,就看到孙膑正推着他的轮椅小车从外面驶了进来。 “伯灵兄。”看到孙膑,易承的心情大好,在齐国,和他关系最好的应该就属孙膑,他们两人遭遇有些类似,心理年龄也相差不多,再加上都是心思缜密之辈,便一直以兄弟相称。 孙膑推着轮椅来到易承身边,微微笑道:“兄长是特意来谢你的。” “轮椅使得可还习惯?”易承也笑了笑,前段时间天气太热,他一个人闲来无事,便找个几个木匠,在自家府上,按照他的要求,打造了一辆轮椅。 这轮椅有着后世的设计思路,可用手推动内部的转轮从而让轮椅行驶,正好送给不便出门的孙膑。 轮椅送出去之后,易承也没继续在意,却不想到孙膑居然找到了昀文侯的府上。 “文弟送孙某如此宝车,兄长都不知该如何感谢。”孙膑面色严肃道。 “哎呀,有什么谢不谢的,这也是我偶然想起山门中的一种机关,正合适兄长,便命人做出来给兄长送去,兄长觉得好用便可。”易承洒脱道。 “非也非也。”孙膑依旧严肃道:“兄长遭膑刑之后,心若刀割,一想到此生不可随意走动,便更是深痛欲绝,而文弟送的这辆宝车,竟可让膑四下随意走动,弟也许是无心之举,但膑却铭感五内,当念此大恩。” 一直以来,孙膑都是一个有一说一的性格,易承也知道,他在战国活了五辈子,见过的人也不在少数,什么样性格的人都有,不过像孙膑这种质朴认真且纯良的性格,最让他觉得舒服。 可惜,这种性格的人也更容易被伤害,看看他的那双腿,想到竟是同门师兄弟做出来的事,易承就难免感慨,这世上从来不缺心怀恶意的人。 “对了,兄长觉得如此纸张可行?”易承把手中的黄纸递给孙膑,试探性的问道。 孙膑接过纸张翻了翻,摸了摸,最后点点头道:“倒是劣质了些,文弟若是想书写,大可用绢帛之纸,要比这种纸,写起来便于储存查看。” 还是有时代局限性呐,易承笑了笑。 在这个时代的人,普遍认为识字这种接受教育的高端行为,只有世家王孙的勋贵们才能享受,而他们天上的优渥条件,使得他们完全用得起绢帛之类的布料作为纸张。 从来没有人为底层的那些百姓考虑过他们能不能用纸来读书识字。 既然没有人,那么我就来做第一个吧。 易承握紧了手中的黄纸,下定了决心。 第13章 俗人进化史 易承上辈子是个彻彻底底的俗人。 整日在城市里为了车子、房子、孩子、票子奔波。 人生没什么波折,也没什么目标,大概属于混吃等死的那类。 从没想过老天爷会看上他这种人,将他丢到两千四百年前,然后给了一个无限循环的倒计时。 一开始,易承也想继续混吃等死。 第一世在秦国狄道修长城,他一个奴隶,过的比监工还好,没办法,现代人的智慧让他就像漆黑中的萤火虫,那样鲜明,那样出众。 在狄道六年,他差一点就荣升狄北段的监吏,可惜在他正打算去栎阳城闯荡闯荡时,倒计时归零了。 然后,他就来到了十年后,一个陌生的环境,一个陌生的身份,一切重新开始。 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整整五辈子下来,他感觉自己的心态发生了巨大变化。 以前他贪财、好色、会为眼前利益放弃长远目标,不过在后世那个物欲横流的时代,似乎大家实际上都是这么做的,如果不那么做,基本上就只能成为社会最底层,处处被欺负的那一类人。 易承从小家境富裕,加上为人聪明,懂事,这让他一般都是属于欺负别人的那类人。 总之,后世的他更看中的是自己得到的,而不是为别人付出的。 谈什么理想什么福报,易承没兴趣,他只在乎实在的东西。 可现在,重活了五世之后,易承感觉自己的人格似乎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割裂,一方面他还在乎自己所拥有的,另一方面,他对身外之物的感情越来越淡漠。 衣食住行,以前的他,恨不得越华贵越好,可是现今,只要是有口吃的,饿不死就行,至于穿的,用的,住的,易承统统无所谓。 身体都是夺舍人家的,那些身外之物,更让易承难起半分追求的心思。 有限的寿命,随时随地知道何时结束时间的倒计时,过于年轻的身体,都让他很少有储存财富或者留下后代的机会。 所以易承的追求,也开始从物质,转向了精神需求。 易承觉得自己活着的最大乐趣,并不是住高堂、吃美食,而是亲眼看到他对历史做出的改变——按照他的意志进行的改变。 不论是与那些历史人物的交集,还是自己的发明创造,都算是他对历史的改变。 易承不知道他这只小蝴蝶最后纠结能掀起怎样的狂风,但他却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自己对这个世界的影响。 历史虽然记载的是帝王将相,可却是由人民书写的,一切成就归于人民,易承最想影响的也正是世界上千千万万的人民。 一张淡黄色的纸张出现在易承手上。 在改用石灰水脱胶后的纸张,竟然有了一定的漂白和粘合作用,虽然纸张依旧劣质,可已经达到了易承心中及格使用的标准。 昀文侯已经对外宣称府上门客造出了纸张,并且第一时间禀奏了齐王。 不过这个消息并没有在齐国的贵族圈子里引发什么震动,甚至有不少贵族对此嗤之以鼻,这种纸张比起绢帛丝纸要劣质许多,只是书写比木简稍稍方便一些,也无甚大用。 可是易承对纸的作用却是心知肚明。 廉价是纸的特质,因此刚一出现的时候,它不可能会被贵族们看中,但对于普通百姓,廉价的意义就太大了。 在后世,影响人类历史进程的100名人排行榜,蔡伦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太监,本应该湮没在漫漫历史长河中的名字,却凭借造纸术,荣登第七位,足可见这项技术的影响力之大。 易承为了纪念这位仁兄,给这一世发明造纸的方法,依旧起名‘蔡侯法。’不过很可惜,昀文侯对这个名字不太满意,于是改名‘昀文侯法’。 这让易承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如果自己活到二十一世纪再次评选影响人类历史进程名人排行榜,昀文侯会不会因此当上第七名,从而青史留名。 纸张既然造了出来,易承这几日便都没有出门,尽情的在家用毛笔在造出的黄纸上写写画画,他的篆书写的很好,一笔一划,皆有规矩,这可是这么多年苦练的功夫,七国文字,他皆可以识读,并且会书写其中四国的。 在古代封建王朝当一名官员,其实相当挺悠闲,上午写写画画,下午就在府上赏花品茶,以消暑意。 易承这两日都未曾见到孙膑,派人去打听,才知道这几日孙膑和田忌两人,近日来一直都待在赛马校场,似乎在商议什么。 易承就知道,田忌赛马这个大名鼎鼎的成语估计离出现就不远了。 正品着茶,长叟就轻扣房门,向易承禀报,相国邹忌前来府上拜谒,不好相拒,便来请示易承。 邹忌,这个名字易承也听说过不少次了,不过之前一直未曾见过,这位齐国大佬,似乎也端着架子,一直没有找过易承,没想到今天会来找自己。 这位仁兄从历史上看,似乎心眼很小,算是个小人。 这种人易承可不敢得罪,忙令婢女给自己换好衣衫,这便去前厅接见邹忌。 第一眼见到邹忌的感觉,是这个人是个十分精致的人,不论是胡子还是两鬓,都梳理的一丝不苟,他穿着一身青色相国袍服,腰系儒家绅带,整个人给人感觉是非常成熟儒雅。 难怪齐老大会如此倚重此人,生的一副如此好皮囊,先不说能力够不够当相国,只是这幅外表,就足以折服大多数人了。 “小子孟文,拜见相国大人。”人家官大,又是长辈,易承也不敢造次。 “嗯,免礼,果真是少年英才。”邹忌欣赏的点头道,“吾听闻汝乃道门理综之人?可否讲讲汝山门之事?” 嗯?就这? 易承咧嘴一笑,连墨翟他都骗过去了,邹忌又来问,那他只好把谎话再说一遍咯。 谎话说多了,有时候自己也就信了。 于是在易承口中,一个隐世门派再一次诞生,这次诞生的可信度更高,因为易承腰上还跨着一块墨家的腰牌... 第14章 立足齐国 邹忌离开了,走的时候车马簇簇,前呼后拥,排场十足。 易承站在府邸大门前,目送着这位齐国相国离开,脸上的笑容很真诚。 虽然同邹忌谈话的时间并不长,可易承基本上摸清了这位大佬的脾性。 如历史贴在他身上的标签一样,这哥们有些持才傲物,或许是位高权重久了,身上总是会流露出上位者的气息,这让易承有些小小的不爽。 同样是一世为人,拽给谁看呐。 不过易承也早已不再像刚穿越过来时还带着些稚气,现在的他喜怒不于形色,无论自己多么看不惯的,现在大多时候只会一笑了之。 或许时间只要堆积的足够多,人确实就会自然而然的成熟许多,当然,经历的越多,成熟的也越快。 易承的生理年龄不过十三岁,可心理年龄却同老者无异,这几辈子,他见过各种各样的封建迷信,也见过乡村奇葩的伦理关系,还见过许多晦暗人性下的算计。 以前他还有些代入感,但是后来便渐渐只做在一旁静静冷眼旁观的旁观者。 这个时代,人的两极分化极度严重,有人信守承诺,不惜以命相抵;有人却小人至极,翻脸如翻书。 如果让易承选择的话,对于大多数人,他都难以亲近,更多的只是利用。 邹忌便属于彻底被利用的这一类人。 当然,对于邹忌这种人来说,和易承见面的目的也一样,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 易承需要邹忌的权利庇护登上齐国更大的舞台,而邹忌也需要易承山门的种种发明创造来稳固自己的位置。 你情我愿之下,谈话尽管不走心,可却很实际。 同这位国相搞好关系,易承觉得自己在齐国才算是真正站住了脚。 狡兔三窟的道理,易承心里很清楚。 墨家一窟、昀文侯一窟、邹忌一窟,就算是齐王要砍他的脑袋,易承觉得以自己现在手上的资源,也不是不能操作一下。 齐国朝堂上的政治并不算太复杂,或者说战国时代的朝堂,还远不及后来封建时代那般规模。 齐王、国相、将军、军师,寥寥几人就构成了权利最中心圈子。 田因齐、邹忌、田忌、孙膑,和这几人熟识,也就代表着已然跻身齐国的权利中心。 到目前为止,易承也就和田忌还没接触过。 不过自己的兄弟孙膑最近倒是和这位齐国大将走的很近,本着朋友的朋友,就是自己的朋友这一原则,易承也打算去拜访拜访。 “长叟。” “老奴在。” “叫府上的下人给我准备些大蒸锅,还有漏斗,对了,还要上好的美酒,越多越好。” “老奴记下了,不知公子想饮何地的美酒?” 易承想了想,“地方无所谓,不过一定要烈酒,越烈越好...” “喏。” ...... 八月末,几场雨之后,天气变得凉爽起来。 齐威王在临淄城郊举办了一次盛大的赛马盛会,许多世家王孙,朝中官员都前去参加,作为稷下学宫的上大夫,易承也有幸被邀请参加了这场大型赛马活动。 两千多年前的赛马,似乎同两千多年后的赛马并没有太大差别。 一样的圆形马场,一样的高头大马,还有一批跃跃欲试的骑手,打算在王公贵族面前展示他们高超的骑射功夫。 赛马一开始只是一些世家贵族家的公子哥们相互赌博,小打小闹,等到一批劣等马匹全都比完了,便到了大佬们比试的时间。 齐威王是个喜好声色犬马的人,尤其喜欢赛马,而大将军田忌,也很喜欢赛马,和老板志趣相投,让他们这两位一直是齐国顶级赛马圈中的常客。 而今天的重头戏,便是他们两人的赛马。 易承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也能亲眼看到田忌赛马这一历史事实。 当最后田忌的中等马险胜齐威王的下等马时,易承就看到这位满嘴大胡子的将军坐在看台上,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 齐威王也是个聪明人,很快就看出了此次赛马的猫腻,留下一句:“爱卿好计谋,本王下次再与爱卿比过。”便洒脱立场。 等到齐威王离开之后,易承很识趣的走到坐在最前排的田忌和孙膑旁边,轻施一礼道:“小子道家理综孟文,见过大将军,见过兄长。” 孙膑见是易承来了,也是面带笑意向田忌介绍道:“这位是道门理综的孟文,如今稷下学宫的上大夫,乃膑之义弟,见过将军。” 田忌哈哈笑道:“某家知晓,就是那个一下给大王敬献了三样机关消息的小子,不错,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才能,不愧是稷下学宫之人。” 易承对这个大胡子的眼缘不错,可能武将天生都带着一种随性和洒脱,让易承颇为欣赏,“小子正巧前些日子炼制了一些奇异的烈酒,今日将军得胜,特呈贡给将军品尝庆贺一番。” 说罢,便朝跟在后面的两名小厮使了个眼色。 小厮很麻利的从食盒中拿出一个陶瓶,然后将陶瓶中的酒倒入三盏摆好的青铜杯盏中。 田忌好奇的端起杯盏,闻了闻,面露疑惑之色:“这酒气味甚是浓郁。” “这酒最是浓烈,喝下去如烧火入肚,将军品尝时还是小酌一口,便可领略此酒的滋味。”易承说罢,便先行端起酒盏,仰头灌了一口。 这是他用蒸馏法炼制出度数最高的酒,喝起来口感大概有二三十度的感觉,跟酒精度数只有几度的战国原酿酒比起来,完全高出一个数量级。 见易承已经先饮了,孙膑和田忌也都不再客气,也都仰头将酒盏中的酒灌下。 这一口下去,两人的面色皆有些发红,孙膑甚至被呛得咳嗽起来。 “嘶~”田忌喝完一杯,啧啧两声道:“某家还确实从未饮过如此烈酒,入口之时如同火烧,可下肚之后,却极为畅快,不知这酒可醉人?” 易承笑道:“此酒最易醉人,只需十数盏,便可让人酩酊大醉。” 田忌点点头道:“如此之烈,本将甚是喜欢,小子,你那可还有这种酒了,若有便给本将军府上送些过去,本将军今晚就打算以此酒宴请宾客。” “自然有的,只是美酒虽好,将军还请莫要贪杯...” 第15章 临淄的第一场雪 暑往冬来。 转眼便过去了五个月。 齐国地处崤山之东,济水之北,冬天来得更的早。 至一月中旬,临淄城便开始下起了大雪。 雪下得很大,很美,不过每日被更夫们用推车推出城外的冻死者也很多。 那些冻死的人们,临终时大多都脱光了自己仅剩的一点衣服,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硬邦邦地躺在木板车上,被推到乱坟岗,最后被野狗吃掉。 在这个两千多年前的时代,社会保障还远远做不到保证每一个人的生命。 那些乞讨者、流浪汉,在这种大雪中,只能裹紧身上最后一块毯子,躲在背风的地方,尽可能挣扎着让自己活到来年开春。 这个世界从未对每个人公平过,甚至从他们未出生,这种不公就已经出现了。 见的多了,易承也没了多少感触。 在后世,他看过一种理论。 讲的是这世界上其实只有一种生物,它的名字叫做基因。 无数的动植物,不过是这种生物的载体,每一个基因都想继续自己的生命,但他们的载体却会死亡,所以他们就必须不断地从一个载体上去,又从另一个载体上下来。 就如同乘坐一辆辆公交车。 而那些死掉的基因,不过是他们坐上了一辆坏掉的公交车而已。 所以肉体的存在,不过只是基因的延续罢了。 不得不说,这种理论让可以让易承非常理性的思考,但也会让他对人的生命这种东西越发淡漠。 易承时常会警惕自己这种淡漠感情的行为和想法。 尽管这种想法可以让他理性思考,并且在生活中选择出理智的选择,不过如果经常这样想,他会感觉自己更像是一台机器,而不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如果只做一台趋利避害的机器,那么易承便觉得有些细思极恐,他很怕自己会成为一个对杀人毫无感觉的冷血生物。 所以他每一世,都极力要做一个血有肉的人,一个有属于自己情感的人。 这世上的情感,无非三大类:亲情、爱情、友情。 亲情易承没有,虽然每一次穿越都是夺舍穿越,可易承对这幅身体的便宜老妈老爹很不感冒,一般他对这具身体自带的亲情甚至有些反感。 那只剩下爱情和友情。 虽然身体的年纪小了点,不过十几到二十来岁,正是正常发育最旺盛的时候,再加上易承这具过来人的思想,爱情也不是不可。 不过放眼望去,这个时代的女人,大多数都是一副唯唯诺诺,对男人百依百顺的样子。 这里男权社会的封建教条太强大,强大到对所有人一出生就开始对她们进行改造。 一个人三观的形成,往往大多数时候不是她们自己想要成为什么,而是社会或外界让她们成为什么。 所以在改造了十几二十几年后,她们也理所应当的认为世界就该是这样的,对于这些女子,易承也很难提起兴趣。 这便只剩下友情了... ..... 三张矮几、三尊暖炉、围在一个青铜火盆前。 火盆里烧着经过特殊工序制作的木柴,烧起来烟雾很小,还带着一丝说不上名字的香气。 孙膑穿着一身白色貂裘,跪坐在一张檀木矮几前,端着一盏青铜酒杯,望着院外两尺的积雪感慨道:“今年的仗是打不起来了。” 坐在另一张矮几前的田忌也端起酒盏,仰头灌了一口,咂咂嘴附和道:“可不是,本来还担心魏国人会趁冬偷袭陵邑,现在看这雪势,别说打仗,不遭灾就算是大幸了。” “来年开春,咱们就要上战场了吧。”易承也灌了口酒,自从去年八月底同孙膑、田忌、三人喝过一次酒之后,三人的友谊便迅速升温,几乎到了三日一小聚,十日一大聚的地步。 三人年龄皆相差十来岁,不过坐在一起时,却感觉非常自然,倒是在齐国朝中成为一段忘年之交的佳话。 “文弟是不是怕了?哈哈。”田忌爽朗一笑“有某家在,文弟大可放心。” 易承撇嘴笑了笑,他第四世重生在魏武卒中,足足训练了两个多月,最后亲自守城差点挂掉,什么阵仗没见过? 孙膑将易承的表情看在眼里,也是微微一笑道:“田兄倒是小看文弟了。”然后又饮了一口酒,而后目光灼灼的盯着易承道:“有时,我看文弟此人,竟觉得他所看事物的眼神,要比我俩这年长许多之人看的都要透彻,完全不似十三四岁的少年。” “哦?”田忌听到孙膑这么一说,也转头看向易承,嘶了一声道:“确实,某家亦未在文弟身上看到过少年人该有的持才傲物,似乎他确实更像与吾等同辈之人。” 听到这两位讨论起了自己,易承咳嗽一声,无奈道:“小子只是在山中修习久了,从书简上见识过许多,这便不似普通的少年人,两位哥哥还是莫要拿我取笑。” “哈哈哈,这读书多,就是不一样。”田忌拍着大腿,“某家的娃子,这几日便要去拜先生读书识字,到时候一定得跟文弟学学,以后当个稷下学宫的上大夫。” 正当三人还在交谈之时,忽有一名身穿仆役服饰的老叟拉开了房间外的一道门,而后恭恭敬敬地朝田忌躬身行礼道:“将军,墨家的禽滑厘求见,说是有要事告知军师与上大夫。” 易承和孙膑的眉头都是一皱,这半月以来,他俩都没见过禽滑厘,如今他俩正在将军府上做客,禽滑厘却来求见,想必应该是有什么急事。 “膑与滑厘兄乃是多年好友,速速带我去见。”孙膑自己用手臂撑着自己座上了旁边的一辆轮椅,然后转头对着田忌面带愧色道:“恕膑与文弟今日不能与兄长痛饮,来日再聚。” “嗯,正事要紧。”田忌也不多话,就命仆役带着易承与孙膑去外厅面见禽滑厘。 田府很大,从后宅到前厅走了好长一段路,在前厅的玄关处,易承就看到穿着一身蓑衣站在那里等候着的禽滑厘,他的蓑衣上落满了积雪,脸被冻的红扑扑的,看起来像是在雪中赶了很远的路。 “何事如此焦急?”孙膑问道。 禽滑厘的声音有些低沉,“巨子病重,想要见你二人一面。” 第16章 墨翟之死 天地到处都是雪白一片,好在官府派人清理了官道上的积雪,马车出了临淄城,艰难向西行了十多里,便到了一座不引人注意的农家小院。 禽滑厘似乎非常着急,连马车都顾不得栓,就带着易承和孙膑进了院子。 院子里的人并不多,只有六七人,看这些人的年纪都不算小,而且衣着打扮都不似普通墨家弟子,易承心里暗暗揣测,这几人应该便是墨家目前较为核心的头目人物了。 禽滑厘同这几人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便径直走向了小院东边的一座矮房前,轻扣了几下房门,便推开门走了进去,易承和孙膑也紧随其后进了房间。 房间里还算是暖和,不过摆设的东西依旧寒酸,只有一个炭炉,一个木柜,一张木床,一名年轻女子同一名老妇人,正围在床前,似乎正在照顾床上的那个人。 “巨子,孙膑与孟文来了。”禽滑厘皱着眉头,轻声朝床上躺着那人说道。 “来了...”床上躺着的老者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声,随即就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床边的年轻女子赶忙上去轻拍他的后背。 那名女子看起来年纪不大,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青丝盘起,面容姣好,让易承猜测,这人恐怕是墨翟孙女之类的人物。 这个女子等墨翟咳嗽稍缓些后,便朝易承与孙膑歉意的施了一礼道:“恕奴家大雪天还冒犯军师与上大夫,只是爷爷觉得大限已至,急欲见你二人。” “无妨,巨子乃吾等长辈,来探望也是吾等本分。”孙膑说罢,便拉着易承围近床边,一起朝躺在床上的墨翟见礼。 易承没想到,仅仅半年未见,这位墨家的巨子居然苍老的这么快。 他的面颊枯瘦,头发也花白了不少,眼角布满了皱纹,那双眼睛也已不似半年前那样清明锐利,感觉浑浊了许多。 “老夫,应该过不去这个冬日了。”墨翟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艰难地说道。 “巨子莫要...”孙膑还想劝慰,就被墨翟打断道,“老夫自己的身子骨,老夫自己清楚的紧,咳咳...” 年轻女子又赶忙上前给墨翟拍背顺气。 墨翟长舒了一口气道:“多年旧疾复发,老夫命中该绝于此。” 众人听到墨翟这样说,屋子里的气氛也顿时沉闷了下来。 墨翟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天花板,喃喃自语道:“为何?为何吾等凡夫俗子之命数总是如此短暂,而他们便可长生?!为何,他们可长生?!” 墨翟的语气越来越重,最后几乎大吼起来,“吾不甘心!墨家有太多未了之事,为何,吾等便不可长生?!” 这一番话说的让易承有些莫名其妙,巨子这是大限将至,脑袋糊涂了?满口长生长生的,这世上谁能长生? “孟文!”墨翟忽然大喊到易承的名字,并半坐起身,吓的易承一个机灵,急忙看向墨翟道:“巨子唤小子何事?” “汝可有长生之法?”墨翟死死盯住易承,眼神中尽是渴求的神色。 “哈?”易承表面上惊讶,可眼底却闪过一丝阴翳,手腕上的倒计时,是他绝对的逆鳞,碰之则死,无论是谁。 “老夫派人魏国调查过你的身世,你的身家,同你的来历一样清白,你父母早亡,从小便在大梁长大,每日跟渔夫们去瑶河捕鱼,如此少年,如何会手握如此多的宗门秘辛?这半年以来,汝在齐国的所作所为,远非一孩童所能做出...咳咳咳...”墨翟面色潮红的说了一连串,引动了他一连串的咳嗽。 “爷爷,莫要至气。”年轻女子上前劝阻,而墨翟却一把推开孙女,死死的盯着易承道:“老夫与道门之人多方打探,却都未曾听说过一丝道门理综之说,这只能让老夫越发怀疑,你是秦国的张家人,只有他们,才有能力发明出如此之多的奇巧机关,也只有那种长生的家族,才能在你这般年纪,显现的如此老成持重。” 易承眉头微皱,墨子没说倒计时的事,却把一个长生家族的关系扯到了自己身上,这让他多少有些有口莫辩的意思,事实上,他的秘密的确很多,之前只能依靠宗门这个谎言来骗所有人,可他没想到,务实的墨家巨子真的会去调查他,将他的底细摸的如此清楚。 那现在他该如何解释? 看着墨翟期盼的眼神,易承忽然有些释然,眼前这个老者并不是真的关心自己,他只是不想死,在做最后的努力。 “我并非张家人。”易承冷静地说道:“不过小子确是道门理综之人。” “巨子想知道长生之法,很可惜,小子确实不知,这世间万物,皆有生老病死,乃是天道轮回,如果日后小子遇到了长生的张家人,定会将他们捉住,好好拷问一番,他们是如何长生的。”易承将目光直直盯着墨翟说道。 两个人便这般对视着。 墨翟的那双浑浊的老眼,此刻也变得锐利无比,屋中无一人再敢说话,就静静看着这一老一少对视。 良久,墨翟才大笑一声,重新躺回床上,只不过这一次,他的眼角却有泪水溢出。 “孙膑...”他轻声唤了一声,原本在一旁的孙膑如梦初醒,急忙躬身道:“巨子有何事吩咐。” “吾曾有愧于你师尊,这里有一份竹简,他日你若回山,请你将此物亲自交还给上代鬼谷子,就说是墨翟欠他的,今日已经还清了。”墨翟指了指床沿边上穿成的一摞竹简说道。 孙膑想了想,还是应了声喏,上前将竹简纳入怀中。 “滑厘。”墨翟又开口喊道。 “巨子。”禽滑厘这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现在眼眶中也噙满了泪水。 “外面长风、多闻、申恕,他们的事情吾已经安排过了,汝乃吾最亲近的弟子,巨子之位,便交给你了。”墨翟的声音很淡,带着一丝从容,丝毫不似方才那般狂躁。 “巨子。”禽滑厘极力忍住,可泪水却依旧从他的眼里流了出来。 “莫哭莫哭,墨门交给你,吾便放心了。”墨翟说完这句话,便没了响动。 众人还没有察觉,倒是禽滑厘噗通一声跪在墨翟床前,看着墨翟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撕心裂肺地哭喊道:“巨子!...” ...... 第17章 桂陵之战的前夕 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会死。 无论是英勇的,还是怯懦的,高尚的,还是卑劣的,位高权重的,还是地位低贱的,生死在他们面前都是平等的。 强如墨翟这般的人物,在年老力衰之时,也没有能够改变自己生死的能力。 虽然他的在临终前半个月就安排完了自己的身后事,命禽滑厘等一众弟子将他的葬礼一切从简,可最终他的葬礼依旧举办的很庞大。 齐国几乎所有的墨门弟子都参加了这位第一届巨子的葬礼,易承虽不是墨门弟子,但因为接受过墨子的腰牌,也被邀请参加了巨子的葬礼。 墨子被埋在齐国邺地一座叫龙首山的地方,易承知道,这座山乃是墨家在齐国的大本营,山上有五百余众墨家弟子。 因为这个时代消息闭塞,墨子去世的消息还仅在齐国境内传播,禽滑厘告诉易承,一年之后,各国的墨家头人也都会陆续赶回齐国,拜谒巨子的陵墓。 因为巨子生前十分反感活人殉葬,所以禽滑厘只给巨子殉葬了五匹马和一些家禽牲畜。 然后便是所有人披麻戴孝,请天志明鬼,向上天宣告巨子的功绩。 墨翟的那个小孙女哭的最是伤心,她身边的那个老婆子一直在安慰,易承有些于心不忍,墨翟死前,似乎是因为跟他发了火,可能才急火攻心去世的。 从禽滑厘那里,易承知道,墨翟的这个小孙女名叫墨子祁,她身边的那位老婆子是墨翟的一房叫刘氏的妾侍,墨子祁的生母生墨子祁的时候就去世了,父亲也在她很小时感染了风寒撒手人寰,所以她从小便跟着刘氏长大,最亲近的人就是墨翟与刘氏。 易承走到墨子祁的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无需太伤心,巨子他老人家已经去了另外一个极乐世界,在那个世界没有战争,他老人家主张的兼爱非攻便可推及天下,他一定会很欣慰的。” 年轻的墨子祁原本还沉浸在爷爷这个亲人去世的悲痛中,转过头,看了看拍自己背的人是那个少年,也没有多说话,只是点点头。 不过易承却被眼前这个女孩转头的的瞬间惊艳了一下,她的眼角还残留着泪珠,整个人却如同一朵娇弱的莲花,让人生出不忍伤害之心。 葬礼举办的时间并不长,几百名墨家弟子按照上届巨子遗志尊禽滑厘为第二代墨家巨子,禽滑厘上任便宣布,谨遵巨子遗志,继续派遣门中五十名优秀墨家弟子前往各国,向君主游说,宣扬墨家主张。 待一切结束,易承便和孙膑乘坐马车回了临淄城。 易承到了自己府邸,一句话也不说,就一个人走进了自己府宅的那片巨大地下室。 这是建造在易承府邸下的一座巨大的地下室,长宽足足有十余丈,里面堆放着各种各类的书籍纸张。 这半年来,易承从未停止过对战国时期资料的整理,虽然很多时间线和人物关系,都与他后世人的记忆有偏差,不过大体上所有的事件还是都可以对的上。 他还整理出一批新的机关发明,不过目前是不打算再推出,齐国这半年来在全国境内大规模推行曲辕犁、脚踏水车、和新式冶铁炉,农耕与军备都有显着提升,易承并没有想过直接帮助齐国称霸天下。 他如今是齐国稷下学宫的上大夫,与田忌孙膑私交甚笃,明年开春,他便与他们约好去齐国的几座边境城市整军备守一番。 从时间上来看,历史上的桂林之战很有可能将会在明年发生,这半年类,易承听到最多的消息,便是魏国四处对外用兵,而赵国则是魏国关注的重点。 历史上的桂陵之战,易承是知道的,魏国围攻赵国都城邯郸,次年向齐国求救,而在原本历史上,齐威王也下令让田忌、孙膑率军援救,孙膑认为魏国以精锐攻邯郸,势必国内空虚,便率军围攻魏国都城大梁,使魏将庞涓赶回迎战,而孙膑却在桂陵伏击,一举生擒庞涓。 这场战役直接早就了兵家学说一个无比经典的军事常用手段‘围魏救赵’。 对于战国时期的战争,易承并没有什么兴趣,他亲自观看过孙膑和田忌练兵,各种冲阵,转合,围剿,旗语,确实厉害。 不过对于一个见过后现代战争的现代人来说,这个时代的作战方式,其实也只有简单的几个字就能概括,听指挥和有士气。 在战国时期,这种冷兵器作战的时代,军队训练的唯一目的就是尽可能让所有人都习惯于听从指挥。 在战场上,个人的力量相对于群体作战还是太过渺小,所以主帅要做的唯一一件事,便是如何让普通士兵的力合在一起,如组成的锥形阵,锥头部位,一定是一军之中百人长组件的最精锐的先头部队,由他们劈开敌方阵型的口子,然后再由后续部队跟上,将这个口子越撕越大。 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往往哪一边先建立了优势,就会拥有更大的士气,从而将优势转化为胜势。 对此,易承私下里也跟孙膑田忌二人讨论过许多兵法上的东西,他们两个也都亲口承认,所谓兵法,不过是诡道也,都是在我方弱小,敌方强大时,才迫不得已去寻求的办法。 如果我方强大,那么战争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一步一步,用士气和指挥的优势,稳扎稳打,将敌人一步一步按死。 在地下室一盏昏暗的油灯前,易承翻开了一本厚重的书,上面密密麻麻的写了许许多多的的拼音。 他又拿出一支炭笔,在最新一页的最新一行,又添上了几笔纪录。 易承觉得,如果两千多年后,他的这本笔记有幸保存下来,那些考古学家们看到他这本笔记上写的东西,会不会下巴都被惊的掉下来。 而他,算不算是会被证明为史上第一个穿越者?因为这种纪录,历史上是绝对不可能看到的。 “周显王十四年一月初,mojiajuzimodisiyuqiguo” 第18章 历下城 冬雪消融,草长莺飞。 随着春风的脚步,经历了一场寒冬的齐国临淄城终于活了过来。 齐国皇宫大殿的朝堂上,田忌一改往日的低调,开始披挂上甲,头系红缨束带,而孙膑也褪去了自己常年穿着的白色儒服,换上了一身黑色劲装,而站在大殿后面的易承,也换上了一套武大夫的装束。 今日,是齐王宣布他们前往齐国边境整军的日子。 田忌已经在临淄待了三年了,这三年来,他的表现良好,未曾有半分逾制之举,这也令齐威王非常满意。 如果一柄宝剑太久不曾使用,那么一定要定期打磨一番,以保持剑的锋利。 这一次,齐威王便是让田忌这柄宝剑出鞘打磨。 从皇城外调拨了两千步卒,三百骑兵交由田忌统帅,虽然人数不多,可全都是精锐。 在大殿上宣读了旨意之后,齐威王便出城十里相送。 临淄城外,两千猛士肃杀而立,让春风也显得有几分料峭。 长戟鳞次,大旗招展,在送别亭,齐威王与田忌君臣二人共饮别酒,随后田忌便下令,全军开拔。 其实以易承稷下学宫上大夫的身份还有所属封地的爵位,他完全可以继续待在临淄城享清福,喝喝茶,逗逗鸟,打猎养犬的,继续优哉游哉的生活。 不过一想到自己未来还会重生,易承就觉得自己闲不住。 尽可能多的了解战国时代的运行方式,对他以后的重生帮助很大。 而他目前很需要了解的一方面,便是战国时代真正的战争究竟是怎么打的。 如果说春秋是礼崩乐坏,那么战国绝对算得上是道德沦丧,你杀我,我杀你,只讲功利不讲道义,只要目的不择手段。 各国之间的摩擦也是频繁升级,这种情况下,易承估摸着,自己重生,很大概率会出现在军队中。 第四世的时候,他重生在魏武卒中的一名小卒身上,在魏武卒中训练了两月,对魏国的军事编制,战斗方式,还有统领的统帅方法,都有了一个基本的了解。 而这一世,有孙膑这个大靠山在,易承也是主动加入了军中,从稷下学宫的一名上大夫,变成了齐国军中一名武大夫。 武大夫在齐国爵制中整整比上大夫低了三级,不过易承却没有什么不满。 他只需要跟在孙膑身边,看清楚这个时代的将军们究竟如何指挥作战便够了。 因为此次行军的人数并不多,辎重压力也不大,半个月之后,易承等人便到了齐国边城历下。 历下城位于齐国西南,扼守齐国面对中原要冲,所以这座城外修建了绵延近百里的长城,乃外敌进入齐国的第一道屏障。 这里常年驻守兵马超过四万,每年还会进行换防与换将,防止士兵哗变。 田忌在与守城军官交接之后,便全权接手历下城的军防工作。 如今已经开春,其他诸侯国都已经开始摩拳擦掌,准备在新的一年吞并更多的土地,其中当属齐国西边的邻居,魏国最为活跃。 三月初,历下城,城主府。 田忌手中拿着一摞黄纸,推开一扇木门,就看到易承正在和孙膑两人正在弈棋。 这两人弈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从冬日无聊,易承找孙膑弈过一次棋之后,这两人只要无事便会弈棋,这一路上行军下,吃饭下,甚至如今到了历下城,两人还在下。 这两人的弈棋风格各有不同,易承喜好剑走偏锋,而孙膑喜好稳扎稳打,两人棋力差距不小,易承基本上败多胜少。 田忌走上前来,看了看棋盘,黑子的一条大龙被困,显然白子已经获得了巨大优势。 “吾辈弈棋,在乎得失二字,而文弟弈棋,却只在乎随心,如此弈棋之法,也可算得上开宗立派了。”孙膑说完,落下一白子。 “哎呀,又输了。”易承挠了挠脑袋,不过语气倒是没有丝毫遗憾的样子。 “依某家看,文弟下棋似乎总是故意输的,他落子,可比伯灵兄落子快多了。”田忌看两人已经分出胜负,也打趣道。 “确实如此,文弟所追求的似乎不是胜负,而只是与膑弈棋的感觉,如此一来,开局之时,膑也已经输了。”孙膑微微笑道。 “二位兄长谬赞,小子只是不想走旧的套路而已,反正下完还可以再重开。”易承无所谓的说道,忽然又转头看向田忌:“将军今日可有什么消息?” “嗯。”提到消息,田忌似乎一下子兴奋了起来,只见他挥了挥手中的那一摞黄纸,得意道:“多亏有纸,各国情报如今可以快速传来,根据魏国探子传来的消息,魏国似已集结大军,魏武卒六部动用了其中四部,看样子,魏国人似乎是要有大动作。” 果然,历史的车轮不可阻挡,原本在今年将要发生的桂陵之战,看样子应该会按照原本历史的轨迹继续下去。 “魏国...”孙膑听到这个消息,一向淡然的脸上却渐渐布上了一层阴郁,那个国家,有一个人,给他的一生带来了不可磨灭的伤痛,甚至可以说,毁了他的一生!而那个人,现如今正是魏国的大将军! “庞涓...”孙膑的五指紧攥,胸膛起伏,每一次只要想到那个人,他都控住不住自己心中的恨意。 “伯灵兄。”田忌有些担忧地唤了一声,孙膑这才从愤怒中回过神来,皱起的眉头也稍稍舒缓了一些。 “是膑多有失态了。” “无妨。” 看到孙膑攥紧的拳头放了下来,易承也叹了口气,同孙膑接触了这么久,其实他倒是很能理解孙膑的心情。 一个一起求学的朋友,一个一起同吃同睡的兄弟,一个介绍好工作给自己的老大哥,当有一天,他狞笑着,砍掉你的双腿,在你的脸上刻上字,逼着你交出师傅留下的兵法笔记,那种疯狂,绝对不是普通人能够承受的。 而易承,即将亲眼看到,历史上的孙膑,究竟会如何对待自己的这位鬼谷兄长。 第19章 战国时的博弈 易承从来没想过,他发明的纸张,并没有像他自己想象中那样大规模普及,并被民众所用。 纸张,这东西,自从出现在齐国,最多的竟是被用于军事情报领域。 所有人似乎都默许,这种新式纪录文字的载体,只用于情报传播。 相较于竹简,纸张似乎确实拥有更好的情报性能,更便于携带,更能携带信息量,也更方便藏匿。 所以从魏国传来的情报,便化为一封封用黄纸写着的书信送到了田忌和孙膑的案头。 虽然对战国时期的军队训练和作战方式瞧不太上,不过对于战国时期的勾心斗角,计谋与反计谋,易承这个后世人都不得不说一声佩服。 其中善于用计的孙膑绝对算的上是其中佼佼者。 从开始受到魏国魏武卒调动的消息开始,田忌和孙膑就开始讨论此次魏国的军事行动。 易承这个后世人是知道魏国要攻打赵国的,不过孙膑这个当前时代的人也指出,魏国此次出兵极大可能就是攻打赵国的都城邯郸。 和易承用后世人作弊开挂比起来,孙膑完全是靠多方情报综合分析得出的这一结论。 从入春开始,魏国六部魏武卒四部朝东调度,同时魏侯命令龙贾指挥河西两部魏武卒,防御秦国趁火打劫。 然后威胁附属小国韩国、宋国、卫国三国出兵助阵。韩国军队负责在秦韩交接处拖住秦人,宋国和卫国则出兵协同魏国大军进攻。 魏王为了稳妥起见,还命钻荼指挥一部魏武卒防御魏国国内大城,防止有第三方势力袭击魏国本土。 这些安排都表明,魏国此次是要做出一次巨大的军事行动,且打算雷厉风行的快速结束战斗。 秦楚齐三家乃是大国,想要快速结束战斗不现实,因此魏国的目标只能是那些中小国,而赵国这个一向不服魏王管教的小邻居,便首当其冲。 其实田忌对于这次魏国的军事行动实际上是有些信心不足,因为从之前齐国和晋的几十年交手生涯来看,齐国一直是败多胜少。 至于败的原因,很大程度是源于齐国军队的制度。 齐国军队,有种叫‘技击’的常备兵,同魏国的‘魏武卒’,秦国的‘锐士’为同一类兵种,大概类似于后世的特种部队。 齐国技击也都是选拔出来的精锐步兵,以善于个人搏击为主,这些人平时训练搏击、角斗、箭术、御术、剑法、游水等训练。 他们在战场上每斩获一个敌人首级,就可以获得一金奖赏。 但相比于魏国和秦国的军功爵位制度,齐国的军功只重视个人战功,且只有金钱奖励,没有田宅爵位。 而且秦军一个单位的伤亡数大于他们杀伤的敌军,那么这个编制内的所有人都要受罚。 但齐国技击之士的奖励标准不考虑士兵所在单位的伤亡比例。所以是更纵容个人之勇,迁就齐人“勇于持刺而怯于众斗”的民风。 这直接导致齐国军队过于侧重单兵战斗力,倾向于混战的轻步兵,但不能列阵而战。 虽然训练科目繁多,但其实每个人各有侧重。所以战斗力参差不齐,装备也五花八门,很难分清他们具体属于什么兵种。因此,这种军队用来剿匪缉盗够用,可一旦上了战场,便大多战胜不了联合训练的正规军。 孙膑是完全知晓齐国军队这方面的劣势的,事实上,他多次向田忌提出了整改齐国技击军编制及训练的问题。 不过田忌更多要考虑的是齐国技击军的现实问题,齐国的技击士兵,大多为世袭,兵民合一的传统自齐桓公便有之,贸然整改,影响的不仅仅是军队的稳定,一个闹不好,甚至还会影响齐国之本,所以短时间内不能轻举妄动。 齐国军队曾经与三晋的正面对抗中,多次被以重步兵为主力的三晋军队打的全军覆没,所以齐国上下对于魏人也有一定的恐惧心理。 孙膑知道这一点,所以在制定战略时,他主张最大限度的避免与魏军硬碰硬,要采取避实击虚的方式,攻击敌人软肋,让敌人疲于奔命,尽可能的用其他诸侯的军队,牵制消耗魏军,让魏军陷入多线作战的境地,魏国的作战对象越多,弱点和破绽就会越多,最后,他要求齐军不能过早出手,防止过早暴露自己的真实意图。 易承还记着在中军大帐听完孙膑向田忌建议的这些话之后自己的感觉。 原来***倡导的运动战,两千四百年前居然就有人玩过了!而且还玩得如此有心计! 平时下棋,易承都没看出来,孙膑竟是个如此善于用兵的人,一个两千四百年去的古人,还能提出运动战的核心——在运动中疲惫敌人,逐步消灭敌人有生力量。 光是这份军事眼界,孙膑就足以位列历史兵家前列了。 田忌将孙膑的建议,与自己的想法写成了一封书信,命人快马加急送往临淄,禀告齐王与朝中大臣。 六日之后,齐王的加急回信便到了,齐王与众大臣商议之后,也决定采纳孙膑的建议,集结军队,准备对魏作战,一旦赵国以邯郸为中心的东部领土被魏国割占,从邯郸到齐国境内几乎一马平川,齐国将面临无险可守的局面。 所以魏国这一次真的要对赵国用兵,齐国必须出兵去救,但是必须也要避开魏国锋芒,不可硬碰硬。 此战若是有丝毫差池,不但赵国救不了,甚至齐国也会被大放血。 对此,孙膑在沙盘上研究了五六天,做出了四个可以藏住齐国军队真实意图的烟雾弹,打算一旦战争打响,便用虚虚实实的计谋来扰乱魏国人的视听。 虽然这些历史战争似乎和自己都没有太大关系,可当易承亲眼看到孙膑制定了一系列战略计划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心潮澎湃。 作为一个见证者,能看到这个时代最精彩的对决,易承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看一看魏国人究竟会怎么应对接下来的战争。 第20章 弈棋论魏国 在古代这种信息极度不对称的时代,战争比拼的,往往是谁更能隐藏自己的真实战略意图,并坚持到战争最后。 一旦战略意图被敌人完全摸清,那么自己就会陷入到相当被动的境地。 然而,魏国这一次似乎并不认同这一观点。 自魏惠王魏婴登基以来,魏国继承了三晋最优良的兵力与土地,前有魏文侯改革,后有魏武侯南征北战,魏婴摊上了一个出色的爷,还有一个优秀的爹。 看着在自己手上不断发展的魏国,魏惠王的自信心越发膨胀,他将国都从安邑迁到了大梁,并且打算在大梁开启自己的霸业,而这个春天,打算攻打赵国,便是他计划中王霸之道的第一步。 “魏国完了。” 这几日闲来无事,吃完午膳,易承与孙膑又开始弈棋,不过这一次刚开始弈棋,易承就端起陶壶,喝了一口水,漫不经心地说道。 孙膑先是一愣,随即执黑先行,将黑子稳稳落在右上星位,淡淡道:“文弟何出此言?” “魏婴下了一步臭棋。”易承在孙膑刚刚落子后,就将一白棋落在了天元格上。 孙膑摇头轻笑,似乎是对易承这随性的下法已经适应了,于是自己又在棋盘左上角的星位落了一子,继续道:“哪一步臭棋?” “迁都。” “迁都?” “正是。” 孙膑皱了皱眉头,抬头看了一眼易承道:“魏国旧都安邑,原本远在边塞之地,临近秦国之地,这几年,听闻秦国有一左庶长,名曰公孙鞅,在秦国施行变法,短短几年,便颇有成效,秦国正值兵强马壮,魏王迁都,也是为了提防秦国,此乃明智之举,如何说是一步臭棋?” 听到孙膑这么一说,易承竟有些恍惚,仿佛上一次见到那个清瘦的商鞅,还在昨天,然而实际上距离他们上次一别,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了。 商鞅,也已经实现了他的理想,在秦国成功变法。 虽然孙膑的战略眼光很长远,可还没长远到跳出自己时代局限性的地步。 在这个时代,恐怕也只有易承这个后世人,才能知道魏惠王看似小小的迁都之举,对魏国的影响究竟有多大。 “魏国如果坚持以安邑为国都,联合韩国,对抗秦国,先解决掉秦国,再依托秦地,逐步发展秦地之兵,有朝一日,席卷中原,如此便可夺取天下。”易承又喝了口水,眼睛盯着棋盘,可说出来的话却很有分量。 孙膑想了想,便道:“如今魏国国力正盛,魏王迁都大梁,已经想要席卷中原,坐拥天下了,和文弟所说的计谋,结局有何不同?” 易承哈哈一笑,“大有不同!” “哦?” 易承笑眯眯地看向孙膑,声音低沉道:“大梁在哪?中原复地,乃四战之地中心,且四周无天险可守,只要被围,魏国上下必然要倾全国之兵救援,此地万不可立为国都,偏偏魏王心急,便迁都于此,妄图尽快称霸中原,依我看,魏国的气数,恐怕也到此为止了。” 孙膑手上拿着的黑子好半晌都没有再落下,他的眉头皱了几次,最后舒缓了下来,轻声道:“文弟所言有理有据,大梁,确实无险可守,乃是一处死地,不过虽无天险,魏王却苦心经营城池,我听闻,魏王动用三万奴隶,用时四年重建了大梁城的护城河与城楼,可谓坚城一座,想要攻下,非十倍兵力不可。” 易承挠了挠头,确实,虽然大梁城没有什么天险可守,但魏王真的对这座城池用了许多心思,前前后后修建了很多年,可惜最终还是王贲用水淹法攻破了城池,最终被灭国,不过,这也都是百年之后的事了。 “此次魏国调兵准备伐赵,文弟可有何看法?” 也许是易承刚才的话启发了孙膑,一向不喜欢询问别人的孙膑,居然主动问起易承对接下来赵魏之间战斗的看法。 “嗯...”易承落了一子,想了想便道:“依我所见,围魏救赵是个好主意。” “哦?”孙膑仿佛一下子来了兴趣,“快与兄长说说,文弟如何打算的围魏救赵之法?” 易承有些尴尬了笑了笑,自己这个山寨的,要在原版面前卖弄,他还没这么厚的脸皮。 “我想伯灵兄长心中应该已有答案,小子就不卖弄了。” 听到易承这么说,孙膑想了想道:“确实,吾之前亦思忖过,魏军强大,齐军不可硬拼,况且此番作战,还有宋、卫、韩等小国纠结其中,若是赵国当真被攻打,那么围魏救赵,乃是齐国应对的上上之策。” 当然是上上之策,易承心中有些腹诽,您老人家在历史上可就靠着这个打法出名的,围魏救赵真正的祖宗。 正当易承同孙膑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继续聊天时,房间的大门忽然被推开,一名小厮跪在门外道:“启禀军师,武大夫,大将军邀汝等前去城主府议事。” 易承和孙膑应了声喏,也不继续下棋了,稍稍整理了下衣衫,便跟着小厮朝外面走。 等他们两人走进城主府的时候,就发现城主府中已经坐满了人,看那些人披挂戴甲的装束,大多都是驻守历下城的军官。 田忌此时就靠坐在历下城城主的案几前,食指轻点着桌案,似乎心情有些着急。 易承与孙膑进来之后,立马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易承长得太过年轻,只是个少年,而孙膑又是个推轮椅的瘸子,他们俩这组合,放在杀气凌厉的城主府倒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田忌看到孙膑与易承都来了,点点头,就示意众人会议开始。 “根据探子来报,五日前,魏王魏婴亲自率领八万大军,出征赵国邯郸城,赵国国君已经下令,开始疏散邯郸富户和官员...” “赵王同时也给秦国、楚国、齐国三国君主发出了求救。”田忌顿了顿,“大王已经下令,要出兵救赵,不过却不能太早去救,要等魏国与赵国拼杀些时日,我等再出手相救。” 虽然整个消息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过,不过当事情真的发生时,城主府的大厅里还是一阵寂静,毕竟面对强大的魏国,没有人有必胜的把握。 第21章 从包围邯郸开始 大军行军的速度比庞涓预计的快了十天。 半月之后,魏国的八万魏武卒精锐便直逼赵国邯郸城下。 在城外十里之地,大军开始扎营做饭,打算展开一场拉锯的攻坚战。 魏军中帐,一名身穿绯红龙服的男子正跪坐在一张桌案前,在桌案的另一边,则跪着四五名身穿将服的将军。 “启禀大王,江乙从楚国回消息,他携重金回乡,已取得楚宣王信任,且用狐假虎威之事,离间了楚王与令尹昭奚恤,现如今楚国内乱将起,却无北上之兵力。” 绯红龙服的男子点点头,又朝另一个将军模样的人问道,“秦国如何了?” 黑甲将军低首道:“回禀陛下,龙贾将军已经率领河西的魏武大军抵达边城,韩国的辅兵也已经抵达,秦军即便进攻,短时间内尚不可突破大军防线。” “嗯。”绯红龙服的男子嗯了一声,“魏国境内如何?” “钻荼将军帅一部魏武卒在魏国境内大城巡逻防御。”又有一名将军回答道。 “大善,秦楚两国不能出兵,此了却本王心之大患,那齐国此番如何?” 见大王询问,那个负责齐国的将军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最后还是老实道:“回禀大王,虽已派出游士说客前往齐国游说,但齐国宫廷之内,对我魏国出兵赵国一事,尚无明确答复。” 听到这位将军的回答,绯红龙服的男子叹了口气,这其实也不出他的预料,赵国向来与齐国交好,此番他亲帅魏军,大举攻赵,目的就是为了把赵国灭国,如此这般,齐国怎会轻易同意,虽然齐国不敌魏国,可这个东方大国的战力也是绝对不容小觑。 “陛下还请放心。”这时,在那几位将军中,忽然有一人站了出来,看他留着一尺美髯,头戴隼冠,长得倒是十分英俊刚毅。 “庞卿,有良策?”魏婴好奇的问道。 “也算不上良策,只是末将已经做好准备,在荏丘驻扎了四万魏武卒精锐之兵,一旦齐国介入战事,末将定会用最快时间,将齐国的支援打散,依我魏国强兵魏武卒之威,齐国技击定不能敌。” 魏婴听完庞涓说的话,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庞涓不愧是鬼谷弟子,思虑还算周全,将四万大军埋伏在荏丘,确实可以保证一边增员围攻邯郸,一边监视齐国是否出兵。 “将军倒是有心了。”魏婴呵呵笑道,“既然各方都已准备妥当,那便准备攻城把,本王希望,尽快攻入邯郸!” “末将领命!” .... 魏国的攻城计划开始了。 最开始是奴隶们先用肉身消耗了城楼上大量的箭矢,随后便是藤甲兵发起的攻城冲锋,后排的魏武卒用弩机进行一轮轮齐射之后,藤甲兵们便会推着冲车和云梯车来到城下。 那些带有锋利抓钩的云梯牢牢咬住城墙,而云梯、城墙和地面也构成一个稳固的三角形,使得赵人很难将其推开。 大量的魏国军士纷纷如蚂蚁般爬上城墙,冒着城头的箭矢和石块进行有去无回的攀登进攻。 邯郸城被赵国作为国都经营了这么多年,且是赵国最重要的核心之地,面对侵略战争,全城上下,齐心协力,士气也是相当旺盛。 由于邯郸城本来就面积不大,在拉锯的攻坚战中竟相当具有优势。 滚木雷石、开水火油,攻城的与防守的,都留下了大量尸体。 从入春开始,攻城每天都在持续,一直打到入夏,整整攻了两月之久。 邯郸城内,已经是饥寒交迫,赵王连续休书三封,求援齐国和楚国,而这两国到目前为止,却还没有丝毫动作.... ... “该出手了。” 历下城,城主府内,田忌一拳头砸在一面挂在墙上的地图上,那里,正演示着此次魏国大举进攻赵国的路线图。 现在的赵国,可以说是千疮百孔,不仅南面被魏国小弟宋国包围打下来三座城池,东边也有宋国在不断骚扰,不能集结兵力驰援国都邯郸。 而邯郸城,则正遭遇着八万魏武卒精锐强烈的猛攻,不知何时便会被攻破。 “听说,赵侯给陛下寄去的求援丝帛上,已经沾了血,已到了泣血求援之境,若是再不出兵,邯郸一破,再救援,也无甚意义了。”田忌忧心忡忡地对面前坐在轮椅上的那个男子说道。 “再等等,邯郸城小,尚能坚持。”孙膑盯着地图,声音出奇的冷静。 易承很欣赏孙膑的忍耐力,尽管这些历史大事和他并没有太大关系,他在齐国军中也只是个人人皆知的闲职,可他有时候却也忍不住热血上涌,想要尽快出兵,看一场齐国与魏国的大战。 在这个信息十分匮乏的时代,能获取的信息太少了,谁都不知道第二天战局究竟会有怎样的变化,尽管多拖一天就对齐国有利一天,但如果一旦拖到邯郸城破,那么齐国所作的一切,便都没有了意义。 可即便在这种情况下,孙膑这个军师仍要求田忌继续忍耐等待,这让田忌这名主将浑身的力气使不出去,只能像是一只困兽一般在城主府来回踱步。 “报!楚国的消息!”正当田忌急得抓耳挠腮之时,一名小厮忽然来报。 比田忌更快,孙膑推车就来到了门前,声音罕见地有些迫切道:“楚国如何?” “回禀军师,楚国现已北上出兵伐鲁,尚不得分兵支援,楚宣王派遣使者表示从道义上支持赵国,并且承诺日后会出兵魏国。” 孙膑的眉头舒展了起来,转头朝田忌道:“楚国已无出兵可能,那现在我们可以出兵了!” “可以出兵了?!”田忌大喜过望。 “虽然可以出兵,不过一切都要按之前所定的战略行动,如此才可避免与魏军主力正面交锋。” “定当如此。”田忌攥了攥拳头,便朝孙膑与易承道:“本将先去召集六部人马,让他们立刻按计划行事!” 田忌走了,火急火燎的走了,空旷的城主府,只留下孙膑和易承两人,孙膑转头看了看易承,见他正好奇的看向自己,也有些好奇道:“文弟在看什么?” “在看妖孽。” “哦?”孙膑却没反驳易承的话,只是笑道:“文弟不是一直想看膑指挥大军作战么,现在有机会了。” 第22章 隐藏真实的战略意图(上) 易承骑在一匹马上,望了一眼前后看不到尽头的齐国步卒,转过头看了眼孙膑乘坐的马车,觉得自己一开始也应该选择乘坐马车才对,现在他的大腿根磨得生疼。 此次从历下城出发,田忌一共率领了六万齐国精兵,虽然不及魏国的八万魏武卒,可也算得上是一支重要的军事力量。 易承又看了眼坐在前面高头大马上的田忌,他背上背着一杆青铜长枪,枪头在日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显得颇有几分猛将的味道。 这时,忽然前面道路的侧畔掀起一道烟尘,易承定睛一看,只见一名传令兵,正打马火速朝田忌的帅旗下狂奔。 传令兵骑的飞快,转瞬便到了面前,只见他使劲一拽马缰,那匹狂奔的马昂鸣一声,呛出一口白沫,险些被勒死。 尽管是初春,传令兵仍是一副满头大汗的样子,就听他气喘吁吁高声道:“将军,宋国和卫国使者已经面见宋侯与卫侯,皆答应吾齐国条件,愿意策反!现已纠结军队,靠近睢河,打算按照将军所言,两国连手打算突袭被魏国占领的宋国故地襄陵城!” 田忌闻言大喜,而一直待在马车里的孙膑这个时候也打开了车帘,朝田忌道:“此计已初成矣!” “嗯!”田忌点点头,便朝左右喝道:“齐城!高唐大夫何在!” “末将在!” “尔等现在立刻率领两万军卒,前往佯攻燕国,记住按照军师计划行事!” “末将领命!” 田忌吩咐完后,原本骑马走在他身边的两位将军便脱离了队伍,指挥着一级一级的军官,分离出一支部队,加快了行军速度,直逼燕国。 如果不是亲自处在战国这个时代,易承可能确实不能理解,古代战争的真正魅力就是在于隐藏自己的真实战略意图。 即便攻守双方已经知根知底了,可隐藏自己的战略意图,依旧是在信息不对称的情况下,击败敌方的一个重要条件。 在之前与孙膑的交谈中,易承知道孙膑的军事部署,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尽可能的不能让敌人看出自己的战略意图。 为了这个目标,他可以使用兵家诡道中的任何招数,威逼利诱,使尽手段。 而此次卫国和宋国两个魏国小弟,临阵策反,便是他的杰作之一。 对于卫国和宋国来说,魏国与齐国,都是大国,他们都惹不起,只能是如同墙头草,两边倒,哪边吹风哪边跑。 一开始魏老大威胁,他们便跟着魏老大一起打赵国。 孙膑在得知魏国有进攻邯郸打算之后,就开始建议田忌派人去与这两个小国的国君联系。 果然,在面对齐国给的好处,并且加以威逼,这两个小国便倒向了齐国,表示愿意反戈一击,攻打魏国.... ..... 邯郸城上的战事仍然一片焦灼。 即便强如魏武卒,在邯郸之地,也已经伤亡数千人,可邯郸城却依旧牢牢驻守,没有丝毫要被攻破的痕迹。 魏军大帐。 “什么!小小卫国和宋国居然胆敢攻打我魏国?!”身穿绯红龙袍的魏婴此刻已是龙颜大怒,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 “正是,襄陵城已经被围,钻荼将军...已经...帅一部魏武卒...前往驰援。”那名传令的士兵也显得有些惶恐,说话磕磕巴巴。 “这两个小国怎会如此大胆,他们难道不知道,本王一旦攻下邯郸,便会去问他们的罪吗?!”魏婴双拳紧握,他是怎么都没想到,原本忠心耿耿的宋卫两国,居然临阵前倒戈一击,没有了他们的牵制,不仅赵国的援军会更快抵达邯郸城,而且他魏国还需要动用兵力去防守这两国。 “大王莫要盛怒,臣以为,卫国与宋国,不可能如此大胆直接反叛我魏国。”这时,庞涓突然站出来请示道。 “不可能如此大胆,那本王的襄陵城,现在难道不是在被他们攻打?”魏婴没好气的说道。 “大王,臣的意思是,卫国与宋国,背后一定有大国怂恿,这两小国,才会胆敢进攻我魏国之城。”庞涓冷静道。 魏婴原本还打算发作,听到庞涓这么说,眉头也是皱了起来,确实,卫国和宋国是什么性格,魏婴再熟悉不过,像他们这种见风使舵的小国,也都是看大国的脸色行事,自己不会主动做伤害大国之事。 而现在卫国和宋国连手反戈攻魏,就很能说明问题,一定是有幕后黑手撑腰,他们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可这个幕后黑手是谁? 是秦?是楚?还是齐? 中原的大国就这么多,这三家谁都有可能是幕后黑手,挑拨离间了卫宋与魏国的关系。 不过究竟是谁?庞涓也不能下定论。 如果是秦国,那么还要考虑到韩国有没有被秦国策反,以防止秦人从魏国边境大举入侵中原,如果是楚国,那么魏军就要赴睢水流域,迅速将宋卫军队击破后挡住景舍的楚军。如果是齐国,那就要在平原地带寻找齐军主力与之开战。 好在魏军的强大给了庞涓很大的信心,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即便是这三家中任何一国暗中挑拨,最终还都是要面对强大的魏武卒。 “大王,臣以为当下之急,便是要找出策反卫宋两国之人,只有知道敌人是谁,方可绝对接下来该如何制定战术。” “庞卿以为该当如何?” 庞涓很有自信地笑道:“只需围甲救乙,便可知道挑拨之人是谁。” “何谓围甲救乙?” “无需理会宋卫两国对襄陵的围攻,我等率一部大军直接进攻卫国都城濮阳,迫使卫国人回援本国,只要大军强攻都城,卫国一旦察觉危险,便会求救,届时谁来救卫国,谁便是那个挑拨之人。” “大善!”魏婴听完庞俊的建议,原本紧皱的眉头顿时舒缓了许多,这一围甲救乙之计堪称一条妙计,既可解襄陵之围,又可探明幕后黑手。 “那这围甲救乙之计,就交由将军了。” 第23章 隐藏真实的战略意图(下) 庞涓没有像易承预料的那样,率兵去解魏国的襄陵之围,反倒是率领两万兵马,直奔卫国国都,并且在七日之后,对卫国国都濮阳进行了猛攻。 对于庞涓的这个举动,易承差点惊掉下巴。 原本以为围魏救赵是孙膑独创,结果庞涓围濮救襄的战术,简直就是围魏救赵的翻版,而且这个计谋还使用在孙膑围魏救赵之前。 易承只得感叹,庞涓和孙膑不愧是从鬼谷毕业的同门师兄弟,解决问题的思路都一样,只不过庞涓的运气没有孙膑那么好而已。 历史总是成王败寇,尽管是庞涓先做出的围濮救襄这一战术举动,可后人能够记住的,依旧是孙膑的围魏救赵。 齐城高唐两位大夫佯攻燕国失败的消息传了回来,田忌却很高兴,因为一切都在按照战前他与孙膑制定的战术进行。 佯攻燕国失败,一来是为了隐藏齐国是鼓动魏宋两小国的幕后黑手,二来是为了让魏军放松对齐军的警惕,这是一颗烟雾弹。 现在,这颗烟雾弹的作用已经达成。 于是易承与田忌等人带着四万大军,开始减速行军,做戏做全套,既然齐国攻燕国失败,那么魏国现在便会认为齐国主力正在燕国附近,可现在的田忌,却已经率领了四万大军,逼近卫国东边的一座小城平陵。 平陵城虽小,却控制着魏国国都以东的一大片领土,区域人口稠密,武备不弱,所以很难被攻克,另外,平陵夹在宋国和卫国之间,路上还有一座繁华富庶的城市市丘,皆有自己的武装力量。理论上来说魏国一旦下定决心进攻,齐军的运粮通道很容易就会被切断。 这一切都使得齐国的军队看上去散漫而又无序,根本不知兵法,甚至也不懂轻重缓急,魏军只需截断粮草,便可将这支大军如同瓮中捉鳖一般,生擒在平陵一处。 尽管知道现在齐国主力大军正承担着巨大的风险,不过田忌还是坚持了孙膑的建议,继续放烟雾弹。 魏武卒太强大了,强大到田忌自己也知道,即便是人数占优,齐军与之正面交锋都没有多少胜算,而且一旦陷入正面作战,即便是可以胜,也绝对是惨胜,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已经是相当乐观的估计,这不是田忌和孙膑想要的结果。 田忌和孙膑想要的是一场大胜,一场可以重挫魏武卒的大胜,而想要这种大胜,必须用计谋才有希望。 从历下城出兵后的第十日。 齐国四万大军,在平陵城北五十里的地方安营扎寨。 齐军主帅营帐中,一盏明灭不定的油灯下,田忌的那张脸被火光照的阴晴不定,显得有些狰狞。 “必须如此么?” “必须如此。” “那可是整整六千技击精锐。” “非精锐不可引敌。” 易承看了眼跪坐在田忌对面孙膑,觉得优秀的战略家,果真他娘的是冷血动物,六千条人命,在孙膑眼中,是完全需要牺牲掉的棋子,从一开始,他就从未打算过这些人的退路。 “可有他法?” “此乃上上之选,他法定不可有此效果。”孙膑语重心长道:“损失这六千人马,却可将魏国野战主力牵制出来,我军还有五万余主力,与宋军、卫军连手,定可伏击魏军,将军莫要忘记,吾等之前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这一个最终目的!现在可不是为了那些步卒们的性命考虑的时候!” 孙膑的语气很重,可田忌却没有丝毫动怒,他咬了咬牙,最终决定道:“明日一早,本将便会命齐城高唐两位大夫,率领六千军士,前往濮阳城下,引诱魏国人与之决战!” 明灭的油灯下,易承微微叹了口气,孙膑转过头,看向他道:“文弟是否觉得膑此举有些太过残忍?” 易承摇了摇头,“伯灵兄所做的是对的,这就足够了。” “哈哈哈,好一个做的是对的,就足够了。”孙膑大笑了一声,可声音中却有几分苦涩。 这世上的事,往往分不清正义与邪恶,只有取舍之分。 作为一名鬼谷纵横家,孙兵不选择道义,而选择了阴谋,这便是他的取舍。 翌日,齐军大营。 田忌今早换上了一身黑色甲胄戎装,身披红袍,背挎长枪,显然是表明此番与魏国决战的姿态。 在中军大帐,田忌召集了六万大军中的三十余名高级军官,开始部署齐国的作战计划。 不过这一次的战略计划,是分批次告诉这些将军的。 第一批交代任务的,是齐城高唐两位将军,他们将率领六千精锐攻打围困濮阳的魏国军队,领命之后,他们便出了军帐,去外面召集手下将士。 第二批交代的,则是统帅齐国轻装战车不对和轻装精锐战士的几位将领,他们接到的命令,是立刻动身出发前往魏国国都大梁城,一路上要尽可能的搞出巨大响动,让魏国人以为,齐国人动用了主力大军进攻魏国首都大梁。 待第二批将领们领命出去后,田忌直接下令,军中所有剩下的将领,都随他前往濮阳到大梁之间的伏击地点——桂陵,他们将要在那里对魏国人进行一次伏击战。 将领们安排妥当,田忌便带着孙膑易承去校阅大军,在平陵城外五十里,齐国军卒们正井然有序的开始列阵,然后一队队将领,率领这些军卒开始出动。 望着第一批出发的那些军卒,易承叹了口气,这些人,恐怕是最后一次活着看到这个世界了,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早已经在出发前就已经被注定。 待第一批大军全部出发之后,第二批和第三批军卒,也由各阵的将军率领,按照田忌之前吩咐的战术,前往自己的指定地点。 就这么不断的行军赶路,易承他们在第二日的下午,抵达了桂陵的山地。 桂陵果真是一处极佳的伏击地点,两侧皆有高山,中间一条小道,这种地形,军队最多并排通过四人,车马一次也只能通过一辆,当亲眼看到这种地形后,连易承这个后世人,都在感叹老天爷是在帮齐国。 第24章 参与埋伏 易承卧在一块巨石后面,抬头看着头顶湛蓝的天空。 他已经很久没这么放松地躺着看天空了。 两千三百年前的天空很蓝,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确实如此,易承一直觉得,在这个两千多年前没有多少污染的世界天空要比后世蓝的多。 从平陵三路齐军分道扬镳之后,易承就跟着田忌,庞涓,进入了桂陵所在的这片山地。 五万多齐国最精锐的技击士兵,如今就隐藏在这片山林间。 易承身边不远处全都趴满了人,在这片狭长的桂陵山地,隐藏五万大军,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林中的飞鸟早已被射杀,初春的山林间,草木勃发,易承悠闲从身旁岩逢间拽下来一根野草含在嘴里。 青草淡淡的苦味在味蕾间弥漫开。 没有香烟的日子,这种感觉陪伴了他很多年,熟悉且陌生。 这一世,从刚刚重生,到如今参军齐国,一幕幕回想起来,他也已经经历了不少事。 从魏国大梁城越狱逃脱,到加入了墨家,然后又结识禽滑厘、孙膑、田忌、邹忌等人物,入驻稷下学宫,得到齐威王赏识,最后还见证了墨翟之死。 在此之间他总共发明了四样东西,其中造纸术是他最为得意的创造,不过这个时代的人还远没有看到造纸术的巨大价值,这项全新的纸张技术,还仅仅停留在用于情报传递上。 不过易承相信,这项技术对这个时代的改造无疑是巨大的,只是现在还没有显现威力,一旦造纸术能够在七国普及,兴许他这只小蝴蝶,便会对原本的历史掀起一场惊天动地的改变。 这一切都需要时间。 可易承现在最不缺的,也是时间。 躺在巨石后面,同身边那些紧张万分的军卒们不同,易承的心态是这五万人中最放松的那个。 他就如同一个参加了真人秀表演的路人,看着这些演员们在镜头前运筹帷幄,勾心斗角,而自己,则是一个没有任何剧本的路人。 这种体验其实很奇妙,这经常会让易承有种周围的一切都不是真实存在的感觉。 可是风吹过脸颊,背后生硬的石板,青草的苦味,一切对他来说又是那么的真实。 前哨的探子已经传了消息回来,齐城高唐两位将军率领的六千先头部队,对包围了濮阳的魏国军队施行了正面攻击,这一支算是中等强队的部队,一下就吸引了所有濮阳附近的魏军。 庞涓误以为这支军队是齐军主力,因此还调用了濮阳附近驻扎的所有军卒参与作战。 齐城高唐率领的这支偏师,确实没有愧对齐国技击之军的名号,在正面迎战中,采用了不计后果的自杀式猛攻,一度让庞涓加大调拨兵力投入战场。 随着魏国人的倾巢出动,魏国国内的防御力量则是大幅削弱,齐军主力通往魏国国都大量的道路已经畅通无阻。 于是田忌安排的第二批轻装战车与轻装精锐战士连夜向魏国国都大梁城奔袭,这支轻装的战车兵和军队肯定不能强攻城池,他们此次奔袭追求的就是雷声大雨点小,造成魏国恐慌,从而吸引魏军回救国都,再用半道设伏的战术,发挥齐军善于突袭混战的优势打击对手。 易承估摸着日子,现在那支轻装部队,现在差不多也应该抵达大梁城两三天了,如果按照孙膑的估计,此时国都被围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到了庞涓的大营。 庞涓穿着一身黑色铠甲,腰挎三尺青铜短剑,正在濮阳城二十里外下督战,他的面色红润,脸上带着一丝兴奋的笑容。 齐国人比他的料想的还要不堪,区区六千左右的兵马,居然敢和近五万的魏武卒正面接战,现如今,敌人死伤已过大半,只需今日再展开一轮冲锋,那么齐国的这支军队,必将全军覆没。 一想到这,庞涓的嘴角就忍不住有些上扬,从齐国出兵来看,卫国、宋国这两个小国,也应该是受到齐国指使才敢临阵倒戈,而现在齐国军队已被消灭,那两个小国一旦接到消息,恐怕也不会再敢造次,加上邯郸城已经围困许久,最多不出一个月,邯郸城破,赵国的一大片领土便会被魏国纳入版图。 到那时,魏王的名望在中原之地,恐怕再无一诸侯可堪其左右,而自己,也可以理所应当的成为魏国第一将军! 想到这庞涓嘴角便扬的更高了,可惜正当他面带笑意的时候,忽而从后卫营中匆匆跑出来一名满脸汗水魏武卒穿着的传令兵,就见他飞奔到庞涓面前,跪倒在地,低着头喘着粗气大声道:“启禀将军!国都大梁被围,现在正在求援,请将军火速带兵回救!” 庞涓忽然觉得脑子有些眩晕。 大梁被围?何人有胆子围攻大梁? “秦楚围攻我大梁?!” “乃是齐国军队,大梁城现在正在四处求援,还请将军莫要耽误!” 齐国军队?!庞涓更迷惑了,如果说大梁城下的是齐国军队,那么这里两万多人的齐国军队算是什么? 庞涓的眉头忽然紧皱起来,这六千人,从作战方式上看,现在稍加思索,竟然像是一颗弃子。 把六千精锐当弃子,这是何等手笔?!庞涓额头的冷汗一下便流了下来,如果对方把六七精锐的命都不在乎的话,那么他所图谋的,一定要比六千精锐要多的多! “不好,中计!”庞涓悲鸣一声,随后便转为怒吼:“全军集结!立刻回援大梁城!”... ...... 下午的天空上飘过许多云彩。 易承就那样一直躺在那块巨石后面,欣赏着天上各种形状的云彩。 和他悠闲的样子比起来,他周围那些士兵,无不是神情肃穆,表情凝重。 周围万籁俱寂,只有风吹过耳畔的声音,没有人发出声音,可易承知道,仅仅在这一片山林中,就藏着整整五万多磨刀霍霍的大军。 根据哨探的消息,庞涓已经轻率大军,火速奔往魏国国都大梁,今日便可抵达桂陵! 而这片山林,也将成为一处修罗炼狱! 第25章 一名老兵的自述 太阳从天空正中开始朝西斜的时候,哨探便传来情报,魏国庞涓所率的四万大军距离埋伏还有三十里,随后是二十里,最后十里之后,哨探汇报完毕,便不再出发,只等魏国大军进入埋伏圈。 易承吐掉口中的青草,想从巨石上爬出去露个脑袋看看情况,却被身旁一名老兵给拽住了。 “武大夫,大将军有令,只有百人长方可观察敌情。” 易承点点头,虽然他目前的军职乃是武大夫,可也不能违抗田忌的军令,在这个时代,战场之上违抗军令的下场,通常只有一个,那就是被斩首。 “刘二,汝入伍多少年了?”易承有些无聊,便开口和旁边刚才拉住他的老兵搭讪道,这几日与这些军卒们同行,易承也知道这个老兵姓刘,别人都喊他刘二。 “回武大夫的话,老卒已经在技击九部待了二十三年余七个月了。”旁边的老兵恭敬的回答道。 “二十三年了啊。”易承有些感叹,齐国的技击部队最常见的就是世袭制,少年人长到十六岁,便可继承父亲的技击之职参军,刘二显然就是这样的情况。 十六岁进技击军,一待就是二十三年,如今也已经快到不惑之年。 “家中可有子嗣?” “有俩小子,还有三个女儿。”刘二嘿嘿一笑,露出了属于老兵特有的狡黠,这几日整天在易承身边,和易承附近的军卒们都知道,易承是个脾气极度温和的武大夫,一点架子也没有,所以这些老兵们也是乐得与这位年纪轻轻却爵位很高的武大夫谈话。 “没看出来,孩子倒是不少。”易承也笑了笑,在他了解的战国军队中,老兵能活到四十岁年纪的并不太多,而且能有这么多孩子的,更是难能可贵。 被武大夫夸奖,刘二显然也有些兴奋,被晒得黝黑的脸咧出一个憨厚的笑容,继续道:“老卒十年前参加了对宋国一战,阵斩首级六颗,回国之后,陛下赏赐六金,老卒回乡用此钱不仅置了田业,修了宅子,还娶了一房媳妇一房妾侍,这些年就生了不少娃娃。” “一战阵斩六级,看不出来汝还是个练家子。”易承称赞道。 在战国时代,各国对战斩首级的奖励都非常优厚,可这也侧面证明了获得首级的难度。 同样是成年人,别人的脑袋也不是地里的蘑菇,一摘就摘下来的。 更何况对方还抱着要拿你脑袋的想法。 每一颗首级都得是自己用血和杀戮拼出来。 听闻易承夸赞自己是练家子,刘二更兴奋了,只见他凑到易承耳畔小声道:“那一战老卒能阵斩六级,也是托田将军的福,那一战是田将军命令吾等埋伏在韶关,而后宋军主力通过之时,我军猛然突袭,敌军慌乱不堪,老卒这才趁乱袭杀了好几人。” “哦?”易承觉得有些意思,“那这样说来,田将军似乎很善于打埋伏战咯?” 刘二的眼神中露出神往之色,点头小声道:“田将军乃是将中龙凤,老卒跟着将军这么多年,罕有败仗,而且只要是打伏击,便至少可以缴获一颗人头。” 易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看样子历史上的桂陵之战之所以可以成功,也不是机缘巧合,田忌这个将领很可能本身就善于伏击战,再加上孙膑的战略加持,方能在两次齐魏大战中取得胜利。 正当易承还想再开口询问刘二时,左边的军卒忽而都做出了一个静声的手势,然后刘二和周围的士兵们,就都齐齐把原本挂在脖子上一段的藤条咬在口中。 为了防止埋伏时有人发出声音,从而让敌军察觉,所有人都必须用藤条束缚嘴巴,连马匹也都不例外。 易承一下便觉得一下子似乎整个世界全都寂静了下来。 而后就是从远处山谷入口的方向,传来了人马奔袭的声音... ..... 庞涓骑在一匹战马上,心情无比的烦躁,原本围剿六千齐国大军得胜的兴奋已经全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忧虑。 作为一名鬼谷弟子,田忌深知在战场之上丧失主动权意味着什么,可是现在,国都大梁被围,国君魏婴还在邯郸城下苦战,自己只剩下迅速回防这一条路可走。 唯一的好消息便是齐军的这支部队已经丢盔弃甲,一路上剩下的灶台越来越少,可见齐国人的牵制部队已经完全失去了作战能力,魏军现在可以全力奔赴大梁城,然后与包围大梁城的齐军一决胜负。 对于和齐军的作战,庞涓还是很有信心,魏武卒的强大,经过了无数次战争的验证,这支铁一般的军队,是魏国称霸天下最重要的底气,而现在,他手上有着近五万人的魏武卒大军,在这支大军面前,除非地方兵力五倍于己,否则庞涓都有信心与之一战。 前面的行军队伍忽然停了下来,庞涓皱起了眉头,他下达的命令是急行军赶往大梁城,而现在队伍没有接到他的命令,就停了下来,这让他如何不恼。 “启禀将军!前路乃是桂陵一窄口山路,大军无法并列行军,最多三人一排单车前进,还请将军明示!”从队伍的前面,打马跑来一名传令兵。 庞涓烦躁的挥了挥手,“就按三人一排单车行军吧!本将要大军三日之内就抵达大梁城,火速行军!” “喏!”接到命令的传令兵也不拖沓,调转马头,就朝前军跑去。 队伍很快便一切两半,缓慢的开始继续朝前方移动,等到庞涓的中军抵达时,看到面前这一处中间低洼,两边全是山脉的地形,庞涓的心底也是一沉,此处乃是一绝佳的伏击之地,若是有人伏击山谷中前行的军队,这支军队恐怕会全军覆没。 庞涓有些后悔,方才没有多思虑一下,就贸然让大军进了这一山谷,如果时间再充裕一些,他宁愿选择绕路,也不会让大军走这种险地,可惜现在前军已经进去大半,中军后军也不能再继续拆散,只能一条路走到黑,尽快通过这处险地才好。 “全军听命!急行十里!”庞涓忧心忡忡的下达了指挥命令.... 第26章 人头即战功 山谷下的脚步声很急促,骑兵们抽打着战马,想快些离开这个地形险要的地方。 易承背靠在山崖的巨石后,虽然眼前的这一切似乎好像和他的关系并不大,可随着庞涓大军不断的深入埋伏圈,他的心跳也在逐渐加快。 太刺激了。 也许人的本性中就带有一丝疯狂,而战争,正是可以淋漓尽致表现这种疯狂。 易承转头看了一眼趴在一旁的刘二,只见他黝黑的脑门上的青筋暴起,脸部的肌肉紧绷着,咬住藤条的牙齿似乎都在用力,这一战,对于孙膑来说,是复仇之战,而对于刘二这些兵卒们来说,则是他们发家致富的巨大机会。 一颗人头一金! 这是田忌在埋伏之前就给技击九部的所有军士许下的承诺。 在这些军士眼中,现在在山谷下奔走的并不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块块会跑的金子! 随着越来越多的魏国兵卒深入山谷,易承的心跳的便越快。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如今进了这个山谷的魏国士兵,他们绝没有想到,自己的项上人头,已经成了别人的财货。 山谷下方行军的声音很嘈杂,易承忽然觉得,这一幕似乎与后世动物世界中的角马过河一般,只不过这一次狩猎的对象不是鳄鱼,而是无数的人。 山谷的最前端忽然爆发出了一阵轰响,听声音,像是无数的人从山上冲杀下来一般,易承知道,这便是田忌下的伏击信号。 原本趴在山岩上的齐国技击士兵们顿时全都一跃而起,奋力朝山谷下方冲了过去。 易承本来也想下去离近点看看战国士兵们厮杀的情况,可惜后领被一只大手一下子拽住了,易承有些恼怒的回过头,就看到禽滑厘那一张似笑非笑的脸出现在他的面前。 “滑厘兄!”易承有些惊诧。 “伯灵担心你会出事,便让某家在不远处看着你,你果然要下去和这些厮杀汉们一起拼杀,要不是某家阻止,就凭汝这身板功夫,现在恐怕已经是敌人的刀下之鬼了。”禽滑厘嘿嘿笑道。 “怎么可...”易承还没说完能字,禽滑厘便一下子探手捉住了从下面直飞过来的一支羽箭,羽箭被他紧紧握住,箭头闪着寒光,箭尾的羽翼还在微微抖动,可见这支羽箭方才的力道有多大。 易承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他本想躲在稍微近点的地方看一看伏击战究竟是怎么杀人的,可是现在看来,任何接近战场的人,想不被波及都是不可能的事。 “随某家去见伯灵吧,他在南边山头上,正在指挥作战。”禽滑厘说完,也不管易承同不同意,一把就拉住易承的手腕,拖着他朝南边山头奔去... .... 田忌站在山谷的出口处,在他的排布下,齐军主力组织了极为严厉的野战营地,最前面的士兵在阵前安置蒺藜阵,蒺藜阵后是用战车连成的壁垒。 齐军将士将长牌插在车的侧面,组成城墙垛口的形状,弓弩手从后面放箭。车阵的后面依次是长矛手、短矛手和持剑近战的武士。 这种推进方式堪比重甲军,无论对方怎样冲阵,最终都将会被这样一个庞大的阵型搅成肉泥。 魏国的前军已经尝试了三次,可三次都以失败告终,最后连强如魏武卒都放弃了正面强攻,反倒是开始后退。 可是这偌大的山谷,全都是齐国的伏击部队,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庞涓从马上跳了下来,他的马已经被十几只羽箭招呼在身上,现在显然已经活不成了,在亲卫兵的守护下,他咆哮着让将领组织起列阵,一旦能够列阵,那么他们还有一丝冲出去的希望。 可惜孙膑没有给他这样一个机会。 孙膑早就盯住了庞涓所在的位置,当前方田忌下令堵截的伏击信号传出来之后,孙膑便命三十名弓箭手,频繁偷袭庞涓身边的高级将领。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庞涓身边的不少高阶将领都在战争的一开始死于非命。 将死兵逃,在这片山谷里,魏国军卒的处在一个无比劣势的位置,现在他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能拼死血战,可越战越没有力气。 敌人们一样是发着血红的双眼,盯着他们的脑袋,疯狂的厮杀。 站在南边的山头上,易承看到了坐在轮椅上,俯视着这片山谷的孙膑,他一袭青衫,衣袂飘飘,下方是修罗炼狱,而他则高高在上如同神只。 很难想象,导演出这一幕的竟是眼前这个略有些瘦弱的残疾人。 “久闻魏武卒勇猛无双,可今日一见,却也不过如此。”禽滑厘站在孙膑身后负手而立看着下面的战场有些傲然道。 孙膑一边专心致志的看着山下的战况一边笑道:“滑厘兄有所不知,这支魏国武卒,在进入桂陵之时,便已经大战一场,且急行军五十里,人疲马乏又突遭埋伏,还能有如此抵抗之力,实力已经不容小觑。” 禽滑厘这才哦了一声,又仔细观察了一番下方的战况,这才缓缓点头道:“如此说来,确实算的上是精悍之卒。” 下面震天的喊杀声还在继续,虽然魏军已经彻底乱了阵脚,每个人都各自为战,但也正因为是绝路,让许多魏武卒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战斗力。 刘二一刀斜砍在了一名魏武卒的肩胛和脖颈之间,那名魏武卒面露狰狞之色,也不管已经没入肩甲半尺的大砍刀,反而是拼死将手中的长剑刺了出去。 刘二在看到那名魏武卒迎接砍刀的一瞬间,就回身一滚,刀也不要了,虽然样子无比狼狈,可那名魏武卒拼死刺出的这一剑也没能击中他。 这便是刘二在战场上多年练就的绝活——他知道许多濒死之人会做什么。 那名魏武卒见最后一击不成,脖颈一下失血过多便让他颓然倒地,刘二这才走上前来,从他已经被砍断的动脉上拔出砍刀,一刀结果在这人的脖子上,一颗头颅滚落,被刘二一脚踩在脚下。 血喷了出来,染红了刘二那张有些疯狂的面容,只见他笑吟吟的喃喃自语道:“第四颗!” 第27章 孙膑与庞涓的恩怨 魏军败了。 兵败如山倒,易承与孙膑来到山谷里的时候,这里已经成了一处人间炼狱。 满地躺着的都是尸体,石头上,沟壑里,甚至荆棘丛中,全都是残肢断臂,有人在哀嚎,有人呻吟,也有人只是瞳孔放大的躺在地上,四万人,如今活着已经没有多少,山谷溪泉中流淌的都是血水,那些殷红的血迹,似乎在无声地诉说着方才发生的残酷埋伏。 此时太阳西斜,将被血染成黑红色的山谷中铺上了一层金黄,仿若九天之上的佛祖也在为这些无辜的生灵超度。 剩下的齐国军卒们在打扫战场,他们热切地将地上尸体的头颅割下来,全然不顾从头颅脖颈上流出的血。 对于他们来说,每一颗戴甲的人头,都是上等的黄金! 六万人埋伏四万人,仅用了一个下午,便将四万人全部屠杀,虽然齐军也损失了近八千人,可面对魏武卒这种强敌,还能取得如此大胜,已经足以让齐国朝野上下欢呼雷动。 一小队士兵押解着一名身着黑甲的将军,缓步朝孙膑走了过来。 那名黑甲将军的装束很狼狈,他的头一直低着,因为头盔掉了,所以头发凌乱的披散着,身上的铠甲沾满了血污和泥浆。 待走到孙膑面前,卫卒们便高声报告,活捉了魏国主将庞涓,那名黑甲将军才缓缓抬起头。 易承没有想到,他第一次看到庞涓,是在这种场合。 庞涓的相貌很英俊,浓眉大眼,高高的鼻梁,配上一副棱角分明的脸庞,气质甚至比美男子邹忌还要出众。 他的脸上有几道血污,却看上去却让人有种英雄迟暮的感觉, 这让易承非常吃惊,在他之前听说庞涓这个人的时候,他听到的都是各种小人行径,在脑海中自然也幻想过庞涓的样貌,大抵不过是长相世故之辈。 可是现在的庞涓,却与他想象的大不相同。 即便已经是落到被敌人生擒,此刻的他看上去却仍有几分英气。 “伯灵,围魏救赵,此计是出自你手吧。”庞涓淡淡的问道,仿佛此刻的胜利者不是孙膑,而是他一般。 “庞涓...”孙膑坐在轮椅上,双手紧紧握拳,声音有些颤抖。 “真是好计谋,没想到,你能从魏国逃出去,更没想到你落到如今这幅田地,居然还能想出此妙计,不愧是师尊最得意的弟子,哈哈哈哈!”庞涓仰头狂笑了一声。 易承看到,孙膑的手都开始抖了起来。 “为何你当年要在魏国陷害于我!”孙膑突然爆发了,他歇斯底里的朝面前那个黑甲男子大吼道,易承从没见过一向儒雅随和的孙膑竟然有这么失态的时候。 “为何,为何?”孙膑不等庞涓回答,连续大喊了两声为何,他已经是满脸泪水。“你不是说过,我是的你兄弟么?你不是说过,有你在,大丈夫之志可成么?可你!为何要害我?” 孙膑的怒吼仿佛是他积蓄了多年的压抑终于爆发了,被砍去双足,被脸上刺字,而且始作俑者是自己无比信任的兄弟,这么多年的委屈与隐忍,这一刻终于爆发了。 “为何?”庞涓似乎也怒了,只听他也朝着庞涓咆哮道:“你问我为何?从进山门那一日起,你就处处受师尊赏识!你的辩才被师尊引为经典!而我呢?我的辩才常常被师尊指责!” “你在山门,人人称赞,而我,却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弟子!” “师尊称赞你,同门佩服你,而且秦伶还倾慕你。” “你知不知晓,我有多倾慕秦伶?!” “你最后与她决绝,她便要下山去了,那时我苦苦挽留,可她竟宁愿自缢,也不愿跟我走!”庞涓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也开始咆哮道。 “多少夜晚,我看到卧榻之侧你酣睡的样子,都想要杀了你!可念在同门情谊上,我才没有下手!” “可谁能想到,后来我下山之后,得魏王赏识,竟荣封将军,那时我才觉得,我没有真正在你之下活着!” “墨家禽滑厘前来拜访,想到墨门与我鬼谷的关系,我便休书一封,让他送回山门,好让你看看,我的成就! 可你呢?竟以为我是好心想要劝你下山,竟然也来魏国投奔,魏王见你两月,便升你为上大夫,从那时起,我便知道,留你不得!” 庞涓说的话信息量太大,以至于易承这个现代人听着,都觉得有些惊讶。 倾慕秦伶?庞涓和孙膑这两位历史上交手的鬼谷弟子,竟然还有感情冲突?而且庞涓对孙膑的不满显然不是短时间才有的,而是在他整个鬼谷求学生涯就形成了,不甘屈与人下的他,一直被孙膑稳压一头,这才有了后来陷害孙膑的悲剧。 孙膑显然也没有想到,庞涓竟会说出这些理由,一时间人也呆住了,眼泪也不再继续流淌,只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朝庞涓道:“你....那时....” 庞涓似乎也要把这么多年未发泄的怨气发泄一番似的,只听他冷笑道:“自然,你处处羞辱于我,我已仁至义尽,可你还要来魏国,夺我功业,你这种人,我如何不除!?” 听到庞涓这样说,孙膑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精神一般,仰面躺倒在轮椅上,轻声道:“我从未想过羞辱与你...” “你从未想过,可你却正是如此做的!”庞涓似乎也发泄的差不多了,“现如今我落到你的手里,自知你定不会放过我,索性便说个痛快!” “我从未想过羞辱与你...”孙膑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又泪流满面,“庞涓,我从未想过羞辱与你......” 易承在一旁看完了这场鬼谷同门相爱相杀的悲剧,不禁也有些感慨,有时候,有些人,尽管什么都没有做错,可他们也会让周围的人产生嫉妒的恶。 当这种恶,被积蓄到一定程度时,便会以恶意爆发出来,从而伤害无辜的人。 这是鬼谷弟子也逃不脱的人性.... 第28章 尘埃落定 孙膑闭着眼沉默了许久,直到他脸上的泪痕被山风吹干。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声音又重新变回了那个极度冷静克制的孙膑。 “我一定会杀了你。” 庞涓盯着孙膑,没有说话。 “当我被困大梁囚牢,脸上被刺字,被生生剜去双腿时,我恳求再见你一面,想让你知晓,我是被冤枉的。可后来我才知道,那些害我的手段,竟都是你一手安排。” “庞涓,我自认在鬼谷时一直敬你为兄长,不曾有半分懈怠之心,可你就因嫉妒而欲置我于死地,汝为君王陷害忠臣,此为不忠,善妒而陷害同门,此为不义,鬼谷师尊待我等如父母,可你却再三违背师尊教诲,此为不孝,汝等不忠不义不孝之人,活着又与死了有何分别!” “呵。”庞涓冷哼一声“胜者王败者寇,如今我已败于你手,多说无益,动手吧!” 孙膑还没说话,倒是站在孙膑身后的禽滑厘张口骂道:“庞涓,汝所作所为与禽兽何异?陷害同门,只此一条,你便不配鬼谷弟子之名!伯灵念旧情,我可不念,你既然一心求死,那某家就替伯灵送你上路!” 禽滑厘说罢,就从腰胯拔出一柄三尺见长的青铜宝剑,要上前去结果庞涓的性命。 “滑厘,莫要冲动。”孙膑伸手示意禽滑厘不要再上前。 “既然伯灵兄必要他性命,为何要拦着某家?”禽滑厘有些不解。 “他还有用。”孙膑的声音重新变得淡漠,“此战虽胜,可四万魏武卒却不能让魏国伤筋动骨,且后续之战尚不明朗,齐国需要拿到更多好处,而庞将军深得魏王器重,他一人便可换三城之地。” 易承轻轻点头,牛人就是牛人,同孙膑交往了这么久,他深知孙膑对庞涓的恨意究竟有多强烈,这个被剜去双腿终身不能行走的男人无时无刻不想着杀掉这个毁掉自己半生背叛自己的恶人。 可现在,他明明有机会杀掉庞涓,却选择顾全大局。 从易承这个后世人的了解的情况看,孙膑这一举动确实开启魏国走向衰落的大幕。 如果只图一时痛快现在杀掉庞涓,魏王在痛失爱将之后,极大可能会兴兵讨伐齐国,魏国现如今举全国之力,足以凑出三十万大军,其中还有十二万的魏武卒。 即便此次桂陵之战杀掉了四万,可还剩下八万,这支强军可是魏王争霸中原的底气,没有任何一个诸侯敢如此惹怒魏王。 即便是齐威王也不例外。 在这个讲求平衡的时代,七国之间一直处于微妙的平衡状态,一旦魏王失去理智,想要和任何一国硬碰硬,那么都是其他诸侯乐见其成的事。 一个活着的庞涓,用处比一个死掉的庞涓,对齐国来说,意义更大。 而孙膑自然也看到了这一点,一个成熟的战略家,最重要的一项基本素养便是不意气用事,只有保持绝对的冷静,用理性的方式思考,才能在这个尔虞我诈的战国世界赢到最后。 这个道理,世上有很多人都懂,可是放在自己身上,剜腿刺字之仇,又有几人能够说放就放? “把他押下去,好生看护,待田将军将此役汇报大王,再由大王定夺。”孙膑摆了摆手,就有四名步卒押着庞涓退了下去。 月亮已经挂上了西天,弯弯的月牙想一倒弯钩,启明星就映在月亮一侧,清晰而明亮,孙膑看着月亮,叹了口气转头朝易承道:“文弟可否觉得吾不能快意恩仇有些窝囊。” “伯灵兄心有大志向,何必拘泥小节。” 听到易承的这番话,孙膑摇头苦笑:“有时候,吾真的不相信汝只有十三岁。” “嘿嘿。”易承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某今年已经十四岁了。” “哈哈哈。” 易承刚说完,远处就传来一声大笑声。 只见田忌提着他那一杆青铜长枪大笑着朝易承二人走了过来。 “大胜!大胜呐!与此一役,初算恐剿灭魏武卒四万三千余,我军加上受伤者不到八千,魏国大将庞涓被活捉,我已命探子快马加急将大胜消息送往临淄,恐怕王上也定会天颜甚悦!” “恭喜大将军,此役之后将军威名定扬七国。” “诶,要不是伯灵兄与文弟的计谋,此役定不会取得如此大胜,我在信中也已写明你二人功绩,王上定会给尔等加官晋爵!” ...... 被连续进攻了三个月的邯郸城,如今只剩下一片残城破瓦,城楼上城楼下,到处都是尸体,可现在却没有人再有力气去入殓掩埋他们。 这场攻城战,如今已进入了白热化阶段,不论是魏国,还是赵国,都已经损失巨大。 可这几日,魏国的围军的攻势似乎一下子放缓了,原本已是弹尽粮绝的赵国守城军兵都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可魏国人的攻势防缓,让他们顿觉松了口气。 “诶,听说了么?好像在平陵之地,魏国人被齐国人给伏击了!” 在赵国邯郸城残破的城墙上,两名灰头土脸的守城士兵正在窃窃私语。 “魏国人被伏击了?二夫,你又是从哪听来的消息?” “我在宫里当值的礼官舅舅说的,现在宫里是一片欢庆,魏国人被埋伏了,吃了大败仗,连大将庞涓都被齐国人活捉了,大王已经准备召回赵国各部回都,魏国人这一次估计很快就要撤兵了……” 邯郸城下十里,魏军大营。 魏婴丢下了手中的那一份竹简,在大帐中来回踱步,面色阴郁的似乎都能滴出水来。 “四万魏武卒精锐!那可是四万精锐!而且由庞将军所率,怎会全军覆没?” 在魏婴对面,跪着一名身穿轻骑黑甲的男子,只见他轻轻叩首道:“回禀陛下,已经确认四万魏武卒已全军覆灭,平陵山谷尽是我魏国军卒的尸身……” 魏婴脸上的表情顿时更加阴郁了,拳头被他攥的发白,本来是想要大展宏图的称霸中原,可现在,他却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 “传我命令,撤军吧。” “喏。” 第29章 医者仁心 打仗是件非常耗费心神的事。 从开春从临淄出发,到如今桂陵大捷,虽然只过了四个月,可易承觉得比自己之前在山村野地待了四年还要漫长。 军中的伤员很多,尽管是伏击战,可只要是打仗,就不可能没有伤亡,特别是在这个冷兵器时代。 虽然对于易承这个长生者来说,这些人的生死跟他都没什么关系,可当他看到那些伤卒们在悲呼哀嚎时,却还要受到错误的医疗救治,就忍不住出言制止。 这一出言,就让他陷进了医生这个职业。 “这个伤口已经溃烂了,要消毒,然后把腐烂的肉全部割掉,再消毒包扎。”在平陵山地三里外的齐军大营中,易承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说道。 在他面前一张简易的木床上此刻躺着一名男子,他的大腿外侧有一道半尺余长的伤口,伤口已经化脓,淡黄色的浓水顺着大腿流淌,伤口附近翻起的烂肉,让他的伤腿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 在易承身旁,有两名头发胡子全被剃了个精光的小厮,就领命将床上的那名男子抬下去按照易承吩咐的,开始剜肉消毒。 易承叹了口气,对着大帐外喊道:“下一个。” 然后又有伤员被抬进了大帐。 “这个...肠子已经发黑,全都感染了,没救了。” “这个需要截肢,你们按住他,把从伤口这一段手臂砍下来。” “这个伤口已经结痂,把芦苇管子拔了,注意消毒卫生,应该就没事了...” ...... 不知不觉又是大半天过去。 军中的伤员依旧是源源不断的被抬进来,又被抬出去,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易承从没想过,自己这个从没学过医学的半吊子水平,在两千四百多年前居然能被称为神医。 他会的只不过是止血消毒注意卫生,感染截肢保全性命,这些最最基本的医疗知识。 但仅仅这样,他依旧受到了田忌和孙膑的高度肯定。 倒不是因为他的医术真的有多高超,而是因为和军中那些屠夫一般的医者比起来,他看上去绝对算是个善类。 第一次进军营见到那几个医者大夫给伤卒们治疗的情况,易承就差点骂街。 一大把不知道什么成分的金创药随意洒在伤口上,就算是治疗了,易承询问金疮药的成分,还都藏着掖着,最后才搞清楚所谓的金创药就是硝石、草木灰、黄蜡松香之类的草药混合而成。 这东西敷在伤口上,完全就是为了把伤口堵上,根本不考虑消毒之类的,而伤员也得自己命硬才行,毕竟像硝石粉这种刺激性很强的东西糊在伤口上,一般人都得被痛的死去活来,更不用提这些原本就虚弱的伤员了。 要说古代行军打仗死亡率怎么那么高,死在战场上的人其实并不多,更多的人都是在战斗之后,流血过多或因伤口感染死掉。 军营内的空地上,几个巨大的陶锅中一直烧着滚沸的热水。 酒精太难弄了,在这个物资匮乏的时代,连喝的酒就算是奢侈品,就更不用提医用酒精,消毒最简单的办法,那就是拿沸腾的热水煮,煮完拿到太阳下曝晒。 那些大夫,全都被易承剃光了头发和胡子,光溜溜的被扔进放了石灰石的大锅里,彻底的清洗了一番,才允许他们继续待在伤兵营。 伤兵很多,可是他们却也极能忍耐,易承见到很多断手断脚的伤兵,就静静的蜷缩在角落,如同受伤后的野兽一般,静静舔舐伤口,没有怨天尤人,也没有自怜自艾,这些人似乎看淡了生死,如果能活下去,就坚持活,如果活不下去,那是老天不给活路,他们也没有一句抱怨。 乱世,人命如草芥,在军中更能体验此中含义。 纵使易承是长生者,他见到的所有人都会死去,但他依旧不希望他们亲眼死在他的面前。 如果他的出手能够拯救一条生命,那么他并不介意出手相助。 在军中连续给伤病看了四天,每天几乎都只能睡两三个时辰,易承感觉自己的精神都有些恍惚。 直到孙膑来找他,告诉他齐王已下令,命他们将大军安置在历下之后,就赶回临淄城复命。 此前为了救治伤兵,在桂陵之地整整等了六日,如今全部的重伤伤兵已经全部诊治完毕,他们需要立马动身出发。 易承听到全部的重伤伤兵已经诊治完毕,重重地松了口气,一种轻松感蔓延到全身,顿觉眼前一黑,整个人便晕了过去。 这一觉易承没有做梦,或许是他做了,但也已经记不清梦中发生过什么。 他只知道自己很渴,嘴干的厉害。 身下很颠簸,让他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一辆马车上。 “水....水....”易承睁开眼睛,无力地对车辕上的人说道。 车辕上的人似乎也听到易承的呼唤声,他转过头,易承就看到了禽滑厘那张满脸络腮胡的脸正瞅着他。 “原来是文兄弟醒了,渴了吧,来,尝尝某家自己酿的竹叶酿。”禽滑厘递过来一个塞着盖子的葫芦。 易承本想摆手表示自己不想喝酒,可奈何喉咙中实在太渴了,这让他不顾一切的抓起葫芦,仰头咕噜咕噜的灌了一气。 口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不过焦渴之时能痛快的喝水,确实是件幸福的事。 “想不到文兄弟在山门竟然还学过医术,自从某家进了伤兵营,吾对文兄可谓是钦佩之至,文兄弟不仅敢提刀砍人还对医礼之学颇有建树,文兄弟可有兴趣来我墨门?吾墨门有医者之术,日后定会对文兄弟好处多多。”禽滑厘这种大大咧咧的性格,易承是早已经习惯了,也不多说,只是点点头。 “哈哈,有文兄弟坐镇,想我墨门的医者定可再兴。”禽滑厘是个藏不住事的人,一见易承同意,便立马兴奋起来。 明明都是墨家巨子了,却还跟孩童一般行事,这让易承也只能摇头,墨翟这个老头当初选择接班人是不是有些仓促.... 第30章 第六世的临别 五年后。 齐国,邺地,龙首山墨门。 一个阳光正好的午后,龙首山山顶一处干净的庭院里,一名头上挽着垂云髻,身穿深红色曲裾深衣的年轻貌美女子,正端坐在一张红木躺椅前。 她面前的红木躺椅上,正躺着一名身穿右衽灰色布袍的年轻男子。 女子一双玉手搭在男子的肩膀上,不时的用力揉捏着,而男子则是一脸享受的模样,显然正在享受女子的服侍。 女子捏肩的手法似乎很熟练,显然浸淫此道许久,她葱白的手指落在男子的肩头,力道适中,动作温柔而优雅,不禁让看到这一幕的人都感叹一声——躺椅上的男子好福气。 “夫君,巨子已派人捎来消息,三月前魏王在河西大破秦军,现在两国又重新结盟修好,魏王现如今倒是想起了春秋之势,三月内四处结好周边小国,还向其齐楚秦等六国昭告,翌年要召集十二诸侯,去朝见周天子。” “嗯...”躺在躺椅上男子却对这个消息似乎很不感冒,只是随口嗯了一声。 “夫君,您说魏王此举是何用意?”美貌女子的眉头轻皱,似乎对这件事很关注。 “哎呀,子祁,我跟汝说过多少次了,墨门不参与七国之争,汝就不要再问这些事了。”男子从躺椅上坐起身,端起旁边挂在架子上的一个茶壶,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这才砸吧嘴道:“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阴谋家野心家,每天想的不是怎么联合这个,去害那个;就是联合那个,去害这个,这世界本来好好的,就是因为有了他们,才搞的乱七八糟,都累不累啊。” 男子仿佛陷入了什么感慨,目光朝院外山峦间的云雾看了一眼,遂摇了摇头,又重新躺回了躺椅上。 “可是,您前阵子不还说过,当一件事成了天下大事时,天下人都无法置身于世外么...”女子甜甜一笑,有些狡黠道。 “哟,何时敢质疑起夫君的话了?”男子眉毛一挑,话语中也带着几分揶揄。 “喏,妾身知错了。”墨子祁朝易承盈盈一拜,轻轻抿着嘴笑道。 显然这是夫妻间你侬我侬时的俏皮对话。 易承看着作揖的墨子祁,原本平淡的嘴角,也露出一丝笑意,此刻阳光正照在墨子祁姣好的面容上,脸上淡淡的一层绒毛似乎都发着光,易承看她的目光也带着几分温柔。 “子祁...”易承忽而伸出手,将墨子祁的手握住。 “夫君唤妾身何事?...”墨子祁的脸上忽而起了一丝红晕,虽然与易承已经有过多次肌肤之亲,可每当易承在外面接触她的时候,她依旧感觉有些羞赧。 “汝跟我,也有两年了吧。” “两年有三月。”墨子祁颔首低声道,却不敢抬头看易承灼灼的目光。 听到这个回答,易承的身体似乎本能地颤抖了一下,就听到他低低地感叹了一声:“已经这么久了啊...” “夫君怎么了?...”墨子祁忽而抬起头,虽然两年中,易承对她呵护有加,可她总觉得易承有事情瞒着她。 这件事似乎埋藏在他的心底,他不会说,也不愿说,但身为他最亲近的女人,墨子祁总是能够感觉到,有一件事深深地困扰着易承。 “没什么。”易承回答的很快,他看了眼自己手腕上裹着的一块黑色护腕,即便不用打开,他也知道上面剩下的时间。 只有半个月了。 六年,发生了许多事,可六年,似乎又快的仿佛一瞬间。 从六年前被从魏国监狱中救出,再到在齐国稷下学宫任职,在参与了桂陵之战后,易承又被禽滑厘邀请到墨门教授医术。 从桂陵回来之后,易承便直奔龙首山,就呆在山上教授这些墨家弟子一些医术,平时偶尔想起来就回稷下学宫跟那些书呆子们吹吹牛,顺便跟孙膑庞涓邹忌之辈宴饮一番,交流交流感情。 几年下来,医术倒是没教出什么结果,倒是把上任墨家巨子的亲孙女教成了自己媳妇。 十六七岁的少年,恰巧遇到十六七岁的少女,只是交往了两年,易承便成功的将墨子祁调教成了一位能满足他后世人想法的妻子。 十六七岁的少女,哪能抵挡得住后世人的手段,自从墨子祁与易承在一起之后,易承对这个自己五辈子才交往的第一个老婆很是宠溺,甚至有许多次,夫妻在鱼水之欢后,易承都想过把自己长生的秘密告诉她。 可他还是忍住了。 他的时间太少了,少到他给不了这个女子任何未来。 易承是个自私的人,他明知道自己给不了,却还贪恋着感情,与其徒增烦恼,他觉得还是一切随缘,如果非要一个解释,那他在最后离开时,不介意狠心一些。 “妾身不知夫君究竟在思虑何事,只可惜未能为夫君诞下子嗣...”墨子祁语气有些哀伤道,易承告诉过她,他从小便失去了父母,自己在山门中与师傅生活,从小到大,没有一个血亲的亲人存活于世,所以墨子祁总认为,易承不愿说出来心底的那一件事情,兴许就是没有子嗣。 听到墨子祁这么说,易承无奈的笑了笑,每一次敦伦都是他算好了时间,想要子嗣的机会很小,虽然他有些贪心,可他并不是没有感情,一想到自己无法给一个未来的承诺,就让一个女子独自去承担,易承就觉得有些愧对自己穿越者的身份。 他本以为自己拥有了无限的寿命,他就可以看开一切,可是真正遇到情感的纠葛时,他还是会牵挂会伤感会遗憾。 归根到底,他还是个人,有血有肉有情感,虽然可以无限重生的情况很特殊,会让他看淡一些东西,但一旦真的走进他的心里,他也和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 “好了,莫要悲秋伤春了,比起子嗣,我更关心我道门理综的传承,对了,我前几日听闻,稷下学宫新来了两名小弟子,一名叫孟轲,一名叫庄周,汝若是无事,便随我去看看吧...” 第31章 宫主淳于髡 稷下学宫的大门如今已经翻修了六次。 齐王不仅好骑射,也好人才,不管是有真才实学,还是滥竽充数,只要能吹牛,并且得到这位齐国大老板的赏识,就能进入稷下学宫。 如今稷下学宫中收纳的诸子之学,已然超过十数家。 法家、道家、墨家、儒家、阴阳家、名家、杂家、农家、小说家、兵家、医家等等这些诸子学说的传人,每日在稷下学宫,最常见的便是坐而论道。 对于这些高级知识分子来说,吃饱了,那就是要磨磨嘴皮子,跟后世的专家讲座,到处演讲的教授颇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不过也有做实事的,像道家、儒家、名家、阴阳家之流在稷下学宫都开设书院私塾,自从百年前孔夫子喊出了有教无类的口号之后,办私塾就成为了一些有追求的知识分子们相当中意的工作。 这其中不乏佼佼者。 道家的田骈、儒家的淳于髡、名家的儿说、阴阳家的邹衍四位,就是稷下学宫最出名的四位先生。 易承虽然不常待在学宫,不过与这几位先生的私交却是相当不错。 搀扶着墨子祁从马车上下来,墨子祁看着红木碧瓦,一片气派的稷下学宫大门,眉头轻蹙道:“又重新修缮了?” “是啊,这是今年第三次修缮了。”易承倒是不怎么在意眼前气派无比的新建大门。 “哎,如此糜耗国帑,齐王若是将这些财物人力用来赈灾...”墨子祁用只有易承能听到的声音叹了一句。 “慎言。”易承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 虽然齐国的民风淳朴,言论开放,可还完全没有到可以随便议论朝堂的地步,而议论大王,那更是大忌中的大忌。 在这个封建时代,王即天命,虽然周天子没落的厉害,各国诸侯也都互相称王,可对王权的敬畏,还存在与大多数人心中。 墨子祁从小就跟在墨子身边,耳濡目染,向来对王权有些抵触,在她的世界观中,颇有民为贵君为轻的思想。 也正是因为她骨子里拥有这些超前的思想,易承在与她交往了些时日后,才觉得与她投缘,最终结为伴侣。 可惜拥有这种思想的人,向来都是容忍不了一些看不惯的事物,易承很担心自己离开之后,这个傻女人会因为心直口快而遭遇不幸,所以从很早开始,易承就开始教导墨子祁在人前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墨子祁不再说话,只是跟在易承身后,绕过大门,从一旁的偏门进入学宫。 每一次来稷下学宫,易承都是先要去偏殿拜会一下自己的老大哥孙膑,这一次也不例外,绕过荷花池,易承便带着墨子祁来到了偏殿外的小石板路。 偏殿门口当值的小厮是认识易承的,见易承在殿外等候,这边匆匆上来行礼道:“还请上大夫稍等,奴婢这就去请示主人。” 易承点点头,小厮便急急忙忙的赶回了大殿,不消片刻,便满脸堆笑的走出来,朝着易承与墨子祁又做了一揖道:“主人正在与宫主演图,上大夫请。” 易承便带着墨子祁推开偏殿的木门走了进去。 在巨大的会客厅中,摆着十几座七尺见方的沙盘,这些沙盘上都有山有水,有草有树,各个地方还插着密密麻麻红蓝小旗,同后世的军演沙盘极为相似。 这东西正是易承三年前送给孙膑的。 自从得到第一块军演沙盘之后,原本就热衷于谋算的孙膑,立马放弃了弈棋,转而投入到沙盘的演算对决中。 易承告诉他沙盘推演还可以多人竞技,按照一定的规则,进行战争推演安排,然后列举出一套评价标准,便可与人决出胜负。 从那之后,孙膑便开始拉上田忌一起研究起军演沙盘,一开始只是他们两人,后来变成三四个人,再后来便一发不可收拾。 易承听闻,孙膑府上常常彻夜通宵达旦的有人在讨论军演之事,甚至争论到面红耳赤吵架斗殴的事也发生过。 后来不得已,孙膑才开始在府上安排一些小厮,方便待人接客。 在会客厅的东南角,孙膑正与一人坐在沙盘的两侧对弈,在沙盘中间,还有两名小厮,按照那两人的吩咐,不断的调整沙盘上各种小旗的位置。 孙膑今日穿着一身青色士子宽袖长衫,坐在一辆轮椅上,还是一副温文尔雅,亲近随和的样子,而坐在他对面的,则是一个身穿绯红短衫,身材矮小,头发有些发秃的矮胖中年男子,这男子看上去倒是有几分滑稽。 虽然男子长相滑稽,可易承却不敢小看他。 他便是稷下学宫的宫主,儒家的淳于髡。 虽然个头矮小,长相滑稽,但是淳于髡辩才极强,且多次以使节的身份周旋诸侯之间,不辱国格,不负君命,深受齐王赏识。 “这不是道门理综的孟文嘛,今日怎有心下山来学宫了?诶,此人是谁家的闺女,让老夫瞧瞧,啧啧,这姑娘便是墨子的孙女吧?”还未等孙膑开口,淳于髡便笑着率先朝走近的易承问道。 “不瞒淳先生,山上待久了,确实有些烦闷,这位便是内人墨子祁,确是墨翟巨子的孙女,今日小子正巧听闻学宫中新收了几名弟子,便下山特来瞧一瞧。”在这个人面前,易承还算比较守规矩。 毕竟他是见识过这个矮胖中年男子在学宫中与人辩论时的样子,嬉笑怒骂,挥洒自如,而且脸皮极厚,虽年过不惑,行事作风却跳跃洒脱,却又身居高位,简直就像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破炒不爆的铜豌豆。 “哈哈哈,这几日,宫中确是收了一批新弟子,其中有几人,老夫颇为看好。”淳于髡笑道。 “哦?吾与宫主对应几日,却似乎从未听宫主看好的这几人?”在沙盘对面的孙膑也有些好奇的朝淳于髡问道。 “哈哈,那是自然,说起来,其实也就只有三人,一人叫孟轲,已拜入我儒家门下,一人叫庄周,拜在田骈道门,还有一名叫做荀坤,似乎是拜在邹衍的阴阳家门下,这三人的年纪都不过六七岁,可依老夫之见,这三人日后定会有大作为...” 第32章 稷下学宫论道 “既然能被宫主称赞,也定是天资聪颖之辈。”孙膑淡淡地说道。 “哈哈,确是如此,这几日在伯灵府上多有叨扰,若是伯灵不嫌弃老夫唠叨,倒是也可随老夫一同去学宫看一看这几个小辈。” “善。” 淳于髡这连着几日在孙膑府上做客,不是询问军略,就是在沙盘军演,目的便是想要探探孙膑这名鬼谷弟子的口风。 自从五年前桂陵之战后,四万魏武卒被伏杀,让野心勃勃的魏婴遭到了沉重打击,魏国不仅和赵国关系破裂,还为自己的北线竖立了一个长期的对手。 而在平陵山谷消灭了庞涓的部队后,齐宋卫三国联军也顺势前进,又击败了匆匆赶来的钻荼部魏军。至于西线战场,秦国的卫鞅亲自挂帅攻陷了魏国的故都安邑,并包围了重镇固阳。 眼看战局越来越复杂,魏婴只好在邯郸城下与赵国言和,并将原本包围赵国邯郸的军士全部撤回大梁。 紧接着又从东线战场上抽身,调动盟友韩国的军队从襄陵展开攻势,利用平原战场和魏武卒的优势,击败了齐宋卫联军。 最后迫使齐国委托第三方的楚国将军景舍来求和,并且把俘获的庞涓送还魏国,这样,魏国人才勉强扳平了桂陵之战后的不利局面。 可如今,五年过去了,五年的休养生息,让魏国逐渐从上次的失利中走了出来,这一次,魏婴启用了太子申、又再次重用庞涓,想要把从上次桂陵之战失去的东西全部夺回。 于是魏国近几个月来,小动作接连不断,先是派遣使者前往宋卫两个小国,而后又派遣探子前往赵国,打探如今赵国的驻军情况,显然有所图谋。 在战国时代,国与国之间都互有探子,有些动作自以为隐秘,可很多时候,消息就早已经传到对手耳中。 五年前的桂陵之战,是孙膑一手策划的,淳于髡相信,如果说对于敌人的了解,那么孙膑当仁不让是齐国第一人,听一听他的想法,对他在朝堂上奏对陛下有着重要的参考价值。 于是他这几天,便频频前往孙膑府上拜谒,畅谈魏国日后很可能会有怎样的军事行动,并且和孙膑在军演沙盘上进行模拟推演,现在他们两人已经推演到了的尾声。 “所议军略之事便到这里吧,伯灵对武略的见解甚为精深,与君推演了几日之后,老夫也了了一桩心思,有伯灵在齐国运筹,大王无忧矣。” “宫主过誉了,沙盘虽有一定的价值,可终究只是虚物构想,不可等同于实际作战情况,膑虽看好齐国的局势,可在军备上,魏武卒依旧比齐国技击强上许多,五年前在平原战场之败,便可看出,齐国以现如今的军力,仍不可与魏军正面作战。” 淳于髡面色严肃地点点头,示意自己知晓,而后由跪坐起身,挥手弹了弹下裳,转头对易承道:“几日前老夫便收到孟文小友的书信,汝虽贵为稷下学宫的上大夫,可却很少来稷下学宫论道,到现在,老夫也只知道汝道门理综讲究的是一个格物致知,究竟是怎么个格物,怎么个致知法倒是不甚知晓,怎么只是区区几个新入的孩童的名字,却让小友如此上心?” 对于淳于髡的疑惑,易承嘿嘿笑道:“小子只是想见见这两个孩子”。 孟轲、庄周这两个名字现在虽不显眼,可是千百年后,这两位仁兄,一位与孔子并称孔孟,一位与老子并称老庄,名气早就冲出亚洲走向世界了。 易承没赶上孔子老子所在的春秋时期,却赶上了孟子庄子所在的战国,更有缘分的是还能同时见到这两位仁兄,这叫他怎能不上心。 “罢了罢了,老夫年纪大了,最是不懂汝等青年人的心思,尔等随我来,老夫带你们去见见这几个孩童。” “那就多谢宫主了。” .... 淳于髡的地位在稷下学宫非常高。 虽然他的个头矮小,甚至易承怀疑他连一米五都不到,不过一路上只要是从他身边路过的人,都会停下来,朝他拱手行礼,而淳于髡似乎也已经习惯了被人这样对待,对于那些朝他拱手行礼的学生,他也会快速的拱手回礼,而后继续朝学宫里面走。 稷下学宫的建筑很多,每一门每一派都有自己的房间,在稷下学宫中间,还有一座巨大的议事殿,外方内圆,中间十个有十阶台阶的巨大凹坑,可以容纳几百人坐在凹坑中,这样只要有人站在凹坑的中央说话,清晰的回声便会传遍整座大殿,让所有人都能听到说话人的声音。 第一次来稷下学宫时,易承也被古人这种设计思路的建筑狠狠地惊讶了一把,确实,身为一个后世人,无处不在的麦克风和音响让人早已经忘记了如果没有这些东西,几百上千人若是想要开会究竟怎样才能让所有人都能清楚的听到演说者所说的话。 而古人用建筑回声的方式,解决了这个问题。 淳于髡带着易承孙膑等人走进大殿,此刻正有一名中年模样的瘦高男子,正站在凹坑的中央侃侃而谈,见到宫主从殿门外走进来,顿时停了下来。 而围坐在大殿一圈的几百号人,也都转过头盯着站在大门前的淳于髡等人。 “莫要停下,继续。”淳于髡摆了摆手,就让易承孙膑跟着他,坐在了最外面的一层空的阶梯旁。 似乎是觉得受到了宫主的鼓舞,那名中年瘦高男子竟然兴奋了起来,面色涨红地继续开始他的论点。 淳于髡待易承与孙膑坐稳之后,便指了指坐在大殿东北角一处偏远地方,那些坐着十多名孩童。 “孟轲、庄周、荀坤,他们三个便在那里坐着了,待辩论结束之后,尔等便可去看看这几个孩子。” 易承顺着淳于髡手指的方向,就看到十来个衣着短袖麻布衫,扎着两个总角的孩童们,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凹坑中间演说的男子,似乎听的很认真。 谁能想到,日后儒家和道家的代表人物,童年时期竟还有过共同在稷下学宫求学的经历,易承有些兴奋地搓了搓手,虽然荀坤他没听说过,不过这并不影响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去忽悠忽悠前两位名人,若是能把孟子庄子忽悠进自己的道门理综,不知道历史又会有怎样的改写.... 第33章 孟子庄子的童年 稷下学宫最大的两大派系便是儒家和道家。 虽然墨家在齐国的影响力也很大,可墨家向来喜欢实干,而不是在嘴皮子上争高下,所以在稷下学宫,派系之争向来都是以儒道两家为主导。 今日的辩论也是儒家和道家的辩论。 易承坐在高台上听的直打瞌睡,这个时代的文人说话,比后世的那些讲座还让人昏昏欲睡。 什么世之学老子者,则绌儒学;什么儒学亦绌老子;什么拔一毛利天下;满口之乎者也仁义道德,可实际上讲的好像都是些废话。 就在易承快要睡着的时候,辩论结束了。 大殿里的人全都起身,朝站在中央主持的一名上大夫行礼之后,便三三两两的开始退场。 淳于髡朝易承,孙膑,墨子祁打了个招呼,便带着他们三人朝那些孩童们所在的东南角走去。 小娃娃们很可爱,头上都扎着两个总角,小小的脸庞上一脸的青涩,他们没有像那些稷下学宫的大夫们一样立刻离开,而是继续坐在台阶上,聆听他们师傅的教诲。 “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今日辩论,辩题乃是儒道,尔等回去也要多多思索,日后选择尔等要走之路。”一名看起来三十多岁,留着八字胡,身穿黑袍的中年男子站在这些孩童面前告诫道。 “喏。”那些小孩也是奶声奶气的回答。 “宋钘,今日怎不见田骈,邹衍来带这些弟子,反倒让你这个稷大夫带他们听论?”淳于髡走到那名黑袍中年男子身边,皱着眉头问道。 黑袍男子躬身施礼道:“回禀宫主,田兄邹兄今日去宫中与大王策对。便由宋某来带这些小弟子来听论。”说完,他又转过身朝着孙膑易承道:“见过军师,见过上大夫。” 孙膑和易承也赶忙回礼。 淳于髡待双方行完礼后,对宋钘道:“这些孩童里,哪个是孟轲,庄周,荀坤?” 宋钘听闻,便朝孩子群众唤了一声,就看到有三个穿着灰布衫的小孩怯生生的从人群中走出来靠近宋钘的大腿旁。 “还不快见过宫主大人。”宋钘有些严肃的说道。 “见过宫主大人。”三个小孩赶忙朝淳于髡施礼。 “免礼。”淳于髡的脸上不再严肃,反倒是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老夫尝闻田骈,宋钘,邹衍夸赞,汝三个乃是稷下学宫中儒道阴阳三家最有悟性的弟子,望汝等莫要松懈学业,日后将我稷下学宫扬名天下。” “喏。”三个小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施礼称喏。 “好了,孟文,汝不是想见见这三位小弟子么,现在得以一见,汝可有什么话要...”淳于髡说着便转过头看向易承,可是话还没说完,他就被易承的举动惊住了。 只见易承已经蹲了下来,满脸堆笑的凑到三个孩子身边,摸摸这个的脑袋,捏捏那个的脸蛋,嘴上也不带停的。 “你叫什么名字啊?” “庄周。” “你呢,叫什么?” “荀坤。” “那你一定是孟轲了。” “嗯。” “啧啧,你们几岁了?拜过师傅了么?哎,可惜,你们要是能多听听我道门理综的授业,一定会觉得儒道法那些诸子百家都弱爆了...” 看着易承有些神经质的在那里说着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宋钘悄悄凑到淳于髡身边小声问道:“宫主,上大夫有喜好栾童之癖?” 淳于髡皱了皱眉头,而后也小声摇头道:“非也,他身旁站着的便是他的妻子墨氏,依老夫之见,这个孟文,倒是想把这三个弟子招入他那道门理综。” “那可万万不可,此三子已经拜过师尊...”宋钘有些忧虑道。 “既然已经拜师,自然不能改投别家门下,这一点汝大可放心。” “善。” 宋钘和淳于髡交头接耳的时候,易承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搭讪。 只见他从袖包里掏出一大把饴糖,这东西是把稻米煮熟后,加入磨碎的麦芽,掺水保温糖化,颜色有些像椰子糖,虽然不是什么特稀罕的东西,但对于这些小孩来说,足以称得上珍贵的零食了。 “来,喊一声先生,便给一颗饴糖,童叟无欺。”易承露出了蜀黍的坏笑。 “先...先生。”那个叫荀坤的小孩最先忍不住喊了一声。 易承二话不说,就给他手中塞了一块饴糖。 荀坤咧嘴嘿嘿直笑,然后就将糖块塞进了嘴里,一边咀嚼一边继续眼巴巴望着易承手中剩下的。 “先生。”庄周也跟着小声的喊了一句,易承也给他手上塞了一块。 只有孟轲没喊,易承有些好奇,一个只有六七岁的孩子,对于饴糖这种零食应该是没有抵抗力才对,可这个小孩怎么眼神很渴望,嘴上却不说话? 这激起了易承的好奇心。 “你为何不喊先生呢?若是喊了,便可有糖吃。”易承拿起饴糖在孟轲面前晃了晃。 易承看到这个小孩狠狠咽了一大口唾沫,并且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手中的饴糖,显然,他也十分想吃。 “母...母亲教诲,不...不...不可食外人之赐。”孟轲似乎用了很大力气才说出这句话。 易承愣住了,孟母三迁,孟母断机这些典故都还没出现,孟子他这位牛气哄哄的母亲,就已经开始教自己的孩子不要乱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了。 名人他妈之所以能名留青史,看样子也不是没有道里。 “那就算你想吃,也要听母亲的话不吃么?” “嗯。”孟轲继续点了点头。 这种家庭教育果然能培养出人才,易承觉得这一世结束之前,一定要找机会拜访一下这位名扬后世的孟轲母亲。 “既然你回答了我的问题,这两块糖就算是我的报酬吧,也就不算外人之赐了。”易承将两块饴糖都塞到了孟轲手中。 孟轲接过糖块,小心翼翼地将一颗塞进嘴里,羞涩的笑了笑,这个小家伙虽然极力掩饰,可谁都能看得出,他此刻也非常兴奋。 “孟文上大夫对这三子倒很是喜欢呐,可这三子已经拜过师尊,却不能再投入汝门下了。”淳于髡在易承身边低声提醒道。 易承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正常,就听他哈哈一笑道:“小子只是觉得这三个孩子天资聪颖,日后必将有所成就,心中十分喜爱罢了,却未曾有收徒之心。” “如此便好。” 其实如果不是只有半个月好活,自己一定会把孟子庄子收入门下的,易承望了一眼右手腕上绑着的那块黑布,心中隐隐作痛。 第34章 安排后事 自从上次在稷下学宫见过了庄子孟子,易承这几日没事就会去找这两个小孩讲书论道。 古人常言:‘三岁看老,六岁看死。’其实不无道理。 年仅六岁的庄子与孟子在性格上的差距就已经相当明显,庄子喜静,孟子喜动;庄子喜欢自由,孟子喜欢规矩;庄子常常会一个人坐在角落盯着天空发呆,而孟子则喜欢和其余的孩子玩各种游戏。 尽管知道这两个小孩是与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同时代的传奇人物。 可惜他们如今还是太小了,小到易承问他们的许多问题,他们会给出天马行空般的回答。 “庄儿,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你可曾听说过?” “回先生,未曾听过,只是这么大的鲲,平日里吃什么呢?” “这...大之欺小,强之伐弱,犹大鱼之吞小鱼,小鱼吃虾米也。” “先生,我觉得虾米真可怜。” “......” “孟儿,我问你,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你以为我该选哪一个呢?” “先生,吃鱼时,鱼会疼么?” “这...吃它时,它已经死了,想必不会疼。” “那你吃熊掌时,熊会疼么?” “嘶...杀它的时候,应该会疼吧。” “那为何要杀它呢?” “......” “庄儿,要是有天你做梦自己变成了一只蝴蝶,那你觉得是蝴蝶变成了庄儿,还是庄儿变成了蝴蝶?” “先生,蝴蝶好看么?” “额...应该好看吧” “是何模样呢?” “嗯...就是普通的蝴蝶。” “不知道是何模样的蝴蝶,我怎么知道是蝴蝶变成了庄儿,还是庄儿变成了蝴蝶呢?” “......” “孟儿,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你怎么看?” “先生,何为道?” “嗯...这个嘛,道可道,非常道。” “宋钘师傅说过,这句话是老子说的,说这话的都是道家,您是道家么?” “那是自然,道门理综嘛。” “道门理综有门派绝学么?” “自然是有的。” “是何绝学?” “控制变量法,乃是我道门理综的无上绝学。” “控制变量法?能捉鬼么?” “......” 虽然常常被这俩活宝问的哭笑不得,易承依旧乐此不疲。 和这两个孩子畅谈各种寓言典故,宇宙万物,让他有种将自己思想传播出去的成就感。 可惜,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随着手腕上倒计时时间的不断缩短,易承也不得不放下继续与这两个活宝每天不务正业的闲聊,转而开始安排自己的后事。 稷下学宫偏殿,孙膑府邸。 客房的一张檀木矮几前,易承与孙膑相对而坐。 “当真要走?” “嗯,必须走。” “你忍心留下墨氏一人?为何不带她一同回去?” “哎...我对她有愧,这六年来我在齐国的所有家财、屋舍、田契都留给她,但我不能带她走。” 孙膑也轻叹了口气,“同为山门之人,为兄知道你也有不能说的苦衷,可为兄却未见有人逼你,你却执意抛下一切,这是何道理?” 易承苦笑。 手腕上的倒计时,就是最大的道理。 【233:18:52】 手腕上的倒计时,如今已经剩下不到十天,而他从半年之前,就开始刻意的销毁和抹去自己在齐国留下的痕迹。 地下室中的所有文稿书信,大部分都被他烧了,只留下一本用拼音纪录的本子。 这六年来总结的各种发明,也全部拆毁。 如今在临淄城孟府的地下室,也已经被他下令填平。 活着的时候安排后事,是一件让人感觉很操蛋的事情。 可易承知道,只要自己手腕上那个该死的倒计时存在,他就会不断的经历这种感觉。 好在他本就不是什么特别喜好结交朋友的人,甚至可以说性子有些冷漠,现在将要离开,除了少数几个人令他感觉有些牵挂之外,其他的人或事,对他来说倒是都可有可无。 “这里有封信,十日后,我便会离开,届时伯灵兄便可打开。”易承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用干牛皮包裹着的信封,上面映着一个‘道门理综’字样的火漆。 这封信是易承思忖许久才写好的。 在易承的记忆中,战国时期两次着名的战役,马陵之战和桂陵之战,都是由孙膑为军师进行的战略部署。 如果说桂陵之战是魏国衰败的开始,那么马陵之战则奠定了魏国衰败的命运,如果他没有记错,马陵之战是发生在桂陵之战的十年之后。 距离现在,也不过还剩下四五年。 可这一切易承都知道自己看不到了。 一旦倒计时归零,他将会以一个陌生的身份,出现在十年之后。 那时候,马陵之战早已打完,田忌孙膑被邹忌献言逼走楚国,易承在信中详细说明了邹忌的观点和立场,并让孙膑小心应对,在得胜之后,万不可立即班师回朝,一旦风声不对,立即前往楚国避难才是上上之选。 “子祁,就托付给兄长了,她若日后遇到意中人,还请兄长成全她。” “这是什么话,墨氏乃你亲自娶过门的正房夫人,自然要为你守身,为兄也会照顾,不过改嫁之事莫要再提。” 看到孙膑说的信誓旦旦,易承也只好耸耸肩。 这一辈子六年下来,让易承觉得能够托付的其实也就两个人,一个禽滑厘,一个孙膑。 只不过禽滑厘现如今是墨家巨子,在墨子去世后,他便挑起了墨家的大梁,虽然这个家伙有时候毛手毛脚,甚至还有点傻大个的感觉,可在当了巨子之后,他却渐渐像是变了一个人,开始变得杀伐果断,事必躬亲,几乎是一门心思扑在继续扩大墨家的事业上。 这个大忙人,墨家的事都处理不完,易承觉得就不再继续给他压力了,这一辈子的身后事,他打算全部托付给孙膑。 当然,作为报答,易承在他留给孙膑的信中,详细交代了他记忆中战国这时期发生的一些大事,好让他有些心理准备。 第35章 第六世别离 人活于世,总要面对各种别离,其中生与死,当属无数别离中最重要的一个。 虽然易承已经多少习惯了生死别离,可这一世的别离却有些特殊。 “子祁,别再装了,这些我带不走。” 看着在院子里一直忙碌着朝马车上装东西的墨子祁,易承有些于心不忍。 “夫君此次回山门,自然要多带些东西回去,妾身已经让人去准备了些丝绸绢帛,去了之后还可做几件衣衫...” “子祁,你知道的,准备这些没有用,忘了我吧。” 原本还在忙碌的墨子祁听到易承这话,忽然浑身一僵,整个人定在了原地。 “我之前就与你说过,六年之期一满,我便要离开,明日,正是六年期满,我也要走了。” 墨子祁强忍泪水,转过头朝着易承哽咽道:“夫君为何不带妾身一同前去?” “不行,那里太过凶险,我自己都很难活着回来,更不用说带着你。”临别之前的一月,易承就向这个可怜女子撒个谎,现在,终于到了谎言兑现的时刻。 “如此凶险,夫君,不去不可么?”墨子祁乞求道。 “不可,这是我的命。” 墨子祁的眼角有些湿润,随后豆大的泪珠子从眼睛里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如同五年前在墨翟葬礼上见到她时那般让人怜惜,可这一次易承却要面对现实。 “我此次前去,九死一生,若是我在十天之内可以回来,我便与你长相厮守,若是我回不来,便证明我已死,你不必替我守节,遇到心仪之人,便嫁了吧。” 墨子祁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泪如雨下。 “哎...”易承叹了口气。 “我这里还有一些信,这前两封是给邹忌与淳于髡的,十日之后,我没回来,你便可将这两封信送到他二人手中,想必他们二人看过信后,齐国朝堂之上,不会再有麻烦。 然后这里还有三封信,是给孙膑、田忌、禽滑厘的,这三封可一月之后再给他们,他们看过信之后,便会知晓如何保你后半生平安无虞。 还有两封信和两本书,是给庄周、孟轲两个孩子的,我虽与他们无师徒之礼,却有师徒之情,这两本书上有我道门理综的精髓,其传承就交给他们,若是他们愿意自认在道门理综门下,自然更好,他们若不愿意,也不必强求。 最后这封是给你的,十日之后,我若没有回来,你便自行打开。” 面对易承像是交代遗嘱般交代后事,墨子祁擦了擦眼泪,然后接过易承递来的信和书,小心翼翼的收在一个精致的檀香木盒中。 “妾身知晓了,妾身相信夫君一定能回来。” “我应该回不来了,保重。” ...... 【0:14:22】 躺在龙首山下的一处悬崖峭壁处,易承独自端着一个酒坛,一边喝酒一边看着通往山上的石阶山道。 “哎,六年,本来以为要过很久,可这到头来却感觉像是一瞬间就过去了。”易承摇着头,又灌了口酒。 “这时间都去哪了呢?”易承伸出右手,看着手腕上那个散发着莹莹白光一分一秒减少的倒计时,喟然叹道:“哎,过的时候不觉得过去了才发觉,这日子一天天过的,真是快如流水。” “难怪孔夫子他老人家也会感叹‘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人这一辈子,真他娘的短啊。”易承将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凉亭稍显破旧的木顶,陷入了自己的思绪。 这一死,又是十年之后,十年之后,那又是公元多少年了? 差不多公元前三百四十年左右吧。 这个世界变化的应该不大,七国争雄还是七国争雄,不过合纵连横的大幕想必就快要拉开了。 一想到这,易承觉得,如果下辈子有时间的话,不如自己走一趟云梦山,去亲眼瞧瞧孙膑的毕业院校,鬼谷大学,如果能赶巧遇上苏秦和张仪的话,那绝对是能吹几辈子。 【0:3:22】 一阵风吹过幽寂的山崖,悬崖下面的竹林发出一阵哗哗啦啦的声响,如同下雨一般。 易承回想起了这六年来在齐国的所作所为,虽然悠闲,却也干了不少实事,特别是化学和物理学上的研究,他对改进这个时代效率低下的冶铁工艺,足足有几十种方案,这些都是经过他这些年实验出来,不过这些方案,他一个都没有传播出去,而是全都装进了自己的脑袋里。 如果不能为官,那就一定要做匠。 这些年私底下积累的化工、机械、锻造、种种技术,足以让他有充足的理由相信,自己是这个时代最好的匠人。 所以,易承并不担心自己下一辈子的生活,只要有一个机会,他就可以用脑袋里的知识证明他的价值。 “来吧,老天爷,下辈子又是什么,我都接着!” 熟悉的黑暗一下子又蔓延了双眼,易承知道,倒计时归零了... ....... 从熟悉的黑暗中穿越而出。 脑袋中又忽然多了一大段记忆,双眼逐渐恢复清明,易承就听看到一个穿着麻色破旧窄袖衣裳,满脸褶皱的中年女子,在他身边一直哭喊他的名字。 ‘柳季。’ 这个名字很土气,在这个时代,一般只有乡野之人,给孩子起名才会用‘伯仲叔季’这种次序排名直称其名。 闭上眼睛,稍稍回忆了一下,易承才知道自己猜测的果然没错。 这家人生活在秦国,戍鱼乡一个偏隅的村落,男主人姓柳,平日里靠打猎种地为生,家中一共生了六个孩子,五个姐姐,到他这总算是生了个男孩,因为最小,所以取名柳季。 今年戍鱼乡遭逢大旱,当地百姓四处逃难,而他们一家现在活着的六口人便也跟着外出逃难,在秦国境内寻求活路。 他们现在正是赶在去咸阳城的路上,一路乞讨,捡食野菜,只求活下去。 而这柳季,今天在路上走着走着突然昏了过去,一家人只好在他身边等他醒来。 这幅身体简直太虚弱了,易承觉得自己的胃像是一个被许多根针扎破的瘪气球,不仅瘪而且还痛,这具身体的主人,究竟有多久没有好好吃顿饭了? “水...”易承挣扎着艰难的说了一句。 然后就见那穿麻色衣衫的中年女子先是大惊,随后一边笑一边哭,好一大会,才端来一个竹筒,朝易承口中灌了口水。 太惨了,易承没想到自己这连着两辈子投胎,不是死刑犯,就是逃难者,一个比一个惨。 费劲力气抬起右手手腕,看到上面的倒计时倒是终于让易承长舒了口气。 【719:54:21】 七百二十个小时,也就一个月。 第36章 商鞅欠下的人情 “季儿醒了?!!” 从中年女子的身后,冲出了一名身穿棕色破麻衣,皮肤黝黑,面容消瘦,胡子拉碴的中年男子,他看到易承苏醒,便直直奔向易承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易承,险些没给他再勒晕过去。 这一抱让易承差点吐血,这种照顾病人的方式,是巴不得自己快点死? 从他刚刚读取过的记忆来看,面前这个使劲抱住他的黝黑男人,应该就是他这辈子的便宜老爹了。 长得寒颤,也没文化,在地里抛食抛了一辈子,却对儿子的命看的比自己的命重要,易承对中国古代这类最广大的劳动人民有着相当熟悉的认知,在这个时代,是这些人构成了整个社会的九成。 “老天保佑啊!”那名抱着易承的中年男子哀嚎了一嗓子,竟然还流出眼泪来。 “耶耶,再抱着,咳咳...我可就喘不上气了。”易承有些虚弱地说道。 黝黑男子一听,急忙松开了怀抱,用手抓着易承的两肩,死死地盯着易承,“季儿可好些了。” “嗯...”易承哼了一声,“可有吃的,饿的肚子疼。” “吃的?!有!有,耶耶刚才带着那仨没用的女娃去旁边沟沟里挖了几颗野荠菜,快,季儿快吃。” 黝黑男子从自己身上的麻布褡裢里掏出几颗荠菜秧。 易承松了口气,还好现在是春夏之际,虽然很多地方旱情严重,可一些阴沟角落,还是能找到一些植物稍稍填肚充饥。 要不然,那真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煮了吃。”易承下令道。 虽然水不多,好在易承这个独子的话在老柳眼中相当有分量,他要煮了吃,老柳便去寻了些干草,架起一个火堆,开始给一个陶盆里烧水。 刚刚挖来的野菜全都丢进了锅里,老柳又带着三个女儿去地沟里寻觅野菜,这一次又挖回来一些,不过回来的时候,老柳叹了口气表示这附近能挖的野菜都被挖光了,他们吃完这些,还得尽快再走远些,继续寻找吃的活命。 虽然野荠菜带着浓浓的土腥味,可易承却觉得出奇的美味,一口气吃了四颗,直到看到三个衣衫褴褛的姐姐眼巴巴地望着那口陶盆时,他才违心的表示自己吃饱了,其他人可以吃。 一盆野荠菜,只消一小会,就被分食一空。 艳阳高照,炙烤大地,虽然只是五月份,气温却像是在盛夏。 一家六口躲在一处避阳的土包后面,大眼瞪小眼,不知该何去何从。 “耶耶,咱们这离附近的大城还有多远?”易承试探着问道。 “此地距离咸阳城,不过三日,不过现在咸阳城正在赶流民,说是禁游荡之民,好些逃回来的都说了,城那边可不敢过去,大王见不得流民,若是见了,都要被杀头的。”老柳一阵唏嘘道。 易承之前就听闻在战国时期有驱赶流民这种事,不过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够亲身经历一回,而且还是以流民的身份。 不过,距离咸阳不过三日? 他上辈子就听说,在商鞅的谏言下,秦王下令迁都咸阳,如今过了十年,那自然商鞅现在就在咸阳城内! 回想起此前第一次和商鞅见面时的情景,易承忽然觉得恍如隔世。 “耶耶,带我去咸阳,我要见大良造!” ...... 五日后,秦国,咸阳。 咸阳城城北的大良造府邸修建的高大而气派,一名身穿玄色相服,身材瘦高,头戴银边玄冠,头发花白的老者正伏在大殿中的桌案上批阅文书,忽而,从殿外走进一名青帽小厮,叩首行礼道:“大良造大人,昨日在咸阳城门口捉住了六名逃离户籍之地的流民,乃是一家六口,两男四女,其中一名十一岁的少年人,自称认识大良造,并且说大良造说过欠他兄长一个人情,现在需要大良造相助,下面的军卒不敢怠慢,便汇报上来,请大人明示。” 商鞅的眉头皱了皱,他向来不是个轻易许诺的人,一旦轻易许诺,自然都会兑现,可现在却有一小小流民说他欠下一个人情,简直是无稽之谈。 商鞅刚想挥手呵斥小厮,却鬼使神差的挥挥手道:“把这个少年带来见老夫。” “喏。” ...... 两千四百年前的宫殿,虽不像明清宫殿那般精致,可占地面积却不遑多让,穿过三个巨大的广场,易承这才跟着一名小厮来到大良造府邸前。 两名甲士将易承身上从里到外检查了一番,确认没有携带凶器之后,便命小厮带着易承前往内殿。 易承到的时候,商鞅正在内殿的桌案前批阅着什么,待易承进来了,他便放下了手中的毛笔,抬起头看着易承。 易承也毫不畏惧的与他对视。 同二十六年前相比,眼前这个男人老了太多,原本乌黑的头发,现在许多都已经花白,双燕眉也长成了柳须眉,只有那撮山羊胡,让眼前这个老者和易承记忆中的商鞅能有些许重叠。 还有一个让易承觉得有些惊喜的点,就是商鞅此时用毛笔书写的东西,不是竹简,而是纸张,在他的案几上,还有着厚厚一摞的纸。 自己十几年前在齐国改良的纸张发明,如今出现在了千里之外的咸阳,可见纸张这种文字载体的传播速度与生命力确实强。 强到只需要时间,它便可以传播到全世界。 “汝认识老夫?”商鞅清冷的声音传来,仿佛易承一旦回答错误,他便会将易承无情的杀死。 “回禀大良造,小子不认识您,不过小子一个兄长告诉过小子,您欠过他一个人情,如今小子前来,便是求大良造来兑现这个人情的。” “哦?你兄长是何人?” “大良造可还记得二十六年前,大良造入秦之时,路过北阳城,见到一名十一岁少年?” 商鞅的眼睛半眯了一下,缓缓点头道:“继续。” “那名少年便是我的兄长,他跟我说,他请大良造喝了一碗酒,并且说大良造大才,此去栎阳,献法陛下,必得重用,而我这位兄长却身患重疾,可惜不能与大良造一同觐见大王。” 商鞅微微点头,“老夫当时答应过他,尽力帮他了却夙愿。” “日后先生若是在秦国得以显赫,若有人以小子亲眷之名前往投奔,还请先生收留。”易承行了一个跪服之礼。 商鞅望着大殿的正门,目光似乎也穿越了二十六年的时光,轻声道:“自当如此...” 第37章 寻找长生家族 易承一家就这样在咸阳城安顿了下来。 商鞅不仅给他们提供了上等的食宿,还派来专人照顾他们一家的饮食起居。 易承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是来照顾他的,还是来监视他的,不过也无所谓了。 【551:23:07】 这一辈子只剩下二十多天,仅仅二十多天,他也不需要做什么计划安排,安安心心过完这二十多天,然后就等着十年后,看看老天爷又给自己安排一个什么新身份。 这一大早,易承便出了门,他带了一名小厮,也是商鞅安排过来的,名叫顾二,原本是少良造蔡庆府上的家奴,后因蔡庆获罪被抄家,这个顾二便由家奴转为官奴。 因为他以前做家奴时当过小管事,说话做事多少还有些眼力,所以易承也提拔他成为家里十个仆役中的管事。 对此,顾二是感恩戴德,对易承这个新主子,也表现的颇为忠诚。 “顾二啊,来跟咱说说,这咸阳城有多大。”易承出门的时候,便朝跟在身后的顾二询问道。 “回禀主人,咸阳城乃是十五年之前开建,当时商鞅大人先划城楼之地,周回一千九百步,而后在城内营筑冀阙,一共建有二十九阙,中间六阙为皇宫所用,周回五百三十步,开东、西、南三门,内外皆固以砖壁,主人是想去哪?” “就随处逛逛。” 易承住在咸阳城北的紫晟阙的一间小别院,距离皇宫还有八阙,还不算太远。 易承便让顾二带路,自己逛一逛这个两千三百年前的秦国咸阳城。 黄泥土路修的很宽敞,每隔几十米还建有类似于牌坊的建筑,不过因为是新修建的大城,而且两千多年前的建筑技术实在简陋,这咸阳城倒是像个大型的农村合作社,而且还得是上世纪黄泥砖墙的那种。 街道上的行人也不多,大多都穿着灰色右衽的粗布麻衣,这种衣服在目前的秦国最为常见,也是务农者的基本穿着,自商鞅变法以来,秦国便全民耕战,务农者就成了全国最多的职业,几乎占据了全民人口的九成。 逛完了整座咸阳城,连午时都没还没到。 对此易承也能理解,咸阳作为秦国的都城,如今才历经十几年,就有现在的规模,而事实上,秦国后面还有七世皇帝,经过后面那七世皇帝的不断经营,咸阳才能真正成为秦国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 作为一个见识过后市繁荣大都市的现代人,如今的咸阳城显然不太能提起易承太多的兴趣,于是易承便在临河处找了片阴凉地,在一颗柳树下与顾二席地休息。 “顾二,汝可知秦国如今有哪几家声势显赫些的家族?”易承望着远处皇宫边上高耸的塔楼问道。 “回禀主人,甘家、杜家、郑家三家在秦国之声势最是显赫。” “哦?这三家可有何大人物?” “甘家的家主甘龙,杜家家主杜挚,郑家家主郑问,乃是当今朝堂之上仅次于大良造商鞅的权臣,颇受陛下倚重。” 这个时代的朝堂还不像后世那么复杂,往往权利圈子就集中在那几个人手中,而且这些权利并不避讳下面的人知晓,所以连顾二这个家奴都知道如今秦国朝堂上有声望的家族有哪些。 “既然如此,那汝可听闻有秦国张家这个家族?”易承转过头,盯着顾二的眼睛问道。 顾二的眼神迷惑,想了想便摇了摇头,“回禀主人,恕小人见识短浅,着实未曾听说过秦国张家这个家族。” “那秦国,可有长生家族的传言?” “回禀主人,小人不知。” “嗯...” 自从上辈子听到墨翟临死前的遗言之后,易承就一直有种有鲠在喉的感觉,从墨翟死前的那些话来看,历史上的第一位墨家巨子,一定知道一些易承不知道的长生秘辛。 如果易承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穿越者,那么他一定会对长生这种事情嗤之以鼻,连后世华尔街投资了近百亿的长生计划还没有什么头绪,这两千四百年前的古人要谈长生,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可是在经历了多次重生之后,易承便对自己以前相信的那个唯物主义世界产生了一定的怀疑,如果说世界上没有长生的人,那他算什么? 如果没有灵魂,那怎么解释他一次又一次的能够夺舍重生? 世界上的未知太多,只是人们有时候会因为已掌握的知识而盲目的乐观和自信,正如那句话,无知和弱小不是生存的障碍,傲慢才是。 无限的寿命让易承有充足的耐心去破解这世上他还不知道的种种谜团,而墨翟口中那个长生的秦国张家,便是他目前为止最感兴趣的一个。 从顾二这里得不到答案,易承觉得很正常,如果假设这世上真的有一个长生的家族,以他后世人从来没听说过这个消息来看,这个家族一定会非常善于伪装和隐匿自己的行踪。 他们兴许活在世外,更大的可能性是派遣一些人进入俗世中,不断的藏匿,做背后永远庞大的家族。 墨翟知道这个家族,可见这个家族应该和墨子接触过,在这个时代,他们应该还没有那么强的反侦察意识,而易承想要做的就是暗中调查,只要是人为的,就绝不可能天衣无缝,只要存在过,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作为一个可以无限重生的穿越者,易承已经把找出这个家族作为自己人生的一项计划。 从墨翟死前的遗言来看,他口中长生的张家,确定在秦国无疑,而且这个家族也拥有庞大的底蕴,比如会发明奇巧机关,如果小孩在十几岁时便会显得老成持重。 可惜墨翟死的太过突然,否则易承觉得自己一定可以套出更多话,以他无限重生的能力,一定能够很快找出这个存在的家族。 现在,他已经在秦国,可惜留给他的时间太短了,二十多天,想要在秦国找出一个隐匿的巨大家族,无异于大海捞针,不过如果从商鞅那里入手的话,易承觉得可能多少会有些线索。 第38章 给商鞅的警告 商鞅推开案几上厚厚的一卷木简,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眼睛。 用了几年纸张之后,他现在越发不习惯使用木简阅读,特别是随着年龄越来越大,他感觉自己的眼睛也越发昏花,稍微离近一些,就看不清木简上的字,所以每每有案牍呈上来,他都会命人把字放大在纸上抄录一遍,这样才能正常阅读。 不过这份木简乃是从魏国寄回来的机密文书,抄录不便,所以只能由他自己逐字逐句一点点看。 自从十四年前的桂陵之战后,野心勃勃的魏国被齐国算计了一道,从那之后,魏王婴便励精图治,想要卷土重来,逐鹿中原。 三年前,魏国出师韩国,动用魏武卒十二万,加上赵国三万大军,大有王师之意,韩国不敌,求援齐国,齐国有一兵家奇才,名曰孙膑,在魏国大举进攻之时,行兵家诡道,仅用四万齐国技击,就牵扯了十二万魏国大军。 并且再一次用出围魏救赵,在马陵围困魏国大军,上将军太子申被俘,大将庞涓被以减灶计诱至马陵山道,兵败被杀,自此,魏国十二万大军全军覆没。 马陵一战,魏国直接从三晋中最强的大国,跌落至于次等小国,商鞅听闻,魏王婴在听说太子申被俘,大将庞涓被杀的消息之后,一夜白头。 魏国的此次大败,对魏王来说是坏事,可对于韩赵楚齐秦这些周边国家来说,可是件大喜事。 三年前,商鞅亲自帅军占领了魏国河西二十四城的领土,魏王求和,又献两城,秦王为了赏赐商鞅之功,便封商地十五邑,号为商君。 中原之地的局势也由魏国一家独大,发展为诸侯争雄的阶段。 商鞅坚信,只要秦王坚持施行二十等爵制,重农抑商,奖励耕战,秦国终有一天可以成为中原之地的霸主。 他桌案上的这份简牍便是来自魏国宫廷中的消息,送消息的人乃是魏婴身边的近臣汤夙,他在简牍中写着魏婴这几个月的行动与计划。 从这份木简中,商鞅看到了一个心死的魏王。 ‘魏王颓首,鬓白面苍,整日痛饮,不醉不休,歌舞达旦,长悲歌其中...’ 最看重的儿子身首异处,最倚重的大将被杀,魏王婴确实没有了当年的雄心壮志,这不禁让商鞅也有些感慨。 二十多年前,他也满怀雄心,想着凭借一己之力,便可让秦国一统中原,可现在看来,当初的想法还是太过年轻,仅仅靠一代人就想称霸中原太不现实。 如今大王年事已高,他自己的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年轻时的那些政敌如今开始聒噪起来,商鞅忽然觉得有些劳累,环顾大殿,却无一人能够倾诉,只能自顾自的摇摇头,低低的叹息一声。 这时殿外忽然碎步走进来一名青帽小厮,跪在商鞅批阅文书的高台下,细声道:“启禀大人,庶人柳季求见。” 对于这个柳季,商鞅已经派人调查过,一家六口都是戍鱼乡陈庄村人士,身家清白。 商鞅不知道这个柳季是如何得知自己二十多年前入秦时遇到的那个少年的,但他还清楚的记得在北阳城与那个少年相遇时的对话。 那段对话如此清晰,以至于当这个柳季在大殿上说出那段对话时,他竟有种恍然回到二十多年前的错觉。 当时那个少年的称赞,让原本其实有些忐忑的商鞅有种莫名的自信。 可以说,那个少年虽然与他只有一面之缘,谈吐举止却让商鞅记忆深刻。 “若是那个少年还活着,想必也一定是与孙膑田忌之流齐名的人物吧。”商鞅用谁也听见的声音叹了一句,而后便朝着那名青帽小厮朗声道:“宣他进来。” “诺。” 易承被带上大殿,就看到一身黑色玄衣,头发花白,面容严肃的商鞅端正的跪坐在矮几旁。 易承施了一礼,便上前跪坐在他的对面。 “汝对老夫给汝家人的安排可还满意。”商鞅和煦的朝易承笑道,眼神中还带着些许长辈对晚辈的慈爱。 “回禀大良造,甚为满意,小子替父母及几位姐姐叩谢,大人之恩,小子没齿难忘。” “没齿难忘?此为何意?” “额...”易承忽然想起,没齿难忘这个成语似乎唐朝才被发明出来,距离现在还有一千多年,“额,就是老到没有牙齿也不敢忘记,寓意此生不敢忘。” “无妨。”商鞅挥了挥手,高台下便有婢女端上来一壶酒和两尊酒盏,“虽然不知汝与二十多年前见到的那名少年有何关系,不过你与他的谈吐倒是有几分相似,老夫允诺在先,自然会信守承诺保你一家平安无忧,来,饮盛。” “多谢大良造美意,不过小子今日前来,倒是给大良造带来了一个坏消息。”易承语气诚挚道。 “哦?是何坏消息?” “据小子所知,大王似乎有疾在身...” “嗯,大王身患顽疾,已经换了六名御医,皆无治愈之法,汝要讲的坏消息若非是此事?” 易承皱起眉头,摇摇头,担忧地望了商鞅一眼,“小子要说的坏消息,乃是大王一旦驾崩,大良造危矣。” 商鞅淡然地笑了一下,而后才道:“这朝堂之上,想至老夫于死地之人多不胜数。” “不知公子虔,大良造可有印象?”易承面容严肃道。 “公子虔...”商鞅默念了一声这个似乎已经很久远的名字,随即说道:“公子虔曾是太子嬴驷之右傅,九年前,太子犯法,公子虔受刑。后因犯他法,公子虔受劓刑挖去鼻梁,汝说的可是他?” 易承点点头,就是这个人,在被割去鼻子后,八年闭门不出,隐忍八年之久,在秦孝公驾崩之后,联合了众多被商鞅变法侵犯利益的旧贵族老世家,一起联名上书商鞅欲反并列出十大罪,再加上秦惠文王对商鞅本来也无多少好感,这样一个为秦国立下赫赫功勋的总设计师,便被灭其族,自己也被五马分尸。 可现如今的商鞅,在秦国可谓权倾一时,位极人臣,自然看不到这些危险,可事实上,在皇权社会,臣子无论有多高的地位和荣耀,那都是皇帝给的,皇帝一旦收回,臣子便什么也不是。 可惜这种观点,到了秦汉的官员才真正意识到,现如今在这个时代,十之八九的人连人生的局限性都还没跳出来,更别说跳出时代的局限性了。 “此人对大良造有深仇大恨,已经罗列大良造十大罪状,欲待新王登基后一举告发,小子只劝大良造早做打算,留好退路,万一陛下驾崩,新王登基,那些与大良造有仇的官员进献谗言,不仅大良造危矣,其家人恐怕也难免会受到波及,这便是小子今日给大良造带来的坏消息。” 听完易承的话,商鞅也皱起了眉头,虽然他也想过陛下驾崩,可却并未想过新王登基之后,自己的下场,因为如今的他权倾朝野,上上下下,盘根错节,朝中很多官员也都是他的亲信,这让他觉得自己很安全。 可现在,尽管面前跪坐着的,虽然只是一名长相十一二岁,地位卑微的少年人,可这些话从他口中说出来,竟让商鞅有种确信无疑的感觉。 “老夫...会考虑的。”商鞅慎重地说道。 易承也歉意的笑了笑,便岔开话题道:“小子今日前来,一是警示大良造大人,二是有一个疑惑,想要请教大人。” “是何疑惑?” “不知大良造,在秦国境内,对于一个叫张家的长生家族可有所耳闻?...” 第39章 义渠张家 商鞅听到易承这样询问,脸色变得有几分玩味,而后才缓缓道:“老夫倒不曾在秦国境内听闻有唤作张家的长生家族。” 看到易承脸上有失望之色,商鞅才又继续道:“不过秦国之外,老夫倒是知晓一个长寿的张家。” “这...大良造可否告知小子关于这个张家的消息?” 见易承似乎很想知道答案,商鞅笑了笑:“这张家向来隐匿,汝又是如何得知的?” 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反正这辈子就快结束了,易承也不怕把话说开:“小子乃是道门理综之人,受宗门之命,打听秦国张家的消息,若是大良造能够告知一二,小子自当感激不尽,还愿意奉上与此消息同等价值的机关消息作为酬谢。” “哦?汝乃道门理综之人?”商鞅听得很仔细,听闻易承乃是宗门之人,便有些惊讶的问道。 “正是。” “汝所说的道门理综,与那两个周游列国,一个宣扬政见,一个游学传道的孟轲庄周乃是同门?” 易承没想到,自己走的时候,还是年仅六七岁的孩童,十年之后,历史上鼎鼎大名的孟子和庄子,居然接受了他的衣钵,也拜入了道门理综的门下,而且居然开始了周游列国,四处游学之旅。 见易承有些愣神,商鞅继续道:“不过他二人只是以道门理综弟子的身份自居,却一个信儒,一个信道,政见大不相同,这让老夫很是惊讶,还向收录诸子百家典籍的策吏问过这个问题,不过策吏告诉老夫,这道门理综只有短短一册传世经典,与鬼谷宗门颇有些相似,汝所言的道门理综,也是这个门派?” 易承笑了,活了几辈子,这是他听到最能让他感觉开心的事。 那可是孟子庄子!居然被他这个现代人影响到了,这种成就感,简直比以往发明任何东西都要愉悦。 现在的易承,只想亲眼见一面孟轲和庄周,好好与他们叙叙旧,可惜冷静下来想了想,他也知道这件事不太可能。 在这个通讯基本靠吼,交通基本靠走的时代,别说他还剩下二十天,就算剩下二十个月,也不一定能见到那两人。 不过写信可以,易承打算回去就写两封长信,命人去各国寻找庄周和孟轲,然后把信交给他们。 这样即便自己不在人世的十年时间,他们也能知道自己曾经关注过他们。 “柳季?”见易承一直傻笑,商鞅便出言唤了他一声。 “哦哦。”易承如梦初醒,抱拳施礼道:“小子一时间回忆起与庄周孟轲两位兄长少年时一同在稷下学宫求学的经历,多有失态,还请大良造大人海涵。” 商鞅那双眼睛又细细打量了易承一番,这才淡淡道:“无妨。” “对了,还请大良造先告知小子张家之事,待小子听完,自当会奉上道门理综的独门机关消息。”易承颔首又行了一礼道。 见易承言辞诚恳,商鞅也不再跟这个小辈绕圈子,直接说道:“秦国自陇山以东,及乎伊洛,往往有戎,泾北有义渠之戎,义渠之戎,有一大族,其姓曰张,其族人有颇多长寿者,年长者可过百岁,此义渠张家年年向吾大秦进献益气延年之贡品药草,深受大王喜爱,这便是老夫所知的张家,不知这消息对汝可有用?” 陇山以东、伊水、义渠、长寿、张家... 易承快速的锁定了这些关键词,位置和基本信息都有了,那个隐藏在冰山下的庞大家族,逐渐显露了冰山一角。 在任何时代想要知道各种情报,还是得找那些大人物,掌握权力,其实就是一个掌握信息的过程。 在获得了这些信息之后,易承没有打算贸然与这个家族接触,而是计划着暗中调查一番,等到下一世再看看情况,再决定要不要与这个家族进行正面接触。 又与商鞅聊了一会,这个老家伙似乎对道门理综的事情很感兴趣,可惜易承也是活了几辈子的人精,哪容易被轻易套话。 双方你来我往的又是一通语言试探,最后易承拿出了一种改良现阶段秦国冶铁行业的锻造技术,而商鞅则准许易承出入秦国守藏室翻阅秦国历代藏书文献,皆大欢喜。 中午二人又一同用了午膳,钟鸣鼎食,鹿茸珍馐,着实让易承大快朵颐一番,同清苦的墨家不同,法家之人向来追求的便是形式主义,摆盘要讲究,礼仪要完美,吃个饭,还能吃出一股子精英感,这倒是和后世的某些饭局有些相像。 下午易承便回了城北紫晟阙的小别院,在别院里写写画画了一下午,写好了两封长信,用火漆封好,便命小厮送去商鞅府上。 用午膳时,商鞅答应易承,会派专人将他写给庄周与孟轲的信件寄出。 易承不相信商鞅会不拆开这两封信看看,不过也无所谓,因为他每一次重生消失的十年不会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任何痕迹,因此他有着充分说谎的时间。 而且他的慌言完全可以逻辑自洽,让人找不出破绽。 在信中,易承把自己说成是孟文在秦国收的徒弟,并且谨遵师傅之命,在秦国查案,寒暄一番之后,又向庄周和孟轲阐明了一些道门理综的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思辨,并且对儒道两家的优劣进行举例分析,还大胆预测了为了天下将会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云云。 向别人预言未来这种事,易承大多数时候还都比较克制,因为天知道如果自己预测未来之后,会不会因为有心人的可以改变,从而影响到真正的历史进度。 俗话说天机不可泄露,有时候泄露真正的历史走向,说不准历史就会朝另外一个方向狂奔,易承虽然想要改变历史,可他却不想看到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历史。 如果黄袍加身时,赵匡胤已死;如果玄武门之变,不是李世民获胜;如果清军入关,不是李自成守城,种种历史拐点的瞬间发生了改变,易承便不知道这个世界将会沿着哪一条路走下去。 所以,他想知道,究竟是历史车轮的惯性更强大,还是他这只蝴蝶翅膀煽动的偶然性更强大。 给孟轲与庄周寄的这两封信,便是他这一次煽动的翅膀。 第40章 秦国守藏室 秦国守藏室,即秦国的国家图书馆,用的还都是竹简。 这里储存着自春秋以来,秦国历代藏书文献,上百个架子摆满了厚厚的竹简。 守藏室吏告诉易承,这里摆放的大多数竹简,记录的都是秦国国史,自秦庄公击败西戎,被周宣王封为西陲大夫,赐以秦,即大骆之族所居的天水之地开始。 中间有周幽王被西戎所杀,秦襄公因率兵救周有功,而得到周平王的赏识,重修了一次。 至秦襄公派兵护送周平王东迁,被封为诸侯,又被赐封岐山以西之地,再次重修。 春秋穆公灭西戎十二国,开辟国土千余里时又重修一次,共三次重修整理,直到现在,才有秦国守藏室今日之规模。 望着满架子的竹简,易承有些无从下手的感觉。 如果是一名考古工作者来到这里,一定会欣喜若狂,看着这些绝对无法流传后世的史学记录,流下狂热而激动的泪水。 可这些对于易承这个历史爱好者就没有那么强的吸引力了,他对历史虽然感兴趣,但绝对没有到主动去严谨研究的程度。 大多数时候,他看历史,只是图个乐子,对于研究先秦历史,他并不感兴趣。 好在他现在够无聊,加上习惯了现代人信息爆炸的阅读习惯,他翻阅竹简的速度也是相当迅速。 “那就开始吧,先把这些竹简全都翻阅一遍,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张家的蛛丝马迹。”易承捋了捋袖子,一头钻进了庞大的书架之中。 ...... 虽然已经在这个时代生活了近四十年,可易承依旧还不能习惯这个没有标点符号,没有文章断句的世界,很多时候,那些竹简上成段成段刻写的东西,他都完全搞不懂是什么意思。 好在他不求甚解,只求速读,他翻阅的倒是不累,只是苦了四名负责给他搬书运书的小厮,他们需要不停的给易承搬来一卷卷厚重的竹简,放在他的案头。 如果搬运的时间顺序错了,还要遭到易承的呵斥。 先秦之时,学富五车,即可被称作学识渊博,而真正大量阅读竹简之后的易承,觉得学富五车简直就是个笑话。 一筒竹简,最多不过三百余字,装车的话,照这个时代的马车,满打满算,也不过一车装一千筒,那一车最多也就三十万字,五车便是一百五十万字。 这在古代那种书籍有限,得书不易的情况下,确实算是很高的阅读量,可对于一个后世人来说,随随便便看两本名着,基本就达到了这个阅读量,更别说还有多年的义务教育需要阅读的书籍。 因为制作竹简不易,古人写书还尽可能的缩略简写,这对于一个习惯于白话文阅读的现代人来说,简直就是折磨。 加上年代久远,有些书籍的刻字磨损严重,在守藏室的阅读体验并不好,很多神鬼的描写占据了大量的篇幅,虽然易承也不是不能接受,可那些明显就是神话传说编纂的故事,也太糊弄了。 什么东王公证见南不去,西王母证知北不游;什么穆王十七年,王西征,至昆仑丘,见西王母。其年西王母来朝,宾于昭宫;还有什么吉日甲子,天子宾于天宫,乃执白圭玄璧,见九天仙鸾,再拜受之..... 易承觉得自己不像是在史学着作,而是在看神话着作,这些记录历史的文字,极尽夸张的描写手法,让易承对几百年之后司马迁的人品都产生了一定怀疑。 写先秦史都这么随意,那司马迁他老人家随意创作杜撰一下,似乎也完全合情合理。 一连在守藏室看了十多天的书,易承竟然将守藏室的书籍看完了大半。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毅力,可以看完这么多晦涩难懂的先秦历史。 看完这些竹简,易承并不是毫无收获,相反,他的收获很多,这些先秦的书籍中,提到张家的只有只言片语,可对于写到西戎和义渠的篇幅并不少。 从秦庄公到秦襄公,最后到秦孝公,秦国在中原诸侯眼中,一直是地处偏僻的蛮夷之地,而秦人确实与西戎游牧民族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这些联系在秦国的历史记载中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在秦国崛起的背后,义渠这个国家似乎占据了相当大的功劳,在这些竹简中,多次提到了义渠传来的发明技术,如窄袖服饰、缫丝技术、弩弓技术,还有各种建城、木工、雕刻等众多秦国之前没有的新事物。 而在这些竹简中,都记录着义渠乃是西戎蛮夷,以游牧为生,在易承的印象中,这世上的游牧民族,大多都不是什么创造者,而是掠夺者。 匈奴、鲜卑、蒙古、女真等等无一不是如此。 可这个义渠国,却处处透着喜欢研究科学技术的怪异行为,这让易承肯定了从商鞅处得到的情报。 义渠张家,很有可能是一个庞大的家族,从墨翟死前的说法来看,这个家族可得长生?这一点易承不太确定,倒是商鞅所说的长寿让易承觉得能够接受。 一个长寿的家族,刻意隐藏在边陲之地,究竟有什么目的?他们既然存在于中国历史上,可为什么后世却连一点关于他们的记录都没有。 是这个家族湮灭在了漫漫历史长河中了?还是他们一直隐藏在幕后,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世界发生的种种? 【114:45:03】 手腕上的倒计时,还剩下不到五天,从咸阳到义渠,需要至少一个月的时间,所以这辈子易承不可能亲自去那里实地考察了,只能看下辈子自己会重生在哪。 如果仍重生在秦国,且时间允许的话,自己一定要找机会去义渠看看,这个国家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 如果这个家族的人,真的有墨翟说的那么玄乎,有长生之人存在的话,易承觉得可以依托这些人成立一个组织,毕竟大家都是长生者,抱团取暖才是长久之道。 第41章 改变商鞅的结局(上) 今天一大早,易承刚起床没一会,正在院子里用柳枝水漱口。 就听院门被人啪嗒一声粗暴的推开,几个青衣大汉面色不善的走了进来,为首的一名青帽小厮倒是斯斯文文的,脸上带着歉意朝着易承道:“不知这位可是柳季公子?” “正是在下,几位贸然闯入,不知是有何事?”易承下意识的瞥了眼手腕上的倒计时。 【89:31:08】 只剩四天时间了。 “大良造大人有请,并且让我等务必保证公子的安全。” “嗯...”易承点了点头,这十来天,他一直闷头在守藏室翻阅文献,再没有去找过商鞅,没想到这家伙竟然会主动请自己过去,看起来似乎还有些不善。 “几位稍等,等小子再洗把脸便随你们一同前去。” “大人颇为焦急,命我等见到公子,就立即将公子带到府上,不得延误,多有得罪,还请公子海涵。”说罢,就做了个请的手势,四名青衣大汉也走上来围住了易承。 “公子请。”青帽小厮在前面,躬身示意,满脸堆笑道,不过那笑容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些假。 “这位大人,老汉幼子年幼无知,若是冒犯了大人,老汉给大人赔不是,还请大人莫要迁怒,多给上面的大人美言几句。”易承这辈子的便宜老爹老柳似乎很紧张,赶忙走上前来卑躬屈膝道,像他这种活了一辈子的小农,能敢和官员说这么多话,已经是破天荒了。 “耶耶莫要担心,孩儿去去就回。”易承说罢,就向几个大汉示意自己可以走了,然后便跟着他们一同出了院子,登上了在远门口停好的马车,一路绝尘而去。 而在原本在院子里住着的柳季的三个姐姐还有老爹老娘也都眼巴巴的站在院门口,看着消失在路口的马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孩他娘,咱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恁说这娃咋就能认识大良造这种大人物呐?”老柳倚着门框感叹道。 “恁问俺,俺哪知道,这娃整日除了放牛都没出过村子,天晓得他咋就认识大良造大人。” “俺这弟弟可太有能耐了,说给咱家安顿下来,就能给在咸阳城弄一座别院,还给咱全家上了咸阳的户籍,就是这弟弟,自打那次饿晕过去之后,俺总觉得他变得跟以前不似一个人似的。” “俺也那么觉得,弟弟现在说话跟那些大头巾一个样...” “啪!”两个巴掌重重的拍在刚才说话的那两个丫头脑袋上。 “咋说话呢,啥叫不似一个人,恁弟弟永远都是恁弟弟,是咱老柳家的独苗!”老柳瞪大了眼睛,胡子都快要翘起来了,虽然在官员面前他是个畏手畏脚的小农,可在这个家里,他还是一家之主。 被打的两个少女一句话都不敢再说,只得缩了缩脑袋,打算以后再也不提弟弟的事。 ...... 一路几乎没有受到任何阻拦,易承就畅通无阻的进了大良造府邸,这一次没有去商鞅办公的正殿,而是被青帽小厮带着前往大良造府邸的一处别院。 这处别院的装修似乎很奢华,一开始穿过一片沙地,沙地上铺满了白沙,沙地延伸出一条小路,小路两边种植了各色植物,穿过了这片赏植路,便到了一处弯转的长廊,长廊围起来的地方,有水质清冽的荷花池,每经过一段长廊,还能看到挂在长廊上一些金银制作的饰品。 走过最后一段长长的木质长廊,就来到了这处别院的屋前,屋子是标准的秦式飞檐建筑,易承在那名青衣小厮的带领下,走进了这间屋子。 虽然从外面看屋子不大,进入其中,却会发现里面别有洞天,不知用什么设计方式,屋里比屋外看起来的宽敞一倍有余。 商鞅此时就坐在屋里一张精致的矮几旁,在他的身边跪坐着两名年轻貌美衣着红色丝衫的女子,正在给他斟茶倒水。 “大良造大人,柳季公子到了。”青帽小厮在门口躬身轻声请示道。 “嗯,退下吧。” “诺。”青帽小厮领命便退了下去,只留下易承站在门口,不知道商鞅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柳季小友,来来来,来尝尝老夫特命人准备的荼水。” 易承见商鞅唤自己过去,便走到案几前的一个蒲团前跪坐了下来,搭眼一扫,竟发现桌上都是些葱、蒜、生姜、茶叶、甜菜之类的蔬菜。 这些蔬菜被整齐地装在几个样式古朴的小碟中。 商鞅朝两名女子做了个手势,就见一名女子端起一旁架在小火炉上烤着的茶壶,另一名女子则是在桌案上摆好了一幅饮茶的碗具,二人配合先将小碟中的各种蔬菜倒入茶壶,接着去火上煮沸,最后再把煮好的茶水倒入碗具中,两人配合默契,动作看起来优雅大方,尽显女子的柔美。 商鞅这老头,又是饮茶,又是美女的,难道是要色诱? 不过这两姑娘长得确实不错。 正当易承满口生津时,商鞅开口了,“听说柳季小友这十几日在守藏室阅遍秦国史书,有如此耐心,老夫佩服,来,以此荼敬汝一杯。” “就随手翻翻,多有不懂之处,愧不敢担佩服二字。”易承躬施一礼,也举起茶盏,喝了一大口。 这一口进入嘴巴里,酸的、苦的、甜的、辣的、咸的,数种味道混合在一起,简直让易承茶点当场吐出来。 这是人喝的东西? “此茶添加了姜黄、田七、香葱、荼叶、蒜苗、甜菜、蜂蜜、食盐,一口饮下多种滋味,汝觉得如何?”商鞅笑着问道。 “诶...不错。”易承觉得自己现在的笑容一定很假。 “哈哈哈,此物少年人还不能领略其中滋味,只有吾等这种年老之人,才能体悟此荼中酸甜苦辣之意。”商鞅一幅倚老卖老的样子。 易承其实很想告诉他,如果他不添加其他那些蔬菜,只放茶叶的话,效果会好的多,不过他并没有这个多嘴的打算,如果重生到楚国,他还打算做茶叶生意呢,自然不会现在就把直接喝茶叶这种方法宣扬出去。 “不知大良造今日匆忙召小子前来是有何事?应该不是只品尝荼水吧?”易承放下杯盏,忽然正色道。 原本面带笑意的商鞅也严肃了起来,只见他挥了挥手,一直候在易承身边的两名红衣女子便盈盈一拜,退了出去。 “大王的顽疾越发严重,这十几日老夫左右思量,越发觉得汝上次警示老夫的话有些道理,一旦大王驾崩,依老夫当年与公子虔公子贾之间的过节,他们一定会竭力攻讦老夫,若是新王也同意,老夫确实危矣,今日请公子来,便是想听一听公子有何破解之法?” 第42章 改变商鞅的结局(下) 众所周知,原本历史上的那个商鞅临死前逃的很辛苦。 太史公他老人家在《商君列传》中写道:“后五月而秦孝公卒,太子立。公子虔之徒告商君欲反,发吏捕商君。商君亡至关下,欲舍客舍。客人不知其是商君也,曰:‘商君之法,舍人无验者坐之。’”从而给后世留下了一个作法自毙的成语。 逃难没有验传不能住店,想要出国外国也不接纳,商鞅最后只好逃回自己的封地,想要起兵反抗,可惜临时凑成的军队怎么可能打得过正规军。 商鞅最后兵败被抓,送至咸阳,当街车裂,五马分尸,其三族之人尽数被杀,下场可谓凄惨无比。 看着眼前这个老者,易承也不禁摇头叹息。 虽然从政治上来说没有任何一个政客是无辜的,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可面前这个商鞅易承却狠不下心来看着他去死。 从他入秦得爵,到他缔造秦法,易承能够感受到他对这个国家付出的心血,虽然他也曾享受过钟鸣鼎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至高权利,可他也确确实实对中国历史做出了贡献。 更关键的,他也遵守承诺,帮了易承。 既然这样,易承也打算帮他一次。 “小子虽无破解之法,不过倒是可以给商君一条忠告。”易承低声道。 “公子请讲。” “大王若是驾崩,新王登基,不仅大人必死无疑,就连大人的亲眷,恐怕也会遭遇不测”易承淡淡道。“小子的忠告,便是劝大人,与其事不可为时再求活,不如在此之前先求死...” ...... 孝公二十四年春,咸阳大良造府邸大火。 火势凶猛,趁夜间连烧咸阳三阙,逃者众多,及辰时时分,火焰才被扑灭,而官府查探大良造商鞅一家二十七口皆葬身火海,尸体皆化为焦炭,只有首饰腰牌依稀可辨。 王上听闻,于病榻之上痛哭流涕,赐商鞅与君同葬之礼... ...... 易承走在空旷的大街上,离着老远,就望见商君府那块被烧得黝黑的大门,心里惦记着商鞅一家,连续四日快马加鞭的赶路,想必现在他们应该已经出关了。 在易承提出以失火为假死手段之后,商鞅只思考了一下个下午,便决定采纳他的建议。 人有时候活的越久越怕死,商鞅也不例外。 他仔细权衡过易承给他分析的利弊,确实发现,无论是从什么方面,只要新王登基,那些往日的仇敌都会不顾一切的攻击他。 大王活着的时候,他是皇帝近臣,也是大王无比信赖的臣子,那些流言蜚语的攻击自然不必在乎。 可如果嬴驷继位那一切就都将不一样,嬴驷少年时犯法,商鞅就以太子犯法,老师当替之受罚的准则,惩戒过太傅公子虔和公子贾,后嬴驷再次犯法,商鞅便下令对太子虔施行劓刑,被割去鼻子的公子虔从此八年未曾出门。 之前易承没提此事时,商鞅甚至已经快忘记这个人,可现在忽然提起,商鞅竟有种脊背发寒的感觉。 一个被割去鼻子,八年都不曾出门的人,他的恨意定是难以想象。 嬴驷一旦登基,这位昔日的太子老师,只需要在嬴驷身边鼓吹一番,本来就与嬴驷关系不佳的商鞅,觉得自己确实没有活路。 正如易承所说,与其事不可为时再求活,不如在此之前先求死,以假死来躲避灾祸,确实不失为一个上策。 “想不到老夫治秦二十七年,最后却得了一个假死出逃别国的下场。”商鞅在离开时无比唏嘘道。 “能活着就不错啦,荣华富贵,不过都是过眼云烟,您老活了这么大年纪,还看不开么。” 那是商鞅最后一次和易承对话,易承只记得商鞅凝视他良久,半晌之后才缓缓说道:“汝子日后成就不可限量。” 想到这,易承又看了眼手腕上的倒计时。 【16:22:12】 只剩下不到一天了。 他连明天都没有,还提什么日后成就,这不扯淡嘛。 商鞅举家逃往魏国,作为回报,他把易承这辈子的父母和几位姐姐也一同带了过去。 这让易承对商鞅的印象又多了几分好感,落难见人心,虽然易承对这辈子的便宜老爹老娘和姐姐没多少感情,可他毕竟夺了人家儿子的身体。 自己的倒计时结束后可以开始新的人生,但他们这柳家的独苗,到他这就算了断了,怎么说也算对不起人家,给点物质补偿算是易承最后的一点心意。 本来商鞅还想带着易承一起逃走,被易承婉言谢绝了,他就剩下几天时间,想自己一个人静静。 在咸阳城的大街上漫无目的的闲逛,看着那些古人忙忙碌碌的样子,同后世人似乎也没有多少不同。 不知不觉的,已经活了七辈子,体验了七种不同的人生,也凭借一己之力,对历史做出了许多影响。 易承忽然有些想念墨子祁,如果她还活着的话,今年差不多已经有二十九岁了。 可惜今天过去,又是十年之后,那时的她已经三十九岁了,三十九岁在这个时代,算的上老年,而他还将又是一幅少年人的躯体。 再见时一个年老色衰,一个朝气蓬勃,而且不知下辈子究竟是什么情况,再见的机会也是十分渺茫。 倒计时看似可以享受长生,可其实更像是枷锁,一道锁住易承漫漫人生的枷锁。 易承想要挣脱,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 就像一个人无法拽住自己的头发离开地面,想要摆脱长生倒计时的唯一办法就是借助外力,一个同样长生的外力。 义渠张家,就是易承眼下最急迫想要探明的外力。 其实易承想做的事还有许多,比如见一见孟轲与庄周这两个弟子,再比如去云梦山拜访一下鬼谷大学等等。 可惜这一辈子的时间太少了,仅仅一个月,往往刚熟悉自己的这个新身份,这辈子就要结束了。 “老天爷,敢不敢给的时间长点?不是一个月就是半个月,啥都干不成啊!”易承站在大路上,抬起头朝着湛蓝的天空大吼了一嗓子,惹得路上的行人纷纷侧目。 第43章 只有半小时的第八世 穿越感依旧那样熟悉。 浓郁的黑,像是没有星空的宇宙,易承感觉自己的意识便在这个宇宙中飘荡。 最终这片宇宙的一角亮起了一道光,而后光线越来越明亮,大脑像是过电影一般,开始回闪无数的画面。 同之前七次从脑海中回闪过那些毫无营养的画面不同,这一次从易承脑海中回闪过的画面,让他无比震惊。 甚至可以说颠覆。 这一次,他附身的这个少年,姓张,名月琢,年纪十四岁。 家住义渠国。 这名少年,便是义渠张家人。 来不及激动,易承就开始拼命回忆这具身体带给自己的大量情报信息。 义渠张家的历史足以追溯到黄帝时期。 其祖为黄帝长子青阳的第五子张挥,因发明弓箭,而得官弓长,后引为姓,得为张。 这个张家从尧舜时期,便有异于常人,那便是他们的寿命普遍比普通人要长,普通人一般最多只能活到七八十岁,但是张家人不同,他们可以活到一百五十岁左右,甚至更久。 他们自己对这种长寿做过很多深入的研究,最终确定,只有含有他们血脉的同宗族之人,才有这种长寿的表现。 而想要保存这种长寿的血脉,只有一个办法,那便是近亲结婚。 近亲结婚可以使血脉保持纯粹,从而使得张家人的寿命越来越长,其中张家最长一任的族长,尧帝时期的彭祖,享年八百岁。 这便是张家人有史以来记录的最长寿命极限。 一开始张家人并没有保守家族长寿的秘密,这引来了许多麻烦,无数强大的部落或国家,都觊觎张家的女子。 他们会想尽手段得到张家女子,为他们诞下子嗣,从而也拥有长寿的子孙后代。 可这样严重影响了张家人的血脉纯度。 那些和外姓人缔结婚姻的张家人生育的子嗣,虽然寿命也比较长,可远不能同那些血脉纯粹的张家人相比。 而且张家女子生育的第一胎孩子的血脉纯度一般最高,所以第一胎的孩子寿命也相对来说最长。 从尧舜到大禹,从夏朝到商朝,从商朝到周朝,张家也经历了很多次社会的变革。 原本张家所处中原地带的的彭国,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张家人受到了越来越多的威胁,特别是那些知晓张家长生秘密的大人物,无不想要得到长寿的方法。 于是在张家第七代族长与族中长老联名商讨一番之后,张家决定整体迁徙,离开中原这片是非之地,向西边迁移。 最终在离开家乡千余里的西戎之地定居。 张家从上古时期就有一整套约束族人的家规。 在西戎定居之后,在原本的家规之上,他们又开始新增了一些规矩,如在家族内部施行一套人才筛选机制,确立了一切以延续家族为目标的行动纲领,每隔十年,票选一次族中三十位长老,每隔五十年,票选一次族长等等。 族中以族人对家族贡献划分地位,各个等级不同,可享受的待遇和迎娶的妻子也不同。 族中唯一一条铁律,便是不可暴露家族... ...... “月琢,起来了,今日可是咱们月字辈的舞勺礼,难得能见一次大族长,汝可要快些。” 易承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木板床上,而他周围有着二三十张相同的木板床,床全都铺在一个巨大的房间中,床上的那些人有人在穿衣服,有人还在继续躺着。 和他说话的人此时就坐在他的旁边穿着衣服,从易承夺舍的记忆来看,这个人名叫‘张月珪’乃是自己堂哥,也是自己在张家最好的朋友。 “嗯,这就起来了。”易承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自己手臂上的倒计时,可这一看,整个人顿时呆住了。 【00:27:33】 半...半个小时?! 这老天爷确定不是在开玩笑? 轮回了八辈子,他还从来没见过这么短时间的倒计时,十年就给半个小时,可太真实了。 “怎么了,汝在看何物?”张月珪说着就探头朝易承这看,易承一下反应过来,急忙笑道:“只是肚子有些痛,没事,现在好了。” 张月珪此时已经穿好衣服,一身黑白相间的窄袍右衽服饰,十分类似中原服饰,可又有西戎之地民族服饰的感觉。 “那汝快些,方才长老说了,起来之后一炷香之内要穿好衣裳,然后直接去敬默堂。” “知道了。” 等易承穿好衣服的时候,房间中的人也都走的七七八八,在张月珪的催促下,他们二人便急匆匆的走出了房间。 房间外是一个圆形的大院子,院子里种植了不少植物,没机会仔细观察这些东西,易承就被张月珪拉着朝敬默堂飞奔。 这一路上,易承看到了许许多多奇怪风格的建筑,与中原建筑风格迥然不同,一看就是西戎样式,读取了张月琢的回忆,易承知道每一处建筑,就是一个张家长老的居所。 等易承到达敬默堂时,这里已经站满了人,易承与张月珪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便同其他人一样,静静地站在自己的位子上,等待着大族长的到来。 趁着现在没人,易承打量了一番敬默堂,虽然他的记忆里这里很熟悉,可对于易承来说,还像是第一次来到这一般。 敬默堂的建筑风格同中原大殿的建筑风格很相似,中间有一根横梁,四周由飞檐组成,梁上铺设黑色瓦片层层相叠,在他们站立的对面墙上,挂着一副巨大的书画作品,上画的似乎是一条龙和一只凤,两边挂着两块竖行牌匾,上面各有八个大字: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乃是《易经》的头两句。 易承忽然想起来,他们张家人论资排辈的辈分,除去最后一个重复的张字,其实也就是这十六个字。 敬默堂不算大,只容纳了几十号人便显得有些拥挤,易承努力回忆着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之前来敬默堂的那些记忆。 在张家,一个孩童从出生到二十岁行弱冠礼,每一年行礼都要到敬默堂聆听大族长教诲,这也是年轻一代族人每年少数几次能见到大族长的机会。 第44章 张家族长 张家人的基因似乎都不错,易承环顾一圈,男子皆是剑眉星目,仪表堂堂,而在另一侧站着的女孩们也都是明眸皓齿,亭亭玉立。 在这些年轻人的前面,站着几位老者,他们穿着灰色绸布衣裳,戴着白色青玉冠,看起来颇有威严。 “族长到!”正当易承还在打量这个敬默堂的环境时,大堂后面便传来一声男声,随即,一名身穿墨色宽袖长服的中年男子便从大堂后面走了进来。 他走路的步伐十分稳健,三两步走上易承他们前面的高台,在那副巨大的龙凤书画作品前站定,然后扫视了一圈易承等人。 他头戴黑冠,面庞棱角分明,两鬓的发丝梳理的一丝不苟,一身墨色长袍也给他增添了几分神秘感。 易承的记忆告诉他,这个人便是现如今的张家族长:张天启。 别看他虽是一幅中年人的面孔,实际上他已经有二百一十岁高龄,因为血脉极为纯正,族中长老一致认为,他应该可以活到四百岁左右。 “汝等乃是张家月字辈中的佼佼者,在你们之中,日后很可能会有人会担任族中总管、长老、大长老,甚至族长。 今日是汝等的舞勺礼,自古法,十有三年,学乐诵诗,舞勺。成童舞象学射御。 先学文舞,后学武舞,而后习御射,汝等便正式成为张家的族人。 我张家自祖上张挥以来,已过七十二代,其中不乏惊艳才绝之辈,这些人皆为我张家延续立下赫赫之功,汝等也要多以前人为榜样。 当今中原天下纷乱不休,周王式微,我张家已经不打算再继续扶持周朝统治,几名玄字辈的长老都已经从成周撤出。 鬼谷一脉,苏秦,张仪,公孙衍皆已出山,七国之间,联合征战已是必然。 此逢乱世,我张家也已经派出族中四十六人前往七国布局,吾与族中十二位大长老探讨之后,决定暂时扶持秦国为大。 自商鞅变法,秦国发展的颇为迅速,这一点出乎几位大长老的预料,耕战的霸王之道确实比王道、帝道对国家短期之内的提升要大。 可依吾之见,此法却是后患无穷,法治天下,难免其苛,其苛于民,民必反之,汝等日后要切记,法家之言可信,但不可全信,世间无任何一派说法可通晓真理,尔等要博百家之长,方可有远见...” 听着台上那名中年人说的话,易承感觉自己的额头有点冒汗。 不打算扶持周朝统治? 决定扶持秦国为大? 法家之言可信但不可全信,世间无任何一派说法可通晓真理,需要博采众长? 这他娘的能是两千四百年前古人说出来的话? 一个现代人总结起来也不过如此了吧。 易承没有想到这个远居偏远塞外的张家居然是个这样强大的家族,他们的布局,他们的安排,在悄然之间,已经渗透到了各个国家。 而且从这个张天启的口中,易承觉得张家的情报网络似乎遍布全国一样。 这可是两千四百年前啊喂! 易承完全是靠着一个现代人作弊的记忆,知晓接下来的历史发展。 可这个张家族长,仅凭一些分析,便大致预测了未来的时代走向。 苏秦张仪的合纵连横,秦国的不断崛起,诸子百家的争论,如果只是身在这个时代,很少有人能够跳出时代的局限性,看到长远的未来。 而这个张天启,绝对算是一个异类,或者说这个张家,绝对算是个异类! “除了家国大事,诸子百家汝等也要了解一番,从齐国稷下学宫传出的道门理综,如今出了两名弟子,一名曰庄周,现在宋国,与宋国国相惠施交好,另一名曰孟轲,承孔子学说,推崇仁爱之道,虽然这两名弟子无甚出彩之处,不过吾且看过这道门理综流传下的典籍,以为能着此书者,其才能不亚于鬼谷子之下,吾已命人做了抄本,今日起汝等便将此书熟记背诵...” 再听台上张天启的话,易承已经不是有点冒汗,而是感觉有些头晕了。 第六世临别时,易承确实给庄周和孟轲留下过两本书,上面写的是他这个现代人对这个时代的心得和体悟,当然,这其中他还加入了有些作弊式的预测,比如秦国的崛起,比如合纵连横的趋势。 他原本只是想开拓一下孟子和庄子的眼界,才决定给他们俩留下一些东西,可万万没想到,这神出鬼没的张家,居然他留下来的书都能搞到,而且还做了抄本,让族中年轻弟子熟读背诵? 这是个什么怪物家族? “族中还有许多秘辛,因为汝等年纪太小,吾便不与细说,待汝等行加冠之礼时,自会有长老开始告诉汝等更多东西。”张天启说罢,便挥了挥手,在高台前一名灰衣老者便走上高台,低声道:“舞勺之礼,便由老夫与几位长老主持,族长请。” 张天启微微颔首,便雷厉风行的走下台去,消失在了大堂后面。 易承望着张天启消失的背影,一时间完全听不进去大长老口中的那些之乎者也。 现在,他对张家这个家族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他们的确不能长生,可却能长寿,普遍能活到两三百岁,厉害一些的可以活到四百岁。 虽然别看只比普通人多两三百年,但如果一个家族都是这样,那就相当恐怖了。 如果这个家族没有消失在战乱饥荒或者瘟疫中,到现代社会,易承绝对相信他们有隐藏自己的能力。 在后世那个互联网社会,大众的眼球完全都是被媒体左右,想要隐藏在幕后,只要掌控媒体,引导舆论导向,就可以成为没有人能够注意到的隐形人。 对于一个可以活三四百年不成问题的家族,易承觉得他们能够掌控世上的什么媒体都不奇怪。 还好自己是在两千四百年前遇到了他们,要是在后世,不知道他们内部的科技水平还有长远视野会发展到什么程度。 探索外太空?星际旅行?还是永生计划? 易承抬起手腕,看了眼最后的时间。 【00:00:14】 下辈子能不能不要这么短了,易承在心底哀叹一声,随即意识便陷入了黑暗... 第45章 我的兄弟叫白起 “长安,起来,再战。” “白起,我不行了,你赢了。”易承捂住胸口躺在地上,手中的长矛早已经脱手,他仰头呆呆地望着天空,不知不觉,这辈子重生过来已经有半个月。 这辈子,易承重生在秦国北境边地一个军营世家。 他的父亲乃是秦国北大营的镇晖将军,李守,位列十三级爵位中更。 而他是家中第三子,名曰李长安,年纪十四岁,爵位乃是三级爵位簪袅。 距离商鞅变法如今已经过去了四十七年,秦国军队已经完全适应了商鞅提出的二十级军功爵位制,在军中,不同爵位待遇不同,小到日常饮食,大到铠甲样式,都分门别类。 日常饮食上,三级爵位簪袅有精米一斗、酱半升、菜羹一盘;两级爵位上造的只能吃粗米;没有爵位的普通士兵能勉强填饱肚子就不错了。 而且军功爵可以传子,如果父亲战死疆场,他的功劳可以记在儿子头上,一人获得军功,全家都可受益,当爵位到五大夫时,可衣食三百户的租税,如果军功杰出,衣食六百户的,可以养家臣或武士。 这种军功爵位,也基本具备了后世军衔的特点。 有如此多的好处,自然每一个军人都想要获得更高级的爵位。 可惜获得爵位的手段只有一个,那就是上战场杀人。 商鞅规定:秦国的士兵只要斩获敌人“甲士”一个首级,就可以获得一级爵位公士,奖励田一顷,宅一处和仆人一个,斩杀的首级越多,获得的爵位就越高。 证据就是敌人的人头。 如果一个士兵在战场上斩获两名敌人首级,他做囚犯的父母就可以立即释放,如果他的妻子是奴隶,也可以转为平民。 杀敌五人可拥有五户人的仆人,打一次胜仗,小官升一级,大官升三级。 商鞅充满了想象力的二十级军功爵位制度,让秦国一代又一代年轻人开始崇尚战场生涯。 想要过上好日子么?想要出人头地么?想要娶漂亮老婆么? 那就拿起武器上战场杀人去吧,杀的越多,奖励越丰厚。 不需要读书写字,不需要渊博学识,只需要做好一件事——知道怎么杀人,就可以走上人生巅峰。 白起的梦想从那时起便在四十七年前被一个叫商鞅的人锁死了。 易承第一次认识白起还是在军中。 因为老爹是十三级爵位,这在军中已经算是不小的官,所以易承在军中也算是个小头目,手下一帮小弟。 那日在他北大营策马巡逻,竟然看到一群人正在殴打一名少年,易承急忙下马查探,居然发现那名少年虽然鼻青脸肿,可面对那七八个比他大的年轻人,却没有丝毫畏惧。 易承问他话,他也不作答,直到有人说了句“真有本事就打赢我们。” 白起才幽幽地说了一句:“给我一把匕首,战场上,你们都是死人了,不过我的本事只杀人,不打架。” 易承听到这话,大感兴趣,当即命人用木头削成一个木质匕首,并且在匕首上面撒上灰粉,并把匕首交给白起,让他与那七人当场格斗,只要灰粉点在了那些人的致命之处,便算他胜。 结局很梦幻,白起靠着灵巧的动作和反应,连‘杀’七人,自己却毫发无损,当目瞪口呆的的易承在得知白起这个名字之后,嘴巴张的更大了一些。 从那之后易承就整日形影不离的与白起在一块。 同吃同住,一同训练。 “我说白起,你这功夫到底是跟谁学的,怎么这么厉害。”易承挣扎着从地上坐了起来,捡起之前脱手丢在一旁的木质长矛,比划了一下刚才白起斜刺在他胸口的那招,发现那种动作简直不是人类能做出来的。 白起坐在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手中拿着一柄青铜短匕,正在安静的削着一柄木矛的矛头,“跟我耶耶学的。” “那你耶耶呢?”易承好奇的问道,之前每次提到白起的父亲,这个只有十四岁的少年都沉默不语,这让易承很是好奇。 “耶耶死了。”白起忽然回答道,他的声音很轻,听不出有什么感情。 易承没想到这一次白起居然会回答,整个人顿时也愣住了,沉默了一会,才走到白起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耶耶是前年去参加平灭巴蜀时战死的。”白起停下手中的动作,望着营寨外不远处的山峦,淡淡道:“司马错将军得胜归来,巴蜀之地尽归秦国,却只带回了耶耶的骨灰,耶耶去时说要砍下五颗人头,给家里盖上新房,还有二百石的岁俸,可惜他都做不到了。” “节哀顺变。” “我不怪耶耶,他跟我说过,战场之上,无论武艺再高的好手,也都可能会死,他说的没错,他是乡里武艺最高的那个,可他还是死了。” “也许他是为了救人而死。”易承回想起自己第四世在战场上的情形,在一片砍杀中,乱的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只能和距离自己最近的敌人拼杀,而有时候见同袍陷入危机,自己去救援时,也会受到偷袭,对此,易承深有感触。 “不重要了。”白起低下头,看着手中的木矛,“耶耶没做完的,我来替他做完。” 看着眼前这个还略带几分稚气的白起,易承很难把他和历史上那个前前后后加起来一共杀了一百多万人的人屠白起联系在一起。 “我要杀人,杀很多很多的人,拿到最高的那个爵位,让耶耶的在天之灵能看到,我们白家发扬光大的那天。” 易承努了努嘴,谁能想到,令六国闻风丧胆的战神白起,在少年时立下的目标,仅仅是光宗耀祖而已,不过他光宗耀祖的手段似乎有些血腥。 易承也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倒计时。 【:07:45】 一年八千七百六十小时,他现在有二十六万小时,也就是三十年。 这是第一次,他拥有超过十年时间。 三十年,易承知道,自己此生的命运,将会和眼前这个面容略显青涩的男孩紧紧联系在一起。 第46章 军卒的枯燥生活 秦国军卒的训练很多,上午练识令与御射,下午练枪牌和体力。 因为易承与白起都只有十四岁,且属于少军营,不必同北大营的军士们一样,上午还要去田里务农,所以他们一天都要待在军营里训练。 识令即是熟悉军中的指挥号令,训练内容主要便是‘辨旗帜’‘审金鼓’,这是古代任何军人入伍后的第一课,各级将佐都要考核这项内容程序,各种号令与军法军令编写成册,印发全军,每伍识字者可自读,不识字者需听人教诵解说,务要熟记。 这一点易承在第六世,与孙膑田忌一同出征时早已经练习过,在军中,这些军法都要求随时背得出,若忘一条则要打一板。 最后做到阵师整齐,队伍分明,能圆能方,能行能止,能左能右,能分而合能结而解,变化全熟于心,才算得上识令。 识令中还有一项训练,便是培养军士坚决服从命令的良好军风,真正做到军令如山,令行禁止,各种方阵的配合变化,一般都需要士兵识别不同的旗语,虽然内容不算复杂,但却是各种训练的基础,在军中若有违背军令,或者做错军令者,在战时一律直接斩首。 练习完识令之后,便要练习御射。 自春秋以来,各国军卒的御射要求都在不断提高,在如今的秦国,弓手的弓一般为一石二斗,六十步外,要十之中半者方为合格。 也就是说,射十支箭,至少要中五支。 御的要求低了一些,只需要能骑马便可,不过御射结合难度就相当大了,要求在马上,还能保证在六十步之外十之中三,方能算精锐。 易承这具身体本来水平就差,再穿越一个现代人的灵魂,发挥就更差了,就算在原地不动站着射箭,十支箭也只是射中了两箭,更别提骑在马上。 跟易承这个差等生比起来,白起简直就是优等生中的优等生,简称天才的那种。 不仅原地射箭十发全中,就连骑在马上,他射了十支箭居然也中了八发,这让看守训练的监军官都赞叹不已。 易承终于明白,这世上很多人生来就有着属于自己的天赋。 有人善于读书,有人善于绘画,有些人善于做买卖,还有些人,就善于打仗。 白起就是个天生打仗的好手。 他对战局把控十分精准,从后来他一生经历大小七十余仗无一败绩便可看出,虽然秦国强大的军伍力量也确实是胜利的关键因素,不过这并不能掩盖白起善于打仗的天赋。 一个足可以令六国闻风丧胆的名字,没两把刷子,还真担不起人屠这名号。 练了一上午,易承觉得手麻脚酸的,终于到了午膳时间。 军中的午膳很简陋,严格按照爵位供给,易承是三级爵位簪袅,整个少军营中,也只有他一人有爵位,所以他吃的也最好。 其实易承这个爵位并不是他自己斩获的,而是他老爹在随司马错将军平定巴蜀时缴获的人头,分给他三颗,这才得了爵位。 这在军中很容易让人瞧不起,不过也从侧面激励了那些年轻人,只要他们走上战场,砍下敌人的脑袋带回来之后,便可吃好的住好的,带给家人更好的生活。 易承的午膳是精米一斗、酱半升、腌制的青菜羹一盘,他也不独享,每次都会与白起一同分食,而其他那些少年军卒,只能老老实实的吃糙米,喝菜汤。 每当吃午膳时,易承便能感觉到周围那些少年军卒看着他伙食的渴求目光。 怪不得秦国自商鞅变法之后,对外作战几乎没有败绩,易承现在总算是感受到一个最深层的原因了。 那便是商鞅用二十级爵位制,激发了全国青壮年对更美好生活的渴望。 孔老夫子曾经说过‘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人性本就如此,如果大家都过得是苦日子,苦哈哈的,没有攀比,自然也都没有什么上进心,安贫乐道,倒也快活。 最怕的就是当有一个人不再过苦日子,他过得比别人都好的时候,那人心便都会躁动起来,人们会向往也过上同样好的生活,从而不再安于现状,想要通过各种手段,也过上与之相同的好日子。 贫富差距本就是一个任何社会都逃不开的问题,不过商鞅用军功把这一切都解决了。 想要过好日子,没问题,对外出征替国家砍人去。 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便是前往美好生活的通行证。 这种情况之下,秦国士兵上战场的心态绝对与其他国家不同,六国的士兵,上战场会担心自己能不能活着回去,而秦国士兵上战场,担心的却是自己要是砍不到人头该怎么办。 这种心态对比之下,高下立判。 狭路相逢勇者胜,置死地者而后生,军队其实需要的就是一个气势,一个一往无前的气势。 这世界上没有比对美好生活的渴求更强烈的需求了,自然,秦国军队出征的气势也是其他六国人难以想象的。 在所有上升通道都被堵死的情况下,秦国上到王公贵族,下到贫民百姓,都对对外战争抱有强烈的渴望,整个社会向军队灌输的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人头!人头!人头! 虽然别的国家砍下人头也有赏赐,可与秦国这种变态版的上升途径比起来,实在弱太多。 易承不知道商鞅当初在变法之初,有没有想过这么长远,会想到他所设立的二十级爵位制度会改变全体秦国人对外战争的认知。 虽然在他的记忆中,他与商鞅只是几日前才分别。 可如今两次穿越,现实世界已经过去了二十年。 如果商鞅在魏国还活着的话,恐怕也已经接近八十岁了。 现在秦国乃是秦昭王当政,后对内用公孙衍,对外用司马错,此外还有樗里疾等人也已经在朝堂崭露头角。 可惜听说张仪已经在魏国身死,没能同这位鬼谷弟子见上一面,稍稍有些可惜。 弹指间二十年匆匆,一代新人换旧人,在他面前这个正吸溜菜汤的战神白起,此时还只是雏鹰,再经过几年蛰伏,便可化为雄鹰,在战国这片大地上翱翔... 第47章 野战军事训练 秦国北部边地是一片广袤的草原。 这里距离秦长城超过二十里,已经属于西戎各族的地盘。 西戎的游牧部落有很多,他们星星点点的分布在广袤的草原和山林中,常年逐水草而居,在秦人眼中,这些西戎人骑射技艺高超,野蛮凶悍,是相当危险的敌人。 好在草原十分宽阔,所以碰到西戎人的机会也很少。 一名骑着战马的青年此时正从一处山包前打马走过,此时太阳西斜,已是下午时分。 他身穿秦国藤甲,头系灰布巾,看装扮乃是秦军中最普通的无爵士兵,战马似乎跑累了,低下头哼哧了一声。 “这边的地势较为隐蔽,就在这里先休息休息吧。”青年自言自语,说着,下了马,牵着战马朝山包的背阴面走。 可才走了几步,他忽然怔住了。 在山包背阴面的不远处,他居然看到了一个人! 那人的位置很隐蔽,乃是山包背阴面的一处凹口,想要攻击他,必须走到离他足够近方可。 好在那人似乎在熟睡,半躺在凹口处,好像根本没有察觉到他。 好机会! 青年摸了摸自己腰间挂着的三块木牌,这些木牌都是他前两日‘缴获’所得。 军中规定,野战军事训练为期七日,七日之后,以腰牌数为限:缴一块腰牌者,可得铜一两,一月伙食加菜羹;缴两块腰牌者,可得铜五两,两月伙食加菜羹;缴三块腰牌者,可得铜十两,三月伙食加菜羹;而缴四块腰牌,不仅可得一柄青铜短剑,而且伙食更好,不仅有菜羹而且两日可食肉一顿。 青年舔了舔自己有些发干的嘴唇,只要能把前面这个大意鬼‘做掉’,他便可凑齐四块腰牌,这样回营结算时,他就可以两天吃一顿肉食了。 想着美味香嫩的肉食,青年不禁觉得嘴唇又干了几分。 悄悄地拴好战马,青年便从山坳一角摸了过去。 青年的脚步很轻,连呼吸的节凑都控制的很好,从他矫健的身手来看,也是个军中好手。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青年便摸到了凹口两丈远的地方。 现在,他已经能够看到躺在那里的人的衣甲,那人穿着与自己一样,也是个没有爵位的小卒,想到这,青年更放心了。 只见他蹑手蹑脚的接近那块凹地,从腰间拔出一柄木质短匕,短匕上早已经涂上了灰粉,他只要将这些灰粉点在那人的要害处,就可以拿到第四块腰牌。 青年的动作更轻,只见他继续缓缓向前挪动,一手持匕一手扶地,在距离那名傻瓜还有不到一丈时,他猛的跃起,妄图在转瞬之间接近敌人解决战斗。 可现实却给他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正当他猛然跃起,另一只脚刚踩到地面时,地面没有熟悉的借力感,反倒是一下子塌陷了进去。 而且塌下去的坑还不小,青年的一只脚直接陷了进去,最后,整个人都翻倒了,还啃了一嘴泥。 正当青年心中暗叫不好之时,就看到在凹口两旁的草里突然钻出来了两个人。 原来在凹口两边还有埋伏! 那两人中一人身手极快,一柄长矛从他手上破空而出,直逼青年面门而来,吓得青年急忙朝左边躲避,可另外一人手持木剑,也斩了过来。 避无可避之下,青年的脖颈上只好多了一条灰粉线。 “哈哈!又杀了一个!” 在凹坑出躺着的那人一下子跳了起来。 青年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刘福?” “章义?” “怎么,这还认识啊。”易承摘掉头上的草帽,将手中的木剑收起,然后笑盈盈的走上来,开始从章义的腰间解下腰牌。 “原来是李大夫和白簪袅,哎,算我倒霉。”章义摇头苦笑道。 “哟,不错嘛,杀了三个。”易承从章义身上解下腰牌略有些惊讶道。 “都是辛苦弄来的,这下倒好,全便宜你们了。” “诶,话不能这么说,谁让你贪心的,看到刘福那个蠢样子,就想上来抢人家的腰牌,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啧啧,我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可你们偏偏不听。”易承一边喜滋滋的数着腰牌,一边说着风凉话。 “长安。”站在一旁的白起忽然转头看向易承。 “怎么了?” “我们的马跑丢了,这才只好在这里用你的守株待兔之计,现在抓住章义,正好多了匹马,我想骑他的马,出去会会那些人。” “你忘记咱们的马是怎么跑丢的了,那帮子人上来就拉帮结派,想干死咱们俩个头目,还好咱们跑的快,你现在还想出去?” “嗯。”白起神色认真的点点头。 易承叹了口气,是鹰就总是想飞的,总让雏鹰待在安全的地方,就会丧失搏击天地的勇气。 “那你去吧,多加小心,我就在此处,继续守株待兔。” “嗯,你也小心。”白起说罢,便背起木质长枪,转身朝着章义栓的那匹马走去。 望着白起离去的背影,刘福和章义都露出了崇拜的目光,秦人尚武,对强者也有着天生的敬意。 而白起的功夫乃是北大营少年军中公认的最强,外面现在大多数都是拉帮结伙的,单枪匹马敢一人出去,那说明是真的艺高人胆大。 “你们两个,看什么看,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没点数嘛,来,老老实实给我打工,刘福继续当诱饵,章义跟我一起埋伏。” “李大夫,你看我们俩都这么惨了,回去不仅拿不到赏赐,失了腰牌,回去还要受罚...” “不让你们白打工,只要帮了我,就给你们一块保底腰牌,要是能再抓住几个傻子,那腰牌还能分给你们几个。” 一听到有腰牌可拿,章义立马一秒变狗腿,“李大夫,小的从现在开始就跟您混了!...” 易承看了眼走远的白起,他已经走到了战马旁边,解开拴在地上的绳子,一跃上马,背起一杆长枪,便头也不回的纵马狂奔出去。 第48章 后悔的易承 程猛骑在马上,担心地看了眼西天悄然挂起的月牙,距离天黑至多只有半个时辰。 眼前茫茫一片草原,却没有一处安全的地方。 进入野外军事训练已经是第六天了,这六天他无时无刻不绷紧着神经,在这期间,他经历过四次激烈的厮杀,两次被结伴的敌人围追堵截,好在他都侥幸渡过险关。 看了看腰上挂着的五块腰牌,程猛的心情又变得好了一些,有了这些,这次训练结束之后,他不仅可以获得一柄青铜短匕,还有十两铜的奖励,最让他开心的便是能每两日食一顿肉食。 战果已经够了,眼下最要紧的,便是要寻一处安全的地方。 程猛打马快跑起来,在不远处有一个山包,他打算看看那片山包的背阴处适不适合休息。 靠近山包时,程猛放缓了马速,谁也不知道,现在这片草原上到底有多少人在觊觎自己的腰牌,李大夫说过,行军在外,一定要小心再小心,程猛虽然人比较粗,可认为李大夫说的话还是很有道理。 骑着马,绕过山包,眼尖的程猛一眼就看到了山包的背阴面有人。 借着落日的余光,程猛看到在那片背阴面的凹地有一个人正躺在那。 那人穿着普通军卒的藤甲,乃是一个无爵的小卒。 又是一块腰牌! 程猛心中大喜,像这种无爵的小卒,一般都只敢躲起来等着训练结束,显然躺在那里的小卒就很像是那种人。 程猛本想策马直接冲过去,一枪刺中他,夺下他的腰牌,可转念一想,若是惊醒了这小卒,他一边逃一边大喊大叫,再引来了周围其他人就麻烦了,所以最好的办法便是悄悄摸过去,把这小子直接给‘暗杀’掉,腰牌到手,也不会惊动周围。 想到就去做,程猛迅速的拴好马匹,然后沿着山包,弓着身子就朝躺着的那名小卒走去。 在距离这小卒七八丈的地方,程猛忽然觉得有些心悸,就感觉有好几双眼睛在盯着自己,让他有着很强的危机感。 不过观察了一圈四周,却又看不出有什么不妥。 躺在地上的那名小卒张着嘴在呼呼大睡,丝毫不像是在伪装,兴许在梦中,他还想着躲过了本次训练。 程猛不再犹豫,抽出了木头匕首,俯身便朝那名小卒冲了过去。 五丈、三丈、两丈、一丈,十几米的距离转瞬便到,正当程猛感觉自己即将得手之时,忽然感觉脚下一空。 强大的惯性带着他朝前滑了一段,不过他最终还是栽进了陷坑里。 程猛大惊,一个翻身想要跳出来,而后他便看到了一个让他此生难忘的画面。 从那名躺在凹地里的小卒身边,一下子从土里跳出了五六名头戴巨大草帽的青年,这些青年跳出来之后,便朝他扔出一张大网,程猛使出毕生力气,将手探了出去,一只脚猛地发力,竟然硬生生的从网的边缘蹭出去半个身子。 程猛还想挣脱,不过一柄木剑忽然横在了他的脖颈处,然后轻轻一划,一道明显的灰白印记便出现在他脖颈上。 程猛如同泄了气的皮球,颓然躺倒在地上,想不到坚持了六日,竟在最后功亏一篑。 “哈哈,大人!又上钩一个二傻子!”徐福的一张胖脸,笑的如同菊花盛开一般。 易承一边擦着自己的木剑,一边无语道:“就知道笑话别人二傻子,我跟你们讲过没有,撒网的时候不要扔那么高?你们自己看看,这家伙半个身子都已经从网里出去了,要是我不在旁边补刀,看他那身手,若是真从网里逃出来,你们五个还说不定真不是人家的对手,现在虽然只是训练,可你们也要当成实战来对待,要是在战场上,这么大优势还犯这种错误,你们死了算谁的责任?” “俺...俺们知道错了,大人,下次一定撒网撒的低一点。”徐福见易承一脸严肃的样子,也是赶忙认错。 “对对对,大人,俺们知错了。”章义也出来打圆场。 易承不再理会他们,径直走到程猛身边,去解他腰间挂着的腰牌。 “练家子啊,五块牌子,全是你干掉的?”易承解下那一长串腰牌时,脸上也乐开了花,这一票,大丰收啊。 “嗯。”程猛没好气的哼了一声,他现在十分的懊恼,回想起来,易承他们的这个埋伏破绽有很多,可他当是居然为了想要战功,忽视了那些危险。 只差最后一口气,程猛一拳头砸在地上,只恨自己被战功蒙蔽了眼睛。 “别生气了,你叫程猛是吧,还是个公士,怎么,上过战场?” “去年在上郡城参加守城,缴首一级,升为公士。” “可以啊,我还以为少军营中全都是没上过战场的新兵蛋子,没想到还有你这样的,怎么样,跟我混,明天还有最后一天,我们尽量争取再搞点收获,至少保你两块腰牌,如何?” 程猛眼神犀利的盯着易承看了两眼,最后咬牙道:“成交。” ...... 天彻底黑了下来,茫茫夜色覆盖了草原,漫天的星空铺洒在天上,像镶嵌着无数颗宝石,银河倒悬,宇宙苍茫。 如果不是身边有太多蚊子的话,易承一定会陶醉在这片草原与宇宙的美景之中。 可耳边无时无刻嗡嗡直叫的蚊子完全破坏了这种美感。 易承他们不敢生火,因为生火便会暴露位置,没人能保证在这最后一个夜晚不会有人趁夜色偷袭,一旦暴露位置,跟找死没什么区别。 没有火,吃不了熟食,易承他们几人只能从自己的褡裢里有一口没一口的啃着自己之前带来的锅盔。 易承本以为自己活了几辈子,完全不在乎物质享受了,可现在他忽然发现自己错了,错的离谱。 他就不该提什么野战军事训练,更不应该把这种训练的构想搞得这么完备,还要坚持七天,结果现在把自己也给搭进来了。 他现在很想吃又肥又腻的烤鸭,很想到温暖的壁炉前烤火,很想享受作为一个现代人该享受的东西,而不是在这片荒芜的大西北,同一些糙的与野兽无异的粗野汉子们一起啃食冰凉无比的锅盔。 第49章 白起的启蒙 “哈哈哈,又捉住一个二傻子!” “哈哈哈。” 看着被套在网里,绝望惊恐地看着外面七八个大汉的可怜虫,易承也有点无奈,谁能想到,当初还骂他使诈卑鄙小人的几个家伙,现在自己笑的却最开心。 自打从捉住徐福,章义开始,他们便积极而又热情的投入到了易承守株待兔大业中,随着人数越来越多,他们下手一次比一次重,而且一次比一次欢乐。 今日是第七日,还没到正午,就已经捉到了第三个上钩的可怜虫。 易承的小弟集团,也从三人小组发展到了十人团体,易承寻思着,要不是时间只有七天,光靠守株待兔,他大概都可以整个加强排出来。 “大哥,那咱们现在还继续吗,腰牌已经够一人两个了。”徐福一脸傻样的凑过来问道。 易承伸了个懒腰,“我是累了,你们要想继续蹲人就继续蹲,我去那边的山头上去看看。” “好嘞,大哥。” 易承骑着一匹枣红马,慢悠悠的朝山的那边晃荡,草原的景色确实很美,对于在现代社会生活的易承来说,在现代社会,他很可能一辈子都只是生活在钢筋水泥大厦的城市里,几乎没有机会来到这种广袤的草原体验生活。 可现在,他每天面对的都是这一片草原。 相同的蓝天,相同的碧草,还是有点腻了,果然所谓旅行,也就是从自己呆腻的地方去看别人呆腻的地方看看。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两字还没说出口,易承就眯起了眼睛,在很远处地草原上,一人正策马奔来。 马速很快,那人似乎也看到了易承,更加用力地挥舞着马鞭。 易承看着那人越来越近的身影,最终确定来人是白起。 白起的一身皮甲上满是泥点,背后背着一大包东西,整个人显得有些疲惫,可他脸上却带着一股子笑意。 片刻功夫,两人便相遇了。 “你跑哪去了,几天没见人,还把自己弄的脏兮兮的。”易承牵着马略有些责备道。 白起咧嘴嘿嘿笑了一下,也下了马,露出一口的白牙,“给你看看我这几日的成果。”说罢,便把身后背着的那个大包也弄了下来。 说是背包,其实就是用藤蔓编成的大网,当这些网铺在地上,易承也惊的有些合不拢嘴。 满地的腰牌... 少说也有三十个。 “你怎么做到的?你去批发腰牌了?”他这几日和徐福他们几个守株待兔,好不容易才凑够二十个腰牌,可白起只是一个人,单枪匹马,能抢到三十多个腰牌,简直不可思议。 “批发?那是何意?” “额...就当我胡说的,你讲清楚,这些腰牌全都是你‘杀敌’缴获来的?” “嗯。”白起认真的点点头。 “嘶...”易承倒吸了口气,“你‘杀’了几十个人?” “没有。”白起摇了摇头,“十八个。” “十八个,那也不少了,短短几天,你是怎么做到的?”易承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白起似乎陷入了回忆,随即便开始脉络清晰地向易承解释他这几日的行踪。 自从第三日与易承分别之后,白起便骑着马在草原上到处溜达,他远远的看到了许多小团体,那些团体有的人多,有的人少,但却都是抱团行动。 白起观察了两日,发现最少抱团的是四人,最多的有二三十人。 白起并没有蠢到一个人一杆枪就去挑战人家二三十人的地步,虽然徒手战斗白起很有自信,可他出去的目的,一是为了锻炼自己,二是为了拿到更多腰牌。 “为了锻炼功夫,我特地找了一个很强的四人团体,然后正面与他们四人打了一架。”白起说的风轻云淡,可易承却能感受到他这句话之后隐藏的杀机。 一打四说起来容易,可实战起来,双方均携带武器的情况下,除非身手比对方高出一个等级,否则都不能保证可以完胜对方。 “一对四,确实有些吃力,不过我还是赢了。”白起傲然道,“从他们身上一共缴获了九枚腰牌。” “厉害啊,那后面那些人,都是你这样击败的?” “不是,与这四人战过一场之后,我便发现,光靠蛮力获得腰牌,不仅慢,而且难。” 易承忽然觉得,白起之所以能杀一百多万人,是不是也是因为他发现光靠自己杀人,不仅慢,而且难? “于是我便打算用计。”白起笑着道。 “一个人还能用计?” “当然,偷袭之计,一个人就够了。”白起自信满满,“我尾随了一个十四人的大团体,跟踪了他们一天一夜,知晓了他们的守备情况,趁夜间他们不备,先干掉了四个哨兵,而后又在睡梦中干掉了五个,结果有人忽然大叫,于是我在乱战中又宰了剩下的五个人,这一次一共缴获了二十八枚腰牌。” 听到白起这样说完,易承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一个人偷袭十四个人,还能将十四人尽数斩杀,这种非人类的操作,也只适用于白起这种异类。 “这便是你缴获了三十七枚腰牌的来历?”易承啧啧道。 “正是。” “白起,你以后一定能成为一个百战百胜的将军。”易承拍了拍白起的肩膀。 “那是自然。”白起也没有丝毫客气的意思。 “像我这种正常人,其实就应该老老实实的多跟徐福他们那样的傻子待在一起,跟你这种怪物在一起待久了,我总觉得我有点愧对穿越者的称号。” “什么者的称号?” “甭问了,时间也不早了,七日申时之后,此次野外军事训练便算结束,所有军士都要回营报到,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喊上徐福他们几个,咱们准备回营吧...” 回营的路上,易承看到了很多和他们一样的人,此次野外军事训练,一共派出了九百名少军营的青年军卒,这九百人,在划定的草原,进行了为期七日的厮杀。 而今七日已过,在这些军卒中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第50章 秦国格局 从第七世到第八世,易承只过了一个月加半个小时,可对于外面的世界,足足过去了二十年。 二十年时间,秦国朝堂上的格局发生了很大变化。 先是商鞅的老上司秦惠文王身死,他的长子嬴荡继位,易承虽然对秦国历代皇帝的名称记忆不多,可这位叫赢荡的老兄还是让他记忆深刻。 这位赢荡老兄很短命,二十一岁继位,继位只有三年就挂掉了,享年二十三岁,他死的这么早,不是因为他身体素质差,体弱多病从而挂掉,而是因为他的身体素质太好了,死在了自己的爱好上。 史书上说这位赢荡皇帝,身高八尺,身强体壮,孔武好战,字号武王,是皇帝中少见的肌肉猛男。 他的爱好也很符合肌肉猛男的人设,喜欢比武、角力和举鼎。 按道理来说,一位兴趣爱好如此积极健康的皇帝,应该可以掌控秦国这艘巨舰驶向更远的地方。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秦武王四年,这位肌肉皇帝与自己的爱将孟说比赛举‘龙文赤鼎’,结果大鼎脱手,砸断胫骨,气绝而亡,时年二十三岁,谥号为烈。 一个被大鼎砸死的皇帝,还是自己把自己砸死的,这在中国帝王史上,也仅此一家,别无分号。 秦武王死后,秦国朝堂陷入了一片混乱,混乱的原因也很简单,武王因为太年轻,没有子嗣,下一任秦国皇帝没有着落。 按照自夏朝以来的传统,皇帝的位置一直都是父死子继,且立嫡立长,这皇帝没有子嗣就挂了,只能按兄终弟及的规矩办,可武王的兄弟有很多,竞选皇位相当激烈。 经过一番血雨腥风,最终赢稷在赵燕两国的武力护送,以及右相樗里疾、魏冉、宣太后等人的拥立下继承王位,号为秦昭王。 也就是秦国如今的天子。 如果易承没有记错,这位秦昭王乃是秦国在位时间最长的一位皇帝,在位超过了五十年,而他也是白起这辈子最大的老板。 同白起一起训练了三年多,他们两个一起从十四岁的毛头小子,成长为十七岁的少年郎,虽然在军中,易承已经有了很高的地位,可易承并不喜欢待在军营里。 第八世在张家的半个小时,让易承一直对这个隐匿的家族念念不忘,他想要同这个家族接触,可是一想到自己与这个家族真正接触,易承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人能令他完全信任,至少手腕上的倒计时,他不会向任何人提起,不过如果不把这个秘密说出来,他也无法向张家人解释自己无限重生的秘密。 张家人人多势众,易承觉得如果自己贸然接触,自己会很危险。 他们很可能会像研究小白鼠一样,把他囚禁起来,然后好好研究研究他手腕上的倒计时究竟是怎回事。 思来想去,易承还是觉得,自己需要成立一个组织,拥有一批班底,即便倒计时结束,他消失的十年,这批班底的人员也能继承他的意志,继续在世界上存在。 自己再依托这个组织,逐渐接触张家人。 白起正是他这个组织中的一个上好的人选。 “三级爵簪袅白起,缴获三十七枚腰牌,冠绝少军营,赏青铜宝剑一柄,粟一百石,铜三十斤,绢十匹...” “五级爵大夫李长安,缴获六枚腰牌,赏赐青铜短匕一柄,铜十斤...” 传令官在高台上大声的宣唱着本次野外军事训练的赏赐,这个环节也是易承建议搞出来的,他爹觉得他这个主意不错,便全权采纳。 晚上回营,为了犒赏七日的野外训练,镇晖将军李守特地命人杀了二十头猪给少军营的少年郎们分食。 在温暖的火塘边,吃着烤猪,看着同袍们嘻嘻哈哈的在说笑,这感觉倒也温馨。 白起就坐在易承身旁,正专心致志的啃着一根猪蹄,他吃的很快,粗壮的一只猪腿,已经被他啃了个大半。 “白起。” “嗯?” “明年我们就十八岁,要入北大营了。”易承看着白起说道。 “嗯。” “明年,我就不打算继续留在军中了。” “哦?”白起转过脸看向易承,神情有几分不舍和迷惑,“为何?” “你知道我的,上战场打仗根本就不是我的强项。”易承耸了耸肩道。 “你虽不善实战,可统筹运作却是军中第一,我若为将,定会让你来统管辎重。”白起认真地说道。 “哈。”易承打了个哈哈,“我打算向陛下进献些宝物,然后争取进入秦国的朝堂之上。” “你想入朝为官?” “算是吧。”易承点点头,“上阵杀敌不适合我,统御百姓我更擅长。” “那为兄便祝你高升。” “我若进入朝堂,一定会向朝中举荐你为大将。” “哈哈哈,大善...” 翌日,易承便去了中军大帐找了自己这辈子的老爹——镇晖将军李守。 “父亲大人,孩儿一年前命人建造的冶铁工坊如今已经可以生产高质量的百炼精铁武器,这是用新式锻钢法锻造出来的精铁剑,请您过目。”易承恭恭敬敬的把一柄闪烁着寒光的精铁宝剑承给坐在他面前的那个中年人。 中年人端起宝剑观摩了一会,又挥动了两下,最后命侍卫手持一把普通青铜剑,自己挥剑朝那把青铜剑砍去。 只听当啷一声响,侍卫手中的青铜短剑应声而断。 在这个还普遍使用青铜武器的时代,铁质武器剑头硬,剑体韧的优势是巨大的,不过这个时代的人并不知道含碳比会影响铁质武器的强度,他们只能靠直觉,千锤百炼的锻造,才能偶尔锻造出一柄铁质利器,这也是为什么出了一柄好武器,便可以唤作神兵的原因。 报废的太多而已。 不过有了易承使用焦炭高温锻造,加上含碳比的控制,还有流水线提高效率的工艺理念,经过一年的成熟改进,对于两千多年前这个落后时代,已经属于开挂般的锻造技术。 “不错不错。”看着手中的那柄宝剑,李守也忍不住赞叹一声。 “父亲大人,孩儿想带着工匠亲自走一遭咸阳城,向王上进献小子百炼精铁的锻造发明...” 第51章 穰侯魏冉的拉拢 咸阳城与二十年前变化不大,不过街上的行人明显变多了,商贾摊位也多了许多。 商鞅虽死,秦法不灭,大秦帝国这架战车还依旧沿用着商鞅变法时确立的耕战二字不断向前。 易承是前日上午面见秦昭王的,这位秦昭王比易承想象的还要年轻,看起来似乎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 不过朝堂之上,他更像是个挂件,坐在大殿卷帘后说话老气横秋的女人,似乎才是当今秦国真正主人。 易承知道那个女人,芈八子,中国历史上的第一位太后,史称秦宣太后。 要说这个女人,那也是相当不简单,从一个楚国遗族,一路登上秦国的权力顶峰,要说这样的人没政治头脑,易承打死也不信。 和这种人说话,每一言每一行,都需要注意。 不过易承活了八辈子,别的东西不敢说锻炼,可心理素质和表演天赋这两项,自以为已经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在大殿之上,他大方自然地介绍了一通自己所研发的百炼精铁,并且详尽的分析了新式武器对比传统青铜武器的优缺点,并在在得到允许后,在大殿上做了演示,最后还总结全军装备了新式武器对秦国对外战争中的巨大提升。 不仅仅是在战国,就算是在后世,眼界决定境界,格局决定结局,干什么事,最好一开始就朝大了说,目光要高端,表现出强烈的自信,这样往往最后的事实通常也会得偿所愿。 果然,在听完易承一整套报汇报之后,不仅秦昭王,连宣太后都表现出了对易承所描绘出大秦帝国宏伟蓝图的兴趣。 当日晚膳,秦昭王便特地邀请了易承参加了皇宫晚宴,易承欣然前往。 晚宴时一张桌前,坐满了秦国权贵。 光是易承之前做了功课的,就有魏冉、芈戎、樗里疾等朝中重臣。 面对这些重臣,易承也毫不露怯,反倒是以边地小卒这种基层工作者的身份自居。 在席间,他谈笑风生的说了几个在边境军事训练的趣闻,逗得一桌子君臣哈哈大笑。 大人物往往会对小人物最不设防,易承也抓住这一个优势,以小人物的眼光看那些足以影响秦国的大事,但都是点到即止。 一个优秀的下属,不是该直接告诉上司该做什么,而是要列举一系列条件,让上司自己得出该做什么。 在晚宴之后,秦昭王果然得出了任命易承为宫中监作间监吏这个结论,对应军功十级爵左庶长,同时命易承开始在咸阳城给禁卫军试行装备百炼精铁武器。 既然成了红人,自然贵族圈的邀请便会纷至沓来,易承今天便受到了赴邀参加秦相穰侯魏冉家晚膳的邀请。 魏府很气派,让易承有些惊讶的是魏府居然就建在三十年前商鞅府邸的原址上,这让他多少有些惊讶。 商鞅府邸被烧得漆黑的大门还没从记忆中忘却,如今就又换成了一座大红漆金的豪华大门。 跟着小厮移步进了花厅,易承便见到了当今的秦相穰侯魏冉,他是个矮胖的中年人,头戴银冠,穿着一身黑色金边的右衽常服,同易承第六世在齐国见过的昀文侯田因正有几分相像。 “小子见过穰侯”,易承给这胖胖的中年人施了一礼。“小子无甚长物,只得给大人带了些边地特产,还请大人莫要嫌弃。” “免礼免礼,人来便可,还带何礼物。”魏冉笑呵呵的说道,挥挥手,示意易承跪坐在他茶几的对面,“汝来咸阳可有几日了?” “回穰侯的话,小子到咸阳已有五日。”易承跪坐好,恭敬的回答道。 “诶,与我说话,莫要这般拘谨,本侯那日看汝在宫宴上,倒是谈笑自如,如是才好。” “嘿嘿,小子乃偏远乡僻之卒,不知王室规矩,还请穰侯莫要见笑。” “哈哈哈,正是不知规矩,才方显可贵,我昨日进宫,你不知道,太后对你可是称赞有加,说你是我大秦难得一遇的良才,让我多多栽培。” “愧不敢当...”易承谦虚道。 “你前日在王宫晚宴上,说你有一异姓兄弟,祖上也是楚国人,功夫了得,且是军中万中无一的为将良才,本侯甚敢兴趣,那人叫白...白...” “白起。”易承快速回答道。 “对,白起。”魏冉拍了下桌案,“本侯正想奉养些武士,你那兄弟可愿意来本侯府上任职?” “回禀穰侯,我那兄弟从小意在征战四方为父报仇,恐不能受穰侯美意。” “这样啊。”魏冉点点头“征战四方也好,本侯下月正好要去边地挑选些精锐之士,举荐给陛下,你这个叫白起的兄弟,本侯倒时会核验一番,若是真有本事,老夫不介意再举荐他当一左庶长。” 易承忽然想到,历史上白起的第一次出现,就是魏冉推荐的,而且也是以左庶长的身份出现,不知是巧合,还是历史的必然。 正当两人聊得正欢时,忽然一名小厮推开门,向魏冉禀告。 “大人,家宴已经备好。” “既然晚膳已经备好,那便用膳吧,请。” “穰侯请。” 穰侯家的伙食水平确实不错,玉盘珍馐,三牲六畜,连普通百姓家绝不可能吃到的牛肉都有,秦国律法明确百姓不可宰杀耕牛,不愧是王宫世家,只有他们不想吃的,没有他们吃不到的,这一顿饭易承吃了个酒足饭饱,临走时,魏冉以咸阳米贵为由,又送了易承两镒金子。 两镒金子,就是整整四十两,在这个时代,可以说是一大笔钱,易承坚辞不受,却发现穰侯执意要给,最后只得勉强收下。 看得出,这位穰侯真的很想把他拉拢到太后阵营中去。 这世上的游戏规则有时候就是这样,人才,在哪里都是最稀缺的资源,越是拥有权力,越是知道人才的重要性。 秦国不拘一格招揽人才的传统已经延续很多年了,敌国、异族、流寇、奴隶,只要有才都可用。 比如秦穆公时期的百里奚,就是奴隶,张仪、商鞅、李斯都来自敌国。 现在,易承在朝堂上的谈吐举止,显然令宣太后把他划进了人才的行列。 第52章 芈八子的风情 连续半个月,易承都在宫中监作间指挥工匠们建造新式炼铁打造工坊。 现在终于投产了,易承也松了口气,第一批锻造出了二十把百炼精铁剑,易承特向陛下申请,请四十名王宫近卫,各持二十把百炼精铁剑和二十把青铜剑,捉对厮杀,来直观的看一看武器效果。 秦昭王应允,三日后日便在校场,邀请了宣太后与文武百官,在两百余名护卫的护簇拥下,观看了这一场百炼精铁剑与青铜剑的对决。 结局很明显,十七胜三负,二十场对决中百炼精铁剑一共砍断了七把青铜剑。 “陛下,这便是百炼精铁剑的威力,从锻造成本来看,百炼精铁剑比青铜剑更便宜,也更好用,若是我大秦军卒,皆可装备此种武器,在战场之上,仅仅从武器来说,就可以完胜别国。”这一场实战观摩下来,秦昭王和宣太后都有些亢奋。 十几年前,秦国还深陷合纵连横的泥沼中,张仪与公孙衍这两对鬼谷弟子明争暗斗了七八年,最终连横失败,六国合纵对付秦国,秦国的处境便十分尴尬。 后有苏秦合纵六国,兼配六国相印,任‘从约长’,组建合纵联盟大军,使秦国十多年不敢出函谷关。 现如今的秦国虽然强大,却不敢与六国硬碰硬,只能老实待在西戎之地。 不过这两年,合纵联盟已经逐渐有瓦解之势,再加上易承贡献的百炼精铁,秦国大军的战力又将增加,这让原本丧失对外扩张雄心的秦王,又燃起了希望。 “爱卿所献冶炼百炼精铁之法,乃国之重器,本王甚悦,来人,记,赐监作间监吏李长安咸阳宅一座,车马一辆,仆役十人,奴隶二十人,金十镒,布百匹,粟五百石,连升三爵。” “谢陛下厚赐。” 秦昭王的赏赐非常大方,不仅送房子车子,还送仆人奴隶,上到爵位仆从,下到衣食住行,简直就是一条龙级别的赏赐。 就差娶个老婆,人生就别无所求了。 当天下午,易承就住进了陛下封赏的宅院。 宅院很大,三进三出,有六间宅子,还有一个带池子的花园,宅院里的东西很新,看起来似乎像是一直有人来打扫,易承向仆役一打听,才知道这座宅院以前是给进咸阳城的侯爷暂住的一处居所,现在被陛下作为赏赐给了他。 “中更大人。”一名仆役从门口笑盈盈的从大门口跑了进来。 “中更大人?”易承迷惑的问道:“你在喊我?” “陛下不是赐大人连升三爵嘛,大人本是左庶长,连升三级便是中更大人了。”仆役点头哈腰道。 “哦,原来如此。”易承觉得自己的爵位似乎升的太快了,他到咸阳时,还只是一个五级的大夫爵位,没想到来到咸阳,不到一个月,先是升到十级的左庶长,随后又升到十三级的中更。 在战场上,想要升到中更,至少要参加过三次大胜仗,斩获十五颗以上的人头才有机会,而他现在只是动动脑子,就升到了和他老爹奋斗一辈子才升到的中更爵位,果然还是天子脚下好升官,古人诚不欺我。 “中更大人,方才宫中来人宣旨,宣太后命您今夜去宫中奏对。” “什么?今夜去宫中奏对?”易承怀疑自己听错了。 “正是。”仆役脸上的笑容似乎带着一丝坏笑。 “这...”易承挠了挠脑袋,忽然想起,这辈子附身到的李长安,确实生得一幅好皮囊... ...... 是夜,皎月圆如盘,清辉四撒,万里无云。 长乐宫的偏殿,易承端正地跪坐在一名身穿黑红相间衣裳的美貌妇人对面。 暖暖的烛光印在他们脸上,照出几分红晕。 “不知太后今日召臣下前来是有何事?”易承没有抬头看面前这个女人,因为他能感受到,对方正目光灼灼的打量着他。 “你所献的百炼精铁,很好。” “臣下乃是秦人,为大秦出一份力,也是分内之事。” “可你为何不敢看本宫?” 易承咽了口唾沫,他本以为这位太后只是找他来奏对,可现在看来,确实是他想多了。 “太后母仪天下,臣下乃区区小民,万不可亵渎太后。” “哈,说的倒是如此,可你心里却没有些别的想法?”芈八子的声音带着几分妩媚,人也从对面站了起来,走到易承身旁,在他耳畔轻轻吹了口气。 这一口气吹的易承半个身子都感觉有些酥麻。 “本宫第一次在宫中见你向陛下奏对,便颇为中意,汝今年不过十七岁,在大殿之上,却那般自若,比宫中许多老家伙还要镇定。” 易承没想到,自己居然因为奏对表现太好而被太后看上了,真想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让你没事瞎装逼,现在好了,被秦国目前权势第一的女人看上了,还装不装了? 芈八子轻轻叹了口气:“嬴驷走了六年,本宫久居深宫,这寂寞也是无人能懂。”见易承呆坐在那没有反应。便又凑到易承耳畔轻声道:“你懂么?” “臣...臣不懂。”易承咬咬牙,还是打算继续装傻。 虽然这个芈八子的年纪并不大,最多三十四五的样子,可睡她的代价太大,一旦被贴上男宠的标签,这辈子别想翻身。 如果这辈子只剩下几个小时,易承倒是不介意放飞自我,现在,手腕上还有二十多万个小时,还有二十多年时间,他可不想二十多年都活在阴影之中。 易承的这般回答,让芈八子噗嗤的笑出了声。 “本宫记得,你在大殿上奏对之时,可不是这般局促呀~” “额...”易承苦笑一下,“太后若是问臣下兵器锻造之类的问题,臣下尚可解答,只是太后问的都是些情感问题,臣下着实不擅长此道,不知该如何回答。” “哦?原来如此。”芈八子的声音忽然恢复到了之前在大殿上奏对时的清冷,她缓缓走回到桌案前,重新跪坐在那里,“那你...退下吧。” 易承听到退下吧这三个字,如蒙大赦,道了句谢太后,便转头匆匆离开,生怕这个女人反悔。 望着易承匆匆离去的背影,芈八子叹息了一声,这叹息声在这空旷大殿似乎在久久的回荡... 第53章 三十年计划 易承做了一个很长的春梦,梦醒时分,他却记不清自己做了什么梦,只记得梦中,有一名身穿黑红相间衣裳的女子似乎爬上了他的床。 “中更大人醒了。”易承还没从梦中缓过神来,忽然被床头两张直勾勾盯着自己的陌生面孔吓了一跳。 “你们谁啊!”易承大叫道。 “回禀中更大人,我们乃是府上专门服侍大人更衣洗漱的婢子。”只见两名十四五岁衣着淡雅的婢女在易承床边怯生生地回话道。 “嗷嗷,你们先出去吧,我不用服侍。”易承看着这俩带鱼一般身材的女孩,松了口气,才想起来,自己现在不仅有府邸,还有专人的婢女了。 “徐福!徐福!”易承朝门外喊了两嗓子。 “诶!诶!大人有何吩咐!”从门外便冲进来一个圆脸胖子,正是军中的徐福,易承此次来咸阳,特意点了他和章义作为护卫。 “我不是说了,不要让人随意进我房间,你这护卫怎么当的。”易承一边穿衣,一边批评道。 “可是大人,那两个是专门伺候你更衣洗漱的婢子...” “我不用服侍。”易承套了件衣袍,“去给我准备一桶热水,我得好好洗个澡。” “好嘞。”徐福晃荡着那身肥肉就跑了出去。 “对了,床单和我这贴身衣物也都拿去洗了。” “得嘞。” 小半个时辰后,易承泡在一个装满热水的大木桶中,长长地舒了口气,一直紧张的心情也稍微缓解了一些。 昨天晚上他一夜没睡好,在朝堂上,不多长几个心眼,往往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昨晚夜会宣太后,这个女人看样子自己也没想好,在易承表达了拒绝之后,便让他离开了,可易承不知道,这个女人会不会还有下次。 久居深宫的寂寞女人伤不起啊。 易承有些担心,这辈子时间太长了,三十年,他从来没有哪一世有过这么长的时间,所以也从未规划过如果自己拥有三十年该有什么计划。 往常最多的时间,一世也就六年,六年时间当时觉得挺多,可现在回想起来,其实也就跟短期人生体验卡一般,转瞬即逝。 但是三十年,这就不能算短期体验卡了,加上夺舍之前的十四年,几乎相当于这个时代一个普通人的一生。 易承从没想过,自己也能真正体验过完普通人的一生。 娶妻,生子,成家,立业。 这些东西曾经对他都是奢望,第六世与墨子祁结为夫妻,而后仅仅几年,两人便自此永别,对于易承来说,重生几次也许只是几年几周,可对于墨子祁,却已经过去了几十年。 这对于双方都太过残忍,所以易承在此之后,都没再有过婚配的打算。 不过这一世不一样,三十年时间,妻妾成群似乎都没问题。 但若是生了孩子该怎么办? 自己的孩子,会跟自己一样,拥有无限穿越的能力么?或许是拥有久远的寿命?亦或是跟普通人一样? 易承还从未做过实验,不过这一世,他打算试试。 现如今他是秦国十三级爵位,在咸阳也不算是个小官,凭借着对接下来历史的走向,易承便对自己这辈子的三十年有了一个大致的规划。 宣太后和穰侯魏冉如今是秦国权柄最高的两人,秦昭王的权利却属于被架空阶段,直到范雎来到秦国,秦昭王这才开始加强王权,废太后,驱逐穰侯和其一众党羽。 根据原本的历史情况来看,现阶段还是要与宣太后穰侯交好,但不能与秦昭王切断联系,把鸡蛋放在两个篮子里,然后资源逐渐从宣太后倾斜到秦昭王,是个不错的主意。 其次,易承不打算继续呆在咸阳城。 如今的咸阳对易承来说太危险,就宣太后那种寂寞的性格,易承觉得自己在咸阳待久了,迟早会被这个女人给腐蚀,还不如出去周游列国。 这一世他在北大营时就听人说过,孟轲与庄周现在还在游历,如果自己出去,打探一下这两位老兄现在在哪,然后再与他们二人重会,那真将又是一次历史性的会晤。 如果在游历过程中,碰到心仪的女子,易承也不介意发生点什么,反正这辈子他有很多时间,不介意浪费一些在风花雪月上。 最后便是与白起保持关系,易承记得白起是在秦昭王五十年赐死在高邮,如今才刚到秦昭王三年,也就是说,易承这辈子挂了之后,白起还能继续活二十年,比他活的久多了。 易承便可建立一个组织,托付白起进行管理,日后便通过这个组织与张家人接触。 脑海中有了这几条较为清晰的主线,易承只觉得整个人通体舒畅,有种说不出的快活。 朝水下一闷,直到憋不住气,这才从水下探出脑袋,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这种感觉,真爽.... ...... 秦国,咸阳,承明殿。 “母后,您前日夜间宣见了李长安,与他说了什么?”秦昭王放下了手中的一双白玉梜,对着身旁吃饭的宣太后问道。 宣太后的脸上闪过一丝红晕,随即皱眉道:“殿下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他要走了。”秦昭王有几分无奈道。 “走?走去哪里?”宣太后也有些迷惑。 “游历六国,寻找一种他所说的精钢材料。”秦昭王从袖中掏出了一卷木简,示意身边的宫娥把木简递给宣太后。“这个李长安在奏章中说,若是在外寻得了这种精钢材料,我大秦的军队,便可在数年之内横扫天下。” 宣太后接过木简,快速的打开看了一遍,眉头也越皱越深,直到最后,才抬起头问道:“何时发生的事?” “今日早朝之后,穰侯魏冉给本王递上来的,说是李长安请辞的奏章。” “他怎么敢...”宣太后的表情有几分气急,又有几分羞恼,这个人如今离开,恐怕多半是为了躲开她。 “这个李长安还给穰侯一个用火漆封起来的密信,说只能由母后打开,儿臣也不敢擅自开封,还请母后过目。”秦昭王让宫娥把一个用火漆封好的信封交给宣太后。 宣太后感觉自己的脸上忽然如同火烧一般,看着那个用火漆封好的信封,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拆开。 “母后为何不拆开看看?” 听到儿子催促,宣太后这才缓缓撕开了火漆,抽出了信纸。 信纸上只有一句话赫然在目。 “臣不懂,此去天下愿为太后寻来懂此道之人。” 第54章 四十年后的庄子 既然打算外出游历,易承便去做了些准备,备好充足的粮食与水,又给马车安装了一套车辕和辀连接的弹簧版的伏兔减震装置,可惜这个时代弄不出来弹簧和橡胶轮胎,否则凭借之前在齐国实验的工业图纸,易承觉得自己能造出来一辆减震效果更好的马车。 请辞的奏章递了上去,因为现如今在秦国咸阳的工坊已经可以正常生产百炼精铁,所以易承在不在咸阳也没有关系,秦昭王最终也批准了易承外出寻找所谓精钢材料的请辞书。 又给白起去了一封信,告诉他日后若是得知穰侯魏冉前去边地挑选将领,一定要好好表现,这位魏冉乃是他的贵人云云。 之后,易承就坐上了马车,带着两名护卫,两名女婢,两名车夫,出发前往自己的第一站,宋国商丘。 在两千三百年前出行,车马劳顿,道路颠簸,跟后世舒适的自驾游比起来,旅行体验要差很多。 不过对于易承来说,他已经开始逐渐习惯了这个一切都是慢节奏的时代,不着急的旅途才能真正感受到旅途的意义。 两个月后,易承一行人抵达了商丘城。 宋国人善于经商,商丘作为宋国首都,更是体现了这种商业文化,走在商丘街道上,可以看到鳞次栉比的商铺,叫卖声、吆喝声不绝于耳。 易承让徐福去打听庄周的消息,得知这位庄周先生现如今正在宋相惠施府上做客卿,于是易承便去惠施府上递交了拜帖。 惠施今年已经有六十三岁了,不过精神头却很好,穿着一身宋国鹅黄色相服,看上去不过五十岁的样子,他听说是故人之子前来拜访,便接见了易承。 易承向惠施表明来意,说自己的师长乃是道门理综之人,自己也是道门理综的传人,听说庄周在惠施府上做客卿,且与惠相关系很好,便特地来拜见门中长辈。 “既然是同门中人,那自当见上一见,不过庄周的夫人戚氏三日前刚刚过世,如今庄周正在家中吊丧。”惠施面露难色。 “这样啊。”易承没想到能这么巧,自己刚到宋国,庄周的老婆却死了。“既是长辈之妻过世,那小子更要去府上吊唁一番。” “嗯。”惠施点点头,“那老夫也随你一同前去吧。” 庄子的家在商丘城北,一个偏僻的小巷中。 他家的院门很破旧,上门没有砖瓦,只是铺着一层茅草,门口插着一杆木头和白纸做成的招魂幡,惠施上前敲了敲木门,便一把推开。 “庄周平日在家都不锁门。”惠施转过头朝惊讶的易承说道,语气似乎有点无奈,随即便走进了院子。 易承也跟着走了进去。 “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 进了院子,易承先是听到一段语调奇怪的歌声,而后便看到一个穿着白色布衣,头系白丝带续着一把长胡子的中年男子正敞着腿坐在地上,手中捧着一个瓦缶,一边敲缶一边唱歌。 那段语调奇怪的歌声正是他发出来的。 “庄周。”惠施喊了一嗓子,坐在地上的那名中年男子这才停止唱歌,转过头来,打量了一眼惠施和易承,笑着道:“惠施,你怎么来了,这位又是谁?” “我来看看你,这位少年郎从秦国而来,自称是道门理综之人,与你乃是同门,听闻你妻子过世,特来吊唁。” “哈哈,无甚好吊唁的。”庄周似乎很高兴。 惠施看到庄周高兴的样子,有些恨铁不成钢道:“戚氏也与你一起生活了十二年,照顾你生活起居,替你生儿育女,现在她死了,你不但不给她哭丧,竟然还在家里击缶唱歌,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庄周听闻惠施这样说,头摇的像拨浪鼓,“人生来就是要死的,只不过有些人死的早,有些人死的晚,如同四季轮回,戚氏会死,你也会死,我也会死,大家都只是离开的早晚而已,戚氏如今离开,比我们早去了一个新地方,想到这,我只替她击缶欢唱,还有什么值得难过的呢?” “哎。”惠施似乎习惯了庄周这样脑洞清奇的想法,挥了下袖袍表示自己不想再争辩。 “庄周先生的生死观确实洒脱,令人佩服。”易承也拱了拱手。 庄周此时却站起身,走到易承身边,围着他走了一圈,而后道:“小子,我觉得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你。” 当然见过,那时候你才六岁,易承心中暗暗腹议,近四十年未见,原本只是六七岁的孩童,如今已经长成了一个满脸胡子的中年人,时间确实是一把杀猪刀。 在易承原本的印象中,能写出《逍遥游》《齐物论》这种潇洒无比大气磅礴文字的男子,长相应该是那种飘逸出尘才是。 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长大后的庄子,非但跟飘逸出尘不沾边,反倒有些啤酒肚,他的头发和胡须看起来似乎也很久都没有打理了,不过他好像也不是很在乎。 “庄周先生说笑了,小子从小在秦国长大,未曾出过秦国一步,先生怎么可能见过小子。” “可我真的总感觉在哪里见过你。” 易承有些哭笑不得,难道说古代贤人的第六感都比较强? “对了,庄周,前几日楚国的使者又来了。”惠施出言道:“楚王愿许你左司马一职,食奉八百石...” 惠施还未说完,庄子就打断了他:“惠施,我听说楚国有只神龟,被杀死时已三千岁了,楚王珍藏之以竹箱,覆之以锦缎,供奉在庙堂之上,你说,此龟是愿意死后留骨而贵,还是愿意生时在泥水中潜行曳尾呢?” “自然是生在泥水中曳尾而行。”惠施有些无奈道。 “那我也愿意在泥水中曳尾而行。”说罢,庄周还摆动身体做了个乌龟伸头摇尾的动作,看上去很是滑稽。 易承忽然有些不确定,眼前这个二货真的是那个与老子并称‘老庄’的庄周?而不是一个二傻子? “小子,你说你是道门理综之人,可有什么证据?”庄周这时又把目光转向易承,忽然笑盈盈地说道。 易承觉得,这家伙看他的眼神,仿佛知道他刚才心中的想法似的,“嗯...小子熟知我门绝学——控制变量法,且知晓孟文师祖所言的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理论。” “哦,不错,道门理综的精髓你可知晓?” “格物致知,以科学的眼光探究世间未知的真理。” “好好好。”庄子抚掌笑道,“现在我倒是有几分相信你是我道门理综的弟子,不过——” 他的这个不过拉的很长,让易承不知道他究竟想说什么。 “不过你还是要先说说你认为这世界究竟是唯物,还是唯心。”庄子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 上升到哲学的思辨,与庄周这位大神直接对话,易承觉得很有历史价值。 “老子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乃是唯物,孟轲说‘万物皆备于我’乃是唯心,看待世间万物的角度不同,唯物与唯心便相辅相成。” “哦?这观点倒是新奇,我曾与孟轲辩论,这世间不是唯物,便是唯心,却没有中间之道,你现在却说唯物与唯心相辅相成,又作何解?” “我这个人以前认为世界是唯物的,有物质才有意识,可当我经历了很多事之后,却发现仅仅片面的把世界看成唯物的,总有些事情无法解释,于是便从唯心的角度去看,便发现很多不合理的事情变得可以解释的通了,我便认为,只要转变自己看待事物的角度,唯物与唯心就可以相辅相成。” “哈哈哈。”庄周忽然笑了起来,忽然,他把整个身子前倾,几乎把自己的脸贴到了易承脸上,四目相对之下,给易承吓了一跳。 “你,经历了什么事?”庄周一字一句的说道。 第55章 四十年后的孟子 庄周不傻,相反,他比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都要聪明。 很多次,易承觉得庄周都完全洞悉了自己心中所想,甚至已经逼近了他内心深处的秘密。 这个世界上,还没有谁让他有过这种感觉,庄周是第一个。 不过庄周的性格太洒脱,他对什么都无所谓,对什么都不想追根问底,脱离物外便是他的追求,这让他成为了颇有种艺术家气质的思想者。 即便已经快到不惑之年,他的有些行为依旧像个孩子,他喜欢讽刺,喜欢思考,喜欢幻想,在他的作品里,他用蝼蛄,彭祖,大鹏,鸠雀等等来比喻整个社会的存在,但这世间的桎梏太多,让他达不到一种人的意志极度超脱自由的境界。 所以他是痛苦的,在战国这个时代,在一个所有鱼都围绕着水中执迷的时候,他是极少数能跃出水面看世界的那条鱼,但这也无济于事,跃出水面只是能看一眼,鱼终究改变不了池塘。 三天后,易承离开了,其实不是他主动要离开,而是被庄子撵出来的。 “你这小子太过精明,跟你这样的小子在一起待久了,我也会变坏的,快点滚蛋。”这是庄周最后留给易承的话。 虽然嘴上不近人情,可临行时这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家伙还是送给了易承一本《南华经》,那是他穷尽半生给自己写的作品,后世人也把这本书称作《庄子》。 易承给庄子留下了一镒金子,虽然他知道惠施愿意资助他,可易承还是坚持给他留了些钱,在这个车马交通如此不便的时代,一次离别,往往就是此生不再见,易承记得庄子晚年会隐居南华山,隐居之前总需要花钱置办些东西,留下些钱财,是他能为这位伟大思想家做的最后一点帮助。 之后无所事事的易承又在宋国游玩了半个月。 与严刑峻法,耕战为王的秦国不同,宋国的民间风气颇为自由,商业繁荣,人民富足,可易承也不得不承认,这种自由的风气,在战国时期,确实打不过以法治国的秦国战车。 怪不得秦国得天下之后,六国遗族和天下百姓都不愿意接纳秦国,一个用武力胁迫天下的帝国,其根基就是不稳固的。 如此,秦国便二世而亡。 历史的脉络其实一直都很清晰,有因就有果,如同人生一般,种下什么因,便会结出什么果,从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什么事情。 在宋国整整游玩了半个月,易承这才准备继续动身上路,打听到孟子现如今正在鲁国讲学,便调转马头,北上鲁国,直奔曲阜。 ..... 商丘到曲阜并不远。 如今天下大国四处侵蚀土地,鲁宋两国作为周天子时代并封为侯的大国,如今也沦落成了二等小国。 宋国的大片领土被魏国侵蚀,而鲁国则被齐国侵蚀,唇亡齿寒之际,这两个昔日的大国,如今也只好报团取暖,相互扶持。 所以从商丘一路到曲阜马车只行了不到十天便到了。 “公子,公子,前面就到曲阜了。”徐福摇了摇在车厢一角假寐的易承。 “到了,这么快。”易承伸了个懒腰,比起从咸阳到商丘,这一路上的路况实在好了太多。 掀开车帘,易承探出脑袋向前看去,就看到一道黄泥垒成的三丈高的城墙,城门上面,则写着‘曲阜’两个大字。 “这就是曲阜,孔子之乡...”易承探出鼻子,想闻一闻这座城市有没有书香味,结果旁边恰巧路过了一辆拉夜香的粪车,差点把他给熏吐了。 曲阜没有商丘繁华,不过街道上的行人确实都比较斯文,穿儒袍长衫者众多。 “徐福啊,下车去问问,孟轲在哪里教学,咱们过去拜访。” “喏。”徐福叫停了马车,便走了下去,拦住街上的行人询问,不一会,徐福便跑了回来。“大人,这里的人说孟轲在城北的子义馆授业,不过小的不认识路...” 易承扔出去一串铜板“找个认路的带路。” ....... 在一间不大的厅房中,一名身穿青色儒袍,头系灰色幞巾,留着八字胡的中年人正拿着一本书在讲课。 “周礼国学,分小学,大学,小学者,所学乃为小六艺,分别为礼、乐、射、御、书、数。小学结束之后,学生方可进入大学,大学者,《诗》《书》《礼》《易》《乐》《春秋》为其所学之书,乃是“大六艺”。 如今天下礼崩乐坏,周礼不复,可这小学与大学,却未有改变,今日老夫要教的便是大六艺中的一艺,百年前我儒家孔子先师所着的《春秋》。” “骈壬,你来告诉为师,这《春秋》从哪位君王起,至哪位君王结束,共历多少代君王?” 一名坐在下面听课的学生,急忙放下书本答道:“回夫子,《春秋》从鲁隐公起记述到鲁哀公结束,历十二代君主。” “很好,《春秋》纪年乃是以鲁国纪年为准,正是从鲁隐公至鲁哀公,共十二代君王,也是我鲁国的国史之书......” 易承站在门口,看着那个在讲堂上那个滔滔不绝的孟轲,极力回想着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孟轲。 可惜这位老兄也跟庄子一样,四十年间相貌发生了太大变化,已经和记忆中的完全对不上了。 四十年沧海桑田,当年的稚气孩童,如今已经变成了可以给人传道受业解惑的教师。 “门口所站的是何人呐?” 易承心中正感叹着,没想到屋里正在讲课的孟子忽然朝着他的方向问了一句,原本在厅堂里低头看书的孩童也全都转过头来看着他。 “啊...额...小子乃是秦国人,久仰夫子大名,特不远千里来听孟师授业解惑。”易承挠了挠脑袋道。 “秦国人。”孟轲哼了一声,不过还是有礼貌地道,“老夫现在正在授课,你且进来听吧。” “喏。”易承这便恭恭敬敬的走进了学堂,在最外面一排一个空桌子前坐了下来。 “下面接着讲课,这《春秋》乃鲁国国史...” 易承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长时间没有坐在书桌前这样听人讲课了,第一辈子在小学初中大学的记忆开始慢慢浮现在脑海,这些记忆很多都已经模糊,不过回想起来,有些片段却又非常清晰,它们汇成了一句话,不断地提醒着易承,那就是他是一个现代人。 想想,差不多穿越过来也有四十年了。而这个世界,也已经从公元前四百年走到了公元前三百年。 孟轲讲解《春秋》讲解的很详细,毕竟孔子他老人家的春秋笔下用的太过出神入化,文字简约,含义隐晦,每用一字,必寓褒贬,行文虽然不直接阐述对人物事件的看法,但却通过细节描写等,委婉而微妙地表达了自己的主观看法。 孟轲的儒家理念与孔子一脉相承,也是以仁为核心,推行仁政,所以对孔老夫子在春秋中的想要表达的思想也是极为赞同,因此在讲课时,讲的也都是些仁爱之说。 对于易承这个现代人来说,他对春秋这种记录历史的方式是比较反感的,史官记录历史,那就应该秉笔直书,好的坏的全都一并记录,历史由后世评说,可自己加以修饰,那写的不叫史书,而叫传记。 或者直接叫小说得了。 对于孟子到处推行的儒家仁爱治国的理念,易承虽然不能说他错了,可这种理想化的治国理念,在战国这片土地上,是注定没有市场的。 第56章 十年生死两茫茫! 课讲完了,孟子又给这些听课的少年们布置了些课业,待学生们散去,正准备离开,忽然发现,原来在门口听课的那名秦国少年还坐在座位上没有离去,反倒是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你为何不走?”孟子抱起书本走到易承旁边问道。 易承看了眼孟子手中抱着的发黄的纸质书本,轻笑一声道:“夫子觉得纸质书与木简相比如何?” 孟子看了眼手中的纸质书本,点点头的道:“齐国昀文侯以造纸之术闻达天下,纸张确比木简好用许多。” 易承干笑两声,心里却对蔡伦连说了三个对不起。 “我听夫子讲课,常言要以仁爱治天下,可夫子游历各国,向几位君主进谏仁爱的治国之策,却没有一位君主启用夫子,夫子难道不知道在如今七国之中仁爱之说行不通么?” 易承的这番话带了几分火药味,孟轲眯了眯眼睛,然后将手中的书本放到了一旁的书桌前,缓缓地跪坐在易承不远处,朗声道:“我来讲个故事,曾经有个人经常去隔壁的村子偷鸡,隔壁村子的人不堪其扰,于是就让人来劝偷鸡的人不要再去偷鸡,可偷鸡的人却不听,依然故我。 由此可见,劝谏的人说的完全是对的,可偷鸡的人却没有听,怎能说劝谏人说的行不通呢?” “鬼鬼,这是诡辩啊!”易承当场惊讶出声。 “辩论之道,讲求的是说服,如何有诡不诡辩之分。”孟子淡淡道。 “啧啧啧。”易承赞叹一声,略微思索之后道:“夫子想一想,当今天下,各国纷战不休,落后就要挨打,因此各国都大力发展军备武力,只求保卫疆土,可夫子提出的仁爱之道,虽然对百姓仁爱,可却会降低国家的军事力量,长此以往,百姓越来越富,国家越来越穷,最后终会因为落后而覆灭,所以夫子以仁治国的方法我觉得并不可取。” “以仁治国,并不会降低国家的军备武力,藏富于民,也不会使得国家越来越穷。”孟子回答的快速而迅猛。 “国民的生产总值是一定的,拨给教育建设,就会少给军备建设,怎么不会降低国家的军备武力?” “虽不知何谓国民生产总值,不过军从民来,民强则军强,仁爱治国,讲求的乃是一个仁字,不以苛政虐民,百姓自然拥戴,若有外敌入侵,自当也会拼命守土为家,如何会降低国家的军备武力?” 易承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有些清瘦的中年人脾气倒是挺大,关于自己仁政方面的坚持,简直像一名斗士。 “夫子游历六国无人启用,自己心里难道没有点数吗?” “孔夫子游历匡、陈、曹、宋、郑、卫,等十一国,皆未得启用,可孔夫子依然说,历各国而得真言,如今我只是游历了六国未得启用,心中要有何数?” “可以可以,有点牛皮。”易承伸出了两个大拇指,穿过来九辈子,他还真的很少在外人面前一次性说这么多现代词汇。 虽然不知道易承向他竖大拇指是什么意思,但是看到易承面带微笑的表情,孟轲也恢复了之前的平静,“我听公子说话,与秦人也有不同,不知公子究竟是哪里人?” 易承微微一笑道:“不瞒夫子,我乃道门理综之人。” “道门理综?”孟轲的眉头也挑了起来。 “正是,要说起来,孟夫子还算是小子的师长,前面多有冒犯师长之处,还请夫子海涵。”易承施了一礼道。 “无妨。”孟轲抬了抬手,“你说你也是道门理综之人,你师傅是何人?” “我师傅已故,不过我的师祖您应该熟悉,我师祖乃是齐国人,名曰孟文。” “你师祖他...去过秦国?” “嗯,师祖他在秦国养伤五年,在此期间收了我师傅为弟子,而后便去世了,我师傅又在十年前将我收为弟子。”易承撒了一个他早已准备好的谎。 “如此...”孟轲轻叹一声,“你的师祖,也是我的师尊。” “这个小子知道。” “当年他不告而别时,我还只是七岁的孩童,只记得他会给我们糖吃。”孟轲的思绪似乎陷入了回忆,“后来,我与庄周,最常见的人便是师娘...” 易承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被揪了起来,虽然这么些年过去,他已经尽力不再去提起那个名字,可忽然听到她的消息,他却依旧止不住的感到一阵令他窒息的伤感。 “先生的师娘她...还好么。”易承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仿佛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 “吾师娘墨子祁,为师尊守寡了三十年,十年前因病死于龙首山,最终被葬在山上,她至死前还在盼望我师尊能够回去,可惜,原来师尊早在三十五年前便离世了...” 易承几乎听不清孟轲后面说的话,泪水就涌上了眼眶。 原来,她等他了他三十年。 对不起,易承闭上眼睛。 他本以为自己是个冷漠的人,感情这种事,很少能影响到他的决定,可这一次听到墨子祁的消息,易承却感到心里一阵刺痛。 那个傻女人,他明明说过不要再等他,让她看到心仪的就把自己嫁了。 可是她完全没有听,她等了他三十年。 那可是整整三十年,对他而言,不过是几周几小时一瞬间,可对她来说,便是一生。 易承想起最后临别时的场景,在马车前,她擦了擦眼泪,然后接过他递给她的信和书,小心翼翼的收在一个精致的檀香木盒中。 “妾身知晓了,妾身相信夫君一定能回来。” “我应该回不来了,保重。” 伊人的音容笑貌犹在耳畔,可惜如今已是阴阳两隔,易承不知道这三十年墨子祁究竟是怎么撑过来的,不过他知道,那对她来说一定非常煎熬。 你怎么这么傻啊! 易承握紧了拳头,值得吗?!用一生去等一个人?! 可这个傻女人却这样做了,也许对她来说,已经习惯了等待,也许她甚至都不会责怪他为什么至死都不回去。 但是易承知道,这都是他的错,如果他当年能收住自己的欲望,怎么会耽误她的一生! 易承痛苦的样子让孟轲有些迷惑,他皱了皱眉问道:“汝也相识...?” “没事。”易承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用袖袍擦了擦眼泪摆摆手,“师祖说有东西要交给师婆,可惜她也去世了,听到这消息,一时觉得有些悔恨,若是早些来送,想必师婆还能看到...” “哎,节哀顺变。”孟子拍了拍易承的肩头,“所送何物,可需老夫帮忙?” “不用了,小子打算亲自去一趟齐国,将此物送到师婆坟前烧掉。”易承轻声道。 “如此也好。”孟子点点头,“师娘走时,我与庄周都在她床榻前侍奉左右,虽然我与庄周政见不合,可对于照顾师娘,我二人已经算是尽心尽力,师娘一生无子,因为师尊走之前特别看重庄周与我二人,所以师娘便一直把我俩当成亲生子嗣对待,义母之恩,无以为报,只是她临死前,还告诉我们,我们的师尊一定会回去的,想想也是令人唏嘘....” 易承从厅堂里出来时,徐福原本还满脸堆笑的走了上去,可看到易承那失魂落魄的一副样子,也赶忙收住了自己的笑脸。 “公子,发生何事了?”徐福讪讪地问道,两个时辰前,公子还是喜气洋洋的走了进去,没想到两个时辰后出来,居然跟丢了魂一样。 “备车,去齐国临淄。” 第57章 临终的孙膑 重新回到临淄这座城市的时候。 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股故土的气息。 马车从稷门路过,易承特地叫停了车夫,然后下了马车,径直的朝稷下学宫走去。 沿着熟悉的青石路朝里走,走了大约半柱香的功夫,就在一片丛林掩映中看到了稷下学宫的大门。 相比于四十年前,稷下学宫的大门如今更加宏伟大气,三人合抱的漆红立柱,流光溢彩的琉璃碧瓦,还有巨大厚重的鎏金大门,无不彰显着这里是齐国地位尊崇的至高学府。 “又回来了啊...”易承轻叹了一声。 看了一会大门,易承又看了看石板路直通的偏门,竟鬼使神差的朝偏门走去。 偏门的景物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唯一的不同就是原本栽种在道路两旁的树苗,如今都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 熟悉的石板路,熟悉的荷塘,还有熟悉的偏殿,正当易承还想继续朝里面走的时候,终于被护卫拦了下来。 “来者何人?” “鄙人从秦国来,不知此处可是孙膑军师的府邸?” “此处正是孙家府邸,你有何事?”两名护卫面色不善的看着易承,手已经握在了腰间的剑柄上,大有一言不合就砍人的气势。 “我师祖与孙膑大人乃是莫逆之交,师祖去世时,特命小子来齐国拜访孙大人。” “你师祖是何人,可有名号?” “我师祖乃是道门理综之人,名曰孟文。” “嗯,道门理综的孟文是吧,你且在此等候,我进去通禀。” “多谢。” 不大会功夫,进去的那名护卫便重新跑了回来。 “孙膑大人正在休息,不过孙胜大人也在府上,特准你进去。” 孙胜?易承先是一愣,随即便明白过来,这人恐怕是孙膑的儿子。 易承拱了拱手,便跟着一名护卫朝偏殿里面走去。 虽然外面的大门没什么改变,可偏殿里面却与四十年前有着很大不同,偏殿内经过了扩建,增加了许多屋舍,亭台楼阁,茂林修竹,更像是一处大户人家的庄宅。 七拐八绕的,最终护卫将易承带到了一个大殿似的建筑前。 “孙胜大人就在会客厅中,请。” 易承点点头,就踩着石阶走上了大殿,殿门口与婢女在等着他,见易承走上来,就躬身将殿门打开。 易承就看到一名身穿青色儒衫,头戴银制玉冠的中年人正跪坐在大殿东边的矮几前,也好奇地打量着他。 易承上前两步行礼道:“小子见过孙胜大人。” “免礼免礼。”中年人摆摆手,“我听家仆所言,你是道门理综的传人?” “正是,小子特奉师祖临终之命,前来齐国拜见孙膑大人,多有叨扰,还望大人见谅。” “无妨无妨。”中年人面带慈色,“家父于我早年时,多次提起他有一莫逆之交,正是道门理综之人,并且说当今世上的儒墨显学,其实都不及道门理综之说,未曾想,今日能得以见到其传人,也是有缘。” “大人过誉了。”易承朝四周看了看,“不知孙膑大人身体如何?” 中年人听到易承这么问,摇头叹了口气道:“家父早年被囚大梁,受酷刑之辱,落下了许多病根,这两年旧疾时常发作,寝不能眠,膳不能食,请宫中御医来看过几次,都说大限已至,这些时日常常在白日昏睡不醒,只好时时命婢子在其身边守着,醒了就稍微喂食一些米粥,勉强续命。” 易承没想到孙膑的晚年居然这么痛苦,心中不禁五味杂陈,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少主人,老爷醒了!”这时,殿门外跑进来了一名女婢,一进殿就兴奋的张口喊道,可发现大殿内有客人,这才换了一幅恭敬的模样道:“少主人,老爷小半个时辰前醒了,精神似乎好了许多,还喝了一整碗莲子羹。” “哦?”孙胜也是面露喜色,“正好今日有道门理综的传人前来拜访,父亲大人如果知道,也一定会甚为开心。”说罢,孙胜便转头朝着易承道:“不知小友可愿去拜见一下。” “这是自然。” 跟着孙胜来到了孙膑住的宅子,这座宅子上下都没有楼梯,全都是滑坡,看得出是专门给坐轮椅的人建造的。 走进宅子,易承就看到一个满头银发的垂垂老者正坐在一张轮椅上,呆呆望看着窗户,他的嘴角不时有口水流下来,两名女婢正在给他擦嘴。 “父亲大人,您看谁来了。”孙胜带着易承走到了老者身旁,拍着易承的肩膀问道。 原本看着窗外的老者,缓缓把头穿过来,看了看孙胜,又看了看易承,然后用低沉嘶哑的声音道:“是谁?” “道门理综的传人。” 老者的表情稍微变了变,“是孟轲的弟子还是庄周的弟子啊?” “都不是。”易承望着那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苍老面容,轻声道:“我乃师祖孟文的亲传弟子。” “孟文.....你是说...孟文?!”轮椅上的老者忽然有了反应。“他...他还活着?!” “没有,师祖他老人家已经于三十五年前在秦国去世了,他在秦国养伤五年,将毕生所学传给了我的师傅,而我师傅又传给了我。”易承一字一句的解释道,他很想直接告诉眼前这个老者,他就是孟文,可他也知道,那样说的话,谁都不能接受,所以只好说一个最合乎逻辑的谎言。 “他死了啊...”老者似乎轻轻松了口气,“他是怎么死的?” “重伤不治而死。” “嗯...”老者点点头,“他和子祁说过,此去凶险万分,确实回不来...”缓了缓之后,老者似乎精神一下子亢奋了起来。 “他可留过什么遗言?” “嗯,他说此生最好的兄弟乃是孙膑,最对不住的人乃是墨子祁,若是日后有机会,一定要我等亲自前去拜访。” “最好的兄弟...”老者默默念叨了一遍,目光变得有些温柔,不过随即又有些伤感道:“他确实对不住子祁啊...” 第58章 孙膑葬礼上的偶遇 孙膑在易承拜访的三日之后去世了。 他在弥留之际,反复念叨着一个叫‘秦伶’的名字,家人不解其意,最终看着孙膑缓缓闭上眼睛,似乎是抱憾而终。 可在龙首山上为墨子祁守墓的易承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却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秦伶,这个名字,他记得,当年桂陵一战,生擒庞涓时,庞涓提起过这个名字。 这个女子当年在云梦山的鬼谷门中待过,后来向孙膑表达过爱慕之意,孙膑拒绝她之后,她便独自下山去了,易承不知道孙膑与这位女子究竟发生过什么,可从他临终时还呼唤这个女子的名字来看,他们之间,一定也应该有一段故事。 也许可歌可泣,也许惊天动地,可无论怎样,这段故事都将随着漫漫历史长河而逐渐尘封,最终将没有人再会记得。 “子祁,孙膑老哥昨日去世了,他身子骨不好,在下面你多照看着些。”易承一边朝一个火盆中丢着黄纸,一边念念有词。 在他的面前,是一座长满青草的坟茔,碧绿的青草还带着清晨的露珠,坟茔很小,却修葺的十分精巧,下面的砖墙上长出的杂草都已经被清理,周围还新铺了一层细沙。 “子祁,有什么想要的,就托梦给我,我现在很闲,你想要什么,只要给我托梦,我就给你烧过去...”易承口中念叨着,不停的烧着手中的黄纸。“虽然这里没有烧纸的习惯,不过你毕竟是咱这个后世人的老婆,入乡随俗,多给你烧点纸钱,你在下面也别委屈自己....” 烧完了黄纸,易承便站起身,远眺了一眼坟茔后面的连绵青山,此时清晨的薄雾还没有散去,山涧空谷,子规轻啼,一片自然祥和的景象。 “这里的风景也好,你住在这,我也放心了...”易承笑了笑,然后又看了眼坟茔,便转身离去。 徐福早已经备好车马在距离坟茔不远处的小道上等候,看着自家公子每日都来这座坟茔前说话,徐福真不知道自家公子究竟是什么来头。 明明这四年都在秦国北大营,可他不仅认识宋国的庄周,鲁国的孟轲,就连齐国的孙膑,他这个十七岁的少年都认识,着实让徐福一头雾水,他实在想不通,自家公子年纪轻轻究竟是怎么和这么远的这些名人扯上关系的。 不过想不通的就不想,徐福也没那么多脑子去思考各种事情,他只知道,今天的任务,是载着公子去孙府参加孙膑的葬礼。 易承从远处走来,坐上了马车,朝徐福点头道:“出发吧。” 徐福吆喝了一声,马车便沿着山上的小道朝山下奔去... ..... 稷下学宫的偏殿如今到处都挂上了白绸布。 人人披麻戴孝,从大门口还不时传出孙家人悲伤的痛哭声。 孙膑在齐国身居高位四十余年,早已是齐国朝堂上泰山北斗级的人物,虽然晚年他的身体多病,也不能继续在朝堂上执政。 可孙家人还有与孙家联姻的几个家族却也得以在朝中拥有一席之地,因此孙膑的葬礼举办的格外盛大。 齐宣王特准孙膑以国士之礼厚葬,不仅人殉三百人,还杀了一百匹战马,一百头三牲,并将这些全都早早送进孙膑的墓中。 易承是反对人殉的,可在这个奴隶制的时代,他个人的意见总显得很微不足道,孙膑死了,他很伤感,可看到那些在孙膑灵堂前哭的呼天抢地的人,他倒是忽然伤感不起来了,人世间的事,很多时候都像是一出闹剧,即便是生前再英明神武,死后照样满地鸡毛。 易承走进灵堂,给孙膑上了几炷香,感怀了一下曾经一起并肩战斗过的日子,便走出了灵堂。 外面的阳光很好,四月的日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易承忽然想起了禽滑厘,他前两天去龙首山上的墨门打听过,这位墨家巨子如今还活着,而且精神头还不错,如今正在从燕国回齐国的路上,想必这几日就可以见到。 一想到能与这位老友相聚,易承也是满心期待。 “敢问这位公子可是道门理综的李长安?” 正当易承还在幻想着禽滑厘如今的模样时,耳畔忽然传来一声清朗的青年男子的声音。 易承一转头,就看到一名穿着白色绸布曲裾深衣的青年男子站在自己的面前,这男子丹凤眼、卧蚕眉,带着一鼎青铜头冠,头冠上渡了银边,再加上衣着上的花纹颇为繁琐,看上去十分高贵有气质。 “正是在下,不知公子...” “吾乃齐国大司田苏秦。”青年男子傲然道。 “大司田苏秦?”易承皱了皱眉头,“乃是那个鬼谷弟子苏秦?” “正是。”苏秦脸上倨傲依旧,不过嘴角微微翘起,笑起来竟有些好看。 易承没想到自己会在孙膑这个第七代鬼谷弟子的葬礼上遇到第八代鬼谷弟子,这样看起来似乎每代鬼谷弟子之间也不是完全没有联系。 “在下久仰道门理综之学已久,一直想请教一番,可惜一直无缘得见庄周孟轲两位大才,昨日听闻孙家府上来了一名青年,自称是道门理综的传人,特地派人打听,未曾想今日能在孙府得以相见,实属幸运。” “大人过誉,鬼谷之学,天下闻名,我道门理综无足挂齿。” “哈哈,李兄过谦了。”苏秦客气地笑了两声,“今日还要参加孙公的葬礼,不便邀请,不知李兄两日后可有时间,去我府上品茶论道一番,如何?” 这个苏秦说话虽然老诚倨傲,不过易承对他的印象还算不错,毕竟人家也曾经是身怀六国相印的时代人物,倨傲些很正常,再说人家上来以兄弟相称,还主动邀请,自然不好拒绝,便拱了拱手道:“那就多有叨扰了。” “哈哈,无妨无妨,两日之后,在下在便府上等候。”苏秦也拱了拱手,便径直朝大厅里走去。 一直想去云梦山看看鬼谷大学,结果连续三辈子过得太快,时间跨度太长,一直没有机会去,可现在,居然在孙膑的葬礼上见到了苏秦。 这人生,还真是无处不相逢啊,易承望着苏秦的背影多少有些感慨。 第59章 苏秦的人生 临淄城北,苏秦府邸。 虽然在战国时代活了九辈子,可像苏秦家这么豪华的府邸,说实话,易承还是第一次见到。 镶金的青铜敦,镀银的酒盏,丝绸做的地毯,玉雕做成的屏风,就算在商鞅家里,易承也没见过这么奢侈的居家装饰。 “人活一世,只图一功成名就,来,李兄,饮盛。”苏秦看着易承好奇地打量着他家中金碧辉煌的装饰,得意地朝易承敬了一杯。 “苏兄人中龙凤,现今已算得上功成名就,饮盛。”易承礼貌地应和了一句,也端起酒盏喝了一杯。 “哈哈哈。”苏秦大笑了一声,只是他笑的声音,不似洒脱,也不似快活,倒是有几分病态。 只见苏秦仰头喝完了酒盏中的酒,手持着那樽镀着银边的酒盏,一边感慨道:“我这一生,说出来,确实精彩无比,只是平时不屑与寻常人说起而已,如今你我皆是山门之人,自然可以畅所欲言。” “那是自然。”易承也喝了一口酒,看来这个苏秦是想找人诉说诉说他的成功经验,正好有酒有故事,易承也得乐听一听这个传说中的鬼谷弟子究竟有着怎样的人生经历。 “某自小出生在洛阳城北的一处农户之家。”苏秦抿了抿嘴道,“我家有两个姐姐,一位兄长,家中清贫,平日里能只靠种菜缫丝为生。” 易承缓缓点头,没想到苏秦小时候家里居然还是贫困户。 苏秦望着窗外,感慨道:“那时在家里吃不饱饭,常觉腹中饥饿,却没有办法,待我长到十二岁时,偶遇了云梦山的鬼谷先师,先师说我颇有慧根,问我跟不跟他去云梦山修习鬼谷之术,我那时只问能不能吃饱饭,若是能吃饱饭我便去。” “哈哈,没想到苏兄还有般往事。” “诶。”苏秦摆摆手“年少不懂事,现如今想想,多亏先师有识人之能,要不是他老人家收我为徒,恐怕我到现在还在洛阳随父亲一起种地呢。” “也是有缘。” “正是。”苏秦砸吧了下嘴,“从那只我便随鬼谷先师学习鬼谷之学,天文、历法、算学、道学、测命、占星...我虽不是同届鬼谷弟子中最聪慧的那个,但绝对算的上最努力的那个。” 原来这苏秦也不是天生强大,而是天生要强? “苦修十多载,最后差点被先师选中成为下届鬼谷子。”苏秦说这话的时候,语气稍稍有些遗憾,易承估摸着,恐怕是出了什么岔子,坏了他的好事。 “哎,此事便不提了,虽然某很想成为下届鬼谷子,可是如今看起来,在清苦的山中教下届弟子,还不如现在纵享世间繁华来的快活。” “确实如此。” 旁边一名候着的美貌歌姬走上来,又重新给苏秦和易承的酒杯里斟满酒,易承感觉那歌姬斟酒时,似乎总是故意把胸口那两片雪白朝自己脸上凑。 “十二年后,既已无望成为下届鬼谷子,某便下山去了。”苏秦缓缓说道:“某最先去的便是秦国。” 易承点点头。 “当时秦国的大良造商鞅一家刚因府上失火而被烧死,翌年,秦孝公便因病去世,秦惠文王继位,某去拜见秦惠文王,向其提出连横之说,一共写了十二封信,可惜秦惠文王非但没有赏识,反倒敕令某不用再进谏。” 苏秦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冰冷,怀才不遇的心情想必一定好不到哪里去。 “进谏无果之下,某只好重新回了洛阳老家。”苏秦叹了口气,“我回到家中,妻不下纴,嫂不为炊,父母不与言,人人都觉得我在鬼谷修习了十多年毫无作用。”苏秦忽然握紧了拳头,声音也变得有些高亢。 “世人目光短浅,只会看些表面,从那时起,我便立志要成一番大事业,享受最好的东西,让那些瞧不起我的人,睁大眼睛看看。” 易承咽了口唾沫,原来这位苏秦老兄,居然还有废柴打脸流这种套路?而且从现在看起来,人家似乎真的是小说主角一般,成功逆袭了。 “我在家中苦思了一年,发奋读书,每至想要放弃时,便引锥刺股,有时刺出血时,疼痛难忍,我便告诫自己,被人瞧不起,要比这痛上百倍千倍!最终我想了通了该怎么游说君王,于是一年之后,我离开了洛阳,直接去了燕国。 在燕国,我游说燕文侯,以燕赵的相依之势,让燕文侯改变连秦防赵之策,改为燕赵合纵,结为一体。 燕文侯许诺,若是以合纵之计可维持燕国稳定,愿举国相报,我便出发前往赵国,面见赵肃侯,向赵侯分析合纵之术。 再后来便是六国其他几路诸侯,我也一一前去劝谏......” 易承听的津津有味,虽然他在史书上也看过苏秦列传,不过那些冷冰冰的古文,和在自己眼前活生生的人说出来的故事,感觉完全不一样。 苏秦在跟易承说劝谏六国君主的时候,易承就感觉到了苏秦的气场。 在他面前的这个男人,是一个超级大忽悠,完全有着后世传销头目级别的口才与胆量。 他忽悠六国的手法,有点像后世稻草富翁的故事,一位穷人,从最初拿到的稻草,经过再三的以物易物,最后成为了大富翁。 苏秦就是这样,单靠一张嘴,便把死的说成活的,把黑的说成白的,不断靠欺骗和信息不对等,把最开始几个小国的君主忽悠到合纵的联盟中,然后逐渐再忽悠几个大国,最终成功实现了六国联盟。 而他,也成功的身佩六国相印,成为当世士人阶层中,达到权利顶峰的那个人。 “我成为六国之相后,回到洛阳,乡亲特意去郊外三十里的地方迎接,父母扫榻相迎,奏乐摆酒席,妻子特地给我做了一桌好菜,等我回家时,嫂子匍匐在地上给我行礼,我问她为何曾经不这样对我,她竟说因我现如今位高权重又有钱,哎,世间事事皆是如此荒唐可笑。”苏秦笑了一声,又是仰头喝完了一盏酒。 易承也叹了口气,这世态炎凉的人心,两千多年后,其实也一直没有什么变化... 第60章 穿越者的书 菜上来了,羊羹、牛羹、甲鱼羹,几个青铜敦里盛放着香气四溢的美食,桌上还摆了一些菜品,色泽鲜艳,摆盘考究,虽然没有两千多年后星级酒店那么讲究,可依旧不遑多让。 “来,李兄尝尝这几道肉羹,这几样菜,食材全部都是从数十只牲畜中挑选而来,而且是我特地从洛阳请回来的庖厨做的,在齐国境内,当属最为正宗的周国美食。”苏秦笑着说道,话中依旧带着几分傲气。 易承咂咂嘴,如果说论懂享受的话,苏秦能排在他见过战国名人中的前三。 这家伙实在会享受,不仅穿衣用度考究,居家住宅奢华,就连吃也要极尽所能,从食材到厨师,都要最好的。 易承拱拱手,“那在下便不客气了。”说罢从青铜敦中用筷子夹出一块羊肉,蘸了点酱料,便放入口中。 这羊肉已经被烧得烂熟,一入口中,便像化开一般,有姜丝作为去腥的底料,羊肉没有了原本的腥膻味,只有一股羊肉特有的香气。 如果能再配上点辣椒,就有老北京涮羊肉内味了....可惜,辣椒这玩意现如今还在美洲,想吃辛辣,只有花椒聊以慰藉。 “入口即化,毫无腥膻,当属美食。”易承咀嚼了两口,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称赞道。 “哈哈,这羊羹还不算最好,某以为,周国的牛羹做的最是美味,而甲鱼羹,则最是鲜嫩。” 易承从善如流,又夹了两筷子牛肉和甲鱼肉,不得不说,苏秦说的还真没有错,牛肉是腌制过的,口感独特,而那只甲鱼的肉质劲道,鲜嫩爽滑,应该不似人工养殖,而是从山野中捉来的。 “皆为上品。”易承吃了几口,由衷的赞叹道。 “哈哈,既然李兄喜欢,自然要多吃一些。”苏秦笑着说道。 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免费的午餐,苏秦对他这般礼遇有加,想必肯定是有所求,不过易承虽然心里清楚,可如果苏秦不提,他也没有主动去问的意思,和这家伙待在一起,他总觉得不太舒服,可是具体哪里让他不舒服,他又说不上来。 “在下当年之所以能够获得燕王信任,其实还要多谢道门理综。”苏秦又喝了一杯酒缓缓说道。 “哦?这又从何说起?”易承没想到,自己创立的这个门派真实存在的就两名弟子,一个庄周一个孟轲,可苏秦上次见面时亲口说过他没有跟那两人打过交道,怎么会说道门理综对他有帮助? “某那时刚入燕国,正要去请见燕王,却听闻道门理综的孟轲也在燕国授业,某家便前去拜会,当时孟夫子正在与人辩论,论的便是道门理综的一本书,其中以秦国崛起为篇章,论合纵连横之道,让我茅塞顿开。” 苏秦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虽然某那时已经有合纵的想法,可完全没有那本书上说的那般详备的计划,连横之势,乃是秦国沿东西方向开展外交攻势,联合东方诸侯讨伐其他国家,合纵则为各国结成南北走向的防线限制秦人东出,如此谋略其实也与天下的地理格局有关,从各国的军事、地理、传统、强弱等等来看,连横比合纵有天然的优势。 在那本书上所言秦国可攻可守,进可挺近中原,退可偏居西戎,优势巨大,而中原各国却没有意识到秦国危险,反倒内斗不断,某便在此道理上,想通了合纵的重要之处。” 易承有些汗颜,他记得自己明明在给孟子和庄子的那两本书里,写了不要传于外人,可没想到孟子这个家伙居然把书拿出来和人辩论,怪不得张家人也知道了这本书,还让族中子弟熟读背诵,他这种行为,跟大白于天下有什么区别。 “某当时便去见了燕王,只游说了三日,便得燕王允诺合纵,某想去拜谢一番孟夫子,可惜待某家去时,却得知孟夫子已经离开燕国去了宋国,遂一直再无机会拜谢。” “孟夫子只是无心之举,并没有真的出手相助,苏兄能够说服燕王,其实也都是凭自己的本事,也无需感谢。”易承打了个圆场。 “话虽如此,某合纵之说的格局,也多亏了道门理综的那本书,后来我得幸翻看,只觉得其中所说的七国之势堪称精妙,对各国的发展局势都做了大致预测,文笔虽简,可却将中原局势分析的丝丝入扣,某打听到,此书的作者,乃是道门理综的上届掌门人,而又看到孟轲庄周两位道门理综弟子之博学,便觉道门理综足以堪比我鬼谷之学。”苏秦这个时候看易承的眼睛闪闪发光,易承终于知道自己哪里不舒服了,原来是这家伙看自己的眼神。 这家伙看自己的眼神,就像是一匹饿狼在看一只可口的羔羊。 苏秦并不是有求于他,而是他在得知道门理综的博学之后,对道门理综知识的觊觎。 像苏秦这种投机分子,信息往往是他最看重也是最需要的,易承之所以能预测七国的发展,并且将之写成一本书,完全是因为他是后世人这一个原因。 他知道后面几百年的历史发展,因此也完全以后世人的角度去写七国争霸,虽然他已经在书中尽量克制自己,不去写如同预言的历史事件,可对于历史的未来走向,他还是不经意间流露出他是穿越者这一开挂事实。 这点看似无足轻重,可实际上却如雷霆万钧,在一个所有人都不知道未来将驶向何方的时代,如果能有一个人去分析未来的走向,那这个人绝对可以站在时代浪潮的前沿。 道门理综,仅凭那本书,便站在了这个时代浪潮的前沿。 可以说尤瓦尔赫拉利的《简史》三部曲在后世受欢迎的程度,也不及易承那本手稿在战国时代的受欢迎程度。 如果不是知识分子不够多,易承觉得很有可能自己写的那本书将成为战国时期文人的必修课本,各国的君主也都会对此书趋之若鹜。 “本来想低调一些的,没想到居然弄成世人皆知的局面,还影响了这么多人,看来当穿越者着书立传还是太出风头了,以后一定要少干。”易承在心里暗暗告诫道。 第61章 禽滑厘的墨侠弟子 从苏秦府上出来时已是傍晚时分。 华灯初上,月挂檐梢。 “都这么晚了。”易承望着外面黑下来的天色嘟囔了一句,虽然这个时代的酒度数不高,可喝多了也醉人,他现在就觉得脑袋蒙蒙的。 徐福扶着他上了马车,然后就直接回了旅舍。 在两名婢女的服侍下,易承梳洗了一番后,便让她们回去休息,自己则回到旅舍二楼的单间,躺在一张枞木床上,随着醉意慢慢褪去,他开始回忆自己今日与苏秦的对话。 因为抱着戒心,所以在与苏秦谈话时,面对这个家伙的问题,易承回答都是经过自己一番思虑,回答的基本算是滴水不漏。 他这种官方式的回答,也自然让苏秦多少有些失望,不过这也让苏秦从另一面看出了道门理综弟子的不凡之处。 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在和一个三十多岁老油子对话时,还能做到面面俱到,套不出话来,这绝非普通少年可以做到。 “苏秦想要知道更多道门理综的秘辛,头疼...”易承摸了摸脑袋,他什么都不想告诉苏秦,可对面这个家伙却旁敲侧击的想要窥伺道门理综的东西,一点门派之见都没有倒也说不过去。 因此易承只好畅谈道门理综的光荣历史,勉强算是糊弄了过去,不过今日临别时,苏秦还邀请易承明日再见,这让易承感到一阵头大,在易承的生活经验中,与某些人一起吃饭,感觉很痛快,可以无话不谈,但是与某些人一起吃饭,就只觉得无趣,且带着防备。 显然与苏秦一起吃饭,对于易承来说当属于后者,实乃话不投机半句多,易承对苏秦的成功学也提不起什么兴趣。 正当易承还在想着明日该如何拒绝苏秦的邀请时,忽然门口的楼梯处传来一阵上楼的脚步声。 脚步声上楼之后,正好停在了易承的房门前。 “嗯?”易承警觉地看了一眼房门,随即就听到房门被人轻轻叩响。 “何人叩门?”易承问道。 “墨门故人。”门外传来了一声低沉的男声,似乎有些苍老。 虽然隔了四十年,可对于易承来说,这声音却让他感觉很熟悉。 起身穿好鞋子,用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一盏油灯,易承便去拉开了房门,随即就看到两名人高马大身披黑袍的男子站在他的门口。 站在前面的男子面容苍老,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刻斧凿一般,头发灰白,不过他的眼神却很犀利,带着一股熟悉的威严与镇定,在老者身后的,则是一名国字脸的中年男子,一言不发。 虽然老者没有自我介绍,可易承却已经认出了他。 当年在魏国大牢中救他一命的第二任墨家巨子,禽滑厘。 “小子见过巨子大人。”易承拱了拱手。 禽滑厘显然对易承的动作有些吃惊,他又上下打量了一眼易承,而后才低声道:“汝怎知我乃墨家巨子?” “小子看过师祖给巨子画的画像,虽然已过去四十年,不过巨子大人倒是与那画像中变化不大。”易承笑着说道。 “你这小子,说话竟与孟文当年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般。”老者啧了一声,似乎像是发牢骚一般自顾自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本来就是同一个人,易承眼角带笑,对着老者问道:“不知巨子身后此人是谁?” “吾乃墨家许犯。”中年男子回答道,听他说话中气十足,看上去也像是个练家子。 对于战国的墨家名人,易承也就知道一个墨翟一个禽滑厘,后面的几任巨子不太出名,史书上也没有多少记载,所以他并不知道这个许犯又是何许人物,不过既然能跟着禽滑厘一起行动,想必在墨家的地位也不会太低。 “门口不便,两位进来说吧。”易承看了眼外面,便邀请禽滑厘和许犯进了屋子。 两人走进屋子,在四方桌前坐定,昏暗的油灯把三人的脸庞照的有些发红,禽滑厘率先开口道:“老夫去找过周庄与孟轲,他们二人都确定你是道门理综的传人,老夫便对你的身份不再怀疑。” 易承点点头,确实如果有庄子和孟子给他背书,他道门理综弟子的身份便可以坐实了。 “你师祖是孟文,你师傅呢?” “师傅已久于半年前仙逝。” “如此可惜。”禽滑厘叹了一声,“老夫与你师祖乃是至交。” “小子听师傅说过。” “你师祖要不是阳寿太短,想必也会是一位名震天下的人物。”禽滑厘感慨一声道:“你师祖死前,可留下什么遗言?” 易承挠了挠头,好像前阵子孙膑过世前,他也问过同样的问题,这些老年人都这么在乎遗言么? 易承想了想,之所以他没有太强烈的遗言意识,还是因为他可以在十年后重生,所以对这个世界很难有真正离去时的那种不舍与遗憾。 “师祖临终时只说,他一辈子只与两人算是至交,一位是孙膑,一位是禽滑厘,还有,他此生最对不住的人是一名叫墨子祁的女子。” 禽滑厘在听到易承这样说之后,也陷入了沉默,许久才听到他长叹一声:“世事无常呐...” 禽滑厘的话还未说完,忽然,房顶的砖瓦上便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易承正觉得莫名其妙,还想问是不是墨家的人,就看到窗外呼啦一下蹿进来三名黑衣黑帽黑口罩的男子。 那三名男子蹿进来之后,看到屋里坐着三个人,也有些发呆,但随即对视一眼,便朝易承等人冲了过来。 禽滑厘皱了皱眉头,朝身旁的许犯看了一眼,许犯便心领神会一般,猛地站起身,然后也朝那三名黑衣男子冲了过去。 屋里的空间不大,几乎是瞬间双方便交手了,许犯虽然人高马大,可身体却异常灵活,只见他闪过了两名黑衣人的拳头,一掌拍在冲在最前面的那名黑衣人的胸口,那人瞬间倒退回三四步,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另外两名黑衣人见自己一名兄弟受伤,也是赶忙出拳想要重击许犯,不过许犯一边用左手手腕挡住了一名黑衣人进攻的拳头,一边右手化掌,斜着便劈在了另一名黑衣人的小臂上,只听那名被劈中小臂的黑衣人惨叫一声,便拖着绵软无力的右手,倒吸凉气。 “走!”一开始中掌的那名黑衣人大吼一声,便冲了上来。 “想走?”许犯冷哼一声,也迎着黑衣人冲了上来,正当他探手去捉面前这个黑衣人时,就看到那名黑衣人用手一撒,一大团白色的烟尘便直扑许犯的双眼,许犯大惊之下,只好双手收回,挡在面前。 待再放下手臂时,房间里的三名黑衣人已经逃的无影无踪。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如果不是房间里还残留着许多白色烟尘,刚才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许犯冲到窗户前,正要下去追,就听到禽滑厘淡淡道:“穷寇莫追,小心是声东击西之计。”许犯这才点点头,重新回到易承身边。 “巨子,这三人,是来追杀您老的?”易承好奇地询问道,早知道墨家巨子不安全,满世界都有人想要杀他,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非也。”禽滑厘淡淡地看了易承一眼,“老夫这十日的踪迹无人可知,所以他们定不会是冲着老夫来的,他们的目标,是你。” “是我?”易承从来没想到,自己这样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怎么会有人对他打主意... 第62章 阳谋?阴谋! 易承自认为自己没有在战国这个时代结过仇家。 无限的寿命,让他对这个世界很友善,待人和蔼,为人圆滑,不争不抢,不为名利,几乎很难得罪任何与他交往过的人。 可现在禽滑厘却说那三个黑衣人的目标是他,这让他有些难以置信。 “那三名黑衣人的身手和反应都不错,有些像世家豢养的武士,而且他们三人都没有使用兵刃,显然潜入的目的不是杀人。”禽滑厘坐在桌案前分析道:“既然不是杀人,那多半是想劫持。” 劫持?易承想不通,自己有什么好劫持的,自己这一世的老爹虽然是秦国十三级中更爵位,可绝对算不上有钱人家,想要绑架敲诈勒索,根本捞不到油水。 可劫持若不为财,那还图个什么? “李长安,你是不是未曾隐瞒你道门理综的身份?”禽滑厘看着易承问道。 “这...”易承皱了皱眉,“确实未曾隐瞒。” 实际上,易承从来都没有到处宣扬过自己的身份,只有在登门拜见重要人物时才会报出自己的道门理综的名号。 可现在看来,很可能是这个身份,让他被人盯上了。 “虽然道门理综门派式微,可四十年前孟文留下的那本道门理综的书籍却颇受七国重视,看样子,是有人想要从你嘴里得到一些消息。”禽滑厘人虽苍老,可头脑却丝毫不糊涂,反而思路清晰地提出了一个很贴切的假设。 有人想从自己嘴里得到消息?易承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今日见到的苏秦。 吃饭的时候,这个家伙就不停地询问各种关于道门理综的见解,让易承疲于应付,不过这家伙不是说明天还打算邀请自己去府上吃饭呢吗?怎么等他走了之后,就会立马派出刺客来劫持他?难道不是他派的刺客? “总之,此地现如今已不再安全,你还是随老夫一同回墨家吧。”禽滑厘淡淡的说道。 “巨子。”站在一旁的许犯忽然开口。 禽滑厘抬起手,示意他不必再说,转而朝着易承语气轻松道:“老夫虽然年纪大了,可却不糊涂,经老夫一番观察,这一位小友你大可放心。” 许犯似乎很少见禽滑厘这么信任一个人,便点点头,不再说话。 易承在心里盘算了一番后,也觉得禽滑厘说的有道理,来的这些黑衣人目的不明,他也不敢以身犯险,毕竟这辈子还有二十多年要过呢,他是个怕疼的人,最藏不住秘密,要是对他施行严加拷打,他绝对会一股脑的把知道的全都说出来,以免受酷刑之苦。 “那小子便随巨子一同离开,多有叨扰了。”易承朝禽滑厘和许犯拱了拱手。 “嗯,敌人尚且有所反应,离开此地宜早不宜迟,那便现在出发吧。”禽滑厘站起身便朝门外走去。 “小子去告知自己的仆从一声,让他们接下来今日在客栈歇息。” 禽滑厘似乎没想到易承也这么信任自己,没有再问任何问题,就同意跟他走,转头又看了易承一眼,随即点点头,待易承与徐福交代一番后,一行人便出了客栈,直奔马厩。 许犯牵马栓绳,趁着夜色,便驾着马车,带着易承与禽滑厘一路朝龙首山狂奔而去。 坐在颠簸的马车里,易承与禽滑厘四目相对。 这时只有他们二人,两人的眼神似乎也都无所顾忌,都专注地盯着对方。 只见禽滑厘看了一会易承的眼睛才缓缓道:“老夫总觉得你这双眼睛似曾相识。” “是嘛。”易承狡黠一笑道:“当年老哥你带我从魏国逃回齐国时,咱们三个同乘马车一个月,你常夸我这双眼睛比孙膑老哥的要大一些,怎么,您老忘了么?” 禽滑厘的身体如遭雷击,整个人顿时呆在那里。 易承望了眼窗外的月色,有些感慨道:“一晃都四十年过去了,半月前,我还去孙府上见了孙膑老哥最后一面,哎,像我等凡夫俗子,最敌不过的就是时间。” 禽滑厘的呼吸开始有些急促,在他七十多年的寿命中,自认为见过了许多大风大浪,可面前的李长安方才所言,竟让他有种颠覆之感。 “你...”禽滑厘抬起颤巍巍的手,指着易承。 “我就是孟文。”易承笑了笑说道:“还记得墨翟巨子当年离世时在那间木屋中质问我可有长生之法么?” 禽滑厘放下了手,不过他脸上惊讶的表情却更加生动了。 “我没有长生之法,可我却有驻容之术。”易承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一世,有三十年时间,他需要对这一世有一定的布局,得到禽滑厘的信任,拥有墨家力量的支持是他需要的,当年他与墨子祁相恋,也都是禽滑厘从中撮合,对于这个老大哥,易承不想在他晚年时,还继续装成他的晚辈。 “如果你不信我是孟文,那你可以问任何只有我们两个知道的秘密。”易承面带笑意的朝禽滑厘说道。 看到一个老年人露出孩童般惊讶的表情,易承便觉得有些好笑。 禽滑厘的表情由震惊转为疑惑,又从疑惑转为纠结,最终还是用试探的语气问道:“当年我与孟文一同在龙首山上居住,有一夜,他忽然来找我,要与我同睡一床,在入睡时,他与我说了一句话,你可知是什么?” “我喜欢墨子祁那个丫头,打算追追她。”易承想都没想就回答了出来。 禽滑厘的脸上不再有震惊,反倒人如雕塑一般静静地怔在那里,过了片刻,一行清泪从他的眼中滑落,沾到了他花白的胡子上。 “你...真是孟文?...你可知子祁这一生等你...” 原本脸上还有些笑意的易承,忽然也陷入了伤感,沉默了半晌之后,易承才缓缓道:“驻容之术,非人力所能控制,我需要被冰封数十年,容颜相貌也都会发生改变,对于子祁,临行时我早就劝过她,让她莫要等我,也都跟你们说过,让她遇到合适的人便嫁了,可你们怎么都不听呢?” 禽滑厘叹了口气,“子祁她的性子太拗,我与孙膑是劝不了她的...不过你现在出现是想做什么?” 易承又看了眼马车车窗外的月色,轻声道:“我想调查一个家族...” 第63章 夜话旧事 怀旧是属于年老者的独有情愫。 回到了龙首山,许犯把马车驶向了一条崎岖的山路,沿着山道又行了半个时辰,最终到达了一处山间溶洞,溶洞很大,里面足足有数丈宽,岩壁上有火把,点燃火把,溶洞中便被照的灯火通明。 溶洞中摆放着许多生活器皿,似乎像是有人经常在此居住,易承从来没有来过这里,想必是这几十年中,墨家利用龙首山的地形,改造的一处密室。 当夜,易承与禽滑厘就在这处溶洞中长谈了一场。 年轻往事,无限神往。 ...... “还记得当年桂陵一战,我给那些伤兵做手术,最后回去时,我累的晕了过去,醒来发现坐在你的马车上,口渴的要命,你还给我灌了一壶竹叶酿,当时喝了半葫芦,害我事后连睡了三天。” “哈哈哈,竹叶酿可是好东西,老夫这些年愈发不胜酒力,饮酒甚少,偏偏这竹叶酿,每月都要喝上一壶。”禽滑厘一边摇头,一边笑道。 许犯在一旁看的有些发呆,他极少在杀伐果决的巨子身上看到他这般轻松的模样。 “不过也多亏了那次。”易承拖着下巴道:“就在马车上,你问我要不要加入墨门当医者,我只是稀里糊涂地点头,你却当真了,后来还直接带我回了龙首山。” “哈哈,你可知,经过你医治的病人,最后死掉的不到一成,田忌孙膑私下里讨论,都说你道门理综的医术已出神入化,不把你拉进墨门当医者,不是可惜了。”禽滑厘有些得意道。 “其实也多谢你带我回龙首山,这样我才能遇到子祁...”易承有些感慨道:“和她一起在山上生活的几年,是我一辈子为数不多的开心时光。” 禽滑厘也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他才开口道:“子祁也这么说过,她说,与你在一起的三年,是她此生最快活的三年,她的后半生,每日都靠着那些快活的回忆坚持,而且,她还把你曾经说过的话,整理成册,编纂为书。” 易承忽然抬起头,他本以为没有机会再看到关于墨子祁的任何遗物,可现在禽滑厘却说,她居然把他的那些语录总结成了一本书,这让易承一时间有些恍惚。 “某去给你取来。”禽滑厘说着,就站起身,朝溶洞里面走去。 溶洞的深处,有几个木质的大箱子,禽滑厘在那些木箱中翻找了一番后,终于找到了一本泛黄的书。 “子祁知道你最爱用纸,还听说纸张是你一手所创,所以没有用竹简记录,而是用了上好的纸张书写装订。”禽滑厘将那本泛黄的书递到了易承面前。 易承小心翼翼地接过了书本,就看到书页上写着三个娟秀的篆书大字《孟文集》,起承转合处,颇有柳体书法的神韵,这也是易承曾经教墨子祁练过的书法字体。 轻轻地翻开第一页,短短的一竖娟秀字迹映入眼帘,‘当一件事成为天下大事时,天下人都无法置身于事外’,字迹很清秀,却让易承看的有些心疼。 继续朝下面翻,易承便一点一滴地回忆起了与墨子祁在龙首山上一起生活的日子,那些语录,有些甚至还是他的口头禅,作为一个现代人,他说的许多话,在这个时代的人都是不能理解的,可墨子祁却很认真地将这些话一点点的全都记录在了书本上。 “子祁曾说过,如果庄周或者孟轲收了亲传弟子的话,就把这本书摘抄一遍给他们的弟子阅读,道门理综的弟子,总是要知道自己的祖师说过什么话。”禽滑厘在一旁轻声说道。 易承合上书本,喟然长叹道:“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禽滑厘拍了拍易承的肩膀,“文兄弟,现如今我已七十有三,可你现在看上去不过弱冠之年,虽然我身子骨还算硬朗,可这些年东奔西走,也已经渐觉身体已经不行了,你在马车上所说,想要调查一个家族,究竟是何家族?” 易承听到禽滑厘问这个问题,没有说话,反倒是转头看了一眼一直侍立在一旁的许犯。 “此人乃是我的亲传弟子,我死后,若没什么太大变故,他便是第三任墨家巨子,你大可放心。”禽滑厘也看了眼许犯说道。 “嗯,如此便好。”易承定了定神,然后看着禽滑厘道:“不知滑厘兄可还记得墨翟巨子死前所说的秦国的张家人?” 禽滑厘思索片刻后道:“我记得,当时巨子神情激愤,质问为何他们可得长生,还问你是不是张家人。” “嗯,这个家族在秦国边塞的义渠国,其族人虽不能长生,但却都十分长寿,普通的可活一二百岁,长些的可活三四百岁,其家族史上乃处中原彭国,其族长彭祖曾经活了八百岁。” 听到易承这么说,禽滑厘皱了皱眉头,“如此长寿的家族,却不曾在中原之地听说过。” “这张家人为了保持血脉纯正,主动迁居到西戎边塞,并且在那里进行族中通婚,这还不是最可怕的,这个长寿的家族,私底下还会派出族中精英子弟,前往各国作为间谍,扶持各国朝政。”易承谨慎道:“这个家族从尧舜时期便已存在,如今已有七十二代,底蕴之深厚,手段之隐蔽,已不是普通人可以接触。” 禽滑厘点点头,“若不是巨子去世时提过这秦国张家,老夫也不敢相信,这世上居然还有这般家族。” “想要调查这个家族,是件很危险的事,我在巨子临终前说过,若是有机会捉住张家人,便会拷问一番,他们究竟是怎么可得长生的。”易承目光如炬,“现在,我还想知道这个家族究竟还有哪些秘密,他们想要隐藏什么。” 禽滑厘沉吟片刻后道:“当今墨门虽然人数众多,却少有能堪大任者,文兄弟是想要如何调查这张家人?” “不急。”易承摆手道:“这张家人警觉性很高,贸然派人调查,容易打草惊蛇,我打算先成立一个组织,然后以组织之名,慢慢接近这个张家...” 第64章 后继无人的墨门 翌日一早,禽滑厘便带着易承参观了龙首山的墨门组织。 同四十年前相比,墨家的人数扩大了三倍有余,现在已经超过了一千五百人,在龙首山周边,他们开垦荒地,自给自足,闲时便制作一些木构器械节省人力,门中有善于雄辩者,便会委派前往七国游历,开门纳徒,顺便向君主推荐墨家学说。 “墨门现如今人数虽多,可惜大多都是农家之人,极少有才思敏捷之辈,而且自从墨翟巨子过世,墨门也发生了分裂。”禽滑厘站在一片梯田上,望着远处的荒山忧心忡忡地说道。 “长风在秦国自立为巨子,称门人为相里氏之墨,乃为秦墨,尊秦制为墨法,一心想为秦国统一天下,然后依托秦王将墨家尊为天下显学。 而申恕也在楚国自立为巨子,称门人为邓陵氏之墨,亦称楚墨,在楚地以侠客的身份到处行义,据说他是想号召诸侯不要再继续征战。 我所率领的墨门正统被他们称为齐墨,继续沿用墨翟巨子兼爱非攻的理念,虽然老夫多年来已经尽力筹划,可墨门日后的形势,依旧不容乐观。” 易承看了眼禽滑厘,微微山风中,他花白的胡子随风而颤,原本挺拔的身躯现在也有些佝偻,饶是年轻时强如牛犊的汉子,现在也只剩下衰老。 “尽力就好。”易承拍了拍禽滑厘的肩膀。 “老夫为墨门谋划一生,却处处碰壁,七国鲜有君主愿尊墨家为显学,文兄弟,以你之见,我墨门日后还有出路么?” 易承没想到经过四十年的人间风霜,原本那个有些傻大个的汉子,居然也成长为了一名眼界长远的长者——他开始为墨家这个门派的未来考虑。 “墨门所宣扬的理想,贵族和君主确实很难接受,这天下仍会继续纷乱下去,直到出现一个统一的帝国,那时,墨门才有可能有出路。”易承出言安慰道。 尽管他知道,历史上的墨家很惨,在战国中后期逐渐衰微,最后在秦汉时期彻底消亡,这个充满了理想主义,且艰苦卓绝的门派,并不能适应时代的发展,最终戛然而止。 可念在他与禽滑厘多年的交情,而且他已经是个老人了,也不忍告诉他真相。 “一统天下,才有出路...”禽滑厘默默念叨着,然后抬起头,郑重地看向易承道:“你说,长风所率的秦墨是对的么?” “额...”易承挠了挠头,“我倒不是说秦墨一支做的是对的,只是以我之见,最多再过一百年,秦国一定可以统一天下,届时,诸子百家将会有一场洗牌,谁能得到秦国的支持,谁便能继续发展下去。” “为何如此肯定秦国会一统天下?赵国胡服骑射,国力大增;齐国雄师三十万,临海富庶;楚国沃土千里,国库充盈;这几国皆是堂堂大国,为何文兄弟非常看好远在西戎之地的秦国?” 看到禽滑厘不解的样子,易承也不知该怎么解释,难不成告诉他自己是穿越者,再过六七十年,秦始皇一统天下已经在历史课本上写的明明白白? 在这个时代,中原诸侯对秦国的偏见一直存在,一直认为秦国是个蛮夷之邦,撮尔小国,举行什么盛大典礼都不愿意带它玩,就连觐见周天子,中原诸侯都想不起来秦国。 直到四十年前,秦国施行商鞅变法,国力逐渐强盛,连续消灭巴蜀,又侵吞了魏国河西大片领土之后,中原诸侯才慢慢重视起来这个西边不断扩张领土的邻居。 秦国领土扩张的速度极快,短短四十年,几乎便一统函谷关以西的全部领土,直到那时,其余六国才发现,原本那个弱小的邻居,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手持屠刀,磨刀霍霍的侵略者,这才有了苏秦合纵六国的时代基础。 站在风口上,猪都能飞起来,苏秦的口才其实只是一方面,早就他合纵六国功业的,其实还是这个世界快速变化的格局。 易承活了九辈子,现在已经很能理解只有时势造英雄,没有英雄造时事这句话,那些历史上闪光的名人,除了他们自身的才能,充满机遇的时势才是他们名扬千古的基础,这世上有才能的人其实一抓一大把,但是能抓住时代机遇的人,往往也就那么几个。 “秦国的商鞅变法,以耕战为核心的国家,注定了可以一统天下。”易承看了眼远处茫茫青山淡淡说道,他又想起了现在还在秦国北大营中训练的白起,一旦那个男人出山之后,这天下,就会明白耕战二字的可怕之处。 那些拼了命想要出人头地的秦国年轻人,会将他们凶悍的如同野蛮人一般的武力,发泄在六国身上。 屠杀百万人的惨事,在后世人眼中可能都只是一个个冰冷的数字,可身在这个时代,易承清楚的知道,那将是无数个家庭无数个难眠夜晚的煎熬。 听到易承只是这一句简短的解释,禽滑厘也不再继续询问,他知道易承的脾气,当易承开始用那种语气说话时,就表示自己不想再谈论那个话题。 “老夫年纪大了,以前还事必躬亲,可后来渐渐发现,事情永远处理不完,也太过疲累,自从六年前生了一场大病之后,我才恍然发现,自己早已不在再年轻,遂开始渐渐下放权力,让门中较为优秀的晚辈去处理门中事务。”禽滑厘有些唏嘘的说道。 “那个许犯,不错。”易承看了眼正在远处田地里同农人说话的许犯,对着禽滑厘挑挑眉毛说道。 “哈哈,确实不错,他本是齐国农家之人,在怀桑种田捕猎,有次我与门人路过怀桑,在他家中歇脚,才知道他从小习武,本想入伍参军,可惜其父亲乃是一乡长,不愿意让独子去参军打仗,这便留在家中侍弄田地。 此人读过书,且有一身好武艺,入我墨家二十余年,处理大小事务皆有规矩,是个人才。” “嗯,后继有人,大善。”易承附和着说道。 “哎...”禽滑厘突然叹了口气。 “滑厘兄何故叹息?” 禽滑厘看着远处的许犯,神情中有一丝悲伤道:“虽然是人才,可惜性格还是太过中规中矩,只能当个守成之主,却不能中兴我墨门啊...” 第65章 建立墨家分堂 禽滑厘的判断没有错,从历史上来看,墨家自三代巨子之后,便逐渐走向了衰落,缺少了墨翟这般的天才人物,墨家这种依托个人素养,以崇高理想凝聚起来的社会组织,很难长期有效的运营下去。 “给我十名墨家精锐,我来建立一个墨门的分堂,接下来的百年内,我可保墨家无虞。”易承说的斩钉截铁“作为回报,这个分堂需要为我调查张家。” 禽滑厘转过头,看着一脸认真的易承,没有犹豫,便郑重地点了点头。 中午午膳,易承,禽滑厘,许犯三人一起在巨子的房中吃了一顿,墨家果然清贫,连禽滑厘吃的也只有小米一碗,茼蒿一盘,要不是许犯特地命庖厨做了一只鸡,今日连肉食都没有。 在席间,易承与禽滑厘定下了分堂的名字,乃为义堂,取结义之意,易承作为道门理综的门主,同时兼任墨家义堂堂主。 午膳之后,禽滑厘便命许犯去挑选堂众。 当天下午,易承就见到了许犯挑选的十名墨家精锐。 一共十人,站在一排,共七男三女。 经过许犯一番介绍,易承才发现墨家如今的人才确实非常短缺,十人中居然只有六人识字,不过好在这十人都是年轻人,身手矫健,头脑灵活,易承觉得只需要培养个几年,这些人便会成长为合格的人手。 这些人中,有一名叫蔡任的年轻人最受禽滑厘看好,这人乃是齐国临淄人,家境殷实,从小便入私塾学习,因为仰慕墨家兼爱非攻的抱负,所以自愿加入墨家,在门中已有八年,若不是许犯入门比他早上许多年,禽滑厘向易承暗中表示自己曾有过立他为下任巨子的想法。 “你叫蔡任?”易承站在一名留着八字胡的青年面前问道。 “正是。” “从今日起,你暂时担任墨家义堂的副堂主,负责统领你身边这九人。”易承站在他的面前说道。 蔡任有些迷惑地看了一眼站在易承身边的禽滑厘和许犯,不知道这个从未见过的陌生少年,究竟是什么来头。 “这位少年人,名曰李长安,乃是道门理综的门主,也是我墨门门中长老,如今的义堂堂主,往后,尔等十人,便在他手下做事。”禽滑厘庄重的说道。 虽然在易承面前,他显得慈祥和蔼,可对于墨门中人,他又变成了那个无比威严,言出法随的墨家巨子。 面对这些门中小辈,他的话就代表着墨家的最高意志,没有任何人反对。 “诸位都是墨家的精英,而今日成立的墨家义堂,乃是为我墨门延续的中流砥柱,日后是要将救门派于水火,挽广厦之将倾,尔等是墨门中最优秀的人选,所以才有资格进入义堂,今日的所见所闻,不得轻易外传,从明日起,我会开始对你们进行系统的训练,并且半月之后,筛选出前五名,进入义堂内堂,希望诸位好好准备,不要辜负巨子对尔等的期望。”易承年纪虽小,可开口说话的气场却不输禽滑厘。 听完易承的这番话,那十人中便有人转头窃窃私语起来。 “还有什么不懂之处,现在可以问我。”易承咳嗽一声,朗声说道。 “敢问堂...堂主,半月之后,是怎么筛选前五名?”一名长相清秀,头戴蓝色头巾的女子轻声问道,易承记得她是叫秦玥氏,乃是三名女子中唯一一位识字的。 “嗯,考试筛选。”易承嘴角上翘,虽然汉代儒家就有‘学而优则仕’的传统,不过真正的考试,还要到一千年后的隋朝科举取士才会出现,而现在,他一不小心又把考试这只魔鬼,提前一千年放了出来。 “考...试筛选?” 看着所有人都一脸迷惑的样子,易承耸了耸肩,“考试又分三场,笔试、面试、体能测试,你们现在不用担心,加下来的半个月,你们便会知道究竟什么是考试。” 既然易承如此发话,众人也都没有异议,禽滑厘又总结了一下义堂的重要性,叮嘱这十人一定要重视,会议便结束了。 当天的晚膳,易承分到了一碗粟米,一叠豆酱,因为许犯的特意叮嘱,庖厨又做了一只烤兔给三人分食。 在战国这个时代,贵族和普通百姓的饮食差距巨大,至少体验过贵族生活的易承在对比之后,觉得普通百姓在这个两千四百年前活的确实艰辛。 贵族们喜好肉食,不论是西周八珍还是三牲六畜,不论是炮羊炮豚还是牛羹炙鱼,都是贵族餐桌上常见的美食,楚成王临死之际还想吃熊掌,这些贵族被称为‘肉食者’。 而平民,只能被称为‘藿食者’,甚至灾年还需要逃难,挖野菜充饥,就算是食品种类再丰富,底层的受苦大众依然只能食‘藿’等粗劣食物。 吃着碗中的东西,易承其实也渐渐明白,为什么墨家发展到后期越老越凋敝,这个门派不提倡享受,从上到下,从巨子到墨者,都是一样的伙食,颇有种后世大锅饭的感觉。 这种类似于社会主义共产化的社会模型,确实有其意义,但那得是生产资料极大丰富的情况下,这种模型才能达到人人富足幸福的水平。 这在两千多年后都没有实现的事,两千多年前还想实现,就更不可能了。 墨家提倡节俭、寡欲、为他人付出,这种思想放在春秋之前,那就是上古大同世界的思想,普及开来,那就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海内升平的景象。 可惜现如今是战国时代,礼崩乐坏,战乱不休,人心早已经开始了功利化,像苏秦张仪之辈,全都是赌棍骗子之流,一个靠吹嘘联合了六国,受封六国相印,享受荣华富贵,一个欺骗楚怀王,赤裸裸的骗走六百里土地,可却能平步青云,青史留名,所以已经到了完全不讲信义,只求获得实惠的时代。 身在后世的易承,是完全能理解这种社会转变的,这种功利主义与实用主义的社会是历史发展的必然,不是仅凭一人或者一派就可阻挡。 想要发展,就要顺应历史,墨家,也需要做出改变,才能避免衰亡的命运。 第66章 在墨家当夫子的日子 ‘今有垣厚五尺,两鼠对穿,大鼠日一尺,小鼠也日一尺,大鼠日自倍,小鼠日自半,问何日相逢,各穿几何?...’ ‘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 ‘今有鸡翁一只钱五,鸡母一只钱三,鸡雏三只钱一,凡百钱买鸡百只,问鸡翁母雏各几何?...’ 蔡任从没想过这世上居然有这么多算学难题。 原本在墨家,他一向以精通机巧算学为傲,可是在那个十七岁少年面前,他感觉自己会的那些算学知识,简直连皮毛都算不上。 满满一张纸的算学题目,有许多蔡任都无法理解,比如那个疯狂的水池管理吏,一边放水一边进水,还问多久能进满;还有那个两架马车相向而行,一会朝前一会朝后,简直如同疯魔一般。 “还有最后一炷香的时辰,不要交头接耳。”在讲堂前的易承厉声呵斥,吓得蔡任又是一抖,虽然这个年轻人长相只有十七八岁,可平日里行事说话,比起巨子也差不了多少,再加上一身神鬼莫测的本事,早已经让他们忘了他的年龄,只是看着就觉得畏惧,见易承正朝他这边走来,蔡任赶忙低头伏案,继续在那张名曰‘草稿纸’的黄纸上演算。 易承没想到教两千四百年前的古人还挺有意思。 给十个墨家弟子上了半个月的课,重点教了他们物理,算学和国际形势三类大课,物理是这些墨家弟子学的最好的一门。 墨翟这位天才墨家巨子,对物理学研究的研究,超越了同时代人几百年,也带动了整个墨家对物理学的认知,小孔成像,几何原理,力学原理等等,墨家子弟都很好的掌握并理解。 易承甚至怀疑,若是有一颗苹果砸在墨翟脑袋上,这位天才巨子会不会发现力学三定律,从而将人类引入物理学殿堂。 可惜这位老人将一辈子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实践上,对木构机关研究颇深,如果他真的专心理论研究的话,易承觉得,凭借他的头脑,是真的有可能取代同时代的阿基米德,成为物理学之父。 不过相比物理学,墨门中人显然不擅长算学,他们平日里最多算算普通的加减法,却从未接触过一元二次方程,二元一次方程这类基础的进阶数学题。 虽然做这些题对现在的他们来说确实没什么用,但是从这些题目的检测来看,易承就可以看出谁的逻辑性更强,谁的思维更缜密。 后世填鸭式的教育确实诟病良多,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考试确实是相对公平来区分人的手段。 今天是第一场笔试,也是教课半个月之后第一次成果检验,按照易承的判断,今天考的这门算学,恐怕这十名学生都要全军覆没。 在厅堂的易承跪坐的矮几前,一跟插在小瓦罐中,拇指粗细的檀松香正在缓缓燃烧。 易承从没想过,在两千多年前,自己还能监考一群墨家弟子。 监考是一件枯燥的事,可看着那些学生,面对自己出的试题抓耳挠腮的样子,倒是颇有为人师表的切身体会。 松香燃烧的很快,厅堂中的十名学子还在绞尽脑汁的做题,一整根松香便烧完了。 “时辰到。”易承说道:“现在,把手中的笔都放下。” 有唉声叹气者,有奋笔疾书者,偏偏没有自信满满者。 半个月的学习时间,对他们来说,确实有些太紧迫,何况之前还有四人根本不识字,学字都是临时学的,更遑论做题了。 易承将卷子收了上来,当场开始批阅。 “三日相逢,大鼠穿三尺,小鼠穿两尺,错。”易承用丹砂红笔画了个大大的叉,解气啊,没想到两千四百年前,自己也有给人改卷的一天。 ... “不会相逢?大鼠钻空便会跑?”易承嗔了一句,又画了个叉。 ... “三日相逢,大鼠穿三又十七分之八尺,小鼠穿一又十七分之九尺,不错不错。”易承摸了摸下巴,总算是见到一题答对的了。 再往下看,这人答对的还不少,试卷一共十题,居然答对了六题。 易承没想到,仅仅半个月,竟有人能把他出的数学卷子做及格了,好奇之下,急忙翻到试卷背面,就看到三个工工整整的篆书小字:秦玥氏。 这大大出乎易承的预料,通过半个月的教学,秦玥氏平日里给易承只留下一个寡言少语的印象,她长相清秀,这在男多女少的墨家,追求者也不少,不过听说秦玥氏的父亲是墨家长老,对秦玥氏管教严格,门中那些追求者苦无对策,所以秦玥氏如今已经二十二岁,却还没有结亲。 对于这个沉默的女子能通过考试,实在是出人意料。 “不错不错,让我看看后面还有没有及格的。”易承又迫不及待地批阅了后面的试卷。 很可惜,后面除了易承寄予厚望的蔡任对了四道题以外,其他人基本上都只对了一两题,更有三人,一道题都没对。 果然卷子出的太难了,易承挠了挠头,虽然对于后世人来说,这些简单的多元一次方程是许多初中生都会做的题,可对于两千四百年前的古人,让他们在短时间内灵活变通的学会这种数学题目,还是有些强人所难。 “本次考试的成绩出来了,秦玥氏对了六题,乃义堂第一名,蔡任对了四题,义堂第二名,张随对了三题,义堂第三名,后面的名次我就不一一公布了,下午考纵横论!” ....... 易承并没有把这些人当成墨家义堂的分堂弟子在教,而是把他们真正当成了道门理综的弟子在教。 这种教育方式,早在孟子与庄子小时候,易承就打算进行了,只不过那时候的他已经不剩多少时间,因此便决定放弃。 不过这一世,他有着三十年的寿命,他可以尽情的实验自己想要实验的各种教学与计划。 想要成立一个强大的组织,就一定要有优秀的人才,用后世考试的方法,能尽快的从战国这个时代筛选出他想要的人才,而这些人他培养的人才,又会开枝散叶,将他的思想传播出去。 易承不打算装神弄鬼的去操弄人心,唯物主义辩证法,会证明给这个时代所有人看,被思想武装起来的战士,会爆发出怎样的能量。 第67章 文章可杀人 龙首山的夜晚很是静谧。 易承站在夫子楼的高台上,仰望漫天繁星,月如钩,月光暗淡,渺渺银河如倾倒一般,一泻千里。 “没有光污染就是好呀,难得能看到这么好的星空。”易承看着闪烁的繁星喃喃道。 夫子楼的楼梯口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脚步声缓慢而沉重,不用看,易承就知道是禽滑厘来了。 “今日月乃娥眉,正是观星的好时候。”禽滑厘一身黑袍的从楼梯口走了出来,看着站在栏杆前凭栏远眺的易承笑着道。 “你也睡不着啊。”易承伸了个懒腰。 “老夫是来找你说事的。”禽滑厘走到易承身边,也手扶栏杆,抬起头望向星空道:“半月前想要抓你的黑衣人查出来了,乃是苏秦府上的门客。” “果然是他。”易承握了握拳头,知人知面不知心,白天还跟自己称兄道弟的,晚上居然派人来劫持自己,看样子为了得到道门理综的传承,苏秦这个家伙并不介意阳谋阴谋一起用,果然是个狠人。 “许犯的碎骨掌力能断石,那日交手一劈,劈碎了那名黑衣人的右手腕骨,老夫派遣墨家弟子调查齐国临淄所有医馆接收的病人,便找到了那名右手腕骨碎裂的刺客。” 禽滑厘接着说道:“苏秦府上这半月来,三次派人去了你所下榻的旅舍,因为你临走时只是交代仆从在那里不要离去,所以他们也不知道你究竟去了哪里。” “恐怕他们现在一直被监视呢吧。”易承有些愠怒道。 “是的,门中弟子传来消息,那座旅舍现在已经全都是苏秦安排的人,你一旦回去,苏秦便很有可能会直接动手,虽然不知道他抓你究竟有何目的,不过多半不会是什么好事。” “这梁子算是结下了。”易承皱着眉头道,他虽然脾气好,可并不代表他没脾气,苏秦这么明目张胆的想要抓他,这让他大为窝火。 “在龙首山,老夫可以保你安全。”禽滑厘看着易承道:“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义堂的五名人选我已经选出来了,我本打算这几日便带他们走一趟楚国。”易承的声音有些发冷,“但是现在,这个苏秦既然想要害我,那我就让他知道,打我的主意,会有什么下场。” 禽滑厘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苏秦是齐国客卿,地位颇高,且受齐王器重,你想怎么对付他?” 易承嘴角微翘,“你猜?” 禽滑厘朗声大笑,“老夫与你相识多年,倒还从未见过你对人出手,确实不知道你究竟有何手段。” “那您老就仔细瞧瞧我的手段好了。”易承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转身潇洒离去,只留下禽滑厘默默地看着易承离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 半月后,齐国的大街小巷开始流传一封记录了间谍苏秦传记的文章。 文章记录在一张黄纸上,四处流传,那些不识字的,纷纷到茶馆阁楼找那些说书人讲一讲这纸上写的究竟是什么。 结果,一个劲爆刺激的热点新闻就在齐国民间引爆了,且有愈传愈烈之势... 苏秦府邸。 苏秦颤抖着看着手上的那张黄纸,虽然他很想说是一派胡言,可那张纸上写的东西许多确是事实,只不过添油加醋地描写,让文章中写的那个人物看上去十恶不赦。 而那个人物,正是他自己。 “究竟是谁要害我!”苏秦对着空旷的大厅愤声喊道。 大厅里虽然仆从众多,可现在却各个噤若寒蝉,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黄纸文章已经在齐国发酵了三日,现在满城风雨,话题讨论的中心点只有一个,那就是丧尽天良的苏秦,正在齐国朝堂上,做一名燕国的间谍。 黄纸文章上写的那篇间谍苏秦传记,从苏秦鬼谷毕业后就开始记录,一开始描写的还算正常,只写苏秦在鬼谷时,就被鬼谷子批评,为人不忠,贪慕虚荣,而后又写到苏秦是如何一步步通过“捧”、“激”、“诱”、“逼”、“骗”等手段忽悠六国君主,最终自己拿到六国相印,在功成名就之后,文章便大肆揭露苏秦的艳史——不仅同燕易王的母亲私通,还淫乱齐国后宫,把齐宣王给绿了。 到此,还没算完,文章又记录了苏秦在齐国为燕国谋福利的种种政策意见,以及虚假的合纵,都是出于破坏齐国,强大燕国这一个目的。 “大人!不好了。”忽而从厅外跑进来一名灰帽小厮。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苏秦怒道。 “大人,官家让宫中禁卫上门来拿人了!” “拿人?”苏秦感到有些眩晕,“本官乃是齐国客卿,怎能因一篇污告文章就下令拿人?本官要面见大王,当面与大王解释!” “不用解释了,宫中大司寇已经下令捉拿苏秦,此乃大王亲准,客卿就先去牢里待着吧,还有这府上的人,一个都不许离开!”一名身穿盔甲的禁军头领走进了大厅,在他的身后还站着一群乌压压的军士,把苏秦府邸围了个水泄不通,当日下午,客卿苏秦便被收押至齐国大牢,府上的全部家丁仆从,都编入官奴。 接下来的半月,齐国朝堂上紧急查抄了苏秦的府邸,确实发现大量与燕国通讯的证据,虽然苏秦惑乱后宫之事没有确凿依据,可与燕易王母亲私通一事却已得到确认。 而且齐国朝堂上,开始有众多官员举报苏秦的种种劣迹,奢靡无度、讲究排场、为人跋扈等等,墙倒众人推,更何况苏秦本来在齐国就有不少政敌。 听闻这些消息,齐宣王盛怒,三日之后,就宣旨在临淄东市,以间谍之罪,将苏秦车裂于市。 车裂苏秦的时候,易承就站在不远处的高台上,看着五头牛像是撕扯布娃娃一般将一个活生生的人撕扯成碎片,满地都是血腥的碎尸块,易承居然没有多少心理波动,尽管他知道,那个已经碎成一团血肉的人,是他一手害死的。 “我们要不要将苏秦入殓埋了?”禽滑厘站在易承身边,幽幽地问道。 “不用。”易承回答道,“这是苏秦生前的最后一个计谋,谁去入殓,谁就是害他的人,齐王会直接捉拿,记住,从现在开始,我们和此事再无任何关系。” 禽滑厘捻了捻胡子,用一种敬畏的眼神看了易承一眼,才缓缓道:“老夫真有没有想到,文章居然也可杀人...” “是他,咎由自取而已...”易承望着那团血肉,也感叹一声道。 第68章 雕版印刷 易承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好人。 那种被打了左脸还伸右脸给人打的事情,易承做不出来,不过打别人脸这种事,他倒是很乐意去做。 在得知是苏秦想要挟持他之后,易承报复的手段快准狠,丝毫没有因为对方是鬼谷弟子而手下留情。 反派死于话多的事后世见的太多,所以易承对那些潜在的威胁,都会第一时间处理掉。 其实苏秦的死法与原本历史上的死法几乎一样,易承不过是煽动舆论加速了这个过程,现在,这个靠嘴皮子吃饭的家伙永远的去了另外一个世界,易承希望九泉之下孙膑老哥能好好教育教育这个鬼谷晚辈——别没事就想着夺人家的东西。 在见识过易承对苏秦的手段之后,禽滑厘越发的倚重易承,作为一名年过古稀的老人,他深知,只有易承这种有心计敢做事的人,才能将墨门发扬光大。 易承说过,给他十人,他便保墨家百年无虞,这话如今看起来倒是不像开玩笑,而是他真的有这种能力。 这世上有才能的人大多守信,依禽滑厘对易承的了解,易承也是那种重信之人,他不轻易许诺,可是一旦许下诺言,便会尽全力实现。 “楚地距齐国也有千余里,你去那是想做什么?”用完午膳,禽滑厘放下碗筷,朝着易承问道。 易承夹起盘中的一颗青菜,就着两口白饭,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道:“就是去看看。” “老夫已经这般年纪了,最见不得离别,要不等我死了,你再去不迟。”禽滑厘慢悠悠的说道。 “我最多去一年就回来了,你这身子骨,我看再活十年都没问题。”易承一副嫌弃的样子。 “你当真要去?”禽滑厘又问了一遍。 易承抬起头,也郑重地看了禽滑厘一眼,“楚国有个叫屈原的人,你听说过没?” “听说过,似乎还是楚国的三闾大夫,合纵联盟抗秦的函谷关之战时,老夫还在楚怀王的身边见过他。” “嗯,我去楚国主要就是去看他的,要是我再不去,我怕他投河自杀,我就见不到了。” 虽然不知道易承在说什么,可禽滑厘还是点点头。 对于易承这种没头没尾的话,禽滑厘早已经习惯,身为道门理综的弟子,易承亲口与他和孙膑说过,他知道的事情比他们多的多,并且告诉他们,这都是道门理综通过占星之术预见的。 禽滑厘曾经也想跟易承学学传说中的占星之术,可惜易承一句此乃本门绝学,非亲传弟子不得传授,就打消了他和孙膑学习的念头。 “此次印刷文章的雕版,我已经命人全部销毁。”禽滑厘看向易承,“老夫还从未见过这般便于复制书籍的方式,那些雕版,可惜了。” “可惜什么,区区一篇文章而已。”易承继续扒拉着碗中的白饭,“等我从楚国回来,苏秦这事的风头过去,我给你弄一套活字印刷术。” “何谓活字印刷术?” “这你就不用管了,你不是把墨翟巨子生前的语录整理成册了么,到时候第一本活字印刷,就印那个册子,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墨子》,来比肩儒门的《论语》,让天下人都来看看墨家的学说,这样才能打出咱们墨家的知名度,宣传效果直接拉满,到时候招聘人才就好招多了...”听着易承满口稀奇古怪的词语,禽滑厘倒是没有任何不满,反倒是眼神有些发亮。 尽管一些词语不理解,但易承说的大致意思他是明白的,将墨子的语录宣告天下,且通过纸张这种轻便之物,恐怕巨子他老人家在世,也不会想到比这更好的办法。 “再说说活字印刷。”禽滑厘难得激动地说道。 “哎呀,没什么好说的,现在苏秦这事风头还没过去呢,贸然再搞印刷品,就是把齐国朝堂上的那些大夫们当傻瓜。”易承又夹了一块肉塞进口中,一边咀嚼一边继续道,“我这次去楚国,打算带着义堂的五人,也算是带着他们出去历练历练,见见世面,回来之后,想必这五人在墨门中也都可以独当一面。” 听到易承给墨门培养人才,禽滑厘的眼睛都弯成了一道月牙,“五人太少了,为何不多带些人去,之前不是有十个人嘛...” 易承听到禽滑厘讨价还价似的就有点不乐意,“真当培养人才是种大白菜呢,还五个十个的,想接受我道门理综的学说,不仅要思路清晰,头脑灵活,还得善于应变,口才卓越,智商情商双商在线才配接受指导,十个人才筛掉五个,这都是给您老面子了,要不然,这批人,只有两个在我眼里还算及格。” 见易承的火气有些大,禽滑厘也不再激他,反而转了一个话题,只听他轻声对着易承道:“道门理综的驻容之术...” 易承直接把筷子扣在了自己面前的碗上,目光坚决地对禽滑厘道:“驻容之术乃道门理综的不传之秘,此法反噬极大,普通人修炼,必死无疑,此事就休要再提了。” 见易承说的斩钉截铁,禽滑厘只是轻声叹了口气,望着窗外柔声道:“老夫也知道,当年见巨子在病榻之上质问你可有长生之法,那时不明白巨子怎会问出如此糊涂的问题,可现如今,老夫自己也总是不自觉的在想,如何能活的更久些。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我们老了,这世间再没有比一日比一日感受自己衰老更折磨的事,看着那些年轻后辈们,老夫心中,却总是有些苦涩。” 听到禽滑厘吐露心声,易承也沉默了,他是见过禽滑厘年轻时的样子,那时的他身强体壮,身手不凡,仿佛世上就没有他不能打破的桎梏,可仅仅四十年过去,他便衰老的不成样子,原本挺拔的身姿,现如今只剩下一副大骨架,肌肉也都萎缩了不少,因为年轻时的劳损和暗伤,让他经常有关节痛的毛病。 “人总是要死的。”易承耸了耸肩,“就算是能活几百年的张家人,最终也会死,唯一的不同就是有些人死了,却有人能继承他的遗志,而有些人活着,却同死了没有什么区别...” 第69章 硝石制冰 在齐国又准备了小半个月之后,易承一行人便踏上了前往楚国的旅程。 经过第二次改进,加固了车轴,在车轮一圈包上了皮革,车厢下面加铺一层软垫,马车的减震效果又提升了几分,现在马车行驶在官道上,已经感觉不到颠簸。 只是随着六月临近,天气越来越热,从齐国临淄出发,走到楚国郢都差不多需要两个月,这一路上要经历酷暑,让易承有些头疼。 好在现代化学知识易承还没全还给老师,硝石制冰这个方法他还记得。 易承搜罗了临淄的所有药堂,把收集来的所有芒硝加水浸泡,而后过滤蒸煮,最后弄了一整箱硝石结晶。 用小盆套大盆的方法做了一盆冰,被墨家的众人惊为天人。 “这也是你道门理综的秘笈?”禽滑厘摸着那一大盆冰块问易承的时候,易承正用牛乳和水果把小盆中的冰块炒碎,然后做了一碗刨冰。 “是啊。”易承口中咔嚓咔嚓地嚼着刨冰,自顾自道:“味道还可以,就是没有白糖,只能用饴糖替代,或者多加点带糖分的水果...” “这点水成冰之法老夫倒是从未曾见过。”禽滑厘赞叹道。 “这法子不算什么秘密,硝石制冰而已,而且外面这一桶大冰,再蒸煮一番,提纯出来的硝石还可以再次利用。”易承一边吃一边若有所思,“马上快要入暑了,这东西,倒是能赚笔钱,滑厘兄,你再给我三十人,趁着这个夏天,倒是可以用这个法子给门中弟子改善改善伙食。” 禽滑厘没有听懂,倒是站在禽滑厘身后的许犯开口问道:“孟堂主是想将这造冰之法售卖出去?” 易承点头又摇头,“只卖冰块,不卖方法,齐国的达官显贵若是想在夏日吃到冰块,便都可以来购买。” 禽滑厘头摇的如同拨浪鼓,“我堂堂墨家,如何能同趋利商贾一般行事。” “咳咳,不用打墨家的旗号,就说是道门理综的手艺,只是人手用墨家的人。”易承也懒得纠正禽滑厘重农轻商的这种思想,事实上,战国这种小农经济的时代,对商人确实歧视,也因为这个时代的商人,大多都不事生产,主要做的都是倒买倒卖,让商人的名声恶劣。 “如此坏名声之事,无异于欺师灭祖...”禽滑厘语重心长地劝诫道,看得出他还是老了,对新思想的接受程度很低,总觉得留一个好名声比什么都重要。 “我道门理综没那么多顾忌,不管黑猫白猫,抓住田鼠就是好猫,只要让门中众人生活的更好,赚钱的手段不违背官府的法令,那就是法无禁止皆可行。”易承回答的很潇洒。 “哎...”禽滑厘见劝不动易承,只好叹了口气。 “您老就不必担心了,该怎么做,我自有分寸,后续的事,就让我与许犯来安排。” “老夫老了,许多事有心无力,随你们这些年轻人折腾去吧。”禽滑厘说完,便佝偻着身子离开了。 见禽滑厘离去,易承转过头,对着许犯缓缓道:“许犯,售卖刨冰这件事,可是一次考验,若是你能把此事办好,墨门日后便会有更多发展的路子,若是办不好,你也不希望墨家一直凋敝下去吧?”易承看着面前这个铁塔一般的汉子,觉得他竟与四十年前的禽滑厘多少有些相似。 “吾只愿墨家能成天下显学。”许犯瓮声瓮气地说道。 “那就是了,咱们的目标是一样的,想成为显学,其中一个重点,就是要生活的好,不说大富大贵,但至少不能加入墨门只能过苦日子,给墨家赚钱,让每一个墨门弟子过上好日子,是你这个下任巨子要多费心的事。” “嗯...”许犯点了点头。 “这样,我给你写一份策划书,把我计划的刨冰销售计划全都写在策划书上,你再召集几位长老研究讨论一番,选出最可行的方案,至于售卖的价格,销售途径,我在齐国朝堂上还算认识些人,广告营销案例,这个后面再看看有没有可操作性...” ...... 坐在马车中,易承目不转睛地看着车窗外的一条小河,河边栽满了柳树,河中有许多光着屁股的孩童正在嬉闹,马车不疾不徐的行驶着,很快那些欢闹的孩童便倒退到车窗后面,再也看不到了。 六月的天气已经带着暑意,在易承身旁,车厢里两名身穿薄纱短袖的婢女正在给他扇扇子。 “小婉小婕,过了今年你们两个也就十五岁了,你们可有心仪之人啊?”易承把目光从车窗外转了回来,看着那两名婢子,随口问道。 “回禀主人,婢子们只想一心服侍主人,不敢妄想男女之事。”年纪稍长的小婉急忙回答道。 这古代三从四德教化出来的婢子,说起话来就是温顺,一想到这种优良传统后世丢的一干二净,易承不禁想要捶胸顿足,呜呼哀哉一番。 “嗯,我也不是死板之人,从秦国出来,你们服侍我也有四个月了,衣食住行操办的都很周到,我这次去楚国之后,最多一年,还会再回齐国,若是无甚大事,在齐国我应该也不会待太久,最后我会回到秦国,回去之后,我会给你们一笔钱,你们可以自己选是继续服侍我,还是嫁人相夫教子。”易承对着这两个女孩慢条斯理的说道。 听到易承这么说,两个小丫头的眼眶竟有泪水打转,年纪稍小些的小婕还梨花带雨的哭了起来,“小婉和小婕只愿一生服侍公子,还请公子莫要赶我们走。”小婉也哽咽着说道。 易承不知道她们为什么会理解成自己要赶她们走,不过既然她们心意已决,自己也不想自找麻烦。 “我并不是要赶你们走。”易承挠了挠头,“只是想问问你们可有何打算,既然你们愿意继续服侍我,那就不提让你们嫁人相夫教子这事了,都别哭了。”易承自讨没趣,这两个小婢女似乎是认定了他这个主人。 听到易承这么说,两名小婢女这才破涕为笑,一人牵着易承的一只胳膊朝自己怀中抱着,胳膊摩挲着轻柔的纱衣,手感无比丝滑,带着几分少女的芬芳,让原本燥热的易承感到一阵躁动... 第70章 初见荀子 从临淄出发,途径莒城、即墨、方塘、庐陵四城,抵达边境历下城时,一行人实在受不了七月的酷热,只能暂停赶路,入城休息。 “这鬼天气..真是太热了...”易承喘着气,听着客栈外知了的嘶鸣,只是坐着不动,额头上都有大滴的汗水滑落。 “公子,冰来了。”小婉端来了一大盆冰水,在燥热的屋子里,水盆中还冒着丝丝白雾。 易承把手插进冰水里,只觉得浑身上下打了一个机灵,冰凉的水接触皮肤的感觉,让他长舒了一口气。 忽然,就听到客栈楼下传来一阵吵嚷声,听不清细节,易承便朝侍立在一旁的小婕吩咐道:“去看看发生了何事。” 小婕道了声喏便走了出去,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辰,这名小侍女才匆匆跑回来。 “回禀公子,楼下乃是一对父子因付不起房钱而和掌柜吵嚷起来。” “哦。”这点小事,易承也没多想,继续沉浸在冰水的清凉中。 可没想到一炷香的时辰都过去了,楼下的吵嚷声非但没有停止,反倒变得更大了。 易承皱了皱眉头,没钱住店,还能吵这么激烈,这人是有什么毛病么。 无奈楼下吵嚷的声音越来越大,隐约能听到是一个男声在大声的说着什么。 易承把手从冰水中抽了出来,用绢布擦了擦之后,便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客栈是历下城一处普通的客栈,此时在客栈的柜台前,易承就看到一名头戴灰布幞巾,衣衫有些破旧的中年男子,正牵着一名孩子正在跟掌柜大声理论着什么。 “当初住店时说好的一月两枚刀币,可你现在却说是要六枚,这又是何道理?”头戴灰布幞巾的中年人大声质问道。 “历下周边的村寨起了疫病,现在全城的客房都是这个价,不给钱,你就别想走出我这个店!”店主人也怒气冲冲地回答道。 “这是何道理?!当日你我既然结下信约,就应该以约定为准,怎能因外物变化而随意改价?!” “你这等措大,我看就是不想给钱是吧,信不信我叫伙计来揍你!”店主拍着桌子嚷嚷道。 “以暴何能止暴,我与你说的是理!”头戴灰布幞巾的中年人涨红着脸,握紧了拳头,眼睛都快从眼珠子里瞪出来了,看的出也是快到情绪失控的边缘。 “好了好了,别吵了,不就是四枚刀币嘛,这钱我出了。”站在楼梯上,目睹了眼前争吵过程的易承出言道,他这么一说,原本争吵的双方也都停下来望向了他。 易承并不是什么善人,只不过他看到那名被牵着的孩子,觉得让这小孩有些可怜,估计他老爹也是真没什么钱付房费,所以便好心垫付。 店掌柜变脸的速度不亚于翻书,他本就是为了赚钱,只要钱给了,谁付的对他来说倒是无所谓。 易承这位财神爷,店掌柜是认识的,光马车就有三辆,随行的仆从多达九人,下榻之后直接垫付了一两金子,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 他既然说了帮忙垫付,那就肯定不会作假。 “既然有贵人帮忙垫付,那小的便不找这措大麻烦了,小的去后院看看,再给贵人家的马匹多喂些马料。”店掌柜也是个有眼力见的,换上一张笑脸朝易承献了两句殷勤就从后堂走了出去。 客栈的大堂里,就只剩下易承与那一对父子。 易承从楼梯上走下来,走到堂中的一张矮几前坐定,给自己面前的碗中倒了一碗茶水,然后对着那名灰布头巾的男子道:“先生不如过来喝碗茶水消消火气。” 灰布幞巾男子听闻,便牵着那名孩子走到易承身旁,躬身施了一礼道:“今日之事,多谢公子出手相助,不知公子贵姓。” “免贵姓李。” “李公子,四钱之恩,他日荀坤必当相报,只是今日荀某还有事在身,就先告辞了。”说罢,便牵着那孩子的手要离开。 “慢着。”易承叫住了他,“你说...你叫什么?” “在下荀坤,不知公子还有何事?”荀坤想了想后继续道:“荀某此次前往临淄,只要到了稷下学宫,自然就有钱了,届时在下会托人把钱给公子送来...” 易承倒吸了口气,“你叫荀坤?那你小时候是不是与庄周,孟轲,一起在稷下学宫就学?” 荀坤愣了一下,随即也有些惊讶道:“正是,此事公子如何知晓?” 得,这世界太小了。 易承一时间感慨万千,出了一趟门,居然把小时候见过的三人全都见了一遍,这可是整整四十年,当年的那些总角孩童,如今都长成了胡子拉碴的大叔,而且连孩子都这么大了。 “这是你儿子?”易承瞅了一眼面前这个一直牵着父亲的手,眨着一双水汪汪眼的孩童问道。 “正是犬子荀况。” 易承原本淡定的心一下子又被钓了起来。 荀况?荀况!这他娘的不是荀子的名字么,原来当年在稷下学宫与孟子庄子一同就学的荀坤竟然是荀子的老爹! 世界太奇妙了,名人的圈子里果然各个都是名人,易承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幸碰到了少年荀子。 “看不出来呀,来来来,别急着走,与我多说两句。”易承热情邀请道。 荀坤想了想,便带着儿子,跪坐到了易承对面,“不知公子是如何知晓荀某自小在稷下学宫就读之事?” “实不相瞒,我乃道门理综之人,与道门理综的孟轲,庄周乃是同门,听他们说起过先生。” “道门理综?!”荀坤脸上也是一脸惊讶,“荀某一直以为,这个门派只剩孟轲与庄周二人,倒是没有想到,居然还有传人。” “嗯。”易承嘿嘿笑了一声,“此次我刚从齐国临淄出来一个月,正要前往楚国,没想到竟有缘遇到先生。” “实乃天意。”荀坤也感慨一声,“我此番刚从赵国回来,在赵国老家得罪了当地的权贵,已无容身之所,只好带着犬子回到齐国,想在齐国另谋生路...” 第71章 主动拜师的荀子 “先生既然是我两位师长的同窗,那便算是在下的同门,同门之谊,理应相帮。这样,我与齐国临淄的墨家巨子有些交情,我休书一封,先生到临淄之后,可以去龙首山找他老人家,定会给先生在临淄找一处居所安顿。”易承沉吟片刻后道。 “这太劳烦了...”荀坤推辞道,不过看他脸上的表情,想必他如今在临淄也确实没有落脚的地方。 “无妨无妨。”易承摆摆手,见小婉小婕两个婢女站在楼上,便朝她俩招招手示意她们下来。 待她们两个走到身旁,易承便朝她们道:“去徐福的房中,让他给这位先生拿十贯钱做盘缠。” “喏。”两名婢子便转身去了后堂。 “这可如何使得。”荀坤一幅如坐针毡的样子,毕竟十两银子,已经算是一笔巨款。“无功怎可受禄,这钱还请公子收回。” “诶,先生若是再与我客气,那就是瞧不起我了。”易承说这话的时候,气场十足,颇有些后世的明学范,让荀坤一时语塞。 “耶耶,为何他这么年轻,却这般有钱有势。”一直被自己老爹牵着手的荀子忽然开口问道。 “这...”荀坤面露难色,吱吱呜呜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子,眼力不错嘛,你想知道我为何有钱有势么?”易承斜着眼睛朝着荀子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为何?”荀子倒是不怕生人,一脸镇定地朝易承问道。 “那是因为我的师门很厉害,能拜入我师门的人,无一不是青史留名的大人物,有钱有势这种小事,自然不在话下。”易承的嗓音带着一股诱惑道。 “是你刚才说的道门理综么?” “哈哈,正是。”易承大笑道。 小荀子又看了眼自己的父亲,转过头对着易承道:“我父亲曾说,他也算是半个道门理综弟子,可我们在赵国过得并不好。” “这个嘛,半个弟子不能算是正式弟子。”易承没想到荀子小小年纪,说话倒是大胆,连他老爹的面子都不给。 “拜入道门理综门下,就能过上好日子了么?”荀子朝易承问道。 “那是自然。” “那我愿意拜你为师。” 荀子说完这话,不仅易承有些发呆,就连荀子他老爹也愣住了。 “怎么,不行么?”荀子皱着眉头道:“我通读六经,读书过目不忘,在赵国贠地素有神童之名,你觉得我不能当你的弟子吗?” “当然可以。”易承惊讶道:“只是我有些好奇,拜师这种大事,一般都比较慎重,你小小年纪,决定是不是会有些草率?” 小荀子摇头道:“不草率,我随耶耶来齐国之前,就想过自己将来要拜的门派,其实也就儒、墨、道三家而已,拜师的目的,也只是为了过上好日子,现在我看到你在齐地边境,出行有车马,随行有仆从,出手阔气,为人侠义,过的正是我想过的好日子,拜你为师,有何草率?” 牛人果然是牛人,跟正常小孩就是不一样,易承想了想自己十岁的时候,见到个陌生人也只敢躲在大人身后,爸妈让喊什么,他就喊什么,而眼前这个十岁的小孩,却已经有了一套自己完整的思想体系,且通过观察分析,不断得出结论。 “你为何要过好日子呢?”易承眯了眯眼睛问道,虽然历史上的荀子似乎不是一个追求物质的人,不过谁知道小时候的荀子究竟有着怎样的想法。 “一个人的眼睛贪图美色,耳朵喜欢好听的音乐,舌头爱好美味。想吃、想玩、好逸恶劳,这都是人的天性,想过好日子就是为了满足这种天性,我也是人,自然也想过上好日子。”小荀子理所应当的说道。 怪不得人家以后是李斯和韩非这两位战国牛人的老师,这小小年纪,能把享受生活说的这么清新脱俗理直气壮的,他还是易承见过的第一个。 “犬子自幼便这般无礼,都是在下疏于管教,冒犯之处,还请公子见谅。”荀子的老爹终于坐不住了,赶忙拉住荀子,一边向易承道歉。 “诶,先生此言差矣,你教出来了一个好儿子啊。”易承面带笑意道:“小小年纪就有自己的独到见解,长大之后前途更是不可限量,不知先生可愿割爱,让他拜入道门理综门下?” “这...”荀坤一脸纠结,他三十得子,妻子五年前因病去世,是他独自把荀子拉扯大,只怪他平日里太过偏爱这孩子,什么道理都与他说,再加上荀子本来就聪慧,所以性格便与普通孩童大不相同。 “此子过于顽劣...” “我不介意。” “此子不喜学习...” “没有关系。” “此子...” “我都接受。” 面对易承这同意三连,荀坤张了张嘴吧,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既然你父亲不反对,你也愿投入我道门理综门下,择日不如撞日,拜师之礼,便现在举办吧。”易承看到徐福跟拿着一个蓝布兜着急忙慌的从后堂跑过来,大声交代道:“徐福,现在速去街上买些束修礼回来。” 看到拼命眨眼睛的易承,徐福喊了句得嘞就冲出了客栈。 不一会,这家伙就抱着一箩筐的束修礼跑了回来。 箩筐里摆着一些芹菜、莲子、红豆、红枣,还有几根风干的肉条。 “既然束修礼已备好,那我便收了这名弟子。”易承接过小婉递过来的一支朱红毛笔,将笔尖在荀子的额头中心点了个红点。 “好,你再给我叩三个头,叫我一声师傅,从今往后,你便入了我道门理综门下。”易承恨不得拜师礼的过程弄的再快一些。 荀子也是头次见这种拜师礼,恭恭敬敬地给易承磕了三个头,然后喊了一声师傅。 “好好好,你刚刚入门,为师也没什么好送给你的,这里有本你师长庄周所着的《南华经》,就作为你入门第一件礼物送给你吧。” 看荀子小心翼翼地接过书,还有跪坐在旁边一脸茫然的荀坤,易承笑的如同一只偷到了鸡的狐狸... 第72章 旅行授课 经过两日的休整,前往楚国的车队又多了两人,正是荀坤父子。 反正荀坤去齐国临淄也只是为了找工作,易承给了他一个更轻松的工作——在去楚国的路上,给义堂的五名弟子授课,主要讲儒家的经典书籍,一个月俸禄十贯钱。 面对易承这种资本家式的砸钱行为,荀坤表达了自己的强烈不满,并且接受了这份工作。 而易承这几日则天天都和荀况待在一起,同吃同睡同乘一辆马车,好不容易把历史上鼎鼎有名的荀子给忽悠到了自己门下,自然要好好培养一番。 “这么说,师傅,我们都活在一个大球上?” “正是,只不过我道门理综习惯把这个大球称为地球。” “地球之外还有很多球?” “是的,有很多球,就比如,太阳是一颗燃烧的大火球,但离我们非常远,我们地球就绕着太阳旋转。” “月亮也是球?” “也是球。” “那为何月亮看上去有时是圆的,有时是弯的?” “这就涉及到太阳、月亮、地球的三颗球的相互投影了,我们看到月亮上的光,实际都是反射太阳的光,而月亮的不同形状,都是因为地球横在了月亮与太阳中间,从而挡住了太阳光,我现在给你做一个模型,你来看看...” ..... 荀子确实聪明,光是过目不忘这一条就已经远超普通孩童,十来岁的年纪,正是构建自己世界观的时候,易承也开始在不经意间向他灌输种种后世思想与知识。 “大球上的人可以站着,可大球下面的人怎么办,他们不会掉下去吗?” “地球有吸引力,可以把咱们看到的一切都吸在上面。”说着,易承就拿起一个木球朝空中一抛,球在空中上升一段又重新落回易承手中,“这个木球为何会回到我手中?” “吸引力?” “正是,地球的太大了,大到所有在这颗球上的人和物都会被这种吸引力吸住。” “尸佼说四方上下曰宇,往古来今曰宙。师傅,你说的宇宙,就是有好多悬浮在空中的大球组成的么?” “这便是我们的宇宙。” “师傅,你说的宇宙让我有些害怕,与父亲说的天圆地方一点也不一样。” “怕啥,我教你的可都是真理。” “可我还是害怕。” “怕的话,吃一碗刨冰就不怕了。” “师傅说的对。” 马车里,易承与荀子慵懒的斜躺在柔软的绒垫上,绒垫外面铺的一层凉席很好的隔绝了热气,而这两人,一人手中捧着一碗刨冰吃的津津有味。 为了免受炙烤之苦,每天赶路都从卯时出发巳时休息,一直到未时之后才会再赶两个时辰的路,尽量避开日头正盛的时候。 尽管这样,不时还得吃上一两碗刨冰才能稍解暑意。 易承喜欢孩子,尽管他自己的生理年龄也不过十七八岁,可他的心理年龄却与老人无异,每当面对那些少年孩童,特别是这些被历史印证过的天才少年,他都很想亲近教导一番,现在的荀子,便得到了他全部的宠溺。 ..... “师傅,那个水池管理吏是不是得了癔症,他为何要一边放水还一边进水?” “你管这么多做什么,老实做题。” ... “师傅,十题我全都答对了,有何奖励?” “再奖励一张试卷。” ... “师傅,今天太热了,看不下去书,您给我讲故事吧。” “嗯,好吧,确实太热了,那就给你讲个西游记的故事吧。”易承略微沉吟,摇动手中的折扇,开口道:“话说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三皇治世,五帝定伦,世界之间,遂分为四大部洲:曰东胜神洲,曰南瞻部洲...” 接下来的三天,易承便不再是一名夫子,而成了一名说书先生。 一开始只有荀子这一个听众,后来小婉小婕也迷上了那只猴子,到最后,连赶车的徐福都竖着耳朵听和尚取经。 好在西游记的故事够长,整整讲了一周,才把易承肚子里那一点关于西游记的存货全部讲完。 “公子,这是婢子听过最有意思的故事。” “公子,原来您讲故事如此有趣~” “师傅,我想把这个故事记下来!留着以后慢慢看!”听完西游记的荀子两眼放光道。 “万万不可!”易承大惊失色,这要是提前一千多年让《西游记》现世,不仅吴承恩老哥的清誉不保,他恐怕也得谢罪。 “为何不可?”荀况有些迷茫,“我记得清清楚楚,保证不删减师傅的故事。” “哎呀,这个故事,嗯,也是师傅从一位友人那听来的,他正打算将此故事编纂成书,若是你先记录,便有损我那友人的声誉。”易承找了个理由搪塞道。 “我不给别人看,只给我自己看。”荀况嬉笑道。 “那也不可。”易承板起了脸,“你若是喜欢这个故事,记在脑海里便是,不过万万不可书于文字,否则——为师日后就不会再给你讲故事了。” 见易承说的义正言辞,小荀子只好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晓。 看荀况有些低落的样子,易承又摸了摸他的脑袋道:“等到了楚国郢都,为师答应给你买些好玩的。” 虽然荀况聪颖早慧,不过还是有少年心性,听闻易承要给他买些好玩的,便又重新兴奋了起来,便开始畅想自己想要的东西。 二人小闹了一会,荀况这才问道:“师傅,您不是在秦国当官么,为何要去楚国?” 易承耸了耸肩,“我是游历各国,不单单去楚国一处。” “哦,那您现在去楚国游历,要做什么?” “游历,自然就是看看风景,拜访名人之类的,顺便找找人。” “那去楚国,您想要拜访谁啊?” “拜访一个叫屈原的家伙。” “他很厉害么?”荀况这个少年人学习现代词汇的能力很强。 “自然是厉害的。”易承想了想《离骚》《九歌》《九章》《天问》这些振聋发聩的名篇,“他开创了一个文学时代呢...” 第73章 寻找魏丑夫 开始进入楚国之后,每过一城,易承便命义堂的五人去打点当地官府,四处张贴寻人启事,所寻之人的名字乃叫魏丑夫。 “师傅,你要寻的这个魏丑夫究竟是何人啊?”荀况一脸不解的问道。 “是个对师傅来说很重要的人。” “为什么重要啊?您认识他么?” “不认识,不过他可以帮我一个很大的忙。” “那他也很厉害吗。” “嗯,算是厉害吧,毕竟能降服住秦国那只母老虎。” “降服母老虎?!” “激动个甚,你还小,这事等你长大了再告诉你...” 一想到秦国朝堂上还有一位如饥似渴的宣太后,易承就觉得需要尽快找到魏丑夫这位仁兄,至少如果能带他回秦国,易承多少能有些安全感。 历史上关于魏丑夫的记载易承所知甚少,只知道这位老兄是秦昭襄王嬴稷从楚国挑选的一名男宠,进献给了宣太后。 太后见此人第一眼便不能自拔,自此晚年一直与这位男宠相伴。 易承觉得如果自己想要摆脱宣太后的纠缠,最好的办法就是提前把这位老兄找出来,然后进献给宣太后,这样既可抽身而退,又可承宣太后一个人情。 为了找魏丑夫,易承不惜花费大价钱,“凡供魏丑夫消息者,赏五两银钱,凡寻至魏丑夫者,赏金三十两。” 易承相信,只要一路上这么散播消息,且有重赏作为鼓励,他这次的楚国之行,应该可以找到魏丑夫这个人。 进入楚国一个月,他们终于到了邓城,从邓城出发,再走十五日便可抵达楚国国都郢都。 徐福照例在城里选了一处客栈,众人便在客栈落脚。 “公子,这一路上咱们可没少花钱,又是打点官府,又是下榻客栈,还四处张贴寻人告示,这才来楚国一个月,咱们就只剩下不到六镒金子了。”待易承在客栈歇脚时,徐福忧心忡忡的向易承禀告道。 旅行在外,果然花钱如流水。 “具体还有多少?” “五镒金子,四十两碎银,还有三百四十三枚铜贝鬼脸钱。”徐福面带愁容,“楚地富庶,在这花钱,比在秦国要高几倍。” 易承点点头,“钱的事你无须担心,也不用太过节省,大不了到郢都之后,咱们按照我当初给墨门的计划书,开一家制冰店,卖些冰块冰饮之类的。” “喏。”徐福拱了拱手,也不多问,便退了出去,这个侍从向来对易承的话言听计从,这也是为什么当初从北大营挑选侍卫时,易承选他的原因——一个听话的侍从可以省去许多烦心事。 “教不了教不了。”徐福前脚刚出去,荀坤又一脸愁容地推开易承的房门走了进来。 “怎么了,荀先生为何愁眉不展?”易承扇着扇子笑着问道。 “这义堂弟子全都是墨门子弟吧。”荀坤一脸无奈。 “哈哈,被先生您看出来了。”易承笑道:“先生给墨门弟子传授传授儒家经典,也可让他们博采众长,长长见识。” 荀坤一脸猪肝色地摆了摆手,“与这五名学生授课,每天光是听这些学生反驳就让老夫夜不能寐。” “这是为何?” “我儒门讲求的是礼,忠,信,求的是亲亲之爱,世间自有等级礼法,不可逾越规矩,可墨门讲求的是兼爱平等,有博爱之称,教这几名弟子,每日听到的都是他们大逆不道,乱法违纲的提问,你叫老夫如何能安寝?”荀坤苦涩地问道。 “荀先生,古人云: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您想想,这五名墨家弟子为何要提问?乃是因为不赞同儒家学说的观点,他们不赞同,那就说明他们的思想不成熟,您作为一名思想成熟的先生,自然有必要通过讲道理,来把这些误入歧途的学子感化,您若是能把这五名墨家弟子调教成儒家弟子,那便是您的大功德...” “可...这是哪位古人所说?...又出自何处?...” ...... 一番唇枪舌战终于把荀坤送走了,易承又命小婉去把义堂的五人叫到自己的房中。 这外出赶路一个半月,义堂的五人如今都晒黑了一圈,进入楚国之后,他们便是易承的手脚,易承指挥,他们做事,倒也涨了不少见识。 “你们五个,随荀先生就读也有一个月了,感觉如何?”易承环顾一圈众人问道。 蔡任看了看其他几人,见没人回答,便开口道:“回禀堂主,荀先生乃是儒家,与我墨门格格不入,在下与堂中几位兄弟皆不认同荀先生的许多观点。” “不认同就对了。”易承肯定道:“我让一名儒家的先生教你们,目的是什么?就是让你们多看多思儒家的那套理论,你们要多思考,多挑毛病,去与先生辩驳,靠着讲道理说服对方,这样才能锻炼你们的口才...” ...... 待义堂的五名弟子全都离开之后,易承刚想躺回床上,就看到自己房间的床下钻出来一个小人儿。 荀况那张稚嫩的脸蛋就出现在易承面前。 “师傅。”荀况嘟囔着嘴道:“你与我耶耶说要劝谏义堂的几位师兄接受儒家之学,可转头又让他们驳斥我耶耶。” “你小子居然跑到我房间里来偷听我讲话。”易承作势要打,荀况慌忙逃开。 “人之初,性本恶,我看师傅就是个大恶人。” “哼,那是你没见过我道门理综的全员恶人,给你灌毒鸡汤,再说,你小小年纪懂个啥,为师这样对他们,是在锻炼他们,锻炼你懂么,不辩论就没有提升,他们都二十多岁了,自己的人生观价值观早已形成,只能通过辩论去思考,不能通过说教去教育。” 不知道荀子有没有听懂,反正愣了半晌之后,他开口问道:“师傅,你说的道门理综全员恶人是什么啊?为何要给人灌毒鸡汤?” “全员恶人啊,便是为师的师兄弟,他们在另外一个世界,在那里,他们各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最喜欢熬毒鸡汤,为师很喜欢和他们待在一起...” 第74章 楚国郢都 荀况很喜欢听易承说后世的那些东西。 从易承口中,他能窥探到一个全新的世界,对于他来说,那正是一个可以满足他许多幻想的新奇世界。 “别胡思乱想,我让你背诵你庄周师长写的《南华经》现在背的如何了?”易承的表情恢复了平日里的严肃。 “那么多文章,这才过去十日,哪能背的完。”荀况小声念叨道。 “你不是过目不忘么,现在给我背一遍内篇的《逍遥游》听听。” 看到易承说的义正言辞,荀况也老老实实地走到易承身旁,略微思索之后,就听到他用稚嫩的声音背诵道:“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易承在后世也见过一些智商较高的孩子,记忆力确实要比普通小孩高一些。 不过跟荀子这种妖孽比起来,后世那些被清华北大保送的天之骄子,也不过如此。 这个家伙是真的过目不忘,这种记忆力实属老天爷赏饭吃。 “...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此大年也。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众人匹之,不亦悲乎?”荀子长舒了一口气,又咽了口唾沫道:“师傅,背完了。” “嗯,还行,不过要继续努力,多读多背,虽然很多东西你现在还理解不了,不过这不妨碍你把这些文章段落放在脑海中,对你日后大有裨益。”易承慈爱地摸了摸荀况的脑袋道:“今日有些晚了,你也回房早些休息吧。” “喏。”荀况点点头,朝易承施了一礼便走了出去。 “得了个天才徒弟...这辈子还有三十年...”易承仰头躺在床,“还能见到韩非和李斯,如果现在改变了荀子的命运,那自然他们两个家伙的命运也改变了...” “都是我道门理综的人了...”易承轻笑一声,这种搅动历史的感觉很不错... ..... 半月后,楚国,郢都。 望着远处熟悉的郢都城门,易承抿了抿嘴,自己竟有种还乡之感,第三世时,他就穿越在这里,用三年时间,锻造百炼精铁,制作马蹄铁,敬献楚肃王,获封工尹,还发明了水磨水车,得食邑三百户。 虽然对于他的时间来说,这一切过去了才不到十多年,可对于现实的世界,已经足足过去了七十多年。 七十年,已经过去了一代人,也就是说在这座城市中他所熟悉的人应该都已经不在人世。 “公子,郢都到了。”车帘外传来了徐福兴奋的声音。 “看到了,继续进城,马车行慢些。” “喏。” 通过了郢都的南城门,记忆中关于这座城的一切都向易承袭来。 在这里,他有过三年零六个月的记忆,在这三年里,他去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郢都北城外的荒山。 大部分时候,他都在这座城市里溜达。 端兰坊街角的王氏米行还在,窗乐巷只剩下张家布庄还认识,席地而坐摆摊的小贩们虽然全都换了模样,可是给他的感觉却依旧熟悉。 这就是楚国的郢都,一个两千三百年前富庶繁荣的城市。 楚国乃天府之国,鱼米之乡尽在其地,丰富的生活物资促进了楚国商业的发达,走在郢都的大街上,鳞次栉比的商铺与沿街叫卖的小贩组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这在战国这个时代,也只有楚国郢都能看到这种盛景。 “师傅,这便是楚国的国都么,这里好繁华啊!”自打进了城,荀况便再没离开马车窗户,一个小小的身躯趴在窗户前,一双眼睛贪婪地望着外面的繁华,似乎想要将面前的一切一次性全都记在自己的脑海中。 “你在邯郸没见过这些么?”易承记得之前与荀坤闲聊,荀家父子之前在赵国的都城邯郸待过,易承没有去过邯郸,不过邯郸贵为一国之都,想必应该也不会比郢都差多少。 “邯郸做买卖的都是些胡人,贩卖的大多都是牲口,很少见到这么多摊贩。”荀况失落地说道:“赵王胡服骑射,邯郸城中不是军卒就是农民,很少见到商贾。” 看样子赵国走的是跟秦国一个路子,重农抑商,讲求耕战,这样国家才得以迅速的武力崛起。 想到这,再看楚国街道上人来人往的繁华景象,易承倒觉得有些莫名的伤感,这样繁荣的国家,最后也终将败给追求武力的秦国。 马车在郢都漫无目的地绕了一圈,易承最终让他们在平康坊的一桩二层小楼前停了下来。 七十年过去了,易承没想到自己当年居住的家还在。 下了马车,看到门廊前正坐着一名老妪。 “阿婆,不知您贵姓啊?”易承走了上去,仔细打量了一眼坐在那老妪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可惜没有任何印象,只能出言问道。 “免贵姓卫,不知贵人有何事?”老妪长着一口没牙的嘴巴,看着易承身后一众马车与随从,略有些畏惧。 “你姓卫?”易承的脸上尽是惊讶,“你是卫夫氏?!” 老妪皱了皱眉,脸上也有些难以置信,“公子认得老婆子我?” 易承的思绪穿过了七十多年前,那时候,他家隔壁的邻居就是卫氏夫妇,夫妇两育有两男一女,最小的女儿当时只有五岁,名曰卫夫氏,那时易承经常去逗这个小女孩。 却没想到时光如梭,只是十年不见,当年天真活泼的女童,已经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妪。 “敢问这幢楼上住的常家人可还在?” 老妪的目光呆滞了一下,过了半晌才说道:“你说的是四十年前的那个常家吧...” 易承点了点头。 “那家人挺惨的,就一个独子,好像才不到二十岁,忽然就暴毙了,自那之后,常家夫妇便整日以泪洗面,后来又过了十多年,就把这幢宅子卖了,再后来便离开了郢都,去了哪里,老婆子就不知道了...” 老妪接下来絮絮叨叨的话易承没有再听进去,只是抬起头看着这个自己曾经生活过三年的小楼,一时间感慨万千... 第75章 屈原! 在郢都安顿下来之后,易承便命众人出去打听三闾大夫屈原的行踪。 很快就得到了消息,这位昔日的楚国贵族屈原先生,已经被楚怀王贬谪到汉北去了。 易承命义堂的五人在郢都继续寻找魏丑夫,顺便准备售冰事宜,自己则带着荀况,两名婢女和两名护卫前往汉北寻找屈原。 汉北,乃楚国汉江以北,邓城以西,与上庸一样,是楚国在西北边境的前哨之地。 沿途返回的日子很无趣,加上天气炎热,连一向喜欢说话的荀况都不再喋喋不休,只是慵懒地躺在马车里,享受着小婕努力扇动扇子给他带来的丝丝微风。 “师傅,你为何要去找这个屈原啊,他也能帮您的忙吗?”荀况躺在马车的左边一角,朝着正在看书的易承问道。 “嗯,为师找他倒是没什么理由,他也帮不上为师什么忙。”易承低头翻着书,从郢都的书摊,他买到了几本纸质书籍,虽然用的纸张很劣质,但这些书在原本历史上是绝不可能出现,因为他的蝴蝶翅膀,这个世界上开始出现纸质书籍,所以他也打算看看这些最早出现的纸质书籍究竟写的都是些什么。 “既然没有理由,他也帮不上忙,那为何还要去找他?” “嗯。”易承抬起头,稍稍思索道:“他是一位牛人,博闻强识不输于你,而且忠君爱国,文采飞扬,他所作的一篇《天问》被誉为是‘千古万古至奇之作’,足以傲立世人,所以为师打算去拜访拜访他。” “哇,听师傅您这么说,我倒是想要读一读什么文章能被誉为‘千古万古至奇之作’,师傅你看过他写的《天问》么?”荀况一下子来了兴趣。 “这...”易承忽然有些不确定,这个时候的屈原有没有写出天问这篇文章,“为师也是道听途说,算不得数,去见见他本人确认一番是不是真如书本上所言那般有才华...” ... 自从易承与荀况说了屈原的光辉成就之后,这个小徒弟便惦记上了屈原,想要见这位牛人的心情比易承还迫切。 易承问他为何对屈原这么感兴趣,这个小徒弟居然说是英雄相惜,让易承不经摇头苦笑,荀况学他说现代词汇越来越频繁,看样子以后要少说一些现代词汇,免得把这个神童教成这个世界的异类,那就大事不妙了。 其实原本历史上的荀子似乎从未与屈原有过交集,而因为他的出现,这两人现在却似乎能碰撞出一些火花,易承也不知道这对他们两人来说,究竟意味什么。 汉北很大,马车又行了半月,易承等人才疲惫不堪的抵达汉北城,在汉北城的县尹府,易承求见了县尹,并且说明了受命请见屈原之后,县尹告诉易承,屈原现如今就在城北二十里外的刘庄村务农。 留下了十两银子告谢一番后,易承等人便继续乘马车前往二十里外的刘庄村。 这个时代的农村与后世的区别不大,鸡犬相闻,阡陌交通,低矮的黄泥茅草房,便是构成这个时代的农家村庄。 出城十里外,到处都是阡陌小道,马车已经不能继续前行,易承等人只好下车徒步前行。 一路上又问了不少人,这才在下午时分找到刘庄村。 走进这个村子,就看到两个七八岁还光着腚的孩童正背着两篓子牛粪在追着一条野狗,扑面而来的农户气息让易承完全不能把这种地方与史书中那个白衣飘飘,浪漫高雅的屈原联系在一起。 “敢问老人家,您可知道屈原在哪?”在村口,易承看到一名老汉正扛着锄头朝村外走,赶忙上前询问。 “屈原?你是说屈平吧?”老汉上下打量了一眼易承的穿着,小心地问道。 “正是屈平,字灵均的那位。” “在村东头的河边杵衣服呢。”老汉留下一句话,就头也不回地扛着锄头朝村外继续走去。 “多谢。”易承告别了老汉,便一路朝村子的东头走去,村子不大,很快易承就看到了村东头的那条小河,河宽不到半丈,水质清冽,却看不到有人在此浣洗衣物。 “梆!”“梆!”“梆!”从不远处的水岸边传来一阵敲打的声音,易承赶忙带着荀子和一众仆从朝声音的地方寻去。 发出声音的地方是一处凹地,凹地处有几层小石阶,正好靠在河边,一个身穿灰色曲裾窄衣的中年男子正蹲在石阶处,一手持棒槌,一手扶着一些衣物,在那里一下又一下的敲打。 他低着头,易承站在高处看不清他的模样,只好朝他喊道:“敢问先生可是楚国的三闾大夫屈原?” 正在敲打衣物的男子停住了手中的动作,缓缓抬头看向站在高处的易承等人。 这是一个长相颇为俊美的男子,修剪的十分精致的胡须,还有摆正的银色头冠,显示出他与路上那些乡野匹夫不同的气质,尽管脸上有许多汗,可他的头发仍梳的一丝不苟。 “在下早已不是什么三闾大夫,只是楚国一普通庶人而已,汝等又是何人?” “在下乃道门理综的弟子李长安,尝闻先生才学无双,特地不远千里从齐国前来请教。”易承拱了拱手道。 “呵,无甚好请教的,在下才疏学浅,何德何能担才学无双四字,公子还是请回吧。”男子说完,又重新挥动手中的棒槌,继续敲打起泡在水中的那些衣物。 “我师父说你所作《天问》乃是千古万古至奇之作,你能给我看看这篇文章吗?”站在易承身旁的荀况忍不住开口说道。 易承刚想阻止荀况,就见到屈原浑身一震,然后缓缓从台阶上站了起来,转过头一脸迷惑地朝荀况说道:“汝怎知吾正在写的《天问》一篇?” “我师父说的。” “汝师父又是何人?” “这就是我师父啊~”荀况拉住易承的手使劲地摇了摇,“道门理综的现任门主!是吧,师傅。” “道门理综...”屈原默念了一遍,然后有些不确定地问道:“那个孟轲与庄周两人所在的门派?” 第76章 《天问》的诞生 易承等人跟着屈原回到了他在刘庄村的家中。 那是一处破旧的黄泥小院,两间茅草屋,一条黄狗,便是屈原现在的家当。 推开木门走进屋中,就看到小小的一间茅屋中,到处都摆满了书籍,墙角书架上摆放着满满一排纸质书籍,书架边上的柜子里还堆叠着几十卷简牍,靠着床榻边有一个精致的鎏金檀木箱,显示出主人曾经高贵的身份。 在房间门口仅有的一张木桌案上,散乱的铺着一些涂画着奇怪图案的纸张,还有几只墨迹未干的毛笔,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墨香味,易承看了一眼,发现那些纸张上似乎画的全都是地图。 “吾被贬谪至此穷困之地,无甚长物,更无茶水招待。”屈原在茅草屋摇了摇头,而后朝易承与荀况略带歉意的说道。 “无妨无妨。”易承摆手示意没事,“先生贵为楚国勋胄,虽被贬谪,也不至于这般窘困,为何在此乡居箪食瓢饮,连个下人都没有?” 屈原听到易承这么说,又一次仔细地打量了易承一眼,这才淡淡道:“是吾自愿不要那些随从的。” “这是何故?” 屈原拿起桌案上的几张地图,叹了口气:“眼见楚国山河将破,吾便日不能思,夜不能寐,只愿无人打扰,独自在此偏远之地静思一番。” “先生可想明白了?” 屈原苦笑,“如何能明白?这世间安能以皓皓之白,蒙世俗尘埃,楚国已病入膏肓,再不用一剂猛药,恐怕百年之内,楚将亡矣,可奸佞当道,吾也徒呼奈何啊!” 不愧是后世公认的爱国主义者,这位老兄就差把‘一心为楚’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先生,这些图都是什么啊?”荀子看着桌案上那一张张画满纸张的图案,好奇地问道。 “这些,都是吾所绘制的地图。”屈原看了一眼那些图纸轻声道。 “可否让在下看看?”易承很好奇屈原亲手绘制的地图究竟是个什么样。 “这些地图有些也不甚准确,只是吾闲来无事用来推测楚国边地时局所绘,公子若是想看,大可随意。” 易承拿起两张屈原绘制的地图,地图画的确实有些粗糙,一看就是随手画的大致比例,可这些地图上屈原标注的种种位置,人口,重镇,战略却非常详细,可见绘制这些地图,也是花了不少心思。 易承看到一张汉中郡的地图,在地图的西侧商於之地,上面写了一些秦占的字样,“先生如何看秦国袭取武关外的商於之地?” “哎...”听到易承问这个问题,屈原重重地叹息一声道:“张仪之贼,用六里之地欺骗吾王商於六百里国土,吾王伐秦,三战而败,商於乃是迫不得已割给秦国,商於一失,黔中郡与巫郡皆有危矣。” 对于屈原的这个判断,易承表示很赞同,从后来秦国‘武关会盟’之后的一系列操作来看,商於的失守,让楚国陷入了全面防守的被动局面。 “秦国由北至南,在丹、汉、江三水之地对楚皆有地缘之势,利用商於之地,便可觊觎我上庸汉北,如果秦国全力扼守汉水一道,南阳一处,兵力薄弱,黔中郡和巫郡无兵可出,则我楚国西侧只得门户大开。”屈原闭上了眼睛,像他这种聪明人,推测局势的思路相当清晰,可也正因为看的太清楚,所以才会感到相当痛苦。 正所谓聪明人也有聪明人的痛苦,屈原的痛苦,大多都是来自他那双聪慧的眼睛。 “这便是先生写的那篇《天问》么?”荀况从案几上拿起一张雪白的长绢纸,同其他那些黄纸不同,白色的丝绢上写满了文字,看上去颇为高贵。 “正是吾苦闷之时所作。”屈原追忆道,“吾前几日梦见楚先王庙及公卿祠堂,图画天地山川神灵,琦伟谲诡,及古圣贤之行事。周流罢倦,休息其下,醒来之后,只觉不吐不快,遂呵而成书。” 听闻这是屈原说自己做梦梦到祖宗祠堂,醒来之后一口气写完的作品,荀况便迫不及待地拿起那张绢帛,一字一顿的小声念了起来。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冥昭瞢闇,谁能极之? ...... 吾告堵敖,以不长。 何试上自予,忠名弥彰?” 一千多字的文章念下来,不仅荀况沉默了,连易承也沉默了。 《天问》一篇中一百七二个问题,涉及了宇宙生成、自然变化、神话故事、历史传说、社会现实等天地万物、古往今来各种问题。 能如此流畅洒脱喷涌而出的,也只有这一篇文章而已。 纵使穿越千年,诗篇文字所展现出人精神思维的火花依然跳跃闪烁,这注定是一篇划破历史天空的伟大着作,易承没想到自己竟然有幸能亲眼看到这篇着作诞生,并且在原作者的面前听到有人将这一名篇朗诵了一遍。 “汝小小年纪,竟识得吾所写的全文,倒是博闻强识。”听完荀况念完,屈原也不由得称赞了一句。 “嘿嘿,我师傅说我跟一样聪明,日后我也一定能写出如此名篇。”荀况与屈原这二人倒是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对话有何不妥。 不过显然这两位历史名人商业互吹的场景已经成为易承心中的名场面。 “父亲!父亲!” 正当屋中的三人还沉浸在天问一文的恣意幻想里时,院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呼喊声。 “是吾儿承元的声音。”屈原念叨着,然后便推开门走了出去,易承与荀况也急忙跟了出去。 原本空旷的黄泥小院中现在竟显得有些拥挤,不仅易承的两名女婢一名护卫在这,还有一帮刚从外面进来的人。 为首的是一名身穿紫色衣裳,头戴玉冠,略显的有些瘦弱的年轻人,他的脸色苍白,颧骨稍高,容貌与屈原有着三分相似。 “父亲!大王的赦令下来了!特准您重回郢都,任中郎士!”年轻人对着屈原高声说道。 “大王...他终于让我回去了么...”屈原口中念念有词,眼眶也有些湿润... 第77章 四个魏丑夫 屈原居然有儿子,还不止一个,回郢都的路上,易承得知他有四个儿子,一个女儿。 “先生的子嗣现在都在朝堂上担任职务?” “正是,两个任谒者,一个任咸尹,一个任宫厩尹,小女则待字闺中。” 自打从和屈原接触,易承就发现了这位老兄的一个特点,那就是这家伙对人很少设防,即便是与易承初次相识,交谈时能仍感受到他的真切,拳拳之心一览无遗。 这种感觉,易承以前只在孙膑身上感受到过。 不知是后世带来的印象加成还是确实与屈原聊天比较投机,易承很喜欢和这个有些淳朴的中年人说话。 屈原学识渊博,为人却没有架子,说话诚恳,可对于自己所坚持的却毫不松口,这也许正是一个国家脊梁人物该有的品质。 不过很可惜这种品质却不适合政治。 易承也总算明白为何屈原推行的美政在楚国只是昙花一现了,政治家需要诚实,但是政客却不需要。 想要在多方矛盾中进行平衡,情商才是解决矛盾的关键。 可惜面前的这个中年人心中明白,却不会那么做,这也注定了他这一次再回郢也是没有什么结果。 易承隐约记得屈原在历史上被召回郢都两次,然后两次都只在国都待了很短暂的时间,就又被贬谪。 这世上不是容不下说实话的人,而是容不下那些敢直言说实话的人。 吐槽宠妃郑袖,吐槽上大夫勒尚,吐槽朝堂上所有的奸佞,屈原清楚的知道楚国朝堂上的乌烟瘴气。 他希望大王能够支持他,将这些奸佞彻底清扫,可他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楚怀王也身在体制内,楚王再大,也需要众士大夫,众士兵的支持,而美政改革,就是革了众多世袭士大夫的命,这种改革在没有良好的基础的情况下,几乎没有任何改革成功的可能。 屈原虽然能洞悉楚国的危机,深知世袭带来的衰落,秦国的虎视眈眈,还有朝堂上的误国奸佞,可归根结底他还只是一个战国人,眼界很难跳出自身的时代局限。 “先生此去朝堂,可有何打算?”抵达郢都之后,易承小心地向屈原问道。 “吾打算再次劝谏大王,楚国必须立刻推行美政,如此才能挽回倾覆之忧!”屈原信誓旦旦的说道。 易承拍了拍脑袋,而后拱拱手,只是说了句:“那就祝先生说服大王早日施行美政了。” “多谢吉言,若是公子不介意,这段时间若是忙完,吾想引荐公子面见怀王。”屈原神采奕奕的说道,这个爱国者对于建设自己的国家似乎有着一股子超乎寻常的热情。 “多谢先生引荐。”易承笑着,就带着荀况与屈原分别。 在郢都城北的一处客栈中,易承见到了一个多月未见的义堂五人,他们一见易承回来,各个也都激动万分,蔡任兴奋地向易承汇报了他们这一个月的成果,包括与荀坤辩论,制冰售卖,寻找魏丑夫等事。 “什么?一下子来了四个魏丑夫?!”易承差点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正是,这四人,最远的一人是从即墨城赶来,近的有从邓地庐陵等地而来。”蔡任有些骄傲的说道:“我与义堂的几人确认过,这四人确实都叫做魏丑夫。” 易承觉得有些荒唐,魏丑夫这个名字,名字中带个丑字,这一般很少有人会这样取名字,他本以为全楚国只有一个魏丑夫,可是没想到,一次性居然来了四个。 四个人怎么处理?难道要将四个魏丑夫全都献给宣太后?让她老人家挑选一个自己最喜欢的魏丑夫为他转身? “现在他们人呢?”易承觉得有些头大。 “都已经在客栈安排住下了。”蔡任看到易承的表情似乎不太对劲,也收了收心神。 “哎,四个?这怎选...”易承烦躁的念叨了一句,然后道:“去,把他们都唤来,我见见。” “喏。”看到堂主心情不佳,蔡任赶忙去后院招来那四个叫魏丑夫的家伙来见易承。 在客栈的厅堂中,易承就看到了四个名叫魏丑夫的家伙。 这一看,竟把易承看乐了。 四名魏丑夫,一名是位黝黑老汉,一看就是标准的农户,年龄恐怕比宣太后还大一倍,一名是位大腹便便的胖子,年纪看上去也有三四十岁,还有一名是为瘦高的中年人,看他穿着一身破旧的文衫,到是像个乡间的穷酸先生。 只有一个少年看上去白白净净的比较顺眼。 易承几乎不用做判断,就确定了这个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的少年人,就是宣太后日后的男宠魏丑夫。 “这个年轻人是我要找的魏丑夫,他人都不是,给其余人等一人给十两银子,打发他们回去吧。”易承大手一挥,就做了决定。 十两银子对那三名假魏丑夫也算是笔巨款,不枉他们赶了这么远的路,各个都感恩戴德的跟着蔡任去领钱了。 易承走到这名十六七岁的少年跟前,仔细打量了他一番,这个少年穿着一身白色粗布衣衣衫,他似乎有些畏惧,不敢与易承对视。 “你叫魏丑夫?” “回大人的话,小人正是。”魏丑夫的声音有些糯糯的,竟像是个女孩。 “无需这番客气,我且问你,你家住何处?” “楚国邓城。” “你家中还有何人?” “小人自小便是孤儿,家中无人。” “你在邓地做何为生啊?” “小人在邓地做伶人为生。” 原来是个封建朝代的演员,生的一副白白净净的好皮囊,怪不得宣太后会迷上他。 “我愿许你二十两金子,作为随我周游列国的报酬,而你来做我的随从,你可愿意?”易承看着魏丑夫的脸问道。 易承看到魏丑夫咽了一大口口水,然后抬起头,猛地点头。 易承没有告诉这位兄弟自己打算把他献给宣太后当男宠的事,只是说让他做随从,这种好事,易承觉得几乎没人会拒绝。 然而只要上了贼船,魏丑夫这种无权无势的伶人还不是任人揉捏... 第78章 解决饥荒的努力 入了九月,稻子熟了,金色的麦田在微风中浮动起一阵阵麦浪,万里晴空,高挂的日头下,辛勤的农人们,不顾额头上的汗水,手持镰刀,弯着腰在稻田里收割着泛着金黄的稻子。 “已经三日了,今日乃收稻的最后一天,农桑乃国之根本,见此丰年,犹感心中快慰啊。”屈原同易承一起走在这片稻田的田埂上,望着稻田里星星点点收获稻子的农人感慨道。 易承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远处那些被太阳晒的黝黑,粗衣褴褛的农人辛苦地一刀刀割着稻子,觉得这些两千多年的农民有些可怜。 人类从采集文明过渡到农耕文明之后,便被水稻小麦这些植物彻底奴役,勤劳的为侍弄这些植物而辛苦一生。 而且这种辛苦还是建立在产量极低,付出极大的基础上。 一亩稻田,辛辛苦苦小半年,只能产出不到四石的粮食,而且种植期间还需要防止野兽偷食,时常除草,浇水施肥,最后亲自收割。 如此辛劳,产出却不及后世的五分之一。 “我曾在道门理综的古籍上看过一册高产之稻的消息,据说是翻过楚国岭南的烟瘴之地后,再往南走,便会看到一种名曰双季稻的稻种,此稻种一年可两熟,每亩可产五石以上的粮食,若是能寻得此种,在楚国推广,不出数年,楚国的国力也可翻上一倍。” “哦?此言当真?”屈原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易承点点头,“只是因为地域偏远,至今尚无人去探明,先生明日觐见大王,若大王不接受先生的美政,先生不如建议大王组建一支探险远征军,前往岭南以南,寻找这种一年两熟的双季稻,若是寻得,对楚国也是一件大功德。” “嗯。”屈原若有所思道,“只是仅凭一人之言,大王恐怕不会同意...” “我这里有一份道门理综古籍中的地图,地图上标注了双季稻所在的大致位置,先生可以拿去让大王验证,若是真的如地图所言,那么这张地图对楚国也大有裨益。”说罢,易承便从袖袍中掏出一张画在羊皮上的地图。 屈原接过地图,看了一眼,便被上面所画的图案所吸引。 这是一张极为简单的地图,楚国以南几乎没有任何标注,只写着百越,众多部落等文字,但是关于地理的形状却画的很细节,一些地方还有些小字标注。 在最南处的两端,还分别画了两个海岛,一个写着琉球岛,一个写着海南岛。 “远征军不必穿越雨林,只需沿着海岸,一直走到琉球岛所在之地,便应该可以在此岛附近找到双季稻...” ... 寻找双季稻这个建议,是易承在仔细思考之后做出的一个决定。 在中原的这片土地上,瘟疫、战争、饥荒,这三样问题还会无休止的持续两千三百年,在这两千三百年中,究竟会因为这三样问题死掉多少人,易承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会亲身经历这两千三百年。 为了自己的未来考虑,易承觉得自己必须为早点解决这三样问题而做出些努力。 瘟疫这个问题,连科技如此发达的后世都尚未解决,易承也不打算在两千四百年前就开始努力提升民众的医学素养。 好在这个时代人与人接触的机会远小于后世,只要一地发生瘟疫,便会直接封城封村,传染源会全都死在城中村中,最终从源头上消灭瘟疫。 战争就不用说了,后世也没完全解决,想要在这个野蛮的时代终结战争也是天方夜谭。 所以,易承只能为解决饥荒而努力。 解决饥荒最直接的手段就是引用高产作物,可惜南美洲的玉米土豆以现在的造船技术想都不想要,目前唯一能从自然环境下找到的天然高产作物也就是岭南以南的占城稻。 这种作物直到宋朝才引入中原,从下自上的引发了宋朝的人口剧增,商业繁荣。 不过既然易承现在出现在这个世界上,那肯定不会等到宋朝才去寻找这种高产作为,现如今正是楚国国力强盛之时,怂恿楚怀王派出远征军去寻找良种,已经是他眼下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若是真能寻得此等良种,我楚国百姓便再也不用簸糠麸而食秕稗了...”屈原看着农田里挥洒着汗水的农人们有些希翼地说道。 ‘是啊,若是真能找到占城稻,我也算是为了全人类的福祉做贡献了...’易承的心中也暗暗道。 中午又在屈原府上蹭了一顿饭,虽然屈原一副郁郁不得志的样子,可他四个儿子在楚国却混的都很好。 之前易承还有些无法理解,家境富裕,儿孙争气,完全一副人生赢家的屈原为何会因为国都被人攻破就去投河自杀。 一个人究竟得爱国爱到什么程度,才会愿意抛妻弃子去用自己的生命去祭奠自己的国家? 可是多日与屈原相处下来,易承才知道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坚持,每个人也都有每个人的信念,趋利避害虽然是人之常情,可为了心中理想,总有人愿意付出自己生命。 屈原正是这种人。 刚直不阿,坚定信仰的他,有着自己的一套价值观,当国家毁灭,那便是他信仰的终结,哀莫大于心死之下,投沉汨罗江也是一件很自然的事。 这种自然不是看到后世那些纪念屈原的文章就能理解的。 而是与活生生的屈原相处之后,才能在他身上感受到的那种拳拳爱国之心,他以楚国为荣,以楚国为家,他无时无刻不想着这个国家,可惜最后他却只能亲眼看到这个国家在他的眼前毁灭。 “先生,若是明日大王既不打算采用先生的美政,也不愿派人前往岭南去寻双季稻,先生打算如何?”吃完了午膳,屈原去厅堂外送易承时,忽然听到易承这么问他。 见易承脸色认真,屈原不假思索道:“若是大王不愿意采纳,吾愿以死谏之...” 第79章 第二代墨家巨子的陨落 义堂在郢都的售冰事业比易承想象的还要红火。 蔡任按照易承当初计划书的交代,领着义堂四人在郢都各大达官贵人们常去的酒楼销售冰块。 在夏日里吃上一碗刨冰一夜之间风靡全城。 不用说没听过,就算是一日不吃,也会遭到身边富庶贵族们嗤笑。 易承给一碗刨冰的定价是三两银子,当初制定这个价格时,他是参考了楚国的酒楼庖厨给的菜价。 对于这个高到离谱的价格,蔡任一开始还有些恐慌,谁会为了一碗加了些水果的冰块而花费如此重金。 可等到售冰开始之后,他才知道自己错了,对于那些富有的楚国贵族,别说三两银子,就是三十两银子,也有许多人愿意一尝首鲜... “堂主,昨日又售出了一百二十份刨冰,已经全都兑换成了金子,经过这半月多的销售,咱们现在已经存了十三镒金子,还有近百两的散银。” “嗯。”易承随意地翻看着这半个月秦玥氏做的账本,“还行,我打算离开楚国了,收拾一下,再把三镒金子兑换成一些散银和铜钱,方便路上使用。” “现在就要回去么?”蔡任有些愣神。 “嗯,我的事都已经忙完,该回去了。”易承看着蔡任一副发呆的模样,轻笑一声道:“怎么,舍不得走?” 蔡任回过神来,赶忙摇摇头:“属下不敢。” “不用这么拘谨,有什么想说的就尽管直说,无需在乎我的身份。” “属下只是觉得再多售冰半月,还可再赚些盘缠...”蔡任小声地说道。 易承从案几前站起身,走到了颔首低眉的蔡任身旁,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此次让你们五个在楚国售冰,也是为了让你们提升提升心境,开阔一下视野,这世上赚钱之法千千万万,只要掌握着核心科技,便大可不必愁钱之事,这一点,汝等要切记。” 蔡任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易承也没指望这些古人能够理解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这种现代观点,不过这次售冰,确实让他们几人对后世商业运作的方式有了一个总体的了解。 “对了,堂主,楚国的燕曲楼愿意出三十镒金子的高价购买制冰秘方,燕曲楼的楼主还想邀请堂主明日前去一叙。”蔡任像是想起什么,向易承汇报道。 “三十镒金子就像买咱们的秘方。”易承揉了揉鼻子,“想都别想。” 在郢都又呆了七日,处理了最后一批事情。 易承特地前往屈原府上告别,屈原面见怀王的过程很不顺利,怀王不仅没有采纳他施行美政的建议,而且派人去寻找双季稻的事也百般推辞,最后屈原竭力劝谏,楚怀王这才勉强同意派遣一支五百人的军队,沿着易承贡献的那张地图所描绘的海岸,前往琉球岛寻找双季稻。 “哎,公子为何不在楚国多待些时日,大王近日抱恙,吾也不好引荐,等到大王痊愈,吾便可引荐公子在我楚国为官...”屈原拉着易承的手,有些伤感地说道。 “我在齐国还有些亲眷需要回去照看,日后若是再有机会前往楚国,定要与先生再痛饮一番,至于引荐一事,小子闲云野鹤惯了,为官倒是有些不习惯,日后有缘再说吧。”易承打着哈哈道。 “也好...人各有志。”屈原洒脱地笑了笑,“吾也知汝在齐国的住处,若是他日出使齐国,也定会去拜访公子。” “哈哈哈,小子随时恭迎先生到来,那就日后再会!” “再会!” 从屈原府上出来,易承便带着义堂众堂众、荀氏父子、魏丑夫、还有随行的仆从乘上马车直奔齐国。 九月的天气已经稍显凉爽,除了午时休息以外,全天都尚可赶路,于是仅用了一个半月车队便重新抵达了齐国临淄。 马车才驶到龙首峰山下,便有墨门弟子前来迎接。 “来人可是义堂堂主李长安?” “正是。” “巨子病危,还请堂主速去面见。” “什么?禽滑厘病危?”易承还没从长途跋涉重回故地的感慨中回过神,就被禽滑厘病危这个消息震的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在易承的印象中,虽然禽滑厘的身体看起来有些衰老,可精神头一直很不错,易承从未想过,他会这么快病危。 当易承火急火燎的赶到龙首山后山的溶洞门口时,便见到许犯站在一颗槐树下,正一脸愁容的跟几个大夫模样的医者说些什么。 “滑厘兄如何了?”易承也不管什么见礼,上前急迫地朝许犯问道。 “原来是李堂主,您可算是回来了,我派人去楚国寻您,可却都没有消息传回,巨子的病几位医者都说毫无办法,巨子恐怕时日无多...”许犯一脸痛惜的说道。 “我去看看。”易承说罢就冲进了溶洞。 这一片幽寂的溶洞中,挂满了燃烧的火把,在一片被照亮的床榻前,易承看到了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的禽滑厘。 “滑厘兄!”易承握着禽滑厘的手,他这次出发去楚国仅仅不到半年,可禽滑厘却变得像是根本不认识一样。 躺在床上的他,口角歪斜,半边脸还流着口水,见易承来了,他想要挣扎坐起来,可半边身体似乎是不能动一般,手臂也抬不起来。 易承几乎一瞬间就知道禽滑厘患上的是什么病,这些症状,明显的心脑血管类疾病。 可是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这种对于老年人无比残酷的病症,几乎等于无解。 “文...文兄弟来了...我还以为...现..现不到你了...”禽滑厘口齿不清的说道。 “我回来了晚了。”易承有些不忍,握住禽滑厘的手道:“滑厘兄,早知如此,我就不去楚国了...” 禽滑厘努力地摇晃着脑袋,“我感觉...我快死了...头好痛...胸好闷...” 易承赶忙帮他仰坐起来轻轻拍着他的背,禽滑厘长舒了口气,紧皱的眉头稍微舒展,显得缓解了一些。 易承抿着嘴唇,坚定道:“滑厘兄,有我在...你会好起来的。” 禽滑厘布满血丝的眼睛似乎重新寻找到了焦距,他将目光停留在易承的脸上,一只手紧紧握住易承的手道:“我的身体...我自己知晓,只求你一件事,日后,替我中兴墨门....” 第80章 痴情钟无艳 半月后,清晨。 龙首山下起了绵绵细雨,天色阴沉,浓云下的山谷都模糊在淅沥沥的小雨中。 在溶洞病床上挣扎了半个月的禽滑厘也在这天清晨彻底的结束了被病痛折磨的生命。 他走的并不安详,临死前因为疼痛,他还把床上的床单硬生生的撕扯开,痛呼一声,便再没了声息,在这个连麻沸散都没有的时代,面对他的病情,易承这个后世人也没什么办法。 禽滑厘有过两个儿子,一个早夭,一个死于江湖仇杀,所以晚年之时,膝下无子,也无人照料,在他临死前的半个月,易承一直尽心尽力的在他的床头照顾他。 因为半身不遂的原因,禽滑厘的大小便都已失禁,易承于是每日都给禽滑厘更换两遍床褥,让他尽量舒服一些。 这半个月,他与这位老友感怀当年年轻时的种种经历,也算是送了他最后一程。 “巨子已死,准备后事吧。”易承从溶洞中走出来,看到撑着油碧伞,一早赶过来探望禽滑厘的许犯说道。 许犯张了张嘴巴,最后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默默走进了溶洞,过了半晌又走了出来。 “巨子他老人家,可还交代什么么...”对于易承这个义堂堂主,许犯还是颇为敬重,禽滑厘曾经和他说过,易承在墨门的地位很高,让他以长辈之礼待之。 许犯也是听闻易承有驻容之术,身怀道门理综的种种不传之秘,对于这个奇人,他也从未失过礼数。 “巨子昨晚最后一次交代,他死之后,你便是第三任墨家巨子,其他各堂的堂主无需变动,他的葬礼要一切从简,就把他尸骨埋在墨翟墓与墨子祁墓旁便可...”易承的声音有些低沉。 随着禽滑厘的逝去,他还有种一个时代也随着他一同离去的恍惚感。 “在下知道了,李堂主节哀...” 禽滑厘的葬礼虽然人数众多,可举办的却很低调,入殓、吊唁、出殡、落葬,如同一个普通百姓的离世,他的尸骨便被埋在了龙首山后山上。 原本后山的坟冢只有两座,现在又添了一座新坟。 易承找来石匠,给三座坟墓都做了新的墓碑,又把三座坟墓都修缮了一番。 “巨子,子祁,滑厘兄,你们现在可以团聚了。”易承坐在三座新坟前,摆上了一个火盆,火盆中烧着许多黄纸。 远处是连绵青山,近处只有他一人面对三座小小的坟茔,这世上再无人知晓这三座坟下埋藏的故事。 “在那边不要节省,缺什么就托梦...”易承正自言自语着,就感到身后似乎有人接近,转头看去,就看到一名身穿白色双绣缎裳,头戴珍珠碧玉步摇,脸上蒙着一层白纱,身后跟着两名青衣侍女的女人正缓缓从山道上走过来。 待这名女人走近了,易承这才透过白纱看清楚这个女人的脸,她看上去并不年轻,至少有四十岁左右的样子,脸盘宽大,额头下凹,双眼深陷显得有些丑陋。 “不知...”易承刚开口询问,就听到这个女人用清朗的声音打断他道:“你是道门理综的李长安?” 易承眉头微皱,站起身行了一礼道:“正是,不知夫人是何人?来墨门后山所为何事?” 那女子似乎对易承的话丝毫不以为意,她转头看了看易承身后的三座坟墓,最后把目光盯在了禽滑厘的墓碑上。 “我听闻滑厘去世前的半个月,都是你在照顾。”女子的声音似乎有些伤感,“他可对你提起过他的女人?” 易承本来对这个女人无视他的问话有些不满,可当他听到这个女人直呼禽滑厘为滑厘,又询问他的女人,便又重新打量了一眼这个女子,想了想说道:“巨子生前只提起过他已于十七年前亡故的亡妻,除此之外似乎没有提起过其他女子...” “他就...从来没提过我的名字么。”女子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 这难道是禽滑厘的情人?易承感觉一头两个大,竭力去回忆禽滑厘在最后的半个月有没有提到过自己的艳史,可惜易承仔细回忆了一遍,也不记得禽滑厘跟他说过这种事。 “不知夫人姓甚名谁?”易承还是打算先问清楚再看看。 “钟无艳。”女子惜字如金地抛出这个三个字。 嘶...易承感觉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好使,钟无艳的名字他是知道的,这位名列中国四大丑女之首的奇女子。 这尊大神四年前被齐宣王封为王后他也是知道的,不过他万万不知道这个女子似乎同禽滑厘还有联系。 “倒是从未听巨子提起过夫人的名字。”易承坦诚道。 “哎...他至死也没有想起过我。”钟无艳一边喃喃自语,一边走上前来,伸出手轻轻地抚摸了禽滑厘的墓碑,眼中隐约有泪光闪动。 “不知夫人与巨子是何关系?为何会在意巨子会不会提及。”易承壮着胆子小声问道。 “什么关系...哼...”钟无艳轻哼一声,“他与我是命中注定的夫妻。” 这个时代的女性,保守而又克制,一万个女子中,也不一定有一个能说出这种话,然而钟无艳不愧是位奇女子,果然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夫人说您与巨子二人是夫妻,为何在下从未听巨子说过...”易承不免好奇地问道。 “他当然不会说,过往之事,不提也罢。”钟无艳长长的吐息了一口气,便朝易承道:“虽然他从未承认过我是他的妻子,不过我对他的情谊,此生都不会改变。” 这钟无艳还是个痴情女子?易承只觉得无比好奇。 “夫人既然自称为巨子之妻,可为何又被宣王立为王后?” 钟无艳冷笑一声道:“难道被立为王后,就有夫妻之实了么?我的姿色,比得了大王后宫中的哪一位美人?若不是为了还师弟的人情,我怎会入齐国的朝堂。” 易承有些迷糊,看起来这个钟无艳被齐宣王立为往后并不是因为她的姿色,反倒看上去像是一场算计好的阴谋。 “不知夫人的师弟是谁?” “张仪。” 第81章 张家的死间:张仪 远处的青山中传来一阵子规的啼鸣,鸟鸣声在山谷中回荡,让原本空寂的后山多了几分空灵之意。 “原来是张仪啊,他的假死之计确实不错,只是没想到他还另有计划。”易承盯着钟无艳的眼睛缓缓说道。 钟无艳先是沉默了半晌,随后皱起了眉头道,“你怎知他是假死?” 果然,易承心中一凛。 根据易承所知道的情报,张仪七年前就已经死在了魏国,死法和死亡时间都与他在后世所知道的差不多,连续三世的快速重生,让他脱离了这个世界三十多年,而张仪也正是在那三十多年中崭露头角,纵横捭阖。 后来第九世重生,在秦国边疆的北大营听说张仪这个鬼谷弟子已经在魏国死掉的消息,他也没什么想法,只是稍微有点可惜没有同这位历史名人见上一面。 不过刚才听闻钟无艳提到张仪这个名字,易承便长了一个心眼。 既然商鞅都可以在他的安排下假死,那么张仪这个人也很有可能是假死而已,而且最关键的是,见识过那个长寿的张家之后,易承对张这个姓氏非常敏感。 张仪,便是他非常怀疑的一个对象。 张家族长张天启说过,张家派出了四十六人前往七国布局,并且想要扶持秦国为大。 张仪的所作所为,简直完美符合张天启当初所说的话,易承完全有理由相信,张仪就是张家人,而且是张家派出的一名死间。 果然,刚才只是开口一诈,就从钟无艳口中套出了张仪没有死这个重大情报。 “我道门理综虽然人丁不兴,可对于这天下局势,却是颇为了解。”易承挺了挺腰板,冷峻道。 这个时候只有尽量装一装,才能多套出更多情报。 钟无艳的脸色变了几变,最后凄然地笑了一声道:“我曾听师弟说过,道门理综有本典籍说百年天下之事,并盛赞能着此书者,其才能不亚于鬼谷子之下,如今看来,你这道门理综确实能人颇多。” 听钟无艳说着没有营养的奉承话,易承心中反倒更加小心,面前的这个女人究竟知道多少东西? 从她称呼张仪为师弟来看,这个女人也是鬼谷一门,鬼谷门中,向来没有草包。 她进入齐国朝堂乃是四年前的事,同历史上记载的一样,这个女人孤身前往皇宫劝谏齐宣王,陈述齐国危难四点,为齐宣王采纳,立为王后。于是拆渐台、罢女乐、退谄谀,进直言,选兵马,实府库,成为齐国百姓津津乐道的王后。 但是现在得知她进入齐国朝堂是张仪安排的计划之后,那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她不是什么拯救齐国的国母,而是一名打入齐国的间谍。 既然她是为了还张仪的人情才进入的齐国,那她就不可能对齐国安什么好心。 “哦,对了,巨子临终前,说给我留了一封信,让我在他离世之后三个月再打开,此信尚未启封,兴许那封信中,会提到夫人。”易承忽然想到什么,赶忙开口道。 这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看起来并不傻,想要直接套话难度太大,不过从她对禽滑厘如此依依不舍的态度来看,这很有可能是她的软肋。 “哦?竟有此事。”钟无艳原本有些无神的眼睛一下恢复了清明。“此信在哪?现可打开?” 易承有些为难道:“巨子叮嘱过,只准他逝世三月之后才能打开,现在巨子刚刚故去不到十日,贸然启封,恐怕不好。” “我乃是他妻子,如何不能看他的遗书?”钟无艳有些悲怆。 “夫人说您是巨子之妻,可巨子临终前的半月,我倒是从未见您来探望过他老人家。”易承带着怀疑的口吻说道。 在禽滑厘最后卧病在床的这段时间,他确实没见过这个女人,也从未听禽滑厘提起过。 钟无艳望着眼远处的青山,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而后轻轻叹息道:“自从入了齐国后宫,我已经有四年未曾与他相见了...”语气中竟有种说不出来的悲伤。 “他曾经劝过我,让我放手,他与我是不可能的...可我...就是放不下...如今他先走了...我就感觉这心啊...有一处...空了...”钟无艳自顾自的说着,一边抚摸着禽滑厘的墓碑,一边眼泪就哗哗的流了下来。 她的泪水太多,以至于原本遮在面庞上的白纱都被浸湿。 睁着眼睛,无声的能流下这么多眼泪,易承完全能感受到,面前这个女子是动了真情。 “哎......我当年第一次遇见他时,他正好去云梦山拜谒师尊,并且告知师尊孙膑已将庞涓在马陵杀死,并且想让师尊将数典忘祖的庞涓从师门弟子中除名,不过师尊没有答应...我记得那时我才十六岁,只是看他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 钟无艳自言自语地说着,像是和易承说,又像是在和坟茔中的那个人说。 “我那时向他诉说倾慕,可他却笑着说我还是个稚童...他是比我大,可那又怎样...他说他有妻室...那又如何... 这么多年,我一直为他守身如玉,只希望他能多看我一眼,知道有个人一直在等他... 可他就跟一个木头一样,总是为了他的墨家,一心想着中兴他的墨门... 不过我就是喜欢他那副认真的样子... 那一次徐州相王,魏国做了一个局,当时要杀掉滑厘,情况十分危急...我在其中斡旋,答应欠下一个人情,最后动用了张仪的势力,这才保全他的性命... 可这些...他都不知道... 现在...永远也不知道了...” 钟无艳说到这,再也忍不住悲痛,抱住禽滑厘的墓碑放声痛哭,空旷的山谷中,只能听到一夫人哀恸的悲鸣。 看着钟无艳哭的这般凄楚,易承也觉得有些沉重。 从这些只言片语中,易承可以想象到这个女人和禽滑厘的感情,只是单相思而已。 禽滑厘从未想耽误她,所以一向洁身自好,可这个女人,却为了他,默默付出着自己的一切... 第82章 张家的布局 钟无艳抽泣了半晌之后,缓缓恢复了平静。 “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在他临终前送他一程。”她呆呆地望着远处的青山,“不过这辈子的遗憾太多了,就这样吧。” 她从禽滑厘的墓碑前缓缓松开双手。 易承感觉到,这个女人似乎一下子就重新回到原本那副清冷的样子。 “苏秦之死,是你做的吧。” 钟无艳转过头,用她那原本哭的有些发红的眼睛盯着易承,一字一句的问道。 易承一愣。 “苏秦之死关在下何事?” 钟无艳的眼神在易承身上来回扫视了几眼,最后停在易承的面庞上。 “你这般年轻,城府倒是颇深。” “夫人说笑了。” 钟无艳淡淡的笑了笑,“是不是你做的现在都无甚关系了,我素与苏秦不合,如今他罪有应得,我还应该谢谢你才是。” “小子听不懂夫人在说什么。” “虽然你道门理综有些势力,不过我还是要劝你一句,不要再去妄图调查张仪了,虽然我们都是鬼谷之人,可张仪背后的势力,庞大到你无法想象,若是还想在这世上多活些日子,就安安稳稳的过你的日子便可。” 听钟无艳说完这段话,易承也沉默了下来。 这是他第一次在张家之外感受到张家势力带给他的威胁。 “不知夫人和张仪又是何关系?”易承岔开话题笑着问道。 “我?”钟无艳又望了眼远处的青山,“我,只不过是他手上的一枚棋子而已...” ...... 钟无艳走了,带着她的那两名婢女,坐上了一辆停在不远处装饰豪华的碧油香车,扬长而去。 她走时,只交代一句,三个月后,她会回来看禽滑厘留下来的那封信,让易承好生保管。 易承一个人晃荡着下了山,回到山下的小院里时,看到荀况正坐在院子里跟着他老爹学着编藤篓,父子俩笑的很欢快。 “师傅!您回来了。”小荀子见易承站在院门外,咯咯笑道。 “嗯,回来了。” “今日耶耶教我编了背篓,您看,这是我一早上编的。”荀况递过来一个小小的丑陋的藤条编织的背篓。 “不错,才学了半日便能自己编制了。” “李公子,在下已经给义堂的五位堂众授课两月,自觉已经再教不了什么,特打算向公子辞行。”荀坤这时候走上来,朝易承施了一礼道。 “嗯,接下来有何打算?” “在下想要去稷下学宫。” “嗯,稷下学宫那边可需要我安排?”易承和蔼地看着荀坤,爱屋及乌,荀况现在是他的徒弟,对这个徒弟的老爹,易承也是多有照顾。 “在下已去稷下学宫拜访过,现在的稷下宫主乃是宋钘,正是当年我与庄周孟轲的先生,他答应给我等安排一处宅子,供我父子栖身,还同意在下去稷下学宫的儒门教书。” “如此甚好。” “这些时日承蒙公子照顾,现在还住在墨门之中,多有叨扰,实在惭愧。” “荀先生见外了。”易承温柔的摸了摸荀子的小脑袋朝着荀坤摆手示意无妨。 “那你们打算何时动身搬过去?”易承淡淡的问道。 “明日便打算动身,特向公子通禀一声。” “嗯,我让徐福给你们安排明日的车马。” “多谢公子...” ... 是夜,月明星稀。 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易承披上了一件大氅,转身去了墨门夫子楼的高台上。 十月的凉风吹散了天上的云彩,月光如水洒在这片山谷中,像是给山谷铺上了一层清冷的白霜。 看着有些暗淡的星空,易承谈了口气,这个世界上,具有伟大或者邪恶情操的人虽然只是少数,可历史却往往都是由这些人来创造。 更多的人不过是碌碌庸庸,经历出生,成长,交配,繁衍,然后逐渐衰老,度过平淡的一生。 原本易承也只是这些普通人群中的一员。 可上苍将他丢到了两千四百年前的世界,给了他一个无限循环的倒计时,就让他无法继续这么普通下去。 不管他是主动还是被动,他都能看到这个时代很多人看不到的东西,他所接触所认识的圈子也早已远超同时代的人。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能窥探到那个中国历史上最大的秘密。 张家,这个神秘的家族,看似在平静的战国之下,实际上已经开始伸出了一双无形的大手,在幕后操作一切。 原本在历史上纪录已死的张仪,其实是假死,原本深受齐国百姓爱戴的国母钟无艳,其实是一名间谍,这还只是易承看到的冰山一角,无法想象,在这座冰山下面,究竟还藏着多少阴谋。 可以预见,对于一个长寿的家族来说,他们安排计划绝不会像普通家族那样短见。 从第八世附生在张家张月琢的记忆来看,张家人对于一个计划,往往都是以百年为单位进行谋算。 自从白起登上历史舞台,秦国就是一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在战国七雄中大杀四方,极少败绩,而总实力远超秦国的其他六国,却纷纷作壁上观,一一被秦国蚕食吞并。 这本是历史记载。 可现在易承联想到张天启当初在张家对他们那些月字辈孩童说过打算扶持秦国为大的话,再参考张仪,钟无艳这些棋子的安排。 一个令人恐惧的真相便浮出水面。 战国后期秦国的一家独大,不仅仅是秦国自身的发展,还有着一股强大势力在背后推波助澜。 六国之中,恐怕都已经有了张家安排的棋子,而且这些棋子的地位恐怕都不会太低,启动这些棋子,便将六国纷纷孤立,然后将其逐一击破。 如同扶持周王朝建立一般,再扶持一个秦王朝。 恐怖的算计! 易承从怀中抽出一封信,这是禽滑厘临终时留下的一封信,让他三个月之后再打开。 不过现在易承不打算再遵守这个诺言了。 轻轻将信上的火漆撕开,易承就取出了那张发黄的信纸。 ‘孟文兄顷接大示,如见故人。别世三月,某有三事未曾告知吾兄,现此相告.....’ 第83章 科技树的尝试 禽滑厘的那封遗书并没有像易承想象的那样透露更多的秘密。 反倒都是一些他个人的私事。 第一件事就是交代了他与钟无艳的关系,在信中,禽滑厘表明自己有负钟无艳,一生对她有愧,因此生前不想提及这段往事,不过他并不后悔,只求易承日后有机会可以照顾这个可怜的女子一二。 第二件事则是他已经命人偷偷雕刻了一套《墨子》的雕版,现在已经过去三个月,雕版应该已经完成,希望易承可以继承他的遗志,将《墨子》一书印刷成册,然后刊行天下,确立齐国墨门的正统之位。 第三件事,也是为什么这封信需要三月之后才开启,乃是因为齐国的孟尝君田文,曾给禽滑厘一个诺言,那便是他若是身死,三个月之后,便会把将龙首山下的三十里土地送给他的后人,此乃君子之约,三月已满,禽滑厘请易承以他后人的身份,前去田府索要这三十里土地,这样一部分墨门弟子日后便可以不用住在后山,而是可以住在山下了。 “老哥,你真是为墨门操了一辈子心啊。”易承苦笑着收起了信封。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本来易承只是把这种事当成一个笑话,可在禽滑厘身上,他真的感受到了有些人一辈子所坚持的事业,确实可以达到这种境界。 纵看禽滑厘的一生,虽然这位老哥没有多高的天赋,可对于墨家一门真的做到了殚精竭虑,一生兢兢业业,至死不渝。 当年的易承不理解墨翟为什么会选择禽滑厘这个傻大个担任墨家的第二任巨子,可现在看来,墨子的识人之能还是要比他高上一截。 禽滑厘担任第二任巨子期间,墨家不但壮大了许多,而且还稳定的发展出了一个根据地。 “还有三个月...”易承又抬头看了眼明亮的月亮默默道。 接下来的三个月,易承便整日待在龙首山上写写画画,没事就是喝喝茶,教教书,调教调教义堂的五名弟子,日子过得倒也潇洒快活。 义堂的五人也早都适应了易承各种奇怪的使唤。 今日易承命他们找工匠做了一套简陋的磁力发电装置,导线用的全都是金线,两块大磁石充当两极,用手摇动便可以产生电能。 可惜这个时代连个灯泡都没有,发的电毫无作用,易承也只是实验了一下,便将这一个超越这个时代近两千年科技水平的东西束之高阁。 因为在楚国售冰赚了不少银钱,所以易承也有钱整日在家中捣鼓各种实验。 其中关于火药的实验是他众多实验中最重视的一个。 只要把火药这个科技树点上,易承觉得不仅仅是战国,就算是三国,他都可能会对整个世界产生重大影响。 可惜理想很美好,现实却很骨感。 什么一硫二硝三木炭,说起来是这样,可实际操作起来根本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简单。 对于这种火药混合物,易承只能做到保证爆炸,可杀伤力根本没法保证。 “砰” “咳咳咳。”易承灰头土脸的从房间中走出来,他明明都在院中插了一根铁棍,没事就消消身上的静电,可不知道为什么还会静电起火,直接引发了一场小型的爆炸。 “太危险了。”易承自言自语道。“这要是量大了,还不得直接被炸死,必须从小型试验过渡。” “师傅!您在做何事?”刚刚走进院子的荀况看到满脸黑灰的易承惊呼道。 “你怎么来了,哦,今天该给你授课了。”易承挠了挠头,实验兴致上来,他都把该给荀况授课这事给忘记了。 荀况现在同他老爹一起住在了稷下学宫,每三天会来龙首山一次,接受易承的授课。 毕竟怎么说他都是道门理综的弟子,以后忽悠韩非和李斯还全靠他呢,易承对这个小弟子也是极为宠溺。 “这几日为师在研究一种威力巨大的东西,其名曰火药,你可知是何物?”易承笑眯眯的说道。 “徒儿不知。”荀况忽闪着一双大眼睛问道。 “哈哈,此乃我道门理综的机密,待你加冠之后,为师再教授于你...” ..... 当秋风变成了寒风,绿叶变成了枯叶,清晨渐渐起了白霜,直到山下河水结冰的时候,三月之期便到了。 易承坐着马车,披着一身厚厚的大氅来到了临淄的田府。 对于田府的这位孟尝君田文,易承也算多少了解一些,此人是齐威王田因齐之孙,靖郭君田婴之子,齐宣王田辟疆之侄,因封袭其父爵于薛,又称薛公,号孟尝君。 这位仁兄的事迹在齐国流传的并不多,易承只知道前几年他曾在秦国为相,后来因言获罪,想要逃跑,幸亏养的门客中有会鸡鸣狗盗之徒才从秦国逃了回来。 不过从秦国回来之后,他被封为大公,豢养门客超过七百人,在齐国的临淄素有豪名。 在后世,这个人还有一个称号,战国四公子之一。 易承在禽滑厘的心中知道这个人对墨门很友好,与禽滑厘的私交也不错,当年他从秦国出逃之时,禽滑厘还帮了他一个忙,为此,他才与禽滑厘定下君子之约。 田府很大,易承跟着一名小厮穿过了十几幢巨大的房舍,便来到了田家的会客厅,田文一身黑黄相间的长袍,头戴玉冠,他的胡子修的很有个性,胡尖被梳成了弯的,有种后世喜剧演员的感觉。 “郎君乃是禽滑厘的后人?”待易承跪坐好,田文便朗声问道。 “正是。” “我看到你的拜帖上说,禽滑厘已经离世三月,你是来找我兑现君子之约的?” “正是。” “当年我从秦国出逃,是禽滑厘帮我拿到了通关文书,此份恩情此生不敢相望,龙首山所在的邺地乃是我的封地,现在,我允诺你山下三十里内的土地。” 易承没想到这个田文还挺守诺,原本他还以为对方会不情不愿之类的,没想到对方会一口答应,看样子战国四公子不愧公子之名,还是挺爱惜自己的羽毛。 在顺利交接完山下三十里土地后,自此,易承在齐国墨门已经做完了他该做的事,下一步就是动身准备返回秦国... 第84章 狼群袭击 阴沉的天空中飘着蒲绒飞雪,白雪皑皑的草原上,一人一马正疾驰而过,只在雪原上留下深深的一行脚印。 “驾!”白起的马鞭重重抽打在马臀上,方才他看见了两匹白狼在远处的雪原上注视着他,这令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连续半月的大雪,已经成了白灾,他此次冒雪从北大营出发,正是为了去提醒南营的兄弟,北边已经发现了大规模的狼群,让他们注意防狼。 可是没想到,只是出营十里,就看到了两匹头狼,这让白起的心中有些发沉。 “嗷呜~”在他不远处的山包上,传来了一声悠远的狼啸,随即,在草原周围,也响起了狼啸声,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让白起的心情越发沉重。 就在马匹穿过一个雪坡之后,白起赫然发现,在雪坡下已经埋伏了四匹灰狼,看这些灰狼的肚子干瘪,眼神发绿,显然已经饿到了极限,他们的目标,正是要将白起一人一马填入腹中。 “畜生!”白起大喝一声,手中的长戟已然舞动起来,对着其中一匹朝他扑过来的灰狼就是一剂斜挑,锋利的长戟一瞬间便划破了那名灰狼的肚子,那匹灰狼只是嗷呜一声,就倒在雪坡上,殷红的鲜血夹杂着肠胃脏器铺洒了一地。 虽然这一手震慑了其他三匹狼,可这三匹狼却没有要退的意思,它们废了老大力气才从侧面包过来,即便是用命,也要拖住白起,让身后的狼群可以将他包围。 马已经有些受惊了,看到三匹狼在前面拦路,脚下不自觉的放慢了脚步。 白起暗道不好,一旦马匹跑不出去包围,那么将会有无数饿狼将会在他身后组成包围,到时就是大罗神仙也走不了。 白起从小腿脚腕处抽出一把绑在腿上的匕首,狠狠的插在马屁股上,这种绑腿匕首还是当初易承告诉白起的,没想到今日能派上用场。 枣红马臀上吃痛,仰头嘶鸣一声,便朝前夺路狂奔。 三匹灰狼看到枣红马朝它们冲过去,不退反攻,三只很有默契的一起咧着大嘴就朝马匹扑了过来。 白起手中的长戟在半空中砍在一匹狼的后背上,可入手的感觉就如同棍棒敲打在了一团水上,那匹狼只是跌落在地,却没有被长戟杀掉。 其他两匹狼已经扑到了枣红马身上,一匹咬住马脖子,一匹斜扑在马背上。 白起左手持戟,腾出右手从马臀上拽出匕首,一下便刺入了趴在马背上那只狼的眼睛,然后狠狠一搅,那只狼便绵软无力的从马上跌落,被马蹄狠狠的踩上一觉,便如破布娃娃一般被甩在后面的地上。 唯一的一匹攻击马脖子的狼身手倒是不错,虽然被高速冲击了一下,可它锋利的爪子还是抓住了马身的侧边,斜着头就要撕咬马的喉管。 白起杀完第二匹狼之后,电光火石间,就将短匕换了一手,然后插入到那批斜趴在马身上的灰狼腹中。 灰狼呜咽一声也从马上跌落下去,连带着那把匕首也丢失了。 “驾!”白起使劲挥舞起马鞭,这个时候乃是保命的时候,再慢上那么一点点,就是葬身狼腹的下场,此处距离南营还有最多十里地,一旦能够抵达南营,才算是彻底安全。 可是刚冲出去一段路,白起的心便瞬间如坠冰窖。 在前面的山坡上,十几匹灰白色野狼喘着白气站在了山坡上,白起调转马头,在东边的山坡上也是一样。 回头看看,在身后较远的地方,也有无数绿油油的眼睛。 事到如今,白起居然镇定了下来。 他不再夹紧马肚,反倒是开始放松自己。 易承同他说过,野狼是很灵性的一种动物,它们敬畏强者,而白起自认为同这些畜生相比,手持长戟的他,可以在狼中称王。 枣红马依旧向前狂奔,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它也只能有向前狂奔这一条路可选。 而在前面,等着它的,是十几匹饿狼。 最先是一匹狼扑了上来,白起用同方才同样的一招用长戟划开了它的肚子,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 白起的长戟在空中舞动的虎虎生风,父亲曾经告诉过他,在战场上,无数个方向都有可能会有敌人,要尽可能的做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样才能在战场上活下来。 现在,白起面对面前的狼群,便有着这种感受。 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狼群不要命的冲了上来,即便是被杀掉的灰狼的内脏和血还在冒着热气,可依旧不能阻止它们疯狂的扑上来。 白起终于被从马上扑了下来。 他一个后翻滚,卸掉了从马上被扑下来的力道,手中的长戟却丝毫没有停顿,继续扫挑刺连,每一次出手,都能快准狠的带走一匹野狼的性命。 可枣红马显然也不行了,它的浑身上下几乎没有好的皮肉,还有几匹狼正趴在它的身上啃咬着。 正当白起还在厮杀时,这匹可怜的马儿便轰的一声倒下。 白起已经不管那么多,一人一戟,武成了一道风,和他接触到的野狼几乎进不了身便会被他杀死。 白起越杀越远,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匹狼,只觉得自己边杀边走,走了快有近百步。 可面前的狼群却还没有退散,似乎是后面的主力狼群围上来了。 不过死掉的狼至少有二三十匹,白起觉得,按照自己的体力,再杀个几十只,可能就会脱力而亡,而至少这些畜生,想要杀死他之前,还需要付出血的代价。 白起从没想过自己会死在这里,他一直以为自己会死在战场上,他还记得自己与易承的约定,可惜已经大半年没有见过自己的这位兄弟,心中还有些想念。 白起不知道易承什么时候回来,如果他知道自己死在了狼口中,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白起的脑海中闪过了许许多多奇怪的想法,不过当他用长戟杀死了一只朝他扑过来的灰狼之后,远处忽然传来了一声凄厉的狼啸声.... 第85章 再回秦国 从齐国临淄到秦国边境,易承的车队整整行驶了两月有余,寒冬腊月,行路艰难比起夏日来有过之而不及。 每当这个时候,易承就无比怀念后世的公共交通。 好在今年的冬季是个暖冬,一路上都没有遇上大雪,只是没过脚踝的小雪并不影响车队赶路。 此次从临淄返回秦国,易承准备了小半个月,安排好孟尝君田文赠给墨家的三十里土地,又与许犯商议了一番墨门未来的发展计划,最后给荀况安排了半年的课业,这才动身启程。 此次返秦,易承购置了六辆新马车,大包小包的带了一堆东西,不仅有从楚国购置的各种蔬果稻种,还有宋国的白璧,鲁国的书画等等。 这些东西都是他准备送给秦国朝堂上那些大人物的礼物。 白璧送给穰侯,书画送给樗里疾,种子献给秦昭襄王,至于宣太后,易承觉得一个魏丑夫足矣。 自从将魏丑夫收为仆从之后,除了荀况这个真传弟子,易承教的最多的,便是年仅十六岁的魏丑夫。 《两性心理学》《pua心理学》《如何讨富婆欢心》《不想努力了》等着作一通轰炸,易承觉得现在的这位魏丑夫要比原本历史上的那位在思想宽度上看的更宽阔。 易承曾经问过魏丑夫,他可愿意成为宣太后的男宠,这位十六岁的少年在得知宣太后的权势之后,毫不犹豫的表达了同意。 对于一个在楚国底层生活过的伶人来说,攀龙附凤对于他来讲再正常不过。 “公子,若是有朝一日在秦国若我不再受宠,那我会死么?”魏丑夫坐在马车中,一边伸手烤着暖炉,一边向坐在他对面,裹的严严实实的易承问道。 不受宠会死?原本历史上宣太后可是钦点你作为殉葬品跟她陪葬,易承心中暗暗腹议,不过嘴上却安慰道:“你大可放心,我既然千里迢迢将你从楚国带回来,又把你献给宣太后,我俩便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我定会保你安全,这你大可放心。” 十六岁的少年,还是有些年轻,心性不稳,听到易承许诺,便点点头不再继续问话。 古人重诺,只要是有身份的人说出来的话,那就是出言即誓言。 同这些古人比起来,易承觉得自己多少有些惭愧,虽然他也算是守信,可一个现代人对守信的定义跟这些古人对守信的定义完全不是一回事。 古人是说十件做十件,而易承觉得现代人随口说的事,说十件做五件都算是很守信了。 过了函谷关,又行了三日的路程,车队距离北大营的营寨便只剩下了五十多里,只是天气阴沉的厉害,很快,突入其来的大雪就打乱了车队前行的计划。 大雪纷纷扬扬的下了三天,地面上的积雪厚的能没过大腿。 车队艰难的向前又行驶了二十里路,这才赶到了隶属秦国边军北大营的南营。 在南营,易承亮出了自己乃是秦国十三级中更爵位之后,立马受到了礼遇,南营的最高长官也不过是个十级左庶长,能遇到寻访外国的十三级中更,在以往乃是全营的大事。 “中更大人,大雪封路,道路已经走不了了,下官已经给大人和车队暂时安排了住处,南营乃是小营,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大人海涵。” 南营的左庶长是个三十来岁身材魁梧的汉子,右脸颊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只要看上一眼,就知道这种人都是用实力,一颗人头一颗人头砍出来的爵位。 “我知道了,既然大雪封路,那就暂住于此,叨扰之处,还请将军莫要嫌弃才好。” “不敢不敢。”听到易承如此客气,刀疤汉子还有些惊诧,看易承这种年纪轻轻位列高级爵位的人,整个秦国也没有几个,不是世子王孙,就是立过大功,这种人都是眼高于顶之辈,能如此客气的说话,简直令刀疤汉子受宠若惊。 车队停在了南营,易承让蔡任带着义堂的五人给车上的礼物分门别类,自己则继续给魏丑夫教学。 历史上魏丑夫是在什么时候被秦昭襄王送给宣太后的易承不知道,不过易承知道肯定不会像现在这么早。 因为自己的横插一脚原本的历史进程发生了错乱,对于宣太后能不能喜欢这个年轻的魏丑夫,其实易承心里也没多少底。 万一魏丑夫缺少了一些经历导致宣太后对他没有感觉,易承还准备了其他几个方案,弃车保帅,金蝉脱壳等等。 这个时代,只有多想多做,才能更安全的活着。 傍晚之后,易承吃了两条肉干,又喝了一碗白菜汤,对付了一顿晚膳,听说外面的雪稍稍小了些,便忽然心血来潮想去营寨外看看雪原。 “中更大人,这大雪连下了近十日,已经酿成白灾,外面有雪窟与狼,贸然出去恐怕危险,下官还是建议大人就在营寨大门口看看雪景便可。”左庶长出言建议道。 “善。”易承也从善如流,打算站在营寨门口的了望台上欣赏欣赏雪原。 只披了一件大氅,易承就带着魏丑夫和徐福章义等人来到营寨南门的大门口,几人上了了望台,眺望着被白雪覆盖的雪原。 此时天色已经接近傍晚,阴沉的天空飘着蒲绒飞雪,看着一望无际的雪原,即便在北大营生活过了四年,易承也没见过这种大雪。 “公子,您看远处那是不是有个人啊?”正当易承还在欣赏雪景时,身后的魏丑夫忽然开口说道。 “哪呢?”易承的目光顺着魏丑夫所指的方向,便看到在很远处的山包上,似乎确实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踉跄着一步步走着,手中好似还拿着一根长戟。 “真是个人啊!速去看看究竟是谁。”易承跑下了了望台,喊上刀疤左庶长,就朝营门方向跑了过去。 手持长戟的男子走着走着似乎坚持不住了,先是单膝跪地,用手强撑着长戟,可惜最后还是倒在了雪地中。 易承带着几人气喘吁吁地跑到这名倒在雪中的男子身旁,刀疤左庶长赶忙将这个人从雪中扶起来。 当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庞时,易承感觉有些眩晕。 “白起?!” 第86章 白起副堂主 南营,营中木屋。 屋子中央摆着两盆火盆,火盆中的干木柴正在旺盛的燃烧着,这是南营里最好的一间营房,屋顶上加了一层通风烟囱,一般都是用来招待贵客,外面虽是大雪纷飞,可木屋中却是温暖如春。 “你醒了。” “嗯。” “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小命不保?” “嗯...” “真不知道是命运的安排还是历史的巧合,历史上你也是这样差点死在雪地里吗?若不是我去救你,还会有别人救你?” 白起挣扎着从床上坐正了身子,看着跪坐在床榻边上正在朝丝绢上涂抹药膏的易承,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着说道:“我不是在做梦吧?真的是你么,长安?” “是我,我刚从齐国回来,遇上大雪封路,只好暂居南营,没想到在雪地里居然看到了你,我就奇怪了,历史上你也这样倒在雪地里吗,如果不是我发现了你,你岂不是就要挂了?” “嘿嘿,虽然不知道长安你在说什么,可每次听到你说这种话的时候,我总觉得欢喜。” “你差点死掉。”易承重重的说道,“趴下,我给你背上的伤口换药。” 白起听闻,顺从的转过头,趴在了床上。 仅仅半年多不见,白起的身材更加雄健,虽然不像后世健美先生的身材那般精致,可一身隐藏在古铜色肌肤下的肌肉还是有棱有角。 不过现在,易承却欣赏不来他的这尊躯体。 原因无他,伤口太多了而已,他浑身上下,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伤口,清洗之后一道道如同婴儿的小嘴一般,看上去都让人觉得瘆得慌。 那些伤口几乎全都是狼爪撕扯的爪痕,在后腰部还有六道较长的伤口,足足有三指长,包裹伤口的白布上,现在还能看到殷红的血迹。 除了大伤口,小伤口更是不计其数,光是背上,就至少有三十多处,更不用说大腿胳膊之类了。 “你这是掉进狼窝里了么?”易承一边给白起后背上换药,一边问道。 “嗯,被狼群包围了。” “你小子也是福大命大,多少只狼啊?” “不晓得,恐怕有上百只吧。” 易承手上的动作一顿,然后吸了口气,又继续给白起包扎伤口,心中暗暗提醒自己,面前这个家伙是挑战人类极限的选手,完全不能用普通人的眼光去揣测。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把那些狼全都杀光了?” 白起摇摇头,“现在想想,是那只狼王救了我一命。” “哦?为何?” 白起想了想道,“我杀了几十匹狼后,已有些力竭,是那匹头狼不愿再损失公狼,而后嚎叫一声,就再未有狼继续与我厮杀,所以是它救我一命,不过可惜了我那匹良驹,却葬身狼腹。” “恐怕也是你的那匹马也救了你一命吧,要不是狼王看到有马肉吃,恐怕也不会轻易放过你。” 白起想了想,赞同道:“确实如此,兴许见有所斩获,这才想要止损,不过那些畜生生性凶狠残暴,不但会大肆偷食边境百姓家的牲畜,而且现在白灾已成,更是会吃人,我打算等雪停了,便率一队人去将这些畜生全部剿灭干净。” 在白起的世界观中,这个世界上,对付违反他意志的最好办法就是剿灭抹杀。 对人如此,对狼更是如此。 “你可省省吧,就你这一身的伤口,没个十天半个月的,根本恢复不过来。”易承奚落道。 “嘿嘿,我这身体恢复的快。”白起等到易承给自己的后腰上换好药,又翻了个身坐了起来,神情有些激动道:“对了,长安,半年不见,你可知道,我现在是何爵位?” “是何爵位?” “我现在位列七级爵公大夫!” “哦。” “你不惊讶么?我比你五级爵的大夫还要高两级。” 看着白起一脸骄傲的样子,易承的嘴角微微翘起,当初与他分别时,自己确实还只是个五级爵的大夫,可是自从去了一趟咸阳,向大王献上新式炼铁法之后,自己的爵位就跟坐火箭似的连跳了八级。 “上次在信中忘记告诉你了,我现在是秦国十三级爵中更,你见了我,还要喊上一句中更大人。” “这怎么可能。”白起听完易承的话,先是一愣,随即皱起了眉头道:“这大半年,秦国的对外征战,北大营全都参加了,作为新兵营也都参战了三次,攻韩信崚,攻魏陈留,还有最近一次随庶长奂伐楚,执水之畔,斩首二万,此三次之战,我在战场上共剿首一十二级,这才从三级爵簪袅升至七级爵公大夫,你不是说你出国游历么,怎会有战功升到如此之高的爵位?” 易承拍了拍白起的肩膀,“兄弟,这个世界上,不仅仅是只有战功才能升爵位的,有时候这里。”易承说着,就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知识也能改变命运呐。” “知识也能...改变命运?”白起迷茫的重复了一遍易承的这句话,显然不是很明白。 “我靠着向大王进献的新式炼铁法,连升八级爵,并且成了宫中监作间的监吏。”同战神白起的各种超人事迹相比,易承总算是找到了一个现代人的尊严。 白起想了想坦诚道:“你确实聪明,论各种机关消息,奇巧淫技,我不如你。” 面对白起的夸赞,易承也有些受宠若惊,一般人可没有机会得到战神的肯定。 “哦,对了,我之前给你写了封信,说如果穰侯魏冉来边地挑选将领,你一定要好好表现,怎么,他没来么?” “没有。”白起挠挠头“我记得你写给我的那封信,你还说他是我的贵人,半年前就听说他要来边地挑选将领,可到了如今还没见他来过。” 易承思索了一下历史上的白起纪录,似乎好像这个家伙在历史上一出场就是左庶长,前面的生卒事迹根本没有任何纪录,所以对于魏冉是怎么发现并提拔白起的,易承也不知晓具体过程。 “不用担心,他会来的,而且应该不用等太久。”易承心中默默估算着时间,最多不超过三年,魏冉一定会来到北大营,发现白起这颗帝国冉冉升起的将星,并且一手提拔他,将他扶持到让六国闻风丧胆的将军之位。 “长安,你在外游历,可有何有趣的事情么?”白起忽然问道,这家伙虽然实力强悍,可少年的心性还是没有完全褪去,很喜欢听易承说些奇闻异事。 “有啊,我这次出去遇到的好玩事情可多了,不仅收了一个徒弟,还在墨家组建了一个分堂,对了,我现在就正式任命你为墨家义堂的副堂主......” 第87章 灭狼行动(上) 一场持续了半个多月的雪终于停了,天空开始放晴,冬日里的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易承揣着手,裹着一层厚厚的貂绒大衣,眯着眼睛看着南营校场的热闹景象。 在这个连棉花都没有时代,大多数人过冬的衣物都只是在麻衣里面塞上一堆芦花、蒲绒、棉絮之类的东西,更多穷一些的,冬天也只能是咬紧牙关硬抗过去。 易承忍受不了寒冷,虽然每一世的身体素质并不一样,可对与寒冷他却本能的抗拒。 每次重生,只要到了冬季,他就会让人制作一些过冬用的保暖衣物,这其中还不乏他这个现代人创造的各种新式发明,比如在貂绒中填充鸭绒制成保暖的衣物,比如用兔毛做成袜子和手套,还有像貂皮帽子鸭绒被褥这些更是冬季必备。 有了这些,他才能安然度过寒冷的冬天。 深冬的校场上此时已是人满为患,一匹匹高头大马挤在一起,打着响鼻,在冬日里呼出一阵白雾,在那些马上,坐着许多穿着厚实的南营士兵。 其中骑在最前面一匹枣红马上的领头人最让人瞩目。 那人戴着一顶黑色铁制头盔,内衬着貂皮小帽,身穿一身玄色的秦制式铠甲,腰间挎着一柄青铜短剑,身后披着红色披风,红披风在冬日的风中飘动,像一团在这片寒冷大地上燃烧的一团火焰,与那些只穿着灰色藤甲的秦国士兵相比,显得格外耀眼。 这个领头人正是白起。 在暖房中养了半个月伤,十八岁的年纪,正是新陈代谢最为旺盛的时候,如今他身上的伤口大多都已经结巴,又重新恢复成原来那个生龙活虎的样子。 只见白起驱马向前,手持长戟,威风凛凛的与一旁同样穿着黑色制式铠甲的南营左庶长点头交流了两句,随即打马绕了校场一圈,算是检阅之后,来到了南营骑兵列阵的前面。 “诸位袍泽!半月大雪,已成白灾,现在狼群已深入我北大营所驻守的边地,我听闻边地的几座镇子,都糟了狼灾,这些草原狼不仅偷食牲口,而且还吃人,如此畜生,不灭不足平民愤,今日召集诸位,便是要去剿灭这些狼群,还我边境安宁!” 白起的嗓门不大,可说的话却掷地有声。 南营的众多骑兵先是一阵躁动,随即便有兵卒开始喊起来。 “风!大风!” “胜!必胜!” 声音越喊越齐,也越来越大。 “风!大风!” “胜!必胜!” ...... 整齐的口号喊了三轮,白起这才高举右手,众人也都停止了呼喊。 “出发灭狼!” “胜!必胜!” 南营的营寨大门被缓缓拉开,一百六十名骑兵便鱼贯而出。 看到一百多匹战马狂奔出营,尽管野蛮,可力量感十足,这让原本只打算在营中暖房休息的易承忽然心里忽然升起一丝羡慕。 之前白起邀请他一起去打狼,他觉得这大冷天的外出就像个傻子,便推辞说不去。 可现在看到一大群人热情高涨的去捕猎狼群,易承又有些心痒。 不过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既然之前说了不去,易承也不好改口,如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百六十名骑兵出营捕猎。 在暖房中喝了一天的茶,同小婕小婉还有徐福三人玩了一天的纸牌,易承觉得越发无聊,直到傍晚骑兵们归营,易承这才来了精神。 跑到校场去看白起他们第一天剿狼的成果。 到了南营校场,只是看了一眼,易承就被白起他们今日的缴获惊呆了,南营校场的中央的空地上,此时堆满了狼的尸体。 层层叠叠的狼尸体,恐怕有上百具之多,易承走进去看,发现这些狼身上的伤口很多,还有一些眼睛破了洞,看样子像是被弓箭之类的东西射穿的。 白起从马厩的方向走了过来,朝易承咧嘴一笑道:“今日缴狼七十三匹,一共灭了三个狼群,可惜咱们的人有十六个受伤了,不过都是皮外伤,算不得大碍。” “厉害啊,一天就杀了这么多狼,明日我也跟你们一起去。”易承有些跃跃欲试。 白起点点头,看着那一堆狼的尸体目光深邃道:“不过今日我们是第一日灭狼,许多狼群都无甚准备,这才能偷袭得手,今日所追的狼犬,还有一些逃掉的,估计很快草原上的狼群就都知道我们在缴狼了,日后能打到的狼恐怕会越来越少。” “这些狼群还会交流?” 白起看了一眼易承,“有些狼王比人还凶残狡猾,对于情报交流,有时候甚至会像将军一样,今日我们打狼,至少溜走了近百只狼,它们不可能不知道。” 易承啧了一声,后世的关于狼的报道他也看过一些,这种拥有严格社会性的凶悍动物有时候确实能做出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行为,据说成吉思汗的许多战略部署,都是从草原狼那里学到的,因此白起说狼可以交流情报,易承也并不太惊讶。 “这些狼你打算怎么处理?”易承望着那一大堆狼的尸体问道。 “狼皮剥下来给军士们制成皮甲皮衣。”白起随口说道。 “其他的呢?”易承不知道这个时代的人究竟会怎么处理狼的尸体。 “其他的?”白起愣了一下,“还有什么?” “狼肉啊,狼爪,狼牙...这些不都是好东西?” “狼肉?”白起的面露嫌弃之色,“狼肉不好吃,干枯涩嘴,和袍子肉一样,野豕肉倒是不错,至于狼爪狼牙,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对于古代人暴殄天物的行为,易承表示很能理解,毕竟这是两千三百年前,狼还不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它们在食物链上甚至还以人类为食谱,一般像这种肉食性动物的肉本身就带着一股腥膻味,再加上古代人不会烹调,没有那么多香料去掩盖气味,除非饿极了,否则一般没人会去选择去吃。 “我打算实验实验,你把这些狼的尸体全都交给我,我保证给你弄出来一些好东西...” 第88章 灭狼行动(下) 虽然野生狼是保护动物,不过后世社会还有不少专门养狼赚钱的机构。 狼皮、狼牙、狼髀骨、狼胆等等,这些狼身上的皮毛骨骼,不仅具有一定的药用价值,而且还能做成许多工艺品。 当易承给白起展示一串镶着银边的狼牙挂坠之后,这个向来不喜欢饰品的古代直男也不禁啧啧称奇。 “银雕狼牙甚是古朴。”白起拿起那一串狼牙挂坠在手中把玩了一番,这才称赞道。 “这东西咱们可能不觉得什么,不过要是卖给咸阳城中的那些富户,并且告诉他们,此物乃是采用草原狼牙镶嵌银子雕刻而成,可以驱邪避魔,定心镇宅,我估摸着一串卖上百个半圜钱也不是什么难事。” “此物真值那么多钱?”白起有些不确信地问道。 托这个时代的福,在易承看来,贫乏的商业发展,使他在这里做什么几乎都能赚钱。 之前许犯听从他的建议,夏日里在齐国售冰,足足赚了近百镒金子,可以说,自打墨门建门之后,就从未见过如此多的财富。 “这是自然,你还不信我的手段么。” “信,我怎会不信,若是别人说这种话我还会怀疑,可这话是你说的,我便深信不疑。” “诶,我记得你之前对钱似乎不感兴趣啊,怎么,现在转性了?想存钱娶个媳妇?”易承面带坏笑问道。 白起无奈地耸了耸肩说:“升了爵之后,在军中便负责统御一名百夫长,步卒一百人,这百人的武器装备都需自行准备,若是有钱,我便可给他们弄些更好的武器铠甲,这样战场之上,能多杀些敌人,少牺牲些袍泽。” “原来如此,那你放心,有多少只狼的尸体,我就能给你卖出去多少钱货,保证给那一百名袍泽人人武装到牙齿。” 听易承夸下海口,白起眼前一亮,“明日,就明日,我再与庶长章再商议一番,继续带骑兵们外出剿狼!” “记得带我一个。” ...... 翌日。 茫茫雪原上,上百匹骑兵组成的马队正策马狂奔,今日是南营骑兵们第二日出营剿狼。 一行马队配合的极为熟稔,有前哨,有中队,还有殿后。 易承骑在中队的一匹马上,刚出营寨的那股子兴奋劲已经过去,现在他只觉得寒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一般,抓住缰绳的手虽然有厚厚的手套,可依旧感觉被冻的毫无知觉。 在暖房中喝茶不香么,跟着两个婢女和一个护卫打纸牌不爽么。 易承忽然有些后悔早起在这大冷天随一帮野蛮人一起出来剿狼。 正当中队的人还在快马奔腾时,远处忽然迎面打马跑来一名哨探。 “启禀白公大夫,前面发现了狼群的踪迹,还有一匹母狼的尸体。” “再探再报,小心行事,莫要离中队太远。”白起一身披挂骑在马上下令道。 “喏!” 探子说罢,便调转马头,继续朝易承一众前进的方向狂奔而去。 半柱香的功夫,白起和易承所在的中队就抵达了方才探子报告的地方。 洁白的雪地上,躺着一具狼的尸体,灰黑色的毛发上面粘着许多血迹,舌头吐在外面,空洞的眼瞳扩散成一圈黑色,一动不动,显然已经死了。 白起跳下马,走到这具狼的尸体边上,躬身蹲下,用手摸了摸尸体的肚子。 “还有些温度,刚死没有多久,这附近定有狼群。” 易承有些迷惑,也催马朝前走了两步,朝白起问道:“这只狼是怎么死的?” “被其他狼咬死的。” “嗯?为何要咬死自己的同类?” 白起淡淡的看了一眼那具狼尸,“估计是坏了规矩。” “什么规矩?” 白起站起身,走到了自己的枣红马前,一个翻身就上了马背。 “这是只母狼,看这个季节,估计是发情了,想同狼群中的其他公狼媾和,被其他母狼发现,就被咬死了。” “这是何道理?” 白起催动战马,边走边朝易承道:“狼群中只有狼王与狼后方可繁育后代,其他狼若是偷偷媾和,只要被发现基本上都会被咬死。” ...对于狼群竟有如此规矩,易承不禁咂舌。 白起开始加速奔袭,朝着东边方向策马奔去,中队的众人也紧随其后。 很快,易承就在不远的雪原上看到一团灰点。 那些灰点越来越近,直到距离有近百丈远时,白起这才放缓马速。 易承也看清楚了那些灰点的样子。 那确实是一匹匹狼,随着距离变近,易承甚至能看清那些灰狼身上的毛色条纹,还有它们的动作神情,虽然今日阳光明媚,可易承看到那几十匹狼盯着他们马队的那种眼神时,还是能感到后脊梁骨冒起一阵阵寒意。 狼这种生物,特别是野外的狼,看上去就令人感觉狡诈残忍,它们看人的眼神,也带着一种阴狠,易承早就知道在野外遇狼的危险,在草原上,如果单独出行遇上狼群,那基本没有什么活路。 不过现在易承身边足足有上百人,这让他多少有些有持无恐。 白起朝中队的人做了一个手势,骑兵中队的众人便很有默契的一下子分散开来,易也看到了白起方才的手势——分散包围。 上百人以扇形朝狼群包围了上去,而狼群似乎还没有察觉。 待一个巨大的扇形包围上去之后,狼群显然开始了骚动,一些狼开始仰头嚎叫,也带动着其他成员一起嚎叫。 “这个狼群的狼王很聪明,知道它们不是我们的对手,现在想靠呼喊来求援。”白起眯着眼睛盯着面前狼群的方向,朗声朝易承说道。 “那怎么办?” “放心,不过是些畜生而已。”白起从腰间抽出来一根黑色的小旗,只是举过头顶摇动了两下,所以人就都从后背上取下了自己的弓箭。 白起又舞动舞动了手中的黑色小旗,成扇型包围的士兵们便夹着马肚缓缓朝前逼近。 两百步,一百步...六十步,待到六十步之外,白起举起了一面黄色旗帜。 所有人拉弓上弦。 第89章 活捉白狼王 随着白起的一声令下,第一轮羽箭带着破空之声就飞向了狼群。 上百发羽箭齐齐攒射,狼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惨嚎,有些弓箭射中了狼的眼睛,狼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硬生生的倒地,但更多的狼是被射中了身体。 那些被射中的狼发出的惨叫声凄厉无比,如同被踩断尾巴的狗发出的嚎叫。 可白起却没有丝毫怜悯,他的动作快准狠,在第一发羽箭发射完之后,他用最为迅速的动作从身后的箭篓里又抽出一根羽箭,搭弓、抬箭、发射,动作一气呵成,快的似乎根本没有瞄准。 而其他的兵卒也有样学样,他们开弓的速度虽然没有白起那么快,可短短几十秒也能连射两三发。 狼群已经崩溃了,从第一轮攒射之后,狼群就开始奔逃,易承骑在马上,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在百步远的地方,有两匹通体雪白的狼奔跑在最前面,而后面还有几十匹狼跟在两匹白狼身后朝与骑兵反方向的地方狂奔。 仅仅半柱香的功夫,远处的雪地上就只剩下被射死射中的一些残狼,其他的狼全都跑光了。 “哎,这些狼已经比昨日精明许多,第一轮攒射之前我便看到有狼转身就跑,想必是已经知晓我们昨日的手段。” “不继续追么?”易承问道。 白起看着远处已经消失在雪原上的狼群摇摇头:“追不上的,这些狼比我们熟悉地形,而且那两条白色的头狼很聪明,我上次被狼群围困,似乎就是它们设计埋伏的我。” 白起说完,便打马上前查看这轮的缴获。 三轮羽射,一共射死了十六匹狼,还有二十二匹受重伤无法逃跑的,几名士兵下了马上前补刀,把那些还在呜咽的伤狼一一杀死。 狼尸体就放在马背后面,用藤条捆好,倒也掉不下来。 白起让众将士回收羽箭,稍作休整,又继续朝前进发,看能不能寻找到狼群。 又在草原上逛了大半日,这次运气不好,连狼群的影子都没看到。 直到下午时分,易承他们才在雪原上看到一户农家,那是一座不大的木屋,木屋外用宽大的栅栏围起了一个羊圈,圈中还有十几头咩咩叫唤的山羊。 像这种农户之家,在秦国边境相当常见,这些牧民专靠饲养牲畜为生,闲时再去城里用牲口换些粮食和物资。 走近之后,易承看到这座木屋的窗户似乎没有关好,随着寒风的吹动一下一下撞击着木框,显得有些萧瑟。 易承跟着白起一起催动战马走进木屋,白起下了马,没有去敲门,而是走到那扇窗户前,朝屋中看了一眼,人便怔住了。 “看什么呢。”易承也跟着下了马,也走到了木屋的窗户前,探头朝里面一看。 只见昏暗的屋中,地上躺着四个人,还有一匹狼的尸体,鲜血已经将地面染红,从服装和身材来看,地上的那四具尸体乃是一家四口的牧民。 牧民男子的整个头被咬的血肉模糊,肚子也被划破,肠子器官散落一地,场面有些恶心。 白起从窗户一下子便翻进了屋子,蹲下来探手去摸其他几个人的鼻息,最后还是摇着头站了起来。 “全都死了,女人和两个小孩是被咬破喉管而死,男人应该是反抗之后,被围攻咬死。”白起的面色有些难看。 “都是被狼弄死的?”闻着屋中的血腥味,易承强忍不适道。 “嗯,而且...”白起欲言又止。 “而且什么?” “这是纯粹的报复。”白起神色难明,“恐怕就是今日我们围剿的那群狼干的。” “什么?” “一般这种牧民家,狼群只会攻击羊圈,牧民要是死,也会死在外面,而这家人显然是被狼破窗而入,拼死抵抗,最后才被咬死,可见狼一开始就没有想要吃羊,而是只想要杀人,所以,这是一次报复。” “...”易承一时间有些无语,那些狼知道打不过军队,便去通过屠杀牧民来报复,这种动物的复仇心强的令人细思极恐。 “这些畜生,我一定不会放过它们。”白起冷着脸,握紧了拳头... ....... 接下来的半个月,白起每日都带着一帮人前去缴狼,而易承则干起了屠夫生意,处理加工狼尸体。 好在他的爵位很高,无需事必躬亲,只需要指挥一帮手下去做就行了。 徐福、章义则是叫苦不迭,这几天处理狼尸体太多,他们两个则是负责工作最多的,扒皮、抽筋、割肉、取胆、拔牙等等,虽然易承给他们也安排了十个人手,可连续处理了半月的狼尸,他们也有些顶不住。 好在白起现在每日出去打狼能打到的狼已经越来越少,甚至前两天连一头狼都没有带回来,易承便知道,这附近的狼群应该快被他剿灭完了。 傍晚时分,白起的百人骑兵队伍浩浩荡荡的回到了南营,不过这一次回来同往常不太一样,他居然带回来一匹活狼,那是一匹通体白色的白狼,毛发密集,身躯庞大,雪白色的毛发迎风吹动,十分有美感。 只是藤绳把这只白狼捆的严严实实,让它显得有些狼狈。 “这是那只白狼王?!用计捉到的?!”易承看到那匹被关进笼子里,四脚和身子仍被捆个严严实实的白狼王,好奇地朝白起问道。 “嗯,用计捉到的,我们找到了母狼的巢穴,里面下了崽,用崽子把这只狼王给弄上钩了,可惜那匹母狼最后带着崽子跑了,要不然,应该可以全部活捉。”白起也有些兴奋,多日的斗智斗勇,还是他技高一筹。 “厉害,不过这白狼已经被关进笼子里了,为何还要困住它的手脚和身子?” “这种狼王心狠,现在它已经是抱着必死之心,一旦能让它乱动,他会自己把自己身上的皮子全部咬破,到时候皮子就不能用了。” 易承听到白起这么一说,心中稍稍有些不忍,可是一想到那个被狼报复而死的一家四口,便不再说话。 “啊呜!~~”在营寨外忽然传来了一声悠远的狼啸声,声音有些凄厉,又有些悲凉。 笼子中的那只白狼听到这个声音,居然浑身一震,然后疯狂的开始扭动身子,最后也仰头长啸应了一声。 “还真是夫妻情深呐...”白起冷哼一声道... 第90章 殉葬与放生 失去了公白狼的母狼在南营的营地外打起了游击战。 整日都能听闻它的哀嚎,而被关在营中的公白狼一听到母狼的嚎叫,也会跟着哀鸣,声音凄厉婉转。 白起带人出去捉了几次,可捉到的都是一些跟随母狼的追随者。 后来追随者也越来越少,白起估摸着,现如今的南营外就只剩下那一只母狼还妄图营救公白狼,其他的狼应该都差不多散伙了。 于是白起将装公白狼的笼子吊在南营外的北门,把公白狼当做诱饵,来引诱母白狼上钩。 前两日还好,风平浪静,直到第三日,白起一早起来,就发现关公狼的铁笼子下面的几根铁杆被其他狼咬出了牙齿印,这便心领神会的召集部下,准备第四日收网。 可是第四天夜里等了一夜,也没见到有狼来,第五天还是一样,直到第六日,也没见那只母狼再来营救。 就连白起都以为是那只母狼放弃了。 可就在第七日的黄昏时分,西边的天空上正燃起一片火烧云,通红的日光把营寨照的火红一片,南营北门的哨兵忽然来报,说北门营寨外有一只母狼,正带着五只小狼站在营寨大门外狂吠。 白起喊上程猛和几个护卫就去了营寨北门,易承也急匆匆的跟着跑了过去。 营寨北门外,确实有一只母狼和五只小狼,只是那只母白狼同第一次易承远远看到它的模样相比,似乎完全不是同一只狼。 原本那只母白狼是一身雪白的毛发,远远看上去高贵而神秘,可现在在营寨外的这只,身上的毛色脏灰暗淡,还有不少混着污泥和杂毛,它的身体似乎瘦了一圈,一双通红的眸子中带着凶光,舌头长长的垂下,还不停的有白涎从它的口中流出来。 “小心,这只母狼患上了疯病,切勿被它咬到,否则神仙难救!”白起看到母狼的第一眼,就朝易承等人叮嘱道。 母狼见到营寨大门打开,前爪奇怪的抽搐着,而后朝着白起大声的狂吠起来,而在营寨北门挂着的铁笼子里的公白狼,自打看到母白狼出现,哀嚎声就没停过。 这两只狼看样子都已经有七日不吃不喝,从它们的狂吠中,易承听出了深深的疲惫之意。 它们,似乎都想要寻求解脱。 母狼没有冲上来攻击白起等人,反倒是转过头,一口咬在了一只小狼的脖颈上,小狼只是呜咽一声,就没了动静,母狼将口中的小狼吐掉,而后又咬向第二只。 “这只母狼疯了,要把小狼全都咬死!”跟在白起身后的程猛从背后拽下长弓,然后搭弓射箭。 离弦之箭,只听见一声破空声。 一根羽箭便就射穿了母狼的喉咙,并带起了一大片的鲜血。 母白狼倒在了血泊中,身体还在隐隐抽搐,原本那些吓傻的小狼,此刻却没有跑,反倒是一股的围在母亲身边,不停的颤抖。 被吊在营寨笼子里的公白狼发疯一般的狂叫了几声,而后也呜咽起来,这呜咽似哭声一般,凄厉而绝望。 白起等人走上前去,就看到那几匹小狼龇牙咧嘴的朝他们低吼,似乎是在守护自己母亲的尸体。 “白公大夫,这些小狼该如何处置?”程猛站在白起身后询问道。 白起看了一眼那些在地上低吼的小狼,而后又看了眼远处的夕阳,此时已近黄昏,天边起了一片火烧云,世界仿佛都陷入一片红色的火海,映衬着母白狼身下那一滩殷红的鲜血,显得格外炫目。 白起微微沉吟后道:“都杀了吧。” 程猛听闻,拔出配剑便要上前。 “诶。”站在一旁的易承此时忽然出声,并伸手阻止了正要上前杀狼的程猛。 “稚子何辜,这些小狼看起来不过刚刚断奶,白起,依我看还是放它们一条生路吧。” 易承一脸严肃,言罢,还目光恳切地望向了白起。 白起转头与易承对视,不禁微微一愣,从易承清澈的眼神中,他似乎感受到了一种物伤其类的悲悯。 这种悲悯不似可怜,而是一种对幼小生灵说不上来的感受。 连续多次在战场上杀戮,白起已经记不得自己对生灵还有什么感觉了,只知道那些都是一团血肉而已,刀子斧子长戟穿过,然后把脑袋割下来就行。 这种久违的对生命的敬畏感,让他怔了片刻,半晌之后,他轻轻点头。 “也罢,就放了它们吧.....” ...... 公白狼当夜就死了,在亲眼目睹了母白狼绝命似的自杀袭击之后,它估计也感觉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于是在不吃不喝七天之后,也离开了这个世界。 对于这一对狼王夫妇,易承没有下令让人将它们俩剥皮处理,而是把它们的尸首埋在了南营外的一处小山坡上。 对于这种有气节的对手,给与它们最后的尊重,是易承能给它们的全部体面。 小狼被易承收养了,四只小狼,三公一母,虽然年龄幼小,可四只小狼却已经完全有了野狼的野性。 易承将它们关在了笼子中,它们就整日狂吠,只有关在马棚里,才稍稍好些。 这四只小狼胃口极大,每天都要吃掉一整只鸡,看的南营左庶长有些心疼,南营的将士们平日里都舍不得吃肉,而这位年轻的中更大人还整日喂狼吃鸡,不过谁让人家是十三级爵位的大人,虽然心中腹议,可营中却没有一人敢去指责易承。 易承要走之前,特地叮嘱南营的左庶长,一定要将这四只小狼当成南营的吉祥物来养,他以后会回来看它们,并且留下了三镒金子作为饲养费。 看到一堆金子,南营的将士态度一下子发生了巨大转变,一个个看那四只小狼如看财神,有这么一个财大气粗的金主在背后,那自然要给这几只小狼一些面子。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又过去了一个月,三月的暖风彻底融化了草原的冰雪,易承也跟着白起出发去了一趟北大营。 自己这一世的便宜老爹——北大营的镇晖将军李守倒是没什么变化。 时隔一年多不见,他见到易承倒是无比亲切,易承一年前在咸阳贡献锻造百炼精铁之法后,不仅易承自己连升八级,他也父沾子光,连带着升了一级,现在是北大营的少上造,名副其实的一把手。 对于自己这个突然开窍的儿子,李守一直坚信是上苍保佑他李家,才出了李长安这么一个人才,日后李家光耀门楣全都要靠他,因此对易承可以说是百般宠溺。 在北大营又待了半个月,易承就打点行装,装好马车,告别了便宜老爹和白起,带着魏丑夫等一众礼物出发返回咸阳城... 第91章 送礼 时隔一年,重返咸阳,可这一次易承回来时的心态,要比上一次穿越二十多年重返咸阳时的心态要复杂的多。 原因恐怕就是自己已经与现在秦国权利中心的几人都产生了交集。 政治这东西,其实很危险。 朝堂之上人心难测,更何况权利是种比金钱更可怕的催化剂,多少罪恶都是在此孕育,作为一个只想苟活于世,顺道影响世界的穿越者,易承其实并不想站队,也不想支持什么,反对什么。 可身在体制内,往往总会身不由己。 宣太后和秦昭襄王,四贵派和嫡皇派,芈氏家族和嬴氏家族,这些秦国现今朝堂上的势力已经渐渐显露,双方都在拉帮结派,不是自己人,那就是敌人,要遭受明里暗里的打击。 对于这种情况,易承只做了一个选择,那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易承的目标只是做一根墙头草,不,做一个和事佬,所以他不用站队,只要送礼就完事了。 给樗里疾送书画,给穰侯送白壁,给华阳君芈戎送金银,给高陵君公子悝送狼皮大衣...秦国朝堂上但凡有些地位的,易承回到咸阳之后,都第一时间去送了礼物。 为了权衡利弊,连拜访送礼的时间,易承都安排的较为均衡,给四贵派送一次,就给嫡皇派送一次,给芈氏家族的人送一次,随后就给嬴氏家族的人送一次。 几大车的礼物,送了三日,竟全都送完了。 易承这个现代人送礼还是很讲究的,察言观色,投其所好。 这些也都是一个现代人的基本素养。 知道樗里疾喜欢古玩字画,送给他的书画就都是特地从鲁国曲阜搜罗的古籍字画,有收藏价值,知道穰侯魏冉喜好美玉,送给他的一那对白壁,就是在宋国丰邑花了百两银子求购而得,知道华阳君芈戎喜欢财货,送给他的金银,都是让人用模具熔铸成一个个元宝的样式,而高陵君公子悝喜好穿衣打扮,送给他的狼皮大衣,就是在郢都请匠人用最好的狼皮缝制而成等等。 每一份礼物都用精致的红纸包装好,再由易承亲自送到府上,无一不体现出一个现代人的用心。 这些战国人哪见过这种送礼方式,这个时代还没有人那么超前,就算是送礼,往往也都比较单一,送些钱粮或者地契之类的。 而易承这种投其所好的送礼方式很是讨喜。 至少易承感觉,在现今的秦国朝堂上目前他还没有结过一个仇家,加上他本身年纪轻轻又位列高爵,也没有人愿意得罪他,朋友圈一片称兄道弟。 在咸阳送礼的三日后,易承接到了前往皇宫面见大王的圣召。 总算是到了送礼最后的重头戏,易承也不含糊,带上了自己这段时期准备好的种子还有新式铁器,就直奔秦国皇宫。 在秦皇宫的大殿上,一顿三叩九拜,他与秦国目前权势最高的两位大人物的对话才算正式开始。 秦昭襄王跪坐在皇宫大殿的高台上,俯视着易承,“李卿此次辞官游历七国一年,可找到汝当初辞别时说的那种精钢材料?” “还请陛下恕臣无能,臣未曾找到此种精钢材料,臣罪该万死。”易承把头埋的很低,这个姿态不是做给秦昭襄王看的,而是给大殿东面那一道琉璃珠卷帘后面的女人看的。 女人心海底针,当初易承直接跑路,虽然借口是说自己去寻人寻材料,可谁知道宣太后芈八子这个鬼女人究竟会不会记恨自己。 现在还是低调一些为妙。 “李卿也是为了我大秦才辞官远游,本王怎会怪你。” “陛下仁慈,臣不胜感激,臣此次游历时,偶然发现,柔化渗碳退火,多管鼓风之术可助冶炼出更坚韧的兵器,特带来了一柄实验之后的宝刀,已经交由值卫,陛下可以一观。” 秦昭襄王点头称善,然后命值卫把宝刀呈上来。 一名身穿铁铠的近卫士兵,就从殿外双手端着一柄砍刀走上了高台,然后将刀恭恭敬敬的放在了秦昭襄王面前的红木桌案上。 秦昭襄王拿起刀舞了两下,似乎感觉有些重,而后又将刀重新放回了桌案上。 “李卿来说说,这刀有如何别致之处?”秦昭襄王好奇地问道。 “回禀陛下,柔化渗碳退火保持了生铁易于铸造的优点,又克服了生铁的脆硬易裂的缺点,刚柔并济,使得铁器的韧性保持更久,也降低了铁器的耗材,而多管鼓风之术,可以将熔炉的温度提高,熔铸时报废的废铁将会更少,具体的工艺臣回到监作间之后会命人做出来实物,陛下只需移步一观,便可知这两项技术的好处。” 虽然听不懂易承说的那些专业词汇,可秦昭襄王并不怀疑易承所属的话,这个年轻人上一次用事实证明了他在冶铁方面有着超凡的能力,他虽然年轻,可做事说话都颇为老练,这也让秦昭襄王对其信任有加。 “善,若是此法可成,本王定有赏赐。” “谢陛下。”易承抬起头,“陛下,臣此次游历七国,还从各国带了一些高产的小麦粟米良种,臣恳请陛下让臣在城外寻一块土地试种,若是育出良种,也可在我大秦境内推行栽植。” 封建时代的统治者,对于种地有种别样的感情,易承带回来良种,也就是想给秦昭襄王留下这种印象,他支持农业为本,这跟秦昭襄王推行的国策不谋而合。 果然,听闻易承打算试种良种,秦昭襄王乐了,语气中带着一丝笑意,“此举大善,本王准你城外十里之地,用于试种良种。” “谢陛下。” 易承偷偷望了一眼大殿东面那一道琉璃珠卷帘,从他进殿开始,那道卷帘之后就没有丝毫动静,这让易承有点发慌,芈八子这个目前秦国权势最高的女人若是记恨上了他,那接下来三十年的日子,恐怕会相当不好过。 不过还好他有杀手锏。 “启禀太后,臣此次前往七国游历,总算是在楚国找到了一名懂太后之道的伶人,名曰魏丑夫...” 第92章 享福的小地主 四月里,春日已至,万物勃发,又到了春耕时节。 在咸阳城外三十里的一处田野间,易承坐在一顶遮阳伞下,在他面前,是数十亩平旷的田野。 田野里,有不少穿着破布麻衣的奴隶们正在辛勤劳作,有的在翻土,有的在除草,还有的在浇水施肥,一片忙碌的景象。 相比于田野中忙碌的奴隶,易承的样子完全像是一位黑心的资本家。 只见他悠闲的仰坐在地头大路旁一把巨大的遮阳伞下的红木躺椅上,一手端着一碗青瓷小盏,一手捧着一本淡黄色纸张印制的书籍正读的津津有味。 书的背面写着两个齐国文字——《墨子》。 几个月前,易承从齐国龙首峰出发时,由禽滑厘命人雕刻的《墨子》一书的雕版才刚刚刻好,未曾想只是几个月后,竟然远在千里之外的秦国也能看到从齐国印刷的这本书。 这让易承有些兴奋,自打他发明了纸张之后,这个世界的思想传播速度比他想象的还要快,跟原本的历史相比,这个世界的思想进步速度恐怕已经超越了秦汉之世,可现在这里还不过是战国时代而已。 按照现在的这个规律来看,这种传播速度,只会越来越快。 蝴蝶的翅膀一旦煽动,造成的影响便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呈几何倍数扩大。 易承很期待这个世界究竟会演化成什么样。 天气暖洋洋的,易承放下手中的书本和茶水,伸了一个懒腰。 这阵子他过的很舒心,朝堂内外都无甚大事,整日吃了睡,睡了吃,没事去监作间督促一下改良工艺的流水线,大部分时间他则是待在常平县指挥奴隶们种地。 多吃多睡没有压力,这使得他的体重也是直线上升。 上次在皇宫奏对之后,秦昭襄王赐给他咸阳城北常平县的十里土地,用于实验种植新作物,于是易承摇身一变,就变成了咸阳城外一位不算小的地主。 易承其实自打穿越过来之后,一直以来都有一个梦想,那就是成为一名地主,整日里撵鸡赶狗,指点种田,优哉游哉,快哉快哉。 可惜穿越了八辈子,每一次重生不是奴隶就是罪囚,不是普通百姓就是军伍士卒,为了生活,只能选择经商赚钱,再加上前几辈的寿命有限,土地没人能够继承,所以一直都没有当过地主。 没想到在第九世却轻易的实现了这个愿望。 十里之地,百亩良田,想种什么种什么,想怎么种就怎么种,全都是自己说了算,还有一大帮子奴隶可供驱使,直接就完成了想当地主的全部成就。 不过最让易承舒心的还不是秦王赏赐土地让他当上了地主,而是那日他将魏丑夫敬献给宣太后之后,宣太后对魏丑夫的态度。 这位易承从楚国千辛万苦带回来的伶人,在后宫中给太后表演了一场傩戏后,令太后凤颜大悦,当即就敕封魏丑夫为官大夫,拜为六级爵,赐七顷良田。 从这种从庶人直接提拔到六级官大夫的火箭速度,就可见宣太后对魏丑夫的宠爱非同一般。 这也让易承长舒一口气,果然看对眼的还是看对眼的,即便是原本历史发生了些许偏差,那些注定走在一起的人最后还是会走在一起。 芈八子跟魏丑夫这一对跨越年龄的女王和男宠,终究如同历史上一样走到了一起。 而且更加如胶似漆,易承从魏冉那里打听到,芈八子已经命魏丑夫常驻宫中,为她表演傩戏,长春宫的大殿夜夜灯烛不灭,歌舞不休。 易承当初在教导魏丑夫时,早就预料过这种情况,所以也不慌张,只是经常做些滋补的鞭汤让魏冉帮忙送进宫去,毕竟是个久居深宫的女人,易承只怕魏丑夫顶不住,还好之前易承教授过他一些床笫之事,关于怎么保养身体,魏丑夫也比较了解。 宣太后吃水不忘挖井人,作为引荐了魏丑夫的易承也因此也得到奖赏,升级一爵,位列十四级右更爵位,也成为了秦国第一个未曾加冠就位列右更的年轻新星。 在秦国朝堂上,十四级爵位以上,才算是真正接触到了权利中心的圈子,而像易承这种没有加冠就升至十四级爵位的青年才俊,自然是成为了很多人眼中的香饽饽。 易承听说,自从他被封右更爵之后,他便被打上了宣太后宠臣的标签,作为当今秦国最有权势女人的宠臣,那未来自然是平步青云,前途一片光明,因此咸阳城中就有不少权贵开始派人前往北大营,去找易承这一世的便宜老爹镇晖将军李守提亲。 易承是坚持婚姻自由的,这是他穿越过来为数不多的坚持之一,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易承根本不在乎,不过为了避免他这一世的便宜老爹擅自给他定下婚约,他也在第一时间修书一封,让章义快马加鞭的赶回北大营把信交给他老爹。 信中没多说什么,只说自己已经心有所属,让他老爹莫要同意任何亲事,无论谁都不行,否则他不介意断绝父子关系。 这封要挟信易承写的很顺畅,似乎他还挺期待断绝父子关系。 “公子。” 正当易承神游物外时,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唤他,转过头,就看到徐福那张大脸。 “公子,您命监作间制作的曲辕犁已经做好了十具,这是第一批,都放在马车上了。”徐福嘿嘿笑着说道。 “嗯,全都放下来,教会这些奴隶使用,以后耕地就都用这种曲辕犁。”易承吩咐道。 “喏。”徐福顿了顿,“关于那种改良的脚踏水车现在还未造出来,监作间的几位木作匠说看不明白那些图纸...” 易承皱了皱眉头,“六十年前墨家就能按照我雕刻在木板上的图纸,造出脚踏水车来,现在我用纸张绘图,还标注的那么详细,这些饭桶还说看不明白?我是监作间的监吏,他们若是再以不懂作为理由推脱,你告诉他们,他们就不用再做了,我会请示陛下,让他们全都去下田种地。” “喏!”徐福见易承面有愠怒之色,便急忙应了一声,就退了下去。 对于秦国监作间的好些个工匠,易承其实早有不满,之前向秦王敬献百炼精铁的锻造之法,被封为监吏之后,监作间就有许多人不服易承的管束,当时易承因为急着完成锻造的流水线,所以没有去和这些人计较,未曾想,一年之后回来了,这些人对他还是这种态度,这让一向好脾气的易承也大为光火。 “对了,义堂几人不是还未安排么,正好让他们来监作间...”易承摸了摸下巴,一个不错的计划逐渐在他心中清晰起来... 第93章 义堂根据地 咸阳城,平康坊,监作间。 “师傅,您几位所说的那个李长安,究竟是何来路?”监作间的一处小院中,一名身穿灰布麻衣的短须男子手中端着一壶茶水,正在给跪坐在院中的四名中年人倒水。 这四名中年人两胖两瘦,就跪坐在院中的一张矮几前,两两对坐,他们也都穿着秦国监作间工尹需穿的窄袖麻布衣,几人脸上都带着不快之色,他们刚才正数落易承的种种不是,正好被这个新来监作间的年轻弟子听到。 “就是一小小竖子。”在一张矮几前跪坐的一名胖男子张口道。 “刘尹工所言极是,就是一小小竖子,仗着陛下宠幸,便常口出狂言,大言不惭。”坐在胖男子旁边的一名瘦高个也随声附和。 “咱们监作间还有人受陛下宠幸?”年轻弟子一脸好奇。 “嗯,那小子听说是边塞北大营那边来的,找到了一种新式炼铁之法,可大量锻造百炼精铁,随后敬献陛下,得陛下太后赏识,直接就赐封监作间监吏,你说说,咱们这几位尹工在监作间都待了多少年了,都眼巴巴的等着那个位子,这倒好,被一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捷足而获,这谁能同意。” 年轻弟子点点头,“这倒也是,不过我来之前,听闻监作间的监吏不是方堂大人么,怎么现在您几位又说这李长安是监吏?” 离年轻男子最近的那名中年人叹了口气道:“这李长安去年被陛下封为监吏,随后不知什么事,便请辞离开了秦国,而后便一直由方堂大人担任监吏,方堂大人在我们监作间资历最深,他做监吏,我等也算是服气,而且方堂大人如今已年过六旬,还有几年就要下去了,我等也有个盼头,可现在让这一年轻竖子来管我等,如何服众?” “还有,这李长安忒不将我等放在眼中,整日自视甚高,指使我等做事,小小年纪,却老气横秋,好似一幅全然知晓的样子,我等炼铁二十余年,怎会比不上一毛头小子...”瘦高个说这话的时候,声音越来越小,似乎是有些没底气。 他们虽然不喜欢李长安,可不得不说,李长安对冶铁之道的研究,比他们懂得似乎多得多,许多东西,在他们的经验看来,都是胡搞瞎搞,可是真按照李长安所说的去做之后,却发现锻造出来的精铁出奇的有韧性不易折断。 “那几位师傅现在是想如何?” “想如何?既然有人要坐在我等头上拉粪拉尿,那我等只能受着,不过那李长安也别想好过。”瘦高个旁边一个更瘦的中年男子一脸阴翳地说道。 “正是,他半月前给我们送来了几副图纸,是要用木头做出一些木质的垦荒工具,曲辕犁,脚踏水车之流,听说齐国早都起用这些机关消息了,不过一直没有见过实物,也不知这小子从哪里偷到的图纸。”被叫刘尹工的胖男子撅了撅嘴说道。 “我看这小子就是个贼相,估计那百炼精铁的冶炼之术多半也是他不知从何处偷来的。”瘦高个推测道,顿时引来一众人的点头赞同。 “他既然如此随意使唤我等,那我等也不必受这个鸟气,就当看不懂那图纸便是。” “对对对,就当看不懂...” 正当几人心领神会的附和时,忽然院子的大门被人推开,就见一身穿短衫灰布衣的少年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一进门就喘着气朝众人道:“几位师傅,李监吏来了,正在大院,现在让我召集诸位师傅立刻前往大院议事。” 听到少年人这么说,几个中年男子脸上显然都有些慌乱,虽然背后敢说李长安的坏话,可一提起这人的名字,这几人还是有些发憷。 “小六子,这李监吏可说召集我等所议何事?”刘尹工的一张胖脸上,有些肌肉不自觉的抖了抖。 “没说,只是让我速去召集众师傅前去大院,几位师傅快些去吧,我还要去喊其他师傅呢。”少年说罢,扭头就跑了出去。 小院中的四人手忙脚乱的各自整理了一番,便急匆匆的赶往大院。 等到几人到了大院之后,平康坊中间的大院中已经来了有四十余人,众人站在大院中央的空地上,一个个神情严肃的杵着,原因无他,只是因为易承此刻就坐在大院空地前面的高台上。 易承的屁股下面坐着一把红木雕花椅,同这批椅子一同打造的,还有躺椅、交椅、扶手椅等等,这些椅子都是他这一次重回监作间之后命六名木匠按照他所绘图纸打造,还未敬献给陛下,他自己先试试自己使用椅子周围的人能不能接受,如果大部分人都可以接受的话,他就打算把这批椅子敬献给秦王,而后在秦国全国推广。 这个到处都是跪坐的时代,易承觉得似乎可以推广一下椅子来解放这些古人的习惯。 大院中的人越聚越多,易承看着台下的众人,用手指轻点椅子的扶手,从秦国出发游历之前,他曾在监作间待了近一个月,指挥这里的工匠们改造出了新式炼铁工坊,当时他就明显的感觉到了监作间的工匠们对他这个监吏的阴奉阳违。 这幅年轻的外表,还有年轻的资历,让他在外人眼中难以服众,他毕竟是空降的领导,这种事情无论在两千年多年前还是在后世都同样令人难以接受,空降的领导,向来没有什么说服力。 之前他本想通过硬实力来说服这些人,不过这次游历各国回来之后,易承倒是看开了,想要说服一群眼中满是偏见的古代人,还不如直接将墨家义堂的人全部安排到监作间来管理他们来的实在。 毕竟拳头才是硬道理,而手上的权力正是易承现在最大的拳头。 于是易承在几日前便请见秦昭襄王,在大王的寝宫阐述了目前试验田种植的情况,随后就是举荐蔡任、秦玥氏、张随等墨家义堂堂众入秦为官,并向秦昭襄王盛赞这些都是优秀人才,如果他们能够在监作间任职的话,秦国日后定会有更多新式武器装备可以武装大秦的军队。 秦昭襄王只有十八岁,还是个热血青年,听易承忽悠几句,自然是气血上涌,满口同意,唯一不方便的可能就是宣太后了,这个十八岁少年虽然贵为一国之君,可现如今的秦国还是宣太后说了算。 对于易承来说,有了魏丑夫这条线之后,宣太后那边完全不成问题。 只是私下见了一面魏丑夫,让他给宣太后吹吹枕边风,这位陷入热恋的皇太后就同意了易承的请求。 墨家义堂的五人,全部升任上尹工,成为监作间除易承之外,地位最高的人,而易承已经心中暗下决心,将秦国的监作间,发展成未来墨家义堂的根据地... 第94章 骊山宫的女弟子 两月后。 秦国,咸阳。 一辆装载着奇特车轮的马车从平康坊的坊门中驶出,这辆马车的华盖用的是尖顶,车辕上还有几道机关,在车厢后面更是增添了许多木质结构,使得这驾马车看上去有些怪异。 徐福一手拉着纤绳,一手拽着车辕上的机关。 街道上原本有不少行人,见有车马通过,纷纷避让。 马车通过紫萱坊的闹市时,徐福用右手一推车辕上的一道机关,在马车的前面便发出了一阵铜铃撞击的声响。 这声响吸引了车前众人的注意,原本热闹的街道上,行人都自觉的退到两旁,让面前的马车通过。 徐福也不耽搁众人的时间,一甩马鞭,便指挥着前面拉车的两匹马快速穿过紫萱坊。 百米长的坊廊道马车很快便穿行过去。 可就在马车将要行驶出紫萱坊时,在坊廊道的大门口,一名身穿浅红色藂罗衫,五色花萝裙的长发少女忽然从坊门的一角蹦跳着跑了出来。 徐福大惊,急忙牵动马绳,大喊了一声‘吁!~’,同时抓紧马绳按住了马车的手刹机关。 两匹马被急刹后的马车猛地一拽,强大的惯性让它们被勒紧了前胸和脖子,只得扬起前蹄,嘶鸣一声。 在坊门口的红衣女孩也被吓了一跳,见两匹奔向自己的高头大马近在咫尺地扬起前蹄,双腿一软整个人便摔倒在地上。 万幸经过监作间改良的机关马车制动效果很好,两匹大马就距离那红衣女孩一个身位的地方停了下来。 “公子,没事吧?!”车辕上的徐福第一时间就朝车厢中喊道。 易承拉开了车帘,皱着眉头道:“我没事,怎么了。” “方才前面坊门口突然窜出一名姑娘,小的只能急刹马车,这才惊扰了公子。” “撞到人了?” “没撞到,不过那姑娘似乎是摔倒了。” “没伤到人吧,你还不快去看看。”易承拍了拍脑门。 “喏。”徐福随即便跳下马车,走向那名倒在地上的姑娘,易承也拉开了马车的门帘,探着头朝马车前面看去。 “姑娘,你没事吧。”徐福大大咧咧地走上前去问道。 “疼...”倒在地上的女子长相很是清秀,看上去不过豆蔻之年,白嫩的小脸还有些婴儿肥,不过此刻的她却摸着自己右脚的脚踝,眼眶中已是噙满泪水,似乎受了很大的委屈。 “这...”徐福感觉一个头两个大,他一个军伍之人,最见不得的就是女人哭泣。 “姑娘,方才是你先从坊门口忽然冒出...”徐福刚想解释,却被这个女孩的哭泣声给打断了。 “啊!你还敢还说我!要不是你驾车这么快,我怎么会摔倒,好疼...” “这紫萱坊一路通畅,我也是为了快点通过,这才加快了马速,可未曾想你竟能从门口突然跑出来...”徐福还想解释,却听到背后易承的声音传来。 “就别说了,快点将这位姑娘抬上马车,送去回春堂医馆看看。”易承此时也已跳下马车,走到了二人身旁说道。 正当易承想问问这个女孩具体是哪里受伤时,忽见坐在地上的女孩一下子哭的更大声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望向西边街口方向,大声地哭喊道:“师姐!” 顺着女孩看的方向望去,易承就看到了不远处一名女子的身影。 只见一名十八九岁的女子此时正朝他这边跑来,那女子的五官很精致,瓜子脸,柳叶眉,长相十分清秀,一头乌黑的头发很随意的挽着,上面插着一根青玉簪子,随着她的跑动,鬓角的几缕长发也随风飘动。 她的上身穿着一件素青色绮罗衫,下身则是一条深绿色的花萝裙,虽不显贵,但看上去像是从空谷中走出的一支幽兰,让易承感到心神微震。 “倩儿,你怎么了?”女子跑了几步就来到了少女身边,只是扫了易承与徐福两眼,便低头一脸担忧的朝坐在地上的少女问道。 “师姐!没想到...咱们刚下山就被人欺负了!”少女一边抽噎一边诉苦。 “明明是....”徐福一听就不乐意了,刚想开口解释,易承却率先开口道:“此事乃是在下的车夫驾车不甚,冲撞了姑娘,在下现在愿意带姑娘去最近的医馆诊治,请姑娘原谅。”说着,易承还躬身行了一礼,以示歉意。 “多谢公子好意。”青衣女子先朝易承一揖,“想必不是公子的错,小妹第一日来咸阳,性子跳脱,到处乱跑,恐怕不知这咸阳城的规矩,因此挡住了公子的车驾,冲撞了公子,青婉在此给公子赔礼了。”说罢,也行了一礼。 听着这女子恬静的声音,而且如此通情达理,易承只觉得如沐春风。 “姑娘不用客气,在下李长安,乃是秦国监作间监吏,不知姑娘和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奴家姓沈,名青婉;这位是我的师妹,名叫田倩。” “沈青婉么,很好听的名字。” “公子过奖。” “不知姑娘是哪里人士?” “我等乃是山野之人。” “我看姑娘谈吐举止有礼有节,如何能算是山野之人?” “山门隐于山野,自然算是山野之人。” 山门之人,倒是有点意思。 “不知姑娘是何山门?” “骊山宫。” 骊山宫?易承想了想,他似乎从未听说过这个门派,不过听起来像是个隐士门派,很可能在历史上长河中慢慢消亡,最后没有留下记录。 “姑娘也是第一次来咸阳?” “正是。” “既然如此,不如两位姑娘乘坐我的马车,先带田倩姑娘去医馆看一看,我对咸阳较为熟悉,还可以给二位姑娘做做向导。” 沈青婉本想拒绝,可看到坐在地上的田倩一副无法动弹的样子,只好无奈的叹口气道:“如此,就叨扰公子了。” “无妨无妨,那个,徐福,你把田倩姑娘扶到车上来...” 这辆经过改良的马车,虽然从外面看过去似乎与传统的马车有些相似,可内部的许多设计,还都是以易承这个现代人的审美和要求进行设计,因此一进入车厢中,田倩和沈青婉也对车厢中的种种设计感到惊讶。 圆形尖顶棚的设计,让车厢内的空间翻了几番,在车厢中,还有一个侧边折叠的木质桌案,在桌案两旁还有折叠好的马扎... 沈青婉和田倩都没有见过如此新奇的马车,她们两个坐在两个小马扎上,好奇地听着易承给她们两讲解这辆马车的许多精巧机关消息,田倩听的忘乎所以,甚至连扭伤的脚都感觉不到疼了... 第95章 骊山老母秦伶 车厢虽然宽敞,可毕竟是密闭的空间,三人的距离实际上贴的很近,近到易承甚至能闻到两个年轻姑娘身上一缕若有若无的香味,很轻微,但是却又让人感到很熟悉。 是桃花的香味。 “不知这骊山宫附近是有桃林么?”交谈了一会后,易承率先开口问道,打算探探这两个姑娘的口风。 “诶,你怎么知晓,我们骊山宫就在一片桃林里,好大好大的一片桃林,比咸阳城的一个坊还要大,上个月桃花开了,可美了,我跟师姐还采了好多桃花...”田倩说着,还用手比划了一下。 “倩儿。”沈青婉皱着眉头嗔了田倩一眼,田倩顿时如同一个犯错的孩子,耸了耸肩,便不再继续说话。 易承装作什么都看不出来的样子,微微笑道:“这倒是与我的师门有些相似,只不过我师门在云梦泽的一处高山之上,山门外种的全是松树。” “公子也是山门中人?”沈青婉的一双清澈的眸子停在了易承的脸上,第一次带着好奇的目光打量起易承。 “正是,在下乃是道门理综的嫡传弟子。” “道门理综...”沈青婉略微沉吟后,缓缓点头道:“倒是听母尊说过,道门理综是庄周与孟轲所在的门派,听说与墨家也有些渊源...” “哦?这骊山宫居然还知晓我道门理综之事。”易承有些惊讶。 “嗯,母尊对道门理综掌门所写的一册七国论评价很高,她老人家说过,道门理综有一个叫孟文的掌门乃是百年难遇的天才,可惜英年早逝,如若他还活着,这天下局势还由不得鬼谷说了算...” 易承没想到这个隐居骊山被沈青婉称作母尊的人对他似乎很了解,居然还用百年难遇的天才这种极高的评价来称赞他,这让易承多少有些好奇,沈青婉口中母尊究竟是何许人也。 “不知青婉姑娘口中的这位母尊是哪位长者,可否告知姓名?” “嗯...母尊乃是我骊山宫的现任宫主,骊山老母秦伶。” 原本易承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可听到秦伶这两个字的时候,他整个人一下就不淡定了。 秦伶?秦伶!莫不是重名了?可这个时代有姓名的女子并不多,一般都是什么什么氏,易承活了九辈子,还只知道一个秦伶。 人的名树的影,关于这个秦伶的名字,易承听过的次数不算多,不过每一次听闻都让他记忆深刻。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是在桂陵之战孙膑俘虏庞涓时从庞涓口中听到,那还是几十年前,那时他从孙膑庞涓的对话中推测出了一些基本情况。 这个秦伶曾经也是一名鬼谷弟子,暗恋孙膑,表白被拒后来独自下山,庞涓苦苦挽留,可惜女孩子的爱不是求来的,因此秦伶宁愿自杀也不愿意跟着庞涓走。 再后来,已是四十年之后,易承在孙膑死前,一直听到自己的这位昔日大哥在死前呼唤秦伶这个名字,最后抱憾而终。 他本以为这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他们的故事将永远的隐没在历史长河中。 可是现在,他居然又听到了秦伶这个名字。 这个年轻时追求过孙膑的女子,这个庞涓一直暗恋的女子,这个孙膑临死前呼唤其名的女子,这个带着许多传奇色彩的女子现在竟然还活着!而且似乎还能与他产生交集! 难道又是巧合?! 稳了稳心神,易承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 “哦,不知秦宫主的身体可还好?” 沈青婉柳眉轻蹙,“母尊的身体还算是康健,不过今年冬日的大雪生了一场小病,好在开春的时候好些了。” “原来如此,冬日里老人家确实容易生病,还需多注意保养。” 沈青婉点点头,却没有再继续接话。 “对了,我去年曾去齐国拜见鬼谷弟子孙膑,当时孙膑年过七旬,旧疾复发,已临大限,临终前,他一直呼唤着秦伶这个名字,不知此秦伶可是骊山宫的宫主?” 易承看到沈青婉的脸色微变,嘴唇不自觉的抿了抿,而后有些犹豫地摇了摇头道:“这个...我也不太知晓。” 易承活了几辈子,一眼就看出了沈青婉在说谎,像她这种小女娃,只是一个微表情,就能判断出她的心思。 显然她知道一些事情,不过不太方便对易承说罢了。 易承也不着急,之后便不再聊师门的话题,只聊些咸阳城的奇闻异事和风土人情之类,易承本就善于讲故事,忽悠两个年轻女孩对他来说难度并不大。 一番妙语连珠的功夫下来,心思单纯的田倩已经是一口一个‘师兄’的叫他,沈青婉虽然羞赧,可架不住自己的这个小师妹喜欢易承,所以也只好改口称呼易承为师兄。 马车行驶到回春堂的医馆前,易承和沈青婉搀扶着田倩下了马车,徐福去了药堂里间唤来了大夫。 一听来人乃是右更大人易承前来探病,回春堂的主事大夫不敢怠慢,监作间监吏易承他还是认识的,这位帝国最年轻的十四级爵,他一个小小的医馆可得罪不起。 而且若是能得到易承的赏识,向大王举荐一番,自己也不用继续在咸阳城开医馆,而是可以直接接受医带诏,成为咸阳的医工长,甚至是太医监。 所以大夫对易承的服务态度非常好,不仅笑脸相迎,还仔仔细细地给田倩检查了一番,然后得出田倩的身体无甚大事,只是扭到脚踝而已,最后给开了一副跌打损伤的药物,并且嘱咐一番,这才带着几名学徒毕恭毕敬的将易承众人送上了马车。 “师兄,我看那医馆的老头对你很是恭敬,还一直称你为大人,你是大官么?”重新回到马车上,田倩有些崇拜的朝易承问道。 “呵呵,只是个小官罢了,不算什么大官。”易承笑着摆了摆手道。 不过似乎车辕前面驾车的徐福听到了田倩这么问,便有些不服气的说道:“我家公子可是秦国最年轻的十四级右更爵位,日后定是会当上更大的大官...” “就你多嘴。”易承笑骂一声,徐福也知道易承的脾气,只是嘿嘿笑了一声道,“公子,那咱们现在还去城外的匠作坊吗?” 易承想了想,还是对沈青婉和田倩道:“在下今日本打算去城外新建造的匠作坊查看,不知两位师妹可对我道门理综的奇门遁甲感兴趣,师兄可带你们参观一番......” ...... 第96章 骊山宫与鬼谷的渊源 面对易承的邀约,沈青婉本想拒绝,可田倩却一口答应,见师姐好像不太乐意,便抱着沈青婉的胳膊一个劲的撒娇,说自己还从未见过什么奇门遁甲,心中好奇的紧。 沈青婉说她们初次下山,母尊让她们处处小心行事,可田倩却说易承又不是坏人,当着易承的面,沈青婉自然不好再说什么。 见劝说不得,最后沈青婉也只好同意一同随易承前往匠作坊去看看,不过再三说明,她们只去半日,傍晚之前要赶回咸阳城,易承和田倩也是满口答应。 徐福调转马头,一行人便直奔城外的匠作坊。 马车出了城,几人在车中闲聊,几番话聊下来,易承也套出了沈青婉她们此次下山的目的。 原来骊山宫坐落在咸阳七十里外的骊山深处,弟子有两三百人,其中女弟子居多,她们在山中种地缫丝,自给自足,倒也能生活。 可山中毕竟清苦,一些生活物资很是匮乏,如盐巴、荼叶、布匹等等,骊山老母秦伶这几年也越发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便开始有意无意的派遣门中较为出色的弟子下山历练,其中也有为山门中采购一些东西回去的任务。 沈青婉与田倩便是这一批被派遣下山的弟子。 “师兄,你们道门理综的弟子多么?”田倩坐在马车中,胳膊撑在桌上,双手托住下巴,看着坐在对面的易承,好奇地问道。 易承微微一笑,和煦地说:“不多,我道门理综同鬼谷一门有些相似,每一代掌门只收几名弟子而已。” “这样呀...”田倩嘟了嘟嘴,“这么一说,其实我们骊山宫也与鬼谷颇有些渊源呢!” “哦?有何渊源?” “我想想啊,嗯,不仅母尊是鬼谷弟子,钟婆婆,甘长老,他们也都是鬼谷弟子,而且母尊还说以后要派几名弟子去云梦山就学...” 易承咽了口唾沫,他印象中的鬼谷不是小班教学,精英教育么,现在鬼谷弟子难道烂大街了不成。 孙膑、庞涓、苏秦、张仪之流,他几乎都见过,这些鬼谷出来的人才,无一不是才智精绝之辈。 可现在,一个他之前从未听说过的骊山宫,居然也有三名鬼谷弟子,这让易承感觉到有些不可思议。 秦伶是鬼谷弟子他是知晓的,不过这个钟婆婆,甘长老又是什么鬼。 “不知这钟婆婆和甘长老又是哪两位?我与鬼谷中的几名弟子颇为熟识,说出来听听,我还有可能认识。” “哈哈。”田倩爽朗地笑了一声,一张吹弹可破的少女脸庞上竟有几分得意,“那师兄恐怕不认识他们。” “这是为何?” “因为,他们年纪都很大了。”田倩笑嘻嘻地说道。 “年纪很大?难道有七八十岁?” “也没那么大,钟婆婆好像有四十七八岁,甘长老得有五十多岁了...” 易承吸了口气,结合钟这个独特的姓氏,还有这个年纪,一个名字就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敢问...这钟婆婆,是不是现在齐国为后的钟无艳?” 田倩眼睛一瞪,“师兄怎知钟婆婆的名讳?!” 得,全对上了。 易承又回想起那个在龙首山上在禽滑厘墓前痛哭的女人,看起来,那个女人的故事恐怕比他想的还要多,她居然还是骊山宫的人。 最后一次见她,乃是去拜见孟尝君田文之后,易承特地去临淄皇宫请见皇后,她看了禽滑厘写下的遗书之后,久久无言,最后只是默默挥了挥手,让下人送客,从那之后,易承就再没听到关于这个女人的消息。 本以为此生与她不会再有什么交集,可未曾想到,竟在远在千里之外的秦国遇到了她的门人。 原本一直一言不发,盯着窗外的沈青婉,在听见易承说出钟无艳这三个字时,也有些侧目,显然易承所知晓的事情也超出了她的预料范围。 “师兄,快说呀,你是如何知晓钟婆婆的。”田倩呼扇着一双大眼睛问道。 易承耸耸肩笑道,“我与墨门的巨子禽滑厘乃是忘年之交,而钟无艳又与禽滑厘乃是好友,所以见过几面,算是认识。” 田倩大喜,“原来师兄还认识钟婆婆,以前我小时候,最喜欢钟婆婆了,她会跳扇舞,还精通庖厨之道,我那时最喜欢她做的荷叶烧鸡....” 听田倩越说越多,沈青婉忍不住咳嗽了两声,田倩这才稍稍收敛。 “对了,师兄,你既然认识钟婆婆,那甘长老你可认识?”田倩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跃跃欲试地问道。 “这...”易承苦思冥想的几秒,几辈子的记忆翻下来,自己似乎确实不认识姓甘的有名人物,只好摇头道:“这倒是没听说过。” “甘长老叫作甘茂!” “甘茂?!”易承听到这个的名字一瞬间就想起了十几年还在秦国朝堂上活跃的那个甘茂,如果说他不算出名的话,但他的孙子几乎被每一个后世人知晓——十二岁拜相的甘罗! 历史的线条一旦被串联,那些原本只是隐没在史书中的姓名,就便成了真实存在的活人,当真是不可思议。 “如此,日后有机会,我想去骊山宫拜会一番门中长辈,兴许几位长辈也认识我道门理综之人也说不准......”易承有些感慨道。 “好啊好啊,等我们这次回山,你就可以跟我们一起回去,母尊她老人家要是听到我们在山下还能结识山中同门,也定会很高兴,你说是不是?师姐~” “唔...嗯。”沈青婉转过头,却看到易承正目光炯炯的看着她,脸色忽的一红,只是轻嗯了一声。 马车在官道上又行了小半个时辰,这才来到距离咸阳城东边四十里外的一处小镇。 小镇的入口处是一座两丈高的巨大坊门,坊门中一块牌匾上雕刻着‘匠作坊’三个篆书大字。 见是易承的马车到了,原本在坊门前值守的两名侍卫赶忙走上前来。 “见过监吏大人。” 易承摆摆手,“去通知蔡任一声,就说我带了两位朋友,对了,再让他推一辆轮椅过来。” “喏。”侍卫领命下去。 不消半盏茶的功夫,在小镇坊门正对的街道上,就看到一名身穿灰黑色窄袖长袍,留着八字胡的男子,身后跟着两名随从,推着一辆木质轮椅,一路小跑过来。 “下官拜见大人。”蔡任上前朝易承行了一礼道,现如今义堂的五人皆在监作间任职,易承便让他们改口称自己为大人,而不是再直呼堂主。 “免礼。”易承点点头,看着蔡任身后推着一辆轮椅的随从,指了指田倩道:“这位姑娘腿脚受伤,行走不便,把轮椅推给她坐。” 蔡任点头称是,便让随从将轮椅推到田倩身后,让田倩坐在轮椅上。 田倩一开始还有些扭捏,不过易承却和蔼的道:“师妹,脚踝有伤就不要逞强,这轮椅本就是为了腿脚不便的伤兵所造,现在还在试验,你正好体验一番,哪里觉得不好,我再吩咐下去,命人改进。” 一听易承这么说,田倩的心理负担顿时卸去大半,于是就小心翼翼地坐在了轮椅上。 易承给田倩稍微讲解了轮椅的使用方法,这个年轻女孩试验了两下,便沉浸在这种新奇的工具中,惹得沈青婉不住的提醒她小心别摔着。 “大人,不知这两位姑娘是...”蔡任不知何事,凑到了易承的身边,小声问道。 “这两位乃是我的同门师妹,叫下面的人放机灵点,用最高礼节待之。” “属下明白!” 第97章 组织=公司 “这匠作坊乃是两月之前,由大王敕令建造,用于实验新式冶铁法中的柔化渗碳退火,多管鼓风之术。” 沿着小镇上的主路,易承边走边向沈青婉和田倩介绍着匠作坊的基本情况。 “咸阳城中的空地太小,监作间已经不能再扩大,武器生产规模也被限制,实验新式锻造法颇为不便,我便向大王谏言,在城外建造一处专门打造兵甲武器的坊镇,如此便可大规模生产武器装备,强化我秦国军备,大王同意,便下令改造了这个镇子。” “师兄还见过大王!”田倩有些崇拜地说道。 易承微笑着摆摆手,示意无须惊奇。 “师兄为何要帮助秦国制造这些武器军备?”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沈青婉突然开口道。 易承有些好奇地转过头,就见她双手推着轮椅把手,眉间轻皱,一双清眸竟然难得的与易承对视。 “为何锻造武器装备?”易承想了想道,“为了使国家更强大吧。” “国家强大,就会四处侵略,道门理综的学说难道同公输家族一般么?”沈青婉的声音忽然显得有些清冷。 公输家族,在战国以军械制造为本的家族,其祖师爷乃是公输班,后人亦称鲁班,善于建造工程梯,投石车,连弩弓等等军事器械。 在战国中以兵家的机关术闻达诸侯,易承之前也有所耳闻,不过这个家族规模不大,而且一直待在鲁国,影响力也比较有限。 没想到沈青婉居然拿公输家族同道门理综做比,这姑娘恐怕也以为道门理综行的是霸道之术,目的就是辅佐君王四处征战天下。 易承想了想说:“刀剑制造出来,放在猎户的手中,便可以打猎捕鱼,放在盗匪的手中,便会用来杀人夺宝,我道门理综虽然也对机关术研究颇深,却从未想过主攻杀人之术,就如田倩师妹现在乘坐的这辆轮椅,也是我道门理综的机关发明,这东西造出来的目的,是为了方便那些腿脚有伤的士兵能够正常生活,虽然同样是研究机关之术,我道门理综更像是墨家,而非公输家族。” 听到易承的这番解释,沈青婉的脸色缓和了许多。 “听青婉师妹所言,似乎对公输家颇有微词,怎么,师妹是不喜欢公输家的人么?” 见易承盯着自己的脸,似笑非笑的发问,沈青婉忽而觉得有些羞赧,急忙把脸转向一边道:“我骊山宫与墨门理念相通,以百姓为重,最见不得如今的天下征战,当年第一代母尊大人也是见各国纷争不休,且这世间少有女子的处世之地,见百姓生活颇为疾苦,便隐居深山,创立骊山宫一门,因此骊山宫的弟子都不喜征伐,故此对公输之流没有多少好感。” “嗯,师妹所言极是,其实我道门理综也是这般认为,可惜这世上显学,要么出世,要么入世,无非这两种可选,选择出世,就如同骊山宫一般,隐居世外,不问天下之事,自然也不会有多少人知晓,选择入世,就如同墨家儒家,必然需要与王权相辅,而如今又是战国时代,此事避无可避,我道门理综也不例外。” “战国时代...这个词倒是贴切...”沈青婉抿了抿嘴唇问道,“那你们道门理综为何要选择入世?” “不入世,无法施展抱负,我道门理综与鬼谷类似,每一代掌门只收几名弟子,然后选择其中一位为下任掌门,其余人便可下山宣扬我道门理综之学。” “原来如此,是我之前误会师兄了,唐突之处,还望师兄海涵。”沈青婉语气带着歉意道。 “师妹见外了。” 几人还在聊天,不知不觉,就已经走到了小镇的镇中广场上。 小镇的广场是一处三丈宽的圆池,池塘的水不深,清澈见底,乃是引流城外的活水在此处弄成的池子,原本供应镇上的居民日常饮用,现如今镇上的居民全都被迁走,这里倒显得有些冷清。 “大人,您来了。”在圆池边上,一名身穿灰袍,头戴斗笠,面罩面纱的女子走到了易承身边,好奇的打量了易承身边的两名女子一眼,这才走到易承身边施了一礼道。 “嗯,找我有事?” “嗯,乃是狼牙销售一事,咱们从北大营带过来的狼皮狼牙等装饰品已经卖了四百三十九件,一共售得两万两千七百八十六钱,咸阳的钱行兑不了这么多钱,只能先换城了三十四镒金子,六十五镒银子,还剩下一千六百四十二钱,我已经命人把好钱分好,这是账目,大人请核对。” 易承接过斗笠女子递过来的一个黄纸装订的本子,随意地翻看了几眼,见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篆书的数字,不禁摇了摇头。 这种古法计算看上去就令人头大无比。 也得亏是秦玥氏这种对数字非常敏感的女子,才能处理好这么一笔庞大的数字,否则对于一般的战国普通人,他们一辈子可能都没有计算过超过百以外的加减乘除,要是贸然让他们去计算,还不知道会整出什么幺蛾子。 阿拉伯数字和计算法要不要教给这些古人呢? 思虑一番后,易承决定还是再等等,数学这种东西,还是当成道门理综的不传之秘比较好,日后道门理综的弟子相遇,前者对:‘奇变偶不变。’后者若能对上‘符号看象限。’那便是同门兄弟,想想也很是欢乐。 “不错,拿出十镒金子,给北大营的兄弟们置办些东西送回去,其余的钱,就交由你来保管,作为义堂的备用资金,若有需要用钱的地方,只需和蔡任请示一下,无需我同意,直接拿去用便可。” “喏” 当初在北大营问白起要那些狼尸体的时候,易承已经打算给义堂攒钱了。 这个时代虽然没有公司,但是时代的规则和玩法其实与后世并没有多少不同,组织,其实就是公司。 一个组织想要延续下去,就一定要有自己的入世之道,要么能赚钱,要么能获取权利,同后世资本的力量一般,只有拥有足够的财富,庞大的势力,就能够建立一个空前庞大的组织。 墨家义堂虽然隶属墨家,可现在对于易承来说,它就是一家自己开的公司。 它需要福利,也需要盈利,更需要权利。 依托这家公司,易承要在战国时代使劲搅动搅动这汪浑水,只有水混了,他才有机会看到张家这条大鱼究竟在干什么... 第98章 分级的尹工 匠作坊的小镇不算大,很快易承便带着沈青婉和田倩到了匠作坊的核心区域——锻造加工坊。 这是一处巨大的露天棚户区,不少地方架设着用黄泥垒砌的壁炉,有些壁炉上还冒着浓浓黑烟。 为了得到焦炭,所有木炭被送过来之后都需要曝晒然后闷烧一次,闷烧之后才能得到焦炭这种燃料。 好在监作间不缺奴隶,这才两个月,就快把匠作坊后山山头上的树都给砍光了,也给匠作坊囤积了大量的木材。 虽然易承也知道露天烧煤这样破坏坏境,可现在是战国时代,树比人多,整个陇西还不是荒芜的戈壁,而是大片大片的森林和草原。 与其在两千多年前就开始搞环保,不如先一统六国,等到政权统一之后,再想想全国推广环保的话题。 先发展后治理,连后世走的都是这个路子,易承现在重走一遍更是毫无压力。 锻造加工坊原本有许多工匠正在干活,一看监吏来了,都赶忙向易承作揖行礼。 “见过李监吏。”一名身穿窄袖麻布依的中年胖子满脸堆笑地向易承作揖。 易承看到他那张胖脸,倒是稍微有些印象,这个家伙好像姓刘,是整个监作间第一个升任高级尹工的工人,易承私人奖励他岁俸粟百石,布十匹,比起朝堂上发给他的那些口粮比起来,不知高了多了多少倍,因此这家伙对他也是感恩戴德。 “你乃刘尹工是吧?” 胖子脸上的笑容灿烂了。“对对对,承蒙大人还记得小人。” “本官记得你,你是第一个通过五位上尹工考核,成为监作间的高级尹工。”易承点点头,“蔡任命你带人制作脚踏水车之事,可有眉目了?” “有的有的,大人吩咐,小人早就带人连天加夜的把大人需要的脚踏水车制作出来了,现在模具就在校场北面木工区的凉棚下。”胖子一脸讨好地说道。 “嗯,不错,听说你木工手艺高超,高级尹工之上还有技师和高级技师,若你能一直保持干劲,以后还可升至技师甚至是高级技师,到那时,你的待遇升至岁俸粟五百石,布百匹,还有金银赏赐。” 听到易承这番许诺,刘尹工的眼睛更亮了,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小人定会按照大人吩咐去做,大人要什么的,小人就做什么!” “嗯,本官期待你日后的表现。” “喏,小人定不负大人所托。” 御下之道,在于掌控,更在于画饼。 自打易承将义堂五人举荐为上尹工之后,易承就对监作间进行了一轮洗牌。 先是将所有的尹工进行思想教育,而后祭出杀手锏——考试。 好在之前墨门义堂的五位上尹工都是曾经经历过易承给他们安排的考试,所以对于给这些尹工们安排考试,也是轻车熟路,除了试卷是易承出的之外,考试、监考、收卷、改卷,皆由这五人来做。 易承也乐得清闲,当初费功夫培养这些人学会考试的好处终于体现出来,他完全可以当甩手掌柜,考试事宜全权交由义堂五人负责。 对于监作间的考试,易承规定,监作间的所有监吏都需要考试,考试又分笔试和面试两部分,义堂五位上尹工,会根据考试的综合分数,将监作间的所有尹工分为初级尹工,中级尹工和高级尹工。 每一级尹工,福利待遇也不尽相同。 初级尹工只能享受朝廷给的俸禄,而中级尹工和高级尹工,易承还另有奖赏。 一旦升至高级尹工,赏赐极为丰厚,这其实就是一种笼络人心的手段。 那些曾经同仇敌忾要与易承作对的尹工们,现在因为身处于不同等级的尹工,迅速的分崩离析。 升至高级尹工的人,对易承感恩戴德,没有升级的尹工,则把全部的目标放到了如何升级上。 没有人会质疑制度有什么问题,他们从此之后,就必须在易承所制定的这一套规则中行事。 这也使得有许多人看上去比易承年纪大的多,可面对易承时,依旧恭恭敬敬,完全没有了当初的阴奉阳违。 智者创造规则,庸人遵守规则。 易承相信,在不久的将来,监作间可以筛选出一大批忠心耿耿的拥趸,壮大他道门理综一门。 锻造加工坊里规划了专门的冶铁区,锻造区,木工区等等,因为冶铁区太热了,而且那里因为大量的冶铁也导致空气十分浑浊,所以易承没有带田倩与沈青婉进去,而是带着她们去了木工区。 “师兄,这些都是什么啊?”田倩坐在轮椅上,兴奋的看着木工区空地上堆放的一堆堆木工器具问道。 “这里都是些木质器具,大多数都是农具,桌椅之类的,还有一些小物件。” 易承走到木头堆前,拿起两个木头组合的方块,递给田倩与沈青婉一人一个。 “此乃是我道门理综奇门遁甲的秘钥,名曰孔明锁。”易承本想说叫鲁班锁,可话到嘴边还是改成了孔明锁。 “孔明锁?是做何用的?”田倩把玩着手中的木头方块,有些不知所以。 “利用木头的榫卯结构,不用一钉一锤,便可将几十块甚至上百块的木头完全固定在一起,这便是机关术中的奇门遁甲。” 见田倩和沈青婉都有些不知所谓,易承便拿过来一个十二柱的孔明锁,拽住两头,一边开始卡动机关,很快便从缝隙中卡出一块木块,随即是第二块,第三块...几十块木头全都被易承拆分了下来。 “如此机关之术,倒是精妙。”沈青婉啧啧称赞道。 “这拆下来容易,安装可就难了。”易承又摆弄起那一堆木块,先找到两根最长的,搭出一个十字,而后不断利用榫卯的卡槽将其他木块累积上去,最终,一个立方体的木块又重新被他拼了出来。 “你们也可以试试。”易承示意田倩和沈青婉随意。 田倩用暴力拆除的法子,半晌也没打开手上的那个木头方块,倒是沈青婉先试了两下,然后又稍作思索,学着易承方才开锁的样子,竟将上面的小木头翻了一圈转了出来,打开了第一道锁扣,然后顺利的将整个孔明锁拆成了零件。 然后沈青婉就试着想把这些零散的木头再拼接回去,可发现自己无论怎么拼,似乎都很难再拼回开始时的样子,不由轻笑一声道:“这便是道门理综奇门遁甲的秘钥么,确实有趣...” 第99章 邀请师妹的晚膳 天色渐晚,易承盛情邀请沈青婉与田倩在匠作坊用过晚膳再走。 今日逛了一整天,她们二人腹中也有些饥饿,便顺水推舟的答应下来。 易承在匠作坊有一处单独居住的小阁楼,楼中装饰虽不奢华,但却有人定期打扫,很是干净。 他们三人便来到这座木雕阁楼的一楼,楼中的厅堂十分宽广,有仆人搬来案几,三人就分别跪坐在三张红木矮几前,准备用膳。 匠作坊的厨子准备的晚膳很丰富,有鸡有鹅还有红烧鱼,一盘盘用陶盘装好的食物被仆人端上来整齐地摆放在他们三人面前的案几上。 虽然易承现在对于物质享受已经麻木,大多数时候他都不讲究吃穿,可架不住他时间多,人又闲,在这个完全没有办法刷手机打发无聊的时代,他总会自己给自己找点事做,其中指点庖厨做菜就是他经常做的事。 在这个物资匮乏的时代,没有辣椒、没有胡椒、更没有蒜、香菜、味精等等调味品。 做菜唯一能用的调料,只有盐和花椒。 这使得厨子很难做出美味的食物,不过聪明的战国劳动人民发明了酱料,调味主要靠酱,特别是食肉时,往往都是蘸酱佐食。 易承回想起后世的日本和韩国,似乎也都还保留着吃酱汤的习惯,估计也是从中原老祖宗这里学的,然后各自在本国发扬光大。 在这里,易承所知的酱料做法多达近千种,其中不同地区又有不同做法,这其中还有许多黑暗料理制成的酱料,易承就在楚国见过用蚂蚁、青蛙做成的酱料,也在齐国见过用鱼、虫、蜂窝做成的酱料,等等之类,千奇百怪,不一而足。 孔老夫子所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就是说肉要切得薄才好吃,原因也就是肉要蘸酱才能入味。 这里没有调味品,易承也只能在酱料上下功夫。 作为一名后世穿越者,易承吃过老干妈,也品过黄豆酱,他深知一款酱料的味道的核心就在于特色。 没有辣椒,就命人将花椒和生姜彻底碾碎成粉末,揉入酱料中,增加辛辣,辅以精盐、甘糖、茱萸、扶留等,做出最原始的五香味道,而后用猪油炸上一遍再发酵,最终制成秘制酱料。 虽然这玩意口感远比不了老干妈那种火辣入喉的辣酱下饭,可在这里,已经绝对算得上是美食。 “这酱料乃是我道门理综的不传之秘,两位师妹尝尝。” 田倩早就忍不住了,见易承发话,快速从案几上拿起一双竹梜,夹起一片鹅肉,在酱汁上涮了一下,便放入口中,很快,她的那张小脸上就露出一副满足之色。 果然,任何时代的女子对美食都毫无抵抗力。 见田倩吃的如此享受,沈青婉也忍不住举起竹梜,夹起一片鹅肉,轻沾酱汁,而后小口咀嚼,同样是一脸享受。 “这酱吃起来竟是如此好吃!比钟婆婆做的荷叶烧鸡还要好吃!”田倩一边朝口中塞着蘸酱的肉片,一边含糊的感叹道。 相比之下,沈青婉的吃相要优雅许多,食不露齿,饮不说话,颇有周礼之风。 这一顿晚膳,三人吃了大半个时辰,此时太阳已经西斜,在西边的山峦间,露出最后的一片余晖。 “我已经命人备好车马,送两位师妹回咸阳城。” “多谢师兄今日的盛情款待。”沈青婉朝着易承盈盈一拜,“他日师兄若是得空,也可去骊山宫拜山,吾等定会好生招待。” “好说好说。”易承心里恨不得现在就跟这两个妹子去一趟骊山宫,他想见甘茂,更想见秦伶,可他也知道,现在时机不到,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师兄,那我等就先行告辞,后会有期。” “两位师妹,后会有期。” 送走了沈青婉和田倩,易承又回到了自己的那幢小阁楼。 一楼厅堂中的杯盘已经被下人们收拾干净,易承从楼梯走上了二楼,站在二楼的大窗前,看着逐渐消失在官道尽头的马车,脑海中竟浮想起沈青婉的影子。 伊人不在,可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桃花香味。 除了墨子祁外,沈青婉是第二个让他第一眼有心动感觉的女子。 默默解开右手手腕上戴着的黑色护腕,一个散发着莹莹白光的倒计时映入眼帘。 【:15:17】 还有二十多万个小时,将近二十六年的时间。 这一世,不会再像与墨子祁那样经历生离死别的痛苦,如果与这个女子在一起,他们可以像普通人一样,婚丧嫁娶,抚育子嗣。 这是易承曾经不敢奢望的幸福生活,可现在,一切恍若梦境一般不真实,他真的有机会可以安安心心地度过一段如普通人一般的人生。 如今他在秦国朝堂上立足,凭靠技术吃饭,只要不作死去玩政治,到处站队,那么自己就是一个对所有人都有用的小势力。 这种情况乃是易承预测过最安全的情况。 接下来的五十年内,因为有白起坐镇,秦国几乎无敌于天下,而易承只要一直待在秦国,便可享受强大国家带来的安稳日子。 易承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同沈青婉私定终身,而后组建一个家庭。 不过在此之前,还是要做一番准备,毕竟人家怎么说也是山门之人,不拿出点诚意,那个骊山老母秦伶,恐怕也不会同意让自己轻易拐跑人家的闺女。 “秦伶,甘茂,钟无艳...这骊山宫倒是也有点东西。”易承默默念叨着骊山宫这个历史上并没有多少记载的隐士门派。 墨家,鬼谷,张家,骊山宫,这些组织之间是否还有联系,易承不知道,不过易承知道,原本的历史绝没有他想象中的那般简单。 张家这一庞大的隐世家族在整个世界上一定还有一些易承未知的计划,因为这些计划,诞生了许多他从未知晓的秘辛。 而骊山宫的现任骊山老母秦伶,易承不知道这个已经七十多岁的女子知不知晓张家更多的秘密.... 第100章 尘封往事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缝照进屋子,院外的鸡鸣声已经响了三遍,易承这才缓缓地从床榻上睁开双眼。 昨晚似乎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可醒来之后却什么都想不起来,有时睡太久就会容易这样。 这里没有夜生活,天黑只能睡觉,所以易承每天的睡眠时间都超过了四个半时辰。 自然醒是必然的,有时还会因为睡得太多而失眠。 不过也有好处,那就是一觉醒来,会感觉浑身通透,神清气爽。 披上一件薄氅,易承下了楼,推开房门,就看到徐福已经等在门外,他左手挽着一身淡青色右衽常服,右手端着一顶白玉冠,都是易承今日要穿的衣物。 “大人,热水已经备好了。” “嗯。”易承只是点点头,便迈开步子朝后院走去。 易承每日清晨都要泡澡沐浴,除非特殊情况,否则雷打不动,侍奉在易承身边的仆从都知道自家主子的这个习惯,因此每天也都是早早起来就开始烧制热水。 虽然已经来到战国时代已经近三十年了,可易承还是没有适应这些古人邋遢的生活习惯,而是选择了一种自己感觉舒适的生活方式。 对于这些古人来说,衣服一穿几个月不洗,被褥成年累月的不换,那都是家常便饭,个人卫生也不太注意,除了那些有身份地位的官员会每周休沐,普通百姓通常数月都不会洗澡。 这种生活方式导致的结果就是这些古人的头发里可能会有小虫,身上可能会有虱子。 这些对他们来说早已习惯,可对于易承这个现代人来说,这种糟糕的状态他还是接受不了。 就算是虫子,虱子这些东西带来的瘙痒能忍受,可以一想到这些东西还可能会传播病菌,易承就十分痛恨那些不洁之人。 因此他当初升任监作间监吏的第一件事,便是让监作间的所有尹工同朝堂上的官员一样,每半月休沐一次,好好清洗一番身体。 ‘凡身上有虱,且被确查者,罚俸半月。’在易承如此严苛的惩罚措施下,监作间的整体卫生水平完全上升了一个档次。 不仅在晴日里那些尹工和奴隶会把被褥拿出来晾晒,每半月就洗一次澡也成了他们的必修课。 泡在温热的木桶中,易承拿起木桶旁摆放的一本书,书的外皮用特质的硬木壳包裹着,翻开书的扉页,便能看到书名,《孟文集》三个篆书小字,起承转合,皆有柳体书法的神韵。 这是墨子祁留给他最后一件礼物。 品读着字里行间的思念,易承轻叹一声,又将书本重新合上,小心翼翼地放回了桌案上,待擦拭完身体,又换上了一身得体的衣服。 易承便拿着这本书去了一趟自己命人在居所下面挖的一处地下室。 将地下室中墙壁上挂着的火油点着,在影影绰绰的昏黄火光中,就能看到这处地下室中摆满了各种杂物。 这也是易承的一个习惯,每每重生,他都喜欢命人挖一个巨大的地下室,一个完全属于他的世界。 没事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待在地下室,捣鼓纪录各种现代人的心得。 现在,易承走到了一个精巧的铜制箱子前面,箱子上面还有一把铜制的大锁,易承从袖袍中掏出一把钥匙插进锁中,用手一转,锁便被打开。 掀开青铜箱子,里面摆放的东西很多,却不显杂乱,整整齐齐分门别类地整理在一起。 其中大多都是些纸张,这些纸张很多都是易承与那些历史名人来往的信件,还有一些他留存的纪念品,如孙膑临终前送给他的一块鬼谷的腰牌,禽滑厘死前给他留的遗书,白起送他的一枚钱币,屈原为报答他的地图,送他的一块玉诀等等,这些东西虽不贵重,可都是他亲自与那些历史人物所产生交集时留下的纪念,对于这些东西,易承全都保存了起来。 现在,又有一样东西要被封存在这个箱子中。 易承用手轻轻抚摸着木质的书皮,自言自语道:“子祁,现在我要开始新的生活了,你送我的这本书,我会好好保存,之前的那段感情,也就放在心底吧,我不会再告诉任何人...” 念叨了良久,易承才有些不舍的将那本书放在了箱子中,然后盖上了箱盖,吹熄了火把,走出了地下室。 生活总是要继续,也唯有向前看才是出路。 沉溺在过去中,这不是易承的风格,墨子祁这个名字,将伴随着这本书,封存在他记忆的深处。 这一世,还剩下二十六年。 易承想要过一个悠闲的二十六年,可是按照现在时代的发展,中原天下,除了秦国,其他所有国家在接下来的数十年中,都会频繁的进入侵略和被侵略阶段。 易承不想被抓壮丁上战场打仗,也不想自己日后妻离子散颠簸流离,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在秦国安身立命,并且在这里生根发芽。 历史已经向易承证明了秦国的伟大,易承也并不想去改变什么。 战国七雄对于易承来说,没有谁好谁坏,作为一个后世人,他的归属感早已经纳入了中华这一个大家庭的概念,而不是楚国、齐国、秦国这些以地域划分的归属国。 只要能过得舒心安稳,哪个国家称霸天下,对他来说,都没有多大关系。 所以他不惜费尽心思地进入秦国的朝堂,并且在各个秦国大人物面前混了个脸熟。 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孔明兄当年出山前的思想理念,正与易承现如今的想法不谋而合。 一个字,就是苟。 苟到白起杀神名震天下,苟到墨家义堂发展壮大,苟到道门理综威震诸侯,这就已经实现了易承的阶段性目标。 当然,苟的同时,易承还关心的一件事,便是张家的动态。 这个隐匿的长生家族究竟有着怎样的族谱和规划,他们的目的,他们的计划,对易承都有着强烈的吸引力。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能够长生,易承想必也没有功夫去关心这样一个长生的家族。 可现在他拥有着几乎无限连续的时间,这让他用充足的耐心去调查这世上任何一个未解的谜题,而张家,正是他现在最好奇的谜题之一.... 第101章 杂交水稻的构想 半月后。 秦国,咸阳城西三十里,常平县,易承受封之地。 绵延十里的田野上,种满了小麦和粟米,青色的小麦已经有了泛黄的迹象,微风吹过,荡起一阵阵绿色的麦浪,麦穗迎风招展,锋利的麦芒在日光的照耀下露出些许金黄,经历了抽穗开花之后,这些小麦现如今已到了最关键的灌浆期。 一上午巡视了一圈地头,仔细地察看了一番地里小麦和粟米的长势,易承这才心满意足的回到自己在常平县的府邸,说是府邸,其实也就是一处农家小院。 田里的小麦和粟米长势很好,这些植物种子当初都是他在楚国筛选的一批良种,不仅个大饱满,而且没有被虫蛀的痕迹。 易承虽然没有研究过农业,可后世大德鲁伊袁老的选种操作他还是略知一二,即便现在对于选种育种不能像后世那样一下子对粮食产量产生突破性进展,不过易承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小麦,粟米,这些东西能不能杂交他不知道,但是该怎么选种他却很清楚。 好的种子,只要一代一代坚持筛选孕育下去,农田的产量便会稳定提升。 关中的土地不适宜种植水稻,所以只能选择先种植粟米和小麦看看情况,虽然手上还有一批水稻的良种,易承现在也没办法做杂交水稻的实验。 不过杂交水稻实验这个计划是早就被易承写进自己重生改造世界计划表中,而且优先级很高。 作为对抗饥荒最有效的手段,大幅提高粮食作物产量是易承经过理性分析不输于造纸术贡献的一项伟大成就。 可惜玉米、土豆、红薯这些高产作物现在还在南美洲,以这个时代的造船技术,根本没有可能获得这些植物的种子。 最快恐怕也要到隋唐时期,才会有那种能跨越大洋的舰队出现。 关于海外寻种,目前易承能做的唯一努力,就是怂恿屈原建议楚怀王派遣一支远征军去往琉球岛附近寻找一年两熟的占城稻。 一边海外寻种,一边内地实验,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虽然现在易承对于杂交水稻这个看似简单实则复杂的科学领域还停留在脑海中的概念里,不过既然作为一名拥有无限寿命的穿越者,易承觉得总有一日,他也能效仿袁老,创造出较为高产的杂交水稻,让中原之地的百姓免收饥荒之苦。 易承半躺在躺椅上,身后小婕和小婉两人一人手持一扇团扇认真的扇着风,自家主人在外面忙了一上午,到了晌午总算是能歇息一会。 易承端起旁边桌案上的一盏放凉的茶水,咕咚咕咚的喝了一气,可还是觉得燥热难耐。 立夏才过去十来天,可这天气却热的不像话。 上午还好,温度适宜,就算穿一件薄衫也不觉得热,可到了下午,气温便明显升高,即便是坐着不动,一会也能感到一身汗津津的感觉。 “小婉,你去知会徐福一声,让他去再准备一桶热水,我要洗个澡。”易承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对候在身旁的小婉道。 “喏。” 小婉推开院门走了出去,刚想去田里看看徐福在不在,就看到徐福从不远处的黄泥官道上迎面朝她跑来。 小婉本来还有些担心找不到徐福,可未曾想一出门就见到了他。 “徐福,公子现在要沐浴,要你命人去准备一桶热水。” 徐福看了一眼小婉一眼,晃了晃手中拿着的一叠纸张,喘着粗气道:“我有要事禀报大人,大人现可在房中?” “公子就在里面。” 听到小婉这么说,徐福赶忙快走两步,推开院门,就奔向了屋中。 “大人!属下有...有事禀告。” “早就听到了,就在院门口,隔着老远就能听见,你看你喘的,这大热天如此着急,是有何事?” “从咸阳城传来三封书信,皆说是寄给大人,因为送信之人之前不知晓大人在那里居住,所以这书信最早的一封已经在驿馆放了半月有余,据说是从齐国送来的,第二封乃是白起大人所寄,至于第三封信,听说是昨日才刚刚送到。” “三封信?”易承有些好奇,这个沟通效率极为低下的时代,普通百姓所邮寄的信件往往都是竹简,为了节省字数,内容也都言简意赅,一般除非是比较重要的事情,否则一般不会寄信。 而现在徐福居然说他有三封信,而且还有从齐国寄来的,这让他多少有点惊讶。 “信呢,拿来我看看。” 徐福赶忙从怀中掏出了三个包裹各异的信封。 第一个信封是用黄纸包裹起来的,看起来并不华贵,掏出信封,易承就看到了一手十分熟悉的字体。 正是他的嫡传弟子荀况给他写的信。 当初在齐国分别,易承给荀况安排了半年的课业,并且告诉他自己日后还会回去,现在已经过去了五个多月,荀况已经超额完成易承当初临走时布置的全部课业。 因为他老爹荀坤在稷下学宫当教书先生,他经常会去稷下学宫听各种先生讲学,可无论是哪位先生的讲学,荀况都觉得教书先生没有易承讲得明白。 他在信中写道:‘...纵览诸子百家之理,无一不是偏隘之说,唯道门理综之学可谓大家之学....’ 在信中,小荀子不仅吐槽了稷下学宫的师傅们,又表达了对易承的思念,并且询问易承何时回去。 看着这个小徒儿在信中所写的种种,易承很是欣慰,徒儿长大了,开始会担心师傅了,荀况在信中字里行间所流露出的真情实感,也让易承感到培养的这名弟子所付出的真情没有白费。 怪不得荀况日后能成为韩非和李斯这两位大神的老师,一篇信件洋洋洒洒千余字,恣意奔放,条理清晰,丝毫不像是出自一名十来岁的少年之手,从小写信就如此练达,长大成为一代文学巨擘,也是情理之中。 看完了荀况的信,易承又打开了白起寄来的信。 相比于荀坤的念叨,白起就直白的多,他寄来的信,只有一页纸,上面也就写了几十个字。 白起在信中说穰侯魏冉半月前已经去了一趟边地,并且升任他为左庶长,负责统管北大营军卒训练之事,他不仅加了爵,而且还升了官,距离他的梦想又进了一步。 易承命人送去的售卖狼牙狼皮所赚的十镒金子他也已经收到,用这笔钱,他又锻造了一批精铁武器,并且分发给自己几名得力的助手之类的云云。 至于第三封信,易承还未拆开,就闻到信封的火漆上有一股淡淡的桃花香味.... ...... 第102章 拜谒骊山宫!(上) 信封是秦国现如今最常见的黄纸信封,不过印在上面的封缄火漆却有些独特,火漆上的印纹乃是四朵祥云围绕着三个圆环的图案。 将火漆撕开,取出信封中的信纸,一股桃花的清香顿时扑面而来,易承坐直了身体,展开了这张信纸。 信纸上的篆书字迹很工整,一笔一划皆有古韵。 “五月丙寅,尊君拜问,与君一别,已有半月,门中母尊知晓公子,特盛邀公子入山门拜谒,若公子得闲,可凭此信去咸阳悦来楼,交予门卫,自有宫人领路,伏地拜请,叩首白。” 一封来自骊山宫的邀请函。 从第六世重生为孟文,到如今第九世重生为李长安,已经过去了大半个世纪。 而他现在却能与跨越了大半个世纪里他一直有所耳闻的女子见面,不知是命运的奇妙安排,还是重生的巧合。 久仰的骊山老母秦伶,如今终于得以有机会见面,易承心底甚至还稍微有些小激动。 没有犹豫,易承当天便命人去采购了一些粮食布匹作为礼物,第二日一早,就乘坐马车,带着一车的礼物去了咸阳城的悦来楼。 只是将信封递给了悦来楼院门口门卫,门卫二话不说,就进去通禀了一声,不多时,就见一名身穿曲裾窄袖青色锦衣,脸上戴着黑色面纱的女子从悦来楼中走了出来。 “公子乃是监作间监吏李长安?” “正是在下。” “骊山宫严禁外人进入,公子既已接到邀约,便只可一人前往。 易承皱了皱眉,“只带一名家仆也不行么?” “此乃我山门规矩,还请公子见谅。” “那好吧。”易承无奈地耸耸肩,“可我还备了一车礼物...” “我可代为公子驾车。”黑纱女子淡淡地说道。 “嗯...入乡随俗,既然是山门规矩,那就按照规矩办好了。”易承朝车辕上的徐福使了个眼色,“徐福,你去将作监一趟,告诉蔡任他们,我这两日前去骊山宫拜谒,让他们正常督促那些尹工冶炼打造,还有,常平县的十里之地,我不在的时候,记得去帮我盯着,莫要让人轻易收割那些小麦粟米,等我回来,还要选种。” “属下知晓。”徐福皱了皱眉头,“不过公子,您真不打算带人前去?...” “嗯,既然这位姑娘可以驾车,就不用带人了,估计我此行也不会前去太久,若是回不来,我会寄信回庄安排事宜。” “谨遵公子之命。”见易承已经决定,徐福就跳下了马车,将马绳交到了黑纱女子手中。 黑纱女左手接过马绳,右手在马背上一撑,只是轻巧的一个翻身,就跃上了马背,看得出也是一名练家子。 易承攀上了马车,待他在车厢中坐好,黑纱女就甩动了一下马鞭,马车便被两匹马拉着朝城东门一路奔行而去。 马车行驶的很快,不消一炷香的时辰,就已经出城,行驶在咸阳城外的官道上,道路两旁都是大片大片的田野,此时正飞快的向后倒去。 “不知姑娘如何称呼?”坐在马车中的易承出言搭讪道。 “我姓淳,名尝芳,公子叫我尝芳便可。” “原来是尝芳姑娘,不知今日一见,尝芳姑娘为何会待在悦来楼中?” “悦来楼乃是我骊山宫的产业,我负责打理。”淳尝芳惜字如金地说道。 后面易承又问了一些问题,可淳尝芳却不再继续回答,而是让易承自己去问宫主。 “话说你们骊山宫既然在咸阳城中有产业,可为何还在隐居在骊山的偏僻之地?” “此事我不知晓,公子可以询问宫主。” ... “你们骊山宫难道打算一直待在山中吗?” “此事我也不知晓,公子可以询问宫主。” ... “敢问骊山老母秦伶如今有多大年纪了?” 淳尝芳想了想,“大概七十多岁,具体的我并不知晓,待公子见到宫主时,还是当面询问吧。” 易承发现了,这个黑纱女子一问三不知,不像是真不知道,反而有些像是存心不想告诉他而已,便不再自讨没趣的提问,闭眼在车中假寐。 马车连续行了两个时辰,已至城外六十多里,淳尝芳把马车停了下来,给马匹喂了些水,然后便调转马头,将马车转到一条山道上。 这条山道宽约一丈,刚好能容纳两辆马车上山下山,看到那些铺设的新石板,感觉这条山道似乎刚修建完没有多久。 马匹之前跑了很远,在山道上,马车行路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马这种动物,在平原上狂奔是好手,可拉着物资上山却相当要命。 好在骊山的这条山道被人休整过,而且修建这个山道的人已经知晓了登山的车需要拉长登山路程来降低爬坡带来的困难。 在弯曲的山道上,马车一圈又一圈的靠着绵延的环山道一点点爬上了山坡。 好在骊山本就不高,山道虽然长,可陡坡也较少,爬起来倒也不算非常费劲。 “这山道是你们自己修的么?”易承随口问了句,本来都没打算得到回答,忽然听到淳尝芳说道:“正是,为了方便从山外运送些屋子进山,我父亲便带着骊山宫的门人,用了十二年时间,修建了这样一条可以将马车直接连通到山门的山道。” “如此崎岖的山麓,还能修建出这种平滑的山道,令尊确有大才。” 听到易承的称赞,淳尝芳摇了摇头道:“我父亲虽有才华,可惜修建的这些山路只能隐没在这深山之中,还是没能像爷爷那般受万人敬仰,这也是他临终前最为遗憾之事。” 受万人敬仰?这种人在战国可不多见,一般都是比较有名的知名人物,活了九辈子,还有自己没见过的知名人物? “节哀顺变,不知令尊的父亲是...?” “淳于髡。” “...”听到这个名字,易承的脑海中不禁又浮现起了那个身材矮小,却又受人敬仰的稷下学宫宫主,易承不相信这个世界会这么小,他宁愿相信是重名。 “他老人家是不是在齐国担任过稷下学宫宫主?” 一直冷淡的淳尝芳第一次转头正视着易承,带着好奇问道:“正是,你认识我祖父?” 易承干笑一声,不知该如何作答。 淳尝芳倒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驾着马车,继续朝山道驶去。 ....... 骊山宫真的是种在一片桃林中,而且是很大的一片桃林,当马车在一个大院前停了下来,第一次踏足骊山宫的易承还以为自己进了蟠桃园。 一片又一片的桃林,少数也有上千颗桃树,浓绿的叶片,满地的花瓣,还有弥漫在空气中的香气,六月份的桃子已经长熟了,一颗颗娇艳欲滴的桃子挂在树梢上,让人忍不住满口生津。 “母尊大人已经在厅堂等候,公子请随我来...” ..... 第103章 拜谒骊山宫!(下) 穿过一片桃林,又验过身份之后,易承跟着黑纱女七拐八绕的又穿过两片桃林,这才看到一座两层的木质阁楼掩映在不远处的一片小院中。 淳尝芳领着易承一路来到小院,然后走到那座阁楼前,这阁楼的阶梯下已经有两名女子在等候,两人都是易承认识的熟人——正是沈青婉与田倩。 此时正值晌午,她们俩都穿着一身浅蓝色儒袍裳裙,腰间系着一根红色丝带,看上去十分儒雅娟秀。 “师兄来了!”田倩本来在和沈青婉谈话,见到易承来了,顿时满心欢喜地向易承打招呼。 “见过田师妹和沈师妹。”易承笑着躬身施礼道。 “见过师兄。”沈青婉也躬身还礼。 “青婉,母尊大人还在厅堂吧?”黑纱女这时朝沈青婉问道。 “嗯,正在与甘长老议事,既然师兄来了,我先进去通禀一声。”沈青婉说完,就从阶梯走进了阁楼。 过去了好半晌,易承估摸着三炷香的时辰都有了,可却还不见沈青婉出来,这通禀又不是开会,难道还能出什么岔子?正当易承觉得奇怪时,沈青婉终于拉开了阁楼的推门走了出来。 只见她走下楼梯,来到易承身边时,略带歉意地朝易承盈盈一拜道:“甘长老与母尊大人刚才还在议事,让师兄久等了。” “无妨无妨。” “母尊大人只让师兄一人进去,我们便在外面等候师兄。”沈青婉说完,就做了个请的手势。 易承有些莫名其妙,这骊山宫的待客之道还真是有些奇怪。 不过也没多想,易承就点点头,走上楼梯,然后拉开了阁楼的大门。 屋子里比易承想象的要暗一些,房间中东西两侧各开了两扇小窗,使得屋子里有些昏暗。 不过也能看清楚屋里的情况。 就看到一名身穿红色金边右衽常服,头发花白,盘起一个高高发髻的女子正跪坐在屋子最北面的一张木案前,在她身后,有一名穿着同外面沈青婉和田倩一模一样淡蓝色服饰的女子,在她右手边,还跪着一名身穿灰色常服头发灰白的老年男子。 屋里昏暗,看不太清楚样貌,不过想必跪坐着的两位便是黎山老母秦伶与甘长老甘茂了。 易承走上前去,颔首施礼道:“晚辈道门理综李长安,拜见黎山老母,拜见甘长老。” “久闻道门理综之势,今日得见其门人,倒是一表人才。”秦伶的声音很柔缓,带着老年女子说话时特有的那股恬适。 “宫主过奖。”易承刚想抬起头近距离看看秦伶长什么样,忽然就感觉身后忽然上来两个人,一人一边,一下子按住了自己的双手。 易承大惊,这是什么情况,转头一看,就看到两名身穿淡蓝色布衣短衫的青年男子,正面无表情地扣住他的双臂。 易承能清楚感受到按住他双臂两人的力道之大,完全不像是带有善意的样子。 “在下初入骊山宫,不知宫主大人此举是何用意?”易承此刻却不慌张,只是抬起头,死死盯着秦伶,冷声质问道。 秦伶脸上依旧带着易承刚进屋时淡淡的笑容,不过却一句话也不说,她身后的那名浅蓝色儒袍裳裙的女子将她扶了起来,然后竟然搀扶着她,两人转身从屋子的后门走了出去。 易承直接傻了眼。 来骊山宫之前,易承曾经想过无数个同秦伶相见时的场面,也许是闲话家常,也许是感慨人世,亦或是相顾无言。 可易承绝对没有想到现在这种场面,一句话不说直接离开,而且还让人控制住自己,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此时一身灰色常服的老者从桌案前站了起来,走到易承身边,冷冷地说道:“今日只是为了杀你。” 易承眼睛一瞪,声音不由得大了几分:“为何要杀我?” “你无需知道。”灰色常服的老者从腰间快速地拔出了一柄短匕,用手轻轻擦拭,看着那柄散发着寒芒的锋利匕首,易承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甘长老,我与骊山宫无冤无仇,恐怕是有什么误会。” 这他娘的咋回事?易承感觉很迷糊,回想起自己穿越到战国以来,似乎只杀过一个苏秦,还是用的借刀杀人之计,难道苏秦是黎山老母的儿子,人家现在来寻仇来了? 这也太狗血了吧。 其实对于死亡,易承并不害怕,第四次重生在魏国观津城的魏武卒时,观津城破,易承落草为寇成了绿林好汉,最后他也是非正常死亡。 不过意识穿越之后,他又再一次重生,没有任何影响。 对此,易承还曾经想过一直自杀,然后十年十年的过去,最终重新回到现代,可是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想法。 现在,有人要杀他,虽然迷惑,但易承却并不害怕,死了就死了,大不了重生十年之后又是一条好汉,不过这总要死个明白啊! 可惜这个甘长老似乎并没有让易承死个明白的意思。 两名壮汉从后面踩住易承的膝盖,易承只能跪在地上,那甘长老拿过来一个铜盆,将铜盆放在易承的脖颈下面,而后又将一块白布绑在易承的半张脸上,白布上还有难闻的气味,呛得易承直咳嗽。 易承想要挣扎一下,可惜身后的两名壮汉很有力气,他这副身板完全就是动弹不得。 “甘长老,恐怕真有误会,如果真要杀我,那至少也要让我死个明白吧!”易承头低着,跪在铜盆前,沉声道。 可惜回答易承的只有沉默,这种感觉极度令人抓狂。 “如果今天你们不给我一个理由,那么日后骊山宫将会受到千百倍的报复!”易承见对方不说话,便撂下一句狠话。 “你是不是张家人?”只听甘长老忽然幽幽地在易承耳旁问道。 易承悚然一惊,这骊山宫竟然知道张家? “我不是张家人。” “杀了。” 易承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自己脖颈后面像被刀划过一样一阵剧痛。 而后就感到一股温暖的血从自己脖颈后的伤口处涌了出来。 随即血沿着他的脖颈从他的下巴上低落到铜盆中。 他因为跪着,所以看不到身后的情况,只能看到鲜艳的血低落在铜盆中,很快就蓄满了盆底,血液流下来啪嗒啪嗒的声响也让人无比难受。 “我靠!你们来真的!”易承感觉喉咙里都带着一股血腥味,这他妈的什么情况?! 易承觉的自己头脑发沉舌头发麻,典型的缺血症状,当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这样死掉,他妈的,骊山宫,老子记住你了! “你要死了,只要流满这半盆血,你就会死。”甘长老幽幽的声音继续从耳畔传来。 涌出的鲜血顺着易承的脖颈倒灌入盆中,很快盆中就已经灌入了大半盆,易承一时间心如死灰。 “我记住你们了...”易承含糊不清地说道,他真感觉自己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 “临死前,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是不是张家人?” “...老子...说了...老子...不是....”易承缓缓说完,意识便陷入了黑暗.... 第104章 死亡验证的身份牌 眼前的黑暗与之前几次穿越时的黑暗迥然不同。 这黑暗中带着一股雾蒙蒙的灰,没有熟悉的光亮,也没有熟悉的记忆,更没有重生那熟悉的感觉,易承缓缓地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棕木雕花的大床榻顶,上面挂着青纱制成的帱帐,帱帐后面一丈多高有一根木质阁楼的梁木,梁木上就瓦片砌起的灰色房梁。 这是哪? 易承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些酥麻,艰难地转过头,就被后脖颈处一阵针扎般的疼痛弄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被甘茂放血的记忆瞬间重新涌了上来。 “骊山宫...”易承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三个字,活了九辈子,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就算是第一次重生秦国,那些监吏也不敢这么对他,而他与骊山老母首次见面,就被这么搞,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屋子里很明亮,靠窗的地方有一张矮桌,桌上有一面雕花铜镜,几件陶瓷杯盏,墙角边上还有一架书架,上面摆满了木质的简牍。 易承觉得脑袋昏昏沉沉,舌头酥麻,鼻子似乎也闻不到气味,这情形似乎与之前一样诡异。 “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的声音,易承就听到一阵朝自己床榻走来的脚步声。 待脚步声停了,易承也看清了那脚步声主人的相貌。 那是一张熟悉的面容。 “沈...丝妹?”易承惊讶出声,不过因为舌头酥麻,所以他说话还有些大舌头。 “师兄你醒了。”看到易承苏醒,沈青婉先是惊讶一声,随即便惊喜道。 这是怎么回事?自己没死?骊山宫的人发现搞错了,紧急把自己送icu输血又救回来了?这也不可能啊,自己明明亲眼看到自己流了大半盆血,别说两千毫升,就算五千毫升都够了,这种失血量,恐怕连大罗金仙都救不回来... “师兄渴么,我去给师兄倒水。”沈青婉说完,就从旁边的矮桌上拿起一个杯盏,去门口倒了一杯水,走到床榻边上,将易承扶起来喝水。 “这丝...怎么肥事?”喝了一口水的易承朝沈青婉问道。 沈青婉面带歉意道:“师兄闻了米囊花提炼的花毒,十二个时辰之内,会舌头酥麻,浑身无力,只需安心静养,两日之内便会好转。” “闻了...米囊发...提炼的...发毒?”易承稍稍回忆,便想起了甘茂给自己脸上绑白布时,当时自己闻到一股像死鱼一般难闻的味道,还呛的他直咳嗽,现在想来,那是不是沈青婉所说的花毒? “我先出去告知甘长老和母尊师兄醒了,之前门中多有得罪师兄,青婉在此先给师兄赔罪。”沈青婉面带歉意地像易承施了一礼道。 “恩...” 沈青婉走了出去,房间里只留下易承一人。 重新躺回床上,易承回忆着之前甘冒给自己‘割颈放血’的过程。 当时他并没有亲眼看到自己的后脖颈被割了多深的伤口,只是感到一阵疼痛,然后见到许多鲜血顺着自己的脖颈流下,就误以为自己真的被切开了脖子,现在想想,这其中还是有许多漏洞。 先不说脖子后面根本没有大动脉,只说那种流血的速度就很不正常,简直就如同一个水壶在倒水一般,大半盆血很快就被倒满,是个人早就应该失去意识了,而易承竟能硬生生的看完自己流满半盆的血,现在回想起来,只是当时因为自己还是有些慌乱,再加上闻到花毒,这才没有看出这计谋中的漏洞。 “吱呀”一声,房间的木门又被推开,易承以为沈青婉又回来了,刚想问话,可就看到一个身穿灰布衣衫的老者走到了自己的床榻边。 “是你!”易承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愠怒,虽然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可他现在还是很想发火。 “老夫之前多有得罪公子,是老夫的罪责,与骊山宫无关,若是公子想要报复,尽管来找老夫的麻烦便可,无需迁怒骊山宫的其他人。” 易承没想到甘茂这个老头说话还挺硬气。 “为何要如此对我?”易承有些愤愤地问道。 “因为根据我骊山宫目前调查到的情报,公子极有可能是张家部署的一颗重要棋子,我们骊山宫为了自保,必须出此下策来验验公子的身份。”甘茂略带歉意的说道。 “我是张家的棋子?”易承有些无语,自己明明也在调查张家,可为什么会有人把自己误认成张家人?而且,自己明明不是不姓张吗? “公子的所作所为完全不符公子的年纪,从公子初登秦国朝堂,我们就开始注意公子了,后来经过种种调查,都能看出你与张家人的种种相似之处,不过同那些张家人相比,公子又有许多独特之处,这也让我们无法判断公子究竟是不是张家人,因此最后在公子表明要来我骊山宫拜谒之后,便打算用计验一验公子的真正身份。” “那现在你们验出我的真正身份了吗?” “恩,显然公子不是张家人。” “...为何?就因为我‘临死’前说自己不是张家人?” “恩,正是,张家人明知必死之时,一定会说出他们是张家人的事实,因为他们相信,只要他们报出张家的身份,就算是转世之后,也会有神明庇佑他们来生再为张家人。” “......” 抛去私人恩怨,这一招用死亡验证身份牌的计谋其实着实让易承大开眼界。 这可是两千三百年前的战国时代,勾心斗角就倒了这种地步,这要是两千多年后还得了,岂不是天天古巴危机,冷战模式的水平。 “话说,你们也在调查张家?”易承有些好奇地问道,他本以为这个时代,只有自己张家人感兴趣,可没有想到,这个历史书本上名不见经传的骊山宫,居然也在调查这个长生的家族。 “我骊山宫其实就是张家的另一支分脉”甘茂一张口就给易承一记暴击。 “不过我们已与义渠张家完全分离,而且时刻提防着他们对这个世界做出的种种破坏...” 第105章 对话秦伶 晌午的阳光透过窗台照进屋中,把屋中的一切都照的很明亮。 此时易承的对面,正跪坐着一名身穿红色金边右衽常服,头发花白,盘起一个高高发髻的暮年女子。 如此近的距离,让易承能够清晰地看到秦伶的脸。 她的面容并不显老,看上去至多只有六十岁的样子,眼角的皱纹很浅,面妆上抹了一层米粉,两腮还涂了一层淡淡的胭脂,用现代人的眼光看,这一副淡妆也很有水平。 “说起来,这其实并不是公子与我骊山宫的第一次相见。”秦伶用她特有的恬适声音柔声道,不知怎么的,只要这个女人一开口,就总让易承有种安心定神的神奇能力。 “小子倒是不知之前在何时何处与骊山宫人见过?” “无艳曾修书一封,让我骊山宫人多多注意你的行踪。”秦伶嘴角带笑,恍惚中竟有种少女般的狡黠。 “宫主说的是...钟无艳?” 秦伶笑着点点头。 易承又回忆起之前与钟无艳相见时的场景,一时间只觉得千头万绪,却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开始问起。 “我听甘茂长老说,你们也是张家的一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易承问了一个自己目前最想知道的问题。 “本来这些事是不能告知公子,不过之前骊山宫多有得罪,既已验明了公子身份,那老身就来给公子解答一番。”秦伶看了一眼窗外的景物缓缓道:“我张家自上古时期就有一人祖传世,此人祖可长生不死,自尧舜伊始,至夏商之时,这位人祖便创立了张家这一家族。” 易承回想起自己在张家重生的第八世,却想不起来自己记忆中有听说过张家存在长生不死的人物? 这让易承对秦伶所说的话产生了怀疑。 “确切来说,这位人祖是在成汤灭夏之后,才真正创立了我张家一门。”秦伶淡淡地说道,她也看出易承脸上的怀疑之色,可却没有要辩解的意思。 “这位人祖一开始是用自己的精血为引,再与一些长寿家族的女子婚配,诞下的后代再进行内部通婚,便逐渐产生了一个长生的家族。 只要这个家族的人一直内部通婚,其寿命便会越来越久。 但是,这种族中通婚,也有一些弊端,就比如寿命越久的人,就会有一些异于常人的疾病。 后来到周朝之时族中有些人就发现了这些疾病,他们不愿再与族人通婚,转而想要逃离张家。” 这就是近亲结婚导致的隐性遗传病啊,易承心中感慨,这些古代人虽然不懂原理,可实践出真知,这张家还是有些明白人。 “这些逃出张家的人,一开始受到了正统张家的报复,许多最后都以身死收场,不过还是有一批人彻底逃离了张家。” “就是你们?” “准确的来说,乃是我骊山宫的先祖。” “他们逃了出来,组建了骊山宫?” “嗯...”秦伶缓缓点头,“这些先祖们重新给自己取了姓氏,并且如同普通百姓一般,娶妻,结婚,生子,一代又一代,虽然与普通人所诞下的子嗣渐渐失去了长生的血脉,可也没有了那些疾病,这正是骊山宫的先祖们所向往之世。” 想想也是,活在一个必须要娶自己表妹,嫁给自己表哥的家族中,整天都是些德国骨科乱七八糟的关系,光是想想都觉得丧心病狂,更何况一整个家族都这样,有人出逃,也不奇怪。 “就这么一代一代人的过去,先祖们一开始在中原许多地方定居,也有许多后人流落在中原之地,不过后来我们这些离散的张家先祖觉得,还是需要抱成一团,才能方可更好的生活在这世上,因此他们便创立了骊山宫。 这里对于宫人们来说,只是一处家园,族人只要长到成年,便可自由外出游历,婚丧嫁娶也没有任何束缚,而且只要是骊山宫的人诞下的子嗣,都可以搬到骊山宫中居住...” 这简直就像是桃花源记中所写的故事一般,唯一有区别的是在桃花源中的人不与外界交流,自云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入绝境,遂与外人间隔,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而骊山宫虽然也算是隐世,却仍然会派出一些族中子弟下山,甚至很多族人都成了当世的着名人物。 易承想起了给自己驾车的淳尝芳所说的话,兴许,他第一次与骊山宫人的相见也不是钟无艳,而是更早的一位名人。 “淳于髡也是骊山宫的张家人?” “正是。”秦伶微微有些吃惊道,“淳长老乃是我骊山宫上一任大长老,虽然多年在齐国的稷下学宫担任宫主,可对我骊山宫也是照顾有加,曾经送来许多钱粮,这里的桃林,也有一多半是他命人栽种...公子难道认识他?” 易承头摇的像拨浪鼓,他是在第六世见过淳于髡,现在都第九世了,足足穿越了三十多年,不过他对这个人的记忆也还算深刻。 那个虽然长相滑稽,但是辩才极强,且多次以使节的身份周旋诸侯之间,不辱国格,不负君命,深受齐王赏识的小矮个子。 淳于髡当年在稷下学宫的地位也是超然一般的存在,可易承没想到这个人居然也和张家有瓜葛。 “小子只是听到淳尝芳提到了淳于髡这个名字,便好奇问问,并不认识此人。” 秦伶点点头说:“淳长老已经故去了三十余年,他的威名却依旧在齐国流传,乃是我骊山宫的楷模人物。” “既然你们打算在骊山宫安安稳稳的过日子,那为何还要去调查张家?这不是以卵击石么?”易承又问了一个困扰自己的问题。 秦伶看眼窗外被日光铺满的庭院,缓缓地说:“本来我骊山宫并不想插手张家之事,可如今的张家却已经变了,变得让我们认不出来了,他们不再是只想着偏居一隅躲避战乱延续家族存活,而是开始将触手伸向中原,动用一颗颗棋子,来改变这个世界。” “这和骊山宫又有何关系?”易承不解。 “这些改变的背后,都有张家那位人祖的影子...” 第106章 二十六年后(上) 二十六年后。 秦国,骊山下。 一片徽派风格的建筑耸立在骊山的山脚下,这片建筑周围有山有水,与后世黄山脚下的宏村一般,布局精巧,水道纵横,其中林木交错,山水一色,简直如梦中的世外桃源。 “苟儿,岂儿,回家吃饭了!”在一座漆白蓝瓦的马头墙下,一名穿着红色绸布衣服的贵妇人朝着不远处的石桥上喊道。 “吃饭咯!”古朴的石桥边上出现了两个小小的身影,两个脸蛋滚圆,穿着一身精致的蓝色缎布坎肩的小人儿就互相追逐着朝妇人跑了过来。 石桥距离马头墙并不远,两个小孩很快就跑到了母亲身边。 “娘!今天吃什么!”其中一个小孩问道。 “今天做的都是你们爱吃的,韭菜豕肉陷包子,还有白菜羊肉汤,大父和太奶已经在厅堂等着了,娘今日给你们泡米饭吃,你们肯定能吃一大碗。”年轻妇人笑着说道。 两个小孩欢呼一声,便拽着母亲的衣?,一蹦一跳的朝家中走去。 一座坐北朝南,倚山面水的高堂大院,穿过天井侧厅,在中间的厅堂内,摆放着一张巨大的圆桌,圆桌四面各有一扇大窗,采光通风极好,颇有“四水归堂”的吉祥寓意。 高墙封闭,马头翘角者谓之“武”,方正者谓之“文”,墙线错落有致,黑瓦白墙,色彩典雅大方。砖雕的门罩,石雕的漏窗,木雕的窗棂、楹柱等,皆体现了建造者独特的营造法式。 这里,是整座骊山下宏庄最阔气的一座府邸。 “青婉,安儿今日是不是要回来了?”在厅堂巨大的圆木桌的东边,一名两鬓略有些发白的中年男子朝身边的一名女子问道。 “正是,昨日徐福就传来消息,说安儿今日休沐,晌午应该就能回庄。” 女子说话的声音很轻柔,她的面容姣好,看着只有三十来岁的样子,梳着一副九鬟髻,髻后插着一柄古朴的玉簪,温婉贤淑颇有大家闺秀的气质。 中年男子拉起女子的手,笑了笑道:“咱们当初应该再多要几个孩子,只有平儿和安儿两个孩子,总是担心他们在外面过的不好。” 感到手中紧握传来的温度,女子脸颊上起了淡淡的红晕,“当初妾身不是说了多要几个孩子,只是夫君一直不愿意。” “其实现在想想,不要也是好事,孩子多了也操心。” “夫君其实可以娶几房小妾,这样子嗣也多些,妾身也不会被外面传为妒妇了。”沈青婉口是心非地说道。 “这叫什么话,我说过,这辈子有你足矣,外面要有谁再敢说你是妒妇,你就和我说,定让那些嘴碎的家伙永远闭嘴。” 沈青婉轻轻抚了抚易承的后背,看着易承的面庞,一脸幸福地说:“夫君莫要至气,妾身只是随口一说,那些说宏庄轶事的,不也都是夫君朝堂上的对手,如今陛下启用范雎为相,明眼人都知道这是陛下为了平衡您的权势而做的均衡,那些好事者,便以此为由给宏庄泼脏水,不过他们也没有脏水可泼,只得编篡一些子虚乌有的罪名来讥讽夫君,若是夫君真要去与他们理论,那才是自降身份。” “我何尝不知这些道理。”易承叹了口气。 政治这东西,说到底还是要讲平衡,无论自己有多牛逼,就算是他率领着道门理宗的弟子把基础火药都开发出来了,可皇帝的一纸令下,他还是得在家养老。 有几次被这种帝王权术搞得心态爆炸,易承真的很想造反,直接把皇帝从宝座上踹下去,自己来当皇帝。 可惜这也只是想想而已,有恒产者有恒心,自己现在的生活富裕,子嗣满堂,他可以重生,不过自己这一大家子妻儿老小可不能重生,造反成功还好说,凭他一个现代人的手段,调教好朝堂上这些人不是什么难事,可一旦失败,灭三族这个风险太大。 第九世,已经过去了二十九年,手腕上的倒计时,如今还剩下最后半年时间。 二十九年的时光,说长很长,长到就像是体验了一个人的一生,可二十九年的时光,说短也短,短到一切就如同弹指一挥间。 这二十九年中,中原的割据形式发生了很多变化,不过这些变化,其实也在易承这个现代人的预料之中。 随着各国乱战频率的加快,楚的衰落,秦齐的东西对峙,赵燕的先后崛起成为了时代的主旋律。 而白起出山之后,秦国就如同历史上那般,开启了对外开挂的征战模式。 楚怀王三十年,秦击楚,取八城。楚怀王三十一年,秦击楚,斩首五万,取十六城。 秦昭襄王六年,秦攻伊阙,白起斩魏韩首二十四万级,虏公孙喜,拔五城,涉河取韩安邑以东,到乾河。 秦昭襄王七年,秦使白起攻魏,取垣,复予之,攻魏,拔之;秦取楚之宛、叶。 秦昭襄王十七年,秦将白起攻取赵之兹氏、祁;乐毅将赵师攻魏伯阳。 秦昭襄王十八年,秦白起取赵之蔺和离石,又取石城;赵决河水伐魏。 秦昭襄王十九年,秦白起取赵之代和光狼二城,斩首三万; 秦昭襄王二十年,秦白起伐楚,拔郢,烧夷陵,设南郡。 秦昭襄王二十一年,白起张若定巫、黔中,初置黔中郡;次年,秦白起伐魏,取两城。 白起自从出山,便开始了履历表上的一路连胜,如今中原六国,几乎到了闻白起而色变的地步,之所以这么畏惧,也是因为白起有几个另敌人恐惧的癖好。 第一,白起喜好运动战中剿灭敌人,重点消耗敌人的有生力量,着同上一代的军事家孙膑的观点不谋而合,不追求一城一地的得失,而是只力求敌军伤亡,第二,白起喜好杀降,一般像白起投降的军队,最终还是全都会被割下脑袋,作为秦国爵位奖励的凭证。 这使得白起这个杀神的名号在七国之中流传甚广。 对于白起这个兄弟,易承是没得说,他们之间已经有近三十年的交情,关系甚至要比许多亲兄弟还亲上几分,而易承这一世最后的托付,大多也都交给了白起。 第107章 二十六年后(下) 二十六年时间,易承也经历了历史上的许多大事。 二十年前,楚怀王被虏入秦,秦王借机要割巫、黔中之地,楚国没有同意,并且另立新君,楚襄王即位,对于此事,易承还曾给屈原休书一封,可惜没有收到回信。 十五年前,得知孟子在鲁国去世后,易承还专门前去参加吊唁,孟子生前有得意弟子十七人,外围弟子三百余人,他们将孟轲的语录编纂成册,并且用雕版印刷的方式,将《孟子》一书刊印天下。 十年前,听闻庄子隐居南华山,易承前往拜会,不过在山中寻了半月,都不知庄子究竟隐居在何处,从此便与这位逍遥派的创始人失去联系。 为了纪念这位老兄,回到秦国的易承也将《南华经》刊印成书,普及推广。 三年前,白起率五万大军从黔中出发攻打郢都,易承随军同行,对于此次秦国的军事行动,齐赵都选择作壁上观,在秦军攻破郢都之后,易承私自前往沅湘拜会屈原。 这位已经年余花甲的老人,在得知了自己的首都被秦人攻破之后,涕泪交加,愤然写下《九章·哀郢》一诗,易承无奈劝解,可惜这位老人已经心死,三日之后,自沉汨罗江。 易承不知如何联系屈原的后人,于是就在汨罗江畔,给屈原举行了一个葬礼,江畔百姓闻之,皆来哀悼,屈原在楚国素有廉士之名,深受百姓爱戴,如今他投江而死,还有人愿驾船去江中寻屈原大夫的遗骸,希望能将他入土为安,最后打捞未果,便有人向江中投下米食,只求江中鱼虾不要伤害屈大夫的尸身。 随着各国之间连年征战不休,战国各大诸侯开始不断蚕食小国,鲁、卫、宋这些小国抵抗不了身边环伺的大国,纷纷被吞灭。 而拥有白起,司马错等名将,又有现代化冶炼精铁制作工艺的秦国在这二十六年中南征北战,先下巴蜀,后占陇西,楚国的黔中郡,魏国的河西道悉数被占领,而秦国恐怖的人头奖励方式,让白起和司马错在战场上杀起人来毫不手软。 根据易承与白起交流之后得到的数据,这二十六年间,秦国对外战争中割下的人头足足有近五十万之多。 如此虎狼之师席卷天下,中原各国都深刻感受到了秦国带给他们的恐惧。 这恐惧也证明了秦国的崛起。 身为一名秦人,自己所在国家的崛起,其实是给了易承一个相当舒适的生活环境。 他完全不用担心战争对自己的生活产生影响,因为现在没有任何国家还敢单独挑衅秦国。 二十四年前,他与骊山宫的沈青婉结为夫妻,并在两年后诞下第一个儿子,名曰李平,三年后二儿子诞生,唤作李安,姓名如此简单,可其实也正印证了易承的心意,他不求自己的子嗣能够出人头地,只求他们能够平安喜乐的度过一生。 作为一个从来没有过子嗣的穿越者,易承对这两个亲生骨肉极为宠溺。 不仅全身心的投入到教育这两个儿子的事业中,而且为了给他们一个更好的生活环境,易承不惜放弃了在这个动乱时代大潮中更多表现自己的机会。 在为秦国培育良种粟米小麦之后,他请赐骊山之北的长水苑,获赐之后,在那里修建了一处按照后世宏村样式规划的建筑群,取名宏庄。 骊山宫中有许多山门之人便从山中搬了出来,住进了宏庄。 如今转眼二十多年过去,当初只有七八幢房屋的宏庄,现如今已经有近百幢建筑,而且俨然已经成为了一处隐居世外的大庄。 基于对易承这种给秦国提供过流水线锻造铁器生产工艺的山门高人,秦昭襄王也是十分宽容大度,不仅赦免宏庄的租子,还允许宏庄的居民不用服从徭役。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莫不如是。 其实易承之所以能够被如此宽容,是和他这个穿越者当初定下的战略目标极具前瞻性有关。 在一个没有人知道未来秦昭襄王会夺权的时代,朝堂上的众人都一股脑的巴结秦宣太后和穰侯魏冉一党,为此他们不惜踩上秦昭襄王两脚。 可是易承当时就知道,宣太后和穰侯魏冉虽然当时位高权重,不过秦昭襄王的权利只是属于暂时被架空,一旦范雎来到秦国为相,秦昭襄王就会开始加强王权,废太后,驱逐穰侯和其一众党羽。 与宣太后穰侯交好,又不与秦昭王切断联系,把鸡蛋放在两个篮子里,然后资源逐渐从宣太后倾斜到秦昭王,这便是当年易承定下的战略目标。 现在看来,穿越带来的信息优势不仅可以让易承一人衣食无忧,更可以让他封妻荫子,拥有一段近乎完美的人生经历。 作为最早一批向秦昭襄王表达过善意的臣子,易承在秦昭襄王夺权之后,得到的礼遇优待也很好。 不过自古帝王多无情,秦昭襄王也逃不脱这个定律,随着易承对帝国的贡献越来越少,昔日的老臣慢慢变得不如那些年轻臣子受欢迎,而且易承重家庭多于事业的态度也让秦昭襄王多有不满,在范睢来到秦国之后,这种不满达到了顶峰。 秦昭襄王直接让易承回乡养老,转而启用范睢为相,并且开始听从范睢远交近攻的建议摩拳擦掌的打算再对外扩张一波领土。 其实对于王上罢官这事,易承没有什么感觉,也不想解释什么,他本就无心朝堂,管理天下大事太忙,他想要活的潇洒一些,多陪伴陪伴家人。 作为一名明确知道自己寿命还剩多久的人,易承对于人生的思考和他的行为方式远比普通人洒脱的多。 名利对于他都如同虚妄一般,每一世的重生让他根本不能确定自己是谁,唯一能让他确定自己的,是他身边的人。 让身边的人过得轻松快活,这便是易承对于生活的目标。 当然,易承暗中还有一个目标,那便是他想要调查的那个家族。 二十六年的时间,墨家义堂在易承手中已经发展成为了超过七百名精英的间谍组织,白起作为墨家义堂的副堂主,也从墨家义堂这里也获取了六国的大量情报。 易承确定了二十三个张家隐匿在六国中的高层人物,并且都对他们进行了调查,可惜张家人行事极为老辣,且从不轻易向外人暴露信息,调查他们的情报虽然有用,可是却没有触及到一些根本性的问题。 不过易承也知道,自己也已经暴露在张家人面前,不过不知为何张家对他却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作为道门理综如今唯一的正统传人,荀子这几年在齐国倒是混得风生水起,已经连续三次担任稷下学宫祭酒之职。 两个月前,易承还收到了他的一封来信,说他新收了一名十一岁的弟子,名曰李斯。 第108章 宏庄团聚 宏庄庄口的一条大道上,一辆圆顶华盖马车缓缓停在了庄口的正门前。 宏庄的庄门很气派,门南有壁照一座,长四十八尺,宽十二尺,顶为卷棚歇山,翼角翘起饰以蝠兽,壁照后两侧各有下马碑一块,另有堆拔房两座八间,门前有石狮两对。 “宏庄”两字的门额是以篆书所写,面向南,其北面镌刻易承手书宏庄庄训:‘自强不息,明德厚学,知行合一,厚德载物。’ 从圆顶华盖马车上缓缓走下一名蓄着八字胡的年轻男子,一名小厮跟在他的身旁。 年轻男子望着宏庄的匾额感慨道:“朝堂虽好,可还是不及庄上让人安心呐。” 听到主家如此感慨,在一旁的小厮也附和道:“少郎主此次离庄已有三月,郎主和夫人一直记挂着,两位小郎主一直在庄上由郎主亲自教诲,少郎主的家眷都在此处,回来自然最是安心。” 年轻男子点点头,“父亲大人说过,有家人的地方才算是家,如今宦海浮沉之后,更能体悟父亲此言极是。”说罢,便迈着步子朝宏庄里面走去。 宏庄的大门口有四名护卫,见到少郎君来了,急忙上前拜见。 青年男子摆了摆手,示意无需通禀,便带着小厮沿着宏庄的主路朝庄内走去。穿过一道横跨庄内湖泊的石桥,青年男子就看到一个身穿紫袍,腹部滚圆的中年男子朝自己走了过来。 “福叔。”年轻男子面带笑意的向中年男子打着招呼。 “二少郎主来了。”中年男子浑圆的脸上也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属下正是来接二少郎主的。” “哦?大哥他们都到了?” “都到齐了,就差二少郎主了。” “如此,那我等速去。”年轻男子说完话,就急匆匆地跟着徐福朝庄内的主房走去。 进了庄中大院,院里的下人都在忙碌,穿过天井侧厅,李安就远远地听到一阵嬉笑声。 过了一扇屏风,李安就看到厅堂大圆桌前已经坐满了人。 父亲,母亲,大哥,大嫂,还有自己的妻子郑氏,圆桌边上还有五个孩子正在嘻嘻哈哈地说着什么。 “父亲大人,母亲大人,大哥,大嫂。”李安走到厅堂内与众人招呼。 “安儿来了。”沈青婉慈爱地朝李安看了一眼,“过来让为娘看看。” 李安很是顺从的走到了沈青婉身边。 “哎,瘦了。”沈青婉的语气有些无奈,又有些怜惜,“这三月没好好吃饭吧?你刚进朝堂半年,莫要因公务耽误了身体才是。” 李安笑了笑道:“孩儿知晓。” “哎,你这孩子,总是知晓知晓,可这说着还做不到,总是让为娘担心。” “儿孙自有儿孙福,总替他们担心也没用。”坐在家主之位的易承出言道。 沈青婉略微嗔怒地看了易承一眼,对自己丈夫这口是心非的行为表达了无声的控诉,但却没有再继续说什么。 “安儿啊,这三月任职礼部中大夫感觉如何?”易承朝李安问道。 听到父亲问话,李安耸耸肩道:“陛下不喜周礼,但却对商君之礼很感兴趣,礼部的大小事宜都是按照八十年前商君所定礼法行事,可惜商君当年府邸大火,许多礼制都已散逸,这三个月,我与几位同僚,整日里就是忙忙碌碌的寻找这些失秩礼法,感觉有些乏味。” 易承没想到,当年劝说商鞅用失火假死的行为,竟然在八十年后还能与自己的儿子产生交集,这命运的因果倒真是说不清道不明。 “朝堂之上,处处小心,商君之礼如果失传,就如实禀报,再向陛下进献参考周礼之法,想必陛下也不会多说什么,你要多学多做少说。” “孩儿知晓。” 易承转头看向一旁期盼地望着丈夫的郑氏还有她身边的两个孩子,便朝李安努努嘴道:“郑氏,苟儿,岂儿也三个月未曾与你相见了,你去她们身边坐吧。” 李安施了一礼,便走到郑氏身边,与自己这个离别了三个月的妻子和两个孩子亲昵地聊了起来。 “徐福。”易承朝后堂喊了一声,“人齐了,上菜。” “喏!” ....... 是夜,宏庄。 月如弯钩,星河璀璨,站在宏庄横贯湖水的石桥之上,湖水映照着天上的银河,仿佛置身于星河之间。 易承独自一人站在桥上,已经入夏,湖风吹动衣襟很舒服。 湖水微微泛起波澜,星河也随之抖动。 同外面落后的世界相比,宏庄这座倾注了易承二十多年的庄子已经颇具现代化规模。 发电机这种东西其实他早已经做出来了,可惜灯泡完全弄不出来,就算是实验了近千次,易承依旧没有找到能够承受电阻热量的金属导体,时代的工艺的局限性,让他还没有能力去跨越科技壁垒,直接将这个时代带入下一个科技水平。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易承觉得自己已经超越了这个时很多,如果再做的更多,他很怕这个世界会朝着不受他控制的方向一路狂奔。 默默将手腕上的黑色绸布缎带取下。 一个散发着莹莹白光的倒计时就出现在手腕的动脉处。 【4318:24:56】 四千三百小时,这一世只剩下了半年时间。 易承有时候真的很怀疑,时间为什么过得那么快。 平儿安儿的出生仿佛还是在昨天,可如今他们的孩子都已经快八九岁了,而自己也成了爷爷辈的人物。 相比于之前八世,这一世是易承生活的最为舒适的一世,妻子贤惠,子孙满堂,邻里和睦,事业有成,作为一个本来只打算安心生活的普通人,易承在宏庄度过了一个普通人能享受到的全部。 可惜手腕上的倒计时注定了他不能继续普通下去。 战国的车轮滚滚向前,他这只螳螂无力阻挡。 他想要活的悠闲,不过悠闲永远都只是暂时的,他需要面对残酷的现实。 半年之后,他就又将以一个新的身份重新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而这个世界,依旧是充满着血腥残酷的战国。 第109章 开启第十世 秦昭襄王三十二年,宏庄庄主,道门理综门主,墨门义堂堂主,李长安逝世,享年四十四岁。 其逝世前六月称病重,发函各国,那些门生故吏纷纷前来探望。 时任稷下学宫祭酒的荀况,带着两名得意弟子李斯和韩非前来探望门主,易承表示,他逝世之后,由荀况接任道门理综的下一任门主。 对于现在仅仅十来岁的韩非和李斯,易承也继承了道门理综的光荣传统,送给了他们一人一部《道门理综战国策》,这本书是他这么多年来经过多次衡量利弊,斟酌再三写出来的东西,书中继续对七国争霸,秦国一统天下及日后的政治方向、政体改革、制度建设等做了大致预测,其中还夹带着他这个穿越者思想的各种私货。 易承希望,能通过这本书,将韩非与李斯推到一个更高的历史高度,从而将道门理综之名传扬天下。 墨家义堂副堂主白起在颍上驻扎,因军职在身,不能亲自回乡探望,遂派其独子白仲携多种名贵药材到宏庄拜谒尊长。 易承与白仲交代了许多身后之事,又附了一封长信,让他带回去交给白起。 作为这一世最值得信赖的兄弟,易承将大部分后事都托付给了白起,而对于白起晚年最后不得善终,易承也在信中明确的指出了白起未来将会面对的困境,并且劝他早做打算,早留后路。 齐国墨家巨子许犯则派出其亲传弟子孟胜来秦国探望易承。 这些年,为了墨门的发展壮大,易承也多有出谋划策,且效果显着,在许犯眼中,易承早已是墨门之中泰山北斗级的人物,所以这一次他派来的孟胜,乃是他钦定的第四任墨家巨子。 孟胜此人与许犯性格颇为相似,都是一身武艺,长相孔武有力,性格忠厚本分,易承在历史上也曾听说过孟胜的名字。 这不过这位兄弟的结局好像并不太好,与一百八十名墨家弟子守卫楚国阳城君封地,最后守义而死。 易承与他探讨了一番墨门未来的发展方向,又将他麾下墨家义堂的部分权限交给了他,同时指出墨门需要变通,无论何时何地,都要给墨家留一条后路,不至于断掉传承。 孟胜点头称是,易承觉得自己只能提醒到这种程度了,如果日后墨门还是在他手上走向消亡,那就是天要亡墨,非他之罪。 骊山老母秦伶也在钟无艳的陪同下亲自下山看望了易承,不得不说张家人的基因确实强大,即便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秦伶与钟无艳的容貌却几乎没有发生多少变化。 易承向她们表示自己此生已无遗憾,日后希望他的后人能一直在骊山脚下的宏庄生息繁衍,如果有可能,恳请骊山宫能对宏庄照顾一二,这两位与易承相交了二十多年的女子也都表示答应。 还有一些亲朋好友,易承也一一见过。 临终前,易承躺在庄主府的大床上,身边亲人环伺左右,沈青婉紧握着他的手,两个儿子在床前肃穆而立,两个儿媳妇则是依偎在儿子身边,四个孙儿一个孙女围在床边,外围还站着七八名亲戚与仆从。 易承环顾一圈,目光从他们每个人的面庞上滑过,与他们眼神对视。 这种感觉很幸福,这一世,享尽了荣华富贵,如今儿孙绕膝,他没有理由不幸福。 可是幸福中,还带着一丝失落。 墨家义堂虽然在蔡任等人的率领下成为相当优秀的间谍组织,不过这个时代信息传输的慢,消息记录容易损毁,信件只要烧掉,那世上就基本上不会再有另外一个人知晓。 这种情况导致易承对于张家的调查陷入了瓶颈。 这个神秘家族行事诡异,信件交流极少留下线索,而且他们还有着自己独特的一套加密交流方式。 在这种情况下,虽然易承对张家做了二十多年的调查,可依旧所知甚少。 现如今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下一世,不知又会有怎样的人生,而再见自己的妻子儿女,也是十年之后。 “婉儿。”易承握了握沈青婉的手。 “夫君。” “原谅我不能继续陪你了,如果十年之后有机会,我会再回来看你。” “夫君所说之事,妾身听不明白。” “你不用明白,你只需记住,十年之后若是有道门理综的隐派之人,以我的名义来庄上拜谒,你要记得接待,若他有什么要求,定要竭力相助。” “喏...妾身知晓了。” “我这一死,家中的大小事务都要由你来定,我担心你一介女流会处理不好各种繁杂事务,所以也早早做了安排,在朝堂上你可以依仗白起范睢,在家里宏庄一处与世隔离,也可保你们平安,平儿安儿已经长大,他们自己能处理好自己的事,只是岂儿苟儿他们还小,还需要你多费心照料。” “夫君,你定会好起来的,太医监的大夫们都说你身体无碍,只是心力交瘁所致。”沈青婉有些哀伤地说道,她一直不明白,为何身体一向健壮的易承总说自己会死。 “我会死的...会的。”易承缓缓掀开手腕上的黑色绸布,自己微微撇了一眼。 【00:00:17】 还剩十七秒了啊... 大脑飞速的回忆了一遍这半年时间他安排的一切。 用半年时间规划了后事,该见的人基本都见了,该交代的事也都交代过了,回想起来,也已无憾。 再次重生就是十年之后,时间应该已经到了公元前二百六十年的样子。 应该,快到长平之战了吧? 秦国,赵国终于要进了战国重要转折点的决战。 不过说到赵国,异人此刻就在赵国的邯郸做人质,对于这位嬴政的落魄老爹,易承之前还以道门理综之名,给这位人质公子送了一些财货,也算是混了个脸熟。 如果易承没有记错,公元前二百六十年左右,也正是嬴政出生的时间。 这个注定撼动史册的名字,将在长平之战后登上历史舞台,而易承也已经做好了与这位老兄搞好关系的准备。 闭上眼睛,感受着包裹而来的黑暗,易承便失去了意识。 ....... 第110章 被困长平战场 饥饿,焦渴,痛苦,绝望。 无数的感受涌向了易承的脑海。 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万里无云的淡蓝色天空,此刻东边的太阳刚刚升出地平线,易承挣扎着坐了起身,就看到自己正躺在一张露天的破席子上。 在他的身边,到处都躺着同他一样衣甲褴褛的士兵,漫山遍野,不计其数。 士兵们的呼吸很均匀,显然他们还在睡梦之中,此时万籁俱寂,偌大的军营中,却只能听到轻微的呼吸声,显得十分诡异。 易承只觉得腹中饥饿难耐,口中也干渴的厉害,可是却不知道该去哪找水。 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易承便感到一阵无奈。 【1476:07:11】 一千四百小时,还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别说回到宏庄了,如果没有马车,恐怕他连赵国都走不出去。 既然回去无望,易承便开始回忆起这具身体带给自己的记忆。 这具身体的主人本是个孤儿,而且是个哑巴,从小被父母抛弃之后,被一位地主救了下来,并且带回家中养大,从此他便成了地主家的奴隶,被唤做哑奴。 哑奴从小生活在赵国北境,小时候一直靠给地主家的小儿子做伴童,稍微长大一些,便开始做些苦力活,地主对他算不上好,也不算差,就这么一直在地主家生活了十三个年头。 前年赵国边地征兵,地主为了免除徭役,便将他送到军营,谎称他已经年满十七。 哑奴便进入了赵国北营的左戍军,开始与那些士兵们一起操练。 左戍军的营长心眼倒是不坏,见哑奴明显年纪太小,就将他编入了少军营,不用同那些成年军伍一同操演。 就这么在少军营待了两年,他也从十三岁长到了十五岁。 本来在军营的生活还算平静,虽然吃不饱肚子,但总不至于饿死,可是一切平静都从前年六月被打破。 秦国和赵国因为上党十七城之事打了起来,一开始只是小规模会战,可随着两个在中原崛起的大国互不服输,这场战争的规模就越打越大。 秦国有奋击之士,轻锐步兵百万,车千乘,骑万匹,而赵国自胡服骑射之后,带甲之士,精锐步兵也有至少六十万,车千乘,骑万匹。 两个中原强国,面对上党的利益,决定掰一掰手腕。 秦昭襄王四十七年,秦使左庶长王龁攻韩,取上党。上党之地的百姓纷纷逃往赵国。 四月,王龁再次攻赵。赵使廉颇为将。赵军士卒犯秦斥兵,秦斥兵斩赵裨将茄,小战得胜。 七月,赵军筑垒壁而守之。秦又攻其垒,取二尉,败其阵,夺西垒壁。廉颇坚壁以待秦,秦数挑战,赵兵不出。 经过了三个月的小规模会战,赵国主动出击倒是吃了不少亏,因此廉颇终于意识到左倾冒险主义的害处,开始转为全力防守。 这一招确实有用,秦国进攻的补给线开始承受压力,后勤出现状况的几率与日俱增。 此时不知为何,赵国的朝堂上突然决定下放主将廉颇,改任命赵国名将马服君赵奢之子赵括为主将,尽快与秦国决一死战。 而在得知赵国换将之后,秦王也打出手中的一张王牌——命白起率领二十五万大军进攻赵国。 一场持续了三年僵持的对峙战终于升级成了大规模兵团的遭遇战。 对于秦王的王牌,白起自出山之日起,最为人印象深刻的不是他攻取了哪个坚固的城池,也不是他战胜了卓着不败的神将,而是一串串血红的数字。 白起一胜,必然血流成河浮尸千里,在六国之中,他人屠的称号可不是白叫的。 六国之人听闻是白起挂帅无不心颤胆寒,军中将士们都十分清楚,如果是败给别人,尚有些许活路,若是败给白起,那定是九死一生。 实际上哑奴所知晓的情报很浅薄,很多消息都是他道听途说得到的,而他这个最底层的士兵甚至到现在还搞不清楚现他为什么要去打仗。 不过有易承拥有后世人的记忆作为疏导,再凭借哑奴那些零零散散的记忆片段,就能大致推断出一个较为完整的时间线。 ‘这么快就到长平之战了...’易承苦笑,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发现自己成了长平之战中的一个小兵,易承依旧感觉难以适应。 “哑奴,你醒了啊。” 正当易承望着天边升起的太阳发呆时,耳畔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易承转过头,就看到一名同他差不多年纪的少年男子也从地上的破席子上坐了起来,这个少年男子名叫马斛,乃是他这具身体在少军营中最好的朋友。 “啊啊。”易承想要说话,可一开口,却发现自己只能发出嗯嗯啊啊这种不知所谓的声音,于是便闭上了嘴巴。 “哎,已经是第二十六天了,军中能吃的全都早已被吃光,若是再不突围,咱们恐怕真要死在这里。”少年人有气无力地说道。 易承听闻,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重生到长平之战的战场就算了,可老天爷还让他重生到被困方,随时面临被活活饿死的危险,这找谁说理去! 正当易承恍惚之时,忽然闻到一阵肉香味,这味道把他空荡荡的胃仅存的一点理智都消耗殆尽,他便顺着香味飘来的方向寻去,而少年男子也站了起身,跟着他一起沿着香味寻找。 在山背坡一处,此时正有几个大汉,在一口石锅灶前忙活,香味正是从那口锅中传来的,大锅前已经七七八八的围了一群人。 “这煮的什么?这么香。”马斛咽了口唾沫问道。 “左庶营今天发现饿死了三个人,便洗干净给大伙煮了吃。”一名挤在前面的中年男子面无表情地说道。 原本易承闻到这香味还觉得馋虫被勾了起来,可听到中年男子的这番话,顿时没了胃口。 如果必须选择吃人才能活下去,易承觉得自己还不如考虑直接穿越到下一世看看。 虽然这具身体的哑奴所知情报甚少,不过对于易承这个现代人来说,他已经很清楚自己面临的处境。 赵括的贸然指挥,使得赵国防守兵团近十七万人如今全都被秦军围困,没水没粮,只能靠吃人尸体存活,而易承,现如今就被困在长平这片战场上... 第111章 人吃人 又过了三天,军寨中到处都是人吃人的恐怖景象。 刚开始只是吃些饿死的士兵,后来只要稍有不合,便会相互斗殴厮杀,胜者将败者杀了丢进大锅煮了吃掉。 秦军已经将补给线彻底切断,如今十七万赵军,就被困在偃土坡的军防工事,断粮三十二日,无米无粟,饥饿不堪,自相杀食。 艳阳高照,七月份的天气颇为炎热,可易承却感到自己的身体阵阵发冷。 全身上下轻飘飘的,这个时候不能动,只要一动弹,脑袋就会发晕,一旦晕过去,那基本上就等于挂了。 想到自己一死,别人就会把自己的尸身丢进大锅煮了吃掉,易承就打了个哆嗦。 尽管这具身体不是他的,可他依旧不想成为别人口中的一块食物。 半躺在一处小土坡后,缓缓的呼吸,保持假寐的状态,易承不知道这具身体能撑多久,但能晚死一会是一会。 “哑奴!哑奴!”耳畔传来了马斛的声音,易承睁开眼,就看到马斛正端着一个小陶盆,凑到自己的身旁坐下。 “给。”马斛将陶盆递给了易承。 易承接过陶盆,低头一看,竟发现陶盆中是一碗熬的极淡的稀粥,上面飘着一层薄薄的米油,下面能看到一些稀散的米粒。 “啊啊。”易承张了张嘴。 “嘿嘿,你喝吧,我喝饱了。”马斛憨厚一笑,“赵将军要突围,分四队轮番突击,就把营中剩下的全部粮食煮成粥,让大家吃上最后一顿,只要有些力气的,都跟着将军出发突围!” 易承知道,这是赵军最后的殊死一搏,可惜结局还是失败了,甚至主将赵括也是在这次突围中被乱箭射死。 “我打算随赵将军一起出去突围试试,此处已经没粮,继续待在这只能等死。”马斛下定决心道。 “啊啊,啊啊。”易承抓住了马斛的手,使劲摇了摇头。 连赵括这个主将都在突围中身死,参加突围的士兵恐怕更没有人能活下来。 “为何?”马斛面露不解。 “啊啊啊。”易承说不出来话,可是对于这个还会把最后的稀粥给自己的一口的兄弟,他也是极力阻止他的送死行为。 之后不管马斛如何解释,易承都不让他离开自己。 两人都十分虚弱,折腾了一会也没了力气,只好半躺在营寨中休息。 晌午时分,营寨最后的突围开始了,营寨前敲响了战鼓,可惜声音完全不宏壮,稀稀拉拉的战鼓声,仿佛带着几分悲怆。 营寨的周围都是喊杀声,那些还稍微有些力气的士兵都跟随赵括朝秦军的封锁线冲去。 可惜这是一场注定无果的战斗。 喊杀声仅仅持续了小半个时辰就戛然而止。 荒凉的偃土坡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赵军突围失败,主帅赵括被杀的消息如同瘟疫一般很快就传遍了营寨,那些没有力气突围的人听到这个消息,无不悲痛欲绝,甚至还有人当场放声大哭。 马斛的脸色也有些惨淡。 “哑奴,咱们死定了,白起人屠,最喜好杀降...”马斛捂住脸,语气中满是绝望。 “啊啊。”易承拍了拍马斛的后背,示意他无需惶恐。 虽然自己这一世成了一个哑巴,没有发声能力确实会给求生带来了很大难度,但已经活了十辈子,易承的心性早已被磨炼的坚韧无比,不到最后一刻,他不会轻易言弃。 秦军攻进了营寨,主将身死的打击让偃土坡上的赵军全都无心抵抗,漫山遍野虚弱不堪的赵军纷纷缴械投降。 易承与马斛也成了俘虏,他们的兵刃、弓箭、细软,全都被秦国士兵收走,好在他们身上的藤甲破烂,秦军看不上,这才不至于被扒的赤身裸体。 下午时分,骄阳下,一队队的赵国士兵被秦军押送着走出偃土坡这片易守难攻的军防工事,灰头土脸的赵国士卒被押送着朝前面走,众多俘虏排成四道长龙,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们要去哪,更没有人知晓等待他们的究竟是什么。 可同样是走在队伍中的易承却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史记记载‘秦军射杀赵括。括军败,卒四十万人降武安君。武安君计曰:“前秦已拔上党,上党民不乐为秦而归赵。赵卒反覆。非尽杀之,恐为乱。”乃挟诈而尽阬杀之。’ 虽然现实与史记记载的略有不同,被围困的士兵是十七万而不是四十万,但是这些俘虏被白起坑杀却是不折不扣的事实。 养活他们这些俘虏,需要大量的粮食,而看守他们这些俘虏,又需要大量的士兵,在白起眼中,这些赵国的士兵反复无常,不杀恐怕会闹,还是杀了方便。 挟诈而尽阬杀之,一个“诈”字说明手段不是多么光明正大,兵不厌诈是对作战而言的,不杀俘虏是自春秋来各国的通行原则,可这对于白起来说杀降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哑奴,我方才听到那边有人说,秦将白起方才已经下令,说要把降兵中身体强健的留下带回秦国,而年老体弱伤残幼小的会放归赵国!”马斛走到易承身边,语气满是兴奋的说道。 ‘这便是白起所用的诈么...’易承暗暗心道,这些士兵还以为自己可以回到赵国,可惜,前面等待他们的将是一场无比残忍的坑杀。 这个时候,逃走基本上不可能,唯一活命的机会,只有一个办法。 易承四下张望,在押解的人群中寻找着能活命的机会。 “啊啊啊。”易承拽住马斛的衣袖,拉着他朝不远处一个百十来人的少军营挤去。 “哑奴,你这是做什么?刘哥长哥他们都还在前面,为何不与他们一起走。”马斛对易承的行为非常不解。 “啊啊。”易承神情严肃,马斛也看出他似乎别有目的。 少军营整营都是些少年人,看起来有的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易承与马斛混在其中,倒也看不出来。 太阳西斜,天空之上,有一层低矮的淡云层开始渐渐泛红,要起火烧云了.... 第112章 坑杀万人谷 长平之地多沟壑,此时十七万赵军俘虏,在二十多万秦军的押解下前往指定的一处山谷会汇合。 日落时分,在长平山地的几座山谷里,已经挤满了赵国俘虏。 易承所在的少军营此时也正在朝最后一座未满的山谷进发。 日暮西山,红霞漫天,天边燃起的火烧云,让世界仿佛陷入了一片火海。 被推搡着一步步朝山谷中走的易承只觉得一颗心越来越往下沉,别人不知道这些山谷的作用,他如何不知道。 这些大大小小的山谷,就是他们这些人的坟墓。 而他们,将要被活埋于此。 易承抬起头,看了眼周围,无数的秦国士兵,一手持盾,一手持刀枪长戟,在附近严阵以待,让人生不出一丝反抗之心。 不远处的山头上,一名身着黑甲,头戴玄盔,背披火红披风的中年男子正目视夕阳,他的披风被山风鼓动的猎猎作响,影子也在夕阳下拉的老长,在他的脚下,两匹浑身洁白如雪的狼整正蹲在他的脚旁,也随着主人一起昂首目视残阳,没有人知道,这位大秦帝国最为闪耀的将星如今在思考着什么。 “启禀上将军,现在只待赵军最后一个少军营进入山谷,便可开始行动。”一名中将上前禀报道。 “少军营...”中年男子口中默念了一句,然后开口问道:“这个营中的军卒有多大年纪?” 中将愣了一下,似乎没有反应过来这种话是从面前这个少言寡语的战神口中问出来的,随即便磕磕巴巴道:“可...可能有十二三岁吧。” “十二三岁...”中年男子的声音消散在风中。 夕阳如血,白起恍惚间想起了三十多年前剿狼时的经历,那天,夕阳也如今日一般火红,如今时空倒转,当时的故人却已不在身边,不过那时他说过的一句话却让白起记忆犹新。 稚子何辜,这些小狼看起来不过刚刚断奶,白起,依我看还是放它们一条生路吧... 看向脚下那两匹白狼,“稚子何辜...”白起默默念叨着。 “白刃,黑血。”白起唤了一声,两匹白狼听到主人唤它们的名字,顿时站起身来,凑到了白起的身边,白起伸出手,缓缓抚摸着它们后颈上的鬃毛。 “呜~...”两匹狼一边哼着一边摇着尾巴。 这些年南征北战,在战场上杀敌无数,屠戮血肉成了家常便饭,可白起依旧记得当初那个人曾经清澈的眼神。 “冤冤相报何时了...”白起叹了口气,这是长安经常喜欢对他说的话,现在他又将下令活埋十七万人,虽然这十七万人不是他亲手杀的,可最后所有的责任还是要担在他的肩上。 这十七万人,又有多少冤屈和仇恨? 这三年的秦赵之战,前前后后杀掉的四十万赵军,又有多少国仇家狠? 何时了?了不了! “放了他们吧。”白起抚摸着两只白狼,最终沉声说道。 中将又愣住了,以至于听到白起的命令之后没有做出反应,事实上他从未在杀伐果断的白起脸上看到过这种犹豫的神情。 “待坑杀结束之后,你就将这些少军营中的少年赵卒全都放了吧。”白起的命令再次传达下来。 虽然中将乃是第一次听到白起如此仁慈的命令,可多年练就的习惯还是让他本能的遵守白起的指令。 “属下遵命!” ...... 一步一步迈进山谷,易承便感觉到一阵抑制不住的恐惧。 虽然他知道自己死亡就会重生,可是当真正面对死亡时,他还是不能做到无惧无畏,心如止水。 特别是面对被人活埋这种痛苦死法时,他更能感到自己强烈的求生本能,很多次他都想冲出人群,然后夺路而逃。 事实上俘虏中也确实有人那么做了,可当他们还没跑出去多远就会被看守的秦国兵卒用弓箭射杀,然后脑袋被人割下来,血淋淋的人头被跨在腰间作为战利品,当见过几次这种事情之后,易承也放弃了逃走的打算。 “上将军有令,将赵国少军营的人全都带上来!” 正当易承还在为迎接死亡做心理斗争时,突然不远处有秦国的传令兵朝押解他们的士兵喊道。 押解士兵自然服从命令,将易承等人又全都带回了山坡上。 看着远处的夕阳,易承长吁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只要不在那些山谷大坑里,就不太可能会被活埋。 易承又朝山谷中看了一眼,原本空荡的山谷中已经挤满了无数的人,一个个人头攒动,像一只只毫无头绪的蚂蚁。 他们都以为秦军将他们安置在山谷中,是为了防止他们逃走。 可他们不会想到,秦国人会用活埋的方式,将他们全部在此坑杀。 “唔!~”不远处的山坡上吹响了一阵号角,随机几座山头上也都吹动了相同的号角。 一队队手持巨盾的秦国士兵开始包围山坡的高处。 易承没有想到,秦军下令如此之快,看样子对于如何处置十七万的赵国降卒,白起一开始就已经做好了坑杀的打算。 一队队秦国士兵从易承面前走过,他们源源不断的来到了山顶上,俯视着下面山谷里挤满了手无寸铁的赵国俘虏。 “列阵!~”随着远处山头传来的一声号令,各个山头的指挥官也都发出了列阵的命令,一队队手持巨盾的秦军步卒便纷纷将盾牌靠在一起,将山麓的出口封了一起来。 “滚木雷石!” 众多早已经被准备好的大石块和木头被一队队秦军从半山腰的地方推了上来。 看到这些东西,易承的心凉了一半,历史上记载白起坑杀四十万赵卒,易承曾经还很好奇那些被俘的人面对屠杀和活埋为什么不反抗,不说是四十万个人,就算是四十万头猪在那里站着让人杀,杀个一天也杀不完。 可现在看来,并不是他们不反抗,而是白起根本没有给他们任何机会。 山谷里,已经开始有人喧闹起来,看到一队队重盾围成的山谷,还有那些被推到山顶的巨大石块和木材,就算是山谷里的赵国俘虏们再傻,也知道他们恐怕被白起骗了。 山谷里人声开始沸腾,有嚎哭者,有咒骂者,也有哀求者,无数的声音汇聚成来自地狱的凄厉哀鸣。 滚木雷石被放了下去,这些重量巨大的石块和滚木从山坡上加速滚下,无比巨大的势能转化为高速的动能,疯狂的朝山谷中的人群碾去。 易承看到一个石块飞向一个年轻人,只是碾过的一瞬间,年轻人所在的地方就只剩下一滩溅射出去的血迹,连完整的尸身都没有。 大石块碾死一个人几乎没有丝毫停顿,就会继续朝前滚落,碰到那些滚木的人,也都是非死即伤。 在这种力量面前,人类脆弱的肉体就如同纸糊的一般。 易承看到,一些身强体壮的赵国军卒不甘心在山下被滚木雷石压死,于是便沿着山坡拼命朝山上奔逃,可当他们好不容易爬到山坡上,可面对巨盾里透出来的长枪,身体依旧会被刺出几个血洞,然后整个人就会沿着山坡摔下去,滚到山脚下时,也已经成为一滩烂肉,血肉模糊的样子根本分不清这曾经是一个人。 山谷里到处是哀嚎,更多的人不是被石块和滚木碾死,而是被同伴踩死,几万人待在这样一个狭小的山谷中奔走逃命,到处都是踩死人的情况,往往只要是一次摔倒,就没有再站起来的可能。 看着远处山谷中溅出的鲜血,听着十几万人悲恸的哀嚎,如果世上有地狱的话,易承觉得,长平的万人谷,一定是在第十八层... 第113章 道门理综的隐派 太阳沉入了大地,北天之上的星斗隐约可辨。 几座山谷中都没有了之前的喧嚣,只有一些没死透的人,发出的痛苦呻吟。 号角声再一次响起,原本在山顶镇守的秦国盾甲步兵开始以十人为单位,朝山谷中包抄,收缩包围圈,在他们收缩的路上,见到尸体,就会上前补上两刀,保证这片山谷中不会再有一名活口。 山谷中已成了尸山血海,十几万人同时被这样处死,就算是活了十辈子的易承,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 清扫了一遍之后,秦军便开始掩埋尸体。 山谷太大,掩埋工作只能分批进行,一队队秦军士兵,手持铁锹铁铲,将灰土扬起,埋向坑中死掉的人。 掩埋工作持续了一整夜,到了第二日的清晨,易承就看到山谷底部已经基本上没掩埋了一层泥土,那些昨日还活着人,如今都已经长眠在这片土层之下。 马斛的脸色很差,他与易承本不是少军营的人,他们还有几个兄弟,现如今都已经死在了这些山谷的坑底,这让他有些精神恍惚。 “上将军有令,稚子无辜,特放你们少军营的人一条生路,你们现在可以走了!”晌午的时候,一名身穿中将盔甲的军士来到少军营前面,高声宣布白起的赦令。 原本无比紧张的少军营众人,听到这个赦令,全都松了口气,大有死里逃生之感。 “哑奴!你听到没有,我们可以走了!”马斛抓住易承的手,神情激动地说道。 可易承此刻去没有听进去马斛的话。 如果此时选择离开,恐怕这一世就再没有见白起一面的机会,而且重回宏庄,也不切实际。 想到这,易承便下定了决心。 “啊啊啊。”易承一边嗯嗯啊啊的叫喊着,一边走出了少军营的队列,马斛愣住了,他以为自己的这个兄弟疯了。 那名秦军中将皱着眉头看着走出少军营的易承,听他啊啊啊的说不出话来,便知道此人是个哑巴。 “你有何事?”秦军中将朗声问道。 “啊啊啊。”易承指了指手上一块布条,这东西其实他前几日就准备好,不过一直没有机会交给白起。 现在白起派遣一名中将前来宣读他的旨意,那想必也能够见到白起,易承觉得这是自己现在接近白起的唯一机会。 中将命人从易承手中接过布条,就看到那张灰白色的布条上用血写着几个篆书大字,“吾有要事禀奏武安君白起。”下面还写着几个看不懂的符号。 虽然中将是个粗人,不过这张布条上的字却是都认得。 一个敌军少军营中的哑巴,居然呈上一张破布条,上面说自己有要事禀奏武安君白起,这事怎么看怎么透露着诡异。 可现在问题摆在中将面前,要不要将此事禀奏白起。 只是略微思忖,中将便决定还是将布条呈给白起看看再说,如果这个哑巴真的有要事,那他也是有功,如果这个哑巴骗他,大不了杀了便是,他也无甚过错。 想到这,中将咳嗽一声,对着左右亲卫道:“将此人押解在此。”说罢,便快步离开。 中军大帐,白起站在一张沙盘前观察现如今的战略形势,长平大捷的消息已经传回咸阳,秦昭襄王有意乘胜追击,进攻赵国邯郸城,可此次大胜也让其余五国看到了秦国的强大,秦军攻长平,五国不会来救,只会看着赵国和秦国斗的两败俱伤,可如果秦国要出兵攻打邯郸,试图灭掉赵国,那么六国在唇亡齿寒之势下,一定会竭尽全力来救赵,届时很难取得胜利。 白起甚至认为,秦军长平大胜的消息一旦传扬出去,其余诸侯六国会迅速组织军队前来赵国驰援,秦军需要尽快做好防御对策。 “启禀上将军,方才属下去赵国俘虏的少军营宣读赦令,可其中有一名哑巴,呈给属下一张布条,属下不敢亲自做主,特将此布条呈给将军。” “哦?”白起也有些好奇的把目光从沙盘上移开,对着上将军道:“呈上来。” “喏。”中将恭敬地将布条递了过去。 白起接过布条,只是看了一眼,脸色微变。 “速去将此人给本将带来!” ..... 易承跟着中将穿过了几道关卡,总算是来到了秦军大帐。 中将拉开帐帘走了进去,易承也随即跟在后面进入了大帐。 “将军,人已带到。” “你退下吧。” “喏。” 空旷的大帐中,便只剩下易承和白起两人。 十年过去,白起的容貌变化很大,他原来喜欢蓄长胡须,现在只留下两撇八字胡,眼角多了许多皱纹,鬓角也见花白,精神头也明显没有年轻时那般充足。 “汝乃道门理综之人?” 易承点点头。 “是谁教你的道门理综的数字。” 易承啊啊啊的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示意自己不能说话,同时又做了一个握笔的手势。 白起将自己面前桌案上的黄纸和毛笔递到易承面前,就看到易承用非常熟练的手法写出了一行篆体字。 “我乃隐派之人。” 白起凌厉的眼神扫过易承的面容,易承也毫不畏惧的与之对视。 “天上白玉京。”白起一字一顿的缓缓说道。 ‘十二楼五城。’易承也在黄纸上写下这么一句话。 “仙人抚我顶。” ‘结发授长生。’ 看着易承在黄纸上写下的两句诗句皆对上了,白起原本皱起的眉头这才稍有舒缓,“未曾想居然在此地道门理综的隐派之人,真乃命数也!” 上辈子,易承对自己重生的各种可能性都做了推测,也对这些推测做了详尽的安排,其中一个安排,就是他重生在了社会地位极低的人身上该如何重新获得新身份。 为此,易承编造了一个完全合乎逻辑的解释。 他向白起和宏庄的李家人交代,道门理综一直还有一派,名曰隐派,正如他那些年调查了解到的张家人一般,有明张和隐张。 明张沿用张姓,如张仪等人,在七国官方行事,而暗张则会改名换姓,用不同身份,渗入到七国之中,用各种手段,在暗地里改变各国的政治格局。 对此,易承也学习了张家的这个制度,他声称道门理综也有明派和隐派。 明派乃为主派,就如李长安传门主于荀况,荀况又传位于韩非一般,道学传承,光明正大,而隐派则与明派不同,隐派之人散落在七国各地,他们可以随时随地在任何地方出现,隐派之人所知晓的东西,要比明派多得多,可他们却很少抛头露面出现在诸侯眼中。 易承设计的这一套解释,让他重生之后有了充分的借口出现。 只要联系到上辈子托付的熟人,然后说自己是道门理综的隐派,便可不用做任何解释,就能够接触到上辈子的大部分人脉。 而确定道门理综隐派的,只是一串阿拉伯数字和四句暗语。 只需要对上这些,便可以确定道门理综隐派的身份。 现在,他就通过白起,对上了这些暗语,坐实了他道门理综隐派之人的身份。 “少郎可需要本将相助?”白起缓缓说道,当年李长安在给他的信中就说过,日后如果遇到隐派之人,一定要尽力相帮,现在遇到了,自然要问问。 这一次易承在纸上写字的速度很快。 “带我回宏庄。” 第114章 十年之期 易承就这样踏上了第十世的返乡之路。 从长平走陆路抵达上党,又从上党沿汾水顺流而下,直至抵达渭水,再逆流而上,走河东道抵达新田,最后从新田乘马车到达咸阳。 这一路行程,共用去了大半个月,好在白起的大名如今在秦国已是如雷贯耳,他吩咐下去的事,都是按照最高规格执行,易承这一路上受到了军中最大条件的优待,否则从上党回咸阳,普通人最快也要走上三个月。 抵达宏庄时已是八月初九。 炎炎夏日,气温炽热,易承拜庄的帖子半月前就通过秦国驿使递了过去,今日正是他信中所写拜庄的日子。 白府的马车停在熟悉的庄门前,易承从车上下来,就看到宏庄正门上那块自己题写的‘宏庄’二字的匾额已经被重新装裱了一遍,现在更显华贵。 验过身份,易承就跟着引路的小厮穿过宏庄正门,前行数十步,就到了宏庄的蓄水湖,又称亭心湖,十年时间,这里几乎没有任何变化,纵然天气炎热,可湖上凉风阵阵,岸边杨柳依依,白砖黑瓦的徽派建筑耸立在湖对岸,有屋舍美池桑竹之属,令人心旷神怡。 走过当年亲手带人修建的石拱桥,易承在下人的接引下,来到了宏庄会客的大厅。 接见他的,乃是他上辈子的大儿子,李平。 现在,他已经成了宏庄的庄主。 李平穿着一身青色士子服,美髯蓄须,沉稳大气,褪去了少年青涩,多了几分成熟老练,这让易承非常欣慰。 “吾前几日收到白将军的信函,说公子乃是道门理综隐派之人,不知公子前来拜庄所为何事?”李平坐在庄主之位上,十年过去了,他已经从二十六岁的小伙子成长为三十六岁的中年人。 可在易承眼中,他仍是当年那个喜欢尿床的平儿,那个在易承眼中长不大的孩子。 因为自己是个哑巴,易承只能将要说的话写在纸上。 ‘应隐派的门中长辈之托,前来拜庄,见一见明派门主李长安的亲眷子女,询问一些门主生前之事,多有叨扰之处,还请庄主海涵。’ 对于易承的这个要求,李平并不感到奇怪,当年自己的父亲去世前,就同自己多次说过,道门理综隐派的种种奇闻异事,并且叮嘱,十年之后,隐派极有可能派人前来拜庄,要好生接待,同时叮嘱,隐派之人,多不同于凡俗,只要他们的要求不违背法理,便最大限度的答应他们的请求。 现在这个哑巴只是请求拜见上任道门理综门主的家眷询问一些旧事,李平觉得惊讶之余,也没感到不妥,遂点头同意。 接下来,易承便被安排在宏庄住了下来,从派来服侍自己的下人口中,他了解到一些家人们十年后的消息。 他的长孙李岂和李苟都已加冠,分别在秦国担任长吏和上卿,孙女李蕊也已嫁给了司马错的孙子,如今育有两子一女,他的小孙子李文和李武,一个任职尚书吏一个在北大营的军中担任左庶长,四个孙子,也都已经娶妻生子。 李家一门两个儿子四个孙子,都在秦国当官,且治下有方,素有名望。 易承觉得自己这个现代人的教育方式虽然不完美,但也都让这些孩子们有了自己独立的人格,更有了属于他们自己的事业和家庭,成了对社会有用的人才,心中很是宽慰。 在宏庄待了两日之后,第三日,易承见到了自己当年的结发妻子,如今的李家遗孀主母沈青婉。 十年之后的沈青婉已经明显看得出老态,岁月不可避免的在她的身上刻下了烙印,如今五十九岁的她已是鬓角斑白,好在多年以来,她都按照易承当初教给她的养生之法保养身体,虽然身体衰老,可神采却依旧精神。 对于易承这个自称道门理综隐派的传人,她一直非常好奇,留易承在府上观察了两日,第三日才亲自接见。 在庄主府的会客厅,易承与沈青婉相对而坐,本应该是夫妻的两人,现在却应那句纵使相逢应不识的古词。 仅仅十年,双方的身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一个重生成了少年哑巴,一个衰老成了银发遗孀,命运同时间一样,改变了无数东西。 “不知公子师承何人?”沈青婉开口问道。 易承在纸上写下‘不可说’三个字。 “那公子所在的隐门之中,可有先夫的故旧?” 易承点头。 “敢问老身可否与他们相见,老身还有些关于先夫之事想要询问。” 易承摇头。 “先夫故去十年,许多事,老身如今也已经释然,不过还是有些问题,这么多年,一直困扰在老身心中。” ‘夫人可问我。’易承在纸上写下这么几个字。 沈青婉的眼神微微闪动。 “先夫故去之后,似乎留下了一个组织在与张家对抗,不知墨门义堂可是道门理综的部署?” 易承皱了皱眉,他只让白起利用墨门义堂去打听张家,可没让他去和张家对抗,现在看来,白起已经入了局,且先行暴露自己。 ‘墨门义堂正是道门理综的一个分部,其目的就旨在调查张家。’易承写道。 沈青婉叹了口气,“白将军太过着急,张家的势力,不是他一个新兴的大将军以及一个间谍组织所能撼动,就算是想要调查,也需十分小心,可惜。” ‘可惜何事?’ “白将军危矣。” ‘张家人难道会暗杀他?’ 沈青婉看了眼窗台上一株兰花,语气落寞道:“张家是个很恐怖的家族,他们极少会做出暗杀这种举措,更多的时候,他们都是杀人不见血。” 易承想起上辈子二十多年时间,参与调查张家的线索大多都无疾而终,便深有同感,这个家族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他们完全不像是一个隐居在西戎边境苟且偷生的家族,反而更像是一个在暗中指挥着一切的庞大组织。 这个组织行动严密,纲领清晰,随着调查深入,易承发现七国之中,各国高层似乎都有张家安排的棋子,这些棋子有明有暗,令人防不胜防。 白起如今刚刚在长平获得一场倾国大胜,阵斩四十万赵军,正是如日中天之时,易承无法想象,张家人究竟会怎么对付他... 第115章 少年嬴政的亲兄弟 人往往就是这样,只有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当哑巴的体验并不好,与曾经的至亲至爱面对面不能相识的感觉更不好。 好在这种经历没有维持很久,半个月之后,道门理综隐派的哑奴在宏庄猝然身卒。 临死前,他似乎像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留了许多封绝笔信,其中李家人每人都收到一封,还有几封是寄给白起、荀况、李斯、韩非等人。 就这样,在经历过长平之战,又侥幸逃脱之后,易承结束了他只有短短两个月第十世的生命... ...... 十年后,咸阳,皇城后宫。 明媚的阳光洒在窗台上,两名衣着华贵,面容俊秀的少年人正趴在一块模拟沙盘前玩的不亦乐乎。 “两位世子殿下,该准备用午膳了。”一名宦官从一扇雕刻着花鸟图案的屏风后走出来,上前施礼道。 “不去不去。”其中一名剑眉星目的少年人挥挥手,显然玩的正到兴头。 “殿下,今日王上说是要来承德殿用膳,两位殿下还是早做准备才好。”宦官面露难色。 “哦?父王今日竟会来承德殿用膳?太医们不是说父王身体抱恙,体感风寒,不宜来后宫吗?”另一名柳叶弯眉的少年转过头,看着宦官问道。 “此事...奴婢不知,奴婢只是传家宰大人的吩咐。”宦官头埋的很低。 “诶,二弟,宦奴区区一值更,只知晓提醒我等每日用膳入寝等琐事,如何会知晓父王的身体如何。”剑眉星目的少年指了指案几上的沙盘,“不管他,现在沙盘上七国只剩下四国,我们再来大战一场。” 柳叶弯眉的少年耸耸肩说:“王兄,父王近日身体不适,难得来承德殿用膳,若因为我等延误了时辰,恐会遭母妃责斥,我等还是早做准备吧。” 剑眉星目的少年听闻,想了想之后,也点点头,“也罢,那就下午再玩。” 两人略微收拾一番,便跟着那名值更宦官朝承德殿走去。 这两名世子,乃是当今秦国秦庄襄王的两个亲生子嗣。 一位名曰嬴政,一位名曰成蟜。 剑眉星目的就是少年嬴政,而柳叶弯眉的少年正是重生之后的易承。 他复生在这个叫成蟜的世子身上,已有七天。 刚在第十一世重生时,易承对成蟜这个名字还很陌生,可将成蟜的记忆全都读取了一遍之后,易承便被突如其来的幸福击中。 活了十一辈子,终于出人头地一回,这一世,他重生的成蟜,乃是秦庄襄王次子,正统的皇子王孙! 最让易承激动的是,他和少年嬴政乃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在得知这一信息之后,易承脑海中蹦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干掉嬴政! 如果他能当上秦始皇,那整个中国历史都将被他彻底改写! 称皇之后,他大可动用国家机器,横扫义渠,直捣黄龙看一看这张家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更可坐享千古一帝这一至高无上的荣誉。 可惜在看了手腕上的倒计时之后,现实又给他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22:31】 五万两千多小时,也就是六年时间。 如今的他仅仅十岁,再活六年,不过十六岁,时间太短了,短到就算他干掉嬴政,破除重重阻碍,当上皇帝,也几乎没剩下多少时间执政。 秦国朝堂上,吕不韦、赵太后这几座大山还都横亘眼前,对于一个只有六年寿命的人来说,想要夺取皇位,执掌天下,真的太难了。 因此,他只能选择另外一条路——一条相对舒适的路,和嬴政成为好兄弟,安安稳稳度过这六年。 做出这个决定并不容易,毕竟这是一次易承自认为最接近轻易能改变中国历史的机会,他只需要杀掉嬴政便可。 但他不知道这个时空的历史会不会存在一种修正力,就是他无论如何去做,也不会真正改变历史的进程。 就算他杀了嬴政,还会有李政、王政等等代替嬴政继续一统天下,奠定后世封建帝制的格局。 对于这一世,易承没有什么明确的计划,嬴政是正宫长子,也是吕不韦谏言的太子,更是帝国名正言顺的第一继承人,只要他不杀掉嬴政,那么历史几乎必然会同原本一样,嬴政称帝,接着一统天下,成为千古留名的秦始皇。 咸阳的皇宫很大,自秦孝公十二年,商鞅建议将秦国的都城从雍城迁都咸阳,这座城市便被历代秦王不断加筑修缮,原来的二十九阙,到现如今已经扩张到了七十二阙,原本只有六阙的皇宫,现如今也有二十一阙,周回一千二百步的皇宫,在七国之中,也是数一数二。 跟在值更宦官身后,易承和嬴政走了三炷香的工夫,这才来到承德殿。 这座大殿据说是承继先秦祖法,承先祖遗德,在后宫设置的唯一一座供大王处理私人事宜的地方。 在那里,不论是吃饭,还是批阅奏折,都由王一人说了算。 易承等人到的时候,他这辈子的便宜皇帝老爹已经在大殿中等着了。 原来带路的宦官还有些趾高气扬,可在看到大殿外陛下的车架时,腿就有些发软,待卫士前去殿中请示之后,面对大秦的帝王时,更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咳咳,政儿,蟜儿,这几日为父不在,尔等可随先生学到些什么?”秦庄襄王坐在高台上朝着易承和嬴政问道。 他的面容算的上清秀,只是一张脸上没有多少血色,白的有些吓人。 “回禀父王,孩儿与二弟这几日正随太傅学习《诗经》《楚辞》,平时也做些沙盘之类的军阵演练。”嬴政回答道。 易承没看出来,嬴政小小年纪,居然还挺会打官腔。 明明整日里都在跟他一起玩沙盘,可跟父亲说起来却头头是道。 不愧是能堪称千古一帝的男人,小小年纪就懂得说话博父亲开心,看样子天生就是个做政治家的料。 “大善。”秦庄襄王点点头,“汝等年幼,本王又少教与汝,随太傅多学多做,此乃王道是也,咳咳咳。” 秦庄襄王说着说着就咳嗽了起来,而且有越咳越大的趋势,身后的侍女赶忙上前帮他拍背顺气。 秦庄襄王咳的非常厉害,空旷的大殿上,只有他痛苦的咳嗽声久久回荡。 看到自己这一世的便宜老爹都快把自己的肺咳出来了,易承就知道,距离秦庄襄王去世,嬴政登基恐怕也不远了.... 第116章 世子的幸福生活 成蟜的出身其实很高贵。 他的母亲是韩桓惠王的长女,当初异人被确立为秦国太孙,韩桓惠王见风使舵,将自己的女儿嫁给异人,称秀丽夫人。 秦庄襄王的父亲安国君去世后,秀丽夫人以她高人一筹的出身,成为秦庄襄王后宫的实际掌控者,她的儿子成蟜小小年纪便封为长安君,食邑长安县。 可惜秀丽夫人在秦国之外的关系网虽然庞大,但在秦国内部,还是拥有军政大权的相国吕不韦更有话语权。 吕不韦依靠与秦庄襄王的铁杆哥们关系,一步步混到今天权倾朝野。异人即位,他居功至伟,再加上嬴政又与他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父子关系,所以他是坚定的拥政派。 当有外人来抢嬴政的国君之位时,吕不韦会坚决站在嬴政一边。换句话说,吕不韦只能允许两个人当秦国国君,一个是嬴政,一个是他自己。 因此在异人登基后,吕不韦向秦庄襄王谏言,把之前遗弃在邯郸的赵姬和嬴政接回秦国,并且提议,赐赵姬为王后,嬴政为太子,好让天下人赞叹秦王有情有义,秦庄襄王欣然从之。 当内侍高声宣布“册封政为太子”之时,在秦皇宫中的秀丽夫人只能独自在后宫垂泪。 身为公主,她深知后宫争斗的残酷过程和残忍结局,若不能当上王后,就只能任人宰割。 但她却只是一名从小锦衣玉食的公主,没有足够的心机,更没有能够扳倒相国吕不韦的势力。 她只能带着成蟜,在后宫中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小日子,不争不抢,作壁上观。 易承其实很满意现在的生活。 如果秀丽夫人很有野心,他觉得自己死的一定会非常快。 好在这个女人很懂政治,在发现事不可为之后,她果断放手,用佛系的态度来面对失败,在宫闱之中,这是一种相当正确的逃避方式。 对于历史上的成蟜,易承很陌生,他只知道这家伙在历史上被嬴政干掉了,至于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被干掉,易承一无所知。 不过易承知道嬴政干掉成蟜大致是在嬴政彻底执掌秦国之后,估摸一下,那时的嬴政至少有二十岁。 而现在的嬴政不过才十三岁,距离二十岁还有七年。 易承这辈子才只有六年,所以他一点都不担心会突然被嬴政杀掉。 既然这辈子投胎到了帝王之家,有没有性命之忧,易承自然也不会放弃好好享受一番的机会。 红木殿,玉雕椅,一名肌肤白嫩如雪的女婢将一颗樱桃放入易承口中。 尽管当不上皇帝,生活水平却依旧奢华,作为秦庄襄王的次子,易承享受着帝国最顶级的待遇。 食珍馐,着金玉,宫中有仆从,出行有车马,可谓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典型肉食者。 当然,易承不仅仅享受着地位带给他的物质生活,他也享受着权力带给他的便捷。 此刻在他就坐在玉雕椅上,在他面前,跪着一名衣着黑铠的青年。 “壁,吾命你去搜阅武安君的生平记载可有眉目?”易承朝着青年问道。 作为秦国世子,易承也有一批自己的下属,其中这个叫壁的公乘便是一名他的忠实拥趸,易承自从穿越过来,这个人就跟在自己身边,在逐渐熟悉之后,易承便让他去调查武安君白起,并且去搜集在秦国能查阅到的所有关于白起的文献资料。 “回禀世子,属下已经将宫中所有关于武安君的简牍文书全部调出,世子可随时查阅。” “呈上来。” ...... 白起是在七年前死的。 他的死因跟历史上几乎一模一样,抗旨不遵,被秦昭襄王赐死在杜邮。 在秦国的官方文牒上,记录着白起其意怏怏不服,有余言,王遂遣使赐剑命其自刎。 易承翻看了一遍秦国关于武安君的所有记载,发现偌大的秦帝国,对于白起这个最大的功臣,几乎很少有记载,每一次所记录的事情,都只有一些琐事,如攻下了几座城池,占领了哪些土地,还有杀了多少人。 关于白起这个人,几乎没有任何着墨,就算是最后在杜邮赐死白起,在秦国守藏室的史料上,也只有寥寥几句。 这让易承非常失望,上辈子从沈青婉口中,易承得知白起会有危险,他本以为张家人会暗中陷害白起,可没有想到,白起的死法会跟历史上一模一样。 这让易承无法判断张家人究竟有没有动手。 上辈子重生成了一个哑巴,他和白起的交流并不多,直到回了宏庄之后,易承才知道白起擅自调动墨门义堂去调查张家。 现在重生之后,白起已死,他与墨门义堂的联系也断了。 好在上辈子他创造的宏庄应该还在,易承打算近几日就准备车马,亲自去宏庄拜谒一番,看看自己的儿孙们现在过得如何。 正当易承坐在玉雕椅上思索时,忽然从殿外跑进来一名黑帽宦官,他朝易承一揖道:“启禀世子,太子殿下来了。” 嬴政又来了。 重生过来十天,除了身边的那些宫女宦官,易承就属与嬴政相伴的时间最多。 因为年纪相仿,又同是世子,少年嬴政与少年成蟜的关系很好,两个人经常一起在宫中游玩。 自打易承前几日命人弄了一套军演沙盘之后,嬴政更是频频来他府上与他约战。 少年嬴政比易承想象中的要真实一些,十三岁的嬴政,还有着许多孩子心性,他天真,好奇,喜欢玩,对各种新事物都有着强烈的探索欲。 同这个孩子交往了几日,易承就从嬴政口中套出了大量情报。 毕竟他是个心理年龄超过八十岁的老年人,而嬴政不过是十三岁涉世未深的孩童,他想要套话并不难。 不过这种套话的机会恐怕越来越少。等到嬴政继位之后,易承估计他们两人的关系就会走下坡路。 自古皇家多薄情,皇位只有一个,天下之主也只有一个,无论少年时代的关系有多么好,在皇权面前,也都脆弱的不堪一击。 嬴政十四岁登基,而他的人生,其实自登基才算开始。 第117章 皇二代就是要挥霍 四月中旬的天气很好,晴空万里,微风和煦,草木生机勃发,正适合大兴土木。 咸阳皇宫,成蟜府邸。 府邸西面的校场上,已经建起了一个样式非常别致的二层小楼,小楼用的不是传统的木质梁柱结构,而是采用了石砖堆砌。 “二弟,这便是你所说,正在建造的新居?”嬴政一身黑色龙纹纁裳,头戴金冠,站在正在忙碌的宫人前面,抬头打量着正在建造的这座砖石小楼。 “正是。”易承也满意地看着眼前这座正在被一点点建造起来的建筑应声道。 “我听大匠作说,你打算把茅厕修建在卧房边上?”嬴政露出一脸难言的神色。 “是啊,我还打算在茅厕里修建一座浴室。” “.....”嬴政的神色变得更加嫌弃。 “我要建的茅厕,跟宫里的那些可大不一样,皇兄到时候就知道了。”易承嘿嘿一笑。 好不容易重生成皇二代,自然是要大肆挥霍一番。 有六年的时间混吃等死,易承打算好好利用下皇子的身份,来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 第一件事,自然就是要给自己修建一座新的住房。 宫中的大殿住起来虽然不错,但住久了也会感到腻。 自打第一次穿越过来,易承就对后世的居住方式念念不忘,可惜他很少有机会能够肆意妄为不考虑成本、逾制、影响,去修建一座自己理想中的居所。 现在,重生成了皇子,还是颇受王上宠幸的皇子,易承大可放开手脚,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建造一座属于他的庄园。 身为平安君,成蟜的内府这些年光靠收税就存了不下七十六万钱,这还不算他母亲秀丽夫人的嫁妆与赏赐。 如此多的钱财可以挥霍,易承之前重生了几辈子都没遇到过这种好事。 虽然弄不出现代化的电器设备来,但是只要肯砸钱,一样可以建造一座能够体验后世生活的别墅。 “这些铜管有何用处?”嬴政指着两名奴隶抗在肩膀上的巨大铜管,朝易承问道。 “这些铜管是导热用的地暖,冬天会有专门的供暖系统,通过这些铜管,把暖气传导到屋子中。” “嗯。”嬴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指了指那些宫人抬着的地砖“那这些镶满鹅卵石的地砖呢?” “这些是用来铺设在浴室中的地砖,上面铺满鹅卵石,可以防止洗澡时滑倒。” “那些光洁如玉的巨大碧石又做何用处?” “那是我别墅里的大理石地砖...” ....... 同嬴政又在施工上讨论了大半个下午,见天色已晚,嬴政这才离开。 嬴政刚走,公乘壁便走上来,交给易承一份小册子。 册子上,是大司徒李平家中的族系简谱,上面标注了李家每一个家庭成员现在的年龄、户籍、以及从事的行业,担任的官职等。 而这份族系简谱上第一个名字,赫然写着李长安三个字。 易承没想到,当初自己只是生了两个儿子,仅仅四十余年,就能扩大到六十余人的大家族.... ....... 草长莺飞,春去冬来,六个月后,关中步入了深秋。 一道炸雷在阴霾的空中劈响,而后就是淅淅沥沥的秋雨从空中落下。 十月底的天气,冷的却像是寒冬。 嬴政穿着一身短衫玄衣,站在一座二层石质小楼的窗台前,看着外面的秋雨。因为打开了窗户,外面寒冷的气温,在他的鼻息前不断凝成白雾。 可屋里的暖气却让人感到温暖如春。 “我听太宰说,父王的身体已一日不如一日,恐大限将至。”嬴政的声音有些低沉。 易承从旁边的躺椅上坐起身,走到嬴政身边,也看了眼外面的秋雨,“父皇若是龙驭宾天,便是皇兄继位,皇兄可做好准备?” 嬴政的眼神飘到了易承身上,悠悠地问道:“二弟,你与皇兄说说,你就从没想过父皇会将皇位传于你?” “皇兄说笑,你是皇长子,又是大秦太子,皇位自然是你的,我只想安安稳稳的当个侯爷,娶几房漂亮些的妻妾,混吃等死。” “有时候我倒是羡慕皇兄你能如此洒脱。”嬴政叹了口气,“母后常说,为一国之君者,上敬天命,下畏人言,如履薄冰为君,宽柔以教,不报无道,克己复礼为仁,这国君之位,也不知为兄能否胜任。” 易承拍了拍嬴政的肩膀,“自信点,定是可以的。” 如果千古一帝都不能胜任秦王的话,易承想不出还有谁有资格命名皇帝这个词。 此时在校场的大院外匆匆忙忙跑来了一队黑帽宦官,尽管外面秋雨下个不停,可这一队宦官却连伞都不打,直接冲向了校场后的二层小楼。 “两位皇子,陛下驾崩!请太子殿下速去未央宫宣登大宝!”为首的一名黑帽宦官对着阁楼上大喊道,他的声音在秋雨中,凄厉的如同一只夜枭。 似乎是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听到这个消息,嬴政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默默走下楼,易承也跟着他,远处隐没在秋雨中的未央宫若隐若现,像是一只在等待择人而噬的巨兽。 一个新的时代,即将拉开序幕,易承觉得自己也算是见证了历史,只是看了眼身边站着的这个少年,易承很难以想象,这个长相普普通通的少年人竟然会成为中国历史上最闪耀的帝王。 ...... 秦庄襄王三年十月,庄襄王去世,享年三十五岁,十四岁的嬴政被立为秦王,秦王嬴政即位时由于年少,尊吕不韦为仲父,与其母赵姬共理国政。 嬴政登基,荣登大宝,可惜年仅十四岁的他并没有什么实权,秦国的朝堂还是吕不韦的一言堂。 易承亲眼见过吕不韦的宅院,在咸阳足占三阙,听闻他府上的门客已经超过三千人,是秦国最令人恐惧的势力。 今天易承就见到一个吕不韦府上的门客。 一个看上去不过八九岁的毛头小子,穿着一身少庶子官职的服饰,小小的年纪穿着大人的衣服,怎么看怎么令人觉得滑稽,可这个小人儿却又一脸严肃的模样,实在让人不忍生出嘲讽之心,此刻他就跪坐在易承府邸正厅前的木案前。 “你就是甘罗?现在任吕不韦府上的门客?”易承咽了口唾沫问道。 “正是,不过我今日前来拜访,倒是与相国无关。”小人开口说话,他的声音还带着变声期男孩特有的嘶哑。 “那你因何事前来?” “我奉祖父之命,特地前来拜谒。” “你祖父是甘茂?” “正是。” “他有事找我?” “祖父在世子刊印的文书上看到了墨门义堂的暗语,便派我来拜谒。” 易承点点头,三个月前,他命人刊印了一批当初他留给墨门义堂的暗语作为告示张贴民间,只要是能看懂这些暗语的人,自然就会前来拜谒。 只是易承没想到,来的会是骊山宫大长老甘茂的孙子甘罗。 第118章 嬴政的雷霆手段 五年后。 咸阳,成蟜府。 “金羽卫已经全部出动了吗?”易承一席白袍,头戴银冠,端坐在厅堂前的椅子上,一手持白羽扇,一手扶着案几,仿若一位运筹帷幄的军师。 在他的对面,坐着一名身着青衣素袍的少年。 “三千四百名金羽卫已全部出动。”甘罗的胸膛微微起伏,“王上此次是要斩尽杀绝了。” “本就该如此。”易承轻轻摇动羽扇。 不知不觉,嬴政已登基五年。 这五年,易承亲眼见到,嬴政从一个惶惶忐忑的太子成长为一名杀伐果决的大秦帝王。 自打上个月,长信侯嫪毐在雍县离宫说出,吾乃皇帝之假父也,窭人子何敢乃与我亢。这话传到咸阳之后。 嬴政与嫪毐之间的矛盾便彻底爆发。 嬴政已不再是五年前那个谁都不用在意的孩子,五年的皇位生涯,让他独断专横的性格得到了充分的养料,现在,他想要更大的权力! 而嫪毐,作为一位在太后身边的男宠,也已经在秦国经营多年,不仅被封长信侯,还取山阳地为其居,宫室车马衣服苑囿驰猎。 事无小大皆决于他,又以河西太原郡更为毐国,门下最多时有家僮数千人,门客也多达千余人。 其势力之庞大,连权倾朝野的吕不韦也要让他三分。 原本三方势力就已经势同水火,上个月嫪毐点燃了火星,最终引爆了火药桶。 嬴政在积极备战,吕不韦也频频上书请战,在看到朝堂上的动静之后,嫪毐决定先下手为强。 王九年四月,秦王嬴政在雍城蕲年宫举行冠礼,嫪毐动用秦王御玺及太后玺发动叛乱,攻向蕲年宫。 秦王嬴政早已在蕲年宫布置好三千甲士,一通乱战之后,叛军大败,嫪毐没有死心,逃回到山阳地引导其僮仆门客和军队发动政变。 秦王命令昌平君、昌文君领咸阳士卒与嫪毐争斗,两军战于咸阳。秦王下令:凡有战功的均拜爵厚赏,宦官参战的也拜爵一级。嫪毐军数千人被杀死,嫪毐见其军大败,与死党仓皇逃亡。 而嬴政丝毫没有放过嫪毐的意思,命三千四百名金羽卫全部出动,并令谕全国:生擒嫪毐者赐钱百万,杀死嫪毐者赐钱五十万。一场遍布秦国的清洗就由此拉开序幕。 “这下秦国的朝堂上,恐怕是又会起一轮新的肃清。”甘罗望着窗外明媚的阳光,神情复杂道:“陛下已经长大,他是个极度渴望权力之人,恐怕此事之后,相国和公子也有危矣。” 易承不可置否的点点头,嬴政的权力欲,从他少年时就能窥得一二,现在成为帝王,更是变本加厉。 他几乎不会放过任何夺得权力的机会。 他已获得的权力,也不想让任何人染指。 吕不韦、赵姬、成蟜,所有在秦国朝堂上的势力,嬴政都看不惯,他想要更多,或者说,他想要全部。 易承也看向窗外,宫阙之中,果然够冷血,够无情,即便是少年时情同手足的兄弟,长大之后,也会忌讳莫深。 “嬴政剿灭嫪毐,此事有张家人参与吗?”易承想了想问道。 甘罗摇摇头,“根据义堂的情报,并没有发现张家人参与其中。” 易承点点头,在白起去世后,墨门义堂在失去了白起这个核心的头领后就急剧衰落,后被骊山宫接纳,渐渐脱离墨家,形成了一个由骊山宫所掌管的组织。 十五年前骊山老母秦伶因病卸任之后,由他的祖父甘茂接任骊山老母之位,九年前甘茂去世,又将位子传给了淳尝芳。 甘罗乃是骊山宫近两代人中的佼佼者。 淳尝芳上任后的第二年,就将甘罗任命为骊山宫大长老,同时兼任墨门义堂的堂主。 因为有着张家血统,所以甘罗出现了有一种张家人独有的隐形遗传病,那就是他的容貌与他的实际年龄不符。 甘罗今年的实际年龄已经超过了三十一岁,可他的面容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 这也让易承对于历史上那个十二岁官拜上卿的甘罗有了一个新的认知。 原本人家就不是个小孩子,只是患上了张家人特有的隐形遗传病,变得跟柯南似的,有着大人的头脑,小孩的身体罢了。 这样一来,就完全能够解释历史上那个年仅十来岁就能去各国游历,且计谋超群,不辱使命的甘罗为什么能做出那些另后人匪夷所思的奇事。 一个孩子做出那些事,足令人啧啧称奇,可如果换成一个成年人做出那些事,那就丝毫不会令人觉得奇怪。 “也不知王上会如何处置太后。”甘罗将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看着易承说道。 “除了囚禁,也没有其他惩戒的手断了。”易承幽幽地说道。“只是不知道朝堂上的众臣们会有何反应...” ...... 雍城蕲年宫的行宫中,一位皮肤保养的极好,身穿紫色绸衣的中年女子正跪服在地上放声大哭。 在中年女子的面前,站着一名身穿玄衣龙纹服的青年。 面对面前女子的痛哭流涕,青年脸上没有丝毫同情,只有无尽的冷漠。 “把她带下去,迁之于萯阳宫,诏令群臣,没有寡人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青年的声音很是冰冷,然后就上来几名黑甲军士,拽起女子的胳膊,将她架了出去。 “王,此事有待商榷,贸然将赵姬至于冷宫,此举恐招朝堂非议...”一名身穿深蓝色儒袍,短髯长须的男子拱手上前劝道。 青年的眼中寒芒闪过,“诏令,敢以太后事谏者,戮而杀之!” 长须男子皱了皱眉,“还请吾王三思...” 嬴政转过头,看着长须男子,“尉缭,寡人的话难道还要说第二遍不成?”声音冰冷,却已带着丝丝杀意。 被唤作尉缭的长须男子单膝叩地:“臣知晓,这便去草拟诏令。”说罢,便起身缓缓告退。 待尉缭走后,从大殿外又走进来一名身穿黑色铁铠的将领,待走到嬴政身边后,抱拳行礼:“王上,嫪家死党卫尉竭、内史肆、佐戈竭、中大夫令齐等二十人尽数枭首,嫪毐已被活捉,等待王发落。” “车裂嫪毐,灭其三族。”嬴政说这话的时候,虽然语气平静,可谁都能听出,他话语深处蕴含的强烈恨意。 母亲与那人苟且的羞辱让他心底有一团永远也扑不灭的怒火。 最让嬴政怒不可遏的,是母亲还在雍城离宫偷偷给那人诞下两个野种!而自己居然上个月才刚刚知晓! “命追随嫪毐的宾客舍人罪轻者为供役宗庙的取薪者,罪重者夺爵迁蜀,徙役三年。” “重罪者恐有几千余...” “不管多少人,全部夺爵迁蜀。”嬴政杀伐果断道。 “那两个孩子...” “囊扑杀之!” 第119章 樊於期的谏言 帝王不是人,他们是一种叫做龙的生物。 无论东方还是西方,对龙的传统描述都不算好。 凶残、暴烈、同时又十分强大。 嬴政也是这样一条龙,一条逐渐长出鳞甲,磨利牙齿的幼龙。 在剿灭了嫪毐的反叛,将自己的母亲打入冷宫后,他那具少年的身躯便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具初具雏形的龙身。 龙是喜欢掌控的,更喜欢掌控一切的感觉,可如今的秦国朝堂上,却还有许多不受嬴政掌控的人。 比如易承,比如吕不韦。 易承还算好些,虽然贵为皇子,可易承这五年来的刻意表现,早已坐实了他是个玩世不恭,胸无大志的逍遥候爷。 和易承比起来,吕不韦显然更让嬴政觉得危险。 吕家有门客三千余,吕不韦又与蒙骜、王齮、麃公等大将私交甚笃,在八览、六论、十二纪,共二十多万字的《吕氏春秋》出版之后,他的声望更是盖过了战国四公子,隐约成为七国第一人。 秦国朝堂上下,皆有吕氏党羽,关系网盘根错节,可谓只手遮天。 面对这样一个强大的敌人,易承不知道五年之后,嬴政究竟做了什么,才能把吕不韦这样一位牛人逼到饮鸩自杀的地步。 不过眼下,他身边的人却已经开始替他的未来担忧。 “公子,陛下已经开始清洗朝中勋贵,许多人无辜受到牵连,恐怕这都只是陛下假借清理之名,对各派党羽的打压,陛下如此杀伐果断,公子也应早做打算才是啊。”在易承的面前跪坐着一名身穿黑色劲装,蓄着丰髯的大胡子的中年男子,这位正是历史上成蟜党门下的一名知名人物——樊於期。 关于这个人,后世人可谓是家喻户晓。 他出名的原因,不是因为他成就了自己,而是因为他成就了别人。 毕竟荆轲刺秦时用的献礼就是这家伙的人头,因此他也成为后世历史故事中经典悲剧人物。 易承其实根本不想和樊於期扯上什么关系,和这个家伙待在一起,易承总觉得自己似乎很快就会倒霉。 可令易承绝望的是,樊於期此人是他母亲秀丽夫人从韩国带来心腹之人,从一开始进入秦国朝堂时,他就被打上了成蟜党的烙印,所以易承无论怎样疏远樊於期,除非自己把他杀了,否则他们的关系就永远都撇不清。 说实话,樊於期是个相当不错的人才,为人忠厚,善于谋断,通晓处世之道。 很多次在与他交流时,易承都能感受到这个人对于行军布阵,权谋之术有着许多自己的独到见解。 可偏偏这种人才对于易承皇子的身份蠢蠢欲动,多次明里暗里地暗示易承处在一个十分危险的境地,尽早反叛,才有一丝求活的可能。 其实樊於期说的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虽然易承既不招揽门客,也不豢养甲士,整日吃喝享福,可嬴政却依旧对他不放心,不但经常会派遣探子去调查他,而且还在有意无意地收集成蟜府邸的各种情报。 易承也能看得出嬴政对他的不信任,纵使几年前他们还是无话不谈的好友,现在因为地位的差距,他们之间也已经疏远到了半年都不曾见过一面的地步。 历史上的成蟜是被嬴政干掉的,不过那都是很多年之后的事,而现在,易承看了眼自己手腕上的倒计时。 【8311:12:38】 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 与其担心未来被嬴政干掉,还不如现在好好想想下辈子该如何操作。 投身成皇子,真真切切享受到了皇子身份带给他的便捷,在这最后的一年时间里,易承打算试试能不能通过骊山宫和墨门义堂,对张家做一个更深入的调查...... ... 夜色漆黑如墨,咸阳城大将军蒙骜府中,一张圆桌案上的一盏明灭不定的油灯下,正围坐着四个人。 这四个人有年轻的,有老迈的,但他们的表情却都是一样的严肃,似乎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很快,不知何处响起一阵密道机扩启动的声响,一个黑影缓缓从黑暗中隐没而出。 黑影走到桌案前缓缓坐定。 “本月初九,魏国信陵君魏无忌在魏国府中因病去世,消息是封锁的,所以还未传入咸阳,不过估计至多还有三天,此事便会传至嬴政耳中。” “魏无忌啊...他可终于死了。”一个面容老迈的老者缓缓开口道。 “日骜,四位长老推测,此次魏无忌身死,魏国上下已无名将,嬴政最有可能派你去攻打魏国东境。” 老者点点头,“嬴政早已觊觎魏国的燕、虚、长平和雍丘等二十座城池,这些都是魏无忌所守之地,现魏无忌已死,秦国必将派我率军侵吞,日后此些城郭皆将是大秦东郡之地也。” “经过十二位议事长老共同决议,若是此次陛下任命汝为主帅攻打魏国,汝且能得胜得归,汝便可以假死脱身,进入张家宗庙,佩享天年。”黑影的声音很平静,可蒙骜的一张老脸上却满是惊喜之色。 “汝假死之后,汝子蒙武可接替汝之位,汝孙蒙恬、蒙毅,亦可接受安排,着手进入秦国朝堂。” 黑衣人的一席话,让原本坐在桌案前的四个人都有些神情激动,作为张家埋藏在秦国重要的一颗暗棋,蒙家人一直在等待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 “道门理综的李斯两月前,因谏言‘先灭韩,以恐他国’的吞并顺序,被嬴政提拔为长吏,大长老说,日后若有机会,尽量与此人交好,李斯虽为人刁滑喜好钻营,却算的上人中翘楚,他日后的成就不可限量。” 蒙骜点点头,“之前老夫初见李斯时,听闻他是道门理综之人,便多留了一个心眼,与之结了一个善缘,不知道几位长老现对着道门理综调查的如何?” 黑影人幽幽地道:“还在调查,此门派与我张家一样,有明派与隐派,其明派很好调查,门主自孟文至李长安,荀况至韩非,历代弟子皆有祥备,可偏偏这个隐派,我们查了这么多年,却只查到一个赵国的哑奴....” 第120章 崭露头角的李斯 事实上,战国人对于信息的反应非常迟钝。 在这个见面用车马,交流靠书信,一生只够爱一个人的年代,大部分的信息交流都很迟缓。 而易承这个见识过信息爆炸时代的现代人,猛然被丢在了这个时代,无论过去了几辈子,他都不能完全适应这个时代低效的信息传播方式。 好在这辈子重生成了皇子,这让他终于有机会接触到更广阔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身份地位越高的人,越有机会接触到更广阔的信息。 这与个人努力无关,只与出身有关。 前十辈子,易承重生的都是些地位低下的无名之辈,就算是奋斗一生,裂土封侯,也不过执掌一方而已,同那些皇亲贵胄所能得到消息相比,依旧匮乏。 现在他身为皇子,虽不是皇帝,但也依然可以享受到庞大的信息来源。 当他这个有心人,经过大量信息收集以及抽丝剥茧之后,他所能得到的信息就远比他前十辈子得到的都多。 蒙家人乃是隐张一族,当初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易承其实也很惊讶。 谁能想到,三代仕秦的蒙氏家族居然是张家人。 一想到蒙恬蒙毅,这一文一武在未来的几十年中充当嬴政左肩右膀的人是张家人,易承就觉得脊背发寒。 通过这几年的收集,他了解到了许多张家不为人知的信息。 当年长平之战,赵孝成王临阵换帅,将廉颇换下,赵括升任主帅,这其中并不是秦国使了反间计,而是张家人发动了在赵国的棋子,由张嗣等九名重臣联名上书,这才让赵孝成王做出了如此决定。 这个决定也直接让秦国坑杀赵国四十万军卒,从而使得赵国自此一蹶不振,退出战国争霸的历史舞台。 再往前一些,当年楚怀王被掳入秦,秦国借机割巫、黔中之地,也是张家人的杰作。 后来白起率军攻破楚国郢都,根据易承所得知的情报,郢都守军之中,有两名将军就是张家人,在守城战的关键时刻,是那两人下令大开城门,将秦军放入城中,这才造成了郢都被破的后果。 而屈原也是得知此事之后才投江自杀。 当历史掀开了隐藏在黑暗下的面纱,易承就渐渐看清楚了一个无比真实的真相。 历史是由成功者书写的,也是由张家人书写的。 自从六十年前,张家族长张天启说出张家要扶持秦国为大这句话之后,张家人就在无时无刻不在以这句话为行动纲领而行动。 他们城府极深,目光长远,布局老辣,更有着强大的恒心与耐力。 他们的所作所为,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扶持秦国成为这个世界大一统的国家。 有时候,易承真的不知道张家人付出了这么多究竟能得到什么回报。 从他跟嬴政这些年打过的交道来看,嬴政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张家的存在,在他看来,秦国的胜利归功于商鞅变法,归功于秦人善战,归功于秦国强大,而不是归功于其他外力。 这就让易承觉得非常奇怪。 扶持一个皇朝,却不让这个皇朝的最高统治者知道自己是最大的功臣,建国之后,家族得不到任何封赏和赏赐,这难道就是伟大的人道援助主义精神? 从他第八世重生成张家人的经历来看,显然张家并不是什么乐善好施之辈,他们是实用主义者,更是野心家。 他们的每一次行动,都有其目的性,他们也从不做没有意义的事。 根据易承的猜测,张家之所以扶持一个国家称霸,更为深层的原因,可能就是张家人感受到了连年征战的社会环境并不适合家族的发展。 他们希望拥有一个更加稳定的社会环境,而一个大一统国家的稳定性,从大禹时代就被证明行之有效。 “陛下已经定下了此次出征的将领,蒙骜为主将,麃公为副将,打算趁魏无忌去世之际攻打魏国的雍丘上阳之地。”一名身穿紫色袍服,头戴大夫帽,蓄着一撮八字胡的青年男子正坐在厅堂前一口一口地喝着茶。 “顺理成章之事,陛下觊觎东郡之地已经很久了,信陵君一死,东郡之地的守备必将急转直下,此时进攻,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易承也啜饮一口茶水道。 “我收到信件,五日之后,齐王的车队便会抵达秦国,到时候秦齐会盟,老师和韩非也会来。”八字胡青年有几分感慨地说道,“自我入秦以来,也有六年不曾见过老师了。” 荀况和韩非要来秦国。 对于这个消息,易承其实早在两个月之前就已经知晓。 荀况现如今是齐国稷下学宫的祭酒,官拜大司空,又以《荀子》一书名扬天下,更让人津津乐道的是他与鬼谷齐名的道门理综的弟子,以智慧渊博着称。 韩非也素有少年天才之名,今年区区十六岁,就将商鞅的“法”、申不害的“术”和慎道的“势”集于一身,在糅合了道门理综流传下来的《道门理综战国策》一书后,独创五蠹之说,提倡以法为教,荀况不顾弟子们反对,早早就将道门理综的门主之位传与这个十六岁的少年,齐王盛情留韩非在齐国为官,可韩非却一直没有接受。 “听说齐王看中了秦国的高产水稻和麦苗种,此次会盟便是要来取种,当初我门门主李长安用二十六年时间培育出高产种子,在秦国种植之后收获颇丰,后太守李冰在蜀地推广种植,更是惠及巴蜀,听说蜀地一石粟米不过十个钱,自穆公来,秦国从未有过如此粮价,实乃天之大幸。”李斯侃侃而谈道。 听到李斯提到自己过去的功绩,易承摇头轻笑。 第十世,自己花了二十六年杂交培育,总算是弄出了一批高产作物,特别是杂交水稻,他曾经深入田间,一茬一茬,亲耕上百亩试验田,这才弄出了亩产接近九十斤的水稻,当然,战国亩小,三亩半才差不多相当于后世的一市亩,换算一下,差不多也就是一亩三百斤的样子。 这和后世动辄论亩产千斤的杂交水稻相比,还是差了太多。 第121章 再见荀子,初见韩非 战国时代的外交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质子而交。 帝王将自己的子女等亲属送到敌对国家作为人质,从而在战略上达成一种外交妥协。 春秋初年,郑伯为周平王卿士,周平王欲委权于虢公,郑伯怨王,因此周郑互相交出自己的儿子为质,得以信任,质子之事,便由此发端。 此后百余年间,质子而交这种事便频频发生,到了战国末期,这几乎已经成了各国间外交结好的必须手段。 齐共王来了秦国。 同他一起来的,还有他的的次子田升,以及一千余众随从,一众人马浩浩荡荡地从齐地赶到秦国,与嬴政在咸阳举行了盛大的秦齐会盟。 会盟上,齐共王表示,愿意将次子田升作为质子安置在秦国,以结秦齐之好,嬴政欣然允诺,会盟便在一片祥和中奠定了秦齐各不为敌的绥靖政策。 对于齐共王这个人,易承没什么兴趣,作为齐国的末代君王,这家伙做的每一项决定都在一步步把齐国引上绝路。 开国帝王,没几个是饭桶,但是末代帝王,几乎大部分都是饭桶。 如此饭桶,不结交也罢。 虽然对齐共王没兴趣,不过对于齐共王带来的人,易承还是比较感兴趣。 荀况今年已经五十七岁了,不过他一把花白的头发和满是皱纹的面庞,让他看上去更像七十五岁。 易承很是感慨,在他的记忆中,第九世分别时,荀况还是一位意气风发的中年人,可如今他也变成了一位暮气沉沉的老者。 此次他作为齐国稷下学宫祭酒,齐国大司空,随王上一同前往秦国会盟,同时他还带来了他的亲传弟子——同样在齐国任职大谏官的韩非。 “荀祭酒与韩谏官此次能来秦国,乃是秦齐两国幸事,当饮盛。”易承举起酒杯,朝着厅堂前坐着的荀况和韩非说道。 在秦齐会盟之后,易承以长安君的身份邀请齐国使节团中的荀况与韩非到他府上一叙,这两位不好拒绝,于是今日便一同来易承府上,来看看这位秦国权势第二的男人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同苍老的荀况相比,韩非看上去则年轻的多,他穿着一身紫绸缎带袍服,腰系红缎带,戴着一顶青铜冠,短须无髯,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却是一副成熟稳重,彬彬有礼的君子形象。 “不知公子召见我等所为何事?”荀况倒是没有跟易承客套的意思,在饮过一杯酒后,便用他苍老的声音开门见山地问道。 “本侯仰慕道门理综已久,今日相邀,便是为了请教道门理综之事。”易承微笑着回答。 荀况颔首点头,面容平和,“不知公子想请教道门理综何事?” “本侯前些阵子偶遇一人,自称是道门理综之人,且是其门中隐派,这有一张他所书绢帛,上面写了一串字符,不知先生可识得。”易承说完,就命婢女上来将他手中的绢帛拿下去,递给荀况观摩。 荀况在看到这张绢帛的第一眼,就皱起了眉头,略微思量之后,便缓缓开口道:“这确是我道门理综的暗符,不知此人现在何处,老朽可否与之相见?” 易承轻拍双手,一名个头不高,头戴黑笠,身穿黑袍,脸上也蒙着黑色绸布的黑衣人就从殿侧的屏风后走了出来。 “老朽有几句私言想请教这位兄台,不知公子可否同意?” “准。” 荀况这便唤那位黑衣人走到他身边,两人窃窃私语一番,不用说,易承也知道他们是在对暗号。 当初制定道门理综隐派的暗号时,易承就设置了一个难度较高的坎,他将李白的《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全诗都作为暗语,不过前四句是必须的暗语,后面每隔三年,便可增加一句,全诗八十九句,也就是说,按照道门理综的传承,这首诗作为暗语的话,一共能对答延续二百五十五年。 二百五十五年之后,也就是公元一世纪左右,距离李白出生,还有六百多年时间,这首暗语诗完全不可能被世上人所知,所以易承也不担心这个时代有人能轻易冒充道门理综的隐派人士。 在同黑衣人对答了一番之后,显然黑衣人回答的全部正确,荀况原本有些昏聩的眼睛忽然变得有些晶亮。 自从十五年前,一个自称是道门理综隐派叫做哑奴的人,给他写过一封长信后,荀况就再也没有收到过任何道门理综隐派的消息。 甚至荀况一度以为,道门理综的隐派,实际上已经断绝,可现在忽然遇到一个既对的上道门理综数字,又能答出所有暗语的人,这让半只脚踏进坟墓的荀况也难得激动一回。 “不知道门理综的隐派现如今还有多少人?”荀况语重心长地朝黑衣人问道。 “不可说。”黑衣人低声道。 “老夫大半生都在编纂书籍,教授弟子,如今道门理综已有外围弟子三百余众,亲传弟子两名,吾自认已尽力传承我道门理综一脉,就算是现在就入九泉之下,也已无憾矣...” ...... 同荀况韩非的第一次会面很愉快,因为有道门理综隐派这个话题的原因,荀况与易承聊了许多道门理综这些年发展遇到的诸多问题。 黑衣人是甘罗假扮的,作为骊山宫的大长老,墨家义堂的堂主,易承对他比较放心。 在易承心底,秘密需要分等级,有些秘密他打算一辈子烂在心里,对任何人都不会说,还有一些秘密,他会在夜深人静时自言自语地说,至于再次一级的秘密,易承现在会和甘罗说。 到了能跟甘罗说的时候,这些秘密的影响其实就已经很小了,即便是散播出去,对易承也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用完晚膳,易承轻轻叩响了韩非的房门,今天白日里在厅堂上,这家伙一句话不说,就算是易承逼他说话,这家伙也只是寥寥回答几句。 易承记得历史上记载的韩非好像有轻微口吃,所以不善言谈,但是易承怎么会放过这样一个单独接近韩非的机会...... 第122章 明隐两派门主(上) 韩非拉开房门,看到门外站着的是易承,短暂的错愕之后,便作揖道:“不知世子深夜到访,所谓何事?” 近距离看着眼前这位面庞清秀的男子,不得不说,史书上说:‘韩非,韩美公也。’此言着实不假。 韩非的脸型轮廓很明显,鼻梁隆准挺拔,两条卧蚕眉配上一双星目,不论按照战国还是后世的甚美,都能称得上是美男子。 易承笑了笑说:“白日里与公子师尊相谈甚欢,本侯还有些事想与公子单独探讨一番,不知是否方便?” 韩非看了一眼易承身后,见还跟着四名护卫,便朝屋中退了一步,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道:“世子相邀,自然方便,还请世子到屋中一叙。” 易承点点头,朝身后的护卫道:“戒严这间屋子,十步之内,不得有人靠近。” 待护卫回喏之后,易承便跟着韩非走进屋中。 屋里的油灯有些昏暗,两人落座,一人一边,昏黄的烛光照在两人的脸上,给两人的面颊都镀上了一层暗黄色。 “公子写的那篇《五蠹》,本侯有幸拜读过。”易承看着韩非微笑道:“公子还未加冠,却能写出如此文章,已算的上天纵之才,我得知,荀祭酒已将道门理综的门主之位传于你,可见,你的才能确实远超于常人。” 韩非笑着摇头道:“世子过誉,师尊他老人家身体多有不适,晚年愈盛,因此不想被世俗之事所累,故将大部分职责都交给我们这些晚辈,小子只是凑巧被任为门主而已。” “荀卿弟子三百余众,比你年长者多不胜数,可还是偏偏选中你,可见你确有不同。” 韩非笑了笑,不再继续客套,“不知世子今夜前来,是想探讨何事?” 易承端坐起身子,脸上的表情也由微笑变成了庄重,声音低沉道:“现在,我以道门理综隐派门主的身份与你对话,我们接下来说的话,切不可泄露出去。” 韩非脸上的表情先是疑惑,随即也变得凝重,他皱眉轻声道:“天上白玉京。” “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 “结发受长生。” “误逐世间乐。” “颇穷理乱情。” “九十六圣君” “浮云挂空名。” ...... 十四句的暗语对下来之后,韩非的面色更加凝重。 “隐派的门主,乃是秦国世子?”易承能听的出,韩非语气中带着深深的疑虑,毕竟像他们这种宗门传承,一般都是江湖之人,世子王孙向来不会参与这些宗门之事,现在一个大秦世子忽然蹦出来说自己是道门理综隐派的门主,确实有些让人匪夷所思。 “我带你去一处地方,你便知我所言非虚。”易承笑道。 “如此甚善。” 夜半时分,一辆漆黑的马车停在了成蟜府的大门前,一名黑衣男子已经在府邸前的大门口等候。 等到马车上的两人下车之后,在黑衣男子的带领下,一行人便直奔成蟜府后院的巨大校场。 在校场的最北面,有一座气势恢宏的二层小阁楼,这座阁楼全部采用石砖堆砌,外有飞檐流丹,传统的造型中带着些许别致的感觉。 “世子公子请进。”一身黑衣的甘罗打开了房门,朝易承和韩非施礼道。 易承也不客气,率先踏进了屋中,韩非也跟着走了进去,最后一身黑衣的甘罗也走了进去。 屋子里很宽敞,地上是光洁的大理石地砖,有些地方铺着一层绒毛似的地毯,屋子正中央的上方有一盏巨大的吊灯,吊灯上全是燃烧的小灯,每一盏小灯上都盖上了一层琉璃罩,琉璃罩在火焰光芒的投射下,显现出绚丽的光芒,使得整间屋子里异常明亮。 看到面前灯火辉煌的奇异景象,韩非露出一脸思索之色。 “这些小灯上盖着的,全都是玻璃,乃是我道门理综隐派格物致知最重要的东西之一。”易承望着天花板上巨大的吊灯,有些感慨道:“可惜我实验了五年,动用了那么多人力物力,还是弄不出来一块纯净的玻璃,这年头搞基础化学,还是太难了。” 韩非听不懂易承在说什么,他刚想询问,可易承并没有在这间客厅停留的意思,而是径直地朝下一个房间走去,韩非只好跟上。 这些房间中的家具千奇百怪,韩非十五岁出游,游历四国三年,见识过不少奇闻异事,可在这间房间里,他看到的各种新奇物件,却还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一个金属制成的钟摆,被装在一个盒子中,挂在墙面上不停摆动;一座嵌在屋子中的凹陷石壁,里面有一些灰烬,看着像一个火塘;一盏可以旋转的巨大琉璃吊灯,平整的大理石砖布满脚下,涂满白色漆料的墙壁连接着各个房间,还有屋中陈设的各种家具,全都是他没有见过的独特样式。 这间屋子里面所有的东西,似乎有种令人颠覆的诡异感觉。 在走到第五间房间时,韩非就看到一架朝楼上去扶梯。 易承来到扶梯前,他没有走上去,而是在扶梯的把手处找到一处连接点,然后用力一拽,一根扶手后面就出现了八个金属机扩,易承旋转机扩将其一一对应,当他旋转完第八个机扩时,就听到咔哒一声,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 在扶梯后面的空地处,两道厚重的地砖缓缓裂开一道缝隙,随即越来越大,最后竟然凭空出现了一道可以向下的暗门。 韩非探头朝暗门中看了看,那里漆黑一片,不知其中深浅。 “来吧,让我带你这个明派的门主,来见识一下我们隐派这些年的积累。”易承淡淡地说道,便率先走了进去。 韩非的神色有些复杂,自从进了这间屋子,成蟜带给他的震撼实在太多了,长安君成蟜逍遥侯爷之名人尽皆知,没来秦国之前,韩非也以为此人只是一介酒囊饭袋之徒,可直到白日成蟜召见他和师尊,韩非才感觉此人并不简单。 本以为这人是想要借势图谋皇权,可现在看来,此人城府之深,手段之隐,绝不似普通世子。 “进去吧,公子,只有进去了,你才能知道,道门理综究竟是一个怎样的门派。”一副少年人模样的甘罗朝韩非狡黠一笑,便跟着易承走了下去。 韩非顿了顿身子,便也钻进了那道暗门... 第123章 明隐两派门主(下) 战国时代的机关消息其实已经颇为成熟。 至少易承所知道的,在距咸阳四十里的骊山西南处,就有一千多名这个时代最顶尖的机关工匠云集在那,他们负责给嬴政的陵寝中修建各种机关。 易承有幸见过其中一种利用钟摆技术催动机扩开关的技术,据说是一百二十名工匠,花了四年时间研究出来的东西。 一具用百斤青铜打造的金人,双手上挂着一柄巨斧,只要催发机关,巨斧便会开始缓缓摆动,经过一系卯扩机关后,巨斧摆动的幅度会越来越大,当幅度超过一定程度后,又可以触发下一轮新的机关。 在看过那些机关之后,就连易承也不禁感叹,两千多年的机关消息水平,虽然大体粗糙,但对于榫卯结构、机械原理的运用,很多后世的机关也难以企及。 易承也有给自己修建陵寝的工匠,不过他最多只能动用八百人,而嬴政,却可以把这个数字增加百倍。 对于修陵墓,易承不感兴趣,作为一个后世人,他非常明白陵墓的作用,这东西就是盗墓贼的上班打卡点,也是后世的旅游景点。 与其动用大量的人力物力,去修建一座死气沉沉的坟墓,还不如修建一座给活人用大型暗室。 而他,用了五年时间,就在自家的府邸下面,修建了一座这样的大型暗室。 顺着台阶朝下走,韩非的双眼已经渐渐适应了面前的黑暗。 忽然,前方亮起了一点光芒,随即光芒点燃了一条火道,暗红色的火蛇沿着暗室内墙壁两侧的火道飞快地向前奔涌,每隔一丈,火蛇就会点亮一盏挂在墙壁上的油灯。 一盏盏油灯被点亮,一座猛兽一般的巨大暗室也逐渐呈现在韩非面前。 巨大,这是这间地下暗室给韩非的第一印象。 宽约三丈,长约十数丈,每隔一盏油灯,就有一座足以三人环抱的立柱耸立在暗室中央作为支撑。 明亮的火光中,韩非先是感受到了一股强劲的风力不知从何处开始吹了起来,随后又看到了暗室中摆放着的各种器物,同楼上那些奇形怪状的家具装饰比起来,这间地下暗室中摆放的东西更加难以言明,甚至让韩非觉得有些惊世骇俗。 韩非缓步走到门口一架黑漆漆地钢铁器物前,这东西长约一丈,四四方方,内有皮质的躺椅,四边有轮,看起来同四驾华盖马车竟有几分相似,可又显然不是同一种东西。 “此乃何物?”韩非指了指那辆黑色钢铁试探着问道。 “此物乃是汽车。”易承答道。 “汽车?” “正是。”易承上前轻轻地抚摸了两下这辆酷似敞篷甲壳虫外观的钢铁巨兽,有些感慨地说:“这是本侯打造的一种新式车架,限于精铁收集之难,恐有造反之嫌,所以只打造了这么一辆,可惜内燃机所需要的几个重要零件也打造不出来,所以它只能一直躺在这。” 韩非不明所以,易承也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只听他笑着道:“虽然内燃机打造不出来,不过外燃机倒是已经运用的很成熟了,这间暗室暗室的供风系统,就是利用蒸汽机带动的。” 见韩非一脸茫然,易承笑着朝他招招手,示意韩非跟着他朝暗室内走去。 到处都是各种奇异的机关零件以及各种手稿图纸,韩非觉得,这个长安君成蟜像墨家巨子多过像隐派门主。 走了一会,易承在一架小型的金属架前停住了脚步。 “毕之,给油桶里加些火油。”易承朝一旁的甘罗吩咐道。 甘罗点头,很熟练地将金属架上的一个铜制器皿打开,然后从另一边的铜管中倒入了许多黑色的油状物。 韩非目不转睛地盯着甘罗手上的动作,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点火吧。”易承又下令道。 只见甘罗从袖袍中取出一根火折子,猛地晃动两下,然后拧开折冒,几颗火星便被他甩在了一团绒布上,绒布渐渐燃烧,亮出一点光芒,甘罗拿着燃烧的绒布,丢入了盛着火油的铁皮桶中,如同进入暗室时点燃火道一模一样,火油瞬间燃烧起来,在一旁的出风口,也有一些烟雾冒出。 火油的温度很高,韩非看到火油桶上方有一个的铜制器皿,却不知此物又有什么用。 很快,韩非就见识到了这东西的作用。 只见在金属架上的一个圆轮开始缓缓地转了起来,随即越转越快,站在圆轮前,就能感受到一股风力。 韩非抿了抿嘴唇,面对眼前只需燃烧火油,就可催动圆轮转动的机关,他还是闻所未闻。 望着转动的圆轮,易承眼中流光微微闪动,就听他语气悠远地说道:“这东西如果现在展现给世人,不知能不能开启第一次工业革命...” “工...业革命?”韩非重复了一遍这个拗口的词汇,他发现,纵览古今书籍的他,居然也会有完全听不懂别人说话的时候。 易承也看出了韩非的疑惑,只是轻叹了一声,拍了拍韩非的肩膀道:“你可知当初道门理综始祖创建我道门理综一门的目的是什么?” 韩非皱眉道:“难道不是博百家之长,格万物致知?” 易承摇了摇头,肃然道:“这是道门理综显派的传承目的,但是隐派同明派的目的有所不同。” “隐派的目的是...?” “探索科技,调查张家。” “探索科技,调查张家?”看着一脸迷惑之色的韩非,易承笑了笑,“毕之会给你解释清楚的,毕竟你是本侯选中的人,在秦国恐怕需要多住些时日,方才能消化完这些东西。” 韩非脸上的表情更加困惑,他不知道成蟜究竟想要做什么。 “侯爷说在下是侯爷选中的人,此乃何意?” 易承看着韩非道:“本侯打算把道门理综隐派的门主之位也一同传于你。” “为何会选中我?” “因为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可是侯爷年纪轻轻,前途长远,为何现在就要选择传位?” 听到韩非这么问,易承看着燃烧跳跃的火焰,微微耸肩道:“我要死了,最多还有两个月的寿命,纵观天下英杰,你是最合适继承我隐派传承的人,你也将成为第一位担任道门理综明隐两派的门主。” 韩非没有说话,也只是看着面前的火焰,他对于面前这个少年说自己要死了,报以很大的怀疑。 “你不用怀疑。”易承似乎看穿了韩非的心思,“你将接触到你这辈子都见识不到的许多事物,看完这些之后,你的格局就不会再局限于韩国这一个国家,而是能放眼于世界,纵使秦国一统天下,你也将知道,你此生的使命,不在于一国一地的得失,而在于将道门理综的意志传承下去。” 第124章 十年后的大秦帝国 成蟜者,秦昭襄王少子也,庶出幼子,其母乃韩国公主秀丽夫人,其少时,有聪慧,与始皇并出左右,尝闻与始皇帝战于沙盘曰:“秦之势,可统六国也。” 及始皇继位,成蟜封长安君,以纨绔着称,有仪容,善经营,其建塔楼,为咸阳之异。 始皇帝九年,王世子弟蟜病危,薨于咸阳,葬长安县,其遗曰简葬,勿礼祭,得荀子、韩非之亲祭,世人竟不知其人,蟜之功,盖隐于世矣。——《史记·成蟜列传》 十年后,燕国,蓟城翁乡。 一座低矮的黄土山包,北边向阳面的草地上,正躺着着一名身穿深蓝色绸布衫的少年。 少年口中叼着一根狗尾草,眼神直愣愣地看着淡蓝色的天空,还有偶尔飘过的白云,不知在思索什么。 好半晌,少年才坐起身子,伸了个懒腰。 易承吐掉了口中叼着的那根狗尾草,将视线从天空移到了地面上,初夏的野地里万物勃发,不远处是一片茂密的灌木丛,灌木下面有一些叫不上名字但熟透的浆果随意的掉落在地上,野草随风摆动,一只褐色的黄鼠狼从灌木丛中蹦了出来,四下打量之后,便开始捡食起地上的那些浆果。 夏风拂过面颊,让人感到十分舒适。 这是一处世外桃源般的燕国小乡,男耕女织,安居乐业。 可惜这种安居并不会持续太久,因为大秦的铁骑就快要来了。 不知不觉间,自己这一世重生,也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不过易承还是会经常想起上辈子经历过的种种。 上辈子因为有皇子的身份,易承做了许多事,这些事情太多太杂,以至于系统的梳理了几遍之后,易承还是觉得自己似乎有所遗漏。 在选中了韩非作为隐派的继承人之后,易承将他那六年来他所积累的大量情报信息和技术成果都交给了这位钦定传人。 杂交水稻的实验结论,琉璃的制作工艺,高产作物的培育计划,甚至蒸汽机的模型,张家人的信息,等等等等,这些符合这个时代发展需求的东西,易承并没有吝啬,全都悉数告知了韩非。 对于这些技术日后会不会流传出去,易承不在乎,这个时代向什么方向发展,他也不在乎。 他现在只在乎,历史能否还会像原本历史一样,在经过他这只小蝴蝶的扇动之后,依旧保持惯性。 身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易承扭过头,就看到一位身材修长,腰挎佩剑,穿着一身深蓝色侠客服的国字脸青年人缓缓走到他身边,笑吟吟地看着他。 “阿赤,该回去用膳了,云娘做了你最喜吃的烧鸡。”国字脸青年人的声音不大,听起来却显得非常沉稳,易承点点头,便从草地上站起身。 这位就是他这辈子的便宜大哥,也是《刺客列传》中唯一失败却被世人所铭记的那位孤胆侠客,荆轲。 荆轲今年二十六岁,有一个老婆,还有一个弟弟,被燕太子丹赐予蓟城翁乡一地,食邑三百户,不愁吃不愁喝,小日子过得算是相当滋润。 易承不知道历史上的荆轲居然还有个弟弟,而且这家伙还娶了老婆。 自己这辈子重生的对象,就是荆轲的弟弟,荆赤。 虽然史书上没有提过这个人的名字,但通过这半个月以来的经历,易承还是能够明显感受到,荆轲还是非常喜欢这个比他小近十岁的弟弟。 古人云,长兄如父,荆轲就是按照长兄的标准教育易承,自从四年前父母去世之后,荆赤便是荆轲在这世上最为亲近的血亲。 回庄的路并不远,易承和荆轲一前一后的朝庄上走。 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易承还有些不适应直面荆轲,与之交谈也有些磕磕巴巴,不过经过了这半个月的适应,他现在已经可以熟练的模仿荆赤曾经的说话语气和习惯,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 “大哥,秦国人是不是快打过来了?”易承一边低着头看路,一边忽然问了一句。 “嗯,赵国被灭之后,秦国下一个目标就是燕国。”荆轲的语气也有些低沉,像是想起了什么。 “大哥,太子殿下是想让你去刺杀秦王么?” “慎言!”荆轲的面色一变,皱着眉头,凑近易承,双眼紧盯着易承的眼睛道:“此乃密事,不可妄言!” 易承吐了吐舌头,看样子此时的形势,同历史上的并无二致。 根据易承的估算,现在应该是公元前二百三十年左右。 自打嬴政独揽大权之后,大秦帝国的战车便开始逐渐加速扩张。 先是北上收上郡以东,河东、太原、上党郡,东至荥阳。并且吞灭了二周,在其故地设置三川郡。随后派王翦等将出兵分别夹攻赵国,先后攻取了赵国阏与、轑阳、河间、安阳等邑,将漳水流域据为己有。 然后秦派内史腾攻韩,俘虏了韩王安,于韩地建置颍川郡,韩国灭亡。趁此时赵国大旱灾。秦将王翦率又领土兵直下井陉,秦将杨端和率领河内兵进围赵都邯郸,赵国李牧拼死抵抗,可最后却又被临阵换帅,赵国灭亡。 在灭掉韩赵两国之后,秦国便开始把矛头对准燕国。 燕太子丹也就是这时候开始将荆轲奉若上宾,他的目的非常明确,就是希望荆轲能够刺杀秦王,使秦国陷入争权内乱,从而没有能力再继续对燕国进行侵略。 这是历史上无比着名的历史事件,现在,易承也成了其中的一份子,让他有种又一次亲眼见证历史的错觉。 从易承目前所得知的信息,这场刺秦计划,并没有张家人的影子,这次的刺杀,只是燕太子丹为了阻挡大秦帝国的脚步,而自己私下做的一个局。 一场刺杀的大局。 可惜,易承也知道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荆轲失败,被处死,燕太子丹也被自己的父亲下令杀掉送给秦王,以表达忏悔。 可这些,都不可能阻挡十年后大秦帝国扩张的脚步... 第125章 燕太子丹 燕太子丹来了。 他的个头很高,比荆轲还要高半个头,穿着一身水蓝色右衽深衣,头戴切云冠,长缨系于颌下,腰束革带,用带钩扣接,袍式宽松、面容俊秀,看起来颇具风仪。 燕人崇水,以蓝为国色,所以燕国皇室的服装都以蓝色为主色。 荆轲亲自去府宅的大门口迎接燕太子丹,荆赤和云娘也来到府邸门口恭候贵人。 在易承的记忆中,这位燕国太子登门拜访的次数并不多,他每一次来,都是有要事相商。 “次非!吾此次带了一名智勇无双之士前来,与吾等共谋大业。”太子丹下了马车,就朝站在门口的荆轲笑着说道。 荆轲略施一礼后,也微微笑道:“某三日前听闻,樊将军入蓟城,不知殿下所说的智勇无双之士可是樊於期,樊将军?” 太子丹听闻,更是大笑三声“哈哈哈,正是樊武城,樊於期,吾听樊将军说,你与他还是旧识?” 荆轲点头道:“某当年在齐国与盖聂比武,便是樊於期替某前去约战引荐,一晃已是五年过去,旧友相见,心中快慰,今日当饮盛!” 易承站在云娘身后,就见从太子车驾后面的一辆红木马车上走下来一名身材魁梧的大胡子中年人。 十年前,易承的上一辈子,樊於期还是他手下得力干将,虽然这家伙总是怂恿自己谋反,每每被自己含糊推辞之后,都是一副死了爹的模样,可他办事还算不错,自己交代他做的许多事情,他都完成的很好。 如今十年过去,这家伙整个人却苍老的厉害,两髯的一把大胡子已经花白,一脸刀刻斧凿的褶皱,像是经历了无数世间冷暖一般。 他缓步走上荆轲府邸的大门,上前拜见了燕丹和荆轲,他的脸上虽然在笑,可神情中却有一股说不上来的落寞。 燕丹看了眼美艳的云娘和站在云娘身旁的荆赤,笑着走了过来,摸了摸易承的脑袋道:“吾也有些阵子没来见阿赤了,此次前来,带了不少阿赤喜好的小玩意,待会吩咐下去让侍从搬进府中。” 云娘矮身一礼道:“多谢太子殿下厚赐,荆家已受极殿下恩泽,不敢再求赏赐。” 燕丹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次非乃是本王府上的头等宾客,他的兄弟,自然也是本王的兄弟,一家人如何使得如此见外,闲话莫要再说,成康。” 燕丹说完,他身边站着的一名护卫便抱拳走上前来。 “让侍从们,把这些马车上的礼物,都搬进荆府吧。”燕丹下了命令,护卫便领命下去执行。 而燕丹一行人便率先走进了荆轲家的府邸。 荆家的府邸乃是燕太子丹专门为荆轲修建的一处舍上舍,共五进七出,十三院落,可住的下上百人。 当初田光以死引荐荆轲之时,燕丹便在此处修建了这座官舍,专门供荆轲这位燕丹门下的头等宾客享用。 如今已经过去了三年时间,秦国对外扩张的脚步一日更甚一日,特别是韩赵两国接连被灭之后,剩下的四国都强烈感受到了嬴政这头巨龙带来的压力。 作为曾经和嬴政一起做过质子,又被嬴政侮辱过的燕太子丹,他所感受到的压力,比其他人都要强烈。 秦国已经成长为一只残毒猛兽,这只猛兽没有任何束缚地吞噬着其他六国的土地,现如今的时局,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是秦国的对手。 想要击败秦国,避免被亡国灭种的命运,那么只能剑走偏锋。 午膳被一盘盘端了上来,厅堂内,燕丹、荆轲、樊於期三人相对而坐,因为要在席间商议国家大事,所以支开了所有人,甚至连仆役婢女都不能靠近。 桌子上的菜很丰盛,钟鸣鼎食,玉盘珍羞也不过如此,可是坐在桌前的三人却都没用动筷的意思,只是仰头灌酒,一杯接着一杯。 易承躲在一旁的红木门后,偷偷打量着这三人的,就见到三人光是喝酒,桌上的菜却一点没动。 其中当属樊於期喝的最多,燕丹带来的都是上等的美酒,他每倒满一盏,便仰头一口灌下,没有丝毫停歇,似乎是想把自己醉死在这里。 三人中间窃窃私语了一番,离得太远,易承没有听清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不过结合他对历史的了解,应该是荆轲提出了想用樊於期的脑袋做接近秦王敲门砖的这个建议,要不然他们三人的脸色也不会这么差。 一想到历史的大事就发生在自己的身边,易承就觉得无比熟悉,假如他此时走进去,横叉一脚,直接告诉他们,荆轲刺秦的最终结果失败了,那历史会不会因他而改写? 上辈子在嬴政身边,易承就经常会有这种历史的错乱感,如果他杀了嬴政,那中国历史又会走上一条什么样的道路? 这种想法曾经只是在脑海中想想,易承并不敢直接去影响历史,因为他怕自己的横叉一脚,让历史走上一条截然相反的道路,会让自己失去预知未来这个最大的金手指。 可随着他对这个世界的改变越来越多,包括向韩非传授了蒸汽机,发明了许多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发明,他便感觉到世界不是由一个个人影响的,也不是一件事影响的,而是无数的人编织的无数条河流,正如那句话,历史不是英雄的历史,而是人民的历史,此间感悟,除非大智大悟,或者像易承这样亲身经历过,否则绝对不会如此深刻。 傍晚的时候,燕丹、荆轲、樊於期三人的酒席才算结束,三个人都明显喝高了,荆轲的酒品很好,即便是喝醉,他也很少说话,樊於期的酒品也不错,他只是一直附和,倒是平时表现的最为恭谦的燕太子丹,在喝高了之后,很没有形象的到处摔东西,同时还大声地咒骂着嬴政和他该死的秦国。 侍卫们搀扶着燕太子丹坐上马车返回太子府邸,可当有人想来搀扶樊於期的时候,却发现这家伙完全没有了一副酒醉的样子,同他一样的,还有荆轲。 二人在饮用了两杯解酒荼水后,很是默契的来到了荆府的内宅,而易承,也悄悄跟在他们两人身后,想看看这两个人究竟要做什么... 第126章 荆轲与樊於期的决断 荆府内宅静室。 易承绕过正门的照壁,进入厢房,从厢房的窗户偷偷朝静室里打量,就看到荆轲和樊於期在静室的一张矮几前相对而坐。 厢房紧贴静室,易承距离他们二人只有不到一丈远,荆轲与樊於期的对话就传入他耳中。 “武城兄,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汝当早下决断才是。”荆轲的语气有些继续,声音也有几分沙哑。 可面对荆轲的催问,樊於期却没有说话。 “秦王之暴敛,天下有目共睹,况且武城兄又与秦王有不共戴天之仇,难道武城兄就不想报仇了么?” 荆轲这句话说完,樊於期的脸色一下变得通红,双眼充血,目眦欲裂,他抬起右手的紧攥的拳头重重砸在案几上,低吼道:“嬴政屠我三族之仇,梦中我亦欲血偿!” 可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却又颓然低首,言语中带着无尽落寞,“我樊家七十九口,尽数被灭,如今樊家血脉就只剩我一人,我心有不甘啊!” 听到樊於期这么说,荆轲也陷入沉默,孟子尝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现如今樊家三族被夷,如果樊於期一死,樊家的血脉就彻底断在他手上,现在劝他自戮,无异于伤口撒盐,这让荆轲也有些不忍。 “其实,我现在是生是死,也无甚区别了。”樊於期看了一眼窗外,声音沧桑而萧索:“当年成蟜公子薨于咸阳,大业未成,中道而崩,我心便也已经随公子死了,这么多年,不过是具行尸走肉...” “成蟜公子...”荆轲嘶了一声,皱眉问道:“当年也是被嬴政所害?” 樊於期将目光收了回来,愣愣地看着案几上的茶盏,缓缓道:“此间却有隐情,只是此事我也不甚知晓,只是公子死前种种作为太过蹊跷,似乎早已料到自己的大限之日,不仅从半年前就开始遣散余部,拆毁府邸,更在去世前的一个月内,将自己的所有传承都传给了韩国的韩非,公子死后,嬴政只是在咸阳北山开了一处墓穴,将公子草草下葬,规格甚至不如三公,我后来联络过韩非,可他却三缄其口,依我推测,公子甚有可能就是被嬴政密谋害死。” 荆轲重重一拳砸在案几上,“为稳皇位,不惜弑兄,如此不义之人,吾恨不得啖其血肉!” 在厢房窗户前偷听的易承,此时却有些无语。 上辈子他是怎么死的,他自己最是清楚,该死的倒计时只有那么多时间,时间一到,他就会自动开启下一世。 所以上辈子剩下的最后半年时间,他就开始各种安排后事,这其中的许多秘事,他都是交由甘罗操作,樊於期在他手下一直没有得到重用,所以这个家伙了解的信息也知之甚少。 至于嬴政将他简葬,倒不是因为嬴政看不惯易承,想要害死他,而是易承在死前就曾给嬴政留过一封遗书,在遗书中交代,他的葬礼要一切从简,不得活人殉葬,不得大建陵寝,也不用陪葬器物。 现在看来,嬴政确实是按照他的遗嘱,将他简葬在咸阳北山,谁成想,这居然成了樊於期猜测成蟜是被嬴政害死的重要证据。 不过宫闱之中人心深不可测,小心驶得万年船,像樊於期这种腹黑主义者,有这种推测也不奇怪。 正当易承还想继续听他们的对话时,忽然他袖袍上的衣襟一不小心碰倒了窗台上的叉竿,叉竿滑落,掉在石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脆响。 “谁!”荆轲第一时间站起身子,拔出腰间宝剑,朝厢房方向大呵一声。 樊於期在他身后,也拔出腰刀。 “哥,是我。”易承从厢房中露出脑袋,讪讪道。 荆轲原本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一些,“不是与你说过,为兄与人议事时莫要过来,小儿如何听的了这些话,速速离去。” “喏。”易承点点头,正打算离开,忽然身后又想起樊於期的声音,“这孩子就是荆赤吧,长得一副好面容,日后也定会是个好男儿,莫要急着走,过来,来让为叔看看。”。 易承本来就不想走,一听樊於期唤他,顿时转过身,从厢房的后门,直接走进了静室。 “荆赤见过樊叔。”易承朝樊於期行了一礼。 “哈哈,某家长相凶悍,曾在咸阳三辅可止儿啼,你这弟弟好生胆量,居然见我面不改色,还能上前行礼,小小年纪,不错不错。” “舍弟年幼,懵懂无知罢了。”荆轲回答道。 樊於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手抚摸着易承的脑袋,像是在抚摸一件珍贵的宝物,同时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沉吟良久,他才忽然开口说道:“我记得荆兄乃是卫国人,卫国乃小国,向来与七国无争,其与秦国也并无深仇大恨,此事可是真的?”樊於期摸着易承的脑袋,却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荆轲点头道:“确有此事。” “此去咸阳,乃是不死不休,九死一生之局,荆兄还是要去?” 荆轲又点头道:“是。” “那荆兄愿为燕丹赴死,究竟为何?”樊於期的眼神中隐约有光芒闪动。 如果没有荆赤,如果云娘没有怀孕,荆轲自己也不会选择为燕丹卖命去刺杀秦王,正是燕丹答应过他,让他荆家血脉延续,且会照顾好他的兄弟子嗣,他才愿意为燕丹赴死。 “士为知己者死。”荆轲顿了顿道:“豫让为报答智伯瑶知遇之恩,伏桥如厕、吞炭漆身行刺赵襄子自刎而死,太子丹对我有知遇之恩,就算孤身入咸阳,唯有一死能报。” 樊於期点点头,“你我现在都已入了这必死之局,我只肯请荆兄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我樊家血脉已断,我只求荆赤日后,能继续供奉我樊家香火,以义父之礼对我。” 听到樊於期这么说,荆轲重重地点了点头,“自当如此。” “哈哈哈,未曾想,我樊某在死前,还能收到一位义子!真乃天意!”说罢,他便又爱惜地抚了抚易承的脑袋。 “荆赤,从今日起,我樊於期便是你的义父,你来继承我樊家香火。”樊於期慈爱地看着易承。 荆轲则走了过来道:“阿赤,快跪下,给樊叔磕三个头,再唤三声义父。” 易承知道这是这两个将死之人最后的希翼,也没有拒绝,老老实实地给樊於期磕了三个头,并且喊了三声义父。 “哈哈哈!吾生足矣!剩下的就靠荆兄了!九泉之下,我只想看到嬴政的人头!”樊於期大笑一声,就从腰间拔出腰刀,飞快地在自己的脖子上抹了一刀,速度之快,动作之简单,甚至超乎了易承的想象。 可当樊於期巨大的身体摔倒在地上,殷红的血迹躺满地板,他的身子还不时抽动几下时,易承这才意识到,这个人已经没救了。 显然樊於期动作也超出了荆轲的预料,他沉默良久,这才找了块白娟将樊於期的面容盖上,随后便拉着易承的手道:“樊将军已死,他是为了大义而死,从今往后,你要记得!” 易承点点头,古人的刎颈之交,在后世那种信任极度缺乏的社会中,绝对算得上凤毛麟角,可也正是由于这种凤毛麟角,亲眼见证时,才有足够的震撼... 第127章 热血为谁? 这世上的人,活完一生,大抵都会死三次。 第一次,是心脏停止跳动的时候,从生物角度上讲,人死了。 第二次,是葬礼上,认识的人都来祭奠,从社会地位上讲,他也死了。 第三次,就是最后一个记得他的人也死去后,那么他就是真的死了。 樊於期死了,不论从肉体上还是身份上。 对于他的死,易承多少有些惋惜,不过易承也知道,多年后,他的名字,会在太史公的笔下出现,并在世人的记忆中长存。 荆轲在处理完樊於期的尸身后,第一时间去了燕太子丹的府邸禀明情况。 燕丹闻讯痛哭,命人封锁消息,并厚葬樊於期。 樊於期的葬礼,易承去了,葬礼规模很大,送葬的人也有很多,不过整个葬礼给易承的感觉,只有一个字,那就是假。 假的亲属,假的哭声,假的仪式,假的悲痛,这一位樊家最后的家主,他离世的最后葬礼,政治作秀的成分远远多于缅怀。 荆轲没有流泪,甚至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多少悲伤,他只是折了一束白菊,在樊於期的灵堂前,轻轻地放在了他那具没有尸首的棺椁上,久久凝视,不知在想什么。 那一刻,易承觉得,所有来参加葬礼的人,他们对于死者的缅怀与愧疚,甚不及荆轲的万一。 随着樊於期的死去,刺秦的计划也进入到了新的阶段,之后,太子丹开始频繁召集荆轲等人出入太子府邸。 荆轲整日不在家中,易承每天就在家里读书写字,日子过得也算清闲。 直到半个月后的一天晚膳,荆轲在饭桌上宣布,后天他就要随使团出使秦国。 云娘已身怀六甲,听到这个消息,浑身颤抖不能自已,荆轲面带愧疚,不过语气却很坚定,这一次,他必须出发。 “我之前听大哥说,一直在等一个叫张蕤的人,他来了么?”易承在饭桌上问荆轲。 荆轲面色有些沉重地摇了摇头。 “他没来?那大哥为何如此着急出发?”易承眨了眨眼睛,他平日和荆轲交流的机会并不多,很多事情荆轲也不告诉他,所以对于那些历史秘辛,易承其实非常好奇。 “哎...”荆轲叹了口气道:“秦灭赵之后,兵锋直指燕南界,目前形式很是危急,太子已经很不耐烦了,昨日居然对我说,次非怕耶?孤欲遣秦舞阳先行这种话!哎...如果张蕤在的话,此次必能成功,可惜等不到,也不能再等了。” “大哥三思。”易承记得历史上荆轲也在等一个人,可惜最后没等到就先出发了。 这个叫张蕤的人,荆轲之前和他说过,是一位剑法极高的武术大家,韩国人,韩国被灭之后,就一直四处流浪,想要找机会报复秦国,此次刺秦,荆轲原本打算,就是与他联手,自己为副,张蕤为主,图穷匕见,以求一击必杀。 可惜现在太子丹对荆轲表现出的不信任,让他必须选择立即动身才行,否则,多拖一天,都是在表达自己像是个贪生怕死之辈。 和荆轲相处了将近三个月,易承渐渐也能明白荆轲的痛苦。 荆轲与太子丹的关系,其实并没有历史书上描写的那样好。 从被田光引荐,到受到燕丹礼遇,荆轲以为自己遇到了明主,他本想效仿豫让,用自己的生命,斩衣三跃以报知遇之恩。 可荆轲是豫让,然而太子丹却不是智伯瑶。 智伯瑶对豫让的信任,至死也未曾改变,可燕太子丹,从一开始就没有信任过荆轲。 对于太子丹来说,荆轲只不过是他实现刺杀嬴政手段的工具,这个工具可以叫荆轲,可以叫李轲王轲,总之,他给与荆轲优渥的生活条件,就是来买他的一条命。 在燕丹看来这天经地义,可在荆轲看来,这种做法无疑让他无比寒心。 他只是个游侠,一个门客,没钱没地位,他拥有的最珍贵的东西就是他的生命,他本想用这条命,来报答燕丹的慷慨赏识。 可燕丹却说出‘次非怕耶?孤欲遣秦舞阳先行’这种话。 有些话语就像一柄刀,深深插进荆轲的心里,将他的一腔热血喷洒在冰冷的地面上,让他看清了燕丹的为人,也看清了人心。 本以为是知己,现在却只剩下算计,热血为谁?徒呼奈何。 三日后,在一片纷纷扬扬的雪花中,燕国的使团出发了,在拒马河北,易水之畔,燕太子丹在那里亲自给使节团践行,同他一起的,还有使团众人的亲朋家眷。 易承挤在人群中,看着燕丹一一给使节团的人们敬酒,然后他们一一回礼,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他们此次出发的任务究竟是什么。 他们都以为这一次是向秦国送些礼物的和平外交。 不管任务成功还是失败,他们中绝大多数人,都几乎不可能再活着回来。 荆轲穿着一身灰色袍服,腰胯宝剑,他走到云娘身边说了几句,云娘就开始哭泣,他又转头看向易承,摸了摸易承的脑袋,道:“阿赤,该交代的我都已交代,你要照顾好云娘还有侄儿,日后我荆家,就靠你了。” 易承点点头,这三天,荆轲跟他说了好多话,大体都是交代一些后事,显然,他也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践行到了最后,太子丹邀请荆轲和秦舞阳一同饮酒。 易承看到秦舞阳,那是一个身材壮硕的大汉,他豪迈地端起酒碗,一饮而尽,还大声说了句好酒,可荆轲却端着酒碗,望着来时的方向,许久,才慢慢将酒碗啜饮完。 不远处想起了一阵击筑声,易承就看到在送别队伍的北面一处高坡上,高渐离正坐在那击筑,筑声悠扬古朴,配合着这漫天的大雪,气氛肃杀萧瑟。 车队开始缓缓前行,所有人的身上都已经被覆盖了一层雪花。 亲眼见证易水送别的震撼感,让易承的心神震动,此刻他也听到了远处荆轲高昂的歌声。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探虎穴兮,入蛟宫,仰天呼气兮,成白虹!”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荆轲重复地唱着那一句,很多人都有些莫名其妙,不过他的声音也逐渐远去,只留下漫天大雪,纷纷扬扬... 第128章 一个甲子的变化 等待,对于某些人来说是一种煎熬。 燕太子丹很煎熬,自从荆轲使团出发之后,他一天三次遣使去秦燕边境打探情报,希望能够得到一个好消息。 可惜这世上的大多事,都不会随着人为的意志转移。 荆轲刺秦失败了,在秦王大殿上,他拽下了秦王的衣袖,却没有杀掉嬴政,他扔出徐夫人打造的毒匕无果后,想要直接挟持秦王,可被身后的药官投掷的药箱砸中,最后被乱剑刺死,随他一起上殿的秦舞阳也被当庭砍成肉泥。 太子丹的煎熬彻底变成了恐惧。 作为一个没有底线思维的指挥者来说,他做出的选择往往会给自己带来战略上难以挽回的彻底失败。 刺秦失败的后果,对于弱小的燕国来说,是绝对不能承受的雷霆之怒。 易承早在荆轲出发的第二天就带着云娘离开了燕国。 对于他这个后世人来说,历史上接下来的发展轨迹全都在他的记忆中。 荆轲刺秦失败是必然的,燕国接下来将成为剩下五国中最危险的地方也是必然的。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所以从荆轲将家主的位置传给他的时候,易承就已经命人收拾金银细软准备跑路。 现在他是燕人的身份,秦国自然是不能去了,燕国得罪了秦国,即将迎来覆灭,现在能去的只有魏楚齐三国。 按照战国七雄被灭国的顺序来看,现在只有齐国还算安全。 于是,易承便下达了出发前往齐国的命令。 荆家车队的马车抵达临淄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月之后。 距离上次来临淄,也已经将近过去六十年。 一个甲子的时间,若是在后世,那绝对是日新月异的大变化,可在这个两千多年前的时代,一座城市六十年前和六十年后的区别并不大。 熟悉的城门,熟悉的街道,进了城后,易承命人去伢市在城里买下了一座两进的小宅,收拾洒扫了半天后,便举家搬进了临淄城的这座宅院中。 易承这次出来,带的钱财并不多,虽然太子丹好吃好喝的供着荆轲,但却没有给他太多财富,想必他也认为一个死人不需要什么财富,及时享乐就行了。 还好易承在荆轲刺秦失败的消息传到燕国前,就把燕太子丹之前赠送给荆轲的一些不动产和珍惜宝物尽数变卖,折算成金银细软,这才有足够的钱财。 马车上了路,随着离燕国越来越远,易承的心也渐渐放下。 云娘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已经快要临产,两个月来的长途跋涉让她身心俱疲,抵达临淄之后,易承便决定在城里待上一段时间,待玉娘生产之后,再做打算。 半个月后,云娘在临淄诞下一名男婴,按照荆轲临别时的交代,男婴取名荆昋月,有昋昋月华,君子偌侠之意。 就在荆昋月出生后的第六天,易承也得知了荆轲刺秦失败的消息。 历史的车轮果然一如既往的滚动,一切都按照原本的剧本在重演,作为如今荆家的家主,易承做不了更多事,在城外荒山上给荆轲举办了一个低调的葬礼,并给他塑了一个衣冠冢之后,他能做的,就是尽心照顾荆昋月。 家中的钱财不多,虽然人口少,可架不住坐吃山空,易承需要想办法维持家中生计。 好在作为拥有数十年科技积累的现代人,易承对于如何在这个时代安身立命算得上轻车熟路。 首先易承改名换姓,给自己取名李赤,然后招揽了三名木匠,拿出了一套改进水利灌溉的水车,最后经过一个多月的打磨建造之后,易承将这一套设备敬献给齐王建,获赏百金,而后向齐王建宣称自己是道门理综的第六代门徒,在齐国朝堂上与齐王畅谈一番后,成功进入齐国的稷下学宫,受下大夫之禄。 无论在哪个时代,人才都像是沙滩上的金子,光彩夺目,同那些平凡的沙粒对比,显得更加突出。 以易承现如今掌握的科技知识和演讲口才,只要他想,他基本可以随意调整自己这块金子的亮度。 在齐国朝堂上,做一块不是很亮,但也不算暗的金子,最符合他现在给自己的定位。 稷下学宫还是当年的那个稷下学宫,地址并没有变,还在稷门外,只不过规模更大了,从临淄的稷门到廉门一带,全都属于学宫的范围。 红漆雕砖,巨木璃瓦,从稷下学宫正门的装饰,就能看出这座学宫的巨大和奢华。 可是当易承真正再次进入稷下学宫,接触了现如今稷下学宫中的人之后,他才发现,这座稷下学宫,已经失去了当年他刚来时的那种底蕴。 经过了六十年的发展,这座学宫中的机构如今已臃肿不堪,光是祭酒就有五人,还分上下祭酒、参事、大禄、中丰、小乙等等官职,其中大多都是些世家王孙,不务正业之徒,又不想去地方为官,就在稷下学宫担任官职。 这些人整日不事生产,也不论道,只喜投壶饮酒,声色犬马,搞得整个稷下学宫尾大不掉,乌烟瘴气。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与稷下学宫一同没落的,还有墨家。 易承去临淄城外的龙首山拜会,墨家如今已经传承到了第五代,如今的墨家巨子乃是许犯另一名弟子田襄。 上一任墨家巨子孟胜是七年前去世的,他死于一场墨门与齐国宰相后胜的争斗中,当时后胜劝说齐王建动用两万兵力,围剿龙首山。 孟胜率墨门上下抵抗,最后寡不敌众,被迫自杀,以保墨门不受牵连,临死前他将巨子之位传给了自己的师弟田襄。 龙首山下三十里的土地被齐王收回,后龙首山的大片土地也被齐王纳为尚云苑的范围,墨家遭受到前所未有的打击,其正统传人现在仅余三百人,许多人都逃往各个墨门分支。 易承在听完田襄的讲述之后,也不胜唏嘘。 当年墨家是何等庞大,思想锐利,门徒众多,在禽滑厘掌控的巅峰时,孟子甚至评价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归于杨,即归墨这种话。 杨朱之学和墨学齐驱,儒家道家在其面前也算不上显学,禽滑厘用一生的精力将墨家推到了一个很高的高度。 可如今仅仅过去了六十年,两大显学却都已渐渐没落,不得让人感叹时光荏苒,英雄末路... 第129章 神秘来客 英雄会走上末路,但枭雄不会。 在枭雄眼中,宁教我负人,不教人负我乃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自己的命高于一切,任何对自己有性命威胁的人或事,都要第一时间铲除。 嬴政就是一位信奉如此思想的枭雄。 即便是在两千多年前,也没有枭雄能够忍受刺杀首脑这种恐怖活动。 荆轲的刺杀虽然失败了,但刺杀的阴影却一直留在了嬴政的心中,甚至,每当伏案于月下孤盏前,面对着空旷的大殿,回忆起在朝堂上的刺杀过程,嬴政还会感到一阵后怕。 在易承离开燕国半个月后,因为被刺杀而震怒的嬴政就下达了对燕国进攻的命令。 秦国派出主将王翦,副将辛胜,率二十万大军攻燕,而燕国则与代国组成联军,在易水之西组织抵抗。 秦军在易水东畔,采用了夜渡偷袭的战术,趁夜绕行,大败燕、代联军,杀三万众,俘虏六万余。 随后秦军连破燕国数城,仅四十天后,就攻破燕都蓟城。 燕王喜及燕太子丹率公室卫军逃往辽东,秦将李信带兵乘胜追击至衍水,再败太子丹军。 燕王喜走投无路之下,竟做出了令人大跌眼镜的决定。 他决定把自己的亲儿子燕丹的脑袋割下来,送给秦王,恳求秦王原谅。 都说虎毒不食子,可惜在枭雄眼中,自己的命高于一切,即便是自己儿子也一样。 就这样,在燕太子丹一脸的震惊中,他被自己的老爹砍下来脑袋,送去秦国。 太子丹的人头被快马加鞭送往咸阳。 当在咸阳大殿上,看到桌案上燕太子丹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嬴政心中的怒气却没有消解多少。 今天敢有一个燕太子丹计划刺杀他,明天就有楚太子齐太子等等数不完的人敢计划刺杀他。 这种没有底线的斩首行动,对嬴政来说,是致命的威胁。 嬴政召见了李斯、姚贾、尉缭等人,在朝堂上商议该如何处置燕王喜乞降一事。 众人议论一番后,达成了一致的结论,想要消除刺杀这种威胁,只有一个手段,那就是用更加残忍的方式去折磨那些敢于反抗的人,将他们折磨致死,并且让其他人看到这些人的下场,以威慑他们,让他们不敢再生出刺杀的心思。 所以,嬴政重拳一握,砸在案几上,拒绝燕王喜的道歉,并且放出狠话,要让燕国皇族全部为之陪葬。 这些事,易承也是很久之后才在齐国听到的风声,不过这些事,也并不出乎他的预料。 作为嬴政曾经的兄弟,易承了解嬴政的性格,作为一个穿越者,他了解历史,燕国很快就会灭亡,渔阳郡、右北平郡、辽西郡及辽东郡等都会成为秦国的领土,而燕国皇族,也会遭到疯狂报复。 秦国一统的脚步不可阻挡,在中原大陆上,这种事情还会在楚国齐国的土地上重演。 他现在只是一名看客,冷眼看着六国一点点被秦国蚕食,想到这些国家种种决定的背后,早就有无数双手在暗地中推动着历史的进程。 抵抗没有意义,顺应时代是唯一的选择。 【9552:21:20】 这具身体还有一年多的时间,易承估摸着,到他这辈子结束,很有可能会看到秦国一统天下的局面。 这段时间在齐国生活的很安稳,易承利用道门理综传人的身份,拜访了不少曾经认识的家族和组织,如墨家、稷下学宫、孙膑后人等,可惜早已物是人非,那些后人只会好奇他道门理综的种种奇学和他与荀子李斯韩非等人的关系,却并不知道他曾经和他们的先人有过怎样的交集。 至于韩非,易承本来对他寄予很高的期望,道门理综明派隐派的门主之位都传给了他,并且告知了他许多绝对机密的密辛,可惜即便自己上辈子已经警告过他,叫他小心行事,可他还是同历史上一样短命,六年前就死在了秦国,并且死因不明。 刚得知韩非早死的消息时,易承也有些郁闷,毕竟断掉传承对于道门理综的发展是个打击。 他满怀恶意的猜测,暗杀韩非的人会不会就是张家人,自从韩非死后,道门理综这个门派便逐渐销声匿迹,比墨家式微的还快,他曾经留下的那些技术积累,如果没有外界针对的话,完全可以鼎盛发展,甚至成为当今显学也未可知。 可随着韩非一死,他留下的种种理论和发明,似乎都像是淹没在历史河流中的船,再也看不到曾经行驶过的影子。 虽然传承断了,不过对于易承来说,也算不得大问题,只要他能无限重生下去,道门理综这个门派就还会随着他一直流传下去。 不过就在三个月后的一天,一位不速之客,却因此找上门来。 来求见的是一名二十来岁模样的青年,一席青色短袍儒衫,腰系云白玉佩,面如冠玉,剑眉凤眼,长相稍显阴柔,他虽然看上去年轻,但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却是一股老成持重的风仪。 门卫通禀说他称故人拜访,因此求见,可易承怎么也想不出,他这个从燕国隐姓埋名,逃难而来的人,在齐国能有什么故人? 在家中的厅堂,双方落座客套一番后,青年跪坐在堂下,微笑着朝堂上的易承问道:“我听闻少郎君乃是道门理综之人,不知少郎君师承何人?” 易承盯着眼前的青年道,半晌才缓缓说:“对外,我宣称师承道门理综韩非一脉,可事实上,我师承道门理综隐派,成蟜公子一脉。” 果然,此言一出,跪坐在堂下的青年面容一凛,脸上的笑意也消失不见了。 “如何佐证?” “天上白玉京。”易承道。 “十二楼五城。”青年答。 ...... 十四句诗对下来,双方都开始饶有兴趣的打量起对方。 易承从没见过眼前这个青年,不过看对方的年龄,大致猜测,心中隐约也有一个判断。 “公子乃是韩非的继任者?” 易承这么一问,青年的眼睛眨了眨,一双星目中竟能看出一点光亮。 “是。”他回答的很快也很简洁。 韩非的继任者,这就有意思了,在看到道门理综销声匿迹之后,易承本以为韩非之后,再没有道门理综的传人,可眼前这个人,显然知道些什么。 “不知公子姓甚名谁?” 青年缓缓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那你可知韩非是如何死的,是被李斯害死的吗?”易承没有纠结这个人究竟是谁,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知晓内情的圈中人,他现在只想知道十年中的真相。 青年又缓缓摇头,只听他轻声道:“不是。” “那他是被张家人害死的?” 青年猛然抬头,那一双原本半眯的双丹凤眼死死地盯在易承身上。 第130章 波谲云诡 “在下还有些事,恕不能再与少郎君多谈,告辞。”青年的目光最终从易承身上移开,朝易承躬施一礼,也不等易承再说什么,就起身大步朝门外走去。 易承一脸迷惘地跪坐在主位上,这是什么情况? 刚一照面,短短几句之后就要离开,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还是自己说错了什么? “诶~”正当易承回过神来,刚想叫住那个青年,问问他住在哪,日后如何联系,那青年已经大步流星地走出门去。 易承赶忙起身去追,可当他跑到门口,朝院子里张望,却见不到一个人影。 见鬼,易承又匆忙朝大门跑去,穿过一扇石屏风和一道石拱门来到宅院大门,就看到自家那名护卫正坐在大门前的木椅旁打着瞌睡。 易承匆忙跑过去,脚步声把门卫给惊醒。 “人呢!?”易承朝门卫大声问道。 门卫吓的立马站起身,不过脸上却是一脸迷茫。 “刚才来府上的那个人,没看到吗?” 门卫呆了呆,讪讪道:“回禀家主,小的没有看到,那人进了内宅,小人便再没见过他。” 易承骂了一句,然后又折返回去。 门卫喊着内宅的两个护卫赶忙跟着易承一起找人。 府宅并不大,也就两进的院子,共四间宅子一间柴房,所有屋里的人都被护卫们的喊声惊动,走出屋子,但都没人看到青年的身影。 后门是常年锁住的,内宅找不到,又没走大门,那这人要出去,只能翻墙走。 易承看着高约一丈的墙头,估摸着怎么说也快接近三米,墙面光洁,没有落脚点,这常人不经训练,绝对不可能一下子就翻过去。 这青年还是个练家子。 那对方究竟是谁? 来拜访自己有什么目的? 为什么听到自己说起张家就匆匆离去? 易承有很多疑惑,可现在却没人能给他解答。 刚才短短的一段试探,这家伙承认自己是韩非的继任者,也知晓道门理综的暗语,显然对韩非比较熟悉,可易承离开这世界已经十年,十年中韩非到底接触了谁,他并不知晓。 只要不抓住这个青年问个清楚,那么谜团就肯定解不开。 众人又寻了半晌无果之后,易承才遣众人散去。 随着夜晚降临,东天的月亮缓缓升起,天空中飘过一片片积云把月亮遮挡的暗淡无光,小院里竹林斑驳的树影也愈发昏暗,在隐约的月色中又变得漆黑一片,易承坐在院中的石桌前,看着这天色沉思。 白天里发生的事情很蹊跷,让他无心睡眠,张家辅佐秦朝吞并六国的决策是宏观的,可具体实施这些计划的触手,却要落实到一个个人身上。 在和这个青年交谈的过程中,易承本想用信任换信任,可对方似乎并不打算这么做,显然,对方不信任自己,这才会匆匆离开。 可如果完全不信任,那为什么一开始要上门来拜访? 这个人又属于什么势力?张家?骊山宫?还是如他所说的韩非继任者? 易承想的一个头两个大,最终还是折返回屋里,躺回床上,辗转反侧了半宿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虽至早春,这几日大地却还没有回暖,夜晚万籁俱寂,可昨夜,易承却总感觉听到稀稀嗦嗦一阵阵莫名的声音。 当易承再次醒来时,他却感觉自己的眼皮如千斤重,脑袋昏昏沉沉的,像是挨了一棍子,浑身上下都好像没了知觉。 尽力睁开眼,易承就悚然一惊。 他周围的环境已经完全变了。 他现在居然躺在一个他从未见过的房间里,左边是一张木桌,右边是一扇木雕屏风,四面是墙壁,而他,正躺在一张旧床榻上。 说是旧床榻,是因为这张床塌显然已经多年未曾有人打理,上面结了不少蛛网。 床榻虽然有些年头了,可质地却不错,是红木的,不过结合这张床榻的破旧,只能给人一种富家户没落的感觉。 还没观察完木床,易承就虚弱地发现,自己的手腕和脚腕都被人用麻绳绑在了床板的边缘。 深吸了口气,易承整理了一下思绪。 自己是在自家内宅睡觉,醒来就在这个地方,显然是被绑架。 此时,房间的大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易承扭过头去看,就看到两名男子一前一后走近了屋子。 一名黑衣黑帽,面容黝黑,不认识,而另一个,正是昨天来府上拜会的那名青年。 “是你...”易承看着青年有些虚弱地说道。 青年裂嘴一笑,露出一排光洁的牙齿道:“少郎君吸了米囊花的花毒,十二个时辰内,会头晕不适,待十二个时辰后,花毒一解,便会无碍。” 米囊花,又是米囊花。 六十年前,骊山宫的甘茂,也是用这玩意把他迷晕的,这东西后来易承也研究过,其形态好似罂粟花的近亲,其仔、杆、花、汁液都有毒性,少量食用或吸食会使人轻微致幻,头晕昏睡,大量甚至可使人致死。 为此,他还研制了不少米囊花制成的暗器,如燃香、毒酒、齑粉等。 这些东西后来他还传给了韩非。 没想到六十年后,这玩意居然又会被用在自己身上。 “米囊花毒的制作工艺...是韩非...传给你们的吧?”易承朝着那两人问道。 青年不可置否地又笑了笑:“少郎君似乎对韩非颇为了解。” “我与他可算是同门师兄。”易承努努嘴道。 听到易承这么说,一直站在青年身旁的黑衣男子嘴唇动了动,声音有些阴冷道:“汝乃是从燕国逃难而来之人,年纪不过十三四岁,如何能与韩非为同门师兄?何况韩非从未提过他有同门师兄一说。” 易承轻笑:“你们知道的似乎不多。” 儒衫青年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又盯着易承的脸看了一会,“少郎君有张家血脉?” 易承转头又看了青年一眼,随即点点头。 “张家人?”旁边的黑衣男子眉头一皱,语气不善:“张家人行事,向来独来独往,而且任人极为严密,可你手下的那批护卫,不过竖子之众,给些钱财便可套话,哪里有张家人行事的风格。” 易承只是笑笑,不再接话。 黑衣男子眉毛一挑,瞥了旁边青年一眼道:“子房,吾看这小儿鬼灵的很,看样子不让他吃些苦头,他定不会说实话,待吾稍施手段,他这般细皮嫩肉,定会乖乖就范。” “张蕤,不可胡来。”青年蹙眉,厉声喝止。 而此时的易承,却感到一阵恍惚。 子房,张蕤,这两个名字,他都如雷贯耳。 一个是历史上的谋圣张良张子房,一个是荆轲刺秦之前一直在等的侠客张蕤。 第131章 谋圣张子房 “子...房?阁下莫不是韩国人张良张子房?”易承咽了口唾沫,想最后确认一下。 青年果然面色稍稍有些惊异,眼中一瞬间闪过一丝阴翳。 随后才缓缓地低沉问道:“汝又如何得知此名讳?” 易承忍不住啧了一声,国籍、姓名、字号都对的上,那面前这位老兄,基本上是汉初三杰之首的张良没跑了。 这又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张良一番,不知是不是历史名人给他的心理作用,从仪容仪表上来说,这家伙除了长相稍有些阴柔以外,确实有点传奇人物的风范。 在易承的记忆中,张良算的上中国谋臣史上前三的人物。 从黄石指路,圯上受书开始,习太公兵法,得素书真传,一出山这位老兄就带着浓厚的神秘主义色彩。 后来的博浪沙刺秦、辅刘邦入关、鸿门宴救主、最后的功成身退,无不彰显着这个人的独特谋略。 后被冠以谋圣之名,足可见世人对其传奇人生的评价之高。 前有伊尹吕尚管仲范蠡,后有诸葛孔明赵普刘基,这几个人随便拉出来一个,都是彪斌史册的牛人。 而张良能与这些人齐名,就可见绝不是庸碌之辈。 “韩国覆灭后,吾等行事向来隐蔽,汝怎会知晓子房和某家。”一旁黑脸的张蕤说着,已经从腰间掏出了一柄短匕架在易承脖子上,看起来如果易承一旦说错了什么,他就会立马痛下杀手。 “别...别激动。”易承感受到脖子上冰冷的刀刃,还有张蕤那阴冷的语气,急忙出言道:“你叫张蕤是吧,你可认识荆轲?” 听到易承提到荆轲,张蕤明显迟疑了一下,手上的短匕也不再像之前抵的那么紧。 “汝怎知吾与次非相识,他曾与某家说过,除了云娘和荆赤,他从未曾向他人提起过某家姓名。” 易承苦笑:“实不相瞒,我便是荆轲的幼弟,荆赤。” 易承这个身份一说出来,顿时张良和张蕤都被震了一下,两人相视一眼,张良才缓缓问道:“如何佐证?” “第一,你们已经打听到,我是从燕国逃难来的;第二,云娘上个月才刚刚诞下我大哥荆轲的骨肉,取名荆昋月,你们只需稍稍用些手段,应该不难打听到;第三,我府上还留存一些大哥的印信,你们可以以我之名,让云娘与你们查看。” 听完易承说完这段话,张良和张蕤又对视一眼,张良这才对张蕤道:“汝去查探,是否如他所言。” 张蕤点点头,也不多话,将短匕收回腰间,阔走出了房间。 这下,屋里只剩下易承和张良二人。 易承此时却再没有其他心思,只是两眼一直盯着张良。 “少郎君为何一直盯着在下?”张良也察觉到了易承炽热的目光,出言询问道。 “你今年多大了?是不是还没到二十岁,看上去真年轻。”易承没理会张良的问题,只是自顾自地笑着朝张良问道。 “汝这少年,好生奇怪。”张良倒是没有丝毫畏缩易承的目光,也看向易承说:“从发现自己被绑开始,便没有丝毫惊慌,反倒目光灼灼,出言沉着,在下倒是有几分相信汝是张家人一说。” 易承笑了笑,“能不能交个朋友?” 这话倒是令张良愣了几秒钟,“少郎君所谓何意?” “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和你认识认识,交个朋友。” 张良笑了,露出一口白牙,眉眼似一道弯月,“有意思,那吾便交汝这个朋友。” 易承咧嘴笑了笑道:“既然是朋友,那我也不必瞒你,我确是荆轲表面上的幼弟荆赤,三个月前刚从燕国赶到齐国,同时我也是道门理综隐派之人,当年成蟜公子本来是想把隐派门主之位传给我或甘罗,最后思索之后,遂决定将明隐两派门主都传给韩非,韩非只知成蟜身边有一甘罗,却不知道我。” 易承说的话半真半假,成蟜是他自己,甘罗的事他都知道,所以这个世界上,没人能拆穿这个谎言。 果然,张良沉吟片刻,才点点头:“照汝说来,汝与甘罗一样,患有张家人独有的幼身之疾?” “正是如此。” “成蟜、韩非、荆轲皆死,甘门主如今身在秦国,汝如此说辞,吾现在无法验证。” 当然无法验证,易承耸了耸肩,岔开话题道:“话说你也是张家人吧?” 张良缓缓点头道:“是。” 果然,易承很早就猜测张良是张家人,一直没机会验证,没想到现在居然能听到张良亲口承认。 “据我所知,张家现在要扶持秦国吞并七国,帮助秦王嬴政实现天下一统,可你,似乎很讨厌嬴政?还打算密谋杀他?”易承结合着自己所知道的历史走势,后来博浪沙张良刺秦一事,想套一套张良的话。 听到易承这么说,张良的脸色顿时阴晴变幻不定,许久,他才缓缓道:“吾虽是张家人,可也是韩张一脉,天元张不惜袍泽,把韩张作为弃子,秦国出兵第一个灭的便是韩国,如此血海深仇,吾便是弃血断族,也一定要报。” 愤青,典型的愤青,易承没想到,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张良,竟然还有如此愤青的一面。 “那我大哥刺秦一事...你也有参与?” 张良想了想便坦然道:“此计是吾命人传达于燕丹,可未曾想他真的派出刺客前去行刺秦王。” 看着张良那具年轻的面容,易承不敢想,面前这位老兄年纪轻轻就完全具备成为一名恐怖分子的潜力,密谋刺杀他国首脑,那时候的他才多大? 果然牛人就是牛人,年纪不大,心思却已经足够老辣。 “现在话已说开,吾想知道,汝是哪方势力?”张良眯起了那一双丹凤眼,看着易承问道。 这就是要站队了。 易承笑了笑,“我其实是从骊山宫出来的张家人,与天元张本就没有多少关系,更对那些国家大事不感兴趣,后来入了道门理综,我便一门心思钻研各种世间奇巧技法,只想做个逍遥自在的隐士,结交一些天下英杰,既然咱们现在是朋友,那我便打算帮帮你...” 第132章 张良的引荐 “帮吾?还是先验明正身再说。”张良两只眼睛盯着易承看了片刻,“你说你乃是骊山宫之人,骊山宫吾倒是熟稔,却没听过荆轲的义弟荆赤的名号...” “哦,你与骊山宫的人相熟?”易承继续道:“我当年离开骊山宫时,骊山宫宫主乃是淳于髡的孙女淳尝芳,墨家义堂堂主白起死后,我便辗转各地游历,后来道门理综隐派门主成蟜公子将门主之位传于韩非之后,我就再与骊山宫无甚联系,此番已过去四十余年,当世恐怕确实无人记得我。” 听到易承这么说,张良的一双眼睛愈发明亮。 “若真如你所言,你随吾见一人,便可知你所说真假。” 易承一愣,四十年已过,还能记得自己的,恐怕只能是骊山老母秦伶,长老钟无艳等人,可是骊山宫在秦国境内,距离此地有上千里,张良这能要带自己去见谁? “在此之前,吾还不能给你松绑,得罪了。”张良说着就把易承的手从床板上捆到身后,然后在易承的脚上也绑上了一段短绳,这才把易承从床上扶起来。 “子房兄要带我去见谁?” “到了你便知晓。” 见张良没有告诉自己的意思,易承也不再询问。 张良起身从一旁的木柜中取出一块竹简,然后拿起桌案上的毛笔在上面写了些东西,又将竹简端正地放在了案几上,易承看不到内容,不过想必是张良留给张蕤的行踪消息。 “院外有马车,你随吾来。”张良吩咐,易承点了点头,下了床,跟着张良朝外面走。 推开院门,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易承适应了一会,这才发现此处竟是一处装修十分精致的大户人家院落。 院落很大,长宽四丈有余,周边有花坛假山,其中花草繁茂,只是道路上的枯叶很多,看起来许久未曾有人打扫。 这种规模和样式的建筑,不像是在荒郊野外,倒是像在城中的样子,难道自己并未被他们绑出城,而是还在临淄城里? 跟着张良来到宅院的东南角,那里有一处马棚,马棚外停着一辆有些破旧的红漆木马车,张良将马牵出来,系好拉车的绳套然后对易承道:“上车吧,路上还请荆兄弟莫要有逃走的心思,否则后果难料。” 易承点点头,他现在也确实没想过逃跑,甚至还有些期待张良带他要见的人究竟是谁。 秦伶?钟无艳?淳尝芳?还是甘罗甘茂? 马车驶出府邸大门,透过马车的车窗,易承果然看到了熟悉的街道,这应该是临淄城西北城墙根下的居民区,没想到张良居然在这里还有一处居所。 马车很快便出了城,张良坐在车辕上架着马车一路疾驰,易承看到车窗外的农田快速地向后倒去。 “这是要去哪?”易承问道。 “兰陵县。”张良直接答道。 兰陵县...易承默默念叨了一遍,兰陵县是距离临淄城不过三十里的一处属县,曾是鲁国的次室亭,因其地南靠兰陵山,因此得名兰陵。 这是个很小的县邑,易承细细思索了一番也想不起来什么人会在这里。 因为此处是齐国国都,所以驰道完善,一路上道路通畅,只行驶了小半日的时间,不到午时,马车就驶到了兰陵县主县的大道上。 兰陵县虽然是个小县邑,不过毕竟地靠临淄,商业也算繁华,主街道两旁,还有不少粮店布店。 张良驾着马车穿过了兰陵县的主干道,继续朝前行驶,转过几个岔路,竟然驶入了一条进山的道路。 “这是要去哪?”易承看着渐渐开始爬坡的山道问道。 “到了此处,你还不知道吾要带你见谁?”张良的嘴角微微翘起,转头打量着被拴在车窗前的易承轻笑道。 易承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确实没有来过这里,遂摇了摇头。 张良也不再说话,只是转过头去,继续安心驾车。 山道不算崎岖,此处的山路也如同当年骊山宫的山道一般,被人修缮的十分平坦,马车盘绕着上山,又行驶了小半个时辰,马车就停在了一处修建在山中的府邸大门前。 “到了。”张良沉声道。 透过马车车窗,易承就看到一座样式古朴的府邸大门横亘在面前的山腰上,门匾上写着‘问道庐’三个大字,大门两侧苍松翠柏,石阶上也有青苔的印痕,看起来颇有种世外隐居之地的感觉。 张良先接易承下马,然后又将马绳拴在大门外的套马辕木上,这才走到府邸门前,整了整衣冠,恭恭敬敬地叩响大门上的铜环栓。 “咚咚咚”,几声之后,大门便很快被打开,一名四五十岁年纪身穿灰色素袍儒服,头戴青色管家帽模样的老者在门后露出了身影。 这老者开门一看到张良,眉眼竟是笑的挤到一起。 “子房先生!”老者笑道。 “张叔,许久未见。”张良做了一揖。 “哎呀,子房先生有小半年未曾来府上了吧,老爷平日里经常念叨子房,如今子房先生来了,老爷想必也甚为欢喜。” 张良慨然道:“这半年多来良多在外走动,确实不曾拜谒老师,说来惭愧,此次前来,还是因为有事叨扰。” 老管家笑着点头道:“无妨无妨,你能来就是好事,门外不便,有事进来说吧。”说着,他又看了一眼张良身后的易承问道:“这位是...” “这位乃是吾带来要见师尊的客人。” 老管家看了看易承手上和脚上绑着的绳子,眯了眯眼睛,这才道:“来即是客,请随老仆进府。” 易承很好奇究竟是谁能在这种山地修建如此巨大的府邸,而且从方才的对话中,这座府邸的主人竟是张良的师傅。 难道是黄石公? 历史上对黄石公的记载大多语焉不详,各种神话传说频出,而且易承活了这几辈子,从未听说过黄石公的名讳,更没有与之有什么交集,张良怎么会带他见这个人? 带着满心的疑惑,易承已经跟着张良和老管家穿过了府邸的前堂,进入到了府邸的后宅,后宅处有一片竹林,在翠竹掩映中有一座竹制的阁楼耸立在不远处。 “老爷今天还在书房整理古卷,这阵子老爷经常在书斋中一待就是一整日,时常长吁短叹,感慨时日无多,待会张良先生见到老爷,老仆还希望先生能劝劝老爷,莫要这般辛苦。”在走到一处竹林环绕的雅居前,老管家瞅着张良郑重地说道。 “嗯。”张良听闻,微微颔首道:“张叔一心为师尊所虑,吾乃知晓,待会见到师尊,自会尽到学生本分。” 听到张良答应,老管家这才点点头,然后走到竹屋前面,轻敲房门,对着里面喊道:“老爷,张良先生和一位小友前来求见。” 片刻,一个系着青丝带身穿青衣的年轻人便推开了竹屋的房门,朝着张良和易承道:“师尊准你们进来。” 见到师尊同意,张良和易承便一起踏上了竹制阁楼的阶梯,走进了面前这栋竹屋。 刚一进屋,易承就被面前堆积如山的纸质书籍震惊了一番,竹屋从外面看虽然不是很大,可里面却别有洞天,整间屋子的四面全都摆着高高的书架,在那些书架上,摆着满满纸质的书籍,目及之处,不下上百本,颇有些后世图书馆的感觉。 “子房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房间中的一扇屏风后面传来。 而后,易承就看到一个面容十分熟悉的老者,在一名年轻人的搀扶下缓缓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第133章 荀子的验明正身 随着老者缓缓走出,易承也看清了他的面容。 荀子,这个易承曾经的弟子,现在又站在了他的面前,恍惚二十年过去,可荀子的面容变化却不大。 虽然依旧苍老,可那双眼睛却仍炯炯有神,只是面容上多了些皱纹,白发多了一些,眉眼间还依稀有孩童时期的影子,上一次相见,还是在秦国,易承以成蟜的身份接见的荀子和韩非,如今在齐国兰陵之地,未曾想又能再次相遇。 “学生拜见师尊。”张良面带微笑,朝着荀子躬身做了一揖。 “无需多礼。”荀子摆了摆手,看了一眼张良身旁的易承说:“这位小友倒是有些面生。” “不瞒师尊,学生此次正是因他而来。”张良道。 “哦?”荀子又上下打量了一番易承,这才说道:“书房不便,去厅房说吧。”说着,便在青衣年轻人的搀扶下缓缓朝外走。 “诺。”张良恭敬地候在一旁,等荀子走过去,这才跟在荀子身后一同朝外走。 易承偷瞄了一眼身旁满脸恭敬之色的张良,轻咳了一声,待张良转头看他的时候,才小声地问道:“荀卿是你师尊?” 张良微笑道:“夫子乃是吾在儒门的授业恩师。” “世界真小。” “什么?”张良有些迷惑。 “没什么,就是有些感慨世界太小了。”... 荀子这座修建在兰陵山上的府邸很大,庭院中纵横坐落着不少房屋亭舍,不过好在厅房距离书房并不远,众人很快便进入一座燃着沉香的大厅,满庭沉香味道,香韵扑鼻,令人安气宁神。 厅堂虽大,可其中摆设样式均很古朴,看不出奢华之意,就连易承跪坐的蒲团,都只是普通的稻禾编织而成。 众人落座,有下人端上水壶,荀子坐在主位上,有些慈爱地看着张良道:“子房今日为这位少年而来,说一说吧,需要为师作甚。” 张良点点头,便将从三月前第一次打听到从燕国而来的易承入驻稷下学宫,探清身世之后,对此人颇感兴趣,将他绑架询问的事情向荀子和盘托出。 期间荀子只是安静地听张良说,也不插话。 待张良讲完,荀子才眯了眯眼睛看向易承,“如此说来,这位小友也有张家血脉?与甘罗一般患上了张家人独有的幼身之疾,虽然外表年幼,实际已年过花甲?” 易承笑了笑道:“正是,其实话说回来,我与夫子也是颇有渊源,可算同宗同门。” “哦,此话怎讲?” “我其实是道门理综隐派之人。” “如何佐证?” “备好纸笔便可。” 荀子又看了眼易承,随即对身旁候着的青衣少年道:“去拿笔墨。” “诺。”青衣少年闻讯匆匆出了厅房,不消一会,就取来了笔墨,将那一套文具摆在易承面前的案几上。 易承也不客气,拿起毛笔,蘸好墨汁,就在那张黄纸上书写起来。 一炷香的时辰之后,易承将纸写完,青衣少年取过易承写满的纸张,交到了荀子手中。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荀子一边看一边点头,先是读完了十四行诗句,而后又在诗句后面看到了一段奇特的符号,眼神中精光闪过,他放下手中的那张纸,抚掌笑道:“既知本门隐派的箴言暗语,又通晓阿拉伯数字和拼音,吾现在倒是对小友甚为好奇。” 易承也笑了笑,“其实我对夫子倒是颇为了解。” “哦?说说。”荀子脸上的笑意愈浓。 “夫子当年跟随李长安门主前往楚国游历学习我道门理综所学之时,其实我所乘马车就跟在你们后面。” “当真如此?那时距今已有六十一年有余。”荀子有些感慨地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望着窗外有些神往道:“那确是吾幼年时极为开心的一次游学经历,汝还知晓什么?” “李长安门主那时教你天地混沌星球环绕并非天圆地方,宇宙之球交相旋转,还做了模型与你,这么多年过去,不知夫子可有验证过?” 荀子的手轻微的抖了抖,有些感慨道:“吾最钦佩师尊的便是他洞悉这世间的种种奇异想法,此番过去了六十年,吾曾常年观测天象,发现师尊当年所授宇宙混沌星球环绕之说,最能准确解释种种天象之事,可惜世人不晓其中原理,多引为怪谈,而人力又有穷,加之工具匮乏,奈何吾也不能更多的窥测天机。” “李长安门主在算学上也教你不少,汝还记得那个一边抽水一边放水的水池管理吏么?” 荀子深吸了一口气,“当然记得,师尊曾告诉我,算学乃是道门理综的绝学,其中阿拉伯数字更是不传之秘,除非亲传弟子,否则都不可传授,我一直恪守此规,此生我只教授过张苍,韩非,李斯,张良四人道门理综之算学,并且告诫,此乃我门秘传,不可轻示外人。” 听荀子提到张苍这个名字,易承愣了愣,这个人他还算有点印象,好像是汉朝的一个挺出名的计相,还侧辅校正过《九章算术》,没想到他也是荀子的学生。 荀子看易承没有说话,语气渐渐恢复平静,“方才吾在纸上看汝用阿拉伯数字写出两个二元一次方程,便知汝确是道门理综之人,对于道门理综隐派,当年师尊在世时,曾多次向吾提起,他临终之时还修书一封,让吾日后遇到自称道门理综隐派之人多加照顾,可惜隐派之人行事似乎非常诡秘,行踪飘忽不定,当年吾只知有一哑奴,在门主驾鹤十年之后,托白起的关系到宏庄拜谒,而后又是十年,得知成蟜公子乃是道门理综隐派门主,并将隐派门主之位传于韩非,汝那时也在成蟜身边?” “正是。”易承点了点头,有荀子作保,他所有的经历都可以完美串联起来,最终印证他的身份。 荀子点点头,盯着易承年轻的面庞道:“师尊教诲莫不敢忘,既然已经验明公子身份,那公子有什么需要荀某做的,道门理综明派一脉自当竭力相助...” 第134章 武林三祖之一的司徒玄空 易承在兰陵山的问道庐住了下来。 张良驾着马车回去了,也去告知张蕤不用再继续调查易承的身世。 荀子对易承很是看中,命府上仆役都要以贵客之礼待之,还给易承备好了客房。 而易承也心安理得的住下,张良答应他帮他捎口信给云娘,他现在没有什么后顾之忧,正好可以在荀子在府上品茗谈天。 人老了,就喜欢回忆往事,荀子也不例外。 易承这个曾经的故人,与荀子如同多年老友再次相逢,话匣子一打开,便收不住,两人在房间里常常一聊便是半宿,畅谈当年往事。 ... “话说当年在汉北与屈原第一次相遇之时,屈大夫还在河边浣纱杵衣,你那时倒也不害怕,上去就要看人家写的《天问》一篇。” “哈哈,那时确实不知屈原先生在楚国地位,唐突上门,还先质问人家,有失礼节,不过师尊说过,《天问》乃是千古万古至奇之作,吾幼时便能读到如此奇文,也是平生一大幸事...” ... “那时候李门主在行车途中还给你讲过一篇名为《西游记》的故事,你可还记得那只猴子?” “哎...吾后来将师尊所讲,全都记述下来,每日翻读,竟是百看不厌,只可惜师尊当年叮嘱,此书莫要流传出去,否则此文现于世间,也是一段佳话...” ... “李门主逝世之时,还送给韩非李斯一本《道门理综战国策》,那本书你可看了?” “当然看过,师尊的文笔干练简达,洞悉通透,当年在书中所预测天下局势,如今看来,几乎言无不中...” 只是在一起畅聊了三日,荀子便彻底相信了易承的身份。 虽然易承说的很多话题都是些曾经发生过的小事,可他就如同当事人一样,对当时发生的所有场景、时间、地点、人物事件都有着精确的了解。 就好似当年发生那些事时,他就在旁边看着一样。 荀子自诩记忆无双,几十年前在哪里发生的事,他一般都能记住,而易承不仅记得比他清楚,而且还了解许多他当年不知道的秘辛。 看着易承那具少年人的面孔,荀子却生出一股崇敬之心,此人诸事通晓,智珠在握的言谈举止,竟然和五十多年前逝世的李长安师尊渐渐重合起来。 而且越看越像,恍惚间,竟然令荀子有一种他们就是同一个人的错觉。 ...... 兰陵山,问道庐顶亭。 春风和煦,阳光甚好,今日吃完早膳易承和荀子二人就带着三名仆役来到兰陵山顶的问道亭中赏景品茗。 春日里的山风轻抚面庞,令人惬意而舒适,亭外是一处空地,四下平旷,绿草如茵,远处能看到阡陌农田,风景秀丽,很适合对酌谈天。 “我听闻张良也是夫子的弟子,夫子觉得这个青年如何?”易承端起杯盏,吹了吹一口饮下,杯中泡着的是葱姜和橘瓣,一口下去,苦中有回甘,是战国时代独特的饮品。 荀子也喝了一口姜橘水道:“子房此子身世显赫,家学渊源,又聪明伶俐,更难能可贵的是他博采众长,道家、墨家、儒家、道门理综之学均有涉猎,此子心性坚韧,志向高远,尝求古仁人之心,若是日后能得机缘,必成大器。” “嗯...”易承点点头,张良虽然现在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不过仅仅十几年之后,这个人就逐渐成长为叱咤秦末风云的人物,荀子的眼光也很敏锐。 “不知夫子可认识张蕤?”易承忽然想到了张良身边一直跟着的那位黑脸侠客。 这个张蕤也是荆轲一直在等的人,易承其实很想了解一下张蕤这个人,他的武功究竟有多高?才能让荆轲都要以他为主刺杀秦王。 如果有机会易承还想与他这聊聊天,问问他为什么失约,没有同荆轲一同前往刺秦。 “张蕤啊。”荀子捋了捋胡子,“张蕤同子房一样,也是韩张一脉,此子自小被送往峨眉,随武学宗师司徒玄空习武多年,十四年前下山之后,回到韩国,就一直跟在子房左右...” 当听到司徒玄空这个名字的时候,易承脑海中竞有些混乱的记忆不断浮现出来。 这些记忆是如此的遥远和陌生,但却又无比的清晰和熟悉。 几辈子前,还在那个世界的时候,易承乘坐火车和大巴来到峨眉山,在导游的引导下,徒步攀山十多公里,在圣水禅院不远处还看过司徒玄空的雕像和庙观。 根据导游当时的介绍,司徒玄空乃是中国先秦时代武学宗师。 据《峨眉山志》记载,司徒玄空姓白,仿山中灵猴的姿态创峨眉通臂拳,因其喜穿白衣,弟子尊称其为白猿祖师。 后代武术中的三大派,少林、武当、峨眉,其中峨眉派的创始人,据说就是这位司徒玄空。 也是后世公认的武林三祖之一。 当时对着那具石质的雕像,易承还曾幻想过这位传说中的人物现实究竟存不存在,可未曾想到,居然在千年前,又从荀子口中听到了这个名字。 现代与古代的记忆混乱的冲击着易承的思绪,以至于荀子后面说的话易承都没听进去。 “荆兄弟?” 直到荀子开始呼唤易承的名字,易承这才从记忆中脱离出来。 “抱歉,听到司徒玄空这个名字,一时间有些恍惚。”易承摇了摇头道。 “荆兄弟也与司徒兄相识?”荀子有些好奇地问道。 “啊?”易承继续摇头,“不认识,不过你认识他?” 荀子点头道:“司徒兄乃是一位奇人,虽然吾与他只是浅交,不过也算是认识。” 听到荀子这么一说,易承顿时好奇心起,传说中的历史名人变成了现实人物,这让他非常想打听打听,如果可能的话,他甚至想见识见识这位开宗立派的宗门始祖,中国传统武学真有古时讲的那么神,还是根本没有后世自由搏击厉害。 “这位司徒玄空功夫很厉害?” “这是自然,此人武学一道,已到至臻造极之境。” “哦,何以见得?” “其身手可以在十数带甲技击之士中脱身,脚力无双飞檐走壁不在话下,一双剑招可破飞羽,老夫活到古稀之年,却还没听闻这世间有比他更擅技击之术之人。” 能得到荀子如此评价,易承恨不得现在就去见识一下这位传说中的武林奇人,可惜峨眉地处巴蜀,如今的巴蜀又成了秦国底盘,想要过去,没个半年行程,恐怕都到不了。 不过这个人的弟子张蕤如今就在齐国。 易承打算这几日就找个机会去拜访拜访... 第135章 刺秦失约的真相 易承再次见到张蕤已是七天之后。 那时张蕤正在临淄城西北的那幢别院中劈柴。 因为劈柴的关系,他脱掉了一直穿着的那身黑色交领短衫,头上戴着的黑帽也被取下,只穿着一件褐色窄袖深衣,头束发髻,腰系短带,袖子被捋到肩胛处,露出两条黝黑健壮的臂膀。 他劈柴的动作十分标准,在石墩上放好木头,举起斧头便用力劈下,儿臂粗的木柴便被精确地一劈两半,如此动作,只用三五个呼吸便完成,而他便继续重复,院落的墙角已经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十来捆已经劈好的木柴。 领着易承进门的张良朝着张蕤招呼一声,张蕤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有些不解的看着张良和他身边站着的易承。 “荆赤先生刚刚从师尊那回来,今日特地拜访,说是有事相问。”张良介绍道。 “问某?”张蕤皱了皱眉头。 易承微微一笑说:“其实也无甚大事,张蕤兄弟如果觉得可说便说,不可说也没有关系。” “嗯。”张蕤点点头,“某家听子房说汝是与荀况先生同辈之人,也算是某家的长辈,况且汝在名义上也是次非兄的义弟,汝有什么事尽管问,某当知无不言。” 一旁的张良客气地说道:“外面不便相谈,荆赤先生还请进屋中一叙。” 易承点点头,三人便一起进了屋中。 这间屋子还如同上次易承被绑架到这里时一模一样,只是易承现在的身份已经确认,张良和张蕤现在也把他当成了自己人。 张良摆好杯盏,倒好了荼水,三人在屋正中的木桌前落座,易承环顾一圈,最后把目光停留在张蕤身上。 “我想问的第一个问题,荆轲要去刺秦之前曾说过,他一直在等一个叫张蕤的人,这个张蕤可是你?” “是。”张蕤回答的很慢,他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苦涩。 “你答应荆轲,要与他一同刺杀秦王?” “是。” “可你最后却没有去?” “...是。”张蕤回答了三个是,每次回答牙齿都咬的更紧,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这是为何?”易承很好奇,如果这个张蕤当年愿意和荆轲一同刺秦,那么秦始皇真的有可能被刺杀成功,而历史也将被他们两个人改写。 可是张蕤却放弃了,这让易承非常好奇他没有去的真相是什么。 “是吾不让张蕤前往燕国的。”一旁的张良此刻忽然开口道。 易承转过头,盯着张良看。 “如果荆兄弟是来报仇的,那请冲吾来,此事与张蕤无甚关系。”张良也不避讳易承的眼神,直截了当地说道。 “子房!”张蕤双眼有些发红的喊了一声,而后朝易承说道:“是某家失约在先!此事与子房无关,荆兄弟如若寻仇,找某家便是。” 看着神情都有些激动的张良张蕤二人,易承有些无语。 自己明明只是想来问一问事情的经过,现在怎么搞得好像要上演为兄复仇一样的戏码。 “咳咳。”易承咳嗽一声,稍稍缓解了一下紧张的气氛,这才摇着头道:“我今日不是来算账,也不是来寻仇的,荆轲只是我名义上的大哥,他的生死对我来说无甚关系,我只想知道其间真相,方才子房说,是你不让张蕤前去的,这又是为何?” 张良又看了一会易承,发现易承的神色平静,语气也缓和的下来,“刺秦之事,乃是必死之局,吾不愿张蕤入此局,所以...” 听到张良这么说,易承就明白了,张良似乎非常看中张蕤的生命,即便张蕤本来答应荆轲一同前往刺杀秦王,可是张良却硬是阻止了他出发前往燕国参与这场有去无回的刺杀。 这才导致荆轲在燕国等了三个多月,都没能等到张蕤,最后迫于燕太子丹的压力,这才匆匆上路前往行刺。 了解了这段历史真相的易承也有些唏嘘。 原本刺秦的计划正是张良提出来传到燕太子丹那里的。 燕太子丹不顾荆轲的死活,让他速去刺秦,而张良却因为珍惜张蕤的生命,阻止他去刺秦,此番阴差阳错竟然直接导致了刺秦计划的失败。 如此命运,只能感慨嬴政的运气不错。 “是某家愧对次非兄...”张蕤一个大男人,此刻竟流出眼泪来,“当年某与次非,高渐离在邯郸曾结拜为异姓兄弟,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只可惜某不能履行兄弟的誓言,此乃平生憾事...” “阿蕤,是吾...”张良此时看着瞪着眼睛流泪的张蕤,眼圈也有些泛红,声音也变得哽咽。 “莫要再说..”张蕤举起手,擦了一下眼泪道:“咱们乃是一家人,汝现在是韩张一脉仅存的家主,汝所作决定,便是韩张的决定,作为韩张的族人,家主之命不可违。” 张良握紧了拳头,点了点头,“国破家仇之恨,吾此生必报,嬴政就算是逃过这一次,还有下一次,只要吾不死,便与秦国不死不休!” 看着面前神情坚决的张良,易承大概渐渐明白强如秦国者为何也只能二世而亡。 秦国以六合为家,崤函为宫,一夫作难而七庙隳,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何也?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正是秦国的大肆杀戮,仁义不施,导致像张良这种国破家亡的复仇份子太多,攻守转换之间,便二世而没。 “现在我已经知晓其中原委,刺秦之事,无需再谈,现在我想问第二个问题。”易承又看向了张蕤,“张蕤兄弟曾经在峨眉与司徒玄空学过功夫?” 张蕤有些愣神,似乎没想到易承的问题跳转的这么快,反应了一下这才点头道:“是,某在峨眉随师尊习武一十三年有余。” “那你师尊,现在还在峨眉?” “这倒是不知,师尊经常下山游历,不过一直都在蜀地安南一片活动。” “你这个师尊,也是张家人?” 张蕤微微皱了皱眉,最后才缓缓道:“是。” 原来历史上峨眉派开宗立派的掌门人竟然也是张家人,这让易承稍感意外。 “那你师尊,是天元张还是边星张,亦或是其他张家分支?” 张蕤想了想,摇了摇头:“师尊他从未与某提起过,只是从师尊日常一些片语中,某感觉师尊似乎哪一系张家一脉都不是...” “哪一脉都不是?” “嗯...师尊他老人家如闲云野鹤,不甚过问世事,对张家之间的各种争斗却了若指掌...” ...... 第136章 超越时代局限性的人 “第三个问题,韩非是怎么死的?” “乃是被张家人所害。” “为何?” “韩非打算在《内外储》一书中揭露张家的阴谋,被张家哨探发现,便被密谋毒害。” “什么阴谋?” “扶持秦国,吞并六国。” “此事可有别人知晓?” “知晓原委者不过寥寥几人...” 上辈子离开的十年,让易承错过了许多事情,这辈子难得遇到两个还算是坦诚的家伙,自然是要问个明白。 一连问了三十多个问题,张良与张蕤也不隐瞒,基本做到了有问必答。 结合易承自己所掌握的情报,也基本确定张良没有骗他。 大秦帝国的车轮滚滚而过,不过十年时间,秦国就已经兼并覆灭了韩赵魏三国的大部分领土,如今燕国正遭受猛攻,楚国也岌岌可危。 从战国时代开始时的七雄争霸,到现如今已经只剩下秦、楚、齐三国,了解历史的易承知道,楚国和齐国并没有因绥靖政策而和秦国保持长久的和平。 在消化掉吞并的土地之后,秦国以席卷之势,大破楚国,而后只剩下齐国一家,国君昏庸,朝政腐败,纵使有七十余城,却没有什么反抗之力,直接选择了投降。 而那个小时候曾与易承一同玩沙盘军阵的嬴政,也终于实现了他无可比拟的权利梦想。 灭诸侯,成帝业,为天下一统,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而鞭笞天下,威振四海。 嬴政是很威风,可在嬴政身后的那个隐藏的家族更为恐怖。 一想到散布在全国各地的张家人,易承就觉得喉咙有些发干,这个家族,现在已经不仅仅在义渠之地避世,而是大肆派遣族中经营出发前往各国各地进行收官。 笼络燕齐,稳住魏楚,消灭韩赵,远交近攻,逐个击破,严密的布局,强力的中盘,自然会有一场大胜的收官。 而这个时代绝大多数的普通人,竟然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 ... 问了大半个上午,眼看已到午时,易承便邀请张良和张蕤一同去临淄城的樊楼饮酒用膳。 二人见易承盛情难却,遂同意一同前往。 齐国,临淄,樊楼。 齐国临淄城最高的酒楼。 坐在六楼高处的易承,看着下方城中熙熙攘攘的人群,远处高大敦厚的城墙,城门外绵延至东海的道路,心中有些感慨。 九十多年前,他第一次来樊楼时,也是在此处登高饮酒。 那时他刚刚结识孙膑和禽滑厘,正打算在齐国朝堂上一展手段。 九十多年后,他又来到此处,只是物是人非,当年所熟悉的那些人,如今都已经成了历史,就连这樊楼,也已经是推倒重建了两次。 坐在对面的张蕤吃饭很豪迈,半臂长的羊腿被他用短匕切开,然后将短匕纵横切上两道,手中的动作不停,一柄短匕上下翻飞,飞快的继续切割着他面前的那一大块羊腿,只消片刻,一块羊腿就被分割成几十片肉片,而羊腿上只剩下一根光溜溜的腿骨。 “蕤兄弟好刀法。”易承喝了声彩。 “诶,区区切肉的本事,算不得刀法。”张蕤用刀挑起一片肉片,手腕一抖,肉片便在小碟里沾满了酱料,随后送入口中。 坐在张蕤身旁的张良吃的就斯文的多,他面前的碗筷被他摆放的整整齐齐,吃饭时面色平静,不露牙齿,也几乎不发出什么声音,夹菜,咀嚼,吞咽都是一板一眼,很有儒家弟子的风范。 易承也夹起一片羊肉,沾了沾酱料,“不知子房兄和蕤兄弟今后可还有什么打算?” 张蕤一边嚼肉一边含糊答道:“能有何打算?某一切都听子房的。” 张良没有说话,而是端起旁边桌案上杯盏里的汤水喝了一口,这才端坐直身子答道:“确实无甚打算,太子丹刺秦失败,短时间内,恐再无机会,只得从长计议。” “这倒也是,此次刺秦失败,秦王震怒,据说已经发兵八万进攻燕国,燕国将亡矣。” “哎...”张良轻叹一口气,看着高楼下面的风景,神情有些没落地道:“当初秦并韩国,韩非一心存韩,可最后也没有保住韩国,吾本是鼎盛之家,最后却成了通缉之人,只能苟且偷生,吾那时只恨秦王一人,只觉因他一人,才置吾于国破家亡之境地,后来才渐渐发现,韩国覆灭不是因为哪一个人,而是因为韩国太过弱小...” 易承没有说话,韩国被灭的时候,张良那时候差不多只有十六七岁,对于一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年来说,忽然遭逢大难,从五世相韩的人上人,变成榜上通缉的阶下囚,这种反差是一辈子都不能抹平的心理阴影。 “吾等一路逃难,自毁其家以纾韩国之难。及吾弟死,也无钱葬之,吾痛心至极,感慨国强则无寇盗,弱而必会卑伏,不顾恩义,其人性也。”张良戚戚然道:“所以韩国覆灭已是必然,只是国仇不可不报,杀秦王,只是报仇的一部分。” 易承皱了皱眉,现在秦国额兵锋势不可挡,张良却不仅想杀秦王,似乎还有更多的打算? “吾曾与师尊讨论多次,秦国不修仁政,以武力强行镇压天下,以法疲民,以刑慑民,此并非王道,虽可成霸业,却绝不可能长久,吾等从长计议,便是要等一个机会,一个六国之民共反的机会...” 听完张良的这些话,易承不禁暗暗咂舌。 当今的秦国,兵甲锋利,军队强大,天下人都认为秦国是这世上最强的国家,极少有人会认为这样一个庞然大物会在短时间内消亡。 可是张良却用他的眼光去分析了秦国的弊端,霸业可成,却不长久,这就是张良得出的结论。 这番分析竟然与张家族长当年所得出的结论一致。 虽然在任何时代,都有很多人会预测未来,但只有超越自身所处的时代局限性,才能够精准的洞察未来。 而张良,正是拥有这一品质的人... 第137章 六国覆灭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转眼就过了九个月。 与张良张蕤二人也结实了九个多月。 这九个月相处下来,让易承对张良张蕤二人的性格有了一定的了解。 同史书上记载的冰冷的文字相比,生活在现实中的张良并不是那个举手投足都带着奇谋的谋圣,而是一个有血有肉,有苦恼有悲欢的人。 张良是个天生有点的完美主义性格的人,这种性格让他极富钻研精神,一旦一件事他决定去做,那么就会竭尽所能的做好,他还有些轻微的强迫症,小到日常物品的摆放,大到为人处世的准则,都一丝不苟,不过也正是因为这种性格,也让他非常忙碌。 他整日里面见形形色色的人,在暗中拉拢各门各派有反秦意向的人士,同时打探各国情报消息,在齐国一起待了九个月,易承就没见到他有清闲的时候。 这个时候,易承与张蕤他们两个闲人就显得有些无所事事。 人的追求不同,决定了他们的生活态度和生活方式也不尽相同。 易承欣赏像张良这样的人,可他却是不愿做他这种人,因此同张良相比,易承更喜欢张蕤这种闲散而又直来直去的家伙。 他们两个整日里饮酒畅谈,讨论武技和天下大事,易承从他那里了解了不少韩张一脉的种种逸闻和巴蜀一带的风土人情,九个月下来,竟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总之这九个月在齐国与张良张蕤相交的生活很平静。 可齐国的平静却不代表外面世界的平静。 仅仅不到一年时间,中原的战国格局就又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秦王政一十九年,秦国派遣李信率军九万破燕国,在辽东俘获燕王喜,燕亡。 次年夏,王贲率领四十万大军攻打魏国,包围魏都大梁。 当初易承和孙膑讨论过魏国迁都这一重大错误的战略决策,终于在百年后应验。 四面受敌,无险可守的大梁在被包围之后,只得困守以待,而王贲没有给魏国任何机会。 王贲命人掘开河道,引黄河鸿沟水灌大梁,三个月后大梁城被泡的城墙倒塌,城中百姓易子而食,魏王假投降,魏亡。 同年八月,王翦率领十万大军攻打楚国,屯兵练武、坚壁不战。楚军斗志涣散,粮草不足,遂从前线撤军。 王翦乘机追击,消灭楚军主力,占领楚都寿春,楚国大将项燕战死,楚王负刍被俘,王翦又率军渡过长江,平定江南,灭越国置会稽郡。楚亡。 犹如多米诺骨牌最终被推倒的效应,秦国席卷天下之势已经不可阻挡,短短一年之内,分别覆灭了燕魏楚三国。 战国七雄,如今只剩下秦国与齐国这两个国家。 可是一直以来作壁上观的齐国,现如今已经完全没有能与秦国对抗的实力... ... 齐国,临淄。 楚国都城寿春被破的消息传到临淄城中的时候,整个城市似乎都蒙上了一股阴影。 店铺纷纷关门,街道上也没有多少行人,即便是见到熟人也只是匆匆打个招呼就赶回家去。 张蕤回来了,手里提着一篮子粟米。 刚一进门,他便大声地喊道:“格老子的,这哪是人过的日子!” 张良推开门走了出去,看了看张蕤手中提着的粟米,“何事?” 张蕤苦笑,“城里的粮行都关门了!张记的老刘头看某是熟人,这才卖了十斗粟米,哎,一斗米价七个钱,这哪是人过的日子啊!” 张良也眉头微皱,“前几日一斗米不过一个钱,这才几日,竟翻了七翻?” “就这,想买还都买不到,老刘头说城里的显贵现在都大肆屯粮,还有的已经准备出城,逃到乡下老家避难...” 张良的眉头皱的更重了,“秦之虎狼,齐国危矣,张蕤,此地恐不可久留,吾等恐需早做打算。” “哎,子房不如随某去峨眉找师尊,入山避世,等你说的天下将反,再寻出山也不迟。” “吾知道汝是担心吾的安全,可入山避世乃是下策,不到万不得已,还是莫要再提避世之事。” 此时易承也从屋里走了出来,方才张蕤张良在院子里的对话被他听得一清二楚,他朝着张良问道:“子房现在心中已有决断?” “算不上决断,只是有个思路。” “说说?” “齐王建昏聩,齐国必定不敌秦国,依某之见,齐国八成会投降秦国,秦军入城,便会大肆清洗反秦之士,这段时间,齐国很不安全,吾等最好是隐姓埋名去别地隐匿一段时间,待清洗完成后,再回齐地。” 张蕤想了想道:“如此说来,倒也是个主意,子房可想过接下来要去哪?” 张良抬头看了看天空,良久才轻叹一声:“回新郑吧...” ...... 新郑是韩国曾经的首都,也是张良从小长大的地方。 十年前新郑被秦国攻破,将其设为颍川郡,那时张良便跟张蕤一起出逃韩国,躲过了秦国的一轮清洗,如今十年过去,张良也从十六七岁的少年成长为了一名思虑成熟的青年。 十年时间,新郑已不再如当年那样恐怖,秦国人的清洗一般都只有第一轮的时候最为严酷,任何与韩国王室沾亲带故的都要被屠杀。 在杀完之后,原本的政府被重新规划,人民一如既往的被统治,只是统治者的更迭,对于那些小民来说,早已是十分麻木。 张良和张蕤走了,乘着那辆有些破旧的红木马车,只带了一些随身细软,便离开了齐国。 易承没有跟着他们一起走,不是因为他不想走,而是因为手腕上的倒计时,只剩下了最后几天时间。 这辈子重生成荆轲的弟弟,让易承亲身体验了不少史书中记载的东西,只是很多事,并没有史书中写的那样荡气磅礴,反而处处透着一股无奈和对命运的妥协。 人生不可掌控,命运变幻莫测,虽然有着重生这个最大的依仗,可易承也渐渐能够体会到穿越者的无力感,原本以为自己是战国的一大变数,可最终的历史却没有丝毫改变。 在这个战国乱世,又有多少人的身世如同飘零的浮叶,被时代的浪潮推涌着前进。 在最后的日子里,易承安排了一下自己的后事,暂别了云娘,孤身一人来到了樊楼。 樊楼里宴饮的宾客寥寥无几,易承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让小二上了几壶酒,自酌自饮。 【1:4:11】 手腕上的倒计时只剩下了一个小时。 樊楼下,车马喧哗,出城逃难的人行色匆匆,吵闹之中,又有孩童的哭泣声,只是此时人心惶惶,也顾不得这些... 再次重生又是十年之后,那时的大秦应该已经一统天下,成为中国历史上首个大统一的帝国。 而自己又将穿越到谁的身上,又以什么样的身份存在于这世上? 易承一杯一杯地喝着酒,思忖着未来,直到那熟悉的黑暗又席卷了全身...... 第1章 十年再重逢 “醒了醒了,阿枝醒了!” “昏迷了两天,终于醒了!” “真醒了,快去告知族长...” ... 耳旁似乎有许多人的声音传来,易承的眼睛动了动,然后猛地睁开。 大脑中又平白无故的多了十四年的记忆,只是这一次的记忆,同中原的记忆有些不同,这里是在秦国安南,巴蜀西南的一处名为燕康的村庄。 他是这处村庄族长的儿子,名叫燕枝,村里的人都称呼他为阿枝。 躺在一张矮床上的易承,缓缓转动脑袋,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头顶的木梁上是稻草铺成的,周围的墙壁全是一排排竹子,墙角还摆着几根青铜制成的灯架,柱墙上挂着一些有着独特纹理的兽皮和羽毛装饰,西南边地少数民族的风格一览无余。 “阿枝,感觉好些了么?”一个头上插着银簪,坐在床边的中年女人面露关切地朝易承问道。 这就是这辈子的便宜老妈了。 “阿母,我渴...”易承有些嘶哑地说道。 那女人听闻,急忙吩咐旁边候着的两名婢女端来水碗,一口一口地喂易承喝水。 甘甜清凉的泉水喝下去,原本有些焦渴的身体舒缓了不少,易承也有机会继续回忆这具身体自带的记忆。 自百年前司马错攻下巴蜀,蜀地的百姓尽归蜀侯管辖,后来秦惠文王废蜀侯,保留了单一的郡县制,以张若为蜀守。在此之后,李冰、李泰、尉聊斯皆为蜀守,四年前,秦王政一统天下,蜀地也彻底归化到秦国的行政体系之中。 他所在的这个村落,也是秦国安南郡治下的一处,只是因为地处偏僻,民智未开,所以一向无人管制,族中事宜全靠族长和几位长老负责。 易承这具身体是在两天前一场猎象时被一只发狂的大象用鼻子抽晕过去的。 后来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不过看现在的情况,那头大象最后应该被猎杀,他也被救了下来。 ... “哎,都说了多少次,猎象危险,你偏偏要跟着去,这次要不是有恩人救你,阿母就再也见不到你了...”跪坐在床铺边上的中年女人心有余悸地说道。 易承讪讪一笑,从他读取的记忆来看,这具身体的上一任主人,是一个标准的肌肉武夫,族中有狩猎活动,他都去参加,而且哪里危险就朝哪里冲,如果不是因为他是族长的儿子,每次都有很多人保护,他恐怕都活不到这么大。 中年女人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就听竹楼门外起了一阵骚动,而后易承就看到一个身穿虎皮衣服,头戴鸟羽发冠的壮硕男子带着几个人走进了这间竹屋。 “阿枝醒了?”虎皮男子中气十足地问道。 中年女人听到虎皮男子的声音,赶忙起身道:“阿枝才刚醒,喂了水。” “嗯,眉娘你这几天就不要去采桑葚了,留在寨子里照顾阿枝。” 女子颔首点头。 虎皮男子走到了易承的床边,看着躺在竹床上的易承叹了口气道:“还好遇到了恩人,要不然你这庶子的命可就保不住了,等你伤好,可要好好感谢这两位恩人。” 此时站在虎皮男子身后有一个人开口道:“燕族长无需如此客气,情况危急出手相助乃是某等行侠之人的本分。” 这声音是如此熟悉,易承转头向说话的人看去,竟见到一黑衣黑帽,蓄着扎染胡须的大汉站在一旁,而他旁边则站着一名穿着淡青儒袍的阴柔青年。 不是张蕤和张良还能是谁? 十年时间过去,他们两人的容貌变化并不大,只不过两人都蓄了须,看上去多了几分沧桑。 易承没想到,自己这才刚刚穿越过来,十年之后竟能再次重逢,命运的巧合也太惊人了,难道是那倒计时故意为之? “恩人过谦了。”虎皮男子笑了笑道:“燕某就这一个独子,两位侠士救了他的命,便如同救了某的命,如何感谢也不为过,之前来的路上,某听闻两位要前往峨眉山,此地距离峨眉并不远,骑马只需三日便可到,不如二位在此地修整一番,某也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报答。” “燕族长的美意吾等心领了,不过吾等还有要事,怕是不得耽误,日后若有机会,再来与族长把酒言谈。”张良话说的虽然客气,可拒绝的语气却很坚定。 “如此...也罢,那某命人去给二位备些干粮,留着路上吃。” “如此甚好。” 虎皮男子转头对着坐在床边的眉娘道:“照顾好阿枝,某去送送恩人。” “诺。”眉娘颔首点头。 “等...等等。”易承这个时候终于开口,他的声音虽然不大,可所有人都听到了,一时间屋中的众人都带着好奇的目光望向他。 “你们两个,是张良和张蕤吧。”易承看着张良张蕤二人,缓缓开口道。 一瞬间,屋中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 “阿枝,你认错人了,这两位乃是孔先生和孟先生,是从中原来的。”虎皮男子笑着说道,可当他看向张蕤和张良时,竟发现他们两人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似乎是被戳破了真实的身份。 虎皮男子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他看了看易承,又看了看张良和张蕤,半晌才问道:“你们认识?” 张良摇头道:“吾等刚到此地,并不认识燕族长的长子,不过看起来,似乎您的儿子倒是认识我们。” “哦?”虎皮男子有些惊讶,自己这儿子居然认识这两位恩人。 “阿耶,阿母,你们叫所有人出去,我有话要与这两位恩人说。”易承说道。 “这...”虎皮男子摸了摸下巴,自己这儿子是什么时候认识这两人的,他到现在还很好奇。 “既然少公子要与吾等单独相谈,还请燕族长首肯。”张良看了一眼易承,也对虎皮男子说道。 虎皮男子点点头,“那所有人都出去吧。” 族长说的话还是很有威严,一时间竹屋中的人都纷纷退了出去,最后一个眉娘出去的时候,还朝屋里望了一眼。 竹屋里很快就只剩下张良、张蕤、易承、燕祁四人。 “阿耶,你也出去。”易承有些不满地看着自己的这位便宜老爹。 “你要说什么,连你耶耶都听不得?” “咳咳,您先出去,具体何事,我后面再告诉您。”易承咳嗽了几声,引得燕祁一脸肉疼,这才点头转身出了屋子,走之前还把木栅栏给带上。 张良和张蕤走到了床边,仔细打量着易承的面容,不过很可惜,这张脸,他们自觉从未见过。 “别看了,你们不认识我,不过我认识你们,我乃是道门理综隐派之人...” ... 第2章 入峨眉 对于验明正身这件事,易承早已轻车熟路,挑了一些十年之前只有他们三人知晓的关键信息告诉了张良和张蕤,便表明了身份。 听完易承的阐述,张良张蕤二人面面相觑,两人的眼神中尽是迷惑。 谁能想到,远在千里之外的巴蜀,竟然有一个从未相识过的少年所知他们十年之前的种种计划,又自称道门理综隐派之人,通晓宗门暗语和阿拉伯数字,这件事怎么看都带着一股诡异。 不过易承倒没觉得什么,他的时间有限,需要尽快获得良蕤二人的信任,所以语不惊人死不休,上来就直接摊牌。 “你们现在还打算刺杀秦王嬴政么?”易承一边随意地问道,一边抽出自己的胳膊,瞄了一眼手腕上的倒计时。 【:19:8】 两万四千多小时... 那就是不到三年时间... 这该死的老天爷,怎么这几辈子时间都是这么短..... 张良的脸色恢复的比较快,他又看了眼躺在床榻上的易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倒岔开话题问道:“小郎是从何处知晓这些事的?” 易承笑了笑,“子房可还记得十年前在齐国临淄认识的荆赤?” 张良的一双丹凤眼眯了眯,却没有说话。 “他是我的师尊。” “哦,他如今身在何处?” “已于三年前病逝。” “嗯...”张良的一双眉眼看不出悲喜,稍稍顿了片刻,这才捋了捋下颌的短须,“不知小郎现在有何打算?” “我也无甚打算,你们是要去峨眉山?是要去拜谒张蕤的师尊司徒玄空么?” 张蕤皱着眉头道:“汝还认识司徒师尊?” 易承笑着摆了摆手,“那倒是不认识,不过一直想去拜谒拜谒他老人家。” “虽然汝所知甚多。”张蕤挠了挠头,“不过我等可不能确定你是不是天元张的人,万一这村寨中设有埋伏,某等恐怕是需要恶战一场了。”说罢,他竟从后腰抽出一把青铜短剑,虽没有多余的动作,可给了易承很强的压迫感。 易承费了些力气,从床上起身坐了起来,最后看着张良张蕤道:“你们大可放心,我随你们一起走,保证不会有人敢伤害你们。” 张良和张蕤互相看了一眼,这才点头。 “那你们把阿耶唤进来吧,我与他交代一下...” ...... 四天后。 峨眉山脚下。 崎岖的山道小路上,易承三人正牵着马缓缓朝山上走,此时正是四月初春,山中的绿树植被都发了芽,树枝上不断的有鸟鸣声传来,山涧的泉水潺潺流过,四周花香袭人。 同两千四百年后的峨眉山相比,两千四百年前的峨眉山更有原始洪荒的气息。 没有台阶,山路都是人走出来的石头小路,小路两旁的山崖石壁上,也没有后世那样走几步就能看到镌刻的文字,这里的巨石石壁上只有青苔和藤蔓。 各色的蝴蝶在山涧中翩翩飞舞,远处不时还能听到几声猿猴高昂的啼鸣,空气中水汽很足,只是吸上一口,就令人满口生津。 爬山是一件辛苦的事,爬了半日,便人困马乏,特别是易承,他这具身体前阵子才被象鼻所伤,虽然他身体素质很好,很快就恢复了,不过还没来得及再静养一阵子,就跟着张良和张蕤赶赴峨眉,这两天马上颠簸行路,却也有些疲惫。 “咱们休息一下吧。”易承看到前面的山道旁有一块巨石平台,遂对张良说道。 “也好。”领头的张良停下脚步,快步牵马走上山坡,然后停在巨石上,三人围坐在一起,打开干粮包,开始啃包裹里存放的麦麸饼子。 易承注意到,张良和张蕤到现在还没吃过一口自己父亲送给他们的干粮,虽然表面上没有防备,可私下里这两人还是没有完全信任自己。 就这么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又歇了半晌,正当三人闲聊时,忽而听到山道上远远传来一阵高昂的歌声。 歌声越来越靠近,易承三人循声望去,隐约地能从山道上看到山下正有一个人背着什么东西在向上攀登。 张蕤一拍大腿,乐道:“是二师兄来了!” 张良眉眼月弯,也笑道,“上次一别,已是十四年前了,不知盗跖师兄可还记得在下。” 易承见他俩似乎很兴奋,一听盗跖这名字,也感觉挺熟悉,于是也跟着他俩站起身朝山下张望。 “二师兄!”张蕤朝山下喊了一嗓子。 那人的歌声戛然而止,不过他脚下的步伐却没停下,反倒是爬山爬的更快了。 很快,易承便看到一个三十来岁,面长鼻挺的青年人出现在视野中,他头戴一顶灰布帽,肩上扛着一个水挑,两边各挂着两桶打满水的大木桶,看起来少说也有几十斤重,他的衣着葛衣粗麻青袍,腰上系着一条黑布带,与一般乡野之人无二,只是那双腿有些令人惊异。 在他的小腿上捆着十几包厚厚的东西,全都用黑色布带绑在腿上,坠坠的,看起来很重的样子。 “我当是谁回来了,原来是蕤弟和阿良!”青袍人放下挑着的水桶,大笑着朝易承他们走过来,张蕤迎了上去,二人双肩相交,拥抱了一下,而后青袍人便抓住张蕤的手,一边拍一边寒暄。 同张蕤又说了两句,青袍人这才看了看一旁的张良,有感而发道:“阿良这些年也吃了不少苦吧,看着也瘦了,需多吃些好的,晚些七师兄下厨,可不要见外。” “这是自然,只是又要叨扰几位师兄了。”张良笑盈盈地说道。 “诶,咱们都是自家人,走,随我回山,你们来的巧,正好师尊前些阵子刚回山门,你们还可见上师尊一面。” 这时候,青袍人这才发现站在远处的易承,看了两眼,觉得面生,便问道:“这位是?” “这人乃是我们路上结交的一位朋友,名叫燕枝。” “原来是个少年英杰。”盗跖哈哈一笑,走过来拍了拍易承的肩膀,“既然能与阿良蕤弟结为朋友,那自然也是我山门的朋友,还请随我来。” 说着话,就走到自己方才放下的那两桶大木桶边,用脚尖轻轻一踢扁担,而后手就在空中将扁担接住,熟练地朝肩上一抗,便吆喝着三人随他一起上山... 第3章 原始的负重训练 峨眉郡志曾载:峨眉云鬘凝翠,鬒黛遥妆,真如螓首蛾眉,细而长,美而艳也,故名峨眉山。 几辈子之前易承曾来过这里一次,那次他沿途随着导游爬了十多里,最后乘金顶索道上山,抵达万佛顶,在山顶住了一宿,第二天看了日出。 涛涛云海,金佛烁光,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不过他从没想过,自己竟然能在两千四百年前再爬一次峨眉山。 山路很陡峭,越朝上越难走,没有后世那种整整齐齐的阶梯,只有黄泥乱石铺成的山道,道路上还经常能看到蚰蜒之类的昆虫。 这里还显得是那样原始,和后世记忆中的峨眉差别很大,唯一的相似之处,可能就是这片山峦的植被。 一样高大的树木,群鸟环绕的森林,以及时不时出现在路边,远远遥望易承等人的猴群。 和后世敢直接上来抢夺食物背包的峨眉猴比起来,两千四百年前的藏酋猴可就胆小的多。 它们不敢围上来,只是沿着易承等人周围的林子里上蹿下跳,不时还吼叫几声,十分吵闹。 在被张蕤用石子从树上击落了几只猴子之后,那些聒噪的猴子便跑了个没影。 没有石阶的山路走起来很费力,山道上偶尔会有些大石板,不过上面总是会有些青苔,马蹄踏在上面还会打滑。 “你们该带驴子进山的,驴子上山可比马省力多了。”盗跖挑着两大桶水,看到气喘吁吁的易承等人不禁笑道。 “有马就不错了,这荒山野岭的,到哪里去弄驴子去。”张蕤嚷道。 “山下的彭庄村就有,为何不在庄里停留,栓马换驴,这样也好赶山路。” “诶,这次某等进山不打算声张,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哦?是有事?” “哎,面见师尊再说吧...” 张良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细汗,有些羡慕地看着张蕤和盗跖,喘着粗气道:“盗跖师兄和阿蕤这般好体魄,还有功夫这般闲谈。” “阿良当多锻炼些才是。”盗跖哈哈大笑,随即继续挑着水桶在面前开路。 又爬了半个多时辰,易承已经累的走不动了,可走在前面的盗跖张蕤两人却面不改色,这体能差距看起来不是一般的大。 “再加把劲,前面就到中山了,那里有一处歇息地,也有马厩拴马。” 一听前面快到了,易承遂又咬牙继续朝上攀登,果然不消一会,前面就看到了十几阶石梯,登上石梯,就看到一座红漆砖墙看起来像周朝时期的建筑耸立在一个大平台上。 “到了,我去拴马,四师弟你带着阿良和燕枝兄弟去厅堂饮水。” 张蕤应了一声,便带着张良和易承进入到了那座飞檐建筑里。 这座建筑不大,入了正门,就只有一个前后院,一座马棚,一间房舍,里房舍有一张床和一张矮几,除此再无他物,看起来就是个临时休息处。 张蕤对这里似乎很熟悉,他安排易承和张良在厅堂里落座,自己去后院的膳棚拿了几个碗,又从侧院的水缸中舀满了水,端给易承和张良饮用。 爬了半天的山,易承也有些焦渴,一碗清凉的山泉水下肚,像是岸上的鱼又重新入水般,感觉五脏六腑清凉无比。 盗跖栓好了马,也来到厅堂与几人一同饮水。 “我下山时,总能听人说,秦王政正施行什么书同文,车同轨的新政,汝等上山来,可与此事有关?”喝饱了水的盗跖好奇地朝张蕤和张良问道。 “与这些新政倒是无甚关系,只是与秦王有关。”张良看了一眼一旁的易承,淡淡地说道。 “嗯。”盗跖点点头,“我知道汝等与秦国之仇,只是现如今秦国强盛,避其锋芒,徐徐图之,保全自己,切不可鲁莽冲撞,待日后有所机会,再行动不迟。” “盗跖师兄良言,子房铭记于心。” “哎...”盗跖叹了口气,“你们都大了,有自己的想法,长辈的话最是不喜听,罢了,我也不再多说,只希望你们思虑周全,别逞一时之勇便可。” 歇息了小半个时辰,众人觉得体力恢复了一些,便继续踏上上山的路。 这一次众人不再说话,只是闷头赶路,登山速度快了不少,爬过中山和三座小峰,最后终于登上了峨眉主峰。 整整爬了大半天的山,登至山顶时,太阳已经沉在西边,恐怕不到小半个时辰之后,便会落山。 在落日的阳光下,不远处耸立着一片道观一般的建筑群,同后世那个金佛耸立的峨眉山顶完全不同。 踏过最后十几阶石梯,易承感觉双腿如灌铅一般沉重,看着前面依旧挑着两桶水的盗跖,他很怀疑这个人还是不是人类。 挑着几十斤重的水桶,攀登这么高的山,还如没事人一般,身体素质着实强悍。 可接下来的一幕,却让易承更加惊讶。 只见盗跖放下挑担,坐在山顶的石板地上,开始解开绑在小腿上的那十几包厚厚的东西。 那些东西每一根都有一尺来长,两指粗细,掉落到地上,竟有金石撞击的声音。 易承走上去拿起来一看,发现这是一个用布把精铁缝在里面的装置,十几根绑在一起掂量一下,恐怕也有十几斤重。 这就是负重训练呀。 还是最原始的负重训练。 易承没想到,两千年前的古人居然也知道这种训练方式。 脱下绑腿的盗跖很轻松,他在原地蹦跳了几下,每次跳跃甚至能达到一人来高,看的易承目瞪口呆,如果把他放到后世,去参加各种跳高跳远比赛,恐怕能收获金牌无数。 可盗跖似乎是不在意易承惊骇的目光,道:“师尊就在长生殿中,你们随我前去。” 张良和张蕤颔首称喏,便跟着盗跖朝不远处的那座道观走去,易承也赶忙跟上。 曾经的易承对于中国古武术也是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认为不过是历代吹嘘夸大的技击之术,可如今看到盗跖的这种十分强悍的训练方式,他忽然心中有些期盼起来。 盗跖只是峨眉派的一名弟子,就有如此强悍的身体素质,那么被誉为武林三祖之一的司徒玄空,又是怎样一位人物... 第4章 峨眉派始祖 峨眉山的山顶同后世有着很大的区别,在易承的记忆中,这里本来是有很大的一处平台。 可现在,只有不远处那座被唤作长生殿的建筑附近是平地,其他地方都是坑坑洼洼的山地,还有不少煤窑的痕迹,易承猜测这座建筑所用的砖石很可能都是从山上直接烧制而成。 长生殿距离登山道口并不远,众人只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就来到了这座大殿前门。 前门之前有一处石墙院落,跟着盗跖走进去,就看到一个人高马大的粗臂壮汉在院落里正手持着扫帚正在清扫地砖。 “三师弟,你看谁来了。”盗跖笑着朝那壮汉说道。 粗臂壮汉朝盗跖身后三人看去,眼中先是有些迷惑,随即一下反应过来,面带喜色道:“是四师弟和阿良兄弟?!” “哈哈,正是。” 粗臂壮汉放下扫帚走上前来,“四师弟和阿良兄弟恐怕有十余年未曾回山了吧!” 张良颔首作揖,“上次一别,已有一十四年,铁冲师兄倒是没有多少变化。” “十四年了啊...哎,就像在昨日一样。”壮汉唏嘘一番,又看了看易承,“不知这位是?” “这位乃是吾等在山下结交的朋友,自称是道门理综之人,特来拜谒师尊。” “哦,师尊正在殿中练剑,我这就去通禀。”说罢,壮汉便一路小跑进了大殿中,不消半刻,就见他又跑了出来。“师尊准你们进去。” 易承这便跟着其他三人进了这座不算大的建筑。 这座大殿长约四丈,宽约三丈,说是大殿,其实不如说是一处生活居所,因为殿中有火炉,还有几个床榻,四周的书架上还摆着许多竹简,满满的生活气息。 此时在大殿正中央,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就跪坐在那里。 “弟子拜见师尊。”几人走上前,齐齐的给白衣男子施礼。 易承跟着他们一起施礼,不过他的视线却一直留在那个白衣男子身上。 太年轻了,实在是太年轻了。 虽然盗跖、铁冲、张蕤这些人年纪也都不大,三十来岁,可是在易承的心中,能作为他们的师尊,至少也得四五十岁。 甚至在易承的想象中,这位峨眉派始祖应当是位一袭白衣,满头银发,仙风道骨的得道高人形象。 可面前这个白衣男子,看上去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人,没有蓄须,所以显得更加年轻,只是皮肤有些黝黑,五官长相也很普通。 “子房和张蕤来了,还带了一位小友,无需多礼,坐吧。”白衣男子开口说道。 他的声音倒是很好听,有磁性,同后世的播音主持有些相似,而且语气平和,让人静心凝神。 上一次易承听人说话有这种感觉,还是在骊山老母秦伶身上。 “谢师尊。”四人便在大殿上早已摆好的几个蒲团上落座。 “不知子房今日前来是有何事?”白衣男子开门见山地问道,倒是一点也不客套。 “实不相瞒,弟子此次前来,是来向师尊求借一人的。”张良认真地答道。 “哦?借谁?” “铁冲师兄。” “你有计划需要铁冲帮你去做?” “正是。” “唯他不可?” “唯他不可。” 白衣男子闭眼沉思了一会,才缓缓道:“你还打算刺秦?” “是。” “嗯。”白衣男子点头,良久才道:“准了。” 一旁的张蕤面露喜色道:“某就知道师尊会同意,嘿嘿。” 白衣男子也淡淡一笑道,“你且得意尚早,下山一十四年,倒是没有回过一封信,怕是把我这个师尊都忘了,我当初交代你的,可有日日磨勘武技?” “师尊有所不知,这些年徒儿随子房居无定所,四处奔波,且活命尚难,更莫要说写信了,当初下山时,师尊教诲徒儿可不敢忘,每日勤加习武,武技一道,更有突破之像。” “口说无凭,且来试试吧。”说罢,白衣男子站起身,从旁边的矮几前拿起两把木剑,朝张蕤丢过来一把。 张蕤的脸色顿时拉了下来,看得出,他似乎很畏惧面前的这个男子。 “今日你也登了半日山,你只管攻我,我只守不攻,来看看你的武技现已如何。”白衣男子已经走到了大殿里面的一处平台上。 张蕤脸色不太好,可听到白衣男子说只守不攻,便强撑着上台去,躬身道了声赐教,便提剑上前发起了进攻。 在易承曾经的理解中,任何武学的最高目标就是杀人,无论是用什么手段,最终的目标就是杀掉敌人,或者击垮敌人让其丧失战斗力。 在此期间,武学不用追求任何视觉上的美感,只要达到目的就可以。 所以武技讲究的不是花架子,而是快准狠,胜负往往是一瞬间就能决定的事,而不是像那些武侠电影中双方打了半天还是你来我往,看起来花里胡哨,实际上屁用没有。 可是当白衣男子和张蕤用木剑打起来的时候,易承竟然惊奇的发现,他曾经的想法还是有点简单。 两根木剑在空中交错撞击,每一次张蕤挥剑的动作,似乎都被白衣男子准确的捕捉到,虽然不知道要做到这种反应需要多少练习,可就听到木剑砰砰砰如潮水般连绵不断的撞击声,就连易承这个武学外行都能看得出这两人正在进行剧烈的交锋。 易承不懂剑招,可看到两把木剑被两人切磋出了虚影,他不仅也有些心驰神往,谁说中华古武术是花拳绣腿,这种狠厉的剑招切磋,光是视觉上就完爆了跆拳道、空手道、泰拳这类武术。 切磋了不到三分钟,可双方用剑互相劈砍的次数已经超过上百次。 张蕤此时又出一招,将手中木剑横劈白衣男子的腰腹,白衣男子纵剑一挡,顺势化去力道,而后竞将木剑在手腕处转了一圈,别在了张蕤持剑的手腕处,猛一用力,张蕤手腕一下吃痛,手中的木剑也掉落在地。 张蕤苦笑,“弟子败了。” 白衣男子捡起地上的剑,淡淡道:“确有进步,不过说有突破,还为时尚早,日后更当勤学苦练。” 张蕤抱拳称喏。 “也到用膳时间了,盗跖去后厨看看,老七他们弄好了没有...” 第5章 山上的七名弟子 盗跖出去了,不过很快他就端着一个大铁锅又回来了。 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三个人,穿着都与他相似,不过体型外貌倒是有着很大不同,那三人一个是矮个子,一个是高个子,还有一个是大胡子。 他们每个人手里都端着大小不一的铁锅,锅上还都盖着木板,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几人将铁锅端到大殿中,然后就开始摆起桌子蒲团,点上油灯,准备用膳。 易承拽了拽张蕤的衣袖,小声道:“这几人也是峨眉派的弟子么?” 张蕤笑了笑道:“正是,那个满面扎髯胡须的是五师弟邓羽,高个的是六师弟秦忠,个子最矮的是七师弟张少几。” “山上一共就七名弟子?”易承有些惊讶。 “这是自然。”张蕤理所当然的回答道。 “这么大一座山头,居然才收七名弟子...” “师尊他老人家收徒,一讲缘份,二讲天份,能被他收为弟子的,无不是万里挑一之辈,如此七人便够用,不必多收弟子。” 易承还想再问,不过用膳的桌子蒲团已经摆好,只得回到自己的蒲团上跪坐好,等待开膳。 司徒玄空跪坐在上首的位置道:“今日子房与阿蕤回来了,你们这些师兄弟难得团聚,今日晚间的修习就免了,你们师兄弟可以回房去说说体己话。” 众人皆应喏。 司徒玄空遂道:“那开膳吧。” 那个个头最矮的少年便将在桌案上摆好的铁锅的木板锅盖全都打开,一下子浓郁的香气和翻滚的白雾便从铁锅中弥漫开。 易承朝铁锅看去,只见最大的那个铁锅里是一锅淡黄色的小米粥,小米熬制稠黄,上面还撒了十几颗红枣,看着就有食欲,另外一个铁锅里是三只烤的金黄的野兔,还有一个铁锅里是一大盆青菜一样的东西,最后的铁锅里是四只烧鸡。 矮个少年拿着个大勺,开始给众人的碗中分饭,很快,铁锅中的食物便都分到了众人面前的碗碟中。 易承分到了一碗米粥,半只野兔,半只烧鸡,还有一叠茼蒿青菜。 司徒玄空端起碗,拿起了筷子,开始吃起来,他一吃,众人也纷纷动筷,一时间大殿中只有进食的声音。 虽说山中清贫,第一次吃到山里的饭食,易承却觉得山里的生活似乎还不错,这兔肉和野鸡虽然没用多少调味料,可本身的肉却十分筋道,与后世那些又柴又面的鸡肉比起来,味道要好许多。 吃饭的时候,没有人说话,每个人似乎都对食物很崇敬。 小半个时辰不到,大锅里的所有食物便被众人分食一光,易承看了看张蕤和其他人的碗筷,里面连一粒米都没有,那些餐具竟被他们舔了个干干净净。 司徒玄空起身道:“收拾完,就各自回房去吧。”说着就朝大殿后面走,身影消失在回廊后门。 师尊一走,大殿的气氛顿时便活络起来,众人开始絮絮叨叨这些年的见闻,那个矮个少年尤喜欢张良,凑在张良身边问长问短,张良对他也比较宠爱,几乎是有问必答。 “阿良哥,外面真的天下一统了吗?” “嗯,秦国已灭六国,统一了中原之地。” “那现在山外面都是秦国人了?” “也不能如此说,虽然六国已灭,可六国的百姓向来还多怀故国,不承认自己是秦国的子民。” “那他们会继续反抗秦国吗?” “自然是会的。” “哎。”矮个少年叹气道:“只希望能少些杀伐才是。” 张良听闻,只是摸了摸少年的脑袋,没有再说话。 “对了,今日怎么没有见到大师兄。”张蕤忽然想起来问道。 “大师兄下山去采买盐巴去了,要三日之后才会回来。”盗跖说道,随后他又指挥道:“把锅碗瓢盆都撤了吧,咱们回房去。” 易承这便跟着众人收拾那些铁锅和碗筷,摆好桌子蒲团,吹熄蜡烛。 带着这些东西出门时,外面已经是夜晚,一轮圆月挂在西边的天上,无数的星星闪烁着,银河倒悬,看上去美不胜收,只不过一阵凉风吹过,给易承吹的打了个寒颤。 高山顶上的昼夜温差极大,下午还热的如同夏季,晚上就冷的如同深秋,易承裹了裹衣服,跟着众人去了膳房,把那些碗筷放到一个天然的圆形小池子里清洗了一遍,待收拾妥当,便一起回了后堂厢房。 后堂厢房距离膳房并不远,只走了几十步便到了,进了屋子,盗跖去点上了火烛,这间屋子很大,两侧有一排高高的土炕,炕上叠着一些被褥,想必应该是众人睡觉的地方。 厢房里有火盆,正烧着,所以屋子里很暖和。 在火盆正上方有一个烟囱,穿过房梁直通房顶,这让易承稍稍有些惊讶,在他的印象中,这个时代很少会有人在建筑中使用烟囱,住在城里的人虽会用火盆,可因为封闭空间用火盆而一氧化碳中毒而死的人每年都有不少,那些人因此称火盆燃烧会有火毒,不可多用。 古人毕竟不是现代人,他们用一些烟气很小的木材燃烧,就觉得没有必要使用烟囱,因此都把门窗紧闭,所以常有中毒的事件发生。 可这屋中的这个火盆,尽管没有什么烟气,依旧弄了一个很大的烟囱,可见建造者应该明白,燃烧会产生有毒气体,必须要通风才行。 “这里还有几个空余的床铺,上面还有些被褥,今晚阿良和燕枝兄弟可以盖这个。”盗跖带着易承等人来到靠里面的床炕前说道。 “那就多谢盗跖大哥了。” “莫要客气,只是山上清贫,多有招待不周之处,燕枝兄弟莫要嫌弃才是。” “岂敢岂敢...” 客套了几句,众人便纷纷爬上自己的床炕,床铺是新的,被褥是晒过的,易承甚至能闻到一股阳光的味道。 盗跖吹熄了油灯,众人躺在床铺上,畅聊着十年以来各自的见闻,这些人中,就数张蕤说话最多,一时说楚国城破,一时说齐国投降,引得众人惊呼短叹,这让易承竟有种重回后世大学宿舍的错觉... 第6章 山门生活 男人们躺在一起秉烛夜谈其实是件很有激情的事。 从七国争霸聊到谁谁谁的胸脯大不大,话题跨度之大,连易承这个现代人都觉得离谱。 不过作为一个忠实的听众,通过这一晚的夜谈,他对峨眉派的这七名弟子也大致有了些了解。 大师兄姬武是众人口中一个行事非常稳重的人物,功夫也很高,在门中地位仅次于司徒玄空。 二师兄盗跖,从六岁上山开始,便被训练脚法,他是当今峨眉一门中轻功最好的一位。 三师兄铁冲,从小就身材魁梧,成年之后一双铁臂更是力能扛鼎。 四师弟张蕤,得司徒玄空的剑法真传,又加上下山历练多年,据他自己所说,当今世上能用剑打败他的,不过寥寥几人。 五师弟邓羽,这个人是个闷葫芦,一直不怎么说话,晚间的谈话中也没人提到他。 六师弟秦忠,也主学的是轻功,同盗跖的勤加苦练不同,他是天生脚力超群,仅在山上修习了十余年,轻功就隐约接近盗跖。 至于七师弟张少几,他什么都学一些,不过什么都没有学精,倒是一手做菜的本事还不错,因此山上的伙食,大多时候都是由他掌勺。 从众人的聊天中,易承还了解到峨眉派原来还有入室弟子和室外弟子的区别。 像盗跖、铁冲、张蕤这几七人便是入室弟子,可以得到司徒玄空的亲自指导,也可以修习峨眉一派独特的习武法门。 而室外弟子,便如同张良、张仪等人,都只是接受过司徒玄空的指点,他们各自有其他的门派师傅,比如张良所拜荀子,张仪所拜鬼谷等。 易承这才明白,为什么张良也可以叫司徒玄空师尊,可却没有列入弟子的排名中了,原来张良竟是峨眉派的室外弟子,而且几十年前在战国曾叱咤风云的张仪,竟也是司徒玄空的室外弟子。 同诸子百家不同的是,由司徒玄空所创立的峨眉一派,似乎对如何改造社会,指导天下思想并不感兴趣,这个人丁稀少的门派也从未想过扩大门派势力。 他们的追求似乎只有一个——个人的武力究竟能够达到什么样才算到极限。 这种追求很符合易承的胃口,作为一个穿越者,他很明白,儒道法墨这些门派提出的改造社会的行动纲领都是不成熟的,随着社会的发展,那些繁文缛节条条框框最后都会被调整修改,从而适应社会的变革。 可峨眉派却与其他那些门派不同,他所追求的是个人武力,不断的突破自我,超越人类自身上限,变得更高更快更强,而不是动用自己的意志去改造外界社会。 ... “对了,阿良,今日在大殿上,我听你向师尊讨要借我,究竟是为何?”躺在土炕中间的铁冲趁着烛光朝睡在边上的张良问道。 “嗯,有件事想请铁冲师兄帮忙。”张良说道。 “是何事?你自管说来,只要是师兄能办的,定会帮你办好。” 躺在土炕上的张良沉默了一会,才缓缓道:“此事可能十分凶险,不到万不得已,吾且不会将师兄放到如此境地。” 铁冲想了想说道:“你打小便是师兄弟中最聪慧的,虽然我们比你年长些,可多年在山上,见闻恐也多不如你,咱们亲同家人,只要是你所决定的事,兄弟几个就算是身死,也会拼命帮你完成。” 听到铁冲这么说,张良沉默了许久,最后才坚定地说道:“良如果实施计划,必当想出一个万全之策,不让兄弟们平白涉险。” “哈哈,子房有他自己的计划,三师兄便不要问他了,他想通了,自会告诉我们,我们只要按他的计划来便是。”躺在一旁的张蕤开口说道。 “这倒是,阿良的计划,倒是从未出过岔子。” 由此便说道张良的计划,几人便聊到了他们曾经一起在山上用张良的计谋整治过前来偷菜的猴子,最后还生擒了那猴群的猴王,惹得众人又是嬉笑一番。 是夜,众人聊到半夜三更,易承也在一边听得津津有味,直到后半夜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阳光透过东边的窗户照进屋子,易承才睡眼迷蒙的起了床,竟发现原本躺在屋中的众人居然全都不见了,顿时睡意去了大半,赶忙起身收拾了一下衣服,就朝院门外走。 刚一出院门,就看到六师弟秦忠正在院子的东南角,背上背着一块大石头,正不断地从一个土坑中跳到另一个土坑中。 易承之前都没注意到,那里居然还挖了这么多坑。 “啊,燕枝兄弟醒了。”秦忠一个纵跃,便从地上的土坑里跳了出来,同易承打了声招呼。 易承朝地上的那几个坑看去,这些坑都不是浅坑,前面的几个恐怕有一米多深,正常人根本不可能直接跳出来,可面前的这个高个男子,竟像是无视地球引力一般,直接背着一块大石头从一个坑里蹦到地面上,不禁让易承啧啧称奇。 “你这是在做什么?”易承指了指石头,又指了指地上的几个大坑问道。 “在锻体啊。”秦忠理所当然地道。 “锻...体?” “正是,体如软铁,武之为锻,此乃锻体之道。” “你说的锻体,便是背着石头从这一个坑里跳到另一个坑里?” “这是自然,每日早中晚,各一百个,每次加石到力竭,方可完成最基本的锻体术。” “嘶....”听了这话,易承倒吸了口凉气。 感情两千多年后,科学健身中的分组锻炼,力竭分组法,在这两千三百多年前就被人熟悉并且直接运用了? “对了,早晨子房师兄说,如若你醒了,就让我带你去长生殿找他,我看你一直不醒,便自己去锻体了,现在你醒了,便跟我去找他吧。” “嗯。”易承点点头,就跟在秦忠身后,朝长生殿走。 路上易承又问了其他人的行踪,秦忠告诉他,盗跖一早就去山下打水去了,铁冲、张蕤、邓羽去林子里打猎,七师弟在膳房准备午膳,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便来到了长生殿前,易承透过大门,就看到张良在里面跪坐着阅读竹简,便径直走了过去... 第7章 生命的意义源于生命有限 “燕枝兄弟昨晚睡得可还好。”张良放下手中的竹简,朝进殿的易承笑道。 “还不错,倒是你们一个个都醒那么早,也不唤我一声。” “哈哈,汝身上有伤未愈,多睡些时辰也是应该的。”张良顿了顿,面色转正道:“吾此次回山的目的已经达成,不日便要下山,今日便去找师尊辞别,想到燕枝兄弟还未曾正式拜谒师尊,便想今日带汝去拜见一番。” “好,我也正有此意。” “那且随吾来吧。” 于是张良便带着易承穿过了长生殿,从后廊走了出去。 一走出大殿,面前豁然开朗,易承没想到这大殿后竟是一处阶梯,阶梯直通向远处的一座崖边平台,而那平台边上还有一座砖石小楼,想必那里就是司徒玄空的住所。 二人朝远处的平台走去,走的近了,就看到那边的平台上已经有一个人。 那人一袭白衣,山风阵阵,把他的长袖衣裳吹的鼓动飘飘,此时阳光正好,远处地平线之间的云层都可看到,这人站着高山之巅的白玉砖石平台上,便如九天之上下凡的仙人一般。 随着朝平台走,易承便惊讶的发现,那人原来不是站在那的,而是倒立在那里的。 半柱香的功夫,易承和张良也走到了那处大平台上,只是令易承更惊骇的是,司徒玄空不仅是在倒立,而且是仅用一根手指在倒立。 见到有人来了,司徒玄空手一发力,便一个翻身,落在地上。 “弟子张良拜见师尊。”张良上前作揖行礼,易承也跟着行礼。 司徒玄空摆摆手,淡淡道:“免礼,子房这是要打算下山么。” “不瞒师尊,弟子正是来辞别的。” “嗯,你素有决断,为师也不多留你,铁冲今早已经与我说了要随你下山,你们师兄弟在山下记得相互照应。” “弟子谨记师尊之命。” “你且去吧,今日用完午膳再走,嗯...这位道门理综隐派的小友留下,与我说说话。” “喏。”张良意味深长的与易承对视了一眼,便躬身退了下去,只留易承一人在山风中没回过神来。 这是要单独谈话? 峨眉派始祖要跟自己单独聊天,想想还有些激动。 “小友且来。”司徒玄空朝易承招招手,自己朝平台的边上走去,易承也赶忙跟了上去。 这处平台的最边缘是一处悬崖,下面怪石嶙峋十分陡峭,此时天气晴好,可视距离很远,远处的大河从这高山顶上看过去,蜿蜒曲折尽收眼底,就如同流淌在凹凸大地上的小溪,那些高山房屋,在这里看也如同孩子的玩具一般袖珍小巧。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站在此处,放才能深切体会。 司徒玄空就站在这平台的最边沿,往前一步,便是万丈深渊,山风吹动他的衣裳猎猎作响,易承很担心自己会被他推下去,所以脚下又不自觉的离悬崖远了两步。 “道门理综这个门派,很有意思。”司徒玄空看着远处的山峦淡淡道。“我第一次听说这门派时,乃是在九十多年前,当时楚国郢都有一少年名曰常程,他发明了一种水车与水磨,是为奇巧机关,后来我也听说过道门理综的孟文、孟轲、庄周、李长安、成蟜、荀子、韩非乃至张良等人以及他们的种种事迹,只觉得这些人似乎有着某种奇妙的联系,这些事,你可知晓?” 易承咽了口唾沫,人们都说久居深山的人消息向来闭塞,如同桃花源人一般,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可面前的这个人,一开口就说出了自己穿越了几辈子所结识的众多关键人物,这一点完全不像是一个消息闭塞的人能说出的话。 “司徒掌门倒还真是消息灵通呐。”易承没有直接回答,反倒讪讪地说道。 “哈哈。”一向淡然的司徒玄空忽然笑了两声道,“有意思,确实很有意思。” “有何意思?” “关于这个道门理综。” 易承还想再问,可却发现司徒玄空此时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像是自己内心深处的秘密被人接近窥伺。 易承忽然想起,六十多年前,他在宋国商丘,第一次见到庄周的时候,他也有过这种感觉。 这是极度聪颖的人才能带给他的感觉。 “你,似乎经历过许多事。”司徒玄空的一双眼睛离开了易承的身体又飘向了远处的山峦,易承这才感觉到那股窥伺感渐渐消失。 面前的这个男人很危险。 这是易承心底涌上的又一个念头,虽然他看上去很年轻,可他的实际年龄,恐怕比活了几辈子的易承加在一起都长。 “看得出,司徒掌门也经历过许多事。”易承此刻却不紧张了,作为一个特殊的长生者,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给他一种同类之间的惺惺相惜之感。 “是啊,都经历了许多事...”司徒玄空望向远处的大河山川,似乎陷入了遥远的回忆,良久,才听他轻声问道:“你可曾思忖过生命的意义?” 易承没想到司徒玄空竟然会问出这样一个哲学问题,略微思忖后道,“生命的意义?不外乎生存与繁衍。” 司徒玄空也笑了,他笑起来很好看,如同邻家少年,不过那双深邃的眸子却让人看不穿,其中仿佛沉淀了无数艰难岁月的痕迹。 “对于芸芸众生来说,生命的意义确实是生存繁衍,不过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生命有限,生命中的一切意义,都源于生命有限。”司徒玄空负手而立,苍穹与大地似乎都臣服在他的脚下,等待着他下面将要说出的话。 “可假若生命无限,那生命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似乎世界都静止了下来,风停了,山河也停了,时间似乎都停了,易承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砰砰砰跳的越来越快,他从没想过一个古人能说出生命无限这种话,还是因为,对方已经知晓了自己的秘密? 不,不可能知道的,手腕上的倒计时,是易承永远的秘密,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道... 第8章 谁都想套话 既然对方不知道自己的秘密,那么就是在套话。 不管是长生者也好,穿越者也罢,易承不觉得这世上有谁能套出自己的话。 “生命无限,确实令人心驰神往,可就算是长寿如张家彭祖,不过也只活了八百岁,我曾听骊山老母说过,张家曾有一位人祖,相传可长生不死,自尧舜伊始,自夏商之时,创立张家一门,不知此言可是真的?” 司徒玄空摆手道:“都是些道听途说罢了。” 易承点点头,继续问道:“不知司徒掌门可否说说这张家先祖的来历,小子甚是好奇。” “张家的历史确实可以追溯道尧舜之前,乃是黄帝长子青阳的第五子张挥,其人为张家始祖,因善弓箭,而得姓张,其子孙皆长寿,遂族内通婚,后代所活年岁便越来越长,及至尧时的彭祖,活了八百岁,其后代,也多有活过三五百岁的...” 司徒玄空说的很细致,这些关于张家的资料也同易承第八世重生在张家人身上所得到的记忆一致。 如此看来,现如今张家人的普遍寿命应该在三百岁左右,个别基因好的,能活到四百甚至接近五百岁,不过即便能活五百岁,也最终有去世的一天。 没有人能长生不死,除了易承。 倒计时赋予了他无限次魂穿的能力,他也依靠这个能力,窥探到了中国历史上这个长寿家族的秘密。 “不知司徒掌门,如今高寿?”易承试探着问道。 司徒玄空却没有隐瞒的意思,“我今年已经二百九十一岁。” 二百九十一年...他出生时,还是春秋时期,三家分晋还未开始,孔子他老人家也活在世上,近三百年的人生阅历,确实非一般人可比。 “您是天元张一脉?” 司徒玄空摇摇头。 “那是边星张?” 司徒玄空继续摇头。 “那难道是隐张?” 司徒玄空淡淡笑道:“小友在这一直打听我的消息,倒是丝毫不提你道门理综的消息,好生没道理。” 易承讪笑着挠了挠头,“司徒掌门想要知道什么?” “据我所知,道门理综有一隐派,关于这个隐派,你知晓多少?” “道门理综的隐派散落在世界各地,每一处都有分支,我听我的师尊说过,在大海尽头的另一边,还有一块跟中原一样大的大地,我道门理综隐派的总部便在那。” 易承看到司徒玄空的眼中似乎有精芒闪过,“海的另一边,还有与中原一样的大陆?” “这是自然。” “那些人如何泅海而渡?” “我师尊说乃是用大船,可容纳数百人的大船。” “虽说中原沿海,确实听说过海之外有诸多小国,可却未曾听闻有可容数百人之巨船从海外来往中原。”司徒玄空半信半疑地说道。 “我也是听我师尊说的,那些从总部渡海而来的人,在到达中原之后,便会在当地落叶扎根,收徒纳弟,只在暗中宣扬道门理综隐派。” 司徒玄空沉默了下来,似乎在思考易承话语的真实性,半晌才缓缓道:“你觉得这世界乃是天圆地方?” “当然不是,这个世界是一个球,很大的球。” 司徒玄空脸上的严肃渐渐褪去,淡然一笑,“你也信奉宇宙混沌星球之说?” 易承有些惊讶,“司徒掌门知道这个说法?” “听荀卿说起过。” “荀子老先生乃是我道门理综明派德高望重的人物,对这种万物之理,自然是有一番见地。” 司徒玄空抬头看了看天,第一次有些感慨道:“这个世界确实是一个球,一个很大的球,你们道门理综提出这个说法的人,是一位智者。” 别人可能无法理解司徒玄空这话中的深意,可易承这个穿越者却一瞬间察觉到了司徒玄空话语中的暗示。 面前的这个人,同意地球是圆形的说法,那就说明他已经验证了世界是一个球,这个人用自己的脚步,或者别人的实践,实现过环球航行? “您见过有人实现过环球航行?”易承问道。 “环球...航行...”司徒玄空口中默念了两声,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曾经沿着大海走过很远的路,却不曾真正越过边界,海太大了,我见过长约百丈的鲲,也见过几十头巨大的鲛,那些东西在大海里却不值一提,真正的海有多广阔,从来无人知晓。” 易承有些庆幸,这个时代虽然有聪明人,可受限于科技水平,他们的眼光还还无法突破时代本身的限制。 “不过从与荀卿讨论过此事之后,我便也有所验证。”司徒玄空道:“无论我爬上多高的山顶,极目远眺,大地皆是弧形。 我也曾观测过两次天狗食日,从宇宙混沌的星球说来看,乃是月亮遮住了太阳映射在大地上的光芒,而这些遮挡皆是弧形。 我曾在六年前去了一次东海,命人驾着一艘带着大帆的渔船出海,直到它消失,及至后来,他将渔船驶回岸边,我最先看到的乃是渔船的船帆,随后才渐渐看到渔船下部,我换了六处海岸,皆是如此,这些便印证了大地是圆的星球之说。” 易承没想到两千年还有会认知方法论的古人,虽然质朴,可是结论却直接有效。 如果说穿越了十几辈子,令易承觉得谁最像现代人,那么肯定当属眼前的这位司徒玄空,从上山开始,易承就总在不经意间,发现了这位峨眉山掌门极具探索和实践精神。 从盗跖的负重训练,到秦忠力竭分组,分组锻体的方法,再到检验星球假说,都体现着一个具有一定科学素养的基本认知。 与儒道法家整日坐而论道,凭空想象不同,司徒玄空会去亲身实验,然后再从实验中得出结论,这种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精神,已经达到了后世基础科学的标准。 又与司徒玄空聊了半晌,他似乎对道门理综的隐派很感兴趣,问的问题也大多与其有关,易承自然也是满口胡诌,反正无从验证。 司徒玄空很快也发现了这一点,他便不再继续询问,反倒是果断的下了逐客令。 “本来还想多留几日,不过子房今日就要走,想必你也不会留下,待日后若再有缘上山,尽可来找我一叙...” 第9章 大秦世界 与聪明人聊天往往就是这样,只要讲明白了,话题便会到此为止,绝不拖泥带水。 司徒玄空下了逐客令,易承也心领神会,也只留下一句日后再来请教,便离开了峨眉顶峰的平台。 中午的时候,出去打猎的铁冲张蕤也回来了,他们猎到到了一头山羊,张少几于是用这只羊炖了一锅羊羹。 羊羹很鲜美,特别是这种野生的山羊,大铜锅里撒一把花椒葱姜,去除膻味,蹄筋是个好东西,大火慢炖上半个时辰,羊肉汤便被煮成雪白在锅中翻滚。 易承连喝了三碗肉羹,这才意犹未尽的放下碗,吃这种纯天然的美食,他只恨自己的胃不能再大一些。 吃完饭,又饮了茶,张良便带着易承张蕤和铁冲向司徒玄空作别,司徒玄空此时又恢复到那个古井无波的状态,面色平静的交代了几句,便准许众人下山。 几人又与其他师兄弟一一告别,可惜大师兄姬武不在上山,没有机会见一面,不过张良也不打算再做停留,便带着众人直接下山去。 下山路比上山路要好走的多,不到小半日,众人就又重回到山下。 张良向易承询问起下山后有什么打算,易承便提出要跟着他们走。 张良和张蕤对视一眼,张良才道:“我等要去很远的地方,燕枝兄弟如果不回去,难道不怕父母担心?” 易承很光棍的摆了摆手道:“不用管他们,我只与你们一起,人多好有照应。” “我等乃是亡命之徒,在秦地行事总有危险...” “不就是刺杀秦王嬴政嘛,我不怕。”如果可能,易承觉得自己还想亲眼见识一下张良是如何刺秦的,大不了就是一死,反正十年之后又是一条好汉。 虽然已经是第二次听到易承说出刺杀嬴政这种话,张良张蕤的脸上依旧有惊异之色。 “燕枝兄弟既知吾等计划,想必也知道,如果被抓住,会是什么下场。”张良最后劝说道。 “不必多说了,虽然你们不信任我,但是我却信任你们,我是道门理综隐派之人,而你是道门理综明派之人,相互帮持乃是天经地义,纵然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听易承语气如此坚决,张良最终不再劝说,点点头算是默许了易承跟着他们。 四人四马,便从山脚下出去,进入已经被秦国一统天下的大秦世界。 自六年前齐国投降,秦国收归了齐国国土,最后一块版图也被拼接在了秦这一张巨大的地图上,中原便没有了七国纷争,而是有了一个大一统的秦帝国。 作为秦国的最高统治者,秦王嬴政认为自己“德兼三皇,功过五帝”,遂采用三皇之“皇”、五帝之“帝”构成“皇帝”的称号,自称始皇帝。 始皇帝嬴政是一个自律的行动派,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这种话在他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在自称始皇帝的当年,他就大搞政局改革,废除分封制,并建立了一套自中央到地方的郡县制和官僚制。初分全国为三十六郡,定咸阳为首都。在中央实行三公九卿制,管理国家大事,在地方上废除分封制,代以郡县制。 第二年便颁布了书同文,车同轨,统一货币、度量衡的法令,同时为了防止六国贵族依持宗族死灰复燃,强迫他们迁徒到咸阳,要他们看护皇陵,或者迁徙于西南边远地区,一些平民也同时被迫迁迁虏,做开矿、开盐井等苦役。 四年前,嬴政命大将屠睢率五十万大军,发动了南征百越之战,秦军共分五路,一路攻取东瓯和闽越,两路攻南越,其余两路攻西瓯。 这场战争一直打到去年才结束,根据张良所说,秦军一共杀掉了数十万人,最后西瓯之地,伏尸流血数十里,连整条雎河水都被鲜血染红。 去年,秦始皇又命任嚣和赵佗再次进攻百越各部族。这一次百越之地再无人能抵抗,岭南之地,尽收秦国版图。 今年北边又有匈奴来犯,嬴政已经开始在全国召集民夫和兵卒,准备在西北边地,连接赵、齐、魏三国之前修建的长城,重建出一道万里长城,用来抵御匈奴人的进攻。 嬴政本人,还在前年开始了自己巡查天下的旅程,先是去泰山封禅,随后是在各地开始修建驰道,待驰道修建完成之后,再连续到东方沿海大城,江淮流域以及北边等地巡游,所到之处,无不刻石颂其功德。 短短几年时间,嬴政就做了后世几任皇帝才能做完的事,其精力之旺盛可见一斑。 以上这些信息都是张良告诉易承的,通过这些信息,再结合易承后事了解的嬴政生平事迹,便可以推断出嬴政的种种行为及大致的时间线。 这个时候,应该是公元前220年左右,秦始皇积极施行自己法令的时代。 可惜自己因为重生的关系,没有亲身经历这十年。 不过好在现在自己还有三年时间,可以亲眼目睹,这个曾经自己的哥哥,那个被誉为千古一帝的嬴政是如何用他的意志来改造这个世界的。 四人骑着马走在驰道的两旁行路,根据张良所说,这条驰道是安南郡为始皇帝出巡修建的六条驰道之一。 这些驰道宽约五十步,隔三丈栽一棵松树,道两旁用金属锥夯筑厚实,路中间为专供皇帝出巡车行的部分,普通平民只能走两侧。 张良告诉易承,他们现在要先骑马前往颍川郡,到了颍川会有人接应。 骑马走在驰道上的感觉很好,易承看着驰道两旁的田野,湛蓝的天空一望无垠,两千多年前原生态的风景总是令他看不够。 很快,他们就发现在道路上的其他人,有一队衣衫褴褛的人,正被绳子穿着,踉踉跄跄的沿着驰道向前走,人数差不多有十几人,这些人看上去都是些上了年纪的人,头发脏乱,衣衫不整。 这些人衣着是如此破烂,与周围自然恬静的环境极度格格不入。 “他们是什么人?”易承刚想问,就见张良给了他一个禁声的手势,随即,易承就听到了身后传来了一阵轰隆隆的声响,像是一支马队在迅速的接近他们。 易承回过头,就看到身后的驰道上烟尘滚滚... 第10章 千里跋涉的旅途 一支马队从烟尘中冲了出来。 为首的一人骑着一匹枣红马,身穿铁质铠甲,头戴铁盔,肩上披着一件大红披风,手持一柄手臂长的砍刀,在他的身后,还有与他一样装扮的十余名骑兵,向易承他们疾行而来。 易承下意识的就要夹马快跑,可一下子被旁边骑在马上的张良拽住了。 下意识的信任让易承冷静了下来,也不再动作,只等后面的马队追上。 只是几个呼吸间,后面的马队便追上了易承等人,看到那些人手上举着的大刀在日光的反射下闪着寒芒,易承感觉自己的心一瞬间便提到了嗓子眼。 当两队人马交错之时,易承看到为首的那名红披风只是看了他们一眼,便飞驰着略了过去,在他身后的十几名骑兵也一样,飞一般的从易承他们四人身旁略过,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呼...”易承正欲长出一口气,可就听到前面传来一阵呐喊声。 “误期者,斩!” 随着那些呐喊声,易承便看到了他来到大秦世界,第一次见证残酷的场面。 高速疾行的马队直奔易承他们前面不远处十几个衣衫褴褛的人,为首的红披风,举起手中的砍刀,一刀便砍掉了最后面那个人的脑袋。 鲜血喷涌而出,人头翻滚着掉落在地上,前面有人察觉,只是高声呼喊,可声音还没持续几秒钟就戛然而止,因为后面追上来的骑兵已经跟着举起手中的刀砍向了他们的脖子。 一颗颗血淋淋的头颅落在地上滚出去了很远,那些人的尸身无力的摔倒在地上,不时还抽动两下。 马队消失在了前方,张良易承四人却依旧停在原地。 “走吧。”张蕤面色有些阴郁的说道。 没有人回复,只是默默地夹马继续朝前行走。 尸体倒在路旁,血已经将那一片的黄泥地染成了鲜红色,易承看向那些头颅,他们脸上的表情还定格在死前最后的模样,充满着恐惧,迷茫和绝望,易承看到一颗头颅挂在驰道边上的一棵低矮的灌木上,这使得他的眼睛斜着正对着天空。 他的眼睛没有闭上,而是直直的看着万里无云的蓝天,这是两千三百年前,属于大秦帝国的天空。 那双眼睛仿佛在质问,又仿佛在怀念,直到这一刻易承才感觉到,万里长城,阿房宫殿,那些大秦帝国表面上伟大与繁荣,也许只是他这个后世人一厢情愿的想法,这个历史上的帝国,远比他想象中要残忍暴虐的多..... 四人继续踏上了前往颍川的旅途。 虽说是旅途,可整日里就是在赶路,因为没有储备多余的食物,干饼很快便被吃完了,众人只得沿路寻找食物。 好在张蕤和铁冲都是技艺高超的猎人,而在这个时代,只要不闹天灾饥荒,野外总能找到食物。 张蕤能用弓箭射杀野兔野羊,铁冲可以用燧石点火,用石块捕鸟,张良对野外各种能吃的植物也很熟悉,带着易承进到野地里转一圈,就能找到各种可以吃的野菜和蔬果。 驰道大多是溯流而建,因此他们也不缺水,就这么一路风餐饮露走了一个半月,才走到临近夷陵附近的一座叫做韦的小城。 易承听张良说,再朝前走三日便可到达夷陵,而到达夷陵,他们就差不多走完了三分之一的路程。 听到这个消息,易承不由得感到一阵绝望。 整日骑马,他的大腿根部已经被磨的红肿一片,现在走路都得岔开走,要不然皮肉摩擦带来的痛苦,比朝伤口上抹风油精还要酸爽,易承觉得再这么骑马走下去,自己非变成罗圈腿不可。 长途赶路,不仅人不好受,马匹也不好受,这些马驮着重物每日要走四个多时辰,吃的还都是些野草糜籽,一个半月下来,它们的身体也都消瘦了一圈。 这让易承忽然怀念起九十多年前,他在第五辈子与孙膑禽滑厘从魏国大梁乘马车赶往齐国临淄的那段旅程。 那一世也是长途跋涉,不过至少是有马车坐,虽然吃的也少,可还能补充一些干饼面食。 可这辈子跟着张良他们千里奔波,却只能打野充饥,以天为席,以地为被,露宿荒郊野岭,感情越活越回去了。 今天张蕤出去打猎,居然抓到了一窝兔子,傍晚时分,众人便在野外架起一个火堆,开始吃烤野兔。 每天只吃两顿饭,还要赶路,易承早就饥肠辘辘,野兔刚烤熟,便急不可耐的撕扯兔肉,咀嚼蛋白质带来的幸福感让易承对手中的这只兔子感激万分。 其他人的吃相比起易承来也好不到哪里去。 吃完了兔肉,四人便在篝火边烤火,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太阳正从西边缓缓沉入大地,天上闪烁的星星已经依稀可见,深蓝色的星河如同瀑布一般倒悬在天边。 张良半坐在地上,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忽然口中吟唱出一阵低沉的歌声:“卿云烂兮,乣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 易承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张蕤和铁冲,他们没有对张良突然唱歌表现出什么惊异,也都一起抬头看天上的星星。 “明明上天,烂然星陈。日月光华,弘于一人...”张良继续唱着,不过语速明显加快,“日月有常,星辰有行。四时从经,万姓允诚~与予论乐,配天之灵,迁于圣贤,莫不咸听......” 易承碰了碰张蕤的胳膊,小声道:“子房在唱什么,他没事吧?” 张蕤耸耸肩,也小声答道:“这是卿云歌,子房最喜欢的一首风。” “鼚乎鼓之,轩乎舞之,菁华已竭,褰裳去之~~~”结束时,张良拖着很长的尾音,似乎在向什么东西告别似的。 易承惊讶的发现,张良的眼角竟然有泪珠滑落,这也是易承第一次见到张良流露出这么感性的一面。 用袖袍擦拭去泪水,那个感性的张良消失了,他的面旁继而变得坚毅,只见他朝火堆里又添了一把柴火,盯着逐渐跳跃的火苗道:“还有一千余里,吾等明日要加快些赶路了....” 第11章 耕战惯性 任何时代,底层百姓都是最苦难的一群人。 当国家机器运转起来的时候,每一个人都是这台机器上一个微小的零部件,没有人能够例外,只不过底层百姓是这台机器上,运转最多损耗最严重的零件。 从夷陵到南阳,从南阳到舞阳,再从舞阳到颍川,易承四人一共走了近四个月,总行程超过了两千里,一路上既渡长江,穿山脉,又过关隘,遭强人,等等艰难险阻,按照易承的话来说,唐僧西天取经也不过如此。 古人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在经历过这场长途跋涉之后,易承从基层看到了秦国这个帝国的很多细节。 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也确实让易承对大秦世界有了一个更全面的认知。 秦这个带有独特法家风格的社会,虽然有后世法制社会的雏形,可因为是第一个封建王朝,所以还带着浓厚的封建主义色彩。 大秦帝国以武力统一天下,嬴政又建立了以中央集权为核心的一整套国家制度。 为了维持这种集权制度,同时维持社会稳定,嬴政便沿袭商鞭变法以来的疲民弱民之策,把法定的重刑主张推向极端,用严刑峻法来镇压臣民的反抗,用横征暴敛的方法维持庞大的国家开支。 秦国的的法制非常完备,光是文书就有《秦律十八种》、《秦律杂抄》、《法律答问》、《封诊式》四大类。 其中又包含了《田律》、《厩苑律》、《仓律》、《金布律》、《关市》、《工律》、《工人程》、《徭律》、《司空》、《军爵律》等等等等。 易承在夷陵城里,就见到一起离奇的判决案,在夷陵城里有个侏儒,他家的马在城外啃了别人家田里的麦子,麦田主人去追,结果还被马踢伤了,双方闹到了夷陵县衙,按照秦国法律:男六尺五寸,女六尺二寸为成年人,达到此身高者开始负刑事责任,否则不负刑事责任。 因为这个侏儒身高不足六尺,因此被判无罪。 相比这种有趣的无罪判罚,秦律中大部分还都是重刑,除去割耳朵,割鼻子,砍脚趾,还有连坐、死刑、迁刑、作刑、赀刑等等。 这些刑法无一不会给当事人带来巨大的痛苦,可在残酷的刑法面前,个人的主观感受完全被忽略,有罪受罚,无罪赦免,所有的一切都严格的按照秦律那四本法令执行。 而像《秦律十八种》这种书籍,在各地官员手中,那便是堪比《圣经》的最高指示,天下所有的事情,都需要按照书上的秦律严格执行。 这种氛围下,所产生的后果就是社会被极度压抑的安定。 征召民夫修建长城,底层百姓每家每户必须出一个人,有父亲心疼儿子的,便选择自己去,有的家里已经被征召过两次,第三次还要被征召一人,只留下孤儿寡母在家中哭天喊地,还有新婚夫妻离别的、家中独子被征召的、就算是有些残疾还被征召的。 每一桩都是人间惨剧,可面对这种残酷的征召,却没有一个人敢反对。 因为依照秦律:不服征召者,斩;征召逃遁者,斩;征召误期者,斩。 无论怎么样,不服从的人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 大秦的铁骑才征服天下不到十年,虽然嬴政也有意去安抚民心,休养生息,可巨大的耕战惯性,使得秦国这头钢铁机器完全刹不住,只能继续勇猛地朝前冲。 酷刑徭役,南征北战,国内几无屯兵这便是耕战惯性的表现。 而法令所指就是秦国机器冲锋的方向,挡在它前面的人都会粉身碎骨。 这铁一般的法律,也压碎了秦国百姓的膝盖,让他们屈服地跪在秦法之下,如同绵羊一般遵从这些法令。 当然也曾有人反抗,可个体的反抗,在秦国强大的武力面前,连一丁火星都算不上,就被瞬间淹没。 在舞阳城的时候,易承他们也曾被抓过壮丁,最后是张蕤和铁冲把来抓人的捕快弄死,他们才逃遁出城,后来为了弄到验传,他们还不惜杀了十一名秦国官吏。 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 韩非当年提出的这个说法,在易承他们身上得到了验证,正是因为张蕤和铁冲的武力极高,可以使得他们凌驾于法律之上。 法律不是给强者制定的,而是给弱者制定的,特别是在这两千三百年前的大秦世界。 抵达颍川之后,易承他们终于松了口气,张良在新郑经营了十年,颍川郡一带,现如今遍布着他的人脉,他们的人身安全总算是有了一些保障。 果然,在抵达颍川县的第二天,张良就联系到了接应的人。 在一间密室里,接应人给易承等人换了新衣和验传,这才小声道:“秦王第三次出巡的路线已经出来了,此次从咸阳出发,至泰山而往东,途径阳武、薛地、北盛、至齐地沿海几座大城。” “时间呢?” “具体还不知晓,不过我们在军中安排的探子三日前发来消息,说可能很快就要开始了,因为军中已经开始组织护卫沿途清理。” “可有护卫兵卒的消息?” “护卫的乃是蒙恬所率的秦国第三军铁骑兵。” 张良的眉头微皱,对于嬴政身边的将军,他了解的不少,蒙恬这个人在他眼中属于一个相当难对付的角色。 “此次护卫情况呢?” “还是老样子,先派人勘察道路,再导引传呼,前后各两架属车,外有车、步、骑三等警卫十余人,四人与车周执角弓,违者射之,乘高窥瞰者亦射之。” “嗯。”张良沉吟了一番后道:“那还是只能在不引人注意的斜坡上发动袭击最好,高度既不能过高,也不能过低。” “大司徒一月之前出发前往东海驰道,三日前刚刚回来,他也与公子说的一致,认为在斜坡处袭击乃是绝佳之地,并且列出了三个埋伏的地点,其中一个,他说最有可能伏击成功。” “在什么地方?” “博浪沙!” 第12章 博浪沙的演习 为了刺杀秦王,张良在十年的时间里做了很多准备。 机会往往是留给有准备的人,这一点,不论是在两千年后,还是在两千年前,都一样。 在颍川县的一间小院里,易承看到了张良给铁冲准备的那柄大铁锤。 那确实是一柄很大的铁锤。 整个锤面用纯铁打造,黑色的四方面上画着云雷样式的纹路,整个铁锤长约两尺,宽一尺,堪比铁桶大小,尾端是一根儿臂粗的粗木杆。 “这东西有多重?”易承朝张蕤问道。 “一百二十斤。”张蕤有些得意道:“这柄铁锤一共熔铸了三百斤的铁料才锻造而成。” 易承知道张蕤的骄傲从何而来,六年前嬴政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镝,铸以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 中原的铁器自此就变得非常稀少,甚至出现了十几家共用一把菜刀的情形,从夷陵一路过来,易承也察觉到这种情况。 秦军军中对铁器的管制非常严格,甚至比后世军队对枪支的管制还要严格,如果遗失了自己的武器,轻则流放,重则杀头,即便是青铜器,惩戒也很严。 易承他们也在舞阳城关曾遇到的一伙强人,那些强盗也没有铁刀铁剑,用的都还是一些石斧石茅,只有他们的首领有一柄青铜斧,由此可见秦国下层百姓普遍缺少铁器。 能在这种严密控制铁器的时候,弄到三百斤的铁料,确实值得骄傲。 “铁冲师兄,这柄铁锤便是汝要用的武器。”张良走到铁锤边,朝铁冲说道。 铁冲走到铁锤边,伸手攥住粗木柄,一个用力,铁锤便被他牢牢地举了起来。 只见他双臂用力,双手握柄在空中甩了几下,巨大的铁锤竟被他舞的有破空声,看的易承目瞪口呆,难怪张良要去峨眉山请他来,这种武器,也只有铁冲这种大力士才能发挥其威力。 “不错不错,甚合某家。” “只是这柄铁锤不是用来厮杀,而是用来砸的。”张良也微笑着说道。 “砸?”铁冲有些不解。 “正是。”张良说着,便走到后院一处草垛子边,拉开铺在上面的草垛子,那里居然停放着一辆破旧的红木马车,马车的车厢垫了三层厚木板,虽然破旧,但看上去似乎很结实。 “把猪牵来。”张良吩咐道。 很快就有人牵来一头哼哼叫唤的猪,这猪很大,有一人来长,呼扇着一对大耳朵,似乎急不可耐地想要冲到那辆破旧的马车上。 那名仆役松开拴住猪的绳子,猪便熟练地拱上了马车,而后在马车中间摆放的石槽里大口的咀嚼食物。 “铁冲师兄可先投掷试试力道,觉得可以,便去十丈之外的土坡上,用这柄铁锤砸向马车中的这头猪。” 铁冲点点头,随即便走到了十余丈开外,他在手心吐了口唾沫,然后双手攥住铁锤举了起来,在半空中轮了五六圈,似乎觉得已经熟悉,便朝易承张良等人道离远些。 易承是早就躲得远远的,这种铁锤万一失手砸在身上,碎骨断筋那是轻而易举。 铁冲见众人都已经避开,便双臂发力,轮起铁锤,即便是隔着老远,易承都能看到铁冲那一双臂膀上青筋暴起,多年苦练的肌肉这一刻将那铁锤转的虎虎生风。 “哈!” 在铁锤转到一个极高速度的时候,铁冲终于将铁锤扔了出去。 易承就感觉像是一枚炮弹在自己面前被发射出去。 大铁锤已经成一道虚影,带着一阵破空声,直接飞向木质马车。 “轰!” 三层厚厚的木板在被撞击的瞬间就化成了齑粉,就算是换成铁板,易承估计都可能会被砸穿,更别说是这种木质马车了,看似结实的马车,在这种力道的铁锤面前,没有丝毫防御。 预料中猪的惨叫声没有传出来,只是在马车下面,流出一滩血,而且越来越多。 易承等人围了上去,就看到马车里那头猪的惨状,它的脑袋被砸碎了,两只大耳朵现在只剩下半只挂在脑袋边,后腿还在无力地抽动。 至于那柄铁锤,直接从车厢的另一面穿了出去,镶在了对面的砖墙上,入墙一尺有余。 众人都沉默不语,只有张良冷声道:“他日袭击之时,吾会在铁锤上涂上剧毒,纵使不能锤在秦王要害,只要破皮流血,便可一命呜呼!” ..... 演习圆满结束了,当天众人连吃了三顿猪宴大餐,接下来便是规划行刺的具体行程。 跟史记上记载的寥寥数百字不同,易承全程参与了张良在博浪沙袭击前准备的所有环节。 考察地形、埋伏位置、估算行车速度、逃跑路线、伪装身份等等这些,张良一共规划了几十条。 现在的张良,虽然还没有具备谋圣这种程度的大局观,可以从刺杀安排的这些小事上能看出他是一个非常小心谨慎的人。 光是逃跑路线,他就规划了四条,有骑马的,有坐船的,还有地窖躲藏的。 易承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史记上,秦王震怒,天下大索十日无果了,按照张良这种思虑十分周全的反侦察计划,在这个没有监控的时代,抓住他就跟大海捞针一样希望渺茫。 连续奔波的十来天,终于收到嬴政要开始东巡的消息。 东海沿途驰道都开始戒严,普通百姓不经允许,不得走上驰道,违令者斩,而驰道上,开始整日有骑兵巡逻,沿途戒严。 张良他们准备的更加紧锣密鼓,铁冲每日在户外练习使用那柄铁锤,张蕤不停地去考察地形安排人手,易承则负责联系和收集情报。 时间过的飞快,转眼半个月便去过了,秦王东巡也已经开始,预计明日巳时便可抵达博浪沙,而明日,便是他们行刺的日子。 是夜,易承在小院里看到张良跪在一尊道士的泥雕前拜首。 易承不禁有些好奇,走上前问道:“子房也相信神灵庇佑之说么?” 张良摇了摇头,他又看了一眼神像,这才缓缓道:“人心很脆弱,需要时常安抚,可很多人并不知道。” 易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吾尽了全力,至于至与不成,实乃命数,明日会很辛苦,早些休息吧.....” 第13章 刺杀秦始皇 易承伏在一个土坡上,抬头看着东方泛着蒙蒙晨光的天空。 他的身后是一片茫茫的芦苇荡,微风吹过,芦苇荡中那些两人多高的芦苇也随风摇动,仿佛是一群围观的观众,在期待即将要发生的事。 两里地外的芦苇荡里已经藏好了船,一击之后,无论成败,他们都会第一时间乘船逃走。 这里就是历史上那个着名的地点-----阳武县东南,博浪沙。 东方的太阳渐渐升上来,夏日的晨光变成了灼人的阳光,晒的人头皮发烫,随着太阳逐渐升高,原本还有些星星的天空也变成了一片湛蓝。 伏在土坡上的易承抬眼看着这片天空,这感觉很熟悉。 九十多年前,在桂陵山地参与那场埋伏时,那天的天空,和今天的一样湛蓝。 只是当年躺在自己身边的老兵刘二,恐怕早已归于尘土,如今在自己身边的,是张蕤和铁冲。 齐国、魏国、赵国...那些曾经叱咤的名字,如今也都已经湮灭,秦国,这个唯一的胜出者,现在接管了这片土地的领导权。 现在,易承却参与到了一场对秦国最高统治者嬴政的暗杀行动中。 说来也巧,对于易承来说,嬴政与他无冤无仇,甚至上上辈子他们还是兄弟,尽管最终因皇权交恶,可血浓于水,怎么说也算是亲兄弟。 可现在,易承所在阵营的目的,却是要杀死他。 易承不确定因为自己的加入历史会发生什么改变,当初他也想过干掉嬴政,自己夺权当皇帝,不过因为种种条件限制,最终没有选择那么干。 现在有人替他选择了,这个人,就是张良。 悉知历史脉络的易承,在自己无限重生的轮回中,给自己定下过许多基本原则,其中有一条趋利避害的原则,就是要和那些历史上的成功者交好。 张良显然是一位相当成功的成功者。 不论是从人品还是智谋,成就还是功劳,入局乃至结局,这个人都几乎达到了巅峰。 在知道张良辅佐的大汉王朝终将会推翻秦朝的历史时,易承就毫不犹豫的站在了他这一边。 人生最重要的选择就是站队,在不是自己创业的前提下,站好了队,那人生就算是成功了一半。 普通人看不到未来,站队时自然总会小心谨慎,可易承就没有这种顾忌,熟知历史脉络,总是能让他站到一个好队伍里来。 这次的计划,从头到尾,都是张良一个人设计、计划并执行的,这一切的根源,都源于张良个人对于嬴政的仇恨。 易承一直秉承着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的真恶精神,对于张良深入骨髓的仇恨,他从不提起。 只是同张良交往了一年多的时间,他渐渐能够理解张良的这种仇恨。 在后世,易承听说过许多因为国仇家恨而复仇的事情,往大了说有基地组织对自由国发动的袭击,往小了说有用燃烧瓶投掷靖国神社的张强,那些仇恨中有卑劣的,有高尚的,有为家国荣誉的,也有为一己私利的,等等不一而足。 当一个有能力的人,拥有了坚定的仇恨之后,往往能够爆发出惊人的破坏力。 世人往往会对这些破坏横加指责,认为是他们这些人被仇恨蒙蔽双眼,从而做出不理智的行为。 可易承却觉得不是这样,蠢人会因为仇恨做出不理智的行为,但往往聪明人,在拥有了仇恨之后,他们做事会更加理智。 这一次的博浪沙伏击,每一个环节,张良都有考虑,尽管不能保证一定可以击杀秦始皇,但是按照计划,击杀的机会至少有五成把握。 “来了。”张蕤顶着一个芦苇编织的草帽,从高处的坡上爬下来,朝伏在下面的易承和铁冲说道,也把易承从思绪中拉了出来。 铁冲浑身缠满了芦苇,看上去裹的像个稻草人,这让他跟身后芦苇荡融为了一体,他手中的大铁锤,上面已经被涂好了一层铁锈和见血封喉的乌草汁,一旦砸中任何生物,恐怕都难有活命的机会。 马蹄声响了起来,一队队马队开始从驰道上奔驰而过,不远处还能听到那些斥候们在大声交流着驰道上的情况。 易承感觉自己的心跳开始渐渐加快,太近了,真的太近了,易承甚至能听到骑兵的马打响鼻的声音,那声音犹如在耳畔。 当初商议最终刺杀计划的时候,张良本来只打算让铁冲一人在博浪沙伏击,不过他没想到易承和张蕤都主动请缨,张蕤目的是协助铁冲,在投掷完铁锤之后,紧跟着投掷带毒的飞刀,确保刺杀的成功率,而易承来的目的,却是为了亲眼见证击杀嬴政。 张良开始并不同意,可易承张蕤铁冲三人似乎都下了死士的决心,决意要一同前往,张良最后才勉强允许他们三人互相照应。 宽阔的驰道上,开始陆陆续续有马车通过,这些都是两驾的先行马车,上面装载的都是一些石碑货物。 随着这些马车通过,后面陆陆续续开始出现四驾的马车,这些马上看上去已经有些豪华,这里面有高官显贵,也有内宫亲眷。 整整过去了四十多辆马车,易承他们三人终于看到了六驾马车,那种六驾马车,横柱立木都是金子所铸,窗户上还有各种精致雕刻,护卫也比别的车架要多,一看就与其他车驾有着明显区别。 秦法中,天子所御驾六,余皆驾四,乘六马的马车,几乎就宣布了是嬴政的专车。 铁冲已经将半个身子挪到了土坡上,芦苇衣服很好的将他隐藏了起来,没有人在意在斜坡上他这束芦苇。 只等六驾马车行驶到自己的正前方,就可以发动袭击。 不过正如出发时他们所得的情报一样,六驾马车一共有三辆,谁也不知道始皇帝嬴政在出发时坐上的是哪一辆。 “为之奈何?”铁冲看着缓缓驶来的三辆六驾马车,小声地朝张蕤和易承问道。 不等易承说话,张蕤就眯了眯眼睛,恶狠狠地道:“就砸中间那辆!” 第14章 逃亡生涯 大铁锤带着破空声径直飞了出去! 随即中间的那辆六驾马车就被大铁锤砸了稀烂! 西边的整个一大面木质门板已经全被砸碎了,东面的木门也被砸穿,整个车厢因为受到剧烈撞击而四分五裂,因为铁锤是旋转着被扔出去的,所以破坏力更加惊人。 张蕤的飞镖几乎是跟着铁锤一同飞出去,足足六枚,每一枚也都淬着见血封喉的乌草毒。 易承亲眼目睹了铁锤砸中马车的全部过程。 当铁锤砸中马车发出轰天巨响的时候,除了拉车的六匹马同时发出慌乱的嘶鸣声外,一时间整个世界似乎都完全安静了下来。 直到易承张蕤他们三人退到坡下开始奔逃,才听到驰道上有一声尖细凄厉的声音从驰道上传来。 “有刺客~~!” 这一声划破了安静的博浪沙,如同随后便是一阵阵无比慌乱的马蹄践踏声,人嘶马叫声从对面的山坡后源源不断的传来,把易承他们钻芦苇荡时发出的声音都给盖住了。 这时候易承他们可没时间打探嬴政死没死,玩命逃跑才是正道。 直到跑出两里地外的小船边上,还能听到驰道上大批护卫传来的呼喊声。 好在这里有大片的芦苇,从岸上看不到他们的行踪。 没时间休息,气喘吁吁的易承就跳到船上,张蕤铁冲涉水也跳上木船,然后三人拿起船桨就开始拼命划船。 博浪沙边上的博浪湖是他们最安全的逃跑路线,只要借着芦苇荡的掩护,划船到对岸,那边的树下已经栓好了三匹马,驾马狂奔,他们就能以最快的速度逃离旋涡中心。 这是一场与时间赛跑的过程,每个人都知道,在这里多停留一刻钟,就会多一分危险,只要是在博浪沙这片区域的任何人形生物,都是军队抓刺客的目标。 盛夏的博浪沙湖泊是芦苇的天堂。 大片大片的芦苇丛完美地遮挡了小船的行踪,直到划到湖泊对岸,也没有一个人发现他们。 铁冲将木船推离岸边,张蕤解开马绳,三人上马,便开始沿着事先约定好的小路策马狂奔。 这条小路之前他们已经策马跑过一遍,现在已是轻车熟路。 一个时辰之后,他们三人便驾马到了距离新郑不远的冶水码头。 冶水码头并不小,人流量也很大,不少渔船和货船就停靠在颖水河上。 码头上人来人往,几辆大船上正在装卸货物,其中一艘上更是早已装满了货物,正准备出发。 张良已经在那辆船上等着他们。 三人交接了马匹,便一同来到船上,这船看着虽大,船上的船员却只有两人,看到易承三人上船,也不招呼,立马拉起船锚,扬起船帆行出码头。 众人也不在甲板上停留,跟着张良一起进入到船舱中。 “事成否?”张良在船舱里低声问道。 张蕤端起一张小木桌上的大碗,猛灌了一大口水,然后咧嘴一笑道:“砸中了!” 张良的嘴角也微微翘起,“可有甚计划之外的事?” 铁冲微微蹙眉道:“没有,不过六驾马车如情报所言,一共三辆,我们不知嬴政所乘哪一辆,只选得中间那辆砸了。” 张良的脸色也恢复了平静道:“嬴政三辆马车乃是他最后的保命手段,不是亲信之人,皆不知他究竟所乘哪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既然我等已经尽力,能杀的了他便好,纵使他运气好,此次没死,下一次终有机会。” 看到易承张蕤似乎还有些可惜,张良咧嘴笑道:“今日之事多亏三位兄弟出力,想必也是疲乏,先吃上一顿,再在船舱里歇息,我们接下来要在水上驶个几日,待到下邳,再做谋划。” 夺命狂奔了一天,加上肾上腺素大量分泌,原本亢奋的易承吃完一顿饭后,果然感觉身体疲乏的不行,就着干草堆,就躺在船舱中睡着了。 这一天真是惊险刺激,尽管知道自己死后可以直接重生,不过这种被人追捕的感觉还是让易承一整天都在提心吊胆,现在既然知道在水上,那基本上可以保证安全,因此易承睡的异常香甜。 等易承醒来时,发现外面似乎已经黑了,船舱中间的小桌上点着一盏小油灯,火焰很小,在偌大的船舱里显得有些昏暗,易承打量了一下,船舱里只有他和张蕤还在睡觉,张蕤的睡姿很滑稽,头斜倚在一枕石头枕上,一双手不忘抱着他的剑,两脚搭在另一张床沿边,只是他的呼噜声挺大,易承没管他,穿上鞋子就径直走出了船舱。 外面果然已经天黑了,一轮明月挂在东天,满天星斗倒悬,河面很宽,两岸的山峦树木似乎都离得很远。 易承看到张良和铁冲正坐在船头的甲板上的矮桌前对酌,于是也走上去,找个没人的小蒲团坐下,这里视野更开阔,能看到水面景色,天上的银河倒映在颖水河中,美不胜收。 “燕枝兄弟醒了。”张良笑着说道,笑容很和煦。 “嗯。”易承点点头,“咱们现在驶到哪里了?” 张良端起桌案上的一盏水壶,给易承倒了一碗水道:“咱们已经行了小半日,现在应该到泗州附近了。” 睡了一觉,确实有些口渴,易承接过碗,咕嘟咕嘟喝了一大碗水,砸吧了两下嘴道:“如果此次嬴政没死,恐怕会大肆迁怒,搜索咱们的行踪,子房可想好后面的打算么?” “吾方才正与铁冲师兄说起此事。”张良略微沉吟片刻道:“无论嬴政身不身死,待到下邳,避开此次风头之后,吾等会开始暗中组织反秦义士,准备反秦大业。”说完,他正视着易承道:“燕枝兄弟随吾等一路从西南边地而来,同生共死,已情如兄弟,不过燕枝兄弟乃是燕家独子,吾等反秦,随时可能身死道消,而且燕兄弟又与嬴政无甚仇怨,到了下邳,如果燕兄弟想要回到家乡,吾会给你安排盘缠马匹。” “都是道门理综之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兄弟这辈子就跟你一起反秦,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第15章 拜把子的兄弟 三国演义的热血口号对古人的杀伤力很强。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此千古盟书,第一奇语,在这个重诺的时代,更是一句极具震撼力的口号。 铁冲的眼眶顿时红了,一双大手拍在易承的肩膀上,用力捏住道:“真真的好兄弟!好一个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从今往后,我铁冲认你这个兄弟!” 这家伙每说一句,手上就发力一次,易承感觉自己的肩胛骨都快被捏碎了,眼泪差点都流出来。 可铁冲却以为易承也是因为感动而眼眶发红,越发激动,单手握紧肩头,差点没给易承捏晕过去。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一旁的张良口中也默念了一遍,而后笑道:“吾记得诗经·王风·大车里有云:生则异室,死则同穴,此乃夫妻之道,未曾想到燕兄弟竟把此言用在兄弟之情上,且用的极有气势,当真有二人同心,其利断金之意。” 见张良铁冲二人意气风发的样子,易承想了想,似乎觉得此时的气氛恰到好处,于是也有几分豪迈地端起水碗横在胸口,仰头对着半空中的明月道,“苍天已死,暴秦无道,既然我们一起刺秦能够劫后余生,可见天意如此,不如趁此机会,我等结为异姓兄弟,日后同心进退,共谋大业,两位哥哥觉得如何?” “好!”铁冲大笑一声,“此次刺秦,燕兄弟明知危险,却仍要与我等一同前往刺秦,我铁冲佩服的就是这样的汉子,结为兄弟,正合某意。” 张良看了一眼铁冲,也是嘴角挂笑道:“刺秦之后结为异性兄弟,倒也是一段佳话,待船到下邳,可献祭三牲,把酒盟誓,共铸誓约。” “好!”易承也是面露喜色,能和谋圣拜把子,怎么说他都赚了,更何况这辈子他就剩下两年多的时间,好好利用一下,给下辈子打好基础才是。 “我去叫阿蕤。”铁冲说着就走进了船舱,把张蕤给叫醒,将他们三人刚才的对话重新讲了一遍,张蕤听完自然是不介意,当场就表示可以歃血为盟。 张良说船上仓促,无可祭祀,待到下邳再举办仪式,众人便欣然允诺。 大船在颍水河上航行了三天,因为是顺流而下,且一路顺风,所以船速非常快,一日就可航行三百余里,从颍川郡路过陈郡、砀郡、最终入微山湖水系,进入了泗水郡的下邳。 张良在下邳早已安排了人手接应,大船刚到微山湖码头,就有二十来号人在码头边上迎接。 为首的是一位国字脸八字胡,穿着灰布袍头发梳的整整齐齐的中年男子,给人一种斯斯文文的感觉。 “子房,大事可成否?”众人一下船,这中年男子就赶忙上前询问。 “锤已砸中车驾,只是不知大事成与不成。”张良抿嘴答道。 “砸中就好,砸中就好。”中年男子神情激动,又将目光转向张良身后的易承铁冲张蕤三人,“这三位就是此次出手的壮士吧?” 张良点头抬手介绍道:“这位就是吾之前提起的从峨眉山请来的铁冲师兄,这位是在峨眉山下与吾等结识的燕枝兄弟。” “果然都是仪表堂堂的英豪之辈,跋山涉水,千里相助,此次多亏三位兄弟,某已命人备好房间酒宴,只待招待贵客。” 张良点点头,又转头向易承和铁冲介绍道:“这位便是如今我的韩国大司徒,姬仓,已在徐州之地经营多年。” 易承和铁冲便也做了个见礼。 姬仓看起来是个讲究人,安排了一辆十分豪华的马车接应张良四人,易承铁冲进了马车,竟然发现马车中间的小案几上还摆了几道点心。 张蕤倒是一点也不客气,待坐好了位置,就拿起案几上的点心一口一个吃了起来,易承也尝了一个,这点心入口即化,甜味瞬间就充满了味蕾,这味道竟与后世时在徐州时吃的蜜三刀有几分相似,这让他很惊讶,这个时代居然也能做出这么甜的口感,不禁多尝了几个。 “大司徒,咱们之前在颍川的兄弟,现在都撤出来了吗?”张蕤一边吃一边含糊地问道。 姬仓似乎与张蕤熟识,笑着答道:“早都撤出来了,现在颍川四县已经没有咱们的人了,所以绝对安全,不过也因为没人在那,所以到现在一直还没得到大事的消息。” “且等等看吧,嬴政若死,必将昭告,扶苏想必会成二世之主,若是嬴政没死,恐怕就会大索天下,吾等且避过风头再议。”张良看着马车车窗外向后倒退的景象淡淡地说道。 “正是正是。”姬仓叹口气:“上一次荆轲刺秦之计差一点就要了嬴政性命,只希望这一次不要复循覆车之轨。” “事在人为,天数已定,也无需寄于过多希望。”张良将目光转回车厢内,又问道:“吾上次托人寄来的信,大司徒可收到了?” 姬仓点头道:“收到了,子房在信中让我留意韩国王室子嗣,我在徐州找了三个月,找到了三位,有韩王安的子侄两位,韩桓惠王的外孙一位。” “这三位,大司徒看可有能扶持之人?” “依某之见,韩王安的侄子韩成,今年刚及弱冠,谈吐举止有明主之风,可堪扶持。” “嗯。”张良点点头,“吾有消息,楚国的项梁、魏国的魏豹、齐国的田荣,皆有复辟本国的打算,待到天下将乱,群雄并起,吾韩国自然也要推举出一位君主重新立国,此事不可大意,现在先照顾好他们的饮食起居,蛰伏起来,等待机会。” 听完张良的话,姬仓点头道:“子房乃是我韩国现在的智囊,计划皆由你来定,我等悉听遵守。” 张良看了看还在吃点心的张蕤和铁冲易承三人,语气温和道:“这三位都是此次与吾出生入死的兄弟,待到下邳城中,吾打算祭祀三牲,对天起誓,吾四人结为异姓兄弟,日后同心进退,还请大司徒安排。” 姬仓稍稍有些惊讶,不过还是点头道:“此事子房放心,待到下邳城中我就去安排。” 马车一路颠簸的来到了下邳城中,易承张良等人下榻了姬仓安排的饭馆,酒足饭饱了一顿之后,姬仓就带着他们到了城南一处幽深僻静的小院中。 易承打量了一圈这个矮墙小院,院子里只栽了一些竹子,没有桃树,也没有盛开的桃花。 院子中央已经摆好了一个香炉,炉前放着三个盘子,里面放着四条猪肉干,四条鱼,四枚鸡蛋,姬仓端来一个大碗,而后命人将一只公鸡杀了,鸡血放到大碗中。 易承把自己写好的誓言给张良铁冲等人看了一遍,三人都觉得写的极好,遂采用了易承的建议,祭告焚香之后同念此誓—— “念张良、铁冲、张蕤、燕枝,虽然异姓,既结为兄弟,则同心协力,救困扶危;上定天下,下救黎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 誓必,拜铁冲为兄,张良次之,张蕤再次,燕枝为弟,祭罢天地,四人刺破手指,滴血入碗,饮鸡血酒,歃血为盟。 看着身边这三个人,两个肌肉猛汉,一个绝世智男,现在都成了自己拜了把子的兄弟,易承顿时觉得自己很安全... 第16章 算力惊人的张良 如同历史上一样,嬴政没有在博浪沙被砸死。 铁锤砸中了中间那辆副车,他的宠妃戚夫人和三名贴身女婢在车上被砸当场身亡。 当消息传到下邳的时候,所有人都有些失望,这是他们谋划了三年时间,最接近成功的一次,可惜因为情报的原因,最终还是功亏一篑。 来不及失望,嬴政的大清洗就开始了,此次博浪沙行刺,嬴政震怒,谁能想到,在已经统一了全国之后,还有人敢对始皇帝做出如此恐怖袭击。 如果不是最后预备了两驾副车,那么这一次死的很有可能就是嬴政本人。 作为当今权利之巅的那个人,嬴政完全不能容忍这种事情再次发生,东巡暂停,出巡车队返回东郡,在东郡嬴政就下达了自己雷霆指令。 博浪沙周边十四个村子,一共九百一十二户,悉数被抓,全部处死,搜告所有与博浪沙有关联的人,大索天下十日,掘地三尺也要抓到凶手。 一时间整个齐鲁之地都变的风声鹤唳,人人都怕事情沾到自己头上,城里整日闭门,街道上护卫开始昼夜巡逻,看到每一个可疑的人都要盘查一番。 尽管下邳距离东郡已经有千里之遥,可还是受到了波及,下邳城门紧闭,城中值官开始大肆搜寻盘查,只要听到博浪沙三个字就会拿人。 这个时候出门显然是不明智的,众人只能窝在下邳城那个姬仓给他们准备好的小院,暂避风头。 张蕤和铁冲在家里倒也不觉得无聊,他们二人整日切磋剑法,跳坑锻体,增长武艺,很是充实,只是张良和易承无所事事,特别是张良,他是个闲不住的人,此时整日待在房中,他每日要么踱步思忖,要么静坐读书。 直到易承找来一副围棋,张良才放下书卷和易承在棋盘上手谈厮杀。 对于围棋,易承现在已经算是棋场老手,经历了这几十年,和不少人交过手,其中不乏孙膑、屈原、荀子等棋艺高深之辈,一开始他也只是随意下着玩,可到后来渐入佳境后,也下了一番功夫钻研围棋这个极考验脑力的益智玩法,经过几十年的磨砺,自己棋力已有大成之相,普通的对手一般在他手下基本都走不到中盘。 对于这个时代少有的娱乐玩法,易承对围棋也是花了许多心思钻研过,上上上辈子,他重生为李长安时期,他还花过七年时间对棋谱变化图写了一本书,上面罗列了近四百种局部棋势变化图,上面有各种经典的丁四打劫、花六定七、斗笠猴子脸等等。 其实下了这么多年的围棋,易承感觉围棋最考验的,其实还是人的算力,在围棋上想要击败对手,最大的优势就是要比对手在计算深度、广度、准确度上超越对手。 普通人经过训练计算深度大概在五到十手,广度大概可以达到二三十手,如果刻苦钻研,计算深度可能达到二三十手,广度会更大,但对于某些脑力过人的天才,这种算力他们往往不经过训练就能达到。 张良显然就是这种脑力过人的天才,下棋之前,张良告诉易承,他之前很少下棋,因为总觉得没有时间去玩这些东西。 第一次交手,确实如张良所言,他似乎只是堪堪知道一些围棋上的规则,对于一些定式,他不甚清楚,所以下至中盘,易承就获得了胜利。 接下来的几盘,易承就发觉到了张良恐怖的学习能力和极强的计算力。 第二盘易承又侥幸获胜,不过获胜的已经有些吃力,第三盘,在中盘厮杀的十分激烈时候,易承自己觉得有些失误,结果被张良大逆风翻盘。 三局下完,已是傍晚,姬仓命人送来了饭菜,众人吃完,易承又和张良摆好棋盘,点好灯烛,挑灯夜战。 第四局,中盘厮杀,张良险胜;第五局,收官点子,张良胜;第六局,中盘绞杀大龙,张良大胜。 这三局棋下完,外面已经月上中天,张蕤和铁冲都已经睡下,易承看着坐在对面蒲团上的张良,感慨道:“二哥,我真想打开你的脑袋,看看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居然能这么聪明。” 张良笑了笑道:“只是侥幸赢了几局而已,四弟小小年纪,可对围棋一道就理解颇深,也让吾十分惊讶。” 易承苦笑,他虽然外表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可算算自己总共活过的时间,差不多也快八九十年了,这种老头子被年轻人下棋教训,其实心里还是多少有些不忿。 “今天是你赢了,咱们明日再战!”易承一边收拾棋子一边决定,明天一定要用些技巧,至少要再赢个两把。 翌日,易承果然摆好龙门阵,外面风声依旧很紧,送饭的张叔也让易承等人轻易不要出去,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张良便也摆好架势,和易承继续在棋盘上捉对厮杀。 这一下,差点没给易承下崩溃,一天下了六局,他一局没赢,而且几乎是把把中盘就开始崩盘,最后只能弃子认输,这让他竟然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自己不会下棋了。 最后拉来张蕤铁冲二人和他下,然后把他俩杀的大败亏输,才让易承找回了一点自信,还真不是他不会下棋,而是张良这个家伙太过妖孽。 第三天,易承痛定思痛,决定再找张良下棋,结果下了五局又是五连败,且每局都杀的易承没有还手之力,至此,易承决定最近再也不找张良下棋了。 易承从来不否认这世上有天才,在无数庸碌的人中,总有那么几个天才会从中脱颖而出。 他亲眼见过过目不忘的荀子背书,那真的就是照相机一般的记忆力,他也见过孙膑对地图地形精确的空间把控力,指挥三军奔袭犹如棋盘落子,他还见过屈原文如泉涌的超凡表达能力,一口气写出十几段十几段恣意盎然文字优美的文章,更有庄周那种眼神似乎就能洞悉人心的怪物。 现在,他又见到一位天才,一个算力惊人的天才,张良。 以前的他,对历史上的一些名人多少还有些怀疑,他觉得那些人的成功,其实只是因为机缘巧合,就如同时代浪潮涌起的风口,在那个风口上,就算是一头猪在那里,也能飞上天。 对于张良,易承原本就是报着这种想法,他曾经怀疑过,凭什么中国历朝历代那么多聪明人,可谋圣这顶桂冠最后却戴在张良头上。 可现实现在告诉他,机缘确实重要,可一个人想要做成大事,甚至千古留名,自己没点刷子,还真担不起那名号.... 第17章 张家人的隐性病 博浪沙的风头过去了。 封锁了十天的下邳城城门也打开了,政治上的约束永远都带着形式主义,皇帝说天下大索十日,那就大索十日,十日一到,老百姓该怎么生活还是怎么生活,仿佛大索十日这件事从未发生过。 嬴政杀了很多人,易承听人说博浪沙一带已经被杀的百里无鸡鸣,而且最后牵连进来的人的越来越多,还有一些人互相攻讦,相互陷害,举报者众多,后来人数增加到近万人,以至于秦国朝堂上的众臣都看不下去,纷纷奏谏,嬴政这才下令不再杀人,只是命令将这些人或刺字或割鼻,再将这其押解西北等边地修建长城。 易承他们安全了,张良就又开始马不停蹄的四处奔走联系反秦志士,张蕤作为张良的保镖,每日也是跟着张良东奔西跑,倒是易承和铁冲有些无所事事。 骄阳似火,炙烤大地,在这种盛夏的天气里,无论是待在房间还是在阴凉地,都会让人觉得很燥热,铁冲每隔半个时辰就会去打一桶井水用来擦拭身子,他对于保养身体很有心得,易承也学着他的样子,在房间里闭气冥想,用水湿身,倒也感觉凉爽一些。 铁冲这一套修身的法门,易承觉得和印度的瑜伽似乎有些相似,向他问起,铁冲就告诉易承,这些修身法门都是司徒玄空教授与他的。 对于司徒玄空,易承其实非常好奇,一个活了三百岁的人,一个有着类似于现代人思维方式的人,身体强悍到可以单指倒立,剑法似乎也是世间罕有敌手,却躲在深山中创立了一个人数极少的峨眉派,他的目的是什么,他又有什么追求。 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更高更快更强的突破人类目前的身体极限? 易承向铁冲问起司徒玄空的一些事,可铁冲似乎对他这个师傅也不甚了解,铁冲告诉易承,他老家本在魏国庸城附近的一个叫蔡庄的村庄,他从出生就与普通小孩不一样,饭量极大,且力大无穷,他六岁时,身躯就已经同十五六岁的少年一般大小,每日更是要吃三四顿饭才能不饿,好在他家境殷实,算是庄上的富户,也供养的起。 可七岁时,齐国突然派兵来攻打魏国庸城,他们所在的庄子遭到洗劫,他父母被杀,亲戚全都逃散,自己差点饿死,后来被路过的司徒玄空收留,便跟着师尊回了峨眉山,拜入门下,位列师门第三。 司徒玄空是个很和煦的人,铁冲说从未见他发过火,似乎他从来不会生气,他的功夫极高,高到不像一个人的程度。 铁冲说他小时候,亲眼见过司徒玄空与两头误入山门发狂的棕熊搏斗,为了保护盗跖,司徒玄空制服了两头棕熊,可他的双臂也被熊抓了两道三尺来长的伤口,伤口极深,血流如注,十分骇人,当时给年幼的铁冲吓坏了,可仅半天时间,师傅手臂上的伤就好了,连疤痕都没留下。 易承也有些吃惊,问铁冲是不是记错了,哪有手臂上被抓出很大的血口半天就能愈合的,可铁冲却一口咬定说当时他亲眼看着师尊双臂流血进了后殿,他当时十分担心,可师尊却不让他们靠近,所以自己就一直看着土圭,心里估摸着时间。 可仅仅过去不到两个时辰,师傅就从后殿里走出来,双臂完好如初。 易承眯了眯眼睛,看样子司徒玄空不但寿命很长,而且身体似乎还拥有快速愈合的能力,如果不是见识过张家人的秘密,易承很难相信这世界上会有拥有这种奇异能力的人存在,可在见识了张家人那各种各样的隐性遗传疾病之后,他对张家人出现其他任何超能力都不再怀疑。 那就是一个变异家族的集合体,就算是有人告诉易承,万磁王是张家人,变种人都是张家后人,易承也不奇怪。 不过一个长寿者,还拥有伤口快速愈合能力,这想想都让易承觉得恐怖,这种人的寿命感觉可以长到一个让人难以想象的地步。 易承试探性地问铁冲知不知道张家人,铁冲说他知道一些,司徒师尊有时候会命大师兄姬武下山去送信,收信的大多都是张家人的管事,他也从姬武口中了解过一些事情。 易承赶忙询问是什么事,铁冲就告诉易承,司徒玄空在张家的地位很高,连张家最老的五位大长老都会听他的意见,每当山上缺少什么东西时,只要司徒玄空写信过去,也会有张家人送来,不过司徒师尊还是如闲云野鹤,不问世事,大多数时间都在外面云游,他下山从来不带别人,只有大师兄姬武偶尔跟他出去过几次。 易承问铁冲司徒玄空出去云游都是去做什么,铁冲就只是摇头,他还说师尊云游的时间很不固定,下山一趟,短则三五天,长则一两年,上一次司徒玄空去东海,就一去两年之久,山上的粮食都吃完了,铁冲他们就只好吃野果,猎野兽,靠打猎为生。 虽然从铁冲口中了解了更多司徒玄空的信息,可易承的好奇心反而更大了,原来张家人的隐性遗传病不仅有长不大的外表,还有伤口快速愈合这种堪称奇异的怪事。 再跟铁冲闲聊,说的就大多都是峨眉山上七名弟子的事,相比于司徒玄空,这七名弟子才更像是正常人,而铁冲日日与他们同吃同睡,感情也很深厚,铁冲还打算回到山门之后,让那几位同门师兄加入到易承张良他们四人的结拜中,易承表示十分赞同,铁冲就更兴奋的和易承介绍他们七人在山上生活的种种奇闻异事。 可惜这些异事大多都是些雷暴天象,野猴野熊捣鬼之类的,虽然也挺有趣,不过和张家人的消息比起来,还是差了些意思。 傍晚的时候,张良和张蕤回来了,他们俩似乎都是一身疲惫,张蕤身上穿的黑衣服都被一身汗渍凉成了半白色。 “今日如何?”铁冲向张良问道。 张良没有回话,倒是张蕤率先破口大骂:“哎!晦气,去了趟沛县,联系上了那个主吏掾萧何,结果到了地方,那家伙居然信誓旦旦地说什么忠于大秦,要俺说,这些大头巾都是笑面虎,着实不当人子!” 第18章 沛县根据地 听到萧何这个名字,易承征了一下。 “是沛县的那个萧何?” “还能是哪个萧何?”张蕤疑惑道。 “四弟认识此人?”张良用清水擦了擦脸,也朝易承问道。 “哈”易承讪笑道,“倒谈不上认识,只是我师尊曾告诉我,沛县有五位人杰,日后当天下留名,萧何正是其中之一。” “你师尊荆赤,去过沛县?” “这我也不知,师尊只是说过那五位人杰的名字。” “皆是何名?” “刘邦,萧何,曹参,樊哙,夏侯婴,此五人也。”易承一边说,一边看众人的反应。 张蕤铁冲皆是满脸茫然,只有张良略思索道:“这五人中,萧何吾算知晓,乃任如今沛县的主吏掾,这个刘邦也似有印象,好像是泗水亭长,人多称刘季。” 刘老三啊刘老三!易承有些感慨,第一次听到刘邦的消息,居然还是从张良口中得知的。 “二哥可认识他们?”易承有些期待。 张良摇摇头,“吾只与萧何有过几面之缘,此人乃是魏国之后,崇敬魏英雄信陵君无忌,善习多智,好结交,后投秦国为官,经过大司徒引荐,便与我韩国后人也有接触,昨日前往府上拜访,向他隐晦说起大事,可此人现在明显不愿参与,说甚现忠于大秦,无意相谈,遂谢客而出。” 毕竟天下还没乱,萧何现在还是秦朝官吏,想必也只是想和这些反秦势力混个脸熟,完全没想到要参与反秦大业中。 易承有些激动,当他听到刘邦这个名字的时候,就感觉秦汉争霸的一出好戏似乎已经缓缓在眼前拉开了序幕,而他作为一个亲历者,也能够亲眼见证大汉帝国的诞生。 “二哥,我想去一趟沛县。”易承略微思考了一下,就向张良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去沛县?所欲何事?” “我想去见一见那五位人杰!” 张良略微沉吟后道:“沛县毗邻徐州,乃是西北要地,我等日后起兵,徐州之地算是重中之重,四弟若是能在沛县立足,日后西北一带倒是一个极好的照应,不知四弟去见那五人,是打算结识一番后就回来,还是在那长期驻留?” 这就是让自己去发展革命根据地啊,易承听出了张良的想法,他自然也不反对。 “我意前往沛县长期驻留,若是能在沛县立足则是更好。”易承答应的非常爽快,有张良这些韩国遗留的资源在,想必自己应该很容易结识现在还是个小亭长的刘老三。 张良抚了抚颌下短须转头看向一旁的铁冲道:“四弟自己去吾且稍不放心,大哥可欲与之一同前往?” 铁冲拍拍胸脯,“某在此处也无事,可与四弟一同前往。” “甚好,那吾这几日便让人预备好车马盘缠,给你们二人安排身份,便去沛县行事...” ....... 三天后,易承和铁冲就坐上了一辆前往沛县的马车。 马车上装满了陶瓷货物,都用干草堆包好,铁冲成了陶家冶器铺的掌柜,化名陶山,而易承则成了陶家冶器铺的账房,化名陶海。 陶器生意是大司徒姬仓产业下的主要生意,韩国没有覆灭之前,姬仓家就是陶器大商,在韩国覆灭前夕,姬仓预见到了危险,把不少家族生意都转到了别国,韩国被秦国吞并后,姬仓便依靠之前这些转移后的陶器产地,重新有了复国的本钱。 在张良打过招呼之后,姬仓就拨出了一批陶器和一些钱财,让易承和铁冲去沛县售卖,明面上是做沛县的陶商,暗地里则是联系当地豪侠,准备反秦之事。 虽然下邳距离沛县并不算远,可马车在驰道上还是驶了六天才到。 沛县,在这时候又被称沛地或是沛城,虽然带个城字,可这个地方却没有城池,只有城中府衙附近有一圈宽不到三里,高约一丈的土城墙,土城外的沛城极大,四周堑通丰水,民众也有很多。 到了城中,铁冲易承先叫管事去街上租了一家小店面,将自己家的瓷器先行搬进去,易承叫管事叫来个本地消息灵通些的小厮,询问其知不知晓刘邦,萧何,曹参,樊哙,夏侯婴等五人。 小厮说知晓,然后就说刘邦叫刘季,是沛县泗水亭亭长,现在家住河街里,萧何是沛县县城的主吏掾,居住在城主府,而曹参是沛县狱掾,樊哙是河街里卖狗肉的,都住在河街里,至于夏侯婴是谁,倒是不知。 易承没想到这小厮知晓的还挺多,顺口问他最近沛县之地可有什么大事没有,小厮先是说城东四十里外有伙山贼号飞天虎,劫掠好几个商队,而后又说城里怡红楼新出了两位姿色过人的头牌,最后又说前几日大雨,城中有两座大宅倒塌,压死了三个人,易承都没什么兴趣,只是问城中府衙可有什么事。 小厮想了想道:“听人说,砀郡单父来了个大商人,举家来投奔咱们沛县县令蔡周大人,县令大人明日要设宴款待,并且邀咱们沛县当地的豪侠贵族都来宴饮,不过贺钱不满千钱的,只能去堂下吃,贺千钱以上的,方可进内堂吃。” 易承听到这个消息,竟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如此巧合,他甚至都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个大商人可是姓吕?”易承兴奋地问道。 小厮想了想道:“正是姓吕,似人称吕公。” 这就对上了,易承捏紧了拳头,刘老三之所以能娶到吕雉,似乎都是在这样一场传说中的宴饮上,没想到,自己居然可以亲眼见证。 给小厮丢了几枚铜板让他离开,那小厮便欢天喜地的退了出去。 待人走了,易承关上了大门,这才满眼放光的对铁冲道:“大哥,咱们身上现在一共有多少钱?” “多少钱?”铁冲有些狐疑,不过还是实诚道:“咱们的碎银加上铜板,差不多有两万七千钱吧。” “全都带上,咱们明日去见那几位人杰!” 第19章 交不起份子钱的刘邦(上) 县令宴饮宾客的地点选在了沛县城主府衙。 府衙的大门口张灯结彩,大清早就挂灯笼贴红纸,外面也摆满了蒲团圆桌,一片喜气洋洋。 府衙外就是河街里,这是一条类似于后世商业街的街道,虽然远不如后世那种商业街,不过也还是有不少酒馆茶肆,店铺粮行。 易承就坐在城主府衙对面的一座酒馆的二楼,端着个茶盏,一边喝茶一边看府衙的情况。 这古人宴请宾客的人情世故,和后世的差别不大,来了先交份子钱再说。 不像后世只是用纸笔记录,这个时代如果带了份子钱来了,不仅要登记,进门时还会有一个专门的小厮留在门口唱喏。 那小厮唱喏的声音很高,似乎是为了让所有人都能听清楚,来一个人,什么身份,交了多少份子钱,都要唱个明白。 “城南薛家粮行掌柜薛石,贺一千钱!” 交一千个铜钱的,这份子钱就算是比较高了,根据昨日打听的情报,贺千钱的是有资格去内堂吃饭。 果然,那个粮行掌柜在大门口和几个人寒暄一番,就径直走入了府衙院内。 “郑家鞋铺掌柜郑六,贺三百钱!” 这交了三百个铜钱的,没有进内堂的资格,只是在门口寒暄两句就被小厮安排在府衙外摆好的蒲团上坐下。 “陈家干果铺掌柜王二,贺三百钱!” “卤水坊掌柜孟卢,贺三百钱!” “李家造纸坊二公子李东,贺五百钱!” “城东荀家渔行掌柜荀世青,贺三百钱!” “张家面铺张二麻,贺五百钱!”... ...... 交份子钱还在继续,唱喏的声音也一直没有停止,易承听了半晌,交三百钱的人是最多的,大概有四五十号人,还有一些交五百钱的,也有二三十号人,至于交一千钱的,从开始到现在,也不过九人。 易承观察到,交三百钱的都坐在府衙外面,交五百钱就能进入府衙院中,想必就是在堂下吃饭,交千钱的应该就可以去内堂吃饭。 人还在源源不断的来,唱喏声不断,不知不觉一壶茶已经被易承给喝完了,不过依旧没有见到刘邦的身影。 茶喝的有点多,易承觉得有些尿急,跟坐在他对面的铁冲打了个招呼,就去楼下的茅厕解手,酒馆的茅厕就在后院的一个拐角处,走个二十来步就到,可易承刚走到茅厕外,就听到里面传来两个男人的声音。 “大哥,真要这么干?” “你放心好了。” “那可是一万个钱啊,咱哪弄那么多钱去?” “你只管随我去,到那你就知晓了...” 易承拉开茅厕的竹门,就看到两个男人站在尿桶前,那两人一人个头不高,三十多岁的样子,蓄着山羊须,穿着一身白布曲裾深衣,另一人面色黝黑,留着八字胡,身材壮硕,穿着一身灰布窄袖短衣,只站着不尿,见易承进来,两人才装模作样的解开裤带准备小解。 易承觉得有些好笑,他从没想过第一次见刘邦竟是在茅厕里。 径直走进去,易承来到第三个尿桶前解开裤带开始放水。 三个男人目视前方,易承这时忽然开口道:“二位也是要去参加县衙饮宴的么?” 站在易承旁边的大汉一个机灵,尿都甩出到了旁边尿桶几滴,倒是靠外的刘邦不紧不慢地道:“怎么,小郎君也欲同去?” 易承嘿嘿一笑“正是。” “小郎君是哪里人士?” “我乃是泗水郡下邳人士。” “泗水下邳人士,来沛县何如?” “我奉家中之命,来沛县做些陶器生意。” “哦~原来是商贾之家,想必份礼钱却是少不了的。” “嘿嘿,我打算跟二位老哥一样,也交一万个钱。” 此言一出,旁边站着的大汉顿时瞪着一双牛眼转过头看向易承,刘邦的尿也停了,只听他哈哈一笑道:“有意思,不知小郎君如何称呼?” “陶海。” “姓陶还做陶器生意,倒是巧的很。” “哈哈,能在此地遇到刘邦老哥,更巧。”易承放完水也系上裤带,“这位想必应该是樊哙兄弟了吧?” 樊哙脸上有惊骇之色,倒是刘邦眯了眯眼睛问道:“陶兄弟认识我等?” “那可真是久仰二位大名了。” “哦?陶兄弟何出此言,难道下邳也有人知晓我等名讳?” 易承笑笑道:“此处不便,不知二位兄长可愿赏脸,我在这酒楼二楼订好了桌,还有家中一位兄长在上面,可一同饮杯茶酒。” “甚善。”刘邦点头同意,樊哙也是跟着点头。 于是易承就带着刘邦樊哙上了酒楼的二楼。 看见易承回来了,不过他身后竟然还跟着两个面生的人,原本坐在蒲团的上的铁冲赶忙站了起来,“二弟,这两位是...?” “大哥,这二位就是我跟你提起的沛县五位人杰中的其二,刘邦,樊哙。这位是我大哥,名叫陶山。” 铁冲拱拱手道:“久仰久仰,常听二弟说沛县有五位人杰,今日一见果真不凡。” 刘邦眯着眼道:“陶兄弟谬赞了,不知你这二弟是从何处得知什么沛县五位人杰的?” 铁冲搓了搓手道:“这恐怕要问我二弟,只有他才知晓。” 看到刘邦转头看自己,易承微笑道:“我乃师承道门理综一脉,家师曾告诉我,沛县之地,日后将有五位人杰,待天下风云际会,将搅动九州,其中为首之人,将荣登至高之位,还将那五人的样貌姓名画影图形,我便认识了。” 似乎刘邦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么稀奇的事,一时间也没有说话,倒是樊哙挠了挠脑袋道:“道门理综?四哥,义堂的蔡哥是不是也说过他也是什么道门理综的半个后人么?” “正是。”刘邦像是想起了什么也点头道:“蔡哥常说,他们蔡家的制冰之法,就是从道门理综里传下来的。” 听到刘邦说起制冰,易承的思绪一下子飘到了几十年前,那是他从齐国临淄出发前往楚国郢都路上,为了躲避炎热的天气而发明的硝石制冰,那时他曾告诉过蔡任那些墨家义堂的弟子,这些化学知识,都传自道门理综.... 第20章 交不起份子钱的刘邦(下) 事实上,因为寿命的不连续性,导致易承的很多计划都没能按照他想象中的那样顺利实施。 从当年发明造纸术开始,到研究杂交水稻,再到组建墨家义堂,结交骊山宫主,传承道门理综等等,每一个计划都随着他不断的死亡重生而发生了很多超出他预料的改变。 易承发明的造纸术没有大规模普及,虽然已经有人在用纸质书籍,可在这个时代,竹简,依旧是书写邮寄保存文字的主流工具,纸张仍然属于一种传递情报的军工用品,且多用于政府机构。 杂交水稻也没有按照他的想法直接培育出来,当年离世时他虽对李家后人提出过要不断地对水稻进行选种优化,可随着连续重生多次,他不知道这项工作还有没有继续,甚至不知道他所诞育的李家还有没有后人,虽然巴蜀一带的水稻产量确实翻了一倍,可想要达到后世那种产量水平,还是天方夜谭。 墨家义堂随着副堂主白起去世之后就极速衰落,似乎是因为有张家人的介入,易承当年答应禽滑厘中兴墨门的诺言也没有实现,墨家这个组织从第三任巨子许犯之后就开始走下坡路,后来传位孟胜之流也没有起色,秦墨楚墨这些分支也没有发展壮大,墨家到如今已经沦落为地域性的一些零零散散的小组织。 骊山宫更是销声匿迹,或者是因为这个门派本身就是个避世的门派,因为没有再重生到骊山附近,易承也没有再去拜见过骊山宫的人,自然也再没听说过这个门派的消息。 至于道门理综,明隐两派的门主韩非被杀,直接导致了传承断档,虽然易承从没想过要刻意把道门理综打造成一个有着强大势力的传承门派,可传承断档还是有点伤,好在还有荀子张良这些明派的人,让世人知晓这世上还有一个叫做道门理综的门派。 如今从刘邦和樊哙口中听到蔡家,制冰之法,道门理综这些词汇时,易承一阵恍惚,原本他以为他曾经做过的事,会因为他不断的重生而烟消云散。 可现实却告诉他,他对于历史的影响是实实在在的,虽然这些影响会流散在民间并逐渐减弱,可他对历史的改变,却在潜移默化中形成。 “不知刘邦老哥所说的蔡哥是何许人也?”易承将思绪收回,淡淡地问道。 “这蔡哥本名蔡康,乃是我沛县当地有名的大冰商,与我等私交甚好,陶兄弟可认得他?”刘邦问道。 易承摇了摇头,不过心里大概猜测了有七八分,这个蔡康,很可能就是当年墨家义堂收的那些堂众的后人之一,他们的家族以自己流传下来的硝石制冰法谋生。 “我常听他酒醉之后,说什么他是墨家义堂之后,也算是半个墨家弟子,道门理综之流,既然陶兄弟说你师承道门理综,那说不准还沾点亲带些故。”刘邦笑道。 “哦,那日后要是有机会,还请刘邦老哥引荐引荐。” “哈哈,自然自然。” 易承看了看楼下府衙前已经坐满的人群,然后朝刘邦樊哙道:“我看时候也不早了,二位还要去参加县令的接风饮宴吗?” 刘邦笑眯眯地道:“这就前去,陶兄弟可随我等一起?” “二位先去,我跟大哥还有些事要商议。” “好,那我们就先去了,告辞。”刘邦拱拱手,就带着樊哙下楼朝府衙走。 下了楼,樊哙一边走一边凑到刘邦旁边小声道:“大哥,这少年好生奇怪。” 刘邦面无表情的转过头看了樊哙一眼,又回头看了看酒楼,见没人跟上来,也低声道:“说说,哪里奇怪?” 樊哙皱眉想了想,纠结道:“俺也说不上来,就感觉这人不像是个小孩。” “是不是你站在他旁边,就感觉不太自在,他看你的时候,你就感觉他知道很多你的秘密?”刘邦眯了眯眼睛道。 “对对对,特别是他一说话,就好像什么都知道,虽然他是个小孩,但感觉就跟一个老头似的。” “那叫少年早慧,让你不自在的,那叫气场。”刘邦又回头望了一眼酒楼道:“这个少年可不简单,说什么沛县五位人杰,道门理综画影图形知晓我俩的身份,这事处处透着怪异,他身边那个大汉你可看到了?” 樊哙点点头。 “那人身形比你还壮硕,且脚步沉稳,说话中气十足,一看就是个练家子。”刘邦感慨一声道:“不简单呐不简单,这两人若是日后还在沛县,可以多多结交一番,我有预感,这两人,是干大事的人。” 樊哙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而后又像是想起什么道:“大哥,那今天陈县令这酒席...咱还去吗?” “去,当然得去。” “那咱们还要报贺万钱么....?”樊哙有些底气不足地问道。 “大丈夫,怕什么。”刘邦的胡子一挑,单手捋了捋他的山羊胡自信道:“你只随我来,若是实在不行,走便是了,哪有什么好怕的。” “嗯。”樊哙握了握拳头,“那都听大哥的。” 酒楼距离县衙并不远,只有八九十步的距离,等到刘邦樊哙走到县衙的大门口,就见大门口两边的空地上,已经摆了不下二十来张圆桌,桌桌皆是人满为患,座无虚席。 刘邦揣着手踏着县衙的石阶就走了上去,唱喏的小厮凑了过来,刘邦就对着小厮道:“泗水亭亭长刘邦,贺万钱。” 那小厮一听,怔了一下,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结果刘邦有些不耐烦地又重复一遍道:“泗水亭亭长刘邦,贺万钱!” 这下小厮终于反应过来了,急忙高声唱喏道:“泗水亭亭长刘邦,贺万钱!!” 这一嗓子喊下去,原本坐在外面嘈杂的声音先是沉寂了一下,随即便爆发了更大的一嘈杂声,人人都在那里评头论足,一场酒宴敢贺万钱的家伙,那究竟得是什么人。 没空理会外面嘈杂的评论声,刘邦就带着樊哙来到大门口登记礼钱的一人面前。 登记礼钱的那人头系灰布头带,身穿长袖儒服,手握一直毛笔,斯斯文文地跪坐在大门口,只是此时他的一张脸已经略微涨红成猪肝色。 “哈哈,萧何兄弟,幸会幸会呐。”刘邦笑的十分爽朗。 跪坐在刘邦对面的萧何,此时脸上的表情五味陈杂,最后他才怏怏地说道:“刘季啊刘季,你平日喝酒都让我请,今天县令宴请怎敢说贺万钱啊...” 第21章 这钱我替他出了 “嘿嘿,这不是知道你萧主簿今日在此处记帐嘛,我的这份就不用记了。”刘邦朝萧何眨眨眼,狡黠一笑。 “那也不能如此...”萧何还想继续说话,没想到又有一个身影站到了他的面前。 “这钱我替他出了。” 易承站在萧何面前,先是潇洒地甩下一句话,而后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向刘邦和樊哙。 易承身后跟着的铁冲,将自己怀中抱着的一个木箱打开放在了萧何旁边的案几上,打开木箱,里面果真放着满满的五吊钱和一些碎银子。 萧何看了看那一堆钱,张了张嘴巴,却说不出话来。 刘邦也有些惊讶“陶兄弟大可不必。” 此时有人贺万钱的消息也传到了县衙里,一时间惊动了所有人,本地富商大户最多也只是贺千钱,一次贺万钱,那可真是大手笔。 陈县令和吕公急忙从内堂里赶到了大门口,正好遇到刘邦易承等四人, 刚才那一声贺万钱太过离奇,陈县令和吕公都出来看是什么人有如此财力。 “哪位是泗水亭亭长刘邦?”陈县令穿着一身浅绿色的儒袍官服,一眼望见纳桌上那满满一箱子的铜钱,于是便笑眯眯地朝易承等人问道。 萧何赶忙站起身,指了指刘邦道:“这位便是。” 陈县令的一张老脸顿时如菊花绽放,一边笑一边上来拱手行礼道:“哎呀,久仰久仰,今日客多,有失远迎,恕罪恕罪,还请内堂上座。” 萧何看陈县令发话,赶忙指着刘邦身边其他三人道:“这三位是随刘邦一同前来的朋友。” 和一万枚铜钱比起来,多几个人上座吃饭那都不叫事,陈县令也是满脸笑容地邀请易承三人一同上座。 走进县衙,易承发现里面的摆设那跟外面就完全不是一个档次,圆桌都是红色漆木的,客人们坐的也不是蒲团,而是一种类似圆板凳的木墩,此时这里也坐着不少人,还有一人认识刘邦的,还坐在位子上喊刘季,又惹得一阵寒暄,穿过堂下,众人这才进了府衙内堂。 内堂里只有三桌饭,此时也坐了不少人,这里比外面更奢华一些,不仅有一旁扇扇子的婢女,还点上了驱蚊醒神的檀香。 易承等人落座,易承很自然地坐在了刘邦旁边的下首位。 “陶兄弟,本来这饭可是不用花钱的,你这付了一万钱,可亏了呐。”刘邦坐在席上,小声地朝旁边坐着的易承说道。 “无妨无妨,一点小钱罢了。”易承潇洒地摆摆手,真好,今天算是被他装到了。 刘邦没有说话,看得出,他的内心并不太平静,把十吊钱说成小钱的,那得是什么程度的富家子弟,一时间他对易承更加好奇。 陈县令出去和萧何等人核对了一下来客的名单,发现人基本都到齐了,这才回到厅堂上,朝众人拱手道:“感谢诸位亲朋好友前来捧场,今日邀请诸位前来,一是给吕公做接风宴,二是庆祝吕公乔迁之喜,吕公家中商户众多,有冶铁,印刷,造纸等产业,日后吕公一家将在我沛县落户,大家相互之间也有个照应。” “多谢老友抬爱,今日能与众诸公宴饮,实乃幸事,请诸公随意享用,莫要客气。”站在一旁穿着一身灰色儒服,胡子花白,身材消瘦的吕公也跟着给众人做了一揖,众人也是纷纷回礼。 礼仪做完了,那就开始吃饭,一道道饭菜被端了上来,有鱼有肉的,还挺有后世摆宴席的风格,看样子中国流传几千年的宴席文化,从两千多年前就已经形成。 樊哙果然是个猛士,吃饭用狼吞虎咽形容毫不过分,两口一个馒头,一口一个鸡腿,猪腿上来,他一个人就给干掉一大半,那张嘴犹如貔貅,只要是他视野范围内的肉菜,全都是他的目标。 “樊哙兄弟,一直都这么能吃吗?”易承看着樊哙一刻不停地吃饭,小声地问刘邦。 刘邦嘴里也塞着肉,吃相比樊哙也只是稍微好一点,“唔...为了这一顿,我们可是三天没怎么好好吃...了。”因为嘴巴塞的太满,刘邦说话也听不清,易承只好苦笑着摇摇头,也夹起桌上的菜品尝。 一顿饭吃的很快,半个时辰之后,菜上完了,桌上的菜也被吃的一干二净,这古人可比后世节俭的多,连一些菜盘上残留的汤汁,都被樊哙等人给解决,那些餐盘看着竟然还挺光洁,竟同新的一般。 酒足饭饱,打着饱嗝,众人便一一和县令吕公作别。 樊哙撑的人都走不动了,坐在木墩上不停的打饱嗝,刘邦也一样,也在打饱嗝,铁冲也在打饱嗝,这沛县饭菜的口味还挺对他的胃口,他也吃了不少。 只有易承吃的不多,享受过后世美食轰炸的易承,对这个时代的美食很有抵抗力,除非是那种纯天然的美味,才能入他的眼,像这种人工烹饪的菜品,他向来兴趣缺缺。 胡子花白的吕公走到易承他们这一桌前,又劝了两杯酒,见众人喝不下去了,这才凑到刘邦身旁道:“老夫看你这面相可不得了,日后乃是大富大贵之相,可有生辰八字告与老夫,老夫来给你算上一算。” 刘邦已经有点飘了,咧嘴笑道:“吕老太公还会算命?” “老夫研究周易三十载,多少还能看些。” “哈哈,那还请老先生给我测上一测,我生辰八字乃是乙戊辛丙巳寅卯申。” 吕公招来婢女拿来了纸墨毛笔,很认真地把刘邦说的八字记了下来,而后又取来了一本纸质的书籍,面色凝重的算了起来。 半晌之后,吕公皱着的眉头舒缓开来。 “大瑞之命呐,大瑞之命呐。”吕公连续赞叹了两声。 “哦?怎么说?”刘邦凑上去看吕公在一张纸上鬼画符一般的文字,好奇地问道。 “乙戊为坤造官神肩,辛丙为瑞相,巳蛇合到申位而穿之,子丑寅卯互为对,其命乃是大瑞之命也。”吕公看刘邦的眼神似乎都在放光。 刘邦倒是不以为然,仍是一副嘻嘻哈哈的样子,他身旁的其他人也都礼貌的笑笑,似乎谁也没把吕公的这番话当回事。 易承本来也没当回事,本来,算命嘛,都是封建迷信,可当他听到吕公所说巳蛇合到申位而穿之时,忽然想起后世沛公斩白蛇的故事,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 第22章 看面相的吕公 自从算出了刘邦的生辰八字之后,吕公就很激动,一直在说什么天命所归,大瑞之命,口中念念叨叨个不停,神态也有些癫狂,众人皆感惊异,不少人还背后指指点点的说他怕是疯魔了。 这个吕公倒是丝毫不在意别人的眼光,自己来来回回踱步,最后竟然想出了一个主意。 他要把自己年满十九岁,待字闺中的长女吕雉嫁给刘邦。 当听到吕公说要嫁女与他的时候,刘邦也蒙了,本来今天只是为了进来混一顿饭,万万没想到,居然还能混个名阀的女儿当老婆? 在场的众人都很惊讶,唯独易承最为平静。 虽然不想承认,可活了这十来辈子,易承感觉命运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可能真的存在。 第一眼见刘邦的时候,虽然这个人比易承想象中的英武气多一些,混混气少一些,可依旧没有让易承特别惊讶的地方。 跟随张良等人游历了大半个秦国,易承见过的许多的秦国地方小官吏,刘邦和那些官吏们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唯一有些不同的,可能就是他的胆子更大一些——去参加别人家的酒宴,空口白话的就敢贺万钱。 刘邦,这样一个玩世不恭,不守规矩的浪荡子,今年三十四岁了还没什么大成就,混个亭长还是靠自己忽悠来的,无论如何,在大多数人眼中,他的人生可能就这样了,娶妻生子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 可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日后最终开创了一个叫汉的强大帝国,而且还奠定了这个民族接下来两千多年的精神内核,将这片土地上大部分诞育的人都烙上了‘汉’这个由他创造的文化烙印。 如果这都不能称为命运,那易承不知道什么才叫命运。 而刘邦命运的转折点,似乎就是在这场酒宴上。 亲眼目睹了刘邦这次命运转折的酒宴,易承笑了笑,便也端起一杯酒盏凑上去对着吕公道:“吕老太公,我乃是道门理综弟子陶海,我师尊曾说过,刘邦乃是沛县五位人杰之首,日后有登云化龙之相,未曾想今日倒与吕公英雄所见略同。” 吕公一听,转头看着易承问道:“你师尊与老夫所见相同?” “正是。” “你这道门理综可是庄子孟子所学的那个道门理综?” “正是。” “大善,大善呐。”吕公听到有人确认他的说法,两颊不由腾起一片绯色,激动地说道:“老夫见此人第一眼就看出瑞相,八字一测便知此人日后不可限量也,连孟子庄子之门都有如此赞誉,可见老夫并没看错。” 倒是刘邦被易承吕公两人的吹捧的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挠头讪笑道:“陶兄弟,吕太公谬赞了。” “诶,老夫学了三十多年相术,还是第一次见你这等大瑞之相,与我小女八字也合,可谓天造地设之对,你父母可在?今日老夫就联系媒人,这就择日提亲!” 在一旁的陈县令有些看不下去,赶忙凑上前来,把吕公拉到一边,小声说道:“吕兄,我方才去打听了一下,这刘邦不过是泗水亭的一个亭长,而且,人虽未婚娶,不过已经和一女子相配多年,且育有一子,今年已有四岁。” 吕公眉头微皱,不过随即释怀道:“无妨,既然他未曾明媒正娶,那子乃是庶出,我女儿走三媒六聘之礼,可当嫡妻,再有诞育,也是嫡长子。” “还请吕兄三思呐。” “陈兄,你我相识也有二十余载,实不相瞒,此人面相乃天瑞之相,实乃良配也,汝不用劝我。” “哎,尊夫人尚不知此事,不如再...”陈县令还想再劝,被吕公摆手劝住了。 “此事不同他事,我意已决,陈兄莫要再劝。” 陈县令看吕公面色坚决,只得苦笑一声道:“罢罢罢,此事某便不再多提,只是吕兄若有不信,也可再去打探打探此人身世。” 一句话倒是提醒了吕公,他捻着胡子,又端着酒盏来到刘邦旁边。 “刘贤侄,高堂可还健在?” 刘邦赶忙道:“父母皆健在。” “你可有兄长姊妹?” “有一兄长,名喜,还有一弟,名交。” “家中作何营生?” 刘邦老脸有些发红,不过说话还是底气十足,“主以务农,辅以贩桑为业。” “不错不错,是个本分人家。”吕公似乎对刘邦农民的出身丝毫不在乎,只听刘邦这般回答就已经满意,刘邦只是哂笑,也不知道面前这个老头究竟想干什么。 “老夫欲把长女许配与你,你以为如何?” “自然是求之不得。”刘邦说这句话的时候,易承才发觉刘邦身上的那股混混气,不管是假谦虚还是真谦虚,刘邦都没有虚伪的谦虚一下,而是直接大大方方的承认自己想占这便宜。 “哈哈哈。”吕公大笑一声道:“那你可得保证,无论日后如何富贵,可都不能抛下老夫的女儿。” “我刘邦保证,若是能迎娶令爱,愿一生一世不离不弃,若违此誓,天人共戮。” 吕公笑的见牙不见眼,连声道好,还邀请众宾客做个见证,然后就唤过仆役,让他们出门去找成里有名的媒婆,不日便前往刘邦家说亲。 众宾客饭也吃的差不多了,此时纷纷告辞,吕公也一一送走这些人。 易承总算知道刘邦这个小小的泗水亭亭长,日后起兵初期为什么会在沛县有声望了,今天这场酒宴,虽说是给吕公接风的,可主角几乎就是刘邦。 从他进门贺万钱之时,他的名号就在沛县的富商大贾中传开了,再加上在堂上被大名阀吕公一眼看中相为女婿,这知名度直接火速曝光。 这古人的信息消息传递的本来就慢,一有什么事都是大街小巷的乱传,今天刘邦这个消息,那估计已经属于爆炸新闻,刘邦这个名字,估计也很快在沛县成为众人皆知的名字。 声望,就是这么从知名度开始积累起来的。 “吕老太公,笔墨可否借在下一用?”易承问道。 “陶郎君尽管拿去用,不过不知欲用笔墨如何?”吕公有些好奇地问道。 “我有半句诗赠与刘邦。” “哦?快快写来。” 易承从袖带里拿出一张自己之前买的绢帛,而后用一手精巧的篆体字写下了那半句诗。 ‘金鳞其非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第23章 改变命运的贵人 中国人自古常有‘贵人’一词。 ‘命里遇贵人’‘贵人相助’等等,这些词汇都展现了贵人的特点,那就是能够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贵人的身份不用特别显赫,但一定要乐善好施乐于助人,在一个恰好的时间节点上,给与帮助,从而让受益者的命运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吕公就绝对算的上是刘邦的贵人。 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开始,吕公就改写了刘邦的命运。 吕家和刘家的婚期如约举行,三媒六聘、纳采、问名、纳吉、请期、亲迎、共牢合卺,秦式婚礼前的准备程序和周礼的六礼一样,十分繁琐复杂。 易承作为刘邦新结交的朋友,自然也全程参加了刘邦的婚礼。 其实刘邦的家庭条件实在称不上好,他家住在沛县城北十五里地外的泗水亭茫荡村,家中只有三间黄泥垒砌的房子,一个小院,两头青牛,大哥刘喜已经结婚,生了两个儿子,不过还没分家,仍和刘邦刘交一起跟随父母同住。 一家八口人挤在三间黄泥房子里,平时主要靠家里分到的五十亩地活着,偶尔也做些桑麻生意,聊补家用,生活算得上艰苦。 不过这些都没有影响到岳父吕公的好心情,他不仅拿出白银五十两作为嫁礼,还为女儿准备了很多嫁妆,匆匆估算价值也不低于十万钱,这使得吕雉一嫁过来,就把刘邦家从贫困阶级跑步带进了小康家庭。 刘邦其实对吕公是十分感激的,婚礼的酒宴上,他着重表示,最感谢的第一位就是吕公,感谢他老人家的赏识,第二位要感谢的就是易承,第三才感谢自己的父母亲朋。 这有些出乎易承的意料,因为除了替刘邦付了那一万钱的贺礼,易承并没有做过多的事,对于刘邦的发迹史,他也没想过做出过多的干预。 只是刘邦搂着他的肩膀,感激道:“陶兄弟第一次见某家,便说某乃是沛县人杰,本来某还有些惊异,现在看来,陶兄弟道门理综之门,果真名不虚传,陶兄弟赠某的那半句诗,某家也甚是喜欢,金陵岂非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当真是豪气!” 刘邦既然这么给面子,易承自然也很懂商业互吹的精髓,后又以师门之言夸赞了一番刘邦,除了明示他日后地位将会十分显赫,更暗示了他成天下之主未尝不可。 或许这些明示和暗示,现在的众人都听不懂,甚至刘邦也听不懂,但易承还是必须要把这些话说出来。 易承做这些事,其实都是为下一次重生做准备。 手腕上的倒计时,如今只剩下了两年不到,如此短暂的时间,如果不好好利用,等到下一次重生,又是十年之后。 作为穿越者,易承隐约记得刘邦是在公元前209年斩蛇起义,在公元前202年称帝。 也就是说,这家伙从起义到一统天下,仅用了7年时间。 自己重生十年之后,这位仁兄那已经是大汉朝的皇帝了,而且帝位非常已经稳固,那时候再和人家攀关系,就基本上没什么戏。 众所周知,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穷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趁着刘邦现在还是人生的低谷期,易承要不遗余力地帮助这位老兄,而且不停地在他耳旁暗示,他以后就是天下之主,大汉朝的皇帝。 这样,两年后,自己嗝屁,十年重生之后,再用道门理综隐派传人的身份接近刘邦,才能够快速获得他的好感,从而让自己下辈子有个靠山。 对于这种拉长时间线的安排,其实易承已经是轻车熟路,李长安那一世,他甚至用二十多年时间布局,在穰侯魏冉、宣太后、秦昭王几大势力之间的夹缝中游走,最终靠着自己了解历史的优势在勾心斗角的激烈朝堂争斗中一直处于安全地位,并打下了一个偌大的李家家业。 吕家的家业也很大,所以摆的酒宴很阔绰,毕竟吕公在单父也是出了名的大名阀,自家嫁长女,那排场必不可能寒碜,酒宴从泗水亭东头一直摆到亭西头,一共摆了七十六桌,宴请同乡大贺。 易承在这场酒宴上,也如愿以偿的看到了他预料中的那五位人杰。 樊哙不必多说,这家伙是刘邦忠实的拥趸,整日跟刘邦形影不离,别看他人高马大,可脾气却不暴躁,非常听刘邦的话,是个十分让人羡慕的小弟。 萧何是代表陈县令来的,易承听到传闻说,陈县令本来是想让自己的小儿子娶吕公的长女吕雉的,可没想到中间杀出来一个刘邦给截胡了,所以大为光火,此次婚宴,就说自己染了风寒,不便出行,疏为抱歉,只是让衙门里的几个管事代他来贺喜。 这几位管事分别是沛县主吏掾萧何,沛县狱掾曹参,沛县厩司御夏侯婴。 这一下居然五人都来齐了,易承自然是满心欢喜,酒宴上的交情升温很快,两碗酒下肚,那满座皆兄弟。 萧何自不必说,上次已经见过一面,他的长相和张良有些相似,也是那种阴柔型的,只是他的眉毛很浓,卧蚕眉,看上去多了几分男子气概,头系灰布头巾,身穿儒服,一看就是秦国读书人的打扮。 易承和他聊了一会,萧何告诉易承,他平日里甚喜好结交朋友,他认识一个叫蔡康的,也常自称道门理综的半个后人,还向易承打听道门理综的一些情况,易承一一解答,萧何又表示自己很是钦慕道门理综的荀子和张良,如果日后有机会,还请易承引荐一番。 易承自然满口答应。 曹参和夏侯婴就不像萧何这么喜欢说话,易承与他俩搭讪,他们也是问一句答一句,从不多话。曹参是沛县县衙的狱掾,大概类似于后世的监狱长,专门管理犯人,而夏侯婴则是任职厩司御,专门管理县衙的马匹,是个很小的小官,因此也不出名。 这古代人的喜酒与后世不同,一场酒宴能从中午喝到晚上,饶是喝的不多,也喝的有些醉意。 刘邦最后发起了酒疯,大叫着日后要干一番大事业,说完却吐了,把一身黑红相交的婚礼礼服都弄的乱糟糟,最后被仆役们换了套衣衫,抬进了洞房... 第24章 穿越者的生财之道 吕刘两家联姻的婚礼办的很热闹,随着刘邦被抬进洞房,宾客哄笑皆散,刘太公和吕公在大门口迎送,众人一一拜别后,也都各回各家。 易承随着铁冲也乘坐马车回了沛县城中他们租下的那个门面铺子。 夏日天长,到家时已是掌灯时分。 易承点上了灯烛,一个人独坐在柜台前,思索着这几天和刘邦打交道的言行举止,觉得并无不妥之处,才拿出纸笔在桌案上写写画画,记录日常。 铁冲在后堂收拾起铺盖褥子,把床铺都收拾齐整了,才来到前堂喊易承去睡觉。 走到前堂,看着前堂屋子里的那一堆陶器,铁冲微微叹口气道:“这几日四弟多余应酬,且花费甚广,铺里的瓷器一件未售,此不是长久之计也。” 易承听到铁冲的叹息,对着铁冲笑了笑道:“大哥莫急,我等既然应二哥之托,来沛县驻扎,自然不会一直如此靡费,其实我已有对策。” “哦?什么对策?” “我已经在这纸上写下,大哥过来,我与你细细说来......” ...... 既然来沛县是根据张良的要求,来发展根据地的,那么易承很早就订好了一个初步的计划。 这个时代,想要发展根据地,那么有几个硬性条件是必须的。 第一要有钱,第二要有人,第三要有一个正规化合法化的组织。 其实相对来说,只要有了钱,后面两者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所以易承接下来的两年时间,最主要的工作还是赚钱。 不同于之前,现在他只剩下两年的寿命,潜心研究搞发明,倒买倒卖货物,这种钱虽然挣的长久,可都是慢钱。 秦国虽然现在已经统一天下,四海臣服,看似鼎盛,可私底下却是波橘云诡,暗潮涌动,修建长城这种极度劳民伤财的建设行动,已经让百姓怨声载道,可迫于秦国严苛的法令,很多人只是敢怒不敢言。 一旦有一个契机点燃这股怨气,那么天下就会成星火燎原之势,在极短的时间内改朝换代。 而现在距离陈胜吴广起义的日子,应该并不太远。 马上就要迎来乱世了,挣慢钱是远远不够的,必须要挣快钱,而且还是在秦法规定下合法的挣快钱,这是易承计划中的核心。 这世上挣快钱的方法,大多都写在刑法上。 易承把《秦律》四部翻了一个遍,真让他找到一个来快钱的办法,那就是一个字:赌。 《秦律》四部上其实对于官民赌博是有严格惩戒措施的,秦法规定对于私自以投壶掷骰赌博的官民处以‘刺黥’之刑,即脸上刺字,重者更是要‘挞其股’,按照情节轻重挞十到五十,许多赌徒或是游惰者甚至会被活活打死。 关于赌博,易承发现,在秦律中只规定了投壶、掷骰子、赌大小这几个最为原始的赌博方式为赌博,在此之外的不算。 为此,易承还向萧何等人打听过,如果是口头约定一件事,签下契约,赌一件事能不能被判为赌博,萧何说不能,易承又向萧何打听被判为赌博的特点,根据萧何的回答,易承就知道了几个容易被认为赌博的雷区。 首先就是在地方上,不交税的赌博,那就是赌博,交税的赌博,只能算生意。其次就是如果饮酒赌博,那罪加一等,只要不饮酒,那么赌博的情节也会削弱许多,再者就是参与赌博的人,如果是有田有业,那一般都不会整治,但如果无田无业,一旦赌博被抓,很容易被判为游惰者,要被处以挞刑。 有萧何这个地方官员做指导,易承基本很快就摸清了秦国对于赌的处罚,他接下来的计划,也着重避开秦法规定的敏感之处。 商鞅提出的严刑律法在秦国施行了几十年时间,已经让法制这一理念深入人心,也开创了中国接下来两千多年的法制社会。 懂法的人是可怕的,因为这种人一旦开始钻法律的漏洞,那么除了道德谴责,将没有任何规则可以制裁他们。 在易承这个后世人眼中,其实秦国这些初级的法律条文中,处处都是漏洞,如果他想,他可以干出更多骇人听闻的犯罪,却不受秦法的制裁,只不过做出那些事,对他并没有什么用,作为一个在后世被实用主义洗礼过的穿越者,易承做事还是比较有目的性。 第二日,易承就上街去找了两个会木匠活的小厮,买了一批木板木头,开始在家雕刻木板,为接下来的活动做准备。 五天后的大清早,陶家陶器坊铺子的大门口,就出现了一个半人来高的巨大木质转盘。 这转盘旁边挂着一块匾额,用篆书写着‘陶家抽奖转盘’字样。 路上有行人围上来驻足打量这块巨大的木质转盘,只见那转盘上面写着一些字,还画着一些图案,转盘中间朝下有个巨大的指针,指针的尖头处却很细,整个盘面被分成了八块,最大的那块被涂成了白色,写着‘未能中奖,谢谢惠顾。’最小的那块被涂成了赤色,上面写着‘白银一两。’其他的还有多多少少大小不同的几块,上面的字有‘一碗陶罐’‘一碗陶壶’‘一杯瓷盏’等等。 众人好奇围观之时,易承就带着两个小厮从大门口走出来,手中拿着个锣鼓,在门口敲敲打打,待吸引了更多的人在大门口围观之后,便笑盈盈地说道:“各位父老乡亲,亲朋好友,陶家陶器坊今日开业酬宾,只需缴纳十文铜钱,便可参与陶家抽奖转盘一次,看看运气如何,最高可中得白银一两!走过路过莫错过,今时今日可中奖!” 人越聚越多,还有旁边商铺的人也都跑来看这边发生了什么情况,可就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要抽奖的。 “俺来试试!”只见一名腰跨石斧,扛着柴火,身穿麻布衣,身材高大的铁冲从人群中走出来,只见他从褡裢里倒出来十几文铜钱,在一边的桌案上数了十枚,而后交给了易承旁边的小厮。 “这位壮士缴纳铜钱十文可抽奖一次!”易承敲了敲锣鼓,踢了下转盘下的木凳子,又高声喊了一句。“壮士请上前转转盘抽奖!” 铁冲跨步上前,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大力地握住转盘,而后用力地转了一下。 只见木质转盘开始飞速地旋转起来,五颜六色的色块在下方红色的指针下方飞速略过,随着动能的越来越少,转盘的转速也越来越慢。 三圈,两圈,一圈,最终转盘开始缓缓停止转动,直到最后,转盘最后完全停了下来,在木盘的最下方,红色的箭头恰好指在了最小的那块红色区域内! “恭喜恭喜,开门红呐,恭喜这位壮士,仅用十文钱就抽中了白银一两!”易承蛊惑性地大声祝贺道。 而后就有一小厮,拖着一个瓷盘,盘上白花花地放着一两的散银,壮汉将那些散银装进自己的褡裢里,咧嘴笑了笑,就挤出人群不见了踪影。 正当众人还在惊愕之时,又有人高声喊:“某也要试试!”遂拿着十文钱走到转盘下,在桌案上交了钱,照猫画虎地按照大汉的样子上去转那转盘。 转盘逐渐停止,未曾想最后竟然转到个蓝色图框里,上写‘一杯瓷盏’。 “恭喜这位兄台,仅用十文钱就抽中了一杯瓷盏!”易承给小厮使了个颜色,小厮急忙端上来一套精致的饮酒瓷盏递与那人,那人也喜滋滋地挤出人群走了。 这下,人群中瞬间炸开了锅,投钱者纷纷,易承不得不让众人排好队,一个一个来..... 第25章 来自后世的赌博产业 赌博,是人类的天性。 当赌局开始时,人的大脑就已经开始分泌多巴胺,而不是赌局结果出来之后。 因为仅在期待赢的结果时,人就足以兴奋,就算最后输了,可看到‘差一点就赢了’的时候,大脑分泌多巴胺的程度,也只比‘真的赢’稍差而已。 所以赌博会让人成瘾。 人是一种趋利避害的动物,虽然本质上的利其实是食物、繁殖机会这类东西,但人类主观上的‘利’全都是愉悦感。 为了这种虚无缥缈的愉悦感,他们可以牺牲掉自己的理性。 ‘陶家抽奖转盘’的生意非常火爆。 来自两千三百年后的精致赌博陷阱,哪里是这些两千三百年前的土着们能够抵挡的。 十文钱一次,只要大力转一次,转盘能够超过三圈,三圈之后,转到什么就送什么,一副陶器少说也要五十文钱,而那转盘上的奖品,全都大于五十文,至于那块白色的图案上写着的‘未能中奖,谢谢惠顾。’的一行小字却没人在乎。 在必然损失时,人们倾向于风险偏好;在小概率获益时,人们也倾向风险偏好,这一心理学无上的定律,让所有人都对那块巨大的白色选择视而不见。 他们没中是他们运气不好,我一抽肯定能中! 抱着这种想法的人,络绎不绝的来到转盘下,亲手转动转盘,来获得和命运赌博的快感。 他们大喊着中!中!中!,如果真中了,那围观的人群则会发出一阵啧啧赞叹声,如果转到了那一大块白色框域内,人群则又会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在娱乐手段如此匮乏的时代,这抽奖竟成了河坊街上一道无论男女老少皆宜的娱乐项目,到了第三天,已经导致陶家陶器坊的大门外里三层外三层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四五层外围着的人,甚至看不清里面的人究竟转的如何。 为此,易承紧急定制了一个木架高台,把转盘移到了木架高台上,然后又赶制了一批木凳子,让围在最里面两圈的人可以坐下,给后面的人腾出视野观看。 此举大受好评,一时间围观的人更多了,不少人甚至专门从附近的乡下赶来城里,就为了看一眼玩一下这城里新出的新玩意。 不到十日,易承和铁冲从下邳带的那一批陶器就被赠送一空,在劳碌了一天之后,围观抽奖的人纷纷散去,易承铁冲还有几个小厮才关上大门,回房休息。 坐在昏暗地烛光下,易承计算着这十天的营收,因为给转盘做了手脚,头三天基本上都是在送钱,从第三天开始,转盘中奖的比例才被易承逐渐调低。 原因无他,因为易承在木转盘里的几个分块里面,都挖了一个足以放的下一块磁石的洞,如果他想增加那一块的概率,就在那一个区域里放一块磁石,在转盘下面再放一个镶嵌了磁石的木凳子,如果他想增加那一块的概率,就把木凳子踢到转盘下面,这样就极大的提高了转到的可能性。 前三天里,玩转盘赚到白银一两者不下十数位,这些人其实也都是易承挑选出来的,遇到是本地眼熟的人,等他们上台时,悄悄踢凳子做手脚,让他们中奖。 他们这些人中了奖,那可是逢人便说,给陶家抽奖转盘无形中打了许多广告,在这个没有手机没有互联网的时代,口口相传就是最好的广告。 这些前期投入并没有让易承失望,从第四天,增加了抽不中的概率之后,店铺的营收迅速上升,最高的时候甚至一天一共抽了一百四十余次,除去送出陶器的成本费,净利润达到了一贯钱。 这种敛财速度也让铁冲目瞪口呆,他从没想过,仅仅是一个木头转盘,就能获得如此巨利。 可看着桌上对面堆积如山的铜板,易承还是感慨赚钱太慢了,前期投入的成本,这十多天才刚刚回本,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转盘抽奖的热度下降,敛财速度也会慢慢降低。 好在他还有后续的计划,翌日,易承安排好铁冲和一众小厮继续在陶器坊安排转盘抽奖,自己则是抽身去泗水亭找了一趟刘邦。 刘邦这十来天可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不仅置办了新衣,还从同乡那买一匹马,现在正打算盖两间新房,和父母兄弟分家居住,见到易承来了,遂引进室内待为上宾。 易承也第一次见到了刘邦明媒正娶的老婆,吕雉。 吕雉长的不算很好看,她的脸盘有些宽大,小眼睛,宽嘴唇,不过看上去很年轻,从容貌上来说,她一个十九岁的姑娘,跟三十四岁的刘邦跪坐在一起,如果说刘邦是吕雉的父亲,易承都信。 “奴见过恩人。”吕雉给易承端来一碗水,她的声音很娇嫩,行坐皆有礼节,看的出是受到大户人家教育过的小姐。 “嫂嫂客气了。”易承答道,双方又寒暄了两句,刘邦才问道:“不知今日陶兄弟来某寒舍,是有何事?” “不知刘老哥最近可听闻沛县城里流传的陶家抽奖转盘?” 刘邦看着易承笑了笑道:“有所耳闻,且是陶兄弟家的产业,一直想去看看,不过这大婚刚结,家中杂事繁多,遂一直没抽空得闲去城里走一遭。” “哈哈,无妨无妨,待刘老哥有空得去,弟自当留给好位置给老哥观看。”易承顿了顿道:“不瞒刘老哥,从此前来,是有一事,我正欲打算做一批棋牌室的生意,所求不多,不过暂无造纸门路,我上次听闻刘老哥的老丈吕公家中有造纸的营生,且把造纸作坊已经从单父搬到沛县,我想看看刘老哥能不能帮忙走动联络一番,让我面见吕公商议加入,若是这棋牌室营生若是后面能够盈利,我愿分刘老哥一半。” 刘邦一听只是要他帮忙联系造纸的营生,拍拍胸脯道:“陶兄弟见外了不是,此事我下午就去联络,至于报酬,莫要再提。” “不见外不见外,此营生日后恐还需刘老哥多多照应,还请老哥莫要推辞才是....” 第26章 拉刘邦做股东 这世上最靠不住的往往就是人。 人之所以不会背叛,那是因为背叛要付出的代价太大。 如果利益足够大,大到完全可以抵消代价,那么背叛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易承从没想过,只是在刘邦处在低谷时给他一定的帮助和预言,就能让他在日后对道门理综刮目相看,等到他下次重生见到刘邦时,只要说明自己道门理综隐派的身份,就会被拜为上宾。 天真是因为没有经历,如果近百年的重生经历,还没让易承失去天真,那么这些经历就毫无意义。 进百年的重生时间,让易承对人性的幽暗有着更敏锐的洞察。 古人云:当与人同过,不当与人同功,同功则相忌;可与人共患难,不可与人共安乐,安乐则相仇。 这些古代先贤所说的话虽只是寥寥几句,可已经把人性的幽暗说的很透彻,如果试图去相信人性,那么下场往往就是死的很惨。 这世上最靠得住的往往是利益。 易承想要拉拢刘邦,那么最先要做的,必然是将刘邦绑在跟自己在一起的利益战车上。 还剩下两年时间,易承打算弄出一辆巨大的利益战车,但是这辆战车上,只有刘邦一个人有资格坐在上面。 帝王都是自私的生物,帝王这个职业,也注定了他自私的属性。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地之间,唯他一人,在封建帝王时代,帝王只有一个,所以其他人注定都是陪衬。 易承也想过当一回帝王过把瘾,穿越者给了他站在巨人肩膀上的视野和勇气,面对这个时代的所有土着,从骨子里,他都瞧不起。 可惜的是,他已经重生的十几次经历,存在世界上的时间却都只有寥寥几年,根本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他去打拼。 唯一例外的一次,是第九世重生为李长安那一世,那一次他第一次有了超过十年的寿命,一共有三十年时间。 那一世,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干掉秦昭王自己当皇帝,可当他建造完宏庄,和沈青婉诞下两个儿子之后,他就打消了这个主意。 当皇帝是很好,可跟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在一起比起来,也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 如果以后有合适的机会,易承觉得自己也可以打拼一回,看一看自己有没有机会登上这人间最高的权力巅峰。 而现在他要做的,是帮助刘邦登上最高的权力巅峰。 在拜见吕公之前,易承做了一些准备,其中一个,就是教会刘邦打牌。 其实易承很早就发明了扑克牌,在李长安那一世,他教会了自己的两个婢女和护卫打纸牌,斗地主、跑得快、锄大地等等,为了方便这些古人理解,易承还把纸牌上的阿拉伯数字都改成了汉字,j、q、k也改成了兵、妃、王。 不过那时候的纸牌,都是易承自己动手做的,只是用黄纸裁好大小,自己在纸上图画,东西很劣质,勉强能拿来玩。 现在,易承打算开赌场,那肯定就不能继续这么随意的制作纸牌。 正规赌场,那肯定得用正规纸牌。 易承把三张剪裁好的黄纸用浆糊粘合,然后再用重物压住,一天之后,黄纸彻底粘合在一起,厚度比后世的扑克牌稍厚一些,不过耐磨程度更高,可以适用赌场高强度的玩法。 易承做了这样一套纸牌,在刘邦家邀请了刘邦和他两个兄弟,一起打了几局斗地主,一开始刘氏兄弟们还不会玩,倒是在一旁看牌的吕雉很快就学会了,然后换下了刘交,她来上场打牌。 打了五轮,竟是吕雉赢了三局,刘邦易承各赢一局。 易承这才发现,这个长相不起眼的女人,其实心思却非常细腻,也非常聪明,怪不得刘邦之后,这个女人能够执掌大汉长达十五年之久。 刘邦很快就喜欢上了打牌这种新式游戏,感觉上要比弈棋简单,但又比赌大小更有赌的乐趣。于是当天,刘邦就带着吕雉,易承乘坐马车一起去沛县城里拜见了吕公。 先让吕雉给吕公介绍了一下纸牌的玩法,几人又同桌玩了几局,吕公渐入佳境,这时易承就提出想要以此物与刘邦一同在县城里开一家门店,采用提成抽水的方式盈利,保证能够赚钱。 吕公一听刘邦想和跟易承一同开店创业,十分高兴,表示愿意资助刘邦和易承白银一百两作为起步资金,若是日后挣了钱,吕家只要分得二成份利,剩下八成,刘邦易承各四四分账。 对于这个分成结果,易承还是比较满意的,刘邦更是举双手赞成,于是三人一拍即合,决定开始经营这个易承命名为‘棋牌室’的生意。 事实证明有一个有钱又有人脉,而且还非常支持晚辈创业的老丈人,那真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 吕公不仅命人在沛县购置了一座二层的小酒楼,还把酒楼里的陈设按照易承的要求装修了一遍,自家的造纸坊,印刷坊,也按照易承提供的模板,制作出一批精致的厚纸牌。 三日后,易承和刘邦一起去吕公包下的那个酒楼参观,这家酒楼位于河坊街街东快到头的地方,距离易承租下的陶家陶器坊仅不到两百米,因为地理位置不是很好的原因,这里生意一直比较冷清,店老板之前还给这里装修了三个雅间,可最后因为生意冷淡,全都装修了一半便停了工。 现在这栋二层酒楼,被吕公花了四十贯钱买了下来,又按照易承的要求,把那三间雅间重新装修了一番,现在已经可以营业。 刘邦站在酒楼的二楼,朝楼下的街道看去,点头道:“这地方,某家觉得还不错,陶兄弟觉得如何?” “甚好。”易承背着手,来回踱步参观,看着那几间被盆栽装点的花团锦簇房间点头道。 “不过某这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刘邦顿了顿道:“你说,咱们这棋牌室真能赚大钱么?” “这个,刘老哥就放心好了,我保证,这棋牌室一旦开业,赚的钱绝对比你想象的还多....” 第27章 李东的一天 梆子声敲到第四遍的时候,李东才从床上悠悠转醒。 昨夜似乎做了好几个梦,不过醒来之后,却只依稀记得些片段,李东回想了一下,自己昨夜做的最长的一个梦,似乎是和孟卢,王二他们在棋牌室打牌,自己赢了五千贯。 李东甩了甩头,唤了一声,就有一名婢女端着水碗进屋给李东喂水。 喝完水,又擦脸、束发、更衣,待收拾妥当,李东这才出了房门。 李东家是沛县县城最大的院落之一,李东的父亲李世靠贩纸起家,后来又做起了造纸生意,且越做越大,沛县一带的官府公文,都用的是他家产的纸。 秦朝文书众多,竹简不如纸张好用,因此李东家的生意颇为兴旺,不仅与官府合作,还在地方出售纸张,说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李东来到厅堂,仆役们已经把饭准备好了,李东的正房夫人正带着李东的两个儿子坐在饭桌边,李东的两房小妾则是坐在一旁说着闲话。 见李东来了,众人皆给李东行礼,李东摆摆手道:“老爷子呢?” 旁边一名下人回复道:“大老爷一大早就带着两个仆役出门遛鸟了,估摸着时间,想必快回来了。” “那就等着吧。” 李东到大圆桌前跪坐好,正房和小妾们也不敢说话了,都老老实实的跪坐在圆桌前,等大老爷回来。 不多时,大老爷果然回来了,手中提着两个鸟笼子,里面关着两只很是好看的金盆鹁鸽。 “大老爷回来用早膳。”仆役们高声喊了一嗓子,李世就走进厅堂,将鸟笼交给仆役拿到一旁挂好,走到饭桌前跪坐。 “用膳吧。”李世拿起筷子,众人便也拿起筷子,李世喝了一口粥,众人便也开始喝粥吃饭。 今天的早膳是粟米肉粥,一锅炖秋葵,一锅炖白菜,还有一锅炖鱼汤。 肉是鹿肉糜,口感很好,这种肉食,普通百姓家可吃不到,只有像李家这种大户人家才有资格享用。 吃饭的时候没有人说话,自从孔子他老人家提出食不言,寝不语,虽疏食菜羹,瓜祭,必齐如也之后,天下的贵族都以此为周礼,只要是有些修养的人家,都会注重这些礼节。 吃完饭,李世用帕巾擦了擦嘴,这才对李东道:“东儿今日有何打算?” “回禀父亲,孩儿今日去造纸坊监督仆役们造纸,下午打算去城里逛逛,添置下家中所缺。” “可也。” 早膳收拾妥当,从厅堂出来,李东就直奔院外,坐上马车,先去了自家的造纸作坊。 李家的造纸作坊开在城西一处半山腰下,上百号的仆役一大早就已经吃过早饭,此时都已经在热火朝天的干活,舂捣的舂捣,打槽的打槽,晒纸的晒纸,虽然忙碌,但是却井然有序,看得出都是造纸的熟练工。 李东匆匆赶到,也没空看那些仆役奴隶干活,只是召见了几个造纸作坊的几个管事,让他们好生看管仆役之后,就又坐上马车,马不停蹄地朝沛县县城的河街里赶。 河街里这条沛县最繁华的商业街,这几个月来,成了最吸引李东的地方。 准确的来说,是河街里东边街头一处名唤‘棋牌室’的地方最为吸引李东。 想到几个月前,第一次去那栋棋牌室的情形,李东至今仍忘不了,那时他偶然听说,河街里东头有一处刘季开的产业,专门供给有身份的人用来文娱消遣。 于是李东便带着三两好友去了一趟那栋两层小楼看看情况。 那栋二层小楼从外面看就与普通店铺不太一样,门口的牌匾十分巨大,上面还挂着三张巨大的纸片,上书‘棋牌室’三个大字。 门口有接引的小厮,看到李东一行人,便引入其间,待为上宾。 进到里面,李东就看到这楼内一楼摆着二三十个个小方桌,各个方桌前有小屏风将各桌隔开,每个桌前都有四个人,每人手中都捏着奇怪的纸片,一边把那些纸片抛到桌上,一边念念有词地说什么顺子,王炸之类让李东听不懂的话。 后来李东才知道,那些纸片叫做扑克牌,那些人在用扑克牌玩斗地主。 小楼的小厮脸上永远堆着笑容,而且十分会服侍人,不仅邀请李东一行人在一张空桌前做好,还教他们玩纸牌的方法,教完还奉上免费的水果饮品。 那些饮品喝酒不同,都是些水果弄成的汁水,极是好喝。 这种小厮口中所说的沉浸式服务令李东很舒服,自家的仆役,都没有这般贴心的服务。 在搞清楚了扑克牌的玩法之后,李东当天就在棋牌室玩了一个下午,自此之后,整日如上瘾一般,只要无事,他就必会去这棋牌室打牌,一打就是大半天... 马车行驶到棋牌室的大门口,李东踩着跪着的仆役后背,下了马车,径直朝棋牌室的大门走。 门口的小厮一眼便认出了李东,满脸堆笑地凑上前来道:“李公子今日来的晚了些。” “嗯,去造纸坊看了一圈,耽搁了。” “位子还是给您留的老位置,不过孟卢、王二几位公子已经和人打上了,您看,您要不要先喝点果汁稍待一会?” “善。”李东说着便跟着小厮,到了一楼一处长条凳的区域,那名小厮端来了一件造型别致的瓷质杯盏,李东接过来,仰头咕嘟嘟的喝了几大口,遂发出一阵舒爽的啧啧声。 “这刘氏的果汁,就是好喝,某命家里的庖厨用鲜果挤汁,也没有这般甘甜。” “嘿嘿,这可是刘氏的独门秘方,公子若是喜欢,可常来饮用。” 李东笑了笑点点头。 “对了李公子,上次您在本店充值的五千钱,现在还剩下一千四百钱,您看,今日要不要给您全换成筹码?” “只剩下一千四百钱了...”李东摸了摸下颌的胡须,“再充个五千钱吧,这一千四百钱,还不够打一下午。”说罢,朝跟着自己的仆役挥挥手道:“再去给某家充五千钱。” 仆役点头,就跟着棋牌室的小厮一同去了前台交钱。 很快,仆役就带回来了三百个椭圆形的木雕筹码..... 第28章 暴利的棋牌室 刘邦怎么也没有想到棋牌室是如此暴利。 短短三个月,除去点心果水仆役工钱等之外,一个棋牌室就挣了将近百万钱。 看着满屋子堆积如山的铜钱和银子,刘邦久久无语,他从没想过,三个月前自己还身无分文,三个月后,竟成了拥有四十万钱的富商。 在沛县,家产有十万钱,那便能称的上小康人家,家产有三十万钱,那边已经算得上是富户,现今,刘邦已经坐拥四十万钱,而且这个财富还在不断地积累中。 这一切都归功于易承,那个自称道门理综弟子的人物。 虽然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的年纪,不过刘邦可不敢丝毫小瞧他。 能想出如此多赚钱的点子,光是这一点,他就是所有人的财神爷。 有时候刘邦非常好奇,易承口中许多那些非常怪异的名词,什么微笑服务,什么沉浸式体验,什么顾客就是上帝之类的话究竟是从哪里学的。 那些话虽然奇怪,可架不住好使,自从易承给仆役们集中培训教育了一个月之后,那些仆役似乎都像变了个人似的。 他们穿上易承给他们统一制作的黑色制服,一个个把头发梳的很有条理,束发戴冠,学习像文人一般文绉绉的说话,甚至还学习了各种独特的谦词。 他们在棋牌室中来来回回的穿梭,手中端着个盘子,上面一直都放着各种甜点饮品供客人们享用,客人有任何服务要求,他们也都会微笑着满足。 因此来的客人都对棋牌室的各种贴心服务给与了极高评价。 评价高了,自然也不会吝啬钱财。 说实话,刘邦之前都没意识到沛县县城里的有钱人会那么多。 他亲眼看到一个铁匠坊的坊主一次就充了十万钱用来购买筹码,并且在三个下午就将那些钱输的一干二净,但还跟没事人一样。 他也见过城南徐府的徐大公子一掷十镒金子,就要在棋牌桌上挣一口气。 他更见到平日里一些店铺的掌柜,来到这里大手大脚的花钱,百文钱一块的木雕筹码,几十个几十个的朝赌桌上堆,都不带眨眼的。 棋牌室是一座销金窟。 这是易承告诉刘邦的原话,易承的目的就是用这座销金窟来赚钱,赚一笔大钱。 和刘邦不同,易承似乎没有任何存钱的打算,所有挣的钱,都被他用掉了。 刘邦能感觉到易承对他有一种非常亲昵的信任,这种信任刘邦说不上来,不过他有什么事问易承的时候,易承都会不遗余力的告诉他。 刘邦就问了易承的钱都花在哪里了。 易承告诉刘邦,他在沛县周边的乡下招募了一批身强体壮的汉子,大概有一百来号人,现在正统一训练管理。 刘邦有些惊讶,问易承招募这么多大汉干什么,易承就告诉刘邦,短期内,这些人将会是棋牌室的保安人员,随着棋牌室越做越大,已经开始出现一些不守规矩的人,有这些保安在,才能保证棋牌室的稳定运营。 刘邦点头称是,又问那长期这些人是做什么的,易承想了想,坦然道:“这些人都是日后起兵忠心跟随你的人。” 易承现在每次说这些话的时候,刘邦都有些害怕,他其实觉得自己现在过的日子挺好的,老婆有了,新房也盖了,家里还有很多钱,买牛买田招佃户收租子,这是他以前梦寐以求的生活,现在已经实现了,他不知道易承为什么还总是说他日后会起兵。 谋反是个很大的罪名,当今的始皇帝嬴政,更是定下谋反者,夷三族的罪名。 刘邦很怕死,别说夷三族,就算是只砍他的脑袋,他也不愿意铤而走险。 刘邦私下里劝告过易承几次,让他别再想着谋反了,现在的生活过得不是挺好的,可每当刘邦向易承说这些话的时候,易承看他的眼神就会变的非常奇怪。 “如果是因为我改变了汉朝的历史,那我不知道我算不算是中华文明最大的罪人。”易承凝视刘邦许久,脸上看不出悲喜之色,才说出这么一句话。 虽然不明所以,但是莫名其妙的刘邦还是把这句话记了下来,并且劝解易承道:“有什么罪不罪的,过好日子便是了,日后莫要再说这等胡话,走,哥哥今日带你去蔡哥家喝酒去...” 蔡康是蔡任的孙子。 第九世,易承重生为李长安时,蔡任是他手下安排在墨家义堂的管事,负责辅佐义堂副堂主白起。 对于义堂这批人,易承曾经尽心尽力的教授过他们一些后世的知识与理念,在李长安存在的三十年中,这些人也确实不负众望,成为了易承手下的得力助手。 雕版印刷、硝石制冰、杂交水稻等等事情,许多都是交由墨门义堂的弟子去实验完成。 易承本以为,墨门义堂这个组织能够让墨家重新崛起。 可是随着他的身死,紧接着白起也被赐死,墨门义堂便迅速地衰落下去,最后被甘罗所率的骊山宫接手,成为骊山宫的一个附属组织,后来骊山宫遭遇变故,不得不出走躲藏。 此役之后,墨门义堂也名存实亡,成员纷纷四散流落各地。 蔡任也是那个时候流落到沛地的。 在此地,他与秦玥氏结为夫妻,并且靠着硝石制冰之法站住脚跟,逐渐起家,与秦玥氏生下两女一男,于四十年前,无疾而终。 这些故事,都是易承从蔡康口中听说,然后结合自己所知道的时间线推测出来。 蔡康说起他爷爷蔡任,那可是满心崇拜,说他爷爷上知古今,下知秘法,在他小时候,与他说过许多神奇之事,也道是道门理综的不传之秘,如天地混沌星球说,万有引力说,杂交水稻说之流,他知晓这些,自然也算是半个道门理综的弟子。 当易承第一次听到这些话语时,心底也有些触动,他向别人传授的后世知识,有时候并不会完全消亡,而是在不知不觉间,流传到了后代身上... 第29章 训练保安团 自古征兵对于兵源质量的要求都很高。 上至霍去病,下至戚继光,还有岳飞、卫青、李靖之流,这些历史名将,对于兵源都相当重视。 他们也有一个共同特点,征兵都喜欢征召朴实的农民子弟。 这些名将其实看的很透彻。 城市子弟大多有些小聪明,有小聪明的人其实不适合当兵,因为这种人会有自己的小心思,在战场上很难保证绝对忠诚,只要稍遇危险,便会想方设法先保命,一旦劣势交锋,不仅会自己临阵脱逃,还会唆使周围的人一起逃跑,以便受到审判时,可以嫁祸那些言辞钝拙的同伴。 易承自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在选择保安团人员的时候,特地从沛县周边的农村挑选憨厚朴实的农民子弟。 面试了一千余人,最终挑选出了一百人。 其实易承还想再多招点人,可惜人再多的话,恐有造反之嫌,虽然他现在和沛县的县令关系也不错,不过为了防止落人口实,还是忍住了。 兵不在多,而在于精。 还剩下两年不到的寿命,易承打算借保安团之名,给刘邦打造出一个忠心耿耿的初期起兵团队。 关于军队训练这一块,几辈子重生下来,特别是李长安那一世,易承可谓是轻车熟路。 怎么练,练多久,用什么指导思想,给什么样的待遇,易承心里很清楚。 因此在刚刚组建好这支保安团之后,易承就给他们这个百人军团定下了《三大铁律,八项注意》的指导思想。 三大铁律当然是借鉴后世的三大纪律,再结合现在秦国的情况而定,所有保安团人员必须一切行动听指挥;对易承和刘邦联合创立的组织保证忠心;保护组织财产安全。 八项注意则是对保安团的日常行为提出的要求,如不遵守,轻则扣月例钱,重则移交官府受审。 光有大棒不行,甜枣也是必要的。 对于保安团的薪酬待遇,易承开了一个月一百钱的薪酬,已经是这个时代相当丰厚的报酬。 秦制多苛,底层百姓的生活其实很困苦,这些人原本在乡野种地,一个人一年到头所产不过五石的稻麦,差不多也就是六百斤粮食,现在秦朝每年收税五抽一法,还要上缴一百二十斤粮食。 铜钱更是几乎没有,交易大多都是以物易物,他们中间不少人的家庭还被征召去修建驰道长城,兄弟还有去采矿挖盐的,都没有任何收入。 易承提出的百钱月例,已经是他们难以想象的巨款,因此当时易承去乡下招人时,一提出这个待遇,便有一群人围上来想跟他去城里挣钱。 他们这些被筛选出来的,大多也都是皮肉坚实,黑大粗壮的乡野老实人,只要给钱或者粮食,什么苦都能吃。 刘邦站在一个黄泥岗上,看着下面站着的一百名站的笔挺的大汉,久久无言,半晌之后,他才对着身旁的易承讪讪道:“陶兄弟,这人是不是有些多了?” “多?”易承抬头看了刘邦一眼。 “咱们那店面也不大,十个护卫怎么也够了,你这弄出来一百个护卫,是不是多了点...” “这个容易,兄弟再去徐州城开两家棋牌室分店,然后再去丰县、茂县之地再开两家,这些人一散开一处不到二十人,刘老哥以为如何?” 刘邦听到易承这么说,眼睛眯了眯,嘴角渐渐露出笑容道:“妙极,妙极。”说完,他也转过头,盯着比他矮半个头的易承道:“有时候,某家真不相信,陶兄弟今年只有十六岁。” “哦,何出此言?” 刘邦露出一副回忆的神色,“某家十六岁时,还在乡野间追鸡撵狗,私会妇人,醉于酒市,而陶兄弟年仅十六,不仅做事老成持重,更有大帅之风,且无少年人的轻狂孟浪,论此某不如陶兄弟也。” 刘邦这人虽然有一股痞性,可他还有一个特点,就是丝毫不避讳说自己的不足之处,不像正常人总把自己的缺点藏着掖着,这位老兄对自己的剖析很透彻,或许就是因为他有这种透彻,日后才能成为开创大汉帝国的人物。 “刘老哥过奖了,那依我所言,去徐州再开一家棋牌室,不知老哥意下如何?” “大善。” ...... 有了在沛县棋牌室的成功经验,在徐州城里新开的棋牌室自然也是水到渠成,租赁门店、购置方桌、培训店员、生产棋牌,不到一个月准备工作就做完了。 其中还是培训店员稍稍花了些时间,不过因为有了在沛县的经验,易承又从沛县调来了三名表现最好的店员来做徐州城分店的管事,由他们再教新店员该如何处理棋牌室内的事务。 好的领导要学会放权,什么事都亲力亲为只会累死自己。 有着后世加盟店经验的易承,对这一套操作十分熟悉,权利充分下放,员工提拔考核,给那些处于温饱边缘的仆役们一个诱人薪酬的工作,让他们以最高标准服务每一位顾客。 两千三百年前的古人哪里见过这种阵势,几乎都被这种新颖的体制工作折服,并且保证会给客人们最好的服务。 于是在十月初一那天,也是大秦国的春节,徐州棋牌室分店顺利开业。 为了这次开业,易承还特地在街上放了几串炮竹。 徐州棋牌室不像沛县棋牌室那般精致,因为时间的关系,这座棋牌室就是一座酒楼直接改过来的,甚至装修都没有怎么动。 徐州城比沛县县城要大许多,毕竟这里曾是古九州之一的一州,交通四通八达,地理位置优越,经济也更加繁荣。 棋牌室一开业,就吸引了富赶街上的不少商户行人,有人围在外面看抽奖转盘,有人在棋牌室大门口朝里面张望。 已经培训好的店员,穿着整齐的灰布衣,束发戴冠的邀请门口的客人进去看看,有胆子大些的客人,便好奇地走进了店里。 那些店员便开始教第一批进去的客人如何打牌,外面的转盘也吸引了不少人上去摇动转盘。 易承和刘邦看着棋牌室内逐渐热闹的场景,不由相视一笑..... 第30章 焚书坑儒的前奏 张良来了。 带着姬仓一起来到易承在徐州城里开的那家棋牌室。 棋牌室里已经人满为患,易承带他们参观之后,就来到后堂僻静的小院里。 “燕枝兄弟真乃大才也。”姬仓一到小院就对易承交口称赞,“竟能想出如此经营之法,吾这几日在徐州城中,听闻最多的便是这棋牌室,富商大贾皆爱来此地弈棋玩牌,坊间也传那纸牌甚是有趣。” 易承摆手道:“都是些小打小闹罢了。” “诶,日入万贯的营生,如何算得小打小闹。”姬仓笑道:“吾还听闻,汝等在沛县也开了一栋一样的棋牌室?” “正是。” “甚善呐。”姬仓抚掌笑道:“有燕枝兄弟此营生之法,吾等大业不愁也。” 一旁的张良却开口道:“此经营法乃是二弟独创,大司徒慎言。” 姬仓歉意地笑了笑道:“是吾唐突了,言辞不当,燕兄弟莫怪。” 易承摆摆手道:“无妨,此法只得赚一时钱,后续估计效仿者会越来越多,到时候估计就赚不到多少钱了。” 张良朝易承道:“上次大哥寄信来,听闻四弟在沛县已经组建了一批乡勇护卫?” 易承点头,“有百人众的护卫,平日里负责保护棋牌室正常营业。” “百人足矣,再多,恐怕会生出事端。” “哈,正是,此事我也是与大哥商量之后决定的。”易承降低了嗓子,“这些人都是我精心挑选的,身强体壮的朴实农户,日后起兵可堪用处。” 张良微微蹙眉,“不如买些奴隶来用,农户虽壮,可胆气不够。” “二哥不知,这些人我打算从此时开始培养,待两年之后,便是我等死士。” 张良颔首点头,“四弟师承隐派,年纪虽轻思虑却是周全,汝之计划,吾等也不会插手,只是吾与大司徒此次来见你,是有一事要与你商议。” “什么事?”易承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事居然能够惊动张良和姬仓大老远地来找他。 “吾等前两日收到咸阳传来的消息,嬴政欲焚毁六国所有竹简书籍....” ....... 咸阳,皇宫,承德殿。 空旷的大殿上,身穿绣龙红黑袍服的嬴政正端坐在一张矮几前。 矮几上是堆积如山的纸张,其中还掺杂着一些竹简。 嬴政批阅完了最后一张奏折,把朱笔搁在了石砚边上,伸了个懒腰,将手在自己的太阳穴上揉了揉。 在嬴政旁边的台阶下,一名头戴黑色高帽,身穿墨色宽袖袍,面容白皙长相柔美的男子缓缓走上前道:“王上,已至申时了,可掌灯?” 嬴政没有抬眼看墨袍男子,而是一手捏着眉心,另一只手随意地摆了摆。 墨袍男心领神会,他退了几步,来到台阶下的平台,用他有些尖细的声音高声道:“掌~灯~” 随着他的声音,大殿四周所有的烛火顿时如活过来一般,几只巨大的铜盆也燃起了火焰,将空旷的大殿照的灯火通明,如同白昼。 “赵高,焚书之事,李斯可有奏疏?” 听到嬴政问话,墨袍男子急忙跨过两步台阶,跪伏在嬴政前面的平台前道:“回禀王上,丞相尚未有奏疏呈上。” 嬴政沉默了半晌,似乎是陷入了思考,过了很长时间,他才缓缓开口道:“赵高,你觉得焚书一事,对错如何?” “臣不敢妄议国之大事。” “寡人命你说你便说了,就算是说的不对,寡人也不会治你得罪。” 听到嬴政这么说,赵高才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说道:“十日前,仆射周青臣与博士淳于越在廷宴上争论时,臣也在场,几人之言,臣皆有所听,丞相最后所言:三代之争,何可法也,儒生不师今而学古,道古以害今,如不加以禁止,则主势降乎上,党与成乎下,统一便会遭到破坏。臣以为,丞相此言甚对。” “你来说说,如何个对法?” “臣以为,那些儒生不师今而学古,道古以害今,乃是金玉之言,我秦一统六国,成万古之帝业,前人所未有也,可那些儒生却枉顾大秦之现况,一味想追求周朝及古时各地分封之制,臣愚钝,若是分封之制真如他等所言那么好,那周朝为什么会灭亡呢?” “嗯...”坐在高台上的嬴政轻点桌案,“继续。” 赵高跪伏在地上的头低的更低了:“这些儒生,满脑袋仁义治国,一心想求大同世界,可枉顾世间实际,乃是天下不安定的主要原因,照丞相之言,天下如果不安定,那一定是人心出了问题,若说蛊惑人心,最多的便是那些六国儒学杂书疑学,只要将那些焚尽,天下百姓自然不会再受荼毒,人心安定,大秦基业才万世可成。” “嗯...”嬴政敲击桌案的手指停了下来,又过了良久,他才缓缓道:“寡人厉兵秣马,开创万古未有之帝业,自然要千世万世流传下去,任何敢阻挡寡人的,都需要被清除。” 赵高五体投地道:“吾王圣明。” 嬴政朗声道:“去,草拟一道诏令,敕令李斯专门负责天下焚书一事,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有敢偶语诗书者弃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见知不举者与同罪。令下三十日不烧,黥为城旦。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若欲有学法令,以吏为师。” 赵高早已拿出一块玉笏,从袖袍中拿出一支小笔在飞速地记录着嬴政的诏令,待记录完,便重重地磕了个头退了下去。 空旷的大殿一时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铜盆中竹炭燃烧时噼里啪啦的燃烧声。 嬴政盯着不远处燃烧的大铜盆,过了一会才低声道:“影卫”。 一个黑袍人便从第六级台阶后的屏风后显出身影:“属下在。” “你去看着赵高,李斯那,你也派人去盯着,焚书一事,乃国之大事,若是他们有任何私心惨杂其中,你务必立刻回禀。” “属下明白。”说罢,黑袍人就躬身下了台阶,退出了大殿。 大殿又恢复了寂静,而嬴政此时腰跨宝剑,站在大殿的最高处,他用没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这天下,是只属于寡人一人的天下,子子孙孙万世无穷尽!” 第31章 嬴政的棋 自古起兵造反,需要哪些条件? 不外乎三点:有武器,有粮食,有人。 只有拥有这三个基本条件,才有机会造反成功。 秦始皇嬴政是个很聪明的人。 可后世对他的评价如同对曹操一样,都因为带着浓厚的主观色彩而变得有失偏颇。 在不少人的刻板映像中,嬴政是个残暴无度,盘剥百姓以至于二世而亡的昏君。 后世人说,秦二世而亡,就是因为嬴政没有做出稳定天下的政策,以至于他一死,秦国就快速灭亡了。 这话其实很冤枉。 可以说,嬴政为了他子孙万世的基业能够永传,下了一盘极大的棋。 武器,嬴政下令收集天下所有的兵器,汇聚在咸阳城,拉铁剑铁戈的板车足足堆满了户县五千人挖出来的九座大坑。 然后将那些兵器销毁、融化、重铸。 最后熔炼成了十二座很大的金属巨人。 易承听张良说,其中有六座金属巨人都被运送到了嬴政正在修建的始皇陵中。 自此,天下青铜和铁质武器极为稀缺,以至于秦国民间还多用石刀石斧生活。 粮食,嬴政下令将临淄、郢都、新郑、大梁等城,一共二十万户贵族富户,举家搬迁到咸阳城居住,这些富户每家至少带来了一万石粮食。 还命各地官员严格把控粮仓存储,将大量粮食不断运往咸阳,以增加咸阳人口。 这些粮食全部被集中到咸阳附近,极大的削弱了地方上的粮食储备。 使得地方上就算是想要起兵,也没有足够的粮食养活那么多人。 人,嬴政划分的郡县制将天下分为三十六郡。 郡下设郡守、郡尉、郡丞;下再设县,有县令、县尉、县丞;县下再设乡,乡中有三老和游徼管理;乡下还有亭,每亭设一亭长,刘邦就是泗水亭的亭长;亭长下面还有最低级的里正,也有叫里力、里卒。 如此详细的郡县划分,使得秦国的法令能够迅速的层层精准下达,从而控制到每一个人。 当所有人都在这张行政管辖的大网中时,就算有人想要谋逆,也会被第一时间从下至上的反馈到中央,然后被出兵剿灭。 巨大的棋盘,完美的算计,精准的控制,秦始皇是一个把主观能动性发挥到极致的帝王,一切都在他的意志下被安排,所有人最好的生活方式就是在伟大始皇帝的领导下,千秋万代的服侍着他的子孙后代。 现在,嬴政又发现了这张棋盘上新的一个落子点。 人之所以不好管理,是因为人的思想不同,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想法,这世上最难的,就是控制人的想法。 一场宫廷奏对,让嬴政意识到了这种想法的可怕,即便郡县制已经施行了八年,可现在依旧还有人在说分封制的好话。 大秦帝国现有的制度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制度,这一点不容辩驳。 可淳于越却还说出:殷朝、周朝因沿袭上古圣王的治世之法统治天下达一千多年,凡事不师法古人而能长久的,还没有听说过。这种话。 这让嬴政意识到并非所有人都和他一条心,至少在朝堂之上,就有不少人对上古圣王治世的分封制心向往之。 李斯所说的很有道理,五帝的制度不是一代重复一代,夏、商、周的制度也不是一代因袭一代,可是都凭着各自的制度治理,这并不是他们故意要彼此相反,而是由于时代变了。 现在天下平定,法令出自自己一人,百姓在家就应该致力于农工生产,读书人就应该学习法令刑禁,现在儒生们不学习今天的却要效法古代的,以此来诽谤当世,惑乱民心。 民心是最容易蛊惑的东西,因为民是最愚蠢的,他们听到什么或者看到什么,就会相信什么。 对此,嬴政深以为然。 想要民心不被蛊惑,那么最先要做的就是焚毁那些蛊惑人心的书籍,然后杀掉那些指责朝廷所建制度的儒生,让剩下的人遵守规矩,服从规矩,敬畏规矩。 民心是可以控制的,只要不让他们听到看到别人所说所写的,他们就会相信你告诉他们的。 大规模的焚书开始了。 徐州城东一处空旷的校场燃起了冲天大火。 被堆成小山一样高的书籍纷纷被大火吞噬,而在那些大火堆的旁边,还在源源不断的从城中运送搜刮来的书籍。 嬴政下令,除《秦纪》、医药、卜筮、农家经典、诸子和其他历史古籍,一律限期交官府销毁。令下三十日后不交的,处以黥刑并罚苦役四年。 谈论《诗》、《书》者处死,以古非今者灭族,官吏见知不举者,与同罪。 有愿习法令者,以吏为师。 如此法令一出,大秦帝国的行政机构迅速开始行动起来,不论是纸质书籍还是竹简,不论是私人收藏还是民间贩卖的,全都被官府收缴,然后集中烧毁。 这种场面不仅在徐州城中,在丰县、沛县等等那些小县城中一样在上演。 易承和张良刘邦等人一起去看了徐州城烧书的情形。 书很多,烧的火焰也很大,因为无风,书籍燃烧后的灰尘直冲云霄,像是连接天地而滚动的龙卷。 张良神情凝重,虽然他们半个多月前就已经收到了嬴政要焚书的消息,可现在焚书的政令真的下达,作为一个喜爱读书的人,他似乎还不能接受眼前的焚书惨景。 映衬着冲天的火光,张良的眼底似乎也有火光闪动。 易承看了看刘邦,这位老哥倒是一脸无所谓的,文化人和世俗人确实不一样,一种对于文化有着类似于信仰的执着,一种似乎就真的只是看个热闹。 “卿云烂兮,乣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明明上天,烂然星陈......” 张良又唱起了那首《卿云歌》,只不过这一次他的语气中没有悲伤,有的似乎是一个斗士视死如归的坚决。 张良的卿云歌唱完了,可烧书的大火还没有停息。 “我们走吧。”张良转过身淡淡的说道,“吾打算去一趟临淄。” “去临淄做什么?”易承问道。 “去见一面师尊。” 易承有些惊讶,“你...要去见荀子?他...他还在世?” 张良看着易承,点了点头道:“正是。” “我随你一起去!” 第32章 一切为了传承 荀子依旧生活在兰陵县兰陵山上的那座问道庐中。 他今年已经九十八岁高龄。 在这个时代算得上活成了人瑞。 除了双眼有些老花,头发全都花白了之外,荀子几乎和十年前没有多少区别。 易承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竹林小院的躺椅上,听三个年轻人给他念《劝学》一篇。 “故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 虽是晚秋,可天气还未寒冷,坐在竹林下,听少年人的朗朗读书声,是一种享受。 张良和易承虽然在张叔的接引下到了竹林旁,可两人都十分默契的没有打断那三名少年念书。 “...德操然后能定,能定然后能应。能定能应,夫是之谓成人。天见其明,地见其光,君子贵其全也。” 一炷香之后,三位少年终于将《劝学》念完。 “博懿、萩风、文昌,这《劝学》是为师写给你们的,你们可知整篇之中,为师最想要你们记住哪一句?”荀子开口说道,他的声音虽然苍老平缓,但却似乎有种积淀的厚重力量。 三名少年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为首的一个少年老实答道:“弟子不知,还望先生赐教。” “乃是第一句话,君子曰:学不可以已。”荀子从躺椅上要坐起身,一名少年赶忙将其扶起,“人,活一世,不可止步不前,须一生都不断学习,如此,才终能有所建树。” 三名少年都似懂非懂的点头称是,荀子又宠溺的摸了摸他们的脑袋。 这时候张叔才从竹林旁的道口走出来道:“老爷,子房先生同一位小友前来拜谒。” 荀子一听张良来了,眉眼中满是笑意道:“快让他们进来。” 张良和易承这也从竹林后走出来,朝荀子作揖行礼。 “无需客气,子房也有许久没来我这了。”荀子和煦地笑道。 “学生有愧。”张良低头颔首道。 “欸,你们年轻人都忙,为师能理解,这次子房来了,正好,此次为师打算把这道门理综明派门主之位传与你。” 张良有些惊讶,赶忙说道:“学生才德何堪任门主之位。” 荀子摆了摆手道:“纵观我教授的千余弟子,子房乃是最有资格担任下一任门主的,此事我已有决断,无需再言。” 见张良还有话说,荀子正色道:“几十年前,老夫便将明派门主之位传于韩非,可惜韩非遭人陷害亡故,不得已才重任门主,如今已经三十余年矣,老夫老了,不知哪日便会罢去人寰,既然委任与你,莫要推辞。” 张良只好颔首称诺。 荀子又将目光转向张良身旁的易承,看了两眼后才对问道:“这位是...?” “这位乃是弟子的结义兄弟,燕枝。”张良回答道。 荀子又上下仔细打量了易承一眼,眯了眯眼睛道:“老夫且记得,十多年前你带来一个叫荆赤的年轻人,老夫初看此人,竟觉得他们二人有些相似。” “这....可他们二人长相完全不同...”张良迷惑的问道。 “哈哈,老夫说的并不是长相,而是...感觉。”说罢,似乎荀子自己都觉得谈论的有些可笑,便岔开话题道:“既是结义金兰,那有些事就不用瞒着了。” 荀子转头对着张叔指了指那三名少年并挥了挥手,张叔心领神会,便领着那三名少年退了下去。 “子房此次前来,是为了始皇帝焚书新政一事吧。”荀子在竹林下负手而立道。 “正是,师尊也知晓此事。” “兰陵县的县令已派遣衙役来了三次,为师虽远离尘世,可名声在外,难免会被一些宵小盯上。” 张良面色凝重,“他们敢对师尊不敬?” 荀子笑了笑道:“现在还没有,不过日后可难说,上一次那几个衙役上门时就说始皇帝敕令,禁止谈论诗书,而且除了秦纪医药卜筮和农家经典之外、其他诸子书籍,要一律上缴交官府销毁。令下三十日后不交者,处黥刑并罚苦役四年。” “师尊将书缴了?” “哈哈,老夫爱书如命,怎会缴书?”荀子脸上的笑容淡去,“老夫将府上所存的六百余卷诸子百家所着之书,连夜转移到兰陵县东一处府邸的地窖中,并让人伪造抄录了一些书籍,后再交由官府焚毁。” 张良点头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防祸于先而不致于后伤情,师尊所作决定甚妥。” 荀子严肃道:“虽说我等习的是道门理综之学,可常怀孔孟之心,更愿如门中始祖所说,博百家之长,成一家之言。虽然诸子百家的学说与我等不同,可其中也不乏针砭时弊、见解独特之语,一概而论,一火焚炬乃是酷毒政令,不可愚忠遵守。” “师尊教诲弟子不敢忘。” 荀子慈爱地看着张良,“老夫一生近百年,一切皆为道门理综之传承,所收弟子中,当属子房你最是聪颖,道门理综传给你,为师也放心了。” “师尊...”张良的眼眶微微发红。 荀子看了看易承道:“这位燕枝兄弟,老夫还有些门中秘事要与子房交代,你且在此稍等。” 易承点头称喏,荀子便由张良搀扶着朝竹林后的书房走去,看样子这一对师生是要说一些悄悄话。 见他们两人进了竹制小楼,易承就找到旁边一个小蒲团坐了下来。 问道庐的景色很美,青石路,竹制房,远处还有黛瓦青砖的屋舍,大片大片的竹林掩映其中,作为世外隐居之所很不错。 有时候,易承很羡慕这种恬静的隐居生活。 在见过司徒玄空在峨眉山上的隐居生活之后,易承也想过,如果有机会的话,自己似乎也可以进山隐居一段时间。 躬耕田野,箪瓢素饮,虽然清苦,但有种远离世俗的清净感。 可惜手腕上的倒计时,是锁住易承的枷锁,每一次的重生,每一次不确定的时间,都让他没有办法用一个现代人的手段真正影响这个时代..... 第33章 一人死一星陨 古人常说,一人死,一星陨。 六天后的夜晚,易承在兰陵山上看到了一场很大的流星雨。 流星雨很壮观,看星象位置偏北,似乎是仙女座流星雨,一颗颗流星拖着幽蓝色尾迹划过漆黑的夜空,每隔几分钟就能看到一颗,有时候还会同时出现很多颗,从天际这头划过那头,一闪而逝。 翌日,冬至,荀子走了。 他是在睡梦中离开的人世,走的很安详。 享年九十八岁,是为喜丧。 对于荀子的离世,大家都没有太多悲伤,其实他这个年纪,所有人都有心理准备。 灵堂布置起来,发丧的消息也传了出去,荀子葬礼的事宜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荀子一生结了两次婚,育有三子两女,除第三子早丧外,其他两个儿子都在秦朝为官,两个女儿也都已嫁人。 老仆张叔遣人去通知荀子的两个儿子和女儿,并给荀子生前的一些亲朋好友都发了讣告,停灵七日,于七日后举办葬礼。 因为身为弟子,又恰好在荀子府上,张良和易承都参与了荀子的遗体处理。 按周礼,人初死,需沐浴含饭,含饭之物以玉石珠贝最为常见,张叔给荀子口中放的是他生前很喜欢的一颗白玉珠。 世家王侯裹尸的衣衾有金、银、铜缕玉衣,普通人穿丝绸或者麻布衣下葬。 荀子生前多次说过,他的葬礼要一切从简,因为不仅没有挖掘墓室,连下葬的衣衾也没有准备,只是穿着他平日里最喜欢穿的白帛布衣被抬进棺材。 棺椁是红木制的,算是荀子葬礼上唯一贵重一些的物品,荀子遗嘱中交代过,他无需任何陪葬品,只要把他和发妻合葬在兰陵后山上便可。 守灵的夜晚,易承和张良见到了荀子许多弟子。 这些人都是道门理综明派的弟子,也是荀子倾尽一生为道门理综传承所做的努力。 六天前在竹林里念《劝学》的三名少年弟子也来了,在灵堂里他们哭的很伤心,从张叔口中易承得知,这三名少年都是被荀子收养的孤儿,荀子待他们如同亲人,如今,荀子去世了,他们也永远的失去了他这最后一个亲人。 原本易承的心情其实并没有太过悲伤,因为很早之前,他就有预感荀子这几年之内就会去世,他也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当听到那些少年悲戚恸哭的声音时,易承心底似乎也有什么东西被触动,让他回想起曾经和荀子一起生活的那些往事。 .... “拜入道门理综门下,就能过上好日子了么?” “那是自然。” “那我愿意拜你为师...” .... “这么说,师傅,我们都活在一个大球上?” “正是,只不过我道门理综习惯把这个大球称为地球。” “地球之外还有很多球么?...” .... “师傅,那只猴子为什么会被压在五指山下啊...” “因为他大闹了天宫...” “师傅,我喜欢那只猴子,我能把他写下来吗...” .... “为师让你背诵你庄周师长写的《南华经》现在背的如何了?” “那么多文章,这才过去十日,哪能背的完。” “你不是过目不忘么,现在给我背一遍内篇的《逍遥游》听听...” ..... “我师父说你所作《天问》乃是千古万古至奇之作,你能给我看看这篇文章吗?” “我师父说的。” “这就是我师父啊~道门理综的现任门主!是吧,师傅...” ..... “老夫大半生都在编纂书籍,教授弟子,如今道门理综已有外围弟子三百余众,亲传弟子两名,吾自认已尽力传承我道门理综一脉,就算是现在就入九泉之下,也已无憾矣...” ..... 从少年到青年,从青年到暮年,荀子苍老的面容和他幼时那天真的样貌来回交织,那些曾经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如定格画面一般在脑海中回闪,也让易承感到鼻头一酸,眼眶有些湿润。 人生如白驹过隙,匆匆几十年,也许有人认为几十年很长,可在拥有了轮回重生的能力之后,易承就觉得几十年真的太短暂。 在历史的长河中,几十年的光阴,投在其中,只能溅起一段涟漪而已。 人是脆弱的生物,至少在生死面前,人是脆弱的,无论拥有多少财富权利地位,最终都要面对同样的生死。 这时候,肉体上的享乐已无多少意义,留下的精神和传承,才是一个人活过最大的价值。 荀子留下了很多遗物。 其中绝大多数都是书籍。 作为一个从小就过目不忘的天才少年,一生笔耕不辍,他的成就足以光耀史册。 荀子不仅总结了诸子百家众多流派的理论学说,还把易承教授的理科思想与儒家、道家、法家等思想相互融合、推导,归纳,写出了六十三篇共计二十五万余字的《荀子》一书。 其中名篇斐然,从《性恶》到《天论》,从《王制》到《礼论》,又从《强国》到《非相》,以及《大略》、《法学》、《君道》、《王霸》、《劝学》、《非十二子》等等文章,都折射出荀子对社会,对人性,和对未来的思考。 不仅有这些历史上曾经有的名篇,荀子还写了《道门理综之法式》《理学》等历史上没有的篇章,易承看上面的内容,是一些涉及到自然学科的说法,如宇宙混沌星球之说、自然选择之说、生物进化之说等。 这些现代科学思想,也是易承对荀子一生影响极大的体现,荀子甚至在《理学》一篇中记录了易承当年给他出过的那些数学题,以及勾股定理、二元一次方程解法等基础的数学公理。 在整理一个荀子遗物的木匣中,易承发现了一本很厚的纸质书籍,那本书是用很精致的黄纸书写装订,封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是翻开书本,上面的内容令易承大吃一惊。 只见满本书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英文,而且是被人用手写的方式记录下来的。 易承差点以为这是自己在成蟜时代记录的笔记。 可当他仔细翻阅两张,就发现不是。 这本全英文书籍,上面用的也是汉语拼音,而且书写整齐,似乎是记录什么长篇事迹。 易承翻到第一页第一段。 “pangukaipi,sanhuangzhishi,wudidinglun,shijiezhijian,suifenweisidabuzhou:yue,dongshengshenzhou;yue,nanzhanbuzhou....” 看着看着,易承的眼泪忽然流下来了,他记得,他曾告诫荀子,让他千万不能将西游记书写下来,以防世人说他剽窃他那个好友的故事。 这个小小的弟子,虽然心中对这个故事有着无限的喜爱,最后,他也没有用正常的文字将这个故事记下来,而是用了一种易承教他的道门理综书写的独特法门,而这种拼音记事的方法,易承后来问过张良,张良也没有学过,可见荀子用拼音记下来只有他两人才能看的懂的故事。 有这么一个弟子,易承感到很满足,也再没有什么遗憾。 天有道,百姓从之,圣人出,而四海一。 荀子虽然已经离世,可他的精神思想,会伴随着他留下的这些书籍,在后世无数人的心中永世流传下去,这也是儒家追求的最高境界。 孔孟已逝,如今荀子也离开了这个世界,多年之后,他们被分别尊为‘文圣’、‘亚圣’、‘后圣’,也可见他们的思想对后世的影响。 灵堂外还有人不断的在进来祭拜,张良作为下一任门主,负责接待众多同门的拜祭,易承走出了灵堂,外面已是皎月当空,星河漫天。 这是两千三百年前的天空,一颗巨星陨落的时代,可社会的动荡不会随着荀子的离世而有丝毫改变,而易承也没有更多的时间沉浸在悲伤和回忆中。 解开左手腕上的黑布带,散发着莹莹白光的倒计时依旧在一分一秒的减少。 【:09:12】 【:09:11】 【:09:10】...... 这一世,只剩下一年半的时间了..... 第34章 嬴政的长生计划 任何时代,一个高压独裁的政权都持续不了多久。 要么转移国内矛盾,发动侵略战争,要么被国内矛盾针对,统治政权颠覆。 古今中外,莫不如是。 大秦的政权就是极度高压的。 苛捐杂税,征召徭役,人分三六九等,这使得每一个底层人民都处在巨大的压力之下。 易承在沛县、徐州、丰县的棋牌室相继开业,可随着收入的提高,苛捐杂税也越来越多。 《秦律》有商税为十税一,可实际中,这几乎根本不可能实现,除去成本人工这些费用之后,秦国对商税的各种税收比高达五税一,甚至有时候能达到三税一的地步。 不仅税收高,商人的地位也很低,秦律规定,商人不得穿丝绸华服上街,不得乘两乘以上的车驾,不得任地方官员等等,虽然商人的生活过的很不错,可在政治上没有任何话语权,当官的也从骨子里瞧不起经商的。 农户十税一倒是严格执行了,可对于农民,交税只是他们应尽义务的一部分,建造驰道,征兵徭役,采盐开矿,这些无不是农户需要被指挥去做的事,而且这林林种种都没有任何报酬。 民生凋敝,百姓食不果腹,易承在城外见到的最多的,就是瘦的皮包骨,脸色蜡黄,活脱脱一副饿死鬼,严重营养不良的农民。 那些人能吃到最的肉食,基本只有虫子,他们吃蚂蚁、吃蚂蚱、吃竹虫,甚至很多时候,蝉、蜈蚣、蝎子也在他们的菜谱上。 野菜清粥是日常饮食,杂粮干饼能蘸一点猪油,对他们来说就是人间美味。 百姓生活越是艰难,上面的盘剥却越重。 就在全国焚书的诏令下达的两个月后,河北等地遭遇大蝗灾,瘟疫横行,上令百姓纳粟千石,拜爵一级。 那些捐了粮成了官的人,上任第一件事就是继续盘剥,好把自己捐的钱粮再收回来,原本许多有地的百姓,因为无粮生活,只能卖地卖身成为奴隶。 大家族肆意屯田收地买奴隶,中户沦为下户,下户沦为贫民,贫民沦为奴隶,六国虽灭,可天下的形式并没有多少改变,土地兼并到了这种地步,易承完全不知道那些百姓是如何能忍受这种酷毒统治的。 他们如同草芥一样被人轻贱,没有任何身为人的尊严,麻木的活着,而活着就是继续麻木。 嬴政在咸阳坑杀了四百六十三名方士。 这个消息易承是从棋牌室里一个行脚商人那里听到的。 听说是一个叫卢生的方士,欺骗了始皇帝,还在背后诽谤,然后他就被杀了,一同牵连了整个尚圣府四百六十三名方士。 嬴政下令将这些人在前门全部坑杀,同时昭告天下,所知长生者,皆可入咸阳请见,若事可成,封万户爵,拜为国相。 嬴政今年已经四十八岁了,易承能够感受到他强烈的长生欲望,他频繁的巡游天下,一方面是为了查看自己的疆土,另一方面其实就是为了四处拜访求仙。 在拥有了无上权利和无上地位之后,人自然而然的就会想延长拥有这些的时间,嬴政也不例外。 卢生、徐福、韩冬、侯公等等这些方士,都被他待为上宾,只求不死之药。 可惜这些人似乎都是徒有虚名之徒,正事干不成,反倒是装神弄鬼欺上瞒下使得一手好手段,现在这个卢生被杀,其实也是咎由自取。 在帝王面前言鬼神之事,是这世上风险最高的职业之一,稍有不慎,就会脑袋搬家。 不过易承倒是觉得有些好奇,嬴政明明只是杀了四百六十三名方士,可民间却多传言杀了四百六十名儒生,加上焚书之事,因此有焚书坑儒之名。 而嬴政,也是因为这件事,莫名其妙的背上了千古骂名。 齐地的东海郡建造了一艘巨大的海船。 易承听张良说,这艘海船已经建造了六年多了,如今终于建造完毕。 提出建造这艘海船的人叫徐福,也是一位方士,他告诉秦始皇,海外有蓬莱、瀛洲、方丈三座仙山,仙山上有仙人,若想求长生,只能向仙人所求仙丹,只要服下仙人所赐仙丹,便可白日飞升,长生不死。 据说嬴政对徐福的这个说法非常感兴趣,因此,就命他全权督造海船事宜,尽早出海去寻仙丹回来。 如今,这艘大船终于建造好了,根据徐福的谏言,这艘大船被命名为蜃楼,取自‘天宫在上,风辄引去,终莫能至,海市蜃楼。’中的蜃楼,与天宫对应。 这艘海船下海的时候,就在兰陵县的易承和张良都赶过去看了这个时代最为壮观的一幕。 一艘高达三余丈,长有几十丈的巨大海船,就停靠在东海郡港口。 整艘大船都用杉木所制,几乎把东海临淄一带的杉木全都砍完了,才制作出这样一座巨大的海船。 望着面前那高耸如山的巨大船舶,易承也瞪大了眼睛,在他的映像中,秦朝的科技水平也就是铁器时代而已,可摆在他面前的巨船,虽然不能跟后世的航空母舰相比,可也堪比驱逐舰那种万吨级舰艇,这简直就不像是这个时代科技水平的东西。 “这玩意是怎么造出来的?”易承倒吸口气向他身旁的张良问道。 “五万名奴隶,日夜赶工六年,方才建成。”张良语气有些沉重。 易承这才有些回过味来,确实,五万个人,连天加夜的赶工,也只有在这种帝王专制的时代才会出现,也只有这种帝王专制时代,才有可能建造出这种人为奇迹。 比如长城,比如金字塔,那时候的帝王,可以不惜一切人力成本,用最苛刻的统治,来让底层民众为他打造世界上最有匠人精神的建筑物。 蜃楼在第二天开始引人登船,与历史上记载相同,三百童男童女,皆衣着白色绸衫,一步一步沿着巨大的登船阶梯走向蜃楼。 为首的是一个瘦高瘦高的老头,他的头发胡子眉毛全是白色的,皮肤也白的有些吓人,看起来像是个白化病患者。 不过正因为他通体发白,再穿一身丝绸白衣,手持一段白羽浮尘,还真有几分仙家道人的意思。 易承看着那个老人一步一步登上大船,带着众人扬帆出海,这就是嬴政的长生计划之一。 可惜,没有张家人在这其中,寻求仙丹的调查注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易承已经知道了结局,不过他还是有些好奇,日本的子孙后代,真的是这三百童男童女传过去的么.... 第35章 秦国覆灭的真相 真正处于秦这个时代,易承才发现,嬴政其实做的事情比后世史书上所记录的多的多。 他求长生,不仅仅有出海寻仙这一个计划,他还有很多其他的计划。 张良告诉易承,嬴政在龙首原西侧,以咸阳城中轴线和龙脉之首的交汇之地,用了六万名奴隶,花费七年时间,建造了一座十分宏伟的宫殿群,取名阿房宫。 这和易承所知道的后世那个在渭水南岸的上林苑中未曾建造完成,就被项羽一把火烧个精光的阿旁宫完全不同。 这座宫殿一是供嬴政消暑,二便是为了求长生。 这座宫殿到现在还没有完全建成,不过根据张良所说,此宫已成八九。 这座宫殿建造的目的是因为有方士向嬴政谏言,欲想长生,需得神兽之血。 而天下神兽之首,莫非龙与凤,龙乃天下王者,因此只会落在天下正中心的地方,因此要以咸阳为中轴线在秦岭寻龙首之地建造行宫,供龙停留。 凤乃群鸟之母,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因此嬴政下令在全国范围内寻找最大的梧桐木,最后将这棵梧桐整块连土,一同运到龙首原栽种。 当听到这些话时,易承有时也不禁感慨古人们的脑洞。 他们为了想象中的长生,居然能够编出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最可笑的是,居然有人信了,而且就连千古一帝的秦始皇,也对这一套深信不疑。 为了这虚无缥缈的龙凤之说,就动用六万奴隶,建造数年时间,而建造所消耗的钱粮,估计更是一个天文数字。 天下苦秦久已,这个苦,可不仅仅是修建长城,还有类似这种大规模建造的工程。 后世的中国,也喜欢搞大规模基建,虽然基建既是良药也是陷阱,不过因为中国地大物博,使用基建拉动经济,中短期内效果确实显着。 可秦始皇所建造的工程,大多对百姓都没什么意义,不仅对经济起不到促进作用,反而在不断的消耗压榨这个国家人民的最后一点精力。 从东海回徐州的路上,易承见到了不少在路上艰难前行的秦国百姓。 这些人大多面容枯槁,衣衫褴褛——他们都是各地征发前往修建长城的民夫。 都说长城是中华民族的骄傲,这座建筑是中国文明辉煌灿烂的象征,可实际建造这座万里之城的过程却并不是那么辉煌灿烂,相反,城墙之下是无数百姓的血汗。 东海到徐州,一共经过六城四县,村落更是有近百个,放眼望去,民生皆凋敝,大多数农户家中都没多少存粮,平日里都吃些糠皮野菜,或者下地捉些虫蛇来吃。 易承有些感慨,其实早在一百年前,在他的记忆中,这些老百姓的生活还不至于困苦到这种程度,特别是七国纷争的中期,他那时候所见中户人家还有不少余粮,可堪吃上两年,就算是下等户,家中一般也都能留够下年稻种和三月盈余。 可是如今一百年过去了,百姓的生活非但没有变的更好,反倒是越发困苦起来。 在张良看来,这一切的原因,都归咎于暴秦统治,只要推翻了暴秦,一切才能好起来。 可在易承看来,虽然秦国的统治确实有酷毒之处,不过造成如今这种局面的根本原因,还是因为这个时代是刚刚结束的战国时代。 悉数前面几十年,光是易承所亲历的大大小小的战役都有十几场,更别说七国在近百年时间里一直在打了。 打仗就要消耗,打仗就会死人,中原原本积累的人力物力都在这近百年的战国纷争中消耗殆尽。 易承不知道这个时代全国具体有多少人口,当年重生成成蟜时,他虽查阅过各州府人口名册,可那时秦国还未统一,他只能用秦国的城市去推断全国的城市人口。 那个时候,七国人口加在一起大概应该有三千二百万左右。 如今百十年过去了,易承又查过沛县的县志徐州府的州志,再次推算,秦国的总人口,满打满算,恐怕只有两千余万。 人口锐减,对社会的影响是巨大的。 易承记得在巨子时代,那时候女子还有守寡的风气,可在现今的秦国,只要丈夫亡故,女子就算是想要守寡,国家都不会同意,只会强制配婚,以诞育子女,原因无他,一切为了增加人口。 关于政府的这种暗地里的规定,易承其实也有所耳闻,这种强制婚配的行为,一直到东汉末期还有存在,后续也断断续续一直存在,直到两宋程朱理学,程颐喊出的那句‘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之后,守寡之事才愈演愈烈,至于演变成了对婚姻的道德要求。 人口缺失,本来应该休养生息,让百姓自己恢复生产,让人口持续回升,只要给他们足够的时间,他们就能像充满生命力的韭菜一般,割一茬长一茬。 可是嬴政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时间真是这世上最快的东西,在易承的记忆中,那个十月深秋的雨夜,十五岁的嬴政和他一起在小楼中谈论谁能继承皇位的日子,仿佛还在昨天。 如今转瞬间,那个十五岁的少年,如今已经四十八岁了。 他一个人对中国历史的改变,也已经确确实实发生。 他的目标确实很伟大,南征百越,北拒匈奴,统一中国,建造长城,寻求长生,这每一件都是能彪炳史册的大事,将中国打造成一个由城墙围绕的大一统国家,这个国家的子民就会在他的英明领导之下,千秋万代的建设下去。 可现实却是,在刚刚结束了七国纷争之后,百姓已然疲敝不堪,民力已经不足以再去过多的消耗。 而嬴政却察觉不到这种疲敝,身居高位让他只能看到大局,而看不到大局之下的民意,人民就是要前进,前进,朝他剑所指的方向前进。 所以秦国日后的覆灭,也是偶然中的必然。 抵达徐州城的时候,刘邦带着一般人来城外迎接易承和张良等人。 因为棋牌室在徐州城的生意极好,这位老兄也在徐州城内声名鹊起,不得不说,刘邦之所以日后能成为汉高祖,本身也确实有两把刷子,他的社交能力非常强,拉帮结派,知人善任的本事似乎是与生俱来的。 他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在众多小厮中间显得鹤立鸡群,铁冲则是牵着一匹马站在旁边。 见到易承,张良和张蕤骑着马来了,刘邦便打马上前笑道:“哈哈,东海之行可还顺利?昨日我就听小厮说陶兄弟,蕤兄弟和子房兄弟今日就能抵达,今日便出城来给三位兄弟接风,酒宴已经摆上了,诸位还随某家进城去也...” 第36章 不装了摊牌了我们要造反 刘邦在徐州城里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宴席。 地点就在城南最繁华地段的户部楼。 来吃饭的人不多,只有刘邦、樊哙、张良、张蕤、易承、铁冲六人。 上楼雅间落座,小厮端上了各色菜式,菜品上齐,刘邦就挥手指使小厮退出去。 “陶兄弟和子房兄弟,此次去东海可见到那艘大船了?”刘邦跪坐在东边案首前笑着朝易承和张良问道。 “见到了,传言非虚,那艘大船真的高有三余丈,长有几十丈,浮于海上,犹如一座小岛。”易承回答道。 “唔...”刘邦有些感慨道:“某家现在倒是有些后悔,当初未与两位小兄弟一同前往观摩,竟错过了如此巨舰,想必此生应是再见不到了。” 樊哙跪坐一旁嘿嘿笑道:“大哥这话说的,子房兄弟不是说那船是要去海外寻仙丹的嘛,待寻丹回来,到时我跟大哥一同走一趟东海,一起去看看那艘大船究竟是何模样。” 刘邦轻笑道:“什么求仙问药,都是些鬼蜮伎俩罢了,依我看,那驾船的道人这一出海,恐怕就会远遁千里跑路咯。” 听到刘邦如此说,张良也微微笑道:“刘兄长此言非虚,那些道人本是些江湖术士,靠些神鬼之说行世,可惜嬴政愚昧,为求长生,竟信这些术士之言,靡费国帑建此巨船,最后却也是给徐福那道人做嫁裳。” 樊哙挠了挠脑袋,小声问道:“大哥,你说,这世上真没有神仙吗?” 刘邦捻起桌案上的一颗青豆放入口中,伸出食指点着桌子道:“有个屁的神仙,如果有,老子就是,虽然子房兄弟年纪稍小些,可最是个明白人,难得难得,来,为兄敬你一杯。” 张良遂端起酒盏饮了一杯。 刘邦颇为健谈,饮了几杯酒之后,话匣子一开,更是喋喋不休。 “这阵子咱家光是陶家抽奖转盘就赚了不下十五万钱,还有棋牌室的抽水,那更是大头,南山的薛家、陈家都来找过某家,打算商议商议一起再多开几家棋牌室。” “哦?哪个薛家和陈家?”易承问道。 “就是彭城本地最大的那两大世家。”刘邦眯着眼笑道:“薛陈两家祖上皆乃周朝大夫,家中历代皆是伯爵子爵,宋楚之后,历百年而不倒,家中田连阡陌,宅多百里,仆役也有数百人,出手就愿意拿出一百五十万钱,只是要新开棋牌室与我等二八分账。” “刘老哥答应他们了?” “这不还没呢嘛,某只说这棋牌室并非某一人开的,得待某二位兄弟回来,找他们商议商议,再回消息。” 张良转头看了眼易承道:“棋牌室乃是四弟所创,只问他便可。” 刘邦也将目光转向易承。 易承微微一笑道:“不知刘老哥意下如何?” 刘邦窘迫地嘿嘿笑了一声,然后搓了搓手道:“这两家在彭城势力极大,咱们得罪不起,依某之见,强龙不压地头蛇,在徐州便与他们合作罢了,至于分账,某再去说一说,应是能谈到三七或是四六...” 易承不等刘邦说完,就点头道:“我无甚异议,刘老哥只管做主便是了。” 刘邦被易承这突如其来的同意整的有些发愣,顿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陶兄弟这是同意了?” “同意了。”易承点头道。 刘邦倒是有些不好意思道:“诶,其实若是不答应也可以,只是咱们不在这徐州城里开罢了,天下之大,除了彭城还有其他地方,不行咱们也能回沛县。” “刘老哥。”易承喊了一声刘邦。 “啊?”刘邦一头雾水。 易承起身走到雅间的门口,拉开门障,探头看了看外面,又把铁冲叫到门口把门,自己这才回到座位上。 刘邦看着易承做完这些事,眯了眯眼睛,也没有说话。 “其实有件事我瞒了刘老哥许久。”易承微笑着说道。“鄙人其实不姓陶,也不叫陶海,我姓燕名枝,乃是安南郡燕康人氏。” 刘邦眨着狭长的丹凤眼仔细打量着易承,仍没有开口,他在等易承接下来说的话。 “这位是铁冲,我的结拜大哥,这位是张良张子房,我的二哥,这位是张蕤,乃是三哥,我们兄弟四人勠力同心,乃是生死结拜的兄弟。” “你们来徐州,究竟所为何事?”刘邦虽然心中已有猜测,可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反秦。”易承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这两个字。 坐在刘邦旁边的樊哙此时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朝刘邦挪了挪屁股。 “为何要反秦?”刘邦眯着眼睛缓缓问道。 “二哥张良本是韩国贵族,家中五世相韩,秦灭韩之后,遂有世仇,便决心反秦,我且与二哥同为道门理综之人,便追随于他,辅佐反秦大业。”易承回答道。 “如此,倒也说的通。”刘邦点点头,“可,为何陶...唔...燕兄弟要选择某家?” 易承笑道:“刘老哥可还记得当初在沛县时,与我第一次相见时我说的那些话了?” “尚且记得一些,燕兄弟通过画影图形认识我等,还说我乃沛县五位人杰之首,日后风云际会,荣登至高之位那些?” “哈哈,刘老哥记得倒是听清楚。”易承难掩笑意,看样子当初自己说的话并不是没有用,至少这些刘邦还都记得。 “可某家依旧不太明白...”刘邦似乎有些郁闷,“某已是不惑之年,无甚大成就,哪里能堪称沛县五位人杰之首...况且秦灭六国,兵锋甲锐,强大如斯,天下三十六郡皆归所统,百姓顺服,恐难成事...” 此时一直没有做声的张良忽然开口道:“刘兄长此言差矣,吾等从东海至彭城,一路上所见百姓皆褴褛,众多徭役已是苦不堪言,此时已如夏人所言时日曷丧,予及汝偕亡!天下烽火重燃已是箭在弦上,只待一个时机,各路反秦之士便会共同起兵,将这酷毒的秦国付之一炬,依吾之见,十年之内,大事可成矣。” 听到张良这么说,刘邦思忖后缓缓道:“如今某已入局,反秦一事,某并不反对,但某有一个要求。” “刘老哥请讲。”易承笑着说道。 “既是兄弟,那日后诸位若是有甚计划,需先告诉某家。”刘邦斩钉截铁地说道。 “自当如此!” 第37章 嬴政死,天下乱 一年后。 彭城,陶家棋牌室楼下密室。 自从向刘邦摊牌反秦大业之后,众人就经常在棋牌室楼下的一间密室中进行会议 易承、刘邦、张良、铁冲、樊哙、张蕤、姬仓此时正在棋牌室楼下的那间密室中讨论。 “如此说来,嬴政真如四弟所言,暴亡于沙丘宫?只是李斯赵高隐匿了消息,待到回宫时才昭告天下?” “正是。”姬仓涨红了脸说道“咸阳三日前传来的消息,东巡的队伍到咸阳有半个多月,嬴政的尸身才开始准备入殓下葬,只是听说嬴政所修陵寝有数十个,几十个棺椁发往咸阳东南西北各个方位,不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嬴政...他终究还是死了...”张良默默念叨了一句,不知在想什么。 “我听咸阳的线报说公子扶苏,公子高,公子将闾等皆被赐死,待这些人皆死之后,宰相李斯昭告遗诏,乃立公子胡亥为太子,为秦二世。” 刘邦舔了舔嘴唇,“燕兄弟之前说过嬴政一死,天下大乱就将开始,我等一年来做的那些准备,现在就要动用么?” “不着急。”易承把桌案上的地图拉过来,指着蕲县大泽乡的位置道:“半年之内,此地便会有人率先起兵,届时天下就将烽火四起,我们那时候再起兵反秦。” “四弟如何知晓?”张良问道。 “天机不可泄露。” “也是道门理综隐派的不传之秘?” “正是。” “还有半年时间,那咱们现在能作甚?”樊哙插嘴道。 “养精蓄锐,囤积粮食,继续练兵!” 经过一年的准备,易承在沛县丰县已经组织了一个超过两千人的保安团。 当然这些被易承称为护卫的民兵组织当然不是简单的护卫,易承采用了他曾经在魏国时军队的管理办法。 五人为伍、二伍为什、外立什长一名、五什为队、外立队长一名、两队为哨、外立哨官一员、五哨为总、外立把总一员,两总为营、俱属主将一员。 如此两千人,最后被分为两个营,分别取名为:汉营和道营。 为了避嫌和防人耳目,易承将两营中四十个队分散在沛县、丰县、徐州等地,一个地方一般只放一个队作为平日里店铺的护卫同时兼任一些仆役的工作,倒也不引人注意。 有《三项铁律,八大注意》这种指导思想作为护卫团建团的指导思想,一年训练下来,那些被易承招来的朴实农户早已烂熟于心,对于护卫营也有很强的归属感,已经出具军队雏形,虽未曾真正打过仗,可各个精壮彪悍,孔武有力,力求召之能战,战之能胜。 ...... 大泽乡起义的时间比易承推测的要早许多。 仅仅半个月之后,因为大雨阻塞道路,不能按时抵达渔阳的陈胜吴广等人就在大泽乡拉拢九百人宣布起义。 如同历史上一样,陈胜吴广凭借着对秦国郡县制度的了解,以及秦国郡县守城卒防御制度的熟悉,迅速攻克了大泽乡和蕲县城。 有了这个据点,陈胜、吴广又以项燕和复兴楚国的名义起兵蕲县,同时喊出要为有楚人血统的公子扶苏复仇的口号,在蕲县又迅速拉拢了一批迫于徭役的底层民众。 在蕲县站稳脚跟的陈胜制定了新的计划——四面出击,同时以西为主的军事部署。 陈胜以符离人葛婴为将,统领部分军队向蕲县以东和以南的地区发展。 将军陈胜则和都尉吴广统领军队主力向西方进攻。 因为秦地方军制的疲软和六国遗民受秦国压迫已久,这一起事地方秦军竟根本打不过那些揭竿而起愤怒至极的流民。 陈胜吴广先是率军攻克蕲县西北的銍县,再沿河继续进入砀郡境内。随后又攻占了酇,再向东攻占谯县。然后向西进入陈郡,乘势挥师南下向郡治陈县进攻。 这一古代版闪电战打的行云流水,陈胜在秦国的郡县系统反应过来之前大举进军,而陈郡郡守和陈县县令都不在任上,陈郡守丞统领秦军进行了抵抗,但是寡不敌众,最终被破城乱刀砍死,陈胜军顺利地进入了反秦势力云集的陈县城。 陈胜命人将守丞的人头割了下来,然后高挂在陈县城头,并且宣布邀请陈县地方的父老豪杰和有影响的人士,共同协商反秦大事。 陈县是陈胜攻下的第一座大城,此处交通南北,贯通东西,连接黄河水系和淮河水系的鸿沟。在楚地的划分中,这里属于西楚。此前,有末代韩王被秦人流放至此。 易承他们之前也在陈县安插过两个队的汉营护卫,根据易承所知,各方的流亡势力也曾以陈县为中心活动。 陈胜本就是陈县之人,凭借着对家乡城市的了解和反秦势力的内应,顺利打下了这座大城。此时,距离大泽乡起兵不过一个月左右,陈胜军已经如滚雪球一样,拥有六百乘战车,一千多骑兵和步兵数万人。 消息传到徐州城的时候,除了易承,所有人都对陈胜能够取得如此巨大的胜利吃了一惊,虽然张良也知道民心可用,但是大秦向来以武力一统天下,对于秦人在战场上的骁勇,他们都非常清楚。 正是面对这样骁勇的秦军,仅仅九百无兵器无铠甲的闾左之人,就能在短短一个月之内连续攻占四座县,并且攻占下一座大城,屯兵数万,这如何不让他们这些以为造反要徐徐图之的人心中悸动。 “啧啧啧,这咋就闹的这么大了。”刘邦在陶家棋牌室楼下的密室中坐在一张木头矮几上,在他面前的一张桌子上,林林散散放着七八张大小不一的地图。 “大哥,要不咱们也起兵试试?这陈胜吴广不过是两个闾左之民,就能起事,咱们这已经布置一年多了,一旦各地响应,说不定能干的更大!”樊哙在一旁怂恿道。 “这...”刘邦放下手中的地图,看了看樊哙,又看了看坐在自己对面也在看地图的张良,遂朝张良问道:“子房兄弟觉得如何?” 张良放下手中地图,点头道:“就算我等不起兵,恐怕那些六国遗老也已经等不及了。” “此话何解?”刘邦眯了眯眼问道。 张良指着地图道:“会嵇的项梁、大梁的魏豹兄弟、狄邑的田荣等等,这些人皆是六国之后,他们也早都想要举事反秦恢复本国,如今陈胜吴广以楚民之号起兵一月,便可掀动数万人,他们魏国、齐国如果起事恐怕云集响应者更是不计其数。” “那还等什么,既已决定反秦,那就反他娘的,要不然等到那些人都反了,咱们还去哪里抢人抢地盘?”樊哙急性子的脾气上来,顿时嚷嚷起来。 “莫急!”刘邦嗔了一声,而后将目光转向坐在角落里的易承,张良和樊哙也把目光移向易承。 此时的易承却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腕。 【724:08:31】.... 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 这刚刚拉开的秦汉争霸的大幕...似乎和自己没多大关系了... 再次重生又是十年之后.... 那时刘邦应该已经当上皇帝了吧.... .... “燕兄弟以为呢?” “.....” “燕兄弟?” “啊?” “燕兄弟觉得我等要何时起兵才好?” “何时...起兵...”易承苦笑一声。 因为他的插足,历史已经被改变了,那个因遣赴骊山役徒,途中多逃亡明知必死而起兵的刘邦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现在坐在他面前这个已经谋划了一年起兵事宜的中年老男人。 既然都改变了,那就不妨改变的更彻底一点吧! “嗯...起兵....就在明日!” 第38章 起义十二时辰 每个时代都有那样一个风口。 站在那个风口上,猪都可以飞上天。 如果再能长出一双翅膀,那就可以飞的更高。 关键是如何找到那个风口! 在秦末之际的时代,陈胜吴广碰巧撞在了这个风口上,自此拉开了反秦的大幕,天下云集响应者,赢粮而景从。 大幕既已拉开,六国遗族也纷纷蠢蠢欲动,他们也想赶上一个反秦的风口,从而实现自己的复国愿望。 可惜下一个风口没人知道在哪,除了,易承! 秦二世一年,八月九日。 以刘邦为首的起义军宣布在沛县起义。 在做了一年多的充分准备后,这场起义被易承演绎的堪称完美。 当天一早两千多张起义宣传画被散播出去,直接就在沛县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赤帝起,沛公兴! 为了方便最广大劳动群众的了解刘邦,易承在宣传册上浓墨重彩的介绍了沛公刘邦。 沛公刘邦,乐善好施,行侠仗义,为救黎民百姓,赴汤蹈火反秦。 沛公,就是人民的英雄,时代的楷模,跟着沛公起义,终将脱离被压迫的暴秦,迎接美好的未来! 而后五百多名训练有素,有着青铜武器和藤质铠甲的护卫团就在天明时分攻破了沛县县衙,将沛县陈县令吊死,将尸身连着棺材摆放在县衙门口,供人参观。 沛县瞬间就被刘邦占领。 沛县县衙中的狱掾曹参,厩司御夏侯婴也都被易承劝降,表示愿意追随刘邦起事。 几乎是在沛县宣布起事的当日,沛县周围的郡县也都宣布起事,胡陵、方与、丰县、昭县四座县城县衙全都遭到围攻,铁冲、张蕤、张良、樊哙等人分别率领近百人散在外面四处宣布起事,同时分发沛公刘邦的宣传画。 易承和萧何则是负责接收新来投奔沛公的起事百姓。 众人各司其事,各有分工,仅仅一天,整个沛县前来报名投靠的流民就多达一千余众,还有不少听说还在赶来的路上。 易承早已准备了近千条红丝带,新投奔的流民要将丝带绑在额头上,护卫团训练的士兵则是将丝带绑在胳膊上,因用赤带,所以易承也让这些士兵自称赤军。 三天之后,赤军的规模就急剧扩大,一度增加到六千人,而且还有人从各地源源不断的赶来。 这其中不少人都是因为看了沛公的宣传画才来跟随沛公起事。 有了人,自然就要抢地盘,而且易承深知时间的重要性,来了人,就要打!对于造反来说,时间就是金钱! 于是,刘邦率领樊哙开始了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对外用兵。 三日后的晌午,刘邦率赤军四千人攻打泗水郡监平所守的丰邑城。 根据情报,丰邑城有三百守军,不过都是正规的秦军。 四千流民正面对抗三百秦军,这是刘邦的战场首秀,易承力求万无一失,不仅在这批赤军中安插了弓弩手,还准备了三百骑兵随时支援。 午时一过,战斗就开始了,丰邑城不到两丈高的低矮土墙在四千人面前连个土坡都算不上,擂鼓一响,四千人一拥而上,丰邑城的三百守军瞬间便被吞没。 此战只损失了百十名流民的性命,就完全占领了沛县附近最大的一个军事部署,这也让刘邦信心大增。 占领了丰邑之后,刘邦采纳了易承的建议,开仓放粮,接济穷人,把名号继续扩大。 虽然粮仓的粮食最后很大一部分还是被易承命人拿去统筹为军粮,可开仓放粮的姿态做出去了,也给刘邦极大的提升了声望。 而且易承当初在《三大铁律,八项注意》中就交代所有军兵破城之后不得随意抢掠,否则要接受处罚,丰邑城中的富户都没有受到太多骚扰,为此,易承还专门命人印刷一分报纸,重点介绍沛公不杀不抢不骚扰百姓的良好作风。 有此风气,来投效者更多,每日都有源源不断的人前来投军。 好在易承早有预料到这种情况,当初训练的那两千人护卫团这个时候就体现出他们的价值,每一个人都直接可以朝上升一级,手下再统管十个人,这样队伍规模即便短时间内扩大到两万人,依旧可以做到仅仅有条,令行禁止。 同时铁冲,樊哙在胡陵、方与也捷报频传,他们在占领两个县之后,兵合一路,一起攻打薛县,结果剿灭了薛县一个千人守军,获得铁质兵器五百余件,青铜武器三百余把,马匹一百匹,战车十五辆,可以说是一场大胜。 张良张蕤那边进行的也比较顺利,在丰县昭县都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到是流民收纳不少,从张良传来的信中说,拿着锄头竹竿投奔的流民已经超过五千人,而且每日还有不少人来。 当夜,在沛县县衙,刘邦红光满面的跪坐在堂上,刚刚饱餐一顿,又收到戚县已被樊哙铁冲打下来的消息,可以说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只见他朝着堂下的易承道:“燕兄弟,我等才起事五日,竟有如此规模,下一步是不是要去攻打彭城?” 易承停下手中的毛笔,摇摇头道:“彭城乃是北方大城,若是现在贸然打下来,虽然可振士气,但是却有一点不好。” “哦?说说。” “秦国虽是将亡之国,可是毕竟曾是一统宇内的大国,咸阳还有三路大军,每军有十万之众,皆兵甲锋利,彭城乃是一郡之首,我们若是早早贸然将彭城打下来,必将成为众矢之的,恐会首当其冲遭到秦国主力大军围剿,所以我不建议先打彭城。” 刘邦低头略微思索了一番,狭长的眼睛眯了眯然后猛地睁开道:“咱们现在就等其他六国起事,分散秦军的注意!” 易承点点头,“正是,我们现在就是要把彭城周遭的小县全部吃掉,既不张扬,但也能赚到最大的利益。” 刘邦抚掌笑道:“有燕兄弟在,大业可成矣。” 易承笑笑道:“我不行,真正能辅佐你成就大业的人,还得是子房、萧何、韩信三人。” “哦?”刘邦有些迷惑,“子房萧何某家知晓,这个韩信又是哪位?” “刘老哥日后自然会知晓。” 刘邦想了想,轻叹一口气道:“燕兄弟所学道门理综隐派当真是有神鬼莫测之能。” “只希望刘老哥若是日后遇到自称道门理综隐派之人,一定要待为上宾才是。” “这是自然。”刘邦想了想又道:“子房虽精于算计,可某总觉得他似乎与我等不是同心。” 易承知道刘邦说这话的意思,想了想也说道:“子房一心想要恢复韩国,可韩国已无值得辅佐的明君,这令他也很纠结,只希望刘老哥日后要多多亲近子房,若能将他真正收归你的帐下,你当这天下之主的日子,恐怕也不会太远了。” 听到易承的这些话,刘邦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 第39章 再见,大汉(上) 造反是件低成本的事。 特别对于走投无路的无产者来说,反正自己一无所有,砸碎旧世界,建立一个新世界,来重新划分利益分配,是件一本万利的买卖。 大不了就是一个死呗。 反正饿死也是死,造反也是死,还不如死前去试试。 这种心态造就了中国两千多年封建帝制历史的国家循环。 毁灭——重建——剥削——不公——再毁灭。 起义在泗水郡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泗水郡大部分属于西楚,当年嬴政覆灭楚国,受到了强烈抵抗,为了报复,攻陷楚地后,秦国颁布了许多针对楚地百姓的政策,如增加五年赋税,征召楚地百姓开采盐矿,搬迁楚地本地的富户等等,楚地人民因此受到了更多压迫。 民心其实就像弹簧,越是压迫它,等到它反弹时跳的就越高。 泗水郡的起义反抗如此激烈,其中也有这个原因。 陈胜一路从大泽乡打到陈城,又从陈城打到荥阳,所到之处,百姓无不夹道欢迎,起义队伍不断扩大,至七月已有十万之众,因此陈胜在陈城宣布称王,国号张楚,定都陈城。 他手下向北分兵的武臣、张耳、陈余进攻赵地也连下十一城。 打下北方重地邯郸之后,陈胜敕封的北征大将军武臣忽然想起老板陈胜起义时所说的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话说的很清楚。 那些称王侯拜将相的人,难道天生就是好命贵种吗? 显然不是。 所以,大王天生也没比我高贵,谁都知道大王起义之前是个泥腿子出身。 既然他都能当大王,那为什么我不能呢? 因此在邯郸城,武臣高调宣布:自立为赵王,任命陈余为大将军,张耳、召骚为左右丞相。 这个操作把陈胜气个半死的同时,也再一次向天下人印证了那句口号。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人人可称王的时代似乎一瞬间到来! 六月,葛婴在东城拥立襄强为楚王。 七月,武臣的将领韩广在北地自立为燕王。 八月,齐国贵族后裔田儋在狄县起兵,自立为齐王... ...... 起义的星火在西楚之地成燎原之势席卷开来。 虽然大秦仅仅统治了他们十五年,可底层民众已经无法再多忍受一天。 来自五湖四海的六国遗民此时都开始或自封或拥立一个个新王。 只有在彭城附近的一股起义军没有称王,不仅没称王,这股起义军竟还十分低调,放任偌大的彭城不打,反倒是去打一些周边的村县...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话就是一句错误至极的口号。” 沛县县衙,诉讼堂前,几个人正围坐在中间那人的附近,易承敲打着一块黑色木板,在夕阳的映衬下,能看出上面已经被他用石粉写写画画了不少字。 “这是何意思,这话讲错了么?”樊哙挠着头问道。 “这话是没有错,但是对谁讲有错。”易承点了点黑板道。 “燕兄弟这就把俺讲糊涂了。” 易承没有看樊哙,而是转头看着一旁的萧何道:“萧军师以为呢?” 萧何捋着半寸短须,若有所思道:“此话虽无错,可似乎不宜让百姓传扬。” 易承拍手道:“正是如此,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当成口号,便会造成一个很可怕的后果,那就是起义军称王之后,下面的将军乃至士兵极易哗变,若是人人皆可封王拜相,那为什么要听从大王的号令?自立为王岂不是更好,所以用此作为口号,最先可能会号召百姓一同起义,可若打下来土地,分王分侯之时,人心思迁,便会引起大乱子。” 樊哙想了想道:“如此说来,倒也是这个理。” 萧何点头道:“子曰:丘也闻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正是此理了。” 坐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刘邦此时站了起来道:“燕兄弟所言甚是,我等赤军起义,最先要有一个义字,依某家看,口号倒不着急,就以赤军起义为号,先再看看形势,燕兄弟不是说陈胜吴广两月之内就会覆灭嘛,届时西边项梁会拥立新王,我等就先从新王,积蓄力量再谈不迟。” 三十多岁的人就是更加成熟。 别看刘邦平时吊儿郎当,可是面对造反这种大事时,一点也不上头。 在这个四处起义天下烽火的时候,没有丝毫年轻人血气方刚的热血鲁莽,反倒很有老油子般的深思熟虑。 沉得住气,往往才是成功的开始。 也许正是因为刘邦的这种经验,才最终能够让他在群星璀璨的秦末群雄争霸中笑到最后。 正当众人还在商谈时,县衙的大门忽然被人推开,就看到曹参和夏侯婴走了进来。 “沛公。”两人都向刘邦先行了一礼,而后曹参才道:“军粮都已经下发,现在河坊街外已经安置了四千人,城北坡外安置了七千人,还有雍齿现在还带着五千人在丰邑,陆续来投靠的乡民百姓,约有三千人都被陆续分派到城外安置。” 刘邦听着点点头。“甚善,咱们的军粮现在可还够用?” “够用,一人一日分发一斗粟米,还够吃半月有余,而且咱们还没打彭城,我听闻彭城的粮仓里足有五万石粮食,只要打下彭城,就算再多两万人,也够吃一两个月...” 刘邦和曹参一问一答聊得十分投机。 曹参也确实如历史上所言,是个很有头脑的人才,说话条理清晰,甚至还有短期的战略规划,刘邦也是相当欣赏他,对他信赖有加。 正当易承还在听曹参和刘邦的对话时,夏侯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易承旁边,他侧过头小声道:“张良先生正在院门外等你。” “二哥怎么...”易承先是有些惊讶,刚想询问,可转念一想,张良不进来肯定有他的道理,于是也没跟众人打招呼,就径直朝院门外走。 出了诉讼堂的大院门,就看到张良站在东侧拐角处的高墙下,此时已是夕阳西下,夕阳照他半侧脸上,一半明一半暗,竟有种奇异的美感。 “二哥。”易承上前和张良打了声招呼。 “四弟。” “二哥不是在丰县昭县起兵么,怎么回来了。”易承先开口问道。 张良忽然沉默了一下,而后才缓缓说道,“丰县昭县都已被占下,现在阿蕤在那边镇守,我回来,其实是来向你辞别的。” 易承顿了顿才小声道:“这是二哥的选择么...” 张良抬头看了一眼夕阳道:“确实是我的选择,我已让大司徒在刘县起义,然后推举韩王安的侄子韩成为新韩王,此之后,我会全力辅佐新韩王。” 易承没有说话,即便他改变了很多历史上的事,但是历史车轮的惯性,还会让那些该有什么性格的人继续保持他们的性格做事。 一心为韩的张良做出这种选择,也没有超出易承的预期。 “我知道,这可能会让你难以接受,不过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一心辅佐刘邦,我一心重建韩国,既然立场不同,那就暂时分开好了,不过我们还是有一个共同目标,推翻秦国,不是么。”张良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看着易承,似乎担心易承不能接受。 可易承却没有他预想中的纠结,反而是洒脱一笑道:“二哥想怎么做,我都支持你,只是日后时局发展,二哥恐怕最后还会回到刘邦帐下。” “你...为何如此看好这个刘邦,这些日子我与他相交,多见他处事圆滑,为人霸道,好声色,不像是位明主。” 易承很有高人风范的甩甩袖子道:“二哥是对道门理综隐派的预测有所怀疑么。” 张良轻笑道:“我听你说过,陈胜吴广两月之内就会覆灭,西边项梁也会拥立新王,眼下,就看你说的这两个准是不准。” 易承面色严肃道:“二哥,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你无法理解,但却是我用剩下的阳寿预测的天下之事,你务必牢记在心...” ... 第40章 再见,大汉(下) 这世界上每个人都会死,易承也不例外。 就在刘邦打下彭城的半月后,易承就在晌午时分死在了彭城城主府的府衙。 因为行军匆忙,经过商讨,停灵三日之后便下葬。 葬礼上,樊哙叹气朝刘邦道:“哎,我听铁冲大哥说,燕兄弟今天才十七岁,他那么聪明,平时也无病无灾的,咋人就突然没了呢...“ 刘邦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躺在棺椁中易承,心里默默回想起三天前发生的事... ...... “还有三天,我就要死了。” “燕兄弟说的什么?” “我说,还有三天,我就要死了。” “某家看燕兄弟身体十分康健,如何说得死这种晦气话。”刘邦笑着说道。 “我知道你不信,三天后的晌午我会死在彭城城主府的府衙,我就坐在府衙县令的椅子上,你会在那里看到我的尸体。” 刘邦这才将表情收起,“这也是燕兄弟道门理综隐派的预测之术?” 易承点了点头。 “燕兄弟之前说陈胜吴广两月之内就会覆灭,西边项梁也会拥立新王,可还作数?” “当然作数,现在估计最多还有一个月,秦将章邯便会在荥阳击溃陈胜吴广的起义军,陈胜吴广身死,西边项梁也会在会嵇起兵拥立后楚怀王,天机虽不可泄露,但那是对于凡人而言,你不是凡人,所以这些我才会告诉你。” “某不是凡人?” “不是,你是龙,授命于天,这辈子就该当华夏一族的族长。” 刘邦吸了口气,“为何燕兄弟总这么说?” “因为我说的都是我看到的,我道门理综隐派之人,可窥见天机。” “天机可改得了?” 易承想了想,摇摇头,“我不知道。” 刘邦笑了,“燕兄弟虽然年少,可说的话似乎却每句都有深意。” “当然,我快要死了,再说些无用的话,岂不是浪费这剩下的时间。” “燕兄弟今夜单独来面见某家,只是为了说这一件事么。” “也可以这么说,因为我要死了,所以我现在在做的是准备后事。” “哦?燕兄弟是想要某帮你发丧讣告,联系亲友么?” 易承摆摆手,“亲友什么的,我不在乎,我此生最大的愿望,便是助你登上王位,如果可以实现,那么我死也无憾了。”顿了顿之后,易承继续道:“我会给你留下四个锦囊,这四个锦囊上面都有鹿皮卷宗,上面说明了你会遇到什么困难,如果你正好遇到那个困难,锦囊中所写应该能帮你摆脱困境,如此,八年之后,你便会顺利登上帝位,成为大汉国的第一任皇帝。” 刘邦皱了皱眉头,“燕兄弟所说,过于惊世骇俗了些,若是有人可预测八年之后的事,那某恐怕也真相信这世上有在世了。” “信不信由你,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剩下的路还得你自己走,对了,记得,萧何、韩信、张良,这三个人你一定要收归账下,日后若想成大业,他们三人缺一不可。” “这个韩信究竟是谁?” “日后你自会知晓...还有,如果你称王之后,若有人以道门理综隐派之人自居,且给你写下这段文字,你一定要以礼待之...这甚至能决定你的大汉最后能走多远.....” ...... “沛公,子房先生来了!”一个声音把刘邦从回忆中拉回了现实。 刘邦抬起头,就看到一名身穿儒袍的青年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和之前梳的十分整洁的妆容比起来,张良今日的头发有些散乱,鬓角还有些汗珠,似乎是赶了很久的路。 “子房先生。”刘邦施礼道。 “见过沛公。”张良也回了一礼。 “某知燕枝乃是子房先生的结义兄弟,还请子房先生节哀。” 张良面上的愁容一闪而过,点点头便走进了灵堂,灵堂里只挂了些白布,堂正中停着一口棺椁,而易承的尸身正安详地躺在里面。 张良走上前,看着易承已无血色的面容,也有些动容,深吸了口气道:“燕兄弟随吾一路行来,上峨眉山,伏博浪沙,又与吾远遁有万里之遥,却不离不弃,为人忠善,待人谦逊,我等兄弟一场,共谋大业,未曾想竟年少患疾,中道崩殂,此乃吾平生憾事矣!”说罢竟拿出小刀在掌心一划,一把血洒在白绢上,痛声道,“吾失一弟,如断一掌!” “子房先生节哀。”樊哙等人凑上来安慰,还有人急忙给张良包扎伤口。 张良叹息了一会,离开了棺椁,重新走回到刘邦身边。 “上次我与燕兄弟一别,我向他谈起另外起兵之事,后来他可与沛公商议了?” 刘邦点头道:“燕兄弟与我说了,子房先生乃是韩国人,又是三世相韩的贵族,去拥立新韩王,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先生此举,某也是赞同的,虽各为其主,但共同反秦,乃是友邦。” 张良点点头,“燕枝生前一直说沛公有化龙之相,多次说起天下之主一事,我辅佐韩王无意争夺天下,只为重整韩国,日后若是有冲突,大可协商解决,毕竟,吾等现在还是要共击暴秦才是。” “子房先生说的极是,只愿先生莫要太过感伤,我陪先生去走走,当缅怀逝者...” ....... ....... ....... 十年后。 长安,未央宫。 一名身穿黑袍大氅,鬓角发白的暮年老者,正走在未央宫前空旷的青石御道上。 御道很长,足有百丈,每隔一丈,便有一名持戟的护卫,如同泥雕木塑般站在那里。 正当暮年老者继续朝前走时,距离他不远的西边侧门里忽然跑出来一名身穿小红袄,大概五六岁的孩童,孩童身后还追着两名仆妇。 “站住。”老者开口道。 仆妇们立马定住了身子,倒是那名孩童没有停下,继续朝老者跑来。 孩童跑到老者身旁,嘻嘻笑了笑,老者也不生气,也笑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襄!”孩童声音清脆的回答道。 “哦,原来是齐王的儿子。”老者摸了摸这个叫襄的孩童脑袋,对那两名仆妇道:“余等退下。” “喏。”两名仆妇躬身退了下去。 老者对孩童道:“你跟爷爷来吧,爷爷那有好吃的。” 刘襄一听有好吃的,立马点头,一老一少便一起朝远处的未央宫走去。 进了大殿,已经有婢女备好了暖炉茶汤,老者让她们都退下,自己斜倚在龙榻旁,刘襄也坐在他的旁边。 一时间空旷的大殿上,就只剩下这爷孙二人。 刘邦的手有些不稳,不过他还是从龙榻旁的小柜子里拿出了一把炒熟的黄豆。 “给,尝尝。” 刘襄接过那把豆子,拿了一颗塞进嘴里,嚼了嚼,嘟了嘟嘴道:“不好吃,好硬。” 刘邦顿时急了,大声道:“怎么不好吃了,我小时候最爱吃这个,吃!” 听到刘邦的呵斥,刘襄倒是没有说话,继续一颗一颗慢慢地嚼起豆子。 看到刘襄继续吃了,刘邦这才满意的说道:“我小时候想吃这东西都吃不到呢,这个只要吃一点,肚子就涨了,不容易饿。” 说完,刘邦似乎陷入了回忆,像是对刘襄说,又像是对自己说,“你说,咱们还能回村子里么...回不去啦...他们说我是龙,我是赤龙,杀了白龙,成了人间唯一的龙...所以我只能在这宫殿里待着,回不去了...” 年幼的刘襄不知道爷爷在说什么,只是脆生生问道:“白龙是谁?” “白龙?项羽呗,天下人都知道他。” “我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你出生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他厉害吗?” “厉害,可厉害了,说实话,到现在想起他,我还有些怕他。”刘邦歪了歪身子,又抓起几颗豆子慢慢咀嚼。“项羽,那是何许人物啊,楚国的战神,士大夫们的领袖,他本来完全不用死,只有他自己想死,他才会死。 可惜啊,可惜,若说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我不如子房;若说平定国家,安抚百姓,我不如萧何;若说指挥士兵打仗,我不如韩信。这三个人都是人中豪杰,能利用他们,才使我能赢的了项羽,项羽只有一个范增,却不知道如何利用,所以他败了。 而且我还有最重要的一个人,虽然他在我起兵时就死了,可他早在十年前,就知晓了现在。” “那个人是谁?”刘襄好奇地问道。 “那个人,名字叫燕枝...”刘邦望向未央宫的大殿门,目光中满是回忆,“他早在十年前,就知晓了一切,这座大殿外的天下,现今只有一个名字。” 刘襄兴奋地说道:“我知道我知道。” “哦?你知道?” “汉!叫大汉!...” ... 第1章 秦皇陵的守陵人 早春的骊山还未褪去冬日的寒气,虽然太阳出来了,可依旧寒风料峭。 太宰刚打开石屋房门的一道逢,一阵寒风就吹了进来,把东南角烧着木柴的壁炉吹的火星四散,也把躺在木床上的易承吹着打了一个寒颤。 太宰咦了一声,就快步走到床边,看着床上的易承。 “醒了?” 易承缓缓睁开眼,看到了自己面前这个面庞枯瘦,头戴黑冠的中年男子,点了点头。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太宰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余已经连烧了三日,夜间总是说胡话,若是还不醒,恐命会休矣...” 太宰还在絮叨着,易承却没有继续听下去,他的脑袋还有些迷糊,意识也昏昏沉沉的,他还在极力回忆这具身躯带给他的记忆。 一碗温热的米粥不知什么时候就端到了易承嘴边,原本就虚弱口渴的身体,顿时像久旱遇雨的禾苗,不停地吮吸着这天降甘露。 米粥很稀,里面还有被撕成细条的肉丝,正适合他这种病人吃。 一大碗肉丝米粥下肚,易承就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虽然依旧困乏,可意识已经逐渐清明。 “耶耶。”易承对着太宰喊了一声。 太宰枯瘦的脸上难得露出微笑,眼角如枯树皮般的褶皱似乎都淡了一些。 “余在家继续养病,耶耶先去巡山,回来再给余打两只野松鸡补补身子。”太宰说完就起身开始收拾东西。 他的身躯很是硬朗,坐立起行似乎都带着一股军人行事的板正。 太宰出去了,石屋中安静了下来,忽然西边角落里传出了一声微弱的哼唧声,易承转过头,就看到一头小鹿被绳子拴住脖子扣在石块上,蜷缩在墙角一动不动。 石屋并不大,看起来像是临时搭建的一处居所,里面也只有一些弓箭斧头等生活用具,易承知道,这里是他和太宰的一处巡山临时落脚点。 太宰不是大汉的太宰,而是大秦的太宰。 大秦虽然亡了,可很多老秦人却没有死去,他们仍克忠职守的信奉自己秦人的身份,不愿加入汉这个国家,因此他们都逃入山林,过起了避世隐居的生活。 太宰也是这样。 不过太宰和别人不同的地方在于,他还有一个更独特的身份——秦皇陵的守陵人。 曾经的易承并不相信嬴政会安排自己的守陵人。 人心这东西靠不住,这一点嬴政应该十分清楚,把自己死后的陵寝托付给活人看管,显然不是个明智的做法。 从历史上到近现代都没有发掘到秦始皇真正的陵寝来看,嬴政应该也没有放过一个知道他陵寝位置的人。 这世上只有死人最能保守秘密。 可现在这次重生带来的记忆,却完全颠覆了易承的认知。 嬴政死后,不仅有守陵人,甚至他还有一支守陵的卫队。 这支守陵卫队就由太宰来掌管。 太宰是嬴政的家臣,原是王家事务的总管,到了嬴政时期,只负责皇帝饮食以及祭祀用食物供奉。传到他这一代,已经到了第三代。 易承重生为成蹻时,他也听说过太宰,只不过那时候他没想到太宰竟然是嬴政身边的亲信。 虽然表面上看太宰的官职很低,可实际上嬴政所封太宰私下所掌控的权利很大。 第一代太宰是嬴政身边一个叫影卫的神秘机构的管事,那是嬴政亲手建立的一个组织。 影卫虽无实权,可地位崇高,专门替嬴政做各种探听情报,暗杀伏击这些脏活累活,所以深得嬴政信赖。 他们就是嬴政身后的影子,游走在各种暗黑地带,将各种见不得光的事在黑暗中解决。 易承这辈子夺舍的家伙,是个被二代太宰从小收养的孤儿,一直以来,太宰都把他当做亲生儿子养育。 第一代太宰和第二代太宰都已经去势,原本易承也要去势的,可恰巧还没等到他正式接替二代太宰,成为第三代太宰,嬴政就死了。 易承回忆到这里的时候,还暗暗庆幸了一下,还好嬴政死的早,要不然自己这辈子可就是个太监了。 嬴政一死,之前所有的部署都仿佛群龙无首,好在秦始皇陵已经修建了三十八年,完全到了竣工阶段,秦二世胡亥便下令按照秦始皇生前要求,启用始皇陵,将嬴政的尸身埋进秦始皇陵。 “始皇帝还会复活回来的。” 这是二代太宰经常对易承说的话,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坚毅,语气坚定,仿佛这件事肯定会发生。 “那始皇帝什么时候能复活呢?” 这是易承继承的这具身体上辈子那个叫耳的人最喜欢问的问题。 每当他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二代太宰就不说话了,只会盯着骊山秦陵的方向远望。 遥望良久,他才会继续说。 “始皇帝会复活回来的。” 易承的头又疼起来了,这具身体应该是染上了很严重的风寒,在这个感冒都能要人命的时代,易承知道生病只能硬抗。 挣扎着站起身去外面撒了泡尿,回来又喝了一点水,易承看了看自己的手腕。 清晰的白色荧光在继续着倒计时。 【:43:06】 又是一个六年... 易承没心思担心未来,疲乏让他裹紧了身上的麻布衣,重新躺到木床上又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太宰已经回来了。 添了些柴火,壁炉里的火就燃起来了,明亮的橘色火光照在太宰的脸上,让他那原本看上去有些阴沉的面庞多了几分暖意。 两只松鸡已经被他拔毛洗净,扔在一个铜制的小甑中,一只在下面煮,一只在上面蒸。 易承也坐了起来,喝了一碗太宰煮好的生姜水,身体舒服了许多。 在易承的记忆中,他跟太宰已经进山躲了快五年时间,五年里,他们父子如同野人一般,一直在骊山深处靠近始皇陵一带生活,五年里,他们杀了不少进山偷猎的猎人,但是外面他们从来不去,也从不问世事。 不过易承知道,其实二代太宰和外界还是有联系的,那些被他派出去的影卫还在外面,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人前来联络。 “耶耶,外面现在怎么样了?”喝鸡汤的时候,易承随口问道。 “外面,哪个外面?” “就是外面的天下。” 太宰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慢吞吞地道:“余问这作甚?” “我想知道咱们大秦怎么样了。” 太宰先是皱了皱眉,看了看火堆,又看了看易承道:“汉赢了楚,闾左小贼刘邦当了皇帝,现在外面有很多大秦义士,都在暗中积蓄力量,准备反汉复秦。” 易承哑然。 “余要养好身子,等过几日,耶耶带余去趟皇陵,说起来,余还一次都没去过....” 第2章 山中生活 山里的一切都很慢。 远离城市的繁华,远离人群的喧嚣,更远离了一切快节奏的生活。 在山里,大把的时间都是空闲的,不用种地,不用储藏,更不用为了生活奔波。 太宰的身手很好,他还会做各式各样的陷阱。 三天猎一头鹿,五天打一头羊,至于野兔野鸡那就更多了。 太宰没有储存的习惯,山里的食物远远超出他们两人的需要,他只有在秋天才会储存一些过冬的肉食,平日里都是打到什么吃什么。 易承问太宰为什么不多猎杀一些动物储存起来,太宰就变得很严肃,他引用了《左传·僖公七年》中的一段话,唯我知女,女专利而不厌,予取予求,不女疵瑕也... 太宰是读过书的,而且还读过不少书。 读这个时代的书籍,让他有了一种朴素的自然主义价值观。 在他的眼中,欲求无度是人走向毁灭的开始,人需要懂得知足,更需要懂得感恩。 他们在山里能够活下去,是始皇帝的恩赐,是始皇帝将这片山林的万物赐给他们,他们只需要拿走他们需要的,而不能因为贪心去拿多余的。 易承不知道有这样想法的人究竟是傻子还是真的聪明。 但是易承知道太宰对始皇帝的崇拜是真的。 按照后世的话来说,太宰是一个始皇帝的超级忠实铁杆粉丝。 太宰最喜欢跟易承说的故事,就是他们太宰家族与始皇帝的故事。 第一代太宰是从始皇帝十四岁登基时就追随左右,见证了始皇帝一步步从任人摆布的傀儡到执掌天下的帝王。 其中一代太宰人生中最高光的时刻,乃是秦王政九年发生的那件事。 王九年,长信侯嫪毐叛乱,欲杀王,影卫总管太宰正暗中得知,连夜进宫奏报,王将计就计,遂于秦阳旧都举行加冕典礼,设下埋伏,三千四百名金羽卫将贼斩杀。 太宰正与昌平君、昌文君领咸阳士卒与嫪毐争斗,嫪毐数千叛军被灭,论功行赏时,王曰:无太宰正,岂无寡人乎!遂列太宰正为功劳第一,赐千金... 说实话,当别人说起一段自己的经历过的历史,但又是一个不同视角下的叙述方式时,这种感觉很奇妙。 二代太宰说了很多关于始皇帝身边发生的事,其中有很多事,易承也知道,甚至亲身经历过,现在换了一个视角,让他那些曾经的记忆又重新闪回在脑海中。 “耶耶,你知道张家吗?”易承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张家...”太宰皱了皱眉,“义渠地的张家?乃长寿家族,其族人多活至百岁,王也曾见过其族人,并且向他们问起长寿之秘诀。” “那长寿的秘诀是什么?”易承没想到张家人会把自己包装成长寿家族,而且居然还被嬴政召见过。 太宰摇了摇头。 “吾等乃是王臣,许多事情非吾等需要知道。” 易承很可惜,太宰很实诚,王不想让他知道的,他就绝对不会过问。 否则,他可能打听到一些关于张家人这些年行动更关键的信息。 下午的时候,太宰出门查看今天的捕猎陷阱,结果去了两个时辰还没回来,眼看太阳就都快落山了,石屋附近也看不到太宰的身影。 易承有些担心,太宰出门的时候,说他最多半个时辰就回来,这都去了快两个时辰还没回来,肯定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如果太宰挂了,自己的日子恐怕会很难过,身上的病还没好透,现在的这具身体还十分虚弱,干什么都没有力气,这深山老林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万一捉不到猎物,自己还可能会饿死在这里。 正当易承披衣穿鞋打算出去看看的时候,太宰回来了。 他的肩膀上扛着两根硕大的黑毛巨掌,巨掌的一端被斧子整齐的劈砍过,还能看到肌肉的纹理。 “耶耶...这是...” “熊掌。”太宰进了屋子,将那两根黑毛巨掌熟练地挂在一根吊起的钩子上,然后就开始退毛揭皮。 “余的身子刚刚好些,需要大补一番,正巧吾下午见了一头熊,用弩弓射住要害,尾随其过了三个山头,见熊流血力竭,遂将其砍杀,并把熊掌带回给余补补身子。” 太宰剥皮切肉的手法很熟练,看上去至少有十来斤的熊掌,很快便被他剥好皮切割成三分,一张完整的熊掌皮被丢在了一边。 易承捡起来摸着顺滑的熊毛,打算把这张熊皮做成一双袜子,这样自己那个已经有冻疮的脚就能暖和一点。 熊太大了,太宰只砍下了两根熊掌,还带回了一些心肝内脏,其余的熊肉太宰全部放到了一个雪坑里储存了起来,打算明天再过去继续处理。 今天煮熊掌,太宰特地撒了一把蓼菜和生姜去除熊的腥膻气。 还准备了一些碟带盐的酱料。 虽然肉食不缺,但是太宰和易承是缺盐的,这些盐和酱料,都是每月和太宰接头的人从外面带回来的,他们吃的也很节省。 乱炖熊掌煮好了,太宰和易承一老一少围着壁炉前的一口鼎分食。 能看得出太宰对易承是发自真心的疼爱,熊掌上味道最鲜美肉最多的地方,他都叨到了易承的碗里,还一直给易承夹肉。 他还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儿子已经换了一个人。 易承当然也不打算告诉他。 熊肉的味道十分鲜美,特别是熊掌,一口下去,蛋白质和脂肪在口中爽滑的分开,鲜嫩而有嚼劲的肉汁配合着酱料带来身体缺少的盐分,是味蕾极大的享受。 易承一口气吃了大半个熊掌,最后感觉胃里再也塞不下多余的肉了,这才停下。 太宰看到易承剩了一些没吃完,又听易承说吃不下了,便默默接过易承的碗,把剩下的一些肉食残渣全都清理个干净。 “七九河开,八九燕来,七九已过,这几日河水便要化冻了。”太宰吃完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道。 易承不太明白太宰的意思。 “河水化冻了,龙神也要苏醒,咱们要去看看龙神了...” 第3章 长生不死的仙丹 山中的早春很是好看。 刚刚抽芽的早熟禾从松软的泥土中冒出翠绿的尖芽,解冻的冰雪化为潺潺的溪水流过土地,哗哗的流水声,让人感到一种十分静谧的安逸。 坐在背风向阳的山坡上,看着眼前早春的山中景色,易承一坐就是大半天。 大多数时间,他都在回想上辈子和之前几辈子发生的事。 刘邦、张良、樊哙、韩信...他们这些人还都活在这个世上,大秦二世而亡,大汉这个新生的帝国也已经被建立起来。 可谁能想到自己这个很可能是大汉建国最大的功臣,此刻居然会在山中陪着一位孤寡老人在给秦始皇守陵。 这个世界上发生的很多事真的很奇妙。 太宰这两天一直在处理那头被他猎杀的熊。 那是一头很大的熊。 易承去看了一次,光是那一颗熊头,就比一个篮球还大,更不用提那只熊庞大的身躯了。 饶是太宰处理猎物的手法很熟练,把这头熊全部处理完,也用了整整两天时间。 太宰从不浪费食物。 所以这只熊被肢解的很干净。 熊心、熊肝、熊肾、熊肠等等这些内脏全都被洗净晾晒食用,至于熊肉则是被切成小块,用松木搭起的架子点火烟熏。 熊皮被完整的扒了下来,黝黑的皮毛在阳光下会闪烁棕黄色的光辉,为了防止熊皮收缩,太宰做了一个一人高的方形木架子作为支撑,把这张熊皮挂在木架中间,然后放在外面曝晒,易承听太宰说,只需三日,这张熊皮就会变成一张极好的毯子。 把一切都处理完,易承的病也好了大半。 现在除了偶尔还咳嗽两声,已无什么大碍。 于是太宰便打算明日带易承进入秦皇陵。 当天晚上,坐在石屋中,易承喝完了一碗熊肉汤,打了个饱嗝,又从身后跨着的一个布褡裢里掏出一把青草,原本卧在易承旁边的小鹿便站了起来,把头凑到易承的手掌心吃他手中的青草。 “耶耶,你说,皇陵里面有危险吗?” 易承一边用另一只手摸着小鹿,一边朝太宰问道。 “危险?”太宰此刻也吃完了,正在用一根小木棍剔牙缝中塞着的肉,“不知皇陵机关的人进去自然危险。” “耶耶之前从来都不带我去,怎么这次要带我去了?”易承有些好奇,在他的记忆中,太宰确实从来没有带他去过皇陵,甚至之前易承这具身体的前任主人好几次提过想跟太宰一同前往皇陵,都被太宰拒绝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太宰这一次为什么会主动提出带他进入皇陵。 太宰此时停止了剔牙,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石壁炉中的火苗,喃喃道:“吾本以为,还有很多时间,可前几日余大病一场,吾才感到,时间不多了,余注定是要成为第三代太宰的,与其日后再交代与余,不如现在就交给余,这样,吾也放心了。” 太宰说话的语气有些含糊,听得不太真切,可易承还是能感觉到,太宰是怕他死了,这才下定决心要把第三代太宰的位置传给他。 “余要切记,太宰的传承不可断,吾已在后山笼络了一批孤儿,余可在他们之中挑选人手,也可自行挑选可靠传人成为第四代太宰,切记切记。” “嗯,我知道了。” 太宰原本有些凝重的表情放松了一些,他看了看易承道:“始皇帝一定会复活回来的,余要有耐心,只待始皇帝归来,定将重振吾大秦雄风。” 易承有些无语,太宰究竟是被嬴政怎么洗脑的,竟然会相信人死复生这种谎言。 “耶耶怎么知道始皇帝会复活呢?” 太宰呵呵一笑,悄咪咪地小声道:“那是因为耶耶曾亲眼看到始皇帝陛下服下了长生不死仙丹,故才知始皇帝一定会复活。” 易承瞪大了眼睛。 “长生不死仙丹?” 太宰的心情似乎很轻松,捋了捋自己下颌的短须,略有感慨道:“那是在王二十九年,方士徐福所进贡之物,乃是从海外仙山取得,徐福受仙人点拨,全身化羽,通体雪白,整日可饮露水而生,向王曰:吃此长生不死仙丹,可免死一次,待死后,阳气归元,若干年之后,将重新复活,重享百年阳寿。” 易承的下巴都快掉了下来,原来徐福还编造过这么离谱的段子。 太宰继续道:“王曰:可有永生不死之法?答曰:有,但需造海船去海外蓬莱所寻,吃蓬莱仙丹,一颗可续阳寿百年,两颗三千年,三颗服下便可永生不死。王大喜,命徐福全权督造海船蜃楼,于王三十五年,出海去寻仙丹。” 易承的思绪一下子就又回到了几年前他陪张良一起去东海郡看海船下海的场景,那艘高达三余丈,长约几十丈的大船确实给了他极大的震撼。 而且登船时,他也远远的看到了一个浑身雪白仙风道骨的老头,领着三百童男童女上船,不过按照他这个后世人的眼光来看,那老头像白化病患者却多过像神仙,而且还是那种很严重的白化病患者。 “徐福出海寻到仙丹了吗?” “未能寻到。” 果然是跑路到日本享福去了。 “徐福乃是七年前回来的,可惜始皇帝已薨...” “什么?!他回来了?...” 太宰瞅了易承一眼。 “回来了,是从齐地秘密赶回咸阳,得知始皇帝已薨的消息,到了咸阳,奏见二世皇帝时,徐福以示忠志,当庭拔剑自刎。” 易承有些惊讶,在后世,他听说的主流说法都是徐福在日本自立为王,从此开启日本文明,可没想到这个人居然回来了,而且还自杀为秦始皇殉葬。 “二世皇帝追封其为护国法相,本有谥号忠,可惜始皇帝以为谥号有子议父、臣议君之嫌疑,因此废了谥,故不再封谥号。” 易承没想到这一段插曲还有如此多不为人知的隐秘故事。 “耶耶,你认识这个徐福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易承对这些历史秘辛越发感兴趣,不由想问更多关于这些人的故事。 “啊...那倒无甚深交,吾只知他乃鬼谷弟子,与郦食其是同门师兄弟...” 第4章 秦始皇陵(上) 这个世界从来都不会围绕着哪一个人转。 无数的人经历着无数的时间线,无时无刻不在有事发生,每个人所经历不同的时间线交织在一起,便构成了波澜壮阔的历史。 饶是易承是一名穿越者,已经知晓历史的大致发展方向,可对于这个时代里发生的大多数事情,他还是像一个聋子和瞎子,不知道错过了哪些事情。 鬼谷派如今已经传到了第六代;徐福和郦食其都是鬼谷弟子;徐福是秦始皇的御用方士,而郦食其则是辅佐刘邦一统的功臣... 每次重生间隔了十年。 这十年看似短暂,可每当遭遇乱世时,十年,就会有太多英雄人物在历史舞台上登场。 依据易承浅薄的历史知识,这其中很多人的名字他都没怎么听说过。 不过这并不妨碍那些人物在这个时代叱咤风云。 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这个世界也无时无刻不在变化,易承唯有去适应这种变化... 在一条山涧的河水中洗了把脸,清晨的起床气便消了大半。 今天是太宰第一次带易承进入秦始皇陵的大日子。 太宰不仅自己换上了一身黑红相间的官服,还给易承换上了一套墨绿色的服装。 据太宰所说,易承现在虽不是太宰,可也是大秦廷尉府下右二监的文官,而那套墨绿色的长袍就是他的官服。 穿着这一套墨绿色官服,戴着一顶铜制的长冠,易承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戴冠的癞蛤蟆,也不知道秦朝的服装设计师为什么能设计出如此丑的时装。 太宰倒是不觉得丑,看着易承换上那身衣服,反而露出老父亲般的微笑,不住的赞叹合身,同时表示,如果日后易承能换上太宰红黑色的官服就更好看了。 为了这次进入始皇陵,太宰还准备了一些东西,一个大布包,里面装着一些易承不知道装什么的陶罐,还有一颗熊头,两根熊掌。 易承开始不解,问太宰带这些东西做什么。 太宰一脸严肃道:“此乃龙神之祭品也。” 这是太宰第二次提到龙神了,上一次太宰说龙神要苏醒了,易承就问过太宰,龙神是什么,太宰只说龙神就是龙神,不是什么。 这让易承心里有些七上八下,他有点搞不明白,听太宰的意思,这个龙神似乎像是个活的东西,这始皇陵里机关重重,不仅要对付机关,还有活物? 可太宰对于秦始皇陵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说,易承问的急了,他就会摆手说:“进去之后,余便知晓。” 面对这个守口如瓶的老家伙,易承也没什么办法,只好自己偷偷带了一把短匕和一个小巧的弓弩,还有一些绳子麻布,虽然这些东西作用有限,可万一遇到突发情况,自己至少还能反抗一下。 太宰对于始皇陵是非常信赖的,听他的语气,只要跟着他进去,定会万无一失。 对此,易承也持怀疑态度。 根据他这个后世人的经验,秦始皇陵到现代都未曾被人找到挖掘,可见太宰的传承绝对没有传下去,否则早就被找到坐标开挖了。 如果不是外界断绝了太宰的传承,那肯定就是陵墓中有什么东西把太宰们弄死导致传承断了。 按照易承了解嬴政的性格来看,显然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嬴政没有绝对信任的人,他只相信他自己。 所以易承对于秦始皇陵,还是有着很深的忌惮。 跟着太宰沿着山涧走,地势一路走低,骊山很大,东西绵亘近百里,南北数十里。 易承知道,这里是秦岭末段的山脉,因地势挤压而形成在渭河裂陷带内的地垒式断块山,山势逶迤,树木葱茏。 在如此广阔的山野中修建陵寝,首先隐蔽这一点就可以完全保证。 山涧一路向下,易承和太宰也一路向下。 这条山涧小路十分难走,不仅怪石嶙峋,而且脚下湿滑,一个不注意就容易摔跟头,而且越往下走,就越看不到人行走的道路,几乎变成了野地。 “还有多远?”在摔了两跤之后,易承就有些郁闷的朝太宰问道。 “已经到了。”太宰回答到。 “到...了?”易承没想到,他们才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原本他以为还得再走上一两个小时,可没想到太宰居然告诉他到了。 “余看那上面。”太宰指了指山涧对面的一处山壁。 易承转头看向对面的山壁。 那是一处布满各种苔藓的山壁,一眼望去,与沿路的那些山壁没有任何区别。 太宰此时已经跨过山涧,径直的沿着斜坡朝他指的那道山壁走去。 易承也赶忙跟上。 离得近了,易承才稍稍看出一点端倪,这面山壁的颜色是一种深绿色,同周围的浅绿看起来稍有不同,不过肉眼看过去,也没有什么违和感。 走到那块深绿色山壁前,太宰从怀中摸出了一块类似于半圆形的金属块。 “这是始皇陵的秘匙。”太宰把这块金属交给易承,易承接过手中,东西虽然不大,可重量却是不轻,整个金属块通体呈黑色,上面布满了各种金色花纹,看上去十分精妙。 易承将金属块还给了太宰,太宰就开始演示这东西的使用方法。 只见他搬来几块石头垫在脚下,然后让易承一起跟他站在石头上,就看到在山壁的高处,有一个半圆形的缺孔。 “把秘匙对准缺孔塞进去,二者严丝合缝之后,可以拉出中间的这个空环,向左旋转三圈。” 太宰说着手上就开始操作。 如他所言,旋转了三圈之后,易承就听到山体中传来“咔嗒”一声,随后,整个深绿色的山壁就发出了隆隆的机关运作的巨响。 一座山门就这么在他面前缓缓上升,露出一个一人高三人宽的石壁入口。 光线从外面照了进去,能看得出山洞里面很深,而且空间似乎非常巨大。 “整座始皇陵,只有两处入口,一处是此地山涧中的入口,另一处乃是南面悬崖的一个通风口。”太宰语重心长地说道... 第5章 秦始皇陵(中) 秦始皇陵,这座名传千古的地下宫殿,如今大门就出现在易承眼前。 “走吧。”太宰说着,已经带头走进了山洞口。 易承楞了楞神,感受着从他身边涌向地宫的风,风声呼啸,那黑洞洞的地宫入口似乎像是要把他吸进去。 一咬牙,易承便跟了上去。 刚进入地宫,易承就看到太宰已经走到了门口一个石质阶梯上,阶梯并不高,只有五阶,阶梯的尽头处,是一个巨大的铜炉,有些像古代的炼丹炉。 太宰正从他的布包中拿出那几个罐子,而后将罐子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地倒进了那个大铜炉中。 “这些是火油,里面还剩一些,不过你日后若要进来,记得每次要加一些。”太宰说着,就拿出一个火折子,将闷烧的火星点出几颗弄到铜炉后面的一个台子上。 火不是一下子被点着的,而是缓慢的燃烧起来。 如同蜡烛一般。 随着入口处的灯台被点亮,更令易承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面前的地宫,由近及远,每隔一丈,都有一盏灯台缓缓亮起。 原本黑洞洞的四周一下清晰起来。 在他们面前,有一座一直朝上的巨大阶梯,粗略看下去,那阶梯至少有四十阶以上。烛火的光芒下,能看到那些阶梯上都印刻着非常复杂的花纹。 易承有些吃惊,他之前也在自己的地下室做过类似这种现代照明的方案。 可那都是用大范围的火油弄出来的,燃烧很剧烈,没想到秦始皇的地宫也能用到这种技术,而且火油燃烧的速度控制的非常好,虽然昏暗,但不影响照明,最重要的是看起来非常节省火油。 太宰并没有给易承解释火油如何燃烧起来的,只是指着面前的阶梯道:“此乃登神梯,每阶有四块阶梯,分别对应四个图案,乃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即对应东西南北四方,此阶梯一共四十九阶,前四十八阶,为东南西北,北西南东的顺序,最后一阶为西,此顺序万不可走错,切记切记。” 易承咽了口唾沫,“如果走错了会怎么样?” 太宰冷声道:“若是走错一步,外城殿的机关便会被启动。” 易承感觉自己的脖子凉飕飕的,看样子秦始皇陵还真如后世传言中的那样机关重重。 “吾再前面走,余看着吾的步伐亦步亦趋前行。” 易承连忙点头。 说着太宰就登上了第一阶的阶梯,易承看到他踩在了青龙的图案上,那个阶梯明显的下沉了一些,看样子下面应该是有什么特殊的触发系统。 太宰第二阶踩上了白虎的图案。 易承也跟着踩上第一阶青龙的图案,便感到脚下像是踩在一块卡住的键盘一般,石阶缓缓下沉。 第三阶朱雀、第四阶玄武、第五阶玄武、第六阶朱雀... 掌握了顺序之后,登台阶似乎容易了一些,重复了东南西北,北西南东的顺序,如此走过了前四十八阶的阶梯。 最后一阶,太宰踩在了白虎石阶上,他的脚刚将那阶雕刻着白虎的石阶踩下去,易承就听到一声咔哒声,似乎什么东西被触发了。 “来吧,现在外城殿的机关都已经被关上了。”太宰淡淡地说道。 易承也踩过白虎石阶,登上了阶梯尽头的高台。 耸立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座青铜门,易承本来以为还有什么机关,可太宰却径直走向青铜门,然后用力地推动青铜门。 看到易承愣在旁边,太宰道:“还愣着做什么,快来与吾一起推门。” “哦哦。”易承赶忙上去与太宰一起推那道青铜门。 青铜门非常厚重,恐怕至少有二十厘米的厚度,而且与地面紧贴,想要推动需要费很大力气。 两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青铜门推出一个能让一人进去的空间。 太宰似乎很疲劳,扶着墙喘着粗气,易承倒是没什么感觉,只是待在太宰旁边。 可当易承看向太宰时,却发现他的鼻孔下面有一道殷红的血迹。 “耶耶...你的鼻子流血了。” 太宰掏出一块绣帕,擦了之后,看了一眼出血量,淡淡地说道:“老毛病了,无妨。” 在易承的记忆中,这几年太宰似乎很容易流鼻血,他的牙龈也经常出血,而且一出就容易血流不止,他总是说自己肝火太过旺盛,血气易沸腾,可身为后世人的易承却隐约觉得不太正常。 稍微休息了一会,太宰用一块木塞塞住了鼻孔,也看不到流出血了,易承便跟着他穿过石门继续朝里面走。 石门后是一座桥,一座很长的悬桥。 这里似乎一下就空旷起来。 “这下面是五十丈深的深渊。”太宰淡淡道。 易承看着下面黑洞洞的景象,心里就在盘算要不要给自己身上系根绳子。 “不过这里并无机关。”太宰指了指前面,“若是登神梯踩错,从过了桥开始,就会有不断的机关,且机关会越发致死。” 易承缩了缩脑袋。 “耶耶,咱们要不然就不进去了吧...” “余放心,现在机关已被关闭,再进去不会有危险。” 看到太宰一脸自信,易承却自信不起来,他对这个时代机关的可靠性抱有很大怀疑。 万一机关不可靠,他和太宰恐怕就都要交代在这了。 “走。”太宰径直朝前面。 易承见不可违逆,也只好跟上。 不过似乎三十八年建筑龄的始皇陵的质量还确实可以,一路上太宰走的飞快,易承都有些跟不上,他们穿过了狭隘的隧道,像墓穴一样的正方体房间,还有几段像弛道一样的道路,都没有遇到任何机关。 直到最后穿过一段蜿蜒的隧道,抵达出口时,易承就感觉面前一下子豁然开朗。 他能看到远处静静燃烧着的火油灯台,距离他们至少有二三十米,从那些灯台环形分布的结构来看,这里时一处半圆形的空间,且空间非常大。 这时,站在易承旁边的太宰,忽然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这口哨声极响,吓了易承一跳。 这口哨声在这片空旷的石台上久久回荡。 而后,易承就看到远处似乎有两道黑影在快速接近他们.... 第6章 秦始皇陵(下) 黑影行动似乎非常迅速,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转瞬就来到了易承他们身边。 离得近了,易承才看清楚那是什么东西。 竟然是两条约有两丈长的大蟒蛇,每一条身体都有碗口粗细。 太宰举起了一跟火把,易承就看到那两条蟒蛇不敢靠的太近,只在火把能照射到的极限距离吐着信子,它们浑身布满了黑色的鳞片,看上去十分诡异。 “吾乃始皇帝守陵人,特此敬贡龙神祭品。”太宰大声的说着,然后将一根巨大的熊掌抛向了那两条蟒蛇,熊掌摔落在地上,一条蟒蛇急不可耐的窜上了去,然后用一种奇异的吞吐方式,直接开始吞那根比它头部还要大上三倍的熊掌。 第二根熊掌太宰也如法炮制,扔到了另一条蟒蛇面前,那条蟒蛇更小一些,它先是用身体卷起了那根熊掌,随后才开始从一端缓缓吞食。 “这龙神...不就是蟒蛇吗?”易承问道。 “在外面是蟒蛇,但是在这里,那就是龙神。”太宰回答的斩钉截铁。 对于太宰很在乎的这些头衔,易承是没多大感觉,他说是龙神,那就是龙神好了,反正看样子这两条龙神应该已经被他喂了很长时间,也没有攻击他们的兴趣。 蟒蛇的事解决了,太宰就带着易承继续朝前走。 这是一处半椭圆形的大殿,四周看上去应该是封闭的,也就是说,如果外人来到这里,那么这个大殿将是那两条蟒蛇的狩猎场。 太宰一直带着易承走到大殿的中心处,然后跪在地上摸索了一番,随后便掀开两块石板,竟然出现了一条向下的阶梯。 易承对于墓葬结构虽然不是很了解,但是秦始皇陵目前所有的墓道和结构都与他在后世参观过的那些皇陵墓穴极为不同。 这里似乎不像是一座陵墓,倒是像一座给活人居住的地方。 没有什么主殿、后殿、寝殿、配殿、耳室之类的,建筑结构也并非横穴砖室墓,而是具有非常独特结构,如同迷宫一般的建造设计。 在后世,易承对于秦始皇陵的唯一想象,是来自于司马迁的《史记》。 ‘穿三泉,下铜而致椁,秦始皇宫观百官,奇器异怪徙藏满之。 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 陵墓一直挖到地下的泉水,用铜加固基座,上面放着棺材,墓室里面放满了奇珍异宝... 墓室内的要道机关装着带有利箭的弓弩,盗墓的人一靠近就会被射死。墓室里还注满水银,象征江河湖海;墓顶镶着夜明珠,象征日月星辰;墓里用鱼油燃灯,以求长明不灭... 当然,司马迁很可能有夸大的成分,因为现在易承既没有看到什么奇珍异宝,也没有看到水银做成的江河湖海,这里的一切似乎都有些朴素。 甚至是——破旧。 “耶耶,始皇帝陛下坐拥天下,可我看这陵墓中怎么没有什么陪葬的器物?而且这外面很多地方看上去还有点破旧?”易承想了想,这种问题还是得问太宰才能得到最专业的回答。 太宰走在前面,听到易承这么问,鼻孔中哼了一声说:“这外城殿最后完工并非是始皇帝下令所修,而是二世皇帝所修,当然算不得尽心。” 说完,太宰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继续道:“二世皇帝登基时,就已有反民在各地造反,因连年镇压,国库空虚,也无余钱给始皇帝置办陪葬品,只有进入内城殿,那里其实才算得始皇帝真正的陵寝。” 阶梯是环形下降的,很长,易承跟在太宰身后,不知道走了多久。 直到太宰停了下来,易承才发现下面没有阶梯了,只有一道石门,从门中走出来,易承望了望身后,便发现他们是从一坐山壁中走出来的。 眼前一片漆黑,这里看不到任何光芒,可是太宰却似乎很兴奋,火把照在他的脸上,易承就能看到他在笑。 “又回来了。”太宰微笑着发出一声轻轻的感概,便带着易承继续朝远处的黑暗走去。 刚朝前面走了几十步,就把易承吓了一大跳。 因为在火把光芒的尽头,易承竟然影影绰绰看到了十几个人影。 火把昏暗的光芒下,那些人影似乎也在抖动。 易承愣在了原地,只有太宰还在继续朝前走。 “耶耶,前面有人!”易承大喊一声道。 “哈哈!”太宰大笑一声,“快过来,让吾带余见一见他们。” 易承咽了口唾沫,壮着胆子也朝前走,离得近了,易承才看清楚那些人。 那些全都是陶制的人俑。 他们或站着或走着,或挑着担子,或拉着车子,各式各样,形态各异,惟妙惟肖。 “咱们到咸阳啦!”太宰兴奋的说道。 “咸阳?”易承还有些不解。 太宰脸上的笑意就没散去过,他拉着易承又朝前走了十几步,就看到一座黑漆漆的城楼耸立在他们面前,而那城楼中央挂着的牌匾上,正写着咸阳两个篆书大字。 太宰上去拍了拍一个挑担子的人俑,“老赵啊,小半年没来看余,余还是一样壮实。”然后转过头对着易承道:“走吧,咱们进城去看看。” 易承从没想到,嬴政会这么疯狂。 他居然能将一座山挖空,然后在这座山中建造一座还原了咸阳的城市... 跟着太宰朝前走,一路上咸阳城的各种建筑都静静矗立在那里。 有酒铺、有商行、有饭馆、有茶楼...建筑多达几十座,每一座里面都有许多人俑,或是饭馆小厮,或是茶楼掌柜,亦或是商行柜员... 嬴政不仅要做人世间的帝王,而且在幽冥世界,他也依旧要拥有一座属于他的‘咸阳’。 太宰在一家叫做‘王氏酒庄’的小铺子前停下了脚步,对着一名正在舀酒的妇人陶俑道:“珍娘,来两碗好酒,一叠炒黄豆。” 说完,太宰就走到了铺子里面,端出来一个小坛子,从桌子下拿出两个瓷碗,用袖子擦了擦已经布满灰尘的瓷碗,然后放到外面的木方桌上,让易承坐好,自己则是拽开坛口的封口,然后给两个瓷碗中倒满了酒。 一时间酒香四溢。 “哎呀!这咸阳的酒就是越酿越香!吾儿快来尝尝。”太宰仰头灌了一大口,就十分豪爽的邀请易承一起喝.... 第7章 内城的机关 周围漆黑一片,只有火把照亮的地方能够看清场景,气氛十分阴森。 整条长安街道寂静无声,只有一个个人俑静静地矗立在那里,看上去幽暗而诡异。 可太宰却似乎豪不在意,像是真的身处咸阳闹市,一碗接一碗喝着酒,不时还唱一两句秦腔。 “王取璞,命玉人琢之,果得美玉~~世传和氏璧,以为至宝~~” 太宰的歌声在这座寂静的空旷山中显得格外高昂。 “咝咝”“咝咝” 就在太宰还在唱秦腔的时候,易承忽然听到了蟒蛇吐信的声音,这让他有些惊讶,环顾四周,却看不到有蛇的身影。 “耶耶,这还有龙神吗?”易承打断了太宰的歌声。 “有哇。”太宰嘿嘿笑了一声,然后就从布包里拿出了那颗硕大的熊头。 “咝咝”一个黑影就从铺子上面挂着的一根大横木上缓缓垂了下来。 趁着火光,易承就看到比之前那两条蟒蛇还要大的蛇从头顶上的横木垂了下来。 如此近距离看到这种大蛇。 易承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 这是一条黄色的巨蟒,它的身上没有黑色的鳞片,反而有一圈一圈土黄色的炫目花纹。 蛇头是钝三角的形状,一双蛇眼瞳孔细长而狭窄,在火把的映衬下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似乎像是在盯着易承看。 它的身躯比之前的蟒蛇要大上两倍不止,易承感觉这种蛇想要杀死他,估计只需要几个呼吸就能将他捆起来活活绞死。 太宰将熊头扔在了地上,拍了拍黄蟒的身子,黄蟒就快速的从上面的横梁上滑了下来。 看完这条蟒蛇从上面下来,易承估计这条蛇恐怕得有七八米那么长。 大蛇开始吞咽熊头,一张大口似乎都折成一百八十度了,才将熊头塞进去,太宰也不管它,只是自顾自的喝酒。 喝了一会,又从褡裢中掏出一个小布袋,里面装着炒好的黄豆。 太宰不满地嘟囔了一声,“炒黄豆如何上的这般慢。”这才开始吃黄豆。 易承是没心情吃,更没心情喝酒,他一直盯着那条正在吞食熊头的巨蟒。 巨蟒吞咽的很辛苦,不过吞的还算顺利,熊头很快便被它吞下了肚子,看着这条蟒蛇不断往下挤压着熊头,不消一会,熊头便被它挤到了腹部中段。 “这只龙神快要死啦。”太宰看着在地上缓缓蠕动的大蛇说道。 “它快死了?” “嗯。”太宰点点头,又饮了一口酒,“吾是在王十一年养的它,到今年已经三十九年矣。” “它活了三十九岁?”易承有些不太确定。 “正是啊,与它同时养的龙神,最多的也不过活了二十五年,可它竟活了三十九年,真乃命数。”太宰指着蛇道:“不过现在吃东西也吃的少了,蜕皮也不如以往,如果哪天余进来发现它死了,记得再去捉一条雄蟒放进来,切记,一定要是雄蟒。” “这是为何。” 太宰哼了一声道:“如果余不想让这里变成一个大蛇窝的话,就记得捉雄蟒。” “知道了。” 太宰似乎对易承敷衍的态度并不在意,只是喝着酒,然后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以前的故事。 “王二十九年,始皇帝第三次东巡,吾等一路从咸阳至泰山,泰山封禅后又从阳武至齐地大城,途径阳武县东南博浪沙,遇刺。”太宰一个简单的开头,却把易承的心说的提了起来。 回想起和张良张蕤等人一起准备的那场刺杀,到现在易承还感到一阵呼吸急促。 “贼人甚是狡猾,在博浪沙高点,以重锤为器,辅以暗标,在是始皇帝行驶的驰道之上发动偷袭。 千斤铁锤一击而破车,六驾之车瞬间化为齑粉,车中明妃戚夫人与三名侍女无一幸免。” 太宰说到这,又喝了一口酒,咂咂嘴道:“当时吾就在第一辆六驾车上呢,这条龙神也在里面,若是那巨锤砸的是第一辆,耶耶和这条龙神,恐怕余早就见不到咯。” 易承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如果太宰知道博浪沙袭击是他参与策划的,不知道会不会杀了他。 一坛子酒不知不觉便被太宰一个人喝完了。 大蛇在吞完了熊头之后,也趴在地上,不怎么动弹。 太宰放下酒碗,然后对着舀酒妇人的陶俑道:“走了,珍娘,酒钱记账。”说罢还跟陶俑摆了摆手。 “咱们现在去哪?”易承问道。 “现在嘛,耶耶就带你去看看始皇帝陛下给咱们太宰家族留下的好东西。”太宰呵呵笑道。 “是什么好东西?” 太宰很有神秘感地微微一笑,“到了,余自然知晓。” 跟着太宰继续朝前走,易承便发现这座山中的咸阳城虽然也很大,可仍然还是缩小比例了,从外城城门走到皇城城门下,只用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可见这里外城的建筑应该是缩水了不少。 皇城城门跟外城城门,门洞大小缩小了五倍不止,这个门洞只有一人半高,三人宽,根据太宰所言,想要进入皇城,这座城门洞是必经之路。 太宰率先走进了这个狭窄的皇城城门。 “耶耶,这儿皇城城门为何修建的这么小啊?”易承有些好奇,这座城门看上去完全不够大气,似乎配不上咸阳皇城的身份。 “此事吾也不甚知晓...”太宰走在前面说道。 两人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城门洞的中段。 待太宰说完,易承忽然感觉自己的褡裢像是受到了什么巨大的吸力,然后整个褡裢便拽住易承直接猛冲向皇城城门中间的墙壁。 “啊。”易承发出了一声惊呼,只见褡裢死死地吸附在城门洞的墙壁上。 易承一瞬间就明白了这座城门洞为什么修建那么小了,因为这是一个巨大的吸铁石门洞!他的褡裢里装着一把小刀和一把小弩弓,上面都有铁器! 还在易承愣神的时候,自己忽然被一个大力朝里面猛拽了一把。 易承还在恍惚间,就看到头顶有一把闪着青光的巨剑从右侧斩下,因为受到拉力,剑横劈着斩在自己和褡裢之间。 布制的绳带一下便被斩断,太宰拉着易承就朝城门里面跑。 随后又是几把巨剑从隔间中弹了出来,巨剑以摆动的姿态在城门洞中无规则的劈砍。 太宰和易承此时已经逃出了门洞,望着门洞内陆陆续续落下劈砍摆动的巨剑,易承咽了口唾沫看向太宰,“这个机关...耶耶知道吗?” 太宰神色难明的看着不断摆动的数十把巨剑,摇了摇头... 第8章 传承的宝物 “王十七年,燕使荆轲以献城为名入咸阳,得见始皇帝,大殿之上,图穷匕见,欲刺王,幸得未成,此后王令,皇城非金羽卫者,不得佩器。” 太宰缓缓说道。 易承的记忆又被唤醒了,当初易水河畔送别大哥荆轲的场景再脑海中浮现。 那个孤身刺秦的男人,他的一言一语,一颦一笑,都仿佛像是在昨天发生的事... “荆轲刺秦时,耶耶也在场么...” “那是自然,当时吾乃影卫之人,王负剑便是吾喊出来的,王听闻,这才拔出宝剑堪堪抵挡,若不是有其他影卫投掷药箱砸中刺客,王命恐休矣!” 太宰的语气很重,易承的心情也很沉重,果然,如历史上所言,荆轲只差一点,就可以和这个世界上的最高统治者极限一换一。 可惜还是差那么一点。 “此后皇城殿前也建了一座子母石所铸石门,凡身配兵刃者,过门之时,兵刃都会被母石所吸,吾没想到,这座皇城门洞,竟也是用子母石所铸。” “而且这里还有杀人的机关。”易承看了看自己被切断的褡裢布绳,心有余悸地说道。 太宰抿了抿嘴唇,低声道:“是吾之过,忘记让余不要随身携带兵刃,还好未受伤。” “耶耶,那咱们还进去么?” 太宰道:“皇城内有些机关吾是知晓的,余且跟紧吾,不要乱走,便不会有事。” 事到如今也只好相信太宰了,大不了挂了十年之后又是一条好汉。 都走到始皇陵这里了,易承也想再进去看看。 二人便开始小心前进。 通过太宰所说,这皇城才是嬴政自己监督修建的,外城后面的大部分修建工作都是胡亥接替的,进入了之后,易承也直观的发现了这一点。 外城与内城所用的砖瓦完全不同。 外城的道路都是用黑色石头铺就,内城的地砖全都是整块的白色大理石,外城的城垣墙壁看上去有些破旧,可内城的任何一处砖瓦,似乎都像是崭新的。 一条神道,从皇城门洞一直延长,似乎没有尽头一般。 走了好长一段路,易承才看到不一样的地方。 在火把有限的照亮范围内,易承看到远处影影绰绰出现了几个巨大的身影。 那些身影是如此巨大,甚至在火光照射的尽头,都难以看清它们的样子。 离的很近了,易承才看清那些巨大的身影是什么。 是一座座巨人。 它们相对而站,每一座都高达四五丈,宽约一两丈,身材比例与人相似,身躯表面布满了奇异的纹路。 站在它们脚下,很难看清它们的面容,只能看到每一个巨人手中都持着一个巨大的青铜斧子。 “随吾来,这下面的地砖是有机关的,所有的地砖记得都只走最左边,方不会触发机关。”太宰说着就带头朝左边的巨人走去。 “当年王收六国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镝,铸成十二座金人,这些便是那十二座金人了。”太宰一边走一边向易承介绍这些巨大青铜雕像的由来。 易承渐渐想起来,自己曾经还见过这些雕像熔铸的过程。 自己当年重生为成蹻时,他有幸参加过地方缴兵,然后看到秦朝的工匠用整体塑模熔铸的方法把数千斤的青铜铁器浇灌出一座这样的青铜巨人。 而且易承还知道,这些金人手上的斧头也不是摆设,它们的手臂是有机括的,只要催发机关,巨斧便会开始缓缓摆动,经过一系卯扩机关后,巨斧摆动的幅度会越来越大,当幅度超过一定程度后,又可以触发下一轮新的机关。 不出所料,这些机关最后都被运用到了嬴政的陵墓中。 走过了十二座金人把持的机关道路,前面一下子便没有路了,易承看到太宰在石阶边上四处打量,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易承也向前走了几步,便发现前面最后一块石砖的尽头,只有一片沙土一样的东西。 “这是?...” “前面是沙海,需有行船才能渡过。”太宰继续在沙石周围摸索。 忽然听到他“诶”了一声,就从沙土中拽出了一根锁链,锁链是青铜制作,有指头粗细,环环相扣,一直延续到沙海深处。 不得不说,这座陵墓的设计真是处心积虑,这个世界上有什么地方能比一片流沙海更安全呢? 还不等易承感慨始皇陵的建造精妙,太宰就开始拉动青铜锁链。 随着他不断拉动,易承就看到一个小小的木船从沙海的阴影中被拉到了他们附近。 “上来。”太宰跳上了木船。 易承也跟着跳了上去。 木船很小,仅能容纳两人坐在两端。 易承看到,木船的两头都扣着青铜锁链,太宰此时拽住另一头开始拉动青铜锁链,小船便缓缓向着沙海对岸行驶。 “船侧有桨,余可划桨。” 听到太宰这么说,易承赶忙去看这木船的两侧,果然看到旁边挂着两把木桨,便取下来开始划。 木桨划在沙子中的感觉很奇怪,像是在用一个巨大的汤勺搅动一锅粥,十分费力。 划了有一炷香的功夫,易承已经有些气喘吁吁,不过随着火把的光亮,终于能看到前方出现了景物。 那是一片汉白玉制成的阶梯,阶梯直通向上,上方好像有一座大门。 抵达阶梯后,太宰和易承一前一后下了船,太宰道:“玉阶之上便是皇陵入口,王留给咱们太宰家族的好东西也就在玉阶下面。” “哦?究竟是什么好东西。”易承感觉自己重生为成蟜时,也见过不少秦朝皇室的好东西,比如巨大的珊瑚树,巨大的珍珠,精妙的青铜雕刻等等。 他觉得太宰以为的宝物应该不会太过奇怪。 可当太宰带他来到了玉阶下,推开了玉阶下面的一道玉石门后,易承才知道自己还是低估了嬴政的狠辣。 那是一间只有两平米不到的小屋,可是屋子里却放满了各种各样发着荧荧幽光的宝石。 每一块石头都有独特的光芒,或蓝或紫,或红或白,唯一相同的是,它们都发着光。 “此乃天地造化的仙石,于暗中光芒尽显,那些凡夫俗子追求的金银玉器与这些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太宰倨傲地说道,“王将这些世间罕有的奇珍仙石作为奖赏给吾太宰家族,可见王对太宰家族的信任...” 第9章 杀人不见血的算计 能在黑暗中发出这种荧光的石头,说没有放射性,易承打死也不信。 满屋子发光的石头,看的人目眩神迷,在黑暗中能持续这种辐射亮度,锶、锕、钍、铀这些天然放射性元素含量妥妥超标。 这种辐射量,在这里待上十分钟,易承估计自己就要恶心呕吐了,待上几个小时,患癌症的几率大大增加。 可太宰居然还拿起那些莹石逐一欣赏。 狠,太狠了。 易承绝对不相信嬴政不知道这些莹石对人体的有害作用。 把数量如此多的莹石聚在一起,辐射量更是几何倍数增加,只要派人和这些莹石常年待在一起,那些人的身体就必然会出现辐射反应。 嬴政也绝对知道这些莹石看似光华美丽,但在暗中却能置人于死地。 联想到太宰经常性的流鼻血,牙龈出血,血流不止,早期白血病的症状已经浮现在易承脑海。 他对嬴政的忠心耿耿,换来的却是这种杀人不见血的算计。 怪不得在后世没有太宰守陵的消息,因为嬴政根本就没打算给太宰一族留活路。 想到这,易承就替太宰感到一阵莫名的悲哀。 “耶耶之前...经常来这里么...” “哈哈,那倒是不经常来。”太宰不知道易承的想法,此时他还沉浸在欣赏这些美丽莹石的愉悦中,“多美啊,只可惜看的久了,头便会有些晕沉。” 太宰放下莹石,“吾曾听闻,这些仙石都乃仙界之物,散落世间各地,其表面光华流转,仙气荡漾,离的近了,吾等凡人受不起这些仙光仙气,故会头晕目眩,不得久赏。” 看样子虽然不知道这东西有辐射,可对身体损害的本能还是让太宰找到了一定的解释。 “这些仙石以后都是余的啦。”太宰另一只手摸了摸易承的脑袋,笑着说道。 “耶耶自己留着吧。”易承回答道。 太宰哈哈一笑,“耶耶老了,百年之后,这些仙石,除了给余还能给谁,这些是咱们太宰一族的传承,比什么都珍贵,余还是要传给余儿子的,儿子再传给孙子,子子孙孙为太宰三世四世乃至万世也。” 易承有些无语。 都说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王的喜好,往往决定了追随者的喜好。 嬴政打算子子孙孙万世无穷尽,这下面的人也跟着效仿,连太宰也不例外。 “耶耶,我想去叩见大王,能带我去吗?”易承不想在这间屋子里再多待,便打算找机会开溜。 “叩见大王...”太宰喃喃念叨,而后才缓缓点头道:“余如今也长大了,是该带余见见大王了,也好让大王知晓余就是第三世太宰。” 既然决定去拜见始皇帝,二人就不在仙石房中继续待着了,太宰又嘱咐了易承几句,大抵都是些如何保管这些仙石,不能在这里看太久之类絮絮叨叨的话。 从仙石房间中出来,关上了石门,二人便踏上了面前的汉白玉阶梯,走上了整座皇陵最后一段。 阶梯的上方正是一座巨大的汉玉石门,整座玉石门没有任何断面,摸上去有玉石光滑的手感,在火光照射下,显得大气非凡,太宰又从怀中掏出那半块金属秘钥,然后对准石门中间处的一个圆口,将金属秘钥塞了进去。 “此处与入门处相同,也是向左旋转三圈。”太宰一边说着一边旋转。 转完三圈后,玉石门内“咔哒”一声,而后玉石门就从中间向两侧被缓缓拉开。 没有想象中的风吹过,一切都寂静无声,只剩下缓缓打开的玉石门。 可玉石门后逐渐出现的景物让易承的呼吸瞬间停止。 漫天繁星。 确实是漫天繁星。 在这座巨大空旷宫殿中,易承竟然看到了漫天的繁星高悬在天上。 繁星之下,是一片银色的世界。 银色的江河湖海正在下面缓缓流淌,缩小版的山川河流映入眼帘,一条笔直的银色直道直通正中心的一个银色大圆盘上。 而圆盘的正中心处,此时正静悄悄的停放着一口银色的棺椁。 简约,大气,就是始皇陵给易承最直观的感受。 虽然下面的江河湖海山川草木都极为精妙复杂,可这座地宫给易承的第一感觉就是大气简约,这十分契合他这个后世人的审美。 “上面的星星是真的?”易承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都是仙石镶嵌在石壁上,因为太高了,所以看上去就如同夜空一般。”太宰满脸自豪的说道。 易承也不禁咂舌,这抬头看上去,少说也有几万颗莹石,这嬴政是去哪里了居然能搞到这么多莹石。 “来吧,咱们去始皇帝面前参拜。”太宰带着易承走上了银色的直道。 直道距离棺椁很远,走了有小半柱香时间,太宰才带着易承来到了大圆盘上。 在靠近棺椁三米远的距离,太宰停了下来,匍匐跪地,行三叩九拜大礼。 “臣,影卫秘使,二世太宰,仲,叩见吾王...” 易承则是打量着嬴政的那口棺椁,整个棺椁似乎都是用银子打造的,虽然整体呈银色,可是上面似乎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东西,棺椁两头都雕刻着九条栩栩如生的龙纹,立体的龙头活灵活现。 易承知道,这些银质的雕刻,是上百名工匠,花费十数年时间一点一点雕刻出来的。 太宰介绍完自己,转头看了看易承没有跪下,则是朝易承使劲摆摆手,易承这才有些不大情愿地单膝跪在嬴政的棺椁前。 “臣子,廷尉府下右二监,耳,今日与臣一同叩见吾王,臣若死后,耳便为第三世太宰,继续等待吾王复活归来....” ...... 当易承重新回到外面的时候,此时已经是下午了,阳光刺的他有些睁不开眼睛。 太宰比他更有经验一些,老早就在眼睛上系了一根布条,端坐在大门口,只等眼睛恢复。 逐渐适应了光亮之后,易承才能微眯着眼睛看外面的景物,他贪婪的看着外面各种绿色的植物,流淌着的小溪,还有在空中叽叽喳喳的飞鸟。 这些活生生的东西才能让他感到自己处在一个活着的世界。 始皇帝的陵墓太死气沉沉了,那是个属于死人的世界,说实话,去过这一次之后,易承再也不想去第二次。 不过正当他还想朝外走的时候,就感到脑袋一阵眩晕,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一股热流从鼻孔中流了出来。 易承用手一擦,就看到手背上全是黑色的血... 第10章 上林苑的猎杀 汞中毒很危险。 始皇陵中山河湖海都是水银制成,空气中也挥发着大量的水银。 在里面仅仅待了一两个时辰,易承就出现了汞中毒的迹象。 黑色的鼻血流完,易承就感到头晕目眩,胃里酸水一阵阵上涌。 回去的路上,是太宰一路搀扶着易承回到石屋。 “是金源入体,休息几日就会好的。”太宰如是说。 看着太宰咧嘴朝他笑,他有些发黄的门牙,牙龈下面有一条细细的蓝黑色铋线,易承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难道说您老再吸几次就会挂了? 鬼知道太宰为什么对水银中毒有了耐受性,但是易承知道,再强壮的身体,也经不起辐射和汞中毒这么折腾。 “耶耶,以后咱们还是少去始皇陵吧。” 太宰抿了抿嘴,顿了顿才说道:“外城倒是无妨,只是内城的金源之气,普通人经受不住,余体质弱些,下次就不用去内城了。” 易承点点头,然后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几天,易承每天只做一件事,那就是四处采摘萝卜和蒲公英。 这两样东西都可以缓解身体重金属中毒。 早春的山中四处都有萝卜,太宰管这东西叫芦菔,只不过这些萝卜还全都是野生的,个头有大有小,口感比起后世的那种白胖的青萝卜也差许多,易承没有嫌弃,只要是看到萝卜秧,不论大小,他都会把萝卜从地里挖出来收好。 山中的蒲公英更多,在一些杂草地上一长一大片,可惜现在是早春,蒲公英才刚刚结苞,估计要再过半个月才会开花。 可易承已经等不及了,每天在铜镜里看到自己牙龈下面有铋线都让他抓狂,每日必食大量的萝卜和蒲公英才能让他好受一些。 连带着太宰也接受了易承的食疗,每餐除了肉食,他们两个都开始大量食用萝卜和蒲公英,萝卜洗净直接吃,蒲公英的叶子炖汤喝,蒲公英根则被切成小块煮熟吃。 就这么调理了四五天,易承才感觉自己的身体缓缓恢复到之前的状态。 这天晌午,太宰和易承照例出门去挖萝卜,二人来到山林的一处背阳面正在山坡上寻找萝卜秧,可太宰忽然叫住了易承,然后快速地拉着易承挤进了旁边一处茂密的灌木丛。 灌木丛里荆棘丛生,荆棘刺把易承扎的生疼,刚想问太宰怎么回事,易承就听到远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马蹄声距离他们越来越近,这动静非常大,听起来像是至少十几个人的马队。 随后易承的瞳孔一缩,就看到距离他们二三十米远的山中小道上,有两个人在夺路狂奔,而马蹄声就是从他们身后传来的。 那两人都穿着兽皮制成的衣服,看起来像是山中猎户的样子。 “耶耶饶命!”一名猎户一边狂奔一边大喊。 一根细长的标枪忽的从他的身后飞了出来,一下穿透了他的胸膛,他的身体像是断了线的风筝,被标枪带着向前飞出去了好几米,然后一头栽倒在地。 另一名还在狂奔的猎户此时却脚下一滑,也摔倒在地,他刚想爬起来,身后的马队已经冲到他的身前。 “将军饶命!我不是流寇!”那猎户绝望之下大声呼喊道。 一名骑在马上的士兵此时已经来到他的身边,那士兵穿着汉制皮甲,头戴风帽式头盔,将插在前一具尸体上的长矛一下拔出,驱马一步步上前。 “余不是流寇,余是野人!此处三月前就被敕封为上林苑,乃皇家重地,多次警告闲杂人等不可进入,余等敢进此处猎鹿,唯有一死!”说罢长矛就对着猎户的胸膛插了下去。 猎户临死前发出了凄厉的惨叫,他的身体抽搐了一会就不动了。 骑兵身后跟上来了六七名骑兵,他们三三两两有说有笑的,似乎地上躺着的不是两具人的尸体,而是两头猎物的尸体。 易承看到有骑兵跳下马来,随身掏出小刀,然后将地上两具尸体的耳朵割了下来,装在身前的包裹里。 “第七个,景明,再杀三个,今晚就有赏了!”割耳朵的那名骑兵兴奋的大声说道。 “走,兄弟们,再去寻寻山,这片山里野人多,咱们得赶在二营四营他们之前多杀一些。”为首的那名骑兵说完就打马出发,那些跟在他身后的骑兵也全都上马,一溜烟的狂奔出去。 亲眼目睹了刚才的一场屠杀,易承说不出话来,原本以为这片山林是绝对安全的,现在看来,恐怕能不能活过明天都不知道。 太宰抱着易承良久都没动,过了好大一会,太宰才道:“若是这些人发现石屋,必会蹲守在那,石屋吾等是回不去了,现在需要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那现在怎么办?” 太宰看了看天色,道:“还有三日便是月圆夜,影卫他们就会进山来,到时便会知晓,当务之急,是去后山的密道处躲一躲。” 太宰对山林很熟悉,易承跟这太宰绕着山朝山林深处进发,一路上太宰挑的都是最崎岖难行的路,不对是对这片山林很了解的人根本找不到他们的前进路线。 绕了十几座山头,眼看天都快黑了,太宰这才在一处山沟缝里停下来。 “这里也是咱们一处藏身点,这里面一共有四个朝外面逃的出口,就算被围,也能逃出去。”说罢,太宰就带着易承进入了那条山沟的缝隙里。 入口虽然狭窄,朝前面走上十来步就豁然开朗,山沟缝里居然有一个一居室一样大的空间,这里面居然还有床榻和凳子,还有可以烧火的小炉子和一些日常用品,不过这些东西上都已经落满了灰尘,可见已经好久没有人在这里居住了。 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太宰找了一些木柴,用火折子点燃了篝火,看着燃烧的火焰,易承才感觉身体逐渐放松。 “这几日先在这里凑合几晚,待三日后,吾等见了卢方他们,再商议日后打算...” 第11章 秦国遗臣 三天后,四月初一,月圆夜。 皎洁的圆月高悬在天上,把星光都遮住了,整座骊山似乎都沉睡在这片月华之下。 忽然林中响起了几声夜枭凄厉的叫声。 “咕咕咕,咕咕咕。”声音尖锐而急促。 “咕咕,咕咕。”又一声夜枭声从林中传出来。 一阵悉悉索索的前进之后,两队身影缓缓从林中深处相互靠近。 “秦之先帝?” “颛顼之苗裔也。” “玄鸟陨卵?” “生子大业。” “尸房停在黄头岗,余是谁?” “影卫秘使,仲。” 说完,对面一个脸上罩着黑布的蒙面人才从一棵大树后面走出来,太宰让易承在不远处的树后藏着,自己也走了出去。 “卢方,蔡争他们怎么没来。”太宰对着蒙面人低声问道。 “唉,大人有所不知,现在这片骊山太危险了,他们在外面接应,这次只有我和程康进来。” “如何危险?” “汉帝刘邦下令在骊山修一座上林苑,此事听说是由萧何负责建造,现在整座骊山西面都被划为上林苑之地,巨木皆被砍伐,山石被挖掘,汉南军十营入山,林中野人,格杀勿论,我们也是冒死进来的。” 太宰沉默了一会,才道:“此处乃是始皇帝陵寝所在,如何能被宵小之辈所占。” 卢方听闻,凄然道:“大人久在山中,不知外界变化,咱们影卫本来还有两百多名弟兄,现在已不足五十人,好多人不愿再继续守着始皇帝陵寝,他们宁愿娶妻生子当汉人,也不愿再像我等一样如鼠蚁般奔逃过活。” 太宰又沉默了,许久他才道:“始皇帝会复活回来的...” 卢方苦笑道:“大人比我等知道的多,可您也不甚知晓始皇帝究竟何时复活,走的兄弟都说,若是始皇帝一百年也未能复活,难道我等能够等上一百年不成?” 太宰握紧了拳头,“始皇帝一定会复活的,到时候吾等忠烈之辈,才配得上秦人之称。” “唉。”卢方长叹了一口气,走上前,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袋,“这些是三个月的盐。” 太宰刚伸出手去接,可卢方又将递过来的盐袋子往回收了收。“大人,兄弟们孤身在外,用钱之处甚多...” 太宰愠怒道:“不是三月前刚给了余等二十镒金子吗?” 卢方叹息道:“大人且在山中,不知我等在外面汉世所过艰辛,住店花钱、人手花钱、就连买这些盐巴,也得花钱,无钱无地,寸步难行也,如何联络反汉义士?如何为陛下归来做准备?” 太宰想必也知道卢方等人的难处,语气已不像刚才那么愠怒,只是道:“二世皇帝并没有在陵寝中留下太多金银,咱们如今已经用了快十年,内城所储金银也所剩无几。” 卢方沉默片刻,这才悠悠地说道:“若无金银,其他财宝也行,只求能给兄弟们一条活路。” 太宰有些痛苦,“当初从皇陵中取出金银,吾已是大罪之人,余怎可说再取他物,若是始皇帝在此,吾等皆当以死谢罪。” 卢方似乎下定了决心,“始皇帝若是知道他的臣子如今像鼠蚁一样活着,恐怕还需要愧对我等,我等尽心尽力为大秦,可却落得如此下场,长此以往,恐怕替始皇帝守陵之人都没了。” “慎言!”太宰呵斥一声,卢方这才不再继续说下去。 太宰的手有些抖,很快他就咳嗽起来,他咳的越来越重,甚至身子都有些站立不稳,卢方和程康赶忙上前来扶住了他。 易承本来也想出去,可想起太宰的叮嘱,便继续藏在树后看事情发展。 太宰咳了好大一会,这才缓过劲来,当他抬起头,易承就看到,月光下,太宰的脸上已经是涕泪横流。 “十年...十年了,兄弟们...都不容易啊...”太宰哽咽着道,泪水在他脸上也如断了线的珠子不住滑落。 卢方和程康听到太宰这么说,先是呜咽,随即也痛哭起来,三个大男人跪在地上,肩搂着肩,头对着头,在月光下哭的如同三个孩子。 “咱们当年六人,亲如袍泽,歃血为生死兄弟...此生为始皇帝陛下赴汤蹈火...一生忠于大秦,可现在竟是沦落至此,现在,不仅兄弟们生活窘迫,连始皇帝的陵寝都保不住了,吾心痛啊...”太宰痛哭道。 卢方此时也哭的像个泪人,“大哥!你以前处处照顾我们,从小到大,我们最相信的人也是大哥,兄弟们没到走投无路,也不会来求你,可现在...兄弟们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坚持下去了...” 太宰含泪道:“吾上次给的仙石,可能卖出去?” 卢方哽咽道:“卖不出去,那东西太过惹眼,汉军知道那些是始皇帝遗物,只要发现,就是连坐抄斩,上次拿出一些想去邯郸卖掉,最后还折了八名弟兄,他们斩首的时候,我就在下面,他们到死也不肯说一个字,他们都是大秦真正的忠烈啊...” 月华如水,凄清的月光下,三人呜咽痛哭了好一大会,积郁在他们心头的悲伤和苦痛似乎才稍稍缓解一些。 易承此时也走了出来。 “什么人!”看到面前突然有人出现,卢方悚然一惊,随即便从背后拽出一把小弩对准了易承。 太宰抬手就把小弩压了下去。 “是小耳。”太宰说道。 卢方看清易承的面庞,这才松了口气道:“大哥之前都不带小耳来见我们,怎么这次带出来了。” 太宰叹息一声道:“余等在外面浪迹,吾哪里知道会不会变节。”说着太宰看着易承道:“某老了,身体越发不中用了,前几日我已带小耳去见过大王,已荐他为第三代太宰。” 卢方点点头,“大哥既然已经向大王请示,那么我等自然听从。” 太宰招招手,示意易承到他身旁坐下,他用粗糙的大手摸了摸易承的脑袋道:“现在皇陵内殿,只剩一些玉器,不知能不能变卖。” 卢方道:“可以试试。” “眼下当务之急,其实还是上林苑被汉国军卒所占,吾等该如何应对。”太宰揉了揉太阳穴。 卢方和程康听到太宰这样问,也陷入了沉默。 他们这些秦国残余势力,想要和汉朝军队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 “或许...”易承忽然开口说道。“我有办法。” 第12章 九十年后的甘罗 长安以南,骊山以北有一片占地百顷的长水苑。 此苑自秦穆公时代起建,后被废弃,直到秦昭襄王时,被赐予少上造李长安为封地,以培育高产作物闻名天下。 这里山势环抱,水量充沛,山下有一个大湖,连着渭河的支流。 就在大湖旁的山脚下有一片极具特色的建筑群。 这些建筑皆是白墙青瓦,以砖、木、石为原料,以木构架为主。梁架多用料硕大,且注重装饰。还广泛采用砖、木、石雕。 与后世徽派建筑风格极为相似。 站在宏庄的大门口。 易承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九十年多前,他就是在这里亲手砌起了宏庄的第一块石砖。 如今九十多年恍然过去,南门口的那块巨大蝠兽壁照,还有大门口那两只石狮子依旧矗立在这里,似乎岁月没有在它们身上留下多少痕迹。 可世事却已经是实实在在的物是人非。 ‘宏庄’两字的门额已经换了,用的是红木匾额,看上去很新。北面砖墙上镌刻着易承手书宏庄庄训:‘自强不息,明德厚学,知行合一,厚德载物。’不过大半面墙壁都被爬山虎覆盖,已经看不真切。 大门口,两个头戴绿帻,身穿灰布短褂的家丁面色不善地看着易承和他身旁的程康。 程康很紧张,易承都能看到他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他的双腿有些不自然,易承知道此刻他浑身的肌肉都在紧绷,似乎随时都准备跑路。 这次出来,太宰和卢方都不放心他一个人下山,非要派一个人和他一起,因此程康就被安排成易承的仆从,随他一起出山找解决办法,他们沿着大路走了两天,这才来到骊山北处的宏庄... “尔等是什么人。”一名小厮对着易承和程康问道。 “还请回禀宏庄庄主,在下陈耳,乃是道门理综隐派之人,这位乃是在下护卫,今日特来府上求见庄主。”易承不慌不忙地回答道。 见易承说话谈吐十分有礼,小厮便点头道:“你们先在此处等候,我进去通禀。” 小厮进去了有一炷香的功夫,重新出来时,态度明显有所转变,只见他笑吟吟地说道:“二位久等,家主有请,请随我来。” 易承和程康便跟着小厮进了大门。 宏庄的布局与九十年前基本相同,向前走个几十步,就能看到一道横跨庄内湖泊的石桥。 当初为了建造这座石桥,易承专门去找了两位造桥老手,用当时最坚固的造桥工艺打造,据说用个几百年不是问题,果然,如今已经过去了近百年,这座石桥还如同刚刚建成的那般坚固。 踏上石桥,无比熟悉的感觉弥漫在易承的身体里,这座桥,他曾经走过二十六年,那是他重生为李长安时代的记忆,现在回想起来,依旧感觉很美好。 湖对岸是一片布局十分精巧的徽派建筑群落,那些建筑易承现在还认得。 东面有白色高墙的那间是学堂,专门给宏庄的孩童上学用,南边的十来间是给下人们住的地方,东边的几间大院是自己的实验室,而半山腰最大的那间是祭祀用的礼宅,等等不一而足。 那些建筑都是易承曾经亲手规划一点点建造出来的,百年之后,依旧留存在此,看不出太大变化。 唯一变化比较大的,可能就是植被。 当初易承在湖岸边每隔五步就栽种一棵柳树。 那些柳树刚刚移栽时都是只有半丈高的柳芽,现如今那些新柳都已经长成了巨大的老柳树。 除了柳树还有松树和柏树,当初不过栽种的那些矮小的松柏,现在大多已经长成盘根错节的参天大树,在那些树周围的石阶因为常年被人踩踏,也被磨出了黑色圆滑的表面。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如今已过百年,不仅树木变化巨大,人估计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易承已经做好了准备。 可当易承万没想到的是,百年之后,他在宏庄的庄主府邸见到的第一个人,居然就是自己的熟人。 而且还是一位非常熟悉的熟人。 到了庄主府邸,大院门拉开,易承就看到了他。 一名十二三岁模样的少年人,卧蚕眼,一字眉,表情淡漠。 甘罗,成蹻那一世,自己最信赖的助手,此时就站在易承的面前。 九十年的时光似乎并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痕迹,他仍是那副十二三岁少年的模样,唯一有些变化的是他似乎黑了不少,像是被晒的。 易承先是惊讶,随即便是暗喜。 惊讶的是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也许这个人只是甘罗的儿子或者孙子,只是和甘罗长的像而已。 暗喜的是原本以为会有交流的障碍,现在如果有熟人在这,事情就好办了。 在和甘罗对视一眼之后,易承就确认了此人就是甘罗,他很熟悉甘罗的眼神,那种冷漠,淡然,古井无波的眼神,只有在拥有漫长寿命洗礼后的张家人才会有这种眼神。 易承不由得感慨张家人的基因强大。 这可是九十年,不是九年或者九个月,对于大多数人类来说,九十年,基本漫长到可以等同于一生。 可对于甘罗来说,可能他的寿命还未曾过半。 “毕之,好久不见。”易承微笑着说道。 甘罗怔了一下,眉头随即皱了起来。 毕之这个字,他已经有六十多年未曾用过,可以说当世还活着的人中,几乎没有几个人会这么称呼他。 可眼前这个年轻人竟然能够认出他,并且说出毕之这个久远的名字,这让甘罗很好奇,眼神死死地盯在易承脸上,搜肠刮肚地回忆在哪见过这张脸。 易承觉得很有意思,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他现在懒得装,也不屑装。 故地重游,心境似乎变得更宽广些。如同站在高处,俯瞰这世界上的林林种种。 饶是寿命极长的张家人,现在在他眼中,也不像之前那样神秘。 “不用想了,你没见过我。”易承淡淡地说道。 甘罗的眉头仍然紧缩,不过还是客气地朝易承点点头,道:“庄主已在内堂等候。” “现在宏庄的庄主是?” “李崇阳。” “倒是没听过这名字...”易承摸了摸下巴,“敢问这位李庄主尊父是谁?” “李岂。”甘罗回道。 “哦。”这就知道了,易承点头示意明白。 甘罗仔细打量着易承的表情,想从易承的脸上得到更多信息,不过很可惜,在说这些话时,易承的脸上一直没有什么表情变化。 这让甘罗也有些好奇,李家现任的家主李崇阳,可以说在这十里八乡无人不知,眼前这个人却似乎没听说过,反倒是说出早已不问家事的李家太爷的名字时,他像是认识一般。 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很奇怪,而且他似乎还认识自己,他究竟是什么来路?... 第13章 宏庄的百年史 验明正身这件事易承已经做过很多次了。 只是这一次是给自己的孙子和曾孙子做。 当年他和沈青婉生了两个儿子,李平和李安,后来又有了四个孙子,易承分别给他们起名李苟、李岂、李文、李武。 如今九十多年过去,这些当年自己的亲眷大多都已经过世,只剩下一个孙子李岂还活着,如今也已经九十一岁高龄。 李岂坐在内堂大厅上,面容枯槁,头发花白,看上去反应也有些迟钝,他的身边还围着四五个人,有年轻的有年迈的,不过一个六十岁左右站在中间身着褐袍的老者似乎看上去地位最高,易承猜测他就是现任的宏庄庄主李崇阳。 易承将《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一篇默写了一遍,又说出了自己当年留下的一些道门理综隐派的暗语,便算是交代了身份。 李岂太苍老了,满脸的老人斑,配上他略有些呆滞的神情,易承甚至怀疑他究竟听没听明白自己刚才跟他说的那些话。 不过李岂在很认真的验证了一遍之后,便点点头,缓缓道:“家祖有训,道门理综隐派之人,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亮明身份,皆是我李家上宾,我等后人应当竭力相帮,先生可在府上安顿下来,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提出,我李家自当尽力相助。” 听完李岂说完这一大段话,那名褐袍老者也点头道:“既然家父已认明身份,那这位小兄弟便是我宏庄上宾,来人,去准备茶点客房,招待贵客。” 易承也没跟他们客气,毕竟自己现在还没有汉国户口,有宏庄这个落脚地可以方便许多。 既然已经核明身份,内堂上的气氛便不像一开始那般严肃,李崇阳笑着朝易承问道:“不知小兄弟姓甚名谁,如何称呼?” 易承道:“在下陈耳,这位是在下的护卫程康。” “不知陈耳小兄弟从何处来?” “我从齐地来。” “哦~”李崇阳捋了捋短须,“乃是齐王之地来的,不知到宏庄来,所为何事?” “我这次来,一是为了拜访故人,二是为求见当今天子......” ........ 易承在宏庄住了下来。 看样子自己当初刻在宏庄祖宗祠堂石碑上的祖训很有效果。 自己的这些后人确实严格执行着自己订下的祖训,不仅给自己准备好房间饭食,还十分热心地问自己有什么需要相助之处。 而易承也没跟他们客气,点名让甘罗来陪自己说话。 李家人只是和甘罗商量了一下,甘罗就自告奋勇的来了。 和甘罗说话还是那么亲切,就如同当年重生为成蹻时,每天在地下室与他一起研究各种发明一般快活。 只是聊上几句,易承所说所言就让甘罗大为惊异。 易承聊到过去成蹻府邸发生的那些事,当时只有成蹻公子和甘罗两人知晓,可易承说的竟然像他自己就在一旁一般。 “出去走走吧,让我看看现在的宏庄有什么变化。”聊了一会,易承提议道。 甘罗便带着易承出了客房,在宏庄里面闲逛起来。 和百年前相比,宏庄整体向外扩大了四倍不止,外面还有好多好多的梯田和水田,这在关中也算是难得一见。 “成蟜公子薨后,你成了骊山宫的长老,后来又接手了墨门义堂,现在骊山宫和墨门义堂怎么样了?”易承一边走一边问道。 甘罗顿了顿说,“那都是六十多年前的事了。” “是啊,已经过去了很久。”易承看着远处的水榭感慨道。 “骊山宫还一直在骊山的那片桃园里,墨门义堂的人大多散落出去,现在大都已无消息。”想了一会,甘罗又继续说道。 “秦伶、甘茂、淳尝芳、钟无艳这些骊山宫老人现在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吧?” 甘罗神情有些复杂,最后还是回答道:“是。” 对于骊山宫和墨家的式微,易承有些遗憾,有时候历史的大趋势,确实不是人力所能改变的。 而自己一路间隔的重生,也让自己无法深入了解世间发生的事情。 “对了,你怎么会来宏庄,而且看起来像是这里的门客?”易承问道。 甘罗耸了耸肩,“骊山宫的许多人都在宏庄生活,这里环境更好,作物产出也更多。” 易承若有所思,“当年李长安让李家后人持续研究高产杂家水稻,此法还在继续研究么?” “嗯,一直在研究,现在收成好时,亩产可达一百六十斤左右。” 秦制三亩差不多相当于后世的一市亩,易承在心里算了一下,差不多也就是一亩五百斤的样子。 和自己去世之前,提升还是很大的,用一百年时间持续杂交高产水稻,这个产量已经达到了后世稻田入门的水平。 “可惜现在杂交提产似乎已无进展,这二十年来无论怎么杂交,水稻产量都大抵维持在亩产一百六十斤左右。”甘罗继续说道。 听的出甘罗的语气似乎颇有不甘。 “你在培育杂交水稻?” 甘罗点点头。“我这四十多年来,一直和李家的一些子侄辈在研究杂交水稻,十年前我们听说楚地现在正在大面积种植一种叫占城稻的高产水稻,一年两熟,产量极高,费了许多周折引入过来,结果发现关中的气候并不适用这些占城稻,一年虽然可两熟,可产量很低...” 占城稻是当年易承去楚国时,建议屈原谏言楚王去海南那边寻找的水稻。 这玩意本来应该宋朝时才会传入中国,未曾想现在就已经被引入中原,这让易承非常欣慰,这其实也算是他个人对历史的巨大影响。 甘罗又说了许多关于杂交水稻的实验。 易承听的很仔细,杂交水稻这东西,其实有点看脸,也有点看命,杂交的基因是随机组合的,每一季的水稻从播种到成熟,也是至少要小半年时间。 也就是说,想要搞好杂交水稻,不仅需要运气,还需要时间。 往往十几年,几十年的辛劳,也不一定能搞出一批抗倒伏,抗病虫能力强的水稻良种。 “对了,楚汉之战打完,刘邦称帝,现在外面都是大汉国了,宏庄如何能独善其身?跟我说说现在的局势。” “楚汉之战时,宏庄只是作为秦国遗民,一直未参与两军之争,至于刘邦先入关中时,还与秦地遗民约法三章,及至后来项羽入关大肆屠杀秦国遗民,因宏庄地处偏僻,躲过一劫....” 通过甘罗的介绍,易承大致了解了现在外界大汉国的形式。 自从项羽兵败被杀,刘邦正式称帝,天下易主,改秦称汉,前年刘邦从洛阳迁都到咸阳并改名长安后,刘邦对秦地之前的贵族和百姓仍旧遵守着约法三章的规范和制度,地方依旧保持原制度,只是有些军事要地会更换将领,其他的大多汉随秦制。 因此长安附近百姓和乡绅的生活实际上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坐落在更偏僻的宏庄所受影响更是寥寥,除了朝廷派来一队士兵来向宏庄附近百姓宣布当今天下为汉国,就再也没有收到过其他任何消息。 “现在宏庄有多少人口了?” “李姓后人共有一百六十余人,仆役家丁一千余人,还有五千余庄户住在庄外。” “不过百年,居然规模就扩大到这么大了。”易承啧啧称赞。 “你究竟是谁?为何说不过百年,难到百年前你就在此处?”甘罗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 易承望着眼前的青石板小路,脚步没有停下,有些怀念道:“百年前我确实在此处,我也亲眼见证了李长安一点一点建造起这座世外庄园。” 甘罗沉默了一会,才缓缓道:“张家人?” 易承笑着摇摇头,“我并非张家人,这点我可以向你保证。” 甘罗的神情有些复杂,“你说你既不是张家人,可你的寿命显然也已过百年,而且长相如此年轻。” 易承负手而立道:“毕之,以前成蟜公子不是经常和你说,这个世界很奇妙,很多事,你不知道,并不等于不存在,你不相信,并不代表不可能。” 甘罗的身子怔了一下,这才说道:“这世上,道门理综隐派已有一个甲子未曾出现过了,我一直以为这个门派就如同墨家一样,已经逐渐消散,可现在你的出现,似乎让我觉得,道门理综隐派是张家人的另一个分支。” 有微风吹动易承的长袍,面对眼前宏庄的山水景色,易承淡淡道:“道门理综和张家一点关系都没有,如果硬说有关系,那就是道门理综一直都在调查张家,这一次,我会让这个世界知道,道门理综又回来了....” 第14章 挖掘遗产 这个世界无时无刻不在变化。 妄图墨守成规一成不变的安稳下去,终究会被这个变化的世界所淘汰。 道家、墨家、名家、杂家、农家、医家等等,短短百年,战国时代百家争鸣的诸子学说大多都已经没落。 自己所创造的道门理综明派的传承也只剩张良这一支独苗。 易承有点感慨,自己创造的这个门派,既有孟子,庄子这种顶尖人物,也有荀子,张良这些治世人才,都只能勉强维持传承。 像墨门义堂这种分公司没了核心人物,不出三十年就直接倒闭了。 而鬼谷那种小众门派现在还没灭门,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易承觉得自己得好好梳理梳理,之前的十几次穿越,他其实都没有刻意去安排身后事的发展,大多数时候都只是想着怎么保护好身边人。 现在他想要把道门理综这个由他这个穿越者创立的门派做大做强,那就得规划规划,不能像之前那样顺其自然。 好在这次见到刘邦,应该可以规划一下,毕竟现在的刘邦也在规划大汉国的未来,有之前自己帮助刘邦称帝的伏笔,易承觉得寻求刘邦的支持应该没什么问题。 这很符合双方的利益,而且任何学说,只要能够得到官方的大力支持,总能长盛不衰。 秦始皇扶持法家,以法治国,法家自此成为当世显学,天下官吏拥趸无数。 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儒家自此绵延两千余年,中国人骨子里几乎都被刻上儒家思想的印记。由此可见一斑。 这两天甘罗没事就朝易承的客房跑,易承做什么事也都不瞒着他,自己一边打听自己重生以来错过的十年发生的事,一边为见张良和刘邦做准备。 今天一大早,甘罗刚敲响易承的房门,门就被打开了。 “毕之,今天有件事得请你帮个忙。”易承站在门口很严肃地说道。 见易承如此郑重,甘罗也不敢怠慢,“何事?” “我要需要人去帮我挖宏庄宗祠院北面的一处空地。” “挖...宗祠院北面的空地?” “对,李长安门主之前在那里埋了十四箱道门理综隐派传承的东西,我需要把那些东西全部挖出来。” 甘罗面有惊异之色,不过既然易承已经提了请求,他还是需要帮忙去通禀一下。 毕竟挖的是李家的地,甘罗虽然在李家地位很高,可这种事也做不了主,还得去请示李家人才行。 很快李家就来人了,呼呼啦啦来了一大群,李岂和李宗阳是被四个人用一架小辇抬着过来的。 见了易承,李崇阳从小辇上下来,然后走上前来道:“陈耳小兄弟知道家祖李长安所埋遗物?” 易承点点头,“那些都是道门理综隐派的传承之物,就埋在宏庄宗祠院北面的一处空地,向下挖掘一丈便能挖到。” “陈耳小兄弟可知所埋是何物?” “埋的一共有十四个大箱子,里面放的都是一些道门理综隐派的绝密之物,有书本、器械、挂饰还有外燃机、发电机、蒸汽机、纺织机之类的东西。”易承并不打算瞒着李家人。 李崇阳果然听不懂易承说的那些机器名称,只得看向甘罗,甘罗此时瞪大了眼睛,他也很难相信,百年之后居然有人会说出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名词。 “这些东西,我倒是听说过,当年成蹻公子用了六年时间制成,后来又一把火焚以俱之。”甘罗皱眉说道。 “这些都是道门理综的传承,后来成蹻公子还把这些传给了韩非,可惜韩非在秦国暴毙,否则这些东西应该还能继续流传下去。”易承看着甘罗说道。 甘罗握了握拳头,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实在是太神秘了,当年成蹻公子将道门理综隐派的传承交给韩非时,就只有自己在场,后来此时也从未被宣扬过。 及至后来韩非在秦国被人暗杀,道门理综隐派就再没有后人,甘罗原以为那些传承也将会永远消散,可现在看来,那些传承非但没断,而且还发展的很好。 “李庄主,既然陈耳兄弟言之凿凿,那现在就遣人去挖吧,看看究竟可有埋藏李家祖宗遗物。”甘罗转身朝李崇阳拱手请示道。 李崇阳看了看李岂,又环顾一圈,见无人有异议,便大手一挥道:“长房的李彭、李徐、李柯、李玉四个,各带五名小厮,备好锄头铁铲,现在就去挖。” 众人便跟着易承来到宏庄宗祠院北面的空地,按照易承所指的地点,扛起锄头铲子在地上挖掘。 宏庄宗祠院北面的的土地很干燥,这也是当年易承考量再三之后选择的一块地方,地势高,不潮湿,目的就是为了能让地下的东西尽可能保存的久一些。 二十多号人抡起锄头挖的热火朝天,一个两三米深的大坑已经初见成型,很快,就有人的锄头碰到了东西。 “挖到了挖到了!”有人大叫起来。 周围顿时围上去四五个人,开始小心翼翼的用铲子拨开周围的泥土。 一个一人长宽半人来高的巨大的四方木箱子就出现在众人面前。 箱子看起来埋了很多年了,极厚的木质外壳都有腐化的痕迹,箱体外面的金属边框早已腐锈,箱子正面的铁锁也已锈蚀殆尽,根本没法用钥匙打开。 “这下面还有!”有人惊呼道。 众人把这个很重的大箱子从坑里抬了出来,果然下来还有更多的木箱子埋在下面。 “全都挖出来。”李崇阳下令道。 甘罗看向站在大坑前的易承,易承并没有什么惊讶的神情,似乎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一样。 百年的寿命,年轻的容貌,道门理综的隐派,还知晓连李家后人都不曾知晓的祖宗李长安埋藏的秘密。 甘罗对这个神秘的少年有着强烈的好奇心,他认识自己,而自己也感觉他很熟悉,那种熟悉感就如同成蹻公子一般。 甘罗不知道他究竟是谁,但只要和这个人待在一起就会让他有种莫名其妙的亲近感,这种感觉让他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可以信赖。 第15章 百年遗物 十四个大箱子被陆陆续续挖掘了出来。 这些大箱子的外观几乎一模一样,箱子上的锁都是青铜所制,基本全都锈蚀了。 看着堆满空地的大箱子,李岂李崇阳等人面面相觑。 自家老祖宗在自家后院里埋了快一百年的东西,自己家里人居然都不知道,最后还得让一个外人来提醒挖掘,这种事到哪里说理去。 惊异之余就是好奇了,李崇阳非常好奇这些埋藏百年的箱子里究竟装的是什么。 听陈耳说的那些名词,他不明白,不过这不妨碍他的想象,这些东西,都是李家祖宗的遗物,怎么说也都是李家的。 虽然陈耳提出消息有功,可如果他硬要将这些箱子拿走,李崇阳觉得还是有待商榷。 “把这些箱子抬到厅堂去吧,里面的东西放了很久了,不知道有没有损毁。”易承提议道。 李崇阳觉得也是,便大手一挥,“四个人抬一个,全都抬到厅堂里去,注意轻拿轻放。” 呼呼啦啦四五十个健壮小厮们便纷纷上去抬箱子。 每一个箱子都有上百斤重,四个人抬四个边角,才能将箱子抬起来。 一大群人抬着箱子沿着半山坡的山路回到了主房的厅堂,众人纷纷找位置把箱子按易承所指的顺序把箱子放好,原本空旷的厅堂大厅一下子被十四个大箱子堆的满满当当。 每个箱子上都有很大的阿拉伯数字,易承指着上面写着1数字的箱子道:“这个箱子是第一个,里面有李长安门主给李氏后人的书信,还有一些文卷、古籍、书稿、佩饰之类的。” 李崇阳将信将疑,便命人取来工具凿开青铜锁,打开箱子。 箱子的密封性极好,从里面似乎还覆盖着有一层涂漆物质,从外面废了好大劲才打开,刚一打开,就能闻到一股油纸的味道。 箱子的正上方赫然摆着一张压的极为平整的羊皮纸,羊皮纸上似乎被涂上了一层油膜,所以看上去还是崭新的。 李崇阳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张羊皮纸,就看到纸上写着几行字。 “李氏后人,见信如晤。 此十四箱文卷、古籍、书稿、佩饰、军器、发明,皆是吾传与道门理综隐派后人之物。 如若有道门理综后人指出这些物件所埋之地,汝等就算毁家纾难,也定要全力相助。 切记,切记。 李长安。” 李崇阳放下了羊皮纸,祖宗之命,不敢违背,既然老祖宗都发话了,捐出全部家产也要全力相助,那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年轻人,甚至可以决定他们李家现在的命运。 “不知陈耳小兄弟现在有何打算?”李崇试探着问道。 易承微微一笑道:“李家主勿需担心,我知道那封信上写的是什么,我并无什么要求,也无需李家捐赠家财,现在我只想整理整理李门主留下的这些东西,因为这里面有许多道门理综隐派传承的秘物。” 李崇阳心底舒了口气,这才道:“祖宗交代,我等自然不会违背,那陈耳兄弟就在此整理。”说罢,他又转过身,对着围在箱子周围探头探脑的李家后人和那些小厮道:“尔等都出去等候。” 原本好奇张望的众人便纷纷退了出去,原本甘罗也要退出去,不过被易承给叫住了。 一时间大厅里只剩下李岂、李崇阳、甘罗、易承四人。 易承走到第一个箱子前,缓缓撕开箱子里紧紧裹着的三层牛皮纸,拿出了里面的东西。 第一件是一块雕刻着一个‘墨’字的精致木牌,这是当初第一代墨家巨子墨翟送给他的墨家腰牌,第六世重生为孟文的六年时间,这块腰牌一直伴在他左右。 第二件是一本泛黄的书,书页上三个娟秀的篆书大字《孟文集》,那是墨子祁在他死后编纂的他的语录集,也算是道门理综最早的文献记载。 第三件是一块白壁玉环,是孙膑送给他的礼物,第四件是一根六节铁棍鞭,那是田忌送的,第五件是一块玉决,那是商鞅在逃难时交给他的信物,第五件是一个拼音本,上面全是自己用拼音记录的历史事件... 重生为李长安的二十六年,易承花了很大力气才弄到了这些东西,作为一个念想,他把那些自己和历史人物有交集的物件尽可能的收集并保存了下来。 第一个箱子里装的全都是这些物件。 其中最多的是和白起的,有书信有涂鸦还有各种小玩意,像以前参加野战军事训练的木牌、一起煮锅盔的头盔、精致的短匕首短剑等等。 还有就是与第二代墨家巨子禽滑厘的,一本印刷的《墨子》,一封托付的遗书,一些教授墨门弟子的数学试卷等等。 每一个物件都带着易承的一段记忆,恍惚回忆起那些记忆,就仿佛发生在昨天,可实际上,与箱子这些物件有关的所有人,都已不在人世。 时间确实是这世上最有力量的东西,它隐秘而强大。 强大到无法抗拒,就算易承有着无限时间的倒计时,可面对残酷的时间,他也只能无奈地被推着继续朝前走。 第一个大箱子里的东西基本都被易承拿了出来,最下面,是一本抄录版的《道门理综战国策》。 当年自己为了道门理综的传承,将这本书传给了当时只有十来岁的韩非和李斯,并且对他们寄予厚望。 可惜李斯没有完全继承道门理综所学,而是坚持走法家之路,韩非虽然接受了道门理综的洗礼,可在秦国被张家人害死,以至于道门理综隐派的传承中断。 幸好韩非与张良是好友,韩非死后,张良继承了道门理综隐派,从过往和张良的交流来看,张良虽然不知道隐派的那些现代发明,但是他肯定熟读过《道门理综战国策》,并且了然于胸。 想到张良,易承的心念一动,前两天和甘罗聊天时,易承还问起过张良的近况,作为辅佐刘邦夺得天下的三大功臣之一,论功行封,按级班爵时,刘邦令张良自择齐国三万户为食邑,张良辞让,谦请封始与刘邦相遇的沛县留地,刘邦同意了,故封留侯。 现在张良被召入长安议册立储君一事,此时人就在长安城中,易承就决定这几日便找机会去拜访一趟张良... ... 第16章 张家人祖 把程康派回山中报信,易承稍作修整,就坐上了前往长安城南留侯府的马车。 递了宏庄的引荐信,易承就在留候府的会客厅见到了张良。 同十年前相比,张良看上去并没有老多少,只是蓄的须更长了一些,一双丹凤眼又经过十年磨炼似乎更锐利。 双方验明正身,张良倒是没有像宏庄人一样对易承的突然出现表现出多少惊讶。 易承与张良寒暄了很长时间,易承感觉经历这十年,张良的心境变化很大。 曾经那个一心为韩的张良不见了,现在的张良,更多的是一种看淡一切的淡然。 又在厅堂聊了一会,见总是说些不痛不痒的话题,张良便提议请易承去内室品荼,易承欣然从命。 留候府,内室。 一张矮几前,一名小童熟练地用一盏玉壶倒出三杯荼水摆放在易承和张良面前。 明明只有两人,可桌案上却倒了三杯荼水,这让易承有些费解。 刚想开口询问,张良就摆了摆手,小童随即退了出去,同时把推门拉上。 “陈兄请用。”张良举杯压了压玉盏先啜饮了一口。 易承见请,也端起玉盏,扶着玉盖嗅了嗅,有清香之气,于是也喝了一口。 荼水入口苦涩,不过稍微细品却有回甘,这时候的荼水已经比百年前商鞅请自己喝的好了很多,至少没有葱、姜、蒜、甜菜那些佐料,比起战国时期的姜橘水,易承觉得这时候的荼水已有后世茶的口感。 “既然陈兄方才说今年已有百岁之龄,想必也知道许多事情,不知今日来在下府上所为何事?”张良淡淡地问道。 又过了十年,张良的城府似乎也更深了,或许这是张家人最后共同的特点,那双眼眸古井无波,似乎能够看淡一切。 “这百年来,我大多数时候都不在中原,所以中原之地发生的很多事,我都不甚了解,先生也是道门理综一脉,师出同门,此次来,是有些问题想要请教子房先生。” “但说无妨。” “我记得张家人此前百年内的目标,是扶持秦国为大,可秦国不过二世便亡,是张家人不再扶持秦国了么?这其中可有什么原因?”易承问出了一个信息量很大的问题。 果然,在易承问出了这个问题之后,张良也有一个很短暂的错愕,不过很快就变成了饶有兴趣。 “这个问题,吾之前也有过,张家若是真一心扶持秦国,此朝恐不会二世而亡,直到后来吾又遇到一人,这才明白原委。” “什么原委?” 张良的双眼盯住易承的眼睛,四目相对。 “张家有一位人祖,陈兄可知道?”张良缓缓说道。 张家人祖,这个词易承并不陌生,在百年前的骊山宫里,他曾经听骊山老母秦伶提到过这个名词。 相传张家自上古时期就有一人祖传世,此人祖可长生不死,自尧舜伊始,在成汤灭夏之后,这位人祖便创立了张家这一家族。 易承本来以为这些话是秦伶编造的谎言,可现在张良又提起,这不禁让他又怀疑起来。 他是重生过张家人的,第八世重生在义渠之地的张月琢身上。 可从张月琢的记忆来看,张家的始祖是黄帝长子青阳的第五子张挥,因发明弓箭,而得官弓长,后引为姓,得为张。 张家从尧舜时期,寿命便长于普通人,而后通过不断近亲结婚,寿命便越来越长,其中最长一任的族长,尧帝时期的彭祖,享年八百岁。 在这个张家人的记忆里从头到尾也没有张家人祖这个概念。 张家人自己都不知道的人祖,外人却可知晓? 不过易承想了想也不打算深究,先听听张良怎么说。 “可是那位长生不死,在成汤灭夏之后创立张家的人祖?”易承试探着问道。 “正是。”张良捋须答道。 “他究竟活了多少岁?” 张良摇摇头,“没人知道他活了多少岁,他是张家最神秘的人物,不论是天元张,边星张甚至隐张,张家的几支大脉都会听他号令。” 如果真的存在这个人,一个长生家族都听从一个人的号令,那这个人的权利之大,在这个时代已经可以说是恐怖。 “那他想要什么?”易承问道。 对于一个长生者来说,易承实在不知道对于这种人,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能吸引他。 财富?地位?权利?对于一个长生者来说,这些东西重要吗? 至少对于易承来说都不是那么重要,对于长生者来说,既然拥有无限的寿命,对这些世俗之物恐怕也很难产生强烈的兴趣。 “没人知道他想要什么,只能从他的号令中揣测他的意图。”张良沉声道。 “那他的号令...” “一百一十年前,他下令张家全力扶持秦国为大,力图造就一个一统天下的中原帝国。”张良的声音很低沉,听不出悲喜。 “二十多年前,他取消了扶持秦国的计划,转而下令天元张全族西迁,要去西羌之地定居。” 这还挺有意思,这位张家人祖,明明自己有能力称霸天下,可是非要扶持一个政权出来,然而第一个目标达成之后,就不再继续管这个帝国的事情,反而直接开始下一个计划。 “我记得天元张一族一直生活在义渠一带,那里本就是西羌边境,为何还要说全族西迁?” 张良又看了易承一眼。 “此次那位张家人祖要去的可不是普通的西羌之地。” “哦?那要去什么地方?” 张良将目光转向窗外,“吾听那人说,他们要去这颗圆球上最高的地方看看。” 易承心念一震。 这颗圆球上最高的地方。 从中原一直往西走,确实能抵达这颗星球最高的地方。 那里是后世中国的西藏,全球海拔最高的地方——青藏高原。 早在两千多年前,居然就有人开始意图探索这片人类从未踏足的未知之地。 而且他们说的是圆球,显然,他们已经对这颗星球有了初步的认知。 星球混沌说,其是自己这个穿越者带到这个时代的知识。 在道门理综的传承中,这一点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可这一学说没有公认证实,也没有广泛的论据,再加上信息的传播速度很慢,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对宇宙的认知还停留在天圆地方的想象。 易承又忽然想起了司徒玄空。 那个在峨眉山顶和他讨论宇宙混沌星球之说的男人。 他都能够通过亲身实践得出地球是圆的这个结论,想必张家人祖那种人,就更有经验察觉到他们是生活在一个大球上了。 这些信息很重要,曾经他只关注到那些分散在各国的张家人,却对于这些张家人的的幕后主使没有什么调查。 现在和张良这次对话,让易承对张家这个长寿家族有了更新一层的确认。 张家,也许就是张家族长的代言人。 这个神秘的长寿家族所做的事情,可能大多都是为张家人祖服务的。 “对了,你刚才说,你是遇到一个人,才知道这一切的原委,那个人是谁?” 张良看着易承,口中缓缓吐出一个易承听过许多次的名字。 “张仪。” 第17章 张仪! 一个以百年为时间单位做计划的古代家族,他们的行事风格是普通人难以想象的。 张仪这个名字,易承听说过很多次。 在自己第七世为柳季和第八世为张月琢穿越过的二十年间,张仪可以说是中原之地的顶流名人。 首创“连横”的外交策略,游说六国入秦,得到秦惠文王赏识,封为相国,奉命出使游说各国,以横破纵,促使各国亲善秦国,受封为武信君。 他与公孙衍的合纵连横之争,也成为了这个时代,鬼谷派纵横术最经典的交锋。 可惜在易承第九世重生为李长安时,在秦国北大营,他就听说张仪死在了魏国,自己还因为没有能和这位鬼谷弟子见上一面而稍感遗憾。 不过后来禽滑厘离世时,就在他的坟前,易承又听到钟无艳提起张仪的名字。 也是在钟无艳那里,易承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张仪是张家人,寿命极长,他在魏国乃是假死脱身之计。 也从他的假死,易承才初步窥见到张家人很多隐秘的行动。 ‘虽然你道门理综有些势力,不过我还是要劝你一句,不要再去妄图调查张仪了,虽然我们都是鬼谷之人,可张仪背后的势力,庞大到你无法想象,若是还想在这世上多活些日子,就安安稳稳的过你的日子便可...’ 钟无艳曾说的那些话犹在耳畔,现在,易承又从张良这里听到张仪这个名字,百年已过,这个人却依旧活跃在这世上,只不过很可能是换了个身份。 “张仪...他现在在哪?”易承朝张良问道。 张良没有回答,反而用一种玩味的神情看着易承。 易承瞬间明白过来。 三杯荼水,也算是明示了。 环顾四周,不大的内室中,只有靠床的地方有一扇屏风。 “张仪先生的名号,我可是早有耳闻,今日终得一见,也无需遮遮掩掩了吧。” “哈哈哈哈。”屏风后传出一阵爽朗的大笑声,随即,一名身穿青色儒袍的中年男子就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未能见客多有失礼,还请莫怪,道门理综隐派之名,在下也是如雷贯耳。” 随着中年男子缓缓走出,易承也上下仔细打量着他。 张仪,这个至少活了一百多岁的老家伙,今日终于一窥真容。 他的长相很普通,一双卧蚕眼,高鼻梁,下巴蓄着长须,身材挺拔,看上去最多不超过四十岁,丢进人群恐怕都找不出来。 谁能想到,就是这个人,在几十年前竟然主宰过天下格局。 “玄仪兄也请坐吧。”张良对着张仪道。 易承心念一动,玄仪?张仪的本名难到是张玄仪? 按照张家“天地玄黄”的辈分来说,那张仪应该是张家玄字辈的人物,辈分也算很高了。 “哈哈,好,某家正好也有些口渴。”张仪也不客气,三两步走上前,就跪坐在易承和张良中间,端起桌案上的一杯玉盏,一饮而尽。 张良朝着易承略有歉意道:“陈兄以道门理综隐派之人自居,贸然拜访,吾等不知身份真伪,遂用了请君入瓮之计,多有得罪,望陈兄海涵。” 易承没有什么情绪波动,毕竟他是重生来的,怀疑自己也很正常,让他好奇的是,张良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张仪。 “无妨,我倒是好奇,子房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张仪先生?” 张良看了眼张仪,回答道:“从汉王起兵彭城时吾等相识,如今也快有十年了。” 结合着前几辈子和张良一起生活的经历,易承知道张良说的是真话。 “陈兄弟方才说,百年来大多不在中原,那究竟身在何处?”张仪跪坐一旁,不动声色地问道。 “我多年都在避世隐居,近三十年一直在骊山之中。” 听到易承的这个回答,张仪面露思索之色。 “我听说,道门理综的隐派散落于天下各处,每一处都有分支,且道门理综隐派的总部在大海中的一处陆地,此言可是真的?” 易承又是一个激灵。 这段话是自己在峨眉山顶向司徒玄空撒的一个谎。 目的就是为了混淆视听,让自己道门理综隐派的身份显得更加神秘。 当时身处悬崖峭壁,易承肯定绝对没有第二个人能听到自己和司徒玄空的谈话。 而现在,张仪居然问出了这个问题,那么可以肯定张仪和司徒玄空接触过,而且交流了自己的信息。 也许张家人的情报信息都是互通的,如果是这样,在这个时代,那绝对算的上是全球最大的情报信息网络。 “正是如此。”易承做了肯定的回答。 张仪听闻,略微沉默之后,声音有些低沉地问道:“道门理综隐派一直在调查张家,目的又是什么?” 易承没想到张仪会问出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问出,也就等于在问是敌是友。 对于张家这个家族,易承一直希望能够在不暴露自己身份的前提下结好,但是似乎这百年来他们的关系一直在持续交恶。 白起、韩非,这些易承钦点的道门理综隐派的传人,都遭到了毒手。 没有回答张仪的问题,易承忽然反问道:“白起和韩非的死,与张家人有关系么?” 张仪眉头微皱,随后点点头,道:“他们皆死于隐张一脉的计谋。” “为什么?” “因为他们妄图暴露张家存在的消息。” “这就要杀了他们?” 张仪叹了口气道:“我们张家无意于道门理综隐派为敌,不过任何妄图暴露张家的人,都会遭到隐张的绞杀,要知道,当初成立隐张的目的,就是更好的隐藏张家,所以任何暴露张家的行为,都等于向张家宣战。” “我道门理综隐派也无意与张家为敌。”易承想了想说道,“调查张家,只是因为对张家有些好奇,这世上竟然存在与我们相似的家族。” “可白起和韩非都有打算向世人告知张家的存在,并妄图撬动最高权利来调查张家的底细,这是自寻死路。”张仪淡淡说道。 “其实,他们并非真正的道门理综隐派之人,所以才会擅自做主,想要暴露张家。” 张仪面带疑惑,“他们并非是真正的道门理综隐派之人?”。 “确实,他们只能算是道门理综隐派的入门传人,连登堂传人都算不上,更算不上入室的传人了。” 张仪捋了捋胡须,问道:“那真正的道门理综隐派传承究竟在何处?” 易承只是微笑,不作回答。 张仪似乎也知道易承不会回答,继续道:“对于白起、韩非之事,都是隐张一脉为之,与天元张,边星张等并无关系,若是陈兄弟想要寻仇,大可去找隐张报仇,这件事,我不会插手。” 这话就很有意思了,张仪让自己去找隐张报仇,但却说和天元张,边星张并无关系,同是张家人,难道说还有区别? “我若向隐张复仇,天元张和边星张不管?” 张仪微微一笑,“隐张的那群老家伙就是一群疯子,道门理综只要不妄图暴露张家,私下里无论与隐张怎样斗,我都可保证,天元一脉绝不会插手,只是一旦和隐张为敌,陈兄弟的安全,某家恐怕也无法保证...” ...... 第18章 四个锦囊定天下 张仪走的时候,已至傍晚时分。 晚霞把天边的几缕云朵照成了粉红色,煞是好看。 留侯府的庭院中,站着八名浑身黑衣劲装的男子,这些人各个身材挺拔,孔武有力,而且面色冷峻,一看就是不好招惹的练家子。 张仪出来的时候,八个人就很有默契的全部站在了张仪身后。 “久在子房府上叨扰,今日要走了,也无甚相赠,我前阵子偶得一块西域的白玉谷纹璧,今日就赠与子房了。” “如此重礼,怎能使得。” “诶,子房就莫与我客气了,外目张打通了一条西域的商道,那里产玉极多,这物件算不得什么重礼,你就收下吧。”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玄仪兄相赠。” “你我兄弟二人,还说什么谢不谢的。”张仪笑盈盈地说罢,转头又看向易承。“陈耳兄弟,我这还有一块未曾刻字的兽头玉印便赠与你了。” 易承赶忙推辞不受。 张仪继续笑道:“今日一见,得知道门理综隐派与我张家并无仇怨,之前纠葛都是一场误会,日后自当结好,此玉印便算是我的一件信物,还请莫要推辞。” 既然张仪都这么说了,易承也不好拒绝,只得把玉印收下。 这枚玉印有拇指大小,四四方方,上面雕刻的兽头很精致,像是一只麒麟,入手圆润,清凉无比,一摸就知道不是凡品。 张仪随后整了整衣冠,正色道:“我此行恐怕要去远路,子房身处庙堂,自当小心,陈耳兄弟,青山依旧,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在留侯府的大门口,易承和张良目送了张仪坐上马车离去。 直到张仪和他那一队护卫的马车走远了,易承这才朝张良问道:“这个张仪出门一直都带这么多护卫?” 张良淡淡的说道:“这是明面上的八人,还有隐匿在暗处的十六人。” 易承有点惊讶,没想到张仪出个门居然带这么多保镖。 “他要去哪?”易承问道。 “西域。” “去那做什么?” “张家打通了一条通往西域的商道,他要过去主持大局。” 易承若有所思。 “其实这些年与张家众多核心之人接触,对于张家,吾倒是不觉得有什么难以理解之处。” 听到张良冷不丁地冒出这样一句话,易承便转头看向张良。 张良望着远处的夕阳,神情像是在思索,又像是在追忆,只听他继续道:“十多年前,吾等刚才彭城起兵之时,也是这个时辰,吾在沛县县衙外见到四弟燕枝。” 易承听到张良这么说,也看向张良,此时夕阳犹如十年之前一样,照在他的半侧脸上,一半明一半暗,虽然容貌变化不大,可张良的心境却截然不同。 “当时四弟与我说了许多话,也交代了许多事,这些我本以为只是玩笑,可现在看来,四弟字字珠玑,策无遗漏,有神鬼莫测之能,足以凡人之躯比肩神明。” 易承知道张良想说什么,因为当初那些话都是自己告诉他的。 “道门理综隐派的预测之术,确实让人难以理解。”易承轻声说道。 张良的眼中似乎有光芒闪过。“你也知晓?” “燕枝不是告诉过你,十年之后会有道门理综隐派的人找到你,那个人知晓所有事情,也让你把他当成兄弟一般对待。” 张良握紧了拳头。 “你们是如何预测这些事的?” 易承苦笑,难不成要告诉你我是可以重生的穿越者?这些事都是我穿越知道的? 就算把真相说出来,易承估计也难以令人信服,这太过匪夷所思了。 “其实,预测天机是要付出代价的。”易承想了想说道。 “什么代价。” “阳寿。” “你是说,若想预测天机,就需消耗阳寿?” “正是。”易承努努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确实是这样,这该死的倒计时每次都只给他几年的重生时间,说不定就是用他剩下的寿命换的。 张良有些可惜道:“当初四弟与吾说他只剩下半月阳寿,吾本以为是玩笑之词,可半月之后,四弟竟然真的离世,且最后的死法与他描述的分毫不差,难道说就是因为他过度预测,消耗了太多阳寿,以至于命不久矣?” 易承点点头,同时向张良说道:“其实我也只剩下六年的寿命了...” ...... 前一世的铺垫让张良对这一世的自己抱有很大的善意。 从张良那里,易承又了解了更多关于张家,以及秦灭之后,楚汉四年争霸的更多内情。 张良是在刘邦彭城起兵后的第三个月遇到的张仪,通过张仪,张良了解了许多当年他所不知道的张家秘事,也间接了解到韩国的覆灭其实也只是张家人祖布下棋局中的一颗棋子。 张家人内部的派系十分复杂。 早在李长安那一世,易承就查出张家内部的派系很多,这一次又从张良这里得到了印证。 张家内部分为三大派系。 分别是:天元张,边星张和隐张。 三个派系分散的地理位置各不相同,天元张主宰中原,北起陕北,南至秦岭,东到鲁西,西至陇东;边星张则如其名字一般,控制中原外四方边角;至于神秘的隐张,张良也不甚了解,易承调查这么多年,只在重生为成蟜时,知道一个三代侍秦的蒙氏家族是隐张的一脉,其余的一概不知。 天元张下有小目张、外目张、中腹张等,边星张又分东星张、西星张、北星张、南星张等。 这些分系之下还有很多小派系。 只有隐张非常神秘,张良提到,西羌的义渠国就是隐张建立的一个国家。 张家内部并非是铁板一块,隐张、天元张、边星张,这几大派系他们虽表面上同为张家人,可私下却没有太多的配合,而是各自分工,各自为战。 虽然一个派系单独处理事务能力极强,可每当遇到大事时,协同就很难保证。 秦灭之后,楚汉争霸的四年时间也发生了许多事。 秦二世三年,项羽巨鹿大胜,刘邦拿下灞上,在那里,刘邦打开了易承给他留下的四个鹿皮卷宗锦囊。 第一个锦囊里写的就是约法三章,上面介绍了布局天下的具体事宜。 随后第二年,项羽兴师问罪,鸿门宴上,刘邦用了锦囊中的第二计:金蝉脱壳,在张良、樊哙、项伯三人的相助下顺利脱险。 被封为汉王之时,刘邦一边震惊于易承早在六年前就已知他会被项羽排挤封到巴蜀之地,另一边也震惊于韩信提出了和锦囊上一样的计策: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两年后的荥阳之战,也正是靠着易承当年留下的第三个锦囊,刘邦顺利逃脱。 又过了两年,天下形势巨变,原本占尽优势的项羽形势急转直下,趁他病要他命,锦囊上最后赫然写的是撕毁协定。 刘邦和张良、萧何、韩信、周勃、曹参等人连夜商讨,最终下定决心,采用锦囊上所说,兵不厌诈,欺骗项羽和解,实际上出兵围剿,在垓下之战,刘邦出兵围剿的三十万人终于包围项羽,并将西楚霸王逼到自杀。 刘邦也从此顺利接管执掌天下的权利,成为大汉的开国皇帝... 第19章 大风歌 晨曦的微光从东方泛起,长安城的暮鼓声也随之响起。 这座新生的大汉帝国首都便缓缓从梦香中醒来。 张良没有去未央宫的前殿,而是直接被太监领至前殿西宫的宣室外。 这里是刘邦日常起居之地。 自三年前叔孙通制定朝仪礼法之后,当今天下,大汉上百名臣子当中,也只有张良、樊哙、卢绾三人有资格被直接带到宣室面见刘邦,足可见其殊荣。 很快刘邦便被伺候着梳洗打扮完毕,等候在外的张良也被唤进了室内。 刘邦今天穿着一身玄色金龙服饰,一见张良,便笑呵呵地道:“子房这几日都未来上朝,怎么今日一大早就过来了?” 张良躬身施礼道:“臣,拜见汉王,今日早来,是因为臣前日见到了一个人,特来奏明汉王。” “哦?什么人能惊动子房一大早就来见朕?”刘邦继续笑道。 “燕枝当年离世前所交代的故人。名曰,陈耳。”张良恭敬地说道。 刘邦浑身一震,脸上的笑意顿时不见了,皱眉道:“他人在哪?” “就在宫门外,臣的车驾上。” “子房能确定他就是燕枝当年交代的人?” “臣已确定。” 刘邦眉头轻蹙,嘴角微微上扬,语调也重了几分:“速速召来觐见!” ...... 这是易承第一次来未央宫。 未央宫很大,非常大,咸阳城周回一千二百步的皇宫恐怕都不及未央宫的十分之一,这里视野极为开阔,每一栋亭台楼阁间都相距甚远,听说这座宫殿是汉王七年,丞相萧何在龙首原上划了上万顷土地,并在秦章台的基础上修建而成。 估摸着算了算,这座汉朝宫殿,恐怕比六个紫禁城还大。 实际感受下来,确实是一座非常大的宫殿,而且还非常新。 未央宫地处长安城西南龙首原,东边是中国最早的国家档案馆——石渠阁,北边是中国最早的国家图书馆——天禄阁,西边则是中央官署、少府等皇室官署,北面则是宣室、椒房殿、后宫的居所,以及沧池、渐台这些皇宫池苑等,在全宫正中则是前殿,也是文武百官上朝的地方。 这里是西汉帝国的大朝正宫,也是汉朝的政治中心和国家象征。 想当初未央宫监造而成时,刘邦平叛归来,正好验收,看到未央宫宏伟壮丽,十分奢华。不禁责备萧何,“天下混乱苦战数年,胜负未知,建造如此豪华的宫殿,未免有些过分了吧?” 萧何答曰:“天下方未定,故可因以就宫室。且夫天子以四海为家,非壮丽无以重威,且无令后世以加也。” 这话可太有水平了,简直就是下属回答领导的标准答案,翻译就是:正因为天下尚未安定,才有机会建造宫室,况且天子占有四海之地,不如此不足以体现天子的威严。建造得壮丽一些,可以叫后代永远无法超越它。 果然,刘邦听到这个回答心情大悦,心安理得的住进了这所宫殿。 跟着一个戴着黑色高帽的太监,易承一路穿过长长的青石御道。 御道每隔三米就站着一名持戟的护卫,同百年前相比,这些军卒的穿着形式变化很大。 易承记得战国时期的军卒大多穿着深衣,外着藤甲或是皮甲,紧身窄袖、长裤皮靴的胡服。 而经过了秦朝的一统之后,军卒战甲多向青铜甲胄转变,而汉随秦制,这些军卒全都穿着有绉纹的赤色禅衣,下穿裤,肩披青铜铠甲,头戴平巾帻外罩青铜武冠。 远远看过去,就像是一个个满脑青铜袋疙瘩的佛祖。 这些人一个个身强体壮,站姿挺拔,目不斜视,易承注意到,他们的胸口和肩上,都有着圆形的徽章和袖标。 这玩意本不是这个时代的东西。 这些都是自己当初在沛县组建保安团时弄出来的。 目的是为了日后方便给军队分级和管理,没想到在大汉夺得天下之后,刘邦把他设立的军队徽章和袖标制度给保留了下来。 虽然徽章和袖标的图案发生了改变,可本质上这些东西还是易承发明的。 又一次影响了历史,也亲眼见证了历史,这让易承颇感自豪。 跟着太监走了一炷香的功夫,易承才走到未央宫正中的前殿。 顺着台阶朝上走,未央宫的前殿大门就出现在自己面前。 未央宫比后世紫禁城的金銮殿要大两倍不止,易承很疑惑这个时代的工匠是如何造出这么大的宫殿,在没有混凝土和钢筋组合的时代,只用木质的榫卯结构,就建造如此庞大的建筑,不知道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 一进大殿,易承就看到坐在大殿高台上的刘邦。 不得不说,人靠衣裳马靠鞍,当年流里流气的刘邦,如今穿着一身玄色右衽直裾的朝服,一身黑袍绣着金龙,头戴金色疏冕,脖子上挂着一大块龙纹玉佩样式的东西,锦衣玉带的独坐在大殿高台的龙椅上,还真有几分皇帝相。 只是他的模样明显苍老了许多,即便相隔有些距离,还是能看到他的鬓角已经有了白发。 张良此时也站在高台下,见易承在看他,还朝易承眨了眨眼。 “启禀汉王,陈耳已带到。”带路的太监先是作揖行礼,随后对着高台上的刘邦说道。 刘邦摆摆手,太监便下去了。 “你叫陈耳?”刘邦问道。 易承却没有回答刘邦的问题,反而清了清嗓子,随即朗声颂道:“大风起兮~云飞扬~” 此言一出,殿下的十来名护卫似乎对易承如此无礼的举动颇为恼怒,纷纷转过头对着易承怒目而视,只等汉王一个命令,就将易承擒住。 可刘邦却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他脸上的表情似乎很精彩,像是期待,又像是纠结,最后还像是松了口气。 为了这一首大风歌,他也等了快有十年了吧。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刘邦对着大殿下的易承缓缓说道。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易承抬头看着刘邦,答出了这最后一句。 第20章 十年后的伏笔 “来人,赐笔墨!” 令满堂护卫始料未及的是刘邦非但没有惩罚殿前这个高声诵诗的小子,反倒要赐他笔墨,所有人一时间都愣住了。 两名穿着靛蓝色宽袖服装的小太监赶忙端着两张红木矮几走到了大殿中央,将矮几摆放在易承面前。 矮几上是一筒空白的竹简,一张白纸,一支毛笔,一块砚台,砚台里已经研好了墨。 易承也没有客套,提起毛笔蘸了蘸墨汁,就开始在白纸上写字。 刘邦已经坐不住了,趁着易承跪坐在那写字的功夫,他一步一步从大殿的高台上走了下来。 ‘金鳞岂非池中物, 一遇风云便化龙。 九霄龙吟惊天变, 风云际会浅水游。’ 刘邦走到易承身边时,易承正写到这首诗的最后一个字。 刘邦的身形一震,十年前的回忆顿时涌上心头。 “日后你自会知晓...还有,如果你称王之后,若有人以道门理综隐派之人自居,且给你写下这段文字,你一定要以礼待之...这甚至能决定你的大汉最后能走多远.....” 燕枝当年交代的文字,正是两首诗,一首名曰《大风歌》,一首正是眼前的这首《风云》。 回忆像是一柄利剑,劈开了刘邦尘封的记忆匣子,他与燕枝相遇那些年,燕枝的一言一行,当年自己觉得莫名其妙的那些话,如今竟然全部应验。 “我乃师承道门理综一脉,家师曾告诉我,沛县之地,日后将有五位人杰,待天下风云际会,将搅动九州,其中为首之人,将荣登至高之位,还将那五人的样貌姓名画影图形,我便认识了...” ... “吕老太公,笔墨可否借在下一用?我有半句诗赠与刘邦...” ... “这个,刘老哥就放心好了,我保证,这棋牌室一旦开业,赚的钱绝对比你想象的还多....” ... “这些人都是日后起兵忠心跟随你的人...” ... “嗯...起兵....就在明日!” ... “你是龙,授命于天,这辈子就该当华夏一族的族长...” ... “我说的都是我看到的,我道门理综隐派之人,可窥见天机...” ... “我此生最大的愿望,便是助你登上王位,如果可以实现,那么我死也无憾了....我会给你留下四个锦囊,这四个锦囊上面都有鹿皮卷宗,上面说明了你会遇到什么困难,如果你正好遇到那个困难,锦囊中所写应该能帮你摆脱困境,如此,八年之后,你便会顺利登上帝位,成为大汉国的第一任皇帝...” ...... 在成为大汉天子之后,刘邦重新梳理了一遍自己一步一步成为天下之主的过程,似乎一切冥冥之中就已被注定。 他原本是个极不信鬼神的人,可在登基之后,他还是私底下低调的命人建造了一座道观,里面供奉的,正是燕枝的塑像。 他还命人远去彭城,在当年埋葬燕枝的地方建造了一处宗祠,选当地五百户人家为宗祠守祠,保证香火不断。 正因为这个人的出现,刘邦才认为自己的命运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现在燕枝交代的传人就出现在自己面前,这让刘邦的内心极不平静。 深吸了一口气,刘邦面对易承开始了自己的问题。 “你,从何处来?” “从山中来。” “何处的山?” “骊山。” 刘邦有些小小的惊讶,骊山距离长安不过百里,这人却从没有出现过。 “你知道什么?” “汉王问什么,我便可答什么。” 刘邦的双眼微眯,“你与燕枝,是何关系?” “我与燕枝师出同门,皆是道门理综隐派一脉。” “你也可预见未来之事?” 易承点了点头,“自然可以。” 刘邦的拳头不自觉的有些握紧。 “告诉朕,你预见了什么。” “我预见了四百年后,大汉国依旧存在。” 刘邦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得到这样一个完全超出他预料的回答。 不过这个回答,还是令他非常满意,这些年刘邦最担心的就是自己百年之后,刘家的天下能不能继续传承下去。 在灭了臧荼、陈豨、韩王信、彭越、韩信之后,天下非刘姓的王还有淮南王英布、长沙王吴芮、燕王卢绾,这些人虽镇守偏远,可在当地也有着很高的声望,一直是刘邦的心腹之患。 现在,道门理综隐派的传人说出四百年后仍是汉家天下,这坐实了天下没有人造反成功,颠覆刘家统治,这算是对刘邦来说最大的一个好消息。 刘邦笑了,笑的很轻松,似乎一直压在心头的那块巨石一下子轻了不少。 “很好,燕枝辅佐朕登上帝位,立下很大功劳,如今他的后人又给朕带来了一个好消息,朕心甚慰,当赏,朕打算给你封官拜爵,赐你食邑,你意下如何?” “汉王所赐,臣不敢辞,但臣有一件事恳请汉王准许。” “哦?是何事?”刘邦很好奇这个年轻人究竟会问他要什么。 “臣恳请陛下在骊山中的上林苑获取一块封地,臣在那里将继续研究道门理综隐派的种种秘术。” 刘邦微微一愣,他没想到这个年轻人只是提了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只要一处山林的封地,这种事,既不花钱,也不占权,这让刘邦又高看了易承几分。 他原本已经打算好,赐这个年轻人千金食邑,让他此生衣食无忧,可似乎面前的这个年轻人颇有高人风范,居然还想住在山里,研究道门理综隐派的秘术。 山门中人就是山门中人,刘邦心中大加赞赏,脸上却不表于形色,只是淡淡道:“此事,朕恩准了,朕会即刻命人准备建材,给你在上林苑建造一处封地。” “谢汉王。”易承朝刘邦拱了拱手。 这不卑不亢的态度更让刘邦喜欢,他心中还有很多疑惑,想等着这个年轻人给自己解答。 “朕还有许多话想问你,朕今年已五十有三,自感命数不久矣,道门理综隐派有预测之术,你跟朕说句实话,朕还有多少年阳寿?”刘邦本来打算晚些再问这种敏感的问题,可一想到自己的时间紧迫,便不自觉的问出了口。 易承摇了摇头道:“道门理综隐派的预测之术,只能自测命数,却测不了他人命数。” 刘邦即有些失望又有些松了口气,随即缓缓问道“那你可测过你还有多少阳寿?” “臣,只有六年可活...” ... 第21章 深夜奏对 能够得到皇帝的恩宠,对于臣子来说是最幸福的事之一。 刘邦就很喜欢易承,还是那种从骨子里的喜欢。 在正殿接见后的当天下午,刘邦就敕封易承为骊阳侯,所属骊山东绣县,食邑三千户。 这可谓是恩荣至极。 要知道当年跟随刘邦打天下的也有几十万人,最后封侯的不过一百四十三位功侯,而且食邑超过三千户的不过四十九人。 易承这辈子重生的陈耳,只是一场堂前奏对,就能获得如此重赏,足可见刘邦对易承的看重。 其实刘邦之所以如此重赏,还是多亏易承上辈子重生为燕枝时做的那些事。 因为当年易承的预测,坐实了刘邦受命于天的正统性。 这东西的价值无法用任何财富衡量,后世董仲舒就是靠着这东西令汉武帝确立了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超然地位,由此可见,君权神授对皇权的稳固作用是统治者最为看重的。 而且易承编造的故事——龙授天命,要比原本历史上刘邦编造的赤蛇斩白蛇的故事还要传奇。 起兵这么多年,刘邦早已是大加宣传,汉朝的朝堂上,所有臣子都知道汉王在刚起兵时,就有道门理综传人宣称汉王乃真龙天子,起兵八年后可得天下,并且留下四个锦囊。 靠着那四个锦囊,汉王真就成为天下之主。 这在封建时代简直就如同神迹。 别说老百姓和士兵了,就连张良、韩信、萧何这些人杰也都表示过燕枝所测,陛下所谓天授,非人力能及也。 其实就连刘邦自己独处时,他都有点迷糊。 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自己最清楚。 三十五岁之前,他就是个很普通的普通人。 他也要吃饭拉屎睡觉,他也是两个眼睛一张嘴,和别人没什么不同,比起项羽、彭越、英布这些人,武力上完全打不过;比起张良、韩信、萧何,刘邦也不敢说自己在计谋上能赢这些人许多。 可偏偏成为天下之主的却是他。 所有人都只能服从他的号令,四海之内,皆是他的领土,这种坐在权利之巅的感觉既让他迷醉,又让他忧虑。 天下打下来了,所有人都要分功。 刘邦不是个小气的人,事实上,当初起兵的队伍除了燕枝给他组建的保安团部队,剩下的基本都是靠利益关系拉拢到自己这边的利益集团。 鬼谷弟子郦食其就曾向刘邦说起过,项羽失败就是因为太小家子气,将士们有功就应该封赏,可项羽却把官印紧紧捏在手里摸来摸去,印角都磨圆了也不舍得给,于人之功无所记,于人之罪无所忘,战胜而不得其赏,拔城而不得其封,自然就没人愿意跟他干了。 刘邦深以为然,所以他对自己的手下非常大方。 这些人愿意带兵跟自己打天下,图的什么?不就是图个钱权地位,封妻荫子,为子孙后代谋个荣华富贵嘛,他们要自然就给。 在建国之初,刘邦一共封了七个异姓王。 燕王臧荼、韩王韩信、赵王张敖、楚王韩信、梁王彭越、淮南王英布、长沙王吴芮。 封王之后,又一个问题摆在刘邦面前。 大汉国究竟要走哪条路? 是周制还是秦制?是邦国还是帝国?是封王还是郡县? 这东西没人能帮刘邦解答,这种国家大方向的政策问题,手下的谋臣可以议论,但最终拍板决定的还是刘邦。 那时候的刘邦,真希望燕枝活着,用那种可以预测未来的手段跟他说一说究竟该选哪一条路。 可惜燕枝已经死了,没人能给刘邦一个答案。 由于各地封王的现实情况,最终导致刘邦只能选择另一种妥协的国家制度——郡国制。 除了各个封王的地盘,其余一律郡县。 不过这种分法还是让刘邦很不舒服。 放眼天下地图,自己控制的汉国实际只占了不到三分之一的土地,燕、赵、楚、梁、淮南、长沙、闽越、南越等占据了天下三分之二的地方。 天下虽然一统了,可实际还是诸王割据的,自己现在活着,这些异姓王可能还不敢造次,但是万一自己死了,自己的儿子继位,那些如狼似虎的开国功臣一个个可不是省油的灯。 后续也果然如刘邦所料,就在刘邦称帝几个月后,最北方的燕王臧荼就反了。 亲率大军平定了燕王的谋反之后,刘邦便下定了决心铲除所有异姓王,为刘家天下的安稳打好基石。 于是他开始找各种借口或封或贬或杀,到了去年,七王最终被他灭的还剩三个。 “先生告诉朕,淮南王英布会反么。”是夜,未央宫宣室偏殿内,刘邦坐在一张矮几上朝易承问道。 易承就坐在刘邦的下首,距离刘邦不过两米的距离,下午刚刚封了侯,晚上就请入内室奏对,可见刘邦对自己的看重。 “会。”易承稍微想了想便回答道。 刘邦郑重地点点头道:“朕也觉得他会反,淮南国坐拥九江、庐江、衡山、豫章四郡,沃野千里,英布此人叛楚归汉,本就有二心,朕打算亲自率兵讨伐他,你以为如何?” “可以。” 刘邦捋了捋短须,然后道:“那长沙王吴芮会反么?” “不会。” 刘邦眉毛一挑,“也是,长沙王吴芮势力最小,为人也最是怯懦,应该不会反。”顿了顿之后,刘邦又继续问道:“先生道门理综隐派可还有其他人了?” 易承摇了摇头道:“我道门理综隐派人口凋敝,不过十余人,而且与鬼谷一门有些相似,每一代只会派一名弟子下山入世。” “朕想见一见先生师门的这些人,不知可否寻到?”刘邦有些希翼地问道。 易承摇了摇头。“我下山后,他们便闭了山门,去世外云游,不知所踪。” “如此...倒是可惜,唉,朕前阵子还亲自去了一趟商山,想请商山四皓下山辅佐朕,可惜四位老者却固执地不肯下山,这山门之人,多少都是有些脾气。”说罢,刘邦还自嘲的笑了笑。 “陛下无需担心,商山四皓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下山入朝,为汉朝驱用。”易承灵机一动回答道。 “哦?这种事,先生也能知晓?”刘邦好奇地问道。 “此事可用阳寿测算出来。”易承淡淡地回答道。 刘邦咂咂嘴,“果真神奇,有如此测算之术,堪比神迹,朕想问一问先生,这世上真有鬼怪么?” 易承摇头道:“虽然道门理综隐派可习得测算之术,但却从未说起过之说,所以这世上究竟有没有鬼怪,臣也不知晓。” 刘邦点点头,看了看灯柱,已经烧完了第四根了,便有些歉意地笑了笑道:“朕等了快十年,今日第一次见到先生,心中宣慰,不禁畅所欲言,不觉已经这么晚了,先生所求上林苑封地,朕已命人去安排,明日朕与先生同去骊山选址,建造一处山门院落,今日就早些休息吧,来人,带骊阳侯去偏殿休息。” 刘邦说完,就有两名小太监走上来候在一旁。 易承也躬身施礼,“谢汉王,那臣先告退。”说罢,就跟着那两名小太监朝殿外走。 看着易承渐渐走出去的背影,刘邦托着下巴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第22章 大汉的早朝 古代皇家的东西,虽然很贵重,可一点都不人性化。 昨晚易承就睡在未央宫偏殿的客房,床是紫檀木床榻,枕头是一块雕刻精美的白玉石枕,可惜石枕太硬了,膈的脖子很不舒服,易承又在上面垫了一层绸布,结果第二天早上起床,脖子还是有些落枕。 正在活动脖子,就有两个小太监无声无息地走到床边,吓的易承打了个激灵。 “骊阳侯,寅时二刻了,您该起床了,卯时三刻有早朝,这是您的朝服,您不用列班,所以只用跟着舞阳侯、平阳侯、汝阴侯、留侯四位在侧殿旁听即可。” 这四个侯爵的封号,易承只知道留侯张良,其他三人并不知道是谁,不过既然听说张良会来,那自己也不用再多问什么,于是点点头,就在两个小太监的服侍下开始穿朝服。 这身朝服是紫色的,上面绣着不知道什么品种的鸟类图案,比起太宰给他的那件墨绿色的秦朝朝服,看起来布料更好一点,不过依旧很丑,配套的也有一顶很大的青铜冠,顶在脑袋上就像是顶着一个铜壶,中间还插着一根巨大的青铜簪。 穿好朝服,洗漱完毕,易承就跟着这两个小太监朝未央宫的正殿走。 外面天还是黑的,北天之上的星星依稀可见,御道两旁挂着灯笼,正殿外的广场上已经站了不少人,明火执仗的护卫站在最外围,将人群围在广场中间。 广场上的官员大部分都穿着红色的朝服,头顶青铜冠,款式跟易承的差不多,还有一批穿着玄紫色朝服的官员,站在最前面,他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说话,气氛挺轻松。 小太监把易承领到地方便走了,只剩下易承一个人,谁也不认识,只能站在一旁观察。 “骊阳侯。” 正当易承百无聊赖时,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他,转头一看,果然是张良,他也穿着一身紫色的汉朝官服,习惯了他平日穿的青衫儒服,易承看他穿这样一身总觉得有些滑稽。 “子房。”总算是遇到个熟人,易承也走了过去。 “昨夜汉王请你去内室奏对了?”张良凑上前小声问道。 “嗯,汉王问我许多问题,一直聊到亥时三刻才让我离开。” 张良微微笑道:“汉王已多年未曾召人深夜奏对,昨夜竟与你相谈甚晚,足见器重,不过这朝堂上波谲云诡,你又刚刚封侯,难免被小人妒忌,还当处处小心才是。” 易承心头一暖,点头道:“我知道了,多谢子房兄相告。” 张良摆了摆手道:“舞阳侯、平阳侯和汝阴侯就在那边,吾带你去见他们。” 张良说这几个侯的名字,易承不太清楚是谁,便跟在张良身后朝广场东边走。 那里有三个同样身穿紫色朝服的男子正站着说话。 走近之后,易承定睛细看,这几人的面容他都很熟悉。 面色黝黑,留着八字胡的是樊哙,面容白皙,头发梳理的一丝不苟的是曹参,最后一个满脸大胡子的正是夏侯婴。 十年过去了,他们的变化也挺大,一个个须发都有些花白,稍显老态。 想当年易承所说的沛县五位人杰,除了当了皇帝的刘邦,位居丞相的萧何,这五人现在竟然都在此处集齐了,竟如同命运安排一般。 见到张良带着一个人过来,樊哙搓了搓手笑道:“留侯,这位就是骊阳侯了吧?” “正是。”张良点头道:“这位就是道门理综隐派传人,骊阳侯陈耳,这位是舞阳侯樊哙。” “见过舞阳侯。”易承施礼道。 “诶,可不用跟俺客气,要不是道门理综的燕枝兄弟,俺们也不会跟汉王一起起兵,要俺说,打天下的功劳,那燕枝兄弟就当排第一,要不是他,俺还在沛县杀狗呢,他年少离世,又膝下无子,这么多年,也没个同门出来,如今你来授封,再合适不过。” 易承客气地笑了笑,“承蒙陛下错爱而已。” 一旁的曹参这时笑盈盈地朝易承施礼道:“久闻道门理综之名,今日得见,幸会幸会。” “幸会。”易承也朝曹参回礼。 旁边的夏侯婴接着说:“想当年我们不过是沛县之地的小吏,燕枝兄弟说我等乃是沛县五位人杰,日后会随汉王起兵夺取天下,如今看来,燕枝兄弟说的半分不假,汉王当了天下之主,我们四人无一不是封侯拜相之辈,道门理综之学,真乃世间罕学,日后还望多多赐教才是。” “不敢当,不敢当。” 正当众人寒暄时,听到大殿前响起一阵清脆的击磬声,便都转过头来看向大殿。 只见穿着一身黑纹紫袍的老者站在殿前的平台上高声道:“卯时二刻已至,文武众臣列次。” 一声令下,原本四散站着的众臣,开始按照队列排班站好,易承跟着张良等人站到了最左边一列。 “进~殿~。”老者高喊一声,然后转过身踏上台阶。 在他下方的文武百官也跟着他一起朝大殿走。 未央宫的正殿昨天易承已经来过一次,今日看到汉朝初年的早朝,依旧让他感觉很新奇。 刘邦已早早独坐在高台之上,俯视着台下的众臣,黑纹紫袍老者高声说道:“臣等拜见汉王!” 台下众臣也作揖跟着喊道:“臣等拜见汉王!” 刘邦摆摆手道:“众爱卿免礼。” 众臣道:“谢汉王!” 刘邦清了清嗓子说道:“淮南王英布蓄意谋反,本王打算亲率大军前去讨伐,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刘邦此言一出,大殿上众臣顿时交头接耳起来。 站在最前面的黑纹紫袍老者向前走了一步道:“淮南王英布虽形骸放荡,但为人素来忠谨,汉王如何得知他蓄意谋反?” 刘邦皱眉说道:“朕已有切实证据,且道门理综传人也有此预言。” 这话说完,大殿上的议论声顿时更大了,易承发现有不少人都在偷偷瞄他,就连站在他身旁的樊哙也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淮南王真的会反?”樊哙喘着粗气问道。 易承只得点点头。 樊哙握紧拳头道:“亏俺当年还把他当兄弟,他居然会反了大哥?” 大殿上黑纹紫袍老者沉声道:“淮南王英布乃一方之王,若欲谋反恐成祸患,依臣之见,当宣淮南王入长安觐见,当庭审讯,若他不肯来,再出兵讨伐也不迟。” 刘邦点点头,“宣淮南王觐见的旨意就由丞相来写吧。” “臣遵旨。”萧何躬身答道。 刘邦环顾大殿,“右司马曹玉何在?” “臣在!”一名穿着武将服饰的男子从队列中站了出来。 “朕命你从右军营拨出五万精锐骑兵,作为讨伐先锋。” “臣领命!” “左司马李朝何在?” “臣在!” “朕命你从左军营拨出十五万精锐步兵,作为中军。” “臣领命!” “平阳侯曹参、舞阳侯樊哙、汝阴侯夏侯婴,汝等集结十万大军及后勤做后军压阵。” 站在易承身旁的曹参、樊哙、夏侯婴一起站了出来,“臣等领命!” 刘邦对着萧何道:“此次大军出征,太子及后勤之事皆托付给丞相了。” 萧何躬身施礼道:“臣定当竭力。” 吩咐完这件事,刘邦算是松了口气,对着台下众臣说道:“众爱卿都知道朕昨日敕封了道门理综传人陈耳为骊阳侯,此次朕还打算在骊山给他修建一座山门。” 台下众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老大究竟想说什么。 刘邦看着台下众人的反应,最后又将目光停在萧何身上,“朕前阵子不是要给戚夫人在骊山建一座上林苑么,砖石木材准备的如何?” 萧何答道:“砖石木材皆已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动工。” 刘邦抚掌道:“建上林苑之事就暂时搁置吧,先把山门建好,朕今日就先去骊山走一趟。” ....... 第23章 骊山选址 皇帝出行,车马仪仗、军卒护卫那是必不可少。 当年秦始皇出游时,刘邦就曾跪在道路旁,看着那些昂贵的车轿,气派至极的排场,羡慕地说:“嗟乎,大丈夫当如是也!” 现在,他也实现了自己当年的梦想。 坐在宽大的六驾马车里,刘邦向坐在他对面的易承问道:“先生以为朕的车驾如何?” 易承环顾一圈,鎏金的漆柱,挂满珍珠的车帘,镶嵌着大块玉石的木雕把手,就不说外面那六匹长相极为俊秀的雪白宝马,光是这样一个车厢,土豪二字的气息就已经扑面而来。 易承想了想最后还是回答道:“雍容华贵,大丈夫当如是也!” 刘邦听闻不禁哈哈大笑,似乎心领神会,笑完之后才道:“朕半年之前去过一次骊山,在星辰宫遗址北侧,见周幽王当年所造烽火台,虽已残破,可依旧雄壮,朕当时便想到,听闻周幽王也是四百年前的人物,不知我大汉国四百年后又是如何光景,上次在大殿之上听到先生说我大汉国四百年后依在,不知先生可否具体说说?” 被一个古人问及四百年后的事情,易承觉得有些怪异。 四百年后的大汉国,基本也就走到头了,最后一位皇帝,那就是汉献帝了,这老兄也是惨,就是一傀儡,先是被董卓挟持,董卓倒了又被曹操挟持,曹操死了,又被曹丕要挟禅位,最后还把自己俩女儿都嫁给了曹丕。 脑海里虽然想的都是些汉朝悲惨的事情,易承脸上却不露声色,只是道:“四百年太远,臣虽可预测,但所测之人事,皆有些模糊,臣只知四百年后的汉国皇帝乃号汉献帝,且臣子颇多,皆是名满天下之辈。” 听到易承这么说,刘邦捋须叹道:“如此甚好...” 从长安到骊山不过几十里路,这条路还有专门的御道,所以车队前进的很快,只用了半天时间,众人就快要抵达骊山脚下。 一路上刘邦不厌其烦地向易承问各种各样的问题,大多都是自己百年之后的事,靠着自己的历史记忆,易承也大概向刘邦介绍了刘氏家族未来会有怎么样的发展。 从文景之治到汉武盛世,从孝宣之治到光武中兴,反正说的是一套一套。 对于易承如此新奇而又言之凿凿的预测,刘邦也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其中令他最感兴趣的还是他第四代的孙子汉武帝。 “说说,朕的第四代孙儿,竟把匈奴人打跑了?” “正是,汉武帝以勇武名传天下,其手下有一天赐神将,名曰霍去病,年仅十八岁便封为剽姚校尉,率领八百骑兵深入大漠,两次功冠全军,封冠军侯。十九岁时升任骠骑将军,指挥河西之战,歼灭河西匈奴十万人,俘匈奴祭天金人,直取祁连山。后又率军深入漠北,于漠北之战中斩灭匈奴左贤王部主力七万余人,追击匈奴军直至狼居胥山,分祭天地,临翰海而还。此战使匈奴远遁,漠南无王庭。” 听完易承滔滔不绝地介绍,刘邦的眼中似乎有光芒闪烁。 “漠南此后就再无匈奴了?” “正是。” “朕打过匈奴,那些蛮族虽未开化,可骑在马上却极为勇武,这个霍去病竟然这么厉害,十九岁便可帅军斩灭七万匈奴?” “正是,所以臣也说他是汉武帝的天赐神将。” “啧啧啧。”刘邦咂舌道,“朕打算将先生所述全都记录下来,可否?” 易承皱了皱眉,虽然自己说的确实是历史,不过因为自己这只蝴蝶的存在,他不确定历史最终会不会按照原本的历史发展。 看了眼车厢外马匹脚板上的马蹄铁,又看了看车辕和辀连接的弹簧版的伏兔减震器,还有那些护卫和士兵们臂膀上绑着的袖标和肩章...这些东西在原本历史上可都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 这些是易承几十年前重生倒腾出来的东西,现在已经完全普及了,想到这,易承还是语重心长地说:“此皆为天机,天机只可说与天子听,若是将这些话书写下来,恐会引起天机转变,所以微臣以为,汉王还是应以社稷为重,莫要轻易泄露天机才是。” 刘邦听闻,也很郑重地点点头,“朕知晓了,当年燕枝也告诉过朕,天机不可泄露,这些话,只有朕一人知晓便可...” .... 一行人抵达骊山之后,便有不少人前来接驾,呼呼啦啦的一大群人,就跪在骊山脚下的一片大空地上,易承看着那黑压压的一片,估摸着人数恐怕得有上千人,瞧那些人的穿着打扮,大多都像是工匠。 刘邦和易承下了马车,就看到一名身穿绿袍官服的老头带着两名穿着灰色官袍的年轻人颤颤巍巍地走到刘邦面前跪下。 “微臣常叟携二子恭迎汉王。” 刘邦倒是丝毫没有跟老头客气的意思,直接问道:“常叟,朕半年前命你在骊山准备石料木材,如今都已经准备妥当了吧?” 老头磕头如捣蒜地回答道:“回禀汉王,都已准备妥当,三个月前微臣就下令封山,虎贲营入山清理,现在只等陛下选址,微臣便带着工匠们为陛下建造宫室。” 刘邦甩了甩袖子道:“上林苑的行宫暂且搁置,朕今日亲自前来,是为了给骊阳侯建造一座山门,用于道门理综隐派传宗之地。” 老头似乎知道刘邦来的意图,继续磕头如捣蒜道:“臣知晓了,只是不知骊阳侯要建造一处多大的山门,又要建在骊山何处?” 易承看了眼刘邦,见刘邦也在看自己,便说道:“无需过大,只要能有个三十间屋舍便可,至于建在骊山何处,还得我去骊山看上一看,再做定夺。” 刘邦点头道:“如此甚好,朕今日就先回去了,留常叟陪先生在此处选址,待朕处理一些国事之后,再设宴款待先生。” 在一片恭送汉王的恭维声中,刘邦潇洒地坐上马车走了,易承没有看那一群跪在那里的工匠,而是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的骊山。 自己下山快两个月了,太宰恐怕已经等急了吧... 第24章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直到刘邦的车驾走远了。 地上跪着的众人才站起来。 常叟一脸笑眯眯地对着易承道:“恭喜骊阳侯,贺喜骊阳侯,承蒙如此皇恩圣眷,日后官途自当是青云直上,恭喜恭喜。” 易承作了一揖表示回礼,也笑着说:“来的路上,我听汉王说起,常叟您乃是秦朝的将作少府,如今又在大汉任职将作大匠,据说未央宫便是出自您手,当真有司空之能,小辈久仰。” 常叟一听刘邦居然和易承谈起自己,顿时喜笑颜开道:“能为汉王效力,乃是老夫毕生之幸,不知道骊阳侯想把山门修建在何处,老夫在观摩临图之后,便随时可派人动工。” 易承想了想问道:“小子对于营造法式一窍不通,不知常叟可有什么建议?” 听到易承不耻下问,常叟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朝一旁招了招手,就有八个壮汉抬着一块大木板走了过来。 易承还不知道这些人抬的是什么,等他们走的近了,这才发现,他们抬着的居然是一块巨大的沙盘。 自从九十多年前,易承第一次向孙膑展示了沙盘军演之后,沙盘这种东西便频繁出现皇家和军队中。 孙膑喜欢用,秦始皇也喜欢用。 易承没想到,现在连盖房子的人都开始用这玩意了。 沙盘非常巨大,八个壮汉抬着都有些吃力,等走到易承面前,又有八名背着木架子的汉子上前将木架安装在沙盘下方,原本厚重的沙盘一下就被固定住。 常叟一脸骄傲地伸出手,旁边就有一名汉子将一根红木做成的长棒递到了常叟手中。 常叟将长棒一挥,就指向沙盘上的一个红点。 “呐,骊阳侯请看,这片骊山之地,我等已经为汉王选了七座地块可用于建造上林苑的宫室,这七处老夫都一一考察,无论是水榭还是风水,都是上上之选...” 果然,在沟壑纵横的骊山山脉的沙盘上,标注了七处红点,每块红点上还搭了不少十分精致的小房子,看上去惟妙惟肖。 “这两处在骊山入口,出行方便,而且毗邻周幽王当年修建的星宸宫遗址,也靠近骊山烽火台...这两处依山傍水,一处坐落半山腰,一处位于山谷之地,风景乃是极佳...剩下两处靠近水榭湖泊,取水方便,且有两处温泉可用于沐浴,老夫最是喜爱...” 听常叟喋喋不休地说着,易承的思绪似乎慢慢飘回了一处遥远而又陌生的记忆。 “这里是市府中央!精致生活!毗邻地铁口!” “至尊私邸!领秀江南!山景领跑者!” “都市精英!水景名盘!温泉所属!都市人的心灵居所!” ...... 这他娘的不就是房地产的广告词吗? 那模糊的记忆和眼前滔滔不绝地常叟重叠在一起,易承就感觉到这个老家伙看上去非常像是个房产销售。 易承又将目光集中在沙盘上,仔细打量,并回忆着周围的地形,慢慢的,他和太宰待在骊山五年的那些山头,终于被他在沙盘的地形图上找到。 记忆和现实重合,易承也下定了决心。 可是想说话,常叟却不给易承机会,依旧自己长篇大论地介绍那七处选址各有什么好处。 “咳咳咳。”易承最后用猛烈的咳嗽才打断越说越激动的常叟。 “常叟,这处半山腰的选址,可否再朝南面去一个山头?” “再朝南面去一个山头?”常叟重复了一遍,皱眉道:“倒也不是不行,不过依老夫之见,此处选址已是极佳,别处恐怕就没有此处好了...” 见常叟还想继续说,易承伸手压了压道:“找些人跟我一起进山,我要去这个地方看看。” 看到易承话说如此坚决,常叟也不好再劝,于是命人备好步撵,与易承一同进山。 从外面进入骊山早已被常叟他们开辟出了几条道路,有人抬着步撵,易承和常叟坐在步撵上,没有丝毫劳累。 足足走了一个时辰,众人才来到沙盘上所绘半山腰处的点,易承下了步撵,一边喝着仆从奉上的荼水,一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处半山腰的平台,地形十分不错,最重要的是视野开阔。 易承站在山腰处眺望,就能看到远处始皇陵的那座大山,跟周围连绵的山脉融为一体。 在这里,能够看到始皇陵。 太宰一定会喜欢的。 “就这了。”易承对着常叟说道。 ...... 当天夜里,易承出了骊山脚下的营房。 独自一人,趁着皎洁的月光朝山中进发。 多次确认身后没人跟踪后,易承便继续走进山林。 他走的很慢,因为他知道,在暗中应该有人在看着他。 一头小鹿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出来,易承看到小鹿短小的犄角上绑着一个红色的蝴蝶结,那是太宰和他约定好的信号。 易承朝那头小鹿走去,果然在一旁的树下发现了一身黑衣的太宰。 “耶耶。”易承朝太宰喊了一嗓子。 太宰的身形有些僵直,稍微过了一会,才对易承道:“吾儿如何去了这么久。” 易承朝太宰走近了一些,压低了嗓子,随后将自己从下山找到宏庄,拜见宏庄庄主,然后又去见了张良,再后来拜见刘邦,授封骊阳侯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吾儿是何时结识的道门理综隐派?耶耶都未曾听余说起过。”在听完易承如同传奇般的经历后,太宰只能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好在易承有这具身体的全部记忆,这让他的编谎话有充足的借口。 “耶耶可还记得十五年前,您跟随陛下前去东巡,一去就是三个月,当时只留孩儿在东郡的东留县?” “哦。”太宰点点头,“确实,余当时好像也是染了风寒,行程车马劳顿,于是便没带上余。” “正是。”易承点头道,“孩儿也正是在那,遇到一名自称道门理综隐派传人,他将他所知的一切告知孩儿之后,便重伤不治而死,孩儿当时只觉惊骇,便没敢告诉任何人。” 太宰听完,长叹了一声道:“此真乃天命也,让吾儿有如此机遇,现如今你被刘邦小贼封侯,伴君如虎,当千万小心才是。” “孩儿知晓了,孩儿这次还向刘邦讨了上林苑一处山门封地,在此处便可看到始皇陵,如此,我们便可在明面上为始皇帝守灵,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到我下山时对耶耶所说的——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第25章 太上皇刘太公 易承在上林苑选址之后,常叟便将易承的选址上报朝廷。 刘邦亲自批阅,看完易承的选址后,便大手一挥,准了,于是又一场轰轰烈烈的大建设就开始了。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易承绝对不相信两千四百年前的古人会有堪比后世中国的基建速度。 一万余名奴隶,每人背着一个藤筐,将那些早已烧制好的砖石一块块徒手从山外面背进山中,他们仿佛一台台机器,不知疲倦的从事着繁重的体力劳动。 听常叟说,他们从三年前就开始囤积烧制砖石,目前已经烧制了五十余万块,足够汉王在骊山建造一座巨大的行宫。 现在易承只是想建造一处只有三十间院落的山中别院,这对于常叟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 抵达半山腰,这里已是轰轰烈烈的工地建设。 到处都是人,最早来的一批人,已经将方圆五里内的树木全部砍伐光,然后大堆大堆的砖石就临时堆放在半山腰的空地上,在易承选择的半山腰建造山门的位置,有人在铺石砖、有人在扛石板、还有人在用吊绳吊起横木。 常叟难得来工地一次,见易承也在,便拉着易承去旁边的棚子下面喝姜橘水。 “汉王交代,让老叟给骊阳侯按照王侯标准建造此处山门,可谓恩荣至极呐。”常叟一边砸着嘴一边朝易承道。 “承蒙汉王恩泽。”易承也有些感慨,十年前的刘邦还是个混迹在乡间的闾左小民,十年之后却可让无数的人听从他的号令,这就是封建时代帝王所拥有的权利。 常叟拍了拍手,一旁站着的一名小厮就赶忙端上来一个小托盘。 托盘被红布盖着,里面有些凸起,看不清里面是什么东西。 “骊阳侯可以打开看看,可还满意。”常叟一张老脸似乎永远都带着笑容。 易承接过托盘,这东西还挺沉,将上面的红布揭开,就看到托盘上竟然是一座微缩的沙盘,而沙盘的正中央,正是一座看上去十分气派的山门模型。 山门的大门是一座巨大的拱形门,左右有飞檐,拱门正上方还有道门理综隐派字样,山门之后是分梯式的阶梯,每一层阶梯的两侧都预留着两处屋舍,很像是道观的建筑风格,大概有六七层阶梯之后,是一处半山腰的建筑群。 有大殿、有偏殿、有小室、有卧房,等等不一而足,少说也得有几十间房舍。 东西虽然不大,可做工却非常精巧。 常叟盯着易承笑道:“道门理综隐派的山门建造完成后,就尤如此沙盘之上也,不知骊阳侯可还满意?” 易承连连点头道:“满意满意,常叟不愧是将作大匠,这沙盘山门做的如此精巧绝伦,在下十分喜欢。” “哈哈哈。”常叟大笑着说:“喜欢就好喜欢就好,我听闻今晚汉王要在未央宫为骊东阳侯设宴,到时还请骊阳侯为我等多多美言几句,老叟感激不尽。” 听说刘邦今晚要设宴款待自己,易承还有些好奇,自己也没收到消息,这老头是怎么知道的?不过心里虽这么想,嘴上却还是应酬答应着。 果然下午便有朝廷的马车来接易承前往长安,理由就是汉王设宴,邀请易承出席。 这才两天不见,又把自己召进宫了,看样子刘邦对自己还挺看重。 一路上跟着太监穿过重重阻隔,又回到了易承第一次来未央宫时暂住的那一处偏殿客房。 服侍易承的还是上次的那两个小太监,给易承换了一身新的官袍之后,两个小太监就跟易承介绍起未央宫里设宴吃饭的规矩。 这刘邦,本是泥腿子出身,太复杂的皇家规矩他也不懂,也懒得去学,所以孙叔通在制定汉朝礼仪时,全部都采用了简化的方法,杂采夏商周的礼仪与秦朝礼仪,制订了一整套比前几朝都简洁的朝仪。 这套朝仪就按照简洁、易学、实用、仪式感强的原则,所以易承只是听了一遍,就大体了解了大汉皇帝宴饮的规矩。 傍晚时分,太阳斜挂西边的天空,估摸着已经申时三刻,易承就被太监带着来到了未央宫正殿。 随他一起被带来的,还有樊哙、张良、曹岑、萧何等人。 众人在大殿外的广场上相遇,樊哙几人见到易承,还很熟络地打着招呼,易承也与众人一一见礼。 上次没跟萧何私下会面,原来他就是率领文武官员的黑纹紫袍老者,也是现如今大汉国的丞相。 萧何见到易承也有些感慨道:“吾等起兵,且尽是燕枝兄弟的功劳,可惜他年少而终,又无后人,陛下为他建了一座道观,还有在沛县府衙为他修了一处魂冢,你与他出自同门,自当替他授封才是。” 众人又聊了一会,有太监过来宣众人进殿,众人这才跟着萧何一起进入大殿。 未央宫正殿的两侧已经摆好了许多食物点心,满屋子都是饭香味,不禁让饥肠辘辘的易承食欲大开。 想吃归想吃,礼仪还是不能忘的。 跟随着萧何樊哙张良等人一同站在大殿下方,匍匐身子成跪趴的样式,口中高呼:吾王万岁。 刘邦端坐在高台上,他的旁边,还坐着一名穿着红色长袍的美貌妇人。待官员们行礼之后,刘邦便笑眯眯地让众爱卿免礼。 众人再起身鞠躬,答谢陛下,才转身去各自的位置上落座。 因为今日宴请的主角是易承,所以易承的座位是左手边的第一个。 易承走到自己的位子前坐下,就看到满桌子都已经摆满了各种美食,有烧的金黄酥脆的鹅肉、还有整个烤熟的小乳猪、一根巨大的烤羊腿、用小鼎炖汤的甲鱼,还有一个正在烘烤的架子,上面正在烤着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肉。 除了肉食,还有各色瓜果也摆了一大盘。 易承的眼睛盯着那些美食,腹中确实有点饥饿。 可眼神一瞟,易承忽然看到,就在他的对面,还有一个位置,那个位置已经坐着一位老者,那老者须发皆白,看着年级已经相当大了,不过精神头却还不错,一双眼睛一直盯着易承看。 易承记得刚才上大殿时,这个人并没有和他们一起行礼... 第26章 沛县集团的宴饮 “今日难得咱们沛县的诸多兄弟全都齐了,寡人特地开封了十年窖的椒柏酒给诸君畅饮,今日朝堂上没有君臣,只需畅饮,诸君饮盛!”刘邦端起酒杯,简短地发布了本次酒会的主题。 刘邦发话,下面的人自然也纷纷应和,樊哙更是站起身,端起了他桌案上比别人整整大了三四倍的酒盏,大声嚷道:“是秦始皇存的椒柏酒啊!大哥一直抠搜的留着不给俺门喝,今天一定得喝个痛快!”引得众人一阵大笑。 刘邦也笑了,“你啊,我都跟你说过,秦酒室中这椒柏酒总共就存了三十坛,喝一坛少一坛,结果三十坛里面,就你一个人恐怕喝掉十坛得有了吧?现在还来说寡人抠搜,真是岂有此理。” 樊哙咧嘴一笑,“嘿嘿,大哥知道俺喜欢喝酒,说话嘴巴也没个把风的,这杯酒俺干了,就当给大哥赔罪~”说完,抬起大酒壶仰头开始灌酒,又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刘邦身旁红袍的美艳妇人也给刘邦的酒盏中斟了一杯酒,刘邦喝了一口之后,就朝坐在易承对面的老者问道:“父皇,几日不见,这中阳里可有何新鲜事?” “那可多哩。”老者也喝了一杯酒道:“酤酒摊的芸儿恁还记得不?她娘新开了家饼摊,就卖的是咱泗水亭以前卖的那种老饼,一个饼三文钱,俺就喜欢吃那个味,再喝一碗胡汤...陈四他家三娃子石头昨个也结婚了,娶的是他二姨家的远房侄女...还有龙城蹴踘的昨天赢了郦邑队,听说还踢折了一个小伙,这帮后生呐,就是肝火太盛...” 老者絮絮叨叨地说着,坐在高台上的刘邦面带微笑,也不说话,就听老者絮叨一些琐事。 易承也明白了,怪不得对面这人不用给刘邦行礼,而且能坐在地位最高的东面首座,原来他竟然是刘邦的老爹——被刘邦封为太上皇的刘煓。 其实回想起来,易承以前也见过这位刘太公,十多年前自己重生为燕枝的时候,还去过刘邦在泗水亭茫荡村的老家,刘邦家那三间破旧的黄泥房,还有老实巴交,一心务农的刘太公和刘母,都给易承留下了深刻印象。 那时的刘太公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一身粗麻布衣,脸庞黝黑,张口闭口三句不离种地,总喜欢提家里还剩多少粮食,圈里还有多少只鸡羊,而现在的他,一身绸布青衣,头戴金玉冠,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和当年那个刘太公已是判若两人。 相貌穿着虽然改变了,可刘太公整个人的气质却没变,他的身上有着传统中国人最大的特点——老实本分。 易承当时就很好奇,刘太公这样一个老实本分的人,是怎么培养出刘邦这种喜欢四处游历结交朋友的儿子。 经过易承询问,也是从刘太公那里,易承得知刘邦早年的一些经历。 刘邦少年时曾遇到过几个游侠儿。 这个时代的游侠儿跟后世的游侠有些不同,这些游侠不是行侠仗义的侠,而是,侠以武犯禁的侠。 说白了就是一些黑道混混。 不服管教,游荡四方,整日就喜欢拉帮结派,饮酒作乐。 可刘邦小时候非常喜欢这些人,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大丈夫只患三事,朋友多寡,功名何立,游行何方。 这种离经叛道的想法也让刘太公很不喜欢,相比之下,刘邦的二哥刘交就很上道,一心扑在种地上,刘太公以前就经常把刘邦与刘交比较,并且劝刘邦多向自己二哥学学。 踏踏实实,本本分分,一心扑在种地上才能过好这一辈子。 好在刘邦没有听他老爹的,要不然中国的大汉朝可能也就没了。 “...诶,这位小兄弟就是燕枝的同门?是...叫什么名来着?陈...耳是吧?” 正当易承还在回忆当年林林总总时,忽然听到有人喊自己名字,赶忙收回心神,看到刘太公正看着自己,便朝刘太公施礼道:“回禀太上皇,在下正是陈耳。” “哎呀,多亏了你兄长啊,俺家刘季才能当上天子,俺们刘家可得好好谢谢你啊...”刘太公摆着手朝易承说道。 “不敢不敢,汉王本就是真龙天子,周身有天子之气环绕,如今汉王一统天下,都是顺天命而为,我师兄燕枝辅佐汉王成就大业,乃是他毕生所愿,也是顺理成章之事,区区绵薄之力,太上皇何足言谢,臣不敢受。” 刘邦坐在高台上听到,不禁哈哈笑道:“父皇,人家都说了,朕当上皇帝是顺天而为,何况朕已赐他爵位封地,你就不用再谢了。” 刘太公听到刘邦这么说,口中便念叨道:“如此最好如此最好...” 刘邦似乎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便对着刘太公道:“想想朕幼年时,父皇常说,踏实肯干,才能置办家业,又说二哥比我强,能置办,怎么样,现在二哥和我比家业如何?” 刘太公只是咧嘴嘿笑,并不接话,倒是殿下众臣嘻嘻哈哈的说笑起来。 刘邦也会心一笑,举起酒杯道:“朕自打当了皇帝,有许久未曾这么高兴过了,如今,道门理综燕枝的同门陈耳如今也来辅佐朕,真真有天下归心之意,朕心甚慰,来,诸君饮盛!” 刘邦如此高兴,众人也纷纷附和,坐在右手边第二位的丞相萧何也举杯道:“汉王顺乎天命,成一统大业,大汉国振长策御宇内乃是天道,如今又有道门理综隐派出山前来辅佐,我大汉更当如虎添翼。 吾等沛县诸君,因感汉王召唤,依附左右,从而才有了从龙之功,成了封侯拜相之辈,圣恩浩荡,臣等也感激不尽,臣以这杯酒敬大王。”说罢,便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萧何带头,臣子们也附和着向刘邦敬酒。 易承其实不是很喜欢这种政治方式的人际交往,有些虚情假意,有些溜须拍马,还有些做作的成分,可在重生了几辈子之后,易承也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事实——一旦掌控权力,人往往就不得不这样做。 在权力利益的分配时,没有情商的政治动物,都会被淘汰。 就比如现在坐在很靠后的张良,他自己一个人在静静地喝酒。 没有人注意到他,因为他的位置实在是属于比较靠后,只有比较关心他的易承,才能发现这种清流者融入不进这种圈子... 第27章 戚夫人?戚夫人! 一场酒宴,从申时一直吃到了戌时。 天彻底黑了下来,不过未央宫的正殿里依旧灯火辉煌。 酒意上头,心情大好的刘邦命他身旁的那名红袍美妇带着几十名女子给众人表演歌舞。 舞女们的穿着打扮非常艳丽,脸上涂着大红色的胭脂,头梳高大的发髻,髻上插满珠翠花饰,身穿曳地长袍,衣襟左掩,最有特点的还是她们的袖子,袖端接出一段,各装一只窄而细长的假袖,舞动起来既像飞舞的蝴蝶,又像盛开的花朵。 在秦朝时期,易承还没见过舞女穿这种袖子的服装跳舞,可在汉初的朝堂上居然看到了这种创意。 后世所说的‘长袖善舞’,还有戏服中的‘水袖’,可能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舞女们跳的非常卖力,身形柔美,如蛇一般的身子扭动着刺激着众人们的视听。 说实话,在这个娱乐活动极度匮乏的时代,看美女跳舞,确实是为数不多的让人很感兴趣的节目。 看着站在最前面旋转着跳舞的红袍美妇,易承小声问一旁的曹参那个带头的红袍美妇究竟是谁。 其实从进殿时易承就很好奇,刘邦身旁陪着的居然不是吕雉,而是这个他从未见过的红袍女子。 曹参先是有些错愕,随即低声道:“那位乃是汉王宠妃,定陶戚姬。” 当曹参说出定陶戚姬时,易承还没反应过来,看到易承仍有些迷茫,曹参遂又提醒道:“就是戚夫人。” 戚夫人?...戚夫人! 易承的历史记忆一下子便被触发了。 戚夫人,那个中国历史上后宫斗争中失败的最大牺牲品,被吕雉砍断手脚,剜掉眼珠,熏聋耳朵,喝下哑药,扔在厕所里,称为“人彘”的可怜人。 看着舞台中央那个面容姣好,身材曼妙的女子,易承很难相信,就是她承受了人彘的酷刑。 接下来的酒宴,易承也没什么心思吃了,因为上辈子做好了铺垫,加上歌舞升平的现状让他的警惕心降低了许多。 可现在他又清醒过来。 权利是这世上最恐怖的东西之一,它能让至亲相残,也能让兄弟反目,重生了这么多次,也接触过权利的核心,易承深知在权利中心的漩涡中,一切繁荣友好只是表象。 如果单纯的认为所有人都是好人,只觊觎却不拼命地去争取权利,那么最后的下场一定就会如同戚夫人一样,遭到最后的报复。 在朝堂上,没有傻子,所有游戏规则都已经在暗中订下,聪明人就是要看清这一切,并且在这暗流汹涌中活下去。 酒宴结束,刘邦喝醉了,被奴婢们用轿子抬回寝宫休息,其他几位重臣,像樊哙、陈平等也喝的酩酊大醉,就连曹参、萧何等人也有些酒意。 众人在各家小厮的搀扶下各回各家。 出了正殿广场,易承把也朝外走的张良给喊住了。 “子房,我听说你被召入长安,是来商议册封诸君一事,陛下是不是有废太子的打算?”易承开门见山地问道。 张良微微一愣,点点头,却没有说话。 “你为什么打算帮吕后?”易承走到他身旁,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问道。 张良的一双丹凤眼似乎亮了起来,剑眉轻挑,也低声说:“吾并非是在帮吕后,吾乃是在帮天下人。” “怎么个说法?” 张良四下张望了一番,见空旷的广场上已经没什么人,便说道:“吕后一党已盘踞多年,刘邦欲废太子,这是将吕党逼上绝路,刘盈若被废,刘如意一旦即位,天下大乱已是必然。” “这点刘邦应该也知道。” “刘邦自然知道,权术一道,这天下无人能出其右者,可他也太好声色,英雄难挡美人,戚夫人只用在他面前哭上几场,他便心软难拒,更何况,他真的更喜好如意。” “你打算请出商山四皓了么?” 听到易承说出商山四皓,张良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眨了眨,似乎有光亮透出,“汝还知道些什么?” 易承轻笑道:“道门理综隐派,可测算天下事,子房忘记了。” 张良叹道:“吾虽不信鬼神,可道门理综隐派的测算之术,确实是吾毕生未见之奇事,可否点拨一二?” 易承继续笑道:“天机不可泄露。” 张良哑然,略微沉吟,最后还是苦笑道:“实不相瞒,吾正欲去向吕雉提出请商山四皓出山一事,只不过此计划还只是吾心中构思,从未对任何人提起,汝是如何得知的?” 易承只是摇头,没有回答。 张良也不再继续追问,只是负手站在广场上,声音有些萧索道:“权谋一道,无非都是人心,这十多年追随刘邦起兵,吾也看清了许多事,天下虽定,可人心不定,燕王藏荼、韩王信、赵王张敖、梁王彭越,楚王韩信,马上还有一个淮南王英布。 果若韩信所言‘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天下已定,我固当烹!’ 这天下已是刘家之天下,岂容他人染指,有时候想想,为刘氏谋一世家臣,倒不如学师尊隐居世外快活,吾打算储君一事结束之后,便向刘邦辞官隐退。” 辞官隐退,这也是历史上张良的选择,也是他一直被后人传颂称赞的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人生理想。 可在面对极高的权利地位,随时可以坐享的荣华富贵,还有自己拼搏半生只为他人做嫁衣的奋斗时,说放弃就放弃,这绝不是一般人能轻易做到的。 “相比于朝堂上的权谋,其实我对张家的事更感兴趣。”易承看着张良缓缓说道。 “一个善于隐藏自己的长寿家族罢了。”张良淡淡说道。 “可是,他们难道没有什么目的?他们的存在是为了什么?如果他们想要当皇帝,我觉得应该能比什么赢家什么刘家当的更好,他们长寿的寿命,能让整个政权极度稳定的统治非常长的时间。” 易承这话已经十分大逆不道,可张良却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努努嘴道:“汝不要忘记,整个张家都听命于那位张家人祖,张家并不是不能当皇帝,而是那位人祖不想当...” 第28章 穿越奇闻 任何朝代,开国功臣,大多都没什么好下场。 原因并不复杂,开国功臣,一般都是对这个国家或者朝代贡献非常大的人,他们的权利自然也非常大,所收拢的人心也比较多,一旦开国,他们的权利就会和领袖的权利产生冲突。 人类的政治文明路程,是一个集权演变的路程。 换句话来说,就是人们需要领袖,不论是封建的领袖还是民主的领袖,领袖这个职位必不可少,且具有唯一性。 当一堆开国功臣的权利和唯一领袖的权利产生冲突时,一般只有两种结果,要么领袖身死,开国功臣中再出现一名领袖,要么那些开国功臣身死,就算是活着,也要放弃与领袖争夺权利。 刘邦已经杀了五位大汉的开国功臣,这些人虽然只有第一位燕王臧荼是明码造反,其他人都没有明确造反意向,可依旧都被刘邦直接或间接的给杀了。 人是自私的,太子年幼,偌大的刘氏帝国,刘邦不想让别人染指,那只有杀功臣这一条路可以走。 萧何拟写的宣淮南王英布入长安觐见的旨意果然被英布拒绝了。 英布给的理由是:身染风寒,体躯抱恙,无法觐见。 这时候,按照传统,英布也应该派自己的儿子来长安代替他觐见。 可他的儿子也没来,甚至连地方使节也没派来。 结合着刘邦之前所说的英布早有反意,淮南王英布预谋造反这条罪名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早已在长安附近集结许久的汉国大军翌日便收到命令,即刻开始整顿,准备出发前往六为讨伐淮南王英布。 让易承没想到的是,刘邦这次御驾亲征,居然要带上他一起。 大军出征的场面,易承也不是第一次见了,当年重生为成蹻时,易承看过秦始皇的阅兵仪式,那种原始的震撼感,真的不是后世教科书上一句秦有虎贲六十万那么简单。 后世的大型足球场,一般也只能容纳个七八万人就已经是极限了,当一阵二十万大军,再长安城外的军校场以整齐的队列划分成一个个方阵,每个方阵又百人为单位。 站在高处,欣赏着这种大军云集的画面,能让任何一个男人血脉喷张,特别是当这支大军属于自己的时候,真的有睥睨天下,脚踏寰宇的强大自信。 汉国的大军也一如秦朝军队一样,不过相比秦国时期,汉国的军队有一个更加显着的特点,那就是骑兵更多。 楚汉争霸时期,刘邦就因为缺乏骑兵,在荥阳差点被项羽的骑兵军团团灭,五十万人打不过三万骑兵,这让刘邦深刻认知到骑兵的重要性。 所以在汉国建国初年,刘邦在大肆建设骑兵力量,项羽曾经的骑兵营将军季博以降将身份收归麾下,后来更注重以秦骑将冠英等人来建设骑兵。 刘邦不仅从建制上重视,更从装备上重视,大汉建国初期,就频繁的引入匈奴战马与中原马匹配种,同时在河套多地建立马场,所以汉军的骑兵素质极高。 看着一队队骑兵从自己下方策马奔腾而过,刘邦负手而立道:“两年前,朕亲率三十二万大军北上出征匈奴,可冒顿单于奸诈狡猾,匿其精壮,故意示弱,诱朕入伏击圈,以四十万精骑围朕于白登山,足有七天,朕大军内外联络中断,无法相救。 万幸有陈平献计,重赂匈奴阏氏,阏氏劝说之下,冒顿解围之一角,我军方得突围,至平城与主力会合。 匈奴引兵北去,朕亦罢兵,派刘敬与匈奴结和亲之约...” 易承站在一旁,仔细地听着刘邦说起这些他重生中未曾经历的往事。 “朕其实一点都不想和亲。”刘邦定了定说,“和亲之策,乃是不得已,如果可以,朕更希望大汉能在正面击溃匈奴人,可匈奴骑兵来去如风,行踪不定,眼前大军虽兵甲雄壮,可根本无法正面击溃匈奴,这些异族人年年来中原劫掠,朕已是不胜其烦。” 易承继续安静的听着,不知道刘邦究竟想说什么。 没有让易承等太久,刘邦就继续道:“上次前往骊山时,先生告诉朕,朕的第四代孙儿居然得一神将,且将匈奴人打跑,漠南之地,皆无王庭,朕心甚慰,你说他叫汉武帝,朕很喜欢这个号,秦皇汉武,甚是霸气!” 秦皇汉武,这话从刘邦口中说出来,易承就觉得特别怪异。 汉高祖夸自己曾孙子汉武帝霸气,实属穿越奇闻了。 “子孙自有子孙福,日后刘氏子弟,皆有发愤图强之辈,让大汉威震天下,让汉这一民族笑傲世界民族之林,陛下自然可以放心。”易承由衷地拍了句马屁。 果然,听到易承说完,刘邦哈哈一笑道:“好一个儿孙自有儿孙福,好一个大汉威震天下,既已知晓,朕也就不再心忧未来之事,且把大军整装,待收拾了英布,再来喝庆功酒!” 大军今日检阅,但没有真正出征,因为萧何那边还在准备粮草,这次讨伐英布,刘邦虽然大军有近三十万,不过运送粮草的人也接近二十万人,这些人还正在源源不断地从长安周边抽调过来。 因为大军还在准备,出征之前,易承也有了空闲时间,于是他就抽空回了一趟骊山。 骊山的道门理综山门还在继续建造中,不过有一批工匠被临时抽调去运送粮草物资了,不过剩下的还在紧锣密鼓的继续建设。 太宰和卢方程康都被易承介绍给了常叟,易承说这三位是山中猎户,之前对他有恩,所以希望常叟给他们三人安排监工的职位,让他们督促道门理综山门建设,自己即将随大军出征,山门建设遇到的任何问题,询问他们三人便可。 常叟是何等人精,一看易承对太宰等人的态度,立马拍着胸脯保证,定会遵照吩咐,给三人安排监工职位。 对于重新得势,太宰倒是表现的比较平静,自己的这个儿子,现在越来越让他看不懂了,不过上次月下相会,易承已经把自己的计划详细的说与他。 确实,小隐隐陵薮,大隐隐朝市,与其在暗中苟且一步步衰落,还真不如走到明面上,再继续暗中守护始皇陵。 对于自己儿子的这个建议,太宰最后还是决定采纳... 第29章 吕雉?吕雉! 在长安云集了三日之后,大军终于开拨。 刘邦此次不仅御驾亲征,还调用了大汉朝在中央绝大多数能调用的兵力。 易承这次享受了大汉帝国的最高待遇,刘邦不仅给他安排了一辆六驾马车,还经常召见他进自己的车驾中商讨事宜。 也就在刘邦的车驾中,易承才见到许多他之前从未见过的汉国大臣。 周勃、灌婴、张苍、薛公、曹玉、李朝、靳歙等等,那些史书上仅仅只听过名字的汉国大将和功臣,轮番出现在刘邦的车驾上。 当这些有血有肉,且有自己主张和观点的人出现在易承面前,让易承有种历史与现实的剥离感,仿佛他并不是处在一个真实的时空,而是在一个巨大的摄影棚里。 那些谋臣武将倾尽全力地讨论时,易承就感觉自己像是一个无所事事的观众。 所有人不过是在演一出他已经知晓的剧本,只不过这是一场没有彩排的拍摄,每一幕都是现场直播。 易承的这种状态,也自然落在了刘邦眼里,也让刘邦愈发肯定易承世外之人的身份——这世上面对所有事都是一副淡然模样且可预言的人,不是胡言乱语的疯子,就是真正的世外高人。 显然刘邦已经自动把易承归类于后者。 大军开拨的第五日,从长安抵达洛阳边境,傍晚时分,抵达洛阳城外三十里。 刘邦下令就地扎营。 连续赶了五天的路,可军队的士气依旧高涨,因为敌我实力非常悬殊,刘邦此次出征的兵力几乎是淮南王英布的十倍,所以士兵们都摩拳擦掌,期待着能在此战中立下战功,好搏一个封赏。 皮帐大营,灯火通明。 刘邦跪坐在营帐的上首位,他的面前是一张宽大的矮几,上面放着一副巨大的地图。 易承就跪坐在东南角的位置,在他的身旁,还有张良、陈平、周勃、张苍、薛公等七名谋士,武将也有十余名,易承能叫的上名字的有樊哙、曹参、灌婴、曹玉、靳歙、夏侯婴,他们都披着铠甲,不能像谋士们一样跪坐,只能站在营帐正中间。 “正如薛公所言,前线传回战报,英布率军向东夺取吴国之地,杀荆王刘贾,收编其军,现在向西正欲攻打下蔡,同时开始把辎重财宝迁到越地,并已打算从六为出发,进入长沙斡旋。”刘邦的语气颇为轻松,“之前朕就与诸位谋士讨论英布如何决策一事,现在看来,英布确实只是个鼠目寸光之辈,上中下三策中,最后还是选择了下策。” “大哥,英布不敢夺楚地,山东就绝不会是他的地盘,趁他还没回神,咱们加急行军,直取淮南诸城,俺觉得就该见一座打一座,把整个淮南之境打个遍,让英布那厮无处可躲,到时候抓住他要杀要剐,还不是俺们说了算!”樊哙站在最前面,说话声音也最大。 “舞阳侯说话虽粗,可理却是这个理。”樊哙身后的曹参也说道:“前几日留侯薛公就说,英布现在最为上策的选择是向东夺取吴地,向西夺取楚地,吞并齐地,占领鲁地,传一纸檄文,叫燕地、赵地固守他的本土,那样是最麻烦的,山东地区也不再归汉王所有。 可英布目光短浅,只看眼前之利,不夺山东,只想固守老巢,兵力又不够,只是取死之道,臣以为,可以按照舞阳侯所言,悉数攻打淮南所有城郭,逐步推进,一一蚕食,这样,既稳妥,也可全歼叛军。” 刘邦点点头,环顾大帐,最后把目光停留在张良身上,“留侯以为如何?” 张良拱手淡然道:“上中下三策,英布既选下策,已是必亡之局,此战必胜,就只看诸位将军如何胜的漂亮,舞阳侯与平阳侯所谏,虽有些缓慢,不过确也是个不错的注意,臣以为可。” 刘邦将手拍在桌案上,“可,那就按此计划,悉数攻打淮南所有城郭,逐步推进,一一蚕食,将英布逼到死局,诸位爱卿,谁还有无意见?” 众人皆点头不语,刘邦遍道:“既然都无意见,那就散去休息吧,明日一早,大军继续赶路。” 易承跟着众人退出了大帐,还没走多远,便被人拍住了后背。 易承回头一看,是张良笑吟吟的站在身后。 “怎么了?” “且随我来,有一人要见你。” “什么人?” “见到了自然知晓。” 张良在前面带路,易承就跟在后面走。 有人想见自己?而且还是通过张良?易承有点好奇,难道是张家人?张仪他还没走? 不过张家人现在要见自己干什么,还是在汉军大军的军阵中,易承想也想不出来,只得继续跟在张良身后。 这个张良也是,行事风格总是神神秘秘的,一点都不坦诚,什么都让人猜,难道高智商人士都喜欢这样么... 正当易承还在腹议时,张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 “到了。”张良低声说道。 在他面前的,是一座中型的皮制军帐,在偌大的汉军营地中与汉军其他一些军官的营帐并无二致。 “你且进去,吾在外帮你把风。”张良淡淡说道。 这是什么情况?还得帮忙把风,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易承耸耸肩,便拉开了营帐的披帘走了进去。 刚一进账,易承就发现了不对劲,这营帐中有股淡淡地花香味,随后他就看到,在营帐正中的上首位,正端坐着一名衣着十分华丽,头戴金步摇的女子。 在女子两侧,还有两名身形壮硕戴着黑色面罩的女护卫。 易承打量着那名女子的面容,她的容貌易承有些熟悉,脸盘宽、小眼睛、宽嘴唇,说实话,算不上多漂亮... 仅仅几个呼吸之间,易承就想起了她是谁。 吕雉! 距离上次在刘邦老家和这位嫂嫂相别了也有十多年,眼前的这个女人,也早已褪去了少女时代的青涩和害羞,变得成熟且自信。 “臣拜见皇后。”易承低下头朝吕雉行礼道。 “先生多礼了。”吕雉微微一笑,“妾身近日一直在洛阳,听闻汉王偶得山门之人,便一直心心念念想要见上一面,不知先生可是那道门理综隐派的传人?” “正是。” “先生可识得燕枝。” “认识,他是臣的师兄。” 吕雉的表情有些怀念又有些可惜道:“燕枝他当真是神仙般的人物...当年汉王起兵,多亏了他的功劳...可惜后来,汉王登基后昭告天下,遍寻道门理综隐派传人,未能寻得一位,如今得知先生入世,真是我大汉之幸,天下之幸也。” 听着老嫂子夸赞自己,易承笑了笑道:“汉军有规,军中严禁女眷,有违者脊杖一百,皇后今日军中私见微臣,有什么事不妨直言。” 似乎是看出了易承的不屑,吕雉端坐直了身子,正色道:“妾身只有一个问题想问先生。” 没等吕雉问,易承就很洒脱地说:“如果张良请到商山四皓下山辅佐太子,那么刘盈就会是大汉国的第二任皇帝...” ...... 第30章 行军途中 吕雉心满意足地走了。 在获得易承肯定的回答之后,她又恳请易承帮她共同辅佐太子。 这个顺水人情易承当然会帮。 刘邦死后,刘盈年幼,吕雉代理朝政,前后扶持两位皇帝,执掌大汉长达十五年之久,这个女人自己还不知道自己未来会有多大的权势,不过易承可是明明白白。 虽然这个女人统领的吕家最后倒台了,可并不妨碍现在道门理综与她结好,几辈子重生下来,易承深知广结善缘的重要性。 说不定自己在未来就能用上这些人。 从大帐中出来,张良还等在外面。 “子房啊子房,你这么快就把我卖了?”易承朝着张良笑嗔道。 “诶,食可乱食,言不可妄言。”张良摆手道:“吾只是受人所托,带骊阳侯见上一面,至于事成与否,那还是骊阳侯自己定夺,怎可说是吾把汝卖了?” 易承咧嘴一笑,“开个玩笑,别激动别激动。” 张良听到易承这么说,不禁仔细地盯着易承看了看,最后还是稍有些感慨道:“汝这少年,好生奇怪。” 易承忽然心念一动,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被张良和张蕤绑架时,自己和张良对视时,张良也曾说过这句话,不禁也模仿起当初的语气表情,凑近张良笑了笑说道:“能不能交个朋友?” 张良起先只是愣了一下,随即他的表情逐渐凝重,最后还是试探性地说道:“少郎君所谓何意?” 易承强忍笑意:“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和你认识认识,交个朋友。” 当易承一字不差地把当年那段只有他们二人才知晓的对话复述一遍之后,张良的眼神慢慢变了,变得犀利而敏锐。 “汝究竟是何人?” “哈哈,自然是道门理综隐派的传人。” “汝也有幼身之疾?” 易承默许地点点头。 “吾去问过甘罗,骊山宫就在骊山,可从未听闻骊山中还有其他山门之人,而且他说汝知晓他六十余年前所用的毕之字号,且知晓百余年前李长安门主所埋遗物,汝就如凭空出世一般,似乎知晓很多东西。” “我道门理综隐派有诸多不凡之处,凡夫俗子不能理解,想来也正常。”易承轻笑道。 似乎是默认了易承说的有道理,张良也沉默了。 易承走上前,忽地拍住张良的肩膀,轻轻捏了两下,这是他重生为燕枝时,最喜欢对张良做的动作。 “我很欣赏你,子房,你是一个天才,不论是权谋还是韬略,而且人品也不错,关键你还是张家人,你的寿命应该会很长,虽然六年之后我会死,但道门理综隐派会有人继承我的意志,继续存在这个世上与你产生交集...” 大军行军的速度很快,从长安到洛阳,再从洛阳到鸿门,之后一路沿着黄河驰道一路抵达彭城,并在彭城做补给,之后大军将对淮南国境内发动进攻,任何反抗者,格杀勿论。 自从上次和张良聊过天之后,这几天张良总是有意无意的在躲着自己,这让易承有些郁闷。 作为一个无限轮回的长生者,易承其实每次重生都有些孤独。 这个时代,没有人和他有共同语言。 自己作为一个曾经生活在这些古人想象都无法想象的科技世界的人,他所见过的东西是完全超越时代的。 一个电话,万里之遥两个人就能联系上,一张机票,就可以从地球这端飞到那端,一台电脑,就可以让成千上万人在上面互动玩耍。 如果把这些告诉古人,他们肯定会认为自己疯了,把千里眼顺风耳的故事当成了现实。 可易承实实在在的见过,重生为李长安时,他甚至亲自制作了一块电路板,虽然只能实现最简单的与非门电路,可易承知道,这东西,其实就是组成计算机最基本的构造之一。 可是空有屠龙术,却无法与人诉说。 易承曾经向墨子祁和沈青婉都提起过那些科技。 可她们却无法理解,都只是觉得自己的丈夫在说一种漫无边际的神话。 更可悲的是,她们的寿命终究有限,人生匆匆不过百年,便如浩渺烟沙,消散风中。 这让易承更加孤独。 不过当易承在收荀子为徒之后,他就惊喜的发现,原来古人中是有人能理解他的,年幼的荀子就非常能接受易承向他说的那些东西,并且十分向往。 他会想象改良的蒸汽车在驰道上飞奔,也会想象有巨大机翼的飞机载着人像鸟一样飞上高空,更能想象出易承向他描绘的一个地球围绕太阳旋转的宇宙模型。 这个时代,只有最聪明的那一小群人,才能跟的上易承的思维,才能理解他说的话。 当然,张良就属于那一小群人,最关键的,他还是一位长寿者。 易承把张良当成自己一个很重要的朋友,可现在,似乎是自己的那番话吓到了他,让他不敢与自己亲近。 不过易承也没什么精力去管他,因为这阵子,刘邦又开始频繁地召见自己,估计是军略上的事都已经谈完了,现在闲了下来,所以开始询问各种敏感问题,这让易承回答的越发艰难,时常如履薄冰,生怕哪句话说错,那可都是影响大汉朝走向的大事。 “先生,你来告诉朕,朕百年之后,谁会继承我大汉大统?”刘邦坐在车厢中,忽而随口就向易承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此乃临近国之社稷,测算有扰动天机之嫌,且有天象隐匿,故臣无法预测。”易承叹气道。 刘邦笑了笑,似乎也知道易承不会回答,便向唠家常一样说道:“先生可曾见过太子刘盈?” “未曾见过。” 刘邦手搭在扶手上,皱眉说道:“刘盈性格太过懦弱,做事优柔寡断,跟朕很不像。” 听到刘邦这么说,易承也没搭话。 “朕也考虑过肥儿,不过他乃是庶出,年纪也不小了,倒是朕的长孙襄儿,忠谨有礼,很不错。” 易承继续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其实,朕最中意的,还属戚姬所生的代王如意。”刘邦淡淡地看向车窗外,“如意跟朕小时候长的极像,而且性子也像,行事果敢,胆子也大,朕觉得若是朕百年之后,他来继承汉王之位也是极好的。” 看易承听自己说了这么多,却没有回答一句,刘邦略咳了一嗓子,然后才问道:“先生觉得朕的这些儿孙中,有谁可继承大统?” 易承抱拳行礼道:“我听汉王所言,最为钟意代王如意,可汉王想必也想过,刘盈已被立为太子多年,党羽已丰,若是废长立幼,是否会动摇汉国国本?” 易承虽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反问了一个问题,可刘邦已然知晓易承的态度,他沉默许久,才索然摆了摆手道:“此事,还得让朕好好想想...” 第31章 英布的末路 历史总有着巨大的惯性。 这是易承重生那么多次之后得出的一个结论。 所有历史的偶然,其实都是一种历史的必然。 在量变积累到一定程度时,就会产生质变。 就像没有笛卡儿、伽利略、哥白尼这些人,就没有牛顿;没有牛顿和麦克斯韦,就没有爱因斯坦;没有秦国前六代帝王奋六世之余烈,就没有秦始皇履至尊而制六合。 历史总是沿着一条大概的时间线在朝前狂奔,这与个人的主观意志没有多大的关系,他更多的是一种积累到一定结果的必然。 历史上的英布也是因为反叛被刘邦御驾亲征。 不过他是因为看到刘邦杀了韩信、彭越这些异姓诸侯王,并且把彭越剁成肉酱分给其他诸侯王吃,心中既惊骇又恐惧,所以私下低就开始组建死士,为谋反这条退路做准备。 结果正在准备谋反期间,彭越发现自己的宠妾和自己的私人医生贲赫有奸情,就想要杀了贲赫,贲赫害怕,就跑到汉王面前告状,这下事情败露,才迫不得已选择谋反。 而现在,他只是因为刘邦的怀疑,加上易承道门理综隐派的肯定,就被刘邦征讨。 易承估摸着,这次讨伐,应给要比原本历史上的时间线至少早了两年。 可是历史惯性让一切还是顺理成章的发生了。 也正因为早了两年,让英布的反叛完全没有形成气候。 讨伐的大军从进入淮南境内就未受到多大阻碍。 一路途经的城池,十有八九都敞开城门,迎接刘邦的征讨大军。 偶尔有一两座城池抵抗,也都只是零星一些英布的死党势力做负隅顽抗,往往大军一个冲锋,城池便会不攻自破,内部的反叛者就提着那些英布势力的将领人头出城向刘邦邀功。 如此情况下,刘邦的大军一路势如破竹。 九江、庐江、衡山、豫章四郡七十二城,被刘邦的大军打下了七十一座,现在只剩一个蕲城。 而根据探子来报,英本本人,也正在蕲城,手上的兵力,估计不到一万人。 困兽犹斗,刘邦大手一挥,命令各集团军从四面八方包围蕲城,以二十多倍的兵力围剿一个普通的县城,胜利已是必然。 一路急行军,刘邦大军终于在九月初四日正午抵达蕲城。 二十多万人围剿一个县城的场面是极为壮观的。 密密麻麻的士兵军阵,就围在蕲城外弓箭能射到的极限范围外驻扎。 最外围,三万名骑兵开始清扫巡逻,将这片地区任何可能有敌军埋伏的地方都清理一遍。 刘邦身挂半袖铠甲,头戴金翎头盔,背披大红披风,骑着他的那匹高大神骏的大宛马,威风凛凛地来到了军阵正前方。 而在蕲城的城楼上,也有一名左脸上刻字的将军冷冷地看着远处下方的刘邦。 “英布,朕待你不薄,敕封淮南国,赐王侯之位,尔等何故恩将仇报,杀荆王刘贾,收编其军,蓄意谋反?”刘邦质问的声音很大。 易承看到英布似乎是不屑地嗤笑了一下,随后怒目而视高声道:“刘邦,你问老子为什么?就因为老子也想当一当皇帝!” 英布这个回答似乎一下把刘邦噎住了,确实,易承本也以为,在如此悬殊的兵力下,英布会为自己辩解一番,以求饶和弱者的身份与刘邦对话。 可没想到这个英布如此刚猛,一句老子也想当一当皇帝,让刘邦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刘邦抿了抿嘴,闭上眼睛,随即睁开,抬手对一旁的樊哙冷冷道:“攻城吧。” “攻城!”樊哙扯着嗓子就下达了刘邦的命令。 战鼓一瞬间就擂了起来,早已经准备的军阵就开始了攻城战。 这是一场没有任何悬念的战斗。 两个多时辰之后,北方的天空还挂着夕阳的余晖时,易承就随着刘邦踏进了蕲城的城中。 城里已经到处都是残垣断壁,不远处还有在熊熊燃烧的民宅。 愿意为英布效忠的死侍逼迫了不少平民和士兵登城参与守城,现在,他们都已经成了一具具尸体。 而城中的景象,也如血战一般惨烈。 英布是被人提着带过来的。 确实是提着,因为他跟项羽一样,被人分成了五块。 靳歙提着英布的人头,他的身后还有几个提着英布双臂双脚和一具身体的军卒模样的人。 英布的人头很可怕,双眼瞪的溜圆,似乎都要从眼眶里瞪了出来,脸上的表情还很凶恶,左脸上清晰地印着‘杀灭’的篆书二字。 靳歙等人将英布的尸体摆放在地上给刘邦看。 易承站在一旁,看着满地的肉块,心中有些感慨,两个时辰前还是一个敢跟刘邦说自己也想当一当皇帝的狠人。 两个时辰后,就成了靠拼才能拼在一起的碎肉块,直教人唏嘘。 刘邦看着英布死不瞑目的人头,沉默了半晌,还是淡淡道:“将英布这五具尸身,按王侯规格分五处下葬吧,至于你们五人,绞首有功,回朝后,得侯爵封赏。” 靳歙等人顿时满脸喜色,半跪在地上,口中高呼谢汉王。 刘邦微微点头示意,便转身离去。 刘邦似乎是在城中漫无目的地闲逛,看着到处都是火光,尸体,一言不发。 易承就默默跟在刘邦身后,不知道这位大汉帝国的最高统治者,现在究竟在想什么。 “英布也死了,现在天下除了卢绾吴芮之外,已无异姓诸王,朕既觉得欢喜,又觉得悲伤。”刘邦突然冒出一句话,像是对易承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先生说,朕做的对么?”刘邦忽然转过头来,看着易承问道。 易承耸了耸肩:“汉王既然做了,那就是做了,何须纠结对错,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 刘邦先是微微一怔,随即笑了起来,再变成大笑。 良久,他才停了下来,语气中难掩笑意,“好!好!好啊!好一个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朕的大汉帝国,若真如先生所言,能在四百年后依旧存在,那朕做的这些,都没有白费,朕也相信,朕的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走,去随朕共饮庆功酒去!” 第32章 白马之盟(上) 当所有可能夺权的开国功臣都被杀完,领袖的权利便不再受到挑战。 刘邦,最终成为大汉开国这场游戏的最大赢家。 常言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作为刘邦的亲属,刘家人这次也彻底的进入到家天下模式。 刘邦的兄长刘喜被封为代王、刘邦的弟弟刘交被封为楚王、家中从祖弟刘泽被封为燕王,两个姐姐分别被封为宣夫人和昭夫人,刘邦庶长子刘肥被封为齐王,长孙刘襄被封为吕王,四儿子刘如意被封为赵王,第五子刘恢被封为梁王,如今的淮南国,也被刘邦封给了小儿子刘长,为新一任淮南王。 实打实的刘氏家族企业,干到了全国南拨万。 放眼天下,除了镇守边地防范匈奴的燕王卢绾和地处于偏僻人烟稀少的长沙王吴芮,终于所有地盘,尽归刘氏子孙。 这正是刘邦梦寐以求的盛世。 只要天下所有的王都是刘家的,那么就算以后有叛乱,那也是刘家自己家的内部家事,自家人,谁当皇帝不是当嘛。 这就是刘邦内心深处的谋算,为了这个谋算,他不惜杀掉那些陪他一起南征北战,立下赫赫功劳的各个诸王。 刘邦是个很有手段和心机的人,从刚认识他的第一天起,易承就清楚这一点。 最后,他也成功的凭借自己的手段和心机,达到了一个相当高的高度,至于是非功过,后人的褒贬也无多少意义。 因为他已经实现了他最大的理想,而整个中国历史,都将为他的理想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大军凯旋,刘邦留了十万人继续驻守淮南一年,又命五千军士,去各地将刘氏诸王召集沛县,又把十余万人遣返洛阳,自己身边只留下三万骑兵。 带着这批骑兵,刘邦先是回了一趟彭城。 之前大军也曾路过彭城,但只是在城外驻扎,没有进去,所以易承也不知道彭城里面现在是什么情况。 此次凯旋,刘邦要进城庆贺,易承也跟着刘邦的车驾,进了彭城。 这座当年被易承作为战略据点的城市,沿袭了刘邦赤军起义的风格,到处都挂满了红布,上面写着大大的‘汉’字,随着刘邦的大军和车驾缓缓进城,众多百姓都跪在道路两侧,恭迎这个世上如今最有权势的人。 看刘邦掌管大军,易承还没太大感觉,直到进城看到无数百姓夹道跪拜,这倒是让易承有些羡慕起来。 男人嘛,总有征服的欲望。 看到无数百姓臣服在自己脚下,无论他们有着怎样的生活和地位,自己都是他们的王,生杀予夺,贫穷富贵,一言天堂一言地狱,都仅在自己一念之间,爽,那是真爽,如果有机会,易承觉得,如果老天爷还能给自己三十年的话,自己完全可以试试自己当老大。 反正有无限重生这个金手指,怎么说自己也算是来到这历史走一遭,不当一次皇帝,总觉得有愧于穿越者的身份。 与十多年前相比,彭城的变化还是挺大的。 最直观的感受就是更加繁华了。 十多年前,彭城的主街道两侧还多是些一两层的破旧小楼,可是现在,沿街几乎都是清一色的三层新木楼。 还有,就是沿街的棋牌室特别多,几乎每隔两三栋房屋,就有一幢棋牌室,而且装修都延续了十多年前易承开创的风格,门口挂着几张大纸牌一样的图案,上面写着棋牌室,不过为了有所区别,这些棋牌室的店铺绘制的纸牌样式还各有不同,有木雕的,有牌匾的,还有金属铸造的。 刘邦一脸怀念地望着窗外,“想当年朕最早所赚的起兵之资,就是燕枝兄弟在彭城开设的一家棋牌室所赚,那时,朕只觉得,从未赚到过如此多的铜钱,买上几百亩地,再雇些长工,一辈子吃喝不愁,着实快哉。” 易承就坐在刘邦的下首靠窗处,马车中也只有他们两人,听到刘邦这么说,易承就轻轻笑道:“燕枝当年把所分钱财全部用来招揽护卫,且作为汉王起兵最早一批追随者,其实他那时便已预料到,汉王日后终将夺得神器,成神州共主。” 刘邦眯了眯眼睛,嘴角翘起,啧了一声道:“当真是奇人奇事,还是朕亲眼所见,亲身所历,燕枝兄弟,真是朕平生未见之奇人也,十余年前他第一次见到朕时,就说,朕乃是沛县五位人杰之首,日后风云搅动,会继承大统,朕当时不过是一亭长耳,燕兄弟的话,别说别人不信,就连朕也不信。” 刘邦转头,望向车窗外列阵的军卒,还有一批批跪在道路两旁的百姓继续道:“不过这世上的事,还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当年起兵之时,东边有葛婴所立楚王、北边有韩广所立燕王,南边还有田儋自立的齐王和项羽所立的楚王,更不用说已经打到西边的陈胜吴广之辈,这些人有勋贵之后,有王侯世家,身份多比朕显赫,家室多比朕殷实,可偏偏随着起义军遍天下,朕居然一路摸爬滚打,成了一路大诸侯,甚至能和项羽平起平坐。 诶,当初入关之时,那时朕是真有些昏头,甚至想要占据咸阳与项羽抗衡,现在想想,也是后怕,多亏了燕枝兄弟留下的四个锦囊,第一个就是约法三章,并且详说了朕入关时该如何面对项羽,此言与子房所言不谋而合,甚至当时朕亲自翻开这个锦囊时,甚至以为这个锦囊就是子房给朕写的。” 易承听着刘邦介绍着自己当年所做的事迹,还是颇有些暗爽,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刘邦能当皇帝,几乎就是他一手策划的。 这种亲手影响历史的感觉,一直是支撑易承无限重生的意义源泉。 “第二个锦囊乃是金蝉脱壳,此法也是全凭子房相助,召项伯、请樊哙,以至项羽鸿门宴问罪之时,朕好从中逃脱。 诶,朕还记得,当年燕枝多次提醒朕,日后朕若想夺得天下,必须要有三人相助,乃是萧何、张良、韩信,如今看来,无一不应验,朕觉得,如果少了这三人中的任何一个,都没有今日大汉的天下了...” 刘邦还在说着,忽然马车停了下来,就听到外观有宦官喊道:“汉王,彭城府衙到了。” 刘邦看了眼易承,笑了笑道:“说了这么多,朕也有些焦渴,先生且随朕下车,来尝尝朕家乡的美食!...” 第33章 白马之盟(中) 封建帝王时代,皇帝是全天下享受最多的职业。 不仅有精神统治的享受,更有物质满足的享受。 彭城太守带着十几名彭城郡大大小小的官员在彭城府衙为刘邦大胜归来接风,敲锣打鼓,万民跪拜,场面弄的极有排场。 而刘邦则是笑吟吟的被迎入城中府衙。 跟着刘邦,易承也体会了一把什么叫领导者的待遇。 在府衙里,每一个人的态度都是恭敬谦卑,刘邦所说的任何命令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去执行,一想到刘邦曾经只是个二流子,再看他现在言出法随的至高地位,易承就想说,权利有时候还真他娘的是个好东西。 它能让不愿意做事的人做事,更能让愿意做事的人只为自己做事。 刘邦就在彭城的府衙胡吃海塞,莺歌燕舞的享用了三天。 吃的,都是彭城郡最好的厨子用能找到最好的食材做的,喝的,都是彭城一带珍藏多年的美酒佳酿,至于服侍的,也都是彭城一地公认的美人和各大家族送来培养多年的闺秀。 三天之后,刘邦拍拍屁股,决定回老家沛县看看。 对此,他还引用了一段项羽当年十分知名的名言:“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谁知之者!” 确实,中国人传承了几千年的荣归故里,衣锦还乡,大概就是从这时候被正式摆上台面。 后世每一朝每一代,只要是有什么大成就的伟人,那必须荣归故里,刻碑立传,让家乡的父老乡亲见识见识自己的功绩地位,毕竟富贵不还乡,就如锦衣夜行。 当今皇帝要回老家逛逛,那可是震动整个彭城郡的大事。 彭城太守立马吩咐去命人准备。 皇帝这次是带了三万骑兵来的,仪仗就不用准备太多,毕竟三万训练有素的骑兵,仪仗感要比本地那些守军强上太多。 三万人,每天人吃马嚼的,靡费也大,好在从洛阳送来的辎重钱粮一直源源不断,地方上除了酒馆餐肆之类的压力很大,其他的也还算正常。 彭城的酒水饮食开始大批的被官府征调,易承跟着刘邦一起,坐着马车回到了当初他们最早相遇的那个沛县。 沛县的整体规划与十几年前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城主府衙外仍是河街里一条街,只是繁华程度要比十多年前更盛,清一色的三层小楼,各处都是商铺,毕竟是当今皇帝的老家,外地慕名来居住的人口还是挺多,也更促进了沛县的繁荣。 刘邦和易承抵达城主府衙的时候,沛县县令、县衙各级官员、以及当地推举出来的乡老数百人早已在县衙门口恭候多时了,这些人一见到刘邦,无不眼含热泪,口中高呼万岁,给刘邦整的也是有些激动。 这一激动,刘邦就下令就在城主府衙周边设宴席,与沛县父老庆贺。 吃着好酒好菜,刘邦也一点都没有了皇帝架子,自己和几位沛县的官员乡老坐在一桌,一起聊这些年沛县的变化,以及自己当年的过往。 年纪大的都人喜欢回忆往昔,刘邦也不例外。 台下一些乡老,当年也都是认识刘季的,一点点见证了刘季的发迹史,情商低的就在感慨,当年自己眼拙,有眼不识泰山。 至于情商高些的,那自然就是感慨刘邦当年就有龙祖之相,吕老太公更有识人之能,当年刘邦参加吕太公的宴饮贺万钱,也是当地的一段佳话云云。 易承坐在大臣那一桌,身边坐的也都是曾经一起喝过刘邦结婚喜酒的人,如樊哙、曹参、夏侯婴之流,十几年过去了,这些人也很少回乡,如今随刘邦一同返乡大贺,也是颇有些唏嘘感慨。 “咱们这一桌,十三年前就还是咱们这一桌,当时俺还是个杀狗的,曹参是县衙的狱掾,专门管犯人的,夏侯婴则是那什么...什么厩司御,给县衙管马的,还有萧何,他娘的,他没来,他当时官最大,还是个主吏掾,大哥当年对他可都是恭恭敬敬的,如今咱们这一桌,哎呀,都成侯爷了,哈哈,哦,对了,还忘记说燕枝兄弟了,燕枝兄弟当初也跟着咱们一起喝酒的,当时俺以为燕枝兄弟还是个孩子,现在看来,燕枝兄弟才是咱们这帮子兄弟伙里最明白的,他早就知道咱大哥以后能当皇帝了,这才想让咱们跟着起兵,还给大哥送了半首诗...”樊哙一边灌着酒一边向众人感慨。 “如此一想,还真如舞阳侯所说,当年我等还都是无名之辈之时,燕枝兄弟当时与我等聊天,就称赞我等乃是沛县人杰,日后必会跟随汉王成就大功业,当年不以为意,现在想来,燕枝兄弟所说真是一语成谶...”曹参也是唏嘘不已。 “俺夏侯婴也是个粗人,如今也能封侯,也是多亏了燕枝兄弟当年对咱说的那番话,可惜燕枝兄弟年纪轻轻就已亡故,不过好在你这个师弟来了,俺们大伙也好有个念想,这一杯,咱敬燕枝兄弟!” “夏侯婴说的对,敬燕枝兄弟!” “敬燕枝兄弟!...” 莫名其妙的易承就成了众人敬酒的对象,上辈子虽然活的时间短暂,可自己不遗余力地给这些人洗脑,也算让他们彻底相信了道门理综的预言,不枉自己费那么一番力气。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易承发现这沛县宴饮用的酒度数还不低,自己的脑袋已经有些发昏,坐在易承一旁的张良见易承托着脑袋,不禁笑了笑道:“此酒听说乃是从齐国田忌将军府上流传下来的酿酒之法,乃蒸馏所制,最易醉酒,觉得头晕就少喝些。” 田忌将军...蒸馏制酒... 易承的记忆又被代入到了第五辈子和孙膑、田忌一同出征打仗,一起雪中饮酒的时光,可惜,那些人早已经不在了...世界上的人一代又换了一代,只是他还继续活着...想到这,易承也不禁心头一酸,眼眶有些湿润。 不仅易承哭了,刘邦也哭了。 望着满座的乡老,喝高了的刘邦也两眼泪汪汪。 “朕回头想想,这一路走来,不容易啊!...” “那是...” “太不容易了...” “燕枝兄弟当年送给朕一首诗,朕甚喜欢!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好诗好诗!” “汉王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吾等子孙猛士,皆愿为汉王驱用,为汉王镇守四方!...” 第34章 白马之盟(下) 刘邦又喝高了。 这次喝高,他直接免了沛县当地有户籍在册一万两千四百户三十年的赋税,作为对自己同族乡老的奖赏。 这可是实打实的里子,沛县的众多乡老感恩戴德的恨不得给刘邦行五体投地跪拜大礼。 等刘邦酒醒之时,才有些后悔,听到自己直接免了沛县一万两千四百户三十年的赋税,还不相信的连问了两遍,再通过和樊哙确认了之后,刘邦才有些懊恼地拍拍脑袋。 “饮酒误事,饮酒误事呐!”这是刘邦最后的总结。 对于刘邦这种性格,接触的多了,易承倒是觉得他大多数时候挺像个性情中人,喜欢喝酒,而且一喝醉就没个把风的,如果他不是皇帝,当个快意恩仇的游侠儿,其实更符合他的性子。 不过他现在却是皇帝,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更何况还是皇帝的亲口允诺。 听说沛县的乡老已经连夜命人把刘邦所说的话刻成石碑,就竖在城主府衙门口,也还打算再盖一座亭子,就取名汉王亭,就把汉王今年返乡大贺的实情用一座更大的石碑记录一遍。 对于这些下面人做的表面工作,刘邦也点头同意了,既然已经给了里子,那赚点面子,对他来说,也合情合理。 沛县宴饮的第三日,沛县的众多乡老,找来了一百二十名沛县的儿童,一起为刘邦进行歌舞表演。 演出的节目单只有一个,就是《大风歌》。 一百二十名头梳总角的七八岁娃娃,腰间挎着一面面系着红绳的小鼓,手中拿着小木棒,齐齐地敲着鼓,然后用稚嫩的童音唱着大风歌的诗词。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看着众多的孩童在边跳边唱演奏着大风歌,刘邦先是笑,笑完又哭了,哭完又是笑,那酒也是一杯接着一杯。 然后他就又喝高了,这次喝高了直接是痛哭流涕。 易承就坐在旁边的桌案上,看刘邦失态地抱着坐在他下首的张良哭。 他呜呜咽咽哭的很伤心,一边哭一边说:“子房,你身体不好朕也知晓啊...哎...朕这身体愈发老衰...也没几年好活啦...” 看着抱着张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刘邦,易承有些哭笑不得,谁能想到汉民族的创始人,大汉帝国的开国皇帝,全世界最有权势的男人,已年近花甲的刘邦,还有如此一面。 哭了一会的刘邦很快就不哭了,他抽抽鼻子,看向那些还在欢歌乐舞的孩童,又咧嘴笑了,“都说游子悲故乡,朕今后虽在关中,长住都城,但将来死后,朕的魂魄还会思念着沛县,朕的魂魄还会回到这里的...” ...... 大军在沛县驻留十四日,就在十五日的早晨离开了沛县。 沛县乡老都来挽留刘邦,奈何大军在外,靡耗甚多,况且还有国事需要处理,刘邦不能一直待在沛县,便婉拒了沛县乡老们的好意,踏上返回长安的归途。 易承坐在返途的马车里,看着他对面跪坐的张良道:“你身体不好?” 张良摇摇头,“吾已打算离开朝堂,故常推说有疾。” 易承点头,表示理解。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请商山四皓?” “此次回长安之后,吾便会亲自走一趟商山,此事之后,吾愿弃人间事,欲往四方游耳。” “可惜我还要在骊山建造道门理综隐派的山门,要不然,我还挺想跟你一起出去游历游历。”易承叹口气道。 “六年之后,汝当真会死?”张良正色问道。 易承点点头。 “待五年之后,吾会去骊山寻你。”张良许诺道。 “哈哈,好,一言为定...” ...... 大军抵达长安城时,刘邦出征前曾下诏令赶赴长安的各地诸侯王也都已经到了。 又修整了两日之后,于是就在十月二十八日那天的早朝,易承看到了汉朝最多的诸侯王在未央宫正殿上齐聚一堂。 代王刘喜、楚王刘交、太子刘盈、燕王刘泽、齐王刘肥、吕王刘襄、赵王刘如意、梁王刘恢,除了刚刚被封淮南王的刘长和地处偏远的燕王卢绾长沙王吴芮外,诸侯王全部到齐。 这次早朝刘邦还召集了绝大多数重臣。 丞相萧何、平阳侯曹参、宣平侯张敖、绛侯周勃、舞阳侯樊哙、留侯张良、曲周侯郦商、鲁侯奚涓、汝阴侯夏侯婴、颍阴侯灌婴、阳陵侯傅宽、信武侯靳歙、安国侯王陵、棘浦侯柴武、清河侯王吸、广平侯薛欧、汾阴侯周昌、阳都侯丁复、曲成侯虫达等等... 那些随刘邦起兵的大多数重臣,今天都被召集在了未央宫正殿,包括易承,因为他被封骊阳侯,也因此有机会参加今日的早朝。 原本有些空旷的大殿,一下子站了近百人,也显得有些拥挤。 刘邦坐在高台之上,在他左边下首处跪坐的,也不再是戚夫人,而是上次易承在洛阳时见过的吕雉。 一套早朝的汉朝皇家礼仪之后,刘邦拍了拍手,只见有太监从大殿外牵着一匹通体雪白,高大俊秀的白马走进殿内。 大殿中的文武百官和诸王都纷纷让开位置,看向那匹白马。 “开国之时,朕命萧何次律令,韩信申军法,张苍定章程,叔孙通制礼仪;又与功臣剖符作誓,丹书、铁契、金匮、石室,藏于宗庙,朕也给各位功臣都发过丹书铁券,今日,朕是要再做一约定,以白马为誓,以汉家之盟,作白马之约,来人,杀马放血。” 很快就有一队军卒走上大殿,将白马捆好放倒,然后将一铜盆垫在马脖下,一刀割开马颈,白马虽吃痛挣扎,可全身都已被捆住,只能随着慢慢放血不再挣扎,最后一动不动。 “诸位爱卿,请将马血涂唇,与朕共同发誓。” 一众官员和诸侯王便排着队,经过铜盆时,将食指伸进满盆的血里,再蘸在自己的嘴唇上。 易承也排着队,轮到他的时候,将手蘸到铜盆里,那盆马血还是温热的,跟着别人一起,易承也蘸了些马血在自己的嘴唇上。 “苍天在上,我刘邦携众官今日以白马之命立下如是盟约:使河如带,泰山若厉。国以永宁,爰及苗裔。” “使河如带,泰山若厉。国以永宁,爰及苗裔...” “日后汉朝,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 “日后汉朝,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 “若无功上所不置而侯者,天下共诛之。” “若无功上所不置而侯者,天下共诛之...” 亲身经历了历史上着名的白马之盟,易承就感慨,刘邦不愧是精通御下之道的天才,在自知命不久矣时,直接把自己的集团公司拆股分成,一句国以永宁,爰及苗裔就把当庭的所有人捆上了他的战车。 就算黄河细得像衣带,泰山磨的像磨刀石一样小,只要我老刘家继续当皇帝,大家的封地就还都能永远安宁,子孙后代依旧可以吃香的喝辣的,享受恩泽。 不是刘氏子弟而称王的,天下可共同击灭他,让所有的刘氏子孙才可以当王,做大股东。 没有功劳不是天子所封而封侯者,天下共同讨伐他,让所有现有股东的人股份不变,新来的小股东都需要功劳。 如此,刘氏集团总公司的企业文化传达到每一位股东手上,而为了子孙后代,所有人也都将不遗余力的继续建设经营下去... 第35章 下山的商山四皓 商山四皓被张良请下了山。 翌日的早朝,易承就看到四个穿着灰袍布衣,衣冠整洁,须眉皓白的白胡子老头,跟在太子刘盈身后慢吞吞地走上了未央宫正殿。 这四个老头的来历易承跟张良详细打听过,这四人本是秦朝的四位博士,分别是东园公唐秉、夏黄公崔广、绮里季吴实、甪里先生周术。 他们在秦始皇时被任命为七十名博士官之四,分别任职通古今官,辨然否官,典教职官,勘星宿官,学术地位崇高。 后来秦始皇下令天下焚书坑儒,让他们很不满,便辞官隐居商山,自称商山四皓。 官虽然不做了,可因为辞官之事,他们的名声却在文化圈被传为美谈,人人都说商山四皓高风亮节,有名士风范。 后来的项梁、韩王信等人都派人去请过这四位文化界的泰山北斗下山,想用他们的名望给自己的政权增加在世人眼中的合法性。 可惜四个老头的架子端的很足,包括后来的刘邦来请,他们都推辞年老力衰,不愿下山。 刘邦也不是第一次见这四个白胡子老头了,因为钦佩商山四皓德高望重的名望,他之前自己也曾多次去商山请这四位老先生出山,想让他们入大汉朝为官。 可惜人家也瞧不上,多次称病不至,四人中最年长的已经快八十岁了,最年轻的也有六十好几,遇到这些生死看淡的老头,饶是刘邦权倾天下,也拿他们没办法,出山之事只得作罢。 现在刘邦没去请他们,他们反倒自己跑出来了,这让刘邦也有些好奇。 “四位乃是商山四皓吧,老先生何故下山来也?” 为首的一个年纪最大的东园公唐秉拄着根拐棍,颤巍巍地回答道:“汉王一向轻慢高士,臣等不愿自取其辱。如今老朽等听说太子仁厚孝顺,恭敬爱士,天下之人无不伸脖仰望,期待为太子效死,所以臣等便自愿前来了。” 东园公此言一出,大殿上顿时议论开来。 刘邦没有说话,只是眯着眼睛,看着东园公和他身后的三个老者,一言不发,良久,刘邦才开口道:“那就有劳诸位今后辅佐太子了...” ... 早朝结束了,文武百官议论纷纷着四下散去。 易承也正要打道回府,未曾想忽然被一名小太监给拦住了去路。 “骊阳侯,汉王召见。” 哦?刘邦这个时候召见自己。难道是因为自己当初预言了商山四皓会下山,现在是来找自己细问的?应该差不多。 易承心中有所打算,便跟着小太监朝未央宫深处走。 小太监没有领易承去偏殿,而是一直带着他走到前殿西宫的宣室外。 这里是刘邦平时日常起居的地方。 “汉王,骊阳侯带到。” “宣他进来。” “喏。骊阳侯,请。” 易承进了房门,穿过一扇大屏风,就看到刘邦已经退去朝服,穿着一件红色丝绸做的右衽长袖衫,正盘腿坐在东面的一张檀木软塌上,而在他的身旁,一名面容姣好的红衣女子正在给他捏肩。 易承看了一眼,认出那名女子是戚夫人。 “臣拜见汉王。” “先生免礼。”刘邦有些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商山四皓下山辅佐太子之事,先生早先就知晓么?” 易承点点头:“正是。” 刘邦叹了口气,语气更加沧桑道:“不愧是道门理综隐派之人,朕记得,三月前,朕与你第一次深夜奏对时,你便说朕无需担心,商山四皓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下山入朝,为我汉朝驱用,你那时便已知晓今日?” “正是。” “朕真的不敢相信,世间还有此通天之能。”刘邦感慨一声,随即让女子停止给自己捏肩,自己则是在软塌上坐直了身体,盯着易承道:“先生说,朕百年之后,谁会是大汉国的第二任皇帝?” 易承摇头道:“上次行军途中,臣已经告知陛下,此事有天象隐匿,臣无法测算。” “是无法测算,还是不想测算?”刘邦的声音忽的提高了一个度,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严肃且愤怒。 易承感觉到刘邦正在给他施加帝王的威压。 如果是这个时代的普通人,面对帝王一怒,估计会吓得屁滚尿流,就算是大臣,也绝对会紧张不已。 不过很可惜,易承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封建帝王的影响对他并不存在。 他根本不吃刘邦这一套,原本有些笑意的脸庞,也变成了淡漠且平静。 “臣无法测算。”易承也冷冷地回答道。 双鬓发白的刘邦死死地盯着易承,就像百余年前,第一代墨家巨子墨翟在临死前盯着易承一样。 看了好一大会,刘邦才将自己的目光移开,脸上又重新浮现笑容。 “朕方才有些失态,先生莫怪。” 易承也恢复了笑意,淡然道:“微臣不敢。” 刘邦笑了起来,可笑声更加萧索,他一边笑一边拍了拍身旁倚靠的女子,凄然道:“戚姬,太子党羽已成,如今,朕也废不了他啦,咱们的如意,注定不能当大汉的皇帝了...” 红衣女子方才已经被刘邦和易承之间奇异的交流方式吓住了,猛地听到刘邦这么说,不禁面露愁容,眼眶也红了。 “汉王...真就不可能么...”戚夫人流着泪问道。 “不可能啦,就连商山四皓那几位德高望重之辈都已投入太子麾下,让如意当皇帝,只会害了他...”刘邦索然道。 戚夫人听闻,更加抽噎起来。 “好了好了,莫要再哭了,其实想想,也无甚好哭的,朕已经封了如意为赵王,赵地富庶,如意一辈子做一地之王,也能荣华一生,想开一些。” 听到刘邦的劝解,戚夫人果然停止了哭泣,梨花带雨抬起头,对着刘邦强颜微笑道:“妾身本是贱籍,托陛下洪福,才得为夫人,为陛下诞下如意麟儿,乃妾身此生最中意之事,既知如意当不了太子,那妾身也无甚牵挂,只愿常伴陛下身旁,为陛下歌舞。” “哎...你来为朕跳舞,朕来为你唱歌吧...” 戚夫人便起身到居室中央跳起舞来。 看着面前这名女子曼妙的身姿,如葱白一样的大腿和玉臂,易承觉得,刘邦如此喜欢这个女人,也是有他的道理。 趁着戚夫人跳舞,刘邦也在一旁高歌起来。 “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翼已就,横绝四海。横绝四海,又可奈何!虽有矰缴,尚安所施......” 第36章 山门建成 自古宗门大多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宗门圣地。 如武当派的武当山,峨眉派的峨眉山,少林寺的嵩山,伊肆兰教的麦加,基督教的耶路撒冷等等。 有了圣地,宗门才有了传承的正统,也有了发展的根基。 道门理综的山门终于建好了。 看着眼前雕镂画栋、古气韵雅的建筑群,易承觉得,这汉朝人盖房子,特别是盖一些山门的房子,还真有自己的一套审美。 现在建造的工匠们都已经离去,整座山门就剩下易承和负责交接的常叟,以及太宰和十几名小厮,褪去了之前的热闹喧嚣,这座山门顿时有了属于山门的清净感,空山鸟语,子规轻啼,微风拂面,令人心旷神怡。 大门口,移栽了两颗据说至少百年的大松树,大约四五米高,松树不是直的,而是弯曲着生长的,像一位身躯枯槁的老者,精神却十分健硕,躯干遒劲有力,针叶繁杂茂密。 相比后世黄山的迎客松,这两株门口的古松盘根错节的样子,更有种长于荒野的自由气息。 常叟得意洋洋地告诉易承,这两株古松,是他命人凿开岩壁,从山崖上移栽过来的,可是花了好大力气,只为让整座山门多些古气底蕴。 易承也表示承他一个人情,日后常叟若需相助之处,自己定在所不辞,如此皆大欢喜。 在两颗巨大的松柏之后,就是山门的正门。 正如当初常叟送给易承的那个山门模型一样,山门的正门非常气派。 正门是一座巨大的拱形门,相比缩小的模型,现实看上去的大门少了几分精致小巧,多了几分古朴大气。 大门的左右有蝙蝠样式的飞檐,还有圆形的窗洞,拱门正上方竖着一块匾额,上有篆书道门理综隐派字样。 从大门走进去,就能看到一口青铜大鼎矗立在一处平台上,鼎高约九尺,宽四尺,算得上庞然大物。 上面雕刻了许多歌功颂德的文字,大抵都是燕枝当年与刘邦相遇的一些事,不过上面刻的都给神话了,什么赤帝化龙,什么受命于天,什么赤龙斩白龙巴拉巴拉的一堆。 大鼎自然是刘邦的送的,也代表着道门理综隐派得到了汉朝正统的认可。 更是刘邦对道门理综隐派预言自己登基的肯定和背书。 虽然易承不太喜欢这口大鼎摆在门口,显得太招摇了,不过有一说一,有这东西镇着,接下来的大汉国四百年内,道门理综隐派都可以在此地安心发展。 太宰对这座山门非常满意,易承随刘邦出征两个多月,他与卢方,程康全程参与了山门的建设。 易承当初出发前就叮嘱过常叟,给太宰他们三人安排了监工的职位,常叟也从易承的语气中听出这三人的重要性,所以也是对太宰的建议言听计从。 比如,太宰就要在山门的最后方建一座两层的砖石小楼,且窗户向北开,说是可以赏景。 常叟就完全按照太宰的要求,在大殿的后方建了那座砖石小楼,而且还开了一扇超大的背面窗户。 “骊阳侯,这些台阶都是用的宫制的白玉石阶,乃皇家规格,宽三尺,长一丈,一共两百四十阶...进了正门,依次是汉王鼎台、灵官殿、钟鼓楼、玉帝殿、四御殿、三清观、受戒台、小蓬莱...钟鼓楼两侧还有四座配殿,后面是执事堂、客堂、水房、斋堂以及住房...请移步一观。” 常叟似乎对介绍建筑非常熟练,从进了山门,就一路领着易承各种参观。 易承没想到,仅仅三个月,常叟那些工人居然能盖出一座如此巨大的建筑群。 这座道观,少说占地也有五十亩,至少四万平方,几十栋房殿屋舍,而且看起来样式都挺不错,如此恢弘气派,说仅仅用时三个月,作为一个经历了后世基建速度的现代人,易承也难掩惊讶之色。 “嘿嘿,骊阳侯莫要惊讶,这山门之所以建造的如此之快,还是多亏了将作监前面已经为汉王修建行宫准备多年,砖石木料早已备妥,营造法式图纸一样不缺,只需组合图纸,再差遣奴隶工匠,上山建造便可,这便才能如此迅速完工。” “那也很了不起了。”易承称赞道。 “嘿嘿,承蒙骊阳侯夸奖,骊阳侯您看,这座玉帝殿便是整座山门最大的一座大殿,该殿面阔三丈,进深两丈七尺,殿宇系悬山门正中,青瓦覆顶,殿内天帝像乃是从隆窑烧制的巨像,其面容温平,形态古朴,端坐其中,头戴帝冠,身穿帝服,坐镇紫微宫,以北斗七星为驾...” 汉朝这个时代,还没有玉皇大帝这个称呼,不过已经有了天帝这个概念,而且因为道家人宗多以炼丹术着称,《山海经》中又有:“玉膏从黄帝...玉膏所出,以灌丹木。”的记载,因此,黄帝成为文献记载中第一个用玉石炼丹的人,又被道家人宗冠名玉帝,道家在汉朝的道观中,就多以玉帝像为最高神用来膜拜。 带着易承参观完之后,常叟问易承可有何不满意之处,易承说十分满意,下次面见汉王时定会极力称赞将作监的营造法式,常叟便心满意足的走了。 常叟一走,太宰立马就上来,按住易承的肩头,颤巍巍地说道:“吾儿,耶耶到现在还觉得同做梦一般,汝告诉耶耶,这里以后真就是咱们的家了?” 易承面带微笑,朝着太宰柔声道:“耶耶,这就是咱们的家,明面上是孩儿道门理综隐派的传宗之地,暗中就是我太宰一族为始皇帝守陵的山门,所有为始皇帝守陵的遗族,孩儿日后都会给他们安排活计。” “善,善,大善。”太宰的眼角有眼泪流出来,“多亏了吾儿,吾本以为,我太宰一族已至亡族之境,现在看来,多亏了吾儿,现在才能继续为始皇帝守陵,吾就住在北面的二层小楼上,每日醒来,从窗北望,便可看到始皇帝陵寝,有吾儿之功,吾此生足矣!” 不仅太宰激动,卢方、程康、蔡争等人都神情激动,多年逃难一般的隐居,早已让他们活的苦不堪言,如今有易承在,他们感觉就像是有了主心骨一般... 第37章 影卫一族 易承的这幅躯壳里,有一个骄傲的灵魂。 这是一缕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有着后世人骄傲的易承,决不允许自己成为别人的负累,他只会成为他们的依靠。 尽管知道太宰一族危险又无用,甚至易承刚刚重生过来时,还有过离开太宰的想法。 可自己的命是太宰救回来的,这一世,他也能感受到太宰对他的关心。 面对这样一位老人,随着接触的深入,易承觉得出卖他没有任何必要。 甚至,他认为自己有必要照顾好太宰。 这个世界上的恶意实在是太多了。 可怜的太宰用一辈子的忠诚,换回的却是始皇帝对他的暗中谋杀。 对这样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易承打算用自己这辈子六年时间,竭尽所能帮他实现心愿。 太宰的心愿其实很简单,那就是为伟大的始皇帝陛下守灵,等待着始皇帝陛下从那座坟墓里走出来,继续号令天下。 山门建起来了。 太宰的心愿也达成了。 易承用一座山门,作为始皇陵守陵人的大本营,这让太宰无比欣慰。 每日清晨,太宰都是山门中第一个起床的。 他起床之后,就会从北面的那扇巨大的窗户处,眺望远处的始皇陵,直到太阳彻底升起来。 洗漱、劈柴、起锅、烧水、做饭。 多年在山中保持的好习惯,让太宰生活的十分规律。 往日吃饭的只有太宰和易承两人,与之前相比,现如今一起吃饭的人增加了不少。 卢方和程康易承早已见过,至于蔡争、荀腊等人,易承之前经历的种种,也都听太宰提起过,他们都是为始皇帝守陵的影卫一族。 现在,这些人就在山门斋堂中一起用餐。 这些人都曾是军人,虽然大秦已经覆灭多年,可他们大多还都保留了军人行事的风格。 起立坐行都一板一眼,就连吃饭时,也都吃的很快,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太宰就跪坐在斋堂的上首坐,他几大口就扒拉完了一碗米饭,就着两口酱菜和一碗青菜粥。 吃完了,他就满脸欣慰地看着堂下二十来号人吃饭的样子。 在先秦时期,吃饭是一件很神圣的事情,法家讲究食礼,既吃饭的各种规矩。 食礼对吃饭的规矩非常多,对各个阶级有不同的要求,吃什么,怎么吃,上下尊卑,一目了然。 重生为李长安那一世,易承就亲身经历过这些,在军中,不同爵位的人吃的东西,那是决然不同。 商鞅甚至还写过一篇食礼,其中对进食礼节的规定,并不是针对个人习惯,所谓“不学礼,无以立。” 法家在饮食上的这些礼节能够直接表明一个人的教养与修养,不学会这些食礼,基本就无法立足于秦国社会。 即便大秦已经亡了那么多年,这些人还依旧遵从着秦朝的食礼。 早膳用完,所有人都毕恭毕敬地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待着太宰发话。 “尔等影卫一族,之前在山下隐匿行踪,多年守护始皇陵,誓死不违,皆是大秦忠烈,现如今,吾儿陈耳,已在暗中潜入大汉,得刘邦小贼封爵,且有此处山门。” 太宰说着还欣慰地看了一眼身旁的易承。 “尔等身份敏感,吾与蔡争、卢方、程康等六位首领商讨之后,此次先召集二十名兄弟,以山中猎户身份,入此山门,以掩人耳目。 诸位时刻牢记,在外人面前,尔等从今往后,并非是什么守陵人,而是道门理综隐派的山门杂役,只为山门做些修枝砌砖,运石挑水的杂活。 诸位之前都在山下和山中做些谋生手段,后续尔等亲眷,以及剩下的三十多名兄弟,会依次安排进山,若被发现守陵人身份,誓死不说,吾等会暗中替其照顾妻儿老小,诸位可都明白。” “吾等明白。”斋堂里,那二十名青年异口同声道。 “甚善,在座的,都是为始皇帝守陵超过十年的忠臣,诸君的人品,吾也是信得过的,日后吾等就依托此处山门,明面虚与委蛇,暗中待始皇帝复活归来,日后封侯拜爵,不在话下...” 从斋堂出来,众人都去洗碗,太宰和易承一起向外走,见身边没人了,太宰才对易承说道:“吾儿,为父如此安排,你可有何意见?” 易承笑了笑道:“之前孩儿不就说过,召集影卫一族一事,全凭耶耶定夺,耶耶要召集他们进山门,孩儿也无甚异议。” “如此便好,说白了,这处山门,还是多亏了汝才能建起来,汝说的那些道门理综隐派一事,耶耶也不太懂,生怕汝会置气。” “道门理综隐派一事,就无需耶耶操心了,孩儿自会处理妥当。” 当天下午,易承又去了一趟宏庄。 现如今易承贵为骊阳侯,更是受到了宏庄上下的热情接待。 易承向现如今的宏庄庄主李崇阳提出要把从宏庄宗祠后面挖出的十四个大箱子搬到道门理综隐派所在的骊山山门中去。 李崇阳没怎么思考就答应了易承的请求。 现如今还是大汉的天下,李崇阳早已听说汉王之所以得天下,正是因为有道门理综相助,现如今道门理综的传人上门来要东西,自然不敢拒绝。 于是李家就派了十四辆马车,将存放在厅堂的十四个箱子全都运送到了道门理综隐派所在的骊山山门。 看到那么多人抬着那么多大箱子来到山门,太宰一开始还有些惊慌,可看到带头的人是易承之后,便安心了下来。 “太叟,你命人将这些大箱子都抬到三清观中去,锁好窗门,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入。” “喏。” 明面上,太宰是此处山门杂役们的总管,听到易承吩咐,这便去召集人手来运送箱子。 看着一箱一箱的东西被抬进山门道观,易承有些欣慰,这些东西,可都是他重生成李长安二十六年留下的宝贵遗产,没想到,重生了几辈子之后,还能继承到这些遗产。 “见过骊阳侯。”正当易承召集人手时,忽然一个小个子孩童走上来作揖打招呼。 易承转头一看,就笑了,只见来人正是甘罗。 “哈哈,毕之,又见面了。” “不知骊阳侯召集在下所为何事?”甘罗看着易承的眼睛问道。 易承笑道:“晌午我去宏庄搬这些箱子回来,向李庄主询问你可在府上,李庄主说你在后山的稻田里,便派人去喊你,叫你来,也是有事相求。” 甘罗皱眉顿了顿,才问道:“不知骊阳侯所求何事?” “我想让你帮我分一分箱子里的东西...” 第38章 一名穿越者的化学修养 “毕之,那边标号为五的箱子,帮我打开,把里面的东西都拿出来,按照顺序摆放好,哦,对了,中间那一层貂绒毛皮裹着的都是玻璃器皿,注意轻拿轻放。” 甘罗按照易承所说,小心翼翼地打开大木箱,看着木箱中的东西,不禁惊讶出声:“这些陶罐里...是各种元素?这里还有一张元素周期表?” “嗯,那些牛皮纸包里的罐子,放的都是提纯出来的元素,小心别把罐子碰碎了。” 甘罗望着满满一大箱子的油纸包,不禁有些恍惚,当年的成蹻公子,也喜欢用牛皮纸包裹陶罐这样乘装提纯好的元素,并且常说此乃化学之道,甘罗曾以为这些都是神迹,未曾想到,现在居然还有人会这些东西,道门理综隐派...果真是一脉相传的么... ... 早在易承第一次穿越到战国时代时,易承就一直希望用自己现代人的科学知识点满时代科技树,从而影响这个时代。 他也因此发明了许多东西。 水磨水车、马蹄铁、曲辕犁、鼓风机、车床、减震器、纸张、火药、活字印刷、内外燃机、门电路、磁力发电机等等。 有一些发明也确实成了普及这个时代的利器。 如水磨水车、马蹄铁、曲辕犁、纸张这些东西,早已深入人心,成为普罗大众都会使用的工具。 可这些东西都还仅仅是物理表象的。 它们虽然好用,可并不能带来科技上的突破,用易承的话来说,就是算不得高科技。 一个现代人,当然还是希望能够研究出超越这个时代的高科技产物。 物理学上,易承能开发的领域不多,就算不知道牛顿三定律,也并不妨碍这些古人有朴素的力学经验,甚至通过小孔成像,这些古人对光的折射定律都有朴素的认知。 不过也仅仅是基础的物理学,现在易承提出e=mc2,跟这些仍相信天圆地方的古人说相对论,无疑是对牛弹琴。 生物学上,易承和荀子之前提起过生物学这个学科,不过留给他这个穿越者的作为空间很小,他也不想明目张胆地提出人类就是猴子变的这一惊世骇俗的生物进化论,也只能放弃。 医学上,易承也没有太多建树,在这个死者为大的古代社会,解剖死者为道义所不齿,更何况没有高质量的显微镜,对于细菌病毒这类东西的研究完全不现实。 剩下的,也就化学一道,能让易承钻研钻研。 易承其实很早就开始钻研基础化学了。 道门理综,好歹名字中也带着一个道字,修真炼道,起炉炼丹,这也很合理。 早在第五次穿越到孟文时期,易承就搜肠刮肚的把自己上高中那点化学知识全都刻在木板上,加深自己的记忆。 ‘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钠镁铝硅磷硫氯氩钾钙钪钛钒铬锰铁钴镍铜锌镓锗砷硒溴氪铷锶钇锆铌。’ 这就是易承能默写的全部元素周期表,后面的他没记住,不过靠着元素属性,硬是把银镉锡金汞铅这几个元素填进了表格里。 第九世重生成李长安,易承便竭尽全力地钻研起化学这一学科。 易承没想过要在理论上有多大的建树,他只想做些实用的东西。 首先第一件事自然就是要做玻璃。 鼓风机加蜂窝煤产生的高温烧制沙子,可以烧出琉璃,外形跟玻璃很接近,可想要真正做出纯净的玻璃,这个技术难度在两千多年前仍然很高。 易承实验多年,总结出烧制玻璃需要四种原材料:石灰(氧化钙)、苏打(碳酸钠)、白云石(碳酸钙镁)和石英砂(氧化铝)。 石灰最容易,加热石灰水,蒸干之后便可以得到,石英砂的特征明显,不溶于水,透明,硬度高,可以在河流溪水中捡到,白云石用量少,可以用一般性的石头替代。而苏打,除天然碱矿外,却是最难得到。 nacl + co2 + nh3 + h2o = nahco3↓+ nh4cl 2nahco3 = na2co3 + h2o + co2↑ 这是易承绞尽脑汁回忆起的侯氏制碱法。 通过这个公式,理论上就可以制作出苏打,可惜没有高温高压设备以及合适的催化剂,最关键的氨气就无法得到。 想要得到苏打,易承想出了两个办法,一是命人四处去寻找天然碱矿和各种盐碱地,捡拾天然碱块再提纯,二是收集尿素,特别是痰盂里的经纯化后的尿垢,只要加热这东西,就能产生氨气,再用侯氏制碱法弄出纯度不算高的苏打。 易承到现在还记得自己做出第一批苏打时激动的心情,弱碱这东西往小了说可以做松软的蛋糕和松脆的饼干,往大了说,整个工业体系都离不开这玩意。 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经过无数次烧制配比,易承总结束出烧玻璃的石英砂、苏打、石灰和白云石按照重量比65:20:10:5为最优比例。 可尽管采用最优比烧制,他烧出来的玻璃仍是有着各种瑕疵,浑浊有气泡,带着各种混合的颜色,虽然说好看是很好看,但这种作坊生产出来的玻璃,想要用于工业级别的制作,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只能做些玻璃器皿和装饰品,用来做放大镜显微镜是完全没戏。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没有办法完全的控制变量和消除误差。 虽然用了蜂窝煤和鼓风机,烧制的温度仍还是有大有小,使用的弱碱也可能参杂了其他杂质,总之重生为李长安的二十六年里,易承倾尽全力,也只造出了几十件玻璃器皿,这些东西,也大多都锁在了这第五个箱子中。 甘罗还在不停地将箱子中的东西朝外面拿,他没有想到,这一个木箱中,居然装了如此多的瓶瓶罐罐。 早在百年前,他跟着成蹻公子也炼制过一批玻璃器物,令甘罗印象最深的,还是成蹻公子做的一盏巨大的可以旋转的琉璃吊灯。 吊灯上一共放了三十六根蜡烛,每根蜡烛都放在一个琉璃器皿中,当点亮蜡烛之后,整个吊灯便如煌煌神器,闪烁出夺目光芒。 成蹻公子死后,始皇帝嬴政还将这盏琉璃吊灯移到了神道宫中,并时常赏玩.... 第39章 物质不灭定律 实验室是个好东西。 特别对于易承这个后世人来说。 易承所孜孜不倦追求的科学,也只有实验室能给他。 用了半个多月的时间,易承终于将十四个大箱子中的东西全部整理出来。 并且分门别类的将这些东西摆放在各个大殿中。 三清观放的全都是化学仪器,四御殿放的全都是物理仪器,受戒台后堂的地下室放着隐私物件,瓶瓶罐罐的装满了各个角落。 以前不敢以这些科学产物示人,只能每每重生挖掘地下室来做实验室,一是怕暴露穿越者的身份,二是怕过大的影响这个世界的科技发展。 现如今易承就不太担心这些了,道门理综隐派作为大汉开国皇帝刘邦唯一指定宗门,有了官方的背书,接下来的百年间,这里都将是道门理综一脉的圣地。 易承也可以通过这座圣地,建立一套自己重生之后可以自圆其说的重生机制,从而方便自己每隔十年重生之后能够迅速找到组织。 虽然易承并不打算把自己这么多年研究的科学技术教授出去,不过偶尔有那么一两件超越这个时代的高科技产物从宗门中流传出去,也不是什么大事。 就在实验室整理完毕之后,刘邦也带人来参观了一次。 刘邦带来的人不多,不过基本都是大汉国最接近权利中心的人物。 有吕雉、萧何、张良、樊哙、曹参、周勃、夏侯婴还有一个太子刘盈。 他们这些人很多都是易承当年所预言的沛县人杰,现如今无一不是位高权重之辈,在他们心中其实也都对十余年前就能预言刘邦当皇帝的道门理综隐派有着强烈的好奇心。 刘邦带他们来参观建造好的道门理综山门,其实也是想来再印证一番。 听闻刘邦要来,易承也早早把太宰卢方几位重要人物安排去山下采购用品,毕竟在太宰眼中,刘邦还是一个闾左小贼,窃取了大秦的皇位,让他下山,也是为了让他眼不见心不烦。 太宰自然是知晓易承的意思的,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易承处处小心,便带着卢方等人下山去了。 易承这两年的变化太大,大到太宰也不能理解自己这个原本有些呆呆的儿子为何忽然像是开窍一般变了个人似的。 不过好在太宰是有信仰的,他总相信冥冥之中,是始皇帝显灵,才让自己的儿子有了今日之成就,所以易承现在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也不会去反驳。 他只希望日后易承能把太宰一族发扬光大! 不过很可惜,易承倒是没有这个宏伟理想。 他现在想的是如何给刘邦众人展示他的科研成果。 对古人说科研,易承经历了很多次,从第一世重生开始,他就不断地向这些两千多年前的古代人灌输自己现代人的科学理念。 这些古人虽然眼界有限,可并不傻,很多科学实验成果,他们也是能看的懂,并且认同的。 刘邦众人浩浩荡荡的来了山门,一番不算繁琐的见礼之后,易承将众人引至三清观,并给他们展示自己最新的一项研究成果。 只见易承站在道观正中央的三清像下,摆弄起桌台上的仪器,他先用玻璃烧杯撒上细沙,随即盛放红磷,然后再在烧杯上方口处扎紧一个猪肺泡,最后将这些放在一架天平左侧,再在天平右侧放了几块砝码,正好和左边重量相等。 随即取来一盏酒精灯,点燃,将酒精灯放在烧杯下方加热。 只见烧杯口的猪肺泡开始迅速膨胀。直到烧杯中的红磷开始燃烧,黄白色火焰的火焰透过烧杯,被众人清晰看到,同时冒出大量白烟。 待红磷燃烧完毕,气温逐渐冷却,猪肺泡又重新缩小。 原本有些摆动的天平,最终恢复了水平,左右两边重量重新相等。 “诸位且看,左边红磷燃烧伊始至燃烧结束,天平依旧水平,由此我道门理综隐派得出一世间无上定律,取名为物质不灭定律。”易承站在实验讲台上,身形忽的高大起来,说话间自信的模样仿若神祗。 台下众人皆面面相觑,只有张良眼中似有精芒闪过。 “何谓物质不灭定律?”最终还是刘邦开口问道。 “此乃是世间至理,即物质虽然能够变化,但不能消灭或凭空产生,固世间万物,皆是永恒,物质存在,不灭不休,就如这烧杯中的红磷,从磷变成烟尘,可其总体质量却至始至终没有减少也没有增加,只是从一种状态变为另一种状态,红磷如此,世界万物也皆是如此...” 众人听闻反应各异,张良沉默思忖、吕雉颔首皱眉、樊哙抓耳挠腮,曹参若有所思,刘盈频频点头,倒是刘邦眼角一抽,神情似乎有些惊愕,不禁眯起双眼,仔细打量着易承手中的那个天平,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接下来易承又给众人展示了一些基础的化学变化,如酒精灯燃烧的焰色反应,添加了不同化学物质,可以让酒精灯的火焰呈现五颜六色的奇异火焰,虽然有些焰色反应物的反应公式连易承自己都不知道,但这并不妨碍焰色反应呈现的效果。 焰火奇光迤逦,绿色的火焰,蓝色的火焰,紫色的火焰,这些违背众人常识的火焰不断在易承手中出现。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易承又进行了硝石制冰、酒精提纯这几个道门理综隐派早就名声远扬的化学实验。 在品尝了易承加冰的提纯酒精之后,众人又不禁啧啧赞叹道门理综隐派的神奇妙法。 待展示一遍之后,以至晌午,只听刘邦咳嗽一声,便对着易承道:“朕有些问题想单独问一问先生,不知先生可否方便?” 易承看众人都没什么反应,便对刘邦道:“汉王请随我来。”说罢,便朝后门走了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直到走到后山受戒台处,此地已经是山门幽静之地,四下空旷,空无一人。 易承停在受戒台前的一张石桌前,示意刘邦可以坐下说,刘邦便坐在石凳上,目光炯炯地盯着易承问道:“方才先生说,世间万物,皆是永恒,物质存在,不灭不休,朕便很想知道,这人死后,是否也像先生所说的世间万物一般,有魂魄存世,不灭不休?” 易承哑然,没想到刘邦居然联想到的是这样一个方向。 这似乎是一个后世都没人能真正解答的问题,那就是人死后,真的有灵魂吗? 易承思忖良久,也看向刘邦,最后还是深深地点了点头... 第40章 再见司徒玄空 刘邦走了,走之前,他又和易承探讨了一番人死之后的灵魂世界。 唯物主义史观经过了漫长的时间验证,得出一个经验性的结论——即人死后是没有灵魂的。 这是人们的经验之谈,因为哪怕再有毅力的人,在他们死后,在地球上生存的人类都无法再收到任何他们的消息。 除了记忆和梦境还能出现这些人的身影,但这两者都并非现实世界,所以易承也曾认为,人死了就是死了,当脑细胞大量死亡的那一刻,这个人就彻底消失在了世界上,如同万物生灵,死过之后,尸体腐烂、降解、最后化为分子原子,再重新排列组合,最后回归自然循环之中。 可手腕上的倒计时告诉易承,这个世界远没有他想象的那般简单。 他曾无比信仰的科学,也从某种意义上让他变成了另一种狂信徒。 人是有灵魂的,这一点易承现在可以确定,要不然他没法解释手腕上的那个倒计时一结束,他就会突然穿越十年,并且复生在其他人的身上,还能拥有那些人的记忆。 他感觉就像是自己的灵魂穿过深邃的黑暗,重新来到一副躯壳上。 在从易承口中确认人死之后是有灵魂的这件事后,刘邦就显得有些兴奋,他的脸上泛起潮红,一双眼睛也似乎有光芒流转。 虽然易承的年纪不大,看上去也与普通人一般无二,可是他毕竟是十年前就预言了一切的道门理综隐派传人。 这个神秘的门派,一直让刘邦百思不得其解,可他的皇帝地位就在那里,他能享受到至高无上的权利也在那里,这让他不得不相信冥冥中已经有什么早已注定一切的神灵。 而易承,正是这个神灵在人世间的代言人。 如果易承所求金银财富,权力地位,美女珠宝,刘邦可能还会对他有所怀疑。 毕竟刘邦对于那些江湖术士骗人的鬼话从不相信,甚至早年间,他连鬼神也不相信。 可易承很多时候所展现出来的处世态度,让刘邦不得不信。 虽然年纪轻轻,可易承说话行事作风都极为成熟老练,他不在乎美食,不在乎金银,更是不在乎美女与权利。 从刘邦第一次接触到这个年轻人起,他就感觉易承目的似乎只有一个,那就是将道门理综隐派传下去。 这世上的俗人太多了,包括刘邦自己,他更多的想法都是,如何攫取财富,如何巩固地位,如果把刘家的天下传至千秋万代。 正因为他自己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清楚的知道朝堂上的那些跟着他打天下的臣子们是如何想的。 可偏偏这个易承给刘邦的感觉,却完全不同。 刘邦甚至有时候会恍惚觉得,易承看所有人的眼神中,总有那么一丝丝的鄙夷。 就像是神只在看凡人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奇怪,他身为大汉之主,这天下如今最有权势的人,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是尊敬的、羡慕的、崇拜的。 可在易承的身上,他却感受不到这种情绪,这很反常,同时也让刘邦在心底对易承刮目相看。 刘邦期待着,这个隐世宗门,未来会给他带来什么新的惊喜... ..... 刘邦走过的五天里,山门中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摄于汉王之威,以及道门理综与皇家不可言喻的关系,也无人敢来山门探访。 易承自然也乐得清闲。 太宰带着众人也从山下采购回来了,易承又交代他一些琐事,便带着甘罗一头扎进了实验室。 据易承说,他正在研究一种名叫火铳的东西,现在已经到了关键的技术突破期。 太宰不明白,也懒得去管易承。 每日太宰都会带着三四人,借砍柴打水的名义,光明正大的去始皇陵附近伐木巡山,这个工作让他非常欢喜,只觉得时光一直如此过下去,也是极好的。 只不过这一阵子他流鼻血的次数越来越多,关节也常常感到疼痛难忍,巡山时,便得时常停下来休息。 太宰对此毫不在意,倒是易承听说太宰最近频繁的流鼻血,心里有些忧虑,看太宰的眼神也带着几分同情,常劝太宰注意休息,身体来不了就不要去巡山了。 太宰倒是一脸无所谓,只是道:“老夫的身体老夫自己知晓,不打紧,巡山乃是正事,不可中断。” 对于这个倔强的太宰,易承也没有脾气去劝他,只好由他去。 变化发生在第六日的清晨。 易承刚起床没多久,还正在洗漱,忽然听闻有小厮来报,说山门口有一批人求见,为首的自称是张良。 易承有些愕然,上一次张良与刘邦一起来参观过,看完自己做的那些实验之后,也没多说什么,就跟着刘邦回去了,现在他会带谁来登门拜访? 易承也没多想,抹了把脸,用毛巾擦了擦,整理了下衣冠,便跟着小厮朝山门的大门走去。 果然,大门外早已站着不少人,为首的正是张良,可当易承看向张良身后那些人的脸时,不禁浑身一震,特别是站在这些人最中间的一位黑袍青年,更让易承的心跳忽的加快起来。 张良身后一共八个人,每一个人的面容都是如此熟悉。 尽管现实世界已经过去二十多年,可实际上易承几年前还见过他们。 这些人,竟是司徒玄空和他在峨眉山上的七名弟子。 如今,十几年过去了,除了张蕤的络腮胡蓄的更长了,其他人的长相容貌变化却不是很大,只是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有一层红晕,看起来像是常年在高原晒的一样,这让易承一阵恍惚。 “骊阳侯,几日不见,身体可好?”张良看到易承有些愣神,便笑着朝易承拱手说道。 易承回过神来,抿了抿嘴,释然道:“子房就莫要与我客套了,司徒玄空大师带众弟子今日前来,鄙人山门可谓是蓬荜生辉,诸位快请进吧。” 听到易承提到司徒玄空这个名字,张良微微一窒,他身后的黑袍青年的眼神也瞬间冷了下来。 张良回过头看了黑袍青年一眼。 司徒玄空微微点头,张良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淡了下来,施礼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41章 长生者的对话(上) 易承是一名长生者。 从他前面十几次的重生贯穿了两百多年的历史来看,他确实算得上是个长生者。 在两百多年的时间里,易承遇到过很多有意思的人。 那些人或智力超群,或愚笨迟钝,或精明能干,或混吃等死,或志存高远,或蝇营狗苟,或有为出人头地的不择手段,或有为一个诺言的鞠躬尽瘁,或有讽刺万物的超然物外,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如此多的人,构筑了他所熟悉的那个世界。 可随着张家人的出现,易承才发觉到这个世界竟然和自己所知的那个世界有着很大的不同。 原本那些历史上的大事,背后竟多多少少都有张家人的影子。 随着调查和接触的深入,易承也知道了更多关于张家这个长寿家族的秘密。 张家族人的寿命远超普通人,他们的族长制定着计划和目标,整个家族便会以百年为单位孜孜不倦地朝着目标不择手段的前进。 而现在出现的这位司徒玄空,从过往的所见所闻,易承认为他绝对是目前张家中很有地位的人物之一。 他的突然到访,既让易承惊讶,不过惊讶中还带着一丝惊喜。 引众人踏入山门,易承也没招呼仆役,就亲自带着众人朝山门里面走。 经过汉王鼎台,路过那尊巨大的青铜鼎时,司徒玄空停了下来,仔细打量了一遍大鼎上的铭文,易承也停下来看着他。 距离上次峨眉山一别,如今也已经快过去二十年了。 可面前这个男人,真就如不可思议一般,他的面容看上去依旧像是那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仿佛岁月的流逝丝毫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只不过穿着一身黑袍,搭配他面无表情的面容,稍有肃杀冷漠之意。 他身后的那七名弟子,张蕤、铁冲、盗跖等人也都一脸严肃,一句话不说,只有张良,算是熟络,脸上依旧挂着淡淡微笑。 看完大鼎上的铭文之后,司徒玄空转头看向易承道:“五日前,子房说你为汉王做了一套道门理综隐派的化学实验,甚是奇妙,对此我甚感兴趣,不知可否观摩一二?” 他的声音依旧如当初那般充满磁性,令人平静宁和。 原来是来看实验的么...易承心说。 当初在张良府邸遇到张仪之后,易承就打算和张家人结好,如今司徒玄空既然有求于自己,那自己也乐得做这个人情。 “司徒掌门既然想看,那自然是可以的,诸位且随我来...” 前几日剩的化学器材还都摆放在三清观。 同五日前刘邦一行人一般,众人纷纷在三清观中落座,而易承则重复了验证质量守恒定律的红磷燃烧实验。 ...... “从红磷开始燃烧到结束,左右两边天平依旧水平,由此我道门理综隐派得出一世间无上定律,名曰:物质不灭定律。 即世间万物虽然能够变化,但不能消灭或凭空产生,万物皆是永恒,物质存在,不灭不休,就如这烧杯中的红磷,从磷变成烟尘,可其总体质量却至始至终没有减少也没有增加,只是从一种状态变为另一种状态,红磷如此,世界万物也皆是如此...”易承一边总结一边看着台下众人。 众人听到易承的这番话,也都沉默思忖,忽的听闻一声清朗笑声。 “哈哈,有意思,好一个万物永恒,好一个不灭不休,当真是有意思。”发出清朗笑声的不是别人,正是坐在台下一袭黑袍的司徒玄空。 只见他双目似有精芒闪烁,目光炯炯地看着高台上的易承,语气幽然道:“我有几个问题想要单独问一问先生,不知方便否?”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似乎与五日前的刘邦一般,周身都散发着强大的气场,这种气场,易承只有在久居高位之人身上才感受到过。 “当然方便,司徒掌门请随我来。” ... 后山,受戒台,石桌。 司徒玄空就坐在五日前刘邦坐过的石凳上。 他与刘邦在某些气质上很相似,似乎都有种莫名的王者之气,只是坐在那里,便有种天下尽在掌握的感觉。 不过他还是与刘邦有些不同,因为他的神情倒是没有刘邦那般激动,更多的是一种处变不惊的淡然。 易承觉得这可能是经历了三百年的寿命带给他的独特气质。 “不知先生是如何得知我便是司徒玄空的?”司徒玄空看着易承,淡淡问道,“我从未见过先生,而张良也未曾告诉过你我会来此地。” 易承讪讪一笑,道:“这个问题,不知司徒掌门是想听假话呢,还是听半真半假的假话呢?” 司徒玄空似乎没料到易承这个回答,微微抬起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易承的眼睛,良久,他才缓缓道:“难道今日我问先生的所有问题,先生最后的回答,都是半真半假的假话么?” 易承耸耸肩,身上似乎也散发出一种穿越了两百多年的长生者独有的气质。 “你我都知道,不论我们说什么,都无法印证绝对真伪。” 听到易承这么说,司徒玄空的眼睛更亮了,略微沉吟,他便轻笑了一声,道:“现在,我似乎感觉曾经见过你了。”说着他将身子缓缓前倾,继续盯着易承的眼睛道:“你和你那个叫燕枝的兄长真的很像...” 易承心中悚然一惊,不过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淡淡说道:“司徒掌门这说的倒是让我有些不懂了。” 司徒玄空没有继续接话,他缓缓站起身,不再看着易承,而是对着受戒台后的山林负手而立,望向远方。 许久他才开口道:“距离上次与燕枝一别,已有二十年,这二十年间,我又去过许多地方。” 易承没有打断他的话,只是坐在石凳上安静的听着。 “在蜀地以北的地区,大多是干旱的,但是在我们生活的这片土地的西边,我看到一片远超平原山峦的高原,那里涌起巨大的风与水汽,我在想,那些水汽和面前这片大陆的降水有没有联系?后来经过了五年的探索,我觉得这颗圆形星球上的这片巨大隆起,可以将星球上产生的风系击退,而使得南方产生大规模降雨...” 我靠!易承心中大骇,这是两千多年前的古人能说出来的话? 这是已经把世界地理研究到一个相当高的水准了,准确来说,面前的这个司徒玄空,已经有了行星季风的概念,那他对整个地球的理解可以说已经超越了这颗星球上几乎所有人。 “我率人一直朝西边走,那里有被冰雪覆盖的极高山峦,层层叠叠,远比中原广阔,但气候异常寒冷,朝那些山峦攀登,人会感到胸闷气短,无法喘气,越往上越是如此,其中冰川林立,冰裂隙更是几多,也不少人因此丧命,唯有缓慢前行,驻扎营寨,逐渐适应方才能缓慢朝那座最高的山峰攀登...” 易承哑然,如果不是司徒玄空,换成另一个人,易承绝对不会相信他说的任何一个字。 可偏偏说这话的是司徒玄空,这个易承穿越两百多年中见过的无数人中,最为奇特的一个人。 他说的虽然朴实无华,可其中蕴含的凶险,已让易承渗出冷汗。 谁能想到,早在两千两百年前,居然就有就人向攀登珠穆拉玛峰发起过冲锋! 第42章 长生者的对话(下) 司徒玄空转过身,看着易承,忽的话题一转道:“方才你所做的那个红磷燃烧法式,其实前两日,我也复刻着做过几次。” “哦?”易承略有些惊讶。 “我也在衡铨上用红磷来烧,一开始,我并未像你一般,用猪肺泡将陶壶贯口封住,竟然发现,红磷烧完后,左边竟会比右边重上些许。而且,红磷越多,重的越多。” 易承神色一凝,继续听司徒玄空说道。 “我便有些讶异,若是按你所说,万物虽能变化,可却不能凭空消灭或产生,那我所做法式,衡铨两边也应相等一般才对,可为何烧完会比右边重上一两圭? 直到子房提醒我,说你在做法式时,是用猪肺泡将陶壶贯口给封住了,我便也一般做了,变发现待烧完之后,衡铨两边竟真的同重。” 司徒玄空面露思索道:“我思量一番,其他条件都未曾改变,只有一点,那便是我之前所做法式敞开口与外界之气所接触。” 说到这,他顿了顿,又继续道:“黄帝内经有云,肺促气于喉,直合周身,脉与之应。后有老子说,气者,天地之间充盈者也。庄子也说过,呼气韵身,吐故纳新。 由此,我便觉得,那红磷灼烧时,并非自身而变,而是与这气中发生了什么反应,从而吸取了气中之精,遂变的重了些。” 我靠靠!易承再一次心中惊骇,这个两千多年前的古人,居然通过一个小小的化学实验,凭借直觉,隐约触摸到了空气中化学成分的存在! 这时候距离拉瓦锡测定空气成分实验,恐怕还有两千年吧,这位司徒玄空的科学直觉,让易承不禁有些汗颜。 “先生所说确实没错,我道门理综一脉经过多年实验,最终得出一个结论,我们身边这空气中,实则是有许多无色无味的元素组成,其中一味,名曰氧气,乃是万物燃烧,以及人之呼吸所必备之气。”既然对方都说到这一点上了,易承自然也不落下风,直接给出结论。 “氧...气?”司徒玄空眼中一亮,口中默念了两遍这个全新的词语。 半晌之后,他才缓缓道:“古人常言天地有气,气孕五行,清气上升,浊气下沉,而其中具体何气却是无人探究过,你这道门理综隐派,确有大才之人。” “司徒大师过奖。” 司徒玄空摆摆手,似乎像是想起来什么,淡淡道:“我前些阵子,还见了张仪一面。” 易承心中一凛,果然,这些张家人的消息是互通的,只是面上依旧不动声色,静待司徒玄空继续说话。 “张仪告诉我,道门理综隐派多年来一直暗中调查张家,本意却并不想与张家为敌,只是对张家好奇,好奇这世上竟存在与你们相似的家族。”说着司徒玄空又淡淡地看了易承一眼,那双眼睛仿若星空般深邃,好似要洞悉人心。 “你们,也是长寿的家族么?”司徒玄空缓缓问出这一句话。 易承心中忽的一颤,可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作为一个无限重生的长生者,他本意是想与张家结好,从而方便自己重生之后可以尽快融入这个世界,同时探究这个长寿家族究竟在历史上是个怎样的存在。 可上次与张仪相见时,他用谎言勾勒了一个自己与张家是相似的家族,来防止张仪突然对他动手。 后来易承回想起来,这样一个说辞,也没有坏处,既可以震慑张家,也好给自己撑腰。 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样说过之后,易承就不可避免的面对张家对自己的调查,他们定会想尽办法打听这样一个与他们相似的家族。 或者联姻,或者消灭。 总之,张家绝对不会对易承撒谎编造的这个家族置之不理。 对此,易承早早就想出了一套说辞。 “正是。”易承先是点头,肯定了司徒玄空的问题,随即又道:“不过我道门理综隐派却不似你们张家这般开枝散叶,人丁兴旺。” “哦?” “我道门理综隐派,真正的门主,乃是一位长生者,不过他老人家向来独来独往,孤寂的流浪世间,我道门理综门人,也多半身怀隐性病,寿命长短不一,因此人丁稀少。”易承缓缓说出了这个早已在他心中编造好的故事。 易承偷偷打量司徒玄空,只见他面容肃然,还有几分思索之意。 “那贵派的这位门主,现在正身于海外之地?”司徒玄空试探着问道。 易承微微点头。 “你见过他么?” 易承摇头,不过轻声道:“我虽未见过我们门主,不过我所学的种种道门理综知识,如混沌星球说,物质不灭定律这些,据说都是门主他老人家所创。” “原来如此...”司徒玄空微微颔首,眼神闪亮,周身那股肃杀之气却渐渐消退。 不过这时候轮到易承感觉有些不对劲了。 他编造了一名长生者代替了自己。 可司徒玄空却丝毫没有震惊的意思。 虽然这个人的表情变化极少,可当从易承口中听到长生者这种词汇时,他一切都表现的很自然。 仿佛他对这个世界上存在长生者没有任何惊讶的意思。 难道,是因为张家人有八百岁的彭祖在前,因此他们并不怀疑这世上存在寿命更长的人? 还是说,正如骊山老母当年告诉过自己的一样,张家也存在一个拥有无限寿命的人祖? 易承有些疑惑,不过还是趁热打铁地问道:“敢问司徒大师,张家现如今有多少人?” 司徒玄空淡淡地看了易承一眼,口气有些落寞,又有些骄傲道,“张家开枝散叶,确实人丁兴旺,边星张加上天元张,恐怕也有十万之众了。”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从司徒玄空那里听到这样一个数字,易承还是很惊讶。 自己重生那么多次,特别是李长安成蹻那两辈子,易承通过大量的暗中调查,最终知道在各国朝堂上和高层中,恐怕有近千名张家人。 可是现在,司徒玄空竟然告诉易承,张家人恐怕有十万之多,这个数字已经可以用可怖来形容。 随之而来的,是大量的疑惑,如此多的张家人,究竟是怎么隐瞒身份的?一个长寿者就很容易暴露了,如此多的长寿者,只消几十年,就更容易暴露了,可这么多长寿的张家人生活在这世上,可偏偏没有任何人对这个家族有什么认知。 很多人甚至到死都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么一个家族! 他们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不等易承再多思考,司徒玄空也反问道:“不知道贵派现如今有多少人?” 易承微微沉吟道:“对此,我也不甚知晓,道门理综隐派散落世间各地,虽散落地域很广,可一处往往只有几人,他们一生都在等待门主召唤,所以一共有多少人,我也无法告知大师...” ..... 第43章 十万人的张家家族 纷乱的世界犹如一团乱麻,无数人交织其中形成的历史织网也是千头万绪。 一个人想要理清其中头绪,便如在乱麻中艰难解析,纵使用了几辈子去研究,最后也只能喟然长叹,感慨一声步步维艰。 易承从没想过,张家能发展到那么庞大的规模。 十万人,那是什么概念。 即便在易承生活过的后世,超过十万名员工的企业,全球也不过三十家。 而现在,是两千三百年前。 更离谱的是这十万人,还不是那种工作个三四十年就会退休的普通人,这些全都是寿命至少两百岁起步的长寿妖孽。 工作个百八十年那是起步,活的久的四五百岁也不是不可能。 更何况这是真正的家族企业,跟后世那种只有管理层是一个家族的还不一样。 这种隐藏力量,怪不得能够左右天下时局了。 一个长寿者是脆弱不堪的,两个长寿者是抱团取暖的,不过当有十个,二十个,甚至成千上万个长寿者抱起团时,这其中蕴含的威力,连易承这个穿越者也不得不侧目。 当然,易承也怀疑了司徒玄空话语中的真实性。 说不定对方和自己一样是在编瞎话骗自己。 可易承最大的优势就在于手腕上,那个谁也不知道的那个倒计时。 有了这个无限重生的倒计时,易承就有充分的时间去验证。 而时间,会给他一个真实的答案。 交流了小半天,易承与司徒玄空似乎都获得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便不再客气,故作分别。 临走时,司徒玄空问了易承最后一个问题。 “听说,你五年之后便会死?” “是。” “你们道门理综之人,都有预测自己寿命的能力么?” “有些人有,有些人没有。” “如果你所言为真,我会让子房在你临终时陪你些日子,并在你死前,尽力满足你一个夙愿...” 易承微微一怔,这个诺言让他的思绪又飘回了百余年前,与商鞅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 “郎君可有未了之事?吾与汝有一酒之缘,此情应记,自当尽力相帮了却郎君夙愿......” ... 时空交隔,仿佛百余年的光阴从未变过。 而允诺之人,已换了身份。 “多谢。”最后易承还是作了一揖,目送司徒玄空离去。 司徒玄空带着铁冲、盗跖等人下山了,易承就站在山门前,看着这些人离开。 张良是最后一个走的,他看了看易承,又看了看山下众人离去的背影,才淡淡的对易承说道:“前日,吾已经向汉王正式提出辞请,此番回去,便远离朝堂,找一处僻静所在,过些清静日子。” “当真要走了?”易承有些依依不舍道。 “是。”张良眺望远山,语气平缓道:“吾前半生有唯二夙愿,一为韩报仇强秦,二为封万户位列侯,此番目的皆已达到,一生宿愿满足,现如今可有可无、时进时止,不如散去,做个闲云野鹤,也算逍遥自在。” 易承面带暖意,微笑着说道:“子房,你的选择是对的,朝堂上日后还有无数勾心斗角,甚至还要死很多人,你远离了这片是非之地,我替你感到欣慰。” 张良面色有些惊异,随即低声问道:“现如今四方诸王已尽数被诛,太子之位亦已稳固,为何汝说还会死很多人?” 易承摆了摆手,“自古无情帝王家,子房就莫再多问了。” “自古无情帝王家...”张良默念了两声,最后还是叹口气,沉默了下来。 “诶,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易承露出一个微笑道:“我接下来五年时间,基本都会一直待在这片山上,若是子房什么时候想起我来,欢迎随时前来一续。” 看着易承真挚的面庞,张良似乎也能感受到易承打心底里对他流露出的那股善意,尽管他们相识的时间并不久,可站在一起,似乎有种多年老友的亲近感。 “好,吾定会再来的,保重。” “保重。” 目送着最后的张良离开,山门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 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甘罗不知何时已经来易承身旁,他也望着下山去的张良背影,最后缓缓说:“那位司徒玄空和他身后站着的七人,都是高手。” 易承转过头看了眼甘罗,眉毛一挑。 “哦?何以见得?” “他们一众人,走路脚步极稳,全程环伺在那个司徒玄空周身,方才你与司徒玄空去后山议事时,有一个头戴灰布帽的,还有一个瘦高个,他们两个直接从那面墙上几下便攀登而上,一左一右就蹲在三清殿的房檐上看着你们。”甘罗说着,还指向远处那边的墙壁。 易承朝墙壁看去,那是一面高墙,少数也有个五米之高,上面很平滑,看着就没什么落脚点,很难想象人怎么能从那里攀登上去。 “那个手臂粗壮的就不说了,看着就是常年精于锻体之术,其他几人也都中气十足,特别是那个大胡子,手一直按在剑柄上,手茧极厚,一看就是常年练剑,所以我才说他们都是高手。” “那两个上房的,一个叫盗跖,一个叫秦忠,都是轻功极好之辈,那个手臂粗壮的名叫铁冲,一双铁壁力能扛鼎,至于拿剑的那个,名叫张蕤,是当今天下一等一的用剑高手。” 听到易承徐徐道来,甘罗脸上难掩惊讶神色,“你认识他们?” 易承没有回答,而是回过头,望了望山下的方向,那下山的一众人,此时已经看不见身影。 二十年后与这些人再相见,易承也发觉了些许不对。 按照当年在峨眉山上的所见所闻,易承本以为峨眉山上的七名弟子,不过是司徒玄空所收的凡夫俗子。 这些人在山上嬉笑玩闹的脾性,也让易承以为他们都是些心机浅显之辈。 可现在看来,自己似乎是错了,今日他们随司徒玄空一起登门拜访,可没有一个人说过一句话,脸上肃杀之气溢于言表。 如果给这七个人,换上后世的黑西装黑皮鞋,再戴上墨镜,说他们是当今世界上武力值最高的保镖团也不为过。 二十多年时间过去了,可他们的面貌依旧如当年一般年轻。 看样子自己当年想的还是太简单,这个司徒玄空,和峨眉山上的那七名弟子,恐怕全都是张家人,而且还是那十万张家族人中的一员... 第44章 太宰的山门生活 清晨的骊山很好看。 日出的霞光从东山上升起,把原本昏暗的整片山麓渐渐照亮,远山翠绿色的森林一直从目极之处延伸到脚下,林中的飞鸟叽叽喳喳的宣告着新一天的开始。 太宰今天起了个大早。 拉开自己房间面北的那扇巨大窗户。 骊山的景象净收眼底,此时北天之上,月亮还未被日出的霞光完全掩盖。 太宰极目远眺,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北面远处两座山峰之间一处高耸的山脉。 那里,是始皇帝安眠之地,也是他们太宰一族世代守卫的地方。 凝望良久,太宰才站起身,开始按部就班地穿衣服。 衣冠穿戴妥当,太宰又去洗漱,先用柳枝水漱口,又用一些炭粉蘸在手指上刷牙。 这炭粉刷牙,还是自己那个儿子告诉自己的,想到儿子,太宰原本很多褶皱的脸上,似乎一下子都轻松了起来,由衷地露出了一丝微笑。 不知不觉间,现如今过上的好生活,竟都是儿子带给他的。 太宰只觉得心中骄傲。 一切收拾完毕,他便径直走出了自己的卧房,穿过一个小院和几间屋舍,来到一个更加宽敞的庭院。 庭院的西北角,已经摆放着一些木柴,太宰进入庭院的屋子中拿出一把斧头,然后就开始在那些木柴旁劈柴。 太宰劈柴劈的很有节奏,每一块木柴被摆放在树墩上,一斧头啪便将木柴劈成两段,如此重复,一板一眼,这是他多年做事养成的习惯。 当劈到二十五块木柴的时候,太宰忽感觉鼻头一热,滑腻的感觉便从鼻腔流向嘴角。 手背一擦,果然,殷红的鲜血正顺着鼻腔口流出来。 又流鼻血了么... 太宰有些无奈,这些日子,他流鼻血的次数越来越多,而且一次比一次难以止血。 以往只需要把鼻子堵住,过一会便会好些,可上次他带人去巡山时,不小心摔了一跤,鼻子流血不止,堵住之后,血还顺着喉管往下流,只得被人抬回山门休息。 自己那个儿子,最是担心自己,一个劲的劝自己今后不要再去巡山了,可自己也是个拗脾气,不巡山,始皇陵谁来看守? 别说是流些血,就算是摔断了腿,巡山也是断不可中断的。 不过心中虽然这么想,太宰对自己鼻血不止这件事还是不敢大意,一边用布帛塞住鼻孔,一边仰着头,去隔壁卧房找卢方程康等人,让他们来烧水做饭。 太宰自己则是回房躺着去了,希望鼻血能快些止住,要不过会被儿子看到了,又会害他担心。 早膳的时候,众人来到膳房,按照坐序依次坐好,太宰也来了,不过鼻血依旧没止住,他换了两块木塞和新的布帛塞住了鼻孔,只希望等会用膳的时候,儿子不要说他。 第一眼看到太宰鼻孔里塞着两块布帛,易承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耶耶,你的鼻子又流血了?” “小毛病,无妨。”太宰摆摆手,故作随意道。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鼻子流血可不是小事...”易承正欲发作,太宰讪讪打断道:“吃饭,先吃饭。” 看着坐下众人,易承也觉得不好拂太宰面子,便点点头。 这老秦人吃饭就是突出一个快字,太宰第一个动筷,他一开吃,整个膳房中便只能听到吃饭的声音,每人一碗粟米粥,一碟子酱菜,还有被切成条的肉条,很快被一众人扫荡一空。 “洗碗。”太宰下了指令,众人便依次拿着自己手中的碗去外面接水洗碗。 “耶耶,你这鼻塞拔了,别堵了,跟你说过,堵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我看看。”待众人都出去了,易承便一脸关切的朝太宰说道。 “诶,就只是老毛病罢了,不妨事的。”太宰摆手道。 易承又欲上前查看,奈何太宰左躲右躲,偏不让他碰,见劝不了太宰,易承只得道:“好吧,那你张开嘴,我看看你牙龈上的鈊线。” “诶,有何好看的,不看了吧。” “别说了,这东西搞不好会要人命的,快点张嘴。” 太宰又推辞一番,可惜易承比他还拗,眼看逃不开,太宰便无奈地点点头,随即啊的张开嘴让易承去看他的牙齿。 在太宰发黄的牙齿接近牙龈的上下周围,都有一条黑色的细线,只不过这黑色的细线,似乎比易承刚见到太宰时更深了一些。 易承的眉头都快拧成了一个疙瘩。“你又进始皇陵了?” 太宰有些不好意思,最后还是咧嘴嘿嘿笑道:“只是进去拿东西的,对了,还有东西是要给余的...” 易承一脸愠色,丝毫不管太宰语气中的讨好,道:“我说过多少次,始皇陵里的金气你这身体已经承受不住了,再进去你会死的,你到底知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 太宰讪笑一声,便从袖袍中掏出一块半圆形的金属块,和一个圆盘一样的黑色东西,看上去沉甸甸的。 “啂~这便是给余的。” 易承的目光也被太宰手中的东西吸引,接过那个半圆形金属块看了几眼,便发现这东西竟然是开启始皇陵的秘匙,上一次跟太宰一起去始皇陵时,太宰给他看过这东西。 “此乃始皇陵之秘匙,对准皇陵缺孔塞进去,二者严丝合缝之后,可以拉出中间空环,左转三圈,便可打开始皇陵。”太宰眼中熠熠生辉道。 “这个给我干嘛,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去那个地方了。”易承有些没好气道。 “这个是吾从皇陵中取出的备用密匙,给余拿去备用的。” “我不需要,耶耶自己留着吧。” “莫要耍小性子,还有这件东西,余也一并收下。”太宰又把那个圆盘一样的黑色东西塞到易承手中。 “这又是什么?” “这件便是制作密匙的模具,就算是密匙不幸遗失,只需要将青铜烧化倒入磨具中,也可再造出一个新的密匙。” 易承哑然,为了防止始皇陵的大门打不开,这机关做的还真是处心积虑。 “耶耶已把第三代太宰之位传与余,从今往后,耶耶便不会再进入始皇陵了,皇陵中的东西也都交由余来保管,余在适时传与下一任太宰,这两件东西,乃国之重器,余定要收好,切记切记...” 看着太宰一脸严肃交代的模样,易承久久无语,最后只能点头接过那两件东西... 第45章 东绣县的赋税 自打太宰把第三代太宰的职位传给自己之后,太宰这几天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好像肩上的重担一卸下来,整个人似乎都年轻了几岁。 易承对此也乐见其成,他倒是不介意接受这第三代太宰的职位,本来嘛,他也从没想过把守卫始皇帝作为自己的人生目标坚持下去。 可以说,太宰到了他这一代,也就算是玩完了,后人也不必再受这种封建荼毒。 有这种心态之后,易承就接受的毫无心理压力,每天该吃吃,该睡睡,空闲的时间就泡在实验室研究怎么造火铳。 可惜,火铳的进展又遇到了瓶颈。 原因无他,依旧是金属材质不过关,炸膛的问题太过常见,用精铁制作的膛管甚至还不如易承用竹子仿制的突火枪。 谁白了,还是这个时代的冶金水平太低了,啥金属配比都不知道,即便拥有最好的火药,可还是造不出一根完美的枪管子,易承空有屠龙术,却无计可施。 火药经过李长安那一世二十多年的研究,易承已经是得心应手,不论是硝硫炭经典配比的黑火药,还是加入蛋清凝聚的颗粒火药,还是加入皂角子的硫磺火药,易承玩的都可谓是炉火纯青。 对于火药的配比、火药的制作、以及药量的多少,易承更是烂熟于心。 可对于这些东西的制作流程,生产配方,易承一直没有用笔记录下来。 天知道,这玩意要流传出去,让两千多年前的军队装备火器,世界格局将会发生什么样天翻地覆的变化。 所以易承一直以来,对于火药和火铳这些武器的研究,都未曾留下文字记录,只是把这些东西记在脑海中。 只是每重生一世,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他都会在身上备一把突火枪,虽然竹筒做的突火枪都是一次性使用的物品,可关键时刻,一把火枪傍身,那可能就是保住性命的关键道具。 不过还好,连续几次重生,易承都没有遇到需要他使用突火枪的机会。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九月的天气却没有一天天转凉,反倒是一日热过一日。 待在实验室里,易承的汗珠不停地从额头上冒出来,两千多年前的关中气候,比两千年后要热太多了。 在易承印象中,两千多年后的陕西关中,是个干旱少雨的气候,甚至有些地方还类似黄土高原,很多的土地都只能种植小麦。 可在两千多年前,关中的气候简直跟后世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在这个时代,夏季的关中是炎热多雨的气候,雨水非常充沛,导致长安附近的水系也异常发达。 渭、泾、沣、涝、潏、滈、浐、灞八条河流环绕长安,大片的土地都是多水的,因此在这个时代的关中,大片大片的土地都种植的并非小麦,而是水稻。 多水的环境造就了大批的森林,易承去过潼关,那里有绵延三百里的广阔桃林,还有大片的原始森林,骊山也因此保留着大量森林树木,成为了始皇帝最终修建陵寝的地方。 当年易承重生为李长安时,也正是得益于关中水系的发达,才能大力研究杂交水稻。 说到杂交水稻,易承又抬起头,看了眼空落落的实验室,甘罗这个家伙,前两日说稻子快熟了,要回去看看,这一连两日,都没见他的人影,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正当易承想着要不要再去找一找甘罗时,忽的听闻下人来报,东绣县的县令求见,据说还带了十几个人,大包小包的提着许多东西。 易承有些惊讶,连忙换上了朝服去前殿接见。 东绣县的县令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头,瘦脸长须,满脸的褶子皮,穿着一身水蓝色的汉服官袍,一见易承,顿时如见亲生父亲,恨不得给易承下跪。 这让易承有些不解,这东绣县县令再三恭维之后,易承才知道,自打半年前易承被刘邦封为骊阳侯之后,骊山以东的东绣县一县三千户食邑,便归属于骊阳侯麾下。 这大汉开国封侯,虽无领地内的军事行政管辖权,但可享有封地的赋税。 这东绣县令接到圣旨之后,左等侯爷不来,右等侯爷不来,后来四处打听才知道,侯爷竟然跟着陛下御驾亲征讨伐淮南王英布去了。 这下可好,侯爷人不在,又联系不到任何侯爷家的家眷,东绣县令费尽心力多方打听,才知道,即将接管本县的侯爷,竟是一名一十六岁的少年人,且孤身一人从深山所出,并无亲眷,之所以被封侯,乃是因为是道门理综隐派一脉,当年辅佐汉王一统天下,现如今让他来授封。 得知此事,东绣县令也不敢大意,连忙开始整理本县的计簿。 这计薄就是各项统计表册,也就是地方的行政成绩。一切财政、经济、教育、刑事、民事、盗贼、灾荒,每年有一个簿子,分项分类,在九十月间呈报到中央,叫做上计。 虽然侯爷不能插手行政,可既然东绣县三千户食邑既然被封给了骊阳侯,那这些东西自然也是要给易承过目的。 “骊阳侯您看,这便是本县自汉王开国一年至此的税赋计统,自打汉王登基以来,咱这东绣县也一直沿用汉王当初十五税一的标准收取赋税...”县令老头如数家珍的向易承介绍起手上厚厚的一大本册子。 此时易承的心思却不在老头说的话,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那些文本册子上。 这些册子...都是纸张做的。 距离自己发明纸张有多少年了? 恐怕也有一百五十多年了吧... 未曾想到,在汉朝初年的地方行政机构,都开始大规模的使用纸张来记录文册了... 想到这,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原本历史上,这东西恐怕还得再过个一两百年才会出现,因为自己的出现,才能提前几百年看到这东西被广泛应用到民间。 “骊阳侯,骊阳侯?”老县令说了一大会话,似乎看易承的神情像是在神游物外,便唤了两声,这才把易承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啊?怎么了?” 老县令立马脸上堆笑道:“回禀骊阳侯,今年秋的稻种还未收,咱们大汉国,这侯地的赋税,一般都是二十税一,骊阳侯您觉得如何?若是无异议,眼下秋收结束,下官这边开始派人去收赋税了...” “二十税一?”易承有些狐疑,皇帝收十五税一,为啥侯爷收税就是二十税一? 老县令见易承有些疑惑,急忙解释道:“咱们汉国所定制度,乃是沿用秦法,汉王天潢贵胄,体恤百姓,开国之时,就便将秦国十税一改为十五税一,秦国时,侯爵乃十五税一,自汉王改制之后,便约定俗成的改成了二十税一,这长安附近的所有侯爵,均照此列,骊阳侯若是不信,尽可去问一问...” 第46章 秋收的关中(上) 东绣县县令是个老实人。 易承问什么,他就答什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且说话语调平缓,像背书一样。 易承觉得有趣,便搭话问他曾经的经历。 原来这位县令名叫曹安,秦国时期,他一直在东绣县县衙担任主吏掾一职,跟萧何是同行。 后来项羽进了咸阳,下令把咸阳周边三十四个县的县令全杀了,提拔下面的人升任县令,机缘巧合之下,他便被提拔为东绣县新一任县令。 战战兢兢的干了不到三年,结果项羽就被刘邦给干掉了。 项羽一倒台,刘邦又入了咸阳,本来以为这回自己的脑袋不保了,可刘邦竟与项羽不同,非但没有杀人,反倒是命人送来新官服和一本《二年律令》,命他继续在东绣县担任县令。 曹安自然是感恩戴德,一直兢兢业业的按照《二年律令》上的指示工作,到如今已经是第八个年头。 “哦,这么说来,其实你没见过汉王?”易承有些好奇地问道。 “侯爷说的哪里话,下官何尝能得见汉王真颜,汉王乃真龙天子,我等小吏,只是听说汉王之丰功伟绩,便是这辈子的福分了,哪里敢奢求见到汉王。” 易承有些忍俊不禁,万万没想到,刘老三的民间声望原来这么高。 “我问你,这东绣县离我此处山门远么?” “不远不远,乘马车两个时辰便可到达。” “好,那就走,带我去看看我的这处封地,究竟是什么样的...” ... 易承突发奇想,让这个东绣县的县令带自己去看一看,刘邦封给自己的三千户食邑的封地究竟是什么模样。 从骊山的山门到东绣县其实并不算近,易承带着太宰卢方三人,乘坐县令的马车,一路沿着山道向东行驶。 沿途看到大片大片的稻田全都熟了,易承便问起秋收之事。 曹安便告诉易承,今日秋收就已经开始了,大概三日,秋收便可结束。 就这么一路边看风景便跟曹安扯皮,马车终于到了县城。 说是县城,其实就是一座小型合作社一样的农业聚居地。 还没两人高的黄泥墩子就算是城墙了,倒是城里连接外面的道路修建的还算不错。 曹安带着易承去城里转了一圈。 果然没啥看头,在这个时代的人觉得建设很好的县城,比易承后世见过的最差的城乡结合部都不如。 大部分都是土坯房,连砖瓦房都没有几间,更别提木质的二层楼房了,整个县城就一家粮行,说是县城,实际上就是个大一点的农村。 易承便直接下令,让曹安带自己去乡下看看,看看自己麾下的田亩有多少顷,现在的稻田长势如何。 曹安点头称喏,便带着一行人出了县城,朝城东头走去。 九月的关中是金黄色的世界。 站在东绣县县城东头的土丘上,易承望着面前一望无际的稻田,此时天气晴好,天空湛蓝,在金黄稻田中,是许多辛勤收割稻谷的农人,这让易承的心情十分快慰。 任谁看到这片丰收的场景,都会由衷的感慨人类征服自然的努力。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现在他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骊阳侯您看,这便是本县最大的水田区了,一共有水田一千四百一十四顷,水车九十七架,旱田东边是大块,一共有三千一百九十顷,往北还有一千多顷的山田....这其中水田又有上田三千二百亩,中田六千六百一十亩,下田...” 易承就这么听着东绣县令像是在念经一样的汇报田产,他直到现在才知道,三千户侯的封地是有多大,虽然东绣县只是一个中县,可光是每年税收也有六万石以上。 换成钱来算,田租差不多就是三百万钱+户税一百万钱+劳役一百万钱,这还是保守估计,一年收入能超过五百万钱,妥妥的大地主阶级。 怪不得这个时代的人全都一心想搏个马上封侯,原来当了侯爷,也真就实现了财务自由。 农人们编着裤脚,赤着膀子在稻田里用镰刀收割着稻子。 他们用的镰刀和后世易承见过的那些镰刀完全不同。 这个时代农人所用的镰刀,只有很小很小的一块铁片或者青铜片,甚至家境贫困一些的,只能用石头做镰刀。 这些农人仅仅用这种非常简陋的工具,就可以很高效的在田野里收割水稻。 一茬又一茬,成捆成捆的水稻被从根部割断。 刚刚被割下的黄绿色禾苗,上面挂满了金黄饱满的稻种,然后被随意的铺在田垅上。 另一些农户推来一些两轮的小板车,然后将田垅上的那些稻谷都放在板车上,推到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 空地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其中大多是女人和孩子。 她们在那里打谷。 在易承的印象中,后世其实已经很多年都看不到打谷了。 自从有了收割机脱谷机这些现代化设备,农村的打谷场也不知什么时候渐渐消失,打谷这一传承自古老文农耕时代的行为也封存在记忆深处。 可是现在,易承就能看到许多的农人,高举着刚从田地里收割下来的稻谷,然后重重地摔在木斗中。 “哗”“啪”“哗”“啪”... 随着农人们的摔打,稻谷上饱满的稻穗便被摔打到了木斗中。 一些大一些的孩子,就坐在他们的父母身边,每当他们的父母将一捆禾苗摔打完之后,他们就接过丢弃的稻苗,然后仔细地寻找遗落在稻苗上的稻谷。 一旦找到,他们就会再把谷子丢进大木斗中去。 还有一些更小的小孩子,很多还光着屁股,他们则是围着木斗周围捡拾那些被摔飞出来的麦穗,一旦找到,他们就会把麦穗塞进嘴里吃掉。 或许根植在中国人心中的乡土情结,正是从耕种这种原始的收获中获得的。 “骊阳侯,三日之后秋收结束便是收税的日子,《二年律令》有曰‘封侯地收田者,当缴田刍,三十取一,户刍且征,四十取一,此足其县用,此乃是给县属侯国开支所用,待下官收纳了田刍和户刍,便会将计薄统计清楚,一并交与骊阳侯查看...” 东绣县令继续喋喋不休的说着,易承摆了摆手道:“关于税收事宜,本侯全权交由县令大人统管,本侯现在只想去这田间走走。”说罢,便自顾自地朝纳田间地头走去。 东绣县令反应过来,先是一喜,没想到这位年轻的侯爷竟是这般好说话,随即看到易承孤身一人居然下了田,便赶忙指挥衙役们跟上易承。 易承就这么走在稻田的田埂上。 他的记忆不断的闪回着。 在这近两百年的穿越经历中,他曾无数次下过田,走过这田埂上的乡间小道。 记忆最久远的那次,还是在楚国郢都城外,与屈原一同观看农人收割稻田。 ...“已经三日了,今日乃收稻的最后一天,农桑乃国之根本,见此丰年,犹感心中快慰啊。” ...“我曾在道门理综的古籍上看过一册高产之稻的消息,据说是翻过楚国岭南的烟瘴之地后,再往南走,便会看到一种名曰双季稻的稻种...”... 屈原的音容笑貌依稀在眼前,自己建议他去寻找的双季稻也已经找到,可时间其实已经过去了足足百年。 郢都已经不存在了,楚国也已经不存在了,甚至覆灭了楚国的秦国,也已经不存在了。 时间,真是这世上最有力量的东西。 易承的脚步忽的停了下来。 因为他看到在他不远处的河道边上,正有一位老者在摆弄一个小型的木架水车。 那座水车的样式,他曾经无比熟悉,因为这东西正是他发明的水磨水车... 第47章 秋收的关中(下) “老丈,你这是在做何?”易承面带笑容地走到那老者跟前打招呼。 老者看了眼易承身上的官服,又看了眼易承身后跟着的十来名衙役,匆匆放下手中的活计,低眉垂首答道:“回公子的话,小老儿这是在修水车。” “哦?这水车是老丈您自己建的么?” 老者嘿嘿笑道:“公子有所不知,咱这东绣县的水车,都是小老儿带着徒弟们建的。”虽然回答的朴实,可话语间,易承依然能感受到老者说话时的那股自信。 掌握一门手艺的手艺人,总是能在自己的领域内获得属于自己的骄傲。 易承又仔细打量着面前那架只有一丈宽的水车,车轴、刮板、水斗、辐条、脚蹬,一应俱全。 这东西的结构正是自己当初发明的脚蹬式灌溉水车。 那还是自己重生为孟文时期,将大型脚蹬式灌溉水车的雕版图纸交给第一代墨家巨子墨翟打造,后献给齐威王,获封子爵,食邑三百户。 可眼前的这架脚蹬水车显然是在自己当初做的基础上进行了简化。 二十四条木辐条被改成了六条,刮板何水斗也相应减少,相应的水车体积也缩小了三四倍。 不过其中的机械原理,联动方式,却是和自己建造的大型脚蹬灌溉水车一模一样。 “不知老丈是从何处学来的建造这脚踏水车之术的?” “不瞒公子,小老儿早年间在齐地,学过一本书,名曰《墨子》,其中有些机关建造法式,小老儿便从中学会了造这种水磨水车...” 原来是墨子啊。 果然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墨翟虽然去世了,可他传承下的墨家,依旧继承了他的理念,在不断的改变着这个世界。 当然,改变世界的,还有易承这只蝴蝶。 又和老者交谈一番,易承兴致盎然地听着老头说起田间地头的琐事,以及他曾经的过往。 老者的家族曾是齐国邺城的富户,家有良田千亩,万贯之资,当年秦始皇接受齐国投降之后,便迁徙六国富户到咸阳附近生活。 老者的家族便是那时候被始皇帝下令迁徙到关中。 一顿千辛万苦的长途跋涉之后,老者的家族便来到咸阳附近的东绣县定居下来,这一定居,就是二十多年,老者也从当初十六七岁的小伙子,长成了如今四十多岁的老头子。 “那你们,可曾想过回故乡生活了?”易承好奇问道。 老者木然一笑,道:“一大家子呢,回去谈何容易,何况出来了那么多年,家乡的情形是何模样,咱也不甚知晓,关中这里,有田有地,一家人虽不像当年那般富足,可也好在衣食无忧,便不打算回去啦...” 又谈了一会,老者看时候不早了,便说还需要回去赶制几个木件,遂起身告辞。 易承也不做挽留,只看着老者扛着他的背篓,招呼着田间地头几个干活的徒弟一起回去。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易承还沉浸在回忆中。 秦始皇下令迁徙六国富户到咸阳这事他是知道的。 那是在易承重生空档的十年中发生的事。 史书上记载:始皇三十六年,徙天下豪富于咸阳十二万户。 这天下豪富,基本上全都是六国的王公贵族,富贵大家,被下令统一迁移到咸阳附近进行集中管理。 可惜易承那时并未重生,所以迁户的事他没有亲身经历过,只能从历史记录的只言片语推测当时的情形。 十二万户是个很庞大的数字,这个时代,一户人家通常按照五人来计算,十二万户就是六十万人。 但始皇帝下令迁徙的多是些六国贵族大户,加上他们的下人,奴隶等等,总人数应该是要远远超过六十万人。 他们各自分散在六国旧地,这项迁徙工程在当今条件下尚且困难,更何况于两千多年前的秦朝,如此规模且复杂的官方人口迁移在整个中国历史上都很少见。 可秦始皇费大力气将这几十万人迁徙的效果也很明显。 首先,便是便于监视想要复辟的六国遗民,天子脚下,离经叛道的勾当更容易发现,也更容易扑灭。 其次,六国贵族皆在秦地,他们与故土间的联系就被切断了,如此一来,即便想反,也有心无力。 最后,六国贵族及其亲属家眷的衣食住行,都将极大的刺激咸阳的经济,他们带来的大量财富,也可以使得咸阳迅速成为全国最富庶的政治经济中心。 随着穿越次数的增加,易承的思维也越来越有全局观,可这种全局观,也常常更让他以一种冷静甚至冷酷的眼神去审视历史。 对于历史上种种政策,他只分析利弊,和其对全局的影响,却往往会忽略那些历史事件下一个个人的感受。 今天在东绣县郊外与那位老者交谈一番,易承才能够切身感受到那些全局的政策,对普通百姓们的影响。 正如孟文集的开篇那句:‘当一件事成为天下大事时,天下人都无法置身于事外。’ 身处于一个时代,所有人便都是这个时代中的一颗棋子,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棋谱和棋路,可终究无法改变每个人都只是棋子的命运。 那些悲欢离合,那些喜怒哀乐,最终都掩埋在时代的风沙下,终将落幕,无人知晓。 太宰看着远处还在收割稻子的农人,面上的表情既有些喜悦,可微皱的眉头,似乎又像是有什么心事。 易承支开了县令曹安以及跟着的十几名衙役,把太宰叫到自己身边,二人远远的站在田垅上说话。 “耶耶,我看你怎么一直皱着眉头,是有什么心事?” 太宰打量一圈,看四下没人,才有些苦涩道:“看这稻种长势,今年又是大丰之年呐...” “额...”易承有些迷惑,“丰年不好么?” 太宰望着一望无际的稻田,最终还是长长地叹息一声道:“汉之丰年愈多...吾大秦想要复国便愈难啊...” 易承听闻,也只好抽抽鼻子,望着远处一片丰收的景象,不再说话... 第48章 甘罗的杂交水稻 易承已经有一周没见过甘罗了。 不知道这家伙究竟在研究什么,自打上次说稻子快熟了要回去看看,结果回了宏庄,就跟人间蒸发一样,再也没消息传来过。 于是易承就打算去看看他。 先乘马车去了一趟宏庄,拜见了宏庄庄主李崇阳,李庄主表示,甘罗此时正在宏庄后山的田地里,带着几十号人在弄明年杂交水稻的稻种。 易承又跟李崇阳客套一番,询问可否前去拜访,李崇阳笑称骊阳侯太过客气,宏庄之地的大门随时向骊阳侯敞开,易承想去何处都可以。 得到允许后,易车便辞别李庄主,带着两个仆役即刻前往宏庄后山的水田。 宏庄后山的水田是一大片梯田。 当年自己重生为李长安那一世,就很早开始规划宏庄附近的田亩。 整个宏庄的建筑布局,乃是依湖而建,这一汪大湖连接渭河支流,也使得宏庄附近水系十分发达,丰富的水资源也正好可以用来种植水稻。 后山的土壤肥沃,有一大片上等水田,易承便在后山开垦了不少种植田,专门用来种植实验水稻。 如今,百余年过去,那些水田被分的更加细致。 走在山道上,易承就看到远处的梯田里一片片泛着金黄色的稻子。 那些稻子的稻穗都被一个个小小的纸袋封着,走的近了,易承随手翻看了纸袋上的信息。 ‘二九南一号十七不育系。’ 从这纸袋上标注的数字来看,还是标准的三系杂交的种植方式,这也是当年自己留下的杂交思路。 易承望着这些数字有些微微出神。 谁能想到自己这个现代人,居然能在两千多年前搞杂交水稻,而且即便自己‘死了’,也依旧有人继承了他的衣钵。 “敢问,这位公子可是骊阳侯?”忽然旁边有一男子的声音传来。 易承循声望去,就看到一个穿着青色布衣的年轻人站在自己面前,正躬身施礼问道。 “正是,不知你是?” “哦,在下名叫常成,乃是甘师傅弟子,方才家主派人去通知甘师傅骊阳侯登门拜访,甘师傅现在正在田间,有些走不开,便特遣我来接待骊阳侯。” “嗯,我来这也没什么要紧事,你便带我去见见甘...”口中罗字正要出口,易承就想起来上次甘罗告诉过自己,他现在的假名叫做甘诚,便继续道:“甘诚师傅吧。” 常成点头称喏,便带着易承朝田间深处走去。 走在这大片成熟的稻田中,易承心情大好,又问了一些问题,常成也一一回答。 甘罗现在是宏庄的一位供奉长老,专门负责水稻水田的育种。 因同李家的几位长辈相识,且说是骊山宫一族的族长,所以甘罗在李家的地位很高。 对于他年幼的长相,据说是早年间生了怪病,容貌不再变化,众人虽然偶尔背后议论,可见面却都对这位小老人毕恭毕敬,对于他永远也长不大这事,也早都见怪不怪了。 易承又问起骊山宫,这个年轻人似乎不甚知晓,只说是个很早之前的组织,后来随着甘罗进入李家成了供奉,骊山宫的人也大多迁徙到此处生活。 至于张家,这个年轻人就更不知晓了。 看这年轻人不清楚这些陈年往事,易承又问起这个年轻人的身世。 这才知道,常成父母是最早一批迁入宏庄的农户,因勤恳持家,母亲又会做缫丝的买卖,多年下来,也成了宏庄一带的富户。 这年轻人十二岁时被召入甘罗所在的李家供奉堂,拜甘罗为师,跟随甘罗研究和生产杂交水稻。 当年李长安弄出的杂交水稻,产量极高,一亩可收九十斤,惊动咸阳三秦。 咸阳附近的村庄无不争抢宏庄所培育的杂交水稻良种,当时甚至有种贩子倒买倒卖宏庄稻种,以至于一种难求的地步。 可这两千多年前的古人,根本就不懂杂交水稻的原理。 第一茬的稻种虽然亩产可收九十斤,可如果第二年继续留种栽种,产量就会急剧暴跌,亩产甚至不到十五斤。 古人不知道为什么,易承当然知道。 杂交水稻长期留种,会导致杂交优势下降,优良基因性状不能充分遗传。 所以和常规水稻比起来,杂交水稻的一个特点就是不能留种,必须持续的引用培育好的新种,这样才能提高产量。 当年易承也正是这么做的,把宏庄搞成了一个大型粮种培育基地,然后在秦国贩卖这些良种。 当年秦昭襄王对此还颇有微词,斥责易承身为丞相,还做这些经营之事,不过那些种子也都是易承花费了二十多年心血才搞出的东西,秦昭襄王虽然心有不满,可也没什么办法。 如今快一百年过去了,宏庄实验田的稻种依旧做这项营生,据常成说,宏庄很大的一部分收入都是源自贩卖高产稻种。 二人就这么有一茬没一茬的聊着,很快走到了地头深处。 不远的田埂上,果然有一群人戴着斗笠帽子,在埋头忙碌着。 常成率先走上去,朝着一个小个子道:“师傅,骊阳侯来了。” 小个子正拿着一把剪刀在剪稻穗,听到声音,便抬起头来看。 易承也看望他,这才短短几天时间,甘罗就晒黑了几圈,脸上也有些沧桑,看起来像是忙碌了许久。 “你怎么来了。”甘罗讪讪笑道。 “你这家伙说回宏庄看看,结果一下子就跑没影了,连个消息都不派人传给我,你说我怎么来了?”易承佯装怒意道。 甘罗又尴尬的笑了笑,“我这不是没想到,今年的异种有那么多嘛,这一忙,就把事全都忘了,回头忙完了,我请你喝酒。” “那得是好酒!” “那是自然!” 二人相视一笑,随即甘罗便喊着易承去一旁无人的田垅上说话。 站在无人的田垅上,甘罗望着眼前的稻田,颇有些感慨道:“当年我之所以会来宏庄,正是因为成蹻公子跟我说,若是想要实现天下大同,必须要提高农作物的产量,所谓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只有百姓能吃饱肚子,道德这种东西才能存在,而吃饱肚子最关键的,便是高产良种。” 易承安静的听着,这些话,其实也正是他告诉甘罗的。 “成蹻公子有大才,他所继任的道门理综隐派,也是我此生从未见过的奇门,其中种种异事,不足为外人道也。”说着甘罗还看了易承一眼。 易承微微一笑,“成蹻公子不是给了你两个建议么,要么来宏庄研究杂交良种,要么就走医学一道,解剖学如果能到精深之处,对天下人的帮助,也未必比研究杂交水稻差。” 听闻此言,甘罗只瞪大了双眼,一脸的难以置信,半晌,才苦笑道:“不愧是能够预测汉王夺得天下的奇门,这番话,成蹻公子当年乃是死前与我托付时所说,天下并无第二人知晓,却没想到,你居然知道...” 第49章 太宰之死 人生在世,明天和意外,谁都不知道哪一个会先来。 从宏庄回来的第四天,易承突然接到一个噩耗——太宰病倒了。 太宰是在巡山途中突然发病的,当时他晕倒在一处小溪旁,随即被卢方蔡争他们紧急抬回了山门,在抬回来的路上,他的鼻血也流了一路。 送到山门的时候,太宰悠悠转醒,可脸色却惨白的吓人。 仿佛他的生命力一下子被什么东西抽走了大半。 面对如此情形,易承一直忙前忙后,竭力照顾太宰,可一连几日,太宰的身体却越来越差... 本来看着秋收纳税后粮仓里堆满了粮食,还心情不错的易承,此刻却十分低落。 太宰得的是白血病。 长期的重金属中毒,加上过量的莹石辐射,诱发的急性白血病。 这是易承仔细诊断后的结果,在后世,这病也叫血癌,想要根治,最后的手段是骨髓移植。 可这是两千三百年前,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除了煮些清热止痛的中药稍微缓解疼痛外,没有任何治疗办法。 太宰的关节骨头很痛,开始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觉,仅仅六天,他就被折磨的像是苍老了二十岁。 “吾要死啦。”太宰躺在他的那间卧房的床上虚弱的对易承说道。 “耶耶会好起来的。”易承安慰着太宰,只是语气有些微弱,这可是癌症,他一个现代人都无比恐惧的词,能好起来吗,或许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太宰的面色平静,只是因为疼痛眉头依旧皱着,他望了望窗外,远处的山峦依旧耸立着。 “耶耶的身子,耶耶自己知晓。” 沉默良久,太宰才又语调平静的说了一句话。 “余要记得,始皇帝还会复活回来的。” 这一次,易承却没有再反问他。 看着易承神情低落的模样,太宰挣扎着笑了笑,满是皱纹的脸上也多了几分温柔:“吾儿莫要难过,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也,天地万物,皆有此循环,耶耶这先走一步,百年之后,吾父子黄泉来生亦可团聚,也未可知。” 易承还是抬起头,看着太宰温和的目光,心中有些不忍。 人是脆弱的,面对疾病生死,也只能用下辈子来寄予希望。 “耶耶就别说这么多了,好好养病。”易承安慰道。“说不定能养好呢...” 太宰似乎没有听到易承的话,只是自顾自道:“余可还记得耶耶上次带余去始皇陵中,看了玉阶之下的仙石之室了?” “嗯...”易承点点头。 “那些仙石,乃是仙界之物,其仙气于凡夫俗子有恙,不可久伴于身畔,余也不要多去那里...咳咳...”太宰说着说着就咳嗽起来,易承赶忙扶着他从床上半躺着。 可太宰咳出来的都是血丝。 “咳...其实...那些奇珍仙石...并非是吾太宰一族最珍宝的宝物。”太宰神情变的严肃,眼神中却带着一股希翼。“始皇帝赐予吾太宰一族一无上至宝...吾其实一直未曾给余看过。” 易承面露讶异,太宰还藏着宝物,这是他没想到的。 “余且去北面那窗台前...窗台下面,有一块松动的砖石...用旁边的青铜片将砖石拉出来,便可看到了。”太宰说完这一些话,重重地喘息一声,似乎已经筋疲力尽。 易承按照太宰的指示,走到北面的窗台前,顺着墙壁向下摸索,果然第四块石砖与其他石砖并非严丝合缝,将青铜片插进去,便能感觉到石砖是松动的,缓缓拉出青铜片,石砖也被慢慢拉了出来。 一整块大石砖最后被易承全部拉出,在石砖后面,一个样貌普通四四方方的黑色铁盒正安静地躺在那处隐藏在砖石后的壁龛中。 “这是?”易承转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太宰。 太宰的脸上有一丝释然的笑,“抽出来...打开看看吧...”他缓缓说道。 易承便将铁盒抽出,没想到这盒子竟是相当沉重,费了易承好大力气,才将盒子拽出来,他将铁盒端到了太宰的床榻旁,缓缓打开了盒子。 没有什么动人心魄的事情发生。 盒子中间,是一条红色绒布,像是一种名贵动物的毛皮,而在那红布之上,是一块巨大的白色圆形玉石。 玉石通体泛白,可却有玉的圆润,色泽明亮,中间雕刻着龙鱼凤鸟的样式,如此巨大的玉石,这还是易承第一次见到,虽然不懂玉,可也能感觉到这东西并非凡品。 太宰的眼睛也盯着那块玉石,目光中似乎有无限的温柔。 “这块玉,名曰:和氏璧...” 太宰低低的声音却让易承打了个激灵。 身为一个后世人,和氏璧这个词,在中国古代,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它几乎就成了玉石最顶级的代名词。 秦昭王愿用十五座城池兑换的绝世宝玉。 无论是战国时的完璧归赵,还是三国时的携玺献玉,亦或是五代十国的不知所踪。 和氏璧和传说中用它雕刻的传国玉玺,一直是中原大地上千年来,无数英雄枭雄争抢的对象。 可现在,他居然从一个将死之人手中,见到了这块传说中的玉,而且大概率这东西还是真货。 “这...”易承依旧有些难以置信,最后才讷讷问道:“我听说...和氏璧不是被始皇帝拿去雕刻成传国玉玺了么,这块看上去还挺完整...” 太宰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余可不要轻信坊间那些传言,十句有十句假话...” 他微微喘了口气继续说:“始皇帝用作传国玉玺所雕刻的乃是一块咸阳蓝田白玉,称天子玺...上有螭虎钮与丞相李斯所雕‘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对外所言用和氏璧所雕,实际这真正的和氏璧,早已被安置在始皇陵中,伴随始皇帝一同安眠于地宫之中...” “那是耶耶把这东西从皇陵中拿出来的?” 太宰疲惫地摆摆手,“正是...陛下在世时,曾亲自与吾说‘此和氏璧,便交余太宰一族,二者同寿,壁在人在,壁亡人亡。’如今,吾已把第三代太宰之位传与汝,自然是要将这和氏璧取出来交于余的... 余要记得,入皇陵中要添加火油...龙神至少半年要喂养一次...若是龙神已死,也要放入新的雄蟒...地宫的秘匙,切记要保存好...还有太宰之位的传承,余也要一直传下去...等待始皇帝复活回来...” 直到身体已经到达极限,太宰都在履行自己的职责。 可他不知道,他的白血病,其实正是他一直无比效忠的始皇帝造成的。 易承感到一股深深的悲哀,可面对太宰希翼的眼神,易承只能默默称是。 见到易承点头答应,太宰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仿佛此刻,身体的疼痛似乎也已经消失了,他如释重负的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还高声唱起了秦腔: “王取璞,命玉人琢之,果得美玉~~世传和氏璧,以为至宝~~” 宝字的长音忽然戛然而止。 床榻上的太宰,已然停止了呼吸.... 第50章 影卫的新使命 停灵七日后,太宰的棺椁下葬。 易承把太宰埋在了骊山北面的一处半山腰处。 这里正对着始皇陵地宫大门的方向。 如果冥冥之中太宰的魂魄真的存在,想必也会欣慰些。 对于太宰的突然离世,易承其实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所以虽然悲伤,可却远没有到悲痛的地步。 可另易承讶异的是,那些跟随太宰的影卫,原本易承曾经以为,他们不过与太宰是上下级的关系,可在得知太宰过世的消息后,程康、卢方、蔡争等人一个个却悲痛万分。 一连几日不怎么进食,各个眼眶红肿,神色黯然,守灵期间更是夜夜轮流守护,有时还会莫名的悲号恸哭,至亲之人去世,也不过如此。 直到太宰下葬之后,这些人才好一些,也愿意吃东西了。 对于这个时代人们的情感,易承很多时候是不太能理解的。 和后世淡漠寡然的人际关系比起来,秦汉时期的人,更看重人与人之间的感情联系。 他们重诺,同时也更重情。 太宰对于他们,更似兄长一般。 如今太宰走了,他们也用兄长之礼对待。 秦国五服礼法规定男子应为伯父伯母、叔父叔母和兄长服丧,服丧期为五个月,不执杖。 程康、卢方、蔡争等人便命影卫众人为太宰服丧。 秦人服丧的规矩其实挺多。 不可以串门,不可以任官,不可以娶亲,不可以谈笑,也不能放肆娱乐等等,从周朝开始,服丧的礼仪就多而繁杂。 自周朝以孝廉作为社会评价体系时,服丧既有对死者的缅怀,又有对社会地位的认同和尊敬。 本来程康等人还想穿上麻布丧服为太宰吊丧,被易承给阻止了。 太宰已经走了,如果因为服丧,所有人都穿着丧服被人看到,那难免有暴露秦国影卫的嫌疑。 虽然易承现在已经在大汉国站稳了脚跟,可对这个世界的不信任感一直根植在易承内心深处。 不要完全相信任何一个人,这话虽然残酷,可这也是一个经历过上百年穿越者的深刻经验。 想当初自己穿越成孟文时,因为没有刻意隐匿自己的过去,墨家巨子墨翟就能够调查了解自己的身世。 如果像张家,像皇家这种拥有更高权利的机构想要调查他,那肯定会更加细致,也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所以每一世重生,易承就都会编造各种谎言来伪造自己的身份。 现在,他要营造好自己道门理综隐派的身份。 太宰离世的半月之后,易承将程康、卢方、蔡争以及三十二名影卫,全都在召集一起,开了一次会。 会议的主旨很简洁:‘忘记秦人身份,真正融入大汉’ 这是易承再三思考之后提出的新使命。 不知不觉间,易承在众人心中的地位已经到了很高的高度。 毕竟区区十六岁的年纪,就在汉国谋到一侯之位,也给影卫一族找到一片可以栖身的庇护之所。 易承也从众人口中当初的小耳,变成了现如今真正掌权的第三代太宰。 易承与众人说了许多话,众人也都安静地听着他说。 “诸位其实心里都明白,始皇帝不会复活回来了... ...眼下,其实我太宰一族与影卫,已到了危急存亡的关头... ...刘邦一旦察觉到我等身份,亡国灭族仅是一念之间... 所以我决定,为了避免我等陷入如此境地,从今日起,诸位要忘却秦人的身份,只把这个秘密藏在内心深处,对任何人都不能说出来... ...我会在太宰传承中标明我们秦人的身份,并让每一代太宰去肩负起始皇陵的守卫之职... ...你们不必告诉你们的子嗣真相,你们只需要教导你们子嗣忠心于每一代太宰,追随太宰便可...... 这是一次漫长的会议。 易承说的很多话都颠覆了上一任太宰所坚持的。 可众人也知晓,易承这么做,也是为了更好的守卫始皇帝。 太宰曾是始皇帝最忠实的拥趸,连带着影卫一族也跟随他一直守护着始皇陵,等待始皇帝复活归来。 他们也曾无比相信太宰的话,可如今十数年过去,始皇帝也未能复活,所有人心中都有一个疑问——始皇帝究竟何时能够复活? 或者,始皇帝究竟还能不能复活? 现在,第三代太宰告诉了他们答案。 始皇帝复活不了了。 虽然早已有这种预感,可当易承斩钉截铁的告诉他们这个事实的时候,还是有不少人流下了眼泪。 比现实更难让人接受的是失去希望。 尽管这个希望从一开始就很渺茫。 会议结束的时候,每一个人都默默无语,直到易承告诉他们可以出去了,他们才一个个神情恍惚地走出房间。 只剩下卢方没有出去,作为影卫中年纪最长,地位最高的卫常,他的表情有些阴郁,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易承。 他开口说话了,不过声音有些嘶哑。 “大人让我们忘记秦人身份,真正融入大汉,可如果真正融入大汉了,那我们秦人还算是秦人么?” 易承没有躲避卢方那灼人的目光,也看着他,淡淡回答道:“活着的秦人才算是秦人,死了的秦人,和燕人、赵人、楚人等等没有任何区别。” 易承的这个回答让卢方一愣,他的眼神先是迷茫,随即是涣散,最后呼吸变的急促,仿佛落水的人挣扎着想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难道我们这么多年的坚持都白费了吗!” “当然没有白费,如果没有你们这么多年的坚持,这世上现在就已经一个秦人都没有了!” “可是...可是...”卢方颓然的低下头。 他知道易承说的是对的,可他从内心,还无法接受这第三代太宰给他们下达的命令。 “卢方,你是最早见证我出山的人,你也知道,如果没有我,现如今太宰一族和影卫恐怕早都已经全部死在骊山里了。 这个世界每时每刻都在变化,不顺应这种变化,最后的结局就一定是灭亡!失去理想,失去很多,失去生命,失去一切!这是影卫的新使命,也是想要活下去必须做出的改变...” 第51章 生存还是毁灭 百余年的人生阅历,让易承经常思考生存的意义。 到目前为止,给他启迪最深的,还是当初在峨眉山顶和司徒玄空的那番对话。 ——“对于芸芸众生来说,生命的意义确实是生存繁衍,不过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生命有限,生命中的一切意义,都源于生命有限。”—— 正因为有限,才有意义。 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易承现在的生命是无限的。 这让他的很多行为常常带有一些偏执。 他很努力的想要改造墨家,他指导巨子从事盈利之举,让墨门弟子不再清苦,从而延续墨家的传承。 他很努力的想要吸纳骊山宫,他指导甘罗带着骊山宫人下山来到李家,从而延续骊山宫的传承。 他也很努力的想要引领影卫一族,指导他们跟随着自己这个太宰的脚步,彻底融入大汉,从而延续为始皇陵守卫的传承。 可是这些都是他自己的意志。 他尽力想要帮助他们传承下去,为了生存,他认为可以舍弃一些东西。 可是这世上许多事情,往往本意都是好的,可最终却无法得到一个好的结果。 夜深人静时,易承也曾反思过自己百余年间的所作所为。 在自己意志下改变了的墨家,还是历史上那个墨家吗?舍身取义,虽死不悔的精神如果受到物质欲望的桎梏,那是否背离了墨翟创建墨家的初衷? 可这世上的事,往往就只有两条路,选择一条,就永远不可能再走回头路。 人生,也是这样的选择。 怀疑自己,很容易让人陷入虚无主义的泥沼,易承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很快就停止了这种没有意义的反思。 时间仍一刻不停的向前走,他也被裹挟在这历史洪流中一刻不停的前进。 既然不能回头,那只能一往无前。 翌日晌午,东绣县的县令来了。 同他一起前来的,还有数十名衙役和七八辆马车。 今天秋收的粮税上次缴了三成,现在这次又运来了三成。 这一次缴纳赋税除了照例的粮食外,还运来了七十万铜钱,一些金银锭,以及六百枚鸡蛋和三百枚鸭蛋。 看着那些放在大车里,一层层用稻草铺好码放整齐的鸡蛋和鸭蛋。 易承有些好奇,于是向东绣县令问起这些鸡蛋鸭蛋的来历。 东绣县令告诉易承,这些鸡蛋鸭蛋,都是今早刚从庄上一百多家大户那里收来的,全是这几日刚产的鸡鸭蛋,很是新鲜。 易承忽然想起,自己穿越了那么多次,似乎还从来没有搞过规模化养殖。 现如今自己这一世受封侯爵,还有五年时间,接下来的五年里自己衣食无忧。 既然无所事事,不如用这些时间来搞搞规模化养殖,也算是在两千多年探索禽类养殖经验了。 “这第二批赋税里有鸡蛋鸭蛋,那下次第三批赋税里应该也有吧?”易承朝东绣县令问道。 “骊阳侯是还想要些鸡蛋鸭蛋?” “嗯,最好是能孵出鸡鸭的那种蛋。” “下官明白,您是想要孵蛋?” “嗯。”易承点点头。 “侯爷放心,此事便交由下官,五日之后,第三批赋税送来,自会令骊阳侯满意。”东绣县令拍着胸脯保证道。 说搞就搞,东绣县令走后,易承就命令卢方、程康等人,在道观最靠近后山的地方,清空了两间偏僻的杂物房,然后又命人去请常叟等人,他计划着对这两间房子进行改造。 鸡蛋和鸭蛋都是需要温度才能孵化出来的。 电加热是没戏了,现在只能用最原始的加热方式——烧柴火。 得益于前几辈子的积累,易承很快就设计出了房屋改造的图纸。 一种依托火炕作为温度来源的孵化室。 常叟那边听闻是骊阳侯需要一些人手,晌午收到消息,傍晚就派来二十名泥瓦工匠来到山上,且命他们一切按照骊东侯的指示行事。 易承指挥着他们在清空的房间中建造了三个火炕,火炕连通着房顶,上面用黄泥堆砌三个烟筒,火炕中烧柴火进行加热。 道观内的木头还有很多,易承只用了一天,就带人打造了七个宽七尺,高九尺的木架,木架一共有六层,每一层都可以摆放至少三十枚鸡蛋。 届时鸡蛋和鸭蛋全都会被一颗颗整齐摆放在木架上,下面铺着麻布,上面也盖着一层麻布,而木架紧贴着火炕,使得火炕的温度能够传导到木架上。 对于孵化的具体温度,易承是不清楚的,不过他猜测差不多应该在四十度左右。 四十度的体感温度,是能感觉到热,但不会觉得烫。 得益于李长安时期自己埋藏的那十四个大箱子,易承当初用水银和玻璃做出了温度计,并且根据人体温度,推导出了温度计的刻度。 现在,易承把当初珍藏的温度计拿了出来,只要有了这个东西,孵化室的温度便能够更精确的控制。 五日之后,东绣县令果然来了,这一次同他一起来的还是数十名衙役和七八辆马车。 这次易承是亲自到半山的马车停放处迎接东绣县令。 “鸡蛋和鸭蛋有多少?”易承见面也不寒暄,直接问道。 “回禀骊阳侯,鸡蛋一共六百五十枚,鸭蛋三百五十枚,下官今日一早便带着人挨家挨户去搜罗,总算是找到这些。” “很好。”易承面带笑容,“命人把这些蛋全都小心护送到山门里去,我要开始孵蛋了!” “这...”东绣县令似乎有些纠结,最后还是挤出笑容对易承道:“骊阳侯,那些马车中还有剩下四成的钱粮,您是否清点一下?...” 易承大手一挥,“不用清点了,你办事,我放心。那些东西你与卢方对接,回头全都送到山门的仓库便可,现在,孵蛋要紧。” “喏...”东绣县令看着招呼着众仆役抬鸡蛋的易承,最后还是跟了上去... .... 易承轰轰烈烈的孵蛋计划开始了,先是把上百个鸡蛋按照顺序一个个放在木架的麻布上,然后将木架堆放在火炕旁边。 在此之前,易承已经实验过孵化室火炕的加热效果。 三个火炕,一直持续不断的烧柴,就能将孵化室内的温度保持在三十四度左右,而靠近火炕的木架上,温度应该是能够接近四十度。 只是有些费柴火,而且比较辛苦,易承和卢方等人需要三班倒,一天十二时辰,日夜给火炕中添加柴火,才能维持培育室内的温度。 为了保证孵化蛋的受热均匀,每隔一个时辰,易承还要去孵化室内把这些蛋一个个翻一翻。 孵化很辛苦,室内的温度高了要开窗降温,温度低了又要加大火力,还需要有人一直盯着这些蛋。 如此二十多天之后,终于,开始有小鸡开始破壳而出。 可如此费尽心力的养殖,最后的成活率却让易承感到一阵绝望。 十不存一,是真正的十不存一,六百多枚鸡蛋三百多枚鸭蛋,最后孵出来的小鸡小鸭,不到五十只.... 第52章 和氏璧的真相 家财万贯,带毛的不算。 亲身经历了规模化养殖之后,易承觉得老一辈人总结的经验智慧确有道理。 养几只鸡很简单,养十几只也不是问题,养几十只放养足够大也能养,可一旦饲养几百只鸡乃至上千只鸡时,集中化养殖就会产生很多的麻烦。 首先就是孵蛋的问题。 自上次六百多枚蛋只孵化出不到五十只鸡鸭后,易承就一直不停的尝试怎样规模孵化。 从孵化室的孵化情况来看,孵出小鸡的鸡蛋,基本都集中在孵化木架靠近火炕的部分。 这说明只有靠近火炕的部分温度接近四十度是合适的,而远离火炕的地方,温度达不到孵化标准,所以鸡蛋孵不出来。 重新实验了两次之后,易承又重新设计了一套孵化室,这一次他把木架直接放在火炕上方,然后火炕上铺满麻布,上面也放着鸡蛋进行孵化。 经过改进,效果好了许多,上升的热气流能极大的提升孵化的效率,不过木架上方最多也只能放三层木板,再多,热量衰减,也孵不出来。 解决了孵蛋,然后就是养殖了。 本来易承还打算鸡鸭一起养殖的,后来才发现,鸡鸭这种根本不是一个物种的东西,放在一起就是灾难,而且鸭子需要大量的水,水不够,经常养着养着就开始大量死鸭。 最后还是选择分开养殖,不过相较于鸭子,养鸡的可行性更高,易承也投入了更多精力在养鸡上。 山上的房舍不够养鸡了,易承就又在后山清理出一大片空地,然后找人盖起了鸡舍,鸡笼全都用木头打造,鸡饲料用小麦混拌着菜叶米糠。 其实李长安那一世时,易承也养过鸡,不过都是小打小闹,只在宏庄里散养百来只鸡,平时吃鸡蛋,逢年过节的时候吃鸡。 现在既然打算规模化养殖,那怎么说也得养个一千只鸡,如此,才能证明在这个时代规模化养殖的可行性。 不过随即而来的一场寒冬,打断了易承的计划。 大雪纷纷扬扬的落下。 外面的气温急剧下降,这降温速度就连易承也是第一次见。 大雪下了三天,天地苍白,白雾一片,雪停之后,气温骤降,一夜之间仿佛整个天地都像是被冰雪冻住了。 听说大雪压垮了不少建筑,长安三辅皆有冻灾,好在今年秋收是个丰年,老百姓此时都躲进家门,数着日子熬过寒冬。 易承出去走了走,很快就又回到了山门的暖房中,一边围着暖炉烤火,一边思虑万千。 穿越了那么多世,看惯了许多生死,易承其实一直以为自己的心早已硬如铁石。 直到太宰去世,易承都不觉得自己有太大的悲伤。 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会死。 每一个他所关心、爱护、倾注心力的人,最终都会死。 易承深知这一点。 所以他以为自己完全看开了,对任何人的离去,都会保持从容。 可是当太宰真的离世后,易承才发现自己心中莫名的悲伤,不可抑止的从内到外包围了他。 虽然他和太宰仅仅在一起生活了不到一年,可这一世重生为陈耳的记忆却与太宰相依相伴了十六年。 太宰虽不是他的生父,可却胜过生父。 太宰走了,易承的心也空了一块。 原本他以为只是自己矫情了,特别是看到影卫众人为太宰守灵时的悲凄模样,易承多少还有些不能理解。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种亲人离世的痛楚还是不可避免的袭来,以至于在太宰去世后的半个月,易承经常会梦到太宰。 梦醒了,易承才发觉只是一场梦,随即又是一阵怅然若失。 闲着的时候,易承就会不可避免的陷入到伤感的情绪中。 这让易承常常独自一人,默默悲伤。 易承知道,自己不能继续这么下去了,他必须给自己找些事做。 于是在看到东绣县令送来的鸡鸭蛋之后,易承才给自己定下一个目标,试一试能否在这两千多年前实现规模化养殖。 自从开始饲养鸡鸭,易承就变得忙碌起来,养殖说起来简单,可实际做起来,却有很多需要操心的各种事。 鸡舍、通风、防雨、饲料、供水、排污、储存等等,每一件都需要亲力亲为。 用忙碌麻木自己的方法果然很奏效。 在忙与规模化养殖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易承都没有再过多的思念太宰。 心中的那一处空缺,也慢慢长出了肉芽,虽然还能看到伤口,可却不像开始时那般痛在心扉。 现在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雪,终止了易承的忙碌。 整个人闲了下来,坐在暖炉旁的易承,又回忆起了与太宰的点点滴滴。 ...... “耶耶...这是?” “熊掌。余的身子刚刚好些,需要大补一番,正巧吾下午见了一头熊,用弩弓射住要害,尾随其过了三个山头,见熊流血力竭,遂将其砍杀,并把熊掌带回给余补补身子...” ... “耶耶怎么知道始皇帝会复活呢?” “那是因为耶耶曾亲眼看到始皇帝陛下服下了长生不死仙丹,故才知始皇帝一定会复活...” ... “这是始皇陵的秘匙。把秘匙对准缺孔塞进去,二者严丝合缝之后,可以拉出中间的这个空环,向左旋转三圈... 整座始皇陵,只有两处入口,一处是此地山涧中的入口,另一处乃是南面悬崖的一个通风口...” ... “耶耶,这些是什么?” “此乃天地造化的仙石,于暗中光芒尽显,那些凡夫俗子追求的金银玉器与这些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王将这些世间罕有的奇珍仙石作为奖赏给吾太宰家族,可见王对太宰家族的信任...” ... “耶耶之前...经常来这里么?” “哈哈,那倒是不经常来。”...“吾曾听闻,这些仙石都乃仙界之物,散落世间各地,其表面光华流转,仙气荡漾,离的近了,吾等凡人受不起这些仙光仙气,故会头晕目眩,不得久赏...” ... “这些仙石以后都是余的啦。” “耶耶自己留着吧。” “耶耶老了,百年之后,这些仙石,除了给余还能给谁,这些是咱们太宰一族的传承,比什么都珍贵,余还是要传给余儿子的,儿子再传给孙子,子子孙孙为太宰三世四世乃至万世也...” ... “是耶耶把这东西从皇陵中拿出来的?” “正是...陛下在世时,曾亲自与吾说‘此和氏璧,便交余太宰一族,二者同寿,壁在人在,壁亡人亡。’如今,吾已把第三代太宰之位传与汝,自然是要将这和氏璧取出来交于余的...” ...... 太宰将他的一切都传给了自己。 作为臣子,他一生尽忠职守,为始皇帝护卫皇陵,至死不止,可谓忠;作为太宰,他把影卫众人视为兄弟,不顾生死相助,同甘共苦,可谓义;作为父亲,他传承太宰之位,将一切秘密传给自己,无愧祖宗,可谓孝。 虽然太宰有时候看起来有些死板,可作为一个人,他已经做到了尽忠尽义尽孝。 和太宰比起来,这个世上又有多少人做不到这些。 易承打开了那个太宰最后留给他的铁盒。 温润如玉,洁白无瑕的和氏璧静静地躺在铁盒中。 易承还记得自己在后世,学过的卞和三献宝玉的故事。 可在这个时代他并没有听说过这个故事,因为他的横插一脚,原本这个故事出自《韩非子·和氏》,作为道门理综隐派的接班人,韩非早早被张家人害死,导致这篇文章也没有了。 和氏璧的起源变得扑朔迷离,易承只听说过,它是楚国祖上传下的宝玉,后来流落赵国,秦昭王想用十五座城池骗到,可被完璧归赵的蔺相如阻止,不过天下风云变化,几十年后,几经辗转的和氏璧,最终还是到了秦国,并被秦始皇所喜爱。 在秦国坊间多传闻,始皇帝把和氏璧做成了一块传国玉玺。 可是现在,易承从太宰的遗言中得知,真正的和氏璧,从来没有被雕刻成玉玺,而是被放在了始皇陵中。 看着那块莹莹白玉,易承陷入了沉思,历史上又有多少道听途说的事,隐入尘世的烟尘中,无人知晓真相... 第53章 四年辛苦只为粮 时间的流逝是这世上最容易忽视的力量。 不论人们是珍惜着过每一分钟每一小时,还是挥霍着过每一分钟每一小时。 在浩瀚的时间长河中,时间流逝的速度都是一样的迅捷无声。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不知不觉间,易承就已经在骊山山门待了四年时间。 四年时间,易承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研究禽类养殖工作上。 多年的钻研,也让易承摸到了大规模养殖的门槛。 如今在山门的后山处,易承建造了一座一千五百只鸡的养鸡场,还有五百只鸭子的养鸭场。 经过不断的摸索,易承现在养殖鸡鸭的料肉比能够初步达到三比一的水平。 每喂三斤饲料,就能产出一斤的鸡鸭肉。 这个料肉比已经很高了,易承记得在后世,那种流水线工厂生产的鸡鸭,也堪堪二比一的料肉比。 鸡的养殖周期是三个月,鸭子要更长一些,大概五个月左右。 产出的鸡鸭,普通百姓是消费不起的,其中大部分供给长安城的世家贵胄,小部分供给宏庄李家,对于量产的鸡鸭,长安城的众多贵族富户可谓非常满意。 官员休沐时要吃,逢年过节要吃,请客饮酒时要吃,大规模的鸡鸭量产之后,就是可以保证长安城的禽类供应链处于稳定的状态。 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刺激了长安城的经济消费。 刘邦一开始还对易承大规模饲养鸡鸭有些好奇。 头两年还特地来过骊山山门几次视察观摩。 他本以为易承养殖鸡鸭有其深意。 可随着来的次数增加,他逐渐发现,易承似乎养殖鸡鸭真的只是为了养殖鸡鸭。 这令刘邦大失所望。 尽管如易承所说,如果禽类大规模养殖成为现实,天下人都有鸡鸭可吃,人人生活富足确实是个很好的目标。 可以刘邦依旧认为,真正的世外高人不应该总是长时间和那些带毛的畜生待在一起。 特别是这些畜生一聚集多了,还有腌臜味道。 可易承却不以为意,他说出了自己仅剩下五年寿命的目标,那就是更多的增加粮食产量和粮食的丰富程度,让天下人都能填饱肚子。 这四年来,易承也在长安周边走过了许多地方,当然,他去的最多的地方还是自己的封地。 虽然汉朝百姓的生活状态比起秦朝统治时期要好了些许。 可也只是好了些许罢了。 各地的村县,对于农人来说,饥饿是个永远也绕不出去的话题。 每天都要面朝黄土背朝天,汗珠子甩成八瓣,又是除草又是翻土,又是灌溉又是倒肥,地里的产出依旧只有那么可怜的一点,去掉税收,也就保证一家人能够活着,每年余粮个一两石,都能让一家人开心不已。 一天两顿,闲时吃稀,忙时吃干。 尽管穿越的百余年间,易承已经在粮食增产方面做出了很多努力。 可随着汉朝初年休养生息,与民休息的国策,汉初人口攀升,粮食产量在膨胀的人口数量面前依旧捉衿见肘。 人活着就要吃粮食,可在古代,粮食远远达不到自由的标准。 这几年还都是丰年,普通百姓家里还那能有些余粮,可是一旦遇到灾年呢,易承都不敢想象,这么多人,一旦遇到灾年,他们抵抗灾年风险的能力可以说非常之低。 在后世,国家的战略储备粮,至少要够一个国家的国民在没有任何产出的情况下吃上一年。 可在这个两千年前的时代,粮食产量就跟后世的经济赤字一样,某些地方寅吃卯粮的情况都存在,更别说老百姓还要年年顶着税收种地。 曾经的易承认为自己是没有什么历史使命的。 多次穿越成历史上的小人物,让他这个穿越者也受到历史目光的局限,很多时候,他不过是为了自己能过的更舒适而生活。 不论是做官还是做匠,不论是研究各种发明创造,不过都是谋生和更好生存的手段。 可随着易承穿越次数的增加,他也经历了许多这个时代‘高贵’的身份。 多种角色体验过后,易承就有种很强的使命感,历史不再是那个只装在他记忆中的历史,而是他亲眼见证,一点一滴影响着的历史。 这个历史世界归根揭底还是人组成的,而易承也无时无刻不在融入这些人群。 如何帮助人们过的更好,是易承一直以来思考的问题。 前年的时候,易承发明了沤肥法,同时提出了播种之前要垫基肥,播种之后要接力追肥和施肥“三宜”时宜、土宜、物宜的原则。 虽然从战国时期,农人已经意识到施肥有利于提高土地肥力,增加粮食产出。 除了远古传下来的刀耕火种草木灰,人们也开始有意识地利用休闲地让杂草丛生,春耕时,耕翻杂草作为肥源。 不过这种随缘的施肥方法,对于提高土地肥力还是非常有限。 易承发明的沤肥法,和提出的三宜原则,对于懵懂的农人来说,无异于是开创性的。 往日那些动物粪便,现在都收集起来打碎埋进土里,家中的夜香,统统倒进草塘泥用于沤肥,垫基肥、追春肥、施肥相宜,这些举措极大的改善了长安周边农人的施肥方法,同时追加的肥力对于作物产出的帮助也是非常明显。 仅仅两年,长安三辅周边的农作物产量又提高了小三成有余。 刘邦一开始还不理解易承的所做所为,后来听说沤肥法和追肥法提高了如此多的粮食产出,才感慨道:“粮者,国之根本也,道门理综,真乃奇门也。”遂赏绢帛数十匹,金银百两。 对于刘邦,易承这几年其实是有意避着他。 这位帝王的晚年行事令人捉摸不透,疑神疑鬼的。 自打商山四皓下山后,整个朝堂都确定了太子刘盈为下一任继任者,而在白马之盟后,汉初朝堂也进入了一个相对稳定的政治环境。 可刘邦却对这一切似乎并不满意,听说他经常在朝堂上训斥群臣,而群臣也都是敢怒不敢言,生怕被刘邦一个不顺眼给杀了。 刘邦这两年渐渐变得喜怒无常,行事风格颇为乖戾。 去年刘邦生病,召御医诊治,御医诊断后说‘可以治好。’刘邦听后勃然大怒,破口大骂:‘狗屁医生!朕以一个布衣平民,手提三尺剑取得天下,受命于天!你一个凡夫俗子有什么资格说这话?你就是扁鹊又怎么样?你竟然敢说朕的病你‘能够治好’,难道朕的命掌握在你的手里?呸!’ 骂完就让左右把御医直接拉下去赐死,等到御医被架出去,刘邦又忽然反悔,不仅收回了赐死的命令,还命人赏赐给这名御医五十斤黄金放他回去。 其喜怒无常,乖戾性格可见一斑。 不过也正是那次之后,时年已经五十九岁的刘邦,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易承听说,这段时间,他的腿脚也不舒服,甚至长时间卧床不起,恐怕这位开启中国大汉王朝的皇帝也即将走到寿命的尽头..... 第54章 重逢张良 四月底的天气,虽没入夏,可气温却很高,此时烈日当空,一条乡间小道上,两人正骑马并驾缓缓而行。 一名骑在马上满脸络腮胡的壮汉摘下了自己头上的草帽,用袖巾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对着身旁的一席青衣儒袍男子道:“子房,过了前面那个村子,就到骊山了。” “嗯。”青衣儒袍男子点点头,他便是张良了,四年时间,张良的容貌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下颌的长须蓄的更长了些,头戴纶巾,阴柔的面庞多了几分老成,一双眼睛似乎更加锐利,一种器宇轩昂,丰神飘洒的气质似乎更加浓重,微风拂过,飘飘然有神仙之概。 张良也从怀中掏出一块袖帕擦了把脸,然后叠的方方正正又收入怀中,随即道:“长途跋涉,马匹也累了,这一段入庄路,吾等便牵马走过去吧。” 络腮胡壮汉正是张蕤,听到张良如此说,便也点点头,两人翻身下马,开始牵着马走入村庄。 离开长安已经四年了,这骊山下的村庄,他们更是从未见过,于是一路上倒也好奇的打量着眼前的这个村子。 只在村口,便能看到这座庄子似乎与他们一路上经过的村庄多有不同。 一眼望去,目及可见的十几座房屋,皆是高门大院,其中还有不少二层砖楼,上有蝠雕瑞兽,看上去很是气派,可见其富庶。 其次和那些传统的村庄比起来,面前的这个庄子似乎更热闹,到处都传来各种声音,有鸡鸭的叫声,还有狗吠声。 刚刚进入村口,张良和张蕤就停了下来,不是他们主动停下的,而是被挡住了去路。 只见面前的土路上,乌泱泱一片的黄鸡正被人赶着朝乡路上走来。 遇到张良张蕤和两匹大马,那些黄鸡似乎丝毫不害怕,只是错开些身位,就逆着二人,走了过去。 黄鸡的数量少说也有上百只,张良张蕤面面相觑,直到赶鸡的人走到他们前面不远处。 赶鸡人头戴草帽,远处看的不真切,等走的近了,张良二人才发觉这赶鸡人不过是名十三四岁的少年,脸上的胡须都还没长出来,身上穿着灰布麻衣,是最常见的农人打扮。 “这位小兄弟,这些都是你养的鸡么?”张蕤笑着朝赶鸡少年问道。 赶鸡少年似乎早已习惯了见到陌生人,也咧嘴一笑道:“这些鸡都是俺家养的。”随即,他又打量了一下张良和张蕤,最后将目光停留在张蕤腰间挂着的那柄长剑上,好奇问道:“大哥,你们是从哪儿来的?又要到哪里去?” “吾等从武陵山来,正欲上这骊山道门理综山门拜谒。” 一听张蕤说是要上山门拜谒,少年的表情顿时变的有些庄重,说话也恭敬了几分,“原来是去拜谒山门的高人,小子失礼了。”说罢还朝张良二人拱了拱手。 对于这名赶鸡少年,张良忽然来了兴趣,问道:“汝也识礼?” 少年挠了挠头,嘿嘿笑道:“那倒不是,只是俺跟俺爹上过几次山,学过些拜见道长的礼仪。” “哦?汝等山下村民,也可上山拜谒?”张良有些好奇。 少年咧嘴笑着,脸上的神情似乎颇有些自豪,“那可不哩,俺们陈家庄上的养鸡养鸭之法,都是从山上传下来的,庄上只要遇上不懂的事,都会去山门拜谒,陈耳道长是可知晓前世未来的大神仙,村里最老的学究都没他知道的多。” 少年还想继续说,可是面前的鸡已经全都走过去到了远处,少年不得不赶忙跑上去,一边跑一边说:“就不跟你们讲了,俺得去赶鸡喝水了,有缘再会。”说罢,便一溜烟地跑远了。 张蕤和张良面面相觑。 还是张蕤先开口道:“咱们这一路上时常听闻骊山的养鸡之法闻名天下,今日看来,果然非虚。” 张良轻捻胡须,似乎有些感慨道:“四年前,吾在道门理综山门听闻了陈耳所说的物质不灭定律,便惊为世间奇法,就连汉王也昭吾入宫,询问此法可否证人之若死,是否有魂魄不朽不灭存世,吾无可回答,但只觉这陈耳所提既玄又妙,本以为接下来几年世间这道门理综都会引出些长生之术流传天下,可偏偏不曾想到,四年过去,这道门理综隐派最广为流传的,竟是养鸡之法,谁可预料耶?当真是奇哉怪哉!” 听到张良的这番感叹,张蕤嘿嘿一笑,“某家倒是觉得这陈耳做的没错,修仙练道,玄而又玄,就连师尊他老人家都没研究没明白,何况是别人,养鸡有什么不好,某家巴不得天天吃鸡呢。” 对于张蕤这番言论,张良不置可否,似乎也早已习惯了,略微沉吟后道:“走吧,至于四年之后,这山门究竟如何,我们到了便知晓了。” 接下来二人穿过村庄,又走了很长一段山路,终于来到了道门理综隐派的山门外。 山门依旧是四年前的那座山门,就连门口的两颗百年大松树,也没长大多少,还如四年前一般枝繁叶茂,遒劲交错。 张蕤扣响了山门的门环,很快便有一名小童跑来开门,看小童的衣着,穿着一身绛蓝色道裙,竟是一个小道童的打扮。 “尔等何人,登我山门何事?”小道童看上去不过六七岁模样,人长得水灵可爱,声音也奶声奶气,可他问话的模样却是一板一眼,令人忍俊不禁。 张良道:“在下张良,这位是张蕤,乃是贵派门主陈耳道长的故交,今日特来登门拜谒。” “原来是故交登门,我去通禀,两位先生在此等候。”小道童说罢,便朝道观里面跑去。 看到小道童朝道观里面跑,张蕤啧啧道:“子房,你还别说,这让一个小童做阍者,竟让某家觉得很是新奇。” 张良看着跑进道观的小童背影,却没有说什么,只是目光闪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很快,道观里就有人跑了出来,这一次跑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易承。 “子房啊子房!你可终于来了!...” 第55章 张良?诸葛亮? 多年不见,分外想念。 特别是老友相见,在这个出行靠车马,联络靠书信的缓慢时代,真是一件令人激动的事情。 见到站在大门口的张良和张蕤,易承口中一边叨念着‘想死你们了’之类的话,一边上来就给张良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在张蕤和张良略微有些讶异的目光中,易承倒是一脸从容,“走走走,进观里聊。” 易承的这番举措,似乎让张良和张蕤回忆起了什么,两人对视一眼,脸上的讶异之色褪去,互相默契一笑。 张良把目光转到易承身上,感慨道:“四载不见,多有思量,陈耳兄弟,你我又见面了。” “害,我这几年一直等你呢,给你寄信,邮差都说找不到你的人,也不知道你跑哪里去了。” 张蕤笑着说:“某等在武夷山中避世隐居,长年不见人烟,外人自然是寻不到的。” “那怪不得。” “陈耳兄弟。”张良表情忽然有些凝重。 “嗯?”易承也看向张良。 张良微微沉吟,最后还是缓缓问道:“汝之身体,可还好么...” 易承释然地摆了摆手道:“还不是跟六年前说的一样,现在的我啊,只剩八个月好活咯。” 听到易承如此说,张良和张蕤二人又对视一眼,张蕤先开口道:“听闻长安城中有名医...” 还未等张蕤继续说完,易承就打断他,“生死之事,乃是宿命,非医者所能治,这件事,你们就不要再问了。” 感觉气氛似乎有些沉闷,易承又咧嘴一笑,岔开话题道:“子房之前都不怎么戴冠,怎么现在戴着纶巾?如果再披一件鹤氅,再配上你这一米八的大高个,说你是诸葛亮我都信。” 张良一愣,遂问道:“诸葛亮?那是何人?” 四年不见,张良的容貌气质发生了很大变化,当初的阴柔逐渐增添了几分老成,城府也不像当年那么深沉,看他现在的容貌,头戴纶巾,青衣儒袍,长须飘飘,真的很符合易承想象中的诸葛亮形象。 难道说张良就是诸葛亮? 易承不禁摇了摇头,把这个念头甩出脑海,这两人都不是同一个时代的人,一个是兴汉谋臣,一个是复汉谋臣,之间相差了近四百年的时间。 如果他们真是同一个人的话,那时候的张良也得是个四百岁起步的老妖孽了。 “哎呀,那就不用问啦,走走走,进观里再聊。” 似乎已经习惯了道门理综传人经常说些常人不懂的话,张良也没有再继续追问。 易承一边领着二人朝道观内走,一边又对身旁跟着的蓝袍小道童说:“阿福,去,把我房中那批今年初春时采的信阳毛尖取来,招待贵客。” “喏。”小道童听到易承的吩咐,赶忙朝正殿的方向跑去。 张蕤一边走一边打趣道:“这道门理综行事,倒是颇为相似,某家记得早年间,燕枝兄弟与某等相见,也是上来就抱住子房,口中说些想死你们这些某家听不懂的话。” 易承心里吐槽,当年的燕枝那不就是我,不过嘴上还是说道:“诶,燕枝应该也告诉过你们,这叫拥抱吧,乃是我道门理综隐派之人与亲近之人见面时的见面礼。” 张蕤听到,哈哈大笑道:“正是,正是,燕枝与某等说过,是叫拥抱,这道门理综连作揖之礼都与世人不同,当真奇哉!” “除了拥抱,我门中之礼还有握手、敬礼这些见面礼节,若日后有机会,我再一一给你们介绍。” “自当受教。” 忽然,在不远处的道观后方,建筑遮挡处的地方升起一小团黑烟,此时正无风,黑烟由小变大,很快便成一片腾空而起的黑烟。 张蕤看着远处燃起的黑烟,面色一变,道:“不好,走水了?!” “哎,张蕤兄弟莫急。”见张蕤正要冲出去,易承赶忙拦住,“没有走水,那只是烧炭的烟囱燃出的黑烟。” 听到易承如此解释,张蕤这才放松下来,有些迷惑道:“现已是四月末,天气已热,这道观里为何还要烧石炭?” 易承转头看了一眼张良,见对方的脸上也有询问之意,便有些自豪道:“那是我去年发明出的一座机关,乃是我道门理综隐派秘宝,正巧你们来了,可以带你们去看看。” 一听说是道门理综隐派的秘宝,张蕤和张良也来了兴致,跟在易承身后朝着道观后方走,一路上不时询问。 绕过灵官殿、钟鼓楼、玉帝殿和四御殿,一行人来到三清观,易承又带着众人绕到三清殿的后方,那里有一间新建的大型砖石房舍。 房舍有三丈长宽,上有一座大烟囱,正朝外冒着黑烟,而在烟囱下方,不时传来轰隆轰隆的低沉声响,像是什么巨大器械在运作一般。 “来看看吧,我发明的蒸汽机。”易承一脸骄傲的带着张良和张蕤走进了那间房舍。 房舍的大门一打开,一股热气就从中涌了出来,张良和张蕤看到,有四个穿着短袖布衣的青年人,正在用铲子将一块块石炭,铲入一个砖石砌成的火炉中。 火炉上方是一方密封的青铜水缸,水缸中传出沸水的声音,就在水缸上方,有几条铁链和金属齿轮制成的高架,高架顶端是一个活塞一样的木槌。 此时,顶端的木槌正在左右规律的摆动,随着它的摆动,铁链和齿轮也都铰动起来,像是一架摆动着的钟摆。 “此物唤作‘蒸汽机’?”张良看着面前巨大的机械问道。 “正是。” “用来作何?” “取水。” “取水?”正当张良还在疑惑,就看易承正在笑眯眯的看着钟摆左侧的摆锤,那个上面也有一圈铰链和齿轮,在那些东西的顶端,系着一根粗绳子,此时正一圈一圈的被齿轮卷起。 绳子的另一半是吊在外面的,从这个角度看不见究竟吊着什么。 可很快张良就知道吊着的是什么了。 一个很大的木桶。 此刻绳子已经彻底被绞盘拉到了最高点,绳子端头系着的木桶也被拉了上来。 两个青年上前将绞盘卡住,然后开始将木桶缓缓移动到旁边准备好的平台上放下。 张良二人走上前去,就看到那木桶里装满了水。 张良走到木桶被吊上来的地方,朝外面探头看去。 只见下面是一处山崖,山崖直接到底,底下有一些人,此刻正在忙碌,看起来像是在下面朝空木桶里倒水。 “山上取水不便,每日都需要派人去山下挑水,为了方便,我便用这蒸汽机把山下的水吊上来,只需烧煤炭,便可每日取水,节省人力,子房觉得如何?” 易承的脸上很是自豪,蒸汽机这东西虽然他重生为成蹻那一世就曾经发明过,可是面前这一架是他在以前发明的基础上改良出来的,热效率转化更高,而且更加实用。 虽然因为冶铁工艺不达标,齿轮最多三个月就会报废一批,不过基本原理已经被易承彻底掌握。 在两千两百年前,搞出改良版的蒸汽机,易承足以有他骄傲的资本。 张良凝望着面前的蒸汽机,眼中也尽是欣赏之色道:“吾这几年,在山中也钻研了不少机关学问,本以为做些锁扣、连弩、木牛流马已是机关消息中的翘楚,可今日见到道门理综隐派所做的蒸汽机,吾才知晓,如庄子曰: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天下机关消息奇妙者,大有人在。” 听到张良说完这番话,易承倒是笑不出来了。 “你刚刚说...你这几年在山中也研究机关术?锁扣?连弩?木牛流马?!...” ...... 第56章 张良的秘密 张良在道门理综隐派的山上已经住七日了。 可他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知晓了自己在研究锁扣、连弩、木牛流马这些机关术后,陈耳就总是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他。 那种眼神张良说不出究竟是什么眼神。 似乎恐惧中带着一丝崇拜,崇拜中又夹杂着些许困惑。 而且,他还经常会神出鬼没般的突然出现,然后问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这让张良多少有些不适应。 好在道门理综的山门很大。 陈耳也似乎很忙碌,并不能每天都找自己。 于是张良就有了很大的自由空间,这几日他一直都带着张蕤在道门理综的山门闲逛。 从山门前的几座大殿,到后山的养鸡场,从山下的取水处,到山上的蒸汽绞盘。 几日闲逛下来,张良就发现了许多他未曾见过的新物事。 用高温烧制琉璃的巨大锅炉;用来干馏焦煤的奇特鼓风装置;还有后山砖石屋外的各种小型蒸汽机,那些陈耳说是淘汰下来的试验品;四御殿满屋子摆放的琉璃瓶,里面装着各色粉末,还有各种琉璃制作的容器;就连养鸡场里,也有一些自动闸门,自动蓄水池等等机关消息。 虽然道门理综山门以养殖鸡鸭为天下人所知,可真正上了山之后,张良才发现,这座表面上不起眼的山门,它真正的底蕴却不仅仅只在养殖鸡鸭。 它似乎有着与墨家一般的传承,绝非一朝一夕,一人一物便可建立,而是经年累月,一代代人所积累下的成果,且在机关术一途,甚至远在墨家之上。 作为兼修儒、道、墨三家之学,同时又接触了不少张家秘辛的张良,随着年纪的增长,他自觉修养、通识、眼界已至完备。 在山中潜心研究多年,更是将机关术一道研究颇深,出山时,那时张良感觉心中有沟壑,腹内有乾坤,已有睥睨天下之感。 可上了道门理综的山门,才发觉,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自己本以为用连杆、齿轮、轴承转向所制成的木牛流马已是机关消息中的翘楚。 可在道门理综隐派的山门上,光是一个鸡笼上的自动门栓机关锁,就让张良研究一整日才明白其中巧思。 无知并非过错,可若是自大傲慢,那才是愚蠢,故所谓淫慢则不能励精,险躁则不能治性。对此,张良深以为然。 既然这座山门比想象中还要有趣,张良便决定继续在道门理综的山门住下,这座山上,似乎有太多的秘密在等着他来解开。 而陈耳似乎对自己从不设防,很多东西,只要张良开口询问,他都会告诉自己,看上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似乎毫无掩饰。 陈耳此人,张良一直觉得琢磨不透,他有时像是通晓一切的智者,可有时说的话却像是个愚钝怪异之辈,经常说胡话做怪事的奇异行为,更是和自己当年结为兄弟的燕枝颇为相似。 从他的言谈举止,便能看出他不是个在乎名利的人,可他也年纪轻轻就贵封侯爵,更是享有一座山门。 他虽然看上去年轻,可有时说话却老气横秋,其言论也往往语不惊人死不休,可正是那些惊世骇俗的话,越是深思却越是觉得有其道理,其观点新颖,见解独特,实属罕见。 这也让张良对道门理综隐派产生了更浓的好奇。 自己下山之时,家主也交代过,多留意道门理综隐派的消息。 对于这个同张家有些类似的组织,虽然规模远比张家要小,可其中蕴含的底蕴比起张家来,却是不遑多让。 家主说过,世间之大,人之渺小,非一人可了解,家主六百年前曾在摩揭陀国王舍城外遇到了一位叫乔达摩·悉达多的人,机缘巧合之下竟发现对方也是一位长寿者,甚至年龄也有上千岁。 对方也有一个势力庞大的家族,并打算在身毒传教。 当时家主与他相谈甚欢,并且了解,在更遥远的西面,还有一些国家,那些国家,亦如东方世界的诸侯一般,互相倾轧,连年征伐,直到那时也未能统一。 此次张仪去西域商道,明面上是经商,私下却也是为了去往那些国家看一看,家主认为,既然所有人都是生活在这颗星球上,那便得知晓现如今各方势力究竟如何。 家主常言: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如今的张家,已经非常庞大了,庞大到已经出现内部的分裂。 早年间的张良并不知道这一切,韩张一脉的灭亡让他的前半生大多都在复仇中度过,可大仇得报,沉冤昭雪之后,他一时间拔剑四顾心茫然。 秦亡了,刘邦建立了汉家天下。 可韩张一脉,却也彻底消亡,甚无东山再起的可能。 而韩张的灭亡,只不过是张家各个分裂家族之间微不足道的一次内斗的结果。 家主虽然一手创建了张家,可他却不能完全控制它,人心这种东西,越是隐藏,越是可怕。 虽然没有从家主那里听到太多消息,可从张仪那里,还有经历的其他一些事,让张良能感觉到,张家内部的不稳定,就比如隐张一脉做的很多事都已经超出了家主的要求,他们的残忍狠辣,无差别刺杀,已经让张良感到厌恶。 可面对隐张,家主仍然保持着相当宽容的态度,并且依旧允许他们继续在汉家的天下作威作福。 人人都有自己的算盘,不论是汉家的朝堂,还是长寿的张家,亦或是庸庸碌碌,生而为死的天下人。 张良有时候也曾感到厌倦这一切,不过那时候,张蕤总会陪在他身旁,并且说:“子房,咱们韩张现在就剩咱们两个啦,以后咱俩都娶了老婆,生了孩子,孩子再生孩子,咱们韩张就又会兴盛起来的。” 人活着,有时候确实是为了传承,张良还记得父亲临终时的嘱托,他拉着自己的手,颤巍巍的说一定要延续韩张的血脉,不至于让韩张一脉断子绝孙。 虽然张良并不喜欢这样,可父亲的临终遗言,自己还是要去实现... 第57章 神秘的道门理综隐派 初夏的清晨是一日中最凉爽的时候。 山上的报晓鸡打第一遍鸣的时候,张良便从床上起来了。 整理好衣冠,从卧房里出来,东边的天空才刚蒙蒙亮,张良仰头望着这高山上广袤无垠的天空,一边对比着星图的轨迹,一边感受着风和湿度。 ‘乙巳年壬寅日寅时,星图未改,启明星重轨,骊山南风,高天云上,细如杼轴,蔽日、月,五日必雨...’张良口中默默念叨着。 观星与识天,这些都是家主教授给张良的一项技法。 曾经,张良对于家主能够观星预测天气的本事也惊为天人,直到后来,家主将其中诀窍一一教给他,张良才发觉,原来天气一道,甚有迹可循,若是经验足够丰富,可以通过一日之时的观星、观日、观云、感风得出接下来七日之内的天气如何。 预测天气不是一件特别难的事情,但是观星却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家主曾认为:混沌星球假说是当今世上最接近现实世界的说法。 在此之前,家主曾总结出两种宇宙之说,既:盖天说,浑天说。 关于这两种假说,家主曾和张良深入探讨过。 在上古时代,人们信奉盖天说,可由于设想的圆盖形的天与正方形的地无法吻合,因此有人提出天与地应不相接,而是像把伞,或是凉亭一样高高悬在大地之上,地的周边有柱子支撑。而《山海经》所载共工怒触不周山、女娲炼石补天的神话,皆由此说而来。 后来人在盖天说上演进,提出天圆地方,大地是一座方块,它的尽头即是大海,海是圆的,绵延万里不绝,其中有鲲鹏,身形大于万人,日月星辰从东海生,到西海落,周而往复。 此说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占据了人们对天地的认识。 可后来又有人提出浑天说,他们认为地球浮在水或者气中,因此有可能回旋浮动,乃地有四游。而全天恒星都布于一个天球之上,日月五星则附于天球之上运行。 此种假说放弃了日月星辰转入地底,以及提出了日月星辰附于圆形的天球上,能更好的解释天文现象,因此在浑天说提出后的几百年间,家主也十分认同此种假说。 可渐渐的,家主在近百年间见过太多奇异的天相,有无数流星划过的夜空,也有一颗拖着长长尾迹,每隔七十六年便可看到一次的巨亮流星,还有冬天可见的奇异绿色极光、太阳出现巨大黑色斑点、日食月食等等天相。 用上面两种解说,很难解释那些奇异的天相。 可当家主第一次在《荀子·理学·寰宇》一篇中看到混沌星球假说,脑海中构建出书中所说的宇宙模型后,若是把天上的所有星星都看成一颗颗巨大无比的星球,那些奇异的天相居然都有了神奇的解释。 流星划过是因为宇宙中无数的尘埃或石块坠落向地球,那颗每七十六年便可看到一次的巨亮流星乃是一颗布满积雪的巨大石球,此石球甚至被道门理综命名为‘哈磊’,全称‘哈磊彗星’,其绕太阳进行圆周飞行,每隔七十六年,便略过地球一次,世人便可在夜空中看到此彗星。 在《理学·寰宇》一书中,荀子更是花了许多篇幅介绍在混沌星球假说条件下,日食和月食的发生原理,皆是因为圆形星球进行了遮挡的原因。 在看到那篇文章之后,连家主都不禁汗颜,这世上居然能有人提出如此奇妙的理论,最妙的是,在此理论之下,那些曾经极难解释的天文现象,都有了合理且可重复观测实验的解释。 “道门理综隐派,有大才者,甚至有长生之人,切勿与之交恶,此番前去骊山与之交往,也要三思而后行。”这是家主交代给自己的话,虽然已经从荀子手中接过第三代道门理综明派第四任门主之位,张良依旧不明白,这个思想奇异,行事古怪的门派如何能够一直传下去。 道门理综隐派,除了曾经的荆赤、燕枝兄弟、皇子成蹻、兄长韩非、以及现在的陈耳,张良就没见过第五个自称道门理综隐派的人。 人数如此稀少,却有着极大的底蕴,根据张良的推测,这个门派中大概率也应有长生者存在。 可惜,不论是荆赤燕枝,还是成蹻,亦或韩非,以及目前的陈耳,这些人似乎都很短命,甚至像燕枝,成蹻,陈耳这些人能够预测自己的寿命。 这也一直另张良百思不得其解,这个门派的长生者,究竟是如何隐藏自己的? 张家也是长生的家族,可它的隐藏方式很简单,便是抱团聚居,极度排外。 往复几十年,对外便说自己是自己父亲的儿子,当同时代没有再活着的人,自己便又能继续进入人世间。 张家对隐藏自身有着丰富的经验,不过如果有心去查,也是能够查到的,可这个道门理综隐派,即便张家暗中已经调查多年,都毫无头绪。 既不知道对方在哪里居住,也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甚至不知道对方对张家的态度。 直到陈耳在骊山所创道门理综隐派的山门出现,张家才找到一个目标点。 经过这些年的调查,已经知晓这个陈耳是道门理综第九代传人,同时他还有一个隐藏的身份,那就是秦国第三代太宰,继承为秦始皇陵的守陵人。 当时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张良也很惊讶。 他没有想到,陈耳看上去小小年纪,居然背负着如此大的责任,可这个人在外却没有丝毫展示,看上去人畜无害,可见城府之深。 这几日在道门理综隐派的山门上,张良也见识了许许多多的机关,有一些机关原理他现在还不甚明了,可也已暗中描绘下了机关图谱,这次回去,他便打算让家主看看这些东西他老人家有没有见过。 正当张良还在仰头思忖时,忽然自己住房的院门被人敲响。 张良微微收神,每日清晨观星到寅时四刻,张蕤才会来找自己,今天为何不到二刻就来敲门? “进来。”张良说道。 只见院门被推开,陈耳一脸严肃的走了进来,他看到张良站在院中,脸上的表情也旧保持着进门时的严肃。 “陈耳兄弟,这么早,有事么?” 陈耳没有停顿,答道:“宫中传来消息,汉王病重,已到弥留之际,现召我入宫,来找你,是想问问,你要去见他么?” 张良眼神有些闪烁,淡淡说道:“上次辞别朝堂,吾便说愿去山中隐居,此生再难相见,也已与汉王阔别,现今他也不知道吾已出山,便不去见罢。” 陈耳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便道:“我知道了,那我先乘马车进宫去了,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就去找甘罗,他会安排。” “好。” 事发突然,走的匆忙,因此送陈耳出去时,望着他远去的马车,张良忽然觉得有些萧索。 即便他早就预感到刘邦这几年可能就不行了,不过当亲耳听到刘邦病重的消息时,张良还是有些悲戚。 毕竟是一同打拼多年,对于刘邦,张良心中颇有些复杂的情绪,他既有些反感刘邦的放浪形骸,又欣赏他做事的不拘小节,既有心辅佐他登上帝位,又不屑他所在乎的功名利禄。 是非成败转头空,人生何处难相逢。 不得不说,刘邦算是个伟大的人物,真正和他做过多年战友的张良能够给他如此评价,可就算是再伟大的普通人,也逃不过生老病死的轮回,这也是他们的宿命。 正如张家的家主所言:天下熙熙,王侯将相不过尔尔,天下攘攘,唯有张家方窥永生! 第58章 临终的刘邦 世界上有这样一堵墙,往上无限高,往下无限深,往左往右无限远,这堵墙的名字,叫作死亡。 任何人,不论他们有着怎样的出身,是成功的还是失败的,高尚的还是卑鄙的,籍籍无名的还是位高权重的,最终都将直面这堵死亡之墙。 即便是寿命长达四五百年的张家人,也终会死去。 刘邦,这位大汉文明的创建者,如今也走到了自己的这面墙前。 易承乘着官家马车一路驶入未央宫,见到刘邦的时候,他正躺在未央宫西宫宣室内的那张大檀木床榻上。 宣室内站着许多人,有吕雉、戚夫人等几位夫人,还有太子刘盈、太师、太傅、太保,还有几个挎着医箱的宫医,更多的是侍立在侧的宫女和太监们。 “骊阳侯来了。” “臣拜见汉王。” 易承走到床榻前朝刘邦施了一礼。 刘邦的脸色很差,似乎已经罩上了一层死气,原本就有些苍老的容颜,此刻看上去更加衰败。 “你来了。”刘邦的声音也有些有气无力,能感觉到他的身体似乎是经历了许久的病痛折磨。 对于刘邦的病情,易承略有耳闻,太医说刘邦因癃而疮,消渴之症并发,多渴难通。‘癃’字最早出自《黄帝内经》,意为小便不畅,而消渴症,多渴多尿,又非常像后世糖尿病的症状。 总之刘邦的前列腺出了问题,又得了糖尿病多渴多尿,两种并发症一起发作,下身不遂,只能长时间躺在床上,身体很快就支撑不住了。 “汉王保重龙体。”面对这位行将就木的大汉国创始人,易承也没有什么好的建议,即便他有着后世的医学理念,可前列腺这种男性内科疾病,对于后世专业的医疗人员,都不太能在短时间内治好,更何况是易承这种门外汉,只能客套安慰几句。 “先生...告诉寡人...寡人是不是快要死了...”刘邦的眼睛有些泛红,似乎眼中还噙着一些泪水。 “...”易承立在床榻前,先是沉默,随后缓缓道:“汉王吉人自有天相,安心养病,天命自有其数。” 刘邦闭上眼睛,一滴眼泪缓缓从眼角滑落,随即又缓缓睁开,“寡人,知晓了,先生此前与寡人说过,世间万物,皆是永恒,物质存在,不灭不休,若是寡人死后,灵魂也会回到故乡,继续颐养天年的,对吧?...” 易承点点头,回道:“是。” “如此,寡人也就放心了.....先生之前与寡人说,我大汉四百年后依旧存于世,也对吧?” 易承继续点头道:“是。” “四百年...四百年呐...”刘邦仰视着头顶巨大的红木梁柱,眼神有些飘忽,喃喃自语道:“秦皇汉武...天赐神将......” 直到过去了好一会,刘邦的视线才从上方重新移回易承身上,他的声音变得平静许多,“五年之前,一首《大风歌》,一首《风云》,便是先生出山时印证当年燕枝的预言,寡人记得,先生当时说过,先生也只有六年可活?” 易承微微一愣,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就在他右手手腕处的皮下,那个散发着莹莹白光的倒计时,此刻依旧在一分一秒的流逝着。 【5578:04:31】 【5578:04:30】 ...... 上面所剩的时间,已经不足八个月。 “臣,如今只剩下七个半月阳寿。”易承面色平静的回答道。 刘邦静静地看着易承,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悲喜,“爱卿师出道门理综隐派,为我汉国有不世之功,若爱卿有何夙愿,可向寡人说来,寡人也定尽力相助。” 听到刘邦这么说,易承撩起长袍,跪在榻前道:“臣,一心只为我道门理综隐派传承,汉王赐臣山门,已是皇恩浩荡,臣此生夙愿已了,不敢奢求甚多。” 刘邦平静的面容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斜躺起身,摆了摆手道:“天下人皆知道门理综隐派曾有预言寡人乃真龙天子,受命于天,自当尊为国综,与我大汉共享永宁,爰及苗裔......” ...... 易承走出西宫宣室外后许久,刘邦脸上的表情慢慢褪去,眉头微皱,看上去神情有些严肃,望着易承离去的大门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一旁侍立的吕后等了好一会才缓缓走到床榻旁,端起一碗茶水,凑到刘邦身旁,小声道:“汉王,骊阳侯上了马车,现在估摸着已经出东门了。” “嗯...”刘邦的面容虽然憔悴,可表情依旧保持着严肃。 “这位骊阳侯,日后...可堪重用么...”吕后试探着问道。 刘邦的眼中忽地划过一丝狠厉,他看向吕雉,冷声道:“朕若龙驭宾天,八个月之后,若是这骊阳侯还未死,务必将其擒拿赐死,山门彻封,永不得用!” 吕雉似乎被刘邦如此话语吓到了,神情讶异地小声问道:“汉王...何故..如此至怒?您方才也说,这道门理综隐派为汉国有不世之功...为何...” “正因为此门为汉国有不世之功,寡人才不能对其听之任之。”刘邦继而冷着声音道:“你觉得,梁王彭越、楚王韩信、淮南王英布、燕王臧荼,这些人中,哪一个对我汉国没有不世之功?” 吕雉浑身一震,面露难色,可却没有开口说话。 刘邦看了吕雉一眼,冷笑一声道:“而且韩信,是你一手策划力主杀掉的,寡人当年可一直想要留他一命,你劝朕,为天下计,不可妇人之仁,怎么,现在你倒是有妇人之仁了?” 吕雉抿了抿嘴,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刘邦又望向大门外,语气萧索道:“天命所归,何谓天命?寡人独活六十载,尚不知天命何为...此门中区区孩童,便可预言天命,如此怎么不让寡人恐惧?若是他存心欺骗,那我汉国刘氏日后恐无活路才是!所以寡人才让你发现瑕疵之后,立刻封他山门,断他传承。” 吕雉像是想起了什么,最后才讪讪道:“山门之人,确有高明之处,陛下可还记得当年,你我新婚半月后,燕枝兄弟带着一副棋牌到咱家来,你和刘喜哥,刘交,你们四个就卧在茅草堆前面打牌。” 刘邦眯了眯眼睛,似乎记忆也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吕雉继续道:“妾身当时从未见过如此新奇的玩意儿,你也乐于其中,说打牌比对弈简单,又比赌大小更有赌的乐趣,你们几人打的不亦乐乎,只有妾身,当时还清楚记得燕枝兄弟当时说的那些话。” “哦?他说的什么?” “他说,这东西日后能赚大钱,希望你日后靠着这笔钱,能够荣登至高之位。”吕雉小心翼翼地说道。 刘邦想了想,感慨道:“虽已久远,可寡人现如今回想起来,燕枝兄弟当时确实好像说过那些话,可笑寡人当时只觉得他在胡言乱语,什么至高之位,那时若能坐到沛县首富的位子上,寡人可能就觉得算是至高之位了。”刘邦说罢,自己也干笑了两声,可似乎笑牵动了下腹的神经,一下子又有痛感袭来,疼的他倒吸一口凉气。 “汉王...”吕雉赶忙上前抚慰,被刘邦抬手示意阻拦住了,刘邦的面容缓缓从扭曲中恢复过来,任谁都能看出,他的这具身体,已经是每况愈下,快要灯枯油尽了。 “哎...”刘邦轻叹一声,“不得不说,燕枝兄弟慧眼如炬,寡人当真靠着那笔钱,有了起兵之资,最后登上了这天下之主的位子...” 吕雉看了刘邦恢复,也道:“妾身嫁给汉王时,汉王身边除了一个樊哙,没有任何追随者,且在沛县,不过一亭长尔,可那时的燕枝,却孤身上门,他明知道棋牌室可以赚取万金之资,却与我们拱手相让,妾身后来每逢想起,换做是妾身,是万万做不到的...” 刘邦眯缝着双眼,缓缓点头道:“寡人...也做不到...” “所以,妾身感觉,燕枝兄弟是果真有大智慧之人,不说拱手相让牟利之事,更是早早预言陛下登基,他死后留下的四枚锦囊,更是让妾身以及满朝文武惊为天人,如此说来,这道门理综隐派,绝非普通宵小门派,妾以为,就算是燕枝这个师弟陈耳,八个月之后未死,也不至于赐死,把关系闹的太僵...” 听完吕雉的这番话,刘邦也陷入了长长的沉思,直到许久之后,他才轻轻点头道:“你所言不错,冤家宜解不宜结,如此山门,若是八个月后,这陈耳未死,务必将其擒住,先听其解释,若是不通,则押解在京,终生软禁罢。” 吕雉脸上露出微笑,很快,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凑在刘邦耳畔小声道:“那若是这陈耳真如他所言,七个半月后死了呢?” 刘邦身子一紧,斩钉截铁道:“道门理综隐派,日后奉为圣教,刘氏后人,若有重大决策,可去天禄阁最高层,翻看寡人所书道门理综隐派之预言,还有疑惑,可去山门之中寻陈耳指示的传人请教。” 吕雉听完,点点头,最后小声问:“若陛下百岁以后,萧相国也追随而去,谁可以接替他相国的位子?” 刘邦看了眼站在远处的太子刘盈,叹息道:“曹参可以。” “那曹参之后呢?”吕雉又问道。 刘邦似乎早已经预料到了吕雉会问这个问题,淡淡回道:“王陵可以,然而王陵憨直,陈平可以辅助他...陈平智慧有余,然而难以独当大任...周勃性格宽厚,缺少文采,但是安定刘氏天下的一定是周勃,周勃可以担任太尉。” 吕雉默念了两遍,才继续问道:“那王陵、陈平、周勃之后呢?” 刘邦又看了一眼吕雉的面庞,不知不觉间,当年那个如花似玉的女子,现在也已经是满脸的皱纹,起兵这么多年,这个女人早已不再只是他的妻子,而是他的一位战友。 他们共享了大汉的特权。 诸王已灭,自己一死,刘盈若是继位,朝中势力重新洗牌,吕雉的权利将会到达巅峰,而吕家,也一定会飞黄腾达。 晚年常常思考的刘邦,已经预见到这一切将会发生,刘邦不敢赌吕家不会杀掉刘家人,但白马之盟却是他为刘家后人做的一个保险措施。 若是吕雉敢对刘家人动手,那么王陵、陈平、周勃之后,还会有人按照刘邦以及刘家后人的意思将吕家掀翻。 想到这,刘邦平静地回道:“再以后的事情,就不是你能知道的了...” 第59章 起航的大汉 刘邦驾崩了。 就在易承去未央宫觐见的六天后去世的。 太医说‘汉王因疮裂而崩’,想必死状不是太好,生老病死,即便是刘邦这样的伟人,也难逃这一宿命。 不过易承听说刘邦死前却很平静,平静的交代遗嘱,平静的闭上眼睛,平静的离开那具早已疲惫不堪的躯壳。 死前身旁亲属环立左右,子孙皆跪伏,悲怆痛哭,可谓寿终正寝。 他这一辈子也算值了,从一穷二白,到荣华富贵,死前儿孙满堂,接连在侧。 作为一个人来说,他体验过了权力之巅,建国立邦,青史留名。凡此种种,已经是这个时代最幸运的幸运儿,想必刘邦走的时候,也没有什么遗憾。 刘邦虽然走了,可他一手建立的大汉帝国却不会因为他的离去而沉没,相反,这艘东方巨舰在刘邦为它扫除了一切不利于统治的障碍后,像是迎来了朝阳一般,正式起航。 而汉,这个整整融入后世中国两千多年的民族、国家、文化的烙印,也从此刻正式烙刻在这片土地上生长的所有人身上。 易承去九峻山长陵参加了刘邦的葬礼,葬礼举办的非常盛大,整个仪式一共持续了三天,其中最令易承吃惊的,还是第三天葬礼结束前的人殉。 原本历史上的刘邦是反对人殉的,作为一名不信鬼神且是底层出生的人,经历过苛秦暴政的刘邦很能理解民间疾苦,因此也接受秦开始的废除人殉政策。 但令易承没有想到的是,因为他的横插一脚,向刘邦讲述了物质不灭定律,竟误打误撞让刘邦相信了人是有灵魂存在的,而且这种灵魂存在,不死不灭。 因此在刘邦死前的遗嘱中,他交代了要人殉三百人,为自己陪葬。 这人殉的三百人,都是奴隶。 他们被带到刘邦出殡的巨大棺椁前,分批次的接受屠杀。 屠杀的场面很是血腥,一批批奴隶被麻布罩住头部,蒙上双眼,跪在地上,行刑的刽子手用剑割开他们的喉咙,然后就把他们丢在原地,让他们慢慢等死。 奴隶们的血把棺椁前的一大片土地都染成了鲜红色。 许多被割开喉管的奴隶都没有马上死亡,也没有躺着不动,反倒是挣扎的居多,他们扭曲着身体,在地上蠕动,因为缺氧,手脚抽搐长达几分钟。 这些人死后的尸身将会被入殓,然后随着刘邦的棺椁一同埋入地宫之中。 易承并不是没有见过杀人,事实上,从他穿越过来的战国时代开始,他见过太多血腥和暴力,可是此时眼前人殉的场面还是让他产生了很大的心理不适。 作为一名现代人,对人这一物种的尊重刻在了易承的骨子里,随着阅历的增长,他也更能对身边的人有共情能力。 人殉真的就是对人这一物种的践踏,这种屠杀,是纯纯的反人类行为。 可这种行为,在这个时代,却是合理合法的,这让易承颇感丧气。 文明不能一蹴而就,茹毛饮血的战国才过去没有多久,人殉这种事情,他只能接受并习惯。 不过这也让易承反思了自己的言行,那些自以为好的东西,教给这些古人后,可能并不能得到一个好的结果,甚至还有可能适得其反。 因此往后更因为谨言慎行,对于抛出超越时代的理念或知识,也应该三思而后行。 易承回到山门的时候,张蕤正在和张良切磋剑法。 之前重生的两辈子,易承只知道张良会用剑,可从来都没真正见过张良用剑和别人切磋。 这一次回来正好赶上了张蕤和张良练剑,遂站在一旁观摩。 张蕤的剑法易承是知道的,这个家伙师承司徒玄空,一手剑术出神入化,当年荆轲刺秦时就等他去当主攻手,就由此可见一斑。 远超常人的寿命加上常年锻炼的身体机能,让张蕤这个轧髯大汉看着有些胖,实际上不论是出剑的力道还是准确度,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面对张蕤,张良却没有任何怯战的意思,他手持一柄三尺长的青铜短剑,与张蕤手中一柄四尺有余的长剑在空中激烈对装,两柄剑在空中相撞的瞬间,似乎都能看到有火星在闪烁。 易承是见过张蕤用剑的,那是在他上辈子重生为燕枝时,在峨眉山顶,见司徒玄空和张蕤用木剑比试的一场。 那场木剑的比试,易承到现在都记忆犹新,原因无他,只因为太震撼了,一个现代人,很难想象,剑术的比武可以在几分钟内如潮水般撞击上百次,而且一招一式似乎都有对策,尽管自己只是个武学外行,可都能看出切磋两人的功力之深厚,剑法之精妙。 此刻张蕤和张良的切磋又让易承有了当初峨眉山顶一样的感觉,只见他们二人挥持的青铜剑在空中以不同角度对撞多次。 火星飞溅,剑身嗡鸣,这不仅需要技巧,也需要力道,谁能想到,看着有些阴柔瘦弱的张良,竟然也能有如此力气。 “再来。”张良大喊一声,随即手中短剑错开,一剑斩向张蕤面门,张蕤早有准备,举剑一挥,格挡住张良的攻击,同时手中不停,一个错身,把剑向下一划,就要挥向张良胸前。 张良快速后退,堪堪躲过胸前的这一击,不过他手中的剑却没有退,反倒是伸长了胳膊,把握住张蕤划剑的机会,直刺张蕤的咽喉。 张蕤没有躲避,下划的剑也被他从侧峰抬起,他的剑芒也直指张良的咽喉。 “嗡~”两柄青铜剑同时交错发出了清脆的嗡鸣,张蕤张良的剑都停在了空中,张良的剑距离张蕤的咽喉只有一尺有余,而张蕤的剑,却抵在了张良的脖颈前一点。 “痛快。”张蕤笑着放下手中的剑,咧嘴笑着说道:“啧啧,子房的剑法,不过只学了不到某家一半的时间,却能练到这种地步,若是潜心修炼武技一道,未来超过师尊也未可知啊。” 张良微微摇了摇头道:“习武并非吾愿,只是强健体魄,可防身足矣。”张良说完,就看向早已在门口等着的易承道:“陈耳兄弟是参加完汉王的葬礼回来了?” 易承点点头,“汉王的棺椁已经在长陵下葬,我就回来了。” 张良的目光转向了东面,那是九峻山长陵,刘邦陵寝的方向,只见他看着那个方向,口中喃喃自语道:“一个时代…结束了…另一个时代…开始了…” 第60章 张苍与张良的默契(上) 世界不会因某一个人的离去而发生改变。 刘邦的离世,对于大汉的影响仅仅在他的棺椁被送入长陵,断龙石落下那一刻便停止了。 太子刘盈向天下宣告登基,萧何继续担任丞相之位,而太后吕雉则垂帘听政。 但刘盈此时才十六岁,大汉国第二任的真正掌舵人,还是太后吕雉。 这个女人在刘邦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刘邦当初后宫的那些宠妾嫔妃们打入冷宫,其中地位最高的一位,正是戚夫人。 刘邦生前宠爱戚夫人,在未央宫以东给太子修建东宫时,还特意在西侧修建了一座养德宫,供戚夫人和儿子刘如意居住。 后来听从戚夫人建议,又将养德宫更名‘鱼藻宫’。 此举令吕雉大为光火,因为鱼藻宫的‘鱼藻’两字取自《诗经·小雅》中的‘鱼在在藻,有颁其首。王在在镐,岂乐饮酒。’,这本是用来形容周王和王后之间琴瑟和谐的场面。 这个词是皇帝和皇后专用的,可戚夫人仗着受宠,一个嫔妃便敢用这个词来命名自己的寝宫,当时她想要夺嫡夺位之心,也可见一斑。 如今刘邦一死,作为这场权利游戏中的失败者,她的所有权势荡然无存,而她的命运,也交由吕雉手上。 吕雉命人将戚夫人的青丝剃光,扒去宫装,给她穿上犯人的衣服,赶到永巷内监禁,罚她做舂米的苦役。 谁知道戚夫人非但没有服软,反倒心中愤恨,吕后派去监视她的人报告:戚夫人舂米时说:‘儿子为王,母亲为奴,一天到晚舂着米,常与死亡相伴,相隔千里,谁能告诉你。’ 吕雉听到这话,急召远在千里之外封地的赵王刘如意进宫,同时将戚夫人押入囚牢。 这些事,刘邦死前应该都有所预料,所以当初他不仅把刘如意封在相距长安较远的赵地,还让周昌担任赵地的相国。 在刘邦的预想中,只要戚氏母子都在赵地生活,有周昌辅佐,除非吕雉日后发兵攻打赵地,否则都不能对戚氏母子的性命造成威胁。 可他没想到的是,戚夫人对他却是一片真心,在他临终之前,也不愿离开,只是把赵王刘如意先送去了赵地。 刘邦一死,吕雉就控制了后宫,几乎没有多少嫔妃能出宫,而戚夫人也被囚禁在永巷。 这些权力斗争的事情,易承是不知道的。 在刘邦活着的前四年里,易承就是个游离在朝堂之外的闲云野鹤,更别说现在刘邦死了,道门理综隐派的山门,便是他这四年全部的世界。 朝中风云变化,外戚、勋贵、重臣,开始瓜分刘邦离世后留下的权利空间,可对于山门来说,每一天都是如此的平平无奇。 易承也习惯了这种平平无奇。 这一阵子,张蕤经常下山,张良说他是去长安联络些朋友,倒是张良,自从上了山,就一直待在山门里,从来没下山过,因此,易承也没事就喜欢去张良的居所找他下围棋。 自己重生为燕枝时,易承和张良交手过几十盘,当时他就见识到了什么叫谋圣的恐怖学习能力,只用了几十盘棋,就从新手踏上了高手的行列。 现如今过去了十几年,张良这家伙的棋力愈发强悍,易承作为一个连续活了上百年没事喜欢研究围棋的老手,都常被他稳压一头,更别说他经常妙手频出,时常在易承算不清形式时,就赢了不少目数。 今天和往常一样,逛完鸭舍,易承打算去找张良一起吃个午饭,吃完饭再杀个几盘,虽然张良算力惊人,但是他毕竟不常玩围棋,所以在一些小套路上常常会吃亏,也让易承能做到和他一九开,偶尔还能赢上一把。 而对于易承来说,能赢上谋圣一把,就足以让他开心一整天了。 到了张良居住的小院,他此时正在看书,易承刚跟他打了招呼,阍者阿福就出现在了小院门口,小门童见到易承就气喘吁吁的大声喊道:“门...门主!山门外...有个自称是张良先生朋友的人求见!” “哦?子房的朋友,有说他叫什么吗?” “他...他说他叫张苍!” .... 易承在山门的大门口第一次见到张苍,这个家伙比他想象的样子要胖一些,国字脸,山羊胡,皮肤挺白,一身汉式青色素服,看上去也就四十来岁的样子。 他是坐马车来的,马车很小,是那种仅能乘坐两人的小车,一名车夫就在山门前空地上的木桩拴马车,看上去十分低调。 张良就在易承旁边站着,看到张苍时,脸上略带微笑,“你来了。” 张苍朝张良点点头,然后看向易承道:“这位便是道门理综隐派的门主,骊阳侯陈耳吧?幸会幸会。” 见张苍给自己行礼,易承也回礼道:“久闻张相国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器宇轩昂,仪表不凡。” “骊阳侯说笑了。”张苍客气了一句,面色从微笑转为正式,“下官此次登门,其实是想来找子房商议些事情。” “我来的路上已经听子房说了,你们既是相交多年的旧识,又赶上此次你作为淮南国相国表率来京为汉王悼念,恰好有空,便让张蕤邀你来山门叙旧。”易承挥手道:“我与子房是兄弟,张相国又是我山门贵客,山门之中,你们可以畅所相谈,我命人备好午膳,若是有时间,还可在山门多叙旧几日。” 张苍拱手施礼道:“骊阳侯美意下官心领了,不过下官杂事繁多抽不开身,与子房相谈后便要回去了,恕不能久留。” “如此,倒是可惜,下次张相国若来,定要久留一阵...” “这是自然...” ...... 张苍跟着张良去了山后幽静的那所小院子。 看四下无人,张苍便对着张良低声道:“家主的计划可还顺利?” 张良的脸上依旧挂着淡淡微笑道:“一切顺利,此次计划是边星张来管,汝等天元张也感兴趣了?” 张苍露出苦笑道:“子房也会挖苦人了,你知道的,我们天元从不插手其他几脉的事,更何况是家主吩咐。” 张良微微笑道:“吾本以为你会托张蕤送信给我,没想到你竟亲自登门,有什么事需要你来此一趟?” 张苍朝四下看了一圈,声音压的更低道:“此时不同以往,汉王已薨,朝中政局不稳,你可知道,吕雉现已将戚夫人砍去双手双脚,做成人彘。” 张良眼睛看向远方,神情没有丝毫波动的回答道:“若是戚姬当了皇后,汝以为吕雉现在又将何如?” 张苍哑然,过了一小会才说:“吕雉已命急召赵王如意进宫,此番行动,少有人知,不过赵王一旦来了长安,恐怕性命休矣。” 张良正色道:“赵王是会死的,就算有周昌在,他们也不可能斗得过吕雉。” “哎。”张苍叹息一声,“汉王命我去淮南国担任相国四年有余,可淮南王刘长,此子不甘平庸,极慕权柄,不堪辅佐,日后说不定还有谋反之嫌,这汉家天下,只不过刚安稳下来,似乎又要风雨飘摇了...” 听到张苍这样说,张良才转头看向他,“汝最好让淮南王刘长打消这个想法,若不然,也只有死路一条。” 张苍耸肩长叹:“谁说不是呢,这天下总有人不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痴人狂人,只不过在一念之间,家主让我们天元一脉把持好汉家天下,接下来这几年,恐怕又要杀不少人了...” 张良漠然,二人都没有说话,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 直到好长一会后,张良似乎想起什么有趣的东西,重新开口道:“汝上次寄来的那本《九章算术》笺草,吾看完了,以为甚好,比师尊所书《理学》也不遑多让。” 张苍也会心一笑道:“一家浅薄之言,哪里能比得上师尊,不过是些实用小计耳。” “诶,不宜妄自菲薄,吾且认为,那书是极好的,特别是盈不足、方程、勾股三章,此前从未见总结如此细致之论,此书可用墨门的印刷之术刊印天下,天下算学,也有汝一席之地。” “子房过誉了,不过既已成书,我确实有打算刊印之意,毕竟也算集半生之力所成书,只是不知道家主那边...” 张良心领神会:“家主那边,吾替你去说。” “那便多谢子房了。”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 第61章 张苍和张良的默契(下) 作为一名见识过长寿张家族人的穿越者,易承对‘张’这个姓氏非常敏感。 从张仪,到张良,再到如今的张苍。 易承可以肯定他们都是长寿的张家人。 从战国时代,易承就对张家进行过调查,那时候他发现,虽然远在义渠边地,可七国的朝堂上,都有张家人的身影。 人数还不少,加起来有上千人之多。 如今七国已灭,秦灭汉替,在汉家天下,张家这个庞大的家族,依旧把持着巨大的政治力量。 张苍是谁,汉初时代的顶级知识分子,《九章算术》的侧辅校正者,后世公认的政治家、军事家、经济学家、审计鼻祖、数学家、天文学家、人瑞等等,其担任赵国相国16年,后回长安担任御史大夫,80岁又当丞相,95岁退休。 此人政治生涯横跨秦始皇、秦二世、汉高祖、汉惠帝、汉文帝到汉景帝六位皇帝,历史记载寿命高达104岁。 原本对历史上记载的这个人,易承就有很多疑惑,在人均寿命不足60岁的汉初时代,他是怎么活到104岁的? 野史记载‘张苍好饮人乳,故长寿’易承是绝对不信的,如果喝人奶真有这功效,那后世应该早有人奶产业链才对。 在穿越多次亲眼见过那些张家人的特殊情况后,易承这才若有所悟,敢情张苍也是妖孽一般的张家族人,那一切的一切都可以合理解释了。 别说是104岁,就算这家伙活到208岁,都不是什么问题。 随后又一个另易承长久思索的问题又重新出现。 现在的时间点,还仅仅是汉初,公元前两百年,这时候就已经有张仪、张良、张苍这些个妖孽抱团联手了,那再往后随便推一推,什么张衡、张骞、张飞、张角,乃至后来的张择端、张居正、张仲景难免也说不准都是张家人。 想想这些顶尖人才都隶属于一个家族势力,易承就不寒而栗。 不过想法归想法,毕竟那些历史名人也还都得再过上个几十几百年才会出现,现在易承只想把眼前的这位盘问清楚再说。 “子房,你是怎么认识张苍的?”送走了张苍,易承第一时间就跑来问张良。 张良此时也回到了他住的那所小院中,他拿起门角旁的扫帚一边打扫地上的落叶,一边不紧不慢的回答道:“吾与张苍乃是旧识,吾等皆荀子门下弟子,张苍高吾一届,与李斯,韩非是吾之师兄。” 道门理综明派的同门师兄弟,这个易承倒是有些印象,但是那个时候,张良也年幼,应该是不了解张家的一些事。 “那时候,你知道他和你一样是张家人吗?”易承又问道。 张良扫地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抬起头,一双眼眸晶亮清澈,似乎想从易承的眼中看出些什么来。 “道门理综隐派,对此事也感兴趣么?”张良淡淡问道。 易承有些沮丧,他能明显感觉到张良语气中的疏离,虽然他已经尽力在跟张良打好关系了,可张良对他却依旧抱有防备。 这也难怪,毕竟穿越夺舍重生这种事易承不可能告诉他,虽然有预言的幌子可以表面上说一说,可对于张良这样的聪明人来说,这种鬼神预言的说辞却是最会让他们怀疑。 因为有怀疑,自然不能绝对信任,所以每每易承问一些关于张家的核心问题,张良都会堤防易承套话。 “就随口问问。”易承耸了耸肩,既然张良不想说,他也不强求,毕竟,在某种程度上,他是真心信任张良的,也希望能和张良成为挚友,可惜自己穿越者的身世注定不能告诉任何人。 易承这样回答,张良倒是忽然有了兴趣,他将扫帚放回门角,指了指院中的石桌问:“饮茶水么?” 这是什么意思?有的聊? “好啊。”易承爽快答应。 张良进屋拿了一套茶具出来,那是一套整体绿色的陶器,看起来像是绿釉陶壶和陶碗。 张良将碗具摆放在石桌上,自己则在一旁点起了一个小火炉开始烧水。 易承指了指桌上的那些陶器随口问道:“这些陶器是你自己做的吗?” 张良摆弄着柴火道:“正是,山中饮用不便,遂自己烧了些陶壶用来饮茶。” “哟,这上面还有字呢。”易承忽然发现,这些陶碗下面还刻着一些小字。 张良微微笑道:“都是些消遣之作,算不得什么。” “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易承神情复杂地看着手中捧着的绿釉陶碗底部刻着的哪一行小字,“这些...也都是你写的?...!” “正是,不过是闲暇时一些所思所感。” 其实自打知道张良在山中研究‘木牛流马’这种机关术后,易承就已经默认张良是诸葛亮。 可看到这绿釉陶碗底下刻着的两行字,依旧让他有些绷不住。 《诫子书》啊,那可是《诫子书》中的句子! 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夫学须静也,才须学也,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淫慢则不能励精,险躁则不能治性。年与时驰,意与日去,遂成枯落,多不接世,悲守穷庐,将复何及! 短短八十六字的家书,将一位品格高洁、才学渊博的父亲,对儿子的殷殷教诲与无限期望尽在书中,而此书也成为后世历代学子修身立志的千古名篇。 没想到能在这种情况下看到原创作者本人,易承顿感世界奇妙。 他既有一种站在上帝视角看到整个时间线波澜壮阔的感觉,又有一种身临其境难以言喻的渺小。 “子房,你知不知道,你刻在这陶碗底下的这些小字,未来将有数以亿计的人从这些文字中感受并学习你的儒家思想。” 张良微微有些愣神,稍缓才道:“吾并非儒家,只是按我道门理综之说,兼顾儒道法墨之长而已。” 易承笑了笑道:“道门理综的创立者,其实却是受儒家文化影响最深。” “何出此言?”张良有些好奇。 “没什么,就是有感而发,据我所知,我们道门理综的创立者,最早就是跟着孔子他老人家学习的...” 易承又回想起自己幼时在现代社会学习的那些东西,穿越了那么多次,那些思想虽然遥远可并不陌生。‘从《三字经》到《论语》,从温良恭俭让,到仁义礼智信...’不知不觉间,原来自己内心深处早已被刻下了无比深刻的儒家烙印。 而自己的立身行事,也秉承着儒家‘格物、致知、诚意、正心,而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思路在走。 虽然孟子、庄子、荀子、韩非、张良等等都拜入了道门理综门下,可他们也都用自己的思想解释在丰富道门理综的思想传承。 亦如先有蛋还是先有鸡的问题,易承也说不清是谁先影响了谁。 不过既然确认了张良就是诸葛亮,易承也没有再问关于张苍的心思了。 茶水烧开了,张良将陶碗摆好,从一小盏中取出一些干枯的茶叶,又撒了一点盐巴,而后将沸水倒入陶碗中。 “可以饮用了。”张良说着,却看到易承坐立不安,有些扭捏。便问道:“汝怎么了?” “那个...子房...我想问你要张签名,行不行?” 第62章 十四世的终结 政权源于军权,因此军权自古都是统治者的禁脔。 道门理综隐派的山门下驻扎了大片军队。 密密麻麻的军卒将山门下的所有出入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名设关卡,暗设岗哨,但凡人员出入,都需登记备册。 易承派人下山打听,原来这些军队都是皇城的南城禁卫军,因说有贼人逃遁骊山中,他们奉命率军在此驻扎,同时守卫道门理综山门。 而此次统军将领名叫吕台,乃吕后之侄。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易承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穿越这么多次,易承对人性抱有的幻想要求越来越低,甚至有时候,他都会以更恶意的想法去揣摩人性。 自己说过自己的死期。 而距离自己这一世离世的时间,已经不足一个月。 吕雉这时候派军队来骊山下面驻扎,意思不言而喻。 她想印证自己会不会按时死掉。 如果自己按时死掉了,那么这支军队或将会成为给他送葬的队伍,但如果自己没有按时死掉,那恐怕这支军队就是令他送命的队伍。 刘邦不信任易承,即便自己帮助了他登上了帝位,完成了如同神迹一般的预言,可这个大汉的开国皇帝依旧对他没有完全的信任。 所以吕雉也不会完全信任自己,如果自己没有像自己所说的死期那般死去,易承估计,吕雉有极大可能会送自己一程。 掌权者永远在乎自己的权利是否牢固,为此,他们可以牺牲一切。 吕家现在是大汉帝国最大的军权掌控者。 吕雉不仅把自己的两个侄子安排成南北城两禁卫军的最高将领,而且还大肆提拔吕家人在军队中的地位。 所以面对山下驻扎的那些军队,因为早有心理准备,易承倒是没有表现出丝毫慌张。 不过倒是卢方、蔡争、程康等人如临大敌,每日惶恐不安,甚至卢方还私下找易承商量,是否是他们秦国影卫的身份暴露了,汉国军队如此在山下集结,怕要将他们赶尽杀绝,需不需要趁夜逃跑。 易承有些哭笑不得,好生宽慰一番才让卢方相信,他们影卫的身份没有暴露,山下的这些军队,其实都只是为了在等他死而已。 对于自己的死,众人直到现在都很是狐疑,确实,预测自己的死亡,这对于现实世界来说,的确是一件离奇诡异的超自然现象。 更何况易承的年纪是如此年轻,看上去面色红润,身体健康,丝毫没有早年暴毙的迹象。 可手腕上的那个倒计时却如此真实,对此易承也没什么好说的,看着手腕上的数字,二十四天后就是他这一世的死期。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面对吕雉的恶意,易承却没想过要报复,本来在上一世,确定自己仅有几年寿命之后,易承就确定了自己的计划——辅佐刘邦,建立大汉王朝,如今自己的计划已经圆满完成,他也没什么遗憾。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 易承陆陆续续安排一番自己的后事,交代在他死后,不用陪葬,不用修墓,只要将他的尸身埋在后山上即可,且太宰之位到他这一代此为止,卢方、蔡争、程康从此作为道门理综隐派外室弟子守卫山门。 他所建造的那些鸡舍鸭舍,继续沿用他现在的养殖方法,要一代一代传承下去。 同时易承告诉他们,十年之后若有云游的道门理综隐派内室弟子归来,他们等人一定要尽心接纳云云。 之后就是妥善处理山门上的东西,那些当初从地里挖出的大量历史记录,又被易承从新放入箱中埋入地下,改良的蒸汽机也被易承下令拆除,以免被有心人利用等等。 因为山下有军队,所以张蕤现在也不能频繁下山,他和张良一起住在山门上,易承这段时间也是频繁找他们两人饮茶交谈,闲话弈棋。 随着接触的增加,张良和张蕤都非常惊异易承知晓他们曾经的秘密。 从拜师峨眉,到失约荆轲,从博浪沙刺秦,到遁走徐州,易承仿佛就是当年的燕枝,亲身经历一般讲述着曾经发生过的事。 ‘汝究竟与燕枝是何关系,若是师徒,怎会知晓如此多的秘辛?’这是张良在惊讶之后问的问题,易承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明天辰时,我会死在三清殿的大殿内,届时吕雉一定会来,子房人在山门的消息,想必她已经知晓了,我身后之事,就麻烦子房了。’ 张良听闻之后,良久不语,最后也是点头表示允诺。 九月十九日,易承起了个大早,换上了一身素服,把头发梳的一丝不苟,一个人缓缓走向三清殿。 推开大殿门时,易承没想到,三清殿里已经有人了。 果然是张良和张蕤,看到他俩坐在大殿前的蒲团上,易承微微一笑,道:“子房和张蕤兄弟是来送我的么?” 张良也看着易承说道:“正是。”顿了顿他又说:“当年燕枝兄弟,也如此一般说过,当年吾不敢相信,如今汝也如此说,吾且来亲眼见上一见。” “哈哈。”易承爽朗一笑,“那我今天可不能让子房失望,现在距离辰时,也差不多只有一刻钟了。”说罢,自己也在大殿中间找了一块蒲团坐下。 大殿中顿时陷入了一片安静,没有人开口说话,倒是易承,此刻回忆起这一世经历的点点滴滴。 从重生过来跟随太宰开始,见证了始皇陵守陵人的艰辛,再到进入始皇陵继承太宰遗志,以至于后来抱上刘邦大腿,封侯拜爵,坐拥山门,潜心研究四年,在山门上做了众多实验。 养鸡养鸭,改良蒸汽机,搞火药,烧玻璃,影响历史的大事没做太多,倒是真正实现了在山沟沟里苦心研究现代科学技术的心愿。 当然,创建了道门理综隐派的山门,是易承这辈子最满意的成果,从此以后,在中国这片土地上,有了一处专属于他的传承之地,只要他能一直重生下去,这座山门,将能成为他这只穿越历史候鸟永远的迁徙之地。 思绪还在继续想着,可一股熟悉的黑暗感觉开始弥漫上全身,易承知道,时间到了。 再次重生的十年后,吕家应该已经快要倒台了吧,太子刘盈估计那时候已经挂了,刘恒刘启即将上位,大汉王朝早期的动荡时代,自己又会以什么样的身份出现? 易承不知道,此刻,那黑暗的感觉已经袭满全身,他的意识最终消失在那片黑暗中...... ...... 张良眉头一皱,猛地睁开眼睛,轻声唤道:“陈耳兄弟。” 见坐在前面蒲团上的陈耳没有反应,他又喊了一声,“陈耳兄弟。” 依旧没有反应。 张蕤眼疾手快,赶忙起身去扶易承的身体,可易承的头已经耷拉下来,身子也已经绵软,张蕤的手刚一碰到,易承的身体就躺倒摔在了一边。 张蕤伸出左手去探易承的鼻息,右手则是握在易承手腕处把脉。 小一会,他才面色凝重的对一旁张良轻声道:“死了...” 张良没有说话,眼前这匪夷所思的场景,亲眼见到一个年轻人预测死在自己面前的震撼还令他不得其解。 “服毒?”张蕤又小声问道。 张良此刻也走了上来,检查了一下易承的尸体,最后缓缓摇头。 “死前未有任何不适症状...身体也没有一丝服毒迹象...” “那究竟是怎么死的?”张蕤也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 张良无奈的摇了摇头,随即走到大殿的门边,推开大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已经照进了院子。 “辰时...”张良深吸一口气,收复了一下心神,才对张蕤道:“去通知吕雉吧,她也是要来亲眼看上一看才会相信的...” ...... 一年后,峨眉山峰顶。 司徒玄空穿着一身黑衣,负手而立站在峭壁边上,山风吹拂,将他的黑袍吹的猎猎作响。 张良一袭青色儒袍站在他的身后。 “张仪那边已经抵达了大秦,且接触了尤里乌斯家族,他们对我们同样感兴趣,此次,我打算让你走一趟大秦,去那边看一看,他们的家族究竟如何统治,同时接应张仪,你意下如何?” 张良颔首抱拳道:“子房定不负家主所托。” 司徒玄空转过身看着张良道:“玄字辈中,当属你与张仪最是聪慧,此去山高路远,我准你带张蕤,铁冲,盗跖三人,以及三百张家精锐,百万贯资产,在外面,切记多加小心。” “子房遵命!” ....... 第1章 有些人出生就在罗马 眼前的黑暗逐渐褪去,易承缓缓睁开了双眼。 温和的阳光透过三彩琉璃窗户照进了屋子,把整块的褐色大理石墙壁映射成多彩的颜色。 易承正对着的天花板此刻也被曦光照亮,天花板是半拱的椭圆形,上面镶满了一些像是马赛克一样的图案,上面画着一个金发碧眼半露上身肌肉的男人和一群披着白袍的小人,像是站在一个大殿一样的地方开会。 ‘这是哪?’易承盯着天花板,头有些发蒙,像是宿醉一般,在他之前二百多年的穿越生涯中,他还从未见过如此画面。 可正当他还未好好回忆一下自己夺舍过来的记忆时,身旁已经传来了一声女人亲昵的呢喃声。 易承扭头向左看去,只见一名睡着的女子正躺在他的侧边,女人的皮肤非常白皙,像是牛奶一样的润白,同时五官很是姣好,鼻梁挺拔,一头金发,此刻她还在睡梦中,抱着易承的左胳膊,口中发出轻声的哼唧声。 ‘what the fuck!?’易承刚想要说话,可他竟然发现自己说的话也变了,这他娘的也不是古汉语,怎么是他娘的英文? “knight lord,are you awake?(骑士大人,你醒了?)”更让易承打一个激灵的是,他的右手边突然传来另一声甜美的女声。 易承赶忙向右转头看去,只见一名金发碧眼,年轻但妩媚的女子正舔着嘴唇倚靠在他右侧的枕边,一双美目正含情脉脉地盯着他看。 ‘这他妈又是谁?’这不仅环境从未见过,就连人种都变了,白皮肤,金头发,典型的西方人特点。 “who are you?(你是哪位?)”易承本来想说中文,可一开口,没想到自己说出的也是类似于英文一样的话语。 “哦~约翰骑士,您不认识我了么?”妩媚女子先是一愣,随即妖艳一笑道:“我明白了~骑士大人,您是想玩一些身份扮演的玩法么?” “我的天呐...”正当易承还在说厚礼蟹的同时,他房间的大门忽然被人粗暴的给推开了。 推门的声音很大,一下子把易承左边睡着的女子也给惊醒了,三个人在床上一起朝大门看去,只见进门的是一名青年人,身高很高,至少有一米八的样子,亚麻色的头发,深蓝色的眼睛,鼻梁很高,面容倒是有些稚气,他披着一件长白披袍,左肩上挂着一块拳头大的圆形金色扣衣针,手腕上则是两条蛇形的金色腕饰。 “哈哈哈,约翰,你小子怎么还没起呢,不会是昨晚被榨干了吧?”来人一边笑一边说着话。 易承看着他,一个名字不自觉的就浮上了脑海:卡恩·尤里乌斯·马尔斯,在他这具身体上一任主人的记忆中,这家伙是马尔斯家族的长子,同时也是与他一起长大的死党。 “卡恩...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易承扶了扶脑袋,那种宿醉的眩晕感又一阵袭来,令易承很不舒服,同时口渴难耐。 “哈哈哈,昨天你喝了太多葡萄酒,估计已经不记得了,兄弟帮你在奴院里挑了两个最漂亮的雏,让你享受了一晚牧神潘的待遇,怎么样,现在是不是感觉还意犹未尽?” “我喝多了?”易承扶着脑袋,回忆入潮水一般涌现在他的记忆中,确实,昨晚他记得自己喝了超过五十盎司的葡萄酒,直接醉的不省人事。 卡恩走到床边右侧,推开窗户,外面的阳光直接照了进来。 “显然,我的兄弟,你喝多了,看看太阳,现在已经快十点钟啦!” “好吧。”易承甩了甩头,这一世各种混乱的记忆此刻还充斥着他的脑海,让他还不能正常思考。 卡恩走到床边,看着那两名女子拍了拍手道:“你们都出去吧,我跟约翰男爵还有些事情要聊。记住,今天的事,死也不要说出去。” 床上的两名女子飞快的跳下床,没有穿衣就跪在地上表示这辈子都不会说出去。 “很好。”卡恩从袍袖中掏出两粒金豆子,扔到两名女子面前,她们两个挪着向前捡起金豆,同时匍匐到卡恩脚边,亲吻了卡恩的脚面之后,便飞快起身退到门口,只是披着两块毯子就走了出去。 “怎么了,还没醒酒么?”卡恩走到易承床边坐下问道。 易承摇摇头,“头还是有些晕。” “好吧。”卡恩皱眉道,不过转瞬他就像是想起什么,伸出手指道:“对了!我想起来了,前些天贡餐院还入库了一批那些东方人带来的植物叶片,好像...好像叫...叫‘茶’吧,据说泡水喝有解酒的作用,走走走,咱们去搞一些给你解解酒,再去吃个早餐,你又能变得跟狼王一样神采奕奕了!” 易承被卡恩从床上拉了起来,随即披上了宽大的白袍。 易承下意识的看了眼右手手腕上那块小小的莹白色倒计时。 【:04:12】 七万多小时...也就是有八年时间... 易承赶忙找了块白色布条,裹在手腕处,挡住了倒计时。 卡恩没注意到易承的小动作,还在专心致志地帮他戴右胸前的黄金胸饰别针。 穿戴完毕后两人便一起朝贡餐院走去。 易承这一路上也不断地消化吸收着这一世夺舍的记忆。 这一世,他重生在罗马帝国的首都罗马城,夺舍的是一个叫约翰·尤里乌斯·麦特卢斯的十七岁青年。 他的氏族是一个赫赫有名的大家族,名叫尤里乌斯氏族,他的祖先是最早追随罗马起源罗慕路斯和勒莫斯的八位勇士之一,祖父率团打过两次布匿战争,同时他们的家族男性几乎都是罗马元老院的成员,他的父亲更是元老院监察官,即便像他这种年轻后辈虽还没进入元老院,但也已经有着骑士的称号和男爵爵位,有着极高的社会地位。 显赫是真的显赫,在易承穿越过的那么多次中,也只有重生为成蹻那一世,能与这一世相提并论。 同时令易承感觉心脏一跳的,是这个家族的族人寿命普遍很长,平均寿命都在一百五十岁左右,在他们家族记载的历史上,他的高祖父那一辈,甚至有人活过三百一十岁。 这是一个巨大的发现,令易承很是震惊,原本易承只以为,这个世界上只有张家这样一个长寿家族,可是没想到,他这次重生远在万里之外的罗马帝国,竟然也遇到了这种奇特的长寿家族。 原来这个世界上不止一个长寿家族? 第2章 罗马贵族的贡餐院 贡餐院的位置就在易承住所官邸的西面,直线距离不到两百步。 这里是专门用来供给元老院的元老们用餐的地方,也是罗马上层贵族经常聚餐的地点。 古罗马人用餐礼仪和中国有很大区别。 从商朝有文字记载起,中国的古人便一日两食,早饭叫朝食,在辰巳之间,晚饭又叫哺食,在申时用餐,即便是贵族阶级,也只是在午后加一餐,吃一些点心。 可古罗马的贡餐院除了每日早中晚供应三餐外,在其余时间也一直供应实物,只要任何贵族想吃,都可以保证食物能随时被端上来。 从战国时代开始就重生在秦国的易承,对中国吃饭的那套规矩可谓是滚瓜烂熟,像放菜的时候,带骨头的要放在左边,切的肉要放在右边;干的食物要靠着人左手,羹汤要放在右手;烧烤和肉类要放的远一点,味碟酱料要放在近处;葱一类的拌料要放在右边,酒水饮料和羹汤也要放在右边等等食礼不胜枚举。 罗马人吃饭的规矩就少的多,其中大部分还都是关于宾客礼仪之类的,对于吃饭,古罗马贵族可谓是把随意发挥到了极致。 其中最令人惊讶的就是,他们全都是躺着吃。 走进贡餐院,这里像是一处花园一般的地方,有草地、有花坛、有大理石地砖,在地面沟壑间还有大理石修筑的水道,里面有潺潺流动的清澈溪水,在远处还有一些两三丈高的白色建筑。 每一处花坛旁边,都有十来张像是后世澡堂搓澡床一样的床榻,上面铺着白布,每一张床榻的一头都微微翘起,翘起的一端,则正好围着圆形或方形的餐桌。 床榻旁边还种着一些高大的树木,可以用来给树下的人乘凉。 从易承和卡恩踏入贡餐院起,就有一名穿着粉色缎带的女仆跟在他的身后。 “尊贵的卡恩男爵和约翰男爵,您们二位是要用膳么?”女仆弯着腰谦卑的对易承二人问道。 “是的,我们要吃点东西。”卡恩指了指不远的一处床榻,对易承问道:“咱们就在这里吃怎么样。” “可以。”易承自然也没什么异议,确定好位置,卡恩转头对女仆道:“现在后厨还有什么好吃的?” 女仆躬身道:“后厨现在有烤猪腿、猪肉、牛肋排、牛肉、羊肚、羊肉、熏鸡、烤火烈鸟、还有一些鲣鱼、沙丁鱼、鳗鱼和牡蛎。” 卡恩用手挠了挠下巴,似乎没什么想法,便朝易承问道:“约翰,你想吃什么?” 易承此时还在吸收着这一世重生而来的记忆,通过回忆,他似乎亲身经历了一遍古罗马帝国从野蛮的洪荒小国,不断发展了三四百年后,到现在四处扩张的庞大帝国。 而他的家族也在古罗马崛起中扮演了主要角色,甚至可以说,古罗马帝国的建立,就是他们家族一手缔造的结果。 听到卡恩询问,易承耸了耸肩:“我吃什么都行。” “那就要两根烤猪腿、两根牛肋排、再要一份羊肚一份鳗鱼和牡蛎吧。”卡恩随口报出了菜名,“对了,前几天我听说院里入库了一批东方人带来的饮料,是不是叫茶?那东西还有没有,给我们送来一些。” “是叫茶,东方人说是用来泡水喝的,还有很多,我这就去命人准备。”女仆回答完,便点头退了下去。 易承和卡恩来到大树下,一人选了一张床榻爬上去躺好,随即就有两个肌肉发达的男奴凑上来问需不需要服务。 易承看着他们一身雄健的腱子肉,好似人型牛蛙,赶忙挥手让他们退下去。 不得不说,着古罗马人确实会享受,趴在床榻上,看着周围的美景,空气中还有美食的香甜气息,这西方怪不得在后世都被称为富人天堂,这享乐的基因原来两千年前就有了。 “对了,你总说东方人东方人的,那些东方人是从哪里来的?”易承躺着对卡恩闲聊道。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是父上接待的他们,我只是听说,他们是从很遥远的东方来的,听说他们的国家是叫汉?我也不记得了,总之他们带了很多好东西,有瓷器和丝绸,还有各种首饰、雕刻之类的。” 根据后世的记忆,中原和西域通商的丝绸之路一般都是西汉时被开辟,在汉武帝时期从张謇开始,现在这个时间,刘邦刚死没多久,这汉朝的商队就能抵达远在一万公里之外的罗马? 时间线对不上呐,况且河西走廊没打通,霍去病还没出生,祁连山都还是匈奴的地盘,更别说域外还有楼兰、车师、大宛、乌孙等等蛮族小国了,想要跨越这一万公里路程,不比攀登珠峰容易。 想到攀登珠峰,易承立马警觉起来,如果说普通人没机会做到这些,但如果是张家人出手,那这一切也不是不可能实现。 毕竟一个在两千两百年前就对珠峰发起冲击的长寿家族,这颗星球上,已经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们探索的脚步。 “这些东方人现在在哪?我想去见见他们。”一想到这些汉人很可能是张家人,易承就感到一阵热血上涌。 卡恩有些狐疑地看了易承一眼“你上次不还说你对那些东方人不感兴趣么,怎么现在又想见他们了?” “诶,上次是上次,现在觉得东方人也挺有意思的,毕竟跟我们长得也不一样,见见也好。” 卡恩轻笑道:“我是搞不懂你,不过他们一直都在王城的招待室下榻,执政官对他们待如上宾,听说这阵子他们经常会跑到下面的街巷去看咱们罗马的风土人情,你要是想要去看他们,只要去招待室拜访就可以了。” “那我们现在就去吧。”易承有些迫不及待。 “这么着急干什么,饭还没吃呢,而且那些东方人说是要在这里住上半年,后面有的是时间去看他们。” “好好好。”易承大为满意,自己现在是西方人的面孔和身份,还是一个西方长寿家族的贵族长子,不知道再遇到这些从中原来的汉人,自己又能获得什么样的信息..... 第3章 罗马共和国的长寿家族 享受美食是古罗马人十分崇尚的自由。 硕大而又香气扑鼻的烤猪腿,烤制金黄外酥里嫩的牛排,煮的软烂爽口的羊肚,还有一份新鲜的烤鳗鱼下肚,易承算是感受了一次极具异域风情的美食。 重生的两百年多年,中华大地的美食,易承不敢说全都吃过,但至少市面上出现过的,不论是八珍玉食,还是佳肴美馔,易承大抵都品尝过。 虽然两千多年前的烹饪方法还没有后世那么先进,铁锅这种炒菜利器还未普及,辣椒这种灵魂佐料也还没有出世,可古人对美食的追求却与后世不相上下。 罗马人的口味是偏甜口的,他们的烹饪方式比较简单,基本就是蒸烤两种,但是他们的蘸料却很丰富,有蜂蜜、鱼酱油、松露橄榄油、葡萄汁浆等等多达十数种。 把肉切成条状和片状,然后蘸着蜂蜜或者鱼酱油吃,口感相当好。 难怪孔夫子他老人家都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把切成薄片的肉,蘸着酱汁吃,是全世界人民殊途同归总结出来的美食经验。 正当易承和卡恩大快朵颐之际,粉衣女仆端来了一个大陶罐,她身后跟着两名壮汉端来了两盏金子做成的酒杯,然后就见女仆将陶罐里的液体倒进了酒杯中,给易承和卡恩呈上了餐桌。 “朱莉娅,这就是茶吧?”卡恩端起金酒杯对着女仆问道。 “回卡恩男爵,这正是茶叶泡制的茶水。” 易承也端起一盏金酒杯,看了看杯子里的液体,泛着轻微的淡黄色,上面还漂着一些葱花,下面还有几片生姜,不禁又端到鼻下轻轻嗅闻。 茶叶的青涩味道结合着葱姜的辛香,这是战国时代中原地区荼水特有的味道。 易承端起杯盏,饮了一口。 微酸,微苦,微辛辣,不过喝完后,又有回甘的清甜味觉。 这种茶水的味道,要比百余年前同商鞅一起喝的荼水好上许多。 这也是易承在汉国时代,经常喝的一种茶水。 没想到重生在万里之外,竟然也能尝到如此熟悉的味道。 卡恩也跟着喝了一杯,不过他似乎还接受不了这种茶水的味道,喝完直接皱眉道:“有点苦,说不上来的怪味道,我不喜欢喝。” 易承微微笑道:“这茶水不适合大口猛灌,只适合小口细品。” 卡恩摇头,“我还是觉得葡萄酒更好喝些,这茶水,可能只是用来解酒用的,朱莉娅,再去拿些葡萄酒来...” 酒足饭饱后,仆人将餐桌上的餐具全都收拾了下去。易承继续躺在雪白的床榻上,周围绿草如茵,远处溪水潺潺,仰头看着纯净的蓝天和几抹油画般点缀的朵朵白云,这感觉很放松,易承更没想到这两千多年前的域外罗马生活竟是如此享受。 一旁躺着的卡恩打了个哈欠道:“约翰,咱们下午去角斗场看决斗么?还是一起去浴池泡个澡?” 易承看向卡恩:“不是说好吃完饭去看看那些东方人么?” 卡恩拍了拍脑袋,“我都忘记这事了,如果去见他们,最好还是先派人去问问他们下午在不在王城内的招待室,免得白跑一趟。”说罢,卡恩就朝着不远处站着的粉袍女仆招了招手。 女仆快步走上前道:“卡恩男爵,还有什么吩咐?” “朱莉娅,我跟约翰男爵,下午想去拜访一下那些东方来的使节,你去找个仆人问一问,今天下午方不方便。” 女仆躬身道:“好的,两位男爵是想邀请他们去二位官邸,还是直接去招待室见他们?” “直接去招待室就行了,我们也不想有什么正式的会面,只不过是约翰男爵突然对他们很感兴趣,想要谈谈话而已。” “好的,我明白了,我这就安排卡西多去问一问。” 看到女仆下去了,易承又陷入了这一世的记忆中。 这一路上,易承一直很好奇,为什么自己年纪轻轻,却在这里的地位却这么高,所有人对他都是毕恭毕敬,而且可以使唤任何仆人。通过回忆这具身体的记忆,他才渐渐能理解他所在氏族的强大。 易承所在的尤里乌斯氏族,是一个极度庞大的长寿氏族组织,而自己又很幸运的是这个家族头部三家族之一麦特卢斯家族的长子。 用不恰当的类比中国,差不多就相当于皇帝的嫡长子。 不过现在的罗马还处于共和时代,没有了名义上的独裁皇帝,有的只是一年一任公民大会选举产生的‘执政官’。 执政官一共有两名,他们互相牵制,并且对公民大会负责。 但是实际上所谓的共和制度,不过是氏族把控的精英游戏,掌管财政并且拥有任免权的‘元老院’,才是罗马共和国真正的权利中心。 元老院不仅可以控制公共资财,并有权否决公民大会的权利,还有任命监察官、外交官之类的权利,甚至规定在特别紧急的非常时刻,可以任命一位任期不超过六个月的独裁官。 而元老院就是被尤里乌斯氏族垄断的一个机构,其中的所有人,几乎都是和尤里乌斯氏族有着或亲或疏的血缘关系。 ‘执政官’不过是元老院抛出的民主幌子,真正处理国家事务,还得是尤里乌斯氏族中的几个大家族的一言堂。 这就是罗马共和的真相,一个蒙蔽了所有底层民众的真相,他们自以为的民主,自以为的投票,自以为的自由,不过是被一个家族牢牢控制下的囚笼,任何试图突破囚笼的人,都将遭到尤里乌斯氏族这个长寿氏族的无情绞杀。 回忆到这里,易承就觉得这个世界很疯狂,原本以为中国自古就存在一个长寿的张家家族就已经是个很恐怖的历史真相了,可现在重生在古罗马却发现,张家对政治的影响倒没那么大。 一个被后世鼓吹无比自由民主的古罗马共和政治制度,竟然是一个独裁到不能再独裁的长寿家族所垄断,这确实非常颠覆三观。 而让易承惊喜的是,他现在重生的这具身体,是尤里乌斯氏族中三大家族之首特卢斯家族的长子,只要他想,他可以知道更多罗马历史上从未有人知晓的历史真相...... 第4章 万里域外的张仪与张良 拥有社会地位的人,往往也拥有阶级特权,古今中外莫不如是。 会见外国使节本是罗马外交官的职责,可因为易承和卡恩分别是麦特卢斯家族和马尔斯家族的长子,在罗马王城中的地位无与伦比,因此他们可以发挥特权,直接接见外国使节。 罗马王城,招待室。 一身青色儒袍的张良,正端坐在一扇巨大的拱形窗户前,打量着窗台前桌案上的一张羊皮卷。 羊皮卷已经枯黄,边角还有些裂隙,看得出有些年头。 在羊皮卷的正中央,画着一个圆柱体,而圆柱体内部又画着一个非常标准的圆形,在图纸的下方,写着一些古希腊文字与公式。 “此图便唤作圆柱内切球。”在张良的身后,一名卧蚕眼,高鼻梁的中年男子缓缓走上前来说道,如果易承在场,一定能一眼认出他,此人正是在中原隐匿了上百年的张仪。 “此图上球之宽恰好与圆柱之高相等?”张良转头问张仪。 “正是。”张仪点头道:“那个叫阿基米德的人,认为这个圆柱容球是他最为得意的发现,并立下遗嘱,将此图刻于他的墓碑之上。” “确有才学。”张良微微颔首:“吾之前曾把欧几里得和阿基米德的一些数学算本译文寄给张苍,他对此二人的评价极高,认为他们二人乃是数学一道的天才。” 张仪看向窗外说:“本以为万里域外不过都是些蛮荒之地,野蛮无度,可从几何原本到浮力公式,吾等也知晓,原来天下之大,天才确实四处皆有,即便是蛮如洪荒的罗马人希腊人,也有这些聪颖至极的天才人物,与之相比,吾等汗颜。” 张良笑道:“玄仪兄当年与他们相比也不遑多让,不宜妄自菲薄,吾记得师尊曾说过,玄仪兄曾在一百多年前就推导出过杠杆原理并总结成公式,比这阿基米德还要早上百年呢。” 张仪微微一笑道:“不过侥幸尔,吾那时常在墨翟左右,许多发现当初也是受墨翟启发,其实那杠杆原理,开始时也是墨翟提出,吾再深究,最后方才总结出公式。” “墨翟...第一任墨家巨子...”张良也看向窗外,“他当年知晓了吾等家族长生之事,心中似乎颇为不甘吧?” 张仪叹了口气道:“当然,像他那种聪明人物怎会甘心,不过再聪明也抵不过凡人之躯,只苦阳寿有限,匆匆不过百年。” 张良喟叹道:“吾少年之时,常读《墨子》,引为经典,甚至想入墨家,如此人物,可惜可惜。” 张仪负手而立道:“这百余年下来,你也看到了,世人皆苦,命数短暂,不过蜉蝣,正如家主所说‘天下熙熙王侯将相不过尔尔,天下攘攘唯有张家方窥永生’现如今,我们发现了另一个同我们张家一般的氏族:尤里乌斯氏族。这种氏族,才是我们真正要打交道的朋友或是对手。” 张良看了一眼张仪,试探着问道:“仅凭氏族长寿,便判断他们之中有长生者,是否有些武断?” 张仪微微摇头:“家主来过这里,这个判断,是家主的意思。” 听到张仪说家主的意思,张良便不再说话了,张良深知家主的学识与见闻,其渊博程度,远超他的想象,如果家主都这么说了,那多半是肯定的。 正当张仪还想要说话时,大殿外的桐木门忽然被敲响。 张仪和张良同时看向远处的桐木门,张仪走到门前,将大门拉开,一名黄衫短褂的青年人站在门口道:“启禀两位大人,尤里乌斯氏族的麦特卢斯家族长子约翰男爵,马尔斯家族长子卡恩男爵稍后想要来招待室与大人们会面,不知可否方便。” “约翰男爵与卡恩男爵...”张仪眉头轻皱,转头问张良:“子房,这二人你认识?” 张良摇了摇头,“未曾相识。” 张仪略微思索,便对黄衫小厮道:“请转告信使,现在方便,吾等在招待室恭候两位世子大驾光临。” “喏。”黄衫小厮听完就跑出去回话了,只剩张仪关上门,缓缓踱步到招待室的中央坐下,那里有一个方桌,四角摆着几个蒲团,桌上摆着一些陶瓷器皿。 张仪从衣袖中掏出一个火折子,打开盖帽,将火星点到桌案上的一个陶瓷火盆里,火盆里干燥的松茸一下便被点燃,张仪吹了两口气,陶瓷火盆里的火便一下子旺了起来,张仪熟练的将一个茶壶摆在火盆上方,然后又从旁边拿过来一个小瓷罐,用一个小杵臼开始研磨瓷罐里面的茶叶。 “麦特卢斯家族与马尔斯家族,这是尤里乌斯氏族在罗马王城的前两大家族,我们前阵子不是才见过他们的家主么,他们怎么又把长子派来了?”张良起身走到张仪旁边的蒲团坐下低声问道。 “不知道。”张仪继续研磨着茶叶,“以不变应万变,家主都见识过了,这些后辈,想必多半是好奇我中原之事前来询问的。” 张良点点头,似乎对张仪的话比较认可。 易承和卡恩来到招待室的时候,张仪的茶已经煮好了,整间招待室里茶香四溢,一闻就知道用的是上等茶叶。 卡恩本不喜欢喝茶,可喝了张仪煮的茶,不禁连声赞叹东方人的神奇,直夸是他喝过口感最好的饮品。 张仪笑着表示,只是入乡随俗,跟着罗马人学习了一下,在茶叶里添加了一些蜂蜜和葡萄干,茶叶的苦味被甜味掩盖住了,更符合罗马人的饮用习惯。 反观易承,从进门见到张仪和张良的第一刻,他就在感慨命运的奇妙,谁能想到,重生在万里之外的古罗马王城居然都能碰到这两位熟人,而且还是那么关键的熟人。 只不过因为他现在顶着一副西方人的面孔,让张仪与张良完全认不出他是谁。 这也让易承心中暗自窃喜,如果他们两个因为是自己是西方人而没有那么强的防备的话,那么自己从他们口中或者行动中,就有可能套出张家这个神秘家族更大的秘密...... 第5章 儒释道基督四教创始人 易承没想到张仪与张良的古拉丁语说的那么好。 好到甚至就像他们的母语一样。 易承与他们交流没有任何障碍,甚至张仪这个老油子,还会说一些古拉丁语中的一些俚语,逗的卡恩哈哈大笑。 一个聪明的人不可怕,可怕的这个人不仅聪明还努力,而且很长寿。这让他们的眼界层次与普通人之间拉开了一个巨大的鸿沟。 “这么说来,原来中原距离我罗马国竟有万里之遥?”卡恩好奇道。 “准确来说,是两万五千二百里。”张仪轻捻胡须微笑道:“骑着骆驼日行五十里,去掉休憩,也要堪堪一年多才能抵达。” “这么远!”卡恩又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满意地咂咂嘴“一想到这东西竟然是从如此远的地方运过来的,竟然更觉得更加好喝呢。” “哈哈哈,卡恩男爵喜欢就好。”张仪行云流水般轻提水壶,微微一斜手,晶莹的茶水就从壶中流出倒入了另一个小盏。 从容优雅,这便是易承看张仪倒茶最直观的感受。 张仪端起盛满茶水的小盏,又放到卡恩的面前,随即又如法炮制倒了两盏,分给了易承和坐在下首的张良。 分完茶水,张仪这才缓缓道:“我司马家日后打算组建一支商队,往返罗马与大汉之间,互通有无,之前与二位世子的家主也已商讨过了,二位家主对此也是极有兴趣,不知今日二位世子莅临是有何事宜?” 司马家,这是易承第一次在外面听到的张家人用这个代用姓氏。 司马这个姓氏在古中原西周时代就有了,主司长军马,是非常重要的官职,后世熟知的司马迁、司马光、司马懿等都是姓司马的名人。 听到张仪这样问,卡恩挠挠头道:“也没有什么事,主要是约翰想要来看一看你们,对吧,约翰。”易承点头接话道:“嗯,对的,我对来自遥远东方的朋友很是好奇,之前还从未见过面,今天第一次见面,两位给我的印象非常好,如果所有东方人都像二位一样聪明睿智的话,那我甚至希望我们两国之间的商队能够早点开始贸易。” 听闻易承这样说,张仪与张良对视一眼,默契地笑了笑,张仪举起杯盏道:“约翰世子如此称赞,是我等荣幸,贸易之事,吾等会尽快安排,今日在下以茶代酒,敬世子一杯。” 张良也捧起杯盏道:“荣幸之至,敬世子。” 易承也举盏共饮,双方接下来又畅谈各地风土人情,商品特产等等,主宾尽欢又寒暄一番后,易承这才带着卡恩离开。 他们俩走了之后,张仪检查了下门窗都已闭妥,这才小声对张良道:“子房,你有没有感觉这位约翰世子...唔...有些熟悉,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张良点头:“吾也有此感觉,此人说话,竟与道门理综风格相近,仪态谈吐,亦是不凡,看来这尤里乌斯氏族也是人才济济,吾等行事,更宜小心才是。” 张仪眯了眯眼睛,道:“从隐张那边打听到的消息,这尤里乌斯氏族虽不及我张家这般长寿,不过普遍也有一二百岁的寿辰,有甚者甚至三百余岁,比起普通家族也是擎天巨擘,其中难保不会有钟灵毓秀之流,与之打交道,更要滴水不漏。” 张良颔首随即道:“玄仪兄,这尤里乌斯氏族,家主可与你详细说过?吾从峨眉山一路赶路过来,路上消息闭塞,只知道此氏族乃是欧罗巴蛮族诸国中新出现的长寿之族,对其氏族的详细消息倒是不甚了解。” 张仪略微沉吟后说:“其实对于这尤里乌斯氏族的消息,隐张一脉来此多年,倒是更加细致,家主那边的消息,都是从乔达摩·悉达多那里得知的。” “乔达摩·悉达多。”张良默念道:“是那位身毒之主?” “嗯,正是,现在他正率领他的家族在身毒传教,自称释迦摩尼,传播释教。” 张良疑惑道:“我曾听家主提起过,乔达摩他们也是一支寿命极长的长寿家族,曾与我等张家一样,星罗棋布,隐匿身形,在身毒已是一地之主,为何不继续隐藏,反倒走到台前,宣扬什么释教?” 张仪微微一笑:“自古圣贤之人,此生的最后目标,不就是宣扬什么教么?”张仪说完,看张良若有所思的模样,便站起身,走到窗前,负手而立道:“子房,你是我见过唯三的聪明人,虽然你年岁不及我,但巧思是在我之上的,你以为,这世上人的运行法则是什么?” 张良抬头看向窗外,半晌才道:“吾曾在道门理综隐派修学过一篇唯物论,上有天地万物唯物质存在,继而有神,吾等所在的世界,有无数之人,继而有无数物质,此间调用物质来为人所用,便为物用,所谓人的运行法则,便是用人之术吧。” 张仪似乎对张良的这个回答很是满意,他点头道:“正是,小至家庭,大至国家,甚至社会。这世上人的运行法则,不过是人尽其用而已。”说完他停顿了下,才继续说:“可短短人尽其用这四个字,古往今来,无数圣贤,总结出千百本圣言流传于世,都不能将其概括,可见其中之道,玄妙幽深。” 看着窗外的风景,张仪似乎陷入了回忆,只听他缓缓道:“当年家主在鬼谷教王诩时,我就在堂下旁听,当时王诩请教家主一个问题,便是如何人尽其用? 家主答:人尽其用,在于协作,而协作最关键的就在于——权利。 何谓权利?既政之道也,支配他人的强制之力。 不听你的,也不听我的,而是只听他的,只做他命令的事,即是权利。” 张仪回过头,看张良听得有些出神,便歉然一笑道:“说的远了。” 张良却一脸向往道:“玄仪兄请继续讲,吾甚是想听。” 张仪耸了耸肩道:“好吧,家主当时对权利做了三个由来,乃武力征服、财富收买、谎言欺骗而已,世上权利,大抵都是此三种来源。 凡此三种皆为术,世上之人,精其一术,便可统征一方,精其二术,便可荣华加身,精其三术,则登大宝。 但术终究是术,术不是道,只有精其道,方才能看清本质。 家主曾说,你的那位师兄韩非,就是有些摸到道的门槛了。” 提到韩非,张良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落寞,不过转瞬即逝,就听他问道:“那这道,究竟是什么?” “道可道,非常道。”张仪回答道:“家主当年写《道德经》时,就已经回答了。” “家主真是老子么?”张良的眼睛一亮道“之前都是听闻一些传言,说孔夫子也是家主的学生...” “正是。”张仪倒是没有避讳,直接回答道:“不仅孔丘是家主的学生,甚至那身毒的释迦摩尼,也是他的学生。” “前有孔夫子开儒教先河,后有释迦摩尼所创释教,家主他本人也创立了道教,难到真如玄仪兄所说,这世上圣贤之人,此生的最后目标,就是宣扬什么教么...”张良喃喃自语道。 张仪站在窗前负手而立,微风拂过他的衣襟,似有几分萧索,只听他轻坦一声道“家主曾告诉我,教也是一种道,那是一种信的力量,若是能让所有人信,那便也算是入了道。”他顿了顿后,继续说道:“而且,我听说,这尤里乌斯氏族当今的族长,其实也在暗中布局,打算在这罗马之国宣扬一种叫作基督的教义......” 第6章 拉波尼·耶稣创造的氏族 传教是一门很大的学问。 古往今来的诸子先贤们,对如何定义世界,如何诠释人生的意义,都有着自己的思考。 这种思考到了极致,便形成了教派。 长寿家族的族长,对传教似乎都很感兴趣。 易承有时候也在想,如果自己是这样庞大有权势的长寿家族的族长,那自己究竟会做些什么。 好像人世间确实没什么追求了,财富、地位、美色、权势已无意义,除了探索世界的未知外,可能传播宗教是唯一能让人提起些兴趣的事。 但传播宗教,首先要有教义,不但自己要去践行,还要别人都相信,这实际上是件非常难的事情,至少易承觉得相当困难。 张家人的族长,易承到现在还不清楚是谁。 第八世重生在义渠张家时,易承见过一个叫张天启的男人,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易承都以为他就是张家人的族长。 可后来随着对张家调查的深入,易承渐渐发现,张天启应该只是义渠隐张一个分支氏族的族长,而像他那样的小族长应该有很多。 一个庞大的长寿家族,注定根深蒂固,开枝散叶,因为人口的繁衍,总是以几何倍数增长。 以西汉皇族举例,汉初时的刘邦,皇亲国戚加一起不过百人,短短四代人之后,汉武帝的堂兄弟就多达数百人,更不用说后来随着时间推移,汉室江山的贵族们越来越多,甚至西汉末期朝廷统计的数据,当时的汉室皇族人口就已突破八万。 再后来到东汉末年,刘家的皇族,已经多到跟平民百姓一样不稀奇,众所周知的刘盆子、刘秀、刘备皆是如此。 连一个正常的皇权贵族短短两三百年,就能从百余人扩大到十几万人,那对于一个长寿家族来说,这个数据恐怕翻上一翻都不够。 当年在骊山的道门理综山门,司徒玄空曾向易承透露过,边星张加上天元张,恐怕有十万之众。 这还是没加上隐张的数量,张家真正的人口数,易承很难确定。 而且张家真正的家主是谁,易承也没头绪,曾经骊山老母告诉易承,张家有一人祖传世,此人祖可长生不死,自尧舜伊始,至夏商之时,这位人祖便创立了张家这一家族。 骊山老母的说辞,与张家人内部公认的始祖乃是黄帝五子张挥有冲突。 可易承倒是更相信骊山老母的话,因为重生倒计时的原因,对于一个人长生不死这种事,他有种直觉的相信。 但到目前为止,虽然已经对张家调查了几十年,可易承依旧对那位始祖一无所知。 这让纷乱复杂的张家家族又披上一层神秘面纱。 同张家比起来,罗马帝国的尤里乌斯氏族的历史就非常清晰了。 多亏了这具身体带给易承的记忆,关于尤里乌斯氏族,他们的族群起源于公元前九百年,一直一脉相传,虽然分裂出去很多小家族,但整体仍保持统一的氏族名。 尤里乌斯氏族的族长是一个被元老院众人称为‘拉波尼’的男人。 拉波尼是希伯来语译音,是夫子或教师的意思。 拉波尼是在公元前一千多年左右出生的,他一开始被誉为神迹,后来人们因为他的长寿而厌恶他,他便进入山林躲藏起来,再后来从森林中出来后,他化名罗慕路斯,以狼子的身份重新出现在世人面前。 再后来,他创立了罗马帝国,然后开始培植自己的家族与势力。 他一步一个脚印,不断地将罗马共和国发展到现如今的规模,而他率领的家族也水涨船高,依靠相互抱团巩固权力,攫取利益,发展到如今,罗马共和国的公民大会已是他的会议场所,元老院则是他统治罗马的工具。 易承夺舍的具身体的原主人从六岁起就开始跟着父亲出入元老院的各机构宅邸,也见过拉波尼很多次。 拉波尼的皮肤白皙,脸型修长,眉骨较高,鼻子挺拔,有一头非常漂亮的金色卷发,是非常典型的西方人长相,他的容貌不算很帅气,但长相颇为年轻,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 据祖父们传言,拉波尼已经活了超过七百岁,是他们尤里乌斯氏族中泰山北斗一样的存在。 虽然易承的年龄只有十七岁,可在这个长寿家族里属于重点培养对象,家族从小给他提供的贵族式教育,已经让他接触到共和国的权利核心层。 拉波尼的野心很大,他曾说:他要成为世界之王。 作为他培养的鹰犬,尤里乌斯氏族的众多家族都唯他马首是瞻,既然想要成为世界之王,那注定是一条征服的道路。 之前的几百年,尤里乌斯氏族为罗马的开疆拓土立下赫赫战功,把罗马从一处弹丸之地,打成了台伯河与拉丁平原最大的一个宗主国。 后来,罗马帝国的扩张速度越来越快,从第一次萨莫奈战争到拉丁战争,从西西里岛到马其顿,从小亚细亚到叙利亚,整个地中海世界都听说了罗马的威名。 几十年前,第一次布匿战争爆发,罗马遇到最大的对手迦太基,它也是第一次阻止了罗马扩张的速度。 地中海有着数不尽的城邦和人种,伊比利亚人,高卢人,山南高卢,罗马共和国,努米底亚,迦太基,伊利里亚人,伊庇鲁斯,马其顿,色雷斯,塞琉古,托勒密等等。 如果战胜不了迦太基,那么周遭更多的国家都不会臣服,想要实现世界之王的愿望,更是天方夜谭。 于是在十年前,尤里乌斯氏族内部经过缜密的形式判断和战争推演,派出氏族中仅仅四十四岁的大西庇阿出兵西班牙,在新迦太基,这位将领展现出强大的军事才能,利用阵型的部署和战前的欺骗性调动,直接大败迦太基人。 兵者,诡道也。 深谙其道的大西庇阿在第二次布匿战争中利用军事欺骗和巧妙部署,大胜迦太基着名将领汉尼拔,也让自己的大名彪炳史册。 这场战役中,易承所在的麦特卢斯家族为整个氏族立下汉马功劳,而那位最出名的将领大西庇阿,正是他这一世的表哥...... 第7章 罗马斗兽场 慵懒的贵族时光总是过得如此飞快。 不自不觉间,易承就已经魂穿到罗马三天了。 这三天除了第一天去见了张良和张仪,剩下的时间易承就喊着卡恩在罗马城里四处溜达,一边亲眼见证古罗马的风土人情,一边消化吸收着这一世的记忆。 从拉波尼创立罗马的起源,到整个家族的历史,易承仔仔细细的梳理分析,生怕自己遗漏哪一个细节。 根据他的统计,尤里乌斯氏族目前的人数有接近三万人,其中头部三大家族一共就有将近一万两千人,他所在的麦特卢斯家族上上下下加在一起有六千四百多人。 因为长寿的原因,所以家族内部对于生育管控很严格,拉波尼·耶稣曾立下规矩:家族之中凡超过四十岁才有资格生育,且要与同族系女子婚配,四十岁至两百岁至多可生育四个子女,夭折不算,如果超出四个,那么父母都要受到家族惩戒,同时多出生的那个孩子也要被杀死。 正因为有着这样严格的计划生育,所以尤里乌斯氏族尽管已经有着六百年的历史,氏族的总人口数却没有发生巨大膨胀。 即便如此,三万人的家族规模,也让他们成为罗马共和国的隐形巨擘,三百人的罗马元老院,其中主要职位上全都是他们氏族的人。 从执政官到裁判官,从大法官到保民官,从监察官到独裁官,都是尤里乌斯氏族的人,同时那些长老、禁卫军、骑士团更是氏族的一言堂。 易承这辈子重生在尤里乌斯氏族里一个最庞大的家族——麦特卢斯家族,他们家是拉波尼·耶稣血统最直系的单传。 始祖拉波尼·耶稣自不必多说,隐藏在幕后的罗马皇帝,一手创造了整个家族,同时也掌控着罗马所有顶层权利。 他的烈祖父是卡尔·尤里乌斯·麦特卢斯,现在的罗马元老院大法官,已经一百九十二岁高龄,可看起来只有七八十岁的样子,他早些时候,还率领罗马军队打过两场布匿战争。 他的高祖父是鲁恩·尤里乌斯·麦特卢斯,现在的罗马元老院裁判官,也已经一百五十一岁了。 他曾祖父是现任罗马保民官大万奇·麦特卢斯,一百一十岁;他爷爷是现任罗马财政官尤里·麦特卢斯;他爹是现任罗马监察官希曼·麦特卢斯;他表哥也是大西庇阿·麦特卢斯这样的着名军事将领,他本人现在年仅二十岁,也已经是罗马骑士团中的高级骑士,同时还拥有男爵身份。 一大家子人几乎占据了罗马共和国一半的重要官职,可见其显赫地位。 至于他的那些堂兄表舅表叔更是多达近百人,他们之中虽然许多没有参政,可在罗马的粮食、铸铁、产盐、军队等等重要机构担任要职。 难怪他刚开始魂穿过来,就感觉所有人都异常尊敬自己,有如此恐怖的家族在背后撑腰,胆敢在罗马这块地界上对自己家族不敬的人,恐怕都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今天一大早,卡恩又准时来易承的府邸找他。 卡恩这小子是易承的死党,他们俩是同一天出生,不过卡恩比易承晚出生两个小时。 因为他们一个是尤里乌斯氏族第一家族麦特卢斯家族的长子,一个是尤里乌斯氏族第二家族马尔斯家的长子,如果是一男一女,联姻几乎是必然。 可惜他俩都是男孩,于是他们俩的父亲希曼·麦特卢斯和罗恩·马尔斯就让他们从小一起生活,共同培养。 卡恩所在的马尔斯家族虽不及麦特卢斯家族这般地位显赫,可怎么说也是尤里乌斯氏族里第二大的家族。 马尔斯家族在罗马军队中向来享有威名,自从第二次布匿战争失败,拉波尼·耶稣命马尔斯家族全面接手罗马军队的军官培训与士兵训练,再结合大西庇阿·麦特卢斯这些名将的支援。 终于在第三次布匿战争中,大西庇阿与马尔斯家族的众多军官一同战胜了被誉为‘战略之王’的汉尼拔·巴卡,迦太基遭到屠城,罗马也多了一个阿非利加行省。 马尔斯家族中的大多数人也被调集至阿非利加行省任职。 不过卡恩因为年纪小,还不足四十岁,在尤里乌斯氏族中,四十岁才算成年,因此卡恩没有跟着族人一起被调往阿非利加行省,反而依旧和易承在罗马城里混迹。 “不是,约翰,最近几天我怎么总感觉你哪里不对劲呢?以前你从来不会九点钟之后才起床,现在,你看看,这都十点钟了,你还没起呢。”卡恩一边拉开窗帘,一边对易承说道。 “那不是因为我睡的晚嘛。”易承熟练的抓起侍女已经叠好的衣服穿上,指了指旁边烧的黑黝黝的烛蜡灯和案头的一卷卷羊皮卷宗道。 卡恩走上去随手翻了翻,耸耸肩说道:“那就更不对劲了,以前你可是从来不看书的。” 易承伸了个懒腰说:“我决定改变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惯,每天都要读点东西,下午你再陪我去一趟图书馆吧,我翻翻有没有有意思的书。” 卡恩一听这话,顿时一个头三个大,连忙拒绝道:“不去不去,前天带你去图书馆,你一口气看了一下午都不愿意走,无聊死了。”随即他又想到了什么,说道:“对了,今天是斗兽日,斗兽场下午开始,咱们去看那个!” “斗兽场?”易承默念了一句,对于罗马斗兽场,他是早有耳闻,曾被誉为世界八大奇迹的建筑,后世的很多影视作品中都有那座气势恢宏的罗马斗兽场。 巨大的椭圆形建筑物,逐渐升高的看台,一圈圈的圆形拱门,足可容纳九万观众,饱经风霜的残垣断壁,充分体现着这座历经千年风霜的奇迹建筑物。 关于这些记忆是如此遥远,仿佛是好几辈子以前经历的事了。 易承本来还以为自己能亲眼看到这座建筑崭新的样子,可前两天跟着卡恩逛罗马城时,他才发现,在公元前一百多年的时间点,罗马斗兽场还没有建造! 那玩意好像是公元一世纪的时候,古罗马人强迫八万名犹太俘虏作劳役,用工八年才完成的。 现在的罗马斗兽场,只不过是一些大型的圆形广场,周围也有看台,也可以容纳千余人观看斗兽比赛,可跟再过两百年建造的世界八大奇迹的罗马斗兽场相比,那规模可谓是相差甚远。 想到这,易承就有些兴趣索然,摆手说:“我还是更想去图书馆看看...” 卡恩急了,他可不想再去什么罗马的市政图书馆了,那里规矩很多,还不让说话,对他来说简直就是折磨。 “哦!对了!”卡恩像是想起了什么,“今天的斗兽场有那些东方人要去参加!你想不想去看看?!”...... 第8章 武圣关羽,姬长生! 易承和卡恩赶到斗兽场时,日头已经接近中午。 这座斗兽场坐落在市政院不远处,以环形围坑的建筑方式设计,可以容纳两千余名观众,此刻已是人声鼎沸,极度热闹。 “上啊!打死这些异邦人!” “杀杀杀!” “啧啧,那个东方人比蛮族人还强啊!” “干他!用长枪戳死他!...” ...... 周围是山呼海啸一般的嘶吼和呐喊声。 易承和卡恩被十名护卫守护着来到了斗兽场正中间中层的一处看台上,这里是贵族观赛的位置,有十排座位,坐了有六十多个人,还剩不少空位。 坐在那里的贵族们原本也都目不转睛地看向斗兽场正中心,直到仆从们提醒,他们才看到了易承和卡恩,便纷纷起身让座,把正中间的好位置让给了易承和卡恩二人。 其中有一个山羊胡的年轻人,似乎与卡恩很是熟络,就坐在一旁向易承和卡恩介绍现在斗兽场中的局势。 “约翰男爵,卡恩男爵,你们来的正巧,那些东方人可太厉害了!”山羊胡一上来就用很夸张的语气指着场中说道:“喏,特别是那个穿绿色衣服的东方人,就跟战神一样,已经一个人打了三十名罗马斗士了,现在还没受一点伤!” 顺着山羊胡手指的方向,易承就看到在斗兽场中央站着的一名身穿青绿色短袖汉服,头戴绿巾幞头,五绺长须皆有二尺,身材十分魁梧的壮汉,正手持一把木制长刀,霸气凛凛地傲立在斗兽场中央。 在他身旁不远处,已经倒地十几个人,各个都捂着肚子或者手脚躺在地上呻吟,此时他的外围又围上来十数名手持木制长枪的罗马军卒,正以包围姿态试图一起发动进攻。 “长生兄,某家来助你!”只听一声断喝,如平地惊雷,从斗兽场西边传开。 易承打眼一看,在西边的角落里此刻也有一名身着黑衣的黑脸扎髯壮汉,他身旁的地上也倒着十来位罗马军卒,他手中持着一杆木质长矛,随着他的一声大喝,手中长矛也被他当成棍子一般转动起来,那叫一个虎虎生风,枪走龙蛇,一瞬间便又击倒三四个罗马军卒。 趁着其他人还未反应过来,黑衣扎髯壮汉迅速奔到绿衣大汉身边,二人背靠背,一人使木长刀,一人使木长矛,在他们面前的十丈之内,没有一人胆敢上前。 “真是勇猛,未曾想到这东方也有这么勇武的战士!”卡恩看得连连称赞道。 不过易承倒是没有惊讶斗兽场中这两个人的武力,他的眼睛盯着那个黑衣黑脸的扎髯壮汉,虽然张蕤胖了不少,可他那代表性的大胡子和黝黑的面容,让他的那张脸依旧有着很高的辨识度。 荆轲刺秦等的主要帮手——张蕤,如今竟然出现在万里之外的罗马斗兽场,这让易承感到世界有些渺小。 不过前几天就在王城招待室见了张良和张仪,如今,又见到张蕤出现在这罗马斗兽场,这倒也不是一件十分稀奇的事。 稀奇的是张蕤身旁的那名绿衣壮汉,易承虽从未见过此人,但只要自己的目光停留在那个人身上,一个名字似乎就要脱口而出: 关羽!关云长! 一身标志性的绿衣、绿巾、五绺长髯,就连脸庞也是微微透红,丹凤眼、卧蚕眉、配合着身长九尺大高个,手中再持一杆木制偃月刀,活脱脱一个关二爷在世! 张蕤什么武力水平?荆轲当年都十分称赞的武术高手,张良更说过他是司徒玄空之下天下用剑第二人,第一是他的那位大师兄姬武,能和他背靠背在斗兽场中站着的,恐怕除了武圣关羽,易承也很难想出别人有这资格。 可这里是古罗马啊,周围人说的古拉丁语,斗兽场异邦的建筑风格,以及罗马军卒的穿着打扮一直提醒着易承这里是远在中原万里之外的罗马。 现在的时间,恐怕还在公元前一百年左右,而中原三国的时间在公元220年到280年,差了都快四百年了。 关羽出现在四百年前的古罗马城? 一瞬间之前的那些记忆在易承脑海中不断闪回。 张良研究的木牛流马...绿釉陶碗底下刻着的《诫子书》...隐约确定张良就是诸葛亮...武艺高强的张蕤...嗓门大胡须密好饮酒...说话做事大大咧咧...如今长矛在手...和‘关羽’背靠背在斗兽场中鏖战几十名罗马军卒... 易承细思极恐。 如果说张良就是诸葛亮,现在又出现一位‘关羽’,那么张蕤的历史形象很容易就让易承联想到张飞。 而张蕤和历史上对张飞的记载,似乎又有许多相似之处,那大胆假设:张蕤就是张飞! 自从穿越到这个时代,易承的历史观就不断在刷新。 长寿的张家,垄断的罗马,纷繁复杂的世界成了这些长寿家族的舞台。 从张仪到张良,从张良到张苍,从张蕤到张飞。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不断更换的身份,真假难辨的情报,错综复杂的关系,那些曾经鼎鼎大名又身死道消的历史人物,重新以一种新的身份活在这个世界上。 而隐藏在幕后的张家,则为他们提供了新身份的根基。 如果说,这些人全都是有着长寿基因的人,那么一切都不奇怪了。 震古烁今,青史留名对于他们不是难事,甚至只要寿命够长,他们甚至可以自己编纂自己的历史。 正当易承的思绪还在感叹时,斗兽场中那十几名罗马军卒也动了。 他们几乎是一拥而上,想用车轮战将张蕤二人围剿在场中间。 可他们还是低估了张蕤二人的武术技巧。 只见‘关羽’的木刀横刀一挡,架住周围的攻击,张蕤便一转身对着他身前的几人挺矛便刺,木制的矛虽未开刃,可矛尖刺中人依旧可以让人皮开肉绽。 只是一瞬间,张蕤的木矛便跟毒蛇一样连刺三人,三人皆被刺中胸口,不禁连连后退撤出围攻,身后的其他人一看似乎有破绽,赶忙上前挺枪来刺。 可‘关羽’的身法似乎与鬼魅一般,前一秒还在掩护张蕤正面作战,下一秒就已经扭身面对他们,横刀一斩,直接扫开了三四根挺进的长枪,同时一个泄力,将长枪刺往另一侧。 眼看将要刺中同伴,挺枪刺的罗马士卒忙想收手,可已经来不及了,‘关羽’一个回马刀,将刀锋对着他们的大腿劈砍过来,只听‘嗙!嗙!嗙!嗙!’四声,四人的大腿皆已中刀,一下都捂住大腿在地上疼的哇哇乱叫。 还好刀是未开封的木刀,如果用的是金属刀,这四人的大腿恐怕都已经被砍断了。 ‘关羽’一招得胜,却不收手,大开大合之间,整个人提刀便杀了出去,周围的人还没反应过来,便纷纷被挑落武器砍中手脚,虽是木刀,可力道极大,中刀者无不倒地呻吟。 张蕤感受到身后战事,也大喝一声冲杀出去,矛如暴雨,枪枪直逼人面门,偶尔挑扫,也能打的那些罗马军卒毫无还手之力。 仅仅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二人就结束了战斗,场上四十多名罗马战士,倒地的倒地,呻吟的呻吟,就算是受伤不重的,也没有勇气再上来攻击这两位东方杀神。 观众席上传来阵阵‘吁’的声音,还有不少观众在喊“割喉!”“割喉!” 只见一名身穿罗马白袍的主持人走上场地中央,举起双手,对着张蕤二人弯腰行礼,然后大声道:“感谢来自遥远东方的竞技者给我们带来的精彩表演,您们的竞技能力毫无疑问是卓越的,现在您们已经获胜,请接受全场公民们的欢呼!” 说罢,他挺直腰板,扬起头环顾四周大声道:“为胜利者欢呼吧!” “乌哈!乌哈!战神!战神!” 全场两千多名观众,一起集体欢呼起来。 罗马白袍的主持人示意张蕤二人从侧边大门下场,然后等待观众们欢呼了一阵,便挥手示意大家安静,随即道:“表演赛已经结束,下面轮到正式的竞技场了,真正的血腥,真正的刀剑,还有真正的战斗,大家期待嘛!” “乌哈!乌哈!战斗!战斗!”显然主持人把斗兽场的气氛带向了更高潮。 易承看到一旁的闸笼里,已经在驱赶着两只老虎,旁边还有一些狮子。 坐在他旁边的卡恩也是兴奋的大叫,似乎对于接下来出现的血腥场面非常期待。 不过对于易承来说,此刻他最想做的,就是立刻去后台见一见张蕤和那位‘关羽’,探一探他们究竟是何人...... 第9章 与姬武的第一次见面 罗马斗兽场,竞技台后台。 一袭青衣儒袍的张良递过来两条汗巾。 从台上下来的姬武和张蕤一人接过一条,擦拭额头的汗水。 “格老子的,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张蕤说完端起旁边一个盛水陶缸,仰头咕嘟嘟地开始灌水。 姬武将木刀放在一旁的兵器架上,转身缓缓坐下,看向张良道:“此番斗兽场立威,可行否?” 张良点点头,“汝二人勇斗五十名罗马斗士,一举扬名,足以立威。” 张蕤喝饱了水,放下陶缸,望了眼下来的方向,听着外面人群的欢呼声,意犹未尽道:“子房若是想立威,为何不让我与长生兄真刀真枪的与这些罗马士卒交战一番,若我二人用的是兵刃在此砍杀,屠他个百十来人,想必更有威名。” 张良摇了摇头道:“阿蕤,吾之前与你说过,莫想着凭武力解决所有问题,遇事要多想。毕竟此地是万里域外,与我中原不同,说话行事,更当谨慎。我自知道依你们二人的功夫,杀他个百十名兵卒并非难事,可一但杀人,便伤了和气,那便得不偿失了。” 姬武在旁道:“今日与这些罗马兵卒交战,观其阵型队列、出枪顺序亦有章法,可见他们确受过军事培养,懂得些配合之术,不过可惜这些人皆是资质平庸之辈,吾等只需勇力便可破之。” 张良点头道:“这罗马人尚武,更以强者为尊,今日让你们立威,便是给这尤里乌斯氏族一个通告——我汉人中,亦有勇武者,不可轻慢。” “嘿嘿。”张蕤嘎嘎一笑道:“早知道刚刚俺就再多使些力气,打的这些人哭爹喊娘,方知俺们得勇武。” 张良微微一笑道:“好了,也不知此次立威能否被尤里乌斯氏族察觉,若是他们不知,七天后汝等二人再上场比试,直到他们知道了,吾等再做下一步动作。” 一听七天后还有机会上场比武,张蕤顿时眉开眼笑,对于他这种战斗狂人来说,有架打有酒喝无疑是最大的人生乐事。 正当三人交谈时,忽的远处响起一阵嘈杂声,只见一名黄衫小厮领着两名穿着白袍的罗马贵族模样的男子快步朝这边走来,那两名贵族男子身旁跟着十来名护卫,一眼就知道颇有地位。 待人走近了,张良定睛细看,便认出走过来的两位正是前几日见过的尤里乌斯氏族前两大家族的二位世子:约翰男爵和卡恩男爵。 ‘这么快就有反应了?’张良心中暗暗思忖,脸上却不动声色,换上一副笑脸朝着易承二人迎了上去。 易承远远地就看到张良了,他那一袭青衫儒袍,极具东方韵味,在罗马城里就跟一群白人中站着一个黑人一般惹眼,在他身后还坐着刚刚上台比武的张蕤和疑似‘关羽’的绿衣男。 “司马良先生,我们又见面了。”易承本来习惯性地想喊张良,到嘴边才想起张良现如今已经化名司马良,还好没叫错,为了缓解自己的尴尬,他快步走上前,张开双臂给了张良一个大大的拥抱。 张良现在也已经习惯罗马人见面就抱的见面礼,和易承拥抱了两下后,这才笑吟吟地用古拉丁语说:“几日不见,二位世子的气色又好了不少,不知今日来到此处,是有什么事么?” “哈哈,其实也没什么事,今天恰巧我们两兄弟在斗兽场的看台上观看竞技赛,没想到竟然看到如此威猛的东方人,以一当十,还能连克数十人,这样的英雄好汉,实在让人钦佩,趁着比试结束特地过来认识认识。” 听到易承这么说,张良脸上的笑意更浓,“能被世子殿下赏识,实在是万分荣幸,不过我这两位兄弟刚刚抵达罗马国,还不会说这里的语言,只能由我在中间代为转述了。”说罢,就听张良用汉语呼唤张蕤和绿衣男到他身旁。 易承听到张良喊张蕤为阿蕤,喊那绿衣男叫‘长生兄’,‘长生兄’这名易承觉得熟悉,似乎在哪听过,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了。 忽然,易承回忆起重生为燕枝那一世,在峨眉山顶夜宿时,曾和司徒玄空的七名弟子侃大山听到过这个名字。 ‘长生兄’,实际上是司徒玄空坐下第一大弟子的称呼。 姬武,字长生,峨眉山中的弟子都唤他‘长生兄’。 易承望向那名绿衣男,心中已是欣喜非常,呐,这就对的上了。 这个世界上,恐怕只有司徒玄空那种武学变态,才能培养出姬武这种以一当百的人形高达,也只有姬武这样的人才配得上后世传颂千年的武圣之名。 仅仅是一个照面,易承就敢九成肯定,这个人就是日后三国争霸中的武圣关羽,关云长。 此时张蕤和姬武也已经走到张良身旁,姬武身长九尺,比张良还高,身壮体宽,五捋胡须长两尺有余,被梳的整整齐齐,只是近距离站着就能给易承极强的压迫感。 “我们罗马最崇尚强者,像这两位勇士值得被赏赐,我呢,想邀请几位到我府上坐坐,喝喝茶,聊聊天。”易承看了看张蕤和姬武,打算趁此机会,好好打听打听他们三个的经历。 不过还未等张良回话,远处忽然又起了一阵嘈杂声。 嘈杂声是从下来的台阶处响起的,引得张良等人也抬眼看去,很快,易承就看到一群罗马精锐军卒穿着的人从看台阶梯处走了下来,那群人身穿重甲,头戴铜盔,此时已经下来三十多人,后面还有人源源不断地从台阶处下来,也不知道有多少人。 带头的是一名八尺高的肌肉壮汉,同样身披重甲,头戴铜盔,唯一有区别的是他的身后还披着一面火红的披风,显示着他是一名将军。只见他一下阶梯,目光就锁定在张良等人,然后径直地朝这个方向走过来。 易承微微一愣,这些军人不是他安排的,现在怎么来这么多,是想要干嘛? 直到带头的那名军卒走近了,易承才看清楚这个人是谁。 “表哥?!”易承惊呼出声。 来的这位将领不是别人,正是率领罗马军卒打赢第二次布匿战争的主要将领——大西庇阿,也是易承在麦特卢斯家族中的亲表哥... 第10章 耶稣构建的罗马共和国 “约翰?你怎么在这里?”一身重甲戎装的大西庇阿似乎对易承的出现也有些意外。 “我..今天来斗兽场看决斗,正好看到几个东方人异常勇武,特地来认识认识,表哥你不是在迦太基出征么,什么时候回来的?” 听到易承的解释,大西庇阿点头道:“我前几日刚刚调任回来,此次也是因这几位东方人而来。”说罢他转头看向张良三人道:“这三位就是今日来斗兽场表演比试的东方使节吧?” 张良带头施礼道:“正是。” 大西庇阿一脸严肃地说道:“我们罗马大法官、执政官和几位高级官员想要见你们一面,不知现在可方便?” 张良一脸淡然地微笑道:“能被罗马国诸多显贵邀请,吾等不胜荣幸,只是吾等刚战完比试,斗士衣裳尚未来得及更换...” 大西庇阿沉吟后道:“那我随几位先去招待室,待几位更衣后便一同前去,可否?” “甚善。”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跟着张良等人去了王城下榻的招待室,张良等人进屋去换衣服,易承和大西庇阿就在门外闲聊起来。 “表哥,你这离家两年多,回来也没个消息,我听说你把迦太基人彻底打服了,夺回了一万五千塔兰特的黄金,元老院的众多叔父都对你称赞有加,太厉害了,特别是你跟汉尼拔在地中海的最后一役,听说你只用了三万四千人,就打败了五万八千人的汉尼拔,对面还有战象军团,真是不可思议...”易承一边搜索着脑海记忆中关于自己这位强悍表哥的勇武事迹,一边套着近乎。 现在易承穿越者的基本素养掌握的很熟练,对于职掌军政大权的大腿一定要打好关系,这样日后才方便行事。 听着易承的称赞,大西庇阿脸上也露出宠溺的笑容,他素来对自家家族的这个嫡长子亲昵,约翰小的时候更是跟在他屁股后从小玩到大,只是这两年他在外打仗,很少机会再回王城,这次回来,没想到约翰还是跟以前一样,不由得心中涌起一阵暖意。 “我出征两年多,你也长大了不少,算起来已经十七岁了吧,明年就要成年了,到时候也可以随军出征了,西班牙和北非还有大片的土地等着我们去占领,到时候别说一万五千塔兰特的黄金,就是十五万塔兰特的黄金也可以夺回来。”大西庇阿拍了拍易承的肩膀道。 易承没想到自己十八岁居然也要随军出征,这尤里乌斯氏族这么狠的么,不怕自己这个不学无术的二世祖死外面? 不过转念一想,易承就理解了,尤里乌斯氏族的最高统治者是拉波尼,他活了七百多岁,一手建立了罗马,他的目标是统治世界,那么服务于他的家族,自然要贯彻落实他掠夺和征服的意志。 家族成员的死活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能否为他,或者是为这个家族带来利益。 只要能够为家主征服领土,为国家带来财富,那么即便是死,也是死得其所,因此在易承的记忆中,家族中很多十八岁成年的年轻人都被派到外地参军,四处征战。 正聊着,张良等人已经换好衣服出来了,张良换了一身紫衣儒袍,张蕤换了一件短衫黑衣,姬武则换了一件墨绿色儒袍,在他们身后,还跟着身穿一身白色长袍的张仪与两名黄衫小厮。 “将军,吾等已换好朝服,顺便带了几名随从,现在可以去觐见罗马诸官了。”张良躬身施礼道。 “好,几位请随我来。”大西庇阿看了一眼张良身后的张仪等人便点头道。 易承这时也凑上去道:“表哥,父亲他们既然要会见这些东方人,我也想去看看。” 大西庇阿略微沉吟,最后还是点头说:“与会的都是你的叔父祖辈,你与卡恩便与我一同去吧,不过到那不要乱说话,只带着耳朵听便是。” 听到大西庇阿愿意带自己,易承顿时兴高采烈,频频点头称是。 一行人便直接朝罗马的王城里走。 虽然易承他们称去的地方为罗马王城,可在外面并不是这个名字,而是公民城邦,自公元前510年罗马人驱逐了前国王暴君傀儡塔克文,结束了罗马的王政时代,隐藏在幕后的尤里乌斯氏族族长拉波尼·耶稣便察觉到了政治体制改革的重要性。 王政带来的剥削和不公会极大的影响社会平衡,从而带来社会动荡。 对于一个长寿家族来说,动荡完全不是一件好事,因此拉波尼最终决定建立一套新的政治制度,来让自己统治的这个国家更稳定。 最终他选择了一套看似非常民主的体制;国家由元老院、执政官和部族会议三权分立。掌握国家实权的元老院由贵族组成。执政官由百人队会议从贵族中选举产生,行使最高行政权力。部族大会由男性平民和男性贵族构成。 人的等级分为三级,公民、平民和奴隶,公民拥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平民无选举权也无被选举权,但拥有人身自由,奴隶则没有人身自由。 实际上整个国家的高层仍由尤里乌斯氏族一家垄断统治,不论是元老院、执政官和部落会议,都是尤里乌斯氏族的一言堂。 平民就算有晋升公民的通道,大多也得是替国家上战场打仗,出生入死之后才有机会晋升为公民,而公民的选票,绝大部分仍然掌握在尤里乌斯氏族手上。 如此政体构建的国家,拉波尼给它起了一个全新的名字——罗马共和国。 这套政治体制也如他所愿,让所有罗马人都感受到了‘民主’的魅力,还有那种被信息茧房包裹住的‘自由’。 罗马公民以自己是公民为荣,可殊不知他们选举出的所有知名人物,都是尤里乌斯氏族的族人,他们以为的不同派系,私下里实际上都是同一个家族。 他们没有知情权,只听到代表们慷慨激昂的演讲,便跟着热血沸腾,他们理应感到幸福,因为在他们之下还有平民,平民之下还有奴隶。 能在两千四百年前就构建出这样一套统治人民的政治体系,可见拉波尼·耶稣,对人性的洞见之深,对人心的把控之强..... 第11章 耶稣的会见(上) 罗马王城修建的很大,其中各种建筑林立,道路鳞次栉比。易承估摸着这座王城的长和宽应该都超过一千五百米,占地至少三平方公里以上。 在两千多年前这个时代的人们,似乎总喜欢把城市核心建造的非常巨大。 如大汉建造的未央宫,也是长宽超过两千四百米,占地五平方公里的巨型宫殿建筑群,足足比紫禁城大六倍。去过几次的易承感觉在那皇宫里跑马都没问题,用脚走路更是疲惫。 可架不住这个时代的权贵们喜欢,用脚步丈量走过的土地,宣誓对它的拥有和占领,是一种彰显个人财富与地位的重要手段。 也许耶稣和刘邦一样,也对这种土地占有情有独钟。 一行人就这么走了小半刻钟,才终于抵达将要会面的地方——罗马王城议会楼。 这座楼是在王政时代末期建造的,一共三层,有十米高,已经有三百多年的历史。十年前因年久风化,又大修缮了一次,现如今从外面看,和崭新的议会楼一样,很难想象这座建筑已经经历了三百年的日晒雨淋。 不得不说,罗马人盖房子的手艺还真有一手,和中原多用木工的榫卯结构不同,这边建造房屋主打一个力大砖飞。 柱子与拱券结构的结合,再加上厚实的墙体和大理石砖块,他们盖的所有屋子几乎都是一个味,既大又简洁,然后房屋中间清一色的大穹顶统领全局,上面再画上各种各样的图画,一座极具古罗马风格的建筑就诞生了。 “诸位请进吧。”大西庇阿来到门前,示意张良等人进去。 众人便鱼贯而入这座古老的王城议会楼。 一进这楼里,易承就差点惊讶出声,这里面是一个向下凹陷的空间,凹坑中也是层层阶梯,目测可坐上百人,凹坑中央是一张长桌,桌前坐着十几位身穿白色罗马长袍的贵族。 这个凹坑的作用是为了回声,有人站在凹坑中央说话,清晰的回声传遍周围,能让与会的人都能听到,左右两侧还有楼梯直上二楼和三楼,能容纳更多人。 这他娘的不就是稷下学宫的议事殿吗,易承心中暗暗称奇,看来这不论是中国还是外国的古人,因为没有麦克风和音响,解决多人开会问题的思路竟然出奇的一致,都是靠凹坑回声来放大声音。 “诸位请在这边落座吧。”大西庇阿领着张良等人来到凹坑中央的方桌前,指着方桌旁的一些砖石叫张良等人坐。 “却之不恭。”张良回个礼,众人便在方桌前坐下。 易承没有坐下,因为他看到大西庇阿走到凹坑中央东侧一旁站着,便也走过去跟在他身后站着,待他站定,这才打量起长桌前坐着的那些罗马贵族。 一眼扫过去,基本全都是熟人,坐在中央位置一端的是自己的烈祖父卡尔,也是罗马元老院大法官。在他两侧坐着高祖父鲁恩,曾祖父大万奇,爷爷尤里和父亲希曼等人,还有一些马尔斯家族的头部贵族,基本都是元老院的核心人物。 来了如此多位大人物,可见张良他们这次在斗兽场的立威行动在尤里乌斯氏族颇受重视。 “欢迎诸位东方人先生来到我们罗马王城的议会楼议会,我很高兴你们没有拒绝来参加这场会面。”身坐主位的卡尔大法官微笑着说道。 “能够与罗马的诸多显贵会见,是吾等荣幸,我也非常高兴。”张良也满脸笑意地说。 “这一次,邀请你们来议会,主要是我们刚刚收到消息,你们司马家族今天参与了罗马斗兽场的表演赛,竟只用两人,就打赢了罗马五十名训练有素的战士,这让我们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你们司马家族里,人人都是如此勇武么?”卡尔大法官问道。 “当然不是,在我们司马家族里,有专门训练武技的,有专门训练从政的,也有专门训练经商的,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职责,像我就是专门负责经商的,今日斗兽场参与表演赛的是我这两位兄弟,他们从小便被训练武技,因此才能侥幸获胜。” 张良的话说完,卡尔两侧的一些罗马贵族便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安静。”卡尔大法官轻轻敲击了两下自己身前桌案上的小木槌,周围交头接耳的声音便消失了,随即卡尔大法官又微笑道:“很不错的家族规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这让我对遥远东方的司马家族又高看了几分,上次会面,我们确定了尤里乌斯氏族与司马家族的通商计划,这一次,我们想再进一步的确定这个计划中的一些细节,司马良先生你看怎么样?” “当然可以,我十分高兴卡尔大法官您的这种想法,吾等皆是长寿之族,互通有无乃是极好的,万里经商的利润也颇为丰厚。我更欢迎您以后有机会能去东方参观,亲眼看一看我们的家族。” “哈哈,好的,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会去一次。”卡尔一边笑着一边拿出一张羊皮卷轴,“这张羊皮卷上面是我们上次商谈的货物清单,我们想把瓷器、茶叶、丝绸的数量再增加两百件是否可以呢?” “当然可以,不过运输的费用就需要相应增加了。” “还有贵国造纸的技术,我们想知道能否提供呢?” “这个...造纸术乃我中原不传之术,需要回禀家主,由吾家主定夺。” “当然,我很理解,造纸是很好的商品,能够争取到最好,我们愿意付出相当的诚意去交换...还有我们这边的宝石、黄金与珍珠,我们希望也增加两百件....” 易承没想到自己当年通过昀文候发明的造纸术这么快都传到罗马了,而且罗马人对此也十分看重,看来自己这只蝴蝶在潜移默化中对世界的影响还是蛮大的。 ..... 接着双方交谈的就是一些具体的商贸细节,易承就没有再怎么细听,反倒是打量着在座诸人的表情。 张蕤是完全听不懂古拉丁语,在那抓耳挠腮;姬武似乎也听不懂,但他一直静静坐着看;张良和张仪是商贸的主要负责人,因此一直是他们两个在说话。 罗马贵族这边就更细致了,自己的老爹,爷爷和祖父那些人对着羊皮纸在互相争论,对于货物的品质、价格等等侃侃而谈。 没想到来到这居然是看到一场早期丝绸之路的商贸谈判,易承稍稍觉得有些无聊,本来他以为这次谈话会是两个隐世家族的隐秘交换,没想到真的只是做生意。 正在无聊之时,易承抬眼忽然扫到了王城议会楼的二楼,在二楼不起眼的东南角上,正坐着两名身穿罗马白色贵族长袍的男人,一名头发花白老态龙钟的老头子,一名双手合十拖着下巴眼神忧郁的青年人。 头发花白的老头易承不认识,但那名眼神忧郁的青年,易承一眼就认出了他——正是罗马共和国的创立者——拉波尼·耶稣! ....... 第12章 耶稣的会见(下) “阿基米德。你去过东方么?”坐在二楼的耶稣一边望着楼下风风火火商谈的众人,一边对身旁坐着的老者问道。 “没有,拉波尼先生。” “那你去过东边最远的地方是哪里?” “罗得市,就在希腊罗德岛的北面,那是我去过最靠近东方的地方了。” “太近了。”耶稣说道:“你活了七十九岁,可都没有去过比希腊东面更远的地方?” 老者耸耸肩道:“我这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埃及尼罗河口的亚历山大城,但在那里的求学经历,却是我一生的财富,可见地理上走过的远近,并不能决定什么。” 听闻此言,耶稣把双手合十拖住下巴的手松开,然后看着向阿基米德说:“你错了,阿基米德,地理上的远近,能决定一个人的眼界,你从未去看过,怎么知道那里对你没有帮助呢?” 阿基米德想了想,最后还是叹口气道:“可能还是因为我老了吧,身体大不如前,便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 耶稣看着满头白发的阿基米德,轻声道:“来过,看过,征服过。我一直笃信,这便是存在的意义。” 阿基米德略有些伤感道:“这也是你摧毁叙拉古的理由么?” 耶稣转过头不再看向阿基米德,只是淡淡地说:“叙拉古和迦太基联手阻挡罗马的征服之路,它的灭亡就是必然。” “我们本可以把那些工具用在增加粮食产量,提高人民生活上,可你却一直用那些工具去四处征伐。”阿基米德有些悲怆地说道:“在你的眼里,征服的意义大于一切么?” 听到阿基米德这种不敬之词,耶稣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只听他说:“阿基米德,你做的那些工具是很好用,后人也会记住你的,但我的后人们,不仅会记住我,还会以我为荣。” 阿基米德默默望着大厅中交流甚欢的众人,最后还是叹了口气道:“你是对的,即便我拼尽全力,依然不能阻挡罗马扩张的步伐,甚至如果不是因为你,我现在也已经死在叙拉古的西西里岛上了。”‘即便现在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阿基米德心里暗暗叹道。 耶稣对于阿基米德的想法似乎并不在意,他没有回话,而是继续双手合十拖住下巴观察着楼下张良等人的谈判。 贸易谈判非常顺利,本来之前张良等人就与这些罗马高官们谈的差不多,甚至商队也已经都准备好了,这一次更是落实到具体细节的方方面面。 易承也全程听了这场谈判,一开始他还只当是两个家族互相做的试探,可后来越听越发现,这两个家族居然还签署了一份什么百年协议,打算一百年都持续性往返汉国与罗马之间通商。 直到百年后,见证了丝绸之路的繁荣壮大,易承才知道这次的会议影响有多么深远,这条影响了中国两千年对外意识形态,融合多民族多文化的商道正是从这次会议才算真正开始,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好,那就这样说了,时间定在下月初八,届时我们罗马准备好的商队便从罗马王城出发,前往你们汉国的都城长安,所有货品都会备齐,预祝合作愉快。”众人商量了小半天,最终确定了全部细节,又拿来羊皮卷誊抄了两份合同,交由双方签字,卡尔大法官最后敲了下小木槌微笑道。 “贵地能够接纳吾等,提供居所服饰,还愿互通有无,共建商道,不胜感激,我也祝愿此次万里商途大家合作愉快!”张仪作为全权负责丝路商道的汉人代表,最后也是站起身向众多罗马贵族祝贺道。 “好,时间稍有些紧迫,也麻烦贵使回去收拾一番,下月咱们准时出发。”易承的老爹等人也都站起身纷纷走过来与张仪张良握手。 “那吾等就先行告退了。”张良等人施礼告辞。 “大西庇阿,你去送送这些贵客。”卡尔大法官说道。 “诸位请随我出去。”大西庇阿没有犹豫就带着众人走了出去。 不过易承没跟着出去,因为他看到原本坐在二楼的拉波尼·耶稣和那个白发老头已经不见了,他感觉这俩人正在下楼。 果然没等张良众人出去多久,拉波尼·耶稣和白发老头就从二楼的楼梯上走了下来。 “家主。”众人看到拉波尼·耶稣,纷纷起身颔首行礼,易承因为没跟着出去,也站在一旁颔首行礼。 拉波尼·耶稣扫视了一圈与会人员,没有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坐在了张仪刚刚坐过的石凳位置上。 他身旁的阿基米德也坐到一旁的石台阶上。 “与这些东方人打交道,尔等觉得如何?”拉波尼的声音有些清冷,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 “回禀家主,这些东方人狡黠聪颖,性格内敛,为人圆滑,城府深厚,与之打交道要多加费神。”卡尔大法官站在另一端,像是下属汇报工作一样,完全没有了之前高高在上的那股姿态。 而他花白的头发与拉波尼·耶稣乌黑亮丽的秀发又有着鲜明对比,看上去有种颠覆的诡异感。 “嗯...”拉波尼·耶稣用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桌面道:“今天他们故意在斗兽场参与表演赛,也是借表演之名来立威,仅凭两人,便可灭我罗马五十名军卒,你们这三家贵族中,有多少人能做到这样呢?” 听到拉波尼的询问,卡尔大法官纠结道:“家族后辈中,也有武技佼佼者,如大西庇阿、盖乌斯、塞多留等将领。” “即便可以,这种人也终究不多吧,可人家能派遣出至万里之外的就有两个,这便是在立威了。” 听到拉波尼这种略有训斥的话语,在场也没有一人敢再接话。 “原本我们计划是这次先去汉国探查,若是富饶又弱小,便组建一支军队前往征服,但现在看来,人家自然也知道,同是长寿家族——我们可能的想法,所以先出手做了威慑。”拉波尼的手指继续敲击着桌面,“现在,都把这个想法给我深深地隐藏起来,尽量不要挑起事端,先以结好为目的,后续我也会再向释迦摩尼打听一番,这个东方家族的真实底细....” ...... 第13章 我会汉语 耶稣和释迦摩尼居然相识,而且居然在两千两百年前就互相联系过。 第一次得知这个消息的易承大为震惊。 释迦摩尼,这个佛教创始人的名字,在中国有个更广泛流传的称呼——如来佛祖。易承以前大多数时候都认为这个人是个神话,是个满头疙瘩,一身佛光,翻翻手掌就能把孙猴子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的无敌存在。 可现在从拉波尼·耶稣口中听到这个人的名字时,他真的感受到,释迦摩尼很可能是个跟拉波尼·耶稣一样的长寿者。 释迦摩尼,这个名字的发音太奇怪了,以至于易承敢肯定自己没有听错。 “根据释迦摩尼的消息,这个神秘的东方家族似乎在寻找一个叫道门理综的组织,很可能也是长寿家族,此次远赴东方,一路上也可以多留意打听...” 听到拉波尼·耶稣说出道门理综的名字,易承的眼角都不由抽动了一下,自己这个穿越者随便搞出的门派,居然有幸被当世三大长寿家族知晓,这还是在两千多年前,易承一时不知自己是该恐惧还是该荣幸。 “对了。”拉波尼·耶稣停下了敲击桌面的手指。“这次前往东方的人员挑选好了么?” 站在另一边的卡尔大法官赶忙道:“已经挑选了一千三百名族人,和七百名奴隶,目前最大的问题,还是缺少懂汉语的族人来担任军需官...” 拉波尼·耶稣微微皱起眉头,“这么久了,还没有学会汉语么?” “族长息怒。”卡尔大法官赶忙回复道:“已经安排的卢迪、盖伦、亨利三人学习,他们也学会一些日常用语,可惜汉语十分复杂,现在也只能勉强能读说一些简单的语言。” “这不行,必须要能完全听得懂汉语才可以。”拉波尼·耶稣面色有些阴沉道:“族中就没有人会读说汉语吗?” “这...这些东方人也才来到罗马数月,实在是找不....”卡尔大法官刚有些汗流浃背地回话,忽然就听他身侧有一个声音传来。 “我会汉语。” 众人的目光纷纷齐刷刷地转向发出声音的人。 易承本来还没觉得有什么,直到所有人的目光都火辣辣地朝他看过来,这才觉得自己表现的是不是略有些过了。 “约翰·尤里乌斯·麦特卢斯。”拉波尼·耶饶也看向易承,一双深邃地深蓝色眼睛绕有兴趣地盯着他看,同时叫出了他的名字,随即他便转过头对着易承这辈子的便宜老爹问道:“希曼·麦特卢斯,这就是你的儿子吧?感觉好些年没见,都长这么大了。” “回...回禀家主,正是犬子。”希曼老爹的额头也微微冒汗。 “那也是我尤里乌斯正宗血脉的继承人了,你说,你会汉语?”拉波尼·耶稣看向易承问道,同时他也起身朝易承缓缓走过来。 “咳咳...回禀家主,正是,我会汉语。”易承昂着头,挺起胸膛,尽量让自己显得像这个年龄段勇于表现自己的年轻人。 “你是什么时候学会汉语的?”拉波尼·耶稣走到易承面前继续问道。 易承感受着面前这个男人的气场,他的个头很高,至少有八尺以上,身材匀称,肌肉健壮,站在身前有很强的压迫感。 “大概几年前,跟一个光头的游方行者学到的。”易承绞尽脑汁搜索自己记忆中能学习汉语的漏洞,最后选择了编一个似真似假的谎话。 “哦?几年前,就有东方人来到我罗马城了?” “我不知道他是从东方还是哪里来的,我只是有一天下午恰巧在去图书馆的路上遇到他,当时他倒在路上,说他身中毒蛊,很快就要死了。”易承开始瞎扯,“然后我给了他一些钱,把他安顿在一处别院里,结果照顾了他一年多,他最后却没有死,然后有一天他突然说要回东方去,再然后人就消失了,从那以后我就再没见过他,我的汉语都是他教我的。” “这人说他身中毒蛊?” “对,毒蛊,他说是中原南蛮苗疆一带的术法,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果然易承说了这几个很有东方特色的词语后,拉波尼·耶稣也有些半信半疑,“这个人叫什么?” “他说他姓孙,让我叫他孙行者。” “孙行者...”拉波尼·耶稣默默念叨一遍,“倒像是一个东方名字。” “我之前还不知道他教我的是汉语,直到今天和那些东方人见面时,我竟然发现我可以听懂他们之间的对话,于是便知道我会汉语。” 听到易承这么说,拉波尼·耶稣顿时眼前一亮,他希望族中有人完全会汉语的主要原因就是这个,能够听懂汉人之间的对话,这是很重要的,在抵达中原后,可以防止被汉人算计。 “很好,很好。”拉波尼·耶稣连说了两个很好,他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易承,最后拍了拍易承的肩膀道:“是个好苗子,也是上天赐予我尤里乌斯氏族的机遇,如果确定你会汉语,那么此次罗马派往汉国的商队,由你做军需官,协同各部,暗中我会让队伍中的各领队与你协作,约翰·尤里乌斯·麦特卢斯。你是否愿意接受家主授予你的这项任务?” “属下定不辱使命!”易承单膝跪地,举手发誓道,他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从罗马出发前往长安城,还作为罗马长寿家族中的军需官,这种经历可太奇幻了。 “为了测试你的汉语水平,先把卢迪、盖伦、亨利三人叫过来,让他们用汉语和约翰对话,看看是否可行。”拉波尼·耶稣是个很严谨的人,仅凭易承三言两语不可能糊弄过去。 很快卢迪、盖伦、亨利三人就被叫来了议会大厅,他们都很紧张,因为卡尔大法官之前给他们下了死命令,出发之前要学会汉语,可现在他们的汉语水平才堪堪及格,还远达不到流畅,本来以为这次要被惩罚了,可来的路上就听说麦特卢斯家族的长子自称会汉语,仅仅是召见他们与之对话测试,这便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对话测试很顺利,就易承这几辈子的中原重生经历,七国文字他都能读写其中五国的,对古汉语的研究掌握堪称专家,不仅能听说读写,还能颂词吟诗,简直是完爆卢迪、盖伦、亨利三个入门翻译。 在得到卢迪三人的肯定和推崇后,拉波尼·耶稣也心情大悦,当场便任命易承军需官的身份。 ...... 第14章 东游准备 人才,无论在什么时代,都像沙滩上的金子一样闪闪发光。 掌握一项独一无二的技能,便可称得上是人才。 因为精通汉语,易承现在成了尤里乌斯氏族中炙手可热的人才。 一场议会,让拉波尼·耶稣授予东巡军需官的职位,同时又让族中长辈纷纷高看一眼,从原本不学无术的二世祖一下升级成了青年翘楚。 .... “我说,约翰,你什么时候救的那什么孙行者?我整天跟你搁一块,我怎么都不知道。”卡恩一脸艳羡地跟在易承身后问道。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易承一边大步流星地赶路,一边对卡恩说。 “约翰,你变了。变得有些让我认不出来了。”卡恩忽然停了下来。 察觉到卡恩停下的脚步,易承也停了下来,转头看向他。 “咱们说好的一起混吃等死耍女人,可你现在居然开始上进了,还偷偷精通了汉语,还被族长们赏识,而我还什么都不会。”卡恩有些沮丧道。 毕竟易承这具身体的前主人确实是个混吃等死的二世祖,整天就是饮酒享乐,跟他混的卡恩自然也是一样,现在易承魂穿过来了,上百年的生活经验和过人的技能,完全没法让他跟曾经的二世祖一样再默默无闻下去。 “卡恩,明年咱们就成年了,我不想再像之前那样浑浑噩噩地过日子,整天吃饱了睡睡饱了吃,我想寻求一些改变,这一次正好有机会去东方,我打算带你干票大的。” 听到易承这么说,年轻人心性的卡恩也快速把沮丧抛之脑后,忙凑上来问道:“带我干什么大的?” “去东方做贸易!”易承挥了挥拳头道。“这个世界是给敢于开拓的冒险者准备的,我要去探索这片未知。” 卡恩张了张嘴巴,最后才讪讪道:“那些东方人自己说的,他们的都城距离咱们罗马有两万五千里,全部要自己走,怕是要累死在路上。” 易承微笑着摇摇头道:“卡恩,你不知道,那个孙行者跟我说了很多关于东方的事情,还有这一路上的风景,只是一场长途旅行罢了,而且商道打通后可以给咱们家族带来难以想象的巨额财富。” “可是...”卡恩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易承打断了。 “卡恩,明年咱们满十八周岁,成年后就可能要被列入军队,对外征战了,你觉得在军队里就安全么?”易承问道。 “这个...虽然打仗会死人,不过咱们在军队里,也是担任军官,大多数时候也不用自己亲临战场吧...”卡恩有些没底气道。 “当军官就不用上战场打仗?想的美,像表哥他们哪个不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虽然咱们地位高贵,可能会受到一些保护和照顾,可战场之上,刀剑无眼,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战死了,家族中近些年战死的青年贵族也不在少数。” “嗯...这倒是,前些年和马其顿和迦太基打仗,确实死了不少族人...”卡恩也有些纠结。 “可不是嘛,以后仗只会越来越难打,死的人也会越来越多,但掠夺来的东西只会越来越少,因为敌人们剩下的东西也不多了。”易承语重心长道:“但是去东方就不一样了,不用打仗,只需要学会做生意,去富饶的东方大地上就可以赚到打仗永远也赚不到的财富,届时不仅个人享受声誉,家族也会以你为荣的!” 年轻人就是心绪不稳,随着易承的一番鼓动,原本还有些消沉的卡恩逐渐跃跃欲试,又听易承介绍了一些东方的富饶繁华,就恨不得现在就跟他一起抵达东方,享受一番易承描绘的异邦生活。 “那咱们现在要做什么?”卡恩攥紧拳头,舔着嘴唇道。 “现在?自然是要去检查一下家族安排的商队,置办的行李货物都安排妥当没,下月初八咱们就要出发,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了!”易承拍了拍卡恩的肩膀,“跑起来,跑起来!” 年轻人就是这样,一腔热血极易鼓动,卡恩一溜烟地就蹿了出去,一边跑还一边催促易承快一些... ... 尤里乌斯氏族,作为盘亘罗马近七百年最大的政治势力,这数百年积累下的底蕴确实丰厚。 在见识过东方的瓷器、丝绸、茶叶之后,这些来自遥远国度的稀有物品让罗马高层贵族爱不释手,和罗马粗制滥造的陶器比起来,瓷器的触感就像少女柔嫩的肌肤,同样的亚麻布和羊皮衣在丝绸服饰面前也黯然失色。 罗马高层贵族把第一批瓷器丝绸货物全都分给了自己内部的小圈子,同时拿出了整整五千塔兰特的黄金和两万塔兰特的白银作为此次到东方购买货物的本金。 同时应张良等人的建议,他们还准备了宝石、玉器、毛皮、铁器、金银器、镜子、稀有动植物、皮货、药材、香料、石器、珠宝首饰、玻璃制品等,几乎每种商品都有近两百件,他们也期待这些商品能在东方卖一个好价钱,或者交换到更多的东方货物。 当然这条商道也不太平,通过张仪等人的介绍,他们来到罗马的路上,足足有三十六个国家,大的有塞琉古、大月氏、安息等,小的有龟兹、焉耆、若羌、楼兰、精绝等等,其中大部分部族或国家对他们是比较客气的,主要也是司马家也是派出了几个使节团,在各地都预留了人手,也面见了各个国家的国王,跟他们说明了来意。 这些西域古道路上的国家大多都是靠着商贸存在的,因此当有商队路过探索,他们也没有太大恶意,唯一特别危险的,还是最后进入河西走廊,丝绸之路北段一带匈奴人的地盘。 匈奴人以游牧为生,全民尚武,掠夺成性,对于中原人他们一般只要见面就会去抢去杀,这也让张家人十分头疼。 近代中原王朝也不是没想过出兵剿灭匈奴人,可无论是从赵武灵王胡服骑射拒匈奴,还是秦将蒙恬率军三十万北上,对秦、燕、赵三国原筑的长城加以增修,建立起了西起临洮、东至辽东的万里长城,亦或是刘邦亲自帅兵出征匈奴,都无法彻底灭掉匈奴人。 这帮劫掠的游牧马贼来去如风,对于中原人就是一个邻居屯粮,我屯枪,邻居就是我粮仓的状态。 之前从张良那里,易承还了解到,就连张家人,在阴山之地对抗匈奴时,都死了不少族人.... .... 第15章 东游记 十几天的准备时间几乎是眨眼间便过完了。 从罗马出发的商队也已经整装待发。 大西庇阿被任命为东巡商队统领,负责统帅整支队伍的军政大权。易承作为懂汉语的隐藏翻译被任命被为东巡军需官,负责保障物资,为了行程顺利,易承对此次东方之行的队伍方方面面做了一个大致的调研了解,这十几天他除了吃饭睡觉,几乎全都泡在商队里。 因为路途遥远,所以有很多商品在易承的建议下舍弃了,比如罗马的雕塑和陶俑,还有大量的石器制品。 易承也总算知道,为什么这条商道在后世会叫丝绸之路了,因为对于跋涉数万公里才能到达目的地的商人和外交商队来说,丝绸是最理想的陆路贸易项目。 轻便、高贵、稀有、实用,这便是丝绸完美的交易特性,在旅行团队承载能力有限的情况下,它就是完美的商品。 同理,所有轻便、易于携带,有价值的商品,才能成为这条商道的主流。 经过易承的筛选,罗马方面准备的货物调整了一些比例,增加了金银、皮货、药材、香料、珠宝饰品、玻璃制品的比例,降低了青铜器、铁器、石雕石器这类重量商品的数量。 其中的玻璃制品,易承很感兴趣,因为自己前几辈子也烧制过许多玻璃,甚至妄图烧制出纯净的玻璃,可以一直以失败告终。 经过和罗马烧制玻璃的工匠讨论,易承就发现,中国的古玻璃与西方玻璃完全不同。 中国玻璃是为模仿古玉,采用不透明的铅钡玻璃,而西方玻璃则是模仿青金石或绿松石,采用透明的钙钠玻璃。 易承最早的烧制思路是含碱钙硅酸盐玻璃,以草木灰中氧化钾为助熔剂,接近原始瓷釉的演变。后来用氧化铅(红丹)和氧化钾(硝石)为助熔剂,烧制铅钡硅酸盐和钾硅酸盐,可惜因为纯度问题一直有杂质。 再后来经过多年实验,易承总结出烧制玻璃需要四种原材料:石灰(氧化钙)、苏打(碳酸钠)、白云石(碳酸钙镁)和石英砂(氧化铝)。 通过侯氏制碱法制作苏打,再通过炼化尿素产生氨气,按比例混合烧制,可惜纯度太差,还是失败。 但古罗马烧制玻璃的工匠,他们一开始就用钙钠硅酸盐烧制,即便助熔剂的选择千奇百怪,但整体烧制出来的玻璃透明度却要好许多。 这也让易承有了一个新的思路,下次如果再重生回中原,借用一些自己这个后世人知道的手段,说不定就真的可以烧出来透明的玻璃了,那对易承来说,那绝对是有划时代意义的大事。 不过眼下还是要继续做好商队的事。 在和大西庇阿商量,向拉波尼·耶稣汇报并得到授意后,大量的石器、雕塑制品被卸货,易承也把此次远赴东方贸易的货物重量整体减少了百分之四十,整个队伍可以更从容的轻装待发。 这十几天易承原本想去找张良张仪等人用汉语跟他们说说话,但是拉波尼·耶稣不同意,用他的原话来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务必要把懂汉语的技能隐藏起来,此行之后再作汉语交谈也不迟。’ 不得不说拉波尼·耶稣是个心机很重的人,但往往现实中这种多留心眼的人才能活的更好。 于是整个罗马商队明面上,还是卢迪、盖伦、亨利三人负责翻译,而汉人那边张仪和张良都能熟练说古拉丁语,整体上交流没什么太大问题。 一切准备妥当,就在五月初八这天,罗马王城举行了盛大的商队送别仪式。 这也是易承第一次穿越过来亲眼看到罗马举行的盛大仪式。 商队一共编制人数两千一百一十五人,其中一千三百名是罗马军卒,均有公民身份,七百名奴隶,剩下的一百一十五人均是罗马贵族,其中包括大西庇阿、易承、卡恩等人。十五辆货车,两千匹骆驼,一千四百匹马,可以说是个超级庞大的商队。 出行仪式是从人民广场走到王城大门,一路上两侧全都是欢呼的罗马民众,看到如此景象,易承一时有些恍惚,上辈子第十四世重生在陈耳身上,跟着刘邦返回沛县荣归故里,一路上两侧民众也是如此热烈的夹道欢迎。 时间像是有种魔力,在记忆和流逝中无尽的切换,让易承快速体验着不同的人生。 然而当时光弹指一挥间,白驹过隙,眼前人又转瞬成了历史,犹如孔子当年在泗水河畔,看河水川流不息,不禁感叹:‘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既感慨时间像流水一样不停的流逝,又感慨人生世事变换之快的无奈。 初闻不知文中意,再见已是文中人,故景重现,方知其中滋味。 一行人就在无数欢呼中走到吐古拉神庙,在那里,尤里乌斯氏族的众多贵族已经早早在等待商队众人。 “大西庇阿,将罗马的荣耀传播到更远的地方,神会记住你。”卡尔大法官作为资历最老的罗马贵族,在高台上亲自给大西庇阿戴上花圈。 易承的高祖父裁判官鲁恩,曾祖父保民官大万奇,爷爷财政官尤里和父亲监察官希曼都在,还有罗马王城的行政长官、营造官、禁卫军长、公民代表以及尤里乌斯氏族中其他有头有脸的贵族都在吐古拉神庙中,为此去远行的勇士们戴上花圈。 易承的脖子上也被自己的老爹希曼戴上了一个彩色花圈,就在戴花圈的时候,希曼忽然悄悄在易承耳畔说道:“约翰,记住,遇到危险千万别在乎货物,你只要保命就行了。一定要活着回来,等你回来,这个监察官的位置就是你的。” 易承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己这辈子的便宜老爹,只见他倒是跟没事人一样,重重拍了拍易承的肩膀。“去吧,一定要顺利回来。” 全世界父亲对孩子爱的表达方式可能不同,但这份真挚地希望和祝福却如此相似。 让易承又忽地想起太宰。这一刻,即便是重生多次的易承,也对这个西方便宜老爹的关爱有些感动。 “这一次,我们罗马共和国,派出了有史以来最庞大的商队前往东方,我们是民主与自由的代表,是高贵的罗马人!面前的这些参与商队的人,也都是我们罗马的勇士!如果顺利归来,奴隶将升为公民,军卒将连升三级,现在,我宣布,罗马商队正式启程!”卡尔大法官站在高台上,向全场公民喊出了口号。 下面十多万的众多罗马民众也纷纷举臂欢呼,‘共和’‘自由’‘愿神保佑’的口号响彻天地,一时间吐古拉神庙外围就成了欢呼的海洋。 做完这一套送别仪式后,这支罗马商队也终于正式踏上了前往遥远神秘的东方之路... .... 骑在马上的易承看着身后长长的商队,这一幕又似曾相识,不论是跟着孙膑庞涓出征,还是跟着白起和军卒们训练,他都见过这种场面,可这一次却是在两万里之外的罗马,而他的目的地,也是曾经他们生活过的地方。 易承曾向荀子讲述过西游记的故事,唐僧师徒四人一路由东向西,从中原抵达身毒求取真经,而现在,易承自己却要开启一场一路由西向东,从罗马抵达长安的旅途。 这是一场亲身体验的东游记,也是一件在两千多年前十分冒险的举动,可易承的心境却很好,手上的倒计时只有八年时间,这是他这辈子全部的体验时间。其实对于任何人来说,人生又何尝不是一段段倒计时,只不过大多数人看不到自己的时间而已。 而用一段段旅途充实自己的人生,虽然改变不了人生的长度,但却可以极大的增加人生的厚度,西域三十六国,那些曾经只停留在传说中的国家,易承现在居然有机会亲眼去看看,尽管知道前路艰辛,可易承的内心仍然十分激动... ..... 第16章 启程 罗马城周围有七座山丘,因此古罗马城也有‘七丘之城’的称呼。 条条大路通罗马,指的是罗马发达的交通网路,因为罗马不是有规划而建成的,而是人口自然聚集形成的,所以道路尤其多且杂,而且每一条路都有百来年的历史。 易承他们的商队沿着百年前修建好的道路,一路朝着东南方向行进,出了神圣边界和赛维安城墙,然后又翻过了两座山丘,便彻底离开了罗马城的地界。 数百年的东征西讨,让罗马共和国的版图不断扩大,现在的罗马共和国的广袤领土已经初具雏形,以地中海中间的意大利为中心,北至高卢,南至迦太基,西至伊比利亚,东至爱琴海马其顿诸岛。 几年前的第三次马其顿战争,罗马主将鲍路斯大败马其顿军团,然后将马其顿王国划分为四个自治共和国,但实际上马其顿已经沦为罗马的属地,而罗马则继承了这片土地上的希腊文化,并且有计划设立马其顿行省。 易承他们这次的第一个目的地就是规划中马其顿行省的塞萨洛尼基城,然后从塞萨洛尼基城沿着小亚细亚半岛抵达推罗城,那也是目前罗马共和国目前势力范围内能达到的最靠近东方的城市。 这个时代,没有卫星导航,长途旅行全靠人脑记忆和熟路向导,有些地方还会使用老马识途。 刚刚启程,商队中的众人还都是非常激动的,因为有东方人先来到罗马,那就证明这条道路的安全性,虽然大西庇阿下令所有军卒都要配剑戴盔,沿途警戒。但实际上大家仍然感到放松。 商队携带了双倍的骆驼和马匹,加上总负重减少百分之四十,马匹和骆驼都能换乘,因此行进速度也很快,仅用了一天,就走出去六十多里路。 夜晚降临时,商队把骆驼和马匹们拴在一起做挡风坡,众人则围在几十个大型火堆边吃饭。 易承他们吃的是风干的鱼肉,这些鱼也不是他们从王城里带出来的干粮,而是从沿途在渔民家里买的,按照计划,在周围有食物的时候从外面获取,一路不断补给,是足够他们走到长安城。 今夜万里晴空,皎洁的月亮挂在高空,银河如同一条镶满闪亮珠宝的缎带横亘天际,烤着火,吃着鱼,看着眼前美景,谁能想到,自己半个月之前还在罗马王城里当个二世祖,仅半个月之后,自己就在罗马到大汉的旅途上了,人生有时候不得不说就是如此奇妙。 张良他们这些汉人的火堆就在距离易承不远处,易承远远地看到张良正在烤什么东西,便从背包里掏出几个大羊皮袋子,然后从自己在的火堆起身朝张良等汉人聚集的火堆走去。 这次返回长安,除了张仪留在了罗马城,其他易承见过的几人都跟随罗马商队一起返程,其中就有张良、张蕤、姬武三人。 对于这几位,易承心里一直都太好奇了,根据他的推测,张良就是诸葛亮,张蕤就是张飞,姬武就是关羽,这几个人在四百年后的三国乱世可谓是搅动天下的英雄人物,历史上也都是名留千古的三国主角,可现在是四百年前,西汉都还算得上是幼年期,这几位就组团出现在万里之遥的罗马城了。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他们在张家究竟是什么地位?张家的族长派他们到万里之外,真的只是让他们来做生意么?从现在到三国,他们究竟是怎么过的? 带着满心的好奇,易承走到张良等人所在的火堆旁,举起自己的羊皮酒袋子,用古拉丁语朝张良道:“司马良先生,我这里有几袋上好的葡萄美酒,想和诸位一同分享,不知道可否加入你们的火堆呢?” 张蕤不懂拉丁语,听到易承哇啦哇啦地说话,就朝张良问道:“子房,这鸟人说什么呢?” 张良白了张蕤一眼道:“他说想坐这里请我们喝酒。” 张蕤一听这话,“腾”的一下就站起来了,一把便搂过易承的肩膀道:“好兄弟,原来是请我们喝酒的,来来来,快坐,快坐!”说罢就拉着易承坐到张良的旁边。 张良似乎早就对张蕤冒冒失失的行径免疫了,略带歉意的朝易承道:“当然可以,吾这位兄弟甚爱饮酒,一听你来是请他喝酒的,便有些冒失,还请见谅。” “诶~不冒失不冒失,我就喜欢与这种真性情的豪杰共饮。”易承赶忙摆手,同时把自己手中的酒袋递给张良等人。 张蕤一把接过去一个,拧开瓶塞在鼻子前狠狠地嗅了嗅,然后满脸喜色道:“酒味十足啊,某家在这大秦国,还从未喝过酒味如此足的,哈哈。”说罢就仰头灌了一大口,刚刚喝完就听他咋舌道:“乖乖,还真好喝。” “这个是从罗马王城里拿来的上等佳酿,听说几百桶葡萄酒才能出这么一桶完美的。”易承说完,也打开一个羊皮袋喝了一口。 一口下肚,酒味浓郁,葡萄清香,满口回甘,久久不能散去,这种好东西,也得亏易承是尤里乌斯氏族麦特卢斯家族的长子,一般人可弄不到这么好的葡萄酒。 张良也接过易承递来的酒袋,拧开盖子闻了闻,然后小酌一口,点头称赞道:“确是美酒佳酿。” 一身绿衣的姬武原本还在闭目养神,听到张良说话,这才睁眼,张良递给他一个酒袋,他也打开闻了闻,然后喝了几口道:“好酒。” “嘿嘿嘿。”看到自己精心准备的接近几位历史大牛的礼物受到肯定,易承也笑的十分开心。 “不知约翰男世子今天过来请我们饮酒,是否是有什么事么?”张良一边烤着手中的鱼,一边随意地问道。 “嘿嘿,也没有什么事,就是我之前从来没去过东方,很好奇东方是什么样,而且你们与我们一样,也是长寿家族,我想问问你们家族和我们有哪些不一样之处。” 听到易承这么询问,张良略微沉吟后道:“我们所在的东方,目前被大汉统治,那里的风土人情,饮食习惯,宗教信仰都与此地截然不同,究竟是何模样,世子到那一看便知,至于我们两家长寿之族有何不同,吾也说不上来,世子以为如何呢?” 讲话是一门艺术,有些聪敏人说话,看似说了一堆,但实际上又好像什么也没说,甚至还能在不禁意间套出别人的想法信息,显然张良是把套话这门技艺练就的炉火纯青。 “嗯,我个人觉得,我们尤里乌斯氏族传承的脉络很清晰,罗马就是我们的家。但你们司马家族却很神秘,似乎像是有许多分支一样,而且你们似乎没有把大汉当成你们的家。”易承稍稍斟酌了一下说道。 听到易承这么说,张良烤鱼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他的眼神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烁,篝火映衬着他的面庞,让易承一瞬间有些触动。 重生在燕枝那一世,易承曾经和张良、铁冲、张蕤三人一直从峨眉山千里跋涉至颍川郡,在博浪沙埋伏嬴政,一路上走了两千多里,历时长达四个月,历尽大秦领土,那时候只有他们四个,露宿野外,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大家也是经常这么围在篝火前一起烤东西吃。 如今,几十年过去了,易承也重生了三次,可张良一如既往的那般年轻英俊,岁月也似乎不曾在他的脸上留下什么痕迹,可见张家人长寿基因的强大。 “我们的家族确实有许多分支,我的家族就是其中韩国分支的一员,大汉国确实不是我们的家,我们的家族更喜欢把自己隐藏起来,而不是像你们一样高度把持朝政...” ...... 第17章 张良的身世 张良还是忘不了他的韩国。 五世相韩的家族经历,从小锦衣玉食,淮阳学礼的良好教育,让张良在童年时期就达到了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人生巅峰,也正因为这些美好经历,让他对韩国有着极深的眷恋。 随着秦国的入侵,韩国的覆灭,也让生平一番风顺的张良遭受重创,韩国灭亡后,张良还有私家仆从三百人,在他弟弟死后没有办葬礼,而是将全部家财都投入反秦事业。 这世上没有什么比害人家破人亡更深的仇恨了。 当年跟张良一起在秦地千里跋涉时,易承就问过张良许多问题,首先,韩张一脉确实是张家的一个分支,但不是主分支,只是天元张分化出去的一个小世家。 其次,天元张、边星张和隐张做出扶持秦国为大剿灭六国的决策时,并没有通知韩张这种小世家,因为知道的人越多,计划就越有可能败露。 因此,即便是在张家内部,韩张也是属于被默认牺牲掉的家族,没有人会为他们打抱不平。 曾经知道这些秘辛的易承,觉得张良没有黑化到想要灭掉全部张家就算不错了。 跟着刘邦一同推翻秦国之后,大仇得报的张良也没了目标,他本性善良,从小学儒,偏好墨家,又习黄老之术,性格超脱出尘,不在乎功名利禄,最终也是选择离开朝堂,做闲云野鹤。 易承问过张良他与司徒玄空的关系,张良只说他是司徒玄空的室外弟子,司徒玄空只教授了他一些剑法和兵法,其他的没有多说。 不过通过易承的观察,张良对他应该有所隐瞒,因为他跟司徒玄空那七名弟子的关系看起来实在过于亲昵,而且张蕤可不是室外弟子,而是司徒玄空七名坐下门徒中排第四位。 张蕤又和张良同属韩张一脉,甚至易承猜测他们可能有血缘关系。 他们之间的种种关系表明,肯定有易承不知道的时间线在暗中发生,可惜自己每次重生的时间都很短暂,很难把自己外人的身份标签抹去,因此也不可能通过信任得到真正的消息。 尽管看着眼前的张良无比熟悉亲切,可自己现在的身份却还是一个外邦世子,甚至还要表现出汉话都不会说的样子,张良更不可能跟他有什么交心谈话。 妄想通过对话得到什么有价值的情报是不可能了,不过易承还是愿意厚着脸皮跟张良聊天。 从沿途风景聊到人文地理,天南聊到海北,不知不觉间一整袋葡萄酒就下肚了,易承把最后一口酒喝进肚子,便摇了摇酒袋笑道:“我的酒喝完了,也该走了,司马良先生,与你聊天真的很愉快,接下来咱们还有很长一段旅程要一起度过,希望下次还能与你有如此尽兴的谈话。” “世子过奖了,世子博文强识,方才说的许多外邦轶事我都未曾听说过,在下受益良多,接下来的旅途也理应相互照拂。” “哈哈,那就明日再见。” “明日再见。” 当易承摇摇晃晃地回到自己的那团篝火旁时,早已按捺不住的卡恩赶忙凑上来问道:“约翰,你去找那些东方人说什么呢?我看你带着几袋葡萄酒过去找他们有说有笑的。” 坐在火堆一旁的大西庇阿和几个贵族管理也看向易承,显然卡恩问的问题也是他们想问的。 “咱们今天不是第一天出城嘛,就请他们喝了些我自带的葡萄酒作礼物,接下来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一起走,他们是走过这条商路的,自然知道的东西比我们多,我想多向他们讨教讨教总没坏处。” “嗷~那你刚刚过去打听到什么了吗?” “那可多了,这出了罗马地界,后面有高山、有沼泽、有沙漠、有湖泊,一路上各色人种,不同国家,不同文化多着嘞...”易承又开始向众人吹嘘起自己方才跟张良谈话时听到张良讲述的一些沿途风土人情。 众人也都听着,生怕漏掉了什么细节,直到易承说的口干舌燥,坐回自己的背包处喝水才停下。 看着易承仰头喝水,大西庇阿从旁边挪了挪位置来到易承身旁,悄声道:“你懂汉语这事,没有泄露出去吧?” 易承头摇的像拨浪鼓,“没有,我哪敢泄露呀,家主临行前特意交代我不要用汉语跟这些汉人谈话,我跟他们说话全都是用说拉丁语。” 大西庇阿拍了拍易承的肩头,说道:“这就好,就像卡尔大法官说的,这些汉人狡黠聪颖,城府深沉,你跟他们交谈时,记住一定要多留些心眼,不要被他们轻易套话,知道么?” “知道啦,表哥,这都不用你说。”易承拍拍胸脯示意自己自有分寸。 “在外面也不要总叫表哥,要喊我领队,虽说咱们是商队,可其中绝大多数人还都是我带过来的军卒,军中纪律至上,就算是你犯了错,我也会用军法处置,你切要牢记。”大西庇阿语重心长道。 “是,领队。” 是夜,吃完了饭,商队开始轮流守夜,一夜分四班,一班五十人值守,这样既可以保证整个商队的安全,也不影响守夜人的睡眠,白天可以继续赶路。 躺在一张羊皮毯子上,周围传来一阵阵骆驼群轻微的反刍咀嚼声,易承仰头望着头顶这片星空,自从穿越到这两千年前,他看星空的次数太多了,从战国时代,一直看到秦末汉初,即便现在身处万里之外的罗马,头顶的这片星空也没有什么太大变化。 那些星光,是从成百上千万光年之外的恒星散发出来,穿过遥远的星系投射在这片土地上,打在易承的视网膜上,冷冷的见证着这片大地上名为人类的物种所发生的无数故事。 易承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手腕上的倒计时。 那里也有一片轻微的盈盈白光。 【:02:26】 【:02:25】.... 六万九千小时,八年时间,足够他完整的体验这次东游之旅,并且见证丝绸之路的起源。 ...... 第18章 亚历山大大帝(上) 自打穿越到两千年前,易承已经不记得自己赶过多少次路了。 这个信息密度极低、出行最多靠车马的低效率时代,想从一个地方物理位移到另一个地方,除了骑马坐车,就是双腿走路,如果没有水路,就没有第三种方式好走。 本来易承他们是也有走水路的方案,毕竟现如今的地中海已经是罗马的实际控制范围,跨越地中海抵达规划中的马其顿行省,可以极大的减少行程,可因为商队庞大,且需要马队驼队,运送这些畜生走水路既臃肿又低效,因此最终还是选择了从路上出发。 从罗马最初的发源地意大利半岛出发,进入上潘诺尼亚行省,沿着多瑙河流域前行,五月的天气正适宜旅行,这里是温带草原,湿地和森林的复合地区,风景相当好。 易承猜测这里可能是后世的匈牙利、塞尔维亚、斯洛伐克及奥地利的部分地区,因为有大片的草原和湿地,盛产葡萄酒和橄榄油,加上临海,物产极为丰富。 大西庇阿命令一伍百人士兵在前面沿途使用弓箭打猎,一天就猎到几十匹鹿和上百只兔子。 易承研究过这些古罗马人使用的弓箭,是一种反曲复合弓,性能远高于单体弓,不过他们的弓箭技术整体还是落后于东方的,在东方,从战国时代骑兵就开始使用臂张弓,步兵则多用蹶张弓,使用臂、足或膝之力张弓的弩,威力比复合弓还要大,易承更是见识过张良发明的连弩,对于机械和材料的运用可以说至少超越罗马这种复合弓两百年。 沿途海岸边上还有很多渔民的村寨,商队购入了大量的鱼干,食物供给非常充足,商队没有食物焦虑,每日的行进速度都保持在六十里路左右,如果不是怕把马和骆驼累坏,这个速度还能更快。 晚上易承一个人就吃了一整根鹿腿,撒上一些黑胡椒和孜然搭配,别有一番滋味。 在上潘诺尼亚行省一共行进了九天,商队就进入了达尔马提亚行省,这是一个完全沿海的行省,易承在罗马人绘制的羊皮地图上看过,它有着长长的海岸线,渔业非常发达,商队也基本都是在沿海前行。 达尔马提亚是个非前线行省,因此当地没有多少驻军,商队每次路过一个个渔村,渔民们就纷纷拖家带口来到大路边上看商队前进的奇观,大部分渔民都会跪地拜服,不过也有奇葩一些的,会在道路两旁跳舞唱歌,虽说是唱歌,可也毫无美感,说是鬼哭狼嚎也差不多,不过一路上这种事情见得多了,易承也见怪不怪。 一共行进了十七天,商队才走出达尔马提亚行省进入马其顿地界。 马其顿地处巴尔干半岛,是希腊的发源地,后被马其顿人占领,现在又被罗马人统治。目前属于前线行省,因为第三次马其顿战争才刚刚打完,马其顿国王被杀,罗马元老院决定以四个头目分割马其顿领土,让其不能形成合力。 同时派遣大量驻军安插在马其顿行省之内,商队进入这里就开始警戒了,虽然马其顿分裂成四个小国了,但说到底目前还是外邦,没有真正列入罗马的行政统治之内。 连续行进几日,众人进入了马其顿的塞萨洛尼基城,这也是他们此次东游的第一个目的地。 这座城市乃是希腊时代就有了,被誉为希腊第二大城,水路交通发达,后被马其顿国王选址为国都,城市里有很多神庙建筑,建筑风格也是清一色的‘希腊风’,外部多用大理石柱,石柱以鼓状砌块垒叠,砌块之间有金属销子连接,墙体用石砌块垒成,不用胶结材料,整体浑然一体,气势恢宏。 从这座城市里,远眺还能看到与天际线相连的奥林匹亚山,那也是希腊传说中的众神山,山脉很高,即便是五月还能看到山顶有一大撮皑皑白雪,甚是美丽。 在希腊当地的传说中,奥林匹亚山上的天神宙斯是主宰着天地万物的神,为了表达对宙斯的崇敬祈求,希腊人每隔1417天,即每隔四年,都会在奥林匹亚地区举行一场盛大的祭祀,进献牛羊作为祭品,载歌载舞,欢庆宴饮,同时还会进行一些长跑短跑之类的竞赛活动。 后世四年一届的奥林匹克运动盛会,也是由此发端。 “对了,约翰,你父亲有没有与你说过,这马其顿王国与我们尤里乌斯氏族的渊源?”易承正在欣赏远处的山景,忽然就听到旁边大西庇阿的声音。 “啊?这马其顿王国与咱们氏族还有渊源?”原本还有些无聊,听到大西庇阿说到这种秘辛,易承顿时来了精神。 “对,估计看你还未成年,所以你父亲还未与你说这事。”大西庇阿大马上前,环顾周围一圈没人,这才瞥过头对易承说道:“其实,这马其顿国王三世,与咱们家主拉波尼曾是兄弟。” “啊?”易承的脑袋在飞快运转,拉波尼不是活了七百多岁么,他还有兄弟?跟他一样长寿? “很惊讶吧。”大西庇阿翘起嘴角道:“曾经我父亲与我说这事的时候,我也不敢相信,咱们罗马最早的创始者,就是拉波尼和他的那位兄弟一同创立的。” 易承一脸问号,在他的记忆中,罗马就是拉波尼也就是罗慕路斯建立的,没听说过还有别人。 “当时家主化名罗慕路斯,而他的那位兄弟化名雷慕斯。” 一瞬间,易承像是有了点印象,据后世的古代神话,雷穆斯——传说他和孪生兄弟罗慕路斯是由母狼抚养和哺育大的,而罗慕路斯于公元前753年建立了罗马,后来传说雷穆斯被罗慕路斯所杀。 “他...没有被家主杀死?”易承试探道。 “没有,家主说他只是自己离开了,至于为什么离开,家主也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 这世上一下子又多了一个活了七百岁的妖孽,易承又感觉到历史上自己不知道的秘密可真多。 “其实两百多年前,雷穆斯曾经出现过,他的出现当时也震惊了家主。” “哦?他是以马其顿国王三世的身份出现的?”易承猜道。 大西庇阿点点头,表情肃穆道:“是的,当时他给自己取的名字,叫亚历山大。” ...... 第19章 亚历山大大帝(下) 西方史学家曾多次给历史上的军事统帅排名。 其中一个叫亚历山大的男人,无论怎么排,以何种功绩排,他都是当之无愧的西方军事统帅之首。 因为不熟悉西方历史称呼,易承一开始并不知道马其顿三世就是亚历山大大帝。 亚历山大大帝,马其顿王国三世国王,世界古代史上杰出的军事家和政治家,西方历史上四大军事统帅之首,马其顿国王腓力二世之子。 据说亚历山大少年时期,他的父亲曾聘请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做他的导师,他最喜欢诗人荷马的诗歌《伊利亚特》,尤其崇拜其中的英雄阿喀琉斯,常引以其为榜样。十六岁时代父统治马其顿,在腓力二世被刺杀后继位,年仅二十岁。 面对内外交困的局面,他迅速平定宫廷内部动乱,击败各种反对势力,并于前335年统一希腊全境。前334年起率军东侵,相继在格拉尼库斯河战役、伊苏斯战役及高加米拉战役中大破波斯帝国军,横扫小亚细亚、中东及伊朗高原,不费一兵一卒占领埃及全境。 前330年吞并波斯帝国。前329年转战中亚,前327年继续南征印度。到前324年西撤为止,亚历山大在十三年内征服了约五百万平方公里的领土,他率领的马其顿方阵未尝一次败绩,以一人之力建立了横跨欧亚非三洲的庞大帝国。 很多人都喜欢拿他和中国的秦始皇嬴政做比较,也有人畅想过,也许当年他帅军东侵的路线不是印度,而是中国,说不定中国都会被马其顿王国吞并,这种说法虽然可笑,但也可见其影响力。 他建立了西起希腊、马其顿,东到印度河流域,南临尼罗河第一瀑布,北至锡尔河的大帝国,使马其顿成为当时世界上领土面积最大的国家。前323年在巴比伦病逝,年仅三十三岁。 经由亚历山大在军事上的征服,古希腊文明得到了广泛传播与繁荣发展,东西方文化进行了密切的交流,开启了希腊化时代。同时,他鼓励民族间通婚,倡导民族间地位平等,对会文化的进展产生了重大的影响,作为世界史中公认的军事天才,他本人也成为人类历史上最有影响力的人物之一。 就是这样一个百科书上近乎无敌的存在,自己从小就听说过的传奇人物,现在居然有人告诉易承,亚历山大大帝并不是一个二三十岁的年轻小伙子,而是一个同样活了七百多岁的老人精。 那一切似乎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表哥,那后来呢,他死了吗?”易承追问道。 大西庇阿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有传言说,他抛下一切,去了阿拉伯半岛的麦加城,不过是真是假,我就不知道了。” 易承听得心神微震,麦加这地名,听着就很神圣,一个极为大胆的猜测从心中浮现。 拉波尼·耶稣有个同样活了七百多岁的长寿兄弟,那个人曾是亚历山大大帝,他在征服目之所及之后,失去了征服的目标,了无生趣后便抛下一切去了阿拉伯的麦加城,会不会那个从麦加起源的新宗教就是由他缔造的? 那这些长寿者对于世界的影响都太大了吧?他们不仅想要物理上征服全世界,还想要精神上归于一神? 易承打了个寒颤,明明是五月微热的天气,他却感到遍体生寒。 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人,都接触不到这个世界的真相,只是默默地经历出生、幼年、成熟、交配、繁衍、死亡,循环往复,在他们短暂的几十年寿命里,成为供养这个社会的养料,经年累月的劳作和永无止境的税收,令他们的余生只是朝生活的村子外瞥上一眼便足够了。 这无疑是很悲哀的。 可那些长寿者,他们不仅喜欢占有土地,还喜欢传播教义,主打一个给我干活还得感恩戴德,这让易承怀疑这世界上如果真的有神仙存在,那么也一定是个资本家神仙。 “表哥,你知道家主想要传播的教义是什么吗?”易承试探道。 大西庇厄对易承忽然改变话题没什么戒备,只是道:“这个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名字,家主说叫作基督,与希伯来文messiah同义,为弥赛亚。” 弥赛亚,其本来的意思是膏抹。膏抹代表一个职分,如先知、祭司和君王接受职分时,要被膏油涂抹,他们都被称受膏者即弥赛亚。 在新约圣经中就有三百多处关于弥赛亚的预言,完全应验在耶稣的身上,足证耶稣就是神所差来的弥赛亚。 现在的时间,易承估摸着应该在公元前180年左右,距离圣经上耶稣诞生的公元1年,还有一百八十年时间。 提前了一百八十年,拉波尼·耶稣就开始布局传教的事宜了,易承有理由相信,这家伙现在很可能已经在编撰圣经。 如果圣经是他自己在一百八十年前写好的,那么一切都解释的通,一百八十年后,他只需要站出来,然后做完全符合他写的圣经中的那些事,便可以坐实自己神子的身份。 至于钉在十字架上死而复生的故事,易承猜测拉波尼·耶稣拥有与司徒玄空一样的伤口快速恢复的能力,张家人就有很多隐形遗传病,如记忆衰退,或者肉体畸形,还有像甘罗那样无论多大年纪,身体永远是十二三岁的孩童模样,这些长寿者,有些基因突变很正常。 本来以为张家的水很深,是自己无限重生中要重点调查的家族。可重生到罗马之后,易承才发现原来世界上的水更深。 拉波尼·耶稣、释迦摩尼、亚历山大大帝,这三位感觉也都是开宗立派的主,特别是见识到拉波尼·耶稣一手建立的罗马共和国,以及分工明确、庞大有序的尤里乌斯氏族之后,易承完全相信释迦摩尼和亚历山大大帝也建立了属于自己的长寿家族。 那些历史上发生的战争,很可能并不是普通人所理解的那样,只是地缘政治的延续,而是这些长寿家族之间互相斗法的结果... ...... 第20章 塞琉古王国 在塞萨洛尼基城,商队补给休整了两日便继续踏上了旅程。 其实塞萨洛尼基城很大,也有很多有趣的地方,比如能容纳上百人一起洗澡的多人浴池殿,各色各样的神庙雕塑,还有许多做贸易的交易行,足显古希腊的种种经济文化底蕴,可惜大西庇厄下令只给两天的休息时间,易承还来不及在这座城市多体验就被迫继续踏上前往东方的旅途。 出了塞萨洛尼基城,商队继续沿海岸线前进,又走了将近半个月,便抵达了君士坦丁堡。 这座城市的名字在易承的记忆中可谓是如雷贯耳,可现在,这里只是一座边塞小镇,甚至这座边城还有个外号叫拜占庭,与后世史学家称呼的拜占庭帝国重名,不知道这算不算历史的黑色幽默,而这座小小的城镇里驻扎的士兵远多于居住的居民。 君士坦丁堡临靠博斯普鲁斯海峡,扼黑海门户,当欧、亚交通要冲,地理位置非常重要,不过直到公元四世纪,罗马皇帝君士坦丁一世在这里建立新都,并命名为新罗马,君士坦丁堡才正式起飞,成为从公元4世纪至公元13世纪全欧洲规模最大且最为繁华的城市。 身边的这些古人当然不知道这座边陲小镇能在几百年后成为整个欧洲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他们中的很多人可能都不会记得君士坦丁堡这个城镇的名字。 就这样,众人连休整停留都没有,就直接跨越了君士坦丁堡,抵达了小亚细亚半岛。 现在的小亚细亚半岛虽然还说是塞琉古王朝的领地,可实际上在控制了马其顿王国之后,罗马已经把小亚细亚视为囊中之物,如果问为什么,那只能说是塞琉古王朝没落的太厉害,而落后就要挨抢。 自从两百年前亚历山大大帝死了之后,他建立的庞大的马其顿王国便迅速分崩离析。 犹如后世苏联解分裂成十五个国家一样。 马其顿王国也如同解体一般,被地方豪强瓜分成三个国家,其中塞琉古王朝就是比较典型的。 塞琉古王朝的创始人塞琉古一世,曾经只是亚历山大大帝手下的一名将领,亚历山大死后,他迅速帅军占领了叙利亚,并以那里为中心,建立了包括伊朗、亚美尼亚和部分印度领土的塞琉古王朝,坐拥有超过三百五十万平方公里的领土和近一千万的人口,算是当时的重要强国。 可这些也都是两百年前的事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塞琉古越来越没落,公元前3世纪中叶以后,塞琉古王国与埃及的托勒密王朝争夺巴勒斯坦,导致东部领土大部分丧失,其伊朗东北部的安息帝国和中亚的巴克特里亚王国也相继独立。 塞琉古的领土和人口越来越少,直到现在,领土已经缩减到不到当年建国时的三分一。 前几年罗马元老院决定派兵出征马格尼西亚,塞琉古的士兵完全抵抗不住,因此也丧失了小亚细亚的实际控制权。 虽然如此,商队在小亚细亚前行路上还是一路警戒,防止出现事端。 其实对于塞琉古王国,罗马元老院已经有吞并的意愿,易承这个从小在元老院长大的人,都知道自己的叔父们经常在讨论如何拿下塞琉古王国,然后建立一个行省的计划。 作为一名穿越者,易承也知道这个计划最终实现了,整个亚细亚最后都被罗马所征服,并且最东边这处地方也被称为东方行省,列入罗马行政管辖。 沿着小亚细亚的沿海又走了半个月,商队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第二个节点目的地:推罗城。 推罗城地处于地中海东岸,与塞萨洛尼基城隔海相望,如果从塞萨洛尼基城走水路过来,能节省易一大半时间,但因为驼队和马队过于庞大,商队最终还是选择了走陆路。 对于这座城市,易承还稍微有点印象,在历史上推罗城曾遣使内附东汉,也曾被中国古籍称作“兜勒”。东汉永元十二年(公元100年),兜勒遣使内附,汉和帝赐其王“金印紫绶”,兜勒便是当时罗马帝国东方行省的推罗。 这里在后世是黎巴嫩南部的一座城市,又名苏尔,原本挺繁华的地,后世因为中东小霸王的原因,一直不太平。 现在时间是两千多年前,没有后世那些纷争,易承了解到当地的手工业比较发达,进了城之后,易承就看到一些制造玻璃的手艺人在街边沿街叫卖,卖的都是些烧制出来的玻璃小玩意,随行的张良告诉易承,那些烧制出来的琉璃珠子,本地人叫蜻蜓眼琉璃,在汉国叫隋侯之珠,属于贵重宝器,运输过去贩卖,可获利百倍。 从这里做最后的补给,出了推恩城,再继续朝东走,就真正进入到了塞琉古王国。 塞琉古现在的国王是安条克四世,这个老兄也有些魄力,原本在罗马做质子,后来返回国内杀了篡位者,自己当上国王之后一直加强军备建设,有效防止了东面独立出去的安息帝国继续侵占塞琉古的领地,而且他还让自己的侄子托勒密六世去埃及攻占不少领土,是个很有野心的主。 很可惜生不逢时,在不断壮大的罗马共和国面前,所有国王都要祈祷罗马没有把他们当成下一个敌人,安条克四世也一样,在起势的罗马共和国面前,他只能先与罗马结好,就算罗马侵吞了小亚细亚的领土,安条克四世也得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因为有这层原因在,所以易承他们所在的商队很顺利地便通过了塞琉古王国的大部分国境,中途路过塞琉古王国的首都安条克城时,安条克四世还接见了他们。 虽然国家没落了,可都城建造的倒是还挺恢弘壮阔的,难怪能被当成都城,也算是整片叙利亚地区的首府。 安条克四世是个身形肥硕的胖子,大西庇厄和易承带着张良张蕤和十几名随从在安条克城的皇宫接受了他的宴请。 整片中亚地区因为受古希腊文化影响,饮食习惯都跟希腊人相似,吃面包配各种动物烤肉,还有各种蜂蜜果酱鱼子酱。 安条克四世在皇宫大殿上表达了对罗马商队敢于冒险的称赞,同时也表示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塞琉古王国也想派遣商队与之一同前往东方做生意云云... ...... 第21章 横渡底格里斯河 历史上总有一些奇葩事,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在面见塞琉古国王安条克四世时,易承就遇到一件。 正值众人与安条克四世在王宫大殿上共进午餐,聊着聊着,安条克四世忽然与张良聊了起来,通过他们的谈话,易承看出来他们之前就曾相识。 这都不算什么,奇葩的是,这位安条克四世聊嗨了之后,直接在大殿上询问张良要不要小妾,自己手下收揽了一批绝色处子,年龄不过十四五岁,说完真的让护卫们领着二十来个青春靓丽,豆蔻年华的少女来到大殿上,并表示张良随便挑,只要看上就可以带走,这令易承大跌眼镜。 什么古代版ktv选妃,选的还是异域胡姬,易承生怕张良摆手说再换一批。 好在张良是个正人君子,微笑着拒绝了,要不然易承很难想象出张良左拥右抱的画面。 一顿饭吃完,安条克四世还意犹未尽想要邀请商队再多住几日,也被大西庇厄以行程较赶为理由拒绝了。 就这样,商队得以继续出发,只是补充了一些水源和干粮后,就从安条克城出发前往下一个国家。 出城的路上,易承忍不住好奇,驱马来到张良身旁问道:“司马良先生,今天在塞琉古王宫大殿上,我看安克条四世与你颇为熟稔,你们之前认识?” 张良微微笑道:“确实相识,吾上次来罗马时,在塞琉古王城休整了十多日,与安条克国王交流颇多,他得知吾未曾娶妻,便许诺说日后准备些本国女子供吾挑选,就算不做妻子,做个妾室也是好的,没想到今日相见,竟在殿上邀请挑选女子,不甚唐突。” “噢,原来如此。”易承点点头,不过易承记得张良之前在大汉国不是有老婆么,而且还给他生了俩儿子,长子张不疑,次子张辟疆,不过易承一直没亲眼见过他老婆长什么样,张良离开朝堂之后,他那俩儿子还继承了他的爵位,怎么现在在外面却说自己没老婆?难到这其中还另有隐情? 可惜易承现在是域外人的身份,话题到这也结束了,不好质问张良为什么撒谎,只能等以后有机会再问。 距离安条克城外三十里,便是着名的底格里斯河,因为河水宽阔,商队在此不得不靠船渡分批过河。 易承对这条河的地理印象仅存于它与幼发拉底河是西亚最古老的两条河,发源于亚美尼亚高原,最终汇聚阿拉伯,汇入波斯湾,从远古时代沿河就孕育出了两河文明,古巴比伦王国和亚述帝国都是靠着这两条河灌溉农业而兴盛一时。 可惜随着时代的不断发展,谁能想到当年强盛一时的古巴比伦和亚述帝国如今都已经烟消云散,建造的古代七大奇迹之一的空中花园连遗迹都找寻不到,就连在这片土地上继任的塞琉古王国也是没落的厉害。 不禁让人感慨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世事难预料。 底格里斯河的船渡很发达,商队仅用了三天就全部乘船渡河,继续沿着塞琉古的官道向东方进发。 有塞琉古国王的通关文书,商队在塞琉古王国的行进速度很快,每天甚至能前进七十里路,仅仅走了二十一天,就来到了塞琉古王国边界的托姆城。 托姆城现如今是塞琉古王国与帕提亚王国交战的最前线,城中驻军很多,在说明来意又赠送了一批礼物之后,塞琉古的前线指挥官便对这支罗马商队颇为礼遇,大开城门放行。 商队便进入到了帕提亚王国的地界。 帕提亚王国,又称阿尔萨息王朝,如果按照汉语翻译,这地方叫安息帝国,其开国君主为塞琉古叛军安德拉戈拉斯,自称阿尔沙克一世,到如今已经继承到阿尔沙克三世。 进入安息帝国,道路的路况就变得很差,加上进入八月份,天气炎热的似乎能将人烤化掉,商队不得不更改每天前行的时间,只有清晨和傍晚赶路,白天就躲到可以遮蔽太阳的地方休息。 这里的地貌很奇特,有些类似喀斯特地貌,有大量的碳酸盐岩裸露在地表,河流干枯,植物生长比较困难,加上天气炎热,地表之上经常能看到热空气在抖动,这里有很大一片无人居住的区域,商队找不到向导,只能凭借星星和太阳来确定前行的方向。 易承向张良询问之前他们是否也曾来过这里,张良苦笑着表示来过,不过他们上次来的时候还是春季,天气没有现在这么热,而且那时候还有河流,溪流两岸都是大片的草地,水草丰茂,有牧人在这片地区放牧,马匹和骆驼补给很方便,前进的速度也更快,未曾想现在到了夏季,河流居然干涸了,原本丰茂的水草现在大多也已枯死,给商队前行造成一定麻烦。 水源补给不够,众人只好克制饮水,每日保持前行节奏,就这么连续走了四天,商队才抵达了安息帝国的一处不知名边城。 边城里有不少守军,在告知来意并验过通关文书后,城中的守军这才把商队放入城内,这些守军穿着宽袖窄肩的衣服,腰间系着腰带,宽松的裤子配上长筒靴,很有异域波斯风情,从这里也可以看出东西方文化的交流和碰撞,产生了波斯风格这种独特审美的服饰。 商队中部分军卒们上缴了自己的佩剑,还有一部分持剑留在城外守备货物,同时进城的大西庇阿命人给守城军官送了不少礼物,这才得到允许去城内饮水置物。 这几天为了节省水源,易承一直没舍得多喝水,只有焦渴难耐到不行的时候,才饮一口水含在嘴里,半天才咽下去。 因为天气太热,身体大量流汗,加上喝水少,有时候一天都撒不出来一泡尿,在抵达这座边城后,易承第一时间就是去找水喝。 城中有三处坎儿井,易承以前一直以为只有新疆沙漠那些地方才有这种坎儿井渠,没想到伊朗这片地界上也有。 潺潺的清泉对于一个久经焦渴的人来说,简直就是救命的东西,易承在坎儿井旁整整喝了两大袋羊皮袋的水,肚子都喝的圆鼓鼓直打饱嗝了,都不愿意撒手。 连续缺水状态行进几天,不仅人渴,骆驼和马都渴的不行,商队众人也分批次的牵马到城中的饮马井处给这些大牲口们喂水。 张良告知众人,这里还不是最缺水的地方,继续向前走,再穿过几个国家之后,抵达莎车、于阗国时还有一个巨大的沙漠,在那里的焦渴是这里的数倍,而且一定要小心,不能误入沙漠之中,因为沙海中有恶鬼、热风,遇之则死,无一全者... ...... 第22章 安息帝国边境的闹剧 张良说靠近莎车于阗的大沙漠应该就是塔克拉玛干沙漠。 那片沙漠在新疆南域的塔里木盆地中心,是后世中国最大的沙漠,也是世界第二大的流动沙漠。 在这个时代,没有卫星导航,没有越野车队,想要去这片沙漠里面探索,唯有一个死字,这也是为什么塔克拉玛干沙漠被维吾尔族人命名为被诅咒的死亡之海的原因。 张良说其中有恶鬼热风,遇之则死,是古人用生命换来的经验,上无飞鸟,下无走兽,遍望极目,欲求度处,则莫知所拟,唯以死人枯骨为标志耳,这恐怖的形容便是古人对塔克拉玛干沙漠的评价。 易承想起后世每隔几年就会看到有探险者爱好者在罗布泊等沙漠无人区失联的新闻,等到救援队找到,基本都被晒成了人干,七八十度的地表温度,人从车里出来,倒在沙地上很快就会被碳化烤死,死状极惨。 说实话,易承穿越过来,到目前为止一共重生了十五次,之前十四次重生的大部分地方,还都是中国的中原地带,最偏远的也不过秦国的西戎边境,还真没有体验过地理上生存环境十分恶劣的地方。 这次重生在万里外的罗马,一路东游,极大的拓宽了易承的视野,原来这颗星球上还有这么多奇形怪状的地貌和奇特的地理位置,即便是后世的易承,也没有见过这些,实属平生头一遭了。 而且原本易承对西方历史的了解也不多,穿越之前,他甚至搞不清楚亚历山大大帝和凯撒大帝的先后顺序,也不清楚西方那些纷乱如麻的国家和人种究竟是谁灭了谁。 可这次重生,从前任主人约翰的记忆中,易承对整个西方世界的起源以及世界线的分布都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甚至记住了许多罗马和希腊流传的神话故事,沿着古丝绸路一路前行更是知道了许多国家与地理知识,也算是拓宽了自己的知识面。 商队在安息帝国的边镇休整了一天就出发了,不是易承他们不想继续休息,而是被守城的军卒们驱赶出去的。 毕竟是一支两千多人的大商队,其中大多都是佩剑戴盔的军卒,虽然他们的武器都上缴了,可安息帝国在这座城的守军也不过三千人,侧卧之榻难容他人鼾睡,他们两千多人多待在城中一天,城内守军的危机感就多一分,因此守城的将领决定在城内饮水和物资补给完后,就把易承等众人遣送出城。 易承他们本想再商量宽限一日,可守城的将领下定决心要将他们驱逐,因此也毫不留情面,就差撕破脸皮了。 无奈易承等人只好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出发。 没成想,出城时还闹起了矛盾,因为进城时商队的士卒们的武器都是上缴给安息帝国守城的军卒保管的,结果出城把兵器送回的时候,缺了三十六把青铜剑。 罗马军卒出征都是自备武器干粮,这次大西庇厄率领的商队也不例外,所以这缺失的三十六把青铜剑不是商队的财产,而是军卒自己的个人财产,当武器丢失后,那三十六名军卒极为恼怒,一直在跟士官长抗议,要与安息帝国的守城军卒讨一个说法。 大西庇厄对此也有些头疼,对方摆明要贪墨这些武器,可在人家地头上,撕破脸又会使得接下来行程难以为继,只能硬着头皮找安息帝国的守城将领商议,可否用财物把那三十六把青铜剑购置回去。 易承没想到那守城将领居然如此不要脸,不仅明目张胆的贪墨,听说罗马人想用钱赎买,直接报价二十塔兰特黄金一把,摆明的狮子大开口想再讹诈商队一大笔钱。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时,张良、张蕤和姬武牵着一大群骆驼也来了,他们去给驼队喂水,还不知道商队被驱赶的事情,到了城门口,易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张良。 张良眉头微皱,便走到守城的将领面前道:“我与帕提亚王阿尔沙克三世乃是旧识,他曾说:帕提亚的子民很珍惜商道,因为有了商道才能有税收,帕提亚王国愿与我等永结同好,若有阻拦者定将他的脑袋砍下,但是阁下今日做的事,若是被阿尔沙克三世知道了,从今往后没有商队愿意再从帕提亚王国路过,那杀头事小,毁商事大,不知道阁下又有几个脑袋够砍呢?” 张良的一番话让安息帝国守军们窃窃私语起来,守城的那名将领看起来有些纠结,面对携带如此贵重商品的庞大商队,他恨不得再多咬一块肥肉吃了,可他也知道,如果做的太绝,后面绝对会被问责,所以这次只是下令贪墨三十六把青铜剑,如果这些罗马人想要剑就需要花钱赎回,未曾想这商队里居然有认识自家国王的,顿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此时张良身后的张蕤缓缓抽出了自己腰间的佩剑,上前两步,将剑横在张良身前,大有一言不合就干架的气势。 “我给你们一刻钟的时辰,把剑还回来,如果不还,那我们也不介意使些手段,若是真要闹大了,同时跟罗马与汉国开战的罪责,恐怕也要你来背了。”张良盯着守城军官冷声说道。 张蕤和张良两人的气势逼人,守城军官此时总算是知道自己惹上了不该惹的主,遂赶忙对身边的士卒们道:“我都说了东西没丢,给你们半刻钟,快再去武器库里找找那些青铜剑!” 这一声吩咐下去,那些士卒赶忙回去寻找,不过很快就有十多名士卒拿着许多青铜剑跑了回来,把剑放好后领头的跪在地上朝守城将领道:“启禀士官长,方才在武器库里找到这些青铜剑了!” “嗯,你们守备不利,引出这些事端,一人挨十鞭子受罚!” “啊?”送剑的那些士兵纷纷面面相觑,没想到最后挨揍的竟是自己。 “啊什么啊,拖下去打鞭子!”守城将领下令,就有军卒把这些送剑的士卒拖到不远处施行鞭刑。 那抽的是叫一个狠,很快远处就传来一片鬼哭狼嚎的哀嚎声。 此时守城将领也已是心灰意懒,不敢再讹诈什么,只是朝张良躬身行礼道:“都怪属下马虎,明明放在武器库中的青铜剑却没找到,现在找到了,三十六柄剑如数奉还,咱这地处偏僻,平时难得赚些买卖,如有得罪贵使之处,还请贵使莫要生气。” “嗯,找到就好,原来是误会一场,日后吾等商队还会多次从这里经过,还需阁下多多照拂了。” “应该的应该的...” ...... 第23章 安息帝国的觐见 谋圣不愧是谋圣。 作为和张良并肩作战过的好兄弟,易承有时候不得不说有些人,解决问题的能力就是很强,超出常人的强,他们不仅懂得为人处世,更懂得刚柔并济。 张良作为易承很欣赏的谋略家,他的行为处事风格就完全不是历史课本上描述的那样伟光正。 在必要的时候,他可以随时离经叛道,但他的那些建议,往往都是无解的阳谋,所谓兵者,诡道也;谋者,阳谋也。 从当年张良十八岁就敢组织铁冲在博浪沙刺杀秦始皇嬴政就能看出来,这家伙有一颗大心脏,他总是知道如何以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回报,所以他的谋事风格也雷厉风行,直击问题的本质。 这一次在安息帝国边境的闹剧,仅靠他三言两语便化解了危机,若是继续让大西庇阿来处理,还真不知道最后会闹到如何收场。 从边城出发,商队继续横跨安息帝国前进。 这里的地貌是伊朗高原和土库曼平面的交界带,张良说这里有一座狭长的山脉,当地人称科佩特达格山脉,沿着山脉走到尽头,便能够看到安息帝国的国都——尼萨城。 沿着山脉下的道路走,一路上易承看到不少放牧的牧人,因为天气炎热的原因,牧人们也都是清晨和傍晚出来放牧,他们养的大多数都是牛羊,不过易承也看到有养马和骆驼的。 商队前行途中遇到一次安息帝国的哨探军卒,他们得知商队是从罗马而来,要前往遥远的东方汉国之后,便打马回去报信。 自从遇到过第一次哨探之后,每隔一段时间就有骑马的哨探过来看商队前行到哪了。 就这样一路顶着烈日前进了五六日,商队终于远远的看到一座高耸的城楼矗立在这片黄色土地上。 望山跑死马,又走了一个多时辰,商队才来到城门下,张良介绍说这里就是安息帝国的都城尼萨城了。 尼萨城的建筑风格也是古希腊样式,大块的土黄色砖石依地势堆砌,使用大理石泥灰作墙缝剂,城墙厚约十米,上有出击口,从外观上看就跟古希腊城邦别无二致。 可这座城最大的特点在于它是一座三角形的城市,易承活了这么多辈子,也是头次见三角形的城市,确实有些新奇。 城门大开的时候,一众仪仗队已经在城门口等待多时了,一队队骑着马的骑兵士兵从城门两侧鱼贯而出,穿着豪华波斯服饰的达官贵人们也都位列两边,一个个伸长着脖子看这些来自遥远西方的商队。 一名穿着水绿色丝绸服装样式,穿着一双黑色皮质高脚靴的男子手持一卷羊皮卷,来到商队面前,易承等人也已下马,张良率先走了上去,与高脚靴男子握手贴面道:“卡比朵儿亲王,很荣幸又见面了。” “哈哈,良,这次返程居然带了这么多货物,看样子你的罗马旅途很顺利嘛!”那个叫卡比朵儿的亲王也是大笑着说道。 “哪里哪里,这可不是我们汉国的商队,而是罗马共和国的商队,我们汉国商队只占其中一小部分。”张良继续道:“半年未见,不知帕提亚王阿尔沙克三世殿下身体可好?” “哈哈哈,好,很好,王上前几天收到你们商队到来的消息,就兴奋的睡不着觉了,每日都遣探子去探问还有几日入城,今日你们可总算到了。” “商队庞大,车马众多,行进较慢,承蒙殿下关心了。”张良笑着将卡比朵儿带到大西庇阿身前道:“这位是罗马此次派遣商队的负责官员大西庇阿先生,这位是卡比朵儿亲王,阿尔沙克三世的亲兄弟。” “幸会幸会。”卡比朵儿亲王上来又与大西庇阿贴面问候,众人寒暄一番厚,卡比朵儿亲王便邀请商队的管理者们前往安息帝国的皇城面见阿尔沙克三世。 安息帝国也与罗马一样,是一个奴隶制国家,在前往皇宫的路上,易承看到很多不着寸缕的奴隶,仅穿着一条兜裆布,在干着拉石伐木的繁重活计。 这里的奴隶身上都满是新鲜的鞭痕,看得出饱受折磨,同样是奴隶制国家,罗马对于奴隶的使用还算人道一些,就比如自己的商队中也带着七百名奴隶,不过他们除了没有资格骑马骑骆驼,做些繁杂琐事之外,也不会受到特别严苛的酷刑。 来到皇宫大殿,易承不经感叹,这越是偏远的地方,建造的皇宫就越是奢华,安息帝国的皇宫极具波斯风情,整座建筑使用柱式结构,十六头柱支撑屋顶,形成了开阔的空间,每根柱头上还有精美的雕刻,有动物头,花卉纹、人物像等等,就连墙壁上贴着的石砖上也雕刻着浮雕或釉砖的装饰。 罗马使节团一共派出了三十六名代表来到安息帝国的皇宫,汉国商队则是张良、张蕤、姬武三人,进入皇宫,就能看到用红绸缎铺就的地毯,还有各种精美的青铜雕塑装饰品。 众人亦步亦趋的跟在卡比朵儿亲王身后,很快便走到了大殿的正厅,一个镶嵌满宝石的王座,座上坐着一个头戴金色皇冠,身披红色长跑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 想必这个家伙就是阿尔沙克三世了。 易承很好奇,这一路上遇到的国王,几乎全都是清一色的大胖子,难道说古代这些封建奴隶制国家的帝王都是胖子不成? “伟大的阿尔沙克三世殿下,汉国商队使节司马良与罗马使节大西庇阿向您问好。”张良从众人中走出来,向着高台上坐着的阿尔沙克三世说道。 “哈哈哈,良,咱们终于又见面了,上次一别也有半年了吧,本王一直好奇你们为什么还没有回来,时常派遣探子去边境探查,没想到前几天终于等到你们回来的消息了,你们这次竟然有两千人的商队,真是太好了,来来来,给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赐坐。” 阿尔沙克三世说完,左右就有年轻貌美的女子端着精致的红丝绒小凳子过来给众人坐。 “承蒙殿下关心,这支商队并非我汉国商队,而是罗马国的商队,吾等从罗马城一路前往东方去做生意。” “哈哈,做生意好,做生意好哇,本王也有些饿了,来人,给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上菜,宴饮起来...” ...... 第24章 国家地理的差距 张良的交际能力也很强。 此次东巡行程已经快走了一半,途径的塞琉古王国和安息帝国,他与这俩国家的国王贵族都非常熟络,足可见其交际手段。 阿尔沙克三世也是盛情挽留商队在城里多修整几日,被大西庇阿以行程匆忙为由拒绝了,商队便继续踏上东进之路。 出城时,易承看到许多安息帝国的官员正拉着大车小车在城门口检查货物,易承好奇这是在干什么,便上前询问,结果不问不知道,一问发现居然在收过路税。 刚想找大西庇阿咨询一下,就看到大西庇阿已经命人把过路备好的货物、黄金、白银税准备好了,只需安息帝国的官员清点便可。 上前跟大西庇厄一打听,原来塞琉古王国和安息帝国对途径货物都收取五十抽一的过路税,这一点易承之前一直都不知道。 途经都城收税这事在这个时代是约定俗成的事,所有商队都要收,而且原本是三十税一,这两个国家都因为与张良有交情,再加上商队体量庞大日后还有合作,所以改成五十税一。 即便像地方一些小城,虽然不收税,但也需要商队送些礼物,这些都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潜规则。 因为事先要缴纳的税款都已经和张良商议完毕,对沿途的国家,多少座城池,该缴纳多少税货早已安排妥当,这些不用易承负责,因此也没人告诉他。 好么,原来几百年前跨国做生意也跟后世一样,过路缴税,天经地义。 易承想起后世连接大西洋和太平洋的巴拿马运河,也是对过往船只收取过路费,甚至被称为世界上最高昂的过路费... ...... “这帮罗马人有一千多人都是戴盔佩剑的军卒,还有七八百名奴隶,大哥,咱们最多也就能召集八九百名兄弟,硬抢怕是抢不过呀。”尼萨城的城楼上,一名头缠白布带,身穿黄袖衫的汉子对着身前一名光膀大汉说道。 光膀大汉一脸横肉,右脸上还有一条深深的刀疤,他看着城楼门洞中陆陆续续出城的罗马商队,恶狠狠地说道:“这次肯定不能让咱们自己干这一票,阿夫欣、勃利亚、秃鲁谷他们不是也一直觊觎安息之外的商队么,拉上他们一起,能凑出三千人,再趁夜色偷袭,应该够了。” “可是阿夫欣、勃利亚、秃鲁谷他们,一直侵占咱们的地盘,也杀了咱们不少兄弟,咱们还要跟他们合作...”黄袖衫男子纠结道。 “想做成大事,就不能扭扭捏捏跟娘们一样。”光膀大汉拔出腰中一柄短匕,手中比划了一下割喉的动作道:“这条大鱼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看他们给安息帝国缴的过路税都有上千塔兰特银币,我估计,他们后面跟着的那五辆马车里全都是黄金白银,一旦劫下来,咱们后半辈子都不用再干这刀口舔血的买卖了!” 黄袖衫男子听闻,握了握拳头,最后还是道:“那我去找阿拉克山,然后让点子们去给阿夫欣、勃利亚、秃鲁谷他们传话,先得把人凑够才行。” “去吧,给他们带话,就说这一票干罗马商队,事后就按派出的人头来分成,我图拉斯将帅全族兄弟九百人参加!...” ... 出了尼萨城,城外有一条大河,据说城内所有的日常用水都来自这条河,为了过河方便,阿尔沙克一世时就修建了一座跨河石桥,石桥采用传统波斯建筑风格,上面是平铺的底面,下面则是一个个尖券形的巨大水门洞。 商队过了桥继续朝前进发,张良告诉易承,刚刚过去的那条河是他们接下来遇到的最后一条河,再往前走就会越来越干涸,易承估摸着位置,差不多是到了阿富汗这片地界了。 果然,接下来的就出现了大片大片山石路,很多地方甚至寸草不生,时间到了十月,太阳还是明晃晃的炙烤着大地,举目四望,到处是炎热的砂砾地貌,丝毫看不出有入秋的迹象。 怪不得后世土库曼斯丹和阿富汗那些国家都很缺水,原来自古这里的地理地貌就决定了行星风无法把水汽带到这里,整个一个热带沙漠气候和温带大陆性气候,降水太少,既深入大陆架的内陆,又被喜马拉雅山脉阻隔,能有水才怪。 作为一个常年生活在中原的人,易承原以为世界上的其他地方也像中国的中原地带那样四季分明,水汽充足,可真正到外面走一圈之后,易承才发现,中国的地理地貌真的是老祖宗选对了,南方和东面环海,水汽充沛,西面有青藏高原阻隔大陆的寒冷,也把水汽格挡在喜马拉雅山前,山上的积雪融化,形成长江黄河,滋润着中原内地。 一整个降雨循环,使得中原地带水草丰茂,气候四季分明,十分适宜人类文明的发展。 也因为有喜马拉雅山的阻隔,让外族入侵中原变的十分艰难,中原文化才能一代一代传承至今,是世界历史上古四大文明古国中唯一一个存活到后世的文明。 与之同期的古巴比伦文明,古埃及文明,古印度文明早已烟消云散,文明的断代导致他们的后人完全看不懂自己祖先书写篆刻的文字和符号。 而易承生在中国,从小学习的是简体汉语,略知繁体汉语,穿越到战国时代,基本都还能把文字认识的七七八八,两千年来,变化基本不大。 相比之下,其他地方人类居住的环境可谓艰难,就比如现在正在途经得阿富汗这地界,夏天能把人晒死,冬天又能把人冷死,听张良说,去年冬天,尼萨城北面的好多个部落遭遇雪灾,冻死了一万多头牛羊,着实算是水深火热的地界,可就这,还有人在此建立国家。 人类扩张的脚步从未停下,只不过好的地方都已经被大的文明占据了,而那些体量小的文明,不得不去那种自然环境恶劣的地方争夺生存的地盘,弱肉强食的森林法则从古至今一直未曾消散... 第25章 英雄所见略同 只有真正在两千年前走过丝绸之路,才知道这条路究竟有多难走。 从尼萨城出发,又走了十五天,众人还没走完安息帝国的一半路程,原因无他,上坡实在是太多。 这里是兴都库石山脉的延伸段,从东向西横贯亚洲大陆的浩茫高山,即便一直挑着河谷低洼的路段走,上坡也是在所难免,再加上这条路虽说是道路,可从没有人修缮过,纯是自然演化中人类多年走出的石道,崎岖多洼,有些地方还有大坑,货车陷在里面,还需要众人协力才能推出来。 每天上坡前行不到十里就人困马乏,得停下来休息。 “领队,咱们的备用车轮只剩下四个了,眼下才行径到一半,您看...”趁着休息,士官长罗德向大西庇阿汇报道。 “我记得从尼萨城出发时,咱们还补充了十六个车轮,怎么用的这么快。”大西庇阿皱眉问道。 士官长罗德苦笑道:“领队,这条路你也看到了,到处都是石头,车轮磨损的厉害,还有很多是被那些尖锐的石头刺坏的。” “沿途看看有没有树木,有的话,砍伐一些,实在不行,把实木削成圆形的装在车上行进。”大西庇阿下令道。 “是。” 看着士官长罗德骑着马回到队伍后面的马车里,大西庇阿用手指捏了捏自己的眉间,这里的山道是真难走,张良说快走出去了,最多还剩三四天的行程,希望这些马车能坚持到那个时候。 “表哥,车轮的事你不用担心,我看军卒中有些人用的是木质的圆形盾牌,实在不行,用那些盾牌,我就能做出来能用车轮。”易承骑在一旁的马上拍着胸脯道,重生李长安那一世,整天研究机关器械,用木头造几个车轮对他来说并非难事。 “哦?你还会木工?”大西庇阿问道。 “那是,上次马车的车辕断了,不也是我用青铜连接件修好的,所以说这事你放心。” “好,没想到你年纪轻轻,会的东西倒是不少...” 两人正说着话,只见队伍前面的张良此刻却打马骑了过来。 “司马良先生不在前面带路,过来是有什么事么?”大西庇阿先开口问道。 张良神情严肃说:“此地乃兴都库石山余脉,山地颇多,车马前行不易,吾上次来时,听一些牧民说,此地多有马匪,专门劫道,屠杀货商,本以为咱们的商队庞大,宵小之辈不敢靠近,可方才我的两位兄弟发现,最近这几日,总有一两支外族骑兵在远处观摩吾等商队动静,虽不能肯定会不会劫镖,但防患未然,还请将军下令全军战备,以防万一。” 听到张良这么说,大西庇阿也是一脸严肃道:“我知道了,我之前也曾在远处山头上看到过一两人骑马在远处打量,原以为是当地牧民,现在听先生这么说,可能就是马贼在观察我等商队情况,我这就下令,命全军整备,武器出鞘,随时应对...” 大西庇阿全军备战的命令很快便层层传达下去,原本还有些疲乏瞌睡的众人顿时都精神了起来,一个个都戴盔披甲,手中的青铜剑也都拔剑出鞘,一边赶路一边注意远处的动静,很快就有眼尖的人发觉商队后面跟着两队八人异邦骑兵探子。 有此确认,商队众人更不敢大意,大西庇阿下令减缓前进速度,同时把商队的货物从行军队伍的后半截全部挪到队伍中央,一旦有变,全军要死守货物,保证财货不能被马贼掠去... “大哥,咱们好像被发现了。”黄衫男对着最前面骑马的光膀汉子说道。“那些罗马人把那货物从后面移到队伍中间去了。” “这些罗马人之前从远处看到我等都没有动作,现在这大白天的突然变阵,恐怕是有些防范了。”光膀汉子有些懊恼道:“早知道就不跟这么紧了,现在有了防备,更难偷袭。” “这么多人,武器也比咱们精良...”黄衫男有些打退堂鼓。 “怕什么,所谓兵不厌诈,这几日先不跟这么紧,只跟着马粪前进,等过些日子,这些人放松下来,再趁夜偷袭。” 听到光膀汉子的这个计划,黄衫男顿时又有了信心,连忙招呼着其他探子退后,离开商队的视线... 得知商队被马贼盯上了,易承也是有些紧张,毕竟他还从没亲眼见过马贼,这几天赶路也没察觉到有异族哨探跟着自己,还好张蕤和姬武机敏,是他们两个率先发现端倪,从而提醒商队可能被马贼盯上。 大西庇阿下令之后,全军戒备,就连晚上守夜的人员,也从五十人提升到了两百人,商队休憩方式也不再是一字长蛇铺开睡觉,而是所有人围在一起,货物放在最中间,骆驼和马匹分散在外围,其他不守夜的人也都是抱剑而睡,这样第一时间醒来就能加入战斗。 接下来的三天行进很平静,商队减缓了前进速度,所用人都紧盯着周围,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人物,可自从货物移到中间之后,就再发现有哨探在周围的情况了。 “这几天都没有发现异族探子了,是不是他们已经走了?”士官长罗德问道。 大西庇阿摇摇头道:“对方看到了咱们变换了货物的位置和所有人警戒的样子,如果还跟着那就是傻子,恐怕是在等我们放松警惕,趁我军不备夜晚偷袭。” 张良也在一旁点头道:“我与大西庇阿将军所见略同,哨探不跟着,不代表他们放下觊觎,此处山道难行,商队走不快,在加上地貌不熟,敌在暗我们明,很可能趁夜来袭或是趁夜偷窃,吾等更要加倍小心。” 易承察觉到这些经常玩兵法的就是想的多,他原本也跟士官长罗德想的差不多,对方不跟着,可能就是看到商队已经警戒起来,放弃了打劫,可大西庇阿和张良都觉得对方很可能会趁夜偷袭,这是一种对战略的觉察力,易承自觉自己是没有这种觉察力,这可能也是他不善于带兵打仗的原因... 第26章 劫镖的心理博弈 商队走到第四天的时候,终于从连绵的山脉地貌中走了出来,远离了崎岖的山道和无尽的上坡,易承都不由得长舒一口气,这一路上爬坡是真的累,两匹马换乘都被累得脱力,有些崎岖路段不能骑马还需要自己下来走路。 好在终于从山地中走出来了,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步入十月中旬,天气也没有了之前那般炎热,甚至太阳下山之后,还能感到一丝凉意。 唯一没有变的是队伍依旧缺水,不过沿途经常会遇到一些小绿洲一样的地方,犹如一个个高速公路上的服务站,张良说是因为这里有地下溶洞形成的天然坎儿井存在,才产生的那些绿洲,绿洲附近植物茂盛,每到一个小绿洲,商队就会在那个地方歇息一阵,待马匹骆驼吃饱补充水分后再继续上路。 离开兴都库什山脉的地界又走了三天,商队来到一个小绿洲,易承看到这处小绿洲附近还有曾经旅人留下的一些痕迹,有被遗弃的破陶罐和一些损坏的车轮等等。 黄昏时分,商队架火烧饭,易承看着远处如火焰跃动般的晚霞,血红色的霞光透过一片片金红色的云朵照射在戈壁滩上,如金色的佛祖般将圣光撒遍大地,神圣而又庄严,这一片血红的火烧云让易承回忆起曾经的两次经历,一次是与白起一同剿狼时,那只母狼为公狼殉情,咬死自己幼崽的那日,还有一次是自己重生在哑奴那一世,被困在长平战场,白起将齐国少军营的少年士卒全部放走的时候。 时间一晃,已经过去五辈子,间隔超过七十年,当易承回忆起这些经历时,只觉得那些事就好像昨天才发生一样,可蓦然回首,才察觉到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久到七十年的时间,和自己同时代的人都已经全部逝去。 时代其实并不是连续的,而是一层层叠加在一起的,这是他这个穿越者穿越了两百年的直观感受。 即便现在,他还记得战国时代中原六国的百姓们还都坚定的支持着自己的国家,而短短几十年过去,秦国一统天下,宛如历史的流星划过,结果就因为秦这颗流星,汉朝的一统就成为天下所有人的共识,七国的记忆随着老一代人的逝去,彻底埋葬在历史的坟墓里。 “想什么呢。”大西庇厄拿着三根烤羊腿走到易承和卡恩旁边,将两根羊腿递了过来。 “害,没想什么,就看这个火烧云有点好看,出神了。”易承接过羊腿,讪讪道,一旁的卡恩没心没肺地接过羊腿欢呼一声,连续好几天都吃的干粮,现在能吃上羊腿,让他开心不已。 “今晚睡浅点,我跟司马良商量了一下,觉得那些马贼若是真有打算劫镖,估计也就在这几天了。” “什么?!那些马贼还没走吗?!”易承惊讶道,旁边的卡恩也是一脸震惊。 大西庇厄也看向远处的火烧云,拿起羊腿撕了一口,一边咀嚼一边淡淡道:“我们也不知道,只是按照直觉推断,差不多是这个时间了,若是此时不动手,进了前面的平原,商队行进速度加快,再过几日便可抵达赫拉特城,他们就再没机会动手了。” “咱们不是之后一直没见过还有异族探子跟过来吗?可能他们看咱们人多,说不定早都放弃了。”易承安慰道。 “对啊对啊,这都几天了,可能都被吓跑了吧。”卡恩也附和道。 “当然有这个可能。”大西庇厄淡淡道:“但我们这些帅军打仗的人,从来都不能用‘可能’和‘说不定’来做事,现在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敌人往往也会猜测这是我们最放松的时刻,越是此时,我们越是要提高警戒。” 易承觉得大西庇厄说的也有些道理的,确实,如果敌人打算趁夜偷袭的话,这几天就是最好的机会,因为他都差点把七八天之前有马贼哨探的事给忘了。 “今晚我安排了四百人守夜,还分出去几个隐藏的探子,夜间一旦发现情况,就会吹响号角,你们两个也注意些,听到警报就上马躲在货物中间,自会有人保护你们的安全。”大西庇厄说道。 卡恩如小计啄米般点头,易承也是重重点头... ...... “图拉斯,你他娘的是不是耍老子?兄弟们上千口子跟在这商队后面,干粮都快吃完了,你还让兄弟门等着,等到什么时候?等到他们走到赫拉特城然后攻城么?!”一名身穿狮子皮短袖衣的壮汉对着光膀的图拉斯怒吼道。 “阿夫欣,不要激动,狮子在对猎物出击前一定要隐匿自己的身形,现在商队一定已经放松了警惕,我们要趁其不备再发动雷霆一击。”光膀的图拉斯强忍着解释道。 “图拉斯,不是我说,这次咱们四家都派了大几百人一起出来,都是看在老狮子阿拉克山的面子上,现在咱们已经等了八天了,可你还一直在这扭扭捏捏的像个娘们一样让大家伙等着,也不说什么时候行动,这不是耍我们呢吗?”秃顶的秃鲁谷也吐槽道。 “秃鲁谷,你这个老小子的嘴巴还是那么毒舌,我从一开始就说了,之前咱们派出的探子暴露了,从商队把货物都移到队伍中间就能看出来,他们不可能不做防备,现在八天过去了,他们的耐心也在一点点缩减,现在比拼的就是谁更有耐心。”图拉斯虽然长相粗鲁,可心思却很细腻。 “不管你们有没有耐心,反正老子是没有耐心了,老子也没有闲工夫再陪你们闹下去,我们家这次派出的人最少,分的恐怕也是最少,跟你们继续等下去怕是啥也捞不到,我打算这就带人回去了。”一名瘦高的独眼男子说道。 一听有人要退出,图拉斯顿时急了,只听他怒道:“勃利亚,现在退出,之前做的一切都白费了,你不能走!” “走不走不是你说了算!”瘦高独眼的勃利亚冷冷道。 “都别吵了,图拉斯,这次的局是你组的,兄弟们也都是为了钱财而来,现在等了这么多天,就问你今晚干不干,今晚如果能干,那兄弟们就一起干了这票,如果再不干,那兄弟们就都散伙回去了。”秃鲁谷阴沉着脸道。 听到秃鲁谷这么说,狮子皮短袖衣的阿夫欣也赞同道:“就是,如果今晚就干,那就干,如果不干,大家就散伙!” 眼看局势已到了不太受控的局面,虽然还想再多等一两天的图拉斯知道现在已经到这几个人的极限了,如果再拖下去,恐怕迟将生变,好不容易组起来的局就真散伙了,只得咬牙道:“那就这样,今晚就动手!” ... 第27章 张飞与关羽的战力(上) 吃完了一整根羊腿,易承又去找张良聊了一会。 张良与大西庇阿的看法一样,如果马贼想要劫掠,那只能挑选这几天就动手,等到商队抵达赫拉特城休整之后,前方是一片坦途,马贼再想要趁夜偷袭基本没有机会。 “表哥说马贼今晚可能就会来偷袭,司马良先生觉得如何呢?”易承问道。 张良抬头看了眼天上的星星,此刻月亮已挂在东天之上,太阳也已经沉入了西边的地平线下,只剩下淡淡的鱼肚白微光还在微微亮着。“今夜无风无云,月色皎洁,并非是夜袭的好机会。” “那先生认为马贼今晚不会来?” 张良摇摇头道:“这三日都是马贼夜袭的机会,他们哪一日来,主动权并不在吾等手上,而是在他们手上,只是辛苦众将士在这三日里要多长些心眼,打起十分精神,以防万一便是。” “好,我知道了,多谢司马良先生赐教。” “不敢当,这三日世子在货物中间休憩,也莫要睡得太沉...” 虽然张良劝自己不要睡的太死,可易承却有些扛不住,数月的奔劳,让他每天晚上的睡眠质量出奇的好,即便周围都是骆驼咀嚼声他依旧能安然入眠。 铺好地毯,裹好衣服,易承看着天空中高悬的星星,祈祷马贼们最好是放弃了,不要来破坏他的好梦。 ...... 图拉斯面色有些阴郁地看着天上高悬的皎洁月亮,他胯下的战马似乎也感受到他内心的烦躁,不安地打着响鼻。 前面的探子传来消息,罗马商队就停在月牙泉的小绿洲处驻扎,大家只要再往前走十里路就能和这支罗马商队碰上。 “怎么不走了?”秃顶的秃鲁谷打马上前小声问道。 “月色太亮了,今夜不是个夜袭的好时机。”图拉斯愤愤地说道。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不是好时机,对面两千人,咱们两千五百人人,还是偷袭,怕什么?”穿狮子皮短袖衣的阿夫欣不满道。 “还劫不劫了?再原地等着,后半夜也赶不到地方。”瘦高独眼勃利亚也非常烦躁。 图拉斯看着面前三个人,顿时觉得这帮人都是一帮子乌合之众,如果这些人全都是他图拉斯的族人,人数相等的情况下他都有信心吃下那支罗马商队,可现在看来,这趟劫镖甚至有可能会失败。 心里这样想着,图拉斯却不动声色道:“我就只是看看地形,咱们所有人从北面高坡围上,去那里罗马哨探看不到咱们,继续出发吧。”说罢就打马继续前行,众人也都跟着他朝前走。 走在最前的图拉斯没走多远,就招呼了一声,他身后的黄衫男就驱马凑到了他旁边。 “大哥,有什么事?”黄衫男小声问道。 “点子太背,可能坏事,待会你莫要去前面,只消在后头看着,若是情形不对,就率咱们的人先溜,记住了么?”图拉斯小声交代道。 “这...”黄衫男面色纠结,“那大哥你怎么办?” “不用操心我,我见时机不对,也会先走,到时候继续回尼萨城汇合。” “好,我知道了。” “去吧。”图拉斯看着黄衫男回到队伍的后面,便继续打马带队,率领上千人继续朝月牙泉方向进发。 又走了五六里路,图拉斯不敢再骑马了,只得下令所有人下马,牵着马匹小心翼翼地朝前面走。 北面的地形确实是一处高坡,这也是因为现在还有一些山地的余脉,如果罗马商队再往前走,就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再没有这种有坡度的地方可以隐匿身形。 又朝前走了一两里路,图拉斯已经隐约能看到小绿洲处燃起的火光,这里距离商队已经非常近了,时间上也已经到了后半夜,正是防备最松懈的时候,图拉斯做了个准备进攻的手势,他身边跟着的几个家族头目也都纷纷做出手势,所有马贼都不约而同在脸上系上了面纱,同时拔出了手中的各式刀剑武器。 翻身上马,图拉斯知道这个距离骑马冲过去,抵达商队也不过是小半刻钟,几十个呼吸时间而已,只要能第一波把这些罗马商队冲散,他们也很有可能会在惊慌之下放弃货物四散奔逃,这是图拉斯最希望看到的。 图拉斯又把脸上的面纱布紧了紧,然后深呼吸一口气,将手中的长刀高高从空中挥下,大腿夹紧马肚子,胯下久经训练的战马一下子便冲了出去。 随着图拉斯的冲锋,整个马贼队伍也跟着冲了出去。 两千五百匹战马的冲锋即便隔着好远都能感受到大地剧烈的震动。 “敌袭!敌袭!!”商队中第一时间就有探子发出警报。 “敌袭!敌袭!北面有敌袭!”随即四处都是哨探高声的呼喊,火把一根根被点燃,营地顿时一片大亮,一瞬间整个商队的人都醒了过来,就连易承也被惊醒。 “所有人,列阵,迎敌!”大西庇阿也已经醒来了,连续多日,他晚上都未曾脱下身上的铠甲,这一次派上了用场,他高昂的口令和高大的身躯给整个商队军卒注入了一针强心剂。 想象中的四散奔逃并没有出现,反倒燃起的火把越来越多,骑着马向前狂奔的图拉斯看着不远处的罗马商队有种不妙的预感,可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成败就看这第一轮冲锋了,若是不成功,图拉斯就打算找机会开溜。 几十个呼吸后,高速冲锋的图拉斯终于和罗马商队的士兵碰在一起,图拉斯高举手中的战刀,一刀就劈向那个站在最前面的罗马士兵的胸口,罗马士兵还没来得及用剑抵挡,就只听噗嗤一声,战刀就把他胸口开了一个大口子,鲜血喷涌而出,眼看就活不了了。 “杀啊!”一击得势,图拉斯瞬间感觉热血上涌,只要一个人能杀掉一名罗马人,他们一共有两千五百人,杀完这两千名罗马商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手中快刀飞舞,图拉斯连续出刀,又砍翻了三四个罗马士兵,周围已经有人了,而围上来的罗马士兵也纷纷向后退却,此时前排的防线也被他硬生生撕开一个口子。 图拉斯精神大振,又要持刀朝商队中间杀去,可忽然眼光一撇,在他前方左侧,一名手持长刀的绿衣长胡子男人非但不退,反倒迎着他冲了过来。 ‘找死!’图拉斯心中愤懑,然后对着绿衣男子也冲杀过去,双方接触的一瞬间,图拉斯感觉自己双眼一红,还不清楚怎么回事,就看到自己的身子还停在马上,手中还举着他那把战刀,而自己的勃颈上已然空无一物... ...... 第28章 张飞与关羽的战力(下) 马贼们蜂拥而至,高速冲锋的骑兵与罗马兵卒们混战在一起,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可就在那乱战中,易承还是亲眼看见‘关羽’姬武一刀就把冲在最前的那名光膀头领的脑袋给砍了下来! 那光膀头领脑袋上的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大,眼白充血,似乎至死都未曾想到,居然有人能使出那么快的刀,他的尸身从马上跌落后,很快就被身后涌上来的马贼们踩在脚下,不知道滚落到何处。 靠着第一波高速冲锋,马贼们砍死了许多站在前排的罗马奴隶,可随着奴隶们身后正规的罗马骑兵加入战场后,场上的形式顿时逆转。 张蕤骑在一匹枣红马上,一杆长枪如毒蛇出笼,每一刺都能给他身前的敌人扎出一个致命的血洞,而他就跟不知疲倦一般,长矛飞舞,在他身旁倒下的敌人也在不断堆积,甚至逆着马贼冲刺的方向被他杀出一条血路。 ‘关羽’姬武也不遑多让,原本他在靠后的位置杀敌,眼见张蕤冲的有些远了,也催动战马朝张蕤厮杀的方向奔去。 他们两人联手真就像是开了无双一般,逆着马贼冲锋的方向一路厮杀过去,多年练就的反应速度和一击必杀的能力,让冲到他们面前的马贼成了一个个送死的人形物体。 易承从没想到杀人的速度能那么快,张蕤和关羽并不袭击奔来的战马,只是用长矛和长刀砍杀骑在马上的马贼。 一矛一个,一刀一个,没有多余的动作,甚至没有一合之敌,砍瓜切菜般的杀人也让冲锋的马贼们察觉到了不对劲。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马贼开始避开这两尊瘟神一般的恐怖人物,但让他们胆寒的是张蕤和姬武却没有停手的意思,仍然到处追着人砍杀。 “他娘的!对面怎么有这种猛士!”秃顶的秃鲁谷用铁锤挡住朝自己砍过来的青铜剑,声嘶力竭地吼道:“勃利亚!图拉斯他人呢!” 瘦高的独眼勃利亚此刻也是满头大汗,他的身旁也围着十几名罗马骑兵,好在他带着兄弟们也都在他周围,与他一同攻击这些罗马人。 “我现在没看到他!刚刚开始冲锋时我明明看到他是第一个冲进营地的!”勃利亚也是大吼着回答道。 “该死的图拉斯!他不会逃了吧!”穿狮子皮短袖衣的阿夫欣绝望地呼喊道,他的腰腹已经被刺了一剑,此刻为了保命,他不得不拼劲全力继续与这些罗马人作战。 “图拉斯!”秃鲁谷对天长吼,可战场上却没人能回应他。 谁也不知道这次劫镖的发起者,他们之中武力值最高的图拉斯,竟然在开战前的最初交锋中直接被‘关羽’姬武给斩首了。 张蕤与姬武从前面一直砍杀到马贼骑兵冲锋的最后一排,随即二人对视一眼,便又极有默契地打马从东边饶了一圈重新杀回战场。 皎洁的月光下,无数刀剑交战正酣,关羽忽的看到前面西面有一名光头男子正大呼小叫,身旁围着不少马贼,想必也是个贼人头子。 “贼人!纳命来!”关羽奔着光头就打马冲了上去。 秃顶的秃鲁谷身旁护卫众多,见有一绿袍长须男子骑马冲上来,也纷纷围上去,想用手中刀剑将他砍落马下,可‘关羽’姬武的马术相当了得,纵使胯下的马匹正在高速奔跑,他只靠一只手拽住缰绳,就把身子完全侧到马的半边,直接躲开了众人朝他的劈砍。 “护卫!护卫!”等到秃鲁谷看到有个绿衣男朝他冲过来时呼喊已经晚了,只见‘关羽’姬武手中的长刀手起刀落,一道寒光之后,秃鲁谷那颗秃顶的脑袋就从脖子处就被斜斜的劈开飞了出去。 一时间秃鲁谷身旁的所有马贼都愣住了,在如此严密的保护之下,自己的老大居然就这样被当着自己的面被斩首了。 “秃鲁谷死了!秃鲁谷死了!”穿狮子皮短袖衣的阿夫欣在不远处,也看到秃鲁谷被人砍下了脑袋,顿时更加绝望,他不顾一切地喊叫着,然后调转马头,朝来的方向奔逃。 ‘关羽’姬武一眼就注意到了他,见阿夫欣穿着一身短袖狮子皮衣,身旁也跟着不少人,断然也是个头领,便骑马朝他冲去。 阿夫欣的战马跑的很快,眼看正常追击追不上,‘关羽’姬武大喝一声,随即抡起臂膀,将手中的长刀高高举起,一个发力就将手中长刀投掷出去。 长刀带着破空声在空中以几乎水平的姿态飞了出去,然后便重重地插在阿夫欣的后背上,长刀强大的动能使得刀尖从阿夫欣的前胸刺了出去,同时把阿夫欣也从马上直接带飞,像一个破布娃娃一般摔落在地上。 ‘关羽’姬武打马上前,将长刀从阿夫欣的身体里拔出来,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就继续加入了战局。 马贼人数众多,可面对训练有素的罗马士兵却也占不到什么便宜,何况这些马贼只为求财,并不想拼命,随着姬武和张蕤连续砍杀了三位马贼首领后,马贼们也终于顶不住开始节节败退。 瘦高的独眼勃利亚此刻已经惊恐的快要窒息了,方才秃鲁谷被那名绿衣男斩首,阿夫欣被那绿衣男投掷的飞刀刺死,他全都看在眼里。 这世上还有这种武力恐怖的怪物,根本不是人能打过的,在看到那两人惨死之后,勃利亚早就无心再战,也不想着再寻找图拉斯了,而是转头就朝远离绿衣男的方向跑路。 他这一跑,更是让马贼方面军心大乱,那些交战陷入僵持的,全都丢盔弃甲跟在后面骑马跑路,跑得慢的就被罗马军卒们用弓箭射死。 直到狂奔出去几十里,胯下的战马都开始吐白沫时,勃利亚这才停下,跟在他身后陆陆续续还有一些马贼,一个个全都衣衫不整,浑身带伤,稍稍统计了下,两千五百名马贼骑兵,跟着他逃出来不足三百人,四位大头领死了两个,失踪一个,可以说是全军覆没... ...... 第29章 战略眼光 马贼们被击溃了,剩下的就是打扫战场。 无主的战马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迷茫,它们曾经的主人或死在它们背上,或倒在戈壁路旁,总之没有人再去驾驭它们,它们只能漫无目的地在戈壁滩上游荡。 易承和卡恩带着百来名起兵四处牵引那些无主的战马,在绿洲附近一共获取了近六百匹,这些马匹的品相也都不错,算是意外收获。 看得出这些马贼们为了这次劫镖也算是下了血本,可惜他们低估了罗马军卒的战斗力,更没想到商队之中竟然还有关羽张飞这种杀神猛将。 大西庇厄第一时间清点了战损,这次战斗中战死的绝大多数都是带过来的奴隶,一共战死了三百零六人,剩下的四百多号人也基本是人人带伤。 不过罗马军卒战损要小的多,战死的只有四十六人,重伤七十余人,还有几百号轻伤,而一百多名罗马贵族无一人伤亡,可以说是个奇迹。 张良带着张蕤和姬武向大西庇厄沟通情况,大西庇厄对张蕤和姬武的勇武表现连连称赞,在罗马斗兽场上,原本以为他们二人只是懂些武术技巧,可今日这次实战看下来,张蕤和姬武真有战神之勇,光是他们两个杀掉的马贼,恐怕就有上百人,也因为他们率先斩杀了马贼头目,才使得马贼们整军溃逃,可以说这次多亏了张蕤和姬武,要不是他们,罗马军卒的死伤恐怕还要加大一倍,如此恩情,他都不知该如何感谢。 张蕤和姬武倒是没有客气,就问大西庇厄那些马贼们遗留的战马能否归他们所有,大西庇厄大手一挥,这次缴获的刀剑武器归罗马商队,马匹就归张良所率领的汉国商队。 当夜众人给受伤的军卒包扎伤口,又用些木柴做成担架、拐棍之类的东西,为了防止后续还有马贼来袭击,商队第二天没有休憩,继续上路。 连续行进三天,商队终于抵达了赫拉特城。 目前赫拉特城仍属于安息帝国的统治范围内,守城军卒看到满是伤员的商队很是吃惊,结果一打听如此庞大的商队居然是被马贼劫掠的,更是震惊的无以复加。 从赫拉特城到尼萨城之间,一直有马贼劫掠商队,而那些马贼团为首的圈子则是四大家族,分别是图拉斯家族,马贼人数八九百,秃鲁谷家族,人数六七百,还有阿夫欣家族和勃利亚家族,人数分别有五六百和三百多。 这四大家族的马贼全部加在一起也堪堪两千多人,守城军卒很难想象究竟是什么人敢对这样一支超过两千人的庞大商队发动劫掠,难到是四大家族联手干的? 因为这次已有安息帝国国王阿尔沙克三世的通关文书,所以守城的军卒不敢怠慢,把商队中的所有人都接进了城内。 这几天易承是疲劳至极,虽然马贼被打跑了,可为了防范偷袭,商队又连续赶路三天,加上神经一直没有放松,睡觉都很浅,所以一进城,被安置在城中的广场,易承就忍不住困意,铺好毯子盖上薄被睡了起来。 这一觉睡的是天昏地暗,易承感觉自己睡了好久,但是睁开眼的时候,太阳都还没落山,广场本是城内居民开会和军队练兵的操场,现在借用给了商队。 商队中的人已经架起火堆,准备引火做饭,大西庇厄这时也拿着一个羊皮袋走到易承身旁道:“醒啦?没想到在这个城镇里还能买到葡萄酒,尝尝。”说罢,就把手中的羊皮袋递给易承。 易承拧开塞子喝了一口,酸甜的葡萄汁混合着发酵的酒精味道直冲脑门,确实是很不错的风味葡萄酒。 “怎么样,还不错吧。”大西庇厄笑着说道。 “嗯...”易承点头,“我睡了多久?” “大概两个小时吧,我看你睡的香,就没叫你起来,伤员都重新包扎好,马匹和骆驼也都已经安排人去喂水了。” “辛苦了,表哥。”易承感激道,这些活原本是他这个军需官该去做的,可大西庇厄这一路上几乎把大部分该他做的事都替他揽了下来,这次也没例外。 “你我兄弟之间,何必说这种客气话。”大西庇厄坐到易承身旁,凝视着不远处张良他们汉人商队驻扎的地方,压低了声音道:“对了,你当初跟着那个汉人学习汉语的时候,他有没有告诉过你汉国司马家族的一些事?” “表哥怎么问起这个?” 大西庇厄略微沉吟道:“那个叫张蕤和姬武的两个人,身法武功实在是太强,而且很有谋略,杀马贼时就知道避之锋芒擒贼先擒王,若是这两人如果在我罗马军阵中,足可担任万夫长,我有些担心,若是汉国司马家族中全是他们这种人,别说是我们以后占领中原,恐怕是他们会来到罗马占领我们才是...” 易承没想到成功击退马贼后,大西庇厄居然想了这么多,不愧是击败过汉尼拔的将领,战略眼光看的相当长远。 “表哥不用太担心,据我所知,他们二人在汉国司马家族里,也是身法武功数一数二的人物,像他们一样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大西庇厄听闻点了点,“此行路上你可以多跟着他们些,暗中听听他们平日都在讨论些什么,还有日后可与这二人多多交往,他们就算是此时籍籍无名,日后也定能成大事。” 易承心说,别说成大事了,这二人的名号在后世中国可谓是家喻户晓,其中一个还被冠上了武圣之名,论知名度的话,完爆大西庇厄他这个古代西方军事将领。 当然,这些话易承是不会告诉大西庇厄的,不过大西庇厄的这番话也提点的易承,现在距离东汉末年还有四百年左右,是该早早布局了,若是能跟关羽张飞混个脸熟,如果自己后面重生在三国时代,说不定还能有用到的时候。 易承暗暗决定,后面这一路上,一定要跟张蕤和姬武好好打好关系... ..... 第30章 越沙漠爬雪山 赫拉特城在四百年前的古波斯帝国时期曾兴盛一时。 可后来随着古波斯帝国的衰落,在持续了半个世纪的希波战争后,赫拉特城也失去了往日的繁荣,逐渐沦落为一个边境城市。 两百年前,亚历山大大帝曾率领马其顿军团攻陷过这里,并在城市的北部修建了一座长约百米,高六层的堡垒,并取名赫拉特堡垒。 此刻易承就站在这座堡垒的最高点俯瞰整座城市,这里的视野极佳,城北的沙漠,城南的水果园都尽收眼底,从堡垒的哨塔口甚至还能眺望到到距离城市十几公里外的兴都库什山脉。 “约翰,你还要看多久?咱们回去吧,冻死了。”站在哨塔下面的卡恩裹了裹自己身上的衣服朝哨塔上的易承喊道。 一阵凉风吹过,易承也打了个寒颤,中亚这片地界的气温变化速度也太快了,十月份还是骄阳似火穿短袖的夏天,刚刚进入十一月,穿一件毛皮外套居然都还会感觉到冷,恐怕气温已经降到了十度以下。 短短一个月从三十度的夏天降到七八度的冬天,阿富汗这地界还真是冬凉夏暖。 “走吧走吧,回去吧。”易承朝卡恩喊了一声,便顺着哨塔的阶梯缓缓退了下去。 “也不知道一个破堡垒有什么好看的,你都来这三回了。”卡恩冻得够呛,一边搓手一边好奇道。 “你懂什么,这种古历史遗迹的参考价值还是很大的,建筑方式、砖石用料,甚至雕刻壁画都有讲究,更何况风景也很好,咱们下午就要出发,以后想看也看不到了。” 卡恩挠头道:“可我以后也不想再看到这东西了...” 二人结伴回了赫拉特城中的广场,商队已经整装待发,大西庇厄和张良在做最后的检查。 易承和表哥打了个招呼,就直奔自己的马匹。 商队一共在赫拉特城休整了十四天,上次劫镖事件中受轻伤的基本都好的七七八八,只有七十多名重伤的罗马军卒已经不适合再长途赶路,大西庇厄给了他们一笔钱,让他们暂时在赫拉特城安家养伤,等到商队从汉国返回路过时,再带上他们一同返回罗马。 那些罗马军卒虽然心有不舍,可身体状况实在很差,强行继续跟随很可能就死在路上,只能谨遵大西庇厄的教诲,在赫拉特城等待他们返回。 于是在十一月初三,商队继续踏上了东巡的旅程。 根据张良提供的地图,从赫拉特城朝东走十六天,才能抵达下一个城市高附城,而高附城也不再是安息帝国的领土,而是巴克特里亚王国的边境城市。 巴克特里亚王国在汉文中称为大夏国,虽然说是一个国家,但张良把那里描述的很野蛮原始,甚至称那里很多地区还都是部落制,部落之间相互征战,被俘虏的士兵会当成奴隶驱使,犹如商品一般,很多部落还有吃掉俘虏这种人吃人的恐怖习俗。 易承估摸着这地方差不多在后世应该差不多就在阿富汗首都喀布尔附近,这地界两千两百年前居然那么落后?还有人吃人的部落? 不过无论有什么,他们都得继续朝前走,向东的脚步不能停下。 十一月的天气很不错,商队没有遇到什么大雨大雪的灾害,不过光是昼夜温差还是让易承感到痛苦,白天赶路时还热的光膀子,晚上就感觉好像零下了一样,穿着一件毛皮外套睡觉还会冻得牙齿打颤,只有靠近那些大骆驼,依偎在它们身旁,才能感觉到一些温暖。 就这么前进了半个月,商队抵达了巴克特里亚王国的高附城。 说是一座城,可是这里根本没有城门也没有城池,只有黄泥堆砌的几座高台,这里的土着们也是头一次见到那么庞大的商队,纷纷出城来看。 大西庇厄命令全军戴盔持剑,防止被贼人盯上,也许是拔出武器的原因,城里的土着都不敢围的太近,只敢在远处观望。 这里的人被张良称为塞种人,善于游牧、精于骑射、其族人多信奉拜火教,但是他们说的语言是一种完全独立的语言,发音奇特,就连张良也不会。 因为语言不通,所以大西庇厄也不愿与当地人做更多交流,只是派了几个翻译去当地的贸易集市连手势带笔画的,用从马贼那里缴获来的一些青铜武器换回一些干粮,以备路上不时之需。 只是稍加补给,商队就继续从高附城出发了,因为地区不稳定,所以商队也尽量加快了前进速度,有时候一天都能前进七八十里路。 这一路上易承也是见到了不少部落,他们的图腾很多都是一只老鹰头上有一团火焰,还当真都是信奉拜火教,可惜大西庇厄严禁商队众人与这些部落交流,防止生出事端,所以易承看他们也都是远远的看看,互相从不打扰。 又前进六天,商队抵达了白沙瓦城。 白沙瓦城在后世的巴基斯坦还挺出名的,是一座极具民族特色的旅游胜地,可在两千两百年前,这里就跟高附城一样,是个只有几座黄泥高台,连个城池都没有的大村落。 在这座城里,商队停下了前进的脚步,因为十二月的天气已经非常寒冷,前面的山脉路段已经开始下雪,不再适合前进。 易承每天都要穿三层羊皮袄才能感觉到暖和,每晚睡觉如果不贴着大骆驼睡,晚上就一定会被冻醒。 张良和大西庇厄找到白沙瓦城的城主咨询,最后好不容易才弄明白,现在进入冬季,大雪会逐渐封山,任何人畜进入大山都不可能活着出来,只有等到明年三月份积雪融化时才能继续前进。 要在这冰天雪地的地方等待三个月,张良和大西庇厄都觉得难以接受,便询问可还有其他路可以通往东方。 白沙瓦城的城主想了半晌,才说出一条路,如果不想直接从大山里过去,那只有绕过葱岭,才有机会抵达东方... ...... 第31章 喀喇昆仑走廊 葱岭,即帕米尔高原,波斯语译为平顶屋,中国古代称为‘不周山’,是古代丝绸之路上必须经过的一道巨大山结。 它地处中亚东南部、中国的最西端,是昆仑山、喀喇昆仑山、兴都库什山和天山交会的山结处,面积约有十万平方千米,是一座巨大的高原地貌,其中世界第二高峰乔戈里峰就坐落在其南面。 “葱岭东西千余里,南北百余里,狭隘之处不逾十里,若是想要绕行,恐怕至少也要走上两个月。”白沙瓦城中的一间木屋中,张良和一众罗马商队管事们正在开会商讨绕行的事宜。 “这山就当真进不得?”大西庇阿问道。 张良点点头,“吾等上次来时,还是六月初夏,此处山道仍有飞雪,昼夜飘风,地碱卤,多砾石,草木稀少,空荒难行,绝无人止,完全通过也需要至少半月,现如今已是十二月,正值冬季,大雪封山,吾昨日去看,沿途积雪已厚三尺,山里更不消说,根本无法通行,只得绕行。”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如果在这里等到三月份,积雪融化还需要时间,想要通行还要再等更久。”易承也附和道。 大西庇阿捏了捏眉心,最后还是拍案道:“等是不能等的,进山也进不得,那就绕行吧,命全军今日好好休整,三日之后便围着葱岭绕行过去...” 商队要休整三日,于是易承这个军需官带着人又在白沙瓦城采买了不少物资,这白沙瓦城的居民对商队不远千里运送过的商品好奇不已,但他们并不是特别在乎那些珠宝玉器,反倒是尤其喜爱商队从马贼那里缴获来的青铜武器,似乎他们这种偏远的山区地方没办法造出那些青铜器一样。 在易承眼里粗制滥造的青铜砍刀,一柄就能换到三头羊,就这还得排队,来的晚了就换不到了。 商队在白沙瓦城把换到的牛羊宰杀了,牛羊皮用来作袄,牛羊肉则切成一条条的放在外面晾晒,八九度的气温,也不用担心羊肉变质,只待水分晾干,就可以揣进包里当成干粮,管饱又压饿。 就这样准备了三天,商队的物资已经充裕,便继续出发。 葱岭之下是一片广袤的平原,虽然山上风雪大作,可山下其实还好,并没有很厚的积雪,也不影响商队前行。 因为是走一条全新的路,张良一直在派遣探子去前面探路,以校准商队前行的方向。 与他们相比,易承的心态更像是个旅行客。 即便是在后世,易承也从没有来过帕米尔高原西北处,这使得他对眼前的一切都很好奇。 这里的岩石都是黑色的,表面有着千奇百怪的纹路,像是火山喷发后凝固的一样,远处的高山也是黑色的,不过大部分石块都被皑皑白雪覆盖,天气好的时候,巨大的山体被阳光一照,似乎都散发着神圣的光芒,让人不由生出一种崇敬之心。 道路崎岖难行,可易承已经习惯了,走尼萨城到赫拉特城那段阿富汗山路是他这辈子走过的最难走的路,与之相比,葱岭之下的山道都算得上平坦。 沿着山脚下的山路走了二十六天,商队走到了一处山脉之间的拗口,张良派遣的探子从牧民那里打听到,这里是一处河谷,当地人称喀喇昆仑河谷,这里风雪较小,道路平坦,是一处可以绕行的道路。 商队众人欢呼雀跃,总算是围着大山找到一处可以通行的地方。 于是大西庇阿下令在山拗口处安营扎寨,休息一天,待明日就进入这条喀喇昆仑河谷。 在这片高原上,点火是件很困难的事,经常打火石都被打的发烫了,也点不着那些干枯的树枝,还有就是在这里煮东西煮不熟。 易承作为一名后世人,当然知道是因为高原空气稀薄氧气含量少,不容易点着火,又因为大气压强小,水的沸点低,导致了食物不容易煮熟。 但这些古人是不知道这些的,他们只会抱怨这里的土地有邪气,山神不愿看到火,所以不易引火和煮熟食物,听他们做出那些莫名其妙的解释,易承这个现代人倒是觉得挺有意思。 煮不熟肉就只能吃烤肉,还好从白沙瓦城商队采购了大量的牛羊,多余的牛羊吃不完还被牵着上路,一路上成为行走的口粮。 现在每到晚上休息的时候,除了守夜人外,商队会把骆驼和马匹安排在最外围用来挡风,其他人则在骆驼围成的挡风圈中互相贴紧着取暖。 《诗经》中曾有一句诗句:“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后世便多用袍泽来指代军中兄弟,在这个缺衣少食的时代,人们很少会像后世那样自私,当所有人围在一起睡觉的时候,不论是外衣的袍,还是内衣的泽,都是互相取暖的工具,共为集体,不分你我,因此很容易增进人与人之间的感情。 这种感情易承曾在秦国的北大营与白起他们一同感受过,在这支已经跨越千里的商队中也感受到了,这种兄弟情在后世军人之间可能也能感受到,至于普通人,往往是很难理解的。 易承睡觉的时候,喜欢选择靠近张良,张蕤和姬武的地方,虽然汉国商队和罗马商队都睡在一个圈里,可互相还有会留一些距离。 张良的睡姿很好,他有些强迫症,每晚都必须把被褥铺的方方正正,睡觉的时候也都是正躺着睡,双手放在胸前,张蕤很特别,他睡觉眼睛是有些半眯着的,看起来有点像睁着眼睛睡觉,至于姬武,他不喜欢睡在靠外面的地方,都是和大骆驼挤在一起,易承也一般看不到他的睡姿。 一路上相知相交,即便大家互相之间没有血缘关系,可那种信任感却超越了文化和种族的隔膜,让他们之间亦为兄弟,易承也趁此机会多打听了一些张蕤与姬武的身世。 张蕤是张良的堂弟,至少张良自己是这么说的,他们同为韩国人,姬武则是河东郡解县人士,与张蕤是同一个师傅教的。 易承知道张良说的那个师傅就是司徒玄空,也是张家一个很神秘的存在... ...... 第32章 张家人的实验 从张良口中,易承还得知了一个消息:司徒玄空是司马家族的大长老。 家族中占卜、算卦、求签、预测都是由他来主持。 这个消息其实和易承曾经调查到的信息有冲突,根据易承之前重生为燕枝的记忆,铁冲曾告诉他,司徒玄空一直住在峨眉山,并且山上只有七名弟子,他向来不过问张家内部的事宜,只会每隔一段时间就下山游历,游历的时间也不固定。 易承怀疑张良骗了他,像他这种人精对于欺骗的运用也是得心应手,于是易承就问张良司徒玄空是否管理族中事务,在得到张良肯定的回答之后,易承就确定了张良大概率是在骗他。 如果不是之前知道司徒玄空的一些情况,还真就被一脸人畜无害的张良给骗了。 这也从侧面反映出,张家人的反侦察意识很强,既然都把自己的家族名从张家改成了司马家了,那么从他们口中得知的消息很可能都是经过他们包装的假消息,因此易承也有些意兴阑珊,用谎言去验证谎言,最后得到的也一定是个谎言,后续他没再多问司马家族的事。 不过只要不谈家族,张良还是个非常值得信赖的人,他和易承说起他曾从道门理综隐派处得知空气中是有各种气体组成的,其中有一味气,无色无味,但却是物体燃烧所必有之气,那种气,道门理综隐派取名曰‘氧气’。 他们族中有人研究氧气多年,验证了氧气的真实存在,同时确认火焰燃烧需要氧气,人呼吸吐纳也是需要氧气,如果没有氧气,即便其他气充盈,人也会缺气而亡,依他猜测,这高山之上不易点燃柴火,很有可能就是氧气不够。 张良的这段说辞却是实实在在震惊到了易承,之前在大汉给刘邦和众多高官解说物质不灭定律时,易承本想稍微推动一下古代的化学进程,可万万没想到研究最深的还是张家人。 他们已经依靠实验确定了人呼吸也需要氧气,而且说人会缺氧而死,那么恐怕他们是真的做了令人缺氧的死亡实验。 和尤里乌斯氏族相比,张家这个家族要神秘的多,曾经易承第八世重生在张家人张月琢身上的魂穿记忆还历历在目,可即便是重生在张家家族内部,对于整个家族的了解都不是很多,完全不像尤里乌斯氏族这样,只要魂穿到家族内部一次,庞大的氏族和分裂出的小家族脉络都很清晰。 张家到底有多少秘密,易承也不得而知,只是希望这辈子能够在中原多待上几年,让他有机会再调查调查这个家族... 喀喇昆仑河谷是一道大峡谷,这里在几万年前应该是有海水存在,因为路上能看到不少大块的鹅卵石,还有一些海洋生物的化石,几万年的海洋冲刷,令峡谷中出现了诸多奇特地貌。 易承想起在后世他好像在电视新闻上看到过这种地貌,应该属于喀喇昆仑走廊及克什米尔地区,巴基斯坦曾把这片土地归还中国,印象中那次归还好像还是新中国建国之后收回的最大一块领土。 倒是阿三对此事非常不满,多次宣称克什米尔是他们家的,后来还搞过一次偷袭,被解放军狠揍一顿才老实。 易承没想到自己两千年前还有机会到此一游,顿时一阵热血上涌,后世不是有领土争议么,那他就让这里再没争议! 一路上易承用他的那柄青铜宝剑到处找醒目的大石块和岩壁,然后用标准的隶书在上面刻上大大的“汉”字。 张良等人对此颇为惊异,他们询问易承为什么要刻那么多的“汉”字,还都刻的那么大,易承就说自己是为了学习汉语,想要练习怎么写汉字。 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大量重复地刻一个汉字根本不是在练习如何写汉字,似乎是有其他目的。 此地属于高寒山区,方圆几百里路尽是石头瓦砾,可以说是寸草不生,人烟罕迹,若是想用‘汉’字表明此地归属大汉,倒也没有必要。 可易承不说,也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目的究竟是什么。 当然后世的考古队对喀喇昆仑河谷发现的众多“汉”字石壁雕刻也不清楚当年刻字者的真实目的,但能确定一点的是,早在在两千两百多年前的西汉时期,新疆喀喇昆仑走廊和克什米尔地区就属于中国... 时间进入二月份,商队终于从喀喇昆仑河谷走了出来。 易承感觉自己就像是从极寒地狱里走出来一样,商队运气还算好的,从河谷赶了小半个月的路,一场暴风雪都没有遇到过,天气一直非常晴朗,白天的平均气温差不多就几度,晚上估计有零下几度,每天喝水都要烧柴融化冰雪。 但易承感觉如果继续在这片山里行走,自己真可能会被冻死在里面,两侧绵延的巨大山脉像是两座巨大的冰山,无时无刻不在吸收着周围任何活着东西的热量,即便他浑身上下都有保暖羊皮做的防寒装备,如羊皮帽、羊皮袄、羊皮手套,可他的手指依旧受了冻疮,十根手指,八根肿的都像猪蹄,脚趾耳朵也都有不同程度的冻伤。 他这还算是好的,那些奴隶有些手指脚趾耳朵直接就被冻烂了,特别是那些鞋子破损的奴隶,等天气暖和之后,若是还恢复不过来的,可能就需要截肢才行。 相比于旅途中的其他地方,这片河谷也是商队目前为止经历过最危险的地界,商队第一次出现行路伤亡就是在这片河谷中段,有几个奴隶结伴走在道路边缘,结果几个人同时掉进一个大冰窟窿,窟窿下面是二十多米的镂空石崖,摔下去直接死的透透的。 大西庇厄便下令所有人都要按照前面人走过的车辙印上走,严禁自己探路。 好在翻山越岭终于是绕路来到了平原上的大道上,从这里开始才算正式进入汉人所称的西域地界。 根据张良所绘制的地图,前面这片地界,应该就属于西域大国莎车国的领地,张良警告众人,莎车国民风剽悍,善于作战,众人在这里更当谨言慎行,小心为上... ...... 第33章 莎车国之行 莎车国地处新疆西北边地。 仅仅是因为隔着一座高山,莎车国的风土人情就与山另一边的白沙瓦城截然不同。 莎车国要比白沙瓦城开化的多,这里不仅有城池,有集市,还有守军和法律,更像是一个真正的国家。 因为商队庞大,所以进入莎车城地界后,很快就吸引了当地人的注意,消息也传到了莎车国皇宫,莎车国国王翁归靡派遣五十名骑兵来调查商队的情况。 好在是有张良在,三年前张良出发时就曾经来过这里,这一次故地重游,与那些骑兵探子一说明,众人便了然,遂回去复命。 张良告诉易承,这莎车国在汉国又名大夏国,其国王名翁归靡,号肥王,是目前乌孙的昆弥,也是当地人对国王的尊称。 他的表哥是军须靡,也是上一任莎车国国王,这个军须靡善于用兵,在整片西域三十六国也算是个人物,当初吕雉为了拉拢他加入大汉阵营共同对抗匈奴,就钦命自己一个远方侄女为公主,远嫁乌孙,为军须靡的右夫人。 匈奴人对军须靡在西域西边的军力也颇为忌惮,遂也送来一名公主给他做妻,那位匈奴夫人被立为左夫人。 七年前军须靡病重,其与匈奴夫人所生长子泥靡尚幼,于是立自己的堂弟翁归靡为继承人,与其约定将来泥靡长大了后,再将莎车国王位归还给他。 所以目前在位的莎车国国王翁归靡就是这样一个情况,兄弟死了传位给了他,但他这个位子以后还是要还给自己兄长的儿子的。 西域之地,父死子替,兄终弟及的传位制度倒是与中原差不多,但是兄终弟及还让自己弟弟日后把皇位再还给自己儿子的并不多见。 因为历史上得了皇位的,最后基本都会把皇位传给自己儿子,很少有人再会把位子还回去,易承对西域历史不了解,不过他很好奇历史上这个翁归靡以后有没有把王位还回去。 商队在莎车国的官道上走了六天,终于来到了莎车国的王城乌孙城,在城内受到了莎车国国王翁归靡的接见。 翁归靡是个身体强壮,满脸大胡子的中年人,从他穿着的丝绸衣服,和腰间系的束带,能看出这里受中原文化影响较大。 不过相比于欧洲中亚那些王宫的奢华,莎车国还是相对简朴许多,会面的地点在一个易承形容不出样式的圆顶小城堡里,和伊斯兰教的建筑有些相似,但又不完全一样,整体更方正对称,颇有种后世欧洲的巴洛克建筑风格,在那里,翁归靡准备了一场丰盛的烤全羊宴接待众人。 这个时代莎车国的烤全羊是把整只羊挂在一个炭火地窖中逐渐烤熟,烤出来的羊肉外焦里嫩,汁水充足,再撒上一些孜然香料,搭配上羊奶酒,口味跟后世的烤全羊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唯一的问题就是语言不通,翁归靡说的语言是乌孙语,易承完全听不懂,多亏有张良在,他虽然对乌孙语知晓的不多,但能勉强用些词语交流,不至于双方完全听不懂意思。 吃饱喝足,翁归靡挽留张良他们继续多留一阵子,被张良婉拒了,商队在城内缴纳了货税,拿到了乌孙王颁布的通关文书便继续踏上前行的道路。 “司马良先生,你说这莎车国的人民风剽悍,善于作战,我怎么没看出来?”出城的路上,易承骑着马走在张良旁边问道。 “世子只是第一日进城,倒是看不出来,在西域之处,弱肉强食,胜者为尊,吾只说一事,想必世子就能理解了。” “哦,什么事?” “莎车国是西面第一大国,南起梨木河,北至土谷浑草场,幅员辽阔,若是民风不够剽悍,军卒不善作战,恐怕他们的领地现在要缩小三倍不止。” “原来如此,在下受教了。” 确实,从目前的世界进程来看,在公元前二百年这个时间段,人类之间还仍是不断在厮杀争夺领土的时间段。 大汉目前的皇帝是汉文帝刘恒,也是历史上着名的‘文景之治’中的那个‘文’,自从吕家被朝中元老勋臣们推翻,‘诸吕之乱’刘恒被推上皇位后,刘恒就表现出了他被人称赞的谦恭谨慎。 对内与民休息,重视农业,劝课农桑,减轻田租、赋役和刑狱,废除肉刑,改以宫刑。对外取消过关用传制度,方便行旅往来和商品流通,并解除山泽之禁,促进盐铁业发展。同时采纳贾谊、晁错等人的建议,削弱诸侯王势力以巩固中央集权。 大汉国虽然一片欣欣向荣,可匈奴人却不管中原政权如何,依旧经常南下骚扰,若不是有从战国时代就修建的长城可以作为屏障,北方大片领土早就要被匈奴人所占据了。 匈奴侵占地盘也一直都是大汉心中的痛,奈何国力不够,没法对外用兵,刘邦倒是亲自带兵剿过匪,可差点把自己也给送在那了,因此从吕雉开始,大汉就多以和亲解决争端,直到再过几十年,汉武帝横空出世,利用文景之治所积累下的坚实的物质基础,征伐匈奴大获成功。 中原汉国与匈奴有领土之争,西域诸国也都不例外,任何时代拳头才是硬道理,如今的莎车国领土广袤,说其民风剽悍,善于作战确实有其道理,由此可见张良也很能洞悉一个国家的本质。 “这莎车国国王又是娶汉国公主,又是娶匈奴公主的,那他到底是向着哪边的?”易承又随口朝张良问道。 张良望着远处宏伟的雪山,微微耸了耸肩道:“自然是哪边强向哪边。” 易承哑然,虽然在西域是个大国,可跟领土更广袤的中原与匈奴相比还是小太多,而小国的处世之道,差不多就像颗墙头草,哪边吹风哪边倒,从而在其中获取利于自己的最大政治利益。 张良看着前面的道路,忽然咧嘴笑了一下,露出他那满口白牙,易承很少见张良有这么开心样子,不禁问道:“司马良先生何故发笑?” 张良忍住笑意道:“再走十多日就能抵达于阗国了,吾有几位兄长一直在那里...” ...... 第34章 塔克拉玛干沙漠的洪水 于阗,也就是后世的和田。 这地名可谓是如雷贯耳,只要说新疆和田玉,中国就没几个人不知道的。 从古至今的产玉大城,其地产和田玉与陕西蓝田玉、辽宁岫玉、河南独山玉共称中国四大名玉,从先秦时期就开始产出玉石玉料。 后世挖掘的很多帝王古墓中的玉器最终都证明是从新疆和田产出的,尤其是汉代,皇室喜玉到了一个痴狂的地步,以至于他们死后也要穿着金丝缝制的玉片衣服下葬,史称金缕玉衣。 易承忽然想起自己几十年前与张仪第一次见面时,他就曾送给自己一块未曾刻字的兽头玉印,当时张仪说他们打通了一条西域商道,那里产玉极多,让自己收下... 他当时所说打通的西域商道,该不会说的就是于阗吧? 易承想起张良说他有几位兄长就在于阗,种种证据指向一个可能,张家在几十年前就曾经到过这里,并着手开采玉石进行贸易了。 这可能也是汉代玉石受到汉王室青睐的一个原因。 商队沿着莎车国的官道一路前行,走了四天之后,路上的沙子越来越多,张良提醒众人他们已经到达大沙漠边界,在此处前行一定要小心,万一误入沙漠就会被困死在里面。 看着不远处风沙吹起的土坡,易承估摸着前面大概率就是塔克拉玛干沙漠了。 果然商队越往前走,细沙地就越来越多,原本还有不少青草的土地逐渐稀少,道路周围出现越来越多耐旱的梭梭树。 仅仅走了一天,商队就看到了远处连绵起伏的沙丘,仿佛鱼身上的鳞片,一片片柔美地铺在大地上,骄阳之下,沙丘成海,一望无际,其壮阔之景,无法用语言形容。 两千两百年前的沙漠与后世的沙漠并无二致,唯一的区别就是这里更为原始,没有任何人类开发的痕迹,从沙漠外围绕着走,永远都只能看到各式各样的沙丘,或高或矮,或宽或长,仿佛进入了一个无限循环的世界。 自从进了大沙漠周围,张良就变得很紧张,他派出去的探子几乎没有停下,而是一直骑着马来回在前面和此处奔袭汇报方位。 罗马商队的人不知道张良在紧张什么,可易承却很清楚,就连后世在有gps,北斗这些卫星定位系统的加持,做了一些准备就擅闯塔克拉玛干沙漠的探险者都会死在里面,更何况现在是两千多年前,方位只能靠人力辨认,虽然有罗盘,可沙漠的磁场有问题,不能全信罗盘所指的方位,必须人力一刻不停的去探路,才能时刻纠正前进的方向。 头顶的太阳升到了正当空,易承就感觉头皮开始发烫,汗水一刻不停的在流,明明是三月份的初春天气,在沙漠里热的却像是在夏天。 明明一个月前还在昆仑山脉里感觉自己快被冻死了,一个月后居然就在塔克拉玛干沙漠的感觉自己要被热死,如此冰火两重天,这他娘的自己到底干哪来了,这还是地球么? 直到商队走到一处绿洲,张良才长舒一口气,跟众人解释,此处绿洲距离于阗国已经不足三百里,商队只要再走个四五天时间便可以抵达于阗国,在此绿洲大家可以好好休息。 一路沿着沙漠边缘赶路,众人准备的水早都已经喝的七七八八,现在到了一处绿洲,众人也都是欢呼不已,纷纷去绿洲处饮水。 这处绿洲很小,有点类似易承后世曾经去旅游过的敦煌鸣沙山月牙泉,有一汪浅滩小湖泊,周围生长着许多绿植,这种湖泊虽然小,但很多都是整个区域地势最低的地方,往往能够存住水分,成为极度缺水沙漠中的一片绿洲。 众人在绿洲补水休憩,易承也美美地喝完了一整壶水,又灌满了三大袋羊皮袋的水,刚想去找个灌木遮挡阳光睡一觉,就发现张良站在不远处的沙丘上正与张蕤姬武在说些什么。 这仨人的热闹易承是向来不会错过的,于是就沿着斜坡走上沙丘,朝着张良道:“司马良先生,你们在讨论什么?” 张良面色有些凝重,他指了指远处的天际,易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就看到远处似乎是有一大片乌云悬在天边,远远可见乌云中似乎有闪电交错,只是离得很远,雷声都听得不太真切。 “西面在下暴雨。”张良皱眉道。 “哦?那不是好事嘛,这鬼地方一路上连一点水都没有,全都是沙漠,下雨不是挺好吗?”易承实在想不通,下暴雨这事有什么好讨论的,他现在巴不得暴雨就下在他头上,给他这一身臭汗好好洗一洗,顺带降降温。 “暴雨如果太大,则会聚为洪水。”张良继续道。 “哈?”易承有些难以置信,塔克拉玛干沙漠里雨下的大能汇聚成洪水?这鬼地方都干成这样,一盆水浇下去连十秒钟都不要,就能从沙子里渗入地下,看不到一点有水的痕迹,说这地方能有洪水,易承感觉像是天方夜谭一样。“哈哈,司马良先生莫不是在说笑,这里能有洪水?” 张良点点头,看着远处那片黑云,眉头皱得更紧了。 现实打脸来的如此快,只见远处有一个汉国商队的探子打马从远处飞奔而来,他骑在马上高声喊道:“洪水!发洪水了!速速撤出绿洲!” 听到探子的呼喊,众人一开始都吓了一跳,还以为有马贼来袭了,纷纷拿出刀剑,可一细听探子高喊洪水,顿时觉得滑稽。 张良和张蕤等人在听到探子呼喊的第一时间就动了,危急之时,张良还不忘转头对易承道:“快命所有人撤出绿洲!”,说罢就随张蕤姬武一同飞奔向汉国商队的马车,然后驱赶着马匹骆驼朝远离绿洲的方向拼命前进。 易承虽然对沙漠里生出洪水这事不太相信,但他是相信张良的,看到张良都第一时间去牵马拉车,他也赶忙飞奔冲向自己的商队,然后大喊着命令众人把车辆马匹向更高处转移。 大西庇厄本来还有些错愕,对于那个探子发出的呼喊,他也甚至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看到自己的表弟在下面大声呼喊让众人远离绿洲,便也果断拔出宝剑,下令所有人迅速牵走骆驼马匹和货车。 大西庇厄在商队中的威望还是毋庸置疑的,随着他的下令,所有人都不敢怠慢,全部急急忙忙的开始牵马拉车远离绿洲。 就在众人刚刚牵马走了一段距离后,就听到远处传来轰轰烈烈大地震颤的声音,随即,从一处低洼的沙丘处就冒出大股水浪。 随后就像是水龙头的喷水口喷涌而出,只不过它的喷水口足足有一人来高... ...... 第35章 国祚一千两百年 人们常常喜欢说征服自然。 爬上一座高山就说征服了高山,跨越一条大河就说征服了大河,穿越了一片海洋就说征服海洋,仿佛通过这种形式就证明自己拥有了超越这些自然景观的力量。 可自然从不说话,数万亿年的演化中,不懂得敬畏自然的物种,早已被自然淘汰。 巨大的洪水冲垮了低矮的沙丘,奔腾的河水瞬间从一人来高暴涨至两三人高,铺天盖地的水花直奔绿洲中心的那汪浅滩而去。 易承从没想象过在沙漠里还能看到洪水喷涌的场面,简直颠覆了他对沙漠的认知。 洪水奔流的速度快得令人窒息,十几秒前还是溪流,转瞬间就变成了洪水,而且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继续朝两侧高处退!”大西庇阿挥舞着手中的青铜剑高声喊道。 众人这才从看到沙漠洪水的震惊中恢复过来,立刻行动起来,赶马拉车的朝两侧的沙漠高地前进。 易承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后面的洪水景象,绿洲此刻已经完全被水流所淹没,几分钟前他喝水休憩的地方现在已经变成了洪水水流的正中心。 湍急的水流不停地打着旋涡,周围冒着密密麻麻白色泡泡,大量泥沙混在其中,若是人淹在里面,水泥沙呛入口鼻,不消片刻便会窒息而亡。 看到眼前这一幕,易承不禁有些后怕,如果刚刚跑的慢一点,那么商队中的所有人都要被大洪水冲走,万一货物散落了,这一大片沙土找都不好找,甚至可能很多人都会被这泥石流般的洪水淹死。 因为地处洼地,洪水在此处也形成了一个更大的湖泊,不过随着水流越来越多,洪水又形成一条河流,从南边的低洼处继续朝前奔流。 洪水来的快去的也快,众人等了小半刻钟,上面的洪水水量便逐渐减小,最后变成了涓涓而过的小溪流。 之前还是一片小水洼的绿洲,此刻已经变成了一个足以容纳千人的大湖泊。 这一切都只是发生在短短半刻钟内,这一路上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易承已经见过很多了,可这一次看到的沙漠洪水还是让他大开眼界。 王安石曾在《游褒禅山记》里写:‘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重生在两千多年前的易承对于这话颇有感悟。 重走西行路,这一路上见证的无数奇特地貌,自然瑰丽,都是后世的他在钢铁丛林中从未见过的,虽然曾经通过手机他也看过一些旅行者拍摄的风景,可这种躺在家里沙发上去看的风景和通过自己历经艰险得见的,根本就是两码事。 难怪王安石要说非有志者不能至也,旅行是需要毅力的,如果单纯为了肉体享受,很少有人会愿意去这些偏远险峻的地方,可人类之所以能不断进步,不断探索,也正因为一直有一批人依靠自己的意志力,不断地去探索未知的险远。 张良牵着一匹骆驼涉过小溪走了过来。 “大西庇阿将军,此地因发洪水,地下沙层可能已被破坏,容易形成沼泽,趁现在河水已过,吾等还是即刻远离此处才是。” 听到张良的这番建议,大西庇阿也点头道:“司马良先生所言甚是,我这就下令,命全军即刻出发。”说完就开始指挥自己的几个士官长去调动下面的人继续前进。 易承也赶忙走到张良旁边道:“司马良先生,刚刚真是感谢你,若不是你的嘱托,恐怕这次我们罗马商队就要损失惨重了。” 张良微微一笑道:“世子过誉了,吾等与罗马商队共行一路,自应有难同当才是,无需言谢。” “诶,虽然说是那么说,但你还是有恩于我罗马国,我罗马国有句谚语:‘懂得感恩的人才能得到神的祝福。’等到了于阗国,我一定要请你吃饭。” “那就多谢世子了。” “害,跟我还客气什么...” ... 商队继续踏上了东巡路,从这处绿洲出发,隐约能看到一条人工修凿的道路,路上经常还能看到一些标志方位和位置的石块。 张良告诉易承,这条道路就是他们司马家族修建的,本来想要一直修到莎车国的,可莎车国国王对于领土很是看中,并不愿与身处于阗国的司马家族打交道,所以修缮道路的事便被搁置了,大沙漠边缘的商道只经过简易的修缮,放些大石块标记记号而已。 沿着这条道路又连续前进了三天,道路质量开始明显变好,张良的心情似乎也一日好过一日,就在第四日的清晨,在一片茫茫戈壁滩上,易承就看到远处似乎有个小黑点,张良指着那个黑点说那里就是于阗国的出境之城了,也是他们司马家在这条商道上控制的最靠西的据点。 对于于阗国的历史,易承了解的不多,他只知道这里是个古代西域佛教王国,在中国唐代时还被安西都护府列为安西四镇之一,君主国姓尉迟,历史上好像还去大唐参拜过,得赐姓李,还有就是好像尉迟皇族的绘画水平挺高,国祚时间很长,从西汉一直到宋朝,国祚长达一千二百多年。 曾经易承对于自己了解的这些关于于阗国的信息并没有什么感觉,但是自从猜测张家人在此开采矿脉,他就渐渐有些回过味来。 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王国国祚能长达一千二百多年? 什么政治制度能这么玩?国内贫富差距永远拉不大吗?土地兼并,农民起义一次都没有吗?那简直就是两千多年古代封建政治制度的巅峰模板啊。 要知道中原王朝最长国祚的也不过是周朝,那还得算上西周东周一共才790年,汉朝算上西汉东汉也就405年,更别提唐朝289年,明清两代都勉强刚过250年了。 中原这么多聪明人,一代又一代的改革创新,想要延长国祚时间,竟然还不如一个边境小国随随便便就统治个一千两百多年。 最骚的是他还不是自己覆灭的,而是被回鹘人建立的喀喇汗王朝侵略覆灭的,那是不是说如果没有外族入侵,这个于阗国能一直活到后世? 如果是普通人建立的国家,易承觉得完全不可能。 但如果是张家人建立的国家,易承觉得国祚长达两千年也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 ..... 第36章 再见张天启! 商队距离于阗国边城还有三十里的时候,城中就有一大批人出城来迎接。 为首的是一名身穿墨色宽袖长服的中年男子,他的面庞棱角分明,两鬓的发丝梳理的一丝不苟,整个人散发出一种久居上位的气势。 当易承看到带头这人的面孔时,一瞬间整个人如遭雷击,愣在当场。 不仅自己的猜想是对的,而且比他想象的还疯狂!曾经第八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进脑海。 “汝等乃是张家月字辈中的佼佼者,在你们之中,日后很可能会有人会担任族中总管、长老、大长老,甚至族长...今日是汝等的舞勺礼,自古法,十有三年...先学文舞,后学武舞,而后习御射,汝等便正式成为张家的族人。” “当今中原天下纷乱不休,周王式微,我张家已经不打算再继续扶持周朝统治...鬼谷一脉,苏秦,张仪,公孙衍皆已出山...此逢乱世,我张家也已经派出族中四十六人前往七国布局...决定暂时扶持秦国为大...” 张天启!那个自己第八世重生为张月琢时见到的张家族长! 没想到居然在一百多年后,还能在于阗与他再次相遇! 易承感觉自己的心跳的厉害,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确认见到一个活了三百岁以上的张家人。 曾经他还有些质疑张家人的寿命是否是真实的,可现在见到张天启之后,他可以确认,这个家族里真的都是些长寿的怪物! 张仪、张良、张天启,都是几十年容颜未曾改变。 易承死死盯着张天启的脸,和自己第八世记忆中的对比,他的脸真的一点都没变,甚至穿的衣服都没什么变化,只是人稍稍黑了一些。 自己从第八世结束到第九世李长安活了三十年,第十世哑奴活了四个月,第十一世成蟜活了六年,第十二世荆赤活了两年,第十三世燕枝活了三年,第十四世陈耳活了六年,一直到这一世,加上每次重生消耗的十年,一共过去了至少一百二十年。 当年的战国七雄都由秦变成了汉,可他却没有丝毫变化! 这就是张家人恐怖的长寿基因么? “亚父。”张良走上先向张天启喊了一声。 这一声称呼顿时又让易承完全石化。 张良和张天启,他们俩人居然也认识?而且亚父这称呼可不是一般的称呼,那可是仅次于父亲的尊称。 那他们俩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只见张天启微笑着看向张良,点头道:“子房回来了,这一路上可没少吃苦吧。” 张良笑道:“奈何运气不错,一路上未出什么岔子,只是在赫拉特城前的山道处遇上了一大股马贼,侥幸有阿蕤和长生兄助阵,有惊无险。” “哦?我且看你带的这支罗马商队足有千余人,竟有马贼敢来劫持你们?” “亚父有所不知,那劫镖的马贼也有千余人,此役得胜后,吾等光是缴获的战马就足足有六百余匹,都在后面牵着呢,这一路上饿瘦不少,后面得让盗跖兄好好去放牧才是。” 张天启听到张良这么说,脸上的笑意淡去,“未曾有人受伤吧?”看到张良微笑着摇头,张天启的眉宇间倒是有几分怜惜道:“还是受苦了,人也瘦了,此番回去,我会禀明家主,不让他再使唤你走这条商道了。” 张良淡淡笑道:“亚父无需操心,玄仪兄还滞留在万里之外的罗马城呢,吾若是不去,别人率队,吾也不会放心。” “唉...”张天启轻叹一声道:“你且是青年一代中最为聪慧的,也算是西边星的中流砥柱,可能力俞强,责任愈重,我只是觉得,家族这般对你,不公平...” 张良的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淡然,似乎很是超脱,“此乃吾之宿命,非家族之过也。”随即继续说道:“不说这个了,客人怕是都要等急了,吾来给您介绍这些罗马来的贵客。” 听到张良要说正事,张天启也收回了那种伤感,换上一脸严肃的微笑走到易承与大西庇厄面前。 “大西庇厄将军,这位就是吾等在于阗国的君主,司马珪。”张良抬手示意道。 张天启用汉礼拱手抱拳,然后用熟练的古拉丁语道:“尊敬的罗马使节团领队,吾乃于阗国之国主司马珪,诸位此次远渡,想必一路上辛苦,吾已命人在城中备好薄酒旅榻,供诸位远道而来的友商休憩。” 大西庇厄震惊于张天启一口流利的古拉丁语,急忙说道:“伟大的于阗国国王,您的拉丁语说的真好,我谨代表我们罗马商队感谢您的款待。” 随后,张良又介绍罗马商队中易承、卡恩等商队管事和贵族给张天启认识,张天启气度非凡,虽地位崇高,为人却儒雅随和,再加上还会说一口流利的拉丁语,一下子就让众人肃然起敬。 商队陆陆续续的进了于阗国的这座边城,这座城的城池居然修建的与中原地带的城池别无二致,一样的城门楼栋,一样的砖石瓦块,一样的楼门牌匾,如果不是上面写着于阗国三个篆书大字,易承还真会以为自己到了中原哪个城镇。 城中馆驿早已安排妥当,商队入城后,卸车的马夫,服侍的更夫,做饭的庖厨全都一应俱全,这也是易承赶了这么久的路,第一次遇到这么舒服的待遇。 同行的卡恩躺在驿馆中一张木质大床上,眼泪差点流出来,这一路上,他们整日以天为被,以地为席,所有人都睡在地上,他都快忘记睡在木板床上的感觉了,这床上铺满了麻布,躺在上面软绵绵的,让他只想哭。 易承也有些感慨,当初从罗马城出发时,还感觉此次东行不过是一场长途旅行,但实际体验下来,旅行绝对算不上,恐怕要算成荒野求生差不多。 这趟旅程的大部分地区是荒无人烟,见不到一个人,他们自出发走到现在,也已经走了十个多月了,还没走到大汉国,根据地图,差不多还剩三分之一的路途。 唯一让易承欣慰的是,在于阗国这里遇到了许多张家人,刚才进城后,易承不仅看到张天启这一个熟人,还看到了铁冲与盗跖这两个司徒玄空的关门弟子。 他可以趁着休整的这段时间,好好调查一番这些张家人在于阗国的布局... ...... 第37章 于阗国的玉石产业 曾经易承很好奇数量庞大的张家人究竟是怎么养活自己的。 司徒玄空说边星张加上天元张有十万之众,十万人,这个数字放在两千两百年前可不算小数目。 第八世自己重生为张月琢时,因为年纪只有十四岁,对家族事物了解很少,从他的记忆中,易承只了解到西戎隐张一脉多以村落聚居,而只要是村子里的人,也都会参与务农。 靠种地养活自己,虽然方法可行,但种地需要缴纳赋税,特别是在这种两千年前的封建时代,农民就是被剥削压榨的最低阶级。 不过就算是不用交税,这个时代高产作物还没被发明,施肥更是原始,农药也未出现,田地的粮食产量很低,再加上还要看天吃饭,如果仅是种地,生活恐怕也只能维持温饱。 可记忆中在村落里隐居的张家人过的并不差,人人衣着华美,肉食不缺,甚至还有心思给后辈培养一些琴棋书画、骑射礼御之类的教育项目。 这跟易承走过的战国时代其他村子比起来,生活水平差距之大,可以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就好比是后世的顶尖发达国家和第三世界国家的对比一样。 孔子他老人家说仓禀实而知荣辱,衣食足而知礼节,只靠种地,绝不可能让一个如此庞大家族中的所有人都享受到知荣辱礼节的高等生活。 那么张家一定有不为人知的收入来源。 从后来经历的种种事情来看,张家人应该涉及了一些商业贸易,就如张良所说,他们家族内分工不同,培养人才的方向也不同,有人从小习武,有人从小经商,还有人从小从政。 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如此,才能合理分工,事事做到顶尖。 在两千两百年前,商业其实很不发达,贸易利润最大的还是盐铁这种官营机构,张家人有没有参与到盐铁私营中,易承不得而知,但进入于阗国之后,易承就发现了张家在于阗国的贸易——玉石产业。 自打进城之后,就能看到路边堆放着大量的籽料玉石、山料玉石,有大的有小的,有白的有青的,有墨的有花的,可谓是琳琅满目,那些玉石胚子看着都还不错,可从它们不受重视的程度来看,应该也都是筛选后淘汰掉的货色,因此被随意堆放在路边。 路上易承还看到很多家雕刻店,店内有许多匠人在用雕刻刀雕刻一些玉石胚子,想必他们好做之后的成品,便会以异域美玉之名运输到中原,贩卖给达官显贵,再从中获利。 张家人恐怕也是靠着这些利润极高的产业,让家族内部的人过上衣食富足的生活。 距离于阗边城不到十里的地方,就是玉龙喀什河。 一大清早,易承就看到一队队身穿窄袖汉服的青年人从城内出发前往城外的玉龙喀什河,不知道这些人出城是去做什么的,易承打算吃完早饭就去找张良咨询一番。 因为之前从雪山河谷走,天气寒冷,许多人的手脚都有冻伤,很多奴隶的手脚耳朵甚至冻烂了,再加上走了一段沙漠行程,现如今回温之后众人的手脚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 像易承这种冻伤轻一些的,只是手脚水肿有些发痒,养上一段时间便可,但有很多手脚冻烂的人,他们的伤口都已经化脓感染,每日必须清理,甚至严重些的需要把冻烂的手指脚趾给砍掉以求保命。 见此情形,大西庇阿也是下令在于阗国修整十五日之后再出发,十五日内众人可以在此地好好休养。 早饭是两条羊肉干,一碗稀粥,一碟酱菜,也是于阗国免费招待的,吃完后,易承就找到同样在馆驿休憩的张良,向他询问道:“司马良先生,早上我看到许多人列队出城去了城外的河边,那些都是司马家族的人么?” “正是,那些皆是吾家族人。” “他们一队队的出城到河边是去做什么?” “是为去捞玉。” “捞玉?” “正是,如今已至三月中旬,昆仑山中初雪已融,山玉会被溪流冲刷到下游河堤,前几日亚父他们刚刚举办了采玉大典,从三月一直到九月,吾等族人都会在此地捞玉。” 易承又向张良询问他们司马家在于阗国的玉石产业,才大致了解了一番玉石行业的门道。 与后世一样,想要得到玉石,首先就需要去采玉,而采玉又分三种,分别是捞玉、挖玉、攻玉。 所有的玉石都生长在昆仑山脉中,数万亿年的地质演变,高温高压的物理环境,使得昆仑山脉中挤压生成了很多玉脉,但这些玉脉往往深入山体地下,普通人难以得见,但在自然演进中,很多玉脉矿石因为地质运动被带到地表,又因为风化和雨水冲刷顺着河流被带到下游。 所谓捞玉,便是在下游的河中捡拾捞取散落在河水中或浅滩上的玉石,一般这种采玉方式得到的玉料品质最好,也被称为籽料,很多经过数万年冲刷形成的鹅卵玉石,不仅颜色如羊脂,入手也温润,而且内核十分坚固,是不可多得的好玉胚子。 挖玉也是同理,当地表捡拾不到时,便通过挖开河床,看看下面有没有玉石籽料。 至于攻玉,这种便是直接进山,用挖掘的方式开采山体里的玉石,早在先秦时期的《诗经》中,就有‘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描述,这种产出的玉料因为未曾经过冲刷洗礼,往往坚固程度和品质要比河流中的籽料差上不少,因此多称为山料。 “司马良先生可否带我去看一看捞玉的过程,我对此很是好奇。”听完张良的介绍,易承有些心痒难耐,这可是两千多年前,在河滩上行走大概率能捡到点东西,不像后世的新疆和田开发的过于恐怖,掘地三尺也很难再找到一块籽料。 “可以,既然世子感兴趣,那吾便去汇报亚父,下午一同去河滩捞玉...” ...... 第38章 玉为礼,亦为财 张家人对于玉石产业很是重视。 在于阗边城想去玉龙喀什河捞玉,还需要向国主汇报,得到批准验传后方能前往采玉场。 易承带着卡恩一起,本来还想喊上大西庇厄一起的,可他太忙了,军中需要有人镇守,因此只有易承和卡恩二人得空去于阗国的采玉场参观。 还没走到玉龙喀什河,易承就看到河岸两侧有两队持剑带弓的骑兵正沿岸巡逻,人数一共有五十人左右,全都内穿铠甲,外披长衣,神情肃穆。 张良告诉易承,整条玉龙喀什河中段,每隔五里就有五十名司马家族人值守,只有通过验传的司马家人才有资格来到这条河中捡拾玉料,其他外人都要被驱离。 好家伙,这还是家族垄断产业,把一整条河都霸占了。 河里已经有很多人在捡玉石了,一排排的张家青年人,赤着脚在冰凉的河水中捡拾水中的籽料玉石。 虽然三月份已经是初春,可在于阗此地气温还是不高,只有十几度的样子,从雪山上流下的河水更是冰凉刺骨,易承不知道那些张家人究竟是用什么毅力在冰凉的河水里赤脚走路的。 “现如今河水仍较冰凉,捞玉族人每隔一炷香就要上岸休息,否则小腿受不了,走完水急的路段,到前面的平地,便可去岸上捡拾。”张良似乎看出了易承的疑惑,在一旁解释道。 “原理如此。”易承也是点点头,原来这些人不是一直下水捞玉石的,而是在水流湍急的路段才会下水去捞。 “待到五月末至九月,河水便不会像现在这般寒冷,届时只要上游有大水,族人们便可在此下游尽情赤脚捞玉,那也是每年捞玉最多的时候。”张良面带笑意道。 随着他说完,河中捞玉的青年人便纷纷上岸,他们每人手中都捡着至少五六块玉石籽料,上岸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手里的玉石放到岸上跟着的军需官背着的背篓里,张良带着易承与卡恩走到那名看着有四五十岁的军需官身旁道:“勇叔,今日采集如何?” 背着背篓的军需官咧嘴笑道:“不错,今日老夫就已经见了三块‘宝皮玉’,算是大丰收啦。” “仅一上午就见着三块,那真是可喜可贺。”张良也微笑应道,“这两位是罗马商队中的世子,今日特地带他们来看看采玉盛况,勇叔可否把玉料拿出与他们看看?” 听到张良这么说,老军需官没摆什么架子,直接就把身后的背篓脱了下来,对着张良道:“背篓放在这,你且带他们看吧,只是看完了记得去前面把背篓还给老头子。”说完就招呼着族中那些青年人沿着河岸继续往前搜索。 张良原本想要拒绝,可看到易承和卡恩好奇的目光,也不再多说什么,就指着背篓道:“这便是早上们这批捞玉人捡拾到的所有玉石了,方才勇叔说里面有三块‘宝皮玉’,尔等可以在其中找找看,猜猜哪三块是‘宝皮玉’。” 说实话,易承之前还从未听说什么‘宝皮玉’的说法,但一上午只捡到三块,想必应该是品质比较好的玉石。 想着易承就和卡恩开始查看藤编背篓里的玉石。 这里面大概有五六十块大小不一的玉石,基本大部分都是偏白色的,还有一些带着糖色的,看起来处于同一河段的玉石品相应该差不了太多。 易承虽然不懂玉,可背篓里这几十块大小不一的鹅卵石一样的玉石握在手中,他能感受到这些玉石所蕴含的温润之气,那是来自千万年自然冲刷后形成的,颇有些集天地之灵气,吸日月之精华的意味。 “这块应该就是其中一个‘宝皮玉’吧?”卡恩从背篓里翻出来一块双拳大小的纯白色玉石,只见那玉石皮如羊脂,外透光泽,纵使不懂玉的人都一眼能看出它的不凡品质。 “卡恩世子好眼光,这块正是‘宝皮玉’。”张良赞赏地笑道。 看到卡恩已经挑出一块‘宝皮玉’,易承也不甘落后,也是一通在背篓里翻找,这些籽料玉石入手的手感都很不错,一摸在手里全都是冰冰凉凉,清爽润滑,令人心旷神怡,难怪中国人一直对玉器情有独钟,这种触觉与视觉都能给人带来温润清凉感受的玉石,最是契合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礼字文化。 正所谓大人为上,礼为尊,天地君亲师是礼节,更是法度,不露锋芒但又坚固无比的玉石,简直是最完美的礼器象征。 易承挑出两块一拳大小的籽料,一块上面有些糖色,一块底部有些青色,这是他找到的最大的,放在张良面前。 张良扫了一眼,又对比了一下背篓里的其他玉石,又拿起对着太阳光看了看后,点点头道:“约翰世子找到的这两块确实也算得上是‘宝皮玉’。” “那这‘宝皮玉’就只看大小是或不是?”卡恩在一旁问道。 “大小固然重要。”张良解释道,“但对籽玉的形状,色彩,皮料都有要求,二位世子不信,可将方才你们捡的那三块‘宝皮玉’对着太阳看,其中皆是高细高白,内部几乎不见杂质与裂纹,同时皮料油润非常,此种籽料,方才可称‘宝皮玉’。” 易承没想到两千多年前的古人对玉石的鉴赏度就已经这么高了,不过话说回来,也幸亏这是在两千两百多年前,沿着玉龙喀什河的河岸都能捡到玉石,这要搁过度开发的两千两百年后,这一背篓的和田玉籽料估计价值连城,甚至这一背篓可能就能让他实现财富自由。 “这些‘宝皮玉’最终会销往哪里呢?”易承装作好奇地问道。 张良眨眨眼道:“自然是销往愿意出高价购买它的地方。” “那哪里的出价最高呢?” “长安城,此次二位世子将要抵达的汉国国都。”张良微笑道:“不知世子可有兴趣用些货物与吾等交换些玉石籽料,再贩售到长安城售卖?足可获利十倍有余...” 易承看着面前的张良,忽然感觉自己是不是被算计了?他好像是进了后世旅行团必去的特产超市,此时的张良就很像那个导购员... ...... 第39章 初见刘关张三兄弟 于阗盛产美玉,贩卖至长安,可获利十倍。 易承回去和大西庇阿等商队管事一合计,打算买一批玉料试试水,如果卖的好,返程的时候也能再买一批玉石贩卖到罗马,看一看利润如何。 张良也很高兴,虽然于阗国销往汉国玉料生意一直很兴隆,但如果与罗马商队互通有无,那便是多了一个贸易渠道,拓宽了家族的国际贸易。 双方就在这种友好氛围下,达成共识,签订了此次贩售玉料的双边贸易协定。 签完字购置了玉料,易承又花了一百塔兰特的白银在于阗边城购置买了新鲜猪牛羊肉,在城内最好的酒馆,请厨师做了一桌好菜,宴请张良,张蕤,姬武等人,以酬谢他们在路上的相助之恩。 这场宴饮易承也邀请了张良的三位兄长,一位是铁冲,一位是盗跖,这俩易承都很熟悉,还有一位易承之前从未见过,但张良对其非常恭敬,称其为韩备。 当张良向易承介绍起这个名字的时候,易承就觉得不对劲,不禁细细打量起这个叫韩备的人。 他是个中年贵族男子的打扮,身着土黄色曲裾汉服,腰系儒门束带,身高有七尺五寸,身形稍稍有些发福,大耳垂肩,脸庞方正,面色和蔼。 易承故意夸赞韩备的长相颇有帝王之相,就看张良的眼中有光亮闪过。 席间易承趁着酒酣打听起韩备的情况。 因为他现在罗马世子的身份,只要问什么都会有人回答,张良告诉易承,韩备乃是他旧国韩国的第十二代王世孙,原名司马备,因为韩王,故为韩姓,名曰韩备,字玄德。 好好好,原来刘备就在这里。 易承听到这些时,差点忍不住叫出声来。 那这一桌菜,刘关张三兄弟凑齐了,再加上个诸葛亮,好么,西蜀四巨头能够在于阗一起吃饭,自己的面子还挺大。 席间易承又忍不住问了些他们之间关系的问题,张良这种人精回答的都是滴水不漏,只说他们都是相识多年的好友,再没透露出什么其他信息。 易承觉得如果自己用汉语问张蕤那种粗人,一定能从他那里套出更多话。 可惜现在他还是罗马世子,身份设定是一点不会汉语,自然也不能用汉语与他们交流,自己说古拉丁语,张蕤姬武韩备也听不懂,因此后面易承也就不再继续多问,只是与众人喝酒吃菜,享受着历史性的相聚时光。 一顿饭推杯换盏,宾客尽欢,从中午吃到了傍晚,直到月上枝头,宴席才散。 走在城中的土砖小道上,看着西天之上纯净的星空与月亮,易承有些感慨,谁能想到,自己在三国前的四百年就与刘备,关羽,张飞,诸葛亮,这些人坐一桌吃饭呢?命运真是奇妙。 拉开手腕上的束带,散发着白色荧光的倒计时还剩六万多小时,不经意间,这一辈子已经过去将近一年了,虽然这一路旅程经历了许多事,可回想起来,却也觉得时间过得飞快。 韩备,韩国第十二代王世孙。 易承觉得自己好像想通了日后张良为什么要化名诸葛亮辅佐刘备了。 什么匡扶汉室,还于旧都,恐怕是匡扶韩室,还于旧都才对! 对于张良对韩国的怀念与忠心,从那么多年来和张良的接触,易承能非常强烈的感受到。 张良对韩国的爱国之情,本质上与屈原对楚国一样。 他们都是那种为了祖国甘愿献出生命的人。 不过张良和屈原的不同是,屈原是感性的,所以他可以自沉汨罗江,来祭奠灭亡的楚国;而张良是理性的,他知道除了没用的肉体自杀和精神逃避,第三种自杀的态度是坚持奋斗,来对抗人生的荒谬。 张良选择了坚持奋斗,也很可能一直奋斗到了四百年之后的三国时代。 世界纷纷扰扰,人们各有各的欲求,不论高尚的,还是卑劣的,历史的长河依旧不停的在朝前流淌,窥探到历史上隐藏的那些秘密,易承觉得自己没有白活。 与其像曾经追求财富地位那般浑浑噩噩地度过一生,他其实更享受现在经历的这一切。 手腕上的倒计时让他以另一种方式于世间永生,两千四百年的时间,也足够他探寻这个世界的真相。 “子房,今日那位罗马世子似乎对韩王颇为在意。”朝馆驿走的路上,姬武朝张良问道。 “正是,他一直在找我打听韩王的身份。” “其人意欲为何?”姬武皱眉问道。 张良抬头看了看漫天的繁星,轻叹一声道:“吾也不知,如果不是他的长相是罗马白人的样貌,吾真觉得与他似曾相识。” 原本五大三粗的张蕤,此刻也沉声说道:“这罗马世子虽说的是罗马话,可某家看他的眼神,竟与当年燕枝、陈耳兄弟别无二致,真当是奇哉怪哉。” “哦?阿蕤也有这种感觉?”张良转头看向张蕤问道。 “是啊?怎么,子房也是如此以为?” 张良点点头,随即又陷入了一阵沉思。 “这个罗马世子长的蓝眼金发,跟咱们汉人大有不同,怎么会像燕枝兄弟。”一旁的铁冲讷讷道。 “三师兄,不是长得像,而是那种像。”张蕤想说个贴切些的词语,可一时词穷,顿时急的抓耳挠腮,最后还是道:“害,总之就是像。” 走在最前面的韩备此刻也回过头道:“我且听出来了,子房、姬武、阿蕤都以为此人有问题,尔等三人算是我韩国文绝与武绝,既然他们都这么说,那么此人定是有些问题的。” 张良点点头道:“王上所言亦有道理,吾且想起,当年燕枝与家主于峨眉山巅交谈时,曾谈起过道门理综隐派,燕枝说道门理综隐派后人散落在世界各地,每一处都有分支,且在大海尽头的另一边,还有一块跟中原一样大的大地,道门理综隐派的总部便在那里,如果说那罗马世子是道门理综隐派之人,倒是说的通。” 张良此话一出,张蕤立刻点头道:“子房说的对!那罗马世子给某家的感觉,就是道门理综隐派之人的感觉!” 韩备听闻眼神微眯道:“如此,可要防备些?” 张良摇摇头,“且再看看吧,毕竟无凭无据,只是凭感觉猜测,算不得数,只是后面要多加留意。” 众人听闻皆是点头应喏... ...... 第40章 近亲间的隐性病 商队在于阗国边城休整了十五日,于三月十九继续出发。 于阗国很大,从边城走到于阗国首都西城就走了六天,其中还路过了皮山、墨玉、洛浦、策勒四座城镇。 四座城镇的城内设施被规划的井井有条,城主府、诉讼堂、军械库、走水驿,每座城还有东市和西市两座广场用来兑换贸易,说实话,即便在中原待了上百年的易承,都从没见过规划的如此细致精确的城市。 特别是东西市,这玩意中原唐朝的长安城才有的,没想到居然在遥远偏僻的于阗国先给整上了,易承第一次看到这东西的时候,差点爆出一句倒反天罡了属于是。 通过这一路上的见闻,易承也大致确定了这个于阗国就是彻彻底底张家人建立的国家。 但至于究竟是天元张还是边星张,亦或是隐张,易承不得而知,但能肯定的一点就是这里绝对不是西域那些少数民族能建立起来的。 整个于阗国,所有人说汉语、写汉字、穿汉服、食汉食,简直跟他娘的中原汉人一模一样,城镇也是按照汉国的标准来建造的,光是这几座城的城建工作就是个巨大的工程,都不知道那么多建城的石料他们是从哪儿运来的。 于阗这地方地处塔里木盆地,靠近塔克拉玛干沙漠,气候干旱少雨,挺不适合人类生存,未曾想到张家居然在这里有这么大规模的聚居地,从一路上走过的这些城镇的规模来看,仅于阗国此处就差不多有两三万名张家人,这还是易承保守估计的情况。 整座于阗国的国主是张天启,这位老哥虽位高权重,但却事必躬亲,于阗国大大小小的许多事物都归他管,所以除了第一天接风时见过他一次之后,易承就没见到他第二次。 听张良说,他是去处理各个城镇的管理事务了,他常年如此忙碌,以至于城主的工作很多时候都是交由韩备代劳。 从一个外人的角度来看张家人在于阗国的聚居方式,整个国家就很奇葩,可从一个家族的角度来看,这是一种十分高效的管理方式,可能也正因为有这种高效的管理,才能让张家族人一代代繁衍至今。 商队在四月初终于走到了于阗国最靠近东边境的城镇——民丰城。 这座城市也跟皮山、墨玉等城镇一样,根据地形优势规划的十分细致,本来易承对此都见怪不怪了,可直到见到了民丰城前来给商队送行的城主,易承还是再次大吃一惊。 民丰城的城主名叫司马齐,这本无甚惊奇的,但是这个司马齐竟然是个双头人,也就是非常罕见的畸形病——双生同体,据说后世这样的双生人都很难活过三岁,能活到成年的更是凤毛麟角。 易承没想到能在两千多年前这种医疗环境下看到一个活到成年的双生同体人,而且看那司马齐的身材高大壮硕,两个头都能开口说话,简直难以想象。 张良与司马齐像是认识,司马齐在城门口给商队饯行时,还送给张良一块很大的羊脂圆玉环,寓意顺利归还。 出了民丰城,易承就快马走到张良身边问道:“司马良先生,那位在城门口给咱们饯行的双头城主也是你们司马家族的人么?” 张良点头道:“正是。” “他...竟有两个脑袋?” 张良继续点头:“是。” “一个人,如何有两个脑袋?”易承咽了口唾沫问道。 “依照族长老人所言,此症乃是因为家族之间近亲相通所致。”张良看了眼易承,反问道:“难到世子所在的罗马家族中,族人就没有一些隐性病么?” 既然聊起隐性病,易承也是有很多问题想问。 “当然有,为了保持长寿基因的纯种血脉,我们尤里乌斯氏族之间往往会互相通婚以诞生子嗣,可越是近亲,子嗣便也有可能有些隐性病,如智力有缺陷,或身体长不大,或隔一阵子就会失去记忆等等。” 张良看着远处的界碑道:“正是,这些隐性病我司马家族也遇到了,世子所说智力缺陷,幼身之疾,或定期失忆的情况,吾等族人均出现过此些病状,吾还曾见过白化之疾,软骨之疾,身形畸变等,所以现如今吾等家族婚配,亦不许两代之内互相结亲,最好是三代之外,如此避免后代畸形。” 看样子张家人也是很懂的,直系血亲结合虽然可以使得长寿基因变的强大,但也有很高风险生出带有基因隐性病的孩子,这是张家人也不能接受的,所以他们族规加上了两代之内不得结亲的规矩,从而降低畸形儿童的诞生率。 “那个双头人,他如今活了多大了?”易承对那个双人城主还是有些记忆犹新。 “司马齐今年已有五十六岁,他的双头畸形虽看起来诡异,但却无其他影响,他也是凭借治世之才被选为城主。” 易承点点头,他没想到,近亲结婚的影响那么大,居然会生出来双身连体的双头人,看样子这些长寿家族的族人们在享受长寿带给他们的幸福时,也承受了各种其他的近亲结婚的隐性病的风险。 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好事,万事万物皆有阴阳两面,如此看来,张家人既可以说是幸运的,也可以说是不幸的。 曾经的易承就在好奇长寿家族怎么维持的长寿基因寿命,现在看来只有近亲结婚这一条路可走,但越是近亲,后代子嗣突发隐性病的风险越高。 也怪不得骊山老母当年带着一帮人逃出张家,即便是两代之外进行通婚,整个家族差不多也都是表哥娶表妹,堂妹嫁侄子等等这种破坏伦常的婚姻关系。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这样的婚姻,所以骊山老母创立了骊山宫,钟无艳、淳于髡、甘罗、甘茂等等这些从张家逃出去的人都加入了这样一个新的世家组织。 一想到骊山宫,易承忽然发觉自己已经有好几十年未曾听说过这个组织的消息了,此行前往长安,若是可以的话,他很想去当年骊山上的那片桃林去看看,看看百年过去后的骊山宫究竟变成了何种模样... 第41章 夜袭匈奴左贤王 在见识过张家人建立的于阗国后。 接下来的西域诸国可以说毫无亮点,清一色的偏远旧城,黄泥土墙,人民愚昧无知,阶级剥削严重。 商队用了五十八天,走完了且末、若羌、楼兰三国。 其中在且末国遇上了一次沙尘暴,风沙铺天盖地,根本无法行走,马匹骆驼全都要用布捂住口鼻防止风沙灌入鼻腔受到惊扰。 易承也用绸布捂住口鼻,可沙子还是呼呼的朝嘴巴鼻子里灌,呛的他直咳嗽,好在沙尘暴的规模比较小,只持续了小半日就停止了。 张良告诉易承,他们曾在莎车国遇到一次大沙尘暴,沙暴整整持续了三日,还好最后停了,否则他感觉可能都会死在沙暴之中。 难怪关外的大片土地没人居住,自然环境是真的恶劣,除非是像张家人那样,靠着人多势众,直接依靠坎儿井修建几座大城,否则单独的人类个体在面对自然威力时没有任何抵抗力。 越往东走,虽然城市变化不大,但地形和植被的变化却越来越大,而且三个国家的百姓也越来越接近汉人的生活方式。 且末国就有一些老百姓从事种地的职业,到了若羌国,城外的大片土地也都种植了粟,至于楼兰国,百姓会种植五谷,土地草木、畜产、作兵略皆与汉人无异。 商队抵达楼兰时,受到了楼兰国国王纳杜古的接见。 纳杜古是一名青年人,看面相不过十七八岁,这也是易承从罗马一路走来第一次遇见这么年轻的国王。 纳杜古在皇宫宴请众人,并告诉易承他们,匈奴左贤王如今就在距离楼兰国不到百里的地方狩猎,经常会有匈奴军卒来楼兰抢杀掠夺,楼兰国小式微,不敢驱离,只得眼睁睁的看着子民被匈奴人侵扰。 如今罗马的商队过境,匈奴人一旦要是发现,抢掠不可避免,纳杜古建议商队绕行,以避免商队遭到抢劫。 张良与大西庇厄一合计,如果绕行,路途太远,反倒更容易暴露于匈奴人的探子之下,不如趁着这几日时间急行军,一旦过了玉门,进入大汉地界,就算是暂时安全。 既然决定了,张良和大西庇厄便给商队下达了急行军的命令,尽量在三日内从楼兰国抵达玉门。 接下来的三天,商队就闷头赶路,生怕遇到匈奴人的探子,索性运气不错,一路上连个人影都没见到,一路直达玉门。 此时的玉门还不是后来的玉门关,只是一处狭隘的山口,当地百姓称地名为玉门,再过几十年后,汉武帝开通西域道路、设置河西四郡之时,修筑酒泉至玉门间的长城,遂才把玉门起名为玉门关。 这也成了后世历代多个王朝的边关,许多描写边关的诗都会提到此处。 就在商队抵达玉门关隘转角之时,迎面忽然遇到了一队匈奴起兵,那队骑兵人数仅有不到三十人,马上挎着大包小包有说有笑的,如此狭窄的空间,在一处窄口竟然相遇了,在商队最前面开路的张蕤和姬武等人想都没想,立刻挥舞着兵器上去与那些匈奴骑兵战在一团。 张飞关羽的武力还是令人放心的,二十六名匈奴骑兵,最终被杀的只剩下三个活口,而商队这边只阵亡了四人,伤了六个。 三名俘虏被捆绑住手脚,跪在道路一旁接受审讯。 “老实说,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如何在此处,欲往何处去?!”姬武手持一柄长刀,刀锋抵在一名跪在地上的一名匈奴探子脖前,用熟练的匈奴话问道。 “卑鄙的汉...”跪地的匈奴人还没骂完,关羽的长刀一横,他的脑袋就被一刀砍了下来,嘭地滚落在前面的石板地上,身体应声而倒,脖颈处的血喷涌而出,溅落在他那颗带着惊讶表情的脑袋上。 “说,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如何在此处,欲往何处去?!”姬武向右边走了一步,将刀锋抵在第二名跪在地上的匈奴探子脖前,继续问道。 “我说,我说,我们是匈奴左贤王尸逐鞮部的前哨探子,左贤王在玉门外北三十里处的山场狩猎,我们来这里打些草谷,现在正要赶回去,还请大将军饶命!” 姬武果然没有砍他的脑袋,而是把长刀抵在第三名跪在地上的匈奴探子脖前,问道:“匈奴左贤王在玉门外北三十里处的山场狩猎带了多少人?” 第三个匈奴人扭扭捏捏的还未回答,就只见刀光一闪,那人的脑袋也跟第一个匈奴人一般被斩了下来,易承在一旁看着又一次鲜血喷涌的场面,他现怀疑关羽是不是很喜欢砍人脖子,斩掉脑袋。 第二名匈奴探子一看自己旁边的兄弟也被如此凄惨地砍死,顿时大叫道:“我知道!我知道!左贤王在山场率部十四族,一共六千人,打算狩猎完之后,也南下打些草谷!” 关羽的刀没有再砍下去,而是走到张良身旁与张良说了几句。 “把这人带下去,好生看管。”张良点头道,随即就有士卒将这剩的最后一名匈奴人加捆手脚,丢在了一旁的马背上。 大西庇厄向张良问道:“司马良先生,我们先杀了匈奴国人的探子,不会受到匈奴国的报复吧?” 张良做了放心的手势道:“将军放心,这些探子已经进入到了我汉国边界,斩杀他们完全合情合法,他们也是私自闯入,匈奴左贤王所率领六千人还在玉门之外三十里处的山场,尚不知这支匈奴小队偷偷离开。” 听到张良这么说,大西庇厄也是点头道:如此甚好,眼下已经到了汉国的地界,希望不要再出什么岔子才好...” 张蕤此时骑马来到姬武身旁,凑到姬武耳旁道:“长生兄,你且过来,我与你有话要说。” 说完骑马就去了后面。 姬武有些疑惑,可也没多想就打马跟了过去,在商队北侧边,张蕤挑在货车旁边,打量一圈四下无人,便对姬武道:“长生兄,匈奴左贤王此番帅兵在边境云集,听那匈奴探子说狩猎完后,也要南下劫掠,吾有一计,可灭次事。” “哦?何计?” “趁夜偷袭大帐,刺杀匈奴左贤王!” ...... 第42章 胆大包天的关羽张飞 姬武一双丹凤眼微眯,神色有些捉摸不定。 稍顿他才道:“是否要告知子房?” “害呀,哪能告诉他,他要是知道了,断然不会让你我前去。”张蕤摆手道,“咱们也不用过于冒险,带上些火油火折子,夜袭不成,大不了来个火烧连营,总之定要让那些匈奴人不甚好过才是。” 姬武皱了皱眉头道:“这般倒是可行,不过万一没杀掉那左贤王,他若发狂下令追击,匈奴骑兵本就迅捷,若是真追上来,这支商队恐怕会遭重。” 张蕤狞笑一声道:“遭重难到是坏事么,那些罗马人远赴万里,到了咱们中原门口,就被匈奴人屠戮,只要留下活口返回罗马,定会将罗马引成匈奴的死仇,咱们大汉又多了一个帮手。” 姬武稍稍有些惊讶,如此厚黑之语,倒不像是张蕤能说出来的。 “这些是子房与你说的?” “嘿嘿。”张蕤嘿嘿一笑道:“子房与某家说了许多,这只是其中一种情况,不过那匈奴左贤王大帐就在玉门外三十里,骑马小半夜即可抵达,某家本就手痒,能有机会去宰了这些匈奴贼儿,岂不快哉?” 姬武点点头道:“那今夜咱们二人便一同出发,带些火油火折,一人双骑,潜入大帐,若有机会杀便杀了,若没机会,引火烧帐后便远遁撤回!” ....... 六月初九,夜,张蕤与姬武,一人双马,趁着夜色直奔玉门外北三十里处的山场。 行至后半夜,二人便已来到山场南面,他们牵马上了一处高坡,从高坡处就能远远地看到匈奴左贤王驻扎的大营。 大营中大部分的灯火都已熄灭,只有守门处和营地中间处有一些碳炉发出的火光。 “从南门杀了守卫,再悄摸进去。” 姬武跟张蕤一起将马匹拴在半山坡后下达了行动指令。 今夜无风,天有阴云,隐隐遮住的月亮散发出的光芒也昏昏沉沉。 南门口的匈奴守卫,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人悄然从身后偷袭抹了脖子。 姬武和张蕤将两具尸体拖到远处,并换上了匈奴守卫的衣服,走进了匈奴营帐中。 匈奴人的营帐是一片一片连在一起的,越是往里走,营帐越大,代表着营帐主人的身份越高,不过相应的,越是朝里面走,守备也越是森严,像是核心的一排大帐外,还有巡逻的匈奴军卒,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深入到大帐最核心的地带,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姬武和张蕤从南门潜入,一路朝中心的大帐摸索着前进,一路上遇到好几拨巡逻的匈奴士兵,二人都凭借身法躲在了营帐后,遂不曾被发现。 可是越往前走,巡逻的士兵越多,在一个较大的营帐处,两队巡逻士兵都是从两个方向走来,眼看要被发现,姬武用匕首悄无声息地划开营帐的拉门绳,然后带着张蕤躲了进去。 营帐里一片漆黑,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可姬武还是凭借营帐中熟睡的人的呼吸定位到了营帐的床边,缓缓走上前,锁定了躺在营帐床上的那人的脖子,用匕首重重一划,那人的半个脖子就都被划开,整个人都没怎么挣扎就丢了性命。 “我且看前面的守卫越来越多,再往前去,定会暴露。”姬武朝着张蕤小声道。 “那该如何是好,这些帐篷并非连在一起,今夜也是无风,烧不起来。”张蕤有些懊恼。 “这一排营帐也算是奢华,恐怕是匈奴中的高层人物,不妨咱们就一个一个的偷摸进去,然后在营帐里把他们都宰了,悄无声息地做完直接就走,如此这般,匈奴人第二日才能发现这些人已经死了,那便叫一个死无对证!” 听到姬武的这个计划,张蕤简直是心花怒放,不禁道:“好哥哥,此计绝也!如此,某从南往北杀,汝从北往南杀,只挑这些大的营帐下手,叫这些匈奴贼儿死的不明不白!” 决定好新的计划,这俩胆大包天的猛士就开始了他们新的夜间行刺计划。 张蕤已经记不清自己究竟进入几个大帐了,潜入,寻找,割喉,再潜入,寻找,割喉,外面巡逻的军卒很多,但却完全没人想到,他们守卫的这些营帐已经被人偷家了。 张蕤和姬武围着内圈的营帐杀了一整圈,会和之后,又朝前面的一圈营帐进行刺杀。 潜入,寻找,割喉。他们两个就像是恐怖的死神,收割着这些奢华营帐中大人物的生命。 及至下半夜,他们两个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杀了多少人,总之进入的营帐恐怕都有上百个了,这次的夜袭可以说是圆满成功。 二人一合计,再往里面去,里面不但有巡逻的军卒,每个营帐大门前后还有守卫,想要不被发现太难,所以计划达成,速速撤退。 姬武和张蕤按照远路返回,在栓马处的半山腰把匈奴军卒的衣物换了下来,为了迷惑匈奴人,他们还骑着马,把换下的衣物丢在了反方向的草原上。 就这样,二人一路打马回了商队驻地,回到营地时,天已经蒙蒙亮了,不过还未日出,商队的人也还都没起床。 姬武和张蕤下了战马就直奔张良睡觉的营地,张良此时也是刚刚起床,见姬武和张蕤风尘仆仆的样子,一下眉头就皱了起来。 “子房!快叫商队继续前进,我们昨夜去偷袭匈奴大帐,趁夜色暗杀了他们上百名贵族,今日之前,抵达沙州城方才算安全!” 张良脸上的表情风云变幻,最后只是道:“若是下次还有此等计划,告知吾一声。” 张蕤嘿嘿地摸着脑袋道:“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张良被张蕤无赖的模样也气笑了,道:“你啊你,真是胆大包天,长生兄向来稳重,恐怕夜袭匈奴大帐这主意是你出的吧,吾总是跟你说谋而后动,汝等二人就敢去六千人的营地暗杀,万一被发现了,恐怕真会死在里面。” “嘿嘿。”张蕤不好意思地笑道:“难得有此次机会,某家与长生兄,此次恐怕杀了上百名匈奴高官哩!” “在吾眼中,汝等二人的性命可要比几百名匈奴高官的性命贵重多了,往后若有计划,切记要告知吾一声...” ...... 第43章 不世之功 曾经易承以为历史上那些强大的人物不过是后世吹嘘杜撰,实际上并没有人们传颂的那么神乎其神。 可自从穿越之后,在见识过姬武张蕤这些武力值爆表的猛人之后,他不得不说,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确实是非常大。 姬武和张蕤,仅仅两个人就敢连夜偷袭六千人的匈奴左贤王大帐,先不说能否全身而退,就只是这份勇气,易承就觉得世上百分九十九的人都做不到。 更何况这俩人不仅全身而退,还趁夜杀了一百多名匈奴左贤王帐下的诸多贵族将领,胆子大到无法无天。 这种猛男,后世传颂的关羽汜水关温酒斩华雄,张飞长板桥呵退百万曹军,很可能也真的有一定的历史依据。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实在太猛了。 人往往越是不怕死,反倒越死不了。那些整天杞人忧天的,却死的很快。 只能说在这世上单个人能决定的东西实在是太小了,往往时代的尘埃落在一个人身上,就如同一座大山,命运的齿轮开始旋转,让那些从中脱颖而出的人成为一个个时代的主角。 姬武和张蕤这种人,注定将会成为主角。 商队赶了一天的路,终于抵达了大汉的沙州城。 沙洲,也就是后世的敦煌。 这地方要到汉武帝时期才有正式建造的文字记录,公元前111年,汉武帝以“武威、酒泉地置张掖、敦煌郡,徙民以实之。”沙州城建,就开始于这一时期。据《沙州城土境》记载:“沙州城:将军赵破奴奉命领甘、肃、瓜三州人士筑造”。 此时的沙州城还是一座边境小城,城墙高不足六米,皆是黄泥土瓦,看起来十分破败。 城中有守军,不过二三百人,远远的看到商队上千人前来,守军为防不测,直接下令关上了城门。 待到商队正式走到城楼下,张良才向守城的军卒道:“张虎将军可在?” 只见城楼上一名身穿黑红配色盔甲的大汉从城门洞处朝外看,一看到张良,那人不禁大喜道:“原来是子房来了!快,快去开城门!” 城门口下的士族赶忙将城门打开,张良和张蕤姬武便先行骑马走了进去。 一进城门,楼上的那名大汉将军也走了下来,一见到张良,不禁上前握住他的手道:“子房啊子房,上次一别已是三年,你总算是回来了。” “三年未见,将军依旧威武,不知伯母身体可还好?” “好,好着呢,上次我休书去家,还提起你,问你何时回来,我且说欧罗巴诸国远在万里之外,恐怕多年不得归家,未曾想三年你就回来了!” “这不仅回来了,还带回来一支从罗马共和国出发的商队,正要去长安面见陛下。” “诶,今日晌午有探子来报,有千人队伍从玉门外进关,衣着打扮皆非我汉人样式,我本以为是匈奴左贤王帅军前来打草谷,故命关上城门,如临大敌,未曾想竟是你们到了。” 说起匈奴左贤王,张良面色一沉道:“有一事兄要告知将军,前日夜间,张蕤与姬武二人潜入玉门外北三十里处的山场,夜袭了匈奴左贤王的营寨,趁着夜色,暗杀了左贤王麾下上百名贵族将领。” 张良说完,司马虎张了张嘴巴看向一旁的张蕤和姬武,咽了口唾沫才道:“昨日我收到内应消息,匈奴左贤王军寨中出现惊变,却不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原来是张蕤兄弟与姬武兄弟二人夜袭之事?” 张良点点头,“他们二人也是趁夜摸入军寨,单挑些奢华大帐入内,割喉袭杀账内休憩之人,也不知是何身份,只是能杀的就杀了,吾等恐匈奴人报复,昨日连夜赶路,今日方才抵达沙州城,且在城中作安顿,待风波过去,便继续出发。” “如此甚好,吾等内应今日傍晚会传回消息,正好看看张蕤兄弟与姬武兄弟究竟让那些匈奴人吃了多少苦头!” 商队缓缓进入沙洲城中,如今的沙洲城虽然不大,可也是周围百姓共同居住的城镇,有接近一千户人家,城内设有六口水井,使用起来也挺方便。 待商队的所有车马骆驼入城后,张虎便下令关上城门,三日宵禁,严防匈奴人报复。 傍晚时分,有一人一骑从西北方向出现,那人穿着一身匈奴服装,蒙着黑布面纱,距离城楼还有几十米出,拉弓搭箭,朝城门楼柱上射了一箭。 羽箭正中门楼立柱,那人看到射中,转身便打马飞奔回去,不消一会便消失在西北面的夕阳之中。 张虎从门楼立柱上取下箭矢,箭上果然绑了一张用火漆封上的信纸。 张虎急不可耐地打开信纸看了起来,他脸上的表情从怀疑到惊愕,最后转变为狂喜。 “姬武张蕤兄,真乃神人也!”张虎看完信纸,由衷的发出了这样一声赞叹。 张良接过张虎手中的信也看了起来,张蕤和姬武二人对自己前日夜间的所作所为也很好奇,都纷纷围上来询问张良如何。 张良看完,面带笑意道:“汝等二人,斩左犁污王一名,左呼知王一名,左右大都尉两名,将军六名,千长三名,百长四十六名,当户六十一名,匈奴军寨大乱,左贤王惊惧非常,现已经下令退兵三百余里,汝等二人,此番可算是立下不世之功了!” 听到自己的前夜的战绩如此辉煌,张蕤大笑道:“某家就说割脖子割的手都酸了,好在杀了如此多匈奴贼儿,还都是些王啊将啊,真是解痒!” 连一向不苟言笑的姬武,此刻也是面带微笑,气色红润,现在对于这个战绩,他也是非常满意。 在一旁的大西庇厄还不知道这些汉人们在说什么,可易承倒是听得真真切切。 看着姬武和张蕤,从外表上看,这俩人除了个头高一些,身材壮一些,与普通人也没什么太大差距,可为什么这两个人能干出如此牛逼的事? 仅仅两个人,一晚上就把匈奴左贤王手下一大半的重要军事将领和官员全都刺杀了,这其中固然有匈奴人防范松懈的原因,但主要的还是张蕤和姬武有胆去做。 纵观历史,这个世界,永远是勇敢者的舞台... ...... 第44章 张苍的营救 既然内应说匈奴人退了,张虎就派遣探子去关外核实了一番,果真证实了此事,关外百里之内已见不到一个匈奴人。 如此,商队便可以继续朝汉国的国都长安城出发。 临行时,张虎对张良有些依依不舍道:“子房,今日一别,又不知何时能够再见了。” “江湖儿女,何须惆怅,将军镇守门户,即是家族之规,又是国家之责,良多钦佩,城中无酒,便以水代酒,敬兄长。”张良端起一碗水,对张虎道。 “诶,正是如此。”张虎叹了口气,忽然像是想起什么,继续说:“对了,去年颍阴懿侯灌婴薨了,春日之时,陛下便任命御史大夫张苍为丞相,我已派人遣送信鸽回去,想必你们到半路时,张苍大人便会收到消息,后续有何安排,子房尽可与张苍大人联络。” “张苍...他又继任丞相了。”张良脸上有些淡淡的忧伤。 “正是,我且听说,隐张一脉打算杀掉周勃,天元张以张苍大人为首的要力保他,其中朝中内斗许多,子房也要多加小心。” “隐张的胆子也太大了些。”张良的语气有些愠怒,“周勃以中涓之身随汉王起事,反秦之时,其屡建奇功,先拜虎贲令、后封武威侯,楚汉争霸,周勃亦数次随汉王出征,因功被封绛侯,拜太尉,其人质朴刚强,心思纯正,汉王临终时且说他是可安定刘氏之人,隐张为何要杀他?” 张虎苦笑一声道:“其中内情,我也不甚知晓,只是听探子说的,咱们地处荒僻,两个月方才能收到一次消息,上次传信时,就且听说隐张一脉污蔑周勃妄图造反,陛下将此事交给廷尉处置,廷尉将周勃逮捕下狱,审讯案情,现如今两月过去,亦不知周勃如何了?兴许已被杀了也尚未可知。” 张良叹了口气道:“如此,吾已知晓,多谢张虎兄相告,吾此次前往长安不会待上太久,后下次回来,再与君饮盛。” “好,路上小心。” ... 张苍这家伙居然又当上丞相了,这个易承也没想到。 自己上辈子的时候,张苍还是在淮南国的给淮南王刘长手下担任丞相,当年刘邦去世,他还代表淮南国参加刘邦的葬礼,也是那时候易承第一次在道门理综隐派山门上见到张苍。 转眼十多年过去,张苍升职了,从地方丞相调任到了中央丞相,他目前的地位,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这隐张还能在他力保的情况下把周勃抓了下狱,想要给周勃定个死罪,足可见隐张的势力有多么庞大。 这一阵子的所见所闻,也让易承对张家有了一个更全面的了解。 他们是一个目的性非常强的庞大家族,仅仅因为于阗国盛产美玉,他们就可以把数万人迁移到于阗进行玉石开采和贸易。 中原的皇帝虽然不是张家人,可中原的朝堂上倒是随处可见张家人,他们不去自己当皇帝,但却掌管了大量做实事的官职,利用官职带来的权利,间接的影响皇帝的判断,从而统治这个国家。 即便是沙州城这样的偏远小城,守城的将领居然还姓张,从他跟张良的熟络程度来看,想必也早都认识。 庙堂之高,有张苍张良之流;江湖之远,有张虎张奇等人。这样的世家,与罗马的尤里乌斯氏族似乎也没有太大区别,他们都是从上至下,方方面面在统治和影响着其国内的所有人。 ... 长安城,丞相府邸。 张苍读完手中的信封,默默沉吟了片刻,便打开了桌案前的一盏博山炉,将信纸递到了熏香前,高温把信纸的一角点燃,张苍捏着信纸的一端,看着跃动的火苗逐渐将信纸吞噬,最后甩了甩,只留下烧完的残存一角。 黑暗中隐匿出一个身影,对着张苍恭敬道:“丞相,周勃在狱中愈发惊恐,现已备千金命家人与狱吏,狱吏却未曾真想救他,只是收了这番礼金,再让他多活些时日,您看...” “隐张他们做的太过分了。”张苍哼了一声,“就因为周勃猜到了我们的布局,便要杀了他,若开此先例,日后是不是朝堂上所有非我张家人的臣子都要杀个干净才是?” 黑暗中的身影没有回答,张苍似乎也没有想要他回答,只是叹口气道:“你且去把这块公文木牍送到狱中交给周勃吧,人我已打点妥当,如此应该能救他一命。” “喏。” 昏暗的牢狱中,周勃披散着头发,呆呆的看着已经望了三个月的牢狱横梁,他不知道自己的命运究竟会如何,只是因为自己窥见了一个家族的隐匿事情,居然绛侯之位都可能保不住他的性命,那个家族的权势究竟有多大,他现在连想象都不敢想了。 忽然,监狱的大门被打开,那个人妖一般的狱吏笑着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块公文木牍。 “绛侯,可喜可贺,您家人送来的千金,我且收着了,救您的法子,这里也有了,您且看着,我命人给您准备笔墨纸砚。”说罢,就将手中的那块公文木牍从木质门缝中递到周勃手中。 木牍是块新的,正面没有书写的痕迹,背面刻着‘以公主为证’五个大字。 周勃太熟悉这个刻字的字迹了,这是张苍刻的,他也知道,张苍一直很想救他。 那个家族内部也有分歧么?周勃心中如是想到,可现在不是他操心这事的时候,既然张苍打点好了,那么看样子通过自己的长子周胜之所娶的公主,方有一线生机。 心中想着,狱吏就已经命人把准备好的笔墨纸砚送到了周勃的牢房中。 研磨写字,周勃一笔一划的写着,看样子如今只有求公主这条路好走,一旦公主知道,薄太后就知道了,如今恐怕也真的只有薄太后能够救自己。 写完这封求救信,狱吏笑盈盈的看了一遍,然后便着众人走了出去,空旷的牢房中,又只剩下周勃一个人。 周勃心中暗暗发誓,若是此番能够逃出生天,这辈子都不会再去掺和那个家族的事了... ...... 第45章 隐张蒙氏一族的计划 从敦煌到长安需要多久? 从地理位置上看,两地直线距离全长1890公里,也就是3780里。 后世的敦煌-西安高铁,需要十个半小时,早上出发,傍晚抵达。 如果坐飞机,速度就更快了,只需要两小时十分钟,也就是一部电影的时间,便能从大汉的都城物理位移至千里之外的汉国边境。 可在这个时代,易承他们所在的罗马商队,从沙洲城走到长安城,足足走了五十八天。 这还不是他们偷懒,商队几乎每天都是在全速前进,就连休息都没怎么休息,每天赶路六七十里,抵达长安时,已是人困马乏。 易承自打来到这个时代之后,就一直无比怀念后世的便利性,可仅凭自己有限的寿命,也改变不了什么,只能强迫自己适应这里原始又缓慢节奏。 而接下来的两千年时间里,易承还要继续忍受这个时代缓慢的速度,因为科技树未曾突破,只能靠骑马进行远距离奔袭,而马的生物特质锁死了它所能奔跑的上限。 如果哪一辈子自己能活的再长一些,再有权势一些,自己就推出蒸汽机,搞一个蒸汽火车,直接给中国王朝提提速,易承骑在马上如是想到。 长安城如今的主人是汉文帝刘恒,在收到罗马商队抵达长安的消息后,刘恒很是高兴,因为从前他只是听说过关外还有西域三十六国,而三十六国之外还有欧罗巴等国家,却从未亲眼曾见过。 这一次,罗马共和国派遣了多达千人的商队,和从万里之外运送而来的大量货物,让他能够亲眼真正见识到异域风情,因此他命左仆射将这支罗马商队的管事们安排在长安城最好的驿馆下榻。 待沐浴更衣之后,第二日再召商队入宫觐见。 中原王朝就是跟一路上遇到的那些小国不同,主打的就是一个有派头,事事讲究个礼,越是高端的场合,越是要办盛大的仪式,以此来表现出自己的重视。 不过还别说,作为一个‘外国人’,受到如此礼遇,这体感还真是相当不错,难怪泱泱中华传承数千年,一直有着礼仪之邦的称号,这原来真不是中国自吹,还真是这些受到过礼遇的外国人传出去的。 驿馆中有木澡桶,易承命小厮准备了一大桶热水,舒舒服服的洗了澡,换上一身晾晒好的干净衣衫,浑身上下清爽干净,顿时觉得自己从原始人进化成了文明人。 午饭是加了黄米的肉羹配上两碟子酱菜,不仅分量足,口感也很好,晚饭是一碗稠粥,一只烧鸡,搭配酱菜面饼吃的那叫一个舒爽。 这一通服务下来,易承才知道后来的汉唐如何能称得上天朝上国了,这对外国人的服务待遇也忒好了些,从外国人的视角来看,就这种待遇,夸一夸天朝上国也是应该的。 就在易承还在享受驿馆周到的服务时,张良已经在右丞相府与张苍议事。 “如此说来,此次隐张的主事者是郎中令张武与谒者仆射张释之?”张良一脸阴翳地问道。 “从明面上来看是如此,不过他们背后应该还有其他人,其中我能确定的就有张日骜一族。” “蒙骜...”张良的声音都带着几分痛苦,据他所知,当年秦国吞并韩国,他便是其中重要的幕后推手之一! “蒙骜之子蒙武,蒙骜之孙蒙恬,蒙骜次孙蒙毅,此番朝中乱局,他们在背后可是出力不少。” “秦已经亡了,他们却还忘不了昔日的荣光,妄图分裂汉国,这是逆天下人之举,必不可能成功。”张良冷声说道。 “唉,他们此番布局,便是想利用吴王刘濞、代王刘武、淮南王刘长等诸侯王的反心,将汉国天下再分为数块,以从中得利。” “吾上次出发时,汝不还在淮南为相么,就没能劝住淮南王刘长?”张良问道。 张苍扶额轻叹一声道:“此子已无救矣,不仅自设法令,推行于封国境内,还驱逐了汉朝廷所任命的官员,请求允许他自己任命丞相和二千石官员,文帝心善,违背自己的愿望同意了他的请求。 刘长擅自刑杀无罪之人,擅自给人封爵,最高到关内侯,还多次给朝廷上书都有不逊之语。 文帝不愿意亲自责备他,就让薄昭致书,委婉规劝,征引周初管叔、蔡叔以及本朝代顷王刘仲、济北王刘兴居骄横不法、最终被废被杀之事,请淮南王引以为戒,可淮南王刘长收到信后却说什么成王败寇,可见无救矣!” 张良听闻,也是眉头直皱,隐张的势力,已经强大到可以左右诸侯王的地步了,如果他们真的利用诸侯王发动战争,那么显然大汉好不容易建立的稳定社会又要重新经历战火,百姓更是会流离失所,天下苍生将再经历一场浩劫。 “隐张那边现在做的如此决绝,难道天元张和边星张就这么看着他们继续胡作非为?”张良看着张苍问道。 “唉,不是我们看着他们继续胡作非为,而是现如今他们在朝堂上的势力已经大到天元张与边星张不能对抗的地步了。”张苍有几分苦涩道。 “你不是刚刚被任命为右丞相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依你的地位,都不能与之对抗?” 张苍苦笑道:“整个天元张,除了我,朝堂上基本就没有太多人了,而且我这个丞相,也是隐张给的。” “这又如何说起?” “其实毕竟大家都是张家族人,没必要弄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所以我之前一直与隐张关系不错,加上我之前曾在淮南国为相,去年颍阴懿侯灌婴身死,隐张那边尚无合适的人选接替,便推举我入朝为相了。” “原来如此。”张良陷入了一阵沉思,半晌他才道:“家主呢,隐张做出如此布局,家主可有说什么?” 张苍摇了摇头,“家主那边从未传出过任何消息,他老人家,子房应该比我更了解,参悟大道多年,极少过问族中事务,这天下时局,仿若不干他事...” ...... 第46章 汉文帝刘恒 易承是在未央宫的宣室殿见到的汉文帝刘恒。 这也是大汉官方与罗马使节团的第一次会见。 不得不说刘老三的基因是真强大,不论和多么年轻貌美的女子生出来的孩子,都有七八分像他的样子。 刘恒有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卧蚕眉,年仅十八岁就蓄起了山羊须,穿着一身玄红配色汉式帝王袍服,头戴金色冕冠,远看就跟刘邦没什么两样,只是皮肤更白皙,身型更消瘦些。 “诸位使者远道而来,以示诚意,朕倍感宽慰,朕常听闻西域三十六国外亦有欧罗巴诸国,却从未见过,今日得见使节,皆碧眼金发,与我汉人相差甚大,遂感惊诧,此番宴请使节,是以宴会,表我大汉永结同好之意。”刘恒坐在大殿主位上,高声说道。 张良不知何时贴上了一圈胡子,换了身青色曲裾长袍,看起来有些滑稽,他就坐在下首一旁,把刘恒的话翻译给坐在堂下右手边主位的大西庇阿听。 在听完张良的翻译后,大西庇阿朝着高台上的刘恒拱手道:“很感谢伟大的汉国陛下,您的诚意我也感受到了,作为神选之地的罗马共和国,我们对汉国的瓷器、丝绸、茶叶等货物非常感兴趣,此次前来,也带来了许多我们罗马的特产,还有赠送给伟大皇帝陛下您的礼物,还请皇帝您收下。” 张良如是把大西庇阿的话翻译给刘恒听。 一听到这些罗马人还带了礼物,刘恒更加高兴,便大手一挥道:“呈上来。” 中常侍太监便走到大西庇阿身旁,接过易承递过去的木质小箱子,箱子是早就准备好的,里面放着一些玛瑙钻石,金银雕饰,琉璃珠宝等,都是精心挑选出的珍贵礼物,这些小玩意放在罗马也是价值极高的贵族饰品。 中常侍太监打开了没上锁的小箱子,东瞅瞅西看看,确定没有什么机关,这才双手捧着小木箱,迈着小碎步走上高台,躬着身子把木箱呈到刘恒面前。 刘恒作为帝王,箱子里的东西他打眼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特别是那些闪着各色光芒的琉璃宝石,后宫之中多少嫔妃对此趋之若鹜。 “大善!”来不及细看,刘恒便笑道:“此些礼物,朕甚是喜欢,罗马使节朝觐有赏,赐缯三千匹,絮一千斤,钱五十万,立使节为首者:大西庇阿为罗马节郎使,为刻印章,赐以宫女为夫人。” 这番赏赐,着实不低,看来这中国自古就喜欢对来朝觐的外族使者给予丰厚赏赐的惯例,以至于后来历朝历代中国周边的小国,像日韩东南亚等诸国,都挤破了脑袋来中国朝贡,送一点土特产,就能捞得许多实惠,没什么毛病,蕞尔小国都是这样的。 “感谢皇帝陛下的赏赐,我们此次远渡万里,还有就是想日后与大汉国做生意,希望陛下能够批准。” 张良把这句话翻译过去,刘恒便点头道:“此事朕准了,交给九卿的郎中令去办吧,张武。” “臣在。”大殿下,一名身穿紫色袍服的男子赶忙从坐位上起身走到大殿中央躬身施礼。 “你即掌宫殿掖门户,便酌一片地方,供这些罗马货商与我大汉交易,若有何疑惑,可与典客与治粟内史商议,再不济向朕汇报。” “喏。”张武躬身领命。 “延尉张释之何在?”刘恒继续问道。 “臣在。”大殿中又有一名紫色袍服的男子站了出来。 “与罗马商队交易之法,汝可于十日内制定一番律令,此后若有外邦与我汉国贸易者,皆可遵此律。” “臣遵旨。” 易承偷偷打量着大厅中央站着的那两名紫衣男子,像,实在是太像了。 这俩人刚刚一站出来的时候,易承差点以为张仪来了,不过听他们讲话的声音比较清脆,就知道他们并不是张仪,再细看长相,虽然像,但还是有不少区别之处。 不过这俩人都姓张,易承就觉得事情可能并不简单,现在的他,对于张姓有种本能的敏感,最可怕的是这俩人都是九卿之一,张武为郎中令,掌宫殿掖门户;张释之为延尉,掌刑辟,都可以说是重量级官职,类似于内务府总管和司法部部长。 西汉的官职制度大体沿用秦制,主要为三公九卿制度。 三公指司马、司徒、司空,到武帝时期,初有丞相、太尉和御史大夫的说法。 九卿指奉常、郎中令、卫尉、宗正、太仆、廷尉、典客、治粟内史、少府。 其中奉常,掌管宗庙礼仪,地位很高,属九卿之首;郎中令,掌管宫殿警卫;卫尉,掌管宫门警卫;太仆,掌管宫廷御马和国家马政;廷尉,掌管司法审判,同时还负责一些刑法判决;典客,掌管外交和民族事务;宗正,掌管皇族、宗室事务;治粟内史,掌管租税钱谷和财政收支;少府,掌管专供皇室需用的山海池泽之税及官府手工业。 目前大汉的朝堂上,丞相(总理或首相)是张苍,太尉(国防部长)周勃听说被隐张谋害下狱,御史大夫(监察部长或审计署长)是申屠嘉。 九卿之中又有四名姓张,一个真相呼之欲出,张家并没有隐匿起来,相反,他们控制着如今汉家天下大部分的政治力量。 汉室皇族对此有没有察觉易承不知道,但仅从这些名字来看,他就知道张家的权势已经非常庞大。 自己所在的尤里乌斯氏族控制了罗马共和国,使得元老院成为拉波尼·耶稣的一言堂,而张家几乎控制了大汉国,可为什么要让一个刘姓人当皇帝呢?他们的家主难道对当皇帝一点兴趣都没有么? 要知道,在封建专制时代,全天下恐怕只有皇帝一个人能算是自由人,其他所有人都要被国家这个概念盘剥和奴役。 张家的家主真的不在乎这一切么?还是他有别的什么目的? 易承不知道,但他真的很想趁此机会调查一番,等这次商队交易完,他便不打算再回罗马了,趁着自己还有五年寿命,以一个外邦人的身份,仔细调查一番现如今大汉国的张家... ...... 第47章 骊山宫的淳于缇萦(上) 长安城内东南隅,未央宫以北,长乐宫。 一大早,当今天子汉文帝刘恒就乘坐马车来了长乐宫向太皇太后薄姬请安。 “太后,且看朕与太后带了些什么。”刘恒从袖袍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红木小盒。 薄姬的表情倒是有些冷淡,看着一脸兴奋的刘恒,淡淡道:“是何物?” “哈,乃是远从万里之外的欧罗巴之国罗马国,进贡与我大汉的礼物。”十八岁的刘恒还有些少年心性,一手将红木小盒的盒盖打开,里面露出一堆闪闪发光的二十来件琉璃玛瑙饰品。“此些都是朕特地挑选给太后的。” “哀家居深宫,劳陛下如此挂念,有心了。”薄姬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道。 “太后有何心事,看起来郁郁寡欢?”饶是刘恒再少年心性,也看出来薄姬此时的心情不好。 “太尉周勃被下狱之事,陛下可曾知晓?”薄姬的声音有些发冷。 刘恒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整个人像是被定住,随即缓缓道:“此事...朕是知晓的。” “哀家本不应过问朝政,有僭越之嫌,但周勃当初随高祖征战多年,为我刘家天下立下汉马功劳,因功被封绛侯,拜太尉,高祖临终前对吕后言:‘安刘氏者必勃也’。如此功臣如何就被下了大狱!?”薄太后说到最后声音很大,着实是动了怒气。 刘恒也有些无奈,只得赔笑道:“母后有所不知,朝中九卿与朕言‘周勃家中常备兵刃,训练士卒,恐有谋反之心。’兹事体大,朕不得不防...” 薄太后听到刘恒这样说更加来气,将头上金丝拆成的凤冠一把扯掉扔在地上道:“当初绛侯周勃在诛灭诸吕的时候,手持皇帝玉玺,身统北军百万将士,他不利用那个时机谋反,反倒要在今日被封的一个小县城中谋反吗?!” 听着薄太后如此气愤之语,刘恒也是一个头两个大,只得安抚道:“太后息怒!臣并非真要杀了周勃,只是众官既有传言,朕不得不去将周勃下狱,朕已命延尉张释之负责审理周勃一案,一旦索证无罪,朕会立马下令释放。” 薄太后听到这话才消了几分气,语重心长道:“周勃如今已经下狱四月有余,若不是绛侯公主找到哀家,哀家还不知道竟有此事!狱中可有屈打成招?绛侯贵为一方侯爵,岂能常常祗辱于牢狱之中?速速结案,以消事端!” “喏。”刘恒也想起来,周勃现在还被关在大狱中呢,延尉张释之一直没向他汇报调查情况,他也把这事给忘了,如今母后责怪起来,竟让他背了这口黑锅。“儿臣这便召见延尉,看一看究竟查的如何了...” 马车驶出长乐宫的时候,刘恒的脸色也不好看,原本今日给母亲送礼物,以为能得到些夸赞,现在倒好,夸赞一点没有,倒是换来一阵责备。 “命人,速速遣延尉张释之入朝议事!”刘恒上车前对太监吼道。 ...... 易承跟着张良在长安逛了一整天,这座城市在秦国咸阳城的基础上建设的更加繁荣,几十年未见,又有许多阁楼从大地上拔地而起。 易承开始渐渐学说汉语,因为之前就会的原因,所以他对汉语的掌握速度令张良都十分惊讶。 中午午膳时,张良带着张蕤、姬武、易承、卡恩、大西庇厄等人,去了长安的悦来楼酒楼。 当易承来到这间酒楼大门口时,一股无比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第九世重生为李长安时,他和沈青婉不知道来过多少次这里吃过饭,整整三十年的寿命,贯穿了整个秦昭襄王时期,让他对这里的一草一木的记忆都十分深刻,这里也是当年骊山宫入世的前哨站。 没想到从第九世到如今第十五世,时间过去了恐怕将近百年,这座悦来楼居然还开在这里,虽然很多建筑都推倒重建了,可大体上的位置还是当年的位置。 “不看不看,说过多少次不看了,莫要再上门打扰吾家清净!”刚刚走进悦来楼的大门口,就看到一名背着木医箱的中年男子正和四名小厮一样的人争吵。 “淳于意!你且不要不知好歹,吴王敬你是医家圣手,三番五次的邀请,你且拒绝一次两次也就罢了,这已是第五次请你去府上看病了,可你还是如此顽固不化,莫非是真想吃些苦头才愿意走一趟?”一名小厮跑到淳于意的跟前,拦住他的去路说道。 中年男子似乎对这几名小厮厌烦至极,连看不愿意看他们道:“吴王身体康健,并不需要吾家医治,恐怕吴王只想把吾束之高阁,只为王室一家供医,此非吾之愿,诸位还请回吧!” 听到淳于意拒绝,四名小厮顿时大怒,都想上手来打淳于意,就在危机之时,一声脆生生的女声从不远处响起,“且慢动手!” 众人都朝说话的女子方向看去,易承也不例外,那是一名只有十五六岁的年轻少女,站在悦来楼的楼梯上,她的上身穿着一件粉色交领短襦衫,下身穿着水蓝色齐腰襦裙,甚是青春靓丽。 “几位官差,家父心意已决,纵然带去吴王府上,恐怕也看不明白,小女子不才,随家父学医多年,知晓许多医理,如若吴王需用医,小女子愿替父前往。”那少女不仅长得标致,说话也是吐字清晰,声音柔美。 “你?”带头的那名小厮狐疑地看了看站在楼梯上的淳于缇萦,有些不耐烦道:“咱家吴王点名要的是淳于意,至于你这女娃,吴王恐怕只愿意纳你做个小妾,哈哈。” “登徒子!”淳于意的药箱一下就砸向那个淫笑的小厮。 药箱很重,一下砸到那小厮腰上,给他砸的一个趔趄,不过小厮倒是没有受什么伤,一看淳于意动手了,立马大叫道:“给我擒住这厮!狠狠地打!” 其他三名小厮都围了上去,看架势是要来一场围殴。 “都住手!”易承此时用汉语大喝一声,这一声极为洪亮,打断了小厮们的攻势,且引得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 第48章 骊山宫的淳于缇萦(下) 易承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模样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他。 “大汉自诩礼仪之邦,汝等小厮怎却这般无礼,打扰本王子用餐雅兴,该当何罪!”易承尽量让自己的汉语发音听起来蹩脚一些。 那四名小厮一听金发碧眼的外国人竟然能说出一口汉话,言语间满是上位者的口气,加上他身旁人数众多,心里便猜测是最近长安城中疯传的从万里之外的罗马国派来的使节团。 这些异邦人都是当今圣上的座上宾,他们可不敢得罪。 为首的那名小厮立马换上一副谄媚的笑脸,上前躬身施礼道:“这位外邦公子有所不知,小的乃是吴王差下门客,奉吴王之命,来这悦来楼请一位医生到吴王府邸瞧病,却没曾想这庸医胆敢对吴王不敬,我等一时吵嚷,冲撞了贵人,小的给您赔不是了。”说罢就跪在地上咚咚咚地磕了几个响头,他身后跟着的三人也是有样学样的跪在地上磕头。 “汝等打扰了本王子与伙伴们用餐的雅兴,本王子不想再看到你们,现在立刻给我滚出去。”易承一脸严肃道。 “是是是,我们这就滚。”那小厮打了个招呼,其他三人就跟着他快步跑出了悦来楼的侧门。 张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切,似乎若有所思。 易承旁边的卡恩有些惊讶,小声凑到易承旁问道:“约翰,你刚刚怎么忽然发那么大脾气。” 易承没有回答,只有他自己知道,因为李长安那一世,他娶了沈青婉为妻,骊山宫也算是沈青婉的娘家,对于这个隐匿的世家,易承有种护犊子般的保护欲。 尽管方才出现在悦来楼的两人还不能确定是骊山宫人,但淳于意这个名字一下子就让易承想到了淳于髡。 那个当年齐国稷下学宫的宫主,后来从骊山老母秦伶那里证实也是骊山宫的人。 淳于这个姓氏即便在这个时代也算是罕见,能在悦来楼这个骊山宫前哨站,姓淳于的人,易承估摸着恐怕没有九成也有八成跟骊山宫脱不了关系。 只见易承走上前,帮着淳于意捡拾刚刚砸出药箱中散落出来的药材,淳于缇萦也从楼梯上一路小跑下来,跟着易承一起捡地上那些药材。 “多谢公子相助。”淳于缇萦一边捡药材,一边打量着易承,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异邦人,金色的头发,碧蓝的眼珠,白皙的面容颇为帅气,看起来很是新奇。 “无需言谢,本王子最是见不得以众欺寡,何况欺负的还是女孩子。”易承转过头看着淳于缇萦微笑着说道。 四目相对,易承竟有种久别重逢的熟悉感,也许骊山宫生养的女子大多都是如此温婉可人,才让他有种没来由的亲切感。 “诶,今日多谢公子了。”淳于意一边整理医箱,一边也向易承道谢。“要不是公子,还不知会闹到如何收场。” “老丈无需客气。” “哎。”淳于意叹口气继续道:“这帮混厮已经纠缠吾等多日,就是想让吾只做他吴王家的家医,医者,当胸怀天下,只为一王之家看病,岂不是如金丝雀一般,成了笼中困兽,断然不可如此,看样子这长安是待不下去了,吾等找机会还是要回齐地才是。” 地上的药材都被重新捡拾回药箱中,易承拱拱手道:“相遇既是有缘,本王子就下榻在东北城的鸿胪馆长街东首户,老丈若有需要相助之处便可去那里找我。” “多谢公子,老夫懂些医药之理,在这悦来楼的北面也有一间药铺,公子如有寻医需要,尽可来找老夫。” “那也多谢老丈了。” 只是一个很小的插曲,不过大西庇阿倒是有些不太高兴,跟着众人走上悦来楼的时候,他凑到易承身边小声责备道:“今天你为了插手那父女的事,暴露了你会汉语,这不符合计划。” 易承也凑回到大西庇阿耳旁道:“表哥放心,我最近一直在练习汉语这事汉人都知道,而且这一路上我还教会了卢迪、盖伦、亨利三人,现在我会汉语这事已经不需要再隐藏下去了,有我这样一个精通汉语的人在这里做内应,可以更好的保护我们罗马国的商队。” 听到易承如此解释,大西庇阿也点点头:“嗯,既然已经打破计划,那现在使用你的汉语当为我们罗马争取最大利益才是。” “表哥放心。” ...... 昏暗的监牢中,周勃静坐在木板床上。 自从上次自己写信给家中,让家里人给狱卒送了整整三千金之后,自己在牢狱中的待遇确实好了许多。 不再像一开始时睡在阴冷潮湿地板上,现在牢狱里给安排了木板床,还把自己从之前那个狭小逼仄的小牢房中迁到现在这个大牢房里。 可牢房终究还是牢房,没有任何自由,周勃不知道这一次自己能不能活着出去。 想想自己前半生与刘邦一同出生入死,特别是建国前最后还定三秦之战时,自己在废丘围剿章邯,一支羽剪差点射中他的左眼,如果不是有头盔保护,他那时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多少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建国后被封为绛侯,拜太尉,诸吕之乱时,他手握玉玺,执掌北军百万兵马,可谓是位极人臣,如果那时候他想,一步踏出,也并不是不能开启一个属于周家的天下,不过他那时忍住了,一个是时机不到,还有一个就是他其实并没有那么大的野心。 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曾经拥有过至高的权利,在他返回绛地时却成了他的罪名,意图谋反这顶帽子,曾经周勃不以为意,自以为公道自在人心,自己当初在权利巅峰时都没有谋反,如何会在绛地这种地方小县里谋反? 可现实往往三人成虎,更何况周勃还察觉到了一个奇特家族在大汉朝中的布局,几乎是在他察觉并开始调查那个家族的一瞬间,他便因意图谋反的罪名而被下了大狱。 有一双手在暗中操控着大汉的朝堂,周勃那时才意识到这个恐怖的事情。 “吱呀。”牢狱尘封的大门被人推开,刺眼的光线照射进来,打断了周勃的思绪。 “恭喜绛侯,贺喜绛侯,陛下有旨,遣使者持信节赦免绛侯周勃,恢复其爵位封地。绛侯您无罪,现在可以回家去了。”那个妖人一般的狱吏无比谄媚的笑道。 周勃还记得他第一日被押送到监狱里时,这个狱吏的丑态,对他可是冷言挖苦,现在却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一个个小小的狱吏,却可以掌握他这个帝国军事统帅的性命。 周勃叹了口气道:“我曾经统帅过百万雄兵,但怎知狱吏的尊贵呢!走吧,回家!” ....... 第49章 少女的报恩 百余年对秦汉的世界来说改变并不大。 这座都城不管是叫咸阳,还是叫长安,都有一堆王公贵胄继续生活在这里。 百年时间,他们不断兼并着土地,不断积累着财富,不断过上越来越不劳而获的生活。 在悦来楼里,易承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十来名衣着华贵丝绸的贵公子哥模样的人在大笑着划拳饮酒,吃了一两口的烧鸡就被随意扔在地上。 在这个食物异常珍贵的时代,这种行为足以称得上暴殄天物。 可对于那些富人来说,他们不在乎,他们每年靠收租获取的财富,远多于他们浪费的这点食物。 张良在悦来楼预约了一间包厢,今日中午就是特地请大西庇阿等人尝一尝名满长安的荷叶烧鸡,而做荷叶烧鸡最正宗的酒楼就是他们来的这座悦来楼。 “此荷叶烧鸡,乃是采用道门理综隐派山下养殖的黄羽鸡,此鸡种肉质滑嫩,劲道不柴,而悦来楼荷叶烧鸡之所以美名远扬,乃是两点与别处不同,其一,此荷叶用的都是白荷花叶,此叶没有红荷花叶的苦味,味道更为清香,其二,烧鸡需要提前一日腌制,蒸煮时加入香菇、木耳、姜片、葱结,辅料更为丰富,因此才能在这长安城中闻名。”张良向大西庇阿介绍道。 易承看着面前桌上摆放的那两盘荷叶烧鸡,记忆似乎又回到了许多年之前,自己在骊山下的宏庄生活,那时荷叶鸡是他夏天最喜欢吃的主餐,几乎每年夏天都要吃上十几次,沈青婉更是在他教的基础上改良了许多版荷叶鸡的做法。 那一世他没有系统的研究养鸡之法,这东西他也没想过能流传出去。 李长安之后,重生为哑奴的易承经历了长平之战,然后他就开始了几辈子的快速穿越,从秦始皇的弟弟成蟜,到荆轲的幼弟荆赤,再到峨眉山下的燕枝,直到重生为秦始皇陵的守陵人太宰的儿子陈耳,易承才在骊山依靠当年的功劳得到刘邦的器重,建立了道门理综隐派。 当时他也不过只剩五年好活,不知道研究什么的易承,第一次开始尝试规模化养殖,头两年失误很多,不过后来渐渐摸到一些门道,渐渐的也把养鸡养鸭的事业给做大了。 那时的他,并没有想过自己做这些事会对历史有什么影响。 可未曾想,百年之后,他当初随手播种的种子,如今已经长成参天大树,养鸡养鸭成了道门理综隐派山门下超大型的产业链,整座长安城每日吃掉的上千只鸡鸭百分之八十都是由山门下的养殖户们提供,他们对于自己所知的养鸡养鸭之法引以为荣,并且轻易不外传,只把养殖之法交给自家子嗣传承。 大西庇厄拽下一根鸡腿品尝起来,因为高温蒸煮,整只鸡已经熟透软烂,只需轻轻撕扯,那些浸满荷香的鸡肉就会被扯下来,一入口中绵密的鸡肉似乎就像是在口中融化,只见他点头称赞道:“确实美味。” 随即众人也都纷纷拿起筷子品尝起桌案上那盘荷叶鸡,这东西一人几筷子,就如风卷残云一般被吃个干干净净。 好在悦来楼不仅有荷叶烧鸡,还有豚皮饼、炒冬葵、油烫鸭、烧羊头、笋干炒肉等等,一道道菜摆上桌案,易承也一样一样的品尝起来,这里做的饭菜,竟有许多自己当年指导沈青婉做菜时留下的影子,比如更多的使用铁锅炒菜,加入许多酱油、香辛料那些调味料,这些东西的熟练运用,会使得他们做的食物跟这个时代普遍只使用炖、煮、烤的无味食物拉开相当大的差距。 可能这也是悦来楼能一直存在百余年的原因?易承如此猜测。 吃完了饭,众人都吃饱喝足,卡恩更是拍着肚皮惬意的打着饱嗝,他从没吃过如此美味的食物。 大西庇厄对张良道:“感谢司马良先生的盛情款待,这是我来到大汉国吃过最美味的一餐,请允许我再次表达谢意。” 张良微笑着摆手道:“大西庇厄将军客气了,往后吾等还有诸多贸易往来,下次恐怕就是将军在罗马城请在下吃饭了。” “哈哈。”大西庇厄爽朗一笑道:“没有问题,回去之后,我一定命人为司马良先生准备最上等的晚宴!” “那在下就不客气了。”张良微笑道,说话的同时,他又看向易承,“约翰世子今日也让吾等大开眼界,未曾想只学了短短数月,您的汉语就说的如此好,还救下了门口的那对父女。” “感谢您的夸奖,不过我学语言快,可能是天生的吧,我一岁就会说话,三岁就能唱歌,六岁时就能写出一章长篇诗歌,我的父母都说我是天才,本来以为汉语很难学习,可平时跟你们学习交流之后,我发现这门语言也并不难学。” “那您真的是一位天才。” 众人又寒暄了几句,便走出包厢的房间准备散场,可是刚一出门,就看到方才易承救下的那名少女手中提着一个油纸布包,正在楼梯的栏杆旁左顾右盼。 “哦,看来那位姑娘似乎还想要报答您的恩情呢。”张良也看到了不远处的淳于缇萦,不禁饶有趣味地说道。 “哈。”易承也稍稍有些惊讶,那个女孩真的是在等自己? 看到张良等人从厢房内出来,淳于缇萦的小脸顿时有些发红,但想到自己是来报恩的,便提着那一包茶叶走了上来。 在众人的注视中,淳于缇萦的脸庞更红了,只见她走到易承跟前,提起茶包递给易承道:“呐,公子,这是齐地产的茶叶,都已经晾晒好了,泡茶喝很好,虽然不甚值钱,但也是奴家一点心意,以报答公子今日相助之恩。” “额,不用如此客气,只是随手之劳而已。”易承摆手道。 少女的脸颊更红了,像是成熟的樱桃,她攥紧了手中的茶包,又往易承面前提了提,“请公子收下吧。” 易承怕自己再客气,面前的女子脸颊就要烧起来了,只好从她的手中接过茶包道:“如此,那在下就收下了,感谢。” 少女鼓足勇气问道:“敢问公子名讳?” “约翰·尤里乌斯。你喊我约翰就好了。” “约翰...”少女小声念叨了一遍,像是满心欢喜一般,“我知道了,那我先回去了,家里还有好多药材没弄呢...”说罢,就飞也似的逃走了。 “诶,还未请教姑娘名讳?”易承在楼梯上,朝着远去的少女喊道。 “淳于缇萦!”少女远远的回头喊了一声,声音悦耳清朗,随即她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楼梯转角处... ...... 第50章 留在长安 罗马商队远渡万里运来的货物,仅仅三日就在长安城销售一空。 其中皇家买的最多,大概占去了七成,剩下三成由诸多皇亲贵胄瓜分。 当然罗马人也是收获颇丰,两千塔兰特的黄金全部购买了大汉国的丝绸,一千塔兰特黄金购买了瓷器,还有五百塔兰特黄金购买了茶叶。 剩下的巨额白银则是购买了许多铜铁器,不得不说中原的铜铁器质量要远胜罗马国自己生产的,不仅有铁锅、铁刀、铁锨等工具,还有铁铠、铁弩等军事用品,唯一坏处就是这东西属于管控品,大汉的朝廷不愿意出售更多。 否则大西庇阿觉得自己的部下如果能全副武装大汉的铁铠、铁甲、铁剑那些兵刃,一定能组建一支横扫整片亚细亚的强大军队。 至于他们带来的宝石、玉器、毛皮、铁器、金银器、镜子、稀有动植物、皮货、药材、香料、石器、珠宝首饰、玻璃制品等,全都在大汉换到了更加精致稀奇的文化制品,有纸张、服装、香料、种子、皮草、玉器等等。 汉人的文化制品在雕琢上要比罗马人雕琢的更加细致,那些动物皮草穿在身上,精致的缝纫线,让穿在身上的大西庇阿感慨,这些汉人制作的皮草真的就像是把动物和自己融为了一体,如果在冬季穿上这身皮料衣服,一定十分温暖舒适。 易承把玩着手中一件精美的玉如意,这个时代的玉如意跟后世的很不一样,他手上的那把玉如意柄端像是五根蜷缩的手指,张良说‘身痒而手不能至,用此物搔之可如意,故名曰玉如意。’这东西竟是一个痒痒挠。 到后世明清两代,玉如意更多是被当成一种象征吉祥的陈设品,常被用来作为礼品馈赠亲友,再没人会去拿着一个玉如意当成痒痒挠在身上挠痒痒。 “约翰,商品已经全部售出,咱们现在可以开始整理东西了,最多再待上半个月,就需要返回罗马,赶在葱岭没有进入冬季之前。”大西庇厄的话打断了易承的思绪。 “表哥。” “嗯?” “我这次不打算回去了,罗马需要有贵族待在这个国家作为接应,我可以在这里多待上几年。”易承说出了自己准备已久的说辞。 大西庇厄的眉头微微皱了皱,沉默了一会才道:“你父亲他们,还在罗马城等你。” “无妨,对于我们尤里乌斯氏族来说,几年时间而已,我耗得起。”易承大义凛然道。 “确实是需要有人留在汉国,我本来打算是让卢迪、亨利二人留在这里,没想到你居然会主动请缨,要知道,在这里可是汉国,饮食、文化、交流皆与我罗马不同,可能一开始你只是觉得新奇,时间久了,很可能会特别思念家乡,要知道,我们下次回来,最快也要将近三年后,甚至可能四五年也未可知。” “表哥不用劝我,我心意已决,我是一定会留在汉国为我罗马做好接应,还请表哥允许。” 大西庇厄看着易承坚毅的眼神,也只得点头道:“既然你已经想好,那我也不再劝你,如果你反悔了,随时告诉我,现在你看你还需要哪些人手,我下令安排给你。” “我看卡恩就不错...” ...... 十天后,罗马商队踏上了返程的旅途。 临行时,大汉还举办了一场送别仪式,皇帝刘恒虽然没有到场,不过他派出了丞相张苍和御史大夫申屠嘉,携鸿胪寺多名重要官员到场。 送别仪式比较简单,皇城北军看护,送出城外三十里,折柳寄情。 卡恩哭的像是个泪人,他没想到上了约翰的这条贼船,又要继续待在汉国,少说两三年,多则四五年,虽然汉国的美食虽好,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离开家乡这么久,说不想家肯定是假的,本以为这次就能跟着商队回去,从此在罗马一劳永逸的担任丝绸之路的后勤官,可没想到约翰这个天杀的,无比坚定的要留在汉国。 “好了,就送到这里吧,感谢大汉国的款待,待我回到罗马,定会把贵国的热情转述给罗马执政官,整个元老院也会看到我们带回去的诸多商品,下次来时,我们也会带来更多货物。”大西庇厄举起一盏酒杯,对送行的张苍、申屠嘉等人道。 张苍也举起酒杯道:“此去远赴万里,山高路远,将军一路保重,本官代表大汉,祝将军一帆风顺。”说罢,将杯盏中的酒一饮而尽。 站在一旁的张良把张苍的话翻译给了大西庇厄,大西庇厄点点头,也仰头灌下酒盏中的酒,士官长牵过来的马匹,纵身一跃便上了马背。 上了马的大西庇厄神采奕奕,他看向站在张苍旁边的易承和卡恩道:“约翰卡恩,且在汉国等待,不要闹事。”随即又转头对张苍道:“还请贵国招待好我的两位兄弟,待本将下次归来,必有重谢。” “将军放心,既是罗马国世子,我大汉自不会失了礼数。”张苍微笑道。 张良把这话翻译完后,大西庇厄便调转马头,小腿一夹,就操纵着身下的马匹向城外奔去,张良这次还要跟着商队返回罗马,他看了一眼张苍,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易承,没再说什么,也打马追随大西庇厄前进的方向而去。 卡恩站在易承旁边,眼泪还是止不住,他想不通易承贵为尤里乌斯氏族最尊贵的王子,为什么不选择回去,反倒要拉上他继续这个不熟悉的国度徒耗三年。 易承不会告诉他,自己的内心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汉人,手腕上的倒计时还剩下五年时间,如果选择跟大西庇厄回去,一来一回,路上又要浪费至少三年的时间,丝绸之路已经体验过一次了,易承并没有兴趣再体验一次。 唯一有些遗憾的是,张良张蕤他们要继续当罗马商队返程的导游,这几年都不能见到他们了。 不过长安城并不是只有张良张蕤姬武他们,还有秦伶甘罗道门理综隐派等着易承去探索。 这辈子,他要用外邦人的身份在长安城好好生活,感受一下百余年之后大汉的长安城究竟如何。 第51章 重回山门 送别了罗马商队,易承不仅没有分别的伤感,反倒是有种天高任鸟飞的喜悦。 他可以肆意高歌,可以畅快跳舞,可以喝最甘醇的美酒,吃最丰盛的食物,反正现在他有一大笔银钱,还顶着一张异邦人的面孔,即便是他不穿裤子,横跨长安城遛鸟,也完全没有问题。 反正最后被抓的是约翰·尤里乌斯,关我易承什么事。 当然,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也只是易承一瞬的畅想罢了,他还没闲到那种地步。 留在长安城的第一件事,自然是要去拜谒当年自己创建的道门理综隐派山门。 道门理综隐派依旧坐落在骊山南麓的半山腰处,当年隐匿的山门,如今山下已经是大片大片的村庄和一条直通往长安城的宽阔道路。 乘马车出发,仅行驶了不到一个时辰,就抵达了道门理综山门下的村庄。 这些村子的楼房都是两三层的阁楼,一眼望去,几十座房屋,都是高门大院,上有蝠雕瑞兽,雕梁画栋,气势恢宏,足见其富庶。 当初这山下不过只有几户村民跟着自己学养鸡养鸭,现在看起来恐怕几十户都不止。 那时他们都是在山下养殖,每天山下都能听到许多鸡鸭鹅的叫嚷声,不过此时他下了马车,却感觉非常安静,除了高门大院内的犬吠声外,他没有听到任何动物的叫声。 难道这些养殖户把养殖基地搬到别处去了?易承如是想着,驾车的小厮是大西庇厄给易承安排的卢迪,只听他用蹩脚的汉语朝车厢里的易承问道:“约翰男爵,还要继续往前么?” “对,继续往前走,前面有一条上山的车道,沿着车道一直走,便能抵达道门理综隐派的山门了。” “好的。”卢迪应了一声,便打马驾车,继续沿着山道前行。 驾车走了约有三炷香的功夫,马车终于抵达了道路的尽头,一座恢弘的山门出现在易承眼前。 山门的两扇拱形大门紧闭,左右是蝙蝠样式的飞檐,门正中悬着一块匾额,上书道门理综隐派六个篆书大字。 门口的两棵百年大松树,稍稍长大了一些,不过整体还如十几年前一般遒劲交错,枝繁叶茂。 易承下了马车,此时空山鸟语,空气清新,看着眼前道门理综隐派山门,易承就感觉自己像是一位长途跋涉的旅人,终于回到了家乡一般。 易承叩响了圆拱门上的门环,半晌之后,大门‘吱’的一声被人打开。 只见一名身穿绛蓝色道裙,眉清目秀的青年道士将山门打开了半个缝隙,好奇地打量着门外的易承与卢迪。 “敢问方士,此处可是道门理综隐派山门。”易承在门口微笑着问道。 青年道士表情有些惊讶,不过还是礼貌地点头道:“正是道门理综隐派山门,不知二位是何人?叩我山门是有何事?” 易承看着半开门中的青年道士,虽然他长大了,但是五官却没有太大改变,这人正是当年自己从蔡争家过继的儿子,取名蔡福,易承喜欢叫他阿福,当时的他年仅六七岁,易承就给他安排了一个阍者来做,类似于后世门童的岗位。 他做的很好,也是易承在山门上的开心果,只是没想到再次重生已经是十一年过去,当年六七岁的孩童,如今已经长成了十八十九岁的大小伙子。 “我是来自万里之外的罗马国世子约翰,这位是我的马夫卢迪,此次前来,是特地来拜访如今道门理综隐派门主的。” 青年道士微微皱眉道:“我山门未有门主,恐怕世子是搞错了。”说罢,就想要把大门关上。 “诶。”易承没想到阿福竟然一点没给自己这个外国人留面子,赶忙用手推住大门道:“阿福,我乃是道门理综隐派内室弟子,且莫要关门!” 易承的这话直接把关门的蔡褔惊住了,他重新打开门,看着易承那张陌生的脸问道:“世子方才说什么?” “我乃是道门理综隐派的室内弟子,此次是来认祖归宗的。”易承说道。 阿福这一次听清楚了,不过一时间还是有些难以接受,只是指了指自己道:“世子认识我?” “我不仅认识你,这山门中许多老人我应该都还认识。”易承自信道。 “汝且在此等候,我去找诸位长老汇报。”阿福说罢,就快速地关上了大门,飞速地朝大殿内跑去。 易承没有因为吃了闭门羹而泄气,相反,从阿福的态度能看出,自己当年临死之前告诫蔡争、卢方、程康等人的戒律,他们依旧在严格遵守。 在门外等了好一大会,大门忽然就被人打开,只见蔡褔满头大汗地对易承道:“公子且随我来,我带你去见诸位长老。”说着就带易承朝山门内走去。 山门中的景色基本没什么变化,门口的大鼎依旧摆在那里,不过十多年的风吹日晒让青铜鼎把手处有了一些锈蚀,看上去更加古老。 沿着宽三尺,长一丈的白玉石制成的宫制台阶朝山门内走,穿过汉王鼎台、灵官殿、钟鼓楼、玉帝殿、最终蔡褔带着易承进入到了四御殿。 原本当年四御殿中都是用来堆放物理仪器的,可现在那些物理仪器都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四尊巨大的天尊雕像。 在那四位天尊雕像前有许多蒲团,易承被蔡褔带进大殿时,就看到那些蒲团上已经坐满了人,所有人都十分好奇地打量着他。 易承也同时在观察着坐在蒲团上的众人,其中坐在中心处的两人他一眼便认了出来,乃是蔡争、卢方二人,十几年过去了,他们显得衰老了许多,不过依稀还能辨认出来。 至于其他山门众人,很多虽然易承看着熟悉,但名字大抵都忘记了。 蔡褔带着易承来到了大殿的中心处,坐在最前面蒲团上的卢方清了清嗓子问道:“这位异邦公子,方才你与蔡褔说,你乃是道门理综隐派的室内弟子?” “正是,我乃是陈耳门主所说的下一任门主,卢方,蔡争,当年陈耳门主让你们埋的东西,现在可以挖出来了...” ...... 第52章 每一世存留的念想 很多时候,验证身份靠的不是暗号和交代,而是一个人的气场。 易承虽然顶着一副异邦人的面孔,可他坐在那里的气场和气势,就会不由自主的让人相信,他就是陈耳当年所说的十年之后的下一任门主。 易承让他们挖箱子,他们没有动手,为谨慎起见,还是决定先验证暗号。 易承自然是对答如流。 在验证过暗号之后,蔡争和卢方都陷入了沉默,他们二人多少有些难以置信,当年陈耳预测自己的死亡时间就已经足够离奇了,未曾想十多年之后,还真的有人按照他的临终交代回到道门理综隐派,这更是离奇中的离奇。 “蔡争,卢方,你们二人且随我去后山一趟。”易承见到蔡争和卢方面色纠结,又不愿意执行自己开挖后山箱子的命令,便站起身来说道,他说这话的时候,仿佛蔡争卢方才是山门的客人,而他才是主人。 蔡争卢方二人对视一眼,便点点头,示意众弟子无需跟上,也站起来跟着易承朝后山走去。 后山的受戒台乃是整座山门最幽静的地方,四下空旷,站在受戒台中央谈话,可以保证谈话的内容不会被外人知晓。 蔡争卢方跟着易承来到了受戒台中央处。 易承负手而立,十年过去了,此处的景致与十多年前几乎别无二致,只是周围的树木长大了不少。 “蔡争,卢方,当年第三代太宰陈耳,命尔等放弃秦人身份,真正融入大汉。想必你们也做到了,否则也不可能活到现在。” 易承此言一出,蔡争和卢方两人都是浑身一震,随即对视一眼,他们都能看出对方眼中的吃惊。 老秦人的身份,是他们内心深处无法割舍的根,只是为了继续活命,他们都把这老秦人的根深埋内心,为了防止暴露,就连家中子侄晚辈都没有告诉过,可现在一个异邦人模样的外乡人,却直接说明了他们隐藏在最深处的身份,这让他们两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暮年人也一时间惊骇万分。 “不知公子究竟是什么人?”卢方咽了口唾沫,讪讪问道。 “明面上,我乃是欧罗巴最强王国罗马国的王世子,约翰·尤里乌斯·麦特卢斯。私下里,我乃是道门理综隐派室内弟子,你们也可以把我看做第四任太宰,也是此座山门的第二任门主。” 卢方张了张嘴巴,想再问些什么,却不知道该如何问起。 “我知道你们现在还有些难以接受,不过习惯就好了,先告诉你们,我现在只剩下五年阳寿,五年之后,我的肉身便会与上一任陈耳门主一般坐化消亡,待十多年之后,才能再次出现。”易承很是诚恳的说道。 这些人是他在大汉的班底,自然要跟他们透露些自己的布局。 在听到易承说自己会死之后,蔡争和卢方的眼睛也都有些发亮,到现在他们都不知道当年第三代太宰陈耳是如何预测自己的死亡时间的,当年陈耳多次跟他们说过自己死亡的时间和死亡地点,他们都还不信,心想年纪轻轻,看着身体康健的人如何能会按照他自己说的突然暴毙。 可直到在三清殿看到陈耳的尸体,他们才不得不相信,这世上竟真的有人能预测自己的寿命! 现在又出现了一位异邦人,也预测了自己的寿命! “不知道公子是从何处知晓我等老秦人身份的。”卢方讪笑着问道,似乎还想再套套话。 “陈耳当年告诉过你们,十年之后,下一任门主是任何身份都不奇怪,而且他一定对你们的过往了如指掌,现在我如约来了,你们也无需与我多做打听,只需听从我的命令,且能让我太宰一族能继续守卫始皇陵。” 当易承说到最后一句时,蔡争终于是有些相信了,颤颤巍巍地跪在易承面前,老泪纵横道:“始皇帝在上,老臣蔡争今日总算是等到下一任太宰传人了。”说罢,就跪在地上给易承磕头。 卢方咬着牙,他还是不能完全相信眼前这个异邦人。 易承看向卢方,轻笑道:“卢方,当年你问陈耳如果真正融入大汉了,你们秦人还算是秦人么?陈耳告诉你,活着的秦人才算是秦人,死了的秦人,和燕人、赵人、楚人等等没有任何区别。现在,你觉得你还算秦人么?” 此言一出,卢方也承受不住,也是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这段谈话,只有他与陈耳二人知晓,当年陈耳从未把这事告诉过别人,可现在面前的这个异邦人居然能准确说出陈耳所说过的话,这让他也不得不相信,冥冥之中似乎真的有什么东西回来了。 “我知道你们心里现在恐怕多少还有些疑虑,现在听我的命令,去后山把当年陈耳门主让你们埋的东西,全都挖出来...” 挖掘工作进行的很快,仅仅用了小半天,十四个一人长宽半人来高的巨大的四方木箱子就从后山的地底被挖掘出来,好在上一辈子易承在埋箱子时做了许多防腐工作,十多年后,这批箱子的外壳腐蚀程度并不太高。 每个箱子上还都刻着巨大的阿拉伯数字,易承指着上面写着1数字的箱子道:“这个箱子是第一个,最上面有陈耳门主给影卫后人的书信,你们可以打开看看。” 蔡争和卢方命人小心翼翼地撬开箱口早已锈蚀的青铜锁,箱子最上面果然有一张压的极为平整的羊皮纸,羊皮纸上被涂上了一层油膜,所以看上去还是崭新的。 卢方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张羊皮纸,就看到纸上写着几行字。 “影卫后人,见信如晤。 此十四箱文卷、古籍、书稿、佩饰、军器、发明,皆是吾传与道门理综隐派后继门主之物。 如若有道门理综后人指出这些物件所埋之地,汝等就算毁家纾难,也定要全力相助。 切记,切记。 三世太宰,陈耳。” 易承对开箱这事已经轻车熟路,趁着蔡争和卢方看信的功夫,他独自打开了第二个大木箱,箱子里做了很多防腐防水的密闭隔断,拆开一层层的包装,易承终于是看到了那些被他精心保存了近两百年的东西。 墨翟送他的‘墨’字腰牌、墨子祁编纂的《孟文集》语录、孙膑送给他的白壁玉环、田忌给他的六节铁棍鞭、商鞅送他的玉珏、禽滑厘给他的印刷版《墨子》、宣太后芈八子赐的金牌、穰侯魏冉送他的石刻、庄子手书的《南华经》、孟子总结的《道门理综战国策注》、屈原写的《天问》、荀子寄的书信、沈青婉为他做的刺绣、荆轲用过的短剑、秦始皇的亲笔签名、李斯拓印的碑帖、韩非所着《五蠹》、白起戴过的头盔、张仪送他的和田玉印章、张良自己烧制的陶瓷茶盏、自己编写的历史大事纪年拼音本,刘邦赏赐给他的丹书铁券等等。 箱底的最下面,还有一块巨大的白色圆形玉石,那是太宰传给他的和氏璧。 每一世,与无数人产生交织后,易承都把那些纪念物当成念想收藏到了这些箱子中,现在他再次回来,又能让这些东西重见天日... ...... 第53章 重新执掌山门 清晨的骊山亦如十几年前一样好看。 推开北面的一扇巨大窗户,不远处的骊山山麓就横亘在眼前,此时太阳已经升了起来,万丈的光芒洒向面前郁郁葱葱的山间林海,满眼的绿树令人心旷神怡。 易承昨晚就在山门内最靠北的二层阁楼里休息,这里曾是他为太宰准备的房间,如今十多年过去了,虽一直没人居住,可蔡争卢方他们依旧每日派人前来打扫,所以屋子里还算整洁。 翠绿的树林连成一片林海,一阵风拂过,林涛阵阵,近处的竹林发出哗哗的声响,远处的林子里,不时有鸟鸣声传来,易承早上也是被这些鸟儿从睡梦中叫醒的。 那片山麓北面远处两座山峰之间一处高耸的山脉,就是秦始皇的陵寝,而太宰,也埋在那片山脉的半山腰处。 多次重生的易承常常思索生命的意义,可正如前人所言,生命本无意义,它全部的意义都是人赋予的。 经历了从战国七雄,到秦汉交锋,再到如今的文景之治,历史上一代代人构建了一条川流不息的河流,所有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赋予他们人生的意义。 易承又想起自己在峨眉山顶时,第一次与司徒玄空的对话。 “你可曾思忖过生命的意义?” “生命的意义?不外乎生存与繁衍。” “对于芸芸众生来说,生命的意义确实是生存繁衍,不过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生命有限,生命中的一切意义,都源于生命有限。 可假若生命无限,那生命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现在想起这话,易承依旧能感觉到其中的孤寂与苍凉,作为一名无限重生的穿越者,连续重生十五次,历经中国战国秦汉历史二百年,易承也逐渐已经感受到生命无限带来的迷茫。 而像张家的族长、尤里乌斯氏族的耶稣、乔答摩家族的释迦摩尼,他们那些至少活了七八百岁以上的长生怪物,他们又有怎样的感悟呢? 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家族,便是所有长生者殊途同归的选择么? 易承想到自己,现在他创立的道门理综隐派,又何尝不算是一种属于他的家族呢?只不过他的这个家族没有什么长寿基因罢了。 吃早饭的时候,蔡争与卢方邀请易承坐主位,易承也没推辞,大方地坐在上面,门中弟子似乎都已收到消息,一个个噤若寒蝉,易承不发话,都不敢动筷吃饭,给坐在堂下的马夫卢迪都搞的有些懵圈。 “吃饭吧。”易承下令道,所有人便开始巴拉自己碗中的吃食。 早饭是一碗粟米,搭配两碟酱菜,一碗青菜蛋汤。 山门中的人依旧遵循着秦礼,吃饭全都风卷残云地扒拉着碗中的粟米,搭配着酱菜,吃完饭菜还要喝一碗汤润润嗓子,很快就把吃食全都吃完了,一个个躬身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待着易承发话。 易承倒是吃的不紧不慢,一口酱菜,一口粟米,再喝口汤,小半晌才吃完,他看向蔡争道:“山门之中现在有多少人了?” “除去今年诞下的新丁,整座山门有一百零四人,其中隐派外室弟子三十七人,影卫后人四十九人,杂役十八人,女眷未曾算入。” “女眷呢?有多少人?” 蔡争想了想道:“女眷都住在山下的村子里,一共有八十六人。” 易承点点头,当年自己死前,秦国影卫加在一起只有五十来个人,十年时间,只增加到百人,算上娶妻生子的,也不到两百人,这个繁衍速度可以说已经很慢了。 “山上的吃食可还足够?” 蔡争颔首道:“三世太宰以身殉道,汉贼颇为照拂,每年都给山门供给钱粮,所幸衣食无忧。” 易承点点头,看样子自己预言了自己的死期,并展示给汉家朝堂看,直接坐实了他预言大师的身份,从他死后,汉王室对道门理综隐派山门每年都供给钱粮就能看出来,他的死最终换来了汉王室的信任,恐怕他当年交代给刘邦的那些历史史实,都已经成了大汉皇室在天禄阁最高层的绝密档案。 “还真是误打误撞。”易承自嘲地笑了笑,只有献祭生命,才能得到真正的信任,只有死人不会骗人,看样子自古皆是如此。 “其他人且先出去吧,蔡争和卢方留下。”易承摆了摆手,蔡争也示意其余人出去,堂下众人便纷纷拿了碗筷去外面刷碗。 “我现在虽是道门理综隐派的第二任门主,但此事不宜声张出去,且命门中众人嘴巴严实些,对外只说我是好奇山门预言的异邦王子,切记,切记。” 蔡争和卢方都拱手称记下了。 易承满意地点道:“后续我不会经常待在山门中,你们也不用过问,如果想要寻我,可以派人去长安城东北角的鸿胪馆长街东首户,报上道门理综的名号便可。” 蔡争卢方继续点头称喏。 “那十四个大箱子,先暂时放到四御殿中,一定要好生看管,不可丢了任何一件,尔等可知晓?” 蔡争卢方点头如啄米。 “很好,当年陈耳用阳寿给你们搏了个后半生衣食无忧,如今我回来,更是可以保尔等子孙绵延不绝,只要老实本分地在道门理综隐派山门修行,尔等便可世世代代在此为始皇帝守陵。” 易承的这番话让卢方有些激动,他面色似乎有些纠结,最后还是颤巍巍地问道:“门主,你且是三代太宰的继任,十一年后便已归来,那当年二世太宰与我们所说,始皇帝也会复活归来,此事难道也是真的么?”他说到最后,声音都已经在发颤,一旁的蔡康也是神情激动,看得出这个问题对于他们这些老秦人很重要。 “三世太宰陈耳与你们说过,始皇帝不会回来了,那是因为需要等待的时间太长,你们的阳寿等不到始皇帝归来的那一日,为了保全太宰一族与影卫,他才会那样说,实际上,千年之后,始皇帝便会换一个身份复活归来...”易承最后决定对他们这些秦国遗臣撒一个善意的谎言... ...... 第54章 汉文帝的推崇 自从知道了秦始皇会复活回来的消息,蔡争和卢方就跟打了鸡血一般,整日掰着指头算日子。 尽管易承告诉过他们要千年之后,始皇帝才能复活,他们根本活不到那时候,可他们依旧早早的就开始某算到他们第几世孙的时候,可以等到始皇帝归来。 这让易承有些哭笑不得,对于这些老秦人对始皇帝的忠诚,确实没得说,千古一帝带给他们的荣耀成了他们人生的信仰,他们活着的意义就在于为始皇帝谋划。 太宰就是他们其中的佼佼者,明明自己都快要被秦始皇害死了,还在毫无保留的为王保持忠诚,从他这个后世人来看,颇有种愚忠的味道。 可现代人的思维方式跟古代人不一样,在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眼中,长幼尊卑、三纲五常乃是天经地义的事。 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这话也不是说说而已,这种基于礼法的绝对服从性,是封建王朝统治的根基。 尽管距离董仲舒正式把三纲五常列为天下人都应该遵守的儒门宗法还有几十年,可在大汉这个时间段,周朝时期的礼学依旧对天下所有人产生着影响。 周朝的礼主要是为士大夫和诸侯公子等有身份地位的人设计的,是他们作为贵族的标志性技能和文化素养的体现,由此,也将贵族与普通人分隔开来。 士大夫的孩子就该是士大夫,庶人的孩子就该是庶人,而奴隶的孩子就该是奴隶,出生之时,一切早已注定,不管后天因果,尊卑在冥冥中已经刻在骨子里,所谓大人在上,礼为尊。 解放过思想,坚信人人平等的易承,自然不会妄图说服这些古代人信他的那套东西。 在山门上连续住了两日,对于道门理综隐派山门这十多年的发展,易承也大致打听到了七七八八。 蔡争与卢方确实能算得上守成之主,他们严格遵照易承重生陈耳时临死前的安排,除了饲养鸡鸭,不乱对外说任何话,也不去任何地方,在内心深处,彻底的把自己当成始皇帝的守陵人,终其一生,只愿在此处山门埋骨。 也正因为他们的这个决策,使得道门理综隐派的山门显得极度低调,不参与任何朝堂事务,没有任何武装力量,不与任何势力结好,只是孤悬山中,做一个隐世山门。 因此汉家朝堂对于道门理综隐派山门的印象极好,不仅吕雉当年多次前来拜谒,到了汉文帝刘恒时期,也多次莅临山门拜访。 易承其实知道刘恒来山门拜谒的原因,因为自己当年跟刘邦说过,他汉家天下接下来有几位中兴之主,其中文景两帝为中兴守业者,到了汉武帝便开启了一段大汉盛世,刘邦当年听得是心潮滂湃,还一直向易承打听汉武帝有哪些功绩,易承也与他一并说了。 虽然易承告诫过刘邦,那些话乃是天机,天机不可泄露,让他不要随意泄露出去,但易承也相信像刘邦那样的老狐狸,一定不会完全遵照诺言,总会想办法把那些话记录下来并流传出去。 果然从蔡争口中,现如今的汉文帝刘恒在拜访道门理综隐派山门时,都曾问过他与卢方关于文景两帝与汉武帝的事情,并且告诉他们,文景两帝与汉武帝的许多故事,都被雕刻在天禄阁最高处的一面石壁上,那面石壁据说是刘邦当年亲自参与雕刻与排版。 当今天下只有寥寥几人有资格看那些石刻碑文,道门理综隐派门主陈耳死时,诸吕还未乱政,汉文帝刘恒也还只是偏远代地的一个代王,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想到,吕雉能把刘邦的诸多儿子杀的七七八八,最终轮到他来当皇帝,而且以文帝为年号。 这正是在十几年前,刘邦还未去世时,就预言了十几年后将要发生的事情,这不得不让当初看到刘邦亲笔刻下文字的刘恒心中惊骇万分,如果自己死后,自己的继任者又以景帝为年号,再继任者以武帝为年号,如果雕刻的文字属实,那么道门理综隐派的门主陈耳,真就是一位预测了几十年后的神仙人物。 原本对于道门理综隐派早年间帮助刘邦夺取天下的故事还将信将疑,可直到汉文帝刘恒自己去天禄阁最高处的石壁看过之后才知道,这个世界上恐怕真的有神仙,对于这个神奇的道门理综隐派,虽然现在已无门主,但仍有当年门主遗留的一些杂役,刘恒交代,对这座山门,每年都要供奉足够的米面粮油,一定要礼遇再三,天知道这个宗门内还有没有什么神仙大能。 这一切都符合易承当年的设计,掌握了历史大致走向的易承,总能对于近几十年的历史作出一个精准的判断。 除了那些妖孽一般的长寿家族不在易承的判断范围,其他历史事件,易承都可以进行参与,并且在其中作出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 其实跟那些长寿家族比起来,易承也有属于他的优势,那便是他是一名穿越者,他明确知道历史的走向,虽然他这只蝴蝶在不断扰动,但几辈子经历下来,他就能发现个人对历史的影响很有限,虽然有他刻意收敛的原因在,但主要原因还是历史的车轮过于庞大,它是一个时代的人共同组成的一个共同体。 人是感受不到时间存在的,人只能通过一个个事件去感受时间的流逝,而历史上该发生的事件,绝大多数都还会发生,或早或晚而已,这不会因为某一个人或某一些人的意志而发生转移,上升到玄学来说,可能就是天命。 中国有句古话‘天命不可违’,往往都发生在人至中年时,纵览半生风雨,到了知天命的年纪,才能参悟其中道理。 易承穿越重生了近两百年,这个道理他感悟的更深,生活在一个时代中,其中绝大多数人的命运从他们出生时就已经被决定了,只是他们自己不肯接受,妄图挣扎,成功者寥寥无几,失败者却如过江之鲫... ...... 第55章 宏庄李家与骊山宫 任何由人所构建的组织,往往都需要一个人来做主心骨。 所谓将是兵之胆,帅乃军之魂,主心骨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像石榴籽一样紧紧抱在主心骨周围,会让群众感到安心一样。 易承回来了,道门理综隐派山门的主心骨就有了。 蔡争和卢方两个加一起快一百岁的人,却跟个话唠一样,整日跟他说话,似乎是想把这十多年的隐匿山中不曾说的话一股脑的全部说完。 “门主,三世太宰陈耳离世后,来山门中次数最多的便是宏庄的李家人与骊山宫人了,宏庄有个侏儒,好像叫什么甘诚,头几年三天两头就往山门里跑,到处寻觅,似乎想要在山门中找到什么人,找了两年多,实在没找到,然后跑来问我等可曾见过下一任门主,我等谨遵三世太宰教诲,没有理会,他后面渐渐也就不再来了。” “宏庄的李家也派人来过几次,送了许多高产杂交种子,吾等山门人少,只消在山下种上百余亩,便已足够吃食,他们送的良种,我们种不完的,又送了回去。” “骊山宫人也派人来了几次,有两个女子,一个叫钟无艳一个叫淳尝芳,多次约我等谈话,席间只问我等可知晓道门理综隐派的下一任门主是谁,我等就按照三世太宰陈耳临终时交代,只说不知晓,那俩女子问了几次,似乎觉得无趣,遂不再来...” “程康前年病亡时,我们给他的尸身烧成了一尊陶俑,埋在了后山始皇帝陵前,并且约定,往后我等若是身死,也都烧成陶俑埋在后山上,死后一同为始皇帝守陵...” “每次汉王贼子前来,都给山门送来大笔钱粮,我等若不是顾忌为始皇帝守陵之事,早就把他杀了...” 蔡争和卢方二人讲了许多事,其中绝大部分都是易承重生消失这十年间发生的一些事。 从他们说的那些事里,易承也得到了许多他想知道的信息。 宏庄李家这些年依旧在研究杂交水稻,骊山宫的人依旧在骊山深处隐居,活了快一百五十岁的甘罗依旧还是那副十来岁的孩童形态,以至于所有人都把他当成了长不大的侏儒。 这就是张家血脉的反噬,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欲获长生,必忍其痛。 太阳底下无新事,其实十年重生之后的现状,易承多少也猜到一些,在文帝休养生息,无为而治的国策之下,整个中原王朝都进入了到一个稳定的发展期。 没有战争的时代,就是普通百姓最好的时代。 当然,没有了战争,自然也就没了英雄人物,整个时代也相对平淡,所有人都平平淡淡、安安稳稳的过着自己的日子。 易承听说宏庄李家已经传承到了第七代族人了,这让他非常好奇,自从自己第九世以李长安之名创立了宏庄后,这座定居在骊山南麓的家族,居然一直延续到如今,而且是从战国秦朝一直繁荣到大汉朝,跨越好几个国家朝代。 看样子自己当年制定的宏庄只跟种粮食打交道的耕读策略很有效。 士农工商,从秦国商鞅变法之后,各国都开始步入了重农抑商的路子,那时候易承就察觉到了苗头,规定李氏子孙,最优秀的族中子弟都要读书从政,次一些的去研究杂交水稻做耕农,再次一些的,就去辅佐耕农子弟参与杂交水稻种子的售卖,但所售资财不可自己使用,反倒要去资助从政和务农的子侄,从而使得整个家族进入一个良性循环。 从整体上看,易承给李家规定的家风便是耕读传家,但和传统耕读传家的家族不同的是,宏庄李家手上掌握着杂交水稻的育种技术。 传统耕读传家的家族,很可能因为某代人败了产业或者遇上什么天灾人祸,导致后续家族财富雪球越滚越小,从而渐渐地从贵族沦为平民。 但有着杂交水稻售卖种子,宏庄李家却能够在任何朝代,都受到统治者的礼遇和拉拢,毕竟统治阶级也不是傻子,只有地里种出的粮食多了,军队又有能力守住这些粮食,他们才能过上好日子,这一点他们比谁都清楚。 所以在掌握了耕读传家和杂交水稻这两大利器,宏庄李家则可雄踞长安,成为骊山最大的家族势力集团。 骊山宫其实多少也是抱上了易承当年创造宏庄李家的大腿。 毕竟易承娶了骊山宫的沈青婉为妻,也让骊山宫分到了一杯杂交种子的羹,否则就他们那个传承方法,易承估计传个百来年也就玩完了,从他这个后世人从未听说过骊山宫这个名字也可以看出来,这个隐世山门应该没有传承下去。 易承觉得自己有必要再去拜访拜访宏庄李家与骊山宫。 毕竟这俩家族都和他产生过莫大的交集。 从道门理综隐派山门上下来,易承先去了趟鸿胪馆,毕竟他现在明面上还是罗马国的王世子,虽不是质子,没人监视,但也不好一直不去大汉的官方馆驿报到。 在鸿胪馆长街东首户住了两日,送过拜帖,又沐浴更衣之后,易承这才乘着马车出发前往宏庄李家拜谒。 宏庄还是在长安以南,骊山山麓以为的那块老地方。 时光几乎又是转瞬过去了近二十年的时间,而距离自己当年亲手砌起了宏庄的第一块石砖总共已经过去了至少百十余年。 南门口的那块巨大蝠兽壁照,还有大门口那两只石狮子依旧在那里矗立着,只是上面长了些青苔,北面石狮子屁股下的石墩有些开裂,不过裂纹细小,从远处看也看不太出来。 ‘宏庄’两字的红木匾额,稍稍有些发旧,二十年的风吹雨打还是在红木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北面砖墙上已经长满了植物,易承还记得那上面有他亲手雕刻的宏庄庄训:‘自强不息,明德厚学,知行合一,厚德载物。’现在因为植物的遮挡,已经完全看不出存在的痕迹。 因为事前送过拜帖,所以如今宏庄的庄主李鸿就在府邸内等候... ...... 第56章 李氏后人的宴请 西汉时期,世家大族往往比政府更有统治力。 上百年的积累,使得宏庄李家几乎控制了骊山北麓六十里以内的所有土地,通过购买、回收、兼并,山下的大片平原都归属李家所有,而山庄前后上千户人家,都是李家的佃户。 易承在宏庄庄主府见到了现任庄主李鸿。 他是一名五十多岁的老者,体态有些发福。 见到易承的第一眼,他也比较惊讶,虽早听说长安城来了一批万里之外的罗马使节,人长得金发碧眼,与汉人差异极大,可亲眼所见,还是感慨世上竟真有白皮黄发的奇异人种。 易承与他攀谈,李鸿一边惊讶易承的汉语说的如此好,一边回答易承的问题。 易承的问题没什么太敏感的,都是一些宗族传承的事情,这些李氏祠堂里都写的清清楚楚,有没有任何违法之事,所以李鸿也没有隐瞒,实话实话,介绍了一番自家家族。 通过李鸿的回答,易承也摸清了李家传家的顺序。 自从自己第八世重生李长安创立宏庄李家以来,李家到目前已经传了七代人,家主传了五代,李长安死后先是由李平继位,再后来由李岂继位,上一世自己重生为陈耳来拜访时,李岂当时已经年满九十一岁,老眼昏花,就把族长之位传给了长子李崇阳。 自己上辈子重生陈耳时来山门探访,李崇阳还是个六十多岁的精神老者,可随着自己的又一次重生到罗马,李崇阳已于四年前去世,享年七十五岁。 看样子自己这个穿越者的身上并没有长寿基因,他一手创立的李氏家族,最长寿的也不过是李岂,活了九十二岁,这个年龄虽然在这个时代属于高寿,但绝不是什么不可能活到的年龄,跟张家那种动辄几百岁的怪物比起来,也真就只是个普通家族。 “不知罗马王世子为何会对我宏庄李家如此感兴趣?”李鸿坐在家主的红木座椅上朝易承问道。 易承看着那套红木座椅,这个座椅的款式,似乎还是自己重生李长安时,在咸阳城监作间搞出来的东西,没想到百余年之后,又重新出现了。 虽然易承早早的发明了椅子,可这东西当年也只是在秦国流行了一阵就销声匿迹,这个时代的人似乎都本能的喜欢跪坐,易承也不知道他们是哪里养成的坏习惯,坐凳子不香么,整天跪坐地上,跪久了大腿发麻,小腿发酸,可那些秦国朝堂上的士大夫们就是宁愿跪坐,也不愿坐在椅子上。 他们说那叫礼,像簸箕一般坐在椅子上,十分倨傲无礼,不可推崇,易承不知道哪就倨傲无礼了,为此还跟那些士大夫吵过几次,秦昭襄王最后拍板还是决定不使用椅子。 再后来易承也懒得跟那些榆木脑袋的士大夫争辩,自己家里摆上一些留着自己坐,可他死后,家里的那些椅子也都被收了起来,自己重生为成蟜、荆赤、燕枝、陈耳,四辈子,都没在外面看到有人坐椅子,今天终于又看到了。 “罗马王世子?”李鸿看到易承盯着自己直勾勾的出神,只以为他没有听懂,又开口问道:“不知罗马王世子为何问的都是些我李家的家史?” 易承回过神来,笑笑道:“李家主不必客气,只叫我约翰便可,我们罗马尤里乌斯氏族曾与贵族族长李长安有过一些交情,不过那都是百余年前的事了,所以这才多嘴问了一番,家主莫要见怪。” 听说罗马国的王族竟然与自家祖宗有过交情,李鸿顿时也有些激动,赶忙问易承这其中有什么渊源。 易承只好随便编了个白起与李长安救下了罗马商队的故事,听得李鸿是满心欢喜。 聊了小半晌,李鸿越是与易承交谈,就越觉得易承博文强识,竟然知道许多历史上他们李家家族的秘辛,很多事情,就连他这个李氏族长都也只是听得一些零星半点的传说,可这个白皮蓝眼金发的异邦人却说的明明白白,这让他非常吃惊。 “约翰世子所知甚多,某家佩服,我已命仆役们备好午膳,还请约翰世子莫要客气,用餐完之后再回也不迟。”李鸿越说越投机,眼看着快到中午了,便留饭挽留易承。 来都来了,人家愿意请客,易承也不客气,回了个善,便坐等蹭饭。 作为传承百年的大族,宏庄李家请客吃饭的牌面自然是有的。 小厮们端上来各种桌椅碗筷,一盘盘刚刚做好的菜式从后厨端了上来。 韭菜豕肉陷包子、爆炒藤椒鸡、白菜羊肉汤...那些自己发明的菜式一样样出现在易承的餐桌上,不由得让他有几分感慨。 “此些烹饪手法,多是我李家始祖李长安所创,其中不少吃法,在如今长安城中亦是流行,约翰世子可尝一尝。” 不用李鸿再介绍,易承就吃上了,拿起一个包子塞进嘴里咬一口,鲜嫩多汁猪肉馅和天然的韭菜清香就直冲天灵盖,这才是中原美食,易承口腔里的每一片味蕾都在欢呼感慨。 从罗马跋山涉水来长安,这一路上,除了进入一些国家的首都被国王宴请之外,他几乎就没吃过多少精致的食物,大多数时候都是就着饼子和烤肉,撒些孜然香料就当食物。 易承一度以为自己的味觉已经退化了,可自打来了长安,他就感觉自己的味觉又渐渐回来了,长安城的食物大多使用铁锅炒制,味道口感远胜煮和烤的做法。 人只有吃到十分美味的食物,才有活下去的意义。 易承现在回想起旅途中,每天只是吃干饼子或风干肉条,真不是人能过的日子。 吃一口爆炒藤椒鸡,酥酥麻麻的鸡肉在口中荡开,咸香脆皮,再就上一口软糯香甜的白米饭,最后喝上一口纯天然雪白雪白的白菜羊肉汤,鲜嫩的羊肉经过处理除去了绝大部分的膻味,只需稍稍咀嚼,就会顺滑的从嘴巴吸入嗓子,最后抵达胃里,这便是美食带来的极致享受... 第57章 与甘罗的重逢 一顿饭吃完,主宾尽欢,易承施礼告辞。 离别前,他向李鸿打听起骊山宫可还在骊山北麓的桃花林,若是还在,他打算过几日前去拜访。 李鸿神情有些躲闪,支吾几声后,还是点头承认,如果易承想要拜谒骊山宫,他可以遣人先去送信。 易承自然抱拳称谢,告诉李鸿过一日便会差人送来拜帖信,如此便坐上回城的马车,快马离去。 望着易承出庄的马车,甘罗从大厅后面的屏风走了出来,看向李鸿问道:“此异邦世子究竟是何来路?竟知晓甚多秘事。” 李鸿苦笑道:“不瞒甘师傅,某家今日也是与这罗马王世子第一次相见,原本前日他发函请求拜谒我宏庄李家,吾就觉得十分稀罕,吾李家从家主李长安起,世代耕读已有百余年,连洛阳都未曾去过,遑论认识万里之外的罗马王族,故今日也请甘师傅在屏后倾听,看一看这罗马王世子究竟有何目的。” 甘罗点点头,表情陷入了回忆,那个叫约翰的罗马王世子,虽然容貌长相与汉人相差极大,可说话方式倒十分老派,甚至和...成蟜公子...十分相近。 甘罗悚然一惊,眼睛转了几圈后,便对李鸿道:“此罗马王世子颇为蹊跷,他若送信来,且交给我,我来安排他上骊山宫的拜谒。” “如此甚好...” ...... 返回鸿胪馆的易承心情很好。 自己当年随手创造的小小家族,如今已经变了一个延续百年的世家大族。 易承回忆起当年与沈青婉一起培养李平、李安的点点滴滴。 整整三十年时间,那是他穿越了那么多世,最平淡且幸福的时光。 有着后世人经营理念的他,不仅把宏庄治理的井井有条,还辅佐秦昭襄王打造了这个世界上最繁华的都城咸阳城,同时以远交近攻之势,协助大秦发动多次战争。 伊阙之战、五国伐齐、鄢郢之战、华阳之战、长平之战。 那些大大小小的战役都有他的参与,当然,到长平之战时,他是作为战败方参与的,那时他已重生为赵国的哑奴。 好在白起动了恻隐之心,放了他一条生路,使得他后来得以见沈青婉最后一面。 现在,随着多次穿越,百余年时间,真就是换了人间。 当年的人与事都已不在,一切都尘封在了历史的故纸堆中,化为了说书人口口相传的野史故事,只有传承下来的李氏家族,还印证着他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一天后,易承果然差小厮去宏庄李家的府邸送上了想去骊山宫拜谒的拜帖。 短短半日,骊山宫就回复了消息,允许易承于三日后拜访骊山宫。 回信用的还是易承很熟悉的黄纸信封,封缄火漆还是四朵祥云围绕着三个圆环,打开信封依旧能闻到淡淡的桃花香味。 对于这个隐世山门,易承一直都颇有好感。不仅因为沈青婉是骊山宫人,也因为他曾经和许多骊山宫的人打过交道。 不论是稷下学宫的宫主淳于髡,还是骊山老母秦伶,还是十二岁拜相的甘罗,亦或是四大丑女之一的钟无艳,这些人都曾是他熟悉的人。 最关键的,还是骊山宫也是一个长寿的氏族组织,他们也有着张家的血脉,虽然没有近亲结婚导致他们长寿的基因不太稳定,但其中许多族人也依旧能活个两三百年。 三天后,易承孤身前往悦来楼酒楼赴宴。 那里是骊山宫人信中与他约见碰头的地方。 在酒楼大门口,易承就看到了双目囧囧有神的甘罗。 又过去十多年,甘罗的容貌依旧没什么太大变化,这让易承非常高兴。 每次重生跨越的十年,整个世界似乎都发生了很大变化,可甘罗还依旧是那个甘罗,不论是重生为成蟜,还是重生为陈耳,亦或像现在这样,重生为远在万里之外的罗马王世子,甘罗成了他唯一熟悉的人,这种亲切感颇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感情。 “毕之,许久不见。”易承上来又是笑着与甘罗打招呼。 对于这种熟人,易承自然也不屑于欺骗他。 甘罗浑身一抖,他看向易承的眼神霎时间变得无比复杂,惊恐中带着迷惑,迷惑中带着不解,不解中似乎又带着几分释然。 易承其实很能理解甘罗的感觉,任谁遇到他这种情况,恐怕都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思考,谁能相信天底下竟然有人能无限魂穿呢? “罗马王世子可识得成蟜公子呢?”甘罗略微沉吟,便问出了这个问题。 易承稍稍有些惊讶,他没想到甘罗居然会问他这个。 “他即是我,我即是他,轮回而已。”易承想了想说道。 甘罗浑身一震,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易承的那双漂亮的蓝色瞳孔看,似乎想从中看出什么端倪。 “诶,闲话少说,且驾马车带我去骊山宫吧,驾车还要走两个时辰呢,快些走,还能赶上暮食。”易承伸了个懒腰道。 甘罗很快也习惯了面前这个异族人的见识,骊山宫也给他准备了‘大礼’,届时只要测上一测,便可知道他究竟是否是张家人。 想到这,甘罗便点点头,去门外牵来一辆马车,示意易承坐上去,他来驾车。 待易承在马车上坐稳,甘罗也跳上车辕,手中马鞭一挥,车驾便直奔长安城外。 车驾沿着章台街一路向南,一直抵达永宁门出城,这座南门便是距离骊山最近的大门,城门处有些守门军,易承透过车帘缝隙朝外看,他们似乎对甘罗很熟悉,见是他来了,也没搜查车内,就让他驾车直接出城。 出了城,便是一条宽阔的黄泥大官道,甘罗抽了马匹几鞭子,车驾就加快了速度。 道路两旁都是大片大片的田野,此时正飞快的向后倒去,易承有些触景生情,这一幕如此熟悉,百余年前他也是这样坐着淳尝芳的车去的骊山宫。 那一次他见到的骊山老母秦伶,也知晓了骊山宫用死亡欺骗的手段验证是否是张家人的秘密,不过他不知道这次去,还会遇到什么人什么事... ...... 第58章 百年后的骊山宫(上) 古人对山门中人往往都有种发自内心的尊敬。 因为钻进山里做研究的人,往往都是有本事却又有骨气的人。 不服朝廷管,不愿被奴役,只能钻进山里,才能获得他们想要的自由。 当然他们和那些逃进山里的野人是完全不同的,野人是犯了事,或欠着债,别无他法进的山,进山之后也是单打独斗、荒野求生。 可人家山门中人却不一样,人家是有组织有系统的进山,在山里不仅能生活的好,甚至还能把族群发扬光大。 骊山宫就是这样一座山门! 乘着甘罗的马车上了那条熟悉的山道,与百余年前相比,山道修缮的更加宽阔,当年只有一丈宽的道路,如今有一丈五,道路两旁还栽种了一些桃花树。 “啧,与百余年前相比,路修的更宽了。”易承撩起车窗帘,看向外面说道。 “世子百余年前来过?” “算是吧。”易承打了个哈哈,“骊山老母还在么?” “世子与骊山老母有交情?” “算是吧。” “世子的身上,似乎有许多秘密。” “都是长寿家族,秘密自然不少。”易承笑道。 听到易承这么说,甘罗便陷入沉默,手上的马鞭倒是又挥动地快了几分。 骊山宫还坐落在那片巨大的桃花林里,此时十月底的天气,不是桃花开的季节,桃花林中有剩一一片郁郁葱葱的桃树。 在桃树掩映中,远处能看到一些两层的木制阁楼。 这里的面积相较百余年前扩大了不少,阁楼的数量也明显变多了。 “罗马王世子约翰男爵前来拜谒,速去通禀。”甘罗进了山庄后就朝守在山庄口的几名壮汉道。 透过车窗,易承就看到那些山门守卫长相都很年轻,穿着淡蓝色布衣短衫,听到甘罗的传令,有人直接朝庄内跑去。 甘罗下了车,把马匹交给一名守门的壮汉,撩开车帘对易承道:“世子可下车随我来。”便带着易承朝桃花林中走。 易承下了车,也跟在甘罗后面,七拐八拐的绕进林子里。 最终绕到一座大院前,院中有一座阁楼。 “世子请。”甘罗做了个请的姿势,易承就踏进院子,径直地走向阁楼。 阁楼门口已经有两名身穿淡蓝色布衣短衫的青年人守候,见易承到门口,就推开了木门。 屋内居然坐着不少人,一眼看去竟有五个。 待易承定睛细看。 一股历史的错乱感就让他感觉有些窒息。 最中间主位上坐着两个人,左边坐着的是一名老妇,身穿红色金边右衽常服,头发花白,发髻高高盘起,分明就是骊山老母秦伶。 而坐在她右手边的那个,是个身材矮小的光头老男人,穿着一身绯红短衫,不是当年齐国稷下学宫的宫主淳于髡又能是谁? 淳于髡...他还没死... 易承心中有些五味杂陈,距离他第六次重生为孟文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两百年,期间七国征战,秦国统一,秦汉争霸,改朝换代,似乎经过了无数事情。 到现在连稷下学宫这个词易承都感觉已经变的很陌生了,而淳于髡这个老东西,居然还是一副与当年别无二致的模样。 这都是什么妖孽。 易承没有继续把目光停留在淳于髡身上,而是环顾周围坐着的那些人。 一身黑衣素服,面戴白纱的钟无艳;一身曲裾窄袖青色锦衣,面戴黑纱的淳尝芳;还有一位身穿灰色常服头发灰白的甘茂。 之前甘罗不是跟自己说他们死了吗? 不是,就骗是吧? 那关于张家的事是不是也骗过自己? 一个个明明活的好好的,自己都重生九次了,身份都干到罗马共和国的世子了,这些人还没死,是真死不了是吧? “吾等骊山宫恭迎罗马王世子,约翰男爵。”秦伶的声音依旧是那么柔缓,带着暮年女子说话时那股独特的恬适。 易承的目光扫过这些人,越看越觉得无奈,这些人的长相容貌几乎都没太大变化,一百多年过去了啊,在这个人均寿命不足三十岁的年代,四代人都过去了,这些人居然还都活着。 他们究竟会对这个世界产生什么影响?他们之前跟自己说的那些秘密,哪些是真的,哪些又是谎言? 易承最后还是朝主位的二人拱拱手道:“见过骊山老母,见过稷下学宫宫主。” 易承此话一出,在座众人瞬间一窒,空气似乎瞬间凝固,掉一根针都能听到,原本对易承不是很在意的钟无艳、淳尝芳等人,也纷纷用好奇地目光打量起他。 淳于髡离开齐国已经有一百五十多年了,山门中只有少数人才知道他曾经担任稷下学宫宫主职位,如今这个异邦世子一上来就能道出身份,如何不让他们吃惊。 秦伶盯着易承那双水蓝色的大眼睛看,随后才缓缓问道:“世子认识我等?” “我乃道门理综隐派之人,对骊山宫几位只是略知一二。”易承上来先亮明了身份。 “道门理综隐派...”坐在秦伶旁边的淳于髡,眼珠转个不停,“汝与百余年前的道门理综的孟文是何关系?” “孟文乃吾之师祖。”易承回答道。 淳于髡此刻却冷笑一声道:“动手!” “慢着!”易承忽然抬手,使得在场众人都是一惊。 只见易承快速转过头,在他身后果然有两名青年人手持绳索想上前捆他。 易承看了看他们二人,那二人没想到易承居然察觉到了他们,一时间也不敢继续上前。 “不用验了,我可以告诉大家,我就是张家人。”易承双手一举,直接举手投降。 这下倒是把在座的众人搞的面面相觑,一时间没人再说话。 “怎么了?你们割脖子放血,不就是为了验证我是不是张家人吗?”上过一次当的易承,此刻只觉得有些好笑。 “相传道门理综隐派,有预言前后百年之异能,世子也有如此天赋么?”骊山老母秦伶的声音此刻也变得有些清冷。 “当然如此。”易承笑道。 第59章 百年后的骊山宫(下) 穿越者就该狠狠羞辱这个时代的土着! 特别是长寿家族! 上次被骊山宫放血验身的记忆还历历在目,易承一回想起当年的屈辱,此刻就更如同高高在上的神只俯视着在场的众人。 骊山宫人虽然长寿,可他们依旧会死,而易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个不死的存在。 猫捉老鼠的游戏,他玩够了,此刻,褪去老鼠的伪装,露出他强大的底蕴,让骊山宫好好看看,究竟是要与他为敌,还是选择与他合作! “我道门理综隐派,上知三百年,下知三百年,故秦伶老母与淳于髡宫主,无需再试探我,尔等手段,在我眼中,不过如孩童扮家家般的游戏。”易承轻蔑笑道。 此言一出,阁楼内的五人皆陷入沉默,从易承方才说的那些话来看,他似乎真的知晓许多东西。 “公子是张家人?”最后还是骊山老母秦伶打破了沉默。 “吾乃尤里乌斯·麦特卢斯一族,乃是海外隐张的一支。”易承侃侃而谈道。 从近两百年的穿越信息中看,中原的张家分裂出无数个家族团体,幻想中的十万张家人齐心协力,是一件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他们内部之间的派系斗争,几乎就如同后世大美丽卡的驴象两党之争,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没有中间之路可走。 而张家可不止有驴象两党,而是有东、西、南、北四大边星张、据守中原的天元张、隐藏暗中的隐张,以及又从其中分出去的各种小世家,如韩张、郑张、楚张等等。 对于如此分散的张家氏族,信息差是绝对存在的,仅从当年韩张的覆灭就知道,隐张与西边星做出覆灭韩国的决定,根本就没有人通知韩张一族,而张良,也在别人的谋划中失去了自己从小生长的祖国。 即便是强如张良那般的智绝人物,都无法知晓张家内部各派系的谋划决策,那么易承就敢赌,骊山宫所知道关于张家的信息也一定有限。 果然,在他说出自己是‘海外隐张的一支’这种话后,所有人看他都似乎带着几分好奇。 其实对于骊山宫,易承也有过自己的猜测。 当年第一次拜访骊山宫与骊山老母秦伶有过一次对话,从那次对话中,易承得知了张家的由来,乃是一位长生的人祖以自己的精血为引,再与一些长寿家族的女子婚配,诞下的后代再进行内部通婚,便逐渐产生了一个长生的家族。 这些信息易承认为是真的,因为罗马共和国的耶稣也是这么干的,从而创建了尤里乌斯氏族。 可后面秦伶说他们骊山宫人逃离了张家,受到了正统张家的报复,许多最后都以身死收场,不过还是有一批人彻底逃离了张家。 这些话让易承非常怀疑,强如张家,如果他们真的想要报复一个家族,那么这个家族一定活不下去,就算能活下去,也绝不可能在同一处地方安稳的生活。 而骊山宫已经在这片骊山深处的桃花林中生活了快两百年! 而且几个长寿的长老一个都没死,甚至族人也越来越多! 那么他们绝对没有受到什么正统张家的报复,当年秦伶说的那些话,都是在骗他。 谎言之所以为谎言,一般都是为了掩盖真相。 而穿越七八次,重生一百年的易承逐渐猜测到了关于骊山宫的一个真相。 骊山宫,说白了也还是张家的一个分支家族,他们和韩张、郑张、楚张没有太大区别,虽然规模没有达到天元张、边星张、隐张那种庞大规模的世家,但仅在骊山一带,她们就是当之无愧的最大家族。 今天易承直接自爆自己是张家人,可他们没有丝毫反应,似乎对于他有海外隐张的身份还松了口气。 这便更印证了易承猜测的真相,骊山宫非但没有受到什么正统张家的报复,反倒很有可能与其他张家人有情报交流上的往来! 否则听到易承自报自己是张家门人,他们早该把他杀了,完全不至于继续和他多费口舌。 “公子此次前来拜谒我骊山宫,究竟所为何事?”一直没有说话的淳于髡此刻发问道。 “我之所以孤身来拜山门,只是想问一问骊山宫,此次是想要与我尤里乌斯氏族为敌,还是想要与我等合作。” “如何为敌?如何合作?” “为敌,则不死不休;合作,则情报共享。”易承盯着淳于髡的眼睛,一字一顿说道... ...... 骊山宫山麓的一间地下议会厅。 淳于髡用力敲了敲木桌上的小铁锤子,议会厅中的众人才停止了讨论诘问,放眼望去,讨论的这些人都是骊山宫的主要头目,有秦伶、淳尝芳、钟无艳、甘罗、甘茂等。 淳于髡看向木桌前面站着的甘罗,语气森然道:“甘罗,你且再说一遍,那约翰世子在路上与你说的对话究竟是何说辞,最好一个字都不要遗漏。” 甘罗点头示意,便将易承在路上与他说的话原原本本,一次不差的复述出来。 “你问他罗马王世子可识得成蟜公子?他回答:他即是我,我即是他,轮回而已。此言亦有深意,诸位以为如何呢?”听完甘罗所言,淳于髡向众人问道。 “旁敲侧击,装神弄鬼。”钟无艳最先开口道。 “轮回一说,吾之前只在释教教义上见到过,此教乃家主之徒乔达摩于身毒所创,这个异邦世子恐怕还去过身毒?”甘茂阴恻恻地说道。 “道门理综隐派,当年可是辅佐过刘邦,建立了大汉国,若说真是欺世盗名之辈,陈耳当年告知刘邦的许多事情都不会发生,可如今那些事都发生了,他既然敢说上知三百年,下知三百年,又真有前人作注,可见其真有些常人不可预知之处。”骊山老母秦伶淡淡说道。 淳于髡也点点头,“某且以为,骊山老母所言甚是,那约翰世子长相就与我汉人相差甚大,可却能说一口流利的关中话,其人知晓的秘辛更是多不胜数。此番之后,吾等骊山宫与之合作,诸位尽可能多从他那里套些话出来,看看他这个海外隐张与道门理综隐派究竟是何来路!” ...... 第60章 山门的一天 易承在骊山宫住了下来。 当然这是他自己提出的要求。 骊山老母秦伶想都没想就同意了,于是就在易承拜访骊山宫的第二天,骊山宫的桃花林中就有了一座属于他的木屋。 骊山老母秦伶还贴心的给他安排了两名女婢,用于服侍他的日常起居。 对此易承也没有拒绝,这一世,只剩下五年时间,汉文帝无为而治,当今天下也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也改变不了什么历史节点,易承觉得在骊山宫住下,深入了解一番骊山宫的日常也挺好。 秦伶给他安排的两名女婢,一名叫桃夭,一名叫灼华,乃取自《诗经·周南》中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桃花怒放千万朵,色彩鲜艳红似火,不得不说,骊山宫的人似乎对桃花非常喜爱,不仅爱种桃树、也爱赏桃花、更爱吃桃子,甚至连起名字都要跟桃相关。 清早一起床,两名女婢就给易承打好了洗漱用水,洗脸、刷牙、更衣,便到了骊山宫吃朝食的时间。 骊山宫人们吃饭是集中到一起吃,这一点易承很早就知道,因为当年他重生为李长安时,也与沈青婉来骊山宫门住上过几日。 因为人多,所以众人并不是同一时间去食肆吃饭,而是分批前往,错开人流高峰。 易承跟着桃夭灼华二人抵达食肆时,还不到卯时四刻,厨肆里用餐的人很少,忙碌的大多数都是做饭的厨子。 易承一眼就看到甘罗正坐在角落里用餐,便带着婢女走到甘罗旁边。 今日的朝食是一个桃子、一碗青菜粥,再配上一碗鸡蛋汤。 易承来到甘罗身边的时候,甘罗正在品尝他碗中的鸡蛋汤。 这骊山宫的鸡蛋汤与后世差别较大,这个时代的鸡蛋汤是一整颗蛋直接打入沸水中,与后世的白水蛋类似,然后再在汤里添加一点猪油,撒上一些盐,便称作鸡蛋汤。 “毕之,早啊。”易承向甘罗打了声招呼。 甘罗虽然正在吃饭,看易承向他打招呼,也放下汤碗,朝易承拱拱手道:“见过约翰世子。” “打饭还是去西橱门那边打吧?”易承问道。 甘罗略微愣了一下道:“正是。” “好嘞,我也去打一份。”易承说完,便拿着桃夭灼华给他准备的餐盘与筷子,直接朝西橱门的方向前进。 百余年过去了,易承没想到,这骊山宫的食肆居然没什么变化,不仅食肆还是当年一样的食肆,就连打饭的方式和地点都没有更换。 西橱门是一扇如同当铺一样的柜门,只不过没有当铺的门柜那么高,只是站在柜门前,说自己要一份早膳,门柜中的小厮便会端出来一份朝食,供用餐者享用。 这种用餐方式颇有种后世食堂打饭的感觉,可见即便过了两千多年,人类的吃饭方式也没有什么太大变化。 易承的早餐与甘罗的一模一样,也是一个桃子、一碗青菜粥,再配上一碗鸡蛋汤。 桃夭灼华的早饭也打好了,相比易承,她们没有资格吃鸡蛋,早膳只有一个桃子和一碗青菜粥。 骊山宫的管理制度,颇有种早期共产主义的萌芽,虽然吃食有所分档,但整体上大家吃的东西还都差不多。 即便是骊山老母秦伶来了,喝的也是与大家一样的青菜粥,只不过管理们能多加一碗鸡蛋汤。 三两口,易承就吃完了这些东西,粥虽然是稀粥,桃子也有点小,但因为喝的水多,所以吃完也有比较强的饱腹感。 有专门的小厮把众人吃完的食碗收回去,这个时代没有浪费一说,每个人的青菜粥碗底都会被舔的一粒米都不剩,喝完碗比脸都干净。 食不言,寝不语。骊山宫也遵循着周朝礼仪,因此整座食肆虽然陆陆续续有人来吃饭,但都比较安静。 易承吃得快的原因,还有一个就是想跟甘罗一起出去,他很好奇甘罗目前每天在做什么。 甘罗吃饭慢条斯理,所以尽管易承比他来的晚,但吃完早饭的速度却比他还要快。 易承等到甘罗吃完,收拾好自己的餐盘,便凑到甘罗旁边小声道:“毕之,今日做何去?” 甘罗摇摇头道:“今日倒也无事。” “你现在不研究杂交水稻了么?”易承继续问道。 甘罗抿了抿嘴道:“早稻已于七月中旬收了,现在没法做研究。” “我记得之前不是有人跟你说双季稻的事么,那些高产种子没找到么?” 甘罗的眼中似乎有精光闪过,最后还是说道:“关中气候,并非宜种双季稻,世子是如何得知吾等种植双季稻的?” “这你就甭问了,成蟜公子知道的事,我都知道。”易承给甘罗一个你懂的眼神说道。 甘罗也知道从易承那里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因此也不再继续发问,而是转头道:“那世子可想去我骊山宫的试验田去转转,此时虽无稻种,但也在做耕地翻肥。” “甚好!” 易承带着俩女婢,跟着甘罗离开了食肆,就朝骊山宫的后山走。 后山山路也宽有一丈五,道路两旁的山地上到处都种满了桃树,虽然这季节桃花败了,可易承能想象到,每年春天三四月份桃花开的时候,这里恐怕就会跟世外仙境一般,成为一片粉色桃花构成的桃花山海。 走了有小半个时辰,桃树才渐渐稀少,等转过一处山坳,面前一下子豁然开朗,只见桃树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水稻梯田。 此时的梯田里已经看不到水稻,不过还是有人在牵着牛在梯田中犁地,并播撒一些粉末。 “世子请看,从这片山坳,一直到远处山间的那一片地方,便都是骊山宫种植杂交水稻的地方。”甘罗颇为自豪地指着远处山间的那些梯田道。 “一共有多少亩水田?”易承也很喜欢这片广阔的山间梯田,种地是一切工作的基础,粮食对于这个时代,永远不会嫌多。 “一共有三千一百七十亩,虽然不及宏庄李家,可这些山中水田,也足够养活所有骊山宫人了...” ...... 第61章 西汉名医公乘阳庆 骊山宫的社会保障系统做的很好。 有田地、有教育、还有医疗。 与甘罗沿着山道穿过一片片梯田,又走了小半刻钟,就到了一座坐落在半山腰处的医馆。 易承隔着老远就能闻到一股浓浓的中药味,等到走进了这家医馆院落,就能看到里有八九名身高八尺的道童,一个个似乎非常忙碌,有晾晒药材的,有劈柴伐木的,还有挥扇煎药的。 “此处便是我骊山宫的医馆,凡门中人有些头疼脑热,身寒脾虚的疾病,都来找公乘老先生医治,他老先生医术高明,药到病除,乃是当今天下一等一的医师。” 公乘阳庆,这名字易承在后世略有耳闻,只知道是个汉代名医,倒是没想到居然是汉文帝时代的名医,而且与骊山宫还有关系。 “可否带我拜见拜见公乘老先生?”易承问道。 甘罗点点头:“且随我来。” 甘罗带着易承进了院子,绕过前面的宅子,穿过一道风雨连廊,然后走进了院落中间的宅子。 宅子里一名身穿青衣,鹤发童颜的老者正在给一名二三十岁模样的妇人把脉。 “乃是肝气郁结,气滞血瘀所致的痛经之症,可用香附、郁金、延胡索、乌药四味剂各二两,熬制成温经散寒汤服下,一日三次,方可缓解。”老者缓缓说着,随后从身前木桌的抽屉里抽出一小张草纸,拿起桌案上蘸好墨汁的毛笔,写下了需要抓的药材,交给妇人后道:“去前面找药童拿药便是。” 得了公乘阳庆的问诊,妇人道完谢便起身离开。 公乘阳庆目送妇人出去,而后转过头看向跪坐在一旁等候的甘罗与易承道:“甘长老带着的这位是...?” 甘罗赶忙道:“这位便是前几日传言来我骊山宫拜谒的罗马国王世子,约翰男爵。” 只见公乘阳庆上上下下打量了易承一番后点头道:“果然是异邦之人,不仅肤色与吾等有异,就连眼瞳与发色也皆与中原人不同。” “异邦罗马国世子约翰,见过公乘老先生。”易承朝公乘阳庆施了一礼道。 “懂汉语?”公乘阳庆抬眼又瞅了易承一眼。 “尚在学习,只是略懂一二。”易承谦虚道。 “不错了,这口汉话倒是有几分齐地的口音。”公乘阳庆似乎有些高兴。 易承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不瞒老先生,我的汉话最早便是齐国人所教,公乘老先生也是齐鲁人士?” “哈哈,老夫祖籍临淄,在齐地生活了大半辈子。”公乘阳庆似乎没有一点见外,只是笑眯眯地跟易承说起自己的过往。 齐国临淄这座城市易承很熟悉,当年齐国的稷下学宫也开在那里,而当年稷下学宫的宫主淳于髡,如今就在这骊山宫的山门里,那么这个公乘阳庆,是否也与稷下学宫有些关系? “老先生是否也是在齐国的稷下学宫任职?” 听到易承的这个问题,公乘阳庆也略有些惊讶的看向易承:“汝还知晓稷下学宫?” “我乃道门理综隐派弟子,天下之事,都略知一二。” “好,好,好,这倒是有趣。”公乘阳庆抚掌微笑道:“老夫当年也正是在稷下学宫学习医理,后来又在学宫中担任祭酒,不知教你汉话的齐国人,又是哪一位?” “乃是我道门理综隐派的门主,孟文。” 听到易承提起孟文两个字,公乘阳庆深吸了口气道:“老夫在稷下学宫求学时,就听说过孟文之名,当时孟轲与庄周都拜入其人门下,不过他很早就失踪了,一直是墨翟之女墨子祁在传播其道门理综教义,汝如何与他相识?” 听到公乘阳庆的这番话,易承首先是确定了面前这个老头起码活了得有一百八十岁,从第六世穿越成孟文,到现如今第十五世的约翰,中间足足过去了一百七十余年,而那时他能够在稷下学宫求学,真实寿命只会更长。 其次易承没想到自己一两百年前的生活经历,居然到现在还有人知晓,可见人的名树的影,尽管那一辈子只活了六年,但当上了孟子与庄子的师傅,也算间接的青史留名了。 “孟文当年只是假死遁走,并且去了遥远的欧洲大陆,并在那里传播道门理综的教义,我便是他后来收的一位弟子。”易承向公乘阳庆说道。 “原来如此。” “对了。”易承像是想起什么,朝公乘阳庆问道:“公乘老先生当年在齐国,可曾听说过蒸馏酒精之法?” 公乘阳庆点头道:“似有听说过,蒸馏出的烈酒,最是辛辣,乃是驱寒之良酿,不知世子为何问起这事?” “蒸馏酒精,最有杀菌消炎之功效,若是人体有任何外伤,只需用酒精昼夜消毒,便不会生疮流脓,这点老先生可曾知晓。” 公乘阳庆面露惊讶之色道:“此事吾却是不知,那用酒精昼夜消毒用在已生疮流脓之后,可还有作用?....” 易承和公乘阳庆交流起医术上的问题时,在一旁站着的甘罗思绪早已飘向远方。 孟文,那个传说中道门理综隐派第一任门主,当年居然没有死,只是去欧洲大陆传教了,而面前这个金发碧眼汉语说的相当流利的异邦人,便自称是他的弟子。 这件事的真伪甘罗无从分辨,他只能把这些信息后续反馈给骊山老母与淳于髡,由他们来定夺真伪。 正当众人还在说话时,宅子的大门忽然被人推开了,只见一名身穿粉衫蓝裙的妙龄女子站在门外喊道:“太公,我回来啦!” 易承和公乘阳庆的谈话被打断,便也都看向那妙龄少女。 果然是淳于缇萦。 “几日不见,缇萦姑娘气色看上去好了许多。”熟人见面,易承自然要打个招呼。 “啊!你怎么也在!”淳于缇萦对于易承的出现十分震惊。 “吾仅代表罗马王世子,特地来拜谒骊山宫山门,如何不能在此呢?”易承朝着淳于缇萦一笑,露出他那一口的大白牙。 淳于缇萦的脸上有些发红,捏着手道:“耶耶给太公带了不少新药材,我去给太公拿来看看。”说罢就飞也似的逃开了。 ...... 第62章 香火断绝的淳于家族 公乘阳庆的本名竟叫淳于阳庆,而他也是淳于髡的儿子。 得知这个消息的易承并不惊讶。 骊山宫人多有张家血脉,寿命也颇为长寿,淳于髡活了两百多岁,他的儿子活两百岁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只是公乘阳庆如今的容貌要比他爹淳于髡看上去要老许多,这一点在张家人中似乎并不是特别常见。 易承将这种现象归结于骊山宫人并没有严格按照张家人近亲婚配的宗法来结亲。 这会导致长寿基因的不稳定,可能爸爸能活四百岁,到儿子这代只能活两百岁,到孙子那一代又能活三百岁了。 淳于家族人丁并不兴旺,淳于髡只有淳于阳庆一个儿子,而淳于阳庆也只育有一子一女,儿子取名淳于意,女儿取名淳尝芳。 直到这辈子,易承才总算摸清骊山宫淳于家族的脉络。 即便是自己重生为李长安时,自己和骊山宫有过二十多年的接触,他们都没有把真相告诉过自己,可见隐藏之深。 要不是易承是个可以无限重生的穿越者,这种隐藏在历史中的家族秘辛,他一辈子也不可能知道。 淳于家族到了淳于意这代一直是代代单传的独苗,所以淳于意特别想生个儿子,好继承他们淳于家族姓氏的香火。 可惜天不遂人愿,淳于意与发妻刘氏一共生了五个孩子,全都是女孩。 生到第五个孩子时,淳于意亲自给刘氏接生,当他看到出生的孩子还是一个女儿时,不禁老泪纵横,直骂贼老天想要断绝他们淳于家族的香火。 可惜生活还是要继续,连生五个女儿,发妻刘氏的身体已经非常虚弱,强行怀胎可能会有不能再育的风险,所以淳于意也认命了,只让刘氏好好修养身子,生子之事莫要再提。 淳于缇萦的四个姐姐取的名字都是为了生一个弟弟,大姐淳于招娣、二姐淳于盼娣、三姐淳于望娣、四姐淳于来娣。 到了淳于缇萦这一胎,淳于意也不再执着取个希娣、求娣这种名字,只想给这第五个孩子取一个好听点的名字。 缇是指丹黄色或是红黄色,作词用时指橘红色的丝织物,萦是指回旋缠绕。如此,缇萦就是一个十分美丽且富有诗意的名字,在一块柔软丝滑的丝织品上,红黄纵横交错的的绚丽色彩,意境优美,朗朗上口。 因此就有了淳于缇萦这个名字。 淳于缇萦远远地看着坐在石桥上的易承,心中小鹿乱撞。 虽然易承金发碧眼的长相与中原人大不相同,可淳于缇萦一直觉得易承的容貌是她见过最独特的男子,也是最好看的男子。 鼓足了勇气,淳于缇萦这才壮着胆子走近石桥。 易承正在专心致志的钓鱼,虽然他的鱼篓里一条鱼也没有,手里也只有一把一丈多长的短木杆,可竟给人一种可钓天下万物的感觉。 “约...约翰世子,你在做什么呀?”淳于缇萦鼓足了勇气,率先开口道。 “哦。”易承这才发现淳于缇萦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便吐掉了嘴里叼着的那根狗尾巴草,随意道:“我在钓鱼呢。” “约翰世子喜欢钓鱼?” “还不错吧,只要不空军,算是喜欢。” “空...军?” “哦,就是啥也没钓到的意思。” “哈,那你现在还是空军咯?” 易承撇了一眼自己空空如也的鱼篓,讪讪道:“我才刚钓,嗯,刚钓...” “可我看你已经坐这里有一个时辰了。” ....... 易承有些尴尬,不过看到淳于缇萦通红的小脸,他便知道了这个少女的心思,不由得放下手中的钓竿,从石桥旁的草丛中拔了两根狗尾巴草,递给淳于缇萦一根道:“叼着这根狗尾巴草,能带来好运气,今天肯定不会空军。” 淳于缇萦眨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看了看狗尾巴草,又看了看易承道:“这分明是谷莠子呢,你说它叫狗尾巴草?” 易承没想到这种常见的狗尾草居然在古代还有其他名字,不禁苦笑道:“我们家乡都称这种草叫狗尾巴草,因为它长的就像是狗尾巴嘛~”说罢还用嘴叼着狗尾草左右晃了晃。 易承的这个动作惹得淳于缇萦咯咯直笑,笑了一会,她才有些羞涩道:“此谷莠子,性凉,可清肝明目,解热祛湿;多用治于目赤肿痛,痛肿疮癣,小儿疳积;亦可入药,治痈瘀、面癣。” 对于淳于缇萦对于中医的了解程度,易承自然是甘拜下风,便拱手道:“缇萦姑娘博闻强识,在下佩服,这狗尾巴草没想到还是这样的好东西。” “才不是呢。”淳于缇萦纠正道:“谷莠子乃是野草,《诗经·国风》有云‘无田甫田,维莠骄骄’,此物虽可用药,但却最是容易侵害田地啦。” ‘无田甫田,维莠骄骄’,易承猜测大概是广袤的田地里长满了莠草,不可耕种的意思,那看样子两千多年前的古人就把生命力极强的狗尾草当成野草来看待了。 “管他呢,只是这玩意用嘴叼起来最像香烟,所谓饭后一支烟,快活似神仙,现在没香烟抽,只能叼着它咯,我看你也没什么事,来坐这跟我一起去钓鱼吧。”易承说着便叼着狗尾草继续回到石桥上,甩出自己的木杆开始钓鱼。 看易承邀请自己一同钓鱼,淳于缇萦自然是满心欢喜地也坐在一旁的石桥上,看着易承又回到了专心致志钓鱼的状态,她便有些心痒难耐地问道:“约翰世子,你方才说的香烟是什么呀?为什么饭后一支烟,快活似神仙?” “这个嘛...香烟就是一种药草,把它采摘晒干,用纸包起来,点燃它,然后把燃烧的烟尘吸入肺中,如此便会感觉吐息的快活,所以才有人说饭后一支烟,快活似神仙。” 淳于缇萦对易承的描述连连称奇,她从未想过竟有这种服药方式,点燃吸纳烟尘,简直闻所未闻。 “那这种叫香烟的药草在哪里能采摘到呢?” “这个嘛,想要获得香烟,就需要造很大很大的船,能够穿越大海,在海的另一边,有个叫拉丁美洲的地方,在那里能够采摘到...” ....... 第63章 得罪权贵的淳于意 易承在骊山宫一住就是小半个月。 不得不说,与世隔绝的骊山宫真就如同世外桃源一般。 有水有田,养羊养鸡,完全实现了自给自足。 易承每天出门就和淳于缇萦一起赏花钓鱼,回家洗漱饮茶还有女婢伺候,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通过对淳于缇萦有意无意的打听,易承也更加了解骊山宫的发展历史。 骊山宫中有几大家族,像秦伶所创的沈氏家族、钟无艳所在的钟氏家族、甘茂创立的甘氏家族、淳于髡创立的淳于家族等等,几大家族之间的子侄晚辈互相通婚,既能保证婚姻自由,又能延续长寿血脉。 不像张家那般,全都是包办婚姻,近亲结婚。 这小半个月淳于缇萦与易承的关系倒是迅速升温,俩人整日形影不离,这令淳于髡有些担心,自己的这个孙女恐怕要被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拐了去。 “要我说,淳于师兄也无需担心,就算缇萦与这约翰世子情投意合,成人之美也未尝不可。”骊山宫桃花林的议事房中,骊山老母秦伶跪坐在窗台前的桌案边淡淡说道。 “诶,此异邦人,长相就与我汉人天差地别,若是与我重孙女相配,日后还不知道能生出个什么东西来呢!”淳于髡有些痛心疾首,自家这女娃三天两头就朝这异邦人住的地方跑,一点不顾忌自己的清誉。 自己那个儿子,公乘阳庆现在也是老眼昏花了,不仅不管教自家孙女,反倒很纵容她跟那个异邦人说话聊天。 孙子淳于意还在长安城的医馆中给人看病,十天半个月都不曾回来,自己这个做太爷的,也不好直接去说,只得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骊山老母秦伶看出了淳于髡的烦躁,只见她将烧的滚烫的茶水倒入一件青绿色的陶瓷杯盏中,杯盏中原本准备的茶叶被热水冲泡浮起,来回几次,便舀出一盏清茶水,递到淳于髡面前说:“三百年的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淳于师兄又何苦给自己沾染因果。” “唉...”淳于髡叹了口气,他又何尝不知道这些道理,只是事情落在自己头上,只觉得不舒服。“此子最好是对我家缇萦真心实意,若是他胆敢始乱终弃,就算是撕破脸皮,我骊山宫也定要与这异邦张家讨个说法!” 秦伶刚想说话,议事厅的大门就被人给推开了,只见一名穿着淡蓝色布衣短衫的小厮踉跄着冲进了大厅。 一看大厅中央坐着的秦伶与淳于髡,小厮立马像找到主心骨一般,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面台下哭丧道:“启禀宫主!老母!淳于意他...被官府给抓了!” 淳于髡眉头一皱道:“如何被抓的,详细说来!” 小厮连忙点头道:“今日吴王府上的几个小厮带着一群官差直接到悦来楼旁的医馆拿人,说是淳于意触犯大汉法律,其一为医者不为人治病,其二乃擅自更改户籍,从二之法,乃受刑罚,现在已经将人拿住,正在搜查医馆,说是今日搜完后,便押往长安城大牢,只待受审后处刑!” “可是那个吴王刘濞门下小厮?”骊山老母秦伶子问道。 “正是。” “刘濞此人,最是小心眼,淳于意之前曾多次拒绝去他府上看病,恐怕怀恨在心,此次便是想找个由头将淳于意处刑作为报复。”秦伶有些忧心忡忡道。 淳于髡眼中尽是怒色,“此刘濞,乃真小人也,他既说淳于意擅自更改户籍,想必是已经做好了手脚,非寻常之法能解开此局。” 正当淳于髡与骊山老母秦伶都陷入思考时,忽然大门外传来一阵慌乱奔跑的脚步声,很快淳于意生的几个女儿就都出现在了议事厅的门口,一个个眼含泪珠,似乎是刚刚大哭过。 其中淳于缇萦年纪最小,此刻却最冷静,只见她跑到淳于髡与秦伶的身前,跪在地上道:“请宫主、老母,救救耶耶!” 淳于缇萦其他几个姐姐一看,也纷纷跑上前来跪在地上哭道:“请宫主、老母,救救耶耶!” 一时间议事厅里全都是女孩子们的哭泣声。 淳于髡拍了拍大腿,站起身道:“且先去长安城中看看,淳于意毕竟是我淳于家的独苗,救总是要救的,只是怎么救,还要去长安城中看过后再做定夺。” 易承一直待在事厅外的门口听屋内的动静,淳于意被抓的事情他也听说了,这很可能就是历史上着名的缇萦救父时间点。 想到这,易承也不再遮掩,而是径直走进了议事厅,然后在大门口清了清嗓子。 他这一咳嗽,直接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他身上了。 “在下作为罗马国世子,与大汉当今天子文帝有些交情,吾可以去禀明文帝,请求文帝网开一面。”易承卖个人情道。 “唉...多谢世子美意,不过此事乃是吾等家务事,就不劳约翰世子费心了。”淳于髡朝易承点头说道,同时对小厮说:“备好车马,现在即刻带我等前往长城!” ... 马车一路狂奔,一个时辰后,马车就停在了靖康坊官狱的大门口,长安城的大多数罪犯都是被关在这里。 给守卫递了三百文钱,这才得以进入大狱中探监。 淳于髡、公乘阳庆、淳尝芳,以及淳于意的五个女儿都来了,他们也在狱中西北拐角处的牢房里见到了已经挨过一顿打的淳于意。 淳于意已经被人用鞭刑伺候过一轮了,此时后背满是伤口,有气无力的趴在监狱中的茅草上。 五个女儿看到老爹是这么个情况,一个个都哭泣起来。 原本趴在地上的淳于意,一听自己的五个女儿都在牢房门口哭,不禁气愤地坐起身道:“哭,就知道哭!生女儿不生男孩,危急的时候连一个能帮上忙的都没有!” “莫要说这些不相干的话。”淳于髡教训道。 “爷,爸,您们怎么也都来了。”淳于意这才看到角落里站着的淳于髡和他身旁的公乘阳庆。 “这还不是担心你,才过来看看,你得罪了吴王刘濞,现在人家摆明了要搞你,这下可有些难办了!...” ....... 第64章 耿直的医者 易承是从甘罗那里得知淳于意被抓的消息。 从和淳于意短暂的接触来看,这家伙的医术虽然高明,可情商却着实不咋样。 不媚权贵,不喜社交,说话耿直,尤其得罪人。 这种人作为医者,对于平民百姓来说是件好事,可对于权贵来说,这种人则是他们最讨厌的人。 又不是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神仙医者,仅仅仗着懂些医理之术,就不把皇亲贵胄看在眼里,三番五次请上门当贵族的私人医生,都直接拒绝,那么就要受到惩戒。 其实任何时代,医者都是更容易得罪人的职业。 无论在什么时代,都有许多病症不是医者能够治好的。 但患者并不知道,他们往往会把治病不利的所有罪责归咎于医者身上。 如此医好了自然是千恩万谢,感恩戴德;但若是医不好,那便是庸医误人,罪该万死。 淳于意的医术确实很高,毕竟深得公乘阳庆的真传,能预决病人生死,一经投药,无不立愈,因此远近闻名,易承跟淳于缇萦聊天时,淳于缇萦还跟易承提起过他父亲在齐地时的诊脉功夫。 齐地有一侍御史自述头痛,淳于意为他诊脉,诊断为疽症,其病因内发于肠胃之间,因贪酒所致,无法可治,五日当肿胀,八日时便呕脓而死。 那侍御史不信,果然,于第八天因呕脓而死。 淳于缇萦举的那些例子有很多,可易承却越听越心惊。 就淳于意这种情商,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病人要死了,他又没办法医治,非但不去安慰,反倒是明明白白地告知病人的死期和死法,多少有些不太近人情。 他们一家人是四年前从齐地来的长安,当时吴王刘濞钟爱的小妾邓氏得了急病,长安城中的名医看过,都说是沾染了急性痨病,命不久矣。 刘濞心有不甘,在长安遍寻名医,恰逢淳于意刚到长安,见到有吴王府上求医的帖子,便揭帖上门查看。 诊脉后,淳于意确定邓氏得的并非是急性痨病,而是急性风寒,命人熬制麻黄、桂枝、生姜、细辛等,仅仅三服药之后,邓氏便有所好转,七日之后便已痊愈。 吴王刘濞顿时拜淳于意为名医,家中大小急病,都找他来看,淳于意医术高超,吴王家中妻女大病小病,他都是药到病除,因此吴王刘濞对其越发看中,经常挽留淳于意在府上过夜,同时给与他很高的报酬。 如果是普通人,能搭上吴王这种皇亲国戚,还被奉为上宾,那一定都会对吴王客客气气,老老实实给吴王做专职私家医生,钱多、事少、离家近,简直就是完美工作。 可淳于意偏不,他很讨厌只给一户人看病,他认为,医者,就应该给天下人看病,把自己懂得医理知识教给更多的病人,从而帮人缓解他们的病痛。 因此淳于意在悦来楼旁边弄了一个小医馆,亲自坐诊给长安的病人看病。 有此名医坐诊,长安城中自然是一传十,十传百,来上门问诊的人络绎不绝。 一开始吴王刘濞虽然对淳于意开医馆这事不大乐意,但也没多说什么,毕竟他以为淳于意只是为了多诊断些病人,锻炼锻炼自己的医术。 可后来他就发现越来越不对劲,这淳于意开始渐渐不在医馆里看病了,而是跑出去到那些穷苦百姓家里看病。 这下就很不好了,有次吴王刘濞头疼脑热,身体发热,十分难受,派人去淳于意的医馆请他上门问诊,可到了医馆发现人不见了,在门口等着整整一天都没见淳于意回来。 这让吴王刘濞大怒,在他心里,虽然淳于意从来没有跟签署过什么合约,但他之前一直在吴王府邸瞧病,现在任命人失踪一天没找到,就属于本职工作没搞好,天天搞副业的典型。 两天之后,淳于意才回到家里,吴王派人问他,他就说自己去了城外五十里的一户农家救治一名大腿被割烂生脓疮的少年,因为路途遥远,夜间赶不回来,就在村子里住了一夜,因此没有赶回长安城。 吴王无话可说,只是告诉淳于意,以后让他不要再出去给那些贫苦百姓瞧病了,只要能在府上做吴王家的专职私人医生,吴王愿意给他每月奉用钱三万。 一月三万钱,也就是三十贯钱,现如今的长安城,粟每石十四钱,按照后世的单位换算,大概“一石”等于13.5千克,为了方便计算,就当他是14千克,这么算的话,一文钱大概能购买普通主食1千克左右。 按照古今粮价格换算,吴王差不多就相当于给一名私家医生开出了月薪七万五,年薪九十万的高价。 年薪九十万,放在现代社会,不知道有多少医生能拒绝。 偏偏淳于意这个古人就给拒绝了,拒绝的理由也非常直白,他不愿做被贵族招揽的金丝雀。 吴王一开始还以为淳于意只是装装样子,毕竟医者跟文人一样,在乎什么风骨,所以开始是派家奴恭恭敬敬的去请淳于意。 可他却不识好歹,连续上门请了五次,每次都拒绝的特别干脆,直接惹怒了吴王刘濞。 既然这个医生不给他面子,他便决定要好好惩戒惩戒淳于意。 由于淳于意的医术好,悦来楼旁的医馆每天的求医者都十分众多。 但淳于意经常出去给卧床的人看病,不常在家中,所以,病家常失望而归。 久而久之,求医者开始愤懑异常,由于淳于意能通过把脉预知生死,有的病人就无药可医,病人就责怪淳于意不肯医治,以致病人死亡。 这股怨气积久了,便被吴王刘濞利用,直接联合了几个之前病死的人家眷状告淳于意为医者不为人治病,以致人死亡。 其次,吴王刘濞还派人查到淳于意并非是长安人,而是之前生活在齐鲁之地,户口也有问题,以上两宗罪证据确凿,人证物证均在,所以要给淳于意判个肉刑,惩戒他一番... ...... 第65章 缇萦救父 西汉的律法沿袭秦律。 有罪治罪,无罪赦免。 当年刘邦率领军队攻进秦朝首都咸阳城后,为了取得百姓拥护,宣布废除秦的苛刑酷法,和关中父老约定了历史上有名的“约法三章”即: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 此举在当时对收拢民心起到了重要作用。 但汉朝建立后,简单的法律已经不能适应形势的需要,因此,刘邦又命萧何在参考秦律的基础上,结合《法经》修订新的法律,其中李悝所撰六篇,《盗》、《贼》、《囚》、《捕》、《杂》、《具》,萧何拟《擅兴》、《厩》、《户》三篇,合为九篇名为《九章律》,也称《汉律九章》。 《汉律九章》又重新继承了秦律的苛刑酷法。 法律原则、指导思想与科罪定刑的标准全都沿袭秦律,因此其惩戒手段跟秦法的惩戒手段几乎一样严苛。 重罪有死刑、耐刑。死刑分为斩首、腰斩;轻罪的话有肉刑,肉刑中又有宫、劓、黥、刖等直接肉体惩戒。 淳于意此次被定的罪名是庸患和逃役,一个是庸医致病人死亡,这事也是淳于意被抓的主要原因,看病致人死亡,此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只要家属原谅帮忙抬棺送殡也就行了,往大了说如果家属追究起来,轻则割鼻子砍腿脚,重则可以用故意杀人罪判死刑。 这次吴王刘濞是铁了心要让淳于意吃个大苦头。 所以他指使那些医患家属状告淳于意故意杀人,判从重的刖刑,也就是要砍掉淳于意的两只脚。 若想免刑,需要缴纳罚铜三十万,再加上逃役黥刑的罚铜二十万,一共五十万铜。 五十万铜钱,用后世物价算,差不多相当于一百二十万元。 一百二十万在后世看似不多,可这笔钱在这个时代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无疑是天文数字。 毕竟现在还是西汉初期,商业极为匮乏。 除了王侯将相所垄断的贵族群体,绝大多数普通百姓可都是手停口停,兜里根本没有几个钱。 好在淳于髡毕竟是在齐国干了多年的稷下学宫宫主,加上多年的积累,变卖了一些古籍字画,也凑够了五十万钱。 带着两车钱赶到靖康坊的府衙缴纳罚铜时,县丞竟然以淳于意不具官身,罚铜赎罪只可减半为由,就算是缴纳了五十万钱的罚铜,原本要砍两只脚的刖刑,也只能改为砍一只脚,至于脸上刺字的黥刑倒是可免。 这下淳于髡与公乘阳庆也都傻眼了。 罚铜那么多,最终也只能减少一半的刑罚,还是要被砍脚,关键还没地方说理。 这摆明了是吴王刘濞买通了官府,至少要砍淳于意一只脚给他一个教训。 淳于髡又与县丞套了些近乎,私下送了两锭金子,想询问如果面见县令可否还有转机。 县丞收了金子,倒也爽快,打开天窗说亮话,直言找县令根本没用,这个人是吴王刘濞花了大力气点名要教训的人,官府上上下下,人证物证齐齐全全,罪名肯定是逃不脱的,就算是闹到延尉那里,还是一样审。 说完,县丞还好奇地打听淳于意究竟是怎么得罪吴王刘濞的,人家响当当一个王爷,竟然如此记恨,宁愿亲自下场来跟他这样一个医者来斗。 听了这些,淳于髡也觉得事情棘手,现在已不是法律流程的问题了,而是吴王刘濞做的局已成,而淳于意已经入局,回天乏术,除了被砍一只脚,恐怕再没有什么办法。 执行刖刑是在七天后,这七天,淳于意都要被暂时关押在监牢中。 淳于髡和公乘阳庆乘马车回到骊山宫,将事情与众人说了,淳于意的发妻还有五个女儿听闻无不直抹眼泪。 就连一向稳重的骊山老母秦伶也忍不住叹气。 自古民不与官斗,贫莫与富争。 即便是隐匿于骊山宫多年的长寿家族,也无法逃出世俗的纠葛。 如果得罪的是普通人,他们可能还有机会靠着积攒下来的一些家底争一争。 可现在淳于意得罪的是吴王刘濞。 吴王刘濞是何人,他可是汉高祖刘邦之侄,刘仲之子,西汉宗室,当今文帝的堂兄弟,完全不是他们这种隐匿家族斗得过的大人物。 他如果一心想让淳于意死,恐怕他们都无法救下。 “哎...意儿是被我害了。”公乘阳庆在众人面前叹气道:“从小我便教他民贵君轻,这孩子直到成家,都还是那副不慕权贵的心性,现在得罪了吴王,人家要害他,我却不能救...哎...是我害了他啊....” 公乘阳庆说着也流出眼泪来。 淳于髡轻叹一声道:“罚铜也缴了,人也都打点了,那几户状告的家属吾也去看了,一口咬定,案子是没法翻案,意儿命中就有此劫难,逃也逃不开,砍掉一只脚,总比砍掉脑袋强,回来之后,就在骊山宫里安顿下来吧,莫要再出去行医了。” 堂下的淳于缇萦已经哭的是梨花带雨,只听她一边抽泣一边道:“耶耶是被人陷害的,那几户治死的人...送到耶耶医馆的时候就已经不行了,耶耶也都尽力救治,可他们现在...倒打一耙,硬说是耶耶治死的....呜呜呜...” 淳于缇萦一哭,他的那些姐姐也都开始哭起来。 一时间骊山宫的议事厅中都是众人的哭泣声。 “咳咳。”一直在堂下坐着的易承咳嗽了两声,引得众人纷纷侧目,就听他说道:“或许我有些办法。” 听到易承说他有办法,淳于髡皱了皱眉道:“不知约翰世子有何办法?” 他这么一问,众人都停止了啜泣,全都屏息凝神听他说话。 易承作为一名穿越者,他是知道缇萦救父这个典故的,至于前因后果虽然了解不深,但他知道,历史上的淳于缇萦,以身救父,也是凭借一己之力,另汉文帝废除了从周朝延续下来的肉刑,改为了日后风靡中国两千年的刑罚——笞刑,也就是打板子。 “此法的关键,便在于缇萦。”易承看着淳于缇萦说道。 第66章 面见汉文帝 封建时代,皇帝最大。 放眼天下,只有皇帝才是言出法随,掌握着立法最高解释权。 淳于意得罪吴王刘濞,能救他的,有且只有汉文帝刘恒。 易承通过鸿胪馆,以罗马国世子的身份向汉文帝提交了一个会面的申请。 仅过了半日,鸿胪馆就遣人通知易承,下午便可进宫面圣。 不得不说,这罗马国世子的身份还是比较好用的。 至少想要见皇帝还有途径。 如果不是因为他王世子的身份,在大汉想要面见汉文帝绝非易事。 易承进宫是乘坐一辆小型马车,车里除了他自己,还有淳于缇萦。 求见的理由是作为罗马共和国的王世子,易承在大汉看到了一个可怜的女子,想为这个女子向汉文帝求情。 再一次乘坐马车进入大汉的政治中心未央宫,易承已经没有了几十年前初次来到这里的惊讶。 倒是淳于缇萦好奇地看着车窗外,未央宫的庞大令她很吃惊,不过她那一双葱白的小手十指交叉不停摩擦,看得出她的内心其实十分紧张。 易承就坐在她对面,向前探了探身子,伸出手轻轻在淳于缇萦的手背上拍了拍道:“不用紧张,有我在呢,你只要按我之前交代的话来做就可以。” 淳于缇萦看着易承的眼睛,抿了抿嘴,还是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只要约翰在她身边,她就能感到安心。 马车没有走前殿的正门,而是从西边直入皇宫,穿过中央官署、少府等皇室官署,来到了汉文帝刘恒日常起居的前殿西宫宣室。 宣室外有一众护卫,肩上都挂着皇家护卫的袖标,袖标的图案精美繁杂,看样子才过几十年,自己当初为刘邦发明的军队袖标就已经被汉王室继承并发扬光大。 这些皇家护卫在给易承和淳于缇萦做过检查之后,二人才被太监领着进入宣室。 宣室内的会客厅中,汉文帝刘恒已经坐在一张矮塌上。 看样子大汉还是不能接受自己发明的椅子。 在千年低坐文化的环境里,高坐被视为外来的、不合礼仪的做法。 所以汉朝的皇宫贵族还是更流行躺坐矮塌。 见到刘恒的时候,易承只是弯腰施了一礼,淳于缇萦却需要跪在地上向刘恒行跪礼。 “来人,给罗马王世子赐坐。”刘恒的目光没有看跪在地上的淳于缇萦,只是笑盈盈地看着易承道。 很快就有小太监搬来了一张小矮凳放在易承身后,小声道:“罗马王世子请坐。” 易承也没客气,直接就坐在凳子上朝刘恒道:“尊敬的汉朝皇帝陛下,今天很高兴能够见到您。” 刘恒双眼一瞪,又打量了一番易承,这才笑道:“罗马王世子的汉语说的竟这般好,朕方才还命人去差遣翻译,如今看来,倒是多此一举了,哈哈。” 易承也赔笑道:“自从来大汉的路上,我就一直在学习汉语,现在不仅可以说,还会写一些汉字,不得不说,中华文化博大精深,我还有许多要学的东西。” 刘恒听易承如此说,顿时拍手称赞道:“罗马王世子不仅善学,而且谦虚,朕很欣赏,你在大汉想学什么想用什么,尽管向鸿胪馆提,只要朕有的,定会满足你。” 易承谦虚地说道:“非常感激汉朝皇帝陛下的慷慨,我在鸿胪馆已经得到了无微不至的照顾,已经不需要更多了。” 刘恒听闻也是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随意地扫了眼还跪在地上的淳于缇萦,又对着易承问道:“朕看鸿胪馆提上来的折子,罗马王世子今日求见朕,是想为这个女子求情?究竟是为何事?” 这就到重点了。 易承清了清嗓子,便用自己早已酝酿好的叙事方法,用简洁的语言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了刘恒。 这些话如果是从汉人口中说出来,还可能会被质疑真假,但从易承这个金发碧眼的异邦人口中说出来,那几本就等同于真相。 更何况易承这种善于言辞的人说出来的话,那更是把吴王刘濞塑造成一个典型的反派,而跪在地上的淳于缇萦则是一名善良而又孝顺的奇女子。 刘恒听完,面上的表情也有些阴沉,吴王刘濞奉告在京已经一段时间了,自己这个堂兄,一直持才傲物,御史大夫晁错已经多次明里暗里提醒自己应当削藩,可同是刘家人,刘恒一直不愿折了自家人的情谊。 可现在,为了一己私欲,就谋害一名医者,非要砍掉人家的脚泄愤才肯罢休,这事多少做的有些过了。 刘恒想到这,又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淳于缇萦,柔声道:“汝就是淳于缇萦吧。” “回禀陛下,小女子正是淳于缇萦。” “方才罗马王世子所说的你父亲淳于意被陷害一事,是否属实?”刘恒郑重问道。 “约翰世子方才所言句句属实,小女子可以作证。妾身不求惩戒吴王,只是我父亲淳于意在齐地做太仓令时,素以清廉闻名,今坐法当刑,我不但为父亲难过,也为所有受肉刑的人伤心,一个人砍去脚就成了残废,以后就是想改过自新,也没有办法了,妾愿入身为官婢,以赎父刑罪,使得改过自新。” 听到淳于缇萦这么说,刘恒面露沉思,秦法严苛,尤其是肉刑,伤残者众多,此事晁错之前就跟他多次提过,现在正巧遇上淳于缇萦的这个案子。 刘恒觉得此事也是个很好的契机,废除肉刑! “朕知晓了,朕会遣人再去调查,如果你父亲真的无罪,那么朕会亲自下诏赦免。” 听到汉文帝刘恒这么说,跪在地上的淳于缇萦感觉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不住磕头道:“谢陛下恩典,谢陛下恩典。” “好了,莫要再磕了,此次你也不用谢朕,要谢就谢罗马王世子吧,如果不是他带你进宫,朕也不会知晓此事。” 易承在旁边接话道:“也不用谢我,自从我来到大汉,就发现大汉的法律深入人心,一切都讲究一个法字,我亲眼见到你父亲被陷害,自然知道大汉的法律会给他一个公道,大汉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哈哈,好,好一个大汉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朕这就命延尉速去查办!”汉文帝刘恒龙颜大悦道..... 第67章 温香软玉的缇萦 封建时代,皇帝的旨意就是天。 所以皇帝下旨要做的事工作效率奇高。 仅仅用了三天,大理寺延尉张释之就给汉文帝刘恒出具了淳于意案的一整套调查报告。 其中详细分析了淳于意一案的起因经过和结果。 通过大量的走访调查和证据梳理,最终得出淳于意被告一案属于钻大汉律法漏洞的污蔑,目的就是背后的吴王想要借此机会整治淳于意。 得到消息后,汉文帝又召见了易承,向他宣读了自己赦免淳于意的旨意,同时命延尉张释之和御史大夫晁错草拟一项废除肉刑的新律。 上面有人好办事。 易承也凭借自己罗马王世子的身份挽救了淳于意。 当淳于意被从大牢中接回家,下了马车就看到公乘阳庆、淳尝芳、发妻与五个女儿早都在骊山宫的大门前等着了。 待易承与淳于意下了马车,他们一家人抱在一起喜极而泣,在一旁的骊山老母秦伶、淳于髡与甘罗甘茂等人也都是一脸欣慰。 易承虽然在骊山宫没有住太久,可凭借此次相助,也是得到了骊山宫上下一致的认可。 淳于意和一家人抱着哭完,便释然地走到易承身旁挽起他的手道:“吾家此次侥幸逃脱刑罚,多亏了约翰世子,吾家无以为报,只是世子日后有何事宜尽管驱用。” “老丈言重了,我也没帮什么忙,只是身份特殊,求见了大汉皇帝罢了,这次还是多亏了缇萦,在陛下面前从容不迫、对答如流,更愿以身救父,这才令陛下下令彻查此案,还老丈一个清白。” 淳于缇萦听到易承这样夸赞,一张小脸顿时升起一阵红晕,小声道:“我也没说什么的,都是约翰世子说的好,再加上陛下宽厚仁慈...” 一旁的淳于髡走上前来道:“罗马王世子过谦了,面见汉王,对吾等隐匿家族来说,难如登天,要不是世子出手,恐怕意儿的那双脚定是保不住的,世子对我淳于家族的恩情,我等无以为报,世子尽可在我骊山宫住下,日后若有什么需要相助之处,我骊山宫上下定会尽力相帮。” 听到淳于髡的许诺,易承也是拱手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为了庆祝此番淳于意死里逃生,骊山老母特意在骊山宫里设宴,用一场宴席冲一冲喜。 骊山宫的等级观念没有张家那么严格,因此所有人都被受邀参加这场要盛大举办的宴席。 就连之前分给易承的那两名婢女,桃夭和灼华二人也都受邀参加。 于是在准备了三日后,骊山宫的盛大宴席就开始了。 一桌桌美味佳肴,一壶壶琼浆玉露,都是骊山宫留着过年的好食材和美酒,此刻都被拿出来准备宴席。 烤乳豚、烧饼、髓饼、大烩菜、清蒸鱼、羊肉串...虽然没有皇宫贵族们吃的精致,但胜在食材新鲜,滋味更重,也是很符合易承这个后世人的胃口。 一边吃菜一边喝酒,还听着骊山宫人互相吹牛打趣,十分快意。 因为这次淳于意得救的主要功臣是易承,所以他也成了宴席的焦点人物。 几乎骊山宫上上下下的都来给他敬酒。 骊山宫的酒是一种桃花酿,原料是酒曲、糯米、白芷和桃花,度数不高,可能也就几度的样子,可后劲十足,喝的多了,易承也开始晕晕乎乎。 淳于缇萦是最照顾易承的那个人,看易承有些醉意,就不停地给他挡酒。 可架不住敬酒的人太多,很多骊山宫人对易承这个金发碧眼的异邦人非常好奇,那些人多且杂,大多都是甘家、秦家、淳于家的一些亲眷,易承也记不住那么多人名,只是走马观花地喝了一遍。 整场宴席从中午一直持续到日幕时分才结束。 易承的头昏沉的不行,按照这个下午喝的量,恐怕得有十来瓶啤酒了。 迷糊之间,就感觉自己的头靠在了一片温香软玉上。 半眯着眼睛,易承就看到脸颊绯红一片的淳于缇萦就在自己的面前,少女的肌肤带着婴儿一般的水润莹白,白中又满是红晕。 夕阳光下,她面庞上的细微绒毛都清晰可见。 鼻孔中嗅到的是一股桃花的香气,不禁让易承享受的轻哼了一声。 淳于缇萦也是第一次和陌生男子如此肌肤相亲,她想推开易承,可身体却不受控制。 再看到易承因为醉酒绵软的身体,也不忍心将他推开,只得让他就这么靠在自己肩头。 为了掩饰尴尬,淳于缇萦还用手捋了捋自己有些散乱的发丝。 虽然骊山宫人不像世俗那般对女子贞洁看的太重,可还未婚,就这般亲密接触,也属少见。 不过此刻酒席上的人大多都不在意这些了,因为男人们大多已经喝醉,横七竖八地或趴在桌案上,或躺在一旁树下,或醉眼迷蒙地倚靠墙根上,只剩下一些没喝酒的女眷们在打扫收拾。 “缇萦,约翰世子也醉了,你带着桃夭和灼华把世子扶回房间休息去吧,收拾好了之后,也来我房间一趟。” 骊山老母秦伶此刻走了过来,对着淳于缇萦说道。 “喏。”老母的地位是骊山宫最高的,淳于缇萦自然也不会违背她的意思。 易承被桃夭和灼华一人一边架着带回了房间,此刻的易承已经醉的不省人事,淳于缇萦看着桃夭和灼华把易承放到床上,又给他端来了等会吐酒的唾壶,又盖好床被,这才起身前往骊山老母的住所。 此刻日暮西斜,骊山老母就坐在一张矮几上,见淳于缇萦来了,便招呼她到自己身旁坐下。 淳于缇萦打小就在骊山宫生活,很好奇往日颇为严肃的秦伶老母为何对她这般亲密,不过也没有多想,就贴着秦伶坐了下来。 秦伶用她有些发皱的手,轻轻抚摸着淳于缇萦的一双小手,然后问道:“缇萦啊,那个约翰世子,你觉得如何?” 听到秦伶老母问这个,淳于缇萦只得诺诺道:“约翰世子人很好,这次能救父亲,多亏了他相助...” 秦伶微笑着摇摇头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你觉得他是你的意中人么?” 淳于缇萦听到骊山老母问这个,脸颊腾地一下红了,整个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看到淳于缇萦的反应,骊山老母也猜出七八分,继续笑着摸了摸她的手道:“我见这约翰世子在我骊山宫半个多月,与你最是亲密,我与你高祖也商量过了,若是他有情,你也有意,便商量着给你们安排一桩婚事,也算是成人之美。” “啊...没有...”淳于缇萦脸上的红晕已经蔓延到了耳根,整个人面红耳赤的。 “没有?那你是对他不中意了?” “不是...”淳于缇萦羞赧道:“我们现在还只是...朋友...” 秦伶脸上的笑意不曾褪去,继续笑着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虽说他贵为罗马共和国世子,不过我们家缇萦也是我骊山宫的宝贝,他能娶你,也算是门当户对,过些阵子,我且探探他的口风,若是愿意一生为你,且是良人,那就把婚约定了。” “谢..老母...”淳于缇萦虽然现在脸红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心里却甜丝丝的。 第68章 迎娶的第三位妻子 早在西周时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是中国上至皇宫贵族,下至平民百姓的婚恋铁律。 社会规范明确指出,男女之间的婚姻必须通过媒人的介绍,否则名不正、言不顺,男女之间不能有所来往。 但一旦父母有命,媒妁有言,那么好事也基本就成了。 易承没想到自己只是睡了一觉,居然就讨了一个老婆! 看着那名发髻被高高盘起,顶上插着一根桃花木簪,笑起来眼角带细纹,名叫秦氏的媒婆,易承还是确认一遍道:“你是说,你是来给淳于缇萦说媒的,我可以娶她做媳妇?” 秦氏媒婆呵呵一笑,满脸温和道:“正是,怎么,小郎还不愿意么。” 易承有些纠结,这一辈子,他只剩下六年不到的寿命,六年之后,自己就会重生,如果结婚,对于淳于缇萦来说,这无疑是不负责任的。 “我是外邦之人,恐怕骊山宫人不会同意吧...”易承还是有些不忍心,所以找了个借口道。 秦氏媒婆眉眼间透露出一丝善察人情世故的敏锐,摆摆手道:“这点小郎放心,秦伶老母和淳于髡宫主都同意了,就是缇萦那个丫头也点头了,现在派老身来说媒,就是想听听小郎的意思,缇萦今年已年满十六,已过及笄之年,正该婚嫁,你家大人远在万里之外,这一来一回,就要三年,婚姻大事,可等不了那么久,所以如果小郎同意了,咱们就酌日举办婚事,不知小郎意下如何?” 这送上门的媳妇,别人都快喂到自己嘴里了,易承也不是什么大善人,自从与沈青婉一别后,他也是多年再无枕边人,说没有需要是不可能的。 现在一个妙龄少女要被送给自己当媳妇,哪有拒绝的道理? 更何况缇萦这小丫头挺好的,跟她在一起,总能让他本来历经沧桑的心也变得年轻一些,如果整座骊山宫都不嫌弃自己,那么自己就好好跟这个丫头过六年。 想到这,易承表现出一副羞赧的模样道:“不瞒秦婆,我对缇萦也心仪已久,只是苦于相貌之差,不敢求娶,若是骊山宫不嫌弃在下,那在下愿意娶缇萦为妻,一生一世,至死不渝。” 秦氏媒婆听闻易承如此说,顿时喜笑颜开,拍手道:“本就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哪有什么嫌弃之说,我骊山宫当年从张家出来,不就是求一个婚嫁自由,若是你同意了,老身这就回去禀明老母,咱们商量个婚礼的章程。” “那就多谢秦婆了。” “小郎何须言谢,成人之美,老身高兴还来不及呢,这就去找秦伶老母和淳于髡宫主去说,且等老身的好消息。” 秦媒婆风风火火地走了。 留下桃夭和灼华两个小丫头兴奋地叽叽喳喳在畅想易承的婚事。 这俩小姑娘年纪其实也都不大,桃夭十三岁,灼华十四岁,还都是豆蔻之年,她们的父母本是流民,逃难到关中,七八岁时就将她们卖了,后来辗转来到骊山宫,也算难得在这里享了几年安稳日子。 “世子和缇萦姐姐最是相配了!咱们骊山宫好些年都没有新婚呢,世子一来,不仅救了意叔,让宫中人都吃上了喜宴,现在还要迎娶缇萦姐姐,还要再办一场大婚礼~我们又能跟着吃些好吃食咯~”桃夭嘻嘻笑道。 “你呀,就知道吃,世子这种能面见皇帝的,都是大人物,咱们俩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才能有缘亲眼见证世子迎娶缇萦姐姐呢。” 听着桃夭和灼华你一言我一语的插科打诨,易承也是笑了笑,人生苦短,及时行乐,若是真的缘分到了,他也不会强行拒绝这上天赐来的姻缘。 自打易承同意了秦媒婆的婚事后,淳于缇萦就不来易承在骊山宫的居所了,不知道是不是害羞还是什么原因。 倒是淳于髡、淳于阳庆、淳尝芳、淳于意、这些淳于缇萦的祖父、爷爷、外奶、父亲这些人频繁跑来和易承见面。 他们来其实也没啥大事,其实就是聊易承的家族,以及他们家族的一些情况。 好在易承是尤里乌斯氏族,麦特卢斯家主的独子,还有一个堂兄弟弟卡恩在长安城的鸿胪馆,也算是有家人在身边,婚礼上可以让他来当男方的亲属。 待一切谈妥,易承便遣人把卡恩也接到了骊山宫住下。 对于卡恩来说,他觉得一切简直都不可思议,原本他觉得约翰强行要留在大汉国就已经够离谱了,没想到还有更离谱的,约翰这家伙居然要娶一个黑发棕眼的中原人为妻! 尤里乌斯氏族是严格要求自己娶亲人选的,以求保持血脉的纯粹,从而使得整个家族可以继承拉波尼·耶稣的长寿血脉。 但是现在易承告诉他,骊山宫人也有长寿血脉,他们中最长的长寿者甚至不比拉波尼·耶稣活的时间短! 卡恩不知道这疯狂的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但是约翰会汉语,他不会,所以只能是约翰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半个月后,骊山宫那边安排好了婚礼流程。 易承一看,居然觉得莫名的熟悉,重生在中原几辈子了,高规格的结婚,基本也都通用这套流程。 三媒六聘、纳采、问名、纳吉、请期、亲迎、共牢合卺,汉朝的婚礼仪式,继承了秦式婚礼和周朝的六礼,依旧繁琐复杂。 穿着个一身大红色的婚服,易承就像是一个木偶一样被各种摆弄。 好在这些仪式他都见过,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一个个仪式倒也轻车熟路。 相比来说,卡恩就有点惨了,他完全不知道那些汉人在干什么,像是在做一些祭祀一样的事情,可主角却是约翰。 最恐怖的是约翰似乎对那些东西并不抗拒,任由这些汉人摆布,让他做什么动作,他就做什么动作,让他说什么话,他就说什么话,恍惚之间,卡恩都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还是一张极度奇异的噩梦。 直到喜宴延长到晚间,所有人吃饱喝足,要把新郎送入洞房时,卡恩才知道,这场汉人们举办的奇特婚礼就算是结束了,而他的兄弟——尤里乌斯·麦特卢斯·约翰,正式与一名汉人女子相结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