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鬼行》 第1章 风雪夜 大雪已经下了一整天,入夜后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纷纷扬扬,鹅毛一般飘落下来,街上人迹罕至,一声刺耳的尖叫划破了夜空。 黄粱里,柳生正在揉香泥,耳听得这一声叫,手里的香泥就掉在盆子里。 在火盆边椅子上的猫抬起头,继而站起来伸展了一下腰,又扭头睡了下去。 柳生到底耐不住好奇,去洗了洗手,还是走了出去。 街上依旧没有人,这种夜晚,这么诡异的声响,一般人不敢出去。 于是柳生也只是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并不敢走远。 北风呼啸,那风雪看似寻常,却总有些凡人肉眼看不见的什么东西。 一个幌子,就又归于平静。 皇朝式微,天子气弱,这上京城早已不再太平。 这几年,常有妖物伤人,浊气浓重,就算是晴好的天,也总觉得不甚明朗。 风雪中,有东西跃跃欲试的接近柳生,它们翻滚着,扭曲着,以肉眼看不见的姿态反复接近,又惧怕黄粱,反复后退。 可柳生实在是太招这些东西喜欢,它们迫不及待想要尝一口他的血肉。 就在这时候,从西边街口走来一个人。远处还看不太清楚,柳生伸长脖子去看。 随着走近,总算能看清楚个大概。那是一个穿着玄色长袍的男人,他走的并不快,但是一步一步,格外扎实。 还没接近黄粱,那些翻滚的东西就已经惊叫四散。柳生只觉得萦绕在他周身的冷意好像都消散了一些。 “小生见过陆掌事,陆掌事怎么这时候还在外面呢?”柳生客客气气的笑,这也是黄粱的常客了。 “我来找南掌柜,你不要独自在外,近来不太平。”陆掌事生就一身凶煞之气,腰间常有一把荡魔刀,他虽是凡人,但他斩妖除魔多年,寻常小鬼小妖见了他,无不胆寒。 “小生只是看一看,并不敢出去,多谢您提醒。掌柜在呢,陆掌事请。”柳生客客气气把人迎接进黄粱。 才进去,南无就走了下来,她生的美艳无双,却因太美,反倒叫人不敢直视。 如此美貌,本不该人间有。 她此时着一身红装,那红也不像寻常的红,红的叫人看一眼都说不出那属于什么样的红。 上一道纹绣也没有,却好似流光溢彩。 她也没有梳什么别样发髻,只是简简单单的发髻,上头几件首饰,每一样都不是陆秽见过的。 她身后,一个金发男子紧随。 陆秽并不是第一次看见这人,倒也不稀奇。 早在百年前,王朝还兴盛的时候,并非没有外国人来。 “陆掌事,好久没来了,你又睡不着了?”南无笑盈盈的。 “不是,我今日有件事想来询问掌柜。”陆秽客气的拱手,纵容他总是笑不出来,礼数是周全的。 “坐,柳生啊,去泡茶吧。”南无挥挥手。 金发男子坐在椅子上,南无就顺势坐在他身上,天冷了,她不喜欢坐在椅子上。 金发男子顺势把人抱住,一言不发。 此番情形,显然不是第一次,陆秽虽有不好意思看,也没在意。好在他天生冷脸,倒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前日,太平司接了个差事,城南有一户人家,三代人得了一样的怪病,浑身长瘤子。那瘤子透皮看,是青色的,里头好似有活物翻滚。白日里虽然不好看,但是不耽误劳作,到了夜里,却一时奇痒无比,一时痛不欲生。据说,已经有月余了,郎中看过,都说无药可医。起初怀疑是被什么虫子咬了,可割开了肉瘤,里头却只有脓水。那家人也曾求助于神佛,都没什么用。那当家的男人最先得了这个病,至今已经瘦的皮包骨,只怕不久人世了。” 南无唔了一声:“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只听你说,我也不好分辨。” “所以,想请掌柜出山看看。” “啊,你把我当成那庙里的和尚了?”南无夸张的笑着往后倒。 金狮身上热乎乎的,她可喜欢了。 “并不敢如此想,不知掌柜可有什么香,能救他们一命?”陆秽抿唇。 “好吧,看在你是老客的份上,我就去一次。明日上午,我会去的。今日风雪太大了,你回去吧。出去小心哦,老虎都有打盹的时候,你可别被雪里头的东西吞掉哦。” 陆秽起身点头:“多谢提点,我会小心的。” 等他走了,南无也站起来:“该干活了,柳生你差点被吃掉你知道吗?” 柳生缩脖子:“掌柜莫要吓唬小生。” 南无对他一笑:“金狮,走啦,我们去抓小宠物。” 金狮沉默的来开门。 风雪扑进来,椅子上的肥猫站起来也追出去。 就在柳生肉眼看不见的地方,金狮化作真正的金狮。 他一身金色的毛发闪着金光,一丝一缕的飘逸在风雪中。仰起头无声咆哮。 背部两侧还有两张翅膀,只是好似不是实体,只是光芒组成的金色毛发一般的存在。 南无骑上去,把脸埋在了他的皮毛里,温暖的如阳光一般的感觉:“好喜欢金狮哦。” 金狮鼻子里喷出一声嗤,南无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那肥猫一跃而起,就在它即将落在金狮背上那一刹那,金狮那并非实体的翅膀一扇,就把肥猫扇到了一边。 肥猫气的呲牙,然后自己越过他们先狂奔进风雪中去了。 金狮疾奔起来,风雪中不时传来一些难听的叫声。 柳生有时候听得见,有时候听不见,他偶尔停一下手,但是又继续干活。 黄粱……也挺好的。 他差点冻死饿死的时候,是被南掌柜捡回来的,所以南掌柜一定是好人。 吧…… 【过年好,这本感觉没什么需要提前说,就是一个一个小故事组成,女主是南无,南无不是佛家那个南无。后面会讲。男主的话,不知怎么界定,反正有肌肤之亲的不是柳生。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女主不是人,所以她不在乎凡人的生死,她不是什么好人, 嗯,你们就当打开了一本白话版的聊斋就好了。么么哒。】 第2章 亏心事 吃饱喝足的肥猫又趴在了温暖的垫子上。 金狮背着昏昏欲睡的南无上楼去。 柳生也困了,他把手头的东西收起来,就把店门关闭,安心睡觉去了。 这一夜,睡得格外好。 也许是因为点的香好,他的梦也格外的温暖。 是个好天气,春夏交替的时候,桥边的绿柳随风摇摆,愉快的生长着。 有好多人穿着丝绸质地的衣裳,走到了桥边翘首以望,不知多久后,桥的那一头来了一列车架。 有个人被扶了下来,他对众人笑。 但他穿着一身白衣。 早起的时候,柳生早已不记得这些。 他要做的活儿很多,自己给自己做了一口饭吃,然后去扫雪。 下了这么久的雪,终于停了。 扫雪的时候就听隔壁胭脂铺子的掌柜跟旁边的大娘说话:“就昨儿夜里,老朱家那小儿子没了,说是死之前叫的凄惨,我是没听见。” “哎哟,哎哟!”那大娘拍拍手,皱眉叹气:“这不是要了那老两口的命啊?” “嗨,其实依我说,去了也好。瘫在炕上多少年了,这不活受罪?他老子娘也都岁数大了,也照顾不好,听说屎尿都混着……他哥嫂成日里打骂,这么活着有什么意思呢?”胭脂铺子掌柜咂嘴。 那大娘叹口气:“话不是这么说,他没了,他爹娘伤心。” 可说是说,她到底也没怎么反驳,这事外人说说就是了,可不能叫人家听着。 柳生人生的羸弱,却是个好性子,他扫雪的时候从来就不会只管自家这一点,旁边的能扫都扫了。 街坊也都对他不错,就比如那大娘,前日里还给他一篮子自家做的饼。 只是这年头,天子脚下也不富裕,给的也是粗粮饼。 柳生却高兴,毕竟李娘子不在,他自己做的饭也就是保持自己饿不死。粗粮饼子也是好的。 朱家不富裕,生了七八个,女孩子大概生出来就丢掉了。 男孩子也只养活成了两个,却有一个十岁上就瘫了。 长子活着,下头弟弟们如今算是都死了。 朱家老两口,朱老爹朱老娘哭的累人一般,到底还是要给这个儿子办一下丧事的。 也不知怎么,那伤心佝偻的朱老娘忽然就来了黄粱。 “你们这卖香烛啊,我儿子没了,想买香烛。” “大娘,我们这里卖的是熏香,不是寻常香,您往别处去看看吧。”柳生劝道。 朱老娘却不肯走:“你们这里的香好,就买你们这里的,我儿子没了,我舍得买。” 南无披散着长发走下来:“能进黄粱的门,可见有缘。只是我这里的香并不是寻常的香,点着了可灭不掉,你确定要?” 那苍老的女人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却点头:“我要,我儿子死了,我儿子都死了,他死了,就该用些好的。” 她颤巍巍的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我……我有钱。” 南无摇摇头:“这可不够,既然你想要香,我就给你,这些俗物我不收。” 南无亲自从架子上拿下来一盒香递过去:“有些事啊,闭上眼也就过去了,你真的想要吗?一旦拿走这香,可就再也不能回头了啊。” 朱老娘抿唇,好似犹豫,但是还是伸出双手,接住了那一盒香:“过不去,藏不住,躲不了……” 南无松手,由着她把香抱在怀里:“既如此,你儿子出殡之前,你每天晚上去给他点一支吧。” 朱老娘忙不迭的点头,神色恍惚中好似带着喜悦,不再提起给钱的事,就这么急切的走了。 柳生看了许久,转头问:“掌柜,小生不懂。” “不急,你很快就懂了。”南无轻笑:“人就是这样,好人也有做坏事的时候,坏人也有做好事的时候。骨肉情深,也有时恨之入骨。累世仇人,也有一笑化解的时候。” 柳生抿唇:“掌柜,难道那朱六郎不是病死的吗?” “你是不是该干活了?”南无板着脸:“谁家的小伙计像你一般懒惰?” 柳生一噎:“掌柜,小生着实不懒,小生起床许久,已经把里外都打扫干净了。小生此刻要去做香了。” 柳生怯懦,但是他做了就是做了,不能听这个懒字。 南无与金狮准时出现在了城南某户人家门口。 陆秽正在候着。 太平司专司一些不可说的事,所以太平司的人都是见过一些怪异之事的。 陆秽的两个亲随看了一眼南无,就忙低头不敢再看了。 这家姓曹,户主就是最先病倒的那个,叫曹大有。他今年三十有六,妻子李氏,还有一双儿女以及老娘。这曹大有是个不事生产的,平时全靠他娘,他妻子,还有女儿做些浆洗缝补的活计养活。 城里头住着,也没有农田,他老娘就在院子里种一些。 一家子勉强度日罢了。 如今一家子得了这怪病,可怜家里三个女人白天还要干活,这爷俩倒是一个不顺心,就能随意打骂家里人。 此时,那李氏拖着痛不欲生的身体,还要来招呼。 她也不过三十出头,就已经熬的像是六十岁的老妪,头发都已经花白了。 南无之看了她的手,露在外头的手腕上好几个包,那鼓包时而动一下,看着又恶心又吓人。 南无走到了曹大有跟前,那曹大有正用色眯眯的眼神看她。 她无动于衷,只是看了几眼曹大有皮肤上的鼓包:“做了什么亏心事?” “没有的事,没有的事,我曹大有可是个好人。”他说着就拍胸口,可胸口也有鼓包,一拍痛的要命,好像还破了几个。 南无后退一步:“恶心。” 她手一翻,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盒子,从里头取出一支香。 金狮将一个白瓷香炉放在了曹家那唯一一条破败的条几上。 点燃了香。 香烟缓缓上升,继而盘旋,青天白日的,异常明显。 不多时,屋子里的人就都听到了女人的哭声。 呜呜咽咽,好不悲伤。 曹大有吓得浑身哆嗦,一个劲儿的往后缩,可后头就是墙,还能缩墙里头不成? 第3章 狼心狗肺一家子 “这是什么东西!”陆秽身后的亲随吓一跳叫道。 南无挥挥手,那香就烧的更快了,烟气更多。不可思议一般的,只是一支香,可那烟气却能多到将整间屋子都弥漫满了。 却也不呛人,等着烟气终于散了,就见当地有个穿着破布衣裳,骷髅一般的女子站在那。 她头发枯乱,衣裳破碎,能看出是个女子,但是即便衣裳这么破了,也没什么香艳之感。 只看得出枯槁,年岁也看不出来了,仿佛是个老妪。 她哭的呜呜咽咽,声音透着阴森。 屋里所有人都吓得惊叫,陆秽退了一步,也下意识拔出了他的刀。 那女子却只是掩面哭泣,并没有别的行动。 那半截香还在燃烧,烟气绕着这女人的周身,渐渐的,她的身体越发凝实,哭声渐渐止住。 对着南无行礼:“奴家邹氏,家住城外小河村。” “那你怎么来了这里,这家人欠了你什么?”南无问。 女人又呜呜哭了几声才说出了前因后果。 原来邹氏活着的时候,是嫁进了城的,只是婆家虽然是城里的,也穷。 她与她丈夫成婚不过三个月,丈夫和小叔子就被抓壮丁了。 如今朝廷与匈奴三天两头打仗,便是京城里也是一样,家家户户都得有人去当兵。 那年战事紧张,一家子两个壮丁就全被带走,隔年,她已经五十岁的公公也被抓走。 家里只留下了她和她多病的婆婆,还有个十来岁的小姑子。 孤儿寡母,日子难过,没有收入,小姑子先病死了。 婆婆年纪大了,受不住打击,没多久也过世了。 她一个妇道人家,又是村里嫁进来的,没权没势,保不住家业,全叫宗族里的人占了去。 京城里的房屋,还是值钱的。 她没奈何,埋葬了婆母,只能回了娘家。 好在娘家还肯收留,她辛苦干活攒钱,就是想找她夫君,或者等她夫君回来。 可这年头被抓走的壮丁们,只有去的,少有回的,或许早已不知埋骨何处。 她从一个年轻的少妇,熬了十七年,也没能等到夫君家里那三个男人的一丝音讯。 等她爹娘过世后,她就被哥嫂赶出去,在村里找了个破屋子住着。 缺吃少穿,一身病痛,不到四十就去了。 住的偏僻,等被人发现的时候,尸首都已经见了白骨。 哥嫂出钱,好歹给她埋葬了进去。 要只是如此,也不过是个悲伤的故事,如今的朝局混乱,每一天都有无数人死于非命。 这个邹氏虽然很苦,也不算什么稀奇。 可这故事是她死后才开始出问题的。 前面说了,曹大有是个混吃等死的,不干正经事,但是歪门邪道他没少沾。 他又爱喝酒,喝点黄汤,别人说什么都敢信。 有人说日子难过,不如刨坟,好歹得一些陪葬的东西。 他们这种人,那些达官贵人的墓地自然不敢碰,刨坟也只敢刨普通人的。 普通人的坟墓里不会有多少好东西,但是时下讲究都会有一些铜钱跟着下葬。 而且普通人的坟都好挖。 于是曹大有就惦记着,一个多月前,他就去了小河村。 他想着远一点,出事了也没人找到他。 他倒不是挖了邹氏的坟,邹氏这样可怜的人,连个墓碑都没有,她那个土堆没人发现。 曹大有盯上的是村里一家还算日子过得好的人家的墓。 不过也没成功,那一日他为了壮胆,喝了好多酒,走路都走不直。 村子里路难走,他摔了好几次,最后一回崴了脚。 实在是疼,他就想着要不明日吧。 正好那时候他就接近邹氏生前住的那个破屋子,毕竟是冬天,就进去躲寒气了。 如今日子难过,这屋子破的只剩下半个屋顶三面墙,其他的房梁都早已叫人扛回去烧火了。 曹大有冷的要命的时候,听到了女子哭声。 他喝酒喝懵了,当时竟不觉得害怕,还想着是不是有什么艳遇呢。 没想到艳遇没有,奇遇倒是有一遭。 邹氏现身,求曹大有帮她一个忙,她说自己生前赚的钱都在某个地方埋着,叫曹大有找出来,能把她的尸骨起了送去她婆家祖坟上。 如此她才可以跟她夫君在下面团聚。 曹大有一听有钱,自然是满口答应。当即就听那邹氏指挥把钱拿出来,口口声声答应了邹氏,等天亮就来帮她迁坟。 他当时也没觉得自己答应就必须做,哪怕对面是女鬼,他也没觉得能如何。 他只想着糊弄过去,天一亮把钱拿回去,这么远这女鬼还能去找他不成? 可怜邹氏被他哄骗,日复一日的等待,终究没能等来他来。 曹大有早就拿着那笔钱回去挥霍了,本来就没多少钱,他甚至觉得自己亏大了。 至于说报应,嗨,就这么几个钱,有什么报应? 他转头就把这事忘干净了,没想到忽然有一天,身上就开始长起脓包。 他完全没有联想到女鬼,要不是今日,他就没想起这件事。 “呜呜呜,那可是我的指望啊。”女鬼哭的凄惨。 南无很无语:“你怎么信得过这个第一回见的人呢?” “呜呜呜,是奴家的错,可是奴家死了十几年,第一次有人来奴家的住处。奴家没钱,给亲人托梦都做不到,实在是委屈,实在是伤心啊。”邹氏哭的阴风阵阵,大白天屋子都暗了。 “好了,不要哭了。”南无挥手,那烟气更浓,邹氏的身形好似看起来年轻了一些。 曹大有这时候吓得不轻,但是他仍旧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多少,顶多……顶多就是一点点钱。 所以他不仅不后悔,甚至他很愤怒:“大师,官爷,快收了这个女鬼,女鬼害人,女鬼害人啊!” “无耻。”陆秽的亲随之一骂道。 曹大有缩缩脖子,却还是理直气壮:“本来就是,一点点钱,就害我的命,这女鬼就是该死。” 曹大有的娘这会子也回神了,她一拍大腿哭起来:“哎哟,不叫人活了!不叫人活了!女鬼害人了!青天白日的,害我的儿子孙子,你要命就把我们几个女的带走,把那只会吃干饭的丫头片子带走,怎么就祸害我们曹家的男丁啊!” 第4章 雪纷纷 南无嘴角一抽,直接一挥手。 最后一丝烟气飘到了老太太跟前,她瞬间就安静了。 她还在哭叫,但是只有她自己听得见。 “这还需要管?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人家也没害死他们,拿了人家的钱财,不就应该替人消灾?”南无啧了一身,靠在金狮怀里:“这种东西你也救?” “太平司职责所在。”陆秽面无表情。 “哦,那你说怎么办?人家女鬼无辜受难,莫不是你还要除了她?” “她不该牵连无辜。”陆秽抿唇。 “好吧!邹氏,叫这个曹大有一个人偿命,其他人就放过他们,你迁坟的事,陆掌事来办,如何?”南无拍手。 “奴家听大仙的。”邹氏点头,没有不应的。 此时曹大有的妻子李氏跪下来磕头:“这不行,这不行,我当家的要是没了,这日子怎么过?求大仙,求您了,您别害我们当家的,把我的命拿去吧,把我的命拿去!我愿意替他去死,要是不够的话……” 她一把把站在一边瑟瑟发抖的女儿拉过来:“不够我们娘俩替他去死,求您了。” 南无笑了:“真是稀奇,你们三代都是女子,都愿意为了这个对你们不好的男人去死。真好命啊,我偏不。” “大……大仙!我不愿意,我不愿意,求大仙救命,大仙救我!我不愿意替他死!”那小姑娘一直很害怕,却不敢出声,此时终于有了一点胆子。 她磕头磕的砰砰的:“大仙救命!” 她一向不敢挣扎,家里谁都可以打她骂她,家里穷,吃不饱饭。 从来都是她吃的最少。 其次是她娘,毕竟她娘干活多,可她也没闲着,小小年纪,她天天都在做工。 夜里饿的睡不着,可早上还是要早早起来干活。 如今还要她去死,她就这么命贱吗? “总算还有个正常人。”南无哼笑:“陆掌事,你答应呢,这件事就这么办。你要不答应,那我就不管了,反正有我在,你也休想捉鬼。” 陆秽又抿唇:“听南掌柜的。” “让她给她做女儿吧。”金狮忽然道。 南无不需要看就知道金狮的意思,他是说叫这个小姑娘给邹氏做女儿。 “好啊。”金狮从来少言寡语,所以他偶尔说什么,南无都满足。 “正好嘛,这家人也不稀罕这丫头,会做饭吗?”南无想想小书生天天自己做的东西能把自己毒死,木头一时回不来,给小书生找个做饭的。 “会,我都会,什么活都能做,只要给我吃饭就好。”小姑娘迫不及待。 这样的家庭,她但凡有指望,哪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邹氏生前可怜,死后孤单,得个闺女,日后就有人祭拜,她也很愿意。 至于曹家人,不愿意憋着。 那些钱,就当是给邹氏买闺女了。 如此一来,南无直接从邹氏身上取了一缕鬼气,又从那小姑娘身上取了一丝生气缠在一起。 如此上达天听,她们俩没有血缘,却已经是母女。 邹氏感受到了那一丝牵绊,割了自己的鬼发放在一边,告诉曹家人煮了喝两日病就好了。 “这些鬼发,只能治好你们三人。” 有南无在,邹氏怎么处置自然不必陆秽管。 她把这母女俩带回去了,就在回去的路上,那姑娘,是的那名字都没有的小姑娘已经慢慢的好了。 她枯瘦的厉害,十二岁了像八九岁一般,常年吃不饱,能不饿死就不错了,哪有营养发育。 小姑娘没名字,南无就给她起名叫纷纷。 为什么叫纷纷,南无只说好听。其实就是想不到,她活了这么长的岁月,关键时候该想不到还是想不到。 想想昨晚大雪纷飞的,就叫纷纷好了。 但是纷纷可高兴,她终于有名字了,不是死妮子,不是赔钱货,不是贱丫头了。 至于曹家,也别怪她狠心,她真的都不想回忆。 因为纷纷,邹氏是真走运,南无一般可不管这些闲事儿。 她只是来了解她的因果的。 此时,南无给了她一支香:“你丈夫早已死去多年了,你带着这香,在下面就会与他相遇。从此就安心等着投胎,人世间的事与你无关了。不要在纠缠。” 邹氏跪着磕头,多谢南无。 她孤苦多年,盼着想着就是跟那个成婚才几个月就分别的丈夫团聚。 终于能够如愿,怎么不高兴呢? 青烟指路,她随着那袅袅青烟渐渐消失在眼前。 说来,也是缘分使然。 纷纷跟随陆秽,将邹氏的枯骨迁入她夫家祖坟的时候才发现,她夫家姓薛。 于是纷纷如今,就是薛纷纷。 薛纷纷,雪纷纷,这何尝不是命运的安排? 她郑重其事的给这位只有一面之缘还差点害死她的女鬼娘,和早已死去多年,尸骨无存只有木偶人代替的男鬼爹磕头,从此改换门庭,成为了薛家女儿。 四时八节,都要祭拜。 她心甘情愿,哪怕是这样的爹娘,也好过她原本的爹娘。 三个头磕下去,她一身已经改变。 当然,她更感谢的是掌柜。 是的,已经不叫大仙了,掌柜肯定不是一般人,她是神仙。 没有她的拯救,她不会有这一天。 对于柳生来说,纷纷的到来简直就是天大的喜事。 纷纷做的饭真是好吃极了,他再也不必饿着肚子吃自己做出来的各种看不清食材的东西了。 楼上,南无香肩半露坐在金狮怀里:“这样,小书生就可以安心干活了吧。” 金狮捏住她的腰,嗯了一下就在她脖子上嗅闻:“主人,你很香。” 南无咯咯笑:“好冷哦。” 金狮抱起她身子一闪,两个人就消失在了原地,想来是去了什么温暖的地方吧。 纷纷收拾了厨房,就来找柳生干活。 柳生不忍心:“不用你做这个,我来吧,你那爹娘也忒狠心,怎么能把你养成这样?” 纷纷笑了笑:“我爹娘没了。” 柳生手一顿,乖乖,他没见着,但是女鬼啊……他好怕。 “唉,你真勇敢。”柳生赞叹。 第5章 可怜人 纷纷对他笑。 大概是吃苦太多,纷纷也心狠。 从此后真的不再提起前面的事。 曹家人除了曹大有之外,真是可怜又可恨。 邹氏留下的鬼发要是足量用,自然可以救了三个人。 曹大有造成了这一切,她当然不会救他了。可不知道是她太过于明白人性,还是不明白人性。 既然能救活三个人,这里头一定包括了曹大有,还有他的儿子曹金宝,至于剩下的一个人,是谁呢? 老娘是不能放弃的,曹大有是个畜生,但是还是有那么一丝丝孝道的。 那只有他的妻子李氏可以放弃了。 毫无疑问的,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李氏哀嚎哭泣,可也没法子,她自己也说不出来她不死的话,还能叫谁去死。 婆婆?那是丈夫的娘,她不敢啊。 儿子?不不不不,就算她死一万次,又这么舍得叫儿子去死呢? 丈夫?不不,那可是家里的顶梁柱啊! 这么一看,只能是自己去死了!她不愿意,真的不愿意,可转念一想只需要她死了,就能保住丈夫儿子,她又觉得很值得。 没有人为她可惜。婆婆说她没本事,这么多年了,就给曹家生下一个男娃。 曹大有打她骂她都是家常便饭,他宁愿花几个铜板跟后街上那个风骚的寡妇睡,也不碰李氏,说她又老又丑,像个木桩子。 至于她那宝贝儿子金宝,一样敢打她骂她,说她无能。 她每天伺候着,换不来儿子一个笑。 她以往想,等儿子成亲了,就有了儿媳妇,她也可以直起腰来,那时候儿媳妇就必须听她的。 可如今,她是看不见了。 李氏最后也不知道到底是病死的还是饿死的。 浑身的脓包破了,有些结痂,有些没有,她现在比鬼还吓人。 婆婆天天咒骂她还不死,活做不了,只会吃饭。 丈夫如今不打她了,他嫌恶心。只是不回家。 儿子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是嫌弃她臭。 她不能动了,谁给她吃饭啊? 婆婆和丈夫商议把她丢出去吧,哪有钱给她下葬啊? 最后他们用平板车把她拉去乱葬岗丢下了。 世道乱,乱葬岗的尸首都没人埋,大冬天反正也不会烂。野狗多的是,乱世里的野狗都吃人的。 遗弃发妻肯定不对,可官府也不管,谁去告啊? 去告的人没带银子的话,官府也不管啊。 李氏的哥嫂前几年就南下讨生活去了,哪有人管? 她躺在死人中间,看着枯树上的寒鸦,她知道那些寒鸦等着她咽气呢。 远处野狗的声音也近了。 李氏早已看不出人样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她手里多了个棍子,正一下一下敲在跪着的年轻女人身上。 那是她的儿媳妇,都过门几年了,还没给曹家添男丁,只生下个没用的丫头片子赔钱货! 没用的东西,干活也干不好,这样的女人要她做什么呢?怪不得她留不住儿子的心。 那年轻妇人哭的很可怜,看起来很眼熟。 不过李氏可不管,她熬了多少年啊,才熬成了婆婆,管教儿媳妇就是应该的。 —————— 黄粱新的一日,有了纷纷的到来,前厅更干净了。 柳生干活从不偷懒,但是他以前也没怎么干过,难免有疏漏。 纷纷却事无巨细,她在黄粱能吃饱,所以这点活儿对她来说根本不叫个事。 手上的冻疮好似一夜之间就全好了,除了还是很瘦需要慢慢吃胖,其他都好了。 纷纷并不怎么好看,就是个很普通的小姑娘,看起来老实憨厚。 话也不多,却很会察言观色。 南无睡到了午后才起来,又不肯自己走,金狮抱着她下楼来。 柳生正好问好,就愣住了:“金兄你你你你你你的头发……” 金狮皱眉:“起开。” 柳生后退:“怎怎怎么变色了?” 金狮原本是一头金发,带着卷曲。 这会子他没束发,一头长发却是纯黑,还是微卷。 金狮嫌弃的看了一眼柳生,又看南无:“主人,我觉得他是傻的。” 南无站起来:“是有点傻哦,没关系,好用就行。咱们店里的长工要什么脑子?” “掌柜,小生不是长工,小生还要去应考呢。”柳生皱眉,认真解释。 “啊啊对对,知道了知道了。”南无摆手,不在意道。 “掌柜,科考是大事,小生的心愿就是能高中,求个一官半职,做些实事,为生民立命……” “好了,没人不许你考试,后年才考试,你现在好好干活。”南无摆手。 柳生叹息:“掌柜是个好人,可也着实不重科举,如此不好,如此不好啊。” 南无啧了一声:“那你叫谁去?金狮?你觉得他能不能考试?” “金兄虽然冷淡,却也是个好人,要是金兄愿意,从今日起,小生愿意教金兄念书!”柳生拍胸口。 金狮嗤笑一声拉开了门:“主人,我要去觅食了。” “唔,把肥猫带上。” 肥猫站起来抖毛,却不愿意跟着金狮。 金狮又嗤笑一声,直接走人,根本不理会肥猫。 气的肥猫撞着门就冲出去了。 “唉,冤家啊。”南无摇摇头:“准备一下吧,一会可有贵客来哟。” 贵客将近午时的时候来的,是一个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看起来约莫四十上下,有些肥胖。 面相和煦,也透着一丝商人的狡黠。 他在黄粱外头犹豫了一会,到底还是进来了。 “敢问掌柜可在啊?”商员外下意识的赔笑:“我来买些香。” 南无站起来,丝缎一般的长发披散着:“要买什么呢?黄粱的香,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我做不到。” 商员外愣愣的看南无:“当……当真?” “自然真。”南无轻笑:“不知你想要什么?” 商员外不笑了,他抿唇后道:“死人……也可复活吗?” “当然。”南无笑的真:“不过这世上没有白来的买卖,你要复活一个人,这代价可不小啊。我怕你到时候会后悔。” “只要能让他复活,我什么都愿意!”商员外激动的向前一步:“我愿意!” 【编辑不让更两章思密达。】 第6章 醒来吧 “那就……拿你的命来抵账如何?”南无歪头笑。 商员外愣了愣,后退了一步,但还是艰难道:“我愿意。” “嗯,既如此,这一盒香拿着。”南无给他取了一盒香。 等他接了香,南无凭空抽出一张纸:“来,在这里写下你的名字,等你死的那一刻,你的魂魄就归我了,你可愿意?我还允许你反悔一次。” “我不后悔。”商员外接了香:“此物该怎么用?” “把你要复活之人的遗物带在枕边,每晚入睡的时候点燃一支香,七日后,你的所求就能如愿。”南无收回手:“去吧,这不过是一件小事。” 商员外走后,柳生一言难尽:“掌柜,您怎么能欺骗他呢?也不知他对哪一位逝去之人念念不忘,七日后他见不到心里的人,该如何伤心……” 死而复生,这对于任何一个凡人都是梦。 “七日到了吗?”南无问。 “自然是没有。”柳生回答。 “既然没有,那你说什么废话?”南无叉腰:“活儿干完了?” 柳生缩脖子,南无哼了一声上楼去了。 “柳生哥,掌柜的是神仙,什么都能做到,您就别多想了。”纷纷擦着货架道。 “掌柜的肯定是有些本事的,肯定会一些法术,可这死而复生,也太玄乎了。我就是怕七日后人家来找茬。”柳生叹气:“罢了罢了,实在有那一日……” 他想也不能退缩,好歹站在前面。 当地风俗,人死后七日下葬。 谁也没想到,老朱家那个瘫了好几年才死的儿子,就在要下葬这一天诈尸了。 本来棺材早就钉上了,即将要抬出去的时候,棺材里发出了咚咚咚的声音,还有嘶哑的喊叫,叫着疼。 一下就把所有人都吓坏了,胆子小的的当时就都跑了。 只留下主家人和一些胆子大的青壮。 诈尸这种事,谁也没见过,只是听说过。 有人出主意用糯米,有人出主意用黑狗血,可是都没用。 棺材里的动静越来越大,叫喊的越来越清楚,那人叫娘,喊着疼。 朱老娘战战兢兢的走过去,扶着棺材问:“儿啊,六子,是你回来了?” 棺材里的人……或者什么其他的东西没回答,只是依旧敲打着棺材,喊着娘,喊着我疼。 朱老娘忽然就像是疯了一样,要撬开棺材,谁也拉不住。 可她一个妇人,又老了,哪有多少力气呢。 最终还是抵不过她的丈夫和长子孙子。 朱六的棺材动静太大,谁也不敢来抬,这哪里能下葬? 本来这会子地都冻着,也不是下葬的时候,只能先把丧事办了,然后抬去城外义庄先放着,开春后才能下葬。 按说,这没成亲的儿子死了,丧事都不能办。 是他爹娘舍不得儿子,所以给办,平时就容不下这个弟弟的大哥大嫂竟没有阻拦。 如今闹出这事儿来,长子和媳妇简直后悔死了。 可这么一直摆着也不是个事,只好去找人。 真正有本事的人,他们家哪里请得起? 到最后也不知从哪里山上找来个道士,过来就吓跑了。 一来二去,都知道朱家闹鬼,邻居都躲着走。 那棺材就那么摆在那,一放就是三天。 那棺材里的动静就进行了三天,这回谁也不会怀疑这就是闹鬼了。 此时,朱家长子抱怨老娘糊涂,就不该给他办丧事,早些抬出去什么都好。 朱老头就坐在那一言不发。 朱老娘忽然一改木讷,诡异的笑:“嘿嘿,欠了债,怎么能不还?啊?怎么能不还?” 这一下,吓得朱老大也不敢说话了,怀疑他娘也中邪了。 第四天,棺材终于安静,朱老大花了不少钱,才找了几个胆子大的,到底是把那棺材抬出去。 什么规矩也不管了,丢在义庄就走。 诡异的是,朱老娘也不拦着。 可朱家的闹鬼不曾因为这棺材抬出去就结束。 从这一日开始,朱家时不时就听到那种声音,就是那一日他们听到的敲击棺材的声音。 时不时就会听到一句:娘,我疼。 朱家人吓得日夜不安,只有朱老娘一个人成日里笑。 她笑的诡异又吓人,甚至有时候比那诡异的动静更叫人发毛。 最先受不了的就是他家的儿媳妇,带着孩子就回了娘家。 可朱家父子是没处去的,朱老头一开始是沉默,后来终于爆发,劈头盖脸的打了朱老娘一顿。 被打的朱老娘不仅不怕,反而笑的更大声。 最后没法子,父子俩把她捆起来关在屋里,堵上嘴。 显示闹鬼诈尸,现在又疯了一个,尽管这天气冷的异常,但是也止不住街坊们传播消息。 南无出现在那破败的小屋子里,跟捆在椅子上的朱老娘对视。 “现在,后悔吗?” 朱老娘迟钝的摇头,想说什么,可嘴里被堵着。 南无一挥手,那破布就掉了出去,她艰难地咽口水:“不后悔,我不后悔,我的儿子,我不后悔!” “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南无忽然问。 朱老娘愣愣的看她:“奴家……奴家……是朱家的媳妇……” “真可怜。”南无摇摇头:“你都不记得你叫什么,前尘往事都忘了吗?” 朱老娘呆滞的看南无。 南无叹口气:“有一种鸟,它们自己不会筑巢,就会把自己蛋放在别的鸟类巢中。等孵出来以后,它们会把本来的鸟蛋推出去巢外,把别的幼鸟推下树枝,然后独占巢穴,等着大鸟哺育。大鸟辛苦养大它们,然后它们又会离开,周而复始。大鸟却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后代已经死了。” 朱老娘神情惊恐。 南无凭空拿出一支香点上,差在一边窗户的缝隙中:“醒来吧,行尸走肉的滋味不好受。” 说罢,她消失在原地。 那一支灰褐色的香很短,青烟本来飘不到朱老娘身上,可神奇的,她已经闻见了味道。 不是香味,而是苦涩的味道。 就像是那七天,她给她儿子点的香差不多的味道,都是这种苦涩的,让人想落泪的味道。 第7章 杀人偿命 朱老娘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一般,闻着这苦涩的味道出神。 眼泪在她苍老的脸上纵横,一支香烧了多久,她就愣了多久。 等那香燃尽,她忽然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然后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朱家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朱老娘不疯了之后就被放开了。 她太有用了,家里的活儿她做的很多。 很快,儿媳妇和孙子们也都回来了,没了那个瘫子,他们一家子的日子好似一下就轻松了起来。 不用成日里照顾那个不能自理的人。 孙子们也不用天天咒骂六叔怎么还不死,臭死了。 朱老娘沉默的将小儿子生前用过的那些脏污东西洗干净,她坐在院子里,冰冷的水在她手上,好像也没什么感觉。 洗完了这些,还要赶着做饭。 朱家爷俩倒是不懒惰,都肯好好干活,只是这年头普通百姓能有什么好活计? 爷俩都在城里米行做苦工,却还不是天天都有活儿。 没活儿的时候,就去打零工。 日子艰难,倒也勉强维持。 午饭并不怎么好,每天都差不多,能吃饱就行。 荤腥是一点也不见的。逢年过节能吃一口都算好。 朱老娘做好了饭,等人的间隙,认真的开始收拾屋子。 忙活到朱家父子都回来了,她还没有忙完。 这地方住了十几年了,虽然家穷,东西还是有一点的。 她还真从犄角旮旯里,找到一些东西。 一个灰扑扑的铁簪子,一只被老鼠咬断了的藤编小手镯,还有一双男人的鞋子,虽然很旧,但是看得出藏的小心,也没穿过。 朱老娘把这些东西收起来,放好,像是没事人一样去吃饭。 她的丈夫和儿子吃完早就走了,儿媳妇和两个孙子也已经下桌。 如今桌上只剩下半个粗粮疙瘩。咸菜都没有一根。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坐下来,把那半个粗粮疙瘩吃了。 她来到黄粱的时候,南无一点都不意外:“看来,你都想起来了。” “多谢掌柜,我都想起来了,今日来,就是想求问掌柜,我那些冤死的孩子,还能好好投胎吗?” “能。”南无点头。 “那就好,那就好。”她笑了笑:“我就怕他们怪我蠢。” “那你呢?”南无看她:“认命了吗?” 朱老娘摇头:“您说,如果那鸟知道自己的孩子都被推下树摔死了,它会怎么样?” 南无轻笑:“我不知道呢。” 朱老娘也笑:“它会把害它孩子的东西全都杀了。我还欠着掌柜的债,掌柜莫急,等我来还。” 南无轻叹:“好啊。” 她走后,柳生皱眉:“她这是怎么了?怎么倒像是要报仇?谁害了她的孩子?” “杀人者偿命,欠债者还钱,这不是应该的?”南无笑了笑:“啊,她大概是找到凶手了吧?” “这样不好,就算是有人杀了人,也要告知官府……”后头的话,柳生说不出来了。 因为他被下了禁言咒。 “罗里吧嗦,活儿干完了?再敢废话就吃了你。”南无恶狠狠。 柳生吓得忙转身,不敢再多话。 金狮从楼上下来,南无就扑过去:“呜呜呜,他欺负我。” “杀了他。”金狮声线都没有起伏,一只手揽着南无道。 柳生吓得又是一个哆嗦,端着盆就出去倒水了。 掌柜的喜欢吓唬他是真,可金兄是真的好吓人! 就在这一夜,朱家出了大事。 朱老爹梦中痛醒,睁眼就见昏黄的油灯下,他那老婆子举着菜刀看着他。 而他已经被五花大绑堵着嘴,就如同前几日里的她一般。 “叔叔,你醒了?”朱老娘……或者说,严氏笑盈盈的问。 这个称呼一出口,朱老爹就愣住了。 严氏已经老了,这些年日子不容易,她老的很厉害。 但是这一刻,她笑的真心,仿佛从她脸上,竟看到了几十年前的影子。 “叔叔,我忘了,你也忘了吗?”严氏看着他:“唉,二十四年了。二十四年过去,叔叔什么都不记得了?” 朱老爹挣扎起来,可绳子捆的太紧了,他根本挣扎不开。 “你强占嫂嫂也就罢了,你怎么忍心对你亲哥哥的孩子们下手?我对你的孩子视如己出,你却把我的孩子全都杀了,你怎么忍心?” 朱老爹迅速的眨眼,想说什么,可堵着嘴说不出来。 “杀人偿命,你不冤。”严氏说着,就又在他身上割了一道。 她一直笑着,用菜刀在朱老爹身上一道一道的划,那些伤口深深浅浅,疼的他拼命挣扎吼叫。 可外头刮风,他发出的那点声音根本惊动不了隔壁的人。 几十道口子下来,朱老爹的挣扎越来越微弱,屋子里是扑鼻的血腥味。 “叔叔,我这一辈子没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今日你也该替你的侄子们偿命了,下去底下见着了你哥哥,他也有话问你。”最后一刀,割的是他的脖子。 尽管已经流出来这么多血,整张床铺都湿透了,可没想到割断脖子之后,那血还能冒出来那么高。 温热的血洒在了严氏脸上。 她就那么坐着,看着挣扎不休的人渐渐失去力气。 不知过了多久,睁着眼的朱老爹只剩下了一口气。 严氏把他嘴里的破布拉出来:“你儿子明日就去陪你,还有你的孙子。他是我养大的,我没生他,却对他比我自己的亲生子都好,如今他也该把命还我了。” 朱老爹不知道听到了还是没有,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现在说不出话来。 次日一早,朱老大一家子起床的时候,早饭已经摆上桌。 今日早饭很不错,居然有了荤腥。 “人家杀了年猪,肉咱们是买不起,我就买了些下水,天冷了,你们都吃些。” “我爹呢?”朱老大迫不及待的给自己舀了一碗猪杂汤。 “你爹出门了,说是去找个木匠,把那屋子修修,给孩子们住。”她说的,就是小儿子生前住的西房。 “这就是了,这两个小子都这么大了,一直跟我们住不合适。”儿媳妇高兴起来:“他们还小,一起住去吧。等大了……” 第8章 杀夫杀子 说到这里,她顿住不说了。 等大了,老的也该死了,到时候她和丈夫搬进正屋,其他的不就正好给两个儿子娶媳妇么? 严氏只当没听懂,给他们每个人都舀了一碗猪杂汤。 可惜东西很少,到了儿媳妇就没了。 儿媳妇虽然遗憾,也没怪她:“我不喝这个。” 这年头就是这样,什么不够了,都是女人让一步。 朱老大能吃两碗,给朱老爹留两碗余下两个孩子一分就没什么了。男人们鲜少会主动让出一些给女人们。 严氏含笑看着她的儿子孙子们狼吞虎咽的吃着那汤。 她想,老鸟不知道自己的孩子被杀死,就把仇人当亲生子养育。但是老鸟知道了之后,总不会当一切没发生吧? 杀人偿命,这不是理所应当吗? 随着儿孙们喝下那美味的,热乎乎的猪杂汤,甚至连餐桌都没下,小孙子就腹痛的叫唤起来。 须臾,大孙子,儿子,全部都痛的起不来。 儿媳妇紧张的叫,要扶着她的儿子们。 可严氏坐在桌前,带着温和的笑:“大郎,你二弟是怎么死的,你还记得吗?” 疼痛中的朱大郎一愣,太久远的事一下子冒出来。 “你……你……” “你二弟,你三弟,他们是怎么死的?还有你四妹妹,五妹妹,怎么死的?你六弟是怎么瘫了的?你还记得吗?”严氏笑的温和,只是眼泪止不住。 是她糊涂,是她傻,她是那只傻鸟。 看不出窝里这颗蛋是那鸠占鹊巢的畜生,大郎从出生就是她养着,她心疼他丧母,喂奶的时候,自己的儿子都吃不了那么饱,可这孩子每一次都要把她吸干。 她怼他视如己出,比对自己亲生的还要好,结果就养出这么一头狼! “你……你……娘,你做了什么?你给我吃了什么?”朱大郎痛的根本起不来,挣扎着问。 他那两个儿子已经昏过去了,他的媳妇这会子吓得叫都叫不出来。 “猪杂汤啊,好不好吃?那可是你亲爹的杂碎,香不香?”严氏依旧笑着,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吓人。 “什么……你……你把我爹怎么了?”朱大郎想起身,可是没力气,带倒了椅子,他也摔倒在地:“你杀了我爹?” “啊!”她儿媳终于醒神,不管不顾的跑出去,嘴里喊着杀人了! 朱大郎先是骂,骂严氏狼心狗肺,骂严氏贱人。 渐渐的,他开始哭,开始求,叫娘,求娘原谅,求娘救救他。 但是严氏始终坐在那,什么也不说,只是含笑看着朱大郎。 朱大郎痛的翻滚不休,一时还不能咽气,到最后他甚至不再求生,而是求死,太痛苦了,五脏六腑都像是搅碎了一样。 严氏始终不言不语,直到看着他在疼痛中咽气。 直到儿媳妇带了人跑进来。 严氏被下狱是顺理成章的事。 她承认自己杀夫,杀子杀孙。 在这个朝代,杀夫就是重罪,是要凌迟的。 仇人都死了,可她的冤屈是没法说的,说出来也没有用。 所以她丝毫没有挣扎的被官差带走。 入夜,天又开始飘雪。 这真是一个要人命的寒冬。 南无下楼,下巴一点:“走,带你去天牢。” 柳生吓一跳:“这……这……小生如何进得去?” “去不去,叫你知道知道人心险恶。”南无坏笑。 柳生又惧怕,又好奇,到底还是点头。 南无便取了一把伞,带着他出门去。 长长的街道,要是走去天牢,怎么也要一个时辰了,距离就是有这么远。 但是也不知南无怎么走的,明明就是很寻常的脚步。 柳生跟着她,甚至都没觉得累,约莫还不到一刻钟,天牢已经到了。 门口是重兵把守,柳生缩脖子:“掌柜,咱们哪里能进去呢?是不是陆掌事来接?” “就直接进去啊,要是他们不许啊……”南无指了指那些腰间挂着长刀的兵士:“就叫他们把你砍了好了。” 说罢,南无就走上前去。 柳生哎了一声,奈何也没叫住人,只好跟上去。 走近了才发现,那些兵士们好似没有看见他们两个一样无动于衷。 他们站的一点也不直,下雪天,他们巴不得缩在里头躲着,在外头的人也一点都不高兴,骂骂咧咧的。 那些兵士们外面的甲胄还是好的,里头的兵服都有破损。 南无领着柳生,竟然直接就穿过了那厚重的大门。 柳生进了里头,愣愣的回头看。 天牢的大门,那可是铸铁的啊,他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转头的时候,就见掌柜的已经走远,忙不迭跑着追上去。 天牢中,严氏被戴上了脚镣。 她是重犯,自然单独关押。 一个妇人,杀了四口人,其中两个都是力壮的男人。 尤其是朱老爹,他死的太惨,浑身上百道刀伤,喉头致命伤。 还被剖开了肚子。 他浑身的血液已经留尽了,整个炕上看不出一点别的颜色。 早上那会,朱家人用饭的时候,朱老爹的尸首就在里头躺着。 也亏得如今是冬天,没什么味道,不然怎么瞒得住? “严氏。”南无收起伞,隔着栅栏看里头的女人。 严氏抬起头,似乎毫不意外的笑:“掌柜您来了,我等您好久了。” “你痛快吗?”南无问。 “痛快!我痛快极了!我只恨我没有早些走进你的铺子。要不然,我不会这么晚才报仇。”严氏叹息:“还是迟了啊。” “痛快了,就别想那么多了。”南无轻笑:“在我收取我要的之前,不如你把你的故事给他讲一讲,世人只知道你杀夫杀子杀孙,都不知道为什么。总要叫他们明白为什么吧?” 严氏看柳生:“你想知道?” 柳生上前一步行礼:“小生想知道,还请您赐教。” 严氏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既然你想知道,我就说给你听。只是这个故事很长。我也要想一想,从哪里开始说起好呢?” 严氏回忆往昔,回忆那些被人恶意隐瞒的往昔,又被自己想起来的往昔。 有怀念,有憎恨,更多的是不甘心。 第9章 鸠占鹊巢 严氏本来是朱家长子的媳妇。 她们本来也不是京城人,虽然都在北方,但是距离京城还是很远的。 这个时代的人们流动性不大,只要不是被迫迁徙,一辈子不离开一个地方的人多的是。 严家和朱家原本就是对门,严氏,还有当年的朱大,今日死去的朱老爹,还有其他几个孩子都是一起长大的。 严氏和朱家老大青梅竹马,都是穷苦人,也没什么嫌弃不嫌弃的,到了十五岁,两家就把婚事给他们办了。 反正就是对门抬进去的事。 朱老爹是老二,他只比他哥哥小了两岁。 两年后,他也娶妻了。 可惜,老二媳妇命苦,生孩子之后血崩了。 留下一个没人管的儿子,就是如今的朱大郎。 那时候,严氏刚生下长子三个月,这没人管的婴儿理所应当的抱来她这里。 不管是出于自己是嫂子,还是自己是侄子的亲伯娘,还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情谊,她都不能不管。 她照顾孩子后,朱老二就出门谋生去了。 这一走,就是好几年,期间朱家二老和严家二老都相继过世,也没见朱老二回来。 这倒也正常,如今音讯不通,一出门时间就短不了。 等朱老二终于回家的时候,朱老大和严氏已经有好几个孩子。 不过之前朱家都担心老二是没了,所以朱大郎打小就认伯父伯娘是亲爹娘,那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亲爹是谁。 朱老二回来就说他做生意,贩卖一些粮食,还挺能赚钱,就把他哥哥也叫着一起去。 严氏相信,那时候他是好意。 于是哥俩一起离开了小镇,那个时候严氏不知道自己怀孕,也不知道这就是她与丈夫见的最后一面。 半年后,她已经有七个月的身孕。忽然有人捎信来,说她丈夫病重,在北边某个城镇客栈里。 可她一个不识字的妇人,这么大一个肚子,怎么能去看? 心急之下,只好叫娘家兄弟帮她去一趟,可那时候世道就很乱,谁也不愿意。 为这个,她跟娘家都闹翻了。 日复一日等着,终于等回了朱老二,老大却已经过世,尸骨也带不回来。 她受惊之下早产,生下一个女儿。 她以泪洗面,恨朱老二不该带着他哥哥出去,如今丢下孤儿寡母怎么办? 朱老二也是愧疚难当,说愿意支撑门庭。 严氏的回忆在这里明显有个断层。 她顿了顿,又开始讲述后头的事。 本来她为了夫君过世伤心的厉害,又有这许多孩子,她不能不管。自然还是要立起来过日子的。 可是忽然有一天,早上睡醒,她就要搬家了。 那时候她就有些茫然,但是夫君说生意做的好,以后就要去京城生活了。 她就满心欢喜的答应了。 她的大儿子就是这个时候死的,说是失足掉进井里淹死了。 八岁的大儿子,什么都明白,什么都记得,自然不会把二叔错认成亲爹。 所以他就这么死了。 伤心过后,把儿子埋葬在老家,她就带着余下的孩子们跟随朱老二到了京城。那时候她对自己的身份深信不疑。 一开始,朱老二还是有些本事的,他确实是赚了一些钱,能在京城买个破小院儿,就很有本事了。 可后来世道一天比一天乱,做生意的事就只能搁浅。京城的花销也很大,他们一家子越来越拮据。 他不得不做苦力,辛苦养活家里人。 那一年,家里的开销大的很,她的第二个儿子也没了。 那孩子是跟着城里的孩子出城捡柴火的时候,失足落山摔死的。 隔了一年,她的大女儿病重,吃着药,还是病死了。 又一年,她那本来就早产体弱的小女儿早起的时候摔了一跤,从此卧床不起,没半个月就没了。 那时候,朱大郎热热闹闹的娶媳妇。 她最小的儿子,朱六郎与朱大郎实际上是真真的同父同母。 十岁的时候淘气,爬树摔了下来,伤着了脊椎,从此就瘫了。 后来,严氏岁数大了,再也没能生育。 坐在枯草里的严氏抹了一把泪:“我用了掌柜的香,不光想起了前程往事,还看透了许多我本来不知道的事。当年,是那畜生不知道从哪里求来的邪药,那是一颗丹药,他捏着我的下巴强行给我吃了。” “他当时对我说了许多话。”严氏回忆着,恶心的皱眉说起那些往事。 当初一开始都好好的,可忽然有一天,朱老二很激动。 正好是个赶集的日子,大的两个孩子不在家。 朱老二带了些好吃的回来,要与嫂嫂吃酒。 虽然从小一起长大,但是丈夫没了,严氏也很知道避嫌,并不可能与他吃酒。 可朱老二却说有事要与她商议,到底还是坐在了一桌。 席间他就说起当年,本来他也看上了严氏,可就因为他是弟弟,所以严氏就被哥哥娶了。 严氏不算多么美丽,但是在穷苦人堆里,她容貌很出色。 不知道朱老二是否对她有执念,就是那一日,青天白日的,他把自己的嫂子强占了。 他甚至没有说想娶了嫂子的话,他也没有提出要跟嫂子一起过。 他甚至都要给他嫂子吃邪药了,他完全可以先骗过她再得到她,可他没有,他偏要在这之前强占了她。 然后在她痛不欲生,想寻死的时候捏着她的下巴,将那苦涩的药丸子塞进她嘴里。 严氏想起了前程往事,就也想起了那颗药丸子的味道,苦涩的不像话。 她大儿子掉井里,是被他这个亲叔叔推进去的,他怕那个已经什么都记得的侄子说漏嘴。 她第二个儿子滚下山坡,是朱大郎做的,他早就知道自己爹和自己的娘是怎么一回事,他不需要一个不是同父的弟弟。 家里日子不好过,饭都吃不饱,为什么还要一个拖油瓶? 至于那两个妹妹,四妹妹是病故,但是是他故意把她的药倒掉一大半,又兑水进去。 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药,那孩子这么吃药自然好不了。 第10章 人间悲剧 最小的那个妹妹倒真是意外,但是朱大郎看见她摔了,额头见血,要是及时去救,也许不会死。 但是他就装作没看见,寒冬腊月,等严氏给孙子们喂完饭不见小女儿去看的时候,小女儿已经昏厥了不知多久。 而朱六郎,那个与大郎同父同母的弟弟,他小时候活泼,淘气。 不知怎么也很不受大郎待见。 大郎早就习惯了,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成为这样一个可怕的人,他容不下所有的弟弟妹妹。 于是他故意在弟弟坐着的树干上用力,一个成年人的体重,轻易把那一截树枝拽断。 或许他没想把他亲弟弟摔成瘫子,或许他只是想摔一下弟弟,可就是这么不走运,朱六郎这一摔,就没能再起来过。 他也曾跟爹娘告状,说是大哥害他的。 可他已经瘫了,爹娘又能如何? 家里就这么一个顶梁柱了。 何况出事的时候没有第三个人看见,爹娘也只以为他是看错了,或者是疼的太厉害了胡说的。 所有这些事,朱老爹都是知道的,他知道,但是他只是背地里说了儿子几句。 也就是六郎出事后,他动了火气,毕竟那是他的骨肉。所以打了大郎一顿,打他也只是说他没有照顾好弟弟。 其他几个孩子没了,他说都说的轻飘飘的。 而朱大郎,他当真就像是那占了鸟巢的野鸟,用尽一切办法,把原本的幼鸟全部杀死,甚至同父的也不放过。 然后独占所有的资源。 六郎瘫了之后,没少受大哥大嫂的欺负,侄子们不顺心都能去打他一顿,严氏不在或者没注意的时候,就没人去拦着。 打完了,哥嫂假装好人去拉一把,说孩子不懂事。 六郎生前说的最多的两个字就是我疼。 他脊柱受伤了疼,挨打了疼,吃不起药日日夜夜疼。 后来他还会喊饿,可天下灾荒,即便在京城,日子也一日不如一日。 家里两个劳力能吃饱就不错了,其他人谁不是将就? 一个瘫着的人,他一天能吃多少东西呢? 严氏就在这连番打击之下,一日比一日沉默。 她早已不记得自己姓什么,更不记得自己叫什么。 外头人叫她朱家大娘,后来叫她朱老娘。 她木讷,沉默,踏实的干活。 只为了能叫丈夫满意,大儿子满意,也为了能偷偷接济一口瘫了的小儿子。 可她的小儿子再也熬不住了。 他本来没有这么快就死,是朱大郎的打骂和不许吃饭,这寒冬腊月,六郎住着的屋子也不许烧火。 终于是把人熬走了。 她也有罪,她抵不过丈夫,抵不过大儿子,到底没能护住小儿子。 “我有罪,要不是我……我的孩子们不会死,他们死的好惨,他们……”严氏泣不成声。 南无并没有什么表情,柳生却已经愣住了。 他从未见过人间还有如此恶事,他甚至说不出话来。 “我还……我还有什么能给您?”严氏艰难的跪下来:“我还能有什么给您?都给您,求求您告诉我,我的孩子们都投胎了吗?” “你的大儿子,还困在那枯井里。”南无道。 “求您救救他,救救他!我什么都愿意给您,求您了!”严氏艰难的磕头。 “好啊,你的魂魄给我。”南无轻飘飘的。 “我愿意,我自愿的,我自愿的。”严氏笑起来:“只要他们都好,我没关系的。” “掌柜的,这……”柳生咽口水。 “嗯?你想说什么?”南无歪头看他:“严氏的罪,是要凌迟的。” “她是被人害了,才会……才会……”柳生说不下去了。 “没人证明她是被人害了,这么多年,她娘家人都没找过她,如今会不会来帮她作证?但是她杀夫是真的。你觉得,谁能替她伸张正义?” 柳生叹息:“可是不能这样,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她做错了就是做错了。她的冤屈也该申辩啊……” “哦,你觉得那些做官的会管她?她有银子去打官司吗?”南无声音依旧平稳,这样的事,她看了太多次。 对她而言,这些事没有什么能叫她不平。 她只是做生意,她需要的只是灵魂。 要那些心甘情愿的灵魂。 柳生说不出来,他心里的信念不适合当下。 “她很快就要被凌迟了,这之前死了,就不用挨那三千多刀,她这一生够不够苦?难道非要受了凌迟,然后再去地府告状么?”南无盯着柳生。 柳生说不出来。 谁听了严氏的遭遇不问一句凭什么呢? “严氏,跟我走吧。带你去救你的儿子。”南无翻手,拿出一个香炉,点上一截香。 那香烟弯弯绕绕,飘向严氏。 严氏闻着这个味道,就觉得浑身都舒畅轻松起来。 柳生眼里,严氏慢慢倒下去,闭上了眼睛。 严氏站在那,看着柳生和南无,浑身说不出的感觉。 从未有过的轻松。 她没有回头,她大概已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只有柳生看不见她。 南无抬手,收起了香炉,两人一魂就离开了天牢。 顺着风雪,飘向千里之外。 柳生平衡不住自己,哎呀呀的叫唤,严氏倒是稳稳的飘着。 她苍老的面容渐渐变化起来,一点一点的年轻起来,慢慢的就成为了当年没有离开家乡的时候。 也是她大儿子去世时候的样子。 到了茂县,天已经微明。 这里比起当年,更显得破旧荒芜。 那一口井,早已被封上,上头压着一块大石头,几个人合抱的那种。 估计百姓们也是怕再有孩子掉进去。 南无站在井口,点上一支香,随着香烟飘忽,从那井口的大石头后头,就走出来一个瘦弱的男孩子。 他满头是血,看起来虚弱又狰狞。 这一刻,柳生看见了这个男孩子,也看见了流泪的严氏。 他啊了一声往后退。 那孩子走过来,慢慢的变化着,变成生前的样子,不再狰狞。 看到了严氏,他扑过来叫了一声娘,跪在了当地。 母子两个抱在一起痛哭起来。 第11章 虔诚 到了现在,那孩子也不必再说什么,都已经是鬼魂了,还能说什么呢? “回去看看吧,给你留一支香,你儿子闻到香味,就该去地府,他是枉死,来生会有个不错的出身。至于你,香燃尽之前回来找我。我在黄粱等你。”说着,南无就拽起柳生,消失在原地。 徒留下一对母子还在原地伤怀。 回到黄粱的时候,天光大亮,显然回来的时候快多了。 柳生就像是坏掉了一般坐在那回不来神。 他知道,掌柜肯定不是凡人,可掌柜真不是人啊? 还有鬼,他见鬼了,两只!想着他浑身的鸡皮疙瘩起来又掉,起来又掉,真的好可怕! 而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茂县外三里一座道观,一个老道瑟瑟发抖的躲在案几下面。 掐着指头念咒,不停的求祖师爷保佑。 可惜,头顶上祖师爷的神像黯淡无光,无动于衷。 如今百姓的日子难过,是有许多人求神拜佛,可他们求的另有去处,不是这里。 这老道不善经营,心术不正,道观里的神像从来也没显灵过。 他会的那些邪门歪道也不是正经的道术。 人家如今来报仇雪恨,又有谁还会帮他呢? 严氏母子本来不敢进殿,毕竟他们都是鬼魂。 可是此时看着这个老道的样子,终于严氏鼓起勇气踏进了那殿门。 破败的道观,野鬼可以随意进出,可见这里早已失去的神性。 她哭着,露出一副苍老颓废的样子:“你把我害的好惨啊!你把我的孩子们害的好惨啊!” 若非当年那一颗药丸,她绝不可能与朱家老二有什么苟且,就不会害了她这么多个孩子的性命。 也不会娘家兄弟都没了,侄子们都不知道流落去哪里。 不管是改嫁还是守寡,她都会努力养大孩子们,至少她的长子那时候都八岁了。 朱老二是那个恶首,但是这个道士也得算个罪魁。 严氏的儿子被困在枯井中这么多年,怨气自然深刻。 他此刻脸色灰白,一双眼全是眼白,整个头上全是血。浑身打小伤疤流出汩汩血液。他的胳膊和腿明显都断了,但是却不影响走路,就是看起来更加的诡异可怕。 他脖子也好像不正常的支棱着,用一种极度诡异恐怖的样子看着道士,好像在笑,又好像是哭。 他一步一步的走近案几,凑近了那个已经吓得尿出来的道士:“你看我,你看我,你看我啊。” “啊啊啊啊!”道士钻出案几从怀里掏出一把黄符丢过去,可惜没用。 严氏凑过去,用她那苍老的面容对着道士:“你跑什么,你看看我们,你看清楚啊,啊哈哈哈哈哈……” 严氏生前,已经好几十年没有这么笑过了,此刻笑起来,只觉得浑身轻松。 严氏伸手,就把那道士的一条手臂扯了下来,她笑着,发泄着自己的怒火。 那鬼孩伸手,在那道士的肚子上扎了一个洞,他只觉得痛,低头看去时,他的肠子已经流出来了。 他疯狂尖叫,用自己另一只手试图堵住。 可惜严氏又卸了他另一只手。 鬼孩又在他胸口开了一个口子,把青紫的小手伸进去,把他的心脏掏出来,对他一笑,就咬了一口。 道士的叫声戛然而止,鬼孩手里的心脏瞬间就停止了跳动。 严氏母子再次出现在黄粱,南无也不意外:“这小子不想投胎了?” 鬼孩跪地:“求神仙留下我侍候,我愿意做您的鬼童。” “你以为我是什么道士?”南无哼了一声:“留下你,我还怎么收你娘的魂魄?” “我愿意!”严氏忙道:“他也不会强留我,为了我其他的孩子们,我愿意。不管将来如何,我都不后悔。只是求您收下他,他不想去投胎了。” 世道这样,就算是转世了,真就能有好日子?不如跟着神仙,或许日后还有什么别的出路。 她纵容死了,还是想为孩子打算,为这个她最愧对的孩子。 “好吧,那就留着给小柳生和纷纷作伴吧。”南无一挥手,手里就冒出一个透明的精致容器,看起来像是一朵花,却是他们都没见过的花。 严氏的魂魄变得透明,澄净,缓缓站起来飘起来。 她像是褪去了所有的杂志,如同初生婴儿一般纯净。 她回头对自己的儿子轻轻一笑,点点头,像是带着期待一般飞入了那朵花。 鬼魂没有眼泪,鬼孩悲戚的问:“她会去哪里,她会怎么样?” 南无看了看那朵花,收起来:“这个世界是不停轮转的,在它停止轮转后,才会彻底死亡。而如今,它还会轮转许久许久,久到即便是我,也不会知道还有多久。这世上所有的生命,人族,神族,妖族,兽族,魔族,一草一木都是生命。每一个生命最后都会死亡,然后消散,然后聚合,然后重生,再去死亡。只要这个世界还活着,所有的生命也就都还活着。你的母亲便是这万千生命中的一个,她死去,也会重新聚合,某一天,她也会再次降临于这个世界。也许下一次也许很多次后,她还会成为一个女子,再生下孩子,成为一个母亲。” 鬼孩愣愣的听着,最后点头:“这样也好。” “唔,你娘姓严,以后就叫你阿严吧。以后不许露出这个样子,会吓到纷纷和柳生的。”南无一挥手,鬼孩就变得跟正常孩子差不多,只是身上的鬼气还是在。 毕竟是个鬼魂。 南无走后,柳生和纷纷都不敢冒头。 纷纷大概是经过她养母那一遭,从此就能看见鬼魂了。 柳生呢,他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如今也能看见了。如今吓得腿肚子都要转筋了,上下牙齿磕磕绊绊,根本说不出话。 内心是不断的嘶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有鬼啊啊啊啊啊啊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啊啊啊啊啊!” 破道观里的道士尸体七八日后才被人发现,毕竟寒冬腊月,鲜少有人去那么偏僻的地方。 发现他的人报官,官府断定这人大概是冻死的。毕竟浑身没有伤口,就那么孤零零的跪在神像之前。 哎呀,还是个虔诚的道士呢,真是难得。 第12章 人间的悲惨 黄粱并没有因为多了一个人……呃……一只鬼…… 反正并没有多了个会动的就热闹起来。 柳生吓得要死,他一边努力安慰自己,阿严很惨,他不容易。 一边吓得吃饭都在哆嗦,吃多了也不知道。 阿严当然不需要吃饭,他点一根香就美的不行了。 纷纷竟然比柳生强,她也很怕啊,但是想想自家以前的遭遇。 人就比鬼好吗? 于是她壮着胆子小心翼翼的走到正在陶醉的阿严那边问:“那个……你要不要吃饭?” 阿严摇头:“我正在吃。” 纷纷看了一眼那香,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她胆子是比柳生大一点,但是也不代表她就不怕。 看来,这三位得磨合好一阵子了。 这一天夜里,上京城死了一个人。 准确的说,每一天,都有无数人死去。 只是这一夜死去的人走进了黄粱。 她生前是个乞讨的婆子。以前,上京城是不允许有乞讨的人,官府会把他们全都赶走。 京城里,达官显贵要看到的是盛世景象,何曾允许你们沿街乞讨? 所以在京城乞讨的人,都活的更不容易。 也许他们能讨到比别处多的东西,但是也更容易被驱赶。 但那是以前。 这几年,乞讨的人多了,城外不会随意放乞讨的人进来,可城里也有本地人乞讨。 这李婆子便是一个。 她的故事,还更加唏嘘。 她站在黄粱里,看了看阿严,又对着南无行礼:“听闻黄粱南掌柜神通广大,我特地来求,不知可有什么法子,能否叫我找到愚夫?” “找到了之后呢?”南无问。 “我只想找到他,想知道他死在那里,埋骨何方。他漂泊的太遥远,他一定也想回家。”李婆子想哭,却没有眼泪:“分开的太久了,我很想念他。我想把他带回来,埋在祖坟里。” “了了你此生心愿,就把你的灵魂给我,你可愿意?”南无问。 李婆子一愣,随即点头:“好,只要找到他,带他回来,我愿意。” 南无从架子上拿下一支香点燃:“那就顺着香烟走吧,香烟的尽头,就是你夫君的死地。也许他也在等待。” 香烟绕了一圈之后,往门外飘去。 不过几寸长的一支香,那烟气也很淡,但是在李婆子眼里,却是那么明显。 南无走出去,金狮紧随其后,在凡人看不见的情况下变身为金狮。 南无趴在他背上,下意识又把脸埋在他的毛里:“唔,金狮好暖。” 兽态的金狮不言不语。 半日的功夫,李婆子终于到了地方,可入目她就愣住了。 这是一个荒谷,正值隆冬,四处都是雪压着地皮。 有些树,却也不多,光秃秃的看不出是什么树,都不直,盘枝虬节,张牙舞爪。 天黑压压的,有秃鹫盘旋,时而叫一声。 李婆子放眼看去,挨着山壁的一处不一样,她走近几步就见一支羽箭插在一个骷髅头的眼眶里头,把人头钉在了山壁上。那骷髅头雪白,上头盖着的雪也是雪白,要不是那羽箭剩下没有腐烂的一截木杆,她也不会发现。 由此,才能得见真容。 白雪皑皑之下那些凹凸,也或许不都是石头,或许还有枯骨。 李婆子的血流蜿蜒而下,终于放声鬼哭起来。 要不是这一支羽箭大概是不好拔出来,那她此刻就或许什么也看不见。 这一整个山谷,都是枯骨吧? 南无从金狮背上落下来,轻轻一挥手,那些压着枯骨的雪就像是毛毯一般卷起来,卷到了很远很远。 一整条山谷里,黑褐色的土地上,就是四分五裂的白骨。 间或还有一件两件破败不堪的器具。 战场上,如果本方不能收尸,敌方自然会来把有用的东西都拿走。 匈奴也不富裕,所以别说是铠甲与武器,就是衣裳鞋袜他会被他们全部拿走。 那些坏了的兵器就算是不能用了,也会被拿走,总归是有用的。如今生铁太珍贵了。 所以留下的只有尸骨。 “十七年了,十七年了。”李婆子哭着,看着这些尸骨。 哪里还分得清,哪一个是将军,哪一个是小兵。 他们都混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十七年前,北方边关最后一场大战,朝廷的粮饷跟不上,导致军中哗变。 被匈奴人趁乱攻打,死伤了十万人。 那一战,朝廷惨白,不得不议和,一口气赔了四座城,两位公主,并且赔了匈奴不少东西,才止住兵戈。 死在那一战里的将士们,朝廷不问罪就不错了,他们的埋骨地,已经是敌人的地方,谁管他们呢? 这些地方的百姓都被杀的十不存一,何况早已死去的他们呢? 十七年来,他们就躺在这里,无人问津。 这里距离家乡太过遥远,又早已是敌国,谁能来到呢? 南无又点上一支香,递给了李婆子:“呼唤你的夫君,他会听到的。” 李婆子擦了一把血流,接住那香,轻声呼喊她的夫君:“起光,夫君,你在哪里?” 随着一声一声的呼喊,四周的风仿佛静了下来。 那十七年前的战场上,缓缓的站起来一个人。 他是个小兵,茫然的看着。他身侧,又有一个人站起来,看起来已经有四十多了。 他们的身侧,一个接一个的站起来许多鬼魂。 每一个都是伤痕累累,每一个都是衣衫褴褛。 不知过了多久,有个将军模样的人走出来:“五娘?” 李婆子的手一抖:“夫君!” 那将军越步上前:“五娘!你怎么……怎么这样狼狈?” “我的夫君啊!你一走就是二十年,二十年啊,你可知这二十年,为妻的是怎么活的?十七年前,都说你战死了,朝中没有嘉奖,不发抚恤,我……是我对不住你,没能伺候好公婆,夫君啊……” 那将军扶着她,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许久许久后,他才叹息:“难为你了,我的妻。” 南无看着他们,又越过他们看着那些全都呆呆看着这一幕的鬼魂。 这真是人间的悲惨啊。 第13章 国之将亡 他们大多肢体不全,浑浑噩噩,只是凭着本能看着这些。 十七年来,途经此地的只有啃噬了他们血肉的狼群和秃鹫,这里早已无人到访。 他们死于这里,无人祭拜,再过许多年后,也许都会消散在此。 南无仰头,看了看那阴冷的天,缓缓的飞起,立在半空。 这道山谷不算太长,如今却是人迹罕至。 匈奴人会打仗,可他们占据了南人的城池,却不会建设。 这几座城的百姓早已沦为奴隶,很少有人还能保住自己的家。 他们活的战战兢兢,男人们随时随地会被拉走做苦力,能不能回来全看命大不大。 女人们随时随地会被城中的匈奴人奸淫,长得好看的,更是会被带走送给那些长官。 服从或者是不服从,她们都会很惨。 这样的情况下,谁在意死在这个山谷中那些败军? 谁又在意,那些败军们是怎么死的。 他们是等不到粮食,也等不到援军,最后被困在这里被屠戮殆尽。 南无的双眼依旧,却隐隐的透出一些微光,说不出的颜色,好似是这时间最美的颜色。 她似乎是怜悯,又似乎没有感情的看着这些孤魂问:“可愿随吾归去?” 她问了三次,一个同样是将军模样的鬼魂,看起来有四五十岁。 他艰难的问:“神仙……带我……等,去哪里?” “终有一日,重归天地,你等可愿意?”南无的声音,跟以往全然不同。 依旧是好听的,但又带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 另每一个浑浑噩噩的鬼魂都听得见。 有一个小兵鬼魂先回应,他缓缓升起来:“我愿意。” 南无抛出琉璃花,悬浮在半空。 小兵的鬼魂缓缓飘过去,最后化作透明,进入了那琉璃花。 第一个,第二个,第几千个,几万个。 那小小的琉璃花仿佛直通另一个世界。 最后还留在战场上的,就只有两个人。 一个便是那可怜的李氏夫君,另一个,就是那一位中年将领。 南无收了琉璃花,落在地上。 那位中年将军跪下来:“求神仙,救救朝廷!” 南无对他笑:“神仙,才不会管这么多。” 那将军一愣:“为何?神仙受世人供奉,何意不庇护世人?” “我不曾受你们供奉,所以并不会庇护你们。不过今日我既然收了这许多魂魄,也可帮你。”说着南无翻出一支香点燃:“吃完了这一根香,你就可以自由,你自己去救你的朝廷如何?” “飞廉将军,朝廷已经如此,何必……”李氏的夫君杜将军叹息:“恕我不能追随。” 飞廉没有怪他,对他微笑:“弟妹苦了多年,你该陪伴她。” 南无带着杜将军和李氏离开的时候,又有了落雪。 那飞廉将军跪在原地,垂着头,也不知想些什么。 南无并不回头,她趴伏在金狮身上。 金狮问:“主人今日怎么这般好心?” “这些凡人,渺小又卑微,但是他们的思想很有趣。虽然他一定什么都做不到,但是无妨,就叫他自己去感受不好吗?” 金狮仰天打了个响鼻:“好吧,主人也很有趣。” 南无轻笑,伸手顺着金狮额角的毛发:“最喜欢金狮了,金狮真是好可爱。” 金狮扭头,哼了一下。 回到了黄粱,杜将军和李氏就都跪下来,叩谢南无大恩。 不管以后怎么样,他们能再度相聚,就足以感恩戴德。 杜将军早已对朝廷失望,当年死在那山谷中的时候,就发誓永远不再效忠于朝廷。 而看他的发妻这些年的遭遇,他更加坚定了这个信念。 杜将军和李氏原本是一对恩爱夫妻,既然能做到将军,杜家当然不是什么穷苦人家。 能嫁给将军,李家也是名门。 可救谁这样的两家人,都无力护佑一个丧夫的李氏。 李氏本名李巧儿,她的父亲官职不算太高,是北地一处的六品官员。 当年与杜家结亲的时候,杜将军的家也在那里。 那时候他还不是领军的将军,只是他父亲是将军,他也才从军不久,只有从七品的官职。 两家也算门当户对,虽说是盲婚哑嫁,但是却意外的互相对眼。 从新婚起,两个人就恩爱和睦。 杜家李家都是开明人家,李家不嫌弃女婿一年没几天在家,杜家不嫌弃李氏久久不孕。 等三年后,杜家家主升官,举家搬迁京城。 杜将军也渐渐升官,开始领兵。 只是世道不好,与匈奴的战争一场接着一场,却是败多胜少。 那时候的朝廷还不是如今这位官家,那一位多少还有一丝进取之心。 只是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在,国之将亡,哪里是一个有些进取之心的皇帝能扭转的? 朝廷上下早已被蛀虫蛀空,上行下效,层层压榨。 几十年前,有锐意改革的大臣,可终究也没抵得住朝中倾轧。 皇帝换了四个,个个都有自己的心腹,有自己的想法,那些有能耐的,想改革的大臣们流放的流放,被诬陷杀头的杀头,谁也没得好下场。 到了杜将军他们这一代能有权力的时候,已经是日薄西山。 朝中重文轻武,看不起武将,却要武将抛头颅。 大军出发,粮草却还不知在哪里。 民间的征派一年重比一年,朝廷国库更是穷的耗子都不进去。 只有中间那些大臣们富得流油。 如此情况之下,战争怎么可能赢? 杜将军临走那一日,拜别了爹娘,与妻子诀别,心中已经有了一去不回的念头。 果然,不过半年,就是前军大溃,战死十万。 紧接着,朝廷就派人去和谈,赔款,割地,送公主。 好一派谄媚嘴脸。 给匈奴的钱尚且不够,哪里有一分钱抚恤战死的将军和士兵? 何况,这可是战败啊,朝中人还要脸,总要有人承担吧? 还有谁比这些战死的将军们更合适背锅呢? 是飞廉指挥不力,是他不顾将士们死活,逼得下面人哗变,不顾国家危难,导致兵败…… 谁也不提没有粮草,谁也不提哗变的那些人其实也只是因为吃不上饭。 第14章 悲剧 于是,飞廉他们就成了罪人。 牵连家族,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 杜家好一点,杜将军没有被判有罪,但是杜家依旧不能被放过。 要想保住杜家老小,就要交一笔罚银。 那一笔钱,叫做罚罪银子。 那是上头官家开恩,才允许用银子买命。 杜家还有一家老小,不得不出这笔钱,可这一笔钱层层加码,到了最后要变卖了全部家产。 杜将军的爹前一年伤到了腿,才推下来。 他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老母亲也身子不好。 李氏承担起大部分劳力,那时候她的娘家人也联络不上,正是被割出去的四座城之一,可想李家也是官宦人家,在这个情况下,怎么可能不出事? 杜家举家搬去一个破旧的民居,本来一家子都在一起,还能勉强度日。 李氏收起伤心,一心侍奉公婆,照顾小叔子和小姑子。 可有时候就是这样,麻绳专挑细处断。 她的小姑子出门买菜的时候,被掳走了。 一家子费尽心思,也没能找到人。这可是上京城啊,竟有如此骇人听闻的事。 她的小叔子忍不下这口气,就去大理寺告状。 可不知人在何处,谁能受理这案子? 杜家一夕之间败落,杜将军的弟弟年轻,还没习惯,说话间得罪了堂官,当时就被打了三十棍子赶出去。 李氏和婆母找到他的时候,已经气息奄奄,带回家没两日就死了。 女儿不知所踪,小儿子一命呜呼,杜家二老伤心欲绝。 李氏一个人操持家事,原本也是官宦人家出身的姑娘,又做了几年将军夫人,也算风光。 如今洗衣做饭,劈柴喂鸡什么都要做。 可公婆病重,单靠这些哪里能活命? 终究是把身上所有能典当的东西都典当了出去,堂堂将军府败落至此。 起先还有人暗中接济一二,渐渐的就无人问津了。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李氏送走了公爹,又送走了婆母。 她已经熬的一身病痛,埋葬了他们之后,再也支撑不住。 可她一个女子,怎么抵得住这世道?就连那最后的破房子,都有人算计走了。 从此流落街头,一边躲避着官兵,一边与一群乞丐们混在一起。 她也不知道自己多年来到底为什么坚持,或许是没见到夫君的尸首,心中始终抱着信念? 又或者,只是单纯的不服。 杜将军双膝跪地,对着李氏:“是我不好,是我对不住你,对不住你们啊!” 一对鬼夫妇抱头痛哭。 此刻就连最怕鬼魂的柳生,都跟着哭的泣不成声。 许久后,李氏看南无:“神仙,求您告诉我,我那苦命的小姑子可还在人世?她究竟去了哪里……” 南无伸手,从杜将军肩头拔了一根鬼发,顺手将一边的香炉拿过来点燃。 烟雾缭绕间,是一副模糊画面。 没有声音,画面渐渐清晰起来。 正是当年的杜姑娘。她穿着破旧的衣裳,挎着一个篮子,小心的走在街上。 正是怕出事,才叫她换上如此破旧的衣裳,头上一件首饰也没有。 可还是出事了,一个脑满肠肥的年轻男人轻佻的笑,勾起杜姑娘的下巴。 然后就叫他的家丁拉着杜姑娘走。 最后的画面,是杜姑娘抵死不从,试图自尽。 可自己要用多大力气才能撞死自己? 惹怒了那恶霸,将她捆绑着凌虐。最后被活活打死。 尸首就被丢进了乱葬岗,她家人找她的时候,她已经孤零零冷冰冰的死在了那里。 杜将军浑身的鬼气翻腾,恨不得回到当年,亲手将那些恶人挫骨扬灰! 可他回不去。 “想报仇吗?”南无问。 “想!求神仙帮我,求您帮我!”杜将军磕头。 “报仇这种事,自己去嘛。去吧,一起去报仇,然后就回来找我。”南无一挥手,鬼夫妻就消失在了黄粱。 柳生哭的哽咽:“世间怎会有如此悲惨之事……” “你不是要忠君报国?”南无歪头:“科举还考吗?” “自然!”柳生一边哭一边道:“小生一定要报效朝廷,正因如今奸臣当道,才会有如此之事!小生决不能坐以待毙!” 南无…… “唔,那你加把劲。”她掩唇打了个哈欠:“是不是天太冷了,金狮,我好累。” 金狮不言不语抱起她上楼去了。 刘太师乃当朝一品,很得皇帝喜欢。 传闻他起家就是因为给皇帝贡献了一个十分会做丹药的仙师,从此平步青云。 但是也不知是不是缺德事做多了,刘太师都六十多了,膝下只有一个不成器的儿子。 家中姬妾几十个,愣是没有再生下一个孩子。 于是那脑满肠肥的刘金宝,就成了刘太师唯一的指望,宝贝疙瘩。 惯得那是一点规矩也没有。 当街抢民女这算什么,他根本就不记得十七年前自己做了什么。 他根本没有什么做了亏心事就会害怕的概念,他就不觉得自己做过亏心事。 刘太师把他看做眼珠子一般疼爱,他母亲虽然不是正室,可整个刘家就他这一个孩子,如今快四十的人了,还不是惯着? 所以,他没想过自己能见鬼。 刘太师独子被鬼索命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南无把一个小瓷瓶交给了阿严:“去那个刘太师府上蹲着,有鬼魂就捉回来。” 阿严点头,接了小瓷瓶就去了。 柳生一言难尽:“掌柜的,这也不好吧?虽说……但是国有国法……” “再说就把你赶出去。”南无叉腰。 柳生缩脖子:“可是……可是阿严还是小孩子……” “他是小鬼。”南无哼道。 柳生不敢说话了,主要是他对上金狮的眼睛,就吓得一个哆嗦。 刘太师死了独子,自然伤痛,随即就叫人打死了伺候那刘衙内的好几个奴仆姬妾。 这些鬼魂,自然就都被阿严给捉住了。 报完了仇,杜将军和李巧儿又去爹娘坟头。 可惜杜家的坟墓没人打理,也早就荒芜了。 本来他们死后是该埋进祖坟的,可祖坟所在的地方,如今早已是敌国。 一对鬼夫妻跪着给那死去许久的夫妇磕头。 第15章 商家事 路过一个道士,捻须长叹:“这是什么世道?鬼都比人有情谊!” 杜将军夫妇回到黄粱的时候,已经是三日后。 他们分别多年,以鬼魂之体相聚,最后的时光并不想再去看那些断壁颓垣,只是找了一处清净地方,互诉衷肠。 他们回来的时候,内心宁静平和,仿佛过往十几年的不平都已经放下了。 南无对他们一笑:“人的一生短暂,情谊该是很珍贵的。我给你们打个印记,等你们再一次做人的时候,还会相遇。到时候或许是夫妻,或许是兄妹,你们可愿意?” “愿意!多谢神仙!”杜将军握着李巧儿的手:“只要有牵绊,做什么都好。” 李巧儿也笑:“我也愿意,多谢您。” 南无伸手,在他们身上一弹,二人眉心便生出琉璃花的样子,清影一闪,随即隐没。 二人的魂魄也澄净透明起来,他二人对视一笑,牵着手飞身而起,投入了琉璃花中。 “他们以后,真的还能遇见吗?”柳生喃喃的问。 “会,很久之后,我们也会遇见。我不知道那是多久,但是终究会遇见。”南无望着窗外的景色,像是透过这里,看向了很遥远的地方。 “只是遇见后,也许彼此都不记得了。但是没关系,眼前的人,也许在很久很久之前都与你有关系,这样想来,人生是否更有趣了?” 柳生不说话,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却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他也看向外头,天气不好,阴沉沉的,但是好像透过天幕,他也看到了远方。 ------ 柳生早上扫地的时候,听着隔壁胭脂铺子的掌柜和巷子里的人说话。 “听说了吗,商员外的哥哥回来了,说是早年去北边做买卖的时候走散了的,这些年都没找着人,如今可算回来了。” “听说了,商员外大张旗鼓的要给这个哥哥娶亲,听说想要娶的是城东李员外家的女儿。” “哎哟,那李员外只有一个独女,人家金贵的什么似得,怎么可能同意?” 柳生努力打扫门口,等着那些人走了,胭脂铺子的掌柜看他:“哎哟,你们掌柜也是狠心,怎么舍得你一个读书人辛苦啊?” “应该的,小生虽然是个读书人,也是这里的伙计,做活都是应该的。”柳生笑呵呵:“邹大哥说的商员外是哪一位?” “还有哪一位,就住隔壁街上的那个,说来也是奇了,他大哥失踪了二十多年了,忽然就回来了。之前可是在辽城丢了的,那地方如今可是金人的,怎么忽然就能回来?如今咱们这边跟金人做生意都不行了,怎么过来的?”邹掌柜咂嘴:“再说了,商员外都三十大几了,他哥哥四十岁了,还想娶人家李家的千金,这不是痴人说梦?人家可不缺钱。” 柳生点点头,心想之前商员外来,求了香,真的复活了他哥哥吗?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一顿早饭吃的心不在焉。 柳生和纷纷也已经习惯了阿严的存在。 阿严现在看起来也不像是个鬼魂,他更像是个正常的小男孩。 外头的邻居们也默认他就是黄粱掌柜的亲戚什么的。 阿严话不多,但是也很勤快,默默的做了许多事。 有时候就坐着看柳生念书,柳生试探的教他,他也很愿意学。 于是柳生一边很害怕,一边教他和纷纷念书识字。还是蛮有成就感的。 他此时满脑子都是商员外家的事,真的不可思议啊。 此时的商家,全家都不安生。 商员外着实算个厚道人,家资丰厚,却也没有大肆的纳妾。 他年少时候娶的妻子张氏掌管后宅,生育了一男一女。 后来,还是老夫人在世时候抬举了两位姨娘,便是如今商员外的两个妾室。 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女眷。 商家虽然是商贾人家,却十分的仁厚。 时常接济一些穷苦人,城外施粥的时候,商家永远舍得拿出最多的米粮。 年年给善堂捐钱,实在是为富而仁的表率了。 可是这几日,商家着实的不安生。 商员外的大哥是忽然回来的,除了商员外本人之外,谁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老夫人活着的时候也很少提起这个长子,如今忽然回来了,就连商员外的妻子张氏都猝不及防。 此时,商家大哥商天赐正坐在正堂喝茶。 按照年龄,他今年应该是四十一岁。可坐在那的,分明是个二十岁的年轻男人,眉目如画,身姿如松。 弄得张氏一把年纪的弟妹,还得处处避嫌。 商员外走进,叫了一声哥哥,就站在那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的亲事呢?”商天赐抬眼问。 “李家不肯松口,我还在说。” “哦,要是李家要你一半家财,弟弟也愿意吗?”商天赐不怀好意的笑。 “愿意,只要哥哥能如愿,我都愿意。”商员外擦了一把虚汗:“哥哥在家里住的可还舒服吗?缺什么?” “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也是商家人,这里也是我家?”商天赐冷笑一声:“弟弟当年害死我,就以为商家没了我这个人了?” 商员外跪下来:“不是,哥哥原谅我说错了话,不是这个意思。” “起来吧,叫你的妻儿看见了,不好解释。”商天赐给自己斟茶:“你还记得我喜欢什么吧?” “记得记得,哥哥喜欢的都预备好了。”商员外爬起来,又擦了一把冷汗。 也不知道这大冷天的,他怎么就这么多冷汗。 商员外自己不知道,他如今其实虚弱的很。 死而复生,怎么可能没有代价呢? 商天赐看着他那胖乎乎的兄弟慢慢走远,脚步虚浮。 可是好像整个商家除了他,谁也没注意到。 他冷笑了一声,将茶水倒进嘴里。 明明是极好的茶,却也喝不出滋味来。 他仰头看着日光,也感觉不出温暖。 这个年少时候的家,他也一样没有什么感觉。 埋骨多年的地方,还更熟悉一些。 他又给自己倒上一杯茶,缓缓的举杯,像是遥遥的敬了谁一杯。 第16章 天赐 商家执意要取李家的姑娘这事是真闹开了,李家不堪其扰。 商员外一向是个厚道人,做买卖厚道,做人也厚道。 名声是好的,可他如今非要替自己那个什么也没有的哥哥娶人家姑娘。 不说别的,年岁就差着,他就算是愿意出再多的彩礼,人家李家也是不肯的。 李家也真心疼姑娘。 这事闹的沸沸扬扬,众人也不由嘲笑商员外是不是脑子不好。 他那哥哥还不知怎么从北地逃回来的,家业是商员外的,跟他哥哥有什么关系? 谁家也不乐意嫁姑娘,除非是家世不如他们家的。 商员外急的嘴里长燎泡,就跟着魔了一样,非要说这门亲。 要不是念在往日交情,李家就把他打出去了。 张氏等人哭着阻拦,也拦不住。 张氏无奈何,只好去劝大伯子。 她每每看着年轻俊美的大伯子都心虚,不太敢跟他说话,可眼见自家官人要疯了,不求大伯子也没法子。 “还请大伯看在一家子的份上,好歹劝劝他,如此闹下去,生意也荒废了。你侄子还年轻,撑不住家业,如今世道也不好,前几年还能忘北边跑,如今朝廷也不许了。咱们家的生意全靠保本了,李家与咱们家是多年的交情,生意上多有往来,要是真的耐烦了,商家只怕是独木难支。大伯实在想要娶亲,不如换一家,好姑娘多的是,家世略微低一些,多的是人愿意。我亲自为大伯相看可好?” “弟妹客气了,我也没说非要李家的姑娘。”商天赐笑了笑:“是天佑执意如此,弟妹不必担心,我去劝就是。不过……”商天赐笑了笑:“我离家多年,这商家的家业,是否也该有我一份呢?” “这……这是自然,大伯多年不在家,如今既然回来了,家产的事,只管与夫君商议。我嫁进来的时候,大伯就不在家里,该如何分,我妇道人家也不懂。只是一家子亲兄弟,不管怎么说,都要劲儿使在一处才好啊。”张氏提醒。 “弟妹的话有理,我会好好劝他的。”商天赐笑道。 “那我就先告退了,大伯要是有什么需要,只管叫人来找我。若有我照顾不周的,大伯千万看在一家人的份上宽容几分。”张氏给他行礼。 商天赐点点头,等她走了,他勾唇笑了笑。 夜里,商天赐坐在房顶上,京城的雪还没有化,远看去四处雪白。 他坐在黑暗处,没有人看见他。 他听着奴仆们跟张氏算账,说的是这个月要给善堂多少银钱粮食。 张氏也并没有不耐烦,而是耐心的跟奴仆们一起核算。 商家对下人也不错,家里的奴仆们也不是那种小心翼翼的架势,这一家子都很和睦。 商天赐看了一会,就没有再看。 他转而去看整个商家。 这里与他小时候没什么太大的分别。 无非就是正院前院换了人,如今是他弟弟掌管商家,他弟媳妇住在正院。 但是他仍旧觉得很陌生。 二十年,他早已埋骨他乡。 他提起酒壶,往嘴里倒了一口酒,这梨花白,还是他年少时候喜欢的味道。 那时候,他时常叫人去买,与三五好友一起喝上一口。 李员外如今的妻子林氏,就是当年与他说亲的人。 林氏生的美丽,他那时候偷偷去林家外头看,一见就喜欢。 过了这么多年,林氏为了如今日子安稳,也不会提起这件事。 所以她也不会同意嫁女的。 商天赐笑了笑,又喝了一口酒。 活着可真好,二十年北地的寒月照的他魂魄都是冷的。 如今他坐在这里,即便寒风刺骨,竟也不觉得多冷了。 他听到商员外的声音,商员外刚回来。 一进了正院就问,给哥哥送去棉衣了没有。 后头的话,商天赐没听,他从屋顶上跳下来,径自出了院门。 他本是商家庶长子。 商老爷年少风流,屋子里好几个丫头伺候。 其中有一个怀上了孩子,正妻已经说定,几个月后就要进门,这时候决不能叫通房生孩子。 所以那时候家中老夫人做主,给那丫头灌下了打胎药。 结果却没能如愿,那丫头腹痛过后,胎儿竟然没掉下来。 老夫人信鬼神,只说如果再灌药,只怕是有伤天和。 当下就叫人去了即将进门的儿媳妇家里说情。 儿媳妇能如何?婚事即将就要办了,这时候因为通房怀孕就悔婚吗? 商家答应,等那丫头生下孩子就送走,至于孩子,老太太抚养,不敢碍了少夫人的眼。 于是新妇进门一月后,庶长子就出生了。 也不知与当年的药是否有关系,那丫头打胎不见效,生完孩子却大出血,一命呜呼。 孩子就此养在老夫人膝下。 少夫人也不是不容人,多年来也相安无事。 等商天赐十三岁,老夫人驾鹤而去。 商老爷也预备了一份家产给他,只等他说了亲,成婚后就可以自立门户。 没成想商天赐十七岁的时候,商老爷一年染上了风寒,病的严重,哪里顾得上说亲的是。熬了几个月后竟是一病去了,也没看见两个儿子成婚。 守孝三年后,商天赐已经二十岁了,婚事是嫡母给看的,林家做小买卖,也不差。 本来,兄弟两个去北边跑商,回来后就要成亲。 谁知道这一去,就只回来了一个。 商天赐站在大门外,回头看着商家。 他上一次离开这里的时候,并没有这么仔细的回头。他想等这一趟出来,就可以成婚了。 他并不是很在意商家给他多少家产,他本就是个庶长子,嫡母也算容人。 这些年过得也不可怜。 林氏还没与他正式定下,但是也说定了,怕的就是他出远门一时回不来。 人家也不能一直等着,所以只要回来,立马就能定。 那时候,商天赐满心都是远方。 跑一趟商队虽然很辛苦,但是也很赚钱,一趟出去后,后头做买卖的资本都有了。 他满心坏心,满怀信心。 哥俩欢欢喜喜离开京城北上。 只是不料遇上打仗,前方战败。 第17章 善恶难辨 那时候兵荒马乱的,所有人都在逃命。 商家兄弟跟商队的人都跑散了。 商天赐回忆起那一日,只觉得浑身都痛。 他是……他是被他的亲弟弟推出去的。 随后就是马蹄踏在身上的痛,他最后也没来得及看一眼他弟弟当时是什么表情。 逃命的时候,被自己的亲人推出去,然后被马蹄踩死。 这种感觉,他其实并不想回忆。 可是,他都死去二十年,躺在那孤坟里二十年。 偏又有人召唤他回家。 那一日,他爬出孤坟,顺着那一缕青烟走的时候,看见了漫山遍野的坟头。 这些人是怎么死的他不知道,有没有一个人,也像他一样,是被自己的亲弟弟推出去的呢? 黄粱的门打开,商天赐走了进来。 “这位官人,可是来买香的?”柳生客气询问。 “我来抵命。”商天赐笑了笑:“该是这里吧?” 南无从楼上走下来,轻笑道:“他费尽心思把你唤回来,怎么你自己倒是又来抵命?” 商天赐笑了一下:“死了太久,习惯了。料想他不习惯去死,所以还是我死吧。” 南无挑眉:“有趣。” 她走下去,走近商天赐,凑的很很近的勾起他的下巴:“长得真好看,真可惜。” 商天赐眉峰一挑,自有一段风流:“娘子若是喜欢,也可将我收做面首之流,我不介意。” “可惜了,你如今人非人,鬼非鬼,我是不要的。真真是可惜了这副皮囊,你那弟弟与你可是差了许多呀。”南无在他脸上轻轻抚摸,商天赐鼻梁高挺,眉毛生的也极好。 “再好看,也在荒野里躺了二十年。想我这一声,真是没什么意思。”商天赐苦笑。 南无收回手:“你可想好了?不后悔?你这抵命后,可就没有再回来的机会了。” “……不后悔。想我这一生,毫无建树,一事无成。死也罢,活也罢,都没什么意思。但是那两口子,乐善好施,大抵是真心的好人吧。他活着,也许还多救人一命。”商天赐道。 “那你这份不甘又是从何而来?你既然已经来了黄粱,还有什么不平?”南无歪头。 “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他当初会把我推出去。从小到大,我们两个就算不是亲密无间,也算感情和睦。他对我一直很好,我也拿他当亲兄弟的。为什么?”商天赐深吸一口气:“我真的不懂。” 南无轻笑,点燃一支香:“那不如就看一眼如何?” 烟雾缭绕间,一幅画卷展开。 画面上是兵荒马乱的场景,没有声音,但是看得出当时的紧张。 一股金人已经冲进城,百姓们扶老携幼的往外跑。 商家兄弟一人背着一个包袱,慌不择路的往前冲。 就这时候,后头的骑兵怪叫着冲上前。 人太多了,当时要过的那条路已经很窄,只能一个人过。 商天佑猛然推了一把商天赐之后冲了出去。 他甚至不曾回头,也没看见自己的亲哥哥已经被金人的战马踩踏的口吐鲜血。 不知跑了多久,商天佑停下来,停下的那一刻,他像是忽然醒来一般,颤抖着看自己的手。 然后就迈开腿往回跑。 人群中,有商队的人找到他,死命拉着他往外跑。 画面消失,黄粱内安静得很。 那香还在烧,阿严趴在桌子上,偷偷的吸了一大口。 商天赐笑了:“所以他确实就是故意的?” “是啊,是故意的。生死面前,他选择了活着。也许那一刻,他确实没想那么多。”南无轻笑,在阿严脑门上敲了一下。 “你弟弟确实是个好人,做了很多好事。但是好人就不会做错事吗?他当年为求生,把你推了出去,可这二十年,想必他一日也不曾忘记你,否则也不会来我这里,求替你复生。复生了你,他就要死。世间事便是如此。可他还是选了复生你。他其实早已求了香回去,不止七天了,想必他也犹豫了许久,最终你还是回来了。” “杀了我,又救我。”商天赐摇头:“我不懂。” “啊,我也不懂。你们人心啊,最复杂不过,明明一个个脆弱的一捏就死,可内心里像是个深渊,我从来也看不透。生死之际,他选自己。没有生死的时候,他又舍得许多来帮助别人。就算是天道来算,大抵也不能清楚的算他是好还是坏。” 商天赐又深吸一口气:“罢了,我如今不恨他,也不想见他。这一世,只当我没有来过。希望所有的人都不记得我,不记得关于我的一切。” “如你所愿。” 琉璃花飘出来的那一刻,商天赐仿佛受到感召,缓缓飘起来,凝实的身体变得透明。 他飞入琉璃花的前一刻,对南无笑道:“如果我还有机会做人,希望还能遇见娘子。” 南无对他笑,什么都没说。 就在商天赐消失的那一刻,商家的人好似心口少了些什么。 商员外本来坐在书房里,发愁怎么能给哥哥娶亲。 忽然像是睡醒一觉一般:“夜深了,该回房去了。” 正院里,张氏等他进来就道:“看账本看的有些久了,累得慌,早些歇着,明早还去铺子上呢。” 远在李家,也早已不记得商家纠缠他女儿的事,反倒是李家有意把女儿嫁给商员外的儿子,年龄相仿,家世相当,嫁过去不受委屈。 与此同时,所有认识商家人的人,也都淡去了对商天赐的记忆。 或许有人会记得,商家曾有一个哥哥。 不过不是二十年前就死在北边了吗? 一个人的存在,可以轻松的被抹去。 这世间本没有什么真实,活着,能感受,就是真实。 至于商员外是好还是坏,谁知道呢? 他为求生推出哥哥的那一刻,绝对不是想着叫哥哥去死。也许是下意识,但又确实救了他自己,为自己生,就叫别人死。 而他乐善好施,怜贫惜弱却是真,这又实实在在的是善举。 世间事,真是难以判断啊。 第18章 画灵 陆秽来找南无是常有的事了。 他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只说是见鬼了,可我看不像,没什么鬼气。那李家也并未有人丧命,但是确实处处都诡异。实在是没法子,请南掌柜去一趟吧,我会奏请上头,少不得给南掌柜一些奖赏。” 他说到这里,又有些羞赧:“我知道,您不稀罕这些,但是……” “罢了,你都来求我,我就去看看。”南无摆摆手:“咱们就去李家做客如何?” 陆秽点头:“李家人热情,定然会欢迎南掌柜的。” 南无轻笑,于是带着柳生出门去。 李家老太爷是从朝廷退下来的二品大员,他的长子和长孙如今还在外地做官。 他的二儿子,三儿子如今也都在朝中,虽然不是什么要紧官职,但也都有身份。 所以李家,实则该叫一声李府。 陆秽虽然也有四品官职,但是到底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太平司,要不是李家如今有所求,只怕李家不可能把他看在眼里的。 如今嘛,既然陆秽请来了高人,李家人还是热情欢迎的。 彼时,已经是黄昏。 李家老太爷亲自来迎接:“已经备下了水酒,还请陆大人带领高人去用一些。其他的事并不着急。” 南无对李家老太爷一笑:“水酒不急,带我去书房吧。” 李老太爷只当是陆秽说了是书房出事,所以也没多想,客气了几句后,就带着南无和柳生一行人去书房。 “我致仕后,书房来的比以前更多,以往也没什么事。今年秋天开始就不对劲起来。说来惭愧,老夫一把年纪了,也并无寻花问柳的心思。可总是在夜里见到……见到美人的影子。每每见到,她都是掩面哭泣,一言不发。” “我只当自己是老眼昏花,可犬子也曾见到,这几个月来,家中众人轮流生病,都不是什么要紧的大病,却也缠绵至今。老妻受惊,已经好久不能起身了。” 南无点头进了书房。 这里看起来毫无异常。 就是干干净净的书房,黄昏的光照进来,不甚明亮,但是也别有意趣。 确实没有什么阴气。 南无走到了墙边,指着一幅画:“这幅画,从何处来?” “哦,这是老夫年轻时候的练笔之作,多年来一直挂在此处,可是这画有什么不对?”李老太爷擅长丹青,便是自己年轻时候画的画也很出色。 南无轻笑:“画有问题,也没问题。你来看,这幅画可是少了什么?” 李老太爷疑惑的走过去,仔细端详,半晌摇头:“这……还请高人赐教,老夫着实看不出来。” 南无看着画笑道:“我料想你当年作画,想要画的是景。这画中秋景寥落,远山孤影,枯树昏鸦都画的精致。只是你如此细致,怎么却忘记了这树下的人?” 李老太爷惊讶看去,只见那树下的人影好似正在颤抖。 他吓得后退一步,柳生忙扶着他:“老大人小心。” “这……这……这是……这是何物?” “你画了一个美人,只用一丝笔墨就点出了她的眉眼,却唯独少了嘴。” 南无一挥手,那幅画就像是水波一般荡漾起来,须臾间,一个穿着青色衣裳的美人从画中走出来。 她用袖子掩住口鼻,站在当地悲戚。 众人都吓得不轻,李家人都叫出声来了。 只有陆秽上前一步,拔出了荡魔剑。 那画中女子吓一跳,呜呜哭的更厉害,直往南无身后躲。 “收起你的剑,她只是个小小的画灵,哪里经得住你那剑吓唬。”南无好笑。 陆秽收起剑:“是我鲁莽了,只是你既然是画灵,李老大人画了你,你该感恩,如何要惊吓他们一家人?” 那画灵摇头悲戚,口不能言,只是哭。 “她没有嘴,怎么回答你?李老大人,还请你动动手,给她点上嘴巴。她已成灵,只差一口,若不能及时添上,她不要太久就要死去了。” “画灵也会死吗?”柳生痴痴的问。 “世间没有不死的生灵,她只是一只画灵,脱胎于李老大人的笔下,比你想象的更脆弱。”南无道。 柳生点头:“原来如此。” 李老太爷咽了一口口水:“可……可不知……不知点了嘴之后,她……她要何去何从?” “那就要等她自己与你说,来吧,有始有终,为她点上嘴巴。”南无道。 李老太爷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在他一个孙子的搀扶下亲自摘下那幅画。 磨好了墨汁,李老太爷提起笔的时候,那手就一点也不抖了。 只略作思考,就在那画上女子的脸上轻轻一勾。 只是眨眼间,画上女子对他一笑。 站在当地的青衣女子盈盈下拜:“小女叩谢大人大恩。” 她声如黄莺,婉转动人。 纵容貌并不是绝色,却也有一种轻盈之感。 “快起来。”李老太爷亲自扶着她起身:“是老夫的不是,叫你多年来不能开口。” “小女脱胎于大人,自然不敢怨恨,再拜大人塑身之恩。”那画灵又跪下来,磕了三个响头。 “好了,回你该去的地方去吧。”南无一挥手,那画灵就回到了画中。 又是一个眨眼,那画恢复了原状,再看不出有什么不一样。 “老夫拜谢高人!这幅画……不知该如何处置呢?”李老太爷对着南无行礼。 “留着吧,她并无害处,她是你画出来的,与你有莫大的牵绊,说是你的孩子也不为过。她是画灵,也不需要吃喝,只要画在,她就在。我看,你这个孙子于她有缘,就交给你这个孙子保存吧。” 李老太爷点头:“好好好,多谢高人!高人解了我李家危难,老夫实在是赶紧不紧,还请高人于高徒先去花厅用饭,一会老夫也预备了谢礼。” “你李家的危难可不是因为这小小的画灵。”南无笑着看李老太爷:“画灵无口,对着你哭只是求你为她开口。而真真叫你家里不安的,另有其人哪。” “什么?”李老太爷一愣:“这?这……” 他此时甚至有些不相信南无了。 第19章 鹿仙 南无可不管他信与不信。 直接往后院去。 李老太爷也不敢阻拦,不管怎么说,方才南无的一手也镇住了李家人。 天已经黑了,家中奴仆们提着灯,一行人往正院去。 李老太爷的夫人胡氏病着,已经月余不得起身了。 柳生和陆秽不敢走进去,毕竟这是女眷居所,但是南无回头:“真不去啊?那可就错过好戏了。” 陆秽想着自己的指责,咬牙还是跟进去。 柳生犹豫了一会,也只好跟进去。 正院里的奴仆要阻拦,南无只是轻轻一弹,她们就靠近不得。 老夫人胡氏拖着病体下地,惊慌不已:“老爷,这是做什么?” “胡氏,几十年前的帐,该还了吧?”南无对她笑,素手一翻,拿出一支香。 顺便就点在了房子里本来的香炉中。 那是一只深褐色的香,烟气泛着蓝色,飘飘渺渺的散开在屋子里。 很快,就传来一阵哭声。 如泣如诉,俨然是男子的声音。 胡氏浑身发抖靠着床榻不敢动。 李家人此时也动不得,只听着那哭声一阵比一阵高。 南无摆手,就见当地显出一个虚影,渐渐凝实,竟是个美男子。 宽肩窄腰,墨发披散,穿着一件玄色长衫,腰间系着一根腰带,袒露着胸膛。 他此刻不再哭泣了,却眼神幽幽的看着胡氏。 “这是……这是……这是什么?”李老太爷已经要吓得站不住了,幸亏他孙子一直扶着他。 南无回头看李老太爷:“你命格中,本无富贵。你本该是一生碌碌无为,穷困潦倒,甚至子孙稀薄。可你却能官居二品,荫庇子孙,富贵一生。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转运的?” 李老太爷胡子抖动,看着胡氏,他确实是出身贫寒。 原本不管怎么努力,也不可能有今日。 就算是学问再好,朝中无人,怎么可能做到二品官? 可是他娶了胡氏的第三年开始,就开始渐渐好起来,科举中了之后,就开始步步高升。 在官场也是得遇贵人,一路顺遂。 他感念胡氏给他带来的好运气,于是一辈子都不纳妾,也算是这个时代里对妻子忠诚的好男人了。 “是我……是我的错,是我的错。”胡氏颤抖着跪下来:“求求高人不要怪我的夫君,求求您!” “转运改命,还能相安无事几十年,你怎么做到的?”南无垂眸问跪着的老妇人。 “我……我的祖父年少时候,捡到一本奇书,上头的法术稀奇。我父亲年轻的时候进山,遇见了……遇见了鹿仙。它与我父亲相谈甚欢,从此就成了好友,我……我……” 胡氏说不出来了。 南无一笑,替她补上:“后来你长大了,就与鹿仙暗生情愫,哄骗他帮助你。你出嫁之后,哄骗鹿仙替你的夫君改命是不是?” 胡氏不敢看任何人,低着头:“是,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鹿仙长叹一声:“你实在不该害我姓名啊。” 他声音有些森冷,透着无尽的幽怨。 胡氏浑身颤抖:“是我的错,是我对不住你,对不住你……” “大仙饶命,大仙饶命啊!她糊涂,是她糊涂,还请大仙饶恕我一家姓名!”李老太爷这会子回神,跪下磕头。 李家在场的人都跪下来,对着鹿仙磕头。 鹿仙看着他们:“要我饶恕你们家,那就要胡氏拿命来抵,你们也愿意吗?” 李老太爷一愣:“我愿意!” 胡氏苍老的面容一下就苍白了,她看着李老太爷,倒也没说什么怨恨的话,只是默默垂泪。 李老太爷走过来挨着她:“咱们老了,要是实在逃不过,你死了我也不活了,跟你一道去,可咱们李家还有子孙呢,那都是你我的子孙啊,你不能看着他们都去死吧?” 胡氏哭着靠在李老太爷身上。 鹿仙叹口气,回身给南无行礼:“多谢大人帮我。” “冤有头债有主,你想做什么就去吧。” “南掌柜!”陆秽上前一步:“这……” 南无轻轻一点,陆秽就站在原地不能动了。 “鹿仙活着的时候,已经是修炼了九百年的鹿妖,他受人蒙骗,动了妖法替人改命,又被那妇人欺骗,用命替李家换荣华富贵,他只差一步便可登仙,却从此陨落。肉身已经被毁了,灵魂也会渐渐消散。”南无说这话的时候也没有偏向,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可他……” “你想说,他是妖?妖与人到底有什么不一样?”南无看着陆秽:“你以人为基础,但是六界众生都是活物。” “那也不能叫他如此报仇,他难道要屠杀李家满门吗?”陆秽急的直冒冷汗。 “鹿仙,小生闻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已经是如此遭遇,就算把李家人全杀了也不能复活你,你何不手下留情?说不定你还有别的机缘呢?”柳生也动不了,口口声声劝着鹿仙。 鹿仙看了他一会,对他一笑:“原来如此。” “我只拿回我的东西,李家如何,我并不关心。”鹿仙对南无行礼:“事了后,愿意归于琉璃盏。” 琉璃盏,便是琉璃花,琉璃盏现世,主天下大乱。 鹿仙活了九百年,自然是听过的。 南无笑了笑:“我还记得,经合山中的讹兽们,那时候我路过那里,它们成群结队出来。个个满口谎言,却个个都很可爱。那时候,经合山下黑龙潭里的还不是龙,而是蛟。山腰上那颗老松也还活泼。这一转眼,已经过去了九百年。” 鹿仙也回忆起来:“只可惜那时候我还小,不曾亲见大人风采。如今再见,却已经是这般模样。昆仑的天火降下,那座山都已经烧平了。讹兽们法力低微,无一逃生。老松庇护了山中无数精怪,可最终草木全部化为灰烬。黑龙拼了一生的修为,也只救出来几个幼崽,我便是其中的一个。黑龙用尽了修为,终究没能逃得活命。他死的地方后来化作一汪潭水。我也很久没去看过了。” “总还会再见的。”南无轻笑:“总会有那么一日的。” 第20章 鹿仙 鹿仙又一次行礼后,不再说话。 他只是对着李氏夫妇招手。 李家人什么都没看见,只是感觉好像有什么离开了自己的身体。 鹿仙做完了自己想做的,回身对南无笑。 他本就有是绝佳的容貌,纵容已经死去,仍旧光彩照人。 南无祭出琉璃花,鹿仙头也不回的飞了进去。 “高人,大仙!神仙!我……我们李家会如何?”李老太爷艰难的问。 “也不会如何。”南无歪头,带着一些调皮:“无非就是穷困潦倒,妻离子散。你。” 她指了指李家的孙子李素:“那幅画,你要保存好了,那是你的机缘。要是你丢了它,后半生你的苦楚可就没人管了哦。” 李素点头:“不敢有违大仙指点。” “胡氏,你伤天害命,将即将成仙的鹿仙害死,只怕是留不得性命了。时间到了你们自会来找我。柳生,我们回去啦。” 走出去的时候,柳生频频回首,今日的事他太过震惊。 从来只听过妖鬼害人,从未想过人也可以害死妖。 还是一个即将登仙的妖。 陆秽追出来,对南无行礼:“多谢南掌柜。” “李家就要办丧事了,你去吧。”南无说着,揪着柳生的后领子就疾步而去。 只是须臾,当街已经不见了南无和柳生。 陆秽站在那,轻轻叹口气,仰头看着漆黑的天。 他也很震撼,人心深不可测,谁能知道慈祥和善的李家老夫人胡氏,竟是这样的一个人呢? ---- 鹿仙并没有名字。 一头鹿,也没有起名字的说法。 他们这一族,祖上是出过仙人的,血脉中变也带了些灵性。 又住在经合山,经合山是昆仑的分支,正是个灵气十足的地方。 于是他早早的开了灵智,天火起的时候,他刚学会化形,却还不能双腿行走。 无忧无虑的鹿仙没想过忽然有一天家园倾覆,被黑龙救出来之后,黑龙力竭最后死在不知名的荒野。 那时候他们几个都是法力低微的小妖,艰难求生。 不知过了多少岁月,最后只有鹿仙一个活下来的。 他在深山中修炼,遇见了胡氏的父亲。 胡氏的娘家是耕读人家,胡氏的父亲虽然一生不得志,却是个饱读诗书的。 他早就知道鹿仙不是人,但是也不介意,与他谈古论今。渐渐成了好友。 鹿仙虽然年岁有了,却不常与人往来,心智单纯。 与胡家往来几十年,渐渐与长大了的胡氏暗生情愫。 大抵那时候胡氏也是真心的,可她知道鹿仙不是人之后,就掐断了这念想。 嫁给李家后,日子不好过,她就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鹿仙本就是妖,也不介意自己心爱的人已经嫁人,一直与她往来,这种事凡人也难以察觉。至于胡氏求他替李家改命他也答应了,这种事本就不是寻常能做的,他是妖,本就受天道约束,又作出改命的事,对他本身的损害很大,但是他还是做了。 一直到了胡氏怀孕,她生出更恶毒的心思。 用他祖父留下的那本书里的术法,哄骗鹿仙喝下符水,亲手把他虐杀了。 她用那本邪书中的术法,禁锢鹿仙的灵魂,将他所有的福运都转移到了自家身上。 奈何胡氏本不是道门中人,鹿仙也不是一般的妖物。 这术法其实算不得成功,要不然这几十年禁锢下来,鹿仙早已魂飞魄散。 也不会如今胡氏病重,就压不住禁锢。 也是鹿仙自己,替人改命犯了大忌,所以才致使天道降下劫数。 最终他也难逃一死。 “九百年啊,如今身死道消,他以后还能转世吗?”柳生坐在桌前问。 “忘记了前程往事,转世有什么用?”金狮凉凉的:“你们凡人,最是恶毒。” 柳生一抖,可这回他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半晌,他犹犹豫豫:“金兄,小生不知金兄曾经历了什么,但是人也不都是那样的,比如说小生,就是个好人……” 后头的话,被金狮的眼神吓回去了。 当夜,李家老夫人胡氏就病故了。 李老太爷果然遵守了诺言,一个时辰后就跟着去了,竟是无病无灾,安然过世。 二来的魂魄飘荡到了黄粱。 “还请大仙告知,我李氏子孙会如何?”李老太爷即便是死了,依旧放不下家里人。 南无好笑:“人生不足百年,你已经死去,不管你李家的人以后会如何,你又能如何?” “唉,凡人大抵都是如此,大仙或许看多了吧。”李老太爷叹息:“不知我二人还能如何赎罪?” “一进琉璃盏,一生罪孽消。你李家总会留下根苗的,那些事就不必再计较了。”南无伸手,琉璃花飞上半空。 李老太爷扶着胡氏,飘忽进了琉璃花。 柳生痴痴的看着,问:“他们都进了琉璃花,最后会如何呢?” “周而复始。”南无收回琉璃花,对柳生笑道:“世间万物,周而复始。” 柳生不懂,又好像懂了。 几年后,北方沦陷,李家也只能跟随南下逃难。 逃难中,李家长子,次子,四子全部病故,死的时候已经家财散尽。 李家子孙从此流落南方,孙辈七人,只活下来两个。 一个是长孙,他身负气运,历经艰难,还能在南朝中做了个小官,也是他将李家后代传承了下去。 还有一个,就是李素。 他在战乱中与家人失散,从此流落山村。 病重的时候也没有丢掉那幅画。 画灵感念他护着画的恩情,现身照顾他。 从此后,就与他在这个偏僻山村住下来,成了一对夫妇。 李素厌倦了外头的一切,从此留在山村,成为了一个教书先生。 南朝一百五十年,竟有那么几位重臣,是从这里走出去的。 李素活了九十岁,无病无灾,梦中亡故。 画灵陪伴他一生,等他亡故后,那幅画无火自燃,从此画灵也消失在这个世界。她本无根骨,画成的那一刻,借了一缕天地灵气,以及李老太爷的匠气有幸修得人身,可承载她的只是一张纸。 第21章 凭空 没过多久他总算是找到了那间棺材铺,是一间坐落于巷子深处的,占地空间只有几十个平方,门口挂着一块“老杨寿材铺”牌匾。 “可是当年与牛兄结拜,后来又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孙悟空吗?”那龙王问道。 对此,沈凌玄大多都是没有什么反应的,因为萧云莫的话,他压根就没有听进去。 李美美哼了一声,目光林香久身上剜了一眼,有点眼馋地看看高大威风的林家亮,一扭身回屋里去了。 在这个瞬间,顾凉翎一下子回头,一把抱住她,把头埋在她软软的身体上,闻着着鼻翼间熟悉的味道,切切实实感受着她的存在,他的一颗心才落回了肚子里。 在武者的世界,可不是你不想招惹别人,别人就不会来招惹你的,所以,为了不让曾经的悲剧重演,萧尘需要实力,足够保护身边人的实力,绝对不会再让自己身边的人离自己而去了。 有这么多的强者坐镇,剑门俨然已经成为了整个大千世界都不容忽视的一股强大力量。 白冰溪看着老爷子,鼻子一酸,眼眶一热,急忙垂下眸子遮住眼里的水光。 先是将轩辕百战送到自己的住处,随后蒲梦莲又单独带着萧尘来到属于他的住处。 他没跟陆康讲什么冠冕堂皇的义气问,毕竟他大部分生意都来自赌场,不怕客人赢,怕的是客人出老千,又或者是邪门儿,死不收手。 接下来,两人都是二话不说,撑开了储物袋,直接开始搬毛炳的财宝。 “敢来报名自然是超过渐明七灯了。”邢杀尘不满道,心说给完你钱你就直接把名字录上得了呗,哪那么多问题。 这日,李衍带兵出巡,李拙在蔚县甚是烦闷,是以到了庙儿梁处打猎散心,中午在这里歇息,没想到恰好碰见了李衍的家将前来报信。 其他人身上的护身符也在同时碎裂开来,不是因为它们超负荷被此地的阴煞之气席卷出来的缘故,而是自然而然。 青林脸色铁青的看完这一组画面,对金毛犼所做之事,愤怒到了极点。 因此,余修敏虽然是个特殊能力觉醒者,却一直与那些普通成员和普通觉醒者在一起,根本得不到重视。 浪齐问道,法提娜拿出了一张羊皮卷地图一边看着一边以不太可靠的声音说道。 而后纷别在媂姬和姬盈的肚子上亲了亲,再与三位妻子纷纷告别。 他的眼睛和温倾城相似,有星轨盘旋,不同的是,比起温倾城,温虞的眼睛更深邃,更繁复,无数星轨交错。 说着,他的余光偶然在那份名单上一瞥,在一个叫“板仓卓”的人名上停留了几秒。 杰克的眼睛一片通红,无言的愤怒在他的眼睛之中汇聚,这已经并不是第一次了,这个男人已经不是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愤怒了,这样的,自己所坚持的正义被背叛了的愤怒,之前在海军本部的学院里面也有过类似的感受。 叶枭鸣府中戒备森严,一路上碰到数队巡逻的妖兵,对连海平十分恭敬,施礼之后照旧巡逻而过。 但既然是武侠,就是江湖,江湖怎么能离开豪情壮志呢?所以,这首歌并没有偏离剧本的感情基调。 “你也别着急,先不要和郑锐闹翻,之前他也答应过的,只要有合适的一定会给你。说到底,我们一开始还是做了恶人,惹到他了。”陆凡的经纪人安慰道。 果然,四婶虽然嘴上没说,但是身子却踉跄了一下,脸色也陡然苍白了。 陆平的讲述,让韩滔的心中突然涌出一种亲情感,这是一种从没有过的感觉,这个铁汉的心,就在那一刻被软化。 分身同时缓缓睁开了双目,冲击结丹的又一次运转失败,原因很简单,没有足够的灵气。 事情就这么拍板定了下来,又聊了一会儿,大家就各自散去回房间休息,临睡前,谈净看到司妍有些黯然的眼神,以及大哥自然握住她手,无声安慰的眼神,彼此的互动,让两人周边萦绕着满满的温情和爱意。 居然会有君瑾知那样的男人一直保驾护航的,滚果然,运气太好了。 天灵老人阴冷的目光盯着叶玄,体内磅礴的元力在呼啸,在他身周形成一片元力汪洋。 距离皇城主家天赋测试大会还有二十几天,这一天,夜扶桑简单收拾好了包袱。 妖族的几名老妪暗叹一口气,她们经历了无数大风大浪,当然知道该如何选择。 一个企业就算再高高在上,也还是要注意形象,尤其是这种集团掌权人,他代表了企业的形象,流出这种照片,已经算是严重的事故了。 “爹爹,什么炸鸡腿,好像挺好吃的样子。”哪吒一边吃着烤肉,一边还不忘插嘴道。 场景散去,山洞里也恢复之前的安静,仿佛一切都从未发生,只是她手中的长剑明明白白的告诉它,刚才的一切都是真的。 贾诩不了解孙策,实际上他也不能确定孙策的态度,只能尽力而为。 庚金神雷、乙木神雷、丙火神雷,葵水神雷,戊土神雷无差别的落下。 国师将噬魂幡抓在手中细细打量,比护法手中的噬魂幡品质要高出一级,达到了上品法器的地步。 不过她倒是没有哭闹或怎么的,看样子是李教授提前和他说起过。 厉老太太当然是很喜欢泰勒的,对于他的关门弟子汤德森她也是爱屋及乌,她笑着收下了那幅画,显然是很开心的样子。 “老龟固然很慢,但是我们不能嘲笑于它,它顽强的精神非常可怕。 之前在京都,司泺毅招待周全,李苗夫妻俩可是铭记在心,所以大家见了特别的亲切。 姜幼伶没再多说什么,看着他的背影走出浴室,只好乖乖的脱了衣服自己去洗澡。 不过现如今的话,能看到她真实一面的人,应该是只剩下沈寒凛一个了。 毕竟每个优秀的人,他们都有很多事情要去做,哪里会有时间用来记挂他们? 第22章 鲮鲤小妖 此时的邵长老已经脱去了血鲨岛标志性的的血鲨长袍,换上了一套贴身的灰色劲装,一股阴沉锋锐的气息从他略显瘦削的身体内传出,还夹杂着隐约让人心悸的一缕缕莫名的嘶鸣。 “他们都跑了吗?”董飞提着狼牙棒跑了过来,一见寨内无人,不由问道。 苍天白鹤依旧还是保持着一副老农的平淡表情,只是从他时不时抽搐的脸颊可以看得出他内心的不平静,这真是自己推测的那位高人么?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下一刻空气中便传来一道清脆的破碎声响,场中像是被锤烂了一只大西瓜,红的白的,溅得满地都是,一股浓郁刺鼻的血腥气霎时间弥散全场。 曹洪阻止不了,虎豹骑人数锐减,一时无法控制大局,无数士兵从藏身处冲了出来,跪在大道上请降。霎时,曹洪强硬聚集起来的伏兵尽出,走了个精光。 淬体说白了就是利用星元力量来淬炼骨头、血肉、皮毛,让身体变得更加强韧灵活,从而能爆发出更强大的气力。 “砰”的一声,张瀚之被叶吟风一剑扫落在地,接着叶吟风身子化作一缕清风落在张瀚之的落身之处,他手中铁剑一挥,无锋铁剑直指张瀚之的咽喉处。 这玉佩不是别物,正是宁敦儒当初给予她与宁邑的玉佩,说是可以让四级毒兽知难而退。 “大根?大根?这孩子怎么了,被吓着了,真是没见过世面……”修理师傅用手在谢童眼前晃了几晃,见谢童没有反映。 诸葛亮乘胜追击,大败臧霸一军。活捉臧霸部向导汉中降将闵颌。 余邵卓只是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但是这一声冷哼却是沿着内力传入了宁煜耳中,宁煜不由得为之一怔。 修罗魔君那样光芒万丈的人,如果真的存在,就算是被人陷害被迫轮回也一定不会是平凡的人。 这边的沈云洵在那个山涧中,望着面前的瀑布,心情不由自主地好了起来。 “有孕的都是这样的,奴婢看母亲怀弟妹时都不敢下地,就连趴着都觉得乏累。”落雨说。 丹琼国,一片茂密的雨林中,一条身影在翻飞着,动作娴熟,轻车熟路。 然而一抬头,远方的浪花竟已掀上了五六丈的高度,正滚滚而来。似乎马上就能淹没了这里。 皇上无奈的笑了笑,一手拥起了她的背,一手勾起了她的腿,将她打横抱在怀里,如此,让她的瞌睡虫都跑没了。 “大将军,属下亲眼所见那贼人往这个方向而来,极有可能藏身在这间客栈里。”一个急于在上级面前好好表现的士兵很肯定地说道。 接着她又用教训的口吻说,“以后做事说话之前,先过过脑子,就没见过你这么蠢得,总有一天,被人整死了,自己还替别人数钱呢?”她不停地数落瓦塔丽。 赵老汉在一旁搭话,“给就拿着吧,都是自家人。”话里话外无不透漏着自豪。 夜悠然这个新进的菜鸟自然是没有特权,所以她猜测春节正常排班的话,她估计就不能跟凌越他们团圆了。 时炎羽忍不住瘪嘴,好兄弟变成这样,不是他愿意看见的,但愿,他们能苦尽甘来。 一路上,我想着何勇和周妍的如意算盘和美好的憧憬都化成泡影,两人一定懊悔不迭,不禁莫名地开心起来。 我感到自己的手背好像被狠狠地灼伤,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热烫直达心尖。 “秦家敢在落花城明目张胆的做人肉生意,只能说背后有人撑腰,至于究竟是谁,就不好说了。”轻歌靠着软垫,姿态慵懒,窗外夜色无边,她冷嗤一声,说道。 迄今为止,林浩第一次被时炎羽如此虐待,第一次看到他这么嗜血的一面。 赵慧敏最擅长察言观色,早就看出这个男人的心思,她的脑海中,时刻想着这个男人那健壮的身体,想着他浪漫狂烈的在自己那些地方运动。 宫宇的殿门被打开,男子清贵走出,绛紫的锦袍覆在身上,袍摆曳着地面,来时似有曼陀罗迎风而绽,忘川的血流了一河。 这真的是孽缘,当初叶语嫣心怀不轨为凌越挡了一刀,而今天,唐逸却以同样的方式不顾一切的为自己挡了一刀。不同的是这男人是心甘情愿没有私心的。 要不是她们一直在她身后讨论傅清泽和白芊芊,她也不会不看路,导致她踩到石头崴到脚,然后还这么丢人地摔了个狗吃屎。 没想到,继自己第一次被捉到罗姆渡口售卖之后,他竟然还会主动再来罗姆渡口。 昊渊看了他一眼,不过也懒得理会他,目光扫视,见到一处水晶柜台后有一名老者,气势威严。 总之,在各方的煽动下这件事已经被众人所知道。随之而来的就是对这件事高度的重视,赛马场周围已经有大批人涌来。都想看看这两个年轻才俊之间的比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