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小丫鬟养活了侯府满门》 第1章 卖人 三月天,荒芜冒着青绿的田埂上,一个身穿灰色夹袄的女孩疯狂地奔跑,脚步甚是凌乱。 尽管中途摔了几跤,却无法阻止她混乱着前进的脚步。 “十一,十一,出大事了。” 正在后山半坡上砍柴的陈十一,立即停了麻利干活的手,朝声音的来处看去。 “春妮,发生了啥事?” 春妮停在陈十一面前,气喘吁吁地说道。 “我娘催我过来,让你赶紧逃走,你娘,要把你卖了。” 陈十一愣了片刻,随后又若无其事地弯腰砍柴。 春妮急了。 “你娘都要把你卖了,你还在这里给她砍柴?” 陈十一麻木地重复手里的动作。 “这不是迟早的事吗?” “你…” “我若是不砍完柴,回去又要挨一顿打。” 自从半个月前,父亲突发疾病死去,陈十一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她的生母早亡,父亲续弦,她有了后娘。 她的后娘为父亲生了二子一女,劳苦功高,所以,在这六口之家里,她是除了父亲之外,唯一的劳动力。 后娘长了一张讨喜的嘴,逢人便说十一乖巧懂事,人后,十一的身上,伤痕从未断过。 逃? 能逃到哪里去? 她,一个孤女,兜里没钱,身上无衣,说不定在某个寒冷的冬日,就被冻死在某个角落,被野狗分食。 在这里,好歹有片瓦遮身,破墙抵风。 她,只想活下去。 回去的路上,春妮一直在耳边叽喳地说话。 “你要是被卖了,就不是一个人了,而是一个物件,可以随意打杀的。” 陈十一自嘲一笑。 “我现在也不算人,顶多算个牲畜,哦,不是,牲畜比我要值钱些。春妮,我怎样都可以,有口饭吃就行。” 回了破旧的院子里,陈十一把柴放了下来,一个个头比她高点的男孩端着瓷碗,呼啦啦地喝着稀饭,嘴里囫囵吞枣。 “今天的柴火怎么这么少?是不是又偷懒了?” 陈十一沉默,柴火砍得再多,他们永远都在嫌少,人心坏了,跟柴火多少没有关系。 “跟你说话呢,聋了是不是?” 陈十一深吸一口气,转头对着男孩说道。 “你娘要把我卖了,这砍柴的活,以后就自己干。” “什么?” 陈十一取了水,洗了把脸,把手也仔细清洗一遍,随即走出院门。 男孩急忙问道。 “你去哪里?” 陈十一双眸很是平静。 “去看看你娘把我卖去哪,要一起去吗?” 向阳村许久没这样热闹过。 村头的大榕树下,全村的人几乎全部到齐,都睁大双眼,惊起双耳,听吕二娘和牙婆子讨价还价。 “我家女儿,十里八乡,干活的好手,人又乖巧懂事,长得还漂亮,你买了,绝对稳赚。” 蔡牙婆子坐在牛车板上,剔着一口黄牙,皮笑肉不笑。 “哪家卖女儿的都是这般说,拎出来没几个好货色,且等等看吧。” 姗姗来迟的陈十一拨开一层层看热闹的人群,走到了吕二娘的身旁。 对面的蔡牙婆子一瞧,愣了,手指着陈十一,不可置信地问向吕二娘。 “这就是你要卖的女儿?” 吕二娘笑得露出牙花子。 “正是,我说得没错吧,我女儿生的美,和那天上的什么…” “停,打住,打住…” 蔡牙婆子脸色变得很是难看。 “别和那嫦娥比,她没那个本钱,我随便去乱葬岗提一具骷髅,也比你女儿长得美,让开,让开,真真浪费我时辰…” 吕二娘急忙追了上去。 “婶子,婶子,你听我说…” 吕二娘在蔡牙婆子耳边嚼了几声舌头,牙婆子脸色才好了一些。 看样子,应该是成了。 陈十一双眸漆黑,看着不远处的牙婆子朝自己招了招手。 “孩子,跟我老婆子走吧。” 孩子? 有爹宠娘爱的才能叫孩子。 没爹没娘的,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孤儿。 身后,一个清脆的童声响了起来。 “婊子娘养的,终于要走了,全天赖我家白吃白喝,脸皮子都不要了…” 陈十一蓦地站住,转身,朝那说话的小男孩走了过去。 她拎起孩子的衣襟,抡起拳头直接揍了上去。 吕二娘一看不得了,自己的宝贝儿被那小贱人给揍了,气得脸色扭曲。 陈十一被劝架的人给扒拉开,朝吕二娘一家呸了一声。 “你才是婊子娘养的,你全家都是婊子娘养的。” 吕二娘气急败坏,撸起衣袖就要与陈十一干架。 蔡牙婆子哼了一声,阻止了吕二娘。 “银子给你了,她已经是我的人了,敢朝我的人动手,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 蔡牙婆子朝陈十一瞪了一眼。 “还不快上车,还要老婆子三请四请啊?” 牛车上,还有几位年龄相仿的女孩,有着和陈十一相同的命运。 牛车颠簸得厉害,她回望了村庄,破旧的泥房子,苍老的大榕树,在晃晃荡荡中,渐行渐远。 过去的悲哀已然远去,未知的未来,前途是否依旧不堪? 路上,陈十一小心翼翼地问了蔡牙婆子。 “我们是要被卖去青楼吗?” 本还在打盹的蔡牙婆子微微睁开眼皮下垂的眼睛,漫不经心地扫了陈十一一眼,懒懒道。 “哦,你不配。” 随即又朝坐在一旁身材魁梧的汉子问着。 “你说我当时怎么就跟下了降头似的,点头答应要了这下等货色,该不会砸自己手里了吧,我蔡婆子可从来没做过亏本的买卖。” 那汉子咧嘴大笑,额头上的刀疤异常狰狞凶狠。 “怕什么,卖不上高价钱,就往深山里面塞,那些瘸腿鳏寡的,有点特殊喜好的,几个兄弟穷的娶不上媳妇的一大把,怎样都亏不了您!” 他们就如此谈笑风生,寥寥几句,就定了别人悲惨的一生。 怪不得,车上的小丫头各个眼睛红得像兔儿。 陈十一才不会哭。 以前爹爹还在的时候,哭过多少回,爹爹总是咂吧着旱烟,浑浊灰败的双瞳闪过一丝麻木,重重叹息一声。 “忍着吧,哪个姑娘不是这样过来的。” 爹爹活着的时候,都不是她的倚仗,她的泪水只是水而已,到了一定的时间,就不会再流出来了,就算流出来,风一吹,就连痕迹都没有了。 爹爹下葬那天,吕二娘使劲地骂陈十一没有良心,爹死了哭都不哭一声。 有什么好哭的! 第2章 高门大院 牛车晃悠悠了两日,中途又添了几个姑娘,终于到了京都西郊桐榆巷子的一处大院内。 一推开门,宽敞的院子里,到处都是形形色色的人,更有甚者,有的还被锁在笼子里。 人虽多,但无人敢说话。 陈十一低着头,眼神不敢乱瞧,顺从地跟着管事走了进去。 她们七个姑娘全部被推进了一个阴暗的柴房内,麦杆编织的垫子随意地铺在地面靠墙两侧,中间空出来能走动的间隙,枯黄的麦草凌乱不堪,墙上,一扇极小的窗,透着冷光。 柴房还有许多人,每个人的神情甚是麻木,对陈十一一行人的到来见怪不怪,都是稍稍一抬眼,复又转身躺了下去。 陈十一就在这样的房内待了三日。 三日,出去了很多人,又进来了很多人。 有个比她待的还久的姑娘与她低声细语。 “如有机会,一定要趁这段时间卖出去,否则超过八日,去的地方和死了没啥区别。” “你如何懂得这许多?” “哦,我被卖两次了,自然懂得。” 第四日,陈十一,还有其他四位姑娘,被喊了出去。 院内,蔡牙婆子面色谄媚,旁边,是一位留着山羊胡须的老伯,神色精明,派头十足。 “徐管家,怎敢劳驾您亲自来,要什么人,派人唤一声即可。” 徐管家似乎对蔡牙婆子的谄媚嗤之以鼻,显出精光的眼眸尽是不屑。 “只这几个?” 蔡牙婆子立即上前解释。 “这几个,都是从淳朴农家来的,保管老实听话。” 她指着人介绍。 “这个姑娘长得美,穿蓝衣裳的可不得了,会识字,旁边的绣活不错,皮肤白皙的那个脑子活络…” 轮到陈十一的时候,蔡牙婆子停顿了一会,想几次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 “这个嘛,老实…” 徐管家扫了眼这几人,缓慢摇了摇头。 “你都瞧不上?稍等片刻,我马上换一批人来。” 陈十一见状,摒除心中的恐惧,连忙朝徐管家跪下磕了几个响头。 “徐伯伯,你把我买了去吧!我能干活,什么脏活累活都能干,而且我还吃的少,每天只要吃一顿就行…” 蔡牙婆子被陈十一这一举动惊着了,连忙和徐管家打着哈哈。 “另一批人马上就到。” 说完,凶狠的眼神瞪着陈十一,示意她起身闭嘴,回柴房去,给旁边魁梧的护院使了个眼色,让他们把陈十一带走。 也不知道是哪句话打动了徐管家,他又重新仔细打量着陈十一,精明的眼神里荡漾着其他不明的情绪,嘴角上扬。 又抬手掰开陈十一的下颚,检查了她的牙口。 “嗯,骨相还可以,就是长期少吃少喝,行了,就她吧。” 蔡牙婆子愣了好一会儿,脸上连忙堆起了笑容。 “好嘞,徐管家眼神好,又心善…” 陈十一侧坐在马车的车椽上,跟着徐管家从京都西郊,进了京都内城。 陈十一从小到大一直在向阳村,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青柳镇,那时,还是挑着两担柴火去卖。 此刻,雕梁画栋的店铺林立街道两旁,繁华的路上,来往不断的马车一架比一架豪华,车厢檐上,一盏铃铛跳跃,发出悦耳的叮当声… 皇城脚下的极致繁华,迷晕了她的眼。 她一低头,发现身上打了很多块补丁的衣裳,雀跃的思绪隐隐压了下来。 繁华,与她无关。 马车七弯八拐,在一处高墙深巷里停了下来。 墙高的看不见日头,一线天的光渗了下来,墙根是新绿的苔藓,苔藓的尽头,青砖码头上,站立着一个崭新青衣的婆子,正与徐管家交头接耳。 不一会儿,老婆子朝陈十一招了招手,凌厉的神色扫了一眼,似乎很不满意。 “徐管家的眼神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什么样的都往府里添…” 嘴里虽唠叨,但身上的动作甚是利索。 打开一扇极窄的门,门内,有七八个人,安静本分站立在两旁,其中两个婆子在陈十一身上摸索一番,点头后又交给了另外一个婆子给带了进去。 陈十一低眉顺眼地跟在婆子身后,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停了下来。 “新来的,徐管家说大厨院缺人,寻了个踏实能干的过来。” 一双温热的手拉过陈十一的手。 “手上都是茧子,是个能干活的。” “行,人带来了,我走了…” “孩子,把头抬起来。” 陈十一抬起头,面前是一张笑意盈盈的脸。 妇人很是和蔼,拍了拍陈十一的肩头。 “走,我先带你去安置,完了给你派活。” 一个方正的房间内,并列排了很多床铺,床铺对面,堆砌了许多个墨色的箱笼。 房内窗几明亮,暗香涌动。 “我以后是住这吗?” 妇人瞧着陈十一一脸的稀罕样,抿嘴笑了。 她指着靠墙的床铺。 “你就睡那里,那个淡绿色的箱笼是空的,以后归置私己,衣衫鞋袜,都放里面。把这套衣衫换上,头发挽成髻,绑上蓝丝带,这样方便辨认是哪个院里的,千万别弄丢了。” 陈十一都有点晕晕乎乎的。 就这一刹那,她住了青砖大瓦房,还有新娘子出嫁时才有的箱笼,穿上了新衣,还戴上了丝绸的发饰… 这么多年,她求爹爹给她买一根发绳,到他死了都没实现,而如今,这些梦寐以求的东西,竟然在瞬间可得。 仿若做梦一般。 “你叫什么名字?” “陈十一。” “你是买来的丫鬟,不能有姓,你以后就叫十一,我是大厨院的管事,大家都唤我石姑姑。” 陈十一在石姑姑的安排下,在大厨院里,做个烧火丫鬟。 这点活对陈十一来说,简单极了。 而且这里的人对她很是和善。 一个专门给主子们煲汤的林婆子,中途喊了陈十一帮她把砂锅从炭火上端下来,结果陈十一因找不到湿布,直接端下来时,把左手给烫伤了。 林婆子嘴里急忙念叨着阿弥陀佛,把陈十一的左手放凉水里泡了好一会儿,上了清凉的药膏,然后又用白纱布把她的手包扎起来。 “真是个傻姑娘,都不知道喊疼。” 午膳甚是丰盛,白花花的米饭,油汪汪的青菜,金灿的荷包蛋上裹了一层浓郁汤汁,林婆子还偷偷在碗底给她埋了一块红烧肉。 她有多少年没吃过肉了? 她一小口一小口啃着肉,生怕一下子就吃完,口齿生津,回味悠长,后来,她把碗底都给舔了个干干净净。 她从没想到,有一天,她能过上神仙般的日子。 吃完饭没多久,大厨院扭进来一个女子。 林婆子告诉陈十一,这是二少夫人院子里的大丫鬟。 “二少夫人的养颜汤好了吗?” “自是好了的。” 大丫鬟扯了怀里的帕子一扬,对着陈十一说道。 “你,端着,跟我走。” 陈十一原以为她住的地方是天宫,到了内院,才知道,什么是掉落人间的仙邸。 精雕细琢的小山倾泻晶莹的水流,雾气升腾泄入溪丛,廊桥架在溪流之上,轻缓的脚步吵赢了叮咚,急促又冒昧,游廊两旁,尽是随风飘扬的碧紫色挂落,流穗盈舞,满院的白色梨瓣荡漾,芬香四溢,春风卷起,铺碎了一地的莹白。 住在这里,应是能多活几年。 陈十一垂眸,恭敬地举着汤膳,不敢懈怠。 在一月亮门处,有人接了手中的汤膳,便让陈十一速速离去。 还未走到廊桥处,幽静的大院内,忽然之间,人声繁杂,哭泣声,求饶声,仓促的脚步声,甚是凌乱… 是出了什么事吗? 第3章 贪心的悲剧 还未等陈十一反应过来,廊桥上窜过来太多人,混乱,慌张,丢了鞋,摔了跤… 那摔跤的人,在逃命般的踩踏之下,了无生息。 陈十一在被人撞了肩膀之后,才清醒过来,连忙抓了一个人来问。 “出什么事了?” 那人上气不接下气。 “官,官兵,来了好多,快,快逃,杀人…” 陈十一紧咬唇角,便快速朝他们相反的方向而去。 那里有她唯一的旧衣,还有那床塞满棉花的被褥,她都没睡上一晚。 她脸色苍白,低着头,顺着墙角根往她的住处快速奔去,在一处厢房拐角的路上,散落着些许簪花钗环,还有,草丛里,闪过几丝暗淡微弱的桂色。 不会是,金子吧? 陈十一的心扑通扑通,一种羞耻的想法弥漫心头。 捡还是不捡? 到处都是逃亡的人,到处都是乱窜的官兵。 这么混乱的场面,捡了没人知晓吧? 有了钱财,她以后的日子应该会过得好些。 最终,金钱的诱惑战胜了理智,她的双腿忍不住朝那处奔去。 是两颗金丸子,想必是从哪个贵重首饰上掉落下来的。 她握紧在手中,心中万分紧张焦灼。 快步走到转角处,忽然,一柄明晃晃的刀刃架在自己的脖颈上。 身后,陷进一个坚硬温热的胸膛,炙烈的热气滚烫,与急促的呼吸纠缠,洒在脖颈上,仿若被困的凶兽。 陈十一惊惧抬头,对面,几十把明晃晃的刀直指着她。 她一个山村小姑娘,何时见过这样的阵仗,晕是没法晕过去,只两脚腿软,却被身后的人拽起,还垫着脚尖。 对面为首的人一身铠甲,眼眸幽深,嘴角弯得不屑一顾。 “世子,莫再负隅顽抗了,束手就擒吧!” 陈十一只听得身后传来温润的话语。 “圣上并未下达旨意。” “本司奉圣上口谕,温肃侯府涉嫌贪污郧县苗武镇修筑堤坝款,数目巨大,令人发指,老侯爷在宫内已被扣在皇城司大狱,一众家眷扣府衙大牢,听候发落。” 身后的人身子一顿,扣着她肩膀的手隐约发抖。 那块亮闪闪的牌子在午时的日光映照下,刺得陈十一无法睁眼。 晕头转向的她,再清醒的时候,已经靠坐在牢房的一角,看着地上到处乱窜的老鼠发愣。 清早她双膝一跪,一求,最后,把自己求到牢房里了。 午时那顿丰盛的膳食,竟是她的断头饭。 看来,自己真的是受不住这泼天富贵的。 牢房内,阴森森的,地上铺着凌乱的稻草,散发着一股莫名的恶臭,就着牢房壁上昏暗的油灯,还能清楚地看到牢房墙上的血渍! 陈十一倒是不怕。 吕二娘一看自己不顺眼,就把自己关门外。 柴房,山沟里,芦苇地,大树上,哪里没躺过。 只是,对面的那几人却哆嗦得够呛! 一个年纪稍大的妇人,两个年龄相仿的十七八岁的姑娘,还带着一个四岁左右的男孩童。 那孩童眼神怯生生地盯着陈十一看。 她们几人全部都套上了白色的囚服,是麻布,有些坚硬的棱角还会磨得人的肌肤生疼。 官差防止犯人身上带着财物,让他们把头发都解开了,鞋子都换成了普通的布鞋。 陈十一无话,低头看着自己烫伤,上药没多久,一直用白布包裹起来的左手。 牢房住了一个晚上,次日,就有官差把她们提出来,上了手链,脚链,忙推到外面去。 陈十一很是害怕。 “官差大人,不会是要砍头吧!” 京城西郊外的十里凉亭,荒凉无比,早春寒风萧瑟,依旧冰冷刺骨! 温之衡冻红的鼻子吸了吸,脖间带着沉重的枷锁,双脚被锁链锁住,两眼却盯着京城的地方,眸中尽是担忧! “母亲和之柔怎么还没来?” 旁边温之衡的庶弟温之远恭敬地说道。 “大哥,她们是女眷,脚程定要慢些!” 没过多久,不远处,传来四大一小的身影,正步履蹒跚地朝他们走来! 温之衡连忙上前去迎接。 “母亲,你还好吗?” 温夫人眼神凄然,甚是悲伤,她端详着温之衡身上的枷锁,泪眼婆娑。 “这可怎么办啊!侯爷现在生死未卜,我都不知道是何缘由,一夜之间竟成了这般模样?” 温之衡连忙安慰道。 “母亲不必如此担心,父亲暂时没有性命之忧,暂被圣上流放到北地,我们与他分离开来,只流放千里!” “我们这一家子都是未曾吃过苦头的,这么远的路程,只怕会丧命于此!” 温之衡连忙说道。 “吴敬晖还念着我的救命恩情,我托他给留了个丫鬟,一路上可以照顾你们一二,不怕的!” 大家听得温之衡如此讲,所有的目光全部聚集到,一旁默默无闻的陈十一身上。 陈十一抬眸,所有人的神情似乎都未入她的眼里,她现在脑海里反反复复都是那个声音。 流放。 流放! 以前在向阳村的大榕树下,偶尔听得外出归来的汉子讲外面的趣事,说哪家王公贵族得罪了圣上,干了坏事,被流放之类的。 她记得最清楚的,就是他们说,流放是仅次于死刑的死刑。 大部分人是要死在流放的路上,剩下的,都死在流放地。 至今,还未听过哪个能活着回到京都。 她心里不由得升起一丝绝望。 她只是想活下去,为何这样艰难? 她不明白,所有的奴仆都放了,为何偏偏只留得她一人。 听得那公子话里话外的意思,自己就是那个可以一路上照顾他们的大冤种! 她走向旁边的官差讪讪地说道。 “官爷,我不认识他们,为什么要把我送去流放?我真是冤枉的,你可以放了我吗?” 那官差也是莫名其妙的。 “这我可说了不算,你已经是被定下来的囚犯!” 温之衡听了很是不耐,一个小小的婢女,竟然敢无视他们! “你,过来!” 陈十一拖着沉重的手链脚链走到温之衡的身边。 温之衡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个瘦瘦弱弱的婢女,不屑一顾道。 “你如今的身份是我温之衡的通房丫鬟,地位上了不止一个层次,一路上,你只管照顾好我的家人,以后荣华富贵少不了你的!” 陈十一也上下打量着这个公子,长得是一表人才,浑身散发上等人的气质,即使十分落魄,也难掩他的华贵。 但,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什么是通房丫鬟?” 陈十一又接着说道。 “你现在还带着枷锁,如何空口白牙许别人荣华富贵?我不是三岁小孩,已过了别人连哄带骗的年纪,你快去和官差说一声,把我放了。” 温之衡听得甚是愤怒好笑。 真是虎落平原被犬欺啊,一个小小的婢女竟然敢用这种口气和自己说话。 “我告诉你,你这辈子只能跟着我们去流放,到那荒无人烟的地方去,随你病死,饿死,你看我会救你分毫!识相的就给我听话,明白吗?” 陈十一摇了摇头。 “我不明白,这么多奴仆,为何要选我?再说,我也不认识你们,凭什么让我照顾你们?” “你曾经吃过侯府的饭,你的卖身契都拽在侯府手里。” “我只吃了一个鸡蛋,一块红烧肉!我不要去流放…” 苍凉的十里亭,陈十一嚎啕大哭的声音荡漾在空旷的路上。 侯府一家人面面相觑,觉得这姑娘莫不是个傻子? 第4章 路途艰难 京都的三月还是有些凉,草长莺飞,桃梨争绽,只是这流放的路上,略显荒凉。 温母拖着沉重的锁链,一步三回头地望着繁华的京都。 旁边一直搀扶着她的温家女温之柔劝道。 “母亲,别看了,如今我们戴罪之身,谁都避之不及的。” “是啊,就连你舅父…” 没有说出的话,几人都心照不宣。 十里亭,无一人送行,温肃侯府一出事,连带着母亲那边的亲眷,都无人送上一文铜钱,无人添上一身衣衫,果真是人心凉薄。 流放路上,每天必须要走五十里路。 陈十一倒是无所谓,以前每天都是起早贪黑地做各种各样的活计。 但这几位养尊处优的夫人小姐们就不一样了。 还没走到十里路,就开始怨声载道,苦不堪言。 经常遣送流放的官差可不会讲什么情面,谁要是偷懒,一鞭子抽过去,受了伤,在路上,就是死路一条。 陈十一从他们的对话中得知,之前把刀架在她脖子让自己挡刀的人叫温之衡,是侯府的世子,如果不是这侯爷出事,他就是下一任的侯爷。 权力颇大。 如今家道中落,也是不卑不亢,对自己的家人关怀备至,唯独自己这个逆着他的婢女,时时刻刻要遭受他威胁的目光。 陈十一想,再怎么威胁也没用,自己从小到大,遭受的白眼多了去了。 让自己心不甘情不愿地伺候一家子人,而且那人还拿自己抵命,想都不要想。 好不容易五十里路走完,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昏黑色的夜色下,官差点燃了篝火。 侯府的几位主子围着温热的篝火,瘫坐在地上,毫无形象。 晚膳是一黑乎乎的馒头加一碗稀薄的粥。 几人饿极,都顾不得这吃食的好坏,急忙往嘴里塞了去。 陈十一坐得离他们的距离有点远,她自己拖着脚链捡了一些柴火,自己单独开了一个火堆。 如此寒冷的夜,晚上只怕更难熬。 她褪下自己的鞋袜,脚底有些泛红。 想必那一家子更加不好受。 果然,温之衡看到自己母亲脚底磨破了皮,脚底还淌着血丝,便坐不住了。 他戴着枷锁忙走到官差面前问药。 官差犹如看白痴一样看着他。 “你们是流犯,没有这个待遇,有饭吃就不错了,还想要药?天真得不行!” 温之衡一直高高在上,何曾被人这样轻视过,但现在这个身份,如何能硬气起来,只能无奈离开。 他走到陈十一身边命令道。 “你明天背我母亲走,她的脚底起泡裂开了。” 陈十一低着头立即拒绝道。 “不背。” 温之衡气得冷笑! “你敢拒绝?” “我为什么不敢?” 温之衡怒视着油盐不进的陈十一,转而语气又软了下来! “你帮我背母亲,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陈十一抬头看了温之衡一眼,摇头道。 “你可以自己背。” “我身上戴着枷锁,不然何至于求你?” “这搞得好像谁没戴锁链一样,再说,你那边也有两姑娘,年纪比我还大。” 温之衡双眸微闭,叹气道。 “她们…算了!” 后来,他也没再要求陈十一帮忙了。 陈十一远远地看了那一堆人,沉默了一会,然后摸索着朝黑暗中走去。 温之衡眼睁睁看着几人红肿的腿脚,难受极了。 她们何曾过过这种风餐露宿的日子,如今乍然一吃苦,就伤成这样,要是有个万一,可怎么办? 忽然,一个脚步声响在自己的身后。 陈十一把刚刚采集的小飞蓬野草丢在他们眼前。 “把这个草捣成汁,敷在伤口上,可以消肿止血!” 说完就拖着长长的锁链走了。 温夫人在身后喊道。 “谢谢你,小姑娘。” 次日,他们的腿脚果然都好了很多,走起路来也不是那么疼痛,至少还能忍。 温之衡看着众人稍微好了一点的状态,心下微安,慢慢靠近陈十一道。 “多谢。” 陈十一埋头赶路,听得那公子说话,便喏喏地开口。 “那药可值三个鸡蛋!” 温之衡愣了一下,才明白那婢女是要他给钱的意思! “好,我先欠着,到了地方,我会还你的。” 春雨绵绵不绝,道路泥泞不堪,那个四岁的小娃儿不小心就滑倒,摔了好几次,屁股着地,一直大声地哭嚷着,身上挂满了泥水。 温家人甚是心疼,尤其是温夫人,眼泪淌下来,犹如水人。 二少夫人是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女子,陈十一还给她端过养颜汤,如今她一个弱女子背个孩子流放,实在是辛苦至极。 不止温家人辛苦,其他的流犯都叫苦连天,押解犯人的官差也很是头疼。 泥路实在太难走,脚上的鞋都沾满了泥,抬脚时沉甸甸的,又累又沉。 陈十一跟着众人歇息在干枯的野草上。 她拔了几把干草,编了几条长长的草绳,缠在自己的鞋上,防滑还防泥。 做完这一切,陈十一抬眼,看见侯府世子站立在自己跟前,眼眸炙热。 “你给我们每个人都缠上草绳,我给你十个鸡蛋。” 陈十一眨了眨眼,他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鸡蛋太多,吃不完容易坏。” 温之衡耐心地问。 “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离我远一点。” 温之衡被气得脸色发白,却又无可奈何。 这个丫鬟软硬不吃,摆明了就是不想管他们。 都说给鸡蛋了都不好使。 待他回到原地,还没一会,却见那丫鬟随了他来,蹲在睿儿身边,给他双脚缠上草绳。 睿儿双眸闪亮亮的,小嘴一咧,脸颊隐隐显露小酒窝。 “睿儿谢谢姐姐。” 陈十一听得软软糯糯的童声,眉眼弯弯。 稍微再歇息了片刻,流放队伍又开始出发了。 睿儿小心着点不再摔跤,省了温家很多事。 他们见陈十一的方法管用,也想自己做了来,奈何不得章法,只好作罢。 天色越来越阴暗,压沉得让人喘不过气。 广袤的大地上,几乎不见行人,只他们这群被流放的人,慢腾腾的走着。 陈十一也有些累了。 就算有了草绳,鞋底不再打滑,但脚上的锁链和手上的链子太过沉重,磨得人手脚生疼。 很多人都坚持不住,但规定的行程却只完成一半。 官差们大多也没有马骑,和犯人一样徒步前行,也开始有点支持不住了。 第5章 好人好报 前面浅坡处,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艰难地拉着双轮车,车上,装满了东西,也不知道是些什么。 车轮子似乎陷进坑里了,拉车的肩带,老人的青筋,都崩得紧紧的,车子纹丝不动,但也不敢放手,生怕车子滑了下去,摔了车上的东西。 陈十一见状赶紧跑上去推了一把。 她从小干活,力气大。 两人终于把双轮车推了出来,陈十一也出了一身的汗。 她喘着气,擦拭了额头上的汗水,准备离去。 那老人叫住了她,沧桑布满茧子的老手上摊开一个大红薯。 陈十一实在有点受宠若惊。 “不必了,我没帮多大忙,你留着自己吃吧。” 老人和善地笑了。 “丫头,拿去吧,别嫌弃。” 陈十一颤巍巍地接过红薯,心中实在感动。 “谢谢。” 果然,好心还是有好报的。 路途泥泞,实在难以前行,官差们也都有苦难言。 流放路上,上头下的命令,每天走完五十里路,必须在二十五日内一定要到达流放地,否则项上人头不保。 这其实是个苦差事,路途太短,时间不长,捞不到油水,人也死不了几个。 而且这伙人是上面指定不能为难的,况且,流放去房陵的人,也不敢惹。 眼看,天要黑了,约莫还有十里的路程要走。 看来要选择原地休息,只好明日再多加十里路了。 选个稍微平整的地方,温家一家人围着一个篝火静坐了下来。 几个女眷折了干树枝,揩去鞋上的泥,锁链随着手的抖动嗦嗦作响。 通身的疲惫,通身的怨恨,此刻都发泄在鞋子上。 在不远休息的官差,听得声音太大实在难受,大骂起来。 “再弄出声响,就别想吃饭!” 瞬间,所有的锁链响声都安静了下来。 温之衡的枷锁上了封条,根本不能解下,他倚靠在一个干枯的树干旁,闭目养神。 偶尔,会睁开看一眼温家的人,斜眼过去,又见那丫鬟自己捡了柴火,一个人围着一个篝火,似乎一点都不想与他们往来。 她摸索着今日从老人手上得来的大红薯,丢在火中烤,忽听得一个声音朝她喊道。 “你怎么把吃的丢了?” 陈十一抬头,看见温家的小姐一脸的可惜,对于她的行为感到不可思议。 旁边的温之远赶紧把话圆了起来。 “柔儿,烤红薯,就是放在火中烤的,不是丢弃。” 那小姐一听,脸色讪讪的,有点尴尬羞赧。 陈十一没有回话,只静静地待在篝火旁,尽量把火烧得旺一些。 晚膳实在太少了,每个人就分了两个又小又黑的麦饼子,根本填不了肚子。 一会,红薯香甜的味道飘荡得到处都是,流放队伍里,都是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 陈十一拨开烤好的红薯,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又甜又烫,咽下肚里,感觉整个人都是暖的,舒服极了。 忽然,一个软糯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姐姐,我也想吃。” 陈十一抬头,看见叫睿儿的小男孩站在自己面前,眼眸冒着绿光,馋的流口水。 她从另外一边剥开一半,递给了睿儿。 “小心点吃,当心烫着。” “谢谢姐姐。” 睿儿小心翼翼的吃了两口,便低着头小声说道。 “姐姐,我能给祖母吃一口吗?” 陈十一不意睿儿会这样问,她抬眸往温家人那边一扫。 其实她是不愿意的,有时候给着给着,从开始的感激就会到后来的理所当然。 自然,她也不愿意为难一个孩子对祖母的孝心。 “这些现在是你的,你要给谁,你自己看着办。” 她深吸了口气,揉了揉被锁链勒疼的手腕和脚腕,却听得一阵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 陈十一抬头一看,立即站了起来。 对面的官差上下打量着陈十一,眉头微皱。 “那些绳子是你打的?” 陈十一面对这些官差还是有些胆怯,在京城,慈祥的都是官,凶狠的都是吏。 以前,在镇上,她跟着吕二娘去赶集,碰到收钱的小吏,都是点头哈腰的。 吕二娘那么凶悍的一个人,在这些人面前,乖的像家养的猫,可见,这些人的厉害。 陈十一有些战战兢兢。 “是!” “多打几根,我们明天要用上。” 说完转身就要离开,陈十一连忙喊道。 “大人,可是…” 那官差转身脸色阴沉。 “怎么?不愿意啊?” 陈十一急忙摆摆手。 “不是,只是…” 那官差打断了陈十一的话,手指指着温家人问。 “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陈十一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你把绳子弄好了,我把你的手铐脚链取了,安心做事,亏待不了你。” 陈十一听见后简直高兴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只是… “官爷,那绳子需要割草,我没有刀…” 没有刀,就要花很长的时间拔草,就算是自己再能编,再能熬,明天也编不出来那么多绳子。 官差也不可能把刀直接给了陈十一,皱了眉头,往前走了,似乎与其他官差商量这件事情。 不一会儿,那官差又朝陈十一走了过来,随后递给她一把弯刀,也不知道从哪里弄出来的。 这次,陈十一干活可带劲了。 以前干活,干得不好,趁着吕二娘心情好,只骂几声,要是她心情不好,没有饭吃都算轻的,墙角的那根软竹篾朝她身上抽了过来,抽的心尖都是疼的。在那个家里,就算干得再好,也得不了一个好字。 可如今不一样了,她自己干的活,都是自己得了益。 只要今晚熬一熬,明天,那个勒的生疼的手链脚链就能被取下来了。 插在一旁的火把在风中摇曳,陈十一卖力地割了草,编草绳的时候,微微上扬的嘴角,轻声哼着家乡的小调。 熬了一夜,晨光微熙,终于将那一堆干枯的草编成了一根根绳子。 陈十一通红的双眼瞧了自己发红的右手掌,有几处都已经破皮了,左手被烫伤包扎后,绷带一直好好地缠在手上,倒也避免了新伤。 没关系,以前比这更痛的多了去了。 陈十一想到自己马上就可以把手链脚链除去,就觉得昨晚熬夜一点都不辛苦。 第6章 横生枝节 那官差来取绳子的时候,很是满意。 “不错,不错…” 说完,就取了身上的钥匙,准备把陈十一身上的锁链打开。 谁料,旁边一个响亮的声音阻止了官差的行为。 “大人,这女子是我家的丫鬟,她做的事情都是为主家做的,要取下锁链也是应该取主家的才是。” 陈十一心里一咯噔,抬头望向那个声音的来处。 侯府的小姐下巴微抬,眼眸轻蔑地盯着陈十一,仿佛是看着一个不听话的物件。 陈十一很是着急,只希望那官差不要听温小姐的话,否则,她昨晚的苦就白吃了。 那官差左看看,右看看,嘴角露出一股若有若无的讽刺的笑。 “你说要给谁取?” 温家小姐神情倨傲地撇了头。 “自然是要给当家主母,我的母亲取了。” 官差若有所思一番,随后就抬步往旁边走去。 陈十一急忙扯住官差的衣袖。 “大人,这些活都是我做的,你昨晚答应过我的。” “你不是她家丫鬟吗?” 陈十一一听这话,心头瞬间升起一股无力感。 活明明是自己做的,为什么好处总是要给了别人。 可是,在这里,能有她说话的余地吗?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官差迈着腿往温家那里走去。 转过身,咬紧自己的牙关,狠狠地把这口恶气咽了下去。 忽然,那官差又折了回来,脸色很是不好地给陈十一打开了锁链。 身后跟着的侯府世子,容色疲惫,却对着陈十一歉意一笑。 “抱歉,之柔不懂事,胡乱说了些话,还请你不要介意。” 陈十一早已没了之前雀跃的心思,换来的只是一阵阵的委屈和心酸。 “那本来就是我应得的…” “是,之柔强人所难,想占了你的成果,是她的不是,以后我会好生管束她。” 陈十一没再说话,转过身,心里的轻松,此刻要多于身体的轻松。 想不到,之前那样疾言厉色的人,也会轻声地和自己说着抱歉。 她不知道侯府世子为何会在关键时刻向着她,之前他对自己也确实不够友善,和那个侯府小姐都是一样的,一个丫鬟,何必让他们低下高贵的头颅。 不过此时,她也不想过多地猜测。 “哥,你怎么回事,娘的腿脚都已经发红肿胀了,好不容易得来这个机会,你又给推了出去?” 温之柔很是不懂,大哥为何这样做? 温夫人拉了拉温之柔的衣袖。 “之柔,你大哥自有自己的成算,我没事的。” 温之衡无奈叹息,向着众人解释。 “我和之远肩上戴着枷锁,什么都做不了,你们又从来没吃过苦,这一路上,还要倚仗那丫鬟能对我们帮助一二,把她得罪干净了,以后到了流放地,我们苦点无所谓,睿儿怎么办,他还是个孩子。” 众人都叹气,默不作声了。 温之柔听了很是心酸,眼泪止不住往下流。 “大哥,以后可怎么办啊,眼看你都要与相府的莫寻烟成亲了,又出了这事,她,应该不会等你了吧?” 温之衡头微僵着。 “不等便不等了吧,我与她的婚事,总是一拖再拖,波折不断,五年前,她祖父过世,守孝三年,三年过后,她母亲过世了,又要守孝三年,如今我等不到她过了孝期,举家流放,想来有福之女,不进无福之家吧。” “可她与你青梅竹马…” 温之衡苦笑。 “青梅竹马?不过自小定了亲事罢了,如今我们这等戴罪之身,连庶民都比不得,就莫要妄想了。” “我们以后还能回去吗?” 以后,谁又知道呢。 这件事情来得太突然,之前一丝预兆都没有,父亲的事情他都有参与,圣旨上扣的罪名是贪污修堤款,这怎么可能,那些来往信件,用刑之人的言之凿凿,就如凭空捏造,一瞬间的全部示于人前,仿佛很早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定然是遭人陷害的。 究竟是谁有如此大的势力? 毕竟,侯府的实力在整个大邺,也是实力非常雄厚的。 罢了,前尘往事,已是过眼云烟。 不过,若是他得了机遇,这一生,他定要把加诸在侯府的罪名给推翻开来。 没有了锁链束缚的陈十一,整个人都轻快了很多,每天走那点路都不在话下。 吕二娘的催促声没有响在耳旁,没有砍不完的柴,没有洗不完的衣服,做不完的饭,如今只是走走路,看看两旁的景色,陈十一觉得,这流放的日子比在向阳村要自在得多。 春日微寒,冬日的草儿有些已经感受到季节的转换,慢慢地生出脆嫩的新芽,萧条的冬日,也要渐渐远去了。 前面,竟然会经过一棵大的榆钱树。 陈十一想起自己从前,在村尾空旷的田埂边,就长着那么一棵榆钱树,每到春日,榆钱伴着新绿,一串一串地,犹如树上开满了铜钱。 她最擅长爬树了,向阳村里,谁都比不上她。 每年,那颗榆钱树最嫩的叶果,从来都是自己的。 这棵榆钱,比村子里的还要高,还要大。 很久没爬树了,自己的手艺应该不会生疏吧? 说巧不巧,他们中途歇息的地方,刚好就在这棵榆钱树下。 陈十一趁机手脚并用,利落飞快地往上爬了去。 睿儿头仰得高高的。 “姐姐,你小心点,别掉下来了。” 陈十一听得睿儿稚嫩的声音,折了几根枝干,连忙滑下树来。 她把其中一根绿枝递给了睿儿。 “姐姐,这是什么?” “这是榆钱,好吃,津甜的。” 睿儿圆乎乎的小手,学着陈十一的样子采了几片放入嘴里,眼神都冒出了光。 他连忙问。 “姐姐,我能不能…” 还没等睿儿问完,陈十一连忙再给他塞了几根,摸了摸他的头。 “拿去吧…” 睿儿很是开心把榆钱拿回到温家那里,一个人塞了一根,自己还没吃几片,就一直给温之衡喂。 “伯父,好吃吗?甜不甜?” 温之衡双手被枷锁铐住,斜靠在树干上,吃着睿儿给的榆钱,脸上忍不住流露欣喜的神色。 “很好吃,睿儿乖,自己吃吧,伯父吃完了,你就没有了。” 温之柔拿着翠绿的枝条左看右看,似乎有点不放心。 “这是什么?真的能吃吗?” 温之远笑着说道。 “这是榆钱,古籍上记载,这不仅能吃,而且有清热安神,消食化积的功效。” 二少夫人扯了几片榆钱喂给温之远,小声说道。 “之柔妹妹快吃吧,那婢女虽与我们陌生,心还是善的,她能分我们吃食就很好了。” 温夫人点了点头。 “我们现在落难,就不要挑三拣四的了…” 温之柔嘴角一撇。 “以前没见过,我也只是问问而已…” 第7章 你想看? 接下来的几天甚是平静。 侯府的教养似乎极好,一路上,也就先前的世子威胁了陈十一几声,小姐疑惑几声,便无人再议论她。 也许是累的,也许是觉得到了这田地,多说也无益。 她在火堆旁,正要眯着,眼神却瞥到一个官差的身影。 他与另一个官差在小声说着话,眼神不断地朝温家的人扫射而去。 眼眸中,尽是贪婪与算计。 陈十一有点惴惴不安。 要不要提醒一下侯府世子,毕竟,如果他们出了事情,她也会受到牵连。 春雨一直淅淅沥沥地下着,丝毫没有停止的现象。 流放的路上,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感染了风寒。 风寒这种病,要分人,比如她,就没吃过铜钱买过的药,蹦跶一阵子,出了汗,也就好了。 可之前过惯了锦衣玉食的侯府众人,一个接一个地病倒了下去。 这可不是一个好现象。 听得温家二少爷说,他们现在离京有四百多里路了,路程差不多走了一半。 下一休息地,是盘水驿站。 流放路上,这是经过的第一个驿站。 青砖灰瓦的,空旷又荒凉,里面就几个守着驿站的官差,看见来人了,身子懒懒的待在原处,连个动静都没有。 押送犯人的官差似乎习以为常,只分配了众人休息的地方,留了两个人看守,其余的全部去休息了。 陈十一跟着侯府的人一起进了一个低矮的旧房子,房子里,有一排通铺,可以睡得下很多人。 终于有一个片瓦遮身的地方了。 她去篝火上的锅里取热水,往回走到一个墙角拐弯处,一个官差挡住了她的去路。 “你,过来。” 陈十一不明所以。 等她走近了那官差,只听得那官差露出阴险的笑,低声咬耳说道。 “解开你的链子,就要听本官差的,你去,偷偷把你跟着的那个小姐叫出来,不准惊动任何人,办好了差事,给你十个铜板。” 陈十一脑袋一愣,随即大声说道。 “你找温家小姐做什么?” 那官差脸色一黑,这个蠢女人,简直了,这么大声嚷嚷,他还能动手吗? 犯人的房间就在旁边,说不得里面的人都听见了。 虽说已经出了京城的地界,睡个女犯人也不怎么样,但这是老大已经交代不能碰的。 只是那温家小姐实在是容颜动人,身姿窈窕,那弱柳扶风的腰肢,他都馋了很久了。 他实在气得慌,凶狠地用手指指了指陈十一,连忙往一旁躲了去。 陈十一松了口气,脚有些软,连忙往屋内走去。 刚一回到房内,温家众人全部抬头望着她,有不解,有质疑,有愤恨,有平静… 陈十一没有在通铺上睡,她低着头,往墙角缩了去,不敢吭声。 她刚闭眼假寐,听得旁边一脚步声停留在她面前。 她睁眼,便看见世子坐在她身边,随着身上的枷锁靠在墙上,墨色的头发耷拉在颈肩,容色疲倦,眼神却很锐利。 “你,很聪明。” 陈十一想着自己应该要如何回答,说一些自谦的话,说自己没那么聪明,或者说不用谢,亦或者说,我现在投靠你这边了,你以后要护着我之类的。 然而,她的嘴竟然瓢了。 “你戴着枷锁,又不能解开,要是想解手该怎么办?” 这句话一出,陈十一觉得自己恐怕是精怪附了身,尽是胡言乱语了。 温之衡一听,怔住了,脸色露出一抹不自然,只片刻就转瞬而逝。 头顶上,温润嘶哑的声音响了起来。 “怎么?你想看?” 陈十一把头埋进自己的臂膀之中,不敢言语。 没过多久,黑暗中,有锁链轻微拖拽的声音,从她的身旁响起,朝门外那去了。 温之衡走到院内,外面依然细雨蒙蒙,他的肩头重新又湿润了起来。 终于,等来了那领头的官差。 官差神色淡然,嘴角一股若有若无的讥笑,却又不敢肆意显露人前,看起来神色荒诞得很。 “世子有何事找胡某?” 温之衡神情不卑不亢,眼眸漠然。 “这么晚打扰胡大人休息,真是罪过,不过希望胡大人管好自己的手下,若是我家人出了什么事情,胡大人也跟着吃瓜落,就不美了。” 那胡大人听得温之衡的威胁,不屑地笑道。 “世子注意你的口气,你现在是圣上亲下圣旨流放的犯人,早已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侯府世子了,胡某在这里能称呼你一声世子,已经给足了你颜面。” 温之衡也不恼,依旧不温不火地说道。 “其他随行的流犯,都是几人锁在一条链子上,而我们却可以各自分散,随意而行,我的婢女,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却能把手链脚链全部取了,想必,还从未有犯人受过这种待遇吧?” 胡官差双臂抱紧,嘴角微弯。 “世子明白就好。” “所以,刚刚口出狂言的人必须死。” 胡官差一听,脸色瞬间凝重起来。 “这里的事情还由不得你来置喙,我让你全家享受特殊待遇,已是冒了风险,动押解官差,这让我如何回去复命?” 温之衡眸色极深,淡淡看了胡官差一眼。 “表面上的功夫做了,温某盛了胡大人这个人情,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定。也许,只因胡大人这次的善意,前程远大也未可知!” “你一个流放的犯人,竟然给我画那虚无的饼?” “那就要看胡大人愿不愿意赌一把?” 温之衡说完,便钻进了房内。 外面,胡官差的神色在忽明忽暗的篝火照耀下显得阴晴不定。 陈十一是被一阵惊呼声给吵醒的。 通铺的木床上,二少奶奶抱着睿儿,眼角泛红,脸紧紧贴在睿儿的额头上,无声的哭泣着。 温家的人此刻都起来了,看着睿儿,都担忧得不行。 陈十一一瞧,睿儿双颊通红,唇上红得泛紫,裂了几个小口子,是高热了。 天还没大亮,外面一片深灰。 她重新点燃了已经熄灭的篝火,烧热铁锅里的水,拿了旁边的破碗装了热水端了过去。 “给他喂点水。” 二少奶奶接过水,吹温了后喂到睿儿的口中。 陈十一撕过手臂上的半只衣袖,走去外面,用冰冷的水打湿洗净,又走进房内。 “敷在他额头上,会舒服很多。” 温之衡抬眼看了她,眼神略过她空了一半的衣袖,墨眸极深。 温夫人满脸泪痕感激。 “姑娘,谢谢你。” 陈十一低下头,轻声轻语。 “要及时退热才行,路上没有遮风挡雨的,只怕是难熬得很。” 温之远急的团团转。 “可以点刺退热,只是,我们连一根针都没有。” 温之衡听罢,连忙朝外面走去。 不一会儿,手上拿了一根绣花针。 “这个可行?” 温之远点了点头,急忙朝睿儿身上扎了几针。 扎针的地方挤出几滴嫣红的血,陈十一又把衣袖换了几次水,睿儿才渐渐退热。 几人心上的石头终于放了下来。 第8章 生死一线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官差就开始催着上路。 睿儿现在沉睡,无法自己走路,只能由大人抱着。 还没等几人商议,陈十一就主动把人抱在自己的怀里,随着众人继续赶路。 斜风细雨,一直未曾停过。 为了让睿儿少受点凉,她把他的头锁在自己的怀里,裹成一团,身子微弯,想要抵挡一些凉寒。 这个姿势很难受很累,她也愿意这样做。 他是个软软糯糯的孩子,会甜甜地喊自己姐姐。 一路上走走停停的,陈十一发现了一件事情。 让她编绳子,也让她大晚上的叫温家小姐出来的官差不见了。 官差领了差事,还能半路折回吗? 她忽然想起那晚,侯府世子走出去一段时间。 他身上还带着枷锁,腿上绑着锁链,就这样还能杀人? 陈十一的心底陡然升起一股寒意。 还好还好,之前自己朝他犟嘴,一直不肯照顾他的家人,他都没有朝自己动手,否则小命都要没了。 终于快进入房陵境内了,这里的地势环境和京城的完全不同。 京城一马平川,鲜少有山,而这里,山不是特别高,只是丘陵层峦叠翠,起伏不平。 他们走在山间,穿梭在丛林中,速度越来越慢。 春雨一直就断断续续未曾停歇,已经很久未见阳光的日子。 睿儿的病早已好了,他记得陈十一一直抱着背着他走了几天的路程。 病好后,像个小麻雀一般围着陈十一叽叽喳喳地笑个不停。 温之柔扶着温夫人,上气不接下气。 “大哥,还有多久到房陵啊?我真的快支持不住了。” 温之远也是累极,气喘吁吁道。 “我们已经达到房陵境内了,山间路确实难行,再熬个两天,就要到地方了。” 温之衡没有参与他们之间的谈话,眼眸幽深,时而望着陈十一的方向而去。 自从那晚陈十一主动同他说了一句话后,就开始躲着自己,巴不得离自己越远越好,他清楚能看到,她眼眸中的恐惧。 他的样子看起来很凶吗? 陈十一连打两个喷嚏后,忽然感到地上传来一阵剧烈的抖动。 她抱着睿儿瞬间定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温之衡也感觉到了异样,警醒地四处望去。 瞬间,他们毗邻的山体排山倒海般滑了下来。 陈十一惊恐极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前逃窜离去。 她没有了锁链,自然跑得非常快,可后面那些已经非常疲倦的犯人,就没那么好的运气,山上滑下来的巨大泥石已经埋了好几人。 官差等人也着急得四处逃窜,此刻,哪里还顾得上这些犯人。 陈十一往后一看,温家人早已不见了踪迹。 怀里的睿儿吓得直嚎啕大哭。 陈十一咬咬牙,把睿儿放了下来,搂着他瘦弱的肩膀说道。 “睿儿乖,现在已经安全了,你就待在这别走,我去看看你祖母他们,等我回来,知道吗?” 睿儿很是懂事地点了点头。 山体滑坡的地方甚是震撼,整座山有一半都已经滑落下来,浑黄的泥土卷着巨大的石块,把他们刚刚经过的小径给掩盖了起来。 陈十一四处地张望,终于看到温之衡和温之远疯了一般在找人。 二少奶奶在一旁扶着温夫人,一边哭着。 只有,温家小姐不见了。 陈十一迅速跑到温之衡跟前。 温之衡看到陈十一似乎看到了救星。 “快,帮我找找之柔,她不见了,她不见了…” 陈十一点点头。 “这里危险,你赶紧带他们离开这里,去前面找睿儿,我去找小姐。” 滑落下来的泥土又稀松又粘,走一步腿就深陷入进去一半。 陈十一艰难地在稀泥中拔腿四处找寻。 她看到有很多流犯都埋入这场硕大的灾难中,但无人来相救,官差已经领着剩下的犯人往前走了去。 生命实在脆弱,一瞬,就与这世间阴阳两隔。 陈十一实在焦急。 她找了很久,只要是人她都要上去检查一下是否是温家小姐。 小姐会不会被山体冲到下面去了? 她立即往下面找寻了去。 泥窝里实在太难挪动了,她整个都变成一个泥人了。 蹒跚了很久,天上,还在不断下着雨,还要再快点,看这样子,只怕还会出现不可控的灾难。 终于,她在泥石流冲下来的泥堆里,看到一头黑色的头发,半个身子被黄泥掩埋。 陈十一赶紧冲了过去,把人翻过来,是温家小姐,用手探了她的鼻息,还好,还活着。 她来不及喜悦,连忙要把她身子从黄泥中拔出来。 谁料,那泥土埋得太深,拔也拔不动。 她只好双手把泥土推开,慢慢地把她的双腿从泥土里挖了出来。 温家小姐此时从昏迷中醒了过来,看到陈十一在一旁把她从泥土里刨出来,嗷嚎大哭。 温之衡在一旁着急得很,他想挣脱枷锁去救人,被他母亲阻止了。 “不可啊,衡儿,封条撕了,就复原不了了,到了房陵,还是个死啊!再等等,再等等,姑娘去找柔儿了,一定会找到的!” 忽然,有更大的声响从地面传来。 温之衡已经顾不得了,拖着锁链往那出事的地方跑去。 温夫人大声唤道。 “衡儿,别去啊!” 还没跑多远,温之衡就定在那里,双眸又震惊又欣喜。 一个满身都是泥的人,背上一个满身是泥的人,步履蹒跚地快步朝他走来,身后,大片的石头滚落下来,泥土翻飞倾泻,不断地吞噬着来时的路。 劫后余生的流犯和官差歇坐在一条小河的浅滩旁。 温家人围成一团,温夫人抱着温之柔不停地哭泣。 “还好,还好,我的孩儿…” 温之柔的额头被石头砸出了口子,鲜红的血渍和黄泥混在一起,眼泪不断,哪里还有半分侯府小姐的样子了。 真是世事弄人啊! 陈十一躺在都是鹅卵石的河滩上,喘着粗气,一点都不想动弹。 满身的泥巴,也不愿意打理了。 她太累了! 从来没这么累过。 好不容易把温小姐从黄泥中拔了出来,那恐怖的声音又从地底传了出来。 千钧一发,终于还是逃出生天。 温之衡蹲在她旁边,轻声问道。 “要喝水吗?” 陈十一点点头。 睿儿从旁边走了过来,就着一个豁口的瓷碗,慢慢地给陈十一喂了几口水。 等她稍微恢复一些,艰难地折起身子,坐了起来。 温之衡看着一身黄泥的她,嘴角微微上扬。 “谢谢你。” 陈十一讪讪一笑。 “世子,我以后会好好干活,你别把我杀了啊!” 温之衡顿时错愕不已,他为何要把她杀了,她为何会这么想?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再说,你是柔儿的救命恩人,我感激你都来不及,不要多想。” 陈十一这才放下心来。 “还有,以后不要唤我世子了,我现在只是一个阶下囚,再也不是以前风光无限的侯府公子…” 陈十一听得他话里的辛酸,心里感叹,再怎么落魄,总比他们这些在底层生活的人要好很多吧! “那我唤你大少爷吧!” 温之衡微笑着点了点头。 第9章 破房子 今日的灾难,对于押送犯人的官差来说,是一个很重大的事情。 他们围在一起商议着如何向上面上报这件事情。 在将要到达房陵押送点的时辰,他们在河滩上歇息了一晚。 一块块的黄泥粘在身上很不舒服,陈十一想下河擦洗身子。 她低眉顺眼地走到温之柔的身旁。 “小姐,我们下河去洗一洗吧,你不方便,我帮你洗啊。” 温之柔听得陈十一的话,眼眸瞬间明亮起来。 “可是,没衣服换啊,再说,那么多人,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陈十一连忙说道。 “我们可以钻到那棵树下面洗,让二少奶奶给我们放下风,把衣服洗干净,然后上来烤干也就是了。” 等夜色深了许多,陈十一带着温之柔往水里面钻去。 水实在冰凉刺骨,但她们也顾不得这许多,身上的泥实在太厚了,也不指望在这里能洗的多干净,好歹能让自己舒服点。 头发都被黄泥凝成一块板了。 夜色中,温之柔的声音低喃。 “你叫什么名字?” 陈十一一边帮她梳理头发,一边回。 “老爹姓陈,出生的时候嫌弃我是个女娃,就没给我取名字,我是大年十一生的,大家叫惯了,慢慢地就成了名字。” “十一?” “嗯。” “今天谢谢你,如果没有你,也许我早就死了。” “不用谢,大少爷答应我,到了地方,会给我赏银的。” 温之柔低声笑了。 “小姐笑什么?” “我们是流放犯人,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落难的凤凰不如鸡,我们什么都没有,如何还给得了你赏银?” 陈十一手顿了一下。 “落难的凤凰,那也是凤凰,说不得哪天又重新能飞上枝头了。” 温之柔觉得这婢女很有意思。 “借你吉言,以后要是重回辉煌,定会好生嘉奖你一番。” 这件事后,温之柔就和睿儿一样,成了陈十一身边形影不离的挂件。 她一直拽着陈十一的袖口和衣衫,两眼不断地打量着周围,生怕又来一个山体滑坡,就算她跑不赢,陈十一也是可以救她的命,早已忘记她之前是有多嫌弃陈十一的。 也许是因为快到了,几人觉得路途都要轻快很多。 他们被带到房陵县城的一个名叫平安的镇。 办完交接手续后,他们几人又被几个官差带走了。 大概走了十几里的山路,终于在一个类似驿站的青砖瓦房前停了下来。 接待他们的是一个胡子发白的老头,老头身材佝偻矮小,但那双浑浊的双眼,精光矍铄。 一个官差附在他耳边低声说着话,老头神情凝重,然后又用他那双眼睛锐利地打量着几人。 等他们交接完毕,那老头缓缓走到他们跟前,命人取了他们的枷锁和镣铐。 “明日开始,男子到风鸣矿洞去上工。” 温之衡向老头鞠了一躬。 “大人,请问如何安排女眷?” 老头撇嘴不屑地笑道。 “女眷不上工,但也不安排食宿,自己找些活计养活吧。” 这话乍听起来,确实是这个理。 只是深究一下便知,没有食宿,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被关押在牢房之时,温家每个人身上都被检查过,就连发髻都松散了,一丝一丝检查,就怕头发里缠了金线,再加上,温家人并没有任何人前来送行,所以,他们现在估计一个铜板都拿不出来。 人生地不熟,身上又没钱,他们正在面临最大的生存问题。 温家人面色发白,但又不能吭声,只听得温之衡不卑不亢地问道。 “大人,能否指点一二,来日必将答谢。” 老头舌头抵了左颊,意味深长说道。 “我的谢礼,只怕你给不起,老余,过来,他们带了女眷,你找个房子让他们先住下来。” 一个胖乎乎的差吏急忙跑了过来,打量了温家人一番,粗声粗气说道。 “走吧,跟我来。” 大约走了一里路的样子,路上,到处散落着零零散散的小木房子,房内异常安静,似乎无人居住。 那位叫老余的胖差吏,带着他们在一处低矮的木房子旁停下。 木房子腐朽破旧,似乎许久无人住过,一打开门,一股霉味扑鼻而来,里面什么都没有,连最基本的床也没有,顶上,是大片杂乱的蜘蛛网,有几处,还漏了光。 “你们就住这吧,一个月六百个铜板。” “什么?” 温之柔不可思议地尖叫起来。 “就这破地方,还要收钱。” 老余咧嘴笑道。 “那你们别住。” 说完,就要关门,提了钥匙准备锁上。 温之衡连忙抓了他的手。 “且慢,小妹不懂事,余大哥别往心里去。只是我们现在身无分文,能让我们先住进去,后期再补上?” 老余肥胖的身子笑得抖动起来。 “没钱啊,行吧,我老余心善,一个月后我来收钱,不过那个时候不是六百,而是八百,晓得不?” 温之衡忍下心中的怒气,嘴角轻笑道。 “余大哥实在心善,温某感激不尽。” 老余很是欣赏温之衡的识时务,笑着点头走了。 温之柔见人走远了,连忙问道。 “哥,你如何答应了他?这地方荒无人烟,我们去哪里找这八百个铜钱?” 温之衡无奈叹了口气。 “不答应又能怎样?我们不可能睡在荒野之地吧?先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等熟悉这边情况后,再另作安排。” 陈十一在他们围在一起说话的时候,就已经从旁边的树林里,卷了新绿的叶子,灌木丛里挑了细软的枝条绑了一个小扫帚,开始把房顶的蜘蛛网给打扫下来。 温之衡看着勤快的陈十一,嘴角微弯,转头对着温之远说道。 “你在这照顾他们,前面的树林很大,我去看看,能不能弄点猎物换点银钱?” 温之远点头。 “大哥放心,这里有我在。” 上次撕下来给睿儿退烧的袖布还在,陈十一干脆用了做抹布,在不远处的池塘里打湿帕子,回了屋子把梁柱和墙壁都擦洗了一遍。 旧房子的地上是夯实的泥土,墙角四周角落发了霉,灰暗的木墙板上,有的生了许多小巧密密麻麻的白色菌子。 这个房子太潮湿了,住的时辰长了,只怕会生病。 他们从京城而来,与这里的丘陵地带的气候,有着天差地别。 这些主子又极其娇贵,只怕会水土不服。 这一路上,他们都吃尽了苦头。 陈十一觉得,真正的苦头才刚刚开始。 第10章 鼠山 今日的天公作美,终于没了那绵长反复的细雨,西边的暮色,灿金融了银灰,随着日头的下沉,颜色越发地黯淡。 温之衡终于在这个时辰赶了回来。 他手上提了两只野鸡,一只肥兔,脸上尽是疲惫的神色,眼眸却带着丝丝的笑意。 睿儿是第一个发现温之衡返回的。 他脚步匆匆撞进温之衡的怀里,声音带着哭腔。 “伯父,你终于回来了,睿儿好饿。” 温之衡空着的手捏了捏睿儿的脸颊。 “等会伯父给你烤肉吃,鸡腿都给你,好吗?” “嗯…” 他们一行人都围着温之衡说话,温之远接了猎物下来。 陈十一默默地在房子周围把那些灌木丛杂草拔掉,房子里已经燃起了火堆,烧一烧,能祛除一些湿气,柴火是她到林子里一根一根搜集捆起来的。 应该是足够今晚用了。 她忙活的同时,瞥了大少爷一眼。 他身上的衣衫被划破了几个口子,手背上,裂了几道血痕,追这几个小动物,估计也费了点心思。 他人生地不熟,还好身上有点功夫,才打了几只猎物,否则,大家只有挨饿的份。 之前的火种是温之远向老余借的,现在,他准备又去朝老余借把刀,好处理一下猎物。 谁料,老余肥胖的身子正朝他们滚了过来。 看到温之远手上提的东西,昏睡的眼眸攸地一亮,肥肿的手掌一把抢过那几只猎物,嘴角阴恻恻地笑了起来。 “刚好可以抵半月房钱。” 场上的人瞬间惊惧。 猎物被他拿走了,那他们吃什么? 他们从早晨那两块饼子到现在,都没吃任何东西。 温之柔连忙上前阻止。 “房钱以后再给,这是我们一大家子今晚的食物。” 老余脸色瞬间就变了。 “你说什么?” 温之柔还要回嘴,被身后的温之衡拉住。 他平心静气地对老余说道。 “余大哥,今日太晚了,实在弄不到吃的,你拿走我们的食物,我们这一大家子就要挨饿了。” 老余眼眸扫视了温之衡一眼,眼前的人虽落魄,但一身气度令人不可忽视,这样的人,还是不要得罪干净。 他从身上掏出十枚铜钱,丢给温之远。 “我老余心善,最是看不得别人受苦,便宜你们了。” 说完,提着温之衡刚刚打的猎物扬长而去。 温家一家人都气得咬牙切齿。 睿儿看着到嘴边的肉被别人提走了,瞬间嗷嚎大哭起来。 “大伯,我肚子好饿,我要吃鸡腿…” 温之衡连忙抱起睿儿,沉声道。 “睿儿别哭,伯父明日给你弄来。” 十枚铜钱,温之远从风鸣矿所买来十个饭团,每个人都分得一个,剩下的,也不敢吃了,准备留到明日,给温之衡和温之远,还有睿儿。 两个男子,要去矿洞上工劳作,而睿儿,还是个孩子。 几人神色都有点恹恹的,吃完后到水塘边稍微清洁一番,坐到房子的地面上,靠着墙壁,垂丧着头,都不想说话。 地面,是陈十一从林子里收集的干草,粗略地编了两床席子,至少,不用直接睡泥地上。 温之远不知道从哪里得了一个竹筒水杯,正要给睿儿喂水喝。 陈十一瞥了一眼,急忙喊道。 “别喝!” 她吼完一嗓子,迅速起身把睿儿的杯子给夺了下来。 竹筒杯壁上,一个又软又滑腻的虫子缓缓地爬了出来,黑色的花纹不停地蠕动,甚是恶心。 旁边的温之柔看得脸色发白,她才用那个杯子喝过水,尖叫一声,慌忙朝房外跑去,不停地抠着嘴,呕吐起来。 温夫人脸色也甚是难看。 “这是什么东西?” “蚂蟥。” 温之远又继续说道。 “也叫吸血虫,长在水塘里,田地间。” 温夫人很是头疼。 “那以后喝水怎么办?我们连个烧水的锅都没有?” 陈十一在温之柔跑到外面的时候就跟了上去,拍着她的背脊,轻声安抚着她。 “没事吧?” 温之柔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了,只是脸色极为惨白,没有一丝血色。 夜色已深,房子外非常安静,只听得林间穿过的风,田间的蛙叫声此起彼伏,夹杂着低喃的虫鸣。 房子中间,火堆也渐渐熄灭了下来。 也许是劳累疲惫,睿儿在二少夫人的怀里沉睡,其他几个女眷都已进入梦乡。 陈十一没睡,微垂着双眸,听着温之衡与温之远说话。 “明日辰正,我与你要去风鸣矿洞上工,酉初才能回来。我与你倒是不怕,矿洞那里管吃食,只是母亲柔儿她们女眷该怎么办?” “大哥,还剩了几个饭团,明早她们分一分,我们少吃些,把剩下的食物带回来。” “那他们要饿上一整天,如何受得了?” “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且等我们有了时间,上一趟山,打些猎物换点银子,日子总会熬过去。” “我们都上工去了,几个女眷留在这里,万一遇到歹人,唉,我真的,很不放心。” “大哥,我们初来乍到,只能先做这样的安排,现在的日子,比起尸首分家,总还有那么一丝希望不是吗?” 温之衡漆黑的双眸里,火光跳跃。 “上山,猎物也不是那么好打的,今日,还多亏了旁人的指点,我才不至于空手而归。” “日子,总要熬下去的。” 陈十一内心也很不是滋味。 之前,流放途中还有人管饭,东西虽不好吃,也不够,至少不会天天寻思着没饭吃要怎么办,而今,他们连喝水的问题都难以解决。 以后该要如何? 实在是太饿了,陈十一睡得很是不安稳。 房内,窸窸窣窣的,似乎有什么动静,陈十一揉了揉眼睛,借着还未完全熄灭的火光,巡视房内一圈,发现一个极为恐怖的东西。 昨晚未吃完的饭团被她吊在房梁上,以免被虫蚁沾染,谁料,此刻,无数只闪烁着精光的老鼠,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房梁,树绳上,老鼠爬坠着,后面很多只不断地往绳子上堆积,都想争抢着空中的饭团。 而饭团下面,正是沉睡的温家小姐。 陈十一看着摇摇欲坠的饭团,大声吼道。 “小姐,快起来。” 这一嗓子把房内所有人都惊醒了,温之柔迷蒙着眼眸,不知道发生了何事,陡然之间,一大团黑乎乎的东西直接掉落在她身上,然后迅速地四散开来。 陈十一早已迈开的腿都来不及阻止事情的发生。 温之柔双手抱着头,发了疯地尖叫。 陈十一赶忙把疯狂的温之柔给扯了起来,拖着她找个地方站了起来。 掉下来的老鼠紧锣密鼓地铺满了房子的地面,为了争夺那几个饭团,一层一层的老鼠都堆叠起来,形成了一个鼠山。 房内的人都吓白了脸,睿儿被温之远抱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快,跑出去。” 第11章 你让我死了吧 大家陆陆续续地从房里出来,各自检查了一下,还好,并没有人受伤。 陈十一望着满地乱爬的老鼠,把她折好的草席拆的七零八落,中间飘着零星光丝的火堆被搅得到处都是。 她不由得升起一丝绝望。 旁边一直依偎在她肩上的温之柔,缓缓地蹲下身子,捂着双眼,肩膀轻颤,嘴角漏出压抑的哭泣声。 忽然,她双膝跪下,爬到温之衡身旁,抱着他的腿哽咽道。 “大哥,你杀了我吧,我不想活了,我活不下去了…” 温夫人扑到温之柔身上,痛哭不已。 “你这孩子浑说什么啊,别胡思乱想,以后,会好的,我们一定会好的。” 温之柔摇了摇头。 “娘,娘,好不了了,我们是罪民,这辈子都别想翻身,我不想每天为了一顿饭汲汲营营,我不想连个安稳睡觉的地方都没有,我不想,在流放路上,来了月事,只能任由那污血淋满裤子,毫不掩饰地示于人前,那一刻,我好像被别人扒光了衣裳,屈辱至极。娘,我不想这样活着,你让我快点死了吧!” 温夫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紧紧抱着温之柔,什么话都没说。 大家都静默着,连四岁的睿儿都没有出声。 说什么呢,以后的日子,大家都心知肚明。 等温之柔哭够了,一直站如松柏的温之衡,微弯了腰,扶起温夫人,把温之柔按在怀里。 “柔儿,乖,相信大哥,给大哥一段时间,大哥会重新让你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好吗?” 冷静下来的温之柔,微点点头。 “以后切不可再说寻死觅活的话,我们大家都要好好的…” 这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那住了半夜的房子,经过老鼠的肆虐,大家终究没有勇气再住进去,在屋外的平地上,一人依偎着一人,睡了过去。 温之柔靠在陈十一的肩上,气息平静,双瞳灰败,失了生机一般。 陈十一抿了抿嘴,轻声道。 “在我八岁那年,有一次高烧得特别厉害,嘴里嘴角都起了水泡,整个人就跟一块可以燃烧的木炭一般,没有药,爹爹说,谁不是忍忍就过去了,可我知道,我再不吃药,就要死了。那个时候,为了活下去,我把看起来像药的草一个劲地往嘴里塞,后来不知道是哪一株草药起了作用,福大命大,活了过来。 你知道,当时支撑我活下去的信念是什么吗?” “什么?” “嘻,说起来不怕你笑话,我只想吃一顿饱饭,我一直在想,吃饱了撑着,究竟是什么滋味。小姐,你呢,有没有什么愿望想要实现的吗?” 温之柔想了很久,轻声细语。 “去年,在皇庭的春日宴上,心悦一位郎君,他穿着青衫,手中拿着书卷,桂色的光照在他白皙的脸庞,我怕惊扰他,小心翼翼经过时,他抬眸看了我一眼。” 她长吁一口气,自嘲地说。 “我现在的愿望与你一样,但愿能吃一碗饱饭,睡一个好觉。” 陈十一忙安慰她。 “小姐,你放心,十一能干活,一定能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温之柔嗤笑一声。 “嗯,我等着。” 早晨,温之衡和温之远去了风鸣矿洞,留得几个女眷在房子里忙碌。 陈十一早已把房内乱糟糟的地面收拾干净,只是,现在,他们还没吃任何东西。 陈十一往路上瞧了瞧,转头和温夫人说道。 “夫人,我去周边打听一下,看看哪里能弄到一些吃的。” 温夫人点点头。 “小心一些。” 温之柔听得陈十一要出去,连忙抓住她的双臂,一脸的不放心。 “你不会一去不复返吧?” 陈十一摇了摇头。 “不会的,小姐,等我回来。” 陈十一顺着那条宽阔的大路一直走着。 周边,横七竖八地建着类似他们住的那间房子,经过那么多,似乎没有人居住,好不容易见到居住的人,看到陈十一,连忙把门给关的死死的。 想来,这里住着的应该是风鸣矿洞上工的家眷。 往前再走了一里多路,有一条小路蜿蜒曲折了下去。 陈十一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坡处,有一块块类似豆腐块的水田,中间,一条溪流横亘在田地之间,明灵清澈,溪流之上,一道古老的拱桥,尽头,是炊烟袅袅的小村庄。 她提起脚步,往村庄的方向走去。 路上,不远处的溪流边,有一间宽阔的院子。 她靠近过去,想打听附近的情况。 走过去才发现,这又是一栋废弃的院子,房子破旧不堪,比他们租住的房子还要烂些,至少有五六年无人居住了,不过地方倒是很大。 陈十一想着,这地方没人住,他们能不能住进来,他们一行,人太多,男男女女的,住一间房子,也不方便。 随后,她又自嘲一笑。 吃饭都成问题,竟然就想到要住大房子了。 过了拱桥,在路上,碰到一老妇人,佝偻着背脊,背上,一大捆的干柴把她弱小的身影给挡住了。 陈十一连忙上前,把她背上的干柴往自己身上揽了起来。 “婆婆,我送你回去吧。” 那婆婆干瘪的面皮扯了一下,声音颤颤巍巍的。 “不用,不用,老婆子我能干得动。” 陈十一不由分说地往前走,年迈的婆婆跟在了她的身后。 不久,陈十一跟着婆婆到了她的家中。 一开门,一个二十多岁的妇人迎了上来,看着眼前的陈十一,面露不善。 “娘,不是和你说了吗?砍柴烧火做饭这些事情不要你做,你只管在家玩耍就是,省得在外面带着不三不四的人回来。” 陈十一脚步顿了一下,放下背上的干柴,朝妇人抱歉一笑。 “我看到婆婆背不动了,就帮了一把,你别怪她,我马上就离开。” 说完,转身走了出去,忽然,被一道浑厚的男声给叫住了。 “小姑娘,等下。” 陈十一转头,一个男汉子朝她走了过来。 随即,塞了一包热乎乎的东西给了她。 “妇人不懂事,谢谢你送我娘回来,这点子心意,你别嫌弃。” 陈十一惊讶极了。 手中烫热的肯定是美味的食物,农家的吃食有多精贵,她又不是不知道。 她连忙推拒道。 “我没做什么事情,受不了这么重的礼。” 男汉子笑道。 “给你你就拿着,乡里人,直来直去的。” 陈十一眼眸湿润,点点头笑了。 她转身准备离开,忽然又问道。 “大哥,能问你个事情吗?” “你说。” “我看到对岸有一栋屋子没人住,如果我想住进去的话,要经过谁同意?” 大哥爽朗一笑。 “对岸,都是流放来的犯人,那里很多房子都是空着的,没有房契一说,大多人住几年后,不是走了,就是死了,总住不到头。” “哦,请问一下,这边哪里的水能饮用?” 大哥笑了一声,随即从墙上摘下来一个竹筒。 “对面右边山上,有一处清泉,他们都在那里喝水。” “大哥贵姓。” “我姓郑。” 陈十一郑重向郑大哥鞠躬一下,道谢之后,揣着炙热的吃食就往回路而去。 那妇人翻了个大白眼,指着汉子骂道。 “你昏了头了,她是犯人,你怎么还帮她?” 汉子笑道。 “你这蠢婆娘,你忘记二叔家怎么发达的吗?流放到房陵的人,都是王公贵族,他们要是翻了身,随便在手指头漏出一点钱财,够我们一辈子享用不尽,就损失这么点东西,又不是亏不起,这可以一本万利的事情。” 第12章 土匪邻居 陈十一顺着郑大哥的指点,找到了汩汩冒出的清泉。 清泉在一处山间,山上栽满了山茶树。 许多茶树的枝头,长着一片一片玲珑剔透的茶包。 茶包水润清甜,生津止渴,这还是一起打水的小孩子告诉自己的。 她采集了一些,用上衣的下摆兜着,赶忙转了回去。 回到木房子的路上,她很远就看见温之柔,踮起脚尖,一直朝自己走的方向望来。 看见十一的身影,温之柔紧绷的身子欢呼雀跃,忙向十一奔来。 “你找到吃的了。” 温之柔的眼眸很是闪亮,特别是闻到那一股散发开来的食物香味,更是开心得不行。 几人围着食物坐了下来,一打开荷叶包,几块淡绿色的蔬菜饼映入眼帘,浓郁的米香混着菜香,这对很久未曾好生吃过一顿饭的人,是多么巨大的诱惑。 一个人分了一片,温家都是教养极好的家族,即便再落魄,那与生俱来的行为举止,细嚼慢咽,让陈十一觉得自己很是格格不入。 睿儿摸了摸自己的肚皮,显然还没吃饱,不过他甚是懂事。 “伯父和父亲还未用饭,我们留些等他们回来吃吧?” 温夫人揉了揉他散乱的发丝。 “我家睿儿长大了。” 温之柔拿着茶包问道。 “这和之前的榆钱好像不一样,吃起来更有甜味。” 陈十一有点心不在焉,她还在想着那栋房子的事情。 肚子稍稍填了东西,饮了一口水,她又走到被废弃的那套院子。 院子的位置很好,正面是溪流,背后靠着山,院子左侧是一大片平地,看样子,以前应该是一块菜地,不远处,一大片竹林飒飒作响。 而且,这套院子离风鸣矿洞也不是很远。 这真的太适合他们目前的处境了。 她觉得还是应该打听清楚这套院子的情况再说。 她往周围的地方四处打量,在离他们一里地的半山腰上,刚好也住着一户人家。 这户人家比较殷实。 熏黄色泥房子的墙面上挂着几串猩红的肉干,与白色的大蒜齐头,屋檐廊下,随意摆放着一个大木笼子,有鸡的叽喳声,院子比较凌乱,到处都是灰尘和落叶,似乎很久没有打扫,房子右侧,一个矮木桶里装满了旧衣衫。 陈十一想,这样的地方究竟会住着什么样的人? 忽然,一把明晃晃的刀刃架在自己脖子上。 冰凉刺骨,陈十一这会一动都不敢动。 身后,一道狷狂的沙哑声音响起。 “你是谁?到我家门前逛来逛去,想干什么?” 陈十一急忙回道。 “大哥饶命,我才被流放过来,看见这有户人家,想打听点事情,没有恶意。” 良久,架在脖子上的刀,才慢慢松了开来。 陈十一紧张地清了清喉咙,转过身才识了那人的面貌。 一身黑衣,洗的泛白,包裹着的身躯魁梧,结实有力,握刀的手青筋暴起,肤色黝黑,双眸锐利,像蛰伏的狼兽,左额上,有一道清晰的疤块。 土匪? 陈十一下意识想要逃离,不料却被那人给抵在门口。 “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啊?” 陈十一背靠院门上,墨黑的双瞳不停地闪动,无不显示她的慌张与恐惧。 “我,我…” 土匪打量了她半晌,忽然嗤笑一声。 “说吧,要打听什么事情?” 陈十一咽了咽口水,十分紧张道。 “我,我就是想问一下,那边废弃的院子,可以住吗?” “你想知道?” “嗯。” “想知道可以啊,我这个人无利不起早,你拿什么来交换?” “我没银子。” “没银子还打听什么。” 说完,他不管眼前的陈十一,径直往院子里走了进去。 陈十一急忙跟在他身后说道。 “我能干活。” 她见那人根本不想搭理她,又接着说。 “你有什么活都可以让我干。” 土匪冷哼一声。 “这里的人,谁缺这把子力气,滚出去。” 陈十一听得他生气了,迅速就往外面跑,刚跑到门口,又被那人唤住。 只见他蹙着眉头,冷声问道。 “会做饭吗?” 陈十一点了点头。 “会。” “给我弄一桌子菜,作为交换,我告诉你,怎么住进那房子里。” 一进到厨房发现,土匪的家中确实富足。 缸里的米,坛里的油,都满满当当的,小罐子的盐未曾融得像猪油一般,而且如细沙颗颗分明,这可是新盐。 厨房顶上挂着几串熏肉,地上的篮子里,有几颗新鲜的鸟蛋,旁边绿油油的,是才摘不久的野菜。 陈十一在向阳村,什么活都干,做几个菜根本不在话下。 她手脚麻利的切菜,洗菜,生火,炒菜,整了个四菜一汤,顺便把他院内给打扫干净了。 她想,做得好一点,说不定别人多提点一两句,总比他们胡乱探听摸索要强得多。 她打扫厨房时,那土匪在外面敲敲打打的,不一会儿,听到更多的脚步声,走进了院子。 一道洪亮的声音吼了进来。 “崔大哥,老梁家的水酒,我好不容易弄来一坛。” 听得那土匪的声音回道。 “刚好,我这弄了几道硬菜,今晚不醉不归啊。” 陈十一端着菜一出来,外面好几个人的目光全部聚集到她身上。 有震惊,有不解,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其中那个嗓门大的说了一嘴。 “崔大哥,你什么时候好这一口,这,还是个孩子吧?” “可不是,这歪瓜裂枣的,你竟然还瞧得上?” 姓崔的土匪笑着招呼他们,坐在刚才敲打好的四方桌旁。 “这我也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还说自己会干活,那我就让她干了,不用白不用。” 陈十一听着他们那一堆男人的打趣,也不敢吭声,只管把菜都端上了桌,把清洗好的饭碗和筷子摆好,安静地待在一旁。 一穿着白衫的男子,稍稍斯文一些。 “有鸡,有鱼,有肉,有蛋,永安,今天破费了啊!” “谈不上,开吃吧,等会凉了。” 白衫男子喝了酒,吃了菜,似乎很惬意。 “姑娘,手艺不错,哪里人啊?” 陈十一听得有人问她,忙打起精神回道。 “我从京都流放而来。” 几人一听,夹菜喝酒的手都顿了一下。 白衫男子皱着眉头问道。 “家里犯了什么事?” 陈十一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我只是个丫鬟,是跟着主家一起来的。” 几人愣了一会,随即大笑起来。 “你是说,你主家流放,还找个伺候人的丫鬟?” 陈十一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怪不得,京都来的人,哪里能烧得了这么一桌子好菜。” 第13章 破碎的庭院 崔永安抿了一口酒,皱了眉头咽下去,额头上的疤都带着凌厉。 “你刚才要问那套院子的事?” 陈十一心想,这人也不是言而无信的人。 “要怎么才能住进去?” 白衫男子疑惑地问道。 “哪套院子?” “就旁边那个。” 白衫男子哦了一声,转头对着陈十一说道。 “那套院子是无主的,已经荒废了至少五六年,一直无人居住,没人去住的原因,就是修缮需要大量银钱,这里的人,大多数都没有钱。” 那个大嗓门的大哥也接着说道。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那院子,死的人特别冤,闹鬼。” 陈十一眨了眨墨色的双眸。 “心里有鬼的人才怕鬼,我不怕。” 几人兴许是喝了点酒,听得陈十一这样说,都纷纷大笑起来。 “你不怕就去收拾住了,再说,老崔在这里,没人敢前来闹事。” “你们是土匪吗?” 陈十一心直口快,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白衫男子觉得这小姑娘甚是有趣。 “你见过土匪吗?知道土匪长什么样吗?” 陈十一摇了摇头。 “我们可不是什么土匪,我们比土匪更厉害,我们是专门抓土匪的。” 白衫男子的话一说完,几人又大笑起来。 大嗓门大哥又接着说道。 “崔大哥,你这里稍微收拾一下多敞亮,所以说,家中还是要有个女人,嘘寒问暖的,多好,回头带你相看几个。” 崔永安撇了一下嘴角,朝陈十一挥了挥手,让她走了。 离开的路上,陈十一终于安定了心思。 她决定今晚把院子的事情和温之衡说一下,顺便带他来瞧一瞧,看看能不能行。 她往山上打了两捆柴火,又寻了些茶包,给早晨那户善良的农家送去一捆,而后又带着剩余的柴火回到了住处。 天色已晚,回去的时候,温之衡和温之远已经回来了。 温之衡起身接过陈十一身上背着的柴火。 “刚还在谈及你,快,大家都等着你吃东西。” 三个黄色的馒头,又大又硬,还有上午剩下的几块蔬菜饼,就着水,还有茶包。 这就是所有人的食物。 那三个馒头,估计是温家兄弟从嘴里省出来的。 陈十一打量了温之衡的双手,之前,修长葱白,手执墨色的笔,应当是最赏心悦目的。 如今,挂满了血痕。 他们艰苦地劳作,还要省下口粮养活家人。 一生荣华富贵,却一朝跌入泥潭。 巨大的落差,此刻,他们怕是身心疲惫。 大家默不作声地吃完,陈十一趁温之衡无事,便揪了他的衣袖。 “大少爷,我带你去个地方。” 夜色渐浓,头顶没有星光闪烁,明天应是会下雨。 温之衡和陈十一,打着火把,慢慢摸索在小径上。 “十一,你要带我去哪里?” “大少爷,前面就快到了。” 他温热的手心紧紧抓住陈十一的手臂。 “小心点,当心摔了。” 他们相互搀扶着,终于走到那废弃的院子旁边。 温之衡不解地问道。 “你带我,是过来看这套院子的?” 陈十一应声点头。 温之衡沉默了一会说道。 “十一,我现在没有银子,住不起这样的院子,我休息的时候去深山走一趟,打点值钱的猎物,就换这里住,可好?” 陈十一忙解释道。 “大少爷,我打听过了,这房子无需房契便可入住,不远处一户人家也是这样住的,他说,这边太多空房子,根本无需房钱。” 温之衡疑惑地问道。 “周围有这么多空房子吗?” “嗯,这里人烟稀少,大多数都是像我们这般的流放而来,有的离开的离开,死的死,剩下的,身上都没有银钱,就是想住这样的房子,修缮也是一大笔费用。” 温之衡苦笑。 “所以,我们还是住不起。” “大少爷,我今天大致看了一眼,这院子,有一间屋子盖了瓦片,还挺结实,整修一下,能弄出一间干净的房子,其他的我们日后再慢慢修缮。” 温之衡似乎有点松动。 “我们下矿回来就已经很晚,天都要黑了。” 陈十一笑了。 “大少爷,你不用担心,我以前也帮别人修过房子,我会做。” 火把在黑夜中,随着风摇曳不定,温之衡的双眸漆黑闪耀,良久,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 他伸出手揉了揉十一的乱发。 “这些事情合该让男人来做的,你是个女子,无需承担家中的责任。” “我没事的,大少爷你不用担心。其实,我是觉得,现在住的地方很不好,要租钱不说,老鼠虫蚁横行,很容易生病,而且,离大路太近,来来往往的人特别多,小姐生的美,怕有人起坏心思。” “还有啊,这座院子旁边有很大一片空地,以后也能种粮食种菜,自给自足。” 温之衡听了很是触动。 “谢谢你,十一,这一路来,多亏有你。” 次日,他们的早膳依旧没有着落。 温之衡早早就起来了,转了一圈也不知道去哪里弄吃的。 天色越来越亮,最后只好放弃,随着温之远一起上工去。 温母安慰道。 “你只管安心去,别坏了那边的规矩,受罚了我们连伤药都买不起,吃的东西我们自己去找,总不会饿死的。” 陈十一也早早地跑到废弃的院子里了。 院子的门太过老旧,稍稍一推开,吱呀一声,竟然快碎开了。 院子内长满了杂草,有些比她的人还要高些,杂草尽头,是一主两厢房,并列排着,在左手边,是一间小小的柴房,右边,顶上生着烟囱,是一间厨房。 房子很大,但是真破。 主房的顶上有一半已经塌陷,一间厢房的屋顶全部空了,只留得另一间厢房还看得过去。 陈十一只是略微扫了一眼,想着还是先弄点吃的,才有力气干活。 自他们来到房陵,天空就从未放过晴,乌云压压的,令人心头越加烦闷。 天空飘着星雨,雾蒙蒙的,连带着不远处的溪流,氤氲袅袅,水汽升腾。 陈十一忽然想到,这么宽的溪流,水里面应该会有鱼吧? 她把院子里的杂草拔了一堆,打成结,然后绕了一个简单的渔网。 十一边做边感叹。 以前的苦难,如今成了吃饭的本事,也不知道该是欣慰,还是难过。 第14章 新的住处 气压阴沉,很多鱼儿在水中透不过气,都浮上来冒泡。 陈十一这个开心啊,这不是正中下怀吗? 想得容易,实施起来却异常艰难。 不一会儿,不是网散架了,就是好不容易有鱼入网,也折腾得跳了出去。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陈十一给逮到三条稍微大些的。 不过收获最多的不是这些,而是在溪流边上漩涡的地方,有很多泥鳅在漩涡里嬉闹。 她串了树枝,根本毫不费力地逮着泥鳅往树枝上套。 提着三条鱼,两树枝泥鳅,清洗干净后,直接往山上走了去。 睿儿看见陈十一回来,立即高兴地扑了上来。 “姐姐,你真厉害,鱼都能抓到。” 屋子里生了火,穿好的鱼架在火堆上面烤。 许久没有尝到肉味的几人,都有点垂涎欲滴。 这鱼不算好吃,鱼刺特别多,而且腥味很浓,反倒是泥鳅,又滑又嫩,刺不多,睿儿比较喜欢。 即便没有一丝盐味,大家也吃得很满意。 陈十一吃完,向温夫人说道。 “夫人,还剩了两条鱼,我给大少爷二少爷送过去。” 温夫人点头。 “他们在矿里,肯定特别辛苦,一天到晚地忙碌,还要把吃的留给我们,怕会熬不住啊。” 温之柔摆弄了干柴,抬起双眸。 “十一,路上小心一些。” 往大路一直走,走了大约三里路,看见路上一片片的住房,井然有序地排列着,有些烟囱还在冒着烟。 再往前走了一里路的样子,一层楼房高的围栏一眼望不到头。 高耸威严的大门,有穿着铠甲的军士不断地来回巡逻。 还未等陈十一靠近,就听得有人冷喝道。 “兵营重地,闲杂人等,速速离开。” 陈十一吓了一跳,然后又胆大地问道。 “我要给我家人送点东西,可以进去吗?” 一个冷着脸的军士打量着陈十一一眼。 “叫什么名字?” “温之衡。” 说完,那军士便朝大门里面去了。 不一会儿,温之衡和温之远的身影急匆匆地跑到陈十一面前,神色甚是焦急。 “十一,怎么了?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陈十一摇了摇头。 “不是,我弄了几条鱼,给你们送过来两条。” 温之衡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低头看着陈十一递过来用叶子包着的滚烫的鱼肉,心里闷得慌。 母亲,妹妹,还有那个娇弱的弟媳,以前哪个不是金尊玉贵地养着,她们哪里会做这些活。 定是这个眼前的这个小小人儿,在帮他撑起这个家。 她的双眸黑亮亮的,杏仁一般带着笑意,甚是好看,只是脸上瘦的凹陷得厉害,她的小时候,应是过得极为辛苦。 “十一,你还会抓鱼,真是厉害。” 温之远开心地吃着焦香的鱼肉,一边忍不住夸奖陈十一。 陈十一笑意盈盈,细心地发现温之衡的手上全是伤口,脸上灰扑扑的,汗水肆意直流。 她见过他风光霁月的样子,如今… “大少爷,矿场不提供晚膳吧?” “嗯。” “你是家里的顶梁柱,可不能垮了,以后不要把粮食省下来,家中有我。” 温之衡瞥了陈十一一眼,喉咙哽咽。 “好。” “大少爷,矿场里有锤子吗?” “锤子?” “我今天到那院子里去看了,稍微修整一下,就能住人,如果有锤子和竹钉子,我可以把另外两间房子的屋顶全部修整好,大家就不用挤一块儿了。” “好,我去想办法。” 回到住处时,房门紧闭,平时在屋外经常跑来跑去的睿儿也没了响声。 陈十一发现房门前,多了很多陌生的脚印。 她们出事了? 她上前急忙拍打着房门。 “小姐,小姐,夫人,睿儿…” 良久,里面一道颤巍巍的声音传来。 “是十一吗?” 陈十一终于把心放了下来。 “是我,小姐,快开门。” 房门从里面打开了,一道身影窜了出来,扑到陈十一身上,嚎啕大哭。 “出什么事了?” 二少夫人在一旁弱弱地说道。 “刚才,外面来了好几个浪荡子,还好我们躲得快,把房门反锁,用身子抵住房门,不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温夫人也是吓得一脸白。 “他们一直试图用脚踹开,还好,这房子不怎么样,门还算扎实。” 陈十一心里也很慌。 “不行,这个地方一刻都不能待,他们肯定回去喊人了,我们快收拾一下,离开这里。” 陈十一扶着腿软的温之柔,二少夫人抱着睿儿,温夫人撑着一根棍子,几人在零星的落雨天,慢腾腾地朝院子方向走了去。 陈十一带着她们在院子大门停下。 温之柔往院子里张望了一番,眉头不由得蹙起来。 “我们今晚该不会要住这吧?” 陈十一点头。 “就住这。” 几人均是疑惑不已。 “等我稍微收拾一下,弄一间房出来,今晚就在这休息。” 这段时间的相处,几人都无条件地信任陈十一。 可能是之前被吓着了,陈十一把院门前的青石板的灰尘清理了一番,让她们坐着休息。 她就着之前的袖布,把院子里的杂草给清理了一条路出来。 厨房里,黑黢黢的一片,看不清里面有什么东西,借着破烂的屋顶漏下来几缕光,纵横交错的蜘蛛网在不停地晃荡。 她慢慢地朝里面摸索,里面有一个大灶台,令人惊喜的是,灶台上,那口大铁锅竟然没有被带走,好好地镶嵌在灶台上,这可值好些铜板。 灶台边上,有一个木质的碗柜,缓缓打开,看见几个残缺不堪的瓷碗,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找了根长棍子在灶膛里捅了捅,棍子好像抵住了什么东西。 她撸起双手,往里面一掏,指尖似乎被什么割裂,传来剧痛。 “嘶…” 她缩回手,看着汩汩流血的指尖,用灶膛里的草木灰抹上,止血后,用袖布包了手,又往那寻去。 终于,一把生锈的菜刀,被她扒拉了出来。 这可是个好东西。 “啊…” 院门外,忽然传来几人的尖叫声。 陈十一急忙提着刀和棍子往外面极速奔去。 只见,从一人高的草丛里游出一条菜花蛇,菜花蛇身子极长,细小的脑袋吐着蛇信子,不停地晃来晃去,似乎很是恼怒有人打扰它的美梦。 她连忙一棍子朝蛇头上挥了过去,把那蛇打得晕晕乎乎的,正要逃走,她菜刀一剁,直接把蛇砍成两节。 血溅到陈十一的脸上,温热又腥臭。 睿儿脸都吓白了,眼眸颤巍巍地看着陈十一,紧紧扒着他母亲的衣袖,一动都不敢动。 陈十一把蛇身提了起来,笑道。 “睿儿,今天晚上的晚餐有着落了。” 第15章 安定下来 磨了刀,有了趁手的东西,干活速度就越快。 还没多久,陈十一就把院子种的杂草全部割完,点了一把火,草堆冒着浓黑的烟朝天空飘荡而去。 温之柔被呛得直咳嗽,一边用手扇着,一边问道。 “十一,我们的动静会不会闹得太大了些?” “烧一烧,祛除湿气,草木灰往墙角一撒,能把虫蚁赶走。” 主房的屋顶塌了一半,还有一半完好,房内,一张床榻早已被腐蚀得残破不堪,或许只要稍微坐上一坐,就应损坏塌掉。 床的旁边,是一个木架子,原应是用来放置衣物的。 斜靠在角落,放着一把竹椅,睿儿坐起来刚刚好。 旁边的厢房,也放置着一张床,这床没有经过岁月的洗礼,倒还显得扎实可靠,只是床略微要窄小一些。 柴房寻到了一个陈旧的陶罐,还有一个完好的水桶。 陈十一想着,找了这个院子,是自己做得最正确的一次决定。 她麻利地把提着水桶把院子内打扫干净,尤其是厨房,更是干净得一丝不苟。 她看着自己的成果,心里泛起一丝浓郁的成就感。 终于有个烧火做饭,热水洗澡的地方了。 就是,柴垛里没柴火了。 她交代了几人一声,又往树林子里跑去。 天上还在下着零星的小雨,松木都湿了,不过地上的松针叶倒是烧火的好燃料。 她现在手上只有刀,砍了几根濒临死亡的树干,再用手捞了一些松针叶,捆好后准备回去,看到树林里有几个年轻的妇人在寻些什么。 陈十一忙向前问道。 “你们在找什么?” “枞菌。” “什么?” “就是蘑菇。” 陈十一懂了,她看着她们的篮子里,暗暗记下蘑菇的样子,也连忙去找寻。 这可是能吃的,他们现在的生活,完全靠的就是荒野中的馈赠。 这些枞菌,喜欢长在潮湿温热的灌木丛里。 陈十一找了几朵,得了经验,速度也快了起来。 背上柴火,衣衫下摆兜了枞菌,急忙赶回家去。 睿儿看着伞状的蘑菇,很是稀奇。 “姐姐,你以后去采蘑菇,能不能带上我?” 陈十一蹲在溪边,正在处理蛇肉,回头微笑。 “好啊,下次给你编个小篮子,我们一起去。” 陶罐里,装满了蛇肉,蘑菇,加了清泉水,在庭院中,燃了篝火,细细地炖着。 不一会儿,鲜甜的香味漫满整座庭院。 睿儿一直蹲在陶罐前,不停地咽着口水。 “姐姐,什么时候可以吃啊?” “要等大少爷和二少爷回来,我们一起吃。” 温之柔在一旁守着火,偶尔添上一把柴。 “十一,没放盐,能吃吗?” 陈十一此时在主房里把落下来的瓦片收拾起来,听得温之柔的话,愣了一会。 等蛇羹熟了,从厨房取了一个大碗,装了一碗,对温之柔说道。 “我出去一趟。” 她又转到山坡上崔永安的院子外。 崔永安刚好坐在院内,手上正擦拭着光亮的刀,狼兽般的眼神瞧了陈十一一眼,又专心做眼前的事情。 “干嘛?” “我打了一条蛇,做了蛇羹,给你送来一碗。”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你快拿个碗来装,烫的很。” 崔永安神情不屑一顾,身子很诚实地往厨房里走去。 鲜甜的香味让崔永安很是受用,刚刚还板着着的脸此刻也有了一丝笑意。 “没放盐,记得加盐。” 听得陈十一说,崔永安愣了一下,嘴角抽笑一下。 “我就知道,天下哪里有白吃的东西。” 说完,把装满蛇肉的碗放厨房里,随后出来,递给了陈十一一个盐罐子。 “记住,你欠我的,以后要还的。” 陈十一开心地点头。 这个人看起来粗狂,实则心细如发。 “谢谢崔大哥,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 陈十一以为会有一番波折,想不到竟然这么轻松,遇到这么好的人,运气真好。 温之柔见陈十一抱着个盐罐子回来,眼睛都愣直了。 “一碗蛇羹,换一罐盐?不是我疯了,就是那个人傻了。” 陈十一解释道。 “崔大哥是个好人,院子的事情,我就是向他打听的。” 温之柔倒是有点忧心忡忡。 “流放的,没几个好人。” 陈十一清洗着从田埂上摘的荠菜,轻声细语。 “我们也是流放来的,我们不是坏人。” “你们在说些什么?” 身后,温之衡和温之远的身影走了过来。 温之柔连忙迎了上去。 “大哥,二哥,今天怎么这么早?” “矿洞有个地方打了很久不通,就让我们先回来了。” 温之柔与温之远回了院子。 温之衡走了过来,蹲下身子,帮陈十一清洗荠菜。 “大少爷,你先回去休息吧,这点子活,我马上就忙完了。” 温之衡笑了一声。 “没事,你一个人忙上忙下,比我辛苦多了。” 陈十一手里动作没停,抿嘴问了一声。 “大少爷,在矿洞里,会有人拿鞭子抽你吗?” 温之衡僵了一下,叹了口气。 “有的人干活慢就会被抽,我年轻,有力气,不会被抽的。” 陈十一移到温之衡身边,双手抓过他的手臂,撸起他的衣袖,一条非常醒目的鞭痕显露出来。 温之衡脸上露出不自然的苍白,仿若被拆穿这个事实,比他身上遭受的鞭伤还要难受。 他的衣裳完好,看来是和温之远换了衣衫。 陈十一低垂着头。 “大少爷,我不会告诉夫人的。” 温之衡唇角微扬,手揉了揉陈十一的发丝。 “你真的很好。” 两人回到院子,温之远的身影窜来窜去,兴奋的声音不断响起。 “十一,真有你的,这院子选得真不错。” 二少夫人嗔骂一声。 “都这么大人了,一点正行都没有。” 陈十一把洗好切好的荠菜倒入瓦罐里。 睿儿欢快地跑到火堆旁,被烟呛着了,也不肯离开,趴在陈十一的臂膀旁,一直不停地问。 “姐姐,好了吗?” “好啦,快端碗过来装上。” 忙碌了一天,终于能美美吃上一顿了。 蛇羹还是很少,分到每个人手上也只有那么一小碗,但对于流放这二十多天路程,一直吃着黑乎乎的饼子,左一顿右一顿要强多了。 碗也只有那几个残缺的,温之远在用刀削了几个竹碗和竹筷,刚好派上了用场。 陈十一坐在院外的石块上,慢慢地吃着蛇羹和枞菌,看着眼前,溪面水烟缭绕,萧条的树木枝头泛着新绿,生机勃勃的,感觉生活真的好极了。 旁边,一道身影坐了下来。 温之衡给陈十一的碗里扒拉几块蛇肉。 陈十一连忙阻止。 “不用了,总共才那么点,我吃了,你就没有了。” 温之衡嘴角微微上扬。 “我还没开始吃,别嫌弃。” 陈十一弱弱地回了一声。 “我怎会嫌弃。” 温之衡喝着碗里的汤感叹。 “十一,你的手艺真好,我好像很久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陈十一双眼弯成一道月牙。 “你以前吃的都是山珍海味,现在换了一下口味,肯定是觉得这个味道新鲜,才会觉得好吃。” 温之衡长叹了一口气。 “也许吧!” 陈十一似乎想起什么,侧过身子看着温之衡。 “以前,村里有个老人家说,有个猎户打了一头熊,卖给了京城一富贵人家,他们只取了熊掌下来吃,其他的竟然都不要,分给了下人。大少爷,那熊掌是什么味道,特别好吃吗?” 温之衡不意陈十一会这么问,一下子怔愣住。 “我也没吃过,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陈十一一脸疑惑。 “侯府那么富贵,连你也没有吃过吗?” 温之衡抿嘴笑了,眼眸亮晶晶地盯着陈十一。 “富贵人家,不一定都会吃熊掌,这世上还有很多很美味的东西,你知道岭南吗,距离京城几千里,在大邺最南边,那里盛产非常清甜的水果,一车水果半车冰,才能运进京城,所耗费的人力物力都是不可估量的,一颗果子,吃掉的就是普通人一个月的嚼用。” 陈十一眼珠子瞪得大大的,这个吃法,她连做梦都不敢这么想的。 “十一,你是我的人,等我好生筹谋一番,以后回了京城,也让你过上好日子。” 陈十一回了神,大口地吃着碗里的肉。 “还能回去吗?” 温之衡定定地看着远方。 “一定能的。” 第16章 平安镇 三个人干活确实很快,再加上十一之前就收拾好了几片能用的瓦,敲敲打打一番,主房和厢房都能用了。 温夫人和温之柔带着睿儿睡在床上,其他人,拆了房门当床板,将就着睡。 如此简陋,也比之前好太多了。 陈十一想,明日要去镇上瞧瞧,找找有什么挣钱的路子,毕竟,有太多需要用钱的地方了。 被褥,总不能一直以天为席吧,夏日还行,冬日,没有被子会被冻死的。 衣衫,总不能一直穿这一身,无论如何,每个人都要备上一套换洗的。 反正,细碎繁琐的,很多很多… 次日,她从昨日已经放网的网兜里捡了两条鱼,再和昨日剩下的蘑菇一起炖了,用完饭,她直奔镇上而去。 平安镇,距离风鸣矿洞有十几里山路。 往返一趟,要花去一个时辰。 她赶到镇上的时候,镇上已经开始热闹的集市。 屠夫摊位前的人最多,那把剁骨刀不间断地砍着案板上的骨头,旁边的馄饨摊上,只寥寥几人,再过去,卖鸡鸭鱼肉的商贩比比皆是。 山间的竹笋,陈年的酸菜,澄黄的蜂蜜,昨日捡的枞菌也有人在卖。 可能是谁都能去山上拾的一二,即便摊贩的叫卖声一浪高过一浪,买的人相对比较少。 再走过去,主街道上,是酒楼,客栈,布庄,首饰铺,糕点铺子… 有的宽广巷子里,传来打铁的声音。 店招五颜六色,长短不一,在墨色的青石街道上,萧索的细雨中,繁华中融着清冷。 她拐进了一道花团锦簇的巷子里。 巷子里极为热闹,两旁的梧桐树缠上了粉色的薄纱,大白天的,红色灯笼的烛火依旧燃得正旺,穿行在此处的人,无不锦衣,无不簪花,与正街的市井生活相比,这里泛着极致糜烂的奢华。 “小乞丐,快过来。” 陈十一抬眸,看见一个扮相十分精致的美人朝自己招手。 她朝美人走了过去,双眸亮晶晶的。 “姐姐,你是在叫我吗?” “姐姐?呵呵呵…” 那美人扯了丝帕掩嘴而笑,娇俏着对着旁边的人说道。 “有人喊我姐姐呢…” 她转而向陈十一笑道。 “我可不是什么姐姐,我们啊,有一个特别的名字,叫娼女。” 陈十一听了,浑身僵硬,有点不知所措。 “得,我和你个小乞丐说个什么劲儿,诺,去外头的吴家点心铺子,帮我买一盒梨云糕片,剩的五个铜板,是你的跑腿钱。” 陈十一听得有赏钱很是开心,从那美人的掌心取过钱,跑了出去,忽然想到什么,又转身回来。 “你不怕我拿钱跑了吗?” 美人捂着手帕又笑了。 “那你跑了吗?” “我怎么称呼你?” “月星连北斗,冰雪绕南枝,大家都唤我南枝。” “南枝,你为什么喊我去帮你买糕片?” 南枝双手一叉腰。 “你到底去不去?话怎么这么多?不去把钱还我。” 陈十一一溜烟地往外跑。 只听得身后娇软的声音嘀咕着。 “误了梨云糕片出锅的时辰,看回头仔细扒了你的皮。” 镇上穷苦的人家太多,想要找活干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陈十一怀里揣着五枚铜板,在镇上寻了很久,也没见有什么活计。 偶尔有一两个,问了,要不就是要识字,要不,就是要男的。 陈十一想多问一句,都被别人不耐烦地赶走。 已经过了未时,还要赶回去做饭。 她回去的时候,经过一个米粮店。 “掌柜的,您这里最便宜的米是什么米?” 一中年男子正在拨弄着算盘,头也不抬地回道。 “糙米,二十文一斗。” 陈十一抿了抿唇角,小心翼翼地问道。 “掌柜,可以买五文钱的糙米吗?” 许是掌柜的没做过银钱这么少的生意,终于从算盘中抬起头,脸上尽是疑惑。 或许是常年做生意,遇到没钱的人多了去了,他疑惑过后回道。 “好,我给你称。” 说完,提了个尖嘴形的木斗,先是封了木斗底下的嘴,然后往斗里面填米。 掌柜的皱眉问道。 “米袋子呢?” 陈十一摇了摇头。 “没带。” 掌柜的有点不耐烦了。 “谁家买米不带布袋子的。” 陈十一瑟缩,讪讪地收回掌心里的五枚铜钱。 “对不起,掌柜的,那我下次拿了袋子再买吧。” 许是掌柜的看着自己可怜,又或者他真的不想少做一个生意,撂下一句话。 “等着。” 不久后,从角落里收了个白色布袋出来,把量好的米倒进袋子里,丢给陈十一。 “明天把袋子还回来。” 陈十一心想,她运气真好,今天遇到的都是好心人。 回到院子里,温之柔散落着乌黑的发丝,靠在椅子上,就着庭院的火堆,烤着头发。 “十一,怎么这么晚回来?我今天沐浴洗发,没水了,柴火也没多少了,记得多备点干柴。” “好,我知道了。” 陈十一走进厨房,把糙米放在橱柜里,把陶罐取了过来,把米倒了一半进去,准备去溪边淘米。 睿儿兴冲冲地跑了进来。 “姐姐,今天有什么好吃的?” 陈十一牵过他的手,一起走到溪边。 “很久没吃主食,今晚能喝粥了。” 她打开一直放在溪边兜鱼的网,里面空空如也,不由得一阵失望。 她把渔网又重新埋了一个位置,希望明天能有点收获。 晚膳,一大锅糙米粥,还有一大盘绿油油的荠菜。 大家围坐在火堆旁,静静地吃着饭。 “这是什么米熬的粥,怎么这么难以下咽?” 二少夫人细微的声音打破了此刻的宁静。 陈十一赶忙回话。 “我今天只挣了五文钱,只够买点糙米,明日我再去镇上找活干。” 温之远大声呵斥道。 “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 二少夫人咬紧了唇,眼眸里泛着水光,看起来甚是心酸可怜。 “我只是问问而已。” “好了,这是干什么呢。” 温夫人说了他们一嘴,随即叹息道。 “纯儿,温家遭了难,日子早已不比从前侯府的富贵,能有命活下来就不错了,十一丫头也很辛苦,一个人到处找吃的,难为她了。” “十一,不是还有鱼吗?” 陈十一听得温之柔的话,羞赧地说道。 “小姐,今天网里没逮到鱼。” 温之衡微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睿儿左看右看,漆黑的眼珠子转来转去的。 “姐姐,你熬的粥很好喝,我能喝一大碗。” 陈十一眼睛弯成月牙。 “睿儿喜欢就好。” 第17章 南枝 饭后,陈十一趁着天还有些许亮色,提起菜刀,准备再往山上砍些柴火。 温之衡忙问道。 “天色已晚,还要去哪里?” “砍柴。” 温之衡连忙叫上温之远。 “之远,你同我去,十一,你在家里歇着吧。” 陈十一连忙阻止道。 “我是丫鬟,怎么能让你干活,再说,天色晚了,你也不知道上哪里去弄干柴,还有,晚上家里没男人,不安全。” 温之衡愣了一会,眼眸墨色极深,唇角微张,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那这样吧,之远,你在家守着她们,十一跟我去一趟,下次,我就可以自己去了。” 走在寂静的树林里,听着晚风拂过的呜咽,草里的虫鸣此起彼伏,偏给这多思的人带了一丝烦躁。 “十一,抱歉,平白让你受了委屈。” 陈十一快步走在前头,不解地问。 “受什么委屈了?” “他们…” “哦,大少爷,你不说我都忘了,东西不好吃,有点抱怨很正常。” “你不生气吗?”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我要是一直把这些不好听的话放在心里,我很多年前就被气死了。我后娘整天用最恶毒的话骂我,我都当成家常便饭了。” 温之衡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从小在别人的赞美声中长大,容不得别人折辱我分毫,自然也不容许别人折辱我的人分毫,十一,以后若是有人对你言语侮辱,你告诉我,我去给你报仇。” 陈十一笑了。 “好啊。” 暮霭沉沉,天色渐渐暗得连路都看不清了。 陈十一指挥着温之衡干活,刚开始手头有点生疏,不一会儿,就做得很好,两人速度很快,整了两捆干柴就往山下走去。 温之衡把两捆柴全部往肩上扛。 “大少爷,我背一捆吧。” “不了,这点子东西,我还是扛得动的,走吧。” 陈十一紧紧地跟在温之衡身后。 她看着他有点狼狈地穿行在山中,时而碰到树,时而滑一跤,到了最后都站得稳稳当当的。 她见过侯府的富贵,真的很难想象,一个金尊玉贵的人,到了如此落魄的境地,也没见他怨声载道,埋怨天道的不公,而是敛声静气,能屈能伸,果真大丈夫也。 温之衡放下柴火的那一刻,整个人都歇了一口气。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往厨房里舀了一碗清泉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趁着火光,陈十一把柴火搬进柴房,利落的身手连自己都喟叹不如。 他才干了点活就累成这样,而陈十一每天如此。 他自诩,朝堂谋略,舞刀弄枪都不在话下,唯独这些生活琐事,在陈十一面前,自惭形秽。 等他缓过这口气,他要好好报答她。 次日,陈十一还了粮店的米袋,又来到了花街。 “南枝,你今天还要买梨云糕片吗?” 南枝甩了甩手绢,倚在阑干处,没好气地说道。 “哟,你这小乞丐,估摸着是赖上我了。谁天天吃糕片啊,走开走开,别妨着老娘接客。” 旁边一道粗犷低沉的声音响起。 “什么东西,敢堵在万花楼门口。” 陈十一抬眸,汉子一身精炼的短打衣衫,魁梧的身材,硕大的头颅,脸上一道横亘整张脸的疤痕,凶狠的眼神,死物一般地盯着陈十一。 南枝立即拽住了凶神恶煞的人,软软地娇嗔。 “三哥,这是来寻我的,我马上把她赶走啊!” 那汉子舌尖顶了顶脸颊,声音比之前柔和一些。 “快些,别妨了万花楼的生意。” “行,行,还是三哥体贴。” 说完,整个人往三哥的手臂上蹭了去。 那三哥嘴角笑了,眼里尽是淫光。 送走了三哥,南枝转头立即向陈十一厉声喝道。 “还不快走,这里是青楼,不是你个小女子经常来的地儿。” 陈十一意会,只是刚刚被三哥吓着,此时腿有点软。 南枝又说。 “你去西口巷,找一户姓薛的人家,让他给你找活,就说是我说的,以后切不可再来这里,快走吧。” 她说完,转身和其他青楼女子聊了开来。 “这指甲还是凤仙花染得好看,也不知那凤仙花开了没有。” “且等着吧,不会少你那份的。” 南枝一转身,发现有客人,连忙堆起笑脸。 “哟,这不是赵员外吗?你都好久没来找南枝了,想死奴家了,是不是把奴家给忘了?” 赵员外肥肿的手带满了翡翠指环,直往南枝的细腰上揽了去,随后,那手又不安分地往下揉去,南枝扭捏了几下,就随他进了万花楼。 陈十一躲在墙角,看着这一幕幕的,心里很是酸涩。 原来,青楼竟是这般的。 南枝姐姐那么好,为什么也进了青楼? 陈十一照着南枝给的消息,找到了西口巷,打听到了姓薛的人家,往前敲了敲门。 门打开后,是一个二十多岁的憨厚男子。 他皱着眉头不解地问。 “你说,是南枝让你来找我的?” “嗯。” 男子沉凝了半晌。 “现在哪里有什么活干,不过,最近药堂里在收垂穗石松,就是鸡窝草,五文钱一斤,这段时间品相好,过段时间就卖不上价了。” 陈十一听得连忙道谢。 “采了是送到你这里吗?” “你送来吧,回头我把你的带过去一起卖。” “谢谢你,薛大哥。” 薛大哥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 “我叫薛连星,你,见过南枝,她过得好吗?” 陈十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又听得薛连星低语道。 “她应该过得不好的。” 镇上的青石砖,被四月的星雨蒙上了一层亮光,有些,都能映出朦胧的屋影来。 薛家门前的,青砖,更是光亮。 许是脚步驻足停留得太久,或是眼眸的辗转回首。 陈十一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故事,但她知道,这一定会很悲伤。 分离后的问候,如梦,遥不可及。 回了家的陈十一,提着刀就往山上爬了去。 温之远手上有点功夫,砍了竹子,编了个简陋的筐子,刚好可以背上山。 她照着薛连星给的药草,不停地穿梭在山间。 还好,他们在这里还能靠山吃得一口饭,如若是到了极北的苦寒之地,或者极南的瘴气之地,连乞讨都没地方讨的。 苦中作乐,是陈十一最好的品质。 深山里,收获还是很多。 四月,很多花草树木都已从冬日苏醒,绽放他们最鲜嫩的时刻。 背后的竹筐,塞满了鸡窝草,她还找到大片的枞菌,无意中,翻得几根长长的山药。 简直是幸运极了。 第18章 煮饭婆 下山快到家时,忽然面前扑腾过来一只大的东西,把陈十一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嗬…” 陈十一抬眸看见崔永安靠在一棵松树旁,眼眸戏谑,抱着双臂。 “怎么了?” “地上的鸡给你,明日,帮我做一桌席面,我要招待客人。” 陈十一看着地上的肥鸡,连忙点了点头。 今天,她真的走了狗屎运。 晚膳,异常的丰盛。 粉白的山药软了糙米,在陶罐里咕咚咕咚地冒泡,山鸡拔了毛,和枞菌一起先炒后炖,鲜甜的气味从庭院中散了开来,熬了的鸡油,煎了几尾焦香的小鱼,炒了一盘油汪汪的荠菜,齐活了。 温之衡回来看见这么丰盛的饭菜,忍不住疑惑道。 “今天是什么日子,过节吗?” 陈十一摇头笑道。 “不,今天是天上掉了馅饼,一生都难得有一回,可不是要好生热闹一番。” 温之柔坐在一旁忍着笑。 “瞧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 “我可不就这点出息嘛。” 用膳的时候,大家都很开心。 温之衡不停地往陈十一的碗里塞肉。 “大少爷,我都够多了。” “多吃点,都瘦成皮包骨了。” 吃完饭后,陈十一躺在青石板上,手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原来,吃饱了撑着,是这种滋味啊。 肚子塞得满满当当的,不用担心自己下一刻会饿着,脑袋昏昏沉沉的,眼皮耷拉,犯困得很。 经常听人说,吃饱了就犯困,原来是真的。 平时,她都是饿得睡不着。 迷蒙中,听得有脚步声向她靠近。 她连忙起身,温之衡走来,坐在她旁边。 “吃饱了起来走动,免得晚上睡不着觉。” “没有啊,我现在就能睡着。” 温之衡听得这话,低声地笑了。 “地上铺满了绿色的草,是做什么的?” “哦,当地的人喊鸡窝草,镇上收五文钱一斤。” 温之衡了然地点头。 “辛苦你了,帮我操持这个家。” “我是你的丫鬟,这是我应该做的事情。” 温之衡墨色的双眸紧紧看着她,眸光涌动,在火光摇曳的黑夜中,竟多了些异样的神色。 陈十一被他盯得头皮发紧,不自在地抚着脸庞。 “大少爷,你看什么?” 温之衡收回眼神,垂颈低浅地笑了一声。 “你好看。” 陈十一讪讪地笑了,心里估摸着,这大少爷的眼神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十一,能和我说说你以前吗?” 陈十一摇摇头。 “我现在正开心呢,不愿意想以前的事。” “那,以后呢,有没有想过?” “我脑子笨,只知道要吃饱穿暖,以后是什么样谁知道呢,唉,以前向阳村里,有个叫俊生的,和我年龄一般大,从小就励志要当镇上月满楼的掌柜,他偷着去学堂认字,他爹托人找关系去月满楼当了跑堂的伙计,他一步一步朝着梦想靠近,只是可惜,一纸征兵书,他上了战场,最后死在战场上,他娘连眼睛都哭瞎了。所以,谈什么以后。” “大少爷,我几天前和小姐说过,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吃一顿饱饭,想不到这么快就实现了,我现在很快乐,这样便够了。” 温之衡沉默半晌,抬头望着天上黢黑的穹庐。 “是啊,这样便够了。” 次日卯时,陈十一很早便起来了,扫干净了庭院,温了昨夜剩的饭菜,在大锅里热了水,背上背篓,提了菜刀,挎上一竹筒水,就准备上山去了。 温之衡看见,连忙喊住她。 “怎么这么早?” 陈十一嘴角上扬。 “早起些,就多些时辰挖鸡窝草,挣些铜板,去镇里换米粮。” 温之衡很是懊恼,但又没有办法,他脱不开身。 “那你小心些,上山别走得太深。” 看着陈十一雀跃离去的背影,温之衡紧握的双手青筋暴起。 无能的他,现在只能说一些不痛不痒的关怀的话。 陈十一早起上山,除了挖更多的鸡窝草,还有个重要的事情,她今天答应要给崔永安做一桌席面,他的鸡可不能白吃。 午时,她挖满一筐的鸡窝草,回了院子后,把药草晾开,和夫人说了一声就出去了。 刚踏进崔永安的院子,里面喧闹的声音停了陈十一的脚步。 “怎么现在才来?” 崔永安见了陈十一,连忙把她拉进院子里。 院子里至少有七八人,一个个瞪圆了眼,直愣愣地瞧着陈十一。 “永安,你什么时候娶的新妇?摆喜酒怎么没请我们?” 崔永安摆了摆手。 “别瞎说,这是我请的煮饭婆。” 其中一个大嗓门说道。 “就说嘛,永安怎么能看上这种货色。” 进了厨房的陈十一咬了咬牙,想着,要不等会给他们的菜,多放点盐,就多饮点水,洗洗那口吐肮脏的嘴。 想归想,说归说,做归做。 当陈十一忙碌一下午,整出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几人不屑一顾的神色带了丝羞赧。 那白衫男子随后也来了,看见陈十一,熟稔地和她打招呼。 “小姑娘,又辛苦你了。” “我有名字,叫陈十一。” “我姓蓝,名清河,表字由之,你的院子收拾得怎么样了?” 陈十一端菜上桌,忙碌中回了一句。 “已经住了几日。” 蓝清河忍不住惊讶。 “动作还挺快。” “之前那屋进过太多老鼠,而且有歹人总在外面游荡,所以收拾一间屋子就先住进来。” 陈十一终于忙完,洗手之后和崔永安说了一声,便要离开。 蓝清河连忙叫住她。 “你都忙了这么久,吃饭再走。” 陈十一摇头。 “不了,家中的饭菜还没做,我着急回去。” 崔永安皱了眉头。 “你不做,他们就不吃了,干等着饿死?” 陈十一停住要走出院子的脚步,转头说道。 “我是他们的丫鬟,这是我分内的事。” “等下…” 崔永安从厨房里提了一刀猪肉递给陈十一。 陈十一眼睛亮晶晶的。 “我之前已经收了你的鸡,不能再要了。” 崔永安嘴角一撇,不屑地笑了一声。 “给你你就拿着,装什么装?” 陈十一眼睛弯成月牙,笑眯眯地接了过来。 崔永安真是好人,虽然嘴上有那么点缺德。 第19章 发霉的布 温之衡看到晚膳中的肉片很是疑惑。 “草药卖了?” “没有,准备明日去镇上卖。” “那这些肉从哪里来的?” “哦,是住山上的邻居,他不太会做饭,今日招待客人,要我帮他做了桌席面,这刀猪肉是报酬。” 温之衡听了陈十一的话,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 “我们可以少吃,吃得不好,但不能为了吃的做一些不好的事情。” 陈十一吃完,正在整理草药,听得温之衡说话,双手不由得停了下来。 “你说的不好的事情,是像村里的王寡妇,吃不上饭,找个男人睡一觉,就得了衣食这种吗?” 温之衡连忙解释道。 “不是的…” 陈十一说话声音有点闷闷的。 “我陈十一虽身份低微,但一衣一食都是我的双手辛勤劳作而来,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我分得清的。” 温之衡很是懊恼。 “对不起,十一,刚才是我口不择言,你别往心里去。” 陈十一没有回答,自顾自地收拾着草药,去溪边把背篓清洗干净,就转到房内休息去了。 次日,陈十一很早便起来,没料到,温之衡比她更早。 “十一,你去山上采药,我同你一起去。” 陈十一背上背篓,拿了菜刀。 “我要去深山,要到午时才能回来,你若是与我同去,只怕赶不上去矿洞的时辰。” 温之衡叹气一声。 “十一,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陈十一抬眸看了温之衡一眼,又继续收紧她的裤脚。 “大少爷,我只是个丫鬟,你不必如此,走了。” 清晨山间的气息凉凉,山顶有些地方起了雾,不一会儿,浸湿了陈十一的发丝,她的眉毛都沾染上了细微的水珠,衬得她的眸色晶亮无比。 快到午时,下山的时候在路边遇到几株白色的花。 花色纯白,带着沁人心脾的幽香。 陈十一停下来摘了几把,放在背篓里,心情也欢快了许多。 她回了家,把摘下来的花放在之前破碎的坛子里养着,收集了之前晾干的药材,就往镇上奔去。 薛连星看着陈十一的草药蹙了眉头。 “你当天采了当天就送来卖,这样品相好,而且还上称,现如今这个样子,也不知道药铺收不收?走吧,去碰碰运气。” 陈十一有点懊恼,她以为几天的药材凑一起来卖,省得多跑几趟,谁料,其中还有这些弯弯道道。 谁料,药店的大夫看了后,倒没说什么,还按六文一斤给陈十一算的钱。 这可把她乐坏了。 “你采的草药干净,没有杂草,这几天赶紧采,到月底就不再收。” 陈十一掂了掂手中的一百二十多文铜钱,走路的气势都不一样。 她跑到一小布庄,想买点便宜的布。 布庄里的布,一匹一匹地摆放整齐,五颜六色,琳琅满目,陈十一的眼睛都不够看了。 “掌柜的,你这里有便宜点的布吗?” 中年老板留着胡须,样子看起来很是不好相处。 “去,去,哪里来的小叫花子,赶紧走。” 陈十一打量了身上一番。 衣衫陈旧,但也没破,头发也打理了一番,扎了个小发髻,应该没到小叫花子这步田地吧。 “掌柜的,我是来买布的。” “你有钱吗?我这里的布都是绫罗绸缎,三两银子起价,你买得起吗?” 哦,那是买不起。 随即,她转身就离开了那家布庄,却被一家成衣铺子的人给拉进了店内。 “小姑娘,要买便宜的布是吗?” “你这里也卖布吗?” “当然,谁说只有布庄卖,我这里也有啊。” “你这里的布怎么卖?” “棉布八十五文一匹。” 陈十一一听这个数下意识就要走了。 铺子老板是个风韵犹存的妇人,见陈十一要走,急忙拉住她。 “你随便去打听,粗棉布都要一百文往上。” “那我去买粗麻布,总该便宜些。” “粗麻能穿吗?把人的皮肤都要硌伤,做外裳还差不多,贴身的衣物不行。” “七十文。” 老板笑眯眯地拍了陈十一的肩膀。 “成交。” 这么爽快就答应了? 该不会是上当了吧? 当老板掏出那匹布出来的时候,陈十一就知道便宜肯定没好货。 她瞧着布匹上黑中带黄的斑点,摇头道。 “你这布都发霉了,怪不得你答应得这么快。” 老板娘笑眯眯道。 “我也就这一匹布,梅雨天气发了霉,平时,就这匹,少于一百二十文,我都不会卖的,今天让你捡了个便宜。” 陈十一想了想。 “我没剪刀,针线也没有。” 老板娘忍不住瞪大了双眼。 “你家穷到这个地步了?那你还买布?” “你这匹布,有钱的人家看不上,没钱的买不起,像我这种愿意买的少之又少,你赊我点针线,借我把剪刀,我就给你付钱。” 老板娘哼了一声。 “一匹布,我又不是亏不起,一把剪刀抵得上一匹布钱,老娘可不做这样的买卖。” 陈十一望着墙角的那一堆碎布问道。 “你这些布头还要吗?” “你想要啊?” “嗯,十个铜板,你都装了去。” “八十个铜板,你送我些针线,行吗?” “你没剪子你怎么裁衣裳?” “回头我向邻居借一下。” 出了成衣铺子的门,陈十一又开始垂头丧气了。 她这点铜板,根本就不够看。 她又到粮食店买了点陈米,掌柜的告诉她,这个米多洗几遍,熬出来的粥和新米一样好喝,价钱也便宜。 好了,剩下的两文钱,给睿儿买点糖碎,就转回家去。 背后背篓里的东西越来越多,越来越重,走回去的十几里山路,把她的肩膀勒出两道鲜红的印记。 她歇了好几次,才辗转回了家中。 温之柔赶紧接下她肩上的东西。 “怎么买这么多?” 陈十一猛喝了水,瘫坐在青石板上不吭声。 “十一,这匹布怎么发霉了?” 温夫人皱着眉头问道。 “哦,没发霉的买不起。” 二少夫人打开布匹查看了一番。 “发霉的地方,外面看起来有点大,里面基本都没有发霉,能用的地方很多。” 温之柔拿起大袋子里的碎布头问道。 “你买这些回来,有什么用处?” 陈十一低声回道。 “做几个枕头吧,夫人说她每次睡觉脖子累得慌。” 温夫人欣慰地笑道。 “你这孩子,很是贴心。” 睿儿蹲在陈十一身旁,拿起不知道从哪里捡的大叶子,给她扇着风。 “姐姐,是不是很累?” 陈十一抿嘴笑了。 “睿儿,背篓下面有一包糖碎,你快拿去吃吧。” 睿儿真的很乖,取了糖碎,又坐到陈十一的旁边,给她喂了一把糖碎。 “姐姐,甜不甜?” “嗯,睿儿喂的特别甜。” 温夫人和二少夫人在讨论着要裁什么样式的衣衫,温之柔翻开碎布找了几片稍微大些的布片,竟然有一块带绸的,她想用来做手帕。 她们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快乐中,无人同陈十一说话。 干坐着的陈十一百无聊赖,歇息够了,背着背篓又出了院门。 第20章 遇险 温之衡与温之远回来的时候,第一次回家没有饭吃。 “十一呢?她去哪里了?” 坐在庭院内的温夫人疑惑道。 “十一没在做饭?” 温之柔从房内走了出来,连忙说道。 “她从镇上回来后,又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吗?” 温之衡深吸一口气。 “她一直和你们在一起,没回来你们难道不清楚吗?” 二少夫人低声细语道。 “她出去甚少同我们说的。” 温夫人在一旁沉声道。 “会不会,她受不了苦,跑了?” 温之衡微垂着眼睛,森冷的寒意浸满了双眸,手掌紧了又紧。 “她不会。” 睿儿瑟缩在一旁,但还是壮着胆子说道。 “伯父,姐姐背着篓子上山了,她会不会遇到危险?” 温之衡立即转身走出院门。 “之远,带上火折子,上山找人。” 陈十一的确陷入险境。 她踩到了一个猎人挖的陷阱里了。 陷阱很深,里面插了很多竹钉,还好她是陷在侧边上塌了进去,否则直接被竹钉刺得千疮百孔,当场就要死在里头。 之前她还很是警醒,今日,该是累着了。 她试了很多方法暂时上不去,不过她也不着急,先在陷阱里面睡一晚,说不定明天,猎人来了,就能把她给救上去。 天色渐渐暗沉,树林里越来越安静。 陈十一并没有因这险境而困惑,毕竟,她已经习惯了这种无人问津的生活。 睡在哪里不是睡? 那张床,也不是一样,没有厚厚的被褥,没有棉花晒过阳光的气味。 仅仅一块木板而已。 但是现在,真的很饿。 迷蒙中,听得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起初,陈十一是不相信的。 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从小到大,没人问过自己的去处。 她继续接着睡,睡着,睡着,就不饿了。 随着声音越来越大,她才清醒地认知,是大少爷来寻自己了。 她猛地站起来,扯着喉咙往外喊道。 “我在这…” 不一会儿,大少爷的声音就响在自己的附近。 “我在这…” 陷阱边上,火光渐近,大少爷清俊的身影映入眼帘。 她能看见,他的头上全是汗,眼眸中尽是担忧,看见自己后终于放下心来。 “你受伤了吗?” “没有。” 他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 他安慰陈十一道。 “你等着,我去找个足够长的树枝把你拉上来。” 陈十一背好背篓,拉住温之衡伸下来的树枝,用着巧劲,一步步地爬了上去。 爬到快出口,温之衡抬起右手把她给拽了出来。 陈十一坐在地上,喘着气,她实在是累得慌。 温之衡也坐在她身旁,无奈地笑了。 “吓坏了吧?” 陈十一抬头。 “刚开始有点吓着了,我怕死,后来觉得急也没有用,大不了就在陷阱里睡一晚,不过没想到,你会来找我,我很开心。” 温之衡伸手揉了揉她的乱发。 “能走吗?” “可以。” “算了,我背你吧。” 说完,不由分说地蹲下身,示意陈十一爬上他的背。 他的背已经被汗湿透了,男子的气息扑面而来,她贴着的背脊又烫又热,熏红了她的脸颊,没走多久,晃晃悠悠地,让人昏昏欲睡。 陈十一打着哈欠轻声问道。 “大少爷,我好困,能趴你背上睡会吗?” “好。” 她双臂缠着他的脖子,脸贴在他的侧颈上,温热清浅的呼吸喷在肌肤上,让人忍不住颤栗。 温之衡停了脚步,转而无奈笑了。 她真的太累了。 路上,她醒了一回。 背后的背篓实在勒得慌。 陈十一要下来自己走,温之衡不让。 他稍稍弯了背脊,让她更加舒适地靠在自己背上。 陈十一声音略微嘶哑。 “大少爷,你对我真好。” 温之衡低声笑着。 “这算什么,你担了我的责任,帮我照顾我的家人,这一路上若是没有你,她们不一定能好好活到现在。” “啊?听你这么一说,我忽然觉得自己很是厉害。” “你自然是最厉害的。” “嘻嘻…” “你还生我的气吗?” “啊?” “那就是不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真的,我生气不是这个样子的。” 回到院子的时候就已经很晚,不知道是谁热了上午剩下的食物,众人都已经就寝入眠。 温之衡和陈十一,喝了点剩下的稀粥。 院子里的人,无人会把陈十一当一回事。 她是他们的仆人,是丫鬟,没人会把一个丫鬟的性命放在眼里。 她所做的事情,本来就是她应该做的。 她睡在床板上,想了一晚上,最后才得出这个结论。 好像,也只有大少爷对自己在乎一些。 如若不是不经意地看到他在溪边洗澡用力擦脖子,反复不停地嗅着自己身上的味道,她会一直认为大少爷是对自己最好的人。 忽然,她觉得自己的之前费力地做那些事情,每天忙得马不停蹄,究竟是为了什么? 哦,对了,她怕被大少爷杀了。 是的,她为了活下去。 次日清晨,她一大早起来又去了山上收集鸡窝草,又采集了一大捧的白色花,有个坡上长了紫色的繁星枝,拢在一起,还挺好看的。 回到庭院,她收集了昨天采的草药,早晨细火慢熬的粥已经好了,喝了两口。 “这花哪里采的,还挺好看的。” 二少奶奶捧着花,开心地拿走了。 陈十一见状,走在她前面,把花抢了回去,然后背着背篓走出门去。 “十一,你做什么?你就这么对主家的吗?把花留下。” 陈十一才不管她们在后面喊得嗓子都哑了。 到了镇上,她卖了鸡窝草,得了六十多文,其中二十文,她在吴记点心铺,买了一盒梨云糕片。 花街巷,她终于等到了南枝。 南枝不解地看着面前的陈十一。 “不是和你说了,以后别再来了。” 陈十一把手里捧着的花送给南枝。 “上次听你说,要等个什么花开,我不知道是什么花,但我想,南枝喜欢花,我就给你采了这个送过来。” 南枝看到手里的花,眼睛都抽搐了。 旁边的她的同伴都笑得前俯后仰。 “南枝,有人给你送花,还是栀子花呢。” 陈十一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南枝的脸色明显很难看。 陈十一又把梨云糕片递给南枝。 “吴记点心铺子的,刚出锅。” 这一刻,旁边的人眼神古怪地看着陈十一,谁都停了笑容,不屑的眼神里,带着一丝艳羡。 南枝这会终于笑了。 “你这小妮子,自己这么穷,竟然舍得花大价钱买梨云糕片送我。” 陈十一嘴角上扬。 “南枝赏我一口饭吃,我自当报答,先走了,以后有时间来看你。” 南枝看着陈十一远去地背影,眼眸里氤氲着水光。 “我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呢。” 怀里明媚的花瓣,沁着露水,在阳光的沐浴下熠熠生辉。 她把花凑在鼻端闻着。 “花还挺香的。” 陈十一把剩下的铜板换了陈米,慢慢地往家里走去。 路上,她隐约感觉身后有人在跟着她。 她想,自己这般无财无色的,不会还有人打劫吧? 第21章 刺字流犯 陈十一加快了脚步,慢慢地变成了跑。 后面那人见陈十一跑起来,终于忍不住追上她,扯过她的后颈,直接往地上一甩。 那歹人手下得真重,摔得她脑袋冒金星。 他死死地按住陈十一,随后用身子压住她,空着的两只手不停往她身上搜索。 陈十一拼命地用力喊叫道。 “我没钱。” 歹人粗大的手掌狠狠扇了陈十一一个巴掌。 “你她妈有钱买吴记铺子的点心,你在老子这喊没钱。” 陈十一嘴里尽是血腥味,熏得她脑袋疼。 “真的,那是给别人买的,好汉,你饶过我吧。” “饶过你?没钱,这身子也值点钱,估摸着能换二两银子。” 歹人提起陈十一瘦弱的身子,拖着她,揪着她的头发往去平安镇的路上拉。 她紧紧抓着揪着她头发的手,趁两腿稍微站定,一个腿极速地踢了他的下档,歹人疼得两手放开紧紧捂着那处。 陈十一正着急寻个石头要砸烂那恶人,谁料那歹人被一只脚给踹飞了。 “姓李的,你又让我逮到,这次我要弄死你。” 姓李的恶人一见眼前人,吓得拼命地飞跑走了,连身上的痛都顾不得了。 恩人一转过身,陈十一瞳孔睁大。 崔永安? 真是巧了。 崔永安仔细地瞧了陈十一一眼,鄙夷地笑开了。 陈十一擦了擦嘴角的血,不解问道。 “有这么好笑吗?” 崔永安没有说话,只帮着把背篓给她捡了回来。 “怎么样?没事吧?” 陈十一摇头。 “没事,你若是不出现,我早已把他给砸死了。” 崔永安冷哼一声。 “看来,我救得不是时候。” 陈十一没有说话,背起背篓,她的腿在争执中扭了一下,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崔永安见状,连忙在一旁扶着她。 往前没走多远,他们便在一阴凉处歇息了下来。 陈十一上下打量着崔永安。 他身体健硕,臂膀结实有力,模样又长得好看,那双狼兽般的眼睛不凶的时候甚是柔和,额头上的疤块,更为他的英俊添了一丝邪魅。 崔永安极其不自在地拢了拢身上的衣衫。 “你看什么看?” 陈十一眨了眨眼。 “崔大哥,听你的朋友说,你还没成亲,要不,我嫁给你吧。” 崔永安傲气地把脸扭到一旁。 “想嫁给我,得排队。” 陈十一低声笑了,扯到她被打得青肿的脸,疼得龇牙咧嘴的。 她不管不顾地说道。 “我们村里人说,像你这种,浑身都是肉腱子,能打猎,能干活,跟着你不会挨饿,能吃上肉,还不受别人欺负。” “你腰看起来有力气,下面的活儿肯定不错。” 崔永安下意识地离陈十一远点。 他眼里泛着不可置信,满眼的嫌弃。 “你瞧你一个姑娘家,说的什么话?” 陈十一皱着眉不明所以地问道。 “以前村里的人都这么说的。” 崔永安自诩脸皮厚得天下第一,第一次棋逢对手,她竟然脸不红心不跳,还装作懵懂无辜,简直厚颜无耻。 他猛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往前路一溜烟地跑没人影了。 陈十一满脸疑虑,后面是有鬼在撵着他吗? 她歇息够了,从地上慢慢站了起来,背着背篓一瘸一拐地,慢吞吞地往前走着。 忽然,崔永安又折了回来。 他看着陈十一这可怜模样,甚是不耐烦。 “脚怎么样?还能走吗?” 他伸出手正想扶住陈十一,而陈十一想要扒拉他的手臂受力,谁料他又往后退了去。 “你别摸我。” 陈十一受力放空,身子经不住往一旁倒了下去。 她的下颚狠狠地磕到地面,当时的脑子里只想到的是。 天杀的! 他回来干什么? 最后,崔永安前面牵着木棍的头,陈十一在后面牵着木棍的尾,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前走。 他步子又宽又急,陈十一人矮腿短还受伤。 如果不是照顾崔永安折回来的面子,陈十一只想说“要不你饶过我吧,我一个人其实可以的!” 就这样折折腾腾的,天色快暗了,他们两个在院子门口撞见了温之衡和温之柔。 温之衡眸色晦暗不明,温之柔脸色却异常震惊。 “十一,你快过来。” 陈十一愣了,左瞧瞧,右瞧瞧,最后的眼神落在崔永安身上。 “崔大哥,今天谢谢你,改天登门道谢。” 温之柔急忙走过来,牵过陈十一。 “你怎么跟这种人混在一起,他可是个采花大盗。” 崔永安抱着双臂,眼眸锐利得像一只凶猛的野兽。 “你说什么?” 温之柔鄙夷的神色扫过崔永安。 “呸,淫贼。” 崔永安舌头抵了脸颊,不怀好意地笑。 “淫你啊!” 旁边一直沉默着的温之衡浑身冒着寒意,薄唇轻启。 “找死。” 只见他飞身助跑,左腿借墙面一蹬,清俊的身子旋转如风,捡来的棍子直往崔永安面门上甩了过去。 崔永安不慌不忙地往旁边微侧,木棍在他面门前忽闪而过,惊起他的一缕墨发四散飞舞。 崔永安身姿矫健,身形抵挡回打如优雅的猎豹,浑身散发着野兽般的张狂与狠辣,而温之衡,受过千锤百炼的正统训练,一招一式尽显大家风范… 陈十一直看着被两人蹂躏的院墙发呆。 明天该不会倒了吧? 几十招下来,崔永安一个倒退,左腿躬身,右腿的布鞋直踏进泥土里,荡起一片灰尘。 “崔大哥,你真厉害,竟然能和大少爷打成平手。” 崔永安右手拂过鼻尖。 “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让他几分,他未必能打赢我。” 温之衡冷寒的声音侵入耳中。 “大言不惭。” 温之衡的手指关节啪啪直响,可见崔永安再多待一下,他便不手下留情了。 庭院厨房内,陈十一打水淘米,生火熬粥。 温之柔在旁边训斥,平时极为和善的温之衡一直沉默。 “十一,以后不要与这种人来往。” “你没看见他的额头上,那么大的一个淫字。” 陈十一轻声道。 “小姐,我不识字。” 温之柔被噎了一下。 “他是犯了淫罪,被流放到这里的犯人,他千万百计地接近你,定是对你怀有不轨之心,以后离他远点,他可是采花大盗。” 陈十一依旧轻声说道。 “我倒是想让他采来着,他不同意,定是嫌我长得太磕碜。” 温之柔指了指陈十一,好半晌都说不出话。 “你,约莫是脑子有点问题。” 陈十一生了火,静静地看着跳动的火苗。 “他是个好人。” 温之柔气急。 “你哪只眼睛看出来了?” “心,”陈十一定定瞧着温之柔。 “我用心感受出来的。” 第22章 争吵 灰暗的夜色渐浓,一旁沉默良久的温之衡终于开了口。 “十一,以后不许和他来往。” 陈十一没有说话。 “他是清河崔氏的罪人,崔氏是世家门阀,沾染上了会性命不保。” 陈十一依旧保持沉默。 “十一,说话。” 温之衡拽过她的手腕,迫使她抬头看他。 陈十一看着他抓过她手腕的手,抬眸看着温之衡。 温之衡被她盯得不自觉地把手松开。 陈十一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柴。 “大少爷,你该去洗手了。” 睿儿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姐姐,饭好了没,我饿了。” 陈十一堆起笑意。 “快好了。” 睿儿瞧着甚是奇怪,稚嫩的手摸了陈十一的脸颊。 “姐姐,你的脸上为什么有手指印,是被人打了吗?” 温之衡和温之柔脸上尽是一惊。 温之衡仔细端详陈十一的脸,才发现她的脸肿的高高的,嘴角还带了一丝血色。 “十一,谁打的你?” “是刚刚那个姓崔的吗?” 陈十一摇头。 “不是,那人我不认识,他打我一巴掌,我踹了他一脚,算扯平了。” “这怎么能算呢?” 陈十一平静地说道。 “大少爷是要为我主持公道吗?” “自然,你是我的人。” “只是仆人而已,大少爷不必放在心上,再说,我早已习惯这样的疼痛,而且,我也已学会自己保护自己,有仇当场报,用不着别人事后诸葛。” 温之衡软了语气,不明所以地问道。 “十一,你今天怎么了?” “吃饭吧。” 二少奶奶喝着碗里的白粥,弱弱地说道。 “这两天喝白粥,把人都喝没劲儿了,昨日裁了一天的衣裳,这会儿头有点晕。” 温夫人听了连忙问陈十一。 “十一,你这几天不是弄了草药去卖吗?回头记得割点肉回来,大人不吃,睿儿也受不住。” 二少奶奶接着说道。 “你记得把今天的花儿再采一束回来,实在好看的紧,今早想看你的花束,你竟然还抢了回去,这要是放以前的侯府,早被乱棍打死了。” 温之远听了连忙呵斥道。 “你胡乱说些什么?十一挣钱已经很辛苦了,有吃的饿不死就不错了。” 温夫人沉声道。 “之远,纯儿说得没错,你凶她做什么?” 温之柔不耐烦地插话。 “吃饭,说那些做什么,之前什么都没有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挑三拣四的。” 温之衡一直沉默,看着旁边的陈十一,镇定自若地吃着饭,仿若他们谈论的与她无关。 她怎么了? 昨儿还好好的? “还有别的吗?明天我一并弄回来。” 陈十一轻言细语地话终止了他们的吵闹。 她转头问了温之柔。 “小姐,还有碎布吗?” “有。” “我要几块。” 她跛着脚把柴房里的柴收拾到屋檐下面,打扫干净后,把门板搬在柴房里,以后她便睡这。 之前剩了点鸡窝草,捣烂后敷在脚腕红肿的地方,她咬紧牙关,取了布死死绑住,休息一晚,明天,应该会好很多的。 门外,高大的身影遮了外头月色微弱的银光。 温之衡蹲了下来,要帮陈十一上药。 陈十一连忙用手挡住。 “已经上好了,大少爷不必费心。” 看不清温之衡的神色,但他的话里似乎带来一丝懊恼。 “你被人打,脚又受伤,为何不同我说?” 陈十一轻笑了一声。 “我动作这么明显,以为你们看得到,都是小事情,休息个两天就好了,何必多说,显得自己多想讨人怜爱一般。” “你在怪我?” 陈十一心想,她说的话里有埋怨吗? “大少爷,你摸过我的头后的手,反反复复搓洗得通红,你背我回来的晚上,恶心难受得在溪水里把皮都泡皱了,你同我每讲一句话,不知道要忍过多少的傲气和屈辱,才能低声下气,心平气和地说出来。你真的没必要这样为难自己。” “我并不会因为你的薄待而怨恨,我也不会因你多说几句关心的话而感恩戴德,所以,你只需要做你自己就好,就如一开始,你对我的嫌弃。我是你们的丫鬟,我的身契在侯府,我会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 “大少爷,我要休息了。” 陈十一侧过身子,听得田中的蛙叫和虫鸣声,还有温之衡微乱的呼吸声。 她不知道他何时离开的。 没关系,她并不需要别人的关爱。 她从小就没有,也不稀罕。 休息了一天后,她的脚已经好很多了,她开始了按部就班的日子。 清晨,她早早地把院子打扫一遍,做好饭,就上山砍柴,依旧采鸡窝草,午时去换钱,偶尔买点肉食,有时候几颗鸡蛋,但大多数都是米粮,日子过得清贫。 用完晚膳,她打着火把去整理旁边的菜园子,锄头是向对面村子里的郑大哥租的,一天三个铜板。 自从那晚说开之后,她有好几天没同温之衡说过话。 说实话,他们之间真的无话可说。 天差地别的身份,见识,注定了他们没有交集。 说什么? 说今天天气很好,说晚上吃什么,说谁的衣衫又破了? 睿儿有时候会来陪她挖地,他这个年纪,正是什么都新鲜的时候,不知道什么叫做辛苦,就算被蚊虫叮咬得难受,也不想回去。 有次,在田里找到一窝鹌鹑,得了好几个袖珍的蛋,高兴得脸都花了,晚上还特意向他父亲炫耀一番。 有时候他会陪在一旁,用树枝写写画画。 “你画的什么?” 睿儿嘟着嘴道。 “父亲在教我认字,每天都要考我。” 陈十一沉默一会,随后问道。 “睿儿,镇上很多招工的,都要求认字,我也想学,你能教我吗?” 睿儿听得陈十一愿意与他同学,顿时读书习字都有了劲儿,每次学完教陈十一的时候,总是板起一张小夫子的脸,装模作样的。 “今天只认五个字,不认完不准吃饭。” 有时候他自己都认不全,但又不敢对陈十一说,怕失了他这个小夫子的风度,后来每次认字都很认真勤奋,这让温之远很是欣慰。 鸡窝草的时辰结束。 五月初,药店已经不收了。 陈十一很是焦急。 “薛大哥,你还知道哪里还有其他的活计?” 薛连星摇头。 “镇上要做活的人太多了,大家都想挣钱,实在是难啊。” 薛连星也没办法帮他了,再说,他已经看在南枝的面子上帮了她好长一段时间。 她百无聊赖地在镇上乱逛,经过以前卖布的成衣店,脑子忽然想到一个事情。 “掌柜的,你这里除了做成衣,还收刺绣吗?” 第23章 草芥人命 回了院子,陈十一在做饭的空档,小声问着温之柔。 “小姐,你会刺绣吗?” 温之柔听了,十分骄傲地说道。 “刺绣,当然会了,我的刺绣在京都,那可是数一数二的,而且,我还会极难的双面绣。” “哇,这么厉害。” 陈十一心想,这么厉害,还怕挣不到银子吗? 听那掌柜的说,一幅上好的刺绣,有的可以卖上百两纹银。 百两啊,这得多少个铜板,数也数不清了。 那岂不是可以住大宅子,用厚厚的被褥,粗棉布都看不上,直接要细棉布,又白又大的馒头,一天吃三顿,每顿吃两个。 “小姐,镇上的铺子收一些好的绣品,一幅可以卖很多银子,这样我们就不用为银子发愁了。” “你说什么?” 温之柔此刻的脸色发黑,很是愤怒。 陈十一想,自己没说错什么吧? “不能绣吗?” 温之柔厉声说道。 “当然不能绣,我绣的东西怎么能流于市井之中 ,供宵小之辈品鉴玩弄,我曾经绣了一幅千里江山图,被圣上亲自裱装于屏风之上,献于当今太后,现在,都在太后的寝宫里摆放着,这是何等的尊贵?你这样的人,蝇营狗苟,只知道每日算计,现在,竟然要折辱我的荣耀,我告诉你,想都别想。” 陈十一自然不懂这些,她一个生活在底层的人,确实不知道荣耀是什么。 听得小姐这么激动愤恨,想来,这是比她生命还重要的东西。 “对不起,我不知道…” 温之柔大声吼道。 “你离我远点…” 陈十一心想,真是可惜,本以为能过上好日子呢。 她想着,要不去学别人去深山挖陷阱,说不定能得些猎物,这个可值钱了。 不过这要非常熟悉猎物的习性才是,还要向别人学,但谁会把这个吃饭的技能平白无故地教给他人。 远水解不了近渴,不行。 她会做饭菜,要不去酒楼里聘个厨娘? 只是,她走了,这里就没人做饭,伺候这些主子了。 况且他们也不会答应的。 她会做一种很好吃的酱布袋饼子,只是,做这个要用到烤炉,她现在吃饭的铜板都没几个了。 真的好难啊! 要不大家一起饿死算了。 次日,她提了几尾鱼朝镇上走去。 走之前,她和温夫人说了,今晚她可能会回来得晚一些,衣衫他们自己洗一下,晚膳他们自己弄。 温夫人点头答应。 “你去忙吧,这点子事情,我们自己会做。” 晴了几日,天色又渐渐昏暗起来,许是端午节快来临了吧。 她从小记得,端午节左右,总是晴少雨多。 热闹的集市上,她的鱼低价卖了十二个铜板。 总归是希望早点卖出去,在镇上看看能不能碰个活,不管好歹,总该有点子收入。 她慢悠悠地又走到花街的地方,忽然想起很久没来看南枝了。 南枝百无聊赖地靠在楼梯的栏杆处,手心里的红娟甩了又甩,似乎很不耐烦。 她飘忽的眼神瞟了瞟,发现陈十一躲在万花楼的角落里,静静地看着她笑。 南枝随扭起她柔软的腰肢,妖娆多姿地朝陈十一走来。 “小妮子,你可比那些男人都来的勤快。” 陈十一低声地笑了起来。 南枝仔细打量着陈十一。 “你的眼睛,很美。” 她随即又不耐烦地甩了甩绣了蔷薇的红手绢,葱白如玉的双手,染了红中带橙的指甲,更显得手指纤细透亮,如翡翠一般。 “这世道,女子本不易,但凡有点颜色,一辈子就会过得十分艰辛,你这样,挺好。” 忽然万花楼的楼梯上来了一波客人,为首的身穿玄色衣袍,发髻高耸,听口音,好像是京城来的。 他们一行人各个神情肃穆冷厉,看起来很是不好惹。 南枝见有人上门,急忙上前揽客。 她娇笑着,红色的手绢捂了一下唇角。 “几位客官,是第一次来万花楼找乐子吧…” 话还未说完,两道闪亮的光线如闪电般交织疾速划过,站在不远处的陈十一,温热铁锈的红色缎往她身上浇灌而来。 她愣在原处,只听得那一行人有人冷漠说了话。 “笑什么笑,没看到主人不开心吗?” 就在她睁眼的一瞬间,一个头颅从楼梯上咕噜噜地滚了下来,那张脸,刚刚还与自己巧笑嫣然。 还有那只掉在地上的手臂,掌心里还捏着那张红艳艳的蔷薇花手绢。 须臾间,周围的人顿时尖叫不止,四散逃了开来。 街道上,剩了那一行古怪的人,瑟瑟发抖的青楼老鸨,还有,陈十一。 额头上的鲜红的鲜血流入嘴角,是腥甜的。 她双眼浸染了血色,通红得吓人,双眸微抬,她要死死把那主子的模样映在脑海里。 终有一天,终有一天… “这里有二十文铜钱,谁来把尸体拖走,省得碍我们主子的眼。” 陈十一连滚带爬地跪过去,双手接了铜钱。 “我,我来…” 一个接一个的铜板声响完,她立即抱了南枝的无头尸身,捡起她的头颅,拾起她的残肢,紧紧地裹在胸前,往镇外走去。 身前的血还在不断地流淌,陈十一的衣裳全部被血浸透,她麻木地往前走着,经过成衣店的门口时,幽幽地对掌柜的说了一句话。 “麻烦给我一根针和线,一块白色的布,回头给你结钱。” 掌柜的与陈十一打过好几次交道了,她连忙把她需要的东西丢给她,说道。 “快走吧,别给我惹晦气。” 一路上,有太多人在不断观望,出了这个事情,一瞬间就能传到千家万户。 每经过一户门前,身后总会泼过一盆冷水。 渐渐地,水融着血,汇成了一条冰冷的水流。 她就这样呆呆地抱着南枝残碎的尸身到了乱葬岗。 她找了一个较为阴凉的地方,慢慢地放下了南枝。 南枝的脸还保持着生前的微笑。 还好,她是笑着走的。 陈十一拿起针,想把线穿进针孔,手抖得实在厉害,试了几次都穿不过。 她试着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歇息了片刻,她哽咽着喉咙,终于把线穿进了针孔。 头颅和尸身摆正,她穿针,细致地给南枝缝上她的头颅和手臂。 “南枝,我手艺不好,不太会缝,我尽量细致一些,把你打扮得美美的,好不好?” “南枝,我好怕…” 第24章 缝尸 “呜啊,呜啊…” 乱葬岗内,头顶乌鸦粗粝嘶哑地喊叫盘旋,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自顾自地说着话,颤巍巍地缝补着眼前的尸体。 陈十一发现线不够了,她散了自己的发髻,从里拔了几根头发出来继续缝上。 补完后,她用白布擦拭了南枝的脸颊,整理了她的发髻,重新把那条蔷薇花的手帕塞进她的掌心。 她在旁边找了一根宽些的树干,一点一点的刨开泥土,慢慢地扒拉出一个大坑。 她的掌心已经红肿,但她仍旧咬牙忍受着火辣辣的疼痛,想着南枝躺在里面能宽敞一些。 等坑扩得很大,日正西斜。 “南枝,我们等他半个时辰,见他最后一面,好吗?” 她自顾自地笑道。 “南枝,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叫陈十一,我们的相识那样浅,缘分却那样深,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十一希望你,以后投胎到一个好人家,享人间富贵,下辈子不要再过得这样苦了。” 半个时辰已过,陈十一张望了很久,还是没有发现人的身影。 “南枝,我一个人给你送行,可好?” 她把白布盖住了南枝,抱着她的身体放在坑洞里,一捧土一捧土地把她掩盖了。 她朝南枝的墓磕了三个头,转身离开。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家里很是安静,往常这个时候,饭应该都做好了。 “十一,你,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满身都是血?” 温之柔看着她的样子讪讪地,极为害怕。 温夫人和二少奶奶也从房里走了出来,看见陈十一的惨样也吓了一跳。 陈十一双瞳失了焦距,轻声细语问道。 “饭做了吗?” 温夫人连忙解释道。 “没有木桶,没办法提水,就没做饭。” 二少奶奶也接着说道。 “我本来要打水洗衣服来着,但那桶子太重,提不起来,木桶跟着溪流漂走了。” 陈十一木然地轻喃。 “衣衫也没洗?” 几人见状都不敢吭声,就连一向缠着陈十一的睿儿也不敢吱声。 陈十一全身忽然升起一种强烈的无力感,那种绝望的悲哀和恐惧紧紧缠住了她。 好累啊! 她蹲下身,把头埋进自己的臂弯,无奈的疲惫感让她不知所措。 她不知道该如何发泄心头的难受和悲恸。 院子里又响起了脚步声。 温之衡看到眼前几人的恐惧,又看见蹲在地上痛楚难受的陈十一,心头泛酸,很不是滋味。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温夫人瞥了一眼温之衡,语气轻柔。 “早晨,十一交代我们自己做饭,但水桶弄丢了,没做成。” 温之衡松了口气。 “哦,我去做,我马上去做。” 温之远见状立即出了院门。 “我去提水。” 温之衡把陶罐架在炉子上,陈十一已经进了厨房正准备切菜炒菜。 灶膛里燃起了火,温之衡蹲坐在灶口旁,一根一根地添着柴火。 这是他流放到房陵后做的最熟练的事情之一。 他守在厨房,一直想找机会同十一说话,然而十一并不想理他。 她总是忙。 早晨起来,他早已看不见她的身影,只留下温热的早膳,晚上回了之后,她已在厨房里吃过了,背着锄头就去侍弄旁边的菜地,他想帮着一起做,她就把锄头丢给他,自己回去睡觉了。 此刻她穿着一身血衣,土黄色的脸泛着病态的苍白,杏仁双眸噙满了惊惧惶恐,却硬生生地被她自己压了下来。 他本想问她出了何事,即使她不愿意同自己说话。 竹制砧板上整齐地摆放着新鲜的荠菜,平时,她都是切得整整齐齐,现在,她单手剁得砧板砰砰响,砧板在案台上激烈地跳动,仿若谁现在要同她讲话,那把锋利的刀,下一刻就会砍向谁的头颅。 温之衡随着菜板的响声,眼皮抖了好几下,头低低地埋在灶台前,不敢吭声。 吃饭的时候无人说话,教养使然,亦或是,陈十一的脸色使然,没人在这个时候触陈十一的霉头。 等大家都吃完,陈十一默默收拾桌上的碗筷。 这张饭桌,还是温之远下了矿回来,磕磕绊绊地做了一个,暂且算是饭桌的饭桌。 “我来吧。” 温之衡忙站起身收拾,陈十一见状直接丢了手上的碗,端起柴房旁边篓子里的衣服,跨出院外,洗衣裳去了。 温之衡发出一声叹息,唉,又是这样。 陈十一蹲在溪边敲打着衣裳,温之衡跟过来蹲在一旁。 “十一,我们谈谈。” 陈十一头也不抬地回道。 “不想。” “可是…” “如果是我当丫鬟哪里没做好,你只管吩咐就是,如果是其他的,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话可说,还请大少爷别挡了我的光。” 看着她决绝的神色,轻声说出来的话揪得人的心生疼。 他知道,今天不是个谈话的好时机。 他不再说话,只默默地接过篓子里的衣裳,学着陈十一的动作洗了起来。 回到院子,在竹竿上晾了衣裳,厢房的门打开,温之柔喊住她。 她手心捧着灰色的新衣衫,递给了陈十一。 “快把身上的血衣换了吧。” “谢谢。” 陈十一接过衣衫,放在柴房的床板之上。 是的,她的身上还留着南枝的血。 月光躲在云层里,忽明忽暗,溪流里的水甚是冰凉,她抬脚踏进水中,刺骨的惊觉唤醒了她今日的苦楚。 她站立在溪水之中,水流漫过她的半身,散开发髻,她的发丝一缕一缕分散开来,朦胧的月色下,隐约看起来是一只瘦弱病秧的精怪。 蔓延四肢百骸的疼痛,苏醒过来的疲惫,在溪流的冲刷中,化作了低声的呜咽,肩头的颤动。 温之衡静静站立在离她不远的暗处,听着她低声的哭泣,溪边的那棵柳树,柳条晃荡,令人心烦意乱。 一月,一云,一水,一柳,还有她,还有他。 水月无交,云柳不依。 第25章 底层的辛酸 温之衡醒来的时候是卯时初,只听得院外有拖拽的轻微声。 他本就和衣而睡,起身往外面查看,陈十一在庭外弄了很多竹子。 “大少爷,你能帮我把这些竹节打通吗?” 温之衡听了先是错愕,随后心里泛起一丝惊喜。 她终于愿意同自己说话了。 今日,她随意编了辫子垂在胸前,昨日的新衣她终是没穿在身上。 他快步走向前。 “自然是可以的。” 他把一根瘦弱的竹子往需要打通的竹子里伸进去,这个不累,就是需要一点臂力,这对他来说,再简单不过了。 他见陈十一用布缠了手掌,不解地问道。 “你打通竹节,是要做什么?” “取水。” 陈十一头也不抬地用刀砍了竹子多余的枝干,回话干脆利落。 温之衡心想,真是小没良心,用完了就不理人了。 一连好几天,温之衡都没见陈十一的人。 要不是家里的庭院干净整齐,屋檐下的柴火充足,干净的衣衫,温热的饭菜,他真的以为陈十一离开了。 问谁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她游离于整个温家之外。 温之衡觉得陈十一气性有点太大,可他不明白,在风鸣矿洞的陈十一,和在向阳村的陈十一没有分别,都是辛苦劳作供养他人,没谁会记得她。 而她,以前也是这样对待吕二娘一家人的。 温之衡就像她以前的亲爹,想要指望,以为会得到一点温情,结果都是令人大失所望。 那根红头绳,终究系不到她的头上。 当山上的山泉水引进了庭院,众人才知道她究竟做了什么。 陈十一在庭院内挖了一道沟渠,山泉水落入沟渠之中,直通院外的溪流。 既能取水使用,又能使得院内凉爽,简直一举两得。 温之远看着引进的水流,简直不可思议。 “十一,你厉害啊,这几天,不声不响地,就把这样一个大的事情给办好了。” 陈十一不紧不慢地收拾结尾的活。 “木桶丢了,再说取水实在不方便,就想了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温之远围着竹子出水处好奇个不停,问了又问。 “山上的竹子都是如何处理的?” “埋在地里。” “丰水期水流太大,冲击力不可小觑,万一被冲垮了该怎么办?” “我做了三个缓冲地带,太过陡峭的地方用竹木支撑,减缓水流冲击力。” 温之远毫不吝啬地夸赞道。 “十一,你要是男子,工部定有你的一席之位。” 陈十一宠辱不惊说道。 “这只是生活经验而已,二少爷不必如此夸赞。” 温之衡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陈十一,嘴角上扬,眼眸里的光晶莹闪亮。 温之柔走到温之衡身边。 “哥,你和十一闹矛盾了?” “没有。” “她是你的通房丫鬟,你总惯着她的脾气,最近看谁都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 “她最近遇了事情,心情不好,你和母亲要多担待一些。” “我们都未曾苛责她,她是你的人,不敢说更不敢骂,还要我们如何担待?” “你似乎对她意见挺大的,之前你和睿儿可是缠得她紧。” 温之柔不自在地撇过头去。 “我自然不会忘了她的救命之恩,只是她性子古怪,又不常与我们说话,一个人独来独往,出了事情也不与我们说,实在难相处得很。” “她与我们说话,说什么,不在同一个阶层上的谈话,永远都是不公平,容易伤人,或许她这样自在一些。” “她也不理你。” “嗯,之前做错了事情,伤了她的心。” “什么事情?” 温之衡按了按脑仁。 “你还是不要知晓为好。” 忙完这一切,菜园子已经种下了菜,陈十一终于有时间去镇上了。 她手上的铜板用得没剩下几个。 栀子花已逐渐凋零,她选了几个看起来还好的摘了下来,卷成花束,往镇上去了。 乱葬岗,她把洁白的栀子花摆在南枝的墓前。 这么多天的忙碌,陈十一想要忘却的恐惧和悲伤,被这一刻重新勾了出来。 “南枝,你不会孤单的,以后我会常来看你。” 平安镇一如既往地热闹。 她忽然想起,端午已经过去,忘记过节了。 也是,过节花费太大,他们暂时过不起。 “十一。” 身后忽然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陈十一一转身,看见薛连星站在自己身后的街头之上,身影似乎比之前还要瘦弱一些。 “薛大哥。” 薛连星点头,示意陈十一与他同行。 “谢谢你,帮我好生安葬了南枝。” 陈十一很是遗憾。 “我埋葬她的那天,等了你很久。” 薛连星苦笑。 “她不会希望我来看她的,而且是最狼狈的时候。” “你和南枝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的亲妹妹。” 陈十一一脸不可置信。 “她是你的亲妹妹,你们在同一个镇上,你不来见她?” “不见她,是她要求的。” “这是什么说法?” “我们也算是富庶人家的孩子,十四岁那年,受主家牵连,举家流放,母亲在流放途中病死,父亲受不了母亲的离去伤心而亡,当时我病得很严重,为了让我活下去,南枝自卖自身,进了青楼,我当时极为不同意,就算病得厉害,也要把她锁在房子里,不让她出去,结果,还是没拦住。那个时候她留了卖身的银两,还有一份断绝书。” “后来,我找过她很多次,她把我凶狠地赶了出来,我知道,她不愿意让我看到她这般,也希望,我能很好地活下去。” “再后来,我成亲了,有了孩子,她更不愿意认我这个哥哥,怕她的名声连累到我。” “我想,我好好活着是她的愿望,那我便好好活着,不要辜负她才是。” 陈十一听得泪眼婆娑。 “南枝,她真好。” 第26章 干男人的活 薛连星沉默了良久。 “十一,那天杀南枝的人,你还记得吗?” 陈十一郑重地点头。 “记得清清楚楚,他们称呼的主子,眉间有一颗黑痣。” “他们来得快,去得也快,我去查人的时候,他们已经走了。” “薛大哥,他们是京都人士。” “你怎么知道?” “他们的口音就是京都的,而且我也是从京都流放而来。” 陈十一看着薛连星拽的紧紧的手掌,和脸上的漠然完全不同。 “薛大哥,报仇要从长计议,那些人,一看就是势力雄厚的。” 薛连星微微点头,长呼出一口气。 “十一,我打听到一个活,你要去做吗?” 陈十一一听,开心问道。 “是什么活?” “工钱很高,一天有三十五文,能做半月。” “好。” “只是,”薛连星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只是什么?” “官府要将嘉成江堆积的淤泥给扒开,需要用一批挑泥沙的人,这都是男儿的活,我怕你会吃不消。” 陈十一松了一口气。 “我还以为什么事呢,我是穷人家的孩子,从小就干活,比这更累的都干过。还有啊…” 她悄悄附耳道。 “家里快没米下锅了,一大家子人等着吃饭呢。” 薛连星皱眉。 “一大家子,就让你一个小姑娘出来谋生?太不像话了吧!” 陈十一无奈道。 “我是这家人的丫鬟,家中两位男子在风鸣矿洞上工服刑,家中女眷从前都养尊处优,没干过活。” 薛连星了然点头。 “行,明天早上你早些过来,我同你一起去。” 过了端午,天气渐渐炎热起来。 陈十一坐在溪边,手里拿着菜刀,细细地打磨手中的竹子,竹子的尾部削得特别尖锐,把手用碎布包住。 这是她出门在外防身的武器。 温之衡拿起她自制的匕首,翻来覆去地瞧着。 他接过陈十一手上的刀,把匕首上有些不足的地方再打磨了一番。 “回头,我再给你做两把好的。” 陈十一接过温之衡递来的匕首。 “不用了,我又不是去杀人,只是用来防身而已。” “你要去哪里?” “挣钱。” 一说到这个,温之衡顿时泛起无尽的无力与愧疚感。 “什么时候去?” “明日。” “晚上会回来吗?” “不耽误做饭。” “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全,并没有其他意思。” “知道了。” 温之衡不知道该如何与陈十一沟通了。 这种无力感比提起养家糊口的事情更深。 “十一…” 算了,说得再多也无用。 嘉成江,江口很大,水面浪花翻腾。 江边,都是赤着臂膀的男人,挑着沉重的泥沙缓缓走动,看见陈十一一个女子过来,都面露讥笑。 掌事的似乎与薛连星是老相识,他搭着薛连星的肩膀,走到一旁悄声说道。 “薛老弟,你这不妥吧,这个活,女人怎么能干,你这不是存心让我难堪吗?” 薛连星急忙回道。 “章大哥,这女子对我有大恩,家中快没米下锅了,你就行行好,通融一下,她干不完的活,我来做完…” 老章深吸了口气。 “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让她待一天,做得不好,别怪老兄不给你留情面。” 陈十一看见薛连星朝她点了头,忙跟着他去江边挑泥沙去。 她脱下鞋,把鞋系在腰间,赤着脚踩到湿润的泥沙上,挽起袖口,与薛连星搭成一队,铲满泥沙在篮子里,扁担忽上忽下地挑了起来。 薛连星想不到,陈十一看起来个子小小的,做起活来倒是利索得很,劲儿也挺大。 本以为今天会很费力,想不到很轻松。 就连老章头都不再说什么。 她早出晚归,结了工钱就把米粮给带回来,有时候带点大骨头,割一块肉,买三五个鸡蛋,便宜点的青菜也会买点,偶尔给睿儿带根糖葫芦,把睿儿甜的眼睛都眯成一道缝。 他最近总是唠叨着陈十一,都不和他学认字了,他已经会了很多个。 “等我忙完这一阵子,就把之前没学到的都学过来。” 睿儿舔着糖葫芦笑眯眯说道。 “这糖葫芦就算是束修了。” “那你还挺便宜的。” 陈十一边和他说着话,边累得睡着了。 如此高强度的活,做得久了也有点吃不消了。 天越来越炎热,每天她的衣衫不晓得汗湿多少遍,光着的脚经常泡在水里发白了,一两次不小心踩到一个尖锐的东西,把脚底划破了,流了很多血,当然也进了很多细沙,刺得人钻心地疼。 这还不算什么,最重要的伤在肩膀处。 每天几十担的泥沙,把肩膀都给磨肿了。 直到第十二日,薛连星十分惋惜地和陈十一说道。 “十一,明天起,你别来了。” 陈十一紧张地说道。 “为何?我是不是给你拖后腿了?” 薛连星给陈十一递过来一个药瓶。 “你的肩膀都渗了血丝,不能再干了,回去吧。” 陈十一接过药瓶,抿了抿嘴。 “那你呢,没有和你组队。” 薛连星笑了一声。 “我也不干了,肩膀疼得受不了。” 陈十一忙问道。 “是不是我连累你了?” “没有,你是个很好的伙伴。” 陈十一腼腆一笑。 “你后天再来一趟镇上,把剩下的工钱结了。” 今日回家很早,陈十一把包脸的花布给取了下来,还好央求着温之柔给她缝了这个,否则脸要晒得黑乎乎的。 她坐在自己的柴房内,想给自己上药,总是够不着。 温之柔正在屋檐的阴凉处缝着衣衫,陈十一缓缓朝她走了过去。 “小姐。” “什么事?” 温之柔没好气地说话。 “你能帮我上一药吗?” 温之柔停了手中的活,抬眸打量了陈十一一眼。 “好。” 陈十一跟着温之柔去了她住的厢房。 轻柔地褪下衣衫,两边肩膀,皆是红肿不堪,右边肩膀都破了好几个口子,滋滋地往外冒着血丝。 青绿色的肿胀添上细红的血丝,流淌在莹白的肤色上,温之柔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颤巍巍地打开瓷瓶,药油很是清凉,她用纤细的手指轻柔地给陈十一的伤口抹着。 陈十一疼得一颤一颤地。 温之柔哽咽着声音问着。 “你去干嘛了?” “挑河沙。”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温之柔骂道。 “谁让你去挣这么辛苦的钱,把自己伤成这样,让我们好自责,是不是?你什么都不与我们说,说了我们一起解决不好吗?我们就算少吃,或者过上之前朝不保夕的日子又怎样,大家都不活了吗?” “你就是这样执拗,自作主张,生了脾气,十头牛都拉不回。” 陈十一低声道。 “这,你别哭,我小时候就是这样过来的,每天都是这样干活,习惯了。” 温之柔小心翼翼地给陈十一穿上衣衫。 “之前给你的新衣为何不穿?” “干活,弄脏了,太可惜。” “十一,以后有事情与我们说,好不好?我们一起解决困境,这个家,都是你一直为我们撑着。是我们不知好歹了。” 第27章 机会 温之衡半夜被一个窸窸窣窣的声响吵醒。 他觉浅,忙惊醒起来查看一番。 这声音是从柴房里面发出来的。 陈十一住在里面。 他燃了火把,插在柴房的门口。 借着光,他发现陈十一的脸色酡红,散乱的发丝被汗水湿透,双手耷拉在肩膀处,嘴里无意识地一直喊疼。 温之衡轻轻拉下她的手,露出的肩膀一角,红肿不堪,甚是骇人。 他把衣衫扯过她的肩膀,瘦弱的肩颈上没一处好肉,她究竟是怎么伤成这个样子的? “十一,十一,你醒醒…” 陈十一没有睁眼,嘴里一直胡乱喊着。 “娘,疼,十一好疼…” 陈十一的手紧紧拽住温之衡的衣衫不肯放手。 温之衡抓过她的手,安慰道。 “你额头烫的厉害,我去给你打凉水来。” 陈十一之前引来的山泉水甚是冰凉,正是降温的良药。 他不间断地给她擦额头,擦手,折腾很久,热气才渐渐散了一些。 终于,她不再喊疼,整个人安静地沉睡过去。 许是动静太大了,惊醒了人。 温之柔走出房门,发现温之衡拿着布巾站立在陈十一的房门口,眉头轻蹙。 “大哥,怎么了?是不是十一发热了?” 温之衡发出清冷的声音。 “你知道她受伤了?” “今日知道的,她疼得受不住,让我给她上药。” “她都伤成这样,我回来的时候怎么不同我说,好歹我能带她到平安镇去看大夫。” “她今天交代我,不要告诉你。” “什么?” “她不想让你操心,再说,你知道又能怎样?还看大夫,有那钱吗?” “我总会想办法的。” “你想办法,你能想到办法,何至于让十一做到这个份上?” “我们才来房陵不久,况且天天服刑,我根本没有时间。” “十一也是第一次来房陵。” “你们平时好歹为她分担一些事务,不要什么都交给她做。” 温之柔嗤笑一声。 “她是我们的丫鬟,我们自然而然都认为,她做这些事情是理所应当的。她今天的地位,全部拜大哥你所赐,我们是罪民,她是伺候罪民的,你把她的地位压得低的不能再低。本来我们抄家流放,她作为财产,还能卖给好人家,说不定在京城享清福,你,为了母亲,为了我这个妹妹,为了这一家子,把一个十四岁的女孩亲手打入尘埃。” “大哥,最对不起十一的人,是你啊。” 温之衡面对之柔的控诉,僵在原地。 他回想一路走过来的,到现在已有两月多。 这一路上,如没有陈十一,他的家人如何会完好无损地到达房陵。 如果没有陈十一,以她们在京城的养尊处优,早已饿死病死在房陵。 而他,竟然还嫌弃过那双拉过他家人性命的手沾染了泥灰,嫌弃她为了挣钱跌落在陷阱中靠在他身上热出的汗水。 他,一直自诩正直良善之辈,却如此欺辱一个帮他照顾家人的小姑娘。 真是讽刺啊! 难怪十一不想搭理他。 他们的争吵,把所有家人都惊醒了。 温夫人忙沉声地训斥温之柔。 “这是你对你大哥说话的态度吗?” “我怎么说不得他了,他一直依赖着陈十一,你看看到如今,他只会说几声抱歉的话,做过什么有用的事情?” “他在服刑,哪里有精力管这些琐事?” “记得二哥无意间说过,矿场有人要养自己的妻儿,晚上去过深山打猎,也略有成效。” 温夫人走过去扇了温之柔一个巴掌。 “晚上进入深山,这是要命的事情,你这是要让你大哥去死啊。” “够了。” 温之衡厉声一喊,所有人都鸦雀无声。 揉着睡眼的陈十一被吵醒了,缓缓地走出来。 她瞧了瞧天上,揉了揉惺忪的双眼,还这么黑,怎么都起来了? “这么早?我睡晚了?我现在就去做饭。” “做什么饭?” 温之衡怒气冲冲,缓了一会又轻声对陈十一说道。 “现在还早,你回去睡觉。” 陈十一哦了一声返回了她的柴房。 不做就不做,凶什么凶嘛! 温之衡深吸了口气。 “都散了吧。” 去矿场的路上,温之远一直在同温之衡解释。 “大哥,我发誓我真的没说,我也不知道之柔在哪里听到的。” 温之衡跨步走在前头,转身回望自己的庶弟,神色复杂。 “之远在矿场里与多人交情良好,知道的东西也多,不知道你听到哪位是晚间去深山打猎,我刚好要讨教一下经验。” 温之远神色慌张,恭敬地朝温之衡躬身道。 “并没有此人,大哥明察。” “弟妹是个极为胆小和善的人,最近一段时间很是喜欢挑十一的错处,她是否变化有些大?” 温之远更是把头压得更低。 “回去我定好生管教她。” 温之衡深深地看了一眼温之远。 “是该要好生管教一番才是。” 风鸣矿洞内,监察的军队,来来往往。 温之衡与温之远乘坐着矿洞里的吊篮,下了矿洞深处。 一把铁锤,不停地敲打崖壁上的岩石,积少成多后,用铁锹装满吊篮,用缆绳拉了出去。 周而复始,反反复复,不见天日,这就是他每天做的事情。 繁重且磨人心志。 矿洞没有空气的流动,死水一般,又闷又热。 服刑的汉子赤膊上阵,青筋暴起的肌肉汗水淋漓,铁锤与岩石碰撞崩出激烈的火花,四散飞溅。 温之衡就算热得不行,也从未要褪去衣衫,这一丝凉,能快活多少,只有奋力走出这暗无天日的地方,那种凉快,才是真正的沁人心脾。 他眼神坚毅,头脑清明,他在蛰伏,他要借黑暗中那一缕光明,换取昔日的荣光。 当他看见一堆人簇拥着那衣衫华丽的男子下来巡视,他明白,他的机会来了。 趁着那男子快靠近之时,他右手取了一粒石子置于指尖,手指轻轻一弹,石子打在崖壁上,瞬时,许多凌乱的碎石腾空散落开来,砸在一众来人之间。 场面极其混乱,温之衡抬头见一块稍大的石块向那贵人砸去,他甫一抬腿,推开那人,石块硬生生地砸在自己肩头,须臾之间,血色染红了他的肩颈,融着汗水,滴滴答答地流入地底。 温之衡咬牙闷哼了一声,随即面色平静的问着眼前的人。 “没事吧?” 那人神色惊慌复杂,面对这一突如其来的变化,眉头紧蹙,中间那颗黑色的痣挑得极高。 他反复上下地打量温之衡,缓缓平复了心境。 “多谢相救。” 温之衡神色淡然,对自己肩上的伤不为所动。 看见那人无事,平静地收回自己的眼神,往回退,继续拿回工具安静的做自己的事情。 贵人的双眸闪过一丝赞赏。 “你受伤了,回去歇息几天吧。” 第28章 梦寐以求 温之衡满身是血回到庭院的时候,众人都吓坏了。 尤其是温夫人。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衡儿,出什么事了?怎么伤成这样?” 温之衡耐心地安抚温夫人。 “娘,没事,这伤是我自己弄的,不严重,别担心。” 温之柔眼眶微红,指了指一旁站立的陈十一。 “快去帮我哥上药。” 陈十一摇摇头。 “不去,我不会。” 陈十一心想,要是帮他上药,有了肌肤接触,那不得让他恶心死,再说,谁要触这样的霉头。 她还是要脸面的。 “你是他的女人,你不帮他,谁帮他?” “什么他的女人,我只是个丫鬟,总有不会的事情吧?再说,他不是还有你们吗?” 温之衡期盼的眼神终是没等来陈十一,他微垂着头,温夫人不熟练的动作弄疼了他,他也没吭一声。 只是神色有点怅然。 休息了一晚,他把不知道从哪里借来的弓箭,掂量着手感,开弓,嗖地一声,箭身没入远处的树桩之上,箭尾嗡鸣。 他把弓箭背在自己背上,手中取了匕首,整装待发。 温夫人不停地嘱咐他。 “衡儿,深山危险,你定要小心再小心,平平安安地回来才行。” “知道了,母亲。” “你伤还未好,还是等伤好了再去吧?” “别担心,这次机会是我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以后,未必会有时间。” 他朝四周张望,所有人都在,唯独不见陈十一的身影。 他握了握拳头,进了厨房。 这里依旧不见她,只不过灶台上,有几块烙好的饼,一竹筒清泉。 原来,她知道他的需要。 他会心一笑,取了食物,出了院门。 陈十一在旁边的菜园子里拔草,菜苗已经被种好,再过一月左右,就能有自家的菜吃了。 豆角,南瓜,还有绿油油的菜心,长好了可以吃好长一段时间。 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温之柔用花布包着脸,双手戴上手套,也跟着陈十一来拔草了。 陈十一莫名地上下打量她,换来一个大大的白眼。 “看什么看?” 她没好气地拔着草,恶狠狠地瞪着陈十一。 不知道想到什么,那股嚣张的气势又弱了下来。 “你那天说,刺绣,能挣多少银子来着?” 陈十一沉默了好一会儿。 “不知道,这个要到镇上问掌柜的。” “回头你帮我问问。” 陈十一不由得心里泛起一丝酸楚。 “大少爷去打猎了,以他的身手,定能猎个大家伙,能值可多银子。” “他是他,我是我,你只管帮我去问就是。” “好。” 她伸手扯住一把草,被陈十一慌忙制止。 “你干什么?” “这是南瓜秧,不是草,花了两个铜板。” 她好奇地观察了一番,眼珠子骨碌碌地转来转去,很是疑惑不解。 “真是奇怪,这都长一个样子。” 一只蜜蜂围着她嗡嗡地转悠,温之柔蹲在菜地里,一动都不敢动。 “陈十一,快,把它赶走。” 陈十一深吸一口气,起身,用手挥了挥,蜜蜂飞走的一刹那,温之柔也飞快地逃出菜地,回了院子。 踩死了三棵豆角苗,拔了一棵南瓜秧… 算了,下次她还是别来了。 温之衡是第三日傍晚回来的,回来的时候神色甚是疲惫,灰色的衣衫褶皱,撕破了好几个口子,有的地方颜色极深,应该是血染的,他的肩膀处,更是殷红一片,眼眶里,爬满了血丝,看着陈十一的时候略微带着笑意。 他把一个钱袋子递给了温夫人。 “初次去没什么经验,里面只有二十二两,娘,你看需要添置些什么。” 温夫人眼眸微红。 “你快去洗洗歇息吧。” 温之衡颔首,转过身问道。 “十一,有吃的吗?” 陈十一点头回应。 “马上就好。” 温之衡清洗后换了衣衫,饭桌上已经摆了菜。 一大碗油汪汪的农家小炒肉,一份青白素炒豆角,碧绿的空心菜,还有新鲜浓郁的鲫鱼豆腐汤… 陈十一结了工钱,这碗肉还是她从镇上带回来的。 菜都是农家小菜,但掌厨的人把菜做得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 温之衡在山中并没好生吃过食物,终于吃了一顿饱饭,感叹之余,觉得这样宁静的闲适日子,让人身心都莫名地感到平和。 菜园子外,陈十一专门平了一块地,和睿儿一起识字写字。 她从一字不识到现在,已经能认得五十个字了,用树枝在平地上写,也能写得很好。 “这是个颜字。” 正当陈十一和睿儿在争论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清澈般的声音。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这是圣上勉励学子用功读书而做的诗,其中的颜字,更是令学子们心驰神往,很多人都以颜字为姓而荣。” 温之衡嘴角微扬,轻声说道。 “十一,我来教你认字如何?” 陈十一讪讪地笑了一下。 “我只是和睿儿小打小闹而已,多数是为了督促他认字。” 温之衡缓缓走近陈十一,陈十一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 他朝她伸出了手,手上,是一小块银子。 “这个单独给你的,拿去买点喜欢的东西。” 陈十一疑惑问道。 “是月钱吗?” 温之衡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是。” 陈十一眼睛蓦地一亮,原来大户人家会给月钱是真的。 她的拇指和食指捏起了银子,开心仰头瞧着温之衡说道。 “我以后会好生伺候你们的。” “十一,人犯了错,要如何才能得到原谅?” 陈十一脸色不自然地往远处望去,嘶哑了声音。 “错了便是错了,无论如何做,伤害是存在的,如若别人愿意原谅,那是别人心善。祈求别人原谅,到了最后,无非就是求自己一个心安而已。” 温之衡沉默良久。 “对,你说得很对。” 他蹲下身,抱起睿儿,睿儿亲了他脸颊一下,头靠在他肩颈之上。 月影朦胧中,浅淡地照耀大地。 温之衡抱着睿儿在前走着,陈十一跟在身后。 有夜风吹来,甚是凉爽。 陈十一觉得这里的日子过起来了,比之前向阳村里的生活要好许多。 没有了前一段时间为生计努力拼搏,缓淡了南枝被杀的恐惧和悲伤,能吃饱饭,还制了新衣,纳了新鞋… 而且,她还有了厚厚的被褥,暖如春阳。 她埋在厚厚的棉花被褥里,蜡黄的脸颊尽是笑意。 这就是她梦寐以求的日子。 第29章 细水长流 庭院终于有点样子了。 每个房间都稍稍修缮了一番,窗户都糊了明纸,床榻,几子,衣架都有了。 二少爷与二少奶奶一个房间,温夫人和温之柔一个房间,温之衡单独一个厢房,陈十一还是住那间小小的柴房。 所有的杂物,靠在西厢的位置,专门用木板隔了个小房间来放。 陈十一闲来无事,去溪边捡了很多鹅卵石,在庭院里铺了几条路,墙角,移来了一株杏树,杏树下,是二少爷给睿儿打造的竹子秋千。 靠近清泉水的那一排沟壑处,前面房主留下来的破烂瓦罐,她装了水,从野外的塘里,看到几朵野睡莲,就挪了过来。 花,树,流水,人家… 温之柔在廊下缝着衣衫,右手捏着绣花针,看着陈十一忙碌的一切,觉得,这样乡野的日子,闲适恬淡,比起参加各种宴会,攀比,夺宠,各种心机层出不穷,要安心很多。 没想到,流放的日子还能过成这样。 陈十一很喜欢那片竹林,清风拂过竹林,沙沙作响的声音很是好听。 她现在有很多空闲时间,每天不用山上砍柴,温之衡和温之远他们会带回来,顺道把柴砍了,整齐地码在屋檐廊下。 她每天做的事情,就是把家中的饭菜做好,打扫干净,清洗衣物,给菜园子浇水,其他的时间都是自己的。 落雨的时候,山地比较滑,去竹林的路很是泥泞。 她便砍了竹子,铺了一道专门去竹林的路桥,央着二少爷做了个小凉亭。 坐在山上的竹林中,吹着风,消去了夏日的炎热。 她肩膀上的伤早已好了,只是偶尔有点痒。 这样的日子过多了,就有点腻。 她是个闲不住的,没事在家里琢磨着吃食。 有次,她送给郑大哥家一捆竹笋,在他家吃了一碗冰凉的晶莹剔透的果粉。 他们说这是白凉粉,是用一张长在藤上的绿色果子做的,样子有点像扁了的灯笼,切开外皮,里面有很多淡黄色的籽,取出来晒干,然后用山泉水搓洗,过了两个时辰,就能凝固成透明的凉粉。 陈十一按照这个做了,奢侈地加了红糖水和干桂花,简直是夏天消暑的佳肴。 想不到大少爷比睿儿更喜欢这个。 每次,他都要喝两大碗。 和睿儿一样,像个孩子一般。 过了两个月的好日子,陈十一觉得自己的脸好像圆润了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这边水土养人,整天汗湿湿的,原来蜡黄色被晒黑的脸渐渐白皙了起来。 可是好景不长,一场极强的狂风暴雨把这一切都化作乌有。 婴儿手臂粗的闪电划破了昏暗的天空,纤薄的云层映衬着蜘蛛网,照亮了整个夜色。 乌云积压,气压越来越低,天地间转起了剧烈的飓风,庭院内的几个后来修缮的屋顶被掀了开来,不知道飞往了何处。 杏树被连根拔起,睿儿的秋千被吹的四分五裂,睿儿看到,伤心得嗷嚎大哭。 天下起了倾盆大雨,伴随而来是鸡蛋般的白色冰雹,咚咚咚,砸的满地都是。 还好,一直未坍塌的厨房,如今也成了他们唯一可以躲藏之地。 温之衡,温之远,还有陈十一,正在抢救他们的生活物品。 被褥,衣裳,看到的东西都往厨房里面搬。 温之衡在厢房内顶着风雨捡起被褥,全身已经被暴雨淋透。 “小心!” 忽然被一阵巨大的推力给推了开来,他瞬间摔倒在地,身上趴着的是陈十一。 厢房一侧倾塌了下来,砸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坍塌的墙面之后,是汹涌的泥水滚滚而来,之前接好的竹筒清泉水流全部毁灭,所有的辛苦都白费了。 “没事吧?” “没…” 还好,陈十一推开了他,否则他不仅仅是受伤严重那么简单,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天上的冰雹不断击打了下来,陈十一用手挡了挡,那冰雹砸的人生疼。 她赶紧从温之衡身上爬了起来。 手忙脚乱间,温之衡忽然疼得大喊了一声。 陈十一,你的手往哪里按? 疼死了! 几人好不容易把重要的物品给收到了厨房,陈十一见温之衡的脸色有点苍白。 “你被冰雹给砸了吗?” 温之衡眼神晦涩地看着她,双眼无奈地闭了闭。 他能说什么? 厨房内的气氛不是很好。 几个女眷都在偷偷抹着眼泪,尤其是温之柔,低声抽泣,头紧紧埋在腿间,双肩不停地颤抖。 “什么都没有了,我们又什么都没有了。” 温之衡已经缓了过来。 他安慰着众人。 “东西没有了再置办,万幸的是人还活着。” 厨房中间燃着火堆,众人围着火,慢慢地烤干衣衫。 陈十一刚才跑狠了,这会有点累。 她靠着搬进来的桌脚就这样沉静地睡了下去。 她一睡着就往一边倒,倒了之后惊醒又接着睡。 温之衡看着实在好笑,遂坐在她身旁,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手搂着她瘦弱的肩膀,静静地看着她睡得香甜的样子。 屋外的风雨终于小了,屋内的人也渐渐睡去。 温之柔坐在火堆旁睡不着,抬头看见火光闪耀的阴暗处,她的大哥搂着瘦弱的陈十一,极浅地亲了十一的额角。 她转头看到母亲微睁的双眸,神色复杂。 次日,庭院内一片狼藉,被狂风暴雨洗礼过的房子,早已没有可以住人的痕迹。 庭院内黄泥肆意流淌,倒塌的房间已经成了一堆烂木头,庭院的围墙被后山上冲击下来的泥流给冲塌了,高耸的泥土堆积在围墙之后。 温之衡与温之远上工去了,只留得一句话。 “等我回来再收拾。” 陈十一看着几乎被夷为平地的庭院,想着要收拾,却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温之柔在身后轻声问道。 “要我做什么?” “小姐,你找个架子把被褥晒一晒吧,其他的我自己来就行。” 昨日狂风肆虐,今日阳光温熙,老天爷的脸说变就变。 山上冲下来的黄泥被日头一晒,泛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腐烂滋味。 陈十一决定先从那堆烂黄泥入手。 找了个木锹,弄两个篮子,准备把黄泥挑到竹林那边。 还未等她动手,庭院门口响起多人凌乱的脚步声。 温夫人,二少奶奶还有睿儿吓得赶紧钻进厨房,温之柔连忙拽着陈十一进去。 门外,熟悉的狷狂的声音响起。 “嗬…” 陈十一一抬头,发现崔永安带着七八个人陆续走进庭院内。 她眉开眼笑道。 “崔大哥,好久不见,你们这是来干什么?” 崔永安环顾着庭院四周一眼,漫不经心回道。 “来看你死了没有。” 第30章 对弈 之前那个大嗓门的汉子说道。 “小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陈十一朝他笑了一下,又听得他喊道。 “兄弟们,干活了。” 崔永安皱着眉头。 “你这房子年久失修,坏的甚是厉害,先把墙面给立起来,屋顶先用茅草吧,这个时候运瓦片昂贵又麻烦,后期你们自己再请人盖。” 陈十一兴奋得难以言喻。 “崔大哥,我从山上引了泉水下来,但都冲垮了,你帮我重新用竹子接一个。” 崔永安翻了个大白眼。 “你还真是不客气啊。” 人多干活就是好,今日本应该都是陈十一干的事情,全部用不着她动手,她现在做的活,就是给各个大哥递水。 崔永安正在敲打修理睿儿的秋千,抬眸发现温之柔在厨房内打开了一条缝,小心翼翼地瞅着众人。 崔永安嘴角噙了一丝坏笑,抬腿就往温之柔的地方走去。 温之柔见状,急忙要关了厨房门,被崔永安强有力的手给挡住了。 温之柔狠狠地瞪着他。 “死淫贼。” 崔永安靠在门框上,手肘抵着门,右腿交叠在左脚之上,不羁地轻微抖动着。 “哟,都还记着呢,看来温小姐对崔某念念不忘啊。” “你这臭不要脸的淫贼,竟敢对本小姐无礼。” 崔永安挑眉笑道。 “我就对你无礼怎么了?” “死淫贼,你若,你若是,我哥不会放过你的。” 崔永安眸光轻佻道。 “能不能换一个词,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其他人都不说,就你淫贼淫贼喊个不停,你心底莫不是想引起我的注意,故意的吧?难不成,你希望我淫的人,是你?” 温之柔气急败坏道。 “你,你给我住口。” 门外正在忙活的汉子,一个个哄堂大笑起来,有的甚至吹起了口哨。 温夫人连忙把温之柔护在身后,正要开口说话,崔永安觉得无趣便走了开来。 “十一,忙完了给我这些兄弟做顿饭。” 陈十一忙点头应声。 “好嘞,包在我身上。” 人多力量大,事情也做得极快。 不到晌午,庭院内就收拾的差不多了,就连陈十一要求的竹筒引水,已经接近尾声。 温之衡与温之远回来的时候,看着眼前完好的一切,简直不可置信。 温夫人忙解释道。 “是十一认识的一个朋友,带了人过来帮忙。” “朋友,什么朋友?” 温之柔在一旁愤恨地接过话。 “就是那个刺字的流犯。” “崔永安?” “嗯,就是他。” 温之衡略一思索问道。 “十一去哪里了?” “姓崔的来帮忙,要十一去给他们兄弟做饭。” 温之衡转身出了院门。 “我去接她回来。” 温之衡出现在崔永安院子门口时,庭院内热闹的声音,忽然之间,戛然而止。 众人都看着眼前的人,长身玉立,清冷威赫,脊梁挺拔,容颜俊朗,乌黑的眸子深幽沉静,看到陈十一时便生了一丝柔光。 “大少爷,你怎么来了?” 温之衡轻声说道。 “忙完了吗?我来接你回家。” “快了,还有两道菜。” 温之衡点头,嘴角泛起笑意。 “我去帮你烧火。” 崔永安抱着双臂,之前锋芒毕露的锐气敛了不少。 “温大公子,赏脸喝杯酒。” 温之衡顿了脚步。 “崔公子相邀,温某恭敬不如从命。” 大桌子上,是崔永安的兄弟在饮酒划拳,旁边的小桌上,温之衡与崔永安在对饮。 桌上,另外分了几道菜,崔永安把他压箱底的梨花白给拿了出来。 陈十一坐在一旁,安静地扒拉着饭菜,听这两个人吹牛。 温之衡举着手中的酒杯说道。 “今日之事,感激崔公子帮忙,仅以此杯先敬为上。” 崔永安戏谑笑道。 “借我的花,献我的佛,温大公子打的算盘八百里都听得见响。” 温之衡喝完杯中的酒,神情自若,完全没有被别人调侃的尴尬。 “整个风鸣矿洞,无人不知,我温之衡是最穷的,刚来的时候,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 崔永安嗤笑一声。 “你在京城,人缘不怎么行。” “崔公子此言差矣,我虽无人添衣,无人赠银,但我有十一不离不弃,我的人缘差不了。” 陈十一心想,怎么就谈到自己了。 谈点其他的不好吗? 崔永安瞧了陈十一一眼,眼里露出狡黠。 “十一,上次你说要嫁给我是不是真的?” 温之衡夹菜的手顿在半空中。 陈十一听了眉眼弯弯道。 “你想通了?” “嗯,反正要娶妻,你也能凑合。” 陈十一生怕崔永安反悔。 “你要说话算话。” “不过,你得先问问你家大少爷。” 陈十一兴奋的眼神看向温之衡,眨了眨眼。 “大少爷,可以吗?” 崔永安一副看戏的表情抿了口酒。 对面温之衡的脸色真好看啊,白了黑,黑了又白,欲言又止,却又无可奈何。 不过须臾片刻,他又神色平和起来,不愧是身居高位的侯府世子,情绪控制得极为稳妥。 “你还小,现在谈婚论嫁,为时尚早。” 陈十一不解地问道。 “在向阳村,有比我小的都出嫁了。” “那是她们,你不一样。” “为什么不一样?” “回去我再和你细说。” 崔永安翘起的嘴角就没平下来过。 这日子啊,真有趣。 “温大公子以后有什么打算吗?你是人中龙凤,房陵可不是你的久待之地。” 温之衡摇头。 “暂时还未做打算,再说,就算我想筹谋又如何,失了圣心,还能有什么未来。” “听闻京都来了位钦差,下矿洞的第一天,就遇到矿石坠落,最出人意料的是,那块最大的石头是温大公子挡下来的,当时的情况可谓惊险至极,温大公子成了唯一受伤严重的人。” 温之衡漫不经心地抿了酒杯。 “崔公子耳聪目明,矿洞里的事情都知晓得一清二楚,温某实在佩服。” 崔永安郑重道。 “你想筹谋回去,走正途找证据推翻洗刷冤情最好,京城来的那个钦差,是王驸马的亲子,朝内不能为官,但权势颇大,而且,他有不为人知的癖好…” 温之衡目光如炬。 “我远比你想象中的要了解他。” “你们…” “我与他在京城并未相识,听过他的恶名,自从受伤之后,有人已经找上我了,我已脱不了身。” 崔永安讳莫如深地说了一声。 “你自己好自为之。” 温之衡轻笑一声。 “崔公子人真的很好,不止对我的丫鬟倾囊相助,对我也关怀备至,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 陈十一在一旁插话道。 “听你们说话真累啊,他能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能吃到一顿像样的饭菜,再说,我们哪有让他惦记的东西。” 崔永安和温之衡都忍不住盯着陈十一瞧。 陈十一一怔,手掌摸了摸脸。 “我脸上有东西吗?” 第31章 秀才 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温之衡一手打着火把,一手要搀扶陈十一,以免中途滑倒摔跤。 陈十一避开了温之衡的搀扶,自己一个人摸索着跟在身后。 陈十一心想,让他扶了,回头又要洗手,这种感觉让人很不舒服的,宁愿自己摔跤,回家洗洗就干净了。 手上的尘埃不比心里的尘埃,手上的只要有水帮忙,日久天长的,终会散去,心上的尘埃,连擦拭的入口都没有,会伴随人的一生。 “十一,你是我的人,以后别想着嫁人的事情。” 温之衡在陈十一避开他的时候,他静立在暗处,眼眸深邃,眸中跳跃的火光,更为他添了鬼魅的气息。 陈十一有点不开心。 “做丫鬟,连嫁人都不能嫁吗?” “你是我的通房丫鬟,如何能嫁与旁人?” “可人这一辈子,就是吃饱穿暖,成亲生子啊。” 温之衡瞬间就明白了,她什么都不懂。 她只想找个人嫁了而已,而崔永安之前对她好,所以她觉得崔永安是很好的成亲人选,即便她已知晓崔永安额头上的刺字,也能接受他兴许是一个采花大盗。 他深吸口气。 “十一,你是我的女人,等你长大了,我会与你有孩子的。” 陈十一脸色大变。 “什么?我没穿上村上的红夹袄子,头上没簪芍药,村长家的驴车没绑上红绸大花,家里也没摆上八大碗,怎么就成了你的女人?无媒苟合,那就是有私情,被抓到就是要浸猪笼的,你莫害我!” 温之衡看到陈十一脸色大变,他不明白,陈十一为何会这样抵触? 难道跟着他,他还会委屈了她不成? “我与你不是私情,你别害怕。眼前的困难是暂时的,等我好生筹谋,我以后会让你过上富贵的日子。” 陈十一摇摇头。 “不是的,大少爷,你本就嫌弃厌恶我,怎么就突然之间要我成为你的女人,我不要,而且,我不喜欢你。” 陈十一的话宛如一个晴天霹雳砸在温之衡的身上。 他举着火把,在远处站立很久,眼睁睁地看着陈十一钻入黑夜之中,不见了身影。 什么? 他什么时候嫌弃厌恶她了? 之前不是已经同她解释,是习惯吗? 原来,她还一直耿耿于怀。 所以,她才说不喜欢他? 他也算是京中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了,怎么就入不了她的眼? 陈十一心里又闷又烦。 她想不通,以后一辈子就要在这里伺候人吗? 连成亲也由不得自己? 温之柔来找她时,她正盯着屋顶的茅草发呆。 陈十一见温之柔来了,立即坐了起来。 “小姐…” 温之柔坐在她床边,无奈地叹了口气。 “以前在府里,你估计还没来得及受教养嬷嬷的管教,很多事情都未曾知晓,我如今来告知你。” 陈十一仔细地听着。 “你的契书在侯府,而且是死契,你的一辈子都是属于侯府的,无论生老病死,婚嫁生养,都由侯府说了算,大哥抬你为他的通房丫鬟,让你以后可以依附着他,享富贵,受荣华,说不定你把他伺候好了,还可以成为他的妾,有资格为他生儿育女,以后生了孩子,还可以抬你为贵妾,地位就更高了,所以,你以后别想着要嫁人了。” 陈十一心情有些低落。 “原来,我连个妾都不如。” 温之柔瞧着,心里很是别扭。 “我大哥现在只有你一个女人,你与他共患难,以后他回京成了亲,也不会亏待你的。” “哦…” 温之柔又继续说道。 “十一,你别忘了,你最初卖入侯府,只为吃一口饱饭而已。” 陈十一忽然惊醒,是的,她当初只为吃一口饱饭,一个入了死契的丫鬟,如何能挑三拣四的,大少爷平时不摆架子,已经是十分和善的主家了。 是自己没摆正自己的位置。 她平时做事越发的谨慎和小心翼翼,也不敢耍自己的小脾气了,默默地做完事情,不是待在自己的房间,就是在菜地里。 这次狂风作乱之后,加上修缮,还有添置东西,温之衡之前挣的银两已经用得差不多了。 陈十一偶尔会摘了地里的菜去镇上售卖,得了银钱,即便如此,他们的日子又渐渐过得清贫起来。 薛连星见陈十一挣点银钱很是辛苦。 “十一,我借点银钱给你,你做个小买卖吧!” 陈十一问道。 “做什么买卖好?” “你手艺好,要不就做点简单的吃食,平安镇上来往的外人较多,很多人愿意在吃食上花钱。” 陈十一点头,她觉得这个主意很好。 一来可以挣点银钱,二来,也可以避免自己长时间在庭院里待着,避着点大少爷更好,她之前犯蠢,惹了他。 陈十一打定了主意,就雷厉风行地干了起来。 她会做焦香的口袋饼,面饼上撒上芝麻,在烤炉中把面饼烤成焦香,表皮又酥又脆,取出来从中间切开,就形成了一个小口袋,饼袋子能装菜,装肉,一个卖三文钱,能吃饱又实惠,最重要的是,她会用大骨头熬成的浓稠酱汁,一浇上,咬上一口,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至少,薛连星是这么说的。 她把这个事情同温夫人说了,温夫人和蔼地说道。 “十一,这个家辛苦你操持了。” 陈十一讪讪地说道。 “我是侯府的丫鬟,这是我的分内之事。” 温夫人想起那晚温之衡的举动,忙说道。 “你是个好孩子,衡儿也喜欢你,你要好好照顾他,夏凉冬暖,要妥帖细致,以后有了孩子,侯府不会亏待你的。” 陈十一眨了眨眼,随便应了一声糊弄过去。 薛连星把烤炉从县城运了回来,在镇上的长宁街给陈十一弄了个摊位,营生就这样做了起来。 陈十一嘴甜又热情,手艺又好又实惠,第一天开张营业,就得了近两百个铜钱。 真是令人兴奋不已啊! 陈十一和旁边的摊贩都很聊得来,但唯独右边的一个姓裴的书生,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 “你的东西能不能挪远点,炉子的烟熏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陈十一转头,一个瘦弱的少年穿着打着补丁的蓝衫,正襟危坐在凳上,前面写字的书桌摆着纸墨笔砚,给人写信,写家书兑点营生糊口。 书生愠怒的眼眸之下,是一张布满疤痕的脸,恐怖得吓人。 旁边卖鞋子的赵婶子悄悄告诉她。 “他小小年纪,就已经是个秀才了,学问高着呢,家中有个病弱的老母,每月光药钱都要好几两银子,谁料,祸不单行,家中着了火,为了救老母亲,闯到火海里,把脸给毁了,脸毁了,不能参加科举,也无法去做个夫子教书育人,只能在这里胡乱兑些生计,真真是可怜人啊。” 陈十一听罢,只能尽量把位置往旁边挪了些。 第32章 被歹徒欺辱 温之衡是十日之后才知道陈十一去镇上做了营生。 怪不得这么多天,都见不到人影。 除了真忙,或许更多的是刻意地避而不见。 温之衡问了温之柔。 “你当时同她说了什么。” 温之柔翻了个大白眼。 “我能说什么,我只是如实告知她,她是你的女人而已。” “她平时还有点小脾气,闹闹也就没事了,可如今,偶尔见一两次,还怕我怕得不得了。” 温之柔很是不耐烦。 “你们之间的事情,自己去解决,拉我在中间传话算什么。” 温之衡泛起深深的无力感,在朝堂上,多复杂的事情都能分解一二,为何到了陈十一这里,他不知道她究竟想要什么,究竟如何哄? 享到了挣钱滋味的陈十一,早就把与温之衡之间那种纠结抛之脑后,她现在的眼里,只有那一个个黄澄澄的铜板。 薛连星在镇上待的时间很长,认识的人比较多,特别是像河床上的纤夫,挑夫,这些人经常来照顾陈十一的营生。 按理来说,一切如此顺利,应是非常开心的,奈何,总有人要找她的茬。 “你的炉子能不能放远点,味道太大了。” 又是这个秀才。 又是这个秀才! 天天都要被他说。 她深吸一口气,提着明晃晃的菜刀,径直走到裴秀才面前,一刀砍在他的桌子上。 刚才还一脸怒色的裴秀才慌忙站了起来,被吓得脸色苍白。 陈十一叉着腰沉声问道。 “那你说说,我的位置究竟要移到哪里去,才满你意。这十几日每日都念叨,我已经忍你很久了。你说我的烟熏你了,我花了大价钱做烟管,烟往顶上飘了,你又嫌灰落到你这里,我管天管地,我能管得了老天刮东南西北风啊?现在呢,又嫌味道大,你瞅瞅,这是长宁街,不是你家,这么矫情,你咋不上天呢?左不过是觉得我一个女子,看着好欺负是吧?” 裴秀才右手提着毛笔,笔尖正滴了墨水,净白的指尖颤抖着,脸色着实苍白得厉害。 “我…你…” 赵婶子见情况不对,立即上前劝解。 “陈家妹子,算了算了,大家都是外面讨口饭吃,和气生财啊,读书人,难免清高一些,让让他算了。” 陈十一缓了缓愤怒的心情,凶狠地把刀拔了出来。 “下次再听你叽叽歪歪,你给我仔细些…” 裴秀才眨了眨眼,不敢再吱声。 “欺软怕硬的东西…哼…” 陈十一终于过了一段美妙般的日子。 有钱挣,没人打扰,自己喜欢吃什么就做什么,侯府的一家人也不挑,没人挑刺,舒服极了。 每天都可以提前把准备好的食材卖完,炉子和桌椅往薛连星家里一放,就回了风鸣庭院。 饭后,她同睿儿识完字,就把今日营收的铜板倒在床上,和睿儿一起数钱。 数钱,是她和睿儿最欢喜的时刻。 他们把一个一个的铜板投到坛子里,坛子里会发出清脆的叮响,这个声音,真的太诱人了。 “睿儿,等我们存满一罐,就去镇上换银子,然后我们又存一罐,然后又换,等换了很多银子,给你娶漂亮媳妇儿…” “像姐姐一样漂亮吗?” 陈十一听得哈哈大笑。 “你这嘴儿真甜,不枉姐姐天天给你带糖葫芦。不过啊,你以后娶的媳妇,定然要比姐姐漂亮百倍,因我家睿儿是个俊俏的小公子哥呢。” 温之衡倚靠在门口,看着陈十一闪闪发亮的双眸弯成月牙,听着她说那些哄着睿儿的话,忍不住嘴角上扬。 真是个小精怪。 摊位生意就是这点不好,遇到雷雨天气,营生就做不了。 第一次经历下雨天的陈十一有点狼狈。 她赶紧把炉子寄放在赵婶子的油纸棚下避雨,炉子已经被浇了点雨水,正往外不断地冒着青烟。 等她擦了把汗,发现旁边的裴秀才还在雨中收拾他的桌子。 大风已经把纸吹散得到处都是。 陈十一看到裴秀才手忙脚乱的,连忙冲进雨里,把他吹散的纸给一张一张地捡了回来。 她把捡起的纸递给裴秀才手中,却听得他着急说。 “你怎么把有墨的和没墨的纸张都叠在一起?这空白的纸都写不了字了。” 陈十一被气笑了。 “你爱要不要!” 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什么人啊,这是? 裴秀才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想要解释,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风和日丽的一天,陈十一正忙碌着给客人切饼装菜,用干荷叶包好之后递给客人。 这时,冷不丁一只粗糙的手伸过来摸了她的脸。 陈十一慌忙往后退,抬头一看,竟然是他! 那个曾在半路上堵着她,扇她巴掌,抢她钱,叫李冒的歹徒。 “小婊子,想不到啊,你竟然在这里做买卖?” 李冒淫秽的目光紧紧锁住陈十一,倾身往陈十一靠近。 一个猛烈的巴掌扇在陈十一的脸上,扇得她晕头转向,她欲要反抗,李冒似乎早已知晓她的手段,一脚把她踹在地上,拳打脚踢。 “臭婊子,还敢揍老子,我打死你。” 陈十一双手抱着头和肚子,囚成一团,以免被他打中要害。 她的背上和肩颈处不知道被打了多少次,疼痛排山倒海般朝她袭来,她的耳朵嗡鸣,只能感受到身上的疼痛,早已不知道周围有多混乱。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 “袁捕头来了。” 李冒听得,慌忙停手,抢了陈十一的钱袋子一溜烟跑远了去。 赵婶子扶起倒在地上的陈十一。 “天杀的啊,把好好一姑娘打成这样。” 陈十一在赵婶子的搀扶下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她拭了拭嘴角淌出的血,眼眸中尽是愤恨,睫毛轻颤,微眯着看着李冒离开的地方。 围着的人,都是来看热闹的,没一个伸出援手。 后来听得赵婶子解释。 “不是不帮,是不敢帮,那个恶霸,谁惹了他,都没个好下场,镇上的衙门关了他好几次,过一段时间又放了出来,出来后也死性不改,姑娘,你要不这段时间避着点,就不要出来做营生了。” 陈十一颤巍巍地在凳子上歇了一会,轻声说道。 “谢谢婶子,我自己知道轻重。” 赵婶子很是不放心。 “妹子,你去看下大夫吧,万一打伤了哪里,及时医治才好,你怎么这么能忍,疼得一声都不吭?” 陈十一点点头。 “好,我知道了。” 坐在一旁旁观的裴秀才,看见陈十一衣衫沾满了灰尘,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他垂眸,低头去读桌上的书籍。 第33章 杀人 回去的时候,她用花布蒙了她一半的脸,免得侯府的主子问起,会阻止自己做这营生。 晚上,身上被打的地方疼的不行,她双眸含泪,紧咬着唇角,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 次日,她如常支起了摊子,正常地做着营生,如不是她脸上的伤,大家都不能相信,昨天她被人打得支离破碎。 赵婶子很是不能理解。 “你受伤了,在家要好生养着,为何这样拼命?” 陈十一艰难地扯着笑容。 “婶子,莫担心,我自己的身体,自有分寸。” 晌午过后,该死的李冒又来了。 还没等李冒有动作,陈十一忙把钱袋给了李冒。 “你别打我,钱都给你。” 李冒猖狂得意地笑了。 “早这样不就好了。” 他右手抛了抛手中的钱袋子,感知它的分量,满意地笑着,嚣张地从炉子里取了饼子吃了一口。 离开时,又转回头,用那油腻的手摸了陈十一的脸。 “几个月不见,越长越水灵了。” 陈十一偏过头,把没挨打的那一边露了出来。 莹白的脸,修长的颈脖,衣衫往下,会是什么? 李冒看得心痒痒的。 “你还想干什么?” “老子是男人,你说我想干什么?” 陈十一沉静地对视李冒的淫秽的目光。 “你不会想的。” “老子早晚睡了你。” 陈十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仿若看死人一般。 李冒得了好处,快步往长宁街外走去。 旁边赵婶子慌忙跑到陈十一旁边。 “好姑娘,听婶子一句劝,这段时间就不要出来了,什么时候都能挣钱,可是要是被这种畜生糟蹋,这辈子就完了。” 陈十一安慰赵婶子。 “婶子,我不可能躲一辈子的。” 说完,她收了摊,随后便折返回家去了。 赵婶子实在是不能理解,陈十一的做法。 趋利避害,人最基本的本能,陈十一是不会吗? 为何,昨日,那李冒放话,明摆着要糟蹋陈十一,她却一点都不懂得保护自己。 晌午过后,陈十一朝神色担忧的赵婶子笑了笑。 “婶子莫要担心,你帮我看一下摊,我去买点明天出摊要的材料,如果天上落雨,记得帮我遮一下。” 说完,她就离开了。 她今早,就已经把食材全部买好了。 现在,她是要去杀人。 她要去杀了那个畜生。 她打听好了,李冒有了银子就会去赌场赌钱。 她在他必经之路上等着,没过一会,就见晃晃悠悠的李冒走过了来。 他好像还喝酒了。 天色越来越暗沉,路上的行人匆忙且慌乱。 快要下雨了。 她静静地看着李冒。 “你不是要睡我吗?” 李冒浑浊的双眼显露出狠狠的淫欲。 他咧了咧唇角,朝陈十一慢慢地走来。 “你睡了我以后就不能打我了?” “睡了就是我的女人,你以后好好给我挣钱,乖乖的,我就不打你。” 隐在暗处的陈十一清了清喉咙。 “你要说话算话。” “当然。” “那你跟我来。” 陈十一把他引进一条昏暗的小巷子里,她抬手准备解开她的衣衫,顿了顿说道。 “你先转过去。” 李冒骂道。 “妈的,老子来帮你脱。” 陈十一忙退后嘤嘤道。 “我只是害羞,我从没在男人面前脱过衣裳,你就会欺负我,以后我都是你的女人了,你竟一点都不肯让我。” 李冒烦躁得骂骂咧咧。 “行了,快点,要是让老子等久了,打死你个臭婊子。” 他转过身,忽然脖颈一痛,猩红的血滋滋地往外冒。 他不可置信地回头,面前的陈十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双眼漆黑明亮,右手高高举起匕首,匕首的尖锐处,血一滴一滴地流向地里。 “我说过,你不会想睡我的,对吗?你看,这就是下场。” 说完,一脚把李冒踢倒在地,左手用力地掩了他的嘴,右手持着匕首往他脖子上扎去。 天上雷声一轰隆,闷热的天炸了一个窟窿,倾盆大雨倾泻而下。 陈十一见李冒死得毫无声息的,才缓缓站起身。 她全身被大雨淋湿,湿透的头发耷拉着,衣衫黏在身上。 头顶,乌云密卷,电闪雷鸣。 底下,泥土泛腥,血水横流。 转身,睫毛颤栗,漆黑的眸子眨了眨,细密的雨帘外,幽深的巷子口,一把天青色雨伞,一身靛蓝色长袍,一双波澜不惊的双眸,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 裴秀才! 他抱着一摞书,长袍尾部,沾染了大片的泥污,那清隽的身影被狂风晃得随风飘扬,似乎下一瞬就要被吹走。 陈十一不知道他在这里看了多久,或许在她杀了李冒之前就在了。 她咽了咽喉咙,杀人被抓现行的恐惧笼罩萦绕她的心头。 她觉得,如果想活,她应该要将他也杀了。 可是,他只是和自己拌了几句嘴。 在她怔愣时,裴秀才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她提了早已准备好的食材,马不停蹄地赶到摊位那里,旁边的裴秀才果然不在。 赵婶子实在是看不得陈十一这副模样。 “你这个妹子,下雨了也不要打伞,你是我见过最不心疼自己的人了。” 陈十一嘴角微弯,侧过身子,把匕首偷偷丢到炉子里烧了,不经意地问着。 “裴秀才去哪里了?” “他啊,定是给他母亲买药去了。” “哦…” 陈十一低声轻喃,想到什么,忙同赵婶子说。 “婶子,那我就先回去了。” “啊,天上还在下雨,你这妹子,你倒是撑把伞啊!” 不是她不想撑伞,实在是这雨水可以浇醒她的头脑。 她怕自己想不通,想要折回去,把那好端端的秀才给杀了。 到了庭院,雨也渐渐小了起来。 温之柔看见陈十一落汤鸡的模样,眉头紧蹙。 “你怎么回事,也不打把伞,淋成这副模样?要是没带伞,等雨停了再回,晚了就晚了,大不了我们自己弄饭。” 陈十一恍惚地摇了摇头。 “没事。” 温之柔还要说什么,想了她倔强的脾气,歇了心思,忽而又大声问道。 “谁打了你?” 温夫人听了,连忙从房中走了出来。 她抚摸着陈十一的脸颊,甚是心疼。 “晚上我们来做饭,你去换身衣裳,喝碗姜汤,以免得了风寒,散了汗就去睡会。” 转过头又朝温之柔说。 “柔儿,你去煮两个鸡蛋,好歹给她脸上消消肿。” 温之柔点头就进了厨房。 第34章 嫌犯 温之衡一回来,听到陈十一被打的消息,忙进了她的房间,捧着她的脸仔细端详着。 温之柔最是知晓温之衡的脾气,看着不动声色,实则愤怒至极。 她眼眸一转,识趣地退了出去。 “是上次那个人打的吗?” 陈十一点头。 温之衡垂眸掩饰愤怒。 “是何姓名?我去杀了他。” 陈十一没有说话。 温之衡转身就要往外走。 陈十一急忙下床扯住他的衣衫。 “我已把他杀了。” 温之衡转身,甚是诧异,眼前的人,个子小小的,却十分坚毅,眼眸漆黑黝亮,握紧的拳头却在瑟瑟发抖。 他轻轻把陈十一拥入怀中,额头顶在她湿漉漉的头发上。 “别怕。” “如若官府找到了我,会不会连累你们?” “你身上留了血迹吗?” “没有。” “匕首销毁了吗?” “嗯。” “有人看到了吗?” “有。” “可认识那人?” “认识。” “你告诉我长什么样,那人不能留,否则后患无穷。” 陈十一摇了摇头。 “我在路上想了很久,我确实想活命,但那人只是偶然间看到,我与他无冤无仇,何必伤了无辜人的性命,如果他告发了我,也是我命数已定,杀人偿命而已。” 温之衡紧紧拥着她。 “你倒是从容慷慨。” 陈十一靠在炙热的胸膛,微微急促的心跳让人听了很是安心,她焦躁的心思须臾间平静了下来。 “十一,你不该自己动手,你如何忘记了,你还有我,有什么事情要同我说,我去帮你处理。你啊,有事情总一个人扛,被打了也不吭声,报仇也一个人去,你这样,要将我至于何地?” “我从小习惯了,没人会为我出头的。” 温之衡捏了捏她的脸颊。 “以后,我为你出头。” “嗯。” “明天不要去镇上了,在家里休息几日。” 陈十一摇头。 “我要去,我若是不去,那人被发现死了,而我又消失,第一个就会怀疑在我头上。” 温之衡眼眸幽深低头望着她。 “十一,杀人不是这样杀的,以后我教你,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人,而不是落了把柄在别人手中,让别人掣肘。” “就像,你杀那官差一样,不用自己动手,就有人帮你杀了。” 温之衡温和一笑,似骄阳融了冰雪。 “这只是其中一种,以利诱人,这种适用于一半人以上,因有人就会有欲望。但也有弊端,它只能杀一些微不足道的人,而且,当自己没有达到一定的高度,没拥有一定的权力,这种方法基本无效。” 陈十一眼睛闪亮如星辰,不一会儿,又黯淡下去。 “怎么了?” “只希望我能度过这个难关。” “别那么悲观,走一步看一步,见招拆招,许多人都选择明哲保身,没有人会愿意掺和到这种事里。” “嗯。” “小心为上,如遇到事情,立即寻人唤我,我会保你毫发无伤。” 温之柔在房门外一直不停地徘徊。 抱一会儿得了,抱那么久,鸡蛋烫死了好吗? 陈十一的脸肿肿的,过了几天,鸡蛋热敷已经没什么用处,也是为了心安吧,至少,这也是个作用。 鸡蛋确实有点烫,温之柔耐心地滚动她的脸。 有时候烫狠了,陈十一会瑟缩一下。 温之衡就在一旁厉声说道。 “你小心些,没看到她疼吗?” 温之柔咬了咬牙,把鸡蛋丢给温之衡。 “来,你来!” 温之衡接过鸡蛋。 “我来就我来。” 陈十一想,刚刚小姐动作轻柔,烫一下就烫一下,她不应该躲的,总好过眼前的人,捏着自己的下巴,毫无章法地乱揉一通。 到最后,他还挺自信地说道。 “你看,这不挺好的吗?她也没躲。” 不是不躲,是你摁住我下巴我怎么躲? 温之柔不屑地冷笑一声。 “别炫耀了,人家一直在忍着你呢,指甲都掐白了。” 陈十一嘴角微扬,大少爷和小姐是变着法子在给自己安慰,希望他们的插科打诨能祛除自己心头的阴影。 李冒该死,杀了他,她不后悔。 如若裴秀才因着之前的嫌隙,要告发她,她也无话可说。 毕竟杀人偿命,她已经做好了准备。 她照常来到摊位上,点燃炉火,醒了面团,制好了各种配菜,手脚麻利地烤制大饼,一如既往地张开笑脸,嘴甜地招揽客人。 得了空闲,她禁不住往旁边的裴秀才瞥了一眼。 她发现他镇定自若地坐在一旁,清冷地不与旁人攀谈,只看着自己的书,偶尔写几个字,有来写书信的,便轻声细语地同别人说话。 仿佛,他也早已忘却昨日的倾盆大雨下,那满地的鲜红。 其实,陈十一还有一个底气。 那日,她被李冒打时,那句喊着袁捕头来了,声音就是出自他的口中。 大少爷说得对,不能把自己的生死寄托在别人身上。 可是,她的命从来就由不得自己啊。 怀揣着心里的不安,她战战兢兢地度过一日。 次日一早,果不其然,事情就被翻了出来。 赵婶子义愤填膺地兴奋。 “前几天打你那个天杀的,被人给捅了,在烂巷子里,死得可惨,也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仇家,不过,死得好,大快人心。” 陈十一讪讪地陪着笑了几声。 眼光偷偷地瞥了旁边的裴秀才一眼,他依旧安静坐在那里,仿若闹翻天的杀人案,他一点兴趣都没有。 陈十一忙碌中,忽然面前来了一行人。 她抬头一看,一身衙门里的捕快服饰男子站在她面前,面容冷厉地说道。 “李冒死了,有人看见你前几天与他有过纷争,怀疑你报复杀人,跟我去衙门问话。” 陈十一脑袋嗡鸣起来。 原来,就算李冒不是她杀的,只要与他有过纷争,都可以被认定为涉嫌杀人,要关入大牢审问的。 旁边的人瞬时都惊讶起来。 “不会吧?” “这小姑娘甚是心善,嘴甜,怎么可能杀人?” “还只是怀疑而已,谁杀的不一定。” 陈十一一副被吓傻了的模样,眼睁睁地被捕快身后的衙役擒了胳膊,准备带走。 “袁捕快。” 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 陈十一抬头,是裴秀才站立起来瘦弱的身影。 她心里一怔,她恐怕要完了。 “裴秀才。” 那袁捕头看见裴秀才,连忙作揖道。 裴秀才也回了一礼。 “不知道袁捕头要带这个女子去哪?” “死了个人,这是嫌犯。” 裴秀才了然。 “死者是谁,何时死的,我们与这女子一处,说不定能提供点有用的线索。” 第35章 开脱 “今日早晨,有人报到镇上的衙门,巷子里发现四人,死者李冒,根据查验,他喉咙被利器刺了三刀而亡,应是死在前日,不过这个人裴秀才应该也识得。” 裴秀才应声点头。 “哦,原是这样,如若是前日,那这位姑娘便不是杀人嫌犯。” 此话一出,陈十一怔愣得不可置信。 袁捕头神色晦暗。 “为何?” 裴秀才不紧不慢道。 “前日,长宁街所有人都在,这位姑娘也一直在长宁街不曾离去,她于前日晌午之后,曾离去购置食材,我曾与她同行购买家母的药材,所以她并无杀人的时间。” “而且,死者李冒在几天前,对这位姑娘行暴徒之事,受伤严重,迫于生计,每日都在长宁街不曾离去,长宁街所有人都能作证。” “李冒既为尖锐利器所杀,喉咙刺了三次,说明利器小,应是匕首所为,匕首,在镇上是稀有的铁器,怎么可能为这忙于生计的女子所有。” “再说,她一个弱女子,被李冒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如何能反杀一个力量大她数倍的男子?只怕,连杀只鸡都不敢吧?” 裴秀才的话一说完,旁边看热闹的人全部都回应。 “是的,陈家妹子怎么会杀人?” “裴秀才是读书人,他说的对。” “裴秀才不是与陈家妹子争吵过,怎的还为她当证人?想来那李冒肯定不是妹子杀的。” 袁捕头凶狠的眼神扫了周围人一眼,瞬间场面变得鸦雀无声。 裴秀才不卑不亢地站立着,忙向吓傻了一般的陈十一说道。 “这位姑娘,你姓甚名谁,有什么冤屈可以说出来,袁捕头会为你做主的。” 袁捕头听了笑道。 “裴秀才,你果真是迂腐的读书人,连别人姓名都未曾知晓,就能替别人争论罪行与否。看来,今天这个嫌犯,可以排除了。” 他打了个手势,身后的衙役连忙松开了钳制陈十一的手,放开的一刹那,陈十一的双腿趔趄,站立不稳。 他带人离开的时候,拍了拍裴秀才的肩膀。 “以后少参与这些事。”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去。 热闹看完了,大家也都散了,长宁街又恢复了之前的人来人往。 陈十一轻声说道。 “谢谢。” 裴秀才早已坐回他的位置,听了陈十一的道谢,也未作可否。 晌午过后,裴秀才要去给他老母亲去药房取药。 陈十一连忙放下手中的事情,和赵婶子交代一声,就跟在裴秀才后面。 她一边跟着他,一边说话。 “谢谢你,秀才。” “我要如何报答你?” “感谢你不计前嫌为我遮掩。” 裴秀才似乎没听到陈十一的话,或者他压根不想与陈十一说话。 走到半途中,他立身,转过头,甚是不耐烦。 “你离我远点。” 说完,他又跨步往前走去。 陈十一似乎没听到裴秀才口中的嫌弃,依然紧紧地跟着他。 当他停留在一套破旧的院子外,冷声对着陈十一说道。 “我说的那些话,并非为你,我已到了家,你自便吧。” 他打开门走了进去,正要关门,陈十一从门缝中挤了进来。 他脸上甚是愠怒。 “未经别人同意,你怎可擅自进入别人家中?” 陈十一连忙摆手道。 “你别误会,我就是想问问,该如何报答你?” “都同你说过,我说话并非为你,自是不要你报答,请你速速离开。” 陈十一忙说道。 “我知道,我自是没让你为我说话的资格,但我是直接受益人,不管你是为谁,如我不做任何感谢,内心实在不安。” 忽然,房内传来微弱的声音。 “珞儿,是家中来客了吗?” 裴秀才听得里面的声音,就没管陈十一,径直朝房间内走了进去。 “娘…” 陈十一跟着裴秀才走入房间,房内陈设很是简单,除了墙壁是青砖的,其他的和风鸣庭院差不多了,一个简单的桐漆衣柜,一柱洗漱盆支架,还有一张雕花大床,发旧的黄白色纱帐,隐约显出一人的身影。 裴秀才的身后,陈十一的脑袋往旁边钻了出来,看到那人的脸,忍不住感叹起来。 这也太美了吧,简直惊为天人! 一直听外头人说,秀才病弱的老母亲,印象中,老母亲这几个字,和倾国倾城沾不上边吧。 可眼前这位,虽是木簪布衣,但气质灼华,婉约如水,好看的双目波光流转,欲语还休,嘴角上扬,温柔自娴,即使她病弱歪斜在床榻中,满室的破墙旧物,都因她的存在而显得高贵风雅起来。 “这位姑娘,可是珞儿的朋友?” 陈十一听得清雅的声音,忙惊醒过来,双膝朝秀才娘亲跪下。 “裴秀才是我的救命恩人,特意来此聊表谢意。” 裴母连忙抬了手,示意十一站起身来。 “你这孩子,快快起来,无需行这么大礼。” 陈十一朝裴母磕一个头,连忙站起身。 裴母温柔笑道。 “珞儿只是做了他该做的事情而已。” 裴秀才清冷地说了一声。 “你既已拜谢,便离开吧。” 说完不再理会陈十一,转而对裴母说道。 “娘,要换床褥吗?我唤旁边大娘过来。” 裴母点头应了。 陈十一忙说道。 “我会,我会换床褥,我什么活都能干。” 她希冀的眼神望着裴母,希望裴母愿意同意。 裴秀才似乎不为所动,欲走出房间,扯过陈十一的手臂就要让她离开。 “珞儿,不得无礼。”裴母转头向陈十一笑着。“那就麻烦姑娘了。” 裴秀才挑了两个水桶去外头挑水,陈十一在裴母的指挥中找到了更换的被褥。 “伯母,我姓陈,名十一,你以后唤我十一就好。” “晨迎霞浦深,卷袖染莳依,是个好名字。” 陈十一羞赧笑了。 “伯母,你的诗句里名字特别美,不过那不是我的名字。我出生后,家中父亲嫌弃我是个女娃,并未给我取名,我是大年十一生的,一直这么叫着,慢慢就成了名字。” 裴母歉意地说道。 “抱歉,我…” “伯母,我们穷人家的孩子,都是这样的,不过我喜欢你那两句诗,你能赠与我吗?” 裴母欣慰地笑了。 “自然是可以,回头让珞儿写给你。” 陈十一把盖在裴母身上的被褥取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席卷而来,她摸了摸褥子,已经全部湿透了。 第36章 贫瘠之家 裴母的神色有丝尴尬,不一会儿,又十分坦然。 她温柔地笑了。 “你若是嫌弃,我让珞儿去请旁边大娘。” 陈十一摇了摇头。 “伯母,我去烧热水,帮你擦洗一下,然后去外面晒晒太阳,身子定要舒服些,如天天待在房内,病也好得慢些。” “好。” 陈十一打了热水,好生帮裴母全身上下擦洗一遍,在屋檐下,找了个椅子,把裴母抱了出来。 她找了个竹竿架子,晾晒了被褥,打开了房内的窗户,擦了一遍房内所有的灰尘,又找了把扫帚把庭院的角角落落给打扫干净。 她找了个盆,准备把所有换洗下来的衣物全部拿去河边洗。 裴秀才看到,脸刷地红了。 那是他的衣衫,还有裤… “衣服放下来,我自己来洗,你别忙活了。” 陈十一忙说道。 “没事,我洗的快,一会儿就好。” 她朝外面走去,经过商铺的时候,买了一块清洗衣物的皂块,又到了菜场切了一小块肉和两把小青菜。 她进了裴家的厨房,里面除了在案台上的几个菜头,什么都没有,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生活的。 比他们流放来的,过得还要苦。 裴母身上长满了褥疮,但她依旧温柔娴静,似乎那些痛楚和不适没长在她身上一般。 或许是不想让她的儿子担心吧。 她在院子里晾了衣衫之后,顺道给他们做了一顿饭。 “伯母,我给你熬了肉粥,炒了两个青菜,你将就着吃些,天色有些晚,我该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 裴母看着陈十一为她忙前忙后,很是感动。 “好孩子,快些回去吧,珞儿,去送送十一。” 陈十一连忙摆手道。 “不必了,我家中离这有十几里山路,我脚程快,一会儿就到,我走了。” 说完朝裴秀才一笑,打开门就钻了出去。 裴母叹气。 “这孩子,十几里山路,每天来回,甚是辛苦啊。” 裴秀才没有回答,在锅中盛了一碗粥递给裴母。 望着热乎乎冒着热气的粥,软糯又香甜,撒了几颗葱花,绿莹莹的,让人看着胃口大开。 裴母吹开热气,小心翼翼地吃了一口,十分满足道。 “好久没喝过这么美味的粥了,所以说,做善事终有善报。” 裴秀才忍不住轻笑一声。 “娘,你确定,我干的是好事?” “什么?” “她杀人,我掩护。她和我,都不是什么好人。” 裴母愣了一会,赞赏道。 “十一勤快热情,手脚麻利,做得一手好饭菜,她还会杀人?真是厉害。” “娘,杀人不是什么优点吧?这也能夸?” “端要看杀的是什么人,杀那些坏人,是除恶扬善,放在乱世,那可是英雄。” “陈十一听到你这么夸她,烧饼都能多卖几个。” 回到风鸣庭院的时候,天色有些晚了。 温之衡与温之远已经下了矿洞回了家。 他回来见陈十一还未归家,生怕她出事,立即出了庭院,准备去找她。 还没走多远,便看见陈十一极速往家里奔跑。 “大少爷,我回来晚了。” 温之衡看着满头大汗的陈十一,忍不住心疼。 “慢慢地,别着急,”温之衡接过陈十一背上地背篓:“你无事最好。” 陈十一气喘吁吁。 “我以后都没事了。” 温之衡疑惑地问了一声。 “都处理好了吗?” “嗯。” “那就好。” “大少爷,你怎么不问我怎么回事?” 温之衡会心一笑。 “每个人处理的方式不一样,只要你自己能处理好,那是你能力的成长。我们这个流放之地,牛鬼蛇神,层出不穷,我呢,被刑罚拖住,无法脱身,有时候只怕鞭长莫及。” “成长?” “对,字认得多少了?” “大部分都认得,有些还没学到。” “成长,并不是年龄累积的阅历,而是经历太多所悟出的平和与淡然。以后,你读了书,懂得别人的感悟,在别人的千言万语中甄别属于自己的道路,要勇敢且执着地走下去。” 所以,他自从流放以来,从高高在上的养尊处优,远离庖厨,到现在的亲力亲为,躬身耕作,如此从容,是因他成长了。 “你以前经历很多吗?”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有点不自然。 “经历过一些…” 陈十一还想问什么,被温之衡抢先说了。 “我们快点回去,之柔说不定把厨房给烧了。” 果不其然,真让温之衡给说着了。 厨房里浓烟滚滚,只见温之柔手上拿着锅铲从里面跑出来,呛得一直咳嗽。 她微喘着粗气,看着面前的温之衡和陈十一,气不打一处来。 什么时候了,饭不做,火也不烧,竟然还找机会谈情? 众人看着桌上黑乎乎的几道菜,没人敢第一个下手。 温之柔环顾了一圈之后,手按在桌上,咬牙切齿地朝温之衡说道。 “吃啊!” 她磨了磨牙齿,哼,带十一厮混就是这个下场。 温之衡眼神瑟缩了一下。 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旁边的温之远见桌上的氛围不对,连忙举起筷子。 “今天让二哥尝尝柔儿的手艺。” 他颤巍地夹了一块黑乎乎的东西,非常不情愿地塞进嘴里后,眼神猛地瑟缩几下,然后咽了下去。 他的表情似乎有点难受,又有点惊喜。 “柔儿,不错啊,都做熟了,而且味道尚可,我还以为难以下咽呢。” 温之柔自己都不敢吃,听得温之远对她的评价,甚是得意。 几人见温之远没什么反应,甚至还继续夹菜,就都放心地吃饭了。 等众人都不约而同地吃了一口,温之远实在忍不住地往外跑去。 陈十一心想,二少爷是不想自己一个人当这个大冤种。 温之远回来面对众人愤怒的眼神笑着:“好东西,大家要一起分享啊。” 第37章 解围 洁白的纸箴,上面誊写了十个字。 行书,笔力虬劲,锋芒毕露。 字写得真好看,倒是不像眼前瘦弱的书生风格。 裴秀才一早来了长宁街,把纸箴递给陈十一后,又安静地坐在一旁,手持书卷。 快到正午时,陈十一走到裴秀才身旁,给他递了一份荷叶包着的酥饼。 上面的芝麻香的诱人,不过裴秀才只瞥了陈十一一眼,眼眸毫无波澜的侧过头去。 “君子不吃嗟来之食。” 陈十一眉头轻蹙。 “什么?” 裴秀才无声,似乎不愿意与陈十一相谈。 “这是你给我写字的报酬,或者说你需要我再欠你一份人情?” 裴秀才深吸一口气。 “我并不需要。” “那你快吃吧,等会凉了。” 裴秀才觉得自己应该拒绝的,当手中捧着这香喷喷的酥饼,他都在想,自己是怎么就接了? 轻咬一口,咸香酥脆,里面金黄诱人的,竟然还藏了个荷包蛋。 果然,她生意极好,自然是有道理的。 李冒被杀的事情一直没有平息下来,长宁街的人到处都有人在谈论这件事情。 在对于李冒的事情上,陈十一提心吊胆着。 一日未结案,一日就像一把剑悬在自己心头。 后来,听得有个人有模有样地说着。 “听说是欠钱闹的,李冒常在赌场赌钱,欠了一屁股债,赌场有个姓谷的,专门催债,上次碰到李冒,拒不还钱,一气之下就把人杀了,杀人的匕首就在姓谷的家中。听说啊,那姓谷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看到他们狗咬狗,真的痛快。” 裴秀才看到一直在他家中忙碌的陈十一,神色复杂,又颇为不耐。 “你听到了?” “什么?” “坊间的传言并不真实,但现在就是事实。我利用李冒的死大做文章,用匕首的漏洞置姓谷的受了牢狱之灾,只因曾经,我与姓谷的人有深仇,你要明白,我之前的那番说辞,根本不是为你辩白,我只是利用你而已。” “哦,然后呢?你是要说,以后不要再往你家跑了?” 裴秀才对于陈十一的不知趣,眉头紧蹙。 陈十一笑着。 “你要姓谷的打手下大狱,这是你的事情,不是吗?” 裴秀才双眸疑惑不解。 “被当做嫌犯进了县衙的,哪个不是一身伤地出来,或者,有些都出不来了。其他的事情我不太关心,我只知道,我最无助的时候,是你为我说了话,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 话及此处,裴秀才无可辩驳。 他轻启了唇,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疤痕满布的脸陷入迷惘怔愣。 无人会像陈十一。 那么执拗! “我姓裴,名珞疏,表字谨言。” 陈十一正在生火的手,顿了一下。 “哦。” 裴珞疏看了陈十一的漫不经心,垂眸说道。 “我在告诉你我的名字。” 陈十一忙回道。 “我记住了,裴秀才。” 一直坐在屋檐下乘凉的裴母,看着两个年纪相仿的人,莞尔一笑。 “十一,珞儿的意思是,你可以喊他的名字,不用总秀才秀才地喊他,不然显得很是生疏。” 陈十一笑着点头,转过身心想,他叫裴什么来着,听着很是拗口,要不还是唤秀才吧,简单又好记。 这次说开之后,裴珞疏偶尔会和陈十一说几句话,只限于打个招呼,问候一声。 陈十一觉得很是奇怪,裴珞疏实在没什么生意,他究竟是靠什么生存的。 她来长宁街,算算也快两个月了,这两个月内,不超过十人光顾了他的字摊。 问过旁边的赵婶子,婶子说她也不知道。 偶尔陈十一碰到熟悉的人,都会多一句嘴,说旁边的裴秀才字写得好,花费也便宜。 他们都笑着答应,后来也确实有几人光顾了他。 每次,只要陈十一提一句,裴珞疏手一顿,眼眸往她那边一瞥,随后又安静下来。 直到有一天,一个药铺的杨大夫找了过来。 杨大夫是个中年人,虽是做生意,脸上没有精明的眼神,只是岁月沉重,让他整个人显得很是悲天悯人。 这样的人都有一副菩萨心肠。 他站在裴珞疏的面前,迟疑很久才开了口。 “秀才,不是我非得催你还钱,实在是这药钱拖得太久了,我这个药铺小本生意,没有钱财进门,我也很难周转的。” 裴珞疏清瘦的腰身,笔直站立如松,面对杨大夫的催债,此刻微弯了背脊,面露囧色。 “杨大夫,你能再缓些日子吗?我这边一有了银钱马上还你,还望你宽限些时日。” 杨大夫深深叹了口气,甚是无奈。 “秀才,要不是家里内人催的紧,我如何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催着要你的药钱,你也可怜可怜我这老头子吧!” 眼见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裴珞疏的脸色越来越透出窘迫的红,嘴唇轻抿,也不知如何是好。 “杨大夫,你别说他,这事怪我!” 陈十一忙完了,在旁边听了一下,忙插话进来。 “裴秀才之前已经凑够了钱,想要还你来着,后来,我身上受伤,没带够银子,就借了秀才手上本应该还你的银子,你看,时间久了,秀才也没催我,我这段时间都在挣银子,准备还他,你若生气,就怪我,莫怪裴秀才。” 杨大夫这才松了口气。 “他欠你多少银子?” “二两八钱。” 陈十一把今天挣的铜板全倒了出来,数了数,再从身上袖口里摸出点碎银,一起递给了杨大夫。 “你数数,看够不够?” 杨大夫满意地点头 ,数清楚钱后笑眯眯地走了。 周围的人见没什么热闹可看,也纷纷地散了。 裴珞疏还是刚才的姿势,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手掌心握得紧紧的,指关节都泛了白。 刚才,陈十一口若悬河为他解围之时,他一直看着她。 他在想,她帮了他,还把所有的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让自己不沾染任何污垢,还平白得了大善人的称赞。 他明明不是什么好人,一直在利用她,怎么就值得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相帮,而且心细如发,帮他的同时还照顾他的颜面。 他清冷不好相处,挑三拣四脾气臭,相貌丑陋还毒舌。 他不值得。 第38章 女学生 陈十一扯了扯他的衣袖。 “你怎么了?傻了吗?” 裴珞疏听得她的轻声细语,垂了双眸,转身又看向陈十一。 “欠你的银子我会尽快还你的。” 陈十一轻笑一声。 “有件事情想要求你。” 裴珞疏疑惑的眼神盯着她。 “求我,我有什么可求的?” 陈十一忙说道。 “我想学认字,你可以教我吗?你收女学生吗?你收学生的束修是多少?” 裴珞疏此刻还有什么不明白,她连不还钱的理由都为他想好了。 裴珞疏轻轻地笑了一声。 这么多日子,陈十一还没见他笑过。 “一两银子月钱,外加四升新米,三斤上好猪肉,两斤梨花白酒,逢年过节也要送礼,你,还要学吗?” 陈十一用手指掰算,疑惑地问。 “梨花白要多少铜板一斤?” “大概四十文。” “每个月折算下来,应该要二两银,家中的花销一个月大概三两银,那一月下来我必须要挣五两银子,除去成本,我一天最少要卖七十个饼,生意最好的时候才卖了两百多个铜钱,按理说刚刚好够,但人都会吃腻的,而且镇上就那么多人,只怕往后生意会淡下来。” 裴珞疏看着她苦恼的样子抿嘴笑着。 陈十一转头对他说。 “能用刚刚的银子学一段时间吗?如后期我能交上束修,你再教我?” 裴珞疏点头。 “自然可以。” 陈十一终于舒心地笑了。 夏日酷暑难耐,长宁街两旁种了很多香樟树。 香樟树伞盖之下,无形中给他们这些摊贩一处纳凉的屏障,正因如此,镇上很多人闲来无事,就会带着家中稚儿出来游街玩耍。 “你已认识这么多字?” 裴珞疏实在惊奇,难道还有谁在教她? “别人认字的时候,我偷着学了几个。” “那你需要我教你些什么?” “什么都可以。” 裴珞疏轻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 陈十一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 “我家中有几本书籍,你既然认字,我把书给你看,给你解惑讲义,这样你会进步得更快一些。” 陈十一就跟着裴珞疏,在这个炎热的酷暑,认识更多的字,读了很多书。 慢慢地,她觉得她的认知打开了一个新的高度,吴下阿蒙如今也开了智。 偶尔,她有点疑问。 “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为何要用糟糠二字?” 裴珞疏轻拢眉头。 “这只是一个喻意,即使以后荣华富贵,也不能抛弃与自己共患难的妻子。糟糠,是指粗劣的食物,代表着艰难困苦的日子。” 陈十一想了想。 “我不喜欢这两个字。” “为何?” “糟,糠这两种食物,我都见过,也见人吃过,但后来村长家把这两样喂给猪吃了,曾经,最穷的时候,村长的妻子也陪他一起吃过,之后,村长发了财,手上拽着银钱,却让曾经的糟糠之妻病死在茅草房里,选择和其他的女人过日子。当男人有了荣华富贵,又有几人愿意提及以前贫苦的日子,糟糠之妻不下堂,这世上,无几人能做得到的。” 裴珞疏张了张嘴,却发现满腹诗书的他,竟无词可辩驳。 “会有人做得到的,人,不能一概而论。” 陈十一又问道。 “我发现,美好的事情大多数是在书中提及的,是否因为世间很少,写在书上,才会被人向往?还是世上太现实,人人大都为衣食住行发愁,达不到为这种美好的事情奋起的条件和勇气?” 裴珞疏静静地看着眼前的陈十一,她的思想,同旁人的总不同,似乎更为清醒和理智。 “十一,人人心里都住着一个海市蜃楼,没有这些美好的事物,人心如枯竭的灵泉,这一生,就会犹如行尸走肉。” “嗯?” “是希望,有了希望和幻想,前行的路再黑暗,也会找到属于自己的五颜六色。” 陈十一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对的,跟着裴珞疏读书,总是受益匪浅。 之前总是想着,变着法子,能让他稍微好过一些。 而今,真正占了便宜的是她。 后来她向薛连星打听过,他的孩子上学的束修,可远远比裴珞疏给的要高多了。 读书,从古至今,都是极其费银子的事。 “裴秀才的学问很高,为何不让孩子去跟他学?” 薛连星说了很无奈的话。 “他学问很高,这是县令都知道的事情,但只有在正规学堂识字,才有资格,被推举参与县试,就这个条件,所有的人都把裴秀才拒之门外了。” 陈十一实在为裴珞疏惋惜。 “他的脸治不好了吗?” “定是治不好的,再说,这得要神医才能治,而且,裴秀才家中还有一个生病的老母,他怎会有其他银子看病。” “那他一生岂不是毁了?” “一身的学问无用,又不能科举,家中一贫如洗,翻不了身啊。” 陈十一把炉子推到薛连星家中,看到屋内的包袱。 “薛大哥,你要出远门吗?” “不是,明日我去县城一趟,别人介绍了活给我,去个三五天。” 陈十一忙问道。 “你去的时候能带上我吗?” “县城有点远,走过去要花上半天呢。” “没事,我明天不做饼子,想去县城看看,还有,我菜地里的菜都长得很好,明日去挑点卖去。” 陈十一从怀里掏出一包姜糖,塞给在一旁扒着自己小腿的浩儿。 “上次给的糖都没吃完,这次又给,就你惯着他。” 薛连星的妻子素娘笑意盈盈地从厨房里出来,往墙角处倒了一盆水,霎时间,冒起一股雾气缭绕的白烟。 陈十一心想,倒盆水还能这样,真是奇怪。 裴珞疏有点心不在焉,他望着旁边空荡荡的摊位,心里忍不住失落。 陈十一究竟去哪里了? 已经三天了,读书岂可半途而废,像她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如何能学得好? 他按住心头的焦躁不安,装作不经意地和一旁的赵婶子谈起陈十一的去向。 赵婶子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应该是家中有事吧。” 裴珞疏心想,也不知道她家中出了什么事情。 有没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 第39章 怦然心动 当天晌午,陈十一终于回了来。 裴珞疏见到她放了心,又板着脸道。 “你去哪里了?也不知道要打声招呼,别浪费你交的束修。” 陈十一仿佛没看见裴珞疏愠怒的神色,只蹲在他身旁,撑着脸,仰着头,眼眸中尽是星光。 她甚是喜气洋洋,裴珞疏也不由得被她感染。 “遇到什么事,为何如此开心?” “我发财了。” 陈十一从怀中掏出一支精致的狼毫,送到裴珞疏的手中。 裴珞疏微怔愣,为什么要给他一支笔? “这是送给你的,你的那只笔毛都快掉完了还在用,给你买一支新的。” 裴珞疏心里泛起一丝甜,眸中汹涌着隐忍的喜悦。 “为何?” 陈十一眉开眼笑道。 “不是和你说了吗?我发财了。” 裴珞疏饶有兴致地问。 “你发了什么财?” 她靠近裴珞疏,悄声细语地说着。 “我啊,卖菜,挣了三十五两白银。” 裴珞疏有点不可置信。 “谁家卖菜能挣那么多?” “是真的。” “你说说看,你怎么挣的?” 能挣这个钱,说实话,陈十一觉得应是财神光顾自己了。 前日,她挑了一担子青菜去往县城。 为了保持青菜的新鲜嫩绿,她把碎布打湿,一层一层地包裹着青菜,到了县城最大的集市时,看起来如刚采摘一般青嫩。 她的菜色很好,但还是不太突出,而且这边人大多数都是认熟的,以至于她并未卖出去多少。 她后来还是把那种方法用上了。 那晚,她看见素娘嫂子往墙上泼水,然后生出的丝丝缠绕的白雾,有点仙气缥缈之感。 她觉得应该是墙面上什么东西起了作用。 她用布巾小心翼翼地从墙面刮了一层下来,放在盆中,用水一浇,果然,又显出了白雾。 “所以,你用这种办法,显出你的菜与众不同?” 陈十一点头。 “本来是想尽快卖完罢了,谁知,卖到一半,被一个大管家模样的人给包圆了。” “你遇到了有钱人?” “我当时胡编乱造,说了几句没头没脑的吉祥话。” 裴珞疏笑了。 “你这吉祥话,估计不止吉祥那么简单吧?” “那管家问我,这菜是哪里来的,为何会流露出仙气,我说,这是自家种的,早晨起来的时候就这样了,平时都没见这样,说不得是哪位仙人下凡,见青菜嫩绿如翡翠,带走了几颗留下了仙气儿。” “你这嘴儿…” “但人家信了啊,你想啊,谁家的菜会这样,说不得你也是第一次见吧?后来发生一件事,那才让人想不到呢…” “什么事?” “那管家把菜买回去,给府内的老夫人说了这件事情,谁知,一直缠绵病榻的老夫人,次日就能下床走动了,你说玄不玄?” “还有这事?” “我当时也不信,是第二日我来卖菜,管家一下子把菜给买了,而且嘱咐我不准卖给他人,连菜带赏银,一下子给了我三十五两。” 裴珞疏一直笑着,他实在觉得有点荒唐。 “你别笑,其实我觉得那也不算是怪诞之事。我除了卖菜,我还卖了另外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是愿望。” “怎么说?” “我还和你说那个村长家的事情啊,村长的娘常年生病,很多人都以为她活不过两年,谁料,村长新娶的媳妇生了个大胖小子,她病就好了,到现在身子骨都硬朗着。村长一直没有后代,村长娘以为是负了以前的媳妇,得到了报应,没了希望才生病,而今她有了孙儿,她的病自然而然就好了。” 裴珞疏的双眼熠熠,眸子里尽是陈十一的影子。 “一个人一旦有了在意的东西,整个人精气神都会不一样的,病自然就好得快些。” 陈十一笑着说。 “那我过两日再摘菜去卖。” 裴珞疏摇了摇头。 “不可。” “为何?” “你能得到这笔银子,是建立在他们的幻想之上,让他们觉得上天在眷顾,他们才愿意花这笔银子去买福气,但如果整个县城都是,幻想破灭,他们就会觉得受了欺骗,你就会步入险境。” “十一,你记住,物以稀为贵,以后卖菜,莫再用这种方式,明白吗?” 陈十一听了忙点头。 “夫子,还是你想得周到,不然我的小命交待了都不知道问题出在哪?” 裴珞疏脸上带着笑意。 “那你今日为何这样晚过来?” 陈十一拍了脑袋。 “你不说我都忘记了。” 她把身后背的包裹解开,里面是两本书和纸。 “我去县城卖菜,本就是为你打听一下,看有没有适合你挣钱的事情,我在县城转了很久,才发现墨香书店要请人抄书,我当时就把你给我写的十个字给掌柜的看,他一看,立即就同意让我带书回去抄,抄完两本给八钱,怎么样?” 裴珞疏怔愣地接过书和纸,很是触动。 “你去县城是为了我?” 陈十一笑了。 “也不全是为了你,我也想去县城看看,你别多心。” 裴珞疏了然地点头。 “谢谢。” “谢什么啊,你现在可是我的夫子,为你做这点事情是应该的,还有啊,你抄快些,我把书交给书局时候,问问掌柜的,能不能让你长期抄书,这样收入就有保证,也无需再欠别人药钱了。” “嗯。” 陈十一的心情似乎很好。 “你今天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早点收摊,我请你下馆子。” 裴珞疏忙收起桌子上的东西。 陈十一也帮他收着,揶揄道。 “说到吃,你动作还挺快。” “食之性也,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他们去的是镇上一个偏僻的小酒馆,掌柜的是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见到两位十几岁的少年与姑娘,整个眼神都亮了。 “我娘以前带我来吃过这里的黄焖子鸡,鸡肉鲜嫩,汤汁浓郁,我也很喜欢。” “嗯,我也想尝尝。” 他们坐在店内的一个角落处,看到掌柜的有意无意地打量,裴珞疏抬眸望着对一切都十分新奇的陈十一。 “夫子,这是我自出生以来,第一次下馆子。” 裴珞疏感受到了陈十一的喜悦心情。 “十一,你知道男女大防吗?” 陈十一喝了口店中免费的茶水。 “你是说男女有别吗?”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陈十一双手抱着水杯,不假思索道。 “当一个人每天想着怎样才能吃饱饭,这些男男女女的事情,早已抛之脑后了。我觉得吧,那只是属于富贵人家的准则,他们地位高,有权有势,家中的女儿自然是精贵的,所以要放在家中好好养着,不轻易示于人前。” “她们像娇贵的花儿,而我吧,就像野地里的草,能好好活着就行。” 裴珞疏看着骄烈的日头透过糊了白纸的窗棂,照在她的肩头,灰色的衣衫被一层白光笼罩着,映衬着陈十一满足的笑容分外好看。 她明明长得一般,为何却让自己看得心怦怦直跳。 裴珞疏急忙喝了手中的清茶,掩饰自己内心的异样。 第40章 三十两 菜端上来的时候,香味弥漫了整间小酒馆。 黄焖子鸡用一个大瓷盆装着,分量足,金黄的鸡肉加了点青绿的藤椒,加了红彤彤的尖椒,往自己碗里夹了一块,油汪汪的浸染了酱汁,轻咬一口,香辣浓郁爆满味蕾,甚是好吃。 陈十一吃了几块,就被辣的不行,满头大汗。 她喝水后用手扇了扇风,旁边递过来一张青玉色手帕,上面绣着一叶青竹。 “擦擦汗。” 陈十一迟疑,没有接过来。 “我用了你的,你用什么?” 裴珞疏手一直举着。 “我还有。” 陈十一这才接了过来。 “我不知道会这么辣。” “你不爱吃?” “也不是,味道真好,就是吃了感觉我全身都冒着热汗。” 裴珞疏也是第一次和别人下馆子吃饭,他都没问过陈十一的口味,只想着把自己觉得好吃的告诉她,是他欠考虑了。 陈十一用手帕擦汗,手帕上隐隐泛着一股青竹的味道,特别好闻。 给自己擦汗,总感觉脏了这块帕子。 “我回头把帕子洗干净了再还你。” 裴珞疏抿着唇,神色有些不自然。 “不用了,我还有,你留着以后用吧。” 陈十一点头,很是开心。 “这个除了辣,其他的口味真的没得挑,我从县城回来,第一个就来找你,还没回去呢,我等会打包一份给家人,再打包一份给伯母。” 陈十一说了那么多,裴珞疏似乎只听到了一句,她说回来,第一个找的人就是他。 是他啊! “好,你说什么都好。” 两人走出小酒馆,陈十一苦着脸。 “怎么这么贵?一顿饭,吃了我二两银子。” 裴珞疏神色冏然。 “对不起,让你破费了。” 陈十一听了忙笑着说。 “我不知道下馆子这么贵,不过没关系,我能挣钱,下次还请你吃,我先回去了。” “我送你吧。” “不用了。” 说完,她提着打包好的菜往镇外跑去。 裴珞疏回到家中,把菜倒入盘中,另外用小碗装了店家送的白米饭,端进了房内。 把饭菜搁置在裴母床前的柜上,又给裴母倒了杯茶。 裴母看着裴珞疏一边做这些事情,嘴角一直泛着笑容。 这好像有点不对劲。 “珞儿,你这饭菜,哪里来的?” 裴珞疏忙完这些,搬了椅子坐在裴母的床边。 “是十一,她今天挣了钱,请我吃饭,也给你带了一份。” 裴母接过裴珞疏给她装好的饭菜,小口地吃着。 “嗯,还是那个味。” “十一有点不习惯,她很少吃辣。” “不爱吃辣的确实不太习惯。” “十一给我找了个抄书的活,等日后手头再宽裕一些,我再带你去吃。” “她给你找的?” “嗯,她专门去了县城,给我找的。” 裴母一听,这臭小子,每句话都是十一,十一,以前怎么没见他这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还笑成这样? 真是儿大不由娘啊! 裴母笑着说道。 “珞儿,到年底,你就十七了,正常人家的孩子都要成亲了,娘帮着你相看几家女儿,怎么样?” 裴珞疏听了,立即拒绝道。 “娘,以后再说吧。” 裴母笑了一声。 “其实我觉得十一很不错的,人勤快又善良,还会挣钱,最主要啊,她对你很好。” 裴珞疏似乎被说中了心事,耳根泛红。 “她啊…” 他愣了半晌,似乎想起什么,又沮丧道。 “不知道她怎么想,万一…” 裴母语重心长道。 “珞儿,你喜欢十一就行动起来,让人家感受你的喜欢,别到时候成了别人家的,你哭都来不及。” 裴珞疏见母亲挑明心事,连忙心虚地反驳道。 “谁喜欢她,娘你别乱说。” 裴母嚼着嘴里的饭,不住地点头,心里在狂笑。 “好好,我乱说的。” 陈十一回到了庭院,做了饭菜。 温之衡回来时,发现饭桌上的菜异常丰盛。 大家都觉得很是欣喜。 “十一,今天是有什么好事吗?” 陈十一炒了最后一道青菜,端上桌,笑着说。 “这份鸡,是我在镇上的一个馆子打包回来的,听别人说是那儿的招牌,味道很独特,不过就是稍微有点辣。” 温之远第一个动了筷子。 “那我要尝尝。” 他仔细尝了一口,直竖起大拇指。 “好吃。” 有了前车之鉴,桌上的人都讪讪地看着温之远,不敢动手。 温之远了然地笑着。 “你们不吃,那归我一人了啊。” 温之衡说道。 “快吃吧,十一都夸赞的,绝对错不了。” 众人这才开始动了筷子。 饭后,温之衡约着陈十一去竹林散步。 “这几天你好像很忙,总不见你人影。” 陈十一笑着说。 “我这两天把菜地里长好的青菜带到镇上卖,碰到一个奇遇,挣了三十多两银子。” 温之衡讶然。 “什么奇遇,能得这么多银子?” 陈十一把之前同裴珞疏的话与温之衡说了一遍。 他实在惊讶,把陈十一好好夸了一通。 “你啊,真是个鬼机灵。” 忽然,他脚步一顿,陈十一想问怎么回事,又见他往前走着。 “大少爷,你有什么心事吗?” 温之衡脸色闪现一丝窘迫。 “十一,我…” “什么?” “我能不能向你借点银子?” 陈十一想也不想地点头。 “好啊,坛子里有三十两,你拿去用吧。” 温之衡通体生暖,如此炎热的时节,他竟然能感到心尖的烫热。 “你,你也不问一声,我要拿去做什么?” “你要做的都是大事,你同我说了我也不明白。” 温之衡眼眸炙热,双手把陈十一揽进自己的怀里。 “谢谢你,十一。” 陈十一被裹紧在他的怀里,热得满头大汗。 温之衡嘶哑的声音从头上响起。 “十一,等你再长大些,我们就圆房,生几个孩子,我们教他们读书识字,好不好?” 陈十一没有回应,她推开温之衡,顾左右而言他。 “天好热啊,蚊子有点多,我们回去吧。” 温之衡有点不知所措。 也许是她还小,很多事情都不懂。 没关系,慢慢来,他有耐心等着她慢慢长大。 第41章 蜜饯和扇面 裴珞疏起了个大早,打了补丁的靛蓝长袍,被他仔细地抚平了褶皱,发髻打理了好几遍,水中的倒影,他的脸,疤痕遍布,丑陋无比。 他触碰了一下,却又瑟缩地放下了手。 心里有点闷闷的。 出了院子,路上碰到了店家在卖蜜饯。 他匆忙走了过去,又折返了回来。 “给我来三文钱的。” 到了长宁街,终于看到陈十一的身影在一旁忙碌着,心中一瞬间感到十分安定。 她在一旁忙,没同他打招呼,他放下手中的书还有笔墨纸砚,安静地开始抄书。 终于等陈十一忙完了,裴珞疏缓步走在她身边。 “十一,我娘想吃蜜饯,我买了一些,但不知道甜不甜,你帮我尝尝?” 陈十一疑惑道。 “你不吃吗?” “我不爱吃甜食。” 陈十一了然应声。 “我两只手都沾满了油,你等我洗个手啊。” 裴珞疏忙说道。 “没事,我给你吃一颗就好。” 说完,从包好的纸袋子里取出一颗,喂给陈十一。 陈十一张嘴,吃了蜜饯。 裴珞疏的指尖触过她的舌尖,使得他的身子微颤,他甚是紧张,装作不经意地放下手,手指尖的烫握在自己手心,整只手背在衣袍之后。 良久,他沙哑着声音问道。 “甜不甜?” 陈十一点头。 “嗯,特别甜。” 裴珞疏心里不由得泛起一丝甜蜜,嘴角微翘,正想说什么,旁边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裴秀才,你手里拿的什么,给你婶子也吃点?” 赵婶子自来熟地走近他们,抬起手掌要拿了过来,岂料,裴珞疏顿时收起蜜饯,面无表情往他的案桌上走了过去。 留下赵婶子和陈十一面面相觑。 “这秀才,实在是小气了些。” 到了晌午,裴珞疏趁赵婶子不在,忙对陈十一说道。 “十一,蜜饯你拿回去吃吧。” 陈十一不解。 “伯母不是爱吃吗?” “这蜜饯太甜了,她不爱吃太甜的。” “哦…” 陈十一把一包蜜饯接了过来,然后又听得裴珞疏说了一声。 “不准给赵婶子,你只能自己吃啊。” 陈十一听了很是疑惑。 你说他小气吧,他把蜜饯都给了自己,却怎样都不给赵婶子吃一颗。 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当她去了裴家院子,问了裴母蜜饯的事情。 裴母瞬间了然。 这小子,借着自己的由头给十一送东西。 “我确实是不爱吃甜的蜜饯。” 陈十一还是不能明白。 “哪里会有不甜的蜜饯?” 裴母苦笑。 “是啊,哪里会有不甜的蜜饯呢?” 挑水回来的裴珞疏听得耳朵尖泛红。 日子过得真快,裴珞疏总觉得每天的日子都不够用。 他字写得又好又快,抄了一段时间的书,手头上已经积攒了好几两银子,除了给母亲的药钱,他一个月下来还能结余个一两左右的银子。 他有次路过首饰店,看到一个莲花形的银簪子,一眼就觉得,十一戴上,肯定特别好看。 二两六钱,下个月再多抄些书,应该就能买下来了。 也不知道十一收到簪子时,是什么模样? 他嘴角不由得泛起笑容。 天气实在是热,裴珞疏自己安静坐着都汗流浃背,陈十一围着火炉更加炎热。 按理来说,已到了秋日,天气会转凉一些,谁知,反而更加闷热。 老一辈人说,那是十八个秋老虎,过完了,天气慢慢就要凉下来。 裴珞疏在母亲那里取了一片白色的绢纱,绷紧在一个竹环里,做了一把扇面,手被扎了好几个口子也不管,还连夜在绢纱上画了一幅睡莲图。 裴母见了直摇头,这孩子… 陈十一收到扇面的时候,眼眸中尽是不可置信,转而又十分惊喜。 “送给我的?” 裴珞疏笑得温熙,看得出来,陈十一真的很喜欢。 “嗯,我看你每天热得不行,有个扇子纳凉要舒适一些。” “夫子,你真好。” 裴珞疏不想听她叫夫子,她也不肯喊自己的名字,但又不想让她同别人一样喊自己秀才。 “和我相熟的人,都叫我阿珞,我现在同你熟了,你也便这样唤我,可好?” 陈十一试着喊了一声。 “阿珞?” 裴珞疏听得心中甚是甜蜜。 “什么,我没听清,你再喊一遍。” “阿珞。” 裴珞疏忍住自己笑意洋洋的神色。 “扇子你只能自己用,不准给了旁人,知道吗?” 裴珞疏静静地看着陈十一用自己亲手做的扇子扇风,吹起她散乱的发丝,吹散了她的暑热。 还见她小心翼翼地把扇子放在隐蔽干净的地方,爱惜得完好无缺。 他的心仿若泡在蜜罐里,那种甜咕噜咕噜地被心上的火烧得冒泡,直往嘴里钻出来。 等攒够了买莲花簪子的银钱,他想向她表白心意,告诉她,他想娶她成为自己的新妇。 陈十一喜欢待在长宁街。 她喜欢在这里挣钱,也喜欢裴珞疏的教导,喜欢邻里的相处。 大家都在为生活奋斗,没有谁比谁更尊贵。 她除了早晨把家里的事情都安排收拾好,晚上回来烧菜做饭,除此之外,都待在长宁街。 可家中的夫人有些不愿意了。 “挣钱固然重要,但衡儿你也要照顾好啊,他最近瘦的厉害,你没发现吗?你是她的通房丫鬟,要处处以他为先,照顾好他是你的职责。” 陈十一有点不耐烦,但也不敢多说什么。 她都给了三十两银子了,怎么还瘦了?那么多银子,还不够吃喝吗? 日子过得真快啊。 转眼一月又过去了。 裴珞疏终于攒够了买莲花银簪子的钱。 他想着下午回去的时候就去买了,明日,陈十一收到应该会很惊喜吧! 他坐在桌子旁,侧头一直看着忙碌的陈十一,嘴角微扬。 他喜欢她的热情,喜欢她活得像个太阳。 但今日,她,脸上总带着愁容,疲惫不堪,似乎没有休息好。 “你怎么了?” 陈十一扯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她神色甚是黯然,似乎想到什么,眉头紧锁。 “阿珞,你知道什么是通房丫鬟吗?” 第42章 少年的心事 裴珞疏不明白陈十一问这个做什么,不过他是个好夫子,自然要为她答疑解惑。 “通房丫鬟,一般是富贵人家或者勋贵之家才会出现,顾名思义,还是个丫鬟,比普通丫鬟的地位高上那么一点,比妾室的地位低些,对于权贵之家来说,左不过是个暖床的工具人。” 裴珞疏笑着问道。 “你怎么了,突然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他看到陈十一脸色更加煞白,忽然脑海中呈现一个不好的想法,那想法瞬间把他心中的旖旎冲刷了个干净。 他双拳紧握,清了清喉咙,转头问道。 “你,你该不会是哪家的通房丫鬟吧?” 陈十一无奈地点点头。 看到陈十一点头地那一刹那,裴珞疏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碎了的心犹如冬日的冰冷,一瞬间,蔓延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紧握的双拳,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微微颤抖,想拿起笔转移注意,却发现根本不听使唤。 “你,你怎么能是别人的通房丫鬟呢?” 她是别人的了,那自己的满腔情意该怎么办? 他已经攒够钱了,那莲花簪子还等着自己去买。 陈十一发现裴珞疏的不对劲,双眸疑惑问道。 “阿珞,你怎么了?” “别叫我阿珞。” 裴珞疏瞬间清醒过来,朝着陈十一厉声嘶吼。 他慌忙收拾自己的东西,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长宁街。 陈十一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旁边的赵婶子嗑着瓜子问道。 “第一次见裴秀才还没到晌午就折回去了。” “估计是家中有事。” 裴母见裴珞疏回来得很早甚是疑惑。 “今日为何这样早,平时你都是掐着时辰回来的。” 裴珞疏站在房门口僵硬着身子,哑声回了一句。 “以后不会了。” 裴母觉得她儿今日很不对劲,但孩子大了,心事也多,也不敢多问。 还没多久,院门传来敲门声。 “阿珞,你在家吗?” 裴母连忙喊起裴珞疏。 “是十一来了,快去开门。” 裴珞疏面沉如水,走了出去。 裴母透过窗外望去,他就这样呆呆地站在门前,任由门外的陈十一一直敲门。 手放在门栓上,却一动不动。 裴母看见裴珞疏那瘦弱颓废的身影,还有什么不明白。 少年的心事,总是明晃晃写在脸上。 想见却又不想见,想念却又不敢想念。 门外陈十一的声音很是疑惑。 “院门没上锁,人去哪了?” 不一会儿,就听见陈十一的脚步越走越远了。 裴珞疏实在忍不住了,打开门栓,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又折了回来。 关上门后,转身,裴母发现他的双眸泛着红。 “珞儿,你和十一怎么了?” “没事。” “吵架了?” “没有。” “你…” “娘…” 裴珞疏忽然大声说道。 “娘,十一是别人的通房丫鬟。” 他紧紧抓住旁边的床柱,背对着他的母亲,身形微颤。 “我还没拥有她,就已经失去她了。” 裴珞疏没有去长宁街了,一直在屋内抄书。 偶尔听得他咳嗽几声,便没了声音。 夜晚,旁边房内总是传来轻微的床的吱呀声,翻来覆去的。 黑夜中,裴母叹了口气,情爱的苦,少年总要经历的。 白日写字的时候,写着写着,他忽然就打开院门往外面奔去,跑去首饰店,看着那莲花簪,依旧还是那样好看。 他紧拽着荷包里的银钱,却又不吭声。 “小公子,你要买这枚簪子吗?” 裴珞疏连忙回道。 “我就看看。” 说完,他又跑回家中,继续抄书。 挨不住两日,他又疯了一般跑出去,到了那家首饰店,他把荷包里的银子拽在手上,在递给店家的那一刻,他又收回银子不买了。 首饰店的店家看着裴珞疏远去的背影,嘴角狠狠抽搐几下。 “哪里来的疯子,合着逗我开心啊?” 裴母实在看不得裴珞疏这个样子。 “珞儿,你好几天没去长宁街了,十一都过来唤你好几次,你也不理会,你不可能在家里呆一辈子吧?” 裴珞疏正在打扫院内,身形憔悴,双眼布满血丝。 “不用了,就这样挺好。” 次日清晨,裴珞疏也不知道想通了什么,一大清早就出了门,直奔首饰店去。 他把银子放在掌柜的柜台上。 “我要买那枚莲花簪。” 店家耷拉着的眼皮子抬起瞧了少年一眼。 “那枚簪子被别人买走了。” 裴珞疏听了顿时傻愣住了。 “什么?” 店家拍了拍他瘦弱的肩膀。 “小公子,以后买东西要趁早,晚了就成了别人的了。” 裴珞疏不知道是怎么走回家中的,那经常走的路平时只要一炷香的时间,现在却花尽了所有的气力。 “珞儿,你别这样,娘害怕…” 裴珞疏抬眸瞧了母亲,看着她担忧的眼神,终于明白这段时间让她操了很多心。 “娘,对不起,孩儿让你担心了。” “以后不会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他终于又重新开始去了长宁街。 陈十一见他来了,终于放下心来。 “我以为你家里出事了,我一直敲门都没人开。” 裴珞疏平静地看了陈十一一眼。 “无事。” 陈十一又笑着说道。 “我已凑齐了下个月的束修,等会给你。” “不必了。” “嗯?” “我不想教了。” 陈十一听得有点闷闷的,他怎么了? “好。” 陈十一还想说什么,裴珞疏连忙大声说道。 “你已经是别人的通房丫鬟,难道不知道要和别的男人保持一定的距离吗?” 陈十一被说得有点不知所措,看来她是被他嫌弃了。 原来,通房丫鬟的身份这么遭人唾弃啊,连她的夫子也不例外。 “哦,我,我离你远点。” 看着陈十一谨慎的背影,他又心生不忍,喉咙哽咽,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对他极好,他为何要这样伤她? 他想着要直面陈十一,这样的话也好早早消了他心头不该有的念想。 可越是这样,却越让他难以做到。 一个上午,他的笔尖就没写过几个字。 他的眼眸,总是有意识无意识地往陈十一身上掠过。 过了晌午,他实在忍不住了。 “十一。” 陈十一见裴珞疏喊她,她连忙跑到他身旁,眼眸亮晶晶地看着他。 “阿珞,你喊我?” 她只这一唤,瞬间就把他这几日的阴霾全部都消散了。 他的胸口不由自主地升起了一丝不明情绪,在他的心尖不断往外扩散。 第43章 不想有何用 他声音嘶哑,神色不自在。 “你是如何成了别人的通房丫鬟?是陪你家小姐嫁进主家的吗?” 陈十一摇了摇头。 “我被我后娘卖了,进了侯府当了个烧火丫鬟,谁料侯府抄家流放,我阴差阳错就被迫跟着流放过来,家中的主子说给我升通房丫鬟,安我的心,要我好生照顾侯府众人。” 裴珞疏忍不住问道。 “你是从京都流放而来?” “嗯。” “所以,你一个月要花费三两银子,是养着他们一家子人?” “他们都是主子,也不可能出去干活吧。” “你伺候他们,还要你陪…” 裴珞疏说不下去了。 “我也不想做什么通房丫鬟,我也不想做妾,可是我不想有什么用,这也由不得我啊!” 裴珞疏之前心思涌动,如今只剩了爱怜和心疼。 她做别人的通房丫鬟,也不是她想的,是别人的逼迫和压榨。 她的遭遇,比自己来得要辛酸的多。 在自己怔愣之际,他的手心被塞进来一个东西。 他低头打开那一层层红布,眼前赫然显现的是那枚莲花簪子。 瞬时,惊喜在他的眼眸中汹涌澎湃。 “我去找你,你不肯给我开门,后来,我跟在你身后,发现你总去首饰店,看着这枚莲花簪,想来特别喜欢。店家告诉我,说你来看这枚簪子不下无数次,我想着你手头拮据,就给你买了下来。是不是伯母生辰快到了?伯母喜欢莲花?” 裴珞疏心里软得不行。 “你为何对我这样好?” 陈十一叹气道。 “我喜欢与你待在一处,喜欢同你说话,喜欢你和我讲一个又一个有趣的事情,我不想回那个家,家里规矩太多了。” 裴珞疏拿起簪子,指尖在雕刻的凹陷中不断摩挲。 陈十一,这枚簪子,当做你给我定情信物了,你以后不准后悔。 回去后,他把陈十一的事情同他母亲说了。 “流放本就是罪身,是不能拥有私产的,身契,房契,地契都要如数上交,十一是如何跟随他们流放到此?侯府那些人莫不是蒙骗十一,其实他们手里并未拽着十一的契书?” “十一自己恐怕都不知道。”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别人得到了十一的身契,然后转手送给了侯府。” 裴珞疏愣了一会,眼眸坚定地说道。 “娘,我要为十一赎身。” 裴母笑道。 “好啊,不过有几个事情你要想好。” 裴珞疏脸上闪过一丝笑意。 “娘,我都听你的。” “你要给十一赎身,首先得是那边肯放人,而且,必须要找到十一的身契在何处,还有,你必须要准备一大笔银钱,你想想要如何才能挣到,最后,你得问问十一答应不答应啊?” 裴珞疏耳尖泛红,轻声细语。 “十一说,她喜欢和我在一起。” 裴母温和笑道。 “行,且让我看看,你是如何把十一哄到家中给你当媳妇儿。” 裴珞疏又是一晚辗转难眠。 次日清早,他又找到陈十一说话。 “你有没有想过要为自己赎身?” 陈十一眨了眨眼。 “你的意思是还能赎身?我可以不用做侯府的通房丫鬟?” “你的身契在哪里,你知道吗?” 陈十一心想,她怎么会知道? 她流放到风鸣矿洞,都是莫名其妙的。 裴珞疏略微思索了一番。 “你的身契也许还在京城。” “那要如何做?” 裴珞疏安慰着她。 “我同你一起想办法,赎了你的身契,还你自由身,但你要记得,你想要赎身,这件事情,千万不要让主家知道你的想法,否则你就是再有银子,主家那边不放人,你永远都摆脱不了丫鬟的身份,可明白?” 陈十一心生喜悦,郑重地点头。 裴珞疏见陈十一星光熠熠地看着他,眼神恍惚。 “你看着我做什么?” “喜欢看你说话头头是道的样子。” 裴珞疏嘴角微微翘起。 “有什么好看的。” 陈十一从未想过,她是可以给自己赎身的,以后她可以不用伺候那一家子老小,可以找个老实可靠的男人嫁了,自己挣的银子自己攒,攒够了租个铺子,就能一辈子平淡富足地过日子,多美好啊! 她回了庭院,发现很久不见身影的温之衡竟然提前回了来。 她盯着温之衡看了许久,确实好像瘦了那么一点点,温夫人口中的那么多,是个什么词。 “你在看什么?” 陈十一放下背上的背篓,放置在庭院的墙角。 “夫人说你瘦了,让我仔细照顾你。” 温之衡笑着说道。 “她关心则乱,你挣钱够辛苦了,别另外费心思。” 今晚吃酸菜鱼,这道菜是睿儿和温之衡的最爱。 他们俩都说,鱼肉十分滑嫩,入口则化,鲜甜爽口,夏日吃着很是开胃。 温之衡闻到香味,忍不住夸赞。 “你的手艺是最好的,以前在侯府,看着菜总觉得腻味,如今来了这里,反而觉得饭菜可口,想来,你的手艺越来越精进了。” 陈十一双眼弯弯,得了夸赞很是开心。 她想到了什么,试探着问道。 “大少爷,我只能做通房丫鬟吗?” 温之衡愣了一下,眼眸里泛起一丝疑惑。 “你怎的忽然问起这个问题?” “我就是想问问。” “不会的,以后回了京城,我不会再让你做通房丫鬟的。” “那要是回不去京城怎么办?” 温之衡叹了口气。 “一定会回去的,我最近都在为这个事情奔波,你借我的银子,都是花在这个上面。” 陈十一边切菜边说着。 “大少爷,我不想做通房丫鬟。” 温之衡坐在灶间烧火,不明白今日她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谈论这个话题。 “好,回了京城,就让你做我的妾室,可好?” 陈十一切菜的手顿了顿,声音嘶哑着。 “我从小有个玩伴,长得可好看,十三岁那年被一个地主老爷家看上,家里送她去做了十六房妾室,地主老爷家有钱极了,送的纳妾礼是我们这些穷苦人家几辈子都挣不到的,当时村里的人羡慕极了,我也很羡慕。可是忽然有一天,听得说,她偷盗,冲撞了地主老爷,被乱棍打死丢在了乱葬岗。她的家人听了消息,觉得女儿给他们丢了人,也没有派人去把她寻回。我想,她是我最好的玩伴,我想去给她收尸,而且她生性胆小,定是不会做出偷盗那种事情。” “后来,我找到了她,她被草草地埋进土里,我双手扒了泥土把她从土里扒了出来,才发现,她身上…” 陈十一擦了眼角的泪。 “她身上没有一块好肉,烧伤,烫伤,浑身都青紫,而且,我把她扒出来的时候,她还留有一口气。她,她是生生被活埋的啊…大少爷,你说,这世间,怎会有如此恶毒的人,糟践她,死后,还要安一个偷盗的罪名。” 陈十一继续说道。 “她醒了后,认出了我,但她疯了一般地打我,问我为什么不让她就这样死了,还要活一次,受这世间的苦,再后来,她挣脱了我,跳了河,尸骨无存。” 第44章 不愿意 厨房内一片安静,只听得灶台里的柴火噼里啪啦的声音。 良久,温之衡的声音响起。 “十一,你想说什么?” 陈十一连忙朝着温之衡跪下说道。 “大少爷,我不想做通房丫鬟,也不想成为你的妾室,以后回了京城,把身契给我,还我自由身,可以吗?” 温之衡没有正面回答。 “你想离开我?” “以后,会有更多,更听话的,更好看的丫鬟来伺候你们,我从一开始,就是最微末的烧火丫鬟,只会做些杂活,根本不会伺候人。” 温之衡声音清冷。 “你是不是想要离开我?” 温之衡见陈十一没有回答,继续说道。 “你是不是从来没把我们当做你的家人?或者你从来就不在意我?” 温之衡很是伤心。 “十一,我不会答应的,别仗着我的喜欢,说一些颠三倒四的话。” 说完,他就往外面走了去。 陈十一慌忙抱住他的腿。 “大少爷,求你了,求你放了我吧,好不好?” 温之衡蹲下身,掐住陈十一的下巴。 “陈十一,这辈子,你想都不要想。” 说完,用力地掰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 跪在地上的陈十一,抿着唇,双眸垂泪。 两人说话的声音很大,吵得很凶,侯府其他人都站在厨房外没有吭声。 温之衡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也没人敢上前问怎么回事。 温之柔进去厨房扶起跪着的陈十一。 “你顺着他的话,什么都好说,要是逆着他,他的脾气,可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住。” 说完,就帮着陈十一把剩下的菜做了。 饭桌上的氛围低沉,睿儿都知道不要乱说话,没人敢在这个时候触温之衡的霉头。 吃到一半,温之衡重重地放下碗筷,吓得周围人一跳,他猛然起身,扯了陈十一的手臂直往外拽。 陈十一始料不及,脚步踉跄地被温之衡拖出院外。 温夫人连忙喊道。 “衡儿,有话好好说,你别伤了十一。” 他把她拉到竹林里的凉亭里,把她按在柱子上,他的身形围拢着她。 他低头看着平静如水的陈十一,愤怒的心情忽一下软了下来。 “十一,我不是那个地主老爷,我不会让你跟着我受委屈,我还在为我们回京城筹谋。” 陈十一低声道。 “你回京城便好,回头我取了契书,去哪里都可以。” 温之衡很是懊恼。 “十一,你不明白吗?我想让你留在我身边,与我共度余生,你不愿意吗?” 陈十一支支吾吾地回道。 “我不愿意。” 温之衡瞬间感到前所未有的溃败。 “你要我如何做,才愿意留下来陪我。” “大少爷,有那么多人喜欢你,少我一个多我一个又有什么区别,我又不是什么顶好的人。” 温之衡声音沙哑。 “其他人我不管,我只要你的喜欢,十一,我喜欢你,为了我,不要想着离开好吗?我会伤心的。” 陈十一没有回答。 面对十一的沉默,温之衡的心里实在闷得慌。 他低头想要亲吻她,却被她躲了一边去。 他轻轻叹一声,抱紧了陈十一。 “十一,你让我拿你怎么办?” 庭院内的气压一直都在,而且有越演越烈之势。 陈十一尽量不与大少爷碰面,他不同意,她也不想对他好了。 也许是温之衡事忙,最近总不见他与温之远一同回来。 “他现在很忙,矿洞那边有人留他。” 陈十一一听,这样也好,碰见了免得尴尬。 有一日,她在长宁街忙碌的时候,抬头看见了熟人。 “崔大哥,蓝大哥,你们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一直未露面的崔永安和白衫男子蓝清河。 崔永安仔细瞅了瞅陈十一。 “你这营生做得不错嘛。” 陈十一笑眯眯地对着两位道。 “你们二位,要不要尝尝我的手艺?” 崔永安打趣道。 “要钱就不吃。” 陈十一瞪了他一眼,转而对蓝清河说道。 “崔大哥说他不吃,我做给你吃啊。” 蓝清河笑着点头。 “行,恭敬不如从命。” 旁边一直坐着的裴珞疏看到陈十一对其他男子巧笑嫣然,心里很不是滋味。 原来,她对每个人都这么好,不单单只是对自己。 两人坐在阴凉处,喝着水,吃着饼。 崔永安边吃边说。 “十一,多弄几个,我带给我兄弟吃。” “好嘞。” 陈十一应声,手脚更加麻利。 蓝清河在一旁问着。 “你这摊位一天能卖多少张饼?” “生意好的时候,大概七十多张,一般都在五十到六十左右。” “还是有点少,这么点银子,养活那么大一家子,也挺难的。” “这也没办法,镇上人就那么多,再说,人多了,我也不一定忙得过来,就这么过得了。” 崔永安嘴角嘲讽道。 “流放,可不是来这边过好日子的,温之衡也就碰上你,不然他不知道多少年才能翻身,这些天,哪里都看得到他的身影。” 蓝清河随即问了一嘴。 “十一,温之衡请客的银钱该不会是你给他的吧?” 陈十一点头。 “是啊,我存的钱都给他了。” 崔永安啧啧两声。 “你说你干什么惯着他。” “我的身契在他手上。” 蓝清河叹气道。 “你是个好姑娘,可惜被这世道所害,不过跟着温之衡也好,他责任心重,对你不会差的。” 陈十一没有回答,眼神可怜巴巴地看着崔永安。 崔永安被吓了一跳。 “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你说你之前答应过我什么?你不会要说话不算话吧?” 崔永安脸色窘然。 “那是打趣温之衡的,你别乱想啊。” 蓝清河在一旁哈哈大笑。 “行了,行了,走吧,老崔,还有事儿呢。” 陈十一把打包好的饼子递给崔永安。 “也就蓝大哥心善,为你解围,回头被我逮着,可有你好看的。” 崔永安忙讪讪地回道。 “下次还是莫要再遇见你,每次都没啥好事。” 陈十一把刀高高举起。 “吃了我的饼给我吐出来。” 崔永安早就扯着蓝清河一溜烟地跑了。 第45章 纷争 一旁坐着的裴珞疏看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不想陈十一同其他男子走得太近,可想想自己又以什么身份反对呢? 他心里泛着酸,问了陈十一。 “这两人是你什么人?” 陈十一搬了个椅子坐着。 “刚流放过来的时候,他们帮了我很大的忙,李冒在我回去的路上欺辱我,是他帮我打跑了李冒,有次刮了飓风,家里的屋顶全部被掀了,也是他,帮我把房子修好的。” 裴珞疏心里更酸了。 “怪不得你对他那样好。” 陈十一笑着说。 “这点算什么,他才不计回报地帮我。” 她想到什么又问了裴珞疏。 “你觉得嫁给他怎么样?他人好又能干,以后跟着他肯定吃穿不愁,也不怕坏人。” 裴珞疏心里怄得要死。 她怎么可以问他这样的问题? “他看起来年龄可不小。” 陈十一眉头微蹙。 “他二十有一,与我家大少爷同岁。” “他们年龄与你相差太多了。” “相差七岁,也还好吧。” “你想想,你二十的时候,他们都快三十了,半截身子都入土了。” 陈十一一怔愣。 “没这么夸张吧?” 裴珞疏撇了撇嘴,他说得太快了。 陈十一想一会儿,又点头赞同。 “你说得对,我爹就不到四十死了,可不是半截身子入土了,确实不能要,那你说我应该找什么样的?” 裴珞疏心里欢喜得很。 “你应该找我,哦,像我这么大的,比你大个两三岁,刚刚好。” “好,就按你说的,不过要等我拿了身契再说,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摆脱得了。” “一定可以的。” 当天的晚饭,温之衡没有回来用,陈十一乐得自在。 当她哼着小调去溪边洗衣服,刚洗到一半,一个身影黑压压地沉了下来。 陈十一抬眸,看见温之衡蹲在她身旁,双眸幽深,盯得她全身发麻。 她咽了咽口水,默默地往后退了退。 “你今天见了崔永安?” “嗯,见了。” “我以前同你说过,不让你再见他。” “只是遇到,又不是主动见的。” “以后就算遇到,也要当做陌生人,不准和他说话。” 陈十一狠狠摔打了几下棒槌。 “你看,你现在就这个不准,那个不准,还说以后会待我好,让我过好日子,以后说不得,要把我关屋子里,不准我靠近别人半步,这就是你承诺的好日子。” 温之衡急切地回道。 “这怎么能一样呢,他是男人,你不懂得避嫌吗?” 陈十一不怕事地喊道。 “我避嫌?倘若不是别人帮我,我早就在路上被混混给打死了,那个时候你在哪?你凭什么让我避嫌?” “什么?” “他告诉我住处,给我肉吃,不计前嫌帮我修屋子,你呢,你只会说我是你通房丫鬟,你在他面前算个什么东西啊。” 温之衡肺都要气炸了。 “陈十一…” 没人敢这么同他说话。 从来没有! 陈十一冷静下来,发现自己口不择言了。 不过她也不打算认错,她出去挣钱,哪里有不接触外人的道理。 都到这流放了,还用京都那套,根本行不通的。 温之衡气喘吁吁,后淌进溪水中,溪水没过他一半身子,脚下的水透凉,他捧了凉水浇面,才堪堪把心头的怒气消了些,他转身抬手把陈十一也拉了下来,他觉得,陈十一应该也要冷静一下才是。 陈十一被突如其来拉进水里,整个人被溪水吞没,呛了好几口水。 她在恐惧中慌忙挣扎,终于被一只手给捞了上来。 她浑身湿漉漉地,头发耷拉在肩头,嘴微张不停地呼吸。 温之衡看着面前的陈十一,湿漉漉地,眼眸氤氲,就是个倔强瘦弱的小精怪,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他把陈十一揽进自己的怀中。 “好啦,不闹了。” 等陈十一稍稍平复了一些,他捧着她的脸,想要亲她,陈十一躲了过去,双手推了他。 温之衡往后踉跄一步,心里的火又冒了出来。 她就这么嫌弃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他。 他不甘心。 他上前抓了她的臂膀,又被大力的陈十一推开。 “你让开,别以为你是大少爷,我就不敢打你啊。” 温之衡还想要抓住她。 “我倒是看看你要如何打我。” 陈十一见状,慌忙中摸了一个石头,就往他的额头上砸了过去。 温之衡一个不察,让她把额头上砸了一个血洞,瞬间,鲜红的血顺着温之衡的脸直流下来。 陈十一浑身湿漉漉地跪在庭院的中间,背脊笔直。 温夫人在给温之衡包扎伤口,心疼得直掉眼泪。 “你一个做丫鬟的,谁给你的胆子把主子打伤。” 陈十一梗着脖子不吭声。 温之衡叹了口气。 “十一,快起来,把衣衫换了,免得着凉。” 温夫人厉声道。 “就在这跪着,跪到认识到自己的错为止。” 陈十一沉声道。 “我没错。” “你…” 温夫人气得直喘。 “那你就一直跪着。” 温之衡等包扎好了,一手揽过陈十一,把她带进了她的房间。 关上门,温之衡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床凳子上坐着。 “最近是我错了,我给你道歉,你想要你的身契,好,等回了京城我就给你,以后你想去哪就去哪,我给你自由。” 陈十一这才回过神,不可置信地问道。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他转身要打开门,回头又说了。 “把身上衣衫换了,以免着凉。” 温之柔倚靠在温之衡的房门口,看着他额头上被白布包着,实在忍不住笑了。 温之衡面无表情地问。 “很好笑吗?” 温之柔骂了一声。 “活该。” “你这毒舌的习惯能不能改改?” 温之柔语气郑重。 “哥,十一的性子甚是好哄,你对她好,她对你好百倍,你若是强迫她,她会与你鱼死网破。” “可是我顺着她,她就要离开我。” “那你就做到让她离不开你不就行了,这么多好方法不用,何必闹成这样?” “我已经答应,到了京城,就把身契还她,给她自由。” 温之柔一脸不解。 “这可不像你的风格。” “嗯,还是你了解我,我准备在回京城之前,让十一死心塌地地跟着我,我不可能对她放手的。” 第46章 卑怯 日子过得真快,转眼就快到中秋节了。 整个平安镇对中秋节很是看重。 这里的人很多都是从外地来的。 每逢佳节倍思亲! 久而久之,这里的中秋节过得比春节还要隆重些。 听说晚上还有灯会。 “阿珞,我做竹灯,你帮我在纸上写字,卖了灯,我与你五五分,好吗?” 裴珞疏嘴角上扬。 “我帮你写上就是,何必分我五成?” “当然要分,墨贵,而且你写的字更贵,五分还是我占便宜了。” 裴珞疏听得陈十一夸赞的话,心里甚美。 最近很忙,白天她在长宁街卖饼,晚上,她回去扎竹灯,温之远也在一旁帮忙。 “这是中秋节准备卖的灯吗?” “嗯,做三十个差不多了,挂五排,每排挂六个,用不同颜色的纸贴在上面,再请人写字,精致又好看,有银子的人家应该看得上的。” 温之远点头赞同。 “那晚上你岂不是要很晚回来?” 陈十一想了想。 “中秋那天,风鸣矿洞会有假吧?” 温之远摇头表示不清楚。 “如休息一日,中秋那晚一起去赏灯,听说镇上很是热闹呢,周围的人全都会来。” “那就一起去吧!” 身后,是最近一直神出鬼没的温之衡。 即使温之衡那晚答应陈十一,要还她身契,但她还是心有余悸,总觉得这位大少爷不会那么轻易就给了自己自由。 因此,她最近小心翼翼地,不敢惹他,也害怕再惹他,万一他真的强迫自己,就… “嘶…” 陈十一一个走神,就不小心给自己的手给划了一下,血珠子冒了出来。 “别做了。” 温之衡抓过陈十一的手,仔细端看了一番,忙走到他的房内,拿了伤药和布巾出来。 他包得很专注,一丝不苟,仿若自己不仔细,伤痛就会越来越严重一般。 旁边的温之远看到,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温之衡轻声轻语地说。 “十一,你手上这么多茧子,受苦了。” “茧子多才好,干活不容易受伤,也不会磨得生疼。” 温之衡想起,以前各种宴会,各家贵女都在攀比谁家的指甲染得更好看,谁的手保养得更精贵,没有谁不喜欢自己的手水润光滑的。 而她,却说带茧子的手更好。 他包扎完抬眸看着陈十一,把陈十一看得不知所措。 她的眼睛真好看,水汪汪的,明媚闪亮。 “你在哪条街上?” “长宁街。” “好,那你在长宁街等我们。” 平安镇的中秋节真的是异常热闹,到处都是人头攒动,灯亮如白昼,街面上的铺子都敞开门来招呼客人,杂耍,唱戏,投壶,应有尽有… 陈十一在两棵香樟树中间挂了几根绳子,把做好的竹灯都挂在上面。 裴珞疏在一旁帮着。 他看着各式各样的竹灯,惊叹陈十一会的东西太多了。 陈十一笑着说。 “我小时候爱编东西,但这个是我家二少爷和我一起做的,他偏爱折腾这些工艺品,而且做得也很好。” 裴珞疏指着竹灯问。 “你最喜欢的哪一盏?” 陈十一指了指那个圆形的灯。 “我喜欢这个,圆滚滚的,看起来像铜钱。” 裴珞疏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还真是个爱钱的。” 说完,他把那个圆滚滚的竹灯摘了下来。 陈十一看着疑惑不解。 “我做你的第一个客人,我要买下这盏灯。” 说完,裴珞疏就要把铜钱掏给陈十一。 陈十一连忙阻止道。 “你要,留着就行,还给什么钱。” 裴珞疏没有回答,但执意要给。 “这是送人的,必须得自己给钱。” 裴珞疏写的字分外好看,一盏盏的竹灯发着晕黄的灯光,衬着五颜六色的彩纸,再加上苍劲有力的文字氛围,一下子就觉得竹灯昂贵了起来。 夜市越来越热闹,陈十一卖出去几盏灯后,侯府的人才姗姗来迟。 “姐姐…” 睿儿直朝陈十一扑了过来。 身后,温夫人被温之柔搀扶着,二少夫人和温之远走在一起,温之衡一个人走在一旁,细细地打量挂着的竹灯。 陈十一把睿儿抱起来,拿了一个小兔儿的竹灯给了睿儿。 “喜欢吗?” 睿儿亲了陈十一的脸。 “我很喜欢小兔子。” 温之柔看着前面甚是热闹,连忙央着众人一起去玩。 众人一直待在庭院中,都没出过门,对这边独特的热闹也很是向往。 陈十一连忙劝道。 “你们快去玩吧。” 温之衡留了下来,看着陈十一笑脸盈盈地招呼客人。 他拿了把椅子坐在空闲的地方,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四方,在看到裴珞疏的时候,眼光停顿了下来。 他走近陈十一,神色温和。 “十一,你竹灯上的字是谁写的?” 陈十一忙回道。 “是裴秀才,他的字写得甚好。” 温之衡抿了抿唇角,有点闷闷的。 “我的字也写得好,你怎么没让我写?” 陈十一不耐烦道。 “你整天忙,看不到人影,哪里有时间给我写这个,你快去玩吧,别打扰我卖竹灯。” 温之衡听得陈十一嫌弃的话,心中甚是不痛快。 温之柔不知道怎的又返回来,她拽过温之衡的衣袖。 “哥,走啊,和我们一起去,前面人多,怕走散了。” 温之衡被扯得踉跄几步,忙回头对陈十一说。 “等着我们一起回去。” 裴珞疏在一旁静静看着。 当温之衡出现在陈十一身旁,那满身的气度,让人不敢忽视,长身玉立,容颜俊美,在整个大邺,都是数一数二的天之骄子。 他看看自己,又穷,面貌丑陋,身材瘦弱,和陈十一口中的大少爷根本无法比。 就光这些外在,他就已经输了。 而且,他看陈十一的眼神,那样温情脉脉,那样深邃,那种志在必得,还有他锐利扫射周围时,停留在自己身上的敌意,霸道,占有,实在让人难以忽视。 就凭这样的人物,看上了陈十一,还能有为她赎身的希望吗?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心里犹然升起一股卑怯。 第47章 发病 竹灯卖的差不多了,裴珞疏缓缓靠近陈十一。 他提起竹灯笼,灯笼上映了画儿,是水粉色的睡莲,青碧色的圆叶,一个娇憨的小姑娘躺在竹椅上,打着团扇儿,双眼假寐,旁边,是垂柳拂过发丝。 陈十一都看得呆了,这也太好看了吧? 裴珞疏递给陈十一。 “这是送你的。” 陈十一神色恍惚地看着裴珞疏。 “像你这么大的姑娘,都在欢欢喜喜地逛灯会,只有你,在节日里,还想着挣钱,甚是辛苦。送你这盏灯,聊表我的谢意,也愿你以后,日日欢喜,岁岁无忧。” 陈十一听了心里甚暖,热得双眸氤氲,灯火通明的灯会模糊了光景,只看得眼前这位清俊瘦弱的少年,眉眼带笑,把最好的祝福送给自己。 她现在无法说出这种感觉,满满的,烫热的,要从自己的心里涌出来。 “我…” “不要说感谢的话,这只是我的一片心意。” 裴珞疏背起收拾好的东西,准备往家里走去。 “十一,我…” 裴珞疏很是舍不得。 “我回去了,你等到你的主家,也早点回去休息。” 说完,身影就陷入万千灯火之中。 陈十一抱着圆滚滚的竹灯,静静地看着他远去的身影。 她的脸贴着竹灯,感受着画上每一根划过的线条,每一种涂抹的色彩。 有人在乎的滋味,真好。 陈十一的灯早就卖完了,只留得她手中的那个。 侯府一家人回来的时候,夜市差不多要结束了。 “我们回去吧。” 温之衡打量着陈十一手中的提灯,那上面的画儿,可不是一般的人能画出来的。 “十一,你这盏灯…” “哦,本来是要卖高价的,但我很喜欢,就留了下来,大少爷不会是要同我抢吧?” 温之衡莞尔一笑。 “你难得会舍了银钱去买喜欢的东西。” 陈十一躺在床上,竹灯放在床头架上,里面的火还在燃着,光色柔和。 她现在的心都是热的。 田野间的蛙叫和虫鸣,都变得分外好听。 这个中秋节,真是让人难以忘怀。 深秋了,越来越凉了。 香樟树上掉下来的落叶,早晨过来,总是积累着厚厚的一层。 裴珞疏总会把这些落叶收集起来,扫成一堆,陈十一的火炉用这个生火要快些。 他发现最近的陈十一,总是愁眉苦脸,不知道遇上了什么事情。 “钱不够用。” 陈十一是这样回答的。 “你的生意一直不错,为何还没钱用呢?” 陈十一很是苦恼。 “大少爷最近不知道在做什么,用钱的地方很多,我攒的钱都被他用的差不多了。” 裴珞疏听得也不是滋味。 她那么辛苦,早出晚归的,那一家子人也不知道体谅她。 “你要是着急用,我这里还有点结余。” 陈十一看着裴珞疏笑了。 “哪里能用你的钱,要是实在没有就没有了,他自己想办法去,左不过重过当初流放的日子罢了。” “秀才,秀才…” 一个嗓门极大的声音急切地喊了过来。 裴珞疏慌忙站起。 “大娘,我娘怎么了?” “快点,你院里的铃铛响的厉害,估摸着是出事了。” 裴珞疏连东西都没收拾,飞一般地往家中冲去。 陈十一也急忙跟在他身后跑。 回到家中,裴珞疏看见母亲安静地坐在床上,两眼无神,面色阴沉。 “娘,你没事吧!” 陈十一也是第一次见裴母露出这种神色。 “去,把藤条取来。” 裴珞疏面色惨白。 “娘…” “快去!” 裴母接过裴珞疏递过来的藤条。 “跪下。” 裴珞疏毫不犹豫地跪了下来。 裴母直把藤条往裴珞疏身上抽。 陈十一瞬间都看傻了。 怎么回事? “你这个不孝的东西,你看看你,做的什么好事,你竟然把科考要读的书给卖了。” 裴珞疏挺直背脊,任由裴母把藤条抽在他身上。 “娘,那些书无用,我早已不想科考,还不如用来给你换点药。” “我平时就是这样教你的吗?” “娘,我只想守在你身边。” “糊涂东西,你应生鸿鹄之志,守着我一个将死之人何用?” 看着裴珞疏单薄的衣衫映了血痕,陈十一实在不忍,她慌忙跪在裴珞疏身前,挡了裴母几鞭子。 裴珞疏惊愕得抬头,裴母见状,藤条也抽不下去了。 “伯母,你消消气,别打他了。” 裴母仿佛是受了刺激,身子忽然往后倒浑身抽搐。 裴珞疏见状起身,熟练地捏住裴母的下颚,不准她咬舌头,按住她的双手,慌忙对陈十一喊道。 “按住我娘的身子,别让她动弹。” 陈十一吓坏了,赶紧上前按住。 过了好一会儿,裴母的身子才停止了抽搐。 一颗一颗豆大分明的泪珠从裴珞疏的眼眶中掉落下来。 “娘,娘,你还好吗?” 裴母满身是汗,绝美的脸色泛着病容的白。 “珞儿…” “娘…” “别忘记,科考才是你的路啊,你要明白娘的苦心,往后,你的路要靠你一个人走啊…” 裴珞疏用力地点点头。 “好,娘,你要好好的,我什么都答应你。” 把裴母安置好了,陈十一随着裴珞疏走出房外。 “伯母的病应该很久了吧,怎么不找个大夫看看?” 裴珞疏摇了摇头。 “没用的,她是被别人下毒才导致这样的。” “下毒?” 裴珞疏看着一脸震惊的陈十一,温和道。 “怕了吗?” “不怕,我从乱葬岗挖过尸,我还给别人缝过尸体,我不怕这些。” 裴珞疏被陈十一逗笑了。 “你还真是什么都敢做啊。” 陈十一讪讪笑着。 “其实也不是不怕,那些尸体都是我的朋友,那么好的人,我怎么会怕呢。” 裴珞疏忽然就感到旁边女子的伤感。 “我看你被抽的都渗血了,要我给你上药吗?” 裴珞疏一听,目光灼灼地看着陈十一,随后他又想到什么,苦笑。 “回头我让我娘给我上吧,毕竟男女有别,对你不好,你呢,伤了没有?” “没有,伯母看到都停手了的。” 陈十一听得他们的争论,不解的问道。 “你既然能参加科考,为什么不去?” 裴珞疏的脸色变得很是不好。 “我的脸毁了,如何能参加科考?” 第48章 中药 陈十一盯着裴珞疏的脸瞧。 “能治好吗?要是能治好多好啊,一个县城,一年才出几个秀才,科举出仕,光宗耀祖,多风光啊!” 裴珞疏冷笑一声。 “光什么宗,耀什么祖,我又不稀罕。” “伯母,还是希望你能参加科举。” “我自会好好读书。” 陈十一似乎在考虑什么事情,看到裴珞疏颓丧的模样,下了决心。 “阿珞,是不是治好你的脸要很多银子?别担心,你去治,我给你银子。” 裴珞疏眸色涌动,亮晶晶的眸子忽又暗了下去。 “你哪里来的银子?之前你还为你家大少爷的银子发愁呢。” 陈十一咬紧了唇角。 “他是他,你是你,你自是与他不同。” 裴珞疏听得甚是紧张激动。 “我与他有何不同?” “我喜欢同你在一处,不喜欢和他在一处,他总是强迫我,我…” 裴珞疏喉咙像被一团棉花堵住,有点呼吸不过来。 “十一,我,我真是没用,帮不到你。” 陈十一昂着头对他说。 “那你以后当了大官,也来一个以权压人,帮我从侯府里脱离出来,行吗?” 裴珞疏郑重地点头。 “好。” 陈十一笑了。 “我说笑的,你还当真了。” 裴珞疏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陈十一。 她说笑,但他当真了。 房陵县城的悦来酒楼,二层的厢房内,五人正在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从京城来的钦差大人王显宗,眉毛间的痣微动,眸光往一旁正襟危坐的温之衡瞥去,舌尖抵着脸颊,眸色幽深,带着一丝不明所以的情绪。 “之衡今日兴致不高啊。” 温之衡忙回道。 “昨日有些贪凉,染了风寒,有点精神不济。” 王显宗随即关心道。 “那饮了这杯酒,早些回去歇着吧。” 温之衡双手抱拳道。 “多谢大人体恤,罪民感激不尽。” 说完,饮了桌前的酒,就起身告辞了。 下了酒楼,温之衡看了一眼被倒了点酒的袖口,还有一点被他喝进肚中。 翻身上马,趁着清醒赶紧往风鸣矿洞的家赶去,他们的人肯定在路上堵截。 那酒,被下了药。 但又不能不喝。 他最近如履薄冰,只望计划尽快完成,否则他将死无葬身之地。 回到风鸣矿洞把马给还了,他咬着嘴角,用着最后一丝清醒,迷蒙地回到家中。 温母见温之衡这个模样甚是害怕,双眼猩红,整个人神志不清。 她作为京城侯府的主母,太知道这种药了。 真是该死,在这荒无人烟的地儿还有人下这种药。 温之衡摸索着从厨房取了刀,往自己的手臂上割了一刀,血汩汩往外流。 温母甚是心疼。 “你何必这样伤你自己,实在不行,十一也在,她是你的女人啊。” 温之衡蹲在清泉流水处,直流下来的水流浇灌在他脸上,冰凉的触感冷得他哆嗦清醒起来。 “娘,别胡说,十一还小,她受不住,我忍忍就过去了。” “这可是药,如何忍?万一伤了身子,如何给温家传宗接代?” “分量极少,没事的。” 说完,他褪了外裳,用白布包了伤口,进了房内。 没过多久,陈十一背着背篓回了来。 温夫人见了,直念阿弥陀佛。 她倒了杯水,递给陈十一。 “十一,去给衡儿送杯水,他要喝水。” 陈十一把背篓放在庭院的角落,嘴里嘀嘀咕咕的。 真是的,喝水还要人伺候,自己不会动手啊! 想归想,她也不敢宣之于口。 她接过水,推开了温之衡的房门。 细小的窗户洒下来的柔光,映照撑着墙壁的温之衡身上。 他上半身衣衫褪了,白皙的背脊布满了细汗,隐隐闪现一层光晕,背脊崩得犹如一张弓,蓄势待发。 双手撑着墙面,手臂上的青筋暴起,鲜血染红了白布,有血流顺着手臂滴落在地,破碎又绯靡。 房内弥漫了男子的气息,温之衡轻微转头,双眸猩红如兔,殷红欲滴的唇色,声线沙哑带着祈求。 “十一,帮我。” 陈十一看到温之衡这个样子,端水的手微微颤抖,双脚慢慢挪动到门口边,另一只手搭在门把手上,随时准备逃离。 “怎么帮?你要不去溪水里泡一泡吧?” 温之衡又转过头去。 “你快出去。” “哦。” 陈十一立即打开门就钻了出去。 她拍了拍心口,吓死了。 门外,温夫人看见陈十一出来了,心里着急得不行。 “你怎么不在里面伺候着?” 陈十一不想理会温夫人,她觉得温夫人大概是疯了。 她儿子就金贵,我陈十一的命就不是命了? 温夫人见陈十一没有回话,而且有隐隐往外跑的趋势。 “之远,拦住她。” 听得温夫人吩咐的温之远,犹豫了一下,坚定地朝陈十一跑去,抓了疯狂挣扎的陈十一就往温之衡房里丢。 “对不住了,十一。” 他顺手把门从外面锁了,任由陈十一在房内喊叫。 “快开门,求求你们放了我。” 她拼命拍打着门,门被拍的砰砰响,嘶吼声带着哭腔。 “求求你们看在我照顾你们的份上,放了我吧!” “求你们…” “求求你们…” 整个院子里,都是陈十一惨叫的哭喊声。 一直站在在一旁的温之柔,咬了咬牙,走到温之衡的房门口要打开门。 温夫人随即甩开她的手,给了温之柔一巴掌。 “你干什么?” “娘,十一才多大,她连月事都没来,你们这样欺辱一个为我们受苦受难的女子,会招报应的。” “你哥被人下药,宅门里的东西,阴损至极,如他没有得到缓解,轻则伤身体,重则有性命之忧。” “那也是大哥他自己的事情,为何要把伤害加在一个无辜女子身上。” “十一本就是你哥的女人,不过是提早和你哥圆房而已,哪个女人不经历这一遭。” “可…” “你闭嘴,之远,把之柔锁在十一的房内,不准踏出房门半步。” 第49章 逃离 门后,陈十一跪在地上,整个身子颓废地往一边靠去,泪水糊了满面,眼眶红通通的。 一只手朝陈十一的腰身捞了过来。 陈十一手脚并用地挥舞捶打。 “滚开,别碰我。” 温之衡任由她往他身上打,声音嘶哑得厉害。 “十一,别怕,我不会碰你的。” 他只轻轻地抱着十一,把头埋在她的肩颈,一直在低声轻喃。 “别怕…” 也不知道陈十一打了多久,渐渐地没了力气。 温之衡等她安静下来,才稍稍松了口气,喉咙里一股腥甜的鲜血喷了出来。 他用手拭了嘴角的血渍,然后用看起来很温和的模样和陈十一说话。 “好了,不怕了,劲儿真大,像个小牛犊。” 陈十一趁他松懈,猛地推开双手的禁锢,缩在角落里,眼神警惕地看着他,双手持防备状。 温之衡此刻浑身像有火烧着,这让他看到陈十一,就觉得十一可以为他降火,可是他那一丝残存的理智告诉他,如果他要是碰了陈十一,他就要永远地失去她了。 他从床头木架上翻出一把竹制的匕首,丢给陈十一。 “如果我要是不清醒,你就用这个刺我。” 陈十一迅速捡起地上的匕首,依然警惕地盯着温之衡。 温之衡轻笑了一声。 “十一,你要记住,我就算是死,也不会伤害你一分一毫。” 他猩红的双眼带着醉意,恍惚之间,倒在了地上。 后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再睁开眼时,天色亮了。 他全身疼痛,肩颈处尽是青肿。 他记得,最后清醒的意识是站在窗前,而今怎么会躺在床上,身上好好地盖着被褥。 他慌忙起身,看到陈十一手持匕首缩在角落里,眼睛黑亮炯炯发光,眸子中,尽是熬成的血丝,发丝凌乱,嘴唇干裂,脸色苍白如纸。 “十一。” 陈十一沙哑着声音。 “快让他们开门。” 还没等温之衡说话,那扇被反锁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陈十一像箭一般地冲了出去。 她拼命地往前跑,顾不得身后那么多人在喊她,叫她的名字。 温之衡穿好衣衫,慌忙地往陈十一离开地方向追去。 温夫人趁机拉住温之衡。 “你好些了没有?” 温之衡急切地去追陈十一,他怕她出什么事情。 “娘,你看你做的好事!” “你身上还有伤,真是造孽啊。” 温之衡一直追到了镇上,甚至到了长宁街,也没有看到她的身影。 他忙问着旁边的赵婶子。 “请问,陈十一到这了吗?” 赵婶子疑惑地摇摇头。 “往常她早就到了,今日没见她啊,她可不是偷懒的人。” 温之衡很是懊恼,她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会去哪里啊? 旁边一直焦急的裴珞疏,看到陈十一的大少爷来寻她,就猜测陈十一肯定出了事。 瞬间,他站立起来,收拾桌上的东西就要回去。 温之衡眼神扫了一下忙碌的裴珞疏,想起陈十一曾经提过这个秀才的事情。 “这位兄台,请问你知道陈十一一般与哪些人往来?” 裴珞疏清冷地说道。 “这位公子甚是好笑,你家的人来问我作甚?” “兄台莫恼,我家十一同我说起过你,所以才冒昧一问。” 旁边的赵婶子来了热情。 “你是十一什么人?” “我是她的大少爷。” “哦,哦,十一很乖巧的,一般都在长宁街,很少同别人往来的,要说往来,就我们几个人,今天大家都没见到她。” 温之衡双手作揖。 “感谢婶子,如有见到陈十一,麻烦告知她回家一趟。” 说完,转身就跑开了。 裴珞疏返回家中,裴母见状很是奇怪。 好不容易安分了一段时间,又怎么了? “十一不见了,我要去找她。” 裴母很是震惊。 “她遇到危险了?” “暂时还不清楚,她家主子出来找她了,估计是与她主子发生矛盾跑了出去。” “这孩子向来心善…” “是的,她向来心善,别人不惹她,她不会做出过激的事情,我估计她应该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裴珞疏提了个水囊,包了个馒头,就匆忙往外走去。 “娘,如果她来了,记得把她留住。” 他跑到薛连星家里。 “十一没来找过你吗?” 薛连星摸不着头脑。 “没来啊,她怎么了?” “她不见了。” “好端端地怎么不见了?” 裴珞疏提起脚就往外走,他在镇上的街道一处一处找寻,想着与她的点滴,她现在究竟会在何处? 她受了委屈,为什么不来找自己? 想来是自己不够强大,什么忙都帮不上。 他匆忙路过花街,忽然想到了她曾经与自己顺口提过的一件事情。 她,应该在那个地方。 穿过平安镇的那处密林,荆棘丛生,横生枝节,一路上,只听得乌鸦凄厉的喊叫,山风阴凉刮过,诡异一般的安静。 他拨开一层层的阻碍,终于走到了这里。 乱葬岗。 他曾经听陈十一听过,她亲手埋了一个好友,就葬在此处。 他在乱葬岗里寻了很久,才发现一棵大树下,瘦弱得像猫儿一样的陈十一,就这样蜷缩在那里。 裴珞疏看得眼眶发红。 他轻轻地唤了一声。 “十一。” 听见声音的陈十一如惊弓之鸟,从地上弹起,拿起匕首做防备状。 那双漂亮的眼睛,此刻猩红,破碎,整个人犹如被追捕的小兽,无助又彷徨。 裴珞疏轻声安抚着她。 “十一,我是阿珞。” 良久,陈十一嘶哑的声音传来。 “是送我小竹灯的阿珞吗?” “是。” 陈十一卸下防备,但还是不允许裴珞疏靠得太近。 裴珞疏站在离陈十一一丈远,伸出手把怀中温热的馒头还有水囊递给她。 “饿了吧,先将就吃些,买药的钱还有结余,我带你去吃一品堂的阳春面。” 她颤巍巍地接过裴珞疏手中的馒头和水,在裴珞疏要往前一步的时候防备地往后退,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便又躲在树后狼吞虎咽地啃着馒头。 看得裴珞疏心疼至极。 他连碰都不舍得碰一下的人,是谁狠心把她弄成这样?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十一小声轻喃。 “阿珞,我累了,我可以相信你吗?” 裴珞疏急切地应声。 “放心,有我在,不准任何人伤你。” 下一刻,她就依靠着大树睡着了,手上,仍紧握着匕首。 陈十一睡得很不安稳,她总梦到各种各样的野兽往她身上撕咬,她一直想要挣脱,却怎样也无法逃脱,她的身上好疼好疼,忽然,她梦见了那片竹林,青竹的淡香包裹着她,把她的恐惧全部驱除,只剩下宁静祥和。 醒来的时候,她身上盖着一件湛蓝色长袍,原来这就是梦里的青竹香。 不远处,只着白色中衣的裴珞疏清冷危坐,双眸静静地看着树林外。 第50章 不是什么人都配得上 陈十一并未唤他,躲在他的衣衫之下,不想说话。 裴珞疏双眸暖暖的看着陈十一。 “你睡好了吗?” “嗯,好了。” “你若是,”裴珞疏鼓起勇气说:“你若是不愿意回家,可以住我家,我…” 陈十一轻笑了一声。 “不用了,大少爷肯定在四处找我,发现我在你家,以他那性子,会杀了你的。” 她转头望向一旁。 “我不想连累你。” “这怎么是连累呢?我求之…” “现在什么时辰了?” 陈十一阻断了裴珞疏要说出口的话。 “申时初。” 陈十一把盖在身上的外袍还给裴珞疏,然后缓缓站起身。 “我要回去了。” “他们是不是对你很不好?” 陈十一垂眸。 “无所谓好不好,我无家可归,这是事实。” 裴珞疏很是悲伤。 “十一,我带你走,给你一个家,好不好?” 陈十一听了心中泛暖。 当然好了! 可是,她有时候偶尔听得大少爷与二少爷谈论的事情,就明白,大少爷现在搭上了京城一个有势力的权贵,正为了侯府的冤屈奔走相告。 以他现在的实力,把收留自己的裴家母子处理了,毫不费吹灰之力。 她跑到乱葬岗,是为了不连累任何人。 可她也需要释放自己内心的恐惧,无助,和绝望。 “不好。” 陈十一眼睁睁看着裴珞疏炙热的眼神渐渐熄灭。 “我送你?” “不必了。” 陈十一在前面缓慢地走,裴珞疏在不远的地方一步一趋地跟着。 “你快回去吧!” 裴珞疏闷闷地开口。 “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陈十一愣着。 她看到少年破旧的衣衫沾了灰尘,少年的墨发随风轻扬,少年的爱意炙热又隐忍,张扬却又沉默。 那种想要拥有却无法拥有的遗憾,流露在少年倔强的双眸。 陈十一心里酸涩,却也知道,他们之间横亘着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 “你快走开吧,求你了!” 陈十一见裴珞疏还是倔强站着不动。 忽然间,她双膝下跪。 “大少爷寻来,你会没命的。” 裴珞疏鼻子一酸,手往陈十一的地方伸过去,却抬到一半还是放下。 “你快起来,我这就走。” 说完,他转身往平安镇上跑去。 陈十一跪在原地很久,久得看不见身影,才缓缓站起身往风鸣庭院走去。 她不想回去,可是她想了很久,她在这世上无处可去。 温之衡终于在去镇上的路看到了陈十一。 他拼命朝陈十一飞奔而去,紧紧把她拥入怀里。 “你跑哪去了?我到处找你,一直都找不到,我以为你出事了。” 陈十一木然地受着,只眼神瞥了一下远处,便又收了回来。 温之衡声音含着疲惫的沙哑,又忍不住哽咽。 “以后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情,我已经说过他们了,他们不再干涉你做你任何不愿意做的事情,我保证。” “跟我回家好不好?” 庭院的人见温之衡带回了陈十一,皆是松了一口气。 温夫人眉头紧皱。 “衡儿,我就说了,离了我们这,她能跑哪里去,还不是要乖乖回来,就你惯着她,看看惯成什么脾气了。” 温之衡话里带着薄怒。 “娘,之前我们已说好了的。” 温夫人冷哼一声,走进房里把门砰地关上。 温之衡转身安慰着一直沉默的陈十一。 “你去休息,其他事情你先不要管。” 陈十一抬眸看了温之衡眼里的血丝,点了点头。 她给床头的小竹灯点亮了烛芯,灯上的色彩瞬间明亮起来。 画上的小人儿憨态可掬,仿若假寐的眼下一秒就要开怀大笑起来。 陈十一难得觉得温暖与平和。 她现在待在这,先虚以委蛇,无论如何一定要拿到自己的卖身契。 昨晚,温之衡昏迷的那段时间,他一直不停地呢喃。 “我是不会让你离开的。” 这句话一直反复在他的嘴里,反复不断地念着。 大少爷对自己的占有性太强,他是无法容许自己逃离他,背叛他的。 她想,长宁街估计是待不下去了。 毕竟,日久生情,或多或少总会被别人知晓,万一大少爷知道裴珞疏对自己的情意… 她不想害他! 这个月的租期还有两天,做完就不续租了。 谁料,次日醒来,温之衡要同自己一起去长宁街卖饼。 “矿洞那边没事吗?” “没事, 我同管事的请了病假。” 陈十一下意识地不想让他去,却也没有更好的理由。 赵婶子再一次见到大少爷,眼里的欣喜满满当当地溢了出来。 温之衡去帮自己挑水的时候,赵婶子用肩膀碰了碰陈十一。 “你家大少爷长得真俊,娶媳妇了没?” 陈十一摇了摇头。 “没有。” “哎哟,那不知道多少姑娘要给他送香囊啊。” “哦,他有了婚约。” “那有什么要紧的,做妾多少人都等着排队啊,这一表人才的,每天看上一眼,这不得多活几年。” 温之衡的容貌确实很是吸引人,陈十一在长宁街忙碌的几个月,什么时候有人排队在等着买饼子吃。 而且都是清一色的女子,偶尔夹了两个男子,以为是这家的饼好吃。 他往这一站,陈十一的手就没停过。 “招蜂引蝶。” 温之衡嘴角噙着笑。 “你吃醋啦?” 陈十一懒得理会他,自顾自地忙着生意。 他撑着头一直看着她。 “我家小十一为我吃醋,我可以开心一整天。” 陈十一面无表情地说道。 “大少爷约莫是脑子烧坏了,长宁街尽头左转,那家的大夫医术高明,说不得还能治。” 温之衡似乎不介意陈十一对他这样说话,反而见到陈十一有与他说笑的意思,竟觉得松了一口气。 他闲来无事,左瞧右瞧,看见了陈十一收得妥帖的一把扇子。 那扇子的画,和竹灯的画,是同一个人画的。 他胸中忽然升起一股无名之火。 “十一,这上面的莲花画得挺好看的。” 陈十一闲暇之时应了一声。 “嗯,我做的团扇,央求秀才给我画的。” 温之衡笑了一声。 “以后要画什么,我给你画,比某些不三不四的人画得要好看得多。” 说完,他把扇子丢进火炉里。 “不是什么东西,都配得上我家十一的。” 陈十一眼睁睁看着那柄她握了一个夏日的扇子,就这样被温之衡给烧了。 她垂眸不吭声,只顾着做饼,手心有些微颤,被她很好地躲避了过去。 温之衡看着陈十一脸色暗沉了几分。 “怎么?心疼了?” “你怎么没经过我同意,擅自毁坏我的东西?” “一柄扇子而已,你以后要多少,我给你多少。我见过姑娘家的团扇,手柄用的是淮南籽玉,握起来冬暖夏凉,甚是舒适,扇面用的蜀锦,配的是金丝线,京城数一数二的绣娘使用双面绣艺制成,这样的才适合你。” “我又不是顶金贵的人家,竹扇子我就很喜欢。” 第51章 失了灵气 温之衡往旁边一声不吭,专心抄书的裴珞疏瞧了一眼。 他正想同裴珞疏说些什么,只听得陈十一同赵婶子说道。 “婶子,明天起,我就不做了,这段时间多谢你的照顾。” 赵婶子很是不解。 “做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做了?你手艺那么好,多可惜啊?” 陈十一嘴角上扬。 “不做了,我家大少爷是瞧不上我的东西,自是不屑我外出挣钱,我准备回家享福去了。” 赵婶子一听讪讪地笑着。 “那也是,家里有福享谁还到外面讨生活!” 温之衡听了,先是一愣,而后甚是喜悦。 “好,以后别做这些了,再过两月就要到冬日了,天气寒凉,手泡在水里,我也心疼。” 陈十一没接他的话,只顾收拾自己的东西。 赵婶子忙说道。 “陈家妹子,你不做了,那火炉能不能卖给我老婶子,我也好学着你的手艺,干这个比我卖鞋子挣钱多了。” 陈十一点点头。 “好的。” 说完,她和赵婶子交代了几声,后来所有的东西都不要了,背起她的背篓,跟温之衡就这样离开了。 裴珞疏听到了这个消息,犹如炸了个晴天霹雳。 她走了? 就这么急切地离开了? 她这一离开,是不是意味着,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 那他该怎么办啊? 温家的人听到陈十一不做营生了,都炸开了锅。 “我们的吃穿用度该怎么办?” “是啊,本就过得清贫,这下连进项都没有了,我们吃什么,穿什么?” 温夫人又接着说道。 “十一,你是否在记恨那天我对你做的事情,但你也要理解一个母亲对儿子怜惜,他被人下药,我也是没办法啊,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衡儿受这般苦楚!” 温之衡连忙阻止道。 “娘,胡说什么呢,是我不让十一做的,马上冬日了,每天早出晚归,辛苦又不安全。” 温夫人甚是不解。 “大家吃穿用度用钱极大,你呢,有些事情要用银子去周旋,现在十一不去挣银子,我们难道又要回到每天挨饿的日子吗?” 温之衡连忙安慰道。 “娘,没事,银子的事情我会想办法。” “你想办法,这边人生地不熟的,你有什么办法,你要是有办法,不会用十一那里的银子。” “你别担心了,不会短了你吃喝用度。” 温夫人和温之衡说不通,急忙走到十一面前说道。 “十一,你继续去挣银子,他就是不懂柴米油盐的,哪里知道家里用钱的辛酸!” 陈十一眨了眨眼。 “我已经把炉子转手给了别人,恐怕是要不回来了。” “怎么这么快?” 温之衡生了怒气。 “娘,我说过,不准干涉十一的决定,她想如何便如何,再说,你是觉得你儿子没有能力养活你们?”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不敢再吭声。 陈十一默默地回到自己房里。 看着床架子上的那盏竹灯,撑着下巴发着呆。 他应该很伤心吧? 没事,过一段时间就不会伤心了,再过一段时间就能把她忘记了,多好。 她边想边湿了眼眶。 是啊,多好! 次日凌晨,大家都没起床,只有温夫人在敲醒陈十一的门。 “起来了,哪家丫鬟像你一样,睡那么晚起来。把庭院打扫一遍,热水备好,等会衡儿要用,家中的早膳也要备了,平时不做就算了,现在不出去挣银子了,家中的活就要干起来。还有那边菜院子要记得浇水,摘点好的菜,看能不能卖上点铜钱…” 陈十一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打着哈欠。 “好,知道了。” 温之衡起来的时候见陈十一起来很久,做了很多事情,连早膳都早早准备好了。 “你怎么起这么早?大家都没事,早膳随便应付一下就行,我们俩不讲究的。” “没事,我这不是在享福吗?” 温之衡一瞬间明白了。 “你去歇息吧,我娘那边,我去说她。” 陈十一冷笑一声,扛着锄头往菜园子去了。 温之衡觉得应该要解决她母亲和陈十一之间的关系,否则,他不在的时候,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 他母亲把陈十一当丫鬟,可他把陈十一当爱人。 他不想他的爱人受委屈。 可仔细想想,让她受委屈的就是他! 他去矿洞的时候和他母亲说。 “娘,十一是我喜欢的人,我希望你不要为难她,她不开心,我就不开心。她之前为养活我们一家人,已经很是辛苦,你以前也很是念着她的好,可为什么现在变成这个样子,是她逆着你了,威胁了你的威信,所以你就想着法子折腾她?娘,我希望你能好好想清楚,倘若我这次失败,回不了京城,十一就是我的妻子,她要为我生儿育女,要与我共度此生,你若是不喜欢她,忽视她就行,但我依旧希望你能好好待她,家庭和睦,一直是我的愿望。” 午时,陈十一被温夫人安排去给温之衡送饭。 温夫人语重心长说道。 “衡儿与我说,要我好生待你,我承认,那次下药的事情我很生气,你让衡儿伤了身体。现在我郑重向你道歉,那天不该那样对你。我想着你以后总是要与衡儿好好过日子,但家中还是要操持起来不是,以后你们有了孩子,身上没个银钱,恐怕连个好点的稳婆都请不起可怎么办?你们还小,没有好的稳婆,生产的时候不知道要受多大的罪…” 陈十一对他们所说的话没什么触动。 他们从来没问过,她愿不愿意同温之衡过日子? 她的想法从来不重要,不是吗? 温之衡吃饭的时候一直看着陈十一,发现这段时间折腾起来的矛盾,让她整个人恍若失了灵气。 以前巧笑嫣然,稀奇古怪,会做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会笑着告诉他,在镇上遇到的好笑的事情… 而今,她只是陈十一而已,她连笑都不会了。 “十一,你吃过了吗?” “嗯。” “你不开心?” “没有。” 温之衡重重叹了一口气,心里闷闷的。 “十一,你想要什么?” 第52章 方法 陈十一摇头。 是的,她现在什么都不想要。 而且,她想要的身契,他现在也给不了。 “夫人说,她希望我还是能出去挣银子,毕竟一家老小,开支不能断。” 温之衡沉默了一会。 “我明日给你。” 陈十一淡淡地说道。 “你怎么不明白?她只是不想你去到处为钱发愁,就没把心思放在侯府的事情上了,她要回京都的想法比我们想象的要强烈得多。” 温之衡望着天,声音沙哑。 “十一,我怎么觉得,我们之间好像越来越远了?” “我们本就是天和地,主与仆的关系,遥远是再正常不过了。” “是因那个扇子的事情吗?” “什么?” “那个秀才。” “帮我画画的那个?你为什么提到他?” “你是看上他,所以才对我冷淡的是吗?” 陈十一无奈苦笑。 “你的意思是,我连你都没瞧上,但瞧上了他?” 温之衡忽然笑了起来。 “我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人?疑神疑鬼,极不自信,看个男人都觉得他会把你拐走。”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他就是中了陈十一的毒。 其实有时候扪心自问,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喜欢上陈十一的。 反正就是到了那个时候,就觉得非陈十一不可了。 她是最平凡的人儿,没有优渥的条件,和尊贵的出身,没有绝美的容颜,没有优柔的身姿,还敢打他,忤逆她,脾气倔强,又臭又硬,像块石头。 他真的是瞎了眼。 可是他的心如明镜一般,他就是喜欢她。 “十一,你的心就像石头,我想捂热,却怎样也不得其法。” 陈十一沉默了。 就这样浑浑噩噩待了几天,陈十一挑了点菜跟着薛连星去了县城。 在集市上,又碰到了花了三十五两买自己菜的管家。 “你今日的菜为何不冒着仙气儿?” 陈十一忙恭敬地说道。 “就那两日的菜冒着仙气儿,后来都没出现了。” 这个精明的管家满意地用手指抚过他的胡须。 “你的这些菜,送到钱府里面去吧。” 陈十一忙开心地应着,后背一片冰凉。 还好听了裴珞疏的话,否则真的被这些个大户人家找到了,非要把自己弄死不可。 钱府在房陵县也是大户人家,听说县里有好几家酒楼都是钱家的产业,名下还经营着茶叶,布匹,生意做得很大。 她把菜挑进了府内,偶然看见厨房外有一大包的鸭毛,忙问着管家。 “这一袋子鸭毛是要丢了吗?” “不然呢?” 陈十一想,这真的是暴殄天物啊,向阳村里,只要有鸭毛都要收集起来,这可是冬日做衣服最好的材料,特别保暖。 以前的家里,攒鸭毛攒了那么多年,也就吕二娘得了一件。 “你能把鸭毛给我吗?” 钱管家疑惑地问道。 “你拿这个做什么?” “做衣裳啊!” “鸭毛怎么做衣裳?” 那钱管家眼睛一骨碌。 “钱家的酒楼也有很多鸭毛,我都送给你,你做成了衣物后,到时候带给我来瞧上一瞧,如何?” 陈十一听了,甚是开心。 薛连星不明白陈十一为什么弄这么多又腥又臭的鸭毛,如果不是有钱包了车,车夫根本不让陈十一上车的。 陈十一好不容易把鸭毛运回家,整个人都快累虚脱了。 然后,温夫人不让陈十一把鸭毛搬进院子。 “实在太腥臭了,让人直犯恶心。” 后来,就连陈十一,他们都避得远远的。 陈十一心想,还有这个效果,她巴不得离他们越远越好。 她因最近的鸭毛问题,已经被勒令不准做饭,不能碰衣裳,最好也不要进院子。 陈十一乐得自在。 温之衡也被熏得不行,不过他也很是开心,陈十一又开始鼓捣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了。 她把收集好的鸭毛,挑挑拣拣了许多,用草木灰煮的水揉了鸭毛的油脂,冲洗干净后晒干,再用布袋子装好,放在锅里面煮,煮的时候她加了从山上采集的野雏菊,然后又晒干,又煮,反反复复几遍,直到祛除了异味,又晒成了蓬松的鸭绒… 她央求着温之柔做了件贴身的小褂子,把做好的鸭绒往里面塞。 处理鸭绒花了半月,衣裳做了两日,终于做好了一件鸭绒小褂子。 这件小褂是按照温之柔的身形做的,她穿后觉得很好,柔软且保暖,而且还带着好闻的菊香。 温之柔很是满意。 陈十一带着她的小褂子又去了县城。 钱管家看了之后很是凝重,带着陈十一见了钱员外。 钱员外看起来很是和善。 “上次送菜的也是你这个小姑娘?” 陈十一点点头。 钱员外笑道。 “我曾听说,北方那边确实都有这个做法,只是不知,你这个是怎么处理成衣服的?” 陈十一眨了眨眼睛。 钱员外又接着说道。 “当然,自不会亏待你。” 陈十一连忙恭敬道。 “这在我们家乡,是每户人家都知道做的,这都不是什么秘密,我定会将方法细细告知,也感谢钱员外给小女子机会,将我的菜都买了,让我养家糊口,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钱员外圆润的脑袋点了点头。 “小姑娘嘴甜,又懂得感恩,放心,我钱某还没亏待过别人。” 确实没亏待。 钱员外一句话,三十两白花花的银子说给就给了。 陈十一觉得有钱人随便漏一点,她要挣个两三年。 所以,挣有钱人的钱才是王道。 当温之柔听得她把制作鸭绒小褂子的方法给了钱府,气得翻白眼。 “陈十一,你真是傻,别人拿你这个法子,不知道能挣多少银子,你呢,就给打发个三十两,我真是要被你气吐血了。” 陈十一笑道。 “其实,这个方法只要他去打听,在北方都会,那都不是秘密,这是其一,还有最重要的,我们从哪里收集那么多鸭毛,收集了那么多鸭毛,人手,物资,还有场地,要怎么安排,这些可都是要银子的,最重要的一点,我们卖给谁?” 温之衡眼眸亮晶晶地看着陈十一。 “你这些都是在哪里学的?” 陈十一疑惑道。 “这不是明摆着吗?还用学吗?” 他的十一啊,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聪明! “那万一钱员外不给你这三十两赏银呢?” “不给就不给,给个人情就行,往后,他做生意的茶庄和布庄,只要我找到有需要的买家,我都可以求钱管家给我一个友情价,挣一点中间的差价,说不定,这还是一个长期的挣钱法子。” 温之衡很是有兴趣。 “你要如何找到买家?” 陈十一想了一下。 “我在镇上认识一个成衣店的老板,她的布匹大多数是去府城拿货,府城拿货的优点是颜色华丽,时兴,好看,缺点是每次必须要一次性拿很多,拿五匹棉布必须要搭一卷丝绸,花费的本钱要多,而且丝绸在镇上,要许久才能卖出一匹,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就是路费极其昂贵,也不安全,货物堆积久了,这边的天气极其容易发霉长毛。” “所以,我在想,如若我能解决这些问题,并且价钱上还要比府城便宜,他们必然会成为我的买家。” 温之衡看着口若悬河的陈十一,她似乎很久没有这样说过话了,开怀又自信。 想来,她做这些事情才会开心,自己总拘着她待在院子,是折了她的双翼,她能开心才怪。 第53章 营生 唯一的鸭绒小褂子最后给了温夫人,她的身形与温之柔的相似,然后其他人过冬备的是棉袄。 陈十一让成衣店掌柜的另外做了两身,她想给裴家母子也置办冬日的棉衣。 裴珞疏每日都早早地就来了长宁街,不管刮风下雨,也不管越来越天气越来越寒冷。 他怕陈十一过来找不到他,也怕错过了与她见面的时机。 长宁街有点动静,他就会往尽头望去,是不是她来了? 偶尔也会看着旁边忙碌的赵婶子喜笑颜开地用着陈十一之前的物件。 有次,薛连星来找了他。 包袱里是几本要抄写的书,还有两身冬日棉衣。 “这几本书要得急,你得赶快抄。” 裴珞疏手心抚过两身棉衣。 “这是谁送的?” 薛连星眨了眨眼。 “墨香书店的店家给的福利,掌柜的人不错,也喜欢你的字,特意交代我一番,一定要送到你手上。” 裴珞疏呢喃细语。 “是吗?” 薛连星挠了挠头。 “你先收着,我走了啊!” 裴珞疏连忙拉住薛连星。 “你最近见了十一没有?” 薛连星面露难色。 “我都好久没见她了,也不知道她最近在干嘛。” 裴珞疏这才讪讪地松开了手。 “以后都是薛大哥帮我送抄书吗?” “是,以后都我给你送。” “那辛苦薛大哥了。” “我有什么可辛苦的,走几步路而已,还…” 薛连星发现自己说错话,赶紧提着腿往长宁街外跑。 裴珞疏沉凝一会,紧跟着薛连星的步伐追了上去。 在转角处,他看得一个白色的身影与薛连星肩并肩地走在一起。 “薛大哥,送出去了吗?” 薛连星眉间隐约有点不耐。 “你以后自己送去便是,拉我做甚筏子?” 陈十一眉开眼笑。 “好啦,薛大哥最是心善,妹子的忙,你怎会袖手旁观?” 薛连星叹气一声。 “我能拿你怎么办?你家嫂子天天嚷着要是我没顺你意,家里的铁锅铲都要打断几个。” 陈十一听得哈哈大笑。 “嫂子可真有意思。” 她沉默了会又问道。 “浩儿的病怎么样了?” “天天吃着药,也不见好转,实在是太愁人了。” “要不带浩儿去府城找个良医?” “浩儿一病,我这么多年积攒的银钱都喂在他的药罐子里,府城,只怕难啊!” 陈十一从袖口的荷包掏出十两银子。 “我现在只有这么多现银,先带浩儿去府城看病,若是银钱还不够,我们再想法子。” 薛连星看着实在疑惑。 “你从哪儿弄来这么多银子?” 陈十一笑了。 “挣来的呗,还能是偷来的?” 薛连星甚是无奈。 “算了吧,这银钱你留着自己用,再说,你那一大家子都得靠你养着,你也不容易。” “我还有银钱,而且我有分寸,家里的事情会安排好的。” 薛连星终于收了银子,转而又凝重地问道。 “十一,你,是不是喜欢裴秀才?” 陈十一沉默了很久,眼眸里显露出遗憾。 “喜欢,我很喜欢他,可是,又能怎样,我这种身份,一辈子只能这样,由不得自己做主,还是莫要连累别人才好。” 薛连星点头。 “你想得对,裴秀才是个好后生,你的身契拽在别人手里,再说,你已是别人的通房丫鬟,就不能去找除了主家之外的男人。” 陈十一苦笑一声。 “好啦,不谈这些,我今天来还有个事情找你。” “什么?” “我们一起做个营生。” 一直隐在巷子口的裴珞疏,把他们所有的话都听了进去。 他靠在青黑的砖墙上,午时的烈阳洒在湛蓝色的蓝袍上,朦胧的光晕映照在他沉静的脸颊,双眸轻垂。 长袍轻扬,发丝飞舞。 她说喜欢,她说很喜欢… 他该要为她的喜欢做些什么才是! 回了家,他从床底下翻出一个箱子,箱子陈旧,落了很多灰尘。 他擦了灰尘,打开了箱子,里面,是他母亲一直以为被卖的科考的书籍。 他仔细把那些书,郑重地一本一本拿了出来。 摆在整齐的案几上,旁边的笔架挂着陈十一送的那支笔。 裴母听到裴珞疏低沉的读书声,深感欣慰。 如此这般也好,以后她赴黄泉见他父亲,也好有个交代。 “娘,这是十一给我们备的冬衣,你试试,看合不合身?” 裴母看到进屋不久后的裴珞疏抱着衣裳,向献宝一样,递给了自己。 “好,十一有心了。” 裴珞疏轻声说着。 “娘,今年的秋闱过了,我想参加三年后的乡试。” 裴母双眸发红。 “珞儿,你想通了就好!” “娘,我边抄书边读书,攒够了银子,就请个婶子照顾你,否则我去考学会心不安!” 裴母应声。 “好,你只管去,我这边你不用操心。” 陈十一都不知道自己与薛连星的话被裴珞疏给听了去,一心只晓得与薛连星谈着他们要做的事情。 “最近我都联系好几家的布庄,他们对我们给的价格非常感兴趣,而且答应,只要我们把布运过去,我们有多少,他们几家都一起分了。” 薛连星略沉思了一会,不解道。 “十一,且不说其他的,我们身上的银子加在一起都不够拿多少货的,而且运过去,租车子的钱,好歹要请两个车夫吧,再加上,路上不太平,万一来个劫匪,我们连命都难保。” 陈十一点头。 “薛大哥,你考虑的这些事情,正是我一直要解决的。” “初次拿货,当然不能贪多,都只是一个试水而已,假若我们从钱府布行拿了十匹粗棉布,那我们自己就能从县城运回来,只不过花一个租车的钱,那我们的成本就是,一匹粗棉布六十五文,那十匹就是六百五十文,租车三十文一天,我们总共花费六百八十文,我们卖出去是七十五文一匹,十匹的话我们能赚七十文,这样比我们之前去挑沙干苦力要好很多。” 薛连星皱着眉头。 “这是成本大,风险大,收益极小的营生。” 第54章 晚归 陈十一解释道。 “薛大哥,你不能只看到我算的,我这是算了一部分。镇上总共有两个卖布的,还有三家成衣店,算起来,总共有五家,都是我们的买家。十匹布,他们一分,一家才得两匹,有时候他们一天都不止卖这个数,倘若他们能吃下五十匹,一百匹呢,你想想,这得多少银子,房陵县城有多少个镇,这可是大买卖。” “而且,我们也不止只做布匹的生意。你记得之前你给浩儿买药的时候,发现县城的药比平安镇的药要便宜几文,而且越贵的药材,县城快要便宜一半,如谁要买药,我们帮别人顺道带回来,挣几个铜板的差价,便宜了买家,我们也算是做了善事。” “可这去县城的费用也不便宜啊,我们走路过去要花上半天的时间,往返一天也就过去了。租车的话,一天三十文,是个亏本的营生。” 陈十一听得甚是好笑。 “薛大哥,你啊,太过谨慎了。” “这怎么说?” “做营生,风险和收益并存,一味地只想着会失败,不去尝试,怎会成功呢?既然有这样的一个机遇,我们先做着,遇到问题再解决问题,慢慢地摸索起来,总会有我们挣大钱的时候。” 薛连星挠了挠头,腼腆地笑了。 “我这个男子汉,都比不上你个小女子勇敢。” “那…” “好,就这么干!” 钱管家对陈十一很是客气,总觉得这小姑娘,是钱府的小福星。 钱府,最近两件喜事,都是这个小姑娘给带过来的。 所以,当陈十一想要在他们的布庄大量拿布匹卖的时候,钱员外想都不想就同意了。 钱府有一个很大的纺织作坊,与之合作的都是周围县城的超级大的布庄和绣坊,那些小的店铺,他们都没有花人力物力去做。 而那些需要零散的小店铺,就会去省城的布庄补货。 其实陈十一做的,就是省去了中间布庄的买卖,挣了布庄应该获取的钱利。 第一次的买卖比想象中的还要顺利。 他们总共运了二十匹布,一辆车刚刚好,运到平安镇薛连星的家中,被闻着味来的几个掌柜全部包圆了,并且还留下了次日的数量。 “薛大哥,你看,我们驾车,只需半日,就挣了一百七十文,还有我们零星帮别人带的物品,大概有十个铜板,一月下来我们能净挣约六两银子,一年下来,就有七十多两,而且,这还只是一个平安镇挣的…” 薛连星掰着手指头一直算,总觉得不够用。 他疑惑地问道。 “你是如何算得这么快的?” 陈十一笑道。 “就这么算着,就算出来了。” 薛连星白了陈十一一眼,转而一脸的喜悦。 “如果一直按照这样来做,那浩儿去府城的看病的钱都不愁了。” 做了三日这样顺利的生意,挫折说来就来。 车夫不愿意干了。 每天运二十匹布,驴子受不住。 车夫说,还要继续用下去,得加钱! 得加到四十文一天,并且,两天用一次车。 陈十一没有答应,并终止了与车夫的合作。 “为什么?” 薛连星很是不解。 陈十一沉声道。 “之前都同车夫说好,每天都以这个价钱租用他的车,他见是个长久的生意答应了下来,而且他家的驴车每天也都在外面到处跑,也拉过更重的货,没道理到了我们这,他的驴车就精贵起来,只不过想拿乔,想着要多挣银子罢了。车夫没有契约精神,说不得现在答应他,以后他可能会做出半道上把我们丢下车的事。” 薛连星赞同地点头。 “那我们明天怎么办?” 陈十一沉凝半晌。 “先从县城里的租车的地方,用别人的车先抵了这两天。” 次日,他们早早走路去的县城,去租车的时候都被拒用了。 薛连星和他们吵了起来。 陈十一见状,拉着薛连星离开了。 “他们这是在抱团,一定是那个车夫干的,车马这行,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这是行规,别人就算再想,也不敢接手这活,谁若是敢,就不能在这一行混了。” 薛连星泄气问道。 “那怎么办?没有车,这个营生也没法做了。” 陈十一问道。 “薛大哥,买个空车要多少钱?” “要看是旧车还是新车,旧车的话四百文就差不多了,新车至少要贵一半。” 陈十一斩钉截铁说道。 “买旧车,我们自己先拖回去,对付今日再说。” 二十匹布,再加上有一段路要上坡,两个人回去的时候累得够呛。 还有一小半路程到平安镇的时候,一个人的身影窜了出来,在后面帮他们推车。 陈十一擦拭了额头上的汗水,转头一看,是裴珞疏。 他看着陈十一惊讶的模样,嘴角上扬。 “你怎么来了?” 是啊,他怎么来了? 他就是想见她。 而已! 他早就打听清楚了,十一和薛大哥在做营生,而且,每到晌午之时,他们都会乘着驴车从县城返回。 他在那个时候就等着在平安镇的路口远远地见她一面。 然而今日,她久久未归,实在太担心她出事,就忍不住去找了她。 “刚好碰上。” 陈十一看了他一眼,抿着嘴,眼眸里尽是笑意。 有了裴珞疏的帮忙,两人都松快了许多。 这一路上,他们都没怎么说话,但陈十一心里说不出的欢喜。 看他一眼,又傻傻地笑了一路。 快进入平安镇的时候,天色已暗沉得厉害。 忽然听得裴珞疏说道。 “十一,我走了。” 说完,他整个人隐入夜色之中,还没一会便看不到人影。 陈十一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就走了,听得前面一道声音传来。 “十一…” 哦,是大少爷。 陈十一的心里陡然沉了下来。 薛连星拖车的身子停下,温之衡接过他的车把手,背过绳子,轻快地拖着车往镇里去。 温之衡也没问陈十一为什么这么晚归,只看着她笑道。 “累吗?” 陈十一点头。 “累坏了。” “你们这样不行,太辛苦,我看能不能从矿洞那里腾出一匹马…” 陈十一连忙劝阻。 “不要,用马太扎眼,容易被土匪惦记。” “但你们明天不能再这样拖车,会把人累坏的。” 陈十一赞同。 “明日再看吧,我实在有点累,把货卸下车,我就想回家休息。” 薛连星累得实在够呛。 “行。” 晚膳是在薛连星家里用的,嫂子的菜都热了好几回。 温之衡第一次在别人家里用膳,话都不怎么说了。 嫂子很是疼惜陈十一。 “你今晚别回去了,在嫂子家对付一个晚上,哪个姑娘家像你这般吃苦?” 温之衡听了心里很是歉疚。 嫂子这话,是拐着弯来说自己。 陈十一摇摇头。 “在这吃饭,已经很打扰了。” 嫂子拍了拍她的肩膀,佯装嗔怒道。 “你再这么客气,以后别进我家门。” 陈十一被嫂子逗笑。 “嫂子,我不敢了。” 第55章 解决 回庭院的路陈十一熟悉得不行,甚至在黑夜中,她也能行走自如。 只是,今天实在太累,脚步有点虚浮。 温之衡提出要背她。 她摇摇头。 “不用了,我还能走得动。” 这段时间陈十一已经能很好的和他说上一段话了,没有突如其来的冷淡,或者一声不吭的沉默。 只是他越来越贪心,他甚是希望,陈十一与他越来越亲密,而不是看上去两人干巴巴的,就像一般人这样相处,甚是客气。 他希望,她性子能软一些,不要什么都逞强。 他喜欢她依赖着他。 在她婉拒他提出背她的要求,温之衡牵过了陈十一的手。 陈十一发现,立即想甩了出去,谁料,温之衡紧紧抓着不放。 “天黑,路滑。” 陈十一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也没办法摆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拉着自己走。 “大少爷,我可以自己走,你这样牵着我,我反而不会走路了。” 温之衡握着她温热又粗糙的手心,心里涨涨的。 “你跟着我,我不会让你跌倒。” 温之衡感到了陈十一的顺从乖巧,他觉得无比的欢愉,嘴角带着笑意,总回头,借着火把微弱的光,打量陈十一。 陈十一实在是累了。 “大少爷,我们走快一点吧。” 温之衡明白陈十一的辛苦,遂把火把让陈十一举着,自己把陈十一横空抱了起来。 陈十一被吓坏了,直尖叫起来。 温之衡紧紧抱着她。 “别怕,累了就睡,火把我熄了便是,黑夜里,我也能走得很好。” 陈十一左手紧紧扯着温之衡的衣衫,一动都不敢动。 “大少爷,你快把我放下来。” 温之衡仿若没听见,自顾自地往前走。 不一会儿,怀里紧绷的身子就软了下来,渐渐的,听到了她睡着均匀的呼吸声。 她的身子太轻了,瘦弱的身躯蜷缩在他的怀抱里,猫儿一样,轻缓的呼吸打在他的胸口,像一根羽毛般,撩的人心慌。 回到家中,他把陈十一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帮她脱了鞋袜,盖上了被子,坐在她床边,看了她许久许久,才叹息离去。 陈十一觉得自己真的运气很好。 在去平安镇的路上,碰到了骑着高头大马的蓝清河。 骑着马的人感觉就是不一样,整个人看着都闪闪发光。 蓝清河似乎很惊讶在路上碰到陈十一。 “你这个时候去卖饼?” 陈十一出发去平安镇已经快晌午了。 “不卖饼了,现在在做买卖。” 蓝清河下了马,与陈十一慢慢走着路。 “做什么买卖?” 陈十一把事情大约和他说了一遍。 蓝清河的眼里露出赞赏的神色。 “十一,你小小年纪,眼光毒辣,也很有胆色。” “这还是第一个人这么夸我呢。” 蓝清河问道。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陈十一溜了溜眼珠子。 “蓝大哥,我总觉得你很有本事,但人很是谦逊,比起崔大哥那个张狂样要好多了。” 蓝清河笑得儒雅。 “我回头向崔永安告状,说你在背地里讲他坏话。” “说就说,我不怕他。” 蓝清河笑了,心情似乎很好。 陈十一把她目前的窘境告诉了蓝清河,希望他能给她一个好点的建议。 蓝清河的眉头蹙了起来。 “你遇到的情况,最好是买一头驴,自己弄个车,然后一整天的时辰都能用上,这样你们获利的时间就大大缩短,也不怕别人掣肘,只不过要买驴,是要花点银钱,但长痛不如短痛。” 陈十一很是同意。 “买头健壮的驴至少要十两银子左右,这钱我可能要凑一段时间。” 蓝清河笑着说道。 “我认识一个养马的,也养驴,要不带你去看看?” 陈十一点头。 “那我今日沾你的光了。” 蓝清河托着陈十一上了马,自己一个翻身,也上了马。 陈十一坐在蓝清河的背后,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衫,甚是害怕。 蓝清河感到陈十一的紧张,笑呵呵道。 “你性子倒是极像我儿愿风,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却被一只毛毛虫吓得不敢出门。” 陈十一甚是惊讶。 “你的孩子?他多大了?” “虚岁六岁。” “他在哪?我能见见他吗?” “他在漠北,今生怕是很难相见。” 陈十一不解。 “他在漠北,你为何在房陵?哦,你也是被流放到此?那你犯的什么罪行?” 蓝清河听了直发笑。 “十一,来了房陵,不一定就是流放。” 陈十一很是尴尬。 “我以为你同崔大哥经常在一起,以为你们是一同被流放的。” 蓝清河无奈说道。 “其实,我这种情况,和流放也没多大区别。” 陈十一适应了马背,也不再恐惧,只顾着和蓝清河谈话。 “你很早便成婚了吗?我以为你和崔大哥同岁。” “嗯,我十七岁成婚,十八岁便有了愿风,他啊,是个野小子…” 蓝清河提起他的孩子,嘴角总是若隐若现泛着笑容和思念。 陈十一静静听着蓝清河讲他在漠北的家人,讲他如何与妻子相识成婚,如何收拾他那调皮捣蛋的儿子… 听起来,他有个极其幸福美好的家。 说着说着,马场便到了。 里面很多人远远看见蓝清河,都不自觉地行礼,一名中年男子朝他们走了过来。 蓝清河把陈十一搀下马,转头对那名男子说道。 “我之前见你这里,好像养着几头驴,给我找头好的,赶过来。” 中年男子正要行礼,被蓝清河止住了。 “把事情办了。” 陈十一在马场里左看右看,脸上不断浮现惊喜之色。 “这儿的马都是被驯服的,套个马车,驼些东西还可以,不能用作战马。” 不一会儿,那名男子牵来一头品相极好的驴。 牙口好,毛色油光水滑,主人把它照料得很好。 陈十一眼眸亮晶晶地问道。 “这得要不少银子吧?” 中年男子得了蓝清河的眼神,恭敬地回道。 “大家相熟的人,自然是按熟人价算的。” 他伸出两个手指头。 陈十一眨了眨眼。 “二十两?” “不是,是二两。” 陈十一一听便明白了,这人是看在蓝清河的面子上,随便要了二两银子,他那恭敬的模样,似乎拿了二两银子,都觉得是亏待了陈十一。 但这样似乎很不妥。 陈十一转头对蓝清河说道。 “那你岂不是要给我垫至少十两银子。” 蓝清河摇头。 “我可没银子给你付,我来这,想用什么马,想用什么驴,只需要使唤一声,谈钱什么的,甚是俗气。” 陈十一觉得这样不好,蓝清河说不定要为自己欠一个人情。 “我想着还是算了吧,我要是用了这头驴,每天心里更是七上八下,不安得很。” 蓝清河皱着眉思索。 “那,要不这样,你先付二两银子定钱,驴子先用着,等什么时候有余钱,再来把买驴的钱结了。” 陈十一想着这样是可以的。 “那我还要补多少银子?” 中年男子回道。 “还需六两。” 陈十一很是疑惑。 “这么好的驴才八两?” 蓝清河笑道。 “给你这个数,你就按这个数结,这里又不卖马,也不卖驴,而且他只是个管事,银钱给的多,他也收不着。” 陈十一笑眯眯道。 “那就托蓝大哥的福了。” 第56章 月事 当薛连星看到陈十一带过来的驴,眼睛都发亮了。 “可以啊,十一,不声不响地就干好了一件这么大的事情?” 陈十一坐在屋内,牛饮着茶。 “嫂子,有吃的没有?” 素娘端了一碗清汤面进来。 “午时我们不备饭,只剩几根面条了,你对付着吃几口。” 陈十一囫囵地吃了几口,又被烫得直呼气。 “你慢点吃。” “嫂子做的吃食,不舍得吃慢了。” 素娘摁了摁她的额头。 “就你嘴甜。” 薛连星一直在打量着驴子,忍不住夸赞陈十一有眼光。 陈十一端着碗面条坐在院子里,边吃边听薛连星说话。 “我认识一个大哥,不知道干什么的,我也不好问,可有本事,那马场的人一看见他,都点头哈腰的,说不定,整个马场都是他的。但看起来又不像,他都不清楚市面上的驴卖多少。” “十一,你流放到这才多久,怎么认识这么多人?” 陈十一想了想。 “其实,我觉得他们是因大少爷的缘故才愿意帮我的,不然我这样身份的人,如何值得他们相交?” “那倒也是。” “不过人脉真的有好处,你想想,我们就靠自己的苦力去做事,累死累活一天顶天了才三十文,还被挑挑拣拣,也不一定时时刻刻都有活干。我现在有了钱员外提供便宜布匹,认识的大哥给找了驴,还认识了各种各样的掌柜,买我们的布。赚钱比平时要轻快,而且挣得还多。” 薛连星很是赞同。 “是的,以后在外面跑,要好生与人打交道,说不得哪天就能得个挣钱的机会。” “就是这个道理。” 薛连星挠了挠头,神色羞赧。 “十一,这个驴车能先借用一下,我把素娘和浩儿送去府城看病,回来后再运货,行吗?” 陈十一点头。 “这有什么不行,看病不能拖,我休息两日,后日我再过来。” 她想到了什么又说道。 “薛大哥,你帮我带一种药回来。” 冬日的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凉,早晨起来的时候,陈十一有点不舒服。 头晕无力,肚子有点不舒适。 她觉得应该是那次推车的时候累着了。 不过这点小事情,她也没放在心上,今日,是他们的新车第一次去运货。 当那个车夫偶然间看到他们有了新车运货,脸色有点慌张。 “你们怎么能这样,之前明明答应让我运货,如何又自己运了起来?” 薛连星冷哼一声。 “你到会倒打一耙,明明是你加价在先,如今却埋怨我们不该用新车,没有你这样的。” “加点铜板怎么了?大家出来都是混口辛苦饭吃,你们挣那么多钱,挣得安心吗?” 陈十一脸色有点苍白,平日,她很有耐心的,今日她只想骂人。 “你的意思就你能挣钱,我们撇下你挣钱不对,而且我们还必须给你加钱,还要毕恭毕敬地对你,不要你干都不行了,是这个意思吗?” 车夫有点生气了。 “你这个小丫头片子一边去,有你说话的份吗?” “我从未见过像你这般厚颜无耻之人,是自己要加钱不干,现在没活干又说我们不让你运货,好话歹话都让你说了,合着这个世上就你最委屈。” “你…” “你什么你,但凡你能长得出来见人,我们还愿意给你加点铜板,你看你这丑得天怒人怨的样子,多给你一个铜板,老天都要看不下去。赶紧回家照照镜子吧,别在这挡道。” 那车夫气得脸都绿了。 薛连星在一旁憋不住地笑,扬了鞭子就往平安镇上跑。 陈十一觉得自己的肚子越来越疼,蜷缩在驴车上,脸色越来越苍白。 好不容易到了平安镇,她颤颤巍巍地下了车。 忽然,腿间,一道热流喷涌而下。 陈十一咬紧牙关,顿时觉得羞赧极了。 薛连星看着陈十一这般模样,担心问道。 “十一,你没事吧,我带你去看大夫。” 陈十一恍惚地摇头,她若是没猜错,这是来了月事。 素娘嫂子不在家,带着浩儿去了府城。 现在这般模样,也不敢多走路,怕到时候露出来被人发现让人指指点点。 “薛大哥,这批货,你辛苦卸一下,我肚子有点不舒服,去看下大夫。” 她守在裴家的院子半晌,终于趁裴珞疏出门挑水的时候潜入裴母的房间。 裴母看到陈十一惊讶极了。 “十一,好久不见。” 陈十一很是羞赧,她眼眸微垂,似乎下定了决心。 “伯母,我来了月事,你教我,我不知道怎么弄。” 裴母抬手招了陈十一过来。 “过来,让我看看。” 忽然,外面庭院的门传来响声。 她立即脱了鞋子,把鞋子藏到鞋底,爬上裴母的床,钻进被子里,掩了她整个人。 一会她又钻了出来,把床帐也放了下来,又钻进裴母的被子里。 裴母看着陈十一这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目瞪口呆! 裴珞疏不一会儿走了进来,看见母亲放了床帐很是疑惑。 “怎么把帐子放下来,娘是要休息吗?” 裴母正要回答,被被子里的人扯了扯。 “是的,要休息了。” 裴珞疏应了一声。 “我想问晚膳有什么想吃的没?” “你自己看着做吧。” 裴珞疏准备出去,又转身回来。 “娘,你房内怎会有血腥味?” 被子里的人又扯了她的衣衫。 “你帮我在衣柜的最上面一层,有个包裹给我拿下来,我要用。” 裴珞疏一听便明白了。 他拿了递给了裴母,瞧了瞧,总感觉有哪里不对。 “娘,你的被子…” 裴母无奈一笑。 “你先出去,记得把门带上,没叫你不准进来。” 裴珞疏点头便走了出去。 陈十一终于从被子里钻出来。 “好啦,包裹里有月事带,我教你怎么用。” 陈十一的裤子都脏了,只能穿裴母的,她红着脸悄声说着。 “我洗好了还你。” 裴母莞尔一笑。 “记得别受寒,要注意保暖,疼的时候找个水囊,隔着衣衫暖着肚子,吃点好的,多喝热水。” 陈十一觉得心里暖暖的,想到什么,摸索着从袖口掏出一个盒子。 “有次听得阿珞说,你经常要服用息宁丸,平安镇的太贵,我从县城给你带回来两颗,用完了再给你带。” 裴母听得很是贴心。 “你这孩子,什么都想着我们。” 陈十一躺在床上抱着裴母的腰身。 “伯母,我喜欢阿珞,可我的身份又是那样,总归是配不上他的,大少爷对我看得很紧,我每日的行踪他总是过问得仔细,要是被他发现,我和阿珞见面,他生气会杀人。我以后尽量不来打扰你们,你们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就去找薛连星,我一定想尽方法帮你们办到。” 裴母揉了揉陈十一的头发,声音有点沙哑。 “苦命的孩子…” 陈十一往裴母身上蹭了蹭。 “伯母,你身上好暖。”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室内安静得厉害,恍惚听得旁边屋内传来轻微的读书声,呢喃的温存,让两人都觉得这时光甚是安好。 第57章 过年 过了良久,陈十一轻声细语。 “伯母,我要回去了。” 裴母点头会意。 “你别断了珞儿的幻想,他还一直想着为你赎身,他已经决定要参加三年一次的乡试,你等等他,未来可期。” 陈十一听了,脸上露出笑意,这确实是一个很美好的梦。 “珞儿…” 裴珞疏听得母亲的呼唤,连忙进了房间。 “娘,怎么了?” 裴母贴着裴珞疏的耳边轻声嘱咐了他一声。 “快去买吧。” 裴珞疏瞬间明白,连忙转身走了出去。 裴母看着裴珞疏远去,朝陈十一说道。 “他走了,你快回去吧。” 陈十一把自己的裤子包成包裹带了出去,蹑手蹑脚地关了庭院的门,望了四周一眼,小心翼翼地往家中走去。 忽然,在一个巷子口被一道大力给扯了进去。 “别怕,是我。” 陈十一瞥了眼前的裴珞疏一眼,垂丧着叹气。 “你这么不愿意见我吗?” 裴珞疏看着她丧气的模样心里堵的慌。 “你怎么发现我的?” 裴珞疏笑了一声。 “你躲人的功夫以后要多练练。” 陈十一眨了眨眼。 “我要回去了。” 裴珞疏忙扯住陈十一的衣袖。 “你就没什么话要和我说?” “哦,听说你准备参加三年后的乡试,那祝你金榜题名。” “还有呢。” “没有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裴珞疏轻声笑了起来。 他抬手递给陈十一一包东西。 “这是红糖,泡水喝会舒服一些,你快些回去吧,天气寒凉,记得多加衣裳。” 陈十一被冷风吹得鼻尖通红,眼神胡乱瞟了裴珞疏几眼,接过他手中的红糖,就往巷子外走去。 “十一…” 身后的声音带着沙哑。 陈十一的脚步顿住。 “你,要好好的…” “你也是…” 自从把车的事情解决之后,所有的事情都慢慢顺利起来。 附近的镇上都知道薛连星和陈十一这里的布匹非常便宜,而且还送货上门,免去了很多杂费,再加上快过年了,做新衣过年的人多了起来,他们生意越来越好,马不停蹄地给人送货。 直忙到大年二十八,两人才停止了忙碌。 “薛大哥,各家掌柜的年礼都送了吗?” “送了,你就别操心了,我这会把你送回去。” 陈十一无奈道。 “薛大哥,你就别往我这里塞东西了,我的年货早就准备好了。” 薛连星笑道。 “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能一样吗?如不是你带着我做生意,浩儿的病我都没法治,之前你给的十两银子还给你又不要,不多拿点东西,我这心里过意不去。” 陈十一沉凝了一会。 “裴家的年货你帮我送到了吗?特别是木炭,千万要准时!” “送了,送了,你呀,不知道怎么说你,你和人家没结果,就不要给别人希望。那么冷的天,他就站在平安镇的入口等着,只为见你一面,你和他说清楚,以后不要等了。” 陈十一沉默了一会,眼眸中尽是不舍,鼻头酸涩得厉害。 “好,我知道了,过完年我找他说。” 风鸣庭院内,挂上了红纸糊着的纸灯笼,窗上贴满了剪纸,墙上,是温之衡写的对联。 这是侯府这一家子流放到房陵过的第一个年。 转眼,他们到这里也快一年了。 日子过得真快。 年夜饭甚是丰盛,有鸡有鱼有肉,还有酒。 陈十一最近挣了钱,家中的生活比之前的好了太多。 吃了年夜饭,大家都在守岁的时候,陈十一正坐在桌前写字,看今年的营收。 温之衡坐在她旁边,看着她快速地拨着珠盘,一脸纠结的样子,甚是好笑。 “怎么了?这么苦恼?” “我明明算得,除去开支,我应该挣了有八十六两银子,可为什么我发现我手头上只剩了不到二十两?” 温之衡拿过账本。 “我来算算。” 他看见陈十一的字,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的字四仰八叉的,像极了你发脾气的时候,回头多练练。” 陈十一撇了撇嘴。 “我才学了半年,以前我可是大字不识一个,能写成这样,我都觉得我是个鬼才。” 温之衡眉开眼笑。 “你真是不害臊,没见过这么夸自己的。” 温之衡核算了好一会,发现陈十一算得都对。 “没错啊。” 陈十一忽然眼睛定定地看着温之衡,把温之衡看得心里发毛。 “我终于知晓,你这块我还没算呢,银子都被你用光了。” 温之衡怔愣了。 陈十一咬牙切齿道。 “今年你用了我多少银子,赶紧还钱。” 温之衡抚了抚鼻尖,神色羞赧。 “十一,好十一,今天过年,你就放过我吧,以后回了京都,我的就是你的,你想要多少银子我都给你。” 陈十一冷哼一声。 “八字还没一撇,净会哄人。” 温之衡自信地笑道。 “谁说八字还没一撇,你辛苦挣来的银子,我可不会胡乱花的。” 陈十一疑惑地问道。 “回京都的事有眉目了?” “嗯,如果中途不出意外,不超过两年,我们就能回去了。” 陈十一脸上的笑容渐渐黯淡了下来。 温之衡连忙问道。 “怎么了?是时间太久了吗?我尽量快一点。” 陈十一摇头苦笑。 “不是的,我是觉得,在这里生活还蛮自在的,以后回了京都,也不知是何模样。” 温之衡安慰她道。 “回了京都,我自会让你享尽富贵日子,不让你再为钱财奔波,再为我生几个孩子,我们以后会很幸福的。” 陈十一听得大少爷又说这些,很是不自在。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她忙把书案上的笔墨都收拾起来,账本上面的墨迹差不多也晾干了。 温之衡双眸幽深地看着陈十一。 “十一,为什么我一说,你就像个蜗牛,把身子缩进壳里,我在你心里,就没一点分量吗?” 陈十一声音清冷道。 “大少爷,你是我的主家,自然是有分量的。” 温之衡心里很不好受。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陈十一沉默不说话。 房内很是安静,只听得炭火的噼里叭啦声,火花炸裂开来,星火四射。 温之衡呼出一口气。 “十一,你我的时间都很长,我等你。” 她躺在床上,又点上了床头那盏小竹灯,莫名地,她想起了向阳村,那个她从小长大的地方。 在那里,就那一天,可以安静地睡一个晚上,无人打,无人骂,因村里有祖上传下来的习俗,大年三十是不能骂人,也不能被人骂,否则来年不顺。 她,得个安静的夜晚,也是为了他们来年顺利而已。 过去的已经过去,过不去的也过去了。 她想,按照大少爷对自己的执着,她的身契大概是拿不回来了。 所以,过完年,她也该断了不该有的幻想,这盏竹灯里的光,是时候该熄灭了。 第58章 气息微弱 大年十一,是她的生辰,那天,她还在外面跟着薛连星跑车,元宵节要到了,到时候,平安镇到处张灯结彩,应是比过年还来得热闹一些。 薛连星在卖面的店家下了碗阳春面,还卧了个鸡蛋,端给了陈十一。 “你生辰还要跟着我在外面跑。” 陈十一接过面条,深吸了口气,嗯,真香。 “我的名字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有多遭爹娘嫌弃,所以,我从来不过生辰。” 薛连星很是遗憾。 “本还给你准备了生辰礼,看来是不需要了。” 陈十一眼睛瞪得大大的。 “那快给我看看,生辰可以不过,礼物必须得收。” 他从布袋里掏出一个银项圈,上面还坠了三个大铃铛,拿起来晃荡一番,还能听个响。 陈十一傻眼了。 这是小小姑娘家带的吧,她都十五了,带这个不合适吧? “我在隔壁茶水镇,看到很多像你这么大姑娘都戴着项圈,头上簪着银子打造的插花,手上戴满了银手圈,甚是漂亮,现在我也置办不起,先给你弄个项圈,回头挣了钱再给你置办。” 陈十一听了甚是开心。 这才是被家人疼爱的滋味。 有人惦记着真好。 他们回去的时候在平安镇的入口看见了裴珞疏。 他似乎等了很久,耳朵都冻得通红,嘴角都有点起皮了。 薛连星问陈十一。 “要不我先回去?” 陈十一摇头。 “不必,我不下车。” 她看到裴珞疏慢慢走近驴车,微垂着头,双眸闪亮。 “十一,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陈十一坐在驴车上,缓缓偏过头说道。 “有什么事就在这说吧。” 裴珞疏举起手中紧紧拽着的小木盒子,盒子一打开,一枚好看的银镯子呈现在眼前。 “十一,生辰快乐。” 陈十一看着镯子沉默了半晌。 “让你破费了,我不过生辰。” 裴珞疏见陈十一拒绝自己的礼,脸色煞白。 “你不喜欢吗?不喜欢我可以换别的。” “很好,我不过生辰,就不收礼物,这也挺贵的,回去折了银钱,留给伯母买药吧。” 裴珞疏就这样固执地看着陈十一,手也一直举着,仿若她不收,他就不离开。 陈十一很是不忍,只朝前面说了一声。 “薛大哥,我们走吧!” 薛连星挥动着鞭子赶车,车子缓缓前行。 裴珞疏双眸猩红,很是不可置信。 他立在原处,朝渐行渐远的人喊道。 “十一!” 陈十一连头都没有回。 薛连星很是惋惜。 “裴秀才看起来很可怜啊!” 陈十一低喃。 “可所有人都觉得我这样做是对的,薛大哥,其实,我比他更可怜,那个银镯子,我一眼就看上了,很喜欢,可是我还要装作不喜欢,然后去伤人。” 驴子在前面不耐烦地吼了一声。 陈十一又继续说道。 “薛大哥,以后,我们换一条路走吧!” 经常在外面跑货运的日子过得真太快了。 每天都很忙碌,他们除了棉布生意,零零碎碎的生意也渐渐做了起来,慢慢地,都有着和布匹生意旗鼓相当的趋势。 薛连星有时候打趣说道。 “要不我直接在平安镇开个杂货店得了,省得日晒雨淋的,甚是辛苦。” “其实我们这样挺好的,无需成本,早出晚归而已,风餐露宿算什么,挣钱哪里有不辛苦的。” 今天他们不出去了。 外面风有点大,又在下大雨,实在是冷得很。 陈十一每天事无巨细,必到薛连星的家中。 她要是待在庭院,温夫人就很着急,生怕她又不出去挣钱了。 陈十一摸着袖袋里的五枚息宁丸,想着等会让薛连星送给裴母去。 他们正聊着天,忽然闯进来一个人。 “老薛,快去,你认识的那个裴秀才带着他娘在大夫那里看病,听说快不行了。” 陈十一一听,心里顿时慌得不行,顾不得打伞,直奔医馆而去。 身后,薛连星急切呼喊着陈十一,见喊不住人,连忙牵出驴车,带了伞,也往医馆奔去。 陈十一跑到医馆的时候,裴珞疏正跪在地上,磕头求着大夫。 “我娘还有气在,大夫,求你救救她啊!” 大夫又气又急。 “你这个秀才,怎么和你说不通,我医术低微,你要到县城去看,或许还能救上一救…” 陈十一双手连忙抱过裴母,抬头和伤心欲绝的裴珞疏说道。 “快,我们有驴车,去县城。” 说完,抱着裴母就往外面走,裴珞疏惊醒过来,快步跟了上去。 薛连星在前面把驴车赶得飞快,后面的车厢加了车棚,陈十一把气息微弱的裴母给裴珞疏抱着,从车厢的夹层里掏出一床极薄的被子给裴母裹了起来。 “怎么忽然就这样严重?” 裴珞疏垂眸低声。 “她一直在强撑着罢了。” 陈十一看着昏迷的裴母苍白的神色,眼眶蓦地红了。 “会好的,县城医术高明的大夫很多,一定会治好的。” 裴珞疏抬头呆呆地看着陈十一。 陈十一略显尴尬,却又坚定地望着他。 “你要好好的。” 到了县城,裴珞疏抱着裴母,陈十一在为他们打着伞,几人飞奔进了医馆。 医馆排队的人特别多,据薛连星说这里的医馆是整个县城医术最厉害的。 陈十一连忙朝里面的人喊道。 “大夫,救命!” 里面正在帮人号脉的大夫抬了眼皮,不痛不痒地说道。 “去排队。” 裴珞疏连忙下跪道。 “大夫,求求你先帮我娘看看,她现在呼吸微弱,昏迷不醒了…” “那也要排队,大家都很着急,有个腿断了的,也还在等着呢。” 三人不由得升起一丝绝望。 “她都快没气了,不应该谁的病最危急谁先看吗?” 大夫没好气地说道。 “来这里看病的,哪个不危急。” 陈十一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手掌往大夫的诊桌上一拍。 “帮我先救人。” 桌上,赫然是一枚纯正的金丸子。 那大夫瞧了陈十一一眼,神色复杂,往后面的帘子里一喊。 “石大夫,帮我过来诊脉,我这里来了病危。” 说完,便蹲下身子去翻了裴母的眼皮,又搭了裴母的脉,沉吟半晌,眼眸中闪现一丝遗憾。 “毒性侵入骨髓,救不活了,准备后事吧!” 陈十一不可置信。 “大夫,你好歹再看看,怎么就救不活了,她还有气啊…” 大夫摇了摇头,拔了一根银针,往裴母身上扎了一针。 “我把她弄醒,让你们见她最后一面!” 第59章 离别 医馆大堂的角落里,裴珞疏紧紧抱着裴母,眼眶猩红。 裴母被刺了一针,缓缓醒来。 她抬起沉重的眼皮,看见裴珞疏还有陈十一都守在她身旁,满足地笑了。 “珞儿,乖,不哭,娘去找你爹了,他在黄泉路上等了我很多年,我总不能厚此薄彼,一味地疼惜着你,不疼惜你爹吧?” 裴珞疏双眸一闭,眼泪直流。 “嗯,娘,你说得对,我不能太自私。” 她腾出手抚着裴珞疏。 “珞儿,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不要争也不要抢,平平淡淡过完这一生,是我和你爹一直对你的期望。” “娘,我明白,这么多年,你一直为我强撑着,你受尽了苦楚,你怕我在这世上孤独,怕我没活下去的勇气。” “娘,你放心去吧,去见爹,见到他,告诉他,珞儿很乖,不会辜负他的期望,会很好地活下去…” 裴母苍白的脸欣慰地笑了。 “如此,我便放心了,珞儿,我们回家吧。” 天色暗沉,风雨交加,回去的驴车上,晃晃荡荡的。 裴母在裴珞疏的怀里已经没了声息,裴珞疏的神色悲恸,猩红的双眸直盯着车外,眼泪无声地流淌在脸颊上。 没有嘶吼,没有痛哭… 他只安静地接受裴母的离去。 亲人的离去,不是骤然地悲痛,而是长年累月接受失去她的日子,如雨水润了骨髓,全身心沁着潮湿的悲凉… 陈十一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或许这种事情安慰是无用的。 她只静静坐在他身旁,在他需要的时候帮他。 裴母的后事,基本上都是薛连星和陈十一操持的。 棺木,灵堂,墓地,墓碑… 裴珞疏只跪在裴母的棺木前,穿着白布麻衣,烧着纸钱… 忙完的时候,陈十一也学着裴珞疏的样子,穿着白布麻衣,与裴珞疏跪在一排。 裴珞疏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之中,见得陈十一这样穿,怔愣了很久,什么话都没说,只帮着她腰身的麻绳系紧了些。 陈十一终于见他僵愣地身子动了,忙说道。 “炉子上一直温着粥,你好歹喝一口,你都两天没进食了,伯母知晓你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会难受的。” 裴珞疏静静地看着她,很久没开口说话的声音略显沙哑。 “好。” “灵堂我在守着,喝了粥就去睡会。” 裴珞疏没有说话,只是把陈十一腰间系紧的绳子解开,又重新系了一遍。 就这样反反复复几次,他才罢了手,颤颤巍巍地站立起来,往外面走去。 陈十一就这样陪着他,守着灵堂守了七日。 这七日,她早出晚归,生意都是薛连星操着心。 裴母的墓地选得极好,是陈十一找了风水大师,花了重金择的一块地。 依山傍水,安静祥和。 裴母是最喜静的人。 裴珞疏头上绑着白布,衬得他的眼眸更加憔悴悲切。 少年无父可依,无母可怜,脊梁弯下,双膝下跪,额头顿地,拜别给了他生命的人,也拜别他被遮风挡雨的十七年… 日子就这样慢慢过去,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好像大家都这样过的。 陈十一每日都会去裴家的院子,远远地看一眼裴珞疏,看到他好好的,就快速离去。 无论刮风下雨,无论她忙碌得有多晚,她总会抽出时间去瞧上一次。 她也是怕万一,他想不开… 又是阳春三月,桃花正艳,梨花正白。 她还记得,去年,她双脚拖着脚链,双手绑着手链,跟着侯府,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了这里。 她站在裴家院子外,不知道是谁家栽种的梨花,花团簇簇,枝丫延伸出了院外,春风一吹,满天飞舞的花瓣,像是冬日飘洒的雪花,晶莹剔透,冰清玉洁… 抬起手,接过一片花瓣,手心里飘过一缕清香。 “十一…” 身后,是许久未曾与自己说话的裴珞疏。 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的。 陈十一双眸静静地看着他,嘴角微扬。 “我要走了。” 陈十一听得他说着离开的话,心里说不出来的难受。 “好。” “府城的天香书院邀我,去书院读书,准备来年的乡试。” “这是好事。” “我三日后启程。” 陈十一点点头。 “那你要多保重。” 两人之间又是沉默。 “我先回去了。” 裴珞疏连忙在陈十一转身地时候喊住她。 “十一,你就没什么其他话要与我说?” 陈十一又转过身,轻轻地笑了。 “阿珞,我希望你以后可以多笑笑,别总是清清冷冷的,就算是一个人,也要过得开心顺遂。” 说完,她背着背篓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三日后的早晨,春风微凉,裴珞疏背着包裹,站在平安镇的入口,一直等着。 他想她一定会来送他的。 他从早晨一直等到晌午,从最初的寒凉,到了被阳光照耀的炙热。 她还是没来。 裴珞疏咬紧了唇瓣,双眸戚然。 他等不起了,不然赶不上去县城。 他一步三回头地走着,不住的回望着平安镇,眼眸里尽是不舍。 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听得身后传来焦急的声音。 “阿珞…” 裴珞疏失望的神色瞬间好转,嘴角上扬,转身就往回跑。 陈十一气喘吁吁地停在他面前,擦了擦头上的汗水。 “终于赶上了。” 她把手中的包裹递给裴珞疏。 “这里有几身换洗的衣物,还有一支笔,一条墨,一块砚台,府城走过去至少要两日,薛大哥正在其他县,暂时回不来,本应该送你过去的。包里还有一些吃食,留着路上吃。” 裴珞疏一直看着她,事无巨细地叮嘱,心里说不出的满足。 陈十一忽然想到什么,她连忙把手伸进衣裳内。 裴珞疏一见,迅速慌张地低下头。 陈十一见他这样,才后知后觉。 “这件衣衫没有袖袋,我的银钱藏在贴身衣物内,你别多想。” 说完,她手上拿出一颗金丸子,塞在裴珞疏的手中。 “上次去县城,没用得上,穷家富路,在外面,别不舍得用。” 裴珞疏眼眶湿润,睫毛微微颤动。 “这太贵重了。” 陈十一沉默一会说道。 “是的,我也觉得贵重,可舍不得了,我当初差点没饭吃的时候都没想要用,所以,你以后有钱了,能不能还我两颗?” 裴珞疏一瞬间就被陈十一逗开心了。 “两颗够吗?” 陈十一也笑了。 “够了,够了,那我也是赚了的。” “十一,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陈十一眨了眨眼。 “阿珞,你以后考中当了大官,能不能给我做个倚仗,我出去的时候也能和别人吹吹牛,告诉他们我有一个当大官的朋友,任他们也不敢小瞧我…” 裴珞疏听了,心情瞬间跌落到了谷底,那颗金丸子被他紧紧拽在手心,硌得生疼。 陈十一笑着说。 “以后有机会,我去府城看你。” 裴珞疏声音低沉。 “好…” 第60章 扫墓 温之衡最近总不见陈十一,他已经有两三月没好好同她说过一次话了。 也不知道她在忙些什么。 似乎比之前在长宁街卖饼都要忙碌一些。 不过去年,也没见她忙得每天倒头就睡。 终于,他碰到早回来一次的陈十一。 “最近,你似乎很忙?” 陈十一走进自己的房内,点头笑道。 “确实,不过大少爷也忙得脚不沾地,想不到还有时间来过问我的事情。” 温之衡甚是无奈。 “十一,我们之间只能这么说话吗?” 陈十一低头抚额。 “你是想说点别的?那么,我问你,你最近用钱越来越厉害了,连我做营生的本钱都没给我留,是想大家一起去喝西北风啊?” 温之衡眨了眨眼,低头掩嘴咳嗽了一声。 “刚好遇到了一点事情,其中二十两银子,我托人帮我送去了北地,我父亲手里。” 陈十一沉凝。 “侯爷在北地,还好吗?” “他很辛苦,不像我们,有你照拂。” “侯爷有家人惦记,有你为他周旋,慢慢总会好起来的。” 温之衡抬手把她的凌乱的发丝挽在耳后。 “十一,我感觉你变了很多。” 陈十一很是茫然。 “我变了?” “以前总像个刺猬,浑身都是刺,不让任何人靠近,如今性子沉稳了许多,想必是在外面做营生的缘故。” 陈十一讪讪一笑。 “不过是长大了,长大了,自然而然就会收敛自己的脾气,变得懂事起来。” 温之衡沉默了许久,又接着说。 “我已经联系上了父亲的旧部,我相信我们回京都的时间会越来越短的。” 陈十一了然。 “我努力挣钱,助你早日回京。” 她心想着,早日回京也好,说不定大少爷一心软,给了自己身契,那就完美不过了。 “不是我,是我们,我们一起回去。” 陈十一点头。 “好。” 喜悦之意瞬间染上了温之衡的心头。 “你同意了,你愿意同我一起?” 陈十一不知道大少爷为何如此开心,回京,不就是大家一起回去吗? 她的身契还在他手里,她还能去哪? 天气越来越炎热,转眼已到七月,日头都要把人给晒糊了。 陈十一头上裹着一块花布,挡着点脸,免得把好不容易养白的皮肤又给晒黑了。 见天的在外面跑,避得再好,她的脸也渐渐蒙上一层油亮的黑。 陈十一在给裴母的墓地拔草。 墓地旁边,有一棵巨大的树,树冠下,很是阴凉。 她一边拔,一边埋怨。 “伯母,你说你长得这么美,要是能分一点给我就好了,我现在不但瘦,还黑不溜秋的,不知道你儿子看了,还会不会对我生出那种情意?” 她又自顾自地啧了一声。 “要是没有了,我岂不是要伤心死?” “我伤心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我长得丑呢?” “钱员外的院子有很多好看的花,让我采了几朵,金黄色,他们告诉我这是黄葵,我喜欢这花,跟着太阳转,热情似火,我觉得你也会喜欢的。” “伯母,看到我这么勤快来看你的份上,记得保佑我挣钱发大财…” “十一…” “唉呀…” 身后冷不丁传来一道声音,把陈十一吓了够呛。 她转身一看,是裴珞疏。 她拍了拍胸口,缓缓说道。 “你走路不出声的吗?这里是墓地,会把人吓死的。” 裴珞疏神色急切问道。 “你没事吧?” “我有事还能和你说话?”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然后把放在一旁的花布捡起,把脸遮了个严严实实。 裴珞疏很是疑惑。 “你的脸怎么了?” 陈十一点头。 “不能见人。” 裴珞疏叹气,放下身上的包裹,朝裴母的墓地磕了几个头,又烧了纸钱… 看着整齐干净的墓地,裴珞疏满是感激。 他与陈十一躲在阴凉的树冠下,坐在柔软的青绿草地上。 裴珞疏见陈十一一直捂着脸,他忍不住把那花布给拽了下来。 “你什么样我没见过?” “我还有比现在更难看的时候?” 裴珞疏点了点头。 “什么样子的?” “就那次,我们一起去吃黄焖子鸡,你被辣的嘴唇都肿了,鼻涕眼泪一大把…” 陈十一幽怨地瞪着他。 “快说,那次你是不是故意的?” “不是…” 她声音忽然淡了下来。 “日子过得好快,想想,我们都认识一年多了。” 裴珞疏静静地看着她。 陈十一被他看得心里忐忑。 “你,在天香书院怎么样?你是不是又瘦了?” 裴珞疏回道。 “很不好,有个人答应我要过来府城看我,结果我一直等,等了好几月,都没见到,所以我回来想看看她究竟在做些什么,是不是把我忘记了?” 陈十一听了,脖子瑟缩起来,慢慢把身子转一边去。 “十一,你来见我好不好?你不能每次都拒绝我,而且你之前都承诺过的。” 陈十一只好应声点头。 “去府城时间太长,往返要五日,大少爷不允许我在外留宿,有些偏远点的县城也不让我去,不过我尽量吧。” 裴珞疏听得她尽管敷衍的语气,也是开心的。 他想了她很久。 脸瘦的跟猴一样,眼睛依旧是最漂亮的,扑闪扑闪,永远如琉璃一般纯净。 外貌又如何,她不是也不嫌弃自己脸上的疤,然后和薛大哥承认喜欢自己。 心灵上的契合,是多美好的事情。 这世上,又能有几人遇到? 陈十一为这件事情发愁了很久,薛连星说,一天往返府城,这是根本做不到的事情。 温之衡最近的动作越来越明显,有时候庭院里会出现几个陌生的男人。 这些人眼神锐利,杀气腾腾,但在温之衡面前,乖的像羔羊。 没过两天,这些人就像没来过一样,庭院内又恢复了宁静。 “这是你的部下?” “准确来说,是我父亲的部下。” “他们去哪里了?” “去帮我收集证据。” 温之衡面露歉意。 “十一,我…” “我知道,不必说了,钱罐子都放你那,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以后翻倍还我就行。” 第61章 花心思打扮 陈十一最近学着温之柔的样子,给自己敷面抹脂,还用凤仙花给自己染了指甲。 手心都是茧子,有的裂了好几个口子,手指平时用力过猛,又粗又短,还黑,配上指甲上的殷红,显得像老太太抹口脂,那叫一个不伦不类。 陈十一发誓,下次再染指甲,她的姓就倒着写。 温之柔看她捣鼓这些,甚是好笑。 “你常往外跑,肤色黑很正常,你过年那段时间不也挺好看的吗?就是太瘦,要多吃些,肉长起来了,肤色才会莹润光泽。你骨相很好,以后长开了会好看的。” “真的?” “还有啊,你那里怎么那么小?” “小怎么了?” “小当然不好了,最起码得有个水蜜桃大小。” “那让我看看你那里有多大?” 温之柔拍了陈十一乱来的手,附在她耳边说。 “我二嫂子的就很大,你不觉得她身子很迷人吗?” 陈十一想了想,表示十分赞同。 “别说,二少夫人穿上新衣裳,总感觉有说不出来的一股韵味,就是,啧,她的腰好细啊,而且她那里很大,有时候我想,这么大,要是跑起来那得多累,再说,干活也碍事得很。” 温之柔恨铁不成钢的摁了陈十一的脑袋。 “你天天就是想着干活,以后回了京都,哪里有你干活的份,都是别人伺候你,你以后就伺候我哥一人就行,但那个伺候,就是要大,腰要细,懂吗?榆木脑袋。” 陈十一撇了撇嘴。 “你们世家小姐都要长成这样吗?” 温之柔摇头。 “我们学的是如何管家,如何管理后宅,如何与别的府上夫人相交,为夫君在朝堂上助力。” “就是,夫妻之间相处,定是互助守望,相携相伴,而不是养成男人喜欢的身子吧?” 温之柔赞同。 “你说的对,但也不对,这要看身份,我们学的以后是要做当家主母的,自然得会这些,但你不同,你是我哥的妾,不需要管这些,想要长久地获得宠爱,得会伺候人,所以你的身子要养得白皙光滑,腰要娇弱扶柳,要示弱,懂得让男人怜惜。” 陈十一听了,顿时心里凉嗖嗖的。 她可不想成为那样的人。 每天想着以床上功夫让男人喜欢,这样的日子得多悲哀! “我以后只能是你哥的妾室吗?” 温之柔笑了。 “不然呢,以你现在的身份都是高攀了的,丫鬟里能升到通房丫鬟的都寥寥无几,更别说做妾了。有些低等的官员家的女子,能做我哥的妾室,那也算是他们烧了高香。我哥能让你做妾室,你就偷着乐吧!” 陈十一心里有点闷闷的。 后来看见温之衡回来了,看他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 温之衡很是疑惑。 他最近是哪里得罪她了? 温之柔告诉他,最近陈十一爱上打扮了。 温之衡一听,哦,原来是这样。 那个榆木脑袋终于开了窍,愿意花心思在自己身上了。 是该要好好打扮,这段时间总是出去跑,把脸晒得黑漆漆的,瘦的又跟猴似的,看起来又可怜又好笑。 “你不是会炖养生汤吗?给她喝上一段时间,先把身子养起来,否则再怎么打扮也无济于事。” 陈十一从未喝过什么养生汤,喝了两个月后,她发现自己的身体确实有了很大的变化。 身量高了,胸脯确实长大了些,脸上终于长了些肉,看起来不再那么瘆人。 她借着素娘嫂子的镜子照着面容,用嫂子的黛笔描着眉,手抖得厉害,一画,画成了蚯蚓。 薛连星看得哈哈大笑。 “你别画了,就平常那样,多好看。” 素娘在一旁拍了薛连星。 “十一,别着急,慢慢学着画,没多久就能学会。” 陈十一很有耐心,她想把自己打扮美一些。 女为悦己者容。 她希望,她去见他,是最美的时候。 而且她已经打听好了,有一个最快的去府城的法子。 凌晨,驾驴车去县城,从县城的渡口乘最早的船去府城渡口,要花上两个时辰,到了府城,刚好晌午,申时初,最后一趟船回县城,回县城再驾车返回平安镇… 那天,和大少爷说一声,会很晚归来就可以了。 再去天香书院找他,再除去路上零碎的时辰。 她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与他相处。 真是宝贵! 而且中途不能出任何意外,否则就见不到了。 陈十一央求着薛连星与他同去,被他好生数落一顿。 “我以前同你说过的话都当耳旁风了?让你不要去见他,你怎么就想不明白?” “他上次回来,非得让我去见他,不然他就经常从府城往返,我只怕他读书分心。而且,我很久没见他了,想见他一面。” 薛连星叹气,他知道陈十一的脾气,自己若是不答应,她自己也会偷偷一个人去,这路途遥远,他实在不放心。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陈十一重重点头。 那天,天气很好,薛连星赶车很快,到了渡口,把驴车放在渡口寄存处,就登上了大船。 大船扬帆,顺流而下,比陆路快了不知道多少。 陈十一特意穿了那件好看的浅蓝色衣衫,衣衫上有菊花香,编了个麻花辫,甩在右肩上,辫尾,绑了一朵蓝色绢花。 脸上未施粉黛,她有次画了个完整的,把自己吓了一跳,想着还是别吓他算了。 亭台楼阁,鳞次栉比,层层叠叠的假山下,流水潺潺,顶上,耀眼的阳光从墨绿的榕树叶漏了几缕破碎的光影,洒在水面,波光荡漾。 边上,一个清俊的少年,身着学院蓝袍,手持书卷,安静地翻着书页。 “谨言…” 裴珞疏听得有人喊他,只略抬了头,随即又低头,读着手中的书卷。 “何事?” 那人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院外大门有人,有人在找你,是个姑娘家,叫,叫陈十一…” 裴珞疏一听陈十一的名字,迅速站起身,把手中的书籍塞给他的同窗,飞快地往院外大门跑去。 清风飞扬,衣袖鼓风,身上的蓝袍迎风飘散开来,儒巾上的发带飞舞,衬得他俊逸的笑容更加欢快恣意。 他的十一来见他了! 第62章 相见 他远远看见一个身影,安静地站在书院门口,手上提着包裹,头不住地往书院内探… 脚步放缓,轻轻地走到她面前。 他的心啊,扑通扑通直跳。 面前的人儿,和他一样穿着蓝色的衣裳,发尾坠着蓝色绢花,凌乱的散发胡乱飘散在她的额头,好看的眼睛骨碌碌地转动,像个糊涂又精明的小精怪。 她瞥了自己一眼,又歪着头往书院内探着,嘴里不停地嘟囔着。 “怎么还没出来?” 他忍不住笑了,痴痴地看着她。 “十一…” 陈十一听到熟悉的清澈声线,猛地回过头,惊诧地上下打量着面前的裴珞疏。 以前满布烧伤疤痕的脸此刻光洁如瓷玉,如不是那双熟悉的眼睛,她都快认不出他来。 震惊半晌后,她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脸。 “阿珞,你的脸,治好了?” 裴珞疏抿嘴笑道。 “不用治,我的脸本就是好的。” 陈十一眼眸尽是疑惑。 “记得之前我同你说过,我与姓谷的一个赌场打手有深仇?” “嗯。” “那个混蛋总是对我心怀不轨,十四岁那年,他放火烧了我之前的房子,一夜之间,我什么都没有了,母亲为了保护我,趁这个机会把我的容貌藏了起来,以保我平安。” 陈十一听了酸涩不已。 “那现在,没事吗?” 裴珞疏笑着摇头。 “没事,我长大了,有能力保护自己。” 陈十一了然点头笑道。 “你真好看!” 裴珞疏抿着唇,一直看着她笑。 陈十一又问道。 “你是不是长高了?好像变结实了?” 裴珞疏点头。 “学院内,不止读书,君子六艺全都要涉及,学院还请了武夫子。” 陈十一讪讪地点头,忽然不知道要说什么。 “十一,你…” 裴珞疏的怀中慌忙递过来一个包袱。 “天气越来越凉,给你带的冬衣。” 她忽然想到什么,又收了回来。 “我都不知道你长高了,想来不合身…” 裴珞疏忙收到自己手中。 “没事,我自己改改,一样好穿。” 陈十一哦了一声,神色很不自在,不敢瞧他。 裴珞疏扯过陈十一的衣袖。 “你第一次来府城,我带你去逛一逛。” 府城比县城热闹太多了,络绎不绝的人群,裴珞疏抓住陈十一的衣袖,穿梭在其中。 他们在一个热闹的食坊停了下来。 陈十一好奇地打量周围的一切。 “这是吃什么的?” 裴珞疏笑着回道。 “等上来了你就知道了。” 四方矮木桌,两个蒲团,两人就团坐着说话。 不一会儿,两碗瓷白色的牛乳,一碟子桃花色的晶莹块状,外头是一层雾状的白色,里头一层粉红,一层殷红,一层深红,层层叠加,软糯糯的,散发了诱人的甜味。 陈十一用筷子夹了一块,放入口中。 酸甜冰滑,软糯可口! 陈十一好看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 “嗯,好好吃!” 裴珞疏喝了一口牛乳,看着她喜欢的模样,宠溺地笑了。 “喜欢吃,我再让店家上一份。” 陈十一连忙阻止。 “不必了,这是冰做的,定是昂贵极了,尝尝味道就好。” 裴珞疏知道她想为他省钱。 “我身上有银钱,你放心吃就行。” 陈十一羞赧一笑。 “吃多了冰的容易肚子疼。” 裴珞疏这才歇了再要一份的心思。 “你经常来这里吃吗?” “没有,之前一位同窗请我吃过一次,我尝过以后觉得你肯定喜欢,我想着以后一定要带你来尝尝。” 陈十一心里美滋滋的。 “难为你还惦记我!” “我一直惦记着你,我又怎会不惦记你?” 陈十一扯了扯嘴角,吃着碗里的冰酪,沉默。 两人吃完,裴珞疏又带她去逛集市。 看到有人在卖好看的发带,裴珞疏挑了一根极浅的水粉色发带,付了钱。 “十一,我给你编上吧?” 陈十一见买都买了,遂点头同意。 她坐在一棵稍微偏僻的树下,散了头发让裴珞疏为她绑上发带。 裴珞疏脸上的笑容就没消过,他第一次编发,略显生疏,但他很是仔细认真,他的指尖挽起,把发带编进她乌黑柔软的头发,更为她增添了一抹生动。 他仔细端详着她的容颜,眸色尽是满意。 “好看吗?” 裴珞疏点头。 “你自是最好看的。” 陈十一扭头到一边。 “尽会哄人。” “我是最不会哄人的。” 裴珞疏见陈十一心情特别好,又拉着她去逛成衣店,首饰店… 陈十一连忙拉住他。 “不去了,阿珞,我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坐坐,和你说说话。” 裴珞疏看着她眼底的倦色,神色尽是疼惜。 “我去客栈给你开一间上好的客房,你先去睡会,晚上再带你去玩,府城好玩好吃的地方可多了…” 裴珞疏想着她大少爷不在身边管她,她也可以放开心,好好玩一回。 陈十一摇头。 “不了,申时初,我要乘最后一趟船回县城。” 裴珞疏震惊得无以复加。 “我乘最早的一趟船来,乘最晚的一趟船回,一天的时间刚好够了。” 裴珞疏不可置信地问道。 “你为了见我一个时辰,一天都在路上跑?” 陈十一点头叹气。 “这个办法我琢磨了很久,否则我见不到你。” 江上的船只游来游去,江的岸边,是一处斜坡,坡上草木茂盛,很少有人来往,安静不被打扰。 两人坐在草地上说话。 “你在天香书院习惯吗?” “挺好的,同窗都很友好,夫子都是当代大儒,学问甚高。” “读书最费银钱,你的束修还交的上吗?” “我无需交束修,夫子见我贫寒,便免了我的,而且还在院内,让我整理藏书阁,做些杂活,养活自己。” “我给你的银钱还有吗?我这里还有点…” “不用了,十一,你太辛苦…” 陈十一阻了他要说的话。 “阿珞,你说点学院有趣的事情给我听听…” 裴珞疏讲着哪些同窗甚是顽皮,总爱扒围墙出去府城的青楼饮酒作乐,还有个同窗,年纪大,他和他孙儿一起在天香书院读书… 说着说着,他扭头看陈十一,发现她靠在自己的臂膀处,睡着了… 她实在太累了! 这是裴珞疏第一次靠陈十一这么近。 他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吵醒她。 又私心想着更与她亲密一些。 终于,他缓慢侧过身子,让陈十一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窝在自己的怀里。 她的手微蜷缩着,放在膝盖上。 就是这双手,一步步将他从困境中解救出来,却丝毫不索取回报。 他伸出右手,搭在她温热的手掌上,一点一点的延伸她微握的拳头里,慢慢打开,挤进她的指缝中,与她十指相握。 他低头,静静地看着她微阖的双眼,已经变白的肌肤,高耸的鼻尖冒了几颗细小的汗珠,水润的红唇正微微呼吸。 他靠她很近,他的鼻尖快碰到她的鼻尖,而且,只要他想,他再微低头,就可以亲到她了。 可他没有,他感受着她的呼吸扰乱他的心绪,他隐忍克制着明知可为而不为的悸动,他享受为她魂牵梦绕的折磨,让他痛并快乐着! 忽然,陈十一乌黑的双眸睁开。 她就这样安静不动地与裴珞疏对眼相看。 良久,陈十一声音微哑。 “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 陈十一从他的肩膀起来,松了他的手,却被裴珞疏揽在怀里,紧紧抱住。 陈十一推了他的肩膀,裴珞疏更是攒得紧。 “十一,你让我抱抱,就一会儿,就一会儿…” 第63章 消沉的她 裴珞疏感受到了陈十一的顺从,万分的欣喜从心中扩散,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与她相处的时光太短暂了,此刻,深爱的人依在自己怀里,柔软温馨,他分外珍惜。 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过了会,陈十一推了他。 她痴痴地看着他,垂眸叹息。 “阿珞,我要走了,不然来不及登船了。” 裴珞疏很是沮丧,他的双手扶住她的双肩,不让她起身。 “阿珞…” 裴珞疏无奈站起,扶着陈十一起来。 “我送你过去。” 陈十一忙说道。 “不必了,我还要去搭驴车,你一来一回的也比较麻烦。” “怎会麻烦?我只想与你多待一会。” 陈十一微垂眸,显露的情绪不明。 “阿珞,你可知我最近的近况?” 裴珞疏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直到现在,他一心沉醉在与十一相遇的喜悦之中,从未问过她是否安好? “十一,对不起,我…” “你怎么总是道歉?其实也没什么事情,我这次来想告诉你,只在这一两年内,我可能要返回京都,这次见面许是我们最后一次,或许在没有刻意的情况下,我们这辈子都不会有下一次的相见。” 裴珞疏才满心喜悦,瞬间心情跌落谷底。 “十一,你说什么?” “我说的是,以后不要再见,所以我现在同你道别,你也别送了。” 裴珞疏怔愣在原地,陈十一准备离开,他慌忙抓住她的衣袖。 “为什么?” “嗯?” “我们刚才都好好的,为什么?” “分别是事实,从一开始就存在,不是吗?” “可是你分明对我是有情的。” “恩情也是情。” “恩是恩,情是情,我分得清的,十一,你骗不了我。” 陈十一无奈。 “我和你没有未来,阿珞,大少爷不会放了我的。” “我重新参加乡试,就是为了你,你等等我,我只要三年…” 陈十一低头垂眸。 “三年,说不定我孩子都能走路了。” 裴珞疏脸色煞白。 陈十一咬咬牙,狠心说道。 “阿珞,我走了。” 裴珞疏还是固执地拉住陈十一,眼眸带着不明的情绪。 “我送你。” 两人坐在车上,沉默代替了他们之间的相处。 到了船舶渡口,薛连星在那里焦急地走来走去,看见陈十一到来,脸上终于抹过一丝笑意。 “快,船要启动了。” 陈十一点头,连忙跟着薛连星登船。 “十一!” 身后的裴珞疏忽然双眸猩红。 陈十一转身看着他。 “你之前说要我做你的倚仗,我愿意,我愿意做你一生的倚仗,你要记得我,别把我忘了…” 船家把硕大的锁链横亘在船尾,乘船的人都陆续上了船,船身缓缓启动。 陈十一站在船尾,静静地看着岸上的裴珞疏。 大船在慢慢朝前行走,他就在岸边跟着船的方向前行。 船前行得越来越快,他便跟着跑起来。 眼眸流露的尽是悲伤与不舍。 陈十一站在船尾,手微颤抖扒着锁链,看着他衣袂翻飞,发带随风飘荡,蓝色的身影立在最高处,越来越小,小的到最后只剩一个黑点,直到再也看不见… 薛连星在她身后感叹。 “裴秀才去了脸上的疤痕,完全像变了一个人,长得那叫一个俊俏。” 他看了看陈十一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裴秀才的方向,劝着她。 “别看了,都看不见了,你以后也别想着他,他学问高,又长得那般仙人模样,说不得最少都是个探花,探花基本都是尚公主的,那可是皇亲国戚,不是我们这等地位卑微的人能肖想的。” 他见陈十一没有做声,又说道。 “你们云泥之别,再加上你又是别人的妾室…” “我知道,我知道…” 陈十一忽然朝薛连星大声吼道。 “我知道他前途无量,身份贵重,我知道我配不上他,我知道我是别人的妾,我知道我们云泥之别,我都知道,求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我…” 陈十一崩溃得嗷嚎大哭。 薛连星从未见过,一直笑意盈盈的陈十一,竟然会大哭得如此悲伤。 他震惊之余,也红了眼眶。 “我,我只是不想让你陷入感情的困境,情字,最是伤人…” 深夜,温之衡一直在庭院,久未休息。 陈十一还未归,他担心她出事。 后来实在忍不住,起身,点了火把,朝平安镇走去。 他敲响了薛连星家的门。 薛连星打开门,把温之衡迎进了院子。 “太晚了,我不放心十一回家,就让她睡在客房里。” “十一为我这个家操持,实在辛苦,我现在把她接回家。” 薛连星叹气一声。 “大少爷,你要多疼惜十一,她很可怜…” “我自是疼惜她的。” 温之衡点燃了蜡烛,打开了客房的门。 “十一,我们回家了。” 他掰过陈十一的身子,看见她泪流满面,整张脸红得不正常。 手掌一摸,烫! 她发烧了? 肯定特别难受,不然怎么哭成这样? 平时,很少见她哭过。 温之衡心疼得不行。 “薛大哥,十一发热了,帮我端一盆水来。” 薛连星听得陈十一发烧,心惊了起来,就连素娘也被惊醒了。 素娘把两男人都赶了出去。 “我来照顾她,你们男人毛手毛脚的。” 陈十一这次的病来势汹汹,烧了一个晚上,到凌晨才被退了下来。 回了庭院,整个人都病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偶尔,提了锄头去菜园子除草,亦或是,坐在竹林的凉亭里,撑着下巴发呆… 她一直在想,当初那迫不及待的,精心准备的相见,所有的喜悦,都在见到裴珞疏的脸完好无损的那一刻,化为乌有。 她原以为,裴珞疏与她一般苦命,身世悲惨,又经历颇多。 她是没有翻身的机会。 而他,将一飞冲天,遥不可及。 她和他,横亘的沟壑只会越来越宽,越来越深。 所以,还不如快刀斩乱麻。 裴珞疏定是以为她绝情,说出这样的狠话,与他决绝,其实,她抛弃的,是那个还有一丝向往的自己。 就让自己彻底堕入黑暗,了此一生,罢了。 第64章 买卖波折 温之衡发觉陈十一最近消沉得厉害,整天都说不出几句话。 偶尔哄得她说了一两声,也是稍稍应付着答应。 “十一,我带你去个地方。” 陈十一觉得莫名其妙,她睡得好好的,凌晨的时候被温之衡拉着去爬山。 她平时很累了,他就不能让自己多睡会儿吗? 山路崎岖,荆棘丛生,温之衡走在前,为她祛除了所有的路障,一路走来,她也甚是顺利。 越往上走,就越冷。 到了山顶,周围还是一片昏暗,四周灰蒙蒙的,远处,连绵不断的山脉,像一只只在黑暗中蛰伏的巨兽,仿佛下一刻就会苏醒过来。 “大少爷,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陈十一抱紧了双臂搓了搓,深秋了,山顶上极其寒冷。 忽然,身上罩过来一件外袍。 大少爷把她揽进怀里,宽大的外袍把他们裹在一起。 陈十一鼻端下是温之衡温热的男子气息,怀抱里,没有寒风的凌冽,确实暖了不少。 “带你来看日出。” “日出有什么可看的。” 温之衡的轻笑声响在头顶。 “你所想的日出,是每日天一亮,就要为生计奔波,自然是没什么可看的,可专门来看的日出,就会觉得特别不一样。” “有什么不同?” “世间,什么事情都是周而复始,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反反复复,忙忙碌碌,这一生,所奔向的不就是,有一天,日子会过得比以前精彩,富足吗?看日出也是这个道理,重复的天亮,天黑,有一天,它会在某一处,某个特定的地点,会呈现出最美的一面。我们要看的美妙的日出,就如看到自己整日劳作后,终有的幸福美好的一天。” “人,是需要憧憬,需要释放的。” “十一,人可以消沉,但不能一直消沉。” “没有任何事情比得上自己重要,你的人生就像一幅画,可以容许任何颜色在纸上涂来涂去,但你不能失去作画的笔,明白吗?” 陈十一定定地仰望着温之衡,眼眸闪亮。 温之衡轻笑,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把她揽得紧紧的。 “我的十一,要好好的!” 连绵不绝的山,升腾起来的雾,渐渐染了金色,天际的云,镶满了金边,几缕光从乌黑的地平面上横扫出来,一眨眼,巨大的弧线带着剧烈的光芒从云边喷薄而出,瞬间,铺满了整个天地。 那样的红,那样的亮,那样的璀璨夺目。 是啊,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日出。 平时的萤烛之辉,哪能同日月宏光并语! 山顶的寒风习习,此刻,陈十一的心说不出来的宁静。 她开始在学着怎么忘记。 她觉得忘记是需要时间的,记忆往往在时间的消磨中渐渐黯淡。 而那些时间,她都用忙碌和读书来填补。 她和薛连星一直穿梭在县城和平安镇中,其他城镇,有些偏远的距离都是薛连星去的。 后来,薛连星又拉起了一个好友做同伴,陪他去跑其他的城镇。 生意越来越好,收入也越来越多,但陈十一的钱越来越少了。 没办法,她养着那一大家子,还要养着一个吃着钱,现在还看不到回报的温之衡。 他用钱太厉害。 他需要大量的人手,来助他回京。 可是,忽然有一天,出了个不好的事情。 钱员外那边要停止给陈十一供布匹了。 陈十一不明白其中的关窍。 一年半以来,他们合作都非常好,而且钱员外增加了营收,他也乐见其成。 “是价格给的低了吗?我愿意多加钱?” 钱管家面对疑惑的陈十一,抿了口中的茶。 “不是你的错,陈姑娘,我们给其他布庄也是这个价,并且,我们老爷还透露要给你做茶叶生意。” “那是为何?” “你这边动静太大了,几座府城的布庄和绣坊最近失了很多买家,查了之后发现是你这边拦了他们的生意,这几家财大气粗,背后势力颇大,联合起来,向钱老爷施压,要断了你这条线。” 陈十一一听,心里凉了一半。 “我只是小打小闹,动不了他们的根基吧?他们手中有技术精湛的绣娘,布庄他们自己也有丝绸的纺织作坊,而且有种植桑树的山头,只是棉布在你这里供而已,为何会单独针对我?” “只你一家闹得大,到也没什么,问题是,自从你出现后,很多人看了眼红,特别是府城,想做你这个生意的大有人在,你想想,若是那么多人都做了,那府城的布匹行情就要重新搅和一下水了,那些布庄,绣坊怎能同意别人来分一杯羹?” “那,钱老爷怎么说?” “刚开始,我家老爷是站在你这边的,再说,你也只是想混口饭吃,能触动他们什么利益,其他人,不给货就行,谁料,那几家,联名上书给了商会,事情就闹大了。” 陈十一心中一惊。 “唉呀,那会不会给钱老爷带来麻烦?” 钱管家笑了。 “老爷自是不会有麻烦,但商会施压,老爷也扛不住,所以,你这边就不能再做了。” 陈十一了然地点头,心里很是沮丧。 “好,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薛连星知道这件事情后,甚是难过,这个买卖一直做得好好的,忽然之间就没有了,很让人伤心。 “除了钱老爷,还有其他地方就没有产棉布的吗?” 陈十一沉凝了一会。 “这件事情先不着急,缓一段时间再说,风口浪尖,谁都不会给我们供货的。” “可是,忽然之间没了生意,这心里空落落的。” 陈十一笑着安抚薛连星。 “你别着急,零星的买卖还在做着,银钱上不会短的,没有这个买卖,我们再找其他生钱的法子,再说,做什么事情都不可能一直顺利的。” 薛连星叹气。 “我倒是没什么,新买了宅子,浩儿也上了学堂,日子紧些,银钱能过大半辈子。我只是担心你,你那边用钱太厉害,又不是在京都,哪里有这么挥霍银子的?” 陈十一沉默。 “他做的,是家族繁荣复兴的事,他现在这个身份,只能重赏勇夫,才会有人为他卖命,我挣的这点银子,只怕是远远不够的。” 薛连星疑惑地问。 “还能回去京都吗?流放到房陵的人,很少听过有人回去京都的,有时候碰到大赦天下,他们也都选择留在这,不再回去。” 陈十一摇头。 “我不知道,大少爷的事情,我很少过问,他偶尔问我要银子,我直接给了就是,再说,我也不懂。” 第65章 报仇 陈十一和薛连星在县城的一个茶楼里坐着。 谈论很久,也没谈出个什么结果。 最后,只叹了口气,先折回平安镇再说。 今日,除了帮别人带点零星的东西,再无其他。 陈十一沮丧地走出酒楼,迎面而来,是一个发髻高耸的中年男子,眉间那一颗痣十分醒目。 顿时,陈十一身上瞬间寒气遍布,那汹涌而来的愤怒袭满了全身。 是他,是那个杀了南枝的京都人士! 化成灰,陈十一也认得他。 她此刻脑袋没有任何意识,只凭着本能,掏出袖间的匕首,跟着那人而去。 忽然,她被一道大力给捂住了嘴,拖到了一堵青瓦墙的巷子里。 她拼命挥舞着匕首朝身后的人刺去。 那人紧紧攒住她的手。 “是我。” 温之衡的声音轻轻萦绕在她耳旁。 她顿时停了手,轻喘着气,疑惑地问道。 “大少爷?你怎么会在这?” 温之衡谨慎地往四周一扫,小声说着。 “别说话,先离开这里再说。” 他们到了对面的茶楼的一个厢房,薛连星也跟了进来。 “你刚把我吓一跳,提着匕首就出去了,还好大少爷拦得及时。” 陈十一双眸看着薛连星,定定地说道。 “就是中间个子高高的,眉心带着痣的男子,杀了南枝。” “什么?” 薛连星倏地站立起来,双手紧握,额头上青筋暴起。 温之衡听了他们的对话,饮了茶,幽幽地问着。 “南枝是什么人?” 陈十一回道。 “我刚来镇上,南枝帮了我很大的忙,她是我的朋友。” 温之衡沉凝了半晌。 “你要杀了他?” 陈十一斩钉截铁地点头。 “对。” 温之衡忽然笑了。 “你胆子不小,你可知他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但这人草菅人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是圣上特封的钦差,名王显宗,是当今长公主与驸马的亲子,身份显赫,权势滔天,别说你今日杀不了他,你若是杀了他,可想过后果?” 陈十一飘忽地摇了摇头。 “皇族最爱牵连,你若是把他杀了,你定会赔上自己的性命,还有薛大哥,素娘嫂子,浩儿,都会因此殒命,侯府当然,都必死无疑。” 陈十一愣住,低声说着。 “我当时没想那么多。” 薛连星的气一瞬间也泄了。 温之衡继续说道。 “我上次同你说过,杀人不是这样杀的,把自己置于险地,是最笨的方法。” “那该如何?” 温之衡看着陈十一迷茫的样子甚是好笑。 “我本是想利用他返京的。” 陈十一听了温之衡的话,猛地抬头。 “什么?” 温之衡抿了口茶。 “但,你要杀他,那我便改变策略,助你杀他。” 他捏了捏陈十一的下巴。 “十一,且看我,如何为你手刃仇人!” 这次谈话过去之后,陈十一已有三日未见温之衡。 就连晚上都未曾回来休息。 这让陈十一很是忐忑不安。 自从找到了杀害南枝的王显宗,她最近做生意都没劲。 包括薛连星也是一样。 他们都在紧张期待温之衡带过来的消息。 待到第六日的深夜,温之衡的身影才出现在庭院之中。 陈十一听见他回来的声音,瞬间没了睡意,迅速从床上爬起,胡乱套上鞋子,打开门,就往庭院门口的温之衡迎了上去。 黑夜中,映着火把的光,看得他衣衫褶皱,发丝些许凌乱,整个人疲惫不堪,但目光灼灼,精神似乎很好。 “大少爷,你回来了?” 温之衡看着眼前无比殷勤的陈十一,不由自主地笑了。 “平时都没见给个好脸色,如今倒是谄媚得很。” 陈十一羞赧笑了。 “你饿了吗?我给你煮碗面条。” 温之衡点头。 “好,我给你烧火。” 桌上,温之衡吃着烫热的面,陈十一撑着下巴紧紧盯着他。 温之衡吃了几口,被陈十一盯着吃不下了。 他放下手中的筷子,身子稍稍坐定。 “你想问什么?” “你这几天都干嘛去了?” 温之衡温熙地笑着。 “你猜?” 陈十一摇头。 “我猜不着。” “我去偷东西了。” 陈十一眨了眨眼,她,没听错吧? “什么东西?还要你亲自去偷?” 温之衡被陈十一逗乐了。 “很重要的事情,必须我亲自去做,别人做不到,先暂时还不能同你说。” 陈十一了然点头。 “你放心,王显宗死的时候,我会让你瞧见的。” 陈十一眼眸一亮。 温之衡见陈十一终于放了心,又继续吃着碗里剩下的面,随后想到什么又问道。 “十一,你从小长在山村里,提起杀人确实丝毫不惧,为什么?” 陈十一眼眸微垂,看不清神色。 “我自小无人庇护,什么都要自己扛着来,经过很多事,遇到过好人,也遇到过坏人。我九岁那年,家中闹饥荒,到处都饿死人,我为了活下去,跟村里的人去了森林里,想找些吃的,不小心与别人走散了,后来被一头饿狼盯上,我当时害怕极了,生怕自己活不下去。结果可想而知,我活了下来,狼死了。” 温之衡听得很是心酸。 “九岁?我想想我九岁在做什么,除了习武,读书,好像到处与伙伴们闹腾,翻墙捣蛋,斗鸡遛狗,最是讨人嫌的时候…” 陈十一笑了。 “那是有家人庇护下的孩子,本就应该过成那样。我只是个例外而已。” 温之衡叹气。 “十一,以后我庇护你,必不让你再受世间苦楚。” 陈十一抿嘴笑道。 “大少爷,你承诺得太多了,我都记不过来,回头写在纸上,然后让你签字盖印…” 温之衡笑着答应,随即又严肃说道。 “这段时间不要外出,回头我去交代一下薛连星,镇上最近不太平。” 就这样安静过了半月之后,温之衡忽然在一个凌晨,递给了自己一身黑衣。 “穿上衣裳,跟我出去。” 陈十一瞠目结舌地盯着手中的黑衣。 “这…” “我找人算了一卦,今天,宜杀人。” “这么快?” 温之衡背了一张弓,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匹快马,抱上陈十一,扬起缰绳,策马飞驰而去。 这是陈十一第二次骑马,上次是蓝清河带她。 他们两个完全不同,蓝清河儒雅随和,骑马很是温吞,许是照顾陈十一初次骑马的惧意。 而温之衡只把陈十一单手紧紧揽在怀里,两边的树木都跑出重影,速度极快。 寂静的山岭之中,密林深处,有一条极为隐秘的蜿蜒小路,路上不远的斜坡上,温之衡与陈十一就匍匐在那里。 陈十一很是紧张忐忑。 温之衡看了旁边的陈十一,会心一笑。 “别紧张,现在还早,他们还没过来。” 第66章 一击毙命 “他们是谁?” “是王显宗,还有他的护卫队。” 陈十一一听,更是紧张。 “他的护卫甚是厉害,上次南枝被杀,我还没瞧清楚,只见两道光一闪,南枝就被分成几段了。” 温之衡轻声安慰着她。 “我只负责杀王显宗,其他的人,自有其他人对付。” 陈十一秉心静气地等待着。 她很有耐心。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草地上晶莹剔透的露珠融着金光,被越来越近的马蹄声震动得掉落在泥土里。 “他们来了。” 温之衡抬手给陈十一把脸上的黑色布巾系好,也掩了自己的,压着陈十一的头更好地藏在深草之后。 隐约中,听得马蹄声越来越多,越来越急,连绵不绝的,来了一波又一波。 陈十一透过缝隙看到,这里一共有三波人马,穿黑色甲胄的兵士,一波是银甲,还有一波,人数颇少,一个个身着玄色衣物,应该就是王显宗的护卫队。 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他们之间竟然开始了争斗,三者之间混战,打得不可开交。 “十一,看着。” 就在此刻,温之衡起身拉起手中的弓,右手一松,箭矢如流星飒沓般,直朝王显宗的脑袋射去。 羽箭直射中王显宗的眉心,一击毙命! 陈十一见他死去,心里说不出来的畅快。 温之衡迅速收回弓箭,拉起陈十一直往山下跑。 他们尽管藏得再好,当射出那一箭,就被人发现了踪迹。 温之衡拉着陈十一躲得极快,身后的箭雨铺天盖地地袭来。 他很是巧妙地拦了所有的弓箭,然而百密终有一疏,一支箭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朝陈十一飞来。 温之衡镇定的眼眸顿时惊慌失措,拉过陈十一,手臂挡了过去,那箭直直刺入他的臂膀,溅起一缕血丝。 陈十一此刻的脸都白了。 温之衡不管身上的箭伤,依旧拉着她镇定飞速地往前跑去。 前面是一处极高的悬崖,他带着陈十一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陈十一身子一空,忍不住地尖叫,忽然身子又探到了一实处,双脚才后知后觉地站立起来。 这是一个在悬崖上的孔洞,孔洞内竟然还站着五个黑衣人。 地上还躺着一个。 温之衡把陈十一放置在一旁。 几人恭敬地行礼。 “把人弄上去。” 说完几人就把地上躺着的人给抬出去。 “等等。” 温之衡转身,眉头都不皱一下,把臂膀上的箭硬生生拔下来,又插入那人的手臂之上。 “啊…” 山洞内尽是那男人的惨叫声。 随即,温之衡扯过身上的布条,把臂膀上的伤口简单包扎一下,拉过陈十一的手,往孔洞的另一边离开。 当陈十一回到庭院的时候,还是一脸懵。 她现在都无法消化,那一瞬间发生的事情。 混战,射杀,追捕,悬崖,替身,逃离。 这心思得多缜密,才能完整地全身而退。 温之衡看着恍恍惚惚的陈十一,不由自主地笑了。 “你还要帮我包扎吗?还是我自己来?” 陈十一从思索中惊醒。 “对不起,总感觉有点不真实,王显宗就这样死了?” “不然呢?” “你不是说他厉害,很是难杀?” “我说他难杀,不是说杀不了,而是要如何面对杀了他所面临的后果。” 陈十一有点紧张。 “他们会找到我们吗?” “虽说我计划缜密,但耐不住有人头脑更加聪明,先静观其变吧,我先睡会,如有人来了,记得喊我。” 果不其然,晌午过后,庭院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崔永安和蓝清河。 陈十一已经很久没见他们,看见他们到来连忙打招呼。 “你们怎么来了?” 她赶紧端出茶水,移了椅子让他们坐了下来。 不过,这两人脸色不怎么好。 崔永安平常就那样,但一向温润的蓝清河,此刻脸色也甚是黑沉。 崔永安抬头对陈十一说道。 “你家大少爷呢?让他出来。” “他在休息。” “他把房陵搅了个大窟窿,还能睡得着?” 话刚说完,温之衡的房门吱呀开了,他打着哈欠,懒洋洋地朝二人走来。 “什么风,把两位吹来了?” 崔永安听得温之衡慵懒的语调,冷笑一声。 随即他一个高抬腿,朝温之衡要坐下的凳子上踢了过去,温之衡瞬间惊醒,身子往后迅速一退,躲过崔永安的环踢,趁此,张开右臂,往崔永安的面门挥了过去,崔永安往后一倒,左手回挡… 两人就这样一言不合地打了起来。 陈十一左顾右盼,大少爷手臂上还受着伤呢。 要不是他为自己挡着,说不得自己都要没了性命! 她坐在椅子上,对着旁边一直喝着闷茶的蓝清河说道。 “蓝大哥,你让他们别打了,打坏了东西,又要花银子去置办。” 蓝清河脸色黑沉,但面对陈十一依旧温和。 “他闯了滔天大祸,祸及我与崔永安,打他一顿算是好的了。” 滔天大祸? 这么快就找来了? 陈十一可不敢轻易透露他们之间的事情,只能静静地坐着,与蓝清河看着他们打得精疲力尽。 等他们打完,蓝清河一盏茶刚刚喝完。 温之衡摸了摸被打肿的嘴角,嘶了一声。 “十一,帮我看看,没破相吧?” 陈十一端详了一下,眉头轻蹙。 “嘴角有些肿了,脸没事。” 崔永安倒是没事,只是眼睛被打黑了一圈,看起来莫名地好笑。 陈十一忍不住嘴角上扬,蓝清河冷哼了一声,她赶紧低下头,给每人重新倒了茶。 “温之衡,说说吧,为什么动手杀了王显宗?” 陈十一心里一咯噔! 蓝清河锐利的眼神睥睨,之前敛住的肃杀之气勃然升起,仿若温之衡不说出个子丑寅卯,蓝清河必定不饶过他。 温之衡正色起来,抿了一口茶。 “你在这流放之地待了三年,难道不想回漠北?” “我回不回漠北与你有何干系?” 温之衡了然一笑。 “听我家十一说,你之前帮了她大忙,我顺水推舟,送你一个人情而已,再说,你不也动过要除去他的心思吗?” 蓝清河定定地看着温之衡。 “我是在问你,你为什么杀了王显宗?” “哦…” 温之衡懒懒回道。 “我家十一看他不顺眼,我呢,见她闷闷不乐心如刀绞,能博佳人一笑,实在难得,杀个人而已…” 第67章 谋算 桌上的三人都如见了鬼一样。 “你以为我信你,别拿十一做筏子。” 蓝清河口气很不好,他实在看不上温之衡这般闲适的做派。 陈十一不想让他们再打起来,扯了扯温之衡的衣衫。 温之衡随即正襟危坐起来。 “风鸣矿洞的铁量实在惊人,每次铁器运输到各地之时,鄂州府兵总要雁过拔毛,你作为巡查总将,苦鄂州知州久矣,为此,圣上派钦差王显宗来查明干涉此事,但王显宗此人,极为重利,他来房陵期间,给了你不少苦头吃,你现在很多事情都百口莫辩了吧?” 蓝清河的眼里不由得露出一丝赞赏。 “你竟然查的这么清楚?” “你以为我一直跟在王显宗身后,是想做他的左膀右臂,趁着他的东风,帮我查侯府的冤案?” “难道不是?” “此人最为背信弃义,说不定利用完我后,就会杀之而后快,我怎么可能把侯府的荣辱系在这样的人身上!” 崔永安在一旁冷笑道。 “如若不是陈十一挣了银子给你,让你花银子探听消息,重金雇人,你以为你现在能这么嚣张地同蓝大哥如此说话?” 温之衡笑意盈盈。 “我可以理解为,崔公子是在羡慕我,有十一这个贤内助吗?” 崔永安嗤了一声,随即脸色不好地转过头。 “本来三足鼎立,谁也无法打开僵局,偏偏你把事情搞得这么大,鄂州知州与通判已将王显宗的死讯上报京都,府城这滩水被你搅的浑浊不堪。” 蓝清河也接着说。 “现在只有等京都派来新的钦差,查明此事,再说,王显宗此人身份贵重,只怕这次我们都不好收场。” “事情闹得越大,越不好收场,也就越好收场。” 温之衡的话一出,蓝清河与崔永安两人皆是震惊。 “你的话里有话。” 温之衡看了听得正欢的陈十一,笑了一声。 “三足鼎立不好打破,我正好找了个插足的,驻扎在平宁县清源山一带的山匪,偶然见王显宗有钱有势,打劫一番不成,被王显宗派人清剿,后被余孽射杀于无尘小道,额头上的箭有山匪的标志,山匪的余孽也在悬崖边被找到。你们觉得王显宗这种死法怎么样?” 温之衡看着两人不可置信的神情,疑惑地问道。 “蓝总将,你不会没查到那些细枝末节吧?我猜,府兵根本没把查到的事情告知于你,反而要将王显宗的死致你于死地,对吗?” 蓝清河怔愣的神色缓了过来,沉默一会,竟然笑了起来。 “大少爷,可谓所算无遗漏啊!” “蓝总将,在这房陵待着,是大鱼游浅滩,来去不自由,被那些个小虾米掣肘,如若引来暴风雨,谁又是你的对手?” 崔永安在一旁问道。 “引诱府兵和巡察兵,还有王显宗护卫队过来,都是你的手笔?” “自然。” “你是如何做到的?” “还是回到那个话题,你以为我在王显宗身边待那么久,是为了喝酒吃肉吗?他的笔迹,我能模仿出九成,他的印章,我偷出来,做了个一模一样的。” 陈十一立即接话道。 “原来你去偷东西,还真的去偷了?” 温之衡笑道。 “我几时哄骗过你?” 崔永安忙问道。 “你既然搅和了这摊浑水,那后面总有后招吧?” “我做完了我做的,后面的,蓝总将,总不会还需要我插手吧?” 蓝清河上下打量了温之衡。 “你果真是使用权谋的高手,就这段时间,你把我们所有人都算计进去,只为你回京铺路。” 说罢,他笑了一番,站起身朝温之衡鞠了一躬。 “你的人情我记下了,蓝某便祝你心想事成。” 说完,眼神示意崔永安,和陈十一说了一声,便离开了庭院。 温之衡受了点伤,又起得早,又同崔永安打了一架,疲惫得不行,就钻回房内休息去了。 只留得陈十一一个人坐在庭院内,回想着他们之间的谈话。 蓝清河究竟是什么人? 杀了王显宗,侯府究竟要如何翻身? 陈十一听得云里雾里的。 不过她看着王显宗死了,也算告慰南枝的在天之灵。 夜晚,陈十一在案上写字。 祸水东引,浑水摸鱼,借刀杀人。 温之衡看着写得乱七八糟的字,忍不住笑了。 “为什么写这几个字?” 温之衡闲适坐在床边上,拿起她写的纸张反复看了几遍。 “你今日做的事情,我想到了这几个词。” 温之衡点头认同,提笔在纸上又加了一个词。 “栽赃嫁祸。” 陈十一看着这个词很是不解。 “不太懂。” “其实杀王显宗,不光是为了给你朋友报仇,还有一个重要的事情,就是,我要把侯府冤案的债算在他头上。” “那是他做的吗?” 温之衡郑重地说道。 “不是他做的,也必须得是他做的。” “你的意思是,要笃定这件事情就是他做的,然后圣上派的钦差大臣一到,查清楚王显宗所有的事情,其中就包含侯府的冤案?” 温之衡赞赏地点头。 “我的十一很是聪明,一点就通。” “可是,你把侯府被冤的事情都查清楚了吗?你如何把那些证据堂而皇之地送到查案的钦差手中?” “不需要证据,我只需要模仿王显宗的字迹,弄一份模棱两可的书信,上面只要稍稍提及侯府的事情,便会有人帮我们查。” “为什么?” “王显宗仗着皇族的权势为非作歹多年,他手中的冤案不知道有多少,朝中近一半人对他恨之入骨。但以前的冤案年数已久,不好再查,我这边刚好有个热乎的,所以,其他人为给他安罪名,也会尽心尽力为侯府翻案的,我们只需要喝茶等消息便可以了。” 陈十一双眸崇拜着温之衡。 “大少爷,你也太厉害了吧!” 温之衡捏了捏她的鼻子。 “没有你厉害,如果不是你的银钱相助,我根本不可能有银钱打点矿洞里的人精,才得了时间去调查侯府的冤案。否则,光一个矿洞的管事,天天盯着我,我都不能脱身。” 陈十一开心地笑了,随即又苦恼道。 “只怕以后没有这么多了,钱员外那边断了棉布的货,我只有一些零散的营收。” 第68章 熟悉的陌生人 温之衡掰过陈十一的身子,正色说道。 “足够家中嚼用就行,其他的不用了,父亲那边也来了消息,他的旧部已经在暗中为他筹谋,我们只需要等待消息即可。” 陈十一抿着嘴,点点头。 “大少爷,蓝大哥究竟是什么人?” “他以前是漠北边境的大将,十三岁随父出征,横扫漠北。后因功高震主,圣上以风鸣矿洞的重要性为由,把他调到这里,管理这边的巡查防卫。” 温之衡嘴角泛起冷笑。 “这等风流人物,受如此折辱,简直要寒了漠北将士们的心。” “中间是出了什么事情?” 温之衡摇头。 “不太清楚,也许我父亲都未曾知晓。” “你们身处高位,也过得很是艰难。” “是的,一夕天堂,一夕地狱,不过总的来说算是少数。” “我每次碰见他,他总是宠辱不惊,淡泊宁静,并不受困扰的样子。” “这只是他想让你看到的,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温之衡沉默了很久,轻声说道。 “十一,你怎么从来没问过,我当时为何会中了那种药?” 陈十一一提到那天的事情,心里闷闷的。 “为何?” “王显宗端给我的。” “他给你喝那种药还不如直接给你送个女人…” 陈十一说完,抬眸看了温之衡,他脸上的神色似乎很不好,苍白却带了一丝难堪。 “我曾经同你说过,我以前经历过一些事情。” 陈十一神色认真地看着他。 温之衡轻声说道。 “我十五岁的时候,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到处乱跑,不知道世间险恶。有天,不小心被人掳了去…” 陈十一静静地听着。 “王显宗动的手是吗?” 温之衡双眸微闭,点点头。 “他给你喂药,是…” 陈十一说不下去了。 “这个畜生,就这样让他死了,真是便宜他了,他就应该被千刀万剐,凌迟而死…” 温之衡眼眸幽幽地看着陈十一。 “十一,你嫌我脏吗?” 陈十一终于知道,他为什么总是闻自己身上的味道,接触到外人,身上沾染灰尘,总会要洗很久很久。 “你是受害者,没有错的,错的是那些畜生,别往自己身上找原因,脏的是那些肮脏的人心。” 温之衡抿嘴笑了。 他抚着陈十一的脸,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你知道吗?我最喜欢你这双眼睛。” 永远的清澈纯净,生气就是生气,高兴就是高兴,疼惜就是疼惜,不会事后再露出耐人寻味的神色。 他的十一在疼惜他! “没事的,我的护卫及时把我救出,没让他们得手。我是想告诉你,我太明白那天你的感受,无助,彷徨,感觉天都要塌下来,所以,我就算是死,也不会在那种情况下碰你一分一毫,懂吗?” 桌上的透明蜡烛火光摇曳,线长芯短,烛泪滴垂,满室的橙黄,还有温之衡越来越近的气息,让陈十一觉得陌生和无所适从。 她扭过头,双手抵着温之衡,阻止他的靠近。 温之衡眉眼缱绻,看见陈十一的推拒,微微蹙了眉头,捧着她脸颊的手,换成轻搂着她的腰。 “十一,你看着我。” 陈十一低头,露出一段莹白的脖子。 温之衡眼眸炙热,头靠在陈十一的肩颈之上。 “十一,你不要一直拒绝我,好不好?” “你是我的女人。” 陈十一心里莫名升起一股烦躁。 她不知道这种烦躁从何而来,让人心烦意乱。 她有时候在想,她更喜欢裴珞疏的拥抱,那样深沉,那样隐忍,那样的小心翼翼,一点都不像大少爷那样霸道,炙热和难以忽视… 她猛地推开了温之衡,看着他惊诧受伤的神色,忍不住说道。 “我还小,能以后再说吗?现在很晚了,快回去休息吧,你还受着伤呢。” 温之衡扶额,脸色挫败,看着陈十一幽幽地开口。 “你还知道我受伤了?” 陈十一想起他今天为她挡箭,心里泛起一丝愧疚。 “还疼吗?要我给你换药吗?” 温之衡定定地看着陈十一,眼眸里尽是破碎的神色。 他缓缓呼了几口气,垂下眼眸,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冬去春来,庭院从冬日的破碎苍凉,转眼又到了阳春三月。 日子过得真快。 转眼他们已在庭院里过了三个年头。 陈十一如今十七了。 自从那晚温之衡离开她的房间之后,就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去做什么。 有次偶然回来,陈十一同他打了招呼,他只轻轻瞥了一眼,眼眸里褪却了所有的温情,淡然说了一声。 “回了京城,我会把你的身契给你,还你自由。” 再后来,他再也没同她说过话,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陈十一觉得这样挺好的。 她实在难以应付他的炙热霸道。 零碎的营生还在做着,陈十一跟着薛连星往县城跑,不过挣得没有之前那么多,但聊胜于无,再说,经常往外面跑,她才觉得不那么憋闷。 不过,有一件很开心的事,侯府添丁了。 二少爷温之远迎来了他的第二个孩子。 睿儿有妹妹了。 陈十一小心翼翼抱起像小猫儿一样大小的孩子,软软乎乎的,还会吐着口水泡泡,心里柔软得不行。 当小猫儿对着陈十一笑了一下,她的眼眸闪亮。 “二少夫人,你看,她会笑了呢…” 温之柔也开心地在一旁逗弄着小毛孩子。 温之远给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小栀。 这是侯府的喜事,温夫人吩咐陈十一给做了一桌上好的酒菜。 除了正在月子里的二少夫人,其他人都上了桌。 “这是侯府的大喜事,按之前那是京都里的名门世家都要送请柬的,迎送往来,贺礼不断,不过如今嘛,就这条件,也就凑合着热闹一下。” 大家都喝了点酒,就连陈十一这个不喝酒的,皱着眉头喝了一杯,辣的她直吐舌头。 温夫人看着一旁喝着酒,沉默不语的温之衡说道。 “你有多久没着家了,再忙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吗?” 温之衡解释道。 “矿洞那边又发现了新的矿址,离家中有点远,想着每天来回太费时辰,就随便找了个地方住下。” 温夫人叹了口气。 “你看你最近瘦的,这样吧,我让十一过去照顾你一阵子,总这样,身体吃不消。” 陈十一抬眸怔愣,还是不要吧! 温之衡瞥了陈十一一眼,轻声说道。 “弟妹刚生了孩子,家中正是需要人的时候,我没事,不用担心。” 陈十一这才缓了心神。 第69章 坍塌 她把炖好的鸡汤送进了二少夫人的房里,抱起了小栀。 她很喜欢抱小孩,软软糯糯的,一股奶香味,特别好闻。 抱到庭院中,不知道是风吹着了,还是怎样,小小栀吐奶了。 她赶忙转身回去要取棉布巾,谁料怀里塞进来一张。 陈十一头也没抬,慌忙给小栀擦拭了。 把小栀送到二少夫人房里,温之远接过小栀,和陈十一说了一句话。 “十一,你给大哥准备一身换洗的衣物送到他房里,估计又有好长一段时间回不来。” 陈十一了然地点头。 “好,我这就去准备。” 陈十一把挂在晾衣竹竿上的衣裳收起来,叠好,敲响了温之衡的房门。 温之衡打开门,发现是陈十一,眸中尽是不明的神色,轻声问道。 “什么事?” “二少爷让我给你准备换洗的衣衫,刚好今天都晾干了,给你送了过来。” 温之衡缓缓伸手接过衣衫,抬眸就看见陈十一离去的背影。 真是一刻都不肯停留。 温之衡站在门口良久,轻轻关了门,只留下沉重的叹息。 次日清晨,厨房的烟囱冒着清烟,灶台的大铁锅上,架着两层蒸笼,盖子一打开,混着荷叶与鸡的香味泛着白雾席卷而来,端走一层,下面是白花花的松软馒头。 陈十一分成两份,用荷叶装好。 一份给了温之衡,一份给了温之远。 温之衡看着塞在手中的一个大包裹,眼眸淡然地看着陈十一。 “你除了给吃的,穿的,能给点别的吗?” 陈十一不知道别的是什么? “我是个丫鬟,只会这些,你想要什么别的,你告诉我,我看看能不能找到?” 温之衡却沉默了。 最后,他只眼神幽怨地看了陈十一一眼,便同温之远出了门。 后来,经常听得温夫人讲,他们回京的事情有眉目了。 听说圣上已经下令要重新彻查侯府的贪污案,只要查清楚了,发现侯府蒙冤,他们就能光明正大地回京了。 陈十一抱着小栀静静地听着。 她越来越不舍,舍不得这里。 这里有薛大哥一家,有埋在乱葬岗的南枝,有一直帮着她的钱员外,还有那个她一直都不敢再提及的裴珞疏… 她这十七岁以来,遇到的美好都在这里。 她真的不舍。 有天,她正在给小栀换尿布,庭院里忽然跑进来一个陌生男子。 那男子气喘吁吁地说道。 “新的矿洞塌陷,温之衡被埋在矿洞里了。” 此话一出,身后的温夫人翻了白眼就倒在地上了。 温之柔哭着抱着温夫人,二少奶奶身边的睿儿吓得直哭。 陈十一惊得声音都有点发抖。 “怎么就埋在矿洞了?人找到了吗?” 那男子摇了摇头。 “本是来得及出来,不知道他回头找个什么东西,就被埋在矿洞里出不来了,温之远带着人一直在挖,现在还没找到,管事的让我过来告诉你们,要做好人没了的准备。” 陈十一一听,头脑有点犯晕。 “你快带我过去看看。” 新的矿洞离庭院大概有八里路,陈十一到了满是碎石的矿洞,看见温之远还在带着人挖着。 “二少爷,究竟怎么回事?” 温之远见陈十一来了,擦了脸上的汗水,神色凝重道。 “事情发生得太快,坍塌的时候,本来大家都能安全撤离,大哥不知道发什么疯,非要回去取个东西,结果就被压在里面了。” 陈十一二话不说,撸了袖子,也加入挖掘的队伍当中。 大概十人的队伍挖到晌午过后,实在是挖不动了。 其中一个声音说道。 “算了吧,到现在也没听见任何求救的声音,或许已经没气了,就算挖到了也是一具尸体。” 众人都附和赞同。 陈十一听得一惊。 她立即说道。 “他一定还活着的,别放弃好吗?”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吭声。 陈十一连忙朝他们下跪道。 “我家大少爷肯定还活着,求你们不要丢下他不管,我,我有银子,我给钱…” 众人一听,均叹息一声,认命地又继续挖了下去。 接着挖了一个时辰,因找不准温之衡被压的地方,矿洞又大,还是没找到温之衡的任何声息。 一人咬牙走了,接着又有一人跟着走了,后来,他们都走了,没有要陈十一的银子,任凭陈十一如何求他们,都不肯再停留。 陈十一跪着,哭着,甚是绝望… 场上,只剩下她与温之远二人。 温之远也停了手中的活,劝着陈十一道。 “或许,说不定,大哥真的不在了。” 陈十一摇了摇头。 “不,他一定还活着,我一定要找到他,他曾经救我一命,我不能不报。” 说完,她继续往矿洞搬着那些零碎的矿石。 温之远认命地跟着陈十一干了起来。 因所有的工具都被工人带走,只剩得一副温之远在用,陈十一只好徒手搬动矿石。 冥冥之中,她听得有温之衡的声音。 她循着感觉而去,一块一块地把碎石搬开。 不知道搬了多少块碎石,从天亮搬到天黑,她的手已经血肉模糊了,也不肯停手。 终于,在天色快黑的时候,她咬紧牙关弄开一块石头,发现一只手掌高高举着。 陈十一抬手握紧那只手掌,顿时眼泪直流。 “大少爷,我是十一,你坚持住,我一定把你救出来。” 温之远就这样定定地看着陈十一,用她血肉模糊的手一块一块把温之衡身上压着的碎石搬开。 陈十一费劲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温之衡从矿洞里扒了出来。 此刻,温之衡惨白的脸被矿石砸的鲜血直流,昏迷不醒,活着但气息微弱,右手掌心里紧紧握着一个东西。 还好,还好… 陈十一赶紧唤着温之远来背温之衡去医馆,没有及时医治,只怕性命危矣! 温之远站得远远的,却没有动静。 “十一,做做样子就好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卖力地救他?” 第70章 争论 灰暗的夜里,朦胧的月色把温之远的身影拉得极长,鬼魅极了。 他的身影又高大,手上还拿着工具。 他那句话一出,陈十一全身顿时毛骨悚然。 比听到温之衡埋在矿洞下面还要害怕极了。 今天只怕死的不仅有温之衡,还有陈十一她自己。 “二少爷,他是你的大哥啊…” 温之远轻声说道。 “他若是死了,以后我就是侯府唯一的男丁,回了京都之后,我就是下一任侯爷。” 陈十一听了,声音说不出来的颤抖。 “二少爷,尘埃未定,回京的事情还在争议之中,外面那些相帮的人得知大少爷出了事情,他们说不定就会放弃,我们回京也无望了啊!” 温之远愣了一会儿。 “夫人母家势力也甚是雄厚,他们也不允许侯府担了罪名,影响他们的名声,自然不会放弃的。” 陈十一又继续劝道。 “二少爷,就算你以后是侯爷了,你真的能把整个侯府的兴荣担起来吗?你心思最是善良单纯,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你最喜欢的,不是那些技淫精巧的手工艺品吗?朝堂上那些勾心斗角,你如何应付得来?” 温之远依然面不改色。 “十一,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我也明白你的处境,如果不是侯府的拖累,你自己一个人可以过得风生水起。可我不行,我在侯府,只是个庶子,没有权力,没有未来,但我还有睿儿,我怎么也要为他争一争。只要大哥一死,侯府所有的都是我的,我的自然也是睿儿的,以后,他就是光明正大的侯府嫡子,地位尊崇。” 谈到睿儿,陈十一的心漏进来一束光。 “二少爷,你听我说,千万别陷入自己编织的梦里,且不说现在侯爷正值盛年,就算他想再要个孩子也有可能,他不一定就会选择你做他的下一个继承人。 况且,倘若日后睿儿长大了,知道大少爷的死是你所为,他该如何自处?他是那样崇拜他的大伯…” “二少爷,你好生想想,你可是睿儿的爹,你的一言一行对他有多重要,你千万别为了这个还不确定的事情毁了他啊!” 一阵凉风吹来,山间的丛林哗哗作响,风声呼啸而过,也吹不散温之远脸上的迷茫。 他静立在黑暗之中,身影显得无比萧瑟。 “可我不这样做,睿儿如何翻身?我不想他像我一般,一生碌碌无为…” “争权夺势,随时担心自己的脑袋要提到手上,这样担惊受怕的一生,就会更好吗?平平安安地过完一生,才是最要紧的不是吗?” “二少爷,我今晚就当没听过你说这些话,把这些事情全部忘记好吗?我现在要带着大少爷去求医问药,你先回去休息,好吗?” 温之远犹豫不定。 “二少爷,睿儿在家里等你呢,你还有小稚,她那么小小软软的,她还被抱在怀里,以后蹒跚走路,还会学着叫你爹爹…” “你要想想他们啊…” “二少爷…” 陈十一厉声喊了温之远。 温之远挡着的身躯佝偻了下来,他声音嘶哑,神色不明。 “陈十一,你快走吧…” “二少爷…” “你再不走,我就反悔了!” 陈十一背起沉重的昏迷不醒的温之衡,迅速消失在黑夜之中。 温之远站立在黑夜中,久久不动,良久,发出一声激烈的嘶吼声。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就不能狠心一点? 陈十一背着温之衡快速穿梭在黑夜的丛林之中。 她已经很累了,但她不知疲倦地继续奔跑。 不止为了温之衡的命,也为了温之远不再追上来。 她现在都不能相信,一直温和笑嘻嘻的二少爷,也会生出那种心思。 他们是兄弟啊! 她血肉模糊的双手紧紧反手搂住温之衡的腰身,腰部微弯,有好几次差点趴在地上起不来,但她仍挣扎着往前,终于走到平安镇的薛连星家,敲响了他的门。 薛连星打开门的时候被吓了一大跳。 浑身是血的温之衡趴在满面灰尘的陈十一身上,而她的手,烂的看不见原样。 “薛大哥,送我去县城,要快…” 薛连星驾着驴车,陈十一抱着温之衡坐在车后,素娘嫂子带着浩儿跟在一旁。 “造孽啊,伤成这样,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得了…” 陈十一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她知道自己在强撑着。 “嫂子,大少爷一定能活下来的,他在那些生死权谋中都能够全身而退,这点小伤,他一定可以撑过去的…” 她轻声喃道。 “对吗,大少爷?” 还是上次县城的那家医馆,开门的还是那个大夫。 大夫揉着惺忪的双眼,没好气地说道。 “大半夜的,喊魂啊?” 陈十一忙说道。 “大夫,我知道你最好心,求你救救他。” 大夫一瞧,怎么又是那个扔金丸子的姑娘? 财大气粗的。 他侧过身子,让他们把人送到里间的床上。 他漫不经心地拨动温之衡的眼皮,搭了脉,打了一声哈欠说道。 “金丸子还有吗?有了就能救。” 陈十一听得有救,用鲜血淋漓的手从袖袋里取出最后一颗金丸子,目光灼灼地看着大夫。 那大夫看了躺在陈十一血肉模糊掌心的金丸子,神色有点不自然。 “放心吧,交给老夫,定能保他安然无恙。” 听得大夫的承诺,陈十一合眸瞬间倒地。 她已经撑到极限了。 再次醒来,已经是两天后的事情,她一睁开眼,就看见素娘嫂子坐在她身旁,静静地守着她。 “嫂子…” 陈十一的声音很是沙哑,喉咙干得不行。 素娘听到陈十一唤她,惊喜后眼眶瞬间就红了。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她把陈十一的上半身抱了起来,给她喂了点水。 陈十一喝了水,整个人都舒服多了。 “大少爷怎么样?” “醒了,醒得比你还早。” 素娘轻叹一声。 “你这傻姑娘,醒来就顾着别人,怎么就不问问你自己?” 陈十一疑惑道。 “我怎么了?” “你都累成那个样子了,是连命都不要了吗?” 陈十一躺回床上。 “当时没想那么多,只觉得人命关天,无论如何把人救回来再说。” 素娘摇了摇头。 “你薛大哥都要担心坏了,回头指不定要好生骂你一顿。” 陈十一苍白一笑。 “我被他骂过多少回了,回头还不是我赢了,哦,嫂子,有吃的吗?我好饿,现在能吃得下一头牛。” 素娘摁了摁她的额头。 “炉子上一直给你温着粥呢,等着,我给你端过来。” 第71章 决绝 端着粥进来的是温之柔,她把托盘放在床头,端了温热的粥,舀了一勺,吹冷了喂给陈十一。 陈十一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她赶紧坐正了身子。 “我自己来。” “你自己来,你怎么来?” 陈十一抬起自己的双手,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被白布紧紧包裹住,动都不能动。 “大夫说,你的手伤得太重,有些地方,都能看见白骨,这段时间不能碰水,不能用力气,好好养着,才能恢复如初。” 陈十一愣了一会。 “那我以后岂不是都要别人喂着吃饭,这多不好啊?” 温之柔猩红的眼抬眸。 “你是病人,有什么不好的?回头我喂你吃,省得你不好意思。” 陈十一笑了。 “那以后麻烦小姐了。” “麻烦什么啊,如若不是你,我们这一家子早就支离破碎了。” 中间,薛连星来看了她一次,果不其然,陈十一被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回,她真的不敢犟嘴了。 薛连星气得连头发都白了几根。 陈十一又睡了一段时间,觉得身体恢复了力气,跑下床,向大夫问了温之衡的病情。 “脑袋伤了两处,右腿断了,其他地方倒是无碍,好生休养,腿的话慢慢恢复,也就没事了。” 陈十一忙感谢道。 “大夫,金丸子够吗?” 大夫没好气地说道。 “自然是多多益善,你要是想多给我也没意见。” 陈十一轻笑道。 “你再想要也没有了,那是最后一颗。” 屋内的帘子掀开一个口子,一个脑袋钻进来喊道。 “秦大夫,看诊了。” 秦大夫眉头皱了起来。 “知道了,知道了,天天催催催…” 病房内,温家的人都在里面,就连温之远都守在房中,大家在热闹地说着话。 陈十一想着,他们其乐融融的,就不去打扰了。 转身要离去的时候,身后听得温之衡急切的声音喊道。 “十一!” 众人回头,都露出欣喜的神色。 陈十一慢步走了进去,看着温之衡,打量着他。 他的头伤了两处,白布包着,脸色惨白,唇角没有血色,一头墨发披在脑后,显得整个人憔悴不堪。 不过眼眸看着陈十一,尽是惊喜和小心翼翼。 他的腿被固定着,上身半侧着躺在床上。 “大少爷,你还好吗?” 温之衡用力点了点头,不知道想到什么,眼眶瞬间红了。 陈十一低声自语。 “那就好,我之前欠你的那一箭还清了,以后就两不相欠了。” 温夫人见温之衡的脸色似乎更白了,便插话道。 “什么欠不欠的,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她转头对着众人说道。 “快要用晚膳了,我们出去看能买些什么好菜,这有两个病人…” 等众人都走后,温之衡嘶哑着声说。 “十一,让我看看你的手。” 陈十一眨了眨眼,走近他身边,把手举了给他看。 “这会儿都包扎好了,看不见,回头换药的时候你再看,这样你才知道,我当时救你的时候有多辛苦,所以,我真的不欠你什么了。” 温之衡听了后沉默不语。 “十一,你便如此迫不及待要与我划清界限吗?” 陈十一愣了一会说。 “不是你要同我划清界限吗?” “我…” “你大半年都未曾同我说话,不就是要划清界限吗?” “现在我把界限划得更加清楚,更加明白,你不是应该高兴吗?” 温之衡摇头,急忙解释道。 “不是这样的。” 陈十一叹气。 “我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想要对我好就对我好,想不理人就不理人,什么都是你说了算。如今我顺了你的意,岂不是更好?” 温之衡苦笑一声。 “十一,你就是这么想我的吗?” “你难道不是这么想的吗?” “十一,我才死里逃生,还在生病,我们之间就一定要这样说话吗?” 陈十一嘟囔一句。 “我只是实话实说,再说,我也病着。” 温之衡眼眸微闭,喉咙哽咽说不出话。 陈十一看着他苍白的神色,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说错了。 “你既然不想听我说话,那我先出去了。” 温之衡慌忙扯过陈十一的衣袖,小心翼翼地开口。 “我想听,你说什么我都想听,你别出去,就在这陪陪我,行吗?” 他此刻祈求的样子甚是可怜心酸,与平时的沉稳谋算简直判若两人。 陈十一想了想,便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温之衡见陈十一坐了下来,脸上紧张的神色才缓了缓。 陈十一忽然看见他右手拽的紧紧的东西,很是疑惑。 “我能问一下,究竟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才让你明知有危险的情况下,还要折回去拿?” 温之衡神色羞赧,却又坦然,把右手紧紧握紧的东西展示给她。 精致的木雕栩栩如生,上面赫然是陈十一的笑意盈盈的模样。 她心里实在震撼。 他就为了个这样的东西让自己置于险地? 她有点生气了。 她闭眼缓了缓内心的愤怒,平静地说道。 “看来是你的脑子上次被我砸坏了,一个可以随时雕刻的木雕,如何及得上你的性命,丢了下次再雕就行,可生命只有一次。” “这不同的。” “有何不同?” “陈十一只有一个啊!” “你若是想,可以有千千万万个。” “可是这大半年,一直是她陪我在一起的,我如何能舍弃她?” 陈十一深吸一口气。 “我看你约莫是疯了。” “是,我就是疯了,我心爱的陈十一,每天只会对我冷脸,正眼都不看我一下,那段日子,我一直在想啊,这个人怎么不知道我在生气,她哪怕看我一眼,哪怕对我笑一下,可她什么都没有。我没办法,我一直想着她,转辗难眠,那我只好自己刻一个陈十一,好歹她天天能对着我笑…” 陈十一沉默良久。 “大少爷,你这又是何苦呢?” “陈十一,你没有心吗?你感受不到吗?” “你喜欢我什么?我努力争取改掉。” 陈十一直直地看着温之衡眼眸中的破碎,又说了一句。 “你上次说要还我卖身契,要说话算话。” 第72章 难以言喻 温之衡的脸色极为苍白,他自嘲地笑了一声。 “你何必费尽心思救我?不如就让我在矿洞里长眠不起。” 陈十一声音沙哑。 “你比我大七岁,如此竟像个孩童一般?我只是不喜欢你,又不是要舍弃你的性命。” 她又回眸说道。 “温之衡,我连不喜欢一个人,拒绝的意愿都不能有吗?你喜欢我,我就一定要接受吗?” “你的喜欢是你的事情,我的不喜欢是我的事情,我希望你不要勉强我。” 陈十一觉得大家都应该冷静一下,毕竟大家都受着伤,才刚好。 她起身往外走去,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阵扑通声,温之衡从床上掉落到地上,爬到她身旁,抱着她的脚,眼眶猩红。 “十一,你别走,我不勉强你,你不喜欢我便不喜欢我,没关系,别走好吗?” 陈十一实在是震惊,她何时见过这样的温之衡,她只是不喜欢他而已,真的就这么令他难以接受? “别走好吗?求你,你就在这里,只要我能看见你就行。” 陈十一很是不忍。 “你别这样,我不走,我去喊人把你扶起来。” 温之衡的头上又渗了血,白布被染红了,断了的右腿又要重新绑上。 陈十一的衣袖一直被温之衡紧紧拽着,生怕她离开了。 直到晚上要就寝才不情不愿地松了手。 薛连星来找陈十一说话。 县城外,他们沿着河边走着。 “你何时回京?” “暂不清楚,也许还要一段时间。” “我在医馆听说了你的事情,你家大少爷是个痴情的,你跟着他到了京城,日子也会好过起来。” “或许吧!” 薛连星见陈十一脸色不太好,便劝解着她。 “你性子收敛些,毕竟是主家,太过固执了,我只怕会伤着你自个。” 陈十一似乎不想谈论这些。 “大哥,我们这么多年相处,我把你当做亲哥哥一般,回京后,也不知道能不能有机会再来见你。” 薛连星不知道她为何突然这么伤感。 “十一,我们以后定能再相见的,你回京不方便出来,我带着素娘还有浩儿就去京城找你。” 寂静的夜,河岸边的垂柳的叶随着寒风落在地面,陈十一蓦然红了眼眶,这萧条的苍凉,总有人在温暖着自己。 薛连星看得陈十一这般模样很是心疼。 “十一,裴秀才往我这寄过很多封信,都是给你的,到了平安镇家中,你去看一看吧!” 陈十一缓和了心思笑着问。 “你平时不是最不喜我与裴珞疏往来吗?” 薛连星叹气。 “往来对你和他都不好,只是你和他在一起,才会欢喜些,我啊,就是希望你不要那么苦了…” 陈十一眼眶带着泪嘴角上扬。 “不看了,你帮我收好,以后他若来了,记得把信还他。” 在医馆住了半月,大夫交代了一些事宜,就让他们回去了。 温之远的事情,温之衡似乎已经知晓。 陈十一看见他们在房里谈论了一个下午,谈完之后,温之远打开门,看见陈十一,会心一笑。 陈十一也不知道他们最后是怎么解决的。 但带着微笑的结果,总不会差的。 回到风鸣矿洞庭院,温家的人都要忙坏了。 平时事情都是陈十一在打理的,可现在她的手受了重伤,要疗养很久才能完好。 而温之衡右腿断了,也需要一直卧床养伤。 还好之前陈十一留了银钱,倒不至于让他们外出奔波风吹日晒地挣钱。 就光家里的家务也让几人头疼不已。 陈十一不能做事,每天央着睿儿给她翻书看,或者经常走到竹林的凉亭中散步,现在每顿饭是温之柔喂,衣裳也是温之柔洗,洗头沐浴也都是她… 有次洗头发的时候,温之柔轻声说了。 “你要是没事,去和我哥说说话吧,他一个人躺在房里,消沉得很。” 陈十一躺在睿儿的秋千上,摇摇晃晃的,乌黑浓密的发丝随着秋千的晃动摇曳生姿。 “他病了就好好养着,我说话不好听,怕气着他。” 温之柔打了热水在一旁洗着衣物,听得陈十一如此说,沉默了一会。 “他的心病更是严重,你去气气他也是好的。” 陈十一似乎没有听到,眼眸微阖,睫毛微颤,杏树上的微光漏了几缕洒在她身上,蓝色的衣衫泛白洗旧,却像蒙了一层朦胧的光。 温之柔自是明白陈十一的性子,便不再说劝解的话,只每天学着照顾她更细致一些。 又过了几日,温夫人找到她。 “你去看看衡儿吧,他整个人瘦的甚是厉害,也不与旁人说话,连笑都不会笑了。” 陈十一头歪了歪。 “他没吃药吗?” “药也按时吃,饭也按时吃,就是整个人没了生机一般,活得都不像个人了。” 陈十一了然。 “大少爷生病了,自然会这样,哪里有人病中会心情好的,过段时间身体好起来,自然就好了,他曾经同我说过,人可以消沉,但不能一直消沉下去,我相信他一定能做到的,你不要担心了,夫人…” “十一,你明明知道衡儿是为谁生的病,你为什么这么狠心?” 陈十一抬眸镇定说道。 “我这是在戒断,大少爷不该对一个婢女生了感情,这样他以后回了京城,如何能受得住铺天盖地的风言风语?” “夫人也不会同意的,不是吗?” “夫人应该劝大少爷,他到了这般年岁,凡事都要看开一点才是。” 温夫人眼神惊诧地看着陈十一,她无法想象,她面前的陈十一竟然这样清醒镇定。 即便,衡儿为她衣带渐宽,她也无动于衷。 当日夜晚,温之衡房内的烛灯燃了一夜。 次日,温夫人走到陈十一面前,双膝下跪。 陈十一甚是惊讶。 “夫人,有什么事情好好说,你这样叫我如何承受得起?” “十一,求你,去看一眼衡儿吧,他从昨夜睡了后,现在晌午,我喊他,他一直未醒,我真的怕他出事。” 陈十一眉头紧蹙,心中有些不安。 “要不,我去请大夫吧?” 她又想起什么说了一声。 “是不是脑袋上的伤导致昏迷的?” 温之柔赶紧在一旁扶起温夫人,陈十一这个榆木脑袋,双膝跪烂了也没用。 “十一,大夫说他的伤没多大问题,他不愿意醒来,是因你,明白吗?其实,我觉得当初,你就不应该把他从矿洞里救出来,干脆让他自生自灭,总好过这样执迷不悟…” 最后,陈十一终是进了温之衡的房内。 她坐在他床边,静静地打量着他。 面容苍白瘦削,嘴唇苍白,就这样安静地躺在那里,没了往日的娇纵霸道,炙热与强势,仿若是一具只会呼吸的尸体。 她在这里坐了三天。 温家的人来来往往,中间,大夫也来了一趟。 他依旧没有醒来。 陈十一想,温之衡这是在用性命逼她,逼她去接纳他,喜欢他。 她心里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 原来,不喜欢一个人也这么难。 她扬起包扎着白布的双手,小窗户洒进来柔和的光,亮在白布上,一滴一滴的掉落下来的泪,湿润了那一片柔韵。 她输给了自己的善良。 “大少爷,你若是醒来,我便试着喜欢你吧!” 第73章 返京 陈十一养伤的日子还是喜欢读书。 睿儿的书,她可以反反复复读很多遍。 尽管那些书籍她都可以倒背如流了。 不过,之前她央着睿儿给她翻书,现在换成了温之衡。 她的手已经不用白布包着,露了出来,上面的伤口密密麻麻的,白色的,粉色的,紫色的疤痕遍布,有时候又疼又痒,稍微挠得重些又血肉模糊的。 温之衡小心翼翼地帮她挠着,眼眶总是泛红。 “回京后我给你找最好的药膏,必不让你的手上留疤。” 陈十一看着他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抬眸笑了。 “要是我的手长成你这样的,该多好看。” “你的手很温暖,握着让人感觉心安。” 温之衡细细为她的手指上了药,净手后给她喂了甜腻的绿豆糕。 陈十一很是顺从地吃了,然后又低头看书。 温之衡看着她乖巧的样子,心里甜的冒泡。 自从那次她说要尝试喜欢自己之后,她对自己的态度一直乖巧听话,收起了浑身的刺,与之前的针锋相对,天差地别。 “十一,你别看书了,和我说会话。” 她抬眸,眼眸认真地看着他。 “你要说什么?” 温之衡把她拉到床边,双手从背后伸出来抱着她。 他的下颚靠在陈十一的肩膀上,脸颊贴着陈十一的脸,耳鬓厮磨。 “不是年底,就是年初,我们就可以返京了,到了京城,我便与你成婚,做我的妻子,可好?” 陈十一转过头,双眸尽是惊讶。 “你要娶我?” “嗯,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陈十一笑了。 “别玩闹了,夫人不会同意的。” 温之衡郑重地开口。 “我已经同我娘说过了,她同意了的。” 陈十一怔愣后,随即点头。 “好,夫人同意了,那我也没意见。” 温之衡此刻觉得陈十一太好说话了,总感觉来得太不真实,虚无缥缈,总抓不住。 “我是说真的。” “我也是说真的。” 温之衡还是觉得心里没底。 “我总想着,我们生了孩子,喊我父亲,他自然要喊你母亲,这样才是我所期望的。” 陈十一想了想。 “你之前不是有未婚妻吗?” 温之衡听得陈十一提起这个,瞬间觉得心里畅快极了,她应该是开始在意自己的。 “都这么多年了,她应早就嫁人了,相府的嫡女,这么好的联姻工具,自然不会等着我这个破落户。” 陈十一认同道。 “其实我觉得你不用太过为难,我这个身份,如何能做你的正妻,但你若是执意如此,也行,我总是随你的心意。” 温之衡心里又开始没底,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不期待吗?” 陈十一想了想。 “期待的,反正要做你的女人,如果是正妻,当然最好,不过你也不必太过勉强,能安排就安排,安排不了就算了,京城那个地方规矩大得很,免得答应了,到时候又办不到,总会让人有点失望的。” 温之衡听着陈十一清醒的话,总感觉她似乎对成为自己的妻子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气,仿若自己给了,她就要了,不给也没关系,她也不在意。 温之衡心里有点闷闷的,他感觉把自己觉得最好的都给陈十一,她浑不在意。 “十一…” 温之衡双手紧紧抱着她,仿若攒得越紧,越能感觉她的存在。 “我那天被埋在矿洞里,一直在想,十一一定会来找我的,我一直抱着这样的信念坚持着,我想着无论如何也要见你最后一面,见了一面死了也甘愿的。我虽睁不开眼,但我能听到你鼓励我的每一句话,能感受到你为我做的每一件事,十一,有你我才能活下去,你明白吗?” 陈十一不明白他为何又提到那天的事情,总感觉他悲怆欲泣,好不可怜。 她反手拥着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好了,不说以前的事了,你也别总说生死的大事,一个大男人,伤春悲秋的,也不怕被人笑话。” 温之衡这下满意了,他笑道。 “我只在你面前这样。” 温之衡的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了起来,没过多久就能下床慢慢尝试着行走。 陈十一守在一旁搀扶着他行走。 温之衡的个子很高,陈十一撑着他委实有点累,每次他一走,不光是自己汗湿了衣衫,连陈十一的衣衫也湿得透透的。 不过好在,他恢复得很快。 到了过年的时候,他已经可以不用扶着陈十一走路了,偶尔走几步还是有点高低,但过了半月后,已经看不到腿上的伤势了。 陈十一的手也已经好全了。 为此,庭院内做了一桌极丰盛的席面来庆祝两人身体恢复如初。 然而,更大的喜讯接踵而至,京都来人接他们了。 两辆极为奢华的马车,一排威武的护卫队,领头的,是那个把陈十一买进门的徐管家。 几年不见,他的头发已经花白。 他向温之衡行了一礼。 “世子爷,侯爷已经回京了,便迫不及待地派老奴来接你们进京,你们在房陵受苦了。” 温家一家人喜极而泣。 温之衡也甚是开心,他转身对陈十一说。 “十一,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 陈十一心里涌现不舍和迷茫。 不舍这里长达四年的辛酸,不舍这里的亲人,迷茫,迷茫以后的路,将要如何走? 温之衡看到陈十一这般模样,心中泛起一丝不安。 他连忙抓紧陈十一的双手,急切说道。 “十一,你要陪着我的,我说过,会带你享尽荣华富贵,我们还要回去成亲…” 陈十一忙安慰温之衡。 “我会同你回去,你别担心。” 温之衡听得陈十一的承诺,才稍稍放下心来。 “好。” “走之前,我想同薛大哥他们打个招呼。” “这是自然。” 温家人走得太快了,似乎一刻都不想在此停留,穿上了最好的衣衫,带了一身换洗的衣物,然后什么都不要了,直接登上了华丽的马车,连看都没有回头看一眼,这个将近住了四年的庭院。 陈十一也是什么也没带,连一直摆在床头的那盏小竹灯,也舍弃了。 大少爷说京都里什么都有,圣上的赏赐更是不断,这里就莫要再留恋了。 可是,她最美好的记忆都在这里啊! 她掀开马车上的车帘,看着越来越远的庭院,湿了眼眶。 这趟旅程,究竟会将她的人生带往何处? 第74章 富贵日子 为了照顾一家子老小,马车在路上行驶了八日,才驶入了京都。 陈十一坐在丝绸包裹的软凳上,撩开厚重的车帘,往外面望去。 此时,时光正好,花正香,草正绿,天正蓝,风正轻。 一路上,杨柳荡荡,黄鹂婉转。 记得也是那个时候,他们从这条路出发,天气阴沉,阴雨连绵。 原是逢喜,便是晴天。 温之衡痴痴地看着陈十一往窗外探去的双眸,他的右手紧握着她的左手,感知她的存在。 回京都的路程越近,温之衡心里便越打鼓。 陈十一的一言一行,已经远远占满了他回京的喜悦。 她本身就不情不愿地跟着自己回京,她如今对自己的好颜色,是自己逼着她强求来的。 “十一…” 陈十一听得温之衡唤她,放下车帘,坐正身子,转头望着他。 “怎么了?” “你不开心吗?” “没有,你怎么会这么想?” 温之衡看着她认真的样子,顿时心里空落落的。 他认识的陈十一,不是这个样子。 她那么有灵气,无论多艰难,她都活得像个太阳。 她的眼眸总是灵动的,如今却似一滩死水。 他小心翼翼地拥着她,声音有点哽咽。 “十一,我之前承诺你的如今都可以做到,你可以开心自在些,不然我心里难受得很。” 陈十一沉凝了半晌。 “好,许是我坐马车有点不习惯,到了京都就会好了。” “那就好。” 京都真的太过热闹繁华,纵横交错的街道,人流如织,各式各样的店铺林立于街道两旁,吆喝声,吵闹声,戏楼的靡靡之音,此起彼伏。 陈十一喜欢这些热闹。 温之衡见她脸上终于有了笑意,也渐渐放下心来。 马车终于在一处宽阔的街道上停了下来。 下了马车,高门殿宇,巍峨耸立。 门外,挤满了各式各样的人,古旧的台阶,中间站着一个气势威严的中年男子。 温夫人被温之柔搀扶着下了车,走在前面。 温之衡先下车,抬手把陈十一牵了下来。 “侯爷…” “父亲…” 几年未见,侯府众人皆是泪流满面。 陈十一站在他们身后,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隐约,听得有人唤她的名字。 台阶上站着的侯爷温和地笑着。 “你就是十一?” 侯爷的那一声十一,仿佛认识了陈十一多年一般,唤得那样亲切。 陈十一被温之衡带到侯爷面前。 她有点不知所措,紧张瞧了温之柔一眼。 温之柔抿嘴笑了,随后侧身做了一个行礼的动作,给陈十一看。 陈十一便学着她的样子给侯爷行了一礼。 “我是十一。” 众人都开心地笑了起来。 “好孩子,我这一家子多亏你的细心照顾,才能让他们完好无损,你是我温肃侯府的恩人。” 陈十一讪讪地说道。 “十一不敢当。” 徐管家在一旁笑眯眯道。 “侯爷,主子们舟车劳顿,实在辛苦,先回府再说也不迟。” 陈十一静静地跟随众人进了侯府。 被查封后的侯府已经归还,并且进行了大量的修缮,亭台楼阁,滴水挂落,都焕然一新。 温之衡住的院名叫凌云阁,陈十一也住了一个单独的院落,唤月影轩。 陈十一看着月影轩内空置的房间那么多,甚是奇怪。 “你不同我一起住吗?” 温之衡听了,心中甚是甜蜜。 “以后我们成亲了,就住同一个院子,别着急。” “哦,我看见有那么多空房间,没住人实在太可惜了。” “你住主院,主院里有书房,膳房,衣帽房,净房,其他房间,是要给伺候你的丫鬟,婆子,她们分着住的,这个院子还是有点小,你将就住着,等峥嵘院修缮完,你就住那,地方更开阔,景致也更好一些。” 陈十一听得晕头转向的。 “这个地方就挺好的,我很喜欢,不用另外再费心思。” 温之衡笑着说道。 “你当然要住最好的地方。” 温夫人给自己配了一个十四岁的小丫鬟,名叫石榴,小女孩很爱笑,笑的时候脸颊上有两个小酒窝。 陈十一很喜欢她。 想到当年自己的十四岁,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不若这个小女孩敞亮。 “姑娘,你是喜欢山茶花还是蔷薇?” “我都可以。” “姑娘,梨黄色衣裙搭荷粉色对襟云袖外裳可以吗?” “好。” “绣鞋是垂丝海棠样式可行?” “你看着办。” … 石榴眼眸亮晶晶地看着陈十一。 “姑娘,你是石榴伺候过最没脾气的主子了。” 陈十一打量着书房的摆设,笑着说。 “现在开心,所以没脾气。” 檀木书桌上,纸墨笔砚都是极其上乘的,依次摆放着,六角窗棂外,新绿的凤尾竹摇曳,粉色蔷薇簇簇,正是风景独好。 “石榴,侯府内有书吗?” “侯爷与世子的书房应该有的。” 陈十一想着,以后无聊的时候就像在风鸣庭院,看看书,练练字,也挺好的。 石榴在一旁轻声说道。 “姑娘,热汤准备好了,舟车劳顿,你去沐浴一番,然后再睡个囫囵觉,世子说,等你睡醒了来接你用晚膳。” 陈十一看着浴桶内烫热的白色汤水,很是惊奇。 “为什么是白色的?” “这是淅米水,汤里放了香料,药材,可以缓解你的疲惫,长期可使肌肤细腻光泽。” 陈十一真是想不到,洗个澡都能这样讲究。 洗完澡,擦洗干净,正要穿衣裳,石榴拿了一盒香膏要往自己身上抹。 “我自己来吧。” 石榴笑道。 “姑娘别害羞,后背你总够不着的,你习惯了就好了。” 陈十一躺在净房旁边的小榻上,石榴给她抹着背,她的头发散开,一个熏香炉子在蒸烤她的墨发。 就这样折腾许久,她躺进被窝里,感受到极其柔软的绣莲棉被,上面的丝绸光滑细腻,触感温润,青碧色的云帐纱垂在床边,有细风吹过,流苏摇曳。 深吸一口气,她果真过上了极其富贵的日子。 她阖上双眼,仿若飘在云端,有点不切实际。 醒来的时候已经下午,石榴给她梳了好看的灵髻,簪了青玉流苏,下面披散的直发用红色发带束住发尾,脸上取香膏匀面,描眉染脂,眉心点了花钿,唇上抹了红脂… 陈十一往镜子里一瞧,嗯,这才叫打扮。 以前在平安镇能止小孩啼哭的扮相,与现在,简直天差地别。 原来自己也有这般好看的模样。 “石榴,你的手真巧。” “姑娘,你本就生的美。” 陈十一笑着,心里却如明镜一般。 自己只有稍稍打扮,才能看得过去。 石榴见陈十一一脸不信的样子,会心一笑。 “姑娘,人美,相貌占五成,气质占五成。你身上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忧郁,坐着安静得像一幅画,再加上你好看的眼睛,可不是一个极美的人呢?” 陈十一脸上甚是惊愕。 “怪不得人都喜欢听好话,果真令人身心舒畅。” 第75章 相处 温之衡来了月影轩时,看见装扮得极美的陈十一,娇俏地站立在碧玉琼华的垂丝海棠下,眼眸回望自己的一刹那,他觉得自己的魂都要丢了。 他静静地站立在原地,就这样痴痴地看着她。 陈十一见了温之衡,笑着朝他走过去。 “你傻了吗?怎么一直站在门口,也不说话?” 温之衡笑了,伸手紧紧抱住她。 “饿坏了吧,带你去用饭。” “好。” 温之衡带着陈十一进了璟骄苑。 侯爷,温夫人,温之柔,温之远,二少奶奶带着睿儿,小栀都已经到齐了。 温夫人见人都到齐了,连忙安排下人上菜。 第一次这么正式地坐在修缮如此精美的膳堂吃饭,陈十一有点手足无措。 桌底下,温之衡紧紧握着她的手,看了她一眼,会心一笑,示意她无需紧张。 温家人其乐融融地说着话,无非是说一些苦尽甘来,希冀未来,谋划前途… 温之衡给陈十一夹了很多她爱吃的菜,盛了汤,用帕子给她擦拭唇角,吃完了,又给她递了清茶,净手… 细微体贴,仿若桌上只有陈十一一人。 餐桌上,众人的表情各异。 温之柔开口说道。 “十一,住得还习惯吗?” “挺好的。” 温夫人在一旁接着说道。 “有什么需要,尽管来同我说。” “好。” 侯爷也开了口。 “衡儿,等会来我书房一趟,商议明日进宫一事。” 温之衡恭敬回道。 “是的,父亲。” 饭后,温之衡牵着陈十一的手,慢慢散步走回月影轩。 “十一,我刚回京都,可能有很多事情要去忙,这段时间怕是没有空陪你,你若是烦闷,我找个戏班子唱戏给你解闷。” 陈十一摇头。 “你自去忙,我没事的。” “我已让母亲帮我在操持婚事,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能拜堂成亲了。” “好。” 温之衡看不到陈十一脸上的喜庆之色,心里十分烦闷。 “十一,你说要喜欢我的。” 陈十一怔愣,双眸露出疑虑。 “我记得,我一直都记着呢,你放心,我不会忘了的。” 温之衡幽深静默地看着陈十一,忍不住心里犯疼。 “十一,我为什么感受不到你的一丝欢喜?” 陈十一闷闷地回道。 “可能是今天刚到京城,还没缓过神来。” 温之衡轻叹了口气,声音低沉沙哑。 “那好好休息两日。” 陈十一似乎想到什么问道。 “你那里有书吗?” “有,书房里有。” “那我可以到你书房看书吗?” “自然可以,我的就是你的。” 次日,陈十一无事,便带着石榴去了温之衡的凌云阁。 守在院门的小厮见到陈十一,连忙行礼。 “姑娘来了,世子命小的守在门口,听你吩咐。” 陈十一看着眼前低眉顺眼的小厮。 “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名叫云山,自小跟在世子身边服侍。” “我想去书房看书,你可以带路吗?” 云山听得,连忙恭敬回道。 “世子交待小的,姑娘不管要什么,都必须办到。” 陈十一抿嘴笑了。 温之衡的书房同她的书房完全不同。 她的书房,就是一间房,摆了书桌,添了文房四宝,装饰些字画,落了几座花瓶。 而他的书房,一排排整齐的书架,犹如一列列整齐的兵士,上面放置的,都是诸子讲学,百家讲义,山川河志,古书旧籍… 温之衡的处世哲学,权谋策略,想必就是来自这间书山。 陈十一想,往后她有事情做了。 温之衡回来时,云山在院门口候着。 “你如何在这守着,十一没过来吗?” 云山忙回道。 “姑娘清早就来了,在书房里就没出来过,石榴偶尔出来要点水和吃食。” 温之衡无奈摇头。 “她定是又看书看了一整天,也不知道要仔细眼睛。” 他踏入书房内,推开的窗边,温熙的阳光洒了进来,落在身着梨黄色云袖外裳的陈十一身上,朦胧了她的身影,手执书卷,歪在摇椅里,眉眼微蹙,又悠闲自在。 旁边的清茶雾气缭绕,蟹黄酥的点心就动了一块。 他缓缓走近她,接过她手中的书,坐在她旁边的矮凳上。 “看什么书?这么入迷?” 陈十一怔愣后笑了。 “你回来了?” “回来了,”温之衡把书放置一旁,双手把陈十一抱在自己的腿上。 “有没有想我?” 陈十一眨了眨眼。 “今天都在看书,暂时没空想。” 温之衡抓起她的手腕,轻咬了一口。 “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就不会说点好话哄我开心。” 陈十一瑟缩地伸回手,不经意地往身上蹭了蹭。 “你今日在宫内待了一整日,是有什么重要事情吗?” 温之衡收起玩闹的心思,一本正经地回道。 “算是好事吧,圣上存了补偿的心思,让我在户部认了郎中,以后我就要到户部点卯了。” “你没有科考,也能当官?” 温之衡笑了。 “谁说我没有科考?” 陈十一眨了眨眼。 “元忠十六年,会试登科榜第六,后由太子少保保举圣上钦点,直接入翰林庶吉士,赐御前行走。” 陈十一由衷地敬佩。 “你真是厉害!” 温之衡笑容黯淡了下去。 “再厉害,不是也有人不喜欢我。” 陈十一低声嘟囔。 “那你也不是铜钱,铜钱才被所有人喜欢的。” 温之衡自嘲一笑。 “明儿我就变成一枚铜钱,任你拽在手心,猜你也舍不得放手。” 陈十一看着温之衡那委屈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 “你瞧你自己,人都多大了,还拈酸吃醋,真不怕别人笑话。” “就你敢笑话我,别人都不敢。” 温之衡想到什么,随即惊惧地问道。 “你莫不是嫌我年纪大了?” 陈十一仔细地瞧着他的眼睛回道。 “嫌!” 温之衡顿时觉得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才二十多岁,风华正茂,正是最有魅力的时候,你竟然嫌我?” 陈十一觉得自己不能再说了,再说温之衡今天该要连饭都吃不下了。 温之衡紧紧抱着陈十一。 “我不管,你必须得哄我,倘若哄不好我…” “哄不好怎样?” 温之衡泄气了。 “哄不好,我能拿你怎么办,只能自己生自己的气了。” 陈十一捧着他的脸颊亲了一下。 “好啦!” 温之衡刚刚还沮丧的脸,瞬时像冰川遇到阳光,一点点沾染了暖意,通了自己的四肢百骸,全身都热意洋洋… 他有点不知所措,只想着陈十一终于主动了一次。 他好不容易得了她的一丝喜欢。 他微颤的双手紧紧抱着她,低头要亲陈十一的时候,门外,云山的声音响了。 “世子,前院传话,要您去用晚膳…” 第76章 生辰那天 在这侯府待了几日,陈十一每天往返在温之衡的书房和月影轩的路上。 每日的书读得很充实,渐渐地也没了出入侯府的不适和胆怯。 她与温之衡之间的相处也越来越融洽。 温之衡写字的时候,陈十一立在桌旁给他磨墨,有时候云山端进来一些可口的点心,温之衡也最是喜欢投喂给陈十一。 “下个月初六,是我的生辰,你准备送什么给我?” 陈十一眼珠子转了转。 “你喜欢什么?” “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 陈十一翻了手中的书页。 “让我好生想想。” 温之衡听得她上了心,心口仿若泡在蜜罐之中。 她对自己越来越好了。 侯府有一个很大的池塘,池塘里游着五颜六色的金鱼,特别是有一条胖得像猪的,它的尾巴像在风中飞舞的绸缎,五彩缤纷的,漂亮极了。 陈十一每天都要去见一见它,因她担心这条鱼胖得游不动了,会沉到水底看不见,她要督促它瘦下去。 石榴听了笑得厉害。 “姑娘,它就是这样的品种,外邦来的,运过来可不容易呢。” 陈十一脸色有点羞赧。 “我见识少,没看过这样的金鱼。” “奴婢也是第一次见,是听府内其他人说的。” 陈十一把手中的鱼食撒完,拍了拍手。 “我们走吧!” 她们经过一处回廊,拐角处听得有人在说话。 “月影轩住着的那位,听说是府内出事那段时间跟着去的。” “那个时候才十四岁吧?想不到这么有心机?” “可不是嘛!” “流放地就她一个女人,可不是逮着机会勾引世子,趁机上位。” “所以啊,人家胆子大,赌赢了。” “不过啊,也不算是赢了,没名没分的,她那样的身份,成不了夫人,连个妾室也捞不着,否则到了现在,怎么还姑娘姑娘的喊着,人家青楼女子凭身子还能挣个钱,听个响,这位就…” “你小声些,莫让人听到了…” “怕什么,你没瞧见她整天往世子的凌云阁跑吗,还经常闹到大半夜才回,啧啧啧,说实话,真不要脸…” 听了这话的石榴连忙要呵斥,被陈十一拉住了。 “姑娘,他们如此议论你!” 陈十一缓缓地往月影轩走着,走到月亮门的凌霄花下,抬眸欣赏着。 “石榴,风言风语只有在尘埃落定的那一刹那消停,否则越演越烈,就算争吵,我们是对的,是事实那一方又如何,左不过让他们多了一些饭后谈资而已。” 她回头斩钉截铁地说道。 “石榴,你记住,不要为了不必要的事情,浪费自己的修养和好心情,因为那不值得。” 回了月影轩,陈十一又开始打磨手中的雕刻。 她不知道温之衡喜欢什么,但她记得他一直拿着她的木雕死也不放手,如果自己也做了他的木雕,他应该很欢喜。 毕竟他最迫切,最喜欢的,不就是自己的一片真心吗? 温之衡的生辰办得很热闹,据说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发了帖子,侯府一如当年的盛况,甚至比之前还要繁盛一番。 温之衡本就很忙,还特意给陈十一挑了那天穿的衣物和首饰,送到月影轩。 他特意叮嘱温夫人。 “母亲,你记得要好生带着十一,别让人欺负她了。” 温夫人饮了茶,叹气。 “你都说了多少遍,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她胆子小,一下子见那么多人,肯定要紧张的。” “好了好了,你要忙朝堂上的事,还要事事周全十一,你把心放肚子里,定不会让十一受委屈的。” 温夫人把温之衡打发走了,无奈地笑了一声。 “这孩子…” 旁边一直站着的廖嬷嬷,是温夫人的陪嫁丫鬟,自小就跟着温夫人一起长大的,温夫人对她甚是倚重。 “夫人,真的要把十一姑娘带到众人面前吗?” 温夫人点头。 “自然是的。” 廖嬷嬷担忧道。 “这样贸然带到众人面前,只怕不妥啊!” “有何不妥?” “夫人和世子既然已经决定让十一姑娘成为世子夫人,就要为她着想才是,以她现在的身份出现,夫人应该怎么向众人解释她,再说不是已经联系了母家那边,要给她一个尊贵的身份,万一起了冲突,人家知道其中的猫腻,只怕外面要传的风言风语,对世子和姑娘都不好啊!” 温夫人一听,廖嬷嬷说得有点道理。 “你说得没错,也是为他们考虑周全,但衡儿执意如此,我也不敢逆他的心思。” “那这样,十一姑娘那边,老奴去同她说清利弊,明天世子忙碌,定是顾不上姑娘的,姑娘自个答应不出来,世子也不会责怪你的。” “这,不好吧!” “这可是为了世子和姑娘好,夫人,你要为世子和姑娘以后成婚消除阻碍才是。” 温夫人思虑了片刻。 “你说得对,他们婚事在即,还是不要横生枝节,如若衡儿后面来找我,我便解释给他听就是了,行,你去办吧,好生与她说。” “是,老奴知道分寸的。” 月影轩,温之衡今日的生辰,陈十一起来得格外早些。 她穿上他为她精心挑好的浅蓝衣裳,梳了灵髻,戴上他送来的攒金玉簪,让石榴给她画上一个美美的妆容,手中拿着已经打磨精细的木雕,笑着就要往外面出去。 “世子知道姑娘为他精心准备生辰礼,定然要高兴得飞起来!” 陈十一抿嘴笑了。 “就你会哄人。” 石榴走在前面,准备打开院子的门,谁知,一拉,门居然纹丝不动。 陈十一疑惑地走上前去。 “怎么了?” “门打不开。” “看看是不是卡什么东西了?” 石榴仔细检查了一番。 “没有啊,轮轴都好好的。” “让我看看。” 陈十一拉开门闸,用了些力气往里拉门,陡然间,听得外面的锁链清脆声。 她的脑子忽然一阵嗡鸣! 低下头,凑着门缝往外看去,一条锁链横亘在院门上。 她被锁了! 锁链上锈迹斑斑,斑驳不堪的痕迹刺得陈十一的眼眸生疼。 既然不想她出现在人前,又何必多此一举,准备衣裳送首饰的,闹得阵仗那么大,到头来,却是让她不能出院门半步。 原来,生辰这天穿,是为了堵自己的嘴啊! 她每天熬夜偷偷摸摸只为了给他一个惊喜打磨的木雕,握在她手中,就像一个笑话。 她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前,这扇再普通不过的门,却把自己的卑微隔绝在侯府的颜面之外。 第77章 礼物 今天的侯府真热闹啊。 寒暄声,交谈声,娇笑声… 戏子吟唱,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迎来送往… 陈十一听着远处的这些热闹,微熄灭了眼眸里的光。 温之衡一直忙着与众人交谈,但眼神一直往招待女眷的地方瞥去。 他实在担心十一会很不适应,得了个空,就想去找她。 温夫人见了,连忙阻止了他。 “这边都是女眷,你怎么随意过来?” “我想看一眼十一,否则我不放心。” 温夫人嗔道。 “十一在那边好着呢,再说,她一直跟着你妹妹,出不了什么差错,你快过去,否则被别人看见,不知道要传成什么样。” 温之衡只好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陈十一在门口,从清晨一直站到日暮西垂。 终于,门被打开了来,进来一个妇人。 石榴连忙行礼。 “廖嬷嬷…” 廖嬷嬷轻声嗯了一声,又转头抬起下巴,神情倨傲。 “姑娘,今日没让你出去,是为了你好,你身份低微,这些场合本就不是你一个被卖的女子能参与得上的,希望你好自为之,别得寸进尺,想要自己不该要的位置。” 陈十一听了冷笑一声。 “这是温夫人的意思还是温之衡的意思?” 廖嬷嬷哼了一声。 “不管谁的意思,希望你认清自己的身份。” 陈十一眸色微冷。 “我的身份是什么,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需要你再三提醒。” 廖嬷嬷打量了陈十一,哼了一声,便带着另外两个奴仆走了。 石榴看着神色沉静的陈十一问道。 “姑娘,还出去吗?” 陈十一点头。 “出去,把礼物送给他,我答应他的。” 宾客已然散去,侯府的热闹渐渐淡了下来,陈十一穿过池塘,去看了一眼那条猪金鱼,见它安详自在地游来游去,今日的热闹也没吓着它,真的很坚强。 快到凌云阁,即便很晚了,这里却热闹异常。 陈十一想起今日的事,便沿着院子门口,到隐蔽处听着凌云阁的热闹,等温之衡把客人送走后再去找他。 凌云阁内,琴声悠扬,不一会儿,又听得众人吟诗作对,温之衡的声音偶尔穿插其中,随即又听到男男女女的夸赞奉迎声。 “之衡,今日莫家嫡女也在,你什么时候把人娶进门啊?” 陈十一垂眸,听得里面有许多人的起哄声。 “今日不谈这些。” 温之衡的回答轻描淡写,没同意,但也没有拒绝。 陈十一叹了口气,她觉得这几年,把她一辈子的气都叹完了。 她看着手中的木雕,心里有些烦躁,算了,不等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而且,她一天都没吃饭。 她带着石榴回了月影轩,找了个松土的小锄头,垂丝海棠边上的泥土松了一个坑,把木雕埋了进去。 温之衡觉得今日特别累,这些迎来送往,人情世故把他脑子搅和得晕头转向。 转眼天色都暗淡下来。 他带着云山去了月影轩,到了之后发现院子内竟然一片黑暗。 “就休息了吗?这么早?” 云山连忙解释道。 “姑娘定是今日累着了,先睡了,世子,你今日也累得够呛,要不明日再来看姑娘?” 温之衡只好点头。 “让她好好睡个觉,明日我再来看她。” 回去凌云阁,温之衡忽然兴起。 “帮我找找,看看十一的礼物放哪里了?我迫不及待想要看到她究竟给我送了什么?” 云山听了,连忙从堆成山的礼物中翻找起来。 他反反复复找了几遍,都没看见陈十一送的东西。 “爷,没找着啊,有一些送库房了,要不小的去库房一趟?” 温之衡听得心里沮丧。 “库房那边都是需要迎来送往的,十一的怎么会混到那里去?你再仔细翻找翻找,她送的东西肯定古怪又独特…” 云山又仔细找了一遍,还是没有。 温之衡陡然心情低落,他自己亲手一件一件把那些堆成山的贵重礼品扒拉开来,只希望其中有一个上面,会写着陈十一的姓名。 然而,什么都没有。 云山眉眼低垂,极为恭敬,小心翼翼地说道。 “许是姑娘想要单独给你,但没找到机会,要不,你明日再去问问她?” 温之衡看着这一堆的生辰礼说不出来的烦躁。 他按了按眉心,缓了心神。 “云山,她定是想要亲手给我的,对吧?” “一定是。” 次日清晨,温之衡早早起来,带着云山就往月影轩跑去。 一进门,就看见垂丝海棠树下,陈十一躺在躺椅中,悠闲地翻着书。 温之衡进来的时候,她眼眸都没抬一下。 “这么早就在读书?” 温之衡蹲在她身旁,轻声问着她。 “嗯。” 陈十一只应了一声后,便不再说话。 温之衡把她手中的书取了,掰着她的肩膀,让她转身过来看着他。 “你答应给我生辰礼呢?” 陈十一眼眸淡然地看着他。 “哦,我忘记准备了。” 温之衡一听心里很是难受,他喉咙哽咽,强撑着笑脸说道。 “你定是同我说笑的,对吗?” 陈十一平静地看着他,也没开口说话。 温之衡起身说道。 “你定是准备好了的,是不是放在房里了?我自己去找。” 说完,他一个人进了陈十一的房间,一寸一寸地翻箱倒柜,结果,这里都是陈十一的衣衫用具,根本没有其他多余的东西。 他颓丧地走了出来,蹲在陈十一的身前,拔了她头上的青玉簪拽在手中,陈十一的墨发瞬间铺了下来。 “我找到了,原来你竟然如此爱惜,都不舍得送我。” 他痴痴地看着她,眼眸里染满了破碎的光。 “这次的生辰礼我很喜欢,但我更期待明年的,好吗?” “十一…” 身后的云山看得很是心疼,他什么时候见过世子如此卑微小心翼翼地模样。 “明年的事情明年再说吧,以后谁又知道呢?” 温之衡不明白,陈十一明明对他越来越好了,为何却在一夕之间,他们又回了原点。 “你是不是在这待烦了?” “没有,这儿挺好的。” “是不是宴上有人给了你委屈受?” 陈十一沉默了一会。 “大少爷,你该去上职了。” 温之衡似乎没有听见,只深深的看着陈十一。 陈十一明白锁门的事情他定是不知晓的,也见他可怜兮兮找生辰礼的彷徨,便心思软了些。 “听说京都的烟火甚是好看,你今晚能带我去吗?” 温之衡心里顿时敞亮了起来。 “好,今天下了值,我过来接你。” 陈十一点头,反手抱了抱他。 “你快去吧,别误了时辰。” 第78章 等待 石榴见陈十一的脸色稍稍好些,忙问道。 “姑娘,奴婢觉得,世子对昨日的事情并不知情,你怎么不告诉他?” 陈十一重新又躺回躺椅里。 “早晨太仓促,晚上去看烟火的时候问问他。” 石榴欣喜地点头。 “有什么误会一定要说清楚,世子对你极为痴情,他那着急找生辰礼的模样,让人看着很是心疼。” 陈十一听得心里软绵绵的。 “那,你去帮我准备一身今晚穿的衣裳吧!” 石榴开心地去准备了。 陈十一从池塘那里回来,就开始换上了晚上穿的衣衫,是一件冰蓝色对襟外袍,乌黑的长发用了一枚青绿色祥云簪了灵髻,脑后垂着靛青流苏。 “姑娘,你穿蓝色衬得你气质出尘,最是好看。” 陈十一抿嘴笑了,她无事便在书房里练字,写着写着,慢慢地就等到了日头西沉。 用完晚膳,陈十一就一直站在院门口,不断地徘徊。 她就这样不断地走着,反复地走着。 一直未见温之衡的身影。 石榴有点慌了。 “姑娘,奴婢去凌云阁打听一下,看看世子是不是被什么事情缠住了?” 陈十一点头。 “快去快回。” 石榴返回来后告知陈十一。 “听说世子因职上的事情,现在还未归来。” 陈十一了然。 “好,那我们再等等他吧。” 陈十一倚靠在门上等着,看着外面庭院的灯笼通明,一直看到它熄灭了光泽。 虫鸣不断,夜深人静。 陈十一眼眸里的光也渐渐熄灭了。 “石榴,现在什么时辰了?” 石榴讪讪地说道。 “快,快到子时了。” 陈十一喉咙有点哽咽。 “这日子,每天都是等啊,等啊,一点滋味都没有。” “姑娘…” “他或许是真忙,洗洗睡吧。” 温之衡次日清晨来了月影轩,陈十一还未起床。 他十分抱歉。 “昨晚户部临时出了事情,没有及时回来,对不起。” 陈十一懒懒窝在被子里,闷闷地说道。 “你有事就去忙,我左右也无事。” “那今日晚上我们再去。” “今晚再说吧。” 晚上,温之衡早早就回来了月影轩,陈十一正提了剪刀在修剪那片凤尾竹。 金悦坊的二楼,是看烟火最漂亮的地方。 温之衡花了大价钱,在这里定了一个厢房。 精致雕刻的桌案上,摆放着诱人的点心,瓷白的酒杯中,盛满了红色的果酒。 屏风外侧,有琴师抚琴,高山流水之音,倾泻而出,说不出来的缥缈之感。 窗外,绚丽的烟火不断地绽放,这是陈十一看过最美的烟火。 以前,她见过的烟火,是在平安镇上的那次中秋节。 温之衡揽着陈十一,在她耳旁轻声问道。 “好看吗?” “好看。” 温之衡端起手中的酒。 “这是果酒,甜丝丝的,你应该喜欢。” 陈十一尝了一口。 “好喝吗?” “好喝。” 眼前的陈十一太好说话了,温之衡觉得不应该是这样,她或许还在生昨晚的气。 “昨夜是我不好,食言了,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 陈十一抿了抿嘴。 “没事,你不是带我来了吗?” “可你好像一点都不开心。” 陈十一喝了点酒,双颊有丝酡红。 “大少爷,你知道朝花夕拾吗?” 温之衡眼眸深深地看着她。 “我小时候喜欢一根红头绳,特别想要,当时想着,我要是扎上红头绳该有多美,如今,我可以买无数根的红头绳,却已找不到小时候的那种特别喜欢的心境和冲动所带来的喜悦之情。” “原来,喜欢,是会过期的。” 温之衡眉头微蹙,紧紧抱着陈十一。 “十一,别胡思乱想,是我不好。” 陈十一摇头。 “不是好与不好,你又没错,无需道歉,不过就是等待耗费了人的心志,是我要自己慢慢学着习惯才是。” 温之衡觉得自己不能再等了。 他觉得他要尽早与十一成亲,否则定会生出岔子。 “母亲,我与十一的婚事,你进展得如何?” 温夫人坐在主屋,看着兴冲冲而来的温之衡,眉头轻皱。 “你看你如今,哪里有一丝沉稳的样子。” 温之衡冷静了片刻。 “母亲,如果你这边没办,那就交给我亲自操持。” 温夫人听罢,神色大变,狠狠拍了一下桌子。 “你胡说八道什么?你这个样子,哪里有一丝为人子的孝顺?你去办?古往今来,哪里有这样的事情,你是要将侯府的脸面,把我的脸面往地上踩吗?” 温之衡忙低声细语道。 “母亲,刚才是我口不择言了。” 温夫人缓了缓,喝了口茶。 “我在母家的堂姐,嫁了一个六品小官,是个清正人家,我想着让十一过到他们名下,从他们那里出门子,这样呢,以后别的高门贵府也会高看十一一眼,好歹也算是个官家小姐,你觉得如何?” 温之衡思虑片刻后问。 “我不管什么身份不身份的,我要越快越好。” 温夫人抿嘴笑了。 “现在尝到滋味了,看把你猴急的。先让十一上了他们族谱,再寻个黄道吉日,就行了,其他的,我这边自会安排妥当。” “还要等多久?” “要看日子,最快也要一个月之后。” 温之衡点头。 “好,就定在一个月后,迟则生变。” 温夫人点头。 “你做好你朝堂上的事,其他的,交给我就行。” 陈十一在凌云阁的书房读书时,温之衡把挂名的事情和她说了。 陈十一听了沉默了很久。 “你的意思是,我若同你成亲,先要过到别人名下,改名换姓,从此不喊陈十一,入在侯府的谱上,也是别人的名字,但过日子的却是我和你?” 这件事,经过陈十一这样一说,好像有点不对。 “不是的,这只是权宜之计,为了我们的婚事尽快完成,我…” “与我成亲是不是特别多的困难?” 温之衡摇头解释。 “没有,你别多想。” 陈十一握着书卷的手放了下来。 “其实,你何必为难自己,我曾说过,能安排就安排,安排不了就算了,我无所谓的。” 温之衡一听这话心疼得不得了。 “十一,你为何一点都不期待我们的婚事,只不过是挂名而已,这对你以后也有好处,以后你也是官家小姐,谁也无法小瞧你不是吗?” 陈十一抬眸看着温之衡,低声说道。 “算了,你想怎样便怎样吧,都依着你,那就挂名吧,我不想让你为难。” 第79章 规矩 温夫人皱着眉头,看着筹备婚事的清单发愁。 一旁的廖嬷嬷问道。 “夫人这是怎么了?” “唉,我这不是要准备聘礼,还要准备一份嫁妆嘛?” 廖嬷嬷附和着笑了。 “这也算古往今来第一遭。” 温夫人轻声发着牢骚。 “如若不是十一救过衡儿的性命,衡儿非十一不可,否则,就以十一的身份,如何能嫁给世子,成为世子夫人。” 廖嬷嬷接话道。 “姑娘身为侯府的丫鬟,救主子,一切为了主子,这都是她的分内之事,若是换了其他人,谁有这个胆子敢挟恩以报啊!” 温夫人摆了摆手。 “这件事情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 廖嬷嬷又建议道。 “夫人,奴婢有个好友,是教养嬷嬷出身,姑娘即将要嫁入侯府,规矩方面肯定都要学上一学,否则以后出去应酬,什么规矩都不懂,岂非让人看了笑话。” 温夫人点头。 “自然是要学的,你去安排吧。” 廖嬷嬷眼珠子转了转。 “奴婢定会把事情安排妥当的。” 廖嬷嬷接了一个老婆子刘嬷嬷进来。 “老姐姐,这次要仗着你帮忙了。” “什么帮不帮的,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吗?” 廖嬷嬷扶着刘嬷嬷跨了一个门槛,叹气摇头。 “你知道我主家的事,那么多年风雨都过来了,实在不容易,只是我家夫人现在为着世子的婚事头疼不已。“ “世子的婚事?” “唉,几年前,一个烧火丫鬟跟着主家去流放,那几年,都在照拂主家,听说,还阴差阳错救了世子一命,本来是件好事,谁料,那丫鬟仗着救命之恩,挟恩以报,要做世子夫人,按照京都的规矩,那样的身份,就连给我们提鞋都不配的,而今却要与世子那样尊贵的人并肩而行,这把侯府的脸面放哪里啊!” “竟有这样心思恶毒的女子?” “世子也被那女子迷了心窍,非娶她不可。” “这样的女人娶进门,就是祸害啊!” “可不是,我多年伺候侯府众人,侯府也是我的家,我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侯府要娶进来这样一个害人精。” “那,你要如何办?” “世子那边执迷不悟,我只能从那女子身上找出路,让她自己有点脸面,别再肖想世子了。” “那好办,一个丫鬟嘛,我这里多得是手段。” 说完,两人就在一起嘀咕着。 陈十一窝在月影轩的躺椅里悠闲地看书时,院门口泱泱挤进来一大批人。 石榴见了,连忙朝廖嬷嬷行礼。 陈十一抬眸,瞥了眼那个廖嬷嬷,随即又低眸看书。 廖嬷嬷神情倨傲地走了过来。 “姑娘,老奴奉夫人的命,来给姑娘教教规矩。” 陈十一悠闲地翻了一页书。 “规矩?什么规矩?” “姑娘天天在月影轩,按理来说,要每日给夫人请安,伺候茶水,诵经念佛祈求侯府平安顺遂,而姑娘的婚事在即,这些规矩是最要紧不过了,否则被他人知晓,遭他人耻笑,定要丢了侯府颜面,极为不妥。” 陈十一不屑一顾道。 “成亲一定要学规矩吗?” “这是自然。” “那你麻烦告知夫人一声,我不想学规矩,所以我也不想成亲。” 廖嬷嬷一听,瞳孔睁大。 她,竟然敢公然下侯府的脸面。 这亲事是她想要就要,想不要就不要的吗? 旁边的刘嬷嬷站了出来。 “姑娘,刘嬷嬷我今日就是来教你规矩的,想不想学规矩,你说了不算,我今日的任务还是要完成的,还请姑娘莫要为难我等。” 陈十一这才站了起来,眼神冰冷道。 “这是你们在为难我吧?” 刘嬷嬷眼神往后一扫。 “我给姑娘教的最重要的第一堂课,就是如何下跪。” 一众婆子朝陈十一围了过来,陈十一一见不好,赶忙找空地方溜走,谁料十几人围堵,她根本无处可逃。 她被几个有力气的仆妇摁着,不知道是谁大力踹了自己的膝盖一脚,顿时就跪在生硬的青石板上,顿时双腿疼得直打颤。 “姑娘,跪不是这样跪的,把她上半身板正,臀部不能坐在腿上,双膝并拢…” 陈十一抬眸狠狠地看着刘嬷嬷。 刘嬷嬷冷笑,掐着她的颈脖把她的头摁下去。 “跪的时候,头必须下垂,不能直视主家,这就是规矩。” 她的手被几人紧紧反在身后,腿被几人摁得死死的,一丝一毫不能动弹,头一直被摁着,就这样屈辱地跪在路上,任由这些奴仆欺辱,她毫无还手之力。 石榴在一旁跪着哭着。 “求你们,放过我们家姑娘吧!” 陈十一头被摁着,紧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喊出疼。 就这样,陈十一被那一群奴仆硬生生地按着跪了一个时辰。 刘嬷嬷见今日差不多了,便示意其他人松开,带着众人扬长而去。 石榴泪眼汪汪地跪着爬到陈十一旁边。 “姑娘,姑娘,你还好吧!” 陈十一撑着石榴的手臂慢腾腾地站立起来,膝盖都磕破了,裤子上留了两片殷红的血迹。 陈十一苍白着脸,发丝凌乱,双眸愤恨。 她清了清喉咙。 “其他人呢,院子里其他人呢?” “姑娘,你就别指望他们了,他们那些人,是不敢参与这些事情的。” 陈十一咬紧牙关说道。 “走,去找温之衡。” “姑娘,你还是先上药吧。” “好。” 石榴掀开陈十一的衣衫,看到她身上隐蔽点的地方青一块紫一块的,心疼得大哭起来。 “姑娘,她们太过分了,如此这般欺辱你,伤你。” 陈十一忍着上药的疼痛。 “上好了吗?好了跟我出去。” 陈十一拖着伤,一步一步地走到凌云阁,看见云山守在院外,问道。 “温之衡呢?” “哦,世子这几天都不在府内。” “不在?” 陈十一忍着身体的不适继续问。 “月影轩如果有事,你这边是如何知晓的?” 云山忙回道。 “有下人来报的。” “那如果没有下人来报,是不是就意味着月影轩不会出事?” 云山不知道陈十一为何这样问。 “月影轩若是有事,下人定会来报的。” 陈十一听了心里尽是对温之衡的失望。 她转身,带着石榴离开,去了温之柔的灵秀阁。 结果那边的人说,温之柔去了外祖家,这段时间都不在府内。 石榴看着失望至极的陈十一说道。 “姑娘,我们去找夫人为我们主持公道吧?” “她?” 陈十一冷笑一声。 “这些都是她的人,让她为我主持公道?实在可笑。” 她定定地环视了侯府一番,眼眸黯淡。 “走吧,回吧。” 第80章 反抗 次日,那一堆奴仆又来了。 刘嬷嬷冷眼瞧着陈十一。 “姑娘昨天在侯府转了半天,无人帮你撑腰的。你只是个卑贱的烧火丫头,竟然凭着狐媚子劲勾引世子,唆使世子定要娶你为妻,我劝你趁早死了这份心。” 陈十一苍白着脸,冷着双眸问道。 “你究竟想怎样?” “我只是想让你学学规矩,学完后主动与世子说,不再嫁他,识相地滚出府去。” “我不学规矩,也可以和他说。” “姑娘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规矩要学,话也要好好说,今日,我就教你怎么好好说话。” 陈十一见状,急忙拉着石榴往房内跑去,把门栓一上,准备移动桌椅抵住,谁料那帮人力气太大,一下子就把人给撞开,瞬间把石榴逮住。 陈十一躲在桌子后,手中拿着剪刀防备着。 刘嬷嬷命那群人殴打着石榴,石榴惨叫连连。 “姑娘心善,定不会让你身边的丫鬟受这份苦楚吧?” 陈十一双眸猩红,举着剪刀的手颤抖,随着石榴的一声声惨叫,慢慢地放了下来。 “你们快放了她,我和你们学规矩。” 刘嬷嬷冷笑一声。 “你看,姑娘学着好好说话还是很有天分的。” 石榴被一个仆妇押着挣脱不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恶人朝姑娘围了过去。 她们说要教她走路,却在姑娘抬脚的第一步,就用细软的藤条往她大腿上抽,抽的姑娘站立不稳,踉跄几步,又被说规矩没学好,藤条就往她身上不断地甩。 姑娘是个能忍的,一句疼都不肯喊。 就这样,折磨了两个时辰,那些人才罢休离去。 离去之前说着。 “你这个狐媚的小妖精,赶紧离开侯府,远离世子,否则,日后只怕不会像今日那般好过。” 石榴哭得伤心欲绝。 哪里是姑娘不想离开,一直都是世子离不开姑娘啊! 她褪下姑娘的贴身衣裳,上面鞭痕交错,都是青紫,那些人下手很是巧妙,只在腹部,臀部,大腿根那些隐秘的地方下手,其他的地方是一丝伤痕都不见的。 陈十一待石榴帮她抹了药膏后,脸色苍白,头冒大汗。 “石榴,别哭了,歇会儿,随我去找人。” 这回,陈十一只来了门口见了云山。 “温之衡还没回来吗?” 云山摇头。 “还没。” “有什么方法可以联系到他吗?” “小的只听得,是户部出了个什么案子,非常棘手,只怕现在无法得知世子行踪。” 陈十一沉默了半晌。 “云山,你有匕首吗?” “有。” “给我一把。” 云山不解地问。 “姑娘要匕首做什么?” 陈十一声音轻微。 “温之衡不是说过,我想要什么你都要给吗?” 云山一听,立即回道。 “好的,姑娘,你稍等片刻。” 陈十一取了匕首,放置在自己的袖袋之中,带着石榴返回月影轩。 石榴不解。 “姑娘,世子小姐都不在府内,但二公子还在,我们去找他吧。” 陈十一摇头。 “二公子现在处境也不好,他在府内也说不上话。” “那你拿匕首是?” 陈十一郑重地和石榴说道。 “石榴,人孤立无援的时候,一定是要学会自救,我今日想得很明白,把自己的命指望在别人手中,是最愚蠢的事情,所以,明天,机灵点,躲在我身后。” 次日,陈十一带着石榴躲在院门后。 终于,听得那些个声音越来越近。 “我今日来看看那个小蹄子走了没?” “定是没走的,荣华富贵摆在眼前,怎么可能轻易离开?” “那今日我们换一个玩法?” “行,那狐媚子嘴巴太硬了,喊都不喊一声,一点都不尽兴…” “听说,刺那尖尖上,任她是泥人,都得开口。” 陈十一听得这些声音眼眸幽深,身后的石榴胆战心惊,实在害怕。 陈十一眼神安抚着石榴一番,接着,一个大脚猛地把门踹了开来。 门吱呀一声,像老牛拉破车一般,摇动几下,陈十一见状,趁这些人嚣张没有防备的时候窜到刘嬷嬷的背后,攒住她一只手,扑到在地,按住她,拿出匕首往她肩胛骨刺了一刀。 顿时,殷红的血沾染了陈十一整个手。 陈十一的动作太快,事情就发生在一瞬间。 所有来人都惊恐不已。 刘嬷嬷惨叫声连天,陈十一墨色的双眸镇定得不像她的年纪。 她把刘嬷嬷提得站了起来,扣住她的双手在后,在她的大腿上又刺了一刀。 刘嬷嬷的惨叫声响彻了整个月影轩。 陈十一声音慢悠悠地,一字一字缓慢吐露,嘶哑如鬼魅。 “疼吗?” “姑,姑娘,饶命…” 陈十一恍若没听见一般。 “原来你也会疼的,是啊,之前的那些藤条没抽到你身上,自然是不知道疼的…” “今天,我也给你好好教上一课,叫做恶人有恶报。” 说完,她又往刘嬷嬷的肩胛骨上刺了一刀。 “啊…” “求,求姑娘饶了老奴性命!” “刘嬷嬷是吧?今儿个,你能走出月影轩,一定要记得今天得到的报应,你以后出去霍霍人的时候,要多想想扎在自己身上的刀。” 对面的十几个妇人,惊恐之后,看见刘嬷嬷身上的惨状,都已六神无主了,全然没有了之前在门口的嚣张狠辣。 陈十一已然把刘嬷嬷扣得死死的,左手扯过她的头发,右手紧握的匕首朝那十几个妇人指了一圈,然后抵在刘嬷嬷的颈脖子上,轻轻地把皮肤划开,猩红的血珠一颗一颗冒了出来,慢慢汇成一条条细流,浸染了刘嬷嬷的胸前。 她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嗯,真好听,怪不得你们喜欢。” “我可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我九岁杀过狼,十四岁杀过人,所以,你们往后如若再来月影轩,刘嬷嬷的现在,就是你们的下场。别心存侥幸,你们的脸,我现在记得十分清楚,倘若我哪天不开心了,或者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那你们的噩梦就要开始了…” 不知道是谁凄厉般地喊了一声。 “疯子,这是个疯子…” 所有的人,此刻都一个个犹如老鼠见了猫一般极速窜了出去,仿若再不走,她们就会像刘嬷嬷一般被陈十一捅得浑身是血。 陈十一把刘嬷嬷丢在地上,眼神仿若看着一条死狗。 “现在,给我滚!” 还留着一丝性命的刘嬷嬷此刻顾不得身上的伤痛,拼命地往外跑去。 石榴看着浑身沾染了鲜血的陈十一,吓得瑟瑟发抖。 陈十一打量了身上一周。 “石榴,去备热水,味道太大,衣裳都脏了…” 她抬眸看见石榴一动都不敢动地瞧着自己,显然被自己吓坏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手段好残忍?” 石榴咽了咽口水。 “这是刘嬷嬷应得的,她如此欺辱你。” 陈十一笑了笑。 “石榴,你记住,面对恶人,在第一次与她交锋的时候,一定要让她怕你怕得永生难忘,否则,她就会像一只甩都甩不掉的蚂蟥,恶心还吸你的血。” “仇人的恐惧是对我最好的夸赞。” 石榴苍白的脸色缓了缓,立即唤人把庭院内的血迹清理干净,她自己去给陈十一备热水了。 第81章 成不了的 廖嬷嬷看到刘嬷嬷身上的伤,被吓得脸色苍白。 “这哪里是女人啊,这简直就是个魔鬼!” 廖嬷嬷想不到,这次碰到一个硬茬。 她吩咐了旁边一个婢女道。 “记住,把消息压下去,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婢女急切地应声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廖嬷嬷连忙走进璟骄苑,清了清喉咙。 “夫人。” 温夫人在看着账本,蹙着眉头。 “嗯。” “月影轩的姑娘,她不肯学规矩,连带着把我请来的教养嬷嬷都打伤了。” 温夫人惊诧得不知所措。 “你是说十一把人打伤了?” “正是。” 温夫人很是不耐烦。 “她,一天天的,怎么这么多事,连个小小规矩都不愿意学,以后到了外面,如何与其他贵府夫人相交,她,还愿不愿意嫁给衡儿啊!” “夫人,姑娘那样的性子,如何能当得了一府主母,只怕以后会把侯府闹得鸡飞狗跳,鸡犬不宁啊!” 温夫人沉凝了一会。 “算了,算了,随她去吧,不愿意学便不愿意学,以后我再亲自教她吧。” 廖嬷嬷一脸不可置信。 都到了这个份上,夫人怎么还妥协了,不是应该要把那女子逐出侯府,任她自生自灭吗? 月影轩,陈十一躺在床上养伤。 她侧躺着身子看着书。 温之衡是第五日才回来的。 他一回到侯府,就急冲冲地跑到月影轩,看见陈十一,甚是开心。 他坐在陈十一床边,把一个黑盒子打开,一颗颗莹亮雪白的硕大珍珠显现了出来。 陈十一双眸轻轻一瞥,又低下头看书。 温之衡低下头,小心瞧了她一眼。 “怎么了?不开心了?” “这几天,户部出了一件大事,大家都在忙,吃住都在户部衙门,你别生气,我这一回来,就来看你了。” 他见陈十一还是不吭声,心里瞬间没底。 “十一,你与我说话越来越少了。” 陈十一仰着脸,静静地看着温之衡。 温之衡一瞧,她的脸色怎么如此苍白。 他牵过她的手,紧张地问。 “你生病了吗?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 温之衡不放心。 “我让云山去请大夫,过来给你瞧一瞧。” 陈十一扯过他的衣袖。 “算了,没什么大事,不过有些疲累而已。” 温之衡捧着她的脸,额头抵着她的额头。 “十一,我这次办事得力,封赏的时候,其他的我都不要,我就看上这稀有的珍珠,我便要了过来,我想着,我家十一瞧见,定是有多欢喜,可…” “我自是欢喜的,可能这两天有些疲累,你别多心。” 她推开温之衡,轻声说着。 “你才回来,去让云山给你备桶热水,好生歇息一番,我也想休息了。” 温之衡看着她疲惫的神色,点了点头。 “好。” 温之衡走后,石榴走了进来,瞧见床头上放置的莹亮珍珠,整个眼神都亮了。 “姑娘,石榴还没见过这么大的珍珠呢,定是昂贵极了。” “嗯,把它收起来,放在右边的炝金盒子里。” 石榴想到什么,面露担忧。 “姑娘,这几天的事情你都没和世子说吗?” “没。” “为什么?” 陈十一侧卧着身子,沉凝了半晌,懒懒道。 “石榴,我在攒一个东西。” “攒什么?” “失望。” “什么?” 陈十一忽然又坐正了身子,眼眸幽幽地看着窗外摇荡的凤尾竹,轻声喃语。 “我把失望攒齐了,就能抵兑一个诺言,我曾经承诺过他的诺言,这样,我才能心无旁骛地走自己的路。” 石榴不知道为什么,姑娘看起来十分的悲伤,她似乎很少笑,偶然听得世子说过,姑娘,以前是个爱笑的,古灵精怪的人儿,总会做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可是,世子说的,真的是眼前的这个人吗? “他若是为我出头,我又要欠他的人情,这样来来去去的,我便还不了了。” “可是,你们不是要成亲了吗?世子替你出头不是应该的吗?” 陈十一颓然一笑。 “石榴,婚事成不了的…” 石榴甚是惊讶。 “怎么会成不了?” “尽管温之衡同意,我同意,夫人同意,侯爷同意,甚至整个侯府都同意,但世俗不会同意的。” “为什么?” “你知道廖嬷嬷为何对我如此憎恨,刘嬷嬷敢壮着胆子欺辱我,不过是因我曾经地位低于他们,如今却能一飞冲天,以后将会成为他们的主子,他们怎么可能愿意看着,定会千万百计地阻止。” “怎么还由得了他们,侯府自然是主子说了算的。” “闹出这么大的事情,侯府竟然都不知晓,怎么可能?” “你且看着吧,结果是什么…” 陈十一幽幽地继续说道。 “这是人性永不会磨灭的劣根。” 这几日,下职回来,温之衡日日都待在月影轩,同陈十一一起用膳,说话。 绣娘过来要为陈十一量身定制喜服的时候,温之衡刚好在。 他笑意盈盈地看着陈十一温顺地配合着绣娘,心里暖融融的。 他觉得自己快要等不及了。 他等不及要掀开她的红盖头,等不及要与她剪烛,喝合衾酒,等不及与她洞房共赴巫山,也等不及,与她有个孩子,孩子长得像她,古灵精怪又惹人心疼… 陈十一忙碌了一阵子,每天不是量身形,就是量脚的尺码,要不就是选颜色,选花样… 刚开始还能耐着性子顺了几次,再多了就… 她不想做这些。 每次都草草了事,温之衡在一旁的时候,看见她不耐烦的样子甚是难受,便抓了她坐在身旁,一个一个仔细地询问她的想法,没有说好就一直不停重复地问,直到问满意为止。 “十一,这是我们的婚事,你稍微上点心好吗?” 陈十一强撑着身子的不适。 “好,今日便这样吧,我有些累了。” 温之衡低下头,咬紧唇角,忍住心头的酸涩。 “十一,你说过,要试着喜欢我的,你说过的…” 陈十一微眯着眼没有吭声。 温之衡声音哽咽,自己安慰着自己。 “没事的,没事的,我们成亲就好了。” 之后的一段时间,温之衡一直黏着陈十一,细细地为她擦祛痕膏,一点一点地匀满她的双手,或者坐在书桌旁握着她的手教她写字,或者就这样干脆抱着她一声不吭… 第82章 父子对话 有一日,石榴忽然提出要回家,家里的母亲生病了,要回去看望。 陈十一忽然来了兴趣。 “你什么时候回去?” “明日。” “那我同你一起吧,我来了京城,都没出去过几回。” “这不妥吧。” “没什么不妥,等着,我去和温之衡说一声。” 她带着石榴走到凌云阁,凌云阁的灯火通明,书房的更甚。 她猜测温之衡肯定有事在忙,准备要离开,忽然听得书房内,温之衡愠怒的声音。 “不可能!” 她隐在书房外的角落静静地听着。 “这件事情圣上亲自过问,不行也得行啊!” “我们在房陵的时候,莫寻烟中间已经相看过几户人家,虽说是私底下的,那也是丞相府先毁了婚约,他们竟然还有脸面重提此事,甚至不惜名声捅到圣上面前,让圣上过问此事!” “相府那边的说辞,是相府继夫人觉得不能再拖,莫寻烟的年岁尚大,所以才迫不得已去相看人家,只是莫寻烟念着与你青梅竹马的情分,一直未曾同意婚事,这才有了这么一出。” 温之衡冷笑一声。 “冠冕堂皇之词,她年岁大,且挑剔得很,又仗着相府的势,挑挑拣拣才到现在,如今见我重新回来,便又拿起婚约说事,想要拿捏我,这绝无可能。” 侯爷语重心长地说道。 “衡儿,这门婚事圣上已经亲自过问,绝无转圜的余地,况且,你娶了她,相府都是你的势力,以后便可直冲云霄,前途无量。” 温之衡斩钉截铁地拒绝。 “我明日会跪求圣上,我的婚期都定好了,而且我只会娶十一为妻,我求了她很久她才答应的。” 侯爷叹了口气。 “十一是个很好的姑娘,你容她做个贵妾就很好了,做你的夫人,她实在难担此任。你的夫人,不单是你喜欢的人,她还应该是侯府的脸面,还是与其他高门贵府迎来送往的招牌,且问这京城,谁愿意与一个卑微的丫头站在一处,你有没有为她以后想过?” “她学得很快,以后会撑得住侯府的,而且,我已经给她谋了身份,高低是个官家小姐,没人敢瞧不起她。” 侯爷沉稳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有没有想过,相府怎可容你娶十一?” “我娶谁,他们还没资格管。” “此事现在在圣上那里过了明面,相府自然不会让你不娶他们的女儿,转而去娶身份低微的十一,假若让你成功与十一成亲了,相府的脸面挂不住,我们整个侯府就要与相府为敌,衡儿,我们才从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走出来,你难道又要回去吗?” 良久,温之衡破碎的声音才颤巍巍的响起。 “都怪我,都怪我,我就知道迟则生变,我从一开始回了家,就应该把十一的身契销了,不要什么身份不身份的,直接把她娶了,呵,我真蠢啊!” “衡儿,这个不怪你,你的夫人位置多少人虎视眈眈,根本防不胜防啊!” 温之衡哽咽着。 “父亲,你知道我有多盼着十一成为我的妻子吗?你告诉我,我现在该怎么办?” 侯爷也甚是无奈。 “其实,十一做你的贵妾,所有的事情都能迎刃而解。” “你是说,我要委屈十一成为我的妾室?父亲,她能答应做我的妻子,是我,是我费尽心思求来的,她根本不屑一顾,你知道吗?” “唉…” “父亲,从来就不是十一的问题,是我的问题,相府逼的人是我,是逼我割舍我的最爱,我怎肯如他们的意…” “衡儿,你别发疯,侯府如今的兴衰荣辱全部寄你一人身上,你要为大局考虑。” “大局?那谁为我考虑?我在房陵那几年,明白了一个道理,什么荣华富贵都是过眼云烟,都是身外之物,我今生所求的,不过是一个十一而已。” “衡儿…” “父亲,这件事情到此为止,我自己会去想办法,我绝对不允许有人毁了我的幸福。” 角落阴暗处,陈十一听了很久。 她静静走了出去,后想起这次来的目的,又转身回去了,敲响了书房的门。 温之衡打开门,看见陈十一站在他面前,颓丧的神色扬起笑容。 “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侯爷看了一眼陈十一,会意地笑了,从书房走了出去。 陈十一朝他行了一礼,便转而看着温之衡。 “我明日要出去一趟,过来和你打声招呼。” “你要去哪?” “石榴要回去看她生病的母亲,我便跟出去转转。” “好,我安排一下,让云山跟着你,再给你配个护卫,路上再安排一个丫鬟,你需要什么…” “算了,我不去了…” 温之衡不明所以。 “怎么又忽然不去了?” “太麻烦,不想去了。” 陈十一转头就往书房外走去。 温之衡立即叫住她。 “明天让别人帮我代值,我陪你去一趟!” 陈十一沉默了一番。 “不必了,你现在才在户部当值,不好总是缺席,等你正式沐休我们再出去吧。” 温之衡看着面前一直不断拒绝他的陈十一,心里有说不出来的心酸难受。 “十一,你为何就不能向我靠近一点点,哪怕一点都是好的,为什么,我感觉只有我一个人在努力?” 陈十一沉默一会开了口。 “其实你可以不用努力。” “陈十一…” 温之衡大声喊了她的姓名,似乎又怕惊吓到她,又轻声地祈求道。 “我不想一个人孤军奋战,你哪怕给我一点回应,我上刀山下火海也都值了!” 陈十一轻声说道。 “大少爷,其实我觉得侯爷说得是对的,你这样一意孤行只会害侯府重蹈覆辙,你要是如他们的愿娶了相府嫡女,什么都可迎刃而解,对你的前途也有益,何乐而不为呢?” 温之衡听了感觉自己都要疯了,其他人都能说,唯独陈十一,她也要抛弃自己吗? 他微阖了眼,平复了自己的心绪,抓了陈十一的手把她拉进了书房,一关门整个人就倾覆在陈十一身上,逼她靠在门柱上,捏着她的下颌,落下头,亲了下去。 温之衡的动作太快,太过迅速,陈十一反应过来时,她的身上染满了他的气息。 她甫要挣扎,十指被他的食指分开紧握,她使不上力气,硬生生承受下来烫热的呼吸。 良久,陈十一的神色已经漠然,而温之衡水润的唇上,一滴一滴的泪水坠了下来,眼眸猩红又无助。 陈十一眸色微动,抬起手擦拭他的泪流满面。 “大少爷,你莫哭!” 第83章 茶楼谈话 陈十一还是跟着石榴出了侯府。 她只是想出去走走,不想让温之衡派那么多人跟着她。 石榴是活契的,干到十八岁就要离府。 她家里在京都南郊的一户偏远村子里,家中父母健在,上有一个哥哥,下还有一个妹妹。 家中算不上殷实,但父母老实敦厚,哥哥没有读书,在京都的一家木坊当学徒,醇厚善良,是很幸福和睦的家庭。 看着他们一家子对自己的尊敬,陈十一觉得十分戏剧。 他们在羡慕着她,其实,是她在羡慕他们。 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地方看着别人的风景,却未曾想,自己觉得不好的地方,却是别人向往的天堂。 陈十一尝了他们自己酿的水酒。 黄澄澄的,初尝一口,带着一丝甜,滑入喉中,回味后,微微发苦。 她向来不饮酒,今日却饮了许多。 早晨,与石榴经过荆北大街,却看见本应在户部当值的温之衡,在茶坊的二楼,与一贵女对饮清茶。 当时还是石榴发现的,她惊呼的声音从震惊再到低微,眸色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旁边的陈十一。 陈十一只轻轻略过,仿若毫不在意。 温之衡似乎有感应一般,直朝陈十一的地方张望。 马车的帷帘就在那一瞬间放了下来。 “世子,你在瞧什么?” 温之衡听得声音,转过头,眼眸中尽是清冷。 对面的女子头挽贵云髻,容色妍丽,肌肤如清水出芙蓉,眼眸脉脉含情,如春雪般清灵剔透,身着极为昂贵的丝织缎面,端起热茶,举止优雅,一言一行贵不可言。 “我今日冒昧约姑娘出来,只为了之前的婚约一事。” 相府嫡女莫寻烟轻放下手中的茶盏,举手投足之间说不出来的韵味。 “婚姻之事,小女子如何能做得了主,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温之衡轻蔑一笑。 “果真吗?” “世子似乎另有深意?” “深意谈不上,不过是觉得你我那纸婚约,上面的字迹已经污损,如何都看不清原本面目,想来是天意如此,所谓人不可逆天,不如就此罢了。” “小女子人微言轻,婚事不能由己。” 温之衡直截了当说道。 “孝期过后,姑娘与成国公之子相谈结两姓之好,不过后来被成国公公子以志趣不相投为由拒绝,其实,是相府资助的一个书生,与姑娘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 莫寻烟脸色一白。 “世子是从哪里听来的闲言碎语,你知道,这会将一个女子置于死地的。” “是相府将侯府的脸面踩在脚下蹂躏,侯府权势弱小,反抗挣扎之际,自然也顾不得谁的性命了。” “世子言重了,这些都是莫须有的事情,这次婚事是小女子念着我们自小订的婚约,不肯再相看人家,被别人造谣生事,而且小女子一直都相信,你才能出众,定能重返京都,所以,我一直都在等你。” 温之衡鄙夷地嗤笑一声。 “是吗?你究竟是长情还是多情,恐怕只有小姐自己清楚了。” “我的真心天地可鉴。” 温之衡听后一点都不为之动容,他眉头轻蹙。 “相爷极为溺爱于你,容你挂着相府的名声胡作非为,也为了你的私心竟然不惜与侯府正面相对,所以,今日,我便同你这个能做主的人说一声,我希望,相府能去圣上面前辨别清楚,我们的婚约就此作罢!” 莫寻烟听了,嘴角微微上扬。 “世子真的折煞我了,不过此事我定会与父亲商议,给世子一个满意的答复。” 温之衡听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茶楼。 莫寻烟端着清茶,左手抬袖掩口饮了下去,随后轻声细语道。 “这茶,尚能入口。” 后面穿着绿裳的婢女小心翼翼地问道。 “小姐,相爷说,与侯府重结秦晋之好,是当前最好不过的事情,你真的要为了温肃侯府世子,要相爷同陛下取消这门婚事吗?” 莫寻烟撑着下巴望着温之衡离开的地方,眼睛眨了眨。 “这么多人中,还是这位更加出众一些,你觉得呢?” “自然,他学识高,如玉般俊朗,上次世子生辰,冠玉着锦,气质灼华,本以为流放,会折了他的傲骨,谁料,气质越发沉稳,京中的男儿可没几个能比得上!” “是啊,父亲说,此人非池中之物,日后定有大作为,我莫寻烟,要嫁,就要嫁最好的儿郎…” “可是,还有皇子…” “那些人三妻四妾的,往后后宅风波不断,可我听得,世子之所以要迫不及待与我解除婚事,是为了一个身份低微的丫鬟,竟不惜与我相府为敌,这样痴情妄为的人儿,如果拜在我裙下,那是多么享受的一件事儿!” “小姐英明…” 莫寻烟举起手中的清茶,对着温之衡远去的方向。 “世子,我们洞房再见!” 村子里的夜,是幽深静谧的,远处的林子犹如一只张开大嘴吞噬的野兽,恐惧又神秘。 陈十一贪杯,不小心喝醉了,本应该早些回侯府的她,只好在石榴的家中过夜。 她在石榴的家中寻了一把锄头,在没有惊动石榴一家的情况下,直往那处密林走去。 她找到一处稍微平缓的地儿,开始挖起了土。 这个坑,她要挖大一些,准备把温之衡给埋了。 借着酒后的肆意妄为,还有回了侯府之后,一直隐忍到极限的喷薄,整个密林之中,回荡的,都是陈十一嗷啕大哭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渗人。 她边哭边挖。 “温之衡,你个狗东西,你才亲了老娘,第二日就同其他女娘茶楼相会,我不亲手埋了你,难解我心头之恨。” “我就不该管你,任你病死算了,总好过你一而再再而三给了我承诺,却又无法周全。” “我告诉你,凭着我最后的良心,给你把坑挖大一点,算我陈十一对得起你了。” …… 陈十一的哭声越来越大,却在一双手抓住她的脚踝的时候戛然而止。 好在陈十一胆子大的很,惊诧了一会儿。 难道现在的人儿,都喜欢如同她一般,半夜出门吗? 那双手力气非常大,拽住她的脚死死地不松手,地上,传来微弱的嘶哑破碎声。 “救我…” 陈十一此刻正愤怒着,听到救这个字,简直怒火中烧。 “这里离京都八十多里,且不说路途遥远,再加上,老娘现在没空,你且自生自灭去吧!” 第84章 黑衣人 风声萧瑟的半夜,一人抡着锄头挖着土,一个匍匐在脚下求救命,这场面,说不出来的诡异惊悚。 像极了杀人埋尸! 那人听得陈十一拒绝的话,愣了好一会儿,松开了紧紧抓着陈十一的手,又挣扎着蠕动爬开。 那人爬了好一会,听得身后的女子说道。 “等等…” 那人的心里陡然又升起一丝希望。 陈十一朝他走了过来,拖起了他的双腿,把他拽进那深坑之中。 “你的身形和他差不多,帮我量量看看,还要不要再挖宽一些。” 吃了一阵黄土的男子无语,见死不救就算了,还要压榨他死前的最后一丝价值? 这简直就是他人生中的奇耻大辱。 奈何他全身无力,只能任那女子拖拽抓扔,想着如果侥幸活下来,定要将这女子千刀万剐。 陈十一见那人配合得挺好,坑看着也差不多长短,做完了这些事情愤怒的心思就泄了下来。 酒劲下来了,身子甚是疲惫,她也躺在挖好的泥坑里,一直唠唠叨叨。 “人活着是为什么啊,为了得不到的东西一直在努力,直到生命的终结,也是得不到,那为什么还要活着…” 说完她又自嘲一笑。 “我还是喜欢像一棵树吧,饮着天地雨露,承受狂风暴雨,经受风吹日晒,虽无意识,没什么过多的想法,但是树有根啊…” “我这一生,如草芥,如浮萍,永远都在飘零。” 她推了推旁边的男子问道。 “你说,我以后该怎么活呢?我这条命就像鸡肋,食之无用,弃之可惜…” 那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咳嗽一声。 “我怎知道,我命快没了,想不了那么长远…” 陈十一愣了一下,她想着,她确实倒霉,找个人说话吧,那人竟然也要死了。 她忽然想起什么,从身上的袖袋中摸出一个荷包。 荷包里,是当年裴母过世之前准备要送她的五枚息宁丸,结果没送到裴母手上,她就已经驾鹤西去了。 但这几枚药丸一直放置在她的荷包里,也没舍得丢,现在不知道还有效用没有。 不过好歹是药! 她打开男子蒙面的黑巾,掰开男子的下巴,一颗一颗给他塞进嘴里。 男子动也动不了,只能任由陈十一折腾。 好不容易吞咽了这几颗,男子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你给我喂的什么药?” 陈十一摇头。 “我也不知道有什么作用,反正是药,能吃就行。” 黑衣男子双眸微怔,他从来没见过这么不靠谱的人。 这是药啊,不是饭,可以乱吃吗? “不过这药已经过了很多年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 男子腹诽,他以后若是真能活下来,定是被这个怪女子给气活的。 陈十一盯着男子的脸瞧了很久。 “你啊,长得一般般。” 黑衣男子这下不干了。 他为何死前要受这等侮辱? “你长得也不怎么样?” “比你好看一些。” “我比你好看。” 陈十一嘴角撇了撇。 “你说你一个男的,长得一般,还不能让别人说,平白无故还和一个女子争美,还要脸不要?” “半斤八两,谁也说不上谁。” 陈十一惊诧道。 “是不是那药起作用了?现在说话都不喘气了。” 黑衣男子翻了白眼。 “药起没起作用我不知晓,但你若再气我,我就被气活了。” 陈十一笑了一声。 “只听过气死,没听过把人气活,你若是这样说,那我得多说些气人的话,说不定活了,你还欠我一份救命之恩。” 黑衣男子忽然没有声息。 陈十一被吓着了,真的死了? 她使劲按着他的人中,只听得他虚弱的声音道。 “别按了,我只是不想应你这份救命之恩,看来真的挺难的。” 陈十一听得他的气息越来越稳妥了,便也放心下来。 她瞧着天上漆黑的天空,旁边耀眼的火光驱散了这一片的黑暗。 如果她的生命是一定要在黑暗中前行的话,她想,那一束光,她也可以自己撑得起,并不一定要发光的人。 黑衣男子手上有点力气,推了推陈十一。 “你不会睡了吧?” “没。” “你别睡,我怕黑。” “我也怕黑,但我生在黑暗里,习惯了,就不怕了。” 黑衣男子稍稍稳了口气。 “这世上哪个不是在寻找光明,有几人天生就生在光明之处,黑暗才是人生的常态。” “我喝醉了…” “嗯,醉了就醉了…” “我喝醉了,话特别多,想说的也特别多,到了最后才发现,有些话长久地不说,慢慢就说不出口了。” “说不出口,是已经失去了说的必要,天下事,哪有不遗憾的。” 陈十一笑的有些悲伤。 “我并不想伤人,可我注定是要伤人,因我已经知晓此事的结局,所以我想换个方向走,也许那条路会更艰难,更不好,但好歹也是一条出路。” “你坚定自己的选择,路就是正确的,否则,选哪一条,都是错的。” “你肯定年纪也老了。” 黑衣人听得又开始火冒三丈。 “像是经历万千风雨和沧桑的人,懂得那么多,看得那么淡然…” “经历得多,懂得多,不一定年纪就要大,很多人活到七老八十也没我活得通透。” “让我想想,一个经历颇多的黑衣人,在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身受重伤,看来你是被仇家追杀,或者你要去杀仇家,唉,整天杀来杀去的,没意思得很…” “那你觉得什么有意思?” “不知道。” “一个喝醉了,半夜上山挖坑的女子,胆子大得很,定是没意思透了,才把自己的命不当一回事。” 陈十一笑得温熙。 两人说着说着,陈十一趁着酒意,就这样在自己挖的坑里,睡着了。 再次醒来,天色已亮,旁边的黑衣人早已不见了踪迹,如若不是旁边夯实的土床,还有残留下来的血迹,她会以为,昨晚同她说话的,是山间的精怪。 她捶了捶自己发晕的脑袋,提着锄头,往密林外的石榴家中走去。 石榴急得团团转,一看到陈十一半眯着眼,扛着锄头回来,惊诧不已。 “姑娘,你喝醉了,到哪里去了?” 陈十一摆手示意自己无事。 “你今日回去吗?” “回。” “那,走吧!” 石榴简略地帮陈十一把头上的乱发整理了一遍,散落的泥土让石榴很是疑惑,昨晚姑娘究竟去干了什么? 第85章 离开 马车回到侯府的时候,都已经快晌午了。 陈十一让石榴先回月影轩,自己去找温之衡,今日是他的沐休。 她想开诚布公和他谈一次,让他断了与她成亲的想法。 跨过月亮门,绕过池塘,在空旷的廊桥处,温之衡急切的身影朝她奔了过来。 他紧紧抱住她,看见她憔悴的神色,又忍不住蹙眉。 他抚过她的脸颊,指尖滑过她微肿的眼眶,轻笑着小心翼翼问道。 “听得你同石榴玩耍去了,还留宿一晚,定是没休息好,你瞧瞧你,眼睛都肿了。” “大少爷,我有话同你说。” 温之衡温熙地笑着。 “嗯,你想同我说什么?哦,我也有件事情和你说,等会我要出去,同几个人去寿云山狩猎,回来给你带礼物。” 陈十一还想说什么,忽然从温之衡的背后,涌过来一大批的男子,各个簪玉着锦,气质斐然,都是些京中的贵族子弟。 他们走到温之衡面前,吵闹道。 “快点,等你很久了。” “走吧,走吧…” 他们笑着,闹着,扯过温之衡的手臂就往外扯。 一群人瞬间把温之衡与陈十一隔绝开来。 温之衡急忙喊道。 “十一,有什么话回来再说啊。” 旁边有人瞥了陈十一一眼,疑惑问道。 “这是谁啊?” 一人回道。 “听说是温之衡从外面带回来的丫鬟。” “啧,温之衡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陈十一愣愣地站在原处,那一群人从她身旁擦肩而过,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有意,一个身影重重地撞上了她的肩膀,她不由得往后趔趄几步。 她抬眸,四周,尽是府内的下人的窃窃私语,还有若有若无的鄙夷和讥笑,表面恭恭敬敬,背后指指点点。 转身,看着温之衡颀长的身影在贵公子里出众得很,他们在一起玩闹,谈天说地,整个庭院内,都是他们的嬉笑声,温之衡的举手投足与之融合成一体,恍若,原来经历苦难的几年,只是他人生中一段偶尔饭后的谈资。 他的墨发飞扬,笑容恣意,衣袖翻飞,周围的人成了虚影,只见如今,再不见从前。 消散于风中的承诺,以后也不堪回首。 陈十一忽然就红了眼眶。 这里除了温之衡的执着,没有一处能容得下她的存在。 她吸了吸鼻子,抬脚就往温夫人的璟骄苑走去。 “麻烦廖嬷嬷通报一声,陈十一有事要见夫人。” 廖嬷嬷神情倨傲,不屑一顾说道。 “夫人在忙,等着吧。” 陈十一在璟骄苑主院的门前,静静站立着。 旁边的奴仆不断从她身边经过,仿若对站在门外的陈十一置若罔闻。 中间,陈十一问了几次廖嬷嬷,结果都以忙碌为由,拒绝了她的相见。 她在那里等了整整两个时辰。 叹气声从陈十一的嘴里溢出来,转身往外面走去。 廖嬷嬷的嘴角轻蔑一笑,想见夫人,也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再一回头,又看见陈十一转了回来。 她手上拿了绳子,绕过廖嬷嬷,直朝主屋的门,踹了进去。 廖嬷嬷一直在身后喊道。 “你大胆,竟敢擅闯夫人的屋子。” 屋内,温夫人在修剪一盆兰花,看见陈十一闯了进来,眉头直皱。 廖嬷嬷在陈十一的身后一直嚷嚷着要她出去。 陈十一置若罔闻,关上了房间的门,顺便栓住。 听得廖嬷嬷唠叨的声音,用力朝她踹了一脚,廖嬷嬷惨叫着摔倒在地。 陈十一面无表情地把她用绳子给绑了起来,见她还哭天喊地,骂骂咧咧的,抬手啪地一声,扇了她一个耳光。 陈十一左右巡视了一番,见桌子上留有一片抹布,顺手塞进廖嬷嬷的嘴里,这下,整个屋内都安静下来。 陈十一提了把椅子,坐在惊恐的温夫人面前。 “夫人,现在有时间,能同我说话了吧!” 温夫人端了旁边的茶水,喝了一口,心中才稍微镇定一些。 “十一,你这是在做什么?” 陈十一直接开门见山。 “夫人,我要我的身契。” 温夫人一听,惊诧不已,想也不想地拒绝道。 “不可能,我要是给了你身契,之衡定是要与我生嫌隙的。” “你不是说要我挂名在一处六品官员的名下,我猜,你迟迟没有动作,应是觉得婚事出了变故,温之衡要娶的新妇,可能不是我。” 温夫人轻叹一口气。 “他就算娶了别人又怎样,凭着他对你的心思,做个贵妾,既不用操持家中,又能轻松享富贵,悠悠哉哉地过日子,不是挺好的吗?” 陈十一清冷地问道。 “夫人是不愿意将身契给我吗?可当初在房陵,大少爷答应要归还我的身契的。” “此一时彼一时,总之,我不会把你的身契给你。” 陈十一低头垂眸,更为清冷。 “如果夫人硬要将我留在府内给温之衡做妾,那也行,不过,我会让他宠妾灭妻,我会搅和整个侯府不得安宁,我会吹着枕边风,让温之衡与你们离心,我也会天天缠着他,让他仕途坎坷…” 温夫人眼里尽是不可置信和惊恐,她不能相信,一向和善的陈十一,怎么会说出这样恶毒的话。 “十一,你怎会变成这样?” 陈十一面无表情继续说道。 “夫人是觉得我做不到吗?我可以这样说,我亲一下温之衡,他就能把天下最好的东西献于我的面前,我要是同他睡上一觉,下一刻杀了他,他都能含笑而终…” 温夫人脸色气得青一块紫一块的。 可是她很清楚,她那个不孝的儿子,现在一门心思就是在陈十一身上。 若是… “夫人是在沉思着要不要让我消失,悄无声息地死去,我劝夫人赶紧收回这个想法,若是我一死,温之衡头一个怀疑,就是在你身上,毕竟与我有过纷争的,只有夫人一个。况且,我要是死了,死在他最在乎我的时候,这辈子,你就别想着温之衡会再成亲,你此生也无法抱上孙儿,颐享天年…” 温夫人脸色惨白,听了陈十一的话后,冷笑一声。 “原以为你是个纯良的,没想到,竟有如此心机。” 陈十一点头赞同。 “夫人夸赞了,我身上的优点,可多了去了。” 温夫人沉默了半晌,径直走到卧房后,掏出一个紫色炝金菡萏盒子,拿出一张薄薄的盖满印章的纸,颤巍巍地递给了陈十一。 “拿了就赶紧离开侯府吧。” 陈十一接过自己的身契,塞进袖袋,转身就走,忽然想到什么,又转了回来。 “我要银子。” 温夫人忍着怒气,从一个匣子里掏出银票甩给了她。 “这里有五百两,算我还了你之前在房陵为我们挣的辛苦钱。” 陈十一没有接。 “两千两。” “什么?” “一个铜板都不能少!” “陈十一,你不要太过分,你值不了那么多银子,你那迫不及待的嘴脸,有哪点会顾及我们之前的情分?” 陈十一冷脸说道。 “夫人,在你把我锁在月影轩一整天,教规矩的嬷嬷把藤条抽到我身上的时候,我们之间最没得顾及的,就是那点子情分。” 说完,她拿了温夫人手中的两千两银票,毫无眷恋地转身离去。 只留下一脸惊慌错愕的温夫人。 第86章 怪老头 陈十一快步走出璟骄苑,直奔月影轩而去。 石榴看着陈十一收拾衣物的身影,很是疑惑。 “姑娘,你要去哪里?” 陈十一抬头,笑着对石榴说道。 “石榴,我要离开了。” 石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急忙问。 “姑娘,你离开了,世子怎么办?你们马上就要成婚了。” 陈十一环顾着,这个住了没多久的月影轩。 “你跟过我,我怕你以后在府内不好做,我走后,你直接去找温之柔,就说是我说的,要把你留在她身边当值,她心善,定会收留照应你的。” 石榴拉着陈十一的衣袖,潸然泪下。 “姑娘,你以后可怎么办啊?你一个人,没有倚仗,如何在外面立足?” 陈十一抚着石榴的脸颊,亲昵道。 “石榴,不怕的,没有倚仗,那我就自己成为自己的倚仗,你要相信我,我可以过得很好。” 说完,背了一身换洗的衣衫,其他的,什么也没要。 满是贵重首饰的盒子,上好的脂粉眉黛,华贵精美的衣裳,还有置放在炝金盒子里的昂贵珍珠… 都被她毫不留恋地舍弃。 温之衡,我的失望攒够了,所以,我走了。 今生,我们不要再见。 她回望了侯府的庭院深深,过去的已然过去,开始的,是她的新生。 辉余街外,人流如织,她的身子快如闪影,陷入人群之中,销声匿迹。 昨夜并没有睡好,陈十一想找一个地方先休息一番,然后再仔细想想以后,哪里可以作为长久的落脚之处。 她在一个馄饨摊上边吃着馄饨边想。 房陵是不能再回去了,温之衡肯定会找到那里去,而且,她要找今晚落脚的地方绝对不能是客栈,那里鱼龙混杂,说不定就会被哪些黑心的人盯上。 身上的衣物也要抓紧时间换了,衣料太过华丽,自己又孤身一人,实在太过危险。 她找到一家不是很扎眼的成衣店走了进去,木架上是琳琅满目的布料和成衣,仅有几人在挑选布料。 店家是个中年男子,身着灰衣长袍,肩上搭了一根长长的软布尺子,眼睛总是眯着,眼神似乎不是很好。 他抬眼瞧了陈十一几次,才开口说了话。 “姑娘,要做衣裳?” 陈十一巡视了店铺一番,点头应道。 “你这里有成衣吗?不用等的那种。” 店家眯着眼,嘴角了然地上扬。 “有,还要其他的吗?” “要,帷帽有吗?” 店家会心一笑。 “有,怎么没有?你是不是还要求衣裳不能太过华丽,要隐匿于市井之中,不能轻易被别人认出,对吧?” 陈十一惊诧地眨了眨眼。 “你怎么知道?” 店家熟练地挑出一套灰色织棉外裳,一顶白色薄纱帷帽,直接丢在陈十一的手中。 “喏,私奔逃跑专属衣物,六两纹银一套,概不还价。” 陈十一震惊得无以复加。 “有这么多人逃跑吗?这,这生意还能做成产业?” 店家悄咪咪地附耳在陈十一旁边轻声道。 “我这还能办假籍帐,匕首,快马全方位贴心服务,怎么样?要不要整一套?” 陈十一心里不由得竖起大拇指。 这些人,做买卖真厉害啊! 她借了店家的地方换了一身青绿色衣裳,拿着白色帷帽时,发现店家正在和一个老人模样的人发生争吵。 “老爷子,今天无论如何,这衣裳不能拿走。” 瘦弱的老爷子眼睛一横。 “以前都能拿走,今儿个怎么就不能拿走了?” 店家小心翼翼地陪笑道。 “你忘记了?今儿个没付钱。” 老爷子冷哼一声。 “我什么时候少过你的钱了?” 店家笑嘻嘻道。 “你是没少过我的钱,那是因为你从来就给过我钱。” 老爷子不管不顾地说道。 “记账,记账,回头有了银钱就过来付。” 店家依然笑眯眯说道。 “你以前也是这么说的。” 陈十一在一旁听得轻笑一声,这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人? 许是陈十一的声音稍微有点大,或者是这店铺人少空旷,那耍着无赖的老头子朝陈十一看了过来。 老爷子有着一股年岁的沉淀,陈十一被他看得毛骨悚然。 “你笑什么?” 陈十一觉得自己现在还是小心些为好,别惹事,于是轻声说道。 “我没笑你。”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万一你真的是在笑我呢?” 陈十一可没店家那么好的耐心,况且她马上要离开。 “不是怎样,是又怎样,我笑都笑了,难道我还能收回不成,你这么大把年岁了,别干些把老脸丢干净的事情,回头到了地下,都没脸见列祖列宗。” 店家听了陈十一的言语,眯着的眼都吓得睁大了一圈。 那老爷子听得,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喘气之间,双眼一翻白,整个人晕了过去。 陈十一见状吓得不行,连连摆手。 “不是我干的,我碰都没碰他。” 店家见陈十一吓傻了,急忙说道。 “快,送去医馆。” 成衣铺店家还是心好,帮陈十一一起把老头子送到不远处的医馆内。 陈十一在一旁紧张地等待着,双手都有点发颤。 大夫熟练地把针扎入老爷子的穴位,不一会儿,那老爷子慢悠悠睁开了眼,醒了。 陈十一拍了拍胸口,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 老爷子双眸炯炯有神,似乎刚才昏过去的人不是他一般。 或者应该是说,他的双眸中,带着一丝得逞的意味。 “还不快去帮我把药费给结了,愣着干什么?” 陈十一听得老头子精神矍铄地吩咐她,莫名地让她产生一丝错觉。 那人,刚刚晕倒,不会是诈吧? 可是,又不像,毕竟那大夫的银针,是确确实实扎进去的。 陈十一结医药费的时候,被大夫说的银两给吓了个大激灵。 “九十两?你们医馆抢钱吧?” 大夫笑眯眯道。 “姑娘,这位胡老爷子,在我医馆内,总共欠了九十两六钱银子,零头就抹了,你只需付我九十两即可。” 陈十一听得莫名其妙。 “我只问这次,这次的银钱是多少,以前他欠的,关我什么事?” 胡老爷子刚刚还精神极好的样子,瞬间蔫吧了下来! “唉哟,唉哟,我的头怎么又疼起来了?” 陈十一就像哑巴吃了黄连。 “好了,好了,我付,我付…” 她付完银钱就想离开,胡老爷子更加得寸进尺。 “等等,我现在被你气病了,难道你要把我老头子撇在医馆,任由我自生自灭吗?” 陈十一觉得自己倒霉透了。 可是,遇到这样的事情,自己有多少张嘴,也解释不清楚了。 “那你还想要怎样?” “你要把我送回家才行,万一我在路上有个好歹…” 陈十一沮丧地搀扶着他,蔫了吧唧地送他回家。 其实,若是直接回家便好,路上,他经过粮店,鞋店,书局,就连欠了杂货铺的一坛酒钱,都要陈十一把钱还了。 陈十一一拒绝,他的身体马上就软下去,不断地摸着自己的头,直喊头疼… 一路上,她给十二个店铺,总共帮他还了三百多两纹银。 快走到一栋破败但巍峨的大门前,陈十一止步了。 “你家破成这样?不会还要让我出银子修吧?你这个老爷子忒坏,我身上的银钱差不多被你花光了,你太欺负人了…” 胡老爷子冷哼一声。 “谁让你修房子了,这是我家,快进来吧。” 陈十一摇头。 “我不进去,你自己进去吧,今天算我倒霉。” 胡老爷子忽然变得很正经。 “你不是要找地方落脚吗?” 第87章 破落地儿 庭院说不出来的破败,到处野草丛生,破瓦残墙。 但庭院占地巨大,在这寸土寸金的京都,有着这样宅院的人,怎会如此贫穷呢? 这明显不对劲! 她警惕地跟在胡老爷子身后,战战兢兢地。 当时,不知道是不是因急切需要一个地方落脚,鬼使神差地跟着胡老爷子进了这座庭院。 走到一半,终于有了一丝人住的气息。 院内又走出来一位与胡老爷子差不多大小的老人,恭敬地说道。 “老爷,怎么才回来?饭做好了,正等着你呢。” 说完,他朝后面一看,甚是惊讶。 “怎么,今天还有客人?” “嗯,老金,找个看起来像样点的院子,让她住下。” 那个叫老金的仆从,都不知道该处理这件事情,毕竟,他头一次听老爷要安排人住进来,而且,是个姑娘家… “好,姑娘,老奴去收拾一番,你在这先用晚膳。” 陈十一抱着手中的包裹,细细地打量这座广阔的庭院。 他们现在住的这一院落,收拾得很是干净整洁,铺地的青石板似乎被细细擦拭过,油亮亮的,有些地方还能朦胧的映出天色。 路旁边,是一棵伸展着枝桠的柿子树,墨黑色的枝干上,寥寥无几的几片绿叶,想必它的年岁,应是同这里的老人一般大了。 主院的门槛中间有一段是凹陷的,经年累月,有衣袍拂过,鞋履踏过,沧桑又带着阅历。 门窗缝补,木梁腐朽,就连坐在主桌上用饭的老人,身上也是一身的补丁。 膳桌上,两小碗清粥,一碟子嫩白豆腐,一碗碧绿青菜,还有一份黑乎乎的酱菜。 清爽也质朴。 这适合早膳用,用作晚膳,确实很少见。 “这么大的院子,就住了你们两人吗?” “要那么多人做什么,吵得慌。” 是吵得慌,还是养不起,是个人都心知肚明。 陈十一坐在餐凳上,端起其中一碗清粥就要吃起来。 旁边的胡老爷子连忙阻止道。 “谁让你吃了?” 陈十一不管不顾。 “我花了三百多两纹银,连喝碗清粥都不能喝了?” “那不是给你舍了地方住吗,要喝粥,那是另外的价钱。” “三百两,我都差不多能买一个小宅院了,何必要住这破落地儿?” “此一时彼一时,你现在要的,是能躲人的地方,我收留你,风险极大,三百两算便宜你了。” 陈十一默不作声,他说对了,她现在是着急需要一个落脚的地方,而且不能轻易被温之衡找到。 这时,仆人老金走了过来。 “姑娘,右边不远的梨落院稍微收拾了一番,你先将就住一下。” 陈十一笑着点头。 “辛苦金叔了,不过还有一件事情麻烦你。” 陈十一从袖袋中掏出一张十两的银票。 “这段时间我不方便出去,还辛苦金叔帮我置办一些简单的被褥茶具,还有一些简单的吃食。” 仆人老金接过来,微笑着点头。 正在喝粥的胡老爷子立即对着走出院门的老金喊道。 “带个明记的板鸭。” 陈十一望天无语,抱了包裹就往梨落院走去。 推开院门,破旧的门吱呀一声,一条青石板路,蜿蜒曲折,通往一栋黑色的屋子。 旁边,杂草丛生,荒芜无比。 在杂草的尽头,有一棵梨树。 陈十一忽然想起,那年,裴珞疏的邻居院落,伸出来的一枝纯白,落花似雪,风中盈舞。 如果来年春天还在这里,那旧时的风景还可再现。 这是最美好不过的事情。 梨落院的房子一如他们住的房子般破旧,似乎很久没有修缮,不过,两个贫穷的老人,自然是没有银钱去修缮的。 仆人金叔倒是好心,仔细把主屋的里外打扫了个干净,只是这里一张雕花大床,圆桌破旧,但依然能看得出之前用了昂贵的红漆,稍微一擦洗,就变得华丽起来。 房里,能用的东西也就这两样,窗户应是要好生修缮一番,否则下雨刮风,里面都不能住人了。 金叔办事很快,不一会儿就帮她把要用的东西都置办好了。 “谢谢金叔。” 仆人金叔和蔼笑道。 “不客气,若是有什么需要再来找我。” 陈十一想到了什么连忙问道。 “金叔,我想问一下,你在街道上,有没有看到,哪家在找人?” 金叔一听,笑得了然。 “没看见,放心在这住吧,老爷承诺了让你在这避风头,自然不会让人找了过来。” “你们怎么问都不问我是什么人,就这么收留我,不怕酿成大祸吗?” “啊,这是老爷应该考虑的问题,他说什么我做什么便是。” 陈十一讪讪地笑了。 金叔慢步走了回去,看见胡老爷子在啃着明记的板鸭,无奈摇头。 “老爷,你也太不妥当了,就这么平白无故带一个姑娘回家,若是其他人瞧见,不知道该怎么议论。” 胡老爷子边撕扯着鸭腿边说。 “那姑娘,进入成衣店之前,我在路上见过她,你猜怎么着,后面,拐角处,有四五个壮汉远远跟了她一路。” 金叔十分震惊。 “那提醒她便好,为何要将人带了回来?” “这不最近正缺银子,刚好,我提供住处,她提供银子,我又还了债务,她又找到庇护的地方,大家两全其美。” 金叔神色有些羞赧。 “但银子也太多了,而且是那种方式请人回来。” “不用那种方式,她会跟着我回来吗?” “倒也是。” “这小姑娘,是个心善的人儿,忍了我那么久,藏在袖袋的匕首却一直未曾出鞘。” “一个女子,孤身穿梭于京都,还不想让人知晓…” 胡老爷点了点头。 “之前,她可是穿着锦衣,想必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女娘。” “那我们要联系…” 胡老爷子连忙摆手。 “关我们什么事情,我只管提供住处,其他事情我们一概不问。” “是。” 金叔想到什么事情又问。 “裁缝那边?” “告诉他把嘴闭严实点。” 第88章 被抛弃 夏夜,虫鸣此起彼伏,树影婆娑。 寂静的夜晚,还有陌生的环境,让陈十一辗转难眠。 房内的窗户洒下来一片银白的月色,屋内,没有绝对的黑,反而带着一丝清灵的朦胧,炎热的季节,透着凉,带着冷,莫名让人心静起来。 陈十一睁着眼,望着床顶。 她在想着心事。 终于,无人再可以拿她的身契说事了。 以后的人生,不必再低着头,走。 往后温之衡就算找来,她也可以很坚决地告诉他,没有了那张身契,她再也不是他的什么人了。 她,属于她自己。 可以决定自己的去留,可以决定自己以后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现在的这位胡老爷子,不是个好人,但又是个好人。 他用别人的钱用得歪门邪道,理直气壮,但用了之后却又给了最妥帖的回报。 心思深沉,捉摸不透。 陈十一想,先在这住着,避过这一阵子风头再说。 温之衡从寿云山回来,已经是第三日的傍晚。 他兴冲冲地跑着,手上提着一张火红的狐狸皮毛,心想着,用这张皮做坎肩,冬日的时候,又保暖又好看,十一肯定喜欢。 到了月影轩,里面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温之衡甚是疑惑。 “十一这么早就休息了吗?” 云山恭敬道。 “姑娘之前总是犯困,经常早睡,世子,要不,你明日再来看姑娘吧!” 温之衡提着手里的狐狸皮,心里有点闷闷的。 “这几天没陪她,她定是生我的气了。” “姑娘心善,不会的。” 温之衡深吸一口气,便转身离开了月影轩。 次日清晨,他去上值之前又去了趟月影轩,结果庭院内的摇椅上,没有人。 平时十一都起得很早,他每次早晨起来,都能见上她一面。 今日甚是奇怪。 他心里隐约泛起一股不好的念头。 但云山的催促声让他无法思虑。 晚上,他一回来,便迫不及待地朝月影轩跑去。 结果,依旧是漆黑一片。 温之衡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他推开月影轩的门,凤尾竹风声簌簌,庭院内寂静一片,没有一丝人的气息。 身后,一个声音传来。 “世子,你怎么在这?” 温之衡回过神,转身,看见本应该在陈十一身旁伺候的婢女,此刻,站在自己面前,满脸疑虑。 “姑娘最近怎么睡得这么早?” 石榴听了后,甚为惊诧。 “世子,你难道不知道,姑娘走了。” 温之衡一听,耳畔犹如响了一记惊雷。 “你说什么?” “姑娘已经走了四日了,没有人告诉你吗?” 温之衡的双手有丝颤抖,不可置信地轻声询问。 “你是说,她已经走了四日?” “嗯,你去狩猎那天,姑娘就离开了。” “我不信,我不信,她承诺过我的…” 说完,他推开月影轩陈十一住的寝房,房内,一片漆黑。 陈十一经常斜靠在床上的身影早已消殆,只留得华丽的被褥,整齐地叠放着。 温之衡站在那里看了许久,整个人不言不语,身形萧索。 他被抛弃了。 他一直坚定选择的方向没有了,只留得空荡荡的回响荡漾在他心头,撞得撕心裂肺。 石榴看着这样的温之衡很是不忍。 “世子,姑娘走的那天,听说与夫人发生很大的争执。” 温之衡听了,立即转身朝璟骄苑走了过去。 石榴见状,咬咬牙也跟了上去。 苑内,温夫人正和温之柔在说话,语气亲昵。 温夫人一见到温之衡连忙笑着说。 “你来得正好,正准备着人喊你们用晚膳。” 温之衡眼眸幽深,哑着声问道。 “母亲,十一走了是吗?” 温夫人一听,脸上的笑意戛然而止,转而浮现一丝愠怒。 “走了就走了,多大点事。” 温之衡喉咙哽咽,半晌才说出话。 “你知道十一对我的重要,她走了,你连个口信都不给我。” 温夫人气急。 “你就知道陈十一,那个女人有什么好的,值得你来向你母亲兴师问罪吗?” “我想知道她走的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情?” 温夫人冷笑一声。 “发生了什么?陈十一这个女人极其恶毒,一直用言语威胁我,倘若我不给她身契,就要让你宠妾灭妻,搅得侯府不得安宁,你听听,这是好姑娘能说出来的话吗?” “还有呢?” “我给了她整整五百两,五百两,多少人一辈子都挣不到这个数,她竟然讨价还价,要了两千两,胃口极大…” 温之衡听了很是难受。 “母亲,你才给她两千两,她在外面,连个像样的宅子都买不起…” “你…” “母亲,你真的一点都没顾及那几年,她尽心照顾我们一家子的情分吗?” 一直恭敬站立在一旁的廖嬷嬷,看到温夫人没有言语,随即跪到温之衡面前。 “世子,容老奴说句公道话,当日,十一姑娘闯进璟骄苑,一上来,就对老奴打骂,还用绳索捆了老奴,在夫人面前把主屋的门反锁,扇老奴巴掌,下了夫人好大的脸面。老奴受点委屈不打紧,可是夫人,被十一姑娘又是威胁,又是恐吓,夫人还给她银钱傍身,已经仁慈至极。” “世子不知,十一姑娘仗着世子的宠爱,根本不把整个侯府的下人放在眼里,世子可以向其他人打听,月影轩里,经常听到奴仆的抱怨,还有辱骂声。”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一直守在门外的石榴不顾一切地闯了进来,跪在温之衡的面前。 “世子,不是这样的,姑娘走了,她还要诬陷姑娘。” 廖嬷嬷看见石榴出现的那一刹那,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是让人教训这个丫头让她闭嘴吗? 她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温之衡抬手,示意石榴继续说下去。 “姑娘一直待在月影轩,很少外出,她一般只去两个地方,一个是您的书房,还有一个是庭院的池塘。就这短短的路程,受尽了路上奴仆的冷脸和嘲笑,他们都在笑姑娘心机重,妄想山鸡变凤凰,姑娘说,那些都是小事,不想让你为她分心。可是,可是,在你生辰那日,姑娘本早就准备好生辰礼,要去送你,结果一把锁,被锁在月影轩一整日…” 第89章 诛心之论 温之衡听了脸色发白,温夫人也是震惊,转头看了跪着的廖嬷嬷一眼。 石榴眼泪汪汪地说道。 “廖嬷嬷倒是说对了一点,在月影轩有几日,经常传出辱骂声,是的,没错的。但辱骂声是廖嬷嬷寻来的教养嬷嬷说出来的。她们那些人,借着要教姑娘规矩的由头,对姑娘打骂,侮辱,摁着她的头,逼她跪在青石板上,整整两个时辰,姑娘的膝盖都跪出血了,她那些看不见的地方,又青又紫,没有一处好地儿了。” 温之衡听得全身颤抖不止,好不容易溢出一句话。 “你,怎的,没去找我?” 石榴的声音忽然变得更大。 “找了,怎么没找,云山说户部有事,你这几天都没在府内,姑娘问要怎么联络你,云山说不能知晓你的行踪,后来,姑娘去找小姐,却得知小姐去了外祖家。” 待在户部那段时间? 是了。 温之衡记得他回来时,十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对他殷勤献给她的珍珠没有一丝喜色。 如何会有喜色,怎么会有喜色? 她当时受着伤,还要照顾自己的情绪。 呵! 当时的自己,真是个无知的蠢货。 廖嬷嬷一听这些事都被翻了出来便急切地解释。 “十一姑娘甚是狠毒,拿了匕首刺伤教养嬷嬷…” 石榴连忙争辩道。 ”姑娘在孤立无援的情形下,难道任由你们欺辱吗?你们就能对她打骂,她不能反抗吗?” “够了,你这个小小婢女,竟然对着我的嬷嬷大呼小叫,还有没有规矩?整个侯府,谁人不知陈十一的任性妄为,我这边每日,不是这个说陈十一娇纵,就是那个告状说陈十一无理,这么多人都在说她,又不是一个两个,难道还冤枉了她不成?” 石榴听了很是害怕,揪着温之衡的衣角。 “世子,奴婢不会说谎的,奴婢说的是事实。” 说完,她便撸起自己的衣袖,手臂上,都是掐痕,鞭痕,一道道的,纵横交错,好不瘆人。 “廖嬷嬷一直威胁奴婢不准把姑娘的事情告知于你,可是,可是姑娘对我极好,那些恶人,绑了我来威胁姑娘,姑娘为了不让我受伤,便独自承受下来。” “为什么?她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一切?” 石榴抽泣着,肩膀颤动。 “姑娘说,她在攒一个东西。” “攒什么?” “失望。” “什么?” “她说失望攒够了,就可以心无旁骛地离开。” 温夫人一听,仿若找到了什么借口。 “衡儿,你听听,她从一开始,就已经打算要离开你了。” “怎么回事?吵吵嚷嚷的?” 侯爷从院外踏步进来,锐利的神色扫视了周围人一圈,然后在主位落座。 此时,屋内安静得很,无人敢在侯府权力最大的人面前言语。 温之衡眸色极深,掌心攥的紧紧的,脸色异常平静。 “父亲,是你吗?” 侯爷默了一会,手指在桌上极其温吞地敲了几声。 “是我。” “你纵容府内的奴仆对十一肆意凌辱,你指使廖嬷嬷针对十一,命令云山对我阳奉阴违,引起我与十一之间的嫌隙,就连书房那次对话,还有十一顺利走出侯府,都是你安排的,对吗?” “是。” “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父亲吗?用尽手段,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何况,那女子是我们侯府的恩人,更是我温之衡的爱人…” 温夫人在一旁厉声吼道。 “这是你为人子说的话吗?” 侯爷抬手,示意温夫人不要说话。 “你才二十多岁,对情爱看得比较重要,这我能理解,往后你年龄再大些,就会懂得,权力,财富,地位才是一个男人的脊梁。我是过来人,也是你的父亲,我不可能看着你在这条不归路上越走越远,十一,你可以宠她,喜爱她,但不能娶她。” “我本想着让十一受了委屈,至少和你说说,然后你顺藤摸瓜,查到是我所为,我也想,看着你,在爱人,亲人,还有你的前程中,如何两难?没想到,十一那么硬气,那么善于隐忍,让你免受那些痛苦的抉择,更没想到,她选择的方式是脱离侯府,放弃唾手可得的富贵和庇佑,实在令人心生敬佩。” 温之衡自嘲笑了一声。 “我不知道以后的路是什么,我只知道,二十岁就做二十岁的事情,三十岁有三十岁的抉择,父亲,纵使你说的是对的,也依旧无法动摇我现在心内唯一的信念。” 侯爷听了,只淡然笑了。 “你享侯府养,是嫡长子,是整个侯府,乃至整个温氏家族寄予的厚望,你就应该承担起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和重担,你不可能一边享受侯府的荣华,一边又背着众人,执意要娶身份地位无法匹配的丫鬟。你要记住,你得到多少,就一定要付出多少。” 温之衡眼眸冷静得不像话。 “父亲,你活得这么清醒明白,有没有一瞬间,感到生命历程中,总有一件事,成为你此生无法弥补的遗憾。有吧,你看,你这样清醒的活着都有,难道,我就不能走出一条不同于寻常的路呢?” “衡儿,你不要走那条窄路,那看起来英勇无惧,实则需要多少血腥铺路,况且,十一的心思不在你身上,你到头来为了一个根本不切实际的幻想毁了你原本辉煌无比的路,到了那一天,你会无比绝望的!” “父亲做这一切,现在想让我干什么?” “我已经应了相府的婚事,就定在原本你与十一成婚的那天。” 温之衡嗤笑一声。 “父亲,你这是要诛我的心啊!” 侯爷微眯着眼。 “十一对我们侯府有恩,那只能是恩,一张卖身契,两千两银钱,恩就还完了。这件事情至始至终,只有你一个人的执着,衡儿,放手吧!” 第90章 人心不可妄断 璟骄苑内,那么多人,或跪,或坐,或站,但无一人说话,安静无比。 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的,连呼吸都比平时弱了几分。 沉默良久,温之衡握着啪啪作响的指关节终于缓了些。 “青松,整顿府内所有人马,随我出去找人。” 一黑衣侍卫立即恭敬抱拳行礼。 “青松领命!” 温夫人见状,很是惊慌失措。 “衡儿,你还是如此执迷不悟吗?” 温之衡眼眸透着一层薄雾,让人看不清神色。 “十一在京都举目无亲,她一个孤女,既不会功夫,也没有防备心,我担心她万一遇到坏人。” “你把她找回,那以后…” 温之衡看着温夫人冷冷说道。 “你现在真的一点都不念十一对我和柔儿的救命之恩吗?她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一点都不清楚吗?你以为在房陵那几年照顾我们,是拽着的那张身契使然?不,是她纯善,若是她稍微有点私心,一走了之,不给我们提供钱财相助,我们说不定还在房陵举步维艰,或者已经尸骨无存了。” 温夫人脸色惨白,不再言语。 温之衡对着侯爷说道。 “父亲,无论怎样,做人要讲良心,那张身契本就是她的,两千两,对于她的倾囊相助,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他似乎想到什么,忽然红了眼眶。 “等我找到她,我会如你们所愿,不再执着与她成亲,她因我受了太多伤害了,被我的父亲无情地利用,被猖狂的下人无情地殴打,总的来说,是我对不住她…”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转身,站在门口处立定,拔出青松身上的刀,往后一掷,亮晃晃的刀直直插入廖嬷嬷的胸口,鲜红的血溅在旁边的温夫人身上,吓得她一直凄厉尖叫… 一旁的侯爷眼神精明,嘴角上扬,略含欣慰。 偌大的京都,茫茫人海,要找到一个人,犹如大海捞针。 温之衡骑着马,漫无目的地找寻。 但他很有耐心的询问遇到的每一个人,有人置之不理,有人摇头,有人耐心听完,建议他们去府衙… 刚开始,他连她穿的衣裳是何花样,是什么颜色都不知晓,只是对别人诉说,她那双极美的双眸,那里装的纯善,是最容易被人记住的。 可他又担心她被人记住,如果这般,极有可能遇上坏人。 这是京都,不是房陵… 青松办事很厉害。 “世子,有人曾在辉余街道外的馄饨摊上,见过姑娘。” 温之衡听了,急忙吩咐道。 “好,她在这附近出现过,应是有很多人见过她,特别留意镖局,酒楼,客栈,这些都是她可能会去的地方,还有,成衣铺,首饰铺,铁铺,书局这些地方都要细细地盘问…” “是。” 温之衡踏进一家成衣店,店家微眯着眼,声音略含沙哑疲惫。 “公子,要做衣衫?您要明日来了,今日要打烊了。” 温之衡抱拳行了一礼。 “店家,我不做衣衫,冒昧问一下,你最近有没有见过一个女子,长得同我肩膀高,身形瘦弱,鹅蛋脸,很漂亮又黑又大的杏仁眼…” 店家想,不会就是那天的姑娘吧? 老爷子可是派人来交待过,不能透露行踪的。 他转了转眼珠子。 “见过,她前几天在我这买了一身青碧色衣衫,一个白色帷帽。” 温之衡一听,眼眸尽是喜色。 “后来呢,她去了哪里?” 店家摇摇头。 “没注意,她应是买了就走了的。” 温之衡的心陡然又沉了下去。 “多谢店家,如若以后她再来,麻烦告知温肃侯府,到时,必有重谢!” 店家眯着眼,点了点头。 想不到那姑娘那么大来头,竟然是侯府的女娘,老爷子这边也不知道能不能扛得住? 他们在京城的大街小巷找了整整三日,除了那天打听到一点消息,之后,就杳无音讯。 温之衡实在担心十一出事,每晚辗转反侧,毫无睡意。 他无法入眠时,就走到陈十一居住的月影轩,学着她站在那株垂丝海棠树下仰望,看她修剪过的凤尾竹随风摇曳。 屋内,他给她置办的各种昂贵的首饰,头面,簪花,脂粉香膏,都没带走,那衣柜里,一排排华丽的衣衫,都如数留下。 书桌上,她经常使用的那支青木狼毫,洗的一尘不染,挂在笔架上,仿若新的一般,上好的宣纸,未落点墨。 他吸了吸鼻子,从架子上取下来一个炝金盒子,一打开,满目的光泽,纯净盈润,如月华般纯美。 这盒他费尽心思得来的昂贵珍珠,她也不要。 温之衡指尖捻起一颗,光华映在指尖,像极了她隐忍倔强下掉落的眼泪。 他想起以前在房陵那几年,双眸一闭,滚烫的泪珠顺着脸颊落下。 “十一,你好狠的心啊,什么也不带走,什么只言片语都没给我留下,就这样毫无留恋地离开,你究竟对我有多失望啊,失望到,你那么重诺的人,毫不犹豫地违背诺言…” “十一,你到底在哪儿啊?” “我以后再也不求着你喜欢我了,我只想,知道你的行踪就可以,我希望你能好好的,便够了…” 门外,灯笼里的光泽越来越亮,夜,也越来越深。 曾经,那盏灯是自己最欣喜的渴望,而如今,却苍白,清冷,朦胧般遥不可及。 “世子…” 门口,是十一的小丫鬟,石榴。 “嗯。” 温之衡仰望着通红色灯笼下的流苏,只轻轻应了一声。 “世子,奴婢能求你件事情吗?” “你说。” “姑娘说,她走后,让奴婢去小姐身边当值,说小姐会照顾好奴婢的。” “她说的对,之柔会好生安置你。” 石榴鼓起勇气说道。 “奴婢想求世子一个恩典,母亲病重,家里无人照拂,奴婢想提早脱了籍契,回家照顾老母。” 温之衡听得愣了一下。 “好,你去吧,到徐管家那里领点赏银,就说是我吩咐的。” 石榴感激地朝温之衡磕了几个头,就准备离开,忽然想到什么,又转身过来。 “世子,姑娘给你的生辰礼,奴婢知道放在哪。” 说完,她找了个小锄头,把之前陈十一埋进去的小木雕给扒了出来。 她小心翼翼地擦拭干净,双手恭敬地递给温之衡。 他一接过来端详,瞬间,滚烫的泪水又流了满面。 原来,自己的真心并未被辜负。 只不过是世事弄人,唯人心不可妄断。 第91章 一块老姜 梨落院被陈十一收拾出来,破旧的院门,也修整好了。 平时她把自己的院落都栓得紧紧的,因她每次做饭的时候,胡老爷子就会及时地坐在桌前,把属于陈十一的那份饭菜吃掉。 一碟子醋笋,五条小黄鱼干,一碗什锦酱菜,一碗绿叶子菜。 陈十一还没吃,院落的门被敲得咚咚响。 她笑着说。 “老爷子,你是属那啥的吧,我这刚做完,你闻着味就来了。” 胡老爷子声音有点不耐烦。 “快开门。” 陈十一坐在院外的石凳上,菜已经摆在石桌上了。 她提起筷子边吃边说道。 “你老就歇了这心思,想吃我做的饭菜,得给钱。” 胡老爷子哼了一声。 “最近,温肃侯府在找一个女娘…” 陈十一夹菜的手顿在半空中。 她脸色惊诧,急忙走到院门处,把门打开,恭敬地把胡老爷子请进院里。 “老爷子,是什么个情况,能说说吗?” 胡老爷子取了一旁空置的碗,吃得大快朵颐。 “等我吃完再说。” 陈十一翻了个大白眼。 “老爷子,说实话,你这真不对,我也算是租你的屋子,那也属于我自己的住处,你擅闯是不对的。” 胡老爷子夹了一筷子菜。 “刚刚,不是你请我进来的吗?” 陈十一顿时噎住了。 刚刚是刚刚,以前是以前,那能一样吗? 陈十一不再说话,她再不吃,今晚的那几条小黄鱼就会尸骨无存,她连味都尝不上一口。 好不容易把饭吃完了,胡老爷子拿乔,非得让陈十一给自己沏一壶茶来。 “老头,见好就收啊,别逼我骂人…” 胡老爷子哼了一声,懒懒地说道。 “外面,都是温肃侯府的人,在找一个女娘,现在闹得满城风雨,整个京都基本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瞥了心事重重的陈十一一眼。 “你还真是个烫手山芋,说不定哪天就要连累我。” 陈十一笑了。 “你早就知道我是烫手山芋,以前不说,搁到现在说,不就是有所要求吗?” “以后府内的一日两顿,全部由你负责。” “给银子就答应,没银钱就免谈,我付了房钱,现在还要给你付饭钱,一根柱子上拨两次算盘,你当我傻啊…” 胡老爷子嗤笑道。 “你不傻,我知道,聪明着呢,但你现在走投无路,你只能窝在我这里躲避风头,自然还是由我说了算…” 陈十一一听,连忙站起身,从屋内卷了个包裹就往院外走。 胡老爷子傻了。 “诶,诶,别走啊…” 陈十一愤怒说道。 “我为什么不走?由着你天天在这混吃混喝,还挑三拣四,我宁愿冒着外面的风险,也不想在你这受这窝囊气,任由你宰割。” 胡老爷子心想,她走了,等下她还嚷嚷着退房钱,他哪里有这么多银子还她。 “行,行,换个说法,我想办法让侯府不再找你,那我之前那个条件…” “同意…” 陈十一笑嘻嘻地把包裹又放回自己的屋内。 胡老爷子看着她得逞的样子冷笑一声。 “温肃侯府从房陵流放回来不久,就这么大张旗鼓地找你,行事如此不沉稳,想来你在侯府还比较重要?” 陈十一撇了撇嘴。 胡老爷子继续说道。 “侯府像你这么大年纪的,只有那位小姐,但看你行为举止,我猜,你应该是跟去流放的那个小丫鬟吧?” 陈十一笑了。 “姜还是老的辣。” 胡老爷子打量了陈十一一番。 “他们冒着得罪仇家的风险,大张旗鼓地找你,这是为什么?” “可能是我比较重要?” “不,一个人再怎么重要,也不会让侯府的整个护卫力量示于人前,再说,侯府世子徇私,连户部的人都调遣了出去,这是大把柄啊,抓到了,参上一本,侯府就会有大麻烦了。” 陈十一有点闷闷的。 “那是因为什么?” “侯府不可能不知道这样做的意义,但是没有阻止,所以我有点想不通。” 陈十一沉凝。 “你也想不通?” “我猜,还有一种可能,他想捅一些篓子出来,来避免和得到一些东西。” “捅了篓子,不就是坏事吗?” 胡老爷子摇了摇头。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事事无绝对。” “你是说,侯府世子是在借着找我用了户部的人这件事情,来赌一个祸福,赌对了,就是福气,如若赌输了呢?” “也不一定就是祸患,他那种其实也不能一概判定就是徇私,模棱两可,取决于上面的人怎么看,如不想壮大侯府,就很严重,如若想侯府更好,他那件事情就微不足道。” 陈十一无奈道。 “其实他大可不必这样,找一个人,是长久之计,何必兴师动众?” 胡老爷子不明白。 陈十一也不明白。 温之衡究竟在做些什么? “老爷子,你是干什么的?怎么知道这么多?” 胡老爷子想了想。 “我是吃干饭的。” 次日,陈十一走到前院,想让金叔帮她带些菜种,梨落院里,有一大片的土地可以种菜,好歹能省些银钱。 她那点银子,在花费极其昂贵的京都,根本不够看。 唉,后悔当初要少了! “老爷,今儿个怎么这么早?” 正在和金叔说话的陈十一往后一看,眼睛都瞪圆了。 她围着胡老爷子转了几圈,不可置信地问道。 “紫袍?你竟然穿紫袍?” 胡老爷子撇了撇嘴。 “你看看你那样,真是没见过世面。” 陈十一还是一脸震惊。 “你这样的,竟然穿紫袍?” 胡老爷子一听就不干了。 “我是哪样,你给我说清楚了?” 陈十一笑了。 “你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吃板鸭的时候牙齿咬的甚是轻松,我这样年纪的,都比不过您呢。” 胡老爷子翻了白眼,懒得理会陈十一。 陈十一在后面紧紧跟着。 “你是士大夫?中书令?枢密院院事?” 说完后,陈十一又自言自语道。 “不像,当官的怎么会没钱呢?” 胡老爷子正襟危坐,听得陈十一的疑问说道。 “当官一定就要有钱吗?” “一定啊,你穿紫袍,圣上给的俸禄一年在五百两左右,包括各种赏赐,节日福礼,年货,良田产出,铺子收成,怎么也不可能养不活两个老人家吧?” 胡老爷子一本正经地问道。 “你个小丫鬟,怎么知道那么多?” 第92章 御史大夫 这京都还真是奇怪,果然如别人所说,三步一小官,五步一大官,陈十一随随便便碰到的,就是一个身穿紫袍的朝廷要员。 胡老爷子那德行,一点都不像当官的,反而像久经历练的泼皮无赖,撒泼打诨,脸皮像极了风怎么都吹不倒的外墙,甚是又厚又硬! 不过,他穿上那身紫袍,看上去好像真的像那么一回事。 一本正经,又威风凛凛。 不过,他是怎么混到靠赊账才能生活下去的。 她可从未听闻哪个当官的会混成这样! 就这样过了半月,胡老爷子下朝回来告诉陈十一一个很重要的消息。 “明日起,侯府将不再派人大范围地找寻你了。” 陈十一听得甚是惊喜。 “你是如何做到的?” 胡老爷子看着陈十一眼中满满的崇拜,也忍不住嘴角上扬。 “这有多难,温肃侯府行事太过张扬,参他一本即可。” 陈十一眨了眨眼。 “您是御史?” 金叔刚好提着一大包东西进来。 “准确地说是御史大夫,统管整个御史台,监察百官。” 陈十一了然。 “怪不得穷成这样,你这可是大邺最大的清官啊!” 金叔笑着说。 “并非如此,之前圣上赏下来有铺子和田地,但经营不善,老爷干脆把这些都卖了,也省得费心思。” 胡老爷子饮了一口茶,眉头微蹙。 “你在这住了也有二十来天,现在外头没有大张旗鼓找你的人,你可以离去了。” 陈十一笑嘻嘻地点头。 “好,再过几日,等我安排好去处,我就离开。” 胡老爷子一本正经地说道。 “再告诉你一些事情,我一本奏折参了侯府,圣上斥责肃侯爷滥用私权,以公谋私,夺了他的封号和爵位,但转而却把爵位赐给侯府嫡长子,并另外赐封号忠…” 陈十一不解。 “户部的人马是侯府世子调出来的,为何却把所有的责任认在侯爷上头?” “是我说的。” “为何?” “不是我说,圣上也会这样认定,他们是一家人,如有罪责,也是当家做主的没约束好他的家人。” “这样对你有影响吗?” “有什么影响,我就是干这个的。” “其实我有一个猜测,动用户部人脉,是侯府世子故意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要夺了他父亲的爵位和手中的权力。” 陈十一眼睛瞪得极大。 “官场上不是讲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这样做,不担心侯府又获罪?” “现状是,他不仅没有获罪,反而得了荣耀和权力。” “究竟是谁,在背后帮他?” 胡老爷子深吸一口气。 “听说,他马上要与相府嫡女成亲了。” 陈十一听到这个,沉默了半晌。 “合该这样的,贵族子弟,这样走,才是最正确的路。” 她转而开心起来,笑意盈盈地说道。 “老爷子,你帮我解决了大问题,今天做几道好菜,犒劳犒劳你。” 温之衡成亲那日,霞光普照,晴空万里,鲜红的红毯从相府铺到侯府门前,喜庆从大街小巷溢出,蔓延至整个京都。 陈十一再次见到温之衡是在欣悦酒楼的二层,她带着白色帷帽,透过窗户的缝隙,看着他骑着红绸白马,身穿大红色喜服,更显得人容颜俊美,意气风发。 大少爷,陈十一恭祝你,夫妻恩爱和顺,前程飞黄腾达… 我们江湖不再相见! 温之衡忽然感应到什么,抬头,往楼上的窗户望去。 窗户上的雕花是最新的样式,换了旧式的,接口斑驳处,修补的伤痕赫然显现,新旧交替,还未接受岁月的洗礼,也不知道多久才能抹去旧去的时光。 温之衡饮了酒,在融了的烛泪中,手肘靠在檀木雕花八仙桌上,手掌撑着下巴,眼眸蒙了一层雾气,对着眼前鲜艳刺目的红盖头,直愣愣地看了半宿。 红盖头底下的女子发出娇软的声音。 “侯爷,你饮酒,醉了吗?” “没有。” “烟儿觉得,都这个时辰了,这红盖头是否可以揭了?” 温之衡抬手把红盖头揭开,露出一张清颜秀丽的容颜。 莫寻烟羞赧地说道。 “喜娘怎的不在?” “人太多,吵得慌,我让他们都出去了。” 莫寻烟清浅地笑了。 “侯爷,我们该饮合衾酒了。” 温之衡还是保持之前动作,撑着下巴,懒散地问道。 “你费尽心思嫁给我,很开心?” “费了心思嫁给我想嫁的人,自然开心。” 温之衡点头。 “是的,总比有些人费尽心思,却得不到自己想要的,要开心得多。” “侯爷还在想着那个小丫鬟吗?” “你知道她?” “我自然知道,侯爷为了她,一直拒绝我们之间的婚事,我当然得知道。” “她曾经和我说过一句话,你的喜欢是你的事情,我的不喜欢是我的事情,她让我别勉强她。” 莫寻烟听得沉默了片刻。 “她倒是挺特别的。” “我当时不明白这句话,我在想,我以前可是侯府世子,身份尊贵,为什么,她会不喜欢我。” 莫寻烟沉默没有回答。 “原来,喜欢一个人,并不会因为他的身份,地位,权力,外相而转移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如今我是真切地触碰到了她的感受。” 莫寻烟脸上的喜色渐渐褪去。 “侯爷无需指桑骂槐,我会让你喜欢上我的,我们自小有了婚约,门当户对,以后,我们也将是最令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温之衡懒散地说道。 “那莫小姐可要多费些心思,本侯看好你。” 说完,抬起脚,就要往外走。 莫寻烟立即站了起来。 “侯爷,你就这样一走了之,让烟儿如何自处?” 温之衡转身,愣了一会。 “哦,我忘了。” 说完,他拔了莫寻烟头上的一枚金簪,往手指头刺了一下,鲜红的血液滴在雕花婚床早已准备好的白绢之上,瞬间,血滴蔓延了半片白绢。 “明日,你可以安心地交差了。” 莫寻烟脸色煞白。 “侯爷,你不能出去,你若是出去了,将相府的颜面置于何地?” 温之衡低沉的声音轻蔑地笑了。 “放心,外间有小榻,不会殃及相府尊贵的嫡女名声,天色不早了,莫小姐早些歇息吧!” 第93章 去向 梨落院内,陈十一对着面前涂满墨水的纸,思索了很久。 她决定跟着镖局下禀州,从禀州乘船前往江南,在江南下岭南交界处,找个城镇落脚,如果住得舒服的话,直接就在那里定居。 胡老爷子听了她的计划,愣了一会儿。 “你在那边有亲人吗?” “没有。” “那你去那么远做甚?” “那里离京都远些,而且气候宜人,住着肯定舒适。” “你举目无亲,又孤身一人,不怕别人对你起了歹毒心思?” 陈十一笑着说。 “自然是怕的,举目无亲,孤身一人,在哪里都会受欺负,和在哪个地方没有关系,不过我能自保,金叔前段时间教我习了箭术,我匕首也使得很好。” 胡老爷子叹气一声。 “行,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应该就这几天。” “好。” 陈十一忽然想到什么,从怀里掏出二百两银票,递给了胡老爷子。 “我身上还有些银子,这些你用着,也感谢,你助我消除了隐患。” 她朝胡老爷子行了一礼。 “陈十一拜别御史大夫胡大人。” 梨落院内,陈十一收拾好了衣裳,把房内都仔细打扫干净了一遍,戴了帷帽,袖口藏了匕首,肩上背了弓箭,准备前往镖局,离开京都。 忽然,胡老爷子急忙跑了过来。 “十一,快来。” 陈十一见状,连忙把身上的东西卸了,跟着胡老爷子跑进他住的院落里。 金叔此刻面色惨白,口吐鲜血,整个人昏迷不醒。 “他怎么了?” “不知道,忽然就这样了。” “有可移动的门板吗?” “什么?” “算了,赶紧送医馆,你能背他吗?我在旁边扶着。” 胡老爷子急得脸色发白,陈十一顾不得了,她蹲下身子,让老爷子把金叔趴在她背上,几人搀扶着进了上次那家医馆。 大夫与胡老爷子是相识,一见趴在陈十一背上的人,声线都变了。 “老金怎么了?” “不知道。” 陈十一小心翼翼地把老金放在医馆的病床上,撩开帷帽,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老大夫脸色凝重。 “老金上次那个伤还没彻底好,什么事情都得干,年纪又大了,可不是吃不消了。” 陈十一在一旁弱弱地问。 “金叔的病严重吗?” “倒是没有性命之忧,但是要好好养着才行。” 大夫说着,瞧了戴着帷帽的陈十一一眼。 “老胡,这位姑娘是?” 胡老爷子哦了一声。 “是我妹妹的女儿,特来京都投靠我的。” 大夫会意道。 “原来是表小姐。” 陈十一和胡老爷子把金叔带回府内,守在他床边发着呆。 “老爷子,镖局那边我先退了,暂时不去,等金叔身子好些了,我再动身,否则你一个人又要上朝,还要照顾金叔,肯定忙不过来。” 胡老爷子点头应声。 “行,这段时间就麻烦你了。” “没事,金叔也算我半个师傅,我的箭术他还指点我一二了。” 陈十一这段时间有点忙,她不仅要照顾胡老爷子和金叔的一日两餐,每天还要给金叔熬煮大量的药。 有时候往外面跑,总带个帷帽,很不方便,也怕温之衡还在找她。 她决定,要买几个人。 好歹能帮她分担一些,以后她离开了,也能留几个人照应这两个老人家。 她小心翼翼地穿梭在京都的大街小巷。 她想去西郊,找之前的人牙子,蔡老婆子。 在一个巷子拐角处,她迎面不小心撞上了一个人。 她连忙道歉。 说完,她正准备拐到一旁,让对面的人先行。 谁料,那人随着她的脚步移动,依然站在她的面前挡着她。 陈十一细细思索,得出一个结论。 又碰上讹人的了! 当她准备撸手要好好争辩一番,抬头一瞧,到了嘴边的话,顿时咽了下去。 她脸色羞赧地笑着。 “好久不见。” 茶楼厢房内,尽管天气炎热,屋内却分外凉爽,清茶雾气袅袅缭绕,屋外,有琴声缥缈不断,伶人美妙的呢喃唱腔,令人心旷神怡。 陈十一有点坐立不安。 对面的男子举手投足尽是优雅,拂袖提了茶壶,给陈十一倒了一杯清茶。 “这里的茶是庐山云雾,清冽明凛,入口清香,回味悠长,尝尝?” 陈十一眨了眨眼。 对面的人,是那晚的黑衣男子,她虽有点醉意,但事情她都记得的。 “你,你是谁啊?” “我姓龙,名沐川,字悠然。“ 陈十一的脸色瞬间很是正经。 ”龙,是国姓。“ 说完,她提着旁边的帷帽就要转身离开。 龙沐川饮了一口茶。 “我可告诉你,旁边的厢房,温之衡刚到。” 陈十一站定,愣了一会儿,把帷帽放置桌上,坐在桌子旁,倒了一杯茶喝了起来。 龙沐川看着她行云流水的动作,抿嘴笑了。 “被别人抓住软肋的滋味不好受吧?” 陈十一翻了个大白眼。 “确实不好受,所以,龙公子是想要做什么呢?” 龙沐川思索一会儿道。 “我在想,我究竟应该是报恩呢,还是报仇?” 陈十一叹了口气。 “随便你哦,我的底被你摸得透透的,自然由你说了算的。” 龙沐川笑了。 “你连挣扎都不挣扎一下,万一我生了同情心,放你一马也未可知啊!” “言而有信的人少之又少,上一刻说放了我,下一刻说不得就想置我于死地。” 陈十一捻着几块点心不停地吃,龙沐川很是疑惑。 “你吃这么着急做什么,这里又没旁人。” 陈十一又喝了口茶。 “我现在多吃一点,我怕下一刻死了,好歹能当个饱死鬼。” 果然,这姑娘是极其有趣的。 “你说你怕死吧,你脸上倒是没有一丝惊惧,你说你不怕死吧,现在就把断头饭给吃好了。” “有备无患嘛!” 龙沐川身子慵懒往椅背一靠。 “逗你玩的,说吧,你想要什么报酬?” “这怎么是我提呢,你看着给吧。” “我若是给个几两银子把你打发了?” 陈十一点头。 “你若是同意,我也没有意见,我本来就没打算靠救人要银子的。” “什么叫我若是同意?” 第94章 人与人 “我救的是你的命,你自己想想,你的命值多少银子?” 龙沐川真是想不到,这姑娘挖坑给他跳呢。 “你的药都过了几年,还不知道有没有药效,该是一文不值的。” “那几颗药在我身上一文不值,可是在您身上就不同了,就像做买卖,一根绳子,绑在白菜上,就是白菜价,倘若绑在名贵的阳澄湖大闸蟹上,那可值很多银子,而且只上富贵人家的餐桌。” 龙沐川眼眸带着笑意,从袖口掏出一张契书。 “诺,给你的,燕州的一座山林,够你躲一辈子的。” 陈十一接过契书。 “燕州?” “嗯。” “燕州离京都不足三百里,还不如就待在京都,而且我要这个做什么,我打算去江南以南了。” 龙沐川眉头微皱。 “那边人迹罕至,无人文教化,贫瘠得很,哪里有京都这么富庶,要吃很多苦的。” 陈十一没有回答,不置可否。 龙沐川想到什么又说道。 “你在担心温之衡找到你?” “什么?” “放心吧,那么多人拦着他找你,他找不到的。燕州,你放心去住就行了。” 陈十一想了想,便收下龙沐川送的契书。 “想通了?” “想通什么?” “去燕州?” “容我好生想想。” 龙沐川忽然想到什么,忙问道。 “胡志惟那个老东西,是你什么人?” “什么老东西,你说话客气一点。” 龙沐川笑着妥协。 “好,好,御史大夫是你什么人?” 陈十一能把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说出来吗?当然不能,否则胡老爷子定要找她算账的,他曾说过,如若有人问起,直接说是来京都投奔他的外甥。 “他是我舅父。” 龙沐川刚喝的一口茶喷了出来。 “他一辈子鳏寡,什么时候冒出一个外甥女?” “他鳏寡,又不是他父亲鳏寡,他以前有过一个妹妹,远嫁西北,亲人之间已经多年未见了。” “一个小丫鬟,摇身一变,竟然成了御史大夫府的表小姐,果真人不可貌相。” “没必要那么惊讶,不过只是说辞罢了,我待的时辰够长了,还有重要的事情做,先告辞了。” “我带你出去吧。” “好。” 陈十一戴上帷帽,就跟着龙沐川走了出去。 茶楼二层是极其静谧的,楼道中,除了他们二人的脚步声,再无其他。 忽然,旁边的厢房门打开了。 陈十一心惊,右手不经意地揪着龙沐川的衣袖。 龙沐川嘴角上扬,拉过她就急忙下楼去。 摆摆手,让后面那个人不要出声。 坐在厢房内的温之衡,看着那一晃而过的身影,顿时慌了神。 他急忙跑出去追赶,却发现大街上再也不见了她的身影。 仿若如梦! 身后其他人追了下来,连忙问道。 “侯爷怎么了?” “刚才从我们厢房过去的是什么人?” “是九王叔。” 温之衡怔愣。 后面的人继续说道。 “九王叔怎会带女子在身旁?听说,刑部现在都是他在负责,前段时间被人追杀,差点身亡。” 温之衡抬手示意身后的人不必再说。 “皇室中人,不可胡言乱语。”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远处,声音极轻。 “走吧。” 陈十一与龙沐川分开后,走到一条非常安静铺满青石板路的街道。 她手上,是刚刚在茶楼里打包的精美甜食。 大包小包的,胡老爷子估计也好吃这一口。 “姐姐…” “姐姐…” 陈十一听得,这好像是在唤自己。 她转身,发现一个蓬头垢面的十四五岁少年,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提着她打包的甜食,安静地站在那里。 他慢慢地靠近陈十一,小心翼翼地把甜食递给她。 “姐姐,你的东西掉了。” 陈十一打量着这个怯生生的小少年,眼神纯净,脸上黑乎乎的,应是很久没清洁过,身上的衣衫破旧,身子瘦弱,该是在附近讨吃的小乞丐。 “给你吃吧。” 小少年摇摇头。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陈十一笑着。 “给你就拿着。” 说完,她就直接离开。 走了很久,她才到了京都西郊,找到了蔡牙婆子的地盘。 “你可还识得我?” 蔡牙婆子眯着眼睛,摇了摇头。 陈十一抿嘴笑了。 “我想要买几个人。” “姑娘想买什么人?小厮,护卫,管家,丫鬟?…” “我先挑挑,先看看人,有中意的就买。” 蔡牙婆子一听,连忙堆起笑意,这可是个大买卖。 待陈十一看到一排等待挑选的姑娘当中,看到一个人中,忍不住惊叹命运的奇迹。 她当初待在被卖的屋里,有一个姑娘,提醒她要尽早被卖出去。 而今,那个姑娘再一次站在被卖的行列中,等待被挑选。 陈十一问她。 “你被卖几次了?” 姑娘的眼睛瞪得溜圆。 “小姐应是有慧眼,你怎知我被卖几次了?” 蔡牙婆子在一旁忍不住插嘴。 “小姐问你说什么你就回什么,如何轮得到你胡言乱语?” 那姑娘有点讪讪的,低声说着话。 “被卖五次了。” “为何被卖那么多次?有什么缘由吗?” “我,我…” 陈十一看她悄悄瞧了蔡牙婆子一眼,会意地笑了。 “嗯,她,我买了。” 姑娘瞬间抬头,眼眸晶亮晶亮的。 陈十一还买了个二十多岁,能干重活的憨厚男子,还让蔡牙婆子去弄了一辆马车。 陈十一给他们赐名,姑娘叫元西,男子叫元忠。 元忠是个憨厚的人,不爱说话,但办事很沉稳。 回去的马车就是他赶的,赶得又稳又好。 还未等陈十一细细问过元西的事情,马车骤然停了下来。 前面,是那个捡了她甜食的小乞丐。 他似乎等了自己很久,看见陈十一的身影,连忙追上马车,要把手中的甜食还给陈十一。 看着那倔强又纯净的眼神,她莫名地想到自己的十四岁,当时的她,也是这样的。 她试探着问道。 “你住哪里?” 小乞丐低头回道。 “在护城河桥下的石洞里。” “你家里还有亲人吗?” 小乞丐摇了摇头。 “我是跟着家人逃荒来的京都,但他们在路上都饿死病死,到了京都,只剩了我一人。” “那,你愿意跟着我吗?” 小乞丐面露喜色,又沮丧地摇头。 “我会弄脏你的屋子。” 陈十一笑了。 “快上马车。” 小乞丐见陈十一也不嫌弃他,他开心地爬上马车,坐在车辕边上,怎么也不肯进车厢内。 第95章 令余山庄 胡老爷子看着面前的几人发呆。 “你买人做什么?” 陈十一饮了一口水,连忙回道。 “金叔病重,得有人照应吧,你经常上下朝,都是圣上派专人接送,但有时候总有自己的私事吧,有辆马车,配个车夫,不是更省事吗?” “我可没有银子养马养人的。” 陈十一皱着眉头问。 “你一年五百两的俸禄,究竟用到哪里去了?” 胡老爷子闭嘴不吭声。 陈十一又接着说道。 “人买都买了,不要也得要。” 胡老爷子又忍不住问。 “元忠就算了,那个元西,年纪一大把,哪里还能当丫鬟,说不定早有自己的小心思,调教都调教不好,还有一旁的小乞丐,你从哪里捡回来的?” “那两个你莫管,我离开的时候要带走的。” 那两人跟着陈十一回到梨落院。 梨落院,石凳上,一人坐,一人站,一人跪着。 陈十一很是不解,面对跪着的小乞丐问道。 “你好端端地跪什么?” 小乞丐颤颤巍巍地说道。 “姐姐,你别赶我走,我会很乖的…” 陈十一记得老爷子一脸嫌弃的模样,连忙安慰道。 “没事啊,我会让你留下来的,快些起来吧?忘记问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本名姓傅,名旭文,姐姐可以另外给我赐名。” 陈十一笑道。 “你这名字就挺好,我不太会取名字。” 她转而又对元西说道。 “你之前在牙婆子院子里,想要对我说什么来着?” 元西神色略带歉意。 “买我的几个主家,一个生意败落,一个被罢官,有个伺候的主子病死,还有一个跳河了,我想说,我这个人霉运特别重,你买了肯定要倒大霉的,蔡老婆子不准我说…” 陈十一眼神炯亮。 “你这个特别准吗?” 元西点点头。 “要不你再把我卖了吧!” 陈十一笑着说。 “若是真的,那你简直就是一个宝贝,我若是有仇家,直接把你往仇家那里一放,我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让他倒霉,又省事又省心,还不费力气。” 元西听了,愣了半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些日子你们把府内收拾一下,过段时间随我离开京都。” 晖华苑,柿子树下的石凳上,坐着胡老爷子和陈十一。 桌上,是几碟下酒菜,还有一壶陈年花雕。 “什么事,说吧?” “龙沐川是什么人?” “先皇第九子,你怎么认识他的?” “有天我喝醉了,无意间救了他的命。” 陈十一掏出袖袋里的地契,递给了老爷子。 “是燕州的地契。” 胡老爷子思索片刻。 “去燕州也很好,离京都很近,又远离是非。” 陈十一点头。 “我先去燕州看看,实在不行,再另外做安排,我孤身一人,去哪里都可以,我有时候在想,我以后的人生要怎么过,才能过得不枉来这世间走一遭。” 胡老爷子笑着说。 “其实随心所欲便好,短短几十载,太多得失,太多坎坷,看不开就觉得磨难困苦,看得开,就是人生历程的一道风景。” “老爷子,我小时候,过得很是艰辛,无人护我周全,我一个人就这么磕磕绊绊地活到现在,我有时候在想,我要是变得厉害就好,以后就无人敢欺我,可是,现实,我根本没有机会,也没有能力让自身变得强大!” 胡老爷子冷嗤了一声。 “凡事都有可能,大邺王朝先祖他的出身是最卑微的小吏,而现如今的右丞,他上京赶考,都是旧衣褴褛,英雄不问出处。” “可是,他们本身也很有能力,才能一蹴而就,一飞冲天!” “做自己擅长的事情,做到极致,你就会发现,那些荣辱,那些尊卑,那些秩序,那些典礼,都会因为你的能力改变而改变,到那天,规则由你制定,以后将无人敢欺你!” 陈十一的眼眸亮晶晶的。 “我想成为那样的人。” 胡老爷子抿嘴笑了。 “嗯,有志气。” 说完,他掏出一个铜牌子给了陈十一。 “这是我的令牌,没什么太大作用,但唬唬人还是不错的。” 陈十一接过那枚黄灿灿的铜牌,内心很是触动。 “多谢舅父。” 离开京都的时候,天气入了秋。 白日艳阳高照,到了晚间,凉风习习,钻入颈脖中,忍不住让人打着冷颤。 傅旭文稍微收拾了一番,还是个俊俏的小公子哥。 元西总是有点忧心忡忡,怕自己的霉运沾惹了陈十一。 陈十一劝说道。 “子不语怪力乱神,世间事,有时候就是会这么凑巧,但不一定就是因你而起,换个地方,说不定就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傅旭文驾着马车,他们在路上歇息了两日,两日后,终于抵达了龙沐川说的那片山林。 说是山林,准确来说是一个山庄。 庄子内有两栋老旧的房屋,房屋外,有一大片空地,在晒着金黄的粟米,旁边的灌木丛里,偶尔有几只鸡窜了出来,要啄米,被正在一旁守着的五岁小娃用细竹子一扬,便叉开翅膀逃了开来… “小孩,你家大人呢?” 小男娃抬着脸瞧了陈十一几人一眼,忙指了指远处的田地。 “他们在那干活呢。” 远处,田地间,有忙活的身影,收获的季节,总是分外忙碌。 陈十一在屋檐下,坐着纳凉,等待其他人的归来。 到了夕落,红霞染了天际,才见到人从田间拖着疲惫的身躯走了回来。 一对中年夫妻,两个二十来岁的男子和女子,还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 中年男子看到陈十一,古铜色的脸露出疑惑。 “姑娘,你是?” “我是这个山庄的主人,要来这里住上一段时间。” 中年男子的态度瞬间变得恭敬。 “原来是主子,我们是山庄田地的佃户,姓孙。” 陈十一这才恍然。 “你不是这里的管事?” “不是,我带您过去找他们?” “那麻烦你了。” 傅旭文驾着马车,孙佃户坐在车辕边上带路。 一路摇摇晃晃的,大概一刻钟左右,到了一栋占地极大的庭院门前,大门前,两盏红色灯笼,明晃晃的,分外醒目。 院子内,有两张大桌子,桌上坐满了人,推杯换盏,饮酒吃菜,嬉笑玩闹,好不热闹… 孙佃户带着陈十一他们一行人进了门,也没有让他们停了餐桌上的热闹。 一中年男子,留着短髯,两眼精明,看着向他跑来的弓着腰孙佃户,一脸不耐烦道。 “这么晚了,什么事情不能明日再说?” “李管事,山庄的主子来了。” 那名叫李管事的中年男子听了,眼神立即谨慎起来。 他蓦地站起身,看着孙佃户指着的二女一男,眉头皱了起来。 “以前不是老张头来吗?怎么,如今换人了?” 陈十一听得这李管事说话的口气很是不舒服。 没有一点作为底下管事的该有的态度,嚣张得很。 第96章 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说的那个老张头什么的,我不认识,我只知道,这座山庄乃至整个山林的地契,现在我的手中。” 李管事听得脸色一变,连忙弯下腰,神色恭敬起来。 “鄙人姓李,是令余山庄的管事,敢问主人贵姓。” “我姓陈。” “陈主子,以前都是姓张的一个管家每年来一次,来取庄上的收成,现在换人了,也无人告知我等,没有及时迎接,还望主子见谅。” 陈十一点点头。 “无妨,我也是临时决定来此。” 餐桌上的人见李管事躬身同一个女子说话,也渐渐安静下来,偶尔听得杯盘碰撞的声音,不见说话声。 李管事又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是小的多个心眼,只是请问主子能否将契书给小的一观,也免得有些不三不四的人随便拿着地契说事,实际上却没有。” 陈十一上下打量了李管事一眼,这人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的本领极强,回头让元西同他好好学学。 他们仨,面对这样的强者,都要甘拜下风。 “这地契就免了吧,毕竟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随随便便看的,明日,我去了燕州府衙,直接说,令余山庄有欺霸的人,府衙来了官兵,到时李管事就自然认得谁是这里的主人了。” 李管事一听,立即收起质疑的神色,态度更是恭敬。 “陈主子舟车劳顿,我让内人收拾两间房出来,几位在这里住下吧!” 陈十一环视了庭院周围一圈,又打量着餐桌上的膳食,看了周围人一眼,轻笑一声。 “不了,我只是过来看看,李管事不必费心安排,你们继续用晚膳吧,我们走了。” 说完,就带着傅旭文和元西走了出去。 孙佃户也紧紧跟了上来。 天色已黑,几人点燃了火把,也比白日行进要慢得多。 陈十一坐在马车内,掀开了前面的车帘,看着前头,夜色如魅鬼,他们行进的马车一步步钻进它张大的口中。 元西忍不住问道。 “阿姐,天色已晚,刚刚李管事说收拾庭院让我们住进去,为何不住?” 陈十一深吸一口气。 “若是我们真的住了进去,只怕后果我们承担不起。” 几人瞬间惊诧。 “为何?” 陈十一沉凝。 “你们今天在院子里看到什么,事无巨细,都可以说出来。” 元西想了想说道。 “李管事身上穿的是丝绸,而且圆桌上有几个妇人,穿的也是丝绸,其中一个的刺绣要更好一些,而其他人,年龄不似他的女儿,眉目之间带着媚色,应该是妾室,但他只是一个管事,一年下来统共不超过十五两银子的薪俸,如何有银子纳这么多妾室?” 陈十一赞赏点头。 “元西观察得很仔细。” 傅旭文立即接话道。 “还有,除了李管事的那一家子人,旁边坐着的是十来个强壮的汉子,他们乍看起来像是长工模样,但是我们刚进来时,那些人的神色,像我之前见过的赌场里的打手,凶狠阴邪。” 陈十一笑道。 “你还认识这些?” 傅旭文羞赧笑着。 “我在京都到处乞讨,还是见过一些人的。” 陈十一不再说笑,正色道。 “膳桌上,有一道银刀海鱼,是不远千里运送而来的海货,我在侯府吃过一回,并不是指这鱼有多美味,而是从海边运过来的花费,极其昂贵,就连侯府那样富贵,都惊叹吃这鱼犹如吃银子。 还有庭院内,栽种了一颗罗汉塔松,这棵松,最便宜的也要近三百两银子。 李管事年俸虽这么多,吃点庄子上的暗财也能让人接受。问题是,我今天观田地的数量,核算了一下收成,除去佃田的四分,其他六分,根本抵不了李管事的绫罗绸缎,银刀海鱼,还有罗汉塔松。” “所以,在那大片的山林之中,应该进行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 陈十一从袖口掏出匕首,抵在坐在车辕的孙佃户脖颈上。 “对吗?孙佃户。” 冰冷的匕首冷不丁地架在脖子上,孙佃户的全身都颤栗起来。 他咽了咽喉咙,话音断断续续。 “陈主子,你能不能把匕首先放下?” 陈十一浅笑了一声。 “孙佃户莫怕,我只是和你玩闹一番罢了。” 但,她手中的匕首依旧稳稳地架在孙佃户脖颈上,丝毫不动摇。 孙佃户微垂着头。 “陈主子,小的也是没有办法,若是把这里的事情告知别人,我一家老小,都要命丧黄泉啊!” 陈十一劝解道。 “孙佃户,你是我来这里接触的第一个知情人,而是这片山林的主人,你在这里坚守你的原则,你猜,李管事会坚信你不会把山林中的事情透露给我吗?” “我…” “你陷入两难,因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为了家人,有责任担当,是个好人,但善良不是懦弱和退让,李管事平时怎么待你的,我才来肯定不知,但我知道,你家的屋子长久失修,破旧不堪,想来,只是为了生计,都让你疲于奔命了,对吗?” 孙佃户思索良久,低哑的声音从黑暗中响起。 “我也只是偶然看到,山林深处,建了一大片的寨子,那里有很多人守着,进进出出的,就是和刚刚坐在餐桌上的是一伙人,如我没猜错的话,他们就是打家劫舍的土匪。” 陈十一默默收起手中的匕首。 龙沐川,你大爷的! 现在这个山庄在她的名下,如若被官府发现,她就是主谋,是要被砍头的。 他应是知道了山林里的事情,还假装报恩给自己那么大一张地契,真是上了他的老当了。 恩将仇报的狗东西! 陈十一咬牙切齿,恨得牙痒痒,现却没有任何办法。 马车停在了孙佃户的家门口。 陈十一几人没有下车。 “孙佃户,这段时日要小心为上,李管事若是问起,你只管一问三不知就行。” 说完,就让傅旭文驾着马车离开了令余山庄。 “旭文,我们来的时候经过一户村庄,我们三人便在那里借宿。” “好的,阿姐。” 村子上,一户好心的人家收留了他们。 用过晚膳,几人坐在树下乘凉。 陈十一眉头紧蹙。 这件事情要尽早解决,越快越好,否则要是东窗事发,她百口莫辩。 “旭文,你驾着马车折回,去打听一下各路的现状,不管是孙佃户,还是李管事,都需仔细探查,不过,一切以小心为上,千万莫打草惊蛇。” “是。” 第97章 消息 山间的秋日寒凉,陈十一和元西在竹篾网上,烤着柿子。 柿子寒凉,趁着热气吃,又甜又烫。 元西总是满腹心事。 “阿姐,是不是因为我?” 陈十一剥开一层红色的外皮,咬了一口,漫不经心地问道。 “因为你什么?” “我本就是不祥之人,你买了我,就给你惹了这么大一个祸事。” 陈十一猛地抬头,元西这是得了心病啊! “胡说什么,我是先有了这张地契,才买的你,和你有什么关系,再说,没有这件事情,没有你,我就一生顺遂了?别想那么多,别把什么不好的事情都安在你身上,这世间事,岂是一个人的福祸可以断定的!” 元西还是闷闷地不说话。 “元西,多笑笑,多说点吉祥话,好运自会常来。” “好。” 陈十一笑着说。 “元西,你有个很好的优点,你知道吗?” 元西摇了摇头。 “我能有什么优点?” “观察人非常的细致,以小见大,见微知着,心思很细腻,如若你能把下巴抬得高高的,告诉别人,你很厉害,那将来,定是我最得力的帮手…” 元西眼眸眨了眨。 “阿姐,我真的有你说的这么好吗?” “自然,元西,我需要你,你定要成长起来,好生助我才是。” 元西听了,坚定地点头。 “我一定会的。” 傅旭文回来的时候,已近子时。 陈十一打着哈欠。 “有什么发现吗?” 傅旭文喝了一壶水,连忙回道。 “那些个人,在李管事的院子里喝着酒,闹到深夜才散,不过其中有一个人,中途离开了。” 陈十一的脑袋瞬间清明。 “离开去哪了?” “去找孙佃户。” 陈十一沉凝了一会又问道。 “你跟着他,听到了什么没有?” 傅旭文摇头。 “离得太远,没听清两人说什么,不过两人脸色甚是凝重,也不知道在商议什么。” “今日太晚,早些歇息,其他事情明日再说。” 傅旭文点头,又想到什么。 “阿姐,那个中途离开的人,和李管事长得很像。” 次日清晨,他们很早便驾着马车离开了农户家,往燕州府城去了。 他们的马车寄存在悦来客栈,然后漫无目的地游走在大街上。 陈十一低声对着傅旭文说道。 “你以前在京都,打听消息的途径是什么?” 傅旭文笑了。 “哦,打听消息,都是从那些大姑大姐茶余饭后偶然听得的,大户人家的事情,我们就知晓得比较少,那里偶尔出来的丫鬟婆子,嘴巴闭得紧。” “消息的可靠性如何?” “她们惯会捕风捉影,但猜出来的结果,能对七成。” 陈十一点头,是的,以前榕树下的那些人,茶余饭后,就爱谈论是非,猜的八九不离十的。 “好,你去打听一下,燕州地带,哪个地方不太平,土匪一般集中在哪个地方劫财,官府对土匪目前是个什么态度,这些一定要仔细打听清楚。” 傅旭文慎重点头。 “阿姐,放心交给我吧!” 等傅旭文走后,陈十一跟身后的元西说道。 “走,跟我去茶馆听书打探消息。” 走在去茶馆的路上,看到昨日的孙佃户,和一个青衣中年男子走在一起,那中年男子的模样,却如傅旭文口中的,与李管事十分相似。 陈十一思索了一会,装作不经意地带着元西往他们身边擦肩而过。 “陈主子。” 陈十一顿住脚步,回头,脸上带着笑意。 “孙佃户,你怎么来了府城?” 见到陈十一,两人的神色皆是惊喜,尤其是那青衣男子。 他忙向陈十一行了一礼。 “小的李长生,见过陈主子。” 茶馆的二楼,陈十一开门见山。 “你们两个,到府城来找我,有什么事直接说。” 李长生恭敬道。 “我愿提供令余山庄山林的所有消息,只为给我那愚蠢的大哥留一线生路。” “你为什么认定,我就可以帮你办到,你可知道,我现在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女子,要面对一大堆杀人越货的土匪,你未必太高看我了。” “昨夜,孙佃户与主子之间的争执,我已全然知晓,主子聪慧,女子身份,年龄,如何能限制您?” 陈十一轻笑一声。 “如若我不愿呢?” “主子会愿意的,毕竟,那是你的地盘,万一闹出了什么事,主子需承担最大的责。” “那你可知道,我是从谁的手里接过这张地契?” 李长生疑惑地摇头。 “在下不知。” “是官府的人,他不愿意掺和这样的事情,所以,我背后没有靠山,我想请问,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如何对付得了占据一方山头的土匪?” 李长生和孙佃户对视一眼,两人眼里皆露出遗憾。 陈十一把他们的神色收入眼中,饮了一口茶,接着说道。 “不过也不是没有可能,但你们能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或者在我需要你们的时候,不会在背后反我一水?” 两人神情凝重。 “一切皆听陈主子安排。” 悦来客栈的上房,傅旭文归来之时,已是黄昏。 “在明月县与紫来县之间,有一处峡谷,那个地方是两县的必经之路,土匪大多都是在那里出入。据说,两县的县令曾商议过剿匪事宜,但都不了了之,而燕州府城,对这点事情,并未放在心上。” 元西听完大惊。 “令余山庄就在明月县内。” 陈十一撑着下巴思索一番。 “土匪劫掠最猖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傅旭文想了想。 “听众人的口气,应该就在这两三年内。” 陈十一深深吸了一口气。 “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必须要赶在官府正式剿匪之前,必须把驻扎在令余山林里的土匪赶走,否则我性命不保。” 元西咬着唇瓣,下了决心说。 “阿姐,要不,我们把地契送回给原主人,把这烫手山芋扔给他。” 陈十一无奈笑道。 “你以为我没那么想过吗?地契不比身契,要变更至少等半年后,再一次由官府丈量土地,方能变更,远水解不了近渴,所以我才着急。” 元西很是疑惑。 “可,为什么那些卖宅子的就可以?” “固定住宅,固定田地,没有争议的,塞些银子,自然快些,令余山庄,实在太大,在两县的交界线上,倘若县域重新划分,令余山庄的地契也要重新再开,那不是塞银子就能办到的事。” “那原主人为何那么快?” 陈十一很是烦躁。 “别提他,提了他,我就一肚子的气,我猜想,他约莫就是故意的,也不知道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阿姐,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第98章 一颗石子 官府的暂不追究,土匪的猖獗,地契的无法变更… 三者暂时维持良好的平衡,平衡之下,皆是汹涌。 陈十一轻声说道。 “我曾看过书上有一段话,当暴风雨来临之前,湖面都是平静得不像话,藏在水中的波浪,都收起了自己的猖狂,如若想搅和这一池静水,则需自己往里面投一颗小石子,轻微的涟漪一样能掀起滔天巨浪。” 傅旭文和元西对视一眼,眼里皆是不解。 “让店家准备一份笔墨送上来。” 陈十一写了一封信,晾干后,交给傅旭文。 “你明日,把这封信交给孙佃户手里,另外,找一伙人,散一个消息出去,这个消息散得越大越好,尤其是镖局,帮会,官府之类的地方,一定得让他们知晓。” “什么消息?” “传令余山庄的密林深处,有宝藏。” “啊?” “要传的有鼻子有眼,让人坚信,到了令余山庄,一定能将宝藏唾手可得。” “但山林里只有土匪?” “土匪隐在山林里,可不就是为了藏银子吗?” 元西瞬间恍然大悟。 “混淆视听,让那些足以能与土匪实力匹配的势力进了令余山庄,土匪肯定不答应,然后两者产生纷争…” 陈十一点头赞同。 “是的,我们只有几人,一个土匪就能把我们三的脖子拧了,所以,借力打力,让能对付土匪的人去对付,岂不快哉?” “那如果被官府知晓,我们该如何收场?” “就是要让他们参与进来,否则收不了场。” 令余山庄有宝藏,这件事情,在半月之内,像疯了一样传到燕州府城的各个角落。 而李长生那边的配合,让一部分帮会的先行者,尝到了使用武力抢到了银子的甜头,这下,胆子大的江湖人士,都先后进了令余山林。 山林里的土匪过了一段好日子,警惕心少了些,面对突如其来的陌生人闯入,一下子没回过神来。 这边,陈十一接到孙佃户的信。 她仔细看了一遍之后,燃上烛火,烧了。 转头向元西笑着。 “该我们上场了。” 她和元西都换上了白色的衣衫,衣衫上,到处都是撕烂的口子,像被利器所划,灰尘,水渍布满衣裳,最重要的是,白衫上染了大量的血渍。 陈十一和元西一穿上,头上散乱,脸上抹了点灰,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被人打杀,凌虐过一般。 到了府衙,陈十一和元西两人,大哭,大喊着救命。 陈十一甚至敲起了府衙门口的鸣冤鼓。 府衙门口的衙役见状,立即向衙内跑去。 “啪”地一声惊堂木。 堂上的府官扶了扶头上的乌枝官帽。 “堂下所跪何人?有何冤情?” 陈十一轻声抽泣,抬起袖口掩了口鼻,只露出一双泪汪汪的双眸,悲然欲泣,让人看起来好不可怜。 “大人要为小女子做主啊!小女子姓陈,名十一,是令余山庄的主人,小女子从京城来燕州才一月有余,也不知道是谁传出来,说令余山庄藏有大量的宝藏,最近,山庄内多了好多奇奇怪怪的人,那些人个个身强力壮,小女子手无缚鸡之力,被欺负得满身是伤,还望大人为小女子做主,将那些恶人赶了出去。” 威严的府官和旁边的师爷对视了一眼。 “令余山庄是明月县统辖,为何不先找县衙求助?” 陈十一一脸惊慌失措,小心翼翼地说道。 “大人,小女子初到燕州,什么都不懂,我听别人说,这个衙门是最厉害的,小女子无知,还望大人海涵。” 说完,朝堂上的府官一拜,袖口忽然掉出来一个黄灿灿的令牌。 师爷一看这令牌眼睛都瞪圆了,他连忙走了过来,捡起令牌,重新递给陈十一。 陈十一又惊又惧地接了过来。 “大人,小女子惊慌,实在害怕,有些不妥当的言行,还请大人谅解一二。” 师爷忙安慰道。 “大人执法威严,却又照顾弱小,姑娘不必害怕。” 说完,走到府官身旁,朝他耳语几声。 “是御史大夫令。” 府官听了,正襟危坐一番,清了清喉咙。 “你既求到府衙,本官自会为你做主,来人,集齐人马,前往令余山庄。” 府衙的人马到了令余山庄密林,发现密林处,多人发生械斗,场面一度混乱不堪。 跟随人马而去的陈十一全身无力,脸色苍白,看到地面的鲜红,忍不住到一旁扶住树木干呕。 后面的元西扶着陈十一,哭得实在大声。 “小姐,你怎么了?” 旁边的衙役见了,忙让元西送陈十一离开。 陈十一就坐在孙佃户的家门口,苍白着脸,静静坐在那里等消息。 元西泡了一壶茶,放置一旁,傅旭文倚靠在门柱上,安静的看着远方。 “阿姐,我们为什么不留在那里,万一有什么对我们不利的事?” “留在那给别人当刀靶子吗?” “如若…” “放心好了,我的令牌一掉,他们会尽心办事的。” “老爷子那边会不会不好交待?” “有什么不好交待的,他给我就是让我用的。” 令余山庄的这场争斗,持续了三天才算结了尾。 山林的土匪是一群乌合之众,并未形成大的气候,李管事暗中答应了他们隐蔽在山林中,并由此敛财。 官府的介入,将抓获的人马全都收集在府衙内,并得知明月县要剿的匪徒就是这些人,府官笑嘻嘻地又得了一笔功绩。 山林里查抄到的银子财物,都如数进了府衙的库中。 关于李管事,陈十一答应李长生要保他一命,用了要进一步了解山庄的借口,求得府官饶他性命,关了大牢。 再后来,府衙发了声明,说令余山庄的宝藏消息是假的,莫要再以讹传讹。 陈十一把山庄里的事情交给了李长生和孙佃户。 她的悠闲日子就开始了。 傅旭文看着陈十一悠闲睡在躺椅里晃来晃去的懒散模样,笑着问。 “阿姐,你不怕李长生和孙佃户对你阳奉阴违?” “旭文,他们之间若是同心协力,山庄收成越来越好,得利的人是我,如若他们两之间意见不合,互相之间拆台,到最后还是要我来维持他们之间的关系,最后得利的人依旧是我,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若是他们联合起来对付你…” “他们不会的,至少孙佃户不会。我打听过了,之前山庄和佃户是四六分,但经过李管事手中,已经成了二八开,孙佃户苦李管事已久,我现如今恢复到四六,他就已经很感恩戴德了,更别说把山庄的管事权分给他一半,不过此一时彼一时,以后是什么样也未可知,先这样吧,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元西正在院子里晾晒着被褥,笑着说。 “阿姐真是厉害,我真的见识到了女中诸葛,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们一网打尽。” 陈十一懒懒说道。 “读书能使人明智,往后,你们也要学起来。” 第99章 可恶的人 秋日菽粟裕华,硕果仓廪。 陈十一啃着酸涩的秋梨,肩上扛着扫把。 令余山庄的庭院,之前的热闹繁华,已换成现在的清爽安静。 偌大的院子,现在就住了他们三人。 元西擅长把食材做很多花样,傅旭文得了闲,喜欢跟在陈十一后面读书。 有时候孙佃户会让他的小女儿送来一袋子板栗,晚上闲来无事,对着天上的明月,就着寒冷的夜风,烤着板栗吃。 板栗上再刷上一层蜂蜜,甜滋滋的。 元西不能理解,陈十一为什么喜欢这个吃法。 这么冷的天,坐在户外,能冻僵半边身子。 陈十一却不以为然。 寒冷中,热乎乎的食物吃进肚子里,温暖着四肢百骸的感觉,永远最值得记住。 有天,陈十一在庭院外,清理周围的杂草,远远地看见几道身影朝她走了过来。 她瞥了一眼,眼眸瞬间变得幽深。 抬脚便往庭院内走去,出来时,手上持了弓箭。 她左手持弓,右手拉弦,对准远处走来的人,右手轻轻一松,箭头犹如急雨,直朝那人射了过去。 “你来真的啊?” 龙沐川正笑意盈盈地朝陈十一走了过来,谁料到,陈十一的弓箭毫不犹豫地射向他,一点情面都不留。 他堪堪躲过一箭,随即第二箭朝他的脑门疾速而来,他极快地闪过身,那箭穿过他肩颈上的衣衫,插进后面的树干上,箭尾嗡鸣。 “好啦,陈十一,不玩了…” 陈十一又搭上了第三箭,慢悠悠地回道。 “谁和你玩?” 龙沐川发现陈十一是真的想杀了他,随即收起玩笑的心思,右手一拂,脚尖轻垫,速度极快地窜到陈十一的身边,接过她手中的弓。 “怎么了?火气这么大?” 陈十一抢过龙沐川手中的弓,蹙眉道。 “我与公子很熟吗?” 龙沐川百思不得其解。 “我们不熟吗?这山庄还是我送你的。” 陈十一一听心头就恼得不行。 他竟然还敢提这个! “你知道密林中有匪徒,还把我推到这来,是嫌我活得太久了吗?” 龙沐川听得笑了。 “原来是这个,这点小事,如何能难得倒你,这你不解决得好好的?” 陈十一被气笑了。 “我现在不想看见你,你可以滚了。” 龙沐川趁陈十一不注意,溜进了庭院,在罗汉松旁的石凳上坐了下来,抓了一把炒栗子,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你对我说话客气一点,我可是皇族,被别人听见你让我滚,那可是杀头的罪。” 陈十一不屑一顾。 “你现在就可以动手。” 龙沐川被噎了一下,随即又笑着说。 “我们可是过命的交情,不至于这么剑拔弩张吧?” 陈十一不想理他,他是个阴晴不定的人,爱玩,又对人命漠视得很,说话也不可信。 救人救出一个祸患来了。 “怎么不同我说话?” “你到底想做些什么?” 龙沐川喝了一口元西刚刚端上来的茶,疑惑道。 “我应该想做什么?” “那些匪徒的事情,别说你没有后招。” 龙沐川叹了一口气。 “说实话,真没有,我让你来这,山上有匪徒,我知道,我想这点事情难不倒你,只是有点可惜,本来是想着你把匪徒给赶了出去,好歹能留点银两傍身,结果你直接给送进了官府。” 陈十一坐在他旁边的石凳上,静静地看着他。 看得龙沐川全身很不自在。 陈十一幽幽地开口。 “你是不是认为,我一个侯府丫鬟,有了点小聪明,随便糊弄一下就过去了,反正我也不懂你那些朝堂权谋,对吗?” “这片山林根本不是你名下的产业,或许是旁人送你的,也不知道怎么就流到你手中,而你,恰巧发现山匪的事情,而我,刚刚在这个时间段出现,又带了点机灵,所以,你借着报恩的由头把产业转到我名下。” “其实你早就知道,我孤立无援,没人没背景,只有那种方法才能为自己消除隐患,你坐在后面慢悠悠地喝茶,眼睁睁看着我筹谋划策,然后不沾染任何痕迹,轻而易举地得了那笔银钱。” “从始至终,你要的,便是土匪手中的那一笔财富,我呢,只是你环节中的一个使用得心应手的棋子。” 龙沐川的双眸深如幽潭,眉眼冰凉。 良久,他嘴角戏谑一笑。 “真是小瞧你了。” 陈十一眉眼淡然,只轻声喃语。 “天下人的生死,在你眼中,不过是日升月落,四季更迭,犹如家常便饭,可我,还是很珍惜自己的性命,从我出生到现在,没过过几天舒心的日子。” “还请九王叔手下留情,以后莫要再戏弄我这孤女了。” 说完,站起身,走到厨房门口。 “元西,今晚就我们三人用饭,别煮其他人的,省得浪费米饭。” 身后,龙沐川勾了勾唇,眸色极浅地撇过脸。 后来,陈十一再从屋内出来的时候,龙沐川,带着他的手下,早已不见了身影。 傅旭文有点不明白。 “阿姐,刚刚那人位高权重,或许,多少人削尖脑袋想着让他瞧上一眼,为何你却把他拒之门外?” 陈十一端碗忙着吃饭。 “我们是过平凡日子的,没有才能,没有势力,没有让别人看得上可以利用的长处,靠近他们,左不过给他们的花施肥而已。” “人,要活得有自知之明,不要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快入冬来了,陈十一带着傅旭文和元西去了府城,想给他们置办几套冬衣。 他们慢悠悠地走在街上。 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姐姐…” 陈十一一听,喜悦弥漫她的心头。 她猛地转身,撩开帷帽的白纱,看见一个小小少年朝她飞奔过来。 她弯下腰,张开手臂,抱紧那瘦小的身子。 “姐姐,睿儿好想你。” 陈十一泪眼婆娑。 “睿儿,姐姐也很想你。” 她的手掌轻抚过睿儿的脸颊,眼眶含泪笑着。 “有没有好好读书识字,在家中,乖不乖?” 睿儿之前圆润的脸颊都有点瘦了,清澈的眼眸倒映着陈十一的笑脸。 “嗯,我已经跟着夫子读四书了,夫子还夸我悟性好,以后定是栋梁之材。” 陈十一不住地点头。 “是,睿儿最是乖巧聪明,以后定有大出息。” 两个身影渐渐向她靠近。 “十一,好久不见。” 温之远温润的声音响起。 陈十一擦了眼角的湿润,看见温之远带着浓浓的笑意看着自己,旁边,是微笑着的二少夫人。 “二少爷,二少夫人,好久不见。” 第100章 街头相逢 不远处的福满楼,二楼的厢房里,陈十一和温之远正对着饮茶。 “十一,你怎么到了燕州?” “我到处晃荡,暂时还没个定所,先来这边看看,你呢,之前不是还在京都吗?怎么也来了燕州?小栀呢?” “小栀在燕州府内,奶娘带着她,我们出府去拜访一位大儒,希望睿儿能拜在他名下读书。” “是,读书的事情最是重要的。” 温之远饮了一口清茶,随后靠在椅背上,眼眸清亮地看着陈十一。 “大哥,最近变了很多,性情上越发地冷鸷,不爱说话,我的背刺,你的离开,父亲的利用,母亲的逼迫,让他觉得无人可信。他的新妇,莫家的嫡女,性情高傲,经常听到凌云阁,茶杯打碎的声音…” “他过得很不好…” 温之远定定地看着陈十一,忽然之间笑了。 “十一,离开侯府,你是对的。” “侯府刚流放回来,许是大家都不愿意再重蹈覆辙,但凡有一丝乱窜的苗头,都要被所有人无情地掐断,所以,你这颗苗头,就成了众矢之的。” “十一,你是个好姑娘,我以前说过,你脱离了侯府,一个人可以过得风生水起的。” 天青色的茶碗在陈十一的手中不停地摩挲,听了温之远的话,她莞尔一笑。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过法,好与不好,都是自己的选择。” “那倒也是,曾经自己做过什么,自然要面对相应的后果。” 陈十一眼眸凝重起来。 “你来燕州,是…” 温之远颔首。 “和你猜的八九不离十。” 陈十一忙问道。 “是上次的事情引起的?我还是连累你了?” 温之远摇摇头,阻止了陈十一的多思。 “你别多想,并非是这样。这段时间,侯府出了很多事情,父亲的爵位被夺,撤了封号,以后不再有肃侯府,只有大哥的忠义侯府,父亲赋闲在家,不再外出走动。大哥将我遣来了燕州,燕州这边也有侯府的产业,他将这些产业给了我,让我以后就待在燕州,不要再回京都。” 陈十一很是疑惑。 “他为何这样做?像是针对你,但也不像是针对你。” 温之远摇摇头,苦笑一声。 “大哥现在心思深沉,我完全猜不着。” 陈十一想了想。 “二少爷,其实你这样很好,他将你派来燕州,你可以自己做自己的主,以后也将不再受侯府掣肘。” 温之远笑道。 “没这么容易的,只要我一日姓温,就一辈子是侯府的人,大哥也算对我仁慈了。” 陈十一沉默了。 她不想过多谈论温之衡的事情。 坐了一会儿,陈十一就提出告辞。 “十一,你住哪?以后睿儿还能去找你。” 陈十一摇了摇头。 “二少爷,我既已从侯府出来,就不想与侯府再有过多的接触,这样对你,对我都不太好,今日偶然得见,是我们之间的缘分…” 温之远点头了然。 “我就住在北街的梧桐巷,你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只管来寻我。” 庭院内,回廊的尽头,是一扇弧影画壁,墙头的青瓦,红粉色的秋海棠垂坠而下,靛蓝色漆的躺椅斜摆着,垫上柔软的布垫,沁人心脾的清茶薄雾升腾,风一卷,香了一方的生灵,随风而动的,还有晾晒在浓浓秋意里的心… 陈十一心想,弄出这一切的,定是个妙人儿! 当她躺在这儿时,心里却说不出来的惆怅。 总觉得,不该是这样子的。 她本应该去江南以南,却到了燕州。 她本应该孤身一人,身背弓,袖藏剑,然而她有了旭文和元西。 她本应该离侯府很远,却在街头偶遇到旧人。 她本应该… 命运齿轮的转动,真的是由不得自己吗? 她在想,那时的初衷,自己是否还记得? “阿姐…” 陈十一睁开双眸,看见元西担忧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 “你从府城回来,躺在这快两个时辰了。” 陈十一懒懒的。 “这里躺着舒服。” “可你,”元西眉头轻皱。“我没见过你这样忧愁的样子。” “我只是想枯萎一下。” “什么?” “元西,一棵树都要经历春夏秋冬,为何一个人只要求快乐,人生的哀痛,甜蜜,悲伤,平淡,都是四季更迭,正常得很,别那么在意。” 元西轻叹,忽然想到什么,从袖袋里掏出一个东西,展示在温热的掌心里。 “是什么?” 陈十一捏过奇形怪状的金黄色石块,阳光照耀下,石块中,似有流沙在缓缓流动,光泽和缓,很是迷人,最为有趣的是,石块中间,有一只活灵活现的黑色小蚂蚁,让人忍不住惊叹世间的神奇。 “真好看,在哪里发现的?” “山林中无意中捡到的。” “你去山林了?” “旭文找到了一处蜂蜜,知晓你爱吃蜂蜜板栗,非得让我与他同去,想来是被蜜蜂蛰怕了。” 陈十一想起旭文满地瞎跑的画面,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去找孙大叔给这石块打个眼,编个络子挂在腰间,甚是别致。” “好,我与你同去。” 孙佃户看着这枚石块,笑着说道。 “这都是小孩子的玩意,热天的时候,小敏就扒拉松油,往里面裹些花儿草儿的…” 陈十一猛地抬头。 “你说这个是什么做的?” 孙佃户不明白陈十一的激动。 “松脂啊。” 陈十一拿起元西给的金黄石块,仔细端详着。 “这块是天然成型,更加灵动秀丽,倘若有能工巧匠能做出来…” 陈十一的眼眸越来越闪亮。 她转而兴奋地对元西说道。 “元西,你真是我的福星。” 福满楼二楼,温之远神色担忧。 “十一,什么事情,你这么急切地唤我?” 坐在对面的陈十一,把元西给她的石块递给温之远。 温之远不明所以,接了过来端详一二。 “这是琥珀,而且是成色极好的金珀,怎么了?” “你识得这个东西?” “自然是识得,琥珀稀少,都是天成,与珊瑚,绿松石齐名,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二少爷,你说,如若我们请了能工巧匠,能做出相似的琥珀吗?如果能做出来,那这个世上,不止金银首饰,绒花珠宝,琥珀也能成为配饰的话,是不是一条致富之路?” 第101章 冬至 温之远抚着手心里的金珀,在思虑陈十一提出的想法。 “你知道琥珀是什么原料制成的吗?” 陈十一点头。 “是松脂,就是松树皮上渗出来的油脂,松脂遇到大热会变软,所以我想,你对这些比较精通,认识的人也广,要是能解决这个问题…” 温之远点头。 “好,这件事情交给我办。” 陈十一笑意盈盈。 “等你好消息。” 温之远又有疑虑。 “大批量的松脂要去哪里弄?” 陈十一右手一挥袖。 “我有一大片山林,别的什么没有,松脂应该管够。” 秋冬是无法收集松脂的,倒是孙佃户最小的儿子小敏,最喜爱收集松脂,在他那里借了一些原料,让旭文往温之远那边送了过去。 日子就在等待中慢慢度过。 冬至的时候,温之远给陈十一留了信,请她到府上过节。 陈十一思虑好一会儿,想着琥珀的事情,以后要接触的日子会很多,备了礼,就带着旭文和元西去了。 温之远似乎对陈十一的到来很是喜悦,府内装饰得很是隆重,屋内温热如春,膳桌上的食物更是丰盛精致。 陈十一入座时,看到一桌子的山珍海味,窘然不自在。 “二少爷,这太隆重了些?” 温之远摇头。 “就算你不来,我本来也是打算这么过的,况且,这顿饭,都是纯儿在操持,我和你一样,在一旁等着吃的。” 陈十一哪能不明白。 她便笑着道。 “二少夫人的品味一直很好,她准备的都该是最美味的珍馐。” 几人都落了座。 温之远,陈十一,二少夫人,睿儿,坐在一个黄花梨海棠镂金圆桌前,就连小栀,都坐在高脚椅中,自己拿起了勺子。 旭文和元西被安排到另外的房间吃饭去了。 冬至这日,是必须要吃饺子的。 睿儿得意洋洋地和陈十一说道。 “姐姐,我今日也包了两个饺子。” “呀,睿儿真是厉害,让我找找,看看有没有福气吃到睿儿包的饺子。” 二少夫人笑道。 “十一,你也莫夸他了,他都这么大了,包个饺子还炫耀。” 温之远动手盛了一碗鱼汤给了陈十一。 “这是灵峰寺小溪潭的鱼,据说是蕴含天地灵气所生,纯儿在那里求了很久,才得了一条,现都已经熬出胶质了,一直用小火煨着,现在喝正是时候。” 陈十一慎重地接过来,心想,这碗鱼汤真的太贵重了。 “二少夫人辛苦了。” “莫谈这些,比不得你以前对我们的真心相待。” 温之远瞧了两人的神色,抿嘴笑道。 “别光顾着说话,快吃啊,等会凉了…” 几人其乐融融地说着话,忽然,一个小厮进来说话。 “老爷,侯爷来了。” 听得这话,众人的神色皆是一惊。 温之远慌忙地朝陈十一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晓。 陈十一明白。 “有地方能避一避吗?” 只怕来不及了,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陈十一看见一旁的屏风,整个人瞬间就隐入屏风之后。 门口温之衡的身影,顷刻间出现在了膳堂。 温之远连忙朝他行礼。 “大哥。” 睿儿笑着跑到温之衡的身边,抱住他的腰身。 “大伯,睿儿好久没见你了。” 温之衡牵着睿儿的手,仔细打量着他。 “我也很久没见你,让我瞧瞧,瘦了,是不是熬夜读书了?” “夫子说,读书要有凿壁偷光的精神。” 温之衡笑了。 “家中的光够足,不用你去偷,仔细眼睛就行。” 温之远恭敬地问道。 “大哥,还未用晚膳吧,正好一起。” 转而吩咐一旁的下人。 “去准备一副碗筷。” 温之衡扫了一眼桌面。 “不必了,这不是有现成的吗?” 温之远瞥了一眼,立即解释。 “这是给小栀安排的位置,而且都已用过,只怕不妥。” 温之衡眼眸幽深地扫了一眼温之远,随即漫不经心说。 “一副碗筷而已,你怎的如此谨慎?” “大哥要用的东西,不能马虎。” 温之衡一坐,整个场面都冷清起来,大家都安静的吃着食物,不敢吭声。 “之远,你在燕州,怎么样?有没有不适应的地方?” 温之远摇头。 “挺好的,这边幽静,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倒是自在一些。” “嗯,那就好,我以为,你会心生怨恨。” “之远不敢。” “户部有事要来一趟燕州,顺便过来看看你,看看睿儿。” “冬至过节也在忙,大哥实在辛苦。” 温之衡搁置了手中的筷子,似乎想起了什么,嘴角微弯。 “记得在房陵的时候,到了冬至,即使再难,十一总会给我们包一顿饺子,有几个包了鸡蛋玉米,像极了金元宝,说谁吃到了就要保佑她来年挣钱发大财,你说,哪里会有这样厚脸皮的人,想要得到所有的祝福…” 说完,他又拿起旁边的酒杯饮了一口。 温之远又给他倒满,轻声说道。 “都是以前的事,过去那么久了…” “是啊,都过去了…” 睿儿看着温之衡,弱弱地问了一声。 “大伯,伯母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她在京都,和祖母在一起。” 睿儿嘟着嘴又问了。 “伯父,伯母为什么不是姐姐,我都看过你亲她。” 温之远和二少夫人顿时大惊。 睿儿平时很乖巧,今天怎么回事,怎么问出这样的问题,想来是因十一在这里的缘故。 温之远立即斥责道。 “睿儿,不要乱说胡话,纯儿,饭吃好了,带睿儿和小栀出去吧!” 二少夫人点头,向温之衡行了一礼,便带着膳堂其他人都离开了。 温之衡似乎不以为然,依旧悠闲自在地饮他的酒。 “大哥,睿儿不懂事。” 温之远小心翼翼地抬眼瞧了温之衡一眼。 “无妨,睿儿说得又没错,何必苛责他。” 膳堂内瞬间寂静下来。 温之衡转动着手中的酒杯,自嘲一笑。 “我在这,你们应该都很不自在吧?” “我在外面时,都能听见里面的欢声笑语,只我一进来,就什么都没有了,是我不配拥有这样的生活吗?” “大哥,你别多想…” “其实我是不配的,当我是侯府嫡子,大家尊我,敬我,惧我,我就已经没有自我,大家看到的都是那一层覆盖在我身上的荣光,而我为了这一层荣光,就要失去原本世间很多人唾手可得的温馨时光。” “好像这世间就是这样,你羡慕我,我羡慕你…” “真的好没意思…” 第102章 钻被窝 温之衡似乎喝得有点多,一壶酒已经让他喝了个底朝天。 他脸颊酡红,手肘撑在圆桌上,手指按着他的额头,似乎有点难受。 “大哥,你醉了,我让下人给你煮点醒酒汤。” “不必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说完,他便站起身,摇晃着,走到屏风面前。 温之远吓了一跳,连忙走过去要搀扶他。 他一摆手,制止了温之远,直愣愣地看着这扇屏风,眼眸氤氲,弥漫了一层薄雾,看不明白他的心绪。 良久,他泛白的指尖抚着屏风,那上面的海棠花,和月影轩的很像,依稀记得,陈十一站在垂丝海棠下,转身朝他一笑。 他低头,看到屏风座下的一片青碧色的衣角,沉思了良久。 “侯爷,时辰到了…” 门外,青松的身影恭敬地行礼。 温之衡点头,沙哑着声音。 “好…” 说完,便转身朝膳堂外走了出去。 良久,陈十一才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温之远叹气一声。 “十一,见谅,我不知道大哥今日会过来。” 陈十一笑着点头。 “无事。” 她想了一会。 “二少爷,我先回去了,琥珀的事情如有进展,记得托人给我消息。” 温之远很是担心。 “天色已晚,而且你回去的路程又那么远,一个人不安全,今晚就在家中住下,明天再回去也不迟。” 陈十一拒绝了。 “不了,旭文和元西,他们都会陪着我…” 马车悠悠荡荡地行驶在大街上,随着天色越来越暗,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越发显得马车的声响越来越空幽。 天上的雪还在盈盈荡荡地飘洒着。 陈十一正在闭目养神,忽听得外面旭文谨慎的声音。 “阿姐,后面有辆马车一直在跟着我们。” 陈十一听了,缓缓睁开眼。 “把马车停在一旁,让后面的人先行。” “是。” 驾车的青松朝里面的温之衡问道。 “侯爷,他们的马车停了,你要去见姑娘吗?” 温之衡嘴角微扬。 “直接朝前走吧,她不想见我。” 青松便驾着马车超过他们往前面走了。 “侯爷,你好不容抽身过来一趟,却不见姑娘一面,未免有点太可惜了吧?” “可惜什么?她躲在屏风后那么久,都不愿出来见我,那我见她,和她说什么呢?说抱歉,说让她不要离开我?我是一只金丝雀,她是天上鸟,能得知她安好便可。” “姑娘应是知道你已经知晓她的行踪的。” “我也是告诉她,别到处奔波了,我即便知道了,也不会去打扰她的生活,让她安安心心住在燕州即可。” 青松有点担忧。 “侯爷,若是夫人知道姑娘的住处,是否会对姑娘不利?” “她不会,也没这个本事,再说,她现在也自顾不暇。” “侯爷,你这样,是打算和姑娘有一个什么结果?” “不知道,就这样吧,忘也忘不掉,放也放不下,能怎么办?” 他抬手撩开厚重的车帘,透过漫天飞舞的白雪,看着远处已成黑点的马车。 就先这样吧,到了该见面的时候见面,如果今生都没有机会,那是他的命,要认。 陈十一回到令余山庄已经很晚了。 其实她不该这样冒险,晚上,马车前行,最是惹坏人注意。 可是,她不想待在府城。 她明白,燕州府城解决令余山庄这么大的事情,而且这又离得京都那么近,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现在,侯府所有的势力都被他接手,他已经不再受到他父亲的钳制和家人的蒙蔽,以他的谋算,找到她这件小事,怎么会难倒他。 他知道她的存在,但也没有戳破,应该是想告知自己,他不会来打扰自己了。 这样也好! 做回以前最熟悉的陌生人,大家各自安好。 她以后也无需带着帷帽躲躲藏藏了,也不用担心被发现,然后被温之衡逮回去。 腊月小年的那天,老爷子给陈十一来了一封信,让她回去过年。 陈十一心想,老爷子肯定是没钱花了。 好,看在他给了令牌的份上,姑且做一回冤大头吧! 回去的时候,没想到,老爷子良心发现,家中什么都已经安置好。 年货,灯笼,对联,就连梨落院的窗户上,都贴上了手艺精湛的喜庆窗花。 他是真的,让自己回府过新年的。 莫名的,陈十一眼眶泛起一丝酸涩。 看,她陈十一,有人喊她回家过年了。 大年三十的年夜饭,一家六口坐在桌子上,热闹地谈天说地。 酒杯新酌,碗勺叮咚。 小炉子上炖着的牛肉咕咚咕咚,夹起一块,颤动软糯,裹着浓郁的酱香汤汁,一送入口中,把舌尖都烫的不停地哈气。 老爷子翻了个白眼。 “牛肉管够,没人同你抢,你瞧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 陈十一烫得热泪盈眶。 “是,是,我没出息得很…” 双眸被泪水蒙了一层雾,雾气中,只看得红的黄的黑的蓝的都融成了一幅精美的画,画中,尽是欢声笑语,还有那缤纷烛灯和炉火,如夜空中的繁星闪烁,热闹,在冬日的寒冷中,滚烫着人心。 陈十一不知道自己喝了几杯,头晕晕乎乎的,但又十分清醒。 元西和旭文的酒量实在不行,还没喝个两杯,都被送到房里睡大觉去了。 也不知道是谁信誓旦旦说要守岁的。 夜深了,她带着醉意,回了梨落院,慢悠悠地走进房中。 打水清洗了一番,随手把大开的窗户关上,坐在妆台前,取了头上的青玉簪,头发散落开来,照着镜子,端详着自己的脸。 来到京都后,精细地养着,她的脸圆润了许多,肤色莹白光滑,比起骷髅般的十四岁,终于长得像个女人了。 双手把肩上的碧蓝外衫褪去,解开白色衣裙的盘扣,只剩了中衣,就算有炭火暖着,她忍不住瑟缩一下,掀开被子一角,钻进了被窝躺了下来。 忽然,她猛地掀开被子,弹跳起来,警惕地看着自己的床。 “谁,谁在那里?” 床榻上,一阵低沉的笑声传了出来。 “十一,你的床铺硬邦邦的,硌得人生疼。” 陈十一一听这个声音,眼眸都深了几分。 “你有病吗?大年三十钻别人的被窝?” 第103章 九王叔的病 床榻上,龙沐川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是有病啊,这不,找你来看病了。” 陈十一咬牙忍着,从衣架上取了外袍给自己裹了起来。 “我今日心情好,不与你计较,你现在,立刻,马上,离开我的寝房。” 黑暗中,龙沐川的声音带了点委屈。 “我走不了。” 陈十一心火怒放,却忽然闻得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味。 “你受伤了?” “嗯,我都说了,我有病,找你看病来了,你还不信我…” “就算是生病,也走错地方了,我又不是大夫。” 陈十一把熄灭的烛火重新点燃,昏黄洒满了清冷的寝房,摇曳微弱的光映照着床上的人儿脸色愈发地苍白。 龙沐川似乎浑不在意身上的伤势,只顾着与陈十一调笑。 “上次你救了我,这次你依然能救我。” “你倒是想得真美,你知道我怎么想的吗?” “怎么想的?” “我想找到你的伤口,拿把匕首插得更深一些。” 龙沐川看得陈十一的镇定自若,笑得很是开怀。 “我被人刺了一刀在腰上,具体在何位置,你费心要亲自找一下,不过我腰腹结实有力,线条刚劲如雕,触感很是不错,你要是一摸,绝对让你流连忘返,爱不释手…” 陈十一静静听着龙沐川发着癫,眼睛眨了眨,双手把外袍裹紧了些,打开房门朝外面走去。 龙沐川嘴角微弯,不会真的去找匕首了吧? 不一会儿,就听见外面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进了来。 他躺在床上,侧着身子,微眯着眼眸,右手撑着头懒散地说着。 “十一,别害羞,我腰间还长了一颗痣,你仔细找一找!” “让老夫看看你这颗痣长在哪里?” 龙沐川一听,苍白的脸色更加苍白了,他迅速睁开眼睛,胡志惟那老东西的脸笑呵呵地映入眼帘。 他吓得赶紧找被子卷住自己的身子。 胡老爷子笑着说道。 “九王叔,别害羞,老夫这辈子没摸过令人流连忘返的腰,特别想尝尝这究竟是什么滋味。” 龙沐川把被子揪得紧紧的,面露难色,声音都有点发抖。 “不是这样的,你别乱来啊…” 陈十一站在寝房外,听得龙沐川的说话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最后一声发狂惨叫,实在令人不忍心听。 龙沐川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好不了了。 他光着上半身,幽怨地往后看了一眼。 金叔在帮他包扎伤口,胡老爷子搬了个凳子坐在床边,眼神矍铄地盯着他,陈十一坐在小榻边上烤着炭火,瞧都没瞧他。 “九王叔,皇宫内的宫宴不好吃,要来老头子这里吃糠咽菜,换换口味?” 龙沐川微闭着双眼不吭声。 “你啊,下次再来找十一玩,那老头子也只好去勤政殿上,和圣上好好唠唠嗑,你觉得如何?” 陈十一看着龙沐川一脸生无可恋,一副吃了苍蝇恶心的样子,心里只叹,老爷子仗义。 后来,陈十一提出要找一个有武力值的护卫。 “我们这地方大不说,稍微身上带点功夫的都能钻进来,金叔年纪大了,要好生养着,我另外再去找一个。” 众人都表示赞同,老爷子也点头同意。 以前,院子里就他们两个人,随便怎么样都可以。 现在多了个陈十一,是个姑娘,最重要的就是不能再让外人随意进入。 陈十一带着旭文和元西轻车熟路地去了京都西郊,找了蔡婆子。 蔡婆子一见到陈十一,咧着嘴,一口大黄牙。 她带陈十一到了一个铁笼子旁。 “你要买护卫,这个,武力值高,包你满意。” 陈十一仔细打量铁笼子里的男子。 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身材很是魁梧,脸圆乎乎的,眼神倒是很清澈,像一条大狼狗般,纯净地盯着人看。 旭文很是担心。 “阿姐,倘若我们制不住他怎么办啊!” 蔡婆子连忙摆手。 “老婆子就是考虑到这个,才把这人推荐给你们,他很乖,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给吃的…” 陈十一点头。 “好了,就他了。” 蔡婆子点了银子,高兴地把几人送出院外。 “终于卖出去了,再不卖出去,老婆子我就要亏死了。” 身后的魁梧大汉皱着眉头问。 “万一他们觉得不好,来退货怎么办?” 蔡婆子冷哼一声。 “卖出去的东西,哪里有退回来的道理。” 晖华院柿子树下,胡老爷子和陈十一蹲下身,看着石凳上摞叠着一层层的面碗,买来的护卫还在不停地吃着碗里的面,似乎一点都没停下来的迹象。 旁边,元忠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表小姐,面没了。” 陈十一不可置信地问道。 “那一袋子的面,都没了?” “都吃完了。” 陈十一和胡老爷子对视一眼,都看到各自眼里的慌张。 胡老爷子埋怨道。 “就知道你眼神不好,哪次看人看准过,你瞅瞅,这么能吃,就算有金山银山都要吃垮。” 陈十一有些懊恼。 “蔡牙婆子虽有些夸张,但还没到坑蒙拐骗的地步吧?这人可是关在笼子里的,武力不高,如何会专门花高价弄个铁笼子锁了?” “熟人专骗熟人,你还年轻,以后切莫轻信别人。” 陈十一撇了撇嘴。 “我看你骗人,也是轻车熟路的。” 胡老爷子嘴角抽搐。 “我是好人,那能一样吗?” 陈十一嘁了一声。 “嗯,确实不一样。” 胡老爷子烦躁地喊着。 “退货,退货…” 买来的护卫听得立即停了手里吃面的动作。 “这里的面管够,不能退。” 胡老爷子来气了。 “这里我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还不能退,你算老几啊?” 那护卫铁塔般的身体,嗖地站了起来,两手抱住旁边的柿子树干,稍稍一用力,就把整棵柿子树连根拔起,带起地面的泥土翻飞而起,连带着一旁的石凳颤颤巍巍,不停地晃动。 胡老爷子赶紧把那一堆碗抱住,生怕掉了又要花银子去买新的。 “陈十一,快来帮忙。” 陈十一站在一旁,都惊呆了。 她哪里有空管胡老爷子。 她打量着护卫,脸上露出喜色。 “嗯,那一袋子面没白吃。” 第104章 秀才归来 胡老爷子的提议没用,陈十一已经铁了心要把买来的护卫留下,取名叫元树。 元树这个人,有点呆呆的,只要有吃的就能让他干活,府里的重活累活,他都包圆了,他唯一的要求就是饭要管够。 陈十一有时候担心,万一谁以后用点吃的诱惑他,他就能被别人拐跑了。 胡老爷子看到元树不爱说话,呆呆愣愣地,除了能吃,但也没做出其他出格的事情,也就不再发牢骚了。 反正,是陈十一养着他。 有次,老爷子外出办事,金叔病着,陈十一就让元树跟着他去了,要是路上有什么事情,元树的武力值还在,肯定能保护老爷子的。 可是世间事就是这样,越是担心哪方面,命运就在哪方面使绊子。 当晚,又是大冷的天,天上还飘着零星的雪花。 本该早已归来的老爷子,此刻都未曾见到人影。 金叔很是着急。 “老爷从不晚归,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陈十一也很担心。 “我带旭文和元忠出去找他。” 当他们穿上了厚重的外袍,准备外出寻人时,马车终于回来了。 几人连忙上前,元忠扶着颤巍巍的老爷子下了马车,赶车的元树,头低得像一只鹌鹑。 陈十一忙问道。 “你怎么了?没事吧?” 胡老爷子有点恹恹的。 “只是脚扭了一下,我能有什么事。” 陈十一眉头紧皱。 “脚扭了还不是大事啊,元忠,去请大夫。” 胡老爷子摆摆手。 “别去了,我都看过了,大夫说让休息几日便可。” 众人把老爷子送到房内,他又发起了牢骚。 “不要了,不要了…” 陈十一搀扶着他坐到椅子上。 “不要什么了?” “把元树送走,我要是让他再多留一日在身边,我这条老命就要交代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 胡老爷子提起白日的事情,就一肚子的火。 “今日,我本是去找博思堂的夫子谈事情,下了马车进庭院的时候,有几只狗吵了起来。” “然后呢?” “然后,然后你买的护卫,长那么大个,吃那么多饭,力气那么大,他,他竟然怕狗…” 陈十一的嘴角抽了抽。 “有的人就是怕狗…” 胡老爷子叹了一口气。 “他怕狗就算了,那一群狗围过来的时候,他,那么大个,直接跳到我背上,勒我的脖子,脚不着地,我一把老骨头啊,当场差点就玩完了…” “他是护卫啊,护卫啊,你瞅瞅他做的事,啊,还有更缺德的,我当时摔在地上,脚扭了,他都不管不顾,为了逃离那几只狗,直接扭头就跑了,把我一个人丢在博思堂门口。” 房内寂静一片。 众人都在憋着,生怕一开口,就会大声笑起来。 陈十一赶紧从房内退了出来。 她找到蹲在墙角埋头像只鹌鹑的元树。 “元树…” 元树抬眸,呆呆地看着陈十一,又低下头轻声说话。 “你这里能吃饱饭,别赶我走。” “元树,你为何会怕狗啊?” “我…” 元树想到以前的事情似乎很是迷茫,但又带点恐惧。 “我不知道啊,狗会咬人的。” 陈十一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元树,他揪着衣衫一角,很是不安,抬眸瞧了一眼,又低下头去,又怕陈十一真的不要他了,那么大一个人,小小声说。 “我下次,肯定不怕狗了。” 陈十一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担心,先在这住下,我们不会赶你走的。” 陈十一让旭文去蔡婆子那里问了元树以前的事情。 元树天生有些痴傻,实在太能吃了,家中贫寒,养不起他,只好将他卖了,好歹能讨一口饭把自己养活。 有些富人,花样玩的花,就喜欢看人和恶兽搏斗,元树是凭借自己的力气才能在一场场凶残的博弈下生存下来。 据说,他实在太饿了,竟然生吃了打下来的凶兽的肉。 都是苦命人啊! “我还是把他带去令余山庄吧,京都养狗的人太多了。” 后来,还是金叔,从他的好友那里带来了几个护卫,陈十一才放心地去了燕州。 阳春艳景,佳木葱茏,天色湖蓝如布,飘忽着的白云如棉,底下,湖水浣蓝,平静无波,偶尔几只戏水的白鹅,红掌拨了清波。 路旁,疾速的马蹄声掠过,掀起一阵尘土,惊了春日的画。 一蓝,一黑,两人衣袍翻涌,墨发飞扬,直往房陵飞奔而去。 裴珞疏策马停在平安镇的入口处,看着镇上炊烟袅袅,人来人往,昔日熟悉的感觉迎面而来。 他来到曾经住的院落,邻居家的梨花枝桠一如从前,莹白纷飞,冰灵纯洁… 梨花尚在,人面是否依旧? 他将院落打扫一番,将包袱放下,清洗整理一番,便出了门去。 墨绿的榕树上了些年岁,垂坠下来的树须犹如流苏,随风荡漾,竟是一番别致的景色。 裴珞疏跪在裴母的墓前,仰望着树随风动。 裴母的墓地似乎经常有人打扫。 乌黑的双眸带着一丝暖意。 “娘,珞儿回来了,儿子没有辜负你的期望,金榜题名,平安康健,儿子都做到了…” 他烧的纸钱成了灰,被风卷起,飘散在空中,随即又落了下来。 “娘,还有一件你期望的事没有做成,你不是一直期盼着十一成为你的儿媳妇吗?也不知道她现在如何,究竟在哪里?过得好不好?这么多年,我写了很多信给她,但,她一封都没给我回。娘,我去找她了,请保佑我和十一,终成眷属。” 他策马找到了风鸣矿洞,向人打听了陈十一的住处。 “你是说那姓温的一家吧?圣上给他们平了冤情,去年就已经返京了,都有一年了…” 身后的扶风看见裴珞疏脸色发白,连忙说道。 “公子,一切还未可知,别轻易下定论。” 裴珞疏又问了好心人。 “请问,你知道他们之前住的地方在哪吗?” 那好心人指了指前面的路。 “往这条路一直走,前面有条小径下去,看见一条溪流,房子就在边上。” “多谢好心人。” 溪流水雾升腾,古桥横亘于上,垂柳生了新芽,垄上野花浮了暗香… 庭院幽深破旧,他推开门,悠长呻吟的吱呀声后,偌大的院子,几乎被荒草覆盖。 房子杂乱不堪,破败不已,有的屋顶塌了半边,有的墙倒塌了,往屋内一瞧,完好无损的地方未被阳光照着,犹如一道黑夜中狰狞的伤口。 这里所有的杂物好像都被别人搜寻走了,只有一道小小的屋子,门上上了锁。 锁是最简单的,不知道为何没有人去撬开。 裴珞疏看一眼就知道,这定是十一住的地方。 他稍一用力,就把锁上的栓环给取了下来。 锁没有被破坏,他想着,这把锁,在等着一把钥匙,唯一的,世上仅有的一把。 第105章 旧时的信 屋内,漆黑一片,墙壁上,一扇小小的窗口漏了一丝光亮进来,光影处,灰尘飞舞。 终于适应了屋内的黑,一张很窄的床,上面整齐地铺着灰色的床单,被褥整齐地叠放在床头,上面的枕头发了霉,被老鼠咬了几个洞,露出里面晒干的菊花。 裴珞疏嘴角微扬。 她,该是这样的,即使生活再困苦,依旧把日子过得美好。 就如,尘埃里开出花。 床边的小几子上,放置的,赫然是他送给她的小竹灯。 他掏出帕子擦拭着上面的灰尘,纸上的画,经过那么多年,都已褪色,但依稀可见,那打着盹儿的小姑娘,悠闲自在地躺着。 小竹灯里,藏着一张纸条。 掏出来一看,是他亲手写给她的诗句。 晨迎霞浦深,卷袖染莳依。 莳依,十一! 果真是个好名字。 他点燃了小竹灯,柔光的朦胧衬得双眸皆是笑意。 “十一,你的阿珞会试登科榜第十一名,特来向你报喜。” 薛连星从县城外赶着驴车回来,见他的家门口守着两人。 一人黑衣冷酷抱着剑靠在墙上,一人蓝袍,丰神俊朗,眉眼低垂,看见薛连星,脸上浮了笑意。 “薛大哥。” 薛连星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你,你是裴秀才?” “是的。” “你回来了?” “是。” 薛连星脸上尽是惊喜,想到什么,又满是惆怅。 “若是十一晚回去一年,就能等到你了。” 说完,又拍了一下自己的嘴。 “瞧我说些什么,快进来,歇凉喝茶。” 裴珞疏坐下问道。 “素娘嫂子和浩儿呢?” “去他外祖母家了。” 薛连星从屋内出来,手上抱着一大堆东西,放在桌上,散落了一面。 这是一封封信,灰黄的封面,上面着墨都是,十一亲启。 裴珞疏仔细检查了每一封,上面的蜂蜡完好无损,没有一封是打开的。 “这是你给十一的信,我都仔细收着,现在原封不动地给你。” 裴珞疏心里有点闷闷的。 “她从来没看过吗?” 薛连星也很是伤感。 “自从,她去府城见你一面之后,就一直闷闷不乐,回京城的那天,就一直看着我哭啊,哭啊,一直在说舍不得嫂子,舍不得浩儿…” 薛连星眼眶发红。 “现在也不知道她在京都过得怎么样?” “怎么看啊?看了不是让她更为难吗?她那个身份,如何能自己做得了自己的主?裴秀才,你也别怪她狠心,她过得太难了…” 裴珞疏心里很是酸涩。 “我怎会怪她?” 薛连星看了裴珞疏,忽然想到什么。 “裴秀才,你高中了吧?” “嗯,过了会试。” “那你是状元,榜眼,还是探花?” 裴珞疏清浅笑了。 “这,要等到殿试才能知晓。” “那你为何不等殿试过了才回,金榜题名,府城知州老爷都要亲自相迎的。” “当时榜上有名,我就想着要回来。既然十一回了京都,我要去参加殿试,正好去找她。” 裴珞疏拜别了薛连星,又带着扶风策马返回京都。 “我当时一心参加考试,两耳不闻窗外事,如若我稍微打探,说不定在京都已经见到了十一。” 扶风安抚着裴珞疏。 “公子,你别自责,京都那里的高门大院,消息都很隐蔽,我们平民百姓都触不到,何况你还在参加考试。” 裴珞疏心里暗自坚信。 十一,我来了,我来见你了。 待在令余山庄的陈十一终于等来了好消息。 温之远手下的工匠真的把琥珀给做了出来,虽成色比不上天然形成的,但依旧美丽惊艳,做成配饰,绝对是比其他的配饰更为眼前一亮。 “那你打算怎么做?” 温之远问了面前看着制成的金珀爱不释手的陈十一。 “我那边有场地和材料,你这边有手艺,我们一起办,我四你六,你觉得如何?” 温之远笑着摇头。 “我不太擅长这些,我把如何制成的方法细细告知于你,再把工匠派去你那里,你自己去做吧!” 陈十一很是不解。 “为何?” “我是侯府的人,若是手中有了这么大的营生,族中的人必要参与一番,假若我手中有了大把银钱,往后,侯府的开销,我一定是要奉上一大部分的,反正也进不了我的口袋。” 陈十一觉得十分遗憾。 “那真是太可惜了。” 温之远倒不这样认为。 “若是给了别人,还不如给你。” 陈十一想了想。 “我后面还要仰仗你帮我监督琥珀的色泽和样式,如若你什么都不要的话,我也不好来找你帮忙的。” “我闲来无事画几张图,费不了什么功夫。” 陈十一沉凝了半晌。 “二少爷,这样吧,作坊这边你无需参与,后期作坊盈利了,我私底下给你现银,这样别人无从知晓,也能给睿儿挣一份家底,以后睿儿出息了,到处都要打点…” “这…” “燕州的产业毕竟不比京都的,你手下有一个很大的茶庄,但收益却很少,其他的,我也不太清楚,总之,多多益善不是吗?” 温之远笑了。 “你很妥帖,总是设身处地为我们考虑。” 陈十一嘴角上扬。 “我们都是朋友,出门在外,都要互相帮助的,况且,你也尽心尽力地帮我。” 作坊正在建设,之前土匪修的屋子,这个时候刚好派上用场,只是,还差一个冷窖,据说,做这个可需要好多银钱。 陈十一想着手中仅剩的一千多两银子发呆。 也不知道够不够? 这次是要把自己所有的身家都垫上去,万一要是卖不出去,以后只能吃山庄的收成了。 其实山庄能种植的土地非常少,如果要是养一家子人,还是有点费力的。 所以,这次的琥珀,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一定要做成。 她想了很久,把元西和旭文留在令余山庄监督这边的进程,她回一趟京都,去仔细探查一下,琥珀做成了要如何卖出去。 第106章 被刺杀 梨落院的梨花开得正旺,昨日重现,满天飞舞的莹白散落一地,正是风景独好。 老爷子问陈十一回京的缘由。 “令余山庄正在修建场地,制作模板,而且我已经着人在做收集松脂的准备,只要到了热天,收集好了,便可以开始大量的制作,我现在回京,是想看看,要如何把琥珀卖出去?” 老爷子躺在摇椅里晃来晃去。 “你的银子够吗?” 陈十一眉头浅锁。 “燕州的人力物价都还便宜,只是还需做一个冷窖,至少要花个两百两银子,如若我要在京都开个铺子,银钱肯定是不够的。” 老爷子马上接了一句。 “我可没银子。” 陈十一翻了个大白眼。 “我也没想在你这里能拿到银子。” 胡老爷子又问。 “你没有银子,开不成店铺,那你做那些又有什么意义?” “实在没银子的话,我就想着去做走商。” “什么?” “我没有店铺,别人有啊,有些首饰店,古玩店,我可以向他们去推荐我的琥珀,让给他们一定的营收,也算是一条好的路子。” 老爷子疑虑道。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为什么大多数人喜欢金簪银簪,金银首饰,玉石手镯,是因他们即便戴在身上作为配饰,也是值钱的,婚嫁之时,也是看金银的分量,这世上,没钱的人占大多数!” “那我便让有钱人看得上,没钱人买得起就行。” 老爷子笑了。 “你自己拿主意就行。” 陈十一继续说道。 “再说,我事情才刚开始,很多都是在摸索中进行,现在还没开始做就言败,那怎会有成功的可能?” “好,有志气。” 老爷子胡乱说了一声,忽然又紧紧盯着陈十一。 陈十一被他看得全身发毛。 “你看着我做什么?” “你今年十九了吧?” “嗯。” “好,好,我回头给你仔细寻几个好后生,挑一挑,你年纪也不小了,再大些,就要成老姑娘了。” 陈十一眼睛眨了眨。 怎么好端端地就提到这个问题? “舅父,你老先歇着,我带元忠出去溜一圈,看看首饰行情…” 胡老爷子连忙喊着转身出去的陈十一。 “哎,我话还没说完呢…” 陈十一懒得理他。 她觉得老爷子最近是闲的没事干,倒是管起她的闲事来了。 她日子正过得逍遥自在呢,谁要找一个男人去伺候,然后遇到一个像温夫人那样的婆婆,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 她带着元忠漫无目的地走在青雀大街上,行到一拐角处,被龙沐川给拦住了去路。 陈十一心想,今天真的是出门不利。 “你真的好闲啊?” 龙沐川笑道。 “我一个闲散王爷,可不是闲吗?” 陈十一很是不耐烦。 “你究竟要做什么?我还有事呢,请你让开。” 龙沐川抱着手臂,依旧拦着陈十一的去路。 “你还是第一个甩我脸色的姑娘,哪个不是求着我,缠着我,看他一眼。” “那你找他们去啊,找我做甚,你这不是吃饱了没事干,求着别人甩脸子吗,在我的认知里,像你这种吃饱了没事干的,就是脑子有病,回头找御医好好瞧瞧…” “你这张嘴,比胡志惟那老东西还要厉害。” “我一个乡野村姑,没有教养就算了,你堂堂一个王爷,出口就粗鲁不堪…” 龙沐川摆摆手。 “好,好,打住,打住,和你说点正事。” 陈十一心想,他能有什么正事和自己说。 “听说,你最近在鼓捣点新鲜东西,让我也参与进来。” 龙沐川脸上挂着笑脸,等着陈十一开口答应。 她的营生,有他做靠山,以后遇到事情找他,总不会朝他甩脸色吧,说不得好好奉承他,一想到陈十一一脸谄媚地求着他,心里就得意得冒泡… 谁料,陈十一一听,掉头就走。 毫不犹豫! 龙沐川的脸色瞬间变了。 “你别走啊!” 陈十一转身,正要同他说别妄想。 一瞬间,天空黑压压的,铺天盖地的雨箭从天上疾速射来,箭头尖锐的压迫感,让她飞速作出反应。 她急忙扯过跟在她身后的元忠,往旁边的小巷子墙壁一躲。 砰,砰,砰… 箭头打磨得分外尖锐的铁,重重地插入地面,密密麻麻的,路上,瞬间倒下一大片的人。 嘶喊声,惨叫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陈十一见得此情形,额头上沁出冷汗,忙带着元忠,往安全的地方逃去。 如此残暴凶狠的刺杀,陈十一觉得自己并未得罪什么人,想来,是受了龙沐川的连累。 此刻,她已未见龙沐川的行踪,不管了,她自己先逃命要紧。 忽然,一大片的黑衣人从天而降,其中有几人已经朝陈十一和元忠追了上来。 他们没有功夫,自然比不得经过训练的死士,就在刹那间,一柄明晃晃的剑直朝元忠刺了来,噗地一声,剑没入肉体的声音,猩红的血色染红了陈十一的双眼。 “元忠…” 还未等她缓神,那柄染着元忠鲜血的剑又朝她刺了过来,她掏出匕首挡了一剑,须臾之间,腰间一阵撕心裂肺的痛,顿时,全身的血液朝那处汹涌而去,汩汩地往外流淌。 她缓慢低头,看见自己的腰间没入一柄冰冷的剑,剑尖鲜红,一滴一滴的血,如殷红的泪,没入地面。 噗地一声,那柄刺了元忠的剑,又插入她的胸口,剧烈的疼痛铺天盖地地袭来,瞬时,四周已朦胧模糊,她看不清了,周围的声音也消失殆尽,她只能感觉到身体里的血快速汹涌地喷薄而出,倒在地上的一瞬间,陈十一想着,今日是她的忌日。 以后,谁来忌她? 她孤身一人,死了倒也无怨,只是,她还有一些小心愿没有完成。 唉,算了,生死有命! 她感觉自己困在一个躯壳里,动弹不得,只能感到无休止地疼痛和血液的流动,整个人越来越昏沉,那应该是慢慢死去的感觉。 嗯? 她的脸怎么有水滴落,是下雨了吗? 雨水蔓延至嘴角,流入嘴中,甜的? 甜的?是泪? 她尝过自己的泪水,是咸的苦的。 原来眼泪还能有甜的? 是谁在为她哭? 唇上,覆上了一层温润,湿湿的,带着风的清凉,透着泉的清澈,轻轻的,浅浅的,带着一丝不可见的颤抖… 是谁如此珍惜地亲吻她? 她又值得谁如此相待? 她想活! 她这一刻想活着的信念无比坚定。 一定要活着找到他! 第107章 苏醒 胡老爷子接到下人来报的时候胡子都哆嗦了一顿。 “你再说一遍?” “表小姐在青雀街遭到刺杀,现在在医馆救治,生死未知。” 他站起身,立即和金叔朝府外奔了出去。 医馆内,人太多了,来来往往的。 老爷子问了给陈十一医治的大夫。 “她怎么样?有没有性命危险?” “她被刺了两剑,一剑在腰腹,一剑在胸口,现在血已经止住了,但呼吸微弱,只怕,不好啊…” 老爷子双眸微闭。 “老金,拿着我的令牌进宫请御医。” “是。” 那医馆大夫一听,这竟然是个大官,神色又焦急起来。 “大人,姑娘的伤势不宜挪动,否则好不容易止住血的伤口若是开裂,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了。” “好,好,不动,你要不惜一切代价把她救活。” 大夫点头。 “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 凌云阁内,青松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 “侯爷,姑娘出事了。” 案桌后,正在奋笔疾书的温之衡听了手蓦地顿住了。 他慌忙问道。 “出什么事了?” “青雀街,大批蒙面杀手刺杀九王叔,连累了姑娘,现在姑娘在医馆救治,昏迷不醒。” 温之衡脸色瞬间苍白,厉声喝道。 “不是让你派护卫护她周全吗?” 青松摇头道。 “刺客来势汹汹,且各个武力高强,派去的八个护卫已全部身亡。” “在哪个医馆,快带我去。” 万和堂内,一身玄色衣袍的温之衡进了陈十一的病房,里面,请过来的御医在给陈十一医治,旁边的椅子上,坐着的是胡老爷子。 老爷子看着风尘仆仆闯进来的温之衡,脸色冷峻。 “侯爷是进错房间了吗?” 温之衡朝胡老爷子行了一礼。 “胡大人,我来看十一。” 胡老爷子冷哼一声。 “陈十一,她唤我一声舅父,我从未听闻,她认识什么位高权重的忠义侯,还请侯爷莫要坏了胡府表小姐的名声…” 温之衡恭敬道。 “我只需知道她安好便就离去,胡大人无需那么焦急地赶我走。” 胡老爷子瞥了他一眼。 “放心,她一定会安好的。” 温之衡退离在屏风之外,离得很远,只是眼神忍不住一直往后面打量,生怕错过一丝陈十一的消息。 直到黄昏之后,御医才擦着汗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表小姐伤势甚是严重,不过她求生意志很强,嘴里一直念叨着要救她,只要熬过今晚,再好好养着,应是无碍了。” 胡老爷子暗暗松了口气。 温之衡听了忙问道。 “今晚她会出现什么症状,还需要什么药材?” 御医一见是忠义侯,连忙行礼。 “应会高烧不退,药材倒是充足,倘若有几片百年老山参危急时吊着性命…” “好,我去找。” 胡老爷子看着温之衡离去的身影,直摇头叹气。 夜晚,蜡烛的光影摇曳了整晚,大家都不敢闭眼,就连胡老爷子也坚持着熬了一宿。 终于当清晨的那一缕昏黄朦胧的光线升起,御医说陈十一无大碍的时候,屋子里的人都松了口气。 温之衡不管胡老爷子拦着,侧着身子,拐过屏风,看见许久未见的陈十一,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如若不是她尚在轻微地呼吸,他以为此生将不复相见。 在房陵那几年,日子虽过得凄苦,但她总爱笑,后来回了京都,她渐渐就不爱笑了。 而现在,她连笑都不会了! 她就那样躺着,差一点与他阴阳相隔。 他双眸猩红。 “十一,终是我对不住你。” 他想牵她的手,感受她的温暖。 可,她是御史大夫府的表小姐,有老爷子护着,她再也不可能会成为他的什么人了。 以前不会,以后更加不会。 那短暂的缘分,却化为一生的遗憾,伴随人的终身。 “侯爷…” 青松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温之衡深深地看了陈十一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陈十一醒来的时候,元西待在她的身旁,眼睛红的像只兔子。 元西看见陈十一醒来,瞬间哭成泪人。 “阿姐,你都睡了两天两夜,吓死元西了。” 陈十一刚睁开的双眸又缓缓闭上。 “我这是在哪?” “你现在还在医馆里,不能挪动。” 陈十一瞥了周围一眼,声音嘶哑。 “元西,其他人呢?” “舅老爷上朝去了,旭文守在外头,你可有哪里不舒服?” 陈十一脸色苍白,甚是虚弱,和元西说这几句话已经耗费了她很大的精神。 “我好疼,全身都疼。” 元西一听,更加哭得不能自已。 “好啦,你去问问大夫有没有什么止疼的药,然后把旭文喊进来。” “阿姐,你唤我?” 旭文看着躺着苍白无力的陈十一,眼眶像揉了沙子。 “旭文,你帮我打听一下,当初是谁把我送进医馆的,长什么样子,问得仔细一些…” “是。” 陈十一说了些话,整个人累得不行,转而又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满嘴都是苦味,熏得脑袋生疼,迷迷糊糊中,看得老爷子,还有龙沐川的身影。 “唉,终于醒了,醒了就好…” “舅父…” “好,好,别动,你现在伤口还没复原。” 陈十一抬眸望了一旁站着没说话的龙沐川。 “你为什么好好的?这不公平。” 龙沐川听得神色羞赧,他揉了揉鼻尖,躲过眸间的羞愧。 “这,我,唉,对不住,连累你了。” “你对不住我的地方多了去了。” 龙沐川连连点头。 “是,是,你想要什么补偿?” 陈十一瞥了胡老爷子一眼,老爷子眨了眨眼。 “你不会又胡乱给我什么山庄地契之类的吧?” 龙沐川忙摆手。 “不会,要不我以身相许?” 陈十一一激动,拉扯着伤口疼痛,忍不住咳嗽起来。 身后的元西倒了水,连忙上前喂给陈十一喝。 胡老爷子冷哼一声。 “九王叔,你都那么老了,还想老牛吃嫩草不成?” 龙沐川翻了个大白眼。 你个老头子管什么,又不是亲的,人家陈十一还没开口呢。 他玉树临风,气质独绝,有眼光的都能看得上… 年龄大点怎么了? 再说,年纪大的会心疼人。 陈十一缓过这阵子劲儿。 “来点实际的吧,我要钱。” 第108章 踪迹 当龙沐川次日递过来五千两银票的时候,陈十一已经能垫着枕头靠坐起来。 胡老爷子看着那一叠银票,眼眸狠狠地抽搐几下。 “听得皇家人,住的是黄金琉璃屋,铺的是玉石地面,吃的珍馐佳肴,这五千两你好意思拿得出手?” 龙沐川笑道。 “我确实缺钱,别不信,这还是我从指缝中抠了又抠,才漏出这么些来,十一,你也知道的,令余山庄的事情,我真的实在没钱了才那么干的。” 陈十一心想,他要那么多钱,是要造反吗? 龙沐川一看陈十一的眼神,就知道,她肯定是想歪了。 “你该不会嫌少了吧?” 陈十一把银票收了起来。 “怎么会?你人挺好的。” 还没等陈十一把这句话说完整,龙沐川又从袖袋里掏出五千两银子。 “十一,继续上次没说完的事情,你鼓捣的东西,我要参与进来。” 陈十一这下忍不住了。 “你不是说给我的五千两是从你指缝里抠出来的,那这五千两是怎么回事?” “这是要与你合作的银子,不能算闲钱。” 陈十一真的信了他的鬼了。 刚刚说的他人好这句话,她迫不及待地想收回。 “我头怎么疼起来了,元西,元西…” 元西连忙上前。 “舅老爷,你看…” 胡老爷子起身,连忙把龙沐川给拉了出去。 “她不想你参与进来,自作多情了吧!” 龙沐川实在不解。 “我参与进来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她为何不愿意呢?” “那是你觉得的好处,她可不这样认为。陈十一也没和你见过几回,却因你差点殒命,我觉得你离她远点,或许是一个更大的好处。” 打听事情的旭文回来了。 “打听得如何?” 傅旭文恭敬地回道。 “听医馆当天收留你的大夫说,抱着你进来的人,一身黑衣,满脸的血,二十岁左右,瘦瘦高高的,一进门,把你交到大夫手中之后,还把你随身携带的御史大夫令给了医馆去找人,后来就走了,之后再也没回来过…” “模样,大夫还记得他的模样吗?” “大夫说,能记得大概的,如果那人重新站在他面前,或许能认得出来,而且那天的伤人实在是太多了,他有时候混乱,或许也记不太清楚了。” 陈十一听了思虑了一番。 她本以为是龙沐川,因他离她最近,但她看龙沐川的一脸不正经的样子,猜想可能不是他。 再说,他年龄也对不上。 “那几天,我身边出现了什么人?” 旭文把打探过来的消息告知陈十一。 “听说,忠义侯爷来过,而且舅老爷说,当时,是他给你找的老山参。” 陈十一沉默了。 她缓了缓心神。 “你回头问问大夫那些山参值多少银子,然后把银子送到忠义侯府上,必须亲自送到他手中,其他人不可接手。” 旭文不解地问道。 “侯爷想来是不想你还银子的。” “不还银子,那就是要欠他人情,旭文,人情是这世上最难还的东西。” 陈十一见旭文耷拉着脑袋,笑着问道。 “旭文,你打听消息很有一套,我有个事情要交代你做。” “阿姐,有事情,你尽管吩咐。” “我现在出行不方便,养伤估计要很久,这段时间,你帮我在京城各处,还有其他州府都去转转,收集各个地方的民生,习俗,特色,喜好,以便于打开我们琥珀的销路,而且,以后倘若哪里有个风吹草动,我们也能第一时间得知。” 旭文眼眸晶亮。 “阿姐,这么大的事情,我怕我不能胜任。” 陈十一笑着安慰道。 “你跟了我也有大半年,你脑子活络,又踏实肯干,知礼明仪,你做事情我放心。” 旭文抿着唇角用力点头。 “阿姐,你要我做的,我必将帮你办到。” “嗯,不管什么消息,有用没用,先保留,然后再仔细分析筛选,把重要的信息送到我这里来,但是要注意,别被别人发现了,免得说我们别有用心。” “好,旭文知晓了。” 陈十一欣慰地笑着。 “出门在外,仔细照顾自己,别不舍得花钱。” “嗯。” 医馆的地方小不方便,而且人多口杂。 陈十一在医馆躺了五天,就被送回了梨落院。 后面换药熬汤都是从外面请了大夫前来。 她在养伤这段时间,都是温之远去帮她监督令余山庄修建场地的进程。 她想,如果琥珀的售卖提上日程的话,那她的人手完全是不够的。 首先,她要在京城弄一个大铺子,铺子总该有个大掌柜来帮她处理店内的事宜。 那这个人应该怎么找呢? 老爷子听得她的忧虑,也点头表示认同。 “这种人可不好找,既要有学识,又要有度量,接人待物,精于算计,缺一不可,如若有,也早就被那些勋贵之家给请了去。” 元西却不让陈十一多思。 “阿姐,你还在病中,就应该好好养着身子,其他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等伤好以后再说吧。” 陈十一想想也是,现在着急也没有用,这种有才能的人要慢慢寻,寻到好的才是助力,若是寻到心思不好的,那可就是大麻烦。 就像在房陵钱老爷身边的钱管家一样,忠心且能干,就算钱老爷不在,他也一样能把事情处理得游刃有余。 她在梨落院里待了整整一个月,元西才让她出了门。 她一出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到青雀大街的医馆,询问当时送她进来的那个人。 “当时不是与你的人说了吗?是个高个子少年,一身黑衣,满脸是血,其他的,当时太忙,没过多仔细查看。” 陈十一跟着忙碌的医馆大夫。 “那个人是京都口音还是外地口音?” 大夫深思了一会。 “应是京都的,在京都的人都说着官话,有时候分辨不清楚。” 陈十一见打听不到什么消息,颓丧地走出了医馆。 她打着油纸伞站在青雀大街的空旷处,来到了之前被刺杀的地方。 听得老爷子说,这次的事情闹得很大,圣上已经命人严查,最近,龙沐川忙得不可开交,上次,他能来她身边看她一次,也是忙里偷闲。 川流不息的人群从她面前经过,仿若之前偌大的屠杀之事,不过是人们茶余饭后的消遣,一条条人命,浇灌的鲜血,被一场大雨冲刷得干干净净… 这世上,人命最不值得一提。 如若不是那人的及时相救,也许,她也是这其中的一员。 生命的延续,真相的渴求,让她不由自主地沉溺于当初的那一滴滴泪,和那极其珍惜的亲吻之中。 她想,再也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了。 人这一生,平淡如水,又波澜壮阔。 这是她毕生所求的信念,和余生追求幸福的筹码。 第109章 寻找 京都的铺子不是那么好找的,就算一个边边角落,那都是被人要的抢手货。 这让陈十一感到沮丧。 后来,她决定不在京都找铺面,把铺面的位置改在燕州。 “这会不会不妥?” 面对老爷子的疑问,陈十一解释道。 “我当时想着在京都能找到铺子自然是最好,后来细想觉得京都这边开销大,竞争大,说不得还会被人盯上,我思虑许久还是先把铺子开在燕州,再徐徐图之。一步一个脚印,稳妥最重要。” 在回燕州之前,陈十一高价请了一个画师,带到医馆,找到当时为她医治的大夫。 “你帮我描述一下他大概的样貌,画师会根据你描述的画出来。” 医馆的大夫实在是不耐烦。 “表小姐,我求求你了,你放过我吧,你天天来找我,传出去不止对你名声有碍,家中的母老虎我也受不了啊!” 陈十一连忙解释道。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以后绝不打扰你。” 医馆的大夫无奈,只好又给画师阐述了一遍。 最后的结果就是,画了个大概轮廓,脸上的五官,是一点着落都没有。 陈十一甚是沮丧,无奈拿着这张画像,端详了半日。 老爷子看着陈十一苦恼的样子,上去瞥了一眼那张画。 “这是谁啊?” “就是那天,救我的那人。” “这画了等于没画。” 陈十一抿了嘴角。 “也不知道他是谁,为何姓名也不曾留下,而且,事后也没来找我,会不会是找不到我,唉呀,我忘记给医馆的大夫留住址了。” “你那个脑袋是长得好看的吧?医馆大夫还能不知道你是谁吗?” “哦,倒也是…” 老爷子语重心长地说道。 “十一,他会不会是九王叔手下的一个死士,或许,在青雀街的那场厮杀中,他已经身亡?” 陈十一听得心里很是不好受。 “不会,好人定有好报的。” 老爷子又继续问道。 “也许是忠义侯的人也未可知,之前他有派护卫保你周全,不过听说全部身亡了。” 陈十一恍惚地摇头。 “我不清楚,但我的直觉是,他认识我。” 老爷子眼睛骨碌一转。 “十一,我上次同你说的,给你介绍几个青年才俊,你已经十九了,年岁也不小,该谈婚论嫁了。” 陈十一一本正经地说道。 “舅父,你有一个很大的优点值得我仰慕。” “什么优点?” “一辈子没有成亲。” 老爷子一听气得吹胡子瞪眼。 “我是不想吗,我是没银子。” “我是真的不想,我觉得我就这样过一辈子挺好的,自由自在,没有人管束,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胡老爷子哼了一声,很不赞同。 “你现在感觉自由自在,那是因为现在还没有人注意到你,还有我这宅子镇着,以后我去了极乐世界,你一个没有夫家的有钱女人,对于这世上的男人来看,是什么吗?是一头肥羊,连个羊圈都没有的肥羊,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你的财富收入囊中,然后炖羊肉汤喝。” 陈十一听了老爷子的话,陷入沉思。 “你现在遇到的人,九王叔,你知道他为何遭到那么多人的追杀吗?你知道他为何要那么多银子吗?他私底下在为圣上当刀使,建立一个见不得光的组织,只为了监督百官,让圣上的权力更加集中,所以,有污点的官员,怕九王叔查到他的头上,就私底下进行暗杀。九王叔那样的人,要干起这个,手段自然比那些官员还要残忍,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他手中不知道沾染了多少鲜血。他对你这良好模样,不过是因你救他一命,看着新鲜罢了,如若你对他没有救命之恩,就凭你对他的态度,早已不知道死在他刀下多少次…” “还有,那个忠义侯,你以前的主子,也不是个良善之辈。圣上助他夺了肃侯他亲爹的权力,而他,应是做圣上手中的利器,铲除莫丞相府的势力,即使他娶了莫家嫡女。老头子猜,用不了几年,忠义侯会亲自把刀架在他岳丈大人的脖颈之上。” “你还年轻,没碰过多少人,没经历过多少事,往后你就会明白,人心啊,只会对愿意喜欢的好,那些不愿意不喜欢的,都可以弃如敝履,踩在脚下如无物。” 陈十一思虑了良久,才点点头。 “舅父 ,你说的极为有道理。” 胡老爷子眼眸一喜。 “你想通了?” 陈十一肯定地说道。 “嗯,等找到送我进医馆的那个人,我就嫁给他。” 胡老爷子翻了个白眼,感情他刚才说的话,她是一句都没听进去啊! “这次春闱,有几个青年才俊甚是不错。我大致翻了他们的考卷,有一个姓裴的,据说是鄂州府城的解元,写得一手好字,见解磅礴大气,胸有沟壑,甚是独特,不过有个平字带了一尾勾,让考官不喜,不然这一届的会员定是他错不了…” 陈十一脑袋一空,那尘封已久的记忆翻涌而至。 “他姓裴?” “嗯,不过可惜了,这次的殿试他没赶上,据说是生了重病,无缘殿试…” 陈十一忙问道。 “生了什么重病?” “这我哪知道,我也是瞎听了几句。” “舅父,你能帮我打听他住的地方吗?” 胡老爷子神色很是奇怪。 “你莫不是认识他?” “嗯,一位故人。” “行,我去问问…” 裴珞疏是租住在京都内城雨花巷的一进院子中,陈十一到那里打听的时候,院子里已经人去楼空了。 “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去了哪里你知道吗?” 屋主摇摇头。 “他离开差不多有一月了,去向尚未可知。” 陈十一很是沮丧。 他们都住在京都,却不知对方的存在,等知晓他的消息,他已经离开了。 果真是无缘的。 她是想着,那天,救她的人会不会就是他? 如若是他,那该有多好。 如若不是他,如若不是他… 唉,岁月荏苒,历经千帆,物是人非… 他早已不是那个平安镇的阿珞,而她,心里却一直在寻找那个给了她新生的人。 总归是云与海,夜与明,相守无时,相见无日,无期无会… 第110章 女掌柜 燕州府城,陈十一买了一个二层的铺面。 她请了当地最好的木匠,给她的铺子修缮装饰。 近期,她手下添了很多人,元西要帮着她在令余山庄监督琥珀的作坊,她现在出门另外带了一个小姑娘,名唤百灵。 陈十一觉得她实在太吵了。 有时候吵得她脑仁疼。 但她说的话,刺激她不清醒的天灵盖,还是有点用处的。 在她把所有的事情安排得差不多,琥珀也如期地制作了几批出来。 看着璀璨如星的琥珀,陈十一看到大批大批的银子朝她飞来。 不过,有一件遗憾的事情,就是没有找到很好的大掌柜。 陈十一想着,自己边琢磨着边找,宁可缺毋可滥。 在琥珀铺子将要开业的一天,进来了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牵着一个小姑娘,进来打量了周围一圈,随即自顾自地坐在铺子里,直言要见东家。 陈十一正在铺子后面的小院子里用午膳,听得前面铺子里的争吵声,连忙走了出去。 百灵掐着腰说道。 “我家主子是你让见就能见的吗?你从哪里来,可有拜帖?” 那妇人似乎没听百灵说的话,只看顾着旁边的小姑娘,没有吭声。 “你怎生的如此无礼,旁人与你说话,你也当回一声才是?” 陈十一缓缓地走了过去。 “怎么了?” 百灵撇了嘴。 “不知道从哪里闯进来的妇人,只一味说要见您,我让她报上名来,她又不肯。” 陈十一转头看着这位妇人,谁料这位妇人早已在打量着她。 妇人穿着简朴,之前瓷白的脸,现在灰扑扑的,似乎是有意为之,牵着那小姑娘的手,细腻白皙,没有干过活的手就是这样,应是在路上受了些苦,手上多了一些细小的伤口。 “你就是这间铺子的东家?” 陈十一点头。 “请问你是?” “我叫李芸周,以前干过银楼的大掌柜,家中出了点事,我看到你门口写着聘人,你看我行不行?” 陈十一听了,并没有马上答应下来,即便她现在真的很缺人。 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 但这枕头明显就是有人早就做好送过来的。 是好事,还是坏事,暂未可知。 “你不信我,是应该的,毕竟第一次相见,你不相信我,我也并非全然信你。” 陈十一听了,倒也慢慢生了兴趣。 “你想做什么?” “我自然是要做大掌柜的。” 百灵插了一句话。 “来一个人就说要做大掌柜…” “百灵…” 陈十一喝住了百灵,又转头向李芸周问道。 “我看你,刚才仔细观察了铺子,请问有什么高见?” “你的铺子,装饰装点讲究,但分类不明,布局不妥。” “何以见得?” “上下两层,下层是普通的配饰柜台,想必楼上的应该是贵重的,而且分别比较鲜明,男子的配饰,还有女子的配饰,但这样分是错的。” 陈十一眉头紧蹙。 “为何?” “天下不止富人和穷人,富人也会买便宜的,穷人也会竭尽全力买一份贵的,天下也不止男子和女子,也可以分为孩童,少年,壮年和暮年。” “而且,你的配饰没有名字,缺少气韵,如若只以奇特和好看取胜,这世上好看的东西多了去了。” 陈十一赞赏地点头。 “百灵,上茶!” 在后院的膳房里,李芸周带着小姑娘正大口地用饭。 刚刚说要给她上茶,她却说很久没好好吃一顿饭了。 刚好,陈十一也在用午膳。 “慢慢吃,别着急,后面还有。” 她坐在一旁,安静地等着李芸周吃完,又让百灵给他们上了一壶茶和小点心。 “恕我多嘴,这位小姑娘是?” 李芸周为小姑娘擦嘴的手顿了顿,呼出一口长气。 “她是我女儿,叫沐颜,我,被夫君休书一封,从家中给赶了出来。” “什么?” 陈十一很是惊讶。 李芸周眉眼黯淡,哀伤笼罩在她周身,随即她又抬起头,犹如之前高傲的模样。 陈十一给沐颜夹了菜。 “他定会后悔的。” 李芸周冷笑一声。 “他才不会后悔,这么多年,他可终于逮到一个机会将我扫地出门了。男人就是这样,你对他有用的时候,他对你视若珍宝,如没有用处,他就是最大的敌人,可以将你从仙境拽入地狱。” 陈十一不知道李芸周有什么遭遇,但被夫家休了的女子,在这世上,要过得极其艰难。 不过她有本领,将来也难不倒她,头颅依然可以抬得高高的。 “你现在住哪里?” “暂时没地方住,”李芸周坚定地看着陈十一。“我给你签活契,五年,五年后我有自己的事情。” 陈十一眼眸平静地问。 “你有什么要求?” “月银十五两,每季三套上好衣物,逢年过节备厚礼,住的地方,一进院落就够了,找个小丫鬟伺候我和沐颜。” 百灵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 “普通人家一年挣十五两都非常艰难,你一个月就要这么多,简直就是狮子大开口…” 陈十一沉思了半晌。 “你这个价确实开得有点高,但我想知道,你能为我带来多少好处?” “到了年底,营收达到五万两白银,如未达到,我分文不取。” 陈十一沉默了半晌。 “我,我想知道,是谁让你来的?” 李芸周正色道。 “一位黑衣男子,二十岁左右,蒙着脸,我受了他的恩,他告诉我来这里寻你的。” 又是黑衣男子,又是二十多岁? 陈十一心里惊喜不已。 一定就是他。 “你是在哪里遇见他的?” “庐州。” “庐州?” 怎么又忽然在庐州? 陈十一百思不得其解。 “百灵,笔墨伺候。” 陈十一派人安置妥帖了李芸周母女,并与她签下了活契。 李芸周的见解独特,且雷厉风行。 作坊制好的人工琥珀一送来,她就安排好人把琥珀仔细地分门类的摆放。 同一色系,同一光泽,成套成套地摆在货架之上,另外把楼上厢房的门全部拆除,买了些字画盆景,把一个个厢房做成不同的琥珀展馆… “若是有人题诗作赋就更好了,首饰,更多卖的是情怀,是欣赏,是寓意…” 百灵偏着头问陈十一。 “阿姐,你读了那么多书,要不你来?” 陈十一一听,脑袋疼得厉害。 “作诗,哪里是看几本书就会的,你莫要折磨我!” 她转而对李芸周说道。 “大掌柜学问如何?” 李芸周笑着摇头。 “我也只是识得几个字,又不是要参加科考,不会。” 百灵又建议道。 “阿姐,老爷子学问很好,要不让他做几首?” 陈十一摇了摇头。 “他脑袋里都是朝堂策论,哪里懂得什么诗情画意。” 陈十一细细想了想。 “大掌柜,你看,不写诗作赋,我们凑齐几个感人肺腑的小故事,你觉得如何?” “那也行。” 第111章 摊开直说 一切都准备好了,陈十一给自己的铺子取了名。 沁韵楼。 开张第一日,没卖出去一块。 百灵很是焦急。 “阿姐,这可怎么办?” 陈十一眉头微蹙。 “别着急,沁韵楼并未大张旗鼓地开业,大家都不知道,没卖出去很正常。” 李芸周在一旁解释说道。 “东家,你莫着急,卖饰品和酒楼茶楼杂货铺子不一样,我们铺子开在最热闹的街上,不必担忧,况且新鲜独特的事物,人们接受也有一个过程。” 果不其然,到了次日,有几个胆大尝鲜的公子,买了几个色泽一般的,进账不到五十两。 李芸周斩钉截铁地说道。 “明日,定有大量的客人到来。” “为何?” “且等着看吧。” 第三日,铺子里的人明显多了起来,但大多数都是来观看铺子里的人文摆设和奇景,但成交的人很少。 晚间,有一个员外,背着手,一路看着铺子里的琥珀,嘴角显露笑意。 李芸周全程招待。 后来,这人花了二千两白银,把二楼厢房里的碧云仙谷整套都买走了,连带着房内的装饰。 陈十一并没有为此感到惊喜。 这样的客人少之又少,她不可能仅仅靠着几个偶然出现的人做营生。 “东家,万事开头难,请相信我,以前我做银楼大掌柜的时候,认识很多当地的豪绅名流,只要这边的银饰有了新的花样款式,都会送一套给当地的有声望的夫人或者小姐,只要她们戴上去往宴饮,赏花,银楼的生意都会出奇的好。” 陈十一听了后,觉得自己可以借着御史大夫表小姐的身份办一场宴会,说不得也能打开销路。 次日,一直被追杀的闲散王爷龙沐川,闲散到她的铺子了。 “陈十一,你这买卖还做得像模像样的。” 陈十一担忧地往后面一瞧。 “你后面的尾巴扫干净了没?别连累到我。” “放心吧,上次出了那么大的事,那些余孽连根都拔了,没事了!” 陈十一想到什么问道。 “你的护卫都穿黑色衣衫吗?” 龙沐川甚是疑惑。 “哪家的护卫不穿黑色衣衫?” “那也有穿蓝色的,灰色的…” “那是普通的护院,穿黑色衣衫的护卫,都需常年隐匿在黑暗之中,保护或者进行刺杀…” 陈十一心想,怎么都是黑衣人,这让她怎么查那个人究竟是谁? “你问这个做什么?” “不懂,自然要问啊…” 陈十一眨了眨眼。 “九王叔,你帮我个忙,可好?” 龙沐川手肘靠在茶桌上,眼眸轻佻。 “要我帮忙,可是有条件的。” “你借我十万两银子。” 龙沐川一听,连忙收起脸上的笑意,正襟危坐地喝着茶。 “要我十万两银子不是要我的命吗?做不到,换一个。” 他低头,看见陈十一拽着他腰间的玉佩问道。 “那你把这玉佩给我吧。” 他假笑着嗤了一声,连忙把玉佩从陈十一手心里拽了出来。 “这是我母妃留给我的遗物,不能给你。” 陈十一懊恼地说道。 “你这也帮不了,那也给不了,唉,算了,我也不能指望你…” “你好歹说个简单的啊,这两个我都做不到,说个我做得到的。” 陈十一笑眯眯道。 “我这边有一块天然的琥珀,趁着皇宫晚宴什么的,送给后宫最有权有势的人,帮我打开一下琥珀的口碑,如何?” 龙沐川眼眸幽幽地盯着陈十一。 陈十一不惧他。 “你堂堂一个王爷,不会连这个都做不到吧?” 龙沐川冷哼了一声。 “你倒是好算计,故意说那两件我根本不可能答应的事情,最终是为了让我应允你这件事情是吗?” 陈十一撇了撇嘴。 “你就说答应不答应吧?” 龙沐川笑了一声,往椅背后面靠去。 “你就如此不想我参与进来,为何?” 陈十一想了想。 “是害怕。” “怕什么?有我的庇护,你的琥珀还何愁卖不出去?” “怕你。” 陈十一此话一出,龙沐川的神色都森冷了几分。 “为何?” “我自从认识你,就没遇见过一件顺心的事情,送个山庄给我留一波土匪,我还因认识你的缘故被当成同伙被刺杀,差点身亡,你若是还插手我的买卖,后面还不知道有什么等着我呢…” “那些都是意外,做不得数的。” 陈十一垂眸,手心里摩挲着紫砂茶碗。 “意外,不过是对于不在乎的人和事,推脱的说辞而已,真在乎的话,是没有意外的,如有一天,避无可避的受伤害或者死去,那是,命…” 两人之间沉默了半晌。 龙沐川冷笑一声。 “你是我什么人,谁要在乎你,你不过是救了我一命,看着你有几分趣味,而已…” 他猛地站起身,接过陈十一手中的天然琥珀。 “你这个忙,我帮了,以后,再见到我,要跪下磕头行礼,懂吗?”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李芸周走到陈十一身后,望着远去的背影,很是不解。 “他是皇室王爷,位高权重,如若有他助力,可事半功倍。” “事半功倍,可能付出的代价还要大些,说不得会赔上自己的性命。” “为何?” “他堂堂一个王爷,如何能看得上我这小小买卖,说不得要从我这里走一些见不得人的钱,如若有任何的风吹草动,我就是第一个要给他背黑锅的人。” 李芸周听了心中一惊。 “他一个王爷,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钱?” 忽然想到什么,李芸周忙捂住自己的嘴。 “他始终把我当一个玩物,好玩了逗几次,说白了,他从未把我当人看过。” “权贵,似乎都是如此。” “大掌柜,你知道我小时候的愿望是什么吗?” “嗯?” “是想吃一口饱饭,而我早已实现,如今的我,想着让别人提起我的时候,早已不是曾经的丫鬟,而是有名有姓,有血有肉的,陈十一。” 也许这条路很难走,但她孤身一人,无惧,也无悔。 第112章 找到 凌云阁。 青松看着面前正在写字的温之衡,轻声说。 “侯爷,夫人院子派人来问,你今晚是否还宿在书房?” 温之衡抬眸看了青松一眼。 “之前不是早就交待你了,怎的又来问我?” 青松很是无奈。 “夫人的口气似乎不太好,万一…” “她的口气好过吗?况且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既然选择了就要自己承担一切可能发生的后果。” 青松随即又问。 “姑娘那边派人来要一样东西。” 温之衡听了,手中的笔顿住了。 “她要什么你给她就行了。” “她想要之前我们派去的八个护卫的画像。” 温之衡很是疑惑。 “她要那个做什么?” 青松摇头。 “小的也不清楚。” 温之衡沉思了一番。 “你凑齐了给她吧,然后去打听一下,她要这个究竟做什么,悄声的,别惊动了她。” 他随即又说道。 “走吧,去一趟夫人的院子。” 峥嵘院内,莫寻烟正在卸了发上的配饰,贴身丫鬟走了进来。 “夫人,侯爷来了。” 莫寻烟嘴角上扬,在丫鬟耳旁耳语一番。 “把那个茶端上来。” 外间,温之衡静静地坐在八仙桌旁,桌上,是一盏沁人心脾的雪山青芽,热气升腾。 莫寻烟袅娜地走到桌边,顺着一旁的椅子坐了下来。 “侯爷难得今晚有空。” 温之衡抬眸冷幽幽地问。 “你这么着急唤我何事?” “你是我的夫君,唤你自然是想让你回房休息,这么晚了,别太劳累伤了自己的身子。” 温之衡端起面前的茶,全部饮了下去。 他指间捻着白釉茶杯,眼眸中毫无情绪。 “你们为何都这么喜欢往水里添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茶不能就是茶吗?” 莫寻烟仰起下颌,轻笑了一声。 “这不是为了增加闺房之乐,侯爷不必大惊小怪。” 温之衡地笑一声。 “闺房之乐?我,温之衡,生平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对我下药。” 莫寻烟静静地看着温之衡。 “侯爷,我们成亲那么久,你为何都不碰我一下,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夫人,你真的要为那个小丫头片子守身如玉?” “我只是不想做我不喜欢的事情。” 莫寻烟把手覆在温之衡手上。 “侯爷,你定会喜欢的。” 温之衡就这样平静地看着她。 “你,不会懂的。” 莫寻烟不明白温之衡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她知道,他喝了这杯茶,如何还能平静地走出她的寝房。 可她低估了温之衡的忍耐力,他即便双眸猩红,全身发颤,却依旧坐在椅子上分毫不动,面对温软馨香的她,无动于衷。 莫寻烟双眸中尽是不可置信和溃败。 “侯爷,你为何如此待我?你明知道这杯茶里下了药,你还毫不犹豫地喝下去,喝了都能忍着不碰我,你这是为什么啊?” 温之衡极其忍耐,嘴里慢慢溢出一丝血色。 “你以后莫要这样了,你想要的孩子我给不了,我也不能给。” “我对你百般体贴,嘘寒问暖,让父亲给你朝堂助力,你的心呢,都给了那个小丫头?” 温之衡摇头叹息。 “我和你都是一样的人,为了利益在一起而已,如若动了情,才是最愚蠢的,不是吗?” 莫寻烟自嘲一笑。 “你从来都冷静自持,从前是,如今也是,不管做人,还是做事,都那么绝情,那小丫头片子究竟做了什么,竟然让你如此另眼相看?” 温之衡摇头。 “与她无关,是我,是我自己,我一直想依照自己的喜欢活,却从来都是身不由己,我也不想给你任何希望,我们之前那样相处就很好…” 莫寻烟沉默了良久,苦笑一声。 “我要同你和离。” 温之衡平静道。 “随你。” 许是龙沐川的承诺做了数,慕名来沁韵楼购买琥珀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这段时间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收益铺天盖地地堆积起来。 陈十一在忙碌中忽然收到一个消息。 曾经救她的黑衣人找到了。 陈十一甚是惊喜,把手头上的事情全部交给李芸周,自己带着百灵,喊了两个令余山庄的护卫,直奔京城而去。 大夫拿着其中的一张画像说道。 “这个人,和送你来的那个黑衣少年很是相似。” 陈十一看着这张画像,疑惑地问。 “你确定就是他吗?” “七成。” 陈十一浅笑,随即示意身后的百灵,让她给了大夫赏银。 坐进马车里,陈十一拿着画像,看得十分仔细。 “阿姐,你的心愿终于达成了。” 听得百灵的欣喜,陈十一心里却丝毫没有喜气。 画像上的人,总感觉不对,她觉得,那个人不应该是长成这样的。 何况,他还是温之衡为她安排的护卫。 而且已经身死。 想起这些,陈十一莫名地感到一股烦躁。 可是,大夫信誓旦旦的话语,由不得她不信。 她其实还幻想着,那段时间裴珞疏也在京都,可是,倘若是他的话,他为何不出面相见? 陈十一瞬间不知所措。 回了燕州,陈十一坐在沁韵楼后面的院子里发着呆。 她想了很久,决定回一趟平安镇。 倘若裴珞疏离开京都,应该是回了平安镇的。 她亲自去问一问他,那天的人究竟,是不是他? 店内的事情交给李芸周,令余山庄有元西和孙佃户守着,出不了什么问题。 再说,有问题直接去京都找老爷子就行。 事情都交代好了,她带着百灵,从镖局里请了两个身手矫健的护卫,驾着马车,直接往平安镇奔去。 当薛连星忙碌一天,回到家里,看到笑意盈盈的陈十一时,眼眶瞬间就红了起来。 她终于不是以前那个瘦弱憔悴的陈十一了,现在的她,脸色圆润白皙,穿的锦衣华服,个子小小的,墨发已经长到腰部以下,身边,跟着一个个子比她还高的姑娘,那个姑娘唤她阿姐。 “十一,你回来了?” 陈十一看着眼前的人,分别这一年多的日子,薛连星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 “薛大哥,我回来看你了。” 薛连星不住地点头。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忽然想到什么,疑惑地问道。 “大少爷肯放你回来?” “说来话长。” 素娘从厨房里钻了出来。 “你别光顾着和十一说话,把桌子收拾一番,端菜上桌,边吃边聊…” 饭桌上,薛连星一直给陈十一布菜。 “你爱吃的草鱼,素娘自己做的酸菜炖的,现在正是漫山遍野的枞菌,以前总想着卖钱,没吃过几次,这次管够,还有…” 陈十一看着薛连星如此这般,心里说不出来的酸楚。 “薛大哥,我碗里的菜都堆成山了,只怕是要吃不完兜着走了。” 薛连星甚是开心,连饮了两杯酒。 “你这次回来,还要回去吗?” 陈十一点头。 “我销了自己的身契,脱离了侯府,现在住在燕州,在那边,经营了一家首饰铺。” 薛连星和素娘眼里尽是惊喜。 “你,不是你大少爷的妾吗?他舍得放了你?” 陈十一提到这个,神色有点不自然。 “当时闹了点矛盾,后来就分开了。” 薛连星更是开心。 “分开了,分开了好啊,裴秀才前段时间回来找你,发现你回了京都,后来又转回京都找你去了。” 陈十一一愣。 “他来找过我?” “是啊。” 原来,他不知道自己在京都啊! “我这次回来,想来看你们,也是过来找他的,但好像不凑巧,他又离开了。” “车马太慢,消息太慢,来来去去的,你找我,我找你的…” 第113章 秦大夫 素娘在一旁问道。 “十一,你现在也不小了,脱离了侯府,那找个正经人家嫁了,我们呢,就给你筹办婚事,风风光光地嫁人。” 她又拍了拍陈十一的手。 “十一如今真的大变样了,以前过得太苦,少吃少喝的,瘦的不成人形,如今这皮肤养得像剥了壳的鸡蛋,美极了,刚开始站在门口的时候,我都不敢认呢…” 陈十一笑了。 “嫂子,没你夸的那么好吧?” “怎么没有?” 薛连星也在一旁说着。 “镇上的后生没一个配得上你的,我瞧着,还真只有裴秀才和你般配。” 陈十一叹气道。 “薛大哥,我之前遇到过一场刺杀,当时我以为自己差点死掉,是有一个人救了我,听得见过他的人说,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我当时昏迷不醒,只想着如果找到他,他没有成家,我就嫁给他,但也有可能,他已经不在人世了。我原本以为是裴珞疏,可是按照你们的说法,他当时来了平安镇,日子对不上…” “刺杀,什么刺杀?” 陈十一安慰道。 “没事,当时是受了别人的连累,现在已经全好了。” 薛连星两口子才稍稍安了心。 “那你和裴秀才?” “过去那么多年了,就算没有我这件事,两个人也不知道还能不能互相喜欢,我自然是要先找到那个人,才能去谈其他的事情,裴秀才,许是我和他之间没有缘分吧…” 陈十一去祭了裴母。 她烧着纸钱,在裴母墓前磕了三个响头。 她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在那棵极大的榕树下,坐着,抱着双膝,头靠在膝盖上。 她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 总感觉自己应该是被命运裹挟着往前走,人生际遇,杂乱无章,失去不完全失去,得到,也不完全得到,总带着一股莫名的惆怅感,黏腻,让人的心情起伏总是不够顺畅。 她一直盼望着,如若那个是裴珞疏该有多好。 可现实中,他和她互相寻找,却总是阴差阳错,而他也不是他。 后来,她又去乱葬岗坐在南枝的墓前。 这个第一次对她展露出善意的女子,坟上干干净净的,一束一束的栀子花,花瓣洁白无瑕,芬芳清幽。 南枝在那边,应该过得很好吧! 陈十一离开平安镇的时候,要求薛连星一家和她一起去燕州。 ”不去了,我们就在这挺好的,平平淡淡过日子,家人都健康平安,这辈子,我就知足了。” 陈十一没有勉强,只说着,以后要常往来,以后只要她有时间就过来看望他们。 在房陵县休息用膳的时候,听得了一件事情。 之前那个医治过裴母和温之衡的秦大夫,医死了一个人。 死者是一个老人,送过来的时候还有气,在秦大夫给他诊脉的时候没了声息。 那一家子人闹着要秦大夫给他们一个说法。 “这不瞎胡闹吗?人家还没用药,就说人家害死了人。” “对啊,人送来的时候本就差不多要死了,这不逮着人家大夫不松口呢…” “听得那个大夫嘴巴也是缺德,惹了这一大家子,肯定往死里弄他。” 陈十一驾着马车离开房陵的路上,正遇到落荒而逃的秦大夫。 他背着包裹,神色黯淡,整个人很是消沉。 “秦大夫…” 秦大夫抬眸看了一眼掀开车帘坐在马车里的陈十一,眉头思索道。 “你是那个扔金丸子的姑娘?” 陈十一笑了。 “秦大夫记性真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记得我扔过金丸子呢。” 秦大夫深深叹了口气,垂丧着头。 “秦大夫准备往哪里去?” “到处走走吧!” 陈十一点头。 “离开就离开,但你不能就这么离开,做人,要做得堂堂正正,清清白白。” 秦大夫冷哼一声。 “我要那些做什么,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陈十一笑道。 “嘴巴还挺硬气,看在你这么多年还记得我的份上,我来替你讨了这个公道,你需要吗?” 秦大夫摇了摇头。 “算了,这天下哪有什么公道?” 陈十一望着远处奔来的一大伙人,悠悠地说道。 “这天下的公道…” 来的一伙人气势汹汹地,为首的人看到秦大夫撸起拳头就要干架。 “医死了人,不给我们一个说法,自己悄无声息地逃走,敢做不敢当啊…” “快,快把他抓了,给老娘磕头去…” “还敢逃,看老子把你腿打断。” 秦大夫被他们扯得七零八落,身上的包裹被扯开,里面的衣衫被丢得到处都是。 “你们这些恶人,还讲不讲理,老夫才没医死你家老娘…” 被推推搡搡的秦大夫,忽然被谁使劲一推,就倒在地上。 陈十一下了马车,走到闹得最凶的那个人身边,把匕首架在他脖子上,身后,两个镖局的护卫跟着,百灵也跟在一旁护着。 那个人一看到匕首,有点懵。 “说话就说话,别动手。” 那人斜眼盯着陈十一的匕首弱弱地说道。 “你也是,说话就说话,动什么手。” 陈十一忽然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让你的人都停下来,有什么事情好好商量,一群大男人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老人,我都替你们害臊。” 众人见有人动刀子了,连忙安静了下来。 百灵搀扶着秦大夫起了身。 陈十一听得他们七嘴八嘴的说着,无非就是秦大夫作为一个大夫,没有治好他们的娘,还让他们的娘死在秦大夫的手上,一定要秦大夫给个说法什么之类的。 他们的眼眸冒着精光,为他们的娘讨说法就那么寥寥几句,聊得最多的就是让秦大夫要怎么赔偿,最后竟然为了还没有的钱财分赃不均吵起来,甚至要动手。 唉,他们的娘,真的要死不瞑目啊! 不管是哪个大夫碰上了都要脱一层皮,秦大夫刚好就是那个倒霉蛋。 他们个个块头很大,人数又多,在村子里估计都是一霸。 霸这个字,只有遇到比他们更霸的,才能灭了他们的嚣张之气。 陈十一看了一眼旁边的倒霉蛋秦大夫,附在他耳边耳语了一番,秦大夫眼睛蓦地亮了。 “这样吧,各位,我是秦大夫的朋友,他的事情我也不了解,各位随我到旁边的茶棚里,我们喝点茶水,边喝边说,如若大家有什么诉求,我和秦大夫好生商量一下,顺便给你们一个答复,你们觉得如何?” 众人一听这事情有眉目,立即纷纷表态答应了。 第114章 毒药 陈十一出手很是大方,让店家给安排了最贵的凉茶,还上了馒头和煎饼。 百灵给他们一个个倒了茶,很是客气。 这些人哪里受过这些待遇,一个个美滋滋的。 吃到一半的时候,那个领头的大汉问道。 “你们想到要给什么说法没有?” 陈十一懒懒地问道。 “你想要什么说法?” “我们也不要多,五十两银子,这事就这么算了。” 陈十一看了秦大夫一眼,秦大夫眨了眨眼。 “倘若我不答应呢?” 那人发现陈十一忽然很不好说话,冷哼一声站了起来。 “不答应?不答应你们就别想着离开。” “真的吗?” 那人舌尖抵着脸颊,看着陈十一一脸地兴味。 “姑娘看起来像个有钱的人儿,要不,你替秦大夫把银子付了?” 陈十一摇了摇头。 “有钱人更是抠门,我呢,是一只铁公鸡,在我身上,除了我自愿,否则拔不下一根毛。” 为首的汉子嘲笑一声。 “那就别怪我们兄弟几个不客气了。” 陈十一点头。 “我倒是想看看你们怎么个不客气法?” 为首的汉子听罢便朝陈十一走了过来,两镖局护卫连忙站在陈十一面前护着她。 其他的人顺势也朝他们几个围了过来。 陈十一见状有点不好。 这大话是不是放早了? 她的眼神惊慌地瞧了一眼秦大夫,咬着唇瓣低声问道。 “你那药到底管不管用,怎么他们一点事都没有?” 秦大夫也很是疑惑。 “不应该啊!” “是不是药量下少了?他们那么大一个,你带的药是不是不够?” 看着他们越来越近,秦大夫不停地哆嗦。 “一头大象都够…” 话还没说完,为首的汉子忽然停了前进的脚步,捂着肚子蹲在地上,疼得满头大汗。 周围的人也开始肚子疼了起来。 陈十一心想,这药还挺会逗人的,千钧一发的时候才肯出手。 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面露焦虑。 “你们,怎么了?” 为首的汉子是个聪明人,一看陈十一这人面兽心的模样,就知道他们这一伙人肚子疼,和她脱不了关系。 “你竟然敢给我们下药?” 陈十一甚是惊讶。 “什么?” 她转头向秦大夫问道。 “秦大夫,你怎么能这样,就算他们再怎么逼你,欺压你,也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啊,你给他们下的什么药?” 秦大夫听得陈十一的话,也有点懵了。 下了什么药,她难道不清楚吗? “什么?黑心烂肝头顶生疮脚底流脓肝肠寸断不得好死之焚心绝命散?” 众人一听,皆是惊惧。 秦大夫一脸震惊的看着陈十一。 这话,她真能说出口啊! “这下糟了,你们可能活不到一个时辰。” 此话一出,犹如滚烫的油中倒了水,瞬间炸开了花。 众人惊惧的神色瞬间变的愤怒,然后又开始悲伤,但终究还是无力,疼痛让他们此刻难以忍受。 “秦大夫,求求你快给我们医治吧。” “是啊,我们还不想死。” “要不,我们报官吧?” “你,你是不是傻,一个时辰,去报官早就死了…” “那只能鱼死网破了…” “要网破你破,我还没活够呢。” 为首的汉子额头上冷汗淋漓,恶狠狠的眼光瞪着陈十一和秦大夫。 “你们究竟想怎样?” 陈十一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她转头对秦大夫说道。 “你有解药吗?” 秦大夫立即明白她要干什么了。 “有。” 众人一听,立即哭声震天地求着秦大夫给他们解药。 陈十一叹了一口气。 “秦大夫他被人冤枉医死了人,又被人打,又被人威胁,而今心情不佳,实在不愿意委身救人…” 其中一个人连忙说道。 “老娘的死与秦大夫无关,老娘本来就病了很久,回光返照了,这是大家商量着看能不能得点银子,所以才闹的事情…” 陈十一脸色惊奇。 “你一个人说不算,那不过是你的猜测而已。” “是真的,是真的…” 大家看到陈十一一脸不相信的样子,忙附和道。 “对的,对的,秦大夫千万别与我们这些粗人一般见识…” 带头的汉子吼了一声。 “那个女人在诈你们,你们怎么这么蠢?” “还不都是你,是你怂恿我们干这事,谁料现在性命都难保…” 带头的汉子恶狠狠地吼道。 “毒药都是世上极其珍贵的药材制的,哪里会有那么多,他要是有毒药,绝对不会连五十两银子都拿不出来,你们别中了那女人的圈套…” 陈十一笑着说道。 “秦大夫没钱,不代表我没钱,再说,你们现在肚子不疼吗?” 众人本有点犹豫,但疼痛战胜了理智,不断地求秦大夫给他们解药。 “你们给秦大夫磕头认错,他自会给你们解药,尤其是那个说话最狠的,他若是不磕头道歉,谁都拿不到解药。” 带头的汉子双眸紧闭,转而又睁开双眸,眼中尽是不甘,眉头皱得紧紧的。 在众人的逼迫之下,无奈只能磕头道歉认错。 “好了,秦大夫,可满意了?” 秦大夫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没有什么比这更通体舒畅了。 这仇怨啊,还是要当场报,才能爽快。 后来,是百灵给每个人端了一大碗药。 其中一个人骂道。 “他妈的,这药是要苦到心窝子里了。” 百灵心想,活该,得罪谁都可以,这大夫是可以得罪的吗? “喝完怎么还肚子疼?” 秦大夫哼了一声。 “效用怎会如此快,至少要等一个时辰以后,疼痛才会消减,不过毒性已经解除了,不信可以找其他大夫看。” 陈十一拍了拍袖子上不存在的灰尘,笑道。 “我走了。” 秦大夫不解地问道。 “你这是准备去哪?” “燕州。” 秦大夫朝陈十一行了一礼。 “秦某也准备去燕州,不知道姑娘好心,能不能搭上秦某一程。” 陈十一会心一笑。 “黄连用光了,燕州那边药草充足,确实得去一趟。” 天色潋滟方好,马车行进辘辘。 “秦大夫,天下的公道如何?” “尽在拳头的真理之下…” 第115章 她来了 令余山庄,陈十一看着躺在床上的元树眉头微皱。 秦大夫给他施了针,脸色也不太好。 “怎么样?” “无甚大事,估计是受了刺激才晕倒的。” 身后的元西附和道。 “是的,当时的元树可吓人了,本来我们几人在作坊巡视,元树也很安静,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他忽然就抱着头大喊大叫地,然后就昏厥过去了。” 陈十一沉思了一会。 “你们当时身边是什么人,或者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出现吗?” 元西摇了摇头。 “元树最是怕狗,会不会是附近有人养狗?” “阿姐,你已经明令禁止不准在令余山庄养狗,没有人敢这么做…” “除非…” 陈十一看着思索着的秦大夫。 “除非什么?” “除非,他怕狗之外,或者还有其他的事情让他也深受刺激的。” 陈十一表示自己对元树还是不够了解。 “上次旭文向蔡婆子打听元树的事情,我以为这是他的全部,想来还有很多是蔡婆子也不知晓的。” 元西忙劝说道。 “醒来的时候再试着问一下元树?” 陈十一也有些疲累了,她才到了燕州,元西就派人给自己传来这个消息。 元树也不知道受了多少苦,被人折磨多久才成了这番模样? “阿姐。” 陈十一陷在自己的沉思当中,看见元树悠悠转醒,眼眸极乖地看着自己。 “元树,你还好吗?” 身后的元西连忙凑了过来,惊喜地看着元树。 “元树,你可醒了,我都吓坏了,醒来就好,我做你喜爱吃的玉米馍馍,多做一些,给你管够。” 元树开心地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 陈十一看着他们笑着,也觉得很是开心。 “元树,你还记得你晕倒之前看到什么了吗?” 元树疑惑地想了想。 “我不记得了,哦,对了,树上有人。” 陈十一和元西对视一眼,皆在眼中看到了不妙。 “你可记得那人的模样?” 元树摇了摇头。 陈十一心底油然升起一丝惧意。 令余山庄是被人盯上了吗? 或者之前那次传说有宝藏的事,过去那么久了,还有人虎视眈眈? 可是,元树的警觉性是非常厉害的,他之前都没发现,想来是最近才出现的事情。 那,究竟是谁盯上了自己呢? 次日,陈十一到了沁韵楼,李芸周忙迎了上来,神色异样。 “东家,院子里,有一位女子一直在等你。” 女子? 陈十一试问,在京都,即便在燕州,她也不认得除了她们几人之外的女子。 她思虑着走到后院,掀开帘子,石凳上,一位鹅梨黄绸缎面外衫青色长裙的女子,头上簪着一兰花玉簪,手腕处戴着一通透水足的白玉镯,长相明艳,一颦一蹙尽显大家风范… 她走近了那陌生女子,试探地问道。 “忠义侯夫人?” 莫寻烟抬眸看着眼前的女子,身材瘦小,简单素雅,梳了灵髻,一枚碧蓝色流苏发簪,脸色白皙如玉,只巴掌大小却嵌了一双极为漂亮的双眸。 原来,温之衡喜欢这样的。 山珍海味吃多了,想吃点清粥小菜? 关键是他那个老和尚,山珍海味也没吃啊! 不过,这小丫头片子很是聪明,只从自己的穿着,立即就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了。 果真不可小觑。 “陈姑娘果真极其聪慧。” 陈十一静静地走在她身旁,落座在一旁的石凳上。 “夫人今日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 莫寻烟浅笑一声。 “我就是过来看看,让温之衡念念不忘的小丫头长什么样子。” “夫人来之前,是觉得我应该长什么样子的?” “我想不出来,而是这样的人我无法形容,觉得她应该长成什么样都可以,毕竟温之衡对心不对人。如若真是容貌姣好,反而不真实,今日一见,又觉得,也还尚可。” 陈十一低头轻笑。 “侯夫人对我评价似乎颇高?” 莫寻烟撑着下巴慵懒地问道。 “听说你不喜欢温之衡,你不喜欢他什么,说来听听。” 陈十一觉得这侯夫人纯粹地就是想听些趣事,却隐隐显出一股若有若无的不甘。 “不喜欢是一种感觉,如若硬要说一种,那就是他想要的太多了!” “什么?” “一个人想要的多,就像手心抓一把沙子,想要拽得紧紧的,却从他的指缝中悄然散去。” 莫寻烟听着陈十一说话甚是有趣。 “就是,温之衡可不是既要家族的荣耀,又想要你陪伴在他身侧,这样确实不值得人喜欢。” 陈十一浅饮了一口清茶。 莫寻烟又自顾自地说道。 “其实他可以两全,只不过遇上了你这块冥顽不灵的石头。” “夫人有什么话直说吧?” “我要同温之衡和离,往后他想娶你,便没有阻碍了。” 陈十一浅笑。 “你们之间的事情同我有什么关系?” 莫寻烟正色说道。 “你以为你不想就行,只要温之衡愿意,直接与圣上一说,心悦御史大夫府的表小姐,圣上马上就会给你们赐婚,他的问题迎刃而解,谁也无法阻挡。你可知晓,忠义侯府一直无人去住,那里就是留给你做主人的,明白吗?” 陈十一很是不解。 “侯夫人竟然对凑成我和大少爷如此卖力,不知道究竟为何,你现在才是大少爷明媒正娶的夫人不是吗?” 莫寻烟葱白的指尖转了转手中的茶杯。 “我想看你们成了婚,温之衡得到了他一直得不到的人,会是什么样的结局?他,还会如现在这般把你放在心尖,也许以后,你会是他随手捧起又随手放下的一本书,不过尔尔。” “你不会如愿的。” 莫寻烟不解。 “为何?你是觉得你们以后不会这样吗?” “我们不会有现在,自然不会有以后。” “其实我很奇怪,你一个小丫鬟,哪里来的底气去拒绝荣华富贵,权势的庇护,甚至,那个能给你的人还钟情于你,这是上天掰开你的嘴把福气塞到你嘴里,你竟然都不要?” 陈十一平静地说道。 “侯夫人是天之骄女,都尚且不能如意,何况我一个小小女子,现在看起来很是美好的东西,到了最后,随着时间的推移,人心的变动,都会成为攻击自己的利剑,人这辈子,有一段时间是会受到上天眷顾的,但如果上天给的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么就不是什么福气…” 莫寻烟眼眸中闪亮,尽是欣赏。 “你,真的很特别,特别清醒。” 陈十一垂眸,又听得莫寻烟说道。 “要不,不要那些男人了,你和我过吧?” 陈十一听得手心里的茶杯都抖了几抖。 “侯夫人还是赶紧回去休息吧,这天一热,很容易把人的脑袋热成浆糊。” 莫寻烟开怀地笑了起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动手把你处理了吗?” “不知道。” “我想要的男人,必须是自己的魅力吸引他,杀其他女人来让男人看上自己,是最让人不齿的。” 她说完后,直接站起身来。 “我走了,小丫头片子,后会有期。” 第116章 幽谷县令 陈十一送莫寻烟到沁韵楼外时,在莫寻烟的马车旁停了一辆沉稳大气的乌木马车,车帘是紧闭的。 车内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夫人散心,散到燕州来了。” 莫寻烟昂起头,冷笑了一声。 “侯爷今日连人带心地,不是也来了燕州。” 车内没有回音,只听得冷清的声音响起。 “回京都吧!” “怎么?怕我对陈十一不利?” “是。” 莫寻烟深叹了一口气,拍了拍一旁的陈十一肩膀。 “这男人啊,真是要不得,当着自己的夫人的面,维护另外一个女子,简直是大甲虫滚粪球,混蛋一个。” 陈十一听得都愣住了。 她看着莫寻烟上了自己的马车,先行一步走了。 旁边那乌木马车就这样停在繁华的路中央,半晌。 许久,才听得里面的人轻声说了一句。 “走吧。” 陈十一站在沁韵楼门口,站立了很久。 马车在这条繁华的路上,越走越远,慢慢地成了一个黑点,直到消失不见。 她不明白,大少爷是怎么回事? 以前是她想尽一切办法躲着他,怕他找到,如今,却是他不见她了。 似乎是不想打扰自己。 不想打扰却时刻关注自己的动向,派护卫守在自己身旁,监视着侯夫人的一举一动,怕她对自己不利。 他再也不如从前那般,想要的就是紧紧攥在手心,千方百计要得到。 而如今,沉稳得像水,水化成雾,化成雨,化成霜,谁需要他成为什么样,他就是什么样。 他的声音听起来总是那样悲伤。 李芸周缓缓走到陈十一身旁。 “对男人生起怜悯心就是自己悲惨一生的开始。” 陈十一愣愣地看着她。 “休了我的那个男人,我要是一生气,他就站在雨中淋雨,一直到自己感染风寒,也会早上天没亮到点心铺子守着刚出炉的栗子糕给我送来,他还会亲下下厨做我最喜欢吃的小酥肉,但是扇我巴掌的是他,责骂我娇气的也是他,利用我的人也是他…” “东家,你现在还小,没经历过那些事情,不懂得男人的心,永远都是自私的。” 陈十一没有经历这些,但经历得是另外一番。 谁也没穿过谁脚上的鞋,不知道他的那条路有多苦。 但苦难总是相通的,毕竟都是疼过来的。 沁韵楼的进账越来越多,陈十一手上已经累积了近三万两银子。 她从来没想过,银子竟然这么好挣。 当财富积累到了一定的程度,钱财就会成堆成堆地累加。 以前总扒拉着几个铜板,每天精打细算。 而如今,吃暖锅都可以准备几种口味,不带重样的。 陈十一不能吃辣,鸡汤熬的浓稠,元西和元树在李芸周的带领下,辣得嘴通红,喝了水继续吃,而刚刚回来的旭文,和陈十一一样,喜欢清淡,但蘸料里喜欢加香浓的醋,整个令余山庄散发着浓郁的酸味。 陈十一很是伤感。 “以往,还有元忠的,他也爱吃辣…” 众人皆是很伤感,就连平时爱吃的元树也不吭声。 李芸周看了看,忙劝道。 “好啦,今天初雪,是个好日子,不说那些了。来,我们举起酒杯,庆祝沁韵楼营生做得越来越火热。” 陈十一喝了杯中的酒。 “我们能做成沁韵楼,这大功臣第一个当属元西,若不是元西发现了琥珀,我们如何能想这个办法挣这么多银子。” “大掌柜是我最得力的助手,如若不是你帮着我经营铺子,我也想不了这么多弯弯绕绕去挣钱。” “元树就很乖了,帮我把作坊看得好好的,现在没人敢在元树底下闹事。” “旭文帮我外面到处跑,风吹雨淋的,十分辛苦。” “你们都是我的好姐妹,好弟弟,我陈十一何德何能,得了你们相助,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大家听了都很开心,脸上红扑扑的。 “旭文,你这次外出回来,有没有什么收获?” 傅旭文放下手中的酒杯喜笑颜开。 “京都外城的西郊,东郊,南郊,北郊,现在都有我们的点,我安排了人守着消息点,就往想各大府城跑一趟,时日暂短,只跑了安州和淮州,安州地域富庶,土地肥沃,是种植粮食的好地方,也是大邺的粮仓,淮州是靠近安州下面的府城,产粮只有安州的一半,很多都是山川河流,不过我在那边遇到一个很有趣的事…” “什么事?” “淮州下面有一个县城,周围的县都很富庶,唯独围绕着那个县,贫瘠得很,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哦?竟然有这样的事情?” “可不,这个县的县令不知道换了多少人,来了走,走了又来,很多上任的县令都是千方百计寻着关系调离,这次,又新来一个姓裴的县令,据说…” 陈十一猛的一惊。 “你说姓什么?” 傅旭文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头。 “姓裴啊!” “裴什么?” 傅旭文摇摇头。 “没细说,要我去查吗?” 陈十一肯定地点头。 “要,一定要去查,越快越好。” 幽谷县,县衙后院,昏黄的烛光下,裴珞疏捧着一卷宗,蹙眉思虑。 门外,厚重的隔风一掀开,肆意的风雪猛地往屋内卷了进来。 裴珞疏急躁地咳嗽了几声,他握紧拳头抵在嘴边想要制止无法,端着一旁的热茶喝一口,发现已经凉了。 抱着木炭盆进来的扶风,看着裴珞疏一脸苍白,实在担心。 “公子,你怎么样?” “无事。” “明日再看吧,这么晚了,早些安寝。” 裴珞疏点头,又说了一句。 “幽谷,幽谷,果然是真的,我们来了这边之后,才发觉,这边尽是山路,连唯一的一条直通外县的官道,都无人敢走,你说如何不贫瘠?” “那你之前的提议,师爷和县丞也觉得不错,可为何迟迟没有行动?” 裴珞疏思虑了一番。 “幽谷县贫瘠,财政混乱,县衙欠了府城的税,至今都未还,犹如一滩死水,如何都动不得。” “那该如何?” “只有注入活水,否则幽谷县焕发不了新机。” “幽谷县县衙,现在基本都靠府城拨银子,但层层盘剥下来,到了县衙的银子少得可怜…” “我看地税上的账也是寥寥无几,征集的都是一些商户的税,农税几乎都没有…” “听县丞提起过,在五年前,因征收人头税,发生了暴动,后来就无人敢提及此事了…” “暴动?” 扶风在炉子上烧了一壶热茶,重新给裴珞疏倒了一杯。 “公子,喝了这杯热水,早些安寝吧,你的病还没好全呢。” 第117章 久别重逢 年后,县衙后院,裴珞疏请了县城内颇有点钱财的富户前来喝茶。 县衙的账上没有银钱,那只好从这些人身上想办法了。 只是,这个茶会,注定是无人问津的。 裴珞疏是新上任的县令,在幽谷县还未站稳脚跟,有头有脸的富户是不会给他面子的。 确实,偌大的茶会,只来了寥寥几人。 这几人,也是怕得罪新来的县令,再说,从他们身上,也要不出什么银子。 这些人要不开了个酒楼,或者客栈,没有太大的产业。 那些有田地有产业的地主,都称病在家不想前来。 或许是他们都知道,什么茶会,不就是来要银子的吗? 这样请喝茶,不知道喝过多少次,后来就渐渐地不来了。 想从他们身上要银子,没可能! 裴珞疏坐在案首,还没开口说话,那仅有的几个富商都不耐烦的打着哈欠,似乎感到极其厌烦。 他甚是无奈。 “本官请诸位前来,是想在幽谷县开挖一条新路,新路从幽谷县桃源村直通平溪县官道,这条路横亘整个幽谷县,往后出行便利,来往商客多了起来,大家挣钱的门路自然也多了起来。” 其中一个富商问道。 “之前的县令大人都提了要修路,最后都不了了之,如今大人重新提起,是有什么想法吗?” “本官也不说什么大话,为民,为了幽谷县,这样不切实际,冠冕堂皇的言语估计大家都听得够够的了,今日让大家来,是想让大家投银子,获得这条路的使用权,还有这条路带来的营收所得到的额外红利。” 座下的几人有点不明所以。 “大人说的是,这条路,以后要用,不是建给平民百姓用,而是要收银子才能用?” “正是如此。” 几人相互看了一眼,哈哈大笑。 “那,这和山匪开路收银子有什么区别?” “自然是有区别的,修一条路很是不易,花费的代价极大,倘若幽谷县不修路,永远都是贫瘠之地,不能翻身,幽谷县的百姓贫瘠,那你们在这土地上就不能挣得更多的银子,无法安身立命,说不得以后背井离乡,远离故土,这些是你们想要的吗?” “大人说的极是,理确实是这个理,但若是投了银钱,修了这条路,却要收银子,那有谁会走这条路呢?” “当然会有人走,敏罗县要到淮州府城,必须要绕过幽谷县,倘若我们开辟了这条新路,从桃源村直冲敏罗县,那么他们就能节省很多的时辰,还有在路上的吃住用行,最重要的一点,能保证路上货物的安全。” 众人听了都沉默不语。 其中一个人笑道。 “大人的想法是不错的,只是我钱财有限,只有五十两白银,为了支持大人的雄心壮志,特意将所有现银全部奉上,也不想着以后能分什么红利了。” 又有一人跟着说。 “那我这有八十两。” “我没银子,只有四十两。” 一直站在一旁没有吭声的扶风气得青筋暴起。 这些人,不出银子就好了,出这么点银子,是打他公子的脸吗? 裴珞疏静静看着这些人的嘴脸,心中甚是无奈。 做成一件大事,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而他,现在一样都没有。 “我出一万两!” 堂外,响起了银铃般的女子声音。 裴珞疏往外一望,碧蓝色的裙衫掠过堂前的门槛,流苏发簪随着墨色的发丝飘摇,有几缕撩动她的眼眸,给她极美的双眸,更增添了几分清韵。 她一仰望。 他一垂眸。 县衙的青灰,人群的惊讶,此刻都成了虚影。 久别,重逢。 真是令人心驰神往。 陈十一风尘仆仆,日夜兼程,赶过来见到他的那一刻,他正在被那些人难堪。 脸色苍白,神色窘然。 他的病还没好吗? 她巡视了一番清清冷冷的衙门后院,眉头紧皱。 “阿珞,你就住这吗?外面没有宅子吗?” 裴珞疏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嘴角上扬,没有说话。 旁边的扶风看不下去了。 “姑娘,我家公子就住在县衙后院,外面的宅院暂时还没银子买。” 陈十一笑了,走到裴珞疏身旁,扯了扯他的衣袖。 “你怎的不说话?” 裴珞疏痴痴地看着她。 “十一,好久不见。” 陈十一抿嘴笑了起来。 “好久不见,你这里有吃的吗?” 他这里能有什么吃的,就他和扶风两个人,每次都随便煮一下,对付一下算了。 “我把官服换了,带你去尝一下幽谷县的特色。” 跟在陈十一身后的百灵,平时叽叽喳喳的,这个场合,倒是安静得很。 她扯了扯陈十一的衣袖。 “阿姐,这县令老爷也长得太好看了吧?” 陈十一点头。 “他的母亲是一个极美的人儿,他自然也是好看的。” 在县衙外不远的小酒馆里,裴珞疏不断地给陈十一碗里布菜。 “你平日最爱吃鱼,这家的鱼做得极好,先烤再炖,就连主骨都是酥了的,软糯鲜甜,入口即化,快尝尝。” 陈十一尝了一口,果真,他喜欢的自然都是极好的。 “十一,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挺好的,你呢?” 裴珞疏摇了摇头。 “我过得一点都不好。” 陈十一放下手中的筷子,皱眉问道。 “是怎么了?我在京都打听你的时候,听说你生了重病,是什么病,如今可好些了?” “没什么,不过是有些咳嗽而已。” 陈十一轻声细语问道。 “不过有些咳嗽而已?如果真是这样,你为何连殿试都不曾参加?” 看着裴珞疏默不作声,陈十一心生歉意。 “你啊,总是这样,报喜不报忧的,什么事情都往自己心里咽,也不告诉别人。” 裴珞疏双眸微暖,静静地看着她,双手握成拳,指关节都泛了白,随即又松了开来,撩了衣袖,又给陈十一的碗中布菜。 “当时患了风寒,极为严重,连下床都不行,自然也去不了殿试,后来也无银钱打点,就被吏部安排到幽谷县,成了一方县令。” 第118章 叙旧 陈十一心里很是替裴珞疏难过,他这么厉害的人,竟因一场病,只能被安排到如此贫瘠的地方当县令。 如若没有好的政绩,只怕这辈子只能待在这个小县城,就这样过一生。 那他的满腹才华,真真是浪费了。 她早就让旭文打听过幽谷县,这个地方太过贫瘠,没有便利的道路,没有较大的产业,只有县城稍稍富裕一些,但对于其他县,就是大巫见小巫,就连当年流放的房陵县,也是比不上的。 “阿珞,你在京都有遇见过我吗?” 陈十一问起了此行来的目的。 她还是幻想着,裴珞疏在京都见过她,而救下她的那个人也是裴珞疏,那该多好。 如若是,她就舍了燕州,在幽谷县陪着他。 她双目灼热地望着裴珞疏,裴珞疏垂眸低声说着。 “会试之后,我回了平安镇去找你,听得薛大哥说,你已经回去了京都,我又折返去京都找你,但后来生了重病,就来了这边,我,对不起,十一…” 陈十一听得心里难受不已。 失落的情绪瞬间占满了她的心头。 “哦,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 裴珞疏静静地看着她。 “十一,你来幽谷镇是为了找我吗?” 陈十一回了神点头。 “是的,听得你的消息,想过来看看你。” 裴珞疏欣慰地笑了。 “谢谢你还记得我。” 陈十一缓了缓心神。 “刚刚在县衙,听得你需要银子,我在燕州经营了一家首饰铺子,生意尚可,刚刚说的一万两银子,过段时日我让人送过来。” “你知道我要银子做什么吗?” “你要做什么?前面的我没听到。” “什么都不清楚,你眼睛眨都不眨,一万两银子说给就给?” 陈十一笑了。 “自然,因你是阿珞,你有困难,我自是要倾尽全力相帮的。” 裴珞疏听得心里甜滋滋的。 “好,我这里真有一件大事,那你帮我。” 一旁的扶风喜气洋洋地看着自家的公子笑意盈盈的模样,坐在一旁吃饭的百灵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你怎么看起来比你公子还要开心?” 扶风摆了摆手。 “你不懂。” “你不说我怎么懂?” “公子终于心想事成,你不知道,他这一路走来,过得多苦。” “读书考学自然是苦的。” “也是,我家公子是个穷学生,书院里免了他的束修,日子也过得极为艰难,衣裳要自己缝,银钱要自己挣,还要考学,大冷天地洗衣裳,手都冻得连笔都拿不了,那两身冬衣,缝缝补补的,到现在都不舍得丢…” 百灵极为怜悯。 “没有银钱读书,那得多累啊!” “其实,我曾见过公子手里有金珠,还有一个银簪子,即使他过得再苦,也不曾想过要把金珠用了,我很是不解…” 百灵赞同。 “就是,手中有银钱,为何让自己过得这样苦?” “后来,我才知道,那金珠和银簪子,还有那两身冬衣,都是你家小姐送我家公子的,所以他从未舍得要用出去。” 百灵连忙凑过身子。 “想不到你家公子长得好看,还那么痴情。” 扶风低声问道。 “你家小姐嫁人了没有?” “没呢,去年,老爷子就一直催着我阿姐成亲,阿姐不愿意,去年年底的时候打听到了你家公子消息,把手头上的事交代一下,就带上我,请了几个镖局的人,过来寻你家公子了。” 扶风笑得春风荡漾。 “两情相悦,唉呀,我家公子真是苦尽甘来啊!” 陈十一随着裴珞疏进了他的后衙住处,眉头皱的紧紧的。 一个一进的院子,一个主房,三间厢房,几个屋子都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主屋的里间是他的卧房,外间,一张黑色的案桌,上面摆满了笔墨纸砚,案桌周围,全都是书。 这么多年,他的银钱都用来攒书了。 “你这里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也不知道你是怎么过日子的。” 裴珞疏轻笑一声。 “没事,这都习惯了。” 陈十一听得很是心疼。 她进了他的卧房,气息清冽,但若有若无地飘着一股药味。 “你还在吃药吗?” 裴珞疏点头。 “嗯,不过快大好了。” “一场风寒,竟然到现在都没好,可见,你根本不知道爱惜自己。” 她带着百灵,给他买了两床极厚的被褥,青帐,衣架,银丝炭,暖水壶,桌上的笔墨纸砚,把他的书架收拾了一番,还添了几盏瓷瓶和木雕,买了个大瓷盆装了他的字画,角落里,塞了几盆常青的绿植。 终于,看起来,像个人住的地方。 裴珞疏看着这一切,说不出来的欣喜。 “十一,我衣裳极少,你给我添几身吧!还有鞋袜也都破旧了。” 扶风心想,公子可真不要脸! 得了那么些东西都不够,还恬不知耻地自己开口要。 他什么时候成这样了? 日落西陲,陈十一要走了。 裴珞疏慌忙地劝说道。 “十一,后衙有空房子,你就住这里吧!” 陈十一摇摇头。 “不了,我还另外带了几个镖师过来,实在不方便,再说,男女有别,我住在这里也不太好。” 裴珞疏只好点头答应。 “我送你吧!” 常来客栈的门口,随意站着二男一女,几人手中抱着剑,眼眸锐利,神情倨傲,似乎对往来的人不屑一顾。 “姑娘这是到哪里去了,可让我们三人好等啊!” 发声的女子扎着高高的马尾,一脸骄横,在看到陈十一身后的裴珞疏,锐利的双眸瞬间柔了下来,赤裸裸地盯着裴珞疏看,满脸的娇羞,一点都不掩饰。 “姑娘,你身后的这位公子姓甚名谁,出门在外,大家都是朋友啊…” 陈十一眼眸定定地瞧着她看。 裴珞疏也被这无礼的女子盯得极其不自在。 “十一,他们是你的什么人?” 陈十一低声说道。 “一路护送我过来的镖师。” 裴珞疏有点担心,客栈鱼龙混杂,明日要给她重新找个住处才是。 “你一个人行吗?要不你去后衙休息,我去县丞家对付一晚就行。” 陈十一嘴角上扬。 “不用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先回去吧。” 裴珞疏点头答应。 “你早点休息。” 说完转身便带着扶风离开了。 在一拐角处,他停了下来,隐在暗处,打量着常来客栈门口的几人。 “扶风,我感觉这三个镖师很不对劲,你安排人去盯着他们,一定要保证姑娘的安全,最好不要打草惊蛇。” 第119章 照应 扎马尾的女子是振兴镖局的镖师,名唤莹修。 当时陈十一提出来要找镖师的时候,满燕州,其他镖局都拒绝前往幽谷县,只有这家镖局,愿意接下这一单。 而陈十一认为,莹修是个女子,相处起来会比较方便。 谁料,一路上,都是用鼻孔看着陈十一。 陈十一心想,究竟谁才是那个出银子的人,怎么感觉自己是找罪受呢? “哎,问你话呢,刚刚那个男子是谁?” 陈十一眼眸淡然的瞥了一眼莹修。 “莹修姑娘看上哪位郎君,自行去问即可,何必偏来问我?” 莹修冷笑一声。 “本以为陈姑娘来幽谷县,是为了寻亲人,谁料,是来幽会情郎,真是水性杨花,果真,一个在外开铺子的女子,怎会是什么正经人?” “你…” 身后的百灵正要叉腰怒骂,被陈十一拦住了。 “莹修姑娘倒是嘴皮子利索得很,一路上可没少对我指桑骂槐,如果振兴镖局实在不想做我这门生意,那现在我们就可以让契约作废,毕竟我已经付了一半的定金,那回去的路上就不用麻烦你们了。” 陈十一的话一说完,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两位神色慌张起来。 “姑娘莫气,莹修只是与你玩闹一番,振兴镖局就她一个女子,甚是宠的厉害些,你大人有大量,莫要与她计较。” 陈十一笑了起来。 “怎么是我与她计较,明明是她与我计较才对,是吗?莹修姑娘?” 莹修狠狠瞪了陈十一一眼,却被身后的男子拉了拉衣袖,她这才把脸色摆好看了一些。 “姑娘别介意,刚刚那番只是与姑娘玩笑,你莫要往心里去。” 陈十一深深看了那不甘心的莹修一眼,便带着百灵进了客栈上房。 “阿姐,他们几人,一路上就很不好相处,如若不是只有他们前来,我们也不一定要求着他们。” 陈十一正用布巾擦脸,听得百灵这样说,叹了口气。 “是我们求着人家,自然是要受些气,不过我们一路走来,也很顺风顺水,并未遇到什么山匪截道的事,后面,我们还要仰仗别人回去燕州,自然不好太过开罪别人。” 次日清晨,扶风守在常来客栈的楼下等着陈十一。 “怎么这么早?” 扶风笑着说道。 “不是早,昨夜,都一直在守着呢,公子见那三人极为不好说话,怕你出事…” 陈十一很是感动。 “那你早些回去歇息。” 扶风摆摆手。 “住的宅子已经找好了,公子让我带您过去,住客栈不安全,人多口杂,甚是不方便。” 陈十一笑着点头。 “好,我去收拾一下东西。” “我昨夜碰到百灵的时候已经给她交待好了。” 陈十一心里说不出来的震惊。 “你还真是心细如发。” “这都是我家公子吩咐我做的,我只是跑跑腿而已。” 陈十一抿嘴笑了。 “我去和他们三人说一声。” “姑娘,我清早的时候已经与他们说了,姑娘要与故人相见,回程的时候自来知会他们一声。” 裴珞疏真的是把所有想到的全部都为她做好了,仿若自己只要按照他安排的就行,其他的一切都不必自己操心。 这还是自己第一次,可以懒得悠闲自得。 院落就安排在县衙不远的一个叫荷花巷的巷子里,是个一进的院子,院落整齐明净,里面的生活用具都是崭新的,应有尽有。 陈十一总觉得不可思议,明明裴珞疏是有银子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为何后衙却如此冷清? 而现在为了她短暂在幽谷县的居住,一夜之间把所有的东西都备好了。 他昨夜如扶风一般也没休息吗? 那,他的病该怎么好? “扶风,你家公子呢?” “公子早晨要处理县衙的公文,忙完了会过来见你的,他说让你先在这里别走动,有件事情需要你帮他。” 陈十一点头。 “好,你先去休息吧。” 不一会儿,扶风又端着食物走了进来。 “姑娘,这是幽谷县最受人喜爱的豆汁,还有刚出锅的葱油饼和焖卷子,你将就着吃些。” 百灵接过扶风手中的食物,放在屋内,唤着发愣的陈十一过来用早膳。 “公子还真是用心,什么都为你考虑好了。” 陈十一看着眼前热气升腾的米黄豆汁,葱香四溢的食物,内心滚烫的,随即又忍不住涌起巨大的失落。 “阿姐,你怎么了?” 陈十一抿嘴笑了。 “我们快吃吧,否则要凉了。” 她们刚吃到一半,裴珞疏的身影就从院外走了进来。 陈十一忙问道。 “你用早膳了吗?” “用过了。” 裴珞疏点头,掀袍在凳子上坐了下来。 “时间太过仓促,只能委屈你在这稍微对付一下。” 陈十一笑道。 “已经很好了,你我之间无需讲究这些。” “今日,本打算与你好生说一下那一万两银子的事情,但刚刚发生了一件大事,所以我先来你这里同你说一声,今天无须等我,免得你担心。” 陈十一眉头微蹙。 “是什么大事?” “今早有人报官,幽谷县最大的富户茶商,家中的夫人被杀,身首异处。” “你现在是要过去吗?” “嗯,等我忙完也不知道要多久,不过应该赶得上同你用晚膳。” 陈十一稍一思量。 “我可以与你同去吗?” 裴珞疏眼里泛起一丝喜气,略想了一番,还是拒绝道。 “天气寒凉,而且路途遥远,再加上杀人现场只怕不好看,晚上容易做噩梦。” 陈十一扬起笑容。 “怎么你一说,我竟然觉得我娇气得很,别忘了,我胆子可大着呢。” 天色有些阴沉,陈十一被裴珞疏一身厚重的外袍裹紧了塞在马背上,坐在他身后。 “这么冷的天,怎的不配个马车,你的病何时才能好?” 裴珞疏笑道。 “这边的山路崎岖,大多数地方马车不能通行,极其不方便,回去我备一辆,你以后若在县城内转转,也还是能用得上的。” 陈十一揪紧了他的外衣。 “不必了,我待不了多久就该要回去。” 裴珞疏听得心里很是失落,转而又笑了。 “能待几天是几天,总不能因你要回去,这些日子就要委屈你?” 茶商的夫人是在郊外的一处庄子小溪边被发现的。 裴珞疏和陈十一来到的时候,那里已经围满了人。 围着的人见裴珞疏来了,连忙让开了一条道。 “查的怎么样?” 一个捕快模样的人连忙朝裴珞疏行了一礼。 “大人,死者江维音,是杨正升老爷的夫人,死去时间应是昨夜子时左右,死者头颅被一刀砍下,头颅在下游的芦苇荡边找到的,已经血肉模糊,看不清真面目,但杨正升老爷认定那头颅就是他的夫人,因她的右耳后有一处黑色的胎记。” 第120章 案情 陈十一站在外面,看着一堆人围着裴珞疏在谈论这个案情,他站在中心,时而蹙眉,时而冷峻,偶尔说一两句话,比起年少时,多了沉稳,身躯也不再似从前那般瘦弱,官袍穿在他身上,青竹的气息多了一丝官味。 他仿若天生就该是这样的,不卑不亢,万众瞩目。 他似乎感受到了陈十一的目光,抬眸看了她一眼,笑了。 陈十一回应了他的微笑,缓缓地走近了他。 地上的无头尸被安上了头颅,一旁的衙役缓缓地盖上了白布。 “当时是谁去报的官?” “是杨正升老爷的管家。” “谁第一个发现的?” “是庄子上的一个家仆,早晨打扫院落的时候发现的。” 裴珞疏再问了一些问题,文书在一旁备卷宗,师爷在一旁轻声同他说话。 “这是个好时机,如若给杨正升老爷把凶手揪了出来,修路的银钱,这件事就好办多了。” 裴珞疏点头。 “师爷要多督促进程,有什么问题,再来向本官汇报。” “是。” 裴珞疏牵着马,同陈十一慢慢走着,身后跟着的扶风也牵了马。 “怕不怕?” 陈十一摇头。 “这有什么好害怕的,南枝当时也是被人砍了头颅,我抱着她从镇内走到了乱葬岗。” “不过…” 裴珞疏望着陈十一疑惑问道。 “不过什么?” “死的感觉不同,南枝死后,身子是软的,没有多少重量,但我刚刚看到的那个,身体看起来尤为沉重,手上的手指头都是红肿的,让我感觉很不舒服,还有,她的手上有一层薄茧,一位夫人,下面那么多丫鬟婆子,怎么会有茧子,或者这位夫人是个习武之人?” 裴珞疏眼眸灼热地看着陈十一,朝身后的扶风吩咐道。 “你去查查,看最近两天有没有人失踪或者出了远门。” “十一,你觉得死者不是杨正升的夫人?” 陈十一摇头。 “这点也不能决断身份的,再说杨老爷已经认出在头颅上的印记,确定了死者就是他的夫人。” 裴珞疏沉凝片刻。 “十一,随我去找杨正升。” 杨正升果然是幽谷第一大茶商,亭台楼阁,廊墙挂落,相映成趣。 虽比不得京都的院落奢华,却别有一番韵味。 裴珞疏和陈十一被下人请了喝茶,杨正升才姗姗来迟。 “大人。” 杨正升是一个儒雅的商人,举手投足都面面俱到,如今痛失夫人,脸上尽是悲色。 “杨老爷切莫太过悲伤,本官今日前来叨扰,是想继续问一下贵夫人的一些事情。” 杨正升点点头。 “夫人的娘家是在何处?” 杨正升思索了片刻。 “不瞒大人,夫人从前是个孤儿,从外地逃荒而来,家中长辈见她懂事乖巧,又娇柔可人,便替我们操办了婚事,婚后我们相敬如宾,她也甚是贤惠,心善,从不轻易与人有嫌隙,也不知道是谁,竟下如此毒手,让我们夫妻俩阴阳相隔…” 陈十一安静地看着杨正升抬起手抹了抹发红的双眼。 “夫人平时与谁接触是最多的?” “或者说夫人最近有没有什么异于平常的举动?” 杨正升摇了摇头。 “并没有,昨夜,我们在山庄用完晚膳,散步后我就去了书房,夫人也早已休息,并未有其他的异常。” 陈十一与裴珞疏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异样。 “杨老爷,本官先行一步,如有其他异常,速速告知本官。” 说完,便带着陈十一离去了。 路边的一处茶馆,裴珞疏给陈十一倒了热茶。 “我瞧你手都冻红了,喝杯茶暖暖身子。” 裴珞疏极为轻声地叹了口气。 “该让你就待在屋里烤火的,倒是出来同我受这份罪。” 陈十一抿嘴笑了。 “好,你要是再这样说,那我就先走了。” 裴珞疏垂眸无奈笑道。 “不说,不说了。” 陈十一抱着茶碗暖着手,脸上冻得有点通红,即便裹了一层厚厚的外袍,也难以抵挡寒风的侵蚀。 “阿珞,那个杨老爷有问题。” 裴珞疏提着桌上烧得正旺的茶壶笑着问。 “有什么问题?” “听说杨夫人并无子嗣,但看杨老爷与杨夫人感情颇深,杨老爷也将进入不惑之年,除非有病,否则这也说不过去。” “你说的很有道理,杨正升对他夫人的深情可能是装的,毕竟早晨的时候见过他一次,而今见他,他穿的衣衫都换了,一个人在如此悲伤的时候是无法关注其他事情的。” 陈十一眨了眨眼。 “那你打算如何办?” “案子很是棘手,但我又很想早日把案子查清楚,毕竟杨正升是我的一个突破口,有他帮忙开口修路,其他的很多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这个案子,暂时毫无头绪,我想杨正升是个很好的口子,所以,” 裴珞疏定定的看着陈十一。 “我今晚准备夜探杨府,你要同我去吗?” 陈十一撑着下巴回道。 “这,好像有点意思。” 夜深人静之时,裴珞疏和陈十一都换了一身的黑衣,从高耸的围墙外翻了进去。 陈十一终于知道裴珞疏为什么不让扶风去夜探杨府了。 他什么时候习得这一身的功夫? 这才几年,他是如何做到的? 而且,他带着陈十一时,身形矫健,杨府于他,如入无人之境。 杨正升的书房非常大,一排排的书架,摆件字画,应有尽有。 陈十一觉得做点坏事兴奋极了。 特别是觉得裴珞疏那正人君子模样的也干坏事,莫名其妙地心里溢出一团火,仿若他们应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他们小心翼翼的翻着看起来重要的东西。 裴珞疏在书案前借着黯淡的月色翻着一本纸张,瞧得正是出神。 雕花落地窗棂散落着参差不齐的银光,暗黑的夜仿若成了梦魇,侵蚀着人的心绪,沉静又迷离。 忽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陈十一紧张地看了裴珞疏一眼。 裴珞疏轻巧的跨步到了陈十一面前,牵住她的手,把她往书架后一塞。 脚步声越来越近。 裴珞疏环视了周围一圈,确认翻开的东西归回原位后,走到陈十一面前,寻到一个低矮空荡的书柜里,带着陈十一一起钻了进去。 第121章 听秘密 柜子的门一关上,隔绝了外面唯一的月光,黑暗中,听得自己的心砰砰直跳。 而裴珞疏却似乎很是平静,呼吸清浅。 他紧紧攒住自己的腰身,陈十一蜷缩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依偎在他的怀中,双耳专注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听得书房的门被打开,她的身子不由得一震,随即温热的手掌附上她的唇角,让她更加不敢发出任何的声音。 现在天色还很寒冷,但陈十一躲在这暗黑狭小的书柜中,逼仄的氛围让她觉得浑身燥热无比,头上,渐渐地沁出了汗水,身后,是裴珞疏烫热的身躯,肩颈上,是他清浅呼吸喷洒的温热气息。 她觉得自己要疯了,但却一动也不敢动。 裴珞疏见依偎着他的陈十一似乎更加紧张,全身都绷紧得厉害,以为她是害怕了,随即把腰身攒得更紧一些,牢牢地锁在怀里,不让她颤抖。 透过书柜细微的缝,外面似乎亮了烛光。 “你这么晚找我作何?” 这是杨正升的声音。 “杨老爷,江维音已死,后续将由我来接洽幽谷县的事宜,今日前来,是先来与你打个照面。” 陈十一心惊。 这声音,是护送她来幽谷县三大护卫中仅有的女子,莹修。 怎么回事? 他们是怎么搅和在一起了? 江维音的死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你们要如何才能放过我?” “杨老爷此言差矣,什么叫放过,我们之间从来都是合作,不然以你的能力,如何做成幽谷县第一大茶商?” “你们从我这里拿走的银钱已然够多了,当初我们的契约写得很清楚,钱财够了,契约自然解除。” 莹修的声音很是不屑。 “杨老爷,此一时彼一时也,你现在想脱离我们独自享富贵,告诉你,这不能够!” “你们已经让江维音监视我这么多年,为何现在忽然要换人,还把江维音给杀了,你们究竟想怎么样?” “胡说什么,我们是得知了江维音的死讯前来的,她根本就不是我们所杀。” “哼,你们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信。” “信不信随你,今日的消息我已经带到,倘若让上头的人知道你对我是这番态度,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你不过上头的一个玩物,竟然也到我跟前来放肆。” “哟,杨老爷长脾气了,你可瞧好了,我会让你知道,敢惹我,不死也要让你脱层皮。” “我也这么同你说吧,我对你们已经仁至义尽,如若要撕破脸,我也不怕,大不了投靠如今的县太爷,把你们的事情全盘托出,让你们滚出幽谷县。” “你敢,你要是这么做了,也不会有好下场。” “我有没有好下场另说,但你们是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的。” “姓杨的,那新来的县令是个嫩瓜秧子,你投靠他,呵,只怕他先吓破胆子,把你丢了先跑了。” 嫩瓜秧子? 陈十一心想,她身后的人可不是什么嫩瓜秧子,他现在已经发了芽,长了藤,粗了枝干,分了枝丫,长成一颗参天大树,能让自己安心的靠着他,听着别人深夜才能点灯谈话的秘密呢。 不过她的双颊热得慌,烫烫的,应是能煮熟一个鸡蛋。 裴珞疏看着自己捂住嘴的陈十一,脸颊越来越热,烫着他的手心,眸色越来越深,他缓缓地凑了过去,下巴搁在陈十一的肩膀上,让陈十一忍不住浑身颤栗。 他们的争吵还在继续,不过,已渐渐没了刚开始的剑拔弩张。 “杨老爷,我奉劝你一句,别想着脱离我们,上了我们的船,何时让你下船,是由我们说了算,由不得你。” 再后来,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远,书房的门哐当一下。 应是有人离开了。 书房内,又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杨正升的脚步声也响了起来,随后,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陈十一松了口气,但身后的裴珞疏却还是捂着她的嘴,不让她动,并小声的嘘了一声,示意她不要出声。 果真,还没一会,书房的门又响了起来。 这次的脚步声比较急促,翻动东西的声音不断传来。 陈十一听这脚步声,应不是杨正升的,而是之前的莹修的。 她又折返回来做什么? 不一会儿,她的脚步声走到他们躲避的书柜前来。 陈十一更加屏住呼吸,一丝一毫都不敢妄动。 裴珞疏的下颚在她的肩颈上挪了挪,反而更靠近她的脸颊。 她的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双手紧紧地拽着裴珞疏的衣衫。 这个莹修怎的还不走? 许是上天听到了陈十一的祈求,不一会儿,脚步声终于渐行渐远。 裴珞疏眼眸微暖,迅速打开柜门抱着陈十一钻了出来。 黑暗中,裴珞疏仿若觉得陈十一犹如水做一般,脸颊上,额头上,都是汗水。 不过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我们要赶紧离开,刚才那女子动作那么大,这里马上会有人来搜的。” 说完,牵着陈十一的手往书房撤离而去。 他娴熟的抱着陈十一翻过墙,外面,是早已准备好的马匹。 他一个飞身上马,然后揽过陈十一的腰身,抱坐在前面,飞驰而去。 陈十一觉得自己应是醉了。 裴珞疏把她送回了住处,百灵给她准备了水,洗漱一番,竟然还未消散她的燥热。 她的手,她的唇角,她的脸颊,甚至她的整个心,都沾染着裴珞疏的气息,那么热烈,那么难以忽视。 无比地让人沉醉于其中,欣喜若狂。 她辗转难眠,翻来覆去,一会儿又坐起,一会儿又躺下… 外间的床铺躺着的百灵嘟囔了几声。 “阿姐,你还睡不睡?” 扶风接过裴珞疏递过来的外袍,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公子,你这是去查案了吗?我怎么瞧得你是春心荡漾了?” 裴珞疏笑骂道。 “你找打啊,竟然敢编排你公子了?你知道什么叫春心荡漾,就在那里胡说?” 扶风啧啧两声。 “平时严肃得像个小老头儿,没见你笑成这样。” 裴珞疏连忙制止扶风的打趣。 “今天让你去查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第122章 是主还是仆 “这段时日,无人报失踪人数,杨府内也没有人失踪或出了远门,但,杨夫人身边的丫鬟,回去探亲,本应该这几日回,却没有返回,我打听到了那丫鬟的家中,却听丫鬟家中人说,那丫鬟前几日早已返回杨府了。” 裴珞疏沉静了片刻。 “府城来的仵作,验尸过后,是怎么说的?” “仵作回话,杨夫人是被勒死,再被利器砍下头颅,头颅上的面部腐烂,是用药的缘故,并非是冲入溪流,中途损毁。” “那么在庄园发现江维音的尸体,就不是第一杀人现场。” “根据推断来说,是的。” 裴珞疏想了想。 “目前,有几大问题,第一,死者身份不明,死者是江维音,只有身上的衣衫首饰和杨正升的证词证明,暂不能作数,需另外查验。第二,杀人的动机,死者为何在深夜被杀,他死前究竟与被杀之人有何恩怨,第三,杨正升这个人在其中,究竟充当了一个什么角色,满嘴谎言,却又不甘屈从…” 扶风劝解道。 “公子,夜深了,你先歇了吧,明日还要早起。” 裴珞疏应了一声,又问道。 “扶风,你是会做饭的吧?” 扶风眨了眨眼。 “公子,我做的饭,只有你和衙门的旺财吃得下。” 裴珞疏叹了口气。 “这可怎么办?总不可能日日在饭馆里吃,再说,外面的饭菜哪有家中吃得精致可口。” 扶风建议道。 “公子,我去外面找个厨娘,专门给姑娘做饭菜,你也不要另外操心了。” 裴珞疏点头。 “这件事情你去办,最好多找几个,看看哪个厨娘的口味她更欢喜些。” “好。” 次日,还没等扶风去找人,百灵便找了过来。 “公子,阿姐说让你们过去用早膳。” 裴珞疏一听,嘴角上扬。 看来是陈十一亲自下厨了。 记得几年前,他只吃过她熬的肉粥和煎饼。 她的手艺,一向都很好。 他迫不及待想要尝一尝。 到了荷花巷的院子,裴珞疏发现陈十一还在厨房忙碌,便坐到灶间烧火。 陈十一见他来了,忙说道。 ”马上就好了。“ “你做的什么,很远就闻到了香味。” “包了几个馄饨,弄了几个咸菜,熬了一锅鸡丝肉粥。” “这么丰盛…” 扶风和百灵站在门外看着。 “你说,他们是主子还是我们是主子?” 百灵摇了摇头。 “我也分不清楚。” “我没见过吃现成饭的仆人…” “我也没见过亲自干活的主子…” “你说这好还是不好?” “不知道,反正我知道,等会的馄饨我要吃五个,你呢?” “五个?还不够塞牙缝的。” 餐桌上,裴珞疏给陈十一盛了一碗鸡丝粥。 “你怎地不多睡会儿?昨夜那么晚休息?” “习惯了早起,嗯,你那个案子有进展了吗?” “有很多不对劲的地方,要一一查证。” 陈十一用勺子搅动着碗里的热粥,轻声说道。 “昨夜书房里的那个女子,是护送我来幽谷县的镖师之一。” 裴珞疏愣了一下。 “我说怎么听得这么耳熟,原来是听过了。” “也不知道,她和杨老爷之间,究竟是什么合作?” ”不管是什么合作,以后顺藤摸瓜,定能扯出来。你可知道,昨夜,我在杨正升的书房发现了什么?” “什么?” “幽谷县城的地志,比县衙内的还要详细。” “这怎么可能?” “所以,他们在幽谷县,究竟在干些什么呢?” 用完饭后,陈十一皱着眉头思索道。 “死者手中的薄茧,腐蚀的面容,丫鬟的无故失踪,还有杨老爷的异常,似乎都在表明,死者并不是江维音本人。” “那如果按照你的推测,死者不是江维音,那杨正升却通过死者耳后的胎记认定,这就是江维音,这又要作何解释?” “那其中,一定是有人说了谎。” “你觉得杨正升说了谎?” 陈十一摇头表示不确定。 “扑朔迷离的。” 裴珞疏抿嘴笑了。 “你觉得下一个切口,我们应该从哪里入手?” “找到那个丫鬟?” 裴珞疏摇了摇头。 “不,那样太麻烦了,偌大的县城找一个丫鬟,无疑海底捞针。” “那从哪里入手?” “江维音。” “啊?” 陈十一跟着裴珞疏到了另外一户人家,家中也是做茶叶生意的,只是并未有杨正升做得那么大。 “大人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朱老板一脸谄媚的笑意堆在脸上。 裴珞疏掀袍坐下。 “本官今日来,是来拜访贵夫人的,是为了杨正升夫人被杀一案。” 朱老板讪讪地笑了。 “我家夫人与杨夫人其实没什么来往。” 裴珞疏摆了摆手。 “十一,朱夫人这边,辛苦你去问候一番。” 陈十一点点头,便由一个丫鬟带进了内院。 朱夫人是个珠圆玉润,温柔和善的女子。 陈十一开门见山道。 “夫人,你平时见到的杨夫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朱夫人想了想,微皱了眉头。 “我与她平时见得比较少,不过啊,她这个人比较特别,神情倨傲,对我们爱理不理的,她啊,也不爱绣花读书,反而最喜爱舞刀弄剑,听说是家中逃荒而来,我想,逃荒怎么逃到这里来了,幽谷县可是最穷的地方。” “那平时,杨老爷与夫人的关系如何?” 朱夫人一副耐人寻味的表情。 “外面都是很好的,逢场作戏,到了家中,谁又知道呢?但是啊,我可是女人,偷偷告诉你,杨夫人啊,现在还是处子之身呢。” 陈十一很是好奇。 “你怎么看出来了?” “你是个姑娘,自然不知道这其中的道道。这女人啊,一旦成了亲,和男人同了房,走路的姿势都会不一样,就像一朵花,忽然就熟了。” 陈十一怔愣了一下,又继续问道。 “那就说明,他们之间关系并不太好?” “那也不一定,没同房也不能代表关系不好,不过啊,我倒是发现一个有趣的事情。” “什么?” “那个杨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倒是风韵无比。” “你的意思是,杨夫人的丫鬟,与杨老爷…” “肯定啦,不然谁能动得了夫人身边的大丫鬟。” 陈十一了然地点头。 “我明白了,感谢朱夫人。” 第123章 玉兰白茶 回去的路上,陈十一把她所听到的全部告诉了裴珞疏。 “情况越来越明朗清晰,这似乎是一桩因感情引起的情杀?” 裴珞疏笑了。 “你分析得有一定的道理,不过事情未到最后,都不能轻易下结论。” 陈十一想了一下。 “阿珞,我觉得那个丫鬟,还在杨府,或者在属于杨府的某个地方。” “为何?” “那个丫鬟,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还不现身,本身就是问题,再说那个丫鬟已经与杨正升有了夫妻之实,杨正升自然不会不管她的。” 裴珞疏静静地看着陈十一,清浅地笑了。 “你笑什么?” “这件事情,你似乎比我还要操心?” “自然,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裴珞疏清了清喉咙。 “十一,我还有没有…” 忽然,空气中闪过一丝涟漪,波动中朝两人侵袭而来,锐利的剑锋划闪而过,又快又急。 裴珞疏单手一揽,把陈十一揽入怀中,身子迅速往后一撤,那锋利的飞剑直直从他的面门横了过去,重重插入身后的青墙之上。 陈十一惊慌地抬头看着裴珞疏。 裴珞疏安抚着她。 “莫怕。” “要去追吗?” “不必了。” 说完,他放开陈十一,拔了插入青墙的飞剑,飞剑之上,是一张卷得小小的纸条。 裴珞疏打开一看。 今夜子时,梅林见。 陈十一很是疑虑。 “阿珞,是什么人?” 裴珞疏摇了摇头。 “不知道。” 说完,他朝陈十一一笑。 “我先送你回去,用过午膳,好生休息一番,我估计要忙一段时间,晚膳估计是不能来与你一起用了。” 陈十一点头。 “好的,你要小心一些。” 荷花巷的宅子里,百灵正在打扫着屋子,见陈十一回来,连忙说道。 “阿姐,我们要在这住多长时间?” 陈十一想了想。 “他最近太忙了,还没时间和我说那一万两银子的事情,再等等吧,等他把这件事情忙完,再细说。” 百灵又接着说道。 “公子的事情真的太多了,每天忙得不可开交。” 作为一方县令,他身上背负的事情太多了,安养百姓,使民生富庶,访贫问寒,主理诉讼,管理税收… 他胸有沟壑,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官。 “下午,我们去街上买点菜,做好了给他送过去。” 幽谷县的集市颇大,人声鼎沸,活蹦乱跳的鱼,装在竹筐里刚出生的小兔子,竹子编织的竹蝗虫,山上猎的野物… 小孩童穿梭在其中,大人的追赶声,摊贩的吆喝声,买客的讨价还价… 极为热闹! 陈十一在一处卖茶叶的地方停了下来。 茶叶黑底白面,形状酷似月牙,与他们平时喝的清茶完全不同。 “老伯,你这是什么茶?” “玉兰白茶。” “白茶?” 她拿起一片茶叶放入嘴中嚼了嚼,口中弥漫着一股清香,很是浓郁醇厚,泛着一股橄榄的滋味。 有着清茶的清冽,又有回甘,应是茶中的上品。 不过,她说了不算,回头让裴珞疏尝一尝看如何。 “给我称一些。” 百灵从荷包里掏出两粒碎银子。 老伯一瞧,把整个袋子都递给了陈十一。 陈十一傻眼了。 “我只买一些尝尝鲜,要不了这么多。” “姑娘,你给的银子,足够买下这一袋子了。” “这么便宜吗?” 陈十一是知道茶叶的贵重,一两上好的绿茶,是能卖上十几两银子的,而这里的茶叶,品质上乘,为何价钱上却如此低廉? “卖不出去啊,卖些零星的,要到其他的县城去,费脚程不说,不一定就有人要,倘若运到府城去卖,不仅要交进城的银子,城里还要另外收税,况且,只有那一条路,山匪猖狂,且不说茶叶能不能卖出去,只怕连命都没有的。” 陈十一和百灵对视了一眼。 “茶叶卖不出去,那你们还种茶叶?” 老伯无奈道。 “我们这里都是山,适合种粮食的地太少,每年能得些口粮就已经很好了,山地,最适合的只有种茶叶了。” “那应该还能种些其他的,山地中种的也不止茶叶一种。” 老伯叹息。 “最主要的还是卖不出去…” 是啊,最主要是卖不出去。 卖不出去,东西再好,也是枉然。 百灵买了一只野鸡,准备回去炖了吃。 陈十一眉头紧蹙,回去的路上,却在一条小巷子里看见莹修。 她疾言厉色,对面的人隐在暗处,看不见身影。 陈十一躲在墙壁的另一边,想着要听听他们说些什么,谁料,却听不见一丝一毫。 正当陈十一想着要如何才能听到一些,却听得巷子里有脚步声响起。 她连忙带着百灵隐到一旁。 巷子口,一个女子身影出现,戴着灰色的帷帽,让人看不清真面目。 她一直朝着县城的西面走去。 陈十一想了想,便对一旁的百灵说道。 “去找裴公子,我一路上会做标记,让他寻过来。” 百灵点头,立即朝县衙的方向走去。 那灰色帷帽的女子一直行走,有时候会警惕地往身后看一下,是否有人,转而又向前行。 看得出来,那女子身上是带点功夫的,陈十一担心自己会被发现,跟着她的距离也不敢离得太近。 最后,她隐在一棵大树后,看着那女子进入一个农家小宅院后,就再也没出现。 陈十一心想,这究竟是什么人? 和莹修究竟是什么关系? 这个莹修,除了镖师之外的身份,她的另一重身份究竟是什么? 忽然,身后隐约有人靠近的气息,陈十一猛地转身,撞进了一个宽阔的怀抱里。 “是我。” 陈十一抬头,心中的紧张稍稍缓了些。 “你怎得来这么快?” 裴珞疏左右看了一眼,轻声道。 “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两人走在回荷花巷子的路上。 “幽谷县这个地方不太平,我一直派人跟在你左右,所以,我才来得快些。” “你看到我给你留的记号了?” “看见了。” 裴珞疏笑着,心想,她究竟留的是一些什么古古怪怪的记号,让他都分辨不清该往哪个方向。 “我们不去查那古怪女子了吗?” “我已经派人去查了,你莫要再涉险境。” 陈十一点头。 “你安排好了就行。” 裴珞疏笑着问。 “晚膳炖了鸡,记得给我留一份。” 陈十一眨了眨眼。 “你遇到百灵了?” “没,跟着你的人说的,我想着今晚有口福了。” 那只炖了很久的鸡,裴珞疏终究没有吃上一口。 百灵去后衙喊人的时候,裴珞疏连带着扶风都不见了人影。 而且,连口信都没留一个。 走得又快又急。 第124章 撒谎的人 陈十一心里很是担心,估计是遇到什么大事了! 晚上她睡觉也不安宁,在床上辗转反侧,不知怎的,晕晕乎乎睡了过去。 夜似乎很黑,半睡半醒的陈十一忽然感到床边有人,急忙坐了起来。 “是我。” 陈十一一听是裴珞疏的声音才放下心来。 烛光重又燃起,昏黄的烛灯下,裴珞疏神色很是憔悴,身上的黑色披风沾染了寒凉,应该是才忙完。 “你用晚膳了吗?” 裴珞疏笑了。 “今天出了点事,有点急,没来得及告知你,忙完就想来找你,怕你担心。” “嗯,我去热一下饭菜。” 裴珞疏阻止了正要起身的陈十一。 “你快睡吧,这点小事情我已经让扶风去做了。” “今日出了什么事情?” “杨正升外出去府城的两辆马拉货车,在湾淇拐角坡被劫,一共十名护卫,死了两名,其余人都或多或少受了些伤。” “是什么人劫的?” “藏匿在湾淇山的山匪。” 陈十一笑了。 裴珞疏静静地看着她笑,嘴角也跟着上扬。 “你笑什么?” “我在燕州,得了个山林,当时山林里就藏匿了一伙匪徒,可不是巧了吗?” “后来呢?” “后来想了个办法把他们赶了出去。” 裴珞疏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 陈十一又说着。 “你说,大邺怎么这么多匪徒?” “大邺越来越富庶,天下来往的生意也越来越多,有些想发大财的自然而然就走了捷径,很多地方,官匪相护,甚至,看似非常安全的镖局,私底下也做着劫匪的勾当…” 陈十一眼眸忽然就亮了起来。 裴珞疏的眼眸也跟着亮起来。 “我就说,在燕州,没有一家镖局肯接我这趟生意,只有振兴镖局愿意接,原来他们本身就是山匪,我想我真的是福大命大,这一路来,与山匪同行,竟然毫不自知。” 裴珞疏面色沉寂了下来。 “我在想,之前藏匿在令余山庄的匪徒,是不是就是振兴镖局手下的,如若是,他们肯定已经知晓我就是山庄的主人,他们接下这趟镖,还顺利地把我带到幽谷县,究竟是打的什么主意?” 陈十一忽然很是心惊。 “之前元树在山庄里发现有陌生人的踪迹,估计就是他们一直在监视着山庄的动向,那元西和元树他们会不会有危险?” 此时的陈十一如坐针毡,巴不得马上就要返回燕州。 裴珞疏忙安慰着她。 “你别担心,我在京都认识了一好友,颇有些势力,我明天给他传信,让他看顾着,必不让燕州那边出事。” 陈十一听了便把心放了下来。 裴珞疏只要答应的事情,都会办到。 “你这样一说,我便安心了。” 裴珞疏冰凉的指尖触过她温热的脸颊,把散落的碎发挽在她的耳后。 “你只管安心住下,其他的事情有我。” 陈十一抿嘴笑了。 “你那位颇有势力的好友,是什么样的?” “我只与他见过一面,他总追我身后说我与他是故人,还承诺说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他。” “有条件吗?” “没有,再说,我有什么值得别人谈条件的?” “当然有,你那么好。” 裴珞疏眼眸极亮。 “只有你会这样觉得。” 门外,扶风的声音响起。 “公子,快出来用膳。” 百灵的身影撩开厚重的棉帘钻了进来。 “裴公子,热水也好了,你去洗漱一番。” 等裴珞疏走后,陈十一隐在黑暗中,静静地想着事情。 她感觉这里的事情好像是因她而起。 是她来幽谷县城的第一日,杨夫人就被杀了。 而且杀了的人和她带来的镖师莹修有关。 带她来的镖师也是幽谷县的山匪。 令余山庄的山匪也极有可能是幽谷县的山匪? 她和裴珞疏,竟然是用这样的一条线牵着。 细想起来,司命星君是个妙仙儿。 天下,没有比这更离谱的事儿了。 死的人越来越多,除了江维音之外,杨正升这边又多加了两个死者。 因是知道那两个人的死因,裴珞疏决定要剿匪。 当他在县衙提出这个行动的时候,县衙里的老人脸色都白了几番。 “大人,切莫冲动,山匪的人是我们县衙人几十数之多,只怕是蚍蜉撼树啊!” “修路和山匪,是幽谷县要做的两大十分艰巨且迫切的事,否则,幽谷县只能一直这样贫瘠下去。” 底下几人面面相觑。 “贫瘠总好过没了性命吧。” 裴珞疏知道他们的担忧。 “但,总有人要去做不是吗?如大家都想着明哲保身,穿上这身官服的意义又何在呢?” 师爷很是欣赏有血气的男儿,只是叹息道。 “说是这样说,以前剿匪的县令大人都没几个得了善终啊,大人应是知道的,以前有一个县令大人,匪徒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尸体吊在县衙大门口。” 扶风冷哼道。 “竟然如此猖狂。” 师爷语重心长地劝着裴珞疏。 “大人,这山匪势力越来越大,人数众多,各个孔武有力,再加上他们盘踞的湾淇山,山间的路错综复杂,他们隐秘极深,怎么剿灭啊?还望大人三思而后行。” 裴珞疏深思了一番。 “这个事情以后再议吧!” 他转身向扶风说道。 “去找一下姑娘,我带她去拜访一下杨府。” 杨正升见裴珞疏来临,极为恭敬地接待了他。 “大人。” 裴珞疏抬手示意杨正升不必多礼,安排陈十一入座后,他也坐到八仙桌的一旁。 “夫人的案情有了眉目,但有些事情,还是想问一问杨老爷。” 杨正升的面色似乎有些苍白,却也很好的掩饰住了。 “大人要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听闻杨老爷与夫人鹣鲽情深,那敢问杨老爷,你所笃定是杨夫人的尸体,为何是处子之身?” 杨正升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大人,这是私事…” “死者面前无私事。” “我…” “其实死的人并非是杨夫人,而是杨夫人身边的丫鬟,对吧?” “…” “你的管家报案,冤情是你的夫人失踪,也只有你一人认定这死者就是你的夫人,所以,从一开始,你就在撒谎。” 第125章 桃花酒 “她就是我夫人,外面,很多人都知道她耳后有一个胎记。” 裴珞疏淡定地笑着,双眸审视地看着杨正升,仿若一切事情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杨正升被看得越来越不淡定了。 “大人,你初来乍到,到幽谷县才几个月,众人都道,我杨正升为人正直,从不屑做一些违背良心的事…” 裴珞疏放下手中的茶杯,清冷地说道。 “朱夫人说你的夫人行为粗鄙,做不来那些刺绣和读书,而且她还是处子之身,仵作那边的尸检也认定了这一事实,所以,你从一开始带出去的夫人,其实就是你夫人身边的丫鬟扮的。” “你和你的夫人江维音,也许刚开始没有感情,相处久了,日久生情,也在所难免,但面对她的来历,你又毫无办法,只因她是山匪中的一员,是湾淇山匪派人监视你的,本官说的没错吧?” 杨正升脸色煞白。 “幽谷县唯一通往外界的官道,只有杨老爷一人的货从未受到山匪阻截,大多数人总结是杨老爷乐善好施,得到天佑,其实私底下,杨老爷与山匪合作,长年累月交保护费给山匪,而山匪为了监视你的一举一动,才派了江维音作为你的夫人,安置在你身边监视你,朱夫人有一句话说的很对,逃荒,怎么可能有人逃到如此贫瘠的幽谷县来?” “可江维音也有自己的私心,她当初不想成为你的夫人,所以就提了个丫鬟挡在众人面前,她隐匿于人后,也是为了自己脱身做准备。” 杨正升已然回了心神。 “这些都是大人的臆想和猜测,不能作为证词。” “是吗?” “自然是的,如若按照大人猜测,死者是丫鬟,那为什么她的面容要被毁?” “面容被毁,是为了让死者更好地被认定为江维音,因当天,来身边代替江维音的另外一个女子来了,而你,因对江维音有情,不想让她重新回到狼窝之中,所以就制造一个她死去的假象,为了是迷惑湾淇的山匪。” 杨正升冷笑一声。 “大人真是编故事的好手。” 裴珞疏静静地看着杨正升袖袍下的手捏得发白。 “本官从不编故事,而是事实,杨老爷现在否认,不过就是笃定本官拿不出证据。” 杨正升不屑地说道。 “当然,倘若…” 他看着院门口走进来的人,脸色大变。 “你…” 戴着灰色帷帽的女子,走近他身旁。 “老爷,我们走投无路,不如投靠县太爷吧!” 杨正升双眸甚是颓败。 “维音…” 裴珞疏静静地看着杨正升夫妻俩叙话,旁边的陈十一撑着下巴,懒懒的,双眸含笑地看着裴珞疏。 他一转头,看见陈十一笑意盈盈的,不由得被她感染。 “你怎么这么高兴?” “我喜欢看你说话头头是道的样子。” 裴珞疏心中甜丝丝的。 “我想吃红烧鳜鱼。” “这是我喜欢吃的。” “也是我喜欢吃的。” 陈十一抿嘴笑道。 “好,我做好了等你。” “来一壶桃花酿如何?” “醉人不醉?我喝酒容易上头。” “清甜不醉人,你喝最合适不过了。” “那个,县令大人…” 杨正升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裴珞疏与陈十一的谈话。 裴珞疏清了清喉咙,正襟危坐,一本正经起来。 “杨老爷…” 杨正升朝裴珞疏鞠了一躬。 “草民招认,大人推断得没错,是草民先用绳索勒死了丫鬟翠儿顶替维音,又怕湾淇山匪发现,所以毁了容貌,让他人无法辨认…” 江维音忙在一旁解释道。 “不是的,是小女子动的手,老爷平常连一只鸡都不敢杀,如何敢杀人,我是山匪,手上有点功夫,想要逃脱湾淇山的控制,所以才动手杀人,想要来个金蝉脱壳,大人,我之前已经招认过的。” 裴珞疏沉思了一会。 “杨老爷,你可知,今日,为何就本官只身前来?” 杨正升满脸疑惑。 “本官已然知道实情,按照律法,杀人偿命,你本应当斩,但本官愿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你想不想要?” 杨正升连忙行礼。 “还望大人指点一二。” “湾淇山匪是不能再留,本官要你们里应外合,助本官还幽谷县一片清明。” 回去的路上,陈十一满脸担忧。 “阿珞,你这样是否太过冒进,他们不是好人,又是杀人,又与山匪勾结,如今你把剿匪一事尽数告知,难道不怕他们又往山匪那边倒戈吗?” 裴珞疏点头赞同。 “十一,你说的很对,按照常理,把如此重大的事情告知两个品性本就坏的人,是最蠢笨的,但他们明白,之前山匪截获杨正升的货,正是给心思异常的杨正升一个警告,殊不知,这正是一条导火索,让杨正升下了脱离山匪的决心,我刚好趁这把火还在,顺势而为,烧了湾淇山的匪窝。” “杨正升除了投靠我,无路可走。” “十一,你要记住,在处理关系方面,利益关系才是最为可靠的。” “还有…” 陈十一眨了眨眼。 “还有什么?” 裴珞疏看着陈十一的眸色微暖。 “我需要政绩,我要尽快调到京都,这样离你才近些。” 陈十一眼里尽是惊诧的神色,仿若不可置信。 “阿珞你…” “好啦,我们买酒去。” 裴珞疏带着陈十一进了一家酒铺子。 铺子的店家是一个半老徐娘,见一个清俊男子带一个姑娘走了进来,眼眸都亮了几分。 “公子是要买什么酒?” “桃花酿,给我来一坛。” “好,我去给你取,等着啊…” 陈十一仔细打量着酒坊,一排排地摆在货架之上,上面每一个坛子都标注了什么酒,用红色的纸贴着,看着十分喜庆。 店家取了酒出来,轻声同裴珞疏说道。 “这酒虽好,但倘若不常喝酒的,可别贪杯哦。” 裴珞疏掏了银子,递给店家。 “喝酒不醉,那酒也没太大用处。” 店家望着远处的两人,啧啧一声。 “这公子看起来模样俊俏,何须要听些酒后醉话?” 后来,他们又去集市买了两条新鲜的鳜鱼,带了些酱菜,取了一个大萝卜砍了骨头炖汤… 在府城没有逛完的集市,在这里重又继续了。 裴珞疏看着陈十一逛完东家买西家的身影,甚是欢喜。 就这样平平淡淡的日子,却在他心里过得轰轰烈烈! “快,提着。” 陈十一给裴珞疏的手上又塞过来一把青菜。 他手上提着酒,拎着两条鱼,拿满了各色各样的酱菜和佐料,都不得空闲了。 陈十一买完了,空着手,揪着他的衣袍,给他讲哪样菜要怎么样做得好吃,要搭配着些什么菜,吃起来才更有滋味… 路过一个菜摊,被一老妪喊骂道。 “你个蠢婆娘,要累你死汉儿,你手上啥子东西都不挑,金贵得天晓儿去搓儿叶子牌,美得很咯!” 陈十一刚开始没明白是什么意思,后来才逐渐回过味来,脸刷的一红,急忙从裴珞疏手上接了东西下来。 裴珞疏不让。 “别听他们瞎说,我吃现成的饭,这些本就是我应该做的,再说,我愿意他们也管不着。” 第126章 县尉大人 酒醇味暖,唇齿留香。 热腾腾的佳肴香气四溢,诱惑着人心。 陈十一果然不胜酒力,才一杯下肚,脸颊就通红得不行。 也不知道是酒醉,还是人自醉。 裴珞疏看着陈十一撑着下巴恍恍惚惚的样子,实在好笑。 “看来你真的喝酒真的很容易上头。” “你为何同我不一样?” 裴珞疏又往杯中倒了酒。 “如若人人都一样,岂不是失了趣味?” “你之前说,要我帮你的忙,是什么?” “我想在幽谷县修一条路,但县衙的财政上还欠着许多债务,所以我想让你给我投银子,无论如何要把这条路给修起来。” 陈十一笑着问道。 “那你给我什么好处?” “你想要什么好处,只要我办得到,都给你。” 陈十一双眼迷蒙笑道。 “和你闹着玩的,你要银子,只管同我说一声就行。” “十一,我本想着修了路,然后收车马税,但幽谷县的富商觉得我这个官同山匪没有区别,你如何看?” 陈十一沉思一会。 “这端要看,这条路怎么个修法,但若用税收修的,当然不能再收车马税,如若是民间商贾云集而修,自然是要回馈报酬的,不然以后谁还愿意与官府合作。” “那你觉得这条路该怎么修?” “按照你的说法,我觉得民间商贾云集而修是最为妥帖的,但如果县衙不参与,那就失去了修这条路最开始的初衷…” 陈十一撑着头昏昏欲坠,裴珞疏拿起酒壶又倒了一杯酒。 “然后呢?” “然后,然后你总给我倒酒做什么?想要把我灌醉?” 裴珞疏讪讪地放下手中的酒壶,又忙给陈十一夹了一筷子鳜鱼。 “我看你挺爱喝的,忍不住就给你添,喝醉了又没关系,睡一觉就好了。” “我才不信,你是不是要瞒着我去做些什么?” 裴珞疏轻声说道。 “嗯,我想要你身上的御史大夫令。” 陈十一眉头微皱。 “你等等,我找找啊…” 她手脚有点不听使唤,伸个袖袋都伸不进去,好不容易伸进去了,在里面摸索了半天才拿出一样东西,颤巍巍地丢在桌上。 “老爷子可说了,这个少了行文盖章没什么用处,唬唬人还差不多,你别用岔道了。” “好,我知晓了。” 陈十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到房里的,也不知道昨日晚膳过后发生了什么,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昨晚,一夜无梦,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许多。 按理来说,醉了酒的人醒来之时头疼无比。 但她是个例外。 百灵掀了帘子进来,看到醒了的陈十一,抿嘴笑道。 “阿姐,你可算是醒了。” 陈十一心想,她喝醉了,不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吧? “昨晚我怎么了?” “没怎么啊,你昨日和裴公子喝酒,喝了没几杯就醉了,然后裴公子就把你抱到屋子里睡了。” 陈十一猛地一惊。 “你说清楚?” 百灵回想自己刚刚说过的话,好像没什么错吧。 “唉,裴公子好像有什么急事,他吩咐我照顾好你,说这几天可能都不会来,带着扶风就离开了。今天早晨,派人给我们送了很多食材,让我们最近几天都不要出门,我刚刚看了,我们的庭院门外,多了很多衙役护卫。” 陈十一轻声笑了。 “就知道他让我喝酒没什么好事,估摸着这会应该是上山剿匪,怕我跟着同去。” 百灵边拿来衣裳给陈十一穿上:“裴公子心思细腻,他什么都为你考虑好了,大到宅子,小到一个碗碟,都给你备得好好的。” 陈十一用完膳后,打开了院子的门。 门外,守着几个衙役,其中一个领头的见到陈十一忙行礼道。 “姑娘,大人令我们守在这里,负责你的安危。” 陈十一点头应声。 忽然,空气中,从另外的屋顶传来一阵轻微的涟漪,陈十一暗道不好,急忙掏出袖袋里的匕首,转身挥了过去。 身后的人大力拽住她的手腕,声音低沉。 “姑娘,在下是自己人。” 守在门外的衙役纷纷行礼。 “县尉大人。” 面前的人沉稳镇定,眼神锐利,一身气势威压喷薄而出,让人不自觉地感到害怕。 陈十一收回自己的匕首,眉心微蹙。 “你是县尉?你是县尉,你怎么不跟着你大人,倒是守着我这里?” “大人说,他那边的人数足够,不必担忧,只是姑娘这边,不能有半点差错。” 陈十一点了点头。 “辛苦县尉大人了。” 沉稳的县尉大人却没有接话,只左右巡视了一番,沉声说道。 “在下看到不明人士往这边靠近,想着荷花巷的宅院估计是不能待了,还请姑娘同我离开此地。” 陈十一心想,裴珞疏让此人守着,必定是觉得此人可信。 她随即点头答应。 “你等我一下,我取个东西。” 说完就往院内极速跑去。 她回到房中,从床底下搬出一个箱子,箱子里是她收藏的弓和箭。 无论如何,得要一个防身的武器才行。 匕首是远远不够的。 当陈十一背着弓箭,身后跟着百灵,一直镇定的县尉也甚是惊奇。 “姑娘,是使弓箭的高手?” 陈十一摇摇头。 “不是,在所有的武器当中,我只有弓箭拿得出手。” 县尉带着他们翻过几条街道,在靠近县衙大门不远,他停手一摆,停了下来。 飞身一跑,左脚一蹬墙面,迅速扒了墙壁,身轻如燕地踩着屋顶的瓦,往四周巡视着。 下来的时候,他脸色甚是凝重。 “县衙那边不能去了,周围全埋伏了人,只怕都是冲着姑娘来的。” “什么?” 陈十一心想,定是莹修知道了裴珞疏的身份,自然想通过抓捕自己迫使裴珞疏就范。 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是到了什么程度了? 如果真的是打了,那么湾淇山匪就不可能派这么多人手来到县衙大门。 “县尉大人,你可知裴大人现在何处?” “按理来说,大人应该到了湾淇山一带,具体方向暂未知晓。” “县城内还有能躲避的地方吗?” 县尉沉思了一会。 “有是有,但是,山匪对城内熟悉的程度比我们还要更深,只怕,我们躲了起来,也会被他们轻易找到,如果到了那个时候就只怕来不及了。” “那裴大人为何要把我们留在城内,直接带我们去剿匪也比留在此处要安全得多。” 县尉摇头。 “不是这样,姑娘,首先,山匪是否会对你下手,这是一个未知,再则,湾淇山的危险可比我们要艰险得多,那可是正面对敌,是直接面对生死的,还有,我们整个县衙的护卫基本都集中在你这里,必不让你安危有损。” “整个县衙?” 陈十一惊诧,怪不得,怪不得他非得让自己喝醉,要是知道他把一整个县衙的护卫都给了自己,自己定是不愿意的。 “那他拿什么去剿匪?” “借府兵。” “大人要是把你带上湾淇山,府兵只负责剿匪,他们可不会听取大人的命令,去护卫姑娘的。” 第127章 离弦之箭 陈十一沉思了半晌说道。 “那也有可能,府兵只负责剿匪,如若裴珞疏有了性命之忧,他们不可能尽全力去救他,对吗?” 县尉说道。 “救肯定会救,毕竟是朝廷命官,但让他们以性命相抵,估计是不可能的。” 陈十一笑着问。 “县尉大人,你刚才的身手我瞧见了,如果我说,你这种速度,我的箭能射下来,能杀匪徒吗?” 县尉实在震撼,他上下打量着陈十一,没想到,这位瘦小的姑娘,竟然有这等本事。 “自然能。” 湾淇山的匪徒确实难剿灭。 但如果有内应的话,确实是要事半功倍的。 裴珞疏为何在杨正升答应帮忙的当天就选择了进山剿匪,人心异变,还是应快刀斩乱麻。 天上下着细雨,森林中雾气蒙蒙,又昏暗,泥土的腥味又粘稠,实在不是个出行的好日子,但确是个杀敌的好日子。 裴珞疏向府城借了精兵,有了杨正升给的精细地图,江维音在前头带领人马,避开山匪的重要要塞。 他还有一个重要的筹码。 那天,给他飞镖,传递消息的,湾淇山的二当家。 当然,匪徒的话不可全信。 然而他,裴珞疏可以尽信。 那个被吊死在县衙门口的县令,是他的恩师。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所以,他加入山匪,隐忍不发,只为有一天,亲手了结这帮匪徒。 裴珞疏静静站在暗处,眼眸清冷地看着前面迷雾重重的山林。 天时,地利,人和… 三样皆齐。 他相信,如果此次不能成功剿了匪徒,那么以后将永远不再有机会。 湾淇山,树林中的打斗声越来越激烈,在不远处的山头上,乌黑的青烟滚滚而起,甚是浓烈。 这次的府兵兵分三路,一处守南门,一处守北面,还有一半的府兵,跟着江维音的路线,直接杀进他们的总舵。 扶风在一旁给裴珞疏打着伞。 伞骨尾跌落的水滴,那冰灵透净的晶莹,在这墨色的山林中缓慢跌落,毫无声息,不似这青烟,那样张狂。 可最终熄灭那青烟的,是这一滴滴汇聚的雨滴。 所以,恶毒的事做尽,那一点点看起来毫不起眼的东西,瞬间就取了作恶的人的性命。 裴珞疏轻抬自己的右手,狂风作乱,衣袍滚滚。 就这样,那只手坚定地往下一挥,身后,身穿黑色铁甲的府兵,直往青烟处飞奔而去。 剿灭的时间非常短,里应外合,大多数匪徒被抓获,但有小部分还在漏网。 裴珞疏带着一部分精兵正在查找漏网之鱼。 这个是非常困难且艰险的。 而且,据探子来报,还有二十多人正在县城,不知道在搜索些什么。 裴珞疏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极为慌张,但又想到县尉在十一的身边,而且全部的县衙护卫都守在她身旁,应该会没事的。 可他依旧止不住地担忧,只想着尽快消灭山匪回去见她。 前面,是一个狭窄的山坳,山坳两边密林森森。 如果是他,这绝对是一个很好的藏身之处。 同时,这也是一个很好的绝杀之地。 细雨一滴一滴,落在冰凉,泛着冷光的利刃之上,溅起一朵朵水花。 跟在裴珞疏身后的府兵,人人都屏住呼吸,此时,整个峡谷鸟兽无踪,寂静无声,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嗖,嗖… 须臾之间,从森暗的密林深处,几只羽箭极速地朝他们刺了过来。 裴珞疏稍侧过身子,银色的箭头掠了他的脸颊而过,惊起了几缕墨发飞扬。 随即,落雨般的箭铺天盖地地袭来。 裴珞疏手中持剑,身形利落地抵挡了一大批飞箭,随之又寻了一棵大树掩盖了身躯。 谁料,侧面擦过来一支冷箭,直逼裴珞疏的面门。 千钧一发之际,身后,一支飞箭如天空游隼,迎面而上,将那只突如其来的冷箭击落在地。 裴珞疏回头一望。 五十步开外的苔藓山石上,站立着一个瘦弱的身影,蓝衣翻飞,及腰的墨发四散飞扬,左手持着银弓,右手持箭,手掌沉稳有力,右手一松,长箭如流星一般钻入森冷的密林中,随之而来,一声惨叫声惊起。 “姑娘威武。” 县尉的夸赞毫不吝啬。 “姑娘,你只管开弓,其他的有我在呢。” 县尉喜笑颜开,心想给姑娘打个下手也不错。 “那个左边山顶躺着的,露了一截小头,瞧见没?” 陈十一听罢,左眼一眯,右手一松,远处的人瞬间应声倒地。 “树上,露了一截灰色的衣衫,就是他向大人开弓的。” “还有,那石头后面,躲躲闪闪的。” “干了他丫的。” …… 陈十一心想,这个县尉沉稳的模样是要丢到湾淇山悬崖下了,捡都捡不回来。 她从背后抽箭的速度快,搭箭的速度更快。 在县尉的配合下,一息之间,直接射杀五人。 裴珞疏实在震惊,她的弓箭竟使得这样好! 这些年,她变化真的太大了。 有了陈十一的弓箭射杀,隐藏在暗处的匪徒顿时灭了生机,大批的府兵朝山上奔了过去。 “阿珞…” 裴珞疏听得站在苔藓山石上的陈十一唤他,见周围解除了危机,急忙朝她奔了过去。 谁料,陈十一瘦弱的身子猛地往后面倒了下去。 “十一…” 裴珞疏吓得声音都变了。 “我没事,我没事。” 陈十一从山石后面走了出来,身子从山石上不小心滑下,现在把脚给扭了。 她慢慢走了出来,踩到一颗石子拐了一下,膝盖弯了几乎要跪下摔倒。 裴珞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奔到她面前,双膝微弯,让陈十一整个人摔入他的怀抱。 他紧紧抱着她。 刚刚她从山石上掉下的那一瞬间,他整个人都快崩溃了。 陈十一拍了拍他的肩膀。 “阿珞,我没事。” 裴珞疏却把她抱的更紧,一丝都不肯放开。 后面的扶风劝着道。 “公子,大家还在剿匪呢,回了县城再抱啊…” 裴珞疏这才放开陈十一,双眸发红。 他站起身把陈十一横抱起来,正要走,回头看到县尉,脸色一肃。 “你离她最近,怎么不接住她?” 县尉撇了撇嘴。 “我才不接呢,我若是接了,回头你铁定要给我穿小鞋,那我这县尉当还是不当啊?” 裴珞疏眼眸一冷。 “还没找你算带她过来的账,回头仔细些。” 县尉立马怂了下来,谄媚地笑道。 “大人,大人,我想着姑娘技艺超群,不杀几个山匪可惜了,再说,县城里不安全,还不如来这儿。” 第128章 山间农户 等到山匪已经剿灭得差不多,只剩了几个漏网之鱼,天色已经晚了。 裴珞疏找了一户农家的院子,把陈十一抱在房内床上坐着。 “这里条件差些,委屈你将就住着。” 陈十一笑着摇头。 “没事,挺好的,你不用多费心思。” 他端来一盆热水,抬起陈十一的双脚,褪了鞋袜,趁着水热正好泡了起来。 陈十一脸色一红。 “阿珞,我自己来。” 裴珞疏听了点头,便又走了出去,不一会,手中又提了一个坛子,倒了一碗白酒在碗里。 他转身拿了帕子,给陈十一擦了脚,抓起她的右脚,沾了酒,给她揉开红肿的脚踝。 她本就生的瘦小,脚自然也小,莹白的脚在他的手中,只比他的巴掌大一些,他的手劲刚好,不重也不轻,恰到好处的酸楚,让陈十一很是受用。 “疼吗?” 陈十一抿着唇眼眸羞赧地摇了摇头。 “你本不该来这的,你瞧瞧,脚都扭伤了。你不疼,我都心疼。” 陈十一轻声轻语。 “县城内的山匪还多些,是我央求着县尉过来找你,再说,我还能帮你一二。” 裴珞疏手上揉脚地动作没停,抬头看了她一眼笑着问。 “你什么时候学的弓箭,竟然这样厉害?” 陈十一想了想。 “学了一年多吧,那个时候从侯府出来,想着身上得有点本领,不然我一个女子,出门在外,也不安全。” 裴珞疏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随即又继续。 “理应如此,你做得对。” 说完,他把陈十一的脚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然后把水端到外面倒了。 不一会儿,他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走了进来。 烛光的摇曳下,这碗面看起来鲜香无比。 可陈十一尝了几口,就不想吃了。 裴珞疏眉头轻蹙。 “怎么了?不好吃吗?你好歹多吃几口,待会饿肚子可不好受。” 陈十一摇了摇头。 “挺好吃的,就是现在没胃口,吃不下。” 裴珞疏面露忧色。 “这可如何是好?” 他还想劝着陈十一再吃点,陈十一还是拒绝。 他确定陈十一是真不想吃了,就就着她的碗筷吃了起来。 “阿珞,那是我吃过的。” 裴珞疏回道。 “没事,再说食物浪费了实在可惜。” 陈十一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间的门又打开了。 一阵焦香扑鼻的肉香味钻了进来。 陈十一忙坐了起来。 裴珞疏从怀中取出来一个东西,打开是用树叶包裹的串起来的兔子腿,递给了陈十一。 “我见你晚膳吃不下,定是面不好吃,山中的兔子烤起来滋味甚是不错,你尝尝…” 山中还有土匪,他竟然敢… 陈十一眼眶蓦地红了。 她接过裴珞疏手中的兔子腿,咬了几口。 裴珞疏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欣慰地笑了。 “看来,果真是面不好吃。” 兔子腿很大,陈十一再多啃了几口实在吃不下了,裴珞疏丝毫不嫌弃地把它解决了,又打水给陈十一洗漱,给她盖好被子就关门走了出去,再也没进来。 今日细雨纷落,到了晚间,竟月色高悬。 月影黯淡,从房内的窗户漏了几丝光缕,显得房内格外清冷。 山间的农户自然比不得县城内的宅子保暖,况且山间的寒凉比城内更重,单薄的被褥让陈十一还是有些瑟瑟发冷。 也不知道裴珞疏晚上在哪里休息? 她听得外面有轻微的响动,起身穿了鞋子慢慢挪腾着还有些许疼痛的脚,立在了窗棂边。 窗外的台阶上,裴珞疏静坐在门口,黯淡的月色裹着他黑色的外袍,柔和了锐利,越发地显得整个人温润如玉,旁边,是一把出了鞘的剑。 许是感知到了陈十一的目光,裴珞疏缓缓转头,看到她,嘴角上扬,拿起出鞘的剑起身,走到窗外,静静地看着她。 “睡不着?” “嗯。” “害怕了?别担心,我会一直在外面守着你,不会让匪徒伤害你一分一毫。” 陈十一眼眸发涩,头微垂着,轻声说道。 “阿珞,你也去休息,我不怕的。” “没关系,也就一个夜晚,碍不了什么。” “晚上那样冷,你的病也没好全。” “十一,山匪还在游荡,你的安危是最重要的,如若我睡死过去,发生了什么万一,我会受不住…” “我只希望你好好的。” 许是山间的月色太亮,又或是裴珞疏的眼眸太灼热,晃得陈十一有点不清醒。 她不记得晚上是如何睡着的,也忘记是如何回来荷花巷的,再等她从迷蒙中醒了过来,她已经回了两天两夜了。 百灵实在看不得陈十一现在这副样子。 以前那个清冷睿智的阿姐去哪里了? 来了幽谷县后,就被裴公子下了迷魂药一般,整个人每天都仿若魔怔了,呆呆傻傻的。 “阿姐,你在想什么呢?” 陈十一撑着下巴望着眼前摇曳的红烛。 “百灵,我们就待在幽谷县吧,不回去了。” 百灵吓了一跳。 “阿姐,燕州那些产业你不要了吗?元西,元树,旭文,老爷子,你都要丢了吗?” “还有,你忘记此次来到幽谷县是为了什么吗?” 陈十一猛地惊醒过来,她有多久没想起之前的事情了。 百灵不说,她都快忘了,她来这里是为了看看裴珞疏是否那次救她性命的人。 听到他的亲口否决,但她与他相处中,已经忘记了这件事情。 “阿姐,你现在是怎么想的,你究竟要遵守你的承诺,还是选择忘记承诺和裴公子在一起?” 陈十一沉思了良久,觉得自己手心有点冷,缩进了被子里,低声细语。 “不能两个都要吗?” 百灵似乎有点生气。 “阿姐,你怎么能三心二意呢?裴公子对你一心一意,你如何对得起他的真心,你心里有了要承诺的对象,还想着与裴公子在一起,你怎么配得上他?” “我…” 陈十一发现自己百口莫辩。 百灵看着陈十一这般模样又心疼起来。 “阿姐,对不起,百灵说错话了。” 第129章 倾诉衷肠 后衙内,裴珞疏正对着面前的文书蹙眉思索,门外,厚重的棉帘掀了开来,扶风的身影窜到一旁燃着火的炉子上,倒了一杯滚烫的水,暖着自己的手,凑到嘴边,慢腾腾地啜了一口。 “姑娘她怎么说?” 扶风抹了抹嘴,把茶碗放下。 “说什么啊,都没见着人。” 裴珞疏手中的笔顿了下来,忍不住疑惑道。 “怎么又没见着?她这段时间去了哪里?” 扶风回道。 “听得百灵说,姑娘最近总往朱老爷家中跑,和朱夫人谈到一块,好像是想做什么茶叶生意,这些天,在茶园里面吃住,有时候自己都上山采茶。” 自从那次剿匪下山回来后,裴珞疏觉得,陈十一在有意无意地躲着自己。 每次让扶风去询问她吃什么的时候,她总会找各种各样的借口不同自己吃饭,想见她一次,还找不到人了。 他心里忍不住失落心慌。 扶风瞥了一眼裴珞疏,瞧见他迷惘的模样甚是不忍。 “公子,你这个温吞的性子得要改改才行,你就算见了姑娘,也只是和她谈天说地,吃饭喝茶,你这样要什么时候才能抱得美人归啊?” 裴珞疏眼眸微闭,重重叹了口气。 “不然还能怎样,我现在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扶风笑嘻嘻道。 “公子,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姑娘对你情深义重,你想想,谁会因你一句话就毫不犹豫拿出一万两银子,一万两啊,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再说,这世上,除了姑娘,还有谁会对你有求必应。” 裴珞疏听得心里美滋滋的。 “她从来都对我那般好,也从来不计回报。” 扶风接着说道。 “我今晚再去找姑娘,无论如何让她回来见你,公子,你可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倾诉衷肠啊。” 裴珞疏抿嘴笑了。 “算了,还是等我忙完手头上的事去找她吧。” 扶风立即阻止道。 “公子,机不可失。” 天色渐渐黯淡下来,一直在后衙处理公务的裴珞疏终于忙完,站起身,只见扶风钻了进来,手上拿了一个包裹。 “这是什么?” “是衣裳。” “平白的,怎么置办了衣裳,银子省着点花。” 扶风连忙应声。 “是是是,公子你把这件衣裳换上。” 裴珞疏疑惑道。 “为何?” 扶风边说边解了裴珞疏身上的衣衫。 “公子,你穿得太一本正经了,除了官服,那几身衣裳都穿得像个小老头,我手上这件,挑了很久,保证你穿起来,雅致风流,迷倒众生,算了,不要迷倒众生,不然很麻烦,迷倒姑娘一个就行了。” 裴珞疏嘴角上扬。 扶风把裴珞疏的发髻松了,墨色如瀑的长发垂了下来,扶风挽起了一半,簪了那枚他最爱的莲花银簪子。 做完这一切,他上下打量了裴珞疏一眼。 总觉得还有什么不对的。 等等… 他两手把裴珞疏穿的衣袍的交襟口给扯开了些。 “这才对了。” 裴珞疏耳根红彤彤的。 “这样会不会不好?” 扶风把火炉搬到一旁的小榻边上。 “有什么不好的,要是姑娘跑了,才不好呢。” 说完,他就要往外走了出去。 “公子,姑娘估摸着快到了,记得把握好机会啊。” 裴珞疏嘟囔一声。 这究竟行不行啊? 眉头思虑着,双手却把衣袍的领口开得再大了些。 陈十一听得扶风来报,说裴珞疏的病好像更严重了些,让自己过去看看。 定是那次在湾淇山的夜晚冻着了。 陈十一心里很是歉疚。 “看大夫了吗?” “公子说这点子事,不用请大夫。” 陈十一已顾不得千思万想,急冲冲地朝裴珞疏的后衙走了去。 她一撩开厚重的棉帘,放下,转身。 黑枝架的台面燃了烛灯,几盏昏黄的豆灯融着烧得通红的火炉,屋内的一半都沾染了红黄,熏得人面如三月桃花,窗外的银月皎洁,清冷的光束照在月白色的衣衫之上,恍若整个人都被染上了一层朦胧的光,令人的眼眸蒙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纱。 窗外的风往屋内一掠,轻薄的纱衣缓缓卷动,轻盈得整个人如慵懒的仙人,飘飘欲飞。 他的手撑着头,靠在小塌的一头枕着,卷曲的睫毛微颤,极其俊逸的面容似睡了一般恬静,让人不忍亵渎。 他的衣衫松松垮垮的,肩颈的皙白的肌肤若隐若现,勾人心魄。 她就站在门口怔愣了很久。 后来,她缓缓走到繁枝衣架旁,取了黑色外袍,走到小榻旁,给他盖上了。 此刻,裴珞疏的双眸缓缓睁开,墨色的双眸汹涌着不明的情绪。 “十一,你来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让人说不出来的温情缱绻。 “嗯,扶风说你病了,你也不知道要爱惜身体。” “你可知我生的什么病?” “什么病?扶风并未与我说,要不我去请大夫过来一趟。” “相思病,十一,我很想你…” 陈十一拽着给他披上的外袍松了,想着抽回手去,被裴珞疏抓了手腕,整个人倒在裴珞疏的怀里。 陈十一的手撑在他滑腻的肩颈处,他的身子犹如一杯茶,清香滚烫,诱着人忍不住想尝一尝。 她的脸红扑扑的,心口宛若被火灼烧着,口干想要饮水。 裴珞疏半坐起身子,把陈十一整个人纳入怀中,他的下颚抵着她的发顶轻喃。 “十一,你说我们是朋友,可我,想要多一点,我想,成为你的夫君。” 他松开陈十一,温热的双手捧着陈十一的脸,双眸灼热地锁住她。 “可以吗?” 陈十一就这样痴痴地看着他,双颊通红,唇角微启,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裴珞疏看着陈十一这般羞赧,忍不住唇角上扬。 “十一,我喜欢你。” 裴珞疏倾下身,低头,双眸微阖,想要亲吻她,陈十一却转开了头,避了过去,他的唇角落在她的额头之上,那寸肌肤犹如灼烧一般火热。 裴珞疏心蓦地一沉。 他紧紧抱着陈十一,又想着,太快了,她不接受是对的,给她一段时间好好考虑。 “我知道,我现在还没能力给你想要的,我会尽我自己最大的努力,争取调到京都,这样就离你更近一些。我会在京都置办一套住宅,我们就住在那里,听竹声,赏红梅,饮酒作画,你喜欢鱼对不对?那我在院子里挖一个大大的鱼池,到处收罗好看的鱼,供你玩乐,我…” “阿珞…” 陈十一阻断他的谈话,抬眸看了他一眼。 “我有喜欢的人了。” 第130章 回京 裴珞疏抱着陈十一的双手一僵。 好半天才蹦出一句话。 “是大少爷吗?” 陈十一摇了摇头。 “我离开了侯府,与他没有关系。” “那是谁?” 陈十一推开裴珞疏,双眸沉静的看着他。 “我曾经在京都遇过一次刺杀,有个人救过我,我承诺想嫁给他。” “京都那次?” 裴珞疏脸色闪过一丝迷惘,后微闭了双眸,轻叹了口气。 “我到底是迟了一步。” 陈十一在裴珞疏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撇过头哽咽道。 “阿珞,对不起,我做出的举动让你产生了误会,我向你道歉,以后会有更好的姑娘等着你喜欢,她也会喜欢你。” “这段时间的茶叶生意我大概捋了一下,明天就可以返回燕州,刚好我来这里与你作别。” 陈十一说完起身就要离开,被裴珞疏紧紧地拽住手腕。 他神色苍白,双眸泛红,看起来好不可怜。 “十一,你不要我了吗?” “你又要再一次与我诀别?” 陈十一心里空荡荡地,觉得自己甚是心狠。 “不是的,我们以后也定会是朋友。” 裴珞疏清了清喉咙,声音都变得很是沙哑。 “十一,你记得吗?我以前,同你说过,会做你一生的倚仗,我定能做到的。以后无论你是谁的谁,倘若你受了委屈,都可以过来找我,我就是你的后盾,只是以后,别失了联系,好吗?” 陈十一愣愣地坐在小榻上,没有言语。 “这只是个很小的要求,十一。” 最终,陈十一点了点头。 “好。” 次日,陈十一要离开幽谷县城之前,想去同裴珞疏说一下。 刚好进了县衙的时候遇到了被捕的莹修。 裴珞疏急匆匆朝陈十一走来,神色如常,仿若昨晚的纠缠是一场梦境。 “你现在就要走吗?” “嗯,我要回燕州了,百灵在前面等着我。” “好。“ 陈十一拿着手上的一叠纸张。 “幽谷县要是修路,这是我的一些想法,你看看就行,做不得数。” 裴珞疏接了过来,大致看了一下,露出欣喜的神色。 “你写的很好,字现在练得也不错。” “哼,真是一对狗男女。” 旁边被押着的莹修朝地面上呸了一声。 她大声地嘲笑着裴珞疏。 “你这个狗官,也有被女人抛弃的一天,不要她是对的,这个女人水性杨花,京都的侯爷,皇宫里的九王叔,可都是她的裙下之臣啊,不然就凭她一个女子,在燕州开这么大个铺子还没人敢惹上门,顺顺当当的,怎么可能?” 陈十一问道。 “令余山庄的匪徒是你们吗?你们为何愿意接下我这单,跟着我来幽谷县?” 莹修冷笑道。 “你在这里和男人花前月下,你家的后院都快要着火了,不怕告诉你,前段时间,我们已经把你被山匪截道的消息送进了令余山庄,也不知道燕州那边进行得如何,说不定在准备万贯家财赎人呢。” 陈十一平静地问道。 “所以,你们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让我回去?” “是啊,让你回去做什么,在燕州动不了你,在外面就能动你了。” “可是,你们在外面,也动不了我啊。” “这次是失策而已,但是燕州,还是按照原计划进行。” “哼,你这个女人,回了燕州,还是不得好死。” 噗,一柄冷冰冰的剑直接刺进了莹修的胸膛。 汩汩的鲜血从莹修身体中迸发了出来。 裴珞疏眼眸幽深,又面无表情地把剑拔了出来,掏出手帕擦拭了剑上的血,把手帕丢在地上。 “你是什么东西,敢对她大呼小叫?” 陈十一抬眸担忧地看了裴珞疏一眼。 裴珞疏安慰道。 “别担心,她的计划实施不了的,前段时间我就已经传信给我那个朋友,他那边若是有消息,会第一时刻告知于我的,而且,你那边的朋友和家人,我都已经交代我那位朋友对他们好生照拂,不必担忧。” 说完,他接过身后扶风手中的笼子。 陈十一很是好奇。 “这是什么?” “是信鸽。” “信鸽?” “是的,这两只信鸽,无论到了哪里,最后都会飞到我手中,你把他们带走,若是有急事,第一时间给我消息,我会倾尽全力帮你。” 陈十一就这样愣愣地看着他。 裴珞疏笑了,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尖。 “我派县尉把你送到府城,府城的镖局我已经找好了,是个可靠的,一路上会对你们多加照拂。” “谢谢你,阿珞。” “不用谢,这都是小事,我会给你写信,你以后记得要给我回,知道了?” “嗯。” 陈十一点头。 “那我走了。” “好。” 望着陈十一的身影越来越远,裴珞疏定定的站在那里看了很久。 扶风很是惋惜。 “公子,昨晚你怎的没留下姑娘啊,我把什么都给你准备好了。” 裴珞疏双眸漆黑,轻声吩咐道。 “扶风,你帮我去查一下,当时京都的那场刺杀,谁是她的救命恩人。” “好。” “你说,她为何要嫁给她的救命恩人,倘若那么多人救过她,那她岂不是不够分了?” “啊?我也不知道姑娘怎么想的,不过公子,姑娘已经有嫁的人了,可怎么办?” “她已经有了想嫁的人,但不是还没嫁吗?” 扶风笑道。 “公子,这就对了,好姑娘要争要抢用尽手段得到才是。” 裴珞疏双眸直视着远方。 “我要尽快得一份京都的差事才好。” 在路上走走停停,折腾了六日才回到了燕州。 刚走到沁韵楼门口,就看到了令人血冲脑门的事情。 一大伙人,男男女女的,拖拽着李芸周。 李芸周的发髻都松了,身上的衣衫有几处撕破,灰尘扑扑,旁边的沐颜被一女子大力拉住,大声嗷哭。 陈十一站在马车椽上,面无表情地拉起了弓,朝那个紧紧拽着李芸周的男子手臂上射去。 弓箭插入那男子手臂的一瞬间,惨叫声随之而起。 瞬间,吵闹的场面戛然而止。 突如其来的血丝镇住了他们的头脑。 陈十一缓缓拨开了人群,提着银弓,走到了李芸周身边,把她护在身后。 她双眸凌厉地扫射着周围的人。 “是谁,在沁韵楼闹事?” 第131章 从前的纠纷 沁韵楼门口的人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一个要先开口。 身后,坚强又傲气的大掌柜李芸周,看到陈十一小小身躯护在她面前,泪眼直流。 “东家,你回来了?” 陈十一忙转身安慰她一声。 “嗯,我刚回来。” 随后,她又大声地呵斥着沁韵楼的护卫。 “你们都是吃干饭的吗?大掌柜被人打成这样,都不知道要拦着?” 那些护卫都低着头,不敢吭声。 李芸周忙解释道。 “东家,你别怪他们,这些人来势汹汹,带了许多人,他们拦不住的。” 陈十一转头,看见为首的人模样端正,气息冷冽,双眸中带着若有若无的惊惧和疑惑,他的右臂上,还插着陈十一射过来的箭。 陈十一慢慢走近他。 “你是何人,为何给我沁韵楼找不痛快?” 那人见陈十一蓦地有些惧意,竟然在那瘦弱的身躯靠近的时候抱着手臂往后退了几步,意识到自己这个动作的时候,连忙停了下来,下巴抬得高高的,不屑地说道。 “你就是沁韵楼的东家?” “正是。” “我是李芸周的夫君,特来带她回家,但李芸周在沁韵楼做了大掌柜,这是我始料未及的,现在还烦请东家解了你与李芸周的契约,放她离开。” 陈十一心想,原来是李芸周的那个负心汉啊! 看起来人模狗样的,不过眼神倒是不怎么好。 错把珍珠当鱼目。 陈十一往后看了一眼李芸周。 李芸周朝她摇了摇头。 “你说你是李芸周的夫君,有婚契吗?” 那男子蓦地黯淡了。 “没有婚契,胡乱指认沁韵楼大掌柜是你夫人,坏我大掌柜名声,想行骗诈之事。” 陈十一厉声喊道。 “护卫何在?” 沁韵楼门口挤进来几人,抱拳行礼。 “东家。” “押着此人去府衙。” “是。” 那男子后面的一群男女瞬间涌了上来。 “东家,东家,都是误会,误会…” “芸儿是我们殷家的前儿媳,这次过来是想请芸儿回去的。” “请?”陈十一抬起下颚,沉声道。“我看不出一丝请的样子,倒是抢这个字,要合适得多。” 一位年龄较大的妇人,穿着暗红寿字绸衣,站出来笑呵呵地同陈十一说道。 “东家莫恼,此前城儿与芸儿,两人之间闹别扭,芸儿生气了,就跑了出来,夫妻之间有了误会,说清楚就好,还带着沐颜跑出来,实在有点太不像话…” 陈十一毫不理会他们的说辞,冷冷的眼光扫视着众人。 “你们家的事情与我有何关系,我只知道,谁来我沁韵楼门前闹事,我便要与他好生说道说道,这大邺的王法。” 此话一出,殷家的人脸色都不好看。 “大掌柜…” 李芸周应了一声。 “东家。” “你认识他们吗?” 李芸周摇了摇头。 “不认识。” 殷城惊诧地看着李芸周,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芸儿,你怎的变成如此模样,竟然在外人面前装作不认识我,我们七年夫妻…” “还不是一纸休书,扫地出门,”李芸周眼眸镇定,语气清淡。“我为什么要认识你们?” 陈十一从幽谷县一路赶回,有些累了。 “百灵,安排人把货运到后院,大掌柜,这段时间的账目归置一番,我要过目。” 李芸周恭敬道。 “是。” 陈十一带着李芸周要往铺子里走,被后面的人捉了手腕,不让李芸周前行。 “芸儿,别走,同我回去,以前的事情过去了,我不再与你计较,沐颜还在,你真的要这样漂泊不定地带着她吗?以后她长大了,要门楣没门楣,要身世没身世,要嫁妆没嫁妆的,你要让她如何在这世上立足?” 李芸周转身愤怒扯过手,甩了他一巴掌。 “我有门楣,有身世,有嫁妆,但你看看我成了什么模样,被像你这般的狗男人糟蹋吗?” 那中年妇人一听,便忍不住了。 “李芸周,这次我们好生好气同你说,要你回去的,下次可没有这样的机会,你可别后悔?” “是你们后悔了吧?否则眼巴巴地凑过来做什么,挨骂吗?” 陈十一实在不耐。 这一群人,都没个脑子清醒的。 “你们要认清楚形势,李芸周现在不是你们殷家的人了,她现在是我沁韵楼的大掌柜,你们现在要我的人同你们离去,还摆的一副慈悲的样子,真是可笑。” 殷城还要说些什么,陈十一走到他面前,快速地拔了他手臂上的箭,惊起他的一声惨叫。 “快去看大夫吧,全身都要看看,特别是脑子。” 那夫人指着陈十一说道。 “东家伤了我儿,难道就想这样算了?” 陈十一走近那妇人,轻声说道。 “如若我是你,立即夹着尾巴离开了,还想向我讨公道,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沁韵楼的人,我没找你们麻烦已经算我仁慈了…” 妇人还想说些什么,被旁边的殷城阻止了。 他两眼幽深地看着李芸周。 “芸儿,我们之间的事情,我们自己谈,明日我再来找你。” 说完,便带着身后的一众男男女女离开了。 陈十一在后院喝了一碗热牛乳,吃了几块小点心,翻着李芸周拿过来的账本,慢条斯理地问道。 “大掌柜,究竟是个什么事情?” “不知道为了何事,他们要把我带回去,我想,估计是他们的生意上出了岔子,有个事情必须要我出面不可,所以一家子人才来了这儿…” “他们来第几次了?” “第二次。” “上一次?” “上一次是殷城一个人来的,我让护卫把他赶了出去。” 陈十一叹息一声。 “今晚,你随我回令余山庄,铺子的事情先暂时让下面的人守着。” “好。” 陈十一沉思良久问道。 “大掌柜,我看殷家这架势,有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意味,你若是想回去,还不如趁机提点条件,如若你不想回去,待在沁韵楼,那我将必定护你周全。” 李芸周很是感动。 “东家,谢谢你,殷家,出来了,我就不可能再回去了。” 第132章 回程礼物 令余山庄,元树还在到处巡视。 他在这片山林中自由自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元西还时常给自己做好吃的点心吃。 有次,他照了镜子,发现脸上的肉又圆了一圈。 他有时候很是懊恼,他这个护卫当得一点都不称职,谁会养着一个什么都不干的护卫? “元树,元树…” “我在这。” 元树听得元西的声音,忙朝元西那里跑去。 “快点,阿姐回来了,已经到了大门口。” 元树一听,心里更是畅快。 他飞奔到门口,看见陈十一正在指挥着其他人把车上的东西卸下来。 “阿姐。” 陈十一抬眸一看,元树粗壮的身躯像闪电一般跑到她的面前,纯净的眼眸带着笑意,抱起她瘦弱的身子直往天上丢,差点把陈十一的魂吓跑了。 “快放我下来,元树,别玩了。” 元树笑嘻嘻地靠在脸色苍白的陈十一面前。 “阿姐,我的礼物呢?” 陈十一横了他一眼。 旁边的百灵笑着说道。 “都有,都有,阿姐都记着呢。” 陈十一把包裹里的一套衣裙给了元西。 “元西,你等会拿去试试,这是淮州极好的绣衣,你总说让我给你寻几个花样子,我可是给你带了一整件。” 元西打开了这件粉色衣裳,上面绣满了桃花,一片一片,一簇一簇,栩栩如生。 这样好看的衣裳,哪里舍得穿在身上。 “阿姐,这太贵重了。” 陈十一安慰道。 “我家元西是最美的,不是什么衣裳都配得上你的。” 元西听得心里美滋滋的。 “阿姐,你别乱说。” 元树眼睛眨了眨,魁梧的身躯挡在陈十一面前。 “我的呢。” 百灵看着元树的举动实在好笑。 “阿姐,你快点把礼物给他吧,要是再磨蹭,嘴巴翘得都能把你拱上天了。” 陈十一掏出一袋子肉干丢给元树。 “这是淮州有名的鱼干和牛肉干,平时饿了的时候解解馋。” 说完她被抽出一柄弹弓。 “本想给你带那边皮制的刀套,但想着你现在还小,用那些东西怕是会伤到你自己,想想还是算了,这个或许更适合你。” 元树喜滋滋地接过弹弓,找了块石子,往远处一弹,一棵小松树瞬间断裂倒地。 场上的人都吓得怔愣住了。 陈十一连忙把弹弓收了回来。 “额,这个也不能送啊,等你长大了些,再给你。” 元树瘪嘴,只好拿起袋子里的肉干啃了起来,忽然发现笼子里有两只鸟儿。 “阿姐,我要这个。” 陈十一转头,看见是裴珞疏送的两只信鸽,忙摇头。 “不行,这两只鸟不能送。” “为何?” 百灵连忙插嘴道。 “这两只鸟珍贵着呢,是别人送给阿姐的,你别想一出是一出啊。” 李芸周看见这两只信鸽,笑道。 “这叫千里传信鸟,一日可飞千里给人送信,元树,这个鸟儿可极其珍贵,驯养起来可不容易,再说,给你也没用啊,鸟儿飞往的另一头,可不是属于你的人…” 陈十一听得,脸上的喜色渐渐黯淡了下来。 元西最是能感受到别人情绪的人,看见陈十一神色有点不佳,立即扯过话题说道。 “阿姐,旭文现在在京城呢,已经派人给他传了信,今晚估计能赶回来用晚膳。” 陈十一点头。 “今晚多弄两个菜,我们几个一起喝一杯。” 傅旭文回来的时候,得了一张虎皮,笑眯了眼。 “你经常在外面跑,把马车弄得舒服些,我想着这张虎皮刚刚好。” “阿姐,这一整张,可不好找吧,而且价钱上可不便宜。” 陈十一笑着说。 “你喜欢就行,其他的都是其次。” 傅旭文一直打量着陈十一,担忧地问了一声。 “阿姐,你是不是瘦了?” 其他人瞬间都担忧起来。 李芸周拧眉说道。 “我刚开始也发现东家瘦了,想着路途遥远辛苦,自然会瘦些…” 陈十一忙接话道。 “旭文不必担心,大掌柜说得对,确实在路上瘦了。” 百灵在一旁没有吭声。 傅旭文温和地笑了。 “也是,每个人不一样,我在外面,身体结实了,就是整张脸晒得黑,倒是不见瘦。” 膳堂桌上,几人推杯换盏,陈十一酒量不好,喝了几杯整个人有点恍恍惚惚。 “旭文,我这次去幽谷县,带回来两车茶叶,你去京都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铺子,把茶叶生意给做起来,拿货的路子我都摸索好了,大掌柜帮我找几个能手,茶叶铺子需要人手去经营,销路的话,我自己去找人,等茶叶生意做好了,打开了名声。我们就把茶叶铺子遍地开花…” 几人听得又有挣钱的门路,很是开心。 李芸周问道。 “琥珀的生意呢?” “琥珀的铺子先暂时这样不变,我们也能看的到,松脂极其难收集,而且品质参差不齐,工匠日夜精细打造极为不易,把琥珀售卖的方式略微变动一下,价钱提高,专做精良的售卖,然后给匠人的俸钱改动一番,谁做的好,价钱卖的高,就能按照售卖价钱的一成发放赏银,让他们安心待在令余山庄琢磨,如何将自己的手艺换成银钱…” 几人皆是点头认同。 陈十一向傅旭文问道。 “你的消息最近收集得如何?你们之间是如何传递消息的,如果得到非常重要的紧急消息该要如何才能让对方在最短的时日收到?还有一个最重要的,我们做这个消息收集有没有必要?” 傅旭文回道。 “自是有用的,做买卖,第一手消息尤为重要,特别是,如若我们的买卖越做越大,那么每个州府制定出来的盐税,铁税,农税,车马税,船税…都是各不相同,前段时间,在庐州那边发现矿盐,庐州府城的盐引子发得到处都是,好多人为此都发了大财…” 陈十一沉凝了一会。 “旭文,记得,由官府管控的买卖,我们尽量不要去碰,也许这是一条发财的捷径,但一个不小心,其中的弯弯绕绕都能将自己绕进去,然后成为别人的垫脚石。” 傅旭文点头恭敬应道。 “谨记阿姐教诲。” 第133章 茶香四溢 饭后,陈十一与李芸周在庄上沿着小路散着步。 “东家,你对元西,在这几人中,尤其地好,哄着宠着。” 陈十一叹了口气。 “元西吧,有心病,但凡我身边围了不好的的人和事,她就把这些坏事归咎在自己身上,认为是自己的霉运影响到了我。” 李芸周不解地问。 “我怎么没发觉,她会这样想。” “刚开始我把她买下来的时候,她就是如此,现如今她的开朗自在,可是我辛辛苦苦,一句话一句话给喂养成的。” 李芸周莞尔一笑。 “元西遇上你,是她的福气。” 陈十一感叹道。 “我以前也是这样过来的,一路上的艰辛我都清楚明白,自然不想她们再重蹈我的覆辙。” “旭文倒是不错,听得说,以前,他在京都是个流浪的小乞丐,被你捡了回来…” 陈十一提到旭文,甚是欣慰。 “我初见他时,还是个瘦弱的孩子,这两年在外东奔西跑,个子长高了,出落的越发的俊逸,接人待物越发沉稳,确实是个不错的。” 李芸周笑道。 “所以,我跟着东家,也错不了。” 陈十一笑得很是开心,忽然想起什么又问道。 “沁韵楼除了殷城,还有没有其他特别的事情发生?比如附近藏了什么人?” 李芸周见谈到正事,神色肃然。 “我让护卫守着,倒是没见什么人,不过…” “不过什么?” “忠义侯府一直派人过来询问你的去处。” “你是如何回答的?” “我说东家去了其他州府,归期暂未知晓。” 陈十一沉默了半晌。 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翻涌而至,混乱不堪,本是出来走走醒醒酒,现在却越发的让人晕头转向。 “以后他们若是再来人,直接拒绝,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就行。” “是。” 李芸周想到什么打趣问道。 “东家,你已经二十了,有没有中意的男子?” 陈十一没有回答,倒是意外地提醒了她。 ”你不提我倒是忘记,元西比我小不了几个月,我自己没这方面的想法,却忽略了他们,旭文也要抓紧了,只是元树,唉,先让他跟在我身边算了…” 次日清晨,陈十一带着百灵,还有李芸周出门去沁韵楼。 谁料,却看得元西和一个陌生男子站在不远处庄子门口的树下谈论着什么。 元西背对着她们,看不清她的神色,但却识得那男子,眼眸发着光。 李芸周和百灵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 陈十一笑得淡然,转头对着她们说道。 “走吧。” 沁韵楼内,陈十一带着百灵收拾了一些礼品,准备去京城给老爷子报一声平安。 谁料,沁韵楼的窗户下面,殷城直直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手臂上的伤也没有理会,只血淋淋地浸湿他的衣衫,更显得人苍白脆弱。 李芸周正坐在二楼,看到这一幕,对着陈十一说道。 “又来这套。” 陈十一笑道。 “主要还是因你吃这套,成了自然百试不爽。” “让一下。” 李芸周和陈十一还没反应过来,只凭着本能走开。 一大盆水,直往二楼的窗户上倒了下去,把底下的殷城淋了个落汤鸡。 两人震惊地看着擦了一把汗的百灵。 “对付这种人,和他有什么可说的,直接上手,看他还能坚持到几时。” 底下的殷城窘迫地擦了擦脸上的水,直朝楼上唤道。 “芸儿,我以前是犯了浑,你就原谅我这次,跟我回家行吗?我以后若是负你,必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要不你先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看看上天灵不灵验,否则这样的誓言,只能是空口白牙,平白惹人笑话。” “芸儿,你下来说话,我们当面说清楚,我们之间的事情,为何要他人干涉其中?” 李芸周没好气地说道。 “你才是他人,别把自己的位置抬得这么高。” “芸儿…” 殷城的声音带了一丝不耐。 “我们之间就不能好好谈一次?” “不能,你我已是不相干的人,还请殷公子莫要纠缠于我。” 殷城还在站在楼下不走。 陈十一很是不耐。走下楼去,站在殷城面前。 殷城被她打量得有点不知所措。 “我站在此处,好像并没有碍着沁韵楼的什么事,东家难道还要拿大邺律法压我不成?” “你怎么不懂?” 殷城听得不明所以。 “懂什么?” “你的什么感情不值钱,若想要她跟着你回去,不是天天在下面显摆自己有多深情,你总要给点实际的吧?” “给什么实际的?” 陈十一眨了眨眼。 “你,还不明白吗…” 殷城又忙说道。 “东家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家中自有住宅,她一回去,又是殷家的夫人,家中的中馈都由着她管控,只要她同我回去,就什么都有了,还要给什么?” “你是不是一封休书,她就什么都没了?” 殷城听了失了言语。 “你说的那些承诺,东西至始至终都是你的,和李芸周没有半丝关系,所以你回去好好想想,你若是真要李芸周回去,你就要将殷家半数财物交于她名下,而且不管以后休妻与否,都不能再要回,你能做的到吗?如若做不到,你站在楼下,又有何意义呢?” “回去好好捋清楚,你要的究竟是李芸周,还是李芸周能给你带来的好处…” 她瞥了一眼怔愣中的殷城,对着身后的百灵说道。 “走吧,去京都。” 胡老爷子见陈十一回了来,脸色也好看了些。 “到淮州做什么了?” 陈十一掏出给胡老爷子准备的天青色茶具,光泽色釉都是一等一的,这让老爷子喜欢得很。 她又接着拿出包好的茶叶,用着崭新的茶具,给老爷子泡了茶。 茶叶上黑下白,泛舟一般,在茶水的浇灌下起起伏伏。 “好茶。” “舅父,在京都,这样的茶叶可算得上上等?” “自然。” 陈十一笑了。 “我准备在京都盘下一个铺子,就做这茶叶生意。” 胡老爷子左手拂了右袍,又给自己沏了一杯茶。 室内,茶香四溢,沁人心脾。 “你的茶叶多留点,回头我去送人。” 陈十一听得谄媚道。 “舅父,这茶,是从淮州幽谷县带回来的,幽谷县县令,就是你说的乡试的解元,他只是生了一场病,就被安排到如此贫瘠的县城,可惜了他的满腹才华,你若是能…” 胡老爷子正襟危坐起来,上下打量着陈十一,面露欣慰。 “你想通了?” “想通什么?” “嫁人啊,哪有姑娘家不嫁人的,再大些,好男儿都被别人挑走了。” 陈十一讪讪地说道。 “没有,他是我很好的朋友,如若你能帮的上忙,自然是最好的。” 第134章 龙舟会 胡老爷子就知道,陈十一做出的决定如何能轻易地改变。 他递给了陈十一一张请帖。 “什么?” 陈十一拿起来一看,一张金灿灿的帖子展现在她眼前。 “谁的请帖?” “皇家的,快过端午节了,弄了个什么龙舟比赛,你跟着我一块去。” 陈十一没有兴趣。 “不去。” 胡老爷子哼了一声。 “不去也得去,圣上听得我府上多了个表姑娘,非得要见见。” 陈十一觉得真是头疼。 “早知道和你断绝关系好了。” 胡老爷子急了。 “你瞅瞅你说的什么话,不过一场宴会而已,就怕成这样,有我在,谁敢给你难堪?” 陈十一摁了摁脑袋。 “我什么都不懂,到了那种场合,只怕会给你增添笑柄,再说,那里,有我不想遇见的人。” “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就行,再说,你的茶叶生意,这个时候刚好露露脸…” 陈十一眨了眨眼,陷入沉思中。 胡老爷子一锤定音。 “就这么说定了。” 说完,他又笑哈哈地吩咐一旁的金叔。 “老金,你去和他们打个招呼,就说表小姐如约去参加端午盛会。” 陈十一一听,脸色立刻不好看了。 “老爷子,你敢给我凑些乱七八糟的人,那,那我看蔡老婆子也风韵犹存…” 这下,胡老爷子的脸黑得像一块木炭。 青雀街上,陈十一站在路边,手上,是那张她一直端详着的画像。 身后,百灵在给她打着油纸伞。 百灵看到陈十一那般失落和纠结的模样,心里实在愧疚。 “阿姐,你和老爷子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就守着这张画像,过一辈子吗?” “你不是说,我配不上他吗?” 百灵喉咙有些哽咽。 “倘若那个人真的不在人世了,你也守着他吗?” 陈十一摇了摇头。 “百灵,我在想,他救我就救我,为什么要亲我,亲了我却又不见我,找到了又说不在人世,我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办?” “…” “所以,就这么糊涂地过一辈子吧,像老爷子这般过一辈子也挺好,至少,不会像大掌柜那般面临着休妻,而且有你们陪着我,不是吗?” 端午这天,天蓝的像一块绸布,偶尔,有几只鸟划了过去。 陈十一盛装打扮,同胡老爷子去参加端午龙舟盛事。 胡老爷子也担心陈十一不适应,遂安排她与谏议大夫夫人一同出入。 这次的赛龙舟,空前盛大。 城郊的明玉湖,此时人山人海,数以万计的人蜂拥而至,都来观赏这次繁盛的赛事。 下了马车,在内官的指引下,到了专门为御史大夫留的位置。 位置前围着栏杆,地面上,是上好的杉木铺就的地板,地板上放了矮桌,桌上,摆满了品相上好的瓜果点心。 陈十一随着胡老爷子跪坐在蒲团上,静静地待着,过了一会儿,又有内官来,说圣上请他们过去一趟。 陈十一有些许紧张。 尽管胡老爷子说过,就算出了一点小差错也没关系,毕竟,她算是从京都外来的,不熟悉京都风俗也是有的。 小心翼翼地走了不知道多久,随着内官的一声唱喝,陈十一低眉顺眼地跟在胡老爷子身后跪了下来。 “快快起来,胡爱卿不必多礼。” “这就是你的外甥女?” 陈十一见提到她,忙下跪行礼。 “小女陈十一拜见圣上,愿圣上龙体康健,福禄永年。” “嗯,是个好孩子,哈哈哈…” 胡老爷子收起来平时的懒散,变得一本正经起来。 “得了圣上的夸赞,自然就会变得更好。” 一身明黄的中年男子笑道。 “老东西,难得嘴甜一次。” 他们说笑了几声,就让退下了。 陈十一出了一身的汗。 回到座位的时候,繁琐的衣裙闷得很,陈十一让百灵给她扇一会风,实在是热得厉害。 她看到桌上的鲜果就想吃,还没等到她动手,一旁谏议大夫夫人提醒她。 “在这里,尽量少喝水吃东西,否则,你要是出恭,极为不便,而且说不定会惹上许多事端,来的时候也不要多吃…” 陈十一心想,坏了,她想着在这样的地方必定没什么吃的,就多吃了些! 算了,来都来了,见招拆招吧。 “十一…” 陈十一听得声音,转过身,温之柔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遇到故人,陈十一虽早已做好了准备,但真碰见,却有种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的感觉。 或许,并不是每个人都为不想见面的人做好了准备。 陈十一站了起来,面上带着合适的笑意。 “小姐。” 温之柔走近陈十一,抓紧了她的双手,上下打量着她,眼眸有些湿润。 “圆润了些,肤色也白了很多,长得越来越美了,还是有些瘦弱,不过,挺好的,挺好的…” 陈十一轻笑了一声。 “小姐也越来越好看了。” 温之柔的笑容黯淡了些。 “你也这样客气了。” “客气点好,我是御使大夫府的表小姐,按照身份,我们应该是第一次相见,客气点不是应该的吗?” 温之柔静静地看着陈十一。 “今日若有什么需要,记得来找我。” 陈十一摇了摇头。 “我与谏议大夫夫人同来,她会照应我。” 温之柔沉默片刻,笑着牵着陈十一的手,在她们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你这边空旷些,我那边人太多了,过来你这挤挤。” 旁边的谏议大夫夫人抿了一口清茶,不置可否。 陈十一也不愿再多生事端,坐在一旁的蒲团上,再也没作声了。 湖面,波光粼粼。 不远的大路上,吆喝声此起彼伏,几百个壮汉肩挑粗棍,领头的大声一喝,众人起身,将中间参赛的龙船瞬间挑了起来。 整齐划一的队伍犹如蚂蚁搬家,喝着振奋人心的曲调,把龙舟扛进了湖边。 湖面,一共有九条龙船,取义长长久久。 云旗猎猎,擂鼓嘈嘈。 在龙舟起始的地方,放置着一排排铜鼓,中间的那个尤为巨大。 击鼓的人个个英姿飒爽,穿着蓝色的劲装,束腰束腿,显得人无比地高大洒脱。 中间的人身穿红色劲装,缠着红色的发带。 飘逸,周身浑然带着一股震慑的气势。 随着一声震惊雷鸣般的鼓声响起,数万人的场面瞬间寂静下来。 鼓声,轻时如细雨滴叶,中时犹如雨打芭蕉,重时,汇聚成磅礴之势,犹如千军万马响起,振奋人心… 随着咚咚咚几声,唱官大声一喝,宽阔的湖面上,龙舟犹如离弦之箭,直冲向胜利的终点。 陈十一看得很是起劲。 旁边的温之柔看了一眼兴奋着的陈十一笑了。 “十一,中间击鼓的人,是我哥。” 陈十一兴奋的神色犹如被浇了一盆冷水,瞬间就没了兴致。 “哦,敲得挺好的。” 第135章 相送 再后来,陈十一也没有关注九条龙舟谁胜谁负。 因又有人来了。 陈十一就知道,今天她不想见到的人,都想见她。 九王叔龙沐川走到了她们面前,坐到了胡老爷子那一排。 周围的人都站起身,连忙给他行礼。 陈十一直接双膝跪下,对他行了叩拜之礼。 众人很是惊奇,虽陈十一这样是对的,但九王叔对外都说不需要多礼,所以他们行的礼都是按照平时的来。 龙沐川也没让陈十一起来,坐在蒲团上,手肘搁在案桌上撑着下巴,懒散地说。 “你是哪家的姑娘?为何行这么大的礼?” 陈十一不卑不亢地说道。 “曾经有人说过,如日后遇到九王叔,需行磕头跪拜之礼。” 龙沐川正想说什么,身后,一个清澈悠扬的声音响起。 “九王叔甚是仁厚,决计不会为难一个女子的,那让你行磕头跪拜之礼的,定然不安好心,想要败坏九王叔的名声。” 众人一见,连忙行跪拜之礼。 “见过五皇子殿下。” “不必多礼。” 陈十一起身后,整个身子缩在温之柔的身后。 心里一直默念,你们都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五皇子身穿玄色蟒袍像个大人,脸庞看起来像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身形高挑,眼睛如琉璃一般纯净,却滴溜溜地转来转去,带了一丝狡黠。 他径直走到陈十一面前,上下打量着她。 “你就是胡大人家的表小姐?” 陈十一心想,这个人她不认识啊,但看起来好像与她很是熟稔。 “小女正是。” “你长得挺好玩的。” 好玩? 这个词,和长相有什么关系? 龙沐川起身站在五皇子面前,眼眸冷静地瞥了他一眼。 “你是来找本王的吗?” “是的,王叔,父皇说,给龙舟的魁首赠礼的事情就交给你,父皇还说,你办事,他放心。” 龙沐川颔首,又扫了陈十一一眼,转身离去。 五皇子朝陈十一眨了眨眼,也跟着离开了。 场面终于安静了下来,陈十一一动,总觉得全身都是汗。 繁复无比的衣裳穿在身上一点都不透气,实在憋闷得慌,百灵用手帕给她不停地擦汗,扇子不断地摇动着。 陈十一甚是希望早点结束这劳什子赛会。 当听得谏议大夫夫人讲,晚宴过后还有河灯灯会。 “不能先离开吗?” 夫人摇了摇头。 “最好不要。” 她又问道。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这种宴会我第一次参加,有点不适应。” 夫人笑了。 “第一次都这样,以后熟了就不会了。” 温之柔刚才被侯府那边叫了回去,这会又过来了。 “十一,衣衫是否不舒适,要不去换一套,我的你穿着也刚好。” 陈十一摇头,依旧镇定地跪坐在蒲团之上。 温之柔还想说什么,一旁的谏议大夫夫人开了口。 “侯府小姐是否走错了地方?御使大夫表小姐初来京都,并未与人相熟,小姐这番熟稔的做派,恐怕不太妥当。” “自然是不妥当的。” 随即莫寻烟带着贴身丫鬟走了进来。 大家都站起来行礼打招呼。 莫寻烟笑着走近陈十一。 “小丫头片子,我们又见面了。” 陈十一回了她一个笑容。 莫寻烟走到温之柔面前说道。 “你约莫是糊涂了,侯府的位置在那边,走吧。” 温之柔垂下的双眸抬眼看了陈十一。 “十一,下个月月初我成亲,希望你能过来喝杯喜酒。” 说完,就跟着莫寻烟走了出去。 陈十一现在一动不动,就静静地坐在那里。 她觉得,自己坐在原位尚且有那么多的事,要是走动,不知道要发生多少事。 终于挨到晚宴过去,一排排的红色灯笼围绕着整个湖边亮了起来。 湖面上倒映着灯笼,红与黑的交织,浸染着明玉湖华丽且厚重。 天色终于全部暗了下来,湖中央,一支一支的竹筏上亮了灯笼,舞伶人在上面挥动衣袖,绽放着最美丽的舞姿,清丽高亢的曲声和着排山倒海般的古筝,又传来笛声悠扬,真是妙极,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忽然,竹筏连在一起,形成了一条线,前面龙头带起,蜿蜒曲折,竟若一条翱翔九天的飞龙,游荡在明玉湖上。 实在是妙哉! 此时,惊叹声,喝彩声,欢呼声,声声不断… 陈十一被这精彩的画面感染,觉得这世间原可以这般美好。 难熬的一天终于在美好中结束。 甚好,甚好! 陈十一终于跟着谏议大夫夫人缓慢地走到放置马车的地方。 胡老爷子似乎还有事情,已派人通知陈十一先回,不必等他。 陈十一坐进马车的那一瞬间,犹如鱼儿遇到水,呼吸都顺畅了几分。 “百灵,右边匣子里的水囊递给我一下,我快渴死了。” “还有几块蜜枣糕,要吗?” “要…” 忽然,车厢外传来一阵敲击的声音。 正好把糕点塞在嘴里的陈十一,顿时把自己噎住了。 她拼命地捶打着胸口,心想,究竟是哪个王八羔子,都已经结束了,还来打扰她? 百灵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奴婢参见九王叔。” “你家姑娘呢?” “在马车里。” 龙沐川嘴角上扬。 “陈十一,我送你回去吧。” 不要! 陈十一心里十分抗拒。 她脑袋钻出帘子,看着龙沐川,假笑了一下。 “不劳烦九王叔,我和谏议大夫夫人一起。” 龙沐川依旧靠在陈十一的马车壁上。 “倘若本王一定要送呢?” “真的不必劳烦王叔了,父皇留了胡大人,并嘱咐侄儿一定要将表小姐安全地送回府中。” 龙沐川和陈十一均是震惊,抬眼看着五皇子的身影从昏黄的灯火中走了过来。 他笑容恣意,朝龙沐川行了一礼。 “王叔,父皇还说,秋后的狩猎定要王叔安排才能妥当,正想着找你议事呢。” 龙沐川深深的看了五皇子一眼。 路上,马车辘辘,一辆接着一辆。 莫寻烟掀开帘子,打量了周围,又把帘子放了下来,转头对着正在假寐的温之衡说。 “陈十一可真有能耐,一向不近女色的九王叔接连几次地找她,也不知道是为何,还有那五皇子,话里话外很是维护陈十一,夫君,你真有眼光,看上的人别人也都看上了…” 温之衡不想搭理莫寻烟的嘲讽讥笑的话。 整个下午,她就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湖面上的热闹。 她从未去招惹过别人,但避免不了别人来招惹她。 “夫君,你那和离书什么时候写?” “你确定现在要?” “这是自然,我不可能守着活寡过一辈子吧!” “你劝着你父亲收敛一点,他的变法触了世家的基业,圣上用你父亲作为开山石,但后果,你懂得的,你的父亲或许在某一天就会走上以前侯府的老路,你若还是顶着侯府夫人的身份,说不定能庇佑你一段时日。” 莫寻烟脸色唰地苍白,随即又冷笑一声。 “你会那么好心?” 温之衡弹了弹袖子上不存在的灰尘,漫不经心地说道。 “信不信随你,和离书我早已写好,在凌云阁二层书架的青瓶内,你想走,随时可以…” 莫寻烟不明所以地问道。 “温之衡,你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车厢内沉默了半晌,车厢尾部的夜明灯照耀得人脸若隐若现。 许久,才听得一低沉的声音。 “你没有为难陈十一,这是给你的报酬。” 第136章 信 马车晃晃悠悠地,终于到了胡府门口。 陈十一下了马车朝后面五皇子的马车恭敬行礼。 “多谢五皇子相送。” 五皇子掀开车帘,笑得很是爽朗。 “你和裴珞疏是什么关系?” 陈十一猛地抬头,眼眸里尽是震惊。 “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五皇子意味深长道。 “朋友吗?” “是的。” “哦,也是,在京都,也就你一个朋友,可不是要照拂一些。” 说完,他放下车帘,然后走了。 陈十一在门口看着五皇子的马车越来越远,才进了门。 梨落院内,陈十一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裴珞疏说的那个朋友,原来就是五皇子啊。 怪不得,沁韵楼匪徒的事情,估计也是他压下去的。 五皇子一脸的纯真,穿的衣裳却稳重老成。 果然皇家每个人看起来,都有点古怪。 次日回了沁韵楼,门外就有人送了东西过来。 陈十一拆开礼盒,是一盒分外袖珍的五彩粽子,还有一封未开封的信。 一打开,裴珞疏的字迹瞬间映入眼帘。 十一,见字如面! 已至端午佳节,惟愿君安。 店家制了新酒,却不及桃花如面君自醉,唯尔尔矣。 笔落之处,念君亦深,愿君采撷,吾之相思。 明修为路,实则青云,愿君慢饮,茶香梓来。 陈十一倚靠在窗前,静静地思量这封信,看着桌上一整个食盒的粽子,粽子还散着热气,也不知道是托谁做的,而且还做得如此精致。 不一会儿,楼下传来声音,又有人送了东西过来。 李芸周眼眸都亮了几分。 她对着百灵笑道。 “咱东家也是缘分该到了。” 百灵却不以为意。 “还不知道是谁的呢。” 果然,百灵一听是侯府的脸色都黑了。 尽管车上都是些昂贵繁复的布匹,点心盒子,珍贵的药材,新奇的新鲜玩意… 陈十一听了,便让李芸周帮她退回去。 “端午节礼怕是不好退吧?” 陈十一淡然说道。 “不好退就丢了吧。” 李芸周一听震惊,忙应声办事去了。 百灵收拾着房内,看见陈十一拿着信坐在矮凳上发呆了许久。 “阿姐,我们有要送的礼吗?” 陈十一这才回过神来。 “信鸽是在令余山庄吗?” “嗯。” “回了令余山庄,明日带着元西,元树,旭文他们一起去京都,和老爷子过节去。” 青松回了凌云阁,看见温之衡正在读书,为难道。 “侯爷,沁韵楼把礼全都退了回来。” 温之衡似乎毫不意外,头也不抬地说道。 “退了就给下人们分了吧!” “是。” “你查到那段时间,她去淮州做什么了吗?” 青松恭敬地回道。 “姑娘先是去了淮州,后来去了一个叫做幽谷县的地方,回来的时候带了两车茶叶,应是想做茶叶生意。” “幽谷县?有什么特别的吗?” “那个县城甚是贫瘠,不过盛产白茶,而且姑娘手下有一个铺得很广的消息渠道,想来定是知晓那边的茶叶品质好,价钱又便宜,所以才去的。” 温之衡突然感了兴趣。 “什么消息渠道?” 青松见温之衡有了笑意,便也随意了些。 “她的手下有一个叫做傅旭文的,很是擅长收集一些小门道的消息,所以就让他到处收集民间的行情,看哪里的生意好做一些。” 温之衡点头道。 “她是喜欢琢磨这些,也琢磨得很好。” “姑娘心思玲珑,是做买卖的好手。” “等她的茶叶铺子开张,你去寻几个人买些,往各府送些,再让茶馆里安排几个说书的,给她把名声打出去。” “是。” 青松又问了一声。 “就这样吗?” 温之衡眼神又专注到书上了。 “对。” “侯爷,你不抽个时间去见上姑娘一面,好好和她说说以前的事情,你的忠义侯府还给她留着,再说上次龙舟赛事,你击鼓的样子,她可看得目不转睛呢!” 温之衡嘴角上扬。 “你看到了?” “当然,姑娘的事就是属下的事。” 温之衡沉思片刻。 “见面的事以后再说吧。” “那以后,每逢佳节,礼还送吗?” “送,她倘若不要,礼品你自己处理了就是。” 幽谷县后衙,裴珞疏倚在窗前写字,忽然一只白色的信鸽飞到他的窗前。 裴珞疏一抬头,便看见绑在信鸽上的纸条,不禁喜悦。 纸条卷得甚是随意,绑得也随意,若不是信鸽飞速,只怕这封信是送不到他的手里。 打开一看。 端午安康。 就这四个字,然后没有了。 裴珞疏左右翻面找了好一会儿,终于才接受了她写了四个字的事实。 嗯,四个字也挺好的。 扶风站在他身后,散漫地看着裴珞疏这副紧张又惊喜的样子。 眼神瞥了一下,才四个字,值得他宝贝成这样。 “公子。” “嗯。” “你上次让我去查姑娘的什么救命恩人。” 裴珞疏这才抬头看着扶风。 “查得怎么样?” “听说是个护卫,好像死了。” 裴珞疏甚是震惊。 “死了?” “是的。” “死了,她还说要嫁给他,这是什么道理?” 扶风笑了。 “我猜,姑娘该不会想拒绝你才找的理由吧。” “不会的,她明明就是喜欢我的。” “那,那究竟是为什么啊?” 裴珞疏看着手中的信,沉默了半晌。 “许是我做得还不够,我与她,聚少离多,总是在分开,她有很多事情不与我说也是有的。” 他想起什么又问道。 “扶风,你上次夜探知州府,可探得什么消息?” 谈到正事,扶风的脸色才正经起来。 “知州与幕僚的谈话,确实是围绕这次剿匪的事情,据说,知州的位置估计是快变动了,京都这边他可是花了很多银子打点的,想来是想进京。” 裴珞疏点头。 “自然,知州在府城待的时日够久了,有了政绩,定要想尽办法让京都得知,每三年一次政绩考核,这个可是个十分难得的机遇。” “那我们…” “你联系一下京都那边,在知州转述这件功绩的时候,记得把幽谷县我的名字也加进去,这份功劳,可不能让他一个人得了…” “是。” 裴珞疏忽又想到什么,又在扶风的耳畔说了几句话。 扶风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 “公子,你这样做也太缺德了。” 第137章 元西嫁人 日子就这么平淡的过着。 李芸周的前夫君殷城后来没有过来再闹,不知道在想什么,或许是放弃了。 喜欢元西的郎君请了媒婆上门提亲,这可是令余山庄的大喜事。 陈十一许久没这么开心了。 那个郎君,陈十一见过几次,在她面前有点腼腆害羞,但在元西面前,很是爽朗,嘴甜,经常逗得元西开心大笑。 郎君姓辛名方云,家住明月县的采星镇,家中也算富庶,有良田数十亩,家中养鸡鸭,还喂了猪,而且在镇上,开了个杂货铺子… 陈十一问了元西。 “你很喜欢他吗?” 元西羞涩却又坚定地点头。 “喜欢。” 陈十一欣慰地笑了。 “只要你喜欢就行,他们在采星镇有住宅吗?” 元西摇了摇头。 “没有,在镇上,他们是住在铺子后面的。” “那我给你在采星镇购置一套大点的宅院,作为你们的新房,以后生了孩子房子也够住的。” 元西连忙摇头。 “阿姐,这太贵重了。” 陈十一给元西把碎发挽到耳后,轻笑着。 “怎么就贵重了?我家元西可是我的福星,又一直勤勤恳恳为我打点令余山庄,一套房子算什么,再说,我还要给你置办丰厚的嫁妆,这是你的底气,到了婆家,别人也不敢小瞧你…” 元西很是感动。 她靠在陈十一的肩上,红了眼眶。 “阿姐,我从想过能过上这样的生活。” “是啊,我也从未想过…” 元西出嫁那日,陈十一亲自给她盖上了红盖头。 情深意长,携手共渡,漫漫余生,圆圆满满… 李芸周走近陈十一,安慰着泪眼婆娑的她。 “元西嫁得良人,你自是开心才是。” 陈十一更加哭得泣不成声。 这几年,他们经历风雨,共过患难,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看着亲人得了自己幸福,有了自己的归属,如何不能大哭一场。 京都的茶叶铺子如约地开了起来。 本以为新开的铺子,尤其是新茶,在京都混个脸熟,至少得要一年以上。 谁料,开张的当日,铺子里的茶叶都销了一半,这让掌柜的牙都笑开了花。 “东家,这是个好兆头啊!” 陈十一笑着点点头。 “是的,后续的事宜章程记得要与旭文对接好,茶叶是入口的东西,一定要记得,品质是我们做这行唯一的信条。” 路上,陈十一和百灵坐在马车里,准备回燕州。 “阿姐,旭文真的是越来越能干,茶叶铺子的地方选得真好,铜锣街可是京都最繁华的街道。” 陈十一笑道。 “铺子的钱花的也是最多的。” “反正是你的产业,如果铺子生意一直这样好,那更是锦上添花了。” 陈十一点头表示赞同。 百灵又不解地问道。 “阿姐,你挣的钱够多了,那是多少户人家几辈子都挣不来的。沁韵楼一年都能收个几万两银子,为何又加了茶叶生意,这样多辛苦?” 陈十一愣了片刻,说道。 “不知道,我觉得忙些会好点,再说,银子多了,也是自己的底气。” “那倒也是。” “我还想着,茶叶的生意做好了,就到各个州府去开,把茶叶生意开到大邺的每个角落,你阿姐这辈子就满足了。” “嗯,我以后反正就跟在阿姐身边享福,哪里都不去。” 陈十一和百灵笑闹一番。 “你和我去一下钱庄。” “去钱庄做什么?” “存银子。” 从天信钱庄出来,陈十一手上多了一个铜牌。 她唤来傅旭文。 “旭文,你抽个时间,帮我把这块令牌还有口令送到幽谷县的县令裴大人,告诉他,需要银钱就自行到天信钱庄去取,淮州也有天信钱庄,另外,在淮州府城那边驻点,我们所有的茶叶都从淮州转运到各地,打通销路,多培养几个人,特别是护卫,一定要挑好的养着,记住,人身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傅旭文走后,李芸周给陈十一培养了两个非常不错的人。 一个叫常意,一个叫景然。 常意是个爱笑的人,说话嘴甜热情,就算地府判官来了都要喝上一壶茶再走。 景然呢,却是相反,不爱言语,但是他的账目严谨,一丝不苟,精打细算,对于傅旭文传上来的消息,总有着不同的见解。 陈十一很是满意这两人。 “元西嫁人了,总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在令余山庄待的时间估计会越来越短,那就让常意在山庄里,监督作坊的一切事宜,景然呢,先跟着你在后面做着,回头淮州的茶庄弄好了,让他跟着旭文在外面跑,也好减轻旭文的手上的事,不然他得多辛苦。” 李芸周表示赞同。 “殷城来找过你吗?” 陈十一看着李芸周最近有点愁眉苦脸。 李芸周叹了口气。 “找过,找过三回了。” “你怎么没告诉我?” “这种事情不可能一直让你分忧吧,你最近忙着开茶叶铺子,本就劳力劳心,何须再为我这小事分忧。” “怎么能说是小事呢?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来找你,果真是后悔了吗?还是为了其他事情?” 李芸周苦笑。 “还能为了什么,他们有两个铺子,一个布庄,一个粮油铺子,以前营收尚可,只是最近,布庄的裁缝有好几个都走了,粮油铺子的东西没有及时卖出去,有很多货保存不妥当,都发了霉,损失巨大,我以前做过银楼大掌柜,后来就给他经营这两个铺子,没想到,我一走,就不行了…” 陈十一也很是不解。 “他明知道这两个铺子离不开你,为何还一纸休书,把你赶出家门?” “他瞒着我在外面养了外室,而且那个外室说她也是个经营铺子的好手,我当时因外室的事和他吵架,他一气之下,就以善妒的名义休了我,而且你也知道,被休的女子是不能回娘家的,所以我才一路颠簸,吃尽苦头,投到你名下…” 陈十一也很是感慨。 “这世道,不得不靠男人,但这最不可靠的,也就是男人。” 李芸周赞同。 “东家,女子小的时候挂在父亲名下,成亲了冠上夫君的名,如若以后老了,是靠在儿子名下,如你这般的女子,天下估计都没有几人…” 陈十一很是惊诧。 “那你以后还成亲嫁人吗?” 李芸周点头。 “自然要嫁的,不然沐颜以后怎么办,我现在还是靠着你,才能过得安逸一些,如若没有,我都不知道是什么下场,或许在某个地方后悔,当初为什么不能接受殷城在外面养外室的事实,或许自己就不用这么悲哀地活着了…” 陈十一叹了口气。 “大掌柜,你不必那么伤怀,大不了你以后一直跟着我,难道我还会短了你的银钱不成?” 李芸周笑道。 “东家,如果事情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第138章 元树的异常 元树这段时日很是不开心。 陈十一见他最近连最喜爱吃的玉米馍馍都少吃了一半。 “怎么了?” 元树嘴巴翘了起来。 “元西都不陪我玩了。” “元西嫁人了,她怎么陪你?” “嫁人就不能陪了吗?” “嫁了人她有自己的生活,如何能一直陪在我们身边。” 元树很是伤心。 “我不想元西嫁人,阿姐,你能让元西回来吗?” 百灵在一旁笑着说。 “元树日日与元西在一起,一下子不习惯了。” 在令余山庄地半坡上,陈十一走近正在挖地的秦大夫。 “你这草药种了半年了,连芽都没有发,还能种的活吗?” 秦大夫一边抹着汗一边回道。 “这草药就是这样,当你看见芽的时候,都可以收获了。” 陈十一不懂这些药材,也不再多问。 “元树的病,你治得如何?” “他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痴傻,只怕是难,不过慢慢地会长成有八九岁孩童的意识,也是非常难得的了。” 陈十一想着,慢慢养吧,还能怎么样… 谁料,没过几日,在京都,带着景然巡视茶叶铺子的陈十一,收到一个惊惧的消息。 元树失踪了。 陈十一紧赶慢赶地回到令余山庄,问了常意究竟是怎么回事? “元树今日早晨吃了饭就往林子里去了,平时都是他准时敲了作坊的锣,让匠人们吃饭上工的,但今日没有,后来,我发现不对劲,就派山庄里的护卫到处去找他,找遍了都找不到…” 陈十一很是担忧。 “他不会无缘无故失踪的。” 她转头立即朝百灵说道。 “走,带我去元西家中看看,是不是去找元西了?” 马车辘辘,焦急忧心之下,终于到了采星镇。 果不其然,宅院内,元树拉着元西,对面,是元西的夫君辛方云,还有他的家人们。 吵吵嚷嚷的,甚是嘈杂。 陈十一下了马车,走进院子。 “阿姐…” “东家…” 陈十一朝他们点头,转身对元树说道。 “你怎么来这了,害得阿姐好找。” 元树拉着元西的手,改成拉着陈十一了。 “阿姐,元西不和我回家。” 陈十一安抚着他。 “元西嫁了人,现在这里才是她的家,知道吗?你的家在令余山庄,跟阿姐回去吧。” 陈十一转头和元西说道。 “你以前待他如亲弟弟一般,这会你嫁了人,定是舍不得你,所以才来这找你的。” 和元西说完又对辛方云一家说道。 “元树是个小孩子,还望你们不要同他计较,他一直在山庄里跟着元西,把她当成亲姐姐的。” 后面的一个妇人嗤了一声。 “我看着傻小子可不这么想,抱元西抱的那叫一个紧。” 陈十一的眼神凌厉地朝那妇人一扫。 “这位婶子,元树他还是个孩子,还望你能留点口德。” 元西忙插话道。 “阿姐,你带元树回去吧,他很久没吃饭了,一直从令余山庄走到我这里,问他饿了没也不吭声…” “元树,走,跟我回家。” 元树还是不肯。 一旁的辛方云满脸笑意地说道。 “我和元西一起去令余山庄吧,顺便把元树也带回去,否则他定然是不肯回去的。” 陈十一听了,很是觉得辛方云是个不错的郎君。 “好的,那辛苦你们俩跑一趟。” 到了令余山庄,天色已晚,秋意越来越浓,晚间有点寒凉。 元树终于不闹着要元西陪着了。 只埋头吃了饭,纯净的眼神滴溜溜的看着陈十一,总是欲言又止。 他什么时候还会挑着话说了。 陈十一笑道。 “怎么了?元树有事情瞒着阿姐吗?” 他停了吃饭的动作,竟然唉声叹气。 “阿姐,元西过得不好。” 陈十一很是惊讶。 “你如何知道元西过得不好?” 他摇了摇头。 “不知道,但元西不开心啊。” 陈十一点头。 “你就是因这个,所以才要把元西带回来?” 元树乖巧地点头。 陈十一听了元树的话,慎重地思虑一番。 “你以后记得听阿姐的话,不能到处乱跑,元西已经嫁人了,你若是还缠着元西,会让元西不好做的。” 元树嘟着嘴,不情不愿地点了头。 月色寒凉,陈十一提着红灯笼,找了元西,走在令余山庄的小径上。 “元西,嫁人这几个月,过得还好吗?” 元西点头。 “挺好的,辛方云待我很好,家中的婆母也十分的看重我,不让我干粗活累活,只说要给她添个乖孙儿。” 陈十一看着元西一脸的笑意不似作假,便放下心来。 “如若辛方云待你不好,欺负你,只管回来,阿姐这里永远给你依靠。” 元西挽着陈十一的手臂笑道。 “阿姐,你最宠元西了。” 推开房门,一阵冷意传进了屋内,元西试着点燃蜡烛,被一双手臂给揽了过去。 黑暗中,辛方云暗哑的声音响在元西的耳旁。 “元西,你终于回来了。” “你怎么还未休息?” “等你啊,没有你我如何睡得着?” 元西笑了。 “你以前的二十年是如何睡过来的?尽是哄人的话。” “现在成亲了,自然是成亲后的过法。” “好啦,明日一早,我们就回采星镇了。” “嗯。” “早点睡吧。” 不久后,房内响起极其压抑的声音。 过了许久,辛方云擦了元西额头上的汗。 “元西,之前和你说的那个事,你和阿姐说一下吧。” “哪个事?” “我弟弟,他想来令余山庄作坊上工,但常意管事给拦住了,说不需要那么多人,明明还在招人,想来是不想要我弟弟,我想,哪个人做不是做,怎么还挑人呢?” 黑暗中,元西沉默了半晌。 “你弟弟不是在铺子里干得好好的,怎的突然要到令余山庄来做事情?” “他想着沁韵楼日进斗金,能跟着见见世面,总比一直待在铺子里守着那点子铜板要好得多。” 元西说道。 “方云,你已在令余山庄做事了,山庄的规定是一家人只能来一个,你若是带头违反了规定,到时候定是让阿姐难做…” “一个而已,有什么难做的。” “那,要不,你别做了,让给你弟弟吧,这样我也好和阿姐说一声,否则我是没那脸皮子说的。” 辛方云急忙翻过身子。 “这如何能行,我还要养你,养着家…” “所以,别用别人的好处来彰显你的能力。” 第139章 纠纷 次日,元西和辛方云回到了采星镇。 元西的婆母连忙迎了上来。 “元西,方云弟弟的事情和东家说了吗?” 辛方云忙回道。 “娘,别问了,令余山庄现在已经招满人了。” “你胡说什么,今儿早晨,还听得令余山庄要人呢。” 元西把外袍褪了,挂在衣架上,看见院子里,还堆着脏污衣裳,眉头皱了起来。 “彩霞呢?” 辛家婆母笑嘻嘻道。‘ “那个小丫头片子,让她跟我去田间锄地,她还犟嘴,说只听你的安排,我想着我是婆母,还唤不动一个小丫头,气得我转手把她给卖了。” 元西猛地一惊。 “你说,你把她怎么了?” “卖了啊…怎么了?” 元西气笑了。 “她是我的人,你随随便便就给卖了,那是我阿姐挑了很久才把她给我的,你凭什么把她给卖了?” 辛家婆母见元西这样同她说话,脸色瞬间垮了下来。 “怎么?你嫁过来,就是辛家的人了,辛家的东西都是我说了算,你看你这样子…” 元西欲还嘴,忽然想到一个事情。 “你动我锁了的那个箱子了?否则你怎么拿的到彩霞的身契?” 辛家婆母一听,讪讪地说道。 “我就拿了身契,又没拿什么东西…” 元西忙跑进她的卧房,看到箱子打开的痕迹,心里难受得说不出话。 “你是在干什么?你凭什么动我东西,那是我的嫁妆。” 一旁的辛方云忙说道。 “娘,你怎么可以擅自动元西的东西,你这样做,让我如何见人,令余山庄的人还不知道该如何笑话我?” 辛家婆母撇了撇嘴。 “行了,行了,下次不会了…” 元西又问道。 “你把彩霞卖哪里了?” “就是镇上的那个牙婆子那里。” 元西听了后,连忙往屋外走去。 辛方云忙跟在她后面。 “天都快黑了,你要去哪里?” “把彩霞赎回来。” 辛家婆母拦道。 “就家里这点子事,还用什么丫鬟啊,不知道的,还以为娶回来什么金贵的小姐呢。” 元西走到她面前,狠狠地盯着她,看得辛家婆母害怕起来。 “谁敢动我家阿姐给我的东西,我和她拼命。” 还好,彩霞是赎回来了。 辛方云见到元西气慢慢消了,才说道。 “元西,对不起,今日是我娘不对,我已经说过她了,她以后不会再这样做了。” 彩霞也是个有脾气的,冷哼一声。 “东家可是把主子当小姐养的,不知道养得多精细,她可舍不得主子干活,东家最爱吃主子做的糯米糖糕,宁愿自己不吃,也不愿意主子的手浸入寒冷的水里,想不到嫁了人,反而要自己干活,这是什么道理…” 辛方云很是愧疚。 “元西,是我不好,回头我和娘说一声,让她回铺子住,别和我们住一起了,看到你们吵架,我,我也是很不好受…” 元西听得辛方云的话语,心里软了些。 “方云,我是来和你好好过日子的,我也不想吵架,只是你看婆母做的事情,这是我的嫁妆…” 陈十一自然不知道元西这边发生的事情,她现在一门心思扑在茶叶生意上。 傅旭文在淮州府城已经开了很大的一个茶庄,现今,不仅是幽谷县的白茶,还有其他地方的绿茶,红茶,都在这里进行中转。 他忙碌了一段时日后,终于抽出了时间,准备去一趟幽谷县。 当他喝了一盏茶,见到匆忙赶来的裴县令,直觉惊为天人。 他在外面经常跑,从未见过如此俊逸的郎君。 怪不得阿姐花了那么长时间在路上,都要来这见这县令一面。 他恭敬地朝裴珞疏行了一礼。 “大人,阿姐让我将这个赠送与你。” 说完掏出手中的令牌递给了裴珞疏。 裴珞疏瓷玉般的手接过令牌,有一些不解。 “这是做什么的。” “阿姐说,她在天信钱庄存了银子,你拿着这个牌子,也可以在淮州的天信钱庄取钱。” 后面的扶风看得两眼发光。 心想,姑娘可真大方。 裴珞疏心里五味杂陈。 “你是旭文?” 傅旭文很是受宠若惊。 “大人识得在下?” “听你阿姐提起过你,说你们几人一起把令余山庄办起来,如何开了沁韵楼…” 傅旭文笑着回道。 “阿姐待我如亲弟,我甚是感激。” 裴珞疏眉眼含笑。 “她向来心善,我们都是有福气的。你回去同你阿姐说,幽谷县的路现在已经开始在修,这边上好的玉兰白茶我也已经给她收集好了,你直接带回京都便可…” “闲暇时,我猎了一只白貂,皮毛无痕,甚是漂亮,带回京都,让你阿姐制个围脖,好看又保暖。” “上次飞过来的信鸽,这次你带回去,让她无事时给我写信。” “幽谷县的橘子很甜,我让摘了几筐,你一并带回去,让你阿姐尝尝鲜。” … 傅旭文看着一车一车的东西,心里塞得满满的。 他觉得,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这一车车的东西摆在陈十一面前的时候,她都震惊了。 “你是怎么运回来的?” “运回来简单,有车就行,主要是收罗的人,可实在不易。” 陈十一感叹道。 “他可太有心了。” “阿姐,你也不简单啊,存在天信钱庄,几万两银子,任裴大人用。” 陈十一笑而不语。 此时,常意飞奔进了京都的茶叶铺子。 “怎么了,火急火燎的?” “东家,元树又不见了。” 陈十一嗯了一声。 “元西那里找了没有?” “找了,他根本不在元西那里。” 陈十一这才发觉事情的重大。 “谁最后一个见到元树的?” 常意摇了摇头。 “问了很多人,都说不知晓,应是昨夜,他消失不见了。” 陈十一很是惊慌,自从元西嫁人之后,元树的情况就很不对劲。 之前还安抚住了他,而今,是什么事情导致他又离开了呢? 陈十一回到令余山庄,元西也在焦急地走来走去。 “阿姐…” “究竟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我也是听常意说,元树又离开了。” 陈十一心里很是急躁。 “到处派人去找了吗?” “都找过了,就连京都都派人去寻过。” 跟在身后的傅旭文想了想。 “会不会不是元树自己走的,而是有人故意把他弄走了?” 第140章 口角 树大招风。 陈十一忽然想到了这几个字。 她这点银子在权贵人家根本不够看,但在绝大多数世人眼中,那是一笔很大的财富。 特别是,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女。 人啊,专爱捡软柿子捏。 她坐在椅子上,元西,旭文,常意几人都在等着她拿主意。 微阖的双眸缓缓睁开,垂着的头稍抬了起来。 “旭文,收集消息的同时,再加大人手去找,务必要把元树找到。” “常意,你去府衙报案,就说有歹人掳走了元树,多带些银子去打点。” 元西很是担忧。 “阿姐,元树头脑本就不清醒,要是到了外面,又被别人卖进铁笼子里,可怎么办啊?” 陈十一缓了心神,安慰着元西。 “别担忧,元树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元西瘫坐在椅子上,很是懊恼。 “阿姐,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我,我是个不祥之人,才导致元树失了踪迹。” “元西,别这么想,和你没有关系。” 就这样,大张旗鼓地找了元树十日,一点踪迹都无。 仿佛,元树从这个世上忽然消失了。 令余山庄,气氛让人十分的压抑。 元西更甚,她每日都守在山庄里,不肯回采星镇。 直到辛方云实在忍不住了,提出要接她回去。 “元树可以慢慢找,但我们的家你还是要顾着吧?” 陈十一也觉得辛方云说得对。 “元西,我们这边慢慢找,元树身上有功夫,再说,他性子也不会委屈了自己,应该不会有事的,你一直待在这也不是个事,你还有家呢…” 元西点头。 “阿姐,有元树的消息记得告知我。” “嗯,回去吧!” 陈十一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坚强的背脊,此刻却像抽了骨髓的软体,身子往一边倒了过去。 常意忙在一旁扶着陈十一。 “东家,你要撑住啊…” 陈十一微弱地发出声音。 “元树的事别让元西知晓,否则她会想不开,后果不堪设想。” “我们查到元树的踪迹在原州出现后,就再也没有消息。” “原州靠海,离燕州有一千多里,究竟是什么人,在针对我们?” “暂未知晓。” “别松懈,继续查下去,还有,原州那边加派人手追查元树的踪迹。” “原州太过遥远,我们的人还没到达到那边去。” “那就去设点,告知旭文,让他动作快些。” “是。” 陈十一想好好睡上一觉。 她最近有点累。 然而,睡在柔软的被褥里,却无法把眼睛闭上。 她太弱了。 弱到只要别人动动手指头,就能掐住她的命脉,让她生不如死。 她一个人也就罢了,可她还有一群跟着她,靠着她的人。 她现在只能祈求上天,保佑元树能健康平安,千万别出事。 元西回去的时候甚是憔悴不堪。 她不在的那些时日,屋里多了几位不速之客。 婆母的妹妹,辛家姨母嗑着瓜子,撒得地上到处都是,喝了一口茶,右眼斜了元西,阴阳怪气地说道。 “哟,终于舍得回来了?” 元西冷眼看着不请自来的姨母,端起桌上的热茶,直接往地上一扔。 砰的一声,吓得众人都蓦地惊醒过来。 辛方云不可置信地开了口。 “元西,你性子如何变成这样,以前你多温和,对待谁都是笑嘻嘻的,嫁过来后,都没见你几个笑脸。” 元西冷笑道。 “你还知道我嫁进来没几个笑脸?你看看你们一家人做的事,你知道你姨母喝的什么茶吗?是阿姐给我玉兰白茶,上好的精品,一年才得不到二十斤,就那么一小包,都要卖近百两。我自己搁在柜子里都没舍得喝。她一来,就把我的东西糟蹋了…” 辛方云听得脸色都白了。 元西又接着问道。 “你是不是把我们房里的钥匙给了你娘?” 辛方云右脸不自然地转了过去。 “你许久不归家…” “我问你是不是把房里的钥匙给了你娘?” “是。” 元西笑得很是苍白。 “你明知道,你娘上次偷拿了身契卖了彩霞,你还把钥匙给了她…” 在一旁不吭声的婆母这个时候不开心了。 “这是你作为一个媳妇对丈夫说的话吗?你竟如此逼问你的丈夫,这要让他的脸往哪里搁…” 元西转过身,冷冰冰地盯着辛家婆母。 “你的儿子要脸面,是你这个做娘的让他没了脸,觊觎媳妇的嫁妆,三番五次在我不在的时候,偷拿我的东西…” 婆母气得翻白眼。 一旁的姨母倒是说了话。 “论脸面,你跟那个小傻子明目张胆地给方云带绿帽子…” 元西冰冷的眼神射向她。 “你嘴巴放干净点,元树是我的弟弟。” “什么姐姐弟弟的,还不是打着名义行苟且之事…” 辛方云忙大喝一声。 “姨母,请你出去,我这里不欢迎你。” 姨母一脸的愤恨。 “你个臭小子,我这是为了你…” 话没说完,眼神滴溜溜地转了一圈。 “算了,我只是一个外人,如何管得别人的家事。” 说完,就要离开了。 “站住。” “要走可以,把茶钱付一下,否则你走不出我这大门。” 元西转头死死盯住姨母,吩咐彩霞道。 “彩霞,给我守住门口,没有我的同意,不准放走任何一个人,如若谁要是走了,直接报官,说有人强闯民宅,偷人财物,送到衙门去打板子…” 众人都惊呆了。 特别是那个姨母,一听,便直接坐在地上拍腿直哭。 看到坐在门口守着的彩霞,辛方云无可奈何说道。 “元西,一定要闹成这个样子吗?” 元西坚定地抬了抬下巴。 “我今天若不这样做,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破事等着我,不知道有多少脏水往我身上泼。” 她看着辛方云强忍着的模样说道。 “方云,你曾经承诺过我,会给最好的日子和最甜蜜的生活,但你看看,这乌烟瘴气的家。我在大户人家做过多年的丫鬟,你娘和你姨母的这些手段我见得多了,但难免还是伤心,你连这些都处理不了,你眼睁睁看着我受委屈,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打着圆场…” “我过得最恣意的这些年,是在我阿姐这里,你也知道,她把我当眼珠子宠,她问我,是不是真的要喜欢你,我说是,她说她最是见不得我受委屈,她也不希望,我在采星镇的日子比在令余山庄过得差…” “方云,你当初在我阿姐面前发的誓言,如今还作数吗?” 第141章 女子惋怡 陈十一带着百灵去京都的茶叶铺子的时候,看见了一个女子。 女子娇俏,墨发如缎,面容姣好,身材高挑,眼睛水灵灵的,身穿一身粉色的衣衫,拿着手帕,垫着脚,正给忙碌的旭文擦着额头上的汗水。 陈十一和百灵对视一眼,相视一笑。 都长大了,有了各自的儿女情长。 挺好的。 陈十一没有打扰他们,带着百灵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直到掌柜的看到陈十一,才惊醒了蜜里调油的旭文二人。 旭文有点羞赧,忙朝陈十一走了过来。 “阿姐,你来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外面天寒地冻,要是惹了风寒该如何是好?” 陈十一笑眯眯地进了铺子里。 “这,我似乎来得不是时候,怪不了你。” 那美丽的姑娘慢慢走到旭文身旁,扬起受惊得像小鹿的双眸,满脸通红,咬着唇角,拉了拉旭文的衣角。 傅旭文笑了。 “阿姐,这是惋怡,家住京都西郊百山巷,家中父母在西郊做点小买卖,她还有个弟弟,满九岁,上了学堂。” 他拉着惋怡小声地说道。 “这是阿姐。” 惋怡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阿姐。” 陈十一满意地点点头。 “你们两情相悦,打算什么时候办喜事?” 傅旭文忙解释说道。 “她祖父才过世不久,尚在丧期,丧期一过,就能办了。” “那要三年以后了?” 惋怡忙摆手道。 “我们那边没有大户人家那么多规矩,一般守孝一年就可以了。” 百灵撇了撇嘴。 “惋怡倒还打听得挺清楚的。” 陈十一拍了拍百灵,不准她乱说话。 “还有一年,也该置办起来了,聘礼,田产,铺子,还有啊,回头把景然派过来,外出去跑的事情交给他,你就负责京都的事宜,成了家,就不要成天地往外跑,得要学会顾家了。” 傅旭文耳根微红。 “旭文是孤儿,以后的婚事还要阿姐帮我操持。” 陈十一笑着点头。 “这是自然。” 陈十一坐在马车里,靠在马车壁上摇摇晃晃的。 百灵看着她心情似乎很好。 “阿姐,旭文眼光很是不错,那姑娘长得挺漂亮的。” “是啊,终于有点让人高兴的事儿了。” 百灵在一旁劝着陈十一。 “阿姐,元树吉人自有天相,他说不定在享福呢。” 陈十一轻叹气。 “找了那么久,没一点他的消息,我也只能这样想了。” 百灵笑着还想说什么,忽然,马车一阵剧烈的颤抖,整个车厢都斜着往一边倒。 车厢内的东西都往一旁斜了去,陈十一紧紧抓住百灵的手,生怕她摔伤。 不一会儿,车厢又回正了。 陈十一掀开帘子问道。 “怎么回事?” 车夫也一脸无奈。 “好像是有个重物砸到我们的车厢上了。” 陈十一和百灵忙下车查看。 在她们马车旁的青石路上,躺着一个人。 嫣红色的外袍铺满一地,却略显斑驳,深浅不一,像沾染了水渍,贴身的白色衣衫交襟处敞开着,透着肌肤莹白,脸被墨色的长发遮挡,看不清面庞。 凉风一扫过,路边,金色的梧桐落叶浮在空中,透着秋日的暖阳,泛着朦胧的光,飘洒几番,落在那人的身上,被风卷起的衣衫下,手臂处,脚踝处,都是刚出炉的鞭伤,瘢痕累累,触目惊心。 陈十一走过去,捞起那人的头,指尖轻柔地挑开他的发丝,一张莹白绝美的容颜映入眼帘。 她面无表情地探了探他的鼻息,转头对百灵说道。 “还有气儿。” 百灵有点讪讪的。 “阿姐,我们还是别管这等闲事吧,这是京都,这人又是这个样子,说不得是哪位有权有势的什么…” 陈十一沉思了一会。 百灵又继续劝道。 “阿姐,路边的男人不能捡,捡了会影响财运的…” 陈十一觉得百灵这句话说到了她的心坎。 影响财运,那不等于要了她的命吗? 随即,她把那人的头咚地一声丢到地上,站起身,就要离开。 谁料,那人血淋淋的双手缠住陈十一的脚紧紧不放。 “救命啊,杀人了…” 陈十一忙捂住他的嘴。 “你胡喊什么,你砸了我的马车,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百灵拉着陈十一的手臂,警惕地环视着周围,轻轻摇动。 “阿姐,不行,人太多了,我们要赶紧离开才是。” 陈十一看着马车地上躺着的人,扒拉着她的腿不放,冷声道。 “被人打成这个样子都没死,你命真硬。” 没过一会,百灵从外面钻进了马车。 “阿姐,这人是旁边饮鹤楼的小倌,不知道犯了什么事,被人从二楼的窗户里丢了出来。” 陈十一不知道怎的,她忽然想起了南枝。 沉默了半晌,她对百灵说道。 “让车夫背着他送回饮鹤楼吧,我在这里等你们。” 谁知道那人紧了紧他的手心,一声甜腻的声音喊出。 “我不去。” 陈十一冷声道。 “这可由不得你。” 他的眼神破碎眸光泛着泪,让人看起来楚楚可怜。 “求你,别把我送回去,我会被他们打死的。” “那你也不能赖着我啊。” 他眼眸噙满了泪水,双眸一闭,泪水犹如一颗颗晶莹的珍珠直往下掉,让人看起来忍不住地心酸心疼,那殷红的唇角,似语非语,仿若自己是那负心人一般。 陈十一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演戏。 “你这般姿色,这般作态,还引诱不了我…” 那人似乎有些懊恼,心想,还有女人会拒绝自己这等美色。 “你的马车刚砸到我了。” “是你砸了我的马车,别想着颠三倒四。” 那人又可怜兮兮道。 “我的头被你咚地扔在地上砸伤了,我只怕活不久了。” 陈十一定定地看着他,转头对百灵说道。 “去问问饮鹤楼他值多少钱?” 没一会儿,百灵就拿着他的身契回来了。 她笑眯眯地掩嘴笑道。 “十两银子买了他的身契。” 陈十一上下打量着那人,不经意地往后退了些。 “这么便宜,该不会是有什么病吧?” 那人泪眼汪汪的,张嘴想大哭一场。 陈十一有点不耐,把契书往他身上一丢。 “好了,身契给你,你已自由,可以走了。” 只见那人很是愠怒。 “你买了,却又不要我,这是何道理?” 第142章 学会忘记 那人又可怜兮兮地说道。 “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既买了我,那我就是你的人了,你抛弃我,那你与那些负心人有什么区别。” 陈十一觉得他越来越得寸进尺了。 她抬手朝那人的脑袋上呼了一巴掌。 打得那人往后一缩。 “给你脸了是不是?” 那人嘤嘤地哭着,犟嘴得厉害。 “你给我自由身有什么用,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到了民间,怎还有我的生存之路,还不如就待在饮鹤楼,活活被人打死算了…” 陈十一觉得自己没有耐心了。 她趁他松了点手劲,直接一踹,把他踹下了马车。 “那你回饮鹤楼去吧,百灵,我们走…” 陈十一很是头疼。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回到梨落院,睡了个囫囵觉,醒来后便听得百灵唤她。 “什么事?” “有人找。” “什么人?” “侯府小姐。” 陈十一沉默半晌。 “你带她来梨落院,我在院内候着她。” 温之柔进来梨落院,就看见陈十一睡眼惺忪地,似乎打扰了她的睡意。 “十一…” “京都没有下午见客的习惯,你找我,该是有什么急事吧?” 温之柔开门见山道。 “我有个脂粉铺子在西郊,不善经营,我自己还要贴嫁妆银子垫进去周转开支,你做买卖是把好手,我想把这个铺子租给你,你来帮我经营可好?” 陈十一想也不想地拒绝。 “我下面没那么多人手,而且我经常往返京都和燕州,没那么多精力,况且,你可以交给你府内夫君打理,再说,白伯爵府上应该并不缺能人才是…” 温之柔无奈地笑了。 “你说得没错,伯爵府上确实不缺能人,但这是我的嫁妆,我不想伯爵府的人参与进来…” 陈十一沉默着没有作声。 她镇定如常,眸子清亮,浑身渐渐地环了震慑人的气魄,想来这几年在外闯荡的历练,让她渐渐变得与众不同… 温之柔明白,这再也不是以前那个爱笑和善卑微的陈十一了,她现在自信强大,满身的气度让人不可小觑… “十一,你变了很多。” “嗯,随着年岁的增长,见过很多人,经历过很多事,自然而然就会变的。” 温之柔试探地问道。 “你,还是不愿意见我哥吗?” “最好不见吧,再说,我与侯府已经没有了瓜葛,见不见的,只是徒添烦恼而已。” “我哥与莫寻烟已经和离,忠义侯府,他还给你留着。” 陈十一给温之柔倒了一杯茶。 “你尝尝,看看可还入你口?” 温之柔喝了一口。 “茶汤清亮,甘醇温润。” 陈十一点头。 “再好的茶叶,有水的温热,才能得一盏好茶,否则,入口尽是碴子,苦涩又难以下咽。” 她抬眸定定地看着温之柔。 “小姐,大少爷是否和离,忠义侯府的女主人是谁,与我没有半点关系,我不会接受他的任何东西,包括情意,你能帮我带一句话给大少爷吗?” “什么话?” “一路上,或许有很多不甘和遗憾,我只是他其中的一种,慢慢往前走,向前看,不甘和遗憾多了,就会忘记的。” 温之柔立即解释道。 “十一,他当初也是受了父亲母亲的蒙蔽…” 陈十一摇了摇头。 “已经不重要了,言语谩骂和折辱,伤不了我。我当初留在侯府受这些罪,是我承诺试着喜欢他,我狠心离开违背诺言,皆因世俗不容。” “小姐,我在房陵与你们相依为命四年,流放的日子总是痛苦不堪的,我们都忘记了吧,忘记那些不堪的事情,忘记我这个人…” “再见…” “百灵,送客!” 送走了温之柔,百灵看着神色郁郁的陈十一问道。 “阿姐,你怎么了?” “我讨厌这种藕断丝连的感觉。” 温之柔回了侯府,亲自把陈十一的话复述给了温之衡听。 他倒是一丝异样的神色都无。 “你今天怎的要去找她?” “我想让你们和好。” 温之衡抬眸看了温之柔一眼,继续提笔写字。 “我和她的事情,你不要插手。” 温之柔劝道。 “哥,你究竟是想怎样,十一已经说得很清楚,她不想与我们有任何瓜葛,你为何总是听不明白?你不懂得放手吗?” 温之衡写字的笔顿了一下。 “我已经放过了,现在,我只不过重新开始而已。” 温之柔咬着唇角,一脸的无可奈何。 “哥,你这般年纪的,家中的孩子都已经跟着夫子念了很久的书了,你想让父亲母亲急死吗?” “不是还有睿儿吗?” “这能一样吗?” “有何不同?” 温之柔忽然之间沉默了。 她想了想又说。 “那你为何不求圣上赐婚?你已经和离了,现在直接娶了陈十一,没人拦着你。” 温之衡没有回答。 看得他这样子,她还有什么不明白。 “你在害怕是不是?害怕陈十一就算违抗圣令也不愿意嫁与你,是不是?” 凌云阁内,炭火如春,此刻,却冻得人心生疼。 温之衡朝外面喊道。 “青松,送小姐回伯爵府。” “青松领命。” 温之柔嗤笑一声。 “哥,是不是,人这辈子,都在为年少不可得之物,困其一生?” 说完,便抬脚走出了凌云阁。 天色黯淡,温之衡提着灯笼又一次走进了月影轩。 这条路,他不知道走过多少遍。 来来回回的,只有他一个人的脚印。 保留着月影轩,是他一直坚信,陈十一还会回来的。 可他,被温之柔戳中了心事。 他是在害怕,害怕见到陈十一,她会不给自己好脸色,害怕,他求圣上赐婚,而她会毫不犹豫地拒绝。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派人在她身边守护她,帮她消除做营生的隐患,拔除路上的荆棘… 好像,就没有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能执着多久,总觉得一辈子这样也可以,没有什么不好的。 倘若,她要是嫁与旁人,若是嫁与旁人… 他从来没想过,也不敢想… 指尖淌过珍珠的月华,却让他越来越看不透自己。 第143章 什么亲弟弟 次日清晨一早,陈十一就回了燕州。 她觉得,还是燕州要待的舒适一些,没有那么多纷杂的人和事,不会让她忧虑。 沁韵楼门口,她看到傅旭文的马车停在门口很是疑虑。 怎么回事? 旭文一般直接回令余山庄的,怎么会到这? 走到沁韵楼里面,看到红漆镂空椅上,坐着一位不速之客。 那红衣男子慢条斯理地喝着茶,看着陈十一的眼眸带着笑意,举手投足妩媚,带着一股风尘。 旭文见到陈十一,忙走到她身旁。 “阿姐,这人说是你的亲弟弟,与你走散多年,知晓你的名字,而且他还清楚的说出你是玉茗茶庄的东家,还有,他知晓你的肩颈处有一道疤痕,我见他说得信誓旦旦的,就赶紧带过来见你。” 陈十一恨铁不成钢地说了傅旭文。 “你在外面,见过形形色色的人,难道还分辨不出这人说的是真是假吗?” 傅旭文意识到自己好心办了坏事。 “阿姐,对不起…” 陈十一径直朝红衣男子走了过去,手掌直往他头上挥了过去。 “亲弟弟是吧,我看一下究竟有多亲…” 红衣男子见陈十一来真的,连忙到处找地方躲起来。 但他如何跑得过陈十一。 陈十一下手很重,头都快要被她打晕了。 “说好的,打人不打脸啊…” 陈十一冷哼一声。 “多亏你的提醒,不然我真没想过往脸上打。” 百灵和傅旭文相视一眼,眼眸中尽是不可置信。 她可从来没有朝他们动过手。 沁韵楼,满院子都是红衣男子的鬼哭狼嚎。 到了最后,只听得陈十一喊了一声。 “旭文,把他给丢出去。” 冰凉刺骨的青石板台阶上,红衣男子撑头就这样斜躺着,之前端坐方正,并未见他的异相,如今,寒风袭来,卷了红纱满身芳华,冰肌玉肤之上,鞭痕满布,血色累累… 而他,悠闲自得,逍遥自在,仿若这些伤口没长在他身上一般。 傅旭文不明白这人究竟与阿姐有什么仇怨,也怪他,自作主张地把红衣男子带了过来。 “走吧,我带你回京都。” 红衣男子盯着一张略微肿胀的脸,摇头。 “她把我买了,又不要我,天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从今以后,我生是她的人,死是她的鬼,休想把我甩了。” “你怎的如此冥顽不灵,天寒地冻的,会活活冷死的。” “无事,冻死就冻死,反正我不走。” 傅旭文见劝不动他,便懒得理会,直接上了马车返回京都去了。 玉茗茶庄的掌柜见傅旭文回了来,连忙殷勤地接过他身上的锦袍,眉开眼笑道。 “二东家,惋怡姑娘来了,正在屋里候着呢。” 傅旭文微皱了眉头。 “天气越发严寒,她就不怕着凉了?” 掌柜的跟着傅旭文往里间走。 “屋里炭火,点心,都备得足足的,绝对不会怠慢了惋怡姑娘。” 傅旭文朝掌柜一笑。 “掌柜的费心了。” 推开门,一股温热的气浪迎面扑来。 女子独有的馨香也紧紧地裹住了他。 惋怡紧紧地抱着傅旭文,头埋进他冰冷的怀里,冻得她打了一个哆嗦。 “旭文哥哥,你终于来了,惋怡等你好久了。” 甜腻柔软的声音,傅旭文听得心里软绵绵的。 他把她带到炭火旁,仔细地烤了她的双手。 “你啊,这么冷的天,就别到处跑了,我有时候不在,你又要跑一趟空。” 惋怡钻进他的怀抱。 “我不怕,我天天想你,跑空了我也愿意的。” 傅旭文看着惋怡亮晶晶的双眸,凑了过去轻吻了一下。 惋怡羞涩地低下头,又靠在他怀里得逞地笑了。 两人腻歪一会,傅旭文说道。 “我送你回家,伯父爱吃明记的板鸭,伯母也爱吃,刚好回去的时候路过,我多买两个,省得回头想吃的时候又没有。” 惋怡揪着他的衣衫撒娇道。 “旭文,你对我,真的好好。” 随即她似乎想到了难过的事情,泪眼欲滴。 “还好有你,帮我赶跑了欺辱我的恶人,否则,我现在就是一具尸体,如何还能与你相依相守?” 傅旭文眉眼淡笑。 “好啦,好啦,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以后,有我在,必不让别人欺辱你。” 惋怡抽泣了两声,这让傅旭文的心都揪了起来。 “怎么还哭了?” 此刻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才好。 惋怡可怜兮兮地对他说。 “旭文,我饿了。” 傅旭文这才安下心来。 “好,你想吃什么?” “听说京都新开了一家金膳堂,那里不仅味道一绝,更有伶人歌舞助兴,甚是别致,我们就去那吧。” 傅旭文沉思一会儿。 “金膳堂?那里大多数是达官贵人去的地儿,而且花费颇贵,一进去,没有百两银子都出不来,我家阿姐都还未去过,我们找个雅致点的酒楼,菜也一样好吃,可行?” 惋怡一生气,泪珠子直往眼眶中一颗一颗掉落下来,落到傅旭文的手背上,让傅旭文不知所措。 “怎么又哭了?” 惋怡转过身子,无声地哭着。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傅旭文忙安抚着她。 “没有,我很喜欢你,你别哭了。” 惋怡又悲切地说道。 “算了,是我不懂事,我只是听别人说那里的菜好吃,想同你一起享这趣味,如今…” 傅旭文看到她这个样子实在心疼。 “好,好,你别哭了,我们去还不行吗?” 惋怡这才破涕为笑。 “旭文哥哥,你是这世上最心疼我的人,也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金膳堂确实富丽堂皇,诱人心智。 许是享了这富贵生活,又有心爱的人相伴,傅旭文多喝了几杯。 回来的时候还是惋怡搀扶着他。 她把他扶到卧房休息,又打了温水给他擦脸。 “旭文哥哥,你现在好受些了吗?” 傅旭文只是有点晕乎的,意识还比较清醒。 “天色太晚了,惋怡,我这个样子,怕是无法送你回家,我派人送你回去。” 第144章 挑拨 惋怡之前乖巧的神情瞬间不见了,此刻,昏黄的烛光映着细腻的脸庞,眼眸撩过一丝妩媚,整个人恍若一只勾人心魄的小妖,让人看得移不开眼。 她解开领口的盘扣,肩颈露出瓷玉般的肌肤,抓过傅旭文的人贴在她暖馨的柔软,娇媚地在他耳旁轻喃。 “旭文哥哥,惋怡今晚留下来陪你。” 傅旭文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他的手贴着的地方滚烫,连着自己的心也滚烫起来,全身燥热得不行。 他是个男人,特别是带着酒后的醉意,心爱的又柔又美的姑娘投怀送抱,他如何把持得住。 理智告诉他,不可以。 对的,她还在服丧。 傅旭文猛地把手抽了回来。 “惋怡,别这样,快把衣衫穿好,免得着凉,我去喊人送你回家。” 惋怡哪里甘心,她迅速褪下自己的衣袍,往傅旭文身上扑了上去。 瞬间,傅旭文被情潮淹没他的理智,什么礼义廉耻,什么守孝三年,都已经顾不得了。 他此刻只知道,在床地之间,发挥他男儿的本色。 事后,惋怡散落的发丝在傅旭文的胸膛之上,她攀着他的肩膀,咬着唇角说道。 “旭文哥哥,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你不准再看其他的女子,只能一心一意对我好。” 傅旭文一脸餍足地笑了。 “自是对你一人好的。” 惋怡欲言又止,朝傅旭文身上蹭了蹭。 “你现在是茶庄的二东家,那茶庄是不是也有你的一半?” 傅旭文微阖了眼眸。 “整个茶庄都是阿姐的,阿姐收留我,给我一个安身之所,我已满足,其他的就不要多想。” “那他们都唤你二东家。” “出门在外,说听起来好听罢了。” 惋怡脸色微变。 “怎么就说起来好听?和你认识的这几个月,你为茶庄东奔西跑,有一顿没一顿的,甚是辛苦,我看得都心疼…” 傅旭文听了惋怡的话很是舒服受用。 “惋怡是最心疼我的…” “我是你的女人,我不心疼你,谁心疼你…” 傅旭文见她嘟着嘴,实在好笑。 “谁惹你了,怎么还皱眉头?” “我只是为你抱不平而已,明明这些事情都是你在做,最后都成了你阿姐的,那她有没有给你发薪俸啊?” 傅旭文笑了。 “当然都是阿姐的,如果没有她,如何有我傅旭文的今天,我没有薪俸,但每年阿姐会给我分银子,你放心,这些银子足够养活你了。” “按理说,该是平分的,她什么都不做,银子哗哗地流入她的口袋,实在是不公平。” 傅旭文听了,看惋怡的神色都有些变了。 “你平日不是很敬重我阿姐吗,如何现在话里话外都在提阿姐的不是?” 惋怡瞬间红了眼眶。 “我只是为你抱不平,你不领情就算了,竟然还猜疑我,我不活了…” 傅旭文惊得坐了起来。 “你别胡思乱想,我知道你为我好,好了好了,不哭了!” 傅旭文真的不懂又慌乱,惋怡就像水做的一般,眼泪说来就来。 同是女子,他从未见阿姐哭过。 沁韵楼,陈十一托着腮帮子,看着满堂的人来人往。 红衣男子脸笑得像一朵凌霄花,那件梦幻般的红纱衣襟都快垂到腰间,旁边围着一大群的男男女女,一个个什么也不看,尽看这卖弄风姿的骚包了。 李芸周抿嘴笑得不行。 “沁韵楼许久没这么热闹。” “这么多人,可以搭个草台班子唱戏了。” “这位郎君是谁啊,他看起来和你很是熟稔。” 陈十一沉默了许久。 “他是个无赖。” 沁韵楼打烊了,正在屋子里围着火炉吃饭。 红衣男子笑着朝屋内的两桌人撩了撩他的墨发,举止风流。 “我叫伯渊,以后吃饭记得喊我啊。” 众人抬眸看了他一眼,然后又低下头,仿若不认识这个人。 伯渊倒是一点都不见外,陈十一旁边无人,就朝她身边坐了过去。 陈十一冷冷地看着他拿起碗,朝百灵眨了眨眼。 “妹妹,可否给伯渊赏一碗饭吃?” 百灵噗嗤笑了,接过他的碗,给他盛了满满一碗饭。 伯渊咬了咬唇瓣,殷红又魅惑,接过饭碗,手指头勾了勾百灵的手背。 “再卖弄风骚就给我滚出去。” 伯渊泪眼欲滴,幽怨地看了一眼陈十一。 “东家,你为何这样狠心?” 陈十一一个巴掌就呼到他头上。 “吃个饭啰里吧嗦的,你究竟吃不吃?” 然后,整个屋内安静得没一点人声,仅有的碗勺碰撞的声,都小了许多。 他们从没见过东家打人,看起来打得还挺厉害。 毕竟伯渊的那张嘴,好像只有拳头才能制服。 夜晚,沁韵楼的的账房里,陈十一,李芸周,景然在一起对账。 快到年底了,各处的账本都送了过来。 这几天,他们三人一直就在账房里核对各处的账本。 “令余山庄的制作虽减少,但价钱提高,反而增加了营收,除去料钱,工钱,商税,各处关卡的打点,老客户的每年送的礼钱,今年纯利已达三万六千五百六十八两。” 景然听得李芸周说完,接在后面说道。 “京都的玉茗茶庄开业半年左右,但营收一直很高,沁韵楼的客人也都基本上成了茶庄的老客,再包括京都的很多官宦人家,勋贵人家都慕名前来,仅半年就营收两万八千四百六十六两,但这仅是账面上的,茶庄还有很多欠账的客人,钱还未收回。” 陈十一细细思索了一番。 “淮州茶庄目前也开始盈利,但不多,那边进出的钱财太过频繁,再加上,旁边的庐州,安州,我们也开始了设点,嗯,总之,今年是个丰盛的年,回头过年的时候给你们多包点红包。” 李芸周笑了起来,连带着不苟言笑的景然也有了笑意。 景然随即又正色道。 “东家,我有一个提议,你看是否考虑?” 陈十一眼眸带着笑意。 “嗯,你说。” “今年天公作美,到处粮食盛产,现在的粮价目前最低,我觉得账上有闲钱,不如就买了粮食囤起来,倘若遇到灾年,也可解燃眉之急。” 李芸周很是赞同。 “景然说得对,粮食乃天下人之根本,确实要防患于未然。” 陈十一沉思了一会儿。 “景然,建粮仓可不是小数目,而且,我们还需要大量懂行的人如何保养粮食不霉不坏,粮食又需要屯几年才是出手的最好时机,如若被官府的人知晓,真的到了灾年,我们这粮食能守得住吗?” 第145章 查账 景然又说道。 “我觉得可以先从小做起,可以收一部分的粮食,看看究竟要怎么操作,进出买卖也方便,多接触这方面的人,时日久了自然而然就通了其中的门道…” 陈十一对他很是赞赏。 “好,这件事情交给你去办,办好了有赏啊。” 景然抿嘴笑着点头。 “哦,还有个事儿。” 陈十一停了手中翻动的账本。 “旭文也快成亲了,有了家不适合经常在各个州往返地跑,你多找几个人,慢慢接手旭文手上的事情,以后就要辛苦你了。” 景然笑道。 “为东家效劳,乐意至极。” 李芸周在一旁笑着。 “景然这沉闷的性子,嘴比常意的都要甜些。” “我觉得,应该成立一个专门的账房,查各地的账,上交的账薄,也许在开张一两年不好弄虚作假,但天长日久的,一定会出状况,你看,我们现在三人对这些账薄,就已经好几日不眠不休了,数目之大,耗费心力之多,所以账房这件事,一定要快…” 李芸周一听,瞬间把这件事揽了过来。 “这事,交给我吧。” 陈十一实在喜气洋洋。 “有你们真好。” 快到年底时,景然乘了马车到了京都,进了玉茗茶庄。 掌柜见过景然,也知道他将要代替傅旭文成了茶庄的管事,态度很是恭敬。 景然为人严谨,一来就要查清银货的账目。 掌柜的双手把账簿递上,欲言又止。 景然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但为人老练毒辣,把掌柜的那点小神情尽收眼底。 “掌柜的不妨有话直说。” “现银少了一千多两。” 景然双眸凌厉,扫了一眼掌柜的。 掌柜的立即吓了一哆嗦。 “和我无关啊,是二东家拿走的银子。” 景然怔愣了一番,又恢复了原样。 “我先查账,这件事暂不要传出去。” 掌柜的抹了抹头上的汗水。 “是。” 查清了银货,确实如掌柜的说,少了一千多两。 “最近二东家有什么异常吗?” 掌柜的有点难为情地说道。 “异常倒是没有,就是他的未婚妻经常来找他,一来就大手大脚花银子,以前穿着棉衣,如今,穿上了绸布,头上戴着金簪,手腕上的玉镯成色极好…” 景然听了后问道。 “二东家现在人在何处?” 掌柜勉强地笑了。 “你来之前,二东家的未婚妻来找他,这会不知道在哪个酒楼用膳。” “酒楼?” “嗯,只要她来,必去酒楼,而且听他们常去的地方,是金膳坊。” “那可是个销金窟…” 景然沉思了一会。 “如若二东家还要在账上拿钱,先给着,然后记账,但记得,不要说我来过的事情。” 掌柜的点头哈腰。 “是,是…” 景然回了沁韵楼后,把所有的事情都告知了陈十一。 陈十一想了想。 “你派人把旭文找回来一趟…” 傅旭文听得陈十一派人叫他回沁韵楼一趟,当即就离了惋怡的温柔乡,回去燕州。 “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你还是不是二东家啊,什么都要听她的。” 傅旭文冷斥了她一声。 “胡说什么,阿姐定是找我有急事。” “我问你,假如有一天,我和你阿姐两人同时被坏人劫了,我和她只能救一个,你选我还是选她?” 傅旭文穿了衣衫,正在系紧腰带,不由得笑道。 “你胡思乱想些什么,没有的事儿。” 惋怡扑在他身上,退到臂膀处的肚兜晃迷了傅旭文的眼。 “我是说假如,快选一个…” 傅旭文刮了刮她的鼻尖。 “我先走了。” 惋怡看着越来越远的身影,哼了一声。 陈十一正等着傅旭文用晚膳。 见傅旭文风尘仆仆地回来,露出笑意。 “旭文,快去炉子旁暖暖手。” 傅旭文褪了灰色的外袍,蹲在火炉旁暖手,又灌了一杯茶,才觉得自己的身子暖了过来。 “阿姐,家中有急事?” 陈十一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 谁料,一旁翘着二郎腿的伯渊开了口。 “我闻到一股味道。” 百灵问道。 “什么味道?” 伯渊挑了挑眉,高深莫测道。 “一股情欲的味道。” “嗯?” 傅旭文听得神色有些不自然。 伯渊瞧了他一眼。 “二东家,是刚睡了女人回来?”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脸色都变了。 如此私密的事情被当众揭露,傅旭文的脸色有点难看。 偌大的膳堂内,无一人敢言语。 其实傅旭文已经到了可以成婚的年纪,通男女之间的事情可以理解。 只是… 陈十一轻声地开了口。 “惋怡还在丧期,如若这个时候给你们办了婚宴,如何让她在娘家自处,旭文,你糊涂啊…” 傅旭文忙朝陈十一跪下。 “阿姐,旭文犯错了,还请阿姐责罚。” “你快起来,我们边用膳边说吧。” 傅旭文殷勤地给陈十一装了饭,盛了汤,眼眸胆怯地瞧了陈十一一眼。 陈十一笑了。 “行了,出了问题解决就行,你也许久没有回来,别愁眉苦脸的。” 傅旭文笑着点头。 精美的菜肴热气腾腾地,缥缈的烟飘荡,看不清楚桌上每一个人的眼神。 陈十一给傅旭文添了汤,语重心长地问。 “旭文,你最近银钱还够用吗?” 傅旭文忙震惊地抬头,眼眸中尽是慌乱。 陈十一很是平静,百灵递过来一个盒子,她把盒子递给了傅旭文。 “这里有五千两,你想要添置什么,或者想送点什么给惋怡,怎么花都行。” 傅旭文接过盒子,手都有点发抖,双眸尽是愧疚,觉得很是对不起陈十一给他的信任。 他接过盒子,又走到一旁给陈十一下跪。 “阿姐,旭文愧对你的信任,我从玉茗山庄支取了现银,但没有及时告知,总觉得到了年底,应是能把银钱补上,还请阿姐责罚。” 陈十一扶起傅旭文。 “起来吧,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如若以后没了银钱,只管同我说,从我这里支取,好吗?” 傅旭文重重地点了头。 百灵却在一旁疑惑地问道。 “旭文,我记得阿姐给你的银子可不少吧,怎么都花完了,还要在玉茗茶庄支取银子,我想想,究竟要怎么个花法才能把银子挥霍成这样?” 第146章 刺客 一旁的伯渊撩了撩他的发丝,眼眸轻佻道。 “几千两,还是万两?若是我,一个晚上就能花得干干净净的,买一匹千两银子的碧罗纱,玉器古玩店,随便挑一个成色好点的,也得几百上千两,还别说各种各样的首饰,金银玉器…再说,沁韵楼成色最好的琥珀价钱都近万两。” 百灵接话道。 “这是你的花法,但惋怡是个简朴的姑娘家,如何会懂这些,能穿上一套百两的绸缎,干活都怕弄脏了衣裳。” 陈十一静静地看着面前沉默不语的傅旭文。 “好啦,别说了,菜都凉了。” 她夹了菜给傅旭文碗中,轻柔地安抚道。 “旭文,你的银子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不必理会他人,但我觉得太过大手大脚花银子也是不妥的,万一以后有个什么急用钱的事情,手头上没有,这可如何是好。” 傅旭文嘴角含着笑意。 “旭文知晓了。” “年后,我抽个日子去找惋怡的家人商讨你们的婚事,既然都同房了,事情越快办越好,免得惋怡未婚先孕,闹出大事可不好了。” 傅旭文听得很是贴心。 “多谢阿姐。” 陈十一许久没有去令余山庄了。 远处大片的丛林犹如被蒙上一层灰色的暮霭,让人想看清却又拨不开迷雾,无端瞧着生闷,农庄的田地已收了庄稼,现在留着土地的褐色,毫无生机。 她走在山庄的石子小径上。 这一颗颗圆润分明的小石头,是元树闲来无事,从很远的河滩上一粒一粒挑拣回来的。 还记得那个时候,他魁梧的身子挑着担子,远远的,就挥着手,大声喊着阿姐,他的身后,是郁郁葱葱连绵不断的山林,地上的农田金黄,田埂上,一排小黄鸭井然有序地跟着孙佃户的小儿子,摇晃着归家。 如今,元树失踪,元西嫁人,旭文许久未归。 林子里有她的作坊,来来往往,那么多人,他们一个个恭敬地喊着自己东家。 然而,偌大的山庄,陈十一有点孤独。 她缓缓走近还在半坡上勤勤恳恳侍弄着草药的秦大夫。 她蹲在一旁,看着他手上沾满泥土,很是兴高采烈的样子。 “你的药种成了?” “托姑娘的福,这药材都能成活了,说不定,后年,就能收获了。” “药材三四年才能收获一次,怪不得看病这么贵。” “这还算快的了,有些精贵的药材要七到八年才能成,而且,种出来的,挑挑拣拣没多少能入药。那些神药更是集天地之精华所养,万金不可得。” 陈十一蹲下身子,也帮着秦大夫松土除草。 这一方黏腻又清香的泥土,她有多久没触碰了。 自从回了京都,她就过着另外一种人生。 忽然,砰的一声,从天上掉下来一个东西,摔在陈十一和秦大夫面前。 走近一看,是个男子。 这人穿着灰褐色衣衫,腰间别着一只金葫芦,右手握着一把剑,光亮的剑身,鲜红的血,一缕一缕地淌在泥土里。 两人面面相觑,皆感不妙。 “老秦,还有气吗?” 秦大夫点头。 “你把他的头扶起来,我给他刺一针。” “要不,还是算了吧,最近很倒霉,说不定又是个什么赖皮东西。” 秦大夫说道。 “为医者,不能见死不救啊。” 陈十一把昏迷不醒的男子头扶了起来,慎重说道。 “老秦,人是你救的啊,和我没半点关系。” “行行行,知道了,别打扰我施针。” 不一会儿,人就悠悠转醒。 只一睁眼,鹰隼般的双眸凌厉地扫视着二人,目光所到之处,犹如一条毒蛇盘桓在颈肩,随时准备着要被咬上一口,一击毙命。 陈十一和秦大夫两人都被这骇人的气势吓得往后挪动几步,准备随时逃跑。 只听得那人低沉嘶哑的声音。 “是你们救的我?” 两人异口同声说道。 “不是。” “嗯?” 男子只稍稍提高了声,尾音转了调,两人立即妥协,纷纷指着对方说。 “是他…” “是她…” 陈十一不可置信地看着秦大夫,说好的救人的事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她就知道,这个贪财又惜命的老秦,根本靠不住。 好,死道友不死贫道。 陈十一立即回道。 “他是大夫,他给你施针才救的你。” 老秦也不甘示弱。 “明明你也帮着扶起他的头,怎的说是我一个人救的。” “是你说为医者,不能见死不救。” “但整个山庄都是你的,我救的不就是你救的。” 陈十一压低声音道。 “老秦,你再这样,我们以后朋友都没得做。”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现在你只能自求多福了。” 那男子鹰隼般的双眸盯着陈十一,打量了她好一会儿,看得她浑身哆嗦。 “有药吗?” “什么药?” “毒药,每个月发作一次的那种,然后一个月给一次解药的。” 陈十一望了一眼老秦,老秦用力地摇了摇头。 “谁没事做那个啊,这不浪费药吗?” 男子紧紧盯着老秦,口气很是不好。 “现在开始做,我要吃。” 老秦立即怂了,认命地点了点头。 说完又朝陈十一看了过去。 “住哪?” 陈十一抬起手,颤巍巍地指了指山庄的庭院。 男子说完,头也不回地朝庭院走了过去。 等那股凌厉的气势散了之后,陈十一和秦大夫背后都一身的汗。 “什么人啊?” “不知道啊。” “看着怎么这么像刺客?” 陈十一愣愣地看着已经走远的身影。 “我只想挣点银子让自己不嫁人也能过得好点,但不想卷入那些莫名的纷争。” “唉,你也是接触过皇室的人,避免不了的。” 百灵正在收拾屋内,一转身,就看到一个高大的男子提着一把血剑,凌厉地双眸扫视着屋内的一切,灰色衣衫上,沾染了血色斑驳,浑身的杀气让人颤栗,更显得腰间的金葫芦鬼魅怪异。 “你…” “你家姑娘住哪?” 百灵哆嗦了一声。 “楼上。” “去她屋子旁边给我找一个能睡的地儿,快些,困死了。” “哦,哦…” 百灵抬脚就要上楼,忽然想起自己为什么要听他的话。 “你是谁啊?” 第147章 被遇到 百灵很是不可思议。 “我们最近怎么总遇到一些乱七八糟的人?” 外头越来越冷,陈十一静静地扶在案桌上写字,旁边的炭火燃得正旺,偶尔炸出噼里啪啦的火花,溅得到处都是。 她抬眸,看着半开的窗外,风呼啸而过,那株秋日弥漫着香气的桂树,如今已萧条不见昨日繁盛。 “不是我们遇到,是我们被遇到。” “嗯?不懂。” “不知道他们后面究竟是什么人。” “他们身后有人?那为何还留着他们?” “不是他们也会是其他人,还不如是他们,总归还看得顺眼些。” 百灵站在一旁给陈十一磨墨,又忍不住担忧。 “阿姐,你一个姑娘当家,太惹眼了,总引得乱七八糟的人来,若是你成亲了,该多好,也不用夜不能寐了。” “没事,他们不敢对我怎样,我有老爷子护着。” “老爷子年岁已高,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辞官归隐,颐养天年了,到了那个时候,谁来护你?” 陈十一叹了口气。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百灵忙说道。 “阿姐,要不你就忘了那什么救命恩人,与裴公子成亲吧,他对你真的很好,三天两头给你写信,但凡有点好吃的,或者有意思的玩意,都往你这里送,还有啊,淮州的茶庄,茶叶都找人给你收集好了,不知道要给你省多少银子,你呢,每次给人家回信都是一个字,两个字的,显得小气又寒碜…” 陈十一被百灵给说笑了。 “年后,你与我去拜访惋怡家中,同她父母相谈他们的婚事,总拖着也不好。” 百灵一听她又揣着明白装糊涂截断了自己的话,嘴巴都翘了起来。 “知道了。” 快过年了,令余山庄被常意收拾得喜气洋洋的,陈十一又返回了沁韵楼,准备把沁韵楼关张,等年后再重新开张。 马车才刚出山庄的大门,车门呼地一声打开,涌进来一股极强的风雪和冷意,随后,一个身影钻了进来。 车厢里猛地多了一个人,就显得空间逼仄太多。 对面的人抱着剑,一脸冷漠。 陈十一忍不住问道。 “您贵姓?” “福大。” “什么?” 陈十一和百灵异口同声地问道。 “福大,福大命大的福大。” 声音冷漠又疏离,现在跟着她们也不知道为什么。 “那个,福大哥…” “别叫哥,谁是你哥,我和你不熟…” 陈十一闭上双眼忍了忍。 “是的,我和你不熟,所以请问,你为何住在令余山庄,然后又上了我的马车?” “不是你让我住的吗,我问住哪,你给我指了方向。” “我…” 陈十一发现自己真的百口莫辩。 “我现在要去燕州府城,你也去?” “你去哪,我去哪。” “为何?” “真啰嗦。” 百灵一听这话,就知道这福大命大的是为阿姐而来,定是受了哪位主子的令,来保护阿姐的,否则那无可奈何,又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从哪儿来。 想到这儿,百灵倒也不怕他了。 她笑眯眯对着福大说。 “你的金葫芦里装的什么,是酒吗?” 他抬着凌厉的眸子瞧了百灵一眼,又假寐起来。 陈十一和百灵面面相觑。 心想,这个人怎么这么难以相处。 沁韵楼,李芸周表示哪里都不想去,只想待在沁韵楼,毕竟过年,也是需要人守着的。 “你只管留下几个护卫就行,其他的我来。” “都过年了,你好歹还带着沐颜,跟我去令余山庄,我们每年都在那里聚的。” 李芸周拒绝了陈十一的好意。 但旁边这个一见到福大就缩在一旁的伯渊却要跟着陈十一去山庄过年。 令余山庄张灯结彩,大红漆色的八仙桌上,摆满了各种珍馐佳肴,鎏金的碗,黑色的筷,饭菜的热气盈满整个膳堂,滋润着一旁的灯笼溢出朦胧之感。 但陈十一没有任何喜气。 老爷子很早就告知,有人邀请他到府中过年。 元西嫁了人, 旭文在京都陪着惋怡,据说她生了病。 而今的年夜饭上,多了两陌生人,一个冰冻三尺,一个热情似火。 伯渊是一点都不见外,见人就夸,夸得令人牙齿发酸。 而福大,陈十一没拿筷子,他也跟坐在一旁一动也不动。 一杯温热的酒递到陈十一面前,她抬眸一看,伯渊的眼眸轻佻,殷红的唇角一咬,撩了撩他的发丝,大红色的外袍一撒,随即坐在她的身旁软声软语。 “东家,过年赏脸喝杯酒吧。” 他坐下来的同时腿还踩在一旁的椅子上。 陈十一取了筷子抽了他抖动的大腿,疼得他顿时嗷嗷直叫。 “以后举止若再这般轻浮,抽的就不是你的腿了。” 旁边的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伯渊倒是觉得陈十一的神色微暖,随即又往她旁边略坐近了些。 谁料,一柄冷冰冰的剑尖指着他的喉咙。 “你再敢靠近她试试?” 伯渊吓得不敢吱声,缓过神后,笑着把剑轻轻挑了开来。 “大侠莫气,我走远点就是。” 许是炭暖酒香,众人的脸色都带着酡红,常意不胜酒力,早已回房休息,老秦吃了饭就钻去了他的药房,百灵说要陪自己守岁,却被伯渊甜言蜜语地劝着多喝了几杯… 陈十一披着斗篷,提着灯笼,一个人走出了庭院。 外头,大雪纷纷扬扬,朦胧淡红的灯影映在地面上,一片一片犹如破碎的琉璃。 当整个灯笼被白雪糊住,陈十一的身影已经到了茅草盖住的羊圈之中。 那里,有一个非常保暖的窝,里面两只灰色的兔子微阖双眼,见到生人靠近,瑟缩在窝里的角落里。 这是元西养着的,后来交给百灵养了。 养得甚是精细,这么久了,都还活蹦乱跳的。 “倘若有天,你若少喂一顿水,少给一天粮,它们就会死去。” 陈十一抬眸看了站在羊圈外的福大。 “你想说什么?” “太过精细养着的人或物,是经不起任何风雪的。” 陈十一站起身,看着风雪中的身影,陷入了沉思。 第148章 年兽 她回了屋内。 正准备解衣就寝,鼻端飘过一缕若有若无的甜腻香气。 陈十一瞬间惊醒,眼眸凌厉地扫视着屋内的一切。 借着屋内摇曳的烛光,屋内并未有可以藏身的地方,如若有,那就是… 湖蓝色的锦被,缓缓地往下拉,露出一张绝美的玉容,眼眸宛若一眼春泉,烟波流转,殷红的唇半咬着,熟练地勾引人。 墨发撒在他半露的细腻肩颈上,再往下褪,就不适合她看了… “东家,让伯渊伺候你就寝吧!” 伯渊眼眸迷离魅惑,使尽浑身解数勾引着陈十一。 忽然,陈十一身后悄无声息地出现一个身影。 伯渊一看,吓得脸色都苍白起来。 他颤抖着拾起敞开着的衣衫,一边强颜欢笑地解释。 “那个,我说我睡错了房间,你们信吗?” 百灵喝得有点多,晕晕乎乎中,忽然感到楼梯间一阵地动山摇,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 她猛地坐了起来。 “原来大年三十真的有年兽?” 她又感到庆幸,还好来了个福大的,想来年兽已除,可以安安心心睡个好觉了。 大年初一,元西带着辛方云来给陈十一拜年。 陈十一牵着元西的手。 “我昨日还在念叨你,你今日就回了。” 她把早就准备好的红包塞到元西手里。 “你若是今日不回,明日我也是打算派马车让常意去接你。” 元西笑道, “阿姐不必担心,方云昨日就将我们要过来的东西都准备妥当。” 陈十一顺着元西的眼神往后望,身后的辛方云抬眸看了一眼陈十一,讪讪地笑了一声。 “阿姐…” 陈十一略点了点头。 “元西嫁给你,你自要好生爱惜她,莫让她受了委屈,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你需懂得分寸,否则,你是知道我脾气的。” 元西听了感觉阿姐的话里有话,不过应是方云被阿姐敲打了一番,所以才疾言厉色了些。 辛方云忙低下头恭敬地回道。 “阿姐放心,我必定倾尽全力爱护元西。” 元西看了忙对陈十一说道。 “阿姐,你莫训方云了,这段时日,他对我极好,再说,家中婆母也对我越发和善…” “嗯,那就好。” 元西嘴角上扬,握着陈十一的手贴在自己的肚子上。 “阿姐,我,已有两个月的身孕。” 陈十一听了甚是惊喜,忙对着身后的百灵说道。 “这可是个大喜事,快,去将我上次备的那套宝珠璎珞取过来。” 璎珞中间,是白银镶了红色的宝石,底下垂着丝绦是一粒一粒的晶莹剔透的珠子串成的,搭配几缕红色穗子显得分外昂贵好看… “上次在京都的首饰店,我和百灵都瞧上了这款,不论男孩女孩,都能带,当时就想着你成亲,差不多也该有身孕了,果然,还好准备得及时。” 元西摇头。 “阿姐,这太贵重了。” “贵重也是你的,我们几人,也就你有了孩子,哦,不过,我想旭文的好事也要来了。” 元宵节后,陈十一把沁韵楼开张的事都处理得差不多,就带着百灵去了京都,挑选了几件贵重的礼品,到惋怡家中,同她父母商讨一下两人的婚事。 路上,福大一直抱着剑跟着陈十一,陈十一去哪,他就跟着去哪。 百灵有时候想与陈十一说些悄悄话,都不敢吭声。 “把我不当人看就行。” 陈十一听得要不不开口,一开口就一鸣惊人的福大一本正经,莞尔笑了。 “旭文说惋怡是住京都西郊?” “西郊的百山巷,父家姓欧。” “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人家,听得她的父母在做些小买卖。” 百灵叹气道。 “我当时与元西说过私密的话,问她为何看上了辛方云,他只是令余山庄作坊里的一个伙计,家中条件只是尚可,元西说辛方云很是尊重她,话里话外都对她好,无论对错都站在她那边。” 百灵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 “元西长得美,性子又温和,当然能配得上更好的,可世间就是,女子低嫁,谁会相信什么喜欢啊,背后指不定会说这女子有什么问题,偷人啊,又抛头露面做买卖,反正更难听的都有,元西呢,每次问她,她都说很好。怎么会很好,就算两人关系再亲密,也会有争吵的,如果一直这样好下去,不是主仆关系,就是元西报喜不报忧…” 陈十一撩起车帘,轻声问道。 “如果高嫁会怎么样?” “高嫁会好很多,毕竟高嫁的男方家,对子女的教导都极为严格,他们做事待人待物要妥帖得多,而且会担负起做丈夫的责任,即便两人关系不怎么好,名分尊重都会给的足足的。只是那样的人家,想嫁进去的人多,女人之间难免勾心斗角,有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陈十一看着侃侃而谈的百灵,禁不住蹙眉。 “你一个未成婚的小姑娘,从哪里知晓这么多?” “以前,我在府里面当差,一个老嬷嬷说的。” “浅薄之谈!” 一直坐在另一头抱着剑假寐的福大睁开了眼。 “你不是说把你不当人吗?你为何还偷听我们的话?” 福大凌厉的眼眸瞪了百灵一眼。 “你们女人把婚事看得如此之重,本就是浅薄。” 陈十一不禁问道。 “你有何高见?” “人这辈子,就图自己过个舒服痛快,总把属于自己的一生押在一个把女人当做调剂品的男人身上,实在太过愚蠢。” “额…” “男人,宏图伟业,征战四方,逍遥江湖,争名夺利,这些,才是他们真正的志向,感情,不过是他愿意多看你两眼时,女人自以为是的东西。” 陈十一和百灵对眼相看,眼眸中尽是惊色。 百灵不解地问。 “可世道就是这样,你看看京都,有几个是女子能做的活计,书,又是几个女子能碰得到,刀,又是谁能教她功法,所以女子除了嫁个好夫家,还能有什么出路?” “不甘心,要么,服输,要么,拼命!” 第149章 骗局 马车拐进了一条小巷子,终于到了百山巷。 百灵下车找了一街坊问道。 “您知道欧家怎么走吗?” 那人摇了摇头。 “没听过什么欧家。” 百灵有点摸不着头脑。 “那你认识一个叫惋怡的姑娘家吗?” “惋怡?不认识。” 百灵想着这条街这么多人,有不认识的很正常。 她随即又往前问了几个,都说不知道,不认识。 百灵感觉事情闹大了。 她连忙跨上马车。 “阿姐,我问了很多户常年在这里的人家,但没一户人家识得惋怡,也不知晓什么欧家。” 陈十一一听,甚是惊诧。 “怎么会这样?” “是啊,如果都不认识,那旭文身边的惋怡又是什么人?” 陈十一想了想。 “说不定,旭文碰上了精心为他制作的骗局。” 百灵惊得声音都变了调。 “你是说,那个惋怡,是个骗子?” 她忽然又想起。 “对了,她花钱那么厉害,我想着好姑娘家,怎么会那么花钱的,旭文存的银钱早就被她骗走了。” 陈十一忙阻止了百灵的想法。 “先莫乱下定论,我们先去一趟茶庄,让景然好生去查一下惋怡的过往。” 百灵慎重地点头。 “旭文也是个伶俐的人,经常在外面走动,形形色色的人见得多了,如何会识人不清?” 坐在旁边很久才说一句话的福大又开了口。 “他愿意,就算有什么不对劲,他也不愿意深思,女人崇拜他带来的虚荣感,令他沉醉不知归路。” 玉茗茶庄,陈十一踏进门槛的时候,几人正在发生争执。 “这里是我定的规则,必须要按照我的做。” 景然面对旭文的指责,依然不卑不亢。 “大东家派我来这,就是来接手二东家你手上的事务,但我做事的依据,是按照大东家的准则,如若二东家有什么疑问,可以直接上报大东家,只要大东家发话,景然必遵行执守。” “这里的做账方式,催账尾款,都是我亲自交代掌柜的,现在并未到查账的日子,你为何要查了我的账,还要再一次开仓验货,核对现银,是阿姐教你这么做的,她便如此信不过我?” “旭文…” 傅旭文,景然,还有焦灼的掌柜见到陈十一来到,连忙恭敬行礼。 陈十一褪下身上的披风,走到主位上坐了下来,双手扶着红木椅的扶手,凌厉地扫视三人。 “究竟怎么回事?旭文,你先说。” 傅旭文行了一礼,脸色似乎有点不甘。 “阿姐,景然是你派来与我对接的,只是他行事颇为逼人,在年前,已经查账封仓,如今又要再查一遍,如此,便又需关张三日,大量人手忙起来。玉茗茶庄日进斗金,三日,我们得损失多少银钱…” 陈十一饮了一口茶,放置茶碗在一旁的桌上。 “听得你刚才大声呵斥景然,说我如此信不过你,有这话吗?” 傅旭文脸色略有点苍白。 “阿姐,旭文不是这个意思。” 陈十一身子往后一靠。 “旭文,你常年在外跑,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你难道不知晓,对接之时,查账是最为重要的一项,这是做买卖的常事,你居然为了这个呵斥景然,又对我颇有微词…” 傅旭文眼眸慌乱。 “阿姐,我只是为了茶庄能多挣些钱…” 陈十一沉默一会儿。 整个屋内安静得连只蚊子的声音都听得见。 “旭文,我知道你对茶庄的用心,我也知道你的辛苦,你最近婚事在即,心里紧张也是有的,你放心,我已为你准备了田产,铺子,聘礼,你自己的银子就存着与惋怡成亲后自己嚼用。” 陈十一又朝一旁的景然说道。 “景然,你做得对,无论何时,人手交接必须查账,这是规矩,也是条例,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明日开始,掌柜同你一起查账,要查的仔细,查好后,账本我要看。” 景然恭敬行礼道。 “是。” 陈十一抬眸瞥了一眼百灵,百灵会意,忙带着景然走了出去。 她走到傅旭文身旁。 “旭文,你去找一下惋怡,我们一起去酒楼喝一杯。” 旭文抬眸晦涩不明。 “好的,阿姐。” 茶庄旁边的百味斋中,他们坐在一个厢房内。 旭文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惋怡,走进来的时候,陈十一被她明晃晃的打扮差点亮瞎了眼。 这哪里是之前朴素纯洁的小姑娘,而是首饰店里的摆件吧! 头上插着的金簪,使得她墨色的头发像个草靶子。 耳坠也是金色的,做工精致,没有百两银子拿不下来。 手上有一对水色极好的玉镯,身上穿的绸缎,是京都最有名的锦绣坊所做,一套下来也不止百两。 光她这一身,就要近千两纹银,别说换洗的衣衫,还有搭配着的首饰。 怪不得,旭文没钱了。 旭文面对陈十一默默地打量,心里发怵。 “阿姐,惋怡一直受穷,初接触这些首饰,喜爱极了也是有的。” 惋怡却不以为意。 她晃着满头的金簪子,似乎在炫耀。 百灵忍不住地笑了。 “惋怡,阿姐准备要与你家人商讨你们之间的婚事,你家是住在那个…” 惋怡撩过手臂上的衣袖,特意把玉镯显摆出来。 “嗯,就在那个百山巷,西郊的,别走错了。” 百灵不露声色朝陈十一瞥了一眼,发现陈十一神色没甚变化,又笑着说。 “那惋怡娘家什么时辰有空,免得我阿姐走一趟空。” 惋怡仔细地瞧着手腕上的玉镯,漫不经心地说道。 “那就明日吧。” 傅旭文见惋怡如此怠慢陈十一,透过陈十一安静的眸子,知道她在忍着脾气,忙斥责惋怡道。 “你如何是这个性子,大家都在看你的脸色。” 惋怡见傅旭文动了怒,忙收起自己的心思。 “凶什么凶!” 陈十一搅动瓷碗里的鱼片粥,眼眸深沉地问道。 “惋怡如此做,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第150章 惊醒 惋怡这才收起了脸上倨傲的神色。 “阿姐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过一个外人,如何能从你这里得到什么,再说,我现在只想嫁给旭文哥哥…” 陈十一喝了一口已经凉好的粥。 “你是想告知我,你现在是旭文最重要的女人,马上要与旭文成亲,所以无需看我的脸色了,是吗?” 惋怡嘴角上扬。 “阿姐,你别多想。” 陈十一好看的双眸渐渐发冷。 “我什么时候给过你脸色,惋怡,你一一细说出来,否则我定要与你好生说道说道…” 惋怡晃着满头的金钗,看着傅旭文沉默,便瞬间委屈起来。 “旭文哥哥,你看阿姐,如此咄咄逼人,我又没做什么。” 说完,便倚在旭文身边哭了起来。 “够了…” 旭文大声呵斥着她。 “你平时与我这般作态也就算了,你现在还当着阿姐的面…” 惋怡哭得更加不能自已。 “你又凶我…” 百灵在一旁实在看不惯,翻了个大白眼。 “还没成亲呢,就娇纵成这般模样,以后,呵…” 傅旭文觉得自己在阿姐面前十分难堪,但惋怡,他与她已有夫妻之实,两人马上也要成亲,他现在不知道该如何办… 陈十一就这般静静地看着惋怡装模作样的哭泣。 惋怡见自己哭没人安抚她,便觉得没意思了,渐渐地就停了下来。 这场闹剧大家不欢而散。 傅旭文把惋怡送走了,回了茶庄,跟着陈十一到了后厅。 “她平时便这般模样吗?” 傅旭文忙解释道。 “她平时不这样,只是偶尔发发脾气。” “那她就是专门针对我了。” “阿姐,不是的,惋怡还小,只是小孩子脾气,都怪我平时太过娇纵她,我会好好同她说的。” 陈十一轻声问道。 “她也都十七了,旭文,我比她大不了几岁。” 旭文见自己说错了话甚是懊恼。 陈十一叹了口气。 “旭文,选人要谨慎,别同元西那般,喜欢了就毫不犹豫地陷进去,我虽比你们大些,但有很多事情没有经历过,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解你,但你自己心里也该有一杆秤,以后自己的生活要过成什么样,这些你应该好生思量…” 屋外,百灵朝陈十一点了点头。 陈十一站起身,对傅旭文说道。 “旭文,你一手建立的收集消息的渠道,有很长一段时日没有用了是吗?如今,景然接手,看他给我们带来什么消息…” 景然走了进来,朝陈十一行了一礼。 “大东家,京都西郊百山巷并没有姓欧的人家,而且那里也并未有叫惋怡的姑娘,我去查了惋怡姑娘的真实身份,她自小被北郊的姓刘的一个妇人收养,而刘妇人,常因行骗之事被抓关入大牢,后又放出…” 此消息一出,全场静默。 傅旭文更是一脸不可置信。 “景然,你在说什么?” “我不敢打草惊蛇,而且时辰太短,我暂时只打探到了这些消息。” 百灵在一旁说道。 “我与阿姐今日去了西郊百山巷,想要同她父母商讨你们之间的婚事,但在那里问了个遍,都没有找到一户姓欧的人家,也从没见过一个叫做惋怡的姑娘,当时我还想着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但在饭桌上,惋怡姑娘信誓旦旦地告诉我们,别走错了她的家门…” 傅旭文摇头否定。 “不会的,我已去过她家中多次,她父母甚是和善,而且她还有个弟弟,前几日我还给他买了书…” 陈十一轻声说道。 “你每次去见她的家人,都是惋怡带你去的吧?” 傅旭文脸色煞白,沉默着不再言语。 “旭文,我知道你不想相信,那么我们来试探一下她,如何?” 惋怡受了陈十一的邀请,去燕州做客。 她知道,旭文肯定偏着她,所以他的阿姐才要邀请她去燕州,对饭桌上的无理给她道歉。 道歉,可是要拿出诚意的。 她勉为其难地答应后,看到了阿姐身边的百灵仿若松了口气,看来,旭文给他阿姐的压力也挺大的。 也罢,去就去吧,她还没出过京都呢。 等她走进沁韵楼时,看着偌大的展厅,摆放着各种昂贵的饰品,上面标着的价钱令人瞠目结舌,各色各样的琥珀让她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她这才明白,沁韵楼之于京都的茶庄来说,简直是一山更比一山高。 百灵又引她到后院休息。 “惋怡姑娘,你暂且先在这里休息片刻,阿姐和旭文有事要相谈,稍后再知会你用晚膳。” 惋怡乖巧地露出笑意,等百灵走了之后,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 燕州是除了京都之外最繁华的府城之一,车水马龙,店铺外的红灯笼,挂满了整条街道,蜿蜒曲折地看不到终末。 香满楼,他们几人静坐在厢房内,小炉子用了一块微小的炭火细细温热着热气腾腾的菜肴,旁边的小茶几上,煮了醇香的烈酒,香气从一旁的窗子往外飘去。楼下,旭文和惋怡才姗姗来迟。 到了厢房,旭文忙歉疚道。 “阿姐,惋怡想到处看看,我便陪了她一会儿。” 一旁红衣艳艳的伯渊眼神轻佻地瞧了惋怡一眼。 “一个没眼力,加上一个没眼色的,嗯,绝配。” 陈十一转过头朝伯渊问道。 “你上次的伤好了吗?” 伯渊一提到这个,立即垂下头不再言语。 “既然到了,就坐下用膳吧。” 听得陈十一发话了,惋怡似乎有些不情愿地落座。 “这里菜色怎的如此差,不如京都的金膳堂,那里有伶人起舞,难得一见的清倌儿弹着琵琶,动听极了,这里什么都没有,想不到阿姐竟选了这般小气的地儿,也太不符合阿姐的身份了…” 陈十一笑了一声。 “你觉得我应该是什么身份。” “自然是过着极为奢华的日子,只是阿姐只戴了个玉簪,成色也不是上等,身上的衣衫也是洗的发白,料子也不怎么好,说实话,我很是不懂,阿姐赚那么多银子究竟用来做什么?” 陈十一不置可否。 “惋怡觉得赚银子用来做什么?” “自然是花啊,世上这么多东西,衣衫,首饰,上好的脂粉,美食,可不都令人心动垂涎。” 陈十一点头同意。 “你说的也对,人与人的想法是不一样的。” “那阿姐是如何想的?” 百灵给陈十一盛了一碗汤,递到她面前,眼睛眨了眨。 “这是我的安生立命之本,我若是挥霍,以后我当如何自立?” 第151章 差点教训 饭后,他们几人在府城繁华的街道上游荡,惋怡有点心不在焉。 她左看右看的,似乎找到了什么,便笑着同旭文说。 “我过去一下,买点东西。” “买什么,你人生地不熟的。” “唉呀,女子的东西,你就不要跟过来了。” 说完就松开了旭文的臂膀,转身朝旁边的成衣铺子走了进去。 她眼神提溜着到处乱转,后来又走进来一个青衫男子。 男子不经意往惋怡手心里塞了个东西,然后再胡乱转了一圈走了出去。 惋怡偷看了一眼,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买了一面绣帕出了门。 半夜子时,她从温热的被窝里钻出来,快速地穿上深黑色的衣衫,轻声地打开了门,蹑手蹑脚地往沁韵楼的后门走去。 前门不知道有多少护卫巡查,后门因很少开,只有两个护卫。 她宛若一只猫儿,速度极快地闪躲在柱子后的阴影中。 两个护卫站在门口在说着话,忽然听得附近有了声响。 其中一个说道。 “我去看看。” 旁边的人应声点头。 “你快去快回。” 等他张望着,身后一道黑影压了过来,他想要转头已经来不及了,一道甩起的青烟,让他瞬间倒了地。 那去查看的护卫回来,总觉得怪怪的。 他看着自己的身影被一个巨大的影子覆盖,冷汗直流,猛地转身,一抹手绢捂了他的嘴,晕了过去。 惋怡挑了挑眉。 这么大一个铺子,请的护卫这么弱,早知道还需这般谨慎。 今晚可大有收获了。 她猫过一条街,轻巧的步伐跨过两条巷子,到了一家隐蔽点的客栈,回望了周围一番,就往二楼直接奔了上去。 她走到一间房外,正准备敲门,就被一只粗壮的手抓了进去。 “怎么这么久才来?” 听得青衫男子质问的声音,惋怡解释道。 “我本以为沁韵楼那么富丽堂皇的地儿,好歹会多安排些护卫,谁知,在后院,竟然只两个人守着。” “会不会有诈?” 惋怡不屑地笑道。 “诈什么啊,陈十一那个老女人没一点脑子,听得傅旭文说,她身后有几家势力,连燕州的官府都不敢对她怎样,仗着男人的势,才能开起沁韵楼的。” “摸清楚沁韵楼里面的布局了吗?金库和银票在哪里?” 惋怡摇了摇头。 “我只听过她的账房设在沁韵楼二层最边上的一间屋子里,那里,加了三重锁,只怕不好开,金库倒是没听过…” “傅旭文那边的银子全部弄到手没?” 惋怡听了很是不耐。 “就他那点银子,都不够老娘花的,我一直要接近的,是他的阿姐…” 男子粗哑的声音在黑夜中十分瘆人。 “没银子?没银子还给他白睡了那么多次?你是不是看上他了,他的功夫比我好?” 惋怡低声地笑了。 “功夫?算了吧,一个雏儿,生疏得很,每次人家都疼死了…” 屋子里忽然响起衣衫摩擦的声音。 惋怡连忙低声告诫。 “现在这个时辰,我们得赶紧去沁韵楼,别耽误了…” “耽误什么,我们都好久没干了,你这个小婊子成天在外面给我偷人…” “别闹,正事要紧。” “一次,一次就行了,误不了时辰的。” 屋内的声音从开始的极致隐忍到后面越来越大声,惋怡颠鸾倒凤之际,总感觉屋子内不对劲。 忽然,几盏火把像鬼魂一般神不知鬼不觉地亮在屋内。 整个房间被明亮摇晃的火把照得犹如白昼,靠近门口的地方,陈十一,百灵,傅旭文,伯渊,福大带着后面十几个护卫,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们,扔得满地的破碎的衣衫,交叠在一起颤栗的身躯,还有那铺天盖的惊惧。 “啊…” 凄厉的惨叫回荡在整个屋内。 惋怡一刹那间回过神,瞬时把青衫男子从身上推了下来,双手颤抖得想拉扯被褥盖住身子,却怎样也不得其法。 她冷汗直流,胆子都快被吓破了,恐惧的眼眸直往傅旭文那里看。 他的眼眸中,什么情绪都无,仿若失了生机一般。 陈十一瞧了傅旭文一眼,朝后面的护卫吩咐道。 “把这两人绑到沁韵楼。” 这么一折腾,天色已经大亮。 沁韵楼会客堂内,陈十一坐在主位,冷冷地看着底下跪着的两人。 众人都或坐或站,没有一个人有一丝困意。 “旭文哥哥,你听惋怡解释…” 惋怡身上的衣衫胡乱穿了几下,松松垮垮的,狼狈不堪,头发凌乱的散落着,脸上尽是泪痕,显得脏兮兮的。 “都是他逼我这么做的,旭文哥哥,我不想的…” 一旁的伯渊听得津津有味,抱着双臂站在一旁,时不时撩了撩他的头发。 “二东家,她真的不想和其他男人睡,但她是真的和其他男人睡,一个正经的江湖骗子,竟然靠眼泪来卖惨,啧啧啧…” 傅旭文整个人还是呆呆的,一言不发。 旁边那个青衫男子冷哼一声,倒有点死猪不怕开水烫,仿若把生死置之度外。 “要杀要剐随便,反正干了这行,迟早有这么一天,但你们抓我没证据,我人没到沁韵楼,而且我又没拿你们的东西,把我送牢房吃饭,你们还差点…” 陈十一冷声问道。 “差点什么?” 青衫男子看了一眼坐在主位上的陈十一,心里暗笑,一个姑娘家,能掀起什么风浪。 “差点…” 陈十一在袖袋里摸索一番,走下主位,熟练地掏出匕首在手中翻转几下,猛地朝青衫男子肩上插了上去。 顿时,会客堂内响起凄厉的惨叫。 陈十一眉头微皱,轻启薄唇。 “我看你,差点教训。” 堂内的人都吓坏了,一直假寐的福大睁开了眼,伯渊腿也不敢抖了,一本正经起来。 百灵倒是不惊奇,她见过阿姐更厉害的一面,傅旭文瞬间惊醒了过来。 旁边吓坏了的惋怡见傅旭文的眼眸朝她看了一眼,立即跪着爬到他身旁。 “旭文哥哥,你救救我,我是真心想和你成亲的,我不想死…” 第152章 选择还是忘恩 陈十一接过百灵递过来的手绢,擦干净匕首上的血渍,擦回刀鞘之中。 “景然,把人押到府衙,就说抓到一个贼人,偷了沁韵楼中连太后都欢喜的琥珀首饰,再告知面前这位应是偷盗惯犯,以前定在他处有过多次案底…” 她转过身朝那捆绑着满身是血的青衫男子问道。 “还差点什么…” 青衫男子忍住疼痛,慌忙摇了摇头。 “不差了,不差了,求姑娘饶命…” “你不是慷慨赴死吗?如何又让我饶你性命?” “小的该死…” 陈十一神色清冽,冷冷说道。 “你确实该死,竟然敢打沁韵楼的主意。” 青衫男子忙回道。 “不是我,是惋怡,惋怡说你是个孤女,挣的银子又多,轻松就能把你的钱弄到手。” 陈十一清幽的眼眸扫向了一旁的惋怡。 惋怡吓坏了。 她平时接触的陈十一很好说话的,就连旭文拿了玉茗山庄的银子,她也能忍着。 她以为陈十一是个草包,应是什么都要过问傅旭文,谁料,是个话少人狠的女罗刹啊! “阿姐…” 百灵忙插话道。 “闭嘴,谁是你阿姐,真不要脸…” 惋怡见陈十一这边肯定行不通的,她又跪着朝傅旭文那边蹭了蹭。 “旭文哥哥,我们就算没成亲,也是夫妻一场,我们曾经如此缠绵,你不能不要我啊…” 傅旭文冷冷说道。 “给了那么多银子,够买多少个你了…” 他忽然又想起什么,大声吼道。 “你为何如此不知足?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骗我?” 傅旭文掐着惋怡的脖子。 “我对你那么好,什么都顺着你,依着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违背自己的原则,就怕你哭,可我想不到,你做的这一切竟然是骗我的,你凭什么骗我?” 惋怡喘着气哭道。 “旭文哥哥,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你不要不管我啊…” 陈十一觉得自己心烦意乱的,很不耐烦。 “旭文,你打算怎么处置她?” 傅旭文偏过了头,没有说话。 “她费尽心机接近你,连最开始你对她的英雄救美,也是她精心安排的,你还要她?” 陈十一看着他犹豫不决的样子很是生气。 “你真是猪油蒙了心,她小小年纪,就那么熟练地同别人滚在一张床上,你还念着她?” 惋怡见傅旭文对她还有一丝情,连忙抓住这个不放。 “旭文哥哥,我怀了你的孩子,我肚子里已经有你的骨肉了…” 此话一出,傅旭文的眼神都变了。 连带着全场的人神色都有了变化。 伯渊揶揄了一声。 “那可不一定是他的。” “是你的,旭文哥哥,真的是你的,我对天发誓。” “一个专门行骗的女人,老天连雷都懒得劈了。” 傅旭文难受极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忽然在想,为何要把这一切都揭穿,让他眼睁睁地看着马上要成为妻子的女人,就这样呈现在众目睽睽之下。 他真是不甘心,第一个把自己感情全部投入的人,竟然是一个惯常的骗子。 她把他玩弄在股掌之上,也毫不犹豫地把他拖进地狱。 他从未与人交恶,一直勤勤恳恳为阿姐做事。 为什么,他这样的人,为什么要遇到惋怡这样的女子? 她还,还有了他的孩子。 他眼眸微阖,许久,缓了缓心神,轻声说道。 “阿姐,惋怡怀了我的骨肉,我,我求你,饶惋怡一次。” 陈十一一脸的不可置信。 所有人也都这样。 是个正常的人都不会再选那个贱人了吧? 陈十一看着傅旭文变成这样,实在忍无可忍,走到他身旁,朝他头上重重打了一巴掌。 “你是脑子糊涂了吗?” 傅旭文挨着陈十一的打,也没躲,咬紧了唇角,双膝朝她跪了下来。 “阿姐,你怎样打我出气都可以,求你放过她。” “她骗你的银子,骗你的宠爱,说不定还骗你说怀了你的孩子,你居然为了这样的人求我?” 她又一个巴掌挥了过去,狠声骂道。 “你是疯了吗?” 傅旭文不吭声,一旁的惋怡手脚绑着,但她匍匐着冲过来用头撞了陈十一一下,让猝不及防的陈十一往后趔趄了几步。 “你算什么人,又不是亲姐,你凭什么打他?” 陈十一并没有为惋怡的冲撞恼怒,当她看见傅旭文躲闪的眼神,没有任何安慰的动作和话语。 她的心疼得,就宛如被刀硬生生地剜了一块肉。 这是她,刚出了侯府,从路上捡回来的小乞丐。 那个时候的她,没有家,没有归宿,却有了元西,和面前这个已非昨日的小乞丐。 究竟是岁月凉薄了人心,还是她将自己看得太重? 她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可是她的心好疼,好想哭一场,可她好久没哭了,她早已忘记眼泪该怎么掉了。 她只能挥动着巴掌打他,狠厉地问他。 “我们多年感情,真的比不上她陪你睡的几个月吗?” 傅旭文看着陈十一失望至极的神色慌了。 “阿姐,不是的,是我对不住你,你只要不处置她,把她交给我,我们还如之前那般,你依然是我最敬爱的阿姐。” “放你娘的屁,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为了一个在外面找野男人的女人,竟然辜负阿姐对你的栽培和教导,没有阿姐,你现在还在桥洞下乞讨。” 百灵的话戳中了傅旭文内心最脆弱的一面,不堪的历史就这样被揭了出来,让人愈发地愤怒和疯狂。 “百灵,住口!” 陈十一喝住了百灵的口不择言。 堂内,无人敢发出声响,陈十一的双眸有点发红,他们从未见过陈十一这副模样。 “旭文,你若是坚持要保惋怡,那么以后我们将毫无瓜葛,你是谁,过成什么样,都与我无关,人前人后,我将不再是你的阿姐,毕竟,也不是亲的。” 傅旭文双眼猩红。 “阿姐,不是的,我只是让你把惋怡交给我处理,并不是要忘了阿姐对我的恩情…” 第153章 谪仙下凡 门外的护卫听得沁韵楼内争吵的声音,站在原地不动,但都伸长了脖子想知道发生了何事。 门外,有风涌动,又高又长的青黑门槛,滑过一缕盈白色广袍。 护卫回过神,惊见一身影闯进内院,忙抬手阻了那人。 那人月华色宽袖一扬,瓷玉的手掌,赫然是一枚沁韵楼的牌子。 护卫识得这个,这是东家的,听说仅有两块。 这人手中拿了另一块,想必是东家最重要的人。 他忙恭敬地弯腰让行。 和他一起排班的护卫双眼都看直了。 “刚才过去的是下凡的神仙吗?” “确实长的俊逸,东家竟识得这样的人?” 景然静静守在会客堂的门口,看着东家满脸失望又心痛,狠狠地打着傅旭文的脑袋,希望他能清醒一些。 是的,应该狠狠地打。 打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仗着东家对她的情意为所欲为,明目张胆地将茶庄的现银挪为己用。 又不希望东家打他,让他执迷不悟又何妨,他愿意同骗子为伍,他愿意为了那个还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亲生的骨肉忤逆东家,以后说不得再会为了什么背叛东家。 这样的人,已经不值得那么好的东家为此伤了心神。 他以前的家中富庶,甚至还读了几年书,识得几个字,天意弄人,父亲生了重病到处求医,家中的积蓄一瞬间就挥了个干净。 他在家中排行老三,大哥,二姐都已成家,自己也有一门很好的婚事,他偷偷见过这个姑娘,也甚是合他的意,只是家中突遭变故,婚事就没再提。 家中实在清贫,父亲的病天天在吃药也不见好,值钱的物件都卖得差不多了,后来实在无法,他自卖自身,只为给父亲续药钱。 世道艰辛不易,在外能遇上一个好人更加不易。 他见过有人被催债一根麻绳悬于梁上,见过赌鬼为了一次赌金卖女儿给窑子,见过喝醉了酒的丈夫当街把妻子活活打死… 他自认为自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可他看见那双极为好看的眼睛颇为闪亮,嘴角带着笑意,伸出右手指着他。 “就他吧。” 他的命很好,他也很是珍惜。 所以,他不明白,以前傅旭文是个乞丐,更应该见识了世间最卑劣的烂泥之地,为何现在… 忽然之间,从他身边走进来一个人。 身姿挺拔,穿着月白色宽袍广袖,芝兰玉树,风流韵致,半数墨发被玉簪簪成发髻,散落的披在肩背,如飘逸的丝带,游荡在窄腰之上。 他的容颜,被一抹极其雪白的薄纱掩了,更显得恍若天神。 只见他轻走近东家,抬起瓷玉般的手,取了蒙脸的薄纱。 他生的那样好看,冷白的肌肤,眉眼细长,鼻梁高挺,唇色浅淡。 眉睫凝了暖意,嘴角上扬,微弯了腰朝东家靠近。 “你在打人啊…” 顿时室内都是清泉叮咚的声音,宁静地抚慰每个人的人心。 众人都震惊了。 一个男子,怎生得如此好看? 陈十一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有点不知所措。 “我,我平时不这样的。” 异常寂静的堂内,不知道是谁,“嘁”了一声。 裴珞疏眸光流转,笑得和煦。 他凑近陈十一的面前,能看见她极美的双眸分外惊喜。 “你先忙,我在外面等你。” 百灵惊醒了,忙带着裴珞疏走出了堂外。 陈十一缓了缓神,对着傅旭文道。 “你好生冷静一番,等我回来再处置你的事。” 众人等陈十一离开,瞬间议论纷纷。 “谁啊,这是?” “应该是东家的朋友。” “谁说一定是朋友,东家还没成婚呢。” “这,咱们岂不是要喝喜酒了?” 伯渊在一旁翻了翻白眼。 “真是肤浅。” 他撩了撩自己的秀发,抚了身上的红衣,昂起头。 “我可长得一点都不比他差。” 一旁默不作声的福大冷冷说了一声。 “他的皮相,是你能比得了的吗?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长什么样…” 伯渊这下真忍不住了。 “你也长得跟鬼罗刹样的,凭什么说我?” 福大似乎没听进去伯渊的话,自顾自地说道。 “皮相好,不代表人好,有的人,心黑着呢。” 陈十一找到裴珞疏时,他长身玉立,正背着手,认真地欣赏沁韵楼的每一件精美的饰品。 “你用早膳了吗?” 裴珞疏转头,看着陈十一,眼眸尽是笑意。 “你呢?” “还未。” “我想吃你包的馄饨。” 陈十一笑着点头。 “好,你等着啊。” “我同你一起去。” 沁韵楼后院的厨房内,陈十一和面,裴珞疏在调着肉馅。 “等会我擀面皮,你来包啊。” 裴珞疏摇头。 “我不会。” “我教你。” 裴珞疏笑了。 “是手把手教吗?” 陈十一抿嘴笑着说。 “算了,你等会吃现成的就行。” 裴珞疏凑近她,轻声说道。 “你就好生教我吧,下次我都能做给你吃了。” 陈十一忙转移了话题。 “你帮我生火吧。” 她看着裴珞疏熟练地坐在灶间生火,却觉得他这一身太过华丽,和这间厨房格格不入。 “你今日怎穿得这样好看?” “来见你自然要穿得好看些。” 陈十一擀面皮的手顿了一下。 “你作为幽谷县县令,离开那里,倘若被人发现可如何是好?” 裴珞疏打开火折子,点燃了干叶子,挑拣了几根干燥细小的枯枝塞进灶膛,架在点燃的火堆上,不一会儿,火就渐渐旺了起来。 “你很久没给我回信了,我担心你出了事情,再加上,我这次来京都,是吏部给我的条子,让我到京都述职。” “述职?” “许是上次剿匪有功,再加上修的那条路,有你的银钱资助,修起来又快又好,也算是大功绩,且京都有些世家大族,看上幽谷县县令这个功绩较明显的官职,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次可能会留在京都。” 陈十一听得他如此说,眼眸晶亮。 “果真?” “我还能哄骗你不成。” 裴珞疏取了葫芦瓢,往锅里添了几勺水。 “馄饨的汤,怎么做?” 陈十一指着一旁的小炉子上,砂锅正咕咚咕咚地顶着盖子,细小的气孔里,一直往外喷着白色的雾气。 裴珞疏笑了。 “你莫不是知道我今日要来?” 陈十一包馄饨的手飞快的翻动着。 “平时我早晨都爱吃点面条,有时候会吃些点心油饼子什么的,喝碗汤甚是舒心,百灵一直都给我备着,如若你乐意听好话,那就是,我为你的到来每日都准备着,行吗?” 裴珞疏听得心里像是吃了蜜糖。 “我觉得这可不止是好话,倒像是真话。” 第154章 深层的见解 水开了,包好了两人够吃的馄饨,下到水里,过了一会儿,用菜铲子稍稍搅动一番,等白色的面皮都浮了起来,装在热腾腾的调好味的汤碗里,撒上一把绿油油的葱花,嗯,看起来还挺有食欲的。 陈十一把清洗好的汤勺递给裴珞疏。 “趁热吃。” 裴珞疏边吃边问。 “你怎么了,眼睛像个兔儿,红红的…” 陈十一想起傅旭文的事,重重叹了口气。 她把事情都详细地告知了裴珞疏。 “阿珞,我很难受,不知道该怎么办。” 裴珞疏也从未见过陈十一这般模样,甚是心疼。 “十一,我没有遇过这样的事,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你,但我可以作为一个旁听者,诉说我自己的看法,你听听,可好?” 陈十一点头。 “你说,我听。” “我在幽谷县接触过很多案例,一旦有女子如惋怡这般,不是被丈夫活活打死,就是被村里的族群处死,而且后者,是我都无法插手的。我想,生的孩子血统纯正,是作为一个男人最起码的尊严和脸面,惋怡的孩子不一定能留得下来。然而,旭文坚持要这么做,不惜得罪你,我猜…” 陈十一疑惑。 “你怎么不接着说?看着我做什么?” 裴珞疏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猜,他就是为了激怒你,和你翻脸。” 陈十一怔愣住了。 “我见过旭文,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条,处世圆滑,惋怡把他作为猎物,要骗他的银子,倒不如说是旭文自愿上钩,成为猎物,然后办他要办成的事情。” 陈十一从未往这方面想。 “你继续说。” “你想想,他跟你这么多年,想在你这里得到什么呢?” 陈十一抬眸闪过迷惑。 “钱?” “他是乞丐出身,受过太多的欺压和辱骂,有朝一日翻身,他们的感受是什么?是想要把权力和金钱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绝不放手。或许,他会仗着你收留他的几分恩情,对你很尊敬。但京都乃至整个大邺的几个大州府的消息渠道是他一手建立的,京都,淮州,庐州,安州,哪个茶庄不是他一手办理起来。十一,你给他的权力太大,权力一大,就会滋长野心,特别是男人的野心。” 陈十一搅动着碗里的馄饨,发现自己一点胃口都没有。 “我从未想过,他会如此,但他既然把钱看得如此重,为何舍得花大价钱给惋怡置办首饰,华丽的衣裳?” “如果不这样,他如何利用惋怡的贪念来激怒你,达成他的目的,再说金银这些饰品,后期还可兑换成银钱,他也不会吃亏的。” 陈十一呼了一口气。 “他要银子直接与我说,我未必…” “他想要的可不是你那点赏赐的银子,他要的,或许是你整条的茶叶产业线…” “他要,我如何肯给他?” 裴珞疏郑重地说道。 “未必,你忘了,除了傅旭文,你还有那么多手下,他们都在这里看着呢,看着你如何处理这件事,你若真那么绝情,试问,有几人还能跟着你,忠心耿耿地为你办事,如若你真的都给了他,那么下面的人都觉得你好说话,对你吩咐下去的事情敷衍作数,那你还如何办好沁韵楼,还有偌大的茶叶产业?” 陈十一陷入了沉默。 裴珞疏碗里的馄饨已经食完,放下勺子,双手交叉着,语重心长说道。 “十一,你太安逸了,渐渐地失去了该有的防备。” 裴珞疏接过她手中的勺子,放回碗里,双手暖着她的手。 “我接到吏部的条子,就乘了快马,马不停蹄地直奔你这里,一直都未睡觉,我现在困得很,你找个能睡觉的屋子让我睡一会儿?” 陈十一听了恍惚间惊醒。 “你看我这脑子,果真不灵光了,我去给你铺床,你好好睡上一觉。” 众人都等在会客堂中等了好长一段时辰,才看见陈十一缓缓而入。 陈十一坐上主位,之前悲伤失望的神色已消失不见。 她清冷地抬起下颚,轻声问道。 “你想的如何?” 傅旭文一直跪在地上未起,此时有点昏沉。 “阿姐,我是个男人,不管她是什么人,我不可能不对她负责的。” 惋怡就这样深情脉脉地倚在身旁,似乎觉得她此刻是最幸福的人。 即便她这样,旭文也深爱着自己。 陈十一沉默了一会儿。 “旭文,我还是那句话,你既然选择了她,我们以后将毫无瓜葛,你必须要离开,毕竟我不能容忍一个招摇撞骗的人在我身旁晃来晃去的。” 惋怡看着一旁不吭声的傅旭文,急忙抢话道。 “自然是要离开的,但不能这样离开,旭文哥哥在你这里多年,茶庄什么的都是他一手开办起来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必须要给足银子,否则休想让我们离开。” 傅旭文忙呵斥惋怡道。 “你胡乱说些什么,早就同你说过,茶庄是阿姐的。” 陈十一默默地看着傅旭文,眼眸逐渐幽深。 等他们不再说话,陈十一才又开了口。 “旭文,这么多年,你帮我打通了各个州府的消息渠道,又帮我建立起了茶叶产业,我自认为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将茶叶铺子开得更多更大,无奈最终还是分开。你知晓我眼里容不得沙子,但你还是选择为了那颗沙子将我们之前的情意视为无物。” 傅旭文低着头哽咽道。 “阿姐…” “我已当不起你那一声阿姐,以后别叫了,庐州的茶庄现在已经初具规模,我将它赠与你,以后茶庄由你一个人全权处理,你不再是我下面的二当家,而是有真真正正属于自己的产业,不过,以后你不得再踏入京都半步,我不想再见到你。” 众人一听,唏嘘一片。 陈十一说完,看着跪着的傅旭文眼眸流转,似乎有点疑虑。 陈十一抬起眼眸朝景然扫了一眼。 景然忙恭敬说道。 “东家,庐州茶庄以后的潜力不可估量,你怎么把这么好的茶庄给了二东家,前期大量的人力物力,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如何说给就给了?” 惋怡在一旁插话道。 “你算什么东西,他们的事情与你何关,多管闲事。” 陈十一盯着傅旭文问道。 “你不满意?” 第155章 再次相见 傅旭文终于抬眸正视了陈十一,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小伎俩,已被她识破。 她明明已经知晓了自己的心思,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念着他们之前相处的情意。 他本想,他要的可不是仅仅一个庐州茶庄,然而,他现在已经无话可说了。 他,不能再没有良心。 他朝陈十一磕了头。 “旭文来生结草衔环,报答阿姐恩情。” 陈十一微阖着眼,然后又睁了开来。 “旭文,你知道,做营生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傅旭文眉头微皱。 “不是一杯热茶与人谈笑风生,不是笑脸相迎点头哈腰圆滑世故,而是一颗真诚的心,那种真诚,从来容不得欺骗…” 说完,陈十一深吸一口气,抬步走了出去。 “景然,你去交接傅公子手上所有的一切,另外派马车将他们送至庐州。” 她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叮嘱了景然一番,回头再看了地上跪着的两人一眼。 冰凉刺骨,并不会阻止野心的蔓延。 老爷子总说自己识人不清,是的,自己就是这般有眼无珠。 伤心,遗憾,无奈,疼痛,那都是为自己看错人要承受和付出的代价。 凌云阁内,青松慌忙地跑进书房。 温之衡正炉上煮茶,看到他这般模样,眉头微皱。 “如何这般着急?” “侯爷,出大事了。” 他漫不经心给自己沏了一杯茶,慢条斯理地回道。 “什么大事?” “姑娘,姑娘她身边最近多了好几个男人。” “什么身份?” “其中一个是小倌。” 温之衡刚喝的茶被呛得吐了出来。 他不可置信地问道。 “你说什么,她竟然包养小倌?” 青松脸色也甚是尴尬。 “还有一个人,据说长得跟天仙儿一般,侯爷,你快去找姑娘吧,否则,真的要被别人拐走了。” 温之衡这下是真的慌了。 以前,她的心一直扑在买卖上面,也没见她对谁动了什么心思,如今,小倌儿都找上了。 他已顾不得担心与害怕,与青松骑上快马直朝燕州奔去。 今日并非是年节,可燕州的夜市依旧张灯结彩,繁华无比。 河面上,有风拂过,微荡起涟漪,朦胧虚无的镜面,一排排整齐划一的红色灯笼倒映着,更显得黑夜恍如白昼。 柳树泛着新绿,垂丝在微风中柔软了身姿,轻扫过百灵的脸颊。 百灵抬手揪了柳叶,转头看见身后。 裴公子站在阿姐的右侧,垂着头眉眼带笑地同阿姐说话,他的身子侧着,下意识地挡住来往的行人,小心翼翼地护着阿姐。 他好像只对阿姐才会这样。 其他人,他好像从未把眼神扫在他们身上,话也极少,清冷不好相处。 伯渊瘪着嘴,挥了一旁的柳条,眼眸时不时地往后瞧,也不知道是看阿姐还是在看裴公子。 “小倌,你这是什么脸色?” 面对百灵的调笑,伯渊朝她身边蹭了蹭。 “百灵,那个人什么来头,东家什么时候认识的?” “听阿姐说,他们很小的时候就已相识,算是相互扶持着走过来的。” 李芸周的女儿沐颜也蹭了过来。 “百灵姐姐,那东家与裴公子是青梅竹马吗?” 百灵摇摇头。 “不知道,以前的事,阿姐不愿意多说,只是稍稍提了一句嘴,我想应该不算吧。” “这么多年,两人也未成好事,以后可能也成不了。” 抱着剑的福大冰冷的声音一出,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李芸周笑了一声。 “倒也未必,他们两人现在的相处,就是平常夫妻那般自然,不过只是少了婚宴和那一纸婚书。” 沐颜不明白。 “那为何不办婚宴呢?” 李芸周往后瞧了一眼。 “只是未到时候罢了。” 裴珞疏看着情绪不高的陈十一。 “还在想旭文的事情?” “嗯,被人背刺的滋味很难受。” “难受是难免的,随着你的产业越来越大,遇到的事会越来越多,你也要随时做好被人在背后捅你一刀的可能,十一,你走的这条路,不一定比我走的这条路要轻松。” “还好你来得及时,提醒我,否则我犯了错也不知晓。” “其实你做得很好,先发制人,杜绝了旭文亲自向你索要钱财的可能。” “我没有对他发难,是我记得百灵以前和我说的一句话。” “什么话?” “如若把一个人逼入绝境,那个时候的人,已经不是人了,是一条随时张嘴撕咬的疯狗,是一把随时刺入胸膛的剑,最终受害的反而是自己。” 陈十一看着裴珞疏说。 “我不想和旭文走到这一步,而且我也是给自己留有余地。” “留余地?这话怎么说?” “给自己留一个不后悔的余地,以后,倘若他过得不好,我也不会怜悯,毕竟我今日给他的一切,把我对他的怜悯和后悔,早就买断了。” 裴珞疏笑了。 “你能这样想,很好。” 陈十一昂起头,笑意盈盈地问道。 “你在京都能待几日?” “大概十日左右。” “明日,我随你去京都,刚好,京都很多事我要亲手打理一番。” “那我住哪儿,京都我没有宅子。” “我也没有,不过老爷子那里挺大的,收拾一间住了就行。” “老爷子?” “哦,对了,他很是喜欢你的文章,回头给你引荐一番。” “甚好。” 裴珞疏还想同陈十一说什么,忽然,听得后面一道深沉的呼唤。 “十一…” 裴珞疏和陈十一转身往回一望,一身玄色宽袍广袖的温之衡身姿挺拔地站着,那一刻,身后的车水马龙,彩灯缤纷,都成了虚影。 他们近在咫尺,却如远在天涯。 只那轻声一唤,从前的记忆如江水一般滔滔不绝朝自己的脑海席卷而来。 “大少爷…” 裴珞疏看着陈十一的神色,很是不安,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扯过她的衣角。 他之前听得,她已经脱离侯府,不再是温之衡的通房。 但看温之衡双眸溢出的深情,事情似乎不是一句话说完的那么简单。 第156章 较量 众人坐在茶楼二层的靠着栏杆边,雕花圆桌上除了昂贵的清茶,精致可口的点心。 还有,他们打赌堆在上面的银子。 伯渊热情地招呼着他们。 “快点啊,卖定离手,一边是穿黑衣的,一边是穿白衣的,还有没下注的,赶紧的。” 百灵翻了个大白眼。 “你究竟是个什么祸患?正经的事你是一个没做,乱七八糟的你最在行。” “唉呀,百灵,你不知道这其中的乐趣,多有意思啊,你就说究竟是穿白衣裳的胜算大还是穿黑衣裳的?” 百灵想了想,掏出身上的一锭银子。 “果真有两倍?” “自然。” “那我赌白衣裴公子胜。” 李芸周也跟着百灵。 “我加一个,赌白衣公子胜。” 福大鹰隼般的双眸也思虑了一番,扔下一锭银子。 “我赌穿黑衣服的,那人一身上等人的气势,估计手中权势滔天,白衣裳的光有一张脸,输!” 景然本打算也投白衣公子,听得福大的话,也跟着他投黑衣公子。 李芸周一听,也有点后悔,忙把自己的银子又挪到黑衣公子那边。 伯渊立即喊道。 “卖定离手啊,不准换来换去的…” 茶楼的小厢房内,陈十一净了手,取了天青色茶碗,倒了一杯清茶,端放在温之衡的面前。 “大少爷,请喝茶。” 温之衡愣愣地看着陈十一,许久未见,她越来越好看了。 “我以为…” 陈十一笑了。 “你以为什么,以为我不会对你有好脸色是吗?” 温之衡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总觉得如此漫长的等待有了宣泄的出口。 “嗯…” 陈十一端着茶杯笑着说。 “这几年,你一直都甚是照拂我,如果没有你,我怎么可能如此安逸地偏安一隅,做什么生意都能顺顺利利的。” 她缓了缓又说道。 “即使没有这些,我也不可能对你没有好脸色,大少爷,你别多思。” 温之衡痴痴地看着陈十一,心里翻涌着无数的歉疚和思念。 “十一,我很想你。” 陈十一拿着茶杯的手微顿了顿。 “大少爷,都过去了。” 温之衡摇头直接拒绝道。 “我不想过去。” “你别…” “以前是我太过自信和自傲,想着你在府内有母亲和之柔的照拂,应是不会受什么委屈,我在外博一番天地,想给你更好的日子,可是,我让你失望了…” “十一,现在不会了,我的忠义侯府只有你一个女主人,以后也只会有你一个,府内的人我都调教好了,没有任何人敢小瞧你,你同我回去好吗?” 良久,陈十一才缓缓开了口。 “大少爷,太久了,我都忘记了。” 温之衡听得陈十一的话,喉间哽咽。 “十一,你答应过,要试着喜欢我的。” 陈十一深吸了口气。 “曾经,我逼着自己一步步靠近,可是,走了一小半,路上都是荆棘,我什么本事都没有,你就在前方朝我伸了手,那我也只好徒手把荆棘扒开,慢慢走向你,尽管疼得厉害,别人伤得再深,我也在遵守我的诺言…” “我从石榴家回来的时候,只想着不再做你的正妻,本欲和你说的,你又去狩猎了。我要离开的想法就从这一刻开始,是的,你牵着我,是你对我的不离不弃,我很感恩,可这一路上,是我踩上了荆棘,痛也是我的,苦也是我的,我不想这辈子忍着痛过日子…” “大少爷,以前的事情我们不提了好不好?你是个很好的人,只是不适合我。” 温之衡心里很是难受。 “十一,我和离了,忠义侯府,我父母不会再来,我已经一一为你把那些荆棘上的刺全部拔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大少爷,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温之衡的心犹如坠入冰窖,冷得他全身颤抖。 “他是谁?” 陈十一没有说话。 “是刚刚和你走在一起的男子?” 陈十一立即说道。 “大少爷,我和你只相处四年,而你有多少个四年,为什么一定非要是我,你的不甘和遗憾…” “没有不甘,没有遗憾,只是喜欢…” 陈十一眨了眨眼。 “大少爷,我同你说过我不…” “没关系,我可以等,十一,我可以等到你喜欢我的那天,你,你不要喜欢别人好不好?” 陈十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十一,你喜欢他什么,我可以改成你喜欢的样子,你要我怎么做,怎么改,都可以…” 她陡然从心里泛起一丝悲凉,她不明白,她已和他讲得清清楚楚,为何他就如此冥顽不灵,非要执着于她。 真是令人头疼! 忽然,门口响起一阵敲门声。 “进来。” 百灵的脑袋顶开个门缝。 “阿姐,你快去看看吧,公子好像是染了风寒,总咳嗽不止…” 陈十一立即站了起来,朝坐在对面的温之衡说道。 “我出去一下。” 说完就快速地走出了厢房。 裴珞疏为了不打扰他们之间的谈话,自己单独坐在一个小厢房里,陈十一走进去的时候,他咳嗽得脸通红。 “怎么咳嗽得这样重?” 裴珞疏忙安慰她。 “不碍事,来得急,没太注意,休息个两日便好全了。” 陈十一还是很担心。 “你是不是上次病重还未好?” 裴珞疏站了起来,走到陈十一身旁。 “都这么久了…” 还没说完,他便头晕起来,站立不稳趔趄几步,陈十一忙扶着他,他顺势就靠在陈十一的身上。 不远处的伯渊见了,忍不住拍手称赞。 “厉害啊,这比我都会演。” 随着陈十一走进来的温之衡,此刻脸都黑了。 他手心拽的发白,咬牙忍受着。 陈十一见裴珞疏病得如此厉害,忙唤了百灵,要把他送到医馆。 裴珞疏摇了摇头。 “一点小小的风寒,没关系的,休息个两日就好,看大夫就要吃药,那药太苦了,我不想吃。” 陈十一笑了。 “你这么大个人,竟然还与那孩童一般怕哭不肯吃药。” “那你明日给我熬鸡丝肉粥,我定能好好吃药了。” 第157章 两人的打斗 因着裴珞疏的风寒,大家很早地回了沁韵楼。 一路上,谁都没有言语。 陈十一旁边,一个脸黑得像他身上的衣袍,一个时不时咳嗽,病弱得不行。 刚踏进门槛,百灵便跟着裴珞疏道。 “裴公子,还住早晨那间,百灵给你再添个炭炉子,棉被再给你加一床,可行?” 裴珞疏笑着回答。 “自然是好的。” 忽然,只听得一道幽冷的声音说了话。 “姓裴?” 温之衡转过身问向陈十一。 “他是平安镇长宁街的裴秀才?” 陈十一感受到温之衡动怒了,那种怒气带着不可置信,仿若她背叛了他。 “是的。” 温之衡冷笑一声。 “我说怎么看得这么眼熟,原来是故人。” 他不由得攥紧手心,清了清喉咙。 “十一,你是不是为了他,所以才离开我?” 陈十一摇头。 “我之前已经同你说清楚了,与他没有关系。” “你如此维护他?” 陈十一解释得十分无力。 “我说的是事实,大少爷。” 温之衡很是难受。 “十一,以前,你最宝贵的那盏竹灯,是他送的?” 陈十一点头。 “所以,你早已与他暗通款曲,在你还是我的通房丫鬟的时候?” 陈十一抬眸,坚定地反驳。 “我从未想做你的通房丫鬟,这是你的一厢情愿,我现在也从未想成为你的侯府夫人,这也是你的一厢情愿,我说得够明白了吗,大少爷?” 温之衡瞬间觉得自己的情意就像一场笑话,他如此珍视和喜欢的女子,还在是他通房丫鬟的时候喜欢上了别人。 她背着他喜欢上了别人! 一股巨大的不甘和背叛涌上了他的心头。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眼眸猩红,看着陈十一时甚是痛楚和失望。 “十一,你怎么能这样?” 一旁的裴珞疏忙站在陈十一的面前,挡住了温之衡的目光。 “随你做何想,你都没有资格怪罪十一,你带给她的,从来都是利用,压迫和不堪,你何曾给过她一丝欢喜,在房陵没有,在京都的时候应该也没有,否则十一为何会一个人待在燕州…” 温之衡见到眼前的人,眼眸似冰,淬着慑人的阴寒。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和本侯抢人。” 裴珞疏面对温之衡没有任何不惧,反而镇定自若,眼眸坚定。 “侯爷身份贵重,家境优渥,但配不配得上,这话,侯爷还排不上队,自然没有资格说。” 温之衡听了冷笑。 “十一,你竟然喜欢这般伶牙俐齿之人?” “并非伶牙俐齿,而是实话实说,侯爷总是看不清现实,觉得自己有权有势,有才有貌,你看上的人就必须要看上你,一旦没有得到,心底冒出来的不甘就让自己生长出异样的情愫,侯爷自认为这是对十一的喜欢,其实,这只是你的自尊心在作祟而已…” 温之衡不意同裴珞疏这样的人争论,只看着一旁默不作声的十一。 “十一,你同我回侯府,其他的事情我可以不追究。” “你是她的什么人?你以什么身份来追究?” 温之衡双眸紧紧锁住陈十一。 “十一,你同我回去…” 陈十一抬眸坚定地说。 “侯爷,我是沁韵楼的主人,我的家在这里,侯府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温之衡抬手扯过陈十一的双臂,就要带着她离开。 裴珞疏见状,抬起手,重重往温之衡的上臂挥去。 温之衡极速地松了手,躲过裴珞疏猛烈的击打,往后退了几步。 裴珞疏双手打开,挡在陈十一的面前,沉声说道。 “她说了,不想和你走。” 温之衡气得冷笑。 “找死。” 温之衡手掌轻抬,手掌劈出的厉风直往裴珞疏的面门扫了过去,裴珞疏一个侧身,堪堪躲了过去,空气中的涟漪激起散落的墨发飞扬。 他的双手不经意地往后一推,把陈十一拦到离他远点的地方,轻抬脚,脚尖朝地面轻点,飞身向上,直朝温之衡的地方攻击而去。 沁韵楼灯火通明的院子里,一黑一白两个身影,打的不可开交。 陈十一站在一旁,甚是担心。 裴珞疏习武的时日没有温之衡那么长,而且他还得了风寒,场上,他的动作明显很吃力。 一旁的伯渊兴奋得不能自已。 “本以为那穿白衣裳的是个文弱书生,没想到他也会功夫。” 他又对着一旁的福大说道。 “我啊,最是喜欢看这种为爱打斗的戏码了,要是其中一个人受伤严重,东家哭上一场,哇,简直不要太激动…” 说完,看见陈十一往他这边走了过来。 他吓得不敢再言语,直往福大后面躲了起来。 走过来的陈十一忙对福大说。 “你能帮我去分开他们吗?” 福大环抱着双臂摇头。 “关我什么事,不去。” 陈十一知道福大这人的脾气,说一不二。 她转身对百灵说道。 “取我的弓箭来。” 温之衡正要击中那人的胸口,谁料,一道银色的光,擦着他的面门直射而来。 他忙撤回杀招,放弃了攻击裴珞疏。 裴珞疏退回到陈十一的身旁,月白色的长袍在风中飞舞翻涌,右手一扫过,便安静了下来。 温之衡停下来后,发现刚才是一枚箭擦了过去,射中在后面的木柱上。 他朝陈十一看过去,刚才同他打斗的秀才与她站在一起,而,陈十一手弯弓搭箭,那枚箭是她射出来的。 看到这个事实,温之衡的心犹如被箭刺了一样疼。 他不可置信地问着陈十一。 “你,竟然朝我开弓射箭?” 陈十一垂眸,又坚定地抬起头。 “是我射的。” 温之衡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声线沙哑。 “你竟然朝我射箭?” “他身子弱,你别为难他。” 温之衡自嘲地笑了几声。 “陈十一,你好样的。” 温之衡的双眸已模糊不清,整个沁韵楼都是一片虚影,就是那个离得最近的人,伤得自己最深。 她为什么要如此践踏自己的真心? 那个男人有什么好的! “陈十一,你会后悔的,我会让你后悔的。” 说完,退了几步,转身,决绝地走出了沁韵楼。 第158章 坏的开始 沁韵楼里,裴珞疏站在屋内,静静地看着陈十一帮他铺着床,百灵在一旁给他多加了一盆炭火。 “给你添麻烦了?” 陈十一忙碌地双手一顿,轻声回道。 “铺个床有什么麻烦的?” “他以后若是针对你该如何,我实在太冲动了,贸然就来找了你,给你惹出这样的麻烦。” 陈十一站起身。 “阿珞,你别自责,和你无关,我和他之间总要做个了断,不过是早晚而已。” “十一,我这次来京都述职,之前的知州给我打点,我的朋友帮我引荐,留在京都应是没什么问题。” “嗯,你同我说过的。” “我以后就留在京都陪着你,或者我再找机会调来燕州就更好,也不用两地奔波,还可以经常来你这里吃上一顿温热的饭菜。” 屋内很静,百灵早就出了去,留得陈十一一个人与裴珞疏两两相望。 “你明明知道…” “我知道的,没关系,我与你江边分别,就已经想好了,你以后或许不是我的什么人,不过我还是想同你能有关系,朋友,兄长,曾经受过你恩情的可怜人,再不济,你也是我的债主,曾经,你给我金珠,想要我还两颗,我到现在都没钱还…” 陈十一不禁笑了。 “你到现在都还记着呢。” “十一,有些事是不能被忘记的。娘亲去世后,我对生活已经没了指望,我在这世上已经没有牵挂的人,娘亲让我参加科考,是希望我身上有一官半职,能养活自己,而我参加科考,是想让你有个依靠,无奈,我成了一方官员,却还是要靠你相助。” “我本想跟着娘亲同去,一家去黄泉相聚,可是娘亲让我要好好活着,所以,十一,你成了我在世上活着的唯一指望。” 陈十一听了很是震撼。 “我…” “十一,你无论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我不想让你为难,但如果能成为你的夫君,我这辈子也就圆满了。” 他走近陈十一,轻轻地把她拥入自己的怀里。 “我会让自己变得更强大,以后你想做什么,我便支持你做什么,总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陈十一靠在他的肩上,他的身上若有若无地萦绕着一股青竹高洁的淡香,他依旧是,那个陪着她,守着她,在乱葬岗,只着中衣的少年郎。 “好,阿珞,你让我想想。” 裴珞疏下颚抵着她头顶温热的发丝。 “好。” 几人倚靠在栏杆处,正在分银子。 李芸周,景然,还有福大,他们三人押了温之衡,三人惨败。 百灵得了双倍的银子很是开心,做庄的伯渊赚得更多。 “你们不懂,女子比男子更好色,从一开始,这场赌局就是穿白衣服的胜。” 李芸周摇头。 “黑衣衫的男子也容颜俊美,浑身气度斐然,单从容貌上来说,两人不相上下。” 景然也插话道。 “而且,黑衣衫男子一看就是位高权重的人,我想不通,东家为何不选他?” “感情的事谁能说得准,阿姐要是真的喜欢,早就成了侯府夫人,哪里还会有现在的我们。” 伯渊对着旁边的福大说。 “福大命大的,你如何看?” 被提了名字的福大,正惊起耳朵听周围的声音。 离沁韵楼不远,有大量混杂的脚步声正在慢慢撤离。 他微阖的双眸逐渐睁开,在黑暗中越发凌厉。 “你们最近出门小心些,黑衣衫男子撤了对沁韵楼的隐卫。” 众人听了心中皆是一沉。 百灵更是心惊。 “只怕以后的日子要不太平了。” 次日,陈十一他们一起去见了胡老爷子。 “这是你之前提到的解元,裴珞疏。” 胡老爷子正在自己和自己下棋,听得陈十一同他说话,停了手中执棋的手,矍铄的双目扫过陈十一,停在一旁的裴珞疏身上。 眼眸中尽是惊奇和不可置信。 他围着正对他恭敬行礼的裴珞疏打量了一圈,眼眸深沉道。 “你好似一位故人。” 陈十一听得胡老爷子的话,若有所思。 “故人,什么人?” 裴珞疏温熙地笑着。 “下官自小长在平安镇,家父姓裴,表字子承。” 老爷子怔愣了半晌,而后笑了。 “小子,陪老爷子我手谈一局。” 裴珞疏拱手一扬。 “恭敬不如从命。” 陈十一带着百灵和福大去了玉茗茶庄。 景然正在忙碌,看见陈十一过来,眉头紧蹙。 “东家,很多老客人一直在我们这订茶叶,一上午的时间,大半数客人都终止了合作,还有去年欠着茶钱的官宦人家,都亲自派了管家来结钱,然后也停止了与茶庄的往来。” 百灵和福大两人对望一下。 想不到,不太平的日子来得这么快。 陈十一翻着账本,似乎早已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我把这京都的权贵都得罪了个干净,以后也只怕很难在京都立足。” 百灵很是焦急。 “阿姐,怎么办?” 陈十一盖上账本,抿嘴笑了。 “能怎么办,我无权无势的,自然是别人要如何,我便如何。景然,把所有的来往的账务都查清结算后,关张一段时日。” “什么?” 几人皆是不可置信。 就连福大也露出一丝不赞同。 陈十一叹了口气。 “现在只是失去客户,往后,还不知道有什么在等着我,先闭门谢客吧。” 百灵试探地问了一声。 “阿姐,你有没有后悔得罪了忠义侯?” 陈十一摇头。 “我本来就一无所有,不怕得罪人,再说,这些都是他愿意给与我的,如今只是收回而已。” 这几日,裴珞疏正在忙着前往吏部述职,陈十一把玉茗山庄事情处理完后,就直接回了沁韵楼。 谁料,一个陌生男子在会客堂,等着见陈十一。 男子身材高挑,一身天青色衣袍,头上簪玉,一柄乌木扇子轻轻地摇动着。 “请问阁下是?” 那人朝陈十一走了过来,眼眸中尽是不屑。 “我是饮鹤楼的东家,过来要回我那不听话的东西。” 陈十一一听便明白了。 她没有作声,坐在主位上慢悠悠地喝着茶。 饮鹤楼东家看见陈十一这般态度,下颚轻抬,仿若一只骄傲的大公鸡。 “怎么?东家不愿意?” 陈十一冷笑一声。 “这位公子真是好笑,你的东西怎地问我要?还要得如此理直气壮?” 第159章 元西的癔症 饮鹤楼东家原以为一个姑娘家有什么可惧,没想到,她还挺硬气。 “东家曾在饮鹤楼门口将伯渊给带走了,我现在要将他接回。” 陈十一瞧了饮鹤楼东家一眼。 “你家是制定大邺律法的吗?” 男子脸色疑虑。 “你说什么?” “如果饮鹤楼是制定大邺律法的,自然可以现在就将伯渊带走,如若不是,请你从哪来滚哪里去。” “你,”饮鹤楼的东家瞬间变了脸色。“哼,你可知道,饮鹤楼后面的人是谁?” “那你知道我的背后是谁吗?” 男子双眸才正式地打量陈十一。 “我要带走伯渊,你让他出来。” “伯渊说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你要带走他,凭什么?” 男子冷笑一声。 “他也曾经对我这样说过。” 陈十一喝完茶,就往外面走去。 她不喜欢同这样没有教养的人说话。 “东家,”男子叫住了陈十一。“东家曾以十两银子买走了伯渊,如今我奉上百两,还请东家将伯渊的卖身契交与我。” 陈十一回身问道。 “你这是要强买强卖?” 那人不屑地笑了一声。 “总之,今天,伯渊是一定要同我走的。” 陈十一走到门口,朝门外一喊。 “伯渊。” 没过一会,火红色的身影朝陈十一奔了过来。 “东家,你找我。” 他漂亮的双眸笑眯眯地瞧着陈十一,瞥到后面那人时,全身紧绷,身子忍不住地打颤,就像遇到十分恐惧的东西。 陈十一看得眉头直皱。 “伯渊,你怎么了?” 屋内的男子看到伯渊,嘴角微不可察地带着一丝冷意。 “伯渊,当时我只是一时气愤,并没真心想把你卖了,跟着我回去吧,我可是花了百两银子来赎你的。” 伯渊紧紧地拽着陈十一的衣裳,双手忍不住的颤抖,那乞求的模样让人看起来甚是可怜。 陈十一问他。 “你要留下来吗?” 伯渊郑重地点头。 陈十一表示知晓了。 “好,你去把福大叫来。” 没一会儿,福大和伯渊走了过来。 “你喊我?” “屋子的人,想要把伯渊买回去,我不同意,要怎么处理?” 福大想也没想,直接走了进去,拎着那人的衣襟,手大力一挥,只听得一声惨叫,直接把饮鹤楼的东家丢出了沁韵楼。 “以后这种事情别喊我,打扰我睡觉。” 说完,便又回他的房里休息去了。 陈十一和伯渊面面相觑。 福大的脾气真不好啊! 次日,元西来到了沁韵楼。 陈十一瞧着她珠圆玉润的,看起来养得还不错。 “你都五个月身孕了,不好好在家里养胎,怎么还到处乱跑?” 元西听了,神色很不好。 陈十一不明白她怎么了,好端端的。 跟在后面辛方云忙解释道。 “她早晨来之前还挺乐呵的,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了。” 后面的百灵笑着说道。 “听别人说,女子有了身孕就是容易多思,一会脾气好一会脾气差的。” 陈十一拉着元西的手。 ”你啊,都快要做娘的人了,要开怀一些才是。” 元西靠在陈十一的肩头,眼眸涩然。 “阿姐,傅旭文那个畜生,他竟然忘恩负义,为了一个不要脸的骗子,背叛了一直养育和教导他的你…” 陈十一眼神往后一瞪,百灵的脖子瑟缩一下。 “阿姐,就算我不说也瞒不住,那天,那么多人,哪里管得住别人的嘴。” 元西接着说道。 “不关百灵的事,是我让她告诉我的,你现在什么事情都不告诉元西了,是不是嫌弃我了?” 陈十一忙劝慰道。 “唉呀,我的小祖宗,嫌弃谁也不敢嫌弃你啊,不告诉你,只是怕你分心,再说,你还怀着孩子呢,专心养胎,外面的事儿少打听。” 听了这打趣的话,元西和百灵都笑了起来。 元西想到什么,整个人又开始惆怅。 “阿姐,是不是因我,因我是个不祥的人,给你带来霉运,所以旭文才那样做。” “你在采星镇好好的,和你有什么关系,整天胡思乱想的。” 元西又自言自语道。 “阿姐,倘若我要是没有嫁人,旭文是不是也不会想着成亲,他也就不会背叛你了。” 陈十一和百灵面面相觑,总觉得元西思绪不正常。 “元西…” “阿姐,我真的是一个霉运很重的人吗?婆母说我什么都不会,什么活也不能干,只会等吃等喝,说方云娶了我倒了八辈子霉…” 陈十一忙朝辛方云瞟了一眼。 辛方云吓得急忙解释。 “我一直在她身边呢,没有谁说过,真的,她,她有时候就会这样,自顾自地一个人说话,我还特意请了大夫,大夫说这些都是她的臆想,让我平时要多和她说话。” 陈十一听得很是担心。 “你是说她得了癔症?” 辛方云接话道。 “是大夫这么说的。” “她如何会得了癔症,之前她在令余山庄还好好的。” 辛方云急得满头大汗。 “我一直都很好照看她,不舍得她说一句重话的,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忽然有一天,她就这样了…” 陈十一忙牵住元西。 “元西,元西…” 元西朝陈十一望了一眼。 “阿姐,我就在你身边,怎么了?” 陈十一搂着她,眼里尽是心酸。 “你记得我以前同你说过什么吗?” “什么?” “阿姐说,元西是我的幸运,因为元西,才有了沁韵楼,明白吗?” 元西的眼眸才渐渐有了光彩。 “你就在沁韵楼住一段时日,可好?” 趁元西睡着时,陈十一安排景然去把秦大夫请了过来。 “她的病如何?” 秦大夫搭了元西的脉搏,思虑良久。 “她身体很好,孩子也很康健。” “那为何?” “她这是心病,心病,是最难治的,身边的人要多同她说话,让她下意识地不会进入那种幻境就行,或许有时候,是她太闲了,所以胡乱多思也是有的。” 辛方云点头。 “我以后会多多地和她说话,必不让她多思多虑。” 许是元西来了沁韵楼,有了更多人说话,倒是没有出现刚来的时候那般,一个人自言自语。 陈十一的心里终于松懈了几天。 裴珞疏来到沁韵楼告诉她一个好消息。 “老爷子说,如果不出差错,我可以调至京都尚书省任刑部司郎中,等我把幽谷县的事宜交接完毕,就能来京都申领调令任职,以后,我就待在京都陪你了。” 第160章 福大的悲哀 晚膳,陈十一在对街的食为天留了个厢房。 清风徐来,红霞满天。 陈十一倚靠在二楼厢房的窗台,静静地看着桑榆渐晚。 裴珞疏走到她身后,轻声问道。 “在想什么?” 陈十一转身笑着。 “我在想今天是个好日子。” 裴珞疏眼眸晶亮。 “菜都上齐了,大家都等着你呢。” 元西笑意盈盈地看着裴珞疏,就像丈母娘见女婿一般。 “裴公子,你家住何处,年方几何,兄弟姐妹几人?” 裴珞疏本同陈十一在说话,忽然听得元西的问话,不知道该如何回了。 陈十一舀了一碗香浓的菌菇鸡汤递给元西。 “你多吃点好的养身子,其他的就不要多操心。” 元西笑了。 “你看阿姐,还没怎么样,就开始胳膊肘往外拐了。” 百灵眼珠子瞧了满桌子的人。 “元西,你孩子的名字想好了吗?” 辛方云接了话。 “想了几个小名,大字要让族中长老按辈分取名。” 一旁吃着饭菜的伯渊不小心把手中的筷子打落在地上,低头捡的时候,发现挨着坐的福大,双拳紧握,指关节啪啪作响。 这是福大发怒的前兆。 怎么了? 裴珞疏给陈十一碗里添了细嫩的鱼,然后笑着同元西说道。 “十一住哪里我以后便住哪里,我比十一大两岁多,家中现在只我一人。” 他再伸手夹菜时,盘子被福大给端开了。 桌上的人瞬间惊讶,不知道福大要做什么。 裴珞疏似乎毫不介意,只将筷子往另一盘菜里夹,菜盘子依旧被福大给端了开来。 这下,明眼人都知道福大在针对裴珞疏了。 陈十一不明其中的意思,抬眸看了一眼福大,转而望着裴珞疏。 只见他丝毫没有恼怒,从袖袋里取出一个细长乌木盒子,递给了福大。 这下陈十一更加看不懂了。 但其他人就不一样,众人都以为福大这个方式可以讨要礼物。 伯渊第一个小心翼翼地把裴珞疏身边的菜也端走了。 “裴公子,我也想要。” 裴珞疏身子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道。 “我给的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确定要?” 伯渊愣了愣,再瞧了一眼福大,那凌厉的双眸要将自己给吞了。 他讪讪地放下菜盘子,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道。 “不想要了。” 坐回椅子时,伯渊眼珠溜圆了几圈。 怎么没一个正常的? “快吃吧,等会菜凉了。” 陈十一一发话,大家从惊讶中苏醒过来,又其乐融融地吃起饭来。 “怎么回事?” 裴珞疏往陈十一的茶碗中添了新茶。 “这是扶风托我给福大带的东西。” “扶风?” 陈十一更加迷糊了,这怎么又扯上扶风了。 “福大和扶风是同门师兄弟。” 原来如此。 “那扶风怎的没和你一起来?” 裴珞疏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他不敢,怕来了没脸,更怕会没命。” “这么严重?” “嗯,所以,他留在幽谷县帮我打点事宜。” 裴珞疏是三日后回幽谷县的。 离开的那日,艳阳高照,风和日曦,月白色的衣袍随风飘扬,瓷玉般的脸庞扬起恣意的笑容,左脚轻踩马镫,身姿轻盈而上,俯下身轻声轻语。 “十一,等我回来。” 陈十一站在街上,看着逆光而行的白衣身影,心中甚是柔软。 他以前说过,来了京都,想买一套宅院,栽上垂柳,挖了池塘,池塘里养了各色各样的鱼,满池子的荷叶,绿衣翻涌,粉嫩的荷花迎风而立,摇曳了夏日的芳华。 他,还有她,在小径上散步。 她告诉他,今日挣了多少银子。 他告诉她,朝堂上的琐事又解决了几样。 那样的日子,平淡,琐碎,却忍不住令人心生向往。 陈十一想,她已经做出决定了。 这几日,福大的脸色很是不好。 陈十一实在忍不住问道。 “那天,裴珞疏究竟给了你什么东西?” 福大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 “药。” 陈十一眉头微皱。 “你生了什么病?” 福大咬咬牙。 “本来没病,现在有病了。” “什么?” 福大甚是不耐,皱眉大声问着陈十一。 “你什么眼光,看上姓裴的那个男人?” 陈十一哑口无言。 这,这怎么又扯到她身上了。 “扶风是你师弟?” 福大冷笑一声。 “师弟?回头见着他,我必要将他碎尸万段。” 陈十一有点摸不着头脑。 “你似乎对他主仆二人意见颇大?” 福大甚是恼怒,但最后却露出深深的无力感。 他从来都是强大冷酷的,这样的神色怎会现在他的脸上。 “你,从天而降,来到我身边,不会是他们让你过来的吧?” 福大认命地坐在沁韵楼的石凳上。 “你看上的那个姓裴的,假借扶风的名义诱我去幽谷县,在我打开后衙门的一瞬间,就给我下了迷药,趁我晕倒之际,给我喂了一个月毒发一次的药物,我当时以为是什么生死之事,竟然给我喂那么绝的毒,谁料,竟然是来这护着你这么个人…” 福大不甘心地恶狠狠地吼了一声。 “老子武功天下第一,竟然让我来干这护卫的活,姓裴的黑心肝,辱我至此!” 陈十一不可置信,随即又忍不住笑了。 “这,他的确是有点过分。” 福大双眸微闭,要不是为了多活几年,定要宰了那个黑心肝的。 “他那日给你的是解药?” 福大缓缓睁开眸子,疑虑地问道。 “那个老秦,医术如何?” “还可以,但能不能解了你这毒,你得去问他。” 福大幽幽地问道。 “你怎么不担心老秦制出解药,然后我一刀把姓裴的给剁了?” 陈十一笑道。 “江湖上,你比我懂得多,解药这事,想必你已找了很久,实在认命了才来我这,否则早已远走高飞。” “难道我要在这里安逸一辈子?” 陈十一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裴珞疏到京都落职后,我便同他要了解药,还你天涯海角,然后这段时日,我折了银钱给你,算我雇了你,你莫去找他麻烦了,他也是关心则乱,我替他向你赔个不是。” 第161章 沁韵楼被烧 伯渊最近的事儿比较麻烦。 饮鹤楼的东家总三番两次来沁韵楼找麻烦。 有时候带着一波人堵在沁韵楼门口,闹得不可开交。 百灵咬紧牙关道。 “阿姐,要不你把伯渊还回去得了,本来当时就没打算收留他,是他自己舔着脸求着来的,来这,就光见他长肉了,事儿到没做成一个,混吃混喝,实在了得。” 伯渊一听,双膝连忙下跪,身上的红衣晃晃荡荡地挪到百灵面前,悲伤欲泣。 “百灵姐姐,你莫要如此狠心,求你救我一命,否则,我回去定是死路一条…” 福大看了地上的伯渊,开了口。 “他看起来是在找伯渊的麻烦,实则是找东家的麻烦,不然他当时为何轻易把伯渊十两银子卖出?” 陈十一点头赞同。 “也不知是哪路鬼神要置我于死地?” 忽然,李芸周声音十分焦急。 “东家,不好了,他们闯了进来。” 福大立即飞身而出,陈十一从墙上摘下弓箭也朝外面走了去。 沁韵楼的护卫十几人,根本拦不住饮鹤楼的几十人,那些黑衣人汹涌而入,不一会儿,就占满了沁韵楼的后庭。 陈十一执起弓箭,拉弓直朝贼人射去。 几人应声倒下,其他人瞧见陈十一,忙朝她围了过来。 后面一个阴沉的声音响起。 “再敢靠近她,你们东家就会立即毙命。” 推推搡搡的混乱中,饮鹤楼的人见东家被一个狠厉的男人揪住了头,颈脖拉得很长,匕首架在他最薄弱的肌肤,犹如一只待宰的白鸭。 他们的人如潮水一般退了下去。 饮鹤楼的东家哀求道。 “好汉饶命,我们这就走。” 福大冷哼一声。 “下次再来,老子二话不说,砍了你的脑袋当夜壶。” “好,好。” 他们退出去的时候,饮鹤楼东家停顿了一下,往后转身,面朝陈十一,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 陈十一被这阴恻的笑容惊得全身发寒。 “我总感觉,他们不会就如此轻易罢休的。” 用晚膳时,伯渊吃着吃着,忽然说了一句话。 “东家,你们闻到一股味没?” 大家都面面相觑。 “没有啊。” 陈十一总觉得伯渊有点莫名。 “你闻到什么味了?” 伯渊平时总是轻佻的,难得见他一本正经的模样。 “好像有点熟悉,说不出来,就是一种怪味。” 百灵笑道。 “莫不是你今日用了哪家的脂粉,所以味不一样?” 伯渊有点懊恼,甚至有点无精打采。 “我是说真的。” 夜晚,大致亥时末,福大敲响了陈十一的房门。 “怎么了?” 幽暗的夜色中,福大有丝急切。 “伯渊吐血了。” 陈十一的瞌睡瞬间跑没了。 “怎么了,严重吗?” “大量的血,有点严重。” 陈十一立即说道。 “秦大夫要去看他的药材,昨日已折返去了令余山庄,你脚程快些,辛苦你一趟,带着他去瞧大夫。” “好。” 福大抱着昏迷了还在吐血的伯渊,一家医馆一家医馆的去求人开门治病。 终于一家好心医馆收留了伯渊。 过了很久,伯渊缓缓转醒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福大,我想起来了,沁韵楼的怪味,是火油。” 福大本来还昏昏欲睡,听得伯渊的话,顿时惊醒。 “奶奶的,出大事了…” 陈十一本想在房内等着他们归来,谁料实在太困,慢慢地睡了下去。 她不知道做了什么梦,总感觉浑身热得厉害,仿若被灼烧一般,胸口,被什么闷住,喘不过气,疼得撕心裂肺。 迷蒙中,她听得百灵凄厉的喊叫声。 百灵怎么了? 平日咋咋呼呼就算了,如何到了梦中,还要吵她。 “阿姐,你快出来啊…” 声音又急又尖! 她实在无奈,用力地睁开眼睛。 目光所及之处,火光冲天,那明晃晃的火蛇,迅速地往房内各处蔓延,房内浓烟滚滚,呛得她头昏脑涨的。 这哪里是梦,这分明是有人要置她于死地。 她拼命咳嗽,在浓烟里摸索着茶壶沾湿了她的手绢,她急忙捂住嘴,嗓子才稍稍好受一些。 出去的门已经被火燃烧得正旺,顶上的房梁,已经被火烧了很久,摇摇欲坠。 必须得想个办法出去,否则自己只有死路一条。 她在浓烟里,摸索到未燃烧的椅子,猛地朝门口砸去,房门纹丝不动。 她正想再砸一个凳子,谁料,房门猛地倒了下来。 门外,百灵的哭喊声响起。 “阿姐,阿姐…” 陈十一被烟呛得眼泪直流,喉咙喊不出声。 她急忙冲了出去,门外,百灵奔过来紧紧抱着她。 “阿姐,我们被火围了。” 旁边,是李芸周,还有被吓傻了的沐颜。 景然在焦急安排护卫取井水救火。 “东家,我们必须得马上出去,火势太大,再不出去的话,火烧了过来,只怕会出人命。” 一个护卫跑了过来。 “管事的,房子四周都被加了可燃的油还有木柴,只有正门,还能搏一搏。” 陈十一恢复好点的嗓子哑着声音立即说道。 “把被褥打湿,盖在身上,我们现在冲出去,快点…” “糟糕,各处的账本,还有东家的银钱和契书,都在二层。” 景然立即要往楼上跑。 陈十一猛地抓住他的臂膀。 “不可以,那些都是身外之物,不能拿你的性命相博。” 景然扯过了陈十一紧紧抓住的手,眼眸坚定道。 “东家,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说完,就钻进火海之中。 陈十一顿时眼泪直流。 “景然,你给我回来…回来…” 她见看不到景然的身影,立即朝周围人大声喊道。 “快,从正门跑出去。” 大家都往身上泼了水,急冲冲地往沁韵楼的门外跑去。 陈十一看见人都跑得差不多,忙朝楼上喊道。 “景然,景然…” 见没有回声,又听得旁边百灵的催促声,她淋湿了自己的衣衫,慌忙朝沁韵楼大门逃窜。 火苗不停地窜着,越来越大,越来越高。 陈十一在浓烟中被熏了眼睛,看不清前面的路,但凭着记忆,直往前跑。 她不知道自己怎样了。 只觉得疼痛席卷了自己的一身。 终于从大门口跑了出来,她回首望着自己经营多年的沁韵楼,只在一夜间,被熊熊的烈火焚烧殆尽。 第162章 置之不理 福大匆忙赶回来的时候,沁韵楼已经火光冲天,铺天盖地,非人力能扑灭… 他看到东家就这样呆呆地站在大门口,一身的衣衫都湿透了,但也被火燎了衣边,都卷曲了起来,满头的墨发被火烧了一半,如狗啃了一般,长短参差不齐,脸上漆黑黑的,只见得那神色狼狈不堪,脆弱又破碎。 “东家…” 陈十一转头看到福大,眼眸涩然。 她的手颤抖着揪着福大的衣角。 “你帮我去找找景然,他还在里面…” 他提了剑,脚尖轻点地面,身子如一只秋燕,直飞到沁韵楼的残墙断壁之上,轻晃几下,眨眼间,人已经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没过一会,他就提着一个人,冲出火海,飞快地在屋顶踏了几下,身轻如燕地飘在陈十一面前。 陈十一看着眼前完好无缺的景然时,眼泪直流。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景然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 “东家,账本保不住了,全都销毁了,现在只剩下这个了。” 陈十一接过盒子,眼泪不住地往下掉。 “谢谢,谢谢你,景然…” 她转身,望着身后的火场,一寸一寸吞噬她的心血,吞噬她想要挣多银钱傍身的愿望,吞噬她苦心经营的家… 火光绚丽,如平安镇中秋的那场烟火,几年的辉煌,只在一夜间,被夷为平地,如那烟火般,绽放得如此美丽,到了最后,永久地消失在人间。 她双膝跪在茫茫火海前,青石板的台阶又凉又硬。 又瘦又小的身子,在苍茫的大火面前,犹如沧海一粟。 没有了… 都没有了… 身后的百灵,景然,李芸周带着沐颜都跟着跪了下来。 沁韵楼的牌匾被烧得焦黑,带着火,如流星一般,从空中掉落到地面。 四分五裂! 也不知是这场火太大,熏得上天掉眼泪,还是五月的天,本该下一场雨。 雨,淅淅沥沥的,不够畅快,不够疯狂,又绵又长。 陈十一伸出手,接过细小的雨水,水珠太小,一会就被火给烤干了。 这场雨,来得不及时,又有何用? 为什么上天给她一场这样的雨? 她缓缓站起身。 “走吧!” 走吧,她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走的时候应该是都要留下的。 沁韵楼是一栋单独的商铺,还好,没有殃及他人。 附近的医馆,挤满了沁韵楼的人。 很多人或多或少地,都被火燎过。 景然受的伤最重,两个胳膊都被烧伤了,背上,还有一片。 陈十一听得大夫说起,捂着嘴直哭。 百灵掀开了陈十一的衣衫。 她的手臂和手掌,也都被烫伤了,腰背上应被一个什么东西打到了,红肿一片,头发被燎得只剩一半。 伯渊闻讯带着病从远处的医馆折返回来,看见陈十一呆滞的神色,心中甚是愧疚。 他朝陈十一跪了下来。 “东家,都是伯渊的错,如若不是伯渊,饮鹤楼不会纵火,沁韵楼不会遭此劫难。” 陈十一眉头微蹙。 “你怎知是饮鹤楼放的火?” 一旁的福大说道。 “之前的气味,他辨别出了是火油。” 陈十一想了想。 “只怕,没那么简单…” 伯渊还想解释,他抬头看见陈十一低着头,在和福大商量着什么。 沁韵楼的火烧了一夜,终于在晨曦中渐渐熄灭了。 整个燕州都知道,那个富丽堂皇的沁韵楼,在一夜之间,被一把火付之一炬。 那么多人从一堆灰烬,还在冒烟的焚烧之地路过,都不由得感叹。 终究,是黄粱一梦啊! 如此轰动的事自然传到了京都,青松收到消息的时候,衣裳都还没穿好,就跑进了凌云阁。 “侯爷,出事了,沁韵楼被烧了。” 温之衡正在院内练剑,听得青松的话,顿时停了手上的动作,忙问道。 “她有没有受伤?” 青松摇头。 “没有性命之忧。” 温之衡听了后心中紧张的心情缓了一下,转而又练起剑来。 青松很是疑惑。 “侯爷,这个时候,你为何又不去见姑娘?” “不想去。” 青松很是着急。 “侯爷,姑娘现在正是需要人安慰的时候,她身边的那个男子已经离开了,你得趁虚而入,才能抱得美人归啊…” 温之衡手中的剑停了下来。 “青松,你知道吗,很早很早之前,她就喜欢上了别人。” 青松叹了口气。 “姑娘她一直没说喜欢你,喜欢上别人也不奇怪。” 温之衡眉眼凌厉。 “青松,你是谁的人?” 青松连忙恭敬道。 “属下自然是你的人,你想想啊,姑娘到现在也没说成婚的事儿,这么多年过去了,不一定能成得了。” 温之衡神色黯然。 “可是她为了那个人,朝我射箭。” 青松沉默了一番。 “姑娘确实做得有点过了,府内谁人不知侯爷对她的一番深情,可是侯爷,你非姑娘不可啊,侯府里冷清清的,是时候该有个女主子了…” 温之衡幽幽地说道。 “青松,她同我相处,从来就没给过我一个好脸色,只有刚回京都那段时日,对我笑过几次,那还是我用性命逼她的,有时候我在想,我究竟做得对还是不对?” 青松很是感同身受。 “侯爷,你不要一个人在那胡乱猜测,多与姑娘相处些时日,多关心她,女子嘛,所求并不多,只要你对她好,不在乎富贵还是贫穷的。” 温之衡很是伤心,那天陈十一射的那一箭,他的心口还在泛着疼。 “沁韵楼烧了,京都的玉茗山庄也关张了,她还想在京都做营生,自然会来找我的。” 青松使劲劝道。 “唉呀,侯爷,你低了那么多次头了,这次你都不计前嫌,再低头一次,说不定就成了。” 温之衡摇头。 “我为了她夺了父亲手中的权力,为了她和莫寻烟和离,为了让她自在,这么多年,都不敢去见她一面,我已经卑微到了尘埃,可她都如此伤我,我还舔着脸去找她,我实在做不到…” 青松也不再劝解了。 “那就不去了…” 第163章 原来如此 沁韵楼没了,所有的人都回到了令余山庄。 陈十一躺在屋子的床上,百灵正在给她换药。 “阿姐,你背上被什么砸了,怎么伤得这么严重?” “不知道,当时只顾着逃命,哪里管得了这么多。” 陈十一的声音很是沙哑,定是烟雾伤了她的嗓子,现在说出的话,莫名带着一股低沉悲伤。 或许,真的是悲伤吧。 一滴汗水,一滴汗水,辛苦筑起的基业,一瞬间就没有了。 老秦制的药很好,敷在身上冰冰凉凉的。 包扎好了伤口,陈十一脸色苍白无色,嘴角发白,整个人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百灵有点担心。 “阿姐,你还好吗?” 陈十一坐在镜子旁,拉过自己的头发,看到发尾被烧得卷曲起来,微闭了双眸。 “百灵,拿把剪刀,帮我把这些发丝剪了。” 还没多久,元西的身影走进了陈十一的房间。 “阿姐…” 陈十一转过头,忙打起精神笑道。 “你怎么来了?” 元西眼泪汪汪道。 “阿姐,你怎么伤成这个样子?” 陈十一松了口气。 “没事,你要想想,我还活着,就已万幸。” 元西的眼泪还是禁不住往下流。 “是的,阿姐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陈十一安慰着她。 ”你能这么想是最好的。“ 元西想要接过百灵手上的剪刀,亲手帮陈十一剪头发,被百灵拒绝了。 “你怀着身孕,是不能碰刀,剪子之类的,这是有忌讳的,知道吗?” 元西的手悬在空中,她看着这双手,越来越白皙,越来越细嫩,怀了身孕,连给阿姐剪头发,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不能做吗? 她抬眸,看着镜子里的阿姐,那样疲惫,还逞着笑意,对自己和颜悦色,阿姐对自己这么好,她怎么什么都不能为阿姐做? 前段时日,她就不应该好奇,去见阿姐喜欢的人长什么样。 如果不是她,她带来的霉运,沁韵楼就不会被烧。 她若是,一直待在阿姐身边,那她会一直把霉运带给阿姐,裴公子那样好看的人,又对阿姐好,万一因为自己不能结成良缘,那该如何是好? “元西…” 元西垂下双手,朝陈十一笑了。 “怎么了,阿姐?” “在想什么?” 元西转头,看着窗外。 “垂丝海棠开得正好,当时移栽过来的时候,我还怕活不成呢。” “怎会活不成,你每天心心念念,修剪枝丫,浇水,施肥,抓虫,它才能长大,如今开了这么美丽的花,也是在感谢你的栽培。” “要是它一直开在你的窗户前就好了。” “当然,它一定会的。” 百灵在一旁问道。 “元西,你与阿姐认识多久了?” “如果算上最开始的相见,应该是有八年了。” “八年?那你们第一次相见是在哪里?” 陈十一笑道。 “说起来也算是缘分,那个时候我与元西一起关在一个屋子里,而且是她提醒我,我才能被卖进大户人家当了丫鬟,否则按我当时的样子,说不定会被卖到哪个犄角旮旯过苦日子去了。” 元西记起了那件事儿,原来,阿姐被卖,也是自己的干涉,所以,现在这么多的苦难和失去,都是她一手造成的。 “元西,你怎么了?” 元西摇了摇头。 “阿姐,等百灵给你把头发收拾好了,我来给你梳个好看的发饰,你知道的,我手最巧了。” 陈十一点头。 “可不是,百灵的手若是有她的嘴一样巧就好了。” 百灵哼了一声。 “你就嫌弃我吧!” 将头发分为两股,用丝绦结成双发髻,高束于头顶,两边,簪了青蓝色玉流苏,脑后,是蓝色的发带飘荡在脊背上,飘逸又秀丽。 陈十一很是满意。 元西肚子大了,行动有些不便,给陈十一束发站立了很久,抱着肚子坐在一旁,看着陈十一,嘴角上扬。 “阿姐,我嘴馋了,想吃你给我做的酥肉汤面。” 陈十一说道。 “好,好,等着啊…” 百灵也跟着去厨房弄了。 心想,元西平时最心疼阿姐,这会她都受伤了,脸色也不好看,她怎么会如此不知分寸? 算了,看在她是孕妇,又得了癔症,就将就着她吧。 次日,元西就带着彩霞回去了。 辛方云这次没有陪同她过来,主要是守着采星镇的铺子,他弟弟又不知道到哪里玩耍去了,非得让他凑过来一趟。 辛方云回了院子里,他的母亲见他一副不情愿的样子,翻了个大白眼。 “她只是怀了个孩子,又不是怀了个金疙瘩,你看你宝贝得,如今成了什么样子,你弟弟不过有点私事,让你去照看一下铺子,又能如何?” 辛方云忍着气。 “铺子是弟弟的,他总是跑出去玩耍算什么,我也有我的事,元西怀了孩子本就辛苦,你就不能不挑拨吗?” 辛家婆母很是生气。 “哪家怀孩子有她怀的那样金贵,脾气越来越大,还总是摆脸色,摆给谁看啊?” 辛方云一脸颓丧。 “娘,之前就和你说了,你和弟弟住铺子后面,那里有房子,你非要掺和进来我们的事,我们两人在这里住得挺好,你非要闹得这个家鸡飞狗跳的。” “我非要掺和进来?啊?你看看哪家有房子把老娘赶到那样的屋子里睡,这里的空房间那么多,睡我一个又怎么了?” “是不给你睡吗?是你总是挑元西的刺,她本就多思,你总在背后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扰乱她的心绪,她晚上总是睡不好,娘,我们的生活够好了,元西也给了你那么多好处,你还想怎样?” 辛家婆母叉腰道。 “好啊,你这个不孝的东西,我去族长那里说道说道,我倒是看看你这个娶了媳妇忘了娘的,以后会是个什么下场。” 辛方云挠着头痛苦地说道。 “娘,我现在做的一切,你知道为什么吗?我在给你赎罪,如若不是你把元树引诱出来,让人逮去卖了,手脚不干净,被元西阿姐查了出来,我何至于在元西面前低三下四的,你该不会是忘了,我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谁吧?” 辛家婆母一听,瞬间就不敢多言了。 “这么长时间了,不也没事了吗?” “没事?元树一天没找回,你儿子我一天就得在元西面前当孙子,都是因你,做了这样的蠢事。” 第164章 元西之死 辛家婆母头垂得低低的。 “我这不也是为了你,街坊哪个不传,那个小傻子常常缠着元西,她不守妇道…” 辛方云忍着怒气说道。 “你都说了他是个傻子,他一直喊元西姐姐,元西认识我之前,他们就是姐弟,以后在元西面前,别乱说话…” 辛家婆母不耐烦道。 “知道了,知道了…” 这段时日,出了太多事,压得陈十一心力交瘁,她身上泛着疼,很早就熄了灯睡了。 外面的月色漏进窗棂,照在屋内的地面上,落了一地的银白,凛清冷冽,有风涌动,海棠枝丫摇晃着,映照在地上,如飘忽的鬼魅。 陈十一幽幽转醒,她坐起身,实在头疼得厉害。 “百灵,百灵…” 门吱呀开了,一个身影缓缓向陈十一走来。 陈十一看到很是奇怪。 “元西,怎么是你?你不是回家了吗?” 元西的脸色很不好,苍白没有血色。 她倒了一杯茶递给陈十一,抿着嘴只静静地看着陈十一笑着。 “阿姐,渴了吧?” 陈十一总觉得此刻的元西与平时的不一样。 “元西,你是不是瘦了?” 元西就这样静静地站在自己的床前。 “阿姐,元西对不住你,自从你遇到我,你的路就一直走得艰难,因我的参与,让你惨遭流放,本来日子要好过了,又因我,差点被刺身亡,如若不是我执意要嫁人,元树也不会失踪,旭文也不会因一个女人背刺你,我想着来看你好不好,整个沁韵楼又被焚烧殆尽,害你被烧这么重的伤…” “阿姐,你一直告诉我,我是个福星,我都不知道给你带来什么福气…” “婆母说得对,我到了哪里哪里就要倒霉。” “我这样的人,活在世上,只会害了阿姐你…” “阿姐,元西害得你好苦啊…” 陈十一摇头,不是这样的,嗓子却被封印一般,如何都说不出声。 元西笑得很是苍白。 “阿姐,屋外的海棠花又开了…” 陈十一伸出手想去牵着元西,却发现她的身影渐渐地消失在视野里,再也不见。 “元西,你别走啊…” 陈十一猛地惊醒,头发都汗湿了,身子仿若从水里刚捞出来。 屋外,天色正黑,阴沉沉的。 她好像是做梦了。 怎么梦得这么真实? 她的心七上八下的,起身穿起鞋子,从衣架上取了外衣,穿上后打开了房门。 廊上很是安静,没有一丝嘈杂。 月光从屋子的缝隙中漏了进来,一束一束的明清,朦胧得那样不真实。 吱呀一声,一扇门打开了。 百灵的头探出门外,左右晃了两下,看见陈十一,忙打着哈欠问道。 “阿姐,你怎么不多睡会儿?” 陈十一汗湿的碎发下,眼眸很是不安。 “百灵,你看见元西了吗?” 百灵不解。 “元西不是回去了吗?” 陈十一越发地觉得心里堵得慌。 “我要去一趟采星镇。” 百灵觉得自己要发癫了。 这一个个地,好像脑子被烧坏了。 “阿姐,元西才回去,你这又去找她…” 陈十一回了房间,换上衣衫,就准备要去。 百灵一瞧。 还来真的啊? “阿姐,你等等我。” 屋外,福大抱着剑,衣装整齐。 “去哪?” “采星镇。” “我来驾马车。” 福大驾马车很稳,陈十一与他并坐在车头,神色甚是焦急。 他双眸瞥过陈十一,问道。 “怎么了?” 陈十一摇了摇头。 “不知道,我做梦梦见元西了,总感到不安…” 福大觉得很是荒唐。 一个梦而已。 她就为了这个梦,半夜不睡觉,果真任性得很。 再说,身上还带着伤呢。 到了采星镇,百灵上前去敲门,敲了半天,辛方云才打着呵欠来开门了。 他想,谁啊,半夜不睡觉,扰人清梦。 一打开,就看见元西的阿姐站在门外,神色肃穆。 他的瞌睡马上就被惊走了。 “您怎么来了?” “元西呢?” 辛方云挠了挠头。 “元西早就睡了,每次都能一觉睡到天亮。” 陈十一忙走了进去,穿过庭院,绕了廊下,走到他们房前,准备推门进去。 旁边彩霞的声音开了口。 “东家,主子休息了。” 陈十一盯着彩霞看。 “你为何不在屋内守着她,她晚上需要茶水什么的,或者她不小心摔跤了怎么办?” 彩霞连忙说道。 “平时我都是守着主子的,但睡觉前,她说想一个人静一静,让我晚上别跟着她睡。” 辛方云忙插话道。 “是的,元西说,她听不得别人的声音,所以我们都不敢打扰她。” 陈十一忍着心里的愤怒敲响了元西的房门。 但敲了好半天,里面始终没有任何声响。 这不对劲! “福大…” 身后的福大一抬脚,直接把门踹了开来。 屋内,寂静无声,黑漆漆的,借着外头洒进来微弱的光,陈十一看得,元西最爱的海棠绣花鞋荡在空中。 忽然,屋内亮了光。 房顶,那根最粗的房梁上,绑了一根白绫,白绫的另一头,挂着元西的脑袋,她瘦弱的身子就这样直愣愣地吊在半空中。 陈十一嘴巴无声地张了一下,又一下。 她的手向空中抓去,想抓住什么,仿若又抓不住。 她听不到百灵的尖叫,听不到辛方云的痛哭,听不到任何声音,她只知道,她的脑袋犹如炸开一般,嗡鸣一片。 再后来,撕心裂肺的痛楚从自己的心中迸发了出来,须臾之间,蔓延到了四肢百骸,沁入了骨髓。 福大抽出手中的剑,往白绫上一飞,元西的身子掉落下来,被福大接住,轻放在了地面。 陈十一的脚挪不动了,她就这样看着元西一动不动的身子,跪着缓慢地爬了过去。 她刚在梦中试着抓住元西的手,此刻,已经冰冷僵硬了。 她抓了元西的手,轻抚在自己的脸上。 “我…” “元西…” “我的,元西啊…” 陈十一瞬间撕心裂肺地哭喊大叫,小小的脸上几近绝望的悲伤。 她颤抖着肩头,扑在元西的身上。 “不要…” “不要这样…” 百灵在后面跟着大哭,一边扶着陈十一。 身后的福大看到这个场面,也悲哀地扭过了头。 第165章 鞭长莫及 辛方云仿佛吓呆了。 元西她,睡觉之前,明明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悬梁自尽了? 她,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 她肚子里还怀着他五个月的骨肉。 这是为什么啊? 外面响起脚步声,辛家婆母人还未到,声音先来了。 “大半夜的鬼哭狼嚎,又不是死人了…” 当她跨进屋里的时候,看见元西的惨状,尖叫了一声,拍了一下大腿,大声吼道。 “造孽啊,辛家是造了什么孽啊,好不容易娶个媳妇,还死了啊…” 她大声的哀嚎了几声,随即又拍了呆愣的辛方云。 “你在干什么,赶紧去请大夫啊,万一还活着呢,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的吗?” 福大冷哼一声。 “请什么大夫,身子都僵了。” 辛家婆母回道。 “万一孩子还活着呢?” 福大讥讽地笑了一声。 “孩子还活着?要是活着塞你肚子里养吗?” 辛方云大吼一声。 “娘,你住嘴,别说了,别说了,元西已经死了,你饶过她吧…” 辛家婆母又说道。 “赶紧弄走吧,怀着孩子上吊的孕妇,死后会变成厉鬼,到时候整个院子都不能住了…” 陈十一从悲伤中缓了过来。 她冰冷的声音带着沙哑,仿若地狱中索命的鬼差。 “你们究竟对元西做了什么?” 辛方云忙跪下悲戚地说道。 “我对元西从不敢懈怠,她说什么我就做什么,不敢有半丝不从。” 陈十一轻声说道。 “我记得彩霞是她的仆从,你,是她的丈夫啊!” 辛方云点头。 “我是她的丈夫,只要她想做什么我都顺着她的。” “方云,你喜欢过元西吗?” 辛方云愣了一会,点头道。 “喜欢。” “也许刚开始都是喜欢的,慢慢地,得到了,就会不喜欢了,就会觉得元西这般模样成了不可卸去的负担,她如今死了,你应该解脱了吧?” 辛方云惊慌道。 “不是的…” 陈十一又问道。 “你是不是把元树的事告诉元西了?” 辛方云摇头。 “我没有,我没有…” 一旁的彩霞连忙跪了下来。 “东家,我与小姐回来的时候,听见他们说了,元树的失踪是辛家婆母骗了元树出来,被卖给了人贩子。” 陈十一凌厉的眼神扫过辛家二人。 她把紧紧抱着的元西放在地上,站起身,晃了晃,径直走到辛家婆母面前盯着她。 “你背弃了你的承诺,说尽了恶毒的话,做尽了惨绝人寰的事,打着为别人好的旗帜,做的事丧尽天良,你,将会得到最惨的报应…” 她转过身蹲下身子抱起元西,转而对一旁的百灵说。 “清理元西所有的东西,把这套庭院收回,把闲杂人等都赶出去…” 辛家婆母连忙拦住。 “你不能这样走了,房子你凭什么收回,你收回我们住哪?” 陈十一嗤笑一声。 “你放心,我会安排一个好地方给你住的。” 辛方云也拦住陈十一,脸色很是不好。 “东家,元西是我的妻子,她,你不能带走。” 陈十一轻声问道。 “你要给她准备后事吗?你的老娘嫌弃她死后会变厉鬼,说不定怎么把元西大卸八块埋在哪个犄角旮旯,或者听野游道士的话,随便卷个席子把她埋了,然后任由野狗分食吗?” 辛方云不语,却还是拦着。 陈十一大吼一声。 “滚开!” 辛方云愣了一会,然后将身子挪开,让陈十一抱着元西的尸体出了院门。 陈十一给元西寻了上好的棺木,在令余山庄的树林里寻了个好位置,将元西下葬了。 她头上缠着白布,烧了很多纸钱。 眼里的泪已经流光了,心里却还在流血。 元西,是她一句话一句话,把元西喂成一个爱笑自信的人儿,可是,她最终还是死于那些开始的心病。 好难过啊! 这一切的一切,她做的这一切,她在干什么? 眼眸一闭,尘土一归,人的一生啊,从开始没有,到最后也不会拥有! 手中拽着的泥土,尘封了她所有的思绪。 站起身时,她的眼前一暗,昏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时,裴珞疏憔悴的脸映入眼帘。 “阿珞…” 裴珞疏见她醒了,双手一捞,把她紧紧搂在怀里。 “十一,你昏迷了两天两夜,都把我吓坏了。” 陈十一靠在裴珞疏的肩头,觉得心中有了依托,便大声哭了起来。 “阿珞,元西死了。” 裴珞疏的眼眶忍不住湿润了。 “嗯,好好哭一场…” 等陈十一哭够了,渐渐成了抽泣声,裴珞疏手指执起她破碎的发丝,眼眸幽深。 他擦了十一满脸的泪水,轻柔地说。 “我给你端水过来喝点吧,润润嗓子,都沙哑了。” “好。” 他喂了水给她喝,又给她喂了几口粥,陈十一实在没有胃口。 裴珞疏看着她的样子很是难受。 “我才离开几天,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我离你太远了,总是鞭长莫及。” 陈十一低声说道。 “没有鞭长莫及,福大是你给我的人,有他在,我会没事的。” 裴珞疏神色有点不自然。 “你都知道了。” 陈十一点头。 “我都知道了。” “那场火,你大概知道是谁放的吗?” 陈十一沉默了一番,哑着声音说。 “我猜,是振兴镖局的人,之前,是你的好友帮我摆平了,这次又不知道是什么原由,又起了要置我于死地的心思。” 裴珞疏叹了口气。 “十一,是我实力太弱,以至于给你留了祸患。” “别这么想,你一个人单打独斗,不依靠任何人,到了现在的位置,已经很了不起了。再说,那些匪徒从一开始就已经与我结怨,同你没有关系。” 裴珞疏和曦地笑着。 “好,我知道了,你再睡会,其他事情有我。” 等陈十一再次入睡,裴珞疏给她掖了掖被角,轻声走了出去,随后关上了门。 门外,扶风跪在福大面前,他的脖颈上,架着福大的剑。 “师兄,你饶过我吧,下次再也不敢了。” 福大冷笑一声。 “还敢有下次?” 扶风见裴珞疏出来了,像是见到了救星。 “公子,快救命啊。” 裴珞疏眨了眨眼。 “你们师兄弟之间的事,我也不好插手。” 第166章 以卵击石 扶风心想,公子,你怎么能过河拆桥? 福大似乎发了善心。 “陈十一说,你来了京都任职,就劝说你把解药给我,你说呢?” 裴珞疏一听,忙回道。 “自然,这次来得匆忙没带,下次来了,一定给你奉上解药。” 搁在扶风身上的剑,终于撤了下来。 裴珞疏走进另一个房内,没过一会儿,就把身上的蓝衫换成一身白衣。 “公子,你要去哪里?” 裴珞疏笑了。 “还能去哪,那一群人不除,我如何向十一交代。” 扶风很是担忧。 “他们人多势众,且武功高强,你自己孤身一人前往,无异于以卵击石。” “我知道。” “知道你还去?” “扶风,即便知道了实力的悬殊,也不能不去,否则我就是直接把十一的命放在砧板上任人宰割,这次是火,下次,还不知道是什么等着她,什么朋友,什么依靠,都没有自己亲自动手靠得住。” 福大看着裴珞疏带着扶风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江二是振兴镖局二当家的随从,平时机灵通透,颇得众人赏识。 今日,二当家愁眉紧锁,他知二东家最喜爱柳杨街酒铺的烧刀子,每到晚膳,一定要喝上两口。 他一进门,直接朝掌柜的丢了一块银子。 “老规矩,上好的烧刀子。” “好的爷,你稍等,我给你取去。” 这时,门外又进来了两人。 江二回头一瞥,巧了,竟然是威远镖局的人。 “听说了吗?咱威远最近接了个大买卖。” “什么大买卖?” “押送苏家的青瓷去往漠北,做乌羌国的买卖。” “不对啊,苏家的单从来都是与振兴镖局接手,如何让我们威远接了?” “这,小声点,我只告诉你,不能告诉旁人,听说,是咱大东家,使了点手腕,给苏家从南方找来了一个绝世罕见的珊瑚树,这才让苏家把这个大买卖给了咱威远镖局。” “振兴那边不得气死,听说他们可不是什么干净东西,和幽谷县那边的匪徒有联系,都丢了很多单子,现在又丢了这个苏家那个大单子,过不了多久,岂不是要关张了?” “哈哈哈…” 一旁的江二听得这个消息,很是愤怒。 他接过了店家递过来的酒,避着那两人,急匆匆地往外奔去。 谁料,走得太急,撞了一个人,他身子禁不住往后倒去,却被人给拉住了。 一抬眼,一个清冷的白衣公子站在他面前,眼眸淡漠,一张白巾覆面,更显得人神秘莫测。 天下竟有如此好看的男人! “你无事吧?” 江二忙摇了摇头。 “多谢。” 白衣男子修长的手勾着一坛酒。 “你的酒,别忘了。” 江二接过酒,恍惚地道谢,然后转身离开。 白衣公子手上还提着一壶酒,另一只手的掌心摊开,赫然是一枚钥匙。 江二回到振兴镖局,把酒放在桌上,走近正在练武的二当家。 他把听到的事情告知了二当家。 二当家是个冲动暴躁的,一听,这哪里能忍受,忙带着一伙人直奔威远镖局讨要说法。 威远镖局门口,振兴镖局二十多人正铆足了劲闹事。 “一行有一行的规矩,你们威远镖局的吃相太难看。” 威远镖局的人没作声,毕竟振兴镖局的那帮人,与匪徒为伍,不是什么好人。 门外的人见他们没人开门,势头更甚,几个孔武有力的直接撞上了门。 一个镖局,要远走四方,被人如此挑衅,这谁能忍? 没一会儿,一个中年男人带着二十多人,手持刀枪,气势汹汹地走了出来。 “谁敢在威远镖局门前闹事?” “哟,终于舍得出来了?” “你们振兴镖局的人跑到我们这里来,想干嘛?” “想干嘛?你们拦了我们的大买卖,破了这行的规矩,自然是找你们来算账的。” 为首的中年人嗤之以鼻。 “上次的事已经传到燕州了,苏家是大户清白人家,自然是不愿与你们这帮匪徒为伍,你们振兴镖局难道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吗?” “苏家的单子一直是我们振兴镖局的,是你们威远镖局做事不光明磊落,坏了道上的规矩。” “光明磊落?哈哈哈,这个词你说得怎么不害臊啊,振兴镖局,一个土匪窝而已,还规矩?” 二当家的咬牙切齿,愤怒至极。 “兄弟们,抄家伙,给我上。” 说完,两家就扭打在一起。 经常有人打架斗殴,这都是常事,如果没闹出人命,官府一般都不会插手。 趁乱中,不知道是谁,杀了人,振兴镖局的人倒在血泊之中,死了一个。 血液刺目的鲜红,更加激起了汉子们眼眸中的仇恨。 二当家的大声一喊。 “他们杀人了,兄弟们,我们要报仇…” 附近二层的酒楼厢房,裴珞疏背着手,正透着窗望着这一切。 厢房的门忽然开了,扶风快步走了进来。 “公子,我那一剑刺得不错吧?” 裴珞疏转身笑道。 “嗯,挺好的。” 扶风坐下来,倒了杯茶。 “公子,他们会喝那一坛子酒吗?” 裴珞疏静静地看着远处,轻声道。 “自然会,做完一件事,缓下来,想轻松些,就会找些自己需要的吃的喝的,那坛子酒,他们常喝,一定会顺手喝点,就比如你,一进来就喝了一杯茶。” 扶风看着手中的水杯,忽然就不香了。 双方的斗殴在死了五六个人后才平息了下来。 他们各自把死人带回,不想惊动官府,毕竟两边总会有些不光彩的事,官府一旦介入,就是一大笔银子要花销出去。 振兴镖局,大当家的坐在会事堂,眼眸凌厉地扫了回来的一群人。 “你怎么如此冲动?” “大哥,他们抢了苏家的大买卖。” “谁说的?” 江二立即站了出来。 “我在酒坊,听到威远镖局的两个下人说的。” “两个下人?” 二当家的插话道。 “我今日去问话,威远镖局也都承认了的。” 大当家眉头紧锁。 “最近苏家,确实很奇怪,推了我几次的应酬。” “是吧,威远那帮小人…” “行了,给那些死去的兄弟家人们送些银子过去,好生安葬了他们。” “是。” 江二见大当家心情似乎不好,建议道。 “大当家的,小的买了上好的烧刀子,该是用晚膳了,要不,喝一杯,其他的事,慢慢再说,也不急这一时半会。” 第167章 没办法的事 夜色如墨,天空犹如一片黑布,什么都被遮掩了。 适合杀人! 裴珞疏已换上了夜行衣,和扶风两人钻进了夜色之中。 他们身子轻盈,翻墙入院,犹如进无人之地。 门外,有人在守着,院子里的人,很多都倒在桌子上,桌上,杯盘狼藉,酒坛子倒了一地。 扶风熟练地掏出匕首,只出鞘那一刹那,就割了几人的喉。 他觉得这样很没有成就感,这样杀的人一点意思都没有。 太轻巧了。 裴珞疏快速走到二当家的面前,一刀封喉,然后,他发现了一个问题。 有个人不见了。 忽然,身后,一阵凌厉的剑风朝他刺了过来,他迅速地用剑往后一抵,身子往剑下微低,斜过去后收回剑侧身朝那人刺了过去。 大当家的挡过剑,往后退了几步,眼眸凶狠地扫过裴珞疏。 “你是谁?为何要灭我振兴镖局?” “大当家的操劳一辈子,也该歇歇了。” “你是那个幽谷县的县令?” “你管我是谁。” “你个毛头小儿,端了我幽谷县的地盘不够,还来燕州杀我?” “大当家稍安勿躁,我也是急着升官发财,总要做点政绩出来不是,把你们一锅端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听了这话,大当家异于常人的心态此刻都要气爆炸了。 “你这个卑鄙无耻的黄毛小儿,今日不杀你,对不起我这么多死去的兄弟。” 说完,凌厉的剑风直朝裴珞疏刺了过去。 扶风眼见他家公子抵挡得费力,赶忙上来帮忙。 大当家不愧是大当家,一身的武艺惊人,两个人都有点抵挡不住。 裴珞疏心想,得想个办法,否则时间久了,就会出岔子。 正当他疲于躲闪,大当家的剑直挥过他的衣袖,他的右臂上被划了一剑,顿时血腥味弥漫了他的鼻端,疼痛反而更加刺激他清醒。 “公子…” 扶风心惊地喊了一声。 大当家阴恻恻地笑了。 “去死吧!” 说完,剑的速度眼花缭乱地朝裴珞疏刺了过来。 忽然之间,他顿住了。 一柄亮晃晃的剑插入他的胸膛。 身后,是福大高冷的模样。 福大拔出剑,冷笑一声。 “哼,就这点三脚猫功夫,也来杀人…” 扶风见公子的危险解除,笑嘻嘻奉承道。 “大师兄,你真厉害。” 福大冷冷的瞥了一眼他。 “这么多年,功夫没长进,跟着某些人学得油嘴滑舌,心眼子和莲藕一样多。” 裴珞疏倒是没说话,往几个人身上摸了一把,都找出一把钥匙。 扶风和福大凑了过去。 “这些钥匙究竟用来做什么?” 大当家的身上的钥匙又不一样,不过只是单独的一把。 裴珞疏站起身,朝周围一扫,然后把目光锁定在一个非常普通的房间。 推开房门,打开了火折子,一张床,一个书柜,一个桌子,就没有了,似乎无人居住。 在床头,有一个开关,按下去后,床板往上掀了起来。 他们几人往下走了去,是一扇黑漆漆的门,门上,有六个孔,刚好对应他们手中的钥匙,插进去后打开,是一件黑漆漆的密室,密室内,几个大箱子都装着金银珠宝。 扶风看得眼睛都花了。 这么多钱,他们后半辈子都不用挣钱了。 裴珞疏在密室四周慢慢寻着,在一佛像的后面找到了一个暗格,他用大当家的钥匙打开了发现一个小盒子。 “发现什么了?” 裴珞疏打开盒子,看见里面有一大摞的银票,底下,是几封来往的书信。 他把这几封书信看完之后,又按照原样放回。 “把这里恢复成原样,金银什么都不要动,我们快些出去。” 福大不解的问。 “为何?杀人,不是为报仇,就是为钱,拿了又怎样?” “就当是报仇杀的吧,等会出去我和你们解释。” 出去后,裴珞疏把所有的钥匙都放回原位,带着福大和扶风翻墙骑马,直奔令余山庄。 “金银为何不能动?” “这不是振兴镖局的金银,而是京都某个位高权重的人的,我打开书信,里面已经登记了金银多少,少了一块,若是他们来寻,定会找到某些蛛丝马迹,我们只怕后患无穷。” “可是,他们已经死了,被人杀,说不定那些人也会追根究底,你我一样会很麻烦。” “不,振兴镖局后面的人,派人过来,看到满院子的人都死了,但他们的财物都还在,那说明他们的下意识就会认为这就是仇杀,如若为了钱财,整个院子的人应该都会搜遍,而不是只丢那里的银子。” “真是太可惜了,本以为发财了呢。” 裴珞疏笑了一声。 “那些钱财都是抢夺来的,晦气得很,拿回来也只有倒霉的份。” 福大冷冷地问了一声。 “姓裴的,那些信究竟写了什么?” 裴珞疏勒停了马,一本正经地说道。 “两封信的内容是登记金银珠宝的名称和数量,还有两封,是几首清词名曲,你要我念给你听吗?” 黑夜中,福大冷哼了一声。 “你又在胡说八道。” “是真的,你怎么不信我?” “信你?我宁愿相信这世间有鬼。” “那我念给你听。” “滚开。” 陈十一醒来的时候,裴珞疏依旧守在她床前。 她眉头轻蹙。 “你一夜都没休息吗?” “休息了,才醒没多久。” 陈十一很是疑惑,起身的时候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你受伤了?” 裴珞疏咬了咬唇角,双眸氤氲着水汽,他慢慢靠着陈十一的肩膀。 “嗯,好疼。” 陈十一忙问道。 “伤哪里了?” “手臂。” 她撸起他的手臂,伤口被划了一道长长的血痕,狰狞,还在往外冒着血丝。 “你昨夜去哪了,怎么伤成这样?” “和人打了一架,没打过。” 陈十一嘴角微弯。 “是被福大给打了吧?” 还没等裴珞疏回话,房门被人敲响了。 “公子,我来送药。” “进来。” 陈十一见扶风把药送进来了,忙起身说道。 “我给你上药吧!” “嗯。” 扶风连忙说道。 “不用麻烦姑娘了,以前公子受伤都是我帮他上药包扎的,怎能劳烦你呢。” 裴珞疏双眸静静地看着他。 “你这么厉害我怎么不知道?” “公子,你怎会不知道,你还夸……” 扶风愣愣地看了裴珞疏,忽然明白了什么。 “唉呀,我的手怎么疼了?” 说完,捂着他的手就朝房外走了去,顺手把门关上了。 第168章 变动 陈十一上好药,缠着一圈白布的时候,裴珞疏的耳根通红。 他静静地看着她,极美的双眸专注于眼前的事,眼睫根根分明上翘,肌白如玉,鼻梁小巧,唇角殷红。 这么多年,她的变化极大。 她越来越好看,越来越耐看。 以前灵动跳脱,现在沉稳娴静。 也不知道,与她分开的这几年,她究竟在过着什么日子。 陈十一稍一抬眸,看见裴珞疏的眼眸深深地看着她,一动也不动。 “你看着我做什么?” 裴珞疏浅淡一笑,犹如阳春白雪。 “我把官辞了,就陪你身边可好?” 陈十一怔愣了一会,绑好白布后,把他的袖子放了下来。 “你不是要调到京都吗?还要多久?你调到京都,我就搬去京都,不用你来回跑,你同我说过,要在京都买套宅子,我手上还有买宅子的银钱,你若不嫌弃,我们就住一起,以后也不要分开…” 裴珞疏一听,心里甜极了,双手环抱着陈十一,紧了又紧。 “好,我不要和你分开。” 陈十一拍了拍他。 “你别用力,免得伤口又流血了。” “没关系,我不疼。” “那你刚才还在喊疼。” “现在不疼了。” 裴珞疏忽然间松开,端详着陈十一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凝重地问道。 “百灵说你的背上有伤,我刚太心急,弄疼你了是不是?你让我看看。” 陈十一噗嗤一声笑了。 “我的伤已经大好,不疼了,你若想看,等你回了京都可好?” 裴珞疏眼眸星光闪烁,却又添了一丝迟疑,看得深爱的人面露笑意的肯定,惊喜泛上了心头。 他捧起她白皙的脸庞,慢慢地靠近她。 陈十一双手环着他的腰身,双眸微闭。 此时,门不合时宜地敲响了。 “公子…” 裴珞疏心里暗恨,扶风,你最好有事! 他起身打开房门,脸色极为不好地问。 “你干什么?” “公子,我们该动身了,否则明日赶不上吏部的文书到来,倘若发现我们离了属地,只怕要治杀头之罪。” 裴珞疏沉默了下来,手心紧紧抓着房门的门栓。 陈十一听了,忙走到他身边。 “阿珞,你快去吧,也不差这一两天,我在京都等你。” 裴珞疏转头看着陈十一,眼眸里尽是哀伤破碎。 陈十一不知道怎么了,总感觉他很伤心。 她牵过他的手,被裴珞疏紧紧握住,十指侵入指缝中,与她十指相握。 “我去把官辞了,就留在这里守着你。” 扶风很是着急。 “公子,这官哪里是想辞就能辞的,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陈十一不知道他为何忽然执着于辞官。 “辞官做什么,你辛苦多少年,好不容易才当上的,你奔袭千里往返,身子本就没好全,如今又受了伤,我很是担心…” 她转身回去打开衣柜,从柜子深处取出一件黑色外袍。 “我之前得了一件披风,质地轻薄,防水防寒,路上,要多保重。” 裴珞疏接了过来眼眸深黑且坚定。 “好,你在京都等我。” 说完,便同扶风下了楼梯,头也不回地走了。 午时,百灵告诉陈十一,老爷子来了。 陈十一忙换了衣衫,走下楼梯。 “舅父,你怎么来了?” 胡老爷子仔细打量着庭院。 “嗯,不错,这么大一个山庄都是你的?” 陈十一给胡老爷子倒了茶。 “自然是的。” “沁韵楼的事,我听说了,这么大事,也没想着要给我来个消息。” 陈十一歉疚说道。 “这段时日发生的事儿太多,还没来得及发消息给你。” “听说你受伤了,好些了没?” “已经大好了。” 胡老爷子沉凝了半晌,似乎下了一个重大决定。 “我有个事,要告诉你。” 陈十一难得见老爷子这样慎重。 “舅父,你说。” “裴珞疏调京都的事儿,估计有变动。” 陈十一顿时有些焦急。 “有何变动?” “之前的刑部郎中已经有人上了这个职位,而裴珞疏则被派去了江州。” “怎么会?” 陈十一不明白了。 “裴珞疏做事稳扎稳打,如若不是已经板上钉钉,他不会同我说会留在京都的事儿。” 胡老爷子点头。 “是的,确实板上钉钉,但也架不住有人从中作梗。” 陈十一眉头紧蹙。 “是谁在针对他?” 胡老爷子深深地看了陈十一一眼,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茶。 陈十一瞬间就明了。 “是温之衡,对吗?” “嗯。” “当时,五皇子也从中周旋了的,温之衡怎么能动得了?” “有些事,当皇子的,是忌讳掺杂在其中的,特别是吏部,官员的调动和任命,是命脉。温之衡是忠义侯,是圣上的得力助手,之前在户部,功绩颇大,手中握了实权,在朝堂上,很多人说话,都要先看他的脸色…” 原来,裴珞疏已经知晓自己不能再来京都。 他说的,要自己在京都等他,是真的已经做好辞官的准备了。 他从未同自己说笑。 陈十一的心犹如压了一块大石,实在透不过气。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陈十一却闷闷地不想出去走。 就缩在自己的房内,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百灵和李芸周,两人都在商量着怎么劝解陈十一。 “先让她缓缓吧,想通了自然就好了。” 福大说得对,就在这一月之内,出了这么多事,是个人都扛不住。 就这样大概过了五六天,陈十一走出房门,褪下了裙装,穿上了简便的骑装,就开始在山庄骑马,背上背了弓箭,就一直练习开弓射箭。 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练箭,累了倒头就睡。 百灵掰着指头数了数,她已经有五天没开口说话了。 就这样持续快半月左右,一天,她穿了简便的衣衫,背上弓箭,披上黑色披风,束了一个简单的圆形发髻,把一匹马牵给福大。 “走,跟我出去一趟。” 福大二话不说,上马跟着陈十一往令余山庄外飞速离去。 众人看着两人的背影,甚是不解。 “东家这是要去哪啊?” 第169章 牢狱之灾 采星镇上,辛方云和辛家婆母正在铺子里摆放着堆积的杂货。 镇上的大街尽头,辛家婆母时不时地张望一下。 “你说,都这么多天了,那个女东家应该不会来了吧?” 自从元西死后,辛方云似乎老了很多岁,整个人木讷了许多,也没之前那么开朗爱笑。 “你现在开始怕了?” 辛家婆母哆嗦了一下。 “我怕什么,人又不是我绑了去的,我只是喊那个小傻子,说元西找他,他就屁颠屁颠跟着我出来了,这也不能怪我…” “我的意思是,”辛方云慢悠悠地转过头。“你不怕元西变成厉鬼来向你索命吗?” 辛家婆母冷哼一声。 “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我怕什么?” 辛方云又回过头去,木头人一般地做着手头上的事。 辛家婆母手指头摁了摁辛方云的脑袋。 “你这个不孝的东西,当初就该要拦着女东家带着元西走,她一走,就把房契啊,那些值钱的首饰衣裳茶具全都带走了,什么都没留下,娶个媳妇还越来越窝囊了。” “娘,我回乡下种田去了,以后的铺子,你和弟弟两个人做吧。” “这怎么可以,你弟弟他玩心重,再说,你也没什么事。” 忽然,他们的铺子门前来了一堆衙役。 “你是辛柳氏?” 辛家婆母有些害怕,讪讪地回道。 “我是啊,官爷,怎么了?” “你诱拐令余山庄的契人,盗取别人财物,与人贩子勾结,现将你押入大牢,等候发落。” 辛家婆母傻了。 “不是的,我是冤枉的啊,那契人是到我家找我媳妇玩,然后不小心走失的,和我没有关系。” “真是巧言令色,怎会没有关系,我的人都查到你与人贩子勾结,还从他们手上拿了三两银子。” 陈十一的声音一响,辛家婆母更加吓得厉害。 辛方云忙拦在辛家婆母身前,给陈十一下跪道。 “东家,求你饶过我家母亲吧,她年岁已高,经不起折腾了。” “我看是别人经不住她的折腾才是。” “她勾结人贩子绑走了元树,经常闲言碎语说三道四导致元西得了癔症,她这个人,折腾起别人,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陈十一绕着跪着的辛方云走了一圈。 “她曾经问我,我把房子收走了,她住哪里,现在,你看,我给她安排了一个那么好的地方,她应该对我感激涕零才是。” 辛家婆母立即跑过来抱着陈十一的腿痛哭。 “东家,你就饶过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陈十一摇了摇头。 “没有下次,我已经为了元西给过你机会了。” 她对这些衙役说道。 “辛苦差大哥走一趟。” 这几人早已得了陈十一的好处,笑眯眯道。 “匡扶正义,除恶扬善,这是我们义不容辞的。” 辛家婆母听了跌坐在地上,惨白着脸,忽然站了起来,双手朝陈十一攻击过来,要抓花她的脸。 陈十一速度极快,抬脚直朝辛家婆母的心窝踹了过去。 辛家婆母掉落在地,激起一片灰尘。 她抱着自己的肚子,疼得大喊大叫。 “你这个贱人,不得好死。” 陈十一眼眸凌厉,下巴微抬。 她朝一旁的官差说着。 “有的人的嘴,说出最恶毒的话,杀人于无形,不知道这样的人,大哥们是怎么制服的?” 其中一个官差说道。 “这还不简单,灌了哑药,或者拔了舌头便可。” 陈十一笑着说。 “还是大哥们厉害,杀伐果断。” 几个官差会意,把嚎啕大哭的辛家婆母给带走了。 辛方云愣愣的看着他的母亲被衙役带走,身子不由得垂了下去。 陈十一走到他面前,轻声说道。 “我做过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为了让元西欢喜,然后嫁给了你。你无用,软弱,毫无主见,眼睁睁看着元西陷入癔症之中却无能为力,然后又在心底喊着自己冤枉,明明自己什么都做得好好的,为什么最终都会失去。” “刚才,哪怕你上前为你母亲和官差辩驳一声,或者直接跟了你母亲去了大牢,我也敬你是条汉子,可是,你什么都没做。” “辛方云,这些失去,都是为你的胆小软弱所付出的代价。” “而且,你以后,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失去得越来越多。” 辛方云苦笑道。 “如果能从头开始,我必不会再去令余山庄,不会再碰见元西。” 陈十一摇头叹息。 “你还是不明白,不管是元西还是其他女子,碰上了你,才是她们的悲哀,懂吗?” 说完,踩上马镫,跨上马背,牵起缰绳,飞奔离去。 身后跟着一只防备着辛方云的福大。 他深深看了辛方云一眼。 “孬种。” 他们飞奔去燕州府城的路上。 福大忙劝阻了她。 “别去了,裴珞疏将振兴镖局都已杀完,以后燕州地界,再也不会有振兴镖局。” 陈十一很是惊讶。 “他干的?” “嗯。” “就他带着扶风?两个人?斩杀振兴镖局几十个武功高强的人?” 福大不想承认姓裴的厉害,但也架不住这是事实。 “他没告知你吗?” 陈十一摇头。 “我还以为他同你打架才受伤的。” 福大冷哼一声。 “女人一旦带了感情,就失去了理智。” 陈十一笑了。 “既然如此,燕州府城我们就不去了,直接前往京都。” 他很是不解。 “去京都做什么?” “放火。” 陈十一看着呆滞的福大笑了。 “你不是查到饮鹤楼的东家与振兴镖局的二当家有交情,饮鹤楼帮他在沁韵楼放了火油?” “他放我的火,我自然也可以放他的火,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福大冷笑。 “你知道京都是什么地方吗?天子脚下,那是守备最森严的地方,如果京都出了一点命案,都是要追查到底的,何况是一场大火?” 陈十一勒停了马,看着不远处京都巍峨的城门。 城墙上的士兵,正在交换班次,一个个井然有序,红色的旗帜翻飞,猎猎作响,城墙青砖陈旧,渗透岁月的沧桑。 雄伟守候的围城之中,究竟有着怎样的藏污纳垢? 第170章 放火 “打探到了吗?” 包厢的门被打开,福大的身影现了进来。 “下次别让我去那些地方,真够恶心的。” 福大扫了扫衣袖上,似乎嫌弃得很。 陈十一笑了。 “那你倒是愿意和伯渊说话。” 福大眉头微皱。 “那是自己人,能一样吗?” 陈十一挑了挑眉。 “言归正传,饮鹤楼的东家一般什么时辰在?” “大概黄昏过后,那个时候灯火通明,正是生意好。” 陈十一点头。 “好,天一黑我们就动手吧。” 福大摸不着头脑。 “动手,动什么手?” “放火啊!” 福大不可置信的问道。 “如何放,怎么放,什么都没准备!” “你看…” 陈十一指着饮鹤楼的位置。 “京都地势平坦,每家每户应该都留有排水沟,屋浅外深流入大街的沟壑之中,现在未下雨,沟中无水,我只需把饮鹤楼外面的排水沟堵上,再倒入火油,那么火油就可以由下往上蔓延至饮鹤楼内院的排水沟…” 福大惊恐地看着她。 “那得需要多少火油?” “无需要多少,需要水倒是真的。” “放火和水又有什么关系?” “火油味道重,而且漂浮于水面之上,我只需多在后面灌水,再和上火油,就可以轻易点燃。” “只烧沟里的火油有何用?其他地方呢?” 陈十一指着饮鹤楼院后那棵粗壮的树。 “它就是火引。” “难不成又要我去一趟吗?” 福大不知道陈十一的摇头是什么意思,她要如何点燃这场火? 还有那些火油,在她与他谈话不久,就看到一辆很不起眼的马车停在后面。 当夜色降临,陈十一和福大上了那辆马车,里面两个巨大的桶子。 两根巨大的竹管深入排水沟中,慢慢地溢进饮鹤楼里。 他们驾着马车离开后,又上了附近一家茶馆的二楼。 对面的饮鹤楼里,灯火通明,酒香帐暖,琼影叠翠,缥缈婉转的歌儿悦耳动听,琴声悠扬,附庸清月,宛若仙境… 陈十一手中的弓箭已经拉满。 福大在一旁抱臂,鹰隼般的双眸瞧着箭头。 “你用竹子磨成的箭头?” 她没有说话,只专心地凝视着远处。 须臾之间,右手一松,羽箭嗖地一声,凌厉地往饮鹤楼飞去,刹那间,那棵树的枝桠断了一半折断下来,有一两枝,已经伸入排水沟中。 陈十一再次开弓,箭头,点燃了一簇明媚的火焰,拉满,松手,箭头犹如流星飒沓般刺入排水沟中。 星星之火,借着排水沟,犹如一道火蛇,瞬间蔓延至整个饮鹤楼。 树枝,瞬间燃烧,蔓延至整棵树,然后二楼屋顶也开始着火。 陈十一神色如常地再次快速拉弓,屋内的酒坛嗖地一声被射中,酒水溅得到处都是。 瞬间,房内也燃起了火焰。 稳,准,狠… 福大的眼眸中流露出不可多得的赞赏。 “不怕烧死人吗?” 陈十一喘了一口气。 “死不了,如若要是想要人死,我只需晚点动手就可以。” 饮鹤楼火光冲天,众人大声惨叫惊呼,不断地喊着救命。 门口,不断有人涌了出来。 陈十一静静看着这一切。 “走吧,去逮人。” 饮鹤楼的东家仓皇逃出火场,站在门口时,混乱中被人拖上了马车。 他看着马车里,陈十一神色如常,嘴角上扬,便猜到,今日的火,定是她放的。 “你就不怕饮鹤楼后面的人追究?” “东家在说什么?我今日不过是来和你叙旧,不懂你说的追究是什么意思。” 饮鹤楼东家不屑地笑了。 “我劝你把我放了,否则…” “啪…” 陈十一重重扇了他一个巴掌。 “你记住,你现在是阶下囚。” 饮鹤楼的东家咬牙切齿,恨得牙痒痒,除了自己的主子,还没人敢这么对他。 可是,现在还是要识时务,也不晓得这女子把自己掳走,究竟要做什么? “姑娘气性真大,我只不过想要回伯渊而已,至于打打杀杀的吗?” “啪…” 陈十一又反手给了他一个巴掌。 “想好了再说话。” 饮鹤楼东家嘴角溢出血,腥气味直往嘴里钻,他舔了舔唇角,笑了。 “沁韵楼的火又不是我点的。” “你是在为自己开脱?” “我说的是事实。” 陈十一沉默了一会。 “我想知道,你当时给沁韵楼投火油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 饮鹤楼东家不明白陈十一为什么问这样的问题。 “没什么,就是自家的朋友,喝酒时说了这个事,然后我就给他办了。” “所以,你其实与我毫无冤仇,只不过朋友的随口一言,就投火油将沁韵楼给烧了,也不管这场火会不会烧死人?” “当时没想那么多。” “人命,在你眼中,究竟算什么?” 饮鹤楼东家顿时哑口无言。 忽然,驾马车的福大停了下来,他低声朝车厢内的陈十一说道。 “我们被包围了。” 饮鹤楼东家得意地笑了。 “我的主子来救我了。” 陈十一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出了马车。 她站在马车头,福大坐在一旁,右腿弯曲着,一副懒散的模样。 对面,一排排的马匹并排而立。 马背上都是银色铠甲装备精良的军士,为首的,一身黑色锦服,发髻高耸,簪着白色玉冠,是一位位高权重的上等人。 他看到陈十一出来的一瞬间,不由得笑了起来。 “你不在家好好睡觉,怎么跑出来绑人了?” 听得对面的人说出如此熟络的话,福大慵懒的双眸瞬间睁了开来。 陈十一恭敬地朝来人行礼。 “民女叩拜九王叔。” 龙沐川策马来到陈十一的身边,仔细地打量着她。 “起来吧,你最近是不是瘦了?看你脸色都不怎么好。” 陈十一眼睛眨了眨。 “看出来了?这都拜九王叔的手下所赐。” 龙沐川眉头一皱。 “出了什么事?” 饮鹤楼东家听后,瞬间满头大汗。 那个姑娘,竟然认识自己的主子,听起来似乎很是熟稔。 而且,他什么时候听自己的主子,如此和颜悦色同一个女子说话? 糟糕,自己这次做的蠢事,不死也要脱层皮。 第171章 世事无常 “给我滚出来。” 饮鹤楼东家看着自己被绑住的手脚,心想这要怎么滚? 陈十一看着龙沐川笑了。 “他同之前令余山庄的土匪,也就是振兴镖局的二当家相熟,帮他放火烧了我沁韵楼,你说我该不该绑他?” 龙沐川脸色甚是凝重。 “你受伤了没?” “死里逃生。” 他抬脚怒踹了一下马车车厢。 “出来。” “别催他,等会我好好的马车都给踹坏了。这个人,烧了我的沁韵楼,我要自己亲自处置,如若是你的人,那就再好不过了。” 龙沐川笑着说。 “不要脏了你的手,交给我,我帮你出气。” 陈十一静静地看着龙沐川。 “九王叔,他差点置我于死地,我不会饶过他的。” 龙沐川神色肃然起来。 “十一,这个人我还有用,你把他给我,当我欠你一个人情。” “倘若我不想给呢?” 陈十一静静地看着龙沐川,龙沐川也静静地看着她。 满街上都是人,却在这正浓的夜色中,寂静无声。 最后,陈十一嗤笑一声。 “九王叔想要的人,陈十一自当奉上。” 说完,钻进了马车把饮鹤楼东家给提了出来。 龙沐川让人把他给解开了手脚,笑着对陈十一说。 “以后,有什么事情都可以过来找我,只要我能办得到,都给你办好,夜色这样深了,去我府上休息,我好生招待你一番。” 陈十一摇头。 “我是御使大夫府上的表小姐,不劳烦九王叔了,先行告辞。” 说完,给福大使了个眼色,便钻进车厢离开了。 龙沐川静静地看着陈十一的马车离开,很是憋闷。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饮鹤楼,她就这样烧了,胆子真大。 “主子,多谢主子搭救。” 龙沐川眼眸森冷地看着他。 “要不是看你还有点用处的份上,她不杀你,我都要把你剁成肉酱。” 饮鹤楼东家脸色发白。 “是,是,求主子饶命。” 胡老爷子坐在石凳旁,与陈十一饮茶。 “日子过得真快,几年时间转瞬即逝。” “嗯,我几十年,现在回头一看,也是一瞬间。” 陈十一很是伤怀。 “元忠死了,元西也死了,元树不知去向,旭文,唉,不说也罢,以前总觉得,自己有个家,几年过去,也只剩下自己了。” “世事无常,谁又能逃脱生离死别呢?” 陈十一忽然之间很是难受。 “舅父,有时候我不知道自己活着究竟做什么,好像就是为了活着,有银子活得好,没有银子也能活,忽然之间觉得好没意思。” 胡老爷子笑了。 “你年纪还小,没活明白,有这样的苦恼理所当然。人生下来,就是一无所有,死后,也是一无所有,所以,人活这几十年,就是来感受这个世间的,你冲动也罢,善良也罢,糊涂也罢,烦恼也罢,都是你走在路上的一个选择,没有对错快慢之分…” “你觉得没意思,是你没有得到你想要的,所以才会觉得没意思,你要把你所期待的降低,写一个好看的字,吃一顿自己喜欢的饭菜,读一本有趣的书,看柿子从绿到红,地上的草从荒芜到茂盛,从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中寻找乐趣,你啊,就会越来越充实,你会发现,得到和失去,不过尔尔。” 陈十一撑着下巴,在院子里坐了很久。 处置了诱拐元树的辛家婆母,火烧饮鹤楼,她好像并没有特别开心。 那些失去的,终是回不来了。 次日,她站在侯府门前,静静地看着侯府的牌匾。 守门的护卫很有眼色。 “请问这位姑娘,你有何事?” 陈十一抿嘴笑了。 “麻烦你通传一声,陈十一想拜见忠义侯。” 守门护卫听得很是欣喜。 “你是陈姑娘?侯爷说了,只要是你,无需通传,直接可入府。” “还是麻烦你通传一声。” 护卫点头。 “姑娘请稍等片刻。” 正在凌云阁案桌翻着上报事宜的温之衡,眉头微蹙。 青松慌忙闯了进来。 “侯爷,姑娘来了,正在门外候着呢。” 温之衡一听,怔住了,随即一股巨大的惊喜弥漫了他的心头。 “还不快请进来。” 片刻,他把笔搁在笔架上,胡乱收拾了桌上的卷宗,又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衫,站起身,抚平了褶皱,心里不由得忐忑。 他看见她穿着黑色衣衫,身后跟着一个抱剑的男子,踏进了凌云阁的门槛。 本应和颜悦色的他,想起了前段时日同她说的话,脸色又严肃起来。 陈十一缓缓走近他身旁,朝他行了一个大礼。 “陈十一拜见侯爷。” 温之衡听得她如此生分地称呼他,心里很是不悦。 “你我之间无需行这些繁文缛节。” 他将她引进了书房内,又觉得不妥,他觉得应该是要带她去月影轩的。 “你今日来找我,是想好要回来了吗?” 温之衡给陈十一倒了茶,看着她忍不住的欢喜。 他把茶推到陈十一面前,轻声说道。 “小心烫。” 陈十一从袖口掏出一个黑色的盒子,推到温之衡面前。 温之衡一看,心里甜滋滋的,没想到,她竟然会买礼物送给自己。 他故作正色道。 “是什么?” “银票。” 温之衡很是不解。 “什么银票?” “玉茗茶庄开业,经过侯府邀请过来的客人,总共两百二十八位,购置茶叶总银钱为二千七百八十两,你派护卫一直护着我,这三年来,折算五千两应该也够了,礼品钱就不算了,我也没收,盒子里总共八千两银票,希望你能收下。” 温之衡沉默了半晌,心内的火被陈十一泼的冰凉。 “陈十一,你什么意思?” “侯爷,我不能平白无故受你的恩情,我银子也不多了,你别嫌少。” “你要和我划清界限?” 陈十一肯定地点头。 “是的,我要与你划清界限。” “所以,你选他,舍弃我了?” 陈十一沉凝半晌。 “大少爷,我从未选择过你,所以谈不上舍弃。” “你说什么?” 陈十一想了很久,抬眸坚定地问。 “大少爷,你真的喜欢我吗?” 温之衡双眸尽是破碎。 “陈十一,你难道不知道吗?” 陈十一点点头,随即问道。 “大少爷,我叫陈十一,你可记得我生辰是几日?” 第172章 不想吵架 “我与你相处不下四年,你可知道,我最喜欢的颜色是什么?我与你同桌吃过几百上千次饭,你能否记得,我最常夹的菜是哪一道?” 温之衡脸色蓦地苍白,没有作声。 “可我记得你的生辰,我也知道你平日最爱穿的是黑色衣衫,滚着金边,绣着祥云纹的那套,我知你最爱吃的是乌鱼,要加了足量的姜炖汤喝,我也知道,你爱用的是墨籽玉簪,你常说,簪得不松不紧,甚是舒适…” “可是,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却没有我这个一直说不喜欢你的人,知道得多。” “这些都是小事,你也对我很好,月影轩中,尽是华丽的衣衫,做事得了赏,给我带回最昂贵的珍珠,甚至,准备成亲的时候,嫁衣都是最时鲜的布料。” “可是,大少爷,那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温之衡喏喏地问道。 “难道,那个人就比我做得更好吗?” “玉茗茶庄开业时,你帮我做的那些事,我很感激,他们许是看在你权势之下,象征性地买了一些。他和你不同,他没有权势,身后没人,他只是一介小小的县令,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以幽谷县令的身份,一封信一封信地写,写给京都的各个权贵之家,为玉茗茶庄推荐茶叶,每年,派人去拜访送茶,持之以恒,从不间断。” “大少爷,你每次逢年过节给我送礼物,都一大车一大车地送,且是非常值钱的药材,布料,点心,和送到其他府上的都差不多,我一直推了你的礼,是因我在其中看不到你的一丝用心,想必,你应该就是顺口吩咐下人一声,你也许看都没看过,你究竟送了我什么。” “他在千里之外,三月送了亲手做的风筝提醒我出去踏青,五月端午做了粽子送我,八月酿了桂花酒拖镖局给我送来,过年时候,满院子的对联都是他一字一画写的,只要他瞧见有趣的新鲜玩意,总是第一时间往我这里寄…” “大少爷,如果你站在我的立场上,你觉得我应该会喜欢谁?” 温之衡听得脸色铁青。 “他不过一些小女子做派,我有权有势,我也一直派护卫在护着你,否则,你的沁韵楼的买卖怎会如此地顺利?” “你是说那八个隐卫吗?他们武功高强,极其擅长隐蔽,如若不是福大,基本上无人识得他们的踪迹,所以,振兴镖局那伙人又怎会知道,他们又怎会受制于你的隐卫。他们之所以不敢动我,也是他,利用京都那只见过一面的人脉,迫使振兴镖局不敢轻举妄动。” “大少爷,你对我的事情都是假手于人,以前我在侯府一样,现在,也是如此,你并没有因我的事而做出任何改变,可见,我在你心里,并没有那么重要,其实,说白了,你不喜欢我,所以,我不明白,你究竟是执着于什么?” 温之衡沉默良久,双眸黑得深沉。 他摇头说道。 “十一,你说得不对,许是我不知怎么去爱人,但我知道我非你不可,你说的那些,以后我会慢慢改,他做得到,我也一定可以做到。” 他站起身,绕过茶桌,蹲在陈十一的面前,抬起下颚,仰望着她。 “十一,你这次回来,就不要走了好吗?和我好好过日子,我们搬去忠义侯府,你是侯府最尊贵的女主人…” 陈十一轻叹一声。 “大少爷,我今日来,是想求你一件事。” 温之衡低头握紧她的手,又仰起头,含笑道。 “你说…” “求你把裴珞疏调回京都,不要改派他去江州行吗?” 温之衡止住了脸上的笑意。 陈十一的话,就像在自己身上剜一块肉,浑身疼得颤抖。 他脸色苍白,缓缓站起了身,走到案桌前,双手死死地握紧桌角。 “你为了他来求我,你把我置于何地?” “他本来就是要留任京都的。” 温之衡怒气冲冲道。 “敢觊觎我的人,他本来就不该留在京都。” 陈十一缓了缓心神。 “大少爷,你的权势应该用在朝堂,为大邺的繁盛鞠躬尽瘁,而不是用在儿女情长之上。” 温之衡自嘲地笑了一声。 “你怎知我不是为大邺着想,裴县令做出如此大的功绩,来京都当一个刑部郎中实在屈才…” 他转身静静的地看着她。 “我只一句话,便让他一个从七品县令,直升江州知州正四品大员,这是在大邺都是史无前例的,难道我对他不好吗?” 陈十一自嘲一笑。 “舅父说,江州知州,如若没有震撼的功绩,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往上挪了,你的一句话,就将他这个对你来说存在的隐患,瞬间解决,大少爷果真权谋过人,平白得了个惜才的好名声,又将我们成功分开…” 温之衡很是愤怒,他怎会听不出来陈十一对他的冷嘲热讽。 “你便为了他与我针锋相对?” 陈十一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她冷声问道。 “大少爷,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我上辈子欠你多少,我这辈子也该还完了。” “我也只是想要一个知冷知热的人对我好,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止我?” “甚至不惜动用权力…” 温之衡冷冷说道。 “陈十一,或许是我对你太好了,让你不知道真正的权势下,你会成为什么样?你以为有御使大夫护着你,你便能自由你的婚事吗?错,只要我想,我便可以请圣上赐婚,你不嫁也得嫁。我一直在放纵你,给你自由,你难道不知道吗?” “所以,大少爷一直是这样认为的,对吗?” “你的不耐烦,你的忽视,皆因你的志在必得是吗?” “那你的深情究竟是做给谁看?” “陈十一…” 温之衡厉声喊道。 他惊觉自己的情绪不稳定,不该这样对她。 遂声音又低沉了下去。 “你知道,你来找我,我有多欢喜…” 陈十一静静地看着他眸中的伤心与破碎。 听得他轻声低喃。 “我不想和你吵。” 第173章 变卖产业离开 凌云阁内,温热的光从六角窗棂中散落几束破碎的光,一阵清风徐来,轻柔地翻动案桌上的书页,一张又一张,仿若也想探知这人世间的喜怒纷争。 一人站在案桌前,一个站在窗棂处。 沉默。 陈十一伸手触碰着光,指尖上的温热灼烧着她不平静的心。 她转身朝温之衡行了一礼。 “侯爷,陈十一告退了。” 说完,便抬脚往屋外走去。 温之衡猛地转身,抓住陈十一的手腕往自己怀里带,他紧紧抱着陈十一不让她动弹,她越是挣扎,他攥得越紧。 他靠在她肩头,声音哽咽。 “十一,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们不吵了好不好?只要,只要你和我在一起,我便把他调回京都,可好?” 陈十一双手推拒不成,只清冷地回道。 “我想错了,我不应该来求你的。” 温之衡微闭上双眸。 “十一,忠义侯府我都修缮好了,我和离了,我没碰她,你和我在一起,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嫁给一个和离过的男人?” 温之衡双手不再用力,看着面前的陈十一,一脸的不可置信。 “我为了你,我费了多少心思…” “那是你的事情,和我没有关系,请不要说是为了我。” 说完,陈十一用力推开温之衡,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温之衡踉跄了几步,整个人都犹如陷入一片冰冷之中。 他自嘲地笑着。 人心真是凉薄啊! 青松见陈十一走时脸色很是不好,连忙走进书房内,看着溃败的温之衡,甚是不忍。 “侯爷,属下早就劝你,不要这样做,姑娘的性子就是这样,遇刚则刚,吃软不吃硬,你越是强迫她,她越反抗,你要试着把性子学得软一些…” “够了!” “滚出去!” 温之衡幽深静默地看着陈十一离开的背影,眉眼冰凉,薄唇微抿。 陈十一回到令余山庄,就把自己关在房内,再也没有出来。 次日清晨,她把所有人都召集到了庭院内。 “我准备把京都的玉茗茶庄,还有沁韵楼的地皮卖了,离开燕州,你们若想待在燕州或者待在京都,我可以把身契归还,并给相应的报酬。” 百灵听了立即问道。 “阿姐,你要去哪?” “我要去江州。” “你去哪,我去哪,我反正要跟着你。” 伯渊也附和道。 “我生是东家的人,死是东家的鬼。” 李芸周也笑道。 “东家,去了江州,我还是大掌柜吗?” 陈十一笑了。 “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只要你愿意,永远都是我的大掌柜。” 她转而问着景然。 “秦大夫给你父亲的病治得差不多了,我把身契给你,再给你一些傍身的银子,回家照顾你老爹去吧,再说,你还有一门亲事。” 景然忙跪下道。 “家中大哥和二姐会照顾父亲,东家安排秦大夫治好家父的病,实则再造之恩,景然愿誓死跟随东家。” 常意忙说道。 “我就一孤儿,东家的家就是我的家。” 陈十一很是欣慰。 “行,景然,你尽快帮我把京都的茶庄,还有沁韵楼的地皮给卖出去,越快越好,常意,你去打点路引,还有路途上用的东西,不需要的东西全部变卖,折成现银,轻装上路。” 两人听了,忙应声。 一旁的福大忍不住问道。 “你怎不问我愿不愿意去?” 陈十一正色道。 “你可是我的护卫,我去哪里,你自然要跟去哪里。” “姓裴的说要给我解药。” “情况有变,他去了江州任职知州,解药要到那边去取。” 福大凌厉的眉眼一皱。 “怎么回事?” “算是我连累了他,总之,一言难尽。” 老秦说道。 “我可能去不了,药草还没成熟呢,我得守着。” 陈十一点头。 “好,你帮我守着令余山庄吧,什么时候想来,记得给我捎一封信就行。” 她又来了京都与胡老爷子作别。 “怎么忽然又要离开了?你这几年积攒的人脉,名气,圈子,浪费了实在可惜。” 陈十一点头。 “舅父,我想了很久,京都已经不适合我待了,在这里,有太多的恩怨,还有太多的权势,和逼迫,再说,我答应裴珞疏,来了京都就和他在一起,他既然来不了,那我便追随他而去。” 胡老爷子忽然笑了。 “嗯,你想好了就好,小裴是个好后生。” 陈十一也笑了。 “舅父,我会经常给你写信的。” 说完,她双膝跪下,拜别了胡老爷子。 她带着百灵,撑着油纸伞,又来到了青雀大街。 “阿姐…” “一直在找,找了几年,等了几年…” “你的情意,陈十一来世再报答。” 她看着青雀大街的车水马龙,人流如织。 “百灵,走吧!” 五日后,青松慌忙跑进凌云阁。 凌云阁的暗处,一身黑色锦袍的温之衡正缩在黑影里假寐。 见青松的身影,狭长的眼眸带着一丝愠色。 “侯爷,是姑娘的事,要听吗?” “她怎么了?” “姑娘变卖了所有的产业,离开了燕州。” “什么?” 温之衡惊起。 “她离开燕州要去哪?” 他站起身,在书房里绕着书桌走着走去。 “是的,是的,”他身子靠着案桌很是颓丧。“她要去江州,她把所有的都放弃了,放弃在燕州和京都几年的心血,就为了投奔他。” 温之衡觉得自己又被抛弃了。 “知道她现在到了哪里吗?” “应该出了燕州北门十里左右。” “追!” “是。” 燕州的官道上,五辆马车正在缓缓前行。 大家都轻装上阵,带了路上吃的穿的用的,其他的都在燕州已经变卖,只留了几件贵重的东西。 李芸周的女儿沐颜撩开了马车的帘子,灌进来的风让闷热的马车透着一阵凉意。 “娘亲,我好喜欢坐马车,可以去各种各样不同的地方。” 陈十一笑了。 “新鲜的时候都这么说,估计坐个两天就要喊了。” 李芸周面带笑意地问道。 “东家,咱这是去投奔裴公子吗?” 陈十一点头。 “对,我已经答应他,和他在一起。” “那恭祝你和裴公子有情人终成眷属。” 陈十一抿嘴笑了。 “借你吉言。” 第174章 决裂 “江州是鱼米之乡,江河颇多,河运甚是发达。” “是的,江州甚是富庶,但税收也颇重。” “你看,我们还没去落脚,就先谈起这些事情,你同我,实是臭味相投。” 几人在马车里说笑着。 忽然,宽阔的官道上,传来一阵杂乱的马蹄声。 天气燥热,地上又被掀起漫天的沙土,呛人得很。 不一会儿,马车被迫停了下来。 陈十一的心里一咯噔! 本以为气他一段时间,让他又像上次生气般不再打探自己的消息,好让自己快速地离开京都。 谁料,他竟然如此执着,已经和他说得这么清楚,他还缠着自己不放,真是头疼。 陈十一掀开马车前面的帘子,站在车厢之外。 黑泱泱的一片黑衣人,把自己的五辆马车围得水泄不通。 温之衡一身黑色素袍,双眸幽深,隐隐带着一丝怒气,却又被很好的掩盖起来。 他慢腾腾的骑着马,牵着缰绳,行到陈十一面前,静静地看着她。 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明的哽咽。 “你要去哪里?” 陈十一站在马车前辕,瘦弱的身躯挺直了腰杆。 “这是我的自由。” 温之衡嘴角自嘲一笑。 “我知道你要去江州找他,我不准。” 他朝陈十一伸出手,掌心朝上。 “你跟我回京都。” 陈十一斩钉截铁地回道。 “不去。” 此刻的温之衡眸色极冷,右手轻轻一抬,那些黑衣人瞬间抽出刀剑,架在了陈十一车队随行的所有人肩颈之上。 福大见状不对,冷厉的双眸如游隼般扫视着场面,驾着马车的他立即站起来身,抽剑,护在陈十一身旁。 拔剑的唰唰声肃冷萧索,强烈刺眼的阳光映照在冰冷的剑身之上,队伍中,尽是绚丽多姿,浮在空中的成根成束的雪色光芒。 沐颜吓得小声抽泣了几声,被李芸周忙捂住了嘴。 陈十一环视了周围一圈,眼眸镇定。 她把目光最后锁定在一直朝她伸手的温之衡,他端坐在马背上,身形肃然,身子微微朝她这边倾斜着,似乎很是期待陈十一把手放在他的手心里。 此刻的温之衡眉眼冷厉,他终是成了那个位高权重的忠义侯,再也没有了以前的温润如玉。 “陈十一,我再说一遍,跟我回去。” 陈十一双眸静静地看着他。 “如若我不同意,他们今日便不能活是吗?” “是。” 场上一片寂静,无人敢说话,只留得马儿的鼻端不耐烦的哼嗤几声。 陈十一的眼眶蓦然红了。 “温之衡,我到底做了什么,我让你,这么对待我?” 面对陈十一的凄厉嘶喊,猩红的眼眸,温之衡不自然地撇过头。 他收回自己伸出去的手,牵住了缰绳,手心不自觉地蜷紧,指关节隐隐发白。 “青松,把他们都带回去。” “是。” 还未等青松行动,刹那间,一把匕首横亘在陈十一的脖颈。 匕首,是陈十一从自己的袖袋掏出来的。 温之衡眼眸怔愣,尽是不可置信。 “要把我带走,除非我死。” 场上的人都紧张得不敢吭一声,一旁的青松也不敢轻举妄动。 “你真的要为了那个男人与我决裂?” 温之衡声音低沉,如若不是场上那个太过安静,似乎谁也听不见他说了什么。 陈十一眼眸微阖,再次睁开,猩红的双眸已经平静。 “还请侯爷放我等离去。” 温之衡自嘲一笑。 “你在逼我?你以为你这样我就不…” 话还没说完,陈十一把匕首往颈脖上加深了些,滚烫的鲜血瞬间浸染整把匕首,顺着匕刃一滴一滴地流入翻腾的泥土之中。 “够了,够了…” 温之衡眼眶猩红,尽是痛楚和不可置信,寒意瞬间侵蚀了全身,炎热的天,冻得让人全身发颤。 陈十一脸色煞白,疼痛得嘴角微微发抖,握着匕首的手坚定决绝,鲜血顺着脖颈流入衣内,浸湿了胸前的衣衫。 她左手轻抬示意,众人见了指示,忙躲下了刀,驾着马车缓缓前行。 温之衡这时又开了口。 “陈十一,你要走,我放你,但倘若你敢去江州,我便派人要了裴珞疏的性命,别挑战我最后的耐性,我说到做到。而且我会好好照顾裴珞疏,不准他辞官,我要他永远留在江州。” “这辈子,你和他,不是生离,就是死别…” 说完,便再也不看陈十一一眼,带着他的人马飞奔离去。 望着前方尘土飞扬的离去,陈十一持着匕首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眼眶蓄满泪水,眼前的景象成了一幅晃动的画,决绝的黑,慑人的黄,犹如一条黏腻的蚂蟥,甩也甩不掉。 双眸一闭,滚烫的眼泪随着匕首的血水一同掉落,淹没在沸腾的尘土之中。 不喜欢一个人这么难,拒绝一个人更难! 以前是他的性命相逼,如今是别人的性命相逼。 年年岁岁中,凉薄了谁的人心? “阿姐…” 百灵担忧的声音传来。 “阿姐,百灵帮你上药吧!” 陈十一幽幽地转过头,弯腰进了马车。 待百灵帮她整理好了伤口,换了衣衫,她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次睁眼,星辰布满天幕。 “东家,客栈到了,我们在这歇息一晚。” 景然的声音传入马车里。 众人都坐在客栈堂中用膳,陈十一看着桌上的饭菜,没有一点胃口。 李芸周在一旁劝着道。 “明日还要赶路,路上可没啥吃的喝的,你好歹吃一些。” 沐颜从坐着的椅子上跳下来,抱着陈十一,小小的脑袋窝在她的怀里。 “姨姨,沐颜抱抱你就不心寒了。” 陈十一忽然轻笑了一声。 “沐颜身上真暖。” 后来,她还是强迫自己吃了几口。 最后,大家都散了,只留得景然看着陈十一欲言又止。 “怎么了?” 景然听得陈十一问他,忙回道。 “东家,我们还去江州吗?” 陈十一没有回答,看着景然笑问道。 “景然,你觉得我是不是做错了?如若我选择了权势滔天的侯爷,以后的日子是否就无需如此奔波,或者别人也不会因我而遭受性命的威胁?” 景然沉思了一会。 “东家,你没有选择他,自有你的理由,他这样对你,是他的错,别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如若这样,你与元西有何分别?” 第175章 改道安州 翌日清晨,陈十一做了一个决定。 “改道前往安州,那里有我们的茶庄,我们去那里落脚。” 众人只要跟着陈十一,都没有意见。 唯一有意见的,只有福大。 他心里腹诽,老子什么时候能拿到解药? 景然赞同。 “东家,安州盛产粮食,甚是富庶,我上次与你说的,买粮,建粮仓,都已做成,安州也有我们的茶庄,去安州绝对是明智之举。” 陈十一会心一笑。 “好。” 她转头对着李芸周说道。 “你看,你又是我的大掌柜了。” 安州的富庶不是府城内有多繁华,而是生活在最底层的人日子都过得下去,街上乞讨的人都稍微少了许多,街道上干净,一排排的青砖瓦房整齐排列,民风也很开放,不像京都,女子出来大多要掩面或者带上纱帽,极为不便。 而这里,街道上的女子三三两两,结群而行,女子读书认字,经营买卖的还挺多的。 “想不到这里竟然比起京都要自在一些。” 李芸周笑着点头。 “这里真的很是适合我。” 因之前商议好了要到安州,景然早已托当地的掌柜给买了一套两进的院落。 他们到了安州,直接就住进房子里了。 陈十一的小院落名唤宓隐阁。 也不知道是谁取的,有绝世美人隐于市井之感。 不过,她倒是有点担不起这个名儿。 不知道前面的屋主是个什么样的人,围墙上,满墙的蔷薇花,开得正艳。 红的粉的紫的白的,花团锦簇,争俏夺丽。 花正香,阳光正好。 陈十一这段时日的消沉被这浓烈香甜的气氛感染,她坐在窗前的墨色书桌前,提笔,浸墨,给远在江州的裴珞疏写了一封极长的信。 她把信绑在鸽子的腿上,双手一抛,雪白的鸽子直朝蓝天飞翔而去。 信鸽落在裴珞疏肩上时,他在挑灯翻着公文。 他停下笔,抓过鸽子取下信笺,弯了嘴角。 真没想到,她竟然会给自己写那么长的信,以前,能超过四个字,都算是老天开了眼。 看着看着,翘起来的嘴角慢慢就平了下来。 前几天,才收到福大的飞鸽传书,说十一把京都和燕州的产业全部变卖,前来江州。 他激动了好一阵,非拉着扶风去到处看房子,房子看好了,是一处三进的院落,内院有细竹,栽种了大片的梧桐,他都想好了,把庭院中那个小小的鱼塘再挖大些,种荷,边上修个亭子纳凉。 他还想,请当地有声望的大儒为自己和十一主持婚事,她嫁给自己的那天,将会是江州最盛大的好事。 可是,可是… 他拽紧了手中的信笺,又想到这是十一写给自己最长的信,怒气慢慢平息下来,摆在桌上,仔细地抚平信笺的皱褶。 他提笔回信,想告诉她,别怕,远在千里之外,而且这里是他的地盘,他不相信温之衡的手能伸这么长。 写着写着把纸给揉了。 他深知十一的性格,就算他说得天花乱坠,她也不可能将他的生死儿戏。 以前在房陵,她为了他的生死给自己下跪,如今,她为了他的生死,是如何不可能前来江州。 她好不容易答应与他在一起,如今却被温之衡生离。 温之衡,温之衡… 他就是一块绊脚石。 如若不把这块绊脚石搬开,他永远都要横亘于他们之间。 那么…就他让好生与他搏一搏。 月朗星稀,昏黄的烛灯下,裴珞疏提笔回信。 等我! 没有华丽的言语,没有郑重的誓言。 他只用行动来践行这两个字。 庐州挨着安州,当傅旭文听到这个陈十一消息的时候,都已经是深秋了。 他拿着手中的信,站在庐州的茶庄门口,怔愣了好一会儿。 一旁的惋怡嘲讽地笑了。 “你家阿姐也有今天,把我们赶来庐州之后,沁韵楼被人放火,元西也死了,现在就连自己都被赶去了安州,果真是报应啊!” 傅旭文听罢,转头就重重给了惋怡一个巴掌。 惋怡抚着脸愤怒地看着他。 傅旭文声音毫无情绪地说道。 “凭你敢诋毁我阿姐,下次听你再说她坏话,你知道后果的。” 惋怡看着远去的傅旭文,眼眸如淬了毒一般。 她跟着他来庐州的第一夜,他就给她喂了一碗堕胎药。 她当时忙解释,这个孩子真的是他的。 傅旭文却冷着脸,看着她轻蔑地笑。 “孩子是不是我的,我还不知道吗?” 这一刻,她才知道,她跟了一头怎样的豺狼。 那一夜,他任凭自己在房里哭天喊地惨叫一夜,鲜红的血液浸湿了床单,也没有给她请个大夫。 她见到他时,揪着他的衣角,惨白着脸。 “我们好歹有着几个月的夫妻情分,你为何如此对我?” 他站在门口,背着光,看不清脸上的神色,只听得他冷厉无情的声音。 “不是你扒了衣服上了我的床吗,说起来,我的清白都是你毁了的。” 惋怡没有再说话,只能把她以前缠着傅旭文买的衣服去当了,换了药吃。 至于其他的金银首饰,全部被傅旭文给收了回去。 “一个骗子而已,配不上这些。” 她想一走了之,但又无处可去,只能跟着傅旭文身旁。 只是,但凡说了一点他不愿意听的话,直接挥手打了过来,一丝情面都不讲。 惋怡心想,这都是自己骗人的报应。 但,她也想知道,傅旭文的报应什么时候来。 他从一个乞丐,得了福运,被他阿姐给捡了回去,后来,就利用自己背叛了阿姐,另起炉灶。 这样的人,自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傅旭文自然不知道惋怡那么多心思,他反正也没心思管她。 只是阿姐那边,究竟出了什么事,沁韵楼如何被烧,元西又为何死了,还有,她来安州,又究竟是为何? 他唤来底下的一个管事。 “你帮我去查一下,安州那边茶庄,东家为何亲自前来,要事无巨细,做好了有赏。” 那管事喜滋滋地下去,忽然又被傅旭文叫住。 他揉了揉发疼的脑袋。 “算了,别去了。” 第176章 安排 在安州的几个月里,陈十一除了窝在宓隐阁里看书,就带着沐颜在安州府城内到处乱窜。 天天在院子里学着拨算盘的伯渊甚是怨气冲天。 “这都干的啥,啥,啥…” 伯渊叫苦连天。 “我不会啊,把我脑袋撬开了我也不会啊…” 福大瞧着甚是不屑。 “是要把你脑子撬开一下,看看里面装的是些什么棉絮?” 伯渊丢了笔。 “来,你来…” 福大看了一眼,连忙把脸撇到一边去,揉了揉鼻子。 “我干的是护卫的活,干其他的,不是大材小用吗?” 伯渊鄙夷地笑着。 “不会就不会,装什么蒜。” 福大抱剑倚靠在门口。 “我和你说,光靠一张脸没用,你什么都不会,东家到时候把你给丢了,别怪我没提醒你。” 伯渊心里有点慌。 “这拨算盘的活我真干不了。” 他连忙跑到李芸周身边,装作可怜样扒拉着李芸周的衣裳。 “好姐姐,要不你教教我吧!” 李芸周是看到男人就烦,此刻她正核算着账本,一抬手把伯渊丢得老远。 “滚一边去。” 百灵的声音在很远的地方响起。 “伯渊,过来帮我烧火。” 伯渊一听,立即从地上爬了起来,乖乖坐在算盘前。 嗯,相比烧火,这把黑乎乎的算盘还挺好看的。 陈十一带着沐颜,玩到很晚才回来。 众人坐在桌上,一声不吭地吃饭。 陈十一看着闷闷不乐的伯渊,眉头紧蹙。 “饭菜不合胃口吗,伯渊?” 百灵抬头,双眸凌厉地看着伯渊。 伯渊忙解释。 “没,百灵做的饭菜,最是好滋味。” “你看起来脸色很是不好,是上次病了还没好吗?这么久了不应该啊。” 伯渊放下手中的碗筷,小心翼翼地问。 “东家,你还有其他的活吗,算盘我实在不太会。” 陈十一沉思一会,问着身旁的景然。 “还有什么他可以干的?” 景然想了一会认真说道。 “他不学字,不熟账本,摸不了算盘,那就没有轻快的活计,要不和底下的伙计去扛包吧,搬运茶叶,这些活也算轻快,不累人。” 伯渊咬了咬唇角,眼眸氤氲,一脸的可怜。 “景然,你就饶了我吧,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常意在一旁扑哧笑出了声。 “一个大男人,娇娇弱弱的,简直了。” 百灵拍了拍伯渊的肩膀。 “你来厨房帮我打下手吧,我教你做饭。” 伯渊嘴巴一撅。 “那油烟熏得我满身都是味,不想去。” 百灵顺手给了他脑袋一巴掌。 “给你脸了是吧?” 陈十一笑了。 “你先学着拨算盘,以后有适合你的再说,别愁眉苦脸的。” 伯渊点头。 “东家,说好了,伯渊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别把我丢了。” 执信堂内,一张又宽又长的桌前,陈十一坐在案首,很郑重地说起事情。 “我们来安州已好几个月,这段时日,我到处瞎转了一下,安州地界如此富庶,除了得天独厚的平地优势,还有极为发达的河运,河运从南至北,直通庐州,到达江州。但这边的河运产业被官府,还有几大世家把控,粮食产业更是,丝绸丝织产业也更为发达,茶叶产业也颇为壮观。我们现在就一个小小的茶庄,想把生意做大,从这些世家,巨贾里抢饭吃,只怕极为艰难。” 几人也跟着附和。 景然觉得陈十一话里有话。 “东家,你有何高见?” 陈十一抿嘴笑了。 “景然,大邺几大州府都有我们的消息来源,虽不是精准,都是一些民生消息,你觉得茶庄要开在哪些地方最为适合?” 景然回道。 “茶叶并非必需品,只有权贵世家,官宦,富户,稍微手中有点余钱的,都会购置,而且,就算再贫穷的家中也会购置一些,毕竟,逢年过节时,好的茶叶,是招待客人最佳的方式,也是他们的脸面。” 陈十一点头。 “是的,你说得很对,但能买得起茶叶的,在大邺,只有那一小部分,而且这一小部分,都被大邺的巨贾分得差不多了,我们的茶庄,能喝一口汤,都是靠着幽谷县的茶叶品质与其他不同才在这里站稳脚跟。” 李芸周接话道。 “那也是我们的优势。” 陈十一点头。 “常意,以后的消息渠道你去负责,景然,淮州还有安州的茶庄,你来负责,并且加快开设其他州府和各县的茶庄,不要太大,只做小的,多设点,分散开来,这样既不引起其他茶商巨贾的注意,也不会引起官府的人的注意,以便于我们先扎根。” 景然皱眉道。 “东家,经过上次沁韵楼的火灾,我们手上可动的银钱并不多,如果大范围地撒网,只怕会周转不开。” 陈十一回道。 “京都茶庄卖出去的银钱,可以先垫进去。” 景然又问。 “东家,存在天信钱庄的银钱是否可以动用?” 陈十一想起那两块牌子,是天信钱庄取钱用的,那里存了近四万两白银,这是她准备给裴珞疏的银子。 他在官场上走得好,少不得要银钱打点。 “不能动,万一他需要,他的事情比较重要。” 她想到什么又说道。 “我想在短期内挣一笔大的银钱。” 李芸周不解问道。 “你为何忽然有这样的想法。” 陈十一沉默了半晌,在众人以为她不会开口解释的时候,她又说了话。 “舅父说,只要自己挣的银钱到了一定的数,假如哪个地方有了灾难,把银钱一捐,他在殿上引荐一番,我就能博个封号,有了封号就可以养上百的持刀剑的府兵,到了那个时候,我就能去江州找裴珞疏,有了府兵的守护,我就不相信温之衡还能动得了我们。” 李芸周叹气道。 “你想法是好的,但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就算如此,也难免百密一疏。” 陈十一沉思道。 “但不可能因温之衡的威胁,我就永远不能与裴珞疏在一起吧。” 常意说道。 “我觉得最稳妥的办法,就是把忠义侯拉下马,这样他就威胁不到东家你了。” 第177章 再见县尉大人 陈十一笑道。 “确实,但他被流放到房陵都能杀回京都,拉下马的难度是最大的。” 福大冷笑道。 “想要谁下台,还不是圣上一句话的事儿,只要他做了违逆圣上的事儿,他就算权势再大,一夕之间就可以将他打入地狱。” 伯渊撇撇嘴。 “你说得倒是轻巧,越是权势高,圣上要动,都要斟酌很久,才能小心翼翼地下手,就像饮鹤楼东家后的主子,听说经常被人追杀,其中还有圣上的手笔。” 陈十一怔愣地看着伯渊。 “你从哪里听得这些?” 伯渊说道。 “进饮鹤楼的人,多少位高权重的,偶尔听得几句。” “你听的这些,都是够得上杀头的。” 百灵笑道。 “你是不是偷听了才被别人差点打死,然后丢到大街上的?” 伯渊哼了一声。 “才不是。” 众人都笑了开来。 在安州安顿下来后,大家都渐渐忙碌起来。 李芸周是个厉害的,帮她培养了很多帮手。 陈十一与景然分开来,往安州各个县城去大范围地开设茶叶铺子。 天气越来越寒冷,福大日日在身后跟着她,路好的地方马车前行,不好走的地方只能骑马。 不管是天寒地冻,刮风下雨,陈十一每天都不间断地往外跑,有时候让福大这个自认为能吃苦扛罪的男人都不由得佩服。 他本想着,在燕州,一个姑娘家,能干到那么大产业,都足够自己吃喝几辈子了。 谁能想到,她为了一个男人,把所有的产业都变卖,然后到处找挣大钱的法子,只为挣到足够的钱,换取一个微乎其微的什么封号。 唉,她太天真了,大邺到现在,还未曾有女子因捐赠银钱赐过封号的。 所以说女子一旦生了情,就会变得不理智。 然而在此时,常意忽然传来一个很重要的信息。 “乌羌国那边到了冬日就缺衣少粮,今年那边的牛羊又染了瘟疫,只怕边境免不了会有战乱。” “有个从边境回来的人说,很多商贾都从边境撤了回来,还有…” 常意停顿了一会。 “还有什么?” “我们获得的小道消息说,边境现在很缺粮。” 陈十一沉思了一番。 “常意,你的意思是,边境此刻缺粮,如若我要是把粮食这个时候运过去,就能获得暴利?” 常意点头。 “不过大收益伴随着大风险,东家,你要在短时间内赚取大量银钱,这确实不失为一个好机遇,但倘若不慎,恐有性命之忧。” 执信堂内,众人的表情各不一样。 李芸周和百灵都是反对的,天色越来越严寒,到了边境,说不准会遇到风暴,再说,边境随时都会打仗,跑过去很不安全,而且人生地不熟的,到了那边究竟是一个什么状况也未可知。 最重要的是,现在根本没有合适的人手前去。 景然和常意都没有表态。 毕竟安州这边的茶庄才开始,挣钱的事可以慢慢来,不值得为这一趟出了意外。 福大倒是在一旁开了口。 “你若想去,我陪你跑这一趟,必保你性命无忧。” 众人惊诧的眼神齐齐望着神情淡漠的福大。 陈十一眉眼弯弯,揪着福大的衣衫下摆。 “你真是个大好人。” 福大揉了揉鼻子,眼眸一副嫌弃的神色。 “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陈十一放开他的衣衫,笑嘻嘻地抚平他衣衫上的褶皱。 “不动,不动…” 福大又假意的咳嗽一番。 “但我们去边境,又不能只我一个人,我有一些江湖朋友,有几个颇为有经验,要不…?” 陈十一肯定答道。 “要。” 福大鹰隼般的眼眸微微下垂,神色不自在道。 “他们都是高手,要的报酬稍微高些。” “没关系。” “就这么说定了。” 一切尘埃落定,陈十一开始商议去边境的事宜。 几人又凑在一起,你说我写,直到天明。 此去西行,陈十一只带着福大,其他人都没带。 百灵很是不开心。 “阿姐,一路上,我不在你身边,你都不会好好照顾自己,你把我带上吧。” 陈十一摇头。 “你就待在安州,帮李大掌柜打打下手,院里都添了几个丫鬟,你无需再亲手做些什么,仔细手,回来的时候要看见你白白胖胖的。” 百灵还想说什么,常意带了一个人进来。 那人身材魁梧,一身正气。 “百灵姑娘,好久不见。” 百灵手指颤抖地指着他,嘴角半天都喊不出名字。 陈十一笑了。 “县尉大人。” 来人正是幽谷县的县尉。 他风尘仆仆,满面风霜。 县尉拱手向陈十一行了一礼。 “我现在不是幽谷县县尉,如今正跟在裴大人手下办事,在下姓安,名长路。” 会客堂,陈十一给安长路备了一桌上好的酒菜。 “安大哥此次前来,是有什么事情?” 安长路一杯热酒下肚后,脸上才显出常人的红晕。 “大人收到你的飞鸽传书,知晓你要去边境,特意派我前来。” 陈十一笑着。 “真是辛苦你了,你离了他身边,那他?” 安长路摆了摆手。 “姑娘不必担忧,大人一切安好,倒是大人时常担忧姑娘,只是在任职期间,实在不好脱身。” 说完,他从背过来的黑色包袱里取出一个黑色匣子。 “这是什么?” 陈十一一打开,盒子里满满的一盒子银票。 安长路看着陈十一惊诧的表情,意味深长地笑。 “大人说,只要你看到银票,绝对会开怀大笑,果不其然。” “他什么时候有这么多银钱?” 安长路耐心地回道。 “你可记得,当时你给幽谷县投了一万两银票,支持裴大人修路,现在路通了,只要经过此路运送货物的马车,都要收税,这不,你的一万两银钱收回来了,就连以后每年都有你的份额,源源不断的,都要进你的口袋。” 陈十一实在是惊喜。 “他怎么不留在自己身旁,好歹能上下打点?” “裴大人说了,他的银钱就是姑娘你的,只求以后姑娘的住处能留他一片瓦遮身,赏他一口饭吃就行。” 陈十一心想,这县尉怎么油嘴滑舌的,若是裴珞疏,绝对说不出这么不正经的话。 安长路喝酒挡了他嘴角的狂笑,还好,他还比较正经,若真是裴大人亲口说出的话,只怕陈姑娘要羞到钻到地缝里去。 “哦,还有。” 安长路又从包裹里取出一封信。 “裴大人说,你之前给他的令牌,他取了些银子,全部买了粮,这是粮食储存的钥匙,地址,还有提取粮食的信书。” 陈十一看着这一切,很是感动。 “他是一场及时雨,什么都为我想到了。” 第178章 莫寻烟 陈十一离去的前一日,百灵正在给陈十一准备行李。 看着眼前这一箱箱的,甚是头疼。 “百灵,我不是出去游玩,许是过了几个月,不到半年,应就能回来。” 百灵手上的活根本没停下来。 还在捡着好看的衣物挑挑拣拣往箱子里塞。 “北方苦寒,气候干燥,风沙极大,多带几件裘袄,路上也不会冻着,给你做了几双鹿皮靴子,防水防寒,里衣给你多准备了套,好换洗着用,还有啊,肉干也给你塞了一个箱子,免得有时候找不到住处,吃不上热饭,好歹能填填肚子…” 陈十一听着百灵絮絮叨叨的,甚是暖心。 百灵忽然停了手中的活,叹息道。 “如果可以,我是不希望你去冒险的,阿姐,百灵只盼你平安喜乐。” 陈十一上前抱着百灵的腰,靠在她的身上。 “好啦,我会好好保重自己的,别担心。” 她们把准备好的行李搬出去时,看见了坐在餐桌旁的伯渊,郁郁寡欢。 陈十一放下箱子上前看着。 圆桌上,一个瓷盘,一个饭碗,一个汤碗,一个装酱菜的碟子。 此刻,里面全部装上了白米饭。 伯渊扒拉着米饭,又从汤碗里夹了一筷子米饭,抽抽噎噎地说道。 “东家,你去吧,别管伯渊,伯渊会照顾好自己的。” 百灵上前一看,忍着笑说道。 “你真客气,还知道准备一菜一汤,有长进啊!” 陈十一坐在凳上,拿着汤勺挖了一大勺米饭添给伯渊的饭碗里。 “多喝点汤,话说多了口干。” 伯渊抬眸,眼眶里瞬时噙满了泪水,咬着殷红的唇角,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陈十一可不吃这套。 “快吃,没吃完不准下桌,我就在这盯着你。” 伯渊一听傻眼了。 “东家,会撑死的。” 陈十一点头。 “嗯,我知道,吃完了我把你带去边境。” 伯渊的眼泪瞬时收了回去。 “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 伯渊大口大口吃着米饭,极艰难地咽了下去,即便这样,他还是坚持不懈地一口又一口。 陈十一抬手制止了他。 “把你这一身骚包的红色给换了,收拾几身衣裳,随我同去吧。” 伯渊听得欢呼雀跃,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百灵看着伯渊的身影,惊得合不拢嘴。 “阿姐,如我没看错,他刚才还一副病殃殃的样子吧?” 陈十一抿嘴笑了。 “嗯,你没看错。” “你真的要把他带去啊?” “嗯,放在安州,游手好闲的,指不定会闯祸,到时还需你们给他擦屁股,他最怕我和福大,也只有我俩才管得住他,带在身边,让他也干干苦力。” 到了云州的时候,天气已经冷透了。 陈十一马车里的炭火一直没停过,她这段时日,一直在马车里读书,偶尔出来和驾着马车的福大说话。 她哈着白气,搓着双手,坐在福大旁边。 “你那几个朋友都不冷的吗?骑着马,身上的衣衫还那么薄?” “他们到处走惯了的,再加上都是习武之人,这点严寒算什么。” 陈十一忽然笑了。 “小的时候我也能吃苦,手上长满了冻疮也没当回事,得了个馒头吃,就觉得美味极了。而如今娇养了几年,身边有了银子,过上了梦寐以求的日子,以前的苦难却半分受不得了,可见,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福大淡漠地说。 “谁想吃苦啊,努力挣银子不就为了过上好日子。” “如若有一天,变得一无所有,那将会是一个什么情景。” “人生起起伏伏,这很正常,所以,过好当下,才是最要紧的。” “那倒也是。” “别想着以后怎样,以后这两个字,就是不确定,既然不确定,那就有好有坏,有的做得成,有的做不成,把以后挂在嘴边,这种人本身就辜负了现在,没有现在的努力,也配不上有以后。” 陈十一想不到,平时最为淡漠的福大,其实是最有心的人。 “所以你支持我来边境,是觉得我做得对,是吗?” “当然,既然有了想做的事,立即行动,才能得善果。” 风越来越大,恐不好再前行,他们在一家客栈住了下来。 他们这一行,带上粮食,总共有四十多辆车。 很是引人注意。 这一路上,福大的朋友在外出行颇有经验,多亏有了他们,才一路顺利走到了云州。 下一个州府便到了凉州,是大邺的最西北。 云来客栈被他们包了下来,安置好一切,陈十一带着福大和伯渊就到镇上到处乱转。 许是快到了边境地带,这边的房屋样式甚是粗犷,没有安州的婉约雅致,但也别有一番滋味。 路上行人匆匆,各路商旅走动,举家搬迁的,都接踵而至。 伯渊有些担忧。 “现在究竟是个什么状况,这个样子极为吓人,我听说,若是丢了城池,乌羌国那边最喜屠城,万一…” 福大交臂冷厉说道。 “万一什么,有我在,你死不了。” 陈十一自顾自地环顾着城镇的周围,瞧见前面有一堆人,围着也不知道做什么。 伯渊倒是对这些很有兴趣。 “陌生的地儿,别乱跑。” “就看一眼。” 话还没说完,他的身影一溜烟就跑了过去。 不一会儿,他就跑了回来。 “一伙流氓,在调戏一个女子。” 福大忙说道。 “别乱管闲事,这里的人大多藏龙卧虎,不小心就惹祸上身了。” 陈十一表示赞同。 “咱们往前走吧。” 她经过那一群人的时候,不经意往那一瞥,瞬间愣住了。 “福大,我可能要真的管闲事了。” 说完,她就朝那一伙人走了过去。 那伙人差不多有七八人,各个身材魁梧,对面的女子穿着男子的灰色衣衫,衣衫现已破烂,破的比较厉害的都能瞧见红色的里衣,怪不得这几男的,眼神像贪婪的饿狼。 她乌黑浓密的发丝已经散开,显得她的脸又小又苍白,妍丽明媚的脸庞印着红痕,嘴角青紫,有一道小口子流着血丝。 眼眸有惊恐,但很是倔强狠厉,手中拿着匕首,才使得这些男子不敢靠近。 当陈十一走了近来,女子看见陈十一时,眼眸竟然湿润了。 “寻烟姐姐,你怎么在这,我们寻了你很久。” 说完,便搀扶着莫寻烟就要离去。 第179章 谈天 那几个人刚开始有点疑惑,后来见陈十一要带走莫寻烟,急忙拦住。 “又来一个美人儿,虽没这个模样艳丽,但也还不错。” 陈十一笑着说。 “各位大哥,我找我的朋友很久了,我现在要将她带回去,还请几位能行个方便,让一下行吗?” 其中一个恶人淫笑道。 “也不是不行,我们哥几个很久没喝酒了,有两个美人儿作陪,岂不妙哉?” 身后,一个冷厉的声音响起。 “想喝酒,看看我怎么样?” “谁…” 那人不耐烦往后一看,福大鹰隼般的眼眸死死盯着他,让他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几人也见多识广,一看福大就是个高手,相互之间使了个眼色便走开了。 陈十一也没心思到处逛,直接把莫寻烟带回了客栈。 客栈上房,陈十一取来了药,细细地帮莫寻烟匀满药膏。 莫寻烟摸了摸嘴角的伤口,不由得冷嗤了一声。 “我与你真是有莫大的缘分,邺国这么大,我们都能在一个犄角旮旯相逢。” 陈十一眉头微皱。 “你不是在京都吗?怎么跑到云州来了?” 莫寻烟疑惑地问。 “京都发生了很多事,你难道不知道吗?” 陈十一摇头。 “我离开京都快半年了,再加上,京都那边我已经没了产业,所以不重要的消息都没传到我这边来。” “不重要?” 莫寻烟笑了。 “温之衡的消息也不重要吗?” 陈十一没有回答,岔开了话题。 “你是如何到了云州?” “我父亲在朝堂上忤逆圣意,被贬岭南,因温之衡保我,我才没受到责罚,回了云州这边投靠外祖家,但,我这种身份,即便外祖疼爱于我,那些舅舅们都避我如蛇蝎,所以,我又自己出来了。” 陈十一之前就觉得莫寻烟是个离经叛道的闺阁女子,她无拘无束,不管他人的看法,只管自己所想所做,天塌下来,她死了就死了的无所谓。 就像现在,她父亲被贬,她从昔日的贵不可言到了现在被街头上的混儿欺辱,谈论起来,没有想象当中的泣不成声,相反却淡然自若。 犹记得初见侯府一家子,也就温之衡和温之远稍稍好点,其他女眷犹如天塌了一般,与面前莫寻烟的泰然自若,无法相提并论。 深陷泥垢里的花,有的垂死挣扎,有的傲然绽放。 人与人是不同的。 “风水轮流转,我享受了那么多年的富贵,也该我尝尝跌入泥底是什么滋味了。” 她眉眼微淡,嘴角却上扬。 陈十一拧了帕子递给莫寻烟。 “你出来了准备去哪里?” 莫寻烟摇头。 “不知道,天大地大,难道还没有我的容身之处吗?” 陈十一坐在一旁,看着莫寻烟细细擦拭着自己的双手。 “边境这边动乱,你莫往外面跑了,还是回你外祖家避避风头再说吧。” 莫寻烟听了,怔愣一会,之前的傲气此刻全都泄了下来,隐隐有着萧索之感。 “陈十一,你不知道,有些看着很是光明的地方,在那些不为人知的阴暗角落里,生出多少肮脏的事儿。” 陈十一沉默了。 连她这么看得开的人儿,竟然也会有如此悲伤的时刻,想必那些事儿,说出来只怕要脏了嘴。 “我可以在你这里留宿一晚,明天再走吗?” 陈十一点头。 “你吃东西了吗?” “一天都没吃了。” 陈十一让店家给送点吃食上来。 一碟子酱牛肉,一碗素面。 莫寻烟吃得很香。 “如若,我要是没遇见你,你该如何脱身?” 莫寻烟沉思了一会儿。 “我袖口里有匕首,大不了我自行了断。” 到了晚间,莫寻烟与陈十一挤在一张床上。 陈十一很是不习惯。 好像从她记事以来,她睡觉的床上都没有人。 现在猛然多了一个人,就有点睡不着了。 莫寻烟见陈十一踌躇的样子,顺手就把她的衣裳给扒拉下来。 “快点,两人挤在一起睡暖和。” 陈十一不想,不想要这种暖和。 无奈,客栈的房本就不多,其余的人都是几人一间,不可能再为了莫寻烟再匀出来一间房。 莫寻烟紧紧抱着陈十一的腰,头靠在她旁边。 看着陈十一紧张的神色,莫寻烟忍不住戏谑地笑着。 “我又不会吃了你。” “我知道,我只是不习惯而已。” 黑夜中,莫寻烟的声音清冷。 “你离京的半年内,温之衡接管我父亲的位置,从之前代管的户部尚书荣升相位,成了大邺最年轻的相爷,陈十一,没选择他,你后悔吗?” 陈十一心里一沉。 “怎么升的这么快?人家三年往上升一级,都是极难的,为何到了他那,却这般容易?” “他既有爵位,又有实权,地位实属罕见,其实万变不离其宗,主要是圣上要用他。” “他出身便是侯府世子,又依靠自己的实力考上功名,成了御前行走,后因他父亲的事流放,但他又靠自身的谋略返回京都,让圣上刮目相看。再加上,他流放那些年,在朝堂上无根无基,又没有势力牵绊,这样的人圣上用起来放心,所以到了如今的地位,一半是圣上的宠信,还有一半是他自己的钻营。” 陈十一心里闪过一丝绝望。 “他那么厉害,什么都有了,为何定要将我留下呢?” 莫寻烟笑道。 “你不懂,他的人生荣耀顺遂,而那次流放,就如光明的宣纸上笔尖滴落的一滴墨,人啊,总是看不透彻,一张纸,一直盯着那一滴黑墨看,却看不见那宽广的白色。” “其实,纸上要落墨才能成画啊。” 陈十一想了想说。 “他以前总和我说很多事,清醒又睿智,为什么到了他自己身上,却如此难以接受?” “一个再理智的人,染了情,就会迷了心智。” 这个消息对于陈十一来说,是一个噩耗。 一代相爷,权倾朝野。 她该要如何办? 这是没有答案的,人总要走到那个时候才能知晓结果。 第180章 又见崔永安 次日,天色越来越昏暗,福大告知,估计快要下大雪了。 雪天难行,如若要去凉州,要立刻动身。 “我想同你一起去。” 莫寻烟也不管陈十一有没有答应,径直钻进了马车里面。 伯渊卷了卷身上的裘袄,打量着莫寻烟,往马车的角落里靠了过去。 莫寻烟笑着拍了拍陈十一的肩膀。 “你可真行啊,怪不得,有这么漂亮的人儿,对自己百依百顺,何必去看温之衡那张老脸,还总是阴晴不定的,要我,我也不要温之衡。” 陈十一呵呵两声,拿起手中的书,便不再说话。 莫寻烟扯了扯陈十一的衣袖。 “不要看那些书了,我们说说话,否则憋闷得厉害。” 伯渊忙说道。 “姑娘,我陪你说话吧,东家她在看这边的州志,再说,东家看书的时候不喜别人打扰。” 莫寻烟看着伯渊笑了。 “想不到,你对你东家还真是贴心呢。” 马车内炭火很足,甚是暖和,晃晃荡荡中,不知几时,只听得外面敲响了几声。 陈十一忙掀帘出去。 “发生了何事?” “前方打探,有大批的人马朝我们这个方向而来。” 听了福大的话,陈十一眉头紧蹙。 “这一路上,我们是遇到第几批了?” “第八。” 福大又接着说道。 “但这一次来的人马只多不少,我们改道而行?” 陈十一往天上凝视片刻。 “要下雪了。” “是的。” “我们在附近的镇上寻个客栈住下,准备防御一番,就怕来者不善。” “行。” 他们刚找到一个客栈,歇息下来没多久,就听得福大的朋友说,那一批人直朝他们而来,只怕会有一场硬仗。 他们在客栈外做好了防御,就连陈十一,都准备好了她的弓箭。 莫寻烟与伯渊躲在她的客房,都面露凝重。 陈十一朝他们一笑。 “别怕,福大的几个朋友,都能以一当百,我们不会有事的。” 雪花簌簌,茫茫天地之间,远远看得一排整齐有序的人马直朝他们居住的小小客栈奔袭而来。 陈十一从窗外望去,一匹黑马朝那批人奔袭而去,不一会儿,便又转了回来。 福大从地面抬脚,轻踩旁边的草垛,飞身轻盈停留在陈十一的窗前。 “是蓝家军。” 陈十一甚是不解。 “蓝家军?” 身后,莫寻烟的声音响起。 “这是守护大邺国土的将士,最值得令人敬佩的军队。” 陈十一眼眸疑惑,既然是这么厉害的军队,为何会追着自己跑? 她看了看掩藏起来的粮食,思虑深重。 “见一见,看看他们究竟想要什么?” 福大把消息传了过去,不一会儿,就有三名将士走了进来。 为首的人,全身一副银盔,头戴羽冠,气质斐然,狼兽般的眼眸甚是凌厉,看见陈十一时,眼眸露出一丝笑意。 陈十一脑袋里炸开了花。 只这一瞬,尘封在记忆里的过往犹如走马观花般,在她头脑里闪现。 她扯起裙裾,往下楼的梯子噔噔噔跑过去,穿过后庭,穿过大堂,跨过门槛,朝那人飞奔而去。 立在他身前,眼眸欣喜含泪,上下打量着他。 “崔大哥。” 来人正是多年不见的崔永安。 福大听了后,更加震惊不已,不是,这里是她老家吗?怎么认识这么多人? 而且这个人还是蓝家军的骠骑将军。 崔永安也想不到,在这里还能遇见十一。 当时打探的消息是从安州过来的陈东家,具体名字没有透露,但没想到竟然是陈十一。 记得她以前还是温之衡的一个小小丫鬟,如今摇身一变,竟成了一方商贾,有钱得很。 果然不能小觑这小丫头片子。 长高了,长开了,越来越漂亮,以前的十一像个没吃饱饭的孩子,现在的十一,是个气质清幽的女子,变化颇大。 “十一,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崔永安倒没有陈十一那样激动,巡视了周围一圈,忙问道。 “你这里有吃的吗?” 陈十一忙点头。 “有。” 转身便对店家说道。 “店家,上最好的酒菜,我要招待我的故人。” 四方桌上的饭菜简单朴素,一大碗的清汤擀面,一大盘的熟切牛肉,还有一坛好酒。 这已经算得上很好的伙食。 毕竟,到了冬日,缺衣少粮,又是贫瘠之地。 崔永安很是满足,他似乎很久没吃一顿好吃的了。 陈十一看着他吃完,忍不住问道。 “崔大哥,够吗?我让店家再上一份。” 崔永安摇了摇头。 “不用了,已经吃饱了,多谢你的招待。” 他缓了缓,接着说道。 “十一,我们相熟,那我就开门见山,你带来的粮食给我吧,我有用。” 陈十一拿起酒杯往唇边送,双眸微阖,挡了眼眸中的惊诧。 她放下酒杯说道。 “崔大哥,你要粮食做什么?” “自然是军中要用。” “我运送这趟粮食过来,花费了太多人力物力,冒了很大的风险,路上遇袭都不下七次,过一个州府我就要打点,所以我的粮价会很高。” 崔永安笑了。 “这是自然。” 说完,他朝在外站立的军士打了个手势。 士兵走了进来,解下身上背着的包裹,打开后,是一大堆的金银首饰,玉佩之类的。 陈十一拿起金簪,银饰大致看了一番。 这都是女子戴的旧物,而且花色款式参差不齐,倒是这块玉佩,还算上乘,不过在她的粮食前,根本不值一提。 陈十一把这些金银放回原位,朝崔永安笑了一下。 “崔大哥,你打算要多少?” “你运来的全部粮食。” 陈十一叹了口气。 “你这点银钱只怕还差得远。” 崔永安面露难色。 陈十一又问道。 “军中自有粮草,为何还需你出来自备?” 崔永安重重叹了口气。 “一言难尽啊。” 过了一会他又说道。 “十一,不瞒你说,我现在没有多少银钱,但你的粮食我全部都要。” 陈十一抿嘴笑了。 今天,谈旧时的感情可以,但粮食,没有足够的银钱,是无法谈下去的。 第181章 粮食 屋内燃了足够的炭火,热气十足。 崔永安把头盔给摘了下来,头上都冒出细密的汗水。 陈十一拿了把火钳,拨了拨通红的炭火。 “崔大哥,不是我不肯,这批粮食,我一半以上的家当都投在里面,我来的时候是抱着大挣一笔的心思,我们虽然相识,你曾经也帮我极多,我自会在其他方面回报,但一码归一码,我下面还有很多人靠着我养活。” 崔永安似乎有点懊恼。 他这次出来,是下了军令状的,筹不到粮食,他回去要领五十军棍。 本来,他带了那么多人,这些粮,就是抢,也要把它抢回去。 如今,碰到陈十一,他现在无论如何也做不出那等事。 就如当年,她怯生生问。 你们是土匪吗? 当然不是,可,他现在,就是准备好了做土匪的心思。 “今日若是其他人来…” 陈十一笑道。 “动静闹大了,对于军队来说,才更是致命的不是吗?” 崔永安低头摸了摸鼻子,坚毅的脸庞上带着一丝怔仲。 “十一,蓝大哥也在,你去见见他吗?” “好。” 青墙红瓦,厚重的雪掩盖了原本的粗犷大气,只留得一片清白。 陈十一披着红色的头纱,站在巍峨的大门下,头顶,蓝府两个大字苍劲有力。 这次,福大,还有莫寻烟跟着他一起来了。 其他的人,还有粮食,留在云州和凉州交界的客栈,崔永安留着一队人马在那里守着。 他们几人被士兵引到府内的会客堂。 一个眉眼温和的妇人接待了他们。 “他尚在军营未回,你们在这稍坐片刻。” 陈十一仔细打量面前的妇人,素衣木簪,身上隐约透露出沉稳华贵。 “您是蓝夫人?” “正是。” 陈十一笑了。 “我是陈十一,同蓝大哥在房陵相识,曾听蓝大哥提过,他有一个贤惠的妻子,还有一个调皮但是害怕毛毛虫的儿子愿风。” 蓝夫人笑起来,脸上露出浅浅的酒窝。 “你便是十一?看起来还这么小,当初在房陵时,应该吃了不少苦头吧?” “蓝大哥向你提起过我吗?” “自然,小崔来家中吃饭时,你蓝大哥总是惋惜他,说当年应该把十一要过来,至少十一不嫌弃他,如今到了这般年岁,身边都没有一个知冷知热的女子。” “嫂子,你在说谁呢?” 醇厚的嗓音从门外钻了进来,厚棉布做成的门帘掀开,走进来两个人,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极强的冷风,吹得陈十一打了个激灵。 蓝清河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陈十一身旁,忍不住地点头。 “不错,越长越秀丽,看来温之衡待你极好。” 陈十一面露尴尬。 “我,我不在侯府了,现在住在安州。” 蓝清河愣了一下,转而对蓝夫人温和说道。 “萍贞,晚膳准备好了吗?多弄点下酒的小菜,我们几个喝一杯。” 蓝夫人温和地笑着,给蓝清河取下头盔和铠甲。 “放心吧,你快去招呼客人入座。” 六人都落座后,身后的婢女给他们依次倒了酒。 陈十一忙说道。 “别太多,我喝几口就该醉了。” 崔永安大大咧咧道。 “醉了便醉了,蓝大哥府上还少了你一个客房不成?” 蓝夫人接着说道。 “女子在外,是该少喝点,这是常识,小崔别胡乱说话。” 蓝清河招呼着陈十一,指着白瓷碗中的浓稠汤汁。 “这边的人常喝羊肉汤,冬日暖身子最好不过了。” 陈十一看着旁边温润儒雅的蓝清河,赞叹岁月在他身上似乎也没留下什么痕迹。 她尝了一下,入口即鲜。 眼眸瞬间明媚。 “嗯,真好喝。” 崔永安在一旁笑道。 “嗯,没什么变化,还是当年那个小女孩。” 几人哈哈大笑起来。 蓝清河夹了一口菜吃着,随即又搁了筷子。 “十一,你在安州,没跟温之衡了吗?” 陈十一摇头。 “没有。” 蓝清河脸上带了笑意。 “甚好,小崔也没成亲,他当年和你说的话,如今都可以作数了。” 崔永安忙厚脸皮地说道。 “就是就是,咱俩也能凑合着过日子。” 陈十一抿嘴一笑。 “想娶我?得排队。” 崔永安眉毛轻挑。 “这么多年前说的话,现在还记着呢,你瞧瞧,得多记仇。” 莫寻烟和福大对看一眼,一人面露笑意,一人脸露疑惑。 “以前,我就觉得你是个有本事的,果不其然,一个女子如何在这纷乱的世道上挣得一份如此大的产业?” 陈十一放下酒杯,脸色凝重道。 “蓝大哥,你以前不是在漠北吗?如何来了凉州?” 蓝清河无奈笑道。 “这是朝廷的决定。” 陈十一以为蓝清河会和她说粮食的事情,然而并没有。 他只是和她讲述凉州的风土人情,谈论这边寒冷时节民众的艰难,还有守护大邺边疆战士的故事… 蓝府的客房,陈十一褪了外袍,坐在窗边,静静地看着窗外,漫天的雪花飞舞,簌簌声仿若精怪在耳边低喃轻语。 屋内,炭火通红。 莫寻烟早已躺在炕上,嘴里唤着陈十一上床休息。 床上暖和。 陈十一似乎没听见,只瞧着外面的风雪出神。 莫寻烟披了衣裳走到陈十一身旁问。 “十一,你怎么了?” “你说,我该怎么办?” 莫寻烟疑惑问道。 “什么怎么办?你是说粮食?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给钱就行了。” 陈十一叹气。 “你说一个军队,怎么还需要总帅去筹粮,书上总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吃饱穿暖,这是一个军队的命脉。” 莫寻烟点头,正色道。 “我听过一些关于蓝家军的事,讲给你听听?” 蓝家本是大邺的开国功臣,封疆大吏,蓝家的军队更是雄鹰之师,长期驻扎漠北使得敌军不敢进犯大邺的国土。 只是二十万的蓝家军,一直成了当今圣上的心腹大患。 蓝家军深得民心,又长期居于漠北城池,使得边境只识蓝家军,不知当今圣上。 君王之榻,岂容他人鼾睡。 当有了心病的圣上,总是变着法子来弄权,不是将蓝家军分成几部分,分别调至各地,重新委派新的将领接手,就是随便提个由头,将蓝家第三代子嗣蓝清河派至房陵,而如今又将他派至凉州。 “我虽不懂得朝堂大事,但圣上这样做,无异于是将自己的边境裸露在他国眼皮子底下,蓝家军调走,那其他接手的军队如果不熟悉他国的作战习惯,如何能打胜仗?” 第182章 姑姑 “这得要看君王的度量,他若心怀天下百姓,自当以江山社稷为重,如若他想要集中权力,那蓝统帅自是挡了他的路,卸磨杀驴,古往今来,不外如是。” “蓝大哥为何不问粮草的事?” 莫寻烟沉思片刻,炭火映红了她眼里绝美的半边莹白的脸庞。 “他的想法或许与崔永安的不同,崔永安只想着找到粮草,而他,不想以边疆大事为难你一个女子。” “寻烟姐姐,我在想,如若我与他们不相识,或许直接了当地拒绝,可是,他们曾经待我极好,但这些粮食也是我的身家性命,我…” 莫寻烟搂着陈十一的肩膀说道。 “十一,你做什么决定都是对的,没人会说你什么,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立场,别多想了,早些休息吧!” 次日,蓝清河要提出带陈十一去军营看看。 “会骑马吗?” 崔永安狼兽般的双眼笑起来很是柔和,他骑在马上,伸出苍劲有力的手朝向陈十一。 “我骑马又快又好,不会让你摔跤的。” 陈十一抿嘴笑了,她攀上马鞍,左脚踏了马镫,右腿一翻身,牵住缰绳,动作一气呵成,看得崔永安目瞪口呆,蓝清河也露出赞赏的神色。 “你这个样子,很是熟练啊?” 看着崔永安的神色,陈十一觉得很是有趣。 “这几年,一直在外做买卖,到处跑,马车有很多地方到不了,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骑马去的。” 隆冬大地,雪色苍茫,有几人策马急行。 他们走过去的路,等冬日过去,雪水一融,泥泞和肮脏就会显露出来。 西北的雪就像一场谎言,揭破了,却是连脸面都没有了的。 他们几人来到军营,有哨岗吹哨,守在大门的士兵立即推开大门,将几人给迎了进来。 女子不能入军营,当大营中的士兵看到他们的蓝统帅亲自带着一个女子进了来,甚是疑惑。 一个站在营帐外的老将,拍了拍崔永安的肩膀。 “怎么回事?” “她手上有粮。“ 那老将惺忪的眼眸顿时闪亮。 “崔将军果然智勇无双。” 崔永安抱着双臂摇头。 “别笑得太早,不一定能拿得下,朝廷那帮狗杂碎商议个事情竟然三个月都未下定论,如今,因着那个事儿,就连粮草都扣下了不发,一群吃干饭的…” 老将冷笑一声。 “也就是统帅能忍,要是搁到老子手上,早就反了那个狗皇帝。” 崔永安低声道。 “小声点,蓝帅知道你嘴上又把不住门,你可仔细些,上次的五十军棍还没好全,长点记性吧!” 营帐中,卫兵给上了几碗热茶。 蓝清河对着陈十一说道。 “喝碗茶暖暖身子,我再带你去转转,愿风这会估计在靶场练习弓箭,或许,你愿意见一见他?” 陈十一双手抱着碗中蒸腾的热茶。 “愿风应是有十二了吧?” “是的,虚岁十三。” 军营的校场上,有排队列阵的,呐喊声震耳欲聋,挥舞着旗帜的战马不断从他们身边来回穿梭,近身搏斗的,挥舞着银枪练习的,比比皆是。 严寒的冬日,这样的场景,让人看了热血沸腾,心潮澎湃。 穿过宽广的校场,到了靶场。 一个小小的少年郎,衣着单薄,额头上绑着黑巾,眼眸冷肃,踩在马镫上,任由马匹载着他飞奔至靶场的每个角落。 手上的弓紧紧被左手紧握,右手一翻动,箭矢如急雨般直朝箭靶飞射而去,直中靶心。 “好…” 陈十一眼眸露出笑意。 “愿风小小年纪,竟然如此出彩,以后必然横扫千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不一会儿,那少年郎朝着陈十一他们策马而来。 下了马恭敬地朝蓝清河行了礼。 “父帅。” 蓝愿风眼眸明亮,一脸稚气,面对蓝清河时,却多了一丝敬畏和欣喜。 蓝清河温和地指着一旁的陈十一说道。 “愿风,这是你陈姑姑。” 蓝愿风的个头差不多有陈十一那么高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姑姑,但父令如山,父亲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又朝陈十一行了一礼。 “姑姑安好。” 陈十一连忙扶起了蓝愿风。 “你果真是个像风一般的孩子。” 崔永安在后面接话道。 “他也就是在蓝帅面前乖的像只家养的猫,看不见的地方,哪里捣蛋哪里有他。” 陈十一从袖口里掏出一把匕首,双手递给了蓝愿风。 “我来得匆忙,没带礼物,这把匕首是我的贴身武器,乃是玄石所造,削铁如泥,我将他赠与你。” 匕首的刀鞘通身黑色,镂刻金色鹰纹,匕身出鞘,冷白凌厉,竟然在这漫天飞雪中,让人眼前一亮。 蓝愿风喜笑颜开,甚是惊诧。 “真的是给我的吗,姑姑?” 陈十一点头。 “自是给你的,不过我还有一个条件。” 蓝愿风不解。 陈十一指着远处的箭靶说道。 “我们骑马前行,五只箭内,你射中的环数比我多,这把匕首才能给你,可做得到?” 蓝愿风昂着头说道。 “这是自然。” 蓝愿风心想,这位姑姑给东西还挺特别的。 军营里谁人不知自己的箭术,百发百中。 陈十一褪下披风,递给了莫寻烟让她保管,一旁的士兵取了弓箭递了过来,陈十一试了试手感,还行,虽比她那把精细打造的弓弹力小了一些,还是不错的。 崔永安笑道。 “你不是开玩笑的吧,愿风年纪小,但他的箭术在军营可是出了名的厉害,再说,你会开弓吗?” 陈十一没有回崔永安的话,背了箭,手持弯弓,轻身上马。 “愿风,请赐教。” 蓝愿风应声上马,牵了缰绳策马回转,直奔箭靶而去,拉弓射箭,一气呵成,正当要射中箭靶,只见一只箭横空出世,把他的箭击落在地。 蓝愿风眼睛都瞪圆了,一脸的不可置信。 蓝清河眼眸很是赞赏,崔永安愣傻了,莫寻烟甚是惊讶,只有站在一旁一直不吭声的福大,镇定自若。 崔永安指着陈十一,手指都有些颤抖。 “她,她,这些年,她都干了什么?” 第183章 比箭 蓝愿风这下终于清醒过来,一点都不敢小觑这位白来的姑姑。 他从背后扯出两支箭,策马时,避着陈十一的视线,齐齐射中靶心。 陈十一开弓射箭,如行云流水般,直接将蓝愿风射中箭靶上的箭给击落下来。 蓝愿风三支箭,只有一支中了靶心,而陈十一出了两箭,就有一支中了靶心。 场上的人也万分焦急,崔永安心里默念,倘若蓝愿风输给他姑姑,这辈子丢人都要丢到姥姥家去了。 陈十一再次开弓,蓝愿风半途截住,在截住的同时,那支箭竟然拐弯射中靶心。 蓝愿风四箭得二,陈十一三箭得一。 在射第四箭的时候,蓝愿风没有出手。 陈十一不解问道。 “你为何不拦,你拦住了我们也是平手。” 蓝愿风回道。 “我喜欢那把匕首,我要赢你最后一箭。” 最后那一箭,两人齐发,同一个箭靶上,蓝愿风的直中红心,而陈十一的箭头贴着蓝愿风的箭,紧紧插在箭靶上。 陈十一点头笑道。 “真不错,你赢得很漂亮。” 蓝清河和崔永安对视一眼。 只有懂得懂得弓箭的人才知道,陈十一这一箭,是凭着实力给蓝愿风放水。 用午膳的时候,崔永安看着陈十一不可置信,脸上尽是欣赏的神色。 “十一,你什么时候学的弓箭?” 陈十一想了想。 “应该有好几年了。” “你学这个做什么?” “出门在外,总得有防身的东西,我就弓箭练的好一些,最近在跟着福大练防身术,随着年纪越大,身手没有以前那样灵巧轻盈。” 这段时日,崔永安带着陈十一到处走动,但从不提粮食的事情。 可陈十一知道,他们快撑不住了。 这几日,他们的饭菜越来越简单,粥清的透亮,顶多能垫垫肚子,根本吃不饱。 冬衣凉薄,有很多士兵全身都冻得发抖,但依旧坚持操练,从不间断。 蓝家军纪律严明,如若不是看到了真实状况,陈十一无论如何不相信,在缺衣少粮下,军营里会没有一丝动乱。 她隐约听得愿风提过一嘴,之前崔永安那一包裹金银,是蓝夫人的首饰嫁妆,那块玉佩,是蓝清河的传家之宝。 第一晚端上来的羊肉浓汤,之后再也没见过。 凉州城内,街道上冷冷清清的,崔永安带着陈十一一行人在到处走动。 街尾处,有人在涌动,懒懒散散地,又似在排着队,但每个人的脸上,困苦,又期待盼望着往前看。 凑近一看,是一家卖粮的,上面的木牌子写着米面二两银子一斤。 街尾宽广一些的巷子里,跪着一排排衣衫褴褛的孩子大人,一个个背插黄草。 他们的价钱,连一斤米都买不到。 陈十一看着这一切,眼眸湿润。 想着自己当时被卖的时候,比他们要幸运多了,即使到了流放地,吃不上饭的时候,也比现在这样苦苦等待着生,苦苦等待着死的人要好多了。 漫天飞雪,贫瘠之地,如何能找到一丝绿,一缕热,不过是身体里的那一脉鲜红,一寸温,在熬着那些岁月。 她花了重金,千辛万苦,几经风雨运过来的粮,在这里,竟然裹着人血。 暴利,暴利,是有暴,才有利… 她从商好几年,却未曾深入了解这些,凭着自己的私欲和一腔热血,只想着挣了银子回去过年,想着能离可以获得封号的数目近一些。 她的眼泪模糊了视线,只看见纷纷扬扬的大雪,白得纯洁。 就这样看着也好,不要回头,她告诫自己,巷子里的地狱,不是她一个柔弱女子该看的。 “十一,你怎么了?” 她模糊的视线里,一身黑色的衣衫向她靠近,手中,是缥缈的雾气。 “渴了吧,那边有个卖茶水的,买了一碗给你暖暖手,福大和莫寻烟都在那坐着呢。” 陈十一用袖子擦掉了眼中含着的泪,冰冷的触感让她眼眶红得像兔儿。 她含着笑对崔永安说道。 “崔大哥,我明天就走了。” 崔永安静静地看着陈十一,脸上再也没有那种狂妄不羁,身子僵了好半天,才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好。” 次日,天上还在下着雪。 陈十一脸上裹着红色纱巾,只留得那双美眸欲语还休。 蓝清河,蓝夫人,崔永安,还有蓝愿风,都来给她送行。 “十一,路上小心些,早点回安州去吧,这边不太平。” 蓝清河永远是那样温润,他尊重自己的每一个决定。 愿风抬头笑着对陈十一说。 “姑姑,以后我能去安州找你切磋弓箭吗?” 陈十一笑着点头。 “自然是能的。” 崔永安沉默不语,只静静地看着她。 陈十一踏上马车,朝他们挥了挥手。 “再见。” 说完,就钻进马车里,缓缓离开。 马车里的炭火很足,陈十一靠在窗边,静静地想着事情。 “寻烟姐姐,你说我就这样离开了好吗?” 莫寻烟叹息道。 “十一,你走了会后悔吗?” “你可是那个冷静清醒睿智的陈十一啊,想必这是你考虑了很久才做的决定,不是吗?你每晚的辗转反侧,苦思冥想,不就是做好了自己要离开的决定吗?” “十一,钱还可以再挣,后悔了就没后悔药吃了。” 陈十一愣愣地看着莫寻烟,沉默了半晌,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然后朝前面赶车的福大说道。 “掉头,我们回去!” 崔永安望着远去的马车,手指握紧,很是不甘。 “蓝大哥,你为何不劝说十一,她那个性子,只要好生与她说几次,她就心软了。” 蓝清河摇头。 “永安,别这样对她,她带来的粮食不是小数目,估计是全部身家,现在军中面临缺粮,那是朝廷的事,何必把她牵连进来,她一个孤女,在外打拼谈何容易。” 蓝夫人笑了。 “是的,清河说得对,朝廷的事,何必压在一个小小姑娘身上,况且,不给钱,直接要粮,搁谁谁也不会同意的,再说,我们也不能仗着在房陵那点微末的情意,就要让别人把全部身家奉上,这也说不过去。” 第184章 大战 蓝愿风静静地听着他们谈话,忽然看见漫天的雪白之间,一点黑色在不停地晃动。 他惊喜地喊道。 “父帅,姑姑又回来了。” 颓丧的崔永安顿时惊喜万分,瞬间往陈十一来时的方向奔去。 陈十一下了马车,看着几人,嘴角微微一笑。 “崔大哥,我的粮是被人劫走了的,如何到了军营,与我没有关系,对吧?” 崔永安很是开怀。 “自然是对的,陈十一,你太仗义了,能撑过这段时日,蓝家军视你为恩人。” 陈十一惆怅说道。 “恩人不敢当,只是,我好心痛啊…” 蓝清河上前说道。 “十一,多谢,你放心,我自会在其他方面给你补偿。” 陈十一和其他的从安州来的伙计都留了下来。 雪太大了,到处封路。 最主要的是,乌羌那边发动了战事。 昨夜,乌羌三千人马突袭了边境原木沟的一个哨所,哨所几百蓝家军全部身亡,大战一触即发。 广袤大地上,雪色苍茫,零星的白点,飘落在一排参差不齐的长枪之上,尖锐的矛,银光凛冽。 从长枪往后放眼望去,数万的将士,密密麻麻的,严阵以待。 一方又一方的士兵,列矩阵。 一人高的回字盾牌高大威猛,整齐的排列在大军的前方,像刚筑起的围墙,坚不可摧。 了望塔上号角声不断,四方铜鼓擂声如芭蕉急雨,激昂着士兵逢战必胜的决心,传讯兵骑着大马,不停地穿梭在方阵之中,旌旗在纷扬的雪中呼啸涌动。 几十个壮汉才能推动的战车压了过来,在大雪铺就的地面印出了巨大的深痕。 战弩架在战车之上,弩箭犹如一把长枪,箭头锐利,箭身粗长。 “昂…” 只听得一声声大喝不断传来,弩箭已放置在战弩中,一排整齐的箭头,齐刷刷地指向灰暗的天空,箭尾往下压。 “放!” 整齐划一的巨大弩箭犹如一只只捕猎的巨鸟,翱翔在天空之中,呼啸而下,直冲乌羌的战队。 战弩一出,乌羌国便战兢不已,这是骑兵的克星。 只见一支支的战弩流泄而下,他们的士兵躲避不及,被一支战弩连串四人,犹如糖葫芦一般,齐齐倒下,血花四溅。 奔跑的战马被从天而降的弩箭穿肠而过,重重摔在地面,莹白的地面瞬时鲜血覆盖,背上的骑兵被甩的很远,生死不知。 蓝家军黑色的旗帜一挥。 队形变动,弓箭队从后方奔涌而至,列队四排,抽箭,开弓,一气呵成。 “放…” 顿时,漫天的箭雨朝乌羌国射去,对面的士兵用盾牌挡去一部分,还有一部分,直直被击落倒地。 塔上的旗帜一挥,第二轮的箭雨又杀了过去。 “前!” 最前方,盾牌围成的壁垒迅速往前移动,身后,是三米长枪队,架在盾牌之上,形成了矛与盾,亦可攻,亦可守。 弓箭方阵随着盾牌队的前进而前进,边走,边射箭,压制着乌羌国不敢前进一步。 乌羌的实力也不敢小觑,他们的士兵都是马背上养出来的,有一队骑兵,躲过了弓弩和箭阵,直策马窜进了方阵之中。 盾牌还在继续前移,那些溜进来的骑兵,被后方的战力强悍的士兵围住,躲避长枪,用手中的甩石绳击打,有的骑兵不慎,被石头击中头颅,顿时脑浆迸裂,惨不可言。 战车缓缓地往前移,甩石机不断地捶打着对方。 碾压式的战力让乌羌国溃不成军。 站在车上的蓝清河,气势磅礴,眼眸凌厉,睥睨天下,黑色的战甲在雪色的映照下显得越发铮亮,折着光,晃在头顶飞舞的旗帜之上。 了望着战场上的局势,他缓缓从腰间抽出一把剑,剑尖指天,右臂一摆,剑身向前一挥。 “冲!” 几十个方阵,数以万计的军队,听得进攻的战鼓,各个士气昂扬,兴冲冲地朝敌军杀去。 前方在打仗,后方更加不能停歇。 弓箭营不断地往前输送弓箭,投石机中的投放石头的队伍,两人一组,来往不断。 伤兵营中,战场上的伤员不断地往营帐里面塞。 陈十一和莫寻烟,跟着蓝夫人,在伤兵营里打下手。 打热水,擦伤口,止血,按住伤员,抬担架,劝慰… 陈十一是第一次见到战争,惨烈至极。 刚进营帐,就听得哀嚎遍天,有的士兵被砍了手,有的断了脚,有的人被投石机砸中,半边脑袋都没有,只留得一只眼睛滴溜溜地转,也不喊疼,应是是濒死前的回光返照,伤成这样,如何能活。 大多数都是被刀砍枪刺,有的箭还插在胸口,有的肠子都掉落出来,又被人捡起给塞了回去。 陈十一捡起一只断手,不知道是谁的,站在人仰马翻的营帐里,惊慌失措。 一个军医头也不抬地回道。 “扔了吧,谁有空管这些。” 说完掀开挡路的陈十一,又去给另一个受伤的士兵包扎。 陈十一把手丢掉的那一刻,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后来,她再也没时间理会这些了,她学会一些简单的包扎,会熟练地干各种各样的的事务。 那个手脚麻利的陈十一又回来了。 她可以同时照顾好几个药罐子,可以给那些一心等死不肯吃药的士兵强制把药灌进去,可以在双手血淋淋的时候喝一口茶又马不停蹄地照顾伤员。 以前在吕二娘家,还能喘一口气。 而这里,是不敢停歇的,一条条鲜活的生命,都在赶时间,慢了一会,也许那口气就喘不过来了。 不知道过了多少日,陈十一再见到蓝清河,就是在伤兵营里。 他作为统帅,来看望伤员。 他寻到蓝夫人,抬起握着刀剑的手,轻柔地抚着夫人的面庞,把她的碎发挽在耳后,双眸温柔似水,情深缱绻。 “辛苦了。” 蓝夫人温柔地笑出小酒窝。 “你我夫妻,自当相守相望。” 陈十一很是羡慕,此时,她特别想念裴珞疏,以后,她和他,应该也可以这样的。 爱慕,守望… 第185章 危机 乌羌国退了兵,战场上没有再送下来的伤员,她们终于歇了一口气。 她靠在木柱子底下,微眯着眼假寐时,有人往自己的手心塞了一块热乎乎的饼子,烫得陈十一立即清醒过来。 来人是崔永安,他那狼兽般的眼眸看着陈十一很是温和,笑意盈盈地,十分欣喜。 他顺势往陈十一身旁一坐,也靠在木柱上。 “快吃,才刚出锅的,我听得你随行的莫姑娘说,这段时日,你都没好生吃过一顿饭。” 陈十一双眼惺忪地笑道。 “哪里有时间啊,都在和阎王爷抢人,等到想吃的时候,都已经过了饭点了,随便揪几块饼子对付一下即可。” 崔永安瞧着她叹了口气。 “好不容易长胖了些,又瘦了下去。” 陈十一咬了一口饼。 “崔大哥,有水吗?我实在不想动了。” “等着啊。” 崔永安端来一碗热水,看着陈十一像小兽一般,咕噜咕噜地喝了一大碗。 他把碗放在一旁,又坐在陈十一的身旁,静静地看着燃烧着的篝火,熊熊炙热。 “崔大哥,你是个大英雄。” 他又听得陈十一说道。 “上战场的男儿,都是英雄。” 崔永安笑了一声。 “十一,你也是。” 陈十一叹了口气。 “我从没想过,我也可以为这大邺的边疆出一份力,我也可以是这万千小蚂蚁中的其中一只,真是幸运,可又觉得不幸,我不希望有战争。” 她照顾的一个伤兵,年龄小,胸口被刺了一刀,晚上疼的时候,一直喊娘亲。 他告诉自己,他的娘亲会站在村口的杨柳下,等着他回家,娘亲会做耐饱的米馍,白乎乎的有嚼劲,带了一丝丝甜,夜晚会趁着烛光,针线掠过头油,给他缝贴身的衣裳。 第二日,他死了。 两人沉默了很久。 崔永安见陈十一很是伤怀,便岔开话题。 “十一,你知道我的额头上为何有刺字吗?” “为何?” “家族中尔虞我诈,我智不如人,被人算计,官府以淫罪将我流放到了房陵。” “当年,我萎靡不振,酗酒闹事,觉得一生便是如此,就算之后大赦天下,释放我的罪行,我也不想再回家族。后来我遇到了蓝大哥,是他将我从地狱般的人生中给拽了出来。” “人这一辈子,能遇到一个从把自己从泥坑中拉出来的人有多幸运,十一,无论别人对我如何,如何糟践我,辱骂我,但我知道,我也有属于我的一束光。” “谁又不是从黑暗中,期盼光明的。” “战争是黑暗的,但我们流下的每一滴血,就是在铺就走向光明的大道。” 陈十一没有说话,眼眸微眯,似乎睡着了又好像没睡。 “崔大哥,你这么多年为何不成亲?” 崔永安笑道。 “我成什么亲啊,这边苦寒,别让人家姑娘跟着我受苦,再说,谁又知道哪一天会死在战场上。” “那你呢,都成大姑娘了,再拖着就没啥好男人了。” “嗯,我成亲的时候你要来喝喜酒啊。” 崔永安笑着说道。 “行,回头给你准备一份大礼,现在不行,我这些年存的银子都买了粮食。” 陈十一想起什么疑惑地问道。 “崔大哥,朝廷为什么不给你们发放粮草?” 崔永安凑在陈十一耳边轻声说道。 “上面那个一直想撤了蓝大哥的军权,这么多年,一直惦记着。” “我不明白这些,只是我觉得既然得君王猜忌,为何不卸下兵权,带着夫人和孩子海阔天空,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崔永安点头。 “其中牵涉了很多事,不是一句辞了官,上交帅印就了事的,你以为蓝大哥不想吗?他的表字是由之,你可知其中的含义。” 陈十一沉默了半晌,突然笑了。 “身在高位,确实身不由己,就像我这次运粮,也是如此总想着要万无一失,下面很多人都等着我发银子给他们养家糊口呢。” 提到粮食,崔永安讪讪地笑。 “你那批粮,是及时雨,解了燃眉之急,但如果朝廷的粮草还没及时送到,再过半个月,我们又将陷入困境。” 陈十一忽然想到什么。 “你们怎么不写信给温之衡,他现在是大邺的丞相,只要他开口,事情就妥了一半。” 崔永安凝重说道。 ”蓝大哥早已写过了,但他觉得这应该是无用的,温之衡现在是风向,他的意思,基本也是圣上的意思。” 陈十一懂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立场,即使权力再大,那也是圣上的臣子。 晚间歇息的时候,陈十一找到了莫寻烟。 “我要写几封信寄出去,你有要寄信的人吗?” 莫寻烟问道。 “可以寄去岭南吗?” 陈十一摇头。 “太远了,我的路子到不了那么远。” 莫寻烟双手一摊。 “那就没有了。” 陈十一沉思一番。 “寻烟姐姐,我想以你的名义寄一封信出去,可以吗?” 莫寻烟很是不解。 “以我的名义,谁会收我的信?” 她转念一想。 “你要写信给温之衡?你为什么不以你的名义写,他对你还不是言听计从。” 陈十一面露尴尬。 “我与他撕破了脸,他也不会收我的信。” 莫寻烟眉头紧蹙。 “你既与他有了嫌隙,你写的信他又如何肯看,而且你写的东西未必他会采纳。” “可是,我与他的都是小事,家国才是大事,如今朝廷的粮草迟迟不发,我的那些微末,再怎么省吃俭用,也维持不了多久。” 莫寻烟正色道。 “你有没有想过,你干涉朝政,是要掉脑袋的。” 陈十一叹气。 “但也不能干等着,什么都不做吧。” 她望着窗外飘零的雪花,轻声说道。 “士兵守护边疆,击退敌寇,他们的朝廷却粮草不发,上面的那位,真不是个东西。” 莫寻烟捂着陈十一的嘴道。 “我看你是不想要你的命了。” 陈十一眼眸坚定。 “朝堂上,都在明哲保身,谁都靠不住,那么就让民众向当今高高在上的那位讨个说法。” 莫寻烟惊诧地问道。 “你要做什么?” 第186章 办法 夜里,陈十一持笔给裴珞疏去了一封信。 民是水,君是舟,民可载舟亦可覆舟,西北之战,粮草未发,可用京都之道口口相传,迫使朝廷摒除私怨,以边疆安宁为先。 裴珞疏收到信后,端详了几遍。 扶风问道。 “姑娘说些什么?” 裴珞疏笑了一声。 “她啊,在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儿。” 扶风挠了挠头。 “不懂。” “你去京都传个消息开来,说边境在打仗,没有粮草,有的商贾自筹粮草,要送往西北保家卫国。” “哪个商贾这么大方?” 裴珞疏赏了他一个板栗。 “有的,这两个字没听明白吗?我怎么知道是哪个商贾呢?” 扶风恍然大悟。 “不会是姑娘吧?” 裴珞疏愣了一下,摇头笑道。 “估计就是她了。” “姑娘不会把她准备卖的粮食全部给了蓝家军吧?” 裴珞疏又拿起了书。 “给了就给了,多大点事,”他又疑虑起来。“也不知道她够不够,要不要想个办法给她再弄点过去。” 扶风劝道。 “我觉得不用了,向朝廷讨要才是正道。” 裴珞疏挽袖执笔,抬眸赞赏地瞥了扶风一眼。 “你似乎聪明了一些。” 随后懊恼道。 “你说她那个小没良心的,给我写信,竟是一个字都不问我的。” 扶风揶揄笑道。 “姑娘哪都好,就是有点懒。” 他又小心翼翼地问道。 “公子,我什么时候改口喊姑娘夫人啊?” 裴珞疏走至窗前,看着窗外红梅凌寒开放,低头微笑道。 “快了。” 京都,严寒无比,雪花簌簌。 街上,人们行色匆忙,各色各样的店招在狂风中飞舞,地上的零星的雪卷在空中,舞动一番,又跌落下来。 一深一浅的被踩出的雪路,一路往前,在个打尖的小酒馆下驻足不前。 酒馆里,三五成群,都在谈听和嘀咕着什么,面有骇色,却又义愤填膺。 一张桌,一壶酒,几碟小菜,温之衡静静坐着,手心握着酒杯,身后,青松抱剑站着。 几天前,京都里便流传一股言说,乌羌国入侵西北,两国正在酣战,但朝廷却拒不发粮草,很多商贾自行捐献粮草,都说,可以没有朝廷,但不能让外寇欺辱他们的家园。 “知道消息是从哪传出来的吗?” “相爷,人传的太多,已查不到源头。” “嗯。” “要制止吗?” “不必,那你查到京都有哪个商贾已经运粮过去了吗?” “有的是有这个心思,但暂时还没动作。” “那说明,这个消息是从西北传过来的。” “为何?” “目的就是要圣上调粮草过去西北。” 青松叹气说道。 “按理来说,边疆战事,本就是最要紧的事,圣上如何在这个节骨眼上犯糊涂?” 温之衡凌厉地扫了他一眼。 “你胡乱说些什么?不要命了?” 他挽了袖,放下手中的酒杯,走出了小酒馆。 青松给温之衡打着油纸伞,遮住了头顶飞舞的雪花。 他安插在西北的人传来消息,蓝家军不知晓从何处弄来一批粮食,而陈十一身边的人告知,她弄了一批粮食也去了西北,再加上,她在京都有消息通道,想来这京都的传言,应是她传的才是。 胆子真大! 御书房内,明黄的身影坐在书案后,嘴角微弯,似笑非笑,眉眼却凌厉冰凉。 书案前,胡老爷子无精打采地站着,旁边温之衡一身肃冷,龙沐川垂着头,也不说话。 “你个老东西,在朕的皇宫内白吃白住,你就是这样上谏的?口水都喷到朕的身上,你究竟要做什么?” 胡老爷子行礼道。 “圣上,兹事体大,望您三思啊,这个节骨眼上,什么忤逆,什么狼子野心,都往后靠靠,让人吃饱饭,穿暖衣,把敌寇赶出去再说。” 皇帝的脸色有点僵白。 “之衡,外面的事情如何了?” 温之衡躬身行礼道。 “圣上,外面的传言越传越烈。” “传言?你觉得这是传言?” “正是,都说京都的商贾已有人前往西北捐粮,但现在也没查出究竟是谁做了这件事。” 皇帝的脸色很是不满意。 “老九…” 龙沐川立即提起了精神。 “圣上。” “你去查一下,究竟是谁在传这谣言?” 温之衡立即劝阻道。 “圣上,这谣言还能是谁传的,定是西北蓝清河安排人传出来的,其实这并不是要紧的事,最要紧的是如何平息谣言,扭转局面。” “你觉得这局面应如何扭转?” “雨露均沾,方能奏效。” 三人脸上都甚是疑惑。 “西北大营的军粮早已送到,一直未曾发出的是给各个军区的年礼,快过年了,圣上仁慈,愿慰问军心,以安社稷,京都的那些谣传,自然不攻自破。” 龙沐川心想,温之衡真是个老狐狸。 赠送年礼,实则送军粮,这样就破了京都扣押军粮的谣传,年礼送各个军区,则是表明圣上并不是受西北威胁,而是他心怀天下,心系边关将士,让圣上保住了颜面又笼络了人心,果真一举三得。 圣上终于舒心地笑了。 “之衡办事,最得朕心。” “圣上谬赞了。” 这阵子太过忙碌,陈十一瘦的厉害,她蹲在水池旁,正在浆洗着棉布。 白色的棉布洗了又要重新再煮一遍,再晾晒在屋内,用火烤干,才能包扎伤口。 “十一。” 身后,崔永安的神色喜气洋洋。 “怎么了?” “军粮运来了。” 陈十一脸上终于有了喜色。 “那就好。” 崔永安瞧着她通红的手,甚是不忍。 “你是客人,这里的活自有人干,不缺你一个。” 陈十一取了帕子擦干手道。 “我在这反正没什么事,能做一点是一点。” 她仔细端详崔永安的脸。 “你脸上怎么这么多伤口,唇角都裂开了。” “西北风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再说,我堂堂一男儿,有几个伤口,那都是功勋。” 陈十一笑了。 “你这次来找我,不会就是告诉我军粮到了的事儿吧?” “明日我有事,不在主战场,要很晚才能回来,饭菜我另外让人送。” “不必了,我在这里,难道还有人亏待我不成,你只管去忙,别招呼我了。” 第187章 厮杀 崔永安这次,是重去建设原木沟的哨所。 乌羌国倒退三十里,边防线暂时安全。 登上了新修的塔台,崔永安眼眸锐利地扫射四方。 “有异常吗?” “报,暂未发现异常。” “嗯,好生守着。” 崔永安巡视了一番,安排好了值守人员,便钻进了营帐。 帐内,是他的搭档老范。 他用力地脱掉靴子,袜子和裤脚都湿透了,结成冰板,蹭在眼前的熊熊燃烧的篝火之上,不一会儿就冒出热气。 老范实在嫌弃。 “真臭。” 崔永安揶揄道。 “臭你也忍着,老子没女人,不像你,身上天天香喷喷的,来,让老子咬一口。” 老范一脚把他踹开。 “这几天,不是有个秀丽姑娘和你走得近,你也整天献殷勤,热水热饭地送,好事要近了?” 崔永安摇头。 “以前认识的一个小妹妹,吃苦耐劳,又聪慧善良,看着可怜,多帮了几把,想不到是个有能耐的,咱前段时间的口粮,多亏了她帮忙。” “这个时候来西北的,都是不怕死的。” “确实不怕死,对待恶人下手也狠。” “她到底成亲了没?” “还没,说是到时候请我喝喜酒。” “你也老大不小了,赶紧找个姑娘成家,你看我儿子都会喊爹了。” 崔永安笑了,狼兽般的眼眸狭长泛着柔和。 “谁愿意嫁我?我一条命天天别裤带上的人,算了吧!” 老范凑到他耳旁说。 “老崔,没睡过女人吧,肌肤细腻啊,就如那豆腐一般又细又白,身子如水做的,抱着就像一团软乎乎的棉花,又香又嫩,说话的声音娇娇弱弱的,甜得人心窝发烫…” 崔永安拿鞋子砸了过去。 “给我滚…” 忽然,一阵急促的哨声阻止了打闹的两人。 “她奶奶的…” 崔永安急忙套上靴子,取了长缨枪,直奔营帐外而去。 哨所建在一个斜坡之上,是易守难攻之地。 此行,崔永安点了一千兵。 他匍匐在哨兵身边问道。 “什么情况?” “回将军,对面,是乌羌的一小队骑兵,人数暂未知晓。” 崔永安神色凝重,眼眸环视四周,一丝都不敢懈怠。 “调取一队人马往总营报信,斥候再探。” “是!” 瞬时,漫天的弓箭密密麻麻从天而降,朝他们的营地攻击而来。 好在他们有了防备才堪堪躲过箭阵。 灰暗的天色,与银白的地面,相接的那一线天,一抹幽深的黑色缓缓移动着。 震耳欲聋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亮晃晃的勾刀泛着冷光,乱哄哄的喊叫声和策马声,此起彼伏。 崔永安眼眸一暗,这些狗东西,贼心不死,赶出去了又来了。 他握紧手中的银枪,这些人他不敢小觑,他们是乌羌国最精锐的骑兵。 “绊马绳,快…” “弓箭手,准备…” 军士们有条不紊地排队布阵,来往穿梭在阵地中。 对面的骑兵对他们的战术都颇有防备,混战之中,依旧有大量敌军踏马而来。 “上马…” 崔永安飞身上马,转动着银枪,飞速向敌军迎战。 广袤的白银之地,喊杀声四起,旷野间,充斥着刀剑相击的声音,刺耳的声响中掺杂着惨叫,哀嚎,四周,弥漫着血腥味,随着天色的阴沉,越发地猩红,血色被漫天飞舞的雪花渐渐掩盖,却又被新一轮的刀剑击杀染红。 放眼望去,尸山血海,满目疮痍。 人间炼狱,令人毛骨悚然。 崔永安手中的银枪一晃,瞬间挑了两个敌军的脑袋,血花四溅,温热的鲜红溅湿他的掌心,身上的银色铠甲早已被血染透,脸上一痕一痕的污渍,不是是别人的血,还是他的伤,只留得杀红了眼的双眸,如狼兽一般。 一阵阵的弓箭声从耳旁呼啸而过,铠甲伤痕累累,击杀十几人后,晃了神,被一锐利的刀刃砍了腹部,倒地而去。 “老崔…” 再次醒来时,他全身疼痛不已,耳畔嗡鸣,只凭着一股毅力抬手慢腾腾地掀开压在身上的尸体,他摸索着找到身上藏着的布巾,往腹部的伤口一捆,颤抖哆嗦着,找到自己的银枪撑了站起来,看见旁边倒塌的旌旗,已破败不堪。 血腥弥漫的荒野,引来了大量啖肉的乌鸟,在灰暗的天空中不断地徘徊。 旷野上,寂静无声。 他巡视周围一圈,把捡到的旌旗重重插在地上,大声嘶吼道。 “还有活着的吗?” 此刻,只听得北风呼呼,旌旗猎猎作响,没有一丝人声。 援军被阻在二十里以外,当他们费力再赶来时,只见雪白苍茫的大地之上,一条宽广的血痕蜿蜒曲折。 一个人,拉着一头死去的马,艰难前行。 援军的主帅扶起双目空洞的崔永安时,他的眼眸划过一丝亮光。 手指颤颤悠悠地指着裹在马肚子里的老范说道。 “先救他,他还有气…” “他还有,媳妇孩子,热炕头!” 陈十一看到崔永安被送回来的时候脸色都白了,还有一个人从血淋淋的马肚子里被扒了出来。 军医告诉陈十一,死了的马,把肚子里的内脏刨出来,把人塞进去,保暖防寒,可以不被西北的雪冻死。 崔永安身上的血差不多流光了,折腾了两天两夜才从阎王爷手中把人给抢了回来。 还好,陈十一带的珍稀药材,刚好派上用场。 熊熊燃烧的篝火,照耀着伤兵营中的惨烈。 崔永安醒来的时候,全身疼痛,缓缓睁开眼,是陈十一身旁的那个好友,一直喊着姐姐的那个人。 女子眉眼微蹙,容色明艳,看着崔永安转醒只轻声说了一句。 “醒了?” 他的嘴角干涸,嗓子似乎被堵住了。 莫寻烟端过一碗温水,用勺子小心地给他喂了两勺。 崔永安觉得不过瘾,抬起手要抢过来喝,被莫寻烟给挡了。 “你腹部受伤了,不能多喝水。” 崔永安忍着全身疼痛,语气不好地问道。 “十一呢?” 莫寻烟忽然有点生气。 “十一,十一,怎么都喊十一,她守了你两天两夜,眼皮子都没合一下,被我赶去睡觉了。” 第188章 上药 崔永安听了很是歉疚。 莫寻烟继续说道。 “你对她不过几顿饭,几次照拂,值得她如此不遗余力地帮你吗?你别折腾她了。” 崔永安眼睛眨了眨。 “好,我只不过看她不在,问一下而已,你没必要发这么大火吧。” 莫寻烟忽然眼眶红了。 “这个丫头,看见你半死不活的样子,都吓傻了。” 说完,就自顾自地走了出去。 崔永安换药的时候,又是莫寻烟来帮忙。 这段时日,莫寻烟在军营里跟在军医身后,包扎换药已经非常熟练。 她扒开崔永安的白衣,把他腰腹上绷着的细棉布给取了下来,转身拿过已经抹上药的棉布,准备上药时,崔永安把被子拉得高高的,苍白的脸上尽是红晕,眼眸划过一丝羞赧,结结巴巴说道。 “你喊军医来帮我换药吧。” 莫寻烟眉眼淡漠,放下手中的棉布,然后用力把崔永安的被子给扯了下来。 “军医都在忙重要的事,哪有时间给你换药,快点,老娘忙着呢。” 崔永安认命地随莫寻烟折腾,头往一边撇去,眼眸闭了起来。 越是这样,越能感觉腹部被柔软冰凉的指尖划过,引来他一阵阵轻微的颤栗。 他咬牙喊道。 “你别摸我。” 莫寻烟愣住了,手上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她看着崔永安甚是奇怪,不耐烦地骂道。 “你有病吧?” 崔永安愣了愣。 “我确实有病。” 莫寻烟恶狠狠地把棉布拉得紧一些,疼得崔永安惨叫一声。 莫寻烟不屑道。 “还遮遮掩掩的,就你这样的身板,再去多练练吧!” 说完,横了崔永安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一旁还躺着动不了的老范惊诧道。 “这姑娘,下手还挺狠的。” 崔永安疼得头上冒汗。 “什么姑娘啊,之前嫁过人。” “男人死了?” 崔永安摇头。 “不清楚,再说,和我有什么关系。” 次日,陈十一才过来找他。 崔永安看着日渐消瘦的陈十一觉得实在是亏欠于她。 陈十一看着崔永安这样瞧着自己,忍不住笑着问道。 “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崔永安叹了口气。 “十一,我到底是连累你了。” 陈十一倒是开怀地大笑。 “你难得会说这样的话,大家都是朋友,不谈连累不连累。” 她叹了口气。 “这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下完,想来是要在这过年了。” 崔永安安慰陈十一。 “这边过年,也是别有一番滋味的,回头我伤好了,好好带你去瞧瞧热闹。” “等你伤好了再说吧,这次你可伤得不轻,要好好调养,免得留下病痛。” 帘子一掀,冷气汹涌而入,只见莫寻烟走了进来。 崔永安一瞧,脸色蓦地红了。 莫寻烟看着陈十一,笑意融融。 “我来给他换药。” 陈十一马上让开。 “好的。” 崔永安忙喊道。 “十一,你帮我换。” 莫寻烟眉眼凌厉一抬,没好气地说。 “你该不是嫌我换得不好?” 崔永安连连摇头。 “不是,我…” 莫寻烟转头对着十一说道。 “你去帮我再拿块干净的棉布过来。” 陈十一点头应声出去了。 莫寻烟转过头再次对着崔永安沉声说道。 “你懂点事好不好,十一马上就要成亲了,别再把她当成小姑娘,她已经长大了,现在这个年龄也不小了。” 崔永安一听,脸色沉寂了下来。 陈十一再次进来的时候,莫寻烟已经帮崔永安换好药了。 她总觉得营帐内的氛围有点怪异。 她把手上的棉布递给莫寻烟,走到崔永安床边坐了下来。 崔永安笑着问。 “十一,你要嫁的人是什么样的?” 陈十一一听笑了。 “他啊,嗯,长得很俊逸。” 崔永安一下子不开心了。 “你这也太肤浅了,好看的男人不中用。” “他很厉害,现在任江州知州。” 崔永安撇了嘴不屑道。 “那也才是个四品官。” 陈十一听得这话就不对了。 “崔大哥,你什么意思啊,他待我极好,不准你这么说他,还有啊,这两年把礼钱准备好,你的礼可不能小了,我的老山参都给你吃了…” 崔永安讪讪应了一声。 “好,好,就知道惦记我那一份礼钱…” 莫寻烟抿嘴笑了,忙说道。 “十一,走吧,那边还很多事要忙。” 年后,战事渐渐明朗,乌羌国已成败势。 这是个极好的消息。 陈十一想着,她等西北的雪稍微小些,也该要回安州了。 元宵节那日,是在蓝府过的。 朝廷的军粮一车一车运送过来,府上的日子也好了很多,羊肉烤的金黄,一口咬下去,唇齿生鲜,美味极了。 崔永安见陈十一甚是喜欢这口,把自己的那份递给了陈十一的碗里。 “回去同你未婚夫说,我可没亏待你啊。” 众人听得哈哈大笑。 蓝清河饮了一口酒问道。 “十一,你的未婚夫是哪里人?” 陈十一讪讪地笑了。 “他是房陵人,以前是个小秀才,姓裴。” 蓝清河和崔永安都怔愣住了。 陈十一不解地问道。 “怎么了?” “是那个脸上长疤的小秀才,他的母亲很是绝色?” 陈十一点头应声。 “对啊,蓝大哥,你认识他?” 蓝清河脸色有点不自然,也只片刻,便又恢复常态。 “平安镇,又没多大,自然听过一些。” 崔永安倒是没想那么多,只觉得陈十一为什么要跟的都是房陵的人,她怎么与房陵那么有缘呢? 随即,蓝清河又说道。 “十一,你以后跟着他会非常辛苦,跟着温之衡或许会更好一些,你要仔细考虑考虑。” 陈十一觉得蓝清河似乎话里有话。 “蓝大哥,你想说些什么。” 蓝清河转而又笑了。 “他年纪小,只怕照顾不好你。” “他年纪也不小了,我们能在一起,刚好。” 蓝夫人在一旁扯了扯蓝清河的衣袖,给他递了一碗汤。 蓝清河低头喝汤,再也不谈论这个话题。 再过一月的时候,陈十一准备要辞行。 谁料,有一天,蓝清河把陈十一叫了过去。 第189章 柳暗花明 “十一,你之前助我蓝家军粮草,我说过不会亏待你的,你现在同我去个地方。” 蓝清河说得那个地方,是一个宽阔无边的马场。 马场上,至少有几千匹马正被马夫喂着草料,悠闲又自在。 陈十一不解。 “蓝大哥,你带我来这是?” “这些马,比起你的粮食,觉得怎么样?” 陈十一甚是惊喜。 “你是说这些马,你要给我?” “自然。” 陈十一高兴坏了。 “可我没有官府颁发的贩马证,如何能将这马匹赶回安州,再说,我的人里,没人懂得养马。” 蓝清河与陈十一并肩而行。 “这些你不用担忧,我都会为你准备好,我专门派人送你回安州,养马的人,我这边挺多,分你几个,你以后若是想做这贩马的营生,我倒是认识几个还不错的。” 陈十一真是欣喜,以为自己空手而归,谁料竟然有这么大一笔财富等着自己。 她想到什么又问道。 “蓝大哥,这是战马吗?” 蓝清河笑道。 “马匹的来源不用担忧,这都是此次胜利缴获的战利品,还有退役下来的战马,都给你…” “谢谢你,蓝大哥。” 蓝清河郑重地说道。 “十一,不必谢我,这是你的好心,得到的好报,患难见真情,当初认识你,也是我的幸运。” 福大和伯渊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福大更甚。 “在其他州府,多少有钱人家想买马都找不到地,一匹上好的战马,更是被那些王公贵族所争抢,有的人,为了一匹马,一掷千金。” 伯渊也笑道。 “我当时很是惋惜东家把粮食送出去,谁料,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凉州的好来客栈,陈十一结识了蓝清河给她介绍的马贩子。 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穿着黑衣广袍,一股书生温润模样,但口音一出,竟然是个乌羌人。 “你是蓝帅的什么人?” 对面的中年男子对陈十一很是感兴趣。 他是个小小的贩马卒,却得蓝帅亲自接见,真是三生有幸。 陈十一沉思一番。 “他的孩子唤我姑姑。” 中年男子恍然大悟。 “哦,在下沐长生,喜爱到处游玩,顺便做点买卖,我涉猎得很广,只要是有银子挣的,我都做,贩马只是我其中的一项。” 陈十一眼眸闪亮。 “你在大邺也有产业?” “我是乌羌人,在大邺自然是没有产业的,不过有几套宅子,因着外邦人士的身份,大邺可没有我的立足之地。” “做买卖,是互惠互利,互通往来的繁荣,买卖做得大,民众有了银子,大邺才能越来越富强。” “姑娘所言正是这个理。” “沐公子,我如有上好的茶叶,你这边要吗?” 沐长生摇了摇手中的折扇。 “不瞒你说,我手上有好几波给我供应茶叶的商贾,暂时是要不下了。” 陈十一笑眯眯道。 “我自是知道的,我手上的茶,是玉兰白茶,入口清幽,与其他的茶叶很是不同,回头我派人给沐公子奉上一些,其次,公子手中如有我所需的货品,可以不必舍近取远,我可与公子互惠互利,共结同盟之好,这样,身为姑姑的我,也好给侄儿一份好礼,你说呢?” 沐公子笑了。 “陈东家果然会抓人心,我也是看在你侄儿的份上,与你干了此杯。” 陈十一举起酒杯,同沐公子算是达成了协议。 回去安州的归期又延迟了两月,到了陈十一要离开的时候已经是阳春三月了。 晚上,她正要就寝之时,莫寻烟走进她的屋内。 “我找你有事。” 陈十一不解问道。 “你有什么事?” “你马上要离开凉州了是吗?” “对,这两天就要动身。” 莫寻烟沉思一会说道。 “我打算留在凉州。” 陈十一疑惑地问道。 “凉州苦寒,你为何做了这样的决定,和我去安州吧,我虽没什么势力,但手头上有点银子,不会饿着你。” 莫寻烟笑了。 “十一,要是你是个男人就好了,我就跟你到天涯海角。” “不要,我还等着成亲呢。” 莫寻烟无奈地笑了。 “凉州大气质朴,留下来很是安心,没有烦心的人和事,我在这边开个学馆,教教孩子读书认字,然后再把我父亲接过来,他一辈子没过过安生日子,这边挺好的,远离朝堂,又逍遥自在。” 陈十一点头。 “你是对的,我呢,还有自己想做的事,否则,如你这般过日子,也挺好的。” 莫寻烟抿嘴说道。 “最近几日,我见你总是为这边接洽新商路的人手发愁,我先帮你做吧,等回头你培养了更好的人手,我也就放手了。” 陈十一一听,甚是感动。 “寻烟姐姐,你对我太好了。” “好什么呀,你记得多给我发点银钱,我要攒着养老呢。” “行,行…” 陈十一来的时候坐的马车,回去的时候依旧还是这辆马车。 不同是,车上多了一个人。 蓝愿风眼眸亮晶晶地看着陈十一,一脸期待。 “你回去吧,我不会同意的。” “姑姑,你就让我跟你去安州吧,我很听话,你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从漠北来了凉州,从出生到现在,我都没去有山有水的地方瞧上一眼。” 陈十一扶额,甚是头疼。 “不行,愿风,你不知道朝堂上有多少人在等着揪你父亲的小辫子,你在他身边才最安全,你跟着我,我无法保证你的人身安全。” 蓝愿风继续劝说道。 “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自保,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马车外,福大的声音响起。 “有人来了。” 身后,两匹黑色的马绝尘而来。 一匹载着蓝清河,一匹载着崔永安。 陈十一笑着对蓝愿风说。 “你看,你父亲不允许你同我前去安州,你回去吧。” 蓝清河策马走到陈十一的跟前。 “出来。” 蓝愿风嘟着嘴,不情不愿地站了出来。 “父亲。” 蓝清河把一个包袱丢给蓝愿风。 “出门在外,也不知道要收拾点衣物。” 陈十一傻眼了,看着一旁的崔永安目瞪口呆。 第190章 麻烦 陈十一神色慌张。 初见蓝愿风之时,觉得是个马背上的小少年,英勇不凡,很有蓝清河的风骨。 这段时日,在凉州,她真是见识了崔永安口中的那个调皮捣蛋的蓝愿风,这与在他父亲身边之时,完全是两个样子。 唉,这个时候福大的眼神怎么不好使,赶马快些跑啊! “蓝大哥,我经常东奔西跑,只怕会怠慢愿风。” 崔永安在一旁笑道。 “有个地方给他睡,饿不死就行。” 陈十一瞪了一眼崔永安。 “我只是担忧,上面的那位一直针对蓝大哥,会不会在愿风身上做文章,而且我这边武力低弱,对付一般人可以,对付那些高手,只怕不行。福大的那些朋友,都是江湖人士,回了安州,就会自行离去。” 蓝清河温和的笑道。 “这点我早就考虑到了,你无需担心愿风的性命,我已安排妥当,你便让他跟着吧。” 既然蓝清河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陈十一也只好点头同意。 中间耗时两个月,才到了安州。 马匹还未曾到安州,就被四方云集而来的客商给买的七七八八了。 她回了安州的住处,当晚大家都从各地回来团聚了。 桌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珍馐佳肴,炉子上温好了美酒。 大家热热闹闹的,不停地诉说在外面发生的各种有趣的事情。 百灵缠着陈十一道。 “阿姐,去了一趟西北,你整个人都瘦了这许多,运了这么多粮食过去,还不够吃吗?” 伯渊凑到百灵身边。 “好百灵,你怎么不问问我怎么瘦了?” 百灵把伯渊掀开。 “滚一边去。” 福大看着伯渊那委屈的样子冷笑。 “你就是贱,巴巴的凑上去挨骂。” 伯渊一脸幽怨地瞪了一眼福大,转过身不再和福大说话。 一直沉稳的景然脸上也带了笑意。 “东家,你远去西北的那段时日,我们茶庄的进展可谓是顺遂,目前,我和常意往安州的每个县城和镇上跑了几趟,同时开设店铺四十多家,开业的现有二十多家,目前都正在盈利。” 李芸周也笑道。 “我最近培养了一个班子,都是做账本的高手。我和景然,常意商量了一下,买下了锦竹园,作为我们开展买卖事宜的场地,住的地方不太方便有外人进入。” 陈十一很是欣慰。 “你们想的都很妥帖,做得也特别好,这次回程,我也带了好消息,粮食换了战马,取得贩马调引,还打通了茶叶销往乌羌国,北盛,燕回等外邦的销路,以后,不止在大邺,我们能将玉兰白茶销往各个角落。” 众人皆是惊喜。 常意笑道。 “那以后不止茶叶,还有绸缎,绣品,瓷器等等,这些名贵的东西也能往那边送吗?” 李芸周也点头赞同。 “常意是对的,但我们现在缺一支强悍的护卫队,毕竟这么多银子,万一有人眼热觊觎,也是一大灾难。” 陈十一慎重地点头。 这是一个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否则时日久了怕出大事。 “安长路去哪儿了?怎么没见他?” 李芸周撇了撇嘴。 “回江州去了,好像拿什么东西,过几天就会回来。” 百灵忙接话道。 “是啊,也不知道拿什么,回去的时候很开心的。” 陈十一有点疑惑。 “开心?有多开心?” 乐极生悲,物极必反。 当陈十一顺利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总有不好的事情在等着他们。 命运总是捉弄人,人好像顺风顺水了,它总是看不过去的。 安州知州府内,袁知州的夫人王氏,正在说着让男人热血沸腾的话。 “老爷,你听说了吗、最近咱安州可不得了,出了一大名鼎鼎的女富商,手上的钱多得花不完,而且啊,花容月貌,至今还是黄花大闺女呢。” 袁知州放下手中的卷宗,疑惑地问。 “还有这样的女子?” 王夫人抿嘴笑道。 “可不是,我初听时觉得应该别人胡言乱语的,女子哪里有不依附男子的,嫁人生子,给丈夫传宗接代才是正道,谁料,还真出了一个例外。” 袁知州嘴角不屑地笑道。 “是不是后面有什么背景,或者有什么特殊的身份,皇家有些郡主啊,就爱闹着玩,过一段时日不好玩了,也就消停了。” 王夫人掩鼻笑道。 “妾身早就派人查了那女子的身份,就是普普通通的人家,身后没背景,没人撑腰,靠着点小聪明和运气才攒了这么多银钱。” 袁知州问道。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袁知州的眼眸里兴起一丝玩味。 “既然背后什么都没有,就把她纳入到知州府来,做个妾室,身后的钱财,以后交由夫人你保管。” 王夫人一听甚是开心。 “老爷英明,妾身先在这里恭喜老爷得了佳人,又得家财万贯,实在可喜可贺。” 这个消息,是常意告知的。 他安插在知州府的线人偷偷传出来的消息。 对于大家而言,是一个晴天霹雳,对于陈十一来说,简直就是噩耗中的噩耗。 李芸周神色很是慌张。 “东家,得赶紧想个法子,否则他真的只需写一份纳妾文书,随便找个由头,就能轻松霸占你的产业。” “他如何敢光明正大的强行将女子纳入他的府上,难道就不怕言官参他一本吗?” 面对景然的义愤填膺,李芸周无奈地摇了摇头。 “景然,你年纪小,还没成家,你不知道其中有多少肮脏事,知州是不会出面做这些事的,只要他一开口,下面多少人等着给他奉承,全安州那么多想往上爬的,只怕防不胜防啊!” 常意很是赞同。 “以前在燕州,有老爷子,温侯爷的名字镇着,我们做买卖才能如此顺利,无人苛责,无人找茬,现如今,远水解不了近渴,我们要尽快想个办法才是。” 百灵立即接话道。 “阿姐,要不你先离开一段时日,你不在,他们也无法拿你怎么办。” 福大冷嗤一声。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们随随便便找个由头就能将你阿姐调回来,到了那个时候,才是真的成了定局。” 第191章 恶灵 众人争辩了很久,随后都沉默下来,看着陈十一。 陈十一整个身子都靠在椅背上,双眸微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阿姐…” 百灵很是担忧。 陈十一想到了什么,忽然正襟危坐起来。 “常意,你那个线人可靠吗?” “东家,你想做什么?” “你让她尽量拖住知州夫人三日。” “好。” 福大抬眸讶异。 “三日,恐怕到不了江州吧。” 陈十一摇头。 “不去江州,我要去此地香火最盛的灵云寺。” 安州知州府内,王夫人的贴身丫鬟甘菊正在给房内的香炉燃起安宁香。 “夫人,最近这几日是否有些诡异?” 王夫人眼眸深沉,不住地抚着心口。 “有何不妥?” “这几日,你跨门槛的时候总是不经意间会被绊倒,有时候很小心了,但下次依旧会如此。那荷花池旁的水缸,早不裂,晚不裂,偏偏您经过的时候就碎成了渣,还有昨日,你本约好了通判夫人去赏花,结果马车坏了,奴婢瞧着,怎会有如此凑巧的事儿,怎么以前都顺顺利利,忽然之间所有不顺利的事儿都堆积在一起了,这也有点…” 王夫人听了若有所思。 甘菊眼眸微转。 “夫人,你在灵云寺供奉的香火差不多也要添些,况且,你每次祈福回来,总听得老爷夸夫人贤德…” 王夫人笑了,摁了摁甘菊的额头。 “还是你啊,最贴心。” 灵云寺内,巨大方正的香炉正燃,烟火混着檀香,涤荡着每个香客的心灵。 王夫人虔诚地叩拜之后,拿起签筒抽了一签。 她平日来拜佛,是难得见灵云寺方丈住持一面,而今那解签的和尚,却领着她单独见了住持一面。 顿时,她深感不妙。 之前,解签的僧人,看着她欲言又止,手上的佛珠不停地转动。 “是下下签。” 然后就被请到住持面前去了。 她看着面前白髯的住持,担忧地问。 “可是有什么不妥?” 住持抬手捋了捋他的胡须,慈眉善目。 “夫人,不过是恶灵降世,与你有些牵扯,倒也无妨。” 王夫人仔细琢磨恶灵这两个字。 “恶灵意指人,还是指念?” “既指人,也指念,如有奇人异事,切不可沾染,如若沾染,你身边人恐有性命之攸。” 住持看着慌忙离去的王夫人,想起三日前的夜晚,墨色如布,一个白衣女子悄无声息地站在自己面前。 她蹲坐在蒲团之上,拿起茶杯,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碗茶,笑眯眯地说道。 “住持要饮茶吗?” “也好。” 陈十一倒了一碗茶递给了住持。 “听闻住持德高望重,佛法无边,小女子有个疑虑,特来向住持请教一二。” “姑娘但说无妨。” “佛家讲因果,那请问住持,我这次的到来,是因还是果?” “姑娘有何见解?” “我觉得是果,菩萨保佑万民,我有难,找到你是必然。” 住持笑着问。 “你如何认定老衲会助你?” “人生本来就是一场修行,各有各的报应,有的是福,有的则是祸,我在修行中,懂得,人生有舍才有得,但有的人却只想得不想舍,所以我便寻来大师相助,我深知,一切苦厄都是有缘由的,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该强求。” … 下山后,回了知州府,王夫人立即把灵云寺里发生的事情告知了袁知州。 “灵云住持说的是什么意思?” 袁知州沉默没有言语。 “住持口中的恶灵不会就是指那个女富商吧?怎得这样厉害,我们还只是提了一嘴,都还未曾有动作,就显露征兆?” 袁知州眉头轻皱。 “你去查一下,那女子这几日是否进过灵云寺?” 王夫人点头应声。 “还有,是谁劝说你去灵云寺的?” “妾身的贴身丫鬟甘菊。” 王夫人脸色微变。 “老爷,你的意思是灵云寺的住持被那女子收买,我的陪嫁贴身丫鬟也被她收买了?怎么可能,那我宁愿相信她是恶灵,也不相信她在短短时日内,竟让德高望重的高僧为她口出狂言,也不相信从小跟着我,一直忠心耿耿的甘菊,为了不认识的人,背叛于我。” 袁知州面色凝重。 “我只是让你去核查一番,做大事,最惧怕臆断,她如若做了,就会露出蛛丝马迹,如若没做,我也自有应对之策。” 王夫人缓缓松了口气。 “老爷,要不,不要纳那个女子为妾了吧,若是真有个万一,可怎么办?” 袁知州冷声喝道。 “妇人之见,我有神佛金刚不坏之身,还怕她小小的恶灵。” 次日,王夫人腿就断了。 此刻,正病恹恹地沉睡在榻上。 袁知州进来时,王夫人扑到袁知州身上痛哭。 “老爷,妾身昨日心神不宁,不小心踏空楼梯,就成了今日的惨状。” 此时,一个小厮从外院禀告。 “老爷,你吩咐小的去查了,她并未去过灵云寺,甘菊也并未与任何人有过联络。” 一旁伺候着的甘菊听了后如临大敌。 “老爷,夫人,奴婢做了什么,为何要查奴婢,奴婢自小跟在夫人身边,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王夫人忙说道。 “甘菊,快起来,老爷也是例行公事,你对我的忠心,谁人不知。” 她转头又对袁知州说道。 “老爷,不要纳那个女子为妾了行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袁知州沉思了一会说道。 “夫人别多心,只管好好养伤,不纳了就不纳了,只是…” “别人也休想打她的主意。” 锦竹园内,众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百灵实在气愤。 “阿姐,现在大街上,谁都在传,说锦竹园的女东家是个天煞孤星,克父母,克丈夫,谁要是娶了你,就会命丧黄泉,真是气死我了,我要是逮着那个瞎传的,非撕烂他的嘴不可。” 陈十一抬眸,眼神清冷地说道。 “话是从知州府传出来的,传遍安州的大街小巷,是我让人干的。” “他不想把我这块肥肉拱手给了别人,我比他更不想。” 众人神色各异。 “我们行商的,名声不能差,惹了众怒,买卖会做不下去的。” 第192章 商会 景然摇头,否决了李芸周的话。 “我发现,知州府的谣言,好像只是针对东家的嫁娶,并未涉及到其他,想来是袁知州不想涉及到东家的营生。” 陈十一叹了口气。 “这才是最可怕的,最令人担忧的,下一步,我也不知道,究竟会是什么样的险境在等着我。” 风平浪静一段时日后,陈十一接到一封请柬,是以安州商会的会长名义写的,说邀请她去协商入会之事。 陈十一拿着这封烫金的请柬,久久没有言语。 “去吗?” 站在身后的福大冷声问道。 陈十一撑手扶额,很是颓丧。 “不得不去。” 福大又继续说道。 “这些只是开胃小菜,大餐还没正式开始。” 陈十一想到什么,苦笑一声。 “我忽然觉得,自己真是狼心狗肺,以前总觉得是自己能干,夜以继日地跟着匠人们打磨琥珀工艺,每日东奔西跑去拜访客人,为了建起沁韵楼,做什么款式,用什么木材,小到一颗钉子都亲力亲为。却没想过,其实所有的人都能做到这些,只要有银子挣,比我更加用心,更加努力的人比比皆是,我能做成,他们没有做成,其实是,我是站在了权势的肩膀上,其他人则没有…” “而如今,在安州,我身后无什么势力,所有的牛鬼蛇神,就全部出来了,这些开胃小菜尚且让我疲于应对,更别说,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福大低沉的声音说道。 “你也无需妄自菲薄,你做得很好,有情有义,凉州那次的粮食,换做是我,我或许做不到。” 沉默了一会,陈十一说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看一步吧。” 安州商会,陈十一穿了一身沉稳的黑衣长袍,身后跟着福大,一步步,坚定地走进了会堂。 所有的人,都停了脸上的笑意,互相之间的交谈,目光一致地看着翩然而至的陈十一。 主位上坐着的是一个威严的中年男子,头发花白,抬眼看了陈十一一眼,没有不屑,没有讥笑,只是冷漠。 陈十一向众人行了礼。 头顶上传来一阵威严的声音。 “你是玉茗茶庄的东家?” “正是。” “你一介女流,不在家相夫教子,跑出来和男人抢饭吃,简直闻所未闻。” 陈十一面露微笑。 “田会长不是已然知晓,市井之言都在传小女子是克夫之人,没有亲人,也无男人可依,自然是要给自己谋一条出路的。” “陈东家的白茶出自何处?可否向我们透露一二?” 陈十一笑了。 “展东家的瓷器配方能否给我观赏一二?” 那人哼了一声。 “女子,就是伶牙俐齿,没半分教养。” “展东家的教养自是极好,不然也不会问我这样的问题。” 展东家想要发怒,被座上的田会长给拦了下来。 田会长拿起烟斗,猛吸了几口烟,十几位商会成员各自摆着各自的脸色,只留得陈十一孤零零的站在堂中。 许久,田会长才开了口。 “你知道,商会不是想入就入的,你要…” 陈十一打断他的话。 “谁说我要入会的?” 众人听了解释不可置信,随即又大声嘲笑起来。 “你不入会,来这里干什么?” 陈十一镇定自若道。 “我来这里,不是你们请我来的吗?” 顿时,场上哑口无言。 田会长幽幽地说道。 “不入会,你的茶叶无法在安州进行售卖,你开的这些铺子还有何用处?” “是大邺的律法规定吗?可有文书?我记得此时的商会,是你们自发建立,组合起来的,所以你们无权断定我的茶叶能否进铺子售卖。” “我们所说,你的茶叶无法售卖并不是规定,而是我们有宽广的人脉和售卖路子,能够让你在安州无法立足。” 陈十一笑道。 “哦,这么厉害,那请问入会有什么条件呢?” “一年交营收的一成,可保你的铺子顺利做买卖。” 陈十一又笑了。 “一成?大家都是做买卖的,除去本钱,人手,杂费,运费等等,你们手中留下的顶多只有两成或者不到三成的利,你们要我一成?” “你一个女子,无依无靠,商会能做你的靠山,已经是给你很大的脸面,一成算是给你优待了。” 陈十一此刻不知道是什么心情,真想一个个把他们打死。 “你们的脸面,还真是挺大的。” “陈东家,希望你仔细考虑,出门在外,给了你脸面就要接着,否则安州可不是这么好混的。” 陈十一环视了周围一圈。 “我若是不想接,还想踩几脚,你们又当如何?” 有人猛地站起身,愤怒说道。 “你算什么东西,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陈十一凌厉地扫了那人一眼,冷笑道。 “你又是什么东西?“ 那人被陈十一下了面子,气急要扇陈十一,陈十一右手一抬,紧紧拽住那人的手不能动弹,随即用力往后一扔,直接把那人干翻在地,疼得他呲牙咧嘴的。 众人惊讶的都站立起来,脸色很不好看。 陈十一面无表情的从那人的手上踩了过去,那人顿时哀嚎不断。 她走到躺在地上那人的位置,拂了拂身上不存在的灰尘,直接坐了上去,然后又朝一边伺候的小厮说道。 “快去给我上碗新茶。” 小厮站在那里,惊颤地抬眸瞧了一眼田会长,又瞧了众人一眼,便自行退下去了。 路上,福大忍不住问。 “你把他们都得罪了,以后该如何是好。” 陈十一翻了手中的书页,轻声说道。 “得罪不得罪结果都一样,他们是无法容忍一个女子与他们并驾齐驱,齐头并进的,我自始自终都不会被他们所接纳,还不如让别人觉得我厉害些,至少有些人还是能镇住的。” “你扛下了很多委屈。” “我要走这条路,这些委屈是必须要受的,以前是我不知好歹,如今,我明白,这才是我必须要走的那条路的真面目,讥笑,讽刺,屈辱,磨难,甚至可能是性命,但我选择了,我也不后悔…” “唉…” 陈十一掀开帘子,抬眸,天上星光闪耀,刺人眼目。 明日,等待的,将是怎样的磨难? 第193章 入狱 常意告知自己一个不好的消息。 陈十一正在锦竹园内看着账本,听得这话,懒洋洋地说道。 “最近不好的消息还少吗?说吧,不用支支吾吾的。” “安州的各个码头,还有东西南北四扇城门,都不允许玉茗茶庄的货进入安州城内,船上的茶叶一到,下了货,也不让我们装车,码头湿气那样重,倘若多放一日,我们的茶叶就毁了。” 陈十一缓缓放下书,面露凝重。 “看来商会已经和知州勾搭上了,都来想尽办法要分我这块肉。” “东家,要抓紧时间想个法子。” “运不进来的茶叶,就在原地就卖,只收茶叶的本利,抛售出去,我就不信,那些零散的茶叶商不会望风而动,府城,县城,那么多人,就凭府衙和知州的人能管得住?” “这…” “后续的茶叶也不需要停,全部运过来,坚持半月,我就不信,那些大茶叶商不会向商会施压,茶叶只是我的一小部分,我亏得起,但他们,就不一定。” “这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我知道,但我不知道他们下一步动作是什么,只能见招拆招,损失也是没办法的事,总要打开口子。” 常意忍不住问道。 “东家,我们可以离开安州,不一定非要在这里和他们斗。” “常意,其实哪里都一样,我们没到那个地方,没经历过那些事,自然觉得那个地方是美好的,之前我们不也是觉得安州甚好,当冬天到了,满池塘的荷叶凋零,污泥就会翻涌而上,想要再看到满池荷花,我必须要在这里播下种子,方能一窥那绝美的芳华…” 安州商会,所有人坐在堂内,几个茶叶巨贾纷纷在抱怨。 “玉茗茶庄要是再这么下去半月,我这茶庄几个月都别想有什么生意了。” “是啊,我好多散户都被她抢走了。” “怎么会有人这样做买卖?大批大批的银钱亏出去,好像她不好过,大家都别想好过。” “这个女子手腕够狠,她宁愿亏钱,也不愿加入我们商会。” 田会长敲了敲烟斗,花白的头发又白了一些。 “派人去告诉知州那边,给陈东家的货品放行。” 堂下的人都不可思议。 特别是那些卖茶叶的。 “那我们要向她屈服吗?” “不然呢,你的茶叶买卖还做吗?” 田会长嘴角不屑地笑道。 “就她那点微末手段,还不够格让我出手,不过大家很是有意见,那便让她尝尝厉害。” 没过几日,陈十一在锦竹园内安排事宜。 忽然,园内闯进来大批衙役。 为首的人额头上一道疤,恶狠狠地说道。 “陈十一涉嫌杀人,知州大人要将你带去问话。” 说完,打了个手势,身后的衙役便上前来捆人。 福大忙抽出手中的剑,横在那些衙役面前。 “涉嫌杀人?杀的是谁?总得有名有姓,有理有据吧?” “吴大民,承德布庄的东家,于昨日子时去世,身上无伤痕,仵作初步断定,是半月前,身子被摔打之后造成死亡的,当时他只只与你有过纠纷。” 陈十一心里一咯噔,他们竟然拿人命来算计自己。 实在是太恶心了。 衙役又前来抢人,福大还是不让。 为首的那个衙役说道。 “这位兄台,还请你让开,耽误知州断案,一并将你押入大牢。” 陈十一拽住福大。 “我先随他们去,你别写信告诉裴珞疏,他们要的只是我的银子,而裴珞疏一动,要的就是他的命,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我死了,他们去哪里要银子。” 陈十一知晓,这件事本就是栽赃陷害。 果然,审案也不审,升堂也没有,只是把锁链往自己身上一锁,就把自己推进了一间黑暗的牢房。 牢房里茅草杂乱,角落里是出恭的尿桶,很是难闻,墙面尽是脏污,被抹了很多道血痕,像有人挣扎而亡,特别在外面昏黄的灯火照耀下,更显得诡异惊悚。 陈十一找了个干净地儿坐了下来,想起曾经,在十四岁的时候,也受过一次牢狱之灾。 那个时候小,当时觉得害怕,还有等待死亡的恐惧。 而今,却只觉得悲凉。 像自己这样的人,在这世上,就是个例外。 一旦一个人成了例外,人生就会渐渐变得不幸。 毕竟能理解和宽容的人,实在太少了。 红墙朱瓦磅礴大气的宫门一开,守在外头的青松立即把手上的披风给走出殿门的温之衡披上。 直脚幞头下的双眸幽深,把青松此刻的欲言又止尽收眼底。 “说吧,什么事?” “安州线人来报,姑娘被冤入了大狱。” 温之衡整理披风的手顿了一下,微微垂下头,敛了眼中的情绪。 沉默良久后,才听得他低沉的声音道。 “与我有什么关系,你派人看着,保她一条命就行。” 青松眸光黯淡,低头恭敬回道。 “是。” 锦竹园内,众人都围在一起商讨对策。 此刻,李芸周接手,成了他们的主心骨。 安长路也从江州转了回来。 没想到,他在的时候并未出任何事情,只是走了不到一个月,姑娘就被下了大狱。 裴大人要是知道,非得把自己扒下来一层皮不可。 “我这边写信给御史大人求助。” 李芸周随后又朝景然说道。 “东家出事,只怕他们后续会有动作,下面的铺子看着点,别再出事了。” “常意,你去打探一下,吴大民是如何死的,一定要查的详细些,如若查到什么先别打草惊蛇,把消息带回来,我们仔细商议。” 蓝愿风很是不解。 “明眼所见,姑姑被冤枉进了大狱,他们就不可能轻易将姑姑放出来,还不如直接去劫狱,省得姑姑在里面受罪。” 众人都见鬼一般看着蓝愿风,神色甚是惊诧。 一直沉默的福大说道。 “劫狱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一劫狱出来,你姑姑杀人的名声就坐实了,你要让她一辈子都背着这样的名声四处逃亡吗?” 第194章 牺牲 平时话多的百灵此刻默不作声,只坐在椅子上暗暗擦拭着眼泪。 伯渊坐在百灵旁,给她递了手绢。 “百灵,你别伤心,东家吉人自有天相。” 刚才还在一旁看着的福大瞥了他们一眼,眼眸淡漠闪过一旁。 安长路瞧了众人一眼,眼神落在李芸周身上。 “我给裴大人飞鸽传信,告诉他这个消息,让他定夺一番。” 福大立即阻止。 “她交代了,不准给姓裴的传信,否则姓裴的从江州赶过来,那就真的要死人。” 百灵声音嘶哑道。 “这个远水解不了近渴,那个也不能透露消息,阿姐可怎么办,我们要如何才能把她救出来?” 李芸周安慰着百灵。 “我们现在也只能等,先做好我们的事儿,东家那边刚进去,还未曾打点,到时我们再与东家商议下一步该如何做。” 口齿伶俐的伯渊左看一眼,右看一眼,沉默着不说话了。 此时,锦竹园陷入一片悲凉,各个都在担忧着陈十一的处境。 陈十一的处境确实不太好。 她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饭菜,透亮的清水,香醇的美酒,脑仁疼得厉害。 牢房里不吃馊饭剩菜,竟然过得如外面一般,谁敢想,这里面安的什么心思。 陈十一从关进来直到次日,都没沾过一滴水,一粒米。 她现在险象环生,处境不妙。 她必须警惕,这里的一丝一毫,都万万不能碰。 牢房门的锁在嗦嗦作响,一狱卒面无表情地打开了锁,看着放在地上还是原样的饭菜,眼眸闪过一丝狠厉。 “我看你能饿多久?” 陈十一轻轻抬眸瞧了那狱卒一眼,便又假寐起来。 那狱卒见陈十一实在对他傲慢无礼,随即取了腰间的鞭子往她身上抽去。 突如其来的鞭笞,陈十一凭着本能抬手挡了一下,手臂上,剧烈的疼痛使得她唇角越发的白,细密的汗水从额头上冒了出来。 狱卒见陈十一嘴硬一声不吭,又一鞭抽了过来。 陈十一秉着受伤的危险拽住了鞭尾。 她力气大,又死死拽住,狱卒抽了几下都没把鞭子抽回。 “案子还未审,你就对我动私刑,倘若我在狱中有个三长两短的,你十条小命都不够赔的。” “你去告诉上面,我手上有知州大人要的东西,不过,我可没心思在这个地方和他谈。” 当晚,陈十一便被安排进了牢狱司旁的一个房间。 门缓缓打开,一个身穿官衣的中年男子跨步走了进来。 他双眸锐利,细细地打量对面的女子。 眼眸里升起一股不过如此的神色,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慢悠悠地说道。 “你要和我谈什么?” 陈十一忍着疼痛缓缓说道。 “袁知州想要多少银子?” 袁知州眉头一抬,很是意外陈十一的开门见山。 “本官不懂你在说什么。” “玉茗茶庄盈利的一成银子。” 袁知州不屑地笑,一成,她把他当什么了? “五成。” “什么?” “我要你盈利的五成,一成,塞牙缝都不够。” “知州大人果然胃口极大。” “你若想在安州混出个名堂,你只有依附于我,否则,你知道的,现在的牢狱之灾可是最轻的。” 陈十一笑着说。 “我可是出了狼嘴又入虎口啊,行,我答应你,那这杀人的事…” 袁知州很是喜欢这般听话的人。 “什么杀人,吴大民只是旧疾发作而死,与陈东家又有何关系?” 陈十一点头。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明日吧,等我安排一下,那委屈陈东家再在大狱内将就一个晚上。” 陈十一并没有被带入大牢,而是被狱卒带进一间厢房内。 房内,只有一盏豆大的灯火,四周的角落影影绰绰,似乎藏着恐怖的鬼魅。 陈十一心中有些忐忑不安,她不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事在等着她。 她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不敢随意走动。 没过一会儿,就听得旁边的厢房有些动静。 好像是有人在说话,声音有点熟悉。 她缓缓走了过去,贴着墙壁附耳听着。 只听得一阵娇弱的声音似水似泉,让人忍不住心生愉悦。 陈十一心里一咯噔,这个声音是伯渊的。 “大人,奴家好生伺候你,你能放了东家吗?” 不要,不要! 陈十一猛地拍打着墙面,伯渊,你不要做傻事! 他们要的只是银子,不要人的! “想不到,你东家还藏了你这么个宝贝。” 袁知州淫邪的笑意,抬手摸了摸伯渊细嫩的脸庞。 伯渊转头,眼眸里闪过一丝厌恶,又被他很好的掩藏起来。 “大人,你明日能放了我东家吗?” “小东西,你今晚只要把我伺候好了,明日你东家就可以回去了。” “大人要说话算话。” 此刻的陈十一,听得这些话,她觉得自己该要疯了。 她双手拼命地捶打着墙壁,大声地喊叫。 “伯渊,不要,不要,我明日就能出去了,不要为我这样。” 没有任何人回应她,旁边的厢房声音越来越大。 刚开始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衣料在摩擦,没过一会,就听得伯渊闷哼,喉间溢出隐忍痛苦,接着又听到一阵极大的惨叫声。 陈十一抱着头,撕扯着头发,犹如一只困兽,不断地在房内走来走去。 “福大,福大,你在哪?” 厢房内没有窗户,只有四面墙。 她拼命拍打着门,用脚踹,那扇门都纹丝不动。 旁边厢房的声音越来越大,伯渊一直在惨叫,那样尖锐刺耳,仿若下一秒就会死了过去。 他一直在喊疼! 陈十一被人冤枉,进了牢房,抽了鞭子,她都不怕的。 但在这个小小的房内,有床,有被,有光,四四方方的,却像极了地狱。 那些尖锐的呼吸,极致的疼痛,惨绝人寰的鞭笞,宛若一道道枷锁,套在她身上,压得她无法呼吸。 她只能扯着喉咙嘶喊,希望有一缕声传到外间,希冀着福大听得到,伯渊能听到。 可是,无论她如何喊,她的声音只能停留在这四堵墙组成的屋子内,一刀一刀割裂凌迟她的心。 她不要别人以这种牺牲的方式来救自己。 第195章 出狱 袁知州摁着伯渊靠在墙上,意味深长地笑道。 “快喊,东家,来救我。” 伯渊没有吭声,脸被按在冰冷的墙上,冷得他浑身打着哆嗦。 袁知州声音狠厉。 “快喊!” 说完,又一鞭子抽在伯渊的身上。 “东家,来救伯渊…” “乖,多喊几声。” “东家,伯渊好疼,快来救我…” 陈十一瘫坐在地上,两眼垂泪无神。 那一声声的呐喊,犹如一记重锤,直击她的心灵。 她已经没有力气了,墙上都是她拍打出来的血痕,她直靠在墙面上,手掌无力地扒着。 她这一刻,终于明白,温之衡说的,没有权势之下的自己会是什么样。 是什么样呢? 是欺压和屈辱。 是无穷无尽的妥协和压榨。 是滚入泥潭的肮脏和力不从心的绝望。 是,地狱。 福大说,这才刚刚开始。 呵,才开始。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没了声响,那扇紧紧关闭的门,也缓缓打开。 开门的狱卒打开,只见满面是血手掌印的墙面,一个女子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头靠在膝盖上。 她似乎瞧见了光亮,缓缓站起了身。 发丝凌乱不堪,白色的衣衫上都留有血印,双手血淋淋的,还在不停地往下滴。 脸色十分苍白,唇角没有血色,眼眸阴森… 看起来就像一只厉鬼。 只一夜时间,这是发生了什么? 福大在府衙的牢房门口见到了陈十一,平日淡漠的神色惊起十分的慌张,他立即褪了身上的外袍,披在陈十一的身上。 “他们对你用刑了?” 听得福大的声音,陈十一缓缓抬头,阴郁的眼眸紧紧盯着他。 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到。 “你昨晚去哪了?” 福大似乎有点懊恼。 “伯渊不见了,我昨晚找了他一个晚上,也不知道他跑哪里玩闹去了。” 陈十一没有说话,只随着福大回了住处。 所有人看见陈十一这个样子都吓坏了。 “东家,你怎么了?” 百灵眼泪直流,伤心欲绝,不知道要抱陈十一哪里,怕不小心弄疼她,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她抬眸,对面,伯渊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他描眉染指一番,嘴唇红艳,脸上的粉都不知道盖了几层,依然遮不住他脸上的疲惫。 陈十一眼神阴郁,弯腰抬手往桌面使劲一扫,桌上的瓷盘和茶碗全都摔碎在地面,发出激烈的破碎声。 堂中,谁也不敢开口说话。 无人见过陈十一如此愤怒过。 “常意,去把老秦接来,立刻,马上!” “是。” 常意点头,立即往堂外跑去。 “景然,把安州府城的玉茗茶庄关张几日,先避风头,然后,你亲自去跑一趟衙门,把我的无罪书给盖印取回来…” “李大掌柜,你理清一下账本,我等会要看。” 她缓缓走到伯渊身边,眼眸涩然。 “伯渊,你跟我过来。” 身后,安长路急忙说道。 “姑娘,大人来了两封信,问你为何还未回信?” 陈十一点头。 “我等会写好了给你。” 伯渊跟在陈十一的身后,一脸的小心翼翼。 陈十一静静地坐在圆桌旁,跟着后进来的伯渊说道。 “把门关上。” “坐过来。” 伯渊神色惶然,慢慢挪动着身子,安静地坐在陈十一的对面。 “啪…” 忽然,陈十一抬手给了他一个巴掌。 他的头被打偏在一旁,脸上赫然是一个鲜红的巴掌印。 “谁让你自作主张去做这样的事情?” “我都让你们最近要小心行事,你是不是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 “你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陈十一的声音沙哑又隐忍,似乎怕别人知晓,又担心自己声音太小,伯渊不听话。 以至于让人听得甚是难受。 屋内一片沉默。 过了良久,伯渊才小声地开口。 “东家,伯渊胆子小,不会功夫,不识字,做不好账本,又嫌油烟味重不肯去厨房,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一点本事都没有,我也只会那个了。” 他苍白的脸色忽然又有了神采。 “东家,你看,我也终于做成了一件事,袁知州没有食言,他把你从大牢里放了出来。” “我也有点用处是不是?” 陈十一听得眼泪直流。 傻瓜,袁知州要的从来都是银子。 她的嗓子本就沙哑,如今哽咽着,听得实在让人心疼。 “你是最有用的,谁都没有办法,只有你把我解救了出来,伯渊,你很了不起。” “只是,以后,别这样了…” “我实在承受不住…” “伯渊,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她拉开他的长袖,看着莹白的手臂上伤痕累累,又忍不住哭了。 “我去给你拿药啊。” 陈十一一打开门,就发现外面站着福大,脸黑得像木炭,神色骇人。 他径直走进房内,把伯渊都拖了出去。 “交给我,我给他上药。” 伯渊立即扒住了门槛,泪眼欲滴地看着陈十一。 “东家,我不要。” 福大似乎十分愤怒,抓了他扒住门槛的手,强行要把他带走。 陈十一说道。 “福大,他现在害怕,别这样对他。” 福大听得愣了会,鹰隼般的双眸凌厉地看了伯渊一眼,松开手,转身大踏步地离开了。 江州。 裴珞疏终于收到了陈十一的来信。 信上写了很多,写了她的茶叶生意进展,写了大家的相处融洽,写了宓隐阁的蔷薇开得正艳。 扶风眉开眼笑道。 “公子,你这次该满意了吧,姑娘难得写这么长。” 裴珞疏却没有接话,眉头紧皱。 “怎么了?” “十一肯定出事了。” 扶风摸不着头脑。 “这不是好好的吗?如果真出事了,安长路那边怎会没有消息?师兄也会第一时间把消息送来。” 裴珞疏轻声说道。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仔细看着这封信,雪白的纸上,有一滴极小的红色血迹。 就那样小得几乎看不见,却刺得人眼睛生疼。 “扶风,等我今日把事情交代一声,你今晚随我去一趟安州。” 夜深人间,两个黑衣人从江州的府宅身形灵巧地钻了出去,身轻如燕地踏过屋脊上的青瓦,一路直奔府城之外。 在他们踏上马之时,一队隐秘的蒙面黑衣人诡魅一般地出现在他们前面,各个手持弓箭,仿若他们只要踏出一步,就会被射穿成蜂窝。 “知州大人请留步,奉主人令,裴知州不得离开江州半步,否则格杀无论。” 扶风喊话道。 “我们知州大人只是到外地公干,挡了公事,你们承担得起吗?” 蒙面队伍的其中一人说道。 “我们奉主人令死守,其他与我们无关,还请裴知州原路返回。” 第196章 报复 幽暗的书房内,裴珞疏靠着窗户静坐。 窗外,星光闪烁,月色清冷,倒映在水中,照亮着碧色的梧桐,在风中摇曳。 扶风在一旁走来走去。 “公子,这可如何是好?” “这温丞相也真是,哪里有他这般样子的,姑娘选择了公子你,他不开心,就非要拆散你们…” “公子,你怎么不说话?” 裴珞疏从沉思中缓了过来。 “扶风,你去写一封信,飞鸽传书到安长路,问问究竟出了何事?” 扶风点头,正准备出去, 裴珞疏又说了。 “扶风,你亲自去一趟,必须把所有的事详尽地告知于我。” 扶风郑重道。 “是。” 老秦快马加鞭赶到的时候,已经是距离陈十一出了牢房的第三日。 “老秦,实在没办法让你歇息,你先去看一下伯渊怎么样了,私底下和我说就行。” 福大守在伯渊的门口,看见老秦来了,眼神都攸地一亮。 这几日,伯渊都没出过房门,要什么都是在门口喊一声,百灵就会给他送过来。 而这个一直站在门口的自己,伯渊似乎看都没看一眼。 胆子越发大了! 百灵总是嫌福大碍事。 “你有你自己的屋子,总跑来找伯渊也不知道为何,平时也没见你这样殷勤过。” 福大只要被百灵一说,立即觉得自己定是昏了头,然后迅速走开。 晚上夜深人静时,又靠在伯渊的窗前,听得他在睡梦中喊疼。 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脆弱? 当他闯进去,看见伯渊身上的血痕时,迸发了激烈的恨意。 哪个畜生,他要扒了他的皮! 不止福大恨,陈十一更恨。 早晨,景然急忙找到她。 “袁知州已经派人来了好几次,询问你的伤势?” 陈十一冷笑一声。 “他可不是来问我伤势的,而是来问我那五成盈利的。” 景然很是不解。 “什么五成?” 陈十一没有细说,一口把苦药闷下,放下手中的瓷碗说道。 “你和来人说,后日晚上,陈十一准时赴会。” 夜深人静时,陈十一出现在了袁知州的府邸。 袁知州坐在堂下喝茶,瞧着姗姗来迟的陈十一,露出一股志在必得的神情。 “陈东家这是舍不得了,想要反悔?” 陈十一走到他身边,面无表情说道。 “舍不得什么?反悔什么?” “陈东家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真的是不知道,还望袁知州指点一二。” 袁知州有些不耐烦。 “你手上盈利的五成,要划到我名下,今日,银子带了吗?” 陈十一这才恍然大悟道。 “哦,原来是这个啊,我以为你指的是别的。” “还不快奉上来。” 陈十一笑了笑。 “袁知州,我当时没告诉你吗,银子就是我的命,谁敢打我银子的主意,我就要将他千刀万剐。” 袁知州感觉有点不妙。 他看着面前的陈十一,与之前在牢房中看到的截然不同,此时的陈十一,就如一只张扬仇恨的恶鬼,阴冷的眼神仿若要将自己生吞活剥一般。 “你想干什么?” “干我想干的事。” 陈十一一抬脚,用力把他踹翻在地。 椅子被踹到一旁,袁知州的身子被飞在一旁,躺在地上,惊悚的看着陈十一一步步向他靠近。 “你想干什么,别乱来啊,我可是知州,你动我,就是杀头的死罪…” 他拼命地挪动着臃肿的身子,不停地往后退。 “护卫,护卫何在?” 陈十一不屑地笑了。 “护卫?今晚你就是喊破喉咙也没人理会你。” 袁知州左右一瞧,自知陷入险境,冷静地说道。 “陈东家,你可要想好,如若你敢对我做什么,你以后就无法在安州混下去,你若现在收手,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陈十一抬脚,一步一步缓慢走来。 她每走一步,袁知州的心就要跳一下。 “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陈十一讥讽地笑了两声。 “你这狗官,还想纳我为妾,霸占我的产业,我看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也不照照镜子瞅瞅你这恶心模样,脱了这身官袍,丢到大街上乞讨,别人多看了几下,都要脏了别人的眼。” 袁知州还想逃跑,陈十一迅速扯了他的衣襟,大力把他甩在地上,右脚用力踩了他的膝盖,顿时,惨叫声响彻整间大堂。 “女侠饶命,当时听说陈东家貌美如花,才起了心思,现在不敢了。” “不敢了?不敢你还要收我五成的盈利,还往我身上栽命案,我看你是胆子大的很。” 陈十一说一句话踹他一次,见他无力反抗,从手中取出匕首,一步步靠近袁知州。 “你敢,你敢诛杀朝廷命官…” 袁知州眼看着陈十一提了匕首慢慢向他靠近。 “我胆子小,可不敢杀人,只是有些账该要清算一下。” 说完,就往他腹部底下划了一刀。 顿时袁知州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天际。 堂外的福大,安长路,还有才赶来的扶风,都不由自主地夹紧了双腿。 三人面面相觑,若是一把刀往他们那里一扎,这,想想都疼。 扶风不由得为他公子捏了一把冷汗。 “你这毒妇,恶魔…” 陈十一站起身,冷眼瞧着他,又笑着轻声对他说道。 “我可是有你秘密的人了,这是属于我们两人之间的秘密,你说这缘分是不是巧了?” “我相信袁知州,身残志坚,定是不会也不敢把自己已不是男人这件事往外抖搂,毕竟,你还要靠着朝廷的这个位置让你升官发财,你也不会希望,你现在的地位和荣华烟消云散吧?” “你要知道,朝廷可不会要一个身子有残缺的人为官的。” 袁知州眼眸森冷,仿若一条毒蛇,死死地盯着陈十一。 “收回你的眼神,倘若我和我的手下要是有一点纰漏,那么我们之间的秘密就不再是秘密了。” 陈十一拍了拍脑袋。 “唉呀,还有一件事忘记了。” 袁知州看了陈十一这模样,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下身沾染血的裤子划出一道长痕。 陈十一捏住袁知州的下巴,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药丸。 “这颗药加了甘草,特别甜,就是这么小小一颗,以后每个月都会发作一次,疼痛不比刀伤少,我觉得你最适合吃它了,毕竟,我们以后也要好好合作的不是吗?” 陈十一站起身,拍了拍手,朝袁知州嫣然一笑。 “放心,我后日会带着礼物来看你的,别用这种幽怨的眼神看着我,这会让我很是于心不忍。” 袁知州手指颤巍巍地指了指陈十一。 “你果然是恶灵转世!” 说完,撑不住疼痛,晕了过去。 第197章 一碗粥 回去的路上,安长路忍不住问。 “姑娘,你朝知州动手,难道就不怕他以后的报复?” 陈十一眉头微蹙。 “他不敢的,除非他拼着不要官职非要与我你死我活,但我断定一个想着往上爬,并且贪得无厌的人,怎会放弃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地位。” 福大也有点不赞同。 “你此举是否太过激进冒险?” “反正我在那群财狼中是讨不到任何好处的,还不如撕破脸,狠厉一些,让他们怕我,惧我,却被抓了把柄不敢动我,这样的关系,才是最稳妥的。” “并且,此举一下就解除了所有的后顾之忧,我们在没有任何权势的庇佑下,也能在安州立足。” 陈十一后日并没有去见袁知州。 据说是得了重病,谁也没让去探望。 最近一段时日很是清静,无人找陈十一的茬,一个伤病在床,后期也不敢找,而那个田会长,他也无心找,陈十一把他有外室且育有几个子女的事捅给了他的正妻。 “你说,这人在外头看起来威风凛凛,在家里,怎么就怂的和脓包一样?” 李芸周听得百灵的话,笑着说。 “那个姓田的,本来就是一赘婿,在家中,自然是抬不起头的,所以也只能在外面逞威风,把面子给找回来。” 然后她又补充了一句。 “男人都这样。” 说到这,安长路就不同意了。 “什么叫男人都这样,我就不这样,无论在家还是在外,我都是以我夫人为先的。” 百灵很是疑惑。 “安县尉,我记得你好像一直没娶妻吧,你什么时候有夫人的?” 众人都把眼神看向安长路。 只听得他讪讪地说道。 “以后,以后就有夫人了。” 陈十一正在喝着碗里的鸡丝肉粥,鸡丝爽口滑嫩,咸香适宜,很是暖心开胃。 “这份粥不错,百灵手艺有精进啊。” 百灵笑着说。 “这是安县尉的手艺。” 陈十一很是惊喜。 “安大哥有这份厨艺,离以后有夫人的日子不远了。” 安长路挠了挠头,面露羞赧。 “姑娘,这是裴大人教我的,教了很多道,也就这道粥学了点名堂,他让我学好了,要常做给你吃…” 众人都看着陈十一。 “都看着我作何,我的事你们不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你们几个也老大不小了,该成家的成家,我们锦竹园似乎很久没有喜事了。” 这句话就像一颗石子,投在平静的湖面,而场上的人心,似波涛汹涌。 夜晚,安长路的房内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福大一进门,清了清嗓子。 “那个姓裴的教给你那道粥要怎么做?” 安长路神色很是复杂。 “你们怎么一个个都来问我这道粥的做法?” “之前还有谁来过?” “伯渊啊。” 福大不自在地揉了揉鼻子。 “他也来学?” “嗯,不过看样子很难学会。” “为何?” “太娇生惯养了,我和他说粥里面的鸡丝要很讲究,必须要用下地三个月内的子鸡,子鸡先要蒸熟,然后再用清油,红椒,老酱腌制…” “然后呢?” “你知道他问了我什么吗?他问什么是子鸡?为什么一定要将鸡蒸熟,烤了不能吃吗?为什么要用清油,猪油不行吗?他还说那个酱黑乎乎的,闻起来一股怪味,为什么要放?…你知道我是怎么告诉他的吗?” 福大也是一脸懵。 “怎么告诉他的?” “我用拳头告诉他的,再问我这些怪问题,下次就不只是拳头了。” 福大哦了一声,准备走出去。 “诶,你不是要学吗?怎么走了?” 福大冷冷说了一声。 “我估计我也学不会,因我觉得伯渊问的这些问题,也是我想问的。” 安长路看着福大远去的背影。 “真是奇怪,他们这一个个的,都想做给谁吃啊?” 次日早晨,伯渊献殷勤地给陈十一盛了一碗粥。 “东家,你来尝尝,看味道对不对?” 白色的瓷碗中,清粥浓稠,洒上了几颗碧绿的葱花,香气四溢,一看就令人垂涎三尺。 陈十一不可置信,这是伯渊做的? 这也太令人意外了吧? “虽没达到安大哥的手艺,但也差不离,伯渊,你这也太行了…” 伯渊听得陈十一的夸赞,很是开怀,立即盛了一碗递给百灵。 “百灵,我亲手做的,东家都说很好喝。” 百灵笑眯眯地接过来。 “唉呀,伯渊,平时让你去厨房帮我看着点火都嫌味大,现在竟然自己都亲自下厨了,有长进啊…” 百灵拍了拍他的肩膀,很是欣慰。 伯渊看着百灵轻轻吹散汤勺中肉粥的烫,试探地尝了味,又嫌烫,舌尖伸出来哈着散热气,又小心翼翼地塞进嘴里,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好喝吗?” 百灵忍不住地点头。 旁边的福大,重重地摔了筷子,猛地站了起来。 “你们吃吧,我吃饱了。” 陈十一很是疑惑,这一大早的,火气怎么这么大? 李芸周左瞧瞧右瞧瞧,心里有了数。 她意味深长地靠近陈十一。 “我和你说,咱这几个里,有情况。” 话还没说完,李芸周的面前也放了一碗,安长路笑得很是谄媚。 “李大掌柜快吃一些,否则都要被他们抢没了。” 陈十一抿着嘴笑。 “是的,确实有情况。” 李芸周一听,神色都僵住了。 夜晚,灯笼里添了灯油,蝉虫争鸣,吵不停歇,正值酷暑,窗棂一开,只瞧得池塘边的柳树丝绦残影摇曳,凉风拂过脸颊的清润,甚是舒服喟叹。 陈十一透着深夜的凉意,笔尖蘸墨,给裴珞疏写信。 阿珞,一碗清粥,点亮了谁的情意,又熄灭了谁心里的光。 被蹉跎的岁月,被泥泞弄脏的鞋袜,被大雨沾湿的衣袖,被吹灭灯火的黑夜,被秋风扫过的蔷薇花瓣,被辜负过的曾经… 犹如指尖掠过的秋露,东隅起,则消散于无形。 许是今日忘了昨日,又似暖阳邂逅了寒冰。 周而复始,永不倦怠。 人与人,心与心,情与情… 各有各的分寸,各有各的使命。 第198章 在路上 安州,终于安分了好长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因着陈十一的铁腕手段,强势地把自己的茶叶生意扎根在安州地界,无人敢小觑。 安州稍微有点见识的商人,都听过陈十一这个名字,一个女人,在强者都是男人的地盘上,占了一席之位,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不好惹。 锦竹园内,来往人群不断,他们都是锦竹园得力的管事,分管大邺各地的铺子,除了这些,底下还有一支队伍专门与西北的莫寻烟经营外邦的营生,还有专门处理纠纷的堂口,专门核查账务账本的小算盘… 陈十一询问着李芸周从西北回来至今,赚了多少银子。 “五十八万两。” 这么多? 陈十一一听,简直有点不可置信。 “马匹的营收占了大头,运过去的茶叶,瓷器,珠宝等也数不胜数,安州的茶叶因前段时日依茶叶的本金售卖,还有大批量地开茶叶铺子,亏倒是没有,但也没赚多少…” 一旁的景然神色有点凝重。 “东家,淮州那边,玉茗茶庄的中转,账本出了点问题。” “什么问题?” “银子的支出还有收成,分毫不差。” 李芸周眉头微皱。 “分毫不差?” 陈十一双指扣了扣八仙桌桌面。 “我记得大掌柜以前做账本,也做不到这种程度。” “不是做不到,而是没可能,茶叶本就是看收成,路上的亏损,人手的变动,怎么可能会做到分毫不差,而且茶行也个规定,无尖不商,茶叶所过之称,都会得个添头…” 听了李芸周的话,陈十一立即做了个决定。 “这几年,因淮州茶庄的中转站都是裴珞疏在派人帮我打点,并没有细查,如今该是去那边走一趟了。” 这次去淮州,百灵死缠烂打要跟着去。 伯渊表示自己也想走一走。 好了,这下要出动很多人。 陈十一交代景然。 “我先行一步,去看看什么情况,到了那边我给你发消息,你再过来。” 安州距离淮州比较近。 秋高气爽的日子里,陈十一坐着马车悠闲地往淮州地界去。 有时候经过几道山路,两旁的山色彩纷呈,昏黄的阳光一染,尽是红橙黄绿,好不美丽。 陈十一与福大一同坐在赶车的前辕,留得百灵和伯渊还坐在马车内。 他们低声在说些什么话,一会低喃,一会又大笑,这让陈十一也感受到他们的气氛,心情舒畅。 旁边的福大一直黑着脸,也不说话。 “你累了?要不找个地方休息一会?” 福大点头。 他们歇息在一个石武镇的客栈里,两间上房,陈十一和百灵一间,福大和伯渊一间。 晚上,镇上有节日。 镇上有一条河流穿过镇的中心而过,两旁的柳条正随风摇曳,拱桥上,河岸边,是一排排的红色灯笼,八角凉亭处,有伶人在弹琴。 百灵和伯渊在前面到处乱窜,看到这也好奇,那也想买,陈十一跟在他们后面,福大抱着剑,黑着脸,一声不吭。 “你今天怎么了?” “看到不喜欢的事情。” 难怪! “世间纷杂,岂能事事如意,忽略就行。” “这个忽略不了。” 陈十一顺着福大凌厉的眼眸往前看,百灵和伯渊两个人闹得正欢。 哦,她懂了,福大喜欢百灵,所以他看见伯渊和百灵在一起,心里就不舒服了。 怪不得,伯渊之前给百灵熬粥喝,他会是那种脸色。 陈十一拍了拍他的肩膀。 “放心,我会帮你的。” 福大眼眸晦涩。 帮?怎么帮? 这种事她接受得这么快? 陈十一连忙追上他们。 “你们别跑那么快。” 百灵手中拿着兔子面具,伯渊手上给她拎着好多吃食。 陈十一接过伯渊手上的东西,递给了福大,扯过伯渊的衣袖。 “你跟我去个地方,福大,你照顾好百灵啊。” 说完,朝他使了个眼神,便拉着伯渊往前面跑去。 伯渊很是不解。 “东家,你要带我去哪里?” 陈十一带着伯渊进了一个玉器店。 “你眼神好,帮我挑几支玉簪,我上次送裴珞疏的那些簪子已经过了很久,另外再给他选些特别的。” 伯渊心不在焉地望着外面,有些敷衍地说道。 “裴公子都那么多簪子了,戴到下半辈子都戴不完,你就别送了。” 陈十一顺着伯渊的视线往外面看,福大和百灵,两人脸色都不好地站在外面,等着他们。 怎么回事? 就知道福大这张嘴,肯定惹得百灵不开心了。 她簪子也不挑了,带着伯渊与他们汇合。 百灵看见陈十一和伯渊,便笑了开来。 “阿姐,你别丢下我啊,我不会乱跑了,就跟你在一块儿。” 陈十一点头。 “好,前面的主街上,有很多人在玩闹,我们去看看。” 到处都是人,只怕整个镇上的人都到齐了。 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好不热闹。 他们都奔跑在街上,不断地端着盆子互相往对面的人身上泼水。 陈十一问了一旁的百姓。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互相祝福,水泼的越多,获得的好运就越多。” 陈十一觉得这个很有意思。 “百灵,我们也来。” 福大才不玩闹这些,只冷着脸跟着他们三人,穿梭在人群之中。 陈十一,百灵,还有伯渊三人玩得很是开心,不知过了多久,便听到福大在吼叫。 “谁给我泼的,给老子站出来?” 三人急忙走到他身旁。 “怎么了?” “有人朝我身上泼水。” 百灵哼了一声。 “人家都说了,泼水到别人身上,这是祝福,你别那么冷脸好不好?” “我知道。” “那你干嘛还那么大脸色?” 福大咬牙切齿地说道。 “他妈的,不知道是谁给老子泼的热水!” 三人一听愣住了,随即又大声地笑了起来。 福大眼神晦涩地看着伯渊问。 “有这么好笑吗?” 伯渊瑟缩一下,又翻开福大的衣领,看了一眼。 “好像有点红肿。” 陈十一收起笑容。 “我们去瞧大夫吧,万一再感染风寒就不妙了。” 大夫给开了点药,让抹上去。 福大听了这话,心里忍不住雀跃,但脸上神色依旧淡漠。 第199章 大日子 几人没了再闲逛的意思,急急忙忙地回客栈去了。 伯渊看着福大的背,伤痕遍布,看起来很是狰狞。 “你身上为何这么多疤痕?” “我们走江湖习武之人,这点疤算什么,这可是江湖人的功勋。” 伯渊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泼水的人确实缺德至极,还好是你这般皮糙肉厚的,万一像东家和百灵那样的,都要脱一层皮了。” 福大嘴角微微一笑。 “你不也一样。” “我和她们不一样,我是个男人,就像你说的,受点伤,都是功勋。” “所以,”福大转过头定定地看着伯渊。“你身上的伤,也是你的功勋,或者说,是你的耻辱?” 伯渊给福大抹药的手停顿了一下。 “谁天生是钉在耻辱柱上的,这世道里,谁能选择得了谁的命,我也是幸运的,能跟了东家,终于也过得像个人。” 福大沉默了一会。 “以后,必不让你受这耻辱。” 伯渊脸色苍白地笑了一声。 “我很喜欢大家在一起,没有谁在乎谁的出生,东家以前是个可怜的,如今,将我们这些可怜的,从泥地里盘了出来,给了我们新生,我感激不尽,所以,为了她,我做什么都愿意的,这一次,不是耻辱,是以前和以后的分界。” 福大点头赞同。 “你说的对,陈东家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子,你为她做什么都是对的。” 福大又接着问他。 “伯渊,你喜欢百灵?” 伯渊沉默了。 “我们只是亲人,私底下是很好的朋友。” “为什么不敢承认?” 伯渊摇头。 “并不是所有的喜欢都要得到回应的,百灵只是爱同我玩闹,她对我无男女之情,我配不上她,再说,百灵曾对我说过,她以后就守着她阿姐,一辈子不嫁人。” “她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 “她曾经对我说,元西的死对东家打击很大,很长一段时间都萎靡不振,百灵说,如若她嫁了人,就没有人安慰东家,和东家说悄悄话了。” 两人皆是沉默。 “这样也挺好的,百灵不愿意嫁人,只要东家不嫌弃我是个累赘,我就永远守在她身边,也守着百灵,这样过一生,也不失为一件乐事,人,不一定都要成婚生子的,这世上,循规蹈矩的人太多,他们活得也不一定对。” 福大没有说话,只愣愣地看着他。 是的,不是所有的的喜欢都应该有回应的。 次日,他们即将到达淮州府城,在府城周围的小镇歇息一晚,准备打听茶庄的事情。 茶庄共设两位总管事,这几年,茶叶的中转运输全部由他们负责。 一个叫张怀,一个叫迟未。 他们坐在酒馆中,伯渊与小二在攀谈。 “小二,听说你们这里有个玉茗茶庄,茶叶非常出名,我是外地的茶商,慕名前来。” 热情的小二笑眯眯道。 “客官真是问对人了,淮州府城,最大的茶叶商,就是玉茗茶庄,据说,每年十几万斤的茶叶,一车一车地往外送,名下的茶叶园都有好几个,又舍得花钱雇人,我若是识字,铁定要去茶庄谋生活。” 几人都抿嘴笑了。 “那他们的东家你认识吗?” 小二摇摇头。 “我们怎么见得到那等人物。” “那这边的管事是谁,你知道吗?” “有两管事,两个人一个不服一个,一个有钱买宅院逛青楼,另外一个才厉害,一身正气,据说,有次为了护住路上不被雨水淋湿的茶叶,把身上的蓑衣都脱下来盖在茶叶车上,自己一身淋得落汤鸡…” 陈十一忍不住问道。 “这些事,你一个小二怎么知道的?” “全淮州传得到处都是。” 几人面面相觑。 百灵给了小二打赏。 “你快去忙活吧。” 小二眉开眼笑道。 “得了,几位吃好喝好,有事随时吩咐。” 陈十一夹了碗里的红烧鱼肉,意味深长道。 “想不到淮州的小小茶庄藏龙卧虎啊!” 伯渊不解问道。 “东家有何高见?” “没什么高见,只不过有感而发罢了。” 青石镇上,付瑞铭在家中整理打点好自己的青衫,他再三地理了自己的发髻,确认不再出错,才出了门。 今天,是个大日子。 玉茗茶庄的大东家终于要来了。 这几年,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甚是神秘莫测。 听说,大东家是个女子,具体的其他人也不清楚。 不过,今日,也是他的大日子。 迟大管事说了,今日将自己引荐给大东家。 他是前年被迟大管事看中,让他从茶庄的一个微末打下手的伙计做起,一步步勤勤恳恳,不敢有一丝懈怠,才混到干事这个位置,随着职位越高,他的薪俸也越来越多。 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弱冠之年,能拿到别的地方掌柜的薪俸。 他是家中的骄傲,更是镇上诸多姑娘家梦寐以求的结亲对象。 茶庄里人来人往,他来得不是最早。 往常的这个时候,他是来得最早的,只不过今日特殊而已,谁都不想在如此重要的日子里,丢了自己的饭碗。 “快,那边地面上的落叶怎么还没打扫干净?” “椅子摆正,茶水都备好了吗?” “戏园子里的人来齐了没?” “百膳楼的膳食再去细细检查,千万别出纰漏。” 付瑞铭也在不断的查看该注意的东西,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说东家到了,所有的人蜂拥般朝门口围了过去。 八人抬的轿椅上,一个女子坐靠着椅背,端庄中带着慵懒。 她梳着凌云发髻,戴着青玉簪,一身质地精良的蓝衫上绣样繁复,在凉风中,裙摆翻涌,似湖中的涟漪微荡。 面容皙白如玉,眼眸微开,满身的气韵瞬时凌厉张扬,仿若是见惯了生死,尔虞我诈的自信和从容,极美的双眸往人身上一扫,顿时让人忍不住敬畏生寒。 这是妥妥的上位者的气息。 付瑞铭只敢偷偷瞟一眼,又恭敬地低下头去。 他站在人群后,看着大东家被旁边的一个黄衣侍女搀扶着下了轿,身后,是一个极美的红衣少年,还有一个抱着剑的黑衣侠客。 第200章 大管事 几人当中,她身子娇弱瘦小,却如大山般巍峨,让人极具崇拜和仰望。 她在和旁边的青衣男子在说些什么,眉头微蹙,却又展了开来。 平时威风凛凛的两个管事,此刻神情谄媚,张怀管事笑脸相迎,迟未大管事平时严肃的脸,此刻也略微带了笑意,腰背微弯。 两大管事都是他们可望不可即的存在,却在一个小姑娘面前低头哈腰,实在是不多见。 她被管事迎进了大堂,跟着的脚步不紧不慢,这是大管事们特意练习过的。 这样方便回话,也不会离得太近,以免冲撞。 大东家被迎上了主位。 她缓缓坐了下来,极美的双眸往底下一扫,顿时塞满了几百人的大堂,寂静无声。 “今日,所有人都在吗?” 张怀大管事立即回话。 “是的,大东家,这都是干事以上的人,其他伙计是没资格见到你的。” 大东家轻笑了一声。 “你就是张怀大管事?” “正是在下。” “还有另一个管事?” 迟未站了出来。 “在下迟未,也是茶庄的大管事。” “辛苦二位为我打点茶庄,几年来任劳任怨,不过冠冕堂皇的话我也不多说,我没时间,今日,我是来查账的。” 众人心里一惊。 “你们,把玉茗茶庄开设以来,所有的账本都搬过来,景然,你安排人查账。” 那名叫景然的青衫男子恭敬回道。 “是。” 顿时,堂内一排排的方桌合成了一条极长的长桌,账本堆积如山,景然带着几十人坐在桌前,速度极快地拨动着算盘。 容纳几百人的大堂,此刻只剩下噼里啪啦的算珠击打声,翻动账本,像是春蚕吃着桑叶,沙沙作响。 他们专注,神色凛然,就像一个个战士,誓死扞卫自己的领土。 付瑞铭站久了的身子有些冷,应是背后沁出了细汗,风一卷进来,可不是全身发寒。 他微抬眸,看见主位上的大东家,右手撑着头,靠在座椅的扶手上,微阖着眼,神色慵懒。 身后的黄衣女子手上抱着的披风轻轻盖在她身上。 极美的红衣少年低声说了什么,惹得黄衣女子一笑,黑衣侠客锐利的双眸望了过去,神色柔和了下来。 账本从早晨查到下午,才堪堪查完。 场上的人都饥肠辘辘但无人敢吭声。 景然递上总账本。 “东家,账本核对一致。” 张怀终于松了一口气,迟未得眉头也展了开来。 “东家,既然都查清了,百膳楼已准备好了膳食,专给大东家接风。” 大东家却不为所动。 “去年,淮州的雨量较大甚至成了水涝,以至于有些茶叶产出不是很好,比平时都贵了不少,你看看去年的茶叶价格,是否与往年的相同。” 景然又急忙安排几人查找。 “账本上,茶叶价格赫然相同。” 大东家轻笑一声,犹如黄鹂婉转,却忍不住生寒。 就这一声笑,把两大管事吓得直冒大汗。 “看来,这是有人在把我当傻子来糊弄。” 付瑞铭心里一咯噔! 难道两大管事,竟然贪了茶庄的银子? 大东家扫视堂内的每一个人,最终目光停留在两位大管事身上。 “景然,把去年的账,翻出来再查一遍。” 她又笑着对两位大管事说道。 “二位,想好了,再与我说话。” 张怀身材微胖,是中年人的发福模样,平时看着十分不着调,他大肆购买田产,频繁进出青楼烟花之地。 但这次他却全身肃然,双手作揖行礼。 “大东家,张怀问心无愧,愿接受盘查。” 大东家瞧了迟未一眼。 “迟大管事,你呢?” 迟未也甚是恭敬。 “在下也愿意接受盘查。” “好。” 付瑞铭心想,迟大管事为人正义,助人为乐,他一心扑在茶庄上,从不懈怠。 这样好的人,他不可能会贪墨的。 景然忽然发现了什么,急忙走到大东家面前耳语。 大东家神色微变。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大东家从黑椅上站了起来。 “两位管事,先前我已派人前来叮嘱傅旭文已脱离玉茗茶庄,两位应该知晓。” 两人恭敬道。 “是。” “那为何,去年的账上,竟还有与庐州茶庄往来的账目?” 两人对视一眼,急忙翻看账本。 账本上的字… 迟未眼神掠过重重人影,落到付瑞铭身上。 付瑞铭心中一颤。 “过来。” 付瑞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走到几人面前,身上的汗又湿了一遍衣衫。 “见过大东家,管事先生。” “与庐州茶庄往来的账目,是你亲自登记造册的,你这是在做什么?” 付瑞铭没见过这么大阵仗,声音有点发颤。 “庐州茶庄,我没,没…” 此时,一阵清香侵入自己的鼻尖,再抬眼时,大东家的身影就在眼前,她的眼眸极其认真地看着自己,带着微微笑意。 “你不必害怕,照实说即可。” 她的声音似乎犹如薄荷草,瞬间令人头脑清爽。 “他手上有玉茗茶庄的信牌,而且是庐州茶庄的,并且他银子都付了的,账目上并没有错。” 陈十一看着面前有点紧张,但满脸正色的少年忙慌不迭地解释,却还保持头脑清醒,口齿伶俐,确实难得。 “好,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付瑞铭准备退下,又听得声音说道。 “你是谁带进来的?” 迟未躬身道。 “是在下,瑞铭很是适合做这行,就把他给雇了进来。” 陈十一笑了笑。 “所以,从一开始,你就选好了替罪羊,要让他为你顶罪是吗?” 迟未眉头微蹙。 “大东家,无凭无据,你为何这样说?” “这位小干事,在茶庄,算是你的人,然而账目上出了这么大的问题,你作为他的直接大管事,却充耳不闻,并且,他的权职如此小,管理的账目怎么就直接进了总账目。” “还有去年的茶叶,当时傅旭文还在。” “你觉得反正人都走了,又是傅旭文做的账本,而且,我们以后查账的时候,利用付瑞铭接触庐州茶庄的事,引诱查账之人看到庐州茶庄几个字,转而联想到傅旭文离开的事,也会自然而然把这件事扣在他的头上,你呢,刚好就躲过这一劫。” “我说得对吗?迟大管事。” 第201章 两人相争 迟未脸上平静又漠然,但他的手握的紧紧地,指关节都泛白。 付瑞铭明白,这是他要发怒的表现。 迟未压住心头的愤怒与不甘,勉强地笑了一声。 “大东家,女儿心思,喜欢没有证据,胡乱猜测。” 陈十一又坐回椅子里,手指敲着一旁的茶桌上,桌面发出的沉闷声,令在场所有人心头颤动。 “我终于明白,你为何在整个淮州府城经营你的良好名声,为何又趁机添油加醋,造谣张大管事。” 迟未的双眸忽然猩红无比。 “这是给你自己准备的后路,因假若被发现之时,你也可以凭借好名声为自己保命,毕竟,淮州府内,很多人都受过你的恩惠。” “所以,那么多人的恩惠,银子从哪里出呢,是你的薪资吗?我想你应该没那么大方。” “这也不是你的薪资都承担得起的。” 迟未笑得很是艰难。 “大东家如若拿不出证据…” 陈十一右手微抬,只见门口忽然抬进来一担又一担的箱子。 砰,砰… 陈十一笑了。 “迟大管事,这个声音好听吗?” 迟未脸色惨白。 “这些,可都是从你的宅子里面搜出来的,掘地三尺,你真的很会埋。” “你…” 陈十一语重心长地说道。 “其实你向全城的人营造你是好人的形象,我只需比你多付点银子,你的形象就会在顷刻间崩塌,然后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迟大管事,用利益交换的人心最是靠不住,知道吗?” 迟未似乎不肯接受这些事实。 “你诬陷我!” 陈十一摇头。 “给一个我需要诬陷你的理由。” 迟未没有说话。 “我没有把事情捅到官府,也是看在你为淮州茶庄鞠躬尽瘁的份上,就算是演,也演得挺像那么回事的。” “只是,别把别人拖下水,毁了别人的一生。” 陈十一又继续说道。 “既然银子已经追回,我也不会再将你扭送至官府,景然,把这几年迟未的工钱算一下,结算给他,再请人送他离开…” “我希望,你离开茶庄之后,是你自己请辞的,否则传出一些其他的,别怪我不讲情面针对你。” 付瑞铭看着垂头丧气的师傅,犹如丧家之犬般逃离玉茗茶庄,他顿时觉得很悲凉。 一个人为了那笔财富,竟然可以隐忍几年,过上戴着面具的日子,伪装的时候,自己不难过吗? 钱财可以让一个人失去自我,但人生是否就是为了钱? 这和出卖灵魂有什么区别? 付瑞铭觉得自己的这份光鲜,随着迟未的离开而结束了。 “大东家,我想请辞。” 陈十一笑着问。 “为何?” “我识人不清,辨别不了是非,成为被别人踩在脚下的踏板,不是明智的人。” “哦,你认为这些是你的缺点。” “嗯。” “不对,这些是别人的错误,你的阅历,还有你的眼界还不够广,和你的能力无关。” 付瑞铭眼眸晶亮地看着陈十一。 “这样吧,大管事的位置空着,你先顶替一段时日,做得好了,就把你定下来,如何?” 付瑞铭甚是惊讶。 “大东家,你不是应该要赶我走吗?” “我为何要赶你走,你才刚开始…” 付瑞铭怔愣在巨大的惊喜中,听得大东家说大家去百膳楼吃饭,然后又可怜巴巴靠在一直站在她身后的黄衣女子肩上说自己好饿,能吃下一头牛之类的。 镇定从容,精明睿智,又撒娇耍赖。 很矛盾,但又觉得她本应如此。 几人回到买好的庭院。 景然看到疲累的陈十一,想着要不要开这个口。 “景然,怎么了,心事重重的。” 百灵给陈十一倒了一碗茶,陈十一猛地喝了一大口。 “是傅旭文的事,你要听吗?” 百灵哼了一声。 “不要听。” 陈十一深呼了一口气。 “百灵不想听,那就不要说了。” 景然沉思一会,还是说道。 “傅旭文被惋怡给喂了毒药,现在全身瘫痪,不能动弹,都好几天了,再无人理会的话,他只有死了。” 众人沉默了半晌,百灵实在气愤。 “你说出来做什么,本来大家都高高兴兴的,偏你把这晦气的事搬出来惹阿姐生气。” 伯渊劝解道。 “百灵,你莫气,先听听景然的想法。” 景然语重心长地说道。 “东家,庐州的茶庄是你给傅旭文的,如若他死了,那就全部归惋怡所有了,这么多银子给了惋怡,你不觉得恶心吗?” 百灵眼眸蓦地一亮。 “是哦,景然,还是你想得周到。” 陈十一没有说话,捧着手中的茶碗发愣。 “景然,其实你还是私心想救他吧?” 景然不苟言笑的眉眼带着丝丝微笑。 “其实,更是希望你有个解脱,傅旭文背叛你是他的错,但你眼睁睁看着能救的人而不理会,你以后肯定会后悔自责的。” 百灵自告奋勇道。 “阿姐,我舍命陪君子,和你去一趟庐州吧,我好想去见一见那人的下场,看看老天爷究竟是给了他什么报应。” 才刚到淮州,又要去庐州,陈十一觉得自己就是一个陀螺,整天连轴转,实在累人得很。 “老秦呢?” “已经在去庐州的路上了,常意陪着他去的。” “你们现在都会做我的主了。” 还好庐州比较近,陈十一在马车上眯着眼晃荡了几次,就差不多到了。 傅旭文的家是一个两进的小别院,敲门进入的时候,门房都不让行。 “你们是哪里人,我可没听说老爷认识什么人。” 陈十一没休息好,有点不耐烦。 “福大…” 福大一听,立即上前把那门房给提溜开,随即院内的几个护卫涌了过来。 陈十一绕过这些人,径直往里面走了去。 婆子丫鬟的,见有人闯了进来,都尖叫着喊人。 “傅旭文在哪?” 百灵厉声问道。 这么多人,没有人敢回答她。 陈十一嘴角上扬。 景然也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这个地方压根就被惋怡给控制住了。 “没人回话我可去报官了,说你们私自囚禁主子,到时候被衙役抓了去打板子。” 一个怯生生的女子指着后面的屋子道。 “老爷睡在那个柴房里。” 第202章 互相折磨 陈十一带着百灵和伯渊,绕过荷花池,穿过廊桥,走进月亮门,在一处低矮的房梁处,寻到了女子指的那间屋子。 门被百灵一脚踹开,一股浓烈的恶臭味扑鼻而来,百灵忙掩了鼻子走开。 陈十一站在门口,没有离开,但也没有进去,只听得里面有少许动静,带着低微的哭腔,颤栗破碎,听得让人感到十分悲哀。 百灵看到里面的景象,扭捏说道。 “活该有今日。” 说完,她再也没有开始的幸灾乐祸,眼眸都黯淡下来。 “阿姐…” 陈十一没有回答,静静地走了进去。 柴房里只一扇极小的窗户,微弱的光里,都是飘扬的灰尘。 傅旭文犹如死人般地躺在茅草床上,全身动弹不得,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得他脸庞瘦削,犹如一张白纸,眼窝深陷,被折磨得毫无光彩,身下,尽是脏污,狼狈至极。 “阿姐…” 他还在低声地喊着她。 陈十一静静地站在那里,沉默了很久。 “旭文,原本,我们这一生,是不该再相见的,我没办法原谅你,但你成了这个样子,我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曾经,你利用惋怡,将计就计与我反目,可否想到有这样一天?” “与其说是老天爷的惩罚,还不如说是自己自作自受。” 傅旭文只在那低声地哭泣,却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陈十一呼出一口气。 “旭文,从今日开始,我接手你手下所有的产业,我便救你一命,你觉得这个条件如何?” “只要你开口同意,我可以帮你收拾惋怡,等你治好病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死生不复相见。” 良久,听得床上的人如猫儿一般哼了一声。 “好。” “阿姐…” 傅旭文泣不成声泪流满面。 “对不起…” 陈十一听得心中又酸又涩,随后转身走了出去。 “伯渊,给景然发消息,让他派人过来接手庐州傅旭文所有的产业。” “是。” “百灵,你去找几个人把傅旭文挪个房间,把老秦带过来给他瞧病。” 刚说完,就看见穿着粉色衣衫的惋怡带着一男子飞奔过来。 他们乍一看见陈十一,就止住步,随即掉头就要离开。 福大见状,把两人如提溜老鼠一般提到陈十一面前。 惋怡讪讪的看着陈十一,心想真晦气,她怎么还肯来见傅旭文? 陈十一看着对面锦衣华丽,头戴金簪的惋怡,脸色苍白,惊恐却又故作镇定。 “陈十一,你擅闯民宅,我捅到官府去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陈十一慢慢走近她。 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 “你喂傅旭文吃了什么毒药?” 惋怡眼睛眨了眨,昂着头,一脸的无所谓。 “这都是他逼我的。” 陈十一就这样安静的看着惋怡,她周身的气息甚是强势,又颇具压迫,让人不敢直视。 “他不相信孩子是他的,硬生生灌我一碗落胎药,还经常打骂我,把我身上的银钱全部都搜罗走了,他如此对待我,我难道不该反击吗?” 陈十一声音清冷。 “这是你们之间的恩怨,与我无关,我问你,你和傅旭文写了婚书吗?” “并未。” 陈十一点头。 “这就好办了。” 惋怡不知道陈十一口中说的好办是什么意思。 “你想干什么?” 陈十一深深看了惋怡一眼,转身对伯渊说道。 “你去趟官府,就说有人强闯民宅,把这两个人逮起来。” 惋怡慌了。 “你强词夺理,明明是你们。” “就你这点功夫也出来行骗,简直不知所谓,你既不是傅旭文的妻,也不是他的妾,下毒杀害主人,罪加一等…” 惋怡大吼道。 “那你呢,你又是他什么人?” “我不是他的什么人,而且我也不想成为他的什么人,不过,他现在把所有的产业都心甘情愿地交在我手中,你说我有没有强词夺理?” 惋怡听得心里一惊,恐惧蔓延到四肢百骸。 相对于陈十一,她宁愿栽在傅旭文手里。 “算了,你要了便要了吧,我先走了。” 说完,给旁边的青衣男子使了个眼色,正想要离开。 福大实在不耐,又把他们丢了回去。 “她还没发话,老实点行不行?” “惋怡,给你个机会,三支箭内,只要你跑出了这个院子,我就放你走,若是你走不出去,也别怪我没给你留条活路。” 惋怡抬眸,泪眼欲滴的模样让人看起来实在楚楚可怜。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本就是傅旭文的错,与我又有何干系,你这种是非不明,感情用事的女人,以后也会不能善终。” “他卑劣算计,你行骗投毒,两人半斤八两,你们可以互相折磨,大家都喜闻乐见,为什么不这样继续下去,反而动了杀心,是因有了新的人接手你吗?” 旁边的青衣男子连忙说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偶然识得惋怡姑娘,其他的我一概不知啊。” 陈十一没有回话,只顾着摆弄手中的弓箭。 “惋怡,我给你逃跑的机会你要不要?” 惋怡咬咬牙,挣脱福大的牵制,飞奔往院外跑去。 陈十一搭起弓箭,箭头闪过冰冷的银光,右手一松,箭头直刺入惋怡的小腿,惋怡瞬间倒在地上。 她不顾疼痛爬起继续往前跑,弓箭又插入她的另一只小腿上。 还有最后一箭,陈十一迟迟没有射出。 眼睁睁地看着惋怡在眼前消失不见。 百灵实在愤懑。 “阿姐,你怎么真的把她放跑了,我以为你是逗着她玩呢。” 陈十一摁了摁百灵的头。 “小做惩戒就可,等傅旭文好了,他们之间的纠葛由他们解决,毕竟入了穷巷的狗,如若再逼,她只会掉过头来不顾一切地咬人,那就得不偿失了。” 后来,陈十一就住在庐州,好生休息一段时日。 裴珞疏收到陈十一的信,江州的通判正邀请他去参加女儿的婚宴。 周通判请过他许多次,每次都以事忙为由拒绝,但拒绝次数多了,别人也该有意见了。 第203章 插曲 而且这次是他女儿的婚宴,不得不露面去恭喜一番。 当他身穿不显眼的红褐色锦袍跨进通判府的一霎那,屋内宾客的热闹都瞬间静止了下来。 丰神俊朗,芝兰玉树,容姿绝色这些词加在他身上,一点都不为过。 院内,随着家中父母来参加婚宴的未婚女子,都娇羞红了脸,看着这般神仙人物,连闺阁教养都忘了,直勾勾地盯着裴珞疏。 扶风暗暗念叨。 姑娘姑娘快显灵,公子就要被这些色欲熏心的女子生吞活剥了! 裴珞疏在通判的迎接下,坐上了主位。 众人这才知晓,这原来是百闻不如一见的知州大人。 这下,宾客们更加兴奋了。 长得如此俊逸,又身居高位,而且,他还未成亲,最重要的是,裴知州府的后院,没有女人,就连个丫鬟都没有。 扶风站在裴珞疏身后,往后面的人一扫,有点生气了。 真是的,不去看新娘子,都跑来看我家公子做甚。 不一会儿,就有人带着自家的女儿,来向裴珞疏敬酒。 裴珞疏也笑意盈盈地和周围人打着圆场。 不一会儿,他又被通判大人请去看戏。 扶风冷着脸,又不开心了。 看什么戏啊,公子被当成阿猫阿狗给别人看还差不多,这么多女人是哪里来的,一个个长得跟丑八怪样的,还敢肖想公子。 “知州大人…” 裴珞疏见周通判在唤他,忙转身附耳过去,甚是认真。 周通判没看戏台子,指着底下坐着的争奇斗艳的女子问道。 “大人可有中意的,如若看上哪家的,在下给你引荐一番?” 裴珞疏浅笑一声。 “都是良家女子,很是不错,但…” 他头微靠近周通判那头,似乎想说点私密的话。 “你知道的,男人嘛,有些事说不出口的…” 周通判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顿感到他的行为有些僭越,忙请罪道。 “知州大人莫怪,在下立即让她们离开。” 裴珞疏摇了摇头。 “周大人,你现在能明白本官的处境了吗?不是本官扫你的脸面,而是一出来,这事儿就要麻烦起来。” “懂了懂了,在下懂了…” 裴珞疏站了起来。 “好了,礼送到了,酒也喝了,先告辞了。” 他一转身,右手边忽然响起瓷器碎裂的声音。 一个身穿红色锦衣的女子不知所措,眼眸如小鹿般懵懂无辜,泪眼欲泣,仿若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儿。 裴珞疏瞧都未瞧一眼,径直带着扶风离开。 “大人,对不起,小女子惊扰你看戏了,实在罪该万死。” 身后的姑娘急忙喊住裴珞疏。 裴珞疏仿若未听到一般,脚步不做丝毫停留。 谁料那女子大步追上了他,直接跪在他面前。 “大人,请您原谅小女子的莽撞。” 旁边的人瞬间涌了过来,瞬间议论纷纷。 裴珞疏心想,这些牛鬼蛇神,今天打发走了明日又来,真是烦不胜烦。 倘若被十一知道自己天天被这些女子纠缠,她怕是要生自己的气了。 “姑娘,你故意打碎茶碗,最应该道歉的是你的母亲,你愧对她的教养,而且谈起惊扰二字,本官实在不明白,在场那么多人,怎么就偏偏打扰本官了,通判大人…” 周通判急忙走上前来。 “大人,你消消气,我这就让下人带她下去。” 裴珞疏深深地看了周通判一眼。 “记住,下不为例。” 说完,便拂袖带着扶风走了出去。 通判府上,周通判正对着夫人发脾气。 “今日的事儿,我早已言明,要看我的眼神行事,你那姐姐的女儿,怎么如此不堪重用?” 红衣女子是通判夫人姐姐的女儿,名唤苏玲新,她听得通判厉声说话,连忙跪下道。 “姨夫,我只是见知州大人要走了才出此下策,下次若是再见他,就难上加难了。” “你懂什么,就算你嫁过去,定是要守活寡的,你道他到现在还未娶妻,后院一个女人都没有,他压根就不行,长得好看有什么用,算了,让你姨母再给你重新寻个好人家,知州那边就算了…” “可是,他如此神仙般人物,就算不能人道,那又何妨,每天看着赏心悦目也是好的。” “你懂什么,不止女人年老色衰,男人也会,到时候你没有子嗣依靠,你的后半辈子凄苦无比…” 苏玲新伤心欲绝。 “我不管,我就是要嫁给他。” 周通判实在无法,甩袖朝夫人说道。 “你自己管吧,我可不插手。” 通判夫人语重心长地对苏玲新说。 “傻姑娘,姨夫说的是对的,我们都是过来人,不是靠一张脸吃饭睡觉过日子的,这种人不能嫁的。” “姨母,若今生不能嫁他,还谈什么以后啊。” “唉呀,你这姑娘家,怎的这样任性?” “姨母,你就疼疼新儿吧!” 夜晚,月凉如水,裴珞疏还在书案前埋头处理政务,时不时地咳嗽几声。 一旁的扶风忙给裴珞疏倒了一杯茶。 “公子,你别太辛苦了,上次病那一回,至今都没好全,倘若姑娘知道,定是要唠叨你的。” 说完,他又钻到黑夜中,手上拿了一个盒子回来。 裴珞疏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株品相极好的老山参。 扶风笑着说道。 “上次我去安州回来的时候,姑娘给我的,说让我务必监督你服用完,自从上次你受伤之后,姑娘可是铆足了劲儿到处给你收罗精贵的药材,你可别辜负她的一片好心。” 裴珞疏抿嘴笑了。 “她啊…” 此话带了婉转的尾音,有种说不出来的温情缱绻,无奈,又带着万分喜悦,眼角都流露出风流。 公子应该对姑娘强制要求他的性子上了瘾。 扶风想起那天的事情很是畅快。 “姑娘可真威武,那个知州狗官还想贪墨姑娘的钱财,被姑娘揍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突然停了,因裴珞疏的脸黑成了木炭。 “怎么了?” “你念叨知州的时候能在前面加个姓吗?” 扶风哦了两声。 “那个姓裴的,哦,不是,那个姓袁的狗知州还被…” 扶风小心翼翼地看了裴珞疏底下一眼,后又叹了口气。 “公子,你以后有脾气忍着点,姑娘若是打你,你别还手,那天,她直接,歘,一刀下去,袁知州连男人都不能做了。” 裴珞疏的眼角不由自主地跳动了几下。 第204章 元树的消息 裴珞疏停了手中的笔。 眉眼处流露着淡淡的忧郁。 “遇到苦难,她总是习惯了自己一个人扛,从前是,现在也是,我呢,以前依赖着她,如今也帮不上她的忙。” 扶风倒是摇头。 “公子,你为何这样想,每个人的际遇不一样啊,姑娘本就是能干的,你励精图治,为江州百姓操劳,走的路是不一样的,两个人相互喜欢,不就是最简单的事情,为何要考虑那么多?” “你们的灵魂相依相守,那便是世上最美的事情。” 裴珞疏浅笑。 “很难相信,这话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 扶风嘿嘿傻笑了两声。 “公子,你那件事快成了没?” “你比我还着急?” “嗯,我等着抱小公子呢。” 裴珞疏嘴角泛起笑意。 “还有最后一步就成了,不过…” 他心里还是有一丝忐忑。 “只怕就算如此,他也不肯放手就不好办了。” 扶风笑道。 “船到桥头自然直嘛,不过还好,公子你又争又抢,一定会抱得美人归的。” 裴珞疏看着他,眼里满满的都是嫌弃。 在城东,裴珞疏置办了一个三进的宅院,这里的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他自己精心画的图纸做的,婉约秀丽,一步一景,尽显江南水乡之美… 这里,将来是他和十一的家。 移栽进来的高大梧桐,枝头已泛黄,满树的梧桐叶如同展开翅膀的蝴蝶,随着秋风的凉意,凌空飞舞。 裴珞疏一身白衣,静静地走在青石板上。 地上厚厚的一层,踩上去,沙沙作响。 扶风在后面的亭子里,喊了他一声。 “公子…” “怎么了?” “府衙传来消息,姑娘一直在找的人,有了眉目。” 裴珞疏急忙往府衙行去。 谁料,他的马车被巷子里突如其来的马车撞了上来。 不过还好,两旁都无人员伤亡。 裴珞疏坐在马车里,等着扶风把事情处理好。 此时,一阵娇软甜美的声音响起。 “小女子的马车不小心撞了您的马车,还请您留下住址,稍后小女子重礼上门赔罪。” 扶风翻了个白眼,这是前几日通判府上的那个打碎瓷碗的姑娘。 还真是贼心不死啊! 堵人都堵到这里来了。 “不用你赔,你快快让开,别耽误时间。” 苏玲新今日穿了分外鲜艳的水粉绣桃花织锦,脸庞画上了精致的妆容,眉头轻蹙,欲语还休,妥妥一枚在风中凌乱瘦弱的小白花。 “新儿从小家教极严,恩怨分明,自己做错的事,是一定要承担责任的。” “扶风…” 车厢内传来裴珞疏的声音。 苏玲新心中陡然升起一丝喜悦。 清泉般的声音再次响起。 “去通知都尉,有人假借马车相撞之事,意图行刺本官,拖到衙狱司仔细盘问一番,务必要让他们问出点东西来。” 扶风嘴角抽笑。 “是。” 苏玲新顿时慌了神。 “知州大人,小女子是通判府上的表小姐,不是刺客。” “真是巧言令色,通判府上只有一位出嫁的小姐。” “知州大人,表姐成亲那天,你来喝喜酒,我不小心摔碎了茶碗,你忘了吗?” “不记得。” 不一会儿,就有一大队兵马冲了过来。 为首的人朝车厢恭敬行礼。 “大人。” “本官还有事,这里交给你了。” “是。” 说完,那一排兵驱散了众人,包括苏玲新。 刚开始她还不肯,一直哭着闹着要见裴珞疏。 为首的人冷笑一声。 “姑娘还未出阁,就做出这么出格的事,来人,押到衙门去问话。” 后来是怎样不知道,扶风早已赶着马车离远了。 裴珞疏赶到府衙,打开信封,看到上面的消息,立即给陈十一去了这个消息。 陈十一收到裴珞疏的消息时,她正在庭院里打着盹儿。 福大把信递给陈十一。 “江州那边来的。” 陈十一听了,连忙正襟危坐起来。 一打开,上面熟悉的字体赫然显现。 “原州府城御景县,元树曾在那里出现过。” 陈十一猛地站立起来。 她曾经和裴珞疏提过一嘴,元树失踪的事儿,自己都已放弃了,没想到他却找到至今。 “百灵…” 院外,百灵正在和伯渊侍弄花圃中的粉菊,听得陈十一喊得焦急,手上的泥土都顾不得洗。 “阿姐,怎么了?” 陈十一眼眸带着笑意。 “元树有消息了。” 百灵眉眼弯弯。 “太好了。” 陈十一扫了这几天的郁气,终于舒心起来。 “那我们赶紧派人过去。” 陈十一摇头。 “不,我亲自跑一趟,元树的情况你也知道,而且他现在又是个什么状况也未可知,我们先过去看看。” 百灵也点头同意。 “是的,他力气大,一般人对付不了他,而且他也只认你和元西,每次见我,都是鼻孔朝天的。” 原州靠海,但地方颇为贫瘠,大多数人都在海边打鱼为生。 陈十一一行人,来到海边时,颇为不习惯。 原州府城离大海边还有二百多里,但气候潮湿,有些闷热,浑身经常出一身汗,黏腻得慌。 这里的饮食颇为清淡,陈十一倒是觉得不错。 百灵就受不了,她是无辣不欢的人儿,一天没吃辣,就和要了她的命一般。 刚到这里,他们租住在御景县的一套房子里。 这里的房屋很是奇怪,不似在庐州看到的吊脚楼,地面也用木梁立起来,隔了地面有一人高,二层才住人。 有的富裕的人家,底下的那一层会用来养猪,鸡,鸭等牲畜。 听得当地的人说,这可以防潮,还能防涝。 “怎么,这边雨水很多吗?” “我们这边下雨,不叫下雨,叫倾盆雨,就像天上开了个口子,往我们这边倒水。” “只要下雨城内就涝,习惯了就好了。” 房东大娘又瘦又小,脸色黝黑的,心地很是善良。 “姑娘长得白灵灵的,白日出门记得撑伞,否则容易晒伤。” 她们就这样在这里住了半月左右。 陈十一天天上街去打听元树的消息,但一无所获。 第205章 入赘 “元树是不是又离开了?” 百灵用扇子不断地扇着风,免得心中烦闷。 陈十一也不知道。 福大在身后提议。 “去县衙使点银子让别人找吧,否则大海捞针一般,这要找到什么时候去?” 陈十一不是不愿意去县衙,只是描述元树的时候,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现在究竟变成什么样子,或者他还愿不愿意见到自己。 这段时日,她发现御景县城里有一家卖江南米糕的,很是合她的口味。 毕竟,这边的海味,她都吃腻味了。 她笑嘻嘻地在等着店家刚出锅的米糕,米糕软乎乎的,又白又混着米香,咬上一口,糯香清甜,舌尖被烫得心里一缩。 她抱着包好的米糕准备回去,谁料,一旁响起一个清澈的声音。 “店家,我的呢。” 店家笑眯眯道。 “公子,你的都给你留好了。” 陈十一听到这个声音怔住了。 她抬头看着眼前的人,高大魁梧,眼神清澈,不过多了清明,脸颊红润,抱着米糕,嘴角总翘得高高的。 他还是和以前那般,贪吃米糕。 陈十一瞬间泪眼朦胧。 “元树…” 他似乎没有听到。 “元树…” 陈十一又喊了一声。 他终于疑惑地往陈十一这边看了一眼,觉得很是奇怪,这个姑娘为何看着自己哭? 元树又是谁啊? 有点莫名其妙。 他拿起米糕,就准备离开。 谁料,那女子拦住他,眼眸竟是惊喜,又很是伤心。 “元树,我找了你很多年…” 他不知所措地看着她,总觉得很是熟悉。 难道他以前真的认识过她? “相公…” 不远处有一个满脸微笑的女子在喊他。 女子衣着华丽,头戴金簪,应该是一个富贵人家。 陈十一心想,元树已经把自己忘了,不过看得他现在似乎很幸福,至少比在他身边要好很多,她也就欣慰了。 听得声音的元树立即朝那女子奔去。 “娘子…” 陈十一心里又酸又涩又甜。 她看着他们喜乐融融,两情缱绻,轻轻地笑了。 真好,看得自己牵挂的人过得如此幸福,这趟原州也没白来。 “阿姐…” 身后百灵在唤她。 “你的米糕还没买到吗?” 陈十一拉着百灵,指了指前面的人儿。 “元树?” 百灵甚是惊喜,正要上去唤他,被陈十一拉住摇了摇头。 “他现在过得很好,成亲了,是别人的相公了,我们这些以前的,过去的,就别去打扰他了。” 说完,她热泪盈眶,拉着百灵的手,往和元树相反的地方离去。 “阿姐?” 陈十一还没走几步,就听得身后元树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 “你是阿姐?” 陈十一心里涌出巨大的惊喜。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嗯,我是你的阿姐,你想起来了吗?” 旁边的女子甚是和善,忙说起了话。 “你就是相公的阿姐?那你就是他的亲人了?快到我家中坐坐。” 女子名唤黄彤微,家中是当地有名的富户。 她将陈十一四人请上会客堂内坐下,让下面的人给上了茶。 “我是去年初夏之时与相公成亲的,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初见他时,正被别人锁着铁链子叫卖,我当初一心动,就把他买了下来。” “他很可怜,身上都是伤,买回来晚上睡觉的时候都不敢闭眼,困了一会又睁开,还怕狗,听得狗叫就躲得老远。” “不过,他每次害怕,或者做了错事,嘴里喊的都是阿姐,他,对你很是依赖…” 陈十一听得眼泪直流。 “元树,对不起,是阿姐不小心把你弄丢了,害你受了这么多苦。” 黄彤微笑着说道。 “你也不必自责,他如此念叨你,你定然是对他极好的,人心难测,他陷入险境不一定是你的错。” 陈十一直点头,用手帕擦拭了眼角,眼眶红通通的,心里却很舒坦。 黄彤微是个极为和善的人。 “元树遇到你是他的福气。” 黄彤微自嘲地笑了。 “我当时买他,见他可怜是一方面,还有他身上的功夫很是厉害,我就买了他,入赘黄家。” 陈十一眉头微动。 “入赘?” 黄彤微点头。 “是的,我父母在外出海的时候双亡,家中又有点产业,我家就我一个女儿,但你知道,女儿以后要嫁人,是不能继承父母这边的产业,在那些叔伯的压迫下,我只好找个人入赘,但我又怕那些入赘的没安好心,相公这样的,刚好。” 陈十一笑了。 “那他还因祸得福了。” 黄彤微轻笑两声。 “应是我因祸得福了,相公对我极好,我想要做什么他就帮我做什么,毫无怨言,无条件地站在我这边。” 陈十一感叹道。 “他是个乖孩子。” “你是他的阿姐,就是他的亲人,他的亲人就是我的亲人,你远道而来,就住在我府上吧,虽是粗茶淡饭,但总比外面要好些。” 元树的眼神也很期待,不知道他想起些什么,看着自己的样子,眼眸纯真清澈,但似乎长大了些,好像很是明理。 “好,那就叨扰你了。” 晚上,黄彤微给陈十一一行四人置办了隆重的宴席。 “相公出来之时,很是不喜欢这里的吃食,就那家店的米糕,就每次都要去买着吃的,我说原来他为何那么喜欢吃米糕,原来是从小吃到大的。” 百灵在一旁插嘴道。 “不是,他最爱的是元西做的米糕,每次他都要霸占好多,也就阿姐能从他手中得个两块。” 元树立即疑惑道。 “元西?” 百灵觉得自己嘴太快,没管住。 福大,伯渊,陈十一也都不吭声。 黄彤微打着圆场说道。 “相公阿姐,你快尝尝菜,这些都是根据相公的口味从内陆运过来的,想必你们应是喜欢吃的。” 百灵很是喜欢,她吃这边的菜吃得快吐了。 陈十一看着面前浓郁细嫩的青菜芋头羹,也甚是食欲大开。 “彤微,我也做了些买卖,不知道你名下的产业是做什么的,或者,我们如有机会,也可以合作一番。” 第206章 造船厂 黄彤微亲自给陈十一盛了一碗汤。 “我父亲是个手艺人,从小拜师学了造船的手艺,后来慢慢自己做,现在拥有整个御景县最大的造船厂。” 四人一惊。 “造船?不是官府才有造船资格,民间现在也能造船了吗?” 黄彤微正色道。 “在大邺内陆,大型的商船确实都由官府的造船厂造出,登记在册,民间能造船的,只有一些轻舟,但原州靠海,是截然不同的,这里的航线无数,官府造船厂无法造出如此多的船,所以也允许民间可以造船,但有一个要求,就是,如遇海战,必须无条件征用民船。” 陈十一恍然大悟。 “民间造船厂也能造像官船那样大的船吗?或者有什么规格限制?” 黄彤微摇头。 “没有,其实官府造船厂,没有对民间造船坊规定,是因民间的,根本没有足够的银子去支撑造那么大的船,再说,真有那么大的船,官府会想尽办法让大船加入海防边境,想用来出海做买卖,最大的只有二维杆船,四维杆船就属于战船,战船只能从官府造船厂里出。” 陈十一笑道。 “我不懂这些,就是有点好奇。” 黄彤微叹气一声。 “出海,很多情况下,都是拿命在搏的,要在这片土地上生存,只能靠海吃饭,你看,我爹娘就是出海的时候死了,尸骨无存。” 陈十一神色很是凝重。 黄彤微似乎对她父母的离开并没有十分悲伤,真是是一个有勇气和胆识的女子。 “是不是看我云淡风轻的,觉得我没良心?” 陈十一摇头。 “并没有。” 黄彤微自嘲笑了一声。 “我从小就被父母灌输这种思想,要随时做好他们会淹没在大海中的事实,所以这么多年过来,早已做好了准备,失去的时候难过了一小会就不难受了,再说,家中的叔伯都虎视眈眈的,我再悲伤,就会被他们看扁,觉得我一个女子,无法打理父母的产业,他们就会来抢父母留给我的东西。” “所以,我觉得,当时的元树对于我来说,刚好是一个救赎,他会帮我打跑来欺负我的叔伯,把我护在身后。” 陈十一抬头看了元树,很是欣慰。 “你们两个感情很好,这才是最重要的。” 黄彤微深吸一口气。 “当时我与他成亲的时候,好多人都笑我嫁给一个傻子,呵,这些人,被欲望和偏见冲昏了头脑,才会觉得至清至纯之人是傻子,我相公才不傻,他什么都会做,他不过就是想的和别人不同而已,比那些道貌岸然的人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陈十一觉得自己很是幸运,来了这边找到元树,还发现元树已经成亲,而且她的娘子很维护他,偏袒他,爱他,这真的是极好的福气。 看来,明日她便可以启程回去了。 “我这次专程来寻元树,现在元树已经找回,那我明日就回去了。” 黄彤微不解地问。 “在这多留几日,你们才刚相见?” 陈十一摇头。 “这几年,一直寻找元树,就是怕他在外面过苦日子,如今他待在你身边,比待在我身边要好很多,所以我现在已经完成了这趟行程的愿望。” 黄彤微是个很通透的人,陈十一去意已决,便不再规劝。 倒是一旁的元树似乎闷闷不乐。 “怎么了?” “你便又要抛弃我吗?” 陈十一忽然心头一窒。 “元树,你记起以前的事了吗?” 元树自顾自地说道。 “他们都说你不要我了,把我卖了就是抛弃了我,让我不要想着以前,可是,阿姐对我是最好的,她不可能不要我的。” 陈十一听了心头难受。 “元树,抱歉,没有及时找到你,让你受了那么大委屈,不过你现在苦尽甘来,上天会好生照应你的。” 元树不知道陈十一的话中的上天是什么,他只在内心深处记得,遇到任何困难,只要喊阿姐,她总会帮自己解决,然而,这么多年,念着她,她终于出现,但她现在又要走了。 “阿姐,你别走,留下来陪着元树。” 黄彤微叹了口气。 “相公,阿姐有自己的事要忙,有自己的家要回,我们一起给她准备路上好吃的,或者其他新鲜有趣的东西,给阿姐送行好吗?” 次日清晨,黄彤微却提议,要带着陈十一去看她的造船厂。 安和造船厂,入口处,牌匾上的字苍劲有力,里面的工人正在有条不紊的做着手头上的事,看到黄彤微带着几个陌生人前来,只略微瞧了一眼,又低下头认真做事。 当陈十一看着正在建造的那艘船,简直叹为观止。 这简直就是一个庞然巨物,陈十一几人站在它面前,就如一座大山面前的石块,渺小至极。 黄彤微告诉她,这艘在建造的船,船身长二十八丈宽十丈,四桅六帆,入水约深四米,算是迄今为止,民间建造的最大的船了。 “是别人定的吗?” 黄彤微刚才兴高采烈的神色,如今有点颓丧。 “是的,当时我父母还没身亡的时候,是当时的二伯谈的买卖,但是买船的主人,只等到船造到一半,就去世了,后续的银钱也没给到,现在也只能自己垫着钱,硬着头皮做完,以后说不得被谁买了,还能把本钱要回来。” 陈十一深知,把整艘船做完,那得往里面垫多少银钱。 “现在找到接手的人了吗?” 黄彤微摇了摇头。 “本想问官府看能不能接手,谁料他们直接想占为己用,后来,我父母为了继续能把这艘船造好,又出了趟海,结果,他们自己都没了。” 陈十一不明白。 “之前的那个买家,他没有后续的人来接洽吗?” “他是个年轻人,家中只有妻儿三人,过世后,妻子带着孩子改嫁了,这份合约就已经无人再问。” 陈十一听了很不赞同。 “你既然后续要自己填银子,那么契约的事儿,就一定要掰扯清楚,否则你建好了,又有人来冒着要履行契约,那就很难办了。” 黄彤微点头。 “你说得没错,我们也早已顾虑这点,所以就把事儿早就处理好了,否则我父母也不可能平白无故去冒这么大的险。” 第207章 买船 陈十一忽然冒出一个想法。 “彤微,你这艘船造价是几何,如若要买下整艘船,需要多少银钱?” “二十二万两白银,但还有其他的,比如船下水后,靠岸的码头,这个就很贵了,要不你就只能租借别人的码头,但这个租金也不菲。” 陈十一叹气。 “太贵了,不然我还想买一艘做这海上的买卖,看起来也挺新鲜。” 黄彤微立即听到陈十一话里的意思。 “相公阿姐,你若真想要,可以先投一半的银钱,等船下海后,再慢慢还,你觉得如何?” 陈十一失笑道。 “彤微似乎很是迫切卖出去。” 黄彤微也跟着笑道。 “不瞒你说,我父母就是急需用钱才出海的,现如今这个造船厂,还是父母之前留下来的钱财维持着,否则也是迟早要关张的。” 陈十一觉得很奇怪。 “你们之前是没有接过这么大订单吧?” 黄彤微点头。 “之前都是接一些民间的渔船,或者能出海做买卖的商船,当时我父母也是看那人给钱极为爽快,而且也想通过这个事来扩大造船厂的名声,谁也未曾料到会出现这样的事儿。” 陈十一认真考虑了片刻。 “彤微,你让我好生想想。” 黄彤微心里很是欢呼雀跃,元树果真是个有福气的,给自己带来一个大财神。 自己的船厂终于能有救了。 因此,她更加卖力地为陈十一介绍船的构造。 安和造船厂共有两个船台,两个船台现在都未空闲。 甲板上建设有舱房,船头至船尾共有八根横梁,一根是船首的龙梁,一根是船尾的断水梁,其余六根,都是为了支撑船舱的重量,造了三个大舱房。 八个隔舱板分成九个独立的分舱,如在路途中船身漏水,也不用担心水会进入其他分舱,船也不会立即沉没,只需要及时排水和修缮,堵住漏洞,船依旧可以前行。 回去后,陈十一征求了几人的意见。 “要吗?” 百灵摇头。 “这地方,我待着水土不服。” 伯渊和福大难得一致的点头同意。 陈十一饶有兴致地问。 “为什么?” 伯渊很老实地回话。 “我想坐船出去,看看大邺以外,究竟是何模样。” 陈十一把疑问转向福大。 “你有能力买起一艘船,为何不买,这是多么威武的事,换做是我,毫不犹豫地付银子。” 福大又继续说道。 “我听说,海上的贸易是极为挣钱的,他们带着本土的丝绸,瓷器,字画到其他的小国,然后从其他小国带回极为珍贵的象牙,珍珠,宝石,珊瑚,琉璃…一趟来回,不知道要挣多少银钱。” “你不就是想多多挣银子,然后捐银子给自己谋个封号,名正言顺地培养几百乃至上千的带兵器护卫队?” 陈十一笑了。 “你好像说得很有道理,我竟然无法反驳。” 百灵在一旁劝道。 “阿姐,还是算了吧,我们离裴公子越来越远了,再说出海是很有风险的事儿,万一出点事情,这可怎么办?” 陈十一觉得百灵说得也很有道理,她现在手头上有了很多银子,无需再冒险了。 伯渊接着说道。 “东家,百灵的担心很有道理,但是,做什么没有风险,比如在安州开茶庄,不也还是受别人胁迫,甚至有性命之忧,牵扯也颇多,再说,和海外打交道并不一定要东家亲自去,都是专门有经验的人物前往的。” 陈十一笑着说。 “你们说的都很有道理,本打算今日要返回,看来今晚我要好生思虑一番。” 夜晚,陈十一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了很久。 她有点记不清了。 这么多年过去,提起以前的陈十一,已经模糊不清了。 她在铜镜中端详着自己的模样,脸庞盈润饱满,双眸犹如秋水清波,也带了一丝锋芒的锐利,藏了些世故,也保留一丝初心的纯粹。 是模样改变了经历,还是经历改变了模样。 当年,她好像怯生生地,什么也不懂,凭着一腔赤诚,被迫走出了那个小山村。 走着,走着,忘了来时的路。 再回头一望,却是充满了荆棘与坎坷,却也收获了欣喜与甜蜜。 人生的遗憾在于即使知道是遗憾,却只能义无反顾地往前行。 岁月,不等人。 而她,驻足在大海边上,驻足在人生的中流之处,正在选择前进还是停滞不前。 元树的娘子需要自己的帮忙,而她还有裴珞疏。 后来,她想了良久,给裴珞疏去了一封信,问了他意见。 在她等待的十天左右,裴珞疏的消息来了。 跟着消息来的,还有一支二十来人的队伍。 为首的人叫岳直,朝陈十一行了一礼。 “大人派我等过来相助,姑娘有事尽管吩咐。” 陈十一打开裴珞疏写给自己的信。 “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便是,我总盼着你过得恣意,原州那边海寇较多,我恐福大分身乏术,多给你派几个人,先用着,倘若还需要其他的,知会一声,我都给你找来。” 伯渊在一旁啧啧直叹。 “百灵,你瞅瞅,有人疼就是好啊…” 百灵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这不是很正常吗,裴公子眼里心里只有阿姐,当然一心为阿姐着想了。” 福大倒是没做声,凑到陈十一面前低声言语。 “姓裴的可真敢干,那些人可是从兵营里出来的,被人揪着小辫子,可够他喝一壶的。” 陈十一顿时面露忧色。 她仔细地询问了岳直。 岳直一脸正色地回道。 “大人派我等来原州公干,其他事情,我等一概不知。” 福大撇了撇嘴,自己就是多此一举,明知道那个姓裴的心眼子比莲藕还多。 陈十一也终于心安下来,让百灵去把岳直一行人安置休息一番,而她,现在正要去找黄彤微谈论这艘船的事儿。 在等待裴珞疏来信的这段时日,陈十一已经多方打听了关于原州的海外贸易。 想要进行海上贸易,就要获得官府颁发的文书印章,得到许可后,还必须要获得当地的几大海上巨贾海航线的使用文书,方能下海航行。 第208章 理事大人 陈十一不解地问。 “为什么海航线还需要争得民间的商贾同意,官府不能做主吗?” 黄彤微回道。 “这几大商贾,以前是就是在海上捕鱼为生,但一场机遇下来,让他们误打误撞到了古罗国,这条航线就是他们找到的,后来,几人各干各的,航线的事情从不对外人道来,直到官府找到他们,他们才不情不愿的将航线图给了官府,但如若别人要进行海上贸易,是必须要经得他们同意的。” 陈十一眉头微蹙。 “那就是说,我即使买了这艘船,但我没有得到他们同意,我也不能去做海上的买卖,是这个意思吗?” “是的。” “那我买这条船,又有什么意义呢?” 黄彤微连忙安慰陈十一。 “可以找到他们获得航线通行证即可啊…” 陈十一笑了。 “我觉得他们是不会同意的,谁会把自己碗里的肉给了别人吃,无人会做这样的傻事。” 陈十一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要造这艘船的客人,他首先就应得到了航线许可,否则他没把握如何敢造这么大的船,他中途忽然死去,说不定是哪家海上巨贾根本不想让他干,这其中的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黄彤微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买家,只怕又泡汤了。 陈十一又问道。 “你父母应该也是跟着这条航线走的吧,我想,你父母的出事,是不是也跟这几大商贾有关?” 黄彤微忽然心惊胆战。 “他们当时是跟着其他人一起出去的,去之前,他们和我说是可以做一笔大买卖,我从未往谋害人命这方面想。” 陈十一双手敲了敲桌面。 “也许是我想得太多,毕竟海上的事儿,我不是太熟。” 黄彤微脸色很是苍白。 “是的,是的,除了他们几大巨贾,在整个原州,也没见别人走成功这条路。” 陈十一心想。 “你的父母估计是得了官府人的同意,那些人知道后,不敢得罪官府,但却敢私自下毒手。” 黄彤微握紧了手心,恨极了。 陈十一想了想。 “船的事情先暂时搁置,你容我好生想想。” 次日,几人跟着陈十一去了原州府城。 她想去打听关于几大海上霸王的事。 原州市舶司不远处的酒楼二层,陈十一带着福大伯渊,百灵,还有岳直几人在吃饭。 吃着吃着,她发现伯渊总是心不在焉,脸色煞白。 “伯渊,怎么了?” 伯渊摇了摇头,又继续夹菜吃饭。 他夹菜的手都有点发抖。 陈十一面露疑惑,顺着伯渊不断扫视的方向而去,看见一个穿着深绿色外袍的男子正与其他人推杯换盏。 陈十一恍然大悟,怪不得伯渊会露出那种神情。 这个人,化成灰,陈十一都认得他。 她缓缓走了过去,朝那穿绿衣裳的男子说道。 “真是有缘分,在这里都能见到故人。” 穿绿衣裳的男子抬眸,看到陈十一,之前还放荡不羁的神色,这会就像见到了鬼。 他讪讪地开口。 “陈,陈东家,好久不见…” 此人正是烧了沁韵楼的饮鹤楼东家沈无恙。 他看到陈十一不打算离开的样子,忙找个借口离开了这桌,跟着陈十一走了过去。 陈十一提了一把凳子。 “坐下来。” 沈无恙坐了下来,抬眸看到对面的伯渊,扯起嘴角。 “伯渊,在这也能碰到你。” 伯渊看着那张脸有点犯恶心。 陈十一安抚地看了伯渊一眼,转头朝沈无恙说道。 “以前,给九王叔面子没动你,这次你可逃不脱了。” 沈无恙立即瘪了嘴。 “陈东家,你饶了我吧,都过去一年多了,主子已经惩戒过我了。” 陈十一轻声笑着问道。 “如何惩戒,把你调到这边来吗?那你这日子过得还不错,美酒喝着,美人陪着…” 沈无恙立即摇了摇头。 “不是的,我现在真的很可怜。” 陈十一吃着碗里的饭。 “你可怜?” “是真的,自从上次你把我放了后,九王叔就不再重用我了,把我调到这边陲之地日晒雨淋的,又水土不服,见天地生病,我都已经很久没好好吃过一顿饭了。” 他又朝伯渊诉苦。 “伯渊,你帮我向你东家求情,让她饶了我吧。” 伯渊抬眸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了陈十一,声音嘶哑。 “同我有何关系?” 陈十一瞥了他身上的绿色衣衫一眼,疑惑问道。 “你现在在这边做什么?” “我在市舶司做一个小小的文书。” 陈十一叹气一声。 “你还在骗我,刚刚和你一同穿绿衫的,旁边的人唤理事大人,九王叔当初如此保你,甚至为你不惜卖我一个人情,他会不重用你?”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的说辞吗?” 沈无恙终于卸下了他的伪装,背脊都挺直了。 “陈东家真是慧眼如炬,什么都瞒不过你。” 陈十一笑了一声。 “嗯,官越大,越好办,我和你说,沁韵楼被烧的损失我会一一向你要回,别想着跑或者做些其他小动作,记住,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沈无恙的脸色有点不好看。 “陈东家,至于吗?你现在有这么多银子了,何苦跟我过不去?” “我有银子是我的事,同你有什么关系,但你我之间,不能就这么算了。” 沈无恙回到自己居住的宅院,叹气不止。 真是做了坏事,苍天有眼啊! 连如此偏远的都能碰上那个女人,她简直就是自己人生中的克星。 上次主子回去后,把自己狠狠训斥了一顿。 主子告诫自己,陈十一这个女人不能动,动了主子就要扒他一层皮。 他什么时候见主子如此看重一个女子? 不是,她有什么特别的? 长得吧,只能算是清秀,然后呢,好像没什么优点。 他到现在都不能明白。 他又想起今日在酒楼,陈十一说的话。 她有船,要走官府的那条海航线,让他想办法。 他真是气笑了。 她的事情让他给想办法。 她谁啊? 他晚上辗转反侧整夜,次日顶着个大黑眼,去了市舶司,询问海航线的事儿。 第209章 明抢 到了沈无恙下值的时候,陈十一在他的必经之路等着他。 “事情有眉目了吗?” 沈无恙蔫了吧唧地,不想说话。 陈十一双眸睁大,极美的双眸越来越怒,沈无恙这才打起精神来回复。 “官府随时同意民间的商船跟随他们的海航线去古罗番邦之国行商交易。” 陈十一点头。 “冠冕堂皇之词,我早就听过了,我要切实可靠的能走的线路。” 沈无恙摇头。 “我劝你还是不要去尝试了,拿到他们联合签名同意你用海航线,至今为止,成功的也就只有官府。” 陈十一思虑了片刻。 “你的意思是,让我别白费心思?” “是啊,连官府都管不了的事儿,你就算了吧。” “哦,那你烧我沁韵楼的账要怎么算?” “你不是把饮鹤楼也烧了吗?” “又不是你的损失。” “我的姑奶奶,你换个条件行吗?这真做不好。” 陈十一神色慵懒轻笑。 “行,我换一个,倘若你还是做不到,别怪我针对你了。” “你给我弄一份海上行商贸易许可文书…” “可以。” “还没说完呢,急什么。” “回头你设个宴饮,请他们一趟,我去探探口风。” 沈无恙不屑地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 “笑你的白梦一场,笑官府的形同虚设。” 陈十一不可置信地瞧了他一眼。 他点头同意。 “好,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算了,豁出我这张英俊的脸让别人踩去。” 他们在真膳堂内厢房里准备了极其华贵的席面,等待几大商贾的来临。 谁料,他们从早晨等到夜幕降临,也没见一个身影前来。 “怎么样?死心了吧?” 沈无恙讥讽笑道。 “你是市舶司的理事大人,竟然对他们一点威信都没有,你这个官真是白当了。” 沈无恙听了陈十一的话,脸都黑了。 “这个地方,它就不正常,民比官大,官府讲了根本不算,说了你还不信。” 陈十一思虑片刻。 “是不是要签署同意书,才算他们同意?” 沈无恙点头。 “好,下次做事别让我费口舌了,我说什么你做什么就行。” 听了陈十一的话,沈无恙都气笑了。 “你算老几啊…” 当陈十一眼眸定定地看着他,他的声音越来越弱,到最后几乎都听不见了。 “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沈无恙咬了咬牙。 “我说好!” 他心想,不敢惹这个什么都敢干的女人,真的太可怕了。 再说,他主子都在忍着她,他又能怎样呢? 没过几日,各大巨贾收到了一封信。 信来自市舶司,说有一位船家找到了另外的航线,此事较为机密,让他们前往准备好的楼舫上商议。 这件事就像一阵狂妄的飓风,迅速席卷了八大巨贾。 他们的家族掌门人此刻都登上了楼舫,在二层较大的舱房大堂坐在下首的位置等待市舶司的来人。 楼舫缓缓启动,海水卷起巨浪,拍打着船体,船头的尖刺在海水中乘风破浪,激荡起巨浪,有开山破水雄伟之风。 他们从早晨等到黄昏,也没见市舶司的人前来,顿时几人中涌起一丝骚乱,即便见惯了大场面,八位巨贾此时也难免为自身的处境感到忧虑。 “市舶司的人怎的言而无信,此时把我们就这么丢在此处,简直目中无人。” “难道是上次我们失约了他们的饭局,所以才给的下马威。” “市舶司算个什么东西,接了他们的帖子已经是我们仁至义尽,还想让我们吃他的饭,这不是抬举他吗?” “我们现在该要如何?” “有什么办法,只能先等着看。” “不会对我们有所企图吧?” “市舶司可不敢。” “我知道市舶司不敢,万一是其他人呢?” 此话一说完,其余的人皆是沉默。 看来,是有人与市舶司勾结,要从他们之间要东西。 要什么东西呢? 哼,他们手中有什么东西,不就是海航线吗? 那,要他们海航线的人,究竟是个什么人呢? 没过一会儿,从客舱门口走进来一个女子,女子娇小玲珑,穿着青绿衫,清秀可人,但浑身隐隐散发的气度让人不可忽视,尤其极美的双眸往他们身上一瞥,就能感觉这个女子,她… 不好惹! 只见她缓缓地走向主位,坐了下来,朝下面的八大商贾笑了一声。 “各位,不好意思,以这种方式请诸位前来,认识一下,我姓陈名十一,是从安州来的客商。” 八大商贾似乎没反应过来,都看着陈十一,一脸茫然。 良久,有人开了口。 “你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请我们上船,我可没心思陪你过家家。” “就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唤得动我们,简直不知所谓。” “快点把船掉头返回。” “快些,不然休怪我们不客气。” “就是,一个女子,没资格与我们谈话的,市舶司我们都不放在眼里。” 陈十一嘴角噙着笑,静静地听他们发着牢骚。 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安静下来。 “你们往舱外瞧瞧,我们现在到了何处地界?” 舱外,深黑色的海平面上泛着波浪,海天一线处,璨金融着银蓝,水天一色,天上的鱼鳞白云,也染成碧金色,蔓延至四海八方。 八人不解。 “这是何处?” 陈十一嫣然一笑。 “诸位,时候不早了,今日请诸位前来,是想让大家同意我将使用你们的海航线,前往古罗国进行经商交流。” “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这么同我们说话。” 陈十一拿起一份信书,扬了扬。 “这是同意书,麻烦诸位在上面签字,辛苦了。” 顿时一人拍了一下茶几,整个舱房砰的一声,响声极为刺耳。 “你是什么东西,在这里耀武扬威的。” “走,走…” “这一天天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陈十一笑道。 “诸位别发气,如果不是有利可图,诸位怎会登上我这艘船,我一提有人发现新的海航线,诸位就迫不及待想要得到,所以,你们想夺别人的海航线,为什么我就不能要你们的海航线,大家都是生意人,说其他的没用,在商言商,才是最为重要的。” 第210章 开拔 这八人都是老奸巨猾。 反应过来后,众人脸上的神色复杂,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瞧着陈十一。 不过陈十一可没有耐性,她没多长时间,毕竟这些巨贾的部下发现自己的家主长时日未归,定会寻来。 陈十一抬手,瞬间进来了一排整齐有素的队伍,各个脸上肃杀一片,把八大商贾通通围了起来。 几人的脸色瞬间苍白。 “你敢朝我们动手?” 陈十一笑了。 “这里已经出了大邺的海界,可不受大邺的律法管控,在这里杀人,无人敢治我的罪。” 几人面面相觑,终于正色看着陈十一,脸色很是不好。 岳直接过陈十一手上的信书,一个个捧在他们面前,让他们签字盖印。 “我要求不多,就是一份同意书而已,签字盖印了大家皆大欢喜。” 八人的脸色极差,想要呼唤外面的守卫,又想起,定是被眼前这位女子的人制服,便歇了心思。 陈十一见几人还在踌躇,往椅背上一靠,右手轻抬,那一排训练有素的队伍抽出刀,刀亮晃晃的,恍若寒冰,直惊起人心里最恐惧的一面。 众人皆是不敢置信,不知道陈十一究竟什么来头。 “你究竟是谁?” 陈十一没有回答。 “还请几位帮我签字盖印。” 其中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长得很是精明,只浅笑一声,便第一个在上面签字盖上自己的印章。 “陈姑娘,如此便行了吧?” 陈十一笑着点头。 “多谢。” 那几人看着男子的脸色,也跟着陆陆续续签了。 陈十一拿着那张签字盖满印章的文书,很是喜悦。 她端起面前的热茶朝这八位商贾笑道。 “这是我从内陆带来的好茶。” 随后,她拂过衣袖,翩跹如蝶。 “诸位,且饮此茶。” 沈无恙看着眼前盖满印章的文书,还有海航线的图形和文字注解,一脸的不可思议。 “你,你真的拿到了?” 陈十一点头,眉头紧蹙。 “我总觉得拿得太容易了,不放心,你快帮我看看,究竟对不对?” 沈无恙仔细的检查一番。 “文书是对的,海航线的话,我不太清楚,但看这标注和图形,还有纸张的折旧,应是错不了。” 陈十一听得沈无恙如此说,终是卸下了一点心防。 “我和你说,他们一直在问我背后的人是谁,我说了是你,以后他们来找你麻烦,你记得兜着点,别怪我没提醒你。” 沈无恙眼睛眨巴几下,瞬间无语。 他此刻不知道该说什么,骂也骂不得,打就更不能打。 他觉得这辈子没这么恶窝囊过。 “你,我…” 现在真是后悔莫及,当初真的不该和二当家的多喝两杯酒。 人家喝酒误事,自己喝酒误命。 黄彤微那边一听到陈十一把海航线拿到手了,最欣喜的莫过于她了。 “上天保佑,我的船终于卖出去了。” 这次,陈十一续上后续的银钱,修船的进展快了不止一星半点啊。 终于,在三月过后,大船滑道下水,庞然巨物开始在大海中自在徜徉。 陈十一看着造船厂红绸飞舞,鞭炮响声震天,人群欢呼庆幸,她抬头望去,那尖嘴体胖,看起来格外亲切懂事。 如今,水天相接一线,上面终于有了自己的点。 找了几个可靠的舟师,几十个有经验的水手,再加上自己的十几人,带上福大和伯渊,装上自己的货物,准备第一次航海之行。 百灵留了下来,她很是不舍得陈十一去冒险。 海风咸湿迎面扑来,陈十一站在御远舟的船头,感受着大海的波澜壮阔,海浪声声,远处的鸥鸟不断盘旋,让陈十一感到无比的兴奋与刺激。 这是她从未见过和感受过的世面。 必将终生难忘! 伯渊站在她身后,给她盖上了披风。 “东家,船上风大,容易着凉。” 陈十一转头,看见伯渊眼里藏不住的喜悦。 她更加觉得自己这趟出行是正确的。 “你很开心。” 陈十一的语气是肯定的。 伯渊点头。 “东家,我很欢喜,云卷云舒,天高海阔,那是自由。” 一向淡漠冷智的福大,此时也甚是兴奋,他窜到甲板上,双手晃了晃,正在显摆手中两条快一米长的大鱼。 “我弄的,有个姓张的后厨做鱼手艺一绝,过会我来喊你们到后舱吃鱼。” 前面,有一个黑色的点,是八大商贾中的侯家船,这次,是跟随他们的船前往古罗国。 陈十一觉得一切都顺利极了。 后来,他们也无人去找自己,无人去找沈无恙的麻烦。 这就好像她被上天眷顾了。 陈十一还是有点胆战心惊的。 她问过许舟师,这份海航线路的事儿。 “按照上面的注解,这可不是临时编造出来的,这确确实实是一份真的海航线,东家你就莫要操心了。” 许舟师是黄彤微给介绍来的,她对他很是信任。 再说,他也没有理由害她。 而且大船已经行了三日。 在第四日的夜晚,他们遇到了此行的第一次暴风雨,头顶黑布遮天,闪电像蜘蛛网,密密麻麻划破长空,滔天巨浪不断地击打着船身,坐在船舱内的陈十一,紧紧抓住固定的床身,随着大船的摇摆而摇摆,甲板上都是水,排水处都来不及排出去,汇成一道溪流,到处来回晃荡,船体倾斜得越来越厉害,仿若风浪再大一些,就能把船给掀翻。 好在船身体高大,吃水深,受到横向狂风也稳定,到了次日清晨,太阳从海平面升起,海面恢复了平静,众人这才又恢复了过来。 许舟师笑着问陈十一。 “东家,吓着了吧?” 陈十一缓缓点头。 “确实吓到了,我还以为我们会就此淹没。” 许舟师手上转动指南针,边看边笑着说。 “这场暴风雨算比较小的,我们常年四季在海上漂泊的,属于家常便饭。” “你们吃这口饭的也很不容易。” “一家老小要养,谁又容易呢?” 说着说着,看着手中的指南针,脸色顿时变了。 陈十一看到许舟师惨白的脸色,她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怎么了?” 第211章 变故 许舟师这会没有理会陈十一,朝手下的人问。 “前方,有看到侯家的船吗?” “侯家的船,不见了。” 众人一听,心里一咯噔! 许舟师观日而望,在甲板上到处张望一番,再将陈十一给的海航线图端详了几遍。 “船已偏航。” “什么?” “现在船行的线路,已远远偏离,他们的去处不知,而我们正在向北走。” 陈十一不禁问道。 “怎么会这样,我们明明一直跟着他们,难道因昨晚的暴风雨,也不应该啊?” 许舟师再次观望了海面。 “海水的颜色变了,水深碧色,浪更加大了,现在只能顺水漂,等过了这片海流再说。” 然后,他大声喊道。 “极速前进,船不能停。” 陈十一脸色甚是苍白。 “许舟师,我们这艘船将要到哪里去?” 许舟师摇头。 “没走过,不知道,不过东家请放心,我会安全把你带上岸的。” “还是海航线错了对吗?” 许舟师叹了口气。 “这条海航线,应是他们早就精心准备的陷阱,表面是找不出任何差错的,只有船到了才能知晓其中的弯弯绕绕。” “前面的侯家船,和我们走的是同一条海航线,为何它能全身而退?难道他们算准了昨夜会有暴风雨?” “不,他们算准了这里有海流,只要我们踏入这片海域,就必定会脱离他们,脱离海航线。” “同样是船,他们的为何就不会随着海流偏航?” “他们的船吃水更深,船身更大,说不得他们早已熟练逃离这片海域。” 陈十一拿着海航线问了那么多人,最终还是落入他们的陷阱。 她就知道,海航线路得到太过轻易,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许舟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看着手中的指南针,再抬头观日,呢喃道。 “且看天意如何。” 客舱内,陈十一问伯渊。 “怕吗?” 伯渊摇头。 “不怕。” “为何?” “我上这艘船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陈十一低头,深吸一口气。 “我有牵挂的人,倒是有点怕,我现在只祈求上天能让我度过这个难关,让我这辈子有个圆满就行了。” 伯渊看着忧心忡忡的陈十一,倒是笑了。 “东家,真是难得见你这样,你从来冷静,思虑周全,今日这般,倒是正常了些,才像个没成亲的姑娘家。” “是吗?” 陈十一低声呢喃。 “有时候我都忘记我自己是一个姑娘了。” “是啊,你真的不像是一个姑娘,姑娘都是被别人疼的,倒是你,一直疼惜着别人,就比如我,我这样的人,在这世道,能有一个什么好结果,但我遇上的,是你啊…” 陈十一抿嘴笑了,又很是惆怅。 “伯渊,初次见你,让我想起了我的一个朋友,她也是如你这般身份,我以前受过她的恩惠,总想着要报答,可我没有机会了…” “从小到大,我总盼着有人疼我,爱我,哪怕有人说过一句赞美的话,我都铭记于心,你们都对我很好,我有你们陪伴,很是感恩。” 两人之间沉默了良久。 伯渊又问道。 “东家,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你为何对温侯爷一直疾言厉色,他对你也很好,为何他是个例外?” 陈十一沉思良久。 “我只是希望他找个好姑娘好生过日子,我果断拒绝不给他任何机会,总好过模模糊糊给他希望又不能给他结果要好多了吧!” “可是,他似乎更是执着。” “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些事情,剪不断,理还乱,唉,我总是盼望他想通就好。” 门外,福大的身影显了出来。 “外面,越来越可怕了。” 陈十一赶忙钻出了客舱,往甲板上而去。 甲板上已经围了很多人,陈十一顺着他们的视线往前一看。 黑! 海水如染了墨汁一般的黑! 顶上的天也是一样,乌云如布,暗沉沉地压下来,明明,不久之前,还烈日长空。 海的深处,犹如一头巨兽,此时,正张大嘴巴,将吞噬正在快速前行的御远舟。 陈十一站在船头,随着船的前进,她仿若闯进了一个无穷无尽的深渊,尽头,恐怕是无间地狱。 忽然,啪的一声巨响,头上的天色划过巨大的如婴儿手臂粗的闪电。 天上似乎被撕裂一道口子,瞬时,铺天盖地的大雨直往他们砸来,黑色的巨浪一层赛过一层,汹涌猛烈地卷动,御远舟如河面上飘荡的一块木板,被海浪高高抛起在海面之上。 陈十一被摔得飞了起来,直接滑到甲板边上,急忙抓住栏杆,才不至于让自己摔落出去。 福大找到她时,淡漠的眼眶顿时猩红无比,海浪滔天,只看见他喊了两声,没听懂他说什么,然后就被他拽着拖着进了客舱。 客舱的门都关不住了,里面可移动的陈设摆件胡乱地堆叠。 福大怕陈十一抓不住,直接用一根绳子把陈十一捆在梁柱上,这样她也不会磕着碰着摔跤了。 然而,这样也有坏处,那些松动倒来倒去的杂物,很多都往她身上砸。 不过,她只有空出两只手,来挡住突如其来砸向自己的东西。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得有人过来大声喊道。 “底仓漏水了,来几个人过来抽水,堵住漏洞…” 伯渊扒在客舱门口,行动甚是艰难。 走两步退一步,他干脆睡在地上,抓住固定的东西,慢慢向陈十一爬了过来。 站起身后,也找了根绳子和陈十一捆在一起,帮她挡住袭击来的瓷杯,水壶等松动的杂物。 有一两次,磕得额头和脸上都红肿了。 陈十一大声喊道。 “伯渊,你没事吧?” “没事。” “福大呢?” “不知道,应该是帮排水了。” 两个人离得那么近,都要大声喊话才能听得见。 巨浪拍击船体的声音越来越大,仿若想要撕碎大船一般,呼啸着的轰鸣震得陈十一的耳朵快要爆炸。 她被晃了很久,不知道外面是什么状况,过了许久,外面的天色渐渐亮了起来,船身终于恢复了平稳安静。 第212章 漂泊 陈十一觉得自己天旋地转,浑身似乎被木头击打过一般,无力又疼痛。 伯渊给自己解开绳子,又帮着把陈十一的绳子解开。 陈十一瘫坐下来,自己的双腿已经没了知觉。 她现在想好好睡上一觉。 狂风巨浪中,被褥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伯渊放弃了找寻的心思,从床箱子底下抱出一床新的,然后把散乱的床好生收拾,铺得整洁平整,搀扶着陈十一休息。 无边无际的海平面上,只有御景舟破着风浪前行,渺小如沧海一粟。 日复一日,他们在海上航行已经十八日了。 经过两次狂风暴雨的的袭击,有几个装着淡水的袋子破碎,加上这段时日用的,现只剩下三天的水量了。 船上每个人都平均分了一些,有的船员都开始饮用海水了。 陈十一也尝试着喝海水,海水又苦又涩,吞下去时,整个喉咙都被一股难以言喻的海腥味包裹,这时,反而特想喝淡水来冲淡喉咙和腹部的不适。 后来,她宁愿渴着不喝,也不愿尝试喝海水。 伯渊见她渴着,总是于心不忍,自己偷偷把水省下来,留给她。 “不用,伯渊,你自己喝吧,我受得住。” 伯渊看着她干裂起皮的唇角,眼眸很是忧伤。 “东家,你放心,伯渊至死都要护你周全。” 陈十一敲了他一个大板栗。 “什么死不死的,以后不可再这样说,也不要随便将自己的命奉献给了别人,你自己的命不是命吗?下次再听见你胡说八道,以后别跟着我了。” 伯渊眼眸很是坚定,正要辩驳,听得陈十一又开了口。 “我们不说话了,说多了口干,浪费水。” 船上的人都病殃殃的,谁都不想说话。 那微乎其微的淡水,省了再省,终于在两天前用完了。 福大低头无奈轻笑。 “想不到我一身功夫,以为能逍遥江湖,要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死得其所,谁能想到,临了,我竟然是被渴死的。” 陈十一也跟着笑了,但干涸的嗓子只要一说话,便磨得喉咙生疼。 许舟师站在甲板船头,观日观天象。 他朝身后站着的陈十一说道。 “东家,再坚持一下,如若我没估计错的话,傍晚时分,会有一场暴雨。” 此时的陈十一听了这话,犹如久旱逢甘霖,平时最惧怕的暴风雨,如今成了她活着的唯一希望。 许舟师果然经验丰富,暴风雨如约而至。 船员们提着装水的袋子放在颠簸的大船甲板上装满水,陈十一把自己的瓷杯,茶壶,水壶,只要能找到装的,全部都用来装水了。 她张开嘴,站在甲板上接着无根水,任由暴雨将自己淋了个遍,那种淋雨的感受简直太过畅快,犹如鱼遇见水,自己的命被救赎了一番。 水的问题暂时被解决了,但食物又面临着紧缺。 不过这个问题不大,这里大部分人深谙水性,而且大多数都是捕鱼高手,反正不会饿死。 陈十一以前是爱吃鱼的,现在看见鱼就想吐。 福大最大的乐趣就是抓各种各样不同的鱼,然后使用他娴熟的刀法,把鱼片成如蝉翼般透明,做成生鱼片,递给陈十一吃。 陈十一刚开始的时候还觉得新鲜,愿意吃两口,后来,只要碰见福大兴高采烈地提着鱼来她面前炫耀,她就把自己关在客舱里,等他们把鱼吃完了再出去。 此时的她,好想生吃一口水灵灵的碧绿蔬菜,或者咬一口鲜嫩多汁的水果。 算了,还是别想了,越想越难受。 又这样飘飘荡荡几日,在一次镶着金边的朝霞从海平线上窜出来,甲板上忽然响起一阵激烈的喊叫声。 陈十一被吵醒了。 外面的人喊叫声越来越大。 “许舟师,前面有礁石,我们必须要收帆停船。” “快,准备停船。” 等船停稳后,陈十一拖着疲软的身子,往甲板上走了过去。 从船头往前望去,在海天相接的一线,有一块凸起的块状,看不清楚是什么东西。 许舟师见状狂喜。 “东家,那是一块陆地。” 陈十一甚是惊喜,她已顾不得身上的酸痛,想要立即上岸瞧瞧,这是什么地方。 他们放下两艘小船,陈十一带着福大,岳直,许舟师再带着几个身强力壮的,划着舟桨,朝那片未知的陆地而去。 舟桨荡漾在碧海之上,极速前行,还没多久,那片陆地离自己越来越近。 这是一条极长的海岸线。 陈十一从船上下来,脚上的绣花鞋踏进沙滩的那一刹那,她泪眼直流。 在大海里航行了三十九日,才得以看见久违的陆地。 她的鞋钻进了金黄的细沙里,那种踩在陆地上的踏实感,让自己的心在安稳中徜徉,沙滩边上的的树杂乱无章,碧绿葱茏,黯淡的双眸如染上了光色,她恨不得能咬上几口。 大家到处去找寻一番,看能不能找到有用的东西,但也不敢走远,只能在附近走上一圈。 陈十一发现有几棵高大的树上,长着很多果实。 许舟师告诉她,那是椰果,里面的汁水可以喝。 福大瞧着陈十一,提到吃的,口水都快掉一地了。 他抽出长剑,往树上一甩,绿色的椰果一个个陆陆续续地掉落下来。 福大用匕首给椰果撬开了个口子,陈十一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捧着椰果细细地喝着白色果汁。 清甜的果汁滑入喉间,她身上的毛孔都舒服得张开了,清润深入肌肤的每一处,干涸都渐渐被舒适所代替。 她擦了擦嘴,似乎意犹未尽。 “福大,多弄几个,伯渊肯定爱喝。” 福大低声笑了。 “我瞧着是你爱喝吧?” 陈十一嘿嘿笑了几声。 不远处的许舟师忙把陈十一唤了过来。 “东家,你看。” 陈十一低头一瞧,是人的脚印。 这个脚印比较深,泥沙踩成的坑里,蓄满了清水。 陈十一甚是惊喜。 “这里有人出没。” 许舟师点头,但神色很是凝重。 “有人自然是好的,但人也分好与坏的。” 第213章 黄彤微的父母 陈十一眉头紧蹙。 “许舟师,那我们是走还是留?” 福大插话过来。 “自然是要留的,谁也不知道,下一块陆地是什么地方,中途会遇到什么事情,下一次依旧不知道人是好还是坏。” 许舟师微笑点头。 “大兄弟说得有道理。” 等他们歇息一会,准备往里面再探,就听见很多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响起,而且越来越大,似乎就是朝他们奔来。 福大立即警醒,迅速把陈十一护在身后。 众人都开始往身后停留在海边的两条轻舟上退。 杂乱的灌木丛后,走出来了很多人,有男有女,穿着与他们很是不同,上穿皮毛的短衫,下穿长裤,有的男人甚至只穿了短裤,穿短裤的人肤色呈棕色,眼珠是褐色的。 但其中有些人的肤色与大邺的相同,眼珠呈深黑色。 他们中间,一个穿长裤的中年妇人峨眉淡扫,唇角苍白,一双美眸氤氲,看着陈十一他们一行人热泪盈眶。 “你们是从大邺来的吗?” 他们一听,顿感亲切。 人间四大喜事之一,他乡遇故知。 许舟师忙回道。 “是的,我们从大邺而来。” 那妇人顿时直哭。 “终于等到了,我们终于等到了。” 陈十一在身后瞧着那妇人,总觉得有点眼熟。 她脑瓜子忽然一灵光,忙走向前去问道。 “你认识黄彤微吗?” 那中年妇人猛地抬头,眼眸中尽是震惊。 “她是我女儿。” 陈十一终于放下心来。 她转身对许舟师说道。 “许舟师,你们之前没见过吗?她是安远造船厂的东家,一年半之前,她和她的丈夫据说遇到海难身亡。” 许舟师甚是惊讶。 “你们,还活着?” 都是大邺人,彼此相熟,而且陈十一买下的那艘船,正是黄母和她的丈夫两人毕生的心血,自然而然,几人逐渐活络起来。 黄母挽起陈十一的手,急忙问道。 “微儿她还好吗?她一个姑娘家,如何管理这份家业,只怕要遭她叔伯惦记,她只怕现在过得甚是艰难。” 陈十一安慰着黄母。 “你别忧心,彤微比你想象的要厉害得多,安远造船厂被她经营得很好。” 黄母欣喜道。 “果真?” “自然是真的,如果她还知道你们活着,肯定会更加欢喜。” 黄母拭着泪,似乎想到什么,面露歉意。 “姑娘,我带你们去歇息吧,路途遥远,辛苦了吧?” 陈十一没有忙着走。 “彤微娘亲,我想请问这是何地方,你们是如何到这里的?” 黄母笑道。 “这是婆娑提国,至于其他的,我们边走边说。” 许舟师遣几个人去御远舟上将其他人接过来,只留二十多人马在船上守着。 陈十一跟着黄母步行,穿过一个极大的丛林,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才走到一个类似小镇的地方。 毕竟这里聚集的人群和大邺一个镇上的差不多。 房子几乎都是由木头制成的低矮房屋,房顶是由一种深褐色的长草织就而成,像美丽姑娘的长发编成的麻花辫,屋顶都是麻花辫,一排排过去,甚是壮观。 街道上,是琳琅满目的商品,有脸盆一般大的海螺,纯白如瓷,晶莹剔透的彩色石头制成的璎珞,还有一个黑乎乎的圆形东西,看起来有点像驴粪蛋,谁料,圆球忽然展开来,生出了极长的翅膀,再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只鸟儿,绿豆大的金黄色眼珠子朝着陈十一一眨一眨地… “伯母,这个能买下来吗?” 黄母笑了一声,连忙和那摊位老板叽里咕噜说了一通,然后在身上掏出几枚白色的东西,就把鸟儿抓了起来,送到陈十一的手中。 陈十一急忙问道。 “这要多少银子?” 黄母笑了。 “他们这边认金子,银子不能流通,我刚才给的是婆娑提国官府制作的白币。” 陈十一叹气道。 “我之前是跟着八大家族的商队前往古罗国,谁料,半途被他们甩在海流之上,顺着海流就漂到这里来了,古罗国也认金银,大邺的银票无用…” 黄母怔愣住了。 “你们也是这样过来的?” “你也是?” “我们当时也是被他们的船只抛弃,陷入海流,但中途遇到狂风暴雨,他们的船也不太扎实,到了这边之后撞上了礁石,船都散架了,修补也无济于事,后来,我们就一直住在这里,然后等待着大邺的船只。” 陈十一笑道。 “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所以他们一直挣钱的线路,是不会轻易与他人分享的。” 镇上的人基本都是棕褐色的肌肤,琥珀色的眼眸,众人都紧紧盯着陈十一一行人,甚是好奇。 陈十一跟着黄母进了她的屋子。 她的屋子和其他原住民一样,木房子,加黑色麻花辫房顶。 门很矮,也没上锁,只提了个细长的绳子挂在一边的栓柱上。 “不锁门吗?” “这边没有锁卖,找了很久都没有,而且这边的人相对诚实,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大家都这样,自然而然也入乡随俗了。” 屋内有点昏暗,黄母扯开一块布,一个圆润光滑的大珠子隐隐发着光,随着时辰越久,光亮越大。 陈十一好奇地摸着这颗巨大的圆润珠子。 “你们晚上就靠这个驱赶黑夜吗?” 黄母抿嘴笑了。 “这是夜明珠,只黑夜才会亮。” 陈十一眼睛瞪得大大的。 “我的老天,这么大的夜明珠?要是运回大邺,简直就是无价之宝啊。” “正是。” “这里所有的人家都有吗?” 黄母摇头。 “怎么可能?夜明珠在这边也是稀有物,我这个大的是我夫君在县上做了一件大事,得到的赏赐。” 陈十一借着夜明珠的光线,大致地扫视了屋内一番。 在外头看着比较小,屋内的空间却比较大,就寝,餐台,会客的地方都区分开来,家中收拾得很是干净整洁,里面很多都是奇奇怪怪的东西,有孔雀羽,很多根,挂在墙上装饰一番,甚是灵动… 第214章 树洞客栈 一幅幅精美的画,框在木匣子里,画上亮晶晶的,是掺杂各种颜料的贝壳粉。 用饭的桌子似圆非圆,由一块晶亮的石块打磨而成,布灵布灵的,好看极了。 黄母掀开帘子,走到另一间房,随即取出一个红彤彤的果子,递给陈十一。 “在船上,是不是想吃这些水润润的东西想疯了。” 陈十一抱着红果子一直啃,酸甜多汁,甚是好吃。 “这是什么果子?” “红木果,这是我取的名字,这里的原住民叫原椰。” 陈十一坐在蒲团上,不停啃着果子。 “伯母,你已经学会这边人说的话吗?” “会一些简单的,交流没有问题,但不会认,也不会写。” 黄母又钻入屋内,取了一大堆的白币,带着陈十一出了门,跟许舟师他们一起汇合,去了镇上的客栈。 客栈的店家是一位戴着红色额饰琥珀眼睛的女子,看见黄母,两人说了好一通话,女子便带着众人去了休息的房间。 他们沿着一条封闭的小径一直往前走,走了不到一盏茶的时辰,忽然豁然开朗,中间出现三棵巨大的树,树是倒在地上的,宽大无比,有一人多高。 而他们的客房,就是由这巨大无比的树给掏空出来的。 陈十一看了大为震撼。 “怎会有如此的的树?” 黄母笑着说。 “这样的树在他们这边谁抢到都可以占为己有,开客栈,做自己的家都可以。听说这些树老了后外壳会逐渐变得坚硬,树里面慢慢地成了棉花状的软木头,很多人都掏空了直接做成房子,防寒保暖,最主要,是防蚊子,这边的蚊子太多了,又大又毒,被咬上一口,要肿上很多天才能消。” 房子很小,小的只能放下一张床,床上的被褥由兽皮所代替,客栈内不允许点火,照明的灯,却是由发光的萤火虫抓进白色的贝壳内溢出来的光,挂在墙上,黯淡却很温馨,如不喜欢,用一块黑布遮住即可。 “你将就在这歇息一晚,大家的房钱我已付过,无需再付。” “谢谢你,伯母。” 黄母无奈笑着。 “不用谢,我还想乘你们的船回去大邺,那里有我的女儿,有我的家。晚上,我丈夫回来后,我们就商议着离开的事。” 陈十一点头。 “好的,伯母,这里的吃食是什么?” “我不是给你吃了吗?” “红木果?” “嗯。” “这不是水果吗?” “对于我们来说是水果,但对于本土的人说,这是粮食。” 陈十一讪讪地笑了。 “这里确实与众不同。” “不是的,这里的粮食相对来说比较匮乏,所以他们经常以水果代粮。” “那这里的主食是什么?” “是一种黑色的米,细长如针,很是昂贵,不过这边的穷人喜欢在山上挖一种根吃,根的名字叫长艾,最大的有水桶粗,最小的也有人的手臂那么大,通常在春末初夏的时候大量繁殖,当地人会把这种根挖回来,蒸着吃,有时候他们蒸熟了就切成片,晒成一片一片,塞在布袋里储存起来,等冬日和初春的时候再吃。” “山上有这么多长艾吗?” “有,漫山遍野都是,不过存在时日太短,若是不勤快,冬日是要挨饿的。” 她走后,伯渊也被接了过来,他带给陈十一一个巴掌大的肉馅饼子,外面应是他们吃的长艾蒸熟了做成的饼。 轻咬一口,是清甜的,中间的肉汁鲜嫩无比,令陈十一回味无穷。 “是什么肉?” “鼠肉。” 陈十一一听,立即恶心得想吐。 伯渊开个玩笑,没想到这么严重,急忙解释道。 “不是那种老鼠,是山鼠,就像我们树林的兔子那般。” 陈十一这才缓过神来。 “能好好说话吗?” 伯渊讪笑一声。 “可以。”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你来的比我还要晚?” “这个镇叫萨里,他们从去年开始,就一直住在镇上,在镇上混口饭吃,和原住民一样,自己建房子,自己上山收集长艾,而且他们在大邺虽力气大,但在这边光力气大没用,要跑得快,要会爬上十几米的树,说实话,这些我们都做不到。” “还好他们之前先到,否则我们待在这里定然是要不适应的。” “也说不定。” “伯渊,你来到陌生的地儿,一点都不害怕吗?” 伯渊摇头。 “我害怕什么,怕也要想办法解决,恐惧是一种状态,是对恐惧妥协,还是征服,这才是自己的选择。” 晚上就寝,陈十一有点害怕,拉开门,发现福大就坐靠在自己门前,一动不动。 “你怎的不去休息?” “你去睡觉,我在门口守着你,不会让你出事。” 陈十一很是安心。 次日清晨醒来,柔和的阳光从细小的窗户照耀进来,揉碎了整齐的白色,点缀了金色斑驳。 陈十一磨磨蹭蹭地起床,打开门,福大不见了,是伯渊守在门口。 “起来了,大家都吃过了,就等着你。” 陈十一难为情地啊了一声。 “你怎么没喊我?” “喊了啊,奈何喊不动。” 陈十一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我怎的如此贪睡?” 伯渊笑道。 “无需如此自责,再说你是东家,你想怎样便怎样,别人如何能说得到你。” 奇怪,没吃早膳也无甚饿意,应是昨日吃的饼子或者红木果,才产生的饱感? “我不想吃,你带我去找黄伯母的夫君,昨夜,他们就在商议要离开的事,今日,我想见他一面,看看他是怎么个说法?” 黄伯父是一个很儒雅的商人,因地域原因,原州人普遍矮小,肤色也较黑,但从他身上会莫名产生一种信服感,让人觉得他踏实可靠,值得信任。 “姑娘贵姓?” “我姓陈,名十一,以前在安州做买卖,来原州找家人,遇到了黄彤微,就把你们手上的那艘船给买了下来。” 黄伯父点头。 “我与你,果然是极其有缘分的。” “可不是有缘分,出了大邺之外的国土,还能相遇,说书的都不敢这么说。” 第215章 鱼鳞晶顶 众人都暄热了一番。 黄伯父眉头紧皱。 “我们要快点找到回大邺的路,才是正道,毕竟这也不是久待之地。” “为何?” “冬日快到了。” “很可怕吗?” “这边的冬日极其严寒,要将近备三个月食物,这三个月,大家都呆在屋内,能不出门就尽量不要出门,当时我们不懂,差点就冻死在冬日里,还好被当地好心的人家收留了,才捡回了性命。” 陈十一也是受过贫寒,经历过寒冬的人,但黄伯父说的冬日,绝对与自己所感受的完全不是一个层次。 黄伯父看着陈十一的脸色,笑了笑。 “也不必担忧,我现在带你们去见一下本地最大的长官。” 萨里镇里的出行,基本靠走,这里大多数都是丛林,只开辟了供人行走的小径,再也没有其他的路了。 一路上,碰到很多原住民,他们对于陈十一的到来很是惊讶,更是担忧恐惧。 人,对于未知的事物,通常都是这样。 其实自己心里比起他们更忐忑。 到了婆娑提国的县城,陈十一的嘴张大得像一个鸡蛋。 整个县城就像一个装在白色贝壳里的风景。 简直太惊艳了。 这里所有的街道,所有的房屋都是白色的,走来走去各色各样的人群,穿着各种各样的衣服,五彩缤纷,倒是养在池塘里的颜色鲜艳的鱼儿。 他们没有商铺之说,都是在地上摆上自己要卖的东西,然后坐在后面,有些打着盹儿,有些直愣愣地看着陈十一他们,警惕又惊奇。 “他们都是以白色为尊,钱币是白色的,你看,那些穿着白色衣衫的人,是婆娑提国的贵族。” 县城周围没有树,一片白茫茫的,望不到边。 这里的房都是低矮的,这里的房顶是用色彩斑斓的鱼鳞做成,在阳光的映照下,光滑流淌,如水一般丝滑。 “有这么多鱼鳞吗?” 黄伯父笑道。 “这不是鱼鳞,算是他们这边的矿石吧,按照大邺那边的说法,应是叫晶矿,他们有一种非常娴熟的技术,可以平整的切割每一块矿石。” “这也太好看,用来做屋顶,简直暴殄天物。” “确实是,但这边,这种晶矿有很多个,有一句话说,物以稀为贵,只有稀少稀缺才值钱,东西多了,就没那么值钱了。” 黄伯父带着陈十一,跟着福大和伯渊,还有许舟师进了一座尖顶圆弧的白色房子内。 为首的人穿着白色衣裳,这种衣裳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制成,质地非常良好,垂坠感不错,让人看起来更加威武挺拔。 陈十一他们跟着黄伯父,向坐在上头的人行了一礼。 两人在那里说着话,叽里呱啦的,时不时朝陈十一看一眼。 为首的人头顶戴着碧蓝色的菱角额饰,眼睛是琥珀色,褐色的肌肤,很是英俊。 “他问你身上穿的什么衣衫?” 她穿的是锦荣丝织的薄艺绸缎,长裙下摆,绣的是秋海棠,襦裙是染的水粉,搭上青蕖对襟外裳,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那你和他如何说?” “我说是丝绸,你们带过来很多。” 陈十一点头。 “是的,都在船上,他们想要?” “应该是有这个想法。” “那用什么来交换?” 黄伯父又与上面的人攀谈起来。 “他说可以出黄金。” 陈十一略想了会儿。 “伯父,你帮我问一下,是否能在他们这里设立一个港口,我们的大船靠岸也好有个放置货物的地方?” 黄伯父转头告诉陈十一。 “这是很重要的事情,他需要向上面请示。” 在等待的这些日子中,陈十一他们把货从船上卸下来,堆放在临时租借的房屋之中。 她暂时住在县城的白色墙体水晶瓦片的房子里。 床是一个低矮的地台,上面铺的是动物兽皮,没有灯。 陈十一终于知道为什么要用鱼鳞水晶做顶了。 白日不知晓,一到了晚上,整个县城隐隐泛着白光,氤氲迷蒙,实在是太过梦幻了。 而他们住的房子,鱼鳞屋顶到了晚间就会散发光芒,犹如白昼。 如若晚上睡不着,可用黑布缠住自己的眼睛入睡。 后来,黄伯母也来到县城时,听到陈十一的赞叹,神色凝重。 她告诉了自己的原委。 婆娑提国的野兽和毒蛇特别多,但他们惧怕光明,为了在晚上入睡,能有个安稳觉,才把他们发现夜晚能发光的晶矿制成屋顶,让野兽和毒蛇绕道而行。 他们并不是为了美观好看,而是为了活命。 “那萨里镇为何没有这些?” 黄伯母笑了。 “但也要有钱才行啊,就像大邺的富人吃着山珍海味,但穷人有个馒头就很欢喜了。” “可是他们如何抵挡毒虫野兽?” “我的房子靠的是夜明珠,他们不知道,我没去过别人家中,这里的人很是忌讳的。” 她跟着黄伯母,带着福大和伯渊去找各种的货物,看是否能带回大邺赚上一笔。 黑色的大米,动物的皮毛,各种各样的香料,眼珠子般大的珍珠,一人高的红色珊瑚,还有水晶鱼鳞瓦片,也要带一些回去… 陈十一最近爱上了吃这边的草。 这种草长得像白菜,不过它的叶子又细又长,下面是白色,上面是碧色,好看也好吃,洗干净了咬下去很清淡,似乎没有味道,不一会儿,舌尖和喉咙就会溢出淡淡的甜,这对于在船上许久没吃青菜的陈十一,是连做梦都要捧着睡觉的。 晚上吃东西,是在他们租住的院子里吃的,山鼠肉用这边的清油浸泡,然后架在火堆上烤,撒上他们带过来的盐和调料,别有一番滋味。 陈十一最近总到晚上就饿,县上售卖的果子,都被她给买了个遍,然后她在晚上吃了个遍。 几人吃着烤肉,她就在一旁啃着水果。 吃完一个青绿色拳头大的果子后,她感到全身燥热。 她的腹部犹如生了一团火,烧得她通体生热,连手指尖都在发烫,她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脸颊也烫得不行。 第216章 新海航线 她烦躁地扯开了衣衫的领口,感觉要好受一些。 没过一会儿,就觉得身上的衣衫黏在身上,甚是难受,她就开始一件一件地解开。 旁边一直蹲着烤肉的福大,见陈十一脸色酡红,像发了烧一般。 她的手在干什么? 这是院子,在这解开衣裳,热成这样? 不应该啊! 他走近陈十一,不解地问。 “你怎么了?” 她被热气熏得双眼迷蒙,一只手抓到福大的手臂顿时就好了很多,她立即把脸贴在福大的手臂上,终于舒服多了。 福大见陈十一扒了自己的衣衫,又开始扒自己的衣衫,吓得赶紧甩开陈十一。 “你干什么,不准对我动手动脚啊…” “福大,我好热…” 旁边的伯渊见了,连忙丢下手中的食物,赶紧过来搀扶趴在地上的陈十一。 陈十一感觉自己被火烧熟了,整个人都快热成一个红色的虾米,她到处去找寻能让自己凉快的东西,感觉有个东西靠在她身边,她就爬了上去。 嗡鸣的脑袋里,隐约听得福大的怒吼。 “伯渊,你在干什么,姓裴的若是知道你动她,他会把你大卸八块的。” “东家如今成了这样,可怎么办,人生地不熟地,去哪里给她找解药。” “走,把她抬起来丢水里去。” 又有一个声音闯了进来。 “怎么了?” “伯母,你快来看看东家怎么了,她好像中了药。” “唉呀,天老爷,她怎么什么都吃啊!” 过了一会,陈十一感到自己的嘴角灌进来一丝凉意,水润润的,她急忙抱着喝,才渐渐退了身上的热气,意识也终于慢慢恢复了清明。 黄伯母帮她把衣衫重新穿好,笑着说道。 “你吃的那个青色果子,是婆娑提国特有的情果,一般是即将成婚的人家,长辈给准备好的。” 陈十一低着头红着脸不敢说话,刚才热得全身冒汗,额头上现在都是汗珠。 忽然,她又哭丧着脸。 “啊,我的脸都丢到海里面去了。” 陈十一发誓,以后再也不敢乱吃东西。 等这个小事情过后,陈十一想着要尽快返回大邺。 刚好,县里的人消息也下来了。 他们可以提供港口,让停船卸货,但每停一次,要交一次的关口税。 陈十一的丝绸在这里卖了个好价钱,但茶叶,他们似乎不怎么能接受。 把收集过来的货物和黄金又重新搬运上了大船,备上了船上要用的水和食物,他们开始准备离开婆娑提国。 黄伯父和黄伯母在海中虽比不得许舟师,但也是异常厉害的。 一路上,他们都在钻研信风的走向,白天观日,夜晚观星,顺着海流,扬帆掌舵,往大邺的方向,飞奔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 循着信风往东北走了十日,找到另一个小国叫米迦国,在绥舞地区,把茶叶交换了当地的象牙和珍珠,又往东南走了十日,往南走了八日,终于见到了大邺的原州。 陈十一看着这片土地,眼眶不禁湿润了。 当初才出发之时,是枫叶才红了叶尖,如今,原州已过了二月。 半年之久,她十分想念自己的故土,那种踩在家中的土地带来的踏实感,是无法用词句来言说的。 百灵一直抱着自己哭,大声嗷嗷,又小声啜泣,有时候又默默抹着眼泪。 “阿姐,你终于回来了,大家都在传,你葬身在海里了。” “连黄彤微后来都不安慰我了。” “阿姐,裴公子一直给我来信,问你的踪迹,我怕告诉他担心你,回信说你很好…” “阿姐,你瘦了很多,外面的日子很不好过吧,百灵给你做你最爱的鱼片汤…” 陈十一被她抱的喘不过气,听到她说鱼片汤三个字,开始犯恶心。 “百灵,元树呢?” 百灵撇了撇嘴,往那边看去,黄彤微一家三口人,正抱着头在一起哭。 元树站在黄彤微面前,有点怔愣,抬起手,轻轻地给黄彤微拍着背。 “你看,元树终于长大成人了。” 身后的伯渊看着百灵笑了。 “你怎么也不问我们一声,我和福大都入不了你的眼吗?” 百灵哼了一声。 “有什么好问的,这不好好的吗?” 伯渊从袖口中掏出一个白色的漾水盒,一打开,是两块深蓝色的宝石,好看极了。 百灵眼眸都发了光。 “百灵,说两句好话来听听。” 福大淡漠的眼眸横了一眼,夺过伯渊手上的盒子,直接塞到百灵手上。 “听什么好话?自己不会说啊?” 陈十一眼睛眨了眨。 “福大,你不会没给百灵带礼物吧?” 福大冷嗤了一声。 “我为啥要给她带礼物,她谁啊?” 陈十一立即惊起。 “你,你会后悔的,你还想不想…” 陈十一想了一下,又觉得还是算了,毕竟,他们之间的事,外人还是不要插手,万一插出个一拍两散,那可是大罪过。 陈十一睡了个天昏地暗,再待在屋子里无聊了两日,才让自己从船上的日子上缓了下来。 后来,沈无恙来找她了。 他看着好好活着的陈十一,心想,她怎么没死在海里? “怎么,看见我没死,这么遗憾?” “你还挺能的,这样还能活着回来。” 陈十一正在用午膳,沈无恙自来熟地给自己也添了个碗,熟门熟路地拿起筷子,大快朵颐地吃了起来。 “你是吃饱了赶着去投胎吗?” 沈无恙厚着脸皮问道。 “你回来的那艘船,船都压深快一米了,上面装了不少好东西吧?让我挑个,给我主子送去,当然,我给银子的。” 陈十一漫不经心问道。 “我有什么好处?” 沈无恙愣了一下。 “我给银子了啊。” “你是用银子买你自己的东西,同我有什么关系,我没得什么好处不干。” 沈无恙心头的火被这句话给燃起来了。 他咬牙忍了忍。 “东家,咱俩也算不打不相识,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我义不容辞,好吧?” 陈十一看着他一副想发脾气,但没办法发作的样子隐隐在心底笑了。 “这条新的海航线,是我死里逃生走出来的,只能归我自己,其他人不准插手,所以,你帮我盯着八大家族,我呢,允准你在我船上挑一件东西,不收你的银子。” 第217章 对峙 沈无恙一听,立即来了精神。 “好说好说,那几个杂种,忍他们很久了,现在可以嚣张一两回,省得他们拿鼻孔看我。” “好好办,把烧毁沁韵楼的损失给我找补回来,办好了,我或许考虑给你主子去封信,夸你一顿,比你在这里瞎折腾要好得多吧?” 沈无恙立即心花怒放。 “陈东家,姑奶奶,你简直就是我的祖宗,放心,在原州海航,你就是霸主。” 陈十一活着回来,还开辟了新的海航线,把原州的海航界都震了几震。 尤其是之前用假的图纸,还有侯家船引诱他们进入北海流的八大家族,额头上都冒出细汗。 官府只有战船,上面说了,官不与民争利。 远洋贸易,在原州,以前只有他们八家称霸,如今,多出一个,虽不是他们那条线,但有人同他们抢生意,也是一件麻烦的事儿。 毕竟原州也就这么大,他们几家吃都有点不够。 他们,果真不能小觑那个姑娘。 一个敢出来,混在男人堆里,动刀子,喊打喊杀的女子,能是个善茬吗? 陈十一写信给了裴珞疏,除了报平安之外,还问他,前往江州内陆的运河,有没有认识的人? 不久,那边就派了一个人过来。 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一脸憨厚,见到陈十一,急忙把信递给她。 “裴大人的信,让我来找您,在下姓刘,单名一个峰字,是潭州至江州一带漕运的青帮二当家。” 陈十一有点震惊。 青帮,做买卖的都听过一嘴,在内陆的航运,他们占了六成,是数一数二的内陆航运大户。 海航比不得内陆航运的,那里的来往基业颇大,是大邺的世家,贵族,皇族,竞相争夺之地。 陈十一可是没那个胆子去他们嘴里抢饭吃。 “刘当家一路辛苦了。” “谈不上辛苦,姑娘需要在下做什么,只管吩咐。” 原州靠海还稍微富庶,靠内地的县城都比较贫瘠,她从婆娑提国和米迦国用丝绸和茶叶,换来的昂贵的珍珠,象牙,香料等,在原州本地是无法销出去的,潭州和江州富庶,属江南地带,民间富有的人多,而且内陆航线也近,这样,从海上运回来的货物,可以全部往那里售卖虽会多点运费和人力费,但销路好,才是最为重要的。 青帮二当家刘峰恍然大悟。 “原来,姑娘要与我们合作啊,你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您只需要货运来,我保管你的货品安全到达江州。” 陈十一点头。 “你是裴珞疏请来的,我自当信你,你们这航运费是怎么收的?” 刘峰挠了挠头。 “走一趟而已,用不着给银子。” 陈十一摇头。 “可不是走一趟,以后说不得要经常走,在商言商,我不喜欢欠人情。” 事情就这样谈妥了,陈十一写了信传给了常意,让他去江州那边接这批货,安置售卖出去。 再后来,又有许多原州当地的散户,想乘坐御远舟前往婆娑提国,看能不能从外面弄点好东西,来大邺售卖。 陈十一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毕竟自己带的东西还是极为有限,而且需要大量人力物力,本钱也压的大,还不如给这些散户提供方便,挣点往来的运费,收点货仓钱,虽不多,但架不住人多,也是很有赚头的。 随后,陈十一就买下了第二艘船,虽没有御远舟那么大,但带散客和货仓完全足够了。 就这样,她在原州的海航业就这样发展起来了。 而且有黄彤微一家子帮忙监督管理,伯渊也开始学着做点事,沈无恙又把八大家族看得死死的,她瞬间就轻松起来。 三月,京都。 凌云阁,来往人员不断,最近这两年,温之衡除了处理手头上的政务,还要忙着接裴珞疏攻击的招数。 有御史在朝堂上弹劾他,说当年温肃侯府贪污案确实证据确凿,驸马之子死在房陵,恐与温之衡脱不了干系,要圣上裁决,重新审理此案,并查清驸马之死的真正凶手。 温之衡平静的听着那些人争吵,等那些人吵完,圣上轻描淡写问温之衡。 “你如何解释?” 温之衡朝圣上行了一礼,不卑不亢。 “那么多年过去了,有很多事情微臣都记不清,御史台如此言之凿凿,想必是有证据,麻烦请出来由圣上裁决,毕竟当年温肃侯府从房陵能够返回,是圣上在证据公之于众,并亲自批朱,怜悯温肃侯府…” 他继续说。 “微臣回来后,波折不断,议论不断,想必是因圣上太过抬举微臣之故,还请圣上怜悯微臣,不然微臣恐心难安。” 这些话,温之衡字字句句在讲自己的心酸,实则在对圣上行溢美之词,再说,如此遥远的,又是经过圣上自己亲手裁决,他不可能也不会把这件事情重提。 “罢了,之衡如此操劳国事,你们御史台也做点实事,别总揪着以前的那点过往不放。” 圣上偏宠温之衡,朝堂上也无人敢说话。 况且,这里还有温之衡一手提拔起来的相府门生。 为此,圣上为了安慰他,还特赐予黄金千两,玉如意一封。 再之后,吏部又参,温之衡的门生仗着相府的势力,在科考期间,行贿赂之事。 而且,证据早已供在圣上的龙案之上。 圣上把奏折一扔,吓得朝堂上人心惶恐。 “你们吏部是吃干饭的吗?现在才将事情呈上来?” 温之衡垂眸,仿若朝臣对他的指控与他无关。 “丞相处理政务之余,教导门生,总有那么一两个行事不正不端之人,他早已将这件事,在三日之前上报于朕,并自己愿接受责罚,承担自己的失察,管束不力之罪,而你们,懈怠本职,尸位素餐,你们穿上这身红袍,不觉得有愧吗?” 胡老爷子抬眸看了一眼温之衡,他,实在太过狡猾,裴珞疏恐不是他对手。 第218章 输赢 凌云阁。 青松给温之衡解下披风,走进屋内,一股温热的气息迎面而来。 六角窗棂处,昏黄的光漏了进来,温之衡深吸了口气,坐在窗边,给炉子上煮的清茶拨弄了炭火。 茶壶的盖子被水汽掀开,瓷器嗡鸣的清脆声,陷入茶水里,声响销声匿迹。 一壶清茶,一碟子蟹黄酥,一本书,清爽又舒适。 青松见了轻笑。 “爷,点心别多吃了,等会晚膳又该用得不多。” “嗯。” 温之衡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 “这两年来,裴知州一直在寻着缝隙给你找差错,大大小小的事,竟然达二十多件之多,都被你一一化解,似乎,他有点自不量力。” 温之衡心在书上,只含糊地点了头。 “这么久了,他只使出这些手段,我有点太高估他了。” 青松又问。 “爷,要不要出去走走,你每日只待在凌云阁,下面的人喊你应酬你也不去,那些宴会也是能推则推,推不掉的走个过场就回来了,你这样不行。” 温之衡无奈合上书。 “外面太聒噪了,青松,你现在也变得甚是聒噪。” 青松轻笑两声,听得外面有人来报。 “什么事?” “是从江州发过来的信。” 青松拿着信问。 “爷,裴珞疏的,要看吗?” 温之衡随意地回。 “你念吧。” 青松打开信,大致看了一遍,脸色瞬间煞白。 温之衡眉头轻皱。 “怎么了?” “裴珞疏说,白伯爵府,小姐的丈夫,姑爷白嵩霖在禀州的金矿任督造理事时,利用职务之便,贪了金矿的黄金,且数目巨大。” 温之衡这才正色起来。 “爷,裴珞疏见对付不了你,便朝姑爷动手,手段令人发指。” “并非如此,他使用的那些手段,不过都是些障眼法,扰乱我的视听。” 温之衡沉默半晌,又深深叹了口气。 “白嵩霖是前年任职的,被裴珞疏派去的人诱导贪污黄金,数目巨大,说明贪的时间久远,想必从一开始,裴珞疏要对付的,从来不是我,而是白嵩霖,而白嵩霖是之柔的丈夫,只要白嵩霖一出事,就会连累到之柔,他是要我在陈十一和温之柔中做选择。” 青松表情凝重。 “这…” 温之衡苦笑一声。 “他这招声东击西,用得很不错。” “爷,该如何反击?” “不必了。” 漏进来的光洒在温之衡的手上,手指纤细且匀称,他的茶终于煮好了,提起茶壶倒了一杯,唇瓣一抿,清香入口,绵长悠远。 “为何不必?” “把人全部撤回,连带陈十一那边的,他们赢了。” 青松看着温之衡很是伤感。 “爷,你…” “行了,不必再谈,你去问下厨房,晚膳可准备好了?” “是。” 侯府膳堂内,温母见温之衡来用餐了,慌忙站起身,两只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她双眸泪眼欲滴,却不知如何开口。 “母亲,一起用膳吧。” 温母热泪盈眶,激动得直点头。 “衡儿,你终于肯与母亲说话了。” 温之衡叹了口气,给温母舀了一碗汤。 “快吃吧。” “嗯,嗯…” 他们吃饭的时候,说了很多话,温母见温之衡似乎变了许多。 “衡儿,十一的事,是我对不住你,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能看开就好。” “好了,母亲,以前的事儿,就不要再提了。” 温母甚是喜悦地点头,而后她又小心翼翼试探地问道。 “衡儿,这些年,你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疼惜你,青松是个大老爷们,哪里有女子伺候得妥帖,母亲给你寻个姑娘家,你觉得如何?” 温之衡点头。 “嗯,你看着办吧!” 青松听得眉头微蹙。 不过这样也好,侯爷肯放下执念,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不要为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蹉跎本该美好的岁月。 温母的动作极快,次日下值后,凌云阁就被塞进来一个面容姣好的姑娘。 姑娘穿着青碧色长裙,只簪了一枚玉簪子,怯生生的,眼眸如一汪秋水,欲语还休。 温之衡只瞧了一眼,坐在书桌后,声色淡哑。 “会磨墨吗?” 姑娘点头。 “好,过来帮我磨墨。” 温之衡静静地看着砚台的墨汁均匀剔透,嗯,她做得很好。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秋萤。” “去第二列书架第三层的易云海志取过来。” “是。” 秋萤随后又站着不动。 “侯爷,奴婢不识字。” “算了,我自己去拿。” 秋萤连忙下跪,脸色苍白。 “还请侯爷莫要惩罚奴婢。” “不会,你先出去吧,我喊你再进来。” 守在外头的青松看着退出来的秋萤,随即抬脚进了书房。 “爷,你要取什么书?” “我已经取好了。” “属下把她送回夫人身旁,再换个调教好的送来。” 温之衡一直看着手中的书。 “不必了,就是胆子小些,无妨。” 说是胆子小,行事却很大胆,温之衡回了寝房,秋萤褪了身上的裙衫,跪坐在楠木床上,乌黑的发丝浓密,垂在肩颈处,衬得白皙的肤色更加莹亮光洁。 温之衡站在门口,沉默了良久。 轻声的叹息声从他嘴里溢出,他缓慢走上前去,修长的手指撩开她的发丝,又挑起身旁褪下的衣衫捡起给她披上。 “夜寒,仔细着凉,你今晚就睡这吧。” 说完,打开门,转身出去了。 青松发现温之衡最近多了一些爱好。 他总爱到厨院里,学着如何做一碗面。 厨院里的人都怕他,但久而久之,觉得侯爷脾气和善,便也随意起来。 “这面啊,要用力揉,劲儿越大,压出来的面就越有嚼劲,也就越好吃。” 温之衡面露笑意。 “让我来试试。” 温之衡习武的时日长,手劲很大,面揉的很光滑。 大厨又笑嘻嘻告诉温之衡。 “侯爷,做好一碗面,汤是灵魂。” “汤要怎么做?” “熬汤的瓦罐里加上清水,放整只老母鸡,加鲜嫩的春笋,泡好的黑木耳,品相上好的松茸,用炭火烧成的堆,把罐子埋在细微的火堆里,一整夜过后,鸡肉全部软烂在汤中,能鲜掉舌头。” “怪不得,吃面的时候汤都要喝完,这样精妙细致的做法,实在难得,做好一碗面,竟然要准备两日。” 第219章 陌上花开 青松不知道侯爷现在想做什么。 当温之衡将做好的面端给自己的时候,他甚是感动。 “我吃过一碗,觉得味道还不错,你尝尝?” 温之衡看着眼前不可置信的青松,顿时有很多堆积在自己心里的不解如云般消失不见。 平时,他给了青松很多赏赐,青松也感激一番,但此刻,给了他一碗面,他感动得眼眶都红了。 明明不值钱的东西,却让他视若珍宝,仿佛得了多么珍贵的东西。 温之衡终于明白,一个人的真心,才是这世上最美的。 他原以为,一碗面,给了银钱,随时就能买到,何必要自己亲自动手。 现实是,银钱,买到的只能是面,永远买不到一个人对一个人的用心。 做面吃,和用银子买面吃,同样是吃面,却是两码事。 青松觉得侯爷这样挺好的。 他似乎想开了很多,平时阴郁的脸色,现在总是泛着笑意,就算不笑,也很是柔和。 凌云阁的窗外,移过来一盆盆的花草,平日把政务忙完,温之衡挽起衣袖浇水,拿着剪刀修剪花枝,有时候会拎把小锄头松土… 青松觉得侯爷这样甚好,但温夫人就不这样认为。 “他这样的,那是七老八十的人才做的事,哪家的儿郎三十出头,不是去马场跑马,就是去山间狩猎,找同僚喝酒,或者作诗赋词…” “他的心老了…” 原州的海航业越做越大了,陈十一挣的银子也越来越多。 小的时候做梦,也只敢梦见自己在啃一只烧鸡。 她看着自己的两艘船上,在桅杆的最顶端,书写着陈字的红色旗帜迎风飘扬。 她心里说不出的成就与满足。 这辈子,能做成这样,也不枉此生。 身后,百灵给陈十一递来一封信。 是裴珞疏的字迹。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陈十一看得眼眶微红。 这是裴珞疏写得最短的一封信,却是最有分量的一封。 他把所有的事都解决了,只等着自己归来。 她把原州所有的事儿交待一番,就带着百灵,伯渊,福大策马赶去江州。 到了潭州之后,百灵建议走水路。 “水路轻快,路还近,比陆路快了许多。” 他们乘坐的那艘船,比起她的那两艘船要漂亮精致许多。 黑色的大家伙,檐头高跷,有三个大客舱,客舱上,描金涂红,显得堂皇又贵气。 最近的生意是否不好,除了他们这一行人,好像没有别的客人登船。 陈十一也不甚在意,无人打扰,得了安静也是好的。 大船缓缓行了五日。 这一路上,再也无人登船。 陈十一甚是疑惑,这位船家靠什么吃饭? 也没见船上帮人运货啊? 她把疑惑同福大说了。 福大却很不在意。 “你在原州待傻了吧,这都已经进了江州,是姓裴的地盘,他能让你在他的地盘出事?” 陈十一讪讪地笑了。 “也是哦。” 次日,一大早就听得百灵在喊。 “阿姐,你快出来啊!” 百灵的声音很急,陈十一披上衣衫,穿好鞋子,就急忙从客舱跑到甲板上,看到令人震撼的一幕。 江上雾气升腾,氤氤氲氲,宛若仙境,江的两旁,不知道从何时开始,由随意的杂草丛生,或蒹葭摇曳,变成了杨柳荡荡,黄鹂婉转,再往前行了一段,两旁尽是一排排正娇艳欲滴的垂丝海棠,青绿,嫣红,揉碎了颜色,仿若一片片飘在天际的云彩,朦胧又璀璨。 大船的前后,不知何时围上来几只轻舟。 前面四艘,后面四艘。 似乎为了给大船保驾护航。 船上,都缠满了正红的花枝,上面除了船夫,还有两位身穿红衣的人。 江面上,有且仅有他们一艘大船,前后共八艘轻舟,压根就不见其他船只的身影。 墨绿的江面上,清波荡漾,徐徐开来,趁着清扬的河风,疾速往前飞去。 百灵感叹道。 “好美啊,就像八抬大轿一般,要将您娶进门呢。” 陈十一眼眸带着笑意,心里甜滋滋的。 陌上,海棠花开。 岁月不经赞,红了晚霞,相思恒久远,深了根芽。 她和他,云开月明,跨过千山万水,终得相逢。 她微闭双眸,感知上苍眷顾的朝露,湿润了人心。 黄昏时,大船停了一会,有船只慢慢靠了过来,搬了许多东西,上来了很多人,然后又渐渐恢复了平静。 次日醒来,打开舱门,发现外面围满了人。 百灵带着她们挤进小小的客舱,然后把陈十一押着坐在床上。 “阿姐,裴公子带了封信给你,你拆开来看。” 陈十一打开红色的信封,里面赫然是裴珞疏的笔迹。 “小生姓裴,名珞疏,表字谨言,吾爱慕汝已久,浮生迢迢,愿与君相知相守,予君欢喜,长歌暖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愿应否?” 百灵笑着说。 “阿姐,裴公子等着你回信。” 陈十一抿嘴笑了,取了笔墨,写了一个字。 “可!” 传信的人收到信后,立即消失在人前。 随后,船舱内的人忙着给陈十一穿衣,梳妆打扮,还请了全福人给她唱祝祷词,梳发,洁面,场面忙碌不堪,却有条不紊。 往船舱窗外望去,两旁的海棠树上绑满了红绸,随着清风飞舞飘荡,船上也挂满了红绸大花,船的地面上,是精致的红毯,铺满整条走道。 外面的船头之上,是一位大儒,拿着书,唱着祝祷词。 “凤凰于飞,梧桐相依。雍雍喈喈,福禄攸归。” “良缘由夙缔,佳偶自天成。”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 唱完一句词,鼓声震天,唢呐盈霄。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不绝于耳,十分热闹。 陈十一静静地坐在船舱内,享受着属于自己的这份热闹。 总是盼望这一天快些到来,而到来之时总觉得不真实。 或许这就是他们所说的惶惶之心吧! 只听得外头的热闹掺杂几人的声音。 “怎么办,我都没准备东家的新婚贺礼?” “老子也没准备,谁知道啊,姓裴的不按常理出牌,成亲都要搞出个惊喜意外,这让我们这些人怎么受得了?” 陈十一抿嘴笑了。 这两人啊… 第220章 可缓缓归矣 大船平稳地靠了岸,陈十一早已被喜娘盖了盖头,搀扶进了大船早就准备好的花轿之中,八人抬起,晃晃悠悠地下了船。 陈十一坐在花轿里头,又蒙上了红布,只听得外头人声鼎沸,格外热闹。 偶尔听得,蓝清河和崔永安的声音,他们从西北过来了? 陈十一的眼眶顿时噙满了眼泪。 这都是她的亲人。 “十一,我在。” 她听得裴珞疏的声音,顿时心里的紧张和不适立即消散不见。 “好。” 整个江州府城都知道知州老爷今日成婚,街道上人山人海,都等着抢喜糖喜饼,沾沾喜气。 从码头到知州府宅,一路上铺满了红毯,两旁的店铺,全部挂上了喜庆的红灯笼。 裴珞疏黑发束起以鎏金发冠固定,一身的大红直坠婚服,腰背挺直,成亲的好心情浸染他的容色更为好看,丰神俊朗中又带着贵气从容。 他朝所有恭贺的人抱拳回礼,而后转头看了身后的花轿,那八抬大花轿中,是横亘了他的少年,现今,乃至以后整个人生的爱人,是他几次求而不得却坚守初心,最终得偿所愿的信念。 心想事成,洞房花烛,他的人生,在这一日圆满了。 领头的几个少年,提着篮子,到处给行人散发喜糖,喜饼,在前面开路,后面,是一条巨型的长龙,顺着他们开路的街道缓缓走来。 喜牌,马车,金碟,妆台,挑担,侍女…慢慢地涌进了裴珞疏精心准备的宅院门前。 陈十一在花轿内晃了很久,不知道何时,终于停了下来。 花轿倾斜,她搭上了一只手,宽大的手掌掌心湿润,紧紧握住她,生怕她摔了。 她今日的脑袋有点懵,别人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让她下跪就下跪,尽管她不知道下跪的是何人。 拜天地后就送入洞房,陈十一双手握着红绸,却被一只宽大湿润的手牵了进去。 他把她安坐在细软的喜床上,江州有撒帐的习俗,棉被下面,铺满了花生枣子桂圆莲子等寓意吉祥的事物。 陈十一盖着盖头,听得裴珞疏清澈的声音微有点沙哑。 “十一,你且坐着,我先去外面宴宾客,等我归来饮合卺酒。” “好。” 喜娘一直在一旁说着吉祥话,那么久,词都不带重复的,她没说够,陈十一听得都要昏昏欲坠了。 百灵在一旁守着陈十一,想私底下塞点小点心给陈十一,被喜娘发现了。 “不能吃,要等新郎君给新娘喂吃的,娘家那边给的吃食是娘家的,嫁了人,自当要食夫家的饭菜。” 百灵跟着陈十一东奔西跑,早就不在意那些墨守陈规。 不过阿姐的婚事,她是重视再重视,不能出任何的差错,即便陈十一小声说着要吃点,百灵也不肯给了。 但没过多久,裴珞疏便回了喜房。 他用秤杆挑开了陈十一的盖头。 被遮住视线很久的陈十一,眼眸随着盖头的打开,看到眼前的裴珞疏,惊艳极了。 两年未见,他的容颜愈发的俊美,双眸又黑又亮,眼角隐隐泛着红,显得更为楚楚动人,墨发金冠上绑着红色丝带,穿着大红色直坠喜袍,手指修长葱白,整个人又温润又贵气。 “阿珞,你真好看。” 之前,屋子里那么多人,而今,却一个不见,只留得满室的龙凤花烛,摇曳生辉。 裴珞疏执起陈十一的手,微微有些发颤,湿润的双眸紧紧锁住陈十一脸上的神色。 “十一,你终于是我的娘子了。” 陈十一笑着点头。 “夫君,我实在太饿了,从早到晚才吃了一块糕片。” 这声夫君把裴珞疏给哄得眉开眼笑。 他把陈十一头上重如千金发冠给取了下来,拉着她坐在早已准备好的餐桌上。 桌面,菜品琳琅满目的,令人食欲大开。 “还好没有鱼,不然这顿饭我也是吃不下的。” 裴珞疏取了汤勺,给她装了一碗汤。 “这是三年的老鸭炖的汤,极为鲜美,尝一尝,看喜欢不喜欢?” 陈十一尝了一口,眼眸闪亮,嗯,炖得极为入味。 “特别好喝。” 裴珞疏眼眸闪亮,甚是欣喜。 “我从昨晚开始炖的,星火炖了一天一夜。” 陈十一很是惊讶。 “你要准备我们的婚宴,还要自己炖汤,你哪里来的这么多时间?” 裴珞疏笑着又帮她装了一碗。 “时间,挤挤总会有的。” 他端起一杯酒,递给陈十一。 “娘子,我们饮合卺酒。” 裴珞疏抬手绕过陈十一的手臂,和她共饮。 这酒,有一丝辛辣,有一丝醇香,入口丝滑。 陈十一在外很少喝酒,她这个酒量,喝点就不行了,不过今夜是她大喜的日子,可以多喝几杯,没事的。 “还有吗?” 裴珞疏眼睛眨了眨,抿嘴笑道。 “傻瓜,这个不能多喝。” 陈十一放下酒杯,边吃边问。 “我听见蓝大哥和崔大哥的声音,他们是你请来的?” 裴珞疏点头。 “是的。” “你是早就准备好了吗?” “准备了有一段时日了,喜服在两年前就开始准备,江边的海棠,我刚上任这边没多久,就着人移植过来…” 陈十一抿着嘴。 “你也不早告诉我一声,我好歹有个准备,至少我可以把肌肤养白一些,每日少吃点,把身子养好一些,这样就更完美了。” 裴珞疏手肘靠在桌上,支撑着下巴,静静地看着陈十一吃东西。 “你在我眼里,怎样都好看。” 陈十一笑了。 “就属你嘴甜。” “是真的。” 裴珞疏等她吃完,给她净了手,漱了口,又打了热水来擦脸上鼻尖的细汗。 陈十一笑着问。 “你现在是江州知州,这些事你都要亲力亲为吗?我之前给你的令牌,你怎么不用?你公务繁忙,闲余时让自己好生歇息一番,别太累了。” 裴珞疏笑着说。 “我要求不高,没那么多需求的东西,自己和扶风都能做,请几个打扫院子的小厮,寻几个护卫就行,而且为你做这些事,都是我喜欢做的,你若是不自在,只管同我说一声,下次我注意就是。” 第221章 洞房花烛 陈十一觉得浑身有点燥热。 她想起在婆娑提国吃下的那颗青果,感受都极为相似。 她望了望桌上的那杯酒,怪不得裴珞疏说不能多喝。 裴珞疏见她脸色绯红,眼眸不自觉地流露出情意,这让他很是心旌荡漾。 “是不是热了?” 陈十一神色羞赧。 “嗯,有点。” 裴珞疏帮她解开颈脖的扣子,被陈十一阻挡了。 “我自己来。” 裴珞疏趁机亲了她酡红的脸一口,手上的动作并未停歇。 陈十一怔愣住了,又想着夫妻之间应是如此亲密的。 裴珞疏看着她发愣的模样抿嘴笑了。 褪下厚重的喜服,陈十一才觉得呼吸顺畅了许多。 裴珞疏坐在她身旁,温润的双手捧着她的脸庞,眼眸里尽是闪烁的光。 陈十一静静地看着他,越看越觉得,她的相公就是好颜色。 “你身上怎的没有酒气?不是宴宾客去了?” 裴珞疏给了她解释。 “崔永安仗义,担心我今晚要洞房花烛,我要喝的酒他全部帮我挡了。” 陈十一点头。 “崔大哥够义气。” “十一…” “嗯…” “我很想你,日思夜想,你有没想我?” 陈十一靠在他的肩膀上,他身上的味道清香,很是好闻。 “想,那次在原州出海,风暴来时,第一个就想到,我不能出事,我还没嫁给阿珞呢。” 陈十一是很少将思念的话挂嘴边的人,但裴珞疏很喜欢听她说着最朴实的情话。 他左手环着她的腰背,右手扣着她的脑后,亲吻了她。 他好闻青竹的气息盈满她的思绪,心口甜丝丝的,仿若含了蜜糖。 裴珞疏的额头顶着她的额头,呼吸有点急,他看见陈十一双颊通红,但眼眸闪过疑虑。 “怎么了?不喜欢?” “就感觉很是熟悉,阿珞,你以前是不是亲过我?” 裴珞疏笑了。 “嗯,梦里亲过你好多次。” 陈十一还想问什么,裴珞疏怎肯让她胡思乱想。 他的唇舌堵了她的嘴角,褪了她的衣衫,把红纱帷帐放下。 屋内,龙凤呈祥的长明灯,灯芯噗嗤炸了一丝轻声,轻晃的帷帐后,是极其压抑的呼吸。 帷帐的缝隙中,一只雪白的手臂伸了出来,双手紧紧拽住挂在顶上垂坠下来的紫红色流苏,指关节发白,似乎极其隐忍,而后,一只健硕有力的手臂也绕了出来,把拽紧流苏的手给抓了进去。 他的手指扣着她的手,滑入她的掌心,与她十指相握。 她被他闹腾得快要疯了,全身恍若火烧一般,又觉得被焚烧后被纡解的感觉很是不错。 原来,有一种痛,是可以快乐的。 被子凌乱不堪,四只脚滑出被窝,秀气的小脚踩在他的脚背上,圆润的脚指头绷得紧紧的,他勾起脚背让她受力,谁料,她又去蹭他的脚踝,交织混乱,却又缠绵不断。 不知道闹腾了多久,她总觉得时间漫长,好不容易能睡了,却被身后一直抱着她的大火炉给热得满头大汗。 她推了推他,声音嘶哑。 “你往旁边睡睡,实在太热了。” 后面的他被推到一旁,顿时有了丝凉意,被褥掀开,他似乎下床去了,不一会儿,床的一边又有了响动,被褥掀开,他又靠了上来,紧紧抱住她,头顶上,却多了丝凉意。 她一瞧,竟然是他拿着扇子给她纳凉。 她被气笑了。 他宁愿给她扇一夜的风,也不愿往一边睡去。 “现在还没到端午,谁家这么早用扇子。” “扇子只在热的时候用,哪还管春夏秋冬。” 他撩开她汗湿的黑发,附在她耳边轻声问。 “你现在还有力气说话…” “我没有了,我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先睡了。” 她闭嘴,转过身子,背靠着他,不再说话。 身后,贴紧她脊背的胸膛轻震,他似乎在笑。 陈十一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的。 她全身酸疼得不行,起床坐起身,帷帐被打开了一条缝。 裴珞疏把准备好的衣衫放在床头,眼眸尽是笑意。 “我来帮你更衣?” 陈十一神色羞赧。 “不必,我自己来吧。” 等她穿好衣物,掀开帷帐,就被裴珞疏带到一旁的净室,他早已把洗漱的东西都准备好了,牙刷,香露,香胰子,热水,面巾… “你怎么自己准备这些?百灵呢?” “你的事情我不想假手于人。” 陈十一笑了,洗漱好之后就被裴珞疏抱住了腰身。 “娘子,还疼吗?” 陈十一红了脸。 “不疼了。” “哦,那我们今晚还可以继续。” “啊,还是有些疼的。” 裴珞疏抿嘴笑了,把她带到妆台前,拿起木梳,要给她梳髻挽发。 “你会吗?” “不会,从现在开始学。” 陈十一坐在铜镜面前,任由裴珞疏仔细折腾自己的头发,却发现,他的手法很是活络,似乎不像是才开始学的样子。 “你这手法,可不像不会的。” 裴珞疏笑了。 “确实是第一次,不过之前用扶风的头发折腾过几次,才敢在你面前显露一番。” 陈十一听得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已经想到扶风被折腾的样子。 “扶风遇到你这个主子,也是倒霉透顶了。” 裴珞疏手上的动作没有停。 “他啊,刚开始是有点不习惯,后来次数多了,我不给他折腾一番,他总会觉得少了些什么。” “看来扶风还喜欢上这活了。” 裴珞疏给她梳了个灵髻,簪了青玉,束了紫色发带。 陈十一往镜子里一瞧,嗯,手艺还不错。 “你今日无事吧?” “我虽身为知州,但我也是个人啊,我一生中最大的喜事儿,不该好生休息几日?” 陈十一嫣然一笑。 “好,那这几日你就归我了。” “这几日?怎么够,以后的日子都是你的。” 餐桌上早就备好了膳食,陈十一吃了几口,就提议要出去走走。 “好,我带你去。” 庭院内,似乎没有多少人,但红绸,红灯笼,红地毯还在,昨日的喜庆也一直保留到了今日。 庭院的布局很是美观,一步一景,一廊,一亭,一山,一水,一树,一花,都搭配得极为赏心悦目。 第222章 家 庭院中央有一个巨大的荷花池,池子里,是游来游去的各色金鱼,摇曳着彩缎般的尾巴,欢快,自在。 荷叶渐渐开始绿了,参差不齐,错落有致,满眼的绿色,极为养眼。 “阿珞,这就是我们的家吗?” 裴珞疏拥着陈十一。 “嗯,这就是我与你的家。” “你费了很多心思。” “这是应该的,家这个字,拆开来,本是猪住的地方上有遮风挡雨的屋顶,所以男人要娶媳妇,自然就要把窝造好,这是古往今来,理所应当的事,不值得夸赞。遮风挡雨,这四个字,不单单指一个地方,还指一种保护行为,如若没有这两样能力,那这样的男人就不具备娶媳妇的资格。” 陈十一听得裴珞疏古怪的见解笑了。 “万一,风和雨都是男人带来的,那女子是嫁还是不嫁?” “这就是上升到另一个层次了,但风,雨这两样东西,要具体怎么看,有的确实会带来灾难,但有的,却是两人齐头并进,同甘共苦,携手一生的见证,东西无好坏,看用的人怎么去用。” 陈十一抱过他的腰身,靠在他的肩颈上。 “我这几年,一直都想着怎么挣钱,还没想过怎么花钱,我们今日出去花钱吧?” “好。” 两人坐上了马车,却不知道去哪? 陈十一眼睛眨巴眨巴,看着裴珞疏。 裴珞疏神色羞赧。 “娘子,我甚少出去玩乐,也不太清楚哪些地方有趣。” 外面的扶风立即说道。 “公子,福星茶楼里面有听戏唱曲的。” 裴珞疏问陈十一。 “去吗?” 陈十一点头。 “去。” 福星茶楼的掌柜接到知州大人的马车,立即派人清场,恭敬地把他们迎上了二楼厢房,立即把最近新编排的好看的表演排上,更是让唱曲最好听的伶人专门返台弹唱。 陈十一很少来这样的场合,大部分是景然和常意,他们经常约合作的人谈生意,偶尔听得他们说起。 而今,自己毫无负担,跟着自己的相公,忙里偷闲,也来体味这繁华人世间的美妙。 她也很是喜欢,毕竟唱曲,舞蹈都是耳目的享受,听得让人心热,看得让人荡漾。 她靠在裴珞疏肩上,觉得此刻,身心极其舒适。 裴珞疏瞧着她一脸恣意的模样笑了。 “你喜欢?以后陪你常来。” 陈十一摇了摇头。 “不要,再好的事物接触多了,就会觉得厌烦,以前我多爱吃鱼啊,在那次出海,我把我这辈子的鱼一次性给吃光了,现在看见鱼只想吐,喜欢的东西还是保留神秘,偶尔来一次,就足够了。” 裴珞疏很是不赞同。 “我喜欢你,就不腻,觉得这辈子不够,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够的。” 陈十一抬起极美的双眸,仰望着裴珞疏。 “我先前觉得安县尉说的话油嘴滑舌,我觉得你也好像不遑多让啊。” 裴珞疏一副委屈的模样。 “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何曾油嘴滑舌了。” 陈十一低声笑了。 “是的,油嘴滑舌的肺腑之言。” 裴珞疏连忙捧起陈十一的脸颊,看着她的双眸。 “我都甚少听你说喜欢我,快说几句哄哄我…” “这里在外面,那么多人呢。” “那么多人怎么了,他们看不见我们的,而且其他客人都散了。” 陈十一还是不肯。 裴珞疏就抱着她亲,亲到陈十一点头同意为止。 “好啦,你莫要闹了,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那你快说。” 陈十一眼珠子溜了一圈,抱着自己的肚子。 “我好像茶有点喝多了。” 裴珞疏把她抱在腿上,附在她耳旁低声沙哑。 “耍赖皮?那我只能想点其他办法让你求饶。” 陈十一感到事态的严重,忙哄着他。 “阿珞,十一心悦你,生生世世。” 裴珞疏笑了。 “嗯,怎么办,都说晚了。” 陈十一哼了一声。 “你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裴珞疏不要脸地开口。 “嗯,我就是这种人。” 陈十一被他气笑了。 两个人说着闹着,不知不觉天色就暗了。 陈十一觉得奇怪,明明两个人就说了些话,温存了几分,就从早晨到了黄昏。 这时间怎么忽然过得这样快? 裴珞疏还想着明日带她出去玩,今晚,他仔细问下别人,有什么好玩的地儿。 用晚膳的时候大家都在。 她的那些小伙伴们前几日都从安州淮州那边赶了过来,而蓝清河和崔永安来这边两日了,就连莫寻烟和蓝夫人都接了过来。 他们凑在一起吃饭,极为热闹。 陈十一问着崔永安。 “上次让你准备好的礼是什么?我都还没注意看。” 桌上的人都好笑地看着崔永安。 崔永安神色迥异,声音有些大。 “就你一直惦记着我的礼,你就放心吧,我存了一年的饷银,就为了给你送礼,保证亏待不了你。” 莫寻烟瞪了他一眼。 “你那么大声做什么?是不是心虚了?” 崔永安讪讪地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 陈十一眼眸微动。 崔永安一副不管别人死活的性子,竟然还有怕人的一天。 而且他怕的人是莫寻烟。 陈十一会心一笑,还是得有个人管着他了。 她转头和一旁的蓝夫人说话。 “我是不是也该要准备一份大礼了。” 蓝夫人附在陈十一耳边,手挡了唇角。 “我之前就说,崔永安永不会做亏本买卖,以后说不得成了,要礼物要得更凶了。” 陈十一点头。 “嗯,你说得对,是该防着他点。” 蓝清河笑着问。 “你们俩在嘀咕什么呢?” 崔永安摊手无奈说道。 “还能嘀咕谁,是我没错了。” 莫寻烟在一旁叹了口气。 “十一,明日,我们就要回西北去了,出来的时日太长了,还有很多学生等着我授课呢。” 西北贫瘠,没有多少人家能支撑孩子去上学堂的开支,莫寻烟自己开了个学堂,也不收束修,只教他们认点字,也不至于什么都不懂,陈十一听了,便从边关的贸易拨了点银子出来,建了学堂,免了学费。 即便这样,前来读书认字的人还是极为少数,大点的孩子,都是家里重要的劳动力。 人们的偏见与无知是一点一点改变的,生了孩子,不是为了家中多一个能干活的人,毕竟他们也是人,是需要未来和憧憬的。 寻烟姐姐的路任重而道远。 第223章 特别的礼物 “你们明日都要走了吗?我们难得见一次。” 蓝清河点头。 “是的,出来太久了,明日便要启程离开。” 陈十一明白,蓝大哥这样的身份,来参加她的婚宴,真是给了她天大的脸面。 他这样的人,动一动,都会引起朝堂的一番波动,还是尽早回去的好。 “我在原州买了艘船,从大邺以外的小国,运回来一些稀奇玩意,我让百灵给你们包好带回去。” 蓝清河神色震惊,崔永安眼睛瞪得溜圆。 “你说你到哪?” “就是大邺对岸的婆娑提国,我的船过去要沿着东北海岸线走,历时三十二日,这条海航线是我发现的,所以目前为止,只有我能用这条线路。” 崔永安眼睛眨了眨。 “陈十一,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你是大邺的功臣啊,你开辟新的海航线,这可以载入史册的。” 陈十一笑了。 “有这么夸张吗?” “一点都不夸张。” 蓝清河在一旁插了话。 他笑眯眯地看着陈十一。 “十一,你的胆子真大,无畏无惧,才能有这番成就。” 陈十一靠着椅背,略微呼了口气。 “我当时是无知,想着自己有船,有厉害的舟师,有强大的护卫,别人能走的,我也能走,就凭着一腔热血,走出了大邺的门,不过还好,上苍眷顾我,在别人的陷阱中活了下来,还开辟了新的线路,这可是谁都没有的气运呢。” 莫寻烟实在感兴趣。 “十一,我若是抽出时间,你带我去婆娑提国走一趟?” 陈十一点头。 “可以,但目前条件还不太完善,这条路我才刚做好登记造册,而且武装也没准备,毕竟也不知道路上会不会有抢劫的海寇?回头我把这些都锤定了,再修书给你,可行?” “行。” “我也要去。” 在一旁乖乖的蓝愿风高声喊道。 蓝清河眉目一横,蓝愿风吓得缩了脖子不再说话。 “海上未知的东西太多,极其危险,等线路成熟了,姑姑再带你去。” “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 最后大家都散了,陈十一忍不住将崔永安送的礼物给翻了出来。 打开黑色的木匣子,里面赫然呈现的是一只金晃晃的乌龟。 陈十一拿起乌龟,端详了很久,实在想不明白,崔永安送这个是什么意思。 “送乌龟有什么寓意吗?” 裴珞疏接过陈十一手中的乌龟,翻转了一会,也百思不得其解。 “乌龟好像是长寿的寓意,这和我们的婚事也搭不上架啊。” 陈十一想着明日问问他。 “不过他还挺大方的,这是纯金打造的,可花了他不少钱,说不定此刻心头正在滴血呢。” 裴珞疏笑了,神色又黯淡下去。 “娘子,你怎么没把这些事情告诉我?” 陈十一把乌龟放进盒子里。 “之前是不敢说,现在是没来得及说,我就想你怎么一声不吭,原来是憋着气呢。” 裴珞疏无奈地笑了。 “我没憋气,就觉得挺心酸的,这么重要的事情我竟然不是第一个知晓的。” 陈十一也觉得有些歉疚。 “我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就说出来也无妨,以后我会注意,我有任何事情,都会第一时间告知你,可好?” “好,我只是怕你把我忘了,我可是你的夫君。” 陈十一笑着抱了他。 “是的,我的好夫君。”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儿,开了门出去,裴珞疏跟了出去,面露疑惑,她要去做什么。 不一会儿,她进了库房,抱了个大箱子。 裴珞疏忙接了过来。 “什么东西?” “先拿到房里再告诉你。” 把大箱子放在房间的雕花八仙桌上,陈十一缓缓打开箱子,莹白色的光芒散了开来,里面是一件薄如蝉翼的衣衫。 “这是什么?” 裴珞疏拿起这莹白色的衣衫,手心细腻温润。 “这是婆娑提国的贵族专有的衣衫,我好不容易得了一块,据说,这是海底的水星草编织而成,这种草,是长在极深的海域,通体荧光,触手温润,而且它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功能,刀划不烂,但他们贵族有不外传的水星草制衣的方法,我就让他们帮忙按照你的身形做了一件,你试试?” 裴珞疏眼眶有些湿润。 “你是说这件水星草衣衫刀枪不入,你为何不给自己做?” 陈十一解开他的外袍腰带笑着说。 “官场凶险,你身边就一个扶风,你把福大,还有卫队都给了我,你说谁才最适合穿上这件衣衫的人,况且,不是你说的吗,你是我的夫君,我第一个就是要想到你。嗯,来试试看,合不合身?” 裴珞疏穿得极为合身,他本就丰神俊朗,如今加上这件隐隐泛着光华的衣衫,简直如仙人一般清贵风华,只可远观,不可亵渎。 陈十一不信邪,就是想亵渎一下他。 她抱着他,亲了一口。 “好看极了。” 裴珞疏还是觉得很是不妥。 “把这件衣衫改一下,你穿着更好。” 陈十一笑了。 “这衣服哪里是想改就能改的,刀枪不入,你想一个剪刀能做什么。” 她忽然想到一个好笑的事情。 “本来那些贵族是不肯给我水星草衣衫的,但听得我要敬献给大邺的皇帝陛下,他们才勉强同意,我就把你的身形告知他们,反正他们也不知道。你想想,谁这么傻,千辛万苦跑到他们的国土,好东西当然要自己留着,怎肯给了别人。” 裴珞疏紧紧抱着她。 “娘子,你对我真好。” 陈十一环抱着他。 “我还会对你更好的。” 次日一早,陈十一和裴珞疏给蓝清河一行人送行。 她实在忍不住问崔永安。 “你送个乌龟是什么意思?” 众人都齐齐望着崔永安,神色各异,等着他的解释。 崔永安爽朗笑道。 “本想送你一个螃蟹的,横行四海,蟹八螯,一脚定八方乾坤,这个寓意怎么样,不错吧?” 陈十一不解地问。 “那这和你送的乌龟有什么联系?” 崔永安一脸可惜。 “那人没见过螃蟹,打不出来,就同我说,乌龟也代表这个意思,然后就用金子打了个乌龟。” 顿时,场面寂静异常。 噗嗤… 不知道是谁笑了一声。 第224章 伤疤 陈十一在给蓝夫人,莫寻烟她们挑礼物装上马车。 蓝清河向裴珞疏使了个眼神。 他们边走边说。 “以后就待着江州,尽量别去京都。” 裴珞疏听了蓝清河的话,沉默了半晌,点点头。 “你现在是有家有室的人,而且你娶的是陈十一,她是蓝家军的恩人,你势必要保她平安顺遂才是。” 裴珞疏恭敬地行了一礼。 “十一是我的妻子,我自当以全力爱护她。” “她是个难得一见的女子,有勇有谋,又重情重义,我其实是不愿见她嫁给你,但她喜欢你,也是没办法的事。” 裴珞疏抿着嘴没有回话。 “你的身份你自己知道,去了京都就是去了虎狼窝,想个办法,就待在江州,以后两个人好好过日子,也能幸福美满一生。” “谨遵蓝帅教诲。” 陈十一和裴珞疏把他们送出了城门,直到看不见身影,才和裴珞疏乘马车返回。 “刚才你和蓝大哥两个人在嘀咕什么呢?” 裴珞疏笑了。 “他说,你是个很特别的女子,是蓝家军的恩人,要我好好对你,若是惹你不顺心如意,就要扒了我的皮。” 陈十一觉得实在好笑。 “蓝大哥是个严肃正经的人,他甚少同人玩笑,你说的这话,有一大半是你编的吧?” 裴珞疏执起她的手,又把她揽在怀里。 “我听别人说,在雨花林里有一处温泉别院,景致很好,我们今晚就住那,可好?” 陈十一双手攀着他的肩膀。 “你去哪,我就去哪。” 温泉别院的热气升腾,下了马车,就感到一股热气迎面扑来,脸上忽然被蒙上了一层水汽,舒服极了。 温泉池是建在青砖瓦房内,准确来说,这青瓦房是为这里的温泉而建的,跨过直直的廊桥,陷进了一个花圃,五彩缤纷,蝶舞成群,甚是热闹动人。 陈十一把身子滑入水中,顿时觉得身心舒畅,她靠坐在池边上,极美的双眸微阖,唇角微张,墨发被打湿了,散落在莹白的肩颈之上。 春池微漾,陈十一睁开双眸,发现裴珞疏已站在她身旁。 她抬眸看了他一眼,本来嬉笑打闹的神色忽然惊醒起来。 他身上怎么那么多伤疤? 与他同床共枕这两日,因羞涩都不敢睁眼,如今看到了实在震惊。 “你什么时候受伤的?怎么没告诉我啊?” 裴珞疏清浅一笑。 “很多年了,都有点记不清了。” 陈十一听得很是心疼。 她抚着他腰间的几道长长的伤疤,泪眼婆娑。 “疼吗?” “本来不疼的…” 他身子陷入温泉池内,靠在她肩颈处,可怜巴巴说道。 “可你这手一摸,特别疼。” 陈十一被逗笑了。 她攀上他的臂膀,额头抵着他,唇角轻啄他俊逸的脸庞 ,又揪了揪他发红的耳尖。 “阿珞,我们要个孩子吧,长得像你一样好看。” “嗯,也如你这般,聪慧心善,惹人心疼。” 温泉池边,激起了一层一层的浪,升起,复又跌落,白影纱帘浮沉飘荡,朦胧中,只见身影交叠,温情缱绻。 听得她的声音嘶哑破碎了。 “你慢些…” “我,都嫌太慢了…” 转而又听得声音低沉沙哑。 “快些,容易要孩子…” “那,好吧…” 陈十一决定这段时日不要再沾裴珞疏了。 自从那次从温泉别院回来之后,他总三番四次地提及又要去别院。 陈十一不想理他。 况且,他要处理江州的政务,而她,手上也堆积了很多事情,让她做决断。 裴珞疏在他书房的案桌旁,又加了一个桌子。 “以后我在这处理江州的事,你办你的。” 陈十一有点犹豫。 “这不好吧,我倒是没什么,但江州的政务,我怕我这边有不怀好意的人,万一出点什么事,我们都担待不起。” 裴珞疏笑着问。 “你这边不是都自己人?” 陈十一摇头。 “很多管事我要亲自接见,这些人不像百灵,景然他们忠心于我,我与其他人只是利益关系,只要有人给了他们足够的诱惑,他们转手就会把我抛弃。” 裴珞疏细想一下。 “那我在一旁给你单独置个你处理事情的地方,反正你不能离我太远,我不想与你分开。” 陈十一抿嘴笑了。 她觉得自己可以重新认识一下裴珞疏。 以前是君子如竹,谦逊有礼,进退有度,说话思路清晰,做事有条不紊… 而今,他有一个很不好的缺点。 他太黏人了。 实在太黏人了。 说话又甜又会哄人,有时候她都不知道他从哪里学来的这些,回头要问问扶风,裴珞疏平时都看些什么书,千万不要被书上那些酸词艳书给带坏了。 最近她还有个烦恼。 她吃饭的时候坐凳子上,就被他抱腿上了,她在看书的时候,也是,写字,休息… 最后她实在忍不住问了裴珞疏。 “我是不配坐凳子吗?” 他倒是一本正经。 “是那些凳子配不上让你坐。” 陈十一扶额,实在是头疼。 景然最近传来一个消息。 安州那个袁知州,据说被神医治好了伤,如今开始在试探要操安州茶庄的底。 陈十一问道。 “你没和他说每个月要吃解药的事?” 景然回道。 “他应该知晓,所以才是试探,如若真的解决了这个问题,我们安州的产业都要被他以各种名义给抢了去。” 陈十一冷笑道。 “看来他的刀子还没挨够。” 坐在一旁的裴珞疏认真听着,思量了许久。 “就是那个要纳你为妾的畜生?” 陈十一没听过裴珞疏说脏话,偶尔一说,都觉得他正义凛然,更加魅力无边。 “嗯。” 裴珞疏轻笑一声。 “景然,以后他的事勿要传到夫人这里,免得污了她的耳,这个人交给我处置便可。” 景然点头。 “东家,我与常意要先回安州,李大掌柜估计快要忙不过来了。” “行。” 景然转身要离开,又被陈十一叫住。 “李大掌柜和安县尉,现在如何了?” 第225章 水患 美好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三个月一晃就过去了。 陈十一和裴珞疏在一起,总觉得日子,格外要过得快些。 她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然后一天就没了。 最近的天气有些不好,一直在下着雨。 碧紫色的挂落下,游廊上置放了一把躺椅,陈十一卷了本书,悠闲自在地翻看着。 裴珞疏最近有点忙,早出晚归的。 有时候忙不过来了,就会遣了扶风回来告知他晚上回来不了,让她好生休息,不必等他。 陈十一觉得很是奇怪,究竟是什么事情,让他这么忙? 好不容易等他有次回来,脸色憔悴得厉害,下巴都长出了胡渣,一片青色,看起来很是可怜。 “阿珞,是出什么事了吗?” 裴珞疏眉头皱得很紧。 “最近的雨一直未曾停歇,凌苍河的水快要涨到警戒水位,若是还一直这样下雨,只怕,会有洪灾。” 陈十一一惊,连忙正色坐起。 她给裴珞疏褪了衣衫,把他安坐在床边,手掌给他按着肩。 “治水可是千古难题,不是堵就是疏,你想了什么办法?” “裕丰县的堤坝已经派人日夜在加固,水道我也派了人去加宽,我最近几日到处走了一下,发现,这两种方法可能无法阻止洪灾的到来。” 陈十一很是担忧。 “你定是很久没休息了,你睡会吧。” 裴珞疏歇了口气,整个身子靠在陈十一身上。 “十一,这段时间我可能都会晚归,你若是没见我回来,就自己先睡。” “好,你不用操心我,倒是你自己,别太辛苦。” 次日,裴珞疏醒来,发现陈十一没在身旁,打开房门,扶风正侯着。 “夫人呢?” “安州那边来人了,夫人正在处理事情。” 裴珞疏点头。 “你今日多备些吃的穿的,这段时日,我可能要往裕丰县去住上一段时间。” “好的,公子。” 陈十一和景然说了会话,回去后,发现裴珞疏已经出门了。 “阿珞什么时候走的?” 百灵忙说道。 “姐夫一早喝了两口粥去带着扶风出去了,他让我转告你一声,这段时日他都会住在裕丰县,让你安心待在家中,外面雨水太多,怕危险。” 陈十一叹气。 “他连饭都没好生吃上几口。” 没过一会,她想了想。 “百灵,帮我收拾一些衣物,我去裕丰县找他。” 百灵连忙劝道。 “外面危险,还是不要去吧。” “与其在这里干等着,还不如去照顾他,他忙起来就是这样,吃的喝的都顾不上了,再说,在家里,我牵挂他,也坐不住。” 天上的雨一直未停歇,马车出了官道泥泞难行,陈十一把马车让车夫赶了回去,在驿站借了两匹马,穿上蓑衣,把包裹用油纸包好,挂在马背上,朝裕丰县奔去。 裴珞疏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正站在河道上与当地的治水官员在谈论水流的走向。 “堤坝不能再加高了,再加高的话,倘若水位上升,只怕有决堤的风险。” “是,下官也觉得,堵不如疏。” “如何疏通?” “大雨又不是紧着江州下,而是整个江南地界,现在哪里都是水,如何疏?” “下官观察,其实有一个地方,可以把水引过去。” “什么地方?” “在凌苍河的上游,有一条东南走向的河名叫米仓江。” “胡说八道,米仓江离凌苍河相隔近一百多里,而且,都不在江州地界,那边都未曾有大量雨水。” 裴珞疏站在雨中,腿脚上都是泥,他自己亲自到堤坝那边检查,穿着鞋子实在不便。 他沉思一会,又对刚刚说话的治水官员问道。 “你刚刚说的米仓江,再细说一遍。” “是,其实凌苍河与米仓江之间有一个很近的交汇处,在江州最外围的孜木县,有个名叫黑风峡谷的地方,两条河之间的距离不超过二十里。” 裴珞疏听了问。 “你是说,要打通那个叫黑风峡的峡谷,将凌苍河的水流引过去?那万一米仓江的水位要高于凌苍河的水位?” 那官员又说道。 “大人,凌苍位置本就高于米仓江的位置,自然水位就高于他,如若大人想要彻底解决江州的水患,这个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裴珞疏仔细打量着对面的官员,一脸精明像,但眼里流露出来的赤诚,也不是装的。 “你是水利司的祝钰?” “正是在下。” “好,这件事,交给你办,把所有的事情梳理好,这两日,本官需要看到一份全面的疏通办法。” 他拖着一身的泥水回去临时安置的木屋时,看见门外站着撑着油纸伞的陈十一,怔愣了很久。 陈十一望着一身泥水,狼狈不堪的裴珞疏笑了。 她走上前去,极美的双眸带着笑意,帮他解开身上的棕色的蓑衣,一拉绳子,发现一手的泥,她抬起手掌,把手上的泥往裴珞疏脸上抹了上去。 俊逸的脸庞此刻变得脏污,始作俑者的陈十一笑得一脸得逞。 裴珞疏由她闹着,解开了身上的蓑衣,就抓住陈十一往他怀里塞,蹭得她身上脏兮兮的,脸上布了几道泥,像只从泥地里刨出来的花猫。 陈十一恶人先告状。 “你可真坏,我一身都被你弄脏了。” 裴珞疏笑了。 “我还可以更坏一点,你要试试看吗?” “快进屋吧,外面这么多人呢。” “怕什么,谁人不知江州知州新婚燕尔,随他们羡慕去。” 陈十一摁了摁他的额头。 “正经一些。” 两人清洗一番换了衣物,坐在木桌前用晚膳。 “不是说了,让你在家待着吗?这里住着木屋,又粗茶淡饭,且外面都是生人,今晚先住一晚,明日我让扶风送你回去。” 陈十一摇头。 “我就在这,否则我一个人在江州很是难以安心。大家都是粗茶淡饭过来的,怎的,还怕我不习惯?” 裴珞疏笑了。 “好,到时候哭鼻子,我也不让你走了。” 陈十一摇头,她不知道他把她当什么,当小孩子哄吗? 第226章 治水 裴珞疏拥着陈十一躺在简陋的木房子里,听着头顶上一直未停歇的中雨。 屋内,一片宁静,除了雨声。 木桌上烛灯被灯罩笼罩着,散发着朦胧的光影。 “阿珞,水势现在如何了?” “很不妙。” “要疏散人群,准备灾情吗?” “已经派人通告下去了,但也不敢说得太绝对,怕引起恐慌,动乱。” 陈十一揉了揉裴珞疏眉间的忧愁。 “当官为百姓谋福祉,你这样辛劳,无人会说你不好的,只有那些心思坏的,想把你从位置拉下来的,才会这样,我们不怕,大不了我养你。” 裴珞疏抓紧她的手,眉头舒展了许多。 “我可不好养,要求可多了,又要银子又要人的,倘若以后你要是厌烦我,我去哪里伤心去?” 陈十一轻蹙眉头,这人油嘴滑舌的毛病又犯了。 裴珞疏望着陈十一那嫌弃的模样笑了,他紧紧搂了她,叹了一口气。 “十一,我倘若把水患给彻底解决了,我们以后就可以永久待在江州,京都,我们以后不去,等老爷子告老还乡,我们把他接过来给他养老,你觉得如何?” 陈十一想都没想,便点头答应。 “你去哪,我就去哪。” “我不想去京都。” “我夫君不想去,我也不想去。” 裴珞疏亲了亲她的脸颊。 陈十一忽然想起什么。 “阿珞,你以前在幽谷县的时候为何那么迫切要留在京都,为何现在又不想去了?” 裴珞疏沉思了好一会。 “十一,我以前科举,是想给你庇护,给你做倚仗,自然是你去哪,我就去哪,即便我不喜欢京都,我也会跟随你去,但现在我们在这安稳下来,就不想去京都那个你争我斗的囚笼。” 陈十一赞同。 “我也觉得江州自在,很是喜欢这里,再说,我可是江州知州的夫人,没人敢给我脸色看。” “有我在,谁敢给你使脸色,我就给他脸色看。” 这几日,裴珞疏更忙了,忙得脚不沾地。 他和那十几个下属官员,一直在谈论着什么,有时候经常一身泥的回来,有时候忙得连饭都没吃。 忙碌后的次日,陈十一做了一些简单的膳食,挎上食盒,打着油纸伞,就循着他们经常待着的那个地方去。 裴珞疏站在江边,似乎在和几人说着什么,其中,有人喊着。 “大人,夫人来了。” 裴珞疏转头,停了谈话,急忙迎上来接过食盒。 “雨大路滑的,也不担心摔着,下次别送来了。” “好,你们先吃着忙着,不用管我。” 江面水势翻涌岸边的蒹葭都已没过一大半,微浪泛起白沫,水质浑黄,早已不见几月前的清澈。 陈十一找了个休息的椅子,坐在一旁,静静地听他们分析如何预防这次即将可能发生的洪灾。 他们说着说着就谈论,要将这件事上报到京都朝堂。 据说,如果开挖黑风峡峡谷,只怕时间上来不及了,况且,还要向朝堂上报,就算同意,等到拨款下来,再到他们手中,然后再开挖,洪灾都不知道要淹死多少人了。 根本行不通。 陈十一有点不解,江州这边的事,不都是裴珞疏拍板决断,然后通判在一旁监察,水利的事难道不是因地制宜吗? 等裴珞疏吃得差不多,陈十一又将水壶给他递了过去。 “你们挖掘黑风峡这个事很重要吗?” 裴珞疏点头。 “如果挖好了,以后的江州经常涨洪水的事,会少一大半,至少不会有大洪水,将人卷走。” “是个好事啊,既然找到了方法,就赶紧去做,大水无情,必须要极速行动才是。” 裴珞疏笑了。 “你说的没错,但兹事体大,必须要上报朝廷,等待拨款下来,又时日久远,只怕远水解不了近渴。” 陈十一问。 “开挖这个要多少银子,要多少天,人手需要多少,挖掘的工具要从哪里找,如何安置上工的民众,那你们的挖掘的图纸做好了没,风险是几何,等等这些你们都要思虑一番,然后再进行反复考量,再确定是否值得做,我觉得你们这样有点太仓促了。” 裴珞疏静静地看着她,随即又笑了起来。 “十一,你很聪明,思虑得比较全面。” 陈十一摇头。 “并非是聪明,我在外面做买卖,每做一次决定,一定要知晓这个决定给我带来多少收益,我做这个最终的目的是什么,是做短期盈利,还是长期盈利,是一次性的暴利,还是想要细水长流,想法不一样,做法就不一样。” 裴珞疏很是赞同。 “这几天,水利司的官员再带着几位当地对水十分了解的老人家,已经确定好了开挖的具体位置,风险方面也都进行了仔细的斟酌。” 陈十一眉头轻皱。 “你们现在,其实就等着给朝廷上报,并等拨款下来?” 裴珞疏点头。 “而且,至少要上报三十万两白银。” 陈十一眼眸震惊。 “怎么会要这么多?” 裴珞疏轻声叹气。 “圣上那边批了折子后,下达给户部,户部的银子也是有数的,到处都等着批银子,调度银子之时,刚开始可能下来个十万两,运送过来,中间的差旅,劳务,护送等银子损耗,到江州能剩个六万,都已经算极小的消耗。” 陈十一很是不解。 “损耗这么多?” “而且,他们运送银子过来,时日漫长,最快也要十日左右,还别说挖通黑风峡谷所花费的时间。” “如若是这样,挖通黑风峡这个事,在现今做已经失去了防洪的意义。” 陈十一想了想。 “你能将那个已经商定好的文书给我看一眼,方便吗?” 裴珞疏笑了。 “有什么不方便的。” 陈十一接过后,仔细端详了看了几遍,深思熟虑之后,开口道。 “征兆民众两万余人,不分昼夜,历经十日,按请一个挑夫四十文一日算,万两白银左右,然后租用他们自己的锄头,挑担,再承担每日的吃食,大概花费在两万两左右,挖掘后修补的器具,用料算八千两,那总共需四万两白银。” 裴珞疏嘴角带着笑意听着陈十一在那里算账。 “阿珞,你开干吧,这个银钱我出了。” 第227章 生病 裴珞疏抿着嘴角,暗自思量。 “十一,你要明白,你投进去的银子是没有任何回报的。” 陈十一点头。 “我知道啊,银子没了可以再赚,但若是那么多人死于洪灾之中,你作为一方长官,定是痛苦至极,再说,你我夫妻一体,自当荣辱与共。” 裴珞疏听后紧紧抱着陈十一。 “娘子,你对我真好。” 陈十一掰开他乱动的手,恶狠狠掐了他的手臂,裴珞疏疼得哼了一声。 “在外面别动手动脚,那么多人看着呢。” 裴珞疏委委屈屈的应着。 “知道了。” 陈十一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我现在去天信钱庄走一趟,你这边开始召集人马开动吧。” 裴珞疏也跟着站了起来。 “好,我这边马上做安排。” 陈十一走之前又转身轻声说道。 “其实这样也好,你不想去京都,那么这里的事就当做江州的一个小事办好了,以后有什么赏赐之类的也不要,避免跟京都扯上关系。” 裴珞疏执起陈十一的双手,很是感动。 “十一,你什么都为我想好了。” 陈十一抿嘴笑了。 “嗯,那有什么办法,自己的夫君当然要自己疼了。” 陈十一快马加鞭,带着福大和伯渊去了天信银庄。 银庄掌柜的接待了陈十一。 “夫人,钱庄需调度银两,姑且得等个三日左右。” 陈十一沉凝一会。 “现在钱庄能调出多少白银?” “最多两万两。” “好,你先将这两万两调出来,我要急用,剩余的钱,你在三日之内准备好。” “是。” 陈十一出门之时,和掌柜的交代一声。 “取银子的事,我希望掌柜的可以保密。” 钱庄掌柜一脸肃然。 “自然,这是夫人的私事。” 银钱到位,那自然什么事都办得快些,总比上报到京都快了不知多少。 次日,在江州的孜木县黑风峡谷,裴珞疏就住那儿了。 下面的官员看见裴珞疏亲自坐镇,也不敢懈怠,都战战兢兢跟在裴珞疏身后,各尽其责。 陈十一这段时日经常带着福大到处跑,一会去江州府城,一会又去孜木县叮嘱裴珞疏,让他好生吃饭。 裴珞疏牵着她的手站在峡谷的山顶之上,油纸伞尖如线般的水珠直坠,湿气裹着两人。 他们看着下面热火朝天的场景,很是触动。 “十一,我觉得这段时日的辛苦,焦灼,日夜难眠,在这一刻,都值了。以后如何我不知道,但此刻,江州的子民无须再遭受洪水的伤害,没有流民饥荒,没有逃荒千里,没有生离死别,没有饿殍满地…这,是我跻身官场最终的夙愿。” 陈十一抬眸静静看着他笑。 “我的夫君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儿。” 裴珞疏转过身,把陈十一紧紧揽在怀中。 “我的妻子才是这世上最纯善之人。” 山,河,草,木,雨,伞,还有那十指相扣的手,迎着风的清扬,感受着岁月的荏苒。 陈十一生病了。 病得很严重。 当时回到江州府城时,从马上摔了下去,福大跟在身后,他的速度都来不及阻止她掉下马。 还好,没摔伤哪里,但她全身发热,脸庞烧得像煮熟的虾。 定是这段时日,在雨中东奔西跑,着了风寒。 她好像很久没生病了。 这次的病来势汹汹,她躺在床上,吃了好几天的药,都没见效。 烧得她整天迷迷糊糊的,似乎要把她这几年没生的病凑到一起了。 百灵着急得嘴角都起泡了。 “来了几个大夫,都退不了烧,要不把老秦从燕州接过来,否则再这样下去,阿姐迟早要被烧傻。” 伯渊在一旁很是着急。 “要不,我们去找一下裴大人。” 福大冷声道。 “找他回来有何用,平白多一个人担心,再说,他那边的事儿更重要些。” 他又想了想。 “百灵,你飞鸽传书给老秦,让他务必尽快赶到江州。” “别尽快了,我来了。” 门外,老秦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几人皆不可思议。 “你怎么就来了?” 小厮把老秦身上的行李给卸了下来,然后气喘吁吁地说。 “很早之前,裴知州就传信给我,怕江州这边会出现洪灾,万一要是发生灾情,就怕有疫病,就让我随时准备着过来,我把药材都带来了。” 百灵急忙说道。 “其他的事等会再说,赶紧去瞧一下阿姐吧,她烧得厉害,我刚刚才给她换了衣衫,嘴里一直喊着疼,也不知道哪里疼。” 老秦边走边问。 “怎么回事,没看大夫吗?” “看了,都喝了很多药,刺了好几针,就是不退热。” 老秦给陈十一搭了脉,沉凝了半晌。 “她身上寒气太重,又有陈年旧伤,可不病势汹汹,百灵,你去准备一个浴桶,她需要泡一阵子药浴。” 百灵听罢,便转身出去准备了。 老秦掏出银针给陈十一刺了几针,就要准备出去准备药材。 一旁紧紧盯着的伯渊也跟着出去。 “老秦,东家的病,你欲言又止。” 老秦瞧着这个总是妖妖娆娆的男子,没想到他还有如此细心的一面。 “她到处跑,仗着自己身体好,也不知道要歇息一下,现在忽然之间不忙了,那以前的沉疴旧疾,负担的各种伤心病痛,都汹涌而来,放心,有我老秦在,就没怕的,不过她寒气太重,以后…算了,不说了,你还是赶紧把裴知州找回来一趟,我和他说得着。” 伯渊听了福大的话,没去找裴珞疏。 他回来,除了担忧,确实也没啥大用,而且,黑风峡谷现在需要他。 陈十一不知道自己病了多久,总感觉头晕晕乎乎的,眼睛总睁不开,身上,有一团火在烧着自己,烧得全身都疼。 头被谁抬起来了,嘴里又塞进来一股苦涩的味道。 她有点不想喝,总觉得这种苦涩的东西,和在海上吃鱼一样,闻到就很恶心。 每天都塞乱七八糟的东西就算了,身上还压着一个重物,让自己喘不过气。 疼痛蔓延四肢百骸,又疼又难受,要不自己别想了,应该睡一会儿就能好的。 可是,耳旁有个声音一直在喊。 “十一,你别睡!” “你别睡,我求你了!” 唉,吵死了。 可是不应他,就一直喊,一直喊… 第228章 沉疴旧疾 后来,她猛地睁开眼,眼前一片昏暗,好不容易适应了一些,才发现现在是黑夜,雕花大床的轮廓自己还是看得清的。 “十一,你醒了吗?” 嘶哑的声音带着惊喜,又带着一丝不确定。 陈十一艰难地转动头,发现床边上,裴珞疏脸瘦削无比,双目猩红,看着她咕噜噜的眼睛,却垂下头低低地哭出声来。 她嘴角微张了张,想和他说不要哭,却发现自己竟然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裴珞疏擦了眼睛,站了起来,朝门外奔去。 “老秦,老秦,十一醒了。” 顿时,门外涌进来一大片人。 老秦忙把了脉,又翻了翻陈十一的眼皮。 “醒了就好,没事了,我给她换个药方子煎药去,百灵,给她喂点水,一点点就行,她多日未用饭,暂时先喝点米汤。” 百灵红着眼去倒温水。 福大,伯渊,还有从安州专程跑来的景然,常意,李芸周带着沐颜,还有很久未见的安长路,见到陈十一醒了都松了口气。 陈十一似醒非醒,没一会儿就沉沉睡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她的身子终于有了一丝力气。 陈十一看着满脸青茬的裴珞疏,在白日里,显得脸色更加憔悴苍白。 她想说话,但是一开口,嗓子极疼。 “阿珞…” 她便如此轻轻一唤,裴珞疏又忍不住眼泪直流。 “我在。” 他给她掖了掖被角,眼角泛红,却突然又轻声笑了。 “还难受吗?” 陈十一微摇了摇头。 “我怎么了?” “你生病发热了,一直高热不退,把我吓坏了。” “哦,我还以为我要死了。” “瞎想什么,你怎么会死呢?” 裴珞疏拿起碗勺,给陈十一喂了两口水。 “十一,是我不好,我没好好照顾你,让你得了风寒。” 陈十一说话有点喘。 “如何能怪你?” 裴珞疏抿嘴笑了,把一旁温着的米汤端了过来。 “肚子饿了吧?我喂你吃点。” 陈十一吃了几口感觉整个人舒服许多,全身都有了力气。 “阿珞,我究竟是生了什么病?怎么得个风寒这么严重?” 裴珞疏眼眸微垂。 “你之前沉疴旧疾,一直未好,最近又奔波劳碌,一并发作起来,可不是凶险得厉害。” 他说着说着眼眶又红了。 “十一,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陈十一觉得现在的裴珞疏有点像惊弓之鸟,但凡有任何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 “阿珞,你别这样。” “好,不说了,你以后好好养着,可不能再东奔西跑,一定要把身子养好了。” “好的,都听你的。” 陈十一伸手要抱裴珞疏,他放下碗勺,把她抱在怀里紧紧的。 “阿珞,你都瘦了很多。” “嗯,外面的雨下一阵,歇一阵,黑风峡谷快要通了。” 陈十一笑了。 “真好!” 她忽然想起什么。 “我这是睡了几天,连黑风峡谷都要通了?” 裴珞疏声音低沉带着破碎。 “都快十日了。” “这么久啊?怪不得总感觉累得慌。” “要不要再睡会?” “不用,我若是能下床,就想出去透透气。” “再忍忍,等病好一些了,我带你去池塘边看荷花,他们如今开得正艳。” “好,孜木县黑风峡谷你还要去吗?” “不用,我把事情都交代好了,现在只留在家里照顾你。” “没事,你若是忙只管去,我已经退烧了,百灵会照顾好我的。” 陈十一发现裴珞疏最近不爱笑了,眉头总皱起来,像个小老头,仿佛有很严重的心事。 她试着问他,他只说自己是担心她的病。 后来,她不问他了,改问百灵。 百灵心直口快。 “姐夫听到你病重的消息时,整个人都像是疯了一般,特别是老秦告诉他,你是忙碌很久,以前顽疾沉疴的病气都钻了出来,所以才这么严重,哪知姐夫一听,就露出那种绝望的神色,很是吓人。” 陈十一甚是疑惑,裴珞疏究竟怎么了? 眼见着陈十一的身子肉眼般好了起来,裴珞疏才略微松了口气。 这段时日,陈十一以为自己是一块豆腐转世,小心翼翼的,生怕磕着碰着,就连陈十一自己觉得无所谓的事儿也跟着慎重起来,万一自己要是哪里不对劲,伤心的只怕是裴珞疏。 就连自己恶心得不能再恶心的药,也捏着鼻子一口闷了。 她现在觉得,需要照顾的人,是裴珞疏。 就这样奇奇怪怪地过了两个月,陈十一百无聊赖地把鱼食丢进池塘。 她转身对身后的百灵说。 “我什么时候能出去啊,池塘里的鱼都养肥一圈了。” 百灵笑道。 “阿姐,你就可怜可怜我们吧,你若是偷着出去,受罚的可是我们。” 陈十一抓了一朵开在岸边附近的粉色荷花,撕了一瓣又一瓣丢进水里。 “你说你姐夫也真是的,天天拘着我只能在院子里晃荡,老秦都说了,我身子大好,平时好好养一养就无事,偏他不肯,我的命好苦啊…” “再说…” 陈十一转身,裴珞疏静静站在她身后,嘴角噙着笑意,身子微微往自己身边靠,听得很是认真。 “在说什么?” 陈十一讪讪地笑了一下。 “没什么!” 裴珞疏揪了揪她的鼻尖。 “鑫辉街福星酒楼来了一个厨子,手艺很是不错,我带你去。” 陈十一眼眸蓦地亮了。 “相公,你真好!” 福星酒楼,两人坐在厢房内,陈十一大快朵颐。 “这厨子真不错,菜做得清甜不油腻,爽口又下饭。” 裴珞疏给她夹了那道她最爱的清炒笋丝,然后撑着下巴,看着她吃。 “你不吃吗?” “吃啊!” “那你还不快吃,等会凉了。” 陈十一随又问道。 “黑风峡谷的事都做好了吗?” 裴珞疏笑了。 “你都问了多少遍,早就好了,这次大家都出力,听说是为了防以后的洪灾,很多民众都不要工钱,就连漕运的几个大户都说要捐银子过来,不过都被我拒了,毕竟我不想把这件事捅到朝堂去。” “嗯,江州什么都好,就是雨水多,往后灾情减少,也省心许多。” 第229章 海禁 陈十一最近总和裴珞疏腻在一起,说说话,写写字,读几本闲书,有时候掰着他的手指头数数,一天一晃就过去了。 她何时过得如此悠闲过。 也许,她是不配过悠闲日子的。 原州,黄彤微发来消息。 “快来,船出事了。” 听到这个消息,陈十一坐不住了。 “阿珞,我要去原州一趟。” 裴珞疏这次倒是没有阻止,只吩咐几人在路上好生照顾她。 “你一定要学会好好照顾自己,按时吃饭,做不到的事别逞强,不要什么事都往前冲,你别忘了,你可是有家有室的人了…” 百灵觉得自己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阿姐,再不走,今天就别走了…” 陈十一捏了捏裴珞疏的耳朵。 “我处理好事情马上就回来,等我给你带礼物…” 裴珞疏送她上了船,朝她挥了挥手。 等陈十一到了原州,才知道,原州禁海了。 “怎么回事?” 黄彤微,还有坐在一旁的黄伯父,黄伯母,都面面露难色。 “古罗国不知道为何,突然派了五艘大船,要攻打大邺的原州。” “怎么会这样?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 黄伯父思虑了好一会儿。 “其他的但是无所谓,目前,有一个很严重的事情,你的大船要被征用。” 陈十一不解。 “征用便征用,驱逐敌寇,这是大邺每个子民应该做的。” 黄伯父摇了摇头。 “不是的,征战船到也还好,我怕的是,古罗小国没被驱逐离开,还是要与大邺发生海战,那你的船,以后只怕去不了婆娑提国了。” 陈十一大惊。 “为何?” “海战发生,你的船必然要受损,婆娑提国太遥远,航线过长,御远号定然不能承受,会出大事故的。” 陈十一心里有点慌了。 造一艘船要耗时几年,而毁一艘船,则一场战争即可。 她才开始海上的征途,而载着她梦想飞行的舟,却不能远行。 唉,命运真的愚弄人啊! 黄彤微焦急问道。 “现在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御远号只能出征了。” 陈十一沉默了一会,脸上的神色越来越沉重。 她转身就去市舶司询问沈无恙。 只见沈无恙双手一摊。 “这我可帮不了你,那是都尉府的事儿,我是掺和不了一星半点。” 陈十一静静地看着他。 沈无恙被她看得发毛。 “你瞪我也没用,这事我管不起,姑奶奶!” 陈十一深吸了口气。 “我有两条船,不会都要被征用吧?” 沈无恙眉头轻皱。 “就这么和你说吧,你那艘御远大船是一定要被征用的,那可是气派,震慑一下那些小喽喽!” “古罗国是为何向大邺发起战事,总得有个说法不是?” “据说和八大家族有关,但具体的我就不知道了。” “对峙几日了?” “八日。” 陈十一心里有点忐忑。 “希望别打起来,我在原州才刚起步,冒着生死才趟出一条海航线来。” 沈无恙没心没肺笑了。 “这样才好,免得总来找我,把我当下人使唤般顺手。” “让你做下人还委屈你了?” 沈无恙手指指了指她,气得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任由陈十一思虑良久,但胳膊拧不过大腿,自己的船在海战面前是无法自己做主的。 谁知道,那一天竟然来得这样快! 伴随着都尉府下令的文书而来的,还有一声通知,安排自己的护卫队前往两个国家对峙的海域,等待指令。 什么? 这是去打仗还是去看热闹? 他们可是没经过正统训练的护卫队,如何能敌过别人的千挑万选严苛训练过的军队? 陈十一换了长裙,穿了便携的黑色骑装,背上弓箭,登上了御远号。 许舟师有些担忧。 “东家,你一个女子就别去了吧,刀剑无眼,万一伤到自个,该如何是好?” 陈十一笑道。 “你别担心,听说海战使用弓箭较多,不是我自夸,在这的人,可没几个能及得上我。” 许舟师还是不放心。 “这也很危险的。” “其实,我只是担心,八大家族趁这场战事,毁了我的船,将我赶出原州。” 许舟师听了也不再劝阻。 她也只允许福大跟着,带上裴珞疏给自己的护卫队。 百灵很是担忧。 “阿姐,你要小心些,姐夫再三交代,你要多想想你现在是有家有室的人了。” 陈十一无奈。 “百灵,你现在完全倒戈了,裴珞疏的话你是倒背如流。” “我说的话不管用,也只有姐夫的话你才能听个一二。” 福大在一旁喊道。 “快点,走了,有我在,她能出什么事?” 御远号航行了两日,才到了对峙的海面之上。 海面的早晨,风平浪静,咸湿的气息灌入人的口鼻。 水天相接的一线,灿金融着墨蓝,强光挥洒的那一刹那,乌黑的船身被绚烂的金笼罩着,顶上的了望楼,火红的旗帜翻飞。 陈十一站在船头甲板上,眼眸沉静,镇定地看着不远处,对面五艘漂洋过海来挑衅大邺的庞然大物。 不得不说,他们的海船似乎更为精良,更为强大。 官府的战船要瘦削灵巧,没有那么庞大,但满船的威武雄壮的水军,是大邺最坚实的壁垒。 战船有十艘,一字排开,他们的船在最后方,八大商贾的船也来了,总共来了九艘。 这样看起来,陈十一他们就是战役后备的,不一定会轮到他们打,而且按照这个阵势,敌方必败,大邺那么多船,围也要将他们围败。 陈十一稍稍放心些。 转身对着福大说。 “按照这个阵势,可以赶回去吃晚膳。” 福大淡漠的脸也露出一丝笑意。 “今晚吃鱼吗?” 陈十一打量了他一眼,神色古怪。 “你也想挨揍吗?” 福大眼神往一旁撇了过去,没有再接话。 两军对峙良久,双方就一直这样,敌不动,我不动。 陈十一在船上都啃了好几个苹果,天色的光亮渐渐暗淡下来,强烈的光渐渐灰暗,取而代之的,是海平面深蓝色的柔和。 “怎么还没动作,再拖下去就要天黑了。” 福大神色凝重。 “只怕,他们就是要拖到天黑。” “什么?” 第230章 战事 “不然他们为何在这里对峙,还有这么多日,他们就是对峙,也不向前行,他们在海面生存,吃喝从哪里来,这么多日,带来的东西应该也都用完了吧。” 陈十一一听,飞扬的神色也渐渐黯淡下来。 “难道,还会有什么变故不成?” 随着天色的黯淡,海面逐渐阴沉,他们的船就像行驶在深渊之中,没底,越加令人烦躁不安。 想象当中的晚饭并没有吃上,反而吃了一阵海风。 海风裹着腥气,却传来一阵陌生的味道。 陈十一和许舟师对视一望,这种感觉太熟悉了,他们在海上航行的那段时日,对气味,还有稍微不对劲的涌动,敏感至极。 随着挂在桅杆上昏黄的风灯亮起,对面,本该有五艘船的队伍中,后面,隐约又多了四艘庞然大物。 陈十一,许舟师,还有福大,三人站在船头,眼珠子都看傻了。 不可置信的神色,带着一股担忧。 “看来恶战要来了。” “他们共九艘甲级战船,大邺的船也多,但不知道战斗力如何,这样也算是旗鼓相当。” 许舟师摇了摇头。 “东家,不是这样的,他们的甲级战船,最少可以带两艘尖头舟,只怕情况不妙啊。” 忽然之间,敌人的战船瞬间燃起了通明的火焰,强烈的火光亮了海域的一半。 那九艘战船瞬间分散开来,朝大邺的战船围了过来。 大邺的战船也不示弱,那十艘战船迅速做出应对,速度极快。 陈十一神色紧绷,看着前面的战事,一丝都不肯错过。 许舟师神色凝重说道。 “我们也要做好准备了。” 忽然,海面上响起巨大的砰砰声,一声声炸裂无比,如在附近,声音都可以把自己的脑袋爆开花。 陈十一往大邺的战船瞧了一眼,战船女墙上凸出一两个黑洞,那里不断冒出火光,响声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陈十一脸色大骇。 “许舟师,那是什么东西?” “是大邺的火器,杀伤性极强,制作极其不易,数量极少,朝廷也只在战船上才配有。” 福大似乎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武器,甚是震惊。 海面,敌军的战船被染上了熊熊火焰,正燃烧着他们的战船。 但敌军似乎不在这些,只一个劲地朝他们的战船飞奔而来。 敌军的弓箭燃了火焰,铺天盖地地往大邺的战船倾覆而来。 卷起的桅杆被燃上了火焰,瞬时又被船上的水兵把火焰熄灭了。 但是太多了,根本就熄灭不过来。 不过一会儿,大船上到处都是火,不管是敌军还是大邺的战船。 “东家,有一艘船朝我们这里过来了。” 福大朝身后大吼一声。 “防御。” 众人瞬间警戒,女墙之后,陈十一心里有点慌,取下背在身后的弓箭,燃上火油,张弓,右手一松,箭头犹如流星飒沓般朝敌军的战船上飞奔而去。 顿时,敌军桅杆的旗帜被燃上剧烈的火焰。 箭矢,铺天盖地地朝御远号飞射而来。 刹那间,整艘御远号陷入漫天火光之中。 “快,来人灭火!” 陈十一躲在女墙后,看见大海中,隐隐有十几艘小船纷至沓来。 “福大,快,给我掩护。” 福大听了,急忙挥过手中的银枪,挡在陈十一的面前。 陈十一猛地从女墙隐藏处站立起来,从身后取了三支箭,整个人神色镇定,嗖地一声,小船上,敌军的三人瞬间掉落在水中。 陈十一的弓箭,精准至极,目前,飞射出去的几十支箭,暂时还没有失手的。 无论如何,不能让那些小船上的人登上大船,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激烈的厮杀还在继续,海上起风了,海浪逐渐汹涌起来,海浪拍得越来越高! 即使如此,海面上都是火光冲天的战船,并没有随着海浪的巨大有所暗淡。 鼓声喧天,怒吼声,惨叫声,弓箭的嗖嗖声,震嚣了这片海域。 陈十一手上的弓箭没断过,敌人也甚是狡猾,见到陈十一这边讨不到好处,就往八大家族那边的战船攻击而去。 许是之前就已参加过海战的缘故,他们战力竟然很是厉害。 怪不得,都尉府要自己备护卫,原来之前就已经发生过类似的事了。 惨叫声越来越多,战事进入最为激烈的时段。 大家手里都没什么武器了。 弓箭,火器,抛石机… 都快要用完了。 陈十一这次拉了太多次的弓箭,现在整只手臂都有点发麻,她喘着气,小心翼翼地靠在女墙后。 “小心!” 就在那一瞬间,猩红的血液溅湿了陈十一的衣衫,连脸上都溅了几滴,顺着脸颊流入她的脖颈。 旁边一个古罗国的士兵被剑刺死在一旁。 福大双眸如鹰隼般犀利,把人丢进海里,并朝所有人喊道。 “船下有敌军,注意防御。” 他巡视在陈十一周围,不敢有任何懈怠。 “放心,我说过,有我护你,保你平安无虞。” 众人守护在船的周围,全神贯注地盯着船的外沿,怕有敌军带了鹰爪钩,混到大船上来。 陈十一的大船已经满目疮痍,惨不忍睹,附近的船也好不到哪里去。 敌军有三艘船已经丝毫没了动静,任由大火燃烧得越来越大,在海面上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火场。 “东家,他们撑不了多久了。” 福大冷声道。 “我们也撑不了多久。” 陈十一手持弓箭,警惕地看着周围。 “东家,你看,他们开始逃了。” 忽然,海面上响起了激烈的号角声。 “追…” 敌军已是强弩之末,大邺的水兵蜂拥包抄,渐渐的,到了最后就剩一艘船逃离远去。 陈十一忽然心里冒出一个想法。 “许舟师,我的御远号伤成这样,还能远航吗?” 许舟师很是遗憾。 “这次战事极为激烈,这一下子就把都尉府的家底子打得差不多了,你的船伤得也重,以后修补一番,在附近海域还是可以航行的,但去婆娑提国,怕是不行。” 第231章 撞船 陈十一眼眸极深。 “如若两船相撞,我的船还能回去吗?” “及时修补,海水不会蔓延得太快,是可以返航的,再说,也没多远。” 陈十一点点头。 “许舟师,大摇橹甩起来,我们追上那艘船,快。” 许舟师立即唤人,扬帆摇橹,极速往前追去。 顿时,把所有船都甩在后面了。 敌船的弓箭又朝陈十一的船攻击而来,不过只零星几根,构不成什么威胁。 陈十一站在船头,大声说道。 “许舟师,撞上去。” “什么?” “再不撞上去,他们就要逃走了。” “可是东家,这是二十多万两的大船啊,在整个原州,可是头一份。” 陈十一沉声道。 “我知道。” 许舟师再咬牙问道。 “东家,确定吗?” “确定。” “好。” 顿时,所有人都知晓了这个消息,但无人质疑。 陈十一躲在客舱里,紧紧抱住柱子。 几十人才能摇动的摇橹极速摆动,朝敌军的大船压了过去。 砰! 一声巨响,响彻云霄。 整个海平面上的船都停住了,直愣着看一艘陈字红色旗帜飘扬的船,撞上了敌军的船。 战事终于结束了。 整整一夜,浮在海面上的猩红,渐渐被海浪卷走,只剩得些许残木片和浮尸,见证了昨夜的腥风血雨。 光亮一瞬,黎明到了。 陈十一的御远号伤得太重,好不容易进了港口,船舱里都灌满了水。 这次撞击,撞坏了两个隔水密舱。 御远号,应该要休息了。 福大有丝不解。 “为什么?” 陈十一吃着百灵精心为她准备的一桌子好吃的,津津有味。 “这次战事,御远号损失太大了,以后也无法远航,还不如就让它名垂千史,反而更好。” “这可是二十多万两银子,你怎么说撞就撞了?” 陈十一叹了口气。 “我比你更难受,心里在滴血啊,御远号还是艘新船,我连它的零头都没挣回来,现在只能化悲痛为饭食,多吃一点,我才能好受些,喏,你也别光顾着说话,吃饱了,睡一觉,什么事都没有了。” 福大忍不住嗤笑一声。 “你还真是个心大的。” 裴珞疏自然不知道陈十一这边发生的事,他这边倒是出了一件很棘手的事情。 周通判来找他喝茶。 “知州大人,黑风峡谷的事,江州尽知,下官已将此事上报到了京都,为你请功,以彰天恩。” 裴珞疏喝茶的手顿了一下,眼眸有些清冷。 “通判大人,倒是有这份闲心。” 周通判讪讪地笑了。 “这不是之前家中的姑娘之前冒犯了大人,特此挟此事前来赔罪。” 裴珞疏深吸了口气。 “本官其实有难处,这次挖开黑风峡谷之事,是本官夫人出的银钱,她本就是,不想看着我为江州操劳,但也不想把这事昭告天下,毕竟,她是个胆小良善之人,不想看到江州百姓受洪涝之苦,并非为了功劳。” “这,是下官思虑不周,下官去把折子追回。” 裴珞疏这才笑了。 “通判大人为本官夫人着想,实在感激不尽,之前你家姑娘的事,本官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周通判恍然大悟,他得到他想要的结果,便起身告辞了。 走出门外,又往回瞧了一眼。 这位江州大人还真是奇怪,哪里有拿自己的银钱去帮朝廷做好事的,再说,做官不就是为了高官厚禄,名声名望,封侯拜相。 难道还真有一心一意为江州子民谋福祉的好官? 真是不懂! 裴珞疏见周通判这边压下了这件事儿,心里都松快了一半。 他走进寝房,看着妆台上的首饰,脂粉盒子,衣柜里她的衣衫,嘴角忍不住上扬。 她才离开十天半月,就很想她了。 希望她早些处理完那边的事儿,早些回家才是。 裴珞疏原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通判都不往上通报,黑风峡谷的事也上不了天听。 谁料,不知道是谁带的头,江州万千民众汇集在一起请愿,其中包括各路水路的商船,帮会都写上了万民请愿书,要朝廷犒赏为江州谋福祉的知州大老爷。 朝廷那边已经收到了请愿书。 裴珞疏听到这个消息之时,沉默了良久。 扶风看着怔愣了许久的公子,甚是疑惑。 “公子,这不是好事吗?为何?” 裴珞疏摇了摇头。 “扶风,你不懂。” 看来,命运这种东西,越是不想要什么,却越是要让你得到。 外面有人禀告一声。 “老爷,水利司祝钰求见。” “这么晚了,找本官有何事?” 祝钰双膝下跪,朝裴珞疏磕了三个响头。 “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 祝钰一脸歉疚。 “大人,万民请愿书这件事是下官做的。” “什么?” 裴珞疏眉头紧蹙,神色瞬间阴郁。 “本官之前有千叮咛万嘱咐,告知尔等不能将此事上报京都,你却不顾本官意愿,肆意而为,居心何在?” “大人请恕罪,下官也是想得到一个加官进爵的机会,毕竟谁不想高官厚禄,不然,谁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建议挖通黑风峡谷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 裴珞疏沉默着没有回答。 他说的也许是对的。 没有几个当官的,会把这么大的事瞒着,让自己明明有加官进爵的机会,却被悄无声息地流逝,想必,谁也不会甘心的。 他做的是正常的事,不正常的是自己。 果真,天下事,岂能事事如意。 他无奈的挥了挥手,让扶风带着祝钰下去了。 该来的总会来,逃也逃不开… 十日后,朝廷那边派人来下圣旨。 裴珞疏带着江州府城所有官员在府衙门口等待钦差的到来。 龙沐川最近有点闲,圣上便把这个去江州宣旨的事交给他了。 他百无聊赖地来到江州府衙,着舍人给念了一篇溢美之词。 他坐在椅子上,不知神游到了哪里。 只听得江州知州姓裴,治水有功,得万民请愿,品格高洁,为百姓谋福,为生民立命,特册升为枢密院同知院事,赏黄金千两,以示皇恩浩荡。 第232章 赏赐 呵,这人还挺厉害,通判那边无人上报,却弄出个万民请愿,胃口还挺大。 龙沐川抬眼稍稍瞥了一眼一直低眉顺眼的江州知州,脸色大惊。 他连忙走到裴珞疏面前,是眉眼从未露出的惶恐不安,还有疑惑不解。 “你,你究竟是谁?” 裴珞疏神色镇定地行礼道。 “回禀九王叔,在下江州知州裴珞疏。” 龙沐川听到他口口声声喊九王叔时,心里更慌了。 像,实在太像了。 但,那年,他们明明都死了的。 龙沐川收回自己的心绪,脸上又露出平时闲散的笑意。 “裴大人,太像我的一位故人。” 裴珞疏正色道。 “这倒是下官的福气。” 龙沐川笑了。 “恭祝裴公子高升枢密院同知院事,以后,在京都,还能把酒言欢。” “在下荣幸之至。” 等龙沐川安排人把所有的赏赐都搬进来时,就准备离去。 离开后,他转身回望了知州府衙,眼眸中露出意味深长。 他勾了勾手指。 “主子?” “去查一下这位枢密院同知院事的来历。” “是。” 裴珞疏看着手中的圣旨,脸上无一丝喜色。 他思虑了许久,转头向扶风说道。 “去着人收拾一番,我们要进京了。” “那这里的宅子呢?” “当然是保留,留几个老实的,好生将这里保管,得了空我和夫人会随时回来住的。” 他坐在书案前给陈十一去了一封信,告诉她这边发生的事情,让她最近都待在原州,等他在京都安置好了,再派人将她接到京都。 陈十一接到裴珞疏的信时,简直不可思议。 “怎么会这样?” 福大冷哼了一声。 “姓裴的千算万算,就是没把人心算进去,那些人想要高官厚禄,本就无可厚非,事情肯定是要闹出来的,没想到会闹出万民请愿这种事,说实话,风口浪尖的名声,把握得不好,只怕要搭上自己的仕途,甚是是性命。” 陈十一面露忧愁。 “他是极其不愿意去京都的,但如果再给他一次选择,他还是会选择去把黑水峡谷给挖了的。” “富贵有命,生死在天…” 陈十一索性就待在原州,在这边好生理清一下自己的产业,也等裴珞疏把京都的事全部打点好了。 等着等着,却等来了自己的消息。 都尉府来人,要宣陈十一前去。 几人对视一眼,神色很是凝重。 “估计是上次海战的事,不必惊慌,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再说,你把整艘船都投进去了,难道他们还要为难你一番?” 陈十一想想也对。 她带着福大去都尉府的路上,遇到了沈无恙。 沈无恙嬉皮笑脸地凑过来。 “东家,大喜啊。” “什么喜?” “都尉府那个老古董,把你的功劳报上了朝堂,估计这会应该是赏赐下来了。” 陈十一脸上终于露出笑意。 “沈无恙,我第一次看你这么顺眼。” 沈无恙瞪了她一眼。 什么人啊,这是? 会不会说话? 福大脸上也泛出笑意。 “你的福报要来了。” 没想到,都尉府一直忙着理清海战的尾事,她想着去要点补偿,但也一直不好去开口。 想不到都尉府竟然还不错,没有贪墨自己的功劳,反而给自己求了赏赐。 不知道能得些什么。 陈十一还是希望,能得些实用的,金银珠宝之类的,虽俗气一些,但实在啊,那可是货真价实的财富。 她一进都尉府的门,就被带到议事厅内,厅内昏暗简朴大气,只看得主位上坐着一个气势浑厚的中年男子,络腮胡须,眼神如狼般冷厉,还有一伙人站在一旁,为首的人头顶黑冠,系着黑冠的墨绳在下颚处打了个结,眼眸精明,却带着内敛和顺从。 陈十一不知道他们是什么身份,连忙朝座上的那位中年男子行了一礼。 “女子陈十一,拜见都尉大人。” 都尉大人看起来很凶,说话的声音却极其绵柔,竟然带着奶娃声。 “你就是陈十一?” “是。” “上次的海战,你英勇无比,又果断大气,为了不使敌军逃离,以一条船的代价斩断了他们的生路,乃巾帼英雄是也。” 陈十一心里亢奋不已。 这么高的评价啊? 那等会的赏赐岂不是难以想象的多? “这是作为大邺子民的分内之事。” “谦逊又无畏,而且你还为大邺开辟了一条新的海航线,实乃大大的功臣。” 陈十一心想,别夸了,究竟是赏多少银两,直说吧,自己还想着再添些,另外再造一艘大船。 “谢都尉大人夸赞。” 旁边的黑冠男子尖着声说话。 “陈十一接旨。” 陈十一听罢,立即在堂下下跪叩首。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御远号东家陈十一,英勇无畏,奋力杀敌,无惧生死,此心可嘉,特册封为县主,赐号勇毅。” 那黑冠男子说完,等陈十一接旨。 可堂下跪着的陈十一,还在等他把赏赐说出来,结果等了好一会,嗯,说完了? “县主,起身接旨谢恩了。” 陈十一才将手举过头顶,将那明晃晃的圣旨接了过来。 她站起身,示意身后的福大,给了黑冠男子一包银子。 面前的都尉大人看着陈十一,面露笑意。 “勇毅县主,巾帼不让须眉,这是你应得的。” 陈十一心里嘀咕,我得什么了。 一个县主的名头,以后只能限制自己做生意,毕竟官不与民争利。 “县主似乎颇有疑问。” 陈十一恭敬地问道。 “都尉大人,这个县主有什么讲究?你知道,我一介平民,什么都不懂,比如得什么俸禄赏赐之类的。” 络腮胡子的都尉大人一听,便知道了陈十一的心思。 “你这个还暂时是旨意,你要进京后面见圣上,由圣上亲自嘉奖。” 陈十一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勇毅县主,在大邺史上,你是第四个册封为县主的,其他人家中不是功勋之家,就是亲王或者郡王的女儿,只有你,凭着功勋卓着,从一介平民获此殊荣,实在难得。” 第233章 福大离开 这道圣旨把众人吓了一个激灵。 特别是百灵。 本该供奉在灵桌上的圣旨,百灵捧在手心小心翼翼地摩挲许久。 “阿姐,我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福大抱着剑在一旁附和。 “姓裴的升官做了同知院事,你也成了大邺尊贵的县主,双喜临门,恭喜!” 陈十一听得福大竟然也说出这种毫无意义的恭贺之词,实在难得! “我要走了。” 福大的声音沉闷,透着一股莫名的沧桑。 三人皆是一惊。 陈十一忍不住问。 “你要去哪?” “你嫁人了,以后你们都在京都,姓裴的会安排人护着你,我也要做我自己的事情。” 陈十一急忙问道。 “那百灵怎么办?” 福大很是不解。 “百灵不是跟在你身边吗?” 陈十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但看百灵和福大之间,好像并没有谁留恋谁的话,难道是她自己弄错了? 福大其实不喜欢百灵? 一直沉默的伯渊在一旁轻声问道。 “你要去哪里?以后还能再见吗?” 伯渊的话,似乎很是伤感,也是,伯渊和福大是同时来到自己身边的,大家都相处了好几年,自然感情深厚。 “不知道,天涯海角,到处走走,我是江湖人,不喜那些束缚。” 陈十一很是不舍,福大在她身边的时间比在裴珞疏身边还要长。 “倘若你在外面走腻了,记得回来看看我们,我们的家就是你的家。” 福大笑了。 “行,我把你给的银子挥霍完了,就回来继续做你的护卫,挣银子花。” 陈十一点头。 “那你多花点,出门在外,别舍不得。” “嗯。” 他抬眸深深的看了一眼伯渊。 “我走了。” 说完,转身就走出了别院。 百灵在后面喊道。 “你还没收拾行李。” 福大摆了摆手。 “不必了。” 离别,在人心还未准备好的时候,已经开始了。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希望他以后恣意江湖,无俗世烦忧,自由翱翔,如那鹰隼一般,成为一方霸主。 进京之前,陈十一给远在京都的裴珞疏去了一封信。 接到信的裴珞疏正在忙着安置宅院的事,白鸽落在他的肩头,悠闲自在,绿豆大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动。 裴珞疏取信,打开,看着看着,不可置信地失笑。 自从进京后,扶风就没见裴珞疏这样笑过。 他连忙凑过去问。 “夫人那边有什么有趣的事?” “嗯,福大离开了。” 扶风满脸笑意顿时停在脸上,随即慢慢消减下去。 “师兄走了?” “嗯。” “这有什么值得笑的?” 裴珞疏望着扶风脸上的不自在。 “你也不愿意他走吧。” 扶风点头。 “公子,当初答应把师兄诱骗过来,也是想着,他自己一个人在外,日子过得实在差劲,如今他又走了。” “每个人的认知和想法总是不同的,自己觉得好的,别人未必觉得好。” 裴珞疏又接着说。 “还有一件事,夫人被册封为县主了。” 扶风眼睛眨了眨。 “县主?” “原州边上打了一场海战,夫人弓箭了得,定是创下了巨大的功勋,所以才被朝廷另眼相看。” 扶风笑道。 “夫人就是厉害,不靠男儿,自己也能闯出一片天。” 裴珞疏言笑晏晏。 “她啊,是最勇敢,最纯善的…” 陈十一回京都的那日,已锁深秋,进了京都时,天气已渐渐变凉。 她最近总是怕冷,百灵在马车里早早燃起了炭。 “阿姐,自从你上次病了后,身子可大不如前了。” 陈十一斜靠在马车壁上,懒懒地翻开着书。 “年纪大了,又不是年年十八。” “老秦又给你换了一副药方,至少要喝个两月,回头再给瞧瞧是否有所好转。” 陈十一听到药这个字,就像听到鱼这个字一样敏感。 还要喝两月,这不是要她的命吗? 药苦就算了,问题它不是那种纯粹的苦,是苦中带着其他的五花八门的味,喝了能让自己一整日都食不下咽。 同行的还有都尉府的人,这次海战,要嘉奖的人有许多。 回了京都,她还没来得及找裴珞疏,就被都尉告知要先进宫一趟。 皇宫。 勤政殿巍峨壮阔,辉煌大气。 陈十一穿着紫红色金线绣缎面宫装,发髻高耸,簪了紫金步摇,整个人显得庄重又贵气,她跟在都尉身后,双手收紧,双肩端正,面色沉静如水,嘴角微扬,一步一步走进,这座只有男人出现过的宫殿。 她随着众人叩拜后起身。 听得上面的浑厚温和的声音响起。 “勇毅县主何在?” 陈十一立即叩拜回。 “臣女在。” “你,好生眼熟,莫不是御史大夫府的那位表小姐?” “臣女正是。” “哈哈,老胡,你个老东西,教的不错,是个好孩子。” 胡老爷子笑道。 “她确实不错。” “这次的海战英勇无比,凌厉果断,不顾自己生死,直面迎敌,为防止敌军逃离,将自己全部身家买的船撞上敌军的船,此举,堪比男儿,理应嘉奖。” “来,赏黄金千两,赐玉如意一柄,食邑千户,可免行叩拜之礼。” “臣女叩谢皇帝陛下。” 陈十一行礼时,眼眸抬起,瞧了站在官员队伍里的裴珞疏,眨了眨眼。 裴珞疏缓缓低头,抿着嘴角,遮掩溢出的笑意。 “据说,你还发现了一条新的海航线?” “回禀皇帝陛下,正是,此海航线历经三十二日,到达另一个名为婆娑提的小国,此国盛产彩色琉璃,当地人用来制作屋顶,防止毒虫与野兽,臣女将当地的所见所闻,已用书记录下来,以供圣上品阅。” “婆娑提国的皇室,特意嘱咐臣女将非常贵重的血色珊瑚进献给圣上,以表两国友好之意。” 说完,便派人将早已准备好的血色珊瑚给抬上了勤政殿。 一米多高的血色珊瑚,红布被扯开的那一刹那,惊艳了朝堂所有人的眼。 血红色涌动,恍若光华流转,而珊瑚外的晶莹剔透的星星点点,犹如血色天空中飞行的萤火虫,一闪一闪,极为绚丽。 第234章 畏寒 坐在龙椅上的圣上笑得极为满意。 “勇毅县主深得朕心啊!” 他转头问了一旁安静着的温之衡。 “丞相觉得如何?” “四方来朝,万国叩拜,是大邺朝受命于天,终将镌刻于史书,供后人瞻仰。” 圣上十分满意地点头。 “嗯,之衡最得朕心。” 后来,赏了宫宴。 陈十一不喜欢这些场合,但没办法,今日,她可是最重要的人物之一,坐在都尉大人下首。 宫宴上,只留得一些人,陈十一都不怎么认得,除了胡老爷子,温之衡,还有那个一直没有正形的九王叔。 圣上偶尔问几声航海的事,没过一会儿,就起身离开。 对面的九王叔举起酒杯,朝陈十一笑了笑。 陈十一当做没看见,往一边转过了头。 九王叔垂头低声笑了起来。 陈十一不胜酒力,喝了一点酒便起身要走了。 胡老爷子便带着她走了出去。 “你也没想着给我来封信,就这么直愣愣地走上了勤政殿,把我这把老骨头都吓得够呛。” 陈十一在一旁歉疚地笑道。 “我以为裴珞疏告知你了,他没说吗?” “这段时日,他忙着收拾屋子的事,没空。” “下次一定注意。” “你啊,以后就别东奔西跑的了,封了县主,就该要警醒自己,注意自己的行为,不再像之前,想怎样就怎样,再说,食邑千户,你这辈子靠着这都能活得风光无比。” “好的,舅父,我明白了。” 胡老爷子刚好遇到一位同僚,在一旁聊朝堂的事,陈十一静静站在一旁。 她抬眸看见温之衡和两个不认识的官员走了过来。 温之衡朝她看了一眼,点了一下头,冷漠疏离,随即又和一旁的官员说话,从她身边径直走了过去。 陈十一觉得,他们就如此般,甚好。 最熟悉的陌生人,适合他们之间的关系。 出了宫门,裴珞疏的马车正守在外面。 胡老爷子被金叔接走了。 陈十一被裴珞疏拉上马车。 他看着穿着紫色宫装的陈十一,眼眸都亮了几分。 “阿珞,快,帮我解开一下,我透不过气。” 陈十一的领口被收得紧紧的,裴珞疏给解开了颈脖的扣子,褪下了衣衫,然后给她换上青绿色对襟外衫,随即又在外面加了一件深蓝色披风。 “百灵说你越来越畏寒,京都的天也越来越冷了,如非必要,暂时别出门。” 陈十一乖巧地点头,捧着裴珞疏的脸亲了一口。 “相公,我好想你。” 裴珞疏嘴角上扬。 “我也很想你。” 他摁了摁陈十一的额头。 “你胆儿挺大的,竟然敢撞船,不要命了?” 陈十一认真回道。 “当时我问过许舟师了,我的御远号参与这场战事,被烧毁得厉害,失去了远航的能力,我索性就把它撞上去,说不定还能为我自己带来一丝回报,毕竟谁也不相信我敢这么做,说不得会换来一定的报酬。” “你对这个报酬满意吗?” “不满意,我喜欢真金白银,而且圣上好小气,只给我赏赐千两黄金。” 裴珞疏失笑了。 “你是自己有了钱,自然看不上这黄金千两,但你可知道,对于很多人家,这都是此生未见的数量。” 陈十一想了想。 “你说得对,我,慢慢地,就忘记了以前的初心,这是不对的。” 裴珞疏把陈十一身上的披风紧了紧。 “不是这样的,你一直很好,十一。” 凌云阁内,温之衡正拿着剪刀给最近新得的绿菊修剪枝叶。 青松在一旁轻声说道。 “没想到,姑娘那么威武,二十多万两的船说撞了就撞了。” 温之衡神色淡然。 “以后别叫姑娘了,她现在是裴夫人。” 青松讪讪地笑了。 “哦,是的,很多人都给这位新册封的县主送了礼,那相府送吗?” 温之衡似乎有丝漫不经心,轻声说道。 “送,别人都送,我们不送,像什么样,再多送一份,恭贺他们新婚之喜,祝他们百年好合,大家好歹相识一场,礼数要做周全。” 青松点头,看着温之衡无所谓的神色很是难受。 他的公子,看着从那样青涩到过了而立之年,身边一个知冷知热的女子都没有,就守着自己那点初心过日子。 得又得不到,忘也忘不了。 唉,姑娘她已经成亲了,我的公子。 你也找个好姑娘吧。 每天跟着他,跟着这些花花草草过日子,像什么话? 裴珞疏的宅子是圣上赐的,两进的院子,虽没有江州那么大,但在寸土寸金的京都,也算很好的了。 他们两个人,足够住了。 裴珞疏已经把宅院都收拾得差不多,陈十一也顾不得其他,直接待在房间内,不敢出门。 她现在很怕冷。 现已深秋,极冷的风已吹,能把人的膝盖骨吹得空荡荡的,直感觉骨头里面都是风,又难受又无法纡解。 一掀开门帘,屋内,一股热气迎面扑来。 裴珞疏一进门,就褪了自己的外袍,实在太热了,而即使在这样热的房内,陈十一身上还盖着一层薄薄的被子,悠闲地看着手中的书。 裴珞疏接过她手中的书,一看,竟然是本闲书。 “看多久了?” “没多久啊,午时睡了会儿。” 他上前用被子裹着陈十一,抱着她。 “还冷吗?需要再加床被子吗?” 陈十一摇头。 “不必了,这样刚刚好,再加多一层就太热了。” 陈十一深吸了口气。 “阿珞,你帮我问下老秦什么时候来京都?我只怕我的身子出了问题。” 裴珞疏抱着她的手顿了一下。 他脸色泛了白。 “十一,别多想,你只是怕冷,女子本就畏寒,你无需多忧思。” 陈十一想了想。 “好,不过晚上同你睡,我就不冷,你就是一个大火炉。” “行,我这个暖被窝的一定尽职尽守,做好我的分内之事。” 裴珞疏笑着。 “十一,还有件事情,龙图阁直学士夫人是个喜爱菊花的,每年到了秋季都要弄个菊花宴,也给你下了一个帖子,你去露露脸吧。” 第235章 赏菊宴 陈十一很是不喜欢参加这样的宴会,人多,又不认识,规矩又多,而且,她畏寒。 她感觉自己最近脆弱很多。 裴珞疏说,还是去一趟为好,毕竟 自己刚封县主,如果不去,会被人觉得自视甚高,不愿与这些官员夫人为伍,会被人诟病的。 陈十一只好无奈答应。 她在百灵的帮助下,穿上了厚重的宫装,而且百灵还贴心地给她套上了薄薄的护膝。 她到来的时候,门外已经挤满了各色各样的马车。 她被一个婢女领了进去,到了菊花园,看到各色各样穿着精致裙装的女子,三两成群,巧笑嫣然,谈天说地。 陈十一带着百灵到处逛着,有很多人看着她,但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女子,也不敢出声交流。 “十一。” 陈十一转头,便看见温之柔笑意盈盈地朝她走了过来。 “小姐。” 温之柔笑着拉过她的手。 “你现在可是大邺尊贵的县主,可不兴这样喊我,以后在这样的场合叫我白伯夫人就行。” 温之柔仔细地打量着陈十一。 “变了很多,越来越有韵味了,越来越美了,你成婚我也不知晓,应该给你备份大礼的。” 陈十一摇了摇头。 “我在外面野惯了,不讲究那些虚礼,心意到了即可。” 温之柔拉着她的手甚是冰凉。 “这还未到冬日,你手心怎么这样凉,没让丫鬟准备个汤婆子吗?? 陈十一摇头。 “没那么精贵,过会走动走动就好了。” 温之柔叹气。 “还是得好好养养,畏寒更要精养,容易怀上孩子。” “自己都怀不上孩子,还好意思教别人。” 旁边,两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看着温之柔,捂着嘴笑,眼眸里显现一丝鄙夷和不屑。 陈十一眼眸询问温之柔。 “她们是谁?” 温之柔垂眸,勉强地笑了。 “她们是我夫君的妾室。” 陈十一张了张嘴,不可置信地问。 “你说她们是你夫君的妾室,然后在这么重要的场合当众给你难堪,为难你堂堂白伯夫人?” 温之柔轻叹一声,眼眸露出黯淡。 “没所谓了。” 陈十一看着这样的温之柔有点难过。 “你当年的傲气呢,你的毒舌呢?” “不见了,被这几年磨没有了。” 听得温之柔随意地说出这几句话,陈十一忍不住地悲哀。 温之柔定是嫁错了男人,一场失败的婚事将温之柔在流放地都要保留的傲气,尽数摧毁。 “十一,或许我是错了吧,记得当年,我和你说的那个手持书卷的男子,我流放回京之后,他丧妻两年,后来为了我年少那点夙愿,不顾大哥极力反对,执意嫁给了他成了继室。” 温之柔顿了顿。 “这么多年,我尝尽了人间冷暖,心酸苦楚,你知道吗,在流放地过的那几年,我竟然觉得是最好的几年,有你护着我,没有那么多人情世故,活得恣意极了。” 陈十一叹气。 “他为何对你不好,你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再说,你是下嫁,他们是高攀,为何还如此欺辱你?连个妾室都能在你面前耀武扬威?” “或许,是我还保留着那份情意,他只要说一句关心的话,我就能赴汤蹈火,他只要一有病痛,我就能不分昼夜地照顾他,所以说,要说活该,是我自己自轻自贱,把自己逼到这个份上。” 陈十一沉思了一会。 “你想要怎样过?你如果还是喜欢他,可以做到一如既往地被人轻贱,那么你这些苦楚就不要同别人讲,那些不甘心就不要流露出来,这样让别人更加轻视你,因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后果你自己要承担。如若你已经看清了,那么回头是岸,及时掉头,也不晚,你大哥是你的靠山,你怕什么?” 温之柔摇了摇头。 “大哥不允许我和离,他说,当初他就劝过我,做错了事,就要自己承担苦果。” 陈十一看了一眼正在盛开的金黄色菊花。 “花开在最好的时辰,才会被人惦记,要赏花,宴宾客,花凋谢之时,无人愿意看一眼的,花开得好的时候,你却藏了起来,只给那个人看,那人定是认为你非他不可,所以你逐渐凋零的时候,定是要舍弃你的。” 温之柔沉思了一会。 “十一,我很后悔,为什么不把那年的惊鸿一瞥给深埋在心底,为何让现实把这心中仅有的美好给击垮?” “也许,这就是你的年少不可得吧。” 温之柔凄凉的笑了。 “也许吧。” 她们走着走着,那两个妾室也跟了上来。 “夫人,我们觉得天气有点寒凉,能让你的婢女去马车上取一下外袍吗?” “你们不是有婢女吗?” “她们要伺候我们,夫人不是有别的夫人一起吗,刚好有个照应,我们什么都没有,还请夫人垂怜。” 温之柔沉默没有作声。 陈十一却有点忍不住。 “你们是谁?我的婢女为什么要听你们的使唤来伺候别的夫人,你们两个是当家做主的人?我倒是想问问,究竟是哪户人家,竟然把算盘打到我头上?” 两个妾室面面相觑。 “夫人,还请给这位夫人说一声,免得回去,老爷又要生气了。” 温之柔静静地看着这两人,没有吭声。 其中一位胆子大的见温之柔没有说话,声音越发大了些。 “夫人,我们不过只是让你的婢女去取件外袍,怎得,又不是大不了的事,何必让别的夫人来训斥我等,回了家中,只怕夫人不好交差吧?” 陈十一深吸了口气。 “百灵,她们竟然在本县主面前不自称妾室,还竟然口不择言,无视尊卑,指责当家主母,给我教训她们。” “是。” 百灵上前,一手扇了她们一耳光,响亮得把其他人都吸引了过来。 那两个妾室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都哭哭啼啼地,让人听得甚是闹心。 陈十一问了温之柔。 “这样的事发生多少次了?” “不记得了。” “怪不得,在外竟然如此嚣张。” 不一会儿,龙图阁直学士夫人闻声而来。 “何人在本夫人举办的花宴上闹事?” 第236章 物是人非 来人是一位神色冷厉的中年妇人,黑衣绣金菊的广袖长袍,用技艺超高的绣技制成,右手只轻轻一摆,袖间尽显大气威严。 众人都朝这位正一品诰命夫人行了礼。 “这位夫人,不知道贵府府主是哪位官人?为何你在本夫人的花宴上动手责打客人,是否有越俎代庖之嫌?” 陈十一忙恭敬回道。 “是在下的唐突,还请夫人见谅。” 龙图阁直学士夫人眉头微皱。 “你是?” 温之柔在一旁笑着回道。 “夫人,她是圣上亲自册封的勇毅县主。” 这话一出,瞬间就炸开了锅。 直学士夫人的眼眸蓦地亮了起来,周围围着的夫人小姐们,也都交头接耳起来。 “唉呀,真是失敬,我派人一直在门外守着,就怕你不熟悉,想不到你已经到了园内。” 陈十一在外练达多年,看过太多人的脸色,连忙笑着回道。 “夫人有心了。” 直学士夫人面目慈祥,端详着陈十一眯着眼嘴角上扬。 “县主刚刚这是?” “哦,我与白伯夫人相识,说了几句话,谁料白伯府的两个妾室,当着我的面吩咐白伯夫人的贴身丫鬟去帮她们拿放置在马车上的外袍,竟然还指手画脚到我头上,脾气上来了,一下没忍住,就教训了人,这也是我的不是,是我僭越了。” 直学士夫人听罢,眉头直皱,她牵起陈十一的手,亲热地拍了拍,温和道。 “这些妾室也该好生管束才是。” 她转头对温之柔语重心长说道。 “你看你,背后是忠义侯府,你大哥还是当朝权相,还和县主是旧识,你啊你,怎么这么立不住,如今竟然还被两个妾室拿捏,真把我们这些正室夫人的脸面往哪里搁?” 温之柔屈膝行礼。 “谨遵夫人教诲。” 直学士夫人摇了摇头,又转头和颜悦色对陈十一说道。 “这里人多,我带你到处转转。” 陈十一满脸笑意地点了点头。 直学士夫人转身凌厉地对着下人说道。 “那这两个无端闹事的妾室赶出去,本夫人的花宴不欢迎她们。” 说完,就带着陈十一慢慢走了。 温之柔听得离开的陈十一的声音。 “夫人,我从海外得了一紫色的珍珠,配你这身衣衫极为合适,回头,我让人送过来,你仔细瞧瞧?” “唉呀,这怎么好意思呢?” “我只是觉着这紫色珍珠极为配你这衣衫,况且,只有在你这里,才不会让珍珠蒙尘啊。” 温之柔淡淡的笑了。 陈十一这辈子,能活成这样,真是女人的楷模。 她从黑暗中爬出来,要经历多少常人不能经历的苦楚,要遇到多少常人觉得难以承受的事,要做出多少次比如撞船时候的艰难抉择,才一步步走到这个位置。 自己有容貌,有地位,身后有靠山,却过得比她不如,到了最后,还由着她还帮自己解围。 这样的日子,也确实该过到头了。 菊花宴结束后,温之柔出门找到自己的马车,却发现温之衡通体漆黑的马车停在一旁。 温之柔缓缓走了过去,眼眸中生起疑惑。 “大哥…” 温之衡撩开了车帘,目光漆黑且平静。 “上来。” 温之柔上了温之衡的马车,见得他以前锋芒毕露的锐气收敛了不少,一身冰蓝色外袍,清俊简雅,修长的手指卷着一本书,神色淡漠。 良久,马车内安静异常,只有轻微翻动书页的声音。 “想好了吗?” “什么?” 温之衡缓缓抬起头。 “想好要和离了吗?” 温之柔轻声回道。 “你不是不允准吗?” 温之衡乌黑的眸子十分沉静。 “以前,你太过任性,我之前劝阻你良久,你也不肯低头,而如今,过了这么多年,你也应该看清了,没有结果的事情,便不要强求。你莫怕,你是我亲妹妹,有我给你做靠山,你便可以活得恣意些,我在云雀街给你备了一套两进的宅院,你一个人住进去,想如何便如何。” 温之柔忽然红了眼眶。 良久,她淡然一笑。 “大哥,你变了很多。” 温之衡眼眸平静无波。 “嗯,总归是要变的,放过自己,也放过别人。” 温之柔坐上了回去的马车,她一个人,斜靠在车壁上,静静地回想她这六年来的婚事。 白嵩霖袭爵了伯爵府,她一嫁进来便是伯夫人。 她的洞房花烛夜,是她一个人过的。 白嵩霖派人传话,说他为了悼念前妻,不得不在前妻的灵牌前忏悔。 她当时被那年少的惊鸿一瞥迷了眼,居然认为他做这一切都是对的,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她眼光没错,他是个值得托付一生的男人。 她操持着家中的一切,尽心尽力,婆母对她也是青睐有加。 她的夫君从外面回来时,偶尔会给她带点小玩意,有时候是一包糕点,有时候是一包板栗,偶尔会送点胭脂水粉,虽都不值钱,但她却很满足。 只是,他一直未曾与她同房。 直到两年后的一日,她偶然听得她的夫君与他的妾调笑。 “老爷,你为何不宠幸夫人啊?” 只听得那异常熟悉的声音漫不经心地回道。 “她是流放回来的,谁知道在外面是不是已经脏了,要不是看着她背后是忠义侯,而且温之衡的手段厉害,她给我做妾都不配。” 温之柔听到的那一刹那间,整个人都呆若木鸡。 不可言喻的痛楚瞬间蔓延至她的四肢百骸。 她不明白,既然嫌弃她,为何平时与她温情缱绻,又极具温柔,他是如何做到如此平静地将一个人蒙在鼓里这么多年。 难道那青涩的少年郎君,浸淫官场多年,已经可以做到情意来去自如,变脸犹如家常便饭? 她想嫁的是那年的少年郎啊! 可如今,物是人非。 那些纯粹爱慕早已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远去,留下的只是戴着面具活着的傀儡。 她没有愤怒,也没有质问,看着他再次来到她面前嘘寒问暖,但依旧未留在房内一宿。 后来,她慢慢打听到了,她收到的那些不值钱的小礼物,是他的那些妾室挑剩下了,才丢到她这里来的。 而他每次来她的院子,是因他的母亲,她的婆母。 第237章 忘记的礼品 “你不要把她冷落了,你能得到一个好差事,还有那同族的几个堂弟混得风生水起,都仗着侯府在后面帮衬,你若不待她好,以后这些可都没有了,你要仔细掂量清楚,白家现在没落,嫡系男丁就剩你一人,你撑着这个伯府,就要笼络住她这个助力,明白吗?” “可是母亲,她流放回来,只怕已失了贞节,谁要碰别人碰过的女人,太脏了。” “那你当她是个物件就行,不过该做的还是要做,别出了差错。” “唉呀,烦死了,天天面对那张脸,真是厌烦至极。” 她听到这些,不知道是一种什么心情,她总觉得很虚幻,总觉得里面的那个她不是自己。 因他每次与来见她,或者在外,都对她情深似海一般,但他找了很多借口不与她同房。 至今,她还是一个黄花大闺女。 真是天下最好笑的笑话。 原来,喜欢一个人的样子是可以装出来的? 后来的这些年,她静静地看着他演戏,静静地看着所有人对她的鄙夷和嘲笑,静静地把自己这份年少懵懂的痴情硬生生从心里挖了出来,鲜血淋漓。 她回了伯爵府,回到了初雨院,搬了个摇椅躺在廊下,披了床小绿毯子,微眯着眼,感受着京都的深秋寒意。 一阵寒风凛冽,她干涸的泪水划过的脸庞被吹得有丝疼痛。 她觉得面对寒意,脸上的泪水不应再留,换上极润的香膏,让自己恣意了,才是最好的日子。 门外,有婢女来报。 在外办差事的伯爵爷回来了。 温之柔应了一声,却没有任何动作。 身后的贴身丫鬟又说道。 “老爷回来了,夫人你去迎一下吧,免得老夫人到时候又要责罚你。” 是的,自己但凡行差踏错一步,每次都要被搬到台面上被训斥一番,以便更好地拿捏自己。 她睁开了眼,把被子掀开,起身,带着贴身丫鬟去了老妇人的鹤归堂。 堂内,所有人都在,温之柔是最后一个到来。 她站在堂外安静的看着老夫人,白嵩霖,纳的三个妾室,还有前夫人给他生的一子一女,其乐融融的,在观赏自己手中的礼物。 她永远都是外人。 “老爷,夫人来了。” 堂内所有人都朝她看了过来。 眼神里有不屑,恼恨,嘲笑,没有一个人对她有一丝善意。 白嵩霖怔愣过后,脸上带着笑意说道。 “柔儿,快过来,我给你带了礼物。” 温之柔缓缓地走了过来。 白嵩霖朝一旁的苗云说道。 “快把我带给夫人的礼物拿出来。” 老夫人是一尊玉观音,成色极好,三个妾都是精心打造的金簪,儿子是文房四宝,女儿是极其昂贵的头面,就连老夫人养的那只肥猫,脖颈上都带着金铃铛。 果真是有心的。 苗云神色尴尬地说道。 “老爷,没有礼物了。” 白嵩霖愣了一会。 “怎么可能,不是有一只青玉簪吗?我明明记得放箱子里了。” 苗云讪讪说道。 “哦,哦,是的,是有一支青玉簪,可能是老奴忘记放了,夫人,是小的错,做事不小心。” 白嵩霖恼怒地说了他。 “算了,下不为例,夫人不会同你计较的。” 他转头便要哄着温之柔,却看得她双目猩红,满脸的悲伤,倔强地瞧着他。 他被看得略微有点不自在,他从未见她这副样子,心里不自在地疼了一番。 “柔儿,你莫伤心,这次是我不好,没有仔细查验,以后…” “你给所有人都带了礼物,却唯独忘了我的。” 白嵩霖急忙解释。 “不是的,我只是不小心忘了放,我真的给你买了,你不信问苗云。” “是的,夫人,老爷专门到首饰铺子给你挑的。” “就连老夫人的猫都有了金铃铛,我这个做当家主母的,却没有礼物?” 白嵩霖看着她悲伤至极的神色,慌忙抓了她的肩膀。 “不是的…” 还没等他说完,他的衣袖上便沾染温之柔口中吐出的鲜血。 他瞬间慌了。 “柔儿,你怎么了?你别这样,你要礼物是不是,我现在就去买,我现在就去。” 温之柔口中的鲜血吐完,感觉这么多年的郁气都烟消云散,心里顿时畅快多了。 她擦拭了嘴角的鲜血,漫不经心说道。 “算了吧,何必惺惺作态,我早已不稀罕了。” 众人在她吐血的时候皆是惊了一下,听到她如此说,比她吐血的时候都要惊讶百倍。 她可从没有对伯爷说出这样的话。 白嵩霖顿时哑口无言,平时,温之柔只要哄一下便好了,他未曾想过,哄完的第二句话该要如何说。 温之柔平静地对他说。 “我等会给你写了和离书来,你在上面签字盖印。” 白嵩霖一脸懵。 “柔儿,你说什么,我,我只是今天忘给你带礼物而已,你何必要如此咄咄逼人?” 温之柔冷笑一声。 “究竟如何,你心里会不知晓吗??” “我是真的…” “够了,你撒谎的样子我还不知道吗?这样多年,撒了这么多谎,累不累啊?今儿个就放你自由,免得说我权势逼人,逼你心不甘情不愿地娶了我这个从流放地回来的女人。” 堂内的一个妾室说道。 “唉哟,姐姐还受了委屈,我可是从菊花宴被龙图阁直学士夫人被请了出来,白伯府的面子全让姐姐都丢没了。” 白嵩霖忍着心底的不舒服问道。 “什么?” 另一个妾室说道。 “夫人仗着认识的县主,给我们使绊子,让直学士夫人给我们赶了出来,老爷,你要为我们做主啊!” 白嵩霖神色复杂,紧紧锁住温之柔脸上的平静。 “柔儿,是真的吗?” 温之柔讥讽地笑了,双眸冷厉地巡视着两个妾室。 “我要弄死你们,还需借助他人的势力,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自己是一坨什么东西,自己心里没点数吗?不想死得太难看,就给我闭上你们的臭嘴。” 白嵩霖何时听过温之柔说过这样的话,她从来温柔贤淑,从不在自己面前说重话。 “柔儿,你怎么了?” 第238章 撕破脸 温之柔瞥了一眼白嵩霖,眼眸里尽是淡漠冷厉。 “希望伯爷顺利签下和离书,我们好聚好散,否则撕破脸就不好看了。” 白嵩霖听得很是不舒服。 “什么和离书,我不同意,你今日不给我说出个子丑寅卯,我就…” “你就怎样?把我关起来,或者杀了我?” “你怎会变成如此不可理喻?” “不可理喻的人是你,这么多年,你摸摸你自己的良心,问问你自己做了多少缺德事,我当时只恨我自己没有眼瞎,嫁了你这等货色。” 白嵩霖被气得脸色青一块紫一块。 “你给我说清楚,我究竟怎么你了?” 温之柔气笑了。 “你母亲贪墨我一套铺子,你在旁边告诉她,我还有十八间铺子,两个庄子,拿了一间没关系,你的小妾害我掉水里,大冬天的,你没把我救上来,反而在一旁指摘我小气,没有主母的大度,你的两个孩子人前喊我母亲,人后,拿着一个布娃娃一直扎针诅咒我,上面写我的名字的字迹是出自你的手,你还揣着明白装糊涂…” 白老夫人唰地站立起来。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谁贪墨你的嫁妆铺子,那是你自己送我的。” 温之柔冷笑道。 “我送你?是你自己说你自己手头上的铺子都做满了,还想开一间酒庄,就借用我手上的铺子,这么多年了,酒庄没开起来,铺子倒是一点要归还的声响都没有。” 白嵩霖忍着怒气说道。 “她是你的婆母,你…” “马上就不是了。” 白嵩霖清了清喉咙。 “我不会同你和离的,柔儿,我以后再也不会做这样的混蛋事,我都改了,你,你不是想要圆房吗?我们今晚…” 温之柔打断他。 “你可真够恶心的。” 堂上的老夫人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温氏,你作为伯府的当家主母,竟然辱骂自己的夫君,你以为你自己很高贵吗?你从流放地回来,身子都脏了,霖儿愿意娶你,你就烧高香吧。” 温之柔冷厉地注视着堂上的老夫人。 “我清不清白,由不得你这等老虔婆来质疑,倒是你儿子,轮流被三个女人睡来睡去,呸,真脏!” 白嵩霖的脸瞬时变得五颜六色。 “温之柔,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啊,难道你没听清吗?” 白老夫人听得头疼,连忙大声喊道。 “拖下去,拖下去,把她关进祠堂,好生反省。” 温之柔大声喝道。 “我大哥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我的好友是圣上亲封的勇毅县主,谁敢动我?” 顿时,场上谁都不敢动,白老夫人嚣张的气焰弱了些,就连白嵩霖的脸色,也稍稍柔和了些。 “柔儿,你懂事些,回头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你觉得你的承诺是很值钱的东西吗?” 白嵩霖压着声音小声说道。 “柔儿,你以前明明是喜欢我的,为了我什么事情都愿意做?” “你也说了,那是以前,以前那个温之柔已经死了,活生生给你逼死了,以后不会再有一个温之柔爱你了。” 温之柔看着白嵩霖脸色惨白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顿时畅快淋漓。 她挥洒了衣袖,忙转身往她的院子走去,忽然想到什么又说道。 “白嵩霖,记得签字盖印,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再见,就当做陌生人。” 她回到自己的院落,回头看到中间那扇月亮门很是碍眼。 “去找个人,把门给钉上,别让人进来了,另外,再从外面围墙打通,装一扇门,说不得要从那里进出,免得看到他们一家人就心烦。” 丫鬟问道。 “小姐,不是要和离了吗?” 温之柔叹了口气。 “他们不会就这么轻易罢休的,可能还需要再折腾上一段时日。” 鹤归堂,白嵩霖双眸微闭,但胸膛微微起伏,双手紧握,指关节隐隐发白,看来是被气得不轻。 白老夫人用力地拍了拍桌子。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嫁过来这么多年,没想到是这么个性子,我就说了当初不该娶她。” 白嵩霖面无表情说道。 “当年我极力拒绝,不是你说,娶了她,仕途顺遂吗?” “但你这几年不该冷落她,让那些所谓的妾室越过她头上去,也不该这么多年,都没和她圆房,当年圆了房,有了孩子,她就走不了了,如今,她身后权势颇大,又铁了心,以后可该怎么办?” 白嵩霖听着自己的母亲埋怨自己,他无力反驳。 他一直对她冷淡,偶尔给她一点小恩小惠,都开怀得不得了,逢年过节带了别人出去,没带她,随便买个东西哄一哄,她就原谅自己,然后一如既往对自己好。 他习惯了她的温柔依顺,喜欢她看着自己爱慕的神色,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渐渐没了这种神采,她眼里的光慢慢消失不见。 她对自己在外做的任何的事情都不再过问了,他再也没喝过她煮的清茶,再也没穿过她亲手缝制的衣衫,他开始有些不习惯,后来渐渐有些慌了。 他想找她说话却闭门不见,他想带她去看烟火她也拒绝,他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离他越来越远。 可是今日的那枚青玉簪,他真的给她买了。 他从未知晓,她竟然,用他以前臆想她的言语,毫不留情地骂他脏。 门外,一个丫鬟禀告,说初雨院送来了东西。 白嵩霖接过来一看,是一份和离书。 他愤怒地撕毁了。 “温之柔,你休想。” 随后,他大跨步地朝初雨院走了过去。 走到月亮门处,门被横七竖八的木板子给钉得死死的。 他忽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他差点被她气死了。 “来人,将这门板给我拆了,快。” 等好不容易拆完,又听得下人说道。 “老爷,后面还有一堵墙。” 白嵩霖忍着怒气,无力地指了指那面墙。 “拆掉。” 夜晚,他走进了初雨院。 他想,他是不会与她和离的,她不是想要与他同房,想要一个孩子,那他今晚便成全她。 他推开房门,里面冷冷清清的,什么东西都不见了,只留得一张乌黑的雕花大床,与他面面相觑。 第239章 初雪 转眼初雪到来,繁华的京都落了白,红墙上的金瓦被堆了银色,越发显得宫墙的富丽堂皇。 洗梧宫内,酒香缭绕,歌舞飞扬,皇庭的初雪宴办的有声有色。 裴珞疏静静地坐在矮榻前,修长莹白的手指捏着酒杯,眼眸平静地看着眼前热闹的推杯换盏。 “裴大人似乎有心事?” 龙沐川走到裴珞疏身旁与他碰了酒杯。 裴珞疏疏离浅笑。 “九王叔。” “听说裴大人是房陵县人,那你与温相爷想必认识。” 裴珞疏正色道。 “别说一个大县城,就是一个镇上,也不见得就能相识,九王叔不也不认识全京都的人。” 龙沐川撇了撇嘴。 “敢问裴大人家母,是什么名讳?” 裴珞疏眼眸瞬间变得清冷。 “九王叔竟然这样对下官关怀备至,竟不顾礼仪问起家母的名讳,这似乎很是不妥。” 龙沐川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激进冒失,说话口吻略带歉意。 “抱歉,只是你的模样俊俏,让我想起我仪表堂堂的大皇兄。” 裴珞疏面色如常。 “天下人何其多,自然相似之人也多,只是九王叔莫拿下官玩笑。” 龙沐川略点了点头,便自行离了开来。 裴珞疏看着他离去的身影,眼眸幽深,随即又温润了下来。 对面,歪斜坐着的温之衡往他们这里瞥了一眼,随又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他抬眸,看见主位的圣上,脸色似晴非晴,在拂过裴珞疏之时,眼底的笑意淡淡隐去。 记得他首次见到裴珞疏时,神色极为慌乱,只一会儿,神色又暖熙如春。 帝王情绪从来掩盖得很好,而这次,他慌了。 温之衡很是好奇,这其中,究竟有什么秘密呢? 宴会持续到申时才散了,裴珞疏的脸上带着一丝醉意,外面的雪还在下,隐约见满世苍洁,银装素裹。 被内侍打伞送到了宫门,透过漫天瀑布般的雪帘,不远处,一架黑色的马车停在对面,一个身穿红色外袍的小人,手臂上搭着厚重的黑色披风,撑着天青伞,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自己出了宫门,脸上露出极甜的笑容。 他心里泛起一丝甜,顾不得稳重自持,急忙朝她跑了过去。 “你怎的过来了?天气这样冷,你又畏寒。” 陈十一把手中的伞递给了百灵,取了臂弯里的外袍要给他披上。 他个子高,见陈十一够不着,就自己蹲低了些。 陈十一抿着嘴笑着,不紧不慢地给披风打了个结。 看着他官帽上的红花,便随手取了下来。 “俊逸簪花郎,本县主心情好,带你去个地方。” 裴珞疏揽过她的肩膀。 “去什么地方?” “到了你就知道了。” “这么神秘?” “当然,提前说了就没惊喜了。” 宫门外,龙沐川看着一旁的温之衡,再看了已经离开的马车,阴阳怪气地笑了。 “相爷,你看,两人多恩爱啊,真是令人艳羡!” 温之衡目光漆黑,看着龙沐川的眼眸极其平静。 “九王叔多喝了两杯,尽说醉话。” 说完,拂袖而起,身后的青松给他系上披风,打了伞,钻入漫天风雨之中。 马车在路上缓慢行驶,走了很久,才到了一个别院门口,开了门,马车又往前走。 裴珞疏下了马车,又搀扶陈十一下了来,一转身,便看见如云般的红雾,飘浮在空中,托起纯白的雪花,蔓延至天际,鼻端,是若有若无的梅香,肆意弥漫开来,香透了这缤纷美好的初雪。 裴珞疏震惊的看着这一片无边无际的梅林,缓缓地踏了进去,修长莹白的手触摸一枝冰凉的嫣红,眼眸瞬间湿润了。 “阿珞,喜欢吗?” 他咽下心头的酸涩和惊喜,转过头,望着陈十一,只见她双眸闪亮,似乎在焦急地等待自己的认同和夸奖。 他把她紧紧地揽在怀中,冰凉的唇角吻了她温热的额头。 “谢谢你,十一,我很是欢喜。” 陈十一窝在他温暖的怀里,脸庞蹭了蹭他的衣衫,轻声说。 “我以前偶然听得你说喜欢红梅,后来就在京都找到这里有红梅,绵延数十里,我到处托人,求着别人把这里卖给了我,可花了我不少银子,阿珞,你准备怎么答谢我?” 裴珞疏低声地笑了。 “该怎么答谢呢?我都以身相许了,可怎么办,你告诉我要如何报答?” 陈十一笑嘻嘻道。 “我想和你要个孩子。” 裴珞疏眼眸微漾,低声地叹了口气。 “好,我和你再努力一些,一定会有孩子的。” 陈十一剪了几枝开得好看的梅花,插进一个青口白釉的花瓶里,旁边的矮桌上,裴珞疏正在作画。 屋子里炭火十足,温暖如春,陈十一褪了外袍跪坐在裴珞疏的身旁,静静地看着他画着红梅。 屋子里的窗户是一整块昂贵的琉璃所做,屋外,大雪纷飞,红梅簇簇,正是风景独好。 陈十一撑着下巴,感叹道。 “你不仅会洗手作羹汤,又会执笔染丹青。” 裴珞疏停了他手中的笔,直愣愣地看着她。 “我还会素手解罗衫,轻抚约细腰。” 陈十一静静地看着他。 “你是如何一本正经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 裴珞疏继续说道。 “我要不要脸,你还不知道吗?” 陈十一听完,便转身往一边爬了去。 裴珞疏抬手抓住她的脚踝,咬了唇角笑着说。 “看你跑到哪里去。” 说完,整个人的身子压了过去。 陈十一是很想要个孩子的,可是她和裴珞疏在一起很久了,肚子却一点动静都没有,这让她很是沮丧。 老秦一直待在燕州的令余山庄侍弄他的草药,到了冬日,更加地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过来一趟。 要不自己过去找他? 毕竟孩子的事,她不想等了。 她现在年纪也渐渐大了。 裴珞疏听得她要去燕州,便立即阻止了。 “现在雪天路滑,你又极为怕冷,等天气稍微暖和些再去,先按老秦开的药再喝一段时日。” 第240章 新家 年前,陈十一收到温之柔的帖子,邀请她去新家瞧上一瞧,添添喜气。 陈十一正好闲来无事,就提了一份礼物,带着百灵去了。 到了温之柔的宅院,觉得处处都都是新的,到处挂满了红绸,似乎在庆祝她的新生。 “你果真和离了?” 陈十一看着温之柔,眼眸里又重燃了光芒,也为她的变化感到欣慰。 “是的,他已经签了和离书。” “你动作挺快的。” 温之柔点头。 “想通了,和离不过一瞬间的事儿。” 陈十一问道。 “你之前选择嫁与他,后悔吗?” 温之柔摇了摇头。 “以前觉得应该后悔,现在居然觉得不后悔,有些南墙,就是必须得自己亲自撞了才能醒悟,才能回头。” “这算不算是蹉跎岁月?” “谁又能保证自己现在过的日子不是在蹉跎岁月呢?人,不可能把一辈子的每一天,每一年,都活得明明白白的。” 陈十一想,之前那个矜贵傲气的大小姐又回来了。 “他还来找你吗?” 温之柔把陈十一牵到暖房内,给她褪了外袍,又递给她一个汤婆子。 “找,整天找,现在除了找,没别的事,因之前他不肯和离,我让我哥把他从现在的官职给撸了下来,就老老实实地签字盖印了。” “你不怕他报复你,毕竟你与他和离,脸面上过不去,好处也没有了的。” “不怕,一个男人的脸面是要靠自己挣的,而不是靠妻子给的背景和靠山,再说,以前的伯府很不景气,如若不是我嫁过去,给了他们一线生机,他那个爵位也不知道能不能保住?所以,他有什么可气的?” “你给了他繁荣,又把他的繁荣摧毁,虽和从前差不多,但人心的欲望已经被滋长,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人心。” “但总要迈出这一步的,不然如何,事情总要发生的,不可能因为怕,就要自己在这腐烂了根的地方消耗一辈子吧。” 陈十一表示认同。 “你知道吗?之前在赏菊宴上,看到那样子的你,我觉得很是难过,一个人如果被婚事折磨的黯淡无光,失了生机,那样的婚事简直就是自己的负累,人,一辈子只来这世上一次,在大好年华的时候就开始想着自己老了要有依靠,依靠什么啊,人到了最后,靠的都是自己。谁都不能指望的。” 温之柔笑了。 “你总是这样,太过清醒,什么事情都看得透透的,还是糊涂一些好,乐得自在。” 陈十一也笑了。 “你今天只给我下了帖子吗?” “嗯。” “你在京都没有好友吗?” 温之柔摇头。 “不想交,累得慌,再说,自己认为是好友,别人可不这样认为,我只想同你说话,舒心又自在。” “那今日可有好吃的,在家里,裴珞疏总限制我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吃,管得特别严,我出来你这,也是准备来打打牙祭的。” 温之柔笑了。 “那你就准备回去挨骂吧,不过可千万别说是在我这里吃了回去的。” 看着满桌子的菜,陈十一觉得没什么食欲。 “你这里为何与家中的差不离,都是些大温大补的菜,我都不想吃了。” 温之柔给她盛了碗人参鸡汤。 “你与裴大人应是感情甚好,难道不打算要孩子吗?” “当然要了。” “你要多吃点温补的食物,把身子养好了,以后生养出来的孩子会很康健。” 陈十一听得这话很感兴趣。 “果真?”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半年多了。” “不着急,日子还长着,孩子是缘分,有些人一同房就有,有些人要等很久,裴大人给你准备大温大补的食物,定是也着急想要个孩子的。” 两人在一起说着体己话,外面雪花簌簌,不知不觉晚了天色。 门房来报,说裴大人来接县主回家。 温之柔笑道。 “你看,才离开这么会,就忍不住亲自来接,住在我这里一晚又怎样?” 陈十一穿起黑色的披风准备往外走。 “他啊,小气得很。” 温之柔把陈十一送到门口,发现门外,不止裴珞疏的马车在,白嵩霖也站在门口,撑着伞,伞顶,是一层厚厚的白雪。 白嵩霖朝陈十一行了一礼。 “勇毅县主安好。” 陈十一点点头,又转身朝温之柔说道。 “我先回去了,如若有任何事情,记得派人来寻我。” 裴珞疏扶着陈十一上了马车,随即朝温之柔颔首示意,进了马车,离开了。 裴珞疏痴痴地看着陈十一,轻声问道。 “你今日同温家小姐做了些什么?” “就谈了她的事儿,她现在与白伯爷和离了。现在想起来真是令人唏嘘,我还记得她当时说,嫁给白伯爷是她最迫切的愿望,想不到,到了最终,两人竟这般收场。” 裴珞疏听到这,揽着陈十一的手略微紧了些。 陈十一感到他的不对,眉头微蹙。 “你怎么了?” 裴珞疏摇了摇头。 “没事。” 陈十一安抚他说。 “别担心,每个人的情况是不一样的,你不用害怕我们之间会走上别人的路,我是爱你的,阿珞。” 裴珞疏听得心头甜蜜。 他把陈十一紧紧抱在怀里。 “十一,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你都别离开我。” “你是我相公啊,我怎么会离开你,看你患得患失的,你最近怎么了?” 裴珞疏吻着她的额头又不吭声。 陈十一也不知道他怎么了。 他就是这样的性子,有时候做了什么,有些什么话,总喜欢藏在心底,不肯同自己说。 “以后我少去她那边走动,免得你多想。” 裴珞疏又笑了。 “没事,你们是朋友,总有些体己话要说的。” “嗯。” 年后,裴珞疏总是很忙,经常看不到人影,也不知道他在做些什么。 陈十一现在在京都府宅,偶尔看从西北,原州,安州那边发过来的账本,得了空,就去收拾庭院,这里该种几株海棠,廊上换了颜色清凉的挂落,或者水缸里的乌龟该换水了… 第241章 那年的真相 春日来临,陈十一在裴珞疏的书房收拾的时候,偶然间发现了一个秘密。 他的书房里还设有一个暗房,是她不小心碰了他书架上的蓝柚花瓶发现的。 她想着要不要进去看一下。 还没想完,她的脚已经抬进去了。 提了灯笼,看得里面就摆了几张桌椅,靠墙边放了书架,一排排的书,堆放得十分整齐。 另外两面墙上,都挂满了画儿。 她打着灯笼凑进去一看,那画上的人都是自己。 她忍不住笑了,她的画,还要藏在暗房里? 他肯定是不好意思了。 陈十一想告诉他,没事,都老夫老妻了,别害羞才是。 画上,有在平安镇上的巧笑嫣然,有在房陵府城时,她缠上发带的满足,还有她乘上大船时离开的决绝,还有… 她忽然脸色大变! 这画上还有她在青雀街被刺的时候,受伤严重的模样。 她扯下那张画,迅速往外面走去。 “扶风,扶风…” 在院外的扶风听得陈十一喊他,急忙跑了过来。 看得她焦急的神色,忙问道。 “夫人,你找我有什么急事吗?” “裴珞疏呢?” “公子被人喊出去有事了。” “你怎么没跟着他?” “公子交代不要我跟着的。” 陈十一按下心中的疑惑,直接问道。 “我问你,当年裴珞疏殿试的时候,我们是否在京都见过?” 扶风仔细地想了想。 “你是说公子要去殿试的时候?这么多年了,你让我仔细想想。哦,对了,你那个时候身上被刺了几刀,还是我把你送进医馆的。” 陈十一眼眸睁得大大地,竟是不可思议。 “你说,是你把我送进医馆的?” 扶风点头。 “是啊,这有什么奇怪吗?” “那我当时去了幽谷县,你们怎么没和我说?” 扶风疑惑地说。 “那你也没问过我啊。” “我怎么没…” 哦,对了,她问的是裴珞疏。 “我一直在找当时救我的人。” 扶风更加不解了。 “你要找的救命恩人,不是死了吗?” 陈十一摇了摇头。 “不是的,我是要找把我送进医馆的救命之人,我当时打听了很多人,后来把当时所有的护卫的画像给那个医馆大夫看,那个大夫就指了其中一个说是,我当时昏迷不醒,就默认了这件事情。” 扶风听得很是混乱。 “你的意思说,其实,我才是你要嫁的那个救命恩人?” 陈十一点点头。 “是啊。” 扶风脸色忽然就垮了。 “我真的没救你什么命啊,我当时就是胡乱把你往医馆一丢就走了,真没救你,而且我不想嫁给你,你那么凶,还敢用刀砍男人下面,我真的不是你什么救命恩人啊,你别打我的主意。” 陈十一听得扶风的语无伦次忍不住笑了。 “没事了,找到就好,扶风,我以后好好报答你。” 扶风撇了撇嘴。 “有什么好报答的,我当时与你不熟,本不想救你的,是公子,非得让我先把你送去医馆,那个时候,他身上已经被砍了好几刀了。” “什么?” “扶风。” 身后,裴珞疏快步走了进来。 他走到陈十一的面前,揽着她的双肩。 “十一,你要听什么,我来说给你听。” 陈十一被裴珞疏带到寝房,把她安置在桌子旁,给她倒了碗茶。 “我当时去平安镇找你回来之后,在京都的青雀大街发现了你,但那时你已经身中几刀,我便让扶风送你去的医馆。” 陈十一眨了眨眼。 “所以,当时亲我的人是你对吗?” 裴珞疏笑了。 “嗯,我当时身上也受了伤,以为会就此死去,所以才冒犯你的。” 陈十一叹气一声。 “我一直找的人就是你啊,我当时以为亲我的人和送我进医馆的是同一个人,就一直以护卫的名义找,毕竟谁亲了我这件事,那也不好宣之于口啊!” 裴珞疏点点头。 “是的。” 陈十一笑着说。 “终于,压在我心头那么多年的事揭开了,我很是开心,而且,救我的人是我的相公,这是世上最美好的事。” 裴珞疏勉强地笑了一下。 陈十一看着他的神色,似乎很不自在。 “阿珞,我问你,当时我去幽谷县的时候,问你在京都有没有见过我,你为何否认?” 裴珞疏没有说话。 “你身上的伤是为我挡刀的对不对?所以,你当时受伤严重,没有办法去参加殿试,觉得会怕我自责,所以才瞒着我?” 陈十一笑道。 “你总是这样,丝毫都不肯让我担心,一直考虑我的感受,以后别这样了。你知道吗?那年,我身边没有依托的人,有个人如此珍惜地亲我,我一直觉得我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她看着裴珞疏神色越来越不好了,眼眸竟然还隐隐泛着红。 “阿珞,你怎么了?” 裴珞疏喉咙有点哽咽。 两人沉默了一会,裴珞疏才开了口。 “十一,对不起,我一直不想告诉你我在青雀街的原因,不是你想象当中的怕你自责,所以才瞒着你,而是…” “而是,你们都认为的是针对九王叔的刺杀,其实不完全是,其中的一部分刺客,是来杀我的。” “我当时在青雀街见到你时,你正带着一个小厮逛来逛去,我随后跟了过去,想喊你,谁料,我身边不远处钻出好几个人掏出刀剑要杀我,而与此同时,漫天的弓箭接踵而至,你拉着那个小厮正朝我这边跑来,那些杀手似乎知道你与我相识,有几个人在杀我的同时,也有两个人在杀你,你受我的连累被刺了两刀,我身上学了点功夫,他们还要再给你一剑的时候被我挡了下来。” “扶风的功夫了得,他解决了所有的刺客,我昏迷之前,一定要让他先把你送去医馆,再后来,我接到吏部的任职文书,一路上带着伤病去了幽谷县任职。” 裴珞疏抬眸凝视着怔愣的陈十一。 “十一,没有救命恩人,没有珍惜你的人,有的只是连累你的人,如若不是我,你不会受伤,不会有沉疴旧疾,更不会有现在的畏寒…” 第242章 往事 陈十一思虑了好一会问道。 “阿珞,那些人为何要刺杀你呢?” 裴珞疏沉默半晌正要开口,又听得陈十一问道。 “你与五皇子一见如故,为何会一见如见,阿珞,你究竟是什么身份?” 裴珞疏牵过陈十一的手,紧紧拢在他的手心。 眼眸里尽是不确定和担忧。 “十一,我的父亲是当今圣上的长兄,亦是当时的太子,而我,一生下来,就是皇太孙,我八岁那年,发生宫变,父亲被人杀害在东宫,东宫的人尽数死亡,母亲的老仆人为了救我们,把跟着我的书童和一个宫女代替我与母亲,被一把火活活烧死在东宫,而我,跟着母亲从密道里逃了出去,被安排在流放的队伍里,去了房陵。” “到了房陵,我和母亲吃尽了苦头,母亲为了养活八岁的我,给别人浆洗衣衫,刺绣,一天到晚地熬,把眼睛都快熬花了,可是好景不长,忽然她有一天倒了下去,她的身子早就被那些阴私手段给喂了毒,好在救治及时,命救了回来,但只能永远瘫痪在床,后来的事情你都知晓了。” 两人沉默了半晌。 裴珞疏凝视着怔愣的陈十一,眼眸尽是担忧。他很害怕,害怕陈十一知道他的身份背景便不要他了。 那么多年,他尝遍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他心里犹如明镜般,像她妻子这般纯善的女子,这世间少有,他执着坚定了那么多年,终于成了她的夫君,如若因身份缘由失去了她,他定是要发疯的。 “十一。” 他试着轻声喊了她一声。 “十一…” 陈十一的眼眸终于动了动,她抽出裴珞疏紧握着她的手,端着眼前的清茶饮了一口。 “阿珞,你先等会,让我好好捋清一下。你说你父亲是太子,你是皇太孙,如若没有那次宫变,如今你就是即将登上大统的皇帝,然后我,陈十一,当时一个被流放的通房丫鬟,嫁给了当今最尊贵无双的人?这,说书先生也不敢这么说吧?” 裴珞疏听得陈十一这样说笑,就知道她现在很是介意。 “十一,不是的,你是最尊贵的县主,我是枢密院同知院事,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以前的身份与我早已没有关系。” “母亲同我说,让我不要去争不要去抢,就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她希望我能科考,当个小官,和你一起好好过完这辈子。” 陈十一叹了口气摇头。 “不会的,阿珞,如你这般身份,我们是不可能会过安生日子的。” 裴珞疏忙回道。 “会的,我…” “阿珞,你当时身上都是伤,没有直接去幽谷县,为何中途转去庐州?李芸周告知我,是有一个蒙面的黑衣人让她去燕州投奔我,那个人是扶风吧?” “扶风说你在书院那几年过得很苦,身上也鲜少有银子,你是如何能乘坐昂贵的马车从京都到了幽谷县,而后又花了重金医好了自己的病?” 她抬眸凝视着裴珞疏。 “庐州,有你父亲的旧人,是吗?” “扶风那样的高手,是如何跟随到了你身边?” “漕运的青帮,势力通天,航线通江州,潭州,青州三大州,如何能听从你江州知州的调遣,派一个二当家来接洽我这个他们从未看在眼底的小买卖。” “还有,你最近的忙碌,是不是也在和他们接洽?” “阿珞,你要争那个位置,对吗?” 裴珞疏看着眼前的妻子,她那样聪慧,那样冷静,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十一,我并不想争那个位置的,可是命运使然,我不知道为何,却一步一步走到了现在。” “并非是命运使然,而是人心难测,当你把布满伤疤的脸恢复的那一刻,你的人生就由不得你自己做主了。就像,我们本就打算在江州过一辈子的,但那场万民请愿,不是命运,而是手段。” 窗外的天色渐渐黯淡,随风而动的树枝映照在窗上,肆意摇摆,桌上的烛灯,无人来点燃,只听得屋内,两人清浅的呼吸。 “阿珞,你在书院时,你父亲的旧人就已寻到你,那时,你为何不同他们来京都,争取你的位置?” “我不想再卷入这样的漩涡,而且我父亲的旧部被打压得厉害,圣上登位后,大肆提拔新人,侯府能再次起复,或是因圣上需要自己的人来把持高位,毕竟大多朝堂旧人只认正统。” 裴珞疏把陈十一揽入怀中,下巴蹭了蹭她头顶的发丝。 “十一,我一直未曾告知你,是担心你若是知晓,便不会同我在一起,我很自私,我什么都没有,我真的只有你了。” 陈十一反抱着他,拍了拍他的肩。 “我不会不同你在一起的,你是我夫君,自然是你去哪,我便去哪。” 裴珞疏松了口气,把陈十一攒得更紧。 “十一,我们夫妻二人携手共进,大事一成,我将以天下养你,不再让你受颠沛流离之苦。” 陈十一点头。 “好。” 深夜,陈十一并未安睡,她转头,趁着月色打量身旁已熟睡的裴珞疏。 她一直以为,裴珞疏可能是哪个世家的弃子,却未曾想到,他的来头那么大。 大得让她看不到未来。 想当初,侯府的高门大院森严,容不得她的存在,就连温之衡也反抗不成。 而今,她看不到一丁点希望。 即便她现在被圣上封为县主,可封她为县主的那个人,是她夫君的敌人。 她忽然很是害怕,害怕有天,裴珞疏会为了某些不得已的事情,不得不舍弃她。 如若,那天到来,自己将会是一个什么结果? 裴珞疏似乎明白陈十一的心境,次日,他停了手上的事,带她出去走一走。 毕竟,春日已至,万事雏新,隆冬一过,该生根的生根,该发芽的发芽,周而复始,却希冀新生。 陈十一被包裹了一个冬日的身子,终于褪下了厚厚的茧子,春日暖风微拂,拂动了她青绿的衣裙。 第243章 踏青 明月湖依然清亮如明珠。 草地新绿,野花芳香,柳枝软韧,莺啼婉转… 暖熙的光照耀在自己身上,暖和极了。 裴珞疏挽了她耳边的碎发。 “扶风告知我,京都西郊,有一酒楼的豆腐磨得细腻,入口即化,豆味醇香,今日我便带你去尝一尝?” 陈十一点头。 “好。” 裴珞疏看得她眼底的乌青,心里很是不安。 “十一,去放纸鸢吗?” 陈十一眼眸亮了。 “可我没有纸鸢。” 裴珞疏笑了。 “我让扶风带了,在马车里。” “好啊。” 还没等吩咐扶风,河堤上,迎面走来了几人。 龙沐川,五皇子,温之衡,还有一个,大概三十来岁,看到陈十一时,脸上尽是惊色。 陈十一不明白,一个陌生人,看自己是这种神色,想必是认识自己,但她似乎从未见过此人。 在外,没那么多规矩,大家互相打了招呼。 龙沐川一身紫色素锦外袍,笑嘻嘻地打量着陈十一。 “十一,好久不见,你可是长得越来越精致了。” 裴珞疏把话接了过去。 “九王叔也越来越气韵贤定,神采斐然。” 五皇子还是那一身玄色长袍,有着不成熟的稳重。 “谨言,你们今日怎得有空出来?” “都闷了一个冬日,如今开春了,便出来走走。” 京都真小,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却碰见这么多人,尤其都是自己不怎么想见的。 如今,陈十一那点想放纸鸢的喜悦已全然没了,一点兴致都无。 他们边走边说着话,有时候说激动了,还会大声争辩几声,尤其是五皇子,虽看起来沉稳,但在这几年当中,年纪确最小,明显多了一丝稚嫩。 陈十一百无聊赖,看见一旁长了很多五彩缤纷的野花,便不由自主地采了下来,编成一个花环,戴在百灵头上。 “阿姐,他们都走远了。” “无妨。” “姐夫最近忙,难得出来一趟,又被其他人给截了去。” 陈十一眉眼淡然,有点索然无味。 她想回去了。 她站在湖边上,静静地看着湖面微波涟漪,清风荡漾,眉头微蹙。 “十一。” 裴珞疏的声音响起。 她转头一瞧,这几人又折了回来。 龙沐川问道。 “你脚程怎么这么慢,都等你好一会儿了。” 陈十一嘴角微微泛起笑意。 “这边风景甚好,所以停留驻足了片刻。” “前面有个凉亭,去喝杯茶。” 陈十一摇头。 “不去了,我怕赶不上去吃新鲜豆腐的时辰。” 裴珞疏会意。 “是的,我午时在京都西郊定了个豆腐宴,我家夫人甚是喜欢,所以要提前走了。” 龙沐川很是不知趣。 “什么豆腐宴,很好吃吗?能跟着一起去尝尝?” 裴珞疏这么明显拒绝的话龙沐川都听不懂,显然是甩不掉了。 “自然可以。” 龙沐川走到陈十一身旁问道。 “你以前很凶的,嘴皮子甚是利索,最近怎么变成这样,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是不是跟着裴大人过得不好啊?” 在一旁听着的裴珞疏,掩在袖中的手紧紧握着,刺得掌心生疼。 陈十一幽幽地开口。 “九王叔,我嫁人了,按理说不能同你们一起踏青,毕竟有失体统,但你我相识便也不甚在意,不过,你我之间还需保持一定的分寸之距,免得生了口舌是非。” 龙沐川笑着摇头。 “嫁了人就是不好,一点趣味都没了。” “我不明白九王叔说的趣味是什么?这让人很是困惑,毕竟九王叔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这样离经叛道的话,是对自己的不自重,或者勇毅县主在你眼里,不过是玩笑之物?记得九王叔之前欠我一个人情,如今刚好用上,我的豆腐宴,不希望九王叔在场。” 说完,拉过裴珞疏,离开了众人。 龙沐川脸上依旧带着笑意,但笑意透着冰凉,五皇子在一旁陷入困惑,温之衡眼眸低垂,不知道在想什么,而一旁的陌生男子不解地问温之衡。 “这是勇毅县主?” 温之衡点了点头。 “她以前不是你家丫鬟吗?从房陵带回来的那个。” 温之衡瞥了他一眼,眼眸里渗满了寒意。 “怎么了,她现在的成就同她以前是什么人有什么关系?” 男子笑了一声。 “没想到,一个丫鬟,还敢朝九王叔顶嘴。” 温之衡冷冷说道。 “她说的是事实,九王叔此番做法本就不得体,伤了她人,还贬低了自己。” 龙沐川眼眸打量了温之衡。 “相爷似乎对本王有颇多不满。” “在下只是觉得王爷应维护皇家的脸面,不要说出不该说的话,做不该做的事。” 龙沐川冷哼一声。 “还由不得你对本王来说教。” “王爷若做事合情合理,又何须别人说教,再说,文谏言忠,是做臣子的本分,九王叔大可不必如此动怒。” 说完,温之衡朝九王叔行了一礼,便朝相反的地方走了去。 京都西郊的二楼,豆腐香味四溢,陈十一挖了一勺白白嫩嫩的,散发着升腾的热气,吹了好一会,才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 心急是吃不了热豆腐的。 “这碗牛肉沫炖豆腐,咸香鲜甜,滑润爽口,特别好吃。” 裴珞疏看着她终于开怀了,心里悬起的石头也落了地。 “喜欢吃多吃些。” “嗯。” “十一,你不怕得罪九王叔吗?” 陈十一摇头。 “我早就得罪他了,不怕再次得罪。” “什么?” “沁韵楼被烧,就是他手下干的好事,亏得我以前救过他,还经常给我使绊子,我受够他了。” 裴珞疏从热腾腾的砂锅里舀了一勺豆腐到陈十一碗里。 “那就好办。” “什么好办?” “我之前还以为你同他交情不错,怕对他动手你会生气,如今倒也不用担心了。” 陈十一看了看周围。 “你小声点。” 裴珞疏笑道。 “没事,周围都是我的人,我有分寸的。” “阿珞,我见过,他手中有一支精良的卫队,你对他动手,可千万要小心。” 第244章 争议 这几日,裴珞疏又不见人影了,陈十一不知道他最近在做什么,每次下了朝,便待在书房里,有时唤他用晚膳都让自己先用。 有次,裴珞疏还未归家,她去他的书房却发现里面有声音。 她心中一惊,谁会在里面? 她提着灯笼,就着昏黄的微光,慢慢地靠近。 “九王叔不能留,我已做了决定。” 嗯? 这是裴珞疏的声音。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此时,并不是除去他的好时机,牵一发而动全身,皇太孙要三思而行。” “好时机?什么是好时机?他杀了我父亲,现如今,竟言语辱我妻子,他该死。” “九王叔手里有一支精良的死士卫队,而且皇城的京畿卫也掌控在他手中,现如今,我等还未有与之抗衡的实力。” “找机会,我只要他身死即可。” “这,恕老臣实难从命。” “为何?” “皇太孙,我们的计划上没有杀九王叔这一说,而且,说不定,九王叔还是你往后复起的助力,倘若九王叔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皇太孙一怒为红颜,实在不是明君所为。” “那就别复起了,你们以后也别来找我。” “皇太孙,你为何如此任性,你父亲的旧部,被如今的那人打压得快陷入尘埃,他们此刻忍辱负重,只为等待皇太孙的归来,复兴正统江山社稷。” “老师,当年,我护不住我的母亲,如今我已长大,难道还要护不住我的妻子吗?” “皇太孙,九王叔安排了人到处查你,只要有任何的蛛丝马迹,指正你就是当年的皇太孙,那么,他们便会不遗余力地斩杀你,如今,我们把痕迹已全部抹除,无人知晓你的从前,但若现在你一有动作,就会暴露出来,他们的手段就会无穷无尽向你使出来,那样无异于以卵击石。” “好,你们不杀,那我自己动手。” “皇太孙,情字迷人心智,况且你现在的妻子,如何配得上你,她只一个县主之位,身后毫无根基,没有庞大的世家背景,没有朝堂上的盘根错节,如何能为你的起复助力?再说,你若是没有娶那些世家的女子,作为姻亲的纽带,他们怎会为你卖命?” “配不配得上,由不得你们说了算,你们不过是借着我起复的由头,想繁荣自己的家族罢了,如何还拿起此事来朝我说教。” “皇太孙,你太过任性妄为,当初你同县主成婚,并未与我们作任何商议,就私自定下了婚事,我等还在帮你找寻助力,却未想,你就这般自断前路,有失君王之责。” “老师,杀九王叔,还有我妻子的事,无须质疑。” 后来,书房内没有声响,不一会儿,门打开了,裴珞疏看见站在门外的陈十一,提着灯笼,黄色的光晕染着她的衣裙,极美的双眸静静地看着自己。 他朝陈十一笑了笑,接过她手中的灯笼,揽过她的肩头,转身朝外面走去。 “用晚膳了吗?” “早就用了。” “我还没有,你陪我再用些。” “好。” 膳房内很安静,只听得碗勺叮咛的声音,两人都未曾开口说话。 “十一…” “阿珞,你父亲是九王叔杀的是吗?” 裴珞疏郑重点头。 “是,就是他派人围了东宫,一刀划破我父亲的喉咙。” 陈十一沉思一会儿。 “阿珞,我助你杀他。” 裴珞疏眉头微蹙。 “怎么能让你参与这些事,我自己来,你只管把自己的身子养好,这两日,老秦就该来了,好好保重自己,否则我寝食难安。” 陈十一手中的筷子搅动着白饭。 “阿珞,我们会死吗?” 裴珞疏紧紧抓住她的手,免得她胡思乱想。 “不会,有我在,必将保你平安。” 老秦来的时候,带了一大堆草药,陈十一专门给他找了个角落,让他晒着药材。 “帮我看看,我的寒症还严重吗?” 老秦给她搭了脉。 “没事,我再给你换个药方。” 陈十一喃喃自语。 “说是没事,但要换个药方,这个说法不是自相矛盾吗?没事,不是就可以停药吗,为何还要换个药方?老秦,你和我说实话。” 老秦叹气道。 “你啊,别想太多,人的病啊,都是胡思乱想想出来的,你是有点寒症,那有寒症也不一定会死啊,就是比旁人怕冷了那么一点,子嗣艰难了那么一点,但也不是没可能,你就好好休息调养,也别东奔西跑的伤神劳累,慢慢地病就好了。” 陈十一上下打量着老秦,看得老秦全身发毛。 “老秦,你上次也是这么和我说的。” 老秦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要说些什么。 陈十一坐在椅子里往后靠。 “百灵,去外面帮我请个大夫进府。” 老秦脸色微变,慌忙说道。 “百灵,别去。” 说完又朝陈十一说道。 “你还不相信我吗?” 陈十一笑了一声。 “你是不是和裴珞疏在瞒着我干什么?” “真没有。“ 陈十一点头。 “好,还不肯说实话是吧,百灵,悄声地,别惊动任何人,把大夫从后门给请进来,我倒是要看看,你们究竟在隐瞒些什么,裴珞疏竟然说的动你伙同他一起欺瞒我。” 外面请进来的大夫给陈十一请了脉之后,恭敬地朝陈十一行了一礼。 “夫人,你寒气入体,甚是严重,要好生调养保暖才是。” 陈十一点头。 “除了这个,我身体还有其他异样吗?” 大夫沉思了一番。 “我能看看你现在喝的药材渣吗?” 陈十一点头。 一旁的老秦坐不住了。 “看什么看,怎么能随意看别人开的药方。” 陈十一对着百灵道。 “去把药渣取过来。” 大夫翻看了陈十一经常喝的药渣,眉头微蹙。 “夫人,您的药里有苦丁茶。” 陈十一疑惑地问道。 “什么意思?” “这是苦丁茶不能长期服用,否则会使女子无法生养孩子。” 陈十一冷厉地目光扫射老秦。 “你究竟在做些什么?” 第245章 峰回路转 老秦连忙解释。 “我就说嘛,应该让你知道的,裴大人只是怕你伤心,硬管着我不让我说给你听。” 陈十一脸色很是不好。 “快说。” “你在江州时候病的那场,差点要了你的命,为了救回你的性命,当时就下了一点烈性药,后期配的苦丁茶,也是没办法的事,相比你的性命来说,怀不上孩子,是最小的损失了。” 陈十一听得面色惨白。 怀不上孩子? 快一年了,肚子都没半点动静,原来,除了自己的寒症,还有必须要服用那赖以生存的药物。 陈十一哑着声音问道。 “真的没一点希望吗?” 老秦叹气一声。 “只能看天意如何。” 陈十一顿时头疼欲裂。 百灵在一旁忧心地劝道。 “阿姐,你别伤心,生孩子这事急不得的,再说,老秦也没说绝对不能怀,你要放宽心。” 陈十一摆了摆手,脚步有点虚浮。 “我有点不舒服,想睡会儿。” 她沾床就睡了,睡得很沉,他想做个好梦,奈何梦中阴沉沉的,窒息,阴冷,让她很是心慌难受,眼前蒙着一块朦胧的布,想要扯开,奈何自己双手被束缚,她没有挣扎,只静静待在昏暗中,等待着天明。 可是,阴暗,是光也照不到的角落。 她用力睁开眼,周围黑暗寂静一片,许是睡得太久,她感觉疲累极了。 她无力地握了握手心,却发现自己的手被温润的大手握得很紧。 耳畔响起低沉的低喃,似担忧,又渗着喜色。 “你醒了?” 强有力的心跳贴着她,裴珞疏身上独有的好闻气息笼罩而来,泛着淡淡的青竹香。 陈十一声音有些沙哑。 “我睡很久了吗?” “嗯。” “怪不得,总觉得很累。” “可是饿了?小炉子上还温着粥,你好歹喝点?” 陈十一懒懒说道。 “我不饿,不想吃。” 裴珞疏把她拥进自己的怀里。 ”别想太多,我不是有意瞒你,孩子的事顺其自然,有自然最好,没有也没关系,我有你两个人相守过一辈子也就满足了。” “可是,你有皇位要继承啊。” “那就不继承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陈十一听了,心里更不自在,他已箭在弦上,由不得他退后。 他身后,那么多人,都指着他光宗耀祖,荣华富贵。 身后的人,是不会允许他有一个这样的妻子,地位低不说,还不能生养。 她觉得自己的下场不是死,就是要在他大业已成的那日下堂,最好的结果,是她与他依旧是夫妻,但他后院的女人会多如牛毛。 最好的结果,对于她来说,是最坏的结果。 她可以死,可以离开,但一想到要与这么多人共享他,那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裴珞疏忙抱着她。 “十一,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这段时日,借助父亲旧部的力量杀了九王叔和坐上的那位,为父母报仇之后,再另立新帝即可,比如五皇子,他从小与我一起玩闹,我与他之间也算得上亲厚。往后我卸了这一身官职,跟着你到处走走看看,看看大邺的大好河山,还有,你说的那个小国,甚是有趣…” 陈十一听着听着,心里暖暖的。 他就是她阴暗中的那道光。 陈十一捧着他的脸,亲了几口。 裴珞疏低低地笑出声来。 尽管如此,陈十一这段时日还是有点恹恹不乐。 温之柔又给她下了帖子,说是病了,想寻她说说话。 陈十一反正闲着也没什么事,就带着百灵去了。 到了温之柔的宅院门口,白嵩霖依旧还在那里等着,生得一副好皮囊,虽比之前那次下雪日要瘦削几分,但依旧掩盖不住身上的风流韵致。 陈十一心想,内心的肮脏真的是作贱了这副好皮囊。 他依旧朝自己躬身行礼。 “勇毅县主。” 陈十一颔首低眉,带着百灵从容地走了进去。 雕花大床上,鹅梨黄纱帐缓缓逸动,温之柔的脸色有丝苍白。 “你怎么了?” “染了点风寒。” “现在冬春交替,是容易生病些。” 温之柔看着陈十一带过来的礼,瞪了她一眼。 “下次再带,莫再进我的院门。” 陈十一笑了。 “行,你这样一说,那我就不客气了,往后你这里有好吃好喝的,少不得我要过来蹭一顿。” 门外,有丫鬟低眉顺眼传话。 “小姐,楚大夫来了。” 陈十一往门外一看,一位鹤发童颜身穿蓝色直坠衣衫的男子走了进来,手上提着药箱。 她连忙站起身让给这位大夫。 楚大夫给温之柔把了脉后,声色柔和。 “小姐并无大碍,休息几日,外面的好春色就暂时莫要贪恋了。” 温之柔点头,随即又说道。 “楚大夫,你医术高明,能帮我的好友诊一下脉,我看她面色苍白,似乎有些不妥。” 陈十一听罢,抬手抚摸了自己的脸,今日脸色有这么差吗? 她想,反正也只是看看脉象,并无多大不妥。 她坐在八仙桌旁,静静地等待楚大夫的诊脉。 片刻过后,楚大夫收回手,慢条斯理地说。 “夫人体内寒气过重,而且服用了使女子不易受孕的药物。” 陈十一点头。 “楚大夫医术高明。” 温之柔在一旁焦急问道。 “那你岂不是?这可怎么办才好,楚大夫,你可有解决之法?” 楚大夫笑了一声。 “这位夫人身上的寒气,必须得用到苦丁茶这味药,想必之前给你医治的大夫医术也甚是高明,不过,你若是想怀上孩子,也不是没有可能。” 陈十一眼眸蓦地亮了。 “你是说,我这破身子,还可以…” 楚大夫微笑着点头。 “自然,我给你开个药方,你按照上面抓药去吃,至少得吃上三个月,然后我再来给你针灸,倘若中途不出意外,应是能好得了,只是过程极为痛苦,你能否承受得起?” 陈十一眼眸有点湿润了。 只要能治好,什么痛苦都不在话下! 等楚大夫走后,陈十一才欢呼雀跃起来。 “那竟然是个神医,真想不到…” 第246章 吕二娘 她按捺住自己的喜悦之色,笑意盈盈同温之柔道了别。 回去后,她把药方给了老秦看。 老秦眼眸里尽是惊色。 “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我当时提议裴大人去找一个姓楚的神医,那人医术出神入化,我等望尘莫及,只是现在暂时还未有消息,没曾想,随便一个诊脉的大夫,就能给你开个这个药方,我有时候怀疑,我是不是医术倒退了,不过,你真是走狗屎运了。” 陈十一神色怔愣。 “给我开药方的大夫,就姓楚。” 老秦眼珠子骨碌乱转。 “裴大人不知道派了多少人去找,结果你一碰就碰得到,不过,这是你的善报。” 裴珞疏下值回来后,听得陈十一的病能治了,也甚是惊讶,也甚是欣慰。 “这么凑巧?许是我家娘子,是个纯善之人,必有福报。” 陈十一卸下了心头的重担,觉得日子都格外美好一些。 平时看看账本,喝喝茶,或者去找温之柔说说话,日子过得惬意又舒心。 有天,她躺在摇椅里,静静地翻着手中的书页,听得外面百灵的声音慌忙传了进来。 “阿姐,府外来了一大伙男男女女,说来寻亲,其中一个老妇人,说你是她的女儿。” 陈十一眼睛瞪得溜圆。 “你说什么?” “是真的,此刻都还躺在府外的台阶上,撵都撵不走。” 会客堂内,陈十一高高坐在主位,喝着茶,百灵站在她身旁,站在堂下,是她的后娘吕二娘,带着她同父异母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他们都成家了,拖家带口的,整个会客堂都被他们站满了。 旁边,是裴府的黑衣护卫,站在一旁,严阵以待。 吕二娘身上的灰色衣衫,应是新裁,看来是知道要来寻她,特意穿了新的。 她,是要强的,从来不肯在自己面前落下风。 滴溜溜的眼神巡视堂内,眼眸深处,尽是惊讶与贪婪。 她脚下的布鞋在原地打了几个转,随后找了把椅子,掌心撑着扶手坐了下来。 “死丫头片子,你这日子过得这么好,踩在地上的青石板都发光,敞亮屋子住着,漂亮衣裳穿着,啊,你个死没良心的,都不晓得回去看看,要不是有人告诉我,你在京都,过上上等人的日子,你是不是打算这辈子都不回来了?” 陈十一淡笑了一声。 “是谁告诉你的?” 吕二娘冷哼一声。 “你个小蹄子管得着吗?” 陈十一端正坐靠着椅子,放下手中的茶碗,轻声说了一句。 “来人,给我打。” 说完,那一排护卫面无表情的抓了堂上的人,开始揍了起来。 吕二娘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就被人拽下了椅子,按在地上被人揍,铺天盖地的疼痛席卷了全身,疼得她哭天喊地地。 “还不说实话吗?” 吕二娘的声音像杀猪般尖叫,听得陈十一的声音,连忙喊道。 “你个臭婊子,我是你娘,你敢打我…” 陈十一轻飘飘地说。 “掌她的嘴。” 吕二娘一听那臭丫头来真的,忙捂住自己的嘴。 “我说,我说…” 陈十一又吩咐一声。 “先扇两个耳光再说。” 吕二娘被打蒙了,她很是后悔听信那人的话,来京都找陈十一。 真的是一丝情意都不讲,一丝脸面都不给,见面就挨揍。 她在向阳村,还没活得这么窝囊过。 “是一个穿着黑色衣衫的人,长得高高大大的,听口音好像是京都这边的。” 吕二娘的脸被打肿了,说话的时候像塞了一块糖,含糊不清。 身后的儿子女儿们,看到吕二娘挨揍,都缩成鹌鹑样的,不敢吭声,只有几个小孩子在哭泣,嚷嚷着要回家,却被妇人给捂住了嘴。 几人都战战兢兢的,一丝声音都不敢出。 “他是专门来找你的,是吗?” “嗯,他向阳村的榕树底下讲给了好多人听,我还是别人告知我的,然后我问了他你的住址,就找了过来。” 陈十一沉思片刻,轻声说。 “如果我是你,见我发达了,应该会像只乌龟缩在向阳村乖乖的,没想到,你竟然还敢找上门来。” 平时厉害嚣张得不得了的吕二娘,此刻也不敢言语。 这个死丫头,手段太厉害了,她都没骂几声,就被她打得鼻青脸肿。 陈十一看到他们如此模样,清浅的笑了。 右手一抬,训练有素的护卫又都往后退成一排。 “说吧,你们来找我做什么?” 吕二娘没有开口,倒是她的大儿子,壮着胆子说了话。 “家中没银钱了,找你要钱。” 陈十一嗤笑一声。 “你倒还挺直接,这样直来直去说话还更爽快一些,还有什么想要的一并说出来,我考虑考虑。” 众人一听,嗯,有戏,瞬间胆子都大了起来。 “我要吃山珍海味,听说有钱人家吃一顿,穷人家能吃上一个月。” “你们就知道吃,有了田地才是长久之计。” “对,对…” “那还不如直接要银子得了,她那么多银子,稍微漏出来一些,我们能吃一辈子。” 陈十一哼了一声。 “商议好了吗?” “我们要山珍海味,良田百亩,白银万两。” 众人都觉得这个想法甚好。 陈十一听得忽然笑了起来。 “你们可真敢提,当我是许愿池啊,许个愿望反正也不用花你们的银子是吗?” 吕二娘撇了撇嘴。 “这点子东西算什么,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你可赶紧给我办了,我是你娘,他们可是你亲弟弟,亲妹妹,还有几个孩子等着用银子呢。” 陈十一依旧笑着。 “行,我答应了。” 几人一听,瞬间欢呼雀跃。 他们等了会却发现,堂内的人没人有动作。 大儿子厉声问道。 “陈十一,你不会又反悔了吧?你以前身上的鞭子还没抽够吗?” 陈十一冷冷看了他一眼不耐烦道。 “嚷什么嚷,一个一个慢慢来,要山珍海味是吧?” 陈十一在百灵耳边说了一句话,随后就有人把他们几个人带进了大厨院。 他们以为马上就能吃到山珍海味,怎知,在他们面前,摆了一箩筐的菜,肉,鸡,鸭,鱼… 百灵说道。 “县主说了,让你们把这些菜全部洗好,切好,做好,让她也尝尝,山珍海味是何滋味,如若做不出来,棍棒伺候。” 第247章 灯会 吕二娘觉得自己上当了。 这么多菜,他们一家子,只怕要弄到半夜去了。 她一刚想着偷奸耍滑,手中的活慢了一下,就被后面的护卫一鞭子抽了过来。 鞭子撩过她的衣袖和发丝,差点没把她的魂给吓飞。 吕二娘觉得此地不宜久留,自己应该是想钱想疯了才来这里找罪受。 凭她以前那样不是动手打就是骂,把陈十一当做牲畜一般使唤,陈十一还会好心地给他们吃的,穿的? 自己的脑袋满是浆糊,一点都不灵光了。 晚上,她偷偷喊了家里的子女,要逃出去,结果刚出房门,就被一鞭子给挡了回去。 次日,一大早,吕二娘看到陈十一身着青绿长袍带着一大帮人又来了。 她忙堆起笑脸说道。 “女儿啊,家里还有地没侍弄,鸡还没喂,我们呢,就先回去了,什么良田百亩,什么白银万两,都是和你说笑呢。” 陈十一坚定道。 “这说出去的话,就必须要做得到,才能算一言九鼎,百灵,他们要的第二个是什么来着…” “良田百亩。” 陈十一点头。 “这个挺简单的。” “百灵,我记得我在京都郊外有一座山庄,那里的地好像有百亩,不过还没开荒吧,派他们去,仔细监督着,让他们勤快些,别偷懒。” 吕二娘一听,百亩?没开荒? 她瞬间眼皮子一白,晕了过去。 裴珞疏回来时听说了吕二娘的事,也觉得甚至好笑。 “阿珞,你最近在忙什么?” “职上的事,还有九王叔的事…” 陈十一沉默了一会。 ”我还有件事,你帮我查一下,有人特意到向阳村告知我现在的状况,引得吕二娘来找我,虽不知道那人是谁,但我知道他的目的,就是要让我自己认清自己的身份,一个从穷山沟里出来的人,不该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人。“ 裴珞疏写字的手顿了下来,笔尖的墨滴落在纸卷上,晕染了一片墨色。 他抬眸看着自己的妻子,眼眸中尽是愧疚的神色。 “十一,对不起,我定会好生约束他们,不准他们以后再生是非,离间我与你之间的感情。” 陈十一心里忽然有点悲哀。 “阿珞,你为了出身如此低微的我,放弃你的大好河山,你以后会后悔吗?” 裴珞疏紧紧抓住她的手。 “十一,不会的,别胡思乱想。” 陈十一沉默了一会。 “阿珞,你明日有空吗?” “有。” “明晚有灯会,你同我去逛灯会吧?” “好。” 京都的灯火是所有州府中最为繁华富丽的,沿着护城河一路走来,满街都是五彩缤纷的灯火,有孩童提着圆灯穿梭在人群里,有站街吆喝叫卖,有的还在给制好的灯作画,各种好玩的好吃的层出不穷,令人眼花缭乱。 裴珞疏牵着陈十一,慢腾腾地走在街上。 陈十一是喜欢热闹的人,看着人来人往,人山人海,心里才不会那么空荡荡的。 前面,是由红色灯笼编织的一扇光墙,与一旁的楼房比肩而立。 她站在一旁的红漆梁柱旁,转身朝裴珞疏笑意盈盈。 “阿珞,你看我,是不是好小一只?” 裴珞疏笑着,看着她抱着与她齐高的红纸灯笼,身上的白色素衣浸染了红,衬得她脸上的笑意越发浓郁。 她有好长一段日子没笑得如此开怀了。 裴珞疏走到陈十一身旁,递给了她一串糖画,画上,是她笑得恣意的模样。 陈十一双眸晶亮,尽是喜色。 “老人家手艺了得,你这娇憨的样儿,和糖画上的一样甜。” “我都舍不得吃了,哪里有自己吃自己的。” 裴珞疏捏了捏她的鼻尖。 “你不吃,那我就吃了。” 旁边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十一。” 是温之柔。 旁边,还站着一位十四五岁的青衣少年。 他见到陈十一,眼眸晶亮,眼角尽是笑意,君子端庄,老成持重。 “姐姐…” 陈十一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试探地问道。 “睿儿?” 少年点了点头,表情羞涩,悄悄红了耳尖。 陈十一揪着他的衣衫,上下打量着他,尽是欣慰。 “真好,真好,长得比我都高了。” 温之柔抿嘴笑道。 “你是怎么好意思把你的身高拿出来说事?” 睿儿就这样乖巧地任由陈十一打量。 “姐姐,你变了许多。” 陈十一抿嘴笑着问。 “是不是变老了?” “越来越好看了。” 她揪了揪他的耳朵。 “从小就嘴甜,那些糖可没白喂。” 睿儿现已长大,是个小少年,被当做小孩子说事,尽是羞涩。 他看着身边站着的人,眼眸有点涩然,从他记事起,她就一直在自己身边,在最艰难的时候,是她想尽办法让自己过得好些,有时候是一把糖碎,是河边捡回来的一颗透明小石子,她会陪着自己念书,她非得让自己当她的小夫子,后来才知道,她认识的字和懂得的道理比自己多得多。 他还见她,有时候躲在角落偷偷地抹着眼泪,又强颜欢笑,她的话越来越少,她最爱的就是忙完一日繁重的活后,坐在父亲给她建的简陋小竹亭边,一坐就是半夜。 他还见,伯父会抱着她,轻吻她的额角,眼眸里溢满笑意,发着光,而如今,大伯的眼里已没有光了。 “姐姐,伯父也来了,他在顶上给灯笼作画呢。” 众人抬眼,只见一清俊的身影伴在莹润如珍珠的灯笼旁,为他冰蓝色的衣衫裹上了一层雾,衣袍纷飞,随着垂坠在肩颈的墨发飘荡在春日的夜风中,手中的笔,行云流水,似乎看得有人在瞧他,转身而回,眸色一片清冷,又觉得无趣,只一眼,便又回了头,专心绘着花灯。 温之柔声音清浅。 “他性子冷,平素不爱说话。” 裴珞疏抬眼瞧了周遭一回,牵过陈十一的手。 “前头还有更精妙的,我们再去寻一番?“ 陈十一点头,和温之柔和睿儿打了招呼,便往前走了去。 她手中又买了很多新奇的玩意,裴珞疏看着手中她的糖画渐渐地化掉了。 第248章 过往 今夜的灯会,注定是热闹的。 路上,遇到了五皇子。 “谨言,勇毅县主。” “五皇子安好。” 五皇子一身玄色衣袍,笑眯眯道。 “谨言,你成亲时,你都不曾给我发一份请帖,就这样悄悄地成了亲,否则我定然是要送上一份大礼的。” 裴珞疏眼眸带着笑意。 “你有这份心,可比什么大礼都强。” 五皇子又把目光转向陈十一。 “县主,以后你可要好好管着他才是,调皮捣蛋可不比我少。” 陈十一眼眸沁着笑意。 “确实得要好好管着,以后必不会做出出格的事儿。” 裴珞疏瞧了陈十一一眼笑了,掏出手帕擦了她的嘴。 “吃得像个小猫儿。” 陈十一垂眸,她哪里吃东西了。 “前面茶楼,有一盏金丝紫米蟹粉糕,味道很是一绝,我们一起去尝尝?” 陈十一不是很想去,但裴珞疏却答应了。 “五皇子相邀,恭敬不如从命。” 赋星楼二层,裴珞疏和五皇子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陈十一坐在窗前,静静地看着外面的夜色。那扇最高的光墙上闪烁着银花,烟火不断缤纷绽放,又消散于瞬间。 烟火的这一生,只为绽放这一瞬间而活。 只活那么一瞬,却把那一刹那的美好,永远留在人的最美好的记忆。 烟火的生命,是延续在人那些美好的年华里。 她还看见温之柔带着睿儿挤在人群中笑着闹着,而温之衡只静静地站在不远的树旁,双手背立,脸上的笑意若隐若现。 大家都在越变越好,陈十一望着旁边的裴珞疏,举手投足不自然流露出自带的皇家贵气。 有些隔阂与生俱来,就算历尽千辛万苦,最终也会分道扬镳。 陈十一忽然觉得有点悲哀,这世间最难改变的便是门第和偏见。 即便有人为此破了规则又怎样,从古至今,感情不能当饭吃,利益才能。 人人都想成为例外,但人人都不是例外。 “十一,你怎么了,在想什么?” 裴珞疏牵过她的手,紧紧握着手中。 陈十一抬起双眸,浅笑一声。 “没事,只觉得这碗乳茶太甜,有点腻。” “十一,这不是乳茶,是雪花茸沙,用勺子挖着吃,软绵的,带点咸口。” 陈十一神色微怔。 裴珞疏轻声地叹气,转身便和五皇子告辞。 “她有点犯困,我先告辞了。” 说完,便牵着陈十一回去了。 五皇子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陷入沉思。 “十一,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吕二娘的事不会再发生,无人再对你的身份有微词,你不必忧思这些,你要好好的,我把事情做完,把手上的事交给五皇子,我们就离开京都,好吗?” 马车里,裴珞疏紧紧抱着陈十一。 “你好好的,吃药把身子养好,我们再要个孩子,性子要像你,活得像个太阳,温暖身边所有的人。” 陈十一浅笑安然。 “好。” 她不能一遇到问题就退缩逃避,这都不像自己了。 次日,陈十一写了书信,给了远在原州的伯渊,他在原州一直监管着自己的产业。 “帮我联系到福大,我有事找他。” “还有,最近帮我盯着沈无恙,看看他有无回京的打算。” 她又给远在安州的常意去了信,让他赶来京都一趟。 最近,龙沐川一直闷在他的王府内,很少外出。 他在思虑问题,一个很棘手的问题。 他该不该把裴珞疏杀了? 不管裴珞疏承不承认,他就是皇太孙,自己是亲手杀了他父亲的人。 他们终将是一世的仇人,为何要心软? 他的大哥仁孝温恭,贤德承基,朝臣上下,无一不称赞,大哥的母亲是中宫皇后,所以,他一出生就被捧在云端。 而自己是个宫女所生,后给了个采女的位份,因着生母的身份,从小就被忽视,皇宫这个地方,只能仰仗别人的鼻息而活,把自己养成一个从阴沟里偷窥别人生活的老鼠,只能捡别人丢下的残羹冷炙活了下来。 他以为一辈子就这么活着,可偏偏没有。 有天生病,高热不退,去太医院找人的内侍,碰到了太子,跪求太子救了自己的命。 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天,他一直仰望的大哥,亲手给他喂了药,温和地安慰着他,呵斥内务府做事不公正,并着内务府重新给他恢复皇子该有的待遇,添了新衣,换了新床,吃了很多自己平时根本吃不到的珍馐,还让他跟着太傅读书习字。 他从未得到的父爱,却在太子这个当大哥的身上得到了。 那年,他八岁,大哥二十二岁。 而在这一年,皇太孙出生,这更是一个金尊玉贵的人儿。 甫一出世,他便被圣上册封为太孙,就算大哥没有登基,这位也是皇位的继承人。 他艳羡这所有的一切,他也愿意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这个唯一给过自己温暖的大哥。 直到,他的母亲郑采女的死去。 他的母亲虽位份低微,但恪尽职守做好一个母亲的责任,她每天在宫内做一些绣活,往宫外售卖,得了一些微薄的银钱,将自己勉强养活。 绣了那么多年,她的眼睛都花了,最后,只依靠双手,抚摸着自己的脸,想象自己长成什么样。 就这样一个只需要活着,低微到了尘埃的人,却被那些内侍毒杀了。 只因他偶然间听得大哥说过一句话。 “小川的婚事只怕她母亲的位份是个拖累,看了几家女儿,都不怎么好。” 他的三哥,当今的圣上,告知自己这一切的时候,他差点疯了。 他最敬爱的大哥杀了他相依为命的母亲。 他不知道那段日子是怎么活过来的。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挑苦命人。 他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却因那狗屁的位份两个字,毁没有了。 再后来,渐渐有人告知他,当初大哥对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当他手中的剑,冲锋在前的刀,遮风挡雨的盾,他的母亲本就是个负累,没有了她,他会一心一意为当今太子效忠。 呵,他不会如愿的! 报仇成了他唯一的活着的夙愿。 所以,这么多年,在他身边蛰伏,终于在皇太孙八岁那年,一剑割了太子的颈脖。 当时,喷薄而出的鲜血浇灌他鬼刹般的脸庞。 他的大仇得报了,却没有想象中的那样解恨,反而满心的惆怅。 他忽然找不到活下去的动力了。 后来,他越来越乖张狠戾,渐渐地成为三哥手中的一把刀。 三哥一直问,给你那么多好姑娘,怎的不想成亲? 怎么成亲,他的婚事死了两个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不重要了,其他都不重要了! 第249章 商议 龙沐川进宫面见了圣上。 “裴珞疏不能留,否则后患无穷。” 圣上瞧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茶。 “胡说些什么,他现在是枢密院同知院事,是随随便便动得了的吗?” 龙沐川冷笑了一声。 “他是大哥的儿子,我不相信三哥没瞧出来吧?” 圣上重重将茶杯砸在书案上,脸上神色愤怒复杂。 他挥了挥手。 “都给朕退下。” 说完,御书房内,所有的侍从瞬间快速离开。 “你这么大声嚷嚷什么?” 龙沐川沉了几口气,又接着说道。 “三哥,你打算怎么办?” 圣上手指漫不经心地敲了敲桌子。 “瞧把你吓得,多少年过去了,他还能翻起风浪来吗?” “三哥,他本来就是皇太孙,他的身份直接就可以上位,都不要诏书,名正言顺。” 圣上的脸色铁青。 “现在的大邺都是朕的天下,朕就是名正言顺的君王,这世上,向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龙沐川摇头。 “三哥,十几年一晃即过,但这么多年,依旧有很多守旧的老臣遵循太子一脉,势力不可小觑。” 圣上轻叹了口气。 “可是,他是大哥的孩子,是当今的皇太孙,朕如何能下得了手,此事万万做不得啊!” 龙沐川立即接话道。 “三哥,你就是太过心慈手软,你若不想派人动手,我倒是有个好人选。” “谁?” “温之衡。” 圣上眉头微蹙。 “他?为何是他?” 龙沐川嘴角冷笑。 “裴珞疏的妻子,你自己亲封的县主,以前,是温之衡的丫鬟,当初差点娶她为妻。” 圣上意味深长地笑了。 “是吗?这倒是有趣。” “皇太孙为情所杀,那些人只管针对温之衡去,三哥你尽可片叶不沾身。” 圣上笑了。 “小九,你这是想裴珞疏和温之衡两败俱伤啊,你想渔翁得利?” “三哥,事成之后,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说吧。” “勇毅县主,归我了。” 圣上怔愣一会,大声笑了起来。 “你以前怎么不说,那会她还是老东西家的表小姐。” 以前是以前,觉得有几分趣味,可当他查了裴珞疏的同时也查了陈十一的从前,觉得陈十一和他的身世经历颇为相似。 他们应该是可以成为知己的。 毕竟,当初陈十一救他的那个夜晚,他们之间的谈话很有惺惺相惜之感。 她是如何能从那样卑劣的地方,驱散那些可恶的吸血虫,一步步爬到县主这个位置的? 温之衡在凌云阁的摇椅中,晃晃荡荡地看着书,门外,青松来报。 “圣上那边让您进宫一趟。” 温之衡听了这话,垂着眼沉思了好一会儿。 “是个什么人来传话?” “是圣上的贴身内侍。” 青松瞧了温之衡,看得他满脸疑色,不解地问。 “爷,有什么不对劲吗?” 温之衡抬眸,眼眸幽深。 “最近出入要谨慎,只怕有大事发生。” 御书房内,圣上在,九王叔也在。 两人似乎谈论了许久,毕竟圣上的茶碗似乎盖了好几盏。 温之衡眉宇之间不动声色,恭敬地朝两人行礼。 圣上笑呵呵道。 “之衡,朕最近遇到一件难事,想让你想个法子,帮朕排忧解难。” 温之衡恭敬道。 “为圣上分忧是臣子的本分。” “朕查到一个人,与邪教有牵连,但他也是大邺的重臣,朕也不好下决断啊!” 温之衡眼眸清冷。 “邪教?是上次卧莲寺的邪教余孽?” “只查到一些眉目,具体的还未落实。” 温之衡明白,这是让自己来当替罪羊了。 “圣上,这件事交由微臣来办,只是不知道那邪教余孽是大邺的哪位重臣?” “枢密院同知院事裴珞疏。” 温之衡的眸色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又清冷起来。 “裴大人可是江州知州万民请愿下圣旨册封的,这怕是铲除起来,有点麻烦,毕竟没有真凭实据,如何能堵悠悠众口?” 圣上也很烦心。 “是啊,此事甚为棘手,否则你政事操劳,朕也不会将此事劳烦你。” 温之衡恭敬回道。 “微臣愿为圣上效劳,不过要铲除裴珞疏,邪教这个事,怕是不能传出,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骚乱,不如从其他方面着手,只要他做过事情,必然会有不妥当的痕迹。” 圣上面露笑意。 “之衡办事,最得朕心。” “不过,微臣需要一点人手。” “行,从禁军抽调三百人马供你差遣。” “微臣遵旨。” 等温之衡走了出去,龙沐川立即说道。 “三哥,你看,我就说,温之衡是一定会接手这个事,他这么多年身边没有女人,可都是为了勇毅县主,如今被裴珞疏所夺,男人嘛,岂容心爱之人转成他人之手,他必定会借这个机会光明正大地铲除裴珞疏。” 圣上挑了挑眉。 “如此朕便高枕无忧了。” 温之衡回到凌云阁,便让青松煮了茶来。 他继续躺在椅子里,漫不经心地翻看自己手中的书。 “爷,你真的要对付裴大人?” 温之衡清冷地回道。 “不然呢?” “可倘若姑娘知晓,只怕要恨上你。” “什么姑娘?说了喊裴夫人,以后记住了。” 青松讪讪笑了一声。 “是。” “她若是要恨,我也没办法,圣上有令,我不得不遵,难道要我抗旨不成?” “圣上这样做,明显就是让你做他手中的刀,裴大人身后的势力盘根错节,是能和朝廷分庭抗礼的。” “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即便现在不是我,以后也会有一日定然是我,我在水中游,怎会没有风浪?” “圣上明显是故意的,让你陷入一个两难的境地。” 温之衡忽然正色道。 “青松,困境,不一定是死亡,也许是新生,事在人为罢了。” 说完,他又把书搁置在一旁的几子上。 “你去把白嵩霖找来,悄声的,别惊动任何人。” “是。” 第250章 争斗开始 自从常意来了京都后,陈十一就变得十分繁忙。 有时候晚上很晚才回来。 裴珞疏心想,她怎么比自己还忙? 有次,用了晚膳之后,陈十一把裴珞疏拉进了书房。 “阿珞,你知道的,我在京郊都设有我的消息渠道,当时只为了打探每个地方不同的用银子的习性,但最近,我和常意一起翻查,在京都北郊,有一片院子,已经空了几年,其实空了几年也无甚大碍,疑惑的是,去往那里的路上却经常出现大量的人的脚印和车马印。” “而伯渊那边,他在饮鹤楼的时候,也发现沈无恙常去的地方就是北郊,而且沈无恙是九王叔非常重要的手下,所以他常去的地方,一定是九王叔的地盘,你可以派人往那边查一查,看看有没有九王叔的什么把柄,说不定他在那里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陈十一翻开她记录的纸张。 “还有,沈无恙透露,每隔半年,九王叔都会去一个叫吉运的县城,也不知道那里有什么,你再派人去查一下。” 裴珞疏静静地看着陈十一。 陈十一抬眸疑惑问道。 “怎么了?” 裴珞疏笑了。 “你最近忙,就是忙这些事了?” “嗯。” “都说了,他的事我自己来,你好好养着身子,别太操劳。” 陈十一摇头。 “阿珞,我还是去做点事吧,不然我很容易胡思乱想。” 裴珞疏听了眼眸微垂。 “十一,我会尽快的。” 陈十一抿嘴一笑。 “早知道,直接问上面要点银子算了,如今有了这个身份,都不能光明正大的去挣银子,毕竟官不与民争利,倘若不是这个身份限制我,我早就在京都开了多少铺子,挣得盆满钵满,多有成就感。” 裴珞疏捏了捏她的鼻尖。 “是的,谁都没有你厉害,你现在手头上的产业甚多,也不用再另外开辟了,要不做点其他的事儿?” 陈十一眨了眨眼。 “做什么?” “做你除了挣银子之外最喜欢的事儿。” “那你容我好生想想。” 次日上朝,裴珞疏就开始被御史台参。 “裴同知院事,曾在江州任职时,擅自挖掘当时的黑风峡谷,而黑风峡谷后的河流并非属于江州,米仓江的下游是隶属于青州地界,江州和青州当时并未有任何的协商,况且洪灾之事,万一江州知州操作不当,把洪水引入青州,发生了不可逆转之事,此事又将如何定责?灾祸另引,是为官者最大的失职,还请圣上定裴大人违令失职之罪。” 顿时朝堂上一片哗然。 朝堂中立即有人回道。 “当时情况紧急,洪水泛滥,如若不及时救治,江州下游的百姓将要受到洪水的威胁,流离失所,无家可归,这不就是为官者最应尽的职责?所谓大事从急不从权,一切应以百姓为先,御史台如何不分辨是非,非要做这恶人?” “倘若各个州府都如裴同知院事这般,不遵循朝廷的制度,一味的独断专行,那朝中人人效仿,制定的律法又有何用?” “朝堂的律法也是官员编撰,既然是人为,必然可改,当发现不足,及时修编,也不是不可。” “那既然未改之前,就必须按照现行的律令执行,况且,裴同知院事是个例,不能作为普遍来看待。” “那按照御史台所说,裴大人就算是做了为天下百姓的好事,但因没按照正常流程上报,就要遭到惩罚,那以后,大邺的官员,谁还愿意为大邺做出丰功伟绩,以后谁都选择明哲保身,那这样的官员,这样的朝臣制度只能是一滩死水,大邺还怎么国富民强?” “裴同知院事,在隐瞒挖掘黑风峡谷之后,又掀起了万民请愿之事,不是是心有不甘,还是故意激起民众想要得到更大的赏赐,亦或是掩盖自己的罪行?” “裴大人的功绩,即便没有万民请愿,也一样是丰功,圣上自然会表彰赏赐,何须用手段,况且,裴大人并未向户部要任何银两,自掏腰包完成挖通峡谷,可见,当时情况有多危急。” “所以,裴同知院事是如何出得起这几万两白银的?” 两派人马之间争吵个不停,圣上越听脸色越发的黑。 堂下,温之衡,裴珞疏,龙沐川都耳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仿佛同他们没有关系。 特别是裴珞疏,好像他们吵得翻天覆地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所有人都镇定得不像话。 御书房,圣上脸色铁青,地面上湿漉漉的,茶碗都碎了好几盏。 “之衡,这就是你的手段?” 龙沐川在一旁冷笑。 “也不知丞相是如何一步步走到如今的位置,这对付人的手段竟然如此低劣,这不仅没打压他,反而打草惊蛇,他们此刻定会更加防备…” 温之衡浅淡笑了一声。 “急什么?” 两人面面相觑,甚是疑惑。 “且让他得意几天又如何?” “人一旦高傲,必然会自大松懈,往后,只要一件小事,便可将他一击致命,强大的势力都是一点一点被蚕食的,毕竟一座能拦住洪水的堤坝,可不是一天就能修成的,猎人,对待猎物,耐心最为重要!” 圣上看到胸有成竹的温之衡,焦灼的心态缓了些,脸色渐渐又恢复了和蔼可亲。 “那朕就等着之衡的好消息。” 温之衡行礼告退,拂袖转身,朱红的门框,一簇紫色淡然划过,他回头,烈日正灼烧这最腐朽肮脏之地。 他微垂眸,慢悠悠地走出了宫门。 宫门外,青松守在门口,给他披上了外袍。 “白嵩霖已经松口了。” 温之衡漫不经心地回道。 “嗯,那便好办了。” 温之衡回到凌云阁,便看见白嵩霖站在门口,头微低垂,见到温之衡后,头低得更厉害。 “坐吧。” 白嵩霖随便寻了个椅子坐了下来。 “你在金矿当值时,贪了多少?” 他的头低得更加厉害。 “记不清了。” “温之柔是白伯夫人时,我把这件事给你按下了,但你应明白,她同你已经和离,这件事再被掀起,我是不会保你的。” “我明白。” “你现在无权无职,只有一个祖上荫封的爵位,你若还想在朝堂上谋取一官半职,那么你就要按照我说的做,否则,你这一生,就只能这样,日日站在柔儿院子门口求复合,你看她答应不答应?” 第251章 突变 书房内,裴珞疏在与陈十一谈论他最近查到的那些踪迹。 “你说得没错,京都西郊那片无人住的屋子,确实有大批人马来往,只是,九王叔竟然这样大张旗鼓地,甚是嚣张。” 陈十一笑道。 “阿珞,有一种藏,叫藏于市井之中。京都西郊,那边大多数都是从各个州府过来投奔和临时居住的人,走走留留的,有时这边空一大片房,有时候那边又多了许多人,所以未曾有人留意,毕竟这么多年,也无人质疑,不是吗?” “而且,我们也是根据长久累月的动向,才发现那么一丝苗头。” “现在我们也不敢打草惊蛇,查不到里面究竟藏的是什么。” “查不到先别查,那个吉运县城查得怎么样?” “吉运县城,是九王叔母亲的故乡。” 陈十一沉默一会。 “阿珞,我问你,当年的东宫之变后,龙沐川为何没有登位,反而是当今的圣上坐上了皇位。这不是很令人疑惑吗?” “他前面还有两个皇子,怎么轮也轮不上他。” “这就很奇怪,你之前说过,在你很小的时候,龙沐川对你很好,对你父亲也很忠心,为何忽然之间就动了杀心,而且也不是为了皇位,那就是有仇了,是什么仇恨能让龙沐川冒着性命之危要杀了你的父亲,这其中不值得深思吗?” 裴珞疏沉思良久。 “你说的对,或许要去查一下龙沐川母亲的死因。” “我想,龙沐川说不得只是别人手里的刀而已。” 裴珞疏笑了。 “你和我想到一处去了。” 陈十一又继续说道。 “如若以他之矛,攻他之盾,岂不是既能报仇,还能诛心?” “报仇不敢说,但诛心是可以的。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物是人非,他们之间并不一定如之前那般稳固,谁都有私心,谁都在防着对方。” 陈十一叹了口气。 “如若可以,母亲在天之灵,也能安歇了。” 深夜,温之衡走进了御书房。 圣上坐在书案后,神色复杂。 “之衡,这么晚过来,可是有要紧事?” 温之衡恭敬地说道。 “微臣查到一件事,特意来向圣上请示。” “你说。” “三年前,裴珞疏安排了一人,在当时还是微臣妹夫白嵩霖的身边,诱使他贪了金矿黄金数千两。” 圣上龙心大悦。 “果真?” “那依这事杀了裴珞疏,天下人也没话说。” 温之衡点头。 “确实如此,但微臣还查到一件事,只是不知该说不该说。” 圣上瞬间警醒,温之衡向来果断,从未有支支吾吾的时候。 “你说吧。” “白嵩霖并未将这些黄金昧下,而是转给了一个叫做楼宇的人,我查过那个楼宇的行踪,他最常去的地方是京都西郊的一处废弃的房子里,并且楼宇是九王叔的人。” 圣上的脸色铁青,口气很是不好。 “之衡是想说,老九在背着我做些小动作?” 温之衡摇头。 “微臣只是据实禀告,这其中深浅,圣上定然知晓,哪是微臣能左右的。” 圣上眸色幽深。 “老九,不可能的,他就算要些金银,给了他便是,无需质疑!” “其实,微臣在想,裴珞疏做局,为何最后的好处却给了九王叔,难道他们之间会有什么不可言说的关系?” 圣上坐在案桌后,并没有吭声。 良久,他朝温之衡挥了挥手。 “这件事先按下不提,你回去吧!” 温之衡转身离去。 种子已经埋好了,再浇点水,应该就能生根发芽了。 帝王,最擅长的就是疑心。 希望你们之间好好掰扯,别总把自己找来当你们的消遣。 果然,还没过几天,京畿卫的控制权就易手给了他人。 九王叔龙沐川现在只有那支死士卫队了。 龙沐川待在他的府里,实在想不明白。 明明是和三哥说好,要对付裴珞疏,谁知道,裴珞疏还没什么事,自己倒是先出事了。 说什么让自己好生休息,给自己腾出点时间去尽情玩乐山水。 以前,他替他卖命,杀人,党同伐异的时候怎么没说? 三哥在疑心自己,这么多年,为何现在忽然疑心自己? 不是温之衡,就是裴珞疏在后面做了什么? 温之衡应该不可能,他的性子,那样骄傲,绝对不可能帮裴珞疏。 那裴珞疏究竟做了什么呢? 吉运县城,好不容易从两个仆人嘴里套出来的话,让裴珞疏震惊了好一会儿。 “我父亲当年,派人毒杀了九王叔的母亲。” 陈十一听到这个消息也是极为震撼。 “怎么会这样?” 裴珞疏沉声道。 “不会的,我父亲不会做这样的事,他若是要处置人,一定会有理有据,有凭有证,断不会草菅人命的。” 陈十一眉头微蹙。 “过去那么多年了,要查清楚,只怕很是艰难。” 裴珞疏双眸微闭,睁开时深入幽潭。 “不管当年的事如何,龙沐川杀了我父亲,我一定要让他血债血偿。” 陈十一安抚裴珞疏。 “阿珞,你那么好,父亲一定是极为心善的,我们一定竭尽所能把这件事情查清楚,不能让他老人家在地下都担着这个罪名。” 裴珞疏点头,紧紧抱着陈十一。 “十一,还好有你在我身旁陪着我,我只有你了。” 这段时日,京都的氛围似乎变得异常紧张,朝堂上,之前弹劾裴珞疏的御史台,最近风向变了,改为弹劾龙沐川。 说龙沐川的部下草菅人命,杀人不眨眼,并且在京都西郊隐藏了兵器,建了牢房,有造反之嫌,还有贪污金矿黄金且数量巨大… 圣上满脸郁色,却不能发作。 毕竟御史台有理有据。 看来,自己想把裴珞疏给弄死,裴珞疏就先把自己的左膀右臂给砍了去,真是不敢小觑啊! 事情似乎变得越来越棘手。 但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好偏袒龙沐川,只好下旨,将龙沐川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第252章 绑架 御书房,龙腾书案上,奏折凌乱地铺满一地,茶杯摔得到处都是,碎片满地,茶水沿着地面的倾斜汇成一条细流,凝成一窝水渍。 温之衡低垂着眉头,没有言语。 “你不是信誓旦旦要弄了裴珞疏,为何现在迟迟没有动作,反而老九还出了事?” 温之衡淡然回道。 “圣上,不是你让微臣先将这件事情搁置吗?” “你…” 圣上忽然想起那天,他似乎是说过这样的话。 “好,现在开始,裴珞疏绝不能留,无论你用什么法子。” 温之衡躬身行礼。 “微臣遵旨。” “还有…” “老九的事,如何把他弄出来?” “圣上,你只要找个九王叔的手下,就说这事是下面的人做的,九王爷受了蒙蔽,并不知情即可。” 圣上叹息一声。 “越是王公贵族,越是要查清楚,倘若这样敷衍,只怕大臣们不服啊。” 忽然,门外有内侍急报。 “九王叔被人从皇城司大狱劫走了。” “什么?” 圣上跌坐在龙椅上,手中的朱笔被掐断成了两节。 “这个蠢货。” 现在京都各大街道挤满了官兵,行色匆匆,神色冷峻,仿若出了极大的事。 陈十一带着百灵在茶楼听戏,看得这阵势,眼眸逐渐凝重。 她连忙对百灵说道。 “我们赶紧回去,只怕要变天了。” 说完,就带着百灵匆匆下楼,谁料,在下楼拐角处,后颈传来一阵剧痛,瞬间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脖颈处又疼又胀,都快抬不起头来,双眸昏暗,挣扎着眨眼几次,才勉强看到面前微弱的光。 光很昏,只略微看得见这是一个四方的房间,置放了几件简单的常用桌椅,方桌上,一盏豆大的烛灯静静地燃着,未动分毫,看来,这是一间隐蔽的密室。 她双手双脚都被粗绳捆得紧紧的,让她动弹不得。 她舔了舔干涸的嘴角,眼眸微垂,却警惕地巡视着周围。 忽然,门打开了,一个高大黑衣男子朝她走了过来。 她一抬眼,竟然是熟人。 龙沐川眼尾挑了一下,戏谑地问。 “被绑架的滋味怎么样?” 陈十一眸色沉静。 “要不,你来试试?” 龙沐川笑了。 “还有心思同我玩笑,想来应是觉得挺刺激的吧?” 陈十一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龙沐川最喜欢她这般刺儿头模样。 他打开放在桌上包着的东西,是一只香喷喷的烤鸡。 “饿了吧,吃点?” 陈十一轻声问道。 “有水吗?渴死了。” “好,你等会,我给你倒。” 说完,从桌上的茶壶里倒了一碗茶,细心地喂给陈十一。 陈十一喝了两口,就摇头不想喝了。 “你快不把我解开,不然我怎么吃东西?” 龙沐川笑着说道。 “我把你手解开?别想了,你怎么一点做人质的自知之明都没有?” “我又不跑。” 龙沐川嘴角上扬。 “是,你不跑,不过你只要得了一点机会,就会把我置于死地。” 龙沐川指着桌上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 “来,你仔细看看,藏在袖口中的匕首,插在发髻里的钢针,缠在腰上的软剑,衣摆下面的细铁丝,还有塞在荷包里的毒药…做死士的都没你这么备得齐全,把你松绑,谁知道还有什么没搜出来啊!” 陈十一耳根微红。 “我只是怕死而已。” 龙沐川坐在她身旁,直看着她笑。 “我们都很久没好生说说话了,每次都那么匆忙,你总是防我跟防贼一样。” “那,你也不是什么好人,自然要防着你。” 龙沐川叹了口气。 “果然,人清醒的时候,太过理智,太过绝情。” 陈十一点头。 “人还是要清醒一些,虽然酒话大多数是心里话,但那只是不能实现的遗憾,不能当真的。” 龙沐川忽然声音沉了下来。 “十一,我一直想把你当朋友,我觉得我们同病相怜,以后我们也能惺惺相惜。” “同病相怜?此话何意?” “十一,我们从小都是在磨难中长大,别人平常的一粥一饭,都是我们可望而不可不及的温暖…” 房内的烛光垂了泪,陈十一坐在凳子上,静静地听龙沐川说起以前的心酸过往。 他声音低沉,说到伤心处会哽咽几声,有时候也会面露笑意,但到了最后,只剩下迷茫和无措。 “我和你不同的,九王叔,你自小有母亲照拂,也算是有人为你遮风挡雨了,你这一生其实是不甘心而已,他们有一个做皇帝的爹,你也是,为何他们有的,你却没有,你只是嫉妒,不甘心。” “所以,你在明明漏洞百出的毒杀事件中,选择了相信陌生人的话,而没有相信平时教导你,抚育你的大哥,你扪心自问一下,他真的是那种人吗?他若真的要你做他手上的刀,他会在繁忙之际抽身来给你亲自喂药,亲自盯着下人们不敢对你欺压,他根本没做这些的必要,他不过是把你当成他的亲弟弟而已。” “你有没有想过,他说的那句你生母位份低,不是想毒杀你的母亲,而是想求着皇帝给你母亲提升位份呢?” 龙沐川忽然猛地瞳孔一缩。 陈十一的话瞬间让他醍醐灌顶。 想到什么,他又沉寂了下来。 陈十一继续说着。 “你知道你有多幸运吗?在你人生绝望的时候,有人来拉你一把,可我不同,我最绝望的时候,是我自己救的我自己,我从来没指望过别人对我付出,但只要别人给我一丝温暖,我都愿意涌泉相报。” “你还记得那次救你,给的药,正是裴珞疏的母亲还没吃完的,冥冥之中,他们又救了你一命。” 龙沐川眼眸震惊,随即叹了一口气。 “十一,我是不是太贪心,太自私了。” “自私没有吧,也没见你为自己谋划点什么。” 龙沐川浅笑一声。 “你怎知我没为自己谋划?” “你若是真给自己谋划了,何至于连条后路都不给自己留,然后把自己给谋划进了牢房?” “那我就是贪心了?” “贪心也没错,谁不贪心啊,那么多诱惑,有几个人能抗拒得了?” “你说话真好听,听得人心里很满足。” “你看,我也就说了一两句好话而已,你就满足了,可见你平时想要贪的,并不是金银财富之物,而是别人真心实意的嘘寒问暖。” “几句话而已,随便就说出口了,但却用金钱买不到,你说可笑不可笑?” 第253章 烧鸡 屋内沉默良久,龙沐川又换了一根蜡烛。 “你怎么一点都不怕?” 陈十一摇头。 “我不怕你,我怕的是其他人。” “其他人是什么人?” “容不下我的人。” 龙沐川扯了烤鸡的腿,递到陈十一的嘴边。 “吃吗?” 陈十一咬了一口,香嫩多汁,这鸡烤的不错,只是有点凉了。 “哪里买的,下次我也去买,味道还行。” “就是在西郊明华街的一个瞎眼老头那里买的,我小的时候他在卖,这么多年了还在卖,味还是那个味,只是心境不同,吃起来感觉都不一样了。” “我还不是一样,以前梦想着吃一顿饱饭就行,现在挑挑拣拣的,总觉得这个味道淡了,那个又嫌辣。” 龙沐川抬眸问道。 “所以,因这个,那些人容不下你?” 陈十一点头。 “或许吧,吃得好的会嫌弃吃的差的,长得好看的会嫌弃长得丑的,天鹅堆里有只青蛙,都会被当成癞蛤蟆,所以再想怎么努力挣扎,改变,都抵消不了我是从贫农的肚子里出生的。” 龙沐川郑重点头。 “所以,我们应该是知己。” 陈十一浅笑安然。 “外面那么多官兵,都是来找你的吧?” “嗯。” “那你怎么还在京都?还不赶紧逃?” “逃什么?” “你不想逃,那就这么赴死?可不像你平素的模样。” 龙沐川点头。 “我趁宫内松懈时,想去问问,他半夜睡着的时候不怕鬼吗?” “他本来就是鬼,如何会怕?” 龙沐川呵呵两声。 “这也好,我想去看看鬼到底长什么样儿?” “那你能把我送出去吗?我夫君见我久久未归,只怕会担心得紧。” 龙沐川点头同意。 “我等会把你带到那个卖烤鸡的老头那里,再给你买两只带回去,以后,” 他深深地看了陈十一一眼。 “以后,不一定能吃得到了。” 陈十一忽然就红了眼眶。 “问个清楚,问个明白,都可以,人死,不一定非要身死,念头没了,那也是死了。往后这世间,只有躯壳,没有灵魂,没有妄念,没有执着,可以死一辈子的。” 龙沐川拍了拍她的头。 “你还是当年的你,一点都没变。” 他真的把陈十一带到那个卖烧鸡的瞎眼老头的摊位。 月色高悬,他竟然还在卖烧鸡? 这老头究竟是多没有生意啊,才这么勤快? 龙沐川给自己买了两只,滚烫地,塞在怀里。 他走的时候,只朝她挥了挥衣袖,玄色的衣袖上带走了一缕青烟,像是随时要消散一般。 他,正在走向他的归宿。 陈十一整个人浸染在西郊明华街的烤鸡香味中,只见人间一片烟火,带着最朴实的浓郁,滋润着人的心肠。 她忽然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匕首,毒药,钢针… 都被龙沐川这个好奇娃娃给搜罗走了。 如今,她只有手中提着的两只烧鸡。 而对面,一排人,钢刀闪闪,在月色中显得更加阴森诡异。 她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要自己的命,她究竟是挡了谁的路了? 她是长得一般,但也不会丑的膈应人,就这么看不下去吗? 非要置她于死地? 陈十一现在只有一个念头。 跑! 耳边的风声呼呼作响,身后,是极速轻巧的脚步声,旁边,屋顶的瓦砾被踩踏的破碎声。 她跑的胸口疼得无法呼吸,但腿脚依旧不敢停歇,她怕慢了一步,就成了别人的刀下亡魂。 忽然,大批的箭从她正面飞射而来,有一支,掠过她耳边的发丝,刺进身后的人当中,鲜血迸出了一条细线,溅湿在她微薄的衣衫上,温热又腥臭。 她愣在原地,没有动弹。 另一批人马围了过来,与之前追杀她的人厮杀成一团。 对面,两匹快马朝她极速奔来。 逆着光,只能看到他衣袂翩翩,身姿矫健,浑身蒙着一层光。 近了,她才看清,是温之衡。 他坐在马上,手中持着弓箭,垂眸,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自己。 马匹绕着她走了一圈,温之衡才下马而来。 他站立在自己的面前,眼眸星光闪烁,嘴角微弯,只一瞬间又平了下去。 他似乎想对自己说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 最后只轻轻叹了口气。 “十一,我们之间总是剑拔弩张,还从未好好道过别。” 陈十一眼眸微闪,只静静地看着他。 身后,裴珞疏焦急的声音传来。 “十一,你没事吧?” 他急匆匆走到陈十一面前,仔细地打量着她。 温之衡淡然地说了一声。 “你的人要好生管束,别让她受了委屈。” 裴珞疏听罢,朝温之衡行了一礼。 “我定然不会让她受委屈。” 温之衡点头,深深看了陈十一一眼,踩镫上马,牵过缰绳,带着青松头也不回地策马离去。 深夜的街道,寂静无声,马车滚动青石板的声音清亮,破碎了黑夜的萧索。 裴珞疏揽着陈十一,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却半晌没有言语。 陈十一不明白他怎么了,平时,他总爱与自己玩闹,很少见他沉默不语。 “阿珞,我…” “我知道,别乱想。” 裴珞疏双手环抱着她,薄唇轻轻地啄了她的脸。 “回去好好睡一觉,饿了没有?” 陈十一摇头,拿起手中已经凉了的烧鸡,眼睛眨了眨。 “阿珞,你吃吗?” 裴珞疏笑了。 “你怎会有空去买这个?” “九王叔给我买的。” 裴珞疏浅笑。 “他把你绑了,倒是还惦记着要请你吃烤鸡。” “他说这家的烤鸡最好吃,回头我吃习惯了,就可以常到这里来买。” “回去后再热热,太油腻的吃食冷着吃不好。” 百灵的眼眶红得像兔儿,一直不停地拭着泪,一边又强颜欢笑,帮自己加热烤鸡。 “不知道姐夫吃不吃?” 陈十一听了百灵的话,神色黯然,朝灯火通明的书房望去。 那里,争吵不停! 第254章 又一次宫变 “你们竟然敢动她?” 书房内的人低着头,无人敢开口说话。 裴珞疏眼眸冰凉。 “我派了那么多人护着她,你们竟然让她在眼皮子底下被人劫走,而且,竟然趁着她被劫持的间隙,想浑水摸鱼,要她的性命?” “倘若不是温之衡及时赶到,你们已经得逞了是吗?” “你们知道她是谁吗?她是我的妻子!” “她若是出事了,你们谁也别想活。” 面对裴珞疏的咆哮质问,旧部的人都不敢吱声。 “皇太孙,她本就不配你,而且,她现在占据你夫人的位置,就是您登上正统的障碍?” 裴珞疏冷笑一声。 “你们说来说去,还不就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利用我,来重新获取荣耀与地位,当初,也不是我求着你们来找我的,而现今,竟然管起我的事了?” 书房内的人面面相觑,不甘但又不敢再刺激这位皇太孙。 裴珞疏从椅子上坚定地站立起来,右手甩袖,袖风晃动着桌上的纸张,长生玉立,容色冷漠,双眸幽深且凌厉。 “此后,我与你们桥归桥,路归路,我父亲的仇我会自己报,你们的荣华就另外自己寻…” 旧部的人这下慌了。 “皇太孙,你可是天潢贵胄,拥着最尊贵无比的身份,怎能说舍弃便舍弃,你如何对得起过世的太子殿下和正统的皇室宗亲?” 裴珞疏冷声道。 “都是虚妄而已,你们现在如此便不把我放在眼里,以后,还不知道会如何?你们歇了这份心思,现在从我府内速速离去。” 几人慌忙下跪道。 “皇太孙请息怒,我等以后绝不会再干涉夫人之事,还请皇太孙开恩。” 裴珞疏缓缓摇了摇头。 “走吧。” 寝殿内,灯影重重,却越发显得空荡与鬼魅。 圣上躺在床上,内心实在慌得厉害。 他作为一代帝王,慌,这个字,早已被他很好地掩饰在血雨腥风的岁月中。 而如今,从心尖奔涌出来,莫名地让人惊恐。 他起身掀开了帷帐,本应是他的贴身内侍,此刻,龙沐川就站在那里,安静地看着他,嘴角冷笑。 “三哥,你也睡不着?” “老九,你怎么来了这?其他人呢?” “我想同你说说话,其他人,我让他们都走开了。” 圣上终于明白这个慌来自哪里,老九的疯病又犯了。 他笑得很是温和。 “有什么话,我们坐下说。” 龙沐川看着面前表面和善的三哥,舌尖抵了抵脸颊,冷嗤一声。 “三哥,皇宫哪个角落我没摸透,否则我当初也布置不了东宫那次刺杀,所以,你现在眼珠子也别滴溜溜转,放心,没人看得见。” 圣上冷了脸。 “老九你放肆。” “我放肆怎么了?又不是头一回。” 圣上敛了怒气问道。 “你现在想做什么?” “问你一个问题。” “问吧。” “你看着别人陷入痛苦和疯狂之时,是何感受?伤心?难受?或者是一种莫名的快意,感觉任何事都操控在自己手中?” 圣上平静的看着面前的龙沐川。 “你又在发什么疯?” 龙沐川双手一摊,很是无辜。 “我没发疯啊,我问的很难回答吗?” “你究竟要做什么?” 龙沐川邪魅地笑了一声,整个身子往后倒,陷入黑椅里,与他身上的黑衣融为一体。 “你毒杀了我的母亲,栽赃到大哥头上,然后又利用我为你铲除那些反对的声音,三哥,你午夜梦回的时候,良心能安吗?” “你胡说什么,你母亲就是大哥派人给毒杀的,你在哪里听到风言风语,如今竟要把这陈年旧事栽到我的头上?” 龙沐川冷眼瞧着眼前这位三哥气急败坏的样子。 他向来精明,坏事从不自己沾染,添油加醋,背后捅刀子是他的长项,如今,戳中了他的心事,就开始指责别人的不怀好意。 跟了他那么多年,还不知道他的性子吗? 现在看似平静,气场强大,但内心实在虚得很。 “三哥,造成这一切是我活该,我识人不清,无法分辨是非,受人蒙骗,都是我咎由自取,我认,我栽,可是,三哥,你作为始作俑者,也应该要受些惩罚,以慰那枉死的冤灵。” 圣上此时有点恐惧了。 “老九,你清醒一些,外面那些人都是哄骗你的,想要离间你我之间的兄弟情义,你可千万要认清啊…” “嗯,以前我一直着急想要一个真相,如今,我只想凭着感觉做事,什么真相不真相,已经不重要了。” 圣上瞬间要逃离。 龙沐川迅速抬脚,踩中他的衣袍,老三瞬间倒地,他全身冰冷哆嗦,额头冒着冷汗,挣扎着想往前爬。 龙沐川静静走到他身旁,蹲了下来,静静看着他一贯高高在上的三哥,如今狼狈至极的模样,不由得发出一丝冷笑。 他掏出匕首,往三哥身上比划。 “你看你的肚皮,这些年,不知道窝藏了多少肮脏事,算计了多少条人命,先让我刨开看看,里面究竟是些什么恶心东西。” 圣上眼眸惊悚,手脚却无法动弹,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带着寒光的匕首直插进他的肚子里。 龙沐川被血溅了一脸,听得三哥的惨叫,嘴角泛着一丝冷意。 “三哥,别害怕,一会就好了。” 清晨的一缕光亮起,京畿卫巡视之时,一个内侍慌忙跑出来,凄厉得到叫声喊叫。 “皇上驾崩了…” 为首的人推开宫门,偌大的宫墙之内,满地的鲜红,尸体遍布堆叠,廊下,那红色的灯笼挂满了血渍,风一荡,血一滴,垂落下来,砸在地上,炸开了花。 寝殿内,圣上的肚子被划开,鲜红漏了一地,眼珠子鼓了出来,泛着死鱼的白,惊悚无比。 与此同时,太子的陵寝,龙沐川双膝跪地,自裁于陵寝之前。 第255章 接风宴 当裴珞疏听到这个消息时,在书房里待了一整天。 百灵劝着旁边的陈十一。 “阿姐,你怎么不去劝劝?” 窝在躺椅里的陈十一手中握着书,又翻了一页纸。 “让他好好静静,这个时候,他不希望被人打扰。” 陈十一看着书,书中的人物,纠葛不断。 这世上,是没有是非对错之分的,只有经历与选择。 龙沐川这一生,永远被困在裴珞疏八岁那年,划过太子脖颈的那一刀。 他陷在围墙之中,犹如困兽,而今释放出来,他便没有了期待与向往,也没有了勇气,他的自责和心底的背叛,已经容不得他自己还活在世上。 他的灵魂没有了,也不想留一具躯壳,便死了个干干净净。 也好,也好! 后来,裴珞疏渐渐忙碌起来,经常回来得很晚。 陈十一在院子里闲着侍弄花草,有时候温之柔会找她说说话… 偶尔,她也在等待,等待那个结果,关于自己的结果。 国不可一日无君! 等着等着,消息还没出来,却等来了一个好消息。 崔永安要来京都开府了。 当她带着百灵去城门口迎接崔永安,掀开后面马车帘子,发现里面坐着莫寻烟时,心里高兴极了。 看到她圆溜溜的肚子时,陈十一更为惊喜。 她朝崔永安揶揄道。 “崔大哥,你还挺厉害,速度这么快,不声不响的,连孩子都那么大了。” 崔永安的将军府邸离他们有点远,在北郊,赶个马车过去,都要半个多时辰。 这是一个两进的宅院,和她住的那个差不多大小,不过等莫寻烟再多生几个孩子,就要弄个大些的了,否则都不够住的。 莫寻烟歇坐在椅子上。 “想不到兜兜转转,又回来了京都。” 陈十一笑道。 “你就是天生享福的命。” 莫寻烟笑了。 陈十一摸着她肚子笑问道。 “几个月了?” “五个多月了。” 陈十一很是羡慕。 “真好。” 莫寻烟发现陈十一眼里的失落,忙转移了话题。 “我们本来提早一个月就该回来,只是我总是吃什么吐什么,浑身不舒服,这才拖了又拖。” 陈十一忽然很怀念在海上吃鱼的感受,那会也是闻到了就想吐,怀孩子也是这种滋味吗? 现在想想还是可以忍受的。 “十一,你在听吗?” 陈十一回过神,莫寻烟望着她的神色很是担忧。 “我在听,我也不知道你怀了孩子,回头再给你备份礼来,你们也是,成亲也没有给我来封信,你看这匆匆忙忙的。” 莫寻烟安抚她道。 “我和老崔没办喜宴,只写了婚书,一家子人在一起喝了酒,也就是了。” 陈十一很是不解。 “那岂不是委屈你了?” “她不委屈,委屈的是我,老子倒是想风光大办,她嫌累,那我也没办法。” 崔永安嗓门极大,却又透露着心酸委屈。 模样看起来极为可怜。 陈十一大笑起来。 “得了,你们一路上也累了,我先回去给你们准备大礼,好了再过来看你们。” 路上,经过温之柔的府邸,她下了马车。 温之柔听得门房通传,很是惊讶,平时,陈十一很少主动找过自己,平时都是她发了帖子去找她的。 “你今日怎的有空来找我?” “之前我们在房陵,那个崔大哥,你还记得吗?” 温之柔点头。 “额头上有刺字的那个,怎么了?” “哦,他成亲了,我准备过两日去给他送礼,你要一起去吗?” 温之柔摇头。 “我与他接触得很少,就不去了。” 陈十一点头。 “好,我就是过来问一下,总想着一起能说说话,有个伴,哦,他的妻子是莫寻烟。” 温之柔一听愣住了,随即又笑了起来。 “可不是巧了,行,你后日去,便来唤我一声,我与你同去吧。” “好。” 温之柔去了一趟凌云阁。 走进院内,她看见温之衡在细细打磨着一个木雕。 温之衡抬眸看了她一眼,淡然问道。 “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看你了?” 她看见满院子的奇花异草,雕刻的泥塑,打磨的木雕,各个还挺精致。 唉,他果真是老了。 “崔永安回了京都建宅,我们去备一份礼给他送过去吧,好歹以前受过他的照拂。” 温之衡头也不抬地回道。 “嗯,你去吧,帮我也送上一份。” 温之柔眼眸黯淡。 “哥,莫寻烟是他的妻子。” 温之衡愣了一下,又漫不经心道。 “哦,是吗,挺好的。” 温之柔叹了口气,又试探地说道。 “后天,十一也去,说是搬了府宅,一起热闹热闹。” 温之衡摇头。 “不去了,人多,吵得很。” 温之柔劝道。 “你总是一个人待在凌云阁,侍弄你这些花草,话越来越少了,这样可不行,上次灯会,还好是睿儿来了一趟,否则你也不肯出门,你这样要到什么时候,都活得没个人样了。” 温之衡停了手中的活,怔愣了半晌。 “好了,那去吧,你去帮我备份礼,我也不知晓要送何物。” 崔府。 这天很热闹。 一直忙于政事的裴珞疏也抽了空,带着陈十一前来。 当温之柔带着温之衡来的时候,最为震惊的是莫寻烟。 她看着清瘦的温之衡啧啧了两声。 “真是难为你了,能舍得下脸面来看我?” 温之衡漫不经心说道。 “你想多了,我来找崔永安的。” 莫寻烟撇了撇嘴。 “成天垮着个脸,好像别人欠了他钱似的。” 温之柔连忙解释。 “崔夫人,好嫂子,他就是这样的性子,不爱说话,也不爱笑,今日好日子,你莫为难他。” 崔永安忙走过来,搭上了温之衡的肩膀。 “我刚好有事情要与你说。” 后来,三个男人都躲着去书房了。 陈十一,温之柔,莫寻烟三人都坐在廊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十一,听说,你家那位要称帝了?” 陈十一问着刚刚出声的莫寻烟。 “你听谁说的?” 第256章 宴无好宴 莫寻烟手抚着肚子,满脸笑意。 “蓝大帅的消息灵通,况且他早就知道裴珞疏的身份,而且这次圣上龙驭宾天,现在朝中都吵翻了天,你家老裴是怎么想的,他若是登基,名正言顺,那你以后的地位可真不可估量了。” 陈十一摇头说道。 “我暂时还未清楚,不过他怎么做我都可以。” 温之柔瞧了陈十一,她似乎隐隐带着无奈。 “如若裴大人真的登基了,十一就是皇后,身份尊贵得不得了,不过,以后便是要辛苦一些,后宫会添进来各种各样的女人,都是手段高明,身后势力颇大的。” 莫寻烟却笑了。 “怕什么,你身后有我们,老崔是你亲大哥,温之衡也会护着你,谁还敢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翻天不成。” 陈十一似乎不想谈论这件事。 “以后再说吧。” 莫寻烟眉头微蹙。 “什么以后再说,就这两三天就要定下来,否则人心惶惶,社稷不稳。” 温之柔清浅笑了一声。 “崔嫂子,孩子出生的衣衫备好了吗?奶娘呢,先找好的挑,别临时抱佛脚,还有,京都里好的稳婆也是要先请好的,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 莫寻烟笑了。 “我才刚到京都,这些事老崔去找人办,我可没那个闲心。” 陈十一忙问道。 “你有很重要的事儿要做吗?” 莫寻烟点头。 “我准备在京都建一个学堂,教书育人,我在西北做惯了的,回来还想继续。” 温之柔很是佩服。 “嫂子,西北那边,你自己当夫子吗?” “当然。” 温之柔很是感兴趣。 “我也想去做,反正现在我也无事,找点事做,还挺好的。” “那感情好,有你帮忙,我也松快许多。” 陈十一笑道。 “那我出银子吧,教书就算了。” 莫寻烟忽然想到什么问道。 “我听说你在江州时候得了一场重病,现在身子好多了没?” 陈十一点头。 “好多了,只是偶尔有点畏寒,一直在吃药呢。” “身子康健才应在首位,什么都比不得,多保重自己,对自己好些。” 温之柔点头赞同。 “十一,你的药吃了有三月了吧,回头我给楚大夫修书一封,让他来为你扎针,听说极为痛苦,怕不怕疼?” 陈十一摇头。 “不怕,我能忍受。” 莫寻烟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以后别光顾着别人,多想想自己,你好了,别人才能更好,知道吗?” 午膳很是丰盛,六个人围了一桌子。 膳食都是清淡营养的,可能是顾着莫寻烟是个孕妇,陈十一还在吃药。 崔永安问了陈十一。 “十一,你原州那条海航线还在走吗?” “自然,不过大船还在建,现在都是小船在运货,怎么了?” “哦,没事,就是问问你现在的买卖究竟做得多大?” “西北的贸易商队都是寻烟嫂子在帮我打理,安州有几十家茶庄铺子,淮州那边有几座茶园,然后江州有从原州运过去的货…怎么,崔大哥有什么想法吗?” “一年的纯利有多少?” “几十万两吧。” 崔永安两眼发光。 “这么多?” 陈十一笑了。 “你是要打我的什么主意吗?” “是有些事情要麻烦你。” 莫寻烟笑了。 “我说陈十一,你这么老实做什么,崔永安可不是什么好人。” 桌上的人都抿嘴笑了,除了温之衡。 陈十一笑着说。 “他定是用了些手段将你蒙骗娶了你,否则,你怨气为何如此大?” 崔永安眼睛瞪得极大。 “胡说,明明是你嫂…” 莫寻烟扫了他一眼,崔永安便不敢开口说话了。 “十一,我们言归正传啊,我真的有事要你帮忙。” 陈十一郑重点头。 “你说吧。” “我吧,有一批老兵,受了伤,有些瘸了腿,断了手的,你看看能不能帮我安置一下,你那么大的产业,帮我给他们找个活,有口饭吃饿不死就行。” 顿时,桌上瞬间没有了欢声笑语。 裴珞疏脸色凝重。 他抬眸看了陈十一,陈十一也在看着他。 “崔大哥,大概有多少人?” “八百多人。” 陈十一点头。 “好,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明日我修书一封到安州,让景然去处理,保管让你放心。” 温之衡抬眸深深的看了陈十一一眼,又若无其事地低下头,端着酒杯饮酒。 温之柔看了温之衡一眼,给他夹了菜。 “你别光顾着喝酒不吃菜,否则肚子又疼得受不住。” 裴珞疏忙问道。 “丞相是哪里不舒服吗?” 温之衡摇头。 “没有,只是不能饮酒,饮酒就疼。” 莫寻烟说道。 “不能喝就别喝,自己的身子自己不知道爱惜吗?” 温之柔瞥了一眼陈十一,发现十一进京后,两人相见,都没说过一句话。 反倒是裴珞疏,似乎与温之衡很是熟稔。 以前,听得他们相争很是厉害,而如今这个相处,令人摸不着头脑。 温之柔夹了一块鱼,要给陈十一。 谁知,温之衡端起碗来盛,裴珞疏却在一旁阻止。 温之柔很是疑惑。 “怎么了?” 裴珞疏笑着解释道。 “十一不能吃鱼,以前连看都不能看。” 温之柔忙问温之衡。 “那大哥你呢?” 温之衡漫不经心地说道。 “我以为你是给我夹的。” 温之柔给他碗里夹了两块。 “大哥,你多吃点吧,实在是太瘦了。” “好。” 陈十一放下手中的碗筷,向着众人说道。 “我突然有点不舒服,要先回了,你们慢些吃。” 温之柔很是忧心。 “十一,你没事吧,要不找个大夫瞧瞧?” “哦,不必了。” 裴珞疏立即起身,带着歉意说道。 “我先行带她离去,下次我们再聚。” 众人看着裴珞疏揽着陈十一离去的背影,都全然没有了胃口。 莫寻烟重重放下了筷子,神色怅然,恨铁不成钢责备着温之衡。 “你真是没用,我自行提出的和离,为了给陈十一腾位置,好成全你和她,你呢,这么多年,都在做些什么,竟然让她嫁给了别人?” “既然已经这样了,你就好生祝福她夫妻恩爱和顺,男人心胸放开些,可你呢,你刚才伸什么碗,平白让大家脸上都过不去。” 第257章 选择 温之衡被莫寻烟说得眉眼低垂。 温之柔也讪讪的,毕竟刚才那块鱼肉是她夹的。 崔永安连忙打着圆场,安抚莫寻烟道。 “好了,你也莫动气,都怀着孩子呢。” 几人又开始沉默。 “温之衡,你太执拗了,何必伤人伤己,你现在正值盛年,重新开始,什么都来得及。” “你清醒些,她不属于你。” 桌上的菜也渐渐消散了热气,四人静坐在圆檀桌边,葱白手指捻着的那一杯酒,凉没了滋味。 良久,温之衡才低喃了一声。 “你以为我不想吗?” 是的,他也想他的日子恣意从容,心生欢喜,寻山遇景,歇停玉水,然没有了心,这些原本生机勃勃的春花秋月,在他这里,宛如死物。 “这日子便这样过吧,往后再遇这样的良辰美景,温情融融,别再唤我…” “原是我不配。” 紫藤花架旁,陈十一在那里站了很久,裴珞疏给她披上外袍,拢了拢她瘦弱的肩膀。 “你这段时日忧思太重,仔细身子。” 陈十一听罢,转身跟着他回了屋。 “你这段时日不是很忙吗?怎么有空陪我去崔府送贺礼?” “差不多也该忙完了,就这两日的事。” 陈十一哦了一声,然后松开了裴珞疏牵着她的手,走到雕花八仙桌前,提着青花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裴珞疏静静地看着她。 他跟上前,随即把陈十一抱在自己怀里,茶水差点洒了出来。 “十一,和我一起进宫好吗?” 陈十一握着茶杯的手一紧,双眸划过一丝怅然,转而又染上了笑意。 “自然是夫君去哪,我就去哪。” 裴珞疏挽了挽她耳旁的碎发,啄了她的脸颊。 “我怎么看不到你的一丝喜色?” 陈十一笑着回道。 “胸口有些闷而已。” “你不用看别人的脸色,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谁也不能质疑你,你要放宽心。” 陈十一点头。 “好。” 裴珞疏轻声说道。 “这两日乖乖待在家中,等我的消息。” 陈十一的心沉落了下来。 “好,你自去忙你的吧。” 这两日,百灵陪着陈十一,总守在庭外的门口,等待着裴珞疏的消息。 “阿姐,如若姐夫登上了高位,那你岂不是皇后了,天啊,想想都不可思议。” 陈十一神色有点不自在。 “高处不胜寒,我胜任不了。” 百灵不解地问。 “什么叫胜任不了,你是姐夫明媒正娶的妻子,他登基了,你自然而然就是皇后,这有什么可质疑的?” 陈十一顿了一下,轻声说道。 “百灵,事实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皇后这个位置已经不是家事,而是国事,既然是国事,裴珞疏也不一定说了算,就算明媒正娶,就算情深意长,都抵挡不住巅峰权力的裹挟。” 百灵忽然额头冒出冷汗。 “那,姐夫现在做的这一切,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陈十一痴痴地看着门外。 “对于男人来说,自然是好的,而对于女子来说,也许,会好吧?” 陈十一足足等了四日,她的心越来越沉入谷底。 她觉得自己这样不好。 无法心平气和,越加忧思过重,只会让自己慢慢地无法抉择自己应该走的路。 她开始练字,从早练到晚。 百灵嘟着嘴,她一天到晚都在磨墨。 “阿姐,你写的字越来越好看了。” 陈十一笑道。 “你知道什么叫好看吗?” “反正看了欢喜,就是好看。” 陈十一边写边说道。 “你姐夫写的字,是我看过最好看的。” 百灵笑了。 “阿姐喜欢姐夫的字,但我最喜欢的是阿姐的字。” 陈十一静静地看着百灵脸上的笑意。 “百灵,你跟着我,就没想过要嫁人吗?” “不想嫁人,就想跟着阿姐,阿姐去哪,我就去哪,你别嫌弃我就行了。” “可,你也有自己的日子要过。” “什么日子?跟在你身边不是日子吗?非要嫁人生子才是日子?” 陈十一舒心地笑了,想到什么又展露愁色。 “我只怕,以后的日子会不好过。” 百灵笑了。 “谁的日子好过过?阿姐你那么厉害,也有烦忧的事,我觉得啊,不要多想,不要多思,就守着眼前的幸福过,那也是可以过好一辈子的。” 两人说着,说着,门外传来人的声音。 陈十一停了手中的笔,却不敢抬头。 “十一…” 她听得裴珞疏的声音,缓缓抬起头,看着他衣衫褶皱,眼圈发青,很是疲累的模样,他静静地站在门边,朝着自己温和地笑。 陈十一把笔一丢,急忙跑了过去,扑到他怀里。 “你自己一个人回来了?” “嗯。” “你不是应该…” “我应回来仔细瞧着,我的小花猫是不是偷偷地背着我哭?” 陈十一听得泪眼婆娑。 “你不要了吗?你不要了吗?” 裴珞疏摇头。 “我不要了,我曾经答应过你,要带你去大江南北,看看大邺的美好河山,我不会忘记的。” 她眼里含着泪,盈满的泪光把眼前的人儿融成了虚影,朦朦胧胧地,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这一刻,她只感觉到,他怀抱里,浓烈的暖意。 这一次,她的夫君选择了她。 “五皇子已经登基了,我答应他,不再出现在京都,以后啊,我就是一介白身了,只能求勇毅县主赏我一口饭吃,可行?” 陈十一又哭又笑。 “以后我来养你。” 裴珞疏额头抵着她的额头。 “十一,你嫁与我,这辈子我就已经很知足了,我是你的夫君,明白你心中所想。我也没什么远大的志向,母亲也希望我这一生平安顺遂,也希望我能与你携手到老。” 他葱白温润的手指拭过陈十一眼角的泪。 “莫哭了。” 一切尘埃落定,陈十一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 她开始在张罗着离开的事宜。 其实也没什么东西,他们的宅子是御赐的,走了就要收回,然后收拾点其他能用的上的,就可以离开了。 不过,她要同他们去道别一声。 第258章 道别 “我们刚来京都落脚,你们就要离开?” 莫寻烟心里怪遗憾的。 陈十一点头,此时的心情又遗憾又酸涩,又带着一丝欣喜。 “裴珞疏真的,为你做到这一步,真的太不容易了。” 是的,不容易。 这是多少男人抛头颅,洒热血要得到的位置,他为了自己,说放弃就放弃了。 有时候她会想,自己是否太自私? 裴珞疏为自己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莫寻烟笑了。 “你这傻瓜玩意,你值得他对你这么好,别太自责和内疚,每个人选择不一样,走的路也不一样,无关对错的。” 到了温之柔居住的庭院,她听得陈十一要离开的消息,就没有莫寻烟那么淡定了。 “你这一走,我们今生只怕很难相见了。” 陈十一握紧了她的双手。 “以后你得到了空就去找我,我会经常给你写信的。” 温之柔声音带着哽咽。 “十一,你去和我哥告别一声吧,好歹和他说句离别的话,可怜可怜他…” 陈十一犹豫了半晌,还是坚决拒绝道。 “你帮我谢谢你哥,那天的救命之恩,陈十一铭记在心,以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但我与他,还是不要见面的好,我们一见面就要吵,只怕会伤了彼此的和气。” 温之柔的泪扑簌而流。 “十一,就算他有错,这么多年,也该过了。” 陈十一的声音也略含沙哑。 “他没错,错的是选择,我,我先走了。” 陈十一走出温之柔院落的那一刻,顿时泪流满面。 相见不如不见,那一刻的恩怨已烟消云散,只剩了些曾经,那些美好的不美好的回忆,在岁月的蹉跎中,面目全非,直至一生之中的沧海一粟。 没有镌刻的石碑,哪里来的刻骨铭心,大漠流沙掩了脚印,西北的雪遮了泥泞,岁月的滚轮一过,可以抹去太多的痕迹。 如若明年的春来临,希望他的根能发了新芽,开了新的花,结最甜蜜的果… 回来的时候,裴珞疏正在和扶风在整理书房内的书籍。 他看见陈十一回了来,笑容灿烂。 “明日我们就启程,你要先去哪里?” 陈十一拥着他,靠在他怀里,脑袋蹭了蹭他的温热。 “我们先去原州吧,我去看看我那条船造的怎么样了。” “好。” “你呢,有想去的地方吗?” “我家娘子想去的地方就是我想去的地方。” 外面,有人进了来。 “什么事?” “是圣上的口谕,圣上说裴大人要离开,想要给你饯行。” 陈十一笑了一声。 “你同他感情甚好?” 裴珞疏淡然一笑。 “我们俩年龄相仿,总归能玩到一块。” “怪不得,他一眼就能认得你,而且在困难的时候也愿意相帮。” “我先去,估计今晚会晚些回来,若是晚了,你先睡,别等我。” “好。” 书房内归置了很多箱的书,都是裴珞疏平时要看的,然后就是一些古董摆设,路上带着只怕极为不便,要不明日卖了去,这些银钱算了,但这些都是极为昂贵之物,一时半会也不好出手。 库房内,有很多的珍稀物件,都是她的小伙伴们从各地运过来的稀罕物,布匹,珠宝,稀有药材也有许多,先寄存在莫寻烟那儿,让她慢慢给自己卖了,折成银钱算了。 等她带着下人归置好了东西,抬眸,月上中天了。 忙碌的时辰总是过得很快。 陈十一在屋内喝了碗茶,忙朝外面的下人问道。 “去皇宫外老爷的马车那里去问一下,都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回来?” “是。” 陈十一和百灵炖了碗人参鸡汤,放在炉子上星火煨着,裴珞疏等会回来的时候还能吃上一口热的。 没过多久,去了宫门外的人来禀告。 “夫人,老爷的马车还在外面,扶风侍卫正在候着,听得宫内的内侍说,圣上与老爷还在饮酒,您要不先休息?” 陈十一点头。 “你先退下,有事我再喊你。” 百灵在一旁笑道。 “圣上与姐夫情意深厚,只是再深厚,喝酒也不能喝一整夜吧?” 陈十一也跟着笑,随即想到什么,瞬间惊悚。 百灵看到陈十一脸色大变,连忙问道。 “阿姐,怎么了?” 陈十一眼眸闪烁,眼珠子转来转去,尽是恐惧。 她一个人焦急地反反复复地走来走去。 “是的,是的,喝酒,怎么会喝一整夜,不对,不对…” 她连忙把刚才那小厮唤了过来。 “你现在驾车带我去宫门口,快,马上。” 陈十一匆忙来到宫门口,扶风看见了她,连忙迎了上来。 “夫人,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人把消息带去给你了吗?” 陈十一摆了摆手。 “这事不对劲。” 她急匆匆地走到宫门口,守门的禁军连忙阻止了她。 “闲杂人等,不得擅闯皇宫,否则格杀勿论。” 陈十一大吼一声。 “我乃勇毅县主,谁敢动我?” 门外的那一排禁军连忙行礼问安。 为首的人说道。 “勇毅县主,现在已经宫禁了,宫门落了钥匙,还请县主先回,明日再来。” 陈十一下巴微微抬起,眼眸凌厉道。 “本县主的夫君在宫内与圣上饮酒,迟迟未归,只是他素来饮酒会心口疼,特来给他送药,麻烦内侍前去通传一声。” 几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说道。 “卑职派人前去通传,请县主稍等片刻。” 不一会儿,派去通传的人带来了消息。 “圣上说裴大人已经在宫内安寝,还请县主放心,只管将药给了奴家。” 陈十一从腰间取下一个荷包。 “还请你务必将药交到裴大人手中。” “是。” 内侍的身影随即隐入黑暗中。 陈十一看着那宫墙深深,像只巨兽的口,随时能将人一口吞噬。 她的心口的不安越发浓郁。 裴珞疏不会没有分寸,而圣上也不会轻易因为喝酒这个事情将人留在宫中。 他,出事了! 第259章 出事 整个夜晚,陈十一一直守在宫门口,并未离开。 扶风也陪着她。 只是,扶风没有那么多心思,总觉得陈十一太过想当然。 毕竟,这个皇位,还是裴珞疏把五皇子给扶上去的。 陈十一,迷蒙着双眼,看着天际的那片云,渐渐染上了金光。 “扶风,如果真如你这般所想便好。” 陈十一又让内侍去通传,不一会内侍回来,面带喜色。 “回禀县主,圣上已经派了轿辇将裴大人送回府中去了,你若此时回去,必然能见得到他。” 陈十一面带笑意给了内侍打赏。 她立即带着扶风回了裴府。 “百灵,百灵…” 百灵立即从院内窜了出来。 “阿姐,怎么了?” “你姐夫回来了?人呢?” “姐夫没回来啊!” 看着百灵一脸的疑惑,陈十一忽然之间感觉天都要塌了下来。 那个五皇子在骗她。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骗她离开宫门,是什么意思? 他定是将裴珞疏给扣押下来了,皇位都让给他了,为什么还要将裴珞疏扣押下来,他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扶风脸色甚是凝重。 “我再去宫门口一趟。” 陈十一连忙阻止了扶风。 “别去了,去找御史大夫,让他在宫内的人打听裴珞疏的事儿,快去。” 扶风领命就出去了。 陈十一顾不得身上的疲累,立即坐上马车,直奔崔府。 “怎么这么早?老崔去了朝堂不久。” 莫寻烟很是疑惑,看到陈十一憔悴的神色也很是担忧。 “出什么事了?” “嫂子,我夫君不见了。” “不见了?一个大活人怎么不见了?” 陈十一把所有的事和莫寻烟说了一遍。 莫寻烟沉思了片刻。 “裴珞疏定还在宫内,只怕这次登基的圣上,不是个善茬。” 陈十一思绪有点混乱。 莫寻烟安慰道。 “十一,你先别着急,老崔下朝回来,就让他去找人。” 陈十一回到府中,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发呆。 百灵在一旁甚是担忧,却也不敢弄出声响惊扰她想事情。 差不多等到午时,扶风回了来。 陈十一连忙起身。 “见到老爷子怎么说?” 扶风也很是着急。 “老爷子说,他现在已经派人去查了,让我们耐心等消息。” 不一会儿,崔永安进了府内。 “崔大哥…” 崔永安安慰着陈十一道。 “我一下朝,你家嫂子已经派人来和我说了这事,我现刚来京都,还没什么人脉,不过,你可以找温之衡帮忙,他门生故吏遍布,门道甚广。” “对,对,我去找他…” 忽然,门外有人进了来。 “夫人,外面有人给你递了一封信。” 陈十一急忙打开信件。 “裴珞疏被扣押在皇城司大狱,用了刑。” 陈十一顿时觉得昏天黑地,为什么,他们都要离开了,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们? 陈十一抓住刚刚传信的小厮。 “那送信的人还在不在?” 小厮摇头。 “那送信的说了一句话,若你想知道消息,就去萍园找他。” 陈十一点头,挥了挥手。 “你先出去吧。” 崔永安在一旁问道。 “出什么事了?” “裴珞疏被扣在皇城司大狱。” 崔永安眉头紧蹙。 “怎么回事?圣上怎么能对大邺的官员私自关押?” 陈十一深吸了口气。 “他,已经辞官了。” 崔永安怔愣了一会。 “那只怕有点难办。” 陈十一忍下心头的慌张。 “崔大哥,你先回去,有什么事情,我们后面再商量,我先去一趟萍园,找温之柔。” 萍园内,温之柔不仅在,温之衡也在。 还没等陈十一开口,温之柔忙走上前,握紧她的手。 “别着急,大哥正在想办法。” 陈十一朝温之衡望了过去,只见他神色淡然,双眸沉稳。 他幽幽地开了口。 “裴夫人想见他一面的话,我可以安排。” 陈十一哽咽着点头。 “谢丞相大人相帮。” 温之衡微微点了头。 “事情来得太突然,我暂时还未查出,这其中究竟出了何事?你先去府内等消息,我给你确切消息之前,切不可轻举妄动。” 陈十一轻声说。 “谢谢。” 温之衡似乎并未听到,只说完了他该说的话后,玄黑的衣袖一摆,径直走出了萍园。 次日深夜,温之衡的身旁的青松找上了陈十一。 “裴夫人,老爷让我来带你去见裴大人。” 神色憔悴的陈十一听得青松的消息,立即惊醒起来。 “好,我们快走吧。” 青松笑着说。 “裴夫人,你的衣衫要换一下,否则太过扎眼。” 说完,就把早已准备好的黑衣递给了陈十一。 陈十一甚是触动。 “谢谢你,青松,你想得真周到,你看我,遇到一点事就头昏脑涨的。” 青松忙解释道。 “这都是老爷仔细交代的,我是粗人,想不了这么仔细。” 陈十一笑着点头。 “你,很好。” 皇城司大狱内,青松带着她在里面绕来绕去,穿过几条幽静的深巷,进出几道小门,到了一间漆黑的极窄小的屋内,只过须臾,一个络腮胡子的人从另外一扇门里进了来,朝青松微点了头。 这一路走来,并未见到任何走动的人,如入无人之境,除了这个络腮胡子的人。 陈十一身穿黑衣,头戴黑帽,隐在黑暗中,安静地跟着青松继续往前行。 慢慢地,一股寒意卷了来,裹得全身冰冷刺骨,血腥味浓郁,还夹杂了其他味道,令人忍不住作呕。 青松偷偷地往后瞧了身后的勇毅县主,只脸色苍白了些,但双眸镇定,倔强,冷厉… 他暗自笑了。 与众不同,又心性坚韧,他家爷这么多年念念不忘,自是有她的一番风骨的。 经过了一间又一间的黑暗牢房,在转角处,青松停了下来。 “夫人,机会不易,只有半盏茶时间,长话短说。” 说完,他指了最里面的那间又黑又潮的牢房。 她急步走了过去,手指抓得牢房的铁围栏指关节泛白,双眸尽是焦灼和期盼。 昏暗的灯火中,牢房里漆黑如夜,满墙的血渍,地面,是麦黄草洒乱了一片。 陈十一轻声哽咽喊了一声。 “阿珞,你在吗?” 牢房黑暗的角落里,响起了一阵锁链声。 第260章 找人 锁链响了一两声,便又恢复了安静。 陈十一酸楚的心疑惑了起来。 他为什么不现身? 是不愿意见自己吗? “阿珞,我是十一啊,你快过来。” 角落里还是丝毫没有动静。 陈十一有点心急了。 “阿珞,我只有半盏茶的时间,你不出来我也不走了。” 此话一落,角落的锁链声渐渐大了起来,慢慢地,声音越来越近。 当裴珞疏的身影出现在陈十一面前,她掩着嘴眼泪止不住掉落下来。 白色的里衣都被血色浸染,身形萧索,双手双脚都被上了沉重的锁链,他的锁骨处,挖了个血洞,一根粗长的链条,紧紧扣住了他。 头发凌乱不已,俊逸的脸庞划过几缕伤痕,双眸含泪,溢满了悲伤。 “十一…” 陈十一抬起右手想要触碰他,颤巍巍地,最后又停下来手。 她不敢碰,她怕弄疼他,她不知道,他身上的哪一处是没经过严刑拷打的。 “阿珞,怎么会这样?” 裴珞疏悲伤的眼眸紧紧锁住她,想要开口说话,嘴角却先溢出鲜血。 他站在铁牢内,慢吞吞地吐露言语。 “十一,我可能,出不去了…” 陈十一的眼泪就没停过,她强撑着让自己清醒。 “不会的,我一定会想办法把你从牢里救出来,你要好好保重自己,等我…” 裴珞疏清浅地笑了。 “十一,他不会放过我的,你今晚出去后,就赶紧离开京都,不要再回来。” 陈十一牵过他垂摆着的手,葱白的手指沾满了血渍,黏糊糊的… “阿珞,你我夫妻荣辱与共,我不可能抛下你不管的…” 墙角处,青松的声音响了起来。 “裴夫人,时辰到了…” 陈十一抬手抚着裴珞疏的脸。 “记得,等我…” 裴珞疏炙热的眼眸痴痴地看着她,嘴角上扬。 “好。” 回到了庭院,陈十一便把自己关在书房内。 百灵很是担心,阿姐的那个样子太过吓人。 就好像是从阎王殿里回来一趟,脸色苍白,仿若死人一般。 身后,百灵的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 她往后一看,是福大。 瞬间,惊喜的神色袭了百灵全身,她此刻热泪盈眶。 “福大,你回来得太是时候了。” 福大眉头紧蹙。 “陈东家很早之前就给我发了消息,我最近才得知的,怎么了?” 百灵哭道。 “裴大人出事了,被关进了大牢,现在生死未知。” “是犯了什么事?” “不知道啊!” “陈东家呢?” “阿姐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很久了,不吃不喝,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扶风呢?” “扶风在御史大夫府等消息。” 忽然,书房的门打开了,陈十一看见福大的身影,顿时心里有了着落。 “你回来了?” 福大微点头。 “怎么回事?” 书房里,陈十一把手中的信给了福大。 “你帮我将信件以最快的速度发到各处,让西北,安州,江州,原州所有的银两全部汇总起来,另外,把我之前给你们的土地,田产,房契,身契,全部与我彻底分开,悄声地,别惊动了人。” 福大拿着手中的信件很是不明白。 “姓裴的究竟怎么了?” 陈十一叹气一声。 “刚登基的圣上要对付他。” 陈十一又接着说。 “你让他们动作一定要快,我怕晚一会,上面的那位就要朝我下手了,裴珞疏这边我去找人想办法。” “你来京都才多久,能想什么办法?” 陈十一绕着书桌走到窗户外,外面的凤尾竹随风摇曳,沙沙作响。 她的手指扒在窗棂上,眼眸坚定。 “一定会有办法的。” 她又低垂着头。 “我的银子应该能起点作用,毕竟人为财死,实在不行,只有最后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陈十一深深看了福大一眼。 福大冷淡地瞥了她一眼。 “劫狱?” 陈十一点头。 “是的。” “只怕很难。” “很难也要去试一下。” 福大深吸了口气。 “你别多想,说不定到不了那种程度。” 次日,太傅府,巍峨的门宇下,陈十一带着福大站在下面。 侧门的小厮恭敬地向陈十一行礼道。 “县主,老爷今日不在府内,还请县主改日再来。” 张太傅,曾教过太子,也是裴珞疏的老师,更是守旧传统传承的领头人。 陈十一心想,今日无论如何也要见到他,裴珞疏等不起了。 她想到他一身的伤,琵琶骨被穿了个大洞,心疼得抽起来。 福大看着身形萧索的陈十一,声色暗哑。 “你想进去,晚上我带你。” 陈十一点头。 张太傅一进书房,就发现书房暗处隐了一个人。 他愣了会,双眸微动,冒着精光。 声音未带任何情绪。 “县主,出来吧!” 陈十一从黑暗中走了出来,连忙朝张太傅行了一礼。 “太傅大人…” 张太傅冷眼瞧了她一眼。 “你是为皇太孙的事情来的吧?” “正是,还请太傅大人,能帮皇太孙度过这个难关。” 张太傅径直走到书案后,漫不经心说道。 “皇太孙自降身份,为了你,为了这份情意,连皇位都不要了,既然不要了,自然就要做好被他人踩在脚底,像捏死一只蚂蚁般的觉悟。” 陈十一连忙下跪道。 “还请太傅看在前太子的份上,救皇太孙于水火,倘若太傅能相帮,陈十一愿自请下堂,不再阻挡皇太孙的前路。” 张太傅嗤笑一声。 “你以为皇位是儿戏吗?想不要就不要,想要就要,现在,晚了…” 陈十一朝张太傅磕着头。 “太傅大人,求你想想办法帮帮皇太孙,再拖下去,他只怕有性命之忧。” 张太傅叹了口气。 “县主请回吧,恕老夫无能为力。” “太傅…” 张太傅摆了摆手,不再理会陈十一。 陈十一也不再强求。 良久,张太傅看着陈十一离开的背影沉思了良久,连忙打了个手势。 门外,立即进了人来。 “走吧,出去走一趟。” “这么晚?” “去告诉他,让他自己好生看看,没有权势下的皇太孙,就是一条任人宰割的鱼,谁也护不住,好好教教他,免得以后是非不分。” “是。” 第261章 成王败寇 陈十一出了太傅府的门,福大一直跟在后面。 在转角的阴暗处,有一辆通体漆黑的马车停在那里,青松正在外面守着。 陈十一见状,上了马车。 温之衡隐在黑暗中,看不清他脸上什么神色。 “裴夫人不应该去找张太傅。” 陈十一不解。 “为何?” “他们并不会因你的请求而有所打动,打动他们的只有利益,有了足够的利益,公平了,才能坐下来谈,想必,你跪了很久吧?” 陈十一沉默不再说话。 马车辘辘,在深夜的车轮滚动声越发地响亮。 车厢内的两人,也没有言语,只有精致的车帘在不停地晃动,凉风不断地涌了进来。 萍园内,胡老爷子,崔永安都在。 书房内,烛火在不停地跳动。 四人,都端坐在椅子上。 崔永安问道。 “温之衡,现在该要如何?” 陈十一抬眸看了温之衡,他似乎正在闭目养神,毕竟夜已深。 “还能如何,把人换出来,或者直接劫狱。” 胡老爷子和崔永安面面相觑。 “这得冒多大的风险,万一没成,这得要死多少人,再说,万一成了,他们以后难道要过东躲西藏的日子?” 温之衡神色淡然,斜撑着头,靠在椅子的把手上。 “这还有生的可能,其他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希望。” 几人脸色都变了。 “什么?” “裴珞疏犹豫不决,但凡他真的不要皇位,早就该谋划好,寻找脱离之法,而不是仗着那点情意,觉得自己可以全身而退,他的身份注定了,他没有往后退的可能。” “所以,他现在只有一个归宿,就是死。” 温之衡看了三人惊讶的神色,最后把目光落在陈十一身上。 “裴夫人,想好了要劫狱吗?” 陈十一沉思了一会,坚定地点头。 “要。” 温之衡点头。 “好,我去准备一下,尽量李代桃僵,神不知鬼不觉地弄出来,免得大动干戈。天色也挺晚的,先回去休息吧,等我消息即可。” 次日清晨,还没等到温之衡的消息,宫内却来了人,要陈十一进宫一趟。 趁着进宫换衣服的间隙,陈十一从菡萏镂金的盒子里取出百灵的身契。 “阿姐,你这是做什么?” 陈十一抱了抱百灵,擦了她脸上的泪痕。 “如果这次我回不来,就让福大带你回原州找伯渊,他们两个会好好照顾你的。” 百灵哭着说。 “阿姐,我不要,我只想要在你身边。” 陈十一换好了衣衫,笑着说。 “百灵,听话。” 皇宫,她总共进来两次,一次是封赏,一次是准备赴死。 她看到五皇子的那一身成熟稳重的黑色蟒袍,换成了现在的龙袍,突然觉得人生无常。 每个人都带着欺骗色,说得好听点,叫保护色。 人人都会说自己有不得已的苦衷。 而这位,以前也在裴珞疏面前诉过很多苦。 他似乎很忙,见陈十一到来,也没歇下手中的笔,把陈十一晾在对面,不闻不问。 良久,五皇子才开口道。 “勇毅县主,别来无恙啊。” 陈十一抬眸,镇定地回道。 “圣上,你可以放了裴珞疏吗? “开门见山,嗯,很好。” 五皇子笑得很是开怀,凌厉中带点戏谑。 他以前的乖巧和善,已完全消失不见。 没有谁会认为他是现在这副模样,毕竟,他以前装得实在像真的一般。 从前许是真的,现今只不过权力财帛动了人心,才让人变得面目全非。 “你是不是在想,我为何变成这样?” 陈十一没有回答,他又自顾自地说道。 “还记得当年青雀街的那场箭雨吗?那个时候,我刚好在二楼喝茶,也刚好看见了裴珞疏在朝你飞奔过去,我当场就派了人,要将裴珞疏给杀了。” “没想到,他福大命大,捅了几刀都没死成,还有个这么厉害的护卫…” “后来我想,不对,不能这样,他可是皇太孙,只要回去,他就是一颗很好的棋子,所有的明枪暗箭都朝着他去,而我,作为他的最好的玩伴,不仅能躲在他的保护伞后蛰伏,还可以,在他死后,将他所有旧部力量全部归于我手中。” “你这样对裴珞疏,不怕遭报应吗?” 五皇子摊了摊手。 “什么报应?” 陈十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这是手段和谋略,成者王败者寇,自古以来的道理,不能因为你们是失败者,就来指责我的不是吧?” “早在八岁那年,裴谨言就不该活着。” “也不该活着回来京都,还带着民间那些情情爱爱,和朕兄弟情深,和当年的太子一样,都是情字,害了他们自己。” “自古,皇家最是无情。” “我不明白,裴谨言一回来,父皇和九王叔就应该杀了他,而不是要找什么借口,磨蹭,一点都不杀伐果断,你看,他们死得这样惨,都是他们性情懦弱,顾及这顾及那的后果。”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也在想,这个女子姿色平平,为何他屡次三番要我看顾于你,想必你应该是有几分趣味,却没想到,我偶尔帮了一两次的人,竟然在这关键的时候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我毫不费力地坐上了这个梦寐以求的宝座。” 他笑了一声,又冷厉道。 “他也真是蠢,君王之榻,岂容他人鼾睡,这是皇位啊,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但凡有一点冒起来的苗头我都要掐掉,而不是任由裴珞疏还活在我面前,时刻提醒我,我这个皇位可能坐不稳。” “走到今天这步,要怪,就怪他自己,生了不该有的情意,心思不够狠,手段不够毒辣。也怪你,硬生生的拖累了他,他本该是天上云,而今却成了脚下泥。” 陈十一脸色惨白。 五皇子眉眼一挑,认真地问道。 “你怎么不反驳我,你平时说话倒还挺有趣。” 陈十一深吸了口气。 “我无法反驳,你说得是对的,我们错了,错在把情意放在了首位,确实是愚蠢至极。” 第262章 一朝生死 “你还挺知趣,知道我为什么不在那晚了结了裴珞疏吗?” “还请圣上明言。” 五皇子阴恻恻一笑。 “你很是聪慧,察觉事情不对劲就迅速做出该有的反应,想必你这两日,已差不多将你的身家都集结好了吧?” “听说你手上有近百万两现银,加上你的良田,商铺,宅子,船,各种奇珍异宝,估计得将近两百万两,这可是一个州府近两年的税收…” “原州,你利用县主的身份,养了一批几百人的高手护卫队,而今,正在往京都赶来。” “怎么?想劫狱吗?” 陈十一后背发凉,面前的这个人实在太可怕了。 “我劝你别自不量力了,你现在一举一动就如螳臂当车,蚍蜉撼树,先太子一脉的旧人,现在已尽归我手,他们已经将裴珞疏彻底抛弃了。” “也别想着找他人相帮,否则,我会将他们一网打尽。” 他倚靠在龙椅上,脸上尽是志在必得。 “言归正传,我也懒得花些什么心思,如果你要回裴珞疏,总该要付出点什么才是吧?” 陈十一听懂他的意思了。 “陈十一,愿将所有身家奉上,换我夫君裴珞疏一命。” 五皇子得意的笑了。 “你记住,这是你自愿的。” “是。” “嗯,你很知趣,后日清晨,你来皇城司大狱门口提人吧。” “谢圣上隆恩。” 陈十一看着裴府进进出出的人,箱子络绎不绝地往外抬,这个一点一点置办的家,现在一点一点地被蚕食。 就连她头上戴的玉簪子都摘了去。 福大和百灵,还有扶风站在她身后,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这么多年的心血,只一句话,一夜之间尽归他人。” “无事,我还有个县主的名头在,少不了我自己的吃喝。” 陈十一转身对三人说道。 “福大,你带着百灵和扶风前往原州,那边因着我之前的功绩,不会有人为难你们的,他现在要了我的所有身家,下一步还不知道要些什么,你们从现在开始必须远离我,否则只怕连累到你们。” 百灵眼眶都红了。 “阿姐,我不怕连累。” 陈十一厉声道。 “百灵,听话。” 她转身对福大说道。 “快,带着她走吧,大家好聚好散,这些年,想必你们也都存了些银子,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福大眼眸深沉。 “我留下来照应你吧,万一还有点事。” 陈十一摇头。 “还能有什么事,左不过一条命罢了,再说,他要我的命有何用?” 她朝福大笑了。 “回头,我接了裴珞疏,就去原州找你们,倘若到了那时,你们可千万别不认识我了。” “那我们先走了。” “快走吧,他那边到时候拦人就不好办了。” 拐角处,那辆通体漆黑的马车正停在不显眼的地方。 陈十一坐了上去。 温之衡翻着书,抬眸清冷地瞧了她一眼。 “为他散去全部身家,值得吗?” “他是我的夫君,自然值得。” “圣上愿意放了裴珞疏?” “是,明日清晨,我便可以去接他了。” “他怎会这么好心?大费周章的把裴珞疏弄进去,只为了要你的身家,未免有点说不过去。” “可是,君子一诺,再说,他可是帝王,不会出尔反尔吧?” “那你自己要留个心眼。” “嗯。” “我还本想同你说,换人的事准备好了,但你这边已经解决,那我便撤了。” 陈十一点头。 “谢谢丞相这段时日的相助。” 温之衡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裴夫人,你可以下去了。” 陈十一哦了一声,转头又说道。 “我在萍园给你备了一份谢礼,感谢你这段时日的照拂,还有上一次的救命之恩。上面那位把我盯得死死的,不让我找人相帮,所以,避免连累你,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以后,我会远离京都,再也不会回来。你要保重,大少爷。” 说完,她跳下了车,一旁的青松看得目瞪口呆。 温之衡抬手撩开厚重的车帘,看着远去的身影,心中酸涩不已,靠在马车壁上,翻开了搁置在小檀桌上的旧书,专注地看了起来。 最后,只留得一声清浅的叹息。 次日清晨,陈十一早早地来到了皇城司大狱的门口。 门口,一位褐衣侍卫把她迎了进去。 陈十一忙问道。 “他现在在牢里吗?还能走动吗?” 褐衣侍卫没有作声,只瞥了她一眼,冷漠带着一丝怜悯。 他带着她走到一处角落,指着地面上袋子说道。 “他在这里。” 陈十一懵住了。 她脸上很是疑惑,一脸的不可置信。 “你是在同我玩笑吗?他是个人,不是一个物件,怎么可能装在袋子里?” 褐衣侍卫眼眸没有任何波动,似乎看惯了一般。 “我们抬死人,都是装进袋子里丢出去的。” “什么,你在说什么?” 陈十一张了张嘴,无法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 她慌忙趴下,双手颤抖着打开布袋的开口处。 一张她万分熟悉的脸露了出来,俊逸的脸庞此时苍白如纸,早已没有一丝生机,嘴唇紫黑,泛着一股死气。 她紧紧捂住自己的嘴,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她全身颤抖,眼泪犹如泉涌… “阿珞,你醒醒啊,我是十一,我是十一啊,我来接你回家了…” 她轻抚着裴珞疏已经僵白的脸庞,之前咬着牙关忍住的不可置信,此时,化作悲伤,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她的心口,一刀一刀地撕心裂肺… 她死死地盯着这座冰冷的牢房,死死地盯着面前那些酷吏,死死地凝视着头顶上的那一方天,那个畜生… 旁边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县主,能给您留一具全尸,圣上已经很仁慈了。” 她猛地朝那开口的人横扫了过去,眼眸里迸出来的恨意十分骇人。 褐衣侍卫被吓了一跳。 第263章 求医 “县主,你快带人离开吧,这里不是你哭的地方。” 旁边一个年老的侍卫钻了出来,语重心长轻声道。 “县主,你的夫君是被喂了毒身死的,有的人身子不同,说不得还有救啊,快带他去看看。” 陈十一猛地惊醒,是的,是的… 那个年老的侍卫帮着她把人抱起来,走出了皇城司大狱的门,招呼外面一个拖着板车的车夫,把人放在车上。 那车夫连忙阻止道。 “我这车不拖死人,晦气。” 陈十一连忙从身上摸出仅剩的几个碎银子。 “我买下来了。” 车夫掂量了手中的银子一下,满意地走了。 陈十一套上背绳,抓起扶手,拖着板车朝最近的医馆而去。 后面的两个侍卫见她得到身影走远了。 褐衣侍卫不解的问道。 “他已经死了。” 年老的说道。 “我知道,先把她哄出去再说,不然让她在这里哭一整天,像什么话,这里可是皇城司,上头来人看到这,你我不得吃瓜落!” 五皇子得知皇城司的事后,很是惊讶。 “死了?” 下面的人恭敬回道。 “回禀陛下,是的。” 五皇子执笔的手顿了会,随即又笑道。 “反正都要死的,晚死不如早死,省得朕操这门子心。” 天色阴沉,细雨绵密,街上的行人渐渐变少,只留得极少的人穿梭在大街上。 一人,一板车,在路上行的十分艰难。 陈十一把板车拖到医馆门前,忙朝医馆里面喊道。 “大夫,救命…” 医馆里立即跑出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看到裴珞疏的模样狠狠地皱了眉头,他扒拉着裴珞疏的眼皮,再把了脉。 “怎么样,大夫?” 那大夫朝陈十一翻了个眼皮。 “这人已经死得透透的了,还带来医馆做什么,快去准备后事吧,别折腾他了。” 陈十一拼命摇头。 “不可能的,他一定还活着,你再看看啊…” 她揪着大夫的衣衫不肯松手。 大夫愕然,忙扯出他的衣衫,摇了摇头。 又是一个疯子。 “快回去吧,他已经死了,你要节哀。” “不是的,他没有,你定是个庸医,他没有死。” 说完,她拖着板车又去了下一家医馆。 毫不意外,她被赶了出来。 她就一直走,一直走,找到医馆就去问。 她从清晨走到黄昏,眼眸从最初的悲伤绝望,到泛着渺茫的希冀,再到如今的平静无波。 这一路上,从死走到生,又从生走到死。 后来,一位银发斑斑的老大夫问道。 “你究竟要救的是他的命,还是你的希望?” 是的,他的命没有了,她的希望也没有了。 后来,她抱着他回了租住的小院子里,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她收拾的几件旧衣… 她把他放置在简陋的床榻上,打了水,清洁了他的身子,将血衣全部换了,穿上了冰蓝色的外袍,又给他梳了个整齐的发髻。 忙完这一切,她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 “阿珞,对不起,如若不是我想着要与你畅游天地,携手一生,使你为了我放弃了至高无上的权力,你也不会死,你的身份注定了你只有一个选择,但我们永远都在希冀上苍会赐予我们奇迹,结果我们都逃不脱命运的作弄。” 她说着说着,似乎想起什么,嘴角上扬。 “阿珞,你以前总说我是你的债主,债还没还完,你怎么就要与我阴阳相隔,这可不行,我这个人看钱比什么都重要,这就去阴曹地府找你要,别想着逃啊…” 说完,她躺在裴珞疏的身旁,闪亮的银光划过手腕,鲜红如注般涌至床榻之下,汇成了一道浓稠的溪流。 她的另一只与裴珞疏的手十指相握,闭上了眼。 财禄福寿,皆为虚妄。 他们只不过不稀罕那些而已,却非得把这些权势名利塞进嘴里,嘴张不开就掰开来喂,结果遍体鳞伤,身死道消。 上天的福气给得不对,就是一场灾难。 逆天,还是很疼的。 就比如她,疼得五脏六腑,像被一只大手在搅动一般。 她幽幽转转地在黑暗中旋转,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徘徊,自己犹如站在密封的木箱中,连伸展手臂都难。 她想要推开墙面,却如何也不得其法。 她还想着要出去找阿珞呢,困在这里可如何是好? 正当她昏昏欲睡的时候,只听得有人在唤她。 “十一,十一…” “十一,你的阿珞是被冤死的,你不要为他报仇吗?” “十一,你快醒醒…” 她觉得有点吵。 可他说的是对的,阿珞是被人毒死的。 她要为他报仇。 忽然之间,那木箱子裂开了一道缝隙,她用力地推开了它。 萍园内,灯火通明,明华院内,温之柔正拿着手帕给躺着的陈十一擦脸。 她看到陈十一这般模样,眼眶又忍不住红了起来。 她朝坐在一旁的温之衡说道。 “大哥,这样下去不行的,十一已经没有活着的意志,我们好不容易把她救回来,不能再让她死了啊…” 温之衡起身走了过来,接过温之柔手上的帕子。 “你先去歇息,我来守着她。” 温之柔抬眸瞧了他一眼,又看了陈十一一眼,便点头起身走了出去。 温之衡坐在陈十一的床榻旁,静静地看着她。 有多少年,没有这么近地看她? 好像很久很久,记不清了… 此时的她,面容苍白瘦削,眼眶凹陷,薄唇黯淡泛白,那双把他从矿洞里扒出来的手,依旧留有淡淡的疤痕。 那天找到她的时候,床上床下都是血,似乎要把她身体里的血全都流光一般。 他吓得话都说不出了,当时头脑里只想着,她怎么这么想不开? 她还是那个在逆境中依旧能搏出一条出路的陈十一吗? 她活得那样炙热,那样明媚,敢做敢想,也敢当,为什么她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十一,人在不清醒的时候做出什么事情都能理解,但这不是你选择结束自己性命的理由,每个人都会死,但死是一种结果,而不是选择,没有人会选择死的。” 第264章 记得多久 温之衡拧了帕子给她擦了脸。 “十一,我知道你会自责,自责自己害了裴珞疏,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选择是对的,错的是人的贪念和欲望,是这些害了你们,和你们想要一份美好的未来选择无关。” “你听过一句话吗?一个人存在这世间的长久,并非是寿命,而是记得,一个人记得另一个人多久,他就可以活在这世间多久,十一,你倘若也离开了世间,记住裴珞疏的人就没有了,那他真的就消散于世上,以后再也无他的痕迹,你甘心吗?” “快醒来吧,为他报仇,别让他枉死了。” “我也希望,你,好好活着。” 陈十一终于看到了那一束光,是橙黄的,柔和的,温暖的,怪不得让她心生向往。 好熟悉的光… 她似乎很久没见到光了,眼睛眨了很久,才看到那发光的地方,搁着小竹灯,是那盏她一直放在床头的小竹灯,小裴秀才送的… 只不过这盏很新,其他的和以前一模一样。 她的双眼忍不住模糊起来。 “十一,你醒了?” 温之柔凑了过来,双眸红得像兔儿。 她忙跑了出去大声喊道。 “楚大夫。” 随后,房内又进来了一位鹤发童颜的男子。 楚大夫搭了脉,沉寂了片刻。 “好很多了,她很久没有进食,给她喂点米油,润润胃口。” 温之柔忙应着。 “好,好…” 等楚大夫走出去后,温之柔给陈十一掖了掖被子。 “你个傻瓜,快把我们吓死了。” 陈十一眼睛眨了眨。 “你都昏迷了近半个月了…” 陈十一一愣,半个月了,那裴珞疏… “放心吧,我哥把他安葬了。” 门外,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温之衡的身影急匆匆地窜了进来,看到陈十一睁开眼睛的那一刻,眼眸里多了丝欣喜,转而又平静无波。 他走到陈十一的床边,温之柔把位置让给了他。 温之衡沉默了一会说道。 “裴夫人,裴珞疏是被人灌了毒药而亡,动手的人是当今圣上的亲信,你想报仇,就早点好起来,还有,你若是能走动,千万别出去,最近圣上大肆搜查你的行踪。” 陈十一的双眸仿若一滩死水,一动也不动。 温之衡看了她一眼,就转身离开了。 次日,陈十一好多了,温之柔扶着她坐了起来。 “你现在还头晕吗?” 陈十一的嗓子干涸无比,只点头应着。 “你现在只能喝些米汤,不然要多给你吃点补血的。” 温之柔又说道。 “十一,你只记得你在乎的人,你怎么忘了,还有那些在乎你的人呢,你的那些小伙伴们,看到你这个样子岂不是要哭死过去,崔永安,他都不能相信,你为什么会选择自戕,我们现在都不敢告诉莫寻烟,怕惊了她的胎,还有,我哥,抱着一身都是血的你,当时不知道有多绝望…” “十一,别让岁月改变了你的初心,好吗?” 晚间时候,崔永安随着温之衡也来了。 他看见陈十一这副模样很是心酸。 “好好活下去,日子还长…” 陈十一呆呆靠在床头默不作声。 崔永安见状也不敢多说,摇了摇头,然后走了出去。 温之衡在后面接了话。 “裴夫人,给裴珞疏灌毒药的人名叫萧长争,在你去接裴珞疏的前一晚,他便奉命去了皇城司,而且给裴珞疏上镣铐的,开锁骨的也是他。” 说完,他便甩了衣袖转身离去。 以后的每天都是如此,温之衡都会过来说一下朝堂上的事儿,告知陈十一,计划的进展。 “圣上还在到处搜捕你的下落。” “他是比他的父皇,九王叔都要厉害的人物,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但他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太过把权力把持在自己手里,一个帝王不懂得放权,那么他就已经开始与百官敌对了。” “他的皇后是当初支持旧太子的世家王氏,王氏嫡系一脉,子嗣凋零,不过仗着世家的门头占的一席之地,内里已经腐朽。” “他是一个优秀的帝王,朝堂上的事,做得越来越好,越来越顺手,能舍荣辱,知进退,怀柔谦卑,又手段强硬,杀他只怕不易…” 随着时间的流逝,日子仿若流水般,就那般无声无息地过了很久。 陈十一的身子已渐渐安好,偶尔会去院子里走一走,平时都是沉默得厉害。 她正在打扫院子里落下的梧桐叶,扫把挥舞着树叶,沙沙作响。 身后,温之衡轻声开了口。 “你既然身子已然大好,要去看看裴珞疏的墓地埋在哪里吗?” 陈十一停了手中的活,点了点头。 月上枝头,夜深人静,她坐着马车七弯八拐,绕了很多巷子,又走了很长一段的路,才停了下来。 她下了马车,看着周围的一切很是熟悉。 温之衡轻声说道。 “这是你之前买的梅园,他们清点你的财物时,被我给要了下来。” 梅花未开,满园的枯枝败叶,显得异常萧索。 一个小小的坟堆,连墓碑都没有。 “墓志铭你亲自来会更好一些。” 陈十一蹲在这看了半晌。 “他果真在里面吗?” “嗯,我吩咐青松给他寻了上好的棺木,不会委屈了他。” 陈十一点点头。 “他睡在这里是极好的,梅园曾经是他父亲和母亲的宅子,他也不会孤单。” 她在这待了一会,片刻后就转身离去。 “就走了吗?难得来一次,以后不见得有机会。” “他瞧不见我,我也瞧不见他,看了只会徒增悲伤而已。” 温之衡只好作罢。 “走吧。” 回去的路上,温之衡看着郁郁寡欢的陈十一,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你看开些,人死不能复生。” “嗯,我知道。” 陈十一敞开窗户,搬了把椅子倚靠在床边,看着窗外的月色,忽然想起什么,又到旁边的梨花木书案上,打开灯罩,点燃蜡烛,又盖上灯罩,昏黄的光映照着桌面,她蘸满墨汁,提笔写字。 门口,有敲门声。 陈十一走过去打开了门,温之衡的身影立在月色下。 他走了过来,递给了陈十一一把扇子。 陈十一接过来,不明所以。 “在房陵的时候,年轻不懂事,把你的扇子给烧了,我重新给你做了一把一模一样的,这,上面的图案还有竹片,和以前裴珞疏送你的差不离。” “我只希望你睹物思人,别再做傻事。” 说完,他转身就离开了。 陈十一拿着手中的扇子,仔细端详了许久。 第265章 竹扇子 扇子上的莲花栩栩如生,他记性真好,只看了一眼,这么多年,都记得那样清楚。 只是,他忘记了,这柄扇子是没有流苏的。 垂坠的紫色穗儿,成了唯一的区别。 被烧的扇子能重新再做一把,人,只能如云烟般消散。 温之衡按照惯例来告知陈十一朝堂的动向。 忽然发现陈十一不在她的房内,他忙去询问温之柔。 “她人呢?” 温之柔也是满脸疑惑。 “记得不久之前还在这呢。” 温之衡顿时心里发慌。 “赶紧打发人去找。” 萍园也不大,只找了几个丫鬟婆子在这伺候着,温之柔立即喊了人找起来。 亭台,水榭,鱼池,游廊,厨院… 他打开一扇扇房,找了每一个角落,游荡了许久,都未发现她的身影。 难道她又离开了吗? 外面那么危险,五皇子的人到处在找她,她现在能到哪里去? “十一,陈十一…” 他一边找,一边喊着她的名字。 他脚步匆匆,神色怆然,在一个柴房内找了很久,失落地关上门,转身,发现陈十一站在他面前静静地看着他。 “你喊我?” 温之衡看到她手上拿着一把小锄头,撸起了袖口,手上沾染了零星的黄泥,眼眸带着疑惑地问着他。 他怅然地神色逐渐缓和了下来,恢复了原来的漠然,慢悠悠地开了口。 “我以为裴夫人离开了。” 陈十一愣愣地说:“我刚才去围墙边上的桂树底下除草了。” 温之衡点头表示自己知晓,随即利落地转身离去。 他的发髻有点松动,玄黑色的衣袍边角沾染了灰尘,离去的脚步坚定而又慌乱。 他的身姿皎如玉树,却带着上位者的凌厉和压迫感,只是身形瘦削,然岁月并未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痕迹。 每日,他会在散朝后,和自己提一两句朝堂上的事,此外,再也不会和自己多说一个字。 他念着以前的情分不得不照拂自己。 陈十一低头垂眸,她欠他的越来越多,多到快还不起。 她洗了手,换了衣衫,就坐在书案前,提起笔写字。 门口传来响声。 她起身站在窗户处看了,是青松,他似乎有些焦急。 “青松,你找我何事?” 青松忙走到窗户边上,笑嘻嘻地说道。 “裴夫人,老爷要我来交代你一声,最近尽量别出门,要出门的话需提前告知我们,最近圣上一直在大肆找寻你。” 陈十一表示知晓。 “青松,我刚好有个事要请求你。” 青松笑着说。 “裴夫人尽管吩咐,请这个字在下担当不起,老爷说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陈十一从书案上取了两封信。 “麻烦将这两封信帮我发到安州,一封给李芸周,一封给景然,亲自交到他们手中,不要惊动任何人。” 青松接过这两封信,郑重地承诺。 “裴夫人放心,在下定将差事办得干净利落。” “那就多谢你了。” 五日后,陈十一便收到了回信。 随之而来的还有温之衡。 “你在联系江州的大掌柜?” 陈十一抬眸瞧了温之衡,点头,拆开信件仔细读信。 “圣上一直找人在搜罗你,是否,他并没有拿到你的银子。” 陈十一点头。 “我之前在京都的宅子,现银包括财物大概在二十万两左右,我将一套账本全部给了他,包括我名下有哪些产业,都尽数告知。” “既然如此,他应该可以将你的产业尽数收入囊中,为何?” “那套账本,是真账本,但没有我本人,或者信物,那就是一套假账本,上面记录的东西和产业就不会在我的名下。” “之前,傅旭文背叛我后,我就与大掌柜一起着手办了这个事,就是为了防止,有一天,会出现类似的事。” 温之衡沉默了片刻。 “圣上太心急了。” “所以,他当时若真心放了裴珞疏,我会尽数把身家奉上,只是他出尔反尔,自然也不能让他得到他本不该得到的东西。” 温之衡脸上浮出淡淡的笑意。 “你想得比较周到,不过他一直在找你,你最近还是不要露面,等过了这阵子风声再说。” 陈十一点头。 “可我一直在府内也不方便,安州那边大掌柜还等着我拿主意。” 温之衡沉思了片刻。 “你容我好生想想。” 次日,温之衡过了来,还带来了一个大包裹。 陈十一不解地问。 “这是什么?” “你若是想出去,把容貌改改,扮成我身边的小厮,和青松一般,就可以来去自如了。” 陈十一觉得这个主意,甚好。 青松给人改头换面手艺甚精,等陈十一换好黑色衣袍,收紧袖口,束紧腰身,套上黑靴,他便在一旁指引着温之柔给陈十一束发簪髻。 他便在陈十一脸上涂涂抹抹的,没多久,就改好了。 看起来没多大变化,但已然不像陈十一了,倒是像极了一个清俊的小少年郎。 温之柔笑着说:“挺好的,这个样子谁还认识你是以前的陈十一啊,出去走走也挺好的,待在这里快三个月了,该是闷得慌了。” 温之衡静静地看着陈十一,执起桌上的黛笔,给她的眉毛淡淡扫了几次。 他的嘴角露出浅淡的笑意,旁边的青松见状忙问道。 “老爷,裴夫人出去的时候总得有个名吧?” 温之衡想了想。 “以后她跟着你,名字就叫青漪吧!” 他昨日想了很久,决定还是把她带在身边。 当今圣上的爪牙也很厉害,说不定哪天陈十一只要露了一点端倪,就要被逮进宫内,就算自己有三头六臂恐也不能帮她脱身,还不如将她放在眼前,说不定还能护她周全。 他也是担心她,再次想不开。 他很羡慕裴珞疏的,有她全心全意的爱,也愿意为他毫不犹豫地舍弃性命。 这,也许是他这一生都无法拥有的遗憾。 烈阳也会有乌云蔽日,山高也无人泼墨取名,黄莺婉转无人相和… 不过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第266章 池塘 她再次来到了侯府门前。 温之衡看着她怔愣的模样,心里很是酸涩。 “我父母去了江东老家常住,不在府内,你倘若不欢喜,那我便换…” 陈十一摇了摇头。 “不必了,我现在是你的小厮,你在哪里,我就去哪里。” 凌云阁内,温之衡让青松给她另外置一间房,处理安州那边来的事。 青松劝解道。 “这怕是不妥,凌云阁进进出出的人也挺多,小厮还单独有个房,这明摆着让人质疑裴夫人的身份。” 陈十一也点头同意。 “简单些来吧,我没关系的,只要有个地方让我处理事情就可以。” 青松笑嘻嘻地在靠窗的位置给陈十一置了个桌子。 这个地方,老爷总喜欢坐在这读书煮茶。 青松也给她安置了一个小寝房,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里面的什么东西都是用得最好的。 晚膳后,等陆陆续续来往的人停歇了后,温之衡同陈十一谈论起了为裴珞疏复仇的事。 “想要扳倒一个帝王,如果你只要了结他的性命,安排高手刺杀便可,这是最直接的,但也是最难的,他们的身边,都是数一数二的高手,除非,你能找出更加厉害的杀手。” 陈十一摇头。 “就算福大在,也做不成这个事。” 温之衡继续说道。 “好,第二种,民意,就像上次你去西北,帮着蓝清河索要朝廷军粮,用的就是这种办法,当时的圣上是极其爱好脸面之人,对之能有用处,但当今的这位,我暂时还未摸清他的喜好。” 陈十一沉思了片刻。 “他登基时日短,那些民意,只怕,他们还未曾知晓大邺换了新皇,此举无效。” 温之衡想了一会。 “朝堂暂时没有纷争,皇位平稳过渡,要从中掀起朝堂利益之分,几乎没有可能,为官者,都是最谨慎不过的人,一旦有点风吹草动,都会守住自己的家业和官位,明哲保身。” 陈十一看着桌上摊开的书,眼睛眨了眨。 “那你为何不明哲保身?要来助我杀他?” 温之衡端坐在他的书案后,烛火摇曳,照映着他的脸一半光华,一半幽暗。 “救命之恩罢了。” 陈十一望向窗外,看着窗子外那些奇奇怪怪的盆景影子,张牙舞爪。 “都多少年了,那点子救命之恩,早就还完了。” 温之衡慢悠悠地说道。 “我希望我们可以摒弃以前的恩怨,成为朋友,朋友有难,我自会相帮。” 陈十一轻声细语说着话。 “我不知道如何报答你?” “有什么可报答的,我什么都有了。” 陈十一垂眸沉默。 温之衡又说道。 “我只会做我愿意做的事情,别多想。” 侯府的庭院里,人少了很多,这里只有温之衡一个主子,只有打扫庭院的几个仆人,就很少见到人了。 那个池塘还在,如今里面栽种了荷叶,现已凋零,一根一根如像极了从泥土里钻出来的筷子,有些还断了一半,垂在水面上,悲凉却带着一丝颓废的惊艳。 那条胖得像猪一样的金鱼竟然还活着,慢吞吞地游荡着,不疾不徐,像极了身着彩衣的老人,悠闲自在,又光鲜亮丽。 陈十一这次不再赶着它游了,它这一身肉,是它长寿的秘诀,太瘦了,经不住风雨,受不住严寒。 就比如自己,满身的寒气。 药早已吃满三个月,但她现在已没有了心思来诊治。 人都不在了,孩子不孩子的又有什么意思? 孩子? 陈十一倚靠在池塘边上沉思良久。 “裴夫人…” 声音从后面响起,陈十一猛地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青松渐渐走近了她。 “裴夫人,安州来了信。” “好,我知道了。” 陈十一打开书案上的书信。 李芸周的字迹很是慌忙,看得出来,那边应是有很多人在盯着她,看来定是安长路在那边周旋才有机会寄信出来。 她朝温之衡的书案上看了过去。 平时,他很是忙碌,一直埋在堆成山的文书里面,有时候连茶水都来不及喝上一口。 不过有的时候比较偷懒,一天一本都不想看,就悠闲自在地修剪花草的枝桠,动动这,动动那,然后一整天就这样过完了。 平时,他很少同自己说话,除了必要。 青松同自己说的话,都比他多的多。 外面越加寒凉起来,陈十一想着,都快初雪了吧。 京都的初雪每次都下得特别大,纷纷扬扬的,似乎在诉说着人的心事一般。 外面,有酒香,菜香飘来。 陈十一闻声过去,发现温之衡支了个小桌子,桌子上,是一个碳锅,煮着香喷喷的食物,咕咚咕咚的,旁边,是一小壶酒,天青色酒杯已经满上。 想不到,他竟然还有这兴致。 温之衡似乎发现了陈十一,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声。 “要喝酒吗?” 陈十一摇头。 “我不能喝酒。” “哦,那便算了。” “但我能尝尝锅子里煮的什么吗?” “你去取一副碗筷过来。” 砂锅里炖的是牛肉,不多,就几块,但炖出来的酱汁极为美味,萝卜也炖烂了,咬一口,浓郁的酱香烫嘴又烫心,陈十一只敢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 温之衡葱玉的手指捻着酒杯,疑惑道。 “你怎么不吃牛肉,光吃萝卜?” “我喜欢吃萝卜。” 温之衡眼眸带着笑意。 很久没看见她好好吃过一次饭了,每次都吃个两三口就说饱了,桌上摆放的点心也没见她动过。 “喜欢吃多吃点。” 陈十一多吃了两块就不吃了。 “怎么不吃了,还有这么多?” “不吃了,吃得太饱,晚上就该睡不着了。” 温之衡想了想。 “你以前不是说,吃饱了就能睡吗?” 陈十一自嘲一笑。 “太久了,好像早已忘记那种滋味了,以前没饭吃,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吃饱,而今吃饱了,欲望就多了起来,人一旦贪心,就既要又要,结果害人害己。” 第267章 宫宴 京都的初雪果然下得很大。 陈十一怕冷的感觉又回来了。 她整日抱着个汤婆子暖在身上,身上还披着温之柔给她缝制的裘袄。 可她还是觉得冷,像是从骨子里冷出来,而不是外面的寒风侵袭。 青松有点幽怨地看着她。 凌云阁里放了三个火盆,热得人全身出汗,脑袋发晕。 但他经常要出入,进去要脱外袍,出去又要把外袍穿上,麻烦得很。 陈十一看着仅着单衣长袍的温之衡,讪讪问道。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温之衡没有回答,反而问了一声。 “之前的药吃几个月了?” 陈十一心想,他怎么对这个了解得这么清楚? “之前开了三个月,现在已经很久没吃了。” “你这个身子,不吃药怎么行,我让青松把大夫请来。” 陈十一拒绝道。 “不必了,我不想吃药。” “为何?” “药太难吃了,再说,只冬日怕冷而已,没什么大碍。” 温之衡深深看了陈十一一眼。 “就算天塌下来,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过了三五天,温之衡给她递过来一个盒子。 “汤药喝不习惯,我让大夫制成了药丸,吃完了再吃几颗蜜饯,就不苦了。” 陈十一手指捻着这一颗颗黑得像驴粪蛋的丸子,眉头皱的高高的。 她捏着鼻子咬了一口,嗯,还挺甜,里头竟然加了甘草? 自己早先怎么没想到这个办法? 新年,新帝继位的头一年,宫宴办得很热闹。 温之衡作为朝臣的中流砥柱,皇帝座下,就是他的位置。 这次,他把陈十一也带进了宫内。 “为什么把我带进宫?” “有时候比较正常的事,你能看出不一样,深入虎穴,宫宴上甚是随意,经常能听出平时听不到的东西。” 陈十一很是担忧,深吸了口气。 “我怕我忍不住冲进去杀了他。” “你这点忍耐力都没有,还不如隐姓埋名去安州或者原州过日子,谈什么给裴珞疏报仇?” 陈十一听得温之衡的训斥,眉眼低垂。 “我尽量。” “不是尽量,是一定。” 到了宫内,陈十一和青松站在洗梧宫外静静地等候着。 陈十一垂眸看了里面一眼,以前,她还是这里的贵客。 如今,被权势最大的人看成了眼中钉,过得像人人喊打的老鼠。 进去的人络绎不绝,门外站着的人也越来越多。 廊下不远处,有一抬软轿抬了过来。 众人纷纷下跪,青松连忙拉着陈十一一起跪了下来。 “参见太后娘娘。” 只见一排人把那位雍容华贵的太后娘娘迎了过来,一位内侍伸手让她搭着。 陈十一余光瞥了这位太后娘娘,却发现她没搭着内侍的手腕,而是搭着内侍的手背,手指在那内侍的掌心里勾了勾。 天雷地火啊! 这个动作极为微小,但陈十一这个位置,看的一清二楚,一丝不漏。 太后娘娘? 是五皇子的生母? 回头好好查查。 外面的气候很是寒冷,廊下更加冷得不行。 青松很是不明白,老爷为什么非得喊裴夫人来宫内,明明知道她极为怕冷。 陈十一全神贯注地聆听着宫宴内的声音,即使歌舞缭绕,推杯换盏,她还是隐约能听见里面的谈话声。 里面说了一些场面词,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里面渐渐就有了谈话的声音。 陈十一觉得自己后悔听了。 这里面,如有十个官员,有三个是骂温之衡的。 不是那种直接地骂,这些官员含沙射影的本事极强。 他们谈笑巧骂的只有一个缘由,就是龙阳之好。 尤其是个姓许的。 “丞相大人年纪也不小了,怎的没找个夫人,难道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成?” “诶,许大人,此言差矣,丞相大人为国事操劳,劳苦功高,这人间的美人只怕看不上,要娶天上的仙女呢。” “瞎说,哪里有什么仙女,丞相大人本就俊朗如玉,说不定他自己就是哪方仙女呢…” 接着,便听到了五皇子的呵斥声。 陈十一听到最后,沉思了良久。 这场平平无奇的宴会结束后,温之衡带着青松和陈十一准备往宫外走去。 谁料,五皇子却带着内侍走到他身旁。 陈十一的身子瞬间紧绷。 温之衡见得陈十一这般模样,在五皇子来临之前把披风抬起,把陈十一卷入他的披风之内。 陈十一身子瘦小,整个人像个猫儿一样乖顺,眼珠子滴溜溜乱转。 五皇子见状,嘴角上扬。 “丞相何时纳了佳人?” 温之衡仿若带了点醉意。 “圣上,微臣有点醉意,失了礼数,还望见谅。” 五皇子还想说什么,却听到一阵大声传来。 “丞相,快,上次你说得那个围棋我想到一个解法了。哦,圣上也在啊。” 来人是崔永安。 “微臣和丞相就先行一步了,告退。” 说完,就示意温之衡跟着一起走。 温之衡借着披风挡住陈十一,带着她一起离开了。 众人都坐上了马车。 崔永安皱着眉头。 “那些个恶人在宴会上说着什么屁话?你怎的没有反驳?一个个往你身上泼脏水,平时你可没这么好相与?” 陈十一忙回道。 “那个姓许的,说得甚是难听,但他在传递一个消息给众人,丞相可能有龙阳之好,其实,他是丞相自己的人,我说得对吗?” 温之衡点头。 “是。” 崔永安这才打量了一直坐在角落里的小厮来,怎么这么熟悉? “你认不出来了吗?” 崔永安终于听出了声音,惊喜地说道。 “十一,你终于肯出来了?” “是的,总归是要出来的。” “好,你想开了就好。以后可莫要做这样的傻事了。” 崔永安又把疑惑转向温之衡。 “那东西想对你干嘛?还堵了你回去的路?” 温之衡叹气一声。 “他要借着姻亲关系,来笼络自己的势力,说不定是想将太后身边的什么人,嫁到我这里来。” “所以你趁机借着十一的身影让他下意识认为,那些狗官说得都是对的。” 温之衡浅笑安然。 “我不可想做谁的棋子,成为某些势力的倚仗。” 第268章 冷 崔永安在半道上下了车。 因他要给莫寻烟买糖炒板栗,还非得要吃江家的,好多人排队。 “你今日可听到些什么?” 陈十一想了想。 “就是那些,刚刚已经说了。” “刚刚那个姓许的官员,你说得对,此刻他是我的人,下一刻他就不一定是谁的人,利益面前,不要管是姓许还是其他,但此刻我们要谈论此事的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一个真相和目的。” 温之衡继续说道。 “圣上要我联姻,则说明,朝中有几人的心思不稳,他急需把我拉到他的阵营里,成为他的助力帮他抵挡风雨,为何一直喜静的太后都要来参与朝臣的晚宴,但皇后又不在,所以这趟,她就是过来看圣上口中的丞相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所以才有了许官员针对我的那一幕。” “那究竟是什么人来针对圣上呢,圣上究竟是受了什么迫害而迫不及待地将我拉进来,你要知道,我手中大权在握,如果惹怒我,可能要得罪朝堂的半数官员,可他还是依然这样做了,我想,应该是当初扶持他上位的那些,裴珞疏的旧臣。” “他们之前应是达成某种协议,这其中有一个人做不到了,反悔了,导致他们的关系破裂。那他们是什么协议呢?权力?” “他其实有些还是能做主的。我猜是银子,而且是一批真金白银,私下里,不走户部的真金白银,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圣上一直在大肆搜寻你的原因,这也是为什么圣上不直接在当晚杀了裴珞疏,而是过两天再杀。” 陈十一听得目瞪口呆。 “我只能猜到他想把你捆到他那条船上,没想到你竟然想得那样深。” 温之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还冷吗?” 陈十一不解地问。 “什么?” “我问你在殿外的时候冷不冷?” 陈十一摇头。 “我没感觉到冷。” 忽然她想起,她怎么没感觉到冷呢,她平日最怕冷了。 温之衡继续说道。 “你在殿外不怕冷,是因你知道,天气严寒一定会很冷,还有,你明白,你有其他的事情要做,第三,我再三交代,这个宴会很重要,要仔细听,然后你做到了,全然忘记了严寒,这说明,你的寒冷是心病,之前你定是觉得有了依靠,所以才显得更加脆弱,想把病弱展示,让人心疼。” “但其实,你自己是可以扛过来的,一旦扛过来了,身体自然就会自动驱赶严寒,以后的病就会好得越来越快。” 陈十一明白了,今日的宫宴,什么皇家阴谋,朝堂诡计,都是为了治疗她的病的一方药而已。 “你怎么了解得这样细致?” “之前,我去取药丸子的时候,楚神医同我说的,我便做了一番试试看。” 陈十一低头哽咽。 “谢谢你。” 温之衡叹气一番。 “有什么好谢的,不过是神医的一番叮嘱,我试着做做看罢了。” 到了凌云阁,陈十一忽然想起一个事情。 “我今日发现一个事情。” “何事?” “当今的太后似乎和她的内侍有不可言说的关系。” 温之衡眼眸微漾。 “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们回去再说。” 回到了凌云阁,已然深夜,陈十一又点燃了一只烛灯,提笔蘸墨,专心致志地在纸上誊写着。 温之衡在一旁取了炭火在小炉子上煮了清茶,慢悠悠地喝了两口,在书架上取了本书,坐在椅子上,盖上小毯子,悠闲地边看书,边等着陈十一。 将近子时,陈十一才停了手中的笔。 她见温之衡还没休息,一直等着她很是歉意。 “你困了吗?” 温之衡摇头。 “写好了?” “嗯。” “拿过来给我看看。” 温之衡看着已经晾干墨迹的纸张,看着上面的所思所想,禁不住地笑了。 陈十一疑惑问道。 “你笑什么?” 温之衡把纸递给陈十一。 “虽有点缺德,但确实是个好法子。” 陈十一眼眸低垂。 “我也是没办法,时间拖得越长,他的势力就越稳固,对付他就越不容易,趁现在先太子的旧部与他有了嫌隙,我再推波助澜一下,他的日子定不会好过的。” 温之衡眼眸染上笑意。 “在外,制造异象或者天谴,让众人认为当今皇帝是有违天道登位,这个确实会让人口口相传,人心惶惶,但越是这样的事,在官场越是忌讳,民间或许会津津乐道,但在京都会传不开,毕竟,擅传谣言者,是要掉脑袋的。” “我明白,我这样做,并不是让当今圣上知道,而是让这件事成为所有人都知晓的秘密,以后在大事发生时,无一人会为他辩驳,使他孤立无援。” 温之衡眼含欣慰。 “你想在太后身上做文章?” “准确来说,是太后身边的内侍,他似乎与太后很是亲密,从他的嘴里,应该会知晓很多秘辛。” “一个帝王,在他还未坐稳这个皇位时,质疑他的血统,会成为他致命的一击。” 温之衡眼睫轻颤。 “他从出生到长大,都是在宫内的,而且皇宫的宫人新人换旧人,快得很,以前很多人或死或离,要做到人和物的指证,只怕很是艰难。” “捕风捉影,打草惊蛇,自然有些按捺不住的人就会浮出水面。” 温之衡静静地看着眼前的陈十一。 “你这个谋划,焦急了些。” 陈十一没有言语。 “好,你做外头的事,宫内的事交给我,不过你这一次如若成功,他死后,可是连皇陵都进不了。” 温之衡站在她身后,静静的看着她眉头微蹙,神色哀伤。 许是自己无意中说的话让她触景生情。 裴珞疏现在埋葬之地,至今,都未立一块碑,无名无姓,别提皇陵了。 以后的以后,她的他,真的被镌刻在心间一辈子吗? 如若这样,她的一辈子都活在悲伤中,灰色之外,她的其他颜色呢? 是否就这样轻易被遗弃? 死易,生者难! 第269章 生机 冬逝春临。 转眼又是新的一年。 陈十一终于换上了春杉,颜色嫩绿,泛着勃勃生机。 她很是喜欢这样的颜色,一直都很喜欢,像一棵树,像一抹茶,像满含希望。 她本来打算外面的事自己要去走动,温之衡却派了青松,让他去处理。 “我门生故吏遍布,青松和他们好打交道些,再说,有些事,你一个女子去做不太好。” 陈十一哦了一声,又问道。 “我现在闲下来了。” 温之衡正在奋笔疾书,头也不抬地说道。 “没有你闲的功夫,青松不在的这段时日,你来给我打下手。” 他是真的忙,每天的政务堆积如山。 陈十一忙着给他整理文书,誊纸印册。 来到京都之后,这种事情就做得极少,都是吩咐李芸周,渐渐生疏了。 而今重又回到了之前的行云流水。 人,果然闲下来就会胡思乱想。 青松那边进展很是顺利,但温之衡在宫内的事,却极其艰难,寸步难行。 陈十一知道温之衡的手段,不然年纪轻轻就成了丞相。 温之衡看到从宫内发出来的消息,沉默很久。 “他,精明也有手段,我的人接近后宫都很难,接近了,不一会儿,又被换了出来,看来,他对先帝的死起了防备的心思,毕竟之前九王叔就是个例子。” 陈十一心想,五皇子竟然做到如此谨小慎微,连温之衡都塞不进人,那为何却对她迫不及待,银子还没完全到手,就杀裴珞疏灭口? 她沉寂的心忽然跳动起来,会不会是,要杀裴珞疏的根本就不是五皇子,而是另有其人。 或者他… 她按捺住心口的跳动。 事情还没弄清楚之前,不能声张。 等夜深人静时,她取了匕首,背上弓箭,偷偷溜出侯府,往梅园的方向奔了去。 好不容易到了梅园,从杂房取了把锄头,点燃了火把,来到裴珞疏的坟前。 她静静地看着,沉默。 “阿珞,自从你离开,我一直想梦见你,可你一直不入我的梦,我以为你是不想见我,现在想想,不是你不来,而是你可能还在人世。你我夫妻心意相通,希望你能如我所愿。” 泥土已经夯实了,陈十一举起锄头挖了很久,脚边的泥土越堆越多,越往下泥土越发的潮湿,挖得越发地费力,每次都是一点泥土,一点泥土给扒拉出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漆黑描金的盖棺木终于露了面。 她背脊都湿透了,把锄头立在地里,她瞬时靠在锄头把上,粘着泥土的手甩了甩脸上的汗水,气喘吁吁的,站立不动。 她咽了咽喉咙,手掌颤巍巍地摸着棺材盖,上面粘着泥土的气息,但还散发着木香味,果然是上好的棺木。 忽然,掌心底下的棺材盖凸起了一块,上面的木钉有被翘起来的痕迹。 她试着用匕首撬开竹钉,然后用匕首划开紧闭棺木的缝隙,开大了些,再用锄头撬开,往后用力一推。 漆黑的棺木之中,空空如也。 她伸出颤抖的手摸到棺材内的底,什么都没有,连垫在棺材底的丧布都没有,似乎,根本就无人躺进这昂贵的棺材。 心口激得喘不过气,她微张开了嘴,急促地呼吸,躺在一旁挖开的泥土之上,来平复自己的心绪。 他,还活着! 还活着呢… 那他为什么不来找自己,都这么久了? 是身上的伤还没好吗? 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躺在泥土里,春日的夜,黑盈盈的一块布,什么都看不见,除了火把的微光。 她微眯着眼,良久,才平静下来的心,听得小草强有力的根扎进泥土里,啪地一声,它的新芽掀开了盖在头顶的泥土,似乎伸了个懒腰,全身都舒展开来,迎接最美的新生。 绚烂,是聚集了漫长岁月的蛰伏,在等待爆发的那一刻,所迸发出来的精彩。 好,甚好! 她迅速起身,把棺材板盖住,然后又挥动锄头把泥土重新填了回去。 做完这一切,都快凌晨了。 清理洗漱后到了凌云阁,温之衡瞥了她一眼,轻声问。 “昨晚去哪了?” 陈十一干脆地回答道。 “梅园。” 温之衡站在书架后找书的手愣了一下。 随即又语重心长地说了她。 “人死不能复生,你要想开点。” 陈十一点头。 “我知道。” 温之衡发现陈十一今日做事有点心不在焉。 “如果累了就去休息会儿,别硬撑着。” “好。” 她补了个觉,睡了个昏天黑地。 她已经很久没这样睡过一个这么沉的觉了。 醒来时,温之衡已经不在凌云阁内,问了周围人,据说是进了宫。 她胡乱吃了点东西,就一个人溜出了门。 看温之衡的神色,他应当是不知晓裴珞疏的事。 他身边这么多厉害的人,却没有任何怀疑。 难道,是因他亲手埋葬了裴珞疏,所以从未质疑过他的死讯。 一定是这样的。 她现在也不知道如何去找他,现在的他杳无音讯,全然没有了踪迹。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人流如织。 她眉头微蹙。 如若不是五皇子追的紧,她定是要让常意过来,帮她一起找寻裴珞疏的下落。 而且她也不敢告诉温之衡,因她现在不知晓裴珞疏究竟要做什么。 她叹了口气,忽然被一只手捂住口鼻拖进了一旁的巷子里。 她迅速做出反应,掏出袖口的匕首,直往后面刺了去。 身后的人似乎很熟悉陈十一,她的手腕被紧紧攒住,只听得身后的人一声轻叹。 “谋杀亲夫啊!” 陈十一听得声音,整个身子都僵住了,眼泪瞬间就掉落下来。 她收回匕首,转过身,面前的人,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她边哭边骂道。 “你死哪去了?” 裴珞疏警惕地巡视了周围一眼,迅速揽过她的肩,将她带离了巷子。 循着巷子左拐右拐,推了一道门进去,是一个老旧的小宅院,院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颗巨大的桂花树在泛着新芽,地上,树叶都成了泥,虫蚁在上面爬来爬去。 “阿珞,你…” 裴珞疏紧紧抱着陈十一,把她按在墙上。 “先别说话,十一,我很想你。” 他温热的唇角含上了她湿润的唇瓣。 第270章 缘由 一座破宅院,相拥的两人。 陈十一觉得自己真的成了一个水做的女人,眼泪就没止过。 裴珞疏把她紧紧拥在怀里,轻声细语地安慰道。 “别哭了,你哭得我心疼。” “你这段时间究竟去哪儿了,也不知道要给我来个消息。” 他牵着陈十一,推开宅院里的门,随即又关上了。 外头破烂不堪,屋内也一样,但似乎一直有人打扫,倒还显得很干净整洁。 “你最近一直住在这吗?” 裴珞疏坐在椅子上,把陈十一抱着坐在他腿上。 他低头一直埋在陈十一的颈肩,声音沙哑。 “没有,这个是皇宫的密道出口,以前我和母亲逃离的时候,就是走的这条道。” 陈十一捧起他的脸问。 “你还没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裴珞疏面色柔和,抓住她的手,掰着她的手指头。 “药是老爷子给的,那个喂药的叫萧长争,明为五皇子身边的人,实则是老爷子底下的。” “我原以为,你接到我的尸体,定会守灵七日,再给我安葬,我吃了那药,在第三日就能恢复过来。” “我实在没想到,你动作这么快,毫不犹豫就…” 裴珞疏眼眶湿润了。 “十一,对不起,我不该听信老爷子说什么,你哭得越真实,越能说明我死了的话,差点害死了你。” 陈十一轻轻拍了他的背脊。 “没事没事,只要你好,我就好,怨不得你。” 裴珞疏神色有些幽怨。 “温之衡见我死了,把我埋进土里的动作快的不得了,就怕我下一刻会睁眼一般。不过最可怜的要属老爷子了,他一把年纪,还扛着个锄头哼哧哼哧地,半夜三更去挖坟把我从棺材里给刨出来。” 陈十一眨了眨眼。 “你还真睡过那棺材啊。” “嗯。” “可我听得温之衡说,他给你厚葬了,棺材捡贵的挑,里面还放了很多金银陪葬品,可我去挖坟的时候,里面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 “被老爷子给卷走了。” 陈十一一脸的果然如此。 “连棺材底下的丧葬布都给拿走了?一块布也不放过?” “陪葬品太多了,刚好那布能派上用场。” “他就应该把那口棺材都扛回去,那棺材可值不少银子。” 裴珞疏握着陈十一的手腕,看着崭新的疤痕。 “你个蠢出天际的傻瓜…” 陈十一收回自己的手,反抱着裴珞疏,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我真的没想到还有死而复生这一日。” “你啊,你啊,平日聪慧又果断,到了京都,知道我身份之后,整个人就开始不对劲了,变得又傻,又敏感,又多愁善感,十一,你是我的妻子,你就是最好的,谁在你面前都得靠边站,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行。” 陈十一低声笑了。 “你说的那个天王老子是谁?” “是我。” “臭不要脸。” 裴珞疏轻声叹了口气。 “我进宫之前就已经很警惕了,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刚进宫门口,就被五皇子的手下给逮了,扔进了皇城司大狱。变脸的速度快得令人发指。你来了大狱之后的第二日晚,张太傅来了, 他给我讲了很多,告诫我权势之下,蝼蚁不能活,我这样的身份注定了,要么死,要么就把权势牢牢握紧在自己的手中。” 他垂眸看了窝在怀里的陈十一。 “我觉得他说得很对,但也说得不对。如果只有二选一的话,我只有选择至高无上的皇权,但必须是要牢牢掌握在我手中才是,而不是由那些所谓的旧部牵制,成为他们手中瓜分权力财富的傀儡,那晚,我和张太傅谈崩了。” “我在牢中想了很久,我知晓你一定在外为我奔走,但我明白,根本行不通,就算行得通,那也是一时半刻的事,就像五皇子用完我就卸磨杀驴一样,所以我必须自救。” “时日太久了,父亲的旧部很多都投了新主,有些打着父亲旧部的名义在我身上谋划他们的权力和财富,但还有,旧,即为忠,也有人坚守着初心,这些人才能为我所用。” “老爷子不知道你的事,他当时听得温之衡的谋划,说要将我换出来,而且都做好准备,后来,忽然得知温之衡将人都撤了下来,以为温之衡会对我不利,特意安排人来与我相商,我便假死脱身。” 陈十一听得很是疑惑。 “老爷子怎么有这么大的能力?” 裴珞疏笑了。 “他才是我父亲最大的忠臣,你知道他的身边,有一个叫做老金的,是我父亲身边的暗卫首领,手下有一支卫队。” 陈十一恍然大悟。 “我就说老爷子一年这么多银子,怎么会养不活两个老人家,原来,他的银子要养那么多人。而且,我的弓箭就是金叔教的。” 她想想又不对。 “老爷子可一直没和我提起。” “这是比较隐秘,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把这支卫队给放到明面上,他们这些暗卫现在各司其职,轻易不能动。” 陈十一不可置信。 “想不到,老爷子才是最厉害的人物,亏我当初还给他安排小厮和护卫,指不定在背后怎么笑话我。” 裴珞疏笑了。 “他不会,他把你当成他的家人,你可是御史大夫府的表小姐,而且他只认你。” 陈十一沉思半晌。 “阿珞,你这段时日为什么一直没联络我?” “那药服用后,我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老爷子知道你被温之衡带走了,一直在找寻你的踪迹,他也是担心温之衡若是知道我还活着,怕因着你的事对我不利,都是在私底下找你。” 陈十一很是疑惑。 “我就住在萍园啊?” 裴珞疏解释道。 “我当时就去萍园找过你,温之柔的住处,空无一人,如今我才知道,温之衡名下叫萍园的宅子就有四套。” “再后来,温之衡多带了个小厮去了宫内,我才发现,那个人就是你,所以,我一直在找机会接近你,终于让我等到了今日。” 陈十一又问道。 “你看到了,温之衡对我百般照顾,还助我帮你复仇,再说,你也可以联系崔大哥啊。” 裴珞疏摇了摇头。 “十一,你在府内,不了解外面的情况,温之衡权势过大,多少人在他外围盯着,还有崔永安那边,之前和我走得近些,如今也被他们视为眼中钉。” 第271章 不能走 陈十一觉得裴珞疏现在的处境很是艰难。 “阿珞,你还活着,那我们离开京都这个是非之地,好吗?” 裴珞疏沉思了片刻。 “十一,我们不能走。” “为何?” “十一,我之前没接受旧部的提议登上皇位,是因我若是登上去,就会成为他们的傀儡,以后想做什么都身不由己,定是要让你受很多委屈,所以便同他们谈了条件,我离开京都,让他们跟随新主五皇子,谁知,五皇子也不放过我,从这一刻,我便明白,自由,还有恣意,是建立在绝对权力之上,才能享受得到的。” “否则,你便只能同我躲躲藏藏,整天生活在担惊受怕之中,你嫁与我,不是让你跟着我过这些日子的。” 陈十一轻声说道。 “阿珞,没关系的,我只要同你在一起,什么日子我都能过。” 裴珞疏抱着她亲吻她的额头。 “十一,我明白你心中所思所想,你总觉得自己的出身不好,配不上这一国之母的位置,可是,那并不是你的错,谁都不能决定谁的出身,谁不想生下来就可以享富贵得荣华,但你英勇,智慧,纯善,又坚韧,你有这样好的品格,就是全天下的表率,无人敢质疑你。” “你也不必担忧后宫以后会添多少人,不会,一个都不会,我会把这些事情都处理好,让你全然没有后顾之忧。” “孩子的事,你也不必担忧,以后我们有就有,没有的话,就在同族中领养一个,教导好了,把皇位传给他,便也是了。” 陈十一愣愣地看着他。 裴珞疏看着她的双眸郑重承诺。 “以后若违此誓,必…” 陈十一急忙捂住他的嘴。 “乱说什么,鬼神之说不可信。” 裴珞疏握着她的手抚着他的脸。 “可是,万一有不得已的…” “你是唯一的选择。” 陈十一咬牙,眼神坚定地说道。 “好,你我夫妻,当携手共进,遇神杀神,佛挡杀佛,共渡难关。” 裴珞疏欣慰地点头,揪了揪她的鼻尖。 “嗯,十一,有我在,别怕,拿出你当初在原州抵御敌寇时撞敌船的勇气来,只要我们同心协力,没有什么过不去的难关。” 陈十一打开他的衣襟,锁骨处有一个红色的疤痕,看得她眼眶又发热。 裴珞疏抓了她的手,不准她再看。 “没事,过段时日疤痕就不见了。” 陈十一坐起身来,正色道。 “阿珞,之前,我与丞相商议,从各个州府制造异象,暗指五皇子继位,会招致大邺祸患,然后丞相在宫内设局,来含糊五皇子并非皇室血脉,你如何看?” 裴珞疏怔愣一声笑了。 “倒是个好办法。” “只是时日花费太久,而且五皇子实在精明,暂时还没多大进展。” “没关系,慢慢来,欲速则不达。” “你最近都在何处?做些什么?” 裴珞疏温润一笑。 “我就住在老爷子的宅子里,你以前的梨落院。” 陈十一笑了。 “那床硬得慌,硌得人生疼。” “我在京都没多大势力,所以最近我和老爷子,在暗地里见过几批人,都是以前受过父亲恩惠的旧人,他们也愿意帮我。我现在头疼的问题不是五皇子,而是那些世家旧部,这才是最令人头疼的。” “为何?” “大邺从一开始,就在如何处置世家上头疼不已,他们善于抱团,左右圣意,从中繁荣他们的家族,不管是五皇子,还是我,此后,定是要被他们裹挟一番。” 陈十一想了会。 “我之前看过一本书,书上说,花草之所以能生长,全仰仗土壤让他们生存,倘若土壤将不复存在,那么,覆巢之下无完卵。世家之所以存在,是大邺的这块土壤,还在养着他们。” “世家之所以成为世家,是因大邺的官员大多数还是门荫入仕,通过科举做官的人还是少之又少,这就造成世家的影响力颇大,举手投足都能影响朝政。” “他们霸占着昂贵的书籍,使得寒门白目,若要瓦解世家,则必须要让寒门读得起书,写得起字,加大科举,使得寒门中的优秀学士为大邺添砖加瓦才是。” 裴珞疏听得陈十一的一番言论,甚是惊讶。 “十一,你如何懂得这些?” 陈十一眨了眨眼。 “哦,这是温丞相告诉我的。” 裴珞疏眉眼带着笑意。 “官场权谋,无人能及他。” 陈十一连忙说道。 “阿珞,我们走吧,回去梨落院,我之前想着要为你复仇,就在温丞相身边当小厮,他一直把我们当朋友,麻烦他这么多日,你要去好生感谢他。” 裴珞疏点头。 “自是要感谢他的,不过,你先别和我一起回梨落院,那边不太方便,都是男子进进出出的,你先和温之柔住着,回头我安置好了,再去找你。” 陈十一明白他的处境,倘若他一露头,等着他的就是灭顶之灾。 “好,我等着你,不过,那之前对付五皇子的计划,还要进行吗?” “要,回头我自己去找温之衡谈,你就不要操那份心了。” “好。” 回到了凌云阁,温之衡沐浴在暖曦的春日中,翻着手上的书。 他抬眸,静静地看着陈十一,盯了她许久。 “你回来了?” 陈十一点头。 “嗯。”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又问道。 “裴珞疏还活着是吗?” 陈十一没想到他竟然看得这样透彻。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 “有那么明显吗?” 温之衡点头。 “有。” “我也是今日才确定他还活着。” “我知道。” “这许多日,多谢你不计前嫌帮我,回头,裴珞疏亲自来感谢你。” 温之衡眉眼低垂,看不清他的情绪。 “那我们之前的计策还进行吗?” “嗯,裴珞疏会过来同你商议。” “好。” 陈十一回到她那个小案桌收拾书籍和物品。 温之衡声色低沉。 “我从外邦运来几条稀有的金鱼,要过两三日才到,你不看看吗?” “哦,不了。” 温之衡沉默片刻又问道。 “前几日,你在墙角种的凌霄花花苗才抽了芽。” “我已经给它松了土壤,浇了水,它会自己活得很好的。” “那好,你等青松回来再走吧,我这里堆积的杂事如山,怕忙不过来。” 陈十一沉思片刻。 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 “老爷,你是在唤我吗?” 青松的身影翩然而至,脸上尽是喜色。 陈十一松了口气。 “青松,你回来的正是时候。” 她转而问向温之衡,温之衡刚好也在看着她。 “我能去萍园打扰一段时日吗?” 温之衡眼尾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 “当然可以。” 第272章 治病 温之柔见陈十一又回来与她同住很是开心。 “十一,刚好这几日楚神医在,你吃药也吃了几个月了,现在可以施针了。” 陈十一微笑着点头答应。 “柔姐姐,你对我真好。” 温之柔挽起她的手臂。 “我们本就是家人,对你好是应该的。” 陈十一会意一笑。 “我会报答你的。” “唉,不说这些了,我们去询问神医要准备哪些东西。” 因着陈十一的病,温之柔就在萍园的院子里给楚神医备了一间药庐。 他平日无事就在那里侍弄药草。 温之柔和陈十一前来找他,他刚好沾染满手的泥。 他双手似乎有点手足无措,神色窘然道。 “你们且等会,我去洗一下手。” 陈十一看着楚神医搭着她的脉象,沉思了片刻。 “这两日多吃点补血的,三日后便可以施针了。” 陈十一从未感受过,一根细长的针,往身上一刺,然后她的全身就如被扎了千万根针一般,哪哪都疼。 即使她已经做好了准备,但这一刻真的来临,她也忍受不住地闷哼一声。 仅这一针,陈十一的额头上就闹出细密的汗,温之柔看得很是心酸。 她在一旁,不断地擦拭陈十一额头上的汗水。 楚神医忍不住夸赞。 “裴夫人真是能忍。” 他手上的动作也很快,不一会儿,陈十一的身上都扎了九根针。 “停半柱香再取针。” 陈十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这半炷香的,只感到身上的疼痛,又留着半分清醒不敢乱动,嘴中直问。 “时辰到了没?” 温之柔看着才燃起来的香,忙安慰道。 “快,快到了。” 陈十一不一会儿又问,不一会儿又问,问得温之柔直掉眼泪。 “快好了,马上就好了。” 到最后终于取了针,陈十一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她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全身都湿透了,唇角泛白。 楚神医收起银针,丢下来一句。 “再扎两次针,以后就不要扎了,喝点药就可以了。” 温之柔惊恐万分。 “还要扎?” 楚神医点头。 “半途而废,她的苦就白吃了。” 夜晚,陈十一躺在床上时,听得外面隐约传来一阵笛声。 笛声轻盈,听起来令人身心舒畅。 不知道是谁,竟吹得这样好? 听得身上的疼都少了几分。 不一会儿,门敲响了三声,随后,裴珞疏的身影出现在自己眼前。 “十一。” “阿珞,你怎么这么晚还过来?” 他把她的手塞进被子里,掖了掖被角,朝她酸涩一笑。 “我们不治了,不治了,孩子的事是缘分,有就有,没有也没关系,我不是和你说了吗?” 陈十一笑着说。 “没事,就半炷香的时辰,忍忍就过去了,而且楚神医一直等在这帮我医治,我很感激不尽,听得他说,如若不是我,他早就云游四海去了。” 裴珞疏甚是自责。 “都怪我。” “没事,你啊,别总是自责,这又关你什么事。刚才你听到笛声了吗?吹得真好听,你知道是谁吹的吗?” 裴珞疏笑着摇头。 “不知道,许是楚神医。” 陈十一想到什么很是担心。 “阿珞,你这么出来没关系吧?” “没关系。” “那你早点回去休息吧,都这么晚了。” “好,我去和温之衡谈点事情,你也早点睡。” 陈十一很是疑虑。 “温丞相也来了吗?” “嗯,睡吧。” 裴珞疏帮她吹了灯,关上门,陈十一在黑暗中沉思。 温之衡平日这个时辰都在凌云阁就寝了。 想必他们有什么重要的事儿要谈吧。 裴珞疏找到温之衡时,他正在池子边上煮了清茶。 “这么晚喝茶,不怕睡不着吗?” 温之衡抬了一眼。 “来了?” “嗯。” “说说看,你之后打算如何做?” “我现在都准备好了,就等着把五皇子弄下来。” 温之衡给裴珞疏倒了一杯茶。 “准备什么?你父亲的旧部现在肯听命于你?” “一部分而已,还有一些世家的旧部我没有去联系。” “为何?” “他们根基庞大,但消耗也极大,先皇大力推行科举,让他们现在有很大一部分的家族子弟都不能在朝为官,内里空虚得厉害,如若我出现,指不定在我身上嗜血啖肉,我之前就不想受他们牵制,何况现在。” 温之衡点头。 “不受他们胁迫是对的,他们这帮蛀虫没什么用,早晚收拾这般祸害,也是大邺子民的福气。” 裴珞疏喝了一口茶。 “多谢温丞相相助。” 温之衡平静地回话。 “我还没想要帮你,先别谢那么早。” 裴珞疏笑了。 “宫内我已经有了很多的人手,不知道温丞相,宫内的事布置得如何,我这边的人可以上手?” 温之衡面无表情说道。 “你去办吧,我的人插不进去,刚好你可以。裴夫人的提议很好,但也有缺陷,这件事风险极大,而时日漫长,一不小心露出端倪,就会功亏一篑,你要仔细想好。” 裴珞疏思虑了一番说道。 “我得到一个消息,听说各个州府的异象之事,五皇子已然知晓,他准备进行一次大型的狩猎,放生祥瑞白鹿,要围堵活捉,这是个好机会。” “你要怎么做?” “趁机夺了他的性命。” 温之衡却觉得不好。 “你小心一些,此事只怕没那么简单。” “我知道,这不是做两手准备吗?” 温之衡思索一番问道。 “你底下现在有多少人马?” “大概三百高手。” 温之衡很是不赞同裴珞疏的行动。 “太少了,每次狩猎,出动的禁军就有数万人,你们的人高手虽多,但数众悬殊太大,还需从长计议。” “自然是不能硬碰硬的。” “你不是有一个叫做萧长争的,是五皇子的心腹。” “五皇子最近很是谨慎,早已把他换走了。” “你是否太过激进冒险,你知道他最近成了惊弓之鸟,还往他跟前凑。” “能抓住一个机会,就抓住一个机会,我确实想尽快除了他,毕竟我不想十一再过这样躲躲藏藏的日子。” 温之衡听了,轻叹一口气。 “那你好自为之。” 第273章 狩猎 陈十一发现,她最近总能听到笛声。 婉转又悠扬。 而且每次都是在就寝之前。 这真的很美妙,安心又能睡得香甜。 之后的两次施针,有了准备,反而不觉得那么疼,比第一次更能忍受。 温之柔对自己很好很好,每日的参汤都备得好好的,饭菜都紧着自己的口味。 陈十一也喝过大量的参汤,知道温之柔备的山参年份特别高,也不知道从哪里收罗来的,这种年份的老山参都是可遇不可求,再有钱也买不到。 这样精贵的东西,都喂自己嘴里了。 当她坐在雕花圆木桌前,汤勺缓慢地搅动参汤,门被敲响了。 陈十一打开门,看见温之衡站在门外。 “你怎么有空过来?”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同你说。” 陈十一点头,把他请了进来。 温之衡看着桌上的参汤问道。 “你身子好点了吗?” “好多了。” 温之衡沉默了片刻。 “你最近有在习弓箭吗?” “有,无事的时候会练的,不然会生疏。” “那就好。” 温之衡正色道。 “裴珞疏趁当今圣上狩猎期间,集结了一支队伍,准备处置了他。” 陈十一大惊。 “这可是极其冒险的事,他怎么敢?” 温之衡说。 “我之前也认为这很不妥,但细细想来,这也许真的是一个机会,细心点,周全点,说不定也能成了,总比漫长的设局要好一些,毕竟以当今圣上谨小慎微的性子,那个局面不一定能扳倒他,而且他的权势越来越集中,越到后面就越难办。” 陈十一听了后问道。 “你问我是否习弓箭,是有第三种想法?” “不是想法,而是备用的路,倘若裴珞疏那边行不通,就走我们这条。” “如何走?” “狩猎那日,我也会去,你扮成青漪,跟着青松旁边,到时,我会把事情安排好,如若裴珞疏那边没有成,那我们就来接手。” 陈十一怔愣了会。 温之衡看着她这副吃惊地样子眼眸泛了笑意。 “怎么了?怕了?” 陈十一轻声问道。 “我不怕,我只是想问一下,你是打算让我做弓箭手?” 温之衡点头。 “可是,我不会功夫,抵挡别人一两招还行,万一中途出了差错,那就遭了。” 温之衡忙回道。 “这些撤退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会让青松安排好,为什么让你去,是因你在我身边过了明面,而且,开弓射箭,准头最为厉害的人,目前只有你。” 陈十一沉思了一会。 “会连累你吗?” 温之衡垂眸轻声说了。 “不会,这些我早已想好。” 陈十一随即点头同意。 “你安排好了就行。” 狩猎那日,天色潋滟,晴空万里。 狩猎场上旌旗猎猎,迎风招展。 一排排富丽精美的白色帐篷依次排开,扎根在森林外的草原之上。 温之衡褪了平日的长袍,改穿了一身黑色简练的骑装,显得整个人英姿飒爽。 青松和陈十一跟在他身后。 整个场上人声鼎沸,马啸嘶鸣,好不热闹。 “丞相今日好兴致,也准备下场试试?” 温之衡恭敬地回道。 “回陛下,很久没摸弓箭了,今日兴致一来,倒是想去玩乐一番。” 五皇子诧异地笑道。 “那丞相今日定要玩得尽兴。” “承陛下吉言。” 巨大的兽笼里放出了寓意祥瑞的白鹿,白鹿的眼睛湿漉漉的,惊恐地往森林里奔去。 人群整装待发,骑在马匹上,号角声一响,瞬间如狼一般冲刺了出去。 温之衡一直跟随在五皇子身旁,而青松和陈十一,在寻找白鹿的途中与渐渐四散开来的人群,往密林深处而去。 虽说是往深处而去,其实他们二人一直守在温之衡的不远处的外围,等候指令。 五皇子被一大群人围在中间,防守的十分严密。 忽然,密林深处有刀剑操戈的声音响起,兵荒马乱的,随即,惨叫声连连。 温之衡抬眸望了一旁的五皇子,他似乎自信从容,脸上并未有一丝惧意。 “陛下,此处不安全,回营帐吧。” 五皇子反而不为所动。 “宵小之辈而已,能奈朕何?” 温之衡附和道。 “陛下所言极是,但陛下乃万金之躯,不能有任何损伤。” 五皇子正想说什么,岂料,兵器相接的声音越来越近,似乎近在咫尺。 旁边一直陪着的禁军首领脸色凝重。 “启禀陛下,臣的守卫布防从未出错。” 五皇子摆手道。 “朕知道,再严密的布防也有缝隙,架不住别人钻了空子。” 温之衡催促道。 “陛下,先回营帐,这里交由统领大人来解决,再说,祥瑞还能跑了不成。” 五皇子沉思了会,点头同意。 “好,这里便交给你了,丞相,朕与你先行。” “是。” 还未行到一半,忽然之间,漫天的箭雨垂坠而下,直往队伍里飞射而来。 温之衡心想,裴珞疏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还能有大批的人围堵过来,这可不止他说的三百人马。 难道,还有其他人手的参与? 纵使这样,五皇子依旧被人护着前行,不过脸色就没之前的自信从容,反而带着一抹愁色。 趁着现在场面混乱,守在五皇子身旁的温之衡打了个手势,一直跟在不远处的青松得了指示,转而对着陈十一说道。 “防守实在严密,一定要一击而中,不可错失。” 四周混乱的局面,无人注意一直跟着他们一起的陈十一,搭上了弓箭,箭头直指当今的圣上。 她左手持弓,右手拉弦,屏住呼吸,身形镇定,眉眼凌厉,啪,一松手,弓箭极速地躲过银色铠甲,寒光刀剑,飞过人的脸颊,穿过额前的乱发,趁着惊惧的眼眸,直击五皇子的胸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谁料,温之衡忽然挡在五皇子身前,羽箭直直插入他的肩颈,而他扑着五皇子滚到了地面。 陈十一瞬间吓傻了。 怎么回事? 他为什么要帮五皇子抵挡这次的弓箭? 这次的箭,她用了十成十的力。 第274章 必有一伤 青松忙扯过陈十一,让她保持镇定,和他若无其事地御敌,躲过敌人的弓箭。 弓箭顺着温之衡的肩颈直刺入五皇子的胸膛,温之衡忍着疼痛拉过刺入肩颈的弓箭,顺着五皇子的伤口,趁着血液的顺滑,再往里刺入了几分。 五皇子不可置信地看着温之衡,惊恐的眼眸刹那间灰败,失了生机。 温之衡见他死得透透的,忙朝周围喊道。 “护驾…” 周遭混乱不堪,围着的禁军见皇帝就死在他们的包围圈中,都惊得不行。 青松和陈十一已经围在温之衡旁,他的肩颈流了太多的血,上身的衣衫都已被血浸透,脸色苍白,看起来十分惨烈。 青松把连在温之衡和五皇子之间的箭折断了,忙扶起温之衡的上半身,低声问道。 “下一步要怎么做?” “把我送帐篷里,其他事不要管了,裴珞疏会接手。” “是。” 陈十一木然地跟着青松把温之衡送进帐篷里。 营帐处的人都急疯了,还没坐上皇位多久的皇帝被弓箭刺杀身亡,而温丞相为了救驾身受重伤。 场面上一度混乱不已。 陈十一用帕子捂住温之衡的伤口,不一会就把白布染红了。 她垂眸不说话,眼眶却湿润了。 这难道就是他想的万全脱身之法? 温之衡坐在床沿边,深深地看着陈十一。 “别担心,都在我的计划之内,你要知虎口拔牙,必有一伤,你射的这一箭,也许会要了他的命,也许不会, 但我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必须自己动手,这样一来,既能除了他,又能免去我们嫌疑,又为自己赚了护主的名声,可谓一举三得,不过受点伤而已,休息几日便好。” 陈十一声音哽咽。 “对不起,是我把你拖到这件事里,本来你可以好好的。” “不关你的事,我之前便与裴珞疏商议好了,不过怕你不肯没告诉你而已。” 他静静地看着陈十一,看着她脸颊苍白,眼眸湿润。 “不要哭,有人来了。” 帐篷的帘子掀起,青松带了一个太医进来。 陈十一想在一旁帮忙,被温之衡给阻止了。 “有太医在,你别添乱了,出去吧。” 太医要给温之衡剪开衣裳,青松去寻剪子。 陈十一拿着布巾给他擦拭额头上的细汗,被温之衡的左手抓住,他幽深地看了陈十一一眼,厉声喝道。 “出去。” 陈十一讪讪地松了手,点了点头,随即转身走出了帐篷。 外面,场面混乱不堪,到处都是逃亡奔跑的人,一队一队的禁军不断往来,在捉拿搜寻刺客。 搜到温之衡这里时,他们都例行了一下公事,转身就离开了。 陈十一守在温之衡的帐篷外,很不是滋味。 怎么办? 欠他的越来越多,还都还不清。 她抬眸,在天地相接的线上,那里,有形形色色的人,正在激烈的争斗着。 为了利益,为了富贵,为了生,为了死,为了… 都是欲望。 她也被欲望驱使着,连累了里面的那个人。 回到萍园后,在等待中,得到了一些消息。 裴珞疏在五皇子死后现身,立即得到了朝堂大部分人的支持,他瞬间把控朝堂风向和局势,打着为五皇子查找凶手的由头,把罪名加诸在之前派刺客刺杀陈十一的旧臣头上。 陈十一行动不再受限,她想去凌云阁看温之衡的伤势如何,却屡次遭拒。 她的人终于可以动了。 她给各地的人送去了信,常意被她唤来了京都。 无事时,她提了份礼物去看了莫寻烟。 她的孩子都已七个月大了。 不知道是不是生了孩子的缘故,她看到莫寻烟的下巴都圆润了不少,甚是柔和,特别是抱着孩子的时候,整个人都隐隐泛着母性的光华,眼眸里皆是水润,软得不行。 她逗弄着摇椅里的小肉团子,肉团子的小小掌心握着她的一根手指,香软极了。 “听温之柔说,你的病也治得差不多了,争取明年生一个。” 陈十一笑着说。 “借你吉言。” 莫寻烟把孩子交给奶娘,和陈十一说起了话。 “这么久没见面,你又瘦了许多,你本来就瘦,如今真的一阵风就能吹倒。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这段时日受了不少苦吧,皇权争斗就是这样,一朝生,一朝死,你也别多思,裴珞疏上位后,你的身份也贵不可言,以后要见你,只怕都要提前下帖子才行。” 陈十一跟着莫寻烟在长廊上走着。 “我只是过来和你说说话,不是和你谈论身份不身份的。” 走到一处八角凉亭,莫寻烟邀着陈十一坐了下来。 “本来温之衡同你们已经划清了界限,如今你一出事,两人又如以前般相识,他为你费了多少心思,为了你和裴珞疏,差点把性命都豁了出去。陈十一,他对你的情意,你是还不了的了。” 陈十一沉默了半晌。 “我今日来找你,就是想让你帮我出出主意。” “温之衡这个蠢东西,我觉得他都有点可怕,谁能做成他那般,这么多年,愣是一点变化都没有。他都三十多岁了,哪家郎君三十多岁,不是有妻有妾,儿女成群的,就他,还心心念念的守着他的二十一岁。” 陈十一沉默不语。 莫寻烟嘴角扬起一丝玩味的笑意。 “要不,你给他一点甜头,说不定尝到了,就释然放手了。” 陈十一一听惊到了。 “嫂子莫要胡说,这怎么可以?” 莫寻烟撇了撇嘴。 “我不觉得有什么不行。” 陈十一陷入了迷茫。 “究竟要如何做,才能让他回到常人的生活?” 莫寻烟摇了摇头。 “我猜,他就那执拗的性子,除非看不见你人了,觉得没希望了,也许会考虑考虑。” 陈十一低声呢喃。 “是吗?” 裴珞疏百忙中抽出空来,专来接她跟他走。 陈十一忙说道。 “阿珞,丞相上次为了我们的事,受了很重的伤,你要记得报答他。” 裴珞疏笑着揪了揪她的鼻子。 “这件事,你莫要再操心了,我私底下已经谢过丞相,他对谢礼表示很满意,你跟我进宫,内务府已经开始在筹备登基大典,再给你行册封礼,你以后就是大邺王朝贵不可言的皇后了。” 第275章 争辩 巍峨的宫墙,陈十一进出几次。 这一次,是来这里做主人的。 她望着宫墙壁垒,高深长厚,无边无际般蔓延,确是这世间权力的巅峰。 原是旷野无边,现是规矩方圆。 以前的随心所欲,现在的随心所欲,是这一道道宫墙隔了开来,由向往变成了自持。 她的宫殿是坤宁殿,殿内分正殿,还有东西配殿,正殿修缮得富丽堂皇,却又带着隐隐的威严和震慑。 裴珞疏扶着她,把她安置在主位之上。 他笑意盈盈,看着陈十一很是欢喜。 “以后,这就是我们的家。” 陈十一笑着点头。 “好。” 裴珞疏在她面前蹲下身,牵着她的手,仰望着她。 “我等会要去前面忙,你先在这里歇着,晚膳你等着我来用。你刚进宫,担心你有点不习惯,不过你要懂得,你是这里的主人,所有人都必须听你的,你只管安排人就是, 想要什么只管吩咐,明白吗?” 陈十一抿嘴笑了。 “你这个样子,倒是在教小孩。” 裴珞疏捏了捏她的鼻子。 “可不是怕你磕着碰着了。” 陈十一推了推他。 “你快去忙吧。” “好。” 坤宁宫的陈十一很忙,忙着裁衣绣凤,雕金制簪,习礼节,熟宫规… 从凌晨忙到黄昏,陈十一有时觉得自己是不是比裴珞疏还要忙些。 毕竟,他偶尔还抽出时间过来瞧自己一眼。 不过,他倒是越来越憔悴了。 晚间烛火中,陈十一捧着裴珞疏的脸端详了许久,甚是担忧。 “你瘦了许多?” 裴珞疏抓过她的手,顺势把陈十一搂进怀里。 “嗯,刚登基,很多事情都要仔细斟酌再斟酌,费神得厉害。” “什么事情?” 裴珞疏笑了笑,没说话。 陈十一哦了一声。 “对,宫规上有讲,后宫不得干政。” 裴珞疏低声笑了。 “你只管干涉我就行。” 陈十一和他笑闹了会,就去给他取了泡好的参茶来,转身返回来时,他已经靠在床沿上闭眼睡着了。 白瓷碗里的黄汤还在冒着丝丝热气,陈十一端着参汤的手,停了良久。 她把瓷碗放置在外间的桌上,转身回到寝房,给他褪了素袍,轻轻地将他放平在床榻之上。 放下了床幔,她将参汤瓷碗端了出去,交给了内侍。 门外,是一直跟着裴珞疏身边的内侍,名唤李淮海,贴身跟着裴珞疏,最是会伺候人。 陈十一轻声说道。 “李公公,他平日处理事务繁忙,你御前伺候时记得常提醒他吃些东西,喝盏参茶,否则他一准是要忘了的。” 李淮海恭敬行礼道。 “回禀娘娘,奴才定会尽心伺候陛下。” “嗯。” 陈十一回了寝殿,深思了许久。 他平时无论再怎么忙,每顿饭都是要陪着自己用,从不落下。 而且他吃饭胃口也很好,从不挑食。 那就是朝政上的事情让他烦忧不已。 以前,在江州处理事务,就算再忙,也不会如此耗费精力。 想来前朝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是什么事呢? 自裴珞疏登基以来,已二月有余。 册封大典的事宜全部已准备妥当,但,她那件由八十八个绣娘同时绣制的凤袍,一直未曾穿在身上。 自从入了宫,宫内,都是裴珞疏的人,她两耳都未闻宫外事,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裴珞疏向来都是报喜不报忧。 可见,外面发生那件让他疲累得倒头就能入睡的事,一定就是她的事。 次日,裴珞疏连午膳都没有同她一起。 她知道,前朝一定出事了。 而且出的事还不小。 紫宸殿,朝堂冷肃,大多数人都垂头低眸,只有少部分人在与当今的圣上据理力争。 冕旒之下,裴珞疏以往温润的脸,此刻眉眼凌厉,气势慑人。 “诸位几次三番阻朕下旨为皇后行册封典礼,究竟是为何?” “陈氏不配后位,望陛下三思。” “她乃朕的结发妻子,立她为后,这是朕的家事。” “陛下乃国主,立主后也为国事,草率不得。” 裴珞疏冷厉道。 “如你所言,你觉得何人才能配得上一国后位?” “自然是德才兼备,恭孝贤淑,品性良好且身世清白的女子。” “朕的结发妻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陛下,陈氏曾经入过贱籍,就凭这点,陈氏就不能被册封。” “贱籍?先祖曾行乞于北望,莫相旧衣褴褛,被庶民救于陌上,你想说的是这些吗?” “下官并非是这个意思。” 裴珞疏冷厉地说道。 “英雄不问出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江山社稷,要的就是这般身怀本领之人,而不是凭着谁身份贵重,便将他人踩于脚下。” “只是陈氏行事粗鄙,不堪为天下国母之表率。” “行事粗鄙?朕看你口舌生是非,还是拔了比较好。” 旁边的一位留着山羊胡的官员连忙劝道。 “陛下三思,陈氏自小生在山野,小门小户的见识,如何能胜任一国之母之位,后宫不宁,则江山社稷不宁,兹事体大,还望陛下仔细斟酌。” “小门小户的见识?殷卿,何为小门小户的见识?” “只顾自身利益,不识大体,置他人或整个江山社稷于不顾,自然就是小门小户。” “朕的结发妻子,西北大雪赠军粮,江州洪水自赠白银挖沟渠,原州新海航线的开辟,抵御古罗外邦侵入大邺勇撞敌船,你说这是小门小户的见识?” 裴珞疏猛地站起身,厉声道。 “在场的诸位,皆为男儿,且问,尔等之中,有几人能做到如此,难道,是你们自愧不如,不甘心屈居于一个女子名下,为了颜面,才大肆阻止这等有勇有谋的女子成为一国之后?” 裴珞疏嘴角冷笑一声。 “你们自惭形秽,却因她是女子,便百般诋毁,实在不是大丈夫所为。” 场上顿时无声,只留得轻微的呼吸在紫宸大殿之上。 忽然,又有一官员站了出来。 “后宫之人,需繁衍子嗣,隆兴社稷,陈氏不能生养,故,不能为后。” 第276章 荒院 裴珞疏压着怒气。 “神医已经将她治好,生养是迟早的事,还有,她是朕明媒正娶的妻子,是大邺的律法下写了婚书,无人可质疑辩驳。” 他心里实在气愤,这些人实在是无所不用其极,将他妻子的伤口就这样血淋淋地挖出来,然后公之于众,任由人评头论足,简直可恶至极。 “此事众卿不必再议,朕意已决,礼部筹备册封事宜,退朝。” 陈十一在坤宁宫等了很久,都未见裴珞疏过来用晚膳。 她实在担心,便带着人去御书房找他, 伺候的人都在外面站着,就连李淮海也站在外面恭敬不敢出声。 啪… 一声瓷器落地碎裂的声音。 陈十一朝李淮海点头,便一个人走了进去。 她掀开黄色的龙纹帷帐,只听得怒斥一声。 “滚出去…” 陈十一立在原地,轻声喊了一句。 “阿珞…” 裴珞疏抬眸,之前还在发怒的神色,瞬间堆满了笑意。 “你怎么来了?外面的人也不知道要通传一声。” “我不让他传的。” 陈十一蹲下身子,把碎了的瓷片给捡到一旁,她明明很小心,却不知怎的,手指还是被瓷器划开了一个口子。 她愣了一会,若无其事地站起身,走到心不在焉的裴珞疏身旁。 “晚膳用了没?” 裴珞疏摇了摇头,把陈十一身子揽了过来,头靠在她腰间,像是在汲取安慰。 “是因册封一事吗?” 裴珞疏身子僵了一下。 “别多想,我已经让礼部在筹备了。” 陈十一想了想。 “如果现在不好办,先搁置一番,日后再说也行。” 裴珞疏抬起头,笑着问道。 “晚膳有什么吃的,这会我都有些饿了。” 陈十一笑道。 “有一道锦和素三丝炝烟笋,平时你就爱吃这一口。” “好,我们走吧。” 用膳的时候,陈十一把所有人都喊退了。 “阿珞,你登基时日尚短,先稳固好自己的位置,再谋他事。” 裴珞疏给陈十一夹了菜。 “我们这样想,父亲的旧部也会这么想,所以,他们趁我羽翼未丰之时,大肆侵占朝堂的重要职位,对我的旨意敷衍了事,上政不下达,意欲架空我。” “你现在手中极其信任的人甚少,朝堂上,旧部世家的人占据了半壁,定是寸步难行。” 裴珞疏眉头又舒展开来。 “无事,我会把他们一一处置的。” 陈十一笑了笑。 “好,你最是厉害的。” 用完膳,两人闲聊了会,就寝时,陈十一给裴珞疏按了按头。 裴珞疏靠在她身上,觉得全身都忍不住舒畅起来,朝堂上的硝烟也渐渐散去了。 他微闭着眼,感受着这难得的温馨。 良久,他抓过陈十一的手。 “十一,以后无论发生何事,千万别离开我,我只有你了。” “怎么又说傻话,你都已经说过多少遍了。” “反正你要答应我。” “好了,早点睡吧,你都累一天了。” 陈十一见裴珞疏这个皇帝当得很是心酸,每天都是无穷无尽的事,忙完了一堆又一堆。 近来一月,他都很少来坤宁殿,每次都是遣了李淮海过来告知一声。 晚间她睡了,迷蒙中,听得有声音轻响,床边,衣料相磨,不一会儿,她的身旁有了动静,一双手臂把自己揽入温热的怀抱后,她又沉沉睡了过去。 有次早晨,她刚用完早膳,内务府又将各地进贡来的礼单给自己看。 后宫内所有的人都知道,陈十一是未来的皇后,现在的后宫,只有她一个主子。 所以,现在后宫所有的事都会给她过目。 刚开始的时候,她还有点生疏,但发现这些事务和她管着她的产业一般,不过要更加繁琐细致,都不能出一点差错。 除此之外,她还是有点闲,偶尔去御花园瞧瞧新种的花草。 今日,看完礼单后,听得下面的婢女说缸里的菡萏开得正好。 陈十一左右闲来无事,却在一侧花枝边,看得有个婢女在掏蚂蚁窝。 渺小的蚂蚁跑来跑去,围着一个圆圈直转。 陈十一蹲在一旁问。 “它们围绕的中间,是什么让他们不敢靠近。” “回娘娘,是个梨核,梨核生根发芽了,就能长出梨树…” 陈十一深深看了那婢女一眼。 “还有更稀奇的吗?带我去看看。” “有。” 陈十一摒退了所有的仆人,跟着小婢女走了去,在一个荒废的宫院里,看到了那个要见她的人。 胡老爷子! 陈十一沉思了一会,往老爷子身边走去。 “舅父。” 胡老爷子见到陈十一,眼眸都亮了几分。 “嗯,皇宫的风水养人,日子过得不错。” 陈十一带着几分笑意。 “舅父如此小心翼翼地避着裴珞疏的人,还自己亲自跑一趟,是出什么大事了吗?” 胡老爷子忍不住叹气。 “看来他真的什么都没告知你。” 陈十一正色,宫院内荒草丛生,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看来无法长谈。 “还是我的事?” “是你的,但也不全是你的。” “此话怎讲?” “你的事,算起来是个由头,他们借着这个由头,一直压着陛下,想让他屈从,妥协,低头。” “前段时日,在大邺的各个州府,循着你上次的法子,他们那些落魄的旧部世家,特别在安州一带,民间到处都在传,你是恶灵转世,是妖邪之物,而且越演越烈,当消息传到我们耳中的时候,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了。” “而今,各个家族借着这个谣言,要陛下将你处死,当时陛下要将把消息带到紫宸殿上的官员满门抄斩,那官员当场撞柱而亡,血洒紫宸殿。” 陈十一脸色煞白。 自己当初用来对付五皇子的手段,如今用到自己身上了,看来是报应不爽。 恶灵转世? 安州知州已死,想必是他的家眷王夫人传出来的。 那个时候,她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但从未想到有今日在皇宫的际遇。 “我曾经劝过陛下,他现在根基未稳,手上又没什么人手,定是要笼络一部分人,去对付另一拨人,实现帝王的权衡之术,这个笼络,自然是要他们之间搭一条线,那条线就是联姻,没有捆绑在一条船上,别人是不可能尽心为陛下效力的。” “可陛下不肯,他说,他答应过你,后宫的一切事宜他会处理好,不会让你忧心半分。” 胡老爷子叹了口气。 “你们夫妻情深,这是好事,但对于一个帝王来说,那就是坏事。” 第277章 做刀 胡老爷子语重心长地说道。 “倘若你此时的事处理好了,下次,还会以你是商贾的身份继续攻击,因他们都看出来,你是他最大的弱点,也是最致命的弱点。” “十一,权势越大,他的身不由己就越多,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皇宫为何有三宫六院,这不是显示皇上的多情和魅力,还是政治权益的纽带,究竟有多强。 里面的嫔妃越多,证明陛下与朝堂的关系就越紧密,这样让朝臣很是安心,他们才会尽心为江山社稷鞠躬尽瘁,别说抱负之类的,普天之下,就是利益,家族的利益,个人的利益,有志之士当然有,但那种少之又少,一个人,甚是一个家族,是不能凭借志气吃饭的。” “我今日来,是觉得如今,只有你能劝得住陛下。” “你可知晓,外头,是如何传陛下的吗?” “就是说书人口中的两个字…” “昏君!” “十一,他是你的夫君,你也不想他为了你担了一个千古骂名吧?” 胡老爷子与陈十一沉默了半晌。 后来,他走了。 走的时候留下一句话。 “满则溢,溢则倾,倾则亏覆!” 回去的时候,陈十一沿着宫墙的墙根下行走。 宫墙,是朱红色的,顶上,是金黄的琉璃瓦。 她伸出手,抚过这历经沧桑岁月的宫墙,夕阳垂坠之下,显得异样的朦胧威严。 前面,一阵急切的呼唤声传来。 陈十一抬头望去,裴珞疏慌忙跑到她身旁,紧紧拥着她,眼眸往身后瞥了一眼。 “十一,你去见了谁?” 陈十一听得裴珞疏担忧的声色,忙安慰他。 “我去见了老爷子。” 他松开了她,双手揽着她的肩头,眼眸看着她,甚是慌乱。 “你别听他乱说,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 陈十一掰开他的手,牵着往坤宁殿走去。 “他告诉我朝堂上的混乱,发生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也不知道告诉我一声,你总是这样,瞒着我,把事情做好了,再告诉缘由。” 他看着陈十一的脸色似乎没多少异样,渐渐安下了心。 “我也是怕你担忧。” “阿珞,我们是夫妻,夫妻就应当守望相助的,不要把我当成插在瓷瓶中的花。你怎么现在过来,今天没奏折批吗?” 裴珞疏揽着陈十一的肩膀。 “我也是听得婢女来报,说你去赏花一直未归,我担心你出事。” “我在宫里能出什么事?” 裴珞疏失笑。 “那倒也是。” 晚膳,桌上都是陈十一爱吃的菜,酥豆蛋皮糕,黄金糯甜羹… 裴珞疏如之前一般,布菜晾汤。 陈十一搅动着碗里的羹汤,轻声问道。 “阿珞,朝堂上出来这么大的事,你现在打算如何解决,毕竟都闹出了人命?” 裴珞疏沉思了一会。 “先晾着吧。” “朝堂上那些紧逼你的老顽固容许你晾着吗?他们怕是一刻都等不了,让你将我处死吧?” 裴珞疏脸色大变。 “我怎么可能将你置于此等境地?” “阿珞,你登基时日尚短,手上没有人脉,也就老爷子,温之衡,崔永安能帮你一二,而且崔永安都不能算,他才来京都不久,尚且扎下了根,温之衡虽有谋算,但树敌颇多,常觉举步维艰,最厉害的老爷子,他今日费尽心思进宫来,应是没有办法应对,才来让我去劝解你。” “阿珞,我们如今走的这条路,尽头是悬崖。” 裴珞疏沉默不语。 陈十一看着他的脸色沉寂。 她抿嘴清浅地笑了一声。 “阿珞,我有一个法子,可以解决目前所有的问题。” 裴珞疏抬头,双眸里尽是疑惑。 “什么法子?” 陈十一定定地看着他。 “从此这个世上,没有陈十一。” 裴珞疏一听,神色大变。 “胡说些什么,我不准你这么想。” 陈十一无奈地说道。 “阿珞,你听我说…” 裴珞疏摇头。 “无论如何都不行的,坚决不可以。” “阿珞,你先听完,好吗,听完后,你若是真反对,那我以后不说也就是了。” 裴珞疏这才按捺住自己的情绪,沉默不做声。 “我又不是真的去死,我还想要多活几年呢。” 陈十一扯了扯裴珞疏的衣袖。 她看到裴珞疏的神色稍稍缓和,又继续说道。 “陛下的发妻身死,陛下悲恸,为其哀悼守节,所以你可以好长一段时日,可以不受那些世家旧部的烦扰,他们也不好再用这个借口来拿捏你,第二,你身后无可用之人,稍微动一动,朝堂上人尽皆知,而我,可以隐在暗处,做你身后的一把刀,我名下的所有钱财,都用来为你招贤纳士,广集人才,助你铲除集权上的所有阻碍…” 裴珞疏静静地看着陈十一。 “那你呢,你说的话里没有对你我将来的只言片语。” 陈十一笑了。 “这不是还没说完吗?” “等以后你完全掌控了朝政,给我找个门第高的娘家,再娶我一次,不就好了。” 裴珞疏听了,没有一丝喜悦。 “你看,这样不就解决了所有的难题,不过就是很遗憾,我们之间可能需要分开一段时日,但我想,总比目前无解的局面要好太多,而且更为稳妥。” “阿珞,你说对吗?” 裴珞疏心里很是难受,但也不得不赞同,她说的是对的。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我夫妻同心,定能将难关闯过去的。” 两人沉默了良久。 陈十一叹了口气,牵过裴珞疏的手。 “阿珞,把撞住官员的满门从牢狱中放出来吧,以便彰显帝王的仁德。” 裴珞疏痴痴地看着陈十一,墨色的双眸雾气朦胧。 “十一…” “嗯。” “我委屈你了…” “别多想,这只是计策,谈不上委屈。” 陈十一靠在裴珞疏的肩膀上。 “现在的分离是为了更好的将来,我等着那一天。” 裴珞疏拥着她的肩膀,眉眼低垂,抵挡泛涌出来的悲伤与无力。 “十一,我与你好不容易在一起,如何又要受这离别的苦楚?” “世间皆苦难,但我亦觉得这是希望。” 第278章 原州 好巧不巧。 次日,崔永安给她传进来一个消息。 原州那边出了事,但具体是什么事,信上没有直说。 陈十一拿着这个消息,告诉了裴珞疏。 裴珞疏仔细地将信上的字读了一遍又一遍。 “阿珞,明日我就出发去原州。” 他猛地怔住,沉默不言语。 陈十一抚平他额间蹙起的眉,给他整理了原本就平整的龙袍,扬着笑意。 “你好好干,别让我等太久了。” 秋日的桂花香浓,巴掌大的梧桐叶金了叶尖。 凌云阁内,各地找寻来的名贵菊花,正被温之衡细心地伺候着。 他满手的灰泥,头也不回地朝身后喊道。 “青松,把剪子给我取来。” 说完,身后立即递过来一把剪子。 温之衡接过来后,顿时愣住了。 他直起腰,转过身,看见身后的陈十一,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他的眉梢被她染了一丝喜色。 “你如何进来了?” 陈十一笑道。 “我有银子,青松抵不住诱惑,就把我放了进来,回头你要仔细罚他见钱眼开。” 温之衡立在那里没有说话。 陈十一又问道。 “你上次受伤,身子可好些了?” 温之衡点头。 “已经全好了。” “池塘里的金鱼运来了吗?” “嗯,早就到了。” “墙角边的凌霄花开了吗?” “已经开过了。” 陈十一点点头。 “那就好。” 她望着他身后的金中带赤的菊花,那一丝丝的花蕊,俏丽纷然,明媚中带着傲骨。 “我这次来,是同你道别的。” 温之衡猛地怔愣住,不可置信地问道。 “你在皇宫待得好好的,还要去哪里?” “我要去原州一趟。” 温之衡沉默了一会。 “是朝堂上的事吗?你只管放心在皇宫待着就行,外面,陛下和我们都在想办法,再难的事总有破局之策,再耐心等待一段时日。” 陈十一摇了摇头。 “朝堂上的事,几时能难得到你,如今事态越演越烈,想必是十分棘手,我已经做好了决定,不想再更改。” 说完,她朝温之衡行了一礼,后退几步。 “我走了,你多保重,大少爷。” 温之衡在她转身那一霎那问道。 “十一,今生还能有相见的一天吗?” 陈十一顿住了脚步。 “也许,会有吧…” 温之柔听得陈十一要离开京都的消息很是兴奋。 “我要同你去。” 陈十一附耳在她耳边说道。 “我这是死遁,偷着去的,回头还要改头换面,极其麻烦。” 温之柔笑着说。 “就算你这次不离开,我也是要出去走走的,跟着楚神医,逍遥江湖。” 陈十一眨了眨眼。 “你们什么时候修成正果的?” 温之柔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小声一点。 “他还在斟酌,一直觉得带上我是个累赘。” 陈十一有点担忧。 “你当时对白嵩霖喜爱得紧,后来被他百般刁难,这次,楚神医医术高明,但人品如何?” 温之柔叹了口气。 “我就是这样,吃一堑,如何都长不了一智,喜欢一个人这件事,由不得自己做决定,不管了,这辈子洒脱一次又如何,我还是多盼着过得更舒心自在些。” 次日,陈十一离开的时候,走的是裴母带着裴珞疏逃生的那条密道。 曲曲折折,弯弯绕绕,密道内幽暗一片,极为恐怖。 裴珞疏带着她在这条蜿蜒的密道内走了许久,忽然一阵极强的光亮映照了进来。 出口到了。 裴珞疏紧紧把陈十一拥在怀里。 “十一,我会尽快把事情处理好,接你回来。” 陈十一点头。 “嗯,阿珞,你要好好保重身子,记得按时用膳,生病了要记得吃药,不要硬撑,现在深更夜冷,记得多加衣裳,尽量别熬夜看奏折,要仔细眼睛。” 陈十一松开裴珞疏的手,走了几步,离他越来越远。 “我等着你。” “好。” 裴珞疏眼睁睁地看着她打开了破旧宅子的大门,外面,依旧萧条凌乱,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庭院,走过落叶堆积成的泥土,走过倔强生长的草儿,破旧的门发出难听的吱呀声,她的身影,消失在他的尽头、 他与她的相见,他与她的分别,都在这里。 在这一片荒芜之中。 他还记得八岁那年,也是如此。 如今过了这许多年岁,这片院子从未改变。 他想,总有一天,他要将这里的荒芜,变成满院子绿色的春日。 马车在路上行驶了很多日,驾着马车的是常意。 这段时日,常意都跟着陈十一留在京都。 这次离开,也是常意驾着马车。 “东家,以后还回京都吗?” 陈十一看着后面离得越来越远的繁华。 “到那个时候再说吧,世事易变,现在的今天,做不了以后的决定。” 百灵想不到有朝一日还能见到自己的阿姐。 她看到陈十一的那一刹那,捂着嘴直哭。 陈十一笑着给她擦着泪。 “小声点,阿姐是偷溜出来的,别把我给暴露了。” 福大抱着剑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伯渊一直笑着,眼角微红。 福大声音泛冷。 “还是出来得好,你看你变成什么样,连笑都是小心翼翼的,真不知道那京都有什么好。” 伯渊在一旁立即接话道。 “东家,你这次过来,是游玩一段时日,还是打算常住?” 陈十一回道。 “京都出了点事,我是过来避难的,但也不全是避难,算是出来做点事吧。” 福大冷厉地模样忽然松快了起来。 “你要出来常住?常住好啊,本来就不喜欢你跟着那心眼多得像莲藕的小白脸,你这次打算做些什么?” 陈十一听得福大对裴珞疏的嫌弃笑了。 “我回头仔细想想,先在这边找个隐蔽点的宅子,把李芸周和景然喊来一趟,我很久没见他们了。” 她现在是一个小公子哥的扮相,走出去,无人再能认出她便是陈十一。 海边咸湿的气息,直灌入她的口鼻,她走到属于她自己的港口,看着游走在海面上的船只,心潮澎湃。 这里,有她的彼岸。 第279章 突来的消息 京都盛传当今陛下的发妻是恶灵的谣言,在陛下宣告发妻因病而薨逝,戛然而止。 朝堂上关于立后的腥风血雨,随着陈十一的隐蔽而销声匿迹。 陛下为此罢朝三日。 坤宁殿中,那身精缝细制的顶级凤袍,终究没穿在陈十一的身上。 温之衡在朝堂上,听了这个消息后,心里莫名地悲伤。 即便他明明知道,她此刻已经去了原州。 朝堂上的明争暗斗,终究伤了她。 死去的是陈十一,归来的时候,她会是谁? 曾经,她是那么抵触自己成了别人,然而到了最后,她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 她不愿意为了自己这般,却愿意为了裴珞疏做出改变。 终究是自己落了下乘。 她那个性子,是最不能勉强,最不能委屈自己的。 而今,为了裴珞疏,她隐于烟火,到处躲藏。 他终究,同他一样,让她受尽了委屈。 或许,或许… 在他这里,是砒霜,而在裴珞疏那里,确是蜜糖,甘之如饴… 他低头,轻轻叹了口气。 西边的雨,东边的晴,中间,还有一道五彩斑斓的彩虹。 之前,是崔永安给陈十一发的消息,说原州这边出事了。 后来,陈十一询问伯渊原州这边出了什么事。 结果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包括福大也是一脸懵。 “原州这边并未有什么不妥,你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陈十一沉凝了片刻。 “我当时因着我来原州的事,并未多想,现在仔细一思索,原州这边的消息,怎么会由崔永安给我递进来,这不是很奇怪吗?” 伯渊在一旁分析道。 “东家,消息传到崔将军手中,足以说明,他一定认识你,而且是对你特别熟悉的人。” 陈十一翻看着手中的账册,眉头紧蹙。 熟悉的人? 和她相熟的人都知道她嫁给了裴珞疏,进了宫。 或者说,他没有其他门路,只找到了崔永安。 难道他在避开什么人? 只为将消息发到自己的手中。 传过来的消息,只说原州出了事,那么,这个发消息的一定是原州的人。 伯渊他们却否认发了消息给自己。 陈十一眼眸蓦地一亮。 是他? 陈十一带着福大拐进了府城的一处小巷子,停在一处高门大院前,敲响了铜环。 门打开后,一个小厮钻了出来。 “你们是?” “去禀告你家主子,就说伯渊来了。” 没过一会,小厮就把他们请了进去。 陈十一看到那个躺在摇椅上的人后,笑了一声。 “原州这边的消息是你发出来的吧?” 摇椅瞬间停了,沈无恙立即站了起来。 “陈东家,你,你从那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 沈无恙绕着陈十一看了一圈。 她穿着青衫,头上簪了青玉,丝绸发带飘在脑后,俨然一副小郎君的做派。 “你怎么扮成这样?如若不是我熟得你的声音,都认不出来了。” 陈十一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 “你怎么把消息发给崔永安了?” 沈无恙说到这个事,就很是心酸。 “我真的是走投无门啊,你把福大伯渊他们全部遣回原州,我找不到在京都与你的联系,但此事不能让他人知晓,事又紧急,后来在京都的线人告知我,你与莫丞相之女关系不错,所以我才把消息传给了她。” 陈十一听得其中的曲折,很是不解。 “沈无恙,你我之间,有这么深的交情吗?” 沈无恙嘿嘿笑了两声。 “当然有,我们之间可是有血海深仇的,毕竟你的沁韵楼还是我烧的。” 陈十一脸色冷厉。 “你还敢提这件事?” 沈无恙摆了摆手。 “我给你发的消息还真的和这件事有关。” “有什么关系?” “你之前不是总嚷着要我赔你的沁韵楼吗?” “嗯,你不是一直没办吗?” “如今我可以赔了。” 陈十一听了沈无恙的话,眼眸露出一丝疑惑。 “九王叔在你这里留下了什么?” 沈无恙一脸谄媚。 “东家真是聪慧。” 原州的地儿真大,如若不是连绵不断的丘陵,山路崎岖,这么大个地儿,定是各处权贵划地的首选。 “还有多远?” “骑着马,穿过那片山头就到了。” 望山跑死马,陈十一瞧着,今日他们肯定是到不了了。 山林中人烟稀少,他们寻了很久,才找到一个小村子,在那里借宿一晚。 “究竟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隐秘?” 沈无恙无奈说道。 “我也想走正常的路,这不是走不了了吗?” 陈十一冷笑一声。 “沈无恙,我还不知道你打的什么鬼主意,定是什么事搞得一团糟了,才来找我给你背锅。” 沈无恙立即正色道。 “还真不是,陈东家,我是那样的人吗?” “你怎么不是那样的人?不然你应该是什么样的人?正人君子?豪情丈夫?…” “诶,诶,说两句就够了啊!” 一直在旁边拿着水壶喝水的福大,耳朵瞬间惊了起来。 “我们快走,有大批的人过来了。” 刚刚还在拌嘴的两人,神情瞬间警觉起来。 几人跨上马,急忙往前路奔去。 “沈无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陈东家,我也是遵照九王叔给我留下的信办事,那些人,就是我之前和你说起的,非常棘手的事儿。” 三人御马都很厉害,再加上福大善于隐藏踪迹,才堪堪把那些人摆脱。 黑夜中摸索了许久,终于在天亮时,才到达沈无恙说的那个地方。 陈十一跟着沈无恙身后,拨开重重荆棘,到了一处山顶,打开最后一层遮挡的灌木丛后,面前的景致豁然开朗。 山下,是一片宽广无垠的黑地,黑地上,尽是挑着水担晃荡的挑夫,尽情地摆动着挑篮里的水,将黑色的土地洒满海水。 而不远处,是接二连三的乌棚,上面盖着黑色的油布,再过去一排排望不到尽头,是一板块一板块的白色,摆放在日头底下暴晒。 陈十一脑袋里有一个可怕的想法。 “这,莫不是海盐?” 第280章 云沧 沈无恙咧嘴一笑。 “陈东家智慧无边。” 陈十一失笑道。 “我一直猜想,九王叔把你派到原州来究竟是做什么,做市舶司的理事大人?那谁不能做,非得把你从我手中强要下来,不惜欠我一个人情,原来是管着这么严密的事儿。” 沈无恙赶忙接话道。 “九王叔生前给我来了信,说要把这片盐地送给你。” 陈十一静静地看着沈无恙。 沈无恙被陈十一看得很不自在。 “这片盐地官府不知道吧。” “肯定不知道啊。” “那就是私盐,贩卖私盐一两以上,直接处死,你这是嫌我命活得太长了吧。” 沈无恙笑道。 “你可是一国之后,怕什么。” 陈十一看着面前忙碌的人群。 “你没收到消息,陛下的发妻因病薨逝吗?” 沈无恙顿时敛去了玩闹的神色,而一旁的福大,惊讶不已。 “那个姓裴的如何对得起你?” 陈十一摇头。 “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的决定。” 福大哼了一声。 “真是蠢死了。” “当时朝堂上陷入僵局,那些旧臣世家借着我是恶灵的谣传,联合奏请,要裴珞疏将我处死。” 沈无恙插了一句。 “那陛下可以在登基的那日,直接下旨把你封为皇后,那些旧臣还能在陛下登基那日闹事吗?” 福大和陈十一沉默了,沈无恙见两人不作声,心里也没了底。 “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陈十一解释道。 “他登基的时候,情势特别复杂,不是一两句就能说得明白的。” 沈无恙见福大的脸色不好,立即接过话头。 “诶,先把我这个事解决了,行吗?” 陈十一撇了撇嘴。 “有什么好解决的,不要。” 沈无恙脸色微变。 “姑奶奶,这是九王叔给你留下的遗产,不收也得收啊。” 陈十一干脆找了块平整点的石头坐了下来。 “九王叔都过世那么久了,你现在才来说这个事,我就不相信,你没想过要私吞这块盐地?” 沈无恙舔着脸说道。 “嘿嘿,我确实有这个想法,当时也吞了一点,结果卡在脖子这里吞不下去了,这不是找你想办法来着。” 陈十一被气笑了。 “你还真是不客气啊。” 沈无恙蹲在陈十一旁边笑道。 “原州,你有几条船,还有尽是高手的护卫队,这块盐地,你肯定能吃得下。” 陈十一沉思了一会。 “昨夜,那些追我们的是什么人?” “是盐地的人,那些人本来听命于我,结果不知道是谁说我失了靠山,然后就联合起来起事,要我将盐地的收成分给他们一半,这不,我赶紧给你去了消息。” 陈十一拍了拍手,站起了身。 “我们走吧。” 沈无恙立即傻眼了。 “陈东家,你不管了吗?这可是九王叔留给你的。” 陈十一暗自叹了口气。 “他从来就没给过我一个安生东西,不想要。” 福大却在一旁说道。 “要了吧。” 陈十一眼睛眨了眨。 “福大,你说什么?” “我说,要了。” “为何?” “你现在隐姓埋名,以前挣的功绩和荣耀都没有了,赚多点安身立命之本也是好的,你也要多为自己考虑一番,不要一味为了别人。” 沈无恙立即接话道。 “正是,正是…” 陈十一想了一会说道。 “福大,这可是私盐,万一出了一点纰漏,我们要倒大霉的。” 福大冷声道。 “九王叔这几年不也没事,再说,你身后有丞相,还有姓裴的,就这点东西还护不住你吗?” 陈十一眼眸黯然。 “那我也不是以前的陈十一了。” “你是怕自己的事拖累了姓裴的吧,怕坏了他的名声,怕他为难,如果换做以前的你,这片无主之地,你就是硬啃也要啃下一根骨头,没有骨头,喝点汤也行。你看看你现在,犹犹豫豫,畏畏缩缩,塞进你嘴里的肉,都要仔细盘问着来源,估量风险。以前还是你告诉我,做生意就是要嗅到钱味,立即动手,否则就失了先机…” 福大掀开灌木丛,往山下走了去。 “我希望你还是以前的陈十一,别变。” 陈十一站在山顶,沉默了很久。 沈无恙站在一旁,低声说道。 “陈东家,当个天下第一首富也是可以的,逍遥自在,再养几个面首,这日子不知道有多滋润,总比在宫内跟那么多女人抢一个男人强得多吧,说实话,要不是没办法,谁愿意去那宫墙里讨生活。” “为了感情心甘情愿跳到牢笼里,真是浪费了你的一身本事。” 回到原州的住宅,陈十一看到在外面伸长脖子一直张望着的百灵。 她看见陈十一回来了,立即上前挽住她的手。 “阿姐,晚膳我都准备好了,都是你爱吃的。” 桌上,伯渊,常意,百灵都在,唯独不见了福大。 伯渊解释道。 “回来,他就去了船厂,提前说了不回来吃饭。” 百灵给陈十一夹了菜。 “阿姐,你别理他,他就是阴晴不定的,比女人还难伺候,一会一个主意。” 陈十一眼眸染了笑意。 “伯渊,你在原州历练的这段时日,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 伯渊立即凑了过来。 “东家,我哪里不一样了?” “嗯,就是很从容平和,没有以前那么咋咋呼呼的。” 常意也笑着说。 “嗯,那一身骚包的红色也换了,现在爱穿蓝色和白色。” 伯渊露出笑意。 “还不兴别人换个爱好,”他推了推旁边的百灵。“你说对吗?” 百灵点头。 “当然,再说,伯渊穿什么都好看。” 陈十一的调羹转着碗里的汤。 “那我变了吗?” 三人顿时都安静了下来。 “福大说我变了许多,变得敏感又自卑,犹豫又沉默,你们说这是因为什么?” “是我将自己的卑劣不堪放大,把自己的孤傲放小…” 陈十一把调羹放在碗里,后背往座椅上一靠。 “以后,人前人后,唤我云沧公子。” “去日不可追,来日犹可期。” 福大回来得很晚,他进自己屋子的时候,远远瞧见陈十一房里的灯还亮着。 他走了过去,透过窗户的缝隙,发现她扶靠在桌前,奋笔疾书。 眉头紧蹙,似乎在细细思索着什么。 她忽然间开口说了话。 “福大,还没休息吗?” “刚回来。” “我记得原州这边的护卫都是你在帮我监督的。” “是。” “我明日需要五百人马!” 第281章 抢 福大不明所以。 “你现在要人做什么?” 陈十一头也不抬地回话道。 “去那块海盐地啊。” “你不先筹谋一番?” 陈十一耐心解释道。 “筹谋什么,直接抢就行了。” 福大冷笑一声。 “抢?” 陈十一点头。 “是的,抢,和他们有什么可谈的,都是利益分摊不均,我以实力镇压,把利益的事情摆平,他们就会乖乖听话了。” 福大沉默了半晌,轻笑一声。 “什么时候动手?” “明晚。” “好。” 月黑风高的夜晚,海盐地忽然之间闯进来几百高手,只在须臾之间就把强悍的守卫给制住了。 陈十一带着福大,沈无恙走进了这座高耸围墙内。 高台之上,沈无恙挪了一把座椅,让陈十一坐上,他和福大守在她身旁。 底下乱糟糟一片,盐场的人都被羁押起来,求饶声骂声不断… 整个海盐地染满了火把,光亮犹如白日。 陈十一静静地看着底下的人,争吵不断,没有劝阻,也没有声张,十分有耐心。 她发现,海盐地看守的几百人中,有三个人镇定异常,其他的人似乎都以他们马首是瞻。 她手肘撑着黑色木椅旁的扶手,手背撑着下颚,懒散地扫视着底下的人。 “福大,哪个吵得最大声,提到外头处置了。” 此话一出,福大鹰隼般的眼眸一凌厉,身子往前挪动了一步,底下瞬间一片寂静。 陈十一懒散的身子正襟危坐。 “海盐地以后由我来接手,你们各归各位,别再闹事了。” 底下三人中的一个魁梧的汉子说道。 “你是什么人?凭什么接手海盐地?” 陈十一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这位壮士贵姓啊?” “姓高。” “高壮士,你在海盐地是管事?” “正是。” “好,”陈十一指了指旁边的沈无恙道。“那你可识得他?” “沈公子,自然是识得的。” “你既然识得他,就应明白,这块海盐地是有主的,所以,你说我凭什么接手?”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块海盐地的主子已经身死,你又是什么东西,想平白抢了这生金子的地儿?” 陈十一不恼,接着说。 “听你话里的意思,似乎还有人比我更合适接这块地了?” “那是自然。” 陈十一哦了一声。 “你能方便告知我,他是谁吗?大不了杀了便是,敢跟我争地盘,我便要了他的命。” 高管事顿时脸色煞白,也不敢吭声,他滴溜溜的眼珠子往旁边二人望了一下,有个矮点的在他背后小声说了一句。 陈十一瞥了一眼他们的小动作。 “高管事,那个人不会是你吧。” 高管事梗着脖子大声回了一句。 “是又怎样?难道你还真敢杀了我不成?” “哦?你难道还有什么底牌,是我动不得你的?” 高管事眼眸有点怕,讪讪地看着陈十一不敢言语。 陈十一又继续问道。 “我且问你,假如你得了这块海盐地,你知道怎么把盐卖出去吗?你有船吗?有人吗?不怕别人顺藤摸瓜跟过来,把你这里一锅端了?你知道怎么和别人谈判吗?你知道这里的盐在外头卖多少钱一两吗?…” 高管事和其他两人面面相觑。 “多大的能力就做多大的事,你没有这等本事,就好好待在盐场做你的管事,挣点钱,得个小富之家,这一生也能顺心如意地过,明白吗?” 高管事踌躇了好一会,又壮着胆子嘟囔一声。 “那你又是凭什么?” 陈十一笑了。 “凭我有银子,有人手,有脑子,凭我长得俊…” 沈无恙在一旁抿嘴笑了。 “可不是,我家公子可是出了名的俊逸无双,翩翩君子。” 三人又在那里嘀咕了一番。 “我们可以不争,但我们要银子。” 陈十一问道。 “你们想要多少银子?” “两万两,额,黄金…” 只听得场上众人的唏嘘声。 陈十一笑了。 “你知道两万两黄金是多少吗?需要多少人来抬?还有,你见过黄金吗?张口就来。” 高管事支支吾吾说道。 “我,我当然知道了,谁还没摸过黄金啊!” 陈十一正色道。 “你会花钱吗?大吃大喝,为青楼花魁一掷千金,或者置房子买田产,赌场豪赌一番?大吃大喝伤身体,逛青楼人财两空,赌博家破人亡,置房子买田产还可以,不过别人问你这些银子从哪里来,你如何回答?随后你的灾难就要来了,你说不出银子的来处,官府就会来找你,到了那个时候,你的银子不但没了,命也留不住…” “我不是吓唬你,你没能力护财,那么这笔钱财就会成为你的催命符。” 高管事冷哼一声。 “你别说那么多,你给不给?” 陈十一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你这榆木脑袋是怎么长的,就这样的,还想要走这片海盐地。” “我现在这样耐心和你谈话,是希望你自己能想通,别说我没给你机会,说实话,若不是我心慈想要留你一命的份上,你根本没资格同我说话。” 高管事没接话,只是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后面的矮个子在他背后捅了捅。 陈十一扬起下巴。 “福大,帮我把那个,只敢在背后出主意,怂恿别人上阵的狗头军师给我揪出来,对,就是那个矮个子…” 面无表情的福大往前一跨步,脚尖轻点,整个人腾空而起,身轻如燕,游走在人群之上,拽起那个矮个子,往高台上一扔,还未等那人清醒,福大攥了他的后颈,使得他腾空而起,像提了一只待宰的鸡。 “沈无恙,打碎他的牙,省得在背后嚼舌根,这种人,最令人不齿。” 陈十一又转头对高管事说道。 “我劝你,你莫要生出什么心思,不管你是要地还是要钱,根本不可能,你能在这里安生拿点银子,都已经上天给你得到福气…” “我猜,你这么有底气同我谈条件,还有一个缘由,那就是制盐的方子掌握在你手上,对吗?” 高管事抬眸看了一眼陈十一,咽了咽口水,眼里露出惧怕。 “你,你想干什么?” 第282章 计划 陈十一抚额无奈地笑了。 “我也只是诈你一番,想不到你这么快就招认了。” 她走到沈无恙身旁。 “别打了,找到那人了吗?” 沈无恙摇头。 “他应该隐在暗处。” 陈十一低声说道。 “他究竟要如何才会再次出手呢?” 沈无恙之所以失去了海盐地的管控权,皆是因为,海盐地忽然冒出来一个高手,把他身边的好几个高手护卫给杀了,导致他身边无人可用。 “不太清楚。” “你见过他模样没?” “见过,嗯,长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看起来像正常人,但莫名地觉得有点恐惧。” 陈十一转头对其他人大声说道。 “大家今日看到了,以后,我就是这片海盐地的主子,往后,给你们的工钱加一番,也算是给大家喝喝茶,去去惊,但,如若谁还生出那种心思,下场就和这位一样。” 陈十一和福大回了去,剩下的事交由沈无恙去解决。 她今日来,是来抢夺这片海盐地,但更重要的事,是找到,可以与福大媲美的高手。 这可是个极大的隐患。 什么时候,原州竟然出现了这般人物? 这段时日,她只待在她的书房内,不断地往纸上誊字。 一如这般过去五日,李芸周和景然都过了来。 大家很久不见,彼此都在寒暄。 陈十一看着李芸周圆溜溜的肚子,笑了。 “安县尉的这碗粥终是喂你嘴里,顺道还生根发芽长了个娃娃。” 李芸周笑道。 “东家,好久不见,你这张嘴倒是越长越歪了。” 陈十一没有接李芸周的话,倒是问了旁边一直不爱说话的景然。 “你快坐下来,怎的还不说话?” 景然是个寡言的人,但办事细心细致,十分妥帖。 “东家,你怎么扮成这样?” “扮成这样,方便在外面行事。” 旁边的常意笑着说。 “我倒觉得东家这样挺好,大家终是能相见了,免得我们像只无头苍蝇一般,什么都不敢做,还好,守着东家以前的路子走,到也没出什么大纰漏。” “景然成家了吗?” “还没。” “赶紧找个知冷知热的姑娘成家,你也不小了。” 景然点头随即又问道。 “东家,你是在宫里过得不好,才出来的吗?” 陈十一笑了。 “你怎么这么想?我出来是权宜之计,事情办好了,还要回去的,我的夫君在那里。” 众人一听,皆是沉默不说话了。 陈十一见大家好像情绪不对,忙问道。 “都怎么了?” 李芸周端起笑意说道。 “大家很久未见你,都很想你,东家,你这次召集我们过来,是要我们做什么?” 陈十一见谈到正事上,忙正色起来。 “我要招揽一批进京赶考的寒门学子,给他们添衣赠银,争取到我们的阵营,不要让他们去投靠世家门阀,常意,你一直负责消息渠道,这个事交由你去办。” “好的,东家。” 陈十一对李芸周说道。 “纸墨笔砚,是读书最大的消耗,但又极为昂贵,所以为何现在很多寒门学子家中贫瘠,这是最大的因由,而且,大多数人还在为一口饱饭挣扎,读书这个事,想都不敢想,我想着,去寻制纸制墨的师傅,看能不能将纸墨的费用给降下来,让家境一般的人家,也能识得几个字,用得起笔墨。” 李芸周点头同意。 “东家,你说得是对的,并不是人不想读书,而是读不起,倘若真的能制出人人用得起的纸墨,还愁没有人去读书做文章吗?” “那这件事,你去办。” “放心,交给我吧。” “之前我不知道你还怀着孩子,否则我也不会将你从安州喊来。” “孩子很乖,而且我做的事,也是给孩子积德,东家你就放心吧。” “好。” 陈十一转头对着景然说道。 “有件大事,交由你去办。” “好。” “你帮我去找个好点的庄子,或者山地也行,环境要好,最好已经有房子的那种,稍微修缮一下,建个书院,我打算,先招纳一批学子,免了他们的束修,再请个知名的大儒镇院授课,打出书院的名声,如果做好了,再在各地建学堂。” 景然想了想。 “东家,这可是需要一大笔银子的。” 陈十一点头。 “我知道。” “你打算用你所有的银子,去做这件善事?” 陈十一表情有点神秘莫测。 “我的银子先暂时不动,银子另外有。” 景然一听,便不再过问。 陈十一笑道。 “景然,庄子的事,还是等我先找到大儒再在附近找吧,我忽然想到,大儒都是很傲气的,就算他们答应,只怕也不愿意挪窝的。” 景然点头。 “东家你放心,西北边境,崔夫人曾在那里建过学堂,后来的事,也都是我在接手,所以,这方面的事儿,我都能办好。” “好,那就这么办。” 次日,陈十一给裴珞疏去了一封信,让他推荐几个有影响力的大儒,专门给他建一座学院。 过了五日,收到裴珞疏的回信。 青州凤鸣山,司徒钰。 收到这个消息后,景然便开路先去了青州。 而陈十一得到沈无恙的消息,那个人,有了踪迹。 “他在哪里?” 沈无恙摇了摇头。 “不清楚。” “不清楚,你过来寻我做什么?还不好生仔细查探一番。” 沈无恙很是一本正经。 “东家,之前闹事的除了高管事,狗头军师,你忘记了,还有一个人,悄摸做声的,就是他,跟着那高手有联系。” “是个什么情况?” “我当时想着,这三人敢找高手来把我身边的顶级护卫消灭了,一定就和这三人有关,所以我派了人悄无声息地跟踪他们,他们安生了好几日,都没什么动静。” “直到昨日,他们三人没了踪迹,但那高手却出现了在海盐地。” “你猜,那是个什么人?” 陈十一疑惑地问道。 “什么人?” 沈无恙冷声道。 “是上次海战未死的古罗国的余孽。” 第283章 风筝引发的产业 陈十一和福大对视一眼。 “事情都过去两年了,难道这两年都是三人之中的老二在养着那个古罗人?” 沈无恙点头。 “定是这样,否则古罗人人生地不熟的,如何能隐在这里,却无人识得他的踪迹,还有九王叔一死,他们就迫不及待地想将海盐地占为己有,我猜,说不定就是那个古罗国人的主意。” 陈十一表示赞同。 “古罗国人生性狡诈,喜好发起战事,抢占他国领土,而这个人在大邺生活了这么久,还不知道窥探了多少大邺的秘密,说不定留在这里的不止他一人,你要仔细查探,如果实在人手不够,记得直接找都尉。” “沈无恙,你记住,这个人,不能留,以免后患无穷。” 陈十一对着站在一旁的福大说。 “你帮着沈无恙,歼灭这伙人,我这段时日,要去青州一趟,你忙完了,过来青州找我。” “你去青州做什么?” “青州那边有位大儒,名溢四海,我去拜访一番,想让他给我新办的书院做山长。” 福大很是不解。 “你这又是办书院,又是造纸墨的,究竟要做些什么?” “能让更多人读书认字,明辨是非。” 沈无恙笑着插嘴道。 “哇,志向这样远大,我也识得字,四书五经我也读过一些,回头我给你做教书先生去吧。” “不要。” “为何?” “教书不是什么人都能干的,首先,品性要好,你不行,把自己的德行先修好再说吧。” 沈无恙翻了个死鱼眼。 “你如今埋汰人越发地口齿伶俐。” 陈十一面无表情地回道。 “过奖了。” 青州是个富庶之地,有江南烟雨蒙蒙之感。 陈十一到了青州的时候,时值八月。 青州的宛城,婉约宁静,河从城中流淌而行,老船家身披蓑衣,慢悠悠地摇着橹,吼了几声情调小曲,悠闲自在地穿过桥洞。 她身着青衣,簪着青玉,手持伞柄,天青色油纸伞,伞骨滑着雨,顺着一丝丝雨线跌落在青石板地面上。 一阵秋风掠过,拂动了她的衣袍,舞柳扬旗,似惊鸿般,飘逸如仙。 景然也撑了把伞,站在陈十一不远的地方。 他静静看了她半晌,上前说道。 “东家,勿要贪恋美色,下雨寒气重,我们住的宅院在桃源巷。” 陈十一转头朝景然莞尔一笑。 “这位司徒钰先生,真是会挑地方,住在这悠闲的小城,实是人间一大美事。” 陈十一住的落樱苑,庭院中,种了一棵桂花树,她来得正是时候,桂花的香气溢满了整座宅院,令人心旷神怡。 她在桂树底下铺了白布,取了长竹竿,敲打了桂花下来,收集了半袋子,取了个簸箕晾晒开来,晒干后,得了干桂花,可泡桂花茶,蒸桂花糕吃。 她此刻就住在凤鸣山的山下,为的是凤鸣山上的那位。 景然打探来的消息。 司徒钰,已入不惑之年,膝下有一子,五岁, 他博古通今,学富五车,言辞犀利,曾与当今的张太傅同为太祖帝师的弟子,两人在见解上存在纷争,求学期间,博辩时,曾舌战群儒,凭一己之力,名震天下。 他是当今学子崇拜的先生,曾与张太傅一同任职翰林院,按理来说,应前途无量,不知为何,却辞了官职,当了一闲散人物。 但向他前来求学解惑的学子络绎不绝,后来,他为了免受打扰,住在凤鸣山上,建了个山庄,隔绝了世人。 陈十一心想,这样的人,要请来为她的学院做山长,只怕不易。 景然办事最为妥帖,宛城的书院位置已经找好,就在凤鸣山对面的一处名叫望月的山庄里。 望月山庄的前主人是当地的一个富户,后来家中的一个表亲得了官职,就跟着去那边做买卖去了,望月山庄一直放着要出售,但因价钱上有点高,小县城内无人问津。 “修缮还需两月。” 陈十一点头表示知晓。 “你打听到了他的喜好没?” 景然摇头。 “没有。” “没有?是他本来就没有喜好,还是没有打听到?” 景然撩起袖袋,从里面取出一本书。 “这是什么?” “一位学子,一直想拜访司徒钰先生,但百试不得其法,后来,他编撰了这本,求见司徒钰先生失败的九十九次,放在书店售卖,未曾想到被人一抢而空,这本,还是我花了高价在别人那里买来的。” 陈十一惊讶,又觉得有趣。 “司徒钰先生真的很难靠近啊,不过这书生还挺有趣的,回头你把他找来,我倒想看看这是什么神奇的人物。” “好的。” 陈十一在落樱苑内细细地翻看着书,有时双眸微闭在思索着如何见到这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大儒。 窗前,飞过一只燕子。 陈十一眼珠子转了一下,有了,自己假装在放风筝,然后风筝断了线,掉进了凤鸣山司徒钰的院里,找这个借口进去捡风筝,只要进了院里,其他事都好说了。 想到就做。 她买了个风筝,直接往凤鸣山上奔去。 山上的树虽多,但她折折腾腾还是把风筝飞进了司徒钰的院里。 当她怀着喜悦的心思去往大门,要回风筝时,看到一排排队的看不到尾的人,惊呆了。 旁边一蓝色衣衫的书生在她旁边说道。 “公子也是来找风筝的?” 陈十一眨了眨眼。 “你怎的知晓?” 蓝衣书生指着面前这一排笑道。 “他们都是把风筝掉入司徒先生的院子里的,正排队捡呢,不过这没用,都是佣人把风筝给收拾出来,他们自己认领的。” “既然这样,为何大家还都在排队?” 书生偷偷告诉陈十一。 “最开始的时候确实有人凭借这个法子见过一次司徒先生。” “哦…” 陈十一懂了。 排队的人太多了,队伍两旁,有卖茶水的,炒栗子的,蒸糕点的… 想不到竟然都做成了产业,果然民众的信仰不可小觑啊。 一旁的蓝衣书生悄悄在陈十一旁说了一声。 “公子,你若是想见司徒先生,我倒是有个法子。” 第284章 骗子 陈十一眼眸惊疑。 “什么法子?” “这,当然不能先告诉你…” 陈十一笑着问。 “你要多少银子?” 蓝衣书生一听有鱼儿上钩,立即回道。 “见司徒先生一面五两,和司徒先生说上一句话二十两…” 陈十一低头隐去笑意。 “那,倘若我要求司徒先生帮我办成一件大事,要多少银子?” 蓝衣书生蹙眉。 “这件事太过艰难,只怕要上百两。” 陈十一静静地看着他。 “可是,我没那么多银子,但我确实想见司徒先生,可以先赊账吗?” “这怎么能赊账呢,我可是冒着大风险去做的,如不是与你一见如故,谁会把这件事告诉你啊,你没听见,我说话声音都如此轻声。” 陈十一点头。 “这位兄台,你真是个好人,我从外地慕名前来,奈何连司徒先生的面都见不到,唉…” “算了算了,没法子,谁叫我这个人心善呢,你现在有多少银子?” “只有一两碎银。” 蓝衣书生顿时泄了气。 “只一两银子,那便算了。” 说完就要走了。 陈十一连忙喊住他。 “兄台,你莫走啊,你等等,等等…” 蓝衣书生心想,这人穿得人模狗样的,本以为是条大鱼,没成想只有一两银子,呸,一身穷酸,还有脸来见司徒先生。 他不耐烦地说道。 “一两银子不能够啊。” 陈十一拉住他的衣袖,可怜兮兮地说道。 “你先别走,在这里,我只识得你一个人,你不帮我,就没人帮我了。” 她从袖袋里摸出一枚极为精美的玉佩出来。 蓝衣书生一见,眼红了。 “这块玉佩,是我家祖传之物,今日来这,没想到要花银子,所以没带多少,但我真的迫切想见司徒先生…” 蓝衣书生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眼前的玉佩,语气甚是缓和。 “好说好说…” “那兄台是答应了?” “答应什么?” “答应带我去见司徒先生。” 蓝衣书生叹了口气。 “你知道,这个很费银子的。” 陈十一皱着眉头道。 “这样吧,我先把玉佩押在你这,我回去取银子,你再带我去见司徒先生。” 蓝衣书生眼睛眨了眨。 “这,也不是不可以。” 陈十一笑道。 “那就这么说定了。” 说完,就把玉佩塞到那蓝衣书生手里,转身便要走。 忽然,她又转了回来,从书生那里取过还没握紧拳头里的玉佩。 “不行,万一你要是带着玉佩消失不见怎么办?这可是我家的祖传之宝,万一要是弄丢了就糟了…” 蓝衣书生见到手的玉佩飞走了,急了。 “在司徒先生院子旁,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这里所有人都是品性高洁之辈,若不是看你可怜,谁愿带你去见司徒先生?” 陈十一也是左右为难。 “那这样吧,我把这块玉佩押在你这,但你也给我点信物吧,不然我也不敢信你啊,家父说,在外要小心行事,莫要让人给骗了。” 蓝衣书生心想,这傻子竟然还有一点防人之心,但不多。 他摸了摸身上,也没什么信物啊! “这样吧,你把玉佩抵在这,我给你五两银子,我在这等你,取银子过来拿回你的传家之宝,然后再带你去见司徒先生,要快些,否则见不到,你莫怪我。” 陈十一欢快地点头。 “兄台,你真是个好人。” 说完,拿了蓝衣书生手上的五两银子,就往山下跑去,还没跑几步远,又转回身,不放心地说道。 “你一定别走啊,就在这等我,我怕我回来了找不见你。” 蓝衣男子不耐烦道。 “知道了,快点啊…” 等陈十一不见了踪迹,蓝衣男子跟着就离开了,他掂了掂手中的玉佩,心想,外地学子可真好骗。 景然见陈十一左手提了一壶酒,右手提了一只烤鸡,兴高采烈地走了进来。 “东家,你的心情似乎很好?” “嗯。” “见到司徒先生了?” “没,骗到钱了。” 景然不明白这话的意思。 “我本打算,试着放风筝去司徒先生的院里,趁着这个机会能不能见上一面,其实,天下聪明的人多得不得了,我想到的别人早想到了,可能是见我脸生,又是外地口音,所以有人朝我行骗,不过倒是被我骗了三两银子,刚好给你买了酒,我买了烧鸡,打打牙祭。” 景然哭笑不得。 “他为何会心甘情愿掏银子给你?” “我买风筝时,当时看见旁边有卖玉佩的,我看这玉佩上的玉雕工很是精巧,色泽一般,但卖二两银,便宜,我就顺道买了下来,刚好,我当时以传家之宝的名义诱惑他抵了押金,我回来取银子。” 陈十一把烧鸡切成几块,再摆上了几碟凉菜,景然往白瓷杯里倒了酒,两人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 “东家,饮酒吗?” “不了,你那边进度怎么样?” “一切都如常进行。” 陈十一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福大什么时候过来?” “他忙完了自然会过来的。” 陈十一放下筷子,细细想了一会。 “我觉得,凤鸣山的那套别院,是假的,掩人耳目的。” 景然脸上露出疑惑。 “为何?” “那根本不能住人,正门外,成百上千的人围在那,而且我看了一下,别院的四周都有人,他们进出,还有仆人的进出,往哪里?难不成有密道,但是接人待物也要走密道吗?并且,如此多人,窥探自己的私隐,扰了了自己的生活,如若换做是我,我早就搬离了。” 景然点头赞同。 “那应该往哪里寻?” 陈十一想了想。 “其实宛城这个地,无几人识得司徒钰,大隐隐于市,我猜想,他如今就住在宛城。” “好,那我让手下的人就在宛城中找人。” “悄声地,如若找到,别惊动了他。” 景然随即又问道。 “你之前不是想见那个写书的书生一面吗?人我找到了,要见吗?” 陈十一点头。 “行,明日带过来吧,让我瞧瞧是个什么人物!” 第285章 闭门羹 陈十一看到景然带来的写书的书生,她手中紧握的笔不自觉的掉了下来。 昨日,她还骗了他五两银子。 也不是骗,半斤八两,谁相信谁倒霉。 反而那蓝衣书生见到陈十一,眼眸都亮了几分,朝陈十一行了一礼。 “小生齐蓝,见过云沧公子。” 陈十一失笑一声。 “昨日的玉佩带了吗?” “带着呢。” “你昨日在庭院那等了吗?” “没。” “昨日我也没回去,那我们扯平了啊。” “这个是扯平了,但这钱,还没扯平。” 陈十一笑了。 “一个愿骗,一个愿被骗,有什么扯不平的,不过只是你觉得你应该是得利的人,到最后却损失了钱财,受了委屈,便认为这不公平,倘若我真的被你骗,你会站在我的位置上替我考虑吗?所以,技不如人,委屈就受着。” “再说,你干这事,不怕天打雷劈吗?” 齐蓝摇头。 “你不怕,那我也不怕。” “我与你有不同,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齐蓝似乎不再争辩,只问了一声。 “云沧公子,请问你今日唤小生来所为何事?” 陈十一笑了。 “之前看这书,觉得写书的人甚是有趣,如今见到这写书的人是你,我已经提不起任何兴致。” 齐蓝讪笑了一声。 “我当初也是为了混口饭吃。” 陈十一挥了挥手。 “景然,帮我送客。” 齐蓝朝陈十一行了一礼,又忙说道。 “公子,我知道司徒钰先生的住处。” 陈十一听得齐蓝面不改色地又来这套,摇了摇头。 “他住在宛城扶柳街巷最后的一栋,邻水河畔边,名为群玉院。” 陈十一一脸不可置信。 齐蓝又说了。 “云沧公子尽可以派人去探查一番,小生说的是否属实,如若有半丝虚假,公子尽可以报官将我抓入大牢。” 陈十一静静地看了他半晌,身后的景然已经挥手让下人去打探了。 齐蓝恭敬朝陈十一行礼。 “若是真的,还请公子兑了昨日的诺言,给小生百两报酬。” 陈十一心想,这人还真是句句不离钱啊! 他写书,骗钱,就算到了现在他为鱼肉,我为刀俎的情况之下,还念念不忘他的银子。 这事情做到极致,也不得不让人佩服啊! 即使他是个骗子。 陈十一没有理会他,把他晾在院子里头。 她重新取了纸笔,徜徉在六角窗棂漏进来的暖光,安静地写字。 不久,门外传来一阵响动,陈十一抬眸一看,景然朝她微微点头。 陈十一转眼瞧了面前的齐蓝,好整以暇地说。 “景然,去取纹银百两,赠与这位公子。” “是。” 齐蓝看着到手的两张五十两银票,笑着说道。 “我就说没看错,你身上穿的锦袍,质地,绣工皆为上乘,家中不可能没有银钱。” 陈十一朝他伸出手。 “那块玉佩还给我。” 齐蓝走后,景然很是不解。 “东家,要派人跟着他吗?” 陈十一摇头。 “不必了。” “为何?” “县城这么大,我就与他相遇两次,说不定,以后还能再见。” 陈十一带着景然,景然带着礼,去群玉院拜见司徒钰。 群玉院在扶柳街的尽头,走到尽头,是那条横跨整个宛城县的河流。 八月清浅流转,早晨,水面雾气升腾,氤氤氲氲,金桂伸了枝桠,出了高墙,晨曦一掠,沾染了露水的墨叶如淬了金,闪的人眼眸都睁不开。 陈十一站在淬了金的光里,轻轻地叩响了群玉院的木门。 只听得一个低沉的声音喊道。 “谁啊!” 接着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名白衣男子探出了头。 陈十一忙朝前走了一步,脸上露出微笑。 “打扰,我是来拜见司徒钰先生。” 白衣男子的眼眸从疑惑瞬间变得不是很友好。 陈十一抬眸欲往前,谁料,那男子砰的一声把门给关上了。 她抬起的头正好撞上那栋厚重的门,整个脸都被门给哐当一下,鼻尖,一股热流往下直坠。 她连忙掏出随身带的手绢,捂住了鼻子,整个脸朝上仰着,另一只手抓着景然的手臂。 “景然,我流鼻血了。” 景然把提着的礼品归置在一个手里,腾出空的手,连忙搭住陈十一。 “东家,我看见了。” 从医馆出来时,陈十一的脸被一块白布捆了她的鼻子,只露出一双眼睛滴溜溜转,和一张嘴,吃痛地瘪着。 景然看了她的样子,抿着嘴想笑又不敢笑。 陈十一很是伤心啊。 “我的鼻子本来就小,就这样用门一拍,好了之后,还不知道有没有鼻子。” “你怎么了?好端端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陈十一一转头,就看见福大站在她身后,抱着剑,一脸的不解。 “福大,我现在好可怜。” “嗯,你是把整个脸往门上撞的吗?” “我也不知,他忽然就把门给合上了。” “你怎么不把头给撞上去,说不定还能治了你的傻气。” “今晚,我要夜探群玉院。” 白日,群玉院傍水而立,但墙院是极为普通的。 福大带自己跳了墙,钻进来时,满院子的红灯笼耀如白日。 陈十一心想,现在应是子时吧? 这么多灯笼亮着,不花钱吗? 她和福大也不躲藏了,因无处可藏。 整个庭院一片平地,十分空旷,除了那棵长得还不错的金桂。 福大眼眸冷厉,静静地巡视着周围。 好似没有危险,但这灯笼点得实在不对劲。 “古怪的很,小心一些。” 忽然,大门口走出来一个小孩。 小孩子五六岁大,眼睛黝黑,疑惑地看着陈十一和福大。 “你们是谁?” 陈十一很是惊喜,这孩童定是司徒先生的孩子。 “我是来拜访你父亲司徒钰先生的。” 小孩似乎很是不解。 “可现在已经都过了子时,父亲母亲都已安睡,你们明日再来吧。” “那你为何不睡觉啊?” “我白日已经睡过,晚上就不必睡了。” 陈十一静静地打量这小孩,她十分肯定,这小孩定是得了什么稀奇古怪的病。 而这满院子的红灯笼,就是给他治病用的。 小孩子稚气地歪了歪头,问道。 “父亲说,不可怠慢客人,我带你们进屋,给你们倒茶。” 陈十一点点头。 “好啊。” 第286章 好人坏人 当陈十一跨进院内的门槛,刹那间,气流剧烈涌动,右手边,一个硕大的黑色圆物朝陈十一极速袭来,她迅速侧身躲了过去,谁料正前方,有一大片的羽箭朝陈十一和福大铺天盖地的压了过来。 福大扯过陈十一,拔了箭,身形如魅影般把射过来的箭,都抵挡得七七八八。 陈十一稍喘了口气,才发现,前方的小孩搬动了一个小石块,直愣愣地看着她和福大。 此刻,陈十一收回她对小孩子无害软糯的看法,眼前这位,是能杀人不眨眼的。 她谨慎地瞧着周围,手上紧握了已经出鞘的匕首。 “平儿,你在做什么?” 孩童的身后,走出了一男一女。 男子大约四十多岁,头发有丝松散,身上的衣衫松松垮垮的,定是刚才激烈的打斗声吵醒了正在熟睡的二人。 “他们闯进了我们的家。” 陈十一猜想,这位定是司徒钰,早上关门把她鼻子压没了的,也是他。 “在下云沧,慕名前来拜见司徒先生。” 司徒钰看着深夜闯进来的两人,神色很是不悦。 “夜半闯入私宅,明日便将尔等投入大牢。” 陈十一恭敬地朝他行了一礼。 “还请司徒先生莫怪罪,实在是在下行事不妥当,只是在下有事想求先生,奈何见不到先生一面,才出此下策,还望先生海涵。” 司徒钰睡眼惺忪,甚是不耐。 “不想海涵,还请两位出去,否则我就报官了。” 陈十一急忙说道。 “司徒先生,我办了一家书院,想聘请你做山长,一年三千两白银如何?” 司徒钰的脸色顿时黑了下去。 “还不速速离开。” “是不够吗?那五千两好了,只要你肯来。” 司徒钰大声骂道。 “滚。” 陈十一讪讪地笑了。 “你消消气,那明日,明日我们再详谈,条件随便开。” 说完,拉着福大顺着原路走了出去。 回到落樱院,景然还未入睡,给他们留了几盏灯笼。 福大不解地问。 “我看你脑袋也没被门挤,如何说出这样的话,我虽习武,但也知道些,文人最是要些风骨气节,你直接说用银钱雇他,他定是觉得你在羞辱他,以后,还能让他给你的书院做山长?” 景然在一旁端了温热的水,取了毛巾,把今日大夫交代的膏药也拿了过来。 “东家,你是同别人打斗过了吗?鼻子上的伤口都露了出来,重新再上点药吧。” 陈十一边凑着镜子边和福大说话。 “第一次相见,我就没啥好印象给他,又闯进他的宅院,又用钱的事气一气他,我啊,就是为了加深在他心里的坏印象。” 福大不解。 “为何?” “司徒先生是德高望重之辈,一路走来,大多数都是奉承之辈,溢美之词估计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我反其道而行之,说不定还能让他记住我。” “记住了又怎样,他对你的印象坏到极致了。” “福大,你发现一个有趣的事没?” “什么?” “好人一直做好事,久而久之,别人就觉得理所应当,当好人只做了一件坏事,那么以前做的好事全部会被忘却,然后被别人指责你为何就成了一个坏人,而做了坏事的,一直做坏事,忽然有一天做了好事,别人就会觉得他改邪归正,佛家也说,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 “我想,司徒先生本来对我印象就差,何不如就让他印象更差一些,只要往后,他发现了我的好,我求他的事就能轻而易举。” 福大和景然对视一眼。 “精通墨家之术,能在家中设机关的人,极其聪慧,如何会上你的当?” 陈十一郑重地说道。 “这是人性。” “司徒先生也是人,他的心也是肉做的,再说,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管我用何种方法,只要持之以恒,总能让他有松口的一日。” 景然点头赞同。 “东家说得对,这个办法确实行得通,毕竟,就算一直恭维着他,敬着他,说不定中途某一日就要到处游学去,哪里还管得书院以后会如何。” 次日,陈十一前去叩响群玉院的门。 抠了很久,也没见人来开门。 福大阻止了陈十一。 “别敲了,院子里没人。” 陈十一眨了眨眼。 “不会是为了躲我走了吧?” “置办一座这样的宅院也不容易,谁有能力一而再再而三地搬家。” 那倒也是。 陈十一想了会。 “我觉得,可能是因他孩子的病。” 两人去了最近的医馆,发现司徒钰真的就在里头。 他抬眸看着找到这里的陈十一,显露出一丝不耐。 陈十一没有说话,静静地找个位置坐了下来。 旁边的大夫给平儿扎了几针后,平儿才悠悠转醒。 “父亲,平儿好累,想睡觉。” 大夫语重心长地告知司徒钰。 “还是得找神医,我这真治不了。” 陈十一立即问了大夫。 “是鹤发童颜,一位姓楚的神医吗?” 大夫眼眸清亮,甚是惊喜。 “这位公子你识得楚神医?” “自然,他是我的好友,以前也为我看过病。” 陈十一的头转过去,看向司徒钰。 司徒钰神色含了怒气。 “不必。” 陈十一哦了一声。 “我也没想着为你找,你别多心。” 司徒钰被噎了一下,脸色就更加不好了。 陈十一又在一旁说道。 “平儿不一定就是病了,只不过他的习惯与我们旁人不同,我们大多数人是白日劳作,夜晚就寝,他只是与我们不一样,喜欢白日休息,夜晚读书劳作,他若吃饭很好,也能长得高,长得壮,这样也挺好,为何要将他改变过来,这世间,不过是少数服从多数而已,规则,自然也是服从多数人而定,但那少数不同的人,难道就错了吗?” “你坚持平儿有病,他下意识得也会认为自己生病了,人,大多数生病,都是臆想出来的。” 司徒钰脸上的神色平静了许多,似乎把陈十一的话听进去了。 陈十一又说道。 “我修书一封给楚神医,让他过来瞧上一眼,如若真是病了,就治,如若不是病,那么平儿顶多只是不合群,一样能长命百岁的。” 第287章 茶花 回了落樱苑,陈十一提笔给温之柔去了一封信,想请她把楚神医邀过来一趟。 后来,她又给裴珞疏去了一封信,告诉他这里的情况,并且问他生辰想要什么礼物。 几天过后,温之柔带着楚神医到了来。 温之柔住进陈十一的宅子,左逛逛,右逛逛,很是开怀。 “十一,这果真是个好地方,我很是喜欢。” 她转而又对楚神医说道。 “我们就住在这儿吧,这段时日走了许多地,就数这最合我心意了。” 楚神医点头。 “好。” 次日,温之柔找陈十一借银子。 “我们没想过在这边买住宅,银子带得不多,你先给我们垫着,回头到了京都,就把银子还你。” 陈十一很是惊奇。 “你买什么宅院啊,就住落樱苑,和我做个伴。” 温之柔揪了揪陈十一的耳朵。 “谁要和你作伴,我和老楚已经写了婚书,是名正言顺的夫妇,自然不能住你这了。” 陈十一揶揄地笑。 “还是你行,你看上了哪套,我给你买了,当做给你们成亲的贺礼。” 温之柔笑得很是开心。 “行,那让你破费了。” “说这话,也不知道你是客气还是不客气。” 群玉院,司徒钰接受了陈十一的安排,让楚神医给平儿看诊。 “他并未有大碍,只是他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处在黑暗中,而这种黑暗至少有两年之久,襁褓而起,他惯了黑,便认为黑夜才是他该睁眼的时候,他的身子自然而然也就习惯了黑夜,突然有朝一日,白日到来,反而让他无法适应,他的身子就会沉睡。” 司徒钰焦急问道。 “那要如何才能让他恢复正常?” 楚神医收起诊治的药箱子。 “这可不是一朝一夕能治愈的事,我回去琢磨一个药方,服药针灸的同时,你们作为父母的,才是最大的良药,好好照顾他。” 司徒钰一听有救,脸上露出喜色。 “多谢神医。” “不必言谢。” “请问您的诊金?” 楚神医摆了摆手。 “有人已经付过了。” 司徒钰向神医行了一礼,便起身将楚神医送出了门。 一直坐在旁边抱着平儿的司徒夫人微皱着眉头说道。 “老爷,他们都是带着目的来的,万一是那孙…” 司徒钰一身白衣,缓缓站起了身,轻叹口气。 “该来的,总是要来。” 次日,陈十一被司徒钰邀请进了群玉院。 陈十一身穿青绿色圆领袍,俨然一副书生装扮,手上还持了一把玉骨扇,装得风流倜傥模样,惹得寡言的景然都忍不住蹙眉。 “你这副样子,莫不是跟伯渊学的吧,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莫要受了他的影响。” 一旁抱着剑的福大就不乐意了。 “伯渊怎么了,他招你惹你,你这么说他?” 景然忙解释。 “并没有,只是东家这般模样,实在太过招摇。” 景然又接着说。 “司徒钰先生,本来一看就是十分肃然严谨之人,东家穿得这样花哨,只怕更会惹他不痛快,留下坏的印象更深。” 福大蹙眉。 “不是说了要让他留下坏印象吗,这样刚好。” “楚神医到来,可以治平儿的病,这已经是示好了。” “挟恩以报,只怕会适得其反。” 陈十一看着他们争论,眼睛眨了眨。 “我,我只是单纯觉得这件衣衫好看,没想到你们有这么多顾虑。” 陈十一带着福大去赴约,衣衫没换,她觉得这不重要,而且,这次,她本来就没想过要提要求。 司徒钰是文人墨客,群玉院中,跨过那次没能跨过的门槛,见主院内,花团簇簇,廊桥阁楼,相互辉映,特别是一处花圃,里面栽种的,都是名贵无比的花草。 是不是年纪大的男人,都开始有这种爱好? 司徒钰面无表情地请陈十一喝了茶。 “云沧公子,多谢你请了神医前来,不知道公子需要我司徒钰做些什么?” 陈十一笑着问。 “司徒先生是想还我的恩情?” “难道云沧公子不想要?” “云某觉得,要还恩情的不应该是平儿吗?毕竟是治他的病。再说,我请楚神医给平儿治病,可不是什么恩情,只是孩子可怜,受病痛的折磨,我如何能袖手旁观?” 司徒钰冷哼了一声。 “是吗?这世上,还有如此心善之人?” 陈十一轻笑道。 “司徒先生饱读诗书,皆知这人世繁杂,人性更是繁杂,你身处高位,拥有名望,能让天下学子一呼百应,皆以为这天下都是趋利之人,识不得真心,人,不可一概而论的。” 司徒钰笑了。 “你几次三番来找我,我不相信你没有目的。” “我自然是有目的,但目的也分好坏。” 司徒钰显然不信。 陈十一又接着说道。 “司徒先生一定要划清界限的话,那你能送我一样东西吗?” “什么东西?” “我看到你花圃中,有一株花,长得十分好看,你能赠与我吗?” 陈十一让福大搬走了那株开得最好的十八学士茶花。 司徒钰怔愣许久。 他不明白,这位云沧公子明明知晓,平儿的病就是他的软肋,何不趁此机会提出他的要求,为何,却仅仅带走他的一盆花。 或许,她往后的要求,必定会极为苛刻。 唉,罢了,该来的,躲不掉的。 陈十一坐在书房内,静静地看着盛开着的十八学士,惊艳的大红色,像极了温之柔那日的唇角,红得发亮,将人的心熏得火热。 她拆开了裴珞疏的回信。 “只要你选的,我都喜欢。” 这样的信,她已经收到好几封了。 都是如此简短,精悍,一如旧时,她给他回信的姿态。 寥寥几字。 他的字迹一向沉稳,而此时,带了些许不耐和催促。 欢喜的欢字,最后收的一笔,长点似乎更有韵味,而信上的字,结束得那样快,戛然而止。 她收起心中的惆怅,折了书信,又把景然唤来。 “何事?” “帮我把这盆花送去京都丞相府。” “这么精心养着的花,你不自己留着吗?” 陈十一摇头。 “送给赏识它的人,会绽放得更加美。” “倘若丞相府问起,是谁送的…” “你就直接说是丞相要的花,放门口就行,其他的不必多说。” “是。” 第288章 水凳 温之衡看着盆中的十八学士,怔愣了许久。 花朵有点恹恹的,看来是历经千山万水运送过来的。 青松不解地问。 “爷,这是谁送来的?还好是一盆花,否则这都进不了凌云阁的。” 温之衡展露笑意。 “这盆花,是她送我的第一份礼。” 青松沉思了一会,震惊了。 “她不是因病薨逝了?” 温之衡没有回答,自顾自地端详着这盆花。 “青松,这花好看吗?” “颜色好看,不过要好生打理一番才是。” 温之衡点头。 “我会好好珍惜,浇水,修剪,御寒,沐阳这段时日 ,享天地甘露,和着微风,才更有灵气,花才能开得更艳,不是吗?” “正是。” “你说,我去青州看温之柔怎样?” 青松会心笑道。 “也是,小姐身子弱,定然不会好生照料自己,爷,你也是该去提醒一二。” “他们感情甚好,万一惹人厌烦呢?” 青松只低头说了一声。 “去岁秋,陛下发妻薨逝,爷只是去见小姐,怎会惹人厌烦?” 温之衡低声呢喃。 “是吗?” 陈十一这段时日,跟在楚神医后面提箱子,跟平儿渐渐混得很熟。 平儿也愿意和陈十一玩,有时候也很崇拜她。 因她的箭术实在出神入化。 他指哪射哪,无一失手。 但大多数时候,陈十一跟在司徒钰后面走。 并不是为了山长一事,而是,她发现司徒钰家中居然有水凳,刻玉刀。 这些都是琢玉的工具。 想不到司徒钰还有这一手本事。 有时,见他得了一块好籽料,他可以在水凳上坐个三天三夜不下来。 陈十一觉得这也挺有趣,景然给她找了一块水头极好的玉石,她跟在司徒钰身后也学着怎么用水凳打磨一只簪子。 她要送给裴珞疏做生辰礼。 司徒钰原是很嫌弃陈十一的,她总是来烦他。 但时日久了,相处下来也不错,主要是大方,很是舍得,特别是对平儿,总三番四次地到处搜寻好玩的给他,仿若早已忘记与平儿首次相见的剑拔弩张。 司徒钰有时候在想,这么个俊逸的少年郎,天天堵着他,估摸着是还没成婚,也没找到喜欢的姑娘,否则,他的大好时光,何必浪费在自己这样的人身上。 翠玉通透,切割开来,还要仔细打磨得油光水滑。 陈十一在水凳上,踩着踏板飞舞,砣头旋转,在解玉砂蘸水后,愈发熟练丝滑。 刻玉刀她使用得不是很熟练,给玉簪子刻纹之时,手上不小心多了好几个口子。 “琢玉就是如此,手上没点伤,都不好意思说自己会这门手艺。” 每次回去,总是要被温之柔责骂一番,然后从楚神医那里取了药膏给涂抹上。 今日似乎有些不同。 她回了屋,发现景然福大他们都不在,也不知去哪里了。 再走进后院的时候才听得几人说话的声音。 她推门而入,发现所有人都在,而且… 温之衡和青松来了。 她顿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试着笑了一声。 “你们怎么来了?” 青松见温之衡没有开口,便说了话。 “听得小姐在这边,爷不放心过来瞧瞧。” 温之柔也笑着说。 “是我写信让他过来的,你知道的,我和老楚就定居在这,他过来认认路,以后好找一些。” 陈十一笑着点头。 “好,我先去把东西放一放。” “行,你去吧,等会我做东,去迎客楼走一趟,他家师傅烧的鸭子甚是一绝。” 厢房内,陈十一坐在温之柔的旁边,她的右边有个空位。 温之柔立即朝温之衡喊道。 “哥,来坐这。” 话还没说完,福大的身子已经坐在陈十一身旁,惹得众人面面相觑。 福大似乎看不见他们的眼神,只冷冷说道。 “可以上菜了。” 陈十一抿嘴笑了。 这个福大。 冷酷的福大,在这次宴上,就像变了个人。 平时讥讽陈十一犹如家常便饭,此时,献殷勤的也是他。 给她端茶递水,夹菜盛汤,虽然动作生疏,但没留一丝让别人插进来的机会。 温之衡看了他们一眼,细嚼慢咽地吃饭,旁边的青松就很不是滋味。 陈十一忙阻止道。 “你歇会吧。” 青松也接着说。 “这位兄台,听说你功夫极高,宴后,想找你切磋一二,你看?” 福大摇头。 “不要,你太弱,没意思。” 陈十一手指捅了捅福大。 “好好说话。” 福大把筷子放下。 “我吃饱了,你吃饱了吗?” 陈十一看了他一眼,随后又眉头轻蹙。 “还,好…” “那走吧!” 陈十一心想,福大从来都是极有分寸之人,今日这顿饭吃不下去了。 “好。” 她朝着桌上几人说道。 “你们慢用,我先走了。” 说完,就跟着福大走了出去。 黄昏之下,两人的身影拉得极长。 “你怎么了?你今日很反常。” 福大慎重地说道。 “别回头。” “怎么了?” “自从我们进了酒楼后,就被一个身手极高的高手窥探监视。” 陈十一一听,眼珠子转了几下 “那你怎么没提醒他们?” “此人并未有杀意,但我怀疑是姓裴的派过来的人,所以,我们离温家人远点,免得害了他们。” 陈十一点头。 “你说得没错,但不一定是裴珞疏的人,他现如今在朝上举步维艰,极缺人手,且他知晓我有你护着,不会再另外派人前来。” “我把你送回去后,再去找他们。” “好。” 还在厢房内的温之衡看着陈十一和福大离去,沉思了半晌。 陈十一身边的护卫一直是这个人,之前听得此人武功极为高强,而且为人冷静少言,今日很不正常。 看来,这个地方不对劲。 他搁置了手中的竹筷。 “我吃好了,走吧。” 温之柔见状点头笑着应道。 “好。” 他们返回的路上碰见了福大,正想询问福大,只看得他一摆手,身轻如燕,从巷子里攀上屋檐,再上了屋顶,停留了没多会,又极速跳下,凝重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下来。 温之衡神色疑惑问道。 “发生了何事?” 第289章 借花献佛 “有高手在盯着我们。” 温之衡双眸幽深,巡视了周围一遍轻声问道。 “你之前有碰到过吗?” 福大摇头。 “并未。” 温之衡思索片刻。 “也许,我们只是偶然碰到,并不是为了我们而来,先静观其变吧!” 然而,温之柔有点吓到了,急忙把自己所有的物品搬进了陈十一的落樱苑,其他人自然而然也跟了进来。 陈十一心想,还好,剩了几间空屋子,否则该住不下了。 她自从出了宫后,一直都是以云沧自居,男子身边如何会有丫鬟,所以现在很多事都是她自己上手做的。 她铺被褥的动作依旧熟练,被褥是温之柔喊楚神医从她的宅子里抱过来的,大红色鸳鸯绣面,很是喜庆… “我来,你歇息去吧。” 陈十一直起身子,转身,温之衡就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她。 她回过身,放下床边的青纱帷帐,轻声说着。 “我已经把床铺好了,车马劳顿,你先歇息吧,还有什么需要,记得唤我。” 温之衡眉眼低垂,缓缓点头。 她与他擦身而过之时,低声喊住她。 “十一…” 陈十一顿住双脚,转过身看着他。 “怎么了?” 温之衡抿嘴轻笑。 “你送的花我很喜欢。” 陈十一差不多都快把这件事忘了。 “我不过是借花献佛,司徒先生的花种得极好,那样好的花,适合送给爱惜它的人。” 夜,很静。 许是有点陌生,许是心底的一丝窃喜,温之衡睁着眼睛,望着床顶的漆黑,无法入睡。 他掀开盖被,穿了鞋,趁着月色漏进来的暗银,拉开了门。 院子漆黑一片,不远处的桂花树隐在暗处,夜风一过,形影如鬼魅,被房内烛光的昏黄驱散开来。 那是陈十一的房间。 这么晚了,她还没休息。 和她一般睡不着吗? 他走动得极为轻声,停在游廊处倚着栏杆,静静地看着那扇窗。 她还扶在书桌上写字,有时候疾书,有时候眉头微蹙,似乎在想些什么,有时候,会忽然展开笑颜,应该是想到了什么欢喜的事… 他看过她写的东西,都是为裴珞疏谋划的事。 她重金拉拢各路落魄学子,在各处建学堂,寻造纸制墨的匠人,大批量培养刺客和暗线,来到青州宛城,找寻司徒钰,凭借他的声望,吸引大批学子来凤鸣山求学… 她做了很多很多,在这么多计划中,唯独没有提到以后。 以后,裴珞疏事成,她要如何再次回到他身边。 一字一句都没有。 就好像一条道,走着走着,忽然前面就空了,一片虚无。 温之衡很想告诉陈十一,朝堂上,最为激烈的争斗随着陛下宣告她的逝去,就已经化为平静,接下来,是朝堂百年的永远存在的争斗,寒门与世家的对抗。 而这种事,在大邺开国以来就已经存在,百年来的争斗,是不可能就在短短几年消除得了。 想必陈十一从其中也嗅到了艰难,而且也知道她做的事,在历史的长河中,不过是九牛一毛。 所以,她是打算这辈子,就留在青州吗? 真不知道她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最近,朝堂上,又开始有大量的臣子谏言,要陛下广招秀女,充实后宫。 陛下已经从刚开始的决绝反对,到后来的沉默,再到渐渐地拖延。 也许不久的某天,他一定会点头的。 毕竟,从陈十一诈死脱离皇宫妥协的那次起,朝堂的风云平静地化解。 那么,一次妥协,就会有第二次妥协。 一次比一次容易,到了最后,若是陈十一再向陛下询问初衷时,他只会诉说他的不容易,要陈十一体谅他。 也许自己猜的不对,或许陈十一和陛下之间,情比金坚,牢不可摧。 实在是,陈十一为他付出太多了,每次都是真诚以待,每次都是以命相搏。 可是,随着越来越多人的投诚,愿意为陛下卖命的人多了去了,就显得陈十一的付出越来越微不足道了。 她只静静坐在夜里,那间点着灯的书房,谋划着她的未来和期许,憧憬的笑容甜滋滋的。 她也曾经对自己笑过,垂丝海棠下,她一转身,笑得很甜。 许是那个笑容,让他永远看不到别的女子,是否也会露出甜美的笑意。 他回头看看自己遇到陈十一后的十几年,从一开始遇见她的张扬热情喜悦,焦急执着愤恨,渐渐地,随着岁月的沉淀,化为一阵阵叹息与沉默。 凉风习习,夜中,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咳声,打断了温之衡的沉思。 他走到陈十一的窗前,敲了几声。 推开窗,陈十一看到温之衡满是歉意。 “吵到你休息了?” “你怎么咳嗽了?没事吧?” “没事。” “别那么拼,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陈十一抿嘴笑了。 “好,今晚我没吃饱,想去厨房下碗面条吃,你要吗?” 温之衡点头。 “你一说,的确是有些饿了。” 陈十一有个习惯,早晨喜爱面食,晚上就要提前做好面汤,取个砂锅,炖鸡,或者几块肉,炖好后,埋在炭堆里,凭着细微不断的热气,次日,肉都烂到汤里面了。 百灵不在身边,平日都是自己做。 福大和景然两个大男人,都能把一整锅汤全都喝了。 她挽了袖袍,往锅里倒了清水,蹲在灶台前熟练取材点火,昏黄的火光映在她的脸庞,这让温之衡很是熟悉。 “十一,我来和面吧。” 陈十一瞪圆了眼睛。 “你会吗?” “我会点。” 陈十一给他卷了袖,就去准备其他的,小青菜,姜蒜之类的,切好后,发现温之衡已经将面和得差不多了。 也不知是上次箭伤留下的痛感,还是太过用力,他总觉得肩膀很不舒服自在。 陈十一见温之衡不自在地缩了缩肩膀,皱了眉。 “上次受的伤还没好吗?让我来吧。” “好。” “你先去洗手,我这里马上就好。” 看着面前香喷喷的,雾气升腾的面条,白乎乎的浇灌着极浓的肉汤,一勺酱汁,两颗青菜,心里烫热无比。 第290章 苦酱菜 他有多久没吃过陈十一做的面了? 面前,忽然塞过来一碟黑乎乎的酱菜。 “司徒夫人做的,她家的酱菜有好十几种,这种是我的最爱,我花了很多口舌,软磨硬泡,厚着脸皮让别人施舍给我一小坛。” 陈十一往温之衡跟前推了推。 “尝尝看。” 温之衡心里想,这么难以得到,究竟是有多好吃? 他满怀期待地尝了一口,然后,他咽不下去。 陈十一看着一脸苦涩的温之衡,随即笑得前俯后仰。 “是不是很好吃?” 温之衡双眸染了笑意。 陈十一又接着说道。 “刚开始的时候我也接受不了这个味,司徒先生说,每个人都喜欢甜,这是天性,但甜到浓时,口中就都是苦涩。这酱菜的味不同,它是由苦菜制的,刚尝到味道,嘴里尽是苦涩,吃完后还是苦,但自己的味觉就在此时打开,慢慢的,就会尝到涩,酸,清甜,微苦,就这么反反复复的,明明不好吃,却忍不住吃了一口又一口,你尝到那种味道了吗?” 温之衡摇头,又夹了一块尝了起来。 他忍着苦涩尝了好一些,也没她说的那种味道。 陈十一又大声笑了起来。 “司徒钰就是这样骗我吃了一小罐苦菜的。” 温之衡看着她如此开怀,心里也忍不住愉悦。 “那你还带了一罐回来。” 陈十一收起了她的笑意。 “因我真的吃出了那种味道,五味杂陈,很不好受,但却难以忘怀。” 温之衡听了,轻声叹气。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宫?” “不知道,暂时没打算。” “其实你无需再这么拼搏,朝堂上的事,大家都会帮你度过难关的。” 陈十一吃着碗里的面,摇了摇头。 “并不一定全是为了他,我自己也想这么做,我手上有这么多银子,也不知该如何花,就这次办学堂,请司徒钰出山的事,我很乐意做,做得很欢喜,总觉得有一种别人好了,我也好了的喜悦之感。” 温之衡搅动着碗里的面。 “十一,你离了京都,似乎更自在一些。” “是吗?” “你若是不想回京都,我便拦着他,你若是想回去,我便助你尽早回京,免得多生事端。” 陈十一沉默了一会说道。 “大少爷,你应该找个知冷知热的姑娘家成亲生子,像你这么大的郎君,就比如蓝大哥,比你大几岁,他的孩子愿风,在西北,都是横扫敌军的少年将领了。” 温之衡愣了一会,轻声回道。 “好。” “十一希望你这辈子平安顺遂,自在逍遥。” 温之衡笑了一声。 “好,借你吉言。” 次日凌晨,福大浑身湿漉漉地从外头推门而入。 陈十一很是疑惑。 “你昨夜去哪里了?” 福大脸色苍白,平时冷酷的眼眸有点脆弱。 她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 “你是不是受伤了?和昨日那个高手打架了?” 福大没有回话,自顾自得问道。 “有吃的吗?” “有。“ 福大狼吞虎咽了一顿,吃完后发现陈十一一直盯着他。 “没事,昨晚我找了那人一夜。” “找到了吗?” “销声匿迹。” 陈十一沉思了片刻。 “我猜那应该就是个过路人,或者他当时监视我们,或许是因为,你的武功也不弱。” “并非如此。” 温之衡的声音传了进来。 陈十一和福大不约而同地看着他。 “那个人,是冲着我来的,或者说,这个人认识我,只是恰好打探我在青州作何,现在应该是离开了。” “你们想想,如果是监视你们,为何福大来了这么久都没发现,反而我一来,他就出现了,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巧合。” 两人都觉得温之衡说得很有道理。 温之衡又说了一句。 “我等会启程回京了。” 陈十一猛的抬头看着他,一脸不可置信。 “你昨晚才到?” “嗯,是的,朝堂上还有事,脱不开身。” “那也不差这一时半会。” “反正都要走,看到你和柔儿住在宛城很自在,我便放心了。” “那我给你收拾点路上吃用的东西。” 温之衡点头。 “如果可以的话,那剩下的半罐酱菜也给我带上。” 陈十一眨了眨眼。 “你还真不嫌弃?” “我也想尝尝,那种难以忘却的滋味。” 陈十一开怀地笑了。 “好,等着,给你取啊。” 温之衡和青松快马加鞭,第三日赶回了京都。 刚进府,就被传召,要他去御书房一趟。 御书房内,裴珞疏正在翻看奏折,看见温之衡走了进来便合上了。 “你去了青州?” 温之衡恭敬地朝裴珞疏行礼,眉眼低垂。 “是,微臣刚从青州回来。” 裴珞疏眉眼浅笑。 “你不会告诉朕,你是去看你妹妹的吧?” “微臣自然是去看望家妹。” 裴珞疏饮了一口茶。 “她在青州还好吗?” “她,很好。” “你可知朕为何一点都不担心她会跟着你走?” 温之衡恭敬地回道。 “微臣不明白陛下此话何意。” 裴珞疏轻声说道。 “朕从未把你看成对手,只把你当成阻碍,不过现如今已经不是了,她就是如此,认定一个人,就会奋不顾身,永不放弃,所以,你如何折腾也是无用的。” “微臣谢陛下指教。” 裴珞疏明白,温之衡在敷衍着他。 “你年纪也不小了,朕为你指一门婚事如何?” 温之衡沉默一会回道。 “陛下,她曾托微臣问陛下一声,何时是归期?” 裴珞疏听到这话,心里泛起酸涩。 “她果真问了你?” “陛下,不久后是你的寿辰,她为了给你送份好礼,学着别人踩玉石水凳,使用刻玉刀时,手上都扎了好几个口子也不喊疼。” 裴珞疏沉默了。 温之衡见状,忙说了话。 “陛下要是无事,微臣先告退了。” 裴珞疏微点了头,温之衡便起身离去。 裴珞疏心里很是难受,与她分别许久,只能从别人的嘴里听得她的只言片语,只是,朝堂风波才刚平息,他部署的计划才刚刚开始,容不得出半点差错。 十一,等我,我会尽快将你接回来,不让你在外面继续飘零。 第291章 争执 温之衡登上了马车,坐在软凳上,靠着车壁假寐。 他朝外面赶车的青松吩咐了一声。 “你去帮我找媒人打听适嫁的姑娘。” 青松眼睛睁得极大。 “爷,你想通了?” “就是打听,随便打听,不要深入,给别人看起来像是我在找合适的人成婚,但打听的人有讲究,只要是反对陛下的,就可以。” “陛下是打算失了你?” “他不会想的,我只是让他焦急一番,也让他仔细想想,我的婚事谁都干涉不了,他也不例外。” “陛下好端端地,为何要干涉你的婚事了?” 温之衡笑了。 “他,定是做了什么事,亏心了,不敢确定十一是否能接受,但现在也没那个能力接她回来,只好在我这敲打两声,来抹去他的慌张。” “陛下这是做了什么?” 温之衡没有回答,还能有什么,定是后宫的事实在兜不下去了,又不敢同陈十一声张,生怕她弃他而去。 可他有一句话说对了,她认定谁,就一定是谁,很难更改,除非她自己放弃。 她的脾气秉性和自己的好生相似。 温之衡觉得自己就是这样的人,他认定了谁,就一定是谁,连他自己都改变不了。 许是风摇雨落,自有天定,非人力可阻。 京都最近极为热闹,新晋的大邺皇帝寿辰将近,大邺周边的附属国,长期纳贡祈求庇佑的小国,纷纷派来使者,来为陛下恭贺献礼。 岳直现任禁军大统领,整个京都的治安也是他在管辖职责内。 更是热闹,更是要小心防守。 最近,陛下吩咐他在密道出口的周边寻个小宅院,一定要舒适精致。 他明白,一直隐在暗处的娘娘,在陛下生辰之际,要回来一趟给陛下过生辰。 岳直跟过陈十一一段时间,跟她历经过海难,跟她去过从未见过的国家,跟着她参与过那次难以忘却的海战。 跟着她生,跟着她死。 其实跟着她的时间比陛下的还要长,也是她极力荐了自己成禁军的统领。 可明明,她并未与自己说过几次话,但她就是认定自己是忠实可靠的人。 而陛下,只要娘娘开了口,毫不犹豫地将他的安危寄放在自己身上。 那种极度的信任,渐渐地成了一种信仰。 自己的生死可以置之度外,但忠诚二字,随着岁月的流逝,越加不可磨灭。 京都的宅子一大把,但陛下要求的南郊一片,繁华又隐蔽的宅院确实不太好找。 终于找到一个两进的院子,岳直花了很多心思进行修缮。 他记得娘娘很喜欢读书,以前在原州时,见她最多的时候,抱着一本书,一看,可以看一整日。 他在修缮书房上,花了很多心思,窗几明亮,暗香浮动,镂空的窗棂外,是精雕细琢的小山,引水自流,叮咚的水流声,令人心旷神怡。 陛下竟然抽了时间过来看了一次。 “你是了解她的喜好的。” 后来,修缮完了,陛下到处搜罗的孤本和名家名作都往这里送。 陛下对娘娘情深义重,这么多年,从来都是。 只不过,他有些担心,那些附属纳贡国,邻国都不约而同带来了极为珍稀的美人,要献与陛下。 从古至今,没有哪个帝王会拒绝这样的事。 就算不喜欢美人,也会把这些个美人留在宫中,给个一席之地。 这不是欲望,而是大邺与外邦的友好桥梁的纽带。 娘娘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 岳直打心眼里希望陛下和娘娘百年好合,携手共老。 坤宁殿内,寂静无声,这里所有的事物都按照陈十一走之前摆放,没有丝毫改变。 裴珞疏倚靠在陈十一经常坐的位置上,学着她假寐。 只有在这儿,才得以喘息片刻。 进了坤宁殿,无人敢前来打扰他,这是他在这片皇宫唯一的净土。 他很累,累的时候就会想起,在江州与十一共度那些岁月,那样甜蜜,却又如此短暂。 也不知道她在青州过得怎么样? 有时,他的心里会不由自主地冒出一股冲动,直接什么都不管了,去青州找到十一,直接浪迹天涯去了。 但他又摁住了心头的思绪,他还有江山社稷,万千子民,全部系在他一人身上。 然后,他又忍不住地想着他的十一,她可以把安慰他的话说得精彩纷呈,懂得他的艰辛和难处,又能体谅他的心酸和不易,想她给他散开发髻,帮他梳发,他靠在她的膝上,温情缱绻。 久而久之,她离开后,在这里,都能感受到她的抚慰。 寝房的边上有个暗房,这是他给她专门设的,用来放他到处搜罗的珍奇物件,她常在大邺各处跑,手下的人,也总是给她奉上各种各样的奇珍异品,甚至,比他送的还要好,但她却把他送的,爱惜得很好,珍稀得不行。 顶上一个匣子里,装的是她最近写给他的信。 信中,写的是她的谋划,是她找到司徒钰遇到的奇奇怪怪的事,是她在青州的欢声笑语。 洋洋洒洒,写得很长很长。 但他给她的回信,只有只言片语。 并非是他不想回,而是,李淮海不是他的人。 他的一举一动全部在李淮海的监视之下。 而且,他的只言片语,都是由岳直仿笔后发往青州。 刚开始时,他还想着,利用李淮海,混淆消息的真假,迷惑他人。 他现在决定把李淮海给弄走,否则,他都难得见他的妻子一面。 他的妻子,从青州千里迢迢赶来,他无论如何也要见到她。 走出坤宁殿,日暮西垂。 灰暗的宫墙之上,一轮红日,慢慢降落,不久之后,就该是黑夜了。 一直守候在一旁的李淮海恭敬地说道。 “陛下,张太傅,胡大人,魏大人正在御书房门口,等着陛下召见。” “嗯。” 裴珞疏一走进御书房内,几人便朝裴珞疏行君臣之礼。 “你们最近怎得好生勤快,是朕这皇宫得了什么山珍海味,让你们流连忘返吗?” 第292章 外邦刺客 张太傅脸色傲然,双眸不屑。 “陛下,你的寿辰将至,乌羌,天齐等国都会前来参拜,他们甚至都带了公主前来,只为与大邺联姻,以示友好臣服之意。” 裴珞疏脸上看不清情绪。 “附属国,纳贡即可,还妄想攀附皇族以求庇佑,他们还没这个脸面。” “陛下刚登基不久,理应彰显大国风范,以慰人心,边境不宁,则朝廷不宁,还望陛下三思。” “张太傅忧国忧民,实为百官之表率,只是,你三番五次对朕的后宫指指点点,你难道是想等朕有了子嗣,另立新帝吗?” 张太傅忙恭敬道。 “老臣不敢。” 旁边的魏大人忙插话道。 “陛下息怒,张太傅并非此意,而是外头的传言实在难以入耳。” 裴珞疏轻声笑了。 “谁敢传皇家的谣言,杀了便是。” 魏大人忙跪下。 “朝上人心惶惶,陛下那么多年未有子嗣,怕皇上身子有疾,不能有后…” 裴珞疏脸色铁青。 “就这些小事,你们就迫不及待传入朕的耳里,你们穿着这身紫袍,立于士大夫之列,是来帮朕分忧解难,为江山社稷鞠躬尽瘁,为万千民众谋福的,而不是享受着士大夫的荣光,拿着大邺的俸禄,却学着市井小民,来朕面前饶舌。” 说完,饮了一口茶,忽然吐了出来。 他将茶杯猛地摔在地上,大声喊道。 “李淮海…” 李海淮立即从门外躬身走了进来。 “茶是凉的,你是怎么伺候朕的?” 李淮海立即下跪,声音发颤。 “陛下息怒,奴才该死,奴才马上去换新茶。” 裴珞疏淡然说了一声。 “你是该死,来人,将他拖出去,杖刑五十。” 场上的三人惊了,就连胡老爷子也露出诧异的神色。 “不可啊,陛下。” 面对张太傅的坚定阻止,裴珞疏面无表情,只眼眸越加地深不可测。 “张太傅似乎太过关怀朕,连朕处置一个不称心的奴才都要管,你逾矩了。” 裴珞疏把眼神收回,厉声道。 “不用杖刑,直接赐死吧。” 那魏大人还想说什么,被裴珞疏阻断。 “闭嘴吧,你若还是传刚才的话,朕直接扒了你这德不配位的官袍,还有,这件事交由你处理,倘若还有谣言传到朕耳中来,你这官也就当到头了。” 张太傅在一旁厉声道。 “陛下,这是您在江州任职时,那边传过来的,但为了皇室的名声,还望陛下尽早澄清谣言,否则对您,对整个大邺不利啊!” 胡老爷子在一旁插话道。 “张太傅此言差矣,既然知道是谣言,又何必理会,清者自清,您饱读诗书,难道也要为这谣言所困,亦或是,张太傅需要借助这谣言,生起什么风浪不成?” 裴珞疏面无表情地扫视他们一眼。 “你们退下吧。” 匍匐在地的魏大人小心地抬头看了张太傅一眼,咬牙谏言。 “陛下,还请陛下思虑联姻之事,陛下若不答应,微臣…” 裴珞疏轻声问道。 “要撞柱是吗?那你便去,偏在这里好生聒噪。” 魏大人脸色煞白,张太傅一脸怒色,胡大人眼睛眨了眨。 殿内沉默了片刻。 裴珞疏又问道。 “不撞了是吗?朕还等着你血溅之后,可以同李淮海一起清扫了出去,免得又开口一次,累人的很。” 说完,便走出了御书房。 外面的月色极好,如银盘般皎洁,影在人身上,平白添了一股寒凉之气。 就刚御书房的事,每隔几日就要发生。 威胁,利诱,打压,逼迫… 十一曾说过,以前的皇帝命短,就是被这些事给折磨的。 他刚开始接手朝堂之事,他们还会依照自己的意思办,渐渐地,他们这些旧臣,见没有好处和利益,就开始联合他们所有的力量,在政事上百般推诿,上政不下达,架空自己的权力。 还好,他有老爷子,温之衡的势力。 温之衡有很多门生故吏,但如对抗百年世家,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现在在朝堂上举步维艰。 这次秋闱一过,寒门入仕,还有十一给自己争取过来的人,滴水不漏地渗入朝堂,那么以后他才不会倍受掣肘。 只是,那些旧臣迫不及待地想利用后宫搭上他们的桥梁,使得他们权力日益增大,这是他不愿也不肯的事。 那些外邦的人? 裴珞疏的眼眸逐渐幽深。 紫宸殿内,歌舞升平,觥筹交错,参拜贺喜,甚是热闹。 裴珞疏端坐高位,冕旒之下,带着浅浅的笑意,看着殿中外邦公主为他献舞。 她蒙着脸,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眸子欲语还休,身姿窈窕,彩衣旋转,晃得头晕。 她轻跳着靠近裴珞疏,举起了酒杯,正欲敬他,忽然从宽大的衣袖里掏出一把匕首,直往裴珞疏刺了过来。 裴珞疏身后的内侍迅速反应过来,抬脚往外邦公主身上踹了过去。 顿时,场上大惊,尖叫声不断,一片混乱。 裴珞疏修长的手指捻着瓷白的酒杯,淡然地看着场上的混乱不堪,安心地喝着酒。 想不到这外邦公主的功夫极高,殿内的多人都不是她的对手,她见形势不对,立即钻了个缝隙,往外面慌忙跑去。 一大批的禁军跑进了殿内,迅速将来献礼的外邦使臣控制了下来。 今日大好的寿辰,被这一通变故搅合完了。 忽然,一队禁军将逃离殿外的外邦公主给抓了回来。 那外邦公主惊慌失措,面纱已掉,两眼受惊如小鹿。 “发生了什么?他们,为何要抓本公主?” 这个献舞的是天齐国的公主,使臣来了五人在大殿之上,此时被禁军给架上了刀剑。 “敬爱的陛下,这其中是否有误会?” 天齐公主见状忙解释道。 “本公主只是饮了茶,出去走了一趟,就被你们抓起来,你们大邺就是这样待客的吗?” 一直坐着岿然不动的温之衡,瞧了这场面,心想,陛下这招李代桃僵使得不错。 这个天齐公主才是真的,那个刺客,不过假借公主出殿之时,换了进来。 陛下,这是要做什么呢? 第293章 眼中钉 紫宸殿内,之前的热闹早已不复,密密麻麻挤着人的殿堂,此刻寂静无声,都战战兢兢垂头抬眸,小心地抬头瞧了一眼,殿中央之上,那位九五之尊。 裴珞疏似乎很是闲适,慢悠悠地饮着杯中酒。 脸上带着笑意,眸色却冰冷。 片刻,一直沉默着的温之衡轻声开了口。 “在大邺,刺杀陛下,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天齐国的使臣连忙解释道。 “陛下,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公主殿下是不会功夫的。” “刚才公主献舞时,还是使臣大人卖力夸耀,殿上的人都知道这是天齐公主,为何使臣大人此刻又极力否认?” 天齐公主抬着头说道。 “本公主是来嫁于陛下的,如何会行刺陛下,这不是很荒谬吗?” “心里的所思所想,都比不过现实来得震撼。” 天齐使臣欲辩解,却被殿上的陛下一道轻声止住了。 “天齐国这贺寿的法子倒是有趣新鲜。” 众人一听,紫宸殿内的紧张的气息才缓了下来。 又听得陛下说道。 “礼部右侍郎樊仕杰何在?” 一个清瘦的官员向前行礼。 “臣在。” “接待使臣的事是你在负责?” “正是微臣。” “你最近应是劳累疲倦,先回家歇息去吧。” 礼部侍郎樊仕杰双手发颤,但恭敬地回道。 “谢陛下隆恩。” “殿前司指挥所诸直二班班卫何在?” “属下在。” “玩忽职守,懈怠本职,去领三十鞭刑,以儆效尤。” “是。” 裴珞疏一扫殿内众人各异的神色道。 “朕觉得,这种有趣的事,一次就够,下次,就不新鲜了。” 后来,歌舞继续,众人谈笑生辉,仿若刚才的刺杀,如风一般,已经吹散得毫无声息。 崔永安随着温之衡走出殿外。 “今天这出是何意?” 温之衡上了宫外的黑色马车,崔永安也跟着他上了来。 “天齐是个小国,依附大邺而活,对于陛下来说,用他们来开刀震慑其他的外邦,是最稳妥不过了。” “天齐受了委屈,他们岂会甘心?” “弱国就要挨打,拳头不硬就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不过这要看陛下怎么做。” “这究竟能起到一个什么作用?” “这是诸国首次与陛下相见,他们要探听陛下的一言一行,自然,陛下也要在他们面前呈现他的态度。” “你们文官就是心思多。” 温之衡面无表情说道。 “陛下设了此局,有三个好处,一,外邦人认为陛下是个恩威并施的君王,精明睿智,谁要动大邺的心思也会仔细考量,二,这几个外邦小国,都是带着进贡美人的心思,一旦成功开了这个口子,那么陛下一直坚持的为发妻守节,充盈后宫之事又要被提起,那些旧臣就会以这个借口往后宫不断塞人,没落的勋贵之家无论如何都要扒着这个机会重回他们的荣光,三,礼部侍郎,还有诸直,都是张太傅那边的人,趁此,换上自己的人,岂不快哉?” 崔永安啧了一声。 “你们这样算计来算计去,不怕短命吗?” 温之衡无语地闭上双眼。 “他,或许是为了陈十一吧。” 崔永安眉毛一抬。 “她要回来了?” “他过生辰,她怎么可能不回来?” 崔永安拍了拍他的肩膀。 “去找个人成亲了吧,你这样,陛下要把你当成眼中钉了。” 温之衡嘴角微扬。 “你也小心些,别让陛下把你当成眼中钉。” 崔永安哼了一声。 “怎么可能,他现在哄着我还来不及,要知道,我现在可是他那边的人。” “这是你的所想,”温之衡神色正了起来。“你要记住,他再也不是以前同我们在一张桌上喝酒吃肉的人,他现在是君王,君王的心思,不是你我可以揣测得了,如今他靠着你,你自然得意自在,若有一日,你的权力成了他的隐患,他只会卸磨杀驴,除之而后快。” 崔永安眨了眨眼。 “我怎么觉得你在危言耸听呢?” 温之衡笑了。 “是,我危言耸听,你可以选择不信。” 崔永安眸色疑虑。 “那蓝大哥那边?” “这是朝廷遗留下来的问题,蓝统帅被大邺的每一代帝王忌惮,当然,陛下也不会例外,只不过,他现在正处于集权之中,倘若进展顺利,那蓝统帅的日子怕也难过起来。” 崔永安眉头紧锁。 “那我们帮还是不帮?” “帮啊,你吃朝廷的饭,拿朝廷俸禄,怎么可能不帮。” “我脑子还是有点转不过来。” “做好自己的事,留好自己的后路。” 崔永安点点头,忽然想到什么又说道。 “你说你这脑子,好用时挺好用的,但与你的秉性相差甚远,想不通就一直想不通。” 温之衡撩了车帘朝窗外望了一眼,漫不经心说道。 “人面对失去的时候,勇气和害怕都是一种选择,你就当我是个胆小鬼吧。况且,不是做一件事,就能得一个结果,也有些事不是有了结果就算是得到。” 陈十一在下午时,和福大骑着快马到了京都。 岳直过来接的她。 “陛下吩咐我带你去住的地儿。” “好的。” 到了宅院,陈十一才稍微放松休息一会。 青州有很多事,先让景然在那里处置,等从京都回去后再由她来办。 三天,不停歇地快马加鞭,她现在有点累。 “陛下什么时候来?” 岳直恭敬回道。 “陛下正在设宴宴外邦来的宾客,暂时还不清楚。” 陈十一点头,随即笑道。 “岳直,辛苦你,这个宅院我很喜欢。” 一向面无表情的岳直嘴角微微上扬。 “娘娘喜欢就好,不过,为了隐秘,属下并未给你寻佣人…” 陈十一摆了摆手。 “这些小事,我自己来,你快去忙吧。” 清洗了一遍,浑身放松了许多,她在书房取了几本书,躺在摇椅里,沐浴在高阳之下,翻着书页。 不知不觉,她睡着了。 第294章 玉碎 裴珞疏进来的时候,看见她身上披了件毛毯,书本跌在腰间,脸庞晒在骄阳下,游廊上的挂落流苏被风撩动,拂过她的发丝,沾染了她的长睫。 就这样静静看着她安睡,心间暖暖的,十分满足。 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在看到她的一刹那,便烟消云散。 他喜气洋洋地朝她走了过去,搬了个椅子坐在她身旁,享受着这难得的温馨时光。 陈十一感觉自己睡了很久,睁开眼,就看到裴珞疏温润的脸庞映入眼帘。 “睡好了吗?” 陈十一眼眸朦胧,整个人有点呆愣。 “你来了怎么也不喊我?” “见你睡得香,就没吵醒你。” 陈十一笑了,直起身,钻入他的怀里。 裴珞疏紧紧抱住她,嗅着她柔软清香的发丝。 “饿了没有?” “嗯,有点。” “我已经让岳直派人送了膳食过来,你稍稍等会。” “好。” 陈十一仔细端详着裴珞疏的脸。 “阿珞,你是不是瘦了?” “看出来了?” 裴珞疏掰着她的手指头,轻吻了她的脸颊。 “在青州还习惯吗?” 陈十一笑道。 “挺习惯的,我也很喜欢那边,司徒钰的学问高,我老跟着他,不过他看见我就烦。” 裴珞疏捏了捏她的鼻子。 “这些在文坛里占据半壁江山的大儒,都会有点脾气,不过我家十一这么好,往后他定会高看你的。” 陈十一想到今日是他的生辰,拍了拍脑袋。 “你等着啊,我去拿准备给你的生辰礼。” “好。” 裴珞疏看着她小跑了进去,散落的青丝荡漾,不一会儿,又从屋内跑了出来,手上拿了一个墨色的盒子。 “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 一打开盒子,一枚玉簪映入眼帘。 玉簪晶莹剔透,光晕如水般丝滑流动,像是一滴水化成,十分灵动贵气。 “这玉的成色极好,玉面也打磨得不错。” 陈十一笑着说。 “我向司徒钰学的,他会很多东西,你看,这上面,还刻了你我的名儿,在这儿,有点小,瞧见没?” “瞧见了。” 陈十一抱怨道。 “你的名字太难写了,我练了很久,才敢在上面刻的。” 裴珞疏笑了。 “辛苦我家娘子了,那你帮我戴上。” “好。” 陈十一发现裴珞疏头上束着金冠,玉簪簪不上去,她顿时有点泄气。 “怎么了?” “今日可能戴不了了,你戴的束冠,以后再戴吧。” 裴珞疏连忙接过簪子,环住了她的腰身,头倚靠在她腰间。 “明日再戴吧,你的生辰礼我最喜欢。” 陈十一点头,把簪子放回墨盒里。 忽然,外面传来一个急切的声音,是岳直的。 “陛下,宫内有急事。” “好,朕马上就来。” “十一,你先在这里歇息,我忙完了就过来。” 陈十一知道他忙,很是心疼,这都难得休息一会。 裴珞疏站起身,甩了身上的衣袖,往前走时,桌上的墨盒不小心被带了下来,墨盒打开,放置在墨盒中的玉簪顿时碎成几段。 裴珞疏惊地一回头,看见陈十一对着碎在地上的玉簪不知所措。 他懊恼自己的不小心,蹲下身,把碎在地上的玉簪给拾了起来。 陈十一也蹲下来捡,朝裴珞疏说道。 “没事,碎了就碎了,反正我自己会磨玉,大不了多做几个,你快回宫吧,等会晚了出了纰漏就不好了。” 裴珞疏安慰她道。 “回头,我找个镂金技人,把玉给修复好就行,我先走了,如若我回得晚,你先休息。” 陈十一目送着裴珞疏远去,低头看着墨盒里碎成几段的玉,心里莫名地哀伤。 下次再也不送这么易碎的东西,还要小心翼翼地呵护,一不小心弄碎了,总归是要心疼的。 晚膳如约地送了过来,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都是珍馐佳肴,吃饭的只有她一个人,唉… 她也是思虑不当,这个时候,他正忙得厉害。 宫内宫外,很多事都要他拿主意。 下次,她还是趁着他不忙的时候过来,才能多见他一会。 果然,晚上他没过来。 次日,他下午好不容易过来一趟,还未说一会话,又被叫了回去。 陈十一就在里面读书,练字,偶尔学着裴珞疏的样子,画了几幅画,但看起来,难以言喻。 陈十一笑了。 这种事,真的需要看天分的。 就这样过了四日,陈十一决定要离开了。 岳直很是不解。 “陛下这几日是有些忙,外邦那边出了点事,你耐心等几日。” 陈十一摇头。 “他本来就忙,还要惦念这里的我,来来回回的,好不容易能得个休息,还要浪费在来看我的路上,罢了,你回头告诉他,我先回青州,让他莫要再辛苦跑了。” 裴珞疏听得岳直的禀告,懊恼不已。 “你怎么没拦住她?” “娘娘说,她不想让你来回跑,你本就很辛苦,还要照顾她,她不忍心。” 裴珞疏走进宅院里,只看见桌上的墨盒里,那断成几节的玉簪,还有几张乱七八糟的画。 画上,好好的鸳鸯被她画成了鸭子,而且那鸭子不肥,应该不好吃。 裴珞疏会心地笑了,又忍不住伤怀,精心准备的相见,却是如此匆忙,真是太过遗憾。 陈十一和福大策马离开了京都。 路上,福大问她。 “你才留了几日,怎的这样早去青州?” 陈十一心里有点不畅快,声音沉闷。 “时日再长又如何,我一日没进宫,就一直会是这样的日子,我好好在青州把事做了,缓解世家对他的压迫,我和他也就不会再分开。” 福大撇了撇嘴。 “其实不回去也挺好的。” 陈十一笑骂道。 “你胡说些什么,他是我夫君,我们分开只是权宜之计,以后我们肯定要住一起的,以后不准你乱说。” 福大知道她的情况,冷声道。 “不是我说,你在那别院,和在深宫里,又有什么区别,还不是每日都要等着他,翘首以盼,刚开始你还会为他着想,他应该是在忙,可是他也曾经说过一句话,叫做,时间挤挤都会有的。想见一个人,时间从来都不是问题。慢慢地,你就会开始怨他了,然后两个人争辩,他哄着你,久而久之,也就不愿意哄了,他除了你,还有朝堂上的事,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就会觉得你不体谅他。” 陈十一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你莫非是经历过?” 第295章 挨揍 福大冷哼一声。 “李大掌柜的前夫不就是这样吗?还用我经历。” 陈十一叹气。 “不一样的,大掌柜的前夫自私虚伪,他一直利用着大掌柜为他生财,用的着的时候便喜欢得紧,用不上了就休书一封,是这个前夫的问题,不是所有人的问题。” 福大正色道。 “可天下男人都一样的,不过有的人手段高明,看不出来。” 陈十一笑了。 “那你不是男人吗?” 福大沉默许久才说。 “我是想告诉你,如果我娶妻,我也会如此,我也不会是个好男人,这是人性,有些人能很好地过一辈子,应该,是那个男人有良心,有教养,品性好些,但绝对和感情无关。” 陈十一笑着问。 “所以,这也是你一直不成亲的理由?” 福大笑了一声没说话。 陈十一想了想。 “也许你说的是对的,世间大都是如此。但除了夫妻之情,还有亲情,友情,有莫逆之交,有伯牙鼓琴,有孙阳相马…一段珍贵的情感在于守护,珍惜,体谅,在各种各样的困境中磨合渐渐圆满。你说的那些时间,那些等待,其实是自己把所有的情意全部倾注在别人身上,自己的所得都由别人来施舍,得不到自然会抱怨。但一人活在世上,不是有情饮水饱,而是要做自己应该做,或者想做的事,才不会虚妄。” 福大冷声道。 “果真,南墙还是要自己撞的。” 陈十一笑了。 “我们早些回青州去吧,都快冬日了,应该要下雪了吧。” 屋内,正在将白菘撒盐腌制的司徒钰,见陈十一又来了,头又开始疼了。 他不是走了吗? 怎么又回来了? 阴魂不散啊? 陈十一见状,立即卷了袖袍,帮着做了起来。 司徒钰看着陈十一异常地熟练,很是不解。 “看你这干活的手艺,是从小就开始练的吧?” 陈十一笑了。 “先生慧眼如炬,确实从小就开始干活。” “你小时如此艰辛,那又是如何年纪轻轻便挣下了一份如此大的家业?” 陈十一眼睛眨了眨。 “司徒先生何以识得这家业是我自己挣的,而不是别的。” 司徒钰忙着手里的活,头也不抬地说。 “你从小过得艰辛,可见家里头并非什么大富大贵之家,你身后跟着的两人,一个精明市侩,却对你点头哈腰,尤其是那个冷冰块,浑身的骇气,定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这种人,不是有银子就能让他效力的。” “所以,你定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否则怎么镇得住他们?” 陈十一讪讪地笑了。 “其实,我人挺好的,真的,你不信可以问他们。” 司徒钰挑了挑眉。 “要帮忙,动作快点,那边还有一大筐,哦,你午膳自备啊。” 福大最近有点百无聊赖,看见陈十一回来,忍不住要说她两句。 “换个人不行吗?非得是他,这都多久了?” 陈十一从桌上倒了茶,咕咚灌下了几碗才罢休。 “怎么?茶水都不给一碗?” 陈十一笑了。 “裴珞疏说,他是文坛大家,有他相助定能事半功倍。” 福大沉默了一会说道。 “我最近有事要出去一趟。” 陈十一点头。 “你去吧。” “怎么也不问我去哪?” “你平时也没和我说,今日怎的好生奇怪?” “上次温丞相来的时候,我同你说过的隐在暗处的武功高强之人,又出现了。” “什么?” 福大深深的看了陈十一一眼。 “这个人,识得你,但对你并无杀意。” 陈十一一脸不解。 “那他守在这,究竟是针对谁?” “我是在司徒钰屋子附近发现他的气息。” 陈十一猛地愣住。 “他竟然是针对司徒钰而来?” “应该错不了。” 陈十一心想,司徒钰究竟得罪了谁呢? 这几日,陈十一都往司徒钰家里跑,不是借口送东西,就是跟在楚神医身后去看望平儿。 有次,她看见司徒夫人在制一个极为好看的书袋,书袋是兔皮拼的,拼接处,也不知道司徒夫人用了什么针法缝制的,竟然都找不到缝制的痕迹,绣技了得。 “夫人,你这是怎么做到的,教教我吧。” 司徒夫人笑了一下。 “云沧公子,你怎么什么都想学?” “主要是我好学。” 司徒夫人笑着说道。 “这可不是一两日就能学会的,况且,我带着平儿,没那个时间。” 陈十一又问道。 “那我能借你的袋子观摩一番吗?” 司徒夫人点头。 “好,等我制好了。” “嗯。” 司徒夫人站起身,不知道为何,整个身子忽然往一边倒去。 陈十一见状,急忙扶住她。 “夫人,你怎么了?” 身后,忽然一阵疾速的风涌了过来。 陈十一忙转身喊道。 “司徒先生,夫人晕…” “你干什么?” 眼前,一阵黑影朝她袭了过来,她的右眼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顿时,整个头晕晕乎乎的,一阵白光直冲头顶,顷刻间,身子往后倒了下去,摔在地上那一刹那,全身的骨头都疼了起来。 陈十一头晃了晃,唯一还能用的左眼,隐约看得司徒钰的背影,慌忙抱着司徒夫人离开了。 后来,陈十一稍微清醒一些,捂着右眼回了落樱苑。 她打湿了布巾,敷了受伤的右眼。 嘶,真疼,下手真重。 景然一回来,发现陈十一坐在外头的院子的石凳上,一块布条捂了她的双眼。 心想,东家这是怎么了? 不过,她经常会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倒见怪不怪了。 “东家,今日怎回得这样早?” 陈十一取了布巾,她的右眼眶,青得一片乌黑,像一只狗眼睛。 这… 一直不苟言笑的景然笑得前俯后仰。 “你,你怎么弄成这样?” 陈十一心里闷得慌。 “你还笑,我被人揍了。” 景然还是止不住的笑着。 “我估摸着,你应该还是以女子自居,与别的女子稍微亲近一些,定然是要被挨揍的。” 陈十一定定地看着景然。 “有这么好笑吗?” 景然顿时收回笑意,松了松笑得发酸的腮帮子。 “其实也没有很好笑。” 第296章 揭穿 陈十一觉得自己的样子没办法见人,这几日,都安心地歇在自己的屋内。 谁料,自己没去找司徒钰,司徒钰竟然来找了自己。 真是稀客。 他看着陈十一右眼还未消下去的阴影,脸色说不出的幻化多变。 “云沧公子,抱歉,我当时以为你轻薄我家夫人,谁料竟是相助我家夫人,心急伤了你,我向你郑重道歉。” 陈十一勉强地笑了一下。 “哦,都已经没事了。” 司徒钰双手呈上一幅画轴。 “这是我的谢礼,还请笑纳。” 陈十一有点受宠若惊,双手接了过来。 司徒钰拱手朝陈十一行了一礼,随即转身走出了落樱苑。 陈十一缓缓打开卷轴,随之呈现的是一幅画,画上,是身穿蓝衣的女子,女子眉眼舒展,温和嫣然,站在伸出院墙的金桂树枝桠下,抬手托举着树叶,远处,河水汤汤,雾气蒙蒙。 画中的女子,正是陈十一本人。 景然被这画给惊着了。 “司徒先生识得你是女子了?” 陈十一沉思了一会,卷起手中的画道。 “许是知道了,又或是试探。” “可是,这明明是你以前的模样,现在的你与之天差地别。” 陈十一心里有一丝轻微的惧意。 大家都是聪明人。 这次相帮司徒夫人,靠得太近,定是让她察觉到了自己是女子,司徒钰又从这些蛛丝马迹中,得出自己的身份,所以才画了这幅画送给自己。 那他亲自送画,究竟是什么意思? 还有,他什么时候见过自己? 读书人大多有点固执迂腐,他知道自己是女子,拒绝了出山教书,那她之前做的事,都白费了。 陈十一想着自己瞒不住了,决定开诚布公,与司徒钰好生谈一次。 司徒钰似乎知道陈十一会来找自己。 他今日穿得很是郑重,莲花暗纹圆领广袖长袍,金饰宽腰带,坠了双流苏白玉佩,头上是缠丝镂金冠。 昔日不屑的眉眼,如今却带了一丝柔和。 如若不是见过他以前那疏离清冷的模样,陈十一以为他都要被别人夺舍了。 “司徒先生,你没事吧?” 司徒钰笑了。 他竟然笑了? 他平时对自己没一个好脸色。 “看来我猜的没错了。” “司徒先生是如何猜出来的?” 陈十一喝着司徒钰晾好的清茶,香甜无比。 她记得之前,吃过一罐苦菜,吃过拳头,还吃过一大堆的亏。 这样的待遇,想都不用想。 “司徒先生忽然这般客气,云沧有点不适应,其实我并未做什么了不得的事,说起来都是举手之劳而已。” 司徒钰说道。 “举手之劳?驱逐敌寇也是举手之劳?勇毅县主,或者,皇后娘娘?” 陈十一笑道。 “我是云沧,你说的那些人,我都不认识。” 司徒钰点头。 “云沧公子,你几次三番接近我,是想让我做什么事呢?” 陈十一顺势说道。 “我建了一座学院,想请先生出山做院长。” 司徒钰怔愣了一番。 “就这个?” “嗯,就这个?” “为什么?” 陈十一思虑了一番,轻声说道。 “我只是为了让更多的人读书识字,知荣辱,树风骨,笔墨为刀,口舌为剑,为万民谋福,为社稷顺昌。” 司徒钰思虑片刻。 “云沧为了陛下而来?” 陈十一不置可否。 “是,但也不全是。” “愿闻其详。” 陈十一深吸了口气。 “司徒先生,如今世家旧族把持着朝堂上的诸多官职,不仅是文臣,武将也多得数不胜数,当一个朝廷,被只顾繁衍家族,不顾百姓死活的世家把控,那么圈地会越来越严重,上交给大邺的税会越来越少,一旦税收减少,那么各个州府就会把繁重的税加诸在百姓身上,使得百姓生活越加艰难,哀鸿遍野,民不聊生,一旦百姓连生存都出了问题,那么必然会揭竿起义,推翻朝政,到了最后,死伤最多的还是百姓。” 司徒钰司空见惯,似乎听多了这样的言论。 “云沧忧国忧民,这是好事,但这同我有什么关系?” 陈十一没有说话。 “你是想说,我是大邺的子民,理应为大邺的社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司徒钰冷笑一声。 “你可曾知道,我当初就是怀着这样的信念,求学,考学,入翰林。” “可,贪赃枉法比比皆是,卖主求荣,背信弃义乃家常便饭,当初,在圣贤书前发下的誓言,在这漫长的官场生涯中,逐渐销声匿迹。他们只会被同化,被墨染,最后,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 “当初是一块硬石头的我,敲碎了很多鸡蛋,这可是他们的食物,吃饭的人不干了,我自然而然被丢了出去。” “云沧,我的教育,会害死人的。” 陈十一点头赞同。 “司徒先生,你进入过官场,我也接触过进入官场的人,他告诉我,为官,是在公平之称下倾斜弱者,在正义刀剑下帮扶善者,在秩序之乱下成为勇者,不分清与浊,但求成与果。” “我知道你的顾虑,也明白你的失望,但读书人的使命,就是不断抗争,而不是妥协,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风骨,铮铮作响。” “我见过真正的战争,尸山血海,惨不忍睹。一位将军告诉我,战争是黑暗的,但他在战争中流淌的每一滴血,都在走向光明的大道。” 司徒钰很是赞赏。 “云沧,我已经失败了,我的妻子生下平儿后身中剧毒,我们三人曾被关入暗牢三年之久,导致平儿无法正常与同龄小孩嬉笑玩乐,这就是我抗争的报应。你说得很对,但我如今是退下来的伤兵,已无能为力了。” 陈十一愣住了。 她忽然觉得自己冠冕堂皇的话,十分可笑。 司徒钰是当今大儒,如何能不知? 她费尽心思求的,是别人血淋淋的伤痕。 那曾经深信着,文人的傲气凛然,不过是他们拒绝的一种方式和护好自己的屏障。 她,或许该离开群玉院了。 第297章 联络 陈十一有点难受。 她把一切事都想得太过简单和想当然。 最难啃的骨头,现在连骨头都没有了。 不是她不想去追,那块骨头上,伤痕累累,她下不去手。 景然见她很是颓丧的模样,取了炭火上的一直温着的热茶,倒了一碗,递给了她。 “东家,别想那么多,我们是做买卖的人,你知道的,把自己该做的事做好,钱财会追着自己跑,如果自己费尽心思钻营,反而会得不偿失。” 陈十一笑了。 “景然,你在青州,似乎更是开心,这话越来越多,性子啊,也越来越谦顺。” “嗯。” 陈十一笑问道。 “在安州,有谁让你受委屈了?不对,你性子一直冷淡,来了青州才变的,难道在青州,你看上哪家姑娘了?” 景然就,傻眼了。 “东家,我们好像在谈正事,你这七拐八拐的,把话拐到哪里去了?” 陈十一正想说什么,门外传来笑声。 “你们在谈什么,外面都听得见。” 温之柔推门进来,取了椅子,坐在炭火旁,把手上的东西放下,烤火取暖。 “这儿的天气,风都冷透了骨头,缩在被子里都是冷的。” 陈十一笑着问。 “你不是跟着你家老楚进山采药了?怎么就回来了?” “太冷了,下次不去了。” 陈十一给温之柔倒了一碗茶,让她捧在掌心,喝茶取暖。 “哦,对了。” 温之柔把刚刚的东西递给了陈十一。 “给你的。” 陈十一把布包打开,是一封封橙黄的信。 “这是什么?” “我哥写给你的信。” 陈十一顿时有些怔愣住了。 “他,他怎么给我写信?” 温之柔说道。 “他也给我写了,一大堆,我前段时日跟着老楚在外面,信都存放在驿站,一并取回来的。” 温之柔看着陈十一不自在的模样笑道。 “怎么,看几封信,会要你的性命不成?” 陈十一忙解释道。 “并非,只是有点惊住,他写信给我太突兀了。” 温之柔忙说道。 “会不会有什么重要的事?你家那位最近给你寄信了吗?” 陈十一摇头。 “并未。” 她随即又说道。 “他最近很忙,想必是秋闱刚过的缘故。” 温之柔点头。 “他肯定忙,日理万机,自然顾得上这头,就顾不上那头。” 陈十一肯定了这句话。 “可不是,他过生辰的时候,我去看他,都瘦了许多。” 温之柔拍了拍她的肩膀。 “晚上到我那用膳,老楚烧的兔肉可是一绝,他非得要你们过来,炫耀一下他的手艺。” “行。” 陈十一回了书房,在书房内拆开了那一封封信。 总共有五封,每一封厚薄不一致。 她拆开了三封比较厚的。 一封是画,画的是之前从司徒钰养的十八学士,画中的花儿更为娇艳,他把它养得很好。 第二封也是画,画中的是凌霄花,现已初冬,画中的凌霄花破败凋零,只留得灰褐色的枝干,等待明年吐露新生。 第三封,是那条金鱼,它依旧肥,尾巴犹如彩翼,自在悠闲。 陈十一不由得露出笑意。 第四封,字里行间,都是裴珞疏的事。 秋闱过后,裴珞疏大肆兴办琼林宴,宣布登科进士的名次,广纳贤才。 之前陈十一给裴珞疏名单里的学子们,现已悄无声息地渗入朝堂的各个角落。 温之衡说,他做得很好,权谋手段,帝王之术,越发用地得心应手。 她笑着打开第五封,嗯? 没有字,也没有画,就一张空白的纸。 陈十一以为他有什么机密的事要与自己说,琢磨了很久,才发现,这真的只是一张白纸。 她百思不得其解。 楚神医的红烧兔肉果真一绝,怪不得温之柔非得让他在大家面前炫耀一番。 “好吃吗?” “好吃。” “怎么个好吃法?” “外焦里嫩,鲜香适宜。” “还有呢?” “有藤椒的味道,辣味很是香浓。” 温之柔给陈十一碗里添了好多肉,眼眸亮晶晶的,陈十一尝一口,她便逼着陈十一说一句好话,还不能重复。 嗯,这真的有点强人所难了。 福大在一旁插话。 “这以后谁还敢来你这用膳,来之前还得想好词赋,否则这顿饭也是吃不起了。” 景然也笑着附和道。 “是的是的,这顿饭吃得我战战兢兢的,做生意我在行,吃也在行,但具体怎么好吃,我真的不在行。” 温之柔横了他们俩一眼,又对着陈十一问。 “我给我哥回信了,你呢,要一起寄出去吗?” 陈十一听罢,忙放下手中的碗筷。 “不必了,他没让我回。” 温之柔深深看了她一眼。 “好,那我先寄了。” 再次收到温之衡的信,是在十五日后。 照例,是混着温之柔的信一起寄过来的。 只有一封。 信里面说的是,朝堂上最近人心惶惶,裴珞疏在紫宸殿上,痛斥官员懒政,怠政,已赐死一人,罢免多人,寒门与世家的争斗越来越厉害。 再后来两个月,陈十一再也没收到温之衡的来信了。 有次,温之柔找她说话。 “过年你回京都吗?” 陈十一叹了口气。 “不知道,他没给我来信,我想,过年,他应该没有空吧。” 温之柔哦了一声。 “我哥来信给我说了,让我回京都过年去,所以,今年你若是在青州过年,我不能陪你了。” 陈十一愣了一会。 “你哥一直在给你写信吗?” “嗯,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的缘故,现在总爱唠叨我。” 陈十一哦了一声。 “你回去的时候帮我带一封信回去,趁个机会送到裴珞疏手上,行吗?” 温之柔点头。 “好,可以。” 裴珞疏正在御书房批奏折,听得外面岳直求见,便立即请了人进来。 “怎么,消息送过去了吗?” 岳直摇头。 “与娘娘联系的线只有一条,但中间有个侍卫死了,一直还没找到补上的人选,再加上,属下最近被人盯上了,根本就动不了。” 裴珞疏微闭了眼,缓了缓心中的怒气。 第298章 年夜饭 岳直又说道。 “陛下,温丞相给属下递了一封信,是娘娘从青州送过来的。” 说完,便从袖口处掏出一封信,双手递给了裴珞疏。 裴珞疏面露喜色,忙接过信,打开。 冬日出行艰难,再加上近期朝政动乱,陈十一为了减少他的负担,今年打算就在青州过年。 裴珞疏捏着手中的信,手心逐渐用力,信纸都起了皱。 “岳直,你知道朕现在心里在想什么吗?” “属下不知。” “朕做的这一切,原本就是为了能和她永远在一起,没有任何人的威胁,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如今,却背道而驰,朕此刻,想见她一面都难。” 岳直安慰道。 “陛下,你要不写封信托温丞相给娘娘送去,安她的心,毕竟丞相在京都十几年,定是有自己的路子。” 裴珞疏脸色忽然有点不好。 “岳直,你无论如何,就在这几日,将那条路给连起来,丞相那边,无需再提。” “是。” 年关将至,陈十一照旧办了年货,备了年礼,自己剪裁了红纸,写了对联,就这样简简单单的,和福大,景然在青州过年。 她已经很久没找司徒钰了,也不再厚着脸皮去打扰别人的生活。 只是年前,给他备了一份厚礼送了去。 年夜饭,是陈十一掌厨,景然打下手,福大烧火。 福大最近喜欢上一道菜,炸卤鸽。 简简单单三个字,工序要很多道。 桌面上,已经摆好了八道好菜,都用碳炉子小火煨着,菜冷了,怕不好吃。 昨日,终于收到了裴珞疏的回信。 他告知最近遇到的事,郑重向自己道歉,并承诺,如若顺利,只需一年,等搬开了脚下的石头,就接自己回宫,并祝自己佳节逢春。 陈十一心里并无多大的难受和失落。 两地相隔甚远,有很多事,都是无法预料。 即便裴珞疏没来这封信,她也坚信,他必有缘由。 今晚的酒很香,也不知道福大从哪里弄来的。 “这是百里香,是烈酒,你可别喝,这里没人照顾你,我和景然两个大男人可不会。” 景然倒是觉得没事。 “东家,你只管喝,若是真醉了,那就麻烦一下司徒夫人,又有何妨,再说,不一定会醉。” 满桌子的珍馐佳肴,又有香浓的烈酒,陈十一决定喝一点点,反正过年,都在家里,又都是自己人,出丑也不怕。 陈十一端起酒杯舔了一下,舌尖沾上一丝辣,丝滑入口,很是呛人,没尝到什么味,却又想喝第二口。 “东家,不能光喝酒,也要吃菜。” 陈十一被呛了好几次,忽然门外传来敲门声。 几人不约而同的对望。 会是谁? 景然打开门,门外,是司徒钰一家。 “司徒先生。” 陈十一听得景然的惊呼声,连忙起身,跑到门边迎接。 门外,正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雪,几人得到斗篷都沾染了雪花。 司徒钰笑着说。 “平儿说,想同你一起守岁,这不,就想着一起拼个年夜饭,不知有否打扰?” 他提了提手中的东西,是两个大食盒。 陈十一很是开怀,连忙把几人迎了进去。 “不打扰,当然不打扰,我高兴还来不及。” 圆桌上,又多了六道菜,菜的样式,是宛城的,味清甜,样式又好看,一看就知道是司徒夫人的手艺。 景然给大家都满上了酒,陈十一专门去房里,给平儿包了个大红包。 平儿实在乖巧,想着推辞不要。 “这是压岁钱,是祝福,必须要收的。” 平儿眼睛骨碌碌地看向司徒钰,等到司徒钰点头,他才收下。 “谢谢。” 陈十一捏了捏他的脸蛋。 “真乖。” 一桌子的菜,一屋子的欢声笑语,一张剪着胖娃娃的红色窗花,一串挂在廊下的红色爆竹。 又喜庆又热闹。 陈十一和司徒钰说着话。 “平儿今日都能出来了?” “是的,楚神医的法子很有用,多亏了云沧的用心。” “平儿是个好孩子,上苍不忍他受苦的。” 司徒钰抿了口酒,脸色有点微红。 “你上次的提议我回去仔细思虑了一番,决定接受你的提议,去当你书院的山长。” 陈十一惊着了。 “你说什么?” 司徒钰笑了。 “你上次说的银子还给不给了?” “给,给…” 陈十一不解地问。 “司徒先生,你怎么忽然想通了?” 司徒钰放下手中的酒杯,沉思了片刻。 “听说,你不仅在青州建学院,还在大邺各处建学堂,为贫困百姓之子免束修,免杂费,而且到处收罗技人,造笔炼墨,可有此事?” 陈十一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司徒先生门下有能人,毕竟事以密成,我这件事做得很是隐秘,不知道先生是如何知晓的?” “我确实有个能干的,算是朋友吧,这段时日,我让他去查了你,所以,我便知晓了。” “你是因这些缘由,才同意的吗?” “是,但也不完全是,你不是还给了我银子吗?” 陈十一无奈地笑了。 她看着外面纷纷扬扬的雪花,感叹道。 “瑞雪兆丰年,今年是个好年。” 陈十一几杯酒下肚,头开始犯晕。 此时,外院的门此时不合时宜地响了。 大家心里不约而同地想,这又会是谁? 景然上前开了门,发现是一个中年人,身穿褐色直坠长袍,看起来是哪个店家的掌柜。 “请问这是云沧公子的家中吗?” 景然不解地问。 “请问你是?” “我是福满楼的掌柜,有位尊贵的郎君,在福满楼订了一桌年夜饭的席面,现给你送了过来。” 说完,便示意身后的人进了去。 这些店小二每个人手上提着两个食盒,鱼贯而入。 福大见桌子上放不下,另外搬了一张圆桌进来。 不一会儿,桌面上摆满了十六道精致美味的佳肴。 掌柜地还给陈十一留了个笼子和信,便离了去。 房内的六人看着圆桌上,一桌子的菜,没有吭声。 景然感叹道。 “这只怕要吃到明年去。” 福大眉头紧蹙,问了陈十一。 “这是谁送的?” 陈十一摇头,打开了手中的信。 “这些都是你爱吃的菜,信鸽在笼里,记得给我回信。” 第299章 树 陈十一双指用力揉着纸张,指腹泛白。 如此精致的佳肴,如此细致的妥帖,如此齐全的准备,如果后面的署名,加上一个裴珞疏三个字,该是多完美的事儿… 她看得眼眶发红。 福大见状不对,忙站起身问。 “怎么了?” 陈十一止住外露的情绪,哽咽一声,清了清喉咙,勉强地朝福大笑了。 “福满楼的饭菜,是县上首屈一指的,把炉子上吃得差不多的菜给换了,温一会就能吃了。” 景然和司徒夫人跟着一起帮忙。 福大深深看了陈十一一眼,也跟着打下手。 司徒钰把陈十一的情绪全都看在眼里,只端酒抿了一口。 陈十一觉得自己的酒量好了许多,至少现在没醉,只是头有点眩晕,却又很是享受这种感觉。 酒过三巡,司徒钰的话有点多了。 “云沧,我小时栽过一棵树,我很是喜欢这棵树。” “瘦长的,叶子耷拉卷曲,叶面毛茸茸的,一阵风就能把它折腾两段,太脆弱了,我倾注所有的心血,浇水,施肥,搭了木架子固定它的身躯,为它抵挡狂风,后来,它生了根,发了芽,一寸一寸地长大,枝干粗了,树叶更加细密,经得起夏热,冬寒,我很是喜悦。” “它的伞盖越来越大,我躲在它的阴影里乘凉,靠着它的枝干沉睡,我一直以为它只属于我一个人。后来,渐渐就有了人在它的伞盖下乘凉,嬉闹。我很不喜欢这种变化,明明,它的成长只有我一人在付出,为什么那么多人可以得到它,它为什么不能就是我一个人的。我觉得这是树对我的一种背叛,那种不甘和愤怒已经占据了我盼望它长成一颗大树的喜悦。” “再后来,我用斧头砍断了它,在它轰然倒地的那一刻,我感受到了极致的痛苦,那种本以为得到,最后却得不到的痛苦,我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 “回顾这棵树的一生,都是我单方面的臆想,它其实是从一而终的,它要长大,要变化,它没错,错的是我,是我要求它长大,却不能接受他长大后带来的一切后果。 它终会变成其他的,长成参天大树庇佑别人,没长好也能被人砍了当柴烧,长好了许是能成哪栋房子的房梁,亦或是做成家具…” “最终,我和它分道扬镳,谁都没有失去初心,但岁月的滚轮一过,却是什么都没有了。” “得到过了,失去就没那么重要了。” “但我们人啊,是不甘心的,所以才有那么多的爱恨情仇。” 福大说,陈十一喝醉了。 陈十一不这样认为,有谁喝醉了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一直沉默着不说话。 可福大就是说她醉了。 “平日的她,忙东忙西,话多爱笑,什么事都难不倒她。” 哦,喝酒后,和平时不一样,就是醉了? 原来,还有这么清醒地醉。 罢了,这酒以后还是莫喝了,醉得难受。 眼眶都红了。 回了书房,她提笔给温之衡回信。 “你养的花如果有一天枯萎了,那就换一盆养,你的精细呵护珍惜,留给对你绽放的花,才不枉费你的一番心血。” 自司徒钰大年三十答应给她的书院当山长,她又开始忙碌起来。 景然在各地安置的学堂如雨后春笋般悄悄冒出了尖,在陈十一向各地宣布司徒钰任凤鸣山学院山长之后,破土而出。 自此,凤鸣山书院,成千上万的学子慕名而来。 那日,万里无云,霞光普照。 通红的鞭炮声噼里啪啦响个不停,盖在门匾上的红绸布由司徒钰亲自拉下,众学子欢呼雀跃之时,陈十一很是激动欣慰。 她想办的事,终是前进了一大步,以后定会越走越好的。 书院里,亭台楼阁,鳞次栉比,连廊处,看得穿着白色学院服的学子们,挤在一处听着教书先生授业解惑,三三两两的,好不热闹… 陈十一走在青石板铺就的小道上,碰见了一个人。 齐蓝。 “你也来读书了?” 齐蓝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 “你去见司徒先生,就是为了凤鸣山书院?” “嗯。” “你认识温丞相?” 陈十一猛地抬头,眼眸里泛起不可置信。 “你究竟是谁?” 忽然,陈十一的身后极速刮过一阵风,鬼魅一般窜到齐蓝面前甩开了拳头。 谁料,那齐蓝身形轻盈后退,蓝袍翻飞,之前书生温润的模样,此刻如幽灵鬼魅,面对强悍的福大,竟然一点都不怯,而他的身手,竟然同福大不相上下。 陈十一十分紧张。 这书院里的东西都是刚置办的,打坏了又要去买。 “出去打啊,别在这里捣乱。” 然后,两人就轻盈地翻出围墙,不见了踪影。 司徒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齐蓝识得你们?” 陈十一想了想。 “上次他骗过我的银子。” 司徒钰笑了。 “他在学着怎么骗钱呢。” “为什么要学这个?” “不知道,他性子古怪,但是个很好的孩子。” 司徒钰沉凝了一番又说道。 “或许是因他曾经做过死士的缘故吧。” “看来,福大一直在查的那个人,原来是他。” “什么?” “我们之前在吃饭,福大发现有人在探查我们,后就一直在查这个人,你怎么知道齐蓝做过死士,他同你是什么关系?” 司徒钰沉思了一会。 “我之前被关暗牢,他把我救了出来。” 陈十一惊了。 “那他是谁的死士?” “当今的张太傅。” 陈十一疑惑问道。 “听说你和孙太傅,势如水火。” “嗯,我被关进暗牢,就是他的手笔,后被齐蓝所救,是因很早之前,我把他从乱葬岗里救了出来,他知恩图报,后来就跟着我了。” “原来如此。” 陈十一忽然想到一个很恐怖的事。 “你本来隐居在宛城,如今又复出,我恐怕张太傅会对你不利,不行,我让福大多派几个人来护你周全,否则出了事,我可是千古罪人了。” 司徒钰笑道。 “无需如此担忧,张太傅怕是早已知晓我在宛城,我有齐蓝护着,谁也动不了我。” 第300章 风声鹤唳 今日是福大的好日子。 尽管他脸上身上都是伤痕,但从骨子里散发的满足感,真是难以言喻。 “你被人揍似乎比你揍人要开心得多?” 景然帮他上药时笑道。 “福大这么些年没被人揍过,定是想念这种滋味了。” “你们两个,谁打赢了?” 福大冷笑一声。 “自然是我赢了。” “齐蓝人呢?” “被司徒钰用担架抬走了。” 陈十一想了想。 “你碰到他,问他一声,他是如何认得温之衡?” 福大皱眉。 “我就说那日,他就是来盯着温之衡的,没错。” 后来,陈十一去了司徒钰那里,去见了齐蓝。 她看见齐蓝似乎没有受伤,见到她来了,还热情地和她打招呼。 “福大可是说,你伤得比他还重。” 齐蓝点头。 “是的,他打人不打脸,但把我的手给掰断了。” 陈十一愣了一会。 “可能你的脸,他怕打坏了赔钱?” 齐蓝眨了眨眼。 “你不说我还没想到这事,我可以让他赔钱,还能小赚一笔。” 陈十一见齐蓝要动身去找福大,连忙阻止了。 “别去了,找到最后,付银子的肯定是我,我挣点银子也很辛苦的,别给我添乱了。” 齐蓝哦了一声,总感觉哪里不对。 陈十一忙扯开了话题。 “你认识温丞相?” 齐蓝点头。 “见过他的画像,那天看到他,探查他,是本能。” “本能?什么本能?” “死士的本能,我当年奉命去追杀,刚刚登上相位的温丞相。” “当年是何缘由,为何要追杀他?” 齐蓝摇了摇头。 “不清楚,不过当时的事闹得挺大,传说,是为了西北军粮的事,到处在传谣言,说大邺王朝没有送军粮去西北,是他从中周旋,出了主意,圣上才给运了军粮过去,我猜是这个,张太傅才要追杀他吧。” 陈十一听得心里发颤。 “那,你们后来?” “杀了,没杀死,他当时受了很重的伤,躺了好一阵子。” 陈十一眼里酸酸的,很不好受。 齐蓝不解地问。 “怎么了?我没说什么不好的话吧?” 陈十一摆了摆手。 “你好好养伤,我先走了。” 回到庭院后,福大见陈十一脸色苍白。 “那个姓齐的欺负你了?看来没揍够。” 陈十一忙拉住他。 “没有的事。” “那你怎么这个鬼样子?” 福大见她不言语,叹了口气,语气软了许多。 “你从来都是爽快的人,今日怎的这样磨蹭?” 陈十一想了想,把齐蓝的话讲给了福大听。 福大听了,跟着陈十一沉默了许久。 “温丞相倒是个痴情人儿,不过可惜,这天下,没有两个陈十一。” “就算有,也没有可能的,福大,从一开始,我就配不上他。” 福大细声询问道。 “年夜饭是他给张罗送来的?” 陈十一点了点头。 福大重重叹了口气。 “那样执着的人,你不肯嫁他,只怕会和胡老爷子那般孤独终老。” “那我岂不是要害他一辈子?我该怎么办?” “他那样的人,除非是实在找不到你了,才会考虑他自己的事。” 陈十一喃喃自语。 “为什么,你和莫寻烟说的话,都是一样的。” “什么?” 陈十一摇头。 “他们两个的事,你别多想,安心把你的事做完,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谁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的。” 陈十一回到书房,靠在窗户旁,想着之前,在西北的那段时日,是她和温之衡关系最紧张的时候,就算与他闹得很僵,他也依然愿意护着她,甚至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 她何德何能? 福大说,倘若这世上找不到她了,或许他才能回到正常的生活。 是吧! 福大还有一句话说的对,先把手头上的事做完,做完了,就可以做其他的事了。 学堂的事很顺利,但上学的孩童却极少。 景然拿着手中的文书说道。 “能读书的孩子,现在都是家里的劳力,农家的孩子更是辛苦,三岁就要开始帮家里干活,用他们的话说,不想费那个心思。” 陈十一听得忙问道。 “有派人去说吗?” “派了,没人答应。” “怎么说的?” “和他们说,读书识字能明理,考学可以当官,给家里光宗耀祖撑门楣。” 陈十一失笑道。 “你和他们说这些大道理有什么用,修身治国平天下,大家都没读过书,谁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你换个说法吩咐下去,只说,认字了,以后做买卖能认数,不会上当受骗,还能去镇上的酒楼当掌柜的,工钱都能翻番,读书厉害的,考上个秀才,家里以后的税银都不用交了,而且可以免被征兵上战场,免得骨肉分离…” 景然笑了。 “正是这个理。” “快去吧。” 所有的事儿都在往好处堆,凤鸣山书院的名气越来越大,跟随着凤鸣山书院的学堂,也渐渐迎来了很多读书识字的,常意那边,秋闱之前已经收拢了一批学子推进了朝堂,已见初效,大掌柜那边,纸的制成也有了眉目… 朝堂上,被旧部世家占领的位置,渐渐被裴珞疏以各种借口给换得差不多了,世家与寒门的对抗,越来越紧张。 如今,朝堂上已经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面对裴珞疏的攻势,张太傅很是狼狈,似乎没料到裴珞疏会跟得那样紧迫,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温之衡抬眼瞥了对面似乎在愤怒,但又无可奈何,漫不经心的张太傅,心里一咯噔。 事情进行得太过顺利,这些老油条,根扎得这样深,绝对不可能就这样妥协退让下去。 说不得此刻在憋着什么坏。 裴珞疏对他们的人动手,保不齐他们也会对陛下的人动手。 只怕他要首当其冲了。 下朝后,温之衡特意等起了崔永安。 “最近小心些,别到处跑,尽量待在家里,出去多带点护卫。” 崔永安狼兽般的眼神四处张望了一番。 “出什么事了?” “暂时还不知晓,但肯定要出事,你要当心。” “嗯。” 与崔永安分道走后,他的马车刚走到一小巷拐角处,忽然,铺天盖地的黑衣人从天而降,杀气腾腾地包围了他。 第301章 刺杀 来得真快! 青松眼里闪过慌乱,从怀中忙掏出一个烟火丸往空中一掷,烟雾瞬间散乱在半空。 黑衣人朝马车前面的青松迅速攻击了过来。 温之衡慢条斯理地从马车的匣子里取出一把明晃晃的长剑,掀开车帘,脚尖朝车辕上轻点,一个飞身,衣袂翻飞,朝那些黑衣人杀了过去。 黑衣人人数众多,温之衡和青松两人对抗,就算实力再不俗,也是寡不敌众。 青松见黑衣人攻势太猛,他们的人还迟迟未到,估计已被堵在半路上。 现在,他身上已经被砍了两刀。 他咬紧牙关忍着痛,捅了一个黑衣人,抬脚踹飞了出去,厉声喊道。 “爷,青松掩护你,快逃!” 温之衡挥洒亮剑,沉着应对。 “他们不会让我逃的。” 他心想,今日的刺杀,这阵势,不让他死,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身上沾满了血,黑衣人已经被他斩杀了五六个,但他此刻现在强撑着。 殷红的鲜血汩汩从他的手臂上淌了下来,黏腻地染满他的手心。 忽然,四面又围了一波黑衣人来。 他们身形鬼魅,武功极强,十几人,片刻,便将之前刺杀温之衡的黑衣人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青松见状,笑着喘了口气,全身心都放松下来。 还好,爷终于能活下来了。 温之衡带着伤,恭敬朝为首的人鞠了一躬。 “感谢救命之恩。” 那黑衣人,朝他行了一礼。 “丞相大人,你是我们的主人,不必言谢。” 温之衡疑惑地问道。 “主人?” “去岁秋,我等奉东家之令,潜在你身边,护你周全。” 温之衡心里很是触动。 “好,好…” 去岁秋? 是她离宫出发去原州的时候,她便已经安排人在他身边。 他只知道陈十一手上有一支由福大帮她培养的卫队,后来她将那支卫队派来了京都,护着裴珞疏的安危。 想不到自己也有。 虽然只有十几人,但关键时刻救了他的性命。 这已经很好很好,他很满足。 裴珞疏得知温之衡在京都被刺杀的消息极为震撼。 他忙从禁军中抽取百人,护在丞相府外,又下令京都府衙将刺杀的事查个水落石出,揪出幕后之人,以安朝堂百官之心。 顿时,京都内人心惶惶,百姓都尽量待在家中,不敢上街。 御书房,裴珞疏坐在书案后,岳直走了进来。 “陛下。” “她来信了吗?” “是。” 岳直将陈十一的信递给了裴珞疏。 裴珞疏嘴角上扬,拆开了信件。 信中,陈十一告诉他,有钱能使鬼推磨,她的进展很快,各地的学堂已经建好,学子们也都入了学,造纸的作坊,在各地开建,进行得如火如荼,凤鸣山书院越来越多的学子上门求学… 看到这么多的成就,裴珞疏很是开怀,十一想做什么,永远都是那么好。 最后,她留了一句话。 “阿珞,何时是归期?” 裴珞疏脸上的笑意,渐渐凝成了一声声的叹息。 随着他攻击手段的逐渐强硬,世家旧族的节节败退,朝堂上的纷争越来越厉害,如今,已经开始明目张胆在京都,他的眼皮子底下,最繁华的皇城,刺杀温之衡。 她若是来了京都这个虎狼窝,他怕护不住她。 还是先留在青州,那边好歹还安全一些。 陈十一收到裴珞疏的消息,沉默了半晌。 福大最近不出去了,歇在院子里养伤。 “怎么了?京都出事了?” 陈十一眉头紧蹙。 “他在朝堂上正是举步维艰的时候,我这边动作越大,世家反抗就越大,他遇到的阻力就越大。” 福大躺在摇椅里,闭上了双眸。 “朝堂上的事儿,让那些男儿去争,你就先待在青州,保证自己完好,免了他的后顾之忧就行。” 陈十一点头。 “你说得对。” 随后,她又忍不住问道。 “齐蓝上次被你打得手都断了,这还没过两月,你又去找别人打架,你是想受伤上瘾了吧?” “你不懂,强者与强者之间的争斗,还有那种惺惺相惜,一生难得碰到一回。” 陈十一懒得管他了,准备去找温之柔,结果,她的宅院门上挂着一把大锁,她肯定又跟着楚神医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估计十天半个月都回不来。 她,已经将做的事,埋下种子,生了根,发了芽,只等着他们经历风吹雨打,汲取阳光雨露,逐渐长大,发光发热。 她闲下来了。 她不能闲下来,闲下来就会出毛病。 后来,她去烦司徒夫人,让夫人教她缝制皮袋的手艺,尽管她本来就不怎么会缝东西,但她依旧很努力地学。 她开始学着平儿的作息,和他夜里玩耍,白日睡觉,结果还没几日,就已经憔悴得不行。 福大直说她闲的没事干。 渐渐地,她和平儿有了一个触碰到的时机。 寅卯之时,她起的早,他睡得晚。 那段时日,她总是会带着他去凤鸣山上。 只因,平儿问陈十一,书上的秋露是何模样,他从未见过。 她和他,穿着厚重的衣裳,去等待野花绽放的那一刹那,去看露水垂滴在青草的叶尖。 渐渐地,平儿撑到了和她一起看到天空透出的鱼肚白。 虫儿都睡了,偶尔有一两声蛐蛐叫,都让两人兴奋不已。 有时候两人就躺在草地上,静静地等待着天亮。 平儿每次都等不到。 陈十一就把他摇醒,但他好像从未醒过。 不过,最近,平儿的病越来越好了。 慢慢的,能坚持天空出现鱼肚白后,在天地相接的那一刹那,喷薄而出的那一抹红亮。 平儿是被她背着下山的,瘦弱的身躯,软软地趴在她的背上,她微弯着腰,想着,如若自己有了孩子,会是一个怎样的情景。 他应该会像以前的睿儿那样懂事听话,嘴又甜,会哄着别人,会像平儿这般,极其聪慧,又坚韧不屈,面对病痛,他从未觉得有任何不妥。 他说,是黑夜太孤单了,没人陪,他要做黑夜的好友,他与黑夜之间互相喜欢。 第302章 回去 朝堂上,张太傅为首的世家,渐渐隐没了气息。 像是被裴珞疏打击得毫无还手之力。 裴珞疏有一种飘忽之感,很不真实。 实在是太过轻而易举,这可不像之前那般,步步紧逼,对着陈十一猛烈攻击,使得他不得不将十一隐匿起来,才罢休了。 其实,他就是输了。 而如今,朝堂上的那些重要官位,渐渐被他的人所替代,但他们却应付得十分疲软。 这一反常态的事,让他寝食难安。 他问了温之衡。 温之衡思索了片刻说道。 “陛下,敌暗我明,目前也无法猜测下一步他们究竟要做什么,加强自身防范,总归是对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看一步。” “张太傅这段时日一直以生病为由,赋闲在家,对朝上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平日,他来御书房最是勤快,朕每次见到他就头疼。” 温之衡低头恭敬道。 “陛下头疼记得让御医请平安脉。” 裴珞疏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心里烦闷。 “朕忽然记起了一件事,过去很久了,一直想问,去年大年三十,你在青州给她送了一桌席面?” 温之衡想了想。 “席面?哦,那是给温之柔送的。” 裴珞疏轻笑了一声。 “你妹妹她回了京都过年。” “是的,本就是给温之柔送的,之前她打算在青州和她一起过年,但她后来回来了,我之前定好的席面也没来得及撤,就直接送到了她那里。陛下放心,微臣知道哪些该做,哪些不该做,定不会坏了规矩。” 裴珞疏看着温之衡,轻声道。 “是吗?” “自然。” “十一写信告知朕时,朕想丞相是百官表率,不可能做出这等有违道义的事。” “谢陛下信任。” “温之衡,你说,他们会不会已经知晓了十一的存在,对她动手?” “他们即便知晓了,应该也不会朝她动手与陛下结怨,毕竟明面上,陛下的发妻已经薨逝,陛下的后位仍是悬空。” “你觉得何时把她接回最好?” 温之衡想了一会。 “随时都行,陛下,困难无时无刻不存在,但不能因这些就将她留在远方,朝堂上的争斗是男人的事,如何让她一个女子承担,陛下,当初微臣就劝说过,直接强行将她立后,毕竟她是你的发妻,情意当头,论世间谁都不能说什么,诈死离了京都,在对策上,本就落了下乘。如今,陛下将她接回,总要有个由头,那就是选秀,既然选秀了,那就不能只是她一人。” 裴珞疏眼眸逐渐幽深。 “你倒是比朕还思虑周全。” 温之衡恭敬地说道。 “陛下,不是你问的微臣?微臣领朝廷俸禄,定然要为陛下分忧解难。” 裴珞疏觉得自己不能再和温之衡说话,他太过老奸巨猾。 怪不得在朝堂上这么多年,一直屹立不倒。 裴珞疏提笔写信给陈十一,让她最近把手头上的事料理一下,完了之后回来京都,就不要走了。 陈十一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她正在司徒钰的家中,和平儿用着早膳。 平儿的已经好了很多,在白日待的时日越来越长,渐渐地已经能坚持到了午时。 这是非常好的事。 “云沧,感谢你为平儿做这么多,他现在能好成这样,都是你的功劳。” 陈十一摆了摆手。 “我反正闲来无事,我又喜欢孩子,愿意和他玩闹。” 司徒夫人说。 “嗯,平儿啊,现在每日都要喊着你,你每日给他弄新鲜玩意,又带他玩,可不是黏你黏得厉害。” 陈十一笑着说。 “我在这也待不久了,以后也不能惯着他了。” 司徒钰眉头微蹙。 “你要离开?” “嗯,我收到信,要回京都了。” 司徒夫妇俩怔愣了一会。 司徒钰说。 “可惜啊,我倒是当你成莫逆之交,你此次回去,只怕终生难得一见。” 陈十一很是难得见司徒钰如此说话。 “承蒙司徒先生看得起在下,能与先生成为至交好友,是云沧的荣幸,以后我定会抽出时间来见你们的。” 倒是一旁的平儿抓了陈十一的手。 “你一定要回来,我还想你带我去凤鸣山。” 陈十一捏了捏他的鼻子。 “好,我一定会的。” 这两日,陈十一在收集自己的东西,福大却懒懒地不愿意动。 “怎么了?” “你真的要回去了?” “嗯,他给我来信了,可能朝堂上趋于稳定,我和他分开得比较久,自然得要回去了。” 福大很是不耐。 “这里你别收拾了,我就留这。” “景然都回了安州,你一个人在这,不会孤单吗?” “一个人习惯了。” “哦,我要去原州一趟,看看沈无恙的事进展得如何,处理完了,直接从那边回京都。” 福大想了想。 “你要去原州?那我也去吧。” 陈十一疑惑地看着他。 “你愈来愈古怪了,一个大男人,心思变来变去的。” 福大撇过头,不想和陈十一说话。 在原州的路上,陈十一心想,处理完这边的事儿,尽早回京都,和裴珞疏一起过中秋。 团团圆圆,寓意也好。 岂料,她才到原州,便收到青州那边留的飞鸽传书。 司徒钰出事了。 她刚刚才在原州和百灵,伯渊他们吃了一顿饭,马上就骑马返回青州。 福大百思不得其解。 “究竟是什么事?” 陈十一摇头。 “信上只说司徒钰被下了大狱,其他的并未详细说明。” “信是齐蓝发来的,他以前是死士,这么急促,只怕是极大的事。” 陈十一神情凝重。 “你说得对,我们快马加鞭,尽量在三日内赶到青州。” 刚到青州宛城,在入口处碰到了齐蓝。 齐蓝神色极为紧张。 “你们走后次日,司徒先生一家就被府衙来的一队官兵给带走了,抓捕的罪名是司徒先生写了反朝廷的反书,是邪教余孽,凤鸣山书院是邪教地,蛊惑各路学子,意图谋财害命,而且他们在凤鸣书院搜到邪物,证据确凿!” 第303章 商讨 “什么?” 陈十一百思不得其解。 “知道是谁动的手吗?” 齐蓝摇头。 “府衙直接拿着证据来提人,但凤鸣山书院里搜到证据,就足以见得,此人蓄谋已久。” 陈十一深思一会。 “这个先暂时不提,究竟是谁,现在很难查到,凤鸣山书院现今如何?” “已被查封,学子们现在还在宛城等待结果,不肯离去。” 陈十一当机立断道。 “我们先去青州府城,见到司徒钰先生再详谈。” 青州府衙大牢外,陈十一周旋了许久,都没有人肯松口让她进去看司徒钰。 就连万能的银子也不行。 陈十一隐约有点明白,是谁在背后动手。 张太傅对司徒钰下手了。 只怕这事不好办,她想着一切很是顺利,没成想,自己所做的这一切,别人只需一根小小手指就能将其摧毁。 “怎么办?” 面对齐蓝的询问,陈十一沉思片刻说道。 “齐蓝,你在这周旋,带着学子围了府衙,要求府衙给一个公道和说法,尽量拖延定罪量刑,我回京都一趟,把这件事压下来。” 齐蓝点头。 “还有,想个办法进去见司徒先生一面,确保他完好,让他安心,我会在外面想办法将他救出来。” “好。” 才到青州府城不久的陈十一,忙踩镫上马,带着福大,往京城内飞奔而去。 裴珞疏在御书房内批奏折时,岳直有事禀告。 “她回来了?” “嗯,正在宅院候着。” 裴珞疏笑着放下手中的狼毫,饮了一口清茶,站起身,疾速往外走去。 走进宅院,陈十一穿着黑色披风,头上束发的黑色发带随风清扬,俏生生地站在金黄的梧桐树下,昂着头仰望着。 裴珞疏看得心软软的。 “十一。” 陈十一听得裴珞疏的声音,转过身,看到他,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抬脚向他奔了过去。 “阿珞。” 裴珞疏张开双臂,紧紧拥着她。 “好,好,回来就好,以后不要往外跑了,就留在京都,这里一切有我,十一,我很想你。” 陈十一点头。 “嗯,以后就留在京都。” “但是,”陈十一眉头微蹙。“阿珞,现在有个事情需要你摆平,司徒钰遭张太傅陷害,被青州府衙给押进了大牢,你把这件事压下来吧。” 裴珞疏听了后,脸上的喜色渐渐平静了下来。 他拉着陈十一,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十一,你说的这件事情我已经知晓。” 陈十一很是惊讶。 “你知道了?那我就不担心了,你处理好就行。” 裴珞疏叹了口气。 “司徒钰的事,是大事,已经涉及到写了反书,还和邪教有关,青州府衙已经将此事上报到了京兆府,现在已经交由大理寺会审,昨日,定罪书已经生成,证据确凿,于十日后满门抄斩。” 陈十一一听,心瞬间寒了半边。 “你说什么?” “太快了是不是?” 陈十一思绪有点乱。 “是的,怎么会这么快?阿珞,究竟是怎么回事?” 裴珞疏轻声道。 “这是张太傅的后手,能不快吗?” 陈十一很是不解。 “他为何要针对司徒钰?” “司徒钰是寒门学子的代表,很多学子都格外崇敬他,他一出事,而且是邪教和反书两座大山压下来,学子们的信仰瞬间崩塌,有很多有识之士,就会重新拜入世家门下。” “那我之前做的那些将毫无意义,并且还连累着害死了别人,对吗?” 面对陈十一的质问,裴珞疏安慰道。 “十一,不是的,你做的自然是有用的,再说,朝堂的事和你无关,别有负担,那不是你的错。” 陈十一沉默了一会。 “阿珞,你快想个办法,将此事无论如何压下来,司徒钰是当今的大儒,他若死去,寒门的半壁就会随着他而跌落泥潭,以后若是想要再恢复,只怕会极为艰难。” 裴珞疏呼出一口气,轻声说道。 “十一,兹事体大,大理寺卿亲自上报要我裁决,我于昨日,盖了印。” 陈十一一脸的不可置信。 她看着裴珞疏一脸的无奈,沧桑,决绝,忍不住红了眼眶。 “阿珞,当初,是我们说好了去找司徒钰,让他出山,振兴寒门学业,推他当了领头人,可为什么,到了最后,下令杀他的也是我们?” “我们究竟是什么?” 裴珞疏按住她的双肩,担忧地看着她。 “你别这样想,这是斗争,斗争总会有人牺牲的。” 陈十一摇头。 “阿珞,司徒钰是我死皮赖脸跟着他后面,磨得他没有办法,才答应出山的,本来,他待在世外桃源般的宛城,可以逍遥自在地过一辈子,他有贤惠的妻子,可爱的孩子…” “哦,对,他的孩子叫平儿,一直生着病,病才好些,前不久,能见着太阳。” “他才六岁…” “阿珞,你权力最大,你帮帮他,好吗?” 裴珞疏看着陈十一,一脸伤心欲绝,连忙抱着她安抚。 “十一,你以为我不想吗?倘若我要是不按律法办事,朝令夕改,视朝廷法度于无物,大邺的体系就会在瞬间崩塌,国将不国,张太傅就是要我在司徒钰和大邺之间做选择。” “你说,我该如何选?” 陈十一咽了咽口水。 “原来,我所做的一切,在他们面前,就是个跳梁小丑,司徒先生的命,他们随时可以拿走。” 她不死心地问道。 “阿珞,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司徒先生就这样被满门抄斩?” 裴珞疏摇了摇头。 “此事刚发生之时,我与温之衡就已经在商议,不止是你,我们也不希望司徒钰被杀,现在证据确凿,每一项在大邺的律法上,都是满门抄斩的死罪。” “我可以找到证据为他翻案啊!” “十一,这种事很难翻案的,是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的。” “这是张太傅设的局,那些证据,他准备得天衣无缝,毫无破绽,这一击,只怕是早就准备好了,只等着我们往里钻。” 第304章 策划 裴珞疏看着发愣的陈十一,很是难受。 “十一…” 陈十一回过神。 “阿珞,你是这大邺的帝王,是权力最大的人,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裴珞舒缓了口气。 “十一,国法如山,就算我权力再大,也不能违背啊!” 陈十一心里说不出的失望和难受,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裴珞疏忙喊道。 “十一,你要去哪里?” 陈十一红着眼说道。 “我去想办法,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因我而死,否则我寝食难安,这辈子都不会好过。” 裴珞疏急忙喊住她。 “十一…” 只看到那匆忙的身影,黑色的衣角,掠过院内的门槛。 裴珞疏懊恼不已,急忙唤来岳直。 “去派人看着她,别让她出事了。” “是。” 陈十一带着福大策马,准备返回青州。 “怎么样?” 面对福大的问题,陈十一轻轻摇了摇头。 “怎么?这点事,姓裴的还搞不定?” “并非是他搞不定,而是张太傅设的局,司徒先生的罪名已经定了下来,十日后就要满门抄斩,我们赶回去,再加上要集齐人手,只怕十日不够啊…” 福大甚是惊诧。 “怎么就要满门抄斩了?” “他牵涉反书,又和邪教搭上了关系,罪名一成立,必死无疑。” “那现在该如何?” 陈十一策马急行在路上,忽然勒住了缰绳。 前面,京都外的官道上,温之衡穿着玄色披风,坐在马背上,神色忧忡地望着陈十一,身后,跟着青松。 温之衡策马到陈十一身旁。 “别想着去寻证据翻案,没用的,我只能在细节上将此案拖延三日,你知道该怎么做。” 陈十一抬眸,神色震惊地看着他。 “多谢。” 温之衡点头。 “快去吧,一路小心。” 说完,他便骑着马带着青松,返回京都内城。 陈十一回到青州府城,齐蓝双眸发冷。 “怎么回事?你走次日,上面就已经下旨要将司徒先生满门抄斩。” 陈十一现在思绪很乱,但她知道,自己必须镇定下来,司徒先生等着自己救,还有司徒夫人,还有,平儿。 他们坐在一馄饨摊上,离青州府牢不远。 “齐蓝,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司徒先生从牢里救出来,翻案什么的就别想了,时间来不及,你今晚潜入大牢和司徒先生说一声,福大帮我摸清府牢的衙役换班时辰,除了我留在青州的人,我还飞鸽传书从原州调了人手过来。” 福大抱着手臂问。 “劫出来不是问题,问题是要将他如何安置好,逃亡路线,他以后如何生活,难道一辈子躲躲藏藏?” 齐蓝冷声道。 “总比死了要强。” “我们分三路走,青州水路繁多,还有一个走官道,当然这两个都是幌子,而最后,我将他们安置在凤鸣山上的那套别院里。” “什么?” 两人皆是震惊。 “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平儿太惹人注意了,只要他稍稍一动,经过各个府城的时候必定会惊动他人,凤鸣山的那套院子,被人翻过好几次,他们一定也从未想到,他们还能壮着胆子回去住,而且,身后就是凤鸣山,山里是树林,如若真是遇到不可控的情况,退路也有,所以等这段风声过去了,我再安排他们去原州,乘船到那个小国去。” 福大想了想。 “好,就这么办。” 齐蓝也跟着附和。 “听云沧公子的。” 他们在附近租了一间农户院子,用作落脚点。 福大和齐蓝都各自忙活,留得陈十一在院子时,岳直找了上来。 “娘娘,陛下让在下接你回京。” 陈十一正在写字,看见岳直来了,很是开心。 “你来了便好,我刚好缺人手。” 岳直又轻声说了。 “娘娘,陛下要接你回京。” 陈十一点头。 “好,我知道了,等我忙完这段时日,就和你们回去。” 岳直呆呆地站在陈十一桌子前,也不吭声,就这么站着。 陈十一抬眸疑虑地瞥了岳直一眼。 “怎么,还有事吗?” “陛下说,娘娘不要参与这件事,以免有性命之忧。” 陈十一哦了一声。 “能有什么事,福大在我身边,他能护我周全,再说,我自己也有自保的能力,不怕的。” 岳直顿时不知道说什么了。 那日,陛下甚是着急将自己召来。 “你安排人去跟着她,别让她出事了。” 他准备去安排,却被陛下吩咐道。 “你自己亲自去一趟,务必将她带回来,这件事,让她不要参与了,张太傅已经有了万全之策,她若是动手劫狱,只怕会出大事。” 他此刻面对一脸沉静的娘娘,心里直叹气。 司徒钰的事他也知道,陛下的做法实属无奈,朝堂上的事,复杂得很,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得明白的。 但他也很是欣赏娘娘的这种做法,以前跟在她手下时,下面的人都不怕她,总喜欢和她玩闹成一团,但只要她一声令下,他们各个人都拼了命地要帮她做全做好每一件事。 在他这么多年看来,从来无人会处成这种关系。 可以是好友,又可以是亲人,但他们又将她视为主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以前,他也受过她的恩惠。 现在,她又在为司徒钰拼命奔走。 他们,都是有福气的人。 岳直想了想。 “娘娘,陛下希望你能现在回去,你能明白属下的意思吗?” 陈十一头也不抬地说道。 “我明白,你回去告诉他,我做完事情就会回来,别阻拦我,你既然帮不了我,就先行回去复命。” 岳直愣了愣,拱手朝陈十一行了一礼,转身出了院子。 陈十一抬头,静静地看着岳直离开的背影,沉默了半晌。 深夜,齐蓝从外面翻进了院子里。 “云沧公子,出事了。” 陈十一猛地惊起。 “怎么了?你被发现了吗?” 齐蓝摇了摇头。 “不是,是司徒先生。” “他怎么了?府衙里的人给他用了刑,生死不明吗?” 齐蓝也还是摇头。 “用刑是肯定的,不过那不重要,麻烦的是…” 他瞧了陈十一一眼。 “司徒先生不肯配合我们劫狱,他不走!” 第305章 舍身取义 “为什么?” 陈十一很是不明白。 “他为何不走?他不考虑自己,也要考虑夫人和平儿吧?” 齐蓝深吸一口气。 “当时我来不及问他这么多,但我看夫人的意思,好像也支持他这样做的。” 陈十一捏着手中的茶杯,思虑良久。 “今晚,我去府衙大牢见司徒先生。” “你又不会功夫怎么去?” 夜深人静时,陈十一身穿黑色披风,黑色的帽子遮住了她的半边脸,到了府衙大门前,亮出了岳直递给她的令牌。 府衙班直立即恭敬地行礼。 “对外泄露半个字,杀无赦。” 陈十一说完,便抬脚往大牢内走去。 阴暗幽深的甬道,一排排的斑驳壁上的灯火,飘忽着,甚是鬼魅,恶臭不断传来,陈十一面无表情地走到牢房的尽头。 陈十一在一处牢房外站立,只听得里面有一个童声传来。 “父亲,云沧叔叔来了。” 接着一阵锁链声响起,不一会儿,司徒钰的脸映入眼帘。 他苍白憔悴,眼眶凹陷,往常梳得极好得的发髻现被一缕缕分散开来,但他依旧清风傲骨,闲适淡然。 “你来了?” 陈十一看着他穿着白衣,身上是一条一条锋利的鞭痕,在昏黄的光下,黑得令人触目惊心。 “你不想出去?” 司徒钰没有回应陈十一,只问。 “你一个人过来的吗?” 陈十一一听,心里满是疑虑。 “是,你想说什么?” 司徒钰似乎有一丝惋惜,又带着无限的怅然。 “当心齐蓝。” 陈十一很是不可置信。 “齐蓝是你的人。” 司徒钰点头。 “确实,他是我的人,而我也极度信他,但他最开始的身份,是张太傅的死士。” 陈十一沉思了片刻。 “所以,从凤鸣山书院搜出的那些反书,还有邪教物品,都是齐蓝的手笔?” “是。” “他,还真是个沉得住气的,在你身边那么多年,一丝破绽都没露。” 司徒钰忙接话道。 “所以,你若是要将我带出去,引火烧身到你身上,将会万劫不复,这次,他们要对付的人,就是你。” 陈十一叹了口气。 “那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就这样赴死。” 司徒钰轻笑了一声。 “在我被捕的次日晚,陛下已经派了人来,问我是何想法?是苟且偷生的活,还是舍生取义的死?大邺的律法已经置我于死地,而人的情意却能将我从大牢中解救出来。我当时想都没想,直接给陛下回了一个死字。” 大牢内的阴气绕着陈十一身上有丝犯冷。 “死?只为了舍生取义?司徒先生,来日方长,有命活着才能图将来,命都没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司徒钰眼眸深深看了陈十一一眼。 “云沧,人固有一死,若我生活得好也罢了,苟且偷生也不枉一世,但我这一生,病痛的折磨,无穷无尽的追杀,面对世人的唾弃和谩骂,承受各路学子渴求但不得志的眼神,注定了,我活着比死了难受。” “但,以我的死为棋,能掀起寒门与世家门阀的对抗,往后,他们也能在朝堂上能说得只言片语,为生活在底层的人民争得一丝希望与光明。” “云沧,你我都是从底层挣扎着到了今日,你得要明白,这世间,想要淌出一条新路,总有人要开始迈出那第一步,路上的荆棘,尖锐的石子,甚是是悬崖,都是那个踏出第一步的先驱者,必须要经历的事,” “云沧,你不必自责,不要觉得是你把我拉进这黄泉路口,腿长在我的身上,不是我自愿,谁都喊不动我。” 陈十一听了声音哽咽。 “你不为了你自己,那夫人呢,夫人怎么办,还有平儿,平儿才满六岁…” 司徒夫人的声音响起。 “我自然是追随我夫君而去,黄泉路上,我们整整齐齐一家人,也是幸福的,再说,我被疼痛了那么些年,如今也该解脱了。” 陈十一张了张嘴。 “平儿呢,他的病才好一点点,你让我把他带走,以后我来将他养大成人。” “云沧,你觉得他以后会活成什么样,为了仇恨一生活在痛苦之中,还是面对父母双亡,一生都在汲取亲情的滋味?” 一生路,一浮屠,一青云,一虚妄… 以生为祭,以血铺路,以念为咒,以信为望… 陈十一仰起头,眼眸里朦胧着墙上的火光,那样跳跃炙热的,随着那滴泪落入不堪的牢地里。 “先生,大义!” 她右手猛地掀开黑色的衣袍,双膝直愣愣地跪下,给司徒钰磕了三个响头,起身后,迈开腿朝牢房外走去。 刚一出牢房,她被一双手直接捞到肩上,腾空而起,屋顶上的瓦片踩出碎裂的声音。 后面,箭雨铺天盖地地朝他们袭来。 福大的速度极快,提着剑,轻蹬屋脊,三两下,便消失在黑夜中。 前面,岳直带着一队人马,随着他手用力挥下,与追来的人厮杀起来。 等到了安全处,福大把陈十一放下。 陈十一忙问道。 “齐蓝呢?” 福大问道。 “他怎么了?” “司徒先生出事,是他的手笔。” 福大冷声道。 “等我去杀了那狗贼。” “你小心些,别弄得一身的伤。” “你进去,那司徒怎么说?” 陈十一沉默片刻。 “把来的人都撤了吧,他,不想活了。” 福大似乎没多大惊色。 “文人傲骨,司徒那样的人,怎么愿意苟且偷生地活,他的信仰在生命之上,都是读书读的。” 陈十一很是伤神。 “以前,就想吃饱活命,如今吃饱了,却可以为了各种缘由死。” 福大笑了一声。 “有的人,活着会成为别人的负担,有时候死了,何尝不是放过别人…” 陈十一猛地抬头。 “什么人才会成为别人的负担?” “总是给别人带来麻烦的人。” 陈十一听得这话,细细思索着。 福大等了岳直前来,整个人瞬时消失在黑夜之中。 第306章 书签 司徒钰是在三日后的午时,菜市口行刑。 那日,头顶上的烈日如打碎在岩石上的鸡蛋,烫糊了,边上都花得模糊不清,想要看清楚,却刺痛了人的眼。 陈十一挤在人群里,静静地看着司徒钰一家人带着锁链,被官兵押着一步步往前走。 平儿举着手中的锁链问道。 “父亲,为什么我的比你们的要轻?” “因为你人小啊。” “父亲,我现在能看见午时的太阳了。” “嗯,你越来越厉害了。” “午时的太阳,没有早晨的好看,云沧带我去凤鸣山的时候,太阳总是格外地红,像娘亲的口脂。” “早晨的太阳,是刚升起来的希望,自然是最美好的…” 陈十一听得泪流满面,抿着唇,仰着头,只听得心口疼得缺了一块。 不知过了多久,天上竟然下起了大雨。 雨水磅礴,看热闹的人群做鸟兽状,四散奔逃。 陈十一就这样站在孤零零地站在大街上,任由雨水将她满身淋漓,掩盖了她全身心的悲凉。 一把天青色雨伞盖在她的头上。 “岳直,帮我好生安葬了他们。” “好。” “娘娘,回去吧。” 陈十一看着远处大雨冲刷成溪流的血水,只缓缓点了头。 “回吧。” 司徒钰被斩首的次日,各大州府的学子同时掀起了排山倒海般的反击巨浪,上书静坐各大州府,要求朝廷彻查司徒钰惨案,还司徒钰一个清白。 因劝阻无效,事情越演越烈,很大一部分知州动用府兵开始血腥镇压学子。 裴珞疏借着这个由头,趁此时开始大规模地整顿军吏,将崔永安为他培养的亲信,到处安插在各个重要的职位,将世家门阀把控的军政拿回到自己手里。 而因着反书一事,裴珞疏下令彻查,随即到处有书籍的家族,顿时各大家族行坐不安。 仅凭着这一股风,裴珞疏大刀阔斧,整顿吏治,终于在朝堂上,能与世家门阀分庭抗礼。 陈十一回了京都很长一段时日。 宅子里多了几个陌生的面孔,岳直告诉她,这是裴珞疏给她找的专门伺候她的人。 有个小丫鬟,眼睛圆溜溜的,眼珠子亮如黑色玉石,看起来甚是清澈明亮。 她的名字叫小思,忙完活总爱吃攒盒里的各种点心。 陈十一不爱说话,但小思总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大到厨房炖的补药,小到梧桐树下蚂蚁搬家,都能让她说得津津有味。 陈十一低声喃喃。 “梧桐叶都掉光了吧。” “还有几片,挂在树上,都不舍得飞下来,反正都要落的,还能赶得上成为肥料,供养梧桐,明年说不定又能挂上枝头了呢。” 陈十一笑了。 “小思,你没有烦恼吗?” 小思圆溜溜的眼睛眨了眨。 “有啊,娘娘,你上次做的秋梨银耳羹,能不能再来一碗,都没吃够呢。” “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 “当然是你啊,可是,我很喜欢你做的那道吃的,甜滋滋的。” “嗯,秋梨没了,下次有了再给你做。” “好的。” “我命人给寻了一筐,明日就有了。” 陈十一捡了几片梧桐叶,用剪刀剪了几个样式,粘在书页上,能得个精致的书签。 听得裴珞疏的声音,转头看着他笑了。 “今日,怎的有时间过来?” “事情安排得差不多,就赶过来了。” 裴珞疏接过她手上的梧桐叶,看了一眼。 “剪了个愿字。” “嗯。” “有什么说法吗?” “没有,想到这个字就剪了。” 裴珞疏牵起陈十一的手,往屋内走去。 “天越发地寒,你又怕冷,去屋内暖一会儿。” “好。” 陈十一取了纸张,把剪好的梧桐叶粘在纸上,剪成柳叶形,染上墨绿色,在炭炉旁烤干后,在底部钻了个洞,坠上了青绿色流苏,就很好看了。 裴珞疏在剪另外一个,他格外心灵手巧,做得比陈十一还要细致,是杏黄色流苏,更加耀眼华贵。 他静静地看着陈十一,她正在细致理着书签的流苏。 她最近的话少了许多,大多数沉默寡言。 “十一。” 他轻声唤着她。 陈十一抬眸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 他迟疑地问了一声。 “你,还在为司徒钰的死耿耿于怀吗?” 陈十一沉默了好一会儿。 “嗯,有时候晚上会睡不好。” 裴珞疏沉重地叹了口气,把陈十一抱在身上,揽着她的腰背。 “十一,这是我和司徒钰很早就协商好的事。” 陈十一眨了眨眼。 “有多早?” “你向他坦明身份之后,他私下给我写的信,谁也不知道,连他夫人也不知晓,那年,我怕你孤独,还让他一家人陪你过年,顺便把他同意当山长的事告诉你。” 陈十一眼眸认真的看着裴珞疏。 “司徒钰的死也是你们协商好的?” 裴珞疏下颚盯着陈十一头顶的发丝。 “事发突然,谁也不知道他身边待了几年的人,是个细作,他进大牢的次日晚,我便问了他要如何,他选择了死,他认为,他死后,可以为寒门子弟争取更多的利益,有更多的人觉醒和崛起。” 陈十一忽然大声说道。 “那你为何又说那样的话,你见死不救,你知道我有多心寒?” 裴珞疏沉默了半晌,后又掰着陈十一的手指一个又一个的。 “无可奈何,见死不救,总比你认为我心狠手辣要强上许多,我总是不想让你看见我残忍嗜血的样子,我踩着司徒钰的血,踩着众多学子的血,才握了半数实权。” “那你什么都没告诉我,哦,是了,事以密成,而且,你总是这样的性子,做成了才肯与人道说。” 裴珞疏轻声轻语。 “对不起,十一…” “你又没对不起我什么,无需和我说…” 裴珞疏紧紧拥着陈十一,声音有点哽咽。 “我总想着快些,再快些,我也不忍你一直在外奔走,一直待在别院里,想见你一面都难。” 他的脸在她肩上蹭了蹭。 “十一,我好累,借你肩膀靠靠好不好?” 陈十一听得心思软了软。 “你去房里睡会吧,里面暖和些,免得又染了风寒。” 第307章 相看 陈十一准备了些礼品,给莫寻烟送去,她的娃儿都快两岁了。 莫寻烟看见陈十一打扮成小郎君模样,稀罕得不行。 “这是谁家的小郎君,模样长得真俊?” 陈十一抬起手指勾了勾莫寻烟的下巴。 “谁家美人,嘴这么甜?” 莫寻烟笑道。 “你个登徒子,回头你崔大哥见了,腿都要给你打蛇了。” 崔永安立即从屋内跑了出来,手上还抱着他们的孩子。 “谁啊,谁啊…” 陈十一一见软软糯糯的小孩子就喜欢得不行,她接过崔永安手上的孩子,轻声细语地说。 “快喊一声姑姑,姑姑给你大金锁链。” 孩子倒是不认生,捧着陈十一的脸左看右看,眼珠子骨碌碌的,像黑葡萄般,亮晶晶的。 不一会儿,就掀开陈十一,转身要崔永安抱了。 陈十一喜欢得不行。 “他怎么走了?我还想再抱抱他呢。” 莫寻烟拉着陈十一的手说。 “你的药还在吃吗?” 陈十一摇头。 “吃很久了,楚神医说不要吃了,吃多了反而伤了身子,只说让我耐心等等,我都有点等不起了。” “别着急,孩子是缘分,总会来的。” 陈十一叹气。 “我年龄越来越大了,怕以后再大都不好生养了。” “那,这也急不来,别多想了。” 过了一会,陈十一就和莫寻烟告辞了。 “你才来一会,我们好不容易见一次面。” 陈十一笑了一声。 “我得回去了,我家那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过来,免得我不在,他又该要担心了。” 莫寻烟摇了摇头。 “你们真是不容易。” 莫寻烟送走了陈十一,午膳前,温之衡又钻了过来。 她很是不解。 “你来做什么?” “老崔说今日午时来府上用膳。” 莫寻烟皱着眉,看着温之衡左看右看的,失笑一声。 “别看了,她早回去了。” “什么?” “别装了,陈十一早就从我府上回了去,你晚来一步。” 温之衡哦了一声。 “你们怎么没请她留下来用膳?” “能留早就留了,还用得着你说。” 几人用膳时,崔永安给温之衡满上了酒杯。 “你再过几年就老了,我有一伙计,家里姑娘听说很是不错,从前跟着在边境待过几年,为人很是热情豁达,长得也美,找个机会凑一起见个面,如何?” 温之衡想了想。 “好,你帮我安排吧。” 莫寻烟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看着温之衡。 “你,没事吧?” 温之衡疑惑地回道。 “我能有什么事?” 崔永安在一旁笑了,连忙递了一碗汤给莫寻烟,转头对温之衡说。 “你啊,吓到我家夫人了,这可比见到鬼还要可怕一些。” 温之衡笑了。 “不至于,不至于…” 莫寻烟想了想,总感觉不对。 “不可能,你这性子,能去相看姑娘家,反正我不信。” 崔永安说道。 “有什么不信的,烟儿,过两日不是有个灯会,你招待人家姑娘,我陪着温之衡,先看看,万一看对眼了。” 莫寻烟疑惑地问。 “温之衡,真的吗,你别戏耍别家姑娘。” 崔永安眼神制止了莫寻烟。 “他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 抱香居的二楼,毗邻河汤,窗外,就是隆重的灯会,人山人海,好不热闹。 此次相见的姑娘姓邓,名月灵,是个美丽动人的女子,水灵灵的,年十八岁,在西北边境待过几年,性子很是活泼,不扭捏,不认生。 温之衡心想,倘若他像蓝清河一般十七岁成婚,再大个几岁,就能当她的父亲了。 莫寻烟好奇地问道。 “邓姑娘平时喜欢什么,刺绣,看书…” 邓月灵眉眼弯弯道。 “我喜欢骑马,喜欢放风筝,在西北时,我的风筝放得最好。” 莫寻烟忽然想到,这女子的年纪,都可以和蓝愿风谈婚论嫁了。 温之衡这年纪,唉,算了,说出去都是个笑话。 邓月灵抬眸瞧了瞧对面的男子,气宇轩昂,神色肃冷,举手投足,都是上位者的威压,让人喘不过气来。 她有点害怕。 到现在,那么久了,只瞧了她一眼,便一直在喝茶,一句话都没说过。 以后倘若嫁与他了,然后两个人都不知道说话,岂不是要憋闷死,再说,他年纪也不小了,长得一表人才,这么久也不成亲,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一定是这样。 莫寻烟往倚在窗外,看着风景,没一会儿便朝楼下喊道。 “十一,这儿…” 邓月灵心想,难道还有其他人不成? 没过一会儿,莫寻烟便领了一个人上来。 邓月灵一瞧,顿时迷住了双眼。 一身厚重的黑色披风,头上簪了墨玉簪,黑色的发带飘扬显得人轻盈剔透,整个人看起来温润,气质灼华,嘴角上扬,让人忍不住想亲近。 邓月灵想,自己想要嫁的,应该是这样的小郎君才是。 陈十一看着厢房里的人,崔永安,温之衡,莫寻烟,一个年轻的小姑娘,还有一个年纪稍微大些的妇人,这两人自己好像从未见过,。 她朝温之衡笑着一下,褪下披风,被莫寻烟接住,挂在一旁的木架上。 “你们在这用膳吗?我刚好饿了。” 崔永安拉了个凳子给她坐下。 “烟儿,让掌柜的,再上几个十一爱吃的菜来。” 十一连忙阻止。 “这么客气做什么,桌上的菜我就很爱吃。” 温之衡给陈十一倒了杯茶,推到陈十一面前。 “先喝杯茶吧。” 邓月灵静静地看着陈十一,再看了旁边的温之衡一眼。 眼前这位老男人都未曾开口说一句话,看起来很不好相处,但这小郎君来了,又是端茶倒水的,嘴角都笑开了花,哼,就知道不是个什么好东西,果然如此。 不过说话声音如清泉流水般,还是蛮好听的。 眼前这小郎君,看起来真舒服。 “我叫邓月灵,请问公子如何称呼?” 陈十一刚饮了茶,咽下去时被突如其来的话呛住了。 坐在陈十一旁的莫寻烟,忙给陈十一顺了顺气。 “慢点喝,没人同你抢。” 第308章 胃口不好 陈十一看了旁边的邓月灵,眼睛眨了眨。 “我姓陈。” 旁边的妇人顿时扯了扯邓月灵的衣衫,朝陈十一露出适宜的笑意。 陈十一觉得今日有些古怪。 莫寻烟给陈十一布了几次菜问。 “你今日如何来了这灯会?” 陈十一笑着说。 “我家有个小丫头,平日性子跳脱,爱玩闹,坐不住,想看花灯好几次了,这次就带了她出来转转。” 莫寻烟听了很是心疼。 “你平日也不出门,就待在院子里,一个人得要闷坏了吧?” 陈十一摇头。 “没有,总有各种事情要做的。” 莫寻烟又问。 “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能进去啊?” 陈十一饮了口茶。 “他已经在筹划了,估计就这段时日吧。” 莫寻烟叹了口气,旁边崔永安一直在给她使眼色。 “夫人,邓家姑娘还在这呢。” 莫寻烟忙哦了一声,又转头和那妇人说话去了。 陈十一才后知后觉,她所认为的古怪是什么,原来,这是给温之衡开的相亲宴。 她也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她朝一旁的温之衡看了一眼,他也正在看她。 “你这样,挺好的。” 温之衡只静静地看着她,随即笑道。 “这不是你所希望的吗?” 陈十一顿了一下,迅速把碗里剩下的饭吃完,然后起身与他们告辞。 崔永安不解地问。 “难得出来聚聚,怎么又要走了?” 陈十一披上黑色披风,莫寻烟给她系上颈带,拍了拍她的肩。 “你路上仔细些。” 陈十一朝她笑了笑,然后朝崔永安和温之衡行了一礼,就下了楼去。 邓月灵有点可惜,怎么就走了,才待这么一会,不过他们几人为何待这位陈公子如此的好,端茶倒水上菜换衣的,听父亲说,给她推荐相看的人儿,是威风凛凛的将军,那么她今日相看的这人,应该是更加位高权重的。 那,这位小郎君,究竟是何身份? 她抬头瞧了今日的相看的那人,只见他倚在小轩窗处,痴痴地看着外头,一身的玄色衣袍在清幽的花灯下,愈发地萧索寂寥,微微垂下的双眸透悲凉,压抑着眼底的那一丝若隐若现的炙热,抓住窗棂的手修长如玉,只是指尖泛白,落寞又隐忍… 起风了,外头挂起的花灯倾斜荡漾,晃得屋内的人心烦意乱。 邓月灵低低地问了一声。 “他为何不来用膳?” 莫寻烟看了一眼倚靠在窗边的温之衡。 “哦,他年纪大了,胃口不好。” 陈十一带着小思回到宅院,裴珞疏竟然在屋里等着。 “你真难得,这个时候怎么过来了?” 裴珞疏牵过她的手,顿感她的手冰凉得很。 “天气越发寒凉,出去时要多穿些。” 陈十一松开他的手,转而抱住他,手伸进他的衣衫里,顿觉得全身都暖和起来。 “你身上好暖。” 裴珞疏笑着拥紧她。 “我这个暖炉好用吗?” 陈十一点了点头。 “嫁了好夫君就是拿来用的。” 裴珞疏笑着蹭了蹭她头顶的发丝,喟叹一声。 “十一,有你在身边,总觉得日子很是舒心。” 陈十一笑着点头。 “那可不,我可是顶好的人了。” 裴珞疏揪了揪她的鼻子。 “你当然是最好的了。” 陈十一扯了他腰间的金玉带,双眸亮晶晶地问他。 “你今晚有空吗?我想要个孩子。” 裴珞疏抿嘴笑道。 “有空,今晚让你好好用用。” 陈十一觉得在宅院内待着有些孤单,便央求着裴珞疏进宫的时候也带着她。 “我可以扮成你身边的内侍,专门伺候你的,如何?” 裴珞疏沉凝了片刻。 “宫内眼线众多,我只怕,让人识得你的身份,将你置于险境。” 陈十一想了想,无奈点头。 “好吧。” 裴珞疏看得她失落的神色,很是不忍。 “我还是把你带去吧,把你放在这,只怕是要胡思乱想的。” 朝会后,裴珞疏进了御书房,陈十一立即狗腿般地给他倒茶捶背捏肩,夹着声音说道。 “陛下,小的给你倒了茶,快趁热喝吧。” 裴珞疏差点被她这行云流水的动作给笑岔气了。 “行,看你如此殷勤的份上,赏脸喝了你这杯茶。” 陈十一见其他人都被支出去了,忙揪了他的耳朵。 “给了你点好颜色,你就准备开染坊了?还赏脸,爱喝不喝!” 裴珞疏忙接过茶。 “诶,我喝,你倒的茶我怎能不喝?” 两人玩闹一会,陈十一给他磨墨,裴珞疏开始批阅奏折。 陈十一心想,从前也是这般,这么多奏折,每日都是如此,堆成山一般,都要把他的脑袋埋进去了。 她站在他旁边,静静地看着他,有时候茶凉了,便又给他添上一盏热的。 裴珞疏忙碌的时候,偶尔打量了一旁十分专注的陈十一,捏着她的手心,轻笑一声,又忙去了。 忽然,外面传来一声响动。 “张太傅,请稍等片刻…” 陈十一心想,她还是找个地方躲起来。 她左看右看,裴珞疏的桌子底下是空的,等她要钻进去时,谁料,那张太傅就直接闯了进来。 陈十一只好直愣愣地站在一旁,腰身弓着,头微低垂。 裴珞疏脸色很不好。 “张太傅,你这样不顾礼法直接闯进御书房,未免太不把朕放在眼里了吧?” 张太傅双眼微阖。 “陛下,臣有要事禀告。” 裴珞疏忍着怒气问道。 “朝堂上,太傅为何不说?” “陛下,朝堂之上,吏部侍郎阳志联提议空缺之职应由推举制进行选拔,而不是随意由别人举荐,这些都是朝堂重要职务,马虎不得。” 裴珞疏放下手中的笔,身子往龙椅后靠,慵懒道。 “有区别吗?” “自然是有区别的,不同的人管理松严,这个必须要有经验之谈,对重职熟悉已久的人去做才能得心应手。” “太傅的意思是,你举荐的人得心应手,别人的举荐却是不行,这是何道理?” “陛下,你登位时日尚短,很多大事还是要仰仗他人,一意孤行,只会将万里江山拱手让与他人。” 裴珞疏怒极,摔碎了茶杯。 “你放肆!” 陈十一学着之前殿前的内侍,瞬间下跪匍匐,不敢吭声。 张太傅瞥了陈十一一眼,抬眸问了一声。 “陛下,你的近身内侍换得真快,这个眼生得很。” 第309章 证据 裴珞疏从书案后走了出来,装作不经意地挡在陈十一面前,轻声说道。 “你退下。” 陈十一听罢,弓着身子快速走出了御书房。 张太傅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陛下,一旦人有了弱点,就算再强大,也是不堪一击。” 裴珞疏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太傅,人都是有弱点的,但是太过嚣张自负的人,从来不会有好下场。” 张太傅朝裴珞疏行了一礼,轻蔑一笑。 “陛下,臣刚刚的提议,还望深深思量一番,三日后,还请陛下给臣一个确切的答复。” 陈十一回了御书房内,张太傅早已离去,而裴珞疏撑着额头,手肘靠在龙案上,眉头紧蹙。 陈十一捡起地上茶碗的碎片,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走上前,给他按着头,使得他舒缓自在一些。 他拉过陈十一的手,她上前时,顺势靠在她的腰间,环过她的腰身,紧紧抱着她,双眼微阖。 “让我靠会儿。” 陈十一一动不动地问。 “他,平日就这么对你的?” “偶尔会来这么一两次。” “你是一国之君,他作为臣子,怎么敢?” 裴珞疏轻声安慰她的暴躁。 “好啦,习惯了,忍忍就过去了,现在不能开罪他,算了。” 陈十一深深呼出一口气。 “以前做知州的时候,谁敢给你甩脸色,现在当了皇帝,他竟然敢当面为难你,之前在后宫,只是觉得你政务繁忙,力不从心,如今,才知道,你竟然受如此大的委屈。” 裴珞疏轻笑一声。 “政见不同,难免针锋相对,好了,不提这些,午时用完膳,再睡会儿,我忙完了,就陪你回去。” 陈十一点头。 她现在愤怒,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和裴珞疏一般忍了这口气。 回了宅院后,裴珞疏还没休息一会又被岳直给喊走了。 陈十一看着他远处的背影,初见他时,瘦弱不堪,后来,肩膀宽厚,靠上去只觉得坚实安心,而如今,他的肩膀再宽厚,身上压着朝廷的重担,用力地将他的肩膀勒出几道深深的血痕。 人,总是自私的,她一直想着,如若没有这该死的身份有多好,她一直承诺带他出海去瞧上一瞧,至今都还未实现。 福大来了京都找她。 他们在附近的酒家吃饭,福大狼吞虎咽的模样把陈十一惊着了。 “你,有多久没吃饭了?身上没银子了吗?” 福大没有说话,从身上摸了个包裹直接递给了陈十一。 “什么东西?” 陈十一想要打开,福大连忙制止。 “回去再看。” 福大喘了口气。 “回去再看,现在人多眼杂不方便。” 陈十一收起了包裹,又问。 “齐蓝呢?” “死了。” “还是你更厉害一些。” 福大的神色略微有点可惜。 “自裁死的,他觉得对不住司徒,就死了。” 陈十一嗤了一声。 “他明明知道,事后又后悔,人都死了,忏悔有什么用?” 福大沉默了一会。 “齐蓝本就是张太傅的死士,潜伏在司徒钰身旁,栽赃陷害司徒钰,这是他作为死士的职责,然人心都是肉长的,他敬佩司徒钰,想让你竭尽全力帮助司徒钰出来也做不得假,那个包裹,里面都是姓张得到祸乱朝政的铁证,都是齐蓝收集的,他找到我,把包裹塞给我,就自刎了。” 陈十一望着她手心紧紧拽住的黑色包裹,顿感有千斤之重。 福大饮了一口酒。 “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世上的人,都是自相矛盾的,不过就是要得太多,齐蓝既想他的忠诚,又想要他的仰慕,湮灭了他的信仰,又没丧了良心。我现在这口气,不上不下的,想责骂他,又觉得他很可怜。” 陈十一幽幽地说道。 “人,都是想成全自己的。” 福大抬眸看了她一眼。 “你帮我准备一匹快马,我要回原州去了。” 陈十一点头。 “身上银子够花吗?” 福大忽然笑了一声。 “应该是够了的,我之前的银子多得没地儿花,都甩给了伯渊,他是个精打细算的,帮我把银子都存在钱庄了。” “伯渊变化真大,真想不到,以前娇滴滴的一个人,如今,在原州,也能撑起半边天。” 福大身子往椅子上懒散地靠着。 “人的命真是定数,伯渊是个有福的,从二楼丢下来,刚好就砸到了你,如若换做旁人,他许是早已成一堆枯骨。但不知你命数如何,脚步踏遍大邺的大江南北,却被禁锢在京都的金丝笼里,兜兜转转,不知道是你的归宿,还是你的劫难…” 他兴致缺缺地瞥了一眼窗外。 “我走了,你以后若是有用得着我的地儿,就送消息到原州,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陈十一抱着包裹回了宅院,打开里面的东西,是一封封旧黄的书信,还有书写的陈词… 这些罪证,都在一一陈述,张氏世家,跑马圈地,草菅人命,用各种手段胁迫利诱文武官员,让他们投诚,贪污钱税,就连百姓的救灾款也尽数贪墨,就是在她九岁时闹饥荒,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与朝廷分庭抗礼百余年的世家门阀,就像一个羞耻的烙印,占据大邺王朝的半壁江山。 她把这一切罪证交给裴珞疏的时候,他沉默了许久。 “十一,像你手上的这些东西,我这里已经堆成山了。” 陈十一甚是惊讶。 “什么?你早就有了他们的罪证,为何不惩治张太傅,还任由他如此?” 初冬的夜里,炭火忽明忽暗,裴珞疏又给陈十一身上添了一层薄毯。 他坐在炭火旁,用火钳将炭盆里的银丝炭拨弄了起来。 “朝堂上,不分对错,只分事情的轻重缓急。我每下一个决策,都要思量许久,毕竟,牵一发而动全身。我的三言两语,经由朝堂下达到各个州府,再到各个县,镇,乃至村,都会引起一场巨大的滔天骇浪,有的是利国利民,有的会渐渐变了色,或许会成为底层百姓的不幸。” 第310章 悬赏令 “十一,张太傅的事,我比你更恨他,恨他搜刮民脂民膏,恨他胡作非为,草菅人命。他若只是朝堂上的文官,我随便找个理由就能将他抄家灭族,但东南边境,肃南乡军,这两大块近八万主力军,印信还握在他们手中,就如蓝清河的西北蓝家军一样。从大邺建立开始,这样的问题就一直存在,并非轻而易举就能解决。” 陈十一听了,沉思了许久。 “十一,你的财团,你完全掌握了所有的权力,且上下一心,才能进一步扩大,繁荣昌盛,但朝堂不一样,各种利益牵制,我若是行差踏错半步,朝堂动荡,则天下不宁!” 裴珞疏拉着陈十一的手。 “且让他多活几年,我会将他们一一铲除的。” 陈十一眉眼低垂。 “你是说,要我眼睁睁看着他,寿终正寝吗?” “然他死后享家族香火供养,受后人祭拜,名垂千古,而献出生命为寒门学子争得一席之地的司徒一家,却永远被冤屈压在地底,永世不能翻身吗?” “阿珞,我懂你的意思,你不想这世上有更多的争斗和战事,来牵连无辜的百姓,避免血流成河,这是没错的,但世间也不能被这污浊之气淹没了本就不多的正义和良善,所有人都为了吃一口饱饭而忘了信仁勇和,那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裴珞疏眉头紧蹙。 “十一,你我都是从底层一步步走上来的,你明白,普通百姓,他们的愿望,就是想要安定的生活,想要吃一口饱饭,想亲人在一起免受离别之苦,不希望有战争,不希望有杀戮…” “可他们已经在受苦了,阿珞,他们辛苦劳作的成果,都被那些世家门阀搜刮得差不多了,他们鬻儿卖女,破家荡产,他们那已经不叫生活了,叫偷生…” “十一,他们不是毒瘤,剜了就没有了,他们是毒血,蔓延至整个大邺,而我,则需要挖到更多解毒的药草,请到高明的神医,历经漫长的岁月,才能一点一滴地消灭他们,现如今,别说这些这点证据,证明他圈地杀人又怎样,根本就动不了他,会有人给他背锅,有人为他赴死的。” “没有用的,十一,谁会去告他,谁会去作证,谁会去从容赴死,这世上,又有几个司徒钰呢?” 陈十一沉默着不说话。 裴珞疏抱着陈十一。 “放心,我答应司徒钰的事,就一定会为他办到,我一定会铲除张家门阀,以儆效尤。” 陈十一眼眸静静地看着裴珞疏。 “阿珞,你慢慢地,成了一个合格的帝王了。” “你看的是大局,我谈的是是非,我都快跟不上了。” 裴珞疏又紧紧拥着陈十一。 “别乱想,大局中也分是非,只是岁月漫长,要徐徐图之。” 陈十一这晚很是难以入睡。 一想到那样恶毒的人,还嚣张地在裴珞疏面前耀武扬威,心里忍不住愤恨。 她辗转反侧,实在睡不着,便起身,拿起弓箭,在她经常练习弓箭的地方开弓。 已是深夜,什么都看不清,但她能听得弓箭射中箭靶的声音。 一声,又一声… 尖锐,直击人心。 御书房内,裴珞疏总觉得心中不安。 前段时日,和陈十一谈论了张太傅的事后,她便再也没有过问这件事。 这可不像她的性子。 她有什么事情想到,便就要做了。 他也未曾见过她如此痛恨厌恶一个人,虽面上未显,但她却越来越沉默了。 他不想让她参与到这些事里面,水太深! 御书房外,岳直求见。 裴珞疏心里一咯噔。 “出什么事了?” 岳直缓了缓气,声音低沉。 “陛下,京都最近涌进来一大批不明人士,属下探查得知,青州云沧公子通过江湖杀手组织无心阁下了一则悬赏令,杀张氏外族人赏银一百两,杀张氏直系赏银千两,如若杀了张太傅…” “怎样?” “赏银十万两!” 裴珞疏听了脑子直抽抽。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十一根本不会干等着的,她一定会有动作,只是没想到,她竟然敢这样干,她难道不知道,这样会将她自己置于险境,有性命之忧吗? 裴珞疏深吸了口气。 “再加派人手,护住宅院,这段时日,暂时别让她外出。” “是。” 宅院内,陈十一还在练箭,每一支箭都直中靶心,后一支把前一支射落在地。 裴珞疏站在她背后,静静地看着她。 许久,陈十一停了手中的弓箭,回头看见裴珞疏,眉头轻蹙。 “你怎么来了?奏折批完了吗?” 裴珞疏轻声说道。 “十一,把悬赏令给撤了。” 陈十一擦拭弓箭的手停了一会,又继续刚才手上的动作。 “好。” “他现在暂时不能动,如果可以动他,我早就动手了,根本无需你费那个力气。” 陈十一点头。 “好,我知道了。” 他走近陈十一,接过她手中的弓箭,用布巾擦拭起来。 “再等一段时日,好吗?我说过,这一切让我来做,你无需忧心。” 陈十一轻笑了一声。 “这么严肃做什么,像个小老头一般。” 裴珞疏刚把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又听得陈十一说。 “我是不是最麻烦的人?如若没有我,你都不用苦苦支撑,或者充实后宫嫔妃,有了她们背后实力相助,朝堂上的事由着他们为你分解,你只需一个眼神,就能让别人为你赴汤蹈火,你应该会轻松许多?” “陈十一…” 裴珞疏厉声喊道,随即又把声音压低下来。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陈十一幽幽地说道。 “我只是不想你那么辛苦而已。” 裴珞疏上前把陈十一紧紧抱在自己怀里。 “没有的事,我不辛苦,你进宫的事我已经安排好了,你只管安安心心做我的皇后,其他的不用管了,有我在,我会把所有的事都处理好的。” 陈十一点头。 “好,进屋去吧,外头有点凉。” 裴珞疏心里很是不平静。 “以后,切不可再说这样的话。” 这段时日,陈十一都被裴珞疏拘着,不让她出去走动,她在屋内待烦了,走出院外,却又觉得荒凉无比,冬日,万物萧条,只等着寒雪的降临。 她无事的时候在墙角搭了一个狗窝,明年,她想养一只狗。 砍了木柴,用刀削了几颗木钉子。 不知不觉,夜色降临。 忽然,背后抵上了一个尖锐的东西。 “别动!” 第311章 山顶 陈十一缓缓地站起了身子,不敢乱动。 她想开口说话,尖锐的匕首往她的后背加深了许多。 “想要活命,闭嘴。” 后面的声音雌雄难辨,陈十一心中有些忐忑,但也明白,如若是来杀她的,只怕早就动手了,哪里还留得她缓过来的余地。 她在前,刺客在后,两人走起来像是主仆二人,宅院内即便有人,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陈十一按照刺客叮嘱,走到一柴房的后面,随即被刺客敲了后颈,她瞬间眼前一片黑暗。 再次醒来时,是被疼醒的,她晃了晃自己的头,下意识打量着周围陌生的地儿。 她站在一个八角凉亭内,四周都是树影,不远处的群山连绵起伏,像一头头沉睡的巨兽。 山风凛冽,吹入衣衫之内,把骨头都要冻透了。 陈十一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面前,是一方石凳,对面,端坐着一黑色身影。 趁着一旁灯笼散发出的微光,陈十一终于看清了对面的人。 她甩了甩衣袖,两手合拢,直立的身子弯了腰,朝面前的人行了一礼。 “见过张太傅。” 对面的张太傅神情倨傲,似乎见陈十一是对他的一种侮辱。 “坐吧,准皇后娘娘。” 陈十一笑了。 “这个准字,全仰仗太傅大人取得好。” 她环顾了四周一圈。 “张太傅,你这里有护卫吗?能不能让他们谁献上一件外衫,这,实在是冷了些。” “别看了,他们就在附近,你跑不掉的。” “他们也真是放心,万一我要是想杀你,他们跑都来不及了。” 张太傅轻蔑冷笑,仿若很不在意。 “青州的悬赏令是你发出来的?” 陈十一点头。 “正是在下。” “撤了,否则,你知道后果的。” 陈十一笑着问道。 “张太傅尝到好处了,是吗?” 张太傅眼眸精亮,上下打量着陈十一。 “你下悬赏令是假,想要见到我才是真吧?” 陈十一冷得哆嗦了几下。 “下悬赏令是真,想见你也是真,不过张太傅手段不怎么行,我在宅院等了那么久,狗窝都快搭好了,你的人才进得来,可见,你底下的能人真是越来越少了。” 张太傅眼眸幽深地看着她。 “你知道老夫为何要见你吗?” 陈十一点头。 “知道啊,不是为了撤销悬赏令吗?” “什么?” “之前我答应过陛下,撤销悬赏令,后来想想还是算了,我现在的钱多得没地花,找个能花钱的地方找找乐子。” 张太傅依旧话语森冷。 “你别太嚣张。” “论嚣张,在张太傅面前,我还是甘拜下风的,杀手组织无心阁比大邺存在的时日还要长些,自然是有些自保手段的,张太傅应该动过要将无心阁连根铲除的心思吧,奈何牵一发而动全身,你,也不敢吧!” 张太傅神色复杂。 “原以为你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商女,想不到竟然有这等远见,将江湖势力给拖了进来,牵制于我。” 陈十一笑着点头。 “都是些小虾米,给你挠挠痒而已,看你的脸色,最近好像睡得也不是很安稳,怪不得大半夜地,还能和我坐在这山顶上,聊着人生大事,实在是可敬可佩。” 张太傅嘴角泛起一丝冷意。 “你这样折腾,到最后还不是给其他女子做了嫁衣。他对你深情,在他该走的路上,本就是错的。你们总认为情意便可以击败一切,但现实往往是被权力欲望,还有时间打败。情爱是毒药,有人喝了跟疯了一般,随着岁月的流逝,毒性渐渐散去,人性显露,你们之间的日子就不会好过,因为你们要了情爱,把所有本该属于你们的东西全部舍去,一无所有,到了最后,只剩下互相的谩骂和怨恨。” “难道不能在拥有情意的时候,两人一起努力,再拥有其他的东西吗?” “你看,开始贪心了吧,你的其他东西指的是什么?权力?金钱?权力是需要人脉堆积的,这里面的人脉就包括了姻亲关系,你记住,是姻亲,不是什么好友,知己,那些没用。还有金钱,金钱这种东西,更加,需要权力,但更需要时间,他在挣钱时,就会少了与你风花雪月,那你们的深情也是要靠时间和金钱维持的,这两者之间本就是对立的,所以,你是不是贪心了?” “人,不能一概而论。” “你们总以为自己是例外,但没有一个人是例外。世间是公平的,人不可能永远都在得到。” 陈十一摇了摇头。 “你说得不对,世间是不公平的,就比如张氏门阀,它有了权力,就一直想要得到,得到,它吞食了百姓的饭,昧下了救灾的银,圈了百姓的地,还想要夺了陛下的权,可如今,他还好好地,享受着人间的极致富贵,这还能算得上公平吗?” 张太傅沉默了不说话。 “公平,是你们给底层百姓制定的法则,对于你们来说根本不适用。” 张太傅听了陈十一的话,捋了捋胡须。 “言归正传,你把悬赏令撤了,我留你一条生路。” 陈十一摇了摇头。 “无心阁那边我已经给了足够的银子,你放心,你让司徒先生一家满门抄斩,我也送你一个断子绝孙,这才是真正的公平。” 张太傅脸色冷了下来。 “你难道不怕死吗?” 陈十一自嘲一笑。 “当下悬赏令的那一天起,我就一直在等死。” 张太傅疑惑地问。 “你为了陛下,竟然肯赴死,陛下不是一直在为你准备册封之事吗?你不要你的皇后之位?你也不要他所谓的深情了?” “有你这只手在阻挠,有我要的余地了吗?” “那真是太可惜了。” 说完,他身上忽然感受到一阵剧烈的疼痛。 陈十一看了他痛苦的神色,笑了。 “是不是毒药发作了?” 张太傅不可置信地瞪着陈十一。 “你什么时候下的毒药?” “刚刚给你鞠躬的时候,风吹给你的。” “什么?你身上明明什么都没有。” 第312章 申冤 陈十一起身,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张太傅,你太过自负,觉得我不过小小一女子,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过,今日屈尊纡贵来见我,不过是为了施展你的威压,让我撤了悬赏令,免得再生事端,可你也不想想,我一个女子,能将产业做到整个大邺,积累了那么多的财富,是你三言两语就能打发的吗?” “你,你…”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说不出话来了吧,这毒药名字叫做断灵散,先让你说不了话,眼睛慢慢看不见了,耳朵也听不见了,但能感受到全身撕裂的疼痛,让人生不如死。” 陈十一笑了。 “你身后的人,估计也沾染了,现在都没出来,哦,忘记了,你还有一大队的人马来了,我得要赶紧走了。” 说完,她忍不住朝张太傅身上揍了几下。 “你个老东西,还敢朝我夫君甩脸子,疼死你个老王八。” 另外几个守在不远处的护卫看见情势不对,忙极速飞奔过来。 陈十一见状,掏出藏在鞋子后的匕首,迅速抓起张太傅,抵在她身前,匕首搁在张太傅的脖颈上。 “再过来,我就杀了他。” 陈十一慢慢地挪动着身子,往他们没包围的一旁退了过去。 身后,一阵从深渊里的冻风席卷了上来,陈十一被冷得直发颤。 “后面就是悬崖,你没有退路了,赶紧把大人放了。” 她冷笑一声。 悬崖? “张太傅,我想活命,借你的尸体一用。” 说完,就带着张太傅一起往悬崖边上跳了下去。 裴珞疏听得岳直告知陈十一不见的时候,整个人都快要疯了。 “朕让你们加了几重的守卫,为何还是让人带走了她?她若是出了一点事,朕让你们全部给她陪葬。” 他缓了缓心神,指着岳直说道。 “快,加多人手,一定要将她毫发无伤的带回来。” 说完,便踏上了马,朝京郊外奔去。 整夜,整个京都兵荒马乱,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官兵,仿若出了极大的事。 岳直向裴珞疏禀告。 “陛下,在麓北山,有张太傅的护卫动过的痕迹,属下派了人前去查探,在麓北山顶,有人走动的新鲜痕迹,痕迹在悬崖边上消失不见了。” 骑在马上的裴珞疏抬手压着胸口的慌张,深吸了口气。 “快,去找人,山上山下,给我一寸一寸地搜。” “是。” 裴珞疏跟着他们飞奔在夜色的麓北山上,只希望要快点,再快些,十一千万不要出事。 山顶上,那些凌乱的脚印被完好地保留。 他趁着火光,仔细地查看了一番,跟着脚印,往前走,在八角凉亭的悬崖边上,有一双稍微小的,前脚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双手微微发抖,强自撑着镇定吩咐道。 “去下面搜,一定要将人给我找到,快…” 大批的军士蜂拥而下。 山上是嶙峋的倾斜山脉,再过去一段,又陡又直,再往下,是湍急的水流。 他们顺着整条河流边上一寸一寸地搜寻。 然而,许久都未有收获。 裴珞疏站在河流边上,神色苍白。 快临近天明时,一个军士跑来下跪禀告。 “陛下,有娘娘的消息了。” 裴珞疏怔愣的神色才缓和下来。 “她在哪?” 军士迟疑了片刻恭敬地说道。 “她在京都西郊。” 裴珞疏终于放下了心。 “好,没事就好。” 军士又添了一句。 “陛下,京都西郊不仅有娘娘在,张太傅也在,娘娘把张太傅杀了,你亲自去看看吧。” “什么?” 京都,西郊,恒宁街。 天色阴沉灰暗,大街上,行人匆匆,有些早起兑点生计糊口的店铺本该开了门,但今早 ,他们三三两两地只卸下了店铺的一块门板,低头嘀咕着,不时露出不安的神色。 冷风,卷动了地面的白纸,纸上,落墨分明。 有识字的捡起一张,顿时脸色苍白,抬头一望。 漫天的白纸飞舞,铺满了整个恒宁街道。 街道尽头,有一棵大槐树上,细长的绳子吊着穿黑衣的男子,底下,是一位穿着蓝色衣裳的小郎君,衣衫全部湿透了,有几处溢出了血红,发带耷拉在肩头,显得很颓丧,右手持着匕首,脸色苍白,却冷静坚毅,直愣愣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大家都在谈论这纸上的东西。 “上面写了,司徒先生被冤了啊…” “还有,还有,是张太傅家的罪行…” “丧良心的,赈灾款都被张府贪了。” “那上面吊着的,不会就是张太傅吧。” “死得好,大快人心…” 人群中,就这样,你说我听的,不知道传了多久。 忽然,一群官兵围了过来。 “让开,让开,京兆府办差。” 只这一句话,刚刚还热闹不已的大街上,人群作鸟兽状,全部四散开来。 一位身穿黑色甲胄的人,上下打量了陈十一一番,再看了看吊在树上已经死透的张太傅,面无表情地朝身后的人挥了挥手。 “将此人带走。” 裴珞疏从麓北山脚下赶过来的时候,陈十一已经被押进了京兆府,关进了府衙大牢。 她杀了张太傅,并将他的尸体悬挂在槐树之上。 裴珞疏听了这事,心里犹然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滋味。 府衙大牢门外,张家族人都已围成山,嘶喊大闹,要求将杀人者绳之以法。 裴珞疏被京兆府的人悄悄地带进了大牢内。 阴森的走廊尽头,有一间小小的牢房。 裴珞疏走过去时,看见陈十一靠在墙壁上假寐,身上的衣衫已经脏污,整个人面色苍白憔悴,让人忍不住心疼。 狱卒打开了牢门,裴珞疏走了进去,蹲在了陈十一身边,抬起手抚着她的脸。 陈十一缓缓睁开眼,看见裴珞疏,笑了一声。 “阿珞,你来了。” 裴珞疏叹了口气,把她拥入怀里。 “为什么要这么做?” 陈十一低声说道。 “阿珞,我杀了他,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在你面前耀武扬威了。” 第313章 结局1 裴珞疏一脸无奈。 “十一,我之前不是同你说过,张太傅我会自己亲自动手,你无需管这些事,你,他我还有用…” 陈十一沉默了一会, “我知道,对不起,扰了你的计划。” 裴珞疏软了心思,轻叹一口气。 “算了,没事,也好,死了得个清净。” 陈十一静静地看着裴珞疏。 “阿珞,你怎么没问我,我是如何在你眼皮子底下联系了无心阁,下的悬赏令,我又是如何使得张太傅一定要见我一面,我又是如何带着张太傅跳下了悬崖而毫发无伤,我又是如何回到京都西郊做得这一切,却没有全身而退…” 裴珞疏急忙解释道。 “我还没来得及问,我…” “没关系,我现在告诉你,从青州回来开始,我就在计划着这一日,小思每日带着我剪的梧桐上的字到我设在京都的联络点,我借着小思去看花灯的由头,打探护城河的流向,找寻护城河埋在河底的阻隔网究竟设在哪处位置,我还派人探知张太傅常去的几个地方,麓北山,静安寺,荔香庄园,然后安排了大量的人手专门隐在暗处。” “无心阁的悬赏令,我知道杀不了张太傅,但无休止的刺杀让他寝食难安,又放出消息让他得知我就是已故的陛下发妻,他一定想办法见上我一面,然后以他强势的姿态打消我的念头。我一直在等待被他逮走的那天,便日日穿好了带着隐幽粉的衣衫,这种东西,是楚神医研制的,它晚间可通过气味吸引发光的小虫子,一路跟随。” “被劫的当晚,我一直在与张太傅谈话拖延时间,等待我的人将一切安排好,听见暗号声,我便带着张太傅跳了悬崖,当然,也不是真的跳,我的十几个人已经悬好了绳索,跳上了准备好的竹筏,进了护城河,钻入早已破坏的阻隔网,进了京都西郊的恒宁街。” “其实,我只要杀了张太傅便可,无需带着他的尸体东奔西跑,但我就是想让司徒一家在天有灵,看得见张太傅的下场,让他们九泉之下能够安息。” 陈十一抬眼,撞进裴珞疏不解的双眸之中。 “阿珞,我这么大的动静,你应该不知晓吧。” “我…” “你不知晓是对的,因你对我有一种绝对的信任感,你很确定,我陈十一的生命中,是绝对不会做不利于你的事,对吗?” “你是我妻子,我是绝对信你的。” 陈十一叹了口气。 “你知道我在何时,明白了这种感觉?” “何时?” “在我以为你死了,为你殉情后,你找到我,没有把我带走,继续让我住在温之柔的萍园那次,我就确定了。” 裴珞疏沉默了,抬手抓着陈十一的手,按了按她的掌心。 “都过去那么久了。” 陈十一恍若没有听见裴珞疏的话,自顾自地说道。 “我住在温家半年多,几乎日日与温之衡相见,即便后来你知晓了,也还是选择让我住在温之柔的萍园,说是不放心让我在外面无人照拂。其实崔永安那里也可以去,梅园也可以住得。你知晓温之衡对我的情意,但你一点都不吃味,也不担心,甚至自动把他归为你的一方助力,来荣登高位。” “五皇子被杀的那次,你和温之衡计划要以三百人杀他,三百人,狩猎场上的禁军有上万人,就算那几百人是天兵降世,也不可能在实力悬殊那么大的禁军前刺杀成功,温之衡当时就觉得不妥,所以,他才自发地为你安排了第二条刺杀的路。” “阿珞,其实根本没有第一条路,对吗?我当时在场上,明显能感到,当时的混乱,只有弓箭袭击,制造紧张的局势,让五皇子身边的守卫只注意到外面的刺杀,最终留给温之衡机会,是吗?” 裴珞疏脸色沉静,掰着她的手指回道。 “十一,你知道我当时的状况,我只有借力打力。” 陈十一点头。 “我知道,我只是想说,你对我的绝对信任感,越来越坚实,我去青州后,与温之衡的相见,他给我写信,给我安排席面,你一句话都没问过我,我当时想,为什么呢?为什么阿珞会这么大度,一点都不介意呢?我在想,如若是有女子对你示好,我肯定是不能容忍的。你竟然信任我到如此程度,简直不可思议。” “你以前还会为我没告诉你去航海的事生气,会天天念着不要把你忘了,会为各种小事撒娇纠缠,为何现在听得最多的是,对不起,这三个字,然后就绝对信任我。” “这是对的吗,为什么我感觉不对呢。” 裴珞疏看着陈十一迷茫的模样很是心慌。 “十一,定是这段时日没时间陪你,让你产生了错觉,你别乱想,我把你接回宫中,我们住在一起就好了。” 陈十一轻笑了笑。 “阿珞,自从你成了帝王后,就一直苦恼揪心,脾气大,易怒暴躁,以前的你温润如水,处事不惊,做起任何事都游刃有余。我见过你摔茶杯,一次在我出宫前在御书房,一次是前段时日,也是在御书房,张太傅对你出言不逊。” “你觉得我脾气变大了是吗?” 陈十一摇头。 “一个人的脾性,怎么可能说变就变。” “全朝堂的人都知道你很苦恼,想改变却无能无力,面对张太傅的嚣张无可奈何,让人觉得软弱可欺。但就是这样的你,从开始备受掣肘,到掌握朝政大权,利用天齐的不甘,牵制东南边境的大军,趁着学子闹事,肃南乡军已完全囊括在你手里。” “阿珞,张太傅不能杀的理由,其实并非是你说的牵一发而动全身吧,他也不过是你的一颗棋子,装作对他敢怒不敢言,让他嚣张,让他张狂,让他平衡日益壮大的胡老爷子和温之衡,对吗?” 裴珞疏沉默着,握着陈十一的手怔愣了许久。 陈十一笑了笑。 第314章 结局2 “阿珞,还记得在房陵,我第一次杀人,你为我掩护,然后你通过我杀人这事,将火烧你家的姓谷的打手送进了牢房,我就知道,你是最有智慧谋略的,你因势利导,顺势而为,知道怎么做对自己有利,朝堂上的那些人还真以为你软弱可欺,你说好笑不好笑?” 裴珞疏轻声说道。 “十一,我只是想尽快让你回宫。” 陈十一点头。 “我知道。” 裴珞疏深吸了口气。 “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我带你出去。” 他揽过陈十一就要把她带走,被陈十一制止了。 “阿珞,杀人偿命,国法如山,你带不走我的。” 裴珞疏安慰她说道。 “这件事交给我,你不用担心,回去好好休息。” 陈十一摇了摇头。 “我之前承诺要为你做刀,杀了张太傅,我现在全部做到了,这也是我最后为你做的事情,那个宅院,我不想回去了。” 裴珞疏脸色大变,他紧紧看着陈十一。 “我说过,这件事交给我,怎么不想回去了,不喜欢回宅院,是憋闷了吗?那我换个地方给你住,或者你直接住宫里。” 陈十一轻声说道。 “阿珞,自从司徒钰一家人被斩后,我发现我有点不想活了。” 裴珞疏大骇。 “你胡乱想些什么?” 陈十一静静地说道。 “我从凤鸣山秋回已到冬,这几个月内,你没来过几次,你不明白,我每晚成宿成宿睡不着觉,我只要一闭眼,就看见平儿的头颅被砍下来骨碌碌地滚到我的脚边,血流得到处都是,鲜红鲜红的,我一直安慰自己,我是有救他们的,我可以不用那么自责,我想找其他事情做啊,然后我就开始剪树叶,你来之前,我剪坏了很多,后来,梧桐叶都落了,没有了,我想,我很想和你生个孩子,可是我没用啊,我是个不能生孩子的女人。” 裴珞疏神色慌张,忙语无伦次地安慰她。 “十一,你清醒点,没有人会怪你,要怪就怪我,是我设计害死了他们,谁要索命就来索我的命,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阿珞,我不能生孩子,你不可能为我空置后宫,朝臣们也不允许,一个没有后代的帝王怎么能把江山做稳?” 裴珞疏微阖了眼眸。 “我以前不是说过,没有子嗣,我们过继就可以了,以后不要再提这个了。” 陈十一轻笑一声。 “也许吧,但五年后,十年后呢,谁的真心又能抵得过岁月的漫长呢,我已看到以后,注定的结局,所以,我不想走下去了。” 她抬眸认真地说道。 “阿珞,你我的路,就到此为止吧。” 裴珞疏听得怔愣了许久,随即又轻笑了一声。 “你个傻瓜,果然一个人待着就容易患得患失,好了…” 陈十一又说道。 “从得知你身份的那日起,我一直在幻想,只要我们情意在,什么困难都不在话下,然后屡次被现实打败,我就一直劝着自己,没事,没事的,一定会好起来的,可是不行啊,眼看着就快要到了,可我的脚却踏不过去半步,我太累了,坚持不住了。” 裴珞疏紧紧抱着她。 “十一,你别这样,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只等你做我的皇后了。” “裕乾元年,秋,帝发妻,薨,时年二十五。” 裴珞疏听了这话,心里泛起难以言喻的悲伤和痛苦。 “十一,我们说好的,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会离开我。” “连死也不准吗?” “是的,连死也不准。” 陈十一垂眸,看不出任何情绪。 “京兆府尹是张氏一族的,他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我从府衙大牢安然无恙地走出去。” 裴珞疏冷声道。 “那就把他们都杀光。” 牢门外,传来岳直的声音。 “陛下,该走了。” 裴珞疏捞起陈十一,就往牢外走去,岳直忙阻止。 “不可啊,陛下,众朝臣都看着呢,现在娘娘并未有性命之忧,把娘娘名正言顺接出去才是正理,否则,以后的史书上该如何书写你和娘娘,还望陛下三思。” 陈十一看着裴珞疏,也劝说道。 “你先走吧。” 裴珞疏把她放了下来,捧着她的脸,眼眸紧紧地盯着她。 “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回头和你细说,听到了吗?” “十一,说话。” 陈十一点点头。 “我听到了。” 裴珞疏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停了脚步,又转过身瞧着陈十一。 刚好,她也在看着他。 平静无波。 岳直又唤了一声。 “陛下…” 裴珞疏转过身走了。 “派人在这里看守着,如若娘娘再出意外,朕摘了你脑袋。” 早朝上,因着杀害孙太傅的人是陛下的人,按理说,懂事的京兆府尹自觉当做是私密的事,但现任的京兆府尹姓张,所以,全朝臣的官员都知晓了。 两方人马正为放人不放人的事,激烈地争吵。 裴珞疏面无表情地看着底下的人争吵,冕旒下的双眸却异常地不平静。 他昨夜想了许久,才明白为什么陈十一要说离开他的话了。 他本末倒置,曾经,争取皇位是为了给她安心与自由,但如今,为了皇位费尽心思,在她身上倾注的时间,问候越来越少,她来了京都后几个月,离他很近了,却也没与她相处过几次,两人聚少离多,再加上司徒钰的事,其中有自己的手笔,她更加无法心安。 本以为给了她一个家,却又从宫中离开了,飘飘荡荡,如何让她心安,无论如何要把她接进宫中,她也就不会再胡思乱想了。 殿下,有内侍官进来禀告。 “西北蓝统帅求见陛下。” 殿内,满朝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西北蓝家军,无传召不能入京,今日为何? “宣。” 一身银色铠甲戎装的蓝清河,威风凛凛,大踏步跨进紫宸殿中,他头戴羽冠,身上佩剑。 进宫武将必须卸甲,而蓝清河佩剑上殿是先祖就赐予的特权荣耀。 蓝清河气势浑然,朝殿上的裴珞疏行了一礼。 “陛下,今日微臣进京,是要用西北的虎符印信,换云沧公子一条命。” 第315章 结局3 此话一出,朝堂瞬间沸腾。 大家瞬间议论纷纷。 蓝总将用西北的虎符换一条人命,而且这人是杀害张太傅的凶手,这是公然要与张家作对。 但朝堂上的人不敢有任何异议。 张家的官员见了十分愤恨。 “蓝帅,这是大邺的朝堂,不是民间的集市,如何用虎符换人命,这不是玩闹吗?” 蓝清河听了,拔了手中的剑,紫宸殿中,一道极亮的银光疾速划过,伴随着一缕鲜红血液交织而落。 “朝堂大事与一条人命,孰轻孰重,哪由得你一个小官员来置喙,扰乱圣听,死罪!” 蓝清河说完,便把刺入胸膛的剑收了回来,插回剑鞘。 他眼神睥睨,凌厉的眼眸震慑着朝堂上的官员。 随即,又朝裴珞疏行了一礼。 “陛下,请做决断。” 裴珞疏顿时也松了口气。 “准。” 陈十一在黑暗的牢房里,听到许多脚步声,杂乱不堪。 她微微睁开双眼,眸中尽是倦色,懒懒地靠在墙边上,一动都不想动。 牢房门上的锁链有了响动,穿着黑色衣衫的衙役过来催促。 “走吧,你无罪了。” 陈十一听了,眼眸中闪过一丝失望。 她慢腾腾地走出府衙牢房,门外,白光闪的她的双眸都睁不开,她连忙抬手遮挡,眉头微蹙,不经意地看了眼大门外,有熟悉的身影。 她的脸上换了笑意,忙迎了上去。 “蓝大哥…” 蓝清河朝她笑了。 “几年不见,瘦了,看来,他让你受了很多委屈。” 陈十一摇头。 “并没有,他对我很好。” “那这次是怎么把自己混进牢里面的,要不是温之衡给我发消息,而且我刚好带着你嫂子在燕州,只怕还赶不上你这趟。” 陈十一讪讪地笑了。 “让你操心了。” 蓝清河语重心长的说道。 “当年我在平安镇的时候就说过,让你跟着温之衡要更好些,你啊,罢了,这种事,也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说得清楚的。” 陈十一看了周围一圈,岳直一直等在周围,巷子口,那辆深黑色的马车一角赫然显露。 “蓝大哥,能再帮我一个忙吗?” 蓝清河点头。 “好,你说。” “你能送我去原州吗?” “可以。” 旁边的岳直听了立即上前。 “娘娘,陛下有令,一定要属下带你回宫。” 蓝清河挥一挥手。 “你去转告陛下,就说我蓝清河将陈十一带走了,如若要责罚,请尽管朝蓝某说话。” “谢谢你,蓝大哥。” “我与你之间,不必言谢。” 她终于又回到了原州,这个她最喜欢的地方。 百灵抱着陈十一哭了很久。 “阿姐,你怎么这么久都一点消息都不给我,我都以为你不要我了。” 陈十一拍了拍百灵的肩膀,无奈地笑道。 “都这么大人了,还这么爱哭鼻子,也不怕人笑话,元树的孩子可都在一旁看着你呢。” 百灵哼了一声,嫌弃地瞧着旁边又矮又小的墩儿。 “这两小兔崽子,天天天不亮就跑到我这,要吃我做的饭,他家是没米下锅吗?” 陈十一感叹一声。 “百灵,别说他们,我也很想吃你做的饭菜了。” 百灵脸上堆起了笑容。 “好,这段时日,保管把阿姐你喂得又白又胖的。” 用晚膳时,伯渊和福大都兴冲冲地赶了回来。 福大看见陈十一,冷漠的脸上竟然浮现了难得一见的笑意,鹰隼般的眼眸也柔和了许多。 “以后还回去吗?” 陈十一笑着摇头。 “不回去了。” 福大似乎更开心了,破天荒地朝百灵要一坛十里香。 平时精打细算的百灵倒是没揶揄福大,忙去取酒了。 伯渊身穿一身白衣,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陈十一,俊逸的脸庞泛起浓浓的笑意。 陈十一摁了摁他的额头。 “傻了么?这么开心?” 伯渊点点头。 “东家,你不走了吧。” 陈十一点头。 “不走了,就在原州,和你们相依为命。” 原州的气候就是如此,之前还是万里晴空无云,转眼之间,倾盆大雨电闪雷鸣,不久又停了下来,深吸一口气,清澈冰凉的气息,带了泥腥味,闻得人头脑醉醺醺的。 天空的蓝仿若被清洗过的布,透亮明镜,有一大片鱼鳞的云边上染了灿金,涤荡了人的心灵。 屋内已经暗得看不清了,莹白的灯罩亮起了皎洁的光,放置在四周,整个膳堂亮白如昼。 陈十一从未喝过那么多的酒。 要是平日,百灵定是要管着她的,如今,倒酒最殷勤的也是她。 陈十一撑着酡红的脸,笑意盈盈地看着面前东倒西歪的三人。 以前,能喝酒的几人都嘲笑她,不能喝酒的她如今怎样都醉不了。 酒醉人,人不自醉。 只因千帆过尽,原来还是原来,曾经也只能是曾经。 “福大,从未见你这副样子。” 福大醉醺醺地低声说话。 “咱四个人好好过日子,偶尔还能打个叶子牌。” 陈十一点头。 “嗯,听起来好像很不错。” 伯渊在一旁笑了。 “就你这水平,还打叶子牌,叶子牌打你还差不多。” 百灵在一旁插话道。 “说得你好像很厉害一样,每次都输那么多银子给我,也不嫌躁得慌。” 伯渊听了,撑着下巴靠在百灵身边。 “嗯,你是顶顶厉害的,从来就没输过。” 陈十一听着听着,眼里氤氲着一层朦胧的光,光阴中,岁月宁静,草青花红,柳绿河汤,麻雀从这头飞到那头,忙忙碌碌的,却又唧唧喳喳。 京都。 裴珞疏听得岳直说,蓝清河插手陈十一回宫的事,头疼不已。 “朕派你去原州,点上两千禁军,备上皇后规制的车马鸾驾,务必把她请回,否则提头来见。” 岳直双手抱拳。 “是。” 裴珞疏看着岳直离去的背影,放下了手中的朱笔,走出了那张他兢兢业业的龙椅。 十一的眼眸,平静无波,说出那一句话时,情绪毫无,似乎在心里演练了百遍,才能如此淡定从容。 他真的太久没好好关注她了,他挣扎在泥潭里,只想着如何上岸,却不知何时,放开了紧紧牵着的她的手。 他们之间的路,她走不动了,那么他来背她,总之,是要两个人一起走完的。 第316章 结局4 陈十一早晨起来的时候头疼欲裂。 这酒后劲好大啊! 疼得想哐哐撞大墙。 又听得沈无恙来见她,头就更疼了。 一进门,沈无恙舔着脸笑嘻嘻地说道。 “大东家,小的给你送银子来了。” 陈十一听了银子这两个字,头疼才稍稍好了些,才没对沈无恙使脸色看。 “海盐的银子?” “正是。” 陈十一身子缓缓地朝前倾,凑到沈无恙身边轻声说道。 “你贪了多少?” 沈无恙嘿嘿两声。 “我怎么可能会贪大东家的银子…” 陈十一眼眸眨了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话。 沈无恙被看得后脑勺发凉,忙伸出一个手指,小心翼翼地开口。 “就那么一点点。” 陈十一撩开他的手指,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取了账本,仔细翻看起来。 沈无恙趁着陈十一看账本的时候,又凑过去说话。 “大东家,有个事要和你说一声。” 陈十一头也不抬地问道。 “什么事?” “你上次交代我要把那些古罗国的人全部搜罗出来,然后解决掉。” “嗯,做得怎么样了?” “一共找出十二个,死了八个,还有四个逃走了。” 陈十一抬眸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无恙。 “还有四个逃了,怎么逃的?” “能留在原州不死的这些人,实在太过狡猾,有几个武功高强,我们围猎他们时,他们已经准备好了船只准备逃离…” 陈十一沉思了半晌。 “逃走了,那就意味着还会再回来,你要时刻准备好,千万别被那些人钻了空子。” 沈无恙点头。 “这是个大隐患,多长时间了?” “半年。” “都这么久了?” “是。” “我只怕他们会去而复返,万一再攻过来,就不妙了。” 沈无恙勉强笑了一下。 “大东家,你猜对了,我听说了八大家族的一些消息,这段时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攻过来。” “确定吗?” “嗯,应该错不了。” “你去向都尉府禀告了吗?” “去了,说是随时防范着。” 陈十一点头。 “那就好。” 沈无恙随即又笑嘻嘻地说道。 “大东家,和你说个事,你向上面说一声,通融一下,让我也挪挪窝,我在原州待的时间够长了,很想回京都。” 陈十一疑惑地问道。 “你亲人在京都?” “我有个相好的在京都。” 陈十一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古怪地问道。 “是郎君还是女娘?” 沈无恙一听,整个人恍若被雷劈过一般。 “当然是女子了,东家,你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陈十一哦了一声。 “这,以前你不是经营过饮鹤楼吗?也不能怪我想歪了。” 沈无恙无奈闭了闭双眸。 “东家,我在和你说正事呢?” “哦,回头我提一下,不过,能不能回去也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沈无恙眉开眼笑。 “只要东家开口,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陈十一随后接着睡,睡到了黄昏,醒来时看见百灵神色古怪,守在她床边,也不说话。 “怎么了?” “阿姐,陛下派岳直来接你回京都了。” 陈十一愣了愣神,掀开被褥,百灵见状给她穿上衣衫。 “岳直人呢?” “今日下午到的,阵仗大得厉害,我们住处附近都是兵马,他现在在正堂等你,我让他去歇息一会都不肯,只要求见你。” 陈十一沉默了片刻,然后去了正堂。 岳直见到陈十一,忙朝她行了一礼。 “娘娘,陛下让属下来接你回京都。” “他还说了什么吗?” “没有,只说如若我接不回娘娘,便提头来见。” 陈十一没有回话。 岳直又说了一声。 “娘娘,请体恤在下。” 陈十一思索了很久。 “岳直,兵马都安顿好了吗?” “娘娘不必操心,都安顿好了。” 陈十一点头。 “好,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百灵很是不解,她看见阿姐和岳直在书房里待了很久,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她还想着阿姐还没吃饭呢,但也不敢去打扰她与岳直说话。 福大和伯渊回来时,听得岳直来了,两人脸色都不怎么好。 岳直是近子时的时候离开的,离开时,面无表情,也没说要带着陈十一,只是耷拉着头,全身透着疲惫。 “用了晚膳再走吧。” 面对百灵的挽留,岳直摇了摇头。 “我先回到卫队那边,那里还有一大堆事。” 他又转头向陈十一说道。 “娘娘,属下最多只能拖延五日,五日一过,还请娘娘同属下回京。” 陈十一点头。 “我知道了。” 沈无恙那张乌鸦嘴,说什么来什么。 陈十一与岳直谈话的当晚,古罗国已经进了大邺的海域。 她得知消息时,已是次日的上午。 陈十一表示自己想去看看。 岳直立即跪下来说道。 “娘娘,你别去。” 福大在一旁抱着双臂说道。 “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轮得到你来管她不成?” 岳直眼眸坚定地看着陈十一。 “娘娘,还请你三思。” 陈十一笑了,让岳直起身。 “你别担心,我只是去看看,况且,福大在一旁护着我,你若是不放心,就跟着我去吧。” 岳直直愣愣地跪在地上很久,最后实在无奈,叹息一声,便由得她,只能跟随她去了。 原州的海,陈十一下过很多次,海战也参与过。 今日的海面死寂,平静得不像话,浓黑的水仿若蛰伏的巨兽,随时会将人卷了进去。 陈十一倚靠在甲板船头,感觉有些闷热,实在是令人喘不过气。 她看着远处的敌军战船,懒懒地不想说话。 身后,福大巡视着周围,岳直紧紧地盯着陈十一,似乎生怕她出一丝纰漏。 原州的水军现已不可小觑,但依旧架不住敌军的猖狂。 海战耗时总是很长,从黄昏到了清晨,从清晨又到了黄昏。 黑夜中,海面上,战船到处火光冲天,无数的小船只游荡于海面之上,漂浮着的尸体不计其数。 轰隆一声,海面上掀起了滔天巨浪,瓢泼大雨汹涌而至。 陈十一手挽弓箭,在甲板女墙后躲着。 福大觉得陈十一有心事。 平日,她都精明无比,箭术了得,如今,却恍恍惚惚,虽射箭积极,但躲避有点呆愣,这让他很是担忧。 他击杀了一个从海船底下爬上来的敌军,再转头发现陈十一时,一个敌军把她逼到甲板船头。 他瞬间把匕首一扔,那敌军便瞬间倒地。 陈十一朝他笑了笑。 忽然,一只极快的箭从陈十一的背后直接袭了过来。 “陈十一…” 福大大喊一声也来不及阻止,箭矢直插入陈十一的胸膛而过,她整个人犹如一只鸟儿般,腰被射弯,整个身子向后倾斜,双臂张开,弓箭带出来的血色和瓢泼大雨一起冲入福大的眼帘。 陈十一直愣愣地从高高的甲板坠入海里。 福大速度再快,也没拉住她的一片衣袖。 她就这样消失在他的眼前,只留给他一个微笑。 后来,福大派了他们在原州的水员,都下海去找陈十一。 五日五夜,毫无踪迹。 第317章 后续1 离别来得太过猝不及防! 一直自诩不让陈十一毫发无伤的福大,在海战区域,疯狂地找寻陈十一的踪迹。 海面上的尸体一个一个地翻动,海里面,下了一次又一次,深了一尺又一尺。 她整个人犹如青草叶尖上的露,滴落在海里,再也没有一丝她的痕迹。 海战早已结束,整个海面上只留得都尉府的水兵,在到处找寻陈十一。 岳直双眸通红,深深叹了口气,立即送了一封八百里加急的信,去了京都。 裴珞疏正在御书房,同温之衡和胡老爷子说话。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惊呼的声音。 “陛下,陛下…” “八百里加急…” 裴珞疏眉头轻皱,一惊一乍的,成何体统。 他的近身内侍慌忙进了御书房,扑通跪倒在地,双手举起手中的信件。 “陛下,原州八百里加急。” 裴珞疏心里一咯噔,忙接过他手中的信件,打开一看。 “原州海战,娘娘身死。” 只这八个字,裴珞疏看了一遍又一遍,始终不敢确信,这上面事情的真假。 温之衡望着裴珞疏怔愣,脸色逐渐惨白,又是原州八百里加急的信件,那么,是她出事了? 旁边胡老爷子见状,忙唤道。 “陛下,是出了什么事?” 裴珞疏从怔愣中清醒了过来,全身的紧绷瞬间瓦解,只剩下无力的双脚趔趄了几步。 他缓了缓心神,哑着嗓子说道。 “备马,朕要去一趟原州。” 温之衡和胡老爷子对视一眼,顿感事情不妙。 原州的海岸,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极为慌乱。 沮丧无奈的福大,嚎啕大哭的百灵,悲锵落泪的伯渊,分外可惜的沈无恙,还有一脸疲累倦怠的岳直… 他们或坐或站,在海边望着,遥远的水天相接处。 那里,还剩下多少希望? 等了很久,福大认命地说了一声。 “算了,都散了吧,找不到了。” “谁说找不到了?” 几人回首一望,风尘仆仆的裴珞疏利落地下了马,身后,跟着都尉府密密麻麻的水军。 海岸上的人全跪下行礼,几人也站起了身。 “拜见陛下。” 裴珞疏仿若没听见一般。 “全部都给朕找,快,找不到她,朕让你们全部陪葬。” 他双眸冷厉,走到福大身边沉声问道。 “她,是和你一起出的海…” 福大漫不经心说道。 “是,她出海是我跟着,她哪一次出去不是我跟着,有什么奇怪吗?” 福大又冷笑一声。 “老子在战区找了她七天七夜,水能下多深就下多深,现在是什么气候,是冬日,一批水兵上来,又一批水兵下去,海里面都是人,方圆十里都搜遍了,连她一个衣角都没找着…” “你以为老子愿意让她葬身鱼腹吗?你以为就你一个人在乎她吗?” 面对福大大不敬的挑衅,裴珞疏沉默了。 “古罗国的箭不是问题,是她不想躲了,她一心求死。” 裴珞疏猛地转身,看得福大一脸了然的模样。 “何必呢…” 福大说完,便带着几人离开了。 只留得裴珞疏和岳直站在原地,愣住了。 岳直看了一旁的裴珞疏,他仿佛失了所有的生气,静静地看着浪花消散又卷起,全身透着萧瑟与凄凉。 他就如此般在海边待了三天三夜。 水兵下去了一波又一波,没有任何消息。 他默默地跪坐在沙滩上,双手掩面,无声地哭泣着,白色的海浪打湿了他的衣衫鞋袜,冬日的寒阳余光洒在他的背脊上,裹着冷,冷到全身痛楚。 满手的湿润模糊了他的双眸,他什么都看不清了,只依稀记得,在府衙大牢中,她平静无波的,看着他。 他认为十一想得太多,思虑太多,刚得知他的身份时,她也如这般,总反复睡不着,坐立不安,后来,他安慰她,她便也很快地好了起来,并想着办法为他筹谋,为他思量。 为什么,为什么这次会不同,他告诉她,他都准备好了,他把路都趟平了,她只需安心进宫与他享富贵,受万人敬仰。 他以为她都听进去了,他当时以为她只是心情不好… 当时只道是寻常… 当时只道是寻常! 那一眼,却成了诀别。 她怎么舍得,她如何舍得他们之间的夫妻情分,如何舍得十几年的美好年华,就这样什么不都贪恋,决绝地离开… 离开他,与他阴阳相隔! 都怪他自己,怪他只想着将朝堂控制在手,却丢了她。 他不要,不要,不要这样… 他无法自抑地痛哭嘶喊。 “十一,你回来,你,回来…” 灵堂设在住的宅院内,棺材里放置了陈十一平常喜爱用的东西。 百灵一直哭着,跪在陈十一的灵堂前烧着纸钱。 几人都穿着白衣,头上绑着白布,悲伤不已,互不言语。 沈无恙叹气一声。 “谁知道呢,出海那样凶险的事,都安然无恙,如今,一支箭,就要了她的命,世事无常啊!” 他又捅了捅旁边的伯渊说道。 “听岳直说,陛下吐血昏过去了。” 伯渊冷笑了一声。 “不过是吐了几口血,有什么打紧的。” 沈无恙觉得伯渊胆子不小,敢这样说话。 伯渊垂眸说道。 “他,是这世上最有福气的人了,不是吗?” “俊逸的容颜,满腹的才华,滔天的权势,在困难的时候有人相助,娶到了最心爱的人,有人如此深情地爱着他,为他筹谋,为他拼命,还乖巧懂事地,在他权势受阻的时候,不要身份地隐匿于人世,在他功成名就之时,又死了糟糠之妻,以后娇妻美妾,想要娶谁娶谁,老天啊,这是把所有的好事往他身上堆,生怕他受一丝委屈,所以,吐几口血,这个小小的代价,总要付出一点的。” 福大瞧了一眼伯渊。 跟陈十一这么多人里,伯渊可谓是受她恩惠最多的人,她嘴上说着嫌弃,但从没亏待过伯渊。 他听陈十一说过。 “他是我一个朋友转世,对他好是应该的。” 缘分总是如此奇妙,不过都是注定遇上该遇上的人,经历该经历的事,受该受的苦,享该享的福… 第318章 后续2 百灵在收拾陈十一的遗物时,在她平时最爱看书,蜷缩着饮茶的几子上,看见一个描金黑色匣子。 打开,里面是一封厚厚的信,还有一只金素簪子。 裴珞疏收到这两样东西时,灰败的眼眸又隐隐泛了生息。 “这是我清理阿姐的遗物时发现的,上面写了你的名字。” 百灵说完,朝裴珞疏行了一礼,便朝门外走了去。 裴珞疏唇角发白,眼眸泛红,痛苦蔓延他的四肢百骸,手臂颤抖,无法自抑。 他一打开信,熟悉的自己迎面扑来。 “阿珞,我还是下意识地不想你读到这封信,不过,你眼睛是不是像个兔儿,红得不像话,别哭。 我们分开是必然的,你渐渐地走上了你的道,我还停留在原地,离你越来越远。 看着你心力交瘁地牵着我的手,走得实在艰难,我很难受,我会觉得自己是负累,我不想自己成为负累,所以,我一直在想证明自己,想尽全力来帮你,到了后来,发现在绝对权势面前,我只是一个笑话。 我与皇后的位置两次失之交臂,一次是它不要我,这次是我不要它。 因我知道以后会发生的事,朝臣的全力劝诫,我无法孕育子嗣的艰难,会让我们在以后的岁月,渐渐地变得面目全非,甚至是两看相厌。 请原谅我的懦弱和退却,我不想,你我美好的夫妻情意,眼睁睁的被消失殆尽。 分别,不一定都是悲伤的,我只不过将我们的一切停留在平安镇的梨瓣皎洁,江州的家,梅园的红梅绽放,初雪缤纷… 这只金簪是补给你的生辰礼物,玉太过冰清透亮,太过美好的东西,总是易碎,碎了,也就碎了。 情深缱绻,不过旧梦一场,阿珞,我们醒来吧! 你是一个很完美的帝王,大邺的子民在你的统治下必将国泰民安,繁荣富强。 你的发妻,陈十一敬上。” 岳直进门禀告朝事时,轻推了门,看见裴珞疏躺在摇椅里,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被子,整个人沉寂在哀伤之中,左右拿着一封信,右手手指摩挲着金簪的纹路。 “陛下,你要节哀。” “岳直,她前段时日还想着要与我有个孩子,为何忽然之间,就成了如今这般?” 岳直想了想。 “陛下,这或许是娘娘的执念吧,她在宅院的那段日子,过得很不畅快,她应该不适合深宫,也许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今日的果,那是命,怕是强求不来。” 裴珞疏自嘲一笑。 是啊,若是他很早之前便告知她自己的身份,也许,也不会有他和她的夫妻情分。 得到,都是他的强求,失去,也是他的宿命。 陈十一的死去让相熟的人都唏嘘不已。 京都,在她死后,被追封为孝贤懿德元皇后。 莫寻烟听得很是伤感。 “死后,就成了云烟,那些虚名,又有何用?” “怎么没用,活人给自己的慰藉,又不是给死人听的。” 听得崔永安的话,莫寻烟白了他一眼。 “真是可惜,多好的人啊,就这么没了,以后,也没人喊你崔大哥了。” 崔永安沉默了片刻。 “她啊,这辈子过得太苦了。” 莫寻烟想到什么又说道。 “温之衡只怕要伤心了。” 岁月流逝,光阴荏苒,人人都在走自己该走的路,趟自己该过的河,跨自己该过的桥,路上陪伴一起走过的人儿,半路不见了,有过伤心,有过难舍,但终究回不了头。 冬日的严寒一过,春日的暖曦又来。 又是一年好风景。 京都的街上,马车上的铃铛叮叮作响,川流不息的人群各自忙碌。 岳直下了马车,在清幽的巷子里,被人从角门请了进去。 他慢悠悠地进了院里,靠近凌云阁时,听得里面传来轻微的咳嗽声。 岳直打量着凌云阁内。 不知道是冬日的严寒太重,现在春日还没缓过生息,盆中,那些名贵的花草,都枯萎凋零,只剩了些拼命活着的,亮了一缕绿。 “岳直拜见丞相大人。”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温之衡的身影显露出来。 他苍白着脸,咳嗽了几声,疑惑地问道。 “岳大统领,你有何事?” 岳直朝温之衡行了一礼。 “丞相屋内有茶吗?” 温之衡愣了一会,连忙让开身子。 “岳统领,请进。” 端坐好在椅子上,岳直从袖口处掏出了东西,是印信和令牌,还有一串钥匙和一封信。 “娘娘生前将这些给我,让我转交给你,她要我将她生平所有的财富赠送与你,她说,你会用得很好。” 温之衡咳嗽了两声后,拿起那枚令牌放在掌心瞧了许久,随即又放下,苦笑。 “我要这些做什么。” 他想到什么,眼眸瞬间凌厉起来。 “为什么是你送?她为什么把这些东西交给你?” 岳直轻笑了一声。 “娘娘为何不能把这些东西交给我?我跟随她很多年。” “但,你是陛下的禁军大统领。” “相爷不必如此戒备,我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而已。” 温之衡凌厉的双眸瞬间又黯淡了下来。 “她原是早已准备好了吗?” 岳直说道。 “准备好了总抵不过意外,相爷无需如此伤怀。” 说完,他饮了一口茶。 “我带你去个地方。” 出了府门,上了马车,穿过内城,到了京都南郊的一处高门宅子前。 宅子外,青砖垒起的高墙一眼望不到头,中间是一扇掉了漆的高门,墙根处,有青色的野草茂盛,这里似乎无人居住。 “什么地方?” “这是娘娘叮嘱我春日的时候,亲自送到你手中。” 说完,把手中的钥匙递给了温之衡,朝温之衡行了一礼,而后走出了他的视线。 温之衡拿起钥匙,打开了锁。 一推开门,新绿沁红的花草树木盈满了整个院子。 五彩缤纷和着奇异花香迎面扑来,蝴蝶贪心地游荡在各种花朵上,树上的黄鹂啼声婉转… 她,送给了自己一个春天。 温之衡缓缓地踏入,置身于其中。 想到了什么,双眸一闭,滚烫的泪水流了满面。 “大少爷,半生风雪已难入春色满园,你的情意十一来生必报,只愿你今生,福禄加身,绵远悠长,得一心良人,享白首富贵。” 风一卷,晶莹的梨花悠扬地荡漾,落在人的肩头,只听得有人,轻声叹了气。 第319章 后续3 冬日的夜真冷啊,身上的棉被子全卷在身上,都抵不住寒气的侵蚀,窗户外,树的暗影在不停地摆动着,寒风呼啸而过,留给天地一片苍茫。 咚,咚… 吕二娘烦躁地转过身,装作听不见。 门被拍得越来越响。 她被扰得直坐起身,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口气不好地大声喊道。 “来了,来了,催魂啊…” 打开门,一身子瘦小的小郎君站在门口,眼眸泛着冷厉。 “天都亮了,还在睡,哪家的人谁都懒得和你一样,这日子还过不过了,快起来,再不起来,山上的柴都被别人砍光了。” 吕二娘听了翻了个大白眼。 “谁家天还没亮就去砍柴,现在是冬日,你个小蹄子…” 吕二娘看得陈十一眼神冷漠地盯着她,吓得她后背发凉,即便冬日的气候更要冷一些。 她恶狠狠地咬了咬牙,穿上厚重发旧的棉衣,胡乱拢了拢头发,绑了个发髻置于脑后,钻出门外,冷风吹得她打了个哆嗦,又从柴房里取了把砍刀,卷了一串绳子,准备出去,愣了愣,又进了厨房取了防风灯。 陈十一见状,接过她手上的防风灯。 “砍个柴还矫情什么,外面天都亮了,还打什么灯,这不是浪费油吗?真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 吕二娘望着外面黑乎乎的天,这个婊子娘养的小畜生,摸着黑出去,倘若摔一跤,后果不可想象。 她这是想让自己死啊! 前两个月的晚上,她不知道从那个旮沓钻了出来。 身上受了伤,那衣裳都染得鲜红。 她告诉自己,她犯了大事,现在被朝廷通缉,若是自己不帮她掩护,她就去报官,反正是诛九族的大罪,要死大家一起死,她要自己看着办。 从那天起,吕二娘就开始过上了这样的日子。 “快点,磨磨蹭蹭的,你看看谁家和你一般。” 面对陈十一的催促,她无奈踏了出去。 村后面的那座山林,吕二娘也去过无数遍,摸着黑去还是第一次。 山林边的田垄上,两人,一前一后,吕二娘在路上趔趄了几次,差点都摔了,想张口骂人,转眼看见后面陈十一冷漠的眼眸,下意识地闭了嘴。 到了山林里,东边的天色显了一丝鱼肚白。 山林里的树不让砍的,不过山里面的小荆草木丛比较多,晒干了也好烧。 吕二娘卖力地砍柴,陈十一只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她抬眸悻悻地说道。 “你说你犯事就犯事,回来祸害我这老婆子做什么?” 陈十一轻笑了一声。 “你那两个孝顺儿子呢?” 吕二娘愣了,平时牙尖利嘴的她不说话了。 “分家了吧,看看,住着青砖瓦房,平日杀鸡,连口汤都不给你送一口,啧啧…” 陈十一饶有兴致地看着吕二娘的脸色变得青紫。 她又接着说道。 “上次,你们来京都,怎么中途跑了,三大愿望就实现了两个,还有最后的,家财万贯,还没做到呢,我陈十一最欠不得别人的,这不,回来给你实现愿望来了。” 吕二娘一听,脸色更加难看。 什么家财万贯,自己都成这样,还想着法子折腾人呢。 这句话,她几月前就说过了,结果,她让老娘天天去砍柴,说不勤快怎么实现愿望。 这个小杂种,怎么就没死外边? 陈十一看着吕二娘笑道。 “你放心,你养我小,我养你老,我这个人,做事最凭良心了,我会让你有一个完整的晚年的。” 吕二娘讪讪地,手中砍柴的动作不敢停。 天色越来越亮了,山上慢慢地有了人来。 一个大婶看到吕二娘在砍柴,而旁边站着的小郎君却一动不动,坐在一旁倾斜的树桠上,样子悠闲自在得很。 “二娘,没见过你这么早,勤快嘞,这位是?” 吕二娘勉强一笑。 “这是我老舅家的媳妇外甥的祖奶奶的外孙的表姑家的儿子,家中闹了饥荒,来投奔我的。” 大婶疑惑地说道。 “从来没听说你还有个老舅,也没啥往来啊。” 吕二娘慌忙解释道。 “表的,表的…” 大婶才恍然大悟。 “叫什么名字啊?” 吕二娘眨了眨眼,连忙看向陈十一。 “姓云。” 听了陈十一的回答,吕二娘连忙接话,堆起笑意回道。 “啊,是的,姓云,姓云…” 大婶子还是很疑惑。 “那也没个名字啊,你咋连个名字都不肯告知?” 吕二娘心想,还不快说,等会露馅了。 陈十一慢悠悠地说道。 “婶子喊我小云就可以了,以前大家都这么叫我的。” “个子这么瘦弱,可怜见的。” 陈十一笑着说。 “婶子,你放心,我家姨娘,会好好照顾我的。” 大婶意味深长地说道。 “谁照顾谁,还不一定呢。” “是吗?” 陈十一眼眸认真地盯着吕二娘。 吕二娘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勉强笑了一下。 要回去的时候,陈十一看了瘪瘪塌塌的两捆柴,忍不住笑了。 “你砍得这么少,怎么回事,旁边婶子来得比你晚,都做得比你多,你是不是偷懒了?” 吕二娘叫苦不迭。 “我没有,你没看见我一直在干啊!” 陈十一摇头。 “我没看见。” 吕二娘听得火冒三丈,把柴火往地上一丢,就叉着腰想要骂人。 话还没说出口,就看见陈十一手上一把亮晶晶的匕首,在她手里翻转出了花。 吕二娘咽了咽口水,闭嘴做鹌鹑状,然后又认命地做事。 陈十一见差不多了。 “慢死了,快些回去做饭,我饿了。” 屋内,陈十一看着碗里的米粥,神色复杂地盯着吕二娘看。 “怎么只有粥?我瞅见厨房里还挂着腊肉,怎么,不舍得给我吃啊?” 吕二娘压制住自己的脾气。 “今晚做。” 陈十一哼了一声。 “这还差不多,等会吃完饭,把衣裳洗了。” 吕二娘忍不住问道。 “你昨日才换的衣裳,今日怎地又换?” “怎么,你不想洗是不是?” “又要烧水,还要去挑水,烧火也废柴,这…” “那就用冷水洗。” 吕二娘一声尖叫。 “大冬日的,你让我用冷水洗?” 陈十一不解地问。 “怎么了?不行吗?我小的时候就是这么洗的,也没冻死啊。” 吕二娘缓了缓气。 “好,好,我洗,我洗还不行吗?” “这就对了,不要为了这些微末小事吵,伤了和气也不好,再说,用冷水洗怎么了,不过是生几个冻疮,大不了痒一点,疼一点,又死不了人,多大点事,大惊小怪的。” 吕二娘心里恶狠狠地骂道,这个小婊子,要死就干脆点,非得回来祸害自己。 第320章 后续4 就在这样的日子里,冬日渐渐远了去。 村尾那棵她以前常爬的榆钱树,慢慢地绿了枝头。 她只静静地站在树下,仰望着曾经她爬上树,拿得最嫩绿的那一串,得意地笑开怀。 她看着田垄上渐渐发了芽的青草,忽然萌生了一个想法。 她想去集市上买一头小牛犊。 青柳镇的街道越发地热闹,行人来往络绎不绝。 陈十一来到卖牛的牙人旁,看着一排的牛,也不知道该要怎么挑。 卖牛的牙人嗤着牙笑着,跟在陈十一的身边介绍。 “买牛,要看成色,毛色油光水亮的,是上乘,还要看牙口,牙口不好的牛,养不了多长就要生病,这牛病了,看病的银子就要花不少了。” 陈十一点头。 “我想要一头年幼的。” 牙人愣了一会。 “很少听人买小牛犊子,要养很长时日,才能下地干活的。” 陈十一笑着说。 “没事,我喜欢养。” 她挑了一头小黄牛,毛色鲜亮,头顶上的两只角长出来一半。 她抓着它的犄角摇了摇,它水亮的眼珠子清澈地看着前方,呆傻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 走到村口的大榕树下,听得村口那些人围在一起说着热闹。 一位穿红衣裳的媳妇说道。 “吕二娘家的那个后生,可不是什么好人,不能嫁,听说了吗?” 大伙儿围在一起,问。 “为什么不能嫁啊?” “你看那小身板,我和你说,八成是有病,万一有遗传,那可就惨了。” “听吕二娘说,那后生好赌,把家里的田地全都输光了,没钱了,这不就赖上吕二娘家了吗?” “不是,我听说是到宫里当过太监,不能人事了,那下面都被割了,不然怎么长这样。” “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吕二娘亲口说的。” “听说,这种没根的东西啊,最是小心眼,小心点,别惹了他。” 陈十一抱着双臂,嘴角含笑地听着关于自己的传言。 她轻轻哼了一声。 有个妇人回头看了她一眼,急忙慌张的拉着其他人。 她们看见陈十一就在身边,都脸色大变地四散开来。 陈十一笑了一声,对着穿红衣裳的媳妇说道。 “婶子,脸上的粉扑得有点多,说话的时候都往下掉了不少,太可惜了,咱下次别浪费了啊。” 说完,朝周围的人笑了笑,就牵着小牛犊子往村后面走了。 她每天就是牵着小黄牛去各处放,跟着它走来走去的。 别看它小,它很会挑地方,哪里的草香,哪里的草嫩,刚来几日,就已经比她还要了解得清楚一些。 她有时候会坐在河边发呆,有时候会摘了野花狗尾巴草编了个环给小牛犊戴在牛角上。 有时候朝着河里丢石头,就这样一过,不知不觉,就是一天。 她还买了一根竹笛,学着吹笛子。 那个教她吹笛子的师傅,很有耐心,奈何陈十一这个人实在没有天分,学了许久,才勉强会了点点。 陈十一每日都要去学,还学得很认真。 有天,师父说。 “我把你交的学费退你吧。” 陈十一不解地问。 “为什么?” “你下次莫来了,你学成这个样子,别的人以为我教不好,都不敢来学了。” 陈十一无奈,却也不好扰了别人的饭碗。 她坐在草坪上,自己慢悠悠地吹着,正在吃草的小黄牛顿时停住了吃草的动作,愣了好一会儿。 陈十一惊喜地问道。 “我是不是长进了不少?你听懂了,对吗?” 小黄牛哞地叫了一声。 陈十一心里分外高兴。 “你真是我的知己,那我再吹一次,反正你也喜欢听。” 笛声一响,小黄牛猛地朝陈十一飞奔而来。 陈十一见状暗道不好。 她连滚带爬地跑了开来。 “你别追了。” “我不吹了还不行吗?” 最后,只听得天地相接处,一阵巨大的哀嚎响彻云霄。 树林后有一座半斜山,陈十一攀上了山顶。 春日料峭,山顶的寒风比山下的凛冽许多,发丝被吹得凌乱,漾在自己的眉宇之间,抚触着双眸的星辰与海。 谁也不曾想过,自己最想逃离的地方,最后成了自己的归宿。 那日,她让岳直帮她离开。 岳直不解。 “为何?” 胡老爷子和自己说过一句话,满则溢,溢则倾,倾则亏覆。 事情太过圆满,得到越多,到最后失去的也就越多。 她已经开始在慢慢失去。 她所求的人生,并不是一定非要一个结果,也许美好的历程,才是自己应该努力保留的初心和决断。 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 任何事都是有定数的,过分贪恋执着,最后带给自己一生的只有无穷无尽的痛苦。 回望曾经,落到此处。 以前,她只想要一个馒头。 现在,她只想要一个馒头。 而中间,刻骨铭心的爱恋,情同兄妹的手足,生死相依的情感,盘在发丝上的名贵珠翠,披在身上的绫罗绸缎,举杯邀月的恣意,深更半夜的哭泣… 这一切的一切,是曾经,也可以是未来。 她现在,是倦鸟,是正在作茧的蝶,是停泊在岸边的船,是睡梦中沉睡的眼… 她坐,她站,她望,她回首,她向前看… 不过笑谈人世间,得与失,悲与喜。 她望着山下的袅袅炊烟,村庄阡陌,摇摆不断的风林,宁静祥和的潺潺流水,缤纷绽放的春花… 这才是自己该眷恋的风采。 她嘴角泛起笑意,身心尽是满足与舒畅。 下山时,漂浮的云灿金融了银灰,越发黯淡无光。 长风流连遍野,几度岁月荣光… 春桑,夏雨,秋霜,冬白… 半生浮沉,肆意无双! … … 全文完! 第321章 番外1 原州。 上一刻晴空万里,下一刻狂风作乱,瓢泼大雨顷刻间降临。 百灵晾晒在外头的书,现在正急抢着要收回。 她难得手忙脚乱的,平时她都是手脚麻利,有条不紊。 只是,她现在收的书,都是阿姐生前最爱看的。 若是毁损了,她该有多伤心啊。 阿姐的东西本来就少,除了几件衣衫,就剩这些书天天被她捧在手上。 仅有的几个护院,还有几个洒扫的老妈子来帮忙抢收。 好不容易都收回了,杂乱无章地堆叠在堂内。 百灵翻看那些纸张,有的墨都已经融化,字迹模糊不清,湿哒哒地黏在一起,不敢轻易分开,只取来干布巾轻柔地擦干,便擦眼泪边流了下来。 “阿姐,百灵没用,连几本书都没给你护好。” 伯渊冒着大雨,撑着油纸伞衣袍都沾染着水汽,快步踏过院里的廊桥,跑到了堂下,收了伞,拍了拍滴落在身上的水珠。 “这雨啊,实在下得太大了。” 他把伞置放在廊下,跨过门槛,进了屋内。 堂上,到处都摆满了书籍,很多都湿透了。 实在可惜! 他学着百灵那般用干毛巾一本一本擦干雨水。 “百灵,有些淋得太透了,只怕要请修书的先生把书修复了…” 伯渊说完,等了很久,却没听见百灵回话。 他低垂的头疑惑地抬了起来,转过去看百灵。 平日百灵的大嗓门,早就吼了起来,今日为何这样安静? 他放下手中的活,慢慢地走近百灵。 “百灵,怎么了?” 听到伯渊的声音,百灵忽然嗷啕大哭。 “伯渊,我想阿姐了。” 伯渊一听,顿时湿润了眼眶。 他抬手,抚住百灵哭泣颤抖的肩膀,手心紧了紧。 “百灵,你莫哭,东家只是去了另外一个地方,她那样好的人,上天会眷顾她的。” 百灵点头。 “那回头我给阿姐多烧点纸钱,免得她在地下受穷。” 伯渊眨了眨眼。 “好。” 他松开了扶在百灵肩上的手。 百灵又说道。 “光纸钱是不够的,上次烧的,估计都用完了,对,我再给她烧一套宅子吧,宅子里的书房一定要好的,窗户要大,她最爱趴在窗边看书。再给她烧两个丫头,每天洒扫,用膳也要喊她,否则她总是忘记,还有两个护院,免得别人扰了她的清静,哦,还有…” “百灵…” 伯渊喊了一声,百灵不解地问。 “我漏了什么吗?” 伯渊沉默了良久。 “百灵,别这样,东家都已离去一年多了,逝者已逝,生者已矣,你偶尔也为自己想想,或者你看看身边的人。” 百灵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啊,我这一生都跟着阿姐,她突然没有了,我不知道要怎么办,就好像,没有了依靠。” 伯渊眼眸亮了星辰。 “百灵,会有的,将来一定会有的。” 外面的倾盆大雨还在一直下着,似乎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福大回来后,眉头紧蹙。 “风太大了,简直能把人吹走,明儿个等风停了,出去看看,估计很多人家的房顶都被掀了。” 伯渊说道。 “也不知道黄家那边如何,明日一起过去。” 福大看了伯渊一眼。 “你就别去了,留在家里,百灵还在,万一有个什么事,也有个照应。” 百灵忙说道。 “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伯渊,没事,你去忙吧。” 次日一出门,风狂雨乱,昨日还繁华热闹的原州府城,如今,一片残破狼藉。 福大和伯渊都没带伞出门,撑不住,他们身上穿着蓑衣,但因风太大,反而寸步难行。 走到黄家,却听得元树焦急的呼喊声。 “出什么事了?” “我家那两个调皮捣蛋的,今早背着我出了门,下人们也没注意,现在都不见了踪迹。” 福大和伯渊两人面面相觑,暗道不妙。 “你赶紧集结下人,尽快去搜寻,千万别出什么事。” 福大,还有伯渊,身边各带了几人到处去找元树孩子。 府城内,街道上全部都积满了水,甚是寸步难行。 伯渊带着人到处找,到处喊,都看不见任何踪迹。 福大也顺着府城的街道一直寻找,还去了两孩子最爱的斗牛场。 走到一半路的时候,竟然在街道上碰见了百灵。 福大皱着眉头问道。 “你怎么出来了?” 百灵忙回道。 “孩子正在我们家呢,这两个,怕父母责骂,在院子里躲了好一阵子才出来。” 福大了然。 “没事就好,我们先回去,路上太乱了,万一房屋倒塌出点什么事,就麻烦了。” 他们倒是没事,但伯渊出事了。 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伯渊还没回来,跟着他的几个人倒是先回来了。 “你们怎么没和他一起回来?” “我们都是分开寻的,没和管事在一起。” 这下,真的由乌龙变成了出事。 刚好,外面的狂风已停了,不过大水还未褪去。 福大和百灵顺着之前伯渊离开的地方找去,到处都是倒塌的房屋,商铺,街道上,都是人,大喊,哭泣… “伯渊,伯渊…” 百灵很是担心,福大的眼眸不自觉地露出一丝担忧。 “他不会出事吧?” “不会,他不会出事。” 福大斩钉截铁地说道。 百灵趟着水,一间房屋一间房屋地找。 终于在一个拐角处,听得伯渊的声音。 百灵急忙循着声音走了过去,发现伯渊被压在一房屋的墙面下,还好有根房梁横在中间,否则,伯渊该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福大,伯渊在这。” 百灵的大嗓门吼了一声。 须臾间,福大的身影显现在眼前。 “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受了伤?” 伯渊脸色惨白,眼神有丝散乱,似乎已经坚持了很久。 “我的腿动不了了。” 百灵早已在一旁把压在伯渊身上的石块和泥土,一块一块地搬开。 福大脸色沉重,默不作声地做事情。 “百灵,快回去喊人来。” 伯渊摇了摇头。 “不,别去,就几块泥土,万一走散了和我一般,那就得不偿失了。” 百灵点头。 “对,对…” 第322章 番外2 福大冷着脸。 “你别说话,留着点力气。” 伯渊感觉自己全身都是疼的,尤其是腿,估计是断了。 他感觉除了满身的雨水,还有他温热的汗水,不停地冒了出来。 “百灵,你的荷包,以前总给东家备着有糖,现在还有吗?” 百灵听了,连忙点头。 “还有呢,你等着啊,我给你拿。” 说完,便在一旁得到水坑里把手上的泥土稍微清洗一番,湿漉漉的手心,翻了黄蓝色荷包,取出一颗黑色的方糖,拨开糖纸,喂进了伯渊的嘴里。 百灵看着伯渊身上沾满了泥土,平时一尘不染的墨发,如今,凌乱不已,俊逸的脸庞十分惨白,布了几道泥,破碎又可怜。 “伯渊,你好受点了吗?” 伯渊嘴里甜滋滋的,整个人都清醒了一些,不过随着头脑越来越清醒,身上的疼痛就越剧烈。 福大已经把堆在伯渊身上的东西都清理得差不多,看清了伯渊脚卡住的地方,眉头紧蹙。 一整块石板都压住了伯渊的小腿。 “百灵,我把石块搬起来,你把伯渊的腿弄出来。” “好。” 福大咬紧牙关,一个用力,把整个石板掀开了起来,百灵迅速抬动伯渊的腿。 伯渊瞬间感到身体的剧痛,疼得惨叫起来。 百灵眼泪瞬间流了下来,但她不敢停,他的脚还埋在泥土里,不能拽动。 “福大,你坚持一下,我把伯渊的脚给盘出来。” “你快些。” 百灵的手不小心擦到一石块,瞬间把掌心划得鲜血淋漓。 百灵哭声就更大了。 一直在用着力气的福大听到百灵的哭声,头疼烦乱,大声吼道。 “别哭了,我快支持不住了。” 百灵委屈地抽噎了两声,不敢顶嘴。 伯渊忙说道。 “福大,你别吼她。” 福大心想,女人就是知道哭,你倒是快点啊! 好不容易等百灵把伯渊的脚盘出来,百灵就往后走动,抱住伯渊的上半身,把他拖了出来。 伯渊的腿一动,便惨叫连连。 福大终于放下石块,又吼了百灵。 “你慢点行不行,伯渊喊疼你没听见吗?” 百灵不甘示弱地回道。 “你以为我愿意吗?我挪了他的腿,他就会疼,除非不动他的腿,你做得到吗?你吼我?” “真没用,就知道哭,哭…” “你有用,你有用就别让伯渊一个人走一条道,他本就瘦弱,你还让他单独去找人。” “跟在你阿姐身边那么多年,一点本事都没学会。” “我学没学关你什么事,咸吃萝卜淡操心。” 伯渊左看看,右看看,想插句话都难。 “别吵了。” “别吵了…” “那个,两位,我的腿断了,麻烦行行好,先带我回家可以吗?” 最后,是福大背上了伯渊,然后和百灵吵了一路,才回了住处。 伯渊的腿断了,大夫给接骨的时候差点疼晕过去。 福大按住他的腿不让他动,刚换的衣衫又全部都湿透了。 大夫接完骨,擦了擦脸上的汗,忙对着百灵说道。 “姑娘,老夫帮你把手上的伤也处理一下吧,血一直往外流,不疼吗?” 伯渊已经沉睡,只留得福大听得大夫的话,愣了好一会儿。 他脸色露出一丝难堪,转头沉着声给百灵道歉。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受伤了。” 百灵清了清嗓子,昂起下巴,一脸高傲。 “没关系,我大人不记小人过。” 福大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去休息吧,伯渊这儿,我来照顾他。” 百灵点头。 “好,那你也早点休息。” 福大觉得自己真糙,太过粗心。 本来是自己答应百灵好生照顾伯渊,结果,他自己一个人睡到天亮。 而百灵,大家的早膳已经备好,伯渊那边的药都煎好了。 百灵看着已经睡醒的福大,笑着说。 “你快去洗洗吧,早膳在外头桌上。” 等福大再回来伯渊房里时,百灵正和伯渊在说话。 百灵说话声音很大,平时觉得她实在吵得慌,话又多,一天到晚,叽叽喳喳个没完。 但耐不住伯渊喜欢听。 他靠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却多了丝笑意,眼眸中闪烁着璀璨的烟火。 “你的腿好点吗?” 伯渊点头。 “好多了。” “就好多了?大夫说伤筋动骨一百天。” 伯渊心想,那要让人怎么回答,那确实是比昨日要好多了,他只是实事求是。 福大见伯渊不作声,他就知道,自己这个让人哑口无言的性子,以前令己为傲,如今却极为讨人嫌。 “外头的事,我来处理,你只管好生养伤。” 伯渊养伤的日子似乎极为快活,他的腿早就好了,大夫都说了让他试着下地走走。 他偏不,他真的就在床上躺了三个月。 福大咬了咬牙,冷笑。 想着让百灵一直照顾他,真是出息! 他后来好全了,还在屋里磨磨蹭蹭一个月才出了院门。 福大问了他一声。 “你发霉了吗?” 伯渊感到莫名其妙。 “什么?” “你身上应该长毛了吧?” “福大,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应该多躺上几个月,这样一年就过去了,什么活都不用干,只管让百灵伺候你得了。” 一旁的百灵笑着说。 “我反正没事,我就是喜欢伺候人。” 福大瞬间闭了嘴,这两癫子,癫到一块了。 有次,他趁着百灵空闲的时候,叫住了她。 “和你说句话。” 百灵不解,他除了和自己吵架,还能有什么话同自己说。 福大沉默了半晌,轻声说道。 “百灵,伯渊喜欢你。” 百灵有点愣住。 “什么?” “你平时和他打闹惯了,定是不知晓,他很喜欢你,陈东家不在了,你也该考虑嫁人的事。你和陈东家不一样,她怎样选择都可以,但你最好还是有个依靠,伯渊是个好人选,你别介意他的过往,哪里有人没有过去的。” 秋去冬来,日子过得很快。 原州这边不下雪,但风吹得人脸生疼。 福大提了包裹,背着剑,准备要离开了。 “为什么?” 伯渊很是不解,他深知福大的性子,是喜欢到处跑,以前跟在东家后面,整个大邺到处跑,也没拘着他,但他有喜欢的地方,也是能待得住的。 福大把包裹往肩上一甩。 “想走便走了,如若以后再没见我,记得帮我埋个空坟,顺便多烧点纸钱,我在地下怕受穷。” 第323章 番外3 青州的那套宅院,福大之前朝陈十一要了来。 他在青州过了冬,等到阳春三月,正是青州风景正好的时候,他又离开了。 他忽然觉得没意思。 后来,他到处走。 他见过江南的孤鹜落霞,登过高山的悬崖壁仞,乘船找过新鲜的小国,游荡于密林深处的瀑布… 感受过西北的冷,燕州的稳,青州的幽,原州的野,安州的乱,江州的忆… 这也许是自己跟了陈十一那么多年,一直没有离开的缘由吧! 有时候,有些感受是需要与人分享的。 可如今,他没有分享的欲望,就忽然想找个地方安定下来。 他走着,走着,在漠北的边塞,一个边陲小镇上,有家小酒馆,很有趣。 只要有人肯讲自己过去的故事,就能免酒钱。 福大听了笑了,这做买卖的,岂不是要亏死。 如若是陈十一听到了,只怕要把她的门牙笑掉。 他好奇地走了进去,坐在一张空桌上。 里面的人声繁杂,穿着各种不同服饰,想必是来自五湖四海。 他取下斗笠,放下手中的剑。 “上两个招牌菜,再来一坛酒。” 小二赔着笑脸道。 “这位爷,今日的酒卖光了,要酒得明日再来。” 福大一脸不可置信。 “这是酒馆,没酒还开什么店?” 小二苦笑。 “今日的酒刚到,就被别人都买走了。” “那怎么不多备些酒?” “这边陲小镇,弄些酒来很是不易,没那么大的车,风沙又大。” “那怎么说说故事免酒钱,酒都没有,不会是哄人的手段吧?” 小二眼眸顿时晶亮。 “那个酒,我们有!” 福大气笑了。 “你们开这个店,是不是有病?” 小二这就有点不开心了。 “客官,您这话说得就不好听了,掌柜的店要怎么做,都不是我们这些外人能干涉的,您说对吗?” 福大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这倒也是,别人的地盘,自己有点多管闲事了。 “那,要如何讲才行?” 身后,一个清脆的女声传开。 “你也要讲吗?” 福大听到这个声音,整个人呆若木鸡,回过神,转身,只见陈十一站在他眼前,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此刻,喧嚣的吵嚷瞬间寂静无声,身后的繁杂之人,漫天的黄沙,简朴的楼阁,都幻化成了虚影,只看得眼前的人,还活着。 她,还活着! 福大是个很少伤感的人,此时此刻,却湿了眼眶。 “是,我也要讲。” 陈十一把福大带到了后院的楼上。 她推开一扇房门说道。 “这间房子一直空着没人住,堆了很多杂物,我等会收拾一下,整理一番,你今晚就住这。” “好。” 房里收拾出来后,留得一张简易的小床,和一个小桌子摆放些东西。 福大看着陈十一帮他铺了被褥,被褥是那种红艳艳的,上面绣满了牡丹,总感觉有点不自在。 陈十一铺好了,起身回头见福大眉头紧蹙,不解地开口。 “如今就这条件,可比不得从前,将就一下。” 福大摇头。 “这挺好的,我不在意这些,只是,这被面能不能换个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今日成亲。” 陈十一听后顿时大笑起来。 “这是我洗换的被面,今日赶不及,明日,我去镇上裁缝铺让他赶制几床出来。” 小酒馆,两个打杂的小二,两个厨娘,还有一个打扫庭院的老妪,打烊后,他们都陆陆续续回了家。 晚膳,是两碗羊肉汤面,加一小碟酱菜,还有一坛烈酒,两个空碗。 陈十一给碗里倒满酒,放下酒坛,推给福大。 “这里是边境,而且都是漫天黄沙,不像青州,有鱼有虾,有菜有米,习惯了就好了。” “我不挑,饿不死就行,你知道的。” 陈十一笑着举了手中的碗。 “来,为我们的相聚,喝了这碗酒。” 福大嘴角上扬,端起酒喝了一口,入口浓烈醇香。 “什么酒?” “烧刀子,你喝了这么多年酒,尝不出来吗?” 福大感慨万千。 “自从你死后,我就没喝酒了。” 陈十一浅笑,吃了碗里的面条。 “快吃吧,坨了就不好吃了。” 福大心里有点难受。 “我在想,我护了陈十一那么多年,从未有一次失手,为何,那次,却看她眼睁睁死在我面前,尸骨无存,我潜在海水里,一直找,一直找,却没找到她的一片衣袖,将近一年,我都在想,为什么那日我会救不了她呢?” 陈十一听得心里难受。 “对不起,福大,是我的错,你别自责。” “我自责并非这件事,人,总有失手的时候,其实很早之前,我就发现你不对劲,我归根于你心情不佳,并没有深思,并不知道你竟然糊涂,做了这个决定。” 陈十一垂头不语,半晌,才发出声音。 “我想了很久,我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福大点头。 “确实,你只有这一条路可走,所以,看到你在这里安好,我便也没什么遗憾了。” 陈十一看着他,眼眸染了笑意。 “你如何到了这里?” 福大说道。 “我到处走,走着,走着,就走到这了。” 陈十一笑了。 “我也是,走着,就想看这浩瀚黄沙,然后就在这开了个小酒馆。” “你的箭伤好了吗?” “这都多少年的事了,早好了。” 福大又问。 “那你以后就打算定居在此?” 陈十一摇了摇头。 “不清楚,暂时先住着。福大,你还有银子吗?” 福大点头。 “还有,不用担心。” 陈十一笑道。 “我是想说,你能给我点银子吗?” 福大怔愣了一会,他应该是习惯了陈十一给他银子,没曾想,陈十一也有问他要银子的这一天。 “其实,我也没多少。” 陈十一惋惜道。 “那太可惜了,我想着你也不好在这里白吃白喝,本想让你投点银子,酒馆挣钱,还能给你分点,你没有那便算了。” 福大瞬间被气笑了。 “今日这银子我是非掏不可了。” 他从袖袋里摸出几张银票,递给了陈十一。 “够了吗?” 陈十一美滋滋地接了过来。 “你还有啊?” 福大心想,自己为什么要多问这一嘴? 第324章 番外4 “伯渊和百灵成亲了。” 陈十一笑眯眯道。 “真的吗?那可太好了。” 她忽然想到什么,看向福大的眼神有点可怜。 “我就说你为何不待在原州,到处跑,原来是百灵成亲了,没事,那不是你的缘分,强求不来。” 福大听得脑门直抽抽。 “什么百灵,什么缘分,她整天哭哭啼啼地,实在招人厌烦。” 陈十一语重心长安慰他。 “你也不要得不到就如此说她,她就是爱哭了些,她也很会照顾人,伯渊很是喜欢她,你看你这脾气,也不管男人女人,嫌弃的话脱口而出,百灵能喜欢你才怪…” 陈十一看着对面福大的脸色黑了许多,心想,自己的嘴也不逞多让,明明是想安慰他来着,怎么到最后,还说起他的不是了。 她讪笑一下。 “其实你这脾气,我就很欣赏,直来直去的,有话就说,多好。” 福大无奈地阖上双眸。 “你的事,要告知伯渊和百灵吗?” 陈十一摇了摇头。 “他们已经成亲,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免得百灵多思。” 福大沉思了片刻,点头表示知晓。 “吃完了,锅里热了水,洗漱后就去休息吧。” 福大回了房,看见床上那套红彤彤的被褥,总觉得浑身不自在。 算了,就睡一晚,明儿就能换了。 他褪了外衣,掀开被褥睡了下去,柔软的触感,馨香的气味,让福大辗转难眠。 他想着,明日一定要将这床被褥给换了。 早晨,陈十一见福大气色很不好,似乎没休息够。 “没事,习惯了就好了,我初到这里,也是如你这般,总是睡不好。” 陈十一很早就在小酒馆里,收拾桌椅板凳,开门营业。 福大想到什么问道。 “你为何想在这里开个小酒馆?” 陈十一想了想。 “这里有很多事儿,很有趣,就留下来玩玩,顺便挣些银子。” 福大还想问些什么,忽然一个五六岁孩童从酒馆门口窜了进来,直抱着陈十一的大腿。 “娘,俊儿饿了,早膳吃什么?” 陈十一拍了拍他的头。 “昨夜又被夫子留堂了?是不是罚跪了?” 俊儿嘟着嘴。 “才没有,夫子就像一头倔驴,非得让我背会才让我回。” 陈十一被气笑了,提起墙角的鸡毛掸子朝俊儿身上抽过来。 “你个不尊师重道的臭小子,看我今日怎么收拾你。” 陈十一在酒馆堂内追着到处乱窜的俊儿,福大愣在一旁,半晌没回过神来。 等俊儿溜到后院去了,福大才回过神来。 “你什么时候生的孩子?我怎么不知道?” 陈十一笑着说。 “我倒是想生,我生得出来吗?刚来漠北的时候,在一处荒郊野外捡的,那个时候他才三岁,如今都快六岁了。” “你一个人把他养得这么大?” “嗯,他很好养的,给吃给穿,平时乖巧得很,又不哭不闹,就是不愿意识字,夫子都换好几个了。” “他还小,读什么书,等他大些再说吧。” 俊儿的脑袋一骨碌钻到陈十一跟前。 “娘,他是谁啊?” 陈十一想了一下。 “你应该要喊叔父的。” 俊儿点了点头,乖巧地朝福大喊了一声。 “叔父。” 福大愣了愣,又忙摸了摸身上。 “嗯,我身上也没什么能送的出手的东西,用完早膳带你去买礼物。” 俊儿很是开心。 “叔父,你真好。” 福大试着笑得温和一点,但发现虚情假意的笑,实在难受得紧。 酒馆慢慢开始有了生意,午时用膳的时候,人越来越多。 陈十一负责收银子,两店小二忙得团团转,俊儿是个孩子,收拾桌椅起来很是干脆利落。 福大也不知道帮什么,给人上菜的时候还会上错桌。 不过,一会他就适应了。 从后厨出来,只听得酒馆前堂传来激烈的打斗声。 福大急忙疾速跑了过去,掀开帘子,发现堂内许多人正打斗得凶猛,前堂内一片狼藉。 他巡视了一圈,发现陈十一和俊儿,还有两小二都坐在柜台后面,眼神骨碌碌地看着他们打架。 福大急忙走向陈十一,眼眸担忧道。 “没事吧。” 陈十一和俊儿他们几人,正悠闲地嗑着瓜子,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人打斗。 她看见福大来了,忙招呼着他。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快坐下来看戏。” 福大不解地问。 “那些人在你店里打斗,你不管吗?” 陈十一摆了摆手。 “管了也没用,等他们打完再说。” 俊儿忙对福大说道。 “叔父,你快点坐下来啊,站在那里做什么?” 福大瞧了瞧他们一眼,不屑地说道。 “你以为我会学那妇人行径,嗑着瓜子看他们热闹吗?真是不知所谓。” 酒馆内,一群人打斗得难分难解。 柜台后的几人瓜子都快磕完一盘了。 福大边嗑着瓜子边对俊儿说道。 “你看中间那个穿着紫色衣衫的,那是莲花山庄的身手,使得一手好剑,出神入化,你瞧那底盘,稳如山,这人至少有十年的功夫底子。” 俊儿眼眸晶亮。 “叔父,你好厉害啊。” 福大伸手一抓,瓜子没了,端着盘给其中一小二。 “再去倒一盘来。” 陈十一笑着说道。 “福大,你这嗑瓜子的手艺,还挺熟练的。” 福大没有理会陈十一,继续和俊儿说道。 “那个耍大刀的,看见没,那刀身陈旧,但刀刃锋利,饮了不少人的血,魁梧的身姿,络腮胡子,我猜得没错的话,他应是名震天下的刑三刀。” 俊儿不解地问。 “他为什么叫三刀?是有什么来历吗?” “这是他爹给他取的名字,能有什么来历。” 俊儿哦了一声。 “叔父,你功夫肯定也很厉害吧。” “那是当然。” “比他们还要厉害些吗?” 福大冷哼一声。 “这些人,在老子面前,都过不了十招。” 俊儿十分崇拜地看着他。 “叔父,你真厉害。” 陈十一给福大递过一杯茶。 “吹了这么多牛,口渴了吗?” 福大懒得回陈十一。 几人渐渐不打了,陈十一忙喊道。 “几位客官,打完桌椅钱给一下。” 还没等她说完,空中丢过来一袋银子。 陈十一打开袋子瞧了一眼,眉开眼笑道。 “福大,你瞧,今日可以早点打烊了。” 第325章 番外5 堂内现在一片狼藉,桌椅挑挑拣拣,没几个能用的,几人一起把堂内收拾了一番,把所有坏了的东西都收拾出去,显得堂内一片空荡荡的。 护院里堆满了坏了的桌椅。 陈十一熟练地挑了锤子来,将一些还能用的桌椅修补起来。 “福大,旁边还有一把锤子,帮我修几个桌椅。” 福大心想,他来这,又是给银子,又是打杂,还要帮她修桌椅。 他的手是用来拿刀剑的,不是来干这些杂活的。 陈十一抬头看了半天都没动的福大,眉头微蹙。 “还愣着做什么,再磨蹭下去,天都要黑了。” 福大哦了一声,撸起袖子就开始挑拣着可用的桌椅。 “已经没几个可用了,修好了也不好看,要不去镇上的木匠店,重新再打造一批。” 陈十一听得福大的话,笑了。 “能将就用一下就用一下,没过两日又要被打坏,实在用不得了再换新的。” 福大点头赞同。 两人敲敲打打了好一会,才钉出两个像样点的饭桌。 陈十一看着仅剩的两张桌子,揉了揉发酸的脖子。 “我要出去一趟,让木匠给我送几张桌子过来,否则明日都不能开门卖酒了。” 等都忙得差不多,天也渐渐黑了。 福大去房内就寝时,房门外传来一阵响声。 他打开门,看见俊儿一脸乖巧的看着他,手中还端着一个瓷碗。 “叔父,娘亲让我端这碗汤给你,说是能让你睡个好觉。” 福大忙接过碗,嗅了嗅,忍不住皱了眉。 “这是什么东西?” 俊儿摇了摇头。 “不知道,娘亲让我端过来,那我便做了。” 福大端着碗进了房内,俊儿也跟着进来。 “叔父,你快点喝,喝完我顺道把碗带下去。” 福大掩袖把碗里的汤一饮而尽,转身递给俊儿时,瞬间昏倒在地,闭眼前,只看得俊儿眼里得逞的笑意。 再次睁眼醒来,双手被绳子绑了,俊儿提着一把匕首抵在福大的肩颈之上,板着一张脸,脸色带了一丝嚣张。 “我娘亲一直说我是捡的,我才不信,她定是被哪个负心汉抛弃了,所以才故意那样说着安慰我的,快说,那个人是谁?” 福大无奈道。 “什么乱七八糟的?” 俊儿又把匕首往他颈脖处压了过去。 “快点说实话。” 福大心想,果真是陈十一教的,他才不到六岁,玩什么匕首和毒药。 他的手犹如闪电一般,刹那间夺了俊儿的匕首,将俊儿扣倒在地。 福大冷哼一声,眼神不屑地瞟了一眼慌乱的俊儿。 “就你这点三脚猫的手段,也敢来朝我动手。” 俊儿磕磕巴巴地问道。 “你,你压根就没中毒,你是骗我的。” 福大揪过俊儿的衣领,如同提着个小鸡仔往楼下走去。 “陈十一,陈十一…” 正在柜台里扒拉着算盘的陈十一抬头,便看见福大拎着俊儿,从后院掀帘子走了过来,一脸的愤怒。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福大大声问道。 “你这个娘是怎么当的,你都给他教了些什么,不到六岁,就给别人下毒,还玩刀子…” 陈十一错愕地问。 “他也朝你动手了?” “他还朝谁动过手?” 陈十一讪笑一声。 “我们小酒馆里的,都遭过他的毒手,连我这个娘也不例外。” 福大一脸的不可思议。 “你以后切莫如此,他还是个孩子,他先要学会善恶分明,使用这些东西才能适宜得当。” 陈十一听了后,连忙郑重地朝他行了一礼,回道。 “好,好,你说得对,我下次一定改。” 福大这才松了口气,忽然双眸不可置信地瞪着陈十一,然后倒在了地上。 缩在门帘的俊儿一脸惊喜地走了过来。 “还是娘亲厉害。” 陈十一揪了揪他的小发髻。 “学着点,我之前就说了,你端碗过去朝食物里下毒是最下乘,别人一看就会起警惕心思,你要趁着别人的心绪被扰,或者放下戒备心,才能一击而中,明白吗?” 俊儿点头。 “我知道了。” 次日醒来,福大的脸黑得犹如炭底。 正在酒堂内忙碌的陈十一见了他,仿若昨日的事不曾发生一般,笑嘻嘻地问道。 “昨夜睡得可好?” 福大冷哼一声。 “陈十一,你好样的。” 陈十一眨了眨眼。 “我怎么了?” 福大不愿意和脸皮厚的女人说话,直接提了正在一旁看着热闹的俊儿,到了后院。 “要我教你功夫吗?” 俊儿眼眸晶亮。 “我要,我愿意。” 他立即跪下,朝福大磕了三个响头。 “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福大点头。 “起来吧,以后除了我,谁再教你学一些不三不四的,就是背叛师门,这样的人在江湖上人人得而唾弃,明白吗?” “俊儿明白。” 陈十一看着这一幕,欣慰地笑了。 俊儿是个能吃苦的,每日天还未亮,就被福大揪着起来蹲马步,一蹲就是一个时辰。 脸上的汗珠落下来,也不擦一下,整个身子动都不动。 福大很是满意。 他对陈十一说道。 “俊儿是个练武的好苗子,能吃苦耐劳,坚持不懈,而且身子灵活,反应敏捷。” 陈十一很是赞同。 “我之前让他读书,总是静不下心来,鸡毛掸子都打断几根,才勉勉强强把三字经给背全了下来,可见,并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能读书习字的,他或许在武学上会有一番成就。” 俊儿在学武的毅力惊人,福大每天也教的乐不思蜀。 有时候两个人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回来的时候全身都是泥。 有一日,狂风大作,黄沙漫天,肆虐的风沙把日头遮了个昏天黑地。 陈十一的小酒馆来了很多避风的旅人。 她吩咐小二把堂内的桌子挤了挤,再加多了几张桌子,免得进来的客人没地方坐。 忙碌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姐姐。” 陈十一不可置信地往后一望。 一位身穿冰玉色衣袍,气质独绝的少年正用殷切的眼光注视着自己。 “睿儿。” 第326章 番外6 睿儿眼眶含泪,又惊又喜。 陈十一朝他笑了,引着他坐在一旁的桌子边,给他倒了杯茶。 “姐姐,你过得好吗?” 陈十一笑着点头。 “睿儿,我在哪里都能过得很好。” 陈十一又问。 “你是如何到了漠北?” “哦,陛下派我来这里查一桩案子。” “查好了吗?” “嗯,查好了,这不,回去的路上,遇到风沙暴,就进来躲一躲。” 陈十一上下打量他一眼。 “挺好的,长得很壮实。” 睿儿静静地看着曾经一直以为死去的姐姐,如今活生生地坐在自己眼前,也直叹命运的曲折,也叹老天爷对自己的恩赐。 他乡遇故知,实在是美事一桩。 “姐姐,你来这边几年了。” “两年多了,快三年了吧,记不清了。” 睿儿此刻有点不知道要同陈十一说些什么,他与她好像也只有一些往事能谈,但这些往事,也是她想极力忘却的事情。 “姐姐,我不会把你的事,带回京都的。” 陈十一笑着说。 “好。” 直到后来,两人都未曾说些什么。 只有一句没一句地谈论漠北的风沙,还有这边的气候。 再后来,风沙停了,睿儿要赶着回去,便同陈十一拜别。 他眼眸涩然地说道。 “姐姐,睿儿希望你能快活一生。” 陈十一点头。 “睿儿,我会的。” 最近一段时日,在福大的教导下,俊儿小小年纪,整个人都有了大人的沉稳,一举一动比自己之前教得要利索许多。 陈十一笑着对福大说。 “想不到,你竟然有如此耐心。” 福大冷哼一声。 “我说到做到,我说能把他教好就能把他教好。” 陈十一想了想。 “福大,你总是孤零零一个人,以后俊儿就跟着你吧,有个伴,他跟着你比我好多了。” 福大很是疑惑。 “你要去哪里?” “前几日,我碰到认识的人了。” 福大不解地问。 “那又怎样?” “是啊,那又怎样,而且我忽然记起,我在这世上还有亲人,我很久没去看他们了。” 福大了然。 “那你什么时候动身?” “这几日吧。” “我跟你一起去吧,俊儿还小,见你走了,定是要吵闹个不停,等他年纪再大些,我再带他游历江湖。” 陈十一笑了。 “你啊,也只有俊儿才能让你上心了。” 温之柔一直和楚神医进山,外界的事都不知晓。 得知陈十一死讯的时候,已经过了半年。 她回京都之时,炎热的夏日,日头晒得人头顶发烫。 府内的荷塘,荷花开了大半,荷叶的绿恹恹的,被烈日晒得叶边都卷曲了起来。 她踏进凌云阁时,温之衡正在水坛里洗笔。 他抬眸,看见温之柔很是惊讶。 “你如何舍得回来了?” 温之柔见他神色如常,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忙抓过温之衡的手,为他把脉。 温之衡一脸疑惑。 “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个的?” 温之柔不耐烦地说道。 “别吵。” 半晌过后,温之柔古怪地瞧了温之衡一眼。 “身体挺好的。” 温之衡抽回手,面无表情地说道。 “每日都有府医给我请平安脉,我如何会不好。” 温之柔松了口气。 “哥,事情过去那么久了,就不要再多放在心上。” 温之衡应声。 “我知晓了,你们回来要住多久?” 温之柔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哥,我说东,你莫扯西。” 她看得温之衡没有作声,又继续说道。 “你有没想过,你的深情,让十一怎么办,难道你还指望着她抛下她的夫君同你在一起吗?这是没可能的事不是吗?她嫉恶如仇,又心善心软,我站在她的立场觉得,她应该是背负着你一生为了她终老的枷锁在负重。司徒一家的缘由是必然的,陛下也有缘由,但你也有。她若是不死,那陛下会为了后宫的事,一直抗争,而你,却一直不肯娶妻生子,回不到常人的生活,这些都是她不想看到的。” “哥,得到固然重要,放手更是一种洒脱,以前是你教我,为何你自己却执迷不悟?” 温之衡看着水缸里的墨,没有言语。 温之柔又说道。 “哥,你前段时日不是去相看了吗?如何?” 温之衡丢了手中的笔,不耐烦地说道。 “一回来就管我,吵得人头疼。” 温之柔看着温之衡离开的背影,心里直叹气。 次日,听得他离开京都去了西北。 温之柔在镜子里好生端详了一番,难道真的是自己年纪大了,话多了,惹得他不快活? 蓝清河看着家里的不速之客,笑着摇头。 “你怎会有空到我这里来坐?” 温之衡神色慵懒道。 “本想卸了官,到处走走,上头不让,只好递了折子出来你这歇口气。” 蓝清河让人从屋内取了酒,摆在桌上。 “喝两盅,怎么样?” 温之衡点头。 “行,很久没喝了,都不知道自己酒量下降了没。” 膳桌上摆了几道家常菜。 “是你嫂子的手艺,很多年了,我习惯吃这一口,每日她都亲自做,你尝尝看,合不合你口味?” 温之衡尝了一口酸汤鱼,味道要清淡些,比起京都的浓郁倒多了一份清甜。 很是熟悉的味道。 蓝清河看了温之衡一眼,给他碗里满上酒。 “还想着过去的事?” 温之衡放下手中的碗。 “我又没什么将来,只好想想过去。” 蓝清河一副了然的神色。 “你这样不好,太过执着,伤人伤己,她,曾经在最美好的年华,跟了你五年,就足够了。往前看,你也正值壮年,一切都能重新开始。” 温之衡笑着说。 “我从京都来你这,就是为了不想听这些话,没想到,你竟然同他们一般,真是头疼。” 蓝清河松了口气。 “行,不说了,我现在也是闲散人一个,正好有时日去葛珥川一趟。” “什么地方?” “好地方。” 次日出发的时候,随行的除了蓝夫人,还有一个陌生的女子。 只是这女子行事颇为大胆,盯着自己瞧,实在好生无礼。 第327章 番外7 以前以为西北只有无穷无尽的戈壁,却未曾想到,竟然还有如此绚丽多姿的一面。 他们骑马攀上葛珥川的高耸的川坝,登上顶峰时,一望无际的蓝天犹如被水洗一般透亮,万千变化的白云犹如风吹过的滚动的棉花,胡乱地铺满了天色。 地面,是褐色的砂岩,一小洼,一小洼,分得细致均匀,洼里面,盛满了蓝宝石般的湖水,就如此般,一颗一颗地铺满了整片葛珥川。 “遍地都是蓝宝石,如不是太大,我想捡几颗回去给我阿爹。” 一直跟随着他们的女子说道。 蓝清河笑着解释。 “美好的东西是会吃人的,你知道为何下面没有人前去的脚印,人少是一个缘由,还有一个是,湖中,有剧毒的蛇,而且数量巨大,过去只会送命。” 温之衡说道。 “也许吧,它能保持现在的美好,总要有些手段的,否则,那些唯利是图的人,还能留得我们今日来观瞻吗?” 蓝夫人笑着,脸颊上显露出小酒窝。 “这些唯美的景色,在葛珥川才有的,美好,形成于天时地利人和的局势之下,毒蛇的存在,是在人不和的境况下,所产生出来的,这是一种平衡。命运总是让这么多不可能,成为可能。” 随行的女子说道。 “这么复杂啊,我只知道,美好就是美好,尽管它带着毒,但一点都不影响我的喜欢。” 蓝清河和蓝夫人相视一笑。 年纪小,看东西简单又纯粹,不像他们,总要探索背后的东西,着实有点累人。 “郡主骑了这么久的马,要下来歇会吗?” 她摇了摇头。 “我不累,不用专门照顾我。” 蓝清河和温之衡骑在马上,悠闲地溜在前头。 “她是靖国公唯一的女儿,靖国公受伤赋闲在家,挣得的功绩让陛下册封了她为郡主,保她后生无忧。” “颜鸣的女儿?” “正是。” “如何和你们在一块了?” “颜鸣已故的夫人与我家夫人带点表亲,他又惯着自己女儿,只说在京都待腻了,就把女儿塞到我这,现在都已三月了,也没见他来将人接回。” 温之衡不想听别人的家事,只看着璀璨的蓝色星湖,透着炙热的光晕,清幽又朦胧。 “如此美的山河,岂不令人留恋?” “留恋的是景,不是人,她的困顿在于心,不在于物。” 温之衡了然。 “她此生所遇风景,比我们更为开阔,她走遍四野,懂得取舍,知道心为大,则景色怡然,心荒,则杂草遍布。” 蓝清河沉默了片刻。 “下了川坝,往东走十里,愿风喜欢那里的炙烤羊肉,说是一绝,去尝尝?” “好。” 蓝夫人看了一眼落后的颜佑宁,忙问道。 “郡主,怎么了?” 颜佑宁看着前面的举手投足气质浑然天成的男子,眼眸晶亮。 “表姨,他们口中的那个她是谁啊?” 蓝夫人想了想,叹了一口气。 “她啊,是个奇女子,应该没人不喜欢她吧。” 颜佑宁很是疑惑,她的名字,为什么表姨避而不谈呢? 茶寮四周尽是荒野,热气腾腾的烟雾熏得到处都是。 几人镇定自若地寻了个桌子坐下。 许是生意太好,忙不过来,无人上茶。 温之衡往店家倒茶的地方自己取了茶壶过来,给每个人倒了一碗。 颜佑宁本觉得此处太野,心中有丝抵触,但见几人闲适自在,尤其是那位郎君,举手投足之间,都显得这破旧的茶寮熠熠生辉。 特别是,他倒了茶,也给自己递了一杯,她的眼眸瞬间透亮,只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连道谢都忘记了。 温之衡之前便觉得这郡主无礼,如今,实在厌烦她盯着自己瞧。 他眼眸冷冰冰地瞥了她一眼。 “郡主,知道冒昧这两个字怎么写吗?” 颜佑宁摇了摇头。 “怎么写?有很多种写法吗?” 蓝夫人听得噗嗤一笑。 “你别再盯着他看,这让他很不自在。” 颜佑宁哦了一声。 “我瞧着他好看,就像葛珥川的湖蓝宝石。” 温之衡的脸色有些不好,他不喜欢别人对他评头论足。 蓝清河站起身。 “我去催促一下,看店家做得如何了?” 温之衡听罢,也跟了上去。 蓝夫人低声和颜佑宁说道。 “他不爱参加那些宴席,你大概还不知道,他是大邺的丞相,你阿父见到他,都要主动和他打招呼的。” 颜佑宁眼眸更加晶亮。 “哦,他就是温之衡啊,大邺最年轻的丞相。” 蓝夫人说道。 “你可以崇敬他,但别去喜欢他,他心里住了人,喜欢这样的人,会很苦的。” “我不怕吃苦的。” 蓝夫人听了,很是错愕。 她是一点都没听得自己的劝诫啊! 没一会儿,蓝清河和温之衡端着盘子过来了。 盘内的刚烤出来的肉还滋滋地冒着油,热气腾腾地,还精细地撒上一层孜然,看起来就很有食欲。 颜佑宁抬手夹起一块,放入温之衡的碗里。 桌上的三人瞬间错愕不已! 蓝夫人勉强地笑着打了圆场。 她把温之衡的端了过来,放在自己眼前,又另外给温之衡换了一个碗。 “郡主,我的碗在这边,别夹错了。” 温之衡忽然觉得一点胃口都没有,放下筷子,尝都没有尝一口。 蓝清河见状,也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愿风是孩子,许是味道与我们喜欢的相差甚远,我也觉得没有什么滋味。” 颜佑宁这时才恍觉自己做错了事情。 “抱歉,温大人,我只是久仰大名,想找个借口同你说话,还请你别介意我的鲁莽。” 温之衡冷声道。 “你确实够鲁莽的。” 他站起身,对蓝清河说道。 “有些累了,不如我们早点回府去。” 蓝清河点头。 蓝清河的府院,就和西北的戈壁一样,寸草不生。 好在地上的青砖油亮,显得院子质朴大气。 他找了个晒不着日头的阴凉地儿,手中卷了一本书,靠在摇椅里,悠哉地晃荡,学着陈十一慵懒的模样,虚度光阴。 第328章 番外8 在他双眸微阖时,身旁,有个声音在耳旁响起。 “大人,上次见你不喜欢那炙烤羊肉的滋味,我便去镇上找了最有名的厨子做了一份独有滋味的,我带回来了,你尝尝?” 又是那个郡主,真是够烦人的。 他连眼都未睁开,连忙唤人。 “青松,把人弄走。” “是。” 青松忙走到颜佑宁身旁,伸出右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小郡主,爷在休息,不喜人打扰,不要为难在下,还请你自行离去。” 颜佑宁嘟了嘟嘴,哦了一声。 “那,这是我专门买给你吃的,你不吃,能不能把银子付给我,这还挺贵的?” 青松笑了。 “小郡主,你这套,其他女子都用烂了。” 颜佑宁懊恼一声。 “话本子上都是这么教的。” 青松又说道。 “小郡主在家闲着,多读些四书五经,那话本子都是人臆想出来骗人的。” 颜佑宁还想说什么,青松脸上带着适当的笑意,请她离开。 温之衡的心情被扰得差不多了。 “本想来这讨个清净,想不到还是清净不了。” 青松笑道。 “爷,有人的地方,怎会有清净,你身在朝堂,避免不了的。” 温之衡微微睁开双眸。 “明日回吧。” “你才来两日?” “算了,凌云阁,好歹是个喘息的地方,准备吧。” “是。” 回去时,温之衡与蓝清河告别,转身上了马车,一打开车帘,颜佑宁的身子缩在角落,眼眸亮晶晶地看着他。 “大人,我刚好也要回京都,能搭你的马车一同回去吗?” 温之衡的眼神异常冷漠,钻进马车,提溜她的衣领,把她从马车里丢了出去。 颜佑宁惊呼了一声,整个身子从空中掉了下来,被蓝清河接住,塞到蓝夫人的怀里。 “走吧。” 看着温之衡的马车越走越远,颜佑宁眼眸更加晶亮。 “表姨,你看,他亲手提了我的衣衫。” 蓝夫人一脸嫌弃地看着她。 “你是个女子,独自上了男人的马车,别人会看轻你的。” 颜佑宁似乎一点都不介意。 “阿父说了,喜欢一个人,就一定要想尽办法要过来,当初我阿娘,就是被我阿爹的情意征服,我想我也可以的。” 蓝夫人一脸不同意。 “你还小,才十九岁,他年岁已大,经历的事比较多,和你说不到一块,再说,他也不会同意的。郡主,你的婚事,还是由靖国公为你做主才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是正道。” 颜佑宁看着远去的马车说道。 “表姨,我要回京。” 温之柔看到温之衡的身影,惊觉不可思议。 “你跑到西北,只为在那里睡一晚?” 温之衡摇了摇头。 “你怎么没跟你家神医出去,何故天天跑来凌云阁,逮着我不放?” “谁逮着你不放?哪个人去了千里之外的地,睡一晚就回,我都以为至少要半月之后呢。” 温之柔疑惑地看着他。 “西北那边有事?” “哪里都不能得清净,相对来说,家里还尚且能待的下去。” 温之柔回自己的院子前,说了一句。 “哥,你莫生气,这段时日,保证不来烦你。” 温之衡在凌云阁看起了文书,这段时日出去,一大堆事等着自己处理。 偶尔自己种种花,喝喝茶,慢慢地又过起了悠闲的日子。 只是东边不烦,西边烦。 自己前脚刚回来,后脚,靖国公的拜帖就送上了门。 靖国公颜鸣这个人,不知道该怎么讲述他的习性,说得难听点,他就是一块滚刀肉。 脸皮厚得如同铜墙铁壁,剑刺不穿,刀砍不烂。 温之衡点头,朝青松点头。 “接了吧。” 隔日,靖国公就笑呵呵地上了门。 会客堂内,温之衡早已准备了上好的茶,就等着他的光临。 “靖国公,真是稀客…” 靖国公左看右看,笑嘻嘻道。 “温大人繁忙之中,还能抽时间见我一面,这是我的福气。” 温之衡客气地笑了一声。 “靖国公今日来,所为何事?” 靖国公上下打量着温之衡,表示很满意。 “没什么事,我们官场打交道这么多年,都没好生私底下说过话,说不定我们之间的关系还能更进一步。” 温之衡端起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靖国公,究竟有何话,不妨直说。” “我女儿看上你了,说很喜欢你,反正你也未曾娶妻,要不我们结个亲家,你觉得如何?” 温之衡笑了一声。 “我觉得不如何,你比我大几岁,我比你女儿大几岁,她是还想再嫁一个爹,我也不想娶一个女儿。” 靖国公听了反而哈哈大笑。 “想娶谁,年纪不是问题,我女儿心悦你,她不介意。” 温之衡面无表情说道。 “介意的是我。” 靖国公听了,脸上的笑意黯淡了许多。 “何必呢,多让人伤心,我女儿顶顶好的,又乖巧,又懂事,人长得美还孝顺,打京都里找,去哪找这么好的女儿。“ 温之衡放下手中的茶碗说道。 “靖国公没什么事,那温某也不强留,青松,送客。” “诶,别,别走啊…” 颜鸣看着温之衡离去的身影,叹实在可惜。 颜佑宁看得父亲的失败而归,很是疑惑。 “我听得表姨说,他这么多年不成亲,听说是心里有人了,究竟是何人,阿爹,你知晓吗?” 靖国公摇了摇头。 “不太清楚,不过,一个痴情的人儿,是顶好的人,有责任,有担当,女儿你眼光不错,你阿爹,想尽办法给你促成这个事。” 颜佑宁摇了摇头。 “阿爹,你先莫要插手,我只怕弄巧成拙。他是顶好的儿郎,若是强逼,肯定要伤了和气。” “那要如何?” 颜佑宁想了想。 “我很想知道,他心里的那个人是谁,这样,我才能与他说的上话,说的上话才能有机会不是吗?他什么都不缺,就缺这个。” 青松刚走入院门时,被底下一个护卫喊住了。 “大人,那位郡主又来爬墙了。” 青松疑惑道。 “那你们把她请走就是了。” 那护卫低着头说道。 “请不走。” “为何?” “大人,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青松跑到那小郡主经常攀爬的地儿,发现她坐在高耸的围墙上,两眼骨碌碌地左看右看,两只脚在空中前后游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