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除妖人》 第一章:曹贼开局,白送媳妇? 绵绵不绝的秋雨过了。 阔别多日的艳阳,驱散了京郊最后一丝阴霾。 也让沉寂多时的南淮庄,又重新恢复了活力。 尤其是那些左邻右里的街坊邻居、三姑六婆们。 一个个狗尿苔似的占据了街头巷尾! 故作神秘的压着嗓子细声谈论。 只是说到兴起时,却又恨不能嚷的尽人皆知。 但在这喧嚣之中,却有几户人家显得格外冷清。 黄瓦匠家便是其中之一。 三间齐整的瓦房里,空荡冷清的不见半点生气! 唯有里间土炕上。 此刻正仰躺着个不省人事的清秀后生。 兴许是被外面的喧闹声吵到,少年迷糊地睁开了眼睛。 旋即又用力瞪圆了双目。 再然后........ 只见他眉目紧皱、双目暴凸,几乎撑的眼角迸裂! 接下来的一幕就更古怪了。 就见他先是抬手给了自己一记耳光。 紧接着手脚并用的往外一翻! 就这么睁眼瞎一般,滚到了床底下。 落地之后。 他余势未减,竟撞翻了摆放在方凳上的木盆。 半盆冷水兜头浇下,瞬间让他被浇了个里外湿透。 即便如此。 那少年仍如撒癔症一般,在地上张牙舞爪、摸爬滚打。 没过一会。 那一身素白中衣便染成了泥浆铺一般。 右衽的系带也松脱了两处,露出半扇古铜色的肌肤。 “什么鬼?!” 好半晌,少年突然一声低吼。 四处撒欢的身子也随即安分了下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建军头一回觉得脑子有些不够用。 方才他大梦初醒,下意识想要睁开眼睛。 谁想努了半天劲儿,眼皮还是纹丝不动。 于是又想着抬手揉一揉,哪知道双手也不听使唤。 这下王建军顿时有些慌了神儿,拼命的想要挣扎。 结果身体却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不。 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反应。 王建军每一次想要挣扎,都会触及到一层薄薄的屏障。 就好似身体正被一块儿塑料薄膜包裹着似的。 就在他愈发慌乱,自己究竟是遇到了什么状况之际! 一直睁不开的双眼,却突然瞪地溜圆。 而且还止不住地发力,直撑的目呲欲裂。 再然后便是莫名其妙的打了自己一耳光。 稀里糊涂的翻滚、以及歇斯底里的挣扎........ 好在没过多久。 身体出现的异常,终于偃旗息鼓了。 也让王建军得以静下心来。 想一想自己的身体究竟发生了什么状况。 犹记得......昨天他滴酒未沾,没有加班! 更没有遇到什么意外,直到入睡前都一如既往的平静。 而方才出现的怪像.........将那种种诡异回忆了一遍。 王建军就把疑点指向了那古怪的包裹感。 不过真正被软膜包裹的,似乎并非是自己的身体。 而是.......自己的神经中枢? 王建军轻皱眉头,而正是这层莫名其妙软膜。 让自己对身体的控制出现了信号延迟,以及叠加模糊的情况。 以至于.......那不断用力瞪眼和停不下来的挣扎。 信号模糊,导致自己动作走样。 想要抬手揉眼,却变成了抽自己耳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非是中风了? 可这症状也不太对呀! 正值百思不得其解。 王建军忽然又觉察出了新的异样。 自己好像并不是在公司宿舍里啊? 视线轻轻扫过,只见倾倒的木盆。 吊着布幔的木床,古色古香红木衣柜........ 王建军怔愣了半晌,缓缓向右扭头。 然后左扭、继续左扭,直扭的脖子咔咔作响。 该死,又是信号延迟和指令重叠! 等到脖子几乎快被折断,终于消停下来时。 王建军也大致猜出了自己的处境。 毕竟作为一名资深小说读者,自然对各类网络小说都不陌生。 眼前这古色古香的房间,以及自己身上的种种异状。 让他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小说里司空见惯的设定:穿越。 不过却是灵魂穿越! 也因此。 旧的灵魂和新的身体之间,明显有些不太协调。 不过.....这应该只是初期的不适应。 抱着这股念头。 王建军就开始尝试着,熟悉起这具新的身体。 事实证明。 他的推断没有错。 在经历了长达半小时的不断努力与失败。 这具身体的延迟问题,有了很大幅度的改善。 最初约莫半分钟才会有反馈,到后来只需十多秒就能做到。 叠加和模糊的状况也有所改观。 但这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简单指令的基础上。 如果同时对身体发出过多的命令,或者朝令夕改的话。 还是会造成肢体不协调的混乱。 而在确定自己只需要再花些时间,就能彻底掌控这具身体之后。 彻底放下心来的王建军也终于按捺不住。 勉力走到门前,迈出了通往新世界的第一步。 ......... 古朴而整齐的土墙顶着一头青苔的院门。 以及院外鳞次栉比的低矮建筑。 果然是穿越了! 王建军虽然早有预料,却还是禁不住的有些惆怅! 打今儿起。 现代社会的一切烦忧,也都与他无缘了。 同时值得庆幸的是作为在孤儿院长大的单身狗。 他并没有割舍不开的情感牵绊。 “唉,这鬼老天也真是不开眼!” 正惆怅着,院外的议论声突然传进耳中。 王建军心中一动,急忙侧耳倾听起来。 眼下他除了搞明白了自己已经穿越之外。 别的全都一无所知! 因此收集讯息,可以说是当前的头等大事。 “那林秀才都说是文曲星下凡,自小没了娘。 上回考举人,又因为他爹的丧事给耽搁了。 这便罢,谁承想命就这么苦。 这回倒好,半路上愣是撞了邪!” “唉,谁说不是呢,被人送回家一天一夜了也不见醒过来。” 原来‘自己’还是个秀才身? 而且无父无母。 这倒是个不错的开局。 王建军点头盘算着。 甭管在哪个朝代,身负功名的读书人。 总是能享受到各种优待。 就算自己读不惯四书五经。 没法再进一步考个举人、进士啥的。 但有秀才功名在身,就算想转行也能方便许多不是? 对了,香皂怎么制作来着? 还有高度白酒....... “要说那李班头家的闺女儿,也着实是个顶好的! 这林秀才如今还生死不知,有多少人避都来不及呢! 她一个未过门的姑娘,愣是没日没夜守着。” “啧啧~可不说呢,怕就怕好人没好报。 到最后反倒落下个望门寡的糟蹋名声。” 偷听了半响,王建军也大致摸清了现状! 好嘛。 独门独户,父母双亡、秀才功名。 外带一个白送......额(未过门)的仁义媳妇儿! 这简直称得上是穿越小说中的标准开局了。 就不知那李家闺女生的什么模样。 应当不会太丑吧? 毕竟自己也非白身一枚,至少也不可能太差吧? “呦~是小娘子回来啦?” “林秀才如何了,可苏醒了?” 还真是不经念叨,王建军刚想到这里。 就听外面三姑六婆们齐声招呼,紧接着门外一阵铁索响动。 听这模样。 显然是‘他’那未过门的媳妇儿回来了! 王建军心中一动,下意识的屏住呼吸。 还来不及多想什么,就见院门被左右分开。 一个提着菜篮子的苗条身影,低垂着头走进了院里。 虽未能窥得全貌,但依旧当得起‘惊艳’二字! 尤其她还未曾觉察到对面的王建军。 回头关闭房门时,那好生养的身段乍然间尽收眼底。 王建军略微惊讶,前世虽阅遍了百里杜鹃。 各色花容月貌、莺莺燕燕的女菩萨。 即便只是远观、从不曾亵玩儿。 但也不由得感叹此女,果真是标....... 不,顶配! 眼见她依旧低垂臻首,提着篮子心不在焉的朝自己这边走来。 王建军亦是有些不争气的,心头噗通乱跳。 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迎上去道一声:‘娘子辛苦?’ 不妥! 这么做稍显唐突! 先不说自己还未与她成婚,也压根不知道她叫什么。 三言两语的、言多必失,岂不就露馅了? 还是先用失忆蒙混过关吧! 反正十本穿越小说里,有九本都是这么糊弄过来的。 就在王建军打定主意的这个当口。 那李家小娘子也终于发现了异常,猛地抬起头来。 露出那张清秀中掺杂了几分英气的瓜子脸儿。 当看清是王建军的时候。 她那杏核似地眸子一瞬间瞪的溜圆儿。 樱桃似的小嘴儿微微轻启,紧接着噗通一声! 却是菜篮子从手上跌落,滚了一地的蔬果。 一时间两人四目相对,少女直楞楞的望着他。 久久无言。 王建军也登时绷紧了身子,僵在原地。 总不能一直这么傻站着吧? 要不........过去帮她把菜捡起来? 为了缓解当下的尴尬。 王建军轻咳一声,然后小心翼翼的催动身体。 准备弯腰去捡地上菜篮子。 正是这声咳嗽,打破了宁静。 可他光顾着小心算计自己的动作。 未曾注意李小娘子也同时迎了上来。 这下登时悲剧了。 王建军倒是很想刹住脚步来着。 可他这踩刹车的指令,要十几秒之后才能见效。 而等那李小娘子此时也看出不对,想要收住脚步回撤的时候。 王建军早一头撞进了她的怀里,扑了个满面。 直接将其扑倒在地。 尴尬! 大写的尴尬! 万幸这女子是自己未过门的媳妇儿! 这要是换个陌生的古代妇女,还不得大喊大叫非礼? 还好,还好! 王建军暗松了口气,尴尬之余又不由庆幸。 有些迟钝地撑起身子,故作憨厚地笑了笑,主动开口道。 “小娘.......” “啪!!!” “子”字儿尚未出口。 谁曾想那李小娘子突然反手就是一个耳光抽在王建军脸上。 ??? 王建军顿时笑脸僵直,不等他反应。 李小娘子紧接着手脚并用,兔子蹬鹰似的。 竟将他掀翻在地。 然后这李小娘子翻身而起,红涨着脸娇叱道。 “你.......你这是发什么疯?!” 看着伊人儿羞恼的模样,王建军楞过之后。 迷茫的眼神,也逐渐清澈! 古人就是古人,都已经订婚了还这般矜持....... 不过这也进一步证明,她还是云英之身。 我喜欢! 想到此。 虽然挨了一巴掌,又被没脸皮的掀翻在地。 但王建军心下却一点恼意都无,反而有些沾沾自喜。 压住心头绮念。 他正准备解释两句,把这小小的误会抹去。 忽见李小娘子收敛了羞恼,急声追问。 “黄家大哥,你......你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黄.......? 黄家大哥又是什么鬼! 王建军又一下子懵住了,有心想要刨根问底个究竟。 怎奈嘴里喷薄而出的,却是十几秒前的台词。 “大妹子勿怪,在下不是有意的。” “哪个是你妹子?!” 听他答非所问的糊涂话。 李小娘子再次涨的面赤如火,抬起包裹着玉足的绣鞋。 就要往王建军身上踹。 只是见他躺在地上满身泥浆的可怜样子。 小姑娘又心软了。 索性在地上一跺脚,偏过头口中嗔道。 “等黄伯伯回来,我再和你计较!” 说完。 也不管那满地蔬果,提着裙角飞也似的奔出了院子。 “哎哟,李小娘子这是怎得了?” “小娘子、小.......” “唉!你们快看,那院里躺着的。 是不是黄家大郎!” “哎是他!玉书醒了?” “他既然醒了,那隔壁的林秀才会不会也醒了?” “怪道那李小娘子紧往隔壁跑呢!” 被几个中年妇女七嘴八舌的围将上来。 王建军终于确认了一个悲观的现实。 自己貌似闹了一个大乌龙! 既不是什么林秀才,也不是隔壁老王。 而是小丑老黄! 呃~ 更准确的说,是隔壁老黄瓦匠的儿子黄玉书。 而那李家小娘子之所以会先来黄家。 则是因为黄瓦匠到县城去请高人了。 临走时。 特意拜托她帮忙照看一下自家儿子。 奶奶滴,这贼老天! 说好的穿越者标配呢?! 第二章:你可还认得这帕子上的字? 估摸两刻钟后。 重新躺回床上,装作失忆的王建军。 再次见到了那位李小娘子。 她那一对儿明眸杏眼,看上去隐约可见的红肿! 想必是刚哭过一场。 这也正常。 毕竟听那些老娘们儿.......额,三姑六婆们说。 隔壁林秀才一直昏迷到现在,也不见有醒过来的迹象。 只是.... 不知为何那一双明眸善睐的杏核眼中,正散发出凛然寒意。 虽隔着丈许远,却明眼可见的像小刀子似的。 往王建军身上刮....... 对了。 眼下不能再叫王建军了,应该叫他:黄玉书。 就算是在假装失忆。 黄玉书也不好这么一直躺在床上,继而同她大眼瞪小眼。 “咳咳。” 于是在五六秒的延迟之后。 黄玉书干咳一声,翻身坐起赔笑道。 “小娘子勿怪,方才我绝非有意冲撞你。 实在是刚刚苏醒,手脚有些酸麻不利索。” 他努力模仿着古人的语气,尽量表现出诚恳的态度。 不料。 这李小娘子闻言,脸色反倒是又冷了几分。 她四下看看左右无人,突然反锁了房门。 然后从袖筒里摸出只帕子。 几步抢到床前,指给黄玉书问道。 “你可还记得这帕子上写的什么?” 嗯? 按理说在这古代。 秀娟、汗巾子之类的都属于女儿家的贴身私密物。 偶尔还兼达传情做媒的功效,除非是亲密异性。 否则谁会知晓这上面绣了什么文字儿? 难道说....... 自己不是隔壁老王,而是送水的老黄? 自己与这小娘子之间,莫非还真有着什么....... 私相授受的秘事儿? 一念及此。 黄玉书顿时精神抖擞,瞪大了眼睛细瞧那帕子。 却见上面绣着一枝桃花,边角上写的却‘红袖’二字。 这貌似有点不搭调啊! 难不成....... 黄玉书试探着问:“红袖是你的名......呃,闺名?” 话音刚落。 就见那李小娘子勃然变色,一把揪住黄玉书的衣领,愤声喝问。 “你是哪里来的魑魅魍魉,怎敢鸠占鹊巢! 占了黄大哥的身子?!” 咦?! 前世看惯了电影、小说。 黄玉书只当这失忆大法万试万灵! 谁曾想自己借来一用。 竟立刻就被人当场揭穿了! 不由得一时震惊过度,都忘了组织语言做出反驳。 而那李小娘子等了片刻,见他默然无语。 更觉自己所料不差! 当下将杨柳蛮腰一折。 撩起裤腿摸出柄寒光烁烁的匕首来。 架在黄玉书颈间,再次喝问。 “说,林相公可曾也是你害的?!” 虽说此时眼前少女的作态透得几许英姿。 可这一通疾言厉色。 落在黄玉书眼中。 最多只能算是萌凶萌凶的,话虽如此。 但脖子上那把匕首也做不得假。 因此这回破纪录的,只延迟了三秒钟。 他就急忙张口分辨。 “李家妹子别误会,为兄怎么可能.......” “呸,哪个是你妹子?!” 还不待他把话说完。 李红袖便啐了一口,冷笑道:“黄家大哥说话可不像你这般文绉绉的。 且他大字不识得半个,又怎会认出我帕子上的红袖二字?” 奶奶滴! 原来那手绢是个陷阱! 当真是大意了! 非但忽略了古代识字率的问题。 更小觑了古人的智慧。 黄玉书心下后悔不迭,又不敢纠缠这些细节。 只得避重就轻的叫屈。 “天地良心!我若真是魑魅魍魉害了林秀才。 那干脆直接上他的身,不是更好吗? 白白捡了个功名,还附赠个美娇....... 咳,我的意思总比当个小瓦匠强多了!” 别说,自打激发了求生欲。 延迟的毛病不仅一降再降,这会儿都能做到及时改口了。 果然。 男人还是需要逼,一把才知道潜力有多大。 不过那层薄薄的隔阂感,却依旧挥之不去。 “哼!” 黄玉书狡辩的话音刚落。 李红袖立刻嗤鼻一声,不屑道。 “林相公有功名在身,自有神佛庇护。 岂是你这等山精鬼怪能近身的?” 妹子,你怕不是白蛇传看多了? 还神佛庇护....... 要真有那玩意儿。 那林秀才又怎会直到现在还不省人事? 话又说回来。 这黄玉书和林秀才究竟是怎么回事? 两人都是染了怪病,还是中了毒? 又或者....... 当真遇到了邪祟? 要搁在原来。 黄玉书指定认为后者是无稽之谈,甚至脑子有点大病! 可现如今么....... 穿越的事都发生了,还有什么比这更离谱? 他哪里还敢笃定这世上绝没有妖魔鬼怪? 心下胡思乱想着。 黄玉书口中也不敢怠慢分毫,指天誓日的叫着屈。 “李姑娘,既然你自己都这么说了。 我定然也近不了他的身,又从何害得了他?” 这明显的悖论,让李红袖有些发愣。 连掌心里的匕首,也下意识往回收了收。 可黄玉书刚松了口气。 她突然又把那匕首架了回去,冷笑道。 “如此说来,你承认自己是魑魅魍魉咯?!” “你这.......” 黄玉书登时语塞。 一连两次被这小娘们逼到墙角上。 他在尴尬之余,心底却也莫名生出些火气来。 确切的说是恼羞成怒。 哥们好歹是个穿越者。 而且自小也在街面上厮混惯了的。 此番出师未捷就先被个小娘皮给唬住了........ 丢不丢人?! 显不显眼?! 通常这种恼羞情绪积累到一定的种程度。 就会转化成无能狂怒。 但好在前世做为一名职场销售。 黄玉书向来不缺急智和耐心。 他阴沉的盯着李红袖打量半晌,忽而缓缓向后倒去。 “喂,你干什么?别动!” 李红袖见状急忙娇叱一声。 匕首也像条附骨之蛆似的,紧紧贴了上去。 但黄玉书却一概不理,直到在床上躺平了,方才淡然道。 “既然你都认定我是山精鬼怪了,那咱俩也没啥好聊的。 是杀是剐悉听尊便,不过........” 见他一副束手就擒的模样。 李红袖皱了皱秀眉:“不过什么?” 黄玉书呵笑:“自家儿子好容易才醒过来。 就被人以莫须有的罪名给杀了。 换作是你,你会怎么想?” “你!” 话音一落,那匕首先是一紧。 直压的黄玉书大气都不敢喘。 可紧接着又缓缓抬起,渐渐远离了他的脖子。 显然。 李红袖也意识到一旦痛下杀手。 会给自己乃至家人,带来什么不可估量的后果。 但这并不表示,她会就此退缩。 就见少女紧银牙咬着粉唇。 未几。 那双愠怒的眸子转了几转,忽又冷笑起来。 “那我就把方才的一切告诉黄家大伯。 看他怎么对付你这鸠占鹊巢的精鬼!” 得~对牛弹琴! 但黄玉书好容易掌握主动权,怎么可能再让她搬回局面? 当下悠悠一笑。 “心上人至今昏迷不醒,小娘子一时想不开! 迁怒到我这先醒过来的人头上,倒也算情有可原! 放心吧,当着乡亲父老的面。 我也不会怪罪你的。” 听着黄玉书几句绵里藏针的话,让李红袖再次僵立当场。 就算不想承认。 她也知道一旦这般对质起来。 在南淮庄土生土长、又摆出宽宏大度嘴脸的黄玉书。 无疑会获得更多的支持。 尤其是黄瓦匠。 他是会相信独生子失而复得。 还是愿意相信儿子已经被精怪借尸还魂了? 甭管怎么想,都是前者的几率更大。 “玉书!” 就在这骑虎难下的当口,外面忽然传来几声大吼。 “玉书?玉书!你在哪呢?!” 黄玉书还没弄清楚是怎么个事。 李红袖已是银牙一咬,顺势将那匕首藏回了裤腿里。 压着嗓子冷笑道:“是黄大伯从县里回来了。 多半还带来了县里的法师,你自求多福吧!” 说完,飒爽地转身就往外走。 临到了门前。 她忽又回头丢下一句。 “你要是能瞒过那法师,咱们再做计较!” 听着熟悉的口吻。 又是计较! 这俩字儿,莫不是她每回退场时的固定台词? 黄玉书忍不住心下腹诽,正有心起身探个究竟。 冷不防一个老汉跌跌撞撞闯进里间。 扑上来抱住他嚎啕大哭。 “我苦命的儿啊!你可算是醒了!” 那啥....... 哭归哭,抱归抱! 您老能不能先把鼻涕擦擦? 第三章:午夜惊魂 尽管这首次的‘亲密接触’令黄玉书颇感不适。 然而。 黄瓦匠那涕泗横流?,发自肺腑的呼喊声。 却还是触动了他心底的柔软。 以至于他甚至考虑,是否要配合对方。 上演一场父子抱头痛哭的狗血戏码。 然而。 黄瓦匠这情绪爆发的快,收敛的也快。 尚不等黄玉书做出决断。 他就松开了双臂,一边往后退着,一边用手背狠狠揩去了脸上的泪水。 红着眼睛笑骂。 “个兔崽子,这两天可吓坏老子了!” 说完,又不错眼的上下打量着儿子。 黄玉书也在打量眼前,相貌有些雷堆的老汉。 根据遗传学的角度........ 呸! 压制住内心习惯性地,想要吐槽的冲动。 黄玉书在心底给自己鼓了鼓劲,苦着脸道。 “低【di】.......我醒来后,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原本他是想要喊一声‘爹’的。 这样才能更好的融入新身份。 可面对陌生的老汉。 他心里又着实别扭的紧! 结果就导致这声‘爹’中道崩殂。 临时降格成了‘低’。 好在黄瓦匠的注意力,都放在后半截话上。 “啥?” 听儿子说什么都记不得了。 黄老汉微驼的脊梁一下子绷了个笔直。 想也没想地转身朝外就走,嘴里急道。 “你且待着,我这就去请陈道爷过来!” 余音未落。 人已经风风火火的走到了外面。 黄玉书盯着那扇荡漾的门帘,默然半晌。 先是心头划过一丝暖意,随即又悚然一惊。 那个小计较(李红袖)的丫头。 都能看出自己是借尸还魂。 那陈老道身为专业人士....... 不成! 得赶紧想一个办法,该怎么蒙混过关。 嘎吱~ 刚想到这里,就听得外面房门响动。 紧接着迟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这么快就回来了?! 罢了罢了,看来也只能随机应变了。 黄玉书不再多想,抖擞抖擞起精神。 准备使出浑身解数,来应付那陈道爷。 可谁知门帘一挑。 显出的却是黄瓦匠那孤零零的身影。 黄玉书正值奇怪。 就见他一面背着手踱进里间,一面嘴里嘟囔道。 “先等等再说吧,眼下林秀才人事不省。 还是该先紧着他那边儿。” 说着又把老脸一板:“再说,这不还有你爹我么? 你身上那根毛能瞒过我去? 连你小时候拉屎撒尿,爱冲哪儿撅腚。 老子都记得一清二楚!” 黄玉书:“……” “对了!” 嘟囔了半响。 这时黄老汉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一拍大腿道。 “瞧瞧我这记性,你这两天就喝了些高粱糊糊。 怕是早饿坏了吧? 等着,爹去给你弄口吃的!” 说完,不等黄玉书回话,又风风火火冲了出去。 话说....... 您老是怎么从那个啥,联想到吃喝上的? 见到这一幕,黄玉书刚张开的口化作一阵无语。 不过在稍稍迟疑之后。 他立刻追着黄瓦匠,跟到了廊下的灶台前。 虽说暂时逃过一劫,可陈道爷那一关。 早晚还是要过一遭的。 与其干等着打一场无准备之仗。 倒不如先从这便宜老爹口中套些消息。 就这么前后脚的功夫。 黄瓦匠已经在灶膛里架好了柴火。 又自腰上扯下件月牙状的物事。 从上面扣下块乳白色的石头。 把这两件东西摆在锅台上。 他回头见黄玉书正直愣愣的站在背后,不由嫌弃的一努嘴。 “起开点儿。” 黄玉书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乖乖的退到一旁。 紧接着。 只见黄老汉伸手从地上翻起一块砖头。 从中捏出一截黑灿灿的绒绳,撕下一部分裹在白石头上。 再拿起那月牙状的物件用力一磕,瞬间火星四溅。 那黑色绒绳更是燃起了火苗。 “这是火镰?” 火镰这东西,黄玉书向来只闻其名。 今儿倒还是新娘子坐花轿,头一遭见着实物。 忍不住就脱口问了一声。 可话刚出口。 他就觉得不妥,只是后悔也晚了。 “嗯。” 黄瓦匠却没有多想。 他将点燃的火绳放进一团刨花木屑里。 佝偻起身子吹了几下,见火势渐起。 又用小铲子慢慢送进了灶膛里。 等生好灶火之后。 这才把那火镰拢在掌心。 几根满是老茧的指头轻轻摩挲着。 黑里透紫的老脸上尽是惆怅追忆之色。 “这还是当初你娘的陪嫁呢!” 说着,黄老汉缓缓仰起头。 似乎连抬头纹上都写满了‘郑重’二字。 “旁的事情你记不起来也就罢了,可你娘,你千万不能忘! 当年若不是她舍命救你,你如今都不知被埋在何处。” 或许是被黄老汉话语中的情绪所感染。 又或许是源自这具身体的血脉本能! 黄玉书再次忍不住脱口追问:“我娘是如何没的?!” “唉。” 黄老汉苦叹一声。 “嘉靖二十九年俺答进了关,没打下京城。 却把咱们雍县祸害的不轻.......” “你娘、隔壁林秀才他娘,还有你达叔的婆姨。 她们都是那一年没的。” “当时我和你娘走散了,那年你才八岁。 她为了引开鞑子的追兵,把你藏在草垛里! 结果自己.......自己却.......唉!” 话说到半截,就渐渐没了声儿。 感受着那无言的叹息,黄玉书也只能默然以对。 半晌。 老汉似是收敛了沉重的心绪,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 “去屋里歇着吧,等饭得了! 我再来叫你。” 刚起个头,就被老汉给聊死了。 虽说心里还有许多疑问。 黄玉书却也只能闷声应了,默默回到屋里。 不过等到独处之际。 他将方才的对话重新捋了一遍,却又禁不住亢奋起来。 嘉靖二十九年‘自己’八岁。 而眼下。 自己应该是在十六岁到二十岁之间。 下限出自李红袖的称呼! 上限则是因为‘自己’尚未成家。 也就是说。 眼下应该是大明朝中期。 嘉靖帝后期。 三十八年到四十一年之间。 这不正是《大明王朝1566》的剧情。 即将展开的时间段么?! 也就是说严党倒台在即。 自己只要想方设法抱紧......抱紧....... 那货叫什么王爷来着? 黄玉书亢奋的脑袋突然卡壳了。 作为一名资深【伪】历史爱好者。 他当初也曾五刷过这部神剧。 可那毕竟是十几年前的记忆了,冷不丁一回忆。 脑海里就只余下大致脉络。 以及居中几个最出彩的人物。 比如嘉靖、严嵩、严世蕃、海瑞。 徐阶、胡宗宪、谭纶、张居正等等....... 哦!对了。 还有闫妮饰演的李王妃。 也不知当下她生了小世子没? 要是还没生,倒是可以去烧一烧冷灶。 只是....... 自己一介瓦匠,要怎样才能接近王妃? 尤其是在大明朝的背景下。 匠户似乎还是终身制的低贱行业。 联想到这里。 黄玉书的思路再度卡壳了。 琢磨了半天也不得要领。 最后也只好暂且按捺住攀龙附凤的心思。 还是先扎扎实实地做点安身立业的小买卖。 等日后有了本钱。 再往那泼天的富贵上靠,也不为迟。 话说....... 肥皂和白酒到底该怎么弄呢? 自己一文科生,干的又是金融销售。 可从来就没关注过这方面的。 不对!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把借尸还魂的事儿蒙混过去再说。 从‘李计较’临走时丢下那句话来看。 她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揭穿自己。 但这只是暂时的。 为了解除后顾之忧,最好还是琢磨出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可到底该该怎么办呢? ~~~~~~ “玉书!玉......” 几炷香过后。 黄瓦匠挑帘子进了里间。 却见黄玉书歪在床头,似乎正睡的香甜。 黄瓦匠愣怔了一下,突然一声大吼。 “玉书!” 黄玉书吓的猛然坐起,险些又从炕上摔下来。 他支起身子茫然四顾。 却见黄老汉一脸后怕的拍着胸脯。 “没事了、没事了,你继续睡你的。 什么时候睡饱了,再吃饭。” 看到黄老汉如释重负的模样。 黄玉书这才恍然,感情他是怕自己又一觉不醒。 话说这副身子骨看着雄壮,内里竟是虚的紧。 方才想着想着,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虽然小憩了一回儿。 可还是感到由里到外的倦乏。 该不会是有什么暗疾吧? 黄玉书原本想着起来吃点东西,却实在打不起精神! 于是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过去多久。 恍恍惚惚间。 黄玉书好似感觉有什么东西,突然抱住了自己的脸。 然后两片软软糯糯、话不溜秋。 却又皱皱巴巴的东西,贴上来就是好一通猛嘬。 这褶中带滑的古怪触感,活像是....... 他曾经看过的某部科幻电影中的异形怪。 呕~ 黄玉书不禁恶心的浑身一激灵,猛地睁开眼睛。 却发现自己正好端端的躺在床上! 周遭虽然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却也并无什么异状。 原来只是个噩梦啊! 黄玉书呼出一口浊气,摸着黑坐起身来! 隐约就见靠墙跟的地方,似乎比白天多了些什么东西。 眯着眼仔细打量了一番。 才发现是黄瓦匠打地铺睡在了墙角。 多半是放心不下自己....... 就这会儿的功夫。 黄玉书也渐渐适应了屋内的黑暗! 月光透过窗户,隐约可见桌上用粗布盖着几个碗盘。 料想应该是留给自己的饭菜。 于是就想凑合吃些,祭一祭五脏庙。 可刚坐起身来。 那似虚还实的古怪触感,就再一次传递到了脑海中。 而且这一回。 不仅仅是猛嘬。 两只抱住自己‘头颅’的爪子,也在拼命挠着。 不过这东西抱住的,似乎并非是自己的脑袋。 而是.......灵魂?! 黄玉书心下悚然一惊,连忙闭上眼睛仔细感受。 显然这不是噩梦,更不是什么幻觉。 的确是有个稀奇古怪的东西。 正在自己体内拼命抓、挠、啃、咬着。 不过它的攻击,却被那层软膜统统阻挡了下来。 难道........ 这玩意儿并非魂不附体的后遗症! 而是作为穿越者的金手指?! 黄玉书心中一动,尝试着给那层保护膜下达指令! 让它立刻对那怪物发动反击。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那层软膜压根就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显然这东西并不是什么智能化的存在。 三番两次地尝试失败之后。 黄玉书只得又把注意力,集中到体内那还在躁动不止的东西上。 这玩意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莫非....... 黄玉书的残魄,想要重新夺回身体的控制权? 还是让他和林秀才昏迷不醒的元凶? 左思右想。 黄玉书脑中忽地灵光一闪。 忙起身走到窗前。 小心推开半扇窗户,侧耳倾听起来。 此时正是深夜。 按理说外面应该静悄悄的才对。 但黄玉书这般支起耳朵。 隔壁顿时就影影倬倬地传来了,一阵嘈杂喧嚣。 隐约间,似乎还有年轻女子的哭喊声。 看来那玩意多半是后者无疑了! 因为不出所料的话。 隔壁林秀才也正遭受着‘抱脸虫’的侵袭。 但林秀才可没有金手指护身。 就是不知少了这层保护膜。 在那怪物的攻击下,又会造成什么样的伤害! 想到此。 黄玉书就动了些心思,想偷摸去隔壁探个究竟。 毕竟他眼下完全没有任何头绪、证据! 能保证那软膜能一直抵御怪物的侵袭! 先去瞧瞧林秀才当下的状况,兴许还能做个未雨绸缪。 再说了。 自己现在主动上门帮忙。 多少也能减轻‘李计较’的敌意不是? 第四章:异变的林秀才 拿定主意之后。 黄玉书立刻关好窗户,蹑手蹑脚的朝外走去。 一路摸着黑出了院门。 才发现黄家就坐落在一条南北胡同的入口处。 怪道之前那些老娘们,都聚在黄家门外闲扯。 左转二十几步。 来到林秀才家的黑漆大门前。 黄玉书深吸了一口气,就要上前敲门。 谁想刚抬起手臂。 黑暗中突然伸出另只手来。 老虎钳子一般掐住了他的手腕,随即便是一声呵斥。 “莫要胡来!” 却原来黄瓦匠方才一直偷偷缀在后面。 眼见他要敲隔壁的大门,这才急忙出面阻止。 黄玉书听出是他。 忙把差点捣过去的拳头收回来,诧异道。 “.......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黄老汉闻言却不答话,硬扯着他就往回走。 黄玉书急于去查探林秀才的现状,自然不甘就犯。 一边发力挣扎着,一边分说道。 “您老拉我干嘛? 我想去看看林秀才现在.......” “去不得!” 黄瓦匠不由分说地打断了他的话,厉声呵斥着。 “有李家人在,用得着你去瞎逞能? 快,赶紧跟爹回家去!” 他这么做,显然是担心儿子再被邪祟缠上。 而黄玉书感动之余,却也是满脸的无奈。 若非身体里那怪物一直搅的人心神难安! 他才懒得去踩这摊浑水呢。 眼见黄老汉不依不饶,拼命的往回拉扯! 不情愿的跟着走了几步。 黄玉书只好半真半假的又作解释道。 “您老先听我把话说完成不? 先前我做了个噩梦,梦见......” 咣当~ 不想就在这时。 林秀才家的黑漆大门忽然左右大开。 只见一个豹头环眼的胖大汉子。 手持一柄厚背鬼头刀跳将出来,霹雳似的爆吼道。 “给老子站住!都干什么的?” 话音刚落,蹭蹭又窜出两个魁梧的身影! 手里各拎着兵器,两人哼哈二将似的护在大汉左右。 面对这杀气腾腾的架势。 黄家父子俩禁不住愣在当场。 到底还是黄玉书率先反应了过来,尬笑道。 “几位大哥误会,都是误会! 我....我们窜错门了、这就离开.....” 啪~ 话音未落。 黄瓦匠突然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 然后斜肩谄媚的上前拱手笑道。 “李班头千万勿要见怪。 我家玉书自打醒过来就糊里糊涂的。 什么都记不清了。” 李班头? 那不就是‘李计较’她爹么? 原来他也在林家。 自知闹了笑话。 黄玉书正觉尴尬之时,对面的李班头也认出了黄家父子俩。 当下便把厚背鬼头刀往地上一戳,骂骂咧咧的说道。 “原来是老黄啊,特娘的刚才吓老子一跳! 这深更半夜的,你们爷俩这是.....?” 话刚说到半截。 他两只牛眼贼忒忒的转了转,忽而改口道。 “既然来都来了,那便进去说话吧。” “不、不不!” 黄瓦匠立刻将手摇的像拨浪鼓一般。 “这大晚上的,我们不叨扰了!” 边说着往后撤,边用力拉了下儿子衣袖。 而黄玉书此时也萌生了去意! 单单应付一个没毛的黄毛丫头还不成问题。 可李班头和这两个狗腿,却不在他的计划之中。 还是先回去再从长计议吧! 这般想着。 他也就借坡下驴。 顺着黄老汉的力道借势往后退了几步。 “站住!” 然而李班头见状,却又是发出一声断喝。 “是没听到老子的话,让你们进来么?” 与此同时。 他手里的鬼头刀,也再次微微扬起! 似有意似无意的对准了黄老汉。 黄老汉身子一僵,两股颤颤的吞了唾沫。 那腰已是佝偻的不成样子,可即便如此! 他依旧挡在儿子身前,小心翼翼的谀笑着。 “李爷,我家玉书送林相公进京赶考。 结果撞上那脏东西,这好不容易才醒过来! 您大人有大量,看是不是.......” “是什么是?!” 李班头极不耐的一挥鬼头刀。 “我说老黄啊,什么时候老子说话。 在你这儿都不好使了是吧?” 说罢! 左右两个狗腿跟班闻言,也都把铁尺高高扬起。 嘴里咋咋呼呼的吆喝着。 “你这老东西好生不长眼! 莫非敬酒不吃、想吃罚酒?!” “反了!当真是反了! 竟敢跟咱们五老爷顶嘴!” 俗话说:“破家县令、灭门令尹”。 古人对官府的畏惧,远非后世可比。 面对这般恐吓,若非正背靠着儿子。 黄老汉几乎就要瘫软在地。 可即便舌头都捋不直了,他还是努力央告着。 “李班头、李爷,您就大人有大量! 单让小老儿进去无妨! 我家玉书就.......就免了吧。” 唰~ 回应他的,是猛然劈下的鬼头刀! “小心!” 虽然判断出这一刀依旧是吓唬黄老汉。 但黄玉书还是急忙将他拉到了身后。 迎着虚悬在身前的鬼头刀,拱手笑道。 “李大班头发话,我们哪敢不听? 再说,我们本来就准备去探望林相公。” 李班头盯着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这才冷哼一声收回了鬼头刀! 侧过胖大的身子,示意父子二人入内。 黄玉书暗暗吁了口气,却没急着进门。 而是回首探视黄老汉的状况。 就见他额头汗如雨下。 身体更是抖的筛糠仿佛! 显然是被方才那一刀吓的够呛。 可惟其如此。 才更显得方才舔犊情深。 “爹。” 这回再没有什么磕绊。 黄玉书顺心就叫出了之前还难以启齿的称呼。 “要不您先回去歇歇,我自己进去就.......” “不不!” 黄瓦匠闻声回过神来,断然摇头。 “咱爷俩一起进去!” 话说的虽斩钉截铁。 但真打算往前迈步时。 脚下却是软绵绵的使不出半点力气。 黄玉书急忙扶住他,父子俩依偎着进到了林家。 林家的院子比黄家稍大些。 可收拾的明显不如黄家整洁。 院里空荡荡、冷清清的。 只廊下种了几丛花草。 西墙根儿底下还停了辆马车,可院里却没有马厩。 对了。 黄家貌似是有马厩的,可却没见到马车........ 毕竟旁边有人虎视眈眈的! 黄玉书随意打量了几眼,就扶着黄老汉直奔堂屋。 眼见到了门前。 黄玉书正待身后推门。 冷不防黄老汉一把搡开了他,抢先推门而入。 这番摸样,他显然还是想替儿子挡灾。 黄玉书在他背后愣怔了几息。 “怎么不走了?” 直到身后传来李班头的喝问声! 他才反应过来当下不是感触的时候,忙含糊的应了一声。 “没什么。” 然后快步跟进了堂屋里间。 这一进门,先就嗅到一股檀香味儿。 视线再往里探。 只见那‘李计较’正出神的坐在床头。 任烛火映出半墙撩人侧影。 后面李班头紧跟着就进来了。 黄玉书自然不能盯着她细瞧。 稍稍偏了偏视线,把注意力转移到床上。 就见一个面黄肌瘦的男子,正紧闭着双目躺在上面! 单看那额头的细纹,说是四十多岁怕也不会有人怀疑。 他就是林秀才?! 说好的青年有为呢? 再一细想。 黄玉书背后一凉,又暗道了一声‘好险’! 林秀才既是公认的青年有为。 自然不可能已经年过不惑。 恐怕问题所在,多半就出在那怪物身上! 万幸啊! 幸亏自己还有一个保命金手指。 不然怕也是要步他的后尘了! “咦?” 这时就见李班头有些诧异的凑到床前。 仔细查看着林秀才的状况,问。 “姑爷是什么时候消停下来的?” 听到父亲问话。 一直垂首打量情郎的李红袖,这才转过身来! 只是刚要开口回答,却又扫见到黄玉书父子。 当下她那一双明眸善睐的杏核眼,就定格在黄玉书身上! 眸光里有狐疑、有冷意,却也藏着几分期许。 第五章:夜探三孔桥 李班头见女儿面有异色。 便顺着李红袖的目光扫了眼黄玉书。 却没看出什么蹊跷来,于是皱眉道。 “红袖,爹问你话呢。” 李红袖这才觉出不妥,忙垂首答应。 “您前脚刚出门没多会儿,林相公就睡的安稳了! 只是.......只是他........” 说着,她回头看了看林秀才衰老的面容。 嗓音里不由闷出些悲意来。 而黄玉书听到这里,也才恍然一悟的发现。 身体内的怪物已然销声匿迹! 就好似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他心下稍安,同时也有些后悔贸然找上门来。 此时李班头拉过一张方凳,大马金刀的坐了,扬声发问。 “黄家小子,怎得我家女婿一直没醒。 你反倒是醒过来了? 这究竟怎么个事,你给老子把话说清楚!” 话临此顿了顿,又添了句。 “还有你三更半夜找上门来,又是为哪门子事?!” 说到最后,已是声色俱厉。 黄玉书整理了一下言语,正待把这些问题搪塞过去。 旁边的黄老汉已然抢先道:“李爷,他醒过来就稀里糊涂。 连个人都认不得了,哪里知道.......” “老子没问你话!” 李班头横眉一皱,不耐烦的一声呵斥。 目光凌厉的锁在黄玉书身上,沉声道。 “照实了说,敢有半句谎言,我认得你! 老子手里的刀却不认得!” 话音一落又将那厚背鬼头刀,重重拍在桌上。 黄玉书自不会被他唬住,递给黄老汉一个宽心的眼神。 便学着他的样子微微欠身道。 “当着李大班头的面,我自然不敢胡说! 可就跟我爹说的一样,打从糊里糊涂的醒过来。 我脑子里就空荡荡的,乃至什么都记不清了。” “至于半夜三更冒然登门,是因为我听这边儿闹的厉害。 怕李小娘子一个人照应不过来,所以就想着过来瞧瞧。” 话说到这里,黄玉书两手一摊。 “要早知道李班头您也在,我就不来趟这摊浑水了。” 听完这番话。 李班头脸上愈发没了好颜色,眼角眉梢的戾色直往外沁。 他一面伸手攥住了鬼头刀的刀柄,一面再度沉声喝问。 “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回黄玉书还未搭话。 旁边李红袖先抢着道:“爹,您干脆把那天的事儿再说一遍! 看看他能不能想起些什么来。” 听这小娘皮主动帮腔,黄玉书就猜出。 她多半怕是想寄望于自己这‘孤魂野鬼’。 想从中能找出林秀才昏迷不醒的原因? 这可并非是什么好事儿。 这丫头咬死了认定自己就是那附身作乱的山精鬼怪。 一旦自己无法提供任何帮助,这小娘皮随时都有可能翻脸。 失策、真是失策啊! 一时不慎被瞧出破绽,再想往回找补可就难上加难了。 除非月黑风高........ 黄玉书这边胡思乱想着,看了眼赛李逵似的李班头。 以及他身边的两只哼哈二将。 立刻打消了这不切实际的念头。 还是先听听整个事件的由来始末吧! 林家自祖上起就以耕读传家。 林秀才的父亲虽然没考中功名。 生前却也是这南淮庄私塾的塾师。 林秀才则是青出于蓝! 十六岁参加院试,就拔得了头筹案首。 三年前顺天府秋闱的时候。 他原本也是中举的热门人选! 可谁知人算不如天算! 正置备赶考的行装,父亲就因急病过世了。 这样一来,秋闱自是再赶不上。 连同与李红袖的婚事,也不得不往后拖延。 好容易熬过几年孝期,又迎来了嘉靖四十年的秋闱! 林秀才唯恐再生什么变数,早早就收拾好行囊。 想要提前大半个月进京备考。 雍县隶属通州府,又比邻京杭运河! 按理说乘船不过半日光景。 就能赶到东便门外的大通桥码头。 可奈何。 林秀才晕船晕的厉害,实在行不惯水路。 于是只好同隔壁黄家商量。 由黄玉书赶着家里的骡车,送他进京赶考。 那天早上。 村里有头有脸的人都到了大半。 连李班头父女也从县里赶了过来。 直送出村外数里。 可谁曾想天不作美! 出门的时候还是晴空万里。 林秀才刚上路不到半个时辰,就飘起了一场骤雨。 当时黄老汉右眼皮直跳,就擦觉着不是个好兆头。 结果正午刚过。 邻村的行商杨叁,就把人事不省的林秀才和黄玉书二人送了回来。 说是在路边儿捡的,随身的骡马行李一概不见踪影。 .......... 听到这里。 黄玉书见李班头话音停了下来,忍不住脱口问道。 “我和林相公身上有没有什么伤口? 或者是中毒的迹象?” 说完,就见众人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 不好,又表现出格了! 黄玉书心下后悔不迭。 原本打定主意要装傻充愣的,结果到头来还是没能憋住。 这时就听李班头开口道:“不曾想你一个小瓦匠,也能有这般的细心。 其实前儿我就仔细检查过,你们俩身上并没有什么伤口。 更没有半点中毒的迹象!” 顿了顿。 他又补充道:“还有,你们被送回来的时候。 身上的衣服都不是早上穿的那套了。” 被人换过衣服? 偷走骡车和行李的人。 显然不会好心到,还特地给他们换上一身干净衣服。 如此说来。 两人大概率是主动换的衣服。 可通常来说。 没有人会蠢到一边淋雨一边换衣服。 想到这里。 黄玉书先瞥了眼李红袖。 见她正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 黄玉书略一迟疑,就转头问道。 “爹,咱们家那骡车,半个时辰能跑多远?” 反正都已经露了底。 眼下再刻意装傻充愣置身事外,也只会白白激怒这小娘皮。 既然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黄玉书也懒得再藏拙。 要真能救下林秀才,她总不会再恩将仇报吧? “咱家那骡子上了年岁,不过这一路都是官道.......” 黄老汉掰着指头算计半天,这才给出了答案。 “应该也就是二十多里,最多不超过二十五六里。” 黄玉书又将目光转向了李班头。 “李班头,那附近可有能避雨、换衣服的地方?” “有!” 李班头说着,自袖筒里摸出张微黄的纸来! 然下巴往黄玉书身上一点,身旁衙役立刻上前。 将那张纸送到了他的面前。 黄玉书接在手里略一打量,却原来是一张简易地图。 上面除了明确标记了林秀才进京的路线。 还标着南淮庄、三孔桥、雍县县城。 以及连接后两者的笥(si)水河。 等黄玉书看完地图。 李班头又继续说道:“那附近也只有三孔桥适合躲雨、换衣服。 我今儿去的就是三孔桥,桥底下的确发现了你们两人的脚印! 可我让人前前后后搜了大半天。 水里岸上都找遍了,也没发现什么蹊跷处。” 他好歹也是一县的捕头。 黄玉书能想到的他自然早就想到了。 就算在专业方面,虽比不得后世刑警。 但起码的逻辑推理能力总还是有的。 “会不会是.......” 就在黄玉书略受打击之际。 一旁的黄老汉突然颤声道:“会不会是那三孔桥里水鬼干的? 后来瞧李爷您带去的人多,生气盛。 它们又不敢露头了?” “应该不会是什么水鬼。” 李班头断然摇头:“笥水河这些年一直缺水。 最深的地方也才两尺多深! 三孔桥附近更是只有一尺半,怎么可能淹的死人?” 这点儿深度,怕是连五岁小孩都淹不死。 不过....... 仅就那怪物身上滑溜溜的触感而言。 倒确实像是水里出来的。 约莫是见黄玉书若有所思。 李班头突然追问他:“黄家小子,你是想起了什么?” “这.......” 黄玉书还在犹豫,要不要假托噩梦。 把那怪物侵袭的事儿说出来? 忽又见李班头长身而起。 “现在想不起来也没关系。” 接着就听他不容置疑的道。 “跟我去三孔桥走一遭,八成就什么都想起来了!” 说完又断然下令。 “徐彪去套车,三福把姑爷背出去。 咱们这就动身!” 两个衙役齐声领命。 但随即,其中一个衙役又恭声请示道。 “要不要去赵里长家,把兄弟都召集起来?” 林秀才既是县学禀生,又曾高中案首。 这次进京赶考出了意外! 县里自然不可能只派这么点儿人来查案。 事实上。 此时驻扎在南淮庄的衙役、白役、帮闲。 加起来足足有二十多个。 “不必了。” 李班头想也不想地就摇头道。 “黄瓦匠方才说的也有些道理! 没准就是因为去的人太多。 那邪祟才不敢露面的。” 衙役点点头,转身匆匆而去。 另外一个衙役则是走到床前,小心扶起林秀才。 准备将他背到外面。 “慢着!” 李红袖见状,急忙拦下了衙役,回过头疑道。 “爹,您真打算带林相公去七孔桥? 可他眼下.......” “正因为他变成这副模样,才更不能耽搁下去!” 李班头出言打断了女儿的话,正色道。 “丫头,你女儿家身上阴气太重。 好生留在这里等着就是! 你放心,有爹在一旁护着他。 指定出不了什么事儿。” 说完抓起桌上的鬼头刀,又向黄玉书招呼一声。 “黄家小子,走了。” 这雷厉风行的处事方式,半点不留给人拒绝的机会! 更何况黄玉书一时间,也找不出拒绝的理由。 无奈也只能跟他去三孔桥走一遭! 不过也并非全是坏事。 要是真能查出那怪物的来历,即便一点蛛丝马迹。 对自己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这般想着。 黄玉书就待点头应下。 “等等!” 一旁的黄老汉却急了,连声追问。 “陈道爷呢?陈道爷哪去了! 请他老人家出手。 不比带个毛头小子去强多了?!” “那骗子就是你请来的吧?” 李班头嗤笑一声,满脸不屑。 “恁他娘的拿几张姜汁儿画的破符。 就敢骗到我闺女头上来,要不是为了给姑爷积福。 老子早把他锁回县里吃一辈子牢饭。” 说完。 顺势大手一挥手。 “行了,你这老糊涂也别跟去了! 净特娘的给老子添乱。” 第六章:如何破局? 黄老汉哪里肯依? 当下就要跪下哀求。 还好黄玉书手疾眼快,及时扶住了。 “爹,你这是做什么?” 黄玉书故作轻松的笑道。 “有李班头护着,难道我还有什么危险不成? 您老就安心在家等着,说不定我去了回来之后。 就什么都想起来了呢。” 黄老汉愁容满面的还待说些什么! 李班头却早等的不耐烦了。 直接拿鬼头刀逼退了他。 不容分说拉起黄玉书就走到了外面。 徐彪此时已将马车牵到了胡同口。 见那唤作三福的衙役背出了林秀才。 他急忙迎上前。 二人合力将这‘老白脸’抬到了车马上。 等安置完了林秀才。 二人又急忙下车来请李班头。 李班头却摇了摇头。 “三福,你同黄家小子在里面守着姑爷! 我陪徐彪坐在外面就成。” 两人闻言皆是一愣! 但也没有质疑什么。 而是转头吆喝催促着,让黄玉书上了马车。 这要换个浑浑噩噩的。 说不定还以为是对方体谅自己‘大病初愈’。 但落在黄玉书眼中,却是疑心顿起。 这番架势....... 不就是在防备自己半路落跑? 可他方才明确已经答应了,又怎么会中途逃走呢? 难道说。 这里面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猫腻? 抱着这番狐疑的心思。 一辆挂着气死风灯的马车。 正疾驰在雍县西南的官道上。 夜色深沉如墨。 摇曳且朦胧的烛光,如同一支神奇的画笔! 将车辕上那两个魁梧的背影,如皮影戏般映在了布幔之上。 那影子时而似张牙舞爪,时而似跃跃欲试。 黄玉书的目光。 在其中一道背影上停留了许久! 直到确认对方的右手。 自始至终都搭在腰刀上,这才悄悄的收了回来。 这一路上种种细节,似乎都在印证他刚才的推测! 这场午夜驱邪的行动。 极有可能隐藏着让自己有去无回的凶险! 可这凶险究竟是从何由来? 是姓李的想逼自己做饵,引出那些邪物? 还是想借什么献祭、替死的法子? 不禁想起聊斋志异里的一些桥段。 黄玉书顿觉不寒而栗! 甚至由此生出了夺路而逃的心思。 他装作貌不尽心的抬眼望去,隔着中间躺尸的林秀才。 就见衙役。 李三福盘腿而坐,倭瓜似的脑袋一点一点的。 看上去似乎早就已经进入了梦乡。 这厮貌似是李班头的堂侄来着? 或许........自己可以趁其不备。 夺过他手里的铁尺,然后挟持他做人质? 刚想到这里。 车厢猛地一震,李三福打了个激灵! 茫然的抬起头来,咂了咂嘴、伸了伸腰。 登时精神抖擞。 得~ 这条路子也没指望了。 唯一的机会转瞬而逝。 此后黄玉书绞尽脑汁,也没能想出个切实可行的脱身之法。 约摸又过了小半个时辰。 就觉马车踢踢踏踏的放缓了速度。 紧接着又传来李班头的吆喝声。 “三福,让黄家小子背着姑爷下车。 你把那毯子捎上。” 三孔桥,到了! ~~~~~ 那笥水河说是条河,其实拢共也不足二丈宽! 站在岸两边的土坡上往下看。 连正中央都稀稀落落的生着些芦苇。 可见河道之浅。 而三孔桥应该是有些年头了。 三眼拱洞横跨出去约有三丈! 在河岸边留出了大片的白地。 别说躲几个人。 就算把马车一同赶进去都绰绰有余。 想必因是放晴不久。 那土坡很是松软湿滑,若非徐彪在一旁帮衬着。 黄玉书还真未必能安安稳稳的把林秀才背到河边。 这让他心下不由暗暗叫苦。 有这两座湿滑的土坡作为天堑。 自己想要脱身谈何容易? 却说。 他跟在李班头身后进了桥洞。 就见李三福已经紧贴着河边铺好了毯子。 黄玉书把林秀才瘦弱的身躯,小心的平放在上面。 刚想喘口气。 就听李班头迫不及待的开始吩咐。 “黄家小子,你把鞋脱了去水里趟两圈试试!” 果然是要拿自己当炮灰啊?! 黄玉书心中暗恨。 但眼下他身无寸铁。 又如何斗得过三个膀大腰圆的衙役? 再加上有保护膜作为依仗。 他承受的风险。 其实并没有旁人想象的那么大。 因而只是略一犹豫! 黄玉书就乖乖褪去鞋袜,接过徐彪递来的灯笼。 小心翼翼的趟进了河里。 一步、两步、三步........ 初时还有些提心吊胆。 但眼见对岸再望,却依旧是风平浪静! 黄玉书心底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快往回走!” 这时就听身后李班头一声大吼。 要不要顺道从对岸逃走? 这个念头在黄玉书心底一闪而过。 却又很快被他抛在了脑后。 那土坡本就难爬的紧。 他如今两脚污泥连只鞋都没得,就算勉强逃到坡上。 多半也躲不过李班头等人的围追堵截。 再者说。 这河里似乎还真没什么凶险。 揣着这等心思。 黄玉书便遵照李班头的指挥,在河里来回梭巡起来。 约莫一刻钟的功夫。 他就在桥洞周遭趟了十几个来回。 几乎踏遍了附近每一处水域。 然而依旧是全无异状。 黄玉书心中渐生不耐,趁着回到岸边的当口。 忍不住就想问一问,自己何时才能上岸! 可还不等他开口呢! 就先瞧见两条瘦骨嶙峋的毛腿。 以及当中那莫可名状的渺小。 黄玉书不禁为之愕然,脱口问道。 “这怎么把林相公的裤子给脱了?” “拿着。” 回应他的却是李三福的吆喝声。 循声望去。 就见他不知从哪儿寻来两张捞网。 正举着其中一柄作势欲抛。 黄玉书先是一愣,继而心下大喜。 看这架势。 自己的榴弹炮灰生涯似乎暂时已经结束了! 最起码......也是升级成了火箭炮灰。 更重要的是。 这捞网勉强也能当作一件武器! 装作不以为意的样子。 从李三福手上接过一张捞网。 悄悄掂了掂,分量着实不轻。 这下黄玉书心下越发有底了。 “徐彪,把姑爷的两条腿放进水里!” 这时就听李班头一声令下。 徐彪立刻抓住李秀才的足踝,将他两条毛腿放进了水里。 随即又亲自掌灯照亮了四周。 显然。 这回轮到林秀才做饵了。 而与此同时。 李三福也凑上来提醒道。 “睁大眼瞧仔细了,要是有什么意外。 记得先救林相公!” 黄玉书点点头,紧紧攥着手里的捞网。 同如临大敌的李三福、徐彪二人站成了一排。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的过去。 眼见不耐与焦躁。 渐渐爬上了李班头的黑脸。 徐彪突然指着水里惊呼道:“快看,那是什么?!” 众人循声望去。 就见河道下游波澜骤起! 影影绰绰似是有什么东西。 正飞快的朝这边冲来。 也不过就是几息的功夫。 其中一条就闯入了灯笼的照明范围。 放眼望去。 粗略一看大致形状,像是条头大尾短的鱼。 可那头上看似黑白相间的,又在水底不断变幻着! 却是怎么瞧怎么怪异! “快拦下它!” 徐彪一声惊呼。 却是那怪鱼已然冲到近前,直扑林秀才的双脚! 哗~ 黄玉书手疾眼快,一网下去! 兜头就把那闪闪变色的怪鱼捞了上来。 水花四溅之中。 众人借着灯光定睛细瞧,只见那怪鱼通体呈墨褐色! 约有七寸多长(23厘米)。 单单头部就占去了三分之二! 且头上层层叠叠皱皱巴巴,又生满红斑狼疮的疥癣。 实在是丑、怪到了极点。 这还不算。 从那层层重叠的褶皱间又探出一条条红肿色的触须! 原本在水里是飘飘荡荡的状态。 此时脱水而出,就整个垂落下来。 肉虫也似的卷动着。 “看......快看它两边的鱼鳍!” 几人正细细打量。 旁边徐彪又是一声惊呼。 黄玉书满脸嫌弃的避开那恶心的肉虫! 往怪鱼身体两侧看去,就见那鱼鳍果然也有些古怪。 一般的鱼鳍都是薄片状的。 偏偏这只怪鱼的左右两个胸鳍,愣像是被人打肿了一样。 胖嘟嘟的足有寸许厚。 不过....... 这应该还比不上那些肉须可怖吧? 正有些鄙夷徐彪的大惊小怪。 黄玉书冷不丁就打了个寒颤! 第七章:绝地求生 因为。 就当他准备移开视线的时候。 那条怪鱼的胸鳍忽然一百八十度反转过来。 拼命抓挠、撕扯着束缚它的网兜。 而与此同时。 墨褐色半透明的外表壳下。 一些内在的东西也显露了出来。 肉乎乎的主干赫然在目! 环绕其旁六根长短不一的支干....... 那怎么看都像是一条爪子! 一只红彤彤、胖乎乎的小手! 鱼鳍里怎么会藏着一只类似人形的手?! 看着眼前这条活像抱脸虫似的怪鱼。 虽然心中已经有所预料。 但黄玉书还是忍不住头皮发麻! 昨晚抱着自己灵魂乱啃的,应该就是它无疑了。 “又来了!” 这时李三福暴喝一声。 手中的捞网也狠狠拍进了水里。 但他没有预料到入水时的阻力,结果捞了个空! 让那怪鱼成功扑到了林秀才脚上。 “该死!” 李三福慌张的叫着。 翻转渔网又扣了上去。 终于把第二条怪鱼捞了上来。 不过.......与第一条有些不同。 这条鱼头上肉须,明显少了两条。 准确的说。 是有一部分肉须被扯断了! 酱黄泛青的脓血。 正从断裂处滴滴答答的流淌下来。 散发出一股让人难以置信的恶臭味儿。 “都愣着做什么!赶紧把这鬼东西扔到岸上去。 后面还有好些!” 这时李班头一声大吼。 黄玉书和李三福这才如梦方醒。 急忙振臂将网中的怪鱼抛到了岸边。 那两条怪鱼落地之后拼命扑腾着! 同时嘴里发出一连串哇、哇的叫声。 听起来像极了婴儿的啼哭。 婴儿? 黄玉书心中不由得一动。 那怪鱼鳍里的小手,似乎也能同婴儿扯上干系。 那一寸半的水深虽然淹不死人。 却足够浸死刚出生的婴儿! 而这些怪鱼对旁人没有半点反应。 偏偏林秀才只是浸进去两条腿,就引得它们蜂拥而至。 若说没有什么特殊原因。 黄玉书是决计不信的。 一个远近闻名的青年才俊。 一群疑似与弃婴有关的怪鱼。 两者之间........ “黄家小子,你又发什么呆?” 刚联想到关键处,却听身后李班头一声呵斥。 却是又有几条怪鱼冲到了近前。 黄玉书来不及多想,急忙和李三福配合着。 将来犯的怪鱼逐一捞起,然后甩到岸上。 然而那些怪鱼在岸上拼命挣扎。 两只鱼鳍一百八十度不断张合着! 竟渐渐有了爬行之势! 李班头见状。 立刻横过鬼头刀,照准那些怪鱼手起刀落。 直挨个砸的血肉模糊! 三人就这样通力协作。 只消片刻功夫就灭掉了七八条怪鱼。 眼见只剩下两三条漏网之鱼。 还在拼命的往林秀才腿上裹缠,黄玉书捞起其中一条。 悄悄认准李班头的方位,猛然一抖手。 劈头盖脸的砸了过去! 却说李班头刚处置完一条怪鱼。 正等着‘新货’上岸呢! 冷不丁就有什么东西遭头砸了过来。 李班头心下大惊。 急忙闪身躲避,却已然迟了半步! 就听‘啪’的一声。 那条怪鱼就糊在了他右脸上! “什么东西!” 李班头放声大叫着。 抬手揪住那怪鱼尾巴,狠狠甩到了地上。 “五老爷?!” 旁边徐彪被吓了一大跳,急忙凑上来探问。 可还没等李班头回话。 他突然也大叫起来:“您的脸、脸上.......” 原来那怪鱼虽被掼到了地上。 但几根淌着脓血的肉须,却挂在了李班头脸上! 此时正卷动着红油油的残肢,直往李班头的皮肉里钻! 李班头听徐彪提醒,才觉察到脸上的异状。 下意识的又抬手去抓。 却只扯下半条蠕动不止的肉须! 沾染了一手的腥臭脓血。 更诡异的是。 那两头断裂的肉须如同活蛆似的扭动了几下! 竟又埋头扎进了李班头掌心肉里!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 徐彪见状,顿时只觉后脊背一阵阵发凉! 再顾不得逢迎拍马,战战兢兢的往后退着。 “慌什么慌!” 这时李班头反倒冷静了下来。 弯下腰手起刀落,将那条怪鱼斩成了几段! 等他再起身时。 脸上的肉须已经没了生息! 挂面似的低垂着,不住的淌着脓血。 也就扎眼的功夫。 那红彤细长的身子就衰了半截。 李班头这才解释道。 “都不用惊慌,只要把鱼弄死! 这些肉虫立刻就会化成脓血!” 说话间。 那几条肉须果然尽数化作了脓血! 更不可思议的是。 李班头脸上竟不见半点创口。 徐彪和李三福方才松了口气。 二人正想围上来嘘寒问暖! 却见李班头眉毛一立,厉声喝道。 “黄家小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说着便攥紧了鬼头刀,一步步朝黄玉书逼近。 黄玉书此时又捞起了条怪鱼。 听到李班头的喝问,好似才仿佛是大梦初醒一般! 直吓的瘫坐在地上,连声告饶。 “李班头饶命、李班头饶命! 我刚才......刚才.......” 就这么一连欲言又止‘刚才’了好几次。 也不见有个下文。 “刚才到底怎么回事,你特娘倒是说清楚了!” 见他吓的连话都说不明白,徐彪在一旁不由放松了警惕! 骂骂咧咧的上前抬腿就踹。 可就在此时。 黄玉书突然一声暴喝:“老子刚才是故意的!” 话音刚落。 他手中的捞网贴地横扫。 咔嚓一声砸在徐彪那条金鸡独立的脚踝上! 徐彪哎哟一声应声倒地,可那捞网却也断成了两截。 奶奶滴! 竟是个样子货! 原本黄玉书是计划先借助怪鱼,拿下最棘手的李班头! 然后再伺机对付徐彪、李三福。 谁承想一连撞上两个意外! 先是怪鱼的攻击被化解,眼下连武器也没了! 好在黄玉书还准备了b计划。 眼见手里小半截木柄,已然做不得兵刃! 他立刻一扬手砸向了李三福。 趁机跳起来,拔腿就跑。 这时李班头等人才恍然发现,他刚才假装瘫坐在地上。 其实是用林秀才的裤子,擦掉了脚上的污泥! 然后又套上了林秀才的鞋子! 虽说那鞋子明显小了两码,可却是众人当中。 唯一一双没有沾染过泥水的。 故而这一飞奔起来。 后面李班头等人皆是追之不及。 眼见甩开他们能有几十步远。 黄玉书这才手脚并用的向坡上爬去。 “站住!快给老子站住!” “黄家小子,你是疯了不成?!” 后面连声呼喊,黄玉书却哪再肯理会? 努着劲儿一口气爬到了坡顶。 李班头与李三福两个,才堪堪追到坡底下。 黄玉书见状忍不住哈哈一笑。 “妄想让老子当冤死鬼,愣凭你们几个也配?” 说完。 就待沿着河岸迈开大步,直奔下游的雍县县城。 方才他就观察过了,这是一条羊肠小道! 东临笥水河、西面是一片树林。 根本容不得马车通行。 就算李班头卸下车厢,骑着马追上来。 他也可以就势躲进树林里。 总之.......优势在我! “站住!” 谁想刚跑出没几步,前面突然传来一声娇叱! 紧接着一个黑影儿从树林里跳将出来。 拦住了他的去路。 李计较? 这小娘皮怎么会在这里! 难道是李班头留的后手? “让开!” 生死关头。 黄玉书可来不及细想,更不会怜香惜玉! 直接拎起砂锅大的拳头。 照准那张精致的小脸就砸了过去! 这一拳可谓势大力沉,莫说是个女儿家! 就算是个糙汉子,怕也不敢仰脸相迎。 偏李红袖不退反进。 先是重心下移,灵巧的避开了锋芒! 跟着顺势抱住黄玉书的胳膊,以香肩为轴。 垫步、拧腰、借力,来了个标准的过肩摔! 砰~ 后背重重砸在地上。 直摔的黄玉书只觉五脏挪移、胸口发闷! 险些一口老血喷将出来。 待好容易缓过一口气儿来,脖子上又是一紧! 却是被李红袖一脚踩住了咽喉,直到他两眼翻白。 几乎要窒息而死,李红袖才挪开了绣鞋。 “红袖,干得好!” 这时李班头也终于爬到了坡上,见状顿时大喜过望! 拎着鬼头刀,满脸戾色的直奔黄玉书而来。 嘶乎~ 自己好歹是一穿越者,竟不想竟会栽在一个。 毛都没长齐的小娘皮手里。 第八章:真相大白 “等等!” 就在黄玉书心衰等死之际。 李红袖竟又将李班头拦了下来。 冷着一张闭月羞花的小脸,问道。 “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还能是怎么个事?!” 就听李班头恶狠狠的骂道:“这小畜生害了思正还不够! 刚才还想阴你爹来着,丫头你闪开。 让爹一刀结果了他!” 说完,就准备绕过女儿。 李红袖却不肯退让,反而正色提醒道。 “爹,就算这事真是他做的! 也该交由冯知县秉公明断才对。” 李班头脚步一顿,皱了皱眉随即又连连点头。 “对对,刚才是爹气糊涂了! 我这就把他押回县衙。” 听他这般说。 李红袖这才主动让开了去路。 然后转身向桥下望去。 显然是想确认林秀才的状况。 李班头暗暗松了口气,就待上前擒下黄玉书。 “哈哈.......” 然而就在此时! 黄玉书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好女婿守孝通奸,好岳父杀人灭口! 当真是一出翁慈婿孝的好戏.......” 话音未落。 李班头已是面色大变,不由分说举刀就剁! 却说那亮恍恍的鬼头刀呼啸而下。 眼见黄玉书就待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这时。 斜下里突然扫过一只绣鞋。 后发先至的点在李班头手腕上! 瞬间一股电流般的酸麻感,贯穿了他半条手臂。 那鬼头刀更是拿捏不住,脱手飞出丈许远! 在石头上砸的火星四溅。 将那绣鞋长腿重新掩在裙下。 李红袖面若寒霜怒视着黄玉书,一字一句地问。 “方才你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赌对了! 那些怪鱼果然与弃婴有关! 而弃婴之事肯定又与林秀才脱不开干系。 至于李班头。 大约是早就察觉到了什么。 却舍不得自家金龟婿身败名裂! 所以才会对自己这唯一的目击者。 动了杀人灭口的心思。 更重要的是。 李红袖显然并不清楚这其中的猫腻! 黄玉书暗自松了口气! 用袖子掩住手里的石块儿,仰面哂笑。 “难道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吗?刚才.......” “住口!” 李班头捏着手腕一声断喝。 “丫头,你千万别听信这小子疯言疯语!” 说完。 见女儿充耳不闻,只是定定打量着黄玉书。 李班头忙又补充道:“这小子不知为何一心想要害死思正。 方才那些水鬼就是他招来的! 你可千万不要被他的话给蛊惑了!” 听父亲说的信誓旦旦,李红袖登时犹疑起来。 毕竟她本来就认定黄玉书已经被精怪夺舍! 更不相信倾心爱慕的林郎,会在守丧期间与人私通。 事实上。 方才若非李班头反应过于激烈。 她对黄玉书抛出的惊人言论,压根就不屑一顾。 知女莫若父! 而见这套说辞起了效果。 李班头立刻乘胜追击道。 “丫头你闪开些,只要能救醒思正。 爹也不在乎被人泼些脏水!” 这番话说的大义凛然。 让李红袖心里的天平愈发有了倾向。 她目光游移着,就待退避到一旁。 眼见如此。 黄玉书急忙叫道:“李姑娘,其实我在胡同口一上车,就......” “住口!” 李班头又一脸厉气的打断了他。 “等把你押回县衙,当着太爷的面! 我看你小子还敢不敢妖言惑众!” 自己要是能活着见到县太爷,那才真的有鬼了! 黄玉书不搭理他,继续看向李红袖。 “李姑娘若是不信,不妨亲自把我押到.......” “住口!” 李班头又是一声断喝,随即转头向女儿道。 “丫头,这小子交给爹和三福就好! 你快去下面看看思正和徐彪如何了。” 说着。 便急不可待的从袖子上撕下一片布条。 就要去塞住黄玉书的嘴巴。 这老阴避! 竟是半点说话的机会都不留给自己! 黄玉书索性把心一横,攥紧了暗藏的石头。 就待与他拼个鱼死网破。 “爹。” 这时忽听李红袖摇头道。 “要不您先和三哥把林相公背上来! 然后咱们一起把他押到县衙去。” 李班头闻言身子一僵,缓缓转身,皱着眉头问。 “丫头,难道你连爹都信不过了?” 李红袖坦荡的与他对视着。 “天底下我自然最信得过您,所以才想与您一起把他押回县衙。” “你!” 李班头只觉一股邪火直冲脑门,高高举起手来! 咬牙照准女儿瞄了又瞄,最终却颓然的垂了下来。 “唉,丫头。” 他英雄气短的央告道。 “算爹求你了,思正还在下面人事不省呢! 你就别跟爹使小性子........” “五老爷、五老爷!” 这时坡下突然传来徐彪亢奋的呼喊声! 众人循声望去。 就见他一瘸一拐的扯着嗓子叫道。 “林姑爷醒了、林姑爷醒了!” 早不醒、晚不醒。 怎么偏偏这时候醒了? 李班头一时哑口无言。 而李红袖先是面色一喜,继而又纠结的望向黄玉书。 好半晌~ 她那编贝似的银牙一咬朱唇,郑重问道。 “你方才到底想说什么?” “丫头!这小子.......” “爹,您先让他把话说完!” 李班头还想阻止。 李红袖却径自拦在了黄玉书身前。 摆出一副绝不退让的架势。 好容易争取来一线生机。 黄玉书自然不会怠慢分毫,立刻竹筒倒豆子一般道。 “其实在胡同口一上车,我就觉得不对劲儿! 不过当时我以为李班头只是要拿我当炮灰.......” “什么是炮灰?” “呃,就是随手可被丢弃的棋子。” 黄玉书简单解释了一句,又继续道。 “等到他们用林秀才做饵,引出那群怪鱼之后! 我才终于明白自己连棋子都算不上。” 说到这里。 他着重描述了一下那鱼鳍里的小胖手。 以及婴啼似的叫声! 然后呵呵冷笑道:“这三孔桥的水虽然淹不死人! 可溺死个婴儿却不成问题,偏那些怪鱼对旁人无半点反应。 反倒是只对林秀才群起而攻之。 若说两者之间没有什么特殊联系?! 我是决计不信的!” 话点到即止。 给李红袖留足了猜想空间。 眼见她脸上逐渐变了颜色。 黄玉书才继续分析道。 “令尊多半已经查出了什么,但唯恐消息泄露出去。 会毁掉自家金龟婿的前途名声!所以才会将计就计。 把我这唯一的目击者诓到三孔桥来,好伺机斩草除根!” 说着。 他自嘲的一笑。 “可笑我当时还真有那个心思想去帮你来着。 哪知竟是自投罗网!” 听到这里。 李红袖俏脸已然没了血色,有些踉跄的转回身。 又一点点的挺直身子,逐字逐句的问。 “爹,他......他的话可是真的?!” 此时李班头一张老脸,已经黑的跟锅底灰仿佛。 听到女儿发问,他勉强挤出些笑容。 “丫头,这小子嘴里半句实话也没......” “李班头!” 这次终于轮到黄玉书插嘴了,他冷笑道。 “你也别光盼着女婿的锦绣前程! 他眼下被吸的人干一样,连那玩意都缩水了。 能活几年暂且不论,以后香火传承上怕是大有问题! 这年头就算嫁的再怎么富贵。 膝下没个一儿半女傍身,恐怕也.......” “够了!” 李红袖一声娇叱,两只杏眼怔怔的望着父亲道。 “爹,莫说是寿数短些,就算林相公永远醒不过来! 我也愿意伺候他一辈子!” 可说到这里,她声色骤然又是一厉! “可他要真做下那等龌龊勾当,又溺死了自己的骨肉。 那我可宁死,也决计不嫁他!” 这一番斩钉截铁的话,直听的李班头面色数变。 最后他长叹了一声,无奈道。 “丫头.....年轻人嘛,一时糊涂犯了错也是有的! 总不能因为这个,就坏了他大好前程。” 听罢父亲的话。 李红袖身子一晃,原本苍白的脸上骤然升起两团酡红! 嘴角间甚至沁出了血色。 情之一物,最是伤人。 偏在此时。 坡下连体婴似的爬上两个人来! 却正是徐彪与那林思正! “红袖妹妹!” 林思正见到未婚妻,也没多想就搡开了徐彪。 喜不自禁的凑上来道。 “上苍保佑,思正可算是活着见到.......” 啪~ 话未说完,一道清脆的耳光响彻河岸。 林思想脸上的笑意都未曾来得及消散。 就跟一条烂木头似的栽倒在地! 两眼一翻又昏了过去。 第九章:自作孽,不可活 李红袖默默收回柔荑,看都不看他一眼。 径自钻进了树林里! 不多时又催马而出,扬鞭远去。 “丫头,丫头!” 李班头追赶了几步,眼看追之不及。 垂头丧气的转回身来,却见那羊肠小道上。 黄玉书正擎着鬼头刀与徐彪、李三福二人对峙着。 他又是一声长叹! 上前命二人收起铁尺,摇头道。 “不想南淮庄里,还有你这一号人物。 等事情了之,不如在县衙里讨个差事如何?” 这老阴避还是个能屈能伸的! 黄玉书心中腹诽,顺势将那刀口倒转。 双手送到李班头面前,嘴里笑道。 “等过上几日您老大义灭亲的名头传出去! 怕就看不上我这乡下泥腿子了。” 听到‘大义灭亲’四个字。 李班头先是微微一怔,而后目光一厉。 随即又拍着黄玉书的肩膀,哈哈大笑起来。 “好小子,果然是个人物!” 笑罢。 他抄起那鬼头刀,回头吩咐道。 “三福,你从车上搬个酒坛子下来。 看看桥底下那怪鱼还有活着的没,有就先养在坛子里! 要是没有,就捡些囫囵的回来。” 李三福闻言脸色顿时垮了下来,期期艾艾的问。 “叔,您.......您要那玩意儿干嘛?” “大义灭亲!” ~~~~~ 自打从七月初四立秋以来。 通州境内就一直阴雨不断。 这不。 才刚放晴没几天。 淅淅沥沥的秋雨就再次浸润了南淮庄。 吱丫、吱丫........ 介字型的水井凉亭里。 黄玉书心不在焉的摇着辘轳。 直到木桶撞的哗啦作响,他这才晃过神来! 忙探着胳膊把水桶摘下来,又把挂钩别在辘轳上。 踩着木屐飞也似的奔到了廊下。 抬手想要扫去头上的雨水。 被束发的木簪扎了一下,他才怅然若失的记起! 此时头上早不是什么板寸,而是一头长发了。 看来自己这适应能力也不咋滴啊。 暗自嘲着。 黄玉书拿丝瓜瓤捋了捋铁锅。 一口气倒进大半锅水,歪着头问。 “爹,是现在就把水烧开! 还是先等你把面片擀出来?” “放着我来吧,昨儿你弄了半天也生不着个火儿。 你去剥两头蒜得了。” “这不是下雨泛潮么。” 黄玉书有些底气不足的争辩着。 沿着滴水的房檐到了西墙根儿,从蒜辫子上扯下两头来! 蹲在窗户底下掰开了,一瓣瓣的剥着。 也就一会的功夫,他就又忍不住走起神儿来。 三孔桥下的斗智斗勇,已经过去足足几天了! 他虽然还有种种的不适应。 但也渐渐融入了这个世界。 然而....... 自己当下所处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是正儿八经的古代封禁王朝! 还是存在妖魔鬼怪的平行世界? 按理那晚在三孔桥的所闻所见。 似乎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但这几日找那些个三姑六婆旁敲侧击。 打听出来的种种细节....... 却又与历史上的大明王朝并无出入。 难,实在是难搞啊! 不把这个疑惑搞清楚。 黄玉书就连未来的奋斗目标,都没办法确定下来。 到底是该求田问舍,还是去求仙问道?! “这又在发什么呆?” 身边忽然响起了黄老汉的声音。 黄玉书一抬头。 就见他端着半蒸帘面片,正担忧的望着自己。 父子俩的目光刚一交汇。 黄老汉就立刻变了脸,没好气的道。 “剥个蒜也磨磨唧唧的,去! 把葡萄都给我摘下来。” 院子东南角支着个葡萄架。 以前是爷俩专门消暑解乏的所在。 黄玉书把剥好、没剥好的,都一股脑堆在窗台上! 拍去手上的尘土又在灶台边拿了菜篮子。 就准备过去摘葡萄。 “回来!” 黄老汉急忙叫住了他。 转身从门后摸出把油纸伞来,一扬手‘砸’进他怀里。 “这才刚好些,别跟隔壁林秀才似的。 再坐下什么病根儿。” 林思正那病,可不是淋雨淋出来的。 撑开纸伞。 黄玉书快步到了那葡萄架前,把竹篮放在地上。 矮身往里探头张望。 就见里面琳琅满目的,足足挂了百十串葡萄。 而且个顶个的饱满! 其中一部分的个头,甚至都有荔枝一般大小。 “爹,咱家这是什么品种的葡萄。 竟长得这般大小?” “就是普通葡萄呗。” 黄老汉一面往锅里下面,一面随口答道。 “往年也不见这么大,今年也不知怎滴! 已经疏过好几回果,却还长出这么些来。 个头也比往年大了不少。” 话音顿了顿,他又道。 “也不光是咱家的,村里的瓜果树田。 最近都长的特喜兴! 连地里的庄稼也比往年多收了三五成。” 说到这儿,黄老汉掩不住的兴奋,一番絮絮叨叨。 “去年冬天一直就没下雪! 还当是要过个荒年呢,谁承想......” 正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黄玉书心中忽然一动! 如果那些沾染了溺婴怨气的抱脸鱼。 也是直到最近才出现的话....... “片面这就熟了,你摘完葡萄洗洗手。” “知道了。” 黄玉书答应一声,伸手去摘葡萄。 但很快他又皱起眉来,回过头问。 “这里有好几十串呢!全都摘下来要是吃不完,岂不就撂坏了?” “没让你一下子都吃完,下午带你挨家挨户送些。 你也顺带认一认人。” 原来如此。 黄玉书这才释然。 从东到西把那葡萄架扫荡了一遍! 足足往屋里运了三四回,才算是收拾妥当。 正洗手呢! 黄老汉拎着木桶自外面进来,往地上一顿。 “你先捞一碗给隔壁送过去,看看他自己能煎药不。 不行就把药捎回来。” “好。” 黄玉书拿海碗挑了面条。 又盛了昨儿剩下的肉沫酱和早上的蘸浇丝瓜! 打着伞出门,直奔隔壁林思正家。 到了林家门前。 只见两扇黑漆大门内八字似的勉强挂在门框上! 似乎只要随手一碰,就会轰然倒塌。 这是几天前邻村孙家兄弟几个,抬着尸首堵门时砸坏的。 想起那天的场景。 黄玉书的心情就有些沉重。 孙尚英。 孙家老二的闺女,一个面容清秀的十六岁女孩。 正值青春烂漫的时候! 那天却生息全无的躺在门板上。 尸首更被自己的父母叔伯,抗在肩头招摇过市。 随后。 孙家人又用声嘶力竭的哭喊。 断了活人的前程,毁了亡者的清白。 当天下午,李家登门悔婚。 第二日。 雍县知县,行文顺天府! 请求开革林思正的功名。 这个结果。 其实这大部分都黄玉书的预料之中。 甚至他也称得上是始作俑者之一。 可他却万万没想到孙尚英会被逼自尽! 甚至连尸首都成了这场闹剧的筹码与道具。 如果早知道李班头的‘大义灭亲’。 会以这种酷烈的形式展开! 他那天绝不会提起这四个字! 唉~ 黄玉书摇摇头暗叹一声,跨过门槛! 冷着脸进到里间。 默默将那碗面片放在了床头的方凳上。 “咳,咳咳!” 形容愈发枯槁的林思正,勉强挣扎着自床上坐起! 未曾开口又痛苦的干咳不止,好半晌~ 才缓过劲来,强笑道。 “多.......多谢了。” “你真想谢,就谢我爹。” 黄玉书没个好脸色的顶了他一句,压根也不准备问他。 径自收走了床头的药包。 打从孝期通奸的事情被揭发出来。 林思正在南淮庄就成了人憎狗嫌的存在。 也就是黄老汉心善。 惦念着几十年邻里的交情! 非但帮他请了大夫,还一日三餐的供他吃喝。 林思正的笑容愈发苦涩,却还是拱手道。 “那就劳烦贤弟,替我谢过黄大叔。” “等新药煎好了,我再来收碗。” 黄玉书答非所问的丢下一句,就准备返回自家。 第十章:活该下贱命? 谁想出了堂屋。 却见大门外熙熙攘攘地围了不少人! 还有人探头探脑的往里张望。 也不等他细看究竟! 就见一个青衣小帽的少年,隔着院门拱手问。 “敢问林思正,林相公可在家中?” 言谈举止虽不缺礼数! 可他神态里却透着几分高高在上。 事情不都已经告一段落了么! 怎么还有人找上门来? 黄玉书心下狐疑着,回首一指里间的窗户。 “林相公正在屋里躺着呢。” 说完,大步流星的到了门前。 那青衣小帽的少年,还以为他是出来迎客的! 忙侧身介绍道:“这是我们.......” “我是隔壁家的。” 不等他把话说完,黄玉书一句话噎的他哑口无言。 目不斜视的回了自家院儿。 就凭林思正眼下的名声,能有人找上门的。 多半不会是什么好事,他可不想再被殃及池鱼。 然而让黄玉书没想到的是。 此时自己家里竟然也来了客人! 而且瞧衣着打扮....... 和林家门外那些人应该是一伙的。 这又是怎么回事? “玉书!” 正疑惑着。 黄老汉已经快步迎了出来,连声催促。 “赶紧收拾一下,跟爹去县里干活儿!” 去县城里干活儿? 黄玉书不禁愕然:“咱不是还没吃饭吗? 再说这天儿正下着雨........” “饿一顿有什么打紧的!” 黄瓦匠说着又回头佝偻着脊梁陪笑道。 “孙管事,劳烦您稍候片刻! 我们把家伙事儿准备好就立马动身。” 得~ 还是别管什么人生目标了! 先把黄家这匠户贱籍去掉,才是最要紧的! ......... 这次被雍县豪绅冯家雇佣! 冒着大雨去县里打短工。 他们非但要‘竹杖芒鞋轻胜马’。 身上还得背着二十多斤的竹篓。 这一番十多里的路程走下来。 那斗笠遮住的再不是什么雨水,而是满满的阶级仇恨! 要是怒火能转化为实质,前面那两辆马车。 怕是早被黄玉书烧的渣都不剩了。 妈的个巴子~ 等老子以后富贵了,就把这什么冯家兄弟找去。 让他们天天在泥地里强行军! 就这般。 一边淋着大雨,一边心头不停牢骚。 脚下就难免失了谨慎,一个没留神! 黄玉书就滑了个趔趄。 若不是黄老汉手疾眼快扶了他一把。 怕是整个人都能滚进泥地里。 “可是累了?” 黄老汉一手帮他托着背篓,一手指着前面。 “前面不远就到地儿了,且再忍一忍吧!” “没有,我就是走了个神儿。” 黄玉书言不由衷的强笑着,拧腰避开了黄老汉的帮手。 这老爷子什么都好,就是胆儿太小! 本来按照黄玉书的意思,是想跟冯家人商量商量! 把两个竹篓放在车上捎带着,至少也挂在车厢后面。 可黄老汉死活拦着! 生怕儿子一个言语不当,就惹来泼天的祸事。 照他的说辞。 这大兴坊冯家,是雍县一等一的豪门望族! 莫说是黄家这样的匠户。 就算李班头那样的遮奢人物。 在冯家面前也是奴颜婢膝的! 哪敢有半句怨言。 只是这合情合理的要求,怎么就成了怨言? 黄玉书调整了一下肩带,揉着火辣涨疼的膀子。 心里又忍不住冒出几句国粹来。 “嘿!” 这时就听前面车上一声吆喝! 父子二人抬头望去,却是那方头大耳的孙管事。 自车窗里探出头来,顶着帘子呵斥道。 “我家二公子心善,特地吩咐把车赶的慢些! 可不是为了让你们在路上偷懒、磨蹭的!” 心善? 个狗奴才真会舔! 黄玉书直恨不能一刀砍死丫的。 可无奈黄老汉已经抢着赔笑道。 “我们这就走快些!” 说着,又伸手去托儿子的背篓。 黄玉书仰天长叹,这窝囊日子是没法过了! 一年.......不! 半年之内。 老子要是不能闯出一番事业! 让这等狗奴才跪地奉迎。 就特娘去扯旗造反,落草为寇!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起来,不愿意....... 眼看最后这二里路。 黄玉书的革命激情,那是空前的高涨。 一时血脉偾张,倒忘了疲倦。 ~~~~~ 雍县县城那丈许高的故旧城墙,终于映入眼帘。 因连下了两天的雨。 城门前的小商小贩踪影全无! 只有两个守门的两个兵丁。 正懒洋洋的窝在城门楼里避雨。 远远看见两辆马车驶来,这哥俩都是精神一振! 摩拳擦掌的准备捞些油水,填补这几日的亏空。 可等离着近了,两人又都泄了气。 大兴坊冯家的马车,谁敢为难? 巴巴冒着雨迎出足有二十几步远! 连黄家父子都沾光。 得了他们两个大大的笑脸。 要说这雍县县城可不算小! 横五竖七的规制。 近半都是各行各业的商户。 平时街上不说摩肩擦踵,起码也是人来人往。 当然。 到了雨天就清静多了。 跟着马车不疾不徐的穿过了大半个县城。 终于停在了某座四进的豪宅门外。 自角门鱼贯而入。 那孙管事急吼吼的跳下马车! 斜肩谄媚的把冯家二公子扶下来,又弓着身子目送良久。 等他再转回身时。 又是一副狗眼看人低的架势,板着脸吩咐。 “带他们去书房候着吧。” 然后倒背着手,一步三摇的走了。 媚上欺下的狗东西,呸! 黄玉书盯着他的背影,狠狠剜了几眼。 这才随着冯家的仆人,兜兜转转的到了书房。 准确的说,是书房门外的游廊里。 这游廊西南角贴着院墙的地方,有一段被大雨冲塌了。 冯家把黄瓦匠找来,就是为了尽快将其复原。 当然了。 被雇来的泥瓦匠不止黄家父子俩人。 格外还有五六个人,早就抄手等在游廊里。 见冯家家仆又带了人来。 那些瓦匠齐齐矮了一截,个顶个谦卑的笑着。 “都在这等着吧。” 那家仆随意交代了一句,就离开了。 他这一走。 黄老汉的脊梁骨顿时就挺直了! 连皱纹对垒的老脸,也微微往上昂着。 看这架势....... 倒和方才那姓孙的有几分相似。 可老爷子学他作甚? 黄玉书正觉莫名其妙。 只见那几个先来的泥瓦匠,已然众星捧月似的围了上来! 这个恭声称‘师父’。 那个堆着笑笑直喊‘黄叔’。 甚至还有个大小眼的,一口一个‘师伯’的喊着。 感情黄老汉在泥瓦行里还是号人物?! 也对。 要是没几把刷子。 他能置办下三间大瓦房? 能让县里的豪绅慕名来请? 面对众瓦匠的嘘寒问暖! 黄老汉也难得放松,一脸的矜持! 口中‘嗯、嗯、啊、啊’的回应着。 都不带吐第二个字。 唯独看到那喊‘师伯’的大小眼。 他皱着眉头停下了脚步,疑惑的问。 “富贵儿? 你不是跟着你师父进京了么? 什么时候回来的?” “嘿嘿,也就上个月的事儿。” 这李富贵儿被他一连问了几句,搓着手讪笑着。 那大小不一的眼睛提溜乱转,怎么看都像是心里有鬼。 黄老汉也看出了不对劲,立刻提高了嗓门。 “那你师父呢?就没让你稍个口信回来?” “师父他.......他还在京城。” 话是这么说,可那眼神却愈发游移了。 黄老汉干脆把他拉到了一旁。 疾言厉色的逼问起来。 没过一会的功夫。 就见黄老汉脸上铁青铁青的,咬着牙两只手直哆嗦。 黄玉书唯恐他在气出个好歹来! 忙上前扶住,好奇的探问道。 “爹,可是出什么事儿了?” 黄老汉又铁青着脸闷了半天,才硬生生憋出一句。 “这不争气的贼杀才!” 第十一章:大兴坊冯家 却原来黄老汉有个叫祁伟的同门师弟。 自小就一起苦熬! 嘉靖二十九年又都死了婆娘。 两个鳏夫全靠彼此帮衬,才将三个孩子拉扯大。 两年前京城来人。 说是要皇帝修什么道宫。 遂准备在通州这边招揽了二十个能工巧匠。 当时,黄瓦匠也在其列。 后来因瞧出祁伟对此颇为热衷。 黄瓦匠就暗中贿赂了那招工的太监。 便让师弟顶了应是自己的皇差。 祁伟千恩万谢之后,就带着一双儿女。 以及同宗徒弟李富贵,喜气洋洋的去了京城。 初时。 他还常托人捎个口信什么的! 可打从去年夏天起,两家就彻底断了音讯。 直到方才。 听李富贵儿细说究竟。 才知道祁伟去年染上了赌瘾,家当输了个精光不说。 今年开春为了偿还赌债。 竟把女儿卖到了裕王府为奴。 李富贵儿的工钱也常被他拿去烂赌! 后来他忍无可忍,就赌气回了雍县。 “裕王府?” 黄玉书听到‘裕王’两字儿。 脑海中的记忆顿时清晰了不少。 当下颇有些惊喜的劝道。 “爹,这也不一定是什么坏事儿! 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何况是王府。 即便是丫鬟估摸也差不到哪去。” 这才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正愁怎么才能攀上李王妃的高枝儿呢! 这不,现成的门路不就来了?! 黄玉书正喜不自禁。 忽听院门口传来一声吆喝。 “都过来,快来见过我家大公子!” 只这一声呼喝,游廊里登时噤若寒蝉。 一众瓦匠们默默交换着眼色。 都显出些意外与忐忑来。 动工前先见一见主家,其实也常有的事儿。 但冯家毕竟不是寻常门户。 这位大公子在坊间传闻中。 更是能同县尊谈笑风生的主儿。 眼下不过是对一段小小游廊的修缮。 怎就惹得惊动了这尊大佛? 不过忐忑归忐忑,人总还是要去见的。 黄老汉打头阵。 众人自游廊里鱼贯而出。 就见一个身着宝蓝直缀、头顶黑纱方巾的富贵公子! 正负手肃立在院门之外。 众人一见那男子的衣着气度。 就知道必是大公子当面! 于是本就没敢挺直的脊梁,又齐齐矮了一截。 这一来。 黄玉书就显得有些出挑了。 他其实也想和光同尘来着。 可身体里住着一个21世纪的灵魂! 实在不愿对古人奴颜婢膝的。 正左右为难之际。 就见那冯家大公子趋前两步,对准众瓦匠深施了一礼。 “因世沅一己之私,劳烦诸位冒雨前来! 实在是罪过、罪过。” 几个土民匠户哪里见过这个? 当下俱都慌了手脚。 有几乎把腰板对折,满口‘不敢当的。 有大摇其头,连道‘使不得’的。 也有目瞪口呆,不知该如何以对的! 黄玉书也趁乱拱了拱手,算是还他一礼! 这时又听冯世沅道。 “我原本也不想如此,只是赶考在即! 书房外却突然生出这等坏状。 委实是让人心下难安。” 说到这里。 他无奈的苦笑一声,又郑重道。 “为了不负这十载寒窗,世沅也只好厚颜相请。 还望诸位多多包涵。” “大公子言重了!” 见他姿态如此客气,黄老汉一张老脸涨的紫红。 先是把手摇的拨浪鼓仿佛,随即又拍着胸脯大包大揽。 “大公子尽可放心。 三天之内我们保管修的和原来一般无二! 给您讨个大大的彩头!”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冯世沅喜笑颜开,侧身往西南方礼让道。 “在下已命人备好了饭菜,诸位请随我来。” 一众匠户哪里受过这等礼遇? 再三推举之后。 还是晕晕乎乎的跟着他去了偏厅。 等见着那一桌子山珍海味,更是感动不知如何是好! 直恨不能立刻就给冯家盖出座金銮殿来。 冯世沅招呼着众人落座之后,紧接着又是一个罗圈揖。 “本该留下来作陪,可有我在这里又怕诸位难以尽兴! 思来想去,也只能用一杯水酒聊表歉意。” 说完。 他端起桌上唯一的酒杯,用袖子遮了缓缓饮尽! 然后亮出空空如也的杯底。 “诸位尽请便。” 放下酒杯。 他微一拱手,风度翩翩地飘然而去。 想站起身来想送,却又没来得及的瓦匠们! 再次面面相觑,只觉是在梦中。 如此平易近人、彬彬有礼的富家公子。 众人就是在梦中也从未见过。 然而就在此时。 一双不和谐的红木筷子,却悍然打破了这浓浓的感动。 众目睽睽之下。 就见它不慌不忙的夹了一筷子白菜肉丝。 放在了黄瓦匠的餐盘内。 “爹。” 这筷子的主人正是黄玉书。 面对周围异样的目光,就见他混不在意的道。 “这些菜都油水过大,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就这白菜肉丝还凑合,您尝尝。” 黄老汉看看儿子,再看看碗里的肉丝。 嘴巴动了动,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按理说。 儿子这番举动并没有什么不妥。 甚至当得起孝顺二字。 可搁在眼下,却显得太过淡定了。 黄玉书自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可他又实在不觉得。 方才那一幕有什么好感动的。 冯世沅的确是平易近人。 可他礼敬的。 当真是这几个泥腿瓦匠吗? 怎么可能! 他礼敬的。 是冯家在雍县的名声。 他礼敬的。 是秀才的功名、举人的前程! 以时下的医疗条件。 冒雨进行露天作业! 一个弄不好甚至会有性命之危。 冯家不仅强行把人找来。 修的还是游廊、院墙这等无关紧要之处! 通常来说。 必然会惹来牢骚抱怨。 如果匠人们再因此有个头疼脑热。 一个为富不仁的帽子,也大可扣得! 若是天高皇帝远,也还罢了。 偏雍县离京城也才半天的水路。 真要为这点事儿,把恶名传入京城! 岂不是因小失大,还亏了老本? 尤其冯世沅马上就要进京赶考了。 正是最注重风评的时候。 这种种原因加在一处。 他会如此惺惺作态也就不足为奇了。 而捋顺了前因后果。 黄玉书又怎会对他感恩戴德? 当然了。 黄玉书也不会主动拆穿他。 眼见众瓦匠都异样的打量着自己! 他两手一摊,故作疑惑道。 “你们怎么都不吃啊! 难道是不愿意领冯公子的情?” ~~~~~~ 却说冯世沅一路出了偏厅,顺着游廊走出十几步远。 便有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迎了上来! 却正是不久前。 刚从南淮庄回来的冯家二公子冯世奇。 他先规规矩矩的施了一礼,随即嬉笑道。 “大哥,不过是几个乡下泥腿子! 也值得你这般兴师动众.......” 冯世沅眉毛一挑。 他立刻闭上嘴巴,摆出了乖巧的模样! 可那一双眼睛却是提溜乱转。 冯世沅却只做没看见一样,开口问道。 “林思正可曾说了什么?” “说了,不过也没说别的。” 冯世奇老老实实的答道:“他拿着银子愣了好一会儿! 才拱手说了句‘大恩不言谢’。” 说完。 他又忍不住质疑道。 “大哥,眼下那林思正跟过街老鼠似的! 甚至连旧日的好友同窗,都对他避之唯恐不及。 你和他原就淡水之交,又何必非让我送银子过去?” “你懂个什么?” 风世沅正色道:“林思正的名声虽然毁了。 可那一身才学却不是假的,就算日后走不得仕途! 收在身边做个师爷、教习,也是极好的。” 说到这里。 冯世沅又不由感慨道:“他因名而得利,如今又因名而得咎! 可见这‘名声’二字,最是疏忽大意不得的。” 第十二章:营生法子 “我明白了!” 话音未落。 冯世奇便恍然道:“大哥方才同那些泥腿子虚与委蛇。 多半也是为了这个‘名声’二字!” 冯世沅哑然失笑,而后却板着脸问起了功课。 三言两语唬的弟弟落荒而逃。 “这儿、还有这儿,先挖两尺刨刨根儿。” “这些新砖尺寸倒是一样,但面儿太糙了。 吃料,怕是不成! 到时候墙皮怕是抹不平。” “这廊柱是荫柳街蒋老爷子的手艺! 要想漆色新旧如一还得请他出山才行。” “无碍,先拿旧瓦拔尖儿、掐边儿。 中间新瓦用灰浆一托,保管看不出.......” “下面再打底......” “还有檐上.......” 正所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黄老汉当年能被选中去给皇帝修道宫。 绝不是没有原因的! 他只倒背着手转了两圈,就给众人铺排的明明白白。 唯一引起异议的。 还是他对黄玉书的安排....... 大多数卖力气的苦差事,都被黄老汉指给了儿子。 不过听说黄玉书得了离魂症! 自小学的手艺都忘了个干净。 众人也就释然了! 刚入行的新瓜蛋子,可不就只能干这个么? 因开工时就已经过了未时,头天也没动家伙事儿。 众人通力合作。 把那残垣断壁分门别类的清理了一下。 然后又在原地支起了遮雨的帆布帐篷。 第二天:小雨。 打地基、竖脚架、砌砖墙。 第三天:雨转阴。 第四天:晴。 锵啷~ 贴地铲起一大坨糯米灰浆。 黄玉书双臂微微上扬。 那方锹先是荡起丈许来高! 随即又在半空中灵巧的反转。 不偏不倚的灌进了墙上的竹篓里。 约莫是得益于肌肉记忆,短短两天里! 他就从最初的手忙脚乱,变得游刃有余。 煮糯米、熬石灰、搭脚架、上工料....... 一个人伺候着七名老把式。 还能忙里偷闲,去呡上几口茶水。 每每有人唱起乡间俚曲又或是说些荤素不忌的俏皮话! 黄玉书也总会头一个叫好、捧哏。 乍一看。 他似乎已经彻底毫无隔阂的融入了这支施工队! 也融入了匠户子弟的新身份。 但黄玉书的内心,却无时无刻不在躁动着! 每天汗流浃背、蓬头垢面。 攒上不几天不洗澡! 搁进窑洞里恐怕都能烧出尊陶俑来。 这哪里像是穿越者该有的生活?! 其实这两天一有空闲。 黄玉书就在琢磨着该如何摆脱匠户贱籍的桎梏! 完成最初资本积累,这一步是必须的! 否则就算在裕王府有现成的门路。 怕也没本钱去攀附人家。 还别说。 思来想去。 真就让他琢磨出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 制卖水泥! 时下的建筑用粘合剂主要有两种! 一是:好用不便宜的糯米灰浆。 二是:便宜不好用的三合土。 如果能作出水泥来,销路毋庸置疑! 虽然肯定及不上玻璃之类的暴力。 但却是最合适黄家的营生。 况且水泥的制作工艺最是简单不过! 拢共就俩步骤:粉碎、烧制。 初期不强求品质的话。 烧制难度应该不大。 当下主要的难点,还是如何才能做到。 稳定、高效、廉价的粉碎石料。 “玉书,添料了!” 头顶传来的吆喝声,打断了黄玉书的思路。 他急忙又抄起方锹。 挨个往那竹篓里补充糯米灰浆。 等补好了料。 他又自顾自寻到黄老汉负责的地段,仰头道。 “爹,下午也没剩下多少活儿了! 我想请个假,去街上逛逛。” 话音刚落。 脚架上就肉眼可见的静了下来。 众瓦匠齐齐扭过头来,不是紧盯着父子俩。 就是竖起耳朵静待下文。 而黄老汉闻言也是脸色一沉,张嘴就骂道。 “个兔崽子,没看这都忙成什么样了。 你还有心思出去闲晃?!” 在场的人除了木匠蒋老爷子之外。 都是他的后生晚辈。 甚至还有两个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徒弟! 平日里。 他只要发话,绝没人敢有半个‘不’字。 可惟其如此。 才更要一碗水端平! 否则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见黄老汉恼了。 黄玉书又忙补充道:“今儿的工钱,就不用打我的数了! 我也是想四下里转转,看能不能想起什么来。” 听他说不要工钱。 原本有些凝固的气氛,登时又活泼起来! 更有人马后炮似的起着高调。 “这哪成?!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总不能让玉哥儿白忙活一上午。” “就是就是,咱都是自家人! 没那斤斤计较的事儿!” “可不咋说呢,这半天工钱必须得给足了!” 而更多的人。 则是在确认自身利益不会受损之后。 就又默默埋头苦干起来。 见风波平息了。 黄老汉这才悄没声的顺着梯子下来。 将儿子拉到角落里,压着嗓子问。 “你一人上街,到底成不成? 要不等明儿结了工钱,我陪你......” 黄玉书一脸无奈:“老爷子,我这是离魂症又不是缺心眼儿!” 见劝不住。 黄老汉倒也没再说什么,默默回了落脚的小院。 不多时。 从袖子拢出两钱碎银子、几十枚大子儿。 悄悄塞给了儿子。 ~~~~~ 午饭吃罢。 黄玉书又简单洗漱了一下。 就打着采买的名义,正大光明的出了冯府。 之前他就打听好了。 城东临近码头的地方有一座水力磨坊! 虽说要粉碎石头。 肯定比磨米磨面难得多! 但基本原理应该还是可以借鉴的。 于是离开冯家所在的大兴访之后。 他就一路打听着寻到了城东。 和方正严禁的大兴坊不同。 东城区的街道因是沿岸而建又无城墙进行约束! 故而显得有些杂乱无章。 但这杂乱无章孕育出的。 却是蓬勃向上的繁荣景象。 数百家商铺鳞次栉比! 本就包揽了从生到死的一应所需,又赶上雨后初晴。 十里八乡的百姓云集于此。 赶着车的,拎着筐的、挑着担的....... 沸沸扬扬或买或卖,填满了大街小巷的各个角落。 尤其是那码头左近。 杂了许多南腔北调的外地船工、货商! 论出手大方的程度。 还远在本地百姓之上! 自然引得众多小贩趋之若鹜。 却说黄玉书仗着身大力不亏。 在那人来人往的人潮中几进几出。 好容易才找到了传说中的水力磨坊。 可谁承想竟吃了个闭门羹! 细一打听才知道。 原来这水力磨坊是城中几家粮商合伙修建的! 除了满足各自的需求之外也只承揽官仓委派的业务。 并不对民众开放。 而城中百姓有需求的话一般都是去柳家开的畜力磨坊! 他家的主业是车马行。 给人磨米、磨面从来不收钱! 只要把麸皮留下。 给车马行的牲口当饲料就行。 这真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悻悻然的离开水力磨坊。 黄玉书站在那喧闹的街头,正不知该何去何从! 忽听前面不远处传来几声吆喝。 “走过路过千万别错过,京城徐铁嘴儿的徒弟。 要在咱们店里开新书啰! 说的是太祖爷打天下的故事。 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了!” 放眼望去。 却是某家酒楼门前。 两个肩上搭毛巾的店小二。 正扯着嗓子招揽客户。 那徐铁嘴儿似乎是个名角。 听说是他的徒弟开书! 立刻就有不少人被吸引了过去。 正好暂时也没什么正经事可做! 再说这酒楼里人多嘴杂。 说不定也能顺便了解一些风土人情。 黄玉书想了想,干脆也就随大流。 走进了这名为‘迎滨楼’的酒家。 这迎滨楼分上下两层。 此时楼下大厅里已经坐了六七成客人! 加上刚招揽来的,几乎是座无虚席。 问清楚黄玉书并不介意与人拼桌! 店小二就把他引到楼梯口附近。 与另外两名散客坐在了一处。 花两文钱点了壶茶水,又要了一份干果拼盘! 其实就是半盘瓜子、半盘花生。 中间再撒上几个板栗! 黄玉书就故作闲客一般的竖起了耳朵。 第十三章:意外来客 这会儿因说书先生还未登台,大厅里熙熙攘攘的。 多一半人都在闲话家常! 又或是憧憬着一会儿的表演。 但最引人注意的。 还是靠窗的三位‘侃爷’。 听口音。 这三位都不是本地人。 聊的更是天南海北无所不包。 “听说没?验粮楼那边儿翻了艘贡船! 把一群老西儿给急的呦。 就差抱着肥猪投河自尽了。” “什么贡船?还有这回事?! 没听说山西有进贡肥猪的啊?” “嗐!还能是什么贡船,送祥瑞的呗! 听说那头老母猪足足近千斤,怕不是都快成精了! 老西儿们自己不敢吃。 就当祥瑞送了过来,结果全喂了龙王爷。” “这算啥!前阵子见着的萝卜,比我还高出半头。 就这,还都说是路上晒蔫了呢!” “那天承德送来个大西瓜,好家伙,俩人都抱不拢!” “啧啧,这小半年送进京的祥瑞。 怕得有百八十件了吧?” “何止、何止!上回那谁不还说么。 这年头‘祥瑞满地走、奇珍多如狗’!” “要说今年也是邪性,不光地里的庄稼长疯了! 连好些畜生都是一天一个斤两。” “可不是吗?!” “不过好像就咱们北方出这稀罕事儿! 过了黄河该咋样还是咋样。” “对对!六月底应天府弄了几个麦穗当祥瑞。 结果刚到咱们北直隶,又调头回去了。 老百姓地里的麦子,多一半都比他那祥瑞强!” 几个侃爷说到这里,不由得哄堂大笑起来。 黄玉书可一点没有想笑的心思。 他脑子里满满当当就是四个字:灵气复苏! 其实之前听黄老汉说起地里的稀罕事儿! 他就往这方面猜想过。 只是后来先是得了裕王府的消息! 又想出了一条发财的门路。 就把这事儿给抛在脑后了。 可要真是赶上灵气复苏,自己这水泥还整不整了? 要知道小说里的灵气复苏场面! 可多一半都杂着天灾人祸。 而古代官府的掌控力、应对力又远远比不上现代! 以后真要是天下大乱了,自己还做个屁的买卖?! 正一时心乱如麻。 忽听得外面‘哐、哐’锣响! 紧接着有人扯着嗓子呼喊:“黄玉书、黄玉书! 南淮庄的黄玉书可在这里?” 黄玉书恍惚了一下,才惊觉是在喊自己的名字! 忙起身向门外望去。 可街上人来人往的,一时哪里找得到喊话之人? 于是他在桌上排出几枚大钱。 匆匆的出了迎滨楼。 站在门前的台阶上。 黄玉书正要手搭凉棚四下张望! 一个腰别铁尺的衙役突然越众而出。 劈手攥住了他的脉门,嘴里叫道。 “嘿!可算是让老子逮着你了!” 突然被个衙役扯住。 黄玉书先就被唬了一跳,等看清楚来人是谁后。 心下更是叫苦不迭。 却原来这衙役不是别人,正是那天在三孔桥下。 被他一捞网扫进水里的徐彪。 这可真是冤家路窄! 黄玉书头一个念头,就是夺路而逃! 反正看徐彪一个肩膀高一个肩膀低的。 显然腿上的伤还没好利索。 自己只要甩脱了他,就不怕再被赶上。 然而一念及此。 就见几个白役挤出人群,四面八方的围拢上来。 哦豁~ 这下想脱身可就难了。 “原来是徐爷啊。” 甭管心里怎么犯愁,这气势上可不能弱! 黄玉书轻佻的一拱手,嘿笑道。 “那天李班头让咱们那说那了。 我还当以后跟您打不着交道呢! 不想又在这儿撞见了。” “少拿五老爷唬我!” 徐彪抬手抹了把汗,没好气的道。 “京里来了上差,点名要见那晚去三孔桥抓鱼的人! 赶紧跟老子回衙门,不然耽搁了上头的差事! 天王老子也救不得你!” 说着,拉起黄玉书就走。 见他言语中并不像是来寻私仇的。 黄玉书心下稍安。 可怪鱼的事怎么就传到京里了? 而且还特意派来了什么上差来? “那两条抱脸.....活鱼,被你们送进京里去了?” “废话。” 徐彪回过头,压着嗓子道。 “这大明朝上上下下,谁不知当今万岁。 最爱收集这些神神鬼鬼的玩意儿? 咱们五老爷丢了金龟婿,怎么也得想法子找补找补!” 这老狐狸! 当时还扯什么大义灭亲的! 感情是想把怪鱼当祥瑞,献给皇帝老儿! 呃~ 这东西应该算不上祥瑞吧? 黄玉书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心下突然又忐忑起来。 他毕竟不是原装货。 体内还藏着一层不知根底的保护膜。 这要是能被查出什么来....... 越想越是不安。 他忍不住探问道:“那位上差是什么来头?” “锦衣卫!” 徐彪脚下不停,回头做声作色的道。 “听说还是位千户老爷呢!先说好了。 待会当着上差大人的面。 你可千万别满嘴跑舌.......哎呦喂!” 正唠叨着。 冷不防人群里挤出个人来,正与他撞了个满怀。 徐彪被撞了个趔趄,蹬蹬蹬倒退几步。 最后还是没能把持住,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周遭顿时响起了哄笑声。 “徐头儿!” “没事儿吧,徐头儿?!” 几个白役见状,慌忙上前扶起了他。 “都给我起开!” 徐彪卸磨杀驴的喝开众人。 一手揉着屁股,一手指着那肇事之人破口大骂。 “奶奶滴,瞎了你的狗眼,莫不是诚心找死?!” 撞他那人生的甚是雄壮! 身量与黄玉书相差仿佛,比之旁人都高出半头。 然而蓬头垢面不说,连衣服都是一缕一缕的! 烂布条似的挂在身上,偏这跑风漏气的。 还看不见半块皮肉。 却是因为他浑身上下,早都被污泥给糊满了。 此时听徐彪喝骂。 他却是半点反应都没有,木讷的与徐彪对视半晌。 方才终于开口吐出了四个字。 “阿弥陀佛?” “什么?” 徐彪楞了一下,随即回头问身边的白役。 “这莫非就是那佛疯子?” “可不是就是他嘛!来咱们雍县两天了。 见谁都是阿弥陀佛。” “那特娘老子也不能轻饶了他!” 知道对方是个疯子,徐彪也懒得多费唇舌。 一把扯出别在腰间的铁尺! 劈头盖脸的就抽了过去! 那‘佛疯子’不知大祸临头,更不知闪身躲避。 就那么定定的站着! 眼见就要落个头破血流的下场。 “慢着!” 这时斜下里忽然有人断喝一声。 却是黄玉书看不过眼,抢上前横臂拦下了徐彪。 徐彪这下更是恼了,斜藐着黄玉书咬牙道。 “怎么?老子好心不和你计较! 你倒专门跟老子作对是也不是?” “徐爷。” 黄玉书把头凑到他耳边,提醒道。 “那锦衣卫的千户,可还在县衙等着咱们呢。” 徐彪闻言面色数变! 最后还是把铁尺插回了腰间,狠狠啐了一口。 “迟早给老子等着!” 话虽是冲那‘佛疯子’说的,眼睛却斜瞟着黄玉书。 显然是旧恨未消又增添新仇。 对此。 黄玉书倒是无所谓。 反正得罪他一回还是两回,也没什么本质的区别。 倒是那位尚未谋面的锦衣卫千户,让黄玉书心下十分警惕。 朝廷能派一名锦衣卫千户,足见对那些抱脸鱼的重视! 而这也意味着......自己想要过这一关并不容易。 ~~~~~ 一路思量计策。 眼看离着衙门口不远了! 就见那石狮子左近。 正有人热锅蚂蚁似的乱转。 细瞧却不是黄老汉还能是哪个? 想想也对。 若不先查到大兴坊冯家。 谁又能知道自己去了码头附近? 此时黄老汉也已经瞧见了儿子,忙大步流星的迎了上来! 只是不等他凑到近前。 徐彪就先假公济私的呵斥起来。 “滚滚滚,怎么哪儿都有你这老东西?” 黄老汉登时站住了脚,满脸尴尬的搓着手。 那腰板也肉眼可见的佝偻了。 “徐爷。” 这下黄玉书也冷了脸,沉声道。 “有道是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眼下这案子就已经通了天。 谁知道再过几日会是个什么样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