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烟雨落皇城》 第1章 出宫遇险 梁元国永成帝继位第一件事情就是在太后慈吟宫后花园扩建了一座宫殿,赐名青碧宫。 此宫主殿碧水环绕,屋檐翘角清雅别致,湖中瘦石莲蓬相映 ,一座白色石船隐没在芙蓉树下,各处游廊曲径相通,宫中遍种花树名草以至四季格外分明,感觉便是比其他宫清新了许多。 然而,此宫建立之际便是宫中禁地。通往青碧宫的高墙甬道由四名三品带刀侍卫守护,听说成帝曾有口谕:宫人以及嫔妃皆不得靠近此处违令者先斩后奏,有妄议青碧宫,检举者赏银五十两,妄议者赐鸩酒 …… 宫中所有事务自是由太后慈吟宫派人管理 ,连皇后对青碧宫也 视若不见 噤若寒蝉, 以致诺大一个青碧宫在后宫中犹如神仙天境,幽冥地府一般存在 ,各个宫人皆是绕道而行。 而我如今正是太后任命的青碧宫主事。 我本是太后娘家李府中李老夫人身边的一名贴身丫鬟,在12岁那年,随李老夫人入宫探望太后,在出宫之前,太后轻轻说了一句“这丫头可教也”,李老夫人回去第二日便令人送我入了宫。 当年青碧宫由太后身边一等宫婢显丽姑姑主事,我入宫第一日便被派在显丽姑姑身边学习,三年之后,显丽姑姑因病告老去了京中皇家道观虚云观养老,而我在这三年中由一名宫婢考上七品女官,再接再厉,今年春考又中了从四品女官,如今接管青碧宫主事已是两年有余。 这么多年青碧宫的这位主位便是我也不曾亲眼得见。 她由皇上赐名瑶月仙师,仙师只是日日在主殿的书房中静坐,书房的月洞门挂着满幅银灰色纱幔,只能隐隐绰绰看见一位年轻素衣女子端坐在书桌处。 每日饮食茶水按时放在纱幔前,宫人便自行退下,仙师不开口不得打扰,而宫中除去主事和随身宫婢之外,余者皆是聋哑之人。 此处便是比那道庵之地还要清净。 到了每月的初一十五两日晚膳之后,皇上便会来坐上两个时辰,期间会听到仙师抚琴,皇上或者吟上一曲,也会听到聊上几句,我等自然避得远远的。 今日又到了十五,天气甚好,暮春三月夜风也开始暖和起来,皇上此时此刻端坐在主殿檀椅上,与仙师隔着纱幔说话, 我让老宫人远远的在廊下烧着一壶水备着要参茶用……… 慢慢的,月亮也升到了正空,廊前树下花影重重,庭阶月色如洗,我见皇上起身出了殿站到阶前,便忙赶了上去,问道:“皇上可要喝茶?” 皇上摆了摆手说道:“这几日你将瑶月所抄的清净经太上经派人送到山上的白云观去,让道长在殿前诵读诵读,若遇有缘之人,便送了吧!” 我忙低头答应“是”。 皇上拂袖背手下了白石台阶,见他面色沉稳 眉头微锁,踱步而去。 我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这些年,皇上与瑶月仙师,便是次次这般隔着纱曼相见…… 送皇上出了青碧宫之后,老宫人上前关门下了钥,我折身便向主殿而去,瑶月已将一尺厚的手抄经书放在纱曼前,我弯腰抱了起来,轻轻退出殿去,老宫人便来掩了殿门,这一日大家就各自去安息了。无话。 次日我便一早去少府做了登记,要了出宫宫牌。 又来跟慈吟宫主事姑姑芳飞报出宫送经一事。 芳飞姑姑也是显丽姑姑带出来的,今年尚不满三十,显丽姑姑是太后的陪嫁丫鬟进宫,如今已是年过五十。 有身份的宫婢本来二十四岁便应该赐赏银放出宫去与家人团聚待嫁。 当然也有悠闲自在老字闺中的,显丽姑姑却只愿意待在太后身边,做个左膀右臂终生伺候,直至前年摔了一跤,伤了后腰,不得已出宫养病,如今荣养于京中皇家道观虚云观。 芳飞姑姑这么多年以显丽姑姑为范,也立志待在慈吟宫伺候太后终身。 此时芳飞姑姑正在阶前看小宫女们给廊下花盆剪败叶,我上前说了送经一事,姑姑笑道:“你看你这日子过的,明日又可出宫游山逛水。” 我也笑了:“姑姑明日可有什么想要的,我好带回来。” 芳飞姑姑随口说道:“倒是那南街徐记铺的白玉糕还不错。” 又低声的对我说:“他家的白玉糕做的又甜又糯又蓬松,不似咱们宫里的,不知道做好了有几天,热了又热的端上来,全然没有食材的新鲜味。” “那我明天出去的时候先去她家订上一屉,让午后蒸上,等我下午回来的时候再去取,正好又热腾又新鲜。” 姑姑回道:“我就是再能吃也吃不了一屉。” “你吃不了,就散给这些小宫女们吃,我看大家都挺喜欢吃的。”说完我就回青碧宫去了。 次日寅时天色还未亮,我便带了慈吟宫的多米小宫女在宫门前做了登记,少府安排的一辆马车已经守在了宫墙角。 宫里女官或者宫人外出办事少府为了吃些回扣总是借口低阶马车不够用,须在外头租去,我们也多知道只是不理论罢了。 此时这位马夫拿出了与我对应的宫牌相互看了,我跟多米便上了马车,马车一路向城外飞奔。 “这位大哥,麻烦你在南街徐记铺门口停一下。” “好嘞,大人。”果然不消片刻,马车一激就停了下来。 多米便揭开了车帘叫:“老板老板替我们留一屉白玉糕,我们大人下午回来要带回宫里的。” 这做糕点的铺子大多起的早,屋子里已是灯火通明,热气腾腾,一位壮实的中年男子从窗口伸出头来:“哦,是你啊,多米,知道了知道了,我留最好的材料中午过了再给你们蒸上,这样你们下午拿回宫中,晚上便可以吃个新鲜。” 多米笑着脆生生的应了一句:“多谢老板大叔!”便放下了车帘,马车径直向城外的白云观奔去。 这天色便渐渐的亮了,正是春耕时节,村民们便都起的早,晨光之中,家家户户炊烟缭绕,我便看得十分的赏心悦目。 白云观位于黎山的半山腰,依湖而建,此湖颜色清绿故名黛湖,四面群峰环绕常年雾气飘渺,不知此观已经修了有几朝。 如今的观主是先帝时期的一位女官出家,供的是碧霞元君,因她喜欢清静未曾收徒,仅有她自己一个人在此清修,平日里招了附近两位村妇在观里做些杂活。 我和多米在马车里摇摇晃晃的已经看到湖了,不一会儿就听见马车夫“吁”的一声将马车停在了道观门口,我和多米掀开轿帘下了马车。 一抬头见朱红色的道观大门虚掩,又环视了一下四周,黛湖上浮着一层水汽,白墙黑瓦的观檐翘角也隐隐浮着些雾气,虽说看着仙家风范,我却觉得着实孤清了一点。 多米抱着经书,我抬脚便上了石阶将红门上的铜环轻扣了三下,方才回头对着马车夫说:“你自去溜马,到了午时,我会让仆妇给你送出饭食来。”说完我又将门上的铜环重重的叩了三下,里面仍旧悄无声息,观里养着的一只细犬也没有吠叫 ,估摸着观主应是出门散步或者采药去了。 我便推门而入,想着按习惯先去碧霞元君殿前烧上三支清香。 刚走到殿门前,不想里面出来一位妇人,轻手轻脚的倒是吓了我一跳,我细细一看,却不是以前的那位。 这位仆妇咧着嘴笑了笑:“观主今日上山去采药,说是中午才回来,女施主从何处来?” 多米在旁边问道:“你是何人,怎么我们以前都没有见过,这位是宫中从四品女官鱼大人。” 仆妇低了眉毛,垂了眼,回到:“先前的两位妇人家里有事,便让我来顶她们几天。” 我点点头:“香在哪里?” 她便回身往大殿旁边的小桌子上取了三柱香两支烛与我,我接了过来,递与多米说:“你既然来了,也去上上香吧!” 多米接过去就向殿外的鼎炉里点燃。 我又对着妇人说:“劳烦你另取一副香给我。”说话之间,多米却捂着头摇摇晃晃起来。 我也顾不得仆妇递过来的香了便奔了出去,多米软绵绵的顺着我扶着她的手滑到了地上,竟晕了过去。 我使劲的摇着多米:“多米多米,你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突然闻到了一股细细的异香,心头不觉一惊,赶忙屏住呼吸,转头望向仆妇…… 而此时那位马车夫也进来了,两人不觉哈哈大笑,我定睛看着他们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位马车夫此刻脸上堆着横笑:“我们是什么人?待会儿去了一个地方你就知道了。” 那位泼妇在旁冷笑道:“看这样子,你并没有吸到迷香,你是准备自己闻一闻呢,还是我们来灌你?” 此时此刻,我逼自己冷静下来,头微微有点晕,我知道此刻少量的迷香只需咬破舌头就可以保持清醒,又立马用脚踩灭香烛,站起来忍着舌尖的疼问到二人:“看来你们是早有预谋,这白云观的观主想来已经被你们捆绑住了,不知你们想做什么?你们后面的主子是谁?” 那一脸横笑的马夫说道:“我们也不知道后面的主子是谁?反正拿钱替人办事,把你送到红香苑,我们便拿赏金。” 我心头大惊,那红香苑可是京中当红妓院,“你们可知,绑架本朝女官是何罪?这里可是皇家道观!”我厉声喝道。 “少跟她废话,还不绑了起来拿迷香迷晕了好快快送去领赏钱。”一旁的仆妇不耐烦的说了。 果然,那马车夫从腰中取出一卷细绳向我走来,我不觉往后退了两步,便要奔跑,那仆妇一把抓住我听她粗陋的嗓子喉了一声“还想跑!” 我便奋力挣扎,此刻我将手指上的戒指在仆妇的脸上划出一道血痕,而此枚戒指同样在车夫的手上也划出一抹血痕,两人恶狠狠的抓住了我,我一边挣扎,一边大声的说道:“你看看你们手上脸上的伤痕,血是不是变黑了?” 两人听得我如此说,便停了下来,互相对看了一下,我喘了一口气,说道:“你们这伤口已经中了毒,不信的话,你们用手掐一下,此处是不是已经麻木没有知觉了?” 二人松开手,各自试了一下,大惊失色,这又黑又粗的贼妇说道:“小婊子,把解药拿出来。” 那车夫也说道:“你若不拿出来,老子扒光你的衣服。” 我见他们相信自己中了毒,才松了一口气,说道:“你们有谁见过用毒的人会把解药放在身上?你们若想解毒,便得速速的送我到城里药房,我去给你们抓药现熬。” “臭丫头,想得美,把你送进城里,你便在那街上一吆喝,我们岂跑的掉。” 马车夫狂怒的说道:“搜她身上。”马车夫抓住我,那贼妇在我身上一通乱摸,我挣扎着说:“你两个蠢货,中毒了再起劲用力那毒越发散得快,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之人,岂能既用毒又将解药放在身上好任人搜摸?” 两个贼人似乎相信了我的话,便停了手。 我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你以为我会把此事到处宣扬,现在这位小宫女还在昏迷中,道观的观主也在你们手中,我跟你们其中一个去城里熬药若四处宣扬,官兵追捕来这里一则你俩剩下的那一个肯定会要了他们性命逃跑,二则于我的清白绝没有好处,不如咱们做个交易吧!” 那仆妇倒是有些心机,顿了一下,便问道:“这个交易如何做的?” “马车夫随我进城抓药,那药房里也是可以熬药的,现喝了现解毒,另外留一副药便带进观里来救你,我为了保自己保多米还有观主的清白,我自然也不会报官,好让这件事情无人知晓,至于你们的赏金,我去了城里取些给你们,你们没法跟你们雇主交代,得了我的钱出去躲上一阵子等风头过了,自然也就不追究你们了。” 他俩面面相觑,四只贼目,互相滴溜溜的看着。 我横下心来又加上了一句,“本官为着清白可以求一死,大不了与你俩一样,同样被毒死,你们不过是图财,我若死了,你们又求得什么,不仅陪着我死,还会落个六扇门全城通缉你们的指使人,还得牵连你等家人,别以为没人知道你们是谁?你们这马车是怎么得来的?自然有马房的人知道你们的踪迹。” 最后我再补上一句:“鱼死网破,那可是蠢货做的事儿。” 果然,那马车夫跟贼妇对视了一眼然后一拍肚子:“就这么说定了,我跟你进城,抓解药拿现银。” 那贼妇一把抓住马车夫,“你走了得了解药,得了现银,便扔下我守着这烂摊子给人抓。” 我想了想,这也是,万一这马车夫得了银子自己跑了,留下这仆妇将这事情嚷嚷开来,那大家的清白岂不一样还都得毁掉? 我便说道:“这样,我先将这小宫女和道观观主安顿好,我留下一封书信说遇上故人,临时出去一会儿,让她俩等着我回来。” 我想着观主和多米对她俩自己是怎么昏迷的应该不知道,便是知道了,有疑惑也必然会等我回来再商议,不会四处嚷嚷。 我便对那贼妇说道“还不快搭把手把她扶到房间去。” 那贼妇果然力气大,轻轻一拎,便将多米似小动物一般提着到了观主的房间放在椅上。 观主此刻伏在桌前,我低头查看了一下,见她呼吸轻微,果然是迷晕的样子,便放下心来。 我回头在书架上找来纸笔落了几个字“吾急事下山,回观之前尔等诸人不见。” 随后掩门出来便对那两个贼人说道:“还不快走。看看你两个的乌血越来越宽了。” 此刻两个人是已经慌了心神,没了主意,便在我的呵斥声中慌忙翻上了马车,一路向城里飞奔。 这马车真是颠的我头晕脑胀,不过也好,省的一直看着又黑又粗的贼妇脸容,真是又惧又恶心。 “将马车停在僻静一点的药房处,本官可不想张扬。” 那马夫果然将马车停到了西街背街一家大药房门口我抬头一见,门额上面写着“沈药”两个清爽的大字就迈步进去,对着柜台上的小二道:“我要抓些药材,药方子忘了,但我还记得,我家里的这两个亲戚刚刚进城,在路上不知让什么毒虫给蛰了,方子是我家祖传的解药现在马上就得给他们熬上喝。” 小二吃惊的看着我们三个人,那两个贼男女便站在门口处不敢过来。 我又对小二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看看他们伤口处都已经乌黑了,若再不按方子把药熬上,只怕救不过来了。” 小二便道:“我这就去给掌柜的说。”一边进了里屋,片刻功夫便出来了一位老者,他对我说:“这位姑娘,老夫可否看看他们的伤处?” 我向二人指了指。 老者从柜台里出来向二人走去,先让二人坐下,一边仔细的看了看伤口又用手按了按,便将妇人的手抬起来闻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这毒全然不明不白,既不是蛇毒,也不是蝎子毒,唉,这春天来了,无名毒真是厉害。” 我心里突然紧张起来,这毒乃是配毒,行家是看得出来的。 “不过小姑娘,你可要写一个具结书,这药是你要抓的,你自己熬的,他们自己喝的,若出了事儿,可与我这药堂没有关系。”老者倒不想多事。 那两个贼人冲着我忙点头,我便对老者笑了笑:“这个自然。” 老者便吩咐小二按我口诉的方子开始抓药,他在柜台上写了具结书,我签了字,那两位贼人便也上前来按了手印,小二方拿着药方子去抓药熬药。 老者收了具结书起了身向我们三个做了一个揖,“那老夫还有他事,你们便在此等着喝药便是,老夫让人送茶水来,你们请自便。” 我屈膝还了一礼道:“谢谢掌柜的。” 那两贼人待药房人都走了向我示意靠近说话,那仆妇低声道:“这药便要多抓几副于我们,若这一副吃了只解了一半的毒,那我俩岂不是还得死?还有我要喝了下去,感觉不对,先一刀结果你。” 我冷冷的道:“无妨,多抓你几付便是,你俩喝了这药,与我去取些银子就悄无声息的滚,再去那道观可就不是我一个人去了。” 两贼人此时已然全信了我,那头点的跟鸡啄米似的。 就在我们等熬药的时间,不知什么时候柜台后面站了一位穿白衣的青年男子正默默的在打量着我们三个。 第2章 皇后之弟 此时此刻,我心已经安定下来,便去马车中取来宽檐斗帽,戴在头上,放下轻薄的面纱,找了一个角落坐下来休息。 小二端上来三杯茶,此时我已是惊弓之鸟,便是渴得喉咙冒烟,也不敢喝上一口。 终于等足了一个时辰,这一副药端了上来,两人便跟那恶狗扑食一般 一人一碗咕咚咕咚的喝了个干净。 我见他俩抹了抹嘴,便向柜台处去取了那两付吩咐小二抓好的相同的药递与了他们,付完钱就向外走去,此时一阵风吹开了我的面纱,我往下拉住面纱的时候,眼角余光便看到柜台后那白衣男子一直注视着我。 我想此刻要赶快处理完这些是非之事,以免引人注意。 待两人跟上来,我对二人低声说道:“前面便有钱庄,我这里边有熟人,你们就在马车边等着我,我去借些银子与你们,这个也不多,不过百八十两,你们也知道借银子若借多了,人家也是不给的。” 我见两人很是意外欣喜,看上去那面容更是丑恶,便知道他们背后的雇主许他们的钱也不比这个多,心里更又放松了一层。 京城的整条西街乃是商贾云集之处,尤其以钱庄珠宝集中,整条街店面相连,各家屋檐鳞次栉比,繁华中透着富贵,从街巷过去第三家门檐前高高的支着一面旌旗迎风微动,上书一个盛字。 我进去之后便向高高的柜台后面问:“掌柜的今日在吗?” 一位约莫五十岁的男子穿深色缎面长衫,头戴一顶小瓜帽,正在柜台上面打着算盘,头也不抬的说:“有什么事儿?” 我便将衣领深处的一块玉牌摸了出来放在柜台上,这老者一手翻着账簿,另外一只手将玉牌摸了过来,向手上低头一看,我见他面上一惊,但马上掩饰起来,恭敬的正对着我又把我细细打量了一番才问道:“这位女官大人如何得到的这块牌子?在下是此店的秦掌柜。” 我在面纱后边只轻声的回道:“秦掌柜果然好眼力,知道在下是那个宫中的女官,现在本官需要八十两银子,将这牌子在这里抵押几日,三五日之后必定来取。” 这块牌子乃宫中太后之物,后刻一个慈字,若非太后亲信之人,而对方也非太后宫外势力之家,是万万不知道这块牌子的来历,我因来自太后娘家李府,常常往来于李府与宫中的传递,自然是知道哪些是太后党。 秦掌柜连忙取了一百银子出来,并牌子一起递给我,一边说道:“大人若是不够,便只管开口。” 我退回去二十两 :“这八十两就够了,今日出宫办事着实紧张了点,三五日后便还回来。” “大人实在太客气了,这八十两银子若还要,还岂不打了在下这张老脸。” 我也没有心情再在这里客套,便还了一礼,“多谢掌柜的 ,本官告辞。”转身便出得门外,见那两个贼人站在那马车边上,鬼鬼祟祟的东张西望。 我径直走了过去,将那包着八十两银子的包袱扔在马车上,然后低声说道:“快滚,若你们将此事张扬出去,那便是五马分尸碎尸万段的罪。” 两个贼人迅速爬上马车,简直跟落荒而逃一般的向城外奔去,我心里才放下心来。 又想到还在白云观中的多米和观主,不知道她们此刻醒过来没有,醒过来之后又有没有慌张?或者出现意外,我站在原地,正在焦虑之中,想着该如何再到白云观中,迎面过来了那位穿白衣的青年男子,春日风大轻薄的面纱被吹了起来,很明白的看见他头上带着家常的纶巾,白色绣金色海浪波纹的衣裾也在春风中翩然而起。 看得出来他是常年习武之人,经常日晒的皮肤有些小麦色,五官棱角很是端正,双目漆黑炯然,透出十足的阳刚威猛,有一种世家豪门自带的贵气。 他见我打量了他片刻方才抱拳行礼:“这位姑娘好像遇到了什么要紧的事情,在下沈国公长子沈真彦,刚刚那家药房便是沈家产业,主要为军中采购药品,平日里差不多就给一些贫苦人家开方施药,也就没有什么好的大夫坐堂看病,平日里比别的地方清静些,刚刚见姑娘开的那个方子,本将问了一下大夫是个解毒方,这张方子解的是奇毒,而非一般蛇虫鼠蚁的毒,本将再看了那两个中毒之人,面容凶狠形迹猥琐,跟姑娘根本不可能是共语之人,不知姑娘可是为两人所挟持。” 听着此话,我的背心便觉得又冷又热,他甚是眼毒,便把心一横:“既然是沈国公家长子,当今名将沈将军,自然是家风端正,那就应该不多管闲事不揭穿他人,我自己的事情已然解决好了,将军何必有如此大的好奇心。” 我一口气说了一堆指责他的话,此时此刻,此事尚未完全解决,又来他这多事之人,更可气的是,他居然微微一笑,“本将带兵打仗走南闯北,自然知道这世事险恶,看姑娘这般的人品若是着了什么道,那带累的应该就不只是姑娘一个人。” 我听得一个头两个大,不得不拉下面子恳求道:“沈将军,事情已经解决了,拜托你就不要再好奇了。”我俩正在胶着之时,突然背后传出一个声音,:“鱼欣鱼欣,你在这里啊!” 我回头一看,竟是这京中活宝,皇后之弟,当朝军机大臣王国公之独子——王南睿,小名南宝,也是京中第一不懂事之名门之后。 我这心里更急了,抬头看了看日头,便快近午时了 ,那王南睿奔了过来,站在面前,对着我一阵傻笑然后才说:“今日进宫听说你往黎山去了,我这会儿正要追着你去,没想到你在这里。” 噫!我心里突然一动,这王南睿出个门陪着的家中侍卫众多,若随我上黎山,倒是安全的很,去了道观,便不让他进去,在门口守着,我自去里面处理好事情,那这件事也就天衣无缝。 我便难得的给了他好脸色:“王公子,本官跟其他人这是一前一后去黎山,你若真是这么闲的慌,送我一程也行。” 他面上便是欣喜起来,问道:“真的真的?”我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他,若说他是纨绔嘛他又没有什么恶习,也不见各府风评他吃喝嫖赌的,听着整日里做的都是些高雅还不俗的事情,就是费钱,算是个没有长醒的贵公子。 我便对着那沈将军微笑道:“将军,妾身告辞。”转身便往街边王南睿的马车处走去 ,留下他在这春光春风中独自负手而立。 王南睿追在我身边,一边比划,一边说:“我准备了上好的马车,那帘子也是刚到的西域的绣品听说能辟邪……” 我到了马车前,不觉心里叹了一口气,这顶级奢华的马车配置也就只有京中这些最上层的皇亲国戚才敢招摇过市。 进得马车别说那精工雕刻的长凳便是搁在架上的各种金丝楠木盒子,便知道不知要怎样珍贵的小物件才配被放置在里边。 我不自觉的又鄙夷的看了一眼王南睿,心里说道你这真是叫玩物丧志,难怪你皇后姐姐讲起你经常恨得牙痒痒。 偏生他王府又只有这样一位嫡长子,模样其实生的是极为精致,人前一站那真是光彩耀目,所以王老夫人疼得什么似的,那王国公平日里若是对儿子教训狠了王老夫人也是不依的。 以我这么多年来从各种险恶环境经历过来的阅历来判断他觉得他心性倒是纯良,毕竟在宠爱的环境中长大的孩子且家风也甚端正 ,到底坏不到哪里去。 马车慢慢的便往山里去了,王南睿打开了一个盒子,说:“这是新进的粉色海螺珠,我留着给你镶一个坠子,等你生日那天送进宫。你什么时候过生日?” 我瞅了一眼这海螺珠闪着婴儿粉,着实娇美,便问道:“你皇后姐姐快过生日了,你怎么不想着送给她?”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额头说:“皇后娘娘什么贡品没有,只有她看厌的东西,这个也未必入她的眼。” “我看你是怕你姐姐说你整日浪费财力物力,整这些没用的东西。”皇后在宫中跟皇上也甚是提倡节俭,因为京难委实伤了人心。 他拍着手笑了:“鱼欣,还是你理解我。”我拿眼恨着他,他一时怔了,半响才开了口:“鱼欣,你这眼眸真好看, 我给你取个号吧!就叫小眸。” 我觉得气都不用生了,也不想跟着小糊涂蛋继续理论,便别过头看望窗外的风景,心里头想着多米和观主,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王南睿在车上见我一言不发,心事重重,他也就不敢再兴高采烈展示他的小物件,只是时不时的瞅着我,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马车很快就到了白云观我极快的跳下马车,便上前扣门上铜环。 不想多米一直守在门前,从门缝里见到了我,便立马打开门将我迎了进去。 我边回头对王南睿说:“你在门口等着我们,我们将宫里交代的事情办完了便出来,这里是清修之地,不宜男子进入。” 王南睿努力的点点头,便守在门外自去观他的风景。 “李道长在大殿。”多米问道:“我怎么睡着了?我好像记得在烧香。” 我也不去回答,只是问:“道长跟其他人现在怎么样?” “道长在大殿,那两个仆妇在厨房里。”看来多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心里有些发虚,不知道观主她发现了什么没有? 我俩走进大殿,见道长盘膝坐在蒲团上,我上前作了一个揖,“道长慈悲。” 这位李至元道长是位清淡之人,面色柔和,言谈极为雅重,每日早晚课之后不是打坐便是诵经,每日素食吃的也少,越发的瘦得仙风道骨。 “这山中气候暖的晚,春困却发的很,一上午竟然睡着了,多米和你进来贫道也不知道。怎么你又有急事下山去了。多米方才也跟着贫道一起贪困。”李至元道长温和的说着话,似乎又一语双关的说了一句:“这该来的终究是要来。” 我见她面色平常并不疑心被人下了迷药,心里算是长出了一口气。 “想来是今日起的早,多米年纪尚小,自然贪睡一些,见道长困倦,她自然也是要偷一点懒的。” 见到道长这般温和的人,我的心情也宁静了下来,说话自然也轻松了许多。 “瑶月仙师抄的经书,皇上口谕让在殿前供奉诵读,若是有缘之人便送了去。” 李至元道长忙站了起来垂头行礼,说完这话我便要告辞,李道长也不甚挽留,只说道:“今日不知你们来观中,只备了些面食,粗茶淡饭的,怕你们嫌弃。” 我谢过又客套了几句就跟李至元道长走到了门口,吱呀的开门之声在这山谷中格外清响,我见王南睿的马车在湖边的不远处便回身向道长再次告辞,道长目送我走远方才关了山门。 王南睿并没有走远,只在湖边转悠,大概看到我们出了道观,也向马车这边走来。 我和多米跟王南睿一起上了马车,后面四位佩剑侍卫也上了马浩浩荡荡的一行人便向山下行去。 在车上,我微闭了眼似在养神,实则心中波涛万滚,王南睿也一路沉默着,多米似乎也感到了一丝不安,便也一句话不讲。 马车终于进了城,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便对王南睿说:“南街徐记铺我们还要去拿一点东西。” 多米毕竟是小孩子,进宫不到两年,想到了白玉糕,便来了兴致,拍着手道:“对对,我们的白玉糕。” 王南睿便对着马夫说道:“往南街徐记铺。”我此刻睁开眼方才感觉到今天一天极度紧张已经疲惫不堪,强打起精神对王南睿说:“今日谢谢你。” 王南睿突然神色凝重了起来,他从腰间取下一块鱼形的玉佩递到我面前,“若你日后遇到什么难事,你便将这块玉佩送到我府上,我身边的小厮自然会告诉我,我会尽我所能不遗余力的来帮你。” 我疲倦的笑了笑,“谢谢你,这个不用了。” “不行,看你今日便是遇到了什么麻烦,这块玉牌在你遇到急难之时,若能救你之急,那有何不可?” 我心中不觉一惊,别看这纨绔,倒是一个细心之人,想到他毕竟出身世家豪门,且家中所请私塾先生皆是大儒名家,身为家中第三代最尊贵之人在这般环境中长着 ,且心性又非蠢笨,想来也是看得懂各色人等的心思。 我转念一想,今日幸得他解围,又送上山一趟,确实有些时候他也是可以用的,我便笑了笑,接过玉鱼:“那先谢谢你。” 王南睿笑了,这一笑他竟然有些腼腆,想来他终于觉得自己也是有用的人。 马车到了徐记铺停下来,多米便撩开轿帘,对着里面叫:“老板,老板,我们来取白玉糕。” 只见老板娘用手擦着围腰从门里边出来,对着多米笑道:“说是下午你们才回来,这会儿白玉糕还没给你们蒸上,要不你们先逛逛半个时辰再过来?” 这南街一条街都是卖吃食的,不知道哪里飘来了饭食的香味,我的肚子突然咕咕的叫了几下,我不自觉的捂了捂肚子,发现多米看着我。 王南睿此刻也揉了揉胸口:“这都午时过了,咱们先找个地方吃吃东西。你们此时回到宫里,也只有一些干东西吃,不如咱们找个酒楼喝点汤,吃点滋润的。” 这一提醒,我方才感到自己不仅是饥还口渴,用牙咬了咬嘴唇,已经干起了皮。我冲着王南睿点了点头,“找一间清净一点的酒楼吧!” “这条街上有一家叫黄庭膳的,他家的红烧狮子头,烧鹅,烤乳鸽,还有素斋,那可是做的是最地道的。”王南睿你说到吃喝玩乐便来了兴致,立马对着马车夫说了去处。 多米捂着肚子,似乎哀求道:“王公子,你倒是别说了。”我虽刚刚经了这一场劫难,看到多米这个样子,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王南睿带我们在酒楼雅间坐下之后,店小二送了一壶春兰上来,我先自斟了一杯咕咚一口就喝了下去,方才觉得身体缓了过来。 此时已过正午,客人们也都散的差不多了,所以饭菜便上的很快,多米因饿极了,吃的也快,不一会儿她便吃的说撑住了,她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恳求的对我讲:“鱼姐姐,我可不可以到街上看看?就在这条街不乱跑。” 我知道小宫女们难得出来一次,哪个不想看看这人间繁华?便跟她讲:“看着日头偏了便回来,顺便把白玉糕拎上。”多米高兴的点点头,几乎是跳着跑出去了。 我漫无目的的望着窗外的街上,此时大脑一片空白,我感觉到自己真正的放松了。 耳边听到王南睿问了一句:“小眸,你今年几岁?”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吃的太饱没有反应过来就随口应了一句:“十九。”耳边又听到王兰宝在说小:“小眸,你记得去年我们是怎么认识的?”我懒懒的回道:“记不得了。” “去年初春,二月十八还落了一场大雪,这满街满瓦的都是厚厚的积雪,十九日也是在这条街上徐记铺,你来买白玉糕,手上拢着白色兔毛的袖套,穿着玉色的女官服,披着大红斗篷,我第一次看到不化妆的女子,竟有长的如此好看的,我看到你的第一眼,便觉得我是见到了那嫦娥怀里的白兔,长的这般机敏清灵,完全不食人间烟火………” 我懒懒的插了一句:“不食人间烟火,你是咒我死呢?”从小到大,从家族中人到宫中各人,再到随太后见的各府诰命贵妇,我听到对自己容貌的赞美就从来没有断过,所以王南睿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鱼欣,我说的是真的,从见到你第一眼,我便觉得我要娶的女子就是你这样的。”我从饭后的些许昏沉中,一个机灵便清醒过来,立马制止他:“王南睿,你这话会害死我的。” 他居然说:“我知道。”可见他此刻已经昏头昏脑,他又继续说下去:“但是我会保护你,我就是拼死也要娶你。” 我此刻真是吓得不轻,重重的喊了他一声“王南睿!”然后轻声说道:“你再怎么胡闹你终究是王家,王国公,王氏一族的唯一继承人,而你这一句话,你知不知道我很可能会被化为齑粉无存?” 我赶忙还再加了一句:“你刚刚没有说过这句话,我也没有听到过。” “可是鱼欣自去年遇到你之后,我便觉得每日里心里亮堂了起来,房间里阳光也明媚了许多。就是读书脑子里也清爽了许多。我明白我自己,如果没有看到过你,我仍然是在蒙昧之中。”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尤其是今天,我从来没有见到你如此紧张的神情和惊惧慌乱的样子,我心里很痛,我想娶你回家好好保护你 。” 我可管不了他这一番肺腑之言,我觉得今天刚刚保住了命,已经是劫后余生,这王南睿莫非是要再给我一劫 。 第3章 半师半友 我这一日便是在慌乱与混乱中回到了宫里。无端受到这两次惊吓之后,我一连三天不出青碧宫,好在青碧宫除了每日的宫例让多禾去领了回来之外,也无他事。 我一直在反复思索究竟是谁想要要了我的命,也在想要不要把道观的事情告给太后,那么我戒指之毒又该怎么解释? 我还在反复思索纠结之中煎熬,这一日便又出了事,再一次让我觉得权势之下,我等小人物的命运实在类同蝼蚁。 这日吃过早膳我看着阳光遍洒,暖气扑面,便放下心绪,走出门随便看看,刚到石船边上就听到芙蓉树里有鸟扑棱,原来是几只小黄莺,正看得出神,伺禾来说多米拿了慈吟宫的宫牌在宫门口叫我。 我刚到宫门口多米立刻紧张的上来低声说道:“皇后娘娘来了,气急败坏的,太后让你马上过去。”我不自觉的皱了皱眉,想着今年是不是犯太岁,不停的被人找麻烦。 一到慈吟宫便觉得气氛不同往日,宫人们各司其职不言不语,多米向我指了指太后日常起居的祥意殿,我径直走到门口,“启禀太后鱼欣到了。” 小宫女红榴便上前带我进去,太后端坐在黄梨木八仙桌旁的靠椅上,左边下首坐着皇后,旁边立着的是皇后宫里的一等宫婢西汐。 皇后一手搭在椅上,一手握着娟帕,竟是满面泪痕,见我走上前来,也顾不得端庄,用握着娟帕的手颤颤巍巍的指着我:“你你你……鱼欣,本宫只当你安分守己的在那里边伺候着,你竟然偷偷摸摸勾搭上了本宫的弟弟,你是何时何日看上的他?如今王兰宝在家里闹着要娶你。” 我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那心里的惊吓比膝盖疼还厉害,这王南睿,昨日我与他从酒楼出来,他便没有再提这事,我只当他已经听了我的劝,竟然没想到他回家后还把自己说的话当了真。 “没有的事,皇后娘娘,鱼欣万万没有这样想过,也没有这样做过。” 皇后更是泪如雨下:“你也不要抵赖,你俩若没有来往 ,那上前日南宝回家便跟母亲与祖母说要娶你,在家闹腾了两日,今日一早父亲便责打了他一顿,母亲让人送来了这个。” 西汐便将一条带血的男子纱罗中裤扔在我面前,皇后捂着脸呜呜的哭了起来:“王家就这一个嫡子,如今气得父亲下了死手责打他,可见你这狐狸精实在厉害,你便是这般想要嫁入王家?” 我真是百口难辩,一口气涌了上来,便觉得面红筋胀,再加上这几日夜夜失眠便很合时宜的晕了过去…… 我觉得我唇上好痛啊,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 ,看到的是芳飞姑姑那张圆圆的脸 ,她正掐着我的人中,我见自己靠在她的腿上,便忙挣扎着起来,一时也想不起自己怎么就昏倒在地了 。 “你果然是招人怜惜,这般做派,本宫那幼稚的弟弟怎不被你勾引?” 我听到皇后冷冷的声音,方才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便朝着皇后的方向跪着,我将身子扑伏在地:“启禀皇后娘娘:鱼欣是显丽姑姑带出来的,如今又跟着芳飞姑姑,这一辈子别说是嫁人便是出宫的念头也没有,鱼欣便要学显丽姑姑和芳飞姑姑这一辈子伺候太后。” 此时殿里一片安静,一直在上面没有发话的太后淡淡的说了一句:“皇后在哀家这里哭了一个上午了,去把那脂粉洗脸水送过来,再给她梳梳头。” 皇后到此时似乎没有再往前施展哭闹的余地了,便摆出端方的仪态来向太后启禀:“太后,本宫的母亲说哪家公子年轻的时候不是这样子过来的,一时冲动恋上了,为了那戏子或者娼楼的要死要活的都有过,如今南宝看上的是宫中女官,远比外头的强。” 皇后微微停了停,斜睨着我:“这个宫婢出身的从四品的女官若嫁到国公家做个妾室,也不辱没她,一年两年的生养个庶子,那也是国公家的功臣。本宫母亲想着这也是一个折中的办法。” 皇后又面对着太后说:“她如今年纪不大不小的,想来也是想在给自己找个好归宿,本宫的娘家给她这样的安排就是最好不过的了,也全了太后的体面。” 这一番话听上去实在挑不出毛病,但着实羞辱得很,我看着自己的手指紧紧的压在地面,指甲已全无血色。此时芳飞姑姑将备用的一等脂粉送了进来,另有宫人端了洗脸水,皇后方才不紧不慢的的开始梳洗打扮自己。 我听得太后喝了一口茶随后问了一句:“鱼欣,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我便向太后方向转了身,抬起头,将自己的发簪扒下,披散头发,把声音放得极冷:“鱼欣刚才所说得明白,早就心意已决,请芳飞姑姑拿一把剪刀过来,日后若改变,便如这绞下的头发。” 皇后听到我如此说,将手中正在描眉的螺子黛扔进托盘里,“王国公家超品诰命如此给你面子,你竟拿出这般做派,难不成你还想嫁给本宫的弟弟做正房?” 王国公在京难时期镇守南方,拼命阻止北戎继续南下才护住了皇室安危,如今恐怕太后也不好为了我这样一个小卒子与王国公家翻脸,皇后想来是看准了这一点,才这般哭闹, 何况他家小祖宗是真被打的如此血淋淋,她来向太后讨我这个女官也是说的过去的。 “一家拼命要讨娶,一个宁死不嫁,鱼欣,可想过后果没有?”太后不轻不重的问道。“鱼欣宁肯太后赐死也不嫁入王家。”话虽这么说我岂有不怕死的,我还怕死的要命,我不过是学着上朝那死谏的文官跪在皇上面前,皇上又岂真有赐死的。 当朝如今因争储之风已现苗头,皇上仅有一位八岁的皇长子,是当年京难出逃之时,与一位痴傻的村妇所生,如今大字不识得一个,这村妇已死多年,皇长子现由皇后抚养。而太后想着立二儿子信王为皇太弟 ,太后现在身边最值得信任的便只有芳飞姑姑与我 ,当年用顺手的宫婢和女官或老或病或出宫嫁了人,而今小的还没有培养起来,又起立储风波,正是用人之时,我便赌着太后会留下我。 此时皇后借王南睿将我从太后身边抽走,也难免不是想剥掉太后一羽的意思。 “寻死?哀家这些年吃斋念佛,全然没有觉察到这后宫中规矩越来越没了。” 众人鸦雀没声的听着,连呼吸似乎都放轻了,太后威严的声音在众人头上盘旋:“如今这宫里都学会了市井那一套,不是哭闹,便是寻死觅活。” 太后顿了一顿,才又冷冷的对我说道:“你既然连死都不怕,来人!先将她关起来饿上几天,每日里就给一壶水。派人守着,先别让她死了,这宫里就不能开寻死觅活这个头。” 太后的声音更严厉了些:“皇后,往后底下人连着嫔妃们都这般有样学样,遇上事情一哭二闹三上吊,这还是皇上的后宫吗?岂不是跟那小户人家用的卑贱手段一模一样了?皇家的大体统何在?” 听完训斥,我方才爬了起来,垂了头回道:“鱼欣领罪。” 退出大殿的时候,我眼角余光看到皇后的脸色,那大概也比我好不了多少,除去两颊一团胭脂红,其余面上雪白无色。 不一会儿,皇后也退了出来,唇角抿着一丝着恼的骄傲,拂袖而去。 我被安置在宫门口一处宫女们睡觉的小房间,房间非常小,除了能站的地方就一张通铺,随后有三个宫女来拿了自己的床褥出去,又抱了一床被褥和枕头放在通铺上,便关上了门。 果然这三天除了每日早上送来一壶水,门口守着一位老宫女便无人来过问了。 只是到了夜里,这老宫人去方便的时候,便会有一张纸包着两个馒头,馒头里夹着几片儿鸡肉或者鸭肉从窗户扔了进来。 这三日里,在房间或站或坐无所事事,有了这两个馒头,每日也就不觉得饿。想来太后也未必是真的要重罚我,不过是做给王家看,否则谁敢送这两个馒头? 到了第四日上午,多米突然推门而入,对我说道:“鱼姐姐,皇上命你立刻回青碧宫。” 我问她:“太后没说什么?” “皇上皇后现在正在太后那里请安呢,这是皇上刚刚的口谕。鱼姐姐,你就先回青碧宫,说是仙师找你有事。侍禾还在宫门口等着呢。” 我简单的拢了拢头发,抖了抖衣服,觉得大概整齐了,便出得门来。多米将我送到慈吟宫后门口,侍禾正眯着眼仰脸靠在墙角晒太阳。 多米一路上悄悄跟我说:“太后昨儿个说头风发了,请了御医来,皇上一早便过来请安,皇后也跟着来了,侍禾碰巧进来,皇上见了便问何事?”多米朝着侍禾努了努嘴,便说:“我先回去了,剩下的让侍禾跟姐姐讲吧。” 我也没时间多问,只是与侍禾穿花度柳,很快便进了青碧宫,我自去听瑶月仙师吩咐。 我轻轻的走进了大殿,来到银灰色纱幔前,唤了一声“仙师”,里面传出来一句话:“我要看的书,还有你上次不懂提的几个问题,我都写在纸上了,放在那里。”声音温柔而尊贵。 我轻声应道:“是”,上前从桌上抱起书卷转了身轻轻的退了出去,再掩上殿门。 我将书卷放到自己的房间留着准备自己读一读再还回去,然后拿上写了书名的纸张往藏书楼去了。 藏书楼在皇上御书房的后面,我沿着宫墙刚转了一个角,迎面便看见西汐领着两个小宫女领过来,一个小宫女手里拎着食盒,估计是皇后让他们给皇上送什么吃食吧。 西汐那张万年不笑的秀美脸庞着实比她皇后主子的还要肃穆,说起话来只有她的那张樱桃小嘴在动:“你是连王家嫡子都看不上,也不知道你二十四岁出宫还有什么名门望族能够娶你。” 她话虽是这么说,眼睛里却透着一丝赞赏。西汐是皇后的陪嫁丫头,比我晚一年进宫,我是进宫一年后,当今皇上还是东宫太子完的婚,这么些年,我与西汐在宫务上多有往来,年龄也相近,办起事来常常互通有无,也欣赏对方的聪慧,慢慢的多少生出了几分友谊。 “哼,那我祝你这一辈子安枕无忧。”西汐仰着头与我擦身而过,我看她那神情,便知道她肚子里在笑。 西汐也是个死心眼,估计还在闺阁中的时候,她对皇后就是崇拜的不得了。她的眼神看皇上还不如对皇后顶礼膜拜。 我在藏书楼旁边的小房间向管事齐公公签了字领了宫牌,齐公公从抽屉里拿了钥匙开了门,我方进去,打开瑶月仙师给我的纸张按着书名一本一本寻找。 我见宫里新印的一本茶鉴三在架上四层,有些够不着,便去端了凳子来站上去,偏偏这本书卡的紧,我用力一抽,身子一歪,完了,凳子翻了……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却觉得被人稳稳的托住站住了身子,我惊悸未定,也来不及看清来人是谁,先说了一声谢谢,退后了两步定睛一看,“是你?”沈真彦! 此时窗棂外的午后阳光光影斑驳的洒在他身上,他仍是一袭白衣,看上去确实是位翩翩贵公子。 这世界上越是你不想遇见什么人,就会越是遇上什么人,“你有没有扭到哪里?”他含笑关心的看着我,我几乎能看见他脸上润泽的光彩,觉得两个人实在离得太近了,又退了两步,才摇摇头说:“没事,谢谢你沈将军,下官还要忙着找书,就不打扰你。”便捡起地上的书匆忙告辞。 我上了二楼,靠在窗边,想等着他走了我再去查找书册。 不想他竟也跟着上来了,我警惕的看着他,他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就你这身量取书也不方便,不妨你把书名册给我,我帮你找。” 我对他很是提防,但转念一想,他或者不仅仅是为了帮我找书册,我便客气的对他说:“谢谢沈将军帮忙。” 他一边找书,一边自言自语:“这些年我一直在肃北带兵从未回京,这个月20日是家母整寿,前几日刚刚回来,一是为了给家母庆寿家人团聚,二者也算回京述职。” 他到底想说什么? 果然他找齐了我要的最后一本书递给我后又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包裹放在书上,我觉得有些眼熟,便问:“这是什么?” 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你打开看看。” 我解开小包裹一看里面八十两银子! 我的血便涌上了大脑,我恼怒的低低的问了他一句:“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闲闲的看着我,在我看来他那便是猫捉老鼠一般自得恶趣。 “姑娘若有心听我讲这八十两银子的来路,你定个时间,我在哪里等你?” “不用了,这银子你自己留着吧。”我抱起书便往藏书楼外走,将宫牌还给了齐公公又做了书名登记,躲瘟似的往回赶。 赶回青碧宫我已经气喘吁吁,我将书交给侍禾示意她送到大殿,我自己坐在廊下,看着亭里的春兰发呆。 “鱼姐姐可是为今日皇上放你的事在奇怪,今日也确实凑巧。”侍禾的声音吓了我一跳,她什么时候过来的,我竟然不知道。 我定了定神向她说:“那你说说今天的来龙去脉。” 侍禾讲话绘声绘色,不遗一个细节,很是还原了上午慈吟宫那一幕。“我给瑶月仙师送早膳进去的时候,仙师说让姐姐你去取这些书,我没有说你被关起来一事,想先去以慈吟宫找芳飞姑姑问问怎么办?我一进祥意殿便见苏公公在廊下候着,苏公公问我是不是跑出来玩的?我忙摆手说了瑶月仙师找姐姐的话。不想皇上在里面听到了,便问了一句谁在外面说话 ,苏公公禀告了是我找姐姐,皇上便让进去说话。于是皇上就知道了姐姐被关一事,芳飞姑姑说的可清楚了。皇上那茶盏就重重的往桌上一磕,皇后立马给站起来了。” 侍禾便模仿着皇上的语气说:“鱼欣在青碧宫也有七八年了吧?青碧宫就没出过一丁点的错,你那没长大的弟弟糊涂,你还帮衬着来太后宫里闹,朕看王国公教训的对。” 皇上又对着太后说:“前几日瑶月跟朕聊天,还说到鱼欣如今学问越发长进了,提的问题和看不懂的地方,那都是一个诸生的水平了。” 皇上还说仙师跟姐姐你很有些半师半友的情谊,皇上很是伤感,说这么多年了,也就鱼欣还能入得了仙师的心。然后皇上就笑了,说王南睿倒是很有眼光,只是这不能逼嫁,更不能污蔑姐姐你。便让人放了姐姐回来。” 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觉得皇上说的我和瑶月仙师的关系没有错的,想来瑶月一定有着不可说的身世,才与皇上这般咫尺天涯,旁边人看久了也觉着心酸。 说话间便到了用晚饭的时间,多米传话进来说,过几日太后邀请沈国公府内眷去西山温泉宫,还说沈大公子多年没有回家,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也带着一路让太后看看,让我准备好跟着去。 但凡有官眷或者宫内宴请,太后让我在一旁伺候是最正常的事,因为第一次进宫的时候,李老夫人便跟太后说过,这丫头记性超过一般人,但凡她听过的看过的都能过目不忘。至此,太后只要有官眷进宫请安或者宴席就让我在她身边帮他记忆这些人情往来各府故事,每每太后要见哪家的时候就会让我帮着回忆或者提醒一下她老人家。 明日要见的是沈国公家内眷,偏偏还叫上沈大公子,我这心里又不自在起来。 所谓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我便是有再好的记性,也不能事无巨细全能记住 ,我想了一个办法,按照百家姓的名字,官职的大小做了一个类似药铺装各种中药的药柜,将各家的信息记了下来,分类放在各个盒子里。 我回到房间在柜子里找出沈国公家的册子,打开后默记了一番:沈国公肃北武将世家,嫡出长子沈真彦二公子沈真墨,嫡女三姑娘沈真丹,另有庶子两人庶女三位。沈老夫人乃前朝名臣史君意之嫡女,沈夫人是学士周成明嫡女,又与先帝胞妹妹城阳公主是妯娌。册子里边还记了这些年沈家进宫请安的记录。我合上册子放了回去,想着这明日又是难过的一关。 第4章 温泉细析 这日早膳之后,太后的仪仗队伍便逶迤出了宫门,离京往西山而去。西山温泉宫依山而建,因山寺陡峭,几乎是百步一景,明明这里细瀑飞溅,凤尾森森,走过瀑水前的相连石桥,又是参天古木,云雾缭绕……以往每次进了山总是流连忘返。 车行差不多两个时辰便到了西山温泉宫门口,进宫之后便是宽敞的停车坪,我撩开轿帘一看,宝马香车已经停好了十几辆,沈家内眷看到太后的仪仗一到,便在二门口内齐齐跪迎下去。芳飞姑姑扶着太后下了轿车,太后看见跪着的这一片锦衣罗缎的女眷虚抬了一下手,便有太监喊了一声:“跪安。”待众女眷起身之后,太后含笑道:“沈老夫人身子骨可好?”穿着诰命服的沈老夫人便上前了一步:“太后金安,老身一向安好,这可是借太后的福。”我一边听着官中客套话,一边用眼睛余光寻找沈青彦在不在其中。 这时太监袁公公上前说道:“午膳时间已到,宴席已经备下,太后可要此时用膳?”太后对着沈老夫人笑道:“这一路车马坐得骨头紧,咱们不如走动走动等一柱香后再开席。”袁公公便退了下去。 温泉宫宫殿错落有致,有几个宫殿里面挖修了大小不一的温泉池,宫里四散种着的桃梨杏各种花树下已经落英缤纷,枝条上稀疏的长出细嫩的新叶。 太后走在前面温和的向沈老夫人问道:“怎么没有看到你家沈将军?”沈夫人向前一步回话:“没有太后召见,犬子不敢擅入。”“那就快快传进来。”我那一点点指望沈真彦没有来的愿望破灭了。秦公公在一旁听了一溜烟的跑出去传口谕。不消片刻,秦公公便领着一位着宝蓝长衫,白底皂靴,束金冠的青年公子远远的就过来了。我站在太后身边头皮发硬,只努力让自己眼观鼻鼻观心,冷冰冰的低眉垂目。 “臣沈真彦拜见太后, 太后金安。”说完沈真彦双膝跪下磕了一个头。“平身!大公子快上前一步,让哀家好好看看,上次见你这都是几年前的事了。”沈真彦起了身,上前两步 ,目不斜视的站在太后面前。他越是靠近越是觉得一股英气逼人,气宇超凡。太后笑得眉目舒展,上下打量着夸赞道:“好儿郎,沈家的好儿郎,国之栋梁。”沈老夫人便在一旁含着笑谦虚的回了一句:“这是太后垂爱了。”太后转过头对一旁的沈老夫人说:“咱们先开席,边吃边聊,沈大将军从边关回来,一定有非常精彩的过往,哀家可是有好多年没有听到过肃北那边的风土人情了。”众人便往开始向奏乐的畅春园走去,此刻丝竹声声伴着暖阳和风,瞬间觉得身心十分畅快。 众人在宴席上坐下之后,向太后敬了酒,便是歌舞上来,众人方开始动箸饮用,一曲我朝“国风”之后,太后挥了手,站一旁的秦公公唱了一句“乐止。”殿上瞬间安静了下来。太后对着沈真彦温和的说道:“沈将军与沈国公这些年驻守肃北,劳苦功高,皇上很是夸赞沈家世代乃忠良之臣。”沈真彦并沈家众女眷便纷纷站了起来齐齐回话:“谢皇上,谢太后。”太后便向众人压了压手,“今日宴席,大家都坐着说话,跟哀家也亲近些,不用站起来回话。”一边继续向沈真彦笑道:“沈将军常年在肃北,我朝边关与西域相通,哀家正想听听这些与咱们中朝不同的趣闻。”沈真彦军姿端正,侧了身向着太后说:“臣去年到嘉门关巡军确实遇到一件趣事。”众人都聚精会神的听他讲下去:“去年五月的一天晚上,臣见月光甚好,便想着到城门上去赏赏月,果然见边关沙漠在月光下似那工笔画一般线条分明十分明亮 ,沙丘起伏蜿蜒到天边。此时已近三更,圆月当头,臣看见一个和尚背着包裹,拼命的朝关外路上奔跑。这嘉门关跟咱们京城的城门不一样,百十丈长三十丈高跟个盾牌一般矗立在那里。全靠城门上的守军防着人绕着从旁边偷跑出去。臣身旁一位守城门的士兵便取了箭嗖的一声,这第一箭射在和尚的左脚边,那和尚顿了一顿,又接着跑,士兵便又朝他嗖的射了第二箭,此箭落在他右脚边,这和尚便停了下来,一动不动,然后再轻脚轻手的往前走,于是士兵取了一支带响炮的箭“ 砰”的一声射在了他的脚后跟。那和尚变这才老实了,这时候士兵便向他喊话“回来”,臣也一同去看他们审这个和尚何事要拼命奔跑出关,这和尚说鸠摩罗法师在龟尺国说法,他申请了几次出关文书,都没有批准这才不得已偷跑出去。臣曾经有令:凡是对已经偷跑出关者先射三箭以示警示,若再不回头者方才射杀。”众人听得聚精会神,太后也听得津津有味。“这鸠摩罗法师确实是西方天竺国最有名气的了,前几年有两个西域的小国家为了争夺鸠摩罗法师去讲经竟然打了一仗。”太后点点头:“先帝年轻的时候,本也想着请鸠摩罗法师到中朝来传法。”沈真彦便起身离席,身后沈府的丫鬟递给了他一只小盒子,他送到太后跟前,秦公公便接了过来,“臣也想着这鸠摩罗法师难得离我朝这么近便派了官员去问安,并带去了两串佛珠请他开光,一串蜜蜡的孝敬了臣的祖母,这一串最上等的羊脂白玉佛珠臣带来送给太后。”秦公公刚打开了盒子,紫红色丝缎上一串凝如油脂光彩润泽的十八子佛珠,太后眼睛便亮了,这羊脂白玉虽然不错,但我朝历代皇帝有西域高僧开光的佛珠却寥寥可数,“阿弥陀佛,哀家看着这佛珠,眼睛真是清亮了许多。”真不愧是豪门世家,进贡的这宝贝才叫别具一格。太后将十八子羊脂白玉拿在手上,轻轻的靡摸,看得出来十分的称心如意。这时沈夫人说了一句:“既然太后这么喜欢听你这些趣闻,那你就接着再说些。” 太后呵呵的笑着,“接着说接着说。”沈真彦鞠了一躬,“臣领旨。”便回到了席位上继续讲下去:臣今年到玉门镇办事,此地跟高成国相交,是两边百姓交易的重镇。 听到高成国,我心里真是百味交集。先帝康合十三年,北戎名将鄂多奇袭高成国,三日破城 ,挥师南下,高成国夹在肃北辽北之中,我朝两边大军来不及支援,以致造成了梁元国历代最耻辱的元合京难。先帝匆忙中南下避难来不及将还在祁夷山练功的二皇子信王带走,待二皇子赶回京中之时北戎已经功下京城,众侍卫尽皆战死才将二皇子和乳姆送至我家……我突然一个激灵,连忙止住回忆,继续听沈真彦讲下去:臣在回军营中的路上突然看到军中所用的信号弹在远处连发了三次,臣知道就是最紧急状态,便带着随身队伍拼命赶过去,幸好这一带全是草原,臣不过半个时辰便赶到了……这哪里有什么军情?看到骑在马上十几个人的装束,便知道是高成国的皇族,被100多只饿狼给围住了,那带头的是只白毛狼王,这草原上的狼群若是白毛狼王那确实是非常凶狠,他们手中的箭已经射完,马匹竟纷纷吓软了腿原地一动不动,这时候,白毛狼王突然跃起,直冲其中一位红色服装的女子扑去,臣正好搭了箭不想真射中了狼王的眼睛……你可真谦虚,我在心里嘀咕了一下,你这百战将军射只狼王,也叫幸好射中,不过沈真彦这故事也确实好听,我便不再胡思乱想,接着听下去……臣沈家军与辽北信王跟高成国商议过,但凡有敌军来犯或者重大意外,便使用我朝军中信号弹,我军营救就比那飞书传信还要快得多。那百十来头饿狼见狼王带伤而逃,便忽啦一声纷纷散去,获救的这十几位高成国皇族便上前来答谢。太后听到这里才紧张的松了一口气。这时候沈夫人接过了话头:“太后,这奇就奇在高成国的风俗 ,那获救的红衣女子是高成国的二公主 ,吾儿真彦将他们送回到安全地方便以为这事就过去了,没想到过了几日高成国的大王子亲自上门道谢。”太后呵呵的笑道:“他们还算知理啊,这也是应该的。”“若只是这样还好, 妾身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大王子竟是替他这被救下的妹妹来提亲 ,说他们草原部落的风俗就是英雄救美必嫁。”我在一旁听得差点忍不住要笑,太后面上却微微起了变化,谁都知道沈家虽为忠臣但是也算是异性诸侯独霸一方,这再跟兵力不多却英勇善战的草原部落结姻 ,实力就更是朝廷忌惮。沈夫人继续说道:“我家老爷那是绝不同意,真彦也没看上这位公主。”太后说到:“既是你家不同意,那拒绝便是了。”沈夫人回道:“高成国大王子也只是登门拜访提说此事,虽然我家老爷明明白白拒绝,但大王子说这联姻之事我们草原部落只要女子愿意,那便不会放弃。大王子还说,等到这春季边贸过后他就带妹妹上京,向皇上递交国书联姻。” 太后年纪虽大了,偏偏一双眼睛清澈明亮,她转而看住了沈真彦,沈真彦立马离席,走到太后面前跪下“臣不娶她。”此时沈家众女眷也纷纷站了起来,异口同声的说道:“请太后做主。”芳飞姑姑和我站在太后的右下边,她用最低的声音跟我说道:“今年可是有闰二月,人人都这么怕嫁娶。”我真想翻姑姑一个白眼。 太后忙向大家压了压手:“都坐下都坐下。哀家知道了,这事哀家会跟皇上说,什么大不了的都别放心上。”然后太后起了身:“今日起的早,又赶了半日的路程,这酒一喝,实在困乏的很,哀家先去歇息歇息,你们自行玩耍,那温泉池你们喜欢哪个便泡哪个。”众人皆言“恭送皇后”。 我是不贴身伺候太后的,看芳飞姑姑陪着太后进了寝宫,我站在庭院边的石榴树下发呆,想着自己是去到处走走,还是就在这里晒晒太阳? 这是一个丫鬟模样的小姑娘走到我身边轻声的说道:“鱼大人,我们家沈公子说那天的马车你知道去哪里了吗?”我还没有反应过来,这小丫鬟又说:“公子说了他在后山观云亭等大人不见不散。”说完便飞快的走了。这些天非常凌乱的思绪突然亮了,想着那件事既然发生了,就一定躲不掉后面接下来的进攻,既然沈真彦愿意踩进这一趟浑水,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我小心的避开众人自往后山的观云亭去了。 “下官见过沈将军。”此刻我的态度已然非常温和。他宝蓝色的身影衬托在身后云雾翻腾中真有说不出来的俊逸,说实话,这些年我陪着太后几乎见过了京中皇亲国戚各个公侯家的贵公子,但长得像沈真彦这般有着边关阳光既贵气看上去很有些雅正之风的倒也比不出来几个。“下官不知道将军为何对那天的事这样好奇。”他唇角笑得很含蓄:“你看着比前几天清瘦了些。”“将军,有话请直说。”他目光柔和,没有在殿上那般威仪:“我知道宫里人出宫采办或者办事都是少府跟车马局租赁的车马,那两个贼人离了药房,却拼命往城外奔去,姑娘可是疏忽了这一点。”我回宫后也想过这一点,车马局丢失了这一辆马车,自然是要来问少府,这事确实是这些天令我愁眉不展,对着他我却冷冷的回道:“那又怎么样?或许这两个人已将车马还回去了。”他不觉得笑了,我看着他的笑容心里更恼了。“那姑娘可知你那解毒的方子,若是在其他药房去开,这两个贼人是被用毒,跟那刀伤枪伤一样是要向官府报备归入案宗的。”这个倒是我不知道,我背上立刻热了起来。“姑娘当日穿着这一身官服,若一旦查起来那也是很容易的。”此时我知道不服软是不行的了,便向沈真彦屈膝福了一福:“下官这里谢谢将军,不知将军是可是为下官善了后?”“姑娘不必介意,我那日正巧到药房查账,我一见到你跟两个长相不善之人解毒便知事有蹊跷,待你们走后,我便令侍卫向那两贼人追去,到了郊外就抓了起来审问,侍卫回来说了两贼去道观做的首尾。”我好像又受得了惊吓,自以为天衣无缝,不想螳螂捕蝉这只麻雀在后,我只得听他很稳重的继续说下去:“我想着这事儿绝非江洋大盗单独作案这么简单,我便做了主将这两贼就地正法,另外将马车赶回来送到车马局,说今日沈府与宫里一起办事来还马车,侍卫还去本该那日送姑娘办事的那位马车夫家里看了一下,果然被迷晕在床上。”“你将他俩……杀了……”我惊得吞吞吐吐,“绑架本朝女官本就是死罪,他俩若口风不紧,或者日后被他背后的雇主捉住了出来说个什么,一样会害了姑娘。”我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这几日心中的阴霾焦虑终于去了大半,“将军分析得对,下官在宫中即便有些仇怨,但能够这样准确的环环相扣的要致下官于死地,那一定是针对慈吟宫,下官不过是个开头。” “所以你说我这可是好奇?”沈真彦笑了笑:“不过确实也有些好奇,姑娘能够周旋并且控制这两个贼人,可见不是一个凡人。”“在宫里做事自然不是寻常千金小姐那般娇弱。在大人眼中下官可是如男子一般。”“真彦只是想说姑娘不是庸脂俗粉。臣效忠皇上太后,自然也会护皇上太后身边人周全。”我突然觉得自己怎么有些小家子气,便沉默不语。 “姑娘头上有一只枯枝挂上了。”我忙用手去摸了一下,刚刚来的路上,确实被一支枯竹挂了头发,只是用手扯断了它没在意。我正在用手试着摸,沈真彦上前了一步,抬手拉开了我的手指,把这小段枯枝给拿了下来。我一时怔住了反应不上……从小到大,从来没有青年男子这么近的靠近过我,我甚至能感觉到他掌间的热气在拨开我的发丝的时候透了进来,他周身散发出来的纯阳之气给了我一种温暖的感觉。他微微拢了一下我的头发方才退了两步站好。午后的阳光从茂密的楠竹叶中透过来洒在身上,崖外翻滚的云气也渐渐的淡了。我觉得整个人愈发暖和起来,从身体四肢到面庞微微的热,我抬眼看他含着笑,轮廓清晰的五官比先前更有容光,我们就这样静静的站着,暮春时节山风虽然依旧有两分寒气,吹拂而过又好像特别清爽。将军身经百战看惯生死,我久居宫中早已经磨得性情凉薄,我们之间不需要说些诗情画意的言辞,似从心里已经升出了熟悉的认知……我突然莫名其妙的咳嗽起来,一边咳嗽一边不打招呼很没有礼貌的往回奔跑,奔跑中我清清醒醒的问自己:“鱼欣鱼欣,你在干什么,你现在还是罪臣之女,你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去做……你只是需要他帮助你,你在想什么……”他并没有追上来,我跑到可以看见宫殿的时候才上气不接下气的停下来,慢慢向太后的寝宫走去…… 第5章 肃辽大捷 太后午睡起来后就去了芙蓉池泡温泉,我此刻回到房间坐到窗边铜镜前照了照,看到自己容色光彩,面似桃花,又用微凉的手指压了压发烫的脸,正在沉思中外面传帝来一阵人声脚步声“太后回来了。” 太后想来起的早,又坐了半上午的马车,这会儿泡了温泉看上去很有些懒洋洋的,芳飞扶着她老人家从软轿上下来,我示意小宫女将一张春藤椅放在石榴树下,这会的太阳不温不凉也没有风,太后坐了上去,微闭着眼养神,我等静默无声的立在一旁也跟着太后享受享受山里的阳光。 没多一会儿便有秦公公上来问:“启禀太后:晚宴什么时候开始?”太后笑道:“这会儿泡完还真是饿了。”芳飞姑姑对秦公公说到:“那就开席吧。” 晚宴自然比中午更丰盛了些,歌舞也不错,一曲绿腰舞简直惊为天仙下凡。宴至一半太后突然来了兴致:“沈将军常年边关军中,不知我朝猛士休养时期是如何娱乐?”沈振燕对着太后一抱拳,气定神闲的回禀:“启禀太后,军中将士们尽皆勇猛之人每每有战捷庆功宴上都是鼓乐大作剑舞纷飞,饱含身经百战马革裹尸的豪气,臣不妨为太后舞上一曲展示将士们的守关风范。”太后欣喜的向左右挥挥手:“哀家这是有眼福了,快快给将军送上剑来。” 羯鼓在宫里是不常用的,秦公公飞快的跑出命人抬了羯鼓来,一阵轻快急促的鼓声响起,沈真彦方起身离了席从宫人手中接过宝剑,嗖的一声抽了出来,来到太后席前鞠过躬,只见剑花一飞,众人眼前便只觉得剑光缭乱,宝蓝色的身影矫捷欣长,纵腾挪跃,剑锋所指便觉冷气嗖嗖,随着羯鼓鼓声的升高升低或急或缓沈真彦身形也随之变化,我站在芳飞姑姑的下手,用眼风扫了扫在坐的沈家女眷,大约她们平日也难得见到沈真彦习武,故都看得聚精会神一动不动。此时鼓声大作沈真彦接连几个反身腾挪,他武出的那一片剑影便知道,此时若有百箭射来也伤不到半毫,太后看得目瞪口呆,鼓声急促震耳欲聋,却突然停止,沈金燕也同时收剑欣然而立,只微微一点粗气,大家的耳朵还嗡嗡直响,众人皆一言不发,我进宫这么多年,有侍卫们的演习也有宴席上的演出,还有校场上的比赛,从未曾看到过如此厉害的剑术,想来太后大概也是多年未曾见过了。沈真彦上前一步,躬身向太后启禀:“臣献丑。”太后方才回过神来 转头向沈老夫人说道:“沈国公是这般年纪的时候,哀家还是太子妃,也曾见过国公的剑术,沈家真是代代备有人才出。”沈老夫人欣然抿笑:“太后真是好记性,沈家也就是这点本事效忠皇上保家卫国罢了。”如今想来见识到这般的青年才俊名门世家,但凡是名年轻女子就没有不动心的。我此时心里也跳得砰砰砰的,一位上着青罗芙蓉花式下着绿裳绣百蝶的年轻女眷站了起来:“真彦哥哥这剑术可教于我们?”她便是沈老夫人娘家嫂嫂昌吉县主孙女史娟姿,沈老夫人娘家如今位列侯门,虽为朝中军机枢密使,却是文官出身,不知这沈老爷长子的嫡二小姐为何就习上了武。太后微微笑了:“沈家不仅男儿英武还出巾帼。”沈夫人便对着这位侄女说:“如今这是在宫里,太后面前不得如此粗鲁。”我便向太后耳边轻语了几句,告知这位是二小姐的来处。尤其是她祖母昌吉县主的祖父乃高祖得力名将,封为镇北王的义姓王。太后笑对沈夫人道:“不妨不妨,今日府里的几位千金,哀家还要看赏呢。”一共四位未曾出嫁的小姐们便列位站了出来,太后一一拉着这几位小姐仔细的看了看“都很好,让哀家夸奖哪一个呢?哀家看宫里新出的戒指和宫花很适合年轻小姐们,正好你们一人一份。”芳飞拿了四个小盒子,一一放在四位小姐的手里,各人便谢了赏,回到自己的位上。一时细乐升起,一组宫女缓缓驶入舞池载歌载舞,众人便各自饮食,观看,交谈,自得其乐。 我偷偷用眼角看了看沈真彦,他只顾注视着面前的酒杯沉默不语,他家的二表妹似乎隔着座位在向他讲什么,我收回眼神,仔细去听太后与沈家老夫人和夫人交谈的家常便事再用心记下来……待到宴会散席之时,窗外一弯新月清朗,山里的风确实有些凉,又清新的很,送太后回宫后,我看着这一弯新月升在崇山峻岭之上,忍不住就站在树外欣赏起来,“鱼女官”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唤我,我转头一看,身边站着的又是那位下午来传话的小丫鬟,她很轻很轻的说:“我家公子说了,四月十五虚云观长春观有一个庙会,他在那里等鱼女官有事商量。”说完便跑了,也不等我回话。我心底里便有些乱,也无心再赏月,回到房里胡乱洗漱一下,就躺在床上开始睡觉,翻来覆去一晚上也没怎么睡好…… 第二日一早,宫里各处用过早膳,便在大殿等着太后,太后来到大殿见沈老夫人沈夫人在庭院里候着,开口对她们说到:“咱们这是来晚了几日,若是早个十天八天温泉宫的桃花还开着呢,如今没什么赏的,这温泉也泡了,咱们不如早些回去。”沈老夫人笑着回答:“难得太后兴致这般高,若说赏花一年四季月月花不同,如今沈府的牡丹养的不错,回去便送几盆与太后观赏。”太后似乎有些恍然大悟的样子:“肃北靠京中这边正是养牡丹的地方,那哀家可就让人去你园中选上一选,你们也不用自己送 。”一路说一路便往园外走。今日气候有些阴冷,雾气沉沉,太后抬头看了看天,说道“起驾回京吧!”沈家女眷纷纷跪拜告退,各自准备出宫回京。 车马浩浩荡荡进了京城便感觉气氛格外热闹,太后的仪仗刚到宫门,便有新福公公上前来跪禀:“启禀太后,我朝北部大捷,信王和沈国公围剿北戎一族,全歼北戎骑兵五万余人。”芳飞姑姑立马掀开轿帘,太后颤颤巍巍的用手指着新福公公:“再说一遍!”新福公公是先帝上书房的太监,如今专管前朝与太后慈吟宫之间的传话,“启禀太后,我朝灭了北戎一族。”“皇上在哪里?”“皇上在朝上与众大臣们正讨论北戎善后事宜。”太后听完掩面大哭,我与芳飞姑姑也哽咽起来,新福公公一边对着马车夫说:“快,快进宫,送太后好好休息。”一边向宫里飞奔而去。 我和芳飞姑姑陪着太后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太后止了眼泪,芳飞姑姑才下了马车,扶着太后坐上软轿进了慈吟宫,此时皇后与众嫔妃已在慈吟宫门口相迎,众人面上皆是喜气盈腮,皇后上前来扶着太后,一边往里走,一边说:“太后万福金安,太后可知道北戎被灭?本宫是万万没有想到北戎也有今日,这还没有十年便得此下场遭此报应。”太后点点头:“刚刚进宫就知道了,待皇上下朝,咱们再好好听听。这宫里可有准备。”皇后点点头:“本宫已将祭祀仪式让少府准备仪程报上来,现已命各宫张灯结彩,按过年宫例准备。”太后点点头,个个嫔妃便有上来恭喜的奉承的人人皆是满心欢喜。我因不是一直贴身伺候太后的,此时见没有自己什么事便向芳菲姑姑说了一声自回青碧宫去了。 我轻快地推开宫门往大殿去看多禾做事,侍禾搬了张椅子,坐在大殿阶前晒太阳,手里拿着圆崩子在绣一张绢帕,我上前拍拍她:“咱们赢了,北戎被灭了,整整五万多骑兵全让沈国公和信王灭了。”侍禾和我欣喜的对望着:“鱼姐姐这是真的吗?真的北戎被全灭了?”我使劲的点头,眼眶一直发热,侍禾也开始哭起来。我俩正在激动之中,不想阶上传来一个声音:“你说的是真的?”把我俩吓了一跳,齐齐转头向阶上看去,一位着银灰色纱罗裹着的如白玉一般的女子也看着我们。她一头乌发披肩在午时的微风中有些微缭乱,听声音看身形我猜她就是瑶月仙师,“仙师?”我疑惑的小声问道,“是,你把刚刚说的话再说一遍。”她点点头,我忙走到她面前:“千真万确北戎被灭,我刚刚从太后那里过来。”她的身影便有些摇晃,我担心她站不住,赶忙扶住她,她纤细白净的手指虽说隔着我的官服我都能感觉到一片冰凉。她面庞上的皮肤如同白玉一般除了唇色有些粉红全无血色,一双美目似幽兰含露,真真可以用冰清玉洁来形容。此时她仰面向天,热泪顺着眼角滴在发丝上,我从小至今也经历过大风小浪或是腥风血雨,但面对这一位一直见首不见尾的美人儿,从我进宫便在她身边却从不知她的来历,心里未免还是有一些惶惑,她松开抓住我的手,折身回到大殿银灰色曼纱后的书房里,我听到了哭声,这不是哽咽,不是委屈,也不是伤心,她放声痛哭中透出的应该是悲苦和凄凉,我和侍禾默默的站在庭院中,我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或许我这是惹大祸了。 果然,瑶月停止了哭声之后,在书房里唤了我一声:“你去请皇上有时间来我这里一趟。”我心里想到这下坏了,要知道青碧宫规矩,就是不得传消息入内,也不得消息外传,如今我便犯了第一条。我忐忑不安的和侍禾对视了一眼,我只得抖抖官服,略略整理一下,便往前朝去了。 太正殿是皇上大臣们上朝的地方,我在殿后小门处候着,努力的隐约听到:“如今虽说北戎被灭,此战终究是杀敌一千自伤八百,我朝战亡两万余人,伤七千余人,现全部被俘北戎精兵只余两万余人………”又一个粗壮有力的声音传出来:“回皇上,信王让末将带回来口信,王爷往北追去,一鼓作气趁此将北戎老弱贵族及家眷一并俘获,让皇上等候好消息。”大殿里边一片啧啧赞叹及欢呼声……此时皇上身边的齐福公公出来端茶水,我悄悄的向他招手,待他走到我身边,我附耳轻轻说了一句:“瑶月仙师请皇上有时间到青碧宫一趟。”他也神秘的点了点头,我说完就往回去了。 春日下午的青碧宫除了湖光花影雀鸟之声,完全悄无声息,我在房间窗前的书桌上,欣赏者着瑶月看完的画卷西山图,侍禾在窗前露了一脸,用手指头指了指上面,我便知道皇上来了,也来不及收拾画卷,起身理理衣衫,便往大殿奔去。我和多禾在廊下远远的听候,几个聋哑宫人也避到后园去了。 没到一个时辰,皇上便从里边出来,我小心的偷偷的看了皇上的面色,一脸阴霾,“怎么站的那么远?”我和侍禾三步两步便奔到皇上面前,“朕前几日才说你办事妥当,这么多年青碧宫就没有出过一丁点麻烦,你是不出事则已,出事便是大麻烦。”我觉得脖项都冷嗖嗖的,便老老实实的跪了下去,“鱼欣知罪”,“你倒是不为你自己辩驳一句。”“鱼欣因北方大捷心头过于兴奋,与侍禾分享了两句,不想被先师听到,鱼欣犯了宫例,不敢辩解,求皇上责罚。” 皇上拂袖而去。 不到一柱香的时间,新福公公来传圣旨:“皇上口谕:从四品女官鱼欣,着今日起从不再主事青碧宫,由二等宫女多禾代为主事。鱼欣回慈吟宫宫听候。”我磕头谢过恩,等新福公公走后我已经吓得浑身绵软的坐在了地上,侍禾上前扶起我,一脸惶惑的问道:“鱼姐姐说的这些应该举国上下都在欢庆,可是连你都获罪了,我以后怎么能做好。”我微微的叹了一口气,宣圣旨的时候,我真是担心赐我一杯鸩酒,这深宫行走不易,不知哪一天就没了小命,我却还要一边还安慰侍禾:“少说少问多做事,你跟在我身边也有两三年了,这宫里的事你都是熟悉的,皇上大概是不喜欢谁跟仙师太熟悉,你自己懂就好了。”侍禾明白的点点头,这青碧宫,青碧宫里的瑶月仙师,便是皇上的逆鳞,别说摸不得,便是靠近一点,也有飞来横祸。 我回房间简单收拾了一下,侍禾陪在旁边说:“姐姐走了,我便将这房间锁了,钥匙你也拿着,估摸着皇上这气头过了,还是要让你回来的。”我沉默不语,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慈吟宫里已经知道我被逐了出来,芳飞姑姑让多米给我备了房间,毕竟从四品官阶还没有被褫夺,女官是可以有单独房间的。直到太后晚膳之后在庭院里散步消食,我方上前告罪。太后只是微微一笑,大概这北戎被灭的事情,实在太让太后高兴了,我这点事也没什么可在意的。我告退下来回到房间,一宿无话。 接下来这几日我呆在太后宫里一直无所事事,太后好像忘了我被逐出青碧宫一事,我只在芳飞姑姑身后听她吩咐做点杂事,到了第四日,沈家果然送进宫来两盆牡丹,一盆黄色,一盆大红色颜色非常的正,太后看着却不是甚喜欢,觉得跟宫里的也没甚大区别,芳飞姑姑也说那日在温泉宫太后便说了让咱们派人去沈府挑上几盆特别一点的,太后回头便对我说:“你去,你知道哀家喜欢什么别致的。”我含笑回道:“太后有一日看着海精怪志里边画的一朵幻变色的牡丹,觉得格外仙气,鱼欣听说肃北那边有人种得出来粉白双色牡丹,那沈府便应该有这个,估计是沈老夫人觉得颜色太白了些,不好送进来。”太后点点头:“这世人便都以为送进宫里来的东西须得富丽堂皇,且珍贵至极,却不知日日都看着这一个味道也甚无趣。”这便是读过书的女官的优势,我领了懿旨准备第二日就去。 第二日一早我从少府领了宫牌,少府便派了一顶软轿我便将我抬到了沈府的大门,大门口挺立着四名壮夫,我让轿夫将宫牌递过去,守门人一接宫牌便毕恭毕敬的跑道轿前行礼,我止住他们大开正门,吩咐从旁边的角门抬进去就可以了,里面早得到了信儿我一下轿便有两位嬷嬷上来搀扶,接旨香岸已备在宽阔雄伟的正堂屋石阶前,沈老夫人和沈夫人立在一边,我上前说道:“太后懿旨:女官鱼欣前来沈府选上数盆牡丹,如今举国上下欢欣一片,不日将举行祭天和国宴,须得数盆肃北过来的牡丹供示,庆祝大捷。”沈老夫人和沈夫人便跪下谢恩,谢完恩我上前一步扶起沈老夫人,此时众人皆喜气盈腮,欢欢喜喜,老夫人拉了我的手对着我道:“鱼女官前两日在温泉宫老身看着就眼喜,往年进宫你站在太后身边那小巧模样别提多招人疼爱。这一晃两年没进宫竟出落的跟仙女一样。”老夫人是个有眼力的,我在太后身边见人,从来不说一句话,不做一件事,只替太后记着来人说了什么,跟一副屏风立在那里没什么区别,偏偏老夫人能记在心上,她对着我慈爱的说:“今年这牡丹开的好,应了国运昌盛。鱼女官往后花园去自个随意挑,若是老身这个老婆子去给你挑,讲起话也不合你们年轻人的群,你启不无趣。”我抿嘴而笑:“老夫人真是风趣,以老夫人的见识下官想多听听都还来不及,岂敢说无趣?”沈老夫人呵呵呵的笑了:“鱼女官平日难得出宫,这出宫一次,来好好看看咱们这样的平常人家,若再听老身讲些官话,岂不拘的慌?”一边吩咐几个衣着明丽的大丫鬟陪着我,一边说:“鱼女官只管在后花园里挑选,挑好了咱们就用午膳,到时老身再叨扰女官。”沈夫人在一旁也说道:“今日是我家三丫头的十三岁生辰,她请了隔壁杨侍郎家的大姑娘,还有她外祖父家的几个姊妹也在园中玩耍。”我笑着点点头:“如此就更热闹了。”向沈老夫人和沈夫人告辞后就跟几个丫头自往后花园去了。 第6章 沈府牡丹 沈家后花园果然气派,进园先是一个一进院,阔朗的方方正正的庭院,四角种着四棵石榴树,此时枝叶茂盛尚未发出花苞,进入花园是一个方正的门楼,不似别家月洞门一般,做曲径通幽状,门楼匾额上题字:北香园,穿过门楼便是一片开阔的花园,正中是几畸芍药圃,两边是爬满架的月季蔷薇,此时正是花开之时,垂垂累累的花朵,有开盛的,有含苞的,地上还落满了花瓣,想来沈家人也是懂得欣赏花的,这花瓣有些已经枯萎,看着是故意不让扫去。身边的几位丫鬟带我往左拐,此处一溜矮墙,正中开了一月洞门,上题着一匾牡丹院,其中一位推开院门,里面也是方方正正的一个院子,四面墙上皆做成花架,挨着放上一盆一盆的牡丹花盆,院里正中是一极大圆形的花圃,修成阴阳八卦两半,明艳的大红色想来是阳极,纯白的牡丹花应该就是阴极了 ,我再细细的顺着四面花墙转了一圈,便为这大气名贵的各色牡丹花所震撼,左边墙角往里转,大约有十来个花架,皆是枯木老藤所做,也搁置着各式花盆,其花尤为大朵,世面上很是罕见,其中一位丫鬟告诉我说:“鱼大人,牡丹花虽好看,可惜一盆最多也就两三朵开得不多,咱们沈府的花开到此时便要剪了下来,或送于亲朋好友,或自己留着做些脂粉。”我觉得这沈府确实是文武双全的世家,连丫鬟们都如此懂得花的妙处,不觉笑问到:“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本官也好称呼。”“奴婢叫银蝉。”我不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银蝉姑娘还真似蝉一般长得清丽。”她谦卑的笑了笑,我在花架上果然看见了粉白相间的一枝双朵的牡丹,然后又指了指浅紫色的名葛巾的牡丹和一盆绿牡丹一盘墨红色牡丹,又再了挑两盆大红色的,明黄色的和一盆雪色的,想想祭天和宫宴摆放的位置觉得应该够了,我们一行人便从牡丹园出来往后花园深处走去。 北方应该特别喜欢石榴树,面前一块光滑的深褐色的巨石上书三个朱红大字“石榴苑”,在石榴树下迎着阳光,既清凉又清新,春日暖风拂面,此时此刻心里深处那些幼时的欢乐家族的流放进宫的谨慎,仿佛都过去了,觉得往后余生人间真是值得的,世间还有这么美好的阳光,花树,时辰………穿行在石榴树中我感觉到自己身体非常的轻快………前面有一溜带抄手游廊的厢房,几个丫鬟带着我穿过厢房,便是一池波光涟漪的湖水,两岸柳枝招摇,芙蓉花倒映水中,又是一派不同的气象。我一路行,一路在心里默默念叨,这没有数百年的世家是种不出这般的树木来。湖边有一处水榭,里边不时传来笑谈声,有一个丫鬟便进去通报,不一会儿出来了四位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为首的就是我在温泉宫见过的沈家三姑娘,跟在后面的第二位小姑娘上前自我介绍“妾,杨侍郎家嫡长女杨菡月。”我一听到“月”字心里边跳了跳,如今瑶月两字在我心里便是一个结,竟然听不得“月”字了,我突然想起来,太后曾要过杨家嫡长女的生辰八字,想来是给信王准备的,便认真的打量了一下,圆圆脸柳细眉樱桃小口只是身材容量尚小且有些病弱,沈三姑娘十分爽朗,笑着介绍:“菡月出生那天晚上,月亮极好,偏偏又一池莲花盛开,这名字便是她家杨老太爷亲自取的。”说完咯咯咯的笑了起来,我也笑了笑,想来这杨家大小姐在家里是很得宠的。第三位便是昌吉县主的孙女史明姬,最后相见的是太后的侄女李府家的四姑娘李疏桐。我向四位千金小姐福了一福,:“下官替太后到沈家选几盆牡丹,进了园很是喜欢,沈家花园果然与京中各府风格完全不一样,这般阔朗大气,太后也值得来一游。”沈三姑娘也回道:“谢鱼大人夸奖,若改日太后有兴致出游,那真是沈府莫大的面子。”这时,沈明姬也笑道:“以后这沈府的世袭是真彦哥哥,真彦哥哥今年双十年纪,听说沈老夫人想着要给真彦哥哥提亲呢。”我含笑不语,沈明姬继续笑着说:“我听祖母说京中想跟真彦哥哥联姻的有不少家呢。”李疏桐捂着嘴咯咯咯的笑了起来,杨涵月也抿着嘴忍住笑,沈三姑娘横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话,看这行情大家都是知道史明姬的心思的,我跟几位小姑娘客套了几句,便告辞出来,他们也不甚相留,自回水榭继续玩自己的。沿着湖边转得差不多了,我耳边心头里始终想着双十年纪,联姻……银蝉似乎觉察到了我的沉默,“鱼大人是不是有些累了?”我方自觉有些失态,忙收回心神问道:“确实有些腿酸了,这湖后边可还有可看的?”银蝉客气的笑着说:“左边有休息的小庭院,咱们府里偶尔也在里边用膳。右边是个山坡,坡上种的都是桃李树,山顶有一观赏亭,只是这桃李都落了,枝叶也未曾长得茂密,倒没什么看头了。再往前面去,有一处竹园,竹园尽头便是咱们大少爷习武读书的地方叫英武厅,外头就是西街,咱们大少爷平日里都是正英武厅办公见客,差不多都从西街开的门进出的。”这不问还好,一问心头更乱,我抬头看了看太阳:“这日头也正了,咱们还是回吧!” 两位丫头便将我送到了正堂西厢房客房喝茶休息,我端盏喝了两口茶,茶虽香我却没什么心情细品。外头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却没有一人说话,想来是在传菜,我眼观鼻鼻观心,坐着静静的呼吸安自己的心神。 此时有人轻轻敲了两下门,我抬眼望去,一个刻在心底的身影此刻站在门口,他穿着家常银色绣蝶道袍,镶黑色领边上绣缠枝花纹,我该死的脸热了起来。 我缓缓站起来:“下官见过沈将军。”他微笑着看着我,我心底一横,低头想到:“那话本诗词里年轻女子动了春心又怎样?人之性也,我又何必如此心虚?即便是我终身没有这样的福分,心里欣赏欣赏这样的世家贵胄子弟也不是什么大罪吧?”我这小半辈子若是不皮厚一点,那简直是没有办法活下去,想毕才果敢的抬起头,他已抬脚进来:“我听说家里人带你逛园子去了,便没打扰你,怎么样?我家的园子可入得你的眼。”我斜看了他一眼,心里:“这般豪横的花园,京里恐怕也没有几家可比。”嘴上却说道:“沈将军可真是客气,下官已经看的眼花缭乱。”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我继续说道:“你喜欢就好,以后进来了,就能融入其中了。”我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但愿我误解了他话中的意思。此时门口银蝉进来请到:“大公子,鱼女官,席开始了。” 因沈三姑娘请的小客人均未成年,故这一次生日宴席便没有与他们单独设席,另外一席,是沈真彦和二公子带着庶出的两位妹妹一席,我坐在沈夫人右边,左边便是沈三姑娘和她的三位小客人,沈老夫人没有上席,说也吃不了多少,只在席边榻椅上自斟自酌,很是松散自在,沈夫人便将各色菜等夹做一盘放在老夫人的小桌上。 桌上有一道涮羊肉火锅,京难那两年我见北戎人极其凶残,有时会将咱们白皙的女子杀了来吃,还取名为四脚羊,从那时起我便对羊肉极其厌恶避之不及。开席之后众人自然要对小寿星来敬酒,沈真彦是第一个来敬酒的,兄妹情深,沈二姑娘对着他哥哥满目皆是崇敬之意,此时,敞开的大门和窗户吹过一阵风那羊汤的味道扑面而来,我微微皱了一下眉闭鼻屏息,沈真彦端着酒杯说:“肃北此时尚是冰天雪地,咱们的士兵若能十天八天的吃上一顿羊肉,尤其是大战之前,那马上腾跃,奔袭百里,羊肉的功劳可是不轻。”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想着这么多年,若非我朝将士以命相搏雪洗前耻,此时我还不知命在何处,不觉嘴角抿了一下,心中对羊肉的厌恶便瞬间荡然无存。“鱼女官可是不怎么喜欢吃羊肉。”沈真彦问了一句,我微微有些感叹:“小时候家里是吃的,京难之后,因为北戎人我便再见不得羊肉,今日听沈将军如此说,心里也就释然了。”沈夫人也不觉感叹:“肃北苦寒之地常年都是吃羊肉,京难那两年北戎人把咱们园子祸害的不像样子,北戎人那确实凶残至极,这次被灭生不得一点同情心。”,想来沈夫人也是知道四脚羊的遭遇,她似乎想起一件事情,不禁又笑起来:“真彦跟他父亲和信王做了一个局,先故意散播消息出去说真彦回京给祖母祝寿,又故意将高成国跟咱们的边境虚空了出来,如今的北戎可不是当年的北戎,老贼王一死,他几个弟兄争权位也杀得七七八八的,还以为可以再用当年的方法偷袭再次南下抢掠,谁想自不量力进了口袋,这次高成国也功不可没,真儿,可听说高成国有进京?”我突然想起在温泉宫提到高成国二公主求亲一事,便抬眼看了看他,谁想他好像犯了性子,直直的回了一句“不知道”。 沈三姑娘刚刚还用特别仰慕的眼光看着自己哥哥,听到母亲这样问,便开口说:“咱们的属国而已,母亲何必关心。”史明姬也哼了一声:“姨母,若他家公主来了,咱们好好跟她比试比试,让他知难而退。”沈夫人便对着她说:“就你爱胡闹,咱们中朝大国如何做出这般小气的事?”沈老夫人在榻上听得直笑:“无妨无妨,草原部落的女子自然要用她们的方法来对待,若我朝的千金们文武双全,那也不错。” 连我也笑了,一抬眼看到沈真彦柔和的注视着我 ,心下又有些慌了,忙低头扒了一口饭。这般晴朗的春日宴在其乐融融中一直进行到戊时,大家方才意犹未尽的撤了席,我便向老夫人和夫人告辞准备回宫,沈夫人说道:“鱼大人看中的牡丹,沈府派车已经装好,就随着大人的软轿一起进宫。”我又转身向沈真彦行礼:“下官告辞。”沈夫人向沈真彦说道:“你替我和老太太送送鱼大人。”沈真彦扣手在胸前,那一身银色道袍在他高健的身上看上去非常飘逸,此时此刻他完全是一副在家贵公子的模样,除了眉宇间有些英气,整个人显得十分儒雅风采照人,他陪我走到了大门口才开口说道:“你的软轿我已让他们先行回去了,我这里马车送你进宫,另有信王的消息我正好要向太后回禀。”马车夫将马凳置于马车前,我提着官服上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慌,刚一个趔趄,右臂便被稳稳的托住,“小心”,我的脸又热了起来。 我跟沈真彦上车坐稳之后,听他唤了一声“启”,马车便缓步而行,“听说寻常女官出宫须得24岁,待这次北戎善后完毕,我便去求皇上放你出宫。”我吃惊的看着他,“吏部林大人想收一名义女,我擅自做主替你答应了。”他含笑的看着我双目清亮有神,“你懂我的意思吗?”我一言不发瞪着他,“真彦自幼军中长大,只懂习武带兵,说话不会文绉绉拐弯抹角,等你收在林大人名下义女,我便上门求亲,也算门当户对。”此话用五雷轰顶来形容毫不为过。 我曾经无数次想过要怎样出宫,但万万没有想过用出嫁这样的方法。 “你说的……这样……容易……”我结结巴巴脑海中从来没有这般接不上思路。 他温和的对我笑道:“带兵打仗之人从来不做没有准备的进攻,开弓没有回头箭,若一味犹犹豫豫畏首畏尾,如何能灭得了北戎?这道理便是娶你也一样。”他说的如此坚决,从他的双手上便看得出来他征战杀伐的坚毅,我苦笑了一下:“沈将军可知我出身卑微,进宫之前又有怎样的经历?”他静静的看着我,突然用手托住我的腮:“无论你过去如何,你的现在就是我娶妻的标准。 ”他的手温暖有力我这一次没有推开他,但我心里觉得这不是真的,命运对于我没有这样平坦的事情。“我的现在?你才回京几日,也最多不过从别人口中打听了几分而已,你了解真实的我吗?”我望着他,一字一句的问他。他的手指在我面庞拂靡:“沈国公家的长媳我沈将军的夫人便是你那日的风范。你想让我怎么形容你?谨慎中的大胆,大胆中的谨慎你都有,还有你能做不时之需,你那毒便让我非常佩服。当今世事堪乱,你能自保且能保人,你说你还不够资格做沈国公家的长媳我沈将军的夫人吗?”我和他静静的对望着,我心里却翻江倒海,这么多年我都是一步一营惊心胆战的对待的身边每一个人,甚至每每夜里噩梦都不敢起身表露出来 ,生怕黑暗中有一双眼睛等着揭露我,而他此时此刻却在欣赏我。他双目似乎有些迷离,我觉得他的脸越靠越近,我甚至能感到他温暖的呼吸,马车夫在帘外道了一句:“将军到宫门了!”这马车夫是一位侍卫,声音低沉有力 ,足够惊醒我俩越来越近的距离,我惊慌的拍掉他托着我脸上的手忙坐正,他笑了,似乎有一丝好笑的遗憾。 宫人将牡丹花放在了太后大殿的廊下,太后果然十分高兴,一边让人去问钦天监这几日气候如何?一边吩咐宫人好生养护,等到祭天和宫宴的时候要用。这时候新福公公来报说沈将军求见,是信王消息。太后大喜,命道:“快快带进来。” 沈真彦这身家常便服连芳飞姑姑也觉得眼前一亮,私下来见太后自然也不用穿官服那么正式,他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太后,太后眉开眼笑的读完,又微微皱了眉,听沈真彦说道:“王爷说北方大局已定,他无意争储,等收拾完北戎最后的残弱,他便回京来做个逍遥王爷。”太后淡淡的问沈真彦:“将军,你怎么看?”“王爷年纪尚小,跟末将一样自幼在军中长大,这次回京自然先想着与太后团聚放松放松,但是这朝中之事瞬息万变,王爷回来了自然再做打算,时事变化未必身如己意。”太后点点头:“王爷毕竟才17岁,只懂军功,这朝中官场上全是变化,也只有回来了再慢慢历练吧。”沈真彦方告退下去。我在廊下,目送他向宫门处走去,他出了宫门,转身之时回头看了一眼,我也不知道他看到在廊下柱后的我没有。 我一回身芳飞姑姑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吓了我一跳,“你这几天没在里头当差,倒是休息的好,看着这般神采飞扬。”“姑姑笑话我,那边宫里头的事还不知道了没了,我日里夜里都提心吊胆着呢!”芳飞姑姑不置可否的又说下去:“这几盆花便交给你了,你去司种局调一个花工过来,起码也得保这花开得到十日。”说完,她便往太后寝宫里去了。 果然夜里多禾神神秘秘的到了太后寝宫,芳飞姑姑到了我的房间招手让我过去。太后抬了抬手示意多禾说:“瑶月仙师咯血,陈太医刚刚来过,说是气血上逆,应是胃里出血。说这种病,是积郁太久突然气苦冲心引起的破溃。”我吓得手脚俱软,瑶月仙师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便死无葬身之地了。“陈太医用的粉药下去,瑶月仙师便止住了咯血。”话在这里大喘气,我气的瞪了多禾一眼。“仙师有一句话要奴婢向太后祈求:坑杀全部北戎骑兵。”太后一直沉默着,我等三人也默然不作声。半响芳飞姑姑才小声的说:“想来仙师已向皇上求过,皇上犹豫不决,奴婢听说朝野上下别说京城,就是各地官员和百姓都有两种意见,一是觉得北戎精兵实在太强悍了留着容易暴乱,二是主张将这两万余人的北戎精兵全部打散,发放到全国各地官府或者官员家中做奴隶。这两种意见吵得沸沸扬扬,听说皇上还没有拿主意。”太后的手指在桌上不停的叩着,想来心里也还没有想法,我见芳飞姑姑说出现状,我也上前表态:“太后知道瑶月仙师在皇上心里是碰不得的,别的不怕,怕的是仙师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皇上过不了这个坎,我朝刚刚进入国富民安,正是需要皇上的时候。”太后自然也想起前年瑶月仙师昏迷,皇上辍朝,哀伤悲苦到几乎要与仙师同去的那一阵子,这要来第二次,太后恐怕再也承受不住。 第7章 仙师坑灭 前年中秋节刚刚过,瑶月仙师开始卧床不起,日日徐太医请三次脉,宫里最好的补品在大殿里堆成小山,仙师却愈发的吃不下东西,这一日皇上在大殿呆呆的坐着,听见许太医说臣回天无力,皇上猛地站起来,身体一阵摇晃,幸好扶住了身边的桌子,“来人,赐酒!”殿外的新福公公便将许太医半拖半拉的拽了出去,任凭许太医求饶,皇上在桌前双掌托头一声不吭,许太医在殿外哭嚎:“皇上饶臣一命,臣有人可谏。”新福公公忙催他:“你快说是谁?”“京里安家药堂新来了一位大夫,尤善治虚症,人虽年轻,着实救活了好几位咱们御医也无从下手的年轻官眷。”皇上从殿里奔出来,双目全是红血丝,只是瞪大了眼睛的说道:“还不快去请。” 不消半个时辰,果然一位年轻着青衫的大夫背着药箱匆匆赶来,给皇上磕过头之后,便向挂着银灰色幔帐的床边走去,床头吊着一根丝线,自然是悬丝问诊,这位年轻人拉紧了悬丝,若有所思的沉吟了半响:“回皇上,臣陈正俊,病人多日未成饮食,汤药米水不进,从脉上看确实凶险,但臣可用熏蒸疗法,或可令病人气血活动 。”此时的皇上已全无主张,只命:“快快快,需要准备什么?” 这位陈大夫四下看了看,见廊下有一张藤编的春凳,“将这春凳密密的钻上孔。”我便让花工立马拿上工具,在这春凳上密密的凿出小孔,一边按陈大夫的要求拿上几个木盆装上滚烫的开水,陈大夫便将自己药箱里的药粉抖在盆中,我和多禾急忙将已经凿好孔的春凳拿进去,放下幔纱,又把木盆放在春凳下,方才打开幔帐将瑶月仙师扶了起来,此时的瑶月带着面纱,微弱的呼吸连面纱都看不到起伏,她的身体非常软,以至于扶着她的时候,还要将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我们轻轻将她的中衣解开,只留着极薄的罗料内衣,再扶到已经熏烫的春凳上,盖好一床袷纱被,每两柱香的时间便换一盆滚烫的药水,一个时辰之后,便听到仙师咳嗽了一声,外面陈大夫道了一句:“算是救过来了。”果然,我让多禾扶着仙师,按先前大夫的吩咐端着碗喂了一口米汤,仙师喝了下去,我和多禾欣喜的说了一句:“阿弥陀佛,仙师喝下去了。”外头皇上应该听得到,竟晕了过去,两位太医和新福公公手忙脚乱的给皇上把脉推胸,不消一会儿皇上醒了过来,当他得知瑶月确实救了过来,可进米汤的时候竟然泪流满面的说了一句:“你若不在,朕也不在。”至此这位陈大夫便做了瑶月的御用大夫,每日除去请平安脉之外,也无甚事,因青碧宫的人是不可与外界来往,他也辞去了药房坐堂看病的事,每日在宫里研究医书,自宫门关时在就御医院里歇息。而许大夫虽免了死罪,却被赐了哑药逐出宫去。 我和多禾衣不解带的伺候了七八天,瑶月方能起身下地,饮食也慢慢正常了。此时我才到慈吟宫去向太后回禀瑶月的病情,方知皇上在瑶月病重期间竟下了罪己诏,大概意思便是自己德行不够,得上天惩罚,恐不久矣,请朝中选出辅政大臣,大行之后与瑶月同葬于龙脉大岭。前朝后宫俱乱,太后也气得一时头晕下不了床……… 如此终于熬过了最艰难的那一阵子,太后却落下了心病,这储君之位究竟由何人继承皇上竟没有说,太后一直不承认大皇子,本来满心指望着后宫再生出几位皇子,却一直未有所出,便动了立信王为皇太弟的念头,而大皇子有皇后抚养,王家自然想倚靠大皇子继续把持朝中势力。这争夺储位便正式开始。 如今这瑶月的身体性命,就是夺储的时间,此时太后一只手支着头,一只手放在桌上,食指有节奏的轻叩着, 其实对于太后来说,北戎已经被踩在了脚下,这些人的生死去留,她并不关心。屋里一片寂静,只听见微微的叩指声,终于太后启口:“扶持信王。”多禾低着头回了一句:“奴婢知道了。”太后又凝重的说了一句:“让她等消息吧!”多禾便悄悄的退了出,细高的身影隐没在夜色中。 太后目光沉浸,似乎开始了回忆:“瑶月也算是忠烈名门之后,哀家见她聪慧美丽,先帝还在的时候就想着指为太子妃,可惜刚有这个念头她父母就双亡了,哀家怜惜她,本想留在身边抚养,日后便是封太子侧妃也配得上她。”太后又是一阵沉默,我和芳飞姑姑静静的听着连呼吸都放轻了,“……哀家万万没有想到,这么些年,她竟然成了皇上的命。哀家养的这两个儿子,一个是这样,另外一个也还是这样,哀家真是命苦,这般年纪了还享不到清福。”这么多年,太后从未将承受不了的苦水吐了出来,我偷偷看了看太后,她面色无奈且悲伤,眼角细密的皱纹突然特别明显,保养得当的面颊竟也落垮了些,太后年轻的时候无疑是非常美丽,略方的鹅蛋脸,一弯天生的柳叶眉,漆黑的双眸,尤其是一挺秀丽的鼻梁衬托得整个面庞非常有棱角,而此时此刻,太后这美丽的面庞真是瞬间松弛……我听着太后这般说,心里在想那信王身边不知又有一个怎样的女子?此时并不大的寝宫只有烛光摇曳,照得屋里的家具光影昏暗,刚刚太后有些上了年纪的声音听上去倍觉满屋子凄凉,芳飞姑姑见太后不再讲下去,才上前扶起太后说:“夜深了,安寝吧!”我也将窗户梢插检查了一番,待芳菲姑姑服侍完之后,我俩方轻手轻脚的掩门出去。一宿无话。 第二日一早太后刚刚用过早膳,多禾便来求见太后,芳菲让其他宫人避了出去,多禾上前将一方绢帕双手托上,太后扬了扬下巴,多禾抖开绢帕,上面竟是用鲜血写的一个“喏”字,太后眯了眯眼,似乎是满意的,我在一旁想着瑶月仙师这是答应了用性命扶持信王,那么下一步就是太后得动用自己的太后党来支持坑杀北戎两万余人……虽说北戎人极其凶残没有人性,但是想到这是活生生的人命会被活埋,我从心底里还是觉得有些毛骨悚然,我站在太后身侧的窗前,晨光已经洒入慈吟宫,将宫檐的阴影投在庭院洁净的地上,但今日不知是不是有些降温,特别的阴冷,朝阳没有升起来温度,风也吹得嗖嗖的,穿过衣服有些透骨…… 去李府传消息自然也是我。午后我带着太后赐李老夫人的老山参前往贺李老夫人寿辰。 现今李府当家的是长孙媳罗大奶奶,罗大奶奶乃东南节度使罗正熙的嫡孙女,太后娘家李府本是书香世家但自京难之后便尤其重武。二孙媳也是京中提督愈子藤嫡女。门子传进消息后,罗大奶奶亲自迎到二门,远远的我便见到花团锦簇的一堆人,为首的一人着大红锦缎绣金雀衣裙,珠翠满头,尤其是一只凤头金钗摇曳生姿,这便是罗大奶奶,她上前先行礼:“太后金安。”我代太后受过礼之后,方才向她行礼问好,一边将手中的老山参递过去,说是太后赐给老夫人的生辰贺礼,罗大奶奶上前接过老山参递给旁边的丫鬟:“送到老夫人房中。”又一把拉住我:“这才几日不见越发的长的清俊了。”说笑了两句之后,她又道:“大爷今日正好在家中 。”我点点头,她很明白的命人将我送至李大爷的书房。李大爷现为上书房行走,李老爷为太后的哥哥在朝中任总编大学士,李大爷正站在书架前翻书,小厮报:“鱼女官到。”李大爷便毕恭毕敬走到我面前行了一礼,“给太后请安。”然后他一挥手,小厮便退到阶下庭院之中。我也没有官中客套话就直接说道:“太后旨意让大爷和老爷在朝中促成坑杀全部北戎俘虏。”大爷听后道:“臣领旨。”又略略沉默了一下:“回太后:如今朝中虽是两派意见,但更多倾向于将北戎人打散分作各地奴隶。听前日父亲回来说,皇上提到坑杀一事,朝中大臣纷纷有说若如此对待北戎,岂不跟当年北戎对待我朝一样太过凶残,又说先帝与皇上皆是仁孝行天下,此话便堵了皇上的口 。”我静静的听着,“且现在北戎俘虏皆在沈国公军营中,所以沈国公的意见是最为重要。”我淡淡的提了一句:“沈将军现在在京中。”大爷回到:“臣知道,请太后放心,臣即刻与沈将军联系,办妥懿旨。”我便起身告辞大爷送至门口,见我上了轿方才折身回去。 回宫后我将大爷的话一字不漏的说给太后,太后望着亭里的牡丹花盆,突然想起来:“沈真彦回京是给老夫人庆寿?”我站在一旁回到:“再过四日,就是四月十日,沈老夫人七十大寿。”太后若有所思的说道:“沈真彦有儒将之称,且身背名门世家的称号,他断不肯做坑杀之事,沈国公虽一贯的杀伐决断,可惜年岁已大,诸事也是听沈真彦的。”太后突然转头,一双清亮有神的黑眸盯着我,“咱们只能用信王的主意来跟沈真彦说。”我明白太后的意思必须说动沈真彦。“你替哀家起草,着信王:合沈国公坑灭北戎俘虏。” 其实自京难以后,我朝已成各地诸侯林立,虽说表面上都是效忠皇上,实则每逢朝中大事各自都拿实力表态。此时我虽手书懿旨,心里却想着,沈家与信王常年驻守肃辽,一直互通有无,只怕在对待北戎俘虏一事上沈真彦早已对信王表过态不会坑杀北戎,而此时信王再说此事,沈家岂不疑心?大约太后也想到了这一点,一直站在窗前沉默着。派谁去说动沈真彦这是一个关键。 自从沈府回来之后这几日我每每有一种莫名心绪在胸中涌动,只是白日里人来人往我总是努力压制住不做多想,且面上不带半分表露。今晚太后安息的早,我也回房洗漱完后静静的躺在床上睡,睡不着也闭目养神好了,明日或许不知道都又什么事情要去奔跑。我不知不觉的有些迷迷糊糊了,突然听到很重的敲门声还有急促嘈杂的脚步声兵甲刀剑相碰的声音,我猛然睁开眼,看到的却是雪白的帐顶,纸糊的窗帘透着些微廊下宫灯的昏黄灯光印在放下的这一面帐帘上,这么多年里无数诡绝惊险的事情都不曾入梦中,只有第一次我家余府被抄家的那一幕,时常将我梦中惊醒。我一动不动只是让自己调平呼吸不要惊恐………那一日父亲似乎早已预料到会来抄家,他平平静静的到我房间拉着我的手问道:“鱼儿,爹爹吩咐的话,你都记住了吗?”我努力的点着头:“鱼儿牢牢记得,一定按照爹爹的吩咐去做。”此时一位着白衣的太监走了进来:“余在道,听旨。”我和爹爹一起跪下:“皇帝诏曰,余在道元和十七年,于京出任北戎伪官两年有余,朕念其期间并未做残害之事,今流放辽北伊古塔,家眷没入如官府为奴。”我和爹爹并没有大惊失色,只伏在地上说到:“谢主隆恩。”我和爹爹被带到大门口分开的时候,互相对望了一眼,父女眼中只有坚定……按理说抄家之后还需三堂会审再着定罪,而今皇上免了爹爹进大理寺的那一段牢狱之苦,想来也是念在爹爹曾为太傅有师徒之谊,………我被一路押着进了官署,便有女监上前带我去了一个昏暗的房间,命我换上一套有些霉气败旧的女囚服,我没有一丝慌乱,心里只牢牢的记着爹爹的那句话:“一切靠自己。”随后在这里关了没两天,我便被分到了官中的司乐坊,这里的女孩子年龄大小不一,皆是罪眷,我牢牢的记住爹爹吩咐:“但凡丝竹歌舞,皆不可学,做粗笨状。”故此我没少挨叫乐房大娘的打骂,她便命我去做些端茶送水,择衣叠被的工作。这进来没两个月,一天快到凌晨的时候,大家都疲惫不堪的睡着,突然听到乐坊里各种人声大叫:“走水了,走水了。”我慌乱的爬起来,准备夺门而出,却发现自己睡在库房里,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怎么会在这里,头上便挨了一下晕了过去。等我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院子里,刚走到门口门便被吱呀一声推开,进来一位和气的老妇人,我忙退了两步,警觉的看着她,她左右的端详了我一下:“这小模样倒是可以卖个好价钱。”我开口问她:“这是哪里?昨晚上不是走水了吗?”她不回答我,却自顾自关上了门。我站到了桌子后边,似乎这张桌子可以让她不靠近我,他到了桌边,却拉开凳子坐了下来,一边示意我坐下:“现在你在我手上,咱们好好做个交易。”我像一个大人一般将眼睛眯小,不让她看出我内心的慌乱,“小姑娘就跟你明说吧,老身是一个人贩子。”我觉得此刻的我便是竖起刺的刺猬,她若再靠近我我定要抓挠她,可她气定神闲全无狡诈凶狠的面色:“小姑娘可曾想过你在里边再训练个三五月就会被送去充做官妓?而老身一行人见里边起了火,便装作救火到里面偷个小丫头出来好卖几两银子,恰巧就碰上了你一个人在房间,如今江南苏家来京生病死了两个丫头,正公开的想买两个去服侍夫人,条件嘛当然是模样清秀举止伶俐的好调教,价钱嘛自然是给得满意的,老身这才想到了司乐坊。”这老妇人也在打量我:“这司乐坊里头罪眷都是些读过书的聪明丫头,你想想是愿意去苏府做一个伺候老夫人的丫头好,还是以后充做官伎?”我心里也觉得这事儿来的太突然:“你等这样计划,若有丁点闪失,岂不是死罪?何况里头走失了一位罪眷,司乐坊岂不有不上报的,上头官署还是要来查。”老妇人哼哼哼的笑了几声:“你果然伶俐,这事你都能想到,老身专做这生意的,岂能想不到?”她将手放在桌上,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昨日起火的时候,我们另有人去了乱葬岗上,找了一具小姑娘的尸首先用火烧了,趁着司乐坊天黑人乱的,就翻进去放了这烧得焦黑也认不到出来的尸骨,这些掉包计不过手到擒来。”我怔怔的的听着,“过几天司乐坊若没有察觉,我将你带到苏府只说你是我从小捡来养在身边,家里有了病人,实在过不下去,将你卖几两银子。”说完,她一边举起茶杯喝了一口,一边用眼神打量我。我垂头细想,这人贩子如此天衣无缝,看来是做惯了这一行的,我若不听她的,只怕去的地方更惨,方才抬起头来:“大娘这样将我送去好人家,那肯定是比日后去做官伎更好,我听大娘的就好了。”她似乎放了心,便放下杯子,吩咐我不可出这房间,吃喝会有人送进来。我知道此刻一动不如一静,便拼命的点头答应下来。果然,随后第三天这人贩子大娘又来了,命我洗头洗澡换上一身干净的粗布衣服,说今日便带我去苏府………自此我便做了苏夫人的端水丫头,这苏府是江南做皇家买办的,跟当朝皇后娘家李府是表亲,苏夫人见我伶俐干净用起来甚是顺手,便让我进了她房中贴身伺候。有一次苏夫人去李府赴宴,不知怎么的李老夫人便夸赞了我两句,苏夫人就将我送给了李老夫人,后来听说苏老爷将皇家买办的东西交割完之后没两个月就携夫人家眷回了江南。这随后的日子便没有那么艰难了,李老夫人性情尊贵温和,府里的一等丫头跟副小姐一般,尤其是老夫人身边的连老爷夫人都要给尊重,再然后我随李老夫人进宫,又为太后看重便顺风顺水的一路坐上了从四品女官………这思绪一打开,我紧紧的提醒自己这日后的路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往事在梦里偶尔回去一次切不可自怜自爱。我翻了一个身告诫自己什么也不想快些入睡,果然这很快就沉沉入睡黑甜到天明。 第8章 莲池落水 果然如太后所料,沈真彦将北戎俘虏的去留推给了朝廷。这一大早罗大奶奶就亲自进宫禀报了这个消息。而更不好的消息便是陈太医随罗大奶奶脚后跟进来回禀瑶月仙师又呵血,此时我比太后更紧张,要知道瑶月真有个三长两短,皇上哀痛之中必定迁怒于人,我这小命儿恐怕是保不住。 太后手里不停的转着沈真彦向鸠摩罗法师请的十八子羊脂白玉佛串,沉着脸似乎也无辙,而现在唯一的指望便是快马加鞭二日后送到信王手里的信。 肃辽大捷皇上龙颜大悦很快就公告大赦天下。我去少府领慈吟宫的宫例顺便看了邸报,大赦里边并没有余家,因爹爹是通敌卖国罪不在大赦范围之内,我对这次大赦也没有怎么太指望,想打击残害爹爹的党争一派终究不会让爹爹脱罪,爹爹为高帝指定的太子太傅,且是状元及第出身,后任撰学大学士,三任国子监监考,桃李遍天下。若爹爹赦免无罪之后必定会被众门生重推进朝廷,这是京难后重执朝廷的一派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所以我心里的打算便是待二十四岁女官年纪已满放出宫去,再去找到爹爹,重新计算往后余生。 我从少府出来虽说对邸报在预料之中,却仍然有些垂头丧气。谷雨过了这几天天色也阴阴的,我感到有几滴飞雨落在脸上,不觉抬头向空中望了望,我站在甬道往上看去红墙黛瓦,长长方方的天,心里确实憋闷。 甬道尽头迎面转过来一顶软撵,我侧身避在一旁,微微低头敛手,不想软撵到了我面前却停了下来,我抬头一看是沈贵妃,沈真彦的小姑姑,她是沈太国公晚年六十续弦所得,万分疼爱的最后一位嫡出千金,新帝登基之后,便封了贵妃。她自己下得轿来走到我面前,想来这次沈国公立下汗马功劳她也十分春风得意,看着她肤如凝脂,面带喜色,我曲膝恭喜到:“给沈贵妃贺喜。”她上前来拉住我的手:“平身吧,你这般客气。”宫里的规矩就是对太后跟前的一等伺候宫人都要做一种礼让,“鱼大人初十二可有时间出宫?”我不解的抬头望住她,“初十二是本宫娘家沈老夫人七十大寿。”沈贵妃今年应是24岁,沈老夫人当年嫁入沈国公府她还没有出生呢,沈老夫人17岁时生下现在的沈国公,沈国公长到二十岁,沈太夫人仙逝,沈太国公续弦的便是当今林大人家的庶出长女,次年就生下了这位沈贵妃。而沈真彦要将我拜在林府做义女的,就是这位沈贵妃的舅舅。“本宫沈家来人说鱼大人上次去府里选牡丹真是位赏花的行家,盆盆都是花园里的珍品,尤其是那一盆一枝双朵的粉白牡丹,叫蟾宫的品种,花工说没有换上五年的种是养不到这样好的。”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娘娘家沈府才能养得出这般神仙花品来,前日皇上来给太后请安,还夸娘娘家的牡丹确是有国风。”沈贵妃身形十分高挑,想来遗传了沈家肃北风彩,五官却十分秀美美,她与皇后这一南一北两家武将的身份将这人数不多的后宫平衡得满满的,她听我说得十分开心起来:“初十一是沈府家里亲戚来给老夫人庆生,本宫邀请你去沈府坐一天席,你可愿意?”我心底里那一股莫名的情绪又开始波动,“你放心,太后那里本宫会去说,本宫还想让你顺带将皇上赏赐的几瓶香露给沈老夫人送过去。”说完她上了软辇,含笑自去,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原地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慢慢悠悠的往慈吟宫自去了。 刚一进慈吟宫,多米就比了一个手势:画了一个圆,这是我们私下说好的往上指,便是皇上,画一个圆便是皇后。自王兰宝挨打之后每每皇后来请安或者有事我便躲着不到跟前伺候,偏偏我端着太后这个月的燕窝和银耳刚进宫门,正准备从转角往后面去,就看到皇后跟在太后身边从大殿出来,我只能站在廊下做听候状一动不动,“妙灯公主个月便是及荆之年,本宫想着往日她生辰都只是送些东西过去,按当年悟能法师的说法,今年她便是可以回宫生活了。”皇后站在太后的左边侧着身说话,“你就看着办吧,只是先头说的宫宴不能有一丝闪失。”皇后跪了安便扬长而去。圣灯公主的母亲是先帝的一位贵人,家世也不显赫,只因有了孕才给了贵人的位分,妙灯公主原名宜春公主,生下来就体弱多病,直到有一次华法庙的和尚们进宫祈福,她的母亲钱贵人便抱着她向悟能法师求平安的法子,悟能法师看过公主之后说道公主应该带发修行,去除前世冤孽才能保得平安,待15岁之后自有她的因果,先帝听了便赐了一座在京城东北边上叫静慈庵的寺庙让宜春公主带发修行,重新赐名圣灯公主。钱贵人是在公主十岁的时候没了,我还随芳飞姑姑去过静慈庵送过太后所赐的文房四宝。静慈庵虽说是在京城东北角,但庵旁有一片山坡,遍种梨树,到了秋季,庵堂里的人便摘下梨来,熬上梨膏专供宫里。这圣灯公主住进去了之后,庵堂里除了一位讲经的老尼姑和两个能做杂事的小尼姑 ,其余的都迁到其他寺庙去了。想来这十五岁回宫也是该选驸马的时候了。 不想这午后竟然阴云消散天空放晴,春日朗朗让人心情也开阔了许多,生活中纵有太多危险和不愉快也会让人在一些特别的时刻全然放下,我在庭院里看着宫人们各处张灯结彩,有往树上挂鱼灯的,有往羊角石灯里放蜡烛的,廊下的大红灯笼早已挂上,也有清理盆花打扫角落的……只等着后天4月八日开始,宫里连续庆贺三天。 我懒懒的晒着太阳,觉得那些发霉的往事在暖和的气温里也成了淡淡的影子,突然身后有人轻轻拍了我一下,我回头一看:“伺禾”我亲切的喊了她一声,她怀里抱着一叠书,悄悄对我说:“仙师让把这些书还回去,另外还有要借的书名单在这里。”我点点头:“仙师这几日身体怎么样?”她蹙了蹙眉:“时好时坏,今日又略呵了点血,吃了点点燕窝粥。陈太医说:“若是心思没这么重,放宽些,那胃里便能消化的动食物,也不至于破溃出血。”我微微的叹了一口气:“按说这是第四日了,信王的信今天也应该到了。”伺禾识字不多,若往藏书楼里去,别说查找,便是将这书名填上去,她也写不全。我将书从她手中接过说到:“你晚膳后过来取吧!”“有劳鱼姐姐。”说完她便轻快地回去了。我这里跟多米说了一声:“芳菲姑姑若有事,便说我去藏书楼不到一个时辰便回来。” 出了慈吟宫便见各处的大红宫灯都挂了起来,我一路欣赏这一份喜气一路往藏书楼方向去。刚到出后宫的大门就看到几个宫人搭着架子在修补什么,其中一位说:“这位姑姑,你从旁边的御花园过去,我们要赶在天黑之前全部修好,这里过不得人。”我也没怎么往心里去,想着从御花园走看看花,或许还能看见宫猫们可以逗逗。路虽远了一点,又是中午,御花园一个人都没有,果然树下围着的玉石栏上躺着几只金黄虎皮的猫,晒着太阳,有的睡着了,有的懒懒的摇着尾巴,突然听到一阵摇食的铃声,几只宫猫飞快的向花池那边奔去,我看见一位着深色三等太监服的一个身影在池边摇铃,一只手端着一盆猫食,御花园这边的宫猫是放养的性子野得多,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已经飞快的奔了过去,那位太监便将食盆放在了地上,这几只猫凑了上去,我看的有趣便往前又走了几步站在花池边隔岸细细观看,突然背上一把大力推动,我跌入了池中,池子不深我挣扎着站了起来水只是齐腰,低头一看血滴在被搅浑的水中慢慢的胭红开去,几本书册凌乱的浮在水面,我方觉得手掌上火辣辣的疼,才发现手掌上被划出约有两三寸的口子,此时浑身上下湿滴滴的,再一拔脚全是淤泥,陷在里面软绵绵的拔不出来腿。正在无助中,想叫那喂猫的太监来帮忙,对面哪里还有那太监的身影。我便拼命大声的一遍一遍呼喊:“来人啊,有没有人?”“把手给我”急促的喊声从池边传来,我转头一看是王兰宝,我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一把紧紧拉住他伸出的手,他只用力一带,便将我从池里拔了出来。“还伤到哪里没有?”我拎起官服看了看脚,又活动了一下身体,因春天穿的还不算薄,倒也没有被划破,对他摇了摇头。他似乎松了一口气:“快随我来。”拉着我便往御花园的一处门楼里去,这里是侍卫们换防的地方,此时里面有五位侍卫正在休息,见我这般狼狈,便知道是在旁边莲花池落了水,都帮忙打上清水递上毛巾,其中一位侍卫很有经验的说:“这手划破的样子,恐怕有点厉害,不知是什么厉物在池里?那莲花池每年秋天拔残荷的时候,都是将淤泥翻得干干净净,怎么还有这般尖利的东西在里头?这若是不处理好,只怕伤了风就没得救了。”我此时又冷又惊俱,双腿一软被王兰宝稳稳的扶住,“把披风递给我”听他着急的喊道,其中一位侍卫立马从墙上取下一件白色披风,王兰宝瞬时将我裹了,一把抱起我便往后宫里奔去。 从御花园进入后宫最近的一处宫殿就是祺贵人的宝椒殿,我晕晕沉沉的被他牢牢抱在怀里跨进了殿门,我耳中听得里面一阵混乱的询问声和脚步声,“先将她放到本宫的寝宫里”,大概祺贵人也被惊动了,走到了我面前说话,按吩咐我被放到了一张罗汉榻上,随后便有宫女们上前替我换下衣服,用热水抹擦,耳中听得外面的祺贵人在说:“快请御医。”我匆匆在里面止住了她:“祺贵人,不用请御医。”我换好了她宫里一等功宫婢的宫装脚软手软的出来,向她行了一礼:“谢谢祺贵人,还望此事不必宣扬。”她一双美目看着我,不无担忧的说:“这伤口是经了污水。”她身边的一位一等宫女叫红珠的说:“奴婢们见小厨房里做饭的姐姐们平日里常常被划了口,便是用那泡菜坛里泡的酸茄子拿了来捂,说是可以去锈毒。”我点点头,这个法子倒是民间常用,红珠见我点头就向旁边的小厨房奔去,替我拿了一只小酸茄子来捂在手上的伤口上,此时盐分渗入伤口,我痛的满头大汗,不觉低声呻吟,王兰宝将我紧紧的扶住,我此时浑身已经没有力气,不得不靠在他身上,祺贵人说了一句:“再去给她准备一套干爽的衣物来,这般大汗必定背心又湿透了,落了水的人本就受寒,此刻万万不可以再有寒气入体。”我感激的望着她,虚弱的说了一声:“多谢娘娘。”说来运气也好,这手上的伤口果然慢慢就消了肿,大概不到半个时辰那剧烈的疼痛也慢慢褪去,我重新换好了衣服身上也渐渐的有了些力气,祺贵人问我可要吃点东西,一边命人送了盏茶来,前番挣扎和刚才的剧痛之后,确实消耗了我八九分体力,我向她感激的点点头:“谢谢娘赏赐。”很快一叠豆腐皮包子,一碗酸笋丸子汤就端了上来,我也顾不得烫三口两口的便一扫而光。这两份热食下去我瞬间就长了力气,方才细想起落水前的的细节,又看了王兰宝一眼,发现他穿着三等侍卫服,只是觉得时刻不便再打扰祺贵人,就起身向祺贵人行礼:“鱼欣告辞,改日再来谢过娘娘。”一边向红珠也行了一礼,“谢过红珠姑姑。”这宫里千奇百怪的事情多了去,祺贵人也是个不多话的人,点了点头任我和兰宝自行离去。 侍卫不得擅入后宫,我便送他离开后宫往御花园去,待到了一个僻静处我小声的问他:“你怎么穿了侍卫服?”他静静的望着我,半响才说了一句:“我跟皇上恳请做贴身侍卫,爹爹也是同意的。”这朝里掌权的大臣但凡长子没有建功立业的,为了表忠心都会将长子送宫里做侍卫,以消皇上疑心。想来这王家独苗,只需上书一封就会立马被应诺封上带品侍卫。此时莲池那边一片嘈杂,王兰宝望了一眼说:“莲花池里应该是发现了什么。”我点点头跟他一同走了过去,几名侍卫和太监围在那里,果然莲池里被挖出了锈迹斑斑的几十片断刀,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确实又是一场对我的诱杀。我正沉默地看着,突然一只手被王兰宝拉起来就往御花园外走,“你不能再留在宫中,跟我去向皇上请求出宫,随我回家,我来保护你。”我拼命大力的挣脱他,好在那边众人并没有注意到远远的我们,我放低了声音斥责他:“你仗着皇后,仗着王国公,皇上就不能把你怎样么?我可不想现在就死。”他气馁的垂了头盯着自己的脚尖:“鱼欣,我要怎样才能保护你?”我从他的侧面看过去,这孩子要说相貌那在京里王公贵戚中可是数一数二的,个子不高不低,那肌肤比一般的小姐们还长得白净,星眸圆脸,端正的鼻梁,唇峰棱角十分分明尤其是那一排眼睫毛,越发衬的星眸似含情脉脉。我叹了一口气这孩子便是被宠坏了,虽说与我年纪一般大小,我可能是京中各府女眷中唯一不待见他又略微有些出色的姑娘而已,他便任了性要征服我,只怕真的到了手,不过似他那四处搜罗的一马车珍宝, 搁置久了也视为寻常之物罢了。我转了话题,按自己的判断对他说:“大约这事也查不出来。刚刚有位太监在那里喂猫食,我就是去看他喂猫被人从背后推了下去,我虽记得那太监的样子,但此时怕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这些天宫里到处张灯结彩,来来往往的宫人比平时多了几倍不止。连你们侍卫房就在不远处也没发现异样,这要查起来也是个没头绪。”他什么也没说,只静静的低着头听我说,“回吧,谢谢你今天救了我。”到底是他及时赶到那锈毒才没有扩散开去。“我一会儿托新福公公将刀伤药给你送过来,你一日三次的准时抹上,这药里边也是有去锈毒的成分。”我点点头,便快步向后宫奔去。 我落进莲花池的消息慈吟宫应该都知道了。我穿着一等宫婢的衣服一进慈吟宫,大家便用稀奇的眼光追随我,我前脚刚进房间还未换衣服,多米便在门外喊我:“鱼姐姐,太后让你进去。”我简单将自己收拾了一下,用白色细麻帕将手掌缠了起来,才到太后的寝宫一五一十将今天的遭遇讲了出来,待我说完之后,太后没有一丝沉默:“他们既然要做初一,就别怪哀家十五。”太后的声音里透着冷气,而在我耳中听上去,却隐隐有一丝杀伐果断。而我心里分外奇怪的是这两次暗杀都是花上如此多的心机针对我,时辰又算得那么准确,这应该是下了血本,难道我对对方的威胁就是有那么大,非要置我于死地?从太后气愤中的阴狠我又感到了太后的紧张。“日后大家切记要小心,不可单独行走。另外你俩查查哀家宫里可是有内奸。”我和芳菲姑姑两两相觑,心想慈吟宫里都是好几年的老人儿了,这要一一排查起来,那还得万分用心。 第9章 禁宫捉猫 大赦令公布之后,皇家就准备开始祭天,钦天监报出来的是四月八日这一天为吉日,吉时是寅时出发卯时祭天,宫里各处便忙了起来,祭天虽是极其肃穆庄严,但祭完天之后,各种庆祝活动却要办得丰富异彩,民间从祭天这日起大开集市庙会,皇家是狩猎簇鞠宫宴,举国上下一片喜庆热烈,歌舞升平。 慈吟宫里也忙的人仰马翻,我将已经打理好的太后祭天穿的冠服和面首送到太后寝宫,刚到廊下迎面见陈太医进来,我心里便砰砰跳了两下,该不是瑶月又怎么样了?但看陈太医的面色却有些喜气,心里不觉又宽松下来。我跟着他脚后跟一并进了太后的寝宫,见他向太后禀报:“臣陈正俊给太后请安。”平身之后,他从随身的药箱里拿出一只白瓷小瓶后,就告退出去了。芳飞姑姑顺手把小瓶放在太后床边的盒子里,想来是太后要的什么抹擦药酒吧。 四月七日皇上用过早膳之后,仪仗已经在宫门外排出了老长,随行大臣们的马车约莫也排出了两三里外,这祭天之行便浩浩荡荡向龙脉所在的齐山奔去。 四月八日便等皇上一行在齐山祭天之后回了宫再向各位先帝祭祀。 八日这一早,后宫里边已是万事俱备,只等着皇上回来,少府派人来将余下的三盆牡丹花送到寿仁殿,这座殿供奉的是从祖帝到先帝五位皇帝及皇后的牌位画像,皇后来向太后请过安就要去做最后细细的检查。 我借口小太监们送花怕不仔细随着去寿仁殿避开皇后,顺手将前日洗干净的祺贵人宫里的宫婢服用盒子装了拎着送过去。 远远的便看见祥意宫宫门半掩,虽然张灯结彩,各处挂红着绿的但是里边静悄悄的,好像也就是做了个面子上的喜庆。我隐隐的听着有木鱼声,这几年各个宫里敲木鱼诵佛修道的越来越多,曾经听新福公公来向太后禀报过,说皇上已经几乎不在后宫入寝,而今都有四五年了未曾再选过新人入宫。 我循着木鱼声来到大殿旁边的耳房门前,房里面突然窜出一只雪白的长长绒毛的大猫虽吓了我一跳,但着实可爱。我在门口曲膝行了礼,说道:“鱼欣叩见祺嫔娘娘。” 祺嫔追着猫出来,一边说:“快抓到它,用绳子好好系着,今日宫宴上要带去的。” 我也放下手里的盒子和宫里的几个小宫女太监去围这只雪白的猫,好在这只猫性子不野给追到了墙角花圃里面,雪白的一团儿缩在兰草丛里,我上前拎着它的脖子给抱了出来,另外有小太监便将平日系它的红丝绦给套在脖子上。看着祺嫔很紧张的样子,可见这只猫是她的心上所好。 祺嫔当年选秀其实是太后看上的,她家世不高,父亲不过是颍州府七品县令,但他哥哥却是位武探花,后来成为信王北辽军中的一员大将。这次肃北大捷正好有西域上贡了这只波斯猫皇上便赐给了她。 祺嫔长得很漂亮,面庞薄薄的,一双丹凤眼,细细的唇笑起来简直就是一幅仕女画,如今这宫里的嫔妃们几乎都不怎么爱笑,人人如嫦娥一般,各自养着自己的所好宠物,各自的宫里也如广寒宫一般没什么生趣。如今的后宫不过是养着一堆学佛修道的美人罢了。因为皇上若非这些嫔妃娘家立了什么不得了的大功方才去坐上一坐,聊上几句,赏赐些东西,没事便再无往后宫来。以至于这偌大的后宫娘娘们之间也没有什么好争斗的,那为自己为自己娘家争光耀荣的心也渐渐全没了。 “鱼欣还有几年就可以离宫?”“回娘娘还有五年。”她抬着头望着碧蓝清澈的天空好似自言自语:“这如花似玉的年纪,等离了宫就好了。”我在一旁笑笑的问道:“娘娘还在府上的时候是特别活泼的吧!” 她唇角不自觉浮上一抹浅笑,神色似乎有些向往:“小时候哥哥带本宫骑马,他们校场的土都让马给跑烂了,有一次本宫偷偷骑马出去,还跑上山玩了一圈下来,让哥哥给骂的要死……”她只是望着蓝天,仿佛那蓝天里全是她曾经的美好,“本宫在校场里看哥哥跟军营士兵们比赛百步穿杨,哥哥竟然还输了……”她似乎想起什么不自觉的笑了起来:“从那以后我还想学射箭,家里边说姑娘家的手会磨上茧子,本宫偷偷去拉了一下哥哥的弓箭,确实力气不够。” 她好像突然又回到了现实:“时辰也不早了,今天晚上皇上还有宫宴祭祀,想来你也忙,在这里听本宫唠叨了半天,你先回吧!”我曲膝又谢过她,再向旁边的红珠道了谢,方才拎着盒子出了宫门。 说巧不巧转过前面飞云宫,西汐迎面走来,身后还带着两位小宫女。她那张万年没有表情的脸着实精致的很,到了跟前儿冲我例行宫礼的点了点头,我向她靠近,轻轻在她耳边说:“白云观的李冲道长前两日羽化登仙了,观里两位仆妇,一位上山打柴给摔死了,一位回家在灶房烧火给烧死了。”她这张万年没有表情的脸自然保持得没有一丝变化,她的眼珠倒是微微动了一下,双唇也只是微启说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一拂袖扬长而去,行了没有五六步又转过头来,恰巧看到她也转过头来正盯着我,似乎若有所思,我更证实了白云观诱捕确为皇后所为。 那么前日我莲花池落水,都是争储的开始。 我叹了一口气,看来即使自己在这宫里怎么避世也躲不过形势。事已至此,那么就好好陪太后出手。 子时皇上的仪仗便从齐山浩浩荡荡的回了宫,虚时日落之后便是祭天仪式。 各宫则是宫门大开,彩灯齐燃,人人面带喜色穿行于各处。太后早已宫装大品的穿戴整齐,只等着吉时起驾。芳飞姑姑和我也安排好了一切宫务就在太后身边等着。 随着三声炮响,新福公公便站在宫门口长长的唱了一声:“太后起驾。”前面四位执宫灯的小宫女先行,随后四位太监手捧祭品,太后方才起身,后头就是芳飞姑姑,我,多米,喜果。太后从各宫走过,各宫的主位便在门口迎送,然后按位份跟在后边。各处火树银花光耀如昼,终于走到了供奉各位先帝牌位的凌云阁,从来能够进去祭祀的也只有皇上,太后,皇后和皇子。皇上和皇后大皇子已等待凌云阁外,见太后来临,皇上方才迈进凌云阁,太后随后,皇后一手紧紧的牵着大皇子也迈进去了,各嫔妃便在阁外安静等候。 我们在外面也就听得行礼官不时的唱诺,夹杂着微微有些环配叮当声,然后是皇上念祭祀文的声音,约膜两柱香的时间,皇上便先出来了,众嫔妃纷纷下跪:“吾皇万岁万万岁,太后金安,皇后吉祥。”待平身之后皇上便领着众人向祥云殿开始了宫宴。 这宫宴上的歌舞看的多了都是一个味道,先是端庄大气的颂风舞,然后便是些精致的细腰舞,接着上弹奏演唱歌曲,反反复复的上这些表演。这会儿丝竹之声很轻间杂着着祺嫔怀里的猫咪在喵喵喵的叫。皇后微微蹙了一下眉:“祺嫔,皇上赏赐你的这只猫,虽说金贵也要好好调教。”祺嫔抱着一团雪白缓缓起身:“回皇后,这猫皇上刚刚赏赐给臣妾,臣妾以后会把它调教的听话。”坐在祺嫔旁边的是皇后王家庶女王颖墨,长相十分娇俏,穿着粉缎绣山茶蔷薇连枝花,头上珠翠间点缀着一簇茉莉,正是小姑娘岁月最美好的年龄,她对着祺嫔笑:“祺嫔娘娘,颖墨可以抱抱你的猫咪吗?”祺嫔很温和的将手里的猫递给她说:“你小心一点,别让它抓着你。”“娘娘,这猫叫什么名字?”祺嫔转过身对着皇上和皇后说:“臣妾想着这猫金贵取个名字也要别致些,所以就考虑到现在还没取上。”众人也没有怎么在意,便各自饮食看歌舞。 我瞅着那王颖墨抱着猫咪,一个不稳,那猫便窜了出去。王颖墨看着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正是天真活泼的年纪,她起身便追着猫咪出去了,她身后一个贴身丫头也跟着去了。不想这一去便有一个多时辰,宫宴都已经进行到意兴阑珊也不见她回来。此时新福公公慌慌张张出现在皇上身旁,低低的说了几句,我见皇上面带怒色起身抬脚就往宫外走去,太后和皇后也甚为吃惊,皇后起身向太后告退也随着皇上去了。太后便告诫众人:“大家自己只管玩儿玩累了想回宫的便回宫。哀家时辰到了,先回宫吃药了。”众人便恭送太后,此时大家哪里还有心思在吃喝玩乐上,也纷纷回到自己的宫中悄悄派人出来打听消息。 太后坐着软撵,我和芳飞姑姑一左一右的往慈吟宫走去,刚刚走了没一半宫道远远的便看到两个小太监用架子抬着什么东西,只是用白布盖了迎头走过来。芳飞姑姑便飞快的跑了去高声喝道:“太后回宫,你等抬的什么东西,不要惊着了太后。”因为宫里但凡是死了人才是用白布,芳飞姑姑她是懂的,我这里忙止住了抬软撵的轿夫停下。芳飞姑姑将两人赶到了旁边甬道,直到两个太监抬着走远了方才回来继续往慈吟宫走去。 太后一进寝宫刚刚换好日常穿的玉蓝色缂丝团花对襟,喜果就上前来禀报:“太后,皇后家的二姑娘不知怎么绕过了进青碧宫甬道的侍卫们,说是她带的猫跑进了青碧宫,她带着自己的丫头一块进去找,好像惊着了瑶月仙师,然后出来的时候,那丫头让侍卫一盘问,就一刀毙命,二姑娘说自己是皇后的妹妹,侍卫们才没有下手。”太后听完一言不发,“你去看看。”半响太后对芳飞说。 我小心翼翼的站在一旁,寻思着这事儿也够巧的,皇后已经火急火燎的奔了过来:“太后 ,太后,救救臣妾的妹妹。她不知道清碧宫是禁地,是臣妾的错,臣妾没有管教她。”皇后头上的九翅凤钗在发髻上已经有些歪斜,鬓边的绒发也飞散了几缕。看来她先时已经跟皇上磕了不少头。 我将桌上泡好的女儿茶新斟了些滚水递到太后的手上,太后闲闲的喝了一口:“皇后如今的性子是越发沉不住气了 ,先头为你家弟弟你来哭闹,如今又为你家妹妹你来哭闹,这母仪还要不要了?” 皇后虽说是南方武家出身,家训却是要读书的,可惜听说皇后自幼性情活泼不好诗书,先帝当年选太子妃时便是看中了她开朗明艳大方,与太子过分儒雅沉默相得益彰,却不想进宫之后,才发现是个心无城府又过度维护娘家的人。 “你说说是怎么回事?”太后继续问她。“祺嫔的那只猫不知怎么一直在跑,青碧宫种蔷薇的有一壁花墙太矮那猫就钻了进去,颖墨和她的丫头也跟着翻墙追了进去,进去后到处找猫,却找到了瑶月仙师的大殿。臣妾的妹妹确实不知道此处为禁宫,现在皇上大怒说要赐酒,臣妾苦苦哀求,皇上已经回了上书房。求太后看在臣妾的父亲面上就饶过臣妾的妹妹吧,求皇上收回赐死,就算再怎么罚颖墨也是甘愿。”虽说嫡庶在一般豪门世家都不怎么相互亲近,但皇后对她这位庶出的妹妹却很是再意,听说这位王颖墨是要许给王国公军中的一位校尉,看上去这次进宫是要来学些宫中功课。在京中但凡皇亲国戚或是豪门世家的千金出嫁前有本事的家里都会送入宫中,请各司房体面的嬷嬷们进行教导,再次一等的便会请一些退下来的体面嬷嬷到府上指导。 太后叹了一口气:“王国公当年为先帝哀家断后杀敌那是拼了死命血溅沙场的,哀家是亲眼看见你父亲被抬到御医面前,那一身的血啊!”太后摇了摇头接着说:“既然皇上没有当场要了你妹妹的命,你就先缓一缓吧。”皇后听得也很有些动容,看着太后似乎有一丝指望。“皇上这会气头上你还指望怎么样,明儿一早再说吧。”皇后垂了头用卷帕抹了抹眼睛便请安告退。 对着皇后告退的背影太后若有所指的说了一句:“这宫里有些人是动不得的。”皇后似乎听到了这一句话,脚步顿了一顿,又做若无其事状往外走。 第10章 校场比武 芳飞姑姑飞快的奔进了太后寝宫,几乎和我迎面出来时撞了个趔趄。这会儿已经夜深,因我不贴身伺候太后,所以晚上不夜值,就准备回房间,芳菲姑姑似乎很解气的也不掩饰压低的声音传来:“那王家姑娘一个人跪在宫门后面,猫也横挺挺的死在她面前,先头咱们回宫看见那两个太监抬的便是她的丫头,多禾说了那猫直接进了瑶月仙师的书房,王家姑娘跟着就按了进去,捉了猫才出来,她两个从正门出去又跟侍卫喧哗了一阵,瑶月仙师说自己人不太好了让传陈太医,然后皇上便来了。” 我在门外听见太后隔了一会儿,才问了一句:“那药都处理干净了?”芳菲姑姑回道:“陈太医说那药水是古方上的,他又做了改变,即便是有人闻到,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按剂量一路撒到仙师书房前也不过几个时辰就挥发无痕了。”我听得心头跳了跳,“药瓶子可都碎了?”“是的,先用水洗过,再碎的。”随后听到芳菲姑姑伺候太后换衣服的声音,我便轻手轻脚的回到自己房间去了。我简单洗漱后躺在床上细细思量这一件事,那便是祺嫔也是太后的人,她出猫,难怪她这猫一直没有取名字,大约祺嫔知道她手里的猫命不长矣,便不取名字也罢,而太后的人在晚宴上用药引出了猫,在青壁宫自然是多禾接应,药是一路洒进了仙师书房……只是这陈太医什么时候投奔的太后,倒是一点痕迹没看出来,如此木讷耿介的一个人,还掩饰得不错, 我微微的一笑,觉得也有些倦了便埋头大睡。 第二天一早,多禾就匆匆来报:“启禀太后皇上有旨:宣王国公家王颖墨为秀女,住青壁宫永世不得外出。”太后喝着手里的银耳粥,面色淡淡的听着,多禾接着又报:“皇上秘旨:王颖墨从此刻起为聋哑瞎。”太后方才放下手里的银碗,“那就让陈太医送药吧。”太后顿了顿又道:“给她安排一间屋子,让人好好照顾,她要死了哀家便让你们都陪着去。”多和垂头应了一声:“遵旨。”方才慢慢退下。 我微微的吸了一口气,这已算是王颖墨最好的结局了,前四年,有一位新进宫的郁良人因家里运粮有功刚刚进了位份,高高兴兴在宫里放风筝,后头风筝掉进了青壁宫,她一路走过来,想进去寻找,仗着皇上新宠跟侍卫们争执了几句结果一刀毙命,最后不过是报了个暴毙,她那一宫的人也都消失了,估摸着不是被罚去做了苦力,便是送去了守陵。 这里太后收拾清爽之后兴致勃勃的说:“今日是大宴群臣,哀家可是有好久没有看到骑术比赛了,还有京中各府公子哥们组队的蹴鞠比赛,咱们前些年受北方骑兵的窝囊气受够了,这些年皇上大力提倡养马,哀家也看看咱们的人长进得怎么样?”太后是个爱热闹的,常常引得一宫人都很欢快,大家欢欢喜喜地簇拥着太后往外头的校场走去。 太后的软辇到校场的时候,四支骑兵队已经就列,全场毕恭毕敬的鞠躬请安“吾皇万岁万万岁,太后金安皇后金安。”一声火炮清脆的划过晴空,骑兵骑马比赛便开始了。因校场是长椭圆形,在90度转弯的地方马很容易摔倒,这时候摔下去的士兵得飞快的跑到旁边躲避追上来的马的践踏,而自己马队的骑兵便要在旁边接应,飞快的接替上马继续追赶,看到紧张激烈处引得看台上的各位王公大臣们纷纷站起来拼命的鼓掌呼喊,而后面高台上则是嫔妃和各位诰命官眷,不时的发出惊惧的尖叫声。这一场速度比赛一共是八圈,赢了的骑兵队便打着自己的将军旗号到皇上太后的看台前谢恩。这支赢了的队伍是着银色军甲银色头盔,是清一色的矮脚粗腿大青马,这种马体力好奔袭能力极强,因腿矮身稳不易摔倒,是上战场的最佳马种,领头的举着军旗,百色军旗上宝蓝色的圆环里面是一个“沈”字,我也忍不住微微一笑,坐在皇后下首的沈贵妃唇角骄傲的抿着,看上去实在是在忍住内心的欢笑。皇上大喜的抬着手:“今日这场较量,沈家军八圈只用了1\/3柱香,比前两年时间更短了,来人,上朕的赏赐。”我们也看不到是赏了什么,只是一个大盒子递到了军旗旁边一位军士的手里,众人三呼万岁,便退了场。 接下来便是骑马抢羊比赛。这个自然更精彩了,因为骑兵们手里是可以带没有开刃的兵器,着红色军甲的队伍,手里一只奇怪的兵器,他们抢羊是两个一组,一个去抢,一个在后面跟着,要是见对方抢着了,后面跟着那位便用兵器去勾对方的马腿,那马腿受拌便会跌倒。如此一来沈家军便落了下风,那有支持沈家军的便嘘声叹气,那支持红色军甲的便热烈鼓掌大呼小叫,很快,这一场比赛便见了输赢,红色军甲,红色头盔的队伍也骑着马,打着军旗到了皇上面前,那军旗被校场的空旷的风吹得猎猎作响,上书王字,皇后高兴得紧握双手对着各位军士们道:“辛苦辛苦了。”皇上也甚高兴:“这合钩兵器便是那北方游贼们的克星,威风不减当年,来人看赏。”太监们又将一个大盒子递到了红衣军士的手里。这骑兵们比赛完了便是射击。 这射击百步穿杨已经是最基本的技能了,这次比赛校场设了新项目,便是放飞一群鸽子,谁在规定时间内射的最多谁便赢,一共是十人一组,报名不分军职家世,只需要在前十天到京畿宫中侍卫组报名即可。皇上是英明的,这很有些科举提拔寒门底层人才人才的味道。 因刚刚两场比赛很是激烈,这会儿大家才放松下来,开始了热忱的讨论,喝喝茶吃些点心起来活动活动身体。 我也因刚才的紧张站得有些腿酸,就靠在搭看台的桩子上歇一歇,突然衣角让人拉了一下,侧头一看,竟是沈真彦家老来通知我的那个小丫头,她机敏的拉了拉我的手,便将一张纸条传到了我的掌心就跑开了,我看了看四周,背着人打开纸条:“下一场开始,在石山花树后。”我知道那里是校场的边缘处,脸变热了,心头也砰砰砰的跳。 这一段时间在无人处一个人静思的时候,我也会做做将军夫人的梦,心里甜丝丝的,然后回到眼前的现状时,唯有对自己苦笑:“能够在心里默默喜欢一个人,那也是对得起自己十九的年纪,不是很快就会过去了吗?我虽不是如花美眷起码这一辈子也曾跟人心心相印过,何况他真的是人中龙凤……”似水年华,有一次遇见就够了,没有结果我也心甘情愿,我的双腿已由不得自己往校场的边缘处走去。 转过石山看到一袭白色衣裾,我从来没有这样大脑空白过,他望着我面上含笑,我抿唇似有笑,虽抬着头却垂了眼只是望着他的军靴,“上次托姑姑转给你的信收到了吗?”我点点头,前两天沈贵妃来给太后请安临走时我上前问候,“别忘了本宫的邀请。”我微笑着对沈贵妃说:“娘娘厚爱,鱼欣记在心上。沈老夫人生日前一定来娘娘这里带东西。”我将她送至慈吟宫宫门口,她回身便将一封信递到我手里,笑笑的自顾自托手而去。回房间后,我打开才知道黎山白云观李冲道长出了事。他们果然要将所有痕迹抹得一干二净。“鱼欣,你现在的处境非常复杂,你一定要耐心一些,我去肃北处理完北戎后事回来就准备咱俩的婚事。”我傻傻的听着,觉得自己傻傻的在笑。“将军也要路上小心,现在宫里边儿争储的势头越来越厉害,我虽不懂朝中大事,终究觉得还是信王上位咱们比较安全。”“你只要保护好自己便行,以后嫁鸡随鸡罢了。”我见他说的如此粗鄙不自觉斜了他一眼,他忍不住掩口笑得咳了起来。“将军没有别的事的话,我便回去了,呆久了也不方便。”他点点头,又有些不舍得说:“若不是我还要去肃北,就是让人看见了也无妨。”我一边往回走,一边又回头对他说:“沈贵妃让我后日替她送东西给沈老夫人庆寿。”他负手而立,小声的喊道:“我等你。”我飞快的往回小跑。 一直到快靠近太后的凉棚我才放慢了脚步,平息了一下喘气慢慢走过去,“你就这么热?”芳菲姑姑瞅着我的脸问,“有点儿有点儿。”我连叠声的回她,此时,射鸽比赛已经准备就绪,几个太监将鸽笼抬到校场中央,同时放飞了百来十只鸽子,说时快那时快几十支箭齐刷刷的便射落了不少鸽子,紧接着,第二波箭又射了出来直到不多的鸽子逃出飞天,太监们就上场捡拾被射落在校场里的鸽子,分清楚不同的箭上标志便呈给皇上,一只盘上有五只带箭鸽子的是东南江家军一位不知名的小卒,而射中四只鸽子的竟然有王国公的嫡子皇上侍卫王兰宝,余者也有射中四只三只的,皇上不觉大喜,将这三十几名军士招在面前:“我朝辈有人才出,往年朕去军中视察看将士们射中三只为多,尔等听赏:白银十两粟十斗,尔等造册成立飞鹰营。”众朝臣起身:“恭贺皇上喜得良才。”我无意中看到坐在太后旁边一席的圣灯公主脸蛋红扑扑的双目神采飞扬,她前几日刚回宫的时候,却是一副高傲淡漠的神情,虽说亮晶晶黑葡萄一般的眼睛却没有此时这般光彩,我笑了笑想到公主在寺庙里青灯古佛的也见不着什么青年才俊,这会子不知道谁有这么好的运气能进我朝公主的眼?待众人行礼完毕,王兰宝依旧站到皇上身边,很得意的向我眨了眨眼,我假装没有看见,转了头只跟芳飞姑姑说话,心里却想着这小子何时有这种爱好,射箭瞄准确实是要有天赋的,难怪王家称雄南方,传承看来还是骨子里的。 接下来便是娱乐比赛蹴鞠,这会子上场的就是各府的贵公子了,我很好奇圣灯公主她的眼光会停在谁的身上?我用眼角余光去观察,却发现她时不时的在向王兰宝看去,我一时哭笑不得,这天杀的月老才真的是:“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星夜赶科场。”公主若看上了这位纨绔,那接下来就真的有得好看的了。可怜她日日学习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到头来却仍被王兰宝这张皮相给迷了眼。不过王兰宝这模样穿上飞鱼服那确实是贵公子的顶流,他模样好不说肤色也白净,标致的五官满月的脸让飞鱼帽一戴,那份贵气中带着的英气确实是有股一般女子所不能抵挡的风流倜傥,何况这位常年不见人的吃斋念佛的公主 ,我在心里感叹都是青春年少惹的祸呀! 蹴鞠两组分别是皇上的五名贴身侍卫一组,另一组则由军中将领组成,一通鼓声全场便安静下来了,第一位上场的就是大将军沈真彦,满朝文武都伸长了脖子想看看这位常年驻守边境的大将军长什么样,打败和俘虏五万北戎精兵在我朝已经成为了神话,整个朝野都在传大将军是气吞山河虎背熊腰壮于常人的大英雄,当看到真人沈真彦一身银盔银甲,身姿高挑端正的骑一匹白底黑色大圆斑大宛马,全场竟然鸦雀无声,众人静静的看着那大宛马步履尊贵的踏进了校场,身后跟着进场的是王家军的王柏裕小将,江家军的守冠候江励名和京畿虎门营的两名校尉,这时满场掌声激烈,看台上挂着纱曼的官眷们也传出来掌声,第二组皇上贴身侍卫组成的队伍也进了场,两组人马互相对列,一声重重的锤鼓之后比赛立马就进入了激烈的争夺之中。往常我对蹴鞠是看得三心二意的,觉得这些不过是游手好闲的衙内和纨绔们的游戏,而此刻看上去比赛中的一番拼搏争夺尤似一场战争。我目不转睛的只盯着沈真彦将一柄马棍舞得如此精湛和准确,侍卫们也是常常打蹴鞠的,那马上腾挪翻转一来二去看得我心都跳到嗓子眼了,第一局下来将军们险胜,很快第二局也结束了,这次是侍卫们举着马棍欢呼,第三局还是将军们胜了,但侍卫们输的也很精彩,倒也没给皇上脸上抹黑。皇上兴高采烈地又将赏赐送了出来,众将领领赏之后三呼万岁,方才各自翻身上马,那真真是名将风采万人中央,我略略的扫了一眼便是那些文臣也捻须点头,满面含笑。接下来赢家将领组便要重新迎战外朝队伍,那第一个上阵的便是高成国。 第10章 公主求亲 皇上太后虽然兴致甚高,只是比赛到中途时间也很长了,大家都得松散松散一下,此时一支舞龙的队伍入了场,大家便知道中途休息时间到了,个个看台上有起身的,有互相聊天的,一时热闹起来。王兰宝因先上场换了防,此时要回到皇上身后,他从我身边经过时对我说:“我看到高成国队伍里有平池公主的名字,”他双手抱在胸前怀里抱剑,偏偏用一只食指在鼻梁上抹试,面向校场忍着笑接着说:“待会儿就是比武招亲了,可有得好看的。”我假装没有听到,面上表情一动不动,他然后端正威严的站到皇上身后。 一柱香的时间过了,随着一通鼓声众人也就安静下来了,两国比赛的队伍也进场列队而立,在我眼中那一袭白色盔甲真是威风凛凛玉树临风,我也很好奇的在高成国的队伍里边找那位公主的身影,五个草原异族服装的身形中确实有一位看着精小一些,却带着铜面罩,跟其中三位着一样的下绿裤上黄衫穿黑色马靴,这是高成国王族的标志,她就应该是平池公主无疑了,随着一声重重的鼓响球被抛在了空中,草原人在骑术上那是没得说,这一支民族也是非常彪悍善战的,若非他们领土太少人口少老被北戎抢夺欺负,怕是不会依属于我朝。此时被扫得翻飞的球不时引来众人阵阵的惊呼,也不时引来阵阵的掌声。带面罩的平池公主骑的是汗血宝马偏偏被江侯骑的那爱惹事的大青马在臀部上咬了一口,汗血宝马吃痛立了起来,公主一个不稳便掉了下去,落在那正挥舞扫球的四五匹马纠缠混乱中间,我吓得闭了眼,想着这都得给踩成肉酱吧!站在不远处的王兰宝小声的叫了我:“鱼欣快睁开眼看!”我见皇上也都站了起来往校场中看去,不知什么时候沈真彦已经将她捞了起来打横在自己胸前,她的帽子掉了满头青丝散了开来,沈真彦此时也顾不得比赛,便将她驮至皇上这边来,然后自己翻身下马也将她带了下来,王兰宝仍用食指抹拭自己的鼻梁边看边说:“这般粗鲁也不怜香惜玉好好扶人家公主下马。”“你去你去!”我嘴里哼了句,眼睛却不看他。他侧着头对我笑着说:“我不去,我有你。”他这人别的都好就是这口无遮拦的毛病会害死人。 “臣高成国平池公主叩见陛下。”平时公主取下脸上的面罩,他俩在皇上的看台前行礼,皇上却对着太后说:“这草原上的汉子猛烈,女儿家也不遑让。”一边笑着对公主说:“平身。幸好没伤着你,否则朕要好好治他们。”公主侧过头仰面对着沈真彦:“沈将军不止一次救过平池,这是上天安排,平池这次进见皇上,便是想请皇上做主。”皇上呵呵一笑:“你说你说,朕一定给你做主。” “平池想嫁给沈大将军。”一语惊四座,连太后也怔住了,端在手里的茶盏停在嘴边,吃惊的看着平池。 皇上却将手作拳状,放在嘴边咳嗽了两声,此时一位威猛健壮的跟平池穿统一服饰的男子从校场中间奔了过来:“臣高成国大王子乌驽力进见皇上陛下。”他单膝跪下,一手抚胸。“平身。”皇上抬抬手。他继续说下去:“启禀陛下:臣王妹平池今年十六,自幼便仰慕沈大将军,前年被群狼围攻为沈大将军所救,王妹便立誓要嫁与沈大将军,臣草原民族从来都是美女嫁英雄,此次与北戎大战之前,臣已将求婚书寄至京中驿馆,无论此战生死如何,臣愿将王妹平池托付于沈大将军。”这大王子讲起话来爽朗率直,草原上入情入理的风俗说出来真是救场及时,若是按刚刚平池这天真开放的性情来表达差一点就贻笑大方。虽说我知道于国情于家理沈真彦都无法娶她,但我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就仗着这王族身份想嫁谁就嫁谁? 这时太后开口了:“两国联姻乃国之大事,大王子说的甚通风俗,公主也情有独钟,那两国下来再细细商量。”大王子和平池把手放在胸前向太后一鞠躬。“这场蹴鞠看来得重新换人上去了。”皇上笑着对大王子说:“你们重新派一个人替代平池公主。”太后却对着平池微微的招手:“好孩子来跟哀家坐一处。”虽说此时两国列队继续比赛,沈真彦在刚才一言不发也没有再上场,倒时王兰宝顶上去了,我也没有心情观战下去,只是细细的听太后和平池聊天。平池长着圆圆脸,平俏的五官,亮崩崩的晒得微黑的皮肤,很是大方自然的回答太后所问,不时的还向太后提问引得太后开心的笑,真是天真透明如水晶心肝一样的人。聊着聊着蹴鞠就结束了,我朝连胜两局,但也是险胜,皇上甚为高兴,赏赐两组队伍的东西如水一般撒开。 太阳也渐渐当头了,盛大的庆功宴在百乐齐奏中摆开来,群臣三三两两往前朝去了,后宫的宴席则开在御花园,高搭的戏台也开始奏乐,这时多米飞快的走到我身边比了两个指头,我知道是信王的书信到了,我在太后耳边轻语了两句,太后点点头:“你先拆了看来告诉哀家。”我便一径自往慈云宫去。 进了慈吟宫多米将我带到太后寝殿,她从架上的一本书里将信递给我, 我把边子细细的撕开,一张雪白的信签上写着:“回太后:此时若儿臣提出坑杀,沈家难免起疑,今沈家树大招风恐不肯善作主张。慎行。”我微微的皱了皱眉将书信收好仍往御花园去。 太后见我回到她身边便起身做换衣状,我扶着太后到了御花园的听雨阁里,多米掩了门守在外边,我一边服侍太后换上一件天青色百鸟朝凤彩色刺绣图案外褂,一边轻轻将信王的来信一字不差的背给太后听。太后微微整理了一下门襟面色不变踱步回到席上继续听曲饮宴,我追随太后多年后即便是此时太后面色如常与众人说说笑笑,我也能感到她心底的焦虑。约模午时已过,太后便已以要回宫吃药为由留下皇后继续主持宫宴,起身离席而去。 回宫之后芳飞姑姑向前替太后换上家常衣服,我则从书架上抽出夹在书里的那封信递给太后,太后看着这封信面色凝重若有所思,我和芳菲姑姑侧立一旁一声不吭。此时娘家李府,太后党,还有信王都无力说服沈真彦,太后陷入了沉默。 而今夜京中将取消宵禁,待到已时皇上太后及皇后要上城墙观看大型烟花,以示君民同乐普天同庆肃辽大捷。 一个下午慈吟宫都静悄悄的,太后在绣佛阁数佛珠,多米坐在廊下长椅上打瞌睡,芳飞姑姑则在绣佛阁前的花树下绣一张百蝶图的手绢,其他的小宫女小太监们都悄悄图清闲去了,我在窗下看着一只虎皮鹦鹉,扑棱扑棱的玩它自己的,庭院里树梢上挂着的画眉八哥黄莺不时发出欢快的鸣叫,天气晴好,阳光遍晒,我抄着手靠在门柱上,也慵懒的享受着难得的宁静。 这后宫中哪里有什么长久的宁静,喜果从宫门外飞奔而来,跑到我面前气喘吁吁:“平…平池公主和史家小姐……打起来了。”我吃惊的问道:“为了什么?”“史家三小姐骂平时公主不矜持不要脸,自己找夫君,平池公主骂不过就将手中的果子盯到了史家小姐的头上,史家小姐便晕了过去,旁边不知是哪几家的小姐也将桌上东西给平池扔了过去,那桌子也乱了,汤汤水水的到处都是……”“史明姬?”喜果使劲的点头,喜果进宫两年多,她本就伶俐,只需略略一调教便知道但凡打听事情,这事的来龙去脉时间地点和人和事都要说得清清楚楚,我拔下头上的簪子走到窗下逗鹦鹉,一边看着鹦鹉咬着不放一边口中说道:“你把气喘匀了再在过去跟太后说。”我把嘴朝佛绣阁方向努了努:“太后在佛绣阁呢。”慈吟宫里我们几个都知道太后平日里很少吃斋念佛,但凡要去佛秀阁,皆是因为心里有什么不自在需要静一静。她伸了一下舌头,方才亲手轻脚的朝着佛绣阁走去。 我朝至京难以后便兴武重武,这一股风气引得如今的闺阁小姐们性子也火辣了不少,往常但凡宴席上小姐们争执起来不过是拉拉劝劝就罢了,今儿这平池公主是灭戎大功臣外朝的,又正是太后要拉拢的,若是不依起来史三小姐可是要吃大亏。太后很快从绣佛阁往寝宫这边来了,“这北戎都给灭了,如今天下安定,我朝还是应该重振文风以文治国才是。这闺阁之风更要好好改一改。”太后一边换衣服一边喃喃自语。芳菲姑姑笑了笑说下去:“前两日县主进宫给太后请安,话里话外便是相中了沈大将军,今儿个沈大将军如此风光亮相,小姑娘们见着了真人,大约动了心思的多,偏偏平池公主是个外族,能说出小姑娘们的心声,自然成了那只出头鸟。”随后众人拥着太后往御花园去了。 皇上在前朝的宴席上也给惊动了,几乎和太后同时到的御花园,这会儿大家却又都安安静静的在看戏台上演着游仙记中老和尚与狐狸精下棋的的一段戏文。众人见皇上都过来了,便齐刷刷的起立请安,只有史三小姐和她旁边史夫人的位置是空着的,大概是扶下去了,我留意看了看几位带着小姐的诰命夫人,虽说举止端正寻常,但面色都有些紧张。皇上和太后见着也没什么大事便让众人接着欣赏戏文。不想这一段戏文甚为精彩,那狐狸精跟老和尚的每一句问话便是一段禅意,连皇上也看住了,太监们忙端了张椅子过来让皇上坐下。等戏文演完了,皇上让太监把那演狐狸精的女伎带过来问话,“此戏是何人何时编排的?你叫什么名字?”这位女伎年芳不过十五六岁,面庞削薄,双眼描抹横斜入鬓,腰肢纤细柔弱,那活脱脱就是画卷上一只妖媚的狐狸精模样,她款款屈膝行礼:“回皇上奴婢叫柳细,这段戏文是司乐坊请了京里尤不如师傅写的。”皇上来了兴致,转头对太后说:“那尤不如可是位民间奇人,听说祖上也是读书做官的,到了他这一辈破落了,他也不好科举,平日里便是斗鸡玩狗游手好闲,但写得一手好闲文以此谋生。今日看他这戏文果然不落俗套。”我在一旁听得心头砰砰直跳,尤不如虽说家道败落却是世家子弟,与母亲幼年时一同拜在京中道观上清宫制作古琴出名的道长轩辕玉门下学习乐理乐器,这位道长虽说精通古乐脾气却清高古怪,收徒却要看天分,若是他看不上便是奉上再多银两他也只说:“没有这份资质,不如随便找个师傅学习好了,跟着我白白浪费人力财物。”尤不如跟母亲算是轩辕玉道长收下的寥寥可数的同门师兄妹,犹不如在京中成名甚早,一半原因便是为戏楼柳巷赋得一手好词广为传唱。在我识得字的那年母亲生了一场重病精力不济,便请了自己这位师兄来教我识谱学乐器,后来母亲去世他便云游四方寄身戏楼,尤不如与我是有师徒之份的。爹爹却嫌弃他聪明都用在了风花雪月上,如何能重振其家?此时听到师父又回到了京中,心中一阵酸楚,我耳中听得皇上说:“你回去让司乐坊将尤不如的戏文整理些可以入目的呈上来。”又令人赏了些吃食铜钱与这女伎,让接着开戏。这戏一开便到了晚膳时分,宫里忙忙的撤了残席又上新菜。御花园张灯结彩,各处树上挂着些琉璃彩灯玻璃雀鸟,各处支着仿荷花荷叶有一人高的铜灯,一时如同天仙宝境晶莹剔透光华遍布。席间嫔妃和各府的女眷们有在御花园闲逛的,有去阁楼加减衣服休息的,人来人往鬓影花重环佩叮当,真是多少年都没有如此的繁华热闹过。今晚晴得好一轮半圆月渐渐地升了起来,此时角楼上传来一更鼓声,皇上抬脚便往前朝走去,皇后方起身对大家说道:“到二更天便是放烟花的时候,大家愿意回府上看的愿意上城楼看的今日都随意。”一时众人喧哗开来,太后也笑着对着身边的平池道:“今天这大日子你随哀家上城楼看完烟花再去最热闹的南街逛逛,多少年咱们京中都没有开宵禁了,你多带几个人在身边,有什么喜欢的尽管买,算是哀家赏的。”平池面颊上印着彩色的灯光,笑得十分开心,众人也都慢慢的散了。 第11章 平池马惊 踏上城楼整个京城灯火通明,处处人声鼎沸,家家门前都挂着红色的灯笼,护城河边火树银花人来人往,这一次灭北戎的庆祝是比过年还更欢喜,二更鼓响皇上皇后和太后便登上了城楼,此时烟花礼炮齐放,城楼下的百姓高呼万岁一片欢声涌动。我静静的向天上看着这瞬息灿烂瞬息幻灭的烟花,心里一片冰凉,这烟花便如人生如我余氏一族尽管曾经那么灿烂,也就是一瞬间灰飞烟灭。沈真彦扶着沈老夫人站在皇上左侧,皇上和他相谈甚欢,他侧着头也是满面欢笑的在回答皇上什么,我和他就隔着皇上太后,他没有看住我但我感觉到我就在他墨黑的满是笑意的眼睛里,沈老夫人和沈夫人也满面笑容心满意足的享受着这大捷后的平和喜庆,真正是一副君臣相重母慈子孝的人间欢乐图。烟花放完之后,天空复归一片漆黑,唯余一轮皎月依旧如常淡漠的照亮着这世界。城下百姓仍是欢呼着不肯离去,我站在太后左侧身边准备扶着她下城楼,一转头发现站在右侧的芳飞姑姑在打量我,我摸了摸面颊表示妆容没问题吧,她笑了笑如常的和我一左一右搀扶着太后往回走。 虽说这一天对太后是很劳累的了,但她躺下之后精神奕奕,一双清澈的眼睛全然没有倦意,芳菲姑姑拿了靠枕与她靠好,我知道太后但凡这般状态便是有大心思要考量,我站在床尾自然是不能告退的。半晌太后问了一句:“若这批俘虏做了我朝奴隶,瑶月的身子骨,恐怕是要完了。”“不妨劝仙师多求求皇上。”我小心翼翼的说,太后摇了摇头:“现今满朝文武大多数都是要奴隶,皇上是仁君若一味的只是坑杀,总得要有一个说法,不然让外头疑了心皇家的脸面往何处搁?”我隐隐的觉得瑶月一定经历了什么不可言说的耻辱,“既然所有的路都走不通,那就跟沈将军直言。”太后眼中精光一动扫向我,我接着说“此事事关立储,咱们现在是给王爷争取时间,若王爷失势,沈家也是明白这个厉害的。” 清碧宫是禁言的,但跟太后的亲生皇子信王立储相比这是唯一的办法,“毕竟沈将军哪里明白为何太后力主坑杀。”我又补了一句,太后沉默良久。“你去,若成了便是皇储的功臣,若出了癖漏……”太后终于首肯,我便跪下了:“鱼欣受太后重恩,若此事走了风声是鱼欣一个人所为。”太后默默的看着我:“哀家实在没有合适的人,你与沈家近日多有来往又出自清碧宫,是唯一的人选,哀家会保你周全。”我磕了一个头:“后天就是沈老夫人七十大寿,沈贵妃前几日便托鱼欣将她的礼物一并带去,说沈夫人感谢鱼欣能来沈府挑选牡丹花,邀请鱼欣前往赴宴。今日宫宴上沈夫人确实也邀请鱼欣可否代太后前去赴宴。”芳飞姑姑看着太后说了:“可以确定是沈家表明了站太后这一边。”“快起来,好孩子。”太后也坐直了身子,是夜太后与我秘密的商议了如何跟沈真彦直说。 回到房间的时候,沙漏已经指向了五更,这个时辰也就只好在床上略躺一躺眯着眼睛养养神罢了,想着明日便要去沈府与沈真彦为太后摊牌,心里七上八下,要知道他可是真正杀伐决断手起刀落的名将,真人面前若有一句假话或是情理不通之处让他起了疑心,那么太后立储计划更为艰难不说,瑶月只怕真的也活不下去,最后等待我的结果就非常复杂了。若是游说成功,我是否可以功成身退向太后请求提前放出宫,至于他那一片真心在我在他不过就是一个梦罢了……想到这里我不觉苦笑了一下,我这个罪眷身份连大赦都轮不上,今时今日能够莫名其妙的隐藏了下来,以后唯一的出路也就只是消失于江湖……我慢慢将头绪一股一股理清楚,方才渐渐的放松下来,这一放松竟睡至大天亮,我见纸帐上一片红光,惊得一咕噜便爬了起来,窗外头竟然是朝阳遍撒,满庭明媚。我赶忙对镜理了理头发拍拍衣服上的褶皱,急急的漱了口抹了一把脸,开门便往飞鹤殿奔去。迎头看见喜果正端着食盒往太后的寝宫走去,我方才嘘了一口气, 看来太后也是刚刚起来,不知今日为何值日的老嬷嬷竟没有来叫醒我,芳飞姑姑在廊下伸了一个懒腰,看上去双目有些浮肿大概也是才起来的样子。我俩都正在慵懒时候,昨晚给派去陪着平池公主的太监小茗子飞快的奔了过来“回姑姑,鱼女官:平池公主来宫里的路上过南街的时候马惊了,这会儿在太医院包扎呢!”芳飞姑姑吃惊的问:“伤着哪里没有?”小茗子眨巴了眨巴眼睛:“奴婢走的时候只是看到公主脚给崴了,御医们在给她上药,倒没有听说伤着其他地方。”他接着说:“走到南街琵琶巷口的时候,出来了几只野狗扑抢一个小乞丐手里的吃食,公主在马上看着可怜,手里的长鞭对着野狗挥了过去,谁知那野狗野性大发反而扑了过来将公主的马惊了,公主拼命拉住马才给摔下来的。”我和芳飞姑姑觉得这事儿也太巧了,“那小乞丐可留住了?”“没有,一溜烟的就跑了,可能是给吓的。”芳飞姑姑立马就说:“你去让京衙找那丐帮头子问问,今儿可是有哪个小乞丐在琵琶巷口被狗扑了?”小茗子应了一声就飞快的往外面跑,芳菲姑姑又急忙喊住他:“你去李府让大爷去办这事,找着那小乞丐先藏起来。”这些乞丐讨口都是划了地盘的,找到小乞丐只要问上一问就知道这事是否蹊跷。 我和芳飞姑姑进去将此事告知了太后,桌上十来样早点太后也就喝了点燕窝粥,“你俩就在这里吃吧。”我和芳菲姑姑领了赏便坐下来开始吃饭,太后踱着步走到窗前,“这事儿也巧在点上了。”太后哼了一声,“这恐怕是谁要捉弄一下平池。那真是野狗岂不就咬着人了?若说谁用这个法子对付高成国,这手段也太明白简单,太拙劣了些,何况要对付也是应冲着大王子去。”太后望着窗外口里细细理了一下看法,然后接着说:“怕只怕有人趁机借着这事挑拨两朝关系,沈家本就不想结这门亲。”芳飞姑姑喝了口牛乳回道:“太后说的也是,奴婢已经让大爷先悄悄去处理这事,沈大将军文武双全,这朝野内外多少贵胄家的千金不指望着这门好姻缘,他家若要联姻,自然是可以从中千挑百选的,何必跟高成国联姻成朝廷忌讳的事。搞不好就有人诬告这是沈家放的狗。”太后点点头:“让明链务必找到小乞丐。”芳菲姑姑应了一声放下碗便起身到廊下喊了小太监小荣子到跟前低语了两句,小荣子也飞快的往外头去了,芳飞姑姑进了房间回太后:“先头小茗子已经去了,这会儿再多去一个嘱咐。”太后若有所思似乎又在回忆起故往:“别人家儿女姻缘那都是指望着有利于家族,这沈家就奇怪的很,第一任沈国公跟着高祖征战封了国公开始,他家就从来只娶低门的书香世家,或是阶品不高的清贵人家,一共五代国公夫人只有明天这七十大寿的沈老夫人是出自江陵名门史家。”太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嘴角抿笑:“哀家那会儿还是十来岁,沈老国公还未袭国公,在军中封的是镇远将军,调来江陵平叛,几场仗打完受的箭伤复发便在当地史家养伤,不曾想与史大小姐生出情谊来,沈家本是给他选中的五品撰书家的女儿,这事还闹得当年的平远皇帝出来调停 。”我一时听怔了,原来沈家竟是这样的家风,我心底升起一丝丝喜悦的抽痛。太后如此细说自然是在让我了解沈家。这么看来沈家虽然算是一方诸侯,却绝不扩展自己家族在朝廷的权势,如此方不引得皇家和朝廷各派猜忌,难怪这国公封号安安稳稳世袭了五代。 日头慢慢的高了,宫檐门墙投在地上的阴影也慢慢往后退, 阳光从空旷的庭院地面上返上来白亮亮的光,这暮春初夏便是一日比一日热起来。沈贵妃从宫门凌波微步一般的走了过来,一身橘色华缎下绣粉色月季十分俏色,外罩了一件同色纱罩,甚是朦胧仙气,衬着一张秀气的小脸越发雪白,身后一左一右跟着两位宫婢。 “臣妾给太后请安。”她走到太后跟前,款款曲膝,“平身吧,安坐。”太后说完,她方才在下首的圆凳上坐了,芳飞姑姑送上茶盏,“明日是臣妾姑母七十大寿,姑母说沈家效忠皇上太后这是尽人皆知的,鱼欣女官前些日子去沈府选花与沈府甚是投缘,不知太后可否赏脸让鱼欣女官前往赴宴?”太后太后听完脸色甚为满意,沈家这是派沈贵妃来表示从此公开支持太后信王一党,“明日是沈府宴请皇亲国戚世家故交,若是太后赏脸同意,臣妾想请鱼欣女官将臣妾的贺礼代为送去。”太后含笑听完点了点头:“哀家明日也有贺礼送上,她既然投了老夫人的缘让她去就是了,明日一早到你宫里一并带上。”刚刚说完,皇后也从宫门口一步三摇袅娜的走了来,今日皇后穿得十分素淡,月白色的锦衣只绣了几朵木槿花:“臣妾给太后请安。”沈贵妃见着皇后福了下去:“臣妾给皇后请安。”太后随后便让看坐,皇后端端正正坐在太后的下首,才小心翼翼的问道:“太后,臣妾的妹妹王颖墨皇上封了良人有几日了,臣妾从未成见着她,臣妾不知她过得如何?”太后看着皇后问道:“前日皇上封了你弟弟龙都尉正三品,你不知道?”皇后垂了头,“王良人在那里头不过是个陪伴,劳累不着她,让王国公放心,哀家会派人好好照顾,每月让她写封家书给府上问安。”皇后微微的松了一口气,“谢太后。”正说着万贵人祺嫔裕妃也到了,上前分别请安,祺贵人对着皇后福了福:“皇后金安”,皇后双手叠在袖笼里似笑非笑的对着祺嫔说:“皇上刚刚赏你的西域猫就这么没了,本宫也刚好收到家里送来的两只西洋花点子哈巴狗,那尾巴散开来盘在背上便如一朵菊花,本宫看着着实可爱,这就送你一只,可慰你失猫之痛?”祺平起身谢道:“娘娘所爱之物,臣妾不敢夺。”“你这是说哪里去了?本宫不是有两只嘛,多了也嫌闹,待会儿回去本宫便让人送到你宫中。”皇后说得很是无所谓,祺嫔只得谢过答应收下。太后这里对着沈贵妃笑道:“这次灭戎沈家军可是主力之一,哀家也得赏你点什么。”芳飞姑姑便用托盘托着一件大红色云锦大氅送到沈贵妃面前,沈贵妃忙起来谢过,方才用手打开抖搂了几下,一时众人面前金碧辉煌光彩夺目,“这是江南丝造府每日十个人工三年才织完,前两年哀家过生便送来了,哀家想着国力刚刚恢复万不可如此奢侈,便令丝造府此后不再进贡缂丝云锦,只是沈家这次确实立下大功造福天朝,往后怕是数十年之内边境无扰,如此才能服得住这件奢靡之物。”众嫔妃皆交口相赞,世间本就有一寸刻丝一寸金的说法,何况这是金丝云锦,沈贵妃屈膝叩谢:“臣妾多谢太后慈爱。”万贵人抿了一口茶说道:“以前皇上曾经赏赐过臣妾一幅缂丝桌屏,臣妾已经以为名贵至极,今日看到这大氅才是开了眼,真是太后厚爱。”万贵人是辽北鄞州知府万侑善嫡女,辽北对丝造物确实不甚精通,他们更喜欢皮毛制作,这万贵人说的倒是实话,就算是有一丝奉承之意也不着痕迹。“你们都有赏赐。”太后乐呵呵的说,“这次大捷皇上和哀家都要遍赏后宫,自京难之后先帝与皇上皆是提倡勤俭,如今终于可得松了一口气。只是依然不可奢华。”众人听毕,皆异口同声的回到“谨遵懿旨”。众人见时辰也不早了准备告退的时候,新福公公匆匆地奔了进来,“启禀太后,”他又折身向祺嫔道:“恭喜祺嫔娘娘,皇上圣旨刚刚送到宫里,封祺嫔娘娘为祺妃娘娘,封娘娘的哥哥赵校尉为临关将军。现等着娘娘回宫领旨呢。”祺嫔的脸上完全是一种不可置信的惊讶,太后笑了起来:“傻孩子,还不快回宫领旨谢恩。”祺嫔方才醒悟过来,一头珠翠步摇微微的颤动,她急急的向太后福了福:“臣妾告退,臣妾这就回宫。”说完她身形不稳的往外走去,裕妃鼻孔里轻轻的哼了一声:“就像谁没有册封过似的,猴急成这样!”我见皇后眼中闪过一丝冷意,面上却柔和的说道:“尔等娘家兄弟们父辈子侄若都能似其祺嫔家这样能为皇上分忧出力,就不用在这里眼气了。”裕妃将下巴抬了台眼睛骄傲的一闭一扬:“本宫的爹爹上一个月才向户部多增了五万两银子,皇上大喜赏的是臣妾一株两尺来高的珊瑚摆件。”太后这才开口:“你们这都是好样子的,各自回去多鼓励鼓励娘家得力的人给朝廷给皇上出力,若是建功立业你们面上也有了荣光,别让外头觉得外戚们都是靠着娘娘享的福,再则也让那后宫里头嚼舌根的无用之人嚼不出什么东西来。”裕妃长得十分娇小,模样是越看越耐看的,性子也极骄傲,他的父亲是户部尚书颜之栋,也是当年力主重惩爹爹通敌的主导之一,世代与王国公王家关系甚密,裕妃在宫中算是皇后一党。众人听训之后,方才正式告退,各自散去。芳飞姑姑上前来收拾茶碟,轻轻说了一句:“这又有多久没有这般酸过了?”我笑了笑:“我倒希望她们经常如此酸一酸,那岂不是国运昌盛的很?”直到此刻,大家才感到了片刻的轻松。 第12章 再入沈府 第二日一早,我将昨晚就整理好的玉色官服簪珠耳环把自己细细的穿扮好,便往太后的寝宫去了。芳飞姑姑已将赏赐的礼物放在了桌上,一支百年老山参,一柄金镶玉如意,七颗光彩夺目的东珠,两匹南湖进贡的如意穿花纹锦缎。一同随去的两位太监小茗子小荣子,两位小宫女叫同吉和苏荷的已经在廊下候着了,看看时辰差不多了我便进来向太后请旨出发,太后若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去吧!”我屈膝告退,领着四人往沈贵妃的馨椒宫方向而去,此时馨椒宫宫门大开,守在门口的桔圃迎了上来:“奴婢见过鱼女官,娘娘在大殿等着你呢。”我吩咐身后的四人进了宫门先候着,便跟着桔圃去见沈贵妃,进得殿内见沈贵妃坐在八仙桌旁的椅子上望着桌上的礼物出神,双目有些微微红肿,“娘娘,”我轻轻的唤了她一声,她转眼看到是我努力的挤出一个微笑:“今日祖母庆寿家里骨肉团聚,不知怎样热闹呢?”原来她是为这个伤感,“这宫里的日子通通算起来也比不上在家一日的快乐。”这话虽说夸张了略微有一点点,但宫里的日子确是清寂无比,我静静的在一旁听她诉说幽怨,“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本宫当年随祖母进宫赴宴第一次见到皇上,本宫的心里便住进了小鹿,尤似看见了画卷里的神仙,觉得往日看过的戏文里那些翩翩公子都掉入了泥沼……本宫是心甘情愿满怀欢喜的嫁进了后宫……”她用手撑住了额头,从她被手挡住的半脸上也能感受到她此时此刻的凄苦,“这么多年过去了,本宫才慢慢感受到皇上他就是一个空心人,他的笑,他对本宫的爱抚,甚至对着本宫讲话的时候,他眼里什么都没有。这么多年,本宫觉得不过是大梦一场。”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得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句:“皇上登基以来把心都用在治理朝政上了,皇上对每一个娘娘都如此的。”沈贵妃将手放下,收敛了神情,但仍是面有凄色的说道:“本宫如今与太后共进退,这些话唯敢与你说上几句,时辰也不早了你们出发吧。”她又对着身旁的红珠说:“你回去了看看本宫的屋子,看看窗前那一株杏树可有开始结果?”红珠点点头:“昨日夫人带信来说娘娘的屋子依旧,娘娘出嫁前一天还在看的东海瀛洲图画卷依旧放在书案上,娘娘住的藕秀阁仍是日日派人打扫,还说园里的花草树木修剪得越发的茂盛了,奴婢怕娘娘伤感,便拦下了来传信的小智子给娘娘说这几句话。”红珠是沈贵妃出嫁时带进宫来的,沈贵妃听完掩面哭泣,十分哽咽。红珠准备上前劝慰,我摇了摇手止住她,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沈贵妃方止住了,她用手绢抹拭干净脸庞,抬脸对我说道:“本宫心里算是痛快了,你们快走吧!”我屈膝告退,红珠领着一个小太监叫丸子的将礼盒拿了随着我向出宫门的方向一径去了,离宫转身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沈贵妃一直在廊下默默的目送着我们。 因领的是太后懿旨,我等一行人按宫例坐的是四马宝顶车轿,红珠两人坐的是两马宝顶车轿,前面由两位骑着高头大马的佩刀侍卫开道,随后两位太监顶着黄色撵伞,两位提宫灯,轿马左右各一位太监随行,最后两位太监执尘随尾,一行车马浩浩荡荡的向西街沈府行去。 沈府早就得了信儿,沈真彦沈真墨带领族中弟子已在门口相迎,门内影壁后女眷也列队而站,我端庄的从马车上被扶下来,先抬头望了望沈府的门楣,才开口说道:“太后口谕:沈国公超品诰命沈氏沈老夫人七十大寿福寿安康,特赐百年山参一株,东珠七颗,金镶玉如意一柄,上造南湖锦缎两匹。”众人下跪谢恩领旨,三呼“谢太后,恭祝太后金安”,随后我又说道:“沈贵妃口谕:“恭祝祖母沈老夫人七十大寿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家族延绵子嗣忠孝。”众人再次谢恩领旨,仍是三呼“恭祝贵妃娘娘金安。”行礼毕,方才将我等一行人迎入府中。 我随着沈老夫人和沈夫人往正房荣德堂走去,此屋高檐巍峨,宽廊门阔,庭院四周张灯结彩,各色盆景花卉看似随意置放,实则疏落有致令人赏心悦目。我身后的太监和宫女将赏赐放置在堂屋的花梨木八仙桌上,我方才松散了些,坐下来喝了一口小丫头送上来的八宝茶,甜丝丝中透着清香,“府上用的花想是牡丹花了。”我揭开盖碗见上面飘着两片花瓣,旁边一位一等管家娘子的模样回话:“茶中滴的是牡丹清露,单单这花瓣是泡不出来这样的清香。”我点头含笑不语,沈夫人道:“这茶既能入得了鱼女官的赏识,妾身可就敢送给太后尝一尝了。”随茶一起送上来的还有几碟茶食,我朝京中大户人家待客之道一定是先茶后点心,这茶虽然都是大同小异的名贵品种,但茶食除了是自家精心制作之外尤要与别人家不同,方才显得尊贵富足,我按礼捻起一块粉中透白的糕饼,几乎能看得到里边深红色的馅,深深咬了一口,满齿清香甜糯油沁,待咽尽之后再饮了一口茶觉得满腹都是清甜香气,不觉满意的点了点头,又抬眼对着沈老夫人说:“太后她老人家便是喜欢这般清甜软糯之物。”众人也都笑了,无意中眼风看到坐在对面的沈真彦含笑的看着我,他今日着紫红色三品官服下绣深蓝色海水纹,衬的他越发的俊朗高挑。我深吸了一口气对着老夫人和夫人说:“今日老夫人大寿,想来皇亲国戚来得也多,鱼欣不敢耽误老夫人,上次在后花园玩的不甚尽兴这次可要好好去转一转。”沈老夫人呵呵一笑:“难得沈家的后花园还能入了女官的眼,尽管去玩,今天那湖里还放了船,用过午膳让彦儿陪你划一划。”我虽今天带着任务来,但此时却应该放松自在玩一玩,也好应对接下来紧张的谈判。我便起身道谢,刚刚递茶的管家娘子迎了上来:“鱼大人这边请。”我对着站在身后的宫女太监们说:“你们也难得出宫一次,不妨在府里到处逛逛,回宫也好跟人炫耀来看过这人间繁华。”沈夫人忍不住掩口笑得咳了起来,我对着沈老夫人屈膝行了一礼:“那鱼欣就不客气了。”沈老夫人也起身往外走去,一边上前牵着我的手:“你只管玩,到了午膳时辰自会有人来叫你。”一边吩咐上次陪我的那位银蝉姑娘好好带路,众人方各自散去。 怡景花园便看到三三两两锦罗丽缎的美人们穿行在花树石山之中,此时是春芙蓉开得最好的时候,我记得湖边芙蓉与柳树交错种植,倒影湖中波光涟涟,连着水天一色真是清新得恍如仙境,我信步到了湖边,抬头便是白色粉色或是一朵两色的芙蓉花密密垂垂,今日阳光也甚好,我笑着对银婵说:“到底是有水的地方看着眼睛也清亮。”银蝉怔怔的看着我:“大人这双眼睛是奴婢见过最好看的眼睛。”“哦———”我忍不住笑了,我这双眼睛遗传自母亲,从小就听到族人夸赞母亲一双美目,听到别人的赞美多了也就不以为然了,“你说说看怎么个好看法?”我逗她。“清澈坚定。”我吓了一跳转身一看,沈真彦站在身后。“奴婢去给大人端一壶茶来 。”银蝉还不等我说话便跑开了。我觉得面上有些发热,抬头看了看太阳,阳光晒得我眯起了眼睛。他也不说话只是面对着我,半响我才问他:“将军今日客人甚多,怎么有闲心跑后花园来了?”“就是人多才来躲躲清闲,大家都是官中客套话说多了舌头发硬。”我噗的一声笑了:“那将军在军中对着将士们日日不也是说差不多的官话?”他忍着笑说:“你怎么知道日日说一样的话?给将士们说的话都是要落在实处的,军令如山军训如虎!可没这种半点的客套。”“那你觉得在京中好些,还是军中好些?”我很好奇,他负了手也望着湖中游过来一群金鲤在争抢落下来的一朵芙蓉,引起湖面一片皱褶,一边回答我:“将士们训练起来很有气吞山河的慷慨,平日里无事就是开心嬉乐,文臣们比较难揣测,我还是喜欢猛士守四方以杀敌建功立业。”如此看来他面上温和,骨子里却是杀伐硬气的。“你怎么不说话了?你不喜欢?”他突然问上一句,打断了我的思绪,“不不不……”我急忙否认, 可是又发现难不成是喜欢?我这尴尬得把下唇咬了又咬。他笑得有些忍不住了:“你喜欢就好,我还担心呢,看上去这般斯文秀气的小姑娘会不会让我这粗人给吓到了?”“谁小姑娘了?我今年都十九了。”说完,我发觉自己今天真是开口便是错,无缘无故的说年纪干嘛?他走到我面前靠近说:“这会儿实在是走不开,午膳之后祖母说的让咱俩去划船,我留了一艘等着你。”说完他快步便走了,好像是不走快点不行。 银蝉托盘端着两盏茶过来:“大少爷走了吗?”我点点头,这个天气确实有点热了容易口渴,我端起来便喝,却又烫的很,忙吐了出去,“大人,这是现泡的,别烫着了。”我感觉今天我怎么老在出丑呢,不由得尴尬的笑了笑:“那好,一会儿再喝,一会儿再喝。”这时史娟姿拎着裙子跑了过来:“表哥走了吗?刚刚都在呢,我从湖对面过来。”我含笑对她说:“将军有客人,刚刚跟本官打了个招呼就走了。”她遗憾的摇了摇头:“告辞,大人。”她又跑开了,这小姑娘真是活泼有余,我对着她的背影沉默了片刻,便沿着湖边继续散步,沿途不时有各府的女眷,或观花或赏鱼,也有放了椅子坐着喝茶聊天的,真是一幅富贵闲妇图。 午膳很快就入席了,席桌摆在石榴园,远远望去园子里就摆了三四十桌,这真是花树下宴饮别有一番味道,沈老夫人拉着我坐她旁边,我急急推让,沈老夫人拉着我的手笑着:“我这一桌都是咱们府上未出阁的姑娘们,鱼大人跟她们年纪相仿,正好亲香。”沈夫人站在后面便将手里葛巾包裹的襄银乌木筷子放到我面前的筷架上,我方才坐下了。沈老夫人共两个儿子,长子沈长章袭的国公,生的沈真彦沈真墨两个嫡子,二姑娘沈真丹嫡出,另有两位庶出小姐沈真怡沈真淑年纪尚小,身后还站着乳母。余下就是史娟姿,二房沈长梓现任吏部侍郎也是生的两个嫡出公子沈真桐沈真珏和嫡长女沈贵妃 ,一个庶出妹妹沈真茘,席上另外还加了杨家小姐,如此八人一桌。这开席宴饮跟往日在家食不言不一样,各家久不相见自然是允许交谈,增进情谊为上。太夫人右边坐着的沈真丹和史娟芝一直在聊着,旁边的杨涵月看上去娇娇弱弱的,一张樱桃小口吃什么都只是尝一尝,她侧着头很认真的在听她两位说什么,我在低头喝汤的那一瞬间,想起了余府当年,也是有这么三位要好的小姐:我,楚敏,方晚霄,都住在京城,小时候父亲每四天专门为我开课,楚府与方府便会送两位小姐一同来听习。楚家乃是皇亲,祖母沧月公主嫁给了红庐书院学士楚如海,方家乃三代进士出身,方晚霄的父亲方政澜是爹爹门生任职于东宫知事。自幼我们三人便一同长大,每每来我家听习遇上突然暴雪狂风的,她俩便与我同宿,常常一住就是等到三天后开完课后再回去,我们也是这般无话不说无忧无虑,只是京难开始……一想到当年北戎入侵,我一口汤含在口中便咽不下去,这一低头的瞬间,我脑海中竟闪出了如此多的往事,我抬起头慢慢将这口汤滑下喉咙,做饶有兴致听她们聊什么之状。“鱼大人,我可以叫你姐姐吗?”杨涵月突然对我说,“当然可以。”我对她回答面上含笑,“鱼姐姐可以叫我菡儿,她们都这么叫我的。”我接着问她:“你年纪最小?”史娟姿在一旁咯咯咯的笑着说:“她刚刚十二岁,我十三,丹姐姐十四。”我好像看到了当年方晚霄也是这般叫我:“怡姐姐。”楚敏笑话她牙齿漏风:“余跟怡都叫不清楚。”然后她就开始委屈的叭叭叭掉眼泪,楚敏曾跟我说方晚宵什么都好就是这爱哭的毛病小心眼儿……我跟楚敏同岁,平时就直呼小名……沈老夫人这时开了口:“你们往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也没什么见识,如今认了太后身边的女官为姐姐,跟着学上一二那就是胜读十年书了。”我忙侧身对着老妇人说:“老夫人实在太夸奖了,鱼欣可未必有府上的见识。”此时沈真彦端着一杯酒从廊下走了过来,听完我说话他便将酒杯举向我:“鱼大人今日代太后贵妃娘娘出宫,末将恭敬太后贵妃娘娘三杯酒。”我听得如此说便款款的站了起来,他连饮三杯,然后举着杯子微微躬身说:“大人请入座。”此时三位小姐安安静静的看着,大约她们也不知道这位严肃刚硬的哥哥对外竟有如此恭敬的一面,我回了一礼,说道:“将军请便。”方才拂身坐下。他重新斟满了酒对着沈老夫人说:“孙儿真彦代父亲敬祖母一杯。”沈国公为了这次灭荣之战后续,如今仍旧固守边关,连母亲七十大寿也无法亲自回府祝寿,可见朝廷和沈家军对两万余人的北戎俘虏有多么防范。这里沈真彦又继续斟满酒举杯:“外头子侄甚多,孙儿也代他们跟祖母庆寿。”说完一饮而尽,接着斟满了第三杯:“这杯便是孙儿给祖母庆寿。”仍是一饮而尽。都说军中无事爱喝酒,个个酒量了得,今儿算见识了稍微一点,如此连饮六杯他脸不红手不抖身形端正,沈老夫人忙忙的说:“快坐下吃两口菜,这酒喝的如此猛当心就醉了。”身后的婢女立马上了一副筷子一副碗碟他面前的桌上,又将一张黄梨木方凳搁在老夫人右边,沈真丹赶忙将自己的凳子挪了挪,下首的史娟姿和杨菡月也赶忙跟着挪了挪,让出空位,沈真彦便坐了下来,举筷夹了一片烤乳鸽嚼着吃了,“鱼大人觉得今日的菜品可合口味?”这酒在他脸上微微的上了点颜色,我不敢面对他回答,只盯着桌上的菜说道:“乳鸽不错,糖醋鲤鱼也不错,下官回太后便要推荐这两道菜。太后爱喝粥,这烤乳鸽盐沁沁的的正适合下粥,有味。” 第13章 画船密谈 沈老夫人呵呵的笑了:“看着你也喜欢吃要多吃一点,下午玩的时间还长呢,虽说有点心,倒底不如饭桌上的养人。”她一边看着沈真彦夹菜吃得香,一边感慨的对我说:“老身这是老了,看着你们年轻人吃东西吃得香就舒服。”有这样慈爱的祖母真是有福气。沈真彦这时便对着祖母说:“孙儿往前头去了,祖母你别吃太油腻的,这碗火腿炖肘子肉很是软烂。”竟看不出他有如此细心的一面,他又对着我说“鱼大人请便,真彦等大人下席再来说话。”我也起身行礼相送。此后席上几位姑娘便拘束了许多,对我也客客气气的让菜,可见这家里长兄如父,不用多说只是露面行事,底下的姊妹们便懂了。 从我进府宣旨到与沈老夫人同席用午膳,前来庆寿赴宴的各府女眷很快就传遍了太后身边有一位炙手可热的女官叫鱼欣,我下席之后所到各处这些尊妇贵女们有封诰的皆是含笑招呼,未出阁的或是屈膝行礼或是谦逊避让,我既是代表太后自然要很尊贵的回礼,心里边却感叹这世情只有锦上添花的哪有雪中送炭。 席上我除了敬沈老夫人的酒是一滴也不敢多喝,那一杯祝寿酒仍旧让我脸上有些发烫,下席后在专门安置休息的西院厢房略坐了坐银蝉就前来领着我往湖边去,“大少爷已经在船上备了茶等鱼大人。”我从旁细细观察这位穿青缎褂子葱绿石榴裙头上银钗镶嵌数颗金珠的银蝉,耳上一串水滴样式的红玛瑙耳环微微摇动,腕上一只镶朱砂牡丹花的银镯,虽说纤腰窄肩走起路来脚步却稳重踏实,她应该是沈老夫人房里出身再送到沈真彦身边伺候的,她对沈老夫人的习惯很熟悉却又处处为沈真彦说话办事。一般这样的奴婢皆是聪明剔透的,我心底里不免生出一丝相惜,我问她:“银蝉姑娘家里是哪里?”她笑了一笑:“奴婢是家生子,听父母说祖父母是抚远县人,有一年闹饥荒出来讨饭,曾祖父母没有熬过来,祖父母因沈老国公带军路过便投在府里了。”那个地方我未曾听说过,想来确实是穷乡僻壤吧,一场饥荒便家破人亡。“沈府待下人都是很宽厚的,奴婢自生下来便没有吃什么苦。”我笑了笑,但凡心性聪慧行动伶俐的人便是吃苦也能学到东西,就不会觉得是苦了。“你说的对,像银蝉姑娘这般人品,在沈府自然不差。”她羞涩的笑了笑,我俩就已经走到了停在柳树下的一艘画船前面。沈真彦正坐在船边靠着扶栏闭眼晒太阳,我摇手示意银蝉不用打扰他,银蝉上前扶我上船,湖水微微的荡了荡,我便觉得有些头晕,此时一双手牢牢的托住了我另一只手臂,我方站稳了,定神一看忙说:“多谢将军。”他扶我坐到船正中安放的一张黄杨木条桌边的玫瑰小椅上,我才觉得没那么晃了,“开船。”他对着船头一位执浆的中年妇人用简短命令的口吻说道,银蝉已经下船看不到她身影了,“她是我身边侍卫的家眷,你放心。”他对我说的时候向船娘扬了扬下巴示意是自己人。船就欸乃一声划了开来。 船划出三丈以外就靠近了湖心,此时春日当头波光粼粼,从船上看两岸的风景又别是一种格调,只是我哪里还有看风景的雅兴,只盯着面前的茶盏想着如何开口,“你有心事?”他先开口问了我一句,“鱼欣,以后我叫你欣儿如何?”我抬眼看着他:“那我以后叫你沈大哥可以吗?”他微微一笑看上去容色越发清朗,他整个人在阳光波光的映耀下我感觉船舱里都明亮了许多,他对我点点头:“好。”他此时面色有些微红,双目也带着一丝慵懒,淡淡的酒意让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船栏上,我和他几次见面都是这般话不多却都很喜欢在沉默中相对,但此时我终要开始艰难的谈话:“沈大哥,你知道我在太后宫中是做什么的吗?”他笑了笑:“从四品女官是各宫中最高的女官了,若是四品便要去少府做与总管平齐的总女官了。”“沈大哥可知道宫中有一处禁宫。”我接着问,他有些迟疑的回了一句:“隐约听过,但既是禁宫自然不便打听。”我盯着他看他的反应:“此处禁宫叫青碧宫,归慈吟宫管,我就是清碧宫的主事。”他微微有一点吃惊,但看上去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即便是小户人家也有自己的私事,皇家自然更有不便对外言说的秘辛。”我便转了话题:“太后一直力主坑杀北戎俘虏便是与清碧宫有关。”他面色渐渐凝重起来,我俩沉默了一会儿他才说道:“欣儿,你不应该卷进干政中。但既然太后是派你来自然有你的理由,你放心说,我来处理。”我听到他说得如此有担待,心里便松了一半。“清碧宫的主位是皇上一登基就赐名叫瑶月仙师的年轻女子,她从不见人,我在青碧宫呆了七八年,也是前不久才见过她一面。”我望着窗外的波光静静的诉说,那也是我的经历:“这次肃辽大捷我高兴得实在没忍住跟里边我手下的宫女侍禾讲了出来,瑶月仙师无意中听到却为此吐了血。自此她要这些俘虏都得死。她求了皇上,皇上此时也只能听满朝文武的便没有应诺她。她的病便一日一日重了起来。”我觉得我的喉咙此时特别干涩,便端起面前画着寿星蟠桃的美人壶往汝窑茶杯里斟了一点茶水,送唇边抿了一口润润喉咙,茶水已经凉了我便放下杯子,当日的情形犹在眼前:“而我因为给瑶月传进了宫外的消息被皇上罚出了清碧宫,这算是看在我七八年在青碧宫都没有出过错的轻罚,但太后知道瑶月若是没了,皇上便会没了。”我抬眼看着他,果然他惊讶的呆住了,“沈大哥应该两年前听说过皇上下过一次罪己诏准备退位,那一次就是瑶月重病几乎救不过来,当时我就在瑶月身边亲耳听到皇上说:你若不在,朕也不久矣。”我低头看着放在桌上交叉着的自己的双手,继续很艰难的说下去:“沈大哥,你应该知道,那一年若是瑶月死了,我们一宫人便都得陪葬。”说完我便想窗外看去,岸边芙蓉柳树生机盎然,湖面上有白鹭翩飞或立于树端将头插在羽毛中歇息,耳中莺啼雀闹的,如此美景我却没有一丝的感触。“如今瑶月要那两万俘虏的命,平她心中意难平,不想皇上竟没有回答她,以致不时呵血,太后为此焦虑万分。”我停了一停,调整一下自己的说话节奏:“太后的意思是无论如何得保住她的命等待扶持信王立储成功。”沈真彦陷入了沉思中,我略停了一停又接着说:“太后的意思大皇子是个何不食肉糜的无用之人,如今由皇后抚养,若落在外戚手中必然是个傀儡,这国泰民安才没有几年,如若天朝再起内乱,如何向祖宗向黎民百姓交代。且这两万北戎精兵俘虏若趁我朝有异动之时趁机暴乱,元合京难的教训岂不白受了。”我小心的观察他的脸色,他双目凝神似乎是真在权衡利弊,我又接着说:“如今朝野内外安享太平数年,大多想着的是将北戎俘虏发作奴隶好一泄仇恨,何况两万人也是增加徭役人力的办法,自然反对多于赞成。沈大哥,你应该是知道那北戎人是如何凶残,如若发配做了奴隶一或不堪忍受,倒给逼成反抗,那些精骑多半想的是死也要垫上几个,岂不祸害一方?元合那两年我是在京中度过的,深知北戎人的彪悍残忍,如今朝上文臣们多是跟随先帝南下避难,哪里知道这些厉害。”我一口气说完便静待沈真彦如何回话。“那你自己的想法呢?”太后和我都估计到了朝政和义正言辞在他只能是参考,太后那天晚上对我说:“信王立储是哀家唯一的路,也是你唯一的路,王家出手第一个便是对着你。”太后生了这一文一武两个儿子,文的做了皇上武的保天下,太后本可以从此安尊享贵,可如今却落得风雨飘摇百般筹划,我望着沈真彦不觉苦笑了一下:“鱼欣复城之后就进了慈吟宫,太后的路就是鱼欣的路。”我依旧望着窗外的湖水,波光滟潋,望久了便觉得有点头晕。“沈大哥,我人虽在青碧宫,外头看着犹如桃花源一般,暗则我是太后在外的使者,如今王家已经两次对我下手,慈吟宫与信王已退无可退。太后的意思是既然盯上了我,就不妨大大方方出来办事儿,只怕他们还忌讳一些。”我垂眼看着自己双手紧握,如此交底我此时内心紧张极了,他虽看着温和儒气翩翩公子哥一般,他那双青筋微起骨骼分明的双手是既能斩得北戎闻风丧胆,在朝廷上也能做得了沈国公的主,我第一次跟这种权臣深度过招心里是没有底的。他坐在对面伸出手,我感到他温暖有力十指包裹着我有些发凉的拳头,我心头砰砰砰的,没有看着他,“女子的天地应该是阳春白雪,我本来以为你深得太后宠信是你的聪慧伶俐,我应该想到深宫之中没有一个人是容易的,你放心这些肮脏腌臜之事我来处理。你回太后,我两天后给她回话。”“两天后?”我有些惊喜的再次确定,“你忘了咱们的约定,两天后是虚云观的庙会,我是想多见见你,这次祖母庆寿之后我回肃北处理军务肯定要有一段时间不能见到你。”他笑的样子有点痞,我如此紧张的谈判在他却是八分轻松,我无可奈何的真心笑了。笑着笑着他的手抚上了我的鬓边,我觉得很不好意思,正在不知所措中我身后的竹帘噗的破了,飞进来一支箭,沈真彦刹那按下了我的头同时自己也一闪身,船娘立马在船头说道:“将军,是史小姐在岸上射过来的。”他方才正起身来冷冷的说了一句:“靠岸。” 船桨咿咿呀呀的几下就摇到柳树下的岸坎边,沈真彦上了岸回身搀扶我下船,待我站稳之后史娟姿早就没影了 :“小孩子胡闹,你回去也不要责备她。”我俩一边说着话一边在湖边闲步,“站住!”前面一个着粉缎上襦下着青葱绿大褶裙的背影从树后准备往前面跑,听到这一声斥喝便老老实实的转过身来叫了一声:“表哥,鱼姐姐好。”“你这般胡闹,伤着鱼大人怎么跟老夫人交代?”史娟姿有些不服气嘟嘟囔囔的说:“那箭头是蜡做的,我也不知道是鱼姐姐。”我便知道这小姑娘是醋劲发了,以为她表哥跟哪家的小姐在船上私会,不过他确实是在跟我密会。今天岸边所有的人都应该知道我俩上船一定是商议了什么,如今朝上风云诡谲,谁都不会那么幼稚的认为沈真彦丢下众贵宾带着我上船是游玩。这次沈家算是公开明确支持信王。我今天的任务圆满完成。 远处园子里头传来阵阵丝竹声,这是戏台开始准备上演了。“沈大哥,今天府上贵客众多,只怕你忙不过来,我们就此别过……”“你下午陪祖母看看戏,我看祖母和母亲都挺喜欢你。”他一边说一边替我拂开面前垂下的柳丝,我想这就不是普通的邀请了,无论最后怎样现在必须笼络沈老夫人,我朝戏园那边看过去:“如果有狐狸戏我倒想看看。”“巧了,母亲确实邀请了尤不如老板的戏班子,听说他最近在京中红火得很。”他含着笑:“戏看完了再用了晚膳我亲自送你回宫,关宫门前不会耽误。”然后低低说了一句:“我有一样东西送给你,一会儿我派人接你到书房。”我假装没有听见,加快了脚步往戏园子去了。 戏园早已一排排安放好数十张靠椅和小茶几,第一排正中坐着老夫人,旁边有封号苏安王爷的太妃,秦周老王爷太妃,京中与太皇太后一朝的太妃们也不多了,我知道的就有好些常年在家卧床,跟着一溜坐开的有安乐郡主,康国公夫人,昌吉县主……我略扫了一扫在心里记下了,从来开宴排座位便足以让当家主母白了头,往常只要慈吟宫宫中开宴芳飞姑姑便会极度焦虑,总是我凭着记忆一个一个跟她讲各家同太后的远近关系,还有这些诰命妇人之间的好坏关系,有亲近的,有互相不舒服的都不能安排错了。今儿个这大场面沈夫人起码得一个月前就开始计算。在座的夫人们加上本家小姐起码也有五十人左右。银蝉一旁见我到了,便将我引至老夫人身后的一张椅上坐下又端上茶来,这戏便紧锣密鼓的开演了。 慢慢的大家都看入了戏,演到老和尚和一樵夫在山中相遇,摆下棋盘对弈,那樵夫一入场我便认出了是师父,不觉鼻子一酸忙端起茶盏抿上一口让自己稳定。“老和尚今日这一盘你如若输了,你便将我这一担柴双倍买了去,如若我输了我便将这一担柴白送你庙里去。”老和尚呵呵一笑:“你今日若输了,岂不是没了明日油米钱?”师傅便对着台下的老夫人一鞠躬:“今日沈老国公夫人七十大寿,在下讨得一杯酒水,哪里还怕输了柴火?”沈老夫人便高兴的笑着说:“赏赏赏,待会儿演完了,你们单独有宴桌。”这边沈二夫人在台边便命婆子们朝戏台中间撒铜钱,一时满台清脆铜钱响声,众人皆欢喜。 如此富贵热闹想来便是年暮之人对人间繁华的留恋,我看着师父坐回了棋盘前,他他这般世家破落弟子不屑于犯夫走卒耕种读书的日子,却总是有办法活得比寒门小户好。 接下来便是小狐狸在树后偷看。正在精彩处,小荣子弓着腰到了我面前:“大人,奴婢见着大爷了。” 第14章 书房闺意 我款款起身往外走去,穿过戏园后面的月洞门,便是层层怪石巨石堆砌的园林亭台,石上各种香草藤蔓,小桥流水穿插其中,我在一块不大不小的瘦石旁边停下来,刚好可以看见左右前后来人, 我问:“大爷是怎么说的?”大爷是太后娘家哥哥左部侍郎李显的儿子叫明链,为人秉性忠厚,自幼便是皇上的侍读,如今上书房行走,李府现是他当家。“大爷说那小乞丐找到了,那狗也找到了,是史家的,小乞丐说他开始要饭便在这几条街跑,哪家的狗他都是认得的,史家这狗两个前蹄是花白点。”我心里想着这史家也是够鲁莽的在自家门口放狗,“大爷上门去问了,史家人都不知道自家有放狗这事。大爷说看样子也不像是故意隐瞒。如今大爷将小乞丐已经带回府,只等太后回话怎么处理。”既然放狗是史家做的看来也就不严重了,我笑了笑,“今天你只管玩你的,这事我知道了。”我做方便状去洗了一下手再回到戏园坐下继续看戏。 此时戏台上正演着着红衣的小狐狸与白胡子苍苍的老和尚开始对弈,小狐狸歪着身,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拨弄着棋盒里的棋子,老和尚手持佛珠盘腿而坐凝视棋盘,小狐狸见老和尚久不出棋便有些百无聊赖的问道:“老和尚,我本是妖,你却说做人好,教我做人,我这般修成人形,却觉得为何不如从前逍遥自在?”老和尚用苍茫的声音回答道:“来日方长。”小狐狸换了一个姿势懒洋洋的说:“你们人不过百年,却总觉得有过不完的日子,又事事放不下,所以遇上解不开问题的时候便道来日方长。”小狐狸声音娇媚细长侧坐在蒲团上体态分外妖娆,尤其是那纤纤十指不安分的拂来晃去连我这个女儿身也觉得实在太诱惑了。此时台上一声霹雳做雷电状,小狐狸闪身缩住一团,恰恰一位年轻公子赶路经过……我拿起小几上的戏折子看了一下,这出戏一共十二则,按这个演法怎么也得要三天才能演完,这些贵客们若是看进去了,回府自然会请师父的戏班子接着演堂会,师父是个诗酒放诞千金散尽还复来的人,当年母亲三十岁生日他送了一尊八百两银子的玉观音,母亲很是责备他不惜财不惜福,后来母亲将这尊玉观音供在了如今妙灯公主居住的庵堂,当时还是思合师父做主持,再后来我也就不知道这尊玉观音的去处了。 正在胡思乱想中就听得后排稀里咣当的碎了一地茶盏,原来是史娟之起身袖上的挽臂把小几上的茶盏给拂了下去。史老夫人瞪她一眼,她只顾着飞快的往园外去了。小丫头上前收拾好一地残渣,又重新摆上茶盏,众人继续接着看戏。这一则演的是小狐狸为避雷躲进了书生的伞里,然后前来报恩,故事虽说老套,但红衣小狐狸的唱腔身姿委实不错,师父填的曲词尤其精美婉转,世人们要看的便是师父这个戏团别具一格的韵味……我听着小狐狸嗓子里拖出来的高腔在空中盘旋回转,一唱三叹,果然如传闻中的让人心神荡漾,我也不觉将一块糕点放入口中又顺了一口茶,这般明媚的下午能听一场司乐房排得最好的戏真是难得的享受。戏很快就演到了中场该休息的时候,女眷们有起来走动的,也有互相交谈的,我提前就起身往园子里去散个步,敬沈老夫人的那杯寿酒到现在身上都还有点微微发热,银蝉对面走了过来,到面前她屈屈膝行了礼低声说:“大少爷说这出戏开始后让大人到书房相谈,认着路了,以后有事相商时自然方便。”沈真彦是我见过你永远无法拒绝的人。 一盏茶的功夫戏又紧锣密鼓的开始,我没有回到座位,跟银蝉在园子里闲逛,穿花渡柳慢慢就到了潇湘园后门,抬头便见柳体楷书四个大字:威安书院,只是大门紧闭悄无人声,银蝉上前叩了三下门,里面应该有人守在门口,吱呀一声门开了一半,银蝉道:“大人请。”她待我进入之后折身便回。开门之人却是着一名侍卫,此处庭院阔廊,列着各式兵器,想来这是平日习武之地,书房在正中,两边抄手游廊,我见着那一袭宝蓝色官服从宽阔的游廊深处朝我走了过来,侍卫便退了下去。 这一袭宝蓝色官服自此深深印在心底,此后很久每每在夜里梦魇醒来的时候便是给我温暖的镇定。 他上前牵了我的手,温暖的力量再度传到了我的全身,“我带你看看我的书房。”先头银蝉便介绍过书院正面是直通大街,便于客人和军务来往。我是从花园穿过潇湘竹园在威安书院后门进来的,书院是呈日字形,仅在中间这一横有房屋做了书房,前后都是庭院非常开阔,从正门后门进来看着都是一模一样,这一是便于习武活动,二来如此一览无余每每商议军务大事可防有人偷听。进到屋里高梁画栋,南北对着的两面全是开窗,光线十分明亮,除了一溜靠椅茶几没有设任何摆件,这便是将士们有事商议时设座用的,旁边用书架隔了一间小屋子,加上满满当当的全是书。“我回来若是无事时便在这里看书。”他牵着我到了这间书房,一张黄梨木长案,案头除却笔墨纸砚便是跟正屋一样,什么也不放置,光洁的桌案明亮亮的可以照得出人影来。只在窗下设了一张茶几,摆着一套官窑茶具,一张素琴,设两张方凳对面而坐。我抬头见墙上挂着几件兵器,其中一柄长剑剑柄古拙,外鞘金错银的蛇鳞图案,便知此剑来至域外,他见我注视着这柄剑就上前取了下来,一手握着剑鞘示意我抽出来看看,我把住剑柄轻轻一拉,便如听见微风吹过竹梢带着尾音发出“嗖”的一声,眼前这棱角分明的剑身如同一抹寒水清冽透骨,靠近剑柄处果然篆刻两字“寒水”,我欣喜的看了他一眼:“这是北戎首领齐勒多之剑!”当年爹爹在京难时期被逼为北戎做祭司学士时,齐多勒曾进我家将此剑架在过爹爹的项上,它便是化作灰我也能认得。如今齐多勒竟然成了沈真彦的刀下亡魂,我真是欣喜万分忍不住相求:“将军前几日在温泉宫剑舞惊人,妾身实在看得不过瘾,不知今日可否再为妾身舞上一曲?不甚荣幸!”他忍不住哈哈哈笑了起来:“看不出来一惯不苟言笑的鱼大人竟然如此俏皮,若下次相见再摆出你那高高在上的女官端仪来,本将可就不饶你。”我也忍不住低头而笑,身子却稳不住向前一倾,原来竟被他带入怀中。他官服上的金色刺绣很是刮蹭脸,贡缎的衣料带着阳光的味道,他用下巴抵着我的额头轻声说道:“这样我回了肃北,便能记住你有多高。”随后他放开了我,“你既然念念不忘本将的剑舞之姿,那在下此刻即献上一曲。”我也忍住害羞对他笑道:“下官不敢白看,既为将军抚上一曲助兴。”我从茶几抱起素琴,与他并肩向庭院走去。 我在廊下将琴设好,一拨一挑之间琴音浑厚余音绵长,这只能是千年桐木制作才可发出此声,琴角刻有指甲大一块的隶书方印,竟是“理真”两字,理真是三百余年前齐山修行道长,一生唯好制琴,却并不售卖,往往三五年才出一尾上等好琴,一生所制不多,极难仿制,刻印流传的更是稀少,为历代珍藏。我曾在师傅尤不如那里看到过理真琴,为师爷所传,此时我兴致越发清明,音韵在十指间跳脱,沈真彦舞的却是一曲醉剑,身形似醉非醉凌厉的剑风所指处杀机四伏,“乐起四徘徊,影落剑封喉,邀月共饮杯,宝马与鹰翔……”他朗朗而吟,英姿俊拔起落越发让人眼花缭乱,我一首长风曲尽,他回身投剑入鞘,一抹寒光从我眼前飞过,如此精准的剑术,真是令我身心从未如此有过的清爽。他迎面走来我款款而起,见他额角有些微汗想来中午那一顿酒此时皆出,我取出手绢递给他,他却将脸凑了过来,我忍着笑边替他抹试边说:“刚刚见墙上挂着玉箫,沈大哥平时可是爱好吹箫?”他点点头:“肃北苦寒,我在夜里巡兵之时看到大漠苍茫月出白云之间有爱吹上一曲。”我觉得他是懂乐理的 ,乐理便是与那诗画一样触景生情方能出好音,“今日沈老夫人庆寿,欣儿想在这里为她老人家舞上一曲蟠桃庆寿舞,沈大哥既然会吹箫,可否为我伴奏?”他温和的看着我,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水漾柔情,墨黑的眼瞳真是清亮。我走下玉阶,官服因是广袖尤其适宜这出雅正端方的蟠桃庆寿舞,时有起脚尖旋转,或托盘折腰,或反转回头这几个动作是最难的,1此舞为幼时母亲亲自所教,母亲身姿柔软跳这蟠桃庆寿舞如同和风回转游龙戏凤十分的大气,我大约除了柔软这一点有些像母亲,其他的也仅学了个零落,这次跳得幸好没有出丑,一曲下来,他手持洞箫呆呆的看着我,我进前在他面上拿手摇了摇,他却一把捉住了我的手腕随后紧紧抱住我,他的呼吸在我发间微微有些急促声音却极其固执:“往后没我的允许不许你再舞,今生你只能跳舞给我一个人看。”他是一位将军,他只要做决定便有一种不可违抗的威严,他温热的呼吸从我的鬓边慢慢滑向了脸庞,我感到了他棱角分明的鼻梁唇下巴在我面上慢慢向前移动,此时一阵噼里啪啦的敲门声带着铜环扣兽首的金属声传来,我吓得往大门看去,沈真彦也轻轻放开我,一名侍卫飞奔过来说:“是史三小姐”,他微微皱眉,转头对我说:“你先回避一下。”他便同侍卫向大门走去,我进了书房马上将窗户扣下,坐在茶几前透过窗棂的缝隙看到大门一开史娟之一步跨进来扬着秀气的小脸说:“表哥让人叫我去明橘苑说有东西送我,我都等了一个多时辰你却在书院里。”“临时收到军务,你先回去跟大家看戏,我这里处理完了,便把东西给你带过去。”史娟之朝里看看有些疑心:“表哥屋里有人?”“没有。”她趁沈真彦不防备直朝我这边奔过来,我见沈真彦低了一下头,看到地上一个小石子便是一脚踢出去正中史娟之后膝窝,“哎呦……”史娟芝一个趔趄扑了下去额头刚好磕在石阶上,她一抬头我不觉惊惧的捂住了嘴,她满脸尽是鲜血,也不知她磕到哪里了,沈真彦几步上前蹲下来观看,我在里面看到他站起身来对着门外说了一声:“谁跟着一起来的?”一个甚是娇美的丫鬟战战兢兢的上前,“看你也不是新来的丫头,你家小姐不懂规矩你们做什么的?”这小丫头便跪下了:“奴婢……奴婢劝过小姐,小姐不听。”她说话声音越说越小,沈真彦声音冷中透着寒气:“今日老夫人大寿,本将不想动怒,若再有下次,侍卫们可未必认得人,进门便是你们的忌日。”这小丫头忙上前去扶起哭得昏昏沉沉的史娟之,侍卫已将一张靠椅端了出来让她坐下,这里沈真彦吩咐:“先抬到隔壁潇湘园中,派人悄悄去请史老夫人过来,将药房的赵大夫请过来,说我看过了是头上磕破了皮。”一名侍卫应了一声飞快的从正门出去,另外来了两名侍卫抬着她的椅子往后门去了,众人一出院门侍卫随后就立即关上大门。沈真彦快步进了屋:“没吓着你吧?”我噗嗤一声笑了:“你觉得呢?”他也好笑,“这史小姐想来是对你有了心思,”我侧身将窗户打开,“前几日在宫里听说好几家都跟太后打听将军你呢。”他直盯盯的看着我:“你少听外头胡说,我只知道带军,没时间拈花惹草,别说跟这些脂粉没有想法,成了亲妾室也不会有。先前那样跟她说,便是支开她的意思,免得她看到银蝉找你起疑心。”我瞪了他一眼:“那你还是知道她有这心思的。”见他又是摇头又是咬唇,半天说出一句话:“你吃醋了?”这下轮到我尴尬了,我是不高兴他跟别家小姐有小心思?可现在多少门当户对的都在等着呢,我心里凉了凉,转开话题:“时辰不早了,只怕戏都散了。”他上前牵了我的手:“我只想着早日从肃北回来尽快迎娶你,免得这样四处瞒着,你委屈。一会儿你从正门走,我让人用软轿把你从角门抬进去,若有人问你只说出去逛了逛。”我点了点头,原来正门廊下停着的一顶软轿是他先就安排好的,他又从书架上的一个盒子里取出三枚鞭炮一样的东西:“这是我军中最高紧急信号,你若有大麻烦,便点上一枚,我的侍卫便会前往救援。”他见我用手绢包裹好收在绣囊中,又向桌上的时漏看了看,他有些不舍的说:“别忘了,后天庙会上必须你来,我给太后回话。”我说:“好,这时辰真得要告辞了。史小姐那里只怕史老夫人已经过来了,你也快去看看。”我此时略略冷静了下来收起儿女心思,“你这性子,说冷就冷,以前不知道受过多少磨难磨成这样子的。等我回来你就不用如此约束自己了。”我发现他还真是爱说话,也不知他在军中与将士们高兴了是不是也如此唠叨。他陪着我出了书房往廊下去,又扶我上了轿放下轿帘,方才有两个轿夫上前抬出门去,直进了沈府大门的角门又到二门才放下轿子离开,此时上来两个婆子在轿外询问,我报了名后,两位婆子上前打起轿帘扶我下轿,我方径直往里去。 第15章 皇上血脉 我点了点头,原来正门廊下停着的一顶软轿是他先就安排好的,他又从书架上的一个盒子里取出三枚鞭炮一样的东西:“这是我军中最高紧急信号,你若有大麻烦,便点上一枚,我的侍卫便会前往救援。”他见我用手绢包裹好收在绣囊中,又向桌上的时漏看了看,他有些不舍的说:“别忘了,后天庙会上必须你来,我给太后回话。”我说:“好,这时辰真得要告辞了。史小姐那里只怕史老夫人已经过来了,你也快去看看。”我此时略略冷静了下来收起儿女心思,“你这性子,说冷就冷,以前不知道受过多少磨难磨成这样子的。等我回来你就不用如此约束自己了。”我发现他还真是爱说话,也不知他在军中与将士们高兴了是不是也如此唠叨。他陪着我出了书房往廊下去,又扶我上了轿放下轿帘,方才有两个轿夫上前抬出门去,直进了沈府大门的角门又到二门才放下轿子离开,此时上来两个婆子在轿外询问,我报了名后,两位婆子上前打起轿帘扶我下轿,我方径直往里去。 渐渐的园中开始上灯了,各处的灯笼连成一片,地上的角灯石灯起伏有致,园中花草树木上也挂着各色花灯,脚下的石径都清晰可见,席桌上杯碟盏盘层层叠叠的放置好了,众人慢悠悠的开始入了席。每一桌前后共两张落地荷叶灯,荷叶折向席桌,将插在上面的红烛光折散开,照出每桌非常明亮。我用小银勺子搅着一盏乳鸽松茸汤,心里正想着史娟之给摔得严重不,就听到沈真丹跟杨涵月说:“娟儿磕破了头,她这么好动,这次吃了大亏,还好只是在额顶上,若是在脸上可怎么办?”杨菡月吃惊的问她:“她跑哪里去磕了?”“说是在潇湘园,那里石头子铺的小径太窄了,她踩着了边上滑下去的。”沈老夫人这会儿才知道:“阿弥陀佛,好好的请她们来玩一天,却搞得如此难受,前儿才让平池公主把头砸昏了,这又让头给磕破了,她这脑子以后别给留下什么毛病吧!”老夫人一边向后面一桌看去,果然史老夫人没在。她对着身边的一个丫头低声说了一句:“你去看看,咱们自己的大夫看外伤可是京里最好的。另外说我说的让她们住下,这伤着头了还是不宜移动。”丫头听完应声去了。这游玩了一下午,大家都比往常要饿些,吃起东西来都蛮香甜,一桌菜足足吃了一半大家方才下席。我起身扶起沈老太太口中告辞,老太太拉着我的手说自己饭后习惯走动走动竟随我直到园门口,老夫人一边走一边闲聊:“鱼大人这般的人品,我看今儿席上的众千金们也难比上,难怪太后如此宠你,老身看着太后就是拿你当公主养,只怕日后是舍不得把你随便许配一个人的。”我听得面上发热,不觉羞了:“老夫人这是厚爱了,鱼欣守在太后身边就没想过要离开。”沈老夫人摇了摇我的手,呵呵的笑了两声:“女儿家生来便是注定了夫家,比不得男儿要建功立业的,好女旺三代,女儿家要好命便是给夫家带来好运,所谓的相夫教子其中教子才是首位,儿子教好了别说相公便是夫家上上下下谁都是要高看一眼。”母亲去世时我尚年幼,从未听过这些不是书上的妇德教导,心下里甚是感激,沈真丹跟在一旁也默默的听着,沈老夫人独独没有提到夫妻情谊,想来在她的心中家族的兴旺自是第一,或者在女儿们面前不宜提这个。沈老夫人看前面已是二门,方才放开我的手:“老身今日谢过太后,太后金安,请鱼大人回去禀报太后沈家世代忠君报国,太后睿智日后沈家必定支持皇家信王。”我走到老夫人正面屈膝行了官礼:“下官鱼欣回去就将老夫人的话一字不漏的回禀太后,下官告辞。老夫人请回吧!”沈老夫人笑着说:“好,好,日后沐修假出宫记得来玩。”我笑着应诺了,方才转过影壁,有婆子上前来引导我到我坐的宫里的马车前,此时轿帘从里面打开了,他什么时候进来的?沈真彦弯身牵我手坐下:“我送你一程吧。”此时有多想见日后便有多痛悔,此是后话。这么多年只有我照顾伺候别人的,原来这般被一个人捧在手心是多么娇贵。“他们呢?”我问一起来的四个宫人,“在后面我的马车里。”此时马车得得得的微晃着走起来。 “史小姐伤的怎么样?”她毕竟是因我而伤,“额头磕破点皮,她年纪小难免娇气些,那一脸的血多是鼻血。”“史老夫人可有生气?”“世家三代就这么一个女儿,岂有不宝贝的?”看来史娟之因这住下来沈真彦就有得可叨扰的了,他默默的握着我的手。这一路行来我俩并无多话,我看着纱帘外家家灯火通明,百姓们还在灭戎大捷的喜悦中过着自己的日子,而宫里又要重新掀起惊涛骇浪,不知是否会殃及百姓。我和他默然相坐却又觉得十分宁和,我的头脑里放空了一切,只偶尔两人相视一眼,我在这温馨的气氛中不觉打了一个哈欠渐渐的有些迷糊,他将我的头靠在他肩上……“我什么时候眯着了?”我突然醒过来发现车是停着的,“到宫门口了,看你睡着了没有叫你,这会儿离关宫门还有小半个时辰。”他顿了一顿,问我:“你没有什么要送我的?”我噗嗤一声笑了,“我想要你的一件东西放在身上,过几天去了肃北没事的时候也好拿出来看看。”“我没有什么东西,有也是宫里赏的不是我自己的,而且我都换做了银钱。”我忍着笑说:“真的,经过京难以后,我便知道大事临头没有什么比银钱更方便能救命的了。”“你这是准备随时跑路?”他怜惜的看着我,我猛然心头升起一丝警惕,觉得自己今日太妄想了太放松了,“我也不好女红,觉得学个简单的缝缝补补便可以了,那精致透顶的绣工在我也没什么用处。”“这么说,以后沈家大娘子特别能算账。”待我反应过来我便推他下车说时辰到了来不及了,他一边起身一边笑着对我说:“十五日那天你可要记得带一样你随身的东西,哪怕是一支笔也好。”随后他跳下了马车让四位宫人上来,马车方向宫门侍卫登记处走去。我撩开侧面的纱帘转头看去 ,他的身影渐渐模糊…… 进了宫还要行一程路,我一边走一边思索今天沈老夫人跟我讲的话,为何她在信王前面要加上皇家二字,看来沈家对大皇子的血统认可也是站在太后这一边的,我曾听说过皇上当年在京难途中与先帝主力分散又因受风雪急冻陷入了昏迷,当时御医箱里只有鹿茸,皇上吃下之后血气逆行而住处只有一位痴傻的村姑,唯有宠幸方才保住了皇上性命,皇上一直高烧不退。按规矩皇上宠幸过的女子怎么也得要一个月之后再定去处,这一路上只好带着她, 不想果然一个月后有了身孕,便是这位大皇子。后来这位村姑得病死了,太后却觉得战乱之中一位村姑被独自留在村中生活,便对大皇子的血脉有些质疑,后来见他越来越像他母亲就更不喜欢,慢慢到了不承认的程度。我一路想着这些不觉进了慈吟宫,便直奔太后的寝宫,我先在侍卫处填了回宫报执的时候就让一同去的小荣子赶快去向芳飞姑姑报信,芳飞姑姑已在房里等着,其余的宫婢早遣开了。太后尚未就寝,正坐在罗汉床上闭目养神,我上前屈膝行礼:“鱼欣回禀太后。”太后抬启双目:“坐着说吧!”芳飞姑姑便端了一张小凳,我侧身坐了并将今日沈真彦的答复,沈老夫人的态度一一复述清楚.太后听着面色越来越满意,待我说完她方说:“今日你辛苦了,后天你尽管去,好好玩上一天,跟沈府的人多走动走动。”我只说了后天去沈真彦书院听答复,却并没有说逛庙会。“昨日杨天府送来了几匹细白苎麻,你拿两匹去做成中衣和小衣。”杨天府进贡的细白苎麻乃天下第一名品,细柔透气且不贴身,天气暖和了尤其是酷夏做内衣穿比丝绸还好,若是做了罩衣更是漂亮,微微的光泽挺而不硬,与绫罗绸缎相比特别有一种高级的拙朴,那一年皇上送了两匹到清碧宫,仙师不喜白色便赏给了我,我做了几身内衣穿到现在越旧越舒服,怎么洗也不见破。杨天府这个地方的苎麻种子只能在这个地方种,移了地方那苎麻变差了许多,尤其不能辟出如丝一样的细。所以一年所产也不多,每年上贡的也不过七八匹。 第16章 惊闻天花 “你这手上的镯子也旧了,送到司珍房去让他们按今年的样式重新给你打,上面再镶几粒红宝石。”我忙起身谢恩,若说我的穿戴在太后宫里是最好的,太后给我的装扮从来没有明艳的色彩,就我现在脚上的这一双青色缂丝绣花鞋便是同色丝线缂织的山茶花,一种很低调的奢华,今日沈老夫人一句话方让我觉得我所被赏赐的规格确实都是高于从四品女官,这些东西便是公主也能用的。我想着这一定是自己每次办事太让太后满意的结果,我每一次绞尽脑汁做好太后交给我的任何事情,也算是为日后提前离宫积累根基。而我的确每一次都没有让太后失望。 回到房间我一点也不觉得疲倦,坐到镜前我一件一件将发间的珠钗取下来,白光的大镜面照着我面色如霞,一头乌发倾泻在肩上,我静静的看着镜中的自己才注意到此镜乃上造上品海兽葡萄镜,我将它反过来仔细看看:伏兽身披繁密华丽的鬃毛,形体丰腴,四肢矫健,外区隐约一圈细轮脊,周围葡萄果实叶蔓缠绕,群鸟掩映在葡萄枝蔓叶实之中,其工艺繁复白铜厚重精良 ,这是当年进青碧宫的时候太后就赏给我了,我年纪小也不懂这个镜子的好坏,我环视四周才注意到我房里的所有东西都是上造或进贡的,铜镜旁的镜奁看着古拙无华,却是千年金丝楠木未曾上漆做的,隐隐散发着木香,妆台旁边的盆架是黄梨木,上面精雕雀鸟,翎羽飘逸翱翔盘旋姿态娴雅,杆上花叶铺陈,几朵缠枝花卉翘兀出挂洗脸巾的两角,两只纯黄铜面盆搁在架上,别说床上用的衾被皆是上等宫造翠绿锦缎,绣着繁复的蔷薇茶花和蝙蝠,大红色纯缎面枕头是填的丝棉,连夏天还没来得及换下的纸帐,也是上造宣纸画了梅兰竹菊捻揉而做,既透气又避光,挂帐的勾帘也是白玉雕的饕餮兽首吊着宫穗,别说桌上的一应茶具香炉笔墨纸砚,连屋正中的圆桌和八角凳也是南边越国上贡的花梨木,堪比紫檀的名贵,还有收在香樟木大箱里边的各式布料和手饰及日常用品,这些都是我每完成一次任务太后的赏赐,看来太后对我真是很重视,我每次办的事也深得太后之心。 虽说今日奔波了一整天,但我没有一点倦意,我在镜前轻轻的梳着头发,觉得自己心思越发重了,此时窗棂扣了三声有老嬷嬷说话:“鱼大人,祺妃不好了,刚刚太医报了祺妃是出天花,少府已经令人封了椒满宫。”这消息在深更半夜来说,真是让人毛骨悚然,我开了门见是韩嬷嬷,我问道:“太医可有说是怎么感染上的?”韩嬷嬷摇了摇头:“太医说祺妃病势来得猛,此时水痘尚未满浆破溃,若能熬过七天就没事了。”我沉默了一会儿,我知道凡是幼时未曾感染过天花年纪越大越是凶险。我对韩嬷嬷说:“你回吧!”她悄无声息的走出小园门消失在夜色中。 第17章 贵妃馈赠 一早我便往太后寝宫去,芳飞姑姑还在廊下看着给太后准备的一溜的洗漱东西,此时喜果开了寝宫门,廊下的四个小宫女依次端着铜脸盆,洗脸巾,漱口的青盐杨枝,水晶盘里刚剪下的栀子花一一往里去,我和芳飞姑姑在门口候着,只听得里边唯有一点水的声音和钗环磕碰的声音,约莫一柱香的时间,四个小宫女,端着洗漱完的寝具又依次而出。我和芳飞姑姑方才进去。小宫女福果正在用一只汝窑樽瓶把栀子花插上,芳菲姑姑自去打开每一扇窗户,随着窗户打开的吱呀声,阳光斜着透了进来,瞬时满室光明且花香四溢。多米拎着食盒进来,一层四碟小菜,青腐乳,法制仔姜,芹菜豆腐皮,笋丁鸡肉,一层四碟糕点,最后一层是燕窝粥,牛乳粥和一碗银耳红枣粥。太后安静的吃完用手绢拭了拭唇才开口说:“你们就在这里吃吧。”太后多年来夜里睡得沉,早上醒来便喜欢屋里有人,她曾说:“年纪大了,便喜欢这些年轻漂亮的女儿家陪着。”我想着难怪我经常听说各府里的祖母总喜欢让孙女们跟自己住在一屋,太后如今老了,也是渴慕儿孙绕膝,只是皇上无所出信王又尚未成亲,他老人家难免有些寂寞,却又偏偏不喜嫔妃们来久坐。我和芳飞姑姑每日站立走动得多吃东西也很有胃口,我俩确如太后口中形容的吃什么都很香甜又很快,不多一会儿就吃完放下筷子,多米上前迅速的收拾好端了出去。芳飞姑姑才将一盏八宝茶端给太后,按习惯这早膳后的一个时辰不紧要的事情是不向太后禀报的。 太后闲闲的在廊下看着花花草草的盆景,转动着手里十八子佛串,“也不知道恒儿追那些没用的老弱病残怎么样了?”芳飞姑姑回到:“祺妃的哥哥昨日有来信说王爷追杀敌军一如既往的勇猛,初九那天他们遇上一股残兵王爷还是冲在第一个。”太后摇了摇头:“他自小的性子便是这样好武,十岁那年还在郊外的柳细营练习对弈,岳将军就说他是个痛快淋漓的,勇猛不怕死的,日后必定是位好帅领。”太后接着问:“镇远将军昨日来信,祺妃怎么没有来说?”芳飞姑姑才说:“祺妃病重,太医说是天花,少府已经将椒满宫封了,司外局的桂公公见信送不进去昨晚他下值才悄悄的给了小荣子,时辰有些晚了奴婢让鱼欣看了不是什么大事儿,便没有惊动太后。”司外局是专管宫里宫外各种传送,桂公公是太后的人。太后听完便沉默了,手里的佛珠转得好像快了一些。“传哀家的旨意:让陈正太医去看看。”往下站着的小太监忙应了一声跑了出去。阳光越来越亮,地气比起清晨暖和多了,日头也越来越高,挂在廊下的虎头鹦鹉很是不安分的扑来扑去,多米拿了些瓜子在手心让鹦鹉啄食,大家陪着太后安安静静的在庭院晒着太阳,这时小荣子跟个猴一样奔了进来:“启禀太后,京里的绍龙观上报皇上,初十九是灵宝天尊圣诞,观里请了齐山天长宫的金道长任高功科仪,皇上说让京里的太清宫看个日子准备做一次罗天大醮,还说二十五日请金道长进宫,为太后打一次平安醮。”太后听完又满面欢喜起来:“你去回皇上,如此甚好。”小荣子听完说了声“领旨”又脚不沾地的跑了。太后笑呵呵的说:“哀家还是在做太子妃的时候看到打过一次罗天大醮,如今也算是太平盛世了,这个醮打得。”我和芳飞姑姑都甚是欢喜,罗天大醮本是民间主祀,科仪乃由最负盛望的九位高功道长担任,主功一人,两位侧功,六位辅功。但皇家宫观便由皇上主持。罗天大醮一般要做满七七四十九天,届时官府会组织集市供百姓游玩逛吃,这期间各种买卖生意云集。我曾在经院的藏画里边看到过一幅“壬申年罗天大醮”,一圈黄帐高围道场,外面人山人海跟过年和逛庙会一样热闹,这可是太平盛世里一次重大的皇上与京里皇家道家共同进行的祈福科仪。虽说罗天大醮一般五至八年做一次,先帝那一朝却总是天灾人祸的给中断,而今真是我朝有幸。 大家正陪着太后高兴,皇后随两名宫婢从殿门进来,“太后金安。”她上前请了礼,“臣妾听说祺妃得了天花已经命后宫各嫔妃无事不得出自己宫门,给各宫也送去了天蚕娘娘供奉,太后宫里的各位自幼都出过天花,虽说不怕,这几日也要回避些。”太后点点头,“祺妃的太医是谁?”“孙太医。”皇后继续问道:“太后可有什么想吃的?这两日西山围场的小鹿出来了,臣妾令御膳房烤了些排骨,另外炖了鹿尾巴汤,一会儿就送过来。”皇后好美食,每每有了什么新鲜好吃的,一定是要送过来,若非不是因为这一次她只顾着娘家争储也确是一位好媳妇。皇后见太后没什么其他的话就请辞,“皇后,过几日皇上要为哀家打平安醮,如今宫里又起了天花,你查查这源头是哪里?让少府问问京里的情况,打醮这事便让沈贵妃协理吧。”皇后低头应诺了一声,“听说王国公在南方又扩了七七四十九座寺庙,他可真是虔诚的很呢!”太后笑着问道,“回太后:臣妾父亲这一辈已是第四代单传,祖母日求夜求吃斋念佛才求到了臣妾的弟弟。”然后抬头看了我一眼,我眼观鼻鼻关心,“父亲难免不虔诚。”太后便笑了:“南宝也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听说王国公给南宝看中了两州总督的千金,哀家但愿从南宝这里你们王家就人丁兴旺。”皇后望着太后灿烂的笑了,她长得珠圆玉润眉宇开阔看上去仿佛很有大家闺秀风范,其实最是一个心性单纯喜怒于色的人。此时婆媳俩便如普通人家一般拉着家常欢谈晏晏。太后突然想起来对我说:“沈贵妃协理平安醮这事你去传哀家的懿旨,另外许沈二夫人进宫探望。”太后想了一想接着说:“你明日去杨侍郎府上说一声:他家二姑娘很久没有进宫了,哀家想着她弹的古琴呢,哀家这里新得了一本琴谱,让她进宫来玩玩。”我屈膝应诺了又向皇后行了一礼,便往落英殿去了。 落英殿宫门紧闭,我正准备敲门却发现里面并没有落扣,我慢慢的推开一边红门,庭内廊下鸦雀无声也不见一个宫人,我径直往主殿走去,刚刚上了石阶到门口屏晩姑姑就出来了,看到是我满面含笑的道:“鱼大人好,有失远迎。”我立住了笑着说:“太后有懿旨。”屏晩姑姑说:“娘娘正在打坐,奴婢这就去通报。”“没关系,太后是口谕我进去宣旨是一样的。”屏晩姑姑便前头引路往大殿后的小厢房去。未进大殿的时候已经觉得花香轻溢,这越往后走花香愈发浓郁,大殿后的小庭院里满满的都是牡丹栀子花还有月季爬满了大半壁墙招摇的垂着花朵三五成簇,我们往靠南墙边一溜精致的厢房走去,只见窗户半掩门扉紧闭,屏晩姑姑到了门前轻声说道:“娘娘,鱼大人前来宣太后口谕。”里面沉默了好一会才听到趿鞋踏踏踏的往这边来,沈贵妃吱呀一声亲自开了厢房门,她穿着一身老蓝布道袍,一头青丝用一只木簪挽在头顶,面上全无脂粉,室内光线微暗,隐约看得里面仅有几件藤编家具,正面墙上挂着神仙画,下面一张竹条桌供着香案,前面是一张跪拜用的蒲团。“本宫刚刚打坐,不敢贸然起身,怕气血上逆,所以略收了收功耽误了,望鱼大人勿怪。”沈贵妃很是谦逊,她屈了膝微微低头等着我宣旨,我便将太后的原话传达于她,听完她抬头面带欣喜:“臣妾领旨。”嫔妃们的母亲能够领旨进宫探望是莫大的荣耀,沈贵妃更高兴的是她一直仰慕齐山道观,“本宫还是九岁的时候齐山的金水道长到家里来做法事,那一做就是整整三天三夜没有停,经韵缭绕钹罗震天,道长们身着紫袍起落有致,本宫一时竟不知身在何处恍如仙境。”沈贵妃纤长的食指比划着似乎沉浸在回忆里姿态十分优美。晋中时期齐山由金色道人建立了五斗米教,其中供奉碧霞元君的皆是历代贵族,沈家便是其一,至今已有三四百年。说话间便到了正殿,沈贵妃赐了坐又令上茶,我端正的坐下又举盏抿了一口茶,果然清苦的茶味中有淡淡的牡丹花香,我放下盏对她笑着说道:“娘娘这里便是花神也住得。”她手里拿着乾坤圈旋转着跟我说:“祖母年轻的时候跟随祖父在肃北住了几年,素北苦寒一年有半年都见不到花草树木,偏偏牡丹长的好,祖母便令人在四月广收牡丹制成香露,后来慢慢养成了凡是有香气的花就制露。”我一边听一边点头,沈家的花露确实难有一比,只是这大量的各色香花那是要真金白银的来堆,她家制了自用又不贩卖,花露这一笔开销自然甚是巨大。偏偏有那小商小贩也模仿了去使得花露成为一种风雅的茶食,同时又为花农开了附加的生计,虽说梁远国历朝提倡节俭,先帝时期尤甚,却单单没有禁止花露,沈老夫人真是为小民生计功不可没。沈贵妃转头对着屏晩姑姑说:“你去将梳妆台上的那一串红珊瑚拿过来。”屏晚姑姑折身向里去了。“本宫是家里同辈的第一个孩子,祖父没有女儿,对本宫甚是疼爱,抓周那年祖父亲自准备的东西。”她从屏晩姑姑手里接过红珊瑚串继续说:“这就是本宫抓周时抓的东西,如今想来真应了那一句话:掌上珊瑚怜不得。”这串珊瑚在她玉色的手心中格外显得清晰,颗颗圆润饱满,颜色尤似牛血红,最为上品。“鱼欣你过来。”我起身站到她身边,她抬手握住我的手将珊瑚串滑到了我的腕上,一边欣赏一边说:“你带着正好,本宫略略紧了些。这手串本宫送给你。”她一松手我忙褪了下来:“鱼欣不敢指着太后向娘娘们要赏赐。何况这是娘娘自幼珍贵之物。鱼欣谢谢娘娘厚爱,这手串实不敢收。”沈贵妃淡淡的笑了一下:“再好的东西也要合适的人,本宫这么些年已经没有什么指望了,你的人生还没有开始,好东西真得配上你这般的年纪,你便不要推辞。”我垂头略略一思索含笑回答她:“娘娘说的如此真切,鱼欣若再推迟便是不识好歹,谢谢娘娘赏赐。”我便将手串再带回到腕上。回到座位上我继续跟沈贵妃聊起齐山天长观,天长观现今的当家人是金水道长,年纪正不惑,算起来沈贵妃八岁见到金水道长的时候,金水道长尚不过二十风华正茂的年纪,难怪沈贵妃说犹如见着神仙一般。这几年太平盛世香火愈发兴盛了,其中不少鬼怪奇异传闻,聊着聊着不知不觉茶也喝淡了,牡丹花酥也吃了两个,殿内的阳光也褪了出去,日头渐渐正了,我起身告退,沈贵妃将我送至宫门,我走到了甬道的尽头回身看了一眼,她还尚在宫门口,着老蓝色道袍的身姿在明亮的太阳底下秀挺欣直,我默默的在心里比较着沈贵妃如同一枝瘦梅清冷傲娇,可如今皇上已身心皆不在后宫,这满庭芳菲也只是尚未盛开便已零落,心里也替她们觉得不值。只不过这些优柔寡断的心绪在我心里也只能是一闪而过,因为迎面便见到陈太医飞快的过来,我迎上去打了个招呼,与他一前一后往慈吟宫走去。 第18章 道观相见 走进飞鹤殿时皇后已经走了,芳飞姑姑正将少府送来的一件黑罗绣暗红色木槿长襦抖落给太后看,桌上还放着几件不同颜色的新服,这是送来入夏的换装了。陈太医上前鞠了一躬:“微臣叩见太后。”太后看着他问:“怎么样?”芳飞姑姑此时将手里的衣服放在桌上静静的站在一边。“微臣已经细细察看过,祺妃娘娘的宫里每三日是喜珠姑姑向少府领取炊羹宫例,小厨房的两位宫人从未离开过祥意宫,这天花污过的物品只要经过清洗或是烹煮是不会传染的,其余宫人也在前几日从未离开过祥意宫。”太后皱了皱眉:“这么说是祺妃到别处给染上的?”陈太医垂手而立继续说道:“臣问过祺妃在十日那天来给太后请过安后也未出宫。只是最先有症候的是抱狗的小宫女。”陈太医说完便一言不发。太后眉头越发紧皱:“这么说是狗身上带进来的?”“臣也检查了狗,这狗送进祥意宫当天那抱狗的小宫女就给狗洗了澡。”此事便是一桩无头案了。虽说无证据,但这狗是天花唯一的来源。“你看着祺妃怎么样?”“臣认为若过得了前十天便无碍。”太后微微叹了一口气,陈太医见太后无话便说道:“臣告退。”慢慢退了三步,折身往殿外走去。 “他们这是放弃王颖墨了。”太后冷冷的一笑。“好好伺候着,让她活下去。”芳菲姑姑应诺了一声。太后转脸看到我站一旁,我上前一步回话:“鱼欣传了懿旨,贵妃娘娘赏赐了一条红珊瑚手串,臣推辞不过。”我将手串递到太后面前,太后也没看:“既然是她的心意,你就收着吧。这几日你还有得忙。”我听完默默的点了点头。“明日出宫有谁跟着?”太后突然想起来问到我,“沈将军有暗卫在宫门口候着。我直接去太清宫。”一时有太监进来准备午膳,众人方开始各忙各的。 次日一早我便换上了晚上准备好的玉紫色细葛直身襦裙,这是去年太后赏赐的一段荣州织造府的上贡,葛丝细挺摸上去却光滑如缎,远看光泽似水,近看却如麻如布,据说此葛种植十年才能收获,漂洗和织造技艺十分复杂,仅为官造作为上贡,民间不得使用,很是有一种不起眼的奢华,太后嫌弃颜色太亮便赏赐给了我,我请上尚服司的浅夏姑姑做成了这一套 ,我上身一试,浅夏姑姑斜眼看着我很生气的说:“怎么什么衣服穿在你身上都如那天上的小仙子。可惜皇上不选秀,不然老身第一个就把你报上去。”我也甚是喜欢这份格调,平日沐休时候也舍不得穿,今天第一次穿上身,觉得清晨的风穿过衣服特别清爽。我外面再披一件杏色的苎麻斗篷,拿了圆檐帽面纱就悄悄往宫门走去。在宫门侍卫处做了登记之后,我穿过宫墙的角门看到一辆马车停在墙角根,我上前亮过宫牌,马车夫也拿出了对牌另外又亮了沈家军铜牌,我方才放心的上了马车,不远处另有一匹黑马上骑着一位精壮的青年,马车夫在帘外对我说:“大人放心,将军另派得有侍卫在后边。”马车便向着城西方向的虚云观去了。 此时天已透亮,因为是十五来上香的善男信女慢慢的开始络绎不绝,我刚一下马车就有一匹雪白丰腴的高头大马“吁”的一声停在我面前,马上翻身而下了一位着鲜绿色杂宝缠身莲纹直身袍的年轻男子:“小眸,你今日沐修出来玩也不跟我说一声,我送你多方便。”一见是他我立马一个头两个大,“我去见显丽姑姑好久没看到她了,也不知道她腰伤好的怎么样?”“哦,那我等你,完了我陪你去你喜欢的南街逛逛,咱们一起在那里吃晚饭。”我站在原地望着他一张白净的面庞,清秀得如同女儿般的五官,真正是鲜衣怒马少年时,他们这等贵胄子弟所谓的学本事不过是为了装装门楣,整日里闲着随心所欲才是他们的日常。“我今天在这里要陪姑姑一天,你忙你的去,不要打扰姑姑清净。”“那我就在道观里喝茶吃斋饭,抄经,等你出来。”我讨厌的横了他一眼:“你今天很闲吗?”“我现在不闲,每天不是上职就是要练习剑术骑马摔跤,这是知道你要出宫才请了一天假。”我瞪着他:“你又悄悄打听我。”他抿着嘴,面色红红的:“小眸,就是不放心你才跟来的。”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秀目看向我又开始发呆了。“随便你,只是不许来找显丽姑姑。”我正准备转身往里走,突然他身后面奔来了两三个小乞丐跪在他面前,我冲他笑,他忙往袖里去摸银钱,我飞快的就往里边显丽姑姑住的秀菊苑去了。一进苑门就见到银蝉姑娘,“大人这边请。”我随她走到后门处,门口停着马车 ,我认得这是我刚来的那辆,轿帘从里掀开一角正是沈真彦含笑的面庞。 他向我伸出手,我搭了上去,他轻轻一带稳稳的将我送在横椅上坐稳了,“起驾。”他小声的说道,“这么早出来,有吃东西没有?”他拿出一盒糕饼打开,“咱们去玉清宫,今日他们闭观不上香。听说是主持重病道观里要做上表法事祈福消灾,我去要了一间厢房,咱们在那里散散心。”这是我第一次被人安排的如此妥当,又如此放心,原来被人宠是这样的娇贵,即便是幼时在家爹爹和母亲也是将我做女公子养,凡事皆是任我自行拿主意从不宠溺,而今此刻我觉得满轿里都是细细的阳光,他着一件灰蓝色小金花回字纹道袍,色彩明亮慵懒,宽身随意,已全然没有着官服的那番威武,便是一贵公子出游的模样,见他眉宇间容光焕发,虽不时的和我交谈,却从不盯着我,在狭小的轿厢内没有一点局促感。 我们从后门进去,远远的便能听到道长们唱经和击罄的声音,三清殿上方烟云缭绕,早有小道士前去通报,监院李道长手持拂尘匆匆赶了过来,“道衲恭迎沈大将军。”“贵观住持乃先帝替身,如今重病本官不甚哀之。”说完便从袖中取出一只信封递上,“这是祖母捐的功德,祖母说观里的长明灯每日再添上五斤油,让道长折算了钱派人去家里领。”李道长倾身做了一个揖,身旁的小道便将手中的托盘举过眉心,沈真彦将信封置于盘中,李道长接着说:“老国公夫人无量寿佛,住持前几天还在念叨老国公和国公,让观里记得上香祈福。”沈真彦轻轻叹了一口气:“听说齐山的段道长道医不错。”李道长侧身让过:“将军先里边请,厢房已经备好,段道长倒是来过两次了,只说这登仙时限已到,便由不得凡人挽留。”我等一行人一边说一边往厢房前去。 此处厢房实则为一独立小院,中庭右旁一段白墙青瓦靠壁开着圆门,门边竖挂着一截枯木,上刻“寻香”二字,开着半扇门,一位小道童立在一旁,见众人前来忙打开另外半扇门,李道长便止了步:“道衲送到这里,将军与这位贵客自便,有什么需要的让道童直接去取。”沈真彦和我也行了礼送李道长。 “李道长倒是很有些见过世面的样子。”我看着园中的景致一边跟他说,“全真道长乃出家人,自然是要清高些,他们又是靠本事吃饭,该说的不该说的那卦上都有指示,我虽行军带兵打仗不信鬼神,但这天理运数却还是常听高道们指导。”我噗的一声笑:“将军可有问过自己这一生的运势?”前面道童将厢房门打开,我俩迈了进去,“齐山的金道长小时候到家里来过,说我乃天煞星下凡,日后必有作为,却终无作为。家里人不过一笑,也并未当真。”进得房间我方取下圆帽面纱,道童上来毕恭毕敬的问道:“将军还有什么吩咐吗?茶水已经备好,师爷说中午的斋饭会送到这里来。”我见他甚是伶俐,五官干净,就从袖中摸出几钱银子递予他,他欢喜的做了个揖:“多谢施主,小道就在院门外候着听吩咐。”然后跑了出去。我还顾房中四周琴棋书画样样俱全,各色摆设疏落有致,不觉点头赞到:“出家人收拾的房间就是不一样。”沈真彦笑着将我扶到窗前的对椅上坐下:“听说你的棋艺不错,我特意让他们备了一副象牙棋盘。”我这才注意到棋桌上的这副棋盘是将象牙劈成竹篾一般编织而成,象牙虽说名贵这工艺确实难得,棋子则是脂玉与墨玉磨成,精润沁凉,“先帝前期国力强盛,如今若再想做这样一副棋盘必会令皇上盛怒。”他笑了笑。我去将放置在圆桌上的茶盘端了过来,斟了茶递给他:“我这棋艺不过是女官考试必考,哪里能跟将军这般驰骋沙场的路数过招?”随后我抿了一口茶,“甚苦。”他皱了皱眉,“先苦后甜,这是上贡的川安茶。这茶的特点就是苦味越喝越淡,茶香越来越浓,是一款久泡茶,最宜劳神久坐之时喝,且还不伤胃。”他便笑了:“这么说倒是挺适合我,我只想着太苦了怕你受不了。”我放下茶盏摸起一颗棋子放置棋盘中开始了对弈,他的棋风大开大合,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处处杀机,而我擅长以退为进,曲径通幽,蛰伏突围。一盘棋下来我输了他四个子,他扶了扶额头:“你还真是让我劳神费力左堵右防的,女子能下成你这样那也算是棋中高手,棋风如人,聪慧机敏。”我刚刚松下一口气:“沈大哥这是让我连气都来不及喘,憋的我心慌面涨,好歹输的不难看,该不会是沈大哥故意让的吧?”他呵呵呵的笑了起来:“你行止如狐狸般狡黠,我若再大意一点点,未必能赢你,哪里还敢让你?”我俩各自捡回棋又开始第二盘,这一盘仍是他险胜,我就笑了:“听说国棋高手在红庐书院,我这回去便要好好去请教,等下次起码小赢一局。”他静静的看着我,沉默了半响,方才说道:“你回去禀告太后,臣沈真彦谨遵懿旨,明日启程前往关押北戎俘虏军营,以俘虏暴乱起兵请求坑杀。”我听得后脊发凉,虽说自京难起看惯了杀伐,且遍历宫中阴狠,但听到近五万人的屠杀还是有些毛骨悚然。“明日我便启程。若朝中决定快,一月便回,慢不过两月,你回太后,即便是朝中犹豫不决,两月之后,臣仍以不能再约束俘虏之理由自行决定坑杀。”他面色淡淡的,窗前绿荫在阳光下摇晃,斑驳的透在他身上,此时看上去完全就是一位在家悠游自在的贵公子,谁也不能想象,此时我们轻描淡写中却在决定着近五万人的生死。“好了,咱们不谈这些。欣儿,这件事之后,我便尽快回来准备咱们的婚事,世事诡谲,日后万不可再参与政事,你应如祖母和家母一般安享尊荣富贵。”我看着他,觉得他描述的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情,但他是一位铁腕的当家人他要怎么做便不是那王南睿一样靠耍小孩子心性去求得,如今我越是了解他我越是告诫自己万不可奢望,未来只可任其自然再做定夺。“我饿了,这下棋不仅费脑子还耗体力。”他看了看桌上的时辰漏斗:“道观里应该开饭了,他们一般比平常人家早半个时辰。”正说着果然侍卫到了廊下石阶前启禀:“将军斋饭送来了。”“送进来吧。”不消片刻七八个小道童鱼贯而入,满满的摆了一桌斋饭。 第19章 送旨杨府 其中一盘素菜荤做的红烧肉桂花鱼跟真的一模一样,另外便是各类面食蘑菇豆腐豆筋蔬菜素饺,摆碟精致分量却不多,一共十二盘,最后再是热热的蒸糕,我每样都尝了一下就足够饱了。他却将满桌一扫而空,“这道观乃出家人清修之地,食物是浪费不得的。”我眼中的他便是满满的无可挑剔,是无处不在的一身承担,是全无贵胄纨绔之气和骄矜放纵的通病。他放下筷子对我说:“咱们下午去说书楼看戏。” 离开道观的时候沈真彦让小道童不要去惊动监院,我和他仍旧在后门静静的上了马车往南街去了。 南街一共有三家说书楼,最负盛名的便是“喜得楼”,市面上每有得意的曲目或者红极一时的戏班都是最先在这里演出。我一下马车映入眼帘的便是立着一张大幅画牌,上书“狐狸禅”三个大字,底下落着尤不如戏班,几笔水墨染出一只狐狸和一个老和尚,这勾勒风格随意不羁便知道是出自师父尤不如之手。 沈真彦领着我直接到了二楼靠边上的一间由细竹帘隔断出来的看台,此时虽说演出时间未到但已满座,人声喧杂,各桌之间穿杂着卖糖果蜜饯的小孩,随着一阵锣鼓声大戏便开始了,这戏编排的再好,我的眼光却只是足足随着师父起落,很快戏就到了中场,我才收回眼光,“你认识尤老板?”我心里一跳:“大名鼎鼎,上次到宫里来连太后也夸奖。”他只是笑了笑:“若是故人,以后不妨请他到沈府来常聚聚。”我心虚的没有接他的话。此时一个卖花的小姑娘走到了竹帘前:“大人夫人可要买鲜花,刚刚才摘下来的,可香了。”虽说隔着竹帘,但确是闻到一股栀子花香,楼下很有些抽烟叶的闷气,“你送进来吧。”我对着帘外说,一只小提篮里横插竖插着满满的栀子花,“夫人一共十五文钱,要是连提篮一起买的话,要多五文钱,不要提篮的话,我把花给你扎成一束。”她扎着一对小髻,约莫八九岁,小圆脸上亮晶晶的眼睛扑闪扑闪,沈真彦拿了一点碎银子给她,“大人,我没有铜钱补。”“就赏给你了。”她高兴的笑起来:“我这就回家再给夫人送一篮过来。”她一蹦一跳的到了楼梯口飞快的跑了出去。不多一会儿下半场便开始了。 正演到着红衣的小狐狸在棋盘前问老和尚:“师父,你说这人怎么老是不愿意放过自己?”楼下的茶座便乱了起来,夹杂着小孩子害怕的哭声,戏台上赶忙落下幕,不多会儿侍卫在竹帘前回报:“将军,是杨侍郎家的大公子和平池公主打起来了。”我不觉笑了:“这京城也不大,转来转去都是熟人。”刚刚来卖花的小姑娘也来到竹帘前带着哭腔说:“大人夫人,我刚刚拿来的花让那位小姐看中了,我说了是要送到楼上的,大篮子里只有散花,没有花篮,那位小姐不乐意了 说先把小花篮放在她这里,让我回去再拿一只送上来,她前面的那位大人瞪了她一眼,说小声点,不知怎么就打起来了,什么花都没有了,全踩烂了………呜呜呜……”她小声的哭起来。我掀开竹帘将她牵了进来,“以后不要叫我夫人,我姓鱼,没有关系,我拿点钱给你去买两只大篮子,回去你就说全卖完了,别让家里人担心。”我见她满面泪痕吓得厉害,又将桌上的糕点递给她,她小心的接了过去,那双泪洗过的眼睛真是让人生怜,我又替她理了理头发,摸出五钱银子让她自去, 她磕了一个头小心翼翼的走下楼去了。 偏生平池是个火爆性子,刚刚被拉住了架看到小姑娘往外走就叫住她,“你过来,我把花钱赔给你。”小姑娘胆怯的忙摇手:“有人赔了,不要了,有人赔了。”然后飞快的跑了,平池抬头往楼上看,杨大公子气哼哼的站在一旁看人收拾桌椅。周围有胆小的早就不见人影了,有看热闹的在旁边笑呵呵的讲着话,说书楼的老板又上前对着杨公子躬身说着什么,我也很好奇他俩怎么就能打起来?正在观察中侍卫到了竹帘前回到:“杨大公子带着一名女子坐在前排,平池公主刚好坐在他身后,听说是平池公主一直在跟一同去的赵指挥使家的四小姐讲情节,杨大公子不耐烦招呼她就起了争执,后来,杨大公子带来的女子也看中了花篮,是赵四小姐先动的手,听说拿花篮的时候推了那位女子一把,平池公主上去帮忙杨大公子方才动了手。”我鼓溜溜的睁大了眼睛看着沈真彦,这狗血可比戏台上要刺激些,赵指挥史家的四小姐那也是虎将之女,若再知道有沈大将军在,不知就里的恐怕可是要传成争风吃醋英雄护美的故事了,我突然忍不住掩口而笑,“既然平池在下边你岂有不打个招呼之理?”他着恼的看了我一眼,“高成国的国书恐怕这几日就要到了。”我懒懒的说了一句,他瞪着我:“你放心。”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你这么说就还是不高兴。你是宫里出来的你知道娶公主就得下兵权,何况我在边关认识她好些年不过视为两国交往,好端端的别生气了。”他伸出手握住了我的手,他有些急了,看到平池我的心一时如同沉到水底,此时此刻,他的态度让我更是直直的落到了冰冷的现实中,异国公主即既是一厢情愿可在这两国之间复杂的国事中这桩亲事也很难说成不成,要不以他的性情如何会急?我抬眸看着他:“今日出宫的理由是要去杨家给杨大小姐带信,时辰也不早了,我该过去了。”我推开他的手站起身来取下圆帽往头上戴去,又放下了面纱,他拦在我面前撩开我的面纱,双手握着我的双肩说:“不要胡思乱想,相信我,我快去快回。”我冲他笑了笑,并没有点头,作为宫里的人都知道,别说一个月两个月便是一天两天,也有可能是翻天变化,我不过是不存奢望罢了,即便是最后失望也不会那么伤着自己。我往外边走去,他有些不知所措的跟在我身边。刚到楼梯口便见到小二领着杨大公子往楼上来,他一抬头,便认出了沈真彦笑着招呼道:“沈大将军在楼上啊,好久不见,今日可要好好聚一聚。”几步就奔了上来一手握住沈真彦,我见他俩寒暄便自己下了楼往外找马车去,大约平池公主也听到了,见她从座位上起身也往楼上赶去。这下沈真彦应该一时半会儿走不开,我也不等他,径直出了门到街口寻马车。侍卫见状上来问我:“大人是要出去吗?”我点点头:“将军遇上了故人,要聊上一会儿,我先到杨侍郎府上办事。”待我上了马车,侍卫驾马朝着城西方向而去。 杨府的门我是熟悉的,杨大人与父亲是同科进士,我幼时曾随母亲去杨府给老夫人庆过寿,杨家的红白喜事倒也参加过不少,杨大公子与我同岁,那时杨菡月还在襁褓之中,杨家是太后死党,估摸着杨菡月是太后给姓王看中的。 杨夫人在里面早得了信,领着丫头婆子们急急的迎了出来,见面便福了下去:“妾身杨氏给太后请安。”我待众人行完礼方才将太后口谕宣于众人,然后含笑的上前搀扶住杨夫人:“夫人安康。”她挽住我的手:“鱼大人辛苦了,先到里边喝杯茶。”然后一边走她一边说:“涵儿这几日偶感风寒,正在调理,等略精神些就进宫。”我点点头:“既然下官来了,若小姐能见得人,下官还是见上一面。”杨夫人牵着我的手往里边斜月楼去,早有丫头奔了进去准备。 杨大小姐的院子是一套长长的四合院,楼上才是闺阁,楼下不设房间,几根楠木柱子支撑出极宽极深的通廊非常凉爽。进门上楼的楼梯跟一间屋子一样宽长光洁平整如上玉阶,窗棂和檐上雕着人物故事,楼道各处垂着碧纱,错落有致的搁置着当季花草盆景,我默默的点头:“这才是娇生惯养闺阁小姐住的地方。”突然一只雪白的鹦鹉扑棱棱的扇动起翅膀一边说道:“来客了,快点,来客了……”杨夫人笑道:“怎么不吟诗了?这几日菡儿病了,先头的还没教会吗?”进得房间有丫鬟打起左侧边的纱幔,里边一张三进的香樟木八步床,杨菡月已穿上了翠绿色锦缎的正装靠在枕上,见我们进来便撑着坐起,我忙上前一步扶住她:“快躺下,太后既然惦记你,我也不得不来打扰一下。”我拿了旁边一张靠枕垫在她腰后,又问了问身体怎么样?她雪白的小脸颊上有一团不自然的红色,我笑着对她说:“你这次病好了,太后的意思恐怕要将你养在宫中。”杨夫人惊喜的问道:“太后她老人家不嫌菡儿去了会闹腾。”我回头对着杨夫人说:“过不了多久信王就要班师回朝了,皇上准备给王爷建府,宫里要派女官去,太后身边人手不够,已经跟少府点了名要小姐去宫里任职。”这就是选妃前的考核了,杨夫人不觉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一屋子的丫头婆子也都跟着欢喜起来。 我替杨菡月握了握被子:“大小姐好好休息,过些日子太后会派人来接你,下官这就告辞。”杨菡月似乎精神不太好,也不是那么喜色:“谢谢鱼姐姐,我这里起不来送你,待好了我到宫中亲自来谢谢姐姐。”我冲她和气的笑了笑,只当她是病中不舒服说起话来语气不悦,又起身向杨夫人行了一礼便告辞,夫人送我到楼梯口,我下楼转了弯出门方才听到众人的脚步声往里去了。 一位管家娘子打扮模样的妇人引着我往府门口走,迎面见杨大公子进来,他略吃惊的顿了一下,我因未穿官服不便向他打招呼只径直向停在外面的马车走去。 我一掀开轿帘里面坐着人倒吓了我一跳,“事情办完了?”我横了他一眼,点点头。“时辰尚早,我带你去看看咱们家的铺子,随便转转。”他一双温暖有力的手伸了过来握着我的手,我默默的在他身边坐下。马车慢慢的从每一条街上经过,他不时的指给我看有绸缎铺,野山货,茶肆,当铺……几乎每一条街都有他家的生意,他指给我看黄庭膳裕酒楼,正是上次从白云观回来和王南宝吃饭的那一家,转过去不远,便是上次我给贼人疗毒的他家药房,想到他在背后默默支持了我这么多,我的心再也硬不起来,不觉对他笑着说:“你们家可真有钱。”他低了头揉着我的手也笑了:“家里做的基本上都是域外的生意,西域过来的东西基本上都在我家交易。”我点点头,这就是权贵给商人的福利了,就算买卖都是市场价可等于多送一份保护费,“而且军中将领的眷属大多在京里,或者平时回来述职也有地方聚聚。”我真是忍不住笑了,肥水不流外人田,更何况亲朋好友故交知道是他家生岂有不来照顾的。 马车在一家珠宝店门口停了,他掀帘先下去,回身扶着我也下了马车。我抬头一看门上一张大匾“进福珠宝”,里面皆是香樟木做的家具,满屋充溢着一股细细的木头香气。柜台里掌柜模样的看到我们立马迎了出来:“大少爷好。”又对着我一哈腰。沈真彦将我带到了柜台前,满满的全是西域各国珍宝,摆放得也好看,琥珀夜光杯,镶宝石的匕首,水晶盏,铜豹镇纸,银饰金饰的挂件……好些我都说不上来,我看到有一块羊脂玉略顿了一顿,掌柜的在柜台后立马就取了出来,掌柜的长得圆脸细眼他乐呵呵的对我说:“这款玉上雕的是春水,还有一块叫秋山,那块因皮色金黄雕成了远山。”我知道这一对玉的来历,听说是龟兹的一位国王送给他心爱的一位姑娘的聘礼,可姑娘在进宫之前却死于一次沙漠风暴,这一对玉便流落异乡,师父尤不如不知道哪里找到了拿来送给母亲生辰,母亲见我喜欢便放到了我屋里,后来抄家也就不知所踪了。“只是那块秋山玉让高成国的平池公主看中,本来是一对买去的,公主不喜欢这块春水便放在这里转卖。”我虽然有些眷念但既然已经不成对就失去了这玉的意义,我轻轻的将玉放在墨蓝色的丝缎上,看着它莹润的光泽产生了一刹那的恍惚,真真是如往昔岁月流光溢彩。 第20章 昆仑寒玉 沈真彦从袖中摸出一只檀木的小方盒递给我,我迟疑的没有接,他便打开来,一只指顶大的鸽血红宝石,躺在玉色织锦段上静静的散发出高贵的晶光宝气,他说:“这块石头我四年前看中买下的。”掌柜的呵呵一笑:“当年那波斯人送到这里的时候开价可不低,咱们没敢收,请他拿到府上去问问,大少爷未曾还价便收下了。”沈真彦将石头在我的手指上比划了一下,掌柜的就说道:“这宝石做成戒指在这位姑娘手上便显得大,也甚张扬,莫若做成发簪。”他略想了想又从柜台抽屉里拿出一个盒子,打开来里面十数颗粉色透亮的碧玺,见他抖开一张丝帕,选出大小均匀的九颗来放上面排成环形,“大少爷请将这颗红宝石放在中间。”他又拿了一根素钗放在一起,“以姑娘这样的气度这钗越简洁就越大方,连流苏都不用。”我一边听一边暗自佩服他的方案,这款设计绝不逊于宫里的司宝房,且在一瞬间便能出来方案可见是真正的珠宝大家。“你觉得怎么样?”沈真彦问我,我点点头赞叹道:“掌柜的见多识广,这钗做出来必定名动京城,石头也好,上上品。”掌柜的忙道:“过奖了,过奖,全在这颗红宝石大而精纯。”沈真彦便说道:“就按你说的去做,另选上好的金子做钗。”掌柜的忙忙的把这些收了起来,一边埋怨里边怎么还没把茶端上来。店小二把已经泡好的茶盏端来道:“早准备好了,只是不敢送上来打扰师傅讲话。”隔间是做的茶室,装饰精致闲雅,楠木做的透雕月洞门,用一盏四开的山水刺绣屏风与大堂隔开成专门接待贵客谈生意的里间,掌柜的将我们让进了茶室就退了出去。“你们家可真有钱。”我甚为感叹,“这些生意都是母亲在打理,若是你过了门,便都得交给你。”我便又是眼观鼻鼻观心,面上却热了起来。“那钗做好了是做聘礼的,看你还蛮喜欢。”我端起茶盏来低头喝茶,嘟囔了一句:“没说过嫁你。”他双目柔和,面上笑意漾然,“你答应今天送我的东西呢?”我忍不住笑:“我的东西都是小玩意儿,可比不上你家这么富贵的东西。”他不依不饶的追问:“正是这些富贵玩意儿没什么可看的,就想你的东西。”我看今日若是不送给他点我的东西他不得依,“我只有一颗从小就随我的玉鱼。”我从脖子上掏出用浅紫色丝线栓的一颗指顶大的碧绿的玉鱼,这是小时候我得了热症高烧不退,去请了齐山的道医化解,陈道医说须得昆仑山千年寒玉含在舌下然后他那里做法事,才可保我平安。母亲只得去宫里向太后求玉,太后便赏了这只玉鱼,果然,我热退身安。后来余府被抄我被罚没到司乐房时我将这块玉含在舌下才躲过了搜身。他小心的接过去:“这玉跟你多少年?”“十二三年了吧。”他诧异的看着我想问什么却没有说,我也并不想瞒他,这块玉一看便是非凡之物,碧绿清透水种十足,自然是身家显赫之族所有。我心里默默的想着你可要慎重我的过往。 我抬头往窗外看了看:“时辰不早了。你说是明日启程?”他点点头,“这一两个月你在宫里万事小心,只管安心等我回来。”他的神色有一刹那的凝重。“那咱们先回吧。”我起了身,觉得他倒是一贯的罗嗦。 车送我到了宫门角门处,见我进去了,方才飞马扬鞭向东而去。 太后此时正在园中望着放飞的鸽子,她老说眼睛不太好了,要多向远处高处看看这些灵活的鸽子可以保持眼睛清亮。我上前行了礼,太后折身便往大殿里去,我在后面跟着进去。我扶了太后坐下,把沈真彦的原话一字不漏的说给太后听,太后似乎很轻的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看上去面色甚为满意。“他明日便是启程?”我点点头:“是的。我又去了杨府,在那里跟杨小姐多聊了一会儿,她有些不大舒服,待她再养几日之后我亲自去接她进宫。”太后心情甚好:“你看着办吧,这几日你也劳神费力的,就不用来上值,过几天天长观的道长们来了又得热闹上三天。”正说得热闹秦公公来报:“启禀太后,平池公主已经接来了,现正在宫门口。”芳飞姑姑说:“派给公主的樊嬷嬷可带着人在门口迎接?”“樊嬷嬷带着两位姑姑两位宫女已经接着平池公主了,公主按例带着的是两位贴身侍女。”芳飞姑姑接着问:“禀报皇后没有?”秦公公恭着腰回道:“回过皇后了,皇后让少府送来的宫例也在殿外等着。”太后更是高兴起来:“再去把赵指挥史家的四小姐也请进宫,天气越发暖和了正好人多热闹好喝酒赏花。”我和芳飞姑姑不禁笑起来,因为太后无论什么时辰都觉得应该热热闹闹的,春夏秋冬都是赏玩的好日子。 果然,平池那草原上开阔的性情和爽朗的谈吐给太后引得不时开心的笑起来。天刚刚黑关宫门之前赵四小姐也进了宫,两人安在了玉蝠阁皆由冯嬷嬷领着。 次日一早我刚到庭院就听得殿里边平池大开大合的笑语:“……我们早上就爱喝奶茶,还有马奶酒……”我听到太后很好奇:“都说草原上的爱喝酒多是为避寒倒可以理解,怎么早上空腹还喝起来了?”“马奶酒的度数不高,喝上去就像这里的醪糟汤圆水再浓点就差不多。”我突然很想白玉糕这一口,太后许了我这几天沐修假我正好可以去闲逛逛,但出宫心里又有些紧张,我不知不觉散步快到清碧宫的后花园一带,突然我被人一把扯住手臂飞快的往转角拉去,还没等我大声喊出来发现是王南宝,他停下了脚步我奋力的要扯回手臂,“你说你昨天跟谁在一起?”他生起气来倒有些男子气,“你放手,让人看见可说不清楚了。”我气恼的回他,“你昨儿跟沈真彦在一起,你说的清楚了。”我脑袋里轰的一声,要知道我和他的密谋若有一丝走漏,那可是天塌的事情。“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和他在一起了?”我心里还是要诈一诈他,“我的小厮在宫门口一直等到你的马车回来,然后看到马车回的沈府。”我一颗心方才放下来,我很和气的对他说:“你松开手,我就说给你听。”他双目微红,像是熬了夜的样子,“昨天看了显丽姑姑直接就去了杨府,太后让我接杨大小姐进宫,结果她有些不舒服,得过几天,正巧沈将军来拜访杨大公子我这个内臣跟他打个招呼不为怪吧,你也知道我出宫还是蛮提心吊胆的,沈将军也正巧告辞,便送了我回宫一程。”我一口气说完,他的手似乎真的松了松,我便奋力的甩开他。王家与杨家并不交好,这事他可跟杨大公子问不着。他有些哀求的跟我讲:“小眸,你不要去跟别人来往,沈家的门更是艰难,听说高成国以嫁妹为条件愿意跟皇上称臣……”我心头一震,“我现在努力挣功名,不用一年我就向皇上求赐婚,你等我好不好?大年过后,我就向皇上去说。”听到平池一族的做法我心底是彻底乱了,“好啦好啦,不要再说这些了,我想出去吃白玉糕。你不许打扰我。你在我十米以外。”我真是想一个人静静,吃那家白玉糕就是我最想去的地方,那家糕点是我从小吃到大的地方,每每我有心烦不能定神之时就想去那里,好像在那里总可以吸取到我努力生存下去的力量,我不耐烦的一抬头却看到了妙灯公主站在不远处,我忙正了正身形向公主屈膝行了一礼 ,王蓝宝见状回头看过去,也转身一抬手鞠了一躬行礼,妙灯公主自幼独居庵堂,从不与外人来往,性情虽说有些孤僻,不是太能通达世情,更不知道如何掩饰自己的心绪,见她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面色微红,“王侍卫近日当值?”王蓝宝应付的回了一句:“回公主,是。”看这形情两人似乎以前应该认识,妙灯公主一直是皇后在照顾,去年皇后想着去接她回宫她说自己清净惯了,愿意一直住在庵堂,才隔一年怎么就愿意回来了?可惜她母妃位份太低,娘家更是七品不到,凡事无人与她做主也不能教她如何在宫中立足。拖至现今也没见宫里商议她的婚事,如今看她面上这个模样很是中意王蓝宝,只可惜王家绝不可能让嫡子且是独子的王蓝宝去做驸马,但凡公主身边有一个得力的人,公主也不至如此相思得尴尬。我再行了一礼便告辞,妙灯公主幽幽的说:“我打扰你们两个讲话了?”“没有没有,鱼大人想出宫去吃东西,你去不去?”王蓝宝抢先回答道,“真的请我一块去?”王蓝宝点点头:“我这就去拿出宫牌子 ,给你报沐修出宫,公主报去庵堂,我报做护卫,你俩在宫门口等着我。”他飞快的向少府跑去 ,我对着公主笑道:“今日沐休想出宫去看看,难得公主也有雅兴。公主身边怎么没带着人?”她话很少,只是笑了笑:“不用。”我俩一径向宫门口走去等着王蓝宝。 出宫后王家的马车已经停在宫外我们坐了依旧往西街行去,这一路上甚是郁闷的心情慢慢的开始缓解,我最喜欢那些卖小物件和吃食的街道,琳琅满目的小竹编小木器小家用伴随着满街吆喝声,完全是小民生活的一种国泰民安气息扑面而来,我想着以后出了宫,我便要寻一处远离京城却丰裕的小镇,在市井中跟阿爹也这般热热闹闹的过完一辈子。“你在想什么?”王蓝宝的一声把我从恍惚中拉了回来,我转头对着公主说:“公主在宫外生活这么多年,可觉得宫外好?”公主垂着头,拨弄着面前小铺上的一只面人,她拿起来对着我眯着眼睛:“只要是心甘情愿,在哪里都是好。”她这个样子,我仿佛看见了一页cheng画,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又说不出哪里不对。“总归要对自己有宜才可以啊。”“难怪宫里都传鱼大人生性凉薄。”我知道她说我利用王蓝宝,我只淡淡的回她:“公主金枝玉叶如何知道奴婢们的苦?”她诧异的看了我一眼没有再说话,闲话间已经到了白玉糕的铺子,此时已经正午白玉糕也卖的差不多了,老板娘正在抹拭桌椅板凳,他家的老太太坐在屋檐口眯着眼睛晒着太阳,听得到屋里后厨传来炒菜的噼啪声,我默默的侧站着用心看了几眼,王蓝宝上前道:“还有白玉糕吗?”老板娘抬头摇了摇:“下午的还没有开蒸呢。”我见他家老太太睁开眼看着我等一行人面上露出慈祥的微笑。“那走吧,咱们去随便吃一点。”我虽想多待一会儿,却仍旧得违心的往前面走去。这一路上我阴霾的心情渐渐云开雾散,倒是妙灯公主一直跟在王兰宝左右,红扑扑的一张小脸谨小慎微的时不时的望向他。我只管看自己喜欢的东西,那些朴柮的竹根杯子,剁泥小火炉,草编的小提篮,零零散散的买了一堆,我终于逛到脚有些酸了就说回宫,妙灯公主小心翼翼的对王蓝宝说:“咱们先去喝一杯茶,前几年南越人在东街开了一家卖鲜花的铺子,楼上专门卖花草茶。”我含笑的看着她,点点头:“公主选的地方肯定是好地方。”我们三人便找到了那一间花房,刚到门口迎面一股浓郁的花香,南方的生意人皆投在王家,他们自然认得这位大少爷,忙将我等三人迎了进去送至楼上雅间。南边的玫瑰露尤其香不可比,再加上水果粒冲以女儿茶,一杯入喉觉得这个晴朗的下午甚为值得。 第21章 春水秋山 此时此刻我的心境突然开阔,儿女情长哪里是一个人的全部,在如履薄冰的后宫生涯中我身上系着的不仅仅是阿爹余氏家族,甚至可能会牵连到太后和信王,还可能引起朝廷风波,凉薄才应是一个人的本性,即便是沈老夫人这般一生金尊玉贵也明白相夫教子,那教子才是根本,夫妻情谊在家族的延绵中不过是浪花一朵。如今太后的慈吟宫才是我真正的立足之地。 我一个人静静的望着街外肆无忌惮的想着自己的心事,我终于想通了,心境平和的抿完了最后一口茶,“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吧。”我也没在意公主跟王南睿聊什么,眯着眼睛看到太阳斜斜的射了进来,落在桌上的青花杯子上闪着明亮的蓝色釉彩,王南睿说:“不如咱们去公主的庵堂吃过斋饭再回去。”妙灯公主忙点头。我懒懒的说:“斋堂里的斋饭未必有准备得多的。”公主忙接过话头:“不怕不怕,庵堂门口出去就什么都能买到,实在没有让她们擀点面条,可比宫里的好吃。”说实话我也不敢一个人单独回宫也就同意了去庵堂用过晚膳再走。 公主回宫之后这里就只留了看门的一位老嬷嬷和做打扫的一位宫女,两人见到公主进来欣喜万分又是备茶,又是准备点心,公主阻止道:“你们也不用白忙,这些都不吃,去准备几样清淡的斋饭,大家吃了还要回宫。”这两位宫人好像认识王南瑞,从神情上看很是熟络一点儿也不拘谨。不过像王南睿这种游手好闲纨绔性情的公子哥兴许没事也在这里来打扰过,我也不以为意。慈云庵占地约三亩,山门进来是一条长长的直路,左右各有不同的石龛供着罗汉或菩萨,尽头左转上了石阶是一垂花门两层楼的院落,正中一只一人多高的铜鼎香炉,后面再上九级台阶便是大雄宝殿,参拜了释迦牟尼佛我倒觉得两边的的八大金刚塑得格外有生气,不觉细细的欣赏起来。王南睿在一旁也指手画脚的说着好,我见妙灯公主很是欢喜,“后面的韦陀菩萨也十分好,你们去吧,我要在这里安安静静的欣赏一会。”王南睿忙闭了口,金刚夸张的怒目审视着世人,仿若在提醒着看他的人要想好凡事皆有因果,可是人为了眼前的苟且,哪里还会想着阴司报应因果循环?不过是在事后来烧上三炷清香,求个心里安稳。我正在独自感叹中宫女来报道:“公主,两位大人,斋饭已经备好了,何时开炒?”公主忙回道:“再过一个时辰吧。”我看着她这般痴心的模样只想着跟王南睿多待一点时间就觉得甚是可怜可爱,公主自有记忆开始便住这在了慈云庵,先帝在时宫例尚还丰厚,而后不过按例分发,好在皇后上还算贤惠不曾刻薄,但这日子过得也略比寒门小户强些罢了,也不知这王南睿如何便取得了公主芳心?我们接着逛到了藏经楼,公主突然说:“京难那几年庙里的所有宝贝都藏在里边。”我看了她一眼,说明这里边有暗室,很多寺院或者道观都有自己的密室,一是防盗二是闭关。“咱们可以去看看吗?”王南睿好奇心起,公主因为已经回宫对于这里也就不再保密,我们走到了藏经楼里边有一间小房子,角落里堆着几摞经书,公主指给王南睿看:“下面。”王南睿上前将经书搬开,平平整整的地面根本看不出来,公主在这间屋的其他三个角落分别用力去踩了一下,这个角落的一片方砖便被翘了起来,王南睿忙去端开这一片砖,底下一条楼梯里面漆黑一片深不见,公主将一盏油灯点亮,王南睿举着灯便往下去,里面是一间套房的布局,房间里面另外有一道门,我们走了进去,发现又是一条巷道,门外有一条横石,估计是若有人攻进密室这块横石倒下来,若想一时半会推开门是很艰难的,公主说从这巷道出去就是寺庙外的后山了。我和王南睿皆点点头。我们三人看完便退了出去,此时天色确实渐渐的暗了,斋饭已经端上了桌:一盆豆腐小菜汤,一盘炒蘑菇,素炒南瓜,凉拌芹菜腐皮,我们吃到一半,又上了一份八宝丸子甜汤。此时天色已经全黑了必须得走了。 我和公主进了宫,王南睿也自去了,我送她到了她母妃曾经住过的永雀宫,尚未到宫门口她突然站住了抬气巴掌大的小脸冷冷的对我说:“鱼大人日后若是有什么为难之事尽管告诉本殿,本殿定协力相助,你若再利用南睿本殿必以你为敌。”不知道是不是在庵堂长期吃素的原因她不怎么长个,足足矮到我肩头,她双目清澈,五官削薄,身形柔弱袅娜,难怪西汐曾告诉过我皇后也甚是可怜她,“下官知道了,下官明白。”对于痴心如焚之人必不可触及之怒。 此时守在宫门内的宫女听到声音奔了出来:“公主你终于回来了,可急坏了娘娘。”永雀宫的主位是涂贵人,“娘娘说公主出宫也不带着贴身的人,如何方便?”我忙上前笑道:“有我伺候公主呢,让娘娘放心吧。只是确实下不为例。”宫女圆瓷向我行了一礼:“多谢大人。”我目送二人进去关了宫门,才往慈吟宫去了。 我以为太后接平池公主来只是住上个两三天,因为这次灭掉北戎一族高成国功不可没,皇上便赏了不少粮食布匹瓷器药材等等物资,大王子感恩亲自运送回国,算上去这一个来回时间并不算长,平池便留在了京中驿馆,太后不甚放心,就让接了来宫中自己身边长住。 宫里嫔妃们见到这次功臣国家的公主住进了宫里,平日里没事儿也来问候问候,平池虽说礼数与咱们中原不一样好在出生皇族倒也落落大方,樊嬷嬷很是耐心的教习她宫中各种学识,平池平日里待人也甚阔绰,赏赐宫人和给各宫娘娘们的回礼也都周到且不分厚薄彼此,太后瞧着也更喜欢她起来。 这日一早我在房间读道藏经,听到廊下有向太后传报:“沈贵妃来请安。”不一会儿多米便跑了来:“鱼姐姐,沈贵妃请平池公主去用午膳,让鱼姐姐你也去。”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仍然赶快的收拾了一下往正殿去见沈贵妃。 正巧赶上沈贵妃从里边出来,一只手牵着平池公主,我行了礼跟随而去。进了祥意宫还是那股熟悉的浓郁花香,平池却很稀罕,不时的东瞅瞅西闻闻引得沈贵妃咯咯直笑,“本宫这里脂粉香露甚多,一会儿你带几瓶回去。”“多谢娘娘,但是平池平日从不施脂粉,恐浪费了娘娘的心意。”我忍不住笑了:“娘娘的脂粉全在香气,你抹些在手腕处,其香散发时花香轻溢,可闻香气变化。”沈贵妃含笑看着我说:“果然你是懂香的,太后身边的人都是玲珑心。”平池仰慕的看着我:“我这两日也常常听宫里人说鱼大人最妙,太后一时三刻都离不得。”我很小心的说:“这是太后垂爱。”沈贵妃点点头:“人有天资再以熏陶,如何不出天杰地灵的人物。”她又转头对着平池说:“本宫听说你最近得了一块好玉。”平时咯咯咯的笑了:“是在娘娘家买的一块春水玉。”沈贵妃道:“难怪前日母亲送进来那一块秋水玉说春水让高成国的公主买去了,这一对春水秋山玉本宫找了很久,却不想已经记在本宫家托卖,看来还是公主比本宫有缘。”公主从脖子处掏出来那块春水玉说:“原来是平池抢先了一步 ,我只是觉得看着清亮,也不是非要不可,既然娘娘如此垂青这一对玉就送给娘娘还原成一对。”沈贵妃对她笑:“公主实在客气,本宫在家读书的时候见过这一对玉,后来听说让一位善曲艺之人买走了,不过是有点遗憾罢了。公主还是请收回吧,本宫岂有夺人所好之理。”平池是个豪爽之人,只说既然送给娘娘绝不收回,沈贵妃便让人拿出一只盒子,她递给了平池,“这是一颗西域鸠摩罗大师开过光的宝珠,你拿回去穿了丝线戴上,最是延福保平安的。”边关处的各国对大法师是极为尊崇的,平池双手接过在齐眉处行了礼,合宫皆大欢喜,沈贵妃便说:“开席吧。” 宫里的日子悠长而无聊,各位娘娘但凡家势好一点的总是想着法的吃喝玩乐,余下来便只有叮叮叮的木鱼声陪伴。沈贵妃在饭后留着我跟平池下了一回棋,又试了试女红,偏偏我跟平池两个的女红都丑不可见人,大家互相推攘着都笑到了一处,不觉日头渐渐偏西了,我跟平池便起身告辞,沈贵妃有些依依不舍,她让宫女拿出了三盒香脂,给了平池两盒,也给了我一盒。我屈膝行了礼道谢:“娘娘的东西我都没舍得用,只怕是用完了外头买不到,用惯了好的就不想用其他的了。”沈贵妃听了很是受用,她矜持的微微一笑:“往后每个月我让人送一盒过去给你,公主也一样。”平池这真是意外之喜,都欣喜的谢了方才往宫门口走去,抬脚迈门槛转身的时候沈贵妃人在廊下目送我们。 其实我平日里也不用香,但是不等于我不去研究它,宫里娘娘们的东西用的赏的喜欢的讨厌的我都是要细细的铭记于心,如若不然踩着了不好的时候便要倒大霉。我看平池打开香脂盒子嗅个不停,我便笑了:“公主若是这么喜欢我这一盒也送给你吧。”她不好意思的回道我:“沈将军姐姐的东西又是府里的,我确实蛮喜欢。”我心跳顿了一顿,便将手里的盒子递给她,她高兴的接下了:“鱼大人平日喜欢什么?”我看着她欢欣的样子说:“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宫里忙若再去有自己喜欢的分了心难免浪费时间精力。”她好奇的看着我:“大人真是澹泊。”说话间便到了慈吟宫,平池高高兴兴的向太后奔了去。 还未到正殿陈太医飞奔了过来,他看到我立住了身一边拭额头的汗一边气喘吁吁的说:“祺妃不好了,这会儿怕是回光返照呢。”我吓了一跳,里头早已通报太后,陈太医缓过了气踱步进去才缓缓的告诉了太后,太后听完皱着眉头沉默了半晌对着我说:“你去看看祺妃,她若有什么请求,哀家的懿旨一律答应她。”我和陈太医告退直奔祥意宫。 此时宫门口仍有侍卫值守,见宣太后的口谕便放了我随陈太医进去,里头喜珠正在廊下守着药罐见到是我又喜又悲:“大人……”她哽咽道:“娘娘今天好多了,刚刚还说想吃小时候府里隔壁的阳春面。”我安慰的对她笑道:“你立马去跟侍卫大哥说,太后懿旨让少府派人去端两碗进来。”喜珠不觉哭了:“谢太后,太后娘娘还是这么照拂咱们娘娘。”我一边脚不停往房间里走一边说:“那你还不快去。”我将手绢折成三角形将口鼻掩住在脑后束了。 寝宫里除了药味倒还干净,绣着蚱蜢萱草的翠色床帐挂起了一半,祺妃半靠在床头,看气色倒还精神,我心头又慌又悲,上前行了一礼:“鱼欣见过祺妃娘娘。”祺妃面色青白淡淡的笑了笑:“难为你还能进来看我,太后她老人家可好?”“太后她一直很好好,就是太后派我来看看娘娘的,问娘娘可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说。”她对着我一直含着笑,半响才说:“我这是要去了,在宫里享了这几年福倒也没什么遗憾,如今哥哥跟着信王建功立业我倒是更安心。”她说话微微有些提不上气:“从今往后,我不过是少受这几十年的苦罢了。”她没有用本宫二字,我虽自幼便见过无数生死,但每到这般场景还是忍不住落泪,“鱼大人不必难过,本宫还有一事相托。” 第22章 祺妃薨逝 我忙抹了眼泪道:“娘娘,不用客气,尽管吩咐。”“我从娘家带来的两个丫头,现在只有喜珠了,我想把她交给你,她是个忠心的丫头,我家里的家生子,她父母也是我这个病都不在了,无亲无友的,是靠得住的。”我便跪下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娘娘放心,把喜珠交给我我定视她为心腹。”她看着有些累了只是闭上眼睛点点头,我上前替她掖了掖被子,“娘娘好好休息,我去给你看看药。”我抹着眼睛往廊下的药炉走去,这药刚开,噗噗噗的往外有些溢水,我怔怔的的看着,心里什么都不想去想。少府大概也知道了,两碗阳春面飞快的送了进来,喜珠在宫门口接了便端往寝宫,我只听得两声摔碎碗的声音,便传来喜珠的大哭声:“娘娘……娘娘……”我和站在廊下的陈太医对视了一眼,“来人,替娘娘换衣服。”我唤道,两位老嬷嬷上前也抹着眼泪进去了,“少府那里我去通知吧,陈太医你去禀报太后。”陈太医怜悯的看着我,“鱼大人也不要太难过,祺妃娘娘说的对,她这一走确实少受往后几十年的苦了。”我俩都是未成家的人却都懂这宫里的苦,我横了他一眼,收拾好心情便往少府去。 少府总管严公公正坐着歇气,见他举着茶盏一口热茶下去长长的吁了一声,“严公公。”他一抬头见我,便呵呵的笑道:“小鱼儿,如今来的可勤了,老奴这老身子都架不住给你来回跑。”“公公这是能者多劳,便是再过几年,还是一样灵活。也不知道这最近是怎么了,就是事多,刚刚得太后懿旨去看祺妃,祺妃娘娘薨了。”他吓了一跳,手里的茶盏一歪,给他烫得忙放下甩手。我再回他:“陈太医在的,确定不哄你。”他忙起身躬着腰:“这话怎么说的,好好的就没了,老奴这就立马派人准备……老奴先去通知皇上……”见他急急的奔了出去我方才慢慢的往回走。 听说祺妃生前经常坐在御花园的莲池边出神,因为祥意宫离御花园的后门非常近,她常往那里散步,我顺脚也走到了那一片莲池,自我上次落水以后,这一片莲池被放了水掏了淤泥,现在只留了浅浅的小半池水,游着不多的各色小鱼,清澈见底。我正望着出神,“你也不怕再次落水。”细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吓我一跳,一回头竟是皇后带着众人过来了,刚刚问我的是走在前头的西汐,我心里便觉得晦气能在这么偏僻的道上遇上皇后,我刚对着皇后屈膝行了礼:“来人,把她抓起来。”我吓了一跳抬脸问皇后:“下官犯了何事?”西汐上前一步:“你还想抵赖不成?宫门侍卫处查过了祺妃染病前三日只有你出入宫中,且去了祥意宫。”我淡淡的说:“太后娘娘已经查问过了那几日宫中的出入及宫例用品,下官无错可查。”“祺妃的病在宫里其他地方并未传开,可见是有人故意带进祥意宫去的,本宫先就查过了。若祺妃无事便不追究,如今为这个病走了,本宫自然是要给魏家给魏校尉一个交代。”我静静的听着,我知道魏家现是皇上跟前的红人,皇上纵然无心后宫,但对功臣之家的嫔妃还是很看重的,如今皇后若是把这事情在我身上坐实 ,皇上必为安抚魏家将我治罪。 我正低头思晟就听到:“启禀皇后娘娘 ,四月十五她与南睿一起出宫在外。”皇后身后突然转出一个人,王南睿向皇后抬手躬身启禀道:“是南睿邀请鱼大人去庙会,其间她并无与外人接触,南睿用性命担保。”皇后冷冷的说道:“这事儿你去向皇上与太后说,本宫只知道将查明的交与少府。”随后拂袖而去。 我垂着头待众人走尽,心里盘算着今儿这事的来龙去脉,这边是御花园的南侧离侍卫换值房最近,皇后是为了带上王南睿一路才走到这边,我去少府禀报祺妃的事少府肯定立马通知了皇后,她的心腹也定报告了我再往祥意宫去,那么这就是一个等着我的局:皇后在祥意宫路上先审我,王南睿一定会站出来承担一切,而我承认与王南睿一同出宫等于公告天下我与王南睿私会,如若不承认便是害死祺妃的元凶……王家是一定要剪除我这只太后的得力之手 ,是罚罪或是嫁与王南睿做妾等待我的都是离开太后就准备早死与晚死吧。 “你怎么了?”王南睿小心翼翼的问,我抬起头无可奈何的看着他:“你若不多话或许太后还可以保我,你觉得现在谁可以保我?”他怔了怔:“你没做的事皇上和太后都不会冤枉你,若有人指责你我担着。”他突然揉了揉额头,似乎也觉得自己刚才的担保确实不妥。“你若不想害我,便不要在人前老提跟我在一处,人言可畏,我一介宫婢出身,如何当得起与公子同行。”他又急了:“小眸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心里就只你一个人,我刚刚不是急了吗?怕你被指证,我这就去跟姐姐说那天是我跟着你,不关你的事。”“算了吧,别去越抹越黑,你好好做你的侍卫就算是帮我了。”我转身便走。 我另选了一条绕路向慈吟宫奔去,到了宫里我刚刚把气喘匀便听到小太监来报:“皇后驾到”。皇后到了太后跟前抖了抖衣服便福了下去请安。“臣媳来给太后请安,臣媳担心祺妃的事儿惊着太后了。”太后淡淡的说:“赐坐吧。”皇后款款坐下接着说:“这祺妃的病臣媳已经查清楚是有人带进祥意宫的,这么些年后宫之间祥和安静吃斋念佛,很少互相来往,按太医的说法这病只能是三日之内才可传染上,而这三日只有鱼欣去过祥玉宫。”我向太后看去她面上仍旧淡淡的,“所以臣媳想让鱼欣配合少府彻查此事。不过南睿又刚刚出来作证说八月十五那天他跟鱼欣一直在一起,说鱼欣不可能带脏东西回宫。”门口传来了一声:“皇上驾到。”我见皇后此刻脸上闪出一丝得意的笑意,而待皇上坐定以后大家都感到皇上面容上有一种悲凉:“儿臣听到祺妃去了。”他低着头,双手放在膝盖上,声音有些沙哑。“臣妾正是为了祺妃的事情想请鱼大人去少府彻查。”她便将先前的话又对着皇上说了一遍。皇上一动不动只是抬眼看着我:“你可有什么理由害死祺妃?”我扑通一声就跪下了,俯首在地:“下官自幼受太后恩惠,且无亲无眷孤身一人,绝无背叛太后之理,何故要害祺妃与魏府为敌。求皇上明察。”皇后插口的:“这不过是让你去少府配合询问一番,你既然如此问心无愧,又有南睿替你作证陪了你一整天,去少府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我咬紧牙关不自觉的双拳收紧:“王侍卫与下官并无来往。只是出宫时碰巧遇上。”皇后对着我很和善的继续说道:“蓝睿是个痴心的孩子,还不是你说啥他就认啥。”皇上此时挥了挥手止住皇后:“既然你问心无愧,就去祺妃跟前守灵吧!”我忙爬起来领旨谢恩,然后飞快的往祥玉宫奔去。 我喘着气对守在祥玉宫门口的侍卫宣了旨意,两位侍卫便放了我进去。此时严公公正指挥着宫人们搭灵台安幔帐,廊下的宫灯也换成了白色的,我奔到他面前:“鱼欣前来跟公公报道。”严公公冷不防被我奔到面前吓了一跳:“小鱼儿,老奴可经不住你这么吓。”我嘻嘻一笑:“皇上派我来给祺妃娘娘守灵。”又觉得不够尊重忙止了笑。严公公一边指挥着挂幔帐的一边对我说:“行行行,里头火盆已经烧起来了,你去看看灵台摆的怎么样?”我迈进了灵堂,四周已经挂满了高高低低的白色幔帐,长长的灵台上也用白布铺好了立着一张牌位,香炉贡果排列齐整。我上了三柱香磕了头,喜珠方才过来扶起我:“大人,这边换衣服。”她应该听到了我是来守灵的,我见她腰上束着白布,头上扎着白花,双目红肿面上泪痕未干,我点点头随她到了旁边的小屋,也同样在腰上束了白布,取下头上的宫钗插上三朵小白花方才向灵前去烧纸,火盆呼啦一声冒出极高的火焰,我怔怔的看着纸钱快熄了,才又将手里的一摞纸钱丢入盆中,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严公公走进来也在灵前鞠了一躬,烧了一摞纸钱然后对我说:“老奴已将这里的事情安排妥当了。鱼儿你年纪虽小,却是经过了大事的,把这里交给你老奴放心,剩下的还有什么需求你尽管向少府来报,千万别让老奴落了口实受皇上责罚。”严公公也是个很有眼力的,祺妃哥哥魏校尉如今正是皇上得力干将,他当然是一点不敢疏忽。我满口承诺一边送他到宫门口,看着一行人离去才转身往灵堂去了。 廊下一溜的白灯笼在暮色中各自飘摇,宫檐墙影跟各处吊着的白布幔帐格外的影影影绰绰,因祥玉宫还被封着自然无人前来悼念,仅有的几位宫人皆在廊下站着有些畏畏缩缩的,整个宫益发显得空旷凄凉,我向她们发话:“趁着天没黑把庭院扫一扫,别当是娘娘走了都可以偷懒。保不齐皇上还会宣人来,看到这般邋遢大家都要受罚。”我边说边往灵堂里去了。 喜珠一见到我进来便又开始哭起来,我赶紧对她说:“你先别忙着难过,你去把娘娘平日里喜欢的东西收拾到一处拿到这边来,再把小金库的册子也带过来。”她泪眼婆娑的看着我,我接着说:“明日司宝房的人便要过来清点娘娘的东西,你把娘娘平时喜欢的收拾了,等封棺那天好放进去随她一起走,没得临时再乱了阵脚。”她明白的点了点头就飞快的往寝宫去了。这偌大的主殿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案桌上的一对白烛淌着泪,烛火飘来荡去,灵台后便是躺着祺妃的栏木棺材,我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从八岁那年开始什么样的死人我都算是见过,此时祺妃躺在那里我倒也不害怕,其实死人是最安静的,他们不过是一动不动的躺着而已,也不会伤害谁。 我对着烛台正出着神,身后突然传出了一声:“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凭空一声真是给我吓得七魂掉了三魄,才想到自己不害怕,可这人吓人吓死人,转头一看竟是皇上,他见我被吓得连礼数也忘了,幸好也没有怪罪我:“香呢?”我忙慌里慌张的从桌上捡出三支香递到他面前,他向烛上点了香插在案桌上的香炉里,便默默的在原地站着,眼光向着牌位上的字扫过去拂过来很有些哀伤,我才发现皇上是一个人进来的。“牌位上就赐号淑嘉皇贵妃吧。”我屈膝垂首道:“尊旨,下官这就去通知少府。”我急急的退了出来才长吁了一口气,廊下站着皇上身边的小洛子上前做了个揖:“鱼大人辛苦。”我悄悄的问他:“皇上这是怎么了?”小洛子低声说:“皇上正在看奏折,还高兴的跟大臣们说王爷那里已经攻破了北戎的京都,俘获了一帮子老弱的北戎贵族们,魏校尉带着骑兵去追破城后窜逃的北戎太后去了,这里就报祺妃薨了,皇上半天都没有说话,像是心里过不去。”我点点头随手给了他一枚碎银子,他笑嘻嘻的说:“大人这出去不是太重要的事情,小的去给你跑路。”我瞪了他一眼:“你看皇上这心情你还敢笑,这封号的事情你能去?”他拍了拍自己的脸:“奴才大意了,奴才知道了,大人快去快回,皇上这里只怕还离不得大人,里头的事奴才们也不太懂,怕万一伺候不好没得拿奴才们出气。”我本都是自身难保正在万分谨慎的时候,这帮奴才还指望着我替他们分担。我双脚不停的向少府奔去。 第23章 皇上守灵 我几乎是扑进严公公的房间,见他桌上的茶杯也顾不得谁的就端起来喝了一口,喘了两口气对他说:“皇上给祺妃娘娘赐了封号,赶快找人去写上。”严公公急得跳脚:“哎呦,小姑奶奶,你先去禀报皇后,老奴这里马上就派人去。”我瞪了他一眼:“我不去,没时间。皇上是让我守灵的。”他好像突然想起来了:“好好好,老奴这里马上派人禀报皇后。那壶里有新鲜的上等春茶,你去那桌上喝。”我疑心的看了他一眼:“我刚刚喝的谁的茶?”严公公呵呵的一笑:“刚刚钱志公公来了,我给泡的这一盏。”我忙呸呸呸吐了几下,又奔到那小桌边端起水壶,对着嘴吸了一大口哗啦啦的狠漱了几下朝着窗外就吐了出去,钱志公公是我最恶心的人,老爱欺负小宫女,总想找芳飞姑姑做个对食,“公公你不提醒我。”我恶心的说道, 严公公假装没听到:“老奴这就赶快找人准备笔墨带过去。”一边往门外走,我待他跨过门槛便对着他的老背捶了捶,他一边夸张的哎呦哎呦的叫一边说:“捶坏了老奴,小鱼儿你就没人帮了。”我笑着说:“不怕不怕,你老人家硬朗着呢,慢些点,我替你拿东西。”严公公又笑了:“刚刚那盏茶钱志公公没有喝。”我气得瞪大了眼睛,严公公只顾着走,我跟在后头陪着他往隔壁房间取了笔墨叫上平日做登记册的太监自去了。 我轻脚轻手的回到了灵堂,见皇上坐在地下蒲团上烧着纸钱,便默默的站在一边。皇上盯着盆里的纸灰星子渐渐的灭了还是一动不动,半晌方才叹了一口气准备起来,我忙上前扶起他,回禀到:“娘娘的赐号少府派人来填写了。”皇上点点头,一同来的慧公公上前将灵牌取了下来填上“淑嘉皇贵妃”,待墨迹略干方才将灵牌归位,又鞠了一躬便告退出去。 皇上看着灵牌似乎悲从中来,却又流不出眼泪,一时额间青筋暴起仿若心中积着大悲苦,我心里诧异至极,这么多年别说我便是全后宫都知道,皇上心里头眼里头只有清碧宫的那一位,头两年才为了她写罪几诏要退位,什么时候开始不露痕迹的对祺妃娘娘这般深情起来,皇上面容仿佛一时间变憔悴了他幽幽的问我:“祺妃走前是你在她身边。”“是,皇上。”“她走时都说了些什么。”“皇上祺妃娘娘走的时候很平静,她希望让喜珠跟着我,另外只说了一句:我不过是少受了以后几十年的苦罢了。”皇上沉默了半刻不自主的似乎站不住,我吓得马上要去扶住他,皇上已经一手撑住了灵台,一手掩住了双目眼泪就流了下来。此时我心惊胆跳,皇上从未如此失态过,他日若是想起自己这般模样被我看见会不会顺便就将我灭了口?在宫里这么多年,我可知道很多东西是不能看见的,我可不想死得这么无辜。喜珠此时没眼色的正好迈了进来,一手举着一个盒子一手拎着一个包袱,“大人,这都是娘娘生前喜欢的。”我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没见皇上在这里吗?还不退下。”皇上用手抹了抹眼泪似乎镇静了下来开口道:“放下,打开让朕看看。”我忙上前将盒子打开送至皇上面前,里面是一支点翠凤钗,一对滴水珠耳环,一串合香珠手串,喜珠在旁边说:“这是娘娘进宫之后,皇上第一次的赏赐。”我便收了盒子又将包袱打开,里面是两件宫服,我抖开其中一件粉色底边绣缠枝纹满幅金丝菊花的襦裙,喜珠抖开了另一件翠色绣喜上眉梢图的斗篷大氅,喜珠接着说:“这件粉色是娘娘刚进宫时太后赏的,翠色这件是皇上给的,娘娘都舍不得穿,时不时的拿出来抚摩,这只喜鹊的丝线都摸毛了些。”皇上那难受的样子越发不堪,听他低头说道:“来人,宣朕旨意。”外头的小洛子听见忙进来跪下,“朕自今日起,辍朝为祺妃守灵七日,非军机大事不得上奏。”小洛子应了一声,飞奔而出。我目瞪口呆,这皇上的深情可来得真是突然,没有一点征兆,看上去也不像是做的满朝文武看的。我只得和喜珠静静的立在一边。 因祥玉宫并没有撤销封宫,所以一直无人前来上祭。我搬了一只太师椅过来让皇上坐下,皇上静静的想着心事,大殿灵堂随着夜色的加深越发幽暗,我让喜珠去多拿几只烛来在各个角上点亮些,皇上突然开口:“其他人都退下吧,鱼欣留下。”喜珠便放下蜡烛退了出去。 皇上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刚好一会儿仿佛自言自语:“朕不是一个好皇上。”我一声不敢吭的听着,“你在瑶月那里这么些年也看到瑶月苦。”他的眼睛对着烛火眯着,又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方才说到:“朕对不起瑶月,又何尝对得起这后宫里朕的每一个女人?祺妃走了,朕从来都没有给过她什么,朕知道她们心里都委屈,祺妃应该恨朕的,可她没有,她是个好女子可惜嫁进了皇宫嫁给了朕,她说得对往后几十年的苦就不用吃了。”我心里暗暗嘀咕:“原来愧疚啊!你也算一个好皇上。”“朕想到瑶月迟早要先朕而去这心里就如刀割。朕身边没有一个人,原来寡人这个称呼竟然真的是一个寡人。”我想到皇上还无子,仅有的一个又被众人诟病血统不正,心里也蛮同情他的。偏偏又专情,这苦不就是自找的嘛。 我见皇上沉默了,方才敢开口:“皇上乃历代天子中文攻武略是最出色的,其他方面自然是要损一些的,这叫满招溢。”我可不敢劝他去娘娘们那里宽宽心早生皇子。头几年我去彤房拿彤史,还未进门就隐隐听里边悄悄在说:“皇上已经不近女色,是京难那年受过冰气慢慢落下了病根。太医们心照不宣更不敢用猛药,咱们彤房如今可就闲的很了。”只怕这几年的彤史上都是一片空白。这都是宫里边公开的秘密了。朝廷内外黎民百姓只当庆幸遇上了一位日理万机励志图精的明君。 我算是明白了皇上来这里一多半是哀悼自己的不幸,我心里算是有了底也就不那惶惶然。其实像皇上这样聪明的人在痛苦的时候他只是需要有一个诉说的出口,我可不敢自作聪明多话替皇上分忧解难。我将桌上的一盏茶准备端给皇上,发现杯子已经凉了,“皇上茶已经凉了,下官去端一杯热的进来。”我刚到门口小洛子一步跨了进来:“皇上各宫的奠礼已经送到了门口。”皇上没有说话,只是又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接下来几天,朝上朝下送进宫的奠礼络绎不绝,第三天进祥玉宫的甬道两边供桌就都摆满了,只留下中间窄窄的可以过人,尤其是宫门左边第一位摆放的就是娘家魏府送来的奠礼,祺妃也算是死后哀荣。 晚上皇上也未回宫,严公公去抱了锦衾缎褥来被皇上呵斥了一顿,他忙忙的去找了些新鲜的晒干稻草用粗白麻布裹了,又现用白麻布缝了一床被子送过来,皇上方才安寝了,我和喜珠轮流守着烛火熬到第六天也都精疲力竭。皇上虽说面容很是憔悴但是精神状态已经缓过来了,第七天凌晨丑时发丧,头天晚上皇上便有些睡不着,他半靠在椅上,眯着眼睛说了话:“朕这几日一直在想着祭文如何写,快拿笔来。”我忙和喜珠抬了一张小桌过来,铺了笔墨纸砚,见皇上下笔如有神飞快的洋洋洒洒一篇祭文便写好了,他将笔一掷,我站旁边也不敢看,只听皇上说:“鱼欣你念,朕听听。”我双手拿起墨迹未干的祭文看了一遍,然后抑扬顿挫的念道:“琪皇贵妃,彤管扬入洲,慎早娴,用彰懿范尔。辉分玉叶,派衍璇源,奉频藻以流微,协珩璜而着美。克尽宫仪,应施之载锡,既须祀典,更勒贞珉。於哉,日丽龙文,顺德发德帷之彩,永成九年四月吉立”皇上长舒了一口气。 送走了祺妃娘娘,我等一众人累得七仰八叉,我带着喜珠去回了太后娘娘,如今的祺妃不可同日而语,太后叹了一口气,只点了点头,便微闭了眼默默的数着手中的十八子,我领着喜珠悄悄的退了出去。 到了我房间我将床榻让出一半对喜珠说:“先将就着睡一觉,其他等醒了再说。”喜珠不敢,将被褥抱到塌板上:“大人,我睡这里就好。”我也没有精力跟她客气,“等明天我去少府让他们准备一张小床,赶快睡吧。”我眼睛也睁不开,话音未落便已沉入睡乡。 这黑甜一觉便是第二天夜里了,我仍觉得一身疲软只是躺着一动不动,却隐隐听到一阵压抑的哽咽声,我突然想起祺妃…喜珠…忙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拉开幔帐,见喜珠坐在窗下的椅子上抹眼睛,我轻轻的唤了一声:“喜珠。”她仍是给吓了一跳忙站了起来:“大人你醒了。”她取了火捻向桌上的灯盏点燃,屋里边哗啦一下就影影卓卓的能看见了。“你去备水,咱俩都得好好洗一下。”让她减轻痛苦的唯一办法就是不停的忙碌。 我泡在大木盆里的时候,她上前帮我清洗头发:“大人你这头发真是奴婢在宫里见过最好的。奴婢给娘娘洗头发的时候,她总是大把大把的掉。”她又哽住了。我将盆里的水往手臂上不停的泼着,淡淡的对她说:“如今你是太后的人了,魏府也是太后这边的,你只需尽心尽力的做好慈吟宫的事就不算祺妃对你好了一场,太后面前切不可常常哭泣。”“奴婢懂了。”“往后没人的地方你就叫我阿欣或者鱼儿,跟我好的宫里的姐姐们都这么叫我。”“是,大人。”我不觉笑了,她也不好意思的笑了:“是,阿欣。” 因足足睡了一天一夜这晚上我俩都没有睡意,我便跟她聊起了她的过往,喜珠是位开朗的姑娘,讲起以前在府里的趣事止不住咯咯咯的笑,听上去魏府以前虽说不算飞黄腾达但也是很有口碑的宽厚人家。只是魏校尉的正妻去得早,魏校尉常年在辽北追随信王并未续弦,仅有一女叫魏羡妤,如今五岁了。喜珠说:“娘娘曾说过等大少爷这次回来了,就好好给他说上一房。”我点点头:“皇上的意思是魏校尉回来就升将军,这门亲事不知道多少人想着呢。更何况魏校尉无子,若一年半载生了儿子便比原配还风光。”喜珠点点头:“娘娘也是这么说的。”我就笑了:“祺妃娘娘可说有看中哪家?”她摇了摇头,眼睛里却满是光芒,我忍不住打趣她:“卫校尉成亲后,若你的年纪到了要放出宫,我便去求太后,将你赐给魏校尉做姨娘。”她的脸呼啦一下绯红起来,“大人…不,阿欣,原来你这么不正经。”我忍不住又笑又接着说:“这也是有前例的,你想祺妃娘娘那么看重你,怎么舍得将你嫁到别处,你回了魏府,又是太后身边的人,自然是贵妾,正妻也不能为难你,生的儿女一样是有体面的,若是将你嫁到有条件的人家,你是个没有娘家依靠的,好不好的都得挨欺负。”她便垂了头,我拉过她的手:“祺妃娘娘临终将你交给我,如今你这心思我懂了,你放心,你还有一年便要放出宫,往后你去哪里我来安排。”她抬眼看着我,眼睛里便有了忠诚的光。我放下她的手走到窗前,半轮明月洒着清辉,“太后这边的事复杂着的呢,你是个有眼力劲的,切记切记,我进宫的时候显丽姑姑教我的第一个法则便是叛徒只会死得更惨。”她望着我便福了下去,口里说道:“娘娘生前奴婢只有她一个人,娘娘既然将奴婢交给大人,奴婢生死都是大人的人。”我轻轻的吁了一口气,看,人心就是这样被拉拢的,永远有最根本的利益交换。我回身扶起她:“这宫里的事你也懂,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轻易相信。”她猛烈的点着头,眼中开始退却了悲哀。 第24章 遇春院中 这偌大而寂寥的后宫,一点点风吹草动便是众人的谈资,我与王南睿那点交往便成了议论的浪尖,万幸皇上在祺妃薨逝这件事情上引起了更大的震惊,皇上命令朝中宫里为祺妃守制一年,这本是生有王爷的太妃薨逝规格,这一年中百姓不得婚嫁宫里不得宴乐,那么这次皇后想逼着太后让我入王府为妾的念头就得延后了。回来后太后看到我说:“想剪掉哀家这一只翅膀,天时地利都不予他王家方便。”我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信王也就这一两个月便要回来,若是夺嫡成功王家只怕忙着善后都搞不赢如何能做妖,我就高枕无忧了,若是失败,太后尚且不能自保,我自会做提前打算。 本来二十五日的平安醮因祺妃便改到了下月初一,我和喜珠足足在房间休息了两日才缓过神来,第三日一早我便带着喜珠去见太后,太后将喜珠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哀家正想着宫里人少,准备再招几个,你就好好跟着她吧。”喜珠磕了三个头,说了谢恩就慢慢退了出去。房间里只有我跟芳飞姑姑,我看了姑姑一眼走到太后面前,垂头低声道:“鱼欣想除掉西汐。”太后正把脸凑在百合花面前闻香,听到我的话滞了一下,然后抬头看了一眼芳飞姑姑,姑姑便迈出了房间守在廊下。“你怎么想的?”太后坐正了微微眯着眼问道。 “皇后娘娘母仪天下且性情端方,即便是做些不合太后心意的事也是那西汐挑唆。”我悄悄看了看太后的面色,然后接着说:“有人接二连三的想除掉我,时间和手段都十分精准,以皇后淑德断没有如此阴毒,只能是西汐与王家里外应和,教授皇后而已。长此以往,太后身边自然是一个一个给除掉。”太后眼中亮了一下:“那小妖精刚入宫的时候,哀家就不太喜欢她,别看她长得清美,骨子里就是一副刻薄劲。”西汐虽比我早入宫却只大我两岁,小皇后三岁,长得骨清貌美,刚进宫时与皇后有牡丹梅花并放之称,众人皆认为迟早会被皇上收在身边。不想入宫一年便报了做自梳女终身不嫁,众人皆道其对皇后忠贞不二,这些年我与西汐接触甚多,发现她对皇后那岂是忠贞,简直是顶礼膜拜,皇后的美皇后的举止以及皇后单纯的心性,在她眼里都是一道光,我能看见这一道亮光能照进她眼底深处的死水,这个人可以说活着是为了皇后死了也会为了皇后,什么纲常伦理在她那里都不是个事儿。平日里行事虽说严苛倒也可以理解为端肃中宫之风,前不久听说一个小宫女给皇后的洗头水稍冷了一点就让她仗责了二十给打残了,我很是嗤之以鼻,这对皇后忠贞不二之心加上十足的仰慕,简直就成了个变态,一个变态的人若要对付我那你是永远想象不出她的手段,所以我趁这两日休息足足想好了法才来求太后。“你打算怎么做?”太后斜斜的看了我一眼,我便半跪半坐在太后膝下低声的将法子讲了出来,太后听完手里的十八子攥的更紧了。我最后加了一句:“此法十分保险,即便是有走漏风声或是失了手,那也是鱼欣与西汐之间的私人恩怨,断不会带累慈吟宫。”太后正颜道:“此事可大可小,别的倒是无所谓,你要保存好自己。”我便起来了,跟太后行了官礼,“下官明白,谢太后关爱,下官这就去布置。” 这次出宫我决定带喜珠,一来她老成,二来试试她的应变能力。我回房间后对喜珠说:“你现在出宫一趟,去李府要一辆马车两位侍卫明日一早在宫门口等我们,跟大爷说准备一套适合我的公子服饰,另外我要用东街的房子。”喜珠点点头,我将慈吟宫的牌子给了她,让她去少府报出宫。不过半日功夫喜珠便回来了,“大爷说知道了让鱼大人放心。”这日一晚我仍向少府去要了明天出宫的两张牌子,天未亮宫门刚开我便和喜珠出了宫。 角门口果然停了一辆马车,来的两名侍卫皆认识,我和喜珠上了马车往南街而去,车上我让喜珠穿上我的衣服,到了南街的一个岔路口喜珠将斗篷带上头,面纱掩了脸下马车,在一家早点铺坐下吃东西,马车作让路状行到了旁边的一条小巷子,侍卫见四下无人便说:“大人可以换车了。”我掀开轿帘见天色仍然黑漆漆的,旁边紧靠着停了一辆马车,有另外两位认识的侍卫守着,我飞快的下了车上到那边去,这换过的马车一溜烟的往东街去了。待车停稳以后,便是一家独门小胡同住宅,门上匾额上书“麟绣房”,侍卫上前扣了门,里面一位老嬷嬷开门往外探了探头,见到侍卫忙退了进去,我迅速的下了马车两步并三步就进去了,老嬷嬷立马关了门,并上前行了礼:“老奴见过鱼大人。”我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都准备好了?”老嬷嬷在前头走到一间房里,我跟了进去,老嬷嬷指着桌上的一套青蓝色锦缎袍服:“大人,银两和衣服都在这里。”我点点头,老嬷嬷便掩了门出去。我仔细的换好衣服再对着镜子在前后左右的查看了一番,镜中完全是一位少年公子的模样,没有一丝破绽,方才开门出来。老嬷嬷又领着我往后门而去,开门之后是另一乘软轿停在那里,老嬷嬷上前掀帘待我进去之后抬轿的两位侍卫方才慢悠悠的往北街而去。这麟绣阁实则是李府为掩人耳目设的中转点,表面上是住着一位老妇人对外收受一些绣品转卖了赚些银两,此院从不与外人来往,甚是神秘,外头只当老妇人性情孤僻,每有人家绣品送过来寄卖,老妇人只给一口价从不交涉,所以在外人看来她的生意并不太好。 我在软轿里闭目养着神,约莫半个时辰轿便停下来,帘外已经是红日满街,朝霞当空,暮春早晨的空气十分清凉,一阵微风过来格外醒神,面前是一间极其精致的早茶楼,我踱步而进,楼下桌上寥寥数人,我要了间雅间,小二便将我引到二楼最里边的一个小间,我故作不知的问道:“这都大天亮了,怎么没什么客人?”店小二呵呵的笑道:“这位公子是初来乍到吧?听口音也是京城人士,可能不怎么出来玩,这一街都是红袖招,姑娘老鸨们睡得晚,这早茶都是天未亮就送进去,这个时辰早吃过了只怕正在梦周公呢,公子你来的太早了。”我笑了笑,随便点了几样,再让送一壶明前茶来,并让送了两碗牛肉面给抬轿的侍卫。我一边欣赏着这雕梁画栋鳞次栉比的街面一边细嚼慢咽吃着,想来到了夜里家家门前点上灯笼金碧辉煌的,应更是好看。店小二中途上来过一次问道可还加些什么,我摇摇头,他替我掺了茶一边忍着笑往楼下去,那意思好像我是个背着家里偷偷跑出来偷腥的小色鬼一般,我心里有些着恼但想想说明我这改扮还是蛮像的。我坐着的窗户外正对着便是微微有点小名气的遇春楼,好不容易等到快子时,见对面吱呀一声两扇大门给打开了,出来一个打着哈欠的壮汉,拿着扫帚开始扫大门。 我便叫边小二上来结账,他笑呵呵的说:“公子,这会儿去哪里?”他真当我是那深宅大院悄悄跑出来的小公子开始忠告我:“你这会儿去街里边哪家姑娘们都在睡觉,最多来几个老婆子给你泡点茶,还不如在我们这里把午饭吃了再去,这晌午那里边的饭菜也得从我们这边叫,跟你收价就是三倍。”我傻呵呵的笑:“这早饭刚刚才吃完,我进去了就转转。”一边抖搂抖搂衣服就往对面去了。 到了门口,我随手摸出一锭银子递给看门的壮汉说:“你家妈妈在不在?”那壮汉打量我两下只当我是位新客:“公子里边请。”果然里边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桌椅横七竖八的也没有收拾,我抬头往二楼上看,各个房间紧闭,足足的脂粉气息熏的我有一点鼻塞,隔夜的酒饭气色还在空中弥漫,整个给人一种腐败的销金窟中糜烂之气,我只是警惕的耳听八方,一双汲着拖鞋嗒嗒嗒的声音从楼上传出来,我转头一看果然是妈妈扶着栏杆也看着我,她微肿着眼像是没有睡醒问道:“这位公子一早就来,可是跟我们哪位姑娘约好的?”我将手中的折扇打开关上,打开关上,她好像突然清醒了急急的奔了下来,“公子请往里边起,先喝点茶,老身这就去请姑娘们。”我拾脚往二楼上去,妈妈便将我引进了一间雅间,里面果然是风雅至极,琴棋书画无一不有,且都是仿各个朝代名画里边的,我笑了笑,只怕在这屋里站一站,那银子也得水一样流出。妈妈向屋外看了看方才掩上门,又将我引至画着簪花仕女图屏风后的茶室,窗外便能看见精致的后院,妈妈方才向我行礼:“不知道是大人驾到。”我将折扇一收,“妈妈免礼,紫嫣姑娘今天会和傅大人喝酒,她就不要再接待别人了。”妈妈垂了头道:“是大人,老身立马将紫嫣姑娘今日的牌子摘了。紫嫣姑娘还在睡觉,大人要不要叫她来?”“不用,午后傅大人会到,一并到这个房间来。”妈妈明白的转身往外走一边摆出风月场所的惯例,故意在走廊里说:“老身这就去叫紫嫣姑娘,只是她睡得迟这会儿起来还得认真梳妆打扮,她是老身自幼娇生惯养的,可不比那贫寒人家的丫头,来人啦,给紫嫣姑娘准备洗脸水银耳粥,另外给这位公子,备上好的雪峰冻顶茶。”她用那惯用的招数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堆,自往楼下去了。 我找了张靠窗的椅子取出手绢掸了掸方才坐下,看出去后院里几株梨树仍旧垂垂累累的开着雪白的梨花,我注意看了一下竟是素娟做的。这位妈妈也是妙人,这里来来去去的可不是皆为离人。我揣了手微闭了眼,慢慢的想着西汐是让她死还是让她残,终究背上人命可能对我更无益,可是以西汐的聪慧他日必定会以更蛇蝎的手段对付我,这时来了个七八岁的小丫头端着茶盏,上前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公子请喝茶。”我瞅着她眉目清秀口齿清晰,举止也还斯文,便知道出自好人家,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几岁到这里的?家是哪里的?”“奴婢叫应琢如,到这里刚刚三个月,家父乃应浣七品县丞,因贪墨了赈灾款,等着秋后问斩,奴婢便被官卖到这里。”她怯生生地说完,双眼里的泪水直打转。我微微皱了皱眉,一个七品县丞能贪到哪里去?无非是给人做了替罪羊,一时间想到当年我也如此这般落在司乐房,心口便微微有些发堵,挥了挥手让她出去。妈妈后脚跟端着一盒子点心进来,“妈妈,跟你要个人。”妈妈习惯做作的将手绢拿出来抹了抹唇边,“公子请讲。”“刚刚那小丫头我有用,送到麟绣阁去吧,大爷那里我去说。”妈妈将手放在腰边低头福了福:“是,公子。”然后才转身出去。如今太后身边缺人,而我尤其喜欢选这种绝境中出来的丫头,出身又好,只需略略调教就可以用了。 房间里又清静了下来。京中但凡当朝权臣多设有自己的秘密联络点,妓馆戏楼茶房酒家皆有可能,这些地方第一人多,第二进出理由充分,第三还可刺探其他无意中来者的谈话。这遇春楼便是李府为太后设的耳目,后院还有审讯地下室,表面上是对不听话的姑娘们受罚用的,实则是遇上紧急情况对不能放走的人进行急审。 我端起茶盏用壶里的水重新清洗了一遍杯子,方才倒进水抿了两口,又重新往后一仰靠着椅背闭上了眼睛,而此时我心里已经拿定了西汐最后的命运,本官定将以牙还牙。 第25章 诱捕西汐 紫嫣姑娘领着一个丫头摇摇曳曳的走了进来,“紫嫣见过公子。”我对着她浅浅一笑,用手中的折扇向她抬了抬示意起身。她眼中似乎闪过一丝迷离,这是她第三次见我,紫嫣乃李府从罪眷中买过来的,养在遇春院卖艺不卖身,称为清倌,表面上专门接待达官贵人,其实这里是李府为试探各路消息的场所。紫嫣今年豆蔻二八,听说最出色的一次是得知了南方寺庙兼并土地的流向是皇后娘家王国公的族弟,皇上大为震怒,下旨彻查各地佛院的庙产。 跟着进来的小丫头,将手里的食盒放在屋中圆桌上,层层打开取出了四样精致的饭食。又将两双乌木襄银的筷子从绣着鸳鸯戏水的帕子里取出来,搁筷子的小架竟是一朵精雕的白玛瑙玉兰,一应的盏盘皆是前朝官制青花瓷,不明就里的,还以为是到了哪位深宅大院的小姐闺房中。见她一双染着凤仙花指甲的纤纤玉手拿起筷子替我夹了一块胭脂鹅脯:“公子请用。”又将一只温着女儿红的琉璃玉堂春酒瓶到我跟前给斟满了酒,再用双手两指端起琉璃酒杯:“公子如此之早,请先饮了这杯。”我含着笑从她手里接过杯子,故意不经意的划过她的指甲,哇,好光洁的指甲。我一仰头便满饮此杯,又将杯子递给她:“紫嫣姑娘,在下只有这点酒量不可再斟了。”她竟有些脸红,我心里隐隐好笑,她还真当我是位公子调戏了她,不过这些年她也应该见过许多男人,听说想纳她为外室的想约为相好的都有一长串了,送的礼物也名贵,我见她手上这一颗冰种翡翠仅是掐金的工艺便要值几两银子,不知道她用那妈妈教的手段诓了别人多少财礼,这会倒为个小动作脸红了。见她轻启檀口,声音入骨的媚:“公子不用怕,这酒量是一点一点增加起来的,何况这女儿红没什么度数,不妨再饮一杯。”她站起来又向我的杯中盛满了殷红的酒液,撒娇式的举到了我面前,我含笑的盯着她如水的眼睛,却将面庞凑到了她手里的杯口边上抿了一口,我的唇触到她的食指,哇,冰冰凉凉的。我抬起头见她双颊绯红,她将杯子放在了桌上口里嗔怪到:“公子不是正经人。” “谁不是正经人?”一声豪爽的男人中音吓了我俩一跳,我一转头看到他连忙起身:“傅大人到了,也不先通知一声,在下好前往迎接。”来者正是京中左指挥副使傅连寅,“公子这般客套本官实在不习惯。”我和他笑话了两句便坐下又叫人继续上菜。傅大人乃习武之人,自然少不了牛肉跟蹄膀以及杏花白的酒。三杯烈酒下肚几块牛肉在他嘴里嚼了两下就咽进去了,“紫嫣姑娘,最近可有什么好听的曲?”他人高马大中气又足,紫嫣家娘笑道:“最近好听的都是尤不如老板的,不知傅大人可愿意听?”“无妨无妨,本官就是个粗人,不过是听个喉咙罢了。”紫嫣姑娘便向墙上取了琵琶,又带了指甲的护甲,听得一串调音便是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她唱的不过是一首玉鹧鸪,我微微的眯着眼睛看着她,好家伙,你弹一首满江红或者念奴娇也好,这般糟糟呀呀的如泣如诉可不是给傅大人添堵,一会儿赏钱你都得不了多少。 傅大人今日心思不在她那里,酒也未曾多喝便让上饭,一斗碗蓬松洁白的猫牙米饭他三下五下便吃完了,我这里半碗米饭尚未入口,我叫紫嫣来跟着我们一块吃,饭后又上了一碗银耳八宝羹,青楼里养姑娘自然不会是燕窝粥,但这银耳是每日变着吃法的供当红姑娘们,曾经我在司乐房的时候,便是一碗一碗的往姑娘们房间端,傅大人不好甜汤,我尤其不好银耳,觉得银耳怎么配都有一股甜腻的闷气,紫嫣倒是舀上小半碗喝了。一时吃完就撤下席去。 傅大人便向紫嫣说道:“你将古琴弹起来,不可停。”紫嫣明白的去关了门,在靠门处拿小桌摆好琴自顾自的弹了起来。我和傅大人便退到里间,这里用书架做了隔断,书架上厚厚的册子极其隔音,便是紫嫣也只能听见里边说话的嗡嗡声,再者她琴不停也无法偷听。 傅大人方才向我行礼道:“内臣大人为何选在此地?没得脏了大人。”我含笑向他抬了抬手,傅大人乃从五品,等同内臣的五品,而我是从四品,算起来比他高半品便只是回礼,“本官从宫里出来为避耳目得四处转折花些时间,天未亮人少之时就出发是最好,茶楼酒肆不能待这么长的时间。”傅大人明白的点了点头,我轻声的将方案告知于他,并给了他一小包粉末,他垂目用心听,随后将药包小心的放入怀中,“下官办事一定手到擒来,她家一介草民便是到了最后也不懂。”我点了点头:“那本官就恭候傅大人消息。”这最重要的交代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我却要布置一整天的出行。 言毕,我俩从书架后转了出来,紫嫣姑娘方才停了手中的弹拨。我对着紫嫣家娘微微一笑:“在下临时有事先告辞。”我见她眼睛里的亮光闪了闪就灭了,我一掀衣摆迈过门槛就往回去了。 妈妈坐在楼下的桌边发呆,听到脚步声便抬起头,见到是我忙迎了上来:“公子不再坐坐,是不是紫嫣姑娘哪里不好?老身去说她。”我有些不悦的跟她讲:“不知道紫嫣姑娘早约了傅大人,在下还是下次再来吧。”便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递给了妈妈,“麻烦妈妈去把我的轿子传过来。”妈妈口里应着一边向门外走去,这些过场做足了之后,我从屋里三步两步就上轿给抬走了。 “回麟绣阁。”我在轿内低声说道。 轿子抬得一闪一闪的回了麟绣阁,老嬷嬷依旧很谨慎的开了门将我迎了进去,我一边往换衣服的房间走,一边对她说:“一会儿遇春阁的人会送一个丫头过来,你先好好调教着,过些日子我来接她。”老嬷嬷垂着头应了一声:“老奴知道了。”换好衣服,老嬷嬷引着我往正大门去,马车已经停在了门口,老嬷嬷上前打起轿帘我迅速进去,马车飞快的向南街而奔。 仍是那间最热闹的戏楼,店小二正准备上前来招呼我,而门口一位等在出宫门的那辆马车的侍卫上前一步就拦住了他,他们先就按交代将喜珠安排在这里,然后直接将我让上了二楼最边上的雅间,喜珠带着斗篷纱巾掩面坐在那里看戏,见我来了急急起身,欣喜的说了一句:“可担心死我了。”我笑了笑,也取下面纱:“事情办完了,咱们这会儿可以安心的看看戏了,你把斗篷和面纱都取了吧。”喜珠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一边和我自在的说话,一边将这些掩饰都取了下来。 随着锣鼓声密集戏便开场了。师父上的戏不多,只是他那倜傥洒脱的身影一上台,下面便是一片喝彩声。余下的情节我也没什么心思看,反而闹中取静,静静的可以想自己的心思。我抄着手半眯了眼想想今天在遇春苑的来回,我最不想去的地方便是司乐坊及青楼,一想到当年若不是那伙人贩子偷了我出去只怕我在司乐坊想脱身以及脱身以后的去处就很发冷,在司乐坊的那三个月我看到的是人间的女子地狱和男子的销金窟,而像紫嫣这般清倌日日活得提心吊胆去刺探消息还算是好的,毕竟培养她身体上倒没有吃什么苦头,虽然做了一枚极有用的棋子,只是这辈子也算完了。我觉得很闷气,又想到我嘱咐傅大人须在十五日之后方可下手,便觉得又解气。 戏终于散场了,师父领着他的戏班上场来谢幕,我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想必今生都无法与师父相认,我让侍卫送了赏金上去,便领着喜珠随人流而出,这人海沉浮,谁不是在别人的人生里边不过是出现过,便再也无缘。 我和喜珠慢慢悠悠又去了徐记白玉糕铺,老板娘说今日只剩了一块白玉糕,我让喜珠拿了来分了一半给她慢慢的嚼着吃了,都是十一岁之前的味道,看看天色向晚方才上了马车回宫去了。 回到慈吟宫已经是掌灯时分,喜珠不注意踢到石阶小声的哎呦了一声,我看了她一眼,这么多年了,进出太后这里我便是闭着眼睛也能快步如飞,其实太后的慈爱才是我安身立命之处。里面传出平池的笑声,我迈了进去看到沈贵妃还有赵四小姐正陪着太后玩长牌,我看到站在太后身边的芳飞姑姑给平池递暗号,平池故意说:“我手里的这张牌一定是太后要的。”我走上前低下头凑过脸去看了道:“你这张牌太后才不稀罕呢。”她笑着回头看到我说:“鱼大人,你终于回来了,你说的太后不要哦,我打出去输了你付钱。”她便打出了这张,呵呵呵呵的笑着,“就等的这张了,哀家满了。”太后开心的亮了牌,平池也将手里的牌撒在了桌上然后站起来对着我,没等她开口我笑着飞快的跑了。太后笑起来,转过头对芳飞姑姑说:“你也去帮忙把鱼欣拦下来。”我早让手脚健壮的平池公主从身后给拦腰抱住了,“我可要搜身摸钱了。”平池的手在我腰间摸索,“什么东西啊,硬邦邦的跟我们用的鸣镝差不多。”我心虚的使劲扳开她的手,腰间确是沈真彦送我的鸣镝,我留着紧急时候救命呢,“不过是今天出去买了两个线滚子。”太后看了我一眼,慈吟宫的都知道我是不做女红的,更不可能用民间的线,不过这话众人也没在意,赵四小姐却来解围:“我这里牌都洗好了,太后娘娘等着再打呢。”于是大家接着陪太后打牌,沈贵妃一边洗牌一边笑着说:“咱们这么打牌只是赢钱都老习惯了,鱼欣可有什么新鲜的玩法?”我笑了:“平日里抽花签,大家都能背了,也不觉得好玩,最近我在排词牌名,把第一个字依韵部往后排,每一天一个词牌名,不如这样,谁输了就按自己的生日或是家人的都行,我报那天的词牌,输家念上最好的两句,若是念不上来最好的两句,就输双倍银子。”平池公主呼啦一声站起来:“不要算我,我哪里敢跟你们比呢?”赵四小姐忙上前按住她:“你不是心心念念沈将军吗?还为他拼命在学习诗词,什么烈女传孝经都从我这里借了好几本,现在正是考核你的时候,输了才念词牌,念得不好正好回家补习,都不是外人你怕什么呢,又能输几个银子?”赵四小姐虽出身武将之家,母亲却是前朝探花郎的女儿,身上英气中透着斯文大方,国字脸大圆眼睛很是活泼,因她舅舅家就住在驿馆旁边,他舅舅齐悦大人也是一榜进士,现管着红庐驿馆,五品清流人家,前不久带着赵四小姐去跟平池玩 ,平池一见如故,一时两人好得跟一个人一样。见赵四小姐来按住了自己平池方才讷讷的坐好。我接着说:“这词牌对应着花名,花名有四字谶语,我无事的时候按照八八六十四卦来排着玩的,本来是还要加生辰八字排自己所属花神的,用在玩牌上就报个生日,太后娘娘和贵妃娘娘还有公主可觉得能用?”大家都道新鲜,接下来我就开始了发牌,平池这一紧张偏偏就第一个输,“报”大家都道新鲜,太后笑着说:“不妨试一试。”接下来我就开始了发牌,平池这一紧张偏偏就第一个输,“报数字。”沈贵妃也兴致勃勃对平池说,“十五”平池说,“清平乐”我回道她。她紧张的想了想说:“若有人知春去处,换取归来同住。”众人皆点点头,我方才说到:“公主抽到的是梅花,谶语是坚贞无二。”于是洗了牌接着打,这把输的却是沈贵妃。 第26章 初上齐山 沈贵妃低头想了想:“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贵妃娘娘抽到的是芙蓉花,这个谶语是:当轩对尊酒,四面芙蓉开,是大富大贵呢。”沈贵妃听完唇角动了动,虽说是笑意却比往年多了些苍凉,第三把输的仍然是平池 ,她报了“二十三”,我笑着说:“既然是排花神,自然是报自家女子的生日。”平池说:“知道知道,这是我妹妹的。”我知道她有一个妹妹叫苍婕公主,是现今高成国国王的侧妃所生,这位侧妃与平池公主的母后乃姨姐妹,生下苍婕之后便病逝了,苍婕仅比平池小五个月,平池公主的母后怜其孤弱便养在自己宫里与平池做了个伴,两姐妹情谊甚好,苍婕前两年跟大王子进朝来见过太后,委实娇美,听说是高成国第一美人,我点点头说“洞仙歌”,她努力的想了想:“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我和沈贵妃对视的笑了笑,连太后也笑:“难为你还背得出这两句。”,“这可是兰花神,谶语是花自芬芳影自怜。”平池大喜,“我妹妹生的超凡脱俗,兰花对得上她。”太后也喜不自禁:“这次等誉儿从辽北回来,叫上你家苍婕一块儿,也到京里来玩玩。”平池立马起身:“谢太后,那真是太好了,苍婕妹妹自上前年进了一趟京,便跟开了眼界一般,回去日日说京里好,这次太后恩准她再来,不知道又要高兴成什么样子了。”说完,大家开始继续洗牌开打,我在旁边看着大家齐心协力的让太后输了这一把,我便笑了:“太后娘娘是十九,对着词牌“浪淘沙”,太后略一沉吟:“把酒对春风,且共从容。”大家就一起拍了掌,都看着我问是什么花,“老梅,这个谶语是:绝知春意好。”太后含着笑点点头。这会儿大家也没心思打牌了,赵四小姐直接报道:“初六”,我对着她笑“青玉案”,她脱口而出“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沈贵妃拿手绢捂着口,咯咯咯的笑了起来:“这是要得贵婿了。”赵四小姐飞红了一张脸,平池时也拍着手:“我知道,我知道。”太后笑着问她:“你说说怎么啦?”我低头忍住笑,谁说年纪大了又位及尊崇的就不八卦,想来太后娘娘未进宫之前也是有这一般的闺阁手帕交,也曾相互密密说着自己的心意。平池起身跑到太后耳边说了一句,太后便哈哈大笑起来:“无妨无妨,正好杨家小姐这两日就要进宫,哀家去问问杨夫人。”赵四小姐满面通红就跑了出去,我对着她的背影喊道:“你那是玉兰花,谶语是:一茎寒云色,满林秋露香,晚来福呢。”大家正乐着,多米进来说:“皇后娘娘派西汐来回事。”大家便安静了下来,太后点点头。 西汐快步走了进来,屈膝回禀:“奴婢见过太后娘娘,贵妃娘娘,平池公主,皇后娘娘让奴婢来问:下个月初一皇上让长春观的金道长带道长们来宫里打平安醮,后天宫里便要送供奉过去,不知太后是怎么打算的。”太后点点头:“哀家让鱼欣跟着一起送过去。”沈贵妃听了也说道:“本宫让红罗也跟着,今年本宫的供奉还未送呢。”平池是个贪玩的,便向太后哀求:“太后娘娘,虽说高成国没有道观可供奉,可随乡入俗,平池也备些供奉跟着去。”太后抬脸看着我:“你带着公主去,可要让她注意那道观周边,都是悬崖,别让她乱跑。”我屈膝回道:“是,太后。”平池便欢喜的过来拉着我:“鱼大人教教平池如何供奉?”我对着她说:“道观里供奉只需是清洁的东西,有几样忌讳而已。”我突然想起来:“山上道长们吃素的多,年纪大的便要吃些补品,你们高成国的红参便是第一等,若公主随身有,不妨供一点。”平池点点头:“明天一早我就让侍女到我房里取上一包上等的红参,还有几样从西域带过来的犀牛杯,蓝璞玉,羊毛织毯 ,在奉上八百两银子,这供奉可薄?”太后满意的点点头:“难为你周全,以后供奉的日子还长着呢,这都足够了。”这事一打岔大家便没了打牌的心,西汐告退出去了,我见太后看了她一眼背影,眼里满是嫌弃。我这里又将道家的几样忌讳与平池细细的说了,不觉已到二更天,大家便起身向太后告退。 沈贵妃和我站在廊下见平池和赵四小姐回了房,贵妃侧了身向我笑道:“前日本宫得了平池的春山玉,正好与本宫的秋水玉合上了 ,只是本宫并不甚喜欢。”我诧异的看着她,“前几日真彦来信,让本宫将这一对春山秋水送到你手上,他说鱼大人并非贪财之人,只是他看着这一对玉似与鱼大人有些渊源,让本宫与平时池做了个交换,后天本宫便让红罗带给你。”说完也不等我答复,便自顾自的去了。 原来如此,原来前两日贵妃娘娘并非真心喜欢这一对玉。 我慢慢挪动脚步回到了房里,喜珠今日在小厨房当值,屋里漆黑一片,我取出火折子将窗前的烛台点亮,扶着玫瑰檀椅坐下, 我推开窗户,半轮新月已快升至墨蓝幽深的天空当中,一抹彩云横在月边,庭中风暗起树悄声,我静静的坐着,这一坐竟伏在桌上眯着了,醒来的时候发现一件披风盖在身上,我一抬头看到喜珠在旁边的小床上睡着了。窗户已经被掩上,看出去天色微明,我起身和衣去床上靠着,迷迷糊糊中就听到庭院外人声渐起,原来天已不觉大亮。简单梳洗之后我仍旧往太后大殿去,看到平池伸着懒腰赵四小姐用手捂着嘴打着哈欠也往太后这里来准备一起用早膳。 不多时各宫的嫔妃娘娘们也到了请安,都听说这次是皇上为太后打的平安醮,也都要拿供奉一并送过去,这一算下来便是十二辆车,不到午时京里各府都知道了,也向宫里来报要跟着一并送供奉上去,这数下来便有百十辆车,少府的严公公一时间就忙得团团转,我过去要出宫宫牌的时候见他几乎是汗流浃背,刚安排了车辆,又在向侍卫处要人,跟着又派人向各宫嫔妃娘娘询问去的人数………那几乎就是指挥得声嘶力竭,脚不沾地,我在他身后往他肩上一拍,他恼怒的一回头脸上却笑了:“小鱼儿,你今天不来捣乱,就帮公公我写几个字。”我撇撇嘴:“我还忙得很呢,太后娘娘那边正收拾供奉呢。”“那老奴也忙得很,忙完了再发宫牌给你。”我忙帮他捶捶肩:“公公最能干了,就知道小鱼儿是来要宫牌的,也不在乎先把牌子给我。”他假装给捶疼了:“哎呦,我这老背啊。”我就笑了,一边往屋里奔一边说:“我把纸墨先备好,公公你念就行了。”严公公随后跟了进来,“那桌上的黄纸上是御书房送过来的,你看着哪些是去司珍房要的,哪些是去司服房要的,哪些是去司膳房要的,你把它分别写出来。”我大叫一声“公公。”严公公拍拍耳朵:“老奴耳朵不背,听得见。”“公公你这是让我挨着各房送过去。”严公公的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小鱼儿就是聪慧,打从小就没有猜错过公公的意思。”“少府里头这么多人你不使唤,公公你让我挨着各房跑,我这腿会跑断的。”“你不过是顺路回去就送一下,我这里人确实走不开,万一哪个不开眼不识字的小东西送错了地儿,你知道司服房常姑姑那个厉害,没得把老奴骂个底朝天。”我可怜的看着他,“那也是,常姑姑资格比你老人家还老,最见不得人办错事。”我一边将供奉的分类写好一边向严公公要了出宫牌就起身准备走了。刚到庭院正中,侍禾顶头走来,我冲她笑右边唇角向上提了提,她也对着我笑右边唇角也向上提了提。这是我们的暗号,右边代表瑶月仙师,左边代表皇上,咬下唇代表太后,笑就代表一切平安。我心里放松了许多,只要瑶月安好到信王回来我便能保命。西汐也迎面过来,她仍是一张面无表情清美至极的脸,我不动声色的与侍禾和西汐擦肩而过,大家各自扬长而去。 次日一早我刚到宫门,十二辆单乘马车整整齐齐的在靠宫墙边上悄无声息的停着,轿顶的左右角上各挂了宫灯,寅时准时出发。严公公坐了第一辆马车,我紧随其后,身后便是西汐代表皇后的马车,随后是沈贵妃万妃李妃等等一众妃嫔派出的宫婢所坐之车。 最前面的十六队仪仗和八匹侍卫马骑已开出老远,我们这里才缓缓起动,一出宫门便看到各府的马车也沿街候着,我想着这百十辆马车怎么也得两里地远,这按仪制规矩行走到齐山怎么也得午后了,我对喜珠甚是满意,这次出来便是带的她,她从马轿的顶格上取出一盒糕点,又打开放置在以上的暖格盒,里面是一盅燕窝粥,太后自我执事青碧宫以后便批了隔日一两燕窝给我,这份奖赏自然是我长期为太后执行秘密任务的特别待遇,而这次上齐山长久观我仍是带着任务去的。喜珠将燕窝粥递到我手上,我喝了两口,见是豌豆黄便拿勺子舀了吃,又对喜珠点点头:“你也吃一点,这不错,细软香甜,是去御膳房要的吧?”她点点头,喜珠不是个多话的,我就喜欢她这点,做事也周全,这真是上天送到我身边的得力之人,她跟着祺妃是见过世面的,省我好些力气弄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再来培养。 马车慢悠慢悠的停了下来,由小太监上前来报:“午时到,就地打尖儿。”我掀开轿帘儿看到早已有黄幔拉了一个大场子出来,我们这十二辆车停在中间,大家便纷纷下来活动活动,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又通知上车出发。马车有条不紊的缓缓而行,终于在戊时远远的就看到了齐山道观的门楼。 此门楼乃前朝皇帝所赦建,名朝天门,已历五百年有余,而我朝开国也有三百余年,如今门楼上题字“”准提阁”乃先帝所书。此处山峦逾发的俊峭高耸。道观监院徐理桓早已领着一众道士在门楼前候着,严公公见前面仪仗停稳了,掀了帘下了马车飞快的奔了过去,只见徐理桓道长手持拂尘唱了个诺,严公公已忙作揖了下去。这徐道长可不简单,乃开国功臣宁国公在晚年捐的替身,现已近七十,修仙有道,委实比五十岁的严公公看着还精神。“让道长们等久了,老奴心不安。”徐道长呵呵一笑:“皇上太后,皇后及众娘娘们的供奉自然是要稳妥点儿行慢些,金方丈也早就在道观里准备着呢。”严公公忙道:“那咱们还是快快赶往道观。”徐道长也回道:“慈悲无量寿福,那咱们就上车吧。”于是众人又浩浩荡荡向山上行去。 这一路行来便是鸟鸣鹰飞,满目青郁苍翠,齐山分前山和后山,前山一共二十七庙,进山门便是第一庙土主庙,山路逶迤而上,我细细的辨认一路上经过的文昌宫,斗母阁,财神庙,三皇殿,培鹤楼, 甘露亭,长春洞………虽说已有十几年未曾再进过山,但幼年在这山上学习闹腾的日子依旧历历在目。“夜听水流调竹石,昼看云起面前山.\" 想起金迷景在课上做的诗,当年盛得老道长的赞赏……我一丝苦笑浮上嘴角,而这一次的任务就是需要金迷景的帮助,不知道他与幼时可还曾相像,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故人,是否会觉得如今的我与曾经的故人相似。 第27章 长久道观 果然,远远的便见到白墙青瓦朱门的长久观前已经站了着蓝衣道袍的数位道长,领头第一位便是金方丈金黑道长。 马车缓缓的驶到了道观前的空地中间,众人各自掀帘下了马车。我展眼望去,金黑道长这十数年几乎没有什么变化,除了留起胡子更仙风了一点,连身形都跟以前一模一样。听说金黑道长这些年沉心于炼丹和制香,所有庙务已交予金迷景主持,而前任金水道长更是闭关十数年不见人。 长久观属于清微派,历来为各朝各代顶流贵族所信奉,道观方丈也是父子嫡传。自建观之初即为皇家所尊崇,几近于皇家自家道观,以至于历代主持皆为各朝皇上的替身。 严公公走上前打躬:“老奴见过方丈。”金黑道长嘿嘿一笑:“内臣大人一路辛苦。”我等皆已捧着供奉站在各自马车前,徐监院挥挥手,一众小道士鱼贯而来向我们手中请走了供奉。我等才随着严公公与金方丈进了长久观。 长久观前殿是一进四院,主殿的庑殿顶格外气势磅礴,往后依山而建的十二殿皆是歇山顶,远远的看去逶迤巍峨。整个长久观约莫有两百余间房子,道长道童也有好几十个,而仆妇竟达上百人。 这时一位着白衣广袖的道姑迎了上来,向金方丈行了一礼道:“各位姑姑就由我领进去吧。”金方丈点点头向严公公说:“贫道还要去接各位大人的供奉,严公公请自便。”严公公忙回礼:“无妨无妨。”金方丈呵呵一笑指着这位白衣道姑道:“她是贫道的侄女,迷字辈,你们叫她迷音就好了。”我等众人便福了下去,垂首道:“见过迷音道长。”金迷音也忙躬身抱拳:“慈悲。各位无量寿福。请随我来吧!”金迷音便将我等带至一朝南的院落,进门矮墙上挂着一段枯木,上书“闭月”二字,她回身笑着说:“这里是女厢房。我已让人昨日重新打扫过,各位姑姑挑着自己喜欢的住就好了。”我这才细细打量她,高挑的身材,好看的心字脸,微凹的双目很是深邃,唇红齿白天然之美。我不自主面上浮起一丝微笑,因为想起以前金迷景曾说过:“我家娶女子一定是模样要好,性情要好,不在乎对方家世。”我曾经很是鄙夷他家的浮浅,现在想来人家那可是累世家传的要法,先别说道家需要人杰地灵,便是这拿得出台面来接待的人物今儿若是个长得略差一点的,我看众姑姑便不会将她放在眼里。俗人自然都是以貌取人的多。 见她又说到:“我已安排了两位下人在这里传话,各位姑姑有什么需求只管让她俩来说,贫道就不打扰先告辞了。”我等是已练就惯的齐声送她:“道长慢走。”话音刚落大家便纷纷参观起厢房。平池公主在我身旁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可憋死我了。”我实在忍不住噗呲就笑了出来。此院进门就是一条弯曲的石径,分成左右小院,类似阴阳图,小院里边儿又是院套院,有石桌小桥曲水,荷花缸假山盆景,橘树合欢树金丝琴竹,以及四时花卉,皆是依景而建。众人一路看一路点头称赞。我听得前头的西汐说:“这景竟没一处俗的,我就住这里。”她指着靠墙而修的一间亭阁,阁前临水架空而修,落地左右开推门,里面甚是敞亮,布置成茶室的模样,又有漏雕木门隔出里面的休息室,垂着碧色的曼纱。平池悄悄的说:“她倒是挑了个好地方。”我笑了笑:“后头还有好的。”我和平池选了一排带复廊的厢房的小院,宽敞的复廊下搁置着竹椅竹桌,一支竹筒上 插着红色的杜鹃花,绿枝茂叶的很是有生机。我和平池的房间各在正厢房的左右,院门边上种着一株桃花,花尚未落尽,枝叶也慢慢的发了些苞,树干苍劲曲虬,旁边安了一架坐的秋千,平池坐上去就摇啊摇的,她仰着头看向湛蓝的天空微微开始有些红霞,“看着这么晴,只怕今晚会有雨。”草原上的人对天晴落雨是十分敏感的。我心里甚是不安,要知道今晚我可是要行动的,若是下雨便得改方案,甚是不便。 因为一路马车颠簸确实疲倦,我们各自回房略略休息一下,等到吃晚饭。喜珠已经将床铺好,我去了外衣尽快的努力睡一会儿。这一眠醒过来的时候见天色已黑,迷迷糊糊的便猛然惊醒,侧身叫了一声:“喜珠”,喜珠坐在窗前打盹,听到我唤她也清醒了忙起身走过来:“外头真的落雨了。晚膳时辰没有到,只是天黑的紧。”一边将外衣递给我。果然空气里飘着些清寒,我不觉打了个喷嚏。刚系好腰带便听到院门口传来笑语声,竟是平池和赵四小姐打着伞进来,我开门出去,见两人迈进复廊一边拍打身上的雨珠一边对着我笑:“鱼姐姐醒了。今儿道观的客房都满了,若不是下雨更热闹呢。”我对着赵四小姐笑:“你们要待几天?公主没来过,正好大家可以多玩几天。”赵四小姐嘻嘻的笑:“杨大小姐的身体好了也跟着来的,沈三姑娘也来了,咱们这可有伴了,不妨多玩几天。”“杨菡秋和沈真丹也来了?”她俩使劲的点头。“可惜了这雨下的,不过山里的雨说下就下,说停也就停了。”正说着话便听到有仆妇到院门口请去用晚膳。 宫里来人的用膳地方是单独一个房间。各宫有贪玩活泼的,也有安静沉稳的,只是大家都难得出宫一次,自然非常新鲜,都低声的交谈着。一时用完膳各各打着伞便散了。这雨下的越发的紧了,天色也黑透了,仅有各处的灯光在雨中散发着氤氲之光。我和喜珠回了房尊道家的规矩打了会坐,又敲着木鱼念了几篇经,看看沙漏知道是送热水进来的时辰了。果然没一会儿就有人敲门说是送热水的,喜珠开门接了水,我俩热热的洗漱完毕,便上床裹了被衾休息了。 远远地熄灯钟声一下一下地传了进来,我不过是闭着眼睛养神罢了。脑海中翻腾着六岁那年在山上学艺的生活,一边等着三更时分好起身。终于听到夜半敲更声,我摸索着起来穿衣服,喜珠迷迷糊糊的问:“大人你这是去吗?”我到桌前点了灯,“你自己睡,我可能要天亮才回来。”我开了门又将外头竹桌上的风雨灯点亮,此时雨早已停了,月亮也升起来了,照得四处清亮,喜珠在门口看着我拎着灯出了院门方才将门关了。 我往主殿的路上走去,雨后各处水迹蔓延,屋檐处不时也滴下些雨水来浸进头发觉得头皮发紧。远远的,我便看见了那棵许愿树,那一年母亲身体很是不好,父亲为了让母亲静养,便将我送进山里学艺,母亲生日那天也是在四更时分我便将心愿写在红条上找了金迷景爬上树挂好,结果母亲那一年便怀了弟弟,一家人甚是欢喜,不想第二年竟是京难……我拎着风雨灯,静静的望着这棵千年银杏许愿树,想到母亲不知它是灵呢还是不灵?在凌晨的山风中我站了快一个半时辰,虽说是暮春但山里下半夜做事儿的却都冷得要烤火,我渐渐的觉得手脚都冻得有些麻木,面上却隐隐发热起来。终于听到四更起床的梆子声,不多一会儿便从左边走来了一行人。最前面支着灯笼的一位道人向我喝道:“什么人在那里?”我故意受到惊吓,将手里的风雨灯掉在地上摔得稀碎,对方更是立马上前将灯笼向我脸庞照亮,我忙用手挡住灯光说道:“在下皇家从四品女官鱼欣在此许愿。”对方方才将灯笼放下,他身后传来一句温和沉缓的声音:“不要惊吓到内臣大人。”前面几位道人便向两边站开,一位着广袖蓝衣的青年道长走上前来:“慈悲无量寿福。贫道金迷景,不知鱼大人在此许愿,多有打扰。”我对着他笑了笑,“下官在宫中便听说此许愿树甚是灵验,今日三更幸得雨停,不想山中天色亮得晚些,下官在此也站了甚久,这许愿条尚还未挂上,便遇上道长们做早课,引得误会。”金迷景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他向领头的道人挥了挥手,于是众人向大殿鱼贯而去。而今的金迷景已经长成中等个子,模样虽与小时候差不离,只是举手抬足愈发的尊贵,就刚刚那一发声听上去便如磬钟发音引人入胜。如今的金迷景掌管着齐山整个长久观及我朝各地长久观名下所属的观殿,听闻庙产中仅良田便有千亩。 “五更之前挂上许愿条便可。”他温和的向我说。我点点头,踮起脚拉下来一支枝条,他上前帮我拉住了,我便将手中的红色许愿条系在上边。他一双松手枝条上弹许愿条便在夜色中飘荡。我对着许愿条微笑,且做了一个拱手礼,方才回身对着他说:“多谢金道长,下官告辞。”他也微微一笑。我便在他的目送中往厢房方向自去了。 这一回去便觉得有些高热,喜珠自去向门口的仆妇去要姜糖水,这一动静连西汐也知道了,她向前来看我,一张樱唇半启道:“你一贯的敏捷,如何进山便病倒了。”我突然忍不住将头扑向床外,把刚刚喝下去的姜糖水全吐了出来。西汐慌张的用手绢捂了口:“你……你莫不是感染了伤寒?”恰巧严公公也进来,听她这么一说,赶忙后退了出去,严公公在门口探头道:“小鱼儿,你这是折煞老奴了,把你带出来你就生个大病,老奴如何跟太后交代?”喜珠忙上前扶住我,将我重新躺好又盖上被子,才回头对严公公说:“只怕鱼大人现在是回不了宫了。”我听得外面一阵乱,又觉自己眼前一片金星,只得静静的躺着喘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才觉得自己好受了些。“喜珠。”我微弱的喊了一声。喜珠忙走到跟前,轻声的说:“大人是要喝水吗?”我摇摇头,然后她说:“宫里的都随严公公回去了,平池公主搬到赵四小姐那里去了,本来她说留下来照顾大人,金迷音道长来把她劝走的。”我点点头 ,“金迷景道长也过来给大人把过脉。”我猛然抬头,喜珠明白我的意思:“大人当时昏昏沉沉的全无意识。道长说大人是内伤饮食,外感风寒,且思虑过重,需得静养个三五日。已经让人煎药去了。”我点点头轻声问道:“没看出来别的?”因呕吐是喜珠将催吐药放入姜汤中喝了下去,我知道长久观的医术,若有一丝异药也都能查得出来的。“奴婢先就已经将呕吐物清洗干净了。”我方才安静的继续躺着。 没有多久一位仆妇便将汤药端了进来,喜珠接了过去,待她走后便将汤药倒进了洗脸盆中,做倒洗脸水状全泼在了外面下水沟里,又清洗了一下,方才到我面前问道:“大人可是真心难受?”我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此时已是日近中午,我愈发的高热难受,不觉有呻吟之声。喜珠便往外跑,一边慌慌张张的嚷嚷:“鱼大人不好的很了,又晕过去了……”不一会儿便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我微微抬起眼皮果然仍是金迷景进了房间,身后跟着道医杨沉智,喜珠忙坐到了床沿,将我的手从被衾里拿出来,又用黑绢掩了手,另有仆妇将椅子端到了床前,金迷景方才坐下,将两指搭了脉。见他沉吟了一会儿又问道喜珠:“刚刚的药吃了吗?”喜珠点头。金迷景道:“那药力还没有这么快,一会儿将药提前一个时辰再吃。”他又转头看向杨道长。 第28章 病中相认 杨道长与金道长年纪相差不大,虽投在清微门下,却是位出家修仙道长,在道医上得家传,造诣尤高。此时杨道长微微一笑:“昨晚大雨,山中犹寒,鱼大人应先就受了凉却在那千年银杏树下站了一个多时辰,大人女儿身,邪祟之气更容易上身。”金迷景向他点点头,他便自随身的药箱里取出了黄纸笔墨,用朱砂画了一道符,又用杯子倒了杯酒将符烧了落在酒里,方才递给仆妇让我喝,喜珠扶着我,我一饮而尽,随后喘了一口气才躺下了。金迷景一直在旁细细的打量我,待他们走后我才松了下来,悄悄的对喜珠说:“如今咱们是关公面前耍大刀,要切切小心,长久观的本事可不是戏里说书一样的玩意。”喜珠点点头。不多会儿第二道药送来了,这次我自然老老实实的喝了下去,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就身凉热退,眼前也清亮起来,又喝了些送来的热粥就安静的睡了。 终于在天黑前宫里来人传了太后的口谕:“鱼欣既然病重,须得完全康复方能回宫。”我很抱歉的对一同前来听旨的金迷景说:“太后看重鱼欣,下官甚是感恩。不过宫里的规矩也是怕把病气带回去。”金迷景面上依然温和,他含笑道:“鱼大人尽管安心养病,这点儿小风寒不碍事儿。”我很客气的对他说:“真是有劳道长。”望着他清秀飘逸的身形离去,我心里头思忱他有没有认出我? 第二日我便老老实实的吃药,只是在中间间隔时间吃下了陈太医备好的药粉,然后人就开始有些疲乏。金迷景仍是在早课和晚课后来把脉,临走时吩咐喜珠:“你家大人夜里可能会有些反复,若是仍有高热,便把这一副药丸吃下去,不妨事的。”这一日倒无人来打扰。 到了第三日早课完毕,天色尚还未亮,我便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果然金迷景拎着药箱进来,喜珠忙上前去接过药箱说道:“大人昨日晚上倒很安好。”我见他点点头,拿起琉璃灯径直走到床前仔细的端详了我一下,“果然气色好了。”他又将桌上的药箱打开, 拿出一只小包袱,“今日扎两针就更精神了。”我便有些紧张,忙说道:“我已经好很多了,这个针还是不要扎了。”他转头看着我:“只在虎口三元尺田处扎三针,你那疲倦劲就过去了。”此三穴为臂上心脉经,按我的症状倒也说得通,但我三元处因天生一颗红痣,在李府时被认为不吉让李大奶奶用药给点去了,后头算命的说纹上一片桃花方可压住邪气,这个位置便是纹了一片指顶大的粉色桃花,那颗点掉的痣的凹痕却仍在。六岁那年在道观里我也是受了风寒,金黑道长为了哄着我吃药,将一颗药香珠替我带在腕上玩,见到此处的红痣甚是惊讶,叹息道:“大小姐命中贵不可言,这颗红痣却是妨害。”当时金迷景在一旁稚气稚声的说道:“那就给点掉吧。”金黑道长摇摇头却没有再说什么。金迷景接着说:“父亲可是看了她的手相才这么说的?”金黑道长看着我说:“你看大小姐这一双挑眉,斜对着耳珠,乃是双行北斗七星状,额上隐有龙骨,却面相圆润,其贵在三十以后。”这便是父子家传相授,金迷景上前细细打量我,嘿嘿笑道:“难不成要出个皇后娘娘?”我给发烧得热烘烘的一张脸更热了:“谁稀罕做皇后娘娘?我以后要扮男儿身遍及江湖,跟徐霞客那样的人一般无二。”而此时此刻若扎银针,三元处的痕迹就看出来了,只是不知道他记得当年的言语不。我正在犹豫间,手腕却被翻了过来,金迷景将我的袖口往上一抹,见到那片桃花吃了一惊。我迅速抽回手,低声说道:“大胆。”他却端正了身子双手相和,轻轻叹了一口气:“果然是你。”我镇静的看住他,“道长在说什么?”一边小心的看向在门口洗杯子的喜珠,金迷景也看向了喜珠,向她说道:“你去迷音那里拿一盒月支香和碧含香来。”喜珠应了一声便去了。此时我俩静静相对………我终究还是被他认出来了。 此行之前,我一直在心里盘算着这一刻会怎么样,我虽不敢笃定他认出我来还会帮我,但以我们两家的世交之情以及我与他幼时同窗之谊,断不会置我于死地,如今我已在宫中立足,他若去告发我对他又有什么益处?此刻我只能以不变应万变。我警惕的看着他,“我只想知道栎姝在哪里?”他说完便默默的望着窗外,我甚为吃惊,此时此刻他来相认竟是为了找栎姝。我此趟是另有任务,我不能承受身份被公开的灭顶之灾,我必须立马稳住他,再图后事。“既然道长前来指认前尘往事,那我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知道她在哪里。”我脑海里飞转,已经想出了一个方案。 他猛然转头看住我,一双星眸隐隐闪着亮光,我看出来他压抑着自己的心绪。 栎姝姓唐,比我小一岁,自幼便十分娇俏,尤其是撒起娇来令人满腹生怜无从抗拒,且是家中幼女平日就十分乖巧,不似我一般逞强,他父亲是先帝一朝的上卿大夫唐元蹈,虽然是跟爹爹同朝为官,两家却很少往来,不想京难复都之后,唐元蹈却是排在第一首犯,听说是收受了贿赂谎报的军情才导致京都失守。唐氏父子被杀,全族流放,女眷充作边关军妓,栎姝因在长久观学艺,等官府前来抓人之时,已与其乳母失踪。 先帝一朝时期有一个风气,便是贵家女子,皆在幼年时皆送去道观学艺,再加习琴棋书画香道茶道静坐等课业,待养成仙风道气之后方才回家再学孝经烈女传诗经女红之类的传统学业。为的便有一种脱俗贵气以养子嗣清流,太后娘娘年幼之时也在长久观中学习,与金水道长同龄同修,很是有些交情。 而此时此刻看金迷景面上的光景,不知他是何时对栎姝种下了情根,竟然痴迷至今。 今日我必须要有足够的诚意:“她现在过得很好,只是身份卑微。”他转过身来,我见他眼中晶光一闪。我接着说:“可你怎么确定她会与你相见?去年我在罪眷名册中还看到标注的是唐栎姝在逃。这一生她都只能隐姓埋名。”他走到桌前坐了下来,双手握拳放在桌上,低着头喃喃说道:“我会安置好她。”我不禁微微一笑,想着这是不是他的死穴。他突然抬头:“你果然命好。”我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说道:“不过都是隐姓埋名罢了。”他默默的看着我:“你放心。”我怔了一怔,然后用力的点点头。 喜珠手里托着两盒香过来, 对着金迷景曲膝一礼:“迷音道长说月支香白日用,避寒香夜里用。”金迷景点点头道:“我夜里再来请脉,鱼大人若睡得久了,可去观里转转,只是避一下风,也别太久。”说完便起身。我对着喜珠说:“替我送一送金道长,有劳道长了。” 喜珠送完回来之后说道:“迷音道长很关心你,给我香的时候一直在问你的病情,还问起你在宫中……”我警觉地看了她一眼,喜珠小心的说:“问大人你平时是哪位太医看病?身体怎么样?还问到大人的口音听着像是京城人,家里怎么就送进宫来了?”金迷音何等清高之人,无故怎么会打听这些。“奴婢说我是祺妃娘娘走了之后分到鱼大人手下,不大清楚这些。”我点点头,一边起身一边说:“你这谨慎是对,咱们只管完成太后娘娘交代的事情,其他的说的越少越好。”她上前帮我穿衣梳头,我想着既然金迷景能够认出我来,那么金黑道长和金迷音也一定有所疑惑,但齐山金家从不介入朝廷与后宫,事事只效忠于皇上,想来不会对我有什么动作,但为何金迷音会问起我,她一定是疑心太后。 喜珠搀扶着我在院子里的秋千上坐下。现在的整个偌大的“闭月”客厢房悄无一人,唯能听见别院的隐隐流水声和到处的各种鸟鸣,我虽有些疲乏,心情还是蛮好的,觉得尤其像在清碧宫中,抬头是雨后天青色,各色花草树木,疏落有致。亭台楼阁屋舍皆是矮墙相围,院院互通。我甚至有些疑心,皇上便是按照这个格局建的青碧宫:既有园林的精致,也有村舍格调,全无一丝奢华的俗气,也无穷乡土气。我在心里叹到:“瑶月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即便是天塌下来的事,有皇上这样宠着,还有什么想不开?”我正在胡思乱想,听到院外有仆妇的声音。“迷音道长好。”只见金迷音仍是白衣广袖的道袍只是外加了一件蓝色长褂,手里托着一个盒子,身后跟着一位小道童抱着一个包裹,满面含笑的走了过来。我起身迎了上去:“道长早安,劳烦亲身走来。”她上前左右端详我的面色,温婉的笑道:“迷景的医术越发不长进了,前日说是一点小风寒,竟把大人你拖了这么久还没精神。”我也和气的回笑道:“到了这里如此天仙宝境便想着多住几日,即便是病了也是值得的,怪不得金道长。”她将手中的盒子递给我:“这是几丸清心丹,若是头晕的时候含服一粒便要清爽许多。”她又指着道童手里的包袱:“这是我今年新制的道袍,还未穿过,这天气反复的厉害,你若冷不嫌弃冷了便穿上。”我忙让喜珠接了又行了宫礼道谢,她便让喜珠去取一支月支香过来点上,倾刻间一股异香弥漫开来,“此香出自月支国,专是避瘟避邪,你无论在哪里坐下便点上一支自然是护身佑体。”我含笑点点头,“那避寒香到夜里睡之前点上,一晚上屋里都比平常暖和些。”我正要开口谢她,她忙止住我说话:“你也别忙着谢我,我还有一事相问呢。”我心头跳了跳:“道长不妨请问。”喜珠早已搬来一张圆凳让她坐下。她理了理袖子端正地说道:“我幼时宫里一位叫上官珍莳的来咱们这里与我共学了三年。我俩年纪一般大,后来我常常随叔父进宫办事,与她甚是交好,只是京难之后再无她的消息。”我仔细的回想了一下,摇摇头,“下官进宫的时候已是京难之后了,但也从未听宫里面提到过这位上官小姐。”她点点头:“上官也是位苦命的女子,虽说生得天仙一样的人物,又出身名门,但自幼父母双亡,族人稀少,是太后领养着。想来已是身故,众人也自然是淡忘了。”我看着她说:“宫里几千上万的人,年年都有人来来往往。何况历经京难,对故人和往事自然不愿意提的多。若姑姑真要想找她,下官回宫去找些老宫人问问。”她喜不自禁:“真是多谢了。”方才起身告辞。我送至闭月门外见她如凌波仙子一般走远了,才往回去。 喜珠陪着我慢慢的回到房间,扶我在床上靠着,又将薄衾替我盖上,方才轻轻退了出去。 我歪着身子一边细细思量刚刚金迷音的话,这么多年了以她金迷音的人脉,岂有问不到的,更何况金家对皇宫最是了如指掌,每年的三元八节二十四节气皆要进宫打平安醮,另外还有各宫娘娘们的生辰或是格外的祈福消灾大多也是请的金家做法事,金迷音一定知道清碧宫的存在,那么也就容易打听出我曾在那里主事。她一定疑心里面的人就是曾经的闺友上官珍莳。 我微微的眯了眯眼睛,原来瑶月是这样的出身,曾经还有这样的清新雅意的少女时期,难怪一身的仙气。但想到她与皇上如此微妙的关系是在京难之后,我不觉打了一个寒噤。又想到金迷景正在找的栎姝,皆是京难之后发生的,心里难免一片哀鸿甚是悲凉。 第29章 寻找栎姝 果然天黑掌灯时分金迷景带着药箱一袭蓝衣翩然迈进屋来,我坐在中间的圆桌边上刚刚喝完药,抬头见他头上插着祥云状的紫檀木簪子,清秀的面庞在昏黄的烛光下朗华映月一般让人悦目,却有着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沉稳。 喜珠马上搬出圆桌下了一张黄杨木嵌瓷面描莲蓬的八角凳,金迷景坐了下来从药箱里取出脉枕,我将手放上,含笑道:“有劳道长了。”喜珠自去了门口烧水。他低头搭上两指隔了一会儿抬头笑道:“这是好得七七八八了,饮食上再清淡些。”喜珠端上茶来又继续到了门口看着火炉。“多亏迷音道长的道袍御寒,她的香也好。”我望着门外边的喜珠转了话题:“太后最有指望的信王不日就要回京。”我顿了一顿,接着说:“如今朝野皆说皇上治得天下山河清明国泰民安,王爷又彻底的灭了最强劲的外敌,已有万世气象。偏偏在立嗣上有些为难。”我收回目光看住金迷景,昏黄的烛光中他的神情沉稳不改。“当今的唯一大皇子世人皆知是个何不食肉糜的主!如今七岁却大字不识几个,太后甚是窝心。想来金道长也知道史上八王之乱,大皇子养在皇后膝下,终究会受外戚裹挟,如若继位自然是外戚主政,必定天下不服。最后真正倒霉的还是天下百姓,这京难便是前例。”我一直盯着他,见他微微的震了一下。“齐山金家虽说不参与政事,若是外戚当政或自立为帝,你们金家是否会效忠于他们?”我见他十指微微收紧起来。“到了那个时候下官其他的不知,只知道会又出现一波如我如栎姝如上官曦或更悲惨的众多女子。”他垂下了头。我一鼓作气的说了下去:“信王乃先帝之子,且年少成名功勋卓越,朝野内外黎民百姓也皆是交口相赞!想来金家已经听说过太后想立皇太弟之意。若立了信王天下依旧姓刘,自然八方臣服。若得金家曾经支持,于公于私于天下金家皆是有功。”说完我便默默的把他面前的凉茶倒掉,替他重新斟了一杯热茶。 他沉默良久。我接着说:“另外栎姝的事我回去就办。你放心,她过得还算好,只是贸然去难免会惊吓到她。更不可以引起官府注意。”他抬眼看着我,眼里满是烛光映入的星星,“太后吩咐的事我回去好好考虑。你再休息两天。”他说完便起身,我送至门口,直到他的身影淹没在夜色中,才折身回房。 到了第二日,金迷景派仆妇送了两副药来,并带话说:“当家的说大人若好多了这两副药也可以不吃,若仍然有些头晕乏力就继续吃。”我点点头。仆妇放下药自去。这一日我甚是煎熬,一边想着金迷景是否会答应,一边盘算着栎姝的事,饭药皆是吃得无味。好不容易熬到了第三日午后,仍未见金迷景的身影。我心里反而有了一些安稳,说明他也在焦虑斟酌之中。 山里的春秋两季差不多三日雨两日晴的,我望着庭院地上的水印差不多都干了,阳光也斜到了一半,估摸着应该是晚课时间了,金迷景却走了进来。他手里拎着纸封的一个小包,我微笑的看着他,他上前将纸包递给了喜珠:“以前的多有女斋主就喜欢秦记蜜饯送药,今日正好有大斋主供奉。”我知道这蜜饯是栎姝每日必吃的,便让喜珠打开,取了一颗含在口中,“果然还是那个味道。金道长不妨多准备几盒,下官带下山去给故人们尝一尝。”他若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我转身陪着他往屋里去。 喜珠仍在廊下烧水。金迷景在窗前负手而立,一袭蓝布道袍映在午后斜进屋里的阳光似着了一层金色光晕,这便是有道行的人跟天地之气所交便会发射出来的特殊气象。他缓缓开了口:“贫道昨日遍查典集,齐山确实曾经有助过皇家选嗣。”我惊喜的看着他。“你回太后,金迷景答应了。”我方才觉得全身放松了下来。“既然如此下官明天一早便回宫。道长可以夜观天象,信王回朝之前必有南方双星现,道长不妨将此天象公之于天下。”他一怔,然后双眉凝重的点点头。此天象预示南方有反贼。我再补上一句:“到时自有人会送这个来就可以公布。”我将随身的一块玉佩掉在地上碎成两半,俯身捡起递给他一片,另外一片我放进了荷包里揣上。 公事已办完,我和金迷景轻松起来,很是聊了些往事,尤其是栎姝在的时光。最后我小声的说道:“她如今在戏院,你切不可派人去送消息,一则惊吓于她,或者走漏了风声则坏大事。我先去慢慢交涉,待她信任之后自然送交于你。”我见他唇角含笑,面色微微泛红:“你来处理的事情自然是十分妥当,我放心的。”说完他告辞而去。 一晚上我便睡得十分安稳,一觉醒来见到了满窗暗黑,山里寅时依旧未明。我洗漱后气定神闲的喝完清粥,吃了一个豆腐皮包子,一片桂花糯蒸糕,喜珠早已收拾好一应用品。这时便有仆妇前来请问可否出发。我对仆妇说:“你带话说本官感谢两位金道长,迷音道长,我就不去打扰他们先告辞了。”仆妇沉默的低下头在前面引路。 一行人便到了长久观外面,一名健硕的中年坤道将我迎上马车,并一同坐在我旁边:“当家的说切记要保证鱼大人的安全。后面还有两位骑马的道长。”我看了看她和马夫的双手,不觉会心的微微一笑,果真是练家子的手长且健,骨节有力。那两名骑手安排得好,若是遇袭一人帮忙一人回去报信。金家果然是见多识广深知朝野争权的厉害。 这一路顺顺利利的便到了皇宫门外,喜珠扶我下了马车,我向众道长道了谢,目送他们远去之后方才拿出宫牌进了宫。 这一路上只见天青树翠,花蔓盈盆,我已如释重负,不免脚步轻快,嘴角上扬。刚到慈宁宫,迎面皇后一行人也到了。我屈膝低头见过皇后。西汐带着冷冷的声音说道:“你这一病却病得春风满面,该不是在山上遇到什么好事儿好人?”我横了她一眼,做很欢喜的样子:“鱼欣第一次上齐山见识,庙宇巍峨崇岭叠嶂的,好在只是一点风寒,又静养了两日,确实很自在。”皇后满脸鄙夷我这般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一转身便往里边去了。我瞅着西汐的背影闭了一下眼睛,心里闪过:快了,你的好日子终究快要到头了。 一进大门见庭院站着两位皇上跟前的小太监,此时已近正午,我们从长久观出发得早,又是下山路,回程快马加鞭,比上山足足快了两个时辰。想来是皇上下了早朝来请安,皇后才跟过来。 我默默的站在窗下,听得里边传来笑声,芳飞姑姑打帘出来,转头看到我,我点点头。她便笑了:“你回来得好,正传菜呢,可帮到我了,今日皇上皇后都在这里吃。”廊外端着食盒过来了几位宫女,芳飞姑姑先接了,我也去接了尾随其后往里送了进去。 太后坐在上位,一展眼便看到我,我默默的将食指中指并紧端了一盅虫草鸽子白果汤捧到太后面前,太后拿银匙喝了一口满意的说:“今儿这汤不错,皇上跟皇后喝的什么汤?”我手指的暗号便是任务完成。“回太后是鹿尾炖松茸。”芳飞姑姑微微俯身答道。“这天气还寒热不定,不宜吃的太补,哀家前儿个隐约听到来人有说沈将军那里的边关又有些不稳妥。哀家可再经不起惊吓。”皇上微微垂了头,太后是位极睿智的妇人,先帝在世时诸事便要与她商量,虽说太后秉着后宫不干政的做派,但在大事情上心里仍然是担忧皇上出岔子,平时也偶有问政。“朕已经接到肃北邸报,说北戎俘虏里有逃跑也有组织暴乱的。”坐在下头的平池公主忽地站了起来,又惊又怒的说:“这般凶残之族若是逃了出去,必定会加倍报复咱们。”太后轻轻叹了一口气:“如今天下这才开始的太平之治可不能再有战事。”皇上叹了一口气:“四万俘虏,还有三千伤兵,朕本想着我军既然已经大胜,断不会似蛮族这般残忍,何况这些要充做奴隶也可大大减轻各地的徭役。如今看来确实是留不得。”太后点点头:“当年京城被攻破,被残害的百姓何止四万,那个惨状……不提也罢。”太后凄凉的摆摆手。 沈将军,这三个字轻轻的触动了我的心。你果然是不负我。 现如今看来为信王立储的这两件事皆已办妥。我这小命算是保住了。待皇上皇后走了我细细的向太后汇报了金迷景答复一事。随后太后恩准了我好好休息三日,又很是厚赏了不少帛钱。又和芳飞姑姑用了太后剩下的饭菜,见太后有些神疲了,伺候她上床午休方才悄悄告退了出去。 回了房间,我一下扑在床上。此时才觉得筋骨通泰却一身绵软。我告诉喜珠下午不要打扰我,我要好好的睡一觉。 这一觉便是夕阳西沉,满庭余晖。此时的我如同那吸饱了天地灵气渡劫成功的小仙,我在床上伸了一个懒腰方才起身,重新开始准备修炼下一程。 我习惯的坐到了窗前的小桌上,用厚棉做的锦盒里嵌着一壶暖茶。喜珠已经知道了我的习惯,会每半个时辰在壶里换上新鲜的茶水。我点了一杯抿上半口,满口清香沁入鼻中,然后才滑入喉里。一边想着栎姝那里应该派谁去? 如今喜珠是我最信得过的人。而且她今年二十四,若能办完此事只需待信王回京,熹妃的哥哥必会陪同回京述职,到时将她嫁了过去,必无后患。如此主意一定,我便将喜珠叫了进来。“你去严公公那里拿宫牌,再要一乘小轿,明日我们一早就出去。”我给了她几两银子,一是交租轿子的,让剩下的便孝敬严公公。 第二日一早我俩换上家常便装慢慢悠悠的上轿出了宫。我将一个有长久观标识的用来写符字的黄纸包了秦记蜜饯让喜珠拿着。轿子晃悠悠的到了西街戏院,因是上午,仅有一场戏,为了吸引和留客却也是最精彩的一场。就是老和尚和小狐狸下棋遇书生,师父和栎姝都要上场。 我们到的时候戏院里稀稀疏疏的不过七八个看客。喜珠去要了楼上的一个雅间,有小二便领着我们进去,上了茶,瓜子点心,我问到:“今天的角儿都到了吗?我们有点小礼物要送过去。”又顺手给了店小二几个铜板。小二笑嘻嘻的说:“到了到了都在后台化妆了,还有半个时辰就开演。”我点点头说:“那好,你带着咱们这位姑娘给筱秋姑娘送点东西进去。”店小二一边侧身让过,一边用做惯了的笑容回道:“行,这位姑娘跟着我走吧。” 不多会儿,喜珠便回来了。她坐了下来说道:“东西是奴婢亲手送到她面前的,她先是没有在意,后来很是盯着奴婢看了一会儿。奴婢按大人的吩咐说了午后约会的地方。”我点点头:“其他的没有说。”喜珠摇摇头:“奴婢一个字儿也没多说。” 此时锣鼓声渐渐的响起,有小孩子出来翻筋斗舞枪的。我便在桌上放下了点碎银子,和喜珠一同走了。 出来上轿之后,喜珠跟轿夫说:“南街李锦记。”这是太后娘家开的绸缎铺。不过两炷香的时间便到了。铺里的店小二见到喜珠便知道来的是女客,立马叫里面的仆妇上前来打起轿帘,将我让进了二楼的雅间,一边笑道:“鱼大人这是多久没有来了?”一边准备茶水。我淡淡的笑到:“隔壁的客人到了没有?”仆妇点点头。“好好招待,楼上现在就不对外迎客。一会儿我的客人到了,就直接引进来。”仆妇俯首答应了,然后悄然退了出去。 第30章 联姻书递 我一边紧张的喝了口茶,一边细细思量这件事的危险究竟会有到什么程度?第一,我选择了灯下黑,太后未必会知道我利用了这里的联络点。第二,即便是知道了,我也与他统一了口风,便是他自己看上了这位戏子。作为太后笼络的人,太后必定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做不知道。我也可以说这些小事情何必让太后闹心,男女之事万一打脏了手自然也是我一人承担,不沾染太后。那么第三就是绝不能让栎姝也认出我来。这是我答应两人见面的交换条件。而此时隔壁的客人悄无声息,连喝水或是起身的声音都未曾听到。 我只在窗前默默的看着街景。终于有上楼的脚步声。我起身进到里间,并关上了门,便听到仆妇在外敲门声。喜珠回道:\"请进。\"果然是栎姝,一袭桃红斗篷,蒙着雪白的面纱。我从里间的门缝里看到她的双目闪着亮亮的水一般的眼波,十分警惕的打量着房间。她向喜珠问道:“ 你约我来这里何意?\"喜珠果然沉稳,只见她淡淡的示意:\"姑娘请坐。这房间是暖和的,姑娘何不取下面纱。\"栎姝虽说并未放下戒心倒也取下了面纱和斗篷。\"今天请姑娘来,确实是有一位故人想见你。\"栎姝尚未反应过来,旁边隔间的门已被推开,一位着锦衣的公子走了出来。栎姝警惕的后退了两步。喜珠继续说:\"姑娘既然能来,必定也知道了我们知道你是谁。你们好好聊,我就不打扰了。\"说完喜珠便开门而去。此时两人对峙却各自不同,\"你是谁?\"栎姝紧张地问来人。\"金迷景。\"此时的金迷景看上去面色虽说喜悲难辨却十分容光照人 \"我不认识你。我要走了,下午还有几场戏。\"栎姝更是慌乱。\"你不用怕。自从你和你的乳母母从长久观失踪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在找找你。”金迷景的声音柔和中又充满了安抚的力量,“这么多年了,你一定吃了很多苦。”想来这一句话戳中了栎姝的痛处,她抬起一双波光涟漪的眼睛定定的看着对方,随后又低下了头,真真是眼鬟压落花,冶容多姿鬓,这么些年来舞台上的训练和表演让她显得更是身姿柔软容颜妩媚,再加上本来的娇弱,只怕这世上的男子见了皆会心生爱护,我再看金迷景那光景,想来久别重逢见她又出落得如此无双,已是目光迷蒙专心致志的看定了,直到栎姝咳嗽了一声,金迷景方才似梦里醒过来一般。 “我来想办法。戏院终究不是你能落脚的地方。”金迷景有些心痛的说道,栎姝只是用食指划着桌面,微微无力的歪着头,模样似那委屈的小童…… 我知道此事已成,便蹑手蹑脚的从旁门出去了。到了楼下便和喜珠准备回宫,喜珠已经挑选好了一段料子用纸包裹好拿在手里,待我上轿之后递给了我,今天这场首尾到此便是做全了。 从我第一次看到师父出演老和尚的时候,与他一起出台的这个演小狐狸的筱秋我就觉得非常的熟悉。栎姝有一个特点,就是说话的时候容易头歪,看上去非常的可爱。她的那模样,那口音,还有这歪头的习惯,熟悉的人是一定认得出来的。这事儿我便托了沈家彦的侍卫去打听。果然是师父在江南演出时候收留了一对失孤母女,自愿买断身契,其母不久病故。如今京城越发的繁荣且边境安定,师父又将戏班搬回了京城,筱秋年纪与栎姝正好相符。这真真是叫天助我也! 我正在轿里闭目养神,听得帘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鱼欣,你停一下,你是要去哪里?”我听出来又是王南睿。我也不掀侧帘,懒懒的回答:“我出来买东西。时辰到了,该回去了。”听见他在外面笑嘻嘻的说:“妙灯公主今日回庙里供灯,做了两桌好斋菜,说咱们上次去没有吃到什么,特地给补上。”有这么巧?我心里明白妙灯那点小心思。她一定知道我出宫,估计也知道王南睿会来找我,若是去阻止他难免小家子气太露痕迹,还不如大家在一块儿。但我仍有些气恼:“你又打听我出宫。皇后娘娘那里可怎么交代?”“今日是妙灯公主请咱们,我是刚刚上值完,又没误了公事,不算打听。”我听完才对轿夫说:“跟着王侍卫走。”王南睿就是这点儿好,听说他从小就爱在各府玩,可跟哪家姑娘小姐的都不分厚薄彼此相同对待。不知道的当是纨绔,其实他就是爱跟女孩子玩。我虽忌惮皇后,可更怕被妙灯公主盯上。今天反正都要得罪一个,我便选择得罪老对手皇后算了。 很快的便听到轿外街市杂声越来越安静,渐渐的也有了鸟鸣,轿停之后喜珠前来掀开轿帘扶我下去。我抬头见半静庵深朱红色的门扉半掩,白墙黑瓦绿荫掩映,王南睿飞身下马,两步上前打开大门。里头估计早听到了声响,妙灯公主已经从大雄宝殿走了出来。 如今的公主既是回庙里也已经不穿缁衣,但仍是素简得差不多,不仅罗衣无色,连鬓边发簪都未曾插一只,可能常年吃素比起差不多大的千金们宜发矮小些也瘦得可怜。她的身份如此高贵,性情又如此孤僻,且在后宫无有依傍,这次回了宫便是那些有身份地位的大宫婢大太监遇事也都是不在意她的,想来真是一个尴尬人。 我上前见过公主,一转身却没有看到王南睿。她淡淡的说:“上次来太匆忙了,没有好好接待鱼大人,他不过是沾你的光,咱们玩咱们的。”我又屈膝行了礼,方才陪在她身边往庙里逛去,半静庵虽说不大,但后山坡极漂亮。我俩沿着石阶小路走在树荫里,密叶中阳光斑驳的洒下来,空气清澈又微暖,我在后头听她开了口:“鱼大人有女诸生之誉,本殿想问一下我朝历代公主出嫁是怎样一个规制?”我略想一想回道:“按皇家祖制,公主芨荆之后出嫁,所选驸马皆是本朝官宦书香之后。”“这个本殿知道,只是想问一下有没有例外?”我怔了怔:“公主指什么例外?”她停下脚步回过身盯着我:“你饱读诗书会不知道?”我咬了一下下唇,低下眼敛小心的说:“下官考试当年曾经有这题。公主晚嫁仅有一例,洪元五年庆昌公主因不愿出嫁都安府唐家,于北山天师洞修真,七年后才再出嫁年府年三公子。”我见她满意的点点头,“庆昌公主是哪位母妃所生?”“简元帝高贵妃。”她感慨的说:“京难之后这些案宗丢失的混放的,本殿回宫之后也不知从何查起,难为你们考试竟还有这些。”我心里隐隐明白了,她这是不想出嫁呀。 “鱼大人觉得这里风景如何?”妙灯转了话题。我赞叹的回答道:“自有一派天地。到了桃花开的时候这上千株桃花其他地方可没法比。到了叶落之后虬干曲枝又别有风味。”“到了结果的时候,那桃果酱可不是一般人能求到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我俩吓了一跳,王南睿捧着一束花出现在面前。“我到后院儿去摘几枝花来供奉,出来就没看到你们,说往后山来了。”妙灯公主笑了:“你倒会借花献佛。你可知我养这些花是费了多少精力?”“那是那是,不然如何敢供佛?”妙灯公主矜持的又笑了一下,这马屁精,难怪虽然黏人却并不讨人厌。 我们三人说说笑笑往回里走。又看王南睿浣洗花瓶插花,大家皆上了香,便有小姑子来请用午膳。上桌之后发现还有果酒。原来今日还是妙灯公主带发修行的纪念日。见她如此说我俩起身按寿星敬了酒,又都笑到:“切莫怪罪咱们不知道今天这个好日子,没有寿礼带来。”王南睿解下腰间挂的玉璜,说是随皇上狩猎时得的奖品。我正好在李锦记买的一段玉色丝麻,说本来是想裁了绣上图案做绢帕,或是做团扇都可以。妙灯此时雪白的面上已经红扑扑的了,满满春天的气息,想来这些年她守着偌大一个庵院,宫里人也几乎是忘记了这样一位公主,日日就院里几个人青灯古佛的,常年闭门,不与人来往,少有天伦之乐人伦之常。今日我们这份诚挚看得出来她很受用。只是我心里凉凉的感叹:此时这一分欢乐往后公主你便得十分百分的来还,想那王家岂会娶公主,更别说王南睿心里也只是拿你当妹妹,公主你的快乐真真是昙花一现为韦陀。我正在默默感叹公主的单纯,突然听到公主说:“我想学骑马,你来教我。”王南睿吓了一跳,说到:“公主常年住在庵堂,不知这骑马的危险,更何况金枝玉叶之躯,万万不可。”公主淡淡的答道:“若是本殿已经求了皇上恩准了呢。”王南睿疑惑的看了看她,“皇上真让我教?”“对啊。谁还敢乱说?”王南睿将手里的杯子放在桌上,直直的看着她,“没事你学这个干嘛?以你公主之尊何苦学这些?别说你的力气不够驾马,便是摔一下也不是闹着玩儿的。”“不过是看到平池公主骑着挺有乐趣,我虽不需要驰骋疆场,不过我朝如今尚武自然是要学一点。”妙灯对王南睿扬起小巧的面庞,王南睿挠挠头大约想想也是这个理儿便没有话说,公主又跟他约了骑马时间。王南睿天生性情喜乐,席间很是聊了些京中趣事各府密闻,便是连我也听住了。待斋菜撤下了,公主对守在外头的小姑子说:“把我那窖了三次茉莉花的龙井茶上上来。”一并山药蜜糕,咸奶酪,烤八宝酥,蒸寿桃,和当季水果也端上来了,大家兴兴头头聊着聊着不觉到了戊时,有姑子来提醒时辰,大家才觉得该回宫了都起身往外走。我懒懒的用手捂住口打了一个哈欠,想着今日来公主这里也好,王南睿替我打了掩护。外头阳光也明媚,我抬头眯起眼睛,望着四四方方院墙上方的太阳,我真是觉得自己还活着真好。感慨之后百无聊赖,想想这些年的日子,都是在这一步一步的争斗中谋尽心机与手段受尽惊吓才生存下来的,哪里还有世代清流书香门第家千金的气息。 一进宫门,我自自然然就肃敛起来了,王南睿在我身边悄悄说了一句:“你今天在宫外更像你自己。”前面几步的妙灯公主停下脚顿了一顿回头说:“王侍卫明日下值后本殿在校场等你。”王南睿作一个揖:“下官遵命。”我也行了礼向公主告辞,各自散去,方回了慈吟宫去。 进了飞鹤殿门便听到里边隐约笑语声,多米端着茶盘出来。我正准备折身回房,多米奔了过来悄悄说:“今儿个皇上来请安,说高陈国给平池公主的联姻书递上来了,太后说这事儿也得等沈大将军回来了再定夺。”多米是我的心腹,但凡听见什么她都会及时来跟我讲。我点点头,她便往茶房去了。我虽稳稳的踱着步,心里头很是咚咚咚的一阵乱跳。凭心而论平池公主长着草原人健美的身体,圆脸细眼俏鼻薄唇,又性情爽朗,一身的贵气,在草原一族算是顶级的美女了。可我心里是明白的,沈真彦虽然在肃北风霜雨雪驰骋疆场一身的武气,却满腹儒雅,他心仪的女子可不是这般豪爽之类,看他书院布置全是清俭清新之物,便是他的心里没有我,也会是相类似的女子。我轻轻的叹息了一声,一份情意上的自信跟一份现实的无奈纠结在一起,我只是老老实实的告诫自己:不可妄想,便回房上床躺下了眯着眼睛养神。想着下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便是开始对付西汐。 第31章 公主失心 这第二日便在房间找了几本闲书来翻,又去藏书楼翻了几幅字画鉴赏,便是在放值的日子里我也保持着女官必修琴棋书画的风范,很是气闲神定,悠然自得,实则我不动声色的面容底下却在计算着下一步。 我见午后阳光甚好,便拿了一册琴谱往御花园去散步。秋日的御花园树色多变,很是斑斓好看,且湖光碧清,映着白云,一时赏心悦目,又看着手里的琴谱不觉拍打着节拍轻吟起来。 果然有一句俗语不假叫“”好景不长”,只是悠闲了一会就隐约听到御花园门口有些嘈杂,抬头一看几个太监小宫女乱跑进来,我呵斥了一声:“何事如此没有规矩。”这几个听见方才站住了,垂了头,为首的正是常随在公主身边的小荳,她上前行礼道:“奴婢们都是妙灯公主跟前的,刚刚从校场过来,王侍卫教公主骑马马惊了,公主好像不大好了。”我皱了皱眉,“说清楚怎么个不好,御医去了吗?”这位小宫女上前小声说:“已经请过来了,就是公主有些说糊涂话,身体倒没有什么疼痛。奴婢们这是去向皇后娘娘禀报。”我点点头:“说话走路稳着点,若冲撞了后宫娘娘们你们是知道的,还不快去!”她们自然也知道自家公主在宫里并不受宠也无依傍,做公主奴婢的自然也不敢嚣张,便对我行了礼之后也就稳步往前去了。 我与公主平日也无甚交情,但在这沉闷的后宫便是死了一只鸟雀也会引来众人的关注。我往回去的路上便觉得宫人多了些,按这个消息传播的速度,公主惊马应该半个时辰以上了。我一出御花园便听到了一阵嘈杂的呼喊声。“公主,公主慢点……”“快,快,前面拦住公主……”我便有些奇怪,为何妙灯公主会往御花园奔来?再定神细看:几名侍卫,几位宫人,两位拎着药箱的御医围着正挥舞着手脚的公主,公主已经披头散发了,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说着什么,看上去如魔怔了一般发着疯。正对着公主的是王南睿,看他已经急出了一头汗,一边指挥着两位老嬷嬷:“抱着公主,把她抱紧……”两位老嬷嬷脸上已经被抓出了血痕,这才使了大力气将公主一左一右紧紧夹在中间,公主仍旧嘻嘻嘻的笑着,并且使劲的跺着脚。一众人驾紧了公主方才向她的无实宫方向去了。 一回宫太后刚刚午睡起来便也知道了这事儿。“前些日子皇上才看中了傅员外家的三公子,这一闹腾如何招驸马?派人去问问御医可打紧。”停了一会儿又自言自语的说:“怎么又是王家小子?那孩子自小便是哪儿都有他。”芳飞姑姑笑了:“这次可怨不得他,是公主跟皇上求的让王南睿教习骑马。”太后正想说话,便又有来报皇后求见。太后刚点头让人请,皇后已经奔了进来,请安的声音还带着喘气,可见这一路上是急匆匆的连软辇也等不及备就走过来的。“臣媳给太后请安,臣媳刚刚听说了公主的事儿,公主金枝玉叶又常在庵堂吃素难免娇弱,还是臣媳大意了,该劝着皇上不让她学习骑马。”太后面上淡淡的,这里派去问御医的多米回来了,她说道:“回太后回皇后娘娘:太医说公主受惊有些痰迷于心时清醒时糊涂,用了药慢慢调理应无大碍。只是公主一直嚷嚷着要回半静庵,太医说痰迷之人虽看着糊涂,但顺着她的意思也能好得快些。”皇后便急了:“胡闹!这样病着如何挪出宫?”这便是让外头都知道公主疯癫了,自然是不能嫁进傅家的,那王南睿搞不好就得担这个责任。若是受罚倒是面子上的事儿,皇后最怕的是她家这个宝贝独子得去做驸马。太后挪了挪身子懒懒的开了口:“哀家有些乏了。这些事皇后看着办吧。”皇后面上有些讪讪的便告辞:“臣媳这就去看看公主,没伤着筋骨也是好事。”又转头对西汐说:“去把本宫每日用的燕窝还有人参取上好的来送到公主那里。”方才出去。芳飞姑姑使了一个眼色,多米仍往无实宫去了。此时又有小太监来报,说杨大姑娘进宫来了。太后面上便露了喜色,“快带到哀家跟前儿来。”又转头对芳飞姑姑说:“住的地方有安排好了吗?” 杨菡修乃是太后定的信王妃第一人选,她的爷爷杨居正算得上当今名儒第一人,且杨家三代培养出来的桃李们又培养的桃李们再桃李怕约占了一半天下文人之脉,很有爹爹当年的风范。 信王军功显赫,独独在文臣这一块是需要大力扶持的,便任是这杨小姐如何娇弱不堪太后也是喜欢的。我在廊下远远的见到杨菡秋披着浅紫色蝶舞锦缎的斗篷摇摇曳曳随着宫人走了过来。虽说今日我是放值但委实担心公主病中胡说些什么,到底这两三次我们都在一处,我便做迎客前来暗中听听公主的病情,也好为她万一的糊话做准备。 平池和赵四姑娘应该也知道了信,这会方才进来,两人请过安,平池还未坐下便拍着手笑道:“这就好了,抹牌也不用去麻烦别的娘娘们,现在咱们宫里就有三个现成的了。”杨菡秋由两位嬷嬷引着进了殿娇弱的上前来行礼,后头跟着自家的两位仆妇穿着中等以上人家的服饰,并将手里的礼盒递给了一旁的宫女,一时间房间里便热闹了起来。我方悄悄的退了出去。 好容易挨到天黑,等到多米回来,我在宫门口边拦住了她示意她随我来,在一僻静处我悄悄问她公主可说了些什么?多米眨巴眨巴眼睛,仔细想了一想才说:“公主清醒的时候倒是没说什么,就是糊涂的时候老嚷着要回半静庵,见到皇后娘娘来了,便上去磕头,说皇后娘娘是观音菩萨派来接她回去的,倒把皇后娘娘吓得不轻。”多米讲到这儿也忍不住好笑起来,我轻轻的问了一句:“没别的了?像她遇到了谁呀其他人其他事儿什么的?”多米摇摇头。我心下松了一口气,却也有些诧异,我虽不通医理,但也见过这种病,按说公主对男女之事已经是存了心病的人一定会说些心里想的,却半句不提王南睿。或许未必真疯的那么厉害。 杨大小姐来了之后便觉得宫里热闹了许多。往日平池和赵四小姐虽说形影不离,可做什么事儿都有些孤单,如今三人在一处或是陪着太后抹牌或是赏花逗鸟,一起有看宫里的新奇东西,哪怕是品茶读书三个人各有各的性情叽叽喳喳的,太后也不觉得寂寞了,偶尔太后也会自言自语道:“没出阁的日子,真真是快活,哀家当年比她们还会玩呢。”芳飞姑姑和我只是沉默不语,这些话只怕唯有显丽姑姑能够搭得上。而妙灯公主在清醒的时候也会到御花园来散散步,遇上三位小姐偶有聊上两句,便自去了,众人皆知她尼姑庵长大,性情难免孤僻,也都不放在心上。只是听说公主犯糊涂的时间越来越多,也更厉害开始摔东西了,只嚷着要回半静庵,说庵里的菩萨让她回去什么的。公主的人不时向皇后禀报,皇后不胜其扰也只得派西汐带着几个宫人来日夜伺候。想来若不是王南睿惹的祸,皇后只怕已经封宫了,谁还会在乎一个无依无伴的先帝的公主。皇上听见公主老是不好也动怒罚了王南睿一年的俸禄,说公主若好不了便让王家选一个子弟招驸马。此时的皇后一早一晚准时来跟太后请安,殷勤的很呢。 这天一大早天色微微有些阴,大家都聚在飞鹤殿内陪着太后玩耍,平池公主在桌前解一把九连锁,赵四小姐翻着一本瀛海飘渺录,杨菡秋则将手里的一碗燕窝粥调温和些递给了太后,又坐到桌前将几只剪切的鲜花插进花瓶里摆弄起来。便听到门外报:“前日求见的金迷音道长已进了宫,等太后宣见。”芳飞姑姑向太后提醒到:“后天便是长久观的道长们给太后打平安醮的日子。”太后点点头:“哀家倒给忘了,这记性越发不济,把赏封准备好。” 我自然是站在了慈吟宫门口相迎,远远的便看到了两个宫人引着一袭蓝衣广袖外罩白色长褂的金迷音和两个小道童过来了。我上前一步屈膝行了礼:“金道长慈悲。”她微微一笑,真是自带仙风:“慈悲,鱼大人无量寿福。”我俩略微寒暄了几句便往里去。 进了飞鹤殿,三位千金小姐已经端坐在太后两侧,金迷音上前请过安太后赐了座便话入正题:“启禀太后,家伯金黑道长家兄金迷景道长已经到了虚云观开始准备后天平安醮的事宜。虚云观前十日便已开始做了大清洁,今明两天布置好了后日寅时开坛,宫里娘娘们有去的,道观已将东西两院开辟出来做休息处。”太后愈发高兴:“好好好,两位金道长办事那自然是放心的,你家金水道长身体可好?”金迷音便站了起来:“祖父尚在闭关中,已有两年。”太后感慨的点点头:“你家金水道长那可是数一数二的老神仙了,当年他那几卦便让高帝做足了准备,哀家还是太子妃的时候在一边听解卦,他说金亥年我朝必有一劫,得南方有备方可避祸,须得此后数年便又重见盛世。”众人一时都听呆了。金迷音点点头:“也亏得祖父来宫里为高帝打了那几卦才知道了劫数,那一年迷音十六岁,记得祖父回山之后便做了很多准备,京难时期道观才没有伤筋动骨。”太后饶有兴趣的问:“你们行事自然是保密的,难怪长久观的金家一直是我朝天师,你坐,先坐下。”金迷音谦逊的侧身坐了,太后笑眯眯的细细的打量她,又抬头对着众人说:“这山里修行果然都是些神仙,看人家长得跟仙女儿一样,仿佛就没有年纪。”金迷音看上去也就二十左右,委实是出尘脱俗,清新得很。众人正说着,便有沈贵妃前来请安,一进殿行了礼太后赐座,沈贵妃眼波流转看见金迷音便笑道:“听说这次是两位金道长来主持罗天大醮。”金明英依旧起身回道:“回娘娘,是家伯金黑道长和家兄金迷景道长主持,祖父金水道长闭关两年还未出。”沈贵妃略闭了闭眼睛:“金老神仙这次不来可真的遗憾了。本宫小时候在长久观便是听老神仙讲经授受心法打坐,算是有师徒之份。”虽说京中名门之女在幼时皆会送入道观学习,但是成年后像沈贵妃这般痴迷道法修行的却少之又少。若说有那仙缘的根骨,看上去却又没出尘离世的心。听沈贵妃继续问道:“如今金黑道长也不管事儿啦?”“庙务都交给金迷景打理了。家伯专心炼外丹。”太后笑道:“想来金家的药丹已是供不应求了。”众人便都笑了。沈贵妃接着说:“岂止是丹药,他家的制香更是好的。本宫沈府家里的香都得望洋兴叹。”金迷音谦虚的笑了笑:“祖父闭关前已将制香交给了贫道。”沈贵妃啧啧称叹,上前拉住了她仔仔细细的打量,“你算是一个好的传人。”又将带来的放在桌上的盒子打开,取出里面一支青绿冰透的如意长簪放到金迷音手里,“这支簪子取自天山冰封之下,常戴最是头清目明,倒很适合你制香的身份。”金迷音头上插的是一只梅花脂玉簪,白润如冻后的羊脂,雕工流畅,委实也名贵。“贫道德行浅,受贵妃娘娘如此重礼,实在过意不去。”沈贵妃笑着说:“这礼不重,回去了还得劳烦你送一套香过来,只怕本宫还捡着便宜了。”众人听得都笑了起来。 第32章 心腹大患 沈贵妃虽然出手之重大家并没有太在意,但我却觉得有些疑惑,修行之人给道家人送礼皆是有定规的,这么多年金迷音是第一次进宫,断也不至于以千金之礼送给她。虽说两人与我都有极大的关系,但我面上却没有一丝关注。 大家正听着金迷音道长讲长久观除祟平安的一些往事,皇后派了宫人前来报事并送上今日邸报,说城郊有些地方开始了秋天的时疫,让宫人们少出宫,多做些打扫。太后皱了皱眉,这季节的时疫是很正常的,春秋两季都有,大多是吃些发散的药就过去了,但皇后的意思是说这次时疫来势汹汹,感染的人也多。金迷音听完便起身向太后告辞,太后让沈贵妃也一同陪着离开。两人告辞出来,这里便开始准备上午膳了。 只有我知道这次时疫是李府按我的安排传播的。不过是将发热且产生恶心的药粉撒在城郊的某些食物或者井水里,人吃了以后或高热或低热,有些一两天就好,有些七八天也不见好,其他并无害处只是症状跟时疫很相近。尤其是在城郊高家庄撒得重些。这高家庄便是西汐父母所住。西汐一家本是皇后王府的家奴本姓郗,因西汐陪嫁皇后入宫做了第一宫婢,王府便将她父母放了出来,置办了几亩良田几间房舍,脱了奴籍做了个小地主。我的第一步便是不露痕迹的让时疫感染到高家庄引诱西汐出宫。 果然京城里传遍了城郊高家庄时疫严重,已经开始死人了。消息传到宫里的时候,太医院已经派人去了。里面的眼线传了消息来说是西汐求了皇后让太医去诊治。太医回来之后便报郗家父母已亡! 听到这个消息我冷冷的哼了一声,人倒是没死,只是模样跟死了一样,仵作去简单检查之后官府命令拉往荒郊就地掩埋,任何人不得靠近,以免再传染。其实不过是昏迷了拉出去后有人扮着亲戚拿了些钱给仵作,说自己去找个地方掩埋,日后家里人回来也好祭拜,当地的仵作也知道这两人的女儿在宫里做大宫婢,自然也就应允了。便有李都尉派人悄悄运往他处,一副药下去便又活了过来,现囚禁在一处地窑里。另找了两具无主尸骨在一棵树下草草的埋了,连墓碑也没有。 想来西汐这几日在宫里悄悄的已经哭得死去活来了。我并没有什么喜悦感,这才开始只是第一步。 于是对于后天的平安醮宫里便规定了娘娘们都不去。其他人倒还算了,就平池嘟嘟囔囔不是仰头叹气,就是咬牙祈祷,如同廊下那架上扑棱来扑棱去的鹦鹉。大家对她又气又好笑。 第二天一大早沈贵妃就来请安,太后一直对她是很满意的,若不是京难那年王国公护主御敌有功,如今的皇后和沈贵妃应该是把位置调换过来的。沈贵妃虽是出生名门却品性简素,今儿这一袭素面宝蓝色的次级锦缎也已半旧,除了镶边有些花草纹,全身上下没有一丝多余的装饰。这便让我想起太皇太后有一句话:“越简素越尊贵。” 见她款款行礼请安,又款款坐下,方才轻开口:“臣妾想着明天的法会宫里只派办事的内官去,虽一直是内官升文上表接香替代太后,但往日太后皆亲临道场,不然一般人是接不住太后的福气,明日这一场法事臣妾想着替太后去,臣妾虽福薄,但终归是家人。”太后面上便笑开来,一团和气的说道:“你就不怕那时疫?”沈贵妃笑了:“要说时疫,哪个季节都有也不是什么厉害的。臣妾年轻,身子骨壮,哪里就那么容易感染上了?等做完法会回了宫,让众人先避一避,再封宫七天八天的,也就没事儿。”太后笑着说:“如此甚好,祈祷平安消除邪祟本就是为了皇家,为了天下。自然是皇家的人去更妥当。往日说你孝顺别人还只当我是偏疼,关键时候就看出来了谁是真孝顺。”沈贵妃谦和的笑了:“臣妾出身武家,自幼就不怎么娇惯,进宫这么多年也都没有吃过几次药,跟其他姐妹们相比只是能扛得住病一些。”太后哼了一声:“这宫里武家出身的也多了。”大家心知肚明首当其冲便是皇后。沈贵妃侧身问太后:“那太后身边派谁去?”太后叹了一口气:“如今哀家身边伺候得力的也就芳飞,一时半会儿离不得她。还剩一个鱼欣可以用,就她去吧。”太后又转头对着芳飞说:“把前些天皇上送过来的秘制寿桃图案的那套茶具拿过来。”芳飞姑姑去里屋将一只海水纹紫锦面子的方盒拿了出来,太示意打开。里面是一壶一承和双杯,密色油润清澈且小巧可爱。太后道;“这一套秘制是费了几窑才出来这么几个,世人都道东西要古的好,可哀家觉得东西还是在于制得好,咱们朝的这些秘制瓷器已经赶不上先帝那会儿了。不过就这手艺再过上几百年,那也是稀罕物。”沈贵妃接了过去用手细细抚摸,点头赞道:“果然是如冰一般光滑却润如肌肤。”太后又笑到:“哀家看这海棠花口的边儿适合你们年轻人。”贵妃捻指举杯做了喝水状,大家都逗笑了。说说笑笑间便到了用午膳的时候,太后留沈贵妃吃过再走,还说吃饭大家别食无语要尽兴,吃下去也舒服,就用大圆桌挤在一起亲香些。我去叫了小宫女彩彩抱琵琶过来弹奏。彩彩本来是五品官员苏新皓刚刚娶进门的良妾,没行礼就被抄了家定了罪,家眷皆没入宫中,也算她命苦,娘家破落,只得将她送与人做妾,妾未做成,又成了罪眷,因尚是完璧之身便入宫为奴。又因能弹会奏入了太后的眼,她在门边角落里怀抱琵琶轻轻一拨,清脆的音声便入耳入心,众人一边听一边吃,直至弹了五曲方才下去。 平池又开始遗憾起来:“这庙会是去不了啦,可惜尤老板的戏也听不成。”。赵四小姐转头问杨菡修:“听说尤老板戏班的筱秋姑娘被家里人赎了出去,来了个新人演小狐狸,好像观众不大买账。”平池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她接着说:“昨日姐姐进宫送厚衣服,随口说了一句,你不提我都忘了。”杨菡秋点点头:“哥哥去了戏院看了回来也说新换了个小狐狸唱腔身段都不如前头一个,没看头。”上次三家打了架以后,各方家里派人出来坐下喝了一顿酒,不打不相识,倒更亲近了一层。赵四小姐接着说:“说是筱秋姑娘家里的族人最近发了点小财,想起她们孤儿寡母不忍心,派人去找,竟然还找到了,尤老板有些舍不得,故意开了高价,听说他家的人也没犹豫,当场拿钱就赎人带走了。”我心里想着金迷景这也太着急了些。不过也好,如今帮了他这事,他自然是站了太后的队伍。这宫里的生存法则最高级的便是对等交换,让对方在权衡利弊之后心甘情愿,而绝非以势压人威逼利诱。 赵四小姐又问道:“杨大哥哥还是常去戏院吗?”平池先笑了,“哥哥也不大去,不过是听众人说有了新戏文去见识一下罢了。”赵氏小姐面上渐渐的蒙了一层红晕甚是可爱。太后也感慨道:“这一到春秋两季犯时疫,宫里确实寂寞的很。”说完打了一个哈欠。众人便放下碗筷皆说吃好了。一时大家都散了。 第二日一早我便随沈贵妃前往虚云观,京里的百姓听闻是太后前往打平安醮,本又是初一,街上里里外外的只见人头攒动,有来看新鲜的,有来逛庙会的,虽说早有太监在街两边拉了黄幔,我在轿里依旧听得人声鼎沸。直到靠近了虚云观,黄幔围出的范围越来越宽才觉得安静了下来。 待众人下了轿齐整之后,左边是金家一众道长,右边是虚云观当家的至要道长领着道观的一众道长,皆执拂尘静立,随后众人上前来参见沈贵妃,至要道长方才领着大家往里去了。 这一次的道场是设在东华殿,里面早已布置好了桌椅香案供台。东华帝君像前已经燃点了两支大红烛三炷香,庙里隐隐的香气和烟气更增加了此时众人面上肃穆之容。有小道童上前来引领沈贵妃到一侧厢房里先休憩以候吉时。随后又是两名道童端上茶盏和茶食来,一时鸦雀无声。 门口太监唱诺道:“金黑道长求见。”沈贵妃忙起身,向门外道:“快有请。”见金黑道长一袭紫袍法衣,稳步翩然提衣迈槛而进,金黑道长与我幼时所见变化不大,五官清秀,不见岁月痕迹,马尾帽上莲花金冠巍巍颤颤,活脱脱是那画上的神仙下界。故人相见沈贵妃不觉潸然泪下,这里金黑道长刚刚行了参拜礼,沈贵妃就上前拱手作揖:“徒儿拜见师父。”今黑道长客气的回道:“承蒙贵妃娘娘不弃,尚还记得贫道。”沈贵妃泪痕未干:“山中数年是本宫最快乐的时光如何会不记得?。”我委实吓了一跳,沈贵妃天之骄女除了这几年皇上无心后宫之外皆是顺风顺雨,何出此言?沈贵妃轻轻叹了一口气:“若非山中那几年师父的用心授受,本宫这后头的修行不过是瞎子点灯白费蜡罢了。”金黑道长再行了一礼:“贵妃娘娘是有仙缘的,方能听得进贫道的浅薄之识,这是吉时已到特过来请娘娘上香。” 众人方随着金黑道长到了东华殿,东华帝君神像前两溜黄幔铺就的桌椅前已站了八位着金色道袍绣飞鹤百鸟图的道长。金黑道长示意沈贵妃站在靠殿门口一张八卦图的跪垫前,他方去香案上取了三只香点燃后交于沈贵妃手里,待沈贵妃举香磕头行完礼方才向神案前香炉里插上。此时锣鼓轻点法会便开始了。一时琳琅振响,百乐齐奏,金黑道长手拿芴板请启祝祷词,这一场法会估摸两个时辰,金道长的唱韵和踏堽身段至今无人能比,宛如一位自天而降的谦谦君子正请神莅临,令启请之人身不由己沉浸其中。沈贵妃随着金黑道长或叩拜,或作揖,我见她双目满是仰慕之情只顾随着金道长的身影流转,不觉心里一动。 沈贵妃当年学道是九岁,金黑道长十七岁,正是少年风华正茂年纪,此后三年,也是沈贵妃情怀渐长的年岁,我记得小时候在长久观跟金迷景看他家族画像的时候,也觉得他父亲年少的时候真好看。想来徒弟仰慕一位比兄长大些的师父也是难免的,更何况深宫寂寞,皇上凉薄,可能这位师父便成了她最美好的回忆。 难怪沈贵妃终年修行,而这次又如此冒险前来。 法会分两场中途休息了一炷香的时间。到午时终于结束,整场法会慎严无误,我见众道长都轻松了下来,另有小道长前来请去斋堂用膳,我瞥了一眼旁边的金迷景,见他眼观鼻鼻观心,我想着这位未来的当家人只怕是有些坎难过得去。 虽说是平安无事的回了宫,但我不知道太后会不会明晓沈贵妃这一段往事,若是知晓以太后的睿智自然也会明白沈贵妃这一段心事,利用沈贵妃的旧情拉拢金黑道长。那么也就是为了信王立储,太后赌上了金家两代当家的。 虽说本朝武风开化,男女之防并不僵化,而太后为了刘家江山社稷不惜献祭皇上的那顶绿帽子,我不觉打了一个寒噤。 回宫路上,我决定自此以后与沈贵妃保持一定距离,即便她是真彦的堂姐。 回宫之后我等一众宫人便禁在了一处闲殿,沈贵妃的琅华宫也闭了宫。随后几日,听说京城外的时疫渐渐消失,老百姓皆感恩戴德太后的平安醮,而长久观的名声益发厉害,本就遥遥领先于全国各地的十方丛林,自此地位尊崇更加不可动摇。 而唯有我与李校尉几个才明白,那不过是停止撒了药粉。我等一众人其后7天皆无症状方才各就各位,各安其职去了。 第33章 西汐末路 这天一大早喜珠下值回来,她关上门后贴耳在门上听了听,我曾告诉她若是有要事相告,回来的时候不要回头张望,要有意无意的留意周边是些什么人,进屋前也不要向外张望。我正在镜前描眉,见状便知道她有消息。 然后她走到我跟前轻声说:“小六子过来说西汐带着一名太监一名宫女出宫了,看着眼睛红红的。”小六子是司外局太后的人,一直为我所用。我点点头:“你去告诉他,通知傅校尉。”西汐这一去必定要厚葬父母,起码也要做满头七,以她在皇后跟前的功劳这次为父母办丧请个十天八天的假那还是能够得到应允的。 我放下手上的眉笔,静静的思量着接下来的场景。 西汐回去必定会问仵作其父母尸骨的去处,当时派去的两个人是冒充远房亲戚,大家都因时疫用帕子蒙了口鼻,一时无从问起,西汐自然会大开灵堂,以待这两人及各方亲朋好友前来祭奠。西汐有一位兄长为王国公所用,在南方管着一支军营的粮草,即便是得到这个消息再往回赶,怎么也得二十日左右,不足为患。 头三头四之后来吊丧的人必定会渐渐减少。而傅校尉的人便会在人最少的一天晚上下手。届时有纸钱引起房屋失火,她吸入了过多烟尘昏迷,而梁上大木头会掉下来,砸断了她的双膝盖。 我不想要她的命,我从不想要任何人的命,我只是别人口中的凉薄之人,从不管他人生死也从不乐于助人。我不过是要她成为废人,不能再利用皇后加害于我。而那两位宫人或许还有陪着守夜的亲戚也只是在大火中的烟尘被熏晕过去,醒来后自然是安然无事,而对西汐怎么受的伤一无所知。 这其中的手脚必定是天衣无缝。傅校尉本就是管着军中暗杀门,虽说西汐一惯的心细如发,凡事洞察无疑,但这次父母双亡先就乱了她的心性,所以李校尉一行人定会手到擒来,置她于天罗地网中。即便她事后有所怀疑可身为残疾,已不能入宫,以皇后骄傲高贵的性情并不懂善用心机之人,西汐只能成为弃子。 此后我会让傅校尉将她的父母送往辽北偏僻的之地,待信王大势已定,再放回来令其一家团圆,我与西汐这场腥风血雨的争斗方才叫胜利结束。但其中有一个细节我百思不得其解,西汐两次要我的都是先贞洁后性命,她想除掉我只需取命即可,何必用如此恶毒且带极度风险的手段,结果是不仅让我逃脱,如今且反杀于她。 随后我按时来太后飞鹤殿上值,见伺禾也候在这里,不多会儿太后用完早膳,来廊下散步消食,白色的鹦鹉依旧在架上扑棱扑棱的折腾,还咕咕咕的说着什么,伺禾忙迎了上去,尚未开口见小严子公公拿了邸报飞奔过来,气未喘匀便躬身双手奉上。太后打开邸报折子只看了一眼面色也变了,“你去拿邸报的时候朝上大臣们可议论?”小言子公公点点头,我见太后阅完邸报,便双掌向上让太后将邸报放置,太后叹了一口气说:“你再读一遍。”我打开折子,不轻不重稳声念道:“金亥年十月十七日首条:肃北定军候沈真彦上报:北戎四万精骑俘虏其首领听闻不日将发配中原为奴,密谋逃窜,杀我数百军士,定军侯为防后患上报皇上,经皇上秘折同意于三日前连同五千伤兵,全部坑杀。”我一念完已觉双手发凉,四万五千条人命没了,带着他们对我朝军民犯下的累累罪行从此消失于世上。如此戾气的消息令所有人如临寒冰,连空气都是静止的。太后淡淡的说:“不用再念了,把折子拿厨房的灶火里烧了吧。”又转头看着侍禾,侍禾点点头以示明白方才上前说:“奴婢前来报里面平安,奴婢这就告退回去。”芳飞姑姑上前扶着太后,“小言子,你听大臣们怎么议论的?”“奴婢去的时候听姜尚书正说着杀就杀了吧,残暴凶狠之兵卒做了奴才也是祸害。奴婢听着附和的也多,有说如今肃北已是入冬,若北戎精兵得以逃窜不仅抓捕更难,且他们无粮草物资入冬,又会骚扰抢掠我边境百姓。也有说俘虏逃离必定北上寻找族人,若偷袭王爷启不酿成大祸……也有反对的,说应该立马押送进中原分发各地做奴才和徭役,反对的皆是王国公那边的人。”太后看着有些不太舒服,让芳飞姑姑扶着去了后院的小佛堂里。而我此时双腿已软,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推波助澜让这四万五千条恶魔下了地狱,无论曾经如何这毕竟是人命。我从骨子里恨透了北戎人,但真正是我推动沈真彦来杀死他们的时候我却觉得浑身颤抖。侍禾大概见我一声不吭,也上前来扶着我:“姐姐应该高兴才是。”我麻木的点点头:“我高兴,我高兴。仙师那里你就按邸报上的话一字不漏的告诉她,过两天你再来告诉我她的状况。” 我木木的站在原地,只是面向北方,我心里默默祷告:“父亲:你所受之屈辱,我朝所受之灾难,终于大仇得报!你老人家一定要等到女儿出宫前来寻你,再享天伦之乐。” “你回去休息吧。”芳飞姑姑的声音惊醒了我,“你看你的面色怎么这么苍白?我叫陈太医过来给你把把脉。太后在小佛堂诵经,怎么也要个把时辰。”我此时才觉得背心已被冷汗浸透,凉飕飕的如一张湿布贴在身上。我点点头:“有劳姑姑了。” 回房后我换下小衣,在床上靠着,渐渐的便觉得有些头昏脑胀,又鼻塞起来。到晚上便高热了。陈太医下午来过,把脉后说我受了惊吓又经了寒气未曾发散出来,夜里定会高热,服几剂汤药,明日便会好些。 第二日芳飞姑姑来看我,说太后让我养着,待好完了再去白云观显丽姑姑那里待个十天八天,又给了我一个红木嵌螺钿的小盒子。我实在昏得起不了身便在床上谢恩,芳飞姑姑按着我说:“不必起来,好好休息,太后这是真对你好,还说你是难得的人才,可惜了是个女儿身。”我俩又低声说了许多话,姑姑见我精神实在不济方才告辞,我便让喜珠送姑姑出去,到了门口芳飞姑姑对喜珠说:“这些日子你也不用上值,好好照顾你家大人。” 我打开盒子,里边有五百两银子,一对光可鉴人的银色东珠,盒子有两层,第二层便是一只犀牛杯,雕工流畅,角纹莹润,这是一只壮年的犀牛角。无论是喝葡萄酒还是摆在百宝架上,皆显出一等一的尊贵。太后对我的密赏从来都是极品,我抬头看了看满屋子的东西,真是养金枝玉叶一般的堆砌着。我让喜珠从盒子里拿出账册,递给我了笔墨,我翻过前面厚厚一叠开始记下:金亥年十月十七日太后赏:白银五百两,东珠一对,犀牛角杯一只。这里刚刚收拾好,多米又送来了太后赏的一盒干燕窝,说等病好了让小厨房每日熬了滋补。这两次的任务几乎算是大获全胜,难怪太后她老人家赏赐丰厚。这两年的我在太后身边已是一位谋臣,早已超越了伺候人的地位。对坑杀之事我心里边渐渐释怀,我就是那种既然发生了就接受的人,于是静心养病。 好在这几日秋日暖阳,犹如小阳春,我便在小院里晒晒太阳,喝喝茶。陈太医说吃药期间那茶要极淡才好,喜珠便在我的杯子里放上五六片明前龙井,不过是起个颜色有点香气罢了。果然第五日消息如约传来,西汐家因冥纸引燃帐幔发生大火,她被房梁落下击伤了膝盖。我听完沉默良久。然后去芳飞姑姑跟前告假说病已痊愈准备出宫前往白云观。 我心里明白,去白云观看显丽姑姑一是太后让我出去避避风头,二是罗天大醮已经开始准备,出宫以后正好让我多与金家接触。 如今我出宫已经有两重保护了,芳飞姑姑直接调了一位武监在我身边,而我每次出门的时候,便会从宫门外不远的街上一家茶室去路过,沈真彦送了一对铁风铃给我,我会挂在轿外,到了茶室门口,我便摇动风铃,而里面的暗卫便知道我要出门,总有一妇人一男子随在我十米左右,妇人或做仆妇或做商妇打扮,男子则或是单挑小贩或是年轻公子。而后他们的来报中确实有人跟踪我,只是总被他们骚扰打断了跟踪。 午后阳光微露,我坐在轿中甚是悠闲,仍然从那间茶室路过,摇响了风铃,又一路晃晃悠悠的便到了白云观。显丽姑姑尚在午睡,前来一小道童领我们进了一侧厢房候着,窗棱透雕繁复,几匹碧绿厚大的芭蕉叶垂在窗户外头,生出阴阴绿意。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听到廊下传来拐杖走路的声音,我和喜珠忙迎了出去,几步上前便行礼:“欣儿见过姑姑。”曲膝起身后赶快搀扶她。姑姑午睡过精神头很好,她呵呵的笑了两声,“咱们进去,我给太后行礼请安。”这间厢房是我平日来住的,一应物品皆是宫造或是太后赏赐,乃是我从宫里带过来的,以方便我出宫办事或是在此休假,可见姑姑是知道我在太后跟前的份量才专门拨了一间厢房给我,如此额外的照顾。我将一盏青花百蝶图盖碗泡的八宝茶双手递与姑姑,姑姑接过来向上供了供口里说道:“老奴给太后请安,千秋千岁千千岁。”行完礼我接过茶盏扶着姑姑坐下,方才开始拉闲话。姑姑自然先是关切太后的康体及日常起居,宫人伺候得如何。我一一恭敬的回答完,然后说起正题:“如今我常常出来办事,里头芳飞姑姑虽然用心但年纪已近三十,总要有个喘气休息的时候。太后也觉得用着趁手的人越来越少,往常咱们培养人怎么也得提前十年八年的,伺禾多米还有外头来的喜珠都能独立办事儿了。欣儿这次出来便想送个人在姑姑跟前。”显丽姑姑一边听一边点头,“你送过来就是,我亲自调教个两年。”我一听大喜,忙起身谢过,接着说:“这小丫头今年九岁。欣儿已经查过了她父亲是应浣县七品县令,一族人今年获罪杀头流放的都不在了,她被遇春院的妈妈买下来还在送茶递水。”显丽姑姑抬眼看了我一下,我接着说:“上个月我将她送到了麟绣阁。”显丽姑姑点点头:“你让人悄悄接过来就成了。”我将一张画了兰草的纸张拿出来放在姑姑面前花梨木茶几的桌上,“这是信物,欣儿想让理辰师兄去接。”显丽姑姑对我是百信百依,当即便让喜珠去叫理辰进来。 “你外头去租一辆马车,拿着这个去麟绣阁接一个小丫头。”理辰上前接过信物,“你只说信物的主人来接应琢如。”理辰揣好信物自去了。 我与姑姑继续话家常。“姑姑这腰又比前些时候好多了。”显丽姑姑点点头:“太医说我这年纪伤着腰便会落下病根,天寒落雨或是受了伤风寒热,哪怕是久站久坐都会发作疼痛。老奴本想着多伺候太后几年,如今已是妄想了。”我很是安慰了姑姑几句,又说“如今虚云观里有宫里出来的几位老嬷嬷,姑姑好歹也不寂寞。”显丽姑姑不觉笑了:“不过是白头宫女话当年罢了。”我上前扶着姑姑去廊下走动走动,“如今宫里风云诡谲,凡事都要打起精神,把每个心眼子都用上,双方明里暗里都有人,切不可落下任何漏洞。咱们若是有了麻烦,便是给太后惹麻烦。你是老奴带出来的,这些年我也算省了不少心,如今这个形势尤其要蛰伏,若是必不得已出手,定要一击致命,老奴曾经拿着你的手来做训练,为了太后,错也是对,你不要怪姑姑心狠。”我不觉得眼睛有些湿了,看东西模模糊糊起来, 我揉了揉眼睛。“不要心软,太后是咱们唯一的依靠,忠心也是唯一在宫里能活下去的招牌。”每次来见显丽姑姑,差不多一半的话都是老生常谈,虽说如此常提点着我是她的分内之事,但这确实是姑姑的忠心和担忧,无人可比。 第34章 丫鬟投河 庭院里洒下些许阳光,已经不那么暖和了,我便说:“姑姑可要加一件披风?”她摇摇头,这时远远的月洞门外理辰领着一个小丫头走了过来,刚到跟前她就跪下磕了个头没有起来。“这位是宫里来养病的姑姑。”理辰对着小丫头说。我接着说:“姑姑,她就是应琢如。”我一边打量着她,见她一身干净的碎花布衣服,腰里扎着干活的蓝布围腰,梳成辫子扎在左右两个小发髻,五官看着很是灵巧可爱,显丽姑姑先就笑了:“这小模样挺好,我看比你当年还要清新碧玉些,只是没你大气。”我谨慎的笑了:“欣儿当年是李太夫人跟前服侍的,略见识些。”我又对小丫头说:“你既入了姑姑的眼以后就留在姑姑身边,快谢姑姑。”应琢如磕了三个响头,抬头脆生生地回答:“奴婢以后一定尽心伺候姑姑。”我见她额头磕得微红,双目微微含泪 ,方才对她说:“你起来吧。”然后我扶着显丽姑姑进了房间。 “你可认得我?”扶姑姑坐下后我笑着问应琢如,她一双亮晶晶的黑瞳看着我,突然欣喜的说:“姑姑,你是那位公子。”我点点头:“你这记性不错。只是日后任何人问你都不知道那位公子。”她紧张的回答:“奴婢知道,奴婢懂。”我将桌上的茶盏掺了热水递到姑姑手里,姑姑接过去喝了一口,清清嗓子说:“这名字就改一个吧,叫荔夏不错。”我点了点头对应琢如说:“日后我们会给你改一个身份,咱们这里的规矩多,姑姑会慢慢调教你,但首要一点便是忠心。其他的不会尚可多学几遍,唯有失了忠心那是死路一条。”我见她聚精会神的听着,便知道这是一个心性通透的孩子。理辰见我说完便道:“这位是太后身边的从四品女官鱼大人,你以后叫我苏师兄。”这孩子便到我跟前跪下磕头后抬起小脸对我说:“奴婢从今往后只认得姑姑和鱼大人苏师兄三人,鱼大人教诲得是,奴婢日后刻苦学习,若有犯错,绝不拖累三位恩人。”她又转身对着理辰磕了头,我心里一软,刚想扶起她,却又忍了忍,口里只说到:“姑姑身体不好,若是难些的事情教给你记不住,你一定拿笔记下来,不要啰躁姑姑,起来吧。”她很是灵醒的爬起来对着姑姑鞠了一躬:“奴婢想去洗一个手,从现在开始就伺候姑姑。”我点点头,理辰便领着她下去了。我笑着对姑姑说:“荔夏在遇春院有四五个月,伺候做事是懂的,她又看着这么聪慧,便省了一半教习的力气。”姑姑捶捶腰站了起来,我知道她沉默就等于认承下来了。自此以后两年应琢如一直安在虚云观,没想到的是这位改名叫荔夏的小女子未来成了在我的身边最得力的宫女。 第二日我就前往绍龙观,看到附近几条街的各家店铺已经开始比往日热闹许多起来。官府也在做临时摊铺以租给参加庙会的商家。如今的京城已是呈现商客云集游人如织的一派盛世气象。 我刚到绍龙观门口便见正门紧闭,左边侧门开了一条缝,喜珠推门进去就出来了,告诉我说观里准备迎接长久观送过来的法器和皇家供奉,庙里在连着三日大清洁,又说金迷景道长领着一众经师乐师住在曲水河边的玉清宫斋戒。道观罗天大醮等各种法事法会开坛前七日高功们和众经师乐师需得斋戒沐浴诵经,玉清宫是修在曲水河边的皇家道观,群建宏大且金碧辉煌,金家入京便是长期住在这里。提到曲水我来了兴致,那条江水是引来做了护城河又挖了皇宫外的御河,流到玉清宫外的水面则开始平缓,历朝历代这里便是游船如梭,商铺林立。玉清宫外的那条街叫曲霄街,西域过来的商人多在这边开铺子。我和喜珠悠悠然然的往那边去了,这第一间铺子便是有胡姬临炉卖酒,西域的妇人身材健硕丰满,腰臀婉转,领口低垂隐露,且五官深邃,画着浓妆,远看上去格外漂亮。我是见怪不怪,喜珠却瞪着一双眼睛脸蛋红红的问:“她们都是这样的吗?”酒肆里面不时传来吵闹声,也有礼让的声音。我刚想回答却被人喊了一声“鱼欣”,我一回头又是王南睿,就有些气恼的说道:“王侍卫你一天是闲着没事儿,听说你爹爹给你定下了南州九点提督家的千金,你不在家好好准备婚事?”他咬了咬下唇:“你也别拿话堵我,我反正是不同意的,逼急了我就去投军。”我哼一声,他急了:“全京城都知道我的心意,连皇上都是默准的。”我便拉下脸来,他忙又说道:“我的意思是当然要立下功名,有真本事才提婚嫁,你给我三年时间。”我突然一转念头:“那这三年你就好好去立功名,我不见你,你也别老打听我出宫。”他一只手按着腰间的佩剑一只手对着行人指指点点:“你看这来来往往的人,你前头几次那些事情让我怎么放心?我这是下值还没换衣服就追了过来。”我斜看了他一眼:“如今太后已经派有武监跟着我。这几天妙灯公主可好些?”他那吊儿郎当的纨绔样子又出来了:“你还不知道她昨儿就搬出宫回半静庵了,她自个儿去求的皇后,说自己的病还是得回原来的地方去才得好,好像御医也说这种病有这样医好的例子。”他正说得热闹前面突然人都跑了起来,他拦住一个反向跑过来的少年:“前面怎么了?”这位少年喘吁吁的说:“有人跳河了,捞起来了。怪吓人的,惨白一张脸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我见王南睿迈步便想过去,我原地不动想着他去了正好,大家就此别过,他迈了两步又收住脚,回过身来讪讪的笑道:“算了,咱们别去看。你到这里来本就是散心,没得去了晦气。” 我也不搭理他,领着喜珠便往玉清宫方向去。远远的还未到山门,便见金迷音领着一位仆妇从朱红大门里出来急匆匆的往河边走。我自然是随着跟上。不想那仆妇走到河边一堆看热闹的人身后一边挥手推一边嚷到:“让开让开,道长救人。”此时衙门的人也赶了过来,一阵吆喝,众人便让开一条道,金迷音走上前看到地上躺着的一个女子便蹲了下来,这女子浑身湿漉漉的,约十七八岁,想来就是刚才众人说的那位落水的人了。金迷音让仆妇坐在地上将女子反过来放在腿上,又让官府的人帮忙提着女子的腿,她方才努力的拍了拍她后背,见没什么反应,又让放平在地上,努力挤压她的腹部,终于这位女子口角吐出水来,众人便都说“救过来了,救过来了”。官府的人便吆喝着赶散了众人。这里官府见女子醒过来,便要开始做登记。仆妇尴尬的忙上前行礼说道:“各位官爷,这是老奴跟前的一个丫头,因失手打碎了东西,老奴怕主子怪罪便吓唬了她几句,谁知她气性这样大,如今人也没事了,老奴带回去便是了,不敢劳烦耽搁各位官爷。”那官府是见惯了这等事情,岂肯轻易放过。其中一个说到:“都闹得如此沸沸扬扬,这京城的地界逼出人命,你说算了就算了,那王法何在?你家何事要逼死她,是你家主人还是恶奴?”此时连金迷音也默不作声,我感觉到她有些焦虑,便转身对着王南睿看了一眼,他瞪着我,我点点头,他越发瞪大眼睛:“你这是要我去认承下来?”我看着他,不说一句话,王南睿也是熟悉齐山长久观的,皇后幼年同样跟其他贵女送在金家学习了两年,他倒是没少跟着去玩,金家一二等人物他都是要认识的。“行,我去认下来,但你以后出宫不许甩掉我。”他不待我反应过来,便做了个招呼的手势走上前去,不远处他的小厮飞快的奔了过来,径直走上前去对着众人说:“吵吵什么?这是我家公子,当今皇后的弟弟王国公家的小公爷。”那官府的一抬头便笑了:“原来是王侍卫,今儿这大风吹的好,把你这个尊贵人带过来了。”王南睿的贵公子气倒是足以震慑场面,他负着手说:“这丫头是我们府里的,你们要不要带回去审一审啊?”几个官差连忙摆手:“既是王国公家的人,咱们有了这个信儿自然就结了,小的们这就走。”几个连连作揖转身欲走,“站住。”王南睿依旧是气势压人,几个吓得一激灵,忙回身道:“爷还有何吩咐?”王南睿微笑道:“你几个出来一趟也辛苦。”他对着一个小厮用食指示意了一下,小厮立即从怀里抓了一把碎银子递到他们跟前,“大家喝杯茶,这事到此为止。记住不要到处说。”这几个官差接过银子差眉开眼笑很是说了几句奉承话兴高采烈的走了。仆妇扶着神情呆滞的小丫头也赶快走开了,我方才走上前去跟金迷音行礼招呼。她看到我时眼里闪过一丝惊喜,王南瑞却先开口了:“咱们这里说话不方便,我让小厮去租了一条船,咱们船上慢慢聊。”我们一行人到了河边看到一艘花船缓缓驶到面前。小厮立马跳上船帮着船家靠岸搭板,我们三人上船之后发现里边儿一应俱全,中间黄杨木的条桌上茶具鲜花宝瓶还有香插,甚至笔墨纸张皆布置有序。船棂上的细竹帘和曼纱皆出自织造府,便知道这是一艘官船。大家坐定以后,船便微微荡漾着像江心开去。金迷音此时方才站起来作揖:“贫道多谢二位为金家保全了面子。”我深知如今太平盛世这些世家大族尤其豢养清誉,对外总是宣扬自家书香代传墩厚待人,今儿这逼死下人又在罗天大醮的风口上,那官家坊间必定给传得沸沸扬扬,搞不好成了什么人的把柄也不一定。王南瑞在这些事情上倒是个明白人:“这丫头我收了,回去就送到我跟班头儿的家里,对外说她与我跟班有些私情让你们主家发现了,骂了几句想不通而已。”金迷音长年与京中富妇和诰命们打交道,什么古怪秘辛没有听闻过,这样的安排实在是化成小之又小的一桩事,她听完连连点头。王南睿又道。:“你们聊,我去船头跟船家划桨。”见他走上船头又掩上了舱门,金迷音方才叹了一口气徐徐道来:“迷景不知什么时候看上了一位孤女,背着伯父在玉清宫前头不远处租了套小院,刚刚那跳水的丫头便是他自己贴身服侍的送过去的,里头其他的下人也都是自己人。”我心里暗暗吃惊,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如今京里来相亲的也有不少,伯父的意思是等着迷景做一次大法会提高些威望再论婚事,所以对他在外头养个外室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我低头想一想金迷景双十年纪了心里头只有栎姝,难免不痴情着迷,往后这件闷葫芦事要被打开只怕金家会断然处置栎姝,那就看她的命了。我给金迷音斟了一杯茶,她抿了一口接着说:“多谢。谁曾想这孤女来了没两日便看这丫头不顺眼,你倒是跟迷景说退回来呀,刚刚那个是唐妈,也是迷景房里的老人。前日来报说那孤女平日行事很是刁钻,她在这丫头的包袱里搜出了自己的戒指,要发卖她,竟是让人去找了青楼的老鸨,迷景这几日也回不来,想来那丫头也是个烈性子,说一死求清白,竟真的投了江。”我陪着微微叹了一口气:“若不是这几日斋戒,断也不会出这样的事儿。” 第35章 诚冲道长 金迷音也皱皱眉咬着牙说:“这丫头是伯母从小就看好的送在迷景房中,轻易也打发不出去,唯有卖去老鸨那里坏了名声自然是送不回来的。唐妈说那孤女有一把好嗓子一副好身段,估计是学过戏的。可见戏子果然难缠。”这位做姐姐的还是真心关爱金家这位未来当家人。我淡淡的说:“多派两个老嬷嬷常常提点着就是了,无事生非,小事化大,不是持家的本分,多教教金家的规矩便好了。”金迷音看了我一眼点点头:“确实得派两个老资格的嬷嬷去教习,迷景整日事情多去得少,不得不防她出幺蛾子。”我俩又聊了些道观里的日常,金迷音方才渐渐宽松起来。看看日已近午,我去打开船舱告知王南睿,我们上岸准备午膳。我回身对着金迷音笑道:“这两日我是沐修假,想着秋江澄澈,也顺便到玉清宫上上香,今日正好叨扰道长的斋饭。”迷音通身的气派便是给人感觉一站在那里就有仙气缭绕,今日她仍是一袭半旧的阴丹布道袍,罩了件白细麻开襟外衣,我心里甚是感叹这得自幼在极为优渥的道观里金尊玉贵的修行才有了如此一身世不可及的超尘脱俗。她含蓄的笑了笑:“如此甚好!”我等三人待船靠岸之后徐徐向玉清宫行去。 一进玉清宫才觉得里边比外头还要热闹。不仅到处是此起彼伏练习的经乐声,各处廊下或树下还有三五成群的道长围在一起演习科仪诵经什么的。我们到了斋堂已经是用完午膳收拾得干干净净,金迷音吩咐送几碗虾须面来,不一会三碗面热气腾腾的端到面前,其中两碗里有几只新鲜细嫩的河虾仁和碧绿的小菜叶飘在龙须面面汤上,我喝了一口汤,这可真是难得,用了老母鸡老鸭排骨火腿笋菇吊出来的高汤。王南睿如今做了侍卫吃饭也猛了许多,直说好吃,让再上一碗。金迷音则是一碗素菜面。 “王兄吃到什么好的啦,这般有兴致。”此时站在门口一位年轻公子一边问一边迈步进来。王南睿忙起身行个礼:“竟有这么巧,你用过午膳没有?”来人是姜太师家的嫡长孙姜措,也算是长得人中龙凤一样,教得举止端稳,气宇儒雅。富家公子总归衣鲜亮丽远远看去便光彩照人,人又长得面目清秀,轮廓朗逸,我记得今年应该未满十八。他用手托住王南睿双拳回礼到:“我是来给祖母送灯油的供奉,看到你们往斋堂来就知道你们还没有吃饭,我是在姑母那里吃了出来的。”他便向金迷音行礼:“慈悲慈悲,金道长好。”王南睿忙介绍:“这位是慈吟宫从四品女官鱼大人……这位是姜府的大公子姜措。”我见姜措怔了怔:“鱼大人……久闻不如一见,果然果然……有气派!”说的如此客气赞赏,我也就笑回:“下官给姜老夫人姜夫人请安。姜少爷是一个人来的?”“是的是的,再过五天就是罗天大醮,祖母吩咐各处的供奉要提前供上。今日正好送到这里,顺便来看看姑母。” 姜太师的嫡长女姜英脂乃是先帝的贵妃,膝下仅生了一位公主,赐号春龢,先帝薨逝后姜贵妃便出宫住在公主的府邸,不想公主早逝,未曾留下一男半女,驸马陆沉思乃大学撰书陆芎的嫡二子,三年后上书别府另娶,姜太妃便向皇上求了收回公主府邸,自己去玉清宫住观。皇上惜高太师谨慎勤业,扶持了先帝一生,且从不参与党争,如今其长子姜英珀任职户部尚书处理财政得心应手,令国库日盈。太后也怜太妃孤苦,皆同意让人在玉清宫后面加修了一间高墙小院令其居住,外面看上去甚是清幽素洁。姜太妃住进去之后世家故交望族的女眷常常因上香顺便来拜望,又有一等新贵诰命为结交皇家彰显门楣也前来交往,再加上族里亲眷常常探视问候,姜太妃反而过得比在公主府更热闹些。这样一位毫无威胁且家世如日中天的太妃自然是太后拢络之人,便与皇上商议除了无人居住的公主府邸收回,公主的田产庄子铺面仍挂在太妃名下,连宫中的宫例以及年节生日赏赐更比先帝在时丰厚,这几年常常便是我代太后去送赏赐关切,与太妃自然熟络起来。太妃曾对我说过她若殁了那些不动产的东西都交还给皇家。太后听了,只是微微叹一口气,很有些怜悯之意。 姜措便是姜太妃最疼爱的侄子,京中的名门望族皇亲国戚皆在观望他的婚事。听闻江太妃两年前曾向一位来玉清宫挂单的游方高道打过一卦,说姜措须在弱冠之后方可议亲。今年虽已十九岁倒没有听见他家有何意愿。这些名门望族的身世在太后那里我已经背得滚瓜烂熟,而如今我已是太后跟前炙手可热之人,京中各府相传信王争储的宫内重要助手之一,虽说姜家是中立派一贯的不参与不站队,平日里还跟王李两府的子侄们还甚客气,但并非耳聋眼瞎之辈,看姜措的样子,连我这位小女官他都有所耳闻。 这时一位小婢从斋堂门口进来,手里拿着一只红绒小囊,走到姜措跟前:“这是太妃娘娘给大小姐求的符,说前日来了一位江南的道长,他们那里有位寄法特别厉害的坤道,尤其是哪里长了肿块包块的,一摸就没了,太妃问过长久观的金水道长有不有这么一位神人,金道长说那位叫戚诚冲的坤道确实有些本事在身。太妃说让大爷去找了来。”姜措小心接过红绒小囊回答道:“多谢姑母,侄儿记得了。”小婢行了一礼:“太妃刚刚躺下午休的时候说自己记性不好,大少爷进来把这事都给忘了。”然后转身离去。 见庙里确实众多演练,我们请过香之后,便向金迷音告辞出去了。王南睿让着去戏院听书,姜措也高兴的说好。两位贵公子正是意气风发未经世事的得意年华,我看着二人一边走一边谈笑自若,午后的暖阳洒在他们夺目的锦衣上便很是羡慕他们避过京难未曾受到败落的家世,若当年爹爹没有护下信王,只差那么半天的时间,我们余氏一族如今何曾不比他们风光。 曲水街也有戏楼,今日无论如何得给王南睿这个面子,我便与他二人进去到二楼靠北的雅间坐下。自京难以后我朝人口锐减,又多年征战复城,青壮年男子更是锐减,便在各个行业上的男女大防宽容了很多,民间百姓家中但凡有妇人能干者皆准抛头露脸做事,如此休养生息,这几年已有盛世之象。便是这戏楼酒肆也给妇人可随意出入,生意比前些年好了许多。 我们明明看着门口挂牌上写着白蛇记,这戏开场了众人皆嚷嚷道:“昨儿的孟丽君听得正精彩,怎么就改了?”也有嚷嚷着退票的:“老子买的月票就是为了听孟丽君,这中途没了,赔钱!赔钱!”吵闹声此起彼伏,这时戏院老板便走上台子,打躬作揖的解释道:“各位各位,我们戏院也是遇到了奇葩事,昨儿个邱先生让人给打了。”众人方才安静下来听老板讲话,“各位都知道邱先生讲孟丽君那是全京城都出了名的,守城门的军爷也抽空来听。那几位军爷性子急了些,昨儿晚上下了戏想听下文便将邱先生揍了一顿。”众人聚精会神的听着,这老板长期听书熏陶到那嘴巴也是了得:“昨儿个不是讲到皇上将孟丽君灌醉了,想脱鞋验证她是不是一位女子?”众人便呵呵的笑了起来,一位豪放的江湖壮年站了起来对着大家说:“老子听他讲脱鞋讲了七天都没有脱下来,天天讲到这里就他妈扯远了,挠得人心急火燎的。”旁边便有人笑骂他,也有朝他扔瓜子花生的。“大家安静安静。”老板又作揖然后接着说:“那几个军爷因为今日开始要换值,听不了下文,昨儿晚上拿麻袋将邱先生捆了让他接着说书,邱先生也有些骨气不肯说,便给揍了一顿,大夫说这得要休息三天。”有人冒了一句:“是给吓得说不出来了吧?”众人又纷纷笑闹起来。“各位各位,为了感谢大家,本戏院特地高价请了尤老板的戏班来出演白蛇记,实在对不住对不住,三日后邱先生一定上台接着讲孟丽君那鞋到底给脱了没有?”众人又呵呵笑声调侃声闹哄哄的满堂响起。这时戏台后鼓点声由细密而重,场内方安静了下来。 师父果然是戏曲本子的天才,一位女戏子如一条白蛇紧束全身做凌波微步游走出来,那水蛇一般的腰身一亮相便引来台下一片喝彩声。此女子长着一双吊俏丹凤眼,我瞅着她在台上的范儿也不亚于栎姝,只是个头高了些,代替栎姝演小狐狸看官便不那么习惯,想不到师傅用她的身高量身打造了这一出白蛇记又红遍京城。这一出戏虽说是内容老套,精彩全在人物的表演上。我等三人皆看住了。直到结束大家仍是意犹未尽。姜措开口道:“再过五日初八是祖母六十大寿,鱼大人可否亲临,王兄家府里的帖子已经送去了,届时咱们请尤老板的班子单独来唱一天。”我心里转了一下,内官结交外臣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下官回去便向太后禀报,到时自然前来讨杯寿酒。”一边说大家一边起身下楼往外走去,姜措见人群里有朋友于是上前招呼,我们就此别过。王南睿将我送至宫门口,想说什么又忍住了,我见他无话,抬脚便走。:“好好休息,今儿累了一天。”他在我身后冒了一句,我也懒得理他,径直便从角门进宫去了。 进了慈吟宫见太后刚刚用完晚膳正在廊下看多米拿着小球逗猫。我上前只禀报了姜太妃和姜措相邀之事。太后听完只是沉默。“当年先帝还是东宫之时,哀家与先帝就常常去姜太傅府上,姜老夫人那时才三十出头,说话行事便与众不同,没有她没见识过的,真正是五代书香传家嫡女,那性情又不自尊自大。委实给姜太傅挣了不少名声,姜老夫人说来与哀家也算是有半师之缘,这几年听说身子不太好才不大进宫。”芳飞姑姑在一旁说道:“姜家今日确实有书信送进来,奴婢看到不过是红金喜柬,又见太后收到王爷的信有些闷闷不乐想着还是明日再说。”太后叹了一口气:“恒儿这好战的性子哀家真是担心。这次班师回朝,便不许他再上战场。”芳飞姑姑说:“太后也不用太担心,那些大战场王爷都经过了,如今不过是去剿一股趁虚而入的草原部落,如今王爷的手下都是久经沙场的,保护王爷自然是不在话下。”我听的心里头也有些发紧,王爷还是早些回来定下储位之事才好,我也就保住了小命。 芳飞姑姑把姜家的喜柬拿过来打开递给太后,世家大族但凡有重大喜事皆会上奏朝廷,也向太后请安祈福。太后一边看一边说:“初八那日鱼欣带着两个宫女一个太监去就是了,把前日天竺送来的象牙雕十八罗汉带去,哀家口谕:名门良臣,国之幸矣,和合二仙,世之典范。”我应下了。太后又笑了:“他们要找的那位戚诚冲道长可不好请,当年得罪了金家远走江南隐居,那本糊涂账说来也是桩桃花旧案,听说她后来不过是随缘治人,再不问世事, 无人可以专门去请。” 太后仰头望着已经微微起了晚霞的天空,沉默半晌。“席间若有人谈论戚诚冲道长你便说她与哀家故交,已经回京准备为哀家请脉。”我默默的点了头。 第36章 王老夫人 此后三日我仍是出宫住在虚云观,每日不是上绍龙观去逛逛,就是陪着显丽姑姑闲话。王南睿倒是没少来聒噪,不是送茶叶糕点就是来请经供奉。显丽姑姑对着这些制作精美的茶食只说了一句:“可惜他是王家的。”而我担心的只是太后会不会疑心我会被王家收买。 我只淡淡的对姑姑说:“王南睿是个不通世事的公子爷,给我做个掩护伞也是有用的。现在他们王家不制止他,不过是想着万一我被情谊打动就答应去做个妾室。他们想得倒美,我岂不知去了死得才惨。做叛逆的下场便是被利用完了就会丢弃,姑姑教过我没有人会信任叛逆。”姑姑面色满意的微微点了点头。荔夏站在旁边圆圆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我,一副用心在听的样子。 初七吃过午饭我跟显丽姑姑告辞,顺便又嘱咐了荔夏几句我便回宫准备去了。初八这日一早我穿上玉色从四品女官官服,大妆打扮,领着喜珠多米和太监郑公公捧着赏赐,出宫便往姜府去了。 此时姜府门前一溜八对大红灯笼高挂,几个腆肚高壮的家丁严严的守在门口,一见我们的宫车到了,飞快奔过来一个,躬身行礼道:“不知宫里哪位贵人前来?”我尚未开口,身后便又有四角翘檐挂着锦幔的精美马车到了,门口另外一位家丁也飞快的奔了过去问询,喜珠缓慢开口:“鱼女官前来传太后娘娘口谕。”那家丁一鞠躬:“奴才这就去通知老爷。”转身飞似的往里跑。若是按常例,郑公公是先一个时辰要前去通知的。我想着的是不妨在门口多待一会儿,越多人知道越好。不一会儿大门影壁后太傅姜文轩及儿子尚书姜英珀领着一众家男上前来跪迎。我方款款下车,站定之后轻启慢唱:“宣太后口谕:今姜太师一品诰命史太夫人六十大寿。姜家四代皆出名门良臣,国之幸矣,姜太师夫妇和合二仙,世之典范,特赐象牙雕十八罗汉。”宣完见姜尚书磕头谢恩,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起身。这姿态我是见多了,痛哭流涕的磕头乃臣之本分,但若是要站队那皮里春秋还得另论。宣完懿旨我方才以内官之礼上前向姜太傅姜尚书见过。姜太傅拄着拐杖感激的说道:“老臣何德何能得太后垂青,昨儿个皇上和皇后的赏赐皆到了,臣全府齑身碎骨也难报皇恩。”姜尚书也上前一步呵呵笑道:“难得鱼大人亲临府上,臣完成母亲寿礼之后,再进宫向太后请安叩谢。”礼完姜太傅在前姜尚书与我互让进影壁,里面带品大妆的女眷们在姜老夫人身后也一起三呼太后金安。这一整套的官礼尊卑有别,皇家风范与权臣贵重甚是融洽,而我见到姜老夫人身后的那一排诰命才领悟到姜太师一族如此尊贵兴旺且代代官爵相传难怪为人谨慎第一,想来爹爹若不是那半天的耽误,余氏一族虽然人口略显单薄,但其家族厚重之风绝不亚于姜府。心底下便对姜老夫人甚觉亲切,我上前扶起老夫人:“今日老寿星福寿安康,太后昨儿还念叨这些年都不大见到老夫人。”姜老夫人起身含笑道:“老身谢过太后,这些年年纪大了行动缓慢,怕进宫容易礼数不周,给太后丢人。”我挽着老夫人往里走,虽说一路上都是些官中客套话,但说起来却如同家常话一般亲切。老妇人领着众人到了东院,门墙雕梁画栋甚是气派,里边儿正对门口搭着一个小戏台子。已经摆下十数张八仙桌,这就是官眷们吃寿宴的地方了。左右厢房里摆着齐齐整整的靠椅和小几可以休息喝茶,另有宽敞的更衣室以供女眷们增减衣物。姜老夫人笑道:“鱼大人不要见笑,咱们府里的园子小,这里坐不下,在隔壁西园另开了几桌。”我心里便明白这是将不对付的各家分开来,皇后府上的和太后府上的及她们相好的官眷,这次便是分开的重点。 入园以后江老夫人自然要应酬众多的皇亲国戚各家诰命,只让我随便,有什么只管吩咐下人。在我的记忆中姜家两代人中仅有两个女儿,一个是姜太妃,一个便是在寻找戚诚冲道长的嫡长女姜陌上,姜陌上是嫁给了当年的状元钱幕,钱府也是世代书香望族,听闻钱穆虽然年轻从小在家就刻苦勤奋且天资聪颖,现已任大学士撰修,到了他这一代兄弟五个一嫡四庶出,老夫人自然指望着钱幕能有嫡出,只是成婚十余年夫人姜陌上却毫无动静,老妇人已经暗示说大公子若三十还未有子便会纳一良家贵妾。我淡淡的用眼光寻找姜陌上,见廊下有几位贵妇人见面正在行礼,其中一位便是她,另一位则是谢国公家的长媳朱文媚,谢家是李府故交,长媳又是连屏县主的嫡女,连屏县主又嫁给江南织造府甄家……这里头连着七八家的官场关系。一扭头见姜老夫人携着沈老夫人一同往厢房去。这陆陆续续的便是各府家眷且多有携带千金同来的。不一会儿便有打扮精致的丫头来请入席。我是代太后来,便请在姜老夫人左手下方坐了,右边自然是姜陌上。今日她虽身着盛装脂容雅净,但仍是难掩面上憔悴,便知失于调养。其他席上的几位老夫人我一一上前去行礼问好,尤其是沈老夫人一把拉住我笑道:“好些日子没见着你想来你也忙,等彦儿过几天回来府里请客你可要来。”我含笑回道:“将军奇功!届时下官自然是要来府上叨扰,只怕太后和皇上的赏赐都准备好了呢。”沈老夫人惬意的笑笑:“太后她老人家身子可好?”我屈膝行了一礼回道:“太后身子一贯康健,如今皇上跟朝廷和道观主持罗天大醮听说各方高道名士皆要来顶礼膜拜,太后便请了戚诚冲道长回京沾沾法喜,她的道医是出名的好。”沈老夫人点点头:“当年她还在京的时候看妇儿症候算是第一人了,这些年可惜了那一门绝学。她这次是真的要回来?”我点点头:“太后是这样确定的,老夫人若想请个脉,可要先打招呼在前头,省得候轮子,不知道诚冲道长能待多久。”说完方才告辞回席上去了。姜陌上见我坐定举杯向我示意,我含笑回举喝了一口:“夫人安好。”她笑得很勉强:“近来不知为何很是疲乏,这几年吃了不知多少方子总不得好大夫医治。”我安慰她:“药医有缘人,夫人不妨再多找找名医。”坐在她旁边的是明国公的长媳苏琀苿,内阁大学士苏奕皖之嫡女,其夫黎新皓任江南水军总领,她与姜陌上是自幼的闺闺之交,此刻她不以为然的说:“太医们用药总是很谨慎,不到重症绝不下猛药,往往便把小症候拖成了大症候,倒还不如民间有些名望的大夫们用药大胆准确些。如今罗天大醮要开始了,听说分散在各地的高道们纷纷前来顶礼膜拜,里边便有不少治病的高手。”苏琀茉跟姜陌上差不多年纪都二十七八岁,虽说已育有三子,却看着肤色红润,光彩照人,委实康健许多。她接着说:“听说河北的彭老道,邺城的田道长回京来都脚不沾地儿的日日给请去看病。姐姐若有意我去先打听着,好排时候。”苏琀茉的夫君去年调任江南,明国公只得黎新皓这个嫡子一脉单传,很是舍不得孙子们跟着上任,苏琀茉便留在了京中操持家务照顾公婆教养儿子们。姜陌上说:“姑姑带信来说有一位戚诚冲道长曾经是京城看妇儿科第一名手,已经去请了,只是听说她很早就不给人看病了。琀妹妹若有法子自然是好。”我便笑了:“这么巧,戚道长正是太后请回来的,下官不妨给两位夫人问问。”姜陌上眼睛看着我亮了亮,我继续说“若夫人是有道缘的人,戚道长最厉害的寄法便可痊愈。”此时姜陌上便对我热情又高了许多。一时大家谈笑晏晏,戏楼也开了演奏,真是钟鸣鼎食之家。姜老夫人由长媳搀挽着去各桌之间问好,各府皆有带自家千金同来,我心想着姜措这婚事可真是多少人指着攀结,今儿恐怕只有少数夫人带自家嫡女出来是为了世家交往亮相的。 席间我因敬酒多喝了一杯身上觉得有些燥热,秋日正午暖阳薄薄的笼罩着整个院子,四散的菜香酒香宜发浓郁,便想起身往园外去散散气,见席上各位皆聊着甚欢,就做洗手往廊下去,这一离了席便觉一身轻松,顺着廊我就出了庭院,远远的对面庭院也听到歌舞升平之乐,想来那边就是以皇后王府为首的宴席了。我转身看到东面一溜围墙园门上写着凹晶馆,门前有专门指路的丫头告诉我里边有一湖,还有临水而建的石坊,可供夫人小姐们游玩。我迈步进去刚刚到湖边,转过一座假山迎面过来的正是皇后的祖母与母亲,我折身便往旁边的凉亭走去。“站住!”王夫人一声呵斥,我转头看她是在向我说话,只得停住了脚步。“你一介从四品女官见着两位一品诰命竟然不行礼,这是慈吟宫的规矩?”见她呵斥完我方才上前端着手款款说道:“下官今日是代太后前来宣旨,其他的礼数等日后见着二位夫人再补行,两位夫人应该不见怪吧?”王夫人冷哼了一声:“你即是代太后来,现在已经宣完旨用完席,难不成还要用太后的名义来吓唬人?现在你还这般端着我便教训得你,来人,给我掌她的脸。” “一国之母的母亲何必跟一个晚辈计较?”我身后传来沈老夫人的声音。王家两个随身丫头已经恶狠狠的走到我面前,听见这话便站住了。 沈老夫人不待我行礼便拉住了我的手:“今日姜老夫人的寿日子,你们在这里为难一个宫里出来的女官,还是代太后宣旨,就想着打骂随意,明儿这事便会传得满京城飞!” “你退下。”王老夫人杵着龙头拐杖走了上前对着儿媳妇王夫人说道,“刚刚那寿酒想来大家都是多喝两杯吧,南宝她娘也只是觉得这位女官三番五次的跟南宝来往,引得南宝很不听话,这才不免急了些,今天这个好日子大家都不要计较了吧。”说完对着王夫人道:“咱们走。”沈老夫人对着她的背影哼了一声:“好像全京城不知道他这个孙子是个纨绔,倒说人家姑娘。”我见王老夫人身子顿了顿却没有回头,自顾自的走了。两位老夫人自幼便是不和,听闻出阁前进宫里给皇后如今已薨逝的太皇太后庆寿曾闹过一场,此后每每两人相见王老夫人便会先出言讥讽。幼年的王老夫人一直是性格强势掐尖要强,家父南州总提督喻炯明三代管着南州总军,京难那年以强大的军力才逼退了北戎南下,护住了皇室。王家不如沈家沉默低调,仗着实力和军功就连女眷们也自认为高人一等,只可惜如今已是一脉单传。沈老夫人温和的对我说:“你跟来的人呢?往后出门即便是再安全的地方,也不可以一个人行走。那老货说的对,咱们今儿都是多喝了两杯,有些热乎,出来透透气,竟触了她的霉头,别委屈。”我曲膝行了一礼:“多谢老夫人慈爱。”沈老夫人接着笑道:“他们习骑射的大院子今儿设了游戏,都是年轻的世交孩子们在玩,你也去热闹热闹,难得出宫一次,好好开心玩。”我笑了:“鱼欣陪着老夫人一同去看看。”“我一老太婆去了也是拘得慌,真丹她们几个都去了,你代老身去守着她们,省得她们胡闹。快些去才是。”我含笑屈膝行了礼方才出园往骑校场方向去了。 第37章 庆园游戏 喜珠匆匆忙忙的追了上来:“我们在小厅吃饭,抬头见大人在廊下想着大人是不是出来净手?才刚问了门口的小丫头,说大人往凹晶馆来了,里边的人又说大人往校场去了,还让我赶快去追着大人,我瞅着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问她:“多米去哪里了?我们去看开着游戏那边。”“她也出去净手了。”我俩便寻前面一棵开满红白相间芙蓉花树在那里等她。 不多会儿多米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我皱了皱眉:“这是在外头比不得咱们慈吟宫,你这样风风火火成什么样子了?”她见四下无人,便小声说道:“奴婢刚刚在那石洞子里边进净手,听得外边有人说话,便想着让她们过去了再出来,竟然是皇后娘娘的母亲在说大人你坏话。”我点点头示意她接着说:“那石洞口上是廋空石,我从里边看得清清楚楚,王老夫人说:如今看那女官确实是个人才,你也别拦着南宝跟她来往了,一来咱们南宝若能收了她自然另当别论,若说给个贵妾她也当得起。二来南宝老跟她来往,有了这个名声她自然也不好另嫁,若是太后那里起了疑心觉得她跟咱们走得近,岂不更好。”那王夫人说的更可怕:“咱们南宝是个实在公子,万一让她给问出什么来?”“南宝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也不是个傻子,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岂不知道。若到了必要时刻咱们只管放假消息给南宝,你放心,南宝他爹可是知道顺势而为的道理,打了骂了没效果自然静观其变。”王夫人又说:“西汐两腿已经废了宫里不可能要个瘸子,若还能行走便留在府里做个嬷嬷,若不能走了,便送去庄子上看看账,万不能落在外头。”还说西汐不中用,出去一趟就折了,说大人你是个狐狸精有事没事的出宫次次都不知道干嘛去了。还有皇后身边缺了最得力的人要重新派两个去。我见那婆媳二人欢欢喜喜的走远了才跑来找姐姐,我这会儿手脚还软的很呢。”喜珠咬牙切齿:“如此这般有城府,算计狠毒,难怪祺主子死在她们手里。”我哼了一声对多米说:“你就把你看到的回去以后完完整整告诉太后。” 我们三人继续往校场走去。远远的便听到里边有笑声嘈杂。门口的小丫头介绍说今天的游戏分四个地方,文的是赌书猜谜和投壶,武的是蹴鞠和门球。我问了赌书的地方,丫头指了指旁边的院子,我们进去后发现是一处类似休息的四合院。庭院正面是一广厦,东西厢房门窗已经取下方便众人进出,里边安着各等茶椅,廊下挂着各种小巧灯笼,上面题着谜语,我见有人猜着了便将灯笼取下。那边东厢房已经站了不少人。我过去看到竟是王夫人的侄女皇后的堂妹王溦尔与姜措在赌书,桌上放着一本诗经。见王溦尔问道:“”姜措想了想说:“第17页,渡江。”旁边主持的丫鬟翻到17页给众人看便又合上。接下来便是讲姜措问:“”王溦尔随口轻言细语:“第三十八页,”如此几个回合下来,姜措越发吃力,王溦尔如同信手拈来。终于姜措甘拜下风,他起身作揖:“姑娘请抽礼品。”旁边桌上堆着几十只海水纹图案的礼盒。一位小丫头上前介绍:“王小姐不要见怪,咱们老夫人说了这次来的公子小姐都是见过世面的,再好的礼品也都不在乎,今日便让大家抽个盲盒,礼品里雅俗之物皆有,大家抽到了不喜欢的不要见怪。”众人皆道别致有趣。王溦尔便上去随手抽出一盒打开,里边是一柄香妃竹扇子她便笑了:“我正想着有一柄好扇子题字,真是灵验。”我不经意的观察了一下,姜措一双黑漆一般的眼里在认真审视王溦尔,姜措在京中公子堆里算是长得出挑的,尤其胜在姜太傅传下来的书卷气,举手抬足之间自有格外一种风雅。突然庭院里投壶的几位也笑了起来,引得大家皆转头看过去,原来是投壶的黎公子每一次都输给了沈三小姐,黎公子是黎右指挥使家的嫡二子叫黎畔,今日着青绿缎长衫,扎玉色伦巾,益发衬得肤色光泽健康,一看就是位长年习武的公子。下人说这次规则是投五次为一轮,每次远半米,且换瓶口更小一些的。这第三次投因为壶更远了些没在意脚下的台阶差点连人都给栽了出去。剩下的自然就不比了。沈真丹在丫环的带领下到了桌上去抽礼品,她打开来看到里边是一柄法郎彩柄的裁纸刀,拿了起来在手上晃了几下,竟是隐约一串剑花,她爽朗的说道:“甚合本意。”姜措也忍不住喝彩,沈真丹看到我们这边喝彩便走上前来:“鱼姐姐来了,咱们去试试蹴鞠。”说完拉着我的手就走。剩下一众公子也皆说道:“对对对,咱们也去比试比试。”跟着到了校场。 因为场地不算太大,规矩便是只能两人比赛。已经有两人在场上骑着马比起来,马厩还有三匹马,沈真丹选了一匹白色的大宛马,她拍拍马的鬃毛,马仰天打了一个喷嚏。沈真丹满意的笑了笑:“就你啦。”一旁的守马厩的仆人道:“小姐,这马叫瑞光。”黎公子在旁边也去选了一匹大青马说:“在下继续跟沈姑娘比赛。这马叫什么?”后面一位公子笑道:“黎公子可得努力了,这马上可不比投壶,要栽了下来是会受伤的。”旁边几个便轰然一笑。黎公子哼了一声:“你们几时见我栽过马。”仆人接着说:“这大青马是战场上退下来的,叫夜心,公子小心一些。”大家说说笑笑继续看场上蹴鞠,约莫半个时辰出了胜负,两位公子牵着马下了场自去抽奖品。马厩的人已将选好的两匹马带到了校场,黎公子便翻身上马邀请沈姑娘。沈真丹一身粉蓝缎衣,外罩同色纱裙踩着马蹬便上去,模样十分精彩。见她一马当先奔着发出的蹴鞠就去了。我仍然是做不经意状细细的观察周围。姜措跟身边一众公子都紧张的看着,马蹄掀起细沙层在阳光下满场飞扬,随着一声锣响黎公子进了一球,接着蹴鞠再一次发了出来,正在两匹马靠近了两人的杆互相争球时,那大青马夜心突然就安静了下来,竟然围着大宛马瑞光嗅个不停,众人愕然半响,突然有一位公子爆笑出来:“大青马发情了。”在场的各位小姐便都有一些难堪,差不多赶快退场走了,连我也觉得脸上有些发热。沈真丹驾马拿杆追着蹴鞠跑起来,黎公子的大青马却在大宛马屁股后头紧追嗅探,场面一时尴尬得很,沈真丹也发现了不正常立即将马直接骑进了马厩,一跃而下,她的丫头忙将披风送上去,替她披上,在众人忍着笑的关注下迅速离开。我也紧跟着出去,陪着沈真丹去了老夫人在的凹晶馆。 “一定有人做手脚。今日宴请这马会出如此状态姜家绝不会大意至此。”沈老夫人听完丫头的汇报沉声说道,沈真丹在一旁完全没有小女儿的扭捏姿态霁风朗月一般,她说道:“有人算得可真准。确定我会第二个去就在马身上做手脚。”沈老夫人冷冷的说:“未必是那么准,定然是在你们选了马之后去观看比赛的时候有人趁人不注意在什么地方下的药,或是草料里,或是尾巴上。”沈真丹面上强忍怒气:“如此卑劣,查了出来让他家到皇上面前赔罪。”沈老夫人忙安抚她:“那人指定就是要事情闹大,你一个姑娘不懂里边的厉害,待会儿你回避一下。”果然没多久姜老夫人便领着两个丫头往这边来了。一进门她便对身边的丫头说:“去看看这院子还有客人没有,若是有就说咱们请去梧风楼赏菊,没人了就把院门关上。没有要事不要进来通知我。”她方向沈老夫人的对面坐下开口道:“三姑娘的事儿我已经听说了,校场已经封了起来,对外说那马原是战场上下来的,性子犯了怕伤着公子小姐们,蹴鞠比赛就先取消。”沈老夫人点点头:“我让人去把咱们看门的刘老头叫过来,他原是跟着咱们沈太国公在军中管马的,军中十几万匹马他只需看一看便知好蟊。”身边的丫头应了一声也出去了。这世代掌军的国公府果然是连个最底下的仆人都有显着军功在身。沈老夫人继续说道:“还劳烦府上去请俞太医过来。”姜老夫人点点头,这边丫头也赶着出去了。姜老夫人有些着恼:“今日这事定会给老夫人一个交代,看谁在咱们眼跟前耍这些小伎俩。”沈老夫人接着话头说:“想在阴沟里翻咱们的船自然是手段下作,我看这是指着咱们三姑娘来的。”姜老夫人说:“黎公子老身看着是光明正大的,黎右指挥史家的二公子,从小便跟姜措一起习武读书。”沈老夫人点点头又问到:“听说你家姜措今年双十,可有中意的人家?”见姜老夫人摇摇头:“如今姜措的婚事太妃过问着,府里等话呢。”“那就对了,自古便是朝庭里的儿女亲家,这是朝里有人想着跟你家结亲又假想成咱们丹儿会挡了他的路,便用上这龌龊手段。我如今不下定论,待日后来明里暗里想提亲的第一显赫门楣便是那做案之人,搞不好出面的还有个共犯。”姜老夫人便沉默了,半响才说道:“若真是这般家风别说结亲,只怕纵然家里巍峨大厦也是终究会哗啦啦的倒了下去。老夫人也别急,这案子始终要破的。”姜老夫人正安抚着,丫头来报喻太医和沈府的刘老头都在校场开始检查了。倒也没多会儿,两人便被丫头领了进来。喻太医上前叩见后方才说:“下官检查过马厩里的草料,混了些催情的仙茅草,白色马匹的马臀上抹了些透明药膏,里边也是催情成分的药。其他地方倒没查出来什么。”说完他退到一边。刘老头也上前禀报:“大青马确实被催了情,现在狂躁程度比正常要高出三四倍,奴才在军中培育过为了多生马驹有时也用过仙茅草和催情药,若用出这个倍数的药量只需要一炷香时间马匹定会狂躁而伤人。”说完也退到一边。姜老夫人的手往桌上重重一放对着自己的丫头说:“今儿这事儿谁敢传了出去便割了谁的舌头。先带喻太医领赏去吧。”又对着喻太医说:“喻大人也是个明白人,自当没有去过马场才是。”喻太医连连作揖,直说:“明白明白。”又向沈老夫人行了礼,在丫头的带领下也出去了。姜夫人继续说:“把马厩的人带进来。”丫寰又领着三个小厮进来,当即在屋中间跪了下去。“说说看,当时你们注意到有什么人进了马厩。”其中一个小厮说:“有一位小姐和公子进来选马,后边儿跟着几位公子,也有他们的小厮,奴才只记得衣服颜色,不敢仔细打量各位的容颜。”其他两位也忙点头。姜老夫人身边的丫鬟继续问道:“那这以后可有人进马厩?”“有,有一位小厮进来说他是黎公子的随从,说他们公子问大青马上过战场性子可好?并赏了奴才们几个银子,说他要看看马,他家公子这一场一定要胜了沈小姐,可别出了意外。黎公子跟咱们少爷常来往,奴才们也就没有在意他走来走去。”丫鬟接着问:“那小厮你们以前可见过?”“没有。”姜老夫人的眉头越锁越紧,“带他们悄悄去认黎公子的随从。”丫鬟便领着三人退下。 姜老夫人便让人换茶,此时屋里只有我们三人,静得能听见门外边风吹竹梢的声音。“老身想请鱼大人看看这个事情。”我淡淡的笑了:“这事牵扯着前朝,只怕明日便有人会在坊间放些令沈姑娘难堪的话,不过是为了制造沈姜两府之间的矛盾,两位老夫人不要中计伤了和气便可。便是黎右指挥使家恐怕也会被编排议论上,也得先提醒到他家。”黎右指挥使是个中间派,今儿摊上这事儿,等于把黎家到还往太后这边推了一把。看来王家真是急了,为了怕沈姜联姻,这种阴招都使上了。如今在朝上除了信王和王家两党,中间派便是以姜家为首。 第38章 锦绣披风 沈老夫人哼了一声:“幸好咱们三姑娘是个懂马的,不然再多上片刻,那大青马狂躁起来攻击大宛马肯定得给掀下去伤着,只怕这才是他们的目的,那一乱不是趁机给咱们三姑娘这里划一刀那里破个口都有可能。这真是一箭双雕,想毁了咱们的三姑娘。” “千幸万幸没有出大事儿。如今即便是查了出来,咱们也得先忍忍。”姜老夫人说道,“所谓一堆屎不臭挑开臭,日后算账的时间长着呢。咱们三姑娘的名声要紧。若这坊间多话,咱们只需暗查是哪里放出来的,平息事态即可。咱们日后在其他事情上来计较。”姜老夫人虽说分析得有条有理但她也气得拍了桌子加上一句:“岂有此理。” 此时领着小厮出去的丫鬟进来禀报:“已经确认黎公子带来的两个小厮都不是进马厩里谎称自己的那个人。”沈老夫人开口:“只怕这人早已出府。咱们还是按你刚才说的去应付着。如今时辰也不早了,我还是带着姑娘先回去。”说完便起身。姜老夫人和我一同相送直到了二门口,沈家的马车已经停在院里,我向沈老夫人行礼告别,目送着出了院门也向姜老夫人告辞回宫,一套官礼之后我带着喜珠她们上了马车自去了。 今儿这带回去的消息简直让太后甚感意外。“这做臣子的尤其是世家大族只要懂得君臣之道咱们皇家都是要让些利给他们的。对王家也不要逼急了。先让他们臣子之间争一争斗一斗再说。”我心里想着慈爱的沈老夫人还好是和太后站在一条线上,又想起老夫人说沈真彦不日就要回京,心里又一阵乱跳。“你去传话,让大爷跟六扇门的盯着坊间那些酒馆茶室,看看谁议论得凶,弄去盘问一下。”太后起身往门外走去,“这四四方方的天,哀家也是看够了。明日晚上皇上便要登城与民同庆,巳时要放烟火,还有跟大臣们晚宴,又取消一个月的宵禁,明日晚上还要宣布大赦天下。如此盛景我朝多少年未曾有过,哀家日后也有颜去见先帝了!” 大赦天下!我心头一阵狂喜。上一次大赦天下是皇上登基,那一次爹爹刚刚流放两年,朝中对跟北戎来往的官员仇恨甚重,即便是太后一党及当年同情爹爹的官僚们一起力争,皇上也不得不下召取消对朝廷官员的大赦。如今爹爹一派的清流早已以姜太傅为首,不知他们是否还肯为爹爹说话。 芳菲姑姑自去吩咐小言子前往李府带话。 暮色渐渐的笼罩上来,宫内各处点了灯。庭院门口有笑语声起,是平池公主和杨赵两位小姐回来了。传膳的也将食盒层层叠叠送进了殿里。太后兴致甚高,饭桌上不觉多夹了些菜,芳飞姑姑忙上前劝导食不过量。平池笑道:“我们下午在海嫔娘娘房里玩儿,她的茶食可好吃了,咸甜酸辣都有,咱们给吃个七七八八的了,海嫔娘娘说能吃是福,还说明儿照模样送几盒过来给太后尝一尝呢。”海平是大理寺上卿海如来大人的嫡女,海大人一生清明,是最敢直谏的官员之一,与爹爹也交好,她的性情随了海大人,各宫皆说她是朵刺手的玫瑰,算是位卓越超群的女子,宫里有些事儿太后也要跟她问一问。连皇后那般骄傲的人满宫妃嫔中也只独独要让她三分,皇上也曾笑过说她是位女监察。太后听完笑道:“明天晚上放烟火,你们随哀家上城墙上跟着皇上一块去观赏,让嬷嬷们给你们准备好袖笼斗篷什么的,别让夜风给吹着了。”平池立马拍拍掌,“我不怕,我常常在马上还吹雪风呢,杨妹妹弱一些,备一些姜汤过去让她喝着预防。赵妹妹也是不怕的。”赵思笭笑了:“我也惯骑马的。确实杨妹妹要注意。”三个莺语俏音的陪太后说着些往日见闻,太后愈发有了兴致,又让人去取了几个斗篷过来,我和芳飞姑姑一件一件抖罗开,虽说四处点着蜡烛。烛光还是有些昏黄,屋里在金碧辉煌的大氅拉开后立马亮敞起来,大红色绒面上金丝银线绣的一副垂羽孔雀,靠肩处数朵粉色的碧枝蔷薇,太后让杨菡秋穿了试试,她因个子娇小,肩又太溜,完全多出来三分之一拖在地上,她褪了下来交给姑姑,平池看到了一套白色绒底用金线与黄色丝线绣满幅百蝶图的斗篷就十分欢喜的说道:“这个颜色好,这个是我家皇族用的白金配色。”太后笑起来让她试一试,果然好看,按说白色是我们中原地方忌讳的,她穿起来却很有异域风彩,太后笑着点点头:“这衣服也就只有你能穿出格调,明天看烟花就这件了。”平池赶快笑着谢恩。赵思蒽却中意那件大桔红色罩纱衣的斗篷:“这个颜色好,亮彩,纱又密实,下雪天看着就暖和。”太后点点头:“赵丫头是个有见识的,这叫吉云纱,一匹纱百两金,皇上如今节俭这宫造吉云纱便只让两年出一匹。”赵思蒽吐吐舌头。“你穿上哀家看看。”这一穿上果然满屋子觉得红光照人,这种大桔红比正红色多了一份俏皮和惊艳,太后连连点头:“果然还得是有几分英姿的姑娘穿了才好看,你明儿就穿了这件去。”赵思蒽也高高兴兴的赶快谢过。桌上还有一件翠绿色的,我上前打开来也是绒底上金线配的各色丝线绣的百鸟图,太后笑了:“这一件应该短些,菡儿怕冷,里头加件大毛褂子应该不显大。”果然杨菡秋上身只是略略宽松了些有点拖地,在里边加件厚的应该刚好齐脚踝,且这绿色很正,配她略显苍白的小脸甚为出挑。“这像一幅美人图了。”平池笑道,“你也明天就穿这件跟着哀家一块去看烟火。”杨菡秋娇娇弱弱的行了一个礼,旁边伺候的嬷嬷们各个把赏赐自家小姐的斗篷接了过去。我上前将这件红色的斗篷收起来准备入库,太后说:“这件红色要未出阁的姑娘穿了好看,若再放几年白白霉坏了,鱼欣你也试试。”我诧异的“啊”了一声。太后又说:“今年冬天的披风袄子还没有做,你若能穿这件就不用做了。”芳飞姑姑拿在手里抖了抖就披在我身上,我见众人的眼睛都亮了。太后先开口:“宫里都说皇后那边的西汐漂亮,看看哀家身边的,那才是一个顶一个的水灵。”芳飞姑姑也说:“奴婢小时候进宫见到显丽姑姑,那也跟画上瑶池里的仙女一个范。”杨菡秋笑着说:“鱼大人这个模样让太后娘娘想起年轻的时候了吧?我在隔壁小佛堂见过太后娘娘大婚的画像,鱼大人穿上这个红色还真是很有大家风范。”我忙把斗篷褪了下来,“杨小姐夸奖了,鱼欣本来是奴婢出身,跟太后身边才学了几分规矩,努力不给太后丢脸而已,万不敢称大家风范,传了出去真正是要给人笑掉大牙的。”赵思蒽跟着发出来“啧啧啧”的声音:“看这模样,鱼大人当年十四五岁的时候不知道漂亮成什么样子?不过太后娘娘,思蒽听说有一种女子是越长越好看,大概鱼大人就是这样子的。这个叫……叫……岁月沉淀,对,就是一种岁月沉淀的美。”今年刚刚笄荆的赵思蒽像个成人一般说话,众人都乐了。太后看我的眼神有一分怜惜:“她不过双十,沉淀什么,你们叫豆蔻含苞,她这个叫慢慢在盛开。哀家最会收拾人了,若不是怕逾规,这几个大宫女也不比那些富家小姐差个什么。”太后指了指一旁的芳飞姑姑多米几个,她在这些小女儿面前是无拘无束的,想来未入宫的时候不知道是怎么爽朗的一位小姐呢?我在李府做丫头的时候,便听太后的嫂嫂李夫人训斥嬷嬷们:“咱们太后娘娘当年在家的时候是如何金尊玉贵娇生惯养的!你们当年是怎么伺候的!如今倒还不懂了,幸好只是几个庶出小姐,你们就偷懒不用心了?” 只是这件衣服实在太金贵,若说配哪个郡主还差不多。“你如今常常出宫办事儿,代表着皇家的体面,得了这件今年冬天你就不用做其他的了。”太后令赏赐给我,其实比这贵重的太后往日赏给我的多了去了,只是今日这件披风是四件里头最上等的,我有些惶恐。芳飞姑姑看出了我的顾虑:“不过就一件好一点的披风,何必介怀?”我感激的看着姑姑方才从她手里接过披风。此时时辰也不早了众人便各自请安回房休息。一宿无话。 第二日一早,大家便开始准备参加晚宴的东西。到了午后小言子进来禀报:“大爷带口信来说外头果然在传沈姑娘的闲话,说好端端的马发了情定是与黎公子有缘,那些下流话奴才也不敢回。六扇门抓了几个去问,查到的是几个街溜子收了不认识的人给的钱,让到处去说。六扇门当街打了几个人二十板子,让跪在衙门口再说。”太后午睡已起,听完这些说:“谣言自然是不好查,不过这罗天大醮一开,举国欢庆,在意这些的也就少了,先将几个混混收监,让六扇门的人继续暗察 ,但凡在外头鼓吹沈姑娘事情的人一律收监,若抓的多了关不下便送去沈家军营。”小言子叩了头,飞快的跑出去了。 这里又有小宫女拿着慈吟宫的宫牌来报:“小伍子带着戚诚冲道长已经在宫外求见。”太后微微一笑:“请进来吧。”小伍子是太后派去江南接戚道长的,还好赶得及时。 戚诚冲道长父母及族人也是出身清微派在淮北的终南别业道观任主持,家传道医,到她这一代只有她一个独女,在医术上又造诣奇高,据说有一部分是阴传,六岁便能看病,十岁就能断人生死,她的父母在她十二岁那年上山采草药意外坠崖双双身故。族人都觉得她身上的因果太大,便送到了齐山长久观金家挂单,族长亲自送去的时候金水道长还在当家,因她家的别业道观是长久观的子孙庙,金水道长重新任命了她的叔父做当家,另外金水道上又喜她天资聪慧怜其失孤,族长为了自家能把别业道观代代相传,见此想着与金水道长结个儿女亲家,双方长辈便许了嫁与金水道长的第四子金献,只待笈荆之后成亲。 太后与我刚刚讲完前半节往事,诚冲道长已经被领进殿来,她一身蓝布道袍身形消瘦双目却精光灼灼,一看便知道是内练充足之人。她上前给太后磕头请安,太后忙让人扶起,拿了凳子赐座。虽说从古至今道家被划为三教九流,却一直被朝廷暗中扶持,对其天文地理堪舆术数梅花六壬八卦皆有请教,听说钦天监里面还养着穿官服的高道。尤其是道医一直在宫中被暗用。 我朝的道姑多为医女,且道法在身,若再加道行高深其受人尊崇的地位不在官僚之下。我曾经亲眼见过一位正室在家无缘无故摔倒小产,后来因其他案子牵连,从一位道姑的房间找到了这位正室的八字,才知道原来是其妾室心生怨恨请其施法。所以这些道姑兼医女的也分正邪,正的被人称为仙姑,邪的便被称为巫女。面前这位戚诚冲道长便是世人口中的仙姑。 “贫道这些年在江南多谢太后的照拂,日子过得比山上逍遥多了。”太后捻着手里的十八字微微点了点头。“贫道替太后皇上供着长生牌位,早晚三炷香!”太后便笑了:“难得戚仙姑虔心,如今这罗天大醮想请你进京,一来沾沾法喜,二来信王不日便要回宫,想见见你这位恩人。” 第39章 大赦天下 戚诚冲道长站了起来回话:“王爷要回来了?”“是啊!那几年若不是你保着,哀家与王爷如何在九死一生中活了下来。如今王爷出息了,自然要拜拜恩人,还望戚仙姑继续护佑他。” 我以前倒是听说过太后怀王爷的时候,戚道长一直在宫中,想来先帝一朝的后宫,也是波云诡谲。想不到太后说出另外一段更令我心惊的往事:“京难南渡那年王爷与哀家先帝失了联系,还是你那缩地为寸的道法将王爷送到了余家,可惜你当年身负重伤。”诚冲道长叹了一口气:“贫道一直为这事内疚,当时被北戎射中三箭,实在是余力不足不能送到太后身边。”太后点点头:“恒儿命大,都因你因余家才去了军中,也才有了今天这个局面。”这话我听着好像另有故事在里边。 “余大人救下贫道和王爷的命,却因这半天的耽误被留在了京中,当时王爷也中了一箭,好在看似凶险却不在要害。” 我看到信王当年到我们家的时候确是一身血迹躺在床上,但我当时没有看到戚道长。 随后一番叙旧却没有再提到爹爹。到了午膳时间戚道长说自己吃素,太后笑道:“哀家记得你当年荤素不拘,”戚道长忙回:“道家讲究自然,贫道这几年才是修到一个程度会自然而然的吃素,再吃不下荤腥,闻上去都不舒服了。”太后点点头。芳飞姑姑上前说:“道长的房间已经安排好了。鱼欣隔壁空着一间房,昨天就打扫出来了。奴婢将道长的行李已经放在了房中。”戚道长忙谢过。饭后我便领着戚道长去休息。戚道长虽然脚步轻快却声息全无,走在身边犹如完全没有这个人,面容却极其慈爱。我告诉她:“道长一路辛苦,下午好好休息。今日晚宴皇上在长乐殿宴请百官,皇后安排的宴席在御花园,我领着道长同路便是。”戚诚冲眉宇间一团和气,她谢过我后由我安排进了房间,大家各自休息无话。 我按着晚宴的时辰到房间去请戚道长,深秋天色暗得特别早,两旁各八个小宫女拎着灯笼,我们一行人跟在太后后面向着御花园逶迤而去。远远的便见御花园那边灯火辉煌,皇后已经入座,待太后入席以后,宴会便开始。在一片花团锦簇的嫔妃和官夫人中一身素青道袍的戚道长格外打眼,有认识她的诰命惊喜的说道:“这不是诚冲道长吗?”但凡上了年纪的诰命皆向戚道长举杯敬酒,姜老夫人也举杯问道:“戚道长终于回京城来,想来这些年修行越发精进。咱们这些老骨头可有福气再得道长的加持?”诚冲道长自幼便是在京中各府出入看病,身上全无一点孤僻劲,她笑欷欷的说:“老夫人夸奖了,贫道多年未曾再行医,手艺已经生疏,这次回来是随罗天大醮祈福我朝,不日仍回淮北。”众人皆叹息,也有尽挽留的。此时有太监拍手令歌舞献上,几曲之后上来的竟是师父尤不如手持洞箫缓步而出,箫声如雏凤清鸣,身后仍是那位着青绿色紧身罗衣如蛇一般游走出来的伶女,其身段之软柔弱无骨,一双丹凤眼娇媚缠魇,这一段我因看过倒还不觉惊艳,可众人似乎都屏住了呼吸看呆了。师父吹的洞箫如泣如诉,似是江波不起仅有烟岚飘溢,蛇妖挣扎修炼,终于功成人身,显出端方优雅身姿之时,洞箫嘎然而止,节目结束,师父和伶人躬身谢幕。众人待了半晌,方才纷纷鼓掌。此时已经到了看烟花的时辰,太监便在殿外唱诺:“太后起驾,皇后起驾。”我与戚道长同行,却见她面色微紧,似是在强压自己神情保持平静。我突然想起太后没有讲完的关于戚道长的下半段故事,看来定与师父有关。 午门广场上停了百十辆马车,百官先已出发,太后皇后各嫔妃及诰命夫人上了各自的马车,浩浩荡荡也向城门出发。今夜乃皇上百官与民同庆,故只是沿街拉了黄纬,我从车里面看出去街道两边人头攒动欢呼万岁,各家灯火辉煌,处处灯笼高悬,亮如白昼,我朝从今开始终于真正安邦定国国富民安,我眼角微微有些湿润,想着为着今日跟爹爹一般的朝臣及征战疆场的将士们付出的忍辱和累累白骨他们若能看到此情此景定然是欣慰的。连我身边的戚道长也面有动容。 待上了城墙,外面是星星点点村家渔火,城内街道却如灯龙火海纵横交错,城下百姓为一睹皇上太后皇后真颜已经挤得水泄不通。颜公公拿了一面铜锣过来,将鼓槌递给皇上说:“皇上吉时已到。”皇上便对着铜锣咚地击了一下,此时百发礼花冲天而去,盛开的烟花将天空耀如白昼,下面的百姓欢呼雀跃。 接着第二次第三次不同造型的烟花在空中散发,城下面的欢呼声此起彼伏。我见皇上携着皇后满面笑容的对太后说着话。众人也都喜气盈腮,满意的左右交谈着。突然有人扯了扯我的斗篷,竟是王南睿悄悄移动到我的身边,我只是抬头望着天空:“今日你当值竟敢溜号。”他轻声笑道:“不敢,不过侍卫左右巡查是正常的,我也只能在你旁边站一会儿。我让小言子给你送的燕窝粥和杏仁饼,回去后到底要吃点东西垫垫,这里越发冷了,不过你这斗篷倒是挺好看的,太后赏的吧?我家里还有比这个更好看的说是留着给我未来夫人的。不过我还是愿意建功立业后自己给你买。”我往旁边不自主的微微移动了一下,与他保持距离。“好了,我过去了。省得你又担心别人说闲话。”他这啰嗦了半天就这一句话还像人话。 烟花绚烂,美不可言,但终究会归于幻灭。一个时辰之后,随着一声巨响,天空中闪出一条龙形烟花,今日皇家百官与万民同庆晚会宣告结束。 回宫的马车依旧是被百姓的欢呼与灯火围绕,待一切安顿完之后已是两更,众人皆忙着休息,明日便是罗天大醮还得早起。 晚上我便睡得不怎么踏实,一直想着明天天下大赦圣旨会公布什么,如果爹爹能大赦我要怎么做,如果跟上次一样不能归于大赦又怎么办,我翻来覆去一直不能入眠。过了不多久迷迷糊糊中听着城楼上号角吹到四更,隔壁有轻微洗漱声音,我也起床穿衣,听到喜珠也窸窸窣窣的起来了。不多会儿各处皆有脚步声。今日寅时用膳卯时出发,出宫沿路便隆重了许多,除去车马辚辚声,全无一声杂音。待马车停好后,我和芳飞姑姑扶着太后下去,抬眼是九九八十一级台阶的太清宫,阶上已经全部铺上了红粘地毯。 主高功果然是金迷景,见他着一件绣彩色仙鹤金丝银线的云锦紫袍,手捧金丝楠木托盘上置表筒,躬身请皇上皇后太后。此时礼炮三响,道乐起奏,众人逶迤而上,天空已现晴朗,微微还有些晨雾益发显得高高在上的太清宫犹如仙境。太清宫殿前已面对天空方向设好香案,金迷景上前将三支清香分别递给皇上太后皇后,上完香后,接下来举行了请水,分水,安水,荡秽,为玉皇殿神像开光,扬幡,挂榜,祀灶等科仪,其法场庄严虔诚,远远望去依山共设九处坛场,沿路皆是彩色法旗灯笼羽扇,场面非常宏大朗阔。 今生能亲赴罗天大醮的法会也算是大幸。上午两个小时的法会之后,剩下的都对百姓开放,但仍是不能进入坛场。 因太后年纪大了升文拜表跪请是由我代替,两个时辰下来,背心已经是微微被汗水打湿。等到回宫我觉得满心法喜,浑身温暖如阳光笼罩。太后也难得的有了神彩。午膳之后,太后留我一人在一旁闲话。我将一块沉水香放入香薰炉内,又打开窗户放下纱屉,太后赐我坐下,我才拿了一张小炕几在太后的侧面坐了。“哀家也是多年未见如此盛景。当年哀家还是太子妃时见金黑道长主持过一次罗天大醮,如今这金迷景道长模样比金黑道长还强些。”我便笑了:“戚道长今晚是回来还是在庙上挂单?”太后点点头:“她如今在京里已经没有立足之地,自然是要回宫里来。”我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当年她也是为情所困。”太后摇摇头,“可惜了一身本事。”我安静的听太后娓娓道来:“当年她许给了金四便留在长久观,有一年去余大人府上看病,遇上了落魄公子尤不如,见他正在吹箫戚道长看出他有疾在身,这一来二去的她便要尤老板教她洞箫,那尤不如是余夫人学习乐器的师兄,余夫人支持戚道长学习,让她留在府里学了三个月,听说也是那个时候余夫人才怀稳了胎。”我默默的保持着平静。“谁曾想戚道长情愫暗生,回了齐山便要解除婚约,金四倒还无所谓,修行之人心性寡淡。不过他母亲却觉得丢不起这个人,一封书信告到戚家族人那里。随后戚道长家的族长及他叔父赶到了齐山,强令戚道长不得悔婚,这一闹腾连太皇太后都知道了。”我瞪大了眼睛看着太后,“余夫人与戚道长情同姐妹,听闻戚家人说她若悔婚,便要将她剃发和烙眉,再以背叛师门之罪踢出宗族永不相认。最后还是太皇太后派哀家出面调解,由戚家另派一位嫡女出嫁金四,戚道长十年之内不得回京和江南,也不得挂牌行医,但是若遇救难是可以的。她这才去了淮北隐居。”我很好奇的问:“那尤不如是什么态度呢?”太会笑了:“尤不如他祖上也是勋贵人家,只是破落了,他又不喜读书只好舞枪弄棒,偏偏各府公子哥儿又喜他才艺非凡,见他没事就混迹于市井勾栏之中,便让他组建了一个戏班子大家玩票,却不想无心插柳柳成荫,竟然谱的第一曲就红遍京城。尤不如是一般人家的女儿看不上,但凡有些身份的人家又不肯将女儿嫁给他……他对戚道长无意。”我叹了一口气:“这也是戚道长的情劫。”太后微微一笑:“这劫数只怕还未过得去。”我想起昨天戚道长看见师父演出时的神情,觉得太后说的可能是真的。 我见太后微微有了倦意,便上前扶她进了寝宫躺下。我便守在门口。我细细的想着太后刚刚说的话,原来母亲与戚道长还有这番过往,按年份来计算戚道长在那三个月为母亲保的胎便是我。太后有一个习惯:每逢来宫里一个人她就将那些陈年往事皆讲于我,一是觉着我的记性好,说自己日后如果记不起这些来了,便让我提醒她,另外的原因则是让我帮着处理事情的时候头脑里面清楚那些人的关联。连芳飞姑姑也不无羡慕的说:“太后如此看重你,这是你赶上信王立储的机会。” 我耳边一直回响着太后最后一句话:“余夫人娘家辛家与太皇太后薄家交往甚好。若不是太皇太后走得早,当年余家也不至于被流放。” 在廊下我静静的站了快一个时辰,听到里边太后有咳嗽,我便进去伺候。小言子飞快的走进来,将邸报奉上,太后令我念出来,“看看今天大赦了些什么?”我稳了稳声音念道:“昨日皇上太后皇后与民同庆普天同乐,共今日奉持罗天大醮,大赦令如下: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承天地祖宗之佑,统御天下,扶育万民。应当大赦天下,以是朕之仁德。此次大赦涵所有罪犯,无论罪行轻重,皆可获赦。” 我接着练第二条:“大赦令不赦元佑二十八年京难期间流放官员,朕宽大为怀不再追责,令免其徭役,就地官府监督不得返还原籍。” 第40章 十年约定 这就等于爹爹在当地可自由生活,想来以爹爹的才华谋生是绰绰有余,爹爹曾告诉过我狡兔三窟,特别是京难时不仅教我如何储藏银两更是让唐门镖局的老板娘唐娘子教了我用毒的本事,说乱世须得防身保命为上,比盛世更要努力去学习,不要在意自己尊贵的门楣,先活下来才有未来可期。而今我真是觉得爹爹并非迂腐之人,忍辱负重他的书可是读活了的。 接下来邸报上的两条不过是朝中官员的更换。我见太后沉默了半晌才说了一句:“总算是有人尽心了。”此时沈贵妃前来请安,她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启禀太后:臣妾的弟弟真彦已经启程回京。他带信来说王爷也不日即将回京,只是沿途带着被俘的北戎妇孺及俘获的财宝恐要慢一些。”太后听完面带喜色:“将军回京请功,王爷也将建府,这也是两大喜事,难怪哀家今日见那供的香烧得好。”此时平池和赵小姐也走了进来。“沈大哥要回来了?”平池爽朗的性格一点毫不掩饰自己的高兴。我心头突突又跳了几下,高陈国的婚书已经在皇上的案头上,我会不会被推上风口浪尖,我是一个太不愿意被打扰或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曝光的人,终究骨子里世家女德是不可以把自己拿出去给人评头论足的,更何隐藏的余家罪眷身份令我一直如履薄冰战战兢兢。我拿定主意等沈真彦回来处理清楚高陈国婚书前不可提及与我之事。 “不知道王爷建府的府邸位置可选好了?”沈贵妃向太后问道。“皇上说西城琴晚街裕老王爷退还出来的地不错,现已叫少府丈量计算去了。”太后显然对那里是满意的。“裕老王爷跟着高帝定天下且寿终正寝,是个有福的人,如今已是第三代裕国公,前些年重新选了裕家老宅居住,这里就还出来了。”太后接着说:“裕国公是个知理的,难怪皇上仍然重用他家。如今他家的小子跟恒儿年纪相仿,听说也在备考进士。”沈贵妃笑着说:“裕老王爷的那地儿好,又跟臣妾沈家隔着一条街,杨国公家杨长屿,赵指挥使家的赵紫英,跟裕国公家的刘勤几个公子都在姜太傅家的私学学堂里听讲。”太后微微点了点头:“这些公子都是我朝世家未来的袭爵人,哀家看着他们都上进,跟恒儿也相好。”我心里明白朝中以姜家为首的中间派在立储上偏向谁谁就赢,太后自然是愿意沈姜两家结姻。果然太后又转头向沈贵妃问道:“你家三姑娘平日喜好什么?”沈贵妃笑着回答:“她那性子看着爽快,手下却细致,尤其善画工笔花卉,蜜蜂蚱蜢蝴蝶什么的不仅笔触细致色彩也斑斓,很有田野气,祖母却嫌她笔下显得不够富贵村里村气的。”太后便笑了起来:“沈老夫人是金陵世代安富尊荣人家出来的,嫁到京里又与太皇太后脾气甚是相投,那份儿贵气是天生骨子里的,咱们京里这些年还少有人能与你家老夫人相比,过几天你把三姑娘的画带过来,哀家倒要看看怎样个村气不入她的眼。”大家也都笑了起来。说着话天也渐渐黑了,宫女来报戚道长回来了,现在门外请安。太后抬抬手,一会儿戚道长脚步轻快的进来叩见:“慈悲,太后金安。”太后微微含笑:“道长今日看得怎样?”戚道长再作揖道:“如今的京中比先帝盛世时更繁华了许多,明日虚皇坛唱玉皇经是二更到四更,贫道所重便是此经,那个时辰只得在宫外客栈留宿一夜。”太后点点头:“你只管随意。多年不曾进京你也四处走走。你拿着慈吟宫的牌子住到虚云观去,那里吃住都比外头省心。”殿门口又传皇上驾到,门帘已被高高掀起,皇上一袭明亮的黄袍,面上比往日多了些精神。他一进门便笑道:“太后今日可累着了?”太后摇摇头:“如此国之盛世哀家已经高兴的忘了什么是累,倒是皇上这几日忙里忙外要格外注意龙体。”众人皆已站起,皇上走到了沈贵妃身边拉着她的手在老太后身边坐下:“赐座。”众人方才纷纷坐下。“沈家军后日便要进京,朕已经做好了各位将领众军士的赏赐。爱妃可有什么想要的?”我见沈贵妃的被拉着的手有些僵硬,皇上这几年已经是不进后宫,与嫔妃们更无肢体接触,显然是沈贵妃已经不太适应这样的亲密。她面上却带着微笑:“臣妾叩谢皇恩,只想着若能让母亲再进宫见一面足矣。”皇上爽朗的笑了:“那是自然,朕单独宣沈将军进宫那日便让他陪着沈二夫人一起来给太后请安,你们母女好好叙叙。”沈贵妃双眼便有些湿了,忙着屈膝行了一礼:“臣妾谢过皇上。”我有些奇怪让沈将军给太后请安,突然心里亮光一闪,这定是与高陈国婚书有关。皇上又看了看平池公主:“公主这些天在宫里可还习惯?你哥哥也要来京了。”平池一双眼睛亮闪闪的对着皇上说:“多谢皇上,太后这里平池习惯的很,太后还请了两位世家妹妹一起住,前日也收到哥哥的信,说父王母后感谢皇上太后照顾之恩,让平池还代给皇后和宫里的各位娘娘请安。说沈将军是咱们草原人眼里的英雄,这次沈将军回来皇上可应了父王的婚书?”她说的落落大方完全是异域风格女儿家不避讳婚嫁。皇上咳了两声:“两国联姻乃国之重事。自然是要稳妥起见,慢慢商议,公主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平池大方的点点头:“我们草原一族爱恨分明,若是自己喜欢却不敢去说出来那便是窝囊人才做的事,平池来了京中这么些日子,知道学堂里有一句话叫温良恭俭让,却偏偏觉得这个让字令人委屈。”我见沈贵妃怔怔的看着她,似乎受到了震动。皇上却低头抚膝笑了:“朕的中原开天辟地数千年,虽说历朝历代的更换,这儒家文化却从未改过,你们草原上风驰电掣一般的日子自然是不懂的。不过朕却喜欢你这不假掩饰的性子,若你按你们草原的规矩抢得到沈将军,朕一定赐婚。”听这个意思皇上还并未决定这一桩联姻。平池却笑了:“按咱们草原的规矩,驸马自然是比武招亲,不过哥哥手下的勇士可未必是沈大哥的对手,但是若是有哪位小姐看上了沈大哥,平池倒是愿意去跟这位小姐比试比试。”她这话音刚落大家都噗嗤的笑了出来,这笑声都透着对她草原上拙朴单纯的喜爱。我的心里却跟在凉水里过了一遍又一遍,在有很多个无法入眠的夜里,我常常想沈真彦他对我的情谊一定是自己在做梦一定是我的错觉,沈真彦去了这么久全无消息,虽然他说这是为了保护我,但我见过太多承诺被辜负被出卖的场面,我还是把自己这颗心好好藏起来,不要做妄想。这时候殿外报宁贵人求见请安,宁贵人与姜陌上是姨姐妹,父亲乃江南盐巡使宁致远,虽说四品官职不高,却是个肥缺,前头几任都因贪污受贿被查,听说宁致远全靠着夫人许安候的二女许柮睿智,周旋于盐商与官家之间,该收的收不该收的绝不占一分,场面与人情做的滴水不漏,才保全了这十来年的官位,如今已混成滑不溜手的官场老油子。宁贵人很是继承了她母亲的聪惠,甚得太后喜欢。宁贵人进来之后行过礼,皇上虽说无心于后宫,但对于出身各官家的嫔妃却很是关爱,他让宁贵人在沈贵妃身边坐下,又问起许大人,只是他的这种关爱没有温度,问起的人也只是外戚不是本人,皇上所关心的不过是君臣关系,任凭这些花龄的女子各自寂寞开和落。宁贵人笑着说:“父亲前几日来信问京中罗天大醮,还说可惜他没这个眼福了。除了给皇上皇后太后请安之外,还让臣妾给姜太妃请安,母亲有问起姐姐姜陌上的身体。”我站在一旁见太后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然后她转头看着我:“前两天你代哀家去了姜府,可见着姜小姐了?”我走出半步回身禀报:“下官与姜小姐同席,看着是身体不大好。”皇上的随口一句:“太医院的太医们挑个好的去看看。”宁贵人回道:“这太医和京里的名医都请遍了,只说姐姐身体失于调理,可用了那么多方子却怎么也调理不过来,前些日子姜太妃说姐姐这个身子要请个道医去看看,如今京里能看妇儿病的仙姑却不怎么样,只听说十来年前有位戚仙姑是天生的高手,可惜后来离京不知去了哪里。”太后便笑了:“你眼前这位便是戚仙姑。”宁贵人忙走到戚道长面前:“本宫真是有福,这想什么便见到什么,戚道长慈悲,本宫的姐姐可有救了。”正说着话又有报栗嫔来请安,栗嫔是南州统领栗展渊的嫡二女名珍蓉,栗家与皇后家的国公府交好,这些年皇上无心后宫又有储位变数,渐渐地在后宫中便没了争宠只形成了太后党与皇后党。栗嫔因是南方人体格娇小又长得十分俏丽,穿的缎面儿上绣得莺黄柳绿的,年纪不过二十三四岁,真真让人是我见犹怜,可皇上仅点点头赐座,也只是问问栗大人近况,眼里边全无感触。 倒是栗嫔一双如水美目幽幽的看着皇上说:“父亲一切安好,来信让臣妾好好伺候皇上皇后太后不用劳挂家里。”她转脸又看着戚道长说:“这位道长看着脸生。却像很有些道行在。”宁贵人与栗嫔年纪相仿,容貌却要端方些,见她说:“咱们年轻了几年,没见着仙姑治病,本宫想着给姨母家请一请,不知道仙姑意下如何?”戚道长起身作揖回到:“贫道曾有十年不行医的约定,若非救难不可出手。”栗嫔拿绢子捂了捂口:“那姜家可不就是有难吗?满京城都知道姜陌上嫁过去十余年未曾生下一儿半女,又容不下人,听说谢家从小就派在谢公子房里的通房丫头个个都被姜陌上打发了出去,谢家见贱妾无力抗衡,已经放出风声来,若春天过后大少奶奶还不见有孕便要寻一贵妾,听说最中意那些落魄官员家的庶女。”宁贵人便急了:“偏你知道,也只是听说。”栗嫔笑着说:“宫里宴会多,官眷们又常常进宫请安。谁还瞒得了谁?姜家两代就姜太妃和姜陌上两个姑娘,如今等着贵妾进门若生下一男半女那就等于平肩而坐,你说这是不是有难?”宁贵人见她故意嘲笑便问道:“你就这么想看陌上姐姐的笑话。”栗嫔还准备开口,太后便说:“如今的宫里越发叽渣得厉害,这么爱讲话,让皇上赐几对鹦鹉回去,大家好好练几句诗,下次过来便拎着鹦鹉笼子让哀家听听。”皇上也笑了:“民间有一句俗语:三个女人一台戏。朕看着甚是有趣,太后听听京里的趣闻也不那么寂寞。桌上的奏折还多朕就不打扰太后了。”众人起身恭送皇上。栗嫔和宁贵人也向太后告退,互相又瞪了一眼才转身出了殿。太后突然发现杨菡秋没过来,芳飞姑姑说昨天晚上回来就有些不好,太医说是受了寒,吃两剂药发散发散没有大关系。 看看天色众人皆往偏殿去准备用膳。我扶着太后起身,她轻轻哼了一声:“这是王家的来提醒哀家,只怕他们已经是公开戚道长有当年的约定在身不能替任何人看病,这也不是一次两次阻拦哀家与姜家的关系,既然当年的约定是太皇太后派哀家去协调的,哀家今日也能继续协调。”太后走到了廊下又接着说:“明日开始你仍旧代哀家去罗天大醮上香,晚上跟戚道长一起就住在虚云观。” 我答应了下来,知道又有任务要开始了。 第41章 欢场漪旎 第二日我去罗天大醮参加的是顺水坛,因这次任务格外机密,除了宫仪必用的八位宫女四位太监,我仍是带的喜珠,我让武监庐阳先去遇春院等着。出宫后我的马车从茶楼前经过时喜珠让略停了停,又摇了摇风铃,见里面的暗卫听清楚了方才奔太清宫罗天大醮而去,沈真彦的暗卫必需得在我身边,这几次我已习惯暗处的保护,如此心里更有底气手脚更放得开。顺水坛开得早,一个半时辰就结束,此时才巳时,我令仪仗先回去,对她们说太后吩咐我去李府一趟,以后这七七四十九天还是大家继续出宫,到虚云观来接我。 我和喜珠坐了马车,便直奔李府的成衣铺子,远远的便见到街正中一家门店翘檐下挂着一张招旗迎风微颤,上绣“锦瑟年华”,把车停在了店门前,喜珠扶我下来站定,抬头见门楣上的匾额烫金大字:“珍绣阁”,里面的店小二已经迎了出来,直接将我让进了楼上雅间,昨日他们应该已经得到我要来的信儿了。不一会儿一位老妈子托着一套衣服,一个小丫头捧着茶器进来。喜珠挥挥手,两人默无声息的就退了出去。喜珠将衣服抖开,是一件青绿色绣江山图的年轻公子家常便服,我很快的就换好了这件男装,又将头发用轮巾扎好,喜珠看看没有什么破绽,便将扇子递给我,又到门口看了看,方才点点头,我便摇着扇出了房门,此时已近正午没有什么客人,大厅里十分安静。等在楼梯口的老妈子将我引向后门,一辆马车已经停在门口。 上了马车之后我说道:“遇春院。”不过一盏茶时间就到了西街,家家娼院依旧是关门闭户还未迎客。武监庐阳靠在墙根晒太阳,见我到了,起身迎上前来,我扬了扬下巴,他便去敲门。里头一个睡眼惺忪的大汉嘀咕着打开了门,庐阳给了他一把铜钱,那大汉顿时喜笑颜开的将我俩迎了进去。 里头的桌椅仍是横七竖八的摆着还未收拾。妈妈已经坐在角落的桌边喝茶吃饭。她笑嘻嘻的迎了上来:“哎哟,这位贵公子好久未曾光临了,你昨天派人来约的紫嫣姑娘老身告知了她,只怕这会儿已经起床候着了。”她一边说一边把我引到了二楼一个房间,门上书“风渡”两字,妈妈将门推开,只见紫嫣姑娘在纱幔后端坐着,“紫嫣姑娘这里已经备好了茶水糕点,公子若要酒食,恐怕要多等一会儿。”我笑了笑:“妈妈想得周到,这会儿倒不想吃饭。”“那公子请便 ,若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妈妈对着纱幔后的紫嫣又说道:“姑娘可要好好伺候公子。”说完折身出去顺手又掩上了门。 我将折扇在手里掂了掂,见珠帘后面的桌前坐着一个挽着堆云髻裹着粉色罗衣披玉色纱帛的姑娘,我轻轻开口道:“紫嫣姑娘最近好吗?”她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公子今日来可是有什么吩咐?”我用折扇挑开珠帘走到她身边的一张玫瑰靠椅坐下:“听着姑娘的声音好似不太乐意本公子来见你。” “不……不,紫嫣是想着公子的。”她面颊微微一红。桌上香炉里袅袅上升的烟气轻浮的飘散开去,满屋轻纱弥漫,漏雕的窗棂透进来细微的光线,进得房间便是一种温软漪旎气息扑面,再对着这样一位未曾开口先面红的美人想来没有一个男人能抵得住不生怜香惜玉之心,我满意的笑了,“本公子听说贾御史很中意紫嫣姑娘。”紫嫣低头不语,我每次穿公子服都会向陈太医要一种压低嗓音的药,以更接近于男子形象。我起身向四周打量,慢慢开口说道:“以姑娘的品格和容貌周旋于阿谀粗鄙之人自然是委屈。”我见她眼圈慢慢红了,“若此次任务做得完整,姑娘就是最后一次了,以后我们会给你换一个身份,不再浪迹于欢场。或者这个身份也由姑娘自己选取。”她惊讶的抬头看着我,“任务没有危险。只是恶心了些。而且日后姑娘隐姓埋名必须得回避所有认识你的人,若有朝一日对薄公堂,便是如何威逼利诱你也不得承认,方才可以救你。”她是个聪明人,点点头说道:“奴家明白,奴家这条命若不是妈妈后面的公子护着早已糟贱于泥淖之中,公子只管开口。”我拿折扇抵着下巴,若有所思的看着她,“你知道反水的下场?”“奴家知道:天涯海角必杀之。”我到她面前坐下,开始低声吩咐:“贾大人来,你不要太花他的钱,故作爱慕于他,要与他双宿双飞做个外室,表示绝不影响他的官声,接着说你自己已经备好了赎身的钱,且将你的珠宝盒打开与他看。”我见她听懂了,接着说:“第二步就是你拿些银两给他,让他在外头租一套房子,然后你二人同与妈妈讨价还价谈赎身。其中表演伎俩你要先好好演习。贾御史是个爱财如命的人,如今美人主动投怀送抱,一想着从良,二又声称爱慕于他的言谈举止,不止风度翩翩更是正义凛然,让他长一些英雄情怀。”紫嫣翘翘嘴角说道:“公子这话说对了,确实是有些恶心人。听说他是靠着拍王国公马屁上位的,就没干过什么好事儿,见利忘义的老是参言老臣。”紫嫣是李府安在遇春院里专门探听官员口风的棋子,自然熟悉官场,这个老贼曾是爹爹的下属,见朝廷对爹爹刚刚有点风向不对立马投奔了王国公,不仅对爹爹落井下石,还坚决反对赦免爹爹,太后的意思既然他在立储上要为王国公打先锋,得先参掉他。我哼了一声,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第三步就有些委屈姑娘了。翠潇姑娘与你素日交好,如今年纪大了也想着自己拿银子赎了自身,只是没有去处愿意跟着你一块儿出嫁,以后好在你那里做个绣娘,夜里你们在贾御史的茶中下药,只是由翠潇姑娘代你入洞房。你懂怎么不让他发现吧?”说这话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脸上有些发热,紫嫣看着我一字一句的说:“奴家明白,绝不会让那人发现是翠潇过的夜。”我接着说:“第二日便会有官府将你拿入狱中,让你承认你与庐御史两人交游甚久。你只需认下实说便罢。等贾御史的案子一结,你就自由了。”紫嫣纤纤食指在桌上划来划去,半晌才开口道:“奴家无处可去。”我吃惊的看着她,突然心里明白像她们这样的女子多是家贫被卖,带着银两回去也是被家里人再当摇钱树掏光银子罢了,这样的肮脏身份最终也不过是被再卖,哪里还有去处呢?她起抬头时已是泪眼汪汪,“公子若是不嫌弃,奴家愿意伺候公子终身为婢。”我此时有些一个头两个大,若按这种规矩往往最后不过是杀人灭口,只不过这事儿还不够到灭口的地步。我低头想了想:“本公子可以先安排你到庄子上做一个农妇。耕作你是做不了的,我会定期安排些女红给你,条件自然是赶不上这里了,待日后再说其他。翠潇我会安排她去其他地方。日后给你俩的出身都各不一样,如今你俩再好,此事之后也不能相认。”安排一个人这个权利我倒还是有。紫嫣眼里闪出亮光,眼泪吧嗒吧嗒的掉在桌上。她用手绢抹了抹脸,起身走到我跟前,深深的福了下去:“奴家必定完成主公的任务。日后唯主公马首是瞻。”我点了点头:“时辰也不早了,我该走了。你好好记住我的话就行。另外无论官府如何罚没你,你需忍耐上一年半载等风头过了,你便自由了。官服里头自然是有人的,不会太为难你。”我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一件事,回过头,见她目光缱绻似有依依不舍,“进了狱中除了妈妈来看你,其他任何人说什么都不要相信。”说完我推门而去。 楼下大厅里依旧是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妈妈守在楼梯口见我出来忙迎了上前:“公子这是家里看得紧的,每次来都是慌慌张张。”我一边笑着走一边用折扇指了指妈妈:“妈妈果然是懂的,我这是利用下学的时间来看看姑娘。也不知道下次来是什么时候了。”另外从袖里摸出一锭银子递到妈妈手中,妈妈满面堆笑的先到门外招呼马车到门口停好,我两三步便上了马车,扬长而去,我在车上透过纱帘往后看,虽说没有人,楼上紫嫣姑娘的窗户却打开着,见她探头望了出来,我坐在车里笑着摇了摇头。 紫嫣是我养在遇春院的人,遇春院虽然是李府的背景,里面的各色人等却是来自太后背后不同的大人物,这样既是出了事情也只是断掉一羽,伤不着整个遇春院。紫烟运气好,当清倌养了三年我只用过她两三次,这次贾御史看中了她,她也正好借此脱离了倡籍。翠潇则是我在娼女中选的一个孤女,平日里让妈妈好好养着,不要太为难了她,自此对我唯命是从。 车子仍旧在珍绣阁后面停下,马车夫下马去敲门,老妈妈开门见到立马紧觉的将我迎进去,又张望了两下才关了门。我两步三步的上了楼。喜珠见我推门而入,欣喜的迎了上来。“大人每次这样出去我心里都咚咚咚跳得紧。”我笑了笑,开始换衣服,一切收拾妥当之后,我方才舒服的靠在椅子上喝起茶来。 “现在时辰还早,大人可要回虚云观。”喜珠问我。“不,咱们去吃点好吃的,也去逛逛庙会。”我突然兴致起来。喜珠也笑了:“跟着大人我也算长了不少见识。奴婢小时候是乡下人,一年有几次庙会都算是稀罕的很。”我接着又喝了一口茶:“那咱们走。” 庐阳在楼下侧门边站着,见我们下来立刻去叫门外的马车,喜珠告诉他我们要去逛庙会,让他好好跟着保护我,庐阳沉默的一点头。 庙会果然是人山人海。尤其是中午时分,吃饭的摊点挤满了人。虽说喜猪充满了好奇和兴奋,但她紧紧靠着我走,不停的推开让身边的人别碰着了我,口里还说着:“天哪,这可比我小时候看到的庙会大上百倍千倍!”我们终于看到面前一家卖羊肉面的一张桌子空了出来,喜珠楼上去占了位置,让我在旁边坐下。我虽然并不太喜欢羊肉的膻腥气,我是想到爹爹在辽北或许还要过很长一段时间,我一有机会就开始努力的适应吃牛羊肉。“老板来两碗羊肉面。”老板是位精壮的中年人,他高声吆喝一声:“两碗羊肉面。”灶台上下着面的老板娘应和了一声表示是知道了。我看着这热气腾腾的场面,想到了日后我也会和爹爹在相似的场镇市面上赶集吃饭,便觉得人间烟火秋日微阳格外温暖。“老板,再加一碗羊肉面。”我身边贸然坐下了一个人喊了一声,“将军!”喜珠惊喜的叫出来。我转过头看到了一张我日里夜里都压制着不要去想的那张脸。他黑了,也瘦了,脸上的轮廓更清晰,依然还是透着肃北沙场上的烈烈寒风,他帮我拿了一双筷子:“吃惊吗?我没有通知任何人,昨晚上在城郊驻扎军队时才禀报了陛下已经到了。”我怔怔的接过了筷子。他温和的笑容一瞬间扫去了面上的寒冽。“我……我有话对你说……”我有些结巴了。他依旧含笑看着我:“有话说也把这碗面条吃了,本将军为了找你,可是饿到现在。”我抬头看看日头确实有些偏了。我问道:“见过皇上,国公,老夫人和夫人没有?”“今日宫门一开便进宫见了皇上,皇上今日有罗天大醮的行程让明日早朝再与众朝臣见面。然后回府见过了父亲祖母与母亲才出来的。我见谁都比见你难呢。你可让我好找。”我心虚的转过头对喜珠说:“去问问面条可好了。” 第42章 相见欢 幸好他已换了一身黑底锦衣绣金云常服,饶是这样,他这一身气度仍是遭来旁边不少客人侧目。连锅边去端面的老板和老板娘也朝着我们这边看过来在说着什么,“出门也不知道戴个面纱,这庙会上龙蛇混杂,若是故意冲撞你吃了亏岂不腌臜。”他伸出一只手来握着我的手:“我不想任何人触碰你,无论是谁……你不知道我在边关听到你每次出来的消息有多担心。”喜珠在旁边说:“有三个人加我都在旁边护着呢,大人不会吃亏。”我知道这一定是茶馆里的暗卫给他报告了我的行踪,正说着老板端过来四碗面:“几位客官请用,不知道这位大人是不是沈将军?小民曾经在沈将军回京时去城门欢迎过,将军英武的样子小民还记得。”沈真彦笑了:“老板记错了,我见过他,我确实与沈将军长得倒是有几分相似。”老板放下面条有些疑惑的走开。我低头挑开热气腾腾的面:“咱们还是赶快吃完走吧。不然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认出将军你。”“你担心吗?”我慎重的看着他,点点头。“从今往后,我不会让你有任何担心。你也不用再听任何人的安排了,那些打脏手的事也不许你再做。”我望着他,他的眼里全是水波一样的柔和,态度却非常坚定:“这个决定不容置喙。”我想象不出他沙场上是怎样一个人,尤其是下令坑杀四万五千俘虏的时候,他的眼里是不是转换成了冷冽的杀气?“你放心。”他说完这句话放开我的手开始挑面条,吸噜了一口:“快吃,这会儿正好不烫了。”我也开始低头吸了一口面汤,第一次觉得牛羊肉没了膻腥气,第一次觉得羊肉面是这样的鲜香。我再抬头的时候他已经吃完最后一口。我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他笑了:“如果你刚刚端起碗的时候,军营突然吹响了紧急号角,你是要放下碗饿着肚子上战场还是一瞬间就把面吃下去?”我怜惜的看着他,“何况这一碗面还真就是两口的量。”他爽朗的笑了起来。我把碗里的面拨了一半给他:“那好吧,我正好是一口的量就够了。”我一边吃一边说:“一会儿我有话要问你。”“我从边关给你带了点东西过来,或许对你有用。反正这庙会的时间还长,咱们以后再来逛,我今天想单独跟你在一起。”我抿了抿唇放下筷子,看到他眼中炙热的光也不知道是不是面汤热得的原因我颊上一点点暖了起来。我一转身准备吩咐喜珠,没了她身影,再一抬头看旁边庐阳也不在了,“不用看了,他俩转庙会去了。”我讪讪的随着他离开摊位走到巷口的一辆马车前,仍是那一辆厚重朴实的沈府将军马车。他扶我上了马车之后便直奔他的书院而去。 从上马车开始直到进入他的书房他就没有松开我的手,他的手温暖有力,长年握刀剑微微的有些粗粝感,我突然觉得我是这样的依赖他,这么多年一个人在宫里单打独斗用尽心机我以为我已经练到了无坚不摧,但此时此刻,我终于感觉到了原来这世上出现了一个最强硬有力的男子能为你遮风挡雨的时候,自己竟会是多么的娇贵和柔弱。 进入沈真彦办公的书院就见宽敞的庭院正中支着一套烤架,炭火在里边噼噼啪啪的响着,旁边的小桌上放着血淋淋的鲜肉,另外还一个吊着炖锅的烤炉,很有军营的风格。沈真彦将我牵到了炉边,“你不会觉得我就一碗面条能吃饱。”我低头笑了,问道:“这是什么肉?”“新鲜的鹿肉。来,这边可以烤一点橘子,红枣什么的,也可以熬点茶。”我见吊炉下面的炭火里还煨着土豆红薯,炭火的热气扑面而来。我抬头看了看清澈的天空然后对着他说:“不错的一个下午。”他走到了烤架前将串好的鹿肉放在架上开始烘烤,一边说:“你总是喜欢看天空。”我淡淡的笑了:“宫里的人待久了都喜欢向天上看。四四方方的院子高高低低的宫檐让人看不出去,便只能向上面看。”他看了我一眼,似是叹了一口气:“我很想你能陪着我去看看塞外,白日里大漠孤烟长河日圆,深夜满天的星光与千帐的灯光相映。”他突然笑了,我瞪着他,“不是的,就你这红扑扑的脸,让那猎猎寒风一吹……”此时炭火将我烤得脸上热烘烘的,我刚咬了一口熟得像是流油的红薯,他走到我面前伸手抹了抹我唇边的灰:“你愿意陪我去吗?”我点点头,想来那也是爹爹过的日子。“宫里呆久的人话都不多,但我从你眼里看出来了你很向往塞外。”他继续烤着鹿肉一边跟我说话。“高陈国的婚书到了。”我突然冒出一句。他把烤好的鹿肉撒上盐递了一串给我,竹签上的鹿肉滋滋滋的冒着热油,我咬了一块很嫩很香,“明天上朝见到皇上的时候我会处理这个事,你放心。”“平池公主在太后身边,她日日都念叨着将军。”他将烤好的一盘鹿肉串放到了我面前的小桌上然后坐了下来:“你天天听她念叨,你可吃醋?”我觉得我的脸扑的一下更热了:“你不是好人,喜欢女子为你争风吃醋吗?”他忙挥手道:“我没有,我房里连个丫头都没有,我本以为这辈子我的婚事便是由祖母安排,像父亲一样娶一个我母亲这样的名门贵女,而我只需在疆场上扬名立功,为朝廷支撑一个沈家军,我的心从不在儿女私情上,直到遇见你。”他的眼里温柔似水,我终于感觉到了原来被爱着的女子可以是这样矜贵,“那时的你警惕如林间的小鹿,你没有脂粉气也不娇贵,有种不可以被把握的仙子一样的清冷。”他咬着鹿肉继续说着:“我一直跟着你,那时都不敢相信自己可以让你爱上我。”我都不知道他竟然这么能说,但我相信我的心里已经全部是他了,我看着他问道:“在宫里藏书阁是偶然遇见我的吗?”他侧头笑了:“不,是我花钱问的公公,说你三五日便会去藏书阁,我天天在那里等着。”我满口的鹿肉说不出来话,只是睁大眼睛瞪着他。“你的眼睛真好看。以后不要这样去看别的男子。”我泄气的嚼着鹿肉,半响才说了一句:“往后的日子里你还会不会这样设计我?”他笑着:“不敢。以你这般聪慧的心性只会是我被你拿的死死的。”我突然又没由头的冒出一句话:“你会纳妾吗?”他沉默了。我心里突突的跳,世家公子娇妻美妾才是常态。他侧过身来看着我认真的说:“在没有遇到你之前我会,娶妾那不过是家族安排而已,并非我心所喜,但是你出现以后我就没有这个念头了,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不会再容下别的女子,若你不高兴,我也会难受。”我心里怦怦直跳,接着说:“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他点点头。“你不问我的出身吗?”他又爽朗的笑了:“出身是我最不在意的,从来因各种原因多有换一个身份再生活的人。我想着以后你会出入京中各府,得堵住贵妇们的口,我给你安排了一个肃北都府家二小姐的身份。”他双手握着我的肩:“知道吗?我在意的是你这个人,不论你以前是什么家族难道还能损害我沈家吗?”我怔怔的看着他问道:“你这么自信吗?”他点点头:“沈家五代国公都是靠军功实力在朝廷立足,你便是罪眷出身,我也有能力护你周全。”我觉得我的眼睛湿了,我得上天赐我一个能容我一切的夫君。他继续说道:“你是都府家曾经在京难时期被走失的二小姐,后来进宫做了宫女,你随便说一个身上的标志,比如信物。”我觉得天空都亮了,整个府邸是这样的漂亮,沈府沈园将是我一生的幸福所在。 这时一名侍卫走上前来:“将军有急奏。”沈真彦起身:“我去去就来,你先喝点茶。”然后他让士兵将炭火重新烘一下。我起身端着杯子走到一边看侍卫弄火,我忍不住问他:“你们做下属的和边关的将士们怕将军吗?”这名年轻侍卫黑乎乎圆鼓鼓的一张脸露出了憨厚的笑容:“回大人:既怕也不怕。”我也笑了,他接着说:“将军爱兵如子弟,不打仗不训练的时候跟咱们打成一片没有架子,在战场上或者是有下军令的时候,咱们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不一会儿他便从书房出来走向我:“高成国的大王子明日到京,来的正好我正愁他不回来,还要拖一段时间。”他扶我坐下:“别担心,沈家都不会同娶公主进门。”正说着,一个胖乎乎圆滚滚的粉球女娃娃奔了过来,一边喊道:“爹爹爹爹……”直接扑到了沈真彦脚下,仰着雪白的小脸紧紧的抱着。看到此景惊得我心都停跳了。沈真彦笑着将她高高举起,听她咯咯咯的笑起来才放了下来,转头见我目瞪口呆的待在原地,他招呼我:“来,坐下,我慢慢跟你讲。”我只觉得大脑里一片空白。慢慢的走上前找到椅子坐下,他怀里的女娃娃安静的靠着他,一双大眼睛紧紧的盯着我。“阿欣,这是祁都尉的女儿,祁都尉于北戎最后一场决战中为保护我战死沙场。这是他唯一的女儿,他的夫人因哀伤过度,眼睛已经不行了后来落水而亡。所以我将她安排在了沈绣阁,今日是这娃娃的生日,我便接了过来。”沈绣阁我知道,全京城都称赞里边的女红是极好的。“前些年战事不断,不少将士年纪轻轻便血洒疆场,留下很多遗孀孤儿,虽说朝廷有些抚恤金,但也只是杯水车薪。我为了不寒将士们的心,但凡没有依靠和生活来源的便将她们留在沈府,家眷们做些女红售卖,紧急时候也为军队赶制些衣物,女娃娃们学习一些琴棋书画手工技艺,男娃娃送去沈家祠堂跟着沈家子弟读书,他们都是我的义子义女,成年之后婚嫁皆从沈府进出。”我不觉向这个女娃娃伸出了手,她也张开手让我抱了过来,我抚摸着她光滑的小脸,将炉上烤热的一颗桂圆肉放她嘴边,她张开粉嘟嘟的小口含了进去开始咀嚼,我问她:“甜不甜?”她笑着努力的点点头,模样真是娇小可爱。“将军真是一个无所不能的人。”我打心眼里边仰慕他。要知道能够养活这么多而且可能还在增加的遗孤是要有足够的行商能力。他看着这个娃娃凝重的对我说:“照顾她们以后也是你的重担。”我点点头:“我朝没有不恨北戎的。”我听到他轻轻的吁了一口气:“不会有人比我更恨他们,所以下令坑杀的时候我没有任何心软。想他们死确实是我的心愿。”我心里突然释然,原来这世上每一个被北戎毁灭生活的人很难心软让他们活下去。前些日子我的惊惧终于放开。“你以为他们活着就会悔过,不会!他们只会指望着东山再起再次屠杀我朝君民。”我只是仰慕的听着他讲话,他说的无论什么在我心中已经是金科玉律。这时有女史上来行礼接过女娃娃说:“将军晚上的宴席几点开?”沈真彦说:“就院里大家吃烤肉吧,再备一桌上等糕点水果什么的。大家早些吃,鱼大人要回去。”我忙说:“这些天我都住虚云观,不碍事。”女史报着女娃娃准备走,这个女娃娃却要我抱,我接了过来说:“你去忙,我带她。”女史屈膝行了一礼说:“麻烦大人了。” 第43章 太妃进宫 我抱着她在她的脸上蹭了蹭,感觉如同丝枕一样光滑的脸蛋,我笑着逗她:“你叫什么名字。”“祁胭脂。”细声细气的奶音让人心都融化了。“她父亲祁校尉就是在胭脂山一战战死的。”我见沈真彦神情有些凝重起来,我沉默的抚摸着她软软的头发,“胭脂,这是鱼大人,以后会改口再叫的。”胭脂非常乖巧,她把头靠在我肩上说:“知道了,爹爹。” 这个下午就来了三次军报,沈真彦笑着说:“如今仗少了军务却更多了。”我不解的望着他,“边关苦寒将士们需要补给大量的牛羊肉,如今闲暇时间除了训练便要多准备些过冬的食物,还要与西域各国做些生意,朝廷虽说有拨款,可也不过只够六七成。”原来做一个威慑一方的将军上要能驰骋疆场,下要有物资充沛保持军心稳定,方才人心膺服。 他去处理公文的时候,我就带着胭脂一块玩。日头渐渐偏西了,有侍卫重新来加了一副烤架开始拨炭火起了一阵浓烟和灰尘,我便将她带到廊下去玩球,绣娘们做的小球非常精致,她在我面前扑来扑去,摔倒了也不哭,我正蹲在地上捡球,一双皂鞋着白锦绣海纹的袍边停在我面前,我一抬头就见他问道:“你很喜欢小孩子吗?”我点点头,沈真彦微微一笑低声说:“以后咱们会有的。”我一时觉得哪里都热,也不理他,提着裙角就去跟胭脂玩球。 “把酒拿出来,咱们就开席。”沈真彦开心的大声对着庭院里说,在庭院做事的几名侍卫也欢快的应和,一时间各处热闹了起来,搬桌椅的拿食物的侍卫们都开始自在的讲起话来。待一切安排好之后,沈真彦抬了抬手,十二名侍卫迅速站成了两排,沈正燕便向桌上拿了酒坛,倒了三碗酒,然后转身举向上天之后向地上洒去,如此三次方才开口说:“祁兄弟,本将军三奠酒,望兄弟在天之灵安心。”我忙把胭脂送到他身边,沈真彦气息凝重的说:“胭脂,来给你父亲磕个头。”我便教胭脂跪下,扶着她的身子磕了三下头。“胭脂,记着:以后每年的今日,你要向着北方给你父亲磕三个头。”说完沈真彦摔了酒碗,大声说:“开席。”我终于见识到了边关将士们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豪气,沈真彦曾经告诉过我他身边的侍卫都是军中小将,来来去去生死替换都有几波了。酒酣正热之时,有下人将蒸好的寿桃端了上来,点上粉色的馒头桃尖儿甚是诱人,我拿了一个掰下一块儿送到胭脂的嘴边,看她小嘴嘟嘟的嚼东西实在太可爱,她因年纪太小,不能吃烤肉,我已先将桌上的糕点分了些给她吃,此时便又拿了一个馒头让她啃着玩,我将她坐在我腿上一起看十二名侍卫轮流耍剑舞棍,众人不时传来阵阵喝彩声。胭脂也时不时的转头来看我,沈真彦接过侍卫手中的剑开始上场,我拉着胭脂的手跟着比划,一边嘴里假模假式地念到:“这叫飞鹤展翅……玉山倾倒……流光溢彩……一剑封喉……”果然是真本事,一套剑术下来气不喘身不歪,胭脂从我腿上滑下去,跑到沈真彦面前,仰着小脸儿认真说:“胭脂都记得爹爹的招式*了。”沈真彦一把举起她笑着说:“好,咱们的胭脂真厉害。”她搂着沈真彦的脖子开始数:“鱼大人教胭脂认得的:飞鹤展翅,玉山倾倒,流光溢彩,一剑封喉……”我大窘,众人都笑起来,我没想到这才三岁的女娃娃记性这么好,早知道就不在旁边胡说八道了。沈真彦抱着她走到我面前,我接过胭脂很是脸热,“我这剑若配上你的琴,应该更好看,不妨抚上一曲。”他含笑对我说,我屈膝行了一礼:“很高兴为将军效劳。”他听后似忍着笑,我只管放下胭脂去书房拿琴。待我将琴抱出来的时候,庭院里却很安静了,只余半桌残羹铁架下炭火微明,胭脂和侍卫们都不在了。沈真彦上前接过我手中的古琴,“我说过,从今往后只能有我看到你的好。”他什么时候说过?我只记得他说过不能让人触碰到我。“你的琴好,想来舞更好。”我低头笑了, 他架好了琴:“我弹,你舞。”今日无论他说什么我都心甘情愿。 他的指尖琴音开始跳动,“雨余梨雪开香玉,风和柳线摇新绿,日融桃锦堆红树,烟迷苔色铺青褥,王维旧画图,杜甫新诗句?怎相逢不饮空归去?”一曲塞鸿秋,我歌我徘徊,对影起蹁跹,想来我常常在夜里床上拉伸,本是为日后出行保持身体灵活能扛能摔,不想竟然还能跳幼时师父教的楚腰舞。在我一个折腰回眸之后,曲尽舞完。 此时半空一弯新月高挂,四周岑寂悄然,只余炭火噼啪响了两声,却隐隐有桂花香在空气中暗浮,“阿欣,谢谢你。”“啊?”我怔住了,“谢谢你这么美好,我从没有想过我会遇上你这样的女子相伴一生。”他走上前来握着我的手,“但凡天下女子所有的美你都有。”“我哪有这么好?以后你会发现我有很多错处,你会失望的。”“怎么可能?”他的声音轻而温柔,一位疆场上杀伐果断的将军柔情起来真真是如天地回春让人陷落,我这么多年孤身奋进从未想过会依赖谁,唯有他渐渐的终于让我卸下了外表坚硬的甲衣,此夜我便如那蚌精来到海面上对着碧海青天信任的舒展出了柔软躯体,因为月之精华是那么的让人放心……我看着他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不无忧虑地问:“这一生你若负我,如何让我自拔?”“如有相负,孤苦一生。”我急得忙捂住了他的嘴:“如此不吉利的话,不可以。”他拉下我的手笑了:“身经百战,看破生死,会更知道眼前人的珍贵。”他轻轻地搂过我,我也将头靠在他的肩上,我俩并肩望着天上的月亮,静夜美好,就这样默默的靠着,没有言语静听天籁,我们两个不知经历过各自多少次生死的人时此刻心终于并到了一起。“我望今生与君琴瑟和鸣鹣鲽情深。”我抬脸望着他,他慢慢地低下了头,从我的鼻尖滑下了嘴唇……“时辰不早了,我送你回去。”他终于放开我,呼吸的热气在我脸上如触电一般。“二更了,会有些冷,我去取一件披风就送你。” 到虚云观的路程,不过只有一炷香时间,马车走得很慢,但夜很美好,街道仍旧灯火未熄,不管明日开始我的人生会有什么变化,但此时此刻那一份全新的心情,让我感到身体里外脱胎换骨一般。 我轻脚轻手的推开房门,喜珠已经呼吸匀净的睡着了,我洗漱的声音仍然惊醒了她,“大人回来啦?”我嗯了一声,“这么晚了,你也不怕我在外面出事儿?”她翻了一个身,迷迷糊糊地说:“大人跟沈将军在一起,奴婢有什么好担心的,倒是这门儿留着还担心会不会有贼呢?”接着又听见她沉沉的睡去的呼吸声。我躺到床上的时候仍然觉得脸庞烫烫的,我反反复复地想着今天的一切,含着笑渐渐的睡着了。 今日的罗天大醮在三清殿做玉皇上表,我仍然要代太后上表文,我和喜珠到的时候,宫里的仪仗也刚好到,领头的大宫女上前来行过礼说道:“太后让鱼大人随奴婢们回宫一趟。”我估摸着应该是戚道长的事情,只点了点头,便领着众人自往三清殿去了。今日的玉皇大表是金迷景主高功,虽说他换了一身宝蓝色绣松鹤道袍,可怎么看都像一位世家读书公子,不仅举止尊贵舒缓有致,言语斯文,更是那一副得道有成的仙样已经在京中各色人得口里啧啧称赞。待水袖向地下拂尘,一手托表文上举下跪的那一段连我也觉得是神仙降临令人心神荡漾,难怪世传“金爷完全符合了道爷的所有形象,不愧是第一高功。” 想来罗天大醮之后,金迷景便在皇家与江湖的道观中彻底奠定了地位。我也暗中佩服太后事先的安排,看好一个人在他最巅峰之前便拉拢,且恩威并施,这确是皇家驭术。 子时回到宫中不想是姜太妃到了。姜太妃性子清高,还在先帝宫中时便不好与人争斗,委实是姜家一族圣眷长久不衰才稳居贵妃之位,听闻先帝最宠的是自幼陪在身边的玉妃,以至于太后和姜太妃之间没闹过争宠还算和睦。今儿姜太妃亲自出面,可见姜陌上在太妃和姜家的心目中是如何重要。谢家对姜尚书的助力非同小可,姜陌上的嫡长子自然是要袭爵谢家,两家人方才血脉相连长长久久,如今太后也看好了谢家的二姑娘,想与信王做个侧妃,姜家也是明白信王立储势在必得,从如此重视姜陌上的嫡子看来,还是想押信王赢。 姜太妃一身灰蓝锦缎道袍,看上去尊贵素净,她正端着茶盏抿了一口,方才说话:“本宫一众侄男侄女中最疼陌上,外头传陌上容不下人,实则是谢侄婿对陌上情意深重,心里眼里头没有外人罢了。虽说庶出也是嫡母的子女,到底也会影响夫妻之间的情谊。”两位旧人相见,难免感慨当年往事,讲起话来便没了以往那些宫中假情假意的客套,太后点点头:“当年玉妃生下皇三子,先帝便欲立为太子,若非姜太傅领重大臣以三纲五常立长立嫡阻止,只怕咱们姐妹这会儿便不能坐在这里话家常,哀家是个感恩的人,陌上的身子定会好起来,戚道长那里你就放心。”姜太妃似是轻松了许多,宽慰的笑了:“说起伯父,比本宫还疼陌上,七八个孙子才盼来了这样一个孙女。”当年先帝为太子选妃,姜陌上便是在册人选,只是姜太傅舍不得,说一个女儿去了宫里常年不得相见,如今仅一个孙女是要留在膝下承欢的,想来姜太傅也看出了姜太妃当年在宫中郁郁寡欢,本族已是繁花似锦烈火浇油的盛景何必再送一个女儿家去争宠,便赶在了先帝选太子妃之前与谢家定了亲。如今看来姜太傅的决定是多么正确。我靠门口边儿站着,见芳飞姑姑出来传膳,让只备三副碗筷进去,她看到我小声说:“平池跟赵小姐回去了。”昨日高陈国的大王子抵京,自然是接了妹妹回去,芳飞姑姑又说赵小姐也随府里家人去拜罗天大醮,只有杨小姐身子弱还卧病在床。食盒一道一道从廊下传过来,芳菲姑姑闭了嘴,和我一同送了进去。“这些都是太妃往日里喜欢的,如今回宫一趟,不知道还合口不?”无论太妃曾经如何清高,面对故人的殷情,终究还是面露感动,我真是佩服太后这放得下身段的姿态,不是只顾自己地位尊崇一味的自高自大。 饭后太后携太妃去御花园转了转,当真如姐妹般亲密。太妃方才告辞回玉清宫,只说等着太后的好消息。 见将太妃走远了,芳飞姑姑上前扶着太后继续散步,我也上前一步,随侍在侧,“你一会儿去戏班找尤不如老板,传哀家的口谕让他劝说戚道长给姜陌上看病,理由嘛,便是姜家与他有恩无以回报。”我一时呆住了,半想晌才小心地问:“尤老板也是太后的人吗?”太后一边往回宫的路上走,一边含笑点头:“当年尤老板常常进宫戏演,哀家便看好了他既有世家公子的见识和头脑,人有活泛,又常常出各府参加戏演,偏生余家那时候出了事,他求到哀家面前,请求保全余家,愿意替哀家做个耳目。哀家也只能尽力不让余府满门抄斩,且答应他日后时机成熟,自会为余家说话。所以你只管大胆的去跟他说。” 第44章 师父任务 我呆在原地竟没有跟上,想来师父曾是如何清高且潇洒之人,虽混迹于戏班书楼之间,他却从未将自己看成是下等人,不做依附权贵之态,如今为了余府竟然成了太后的细作,可见父亲母亲当年没有看错人,一直尊重他的才艺将他做座上宾相待,余家方有此善报,或许这样为余家奔走的人还有很多,我只是锁在深宫中不知道而已。芳菲姑姑回头叫了一声“鱼欣。”我才赶忙跟了上前。 回宫略略吃点东西之后,我便往西街戏楼而去。刚出后宫,便遇到严公公领着一个小太监迎头走过来,他远远地便笑道:“小鱼儿,好久不见你,听说日日在宫外游玩。”我便笑着迎了上去:“公公这头发又有多久没被我揪了?又开始笑话我,每日里几个时辰的跪表,你来试试,不把公公你这老骨头给跪散架。”他呵呵一笑,:“那倒是,替太后跪表,可是天大的福分,老奴这辈子也只见过一次罗天大醮,这第二次就没福了,果真如你所说,老骨头是上不得台面的。”我走到他面前,从袖里摸出一个小瓶子:“小鱼儿孝敬公公。”严公公接了过去,拿着瓶子对着天空透光看了看:“里边儿是什么宝贝?”“狼腺。”严公公大喜,要知道狼腺可不好找,只在狼的口囊中提取到,专用于风湿的老毛病,严公公伺候皇上,严寒酷暑没日没夜的,自然是有些老咳疾风湿病,犯了的时候不过含药忍着,贴药的气味会影响皇上,民间盛传狼腺可根治此疾,只是千金难得。“小鱼儿,这药可金贵着,你从哪里弄的?别糊弄老奴。”“公公放心,这是真药,只不过里边调了些咱们的中药,军中从北戎人手中缴获的。”“你这本事连军中的药都搞到了。”严公公笑欷欷的将药揣进了兜里,这是沈真彦昨日见我咳了两声送我的,“只是公公这药可不能翻了年吃,药效便弱了一半。”“知道知道,你的孝心公公知道了。”我装作不在意的问:“昨日平池公主给接回驿馆了,听说高陈国的大王子今日上朝要给平池公主提亲?”“可不是,公主想嫁给沈将军,沈将军很是力争了几句,皇上调停了半天也没个结果。”我心头砰砰直跳,便知道此事绝非他不答应就了结那么简单,我掩饰好自己的心情,跟公公告辞,继续出宫先办事情。 马车晃晃悠悠将我们送到了西街的长青戏院门口,庐阳自去安排座位,喜珠扶着我下了马车,走进戏楼小二便迎了上来,庐阳说:“刚好退出来一间雅间。”小二一边往里请一边笑嘻嘻的说:“这几日开庙会出来玩的看官多,三位下次来一定得提前定位子,今日真是运气好。”此时戏未开始,一楼大厅里边人声鼎沸,大声聊天的,互相招呼的,卖小食吆喝的,感觉一片市井气息。一上楼上进入雅间就觉得隔离了许多,我让庐阳去送一个花篮儿,顺便从袖中摸出一只叠好的小鸟,这是太后的暗信标识,让跟花篮一并送到尤老板手中。果然没有一会儿尤老板便亲自上来感谢,庐阳在门外面报,喜珠方才打起帘子让了进来,我看着师父款款站起来,他似乎震了一下,走上前对我行礼,我忙止住还礼,一时觉得眼睛有些酸,强忍着对师父说:“下官慕名尤老板精艺,特地点了几出戏,请尤老板看看能否上演。”我从桌上拿起戏折子递给师父,里边则是夹了一张纸条写着太后说的话,他看完点点头:“没有问题,姑娘只管放心,在下这就去安排,”说完他将戏折子合拢递给我,转身离去。我不知道师父认出我来没有,金迷景都尚且能够怀疑,看师父刚刚的表情,也应有所触动。只是出来执行任务话越简短越好,自然是不能多聊。 没过一会儿,细鼓紧密地响了起来,便有武丑出来逗乐,众人方才渐渐的安静了下来。接下来的戏仍是那些戏,但我总觉得台上师父一双眼睛在向我这边看着。我的眼眶红了又红,喜珠端来热茶和瓜子,然后自己倒看得津津有味。三场折子戏之后便要中场休息,我让喜珠去叫庐阳备车准备回去,然后我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便下楼,谁想从楼梯上了一个人,我站在一旁避开,对方走上来却停在我面前,我俩几乎同时开口称呼“杨大公子”“鱼大人”,然后都笑了,杨大公子是杨国公嫡长子,杨菡秋的兄长,名杨菡志,自上次我奉太后旨意去接杨菡秋,便与他认识,后来在姜老太太的生日宴上,还有几家公侯府的宴席上都有交谈,这次他妹妹住进宫里,他又有私下送礼给慈吟宫各位主事,且拜托我多多照顾他妹妹,听说他今年也是双十年纪,因十六岁那年上山进香,突遇暴雨,摔坏右胳膊,耽误了会试,府里决定等这次会试完之后再议亲。实则也是等妹妹杨菡秋亲事定下来,门第自然更高一层,再做决定也更有宜,因此也没有听到他家中意哪位小姐。我随口客气一问:“杨公子今日可是与朋友同来?”他面上突然有些尴尬,我便笑了:“那下官不打扰,不打扰。”想来上次他带着一个小姑娘还跟赵小姐起了冲突,看他面上那情形搞不好也是带了那姑娘来。说完我便想走,谁知他急了,上前一步:“鱼大人可还有别的事情,不妨与在下聊一聊。”我想着今日运气真好,若是跟杨公子坐在一块儿说会儿话,实实又给任务打了掩护,谁都知道杨菡秋现住在宫里,“那请进。”我转身往刚才的雅间里去,他随我坐下来之后,:“大人若不嫌弃,在下想说一段往事。”“客气客气,怎么会嫌弃呢?”他便开始缓缓道来:“叔父出任江南盐巡使的时候背着婶母养了一个外室,生得一个女儿,便是那日我带在身边让赵小姐起冲突的那个,叔父是在江南任上突然没了的,这个外室生前拿着叔父的信物带着女儿进京来认祖,婶母自然是不认,父亲怜婶母未过四十便守寡,也不好强硬,只是拿些银钱补贴母女在外头租住,不想今年冬天那个女人也没了,父亲只好将这个女儿收在府里,上次我带她出来看戏,便是她芨荆之日,母亲想着她可怜又不好得罪婶母给办生日,便让我带她出去吃个饭,买点东西,那天见赵四小姐对妹妹动了怒,一时我也没忍住。”我点点头:“确实可怜。”无父无母且寄人篱下,“你是一位好兄长。”他似隐隐地叹了一口气:“今日是她母亲的忌日,谁曾想她到花园里边偷偷烧纸祭奠给仆妇们抓着了,我正好路过,怕母亲生气,就将她带出来去上了香,顺便过来听场戏,让她散散心。”我知道侯门公府里太多这些密事:“杨公子,谢谢你信任我,如今这位妹妹已是芨荆,找个好人家嫁了,大家都省心。”“家里人本是这样想的,只是大妹妹现在太后宫里,所以只好缓一缓。”那倒也是,在杨菡秋成为信王妃之前,杨家可不能有这个动静,到底是见不得光的事。他抬眼看着我:“我不想你误会。”我点点头,“自然自然,杨公子尚未娶妻,传了出去确实不雅。”他仍是看着我:“我倒不在乎外人说什么,清者自清。这位妹妹出嫁了,自然就没什么谣言了。”我也没听出他话里来,只是接着说:“既有这个缘分不妨将这位妹妹让我见见。”他甚是高兴,叫了守在门口的下人去将小姐带过来,不一会儿一位清丽的小姑娘出现在门口,我上前拉住她:“难怪你哥哥疼你,长得这模样连我也喜欢,你叫什么名字?”她含羞的低着头跟我行礼,小声说道:“小女名杨菡瓷。”杨公子跟她介绍:“这是太后身边的鱼女官。”,又转头对我说:“你若不嫌弃,便让她叫你一声鱼姐姐。”我忙说:“不嫌弃,不嫌弃,今天第一次见面,也没有带什么礼物在身上。”我从头上取下一只银发簪递给她,:“这是太后赐我的,银子不值钱,这錾刻工艺和镶的这颗珠子倒还罢了,也当得起今日的礼物。”她忙屈膝下去,说不敢要,杨公子大方地跟她说:“鱼女官送你的,你只管接,日后出嫁便带着。”她方才红了脸向我道谢。“对了,杨大小姐前日夜里登城楼看烟火受了凉,这几日正熬着药,倒也没什么大问题。”他皱了皱眉,“明日我让人送些补品进宫,御医那里还麻烦鱼大人了。”我含笑客气了一番,便准备告辞,起身从他身边过的时候,他突然叫住我,我转身与他面对面,他竟伸手向我头上过来,我惊了一跳,他方才觉得自己有些唐突,“刚刚取发簪的时候头发拉出来了。”我伸手摸了一下,杨菡瓷忙上前帮忙将头发捋顺,“多谢多谢,本官告辞。”下得楼来,庐阳的马车已经牵到了门口,我们便往虚云观而去。 到了虚云观门口我看看日头尚早,便对喜珠说:“你进去看看戚道长到了没有?若是没有回来,你便不用出来了。”又吩咐庐阳带着马车夫在树下茶摊喝茶,只管候着。 虚云观因是皇家坤道院,平日里便不怎么接待男斋主,只在外头大树下设了些茶摊和一排精致的茶舍做招待处。 我静静地坐在马车里,马车的侧窗挂着纱帘,正对着道观的朱红大门,也不知坐了多久,终于看到戚道长一个人踏着夕阳回来了,我仍是一动不动地观察着,果然从大树后的茶摊上出来了着白衣的一个男子,直接快步走到戚道长侧身,喊了一声“诚冲。”“师父”我在心里不觉喊了出来,师父是虽说已年近不惑,外形委实潇洒倜傥,师父年轻的时候生得相貌秀美,不知他身分的人,都误认作优伶一类。且又爱上台串戏,串的都是生旦风月戏文,而性格古怪生硬只是表面斯文随和,总拒人千里,听说是那种让人一见难相忘、再见误终生的情郎。只是不知道师父这些年遭遇了些什么,如今却里外都随和得很。我见戚道长浑身一震停在了原地。车子隔得不远,我隐约能听见师父说了一句:“故人多年不见,却是容颜依旧未改。”戚道长并未回身,似呆呆的站在原地。我听得师父说了一句:“这么多年了,却没想终究还有缘分再见面。”我想不到师父竟有如此煽情的一面,不过曾经听到师父在烟花柳巷种下了不少情债,这些情话在一位青灯古庙中生活的道姑面前,简直就是惊涛骇浪。当年戚道长对他暗生情愫,毁了婚约,他却不削一提潇洒离去。也不知道他在戚道长面前低声说了些什么,戚道长早已经泪痕满面,想来当年的委屈,这些年的孤寂,或许还有难言的思念,在此刻都迸发开来。如此看有师父这般的助力戚道长出手治病是没问题的,剩下的便是太后与金家讨人情了。直到我见师父陪着戚道长往大树下的茶舍去了方才下了马车,径直回了虚云观。 这一夜我告诉姑姑小院里的所有人不得打扰戚道长。 第二日一早我和喜珠在玉清观门口等候太后的仪仗,远远的见到是太后的銮驾亲临,繁花似锦的车队中,一辆古韵浓厚的马车当先。马车四周缀以金银丝线碧玉镶嵌的幔纬,车身木质,髤以明黄,晨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车辕上镶嵌着精美的龙凤纹饰。里边玉清宫早得了消息,袁主持和金迷景领着众高功大开山门来到外面迎驾。 第45章 惊闻史家 太后在芳飞姑姑的搀扶下下了鸾驾,众人纷纷跪下三呼“太后金安”,待平身之后,袁主持和金迷景上前将太后迎进了太清宫。 吉时到,道家经乐团奏响了金石之音,各高功到位,今日乃是顺星坛北斗祈福,殿内是我代太后上文跪表,殿外则摆齐了跪垫,满满的皆是各府女眷,随着我或起身或叩拜或站立,又是足足一个半时辰,方才停乐收功。有小道童同司外局的谭公公上前来,将太后迎进厢房休息。 “传长久观金迷景主持。”芳飞姑姑到门口对着唐公公说,不一会儿门口便传来了:“齐山长久观金道长觐见。”“传。”今日金迷景着的是紫袍绣金丝银线祥云图,越发显得面如满月文雅尊崇,太后的眼里也是满满的赞赏,“迷景道长如今比当年你爷爷主持的罗天大醮还要长进。”金迷景躬身答道:“贫道谢太后夸赞,贫道不敢与祖父遑论相比。”太后呵呵一笑,“道长谬谦了,当年金水道长功力深厚,却少了你这一份南天门内的仙风,哀家认识的从你爷爷下来三位当家人,那真是各有所长。”金迷景又躬身作揖,“这次为了罗天大醮皇上大赦天下,不知金道长你们可有什么赦免的作为。”金道长怔了怔,又行了一礼:“请太后指教。”太后甚是满意:“给金道长赐座。”一旁的小太监忙示意太后下首左侧靠椅,金迷景只是正襟倾身坐了一半,“如今姜太妃的侄女姜陌上身患隐疾,百医不得治,若再拖下去,恐性命难说,如今哀家为陌上治病下旨戚诚冲道长回京,恐怕有违长久观的约定,还望如今当家的你体谅。”金迷景侧身回话:“贫道万不敢如此迂腐,在罗天大醮前一个月已经拟定所有与本道观不睦的约定皆取消。待皇上大赦天下之后便公布,这才第二日只是外头还未传得出去罢了。”太后大喜,令将赏赐的东西端上来,芳飞姑姑亲自领人捧到金迷景面前,一件绣孔雀百鸟紫金道袍,一柄紫檀马尾,及三清祖师玉雕像,金迷景起身口中称谢叩拜,“卿家辛苦,有如此国之仙师,哀家也就宽心了。”金迷景再次叩谢方才告退,芳飞姑姑拍了一下手,门口的太监唱诺:“太后起驾回宫。”太后望着走到门外金迷景的背影不觉点头,很是满意的说道:“如今这位当家甚懂变通,金家未来定会如日中天。”太后侧头对我说了一句:“你陪着戚道长去谢家看病,让姜夫人一同。”“下官领旨。” 我目送太后的銮驾走远,想到戚道长此时必定没有回去,我需得去金道长那里拿赦免合约,便又折身回去。 小道童向我指了金迷景所在的厢房, 我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边在说:“快,快备纸笔。”一同恭送太后的金迷景只比我早了几步回来,我迈步进了屋子向他笑着说:“下官来拿长久观赦免合约。”他也不见外的自嘲道:“汗颜,汗颜,贫道这就写于你。”我噗嗤一声笑了,这哪里是先就有的,明明是刚刚太后暗示,金迷景临时改口决定的。他不过三五几笔便写好了,又拿出印章来盖上方才递于我,我笑欷欷的接了过来,“多谢多谢,下官告辞。”他搓着掌心唏嘘道:“不谢不谢。”于是我俩方各自忙各自的去。 我转头问喜珠:“这长天白日的做什么好呢?”她眼睛亮了亮,“你也难得出宫,咱们还是去转转庙会吧。”我突然想吃白玉糕,便领着喜珠和庐阳往南街去。整个京城的主街都是熙熙攘攘的人流,临街各处铺子都挂着大红灯笼,因为取消了宵禁夜里还要营生,我们一路逛着慢悠慢悠的走到南街也觉得饿了,我远远的便看到徐记铺的招旗,铺里往外冒着蒸蒸热气,门口的桌椅坐了不少人,想来老板也是全天营业,多挣这七七四十九天的庙会钱。我们三人上前找了位置坐下,我让喜珠去叫了一屉白玉糕,一屉小笼包,三碗牛肉汤,这是小时候爹爹和娘亲初一十五上庙的时候喜欢带我来吃这个,这么多年了,味道还是小时候的味道。我看到老板和老板娘都在忙忙碌碌,连老太太也在厨房打着下手,他们有一个女儿叫桃谷,如今也有十五了,也在店里帮忙,听说就这一个女儿想着招个赘婿。我低头喝汤的时候唇角向上抿了一下忍不住笑了。我正在惬意的一边吃一边闲看街景的时候,迎面来了一个小丫头,她对着我屈膝行礼道:“鱼大人,我们家小姐在对面楼上用膳,请大人一叙。”我往对面看去,便是一家精致的酒楼,“我们家小姐是史国公史三姑娘。”楼上雅间露了一张小脸出来,对我挥挥手,果然是史娟姿。我对喜珠和庐阳说:“你们只管去逛,巳时过来就可以。”我便随小丫头上了楼,史姑娘甚是亲热的在门口迎我,她拉着我的手进去,里边是史夫人,我上前行了宫礼,她笑着对史姑娘说快让我坐下,一边还让外头进来加菜,史夫人母亲与太后母亲是姐妹,史夫人却偏偏与太后性情完全不一,心底纯粹,且喜怒皆形于色,做起事情来也不太周全,这个史三姑娘的性情就有些像她母亲,天真活泼有余可爱不够。史国公是二十四岁考上的武状元,按我朝规定下一代袭爵便要降一等爵位,偏偏当年史侯考上武状元便有了壮志,请求戍边立功,后在京难复城中立下战功,先帝回京论功就复了国公的爵位。本是国戚又是世袭功臣,史夫人很长了傲气,难免娇纵得三姑娘在京城官眷中自是目中无人,跟人相处只不过是喜欢谁便同谁好,众人见她小孩子心性倒也不理论。史夫人让史娟姿给我夹菜,一边笑道:“好久不见鱼女官,今日真是巧,太后身体可好?”一番客套之后,此夫人便开始皱了眉头:“听说高陈国的平池公主非要嫁给沈将军,如今朝庭里闹得不可开交。”我保持平静回话:“沈国功一家应该自有主意。草原一族风俗不同女子求亲也是正常。”“鱼女官说的倒是四平八稳,只是咱们都是太后的人,沈将军自然得娶太后这边的姑娘,偏偏我生的这个傻丫头去了几次沈府就念念不忘。在家里闹得老夫人头疼。我垂头想了想:“夫人为何不直接跟太后说?”“可不是,本以为沈将军一直拒绝这事便过去了,想再等些日子,我们自会去跟太后说。昨天听老爷回来说高陈国志在必得。”我有些震惊,但仍掩饰得平静问:“为了自家一个公主不惜一切吗?”“可不是,听说高陈国提的条件是岁供增加两成,且世代称臣。”这两个条件连我也惊呆了,史夫人从袖中摸出一张银票递到我手里,“今天递了帖子进宫给太后请安,太后一早去了太清宫罗天大醮上香,本想着可能明日再进宫,便带着娟出来看看热闹,不想刚刚下人来说太后让戊时进宫问安,竟遇到鱼女官,咱们正好一同进宫,可巧不巧?”这些跟太后亲近的贵妇们往往对大宫婢和高阶女官出手阔绰,一来想探探太后的近况或者口风,二来有意无意在太后面前递个话好行方便。若是往日我便推掉了,有些银子好收,有些就不好收,太后跟前的事儿能说的不能说的那可是攸关性命,我曾看到有一名二等宫婢因收了外头的银子,将太后要紧的话漏了出去,没几天查了出来,便送去行刑司,当做细作三天就没了。我收下银票笑道:“三姑娘乃是太后的血亲,太后那里自然是看重的。”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史夫人却听得心满意足,“可不是,沈家本来就不看好外族,听说前几个月沈将军回京的时候在温泉就已经提出了拒婚。”我笑而不答,“在同等爵位中适龄的女子只有咱们娟,又都是太后的人,若不是这个外族来的搅棍,我们准备下个月咱们娟芨荆之后才去太后跟前提起,可现在哪里等得?”我的食指不觉在桌上叩了几下,我这个由太后和姑姑们一手培养起来的后起之辈都觉得史家不是沈真彦的良配。有一次代太后赴沈老夫人的宴,沈老夫人在膝上闲聊时便说过当年是怎么选儿媳妇的,她满目慈爱的转头看着身后侍奉的沈夫人然后对着桌上的众小姐们说:“我这个儿媳妇出生清流世家,她父亲吴侍郎刚刚而立之年便风瘫了,我听得她家的家风甚是清明,就冒昧的没有提前通报便上门拜访,开门的是个婆子,我进得院来,果然是祖传老宅,屋檐高墙虽说陈旧却干干净净,院里各处除了些花草盆栽和装水的石缸全无杂物,她爹爹吴侍郎坐在庭院里晒太阳,腿上盖着薄被,吴小郎不过四五岁的模样在廊下描红,有个姨娘妆扮的在院子边上拿着扇子熬药,吴夫人则在树下端着一个竹蔑挑拣杨梅做酒,我这个儿媳妇当年也就十四五岁,在旁边给她母亲做下手,如此安谧静好的一家人我便一眼相中了,家风清明性情温顺,才当得一家主母,尤其是抚养子女。如今看我这长媳算是持家有功子女有成。”当场便说得沈夫人脸色微红,只是含笑不语。按这个标准看,史家姑娘没有一处入得老夫人的眼。我心里边有些说不出来的杂乱,平池公主还未放弃这里又冒了出来,但我至今未曾见太后对沈真彦的婚事有过表态。史娟姿有些烦恼的说:“母亲在太后跟前可要说清楚,上次我在沈府磕破了头,沈老夫人还夸我活泼,沈夫人也日日关照,可见是喜欢我的。”“知道知道,这世上的人谁会不喜欢我这三丫头?”听到这话我又突然不想躺这趟浑水:“太后令下官在太清宫代为上表,晚间便住在虚云观,此时也不好无故回宫,只是以后找着机会定会为史姑娘说好话。”我若是跟着一块儿回宫,太后若驳了史夫人,她面上不好看,搞不好便拿我出气,日后还要怀疑是我说出去伤了她的面子,我再想知道沈真彦和朝廷的态度进程,也不能跟史夫人掺和在一块。史夫人虽说有些失望但却拜托我以后在太后面前多多提到史娟姿,我自然是笑着回应。 随后用完膳我们告辞,各自离去,我对店小二说若有一男一女来找人,就说她在对面徐记铺子里,又给了这个店小二几个铜板,我便过街往对面去了。他家老太太认得我是宫里的女官,我说要在这里等会人,她便将我让进楼上的房间喝会茶,我客气的说道:“实在叨扰老太太。”他家老太太眉目慈祥温和,“老人家这间屋子是做什么用?”“这屋子面街向南光线温和,没事儿的时候就我老婆子和小孙女在上头做些针线。”确实这屋子一览无余,只放置了一张案桌,几把椅子,一副绣架,确实是个做女红的房间。我走到最里边敲了敲壁板是空心的回音:“不错,看不出来。”老太太仍是和蔼的看着我:“确实不错。”我靠窗坐了下来,招呼老太太一起喝茶,这茶是上等的龙井,可见她家铺子赚钱委实殷实,老太太拿来了针线一边缝补一边同我闲聊,这一个下午我像是回到了幼时家里的阁楼,祖母上来找到我也是这样跟我坐在窗边,让人拿了茶和糕点来跟我讲故事讲过往,还讲各府趣事。而此时面前这位老太太则给我讲她的孙女儿子儿媳还有乡下的地,唯一遗憾的便是没有再生个孙子。 第46章 祝由寄法 我听到笑了:“老太太何必急,你家生意这么好,许是媳妇累坏了,让她去开几副补药调理。”老太太很和气的点点头。 我闲闲地看着街景,耳边听着老太太的絮叨,这茶水一杯又一杯喝着真是清冽,屋里的光线渐渐有些微弱了,老太太也放下了针线开始喝起茶来,正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就听到楼梯口喜珠在唤我,我起身向老太太道谢告辞,她也起身送我到门口,这浮生半日闲我已经很满足了,门口庐阳将马车牵了过来,上车之后我透过纱帘向阁楼上看去,老太太仍在窗口满面慈爱的看着我这里。回到虚云观,戚道长已经先回来半个时辰,我让荔夏去跟戚道长说我有事相见。 “鱼大人这房间堪比金枝玉叶的摆设。”戚诚冲打帘走了进来略微看了看对我说道,她面上极有容光看似心情很好,“道长自幼便是一个有见识的人,本官不过是得太后看重又想着怕布置差了有失皇家体面,这一切都是太后的恩宠。”我邀她坐下,上了茶,又从袖里摸出金迷景的合约给她看,“太后的意思是让道长以后常住虚云观,只管来去自由。太后甚是可惜道长一身医术,想着你闲云野鹤自在惯了,若是开一家医馆,难免琐碎杂事甚多,不如去一家清净点的药铺坐堂,既是积了功德又不至于过度劳累烦恼。”她听完甚是感激,只说太后已经考虑周全了,一切按太后的安排来做,我方才提到姜太妃,还说她已经到宫里去求了太后,姜府的拜帖现就在太后桌上摆着,太后想问问道长的意思。 当年她为尤不如悔婚的事情京里各府都是知道的,师父肯定会说是姜府托他来劝道长看病,如此各方面的条件做齐了,戚诚冲自然是推辞不得,姜陌上便成了她回京的第一个病人。 我送走戚道长之后,喜珠在我身边小声说:“若给人看病,太后一道懿旨便可,何必生出这么多磨折。”我转身回到位置上轻轻叹了一口气:“道长们的脾气都有些随性,若她不愿意,姜陌上在京里由这么多名家御医都没有看好的病,她随便一个借口便说治不了,谁还能有什么理由强迫她?既或是被迫去治好了,若她心头不舒服,给你留个病根,终究还是个祸害。这病得她心甘情愿去治。”“奴婢愚昧。”“你现在就回宫里去取拜帖,回来的时候到姜府通知姜夫人明日一同去谢府。另外回太后说明日我要去谢府,太清宫那里看派谁去?”我也不让她收拾桌上刚刚请戚道长喝剩下的茶盏,只说快去快回。 喜珠飞快的就出去了,显丽姑姑在房间中整日里不是熏艾灸便是捣鼓膏药不出门,也不过问我一天在忙些什么。 天擦黑的时候喜珠就回来,她把拜帖递给我,又说姜夫人明日亲自到虚云观来接我们,听完我让她自去厨房里吃饭,荔夏在门口探出小脑袋,亮晶晶的眼睛一笑便成了弯月,“喜珠姑姑跟奴婢来,奴婢将饭菜搁在蒸笼里的,就等姑姑回来吃。”我和喜珠都笑了,有一个小孩子在身边确实欢乐许多。 第二日卯时刚过,姜府的马车便到了道观外,道长们还在上早课,山门尚未开,看门的将姜夫人引到小院的时候,我忙迎了出去,“戚道长上早课还有一会儿就回来。”“不催不催,我这是心里高兴的,忍不住提早来了。”江夫人今天一身深蓝色锦缎绣蝙蝠雀鸟茶花的大妆外衣,头上盘云髻插的丹凤朝阳纯金发簪,当然见亲家自然比较隆重,她拉着我的手:“陌儿这病无论治到怎样,咱们姜家都记太后的好。”“谢谢夫人。”正说着戚诚冲就回来了,“夫人,这便是戚道长。”戚诚冲向夫人做了拱手礼,姜夫人上前一步拉着她的手,双眼竟有些泪光:“陌儿的命便交给道长了。”戚诚冲大概没有料到姜夫人如此急态,想来病情确实危急,便直接说:“既如此,咱们也不客套误了时间,还是赶快去看看病人。”姜夫人拿娟帕抹了抹眼睛,点点头,我们一行人便向外走去。 四角翘檐的马车挂着翠绿的幔纬在晨风中飞扬,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谢府,门口早有家丁得了信儿候着,上前来将马车引到前院,家丁退下之后,有老婆子上前来打起厢帘扶我们下了马车,引着直接去了姜陌上的院子,谢夫人已经在堂屋正襟危坐,见我们一众人进来便起身迎上来,“今儿一早送信的来说请了戚道长来看病,可把我高兴的,来,大家往这里边走。”进得卧房一股药气扑面而来,姜陌上躺卧在床,霞色的帐子垂了一半,远远地看着面色就是一片雪白连唇上都全无血色,她见来了人便挣扎着起身,姜夫人忙上前按住:“看起猛了,头晕,今天是戚道长亲自来了,女儿只管放心养病。”看这个情形前几天应是强打精神去参加她祖母的寿宴,如今在床上一卸了妆,这般病容还真有些不吉,姜陌上微弱的点点头想戚诚冲示意。夫人便让开让戚诚冲上前,谢夫人方才将大家引到外间,有丫鬟随后放下帷幔,大家都屏息静气的听着里边,不一会儿戚成冲便出来在桌上打开随身带来的包袱,拿出符纸朱砂毛笔画了一张符,又盖上印章,放桌上只等着风干水气,这时她才吩咐谢夫人去牵一只狗来。 下人把看家犬牵来的时候符纸也干了,戚诚冲叠成三角形用红绳穿上,让把狗一块牵进卧房,隔着幔纱我们隐隐幢幢的看到她坐到床边,将红绳穿的符纸挂在了姜末上的脖子,再用手在姜末上肚子处抹了抹,狗便呜了几声,然后她对着外面说:“大家进来吧。”我们一众人方才又小心的走到床前,戚诚冲站了起来对着谢夫人说:“这狗接了少夫人的病气,你们要好好给它养老。”谢夫人小心地问道:“可有什么说法?”“贫道用的不过是一种寄法,少夫人腹中有一包块,现已寄与此狗身上。”一边做了手势让大家都出来,到桌边儿拿笔写了张药方子,“今日熬药吃了若晚上没那么头晕,血崩也少了,这病便有的救。脖子上的符纸七七四十九天不可取下。”姜夫人面上露出了惊喜,谢夫人也长松了一口气说了句阿弥陀佛,突然又觉得不妥,忙改口:“慈悲慈悲,无量寿福。”倒把众人引笑了。随后,谢夫人便苦留戚诚冲用午膳,姜夫人也帮忙劝着,有婆子拿了银票来,戚诚冲见推辞不过方才答应了。 看到姜夫人愁眉终于舒展了些,谢夫人说不妨大家往花园里去逛逛,谢家祖上是江南进京,府里的各处风格修得精致婉约,尤其是一处太湖石花园,虽说不大但处处散放的太湖石一看就是有些年头了,姜夫人笑着说:“这石头你说像什么,它就像什么。”两位夫人又问起戚诚冲以后的打算,戚诚冲望着湖里的残荷唇角带笑说道:“贫道多年未曾进京,故友也都生疏了,这次观完罗天大醮之后全凭太后安排。”我含笑在一旁补充道:“太后的意思是沈家的药铺里边没有一个有名望的大夫,沈府又常常做些药包布施给穷苦人,正适合道长去坐堂。”两位夫人口中啧啧称叹,姜夫人又说:“我听得沈家这次跟高陈国公主联姻的事,可能要定了。”我觉得全身一震,“老爷回来说高陈国想收复旧地,皇上恐其壮大本欲打压,高陈国便开出了条件,听说朝廷中大臣皆认可。”谢夫人奇怪地说:“这跟联姻又有什么关系?”“怎么没有关系?沈将军现是高陈国及关外草原一方的英雄,高陈国有了这个靠山周边小族岂有不靠拢的,再说我朝有了沈将军坐镇,即便是高陈国壮大后还怕他们翻了天不成,高陈国又是增加岁贡又是称臣,皇上如何拒得了?”谢夫人点点头:“咱们这是借高陈国收服草原各族人心,得了实惠又不出兵力。”“估摸我朝也是权宜之计吧,这才安生了几年,一帮朝臣也不想开战,劳民伤财的,想想那年京难出逃,听老爷说皇上如今只想着国库充盈,百姓安居人口增长。若高陈国壮大之后,有了不臣之心,朝廷休养生息了这些年还怕不成?”两位夫人又笑道:“这些国之大事,咱们也就听听罢了,如今戚道长回京不走,可比那帮庸医强多了。”“咱们日后也安心不少。”我觉得自己一身冰凉,麻木的跟在两位夫人身边。幸好前面这一段石子甬道比较窄滑,各人皆在注意脚下,我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方才慢慢感觉到手心已经是一片冷汗。 刚出园便有管家娘子前来请用膳,餐桌上我勉强吃了几筷子,就听到有丫鬟来报:“少夫人喝了药下去才半个时辰就觉得心里清爽,想吃些米糕。”姜夫人忙叫人送去,谢夫人也宽慰起来:“多少天了才主动想吃些东西,看来这病是没有大碍。”众人这一餐吃的轻松愉悦,姜夫人对我说:“过些日子我便进宫跟太后请安道谢,这罗天大醮果然是祈福的好日子,难为戚道长了。”我接着话头:“可未必有人愿意看到少夫人痊愈。”我便将那日栗妃来给太后请安的一席话说给大家,姜谢两位夫人面上便有些不悦,谢夫人举杯喝了一口说:“不过是些见不得台面的阴微想法。”姜夫人接过话头:“就是怕咱们跟太后亲近些。”京里的这一等贵妇们对各府人脉心里是清楚的很。 用过饭后我和戚诚冲便告辞,“贵府少夫人的病,我隔一日便来一趟。”谢夫人大喜:“那后日也今天这个时辰我派马车来接道长。”姜夫人更是满心感激。我们仍坐了姜夫人的车回虚云观。 我回到房间才觉得自己一身微颤,扶着椅子坐下的手掌似在发抖,强忍了那么久我再也不用装作镇静了,心头五味乱成一片,耳中噪音乱鸣,我撑着额头又觉得额头发烫,顺着摸下来又觉得鼻尖冰凉。即便是经过白云观那一场生死争斗也没有此刻这般凌乱。 喜珠站在我身边沉默了半晌,见我终于呼吸匀净方才开口:“今日夫人们这么说,阿欣你不如直接去跟沈将军证实,省得搁心里不上不下的难受。”没人处聊私话的时候她便是叫我阿欣,我也视她如姐妹,凡事都不避她。我深吸了一口气,“好,咱们这就走,你去让庐阳备车。” 从虚云观到沈府书院这一路上我觉得那么不真实,整个人如同在云中缥缈。突然马车停了,喜珠掀开车帘说:“大人到了。”我如同踩着棉花一般下了车还趔趄了一下,差点儿摔倒。 门口的侍卫忙进去通报,喜珠扶着我站在进门的廊下。我看到他从正中间书房出来,仍然是那袭家常白衣,我却觉得那么刺眼,他上前来唤了我一声:“阿欣。”我见他双目微红,眼底又很是起了黑眼圈,不过两三日未见看着他却非常劳累。我觉得我好像在笑着问他:“听说将军要大喜了。”我竟然还分心看到有侍卫将喜珠请到厢房中去了,书院的大门也关上了。 他一句话不说,只是牢牢的看着我,好似我要消失一般,我继续苦涩地问道:“我应该恭喜将军吗?”他闭了闭眼,喉咙处很艰难的动了动,“平池公主和亲,乃国之大事,没有办法更改。”我终于领会到了杀伐疆场之人的硬和冷,没有感情没有温度,我真是感觉到我这个肉身如同撞在嶙峋的石头上一般疼痛起来。“好,好,将军大义凛然,下官祝你福寿安康,子孙万代。” 第47章 天旋地转 说完我麻木的转身准备走,他从后面突然抱住了我,我仰头看着天,泪水不争气的流了下来,之前所有的压制在此时此刻变成了锋利的刀刃刺向我的胸口,我的心好痛。 “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他的声音愈发沙哑。我哽咽的说:“将军还是忘了我吧。”他将我转过身来低声说:“怎么可能?你忘了我发的誓。”我哭着笑了:“一时的誓言而已,将军何必当真。”“你不要这样,你让我怎么受得了?我去求皇上,我辞爵回家做一介庶民。” 我推开他,抹了抹面上的泪痕反而冷静下来,“我们都是在皇家手里生活,皇上和朝臣怎么可能放过你?你们沈家军权在握方才无人敢动,若是一朝弃权反扑的力量便会让沈府碾为齑粉。你哄我是无知妇孺呢。”此刻他额间青筋暴突,忍得十分厉害。我接着问:“老夫人的意见呢?”他垂了头说道:“四个字。”我犹如看见一棵救命稻草:“哪四个字?”我真希望是“我不同意。”这四个字,他深深的低下了脸,我看不见他的表情:“时也,命也!”老夫人这四个字让我终于绝望了。“好,好,将军往后仕途无量,前程似锦。”他一把将我拥入怀中:“不要这么刺我,我的心你不懂吗?”我忍着不哭出声来,猛的推开他,“那又怎样?从今往后你我生死不相干,各自保重。”我大声的唤道:“喜珠,咱们走。”厢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喜珠奔了出来,侍卫见我往大门走去抬头看向沈真彦,随后才打开大门,我紧紧地握着喜珠的手快步向外走去,刚到门口,便听见侍卫叫了一声:“将军!快来人,去叫大夫,将军吐血了。”他吐血了,那又怎样,他终究还是要娶平池,我留下来又能做什么,让他的平池来照顾他好了。我三步两步的就上了马车,突然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 我怎么觉得唇上好痛,原来是喜珠在掐我的人中,她将我紧紧搂在怀里,一边带着哭腔对外面驾车的庐阳喊道:“快,快,咱们快回虚云观。”一边轻声对我说:“阿欣,不要怕,咱们回去好好的,还有戚道长会给咱们看病。你不会有事的。”我双目无神的看着车前面碧绿的门帘飘来荡去,像风里无主的幽魂在探视,我怎么觉得我的身体空空的,我抬头看着喜珠,她惊喜的叫了一声:“阿欣你醒了可吓死我了。”她将我扶起来坐在椅上,她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看见她眼底有些慌乱,这时马车停了下来,外头传了一声“大人,到虚云观了。”我任由喜珠扶着我的手下了车,扶着进了道观又扶着进了房间,还让我坐在床边,我听她问道:“阿欣,你要躺一会吗?”我呆呆的望着她,看着她这会儿很是慌张,她上前来摸摸我的额头,又摸摸我的手背,替我脱了鞋,扶我躺下,这时荔夏进来了,我听到她的声音很不自然:“荔夏,大人有些不舒服,你看着点,不要让大人起床,也不要跟人说。我一会儿就回来。”喜珠上前把纸帐放下,荔夏坐在床前的踏板上乖巧的一动不动,喜珠掩上门出去了,我什么都能看见,可我为什么对什么都没有反应了?荔夏过一会儿转头向床上的我看看,她过一会儿又看看,我一动不动的躺着,只是木然的看着这一切。 不知道过了多久,喜珠推门而入,她上前打开纸帐扶我起来,却对着荔夏说:“太后让我们回宫,姑姑身体不好,就不去叨扰她,待会儿吃晚饭的时候你告诉一声就好。”荔夏扑闪着眼睛,用力的点点头,但她也感到了气氛不对,小心的看着我,“没有关系,大人身体很好,只是累着了。你别告诉姑姑。”一边说一边替我穿上鞋扶着往外走,荔夏一声不吭的在旁边跟着直到虚云观门口,上了马车我见她小小的身影还在红门后面,探着脑袋朝我们这边看。 刚好是宫里用晚膳的时间我们到了,喜珠却将我径直扶进了清碧宫,守宫的侍卫是认得我的,喜珠拿出慈吟宫的宫牌,两名侍卫便沉默的让开。门后的伺禾听到了开门的响动立马迎了上来,一左一右将我扶了进去。我怔怔的看着这熟悉的一切,还是这些花草,还是高高低低错落有致的宫檐,方石铺就的小道,小巧的庭院里几盆月季开出了大朵大朵黄色的花,两人将我扶到了后院一处僻静的厢房,里头两位聋哑的老宫人在收拾,喜珠进去拿了张凳子让我坐下,我就呆呆的坐下,这次连伺禾也给吓住了,我见她向喜珠打手势,喜珠却镇定的说:“太后说了,让请陈太医来,他应该也到了。”她又去里边搬了一张小几和凳子在我身边,陈太医果然快步从廊下过来了。我见他到我面前端详了一会儿,方才坐到凳子上,又拿出了听枕,喜珠将我的手放在了枕上,陈太医搭了脉,半晌才说:“不过是痰迷症的一种,也叫怔忡症,开个方子吃三五日便没有问题,鱼大人也是平日太紧张了些,跟那琴弦崩久一样,总有断的时候。”我还看到喜珠和伺禾长长的松了一口气。陈太医一边收拾一边拿出笔墨说道:“这个症候在道医那里也就叫失了魂魄,做个招魂的仪式,再扎几针也就清醒过来了。”不过谁都知道青碧宫是外人进来不得的地方。我看见伺禾问他:“你连这个都知道。”“自古道和医其实是一家,就是如今在那些偏远点的地方启蒙未开,治病全是巫师,咱们不过是一点点演化融合过来的。”我又看见两人点点头,陈太医在纸上写了方子,然后就去抓药。喜珠对伺禾说:“早知道就给戚道长看了。我只是担心,又不敢拿主意,想着明日一早大人又有太清宫跪表,本是赶回宫里禀报芳飞姑姑请个假。姑姑让我到太后面前细说,我哪知道这个病的起因,应该是我们去庙会买东西回来的时候大人太劳累,下马车的时候滑了一下磕着脑袋,受了惊吓吧。”我看到伺禾嘀咕了一下:“你也太不小心了,不过你做的对,大人在太后跟前是最得力的,不能在虚云观说起生病,让外头知道了恐生事端。”我只是呆呆的听着她们说话,我能听懂,但是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反应,两位老宫人上前比手势说里边收拾好了,她俩又将我扶了进去上床,拿靠枕靠着,我听到伺禾说去准备熬药的火炉,又是一阵远去的脚步,屋里的人来来去去,不一会儿,看到我以前房中的一应用具都搬了过来……终于没有人了,我又闻到了药气飘进来,这一个晚上便是喝药吃饭洗漱,喜珠教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直到熄了蜡烛,我仍然怔怔的望着帐顶……窗外渐渐有些日光,喜珠上前来打开帐帘,我怔怔的看着她,她将我扶起来,“你这是一晚上没有闭眼睡觉没?你看你这眼底全黑了,阿欣,你可要快点好起来,你先喝些粥,廊下已经开始熬药了,咱们吃了药就好了。”我仍是由她摆布,穿衣洗漱吃饭,坐了一会儿就喝药,又把我扶到院里晒太阳。陈太医又来了,他仍然是上前看我脸上,我看见他又在写方子,还听他说:“无妨,今日过了便要松活许多,这一剂药里面加些助睡眠的。”如此反反复复三天,我终于眼珠子开始转动,头也活动起来,第四日一早,我起床自己穿上衣服了趿了鞋去打开门,喜珠正守着熬药,见我出来惊喜了喊道:“阿欣,你好了!”我努力的挤出一个笑容,点点头。她赶到面前来上上下下的打量我,“可吓死我了,咱们现在是在清碧宫,是太后下的旨进来的。”我点点头:“我都明白,只是说不出来。”“那就好,那就好,太后有旨意说让你只管在里头养病,等到全好了再说。”我抬头看着墙角的那棵参天桂花树,“这棵银桂,我来的时候不过齐墙高……喜珠,我想一个人呆着。”说完,我慢慢的往花园里去了。这里是青碧宫的后花园,亭台楼阁,假山游廊,溪水潺潺,瑶月从来不出殿,乐得我常常在这边来看书,有时也绘画或者抚琴,此时故地重游,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竟觉恍若隔世,我一路走一路抚靡这里的一竹一木,还有我坐过的廊下靠椅,我仿佛看见曾经的那个小姑娘的我,机警乐观,勤于好学,一心只想着做好太后的安排好早日出宫去寻爹爹,可此时此刻的我却满心悲凉,我错信了月老,这天下世事无常权势利益才是常态的,一时悲从心起,掩面而哭,又想起余氏一族当年的惨况,更是止不住痛哭,不想一口痰卡住引起猛烈咳嗽,待吐出来时竟含丝丝血痕,心头竟然清亮了许多。我止住了哭泣,软软的靠在回廊柱上,此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切都会过去,我是余府的嫡长女,绝不自轻自贱,绝不放弃未来的路。”也不知安静了多久,我觉得身体又有了力量,方才慢慢往回去。 我低估了伤口反噬的疼痛,夜里我坐在窗前,偶有鹧鸪啼啭几声,桌上天青球瓶里插着几只月季,我突然吟出来:风有约,花不误,年年岁岁不相负,落日与晚风,朝朝与暮暮……从今往后,与他朝暮相对的便是平池,我心口又开始作痛,我忍了又忍,终于还是落泪哽咽,渐渐的我还是掩面痛哭。哭着哭着也就累了,人也轻松了,然后蒙头大睡,第二日起来眼睛肿肿的,喜珠去汲井水给我做冰敷,晚上她也不来打扰我,就在隔壁小房间自顾自的睡了,如此反反复复七八天,我好像到了夜里也没有那么彷徨害怕了。搬进了青碧宫,我不知道外头的消息,不知道沈真彦是否已经定亲,不知道我为太后处理的那些事情还未收尾会由谁去,外头也不会知道我去了哪里,隔绝无扰的清净,我甚至恐惧地想若我病死在这里,也不过是一缕幽魂自此飘散而已。 这日一早喜珠把燕窝粥端给我就又去熬药了,我拿着小银匙刚送到嘴边看到窗前桌上的天青球瓶落了不少花瓣,我拿了只托盘收拾起来准备倒在树跟底下,刚出门隐隐闻到玫瑰花香,我想起在花园西南角有一片玫瑰圃,里头有位老宫人善做玫瑰糕,甜糯不腻。我转身取了一只剪刀,将就手里这只托盘想去绞几只玫瑰回来插。那一片玫瑰园有几十年了,开出的花又大又香,每日里老宫人会兑一些糖水来喷洒,可以开得更鲜艳一些,转过一段回廊,又是一片蔷薇架,架下一股清流绕墙而出,前面就是一个亭子,匾上写着望星亭,再往前走就是玫瑰圃了,数十株的玫瑰花树已有一人高,品种虽说珍贵,但培养才是皇家保密的园艺,我在梁国志上面曾经读到这样一句话:“嘉正朝,植玫瑰艺师价千金。”后梁国为我朝所灭,这门技艺便留在我朝深宫里。高帝的意思“淫技巧艺”乃亡国蠹虫。我拿着盘子剪了两朵红玫瑰一朵白玫瑰,正沿着花树往里边去,看到西南角厢房吱呀一声门打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位小姑娘,迟疑的迈了两步,伸着手在往前摸索,“王颖墨!”我吃惊地看着她着一身浅蓝色旧衣,头发面容倒也干干净净,只是瘦得很,脸色也很苍白,她慢慢摸索着往前面走,突然踢到面前的一只花盆扑了下去。 第48章 枯萎之花 我本能身体向前倾了一下想去扶她,但我忍住了,看她从地上爬起来,拍拍手掌,隔着这么远我也看到了血痕,我倒吸了一口气,她似乎不觉得有多疼,继续摸索着往前走,她走出房子的阴影扬着一张瘦弱的小脸向天上看,她哪里看得见,她明明是在感受太阳。花香太阳,这可能是她活着唯一能够感受到的美好。 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是那么活泼调皮,还带了些任性,如今她成为太后皇后博弈的弃子耳聋眼瞎关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看她干净的样子应该是守玫瑰园的老宫人还算善待她,我端着盘子折身往回走,心里边却咚咚咚跳的厉害,在朝廷在深宫是没有温情可讲,你没有绝对的本事不是被利用就是成为弃子,我必须打起精神,重新站在太后身边去做好她宫内的左膀右臂,没有人可以为你争取未来,一切都只能靠自己。这一刻,我对沈真彦的放弃突然就释怀了。 我捧着托盘精神奕奕的回了房间,将天青球瓶里的月季全扔了,换上清洁的水,再将三支玫瑰插上,朝着门外喊道:“喜珠,把我的官服准备好。”喜珠从她的小房间里奔了出来,静静的看了我一瞬间,欣喜的说:“大人,官服我早就熨好了,一直挂在衣架上。”我微笑的也看着她:“今天开始就不用熬药了,侍禾这几天里里外外的还要照顾我够辛苦了,你待会儿看她得空过来一趟。”喜珠点个头飞快的去了。 侍禾得了信儿,叽叽喳喳的笑着过来了:“鱼姐姐大好了,前些日子我心里边真是慌得不得了,我是姐姐带出来的,去见芳飞姑姑时说了太后让姐姐一直养着。” “咱们这样的人是不能落在外人手中的,太后仁慈,你只管去跟姑姑说我全好了,另外王颖墨那里,若无特别招呼,就让她安静养着呗,咱们都是听招呼办事儿的人,没得拜高踩低给自己造孽。”侍禾点点头:“以前姐姐这样教过我的,我没有忘。”“我看出来的。”“我这就去回姑姑。”她兴冲冲地跑了。 一盏茶时间侍禾就回来了,“姑姑说姜老夫人和姜夫人进宫请安,太后让你过去。”我猜着太后果然没有放弃我,让喜珠帮着侍禾收拾房间的东西,然后再过去找我,又换上了官服,她俩看着我整整齐齐的官样齐声说:“鱼大人又回来了。”我忍不住笑了笑,抬脚就走。 甬道还是那条甬道,庭院也是那个庭院,宫檐还是一样错落,但我不再是以前那个我,而今被抽空被碎掉重新捏出来的我只会步伐更坚毅,心性更成熟。 我走到在殿门口,听到里边传来笑语声,便知道姜陌上没有大碍了。我自然是恭敬的守在门口,直到两位姜夫人出来,我屈膝行礼。姜夫人上前一把拉住我满面是笑欢言道:“鱼女官,代太后辛苦了。”手掌里却是一张银票,我含笑握住了,又做了一个屈膝送礼,顺势揣进袖里。芳飞姑姑在身后唤我:“进去吧。” 太后端坐在正座上,我上前便磕了头没有起身,这场没头没脑的病在太后老人家这里不知如何交代,我还是怕的要紧,正胡思乱想中头顶上传来太后的声音:“你这病来得突然,也去得快,如今哀家要安排你去做另外的事情,你可好全了?”“鱼欣想着太后,病自然会好,是太后恩典,鱼欣从来眼里心里唯只太后。”我手心开始冒汗,我的事情未必能瞒得住太后。果然,“前几日沈将军来求过哀家,他不愿与高陈国联姻,说宁肯娶一个我朝普通女子,也不想因联姻引起皇上猜忌。”我伏在地上听得一身僵硬,直到最后一句话才暗暗松了口气,“你是哀家与沈家的联系人,这事你怎么看?起来说话吧。”我方才站了起来,“手握军权的公候与外朝皇室联姻,一是要交出军权,二是由皇上赐封建府,从此只有尊宠,再无实权,沈家自然是不同意的。沈家世袭国公五代,代代军功,也是得罪了不少人,若交出实权,定是全族覆巢,尤其眼下南方王家军。对王爷也是断了一翅。”太后点点头:“你明白就好。不过高陈国有他的算盘,这次是个意外收获,沈将军娶了平池公主反而因祸得福。哀家只能告诉他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局面,不过哀家倒可以做媒,看他可有喜欢的再娶一房贵妾在身边。”我心里那朵枯萎的月季花在枝头飘荡了几下,“不知太后看中了哪家姑娘,若太后做的媒嫁入沈家做了贵妾,自然身份不同。”太后却转头向芳飞姑姑说:“向京中各府宣哀家懿旨,沈国公嫡长子沈真彦飞宣将军居功至伟,今欲赐一贵妾与高陈国公主同嫁,各府可荐娴雅淑良之女,为哀家名下养女出嫁。”我闭了闭眼,微微的吐出一口气。从今往后娇妻美妾,与君生死不再相干。 “后天恒儿便要回京了,皇上赐的王府已经打理好,只是里边的摆设布置还差了许多,你去归总一下,差的人和物件列个清单,哀家准备派你先去王府主事。”这段话七七八八透露着两个信息,第一王府里边的人必须是太后的人,第二所有的布置都出自我的品味不能低劣,第三很可能以后我就分配在信王府。芳飞姑姑从桌上拿起信王府的对牌递到我手里,又端了一盏茶给太后,“你说说看,你如何打算的?”我略一沉吟就开口道:“王爷府上比不得其他建府,第一是要设一个独立和封闭的书院做军务重地,这两天先把这个院子布置好,王爷回京见了皇上太后,最重要的便是与各大臣来往,我去了首要将这个院子布置出来,让王爷先住下,其他的自然与王爷商议后再布置。”太后点点头,又对芳飞姑姑说:“再把我那库房的钥匙交给她,看中什么便挑什么,恒儿在那天寒地冻的地方待了这么些年,可别委屈了他,只管按上等品挑。”我接过钥匙:“鱼欣此刻便去王府安排?”太后点点头,我行礼告退。出来后就往信王府去勘看。 这个信王说进京就进京,他的行踪从来都是诡谲难辨,虽说他每个月都有两三封书信寄给太后,太后经常担忧感慨:“这次寄来书信说在上靖城,下次寄来信又说在漠北,恒儿那马呀是天马,用来飞的不是骑的。” 我坐在马车上摇摇摇的往前行,想到以后便与信王朝夕相见心头愈发烦闷,想着这是才离了虎口又进狼窝,不觉撑起了额头,小时候他初到余府,唐家保镖局已经将我放在了车上准备出京逃难,左等右等也不见爹爹来,我随唐家娘子回府去找爹爹,却看见一个小童浑身是血的躺在床上,唐当家的正在给他包扎,保镖局走南闯北是有治骨伤这门手艺的,我听得说:“这剑伤拔出来恐怕不能移动,止血的药我现在就去取。”我又好奇又有点害怕的上前观看,一张肉嘟嘟的小脸儿,长长的睫毛,是个很好看的男娃娃,我问爹爹他是谁,当时爹爹却告诉我说这是他在外面生的儿子,他娘被贼兵杀了,他也受了重伤。那年我虽说八岁,娘亲去年刚刚因为难产带着弟弟去了,我才从痛苦中缓了过来,爹爹竟然给我送来了一个弟弟,我说不出什么感觉,既有对外头那个姨娘的厌烦,也有对这种血脉相连的亲近感。我赌气跑到门口去坐着,爹爹却从不像以前那样看我有脾气了会来陪我哄我,我从身后听到弟弟痛苦的呻吟我心里却全软了,上前帮爹爹去拧毛巾换干净水,家里的下人一个都没有留下,仅唐娘子在一旁帮忙。就是这么治疗剑伤换药的两个时辰,京城破了…… 想到这里我真的觉得信王便是我余府命中的克星,他那剑伤不过月余就全好了,便是上天入地的顽皮,全然忘了破城之时出现的人间地狱。 我的思绪仍然停在当年,那天救了这个小王爷我们就没有出到城,到处已是兵荒马乱的迹象,我朝败下来的守城残兵四处奔逃,老百姓慌乱地呼叫声在街上来来去去,我们只好把大门紧紧的顶上,爹爹把我和他送到了地窖里边,又把车上准备的干净水和干粮还有他用的药品搬进来,让唐娘子照顾我们,记得爹爹当时说屠城可能会持续十天到一个月,我吓得开始哭起来,爹爹让我照顾好弟弟,并嘱咐将背心衣服要穿好不能生病,背心里是缝进了家里边所有的银票……唐娘子拼命拉住了我追赶爹爹,爹爹关上了地窖门,里边一片漆黑,唐娘子点燃了一小盏油灯,地窖是有出口的,不知道哪边有冷风嗖嗖的灌进来,我看着还在迷迷糊糊中的弟弟,心里边一片凄凉,我不停地问唐娘子,唐当家和我爹爹不会有事吧?唐娘子忍着泪叹口气,“咱们要先活下去。” 也不知在里边待了多久去,全然听不到外头有贼兵进家来的声音,我只是不停的去抚摸弟弟的额头和他的小手,我一直非常惶惶不安,又怕贼兵,又怕弟弟不好,突然听到地窖门有打开的声音,一束光射进来,唐娘子忙将我和弟弟护在身后,不想下来的却是爹爹,我扑了上去紧紧的抱着爹爹,我听到爹爹疲倦的声音:“没事了,咱们暂时没事,来,把弟弟抱出去。”唐娘子惊喜的和我马上去把弟弟抱起出了地窖。原来是叛国奸臣秦庄冀找到了我们家跟爹爹订了一个协议……这些往事说来话长,臣为君死天经地义,可爹爹为信王忍辱负重,却落得个抄家流亡,我是随时想起随时都头疼,我无奈地抬了抬眉头,便看到信王府到了。 现在守着大门儿的是少府派来的太监连公公,见我下了马车忙将我迎进去。英老王爷的府邸非常宏伟,各处花园亭台楼阁及庭院房舍的设计也很精美,因退给朝廷不及一年,里边花卉树木都还郁郁葱葱,未曾衰败,正堂抱厦的案桌上放着少府送来的府邸图纸,我打开看了看,发现东南角临街有一处方正的二进院子,连公公以前便是这府里的,他说这是老王爷招待来客居住的地方,我便让他带我去看看,这处院子临街也开着门,虽说一进门的庭院略窄了些,前面做办公和会客的正房厢房还是够,二进门里边就可以做临时寝宫,也不知道信王有不有女眷,但二进里边五六间厢房门窗修得还是很隐蔽的,等以后把二进后门打开再扩建一个习武场,这里作为信王办公的院子也算是标准的。 我便用笔记了一下,大物件哪里安檀木案桌,哪里安花梨木靠椅,厢房里的八步床,书房里的书架,起居用品,各色摆饰,窗纱门帘床幔等等林林总总我记了整整八页。直到宫门快要落钥之前,方才匆匆赶了回去,好在王府进宫不过半个时辰。 第二日天不亮我就起床洗漱,将昨晚上整理出来的哪些向少府要,哪些去太后的库房里取,重新梳理了一遍,先叫上慈吟宫里的两个小太监两个小宫女随我去库房一样一样清点出来,此时才到了用早膳的时间,喜珠送了食盒过来,我匆匆吃上几口,又往少府去了。 严公公手里端着一只小壶,站在廊下的石阶上正往嘴里啜水,我远远的便招呼上:“公公早啊,别给水呛着!”他呵斥了我一声:“小背霉的,今天又来干什么,公公我没空给你批对牌。”“公公怎么知道我今天要来拿对牌。”“看把你机灵得,昨天你们芳飞姑姑派人来说了,今儿个有个小精灵要来要些大东西送王爷府里,你不乖就不给你。”我笑嘻嘻地走上前:“难怪公公今儿在这里站着,是得了信儿。” 第49章 信王进京 我上前替他捶捶背,“严公公,往后要再来看你老人家,恐怕就有数算了。”他点点头,微微有些感伤:“太后宫里送走了多少人,你是老奴从小看到大的,如今也要走了,信王是新主子,只怕你得要小心许多来适应。”“知道知道,咱们伺候人的不就是看上头的眉眼高低嘛,显丽姑姑前几天还念叨你那老寒腿呢。”“你又瞎编。”“我可不敢编姑姑的话。”我看着他嘴巴上虽硬,心里却美滋滋的。 他与显丽姑姑是老乡,进宫脾性又相投,捎带着也待见了我。我见逗得他开心了,便将单子拿了出来,又说太后宫里的东西需要安排马车送,他敲了敲我的头,“若不是看你姑姑的面子,今儿我非要给你拖上两个时辰。”“知道知道,公公心里头没有我,只有姑姑。”“又耍嘴皮子。”他一边往里走,一边叫了身边的小应子,去让司外局安排马车。 这一日便忙得我脚不沾地,终于把王府这个二进院布置了出来,明日是信王进京的日子,我足足的再检查了一遍,又让人做好院外屋里的清洁,直到天快黑了方才放心离去。 我这回宫一觉睡到迷迷糊糊听见外头脚步声嘈杂,方才想起今日皇上皇后太后要在宫门的城墙上迎接信王,我忙一咕噜爬起来赶快洗漱,喜珠端了一个食盒进来说:“我出去的时候大人睡得香甜,正想怎么叫醒你呢。”我忙忙的端起碗喝了几口奶子粥,又咬了半块糯米芝麻糕,就奔向飞鹤殿。 芳飞姑姑还在太后房间伺候,殿外宫人们站了一地,今儿个信王回京可是天大的喜事,比沈家军要高一个等级,自然国礼又隆重了许多。我不仅穿上了正品女官服,连发簪上也插了黄色飘帛,这是参加国之大事方才有的装束。 众人面上皆带喜色,太后终于出来了,我上前和芳飞姑姑一左一右,前面各四位执仗的宫女太监,后面也是各四位相拥向宫门城墙上而去。 我这一路行去一路心里很是犯嘀咕,也不知这煞星现在长什么模样了,我进宫七八年他总共就回来过四次我都未曾见着他,有两次是我代太后住庙里上香祈福,一次是去李府代太后尽孝,还有一次是去织造府监工太后的寿服。这一次就算他再疑惑我也绝不会像金迷景认出我来那般就承认了,我就是李府送进宫来的奴婢鱼欣。 挽扶着太后缓步上了宫城墙,四处已经黑压压站了一片老臣,皆是欢声笑语,人人皆道终于报仇雪恨。我眼角余光扫到沈真彦,他仍是一袭银甲将服,银色头盔,红色的头缨在城墙上的风里飘动。我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这口气还是刺到了心口上微微发疼。头盔的护甲挡住了一半脸颊,不过看得出来有些清瘦下去了。 如今的他关我什么事,我强迫自己收回心神。不想衣袖被人扯了一下,我微微侧头一看,又是那个活宝王南睿,我见大臣们有向太后来道贺的,便后退了两步,“这几日你去了哪里?我怎么到处都问不到?”“生病了,没出来办事儿,不要瞎打听。”我对他没好气,我见皇后似乎向这边张望了一下,我赶忙离他两步远。 “什么病啊,这些天音信杳无的跟封闭了消息一样,要不要紧啊?看样子你是大好了,没有什么后遗症吧?”他这番啰嗦让我实在是忍不住瞪了他一眼:“闭嘴。”他拿着拳头在嘴边咳嗽了一声,继续低声说“你这是瘦了一大圈,我回去就让人送些补品过来。我先过去了。” 我远远的仍然看到沈真彦平视着前方双拳紧握似有青筋暴起,这一辈子我们见面的机会也就仅止于此吧。 突然人头攒动皆向外头看去,远远的一只黑甲军朝着宫门这个方向来了,领头的旗子上有字,太远看不清楚,估计是信字。“王爷到了。”众大臣按官阶在在城墙边上站好,纷纷赞叹王爷威武。我朝的天煞星,余府的灾星终于回来了。 来看热闹且真心欢迎的老百姓已经将御河外的街道挤满了,欢声鼓舞不绝于耳。 黑甲军稳扎稳打的带着漠北烈烈雄风到了宫墙门下,为首披着黑披风的黑甲人翻身下马,身后的军甲纷纷下马,那个动作才叫统一,又一起卸了刀剑,方才下跪,三呼万岁。皇上在城墙上抬手示意平身,此时礼炮三响,皇上才向城墙下走去迎接王爷。 待皇上与众大臣在皇宫门前站定,四名侍卫缓缓拉开朱红色上铸四十九纯黄铜丁的宫门,宫门外的信王快步走上前来双膝跪下,俯首再叩见了皇上,太后和皇后。宫乐奏响,我见太后双目湿润,一把紧紧拉住前来叩拜的信王哽咽的说道:“好,好,皇儿终于回来了。”信王看着春风满面,在一身黑甲的衬托下,面色十分润亮,我心里隐隐有些吃惊,不想这些年的辽北战场让他的变化竟这样大,小时候软嘟嘟的小鼻梁现在已是高挺直拔,粉粉的小嘴唇也变得唇线硬朗清晰,那婴儿肥的小脸如今更是轮廓分明,找不到一丝以前的模样,唯有那狭长的双眼和浓长的眼睫毛还有些相似。 他一手被皇上携着,一手被太后携着欢言笑语往宫里而去。到了前朝宫门前,太后和皇后目送皇上信王跟众大臣朝大殿走去,方才回到后宫,皇后倒是说了几句客套的官话也就告退了,太后喜气盈腮,一直赞叹王爷愈发出人才了,母慈之情溢于言表。我脸上陪着笑,心里边老是不踏实。 宫里的妃嫔也陆陆续续来道贺,我站在殿外安排宫女送茶送点心上去,看看日头快正了,庆功宴应该要开始了,正准备问芳飞姑姑该提醒太后不,宫外有太监高声唱诺:“信王驾到。”我忙退避到一旁,微微垂首静候。信王已经换上一袭黑锦绣金蟒的官衣一双黑色缂丝皂鞋踱步走了过来,我眼皮儿一丝儿不敢抬,见这鞋子在我面前略顿了顿就迈步进殿去了。我方才出了一口大气抬起头来。不想他竟回了头,一双眸子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吓得我又低下头。 “儿臣来请太后用膳。给各位娘娘请安。”一句清澈而有力的声音穿透空气阳刚十足,太后喜笑颜开的站了起来,搭着信王的手便往外走,嫔妃们也在各自宫女的挽扶下跟在了太后身后鱼贯而出。 庆功宴的歌舞雅正端颂,没得看的人气闷,三和殿可容纳数十张宴桌,皇上皇后太后坐在大殿正上方,我站在太后后面整个宴席皆收在眼底,左边坐的是老臣们和新贵互相都在推杯送盏,右边则是坐的嫔妃和各府女眷,信王坐在沈真彦上方,两人不时在交谈,平池和大王子坐在使臣团的席上,她那小脸儿红扑扑的不时看向沈真彦,从今往后这便是他的夫君。史夫人带着一脸不高兴的史娟姿似在哄着她什么,沈贵妃和沈真丹一起高兴的边聊边夹菜,姜家谢家杨家都在互相举杯敬酒……我朝多少年没有如此花团锦簇烈火烹油的热闹场景了。我这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觉得如同脚踩针毡,我跟姑姑示意不大舒服去换多米过来就悄悄出去了。 三和殿出去是宽敞的广场,广场外围绕着金水河,上面架了白玉金水三桥,我站在殿外静静地望着这每日朝臣们上早晚晚朝必经的的地方。 爹爹二十岁便是新科状元,从未外放过,京难之前也是日日从这里上下朝,可如今这份荣耀早已与爹爹和余家断了关联,我的心凉凉的,低头思索了半晌,觉得自己确确实实的已经认清了这个现实,不会再有任何幻觉,此时此刻思想包袱终于全部放下,我对着天空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立马打起了精神,便折身往里去。 迎面却走来了穿银色军甲的沈真彦,我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稳稳的一步踩着一步与他擦肩而过,我心里只觉得前尘往事就如同我们俩此刻的见面,不过是擦肩而过,正随着这广场上的秋风暖阳一散而去,我得开始新的生活,我的初心还不能放弃,为了重新见到爹爹,那目前唯一要想的要做的就是准备好去信王府做一名主事。 我刚从侧门进殿,差点儿让里边冲出来的平池撞了个正着,她拉着我问:“你见着沈大哥没有?他刚刚咳了血,王爷让去请御医,现在御医来了,又不见他人,他先前说是旧伤复发,准备回去休息……”我看她焦急的样子说话都不利索,只是摇摇头,我不想再听到再看到他的任何一点消息,平池急得丢下我就跑了,我只管去站在太后身边,我的心愈发的硬了。 午宴进行了一个时辰,太后便要回去歇息一会,说是喝了两杯有些困乏,女眷们有继续观赏歌舞的,有去御花园散步的,大臣们那酒后的话就多的刹不住。信王见状便也上来搀扶太后往慈吟宫而去。 这一路上,太后便如民间普通慈母一般絮絮叨叨地问信王日常起居。 “儿臣一路押着北戎都城的财宝,不想惊动当地官府,所以直到快进京城了才给皇上报信,让太后担忧了。” “英老王爷的府邸,你是去过的,可还满意?也可让皇上拆了重建。” “大可不必,那都是上百年的老宅子了,宏伟精致,老王爷又是个有福气的人,拆了重建又得动国库,劳民伤财的。” 太后怜惜地拍了拍信王扶着自己的手,“我已经替你安排了一个主事,找个懂宫里规矩的以后管起府里的下人才不至于出了差错,让人看笑话。” “太后的安排,儿臣自然也会满意的。” 太后侧过头对我说:“你给王爷说说安排的怎么样了?” 我略跟上前了一步,回禀道:“下官鱼欣已经布置出一个二进院,王爷暂时做个书房,一进院临时办公会客,二进院做寝宫是没有问题的,其他园子还等王爷定夺。” “安置个府邸还要本王亲自来管吗?”我听到这个冷冷的声音,不觉低下了头。 “下官不知王爷喜好,可否派王爷跟前的管家跟下官一起商议?”我低着头没有听到回话。 “太后,既然布置出来了一个院子,儿臣想一会儿就把要紧些的东西先放进去。” 太后点点头。从此刻起,我便真正成了信王府邸的主事。 送太后进了寝宫之后,我便跟随姓王一起离宫往府邸而去。 马车上我微微的低着头垂着眼,这是官仪里的恭敬。即便是这样,我仍然感受到了信王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气。 好在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我引着他往院子里去,见他四处察看一番,没有说话,便知道他尚还满意。不想他身边管事的竟是一个小太监叫小旭,后来这小旭告诉我,王爷在军中用不着什么伺候的人,以前有两个能干的公公都分到庄子上做账去了。 信王封王便分了六个庄子,后来军功又分了四个庄子,这管理起来若不是心腹,其中漏出去的油水可就大了。 如此看来,以后府邸的主事便是由我一个人全权做主了。我既是高兴,又有些担忧,高兴嘛,就是凡事没有其他管家磕绊阻拦都是自己做主,担忧的是看信王在军中杀敌如麻的性情,以后若有了什么事儿,看这个脾气甚是不好相处,恐怕还得受罚。 我看着他命令侍卫将几个箱子搁置进二进里面的厢房来,小旭子忙上前去看编号,然后对我说:“大人,这有红色标记的便是军务,不可拆看,其他的就是王爷的日常用品和账目。” 我见信王负手站在窗前,他冷冰冰的声音传到我耳中:“这里便做本王的书房,你以后也在这里处理府邸事务。”“是,王爷,下官在隔壁立马再整理一个书房出来。” 第51章 吃鱼往事 “不用,你安一张桌几就在窗口这里办事儿。”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王爷这里甚多军机密要,下官怕不合适。” 他回身冷冷地盯着我,一双狭长的眼睛,闪着精光,“你是太后派给本王的人,以后府里的事儿都归你管,难不成本王要问个什么还要等你从其他地方跑过来回话,什么合适不合适?”我背心隐隐开始冒汗,这算什么?军中那一套可是要约束死我。 我突然觉得太后对我是真的好,除了必须的规矩,我其实生活得很自在。 “把箱子打开,先看一下账目。”小旭子便退了出去。 我上前打开一个箱子,里边儿是随身的换洗衣物,又打开一个箱子,里边是重重叠叠的账本。 “王爷要看哪一册?”“从现在开始你就管理账本,听说鱼大人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这些账册你看完之后给本王一个答复。” 我苦笑了一下,这里少说也有三四十本账册,便是看完也得三五天,何况许多生意我还未接触过。 “只怕下官有许多不懂之处,辜负了王爷的厚望,可否派个以前的老人儿前来帮助?” “不懂的便问本王。” 这下我一个头两个大,太后说分到王府的时候本以为管理王府自然是信王的心腹,我不过是来做个听管家们汇报的,自以为比宫里更轻松自在,现在好了,猫抓糍粑脱不了爪子。 我只得暂时把窗前琴几上的古琴挪开,将账册抱了出来放在上面,他自去了书案上开始看侍卫送进来的邸报,小旭子端了茶进来,也给我上了一杯,我便老老实实的开始看起账册,这一看便吓了我一跳,本朝的这个天煞星可真富有,在京里的有四处钱庄,两处酒楼,两处布料店,一处药铺,还有一处澡堂子,这些凭我的直觉可能跟军中有关,而辽北那边的生意,多是山参干货,熊掌鹿茸,皮毛药材,粮食草料,想不到黑土白水之地竟然如此富庶。 我倒是看的津津有味,冷不防他那冷冰冰的声音又传了过来:“这些账目是本王所有财产,另外在江南淮北还有一些秘密产业,等你熟悉了这些之后,再去那个小箱子里边找。”我手心开始冒汗,要知道,这些账目实则是关乎王爷的身家性命,除非正妃或许都不能全面参与,他竟然全权交于我,日后若有个风吹草动,岂不是要遭灭口? 他冷冷地哼了一声,我忙站了起来,“既然知道厉害,日后便不可生二心。”这天煞星竟然能读懂我的心思,我垂了头,说道:“下官唯王爷马首是瞻,定当竭尽全力效忠王爷以身家性命为担保。”他似乎满意了:“坐下吧,做你的事儿。”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住进这个院子里的,还有王爷身边几个人,下官好去安排。” “既然说了以身相许于本王,便不可称官职,你进宫几年了?”“七年。”“以后就叫你小七好了。”我听得目瞪口呆,这算是取了个小名?而且我什么时候说的以身相许?我明明说的以身家性命担保效忠王爷,我小心翼翼的问:“若是在外头也这么称呼?” “本王决定的事,谁还敢说三道四不成?” 我被他凌厉的声音一吓,一声不吭赶快低头看账册。刚才要问安排几个人的事儿也给吓回去了。 我与他便各自安静地看手里的东西,不知过了多久,小旭子前来问道:“王爷可还要进宫赴宴?”他起身说:“准备马车。”我也站了起来,“你就不用去了。”“太后那里……”“从现在起,无事儿就不要进宫了,本王府邸的事儿还没理顺呢。”说完拂袖而去,一个气势大得压死人的背影。见他俩走远,我方才伸了个懒腰,拍拍嘴巴,觉得有些饿了,便往外头小厨房去找吃的。 这所院子进门左边是侍卫们的休息室,右边做的小厨房。因为军机重地里边哪怕是安排一个做打扫的下人也得有王爷点头,现在仅有些厨具在里头没有开火,我便往园子里去找吃的。 顶头就看到正门口小旭子和两名侍卫在说着什么,我突然想起一个事儿来,便上前叫小旭子跟我一块儿去吃些东西。我边走边问他:“这次回京王爷身边带进府里的可有什么重要的人需要安排?” “除了侍卫都是些奴才,倒没有什么要紧的人。” 我拿手掩口咳嗽一声,小旭子突然懂了,嘿嘿的笑了一声:“有,有位琴姑娘,虽说是军营里的罪奴出身,却一直在王爷身边伺候。”那就是通房了,“王爷可有说把她安置在哪里?”“现在还在城外头的驻地,这次辽北王爷府里办事的下人都跟过来了,在军营的时候王爷倒是一直把琴姑娘带在身边,看军报批折子都没有避开她。”我抬了一下眉头,看来这位琴姑娘来历匪浅,我可要好生安排,别落了不是。 厨房里的人现是少府临时安排的,我便吩咐下去:“王爷今天晚上便要住进来,从明日一早开始便按宫例送餐。今天晚上二进院的侍卫们按二等餐送。”等同于我日常的用度,从沈真彦那里我知道了这些战场上的王爷将军身边的侍卫都是带军功的,我又仔细的问一下,一位糕点师,两位主厨轮班,四位打下手的副手轮班,四位烧火洗菜打扫清洁的轮班。方才放心的要了两个现成的糕点先垫肚子。 我和小旭子便去隔壁耳房等着吃晚饭,“王爷在辽北肯定是喜欢吃些牛羊肉御寒,不知王爷平日还有吃些什么?”“王爷还喜欢吃鱼,糖醋鱼,松鼠鱼,葱烧鱼……王爷好像提过他小时候在外头哪里老弄这些个鱼给他吃。” 哪里?便是我余府,外祖老家是江南就爱吃鱼,爹爹疼爱母亲,专门让人去江南请了一位寡居的厨娘来给府里做鱼吃,那手艺鲜得来娘亲都怕我饭吃多了积食,若哪一日厨娘休息出去散散心没有做鱼,我便不会吃饭。后来娘亲走了,弟弟来了,这鱼仍旧日日的上。 想不到他竟也落下了这个爱吃鱼的习惯,当年怕他卡鱼刺,都是我先替他挑出来,你一块我一块这样吃。 晚饭很快就上来了,我笑着对小旭子说,“在辽北你们只怕日日都要喝点酒,你可要来一杯?”小旭子不好意思的笑了,“确实是每顿都要喝一杯,只是御御寒,不敢多喝,怕误事儿。”“无妨,让厨房替你拿一杯来。” 这酒一下肚,小旭子仿佛长了一些精神,估计也是今日起得早,又跑里跑外的累的够呛。 “这么说王爷房里就一位琴姑娘,又这么看重,想必有些来历。公公说给我听听,日后也好避雷。” 小旭子刚好抿了一口酒,“这也是公开的事儿,说说也无妨,鱼大人只不往外传即可。” “这个自然,咱们王爷府里的事儿只能咱们知道。” “琴姑娘是盛京官家的小姐,姓秦,家里犯了事儿,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她年纪小发配在军姬营里做事,整日里蓬头垢面,一双手长满了冻疮,常常有立了军功的将士们要听歌舞,都是奴才去军姬营里边找姑娘们,有一次见妈妈打骂她,说她不会伺候人,又不爱干净,要赶她去地方上的官院里,她在地上苦苦哀求,说自己一定好好做事,所以奴才便有些印象。” 我把自己面前的羊肉丝盘递到小旭子面前,“公公吃肉,慢慢讲。”看来这琴姑娘是有些头脑的,进了这些地方若是再把自己梳洗干净,那便是早早的羊入虎口。 小旭子夹了一口肉,一边嚼一边说:“偏生那日王爷开庆功篝火宴姑娘们不够,妈妈便强行将她梳洗干净,来给军爷们上酒,不想竟让一位军爷看上了,也不知怎么动起手脚来,被她一口咬在手上,那位军爷动了怒,要强行将她带走,万万没想到她竟然挣脱了,直直地朝着王爷的桌前一头撞去,王爷从来是不管这些事的,军姬营里寻死觅活的姑娘多了,不想这次王爷竟然留下了她。琴姑娘命大福大,王爷是什么身手?见她撞过来将桌子拉了一下,额头只撞了一个血口子,就这么回事儿,入了王爷的眼。” 在外人看这是让王爷心生怜悯的烈女。可我是从司乐坊出来的,我懂里边的门道,看来这琴姑娘不仅是有些头脑,手段也不简单,从罪眷里能够保留清白且生存下来,仅仅做个烈女只会给打得更惨,她这是占了天时地利人和,给自己找到了一条生路。 一时我俩吃完又吩咐厨房给侍卫们送饭。便往二进院去了。 我估摸着今日宫宴王爷怎么也得在二更时分才能回来,便将书房里的各处烛台点亮,坐到窗前继续看账册。 小旭子替我泡了茶过来,我让他自去休息,王爷回来了我再去叫他,他掩着哈欠感激不尽的出去了。 这些账册里边金额大得出奇,别看京里就这十数间店铺,每月竟有数十万银子的进出账,而辽北的生意却是在开春到秋每个月有上百万的进出,我看得眼睛有些酸了,伸手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刚抿一口又觉得凉,便站起来想去看看有不有热水,一展眼看到门口站着一个黑漆漆的身影一动不动,到吓了我一跳。 “看账册看得这么入神,茶冷了都不知道。”信王抬脚走了进来。 “今日宫宴结束的这么早?下官还以为大臣们会跟王爷喝个不醉不归呢。” “在宴会上能有什么可欢的?都是些官场客套话,浪费本王的时间。” “王爷可吃好了?这些宴会往往也吃不下什么东西,下官让厨房备了些家常菜等着,若王爷不想吃下官先给你泡杯茶。” “下官!”他玩味地看着我,我吓了一跳“小七,是小七,王爷,现在是喝茶还是再垫补些东西?” “本王是太后回宫就退席了,席上确实也没什么可吃的,让人端上来吧。”我去门口吩咐侍卫到厨房让上菜。 “王府里边的院子房间草木都收拾的差不多了,小七私自做主,让把所有的匾额对联全部取下,等着王爷重新题词,现在首要的就是咱们这二进院要立匾额,王爷觉得提个什么名好,小七明日便让人做了尽快安上。” 我见他点点头,“题飞雪院吧,本王在辽北数年,前头又经历过京难,自然带些寒冽。”我心里头跳了跳,我的本名叫余雪同,对这个雪字我自然是有些敏感。 “王爷,这次带进京来的人可有要安排在二进院的,小七好去准备一应的起居用品。” “没有,除了小旭子,他是太后安排随本王一起去辽北的,还在宫里的时候就照顾本王了。” 这么说小旭子年纪起码也跟我差不多,只是看着个头小,机灵得很,长相也小。 “王爷可还有什么人需要特别安排?” 他眉头一挑,盯着我:“你想问什么?” 这天煞星又发威了,“小七,小七是想,这么多年了,王爷身边一定有些可靠的人得要特别照顾些,小七怕安排不妥当再让王爷费心。”我可不想一来就得罪琴姑娘。 “没有,本王最可靠的都在军中。”这木头,枕边人也是有个厚彼薄此的,现在看来承认的通房只有琴姑娘一个人,他不给琴姑娘安排住处,人家又没有位份,难不成安排到下人房中?算了,等明日这些人进府再说吧。 正讨论着府里的各种事宜,侍卫拿着食盒进来了,一揭开食盖,扑鼻而来的便是一股葱香,“葱烧鲫鱼,里边儿填了些肉丸子,清炒黄牛肉,还有碗火腿白菜汤,王爷可够?”我见他脸上难得的露出了笑容,在美食面前人都是最自然的。习武之人尤其需要肉食。 第52章 初见秦琴 “你来替本王剔鱼刺。” 我此刻感觉自己真是自作自受,上什么鱼?这马屁拍得好,却给自己找麻烦。 “是。”我上前拿起筷子夹起一片鱼肉,挑出里边的鱼刺,又重新在盘里蘸了些酱汁儿,盖在他的饭碗上,他吃的似乎很惬意。我这鱼刺剔完桌上其他两碗菜也吃完了,刚刚好。 “以后每顿要上鱼,你都给本王剔鱼刺。” 我是不是一天闲的无事去拍他的马屁干嘛?接了这么厚的账册还嫌不够累,这剔鱼刺若是一个不干净,把这天煞星卡住了,我是想保哪条腿呢? “怎么,不愿意啊?” “不,不,小七是想,王爷吃饭,小七坐在这里剔鱼刺,甚是不恭敬,若到旁边桌上去,只怕这鱼又凉了,有腥气。” 他双目微眯,本就狭长的眼睛,更让人看不出里边的眼神,“那你就同本王一起吃饭,你吃一口鱼,再替本王剔一块鱼的鱼刺,既不耽误你吃饭,本王多一个人吃饭也香些。” 我心里边真想骂娘了,让琴姑娘来做这事儿,岂不是名正言顺?我好歹是皇家考试过的从四品女官,跟这里顿顿做姨娘的事儿。可面上也不敢流露出来,想着等琴姑娘进来了再说。 可心边儿又开始咚咚咚乱跳,他小时候不就是这样吃鱼的嘛。难不成他在试探我? “我问了小旭子,他说王爷爱吃鱼,明日做一条松鼠鱼可好。” 我见他面无表情,甚至像是有些索然的回我:“你安排。” 我看看一更时分都过了,便起身告辞,准备回临时住处,“你就住本王对面的厢房。”我现在也不觉得有什么好怕的了,就算给认出来打死不承认,还能怎么着?他还能连累太后李府不成。 一宿无话。 第二日一早天未亮,我便起来往厨房去吩咐,却不想他已经在一进院的庭院里开始习武,身形如鹤,脚步稳健,翻腾如飞,慢的看着有力,快的让人眼花,我悄悄地从回廊下面走过,怕惊动他。 “去哪里?”我身后仍是那冷冷的声音,我仍是给吓了一跳,“吩咐厨房送早膳。”我忙转过身屈膝行礼回他。 “往后这些事儿安排下人去做,快入冬了,这么早就满园子乱窜,要生了病,本王还有另外重要的事情安排你怎么搞。” “是,小七多谢王爷体恤。今日还是小七去安排。”说完我见他继续打拳,便一溜烟儿的往厨房去了。 为了不让他起疑心,今日我安排的是我最讨厌的银耳羹,闻上去便觉得闷气,又看屉上蒸的各式糕点,锅里还炸着面食。略等了一会儿,齐全了便往二进院送去。 小旭子刚好伺候完他擦手抹汗,我便布置了桌子用膳。 将燕窝粥先递给他,我便站在一旁,等他吃完后在吃。 他一口就喝完了燕窝粥,头也不回的对站在他身后的我说:“本王说了,让你跟本王同桌用膳。” “这不合宫里的宫仪……” “这里是王府,本王说了算。” “可要传出去,小七也得受罚……” 他侧身转过来,那双狭长的眼睛依旧是隐含精光,“你觉得谁会传出去?” 我不觉咽了一下,是啊,军机重地,我方才向桌边坐去,“王爷,这一碟炸银鱼配粥有味。”我含了一口脆皮响铃嚼碎,故意做银耳粥很好喝的样子,其实我心里边真的泛腻,“既然你这么喜欢喝,不妨多喝一点。”他将那一大碗银耳粥递到我面前,我盯着这碗粥心虚的不敢装了,要再喝一碗,我就得吐,岂不是弄巧成拙? “从今以后不许上银耳做的东西。”我听上去这就是大赦令。 “本王小时候曾看人喝了银耳吐的样子,就再也见不得银耳。”是啊,那一年夏天我见桌上有一碗冰粉,端起来一口喝下去,然后直接就呕吐了出来。因为冰镇过气味不明显,我以为是冰粉。如今我虽然不至于呕吐,却实在闻不得。看来想在他面前装一些跟以前相反的习惯,是不大行得通,毕竟要改变自幼的习惯容易漏洞百出。 “王爷,今日上早朝是回来用中饭?”我见小旭子拿了官帽过来替他戴上,“上完早朝要单独去见皇上,中饭你吩咐按例做好就行了,到了时辰你自己吃,别傻乎乎的等着凉了。”语气里仍有些嫌弃我的样子,我有些不服气的低了头,在宫里连皇上都觉得我不是太傻,怎么他就觉得我傻乎乎的呢? 我再抬头,他和小旭子已经走远了。 白日里我还得去布置各屋的陈设摆件用品,各处用人的安插,这些在睡前我便在脑海里做了个计算,这会儿待王爷走了之后,我便拿笔记下今日要做的事。 小旭子折了回来,说辽北王府的人到了,第一批一共二十四人,第二批一共一百五十八人还在辽北未出发。能回京的想来都是王爷府上最能干的,我忙让小旭子一起去接收。 这些人在庭院里站着,旁边堆着包裹行李,都喜气盈盈的说着话,见我们过来立刻全闭了口,小旭子上前对众人说道:“这是太后慈吟宫里的从四品女官鱼大人,如今咱们王爷府的主事,以后咱们这些奴才做事儿便得按照宫里的规矩来,你们都知道王爷的脾性,好好打起精神,听鱼大人的安排。”众人齐声声的说了一声“知道。” “各位从辽北远道过来,一路奔波辛苦,今日大家先住下休息一日,明日再安排各自的去处。” 王爷府里的下人都带着些军风,举止说话很是利索。其中一位四十左右的嬷嬷将手里的包裹打开,取出一本册子,捧到我面前,小旭子接了过去,“大人,这是咱们这二十四个人的名册。”我从小旭子手中接过点点头,让小旭子留下安排便起身自去了。 我在这一群人中间,其实已经猜到谁琴姑娘了,因为就她一个年轻姑娘,个头跟我差不多,只是比我娇弱清瘦些,一袭浅粉罗衣披了件粉紫镶缠枝金边的斗篷,站在最后边儿,一脸的清冷,想来王爷就爱她这个范儿吧。 靠二进院有一处小院子是花房,有三间抱厦,里边种的全是奇花异草,连带二进院这边都能闻到。等小旭子回来,我问他琴姑娘安在哪里?他说都安在后花园的工房,只不过琴姑娘是单独一间,我让他把琴姑娘移到花房的抱厦去,一应用度按三等例上。 我犯不着当面对她好,只是这位姑娘看心机日后必定能上位,从古后宫都是母凭子贵,任凭你身份如何低贱,最后儿子成为皇上王爷的大有人在,我现在只需善待她,不为自己树个敌罢了,以后的事儿还早着呢。 这一日我也忙得起飞,将开好的单子又回了一趟宫去搬运,然后去跟太后说喜珠和多米我用习惯了,想带进王府跟我帮忙,又将自己日常物件收拾起来一并跟车子送走。太后倒不管这些杂务,只是点点头应了。 处理完这些,便是到了用晚膳的时辰,我见王爷没有回来,就让厨房不要送进二进院,我招呼了喜珠和多米跟我一块儿吃。 多米是李府的家生子,她父母是管家,想着把多米送进了宫,等到年纪放出宫的时候就脱了奴籍,若是再有太后赐婚那就是头等高香。所以她俩的忠诚是无人可以比的,我用起来自然要省心多了。 多米自幼在李府是做的一等丫鬟,等于副小姐养大的,性情便要傲气些,在太后跟前也是二等宫婢,因常常有回李府带消息,很得太后喜爱。虽说心气儿高,却是个单纯的小宫女,偶尔逞了强众人也不跟她计较,因都是李府出来的,我考上了高阶女官,她便将我当成了除太后之外的唯一主子。 有了她俩我便要省心许多,午后也能够眯上半个时辰。只是嘱咐多米平日里多尊重那些老人,那都是在辽北给王爷出过力,立过暗功的人。 夜里我仍在书房继续写账册,不觉眼睛有些酸伏案想着眯会儿,这一觉醒来,抬眼看案头的沙漏竟是两更时分,我猛然坐起,身上一件黑貂斗篷滑落在地,王爷对面已经坐着了,我急忙起身:“小七见过王爷。” “说你傻还不服气吧?夜里这么冷,若不是我回来的早,你明日起不了床,府里一大堆事情,我来处理?” 我无奈的转了转,有些发酸的脖子,“王爷建府,开头事情要杂乱些,过了这个把月理顺了就没事儿,多谢王爷。”我将地上的黑貂斗篷拾起来挂到立架上,又去准备茶水。 我看他面色正常,应该没有喝酒,便说了今日辽北那边过来的二十四个人已经安排好了,“王爷,我看了花名册,他们以前都是府里管事儿的,我想着仍旧安排他们管自己熟悉的事务可好。” 他眼皮儿也不抬,只管看着手里的折子,“以后府里的事,你决定了就好,不用跟我说。” “有位琴姑娘,我看她好像身子不太好,就安在了隔壁的养花院子的抱厦里,我在太后跟前也要了以前的两个人,跟琴姑娘同住。” 我见他抬眼看了我一下,面无表情,“时辰不早了,你回去睡吧。” 看来琴姑娘在他心中还是有位置的,我这样安排应该合理。“王也辛苦,也早些休息吧。”我方才告退出去了。 不想这连日的劳累我竟然一觉睡到了天亮,没有喜珠同屋喊我,该死的小旭子也不来敲门。我飞快的爬了起来,又飞快的抹了一把脸,咕咚漱了一个口,赶快将头发挽上,一开门便见小旭子在庭院中间扫地,他听见我这边门响,拿着扫把就上前来,大概见我面色不太好,他抢着说:“王爷是五更就起床习武,特地吩咐奴才不要叫大人,早饭也给大人留着,奴才这就去让人送来。”说完也不等我说话,就飞快的跑了。 我才松了一口气,从这两天看来信王也不是一个不近人情的人,外头看着又冷又厉,对身边做事的人倒也还算宽厚。 这话可就说早了一点,没过十天出了一件事我被他那脾气吓了个半死。 但是随后这一个月,他倒是忙得要么早上只是见到他要么只是晚上见到他,总归跟我工作的时间是错开的,自然也没有挨多少冷哼。 王府里的人员安排各色布置在这一个月内,因为有了辽北王府老人的帮助进行得很快,也很顺利,七七八八的差不多就绪了。我将办事的地点安置在正堂抱厦旁的耳房里,这一日正我看着下人们将鱼缸埋了一小半儿在照壁后面的地里,培好了土,又往里边倒水,旁边水桶里放着金鱼水草还有五色的小石头,宫里突然来人了,小应子上前行了一个礼:“鱼大人好,太后口谕:让鱼大人带着彤房的登记回一趟宫。” 彤房是登记王爷宠幸侍寝的地方,里边还设有专门管理怀孕的嬷嬷。我去找管事儿的齐嬷嬷要了册子,便随小应子坐了马车进宫。 我将册子递给了太后,太后一打开,没翻两页,便重重地合上了。我立马垂头。 “册子你可看过?”太后声音里有些怒气。 “没有,王爷房里的事儿下官不敢掺和。府里有王爷自幼就跟在身边的四位教养嬷嬷两位乳母,都是这六位在安排。” “你倒是撇得清,在王府里可清闲?” “王府里现有四百四十六人,每日大小事情都在二三十件以上,王府又是新建,鱼欣不放心教与下面管事儿的自行处理,要求他们件件皆要向鱼欣汇报,不敢偷懒。” 我从余光里看到太后脸色渐渐平静下来,“王爷回京已经一个半月,这彤史上竟没有一个记录,你也知道皇家血脉单薄,王爷房里无论通房侍妾一律不得避孕,既要立皇太弟,还是要早早有子嗣方可。” 第53章 南瓜女官 我本来拿的主意是王爷房里的女人不关我的事儿,王爷要宠幸谁我可不想插手,这是给自己立敌,往后正妃侧妃庶妃进了王府,知道庶长子是我安排生下来的,定会与我生了疑心划清界限。可是后来发现王爷却不是这么想的。 “听说你日日在王爷的书院里陪着办公,怎么也不安排合适的丫头们侍寝。”太后声音冷冷的。 我扑通一声跪下:“太后明鉴,鱼心不敢。” “有何不敢?你仔细说说。” “王爷回京十来天,明琏大爷送了两位姬妾过来,鱼欣让彤房的嬷嬷做了检查,又沐浴更衣,等王爷回府好送到跟前儿,因王爷日日只在书房,外人是进不得的,我便找了个理由说正堂抱厦里的匾额要题字,现笔墨纸张皆准备在那里,待王爷去了我便让两位姬妾上前伺候,鱼欣就多了一句话,说这是大爷送过来的,王爷可钟意,鱼欣已经将她们安排在流芳阁。” 我偷偷看了太后一眼,见她手里的十八珠慢慢在拨动,方才接着说:“王爷便掷了笔,沾了鱼欣一身的墨。转身就走,还让鱼欣跟上。” 想起当时他动怒的样子,那眼里的精光似刀子一般,这天煞星我余府的灾星,到如今都还惊吓于我。 “那两位姬妾鱼欣看过,并非轻浮妖娆之辈,大爷说了是李府里的家生子,自幼就伺候小姐的,女红也出奇的好。鱼欣将她们按二等主子的府例打扮,头面和衣服皆是贵品也不奢靡,鱼欣不知道王爷生气个啥。” 当时这两位姬妾梳妆打扮好引到我跟前,我考试了她俩的伶俐,也不算刁钻,也不算愚笨,可不想什么都还没做就给我惹祸,让我受了罚。 当时我一身墨点子提心吊胆的跟着信王回了飞雪园。 “鱼欣至今也不知道究竟王爷对她们哪里看不顺眼,竟然如此迁怒于鱼欣。回了书院,王爷便让小旭子去拿一个南瓜,竟让鱼欣顶在头上,王爷走到五十步开外,就让小旭子取了弓箭来,竟然拉弓射向我头顶的南瓜。”我用一连串的竟然表达自己实在是莫名其妙。 我见太后瞪大了眼睛看住我,“那箭就直直的射在南瓜上面,太后,鱼欣现在讲起腿还发抖呢。” 太后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恒儿荒唐,荒唐啊,你起来吧。” 我做了一个吃力的样子站起来,“赐坐。”我忙去桌前搬了一只八角凳,坐在太后下首。 “王爷说了,往后不许往他跟前安排人,鱼欣本想着这事儿就过去了,不知道哪个嘴欠的把王爷射南瓜给说了出去,现在外头都知道了,前几日王爷安排我去姜府给太傅生日送礼,正跟姜夫人聊着,他家那七八岁的小公子跑了出来问道谁是那位南瓜女官?姜夫人虽说立马让人带了出去,可她也觉得好笑,还说本来他家老爷要送两个能歌善舞的丫头过来,听说李爷送人去让鱼女官顶了南瓜,就打消了这个主意。鱼欣现在在京里各府落了个名号,叫南瓜女官。只怕如今除了皇上,没人敢再往王府里送女人。王爷在辽北的时候,跟前儿只有一个琴姑娘,那么多年也未曾听过有孕,鱼欣本事不够,只能做到这样。” 飞雪院的事情怎么可能会传出去?这定是信王授意的,他不想外头鱼龙混杂的女人进来,怕还有担心是细做吧,便拿我做了这个盾牌。 “鱼欣想着王爷府里现在已经安排得妥妥当当了,鱼欣还是想回来伺候太后您老人家。”那阴晴不定又冷又凶的小王爷,我可不想伺候。 “胡说,王爷回京多少杂事儿?你是办过大事儿的人,留在王爷身边,替他多一双眼睛,你只管好好干,哀家这里刚好有一只西洋进贡的座钟,你拿去放屋里拨好时辰,早上到点会自己响,不用人专门提醒,另外你的宫例慈吟宫这边仍然不减,好好替哀家照顾王爷。”太后我似乎看出了我有些害怕信王,又接着安抚我:“你是个好孩子,等到王爷成亲后自然有你的去处,哀家确实老糊涂了,难为你一个姑娘家管房中事儿,以后恒儿再为难你,你就进宫来跟哀家告状。”芳飞姑姑在旁边也忍不住笑了,“你去取一千两的银票来。”太后对着芳飞姑姑说,“你如今回宫进进出出的手头大方些,才像哀家和王爷跟前的人。” 太后这一番敲打和安抚,让我没了话说,若说这些年收的各种好处,早已让我跟个暴发户一样,如今管着王爷的帐,虽不敢贪墨,可做些回扣和出门的封赏例钱,仅这一个月便是好几百两。 算了,还是再安心做下去吧,等着时机再说离开的话。 正说着,杨菡秋摇摇的走了进来,她身子弱,这模样看着风都能吹跑似的,她若日后做了正妃,可如何有力气当家?何况她今年尚未满13岁,若要出嫁,还得等两年,按太后的意思急着抱皇孙,可能只有先定侧妃了。 “鱼姐姐回宫了,是留下来,还是要回王府?” “大小姐安好,我回来拿些东西,一会儿就回去,上次王爷让我去你家杨府,看到杨夫人请赵小姐和你外祖家的四小姐来玩儿呢。”“家里可是有什么喜事儿?还是只单单请她俩?” 我只笑着看着她摇摇头,“不知道。”不过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杨夫人选儿媳妇。 说完我便告退出去了,小应子抱着一个老大的纸盒子跟上来,说里边便是西洋钟,随后就一起回了王府。 一进府多米在正堂等我,说王爷回来了,让我去飞雪院。“王爷一回来就找姐姐,看着像是喝了两杯,不过心情挺好。”多米在我身旁悄悄说,我脚不停歇的往飞雪院去了。 “下官见过王爷。”他听我这样说放下手里的折子,抬头问我:“进宫去了?” “是。”我有些赌气的不接下茬。 “太后有吩咐?” “太后问下官怎么叫南瓜女官?”我虽然没好气,但也强忍着。 我见他差点儿没忍住想笑,这心里的火蹿的上来了。 “还有太后想抱皇孙了。”他又重新拿起折子看起来好像没听见。 我也坐到了桌子前拿起账册,嘴巴里却嘀咕起来:“王爷若是嫌弃没有身份的女子,不如早些成亲,今日太后看王爷的彤史上干干净净,老大不高兴的把下官训斥了一顿。” “你一个姑娘家好意思拿彤史进宫……成亲?你听到了什么?” 我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难不成他不知道太后将杨菡秋养在身边儿是给他做媳妇儿的,不然一个病秧子,放在慈隐宫有什么好玩儿的。 “王爷若房里有人,我至于让宫里跟全京城看笑话,顶着个南瓜,”我举着两只手在头上比画了一下,“王爷现是朝野第一红人儿,别说外头,便是府里的一举一动也是遭人议论的。” “好啦好啦,都是本王不是,你说吧,你想要什么本王补偿给你。” “下官什么都不缺。”休想让我消气,我得让他记着,以后别再戏耍我。 “本王让人拿去年刚收上来的银狐皮子给你做件浮光锦的大氅,再给你做两双红色麂皮小靴,月底便是霜降了,我可不想府里的主事进进出出老生病,还穿得不景气。” “下官进王府就没有生过病,下官身上穿的除了玉色官服其他的都是太后赏赐的,哪里不景气了?” “可都旧了。” 我咬着下唇瞪了他一眼:“王爷把好东西给了下官,外头会说咱们府里不懂礼仪,让一个女官穿最上等的服饰。”我就咬紧牙关不松口,不接受他的道歉。其实在宫里我的用度早就僭越了,众人因我是青碧宫里的主事,自然无人敢来干涉。 他居然笑了笑,低头又看起折子。 半晌他冒出一句话,“这嘴里又忘了。” 我就是故意下官下官的,受了他的戏弄,怎么也得要反击一下。别以为人低位卑就是奴才骨头。 气归气,手里的事儿却不能停。看着账册我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第二日便有管家拿着白狐皮和浮光锦来替我量尺寸。渐渐的我发现王爷虽说冷冽寒气,待身边的人却甚宽厚,我拿着白狐皮轻轻的一抖动,又轻又密的毛尖儿似波浪一般滚过,甚是轻盈又贵气,比上次太后赏赐的那件毛皮更好,浮光锦白日里看着青绿,夜晚在灯光下却是蔚蓝天空的颜色,只在边上绣有一些雀鸟,波光潋滟一般。我气消了一半,倒不是说这东西有多好,只是觉得自己没资格可以一直生气。 接下来就是霜降的日子,边关将士们的御寒衣物,粮食,药品,又有大臣们的交往,忙得他团团转,府里这银子水一样的进来水一样的流出去,朝廷户部掐着点给钱物。听着他几次看到军报拍桌子骂姜尚书,虽说公事归公事,两家的交情却越走越近,有一次回宫听太后说姜尚书还是赞赏王爷军事能力卓越,只是管着皇上的钱,自然不能敞开口袋,轻易就流出去,朝廷上公对公的争得厉害,王爷又爱兵如子,太后私下对我说:“皇上自然是愿意看到臣子们之间不能结党,以免沆瀣一气。府里以后若无必须的应酬,就不要去姜家。”看来太后对姜家是放心的。 虽说王爷整日忙的风风火火,可只要一回了府,便让我在书房里看账册,手头事再多也得丢下陪着他在书房,府里管事的也都知道了规律,只要王爷前脚出门,马上来报要处理的事情,王爷一回府便是再要紧的事也先忍着。好几次急得我骂他们耽误了正事,后来我便让他们有急事告诉小旭子来悄悄找我。可这些管事的不管男女都有些军风直肠子,凡事只看王爷,绝不来飞雪院找我,我说了好几次才转过弯来。 回京不过两个月。王爷的威风渐渐地立了起来,听说不少大臣也开始向王爷靠拢,就连一直被打压的爹爹以前的门生也有不少冒头支持王爷。这朝上的党争和立储之声跟这越来越寒烈的北风一样,也越来越厉害。 而太后忙着为王爷选侧妃。立冬的日子也到了,这日一早雨就淅淅沥沥的没有停,早饭时竟然飘起了雪珠,书房里搁置了熏笼也不觉得怎么暖和,我将一只炸鹌鹑用小剪子剪下腿来放在小碟子里,递到他面前,才将炸鹌鹑的另一只腿子撕下来,和粥吃。 小时候我就有这习惯,喜欢自己撕着吃,任凭乳母说失了大小姐的闺范,直到母亲说书香门第的风范在骨子里,这些细节若是过于娇柔造作,反而有模仿清贵的嫌疑,若自己喜欢又有趣,你就会成为别人模仿的对象,乳母方才没有在阻止过我。后来有了这个冒名的弟弟,每日早饭总是我撕些肉腿子给他下粥或者夹在馒头里。 “你那吃饭的习惯是怎样就怎样,本王的怎么不用手撕?还要本王来问着你伺候?”王爷那双狭目瞪了我一眼,我忙又将另一只鹌鹑的腿子撕到他碗里 “是,王爷,你不嫌弃小七的手指头就行。” 但凡每次在他面前,我有些习惯想改一下,就得被呵斥几句。 门口小旭子来报告:“王爷,鱼大人,刚刚店里将做好的浮光锦大氅送了来,让大人试一试,他们人还未走,若不合适,好改尺寸。”我去洗了手,将那浮光锦大氅抖抖,披在身上,熏笼里微弱的火光和窗外暗淡的天色,映衬出一袭流光溢彩,“多谢王爷,这要穿出去,那宫里和外头的都得说王爷富可敌国,连个主事都穿了最上等的皮毛。”我用手抚着边上的白狐毛,用气一哈,毛尖儿微微颤抖,我虽如此说喜爱之情还是溢于言表,毕竟我双十年纪还未到心如止水无欲无求吧。 第54章 待选侧妃 我向着他屈膝行礼,一抬头见他也看呆了,我转了一个圈儿:“王爷好看吧?”我脑袋里已经转了十个圈儿,这王爷在辽北冰天雪地的也没见着京城里的世面,一袭浮光锦便看傻了,以后妃子们进了府更是花样百出,他还不得眼花缭乱,又对小旭子说:“合适合适,让他们回去吧。”小旭子在旁边拍了个马屁:“跟画上的神仙一般,大人怕什么?别人只怕还穿不出大人这个范儿,咱们王爷就宠着你一个,府里又不是人人都这样穿。”王爷咳嗽了一声,小旭子忙掩了口准备走,我叫住这马屁精:“从今天开始我在携雨阁办事,你让他们把地龙烧起来,那里边暖和,这往后头便有大雪了,省得来回事儿的本就吹了一肚子风还得吹穿堂风,在前头耳房我看他们都冻得搓手跳脚的。” 正说着门口侍卫来传话:“宫里来人了,让王爷和鱼大人一起进宫。” 我忙脱下浮光锦,说去换官服,“就穿这一身进宫,如今你虽说是女官,却是王府的人,若非正事儿,平日里就不要穿官服。”他一边说一边去取架上的黑裘大氅就往外走。进宫去见太后不算正事儿?可他也不容我回话已经走出十步开外。 我顺手拿起门口的紫红色湘妃竹六十四根骨的油纸伞撑开了跟在后头,他自有侍卫打着大黑油纸伞。 他先上了马车,又回头看了我一眼,我一手撑着伞,一手拎着浮光锦上马凳,他将伞接过去收了,又把手伸给我,我有些迟疑,“你想摔下去滚一身泥?”我咬了咬嘴唇,只得将手伸给他,他的手温暖骨节有力将我稳稳的拉上马车,这是我第一次和他坐一辆马车,我微微的往门边靠了靠,“门缝里的风凉快不?”他冷哼了一声,我尴尬地笑了笑,便往里坐。 马车的空间很宽敞,但我总觉得靠得太近很局促,这半个时辰好不容易挨到了宫门,我轻轻地出了一口气,一转眼珠发现他冷冰冰的瞪了我一眼。 以他这般一直在战场的王爷洞察秋毫是真本事,我掩饰得再好,也难逃过他的眼睛。不过越是这样,反而越真实,因为他很可能已经怀疑或者认出来了。我现在改变了看法:不管他是否认出我来,只要不惹得他厌恶也不会将我怎样,毕竟爹爹是他的恩师。余家于他有恩。 但愿他能容忍我苟喘余生。 一进飞鹤殿便听到里边传出笑语,芳飞姑姑迎了出来向王爷行礼,“给王爷请安,淮北节度使易夫人,带着两位小姐来给太后请安。”王爷仍是那张冷脸迈了进去。我高兴的冲着芳飞姑姑笑,好些日子没见到了,姑姑也笑着跟王爷一块进去,我则在门外静候。 芳菲姑姑又折了出来说太后让我也进去,我解开浮光锦大氅,递给门口的小宫女,掀了厚厚的棉帘往里去,一股暖香和着水果清香扑面而来,四个角边的碳盆上搁着铁网,上面烤着橘子红枣,还有南方贡的各色果子皆切开了在一起烤着,条案上供着一盆金黄的佛手,满屋子的水果清香。两位小姐手里的暖炉应该是搁的降真香,大一些的模样非常端庄矜持,小的那个虽说也努力的保持着沉着,但是难掩饰局促和紧张。 王爷坐在太后的下首,想来大家已经见过了,太后向我指了指:“这是哀家以前身边的女官,恒儿回来了,哀家派去帮忙建府主事,王府不比宫里,哀家跟前儿不过几十个人,现今王府虽说安排了不少,可还是差的太远,哀家想从世家大族里找几个能干的小姐按女官的身份帮着去管理管理。易夫人可舍得哪个女儿去?” 原来太后是想挑侧妃,淮北易家现管着淮北水军,家世里边有文有武人才辈出,现雄踞淮北,我知道太后选侧妃绝不会从京里找,现在信王需要的是地方势力的支持。 “太后的恩典,妾身回去便跟老爷商量,做女官送去信王府长些见识,那是再好不过。家里女儿多,还得老夫人做主。” 太后点点头,“易大人这次回京述职时间还长,怎么这次就只带了两个女儿回来探亲?”易夫人娘家父亲是都府京兆尹兰博蔺,家世也甚有渊源,在朝中尚算清流。记得易夫人应该是在五年前回京给她外祖母庆寿,曾经陪她母亲来参加过宫宴,那时候没有发生争储,太后并没有在意她。 “家中四个女儿,连带着叔伯家的一共七个,都养在老太太跟前,除了一个年纪尚小不能出门,另外四个都住在妾身父亲府里,要是一起进宫怕吵着太后。” “无妨无妨,你家老夫人如此喜欢,想来都是极优秀的,改日进宫带来给哀家看看,如今老了,便喜欢热闹,又不是外人。” 易夫人听完面上带笑,太后让两个女儿站到跟前,一手拉一个笑道:“都是好的,你俩叫什么名字?平日里可喜欢什么?” “小女名乐珍十四岁,妹妹名乐湄也十四岁,从乐字辈。”这个叫乐珍的声音清脆,眉清目秀,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平日里在祖母跟前儿有嬷嬷们教什么学什么,小女喜欢吃甜的,妹妹,你说你喜欢什么?”太后忍不住笑了起来,“今儿个中午就给你多备些甜品。”那个叫乐湄的似乎胆子很小,小声地回道:“小女喜欢画画。”太后点点头:“也是个手巧的。哀家这里有两盒宫制的绢花,你俩随便带着玩儿。”芳飞姑姑便将盒子端了上来,竟是两只掐丝点翠串珍珠的绒花,这可比金钗银钗贵重。 看来王爷也很给易家面子,一直双手抚膝端坐着没有告辞。我见乐珍看向王爷的眼睛里微微有波光流动,信王刘恒在朝野内外不知多少人仰慕,可太后看中的是杨家身后的言官势力,杨菡秋自然是正妃,看今日这个情形太后是想选易大人的庶女或者旁支嫡女来做个侧妃,乐珍这个嫡女别说易夫人舍不得,便是太后应该也觉得委屈不可能。 又是闲聊了一会儿,王爷便起身告辞,说要去见皇上。 我见易乐珍面上微微桃红,随众人起身目送,她很是多看了一会。 这外头的雨雪愈发紧密了,太后津津有味的听易夫人讲些淮北风土人情,我在旁边站了半天得空想回房间一趟,太后说我两头跑,赏赐的东西又多,房间就留着。 我跟姑姑示意出去一会儿,便穿过耳房往后院去了。拿钥匙开了房间里面因为没有生火盆感觉特别阴冷,我在床边打开一个香樟木大箱子拿出一个小盒,里边有几张银票,一共八千两银子,我仔细地数了数,又将太后赏我的那一千两放在里头,放回箱子里的时候,看到下面一个红色香囊,我怔了怔,里头是那两块春水秋山玉,我没有退还他,也不想去讨回我那小时候治病的玉鱼,就算去换回来也是看着堵心,不如就让它静悄悄的躺在这不起眼的角落,等着它以后的缘分好了。 我关上箱子上了锁,回身往外走,一开门,吓我一跳,黑锦蟒袍的信王直直的站在门口,“干嘛?”我一紧张忘了尊称,“这屋子不错。那箱子里搁的什么?”“宫里我的东西都是太后赏的,都上册的,王爷想看?”他居然点点头,我大为紧张,“都是姑娘家用的东西,王爷不会这么好奇吧?”他唇角一抿,“里边儿多少银子?” “没有银子,是太后赏的衣物和玩意儿多。”我愈发紧张了,他不会刚才扒门缝了吧。他那习武的脚步声若是轻起来,比猫的声音还要轻,平日里一般宫人脚步再轻,我也是听得到的。 “这样啊,那本王就算了吧。”他转身就走,我见他背影绷紧似在忍着笑。 “又无事戏弄下官。”我一边嘀咕,一边锁了门,追上他的脚步。 “王爷中午在太后这边用膳吗?” “不用,这会儿外使团送岁贡朝廷上闹哄哄的,午膳皇上要招待。本王过来透透气。” “午膳后易夫人就应该要回去,小七伺候太后午睡也就回去了。” “你回去就坐本王的马车。” “啊?”我还有这待遇,“知道了,王爷的马车暖和。”如今我已不觉得他给我任何超规格的待遇有什么不妥了,我想或许在他心目中,就像当初的太后一样觉得我有着比别人强许多的能力。 我心情甚好,在王府我又找到了生存的方向,那就是办好王府里的每一件事儿,然后让王爷像太后一样看重我。 我俩一前一后进入飞鹤殿的时候众人皆看向这边,可见在我眼中王爷是个天煞星,众人眼中的王爷也许貌比潘安文韬武略,高不可攀呢。 隔壁厢房已经开始摆碗碟,我见易家两个女儿姿态完全不一样,大的这个乐珍一定是嫡女举止舒缓端庄,当年听易夫人曾经说过自己只生了一个女儿。那么送进来做女官的就得是乐湄了。乐珍偶尔会偷偷的看王爷,王爷应该也很看重易家,去而复返,很耐心的在这里坐着。 看来信王的野心远远大于享受,没有身份的女子将不在他的视线之内。 信王告辞去前朝赴宴这边也准备开席了。我和芳飞姑姑站在太后身边伺候,我从宫女手中接过一盘八宝甜点放在易乐珍面前的时候,易夫人微笑着对我说:“鱼女官一看就是个精明能干的,日后易家女儿去了王爷府上做女官,你可要多指点指点。”我曲膝行礼:“夫人太客气了,像两位小姐这样的世家女子都是见过世面的,只怕还更能干些,让王爷省心府里的事情。” 太后呵呵一笑,“那成,下次易夫人带其他几个女儿进宫的时候就留下做女官的,王爷建了府急着用人呢。” 这一顿午膳大家倒也还算轻松开心,饭后易家母女告辞出宫,芳飞姑姑亲自送了出去,我留下来伺候太后休息,太后靠在窗前的一张太师椅上,我将一碗参茶递到旁边的桌子上,“你怎么看易家女儿的事?” 我垂手站在侧面,“易夫人若是聪明还是应送嫡女进王府做女官。” “说说看。” “虽说是侧妃,王爷是迟早要登基的,若生下皇家血脉,这以后的前程富贵他们会不懂?” “你比哀家敢想啊!” 我慌得忙屈膝。 “罢了,以后送了过来你就照应着吧。”我应诺了一声,方才起来。又陪在旁边站了一会儿,见太后有些困倦,我上前服侍上床休息,放下帐幔方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 门口是福果守着,我小声说:“告诉姑姑,我先回去了,太后里面你仔细听着,好好伺候。”我披上大氅打起油纸伞,一径往宫门口的马车方向而去。 回去后成堆的事情在携雨阁桌上摆着,特别是各园子缺人,我粗略估算了一下,起码还差五百人以上,王府的下人也不能随便从外头买进来,我决定先将一半的园子封起,只定时派人做打扫和修理花木,留给以后的妃子和夫人们。如此一来人力集中琐事也就少了许多。 自此除了日日王爷回府后我必须陪在一侧之外,其他的已经得心应手还算自在。 从宫里回来过了大约七八天太后的懿旨就到了,随着一同前来的,还有易家的两个女儿乐珍和乐湄,易乐珍封的五品女官,易乐湄封的六品女官,看懿旨上说,乐真果然是嫡女,乐湄却是易大人弟弟的庶女,两人也就是堂姐妹关系,看来易夫人比我想的还要精明,她这是亲眼见过了王爷拿的主意。 乐珍带了一个乳母一个丫头,乐湄只是跟了一个丫头。我迎上前去先安排她们在犀灵阁住下,吩咐管家两人的官例与我同等,又让送来一应起居用品,方才说:“我们同为女官,平日里没外人自然以姐妹相称,两位妹妹今日劳累,外头又冷,不妨先休息,等哪日天晴了再到处转转,过两日我让管家们来教两位妹妹日常事务。” 第55章 撞破李府 乐珍带了一个乳母一个丫头,乐湄只是跟了一个丫头。我迎上前去先安排她们在犀灵阁住下,吩咐管家这两位小姐的官例与我同等,又让送来一应起居用品,犀灵阁是靠后花园的一处临湖两层楼,一共五间房,楼下三间,楼上两间,冬日观雪景夏日赏荷花是最好的地方,我带着她两人看了房间方才说:“我们同为女官,平日里没外人自然以姐妹相称才好共事,两位妹妹今日劳累,外头又冷,不妨先休息,等哪日天晴了再到处转转,过两日我让管家们来教两位妹妹日常事务。” “另外,两位妹妹也听懿旨上说了,太后会派宫里的嬷嬷来教女官的宫礼宫仪。王府里也会来两位嬷嬷教你们府里的规矩。两位妹妹还有什么要问的?”易乐珍端庄里透着初来乍到的新鲜和欣喜向我行了一个屈膝礼:“一切听姐姐安排。”易乐湄却是颤巍巍的满脸茫然,想来恐怕她都没有听说过这些,不过无论在后宫还是后宅中,只要是聪明人,只要是找到了哪怕是创造机会便都有翻身的可能。我是从不敢小看任何人。 我笑了一下,一入王府深似海,这往后的日子就全凭本事了。 我见一切交代清楚,也安排妥当了,便告辞出去,易乐珍送到门口,才由她的丫鬟扶了进去。 往回走的路上我也不觉欣赏起还有一半枯荷的湖景,见前面柳树边站了一位披粉红缎面斗篷的女子,喜珠说:“琴姑娘。”我一边闲闲的走一边问:“我一天忙得倒把她忘了,这些日子她在房里做些什么?” “做些女红,也不怎么说话,做着做着就发呆。” 也挺难为她的,本来是王爷的宠妾,这回了京一个多月都不曾见过她。“份例没有少她的吧?”万一王爷哪天想起她来,若看到苛待了她,难看的就是我。 “知道了,我去招呼一下账房。”喜珠是懂的,奴才们多是拜高踩低。 直到我们走到跟前儿,她才回过神来,站在原地向我行了礼,我微微一笑便走了。 “她平日里可出门?” “有时候会出来散步,王爷辽北府里出来的,跟她都认识。” 想来她是知道了今儿来了两个女官。做如此幽怨的模样那又能怎样?看她身上的披风还是九成新,绣着的图案也是我喜欢的蔷薇茶花,真是衣还新人已旧,随后还有侧妃庶妃夫人们妾室们都要进来。看样子她暂时是被遗弃了。 这天王爷回到书房已经天黑了,我上前问他可有用膳,他冷冰冰的看了我一眼,我知道我又遇上事儿了。然后一言不发的退后两步站在一侧。 “本王可是让你害怕?” 我摇摇头。 “站那么远干嘛?” “我看砚台里有墨汁儿。” 他两手抚案一低头,好像是气笑了,“今天安排来了两个女官,你怎么看?”他抬头盯着我,面上依旧冷淡。 “太后安排给你的助力,我得好好贡着。” “吃醋了?”这句话倒吓了我一跳。 “小七可不敢有这心思,但凡有助于太后王爷的事情,小七终归要做好,现养在太后身边的杨姑娘估摸着也要来王府做女官,她们只是年纪小,等到芨荆都是要嫁给王爷成为小七的主子,小七可不敢跟她们争女官的风头……”话还未说完,他手里的折子又重重的拍在桌上,幸好不是笔。 “你一个姑娘家管别人嫁不嫁?” “女官主事那事无巨细都要管的呀。”我小声嘀咕。 他突然饶有兴致地看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毛,“要不先把你嫁了,你才懂管这些事情。” 我扑通一声跪下,我虽是女官属于内臣,若王爷要配婚先斩后奏,太后也不好说什么。“鱼欣从未想过要嫁人,王爷这里正妃入府,鱼欣还是得回慈吟宫伺候太后。” “本王觉得你双十年纪应该嫁人了,你说说看你可有心仪的?”他玩味地看着我,这天煞星又戏弄我。 “王爷冤枉,鱼欣从未动过这样的心思,鱼欣是太后的人,现下太后只有一件事就是立储,这事儿要是不成鱼欣死路一条是小事,太后王爷还有李府前景可怎么办?如今太后身边儿有用的人走的走死的死,鱼欣只想着替太后分担着点,太后身体也精神些。” “说得就只有你在太后面前立功一样。”他起身站起来,一边向我走来,一边说:“如今太后指派你来便是从此跟了本王,宫里的事儿不许你再掺和。”那个声音斩钉截铁,吓得我一哆嗦,“听见没有?”他又呵斥了一声,我忙垂头屈膝回道:“知道了。”我半低着头看见他的手向我伸过来,却又硬生生的收了回去,我轻轻的吐出一口气,今儿这威风终于耍完了,又躲过一劫,夹在他母子两人中间,我这日子真是过得提心吊胆。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还误会我眼红新来的女官会分了我的权。我可是巴不得分些杂务出去轻松点,也在你跟前儿少受些惊怕。 一通下马威训斥完了,他坐他的书案头,我坐在我的桌几前,继续各干各的事儿。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遇春院的紫嫣姑娘现在怎么样了?想拿他做外室的贾大人听说已经以风化罪罢了官,紫嫣姑娘也被牵连收在大理寺女牢里,不知道现在是如何判她的,明琏大爷那边自然是要保她,只是安排她的去路当初答应了由我。我得哪天去李府一趟。 这事儿就这么凑巧,第二天我就收到了李老夫人给王爷的寿帖,明日六十四寿辰,王爷说他下朝了过去,让我先带着寿礼去。 李老夫人因是散生,就没有请外头的客人,只是自家亲戚坐了十几桌,众亲戚知道这次王爷要来,皆带着家里要紧的人都来看王爷,又多出来几桌,明琏大爷便有些忙坏了。直到中午众人酒席吃得差不多,开始戏台上演出,我方才悄悄叫喜珠去请明琏大爷说我在书房等他。 信王这么多年第一次回李府,自然跟外祖一家聊得脱不开身,这边我见他在外祖男客那个园子被众人敬酒,想着完了还得到外祖母女客这个园子来见长辈。正是我脱身的时候,我便往外头明琏大爷的书房去了。 “下官见过大爷,长话短说,玉春院的紫嫣姑娘现在怎么样?我答应她案子结束后便安排去庄子上做个良家妇女。” “鱼大人有所不知,王国公自然是明白咱们设的局要除掉姓贾的,便扭着紫嫣姑娘不放,说勾引朝廷大员,必须继续发回原籍为娼,虽说已经付了卖身契的钱,可是姓贾的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咬死了说这笔钱是他付的,妈妈也拿不出证据,如今说要送返回遇春院,把妈妈急得不得了,她说紫嫣姑娘现今跟了贾大人已经不再是清倌儿,只怕有同靴之好的人,来遇春院非要紫嫣姑娘,她是顶不住的。我担心的是,王国公要借她翻案。”我便沉默了。 “实在不行便让她毁容。”明琏大爷吃惊地看着我,“倒也不是真毁,你到陈太医那里去拿些药粉,这些药粉造成的伤过上半年自会褪去,让她放心用在脸上,说自己一辈子的储蓄没了,又得罪了官家,再回到那个地方,左右是个死,如今为了自证清白毁容,宁可当个丑妇做些粗事,只求活下去。我看大理寺卿怎么也不是个铁石心肠的,拿着自己面容证明是自己付的钱,若王国公再为难一名弱女子只怕会引起公愤。只要她没了娼籍在身,后面就好安排了。”幸好当初没有决定灭口,王国公可不是省油的灯。 明琏大爷笑了:“难怪太后事事都交于你去办,女诸生的名号不是白得的。明日我就去办。” 这事儿交割清楚了,我正准备转身走,书房的门却被咣当一声摔开,“王爷。”我俩异口同声地叫了出来。 明琏大爷立马搓着双手笑道:“王爷怎么过来了?园子里还忙,我先过去。”这老油条一溜烟儿的侧着身子从王爷身边跑了。剩下我看着一脸怒气还带着酒气的脸。 看样子这次是动了大怒,我见他双拳紧握似微微发抖,“连妓院你都跑去,说,你做了什么?” 既然被揭穿我反而不害怕了,“下官还能做什么?无非是为王爷立储扫清一些障碍罢了。王爷放心,下官做事儿从来没有尾巴。” “小七……”他从牙齿缝里蹦出来两个字,“你要再敢在本王面前不称小七……”他上前来双手抓着我的双肩,嗨哟,那个疼啊,我皱着眉头直呼:“王爷放手,王爷放手,小七骨头碎了……”他恨恨的甩开手。 “除了这件事情,你还做了些什么?” 这次我可不傻了,“没有,绝对没有。” “但愿你没有,若是让本王查出来……” 怎样?我瞪着他心里边这么想,我满手都是太后的任务,要不能派到王府来主事?还有我这通身上下打扮得跟金枝玉叶一样,是凭什么? “我从没有让母后要你做这些,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的?” 我现在愈发不怕他了,反正我是太后的人,既然他知道我手上带着这么多秘密,也不会轻易发配我。 “说了没有就没有,王爷怎么不相信个人呢?”是傻子才会承认。 我见他眼里似乎要冒出火来一般,心里还是有些怕了,这可是杀人不眨眼的本朝天煞星,跟我想灭个口都要反复斟酌的人可不在一个线上,我今天可不能触他的霉头,“王爷消消气,王爷不是说了小七以后是王爷的人吗?以后的事情,王爷让做才做,不让做绝不做,这件事总得要给太后收个尾吧。” 我见他终于冷静下来,他哼了一声:“你们以为那什么姑娘放了出来,谁敢护着她?还是得落入王国公手里,只怕他就等着李府去钻这个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脑袋里灵光一现,连忙向王爷行礼:“自然只有王爷可以抗衡。” 他一摔袖子便往外走。我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若是再这么三不打四的老让他吓,我只怕会得心悸症,命不久矣。 “回府。” 我老老实实地跟着他出了李府上马车,往回去。心里想着哪里都有他的眼线,是谁报告了他我去了大爷书房。 “从今天开始,你把手里的家务全部交出去,只管在书房里管账,有什么让小旭子带话,若你敢跨出去一步,本王……” “啊?”我等着发落。 “便将你立刻嫁人。” 我立马闭了嘴,这个是最厉害的罚没。 这一路上我心里就不明白,我明明这么一个精明人,办事情又从来没有出过岔,这天煞星怎么就不满意?还是他有更大的计划不要我参与? 带着一肚子疑问回到了飞雪院,我想着还有金迷景那边的事,还有西汐这个尾巴,姜措的联姻决定权在姜太妃,杨大公子会不会娶赵小姐……我这一禁就得错过好多这些精彩的各府秘辛。 只有太后还能救我,这样关起来算是什么意思?总之我得通知到太后。 他忘了喜珠就在隔壁院子。 明日一早,小旭子肯定会去通知管事儿的由谁接管我手上的事情,喜珠见不到我,一定知道我出事儿了,我只需要等王爷出门,就在墙根儿底下等着。 别看王爷喝了酒,他仍是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案前看他的军务,直到小旭子上前来问他是否还去李府喝酒,他合上手中的折子起身,我也忙起身。 “本王的话,你记住了吗?”我忙点点头。他自取了黑裘大氅大阔步的往外去了。 晚间来送饭的竟然是小旭子,我问他:“你都知道了。”他点点头,忙用手捂着嘴。 我被他逗笑了,“王爷的命令就这么严,一句话都不准我问你们?” 第56章 懿旨赐婚 他仍是用手捂着嘴点点头。我无可奈何地说:“下去吧。”他如释重负的转身就走。 到此为止,我都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要禁止出门。 夜里我就早早的睡下了,听到有人声回来我就立马吹熄了灯,自顾自的蒙头大睡。 第二日也不起床,我打算用沉默来找一个答案。 听到小旭子说送王爷的声音之后,我才起来洗漱。 打开房门我看了看今天的天色,还好薄雾里透着些微阳,才慢悠悠去书房,小旭子在二进院门口见我出来忙上前说:“大人的早饭冷了,奴才去热一热就端过来。”一进院左手边的厨房已经开火,是个军中厨子。看小旭子送了早饭进来,我只管慢慢悠悠的吃着,又让他进来收拾了出去,我便到墙脚跟去伺弄一盆秋海棠,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果然,没有多久就听到多米在墙外边的声音:“喜珠姐姐,这边的花叫什么?”“海棠。”我在这边回她。 不一会儿,一个小脑袋就在白墙上的黑色瓦当上冒了出来,“鱼姐姐,小旭子说你暂时不管家务,可喜珠姐姐说怎么也应该你自己亲自来说,一定是出事儿了。” “琴姑娘出去了?” “嗯,喜珠姐姐说让她陪着一块儿去绣坊,说她们一走就让我悄悄来问你。花房里有梯子,我爬梯子上的。”她嘿嘿地笑着。 “昨天在李府跟大爷谈遇春院的事,让王爷听到了,就为这个事儿禁足。你让喜珠出去跟大爷说看什么时候进宫给太后提一声,或者喜珠有机会自己进宫去说也可以。其他的就没什么了。” “好嘞,鱼姐姐,那我就下了,王爷待你好吧?” “还好。” 她那小脑袋就消失在院墙上面。 我不想伺候这天煞星,正好把小事化大,闹开了搞不好太后就让我回宫去。 随后两天相安无事,王爷仍旧是早出晚归,我总是等他出去了之后才开门,然后去书房吃早饭,再然后看看账册,实在无聊了,便找书架上的书来看,可我发现王爷的书架上竟然没有军书兵法之类的,我嗤了一声,难不成王爷是个带兵打仗的天才。到了晚上我就早早的熄灯睡觉,也不像以前那样要在书房里等到他回来。 又风平浪静地过了两日,我实在有点憋闷,就这么个小院子四方的天,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我突然发现或许王爷他任其我这样赌气,我受不了之后总要跟他低头,那时候就是他随意拿捏我。有点儿傲性的奴才就是这么收拾出来的。折断你的翅膀让你认清现实,他想让我认清楚我的现实就是:只有他才是我的主子。 不过这几年为了立储,我外接交朝廷官员,内拜访诰命富妇,上至天仙道家佛院,下至妓院戏楼酒肆都有我的人,又得太后姑姑们指导,早就学得不寻常,如今想要拿捏我,恐怕王爷这点手段还不够。 到了第七天,我已经憋得头顶冒烟,终于盼到小应子前来宣懿旨,小旭子奔到我的桌子前气喘吁吁的说:“太后懿旨,王爷让你去前厅接旨。”我心里便起了三分得意,太后果然没有忘记我。 我迈着稳妥妥的官步走到前厅已设好的接旨香案前跪下,慢着,今日香案前上的是三只顶香,这是极重要的事情才设的,我这点儿小事用得着吗?正在心里疑惑,便听得小应子开口:“奉天承运,皇太后懿旨:慈吟宫从四品女官鱼欣秀外惠中,知书达理,淑慎成性,深得哀家之心,现封为信王侧妃。择吉日永成年戊月甲子日成亲,钦此。” 我趴在地上觉得是不是我听错了?太后明明是让我来做主事,怎么就成了侧妃?我趴地上半天一头雾水,还是那袭黑锦蟒袍皂靴走到我面前将我扶起,“谢恩接旨吧。”他对着我说,我确实高估了王爷的手段,他不是要拿捏我,他是直接娶我。 此时我的心情应该是山穷水尽……不,前无去路……也不是,应该叫六月飞雪!我冤啊!让我从今往后与这个天煞星做了枕边人,从此卖身于皇家,与前尘往事再无瓜葛……我头脑里一团乱麻……这么多年,我为太后卖命,完成许多不可告人的任务,无非是为了活得好一些,可以早一点出宫去找爹爹,千盼万盼,爹爹终于不再服徭役,虽无自由,但父女俩尚可以见面……我这么拼命做事的后果,今天得来的却是不容许离开,多年的心愿终究要落空。 “下官出身卑微如何当得侧妃?”我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嘴里蹦出来。 他却伸出手来牵了我,他手掌的温暖传到了我冰冷的五指,此时众人才反应过来,纷纷道贺:“恭喜王爷,恭喜侧妃。”他牵着我一路行一路下人们都停下道贺。 进到飞雪院世界便安静下来,我默默地睁开他的手,他转过来却笑了:“做侧妃委屈你了,不过你放心,我只拿你当正妃,成亲后府里还是你做主?”我抬头勉强地对着他一笑:“哪里有这规矩?正妃终究是当家主母,鱼欣没有娘家人,不敢与人争强。” 不管他给我画怎样的饼我只是顺着他的话说,听他的意思好像我所有的不高兴都是因为做了侧妃,只是个妾。 “本王知道你心气儿高,不过本王需要你……”我看着他的眼睛,第一次靠得这么近,他的眼瞳并不是太黑,却很有神采,小时候我老笑他睫毛长得像个小姑娘,如今没有变的仍是他这双眼睛。此刻他的笑跟小时候完全不同,“本王不想你去做些危险的事情而已,如今做了侧妃,自然就不要再管以前的事情,还有一个月就成亲,要准备的东西很多,本王按正妃的礼娶你。” 我低了头,“鱼欣一时转不过弯儿来,王爷可否让我安静一会儿?” “没有关系,你很快就会适应,你想要什么嫁妆?帐房里只管去取银子。本王跟太后说了,你从慈吟宫出嫁。本王给你八抬大轿。” 这委实吓了我一跳,我与他相处不过一月有余,平日里也看不出来他对我有多好,我总觉得这是不是一场阴谋。 “你也不要多想,往日里在宫中步步维艰,自然是很难相信别人,但本王娶你的心是真的。” 可我觉得怎么都不像真的,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合理。 “我要一百二十担聘礼,我没有娘家,彩礼不够以后会让人看不起。”我见他面上似乎闪出一刹那的惊喜,但我再看时,他仍是平和的微笑着,或许是我眼花了,今天我受了刺激,看什么都不准确吧。 “彩礼我要实打实的……”我还未说完他便说:“在账上拨二十万两,你随便挑。” 二十万两几乎是公主的规格,最高阶女官出嫁以前有三个,嫁妆算满了没有超过两万两的,不过这左手出右手进仍是回他王府。好处是作为嫁妆是可以归我调动,但我没想过要嫁他。 “二十万也太多了,只怕宫仪礼制那里便过不了。我一个女官而已,要花费王爷这么多钱。” “什么宫仪礼制,本王不计较那些,以后免得你委屈。”“太后面子上总归要过得去吧。”“那你收着现银十万两,其他十万两,你看添制什么好,让府里有经验的老嬷嬷理个嫁妆单子出来,总归不能让你比正妃差。” 这话听着温馨,我却听着惊心,没有无缘无故的好,特别是这好到天花板级的水平,让人总归不踏实,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后面的原因。 “可是以后不能一直住在书院吧?” “对了,把主院布置出来,你就住在隔壁院子,建府这么久了,本王还未到园子里去逛过,不如咱们这会儿就去看。”他上前拉了我的手就往园里去了。 正院在进门抱厦的南面,进门就是方方正正的一个大庭院,“这里好,本王习武放得开手脚。”往房间里去,他一路看一路点头,“陈设不错。”“府里的东西一半是少府送过来的,一半是太后给的。”“我是说搭配的不错,很会布置屋子。” 我算松了一口气,当时太后令我一个人布置园里的一切,今天这个面子算是保住了。 “隔壁有几个园子?” “只有旁边有个竹园。” 他又拉着我去看这个竹园,园门口还没有题匾额,月洞门上有一长方条的旧痕迹。如今月移星换物是人非,这园子又迎来了它的新主人。 他看了很是满意,“园子大,有风的时候竹叶声听着清爽,只是房间少了些,你可要再修几间?” “不用不用,小七喜欢清静,用不了那么多下人,抱厦的正房很大,可以左右各隔一间出来,做书房琴室还有喝茶的地方足矣,来上七八个人也很宽敞。下人们在隔壁耳房住的也有。”他牵着我的手往房间里去。 “里边儿都是竹制?”他看到正屋问我,“是,这个园子本就是给主人正园配套的。侧面跟正园有个小门儿接通。王爷要是搬进来不喜欢,小七让人来把门给封上。” “不用不用,本王看这里很好,以前本王去过一位故人的府上,也有这么个竹园,也是竹子做的一应配套,本王很是喜欢,想着日后也要弄这么个园子,只是这里冬天你住着会冷些,让官中在份例上加两倍的银炭。” 看他难掩饰的高兴,这一个多月以来,我第一次见他笑得这般开心,真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而我们余府却还在冰天雪地,我勉强的笑了笑。 “王爷可是让小七能出书院了?” “当然。”他转过身来看着我,“只是以后不可以再做这些事情。往后你便是本王的妻子,切记自己的安全和身份。”我对着他还是勉强的笑了笑,我哪里有什么安全和身份可言?我若不是如此在太后面前卖命,只怕早被发配到哪里去做粗使使唤了。不过看他现在的样子,好像我答应嫁给他,无论什么条件他都愿意。 他饶有兴致的拉着我把府里转了个半,深秋入冬的白日黑的早,小旭子找了来说已经约好的军中几位将军到了得月楼,王爷该去赴宴了。 他看着我,想说什么又忍住了,“我去去就来,你自己吃晚饭。”我陪着将他送到了大门,看他转过照壁,方才松了一口气。 这一天又惊又累,一纸赐婚完全改变了我对往后生活甚至整个人生的计算,我还有四年就可以出宫,而且信王如果早日立储或许我还可以居功申请早退。 现在全完了。 而更让我心烦意乱的是,王南睿找上门来。 因为赐了婚,我自然不方便与信王同住书房,便搬到了竹园,信王仍然让我继续主事,易家两姐妹每日也在我身边学习家务,前些日子我教她们看懂一样,便分一样给她们独立主管,简单些的比如各园洒扫下人的分配,各屋摆设的清点,下人们值更的分配……易珍稳重,处理事情总要看以前辽北王府的惯例,以免落人口实被小看,易湄则是很是细致,凡事亲力亲为亲点,有了这两姐妹的帮助,交出了管理那些琐碎的事情我便轻松了许多。只是易珍要明年才芨荆,估计没有意外她就会封侧妃,易湄可能封个夫人。 这日一早,我带着两姐妹正听各个管家报家务。多米从外头绕过众人到我身边悄悄说了一句,我心头开始冒火。终于挨到大事处理完,我便让两姐妹跟着管家们去学习,众人散去之后,我小声问多米:“他闹到什么程度?”“他带了自己的几个小厮说一定要见到姐姐你,咱们王府的侍卫只好将门关了,好像在外头要打了起来。”“你去跟侍卫讲,派一个人去王国公府上通报。一定要快,赶在王爷下朝之前。” 第57章 余府前尘 多米那小短腿跑得飞快的出去了,我用手指头抵着下巴只有唉声叹气的份,却摸到两颗冒出来的痘痘,这七八天确实是日日急火攻心,我让喜珠泡一杯龙井菊花茶,我这大冬天儿的还在清火。 喜珠见我愁眉不展,“大人也莫着急,全京城谁不知道王南睿那德行?也不会影响大人的名声。” 我苦笑了一下,这会儿我还在乎什么名声?只怕他这一闹王爷便会让我禁止出府。如此关键的时刻,他刚刚好来添乱,便会让我难上加难。 信王匆匆从朝廷上赶回来的时候王南睿已经被他爹派人绑了回去。一切又安静了下来,我处变不惊的在竹园的房间里数着一斛珍珠,这是太后赐婚那天一并赏的,听说做一副云肩需要480颗珍珠,王爷带着风走到了我的面前,我款款站起来,曲膝低头行礼,却并不起身。 “平身吧,也不是你的错,不用这么委屈。” “小七与王南睿以前确实认识,王爷若是觉得这般闹腾不堪,不如就不成亲。”我小心翼翼的试探他。 “本王回来的晚了些,不然倒是很想在他身上扎几个窟窿。京里谁把他当回事儿?”他的脸色又有些发冷。 我忙收回了眼光。 果然,从此我便不能出府,备嫁妆所选的金银首饰,绸缎皮毛,一应生活起居用品,皆是各处的老板拿进府里由我挑选。气得我在心里直咒这个无事生非败事有余的纨绔。 平池公主却发来了请帖,说是明日满十六岁,请了赵小姐杨小姐和我去红庐驿站玩一天。还说她在京里只有我们三个朋友,有很久没有看到我了,请我务必前去。 我这心里愈发堵的慌。 谁知到了下午她竟亲自上门拜访,喜珠把门贴递给我的时候我不觉苦笑了一下,“请吧。” 我在进门的照壁后迎她,见她一身碧蓝的长袍,头上戴着雪狐毛边儿的帽子,活脱脱一位骑马扬鞭的草原少女,她一见我便是一张晴朗的笑脸,拉着我的手上上下下打量,“姐姐清瘦了,是不是王府杂务太忙了?听说姐姐封了侧妃,以后咱们就更好了。” “你也看出我瘦了,如今忙成这个样子,只怕明天去不了。” “赵妹妹随家里去了北山温泉明天回不来,杨妹妹还病着呢,也来不了。哥哥明日在朝上有宫宴,鱼姐姐就只有你了。”她仍拉着我的手,甚是委屈的扭了扭身子。 公主过生日,异国他乡的,没有一个庆寿的来,委实有些可怜。“沈将军府里总要派人来吧,还有三小姐呢。”一横将她推向沈府。 “我请了的,只是沈将军说还未成亲,汉人的规矩不宜与夫家人来往。”她有些难过:“将军旧伤复发,本来这个月皇上说成亲的,听大哥哥的意思要等三个月。” 我微微低了头,想了半晌,“如今我要去哪里也得王爷同意。” “ 那姐姐就是答应了,我今天等王爷回来,亲自向他请求。”她又高兴起来。 我在心里叹息一声。人人都那么兴高采烈,我却如坐在火烤上。 我让易家两姐妹跟平池认识,又带去园里玩儿,直到快天黑了王爷才回来,他们原来是认识的,毕竟在跟北戎交战这么些年,高成国一直是跟辽北和肃北并肩作战的。 王爷面上虽说一贯的威气冷淡,他只问了一句:“明日几个人?”平池应该是知道他这个性情,连忙摆手:“就是一个人都没有,才想鱼姐姐有空去一趟。”又说了前面那一堆没人的话。 他抬脚就走,突然又回过头:“用过晚膳再回去吧。” “不用了,不用了,平池回去还要安排明日吃烤肉。”平池急急的摆手,又转头对我说:“鱼姐姐,记得啊!” “王爷,那我送送公主。”信王留给我一个背影往里去了,“你怎么知道王爷是同意了?”“王爷在军中的习惯不点头就表示同意,他是个没话的人。”我噗嗤就笑了,小时候这天煞星可不是这样,一条街的小孩子他是个领头,没日没夜的玩,常常是爹爹去寻他回来,直到有一天,他一身带血的回来,吓得我忙问他做了什么?那时候他年纪毕竟小,一张脸也吓得惨白,“我杀了耶律金。”我大惊失色,那是耶律王爷的小儿子,我使劲儿地喘了几口气,想了一下:“你马上把衣服脱了,到池子里去泡着。”他也是没了主意便听我的,看他泡在水里,让他不要起来等我。我拿着衣服便往厨房里去,找了火油,淋在衣服上放到灶台里面点火轰的一下就烧了起来,直到最后全部成为灰烬,我方才同底下的灶灰一起搅和搅和,仔细检查了一下,灰里没有布料方才出门,弟弟在水里边已经冻得哆嗦,他可怜兮兮的望着我,我上前摸了摸他的身子已经凉透了,“起来吧。”他飞快地爬了起来,便往屋里跑。我又去打了冷水来,让他擦拭干净,才让他上床。 当时不到一个时辰便有北戎兵来敲门。直接翻箱倒柜的找,又将弟弟拉了起来,我忙抱住他,“大人,我弟弟受了伤寒,今天都没有起床了,你看他额头烫得紧。”北戎那个领头的兵蹲下身子来,紧紧的看着弟弟,“耶律王爷的小王子被杀了,你可看见过?”弟弟摇摇头“我一直在床上。”那一群狗兵东翻西翻,也没发现什么可疑的,“怎么没有熬药?”我心头一紧,“今天爹爹上朝去了,我本想着等爹爹回来再去请大夫,外头这么乱,我不敢出去怕人花子,仅有一个做事的下人,出去买菜也没回来,他回来了自然会去请大夫。”这领头的方才带了一群狗兵出去又继续祸害下一家。 我忙将大门紧关,又奔到弟弟的床前,“对,你什么都不要说,咱们等爹爹回来。” 到了夜里,爹爹才带着大夫直接奔到屋里,我让下人去府衙里给爹爹说的,没想到这么晚才回来。 这一晚上弟弟高热,说胡话,我在旁边守着,爹爹一脸肃穆,直到天亮,我趴在床头睡着了,感到一只小手在推我,我一抬头,欣喜地笑了:“弟弟退烧了,看脸都不红了。”父亲在旁边只说了一句:“好好熬药,等我回来。” 不想爹爹这一去又是一天,弟弟一退了热精神便大涨,在床上呆不住,我关紧了房门不准他出去,也不问他昨天怎么回事,只说爹爹没有回来,你就不能出这个屋。 直到天黑爹爹满身疲倦的回来看见弟弟又活蹦乱跳,方才将他带到书房里去,关上大门,让我在门口守着。我竖着耳朵听里边,眼睛却监视着四周。 “跪下,磕三个头。”爹爹爹低沉而肃穆的声音让我觉得有要事,“知道我为什么要叫你小牛儿?”“知道。” “我再说一遍,第一,不忘刘的根本,第二,希望你像小牛一样壮实,稳稳当当的活着。你知错了吗?” “知错了,但我不后悔。”我听到爹爹长叹了一声,“你让臣怎么跟他们交代?”我听到这里,方才偷偷从门缝里看了一眼,桌上供着三个牌位,上面贴着三张黄纸,上面写着皇上皇后太后,我觉得奇怪,咱们余家的儿子跟皇家有什么关系? 又听得爹爹说:“起来吧,把这三张纸烧掉。” 弟弟仿佛一夜之间便长大了不少,因为第二天一条街的同龄小孩子都被杀了,尸体放在各家门口,不许收尸,不许哭。据说是耶律金的侍卫看到他跟一群小孩子玩儿,然后就不过一柱香的时间侍卫们来找,就在一个偏僻的墙角发现了被枯树叶掩盖的尸体。据说当时这条街,前后都有侍卫把守,从伤口判断不可能是刺客,是用石头砸到脑袋,一定是其中一个小孩子报复。 这几天紧张得我呼吸都带喘。 爹爹从此以后每日清晨吃完饭便亲自安排了弟弟的功课才去上朝,下午便让唐氏镖局的老板来教他功夫,这个时候爹爹也想起来让唐氏老板娘教我学会用毒自保。不同的毒,不同的分量,藏在不同的地方,什么时候使用,怎样使用唐娘子教的格外细,爹爹说:“必要时刻还可以用毒装死。人无论在什么时候先活下来最重要。”在京难那地狱般的两年,我和弟弟都拼命的学习保命的本事。后来才知道爹爹在城破当日为了保护我们,答应了前来寻他的奸贼出任北戎朝廷命官,他也间接的保护了很多被北戎准备屠杀的老百姓。但我朝得胜之后,却只记得我爹爹做了北戎的官,即便是保护了小王爷,也罪不抵功。 想到这些往事,不知道是爹爹欠了朝廷的,还是朝廷欠了爹爹的。 送走平池以后我到书房去见信王,“明日我带着易家两姐妹一同去给平池过生日,怎么样?”“不用,你下午早些用晚膳便回来吧。”说的好像我可以安排别人家一样。 直到我第二天出门才发现他紧张到安排了全副武装,派的八名侍卫跟车,两位辽北过来的老嬷嬷一左一右的寸步不离往红庐驿馆去了。 见到平池她很高兴,院子里架了烤架,又是一个吊锅,篝火暖洋洋的,我忍不住伸手去烤,这样的场景让我想起不久前真的是没有多久,我曾经那么的高兴吃了烤肉……然后就莫名其妙的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我悲凉的想上天真是造化弄人…… 平池递给我一杯马奶酒,我抿了一口,微微有点辣,“公主成婚,你会幸福福吗?”她瞪大一双草原民族特有的凤目看着我,“我是说,你突然嫁入中原,以后不能骑马不能狩猎,在家上要伺候公婆下要扶持小姑,从此过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这是幸福吗?” 她笑得很甜,“我不知道这边的风俗,但能陪在沈大哥身边我就觉得幸福。” “他会喜欢你的。”我淡淡的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是的,我知道京城里或许还有很多名门望族想跟沈大哥联姻,但我忘不了他,他是我心中的英雄,而且我们草原高陈国更需要他。” “是啊,从来公主的联姻一半都是需要符合本国的利益。”如果没有她父皇王兄的利益,这位率直的公主是嫁不了他的,这世间一切都是权益,我心口又隐隐有些痛,接着抿了一口酒做掩饰。 “沈将军对你好吗?” “将军从来不将儿女事情放在心上,我会对他好,一直对他好。”情谊的事情都是当局者迷或者自欺欺人,总以为一腔爱意迟早会有回报,这男女之间的心究竟是权益大于情谊还是情谊高于权益,到头来终归是上天让人意难平罢了,想来月老那一根姻缘红线牵上的,也并非全是良配。 “鱼姐姐,咱们吃完饭去放风筝,怎么样?听说中原有一个风俗,放风筝可以放掉一年的晦气。” 我深吸了一口气,我早就接受了他和平池的这个现实,以后我还要做得更好,平池会以沈家长媳的身份出入于皇宫和各府,她也是太后的筹码,我可能会不时地要与她相处,“好啊,今天既然过来给公主庆寿,自然是要放放松松的玩儿。公主的风筝准备好了吗?”她兴奋地点点头,这时候一个下人过来说烤肉准备齐了,吉时也到了。 羊肉很嫩,平池唱歌很好听,嗓子宽广细腻,尤其是她的呼麦唱得左右下人都拍手鼓掌,她喝了不少马奶酒,酒量也好,她是一位好姑娘,只可惜我终究不能与她成闺友。 她微微的有一些酒意了,便叫风筝拿过来,我看一只是做成雄鹰的样子,一只是美人样,她将那只美人样风筝递给我,“咱们去后面停车轿的坝子放,那里宽敞。”说完拉着我就跑。 果然出了后门有一片坝子空旷着,侍卫们和嬷嬷们都站在四角看我俩放风筝。 第58章 生日风筝 我那只美人风筝渐渐的越放越高,平池的雄鹰却放一次栽下来一次,急得她直骂。 我仰着头,扯着手里的线,看到远处有一只凤凰长尾风筝,渐渐地靠了过来,我忙喊:“公主,快来快来,那只风筝要来搅我。”平池丢了手里的线就跑了过来,我递给她,看她慢慢的扯动手里的线也向那只风筝去靠拢。 果然,两只风筝靠近之后就搅在了一起,“快收,快收。”我紧张的很。那边也顺势开始扯,突然平池手里断了线美女被那只风筝给搅走了。 她气得直跺脚,拉着我的手说:“咱们去找回来,看谁是那个促狭鬼。”我被她拉着往前面奔去。不想风筝向我们这边来了,远远的便看到几个少年,其中一个扯着风筝都过来了。 平池奔了前去,那位扯风筝的少年还在仰头向上看,有人却在唤我:“小眸。” 我转身就走,“我只有一句话,说完这辈子绝不再见你。”王南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不觉放慢了脚步,到底他曾经帮助过我,我还不止一次的利用过他,听他这么说,好像有大缘故。 “我要走了。” 我脚下顿了一顿,“我要到南边儿父亲的军中去从军,我再也不回京来了。” 我终究没有忍住回了他一句:“祝王公子前途无量。”我头也不回的往驿馆里去,几名侍卫走上前来,我挥挥手让他们退下。 他是一位游手好闲的年轻贵胄,但心性单纯执着平日里并不做恶事,只是他喜欢错了人,他不应该喜欢我,本来在皇上身边做侍卫,迟早也是有好功名的……我站在还有余温的篝火前望着灰烬半天,忍不住饮了一杯马奶酒,为什么所有的人都是蹉跎了岁月……从瑶月开始细数,尊贵的后宫女人们到流浪在江湖的栎姝,人人都像是被月老嫌弃,我苦笑了一下,或许是月老这段时间喝了酒,昏花了眼,系错了红绳,听说天上一日人间一年这月老是喝昏了有多少日子? 平池这时候轻轻走到我身边,“王公子看着挺可怜的。”我唇角向上提了提,“他靠在墙边哭了。”我低着头,只看着篝火,平池见我没有说话,方才小心的说:“他说明明是他最先遇见你的,他只是不停地说为什么为什么。” 我懒懒地站直了身子,“公主,你是个善良的人,这件事就当没有发生吧。” “我知道,我就没有听清楚他说什么。” “咱们接着喝酒。听说西域的葡萄酒最适合吃糕点,公主这里有吗?烤肉我吃的有点咸了。”我笑着对她说。 这个下午我们一边烤着着篝火,一边喝着清香冰凉的葡萄酒,听平池唱草原上的呼麦,她的侍女们拍着手跳起舞来,多少年了这样恣意的情绪也就只有这样一个下午,直到我微微有些熏醉,两位嬷嬷上前来扶我,我方才向平池告辞。 回去的时候我在马车上竟然睡着了,迷迷糊糊中觉得有人抱我下了马车,他胸前的刺绣刮蹭着我的脸,我抬起眼皮看了看:“王爷……葡萄酒好喝……的后劲真大……”就无力的睡了过去。 我醒过来的时候见帐幔低垂,身上盖着被衾,有微弱的烛光透了进来,这是我在竹园的房间,我猛地坐起来,头却有些眩晕。“大人,你醒了?”喜珠上前来挂起帐幔,我恍惚记得回来的时候被抱下马车,后面的都不记得了。 “王爷刚刚走,说晚上怕你唾酒,让奴婢好好看着。” “现在几更了?” “三更过了。” “我没有胡说什么吧?”我起身到桌前喝了杯热茶。 “奴婢没有听见,是王爷守在床前,王爷让我和多米在那个桌前守着听吩咐。”进门的竹桌离床有三米远,我又是酒后嘟囔,她们确实是听不见。“你去睡吧,我没有事儿。” 夜深人静,我的头脑此时此刻特别清醒,初十五就要进宫,初十八成亲回王府,离十八还有二十天,这二十天我不能有任何差池,不能出府,不能有跟外面我的人接触…… 第二日开始我更加用心的指导易家两姐妹处理家务,学习查漏补缺,易乐珍闲下来的时候喜欢向府里的人打听王爷,哪怕是在辽北的往事,府里的嬷嬷们总归拿她当外人,在她面前只是办事,问到其他的摇头三不知,看来易家把她送来准备做侧妃一半原因还是她心里边儿有了王爷。 王爷也搬到主院来了,虽说每日仍然早出晚归,但早晚用膳几乎都在府里,而尤其是在下午,易乐珍会找些理由来我房里聊天或请教,我总归是要等到王爷回来才一起用膳,便也留她一起。 王爷若是回不来,是会打发人来通知我一声,留了几次易乐珍晚饭之后我便对王爷说:“易家姐妹学习主事也挺辛苦,下午常常在我这里碰头,这天冷了,不如以后都跟王爷一起吃饭,省的跑来跑去,一肚子冷风。” “既然天冷,便在她们那边设一个小厨房。” 我微微摇了摇头,心里想着这个木头,人家就是冲着想多看看你才来我这里的,“王爷倒是真体贴人,明天我就让她们园里安排一个小厨房。”他仍是冷着一张脸,我也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反正我也不在乎。 喜珠和多米很高兴,喜珠只问了我一次:“阿欣,你喜欢王爷吗?”我只是笑了笑。 每天有来府里的店铺老板送选的嫁妆,多米都瞪大了眼睛看我选中以后再上前东挑西捡,看找不找得出毛病,各位老板都陪着笑说是最上品的,她还是要瞪大眼睛,问三问四,喜珠笑她真是堪比小姑刻薄挑剔。她却甚是傲气:“我是鱼姐姐带出来,咱俩是姐姐的左膀右臂,替她多把个关让姐姐好好养些精神,还有几天就要回宫了,就是太后问起来,咱们也说得上话。” 我一天天正常的应付着,心里头数着日子却一天比一天紧张。 就日一早我到了携鱼阁,在门口就听见她们声音:“都说鱼姐姐是从太后宫里出嫁,有官位又有身份,以后有福气得很。”一进去见多米对着易家两姐妹在说话,“休要胡说。”我轻声打断她,“王爷以后会娶正妃,还有一位侧妃,两位庶妃以及夫人们,伺候好王爷自然都有福气。” 易乐珍虽说未曾芨荆性子却极沉稳,尤其是一双眼睛闪着聪慧的光彩:“鱼姐姐说的对,家父曾说王爷是个有抱负的,咱们都是女官出身,只管给府里做好事情。”易乐湄这些日子也没有那么拘谨了,说起话来也自自然然的:“不知道还会不会来女官,我看王府人多事多,外头各府的宴请也多,如果再来两个女官鱼姐姐和大姐姐也轻松些。” 易乐珍看了她一眼:“管家们都是辽北过来的老人,再多些下人也管得过来,若是宫里再派女官,那些管家们到还束手束脚了。咱们只管跟着鱼姐姐学习,总归是有益处的。”易乐湄低了头,就数着手指头不吭声,她这番柔柔弱弱的样子,想来在家里也是不随便多话的。 离进宫的日子越来越近,我也越来越安静,信王在府里的时间也越来越多,除了每日早朝准时出发,取消了请帖应酬,又让我将手里的家务暂时交给了以前的老管家辜公公,他只要下朝回来便让我随在书房伺候。偶尔他放下折子的时候会默默的注视我,他究竟认没认出我来我已经不在意了,我只在以前的桌几上放本书看看,或是抄抄经,让他感觉我在静静等待进宫出嫁的那一天。 第59章 待嫁之前 终于要进宫待嫁了。 这一天信王没有去上早朝,我所有的准备都已经做好了,一早起来便很清闲的在房间里喝茶,小旭子进来说王爷让我去书房,我深吸了一口气,整理整理衣袖我便往飞雪院去。 “坐到本王旁边来。” 我有些发呆,除了那天在平池公主那里多喝了些被他抱进房间,我还从未靠近过他身边。 我迟疑地走到他面前,他侧过身拉着我的手让我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我的手在他的掌心里如同一只小鸟,感受着他的温和有力,如今他已长得高过了我一个头,我坐下来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清他。 他满眼的笑意,“十八那天便是咱们成亲的日子,你有什么要对本王说的吗?” 我心里有些惶惑,他从来都是看着冰冷威凛,但又从来没有对我发过狠,我甚至不知道他心里有没有过疑惑我是谁? “小七想过王爷和太后迟早一天会心想事成,但从未想过会成为侧妃,王爷为何要娶我?” “你值得。”他面色柔和起来,没有了战场上的煞气只是尽显皇家贵胄的尊崇,果然好看,难怪易乐珍会恋恋不忘。 “我会以正妃之礼娶你,以后在府上官例也是正妃之份,我会把王妃的银宝由你掌管。”他握着我的手一直不放下,我听完心里微微有些感动,但终究这些不是我所求的。 我含笑地看着他,此时我俩真像一对新婚夫妻情意绵绵的相对而坐。“王爷这样做会让太后为难的,很可能还会引起言官弹劾。小七不在乎这些。” “我在乎。我不想委屈你,这辈子我不想你让其他女人看低。” 我垂下头低声问:“王爷为何对我这样好?” “因为你是唯一肯为我付出所有的女人。” 他用手指轻轻挑起我的下巴,“相信我……”他的脸慢慢向我靠近,我几乎都能闻到他的呼吸了,却本能的一缩身,“王爷……”我嘟囔了一下。他方才坐正了,仍是温和的笑了笑,“以后的日子还长,本王会让你相信的。”如今的他已经是位叱咤一方的诸侯王,在所有人眼中都是一位冷冽傲气沉默寡言的年轻王爷,但我总觉得那是他的表面,但又说不出来他哪里有可以让人接近的地方。 “王爷要喝茶吗?”话未说完,小旭子抱着一叠军报在门口:“王爷,急报。” 我忙站起身到一侧,待小旭子送上军报走出去了我方才开始侍茶。这一日他虽忙碌,我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闲。只是发现他偶尔会抬头看看我。 这一日始终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书房相对而坐,天渐渐地黑了,我起身多点了两支蜡烛放进灯罩里,“王爷桌前可要多一盏?”我顺手将茶递到他面前,他怔怔地看着我,眼光有些迷离,我放下茶盏转身说:“那我去多点一盏。”突然我感觉身体被抱住了,他暖乎乎的气息就在我耳边,“要不我们今晚就圆房,明日一早你去了宫里还要等三天才回来。” 我心里砰砰砰一阵乱跳,轻轻做了一下挣扎,“彤室会有记录的,让小七以后怎么做人?” 我听到他在耳边无可奈何的笑了一声,然后放开我,“这三天看不到你,让我心里不踏实。” 我心头跳了跳,“我是去太后宫里,王爷尽管放心。”他不会看出来什么来了吧,见他盯着我的脸,双目似有一丝疑虑:“你这么安静,不像以前的你。” “王爷应该知道,那几年我在青碧宫几乎每个人都不讲话,我从来都很安静,只是这两年事情略多了些,才毛毛躁躁起来。”我要打消他的疑虑, “我派两位嬷嬷做陪嫁。”“好的,不过是走一趟,依旧回来。”我笑着同意。他回到桌前,长长的睫毛下眼底一片阴影,“王爷,今日早些休息,明日寅时小七就要进宫,” “你高兴吗?”他抬眼问我,“当然,王爷待小七很好,太后待小七也很好。” “你只能是本王的女人。”他的声音里透着执着,我不敢抬眼,只是面上含笑。“好吧,早些休息,明日起得早,回宫里还有那么多事也累。”他说完向前牵着我的手往竹园里去了。 两位嬷嬷已经在房间里候着,“本王吩咐的你们可都记住了?” “回王爷,都记住了。” 他又往我的博香炉里看了看,“明日一早就要起来,晚上就不要用安息香了,免得起来头晕。” 我见这两位嬷嬷手指骨节粗大,行动轻便,便知道是练武的行家。 “王爷也早些安息,这两日往府里送礼物的多,我让喜珠留下来帮两位易妹妹。”喜珠是我的心腹,留下来能安一点他的心。 果然他唇边是有一朵笑意闪了一下,想说什么又忍住了,“那本王回去了。”我觉得他甚啰嗦。到了门口,他又回头看我一眼,倒吓了我一跳。 这一晚上我睡得挺沉,半夜我迷迷糊糊翻身的时候听到旁边榻上的嬷嬷低声问我:“大人是要喝茶吗?”“不用。”仿佛是在试探我怎么样了?直到五更时分西洋钟响,大家才悉悉索索地起床。收拾妥当,小旭子就进来了,说让去隔壁王爷主院用早膳。 他好像一夜未睡,下巴上微微有些发青,一起用膳的时候,他几次想说什么,都只是看了看我又没有说出口。直到用完膳小旭子将热毛巾递给他擦手,他方才说到:“在宫里好好休息,后天吉时前多吃点东西。”我点了点头:“多谢王爷关心,王爷军务繁重也要多休息。”他含笑斜着眼看着我,“本王不会累着的。”小旭子也在一旁忍着笑,我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直到很多个月以后,我才知道这句话的含义。 “时辰到了,太后还在等着呢,咱们走吧。” 他将架上的浮光锦大氅替我披上,仔细地端详了端详,突然伸出手指划过我的眉毛,“你倒是不施脂粉好看些。”我抬眼对着他一笑,他那张清冷的脸略略一失神,“走吧。”他牵过我的手一同往外去了。 第60章 西汐之死 慈吟宫宫门大开,他牵着我的手往飞鹤殿而来。太后着了正装在殿里的主位上一手拿着一卷经书一手捻着佛珠,专心致志的诵读着。 “儿臣见过太后。”“鱼欣见过太后。” 太后缓缓放下手里的经书,“起来吧,赐座。”我俩坐在早已铺好雪白的狼皮褥子椅上,“这满宫里都窃窃私语,明日满京城都会窃窃私语。”我慌忙站起来垂下了头。 “本王也不是第一次被人议论,娶鱼欣本王愿意怎么铺排就怎么铺排。”信王依旧显得那么的骄傲而清冷。 “你今日这么宠着她,只怕日后这份恩宠反而是她的包袱。”太后声音里透着隐隐的不悦。 “儿臣抬举一位女官,便是想让这些世家大族们知道,外戚只可对本王忠心不可要挟本王,任何情况下本王的意愿不可违背。” 太后便沉默了片刻,“你自幼离经叛道,哀家说不过你,不过明日懿旨杨菡秋为正妃的帖子便要公布,这样方可安抚杨家。” “她年纪尚小……” “这两年便养在哀家身边,自然芨荆之后再成亲。” 信王低着头沉默不语。 “若论军权你已超过王家,只是你年纪尚小,朝中文官一半都是王家一党,难得有杨国公这班忠正不阿之人,且能力卓越,深得皇上喜爱,你明日亲自去杨府宣哀家懿旨。” 我心惊胆跳的听完,若他母子俩起了争执,我这罪魁祸首便会成为靶子,如今看来,我不过是王爷制衡未来外戚的棋子。以他这般骄傲的性子,自然是不会低下头来看人。我心里微微有些轻松,他对我好原来一切都不过是给外人看的手段,记得母亲在临终前曾经对爹爹说:“人什么都可以欠,唯独不能欠情债,害人害己,以后要让咱们的女儿记得……”母亲或许以为我听不懂,但我记忆超人自然什么都记下了。 信王对我并无真心情意,我瞬间就觉得释怀了。 “哀家赏赐你的东西都还算过得去,你一并收拾好了带进王府吧。”我起身行礼:“谢太后。” “外头廊下那120台嫁妆都备好了,还有你那十万两银票,哀家已经让少府做了登记,从宫里出嫁的你不是第一个,却是唯一僭越的一个,对这个事儿朝廷上谏言的言官甚多,你是哀家跟前最聪明的一个,日后若有麻烦,你需得自己解决,别事事指望恒儿。” “鱼欣谢太后,鱼欣有今日全靠太后恩情,今生无以为报下世是必定加倍偿还。” 我低着头回话,掩饰自己的心虚,但我确实对太后是真正的感恩,这世间除去爹爹和娘亲唯一教养且改变了我的命运的只有太后。 “哀家也累了,时辰不早了,恒儿也回吧。”太后起身便往寝宫里去了。 “恭送太后。”我俩齐声说道。 “这两日好生休息,我等你。”他清冷的眸子里满是波光流动,声音低低的十分柔情,我满面含笑:“王爷只管回去忙军务朝务,刚刚太后也说了,以后这些事都得小七自己做。”他轻轻地吁了一口气,抬了脚便往外走,走到宫门口又回头看,我冲他挥挥手,但我总感觉他似乎在担心什么。 他若认出我一定知道我这般冷静是反常的,或许他根本就不在乎我是不是余家的那个姐姐,他需要的是现在太后培养出来的这个我,他一定在担心我会做出不同的举动来。 “离去少府要几个箱子过来。”我对多米说,一边就往隔院自己的房间里去了。 房间里这些日子没有住人(格外阴冷,福果端了一个碳盆过来,瞬间房间便有了人气。我只呆呆地坐着,满心思的想着后天成亲的时辰。 窗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和欢语声,“屏晚姑姑。”我起身对着门外一个身影招呼,她缓缓走进来,将手里一个檀木盒子递给我:“鱼大人,这是贵妃送礼的出嫁礼物,说或可为你添点儿尊贵。”我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只纯金圆花钗,顶头九颗粉色无杂的碧玺环绕着那颗鸽血红宝石,“确实太尊贵了,鱼欣不过位份侧妃,是带不出来的。”“娘娘说了,他眼中无人可配此钗,断无送出来的礼又被退回去的。”我苦笑了一下,这本是他想送的聘礼,如今成了一份送我出嫁的嫁妆,或许他想着终其一生看到这只钗都会让我不要忘掉他吧,若此情可待成追忆又有什么用,不过是白白折磨人罢了。 屏晚姑姑身后的多米指挥着几个小太监扛着箱子进来了,她便告辞而去。多米指挥着小太监开始往箱里装房间里的物件,“鱼姐姐的东西好生放……轻点……都是太后赏赐的,金贵着呢!” 各类瓷器金银摆件衣物面料足足装了七箱,“鱼姐姐,这些都跟那120抬嫁妆放一起吗?”我点点头,她又指挥着小太监们小心地抬了出去。 望着这只剩下床椅桌子的房间,我的心也一样空落落的起来。 “鱼大人,皇后派人来有请。”福果在门口对我说。 我随她到了飞鹤殿,太后斜靠在贵妃躺椅上闭目养神,我悄悄跟芳飞姑姑说:“皇后那里叫我去,可能有训话。” “这不过是常例,皇后执掌后宫,王爷的侧妃从宫里出嫁,是要给赏赐的。让福果陪着去好了。” 我唤上福果随着皇后的人一起去了宜坤宫。皇后穿着赤金绣凤朱红色外袍,银狐毛镶边,手里捂着暖壶,十分的尊贵。按说她的贴心豆瓣万贵妃应该也在,如今看这架势是要给我好看。 “你果然运气好,饶是你这般身份都惹得京中各府议论,本宫想若你出生在大家世族,还不知是如何的光景。” 我一贯的不太怕她,如今她失了西汐越发没了沉稳,我只做低头听训状。 “西汐死了。” 我猛地一抬头,吃惊地看着皇后。她身边的齐嬷嬷眼光如炬,我忙垂了头回话:“回皇后,下官之前听说西汐回家奔丧,怎么就没了?下官与西汐也算是同僚,实在是心痛不已。” “她是自杀的,昨天晚上天黑以后有人看见她拄着拐杖到了河塘边跳进去的,救起来口鼻全是泥泞,没活过来。”皇后双目怒火牢牢地盯住我,“她自幼伺候本宫,也算是本宫的半个家人,竟伤的不明不白,死的不明不白。” 若按西汐那般阴沉坚毅的性情在王家未曾放弃她之前,绝不可能自杀。但太后的态度,要她死那晚上钱纸失火直接烧死她就完了又何必做这第二道手续?难不成另有隐情? “回皇后,既然皇后都知道是有人看见她投河的,有什么不明不白?” “那让人看见的未必就是真相。”齐嬷嬷的眼光犀利在我面上扫来扫去。 “还是本宫大意了,想着既然没有人要她的命,待她伤好些继续回王家去,又怜悯她新丧,才让她在家多待些日子,不想还是被人做了手脚。”皇后是个心直口快,喜怒于色之人,这些年后宫安静,她甚少动过心机,直到这次立储风波,方才被王国公推到前面。 “别以为你做了侧妃,靠上了信王,若查出来西汐之死与你有关,本宫定要禀明皇上,让你抵命。” 我扑通便跪下了,“人命关天,皇后娘娘可不好乱攀扯,下官是太后宫里出来的,与西汐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要她的命?皇后娘娘如此说,下官人微自然不值得皇后娘娘针对,便是指太后了。” “你……”皇后气得一时口结。 “你后日便要成亲,若你心中无愧,便替西汐烧上三炷香,以全你俩往日同僚之情。”齐嬷嬷冷冷的说道。 旁边的小宫女便拿出三只香一对烛一叠纸钱放在我面前,“下官未曾做过的事,自然问心无愧,皇后娘娘让下官在哪里祭奠?” “你去院墙角的桃树下。”齐嬷嬷走到我旁边说道,“你要起毒誓不是你害的她。” 第61章 起毒誓 我随齐嬷嬷来到院墙旁边的桃树下,桃叶已落尽,遒劲的枝干枝枝刺向天空,曲折诡异。我将香烛点上方才开始扯开纸钱烧,口中念念说道:“本官与你有同僚之情。今日特来祭奠,尔今竟然如此想不开,实乃本官意料之外,今皇后娘娘要本官起毒誓,本官便说:鱼欣从未想过要做害人害己之事,你今之死绝非本官所为,若有假言在下嫁人无爱,膝下无子。”我回头死死地盯着齐嬷嬷,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裙,便往里去见皇后。 “回皇后娘娘下官已经对天起过毒誓。” “你既是从宫里出嫁,本宫按同等宫例赏赐,东西你一会儿就带过去。”皇后看了齐嬷嬷一眼,倒也不理会我说的话。 “谢皇后娘娘恩赐,下官听说白云观的李至元道长羽化了,她年纪轻轻的,死得也有些蹊跷,同为女官出身,难免兔死狐悲,下官曾前去祭奠过,发现她屋里的炭炉烟囱曾被人堵过,皇后娘娘金尊玉贵自然是不懂这个道理,民间烧的炭炉烟囱若是堵了,屋里空气不流通便会中毒而亡。前去验尸的官府说是于睡眠中寿终正寝。” 我见皇后的眼睛眯了一眯,“李道长羽化是好几个月以前的事情了,既然当初你怀疑为何不上报?” “下官已向赵左指挥使汇报过,至于结果怎样自然不方便过问。”我看向齐嬷嬷,她面无表情。只是我一直不明白他们绑架我去娼楼是为什么,这些事情后来当然是王国公去收的尾,她们对于杀了李道长未必知道,但我想让皇后给王国公带个话,但凡做过必定留有痕迹,有些事情也许会烂在时间里,但也许有一天便是你毁灭的证据。杀害朝廷女官,这罪名可大可小,看用在什么时候。 “你的赏赐本来按贵人的位份分发,你是知道的,女官从四品是贵人的份例,四品是嫔的份例,再往上就不设女官官阶了,也不知王爷迷上你哪里?跟皇上求了你四品的份例。”皇后微微皱着眉头,似在细数我的不如,“想来你在那里头呆了那么些年,皇上竟然恩准了,你明白规矩,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若是触怒龙颜,便是王爷也保不得你。”青碧宫是宫中所有嫔妃心中的死结,皇后气不得,管不得,只有敲打我泄愤。 “谢皇后娘娘。” 齐嬷嬷已经让人抱了赏赐过来,“你退下吧,本宫不想看到你,真真是害死本宫那傻弟弟了。” 我磕头谢恩方才告退出来。“大人今儿是无妄之灾,白白被训了一顿。”福果跟在我身边,吐吐舌头小声说,“往后的日子还长呢,我出去了,就你们几个在太后身边,可要多长些心眼。”我替她们除掉了西汐,这剩下的虽说也有厉害的,却不是皇后往日的依靠,要重新被皇后利用,这个时间正好对信王是最有利。 回了慈吟宫,我将赏赐拿给太后过目,她点点头,很有些疲惫。 宫里的娘们们都各有贺礼送来,我皆亲自去各宫叩谢,这两日便喝了一肚子的茶水,满口的糕点,也觉得甚是疲惫。 第62章 合卺酒 很快就到了我成亲的日子,这日一早,喜娘在两位嬷嬷的陪同下前来替我梳妆,开脸有些微微的扎疼,梳头穿衣皆由人侍弄我无需自己用心认真,按例侧妃进门不过是白天一顶花轿从王府侧门抬进去就罢了,正妃则是白日请客摆宴,夜里方才八抬花轿进门闹洞房。 因为王爷已经给杨府下了聘书,杨菡秋作为正妃我必须要去拜见,我穿戴收拾完毕便去她房门前等着嬷嬷进去通报,听见里边她的声音:“快请鱼姐姐。”有嬷嬷出来引我进去,这是我第一次进她的房间,布置非常素雅,全无金银玉器,屋正中的圆桌上除了必须的茶具,连绣品皆未用来装饰一下,窗前的桌上除了一叠书一只花觚插着黄白色的团菊,另外就只有一个徽砚和笔墨纸笺。 她见我行礼忙上前一把将我扶起:“鱼姐姐是我见过最聪慧美丽的女子,王爷是有眼光的,我这里先送上庆贺礼。”她说的客气完全并没有摆正妃的架子,我抬眼看去,她的眼眸中并无半分欢喜,淡淡的漠然中透着一丝忧伤,我心下紧了紧她这个样子,哪里像是有做正妃的欣喜,小小年纪,却有着与她不相符的深思。只是这些与我无甚关系,我笑着谢过方才告退出去了。 等到天已经快黑了,多米笑嘻嘻的跑进来说花轿停在慈吟宫门口了,过了不多时听到外头有报:“吉时到。”两位嬷嬷上前扶着我在喜娘的带领下上了轿,宫里来看热闹的很多,有说好的,有鄙夷的,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从今天晚上开始,我将永远的离开这个地方。 信王在皇宫外已经骑马候着了,他今日穿的新郎官红袍,胸口戴着花,他的将领们在身后齐齐地站了一排,还有不少皇亲贵胄家的公子也在一旁随侯,想来都是他的挚友们,不然这般违礼之事谁愿意来凑热闹? 沿街两旁,不少百姓对着信王恭喜,他是他们的英雄,我朝风气开化,百姓们也不懂皇宫礼仪,只当侧妃又是太后身边的女官,自然应该如此隆重,不时的有人送上小礼物,糕饼,花生,红枣,桂圆……我从轿帘的红纱向外看信王满面春色,还不时地对着百姓们拱手,想来他当时进京时在马上一身黑甲目不斜视直奔皇宫而去那天,与此时此刻的笑意温和判若两人。 果然信王府府门大开,我坐的花轿停了下来,听得喜娘在外头笑嘻嘻地喊道:“新郎踢轿了。”两位嬷嬷将轿帘打开,我缓缓下了轿,一只着红袍的手臂伸在我面前,我伸手搭了上去,他便领着我往府里去,众人欢笑声声不断,沿途各处十分热闹,在喜娘的带引下来到了客厅行三拜之礼,礼毕后终于安安静静进了房,他那杆喜称挑开我的盖头时,我觉得眼前一亮,四周红烛艳艳,面前的他也一身的红,衬得他面若施脂容光焕发,一双狭长的桃花眼满是笑意,他坐到我身边,握着我的手:“我们终于成夫妻了,来咱们还有合卺酒。”他牵着我的手到桌前,此时喜娘与众人皆退出了房间,满屋红烛散发着红光,却安静得能听见心跳。 交杯酒与他挽过手腕的时候,他的眼底一片迷离,我微垂了眼睑一饮而尽,他另一只手伸来握着我拿杯的手,“外头人多,我还得去应酬一下,你先吃点儿东西,别傻饿着。” 我低头笑了,我要做出新娘子的那一份娇羞,但我心里却是怦怦直跳,因为接下来便要认真计算时间了。 “我送王爷。”我站起身来。 “没人的时候,咱们便如普通夫妻那般就称呼你我。”他温和的一如既往。 “是,你待会儿少喝一点酒,我看他们不会饶过你。省的回来唾酒难受。” “知道,你等我回来。”他抬起一只手抚摸着我的脸庞,又凑到我耳根说:“我真是不想去,我想现在……” 我觉得脸发烫,“王爷,你还是快去吧,不然让人笑话。” 他方才站直了身无可奈何地笑了:“来人给王妃备些吃的。”我看他依依不舍地走到门口,做了个冲他向外推了推的手势。喜娘和两位嬷嬷方才进来。 第63章 逃离王府 我送到门口看着他的红色的身影消失在夜暮中,四处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散着氤氲的红光,这是他的主院,屋里除了两个嬷嬷和喜珠多米在,其他人都被派去招待客人。喜娘也被管家拉到了客厅吃饭用酒去了。 按吉时计算我只有不到一个时辰的机会,王爷就会应酬完毕回来。 我从荷包里取出一块沉香,让多米放入桌上的博香炉内焚上,不多一会儿我便见博香炉里青烟袅袅升起,她四人皆有些打哈欠,“这几日大家都累了,不妨坐下来靠一靠。”她四人听了皆抹眼睛掩嘴巴的到了桌前坐下,不消片刻伏案而睡。这便是我在唐娘子那里学到的迷香。只是我已经先服用了解药。 我向门外看了看,悄无一人,然后掩上门就立马脱了外衣给喜珠穿上,喜珠昏昏沉沉,却还能听我安排穿好衣服,我将她扶到床边靠在榻上,我开始飞快的洗去了脸上的胭脂,又将头发重新梳理过,此时的我便是那花房里的琴姑娘打扮。 我又拿剪子夹上一块地上火盆里的银炭在脱下的红裙上烧出一个洞,方才轻轻开了门捧着红裙飞快的往府里后门方向而去。 我此时很庆幸王爷办了200多桌酒宴,府里的下人们几乎都被抽去招待客人了,我越往后门走越是不见人影。此时看门的是两位老家丁,“我是琴姑娘,侧王妃的喜裙让炭火爆了一个洞,明日还要穿着见各府诰命,现下急得不得了,让我悄悄拿出府去找绣娘赶补,这是令牌。”两位老家丁虽说有些疑惑,但也见过琴姑娘往日里只是隔得远,我在脖子上围了厚厚的毛脖,他俩见府里我的令牌也是真的,就一边开门一边说:“姑娘也不叫一顶小轿,外头黑灯瞎火的。”“侧王妃说惊动了人只怕不吉利,让我悄悄地送去就赶快回来。”两人不信有他便放我出去了。 琴姑娘与我长得非常相似,只是她自幼在军姬营里吃了些苦,个头略矮一点,尤其是一双眼睛和眉毛跟我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特意将嘴唇画得与她相似,那毛脖又遮住了下颌,远一点看上去便有八九分像了。我大胆地猜测这两位老家丁认得秦姑娘却从不敢细看,可即便是他俩认出我来,我也有办法用迷粉洒了逃出去。 我的心跳得非常厉害,手里捧着红裙飞快地往巷口奔去,此时一辆马车在转角处安静地等着,我走到面前,见到来人点点头就直接上车掀帘进去,听得驾马的他说了一声:“小姐坐好。”便飞也似的往南街奔去。 马车终于停了,我掀开轿帘便见到徐记铺这几个字的招牌,店铺大门半掩,屋里灯火昏暗,我飞快的下了马车闪身进门,里头老板娘应该听到马车声音,我见她已经站在门口边候着,见到我就屈膝行礼:“大小姐好,婆母在楼上等着大小姐。”我点点头,便直奔楼上而去。 第64章 旧仆相认 厚厚的棉帘掩住了屋里昏暗的油灯光线,我掀帘进去那位老太太正襟危坐在桌前,她一见我立马起身过来,“老奴见过大小姐。”她正要跪下我一把扶住:“徐嬷嬷万不可行礼,嬷嬷是伺候祖母和父亲多年的老人,若是父亲在断,不会让你相迎。”许嬷嬷老泪纵横:“老爷和老太爷是多好的人啊,京难那两年老爷明里暗里护下了多少百姓,却不知朝廷为何如此狠心。”我冷冷的说了一句:“不过是党争罢了,还有鼓动那些不明就里的百姓。”我又转而高兴的说:“如今我终于可以与你们相认了,等这些日子风头过了,我就去辽北与爹爹相聚。”徐嬷嬷拉着我的手到桌前的椅子上坐下,“小姐自幼便是老爷用心培养出来的,又天资聪慧,你只管说要怎么做,我让徐大听你的。” 我看了看左边的墙壁,里面是夹出来仅容一人的小房间,外面却一点看不出来。“祖父在的时候就做了这个藏身的地方。”徐嬷嬷点点头:“小姐你每天暂时就在楼上藏着,若是有来人,我在下头会暗示通知你,你就进这个小房间。” “明日把桃谷先送回乡下,她年纪小,容易沉不住气。”徐嬷嬷是祖母的陪房丫头,后来嫁给了府里的徐管家,没想刚刚生下儿子徐大,徐管家便撒手而去。祖母又正好怀了爹爹在找乳娘,随后徐嬷嬷便带了爹爹四年,祖父觉得朝廷风向不对,便秘密在外头买了一处庄子,又对外说徐嬷嬷想要投奔娘家,将她悄悄带着儿子放到了庄子上,等到徐大20岁娶了媳妇,祖父又将就庄子上的钱在南街买了这间店铺,让徐大做糕点卖,如今三四十年过去了,徐嬷嬷已然一位老妪无人再能认出来,方才进京里帮助儿子经营店铺。 徐嬷嬷一家忠心本分,娶的儿媳妇也是母亲自幼跟在身边儿的丫鬟祥菱。父亲在她进府不过一年便让她随着徐嬷嬷在乡下一直住着,后来就嫁给了徐大,因生了桃谷长胖又过了有十多来年也让人认不出来了。这才随着徐嬷嬷到店里经营。 “嬷嬷也不问我出了什么事?”我含笑的看着她。“大小姐的事儿自己做主,老奴们只管听命。老奴这一家子有如今这好日子,全靠老爷夫人,这一辈子报恩都还来不及。”我眼里微微含着泪光,对着许嬷嬷屈膝行了一礼:“如今嬷嬷便是雪彤的家人,以后我便改口叫您姑婆,叫徐大二叔,桃谷便是我的妹妹。”许嬷嬷一把扶住我,欣慰地说:“小姐,你终于离开皇宫要与老爷团聚,往后虽说依旧隐姓埋名,却得了自由,老奴高兴啊!” “姑婆可要改口了。”我笑起来,“对对对,我这就去吩咐他们。小姐,如今叫什么名字?” “就叫黄织吧。”日后爹爹教书,我在家伺候,共享余生的天伦之乐。 第65章 送走桃谷 太后赐婚的第三天,我便用王爷安排置办嫁妆的机会外出,路过徐家铺买了一盒白玉糕,便将我今夜要外逃的消息递给了徐大,他果然准时驾了马车在王府外的小巷等着我。这最惊险的逃跑之路算是胜利开始了。 徐嬷嬷抱歉地说道:“隔出来的这一间为了预防看出来,里边非常小,仅能平卧,好在小姐身子骨节小,睡觉是没有问题的,里边被衾都是新做的,小姐不要嫌弃。” “姑婆费心了,我早已不是那个娇小姐,什么苦都能吃的。”我甚是高兴。 “明日里一定会有秘密查探,一早就送桃谷走吧。”我对徐嬷嬷说。 我在戊时出逃城门已关,他知道我一定在某处藏了起来,但为了皇家的名誉也只会暗查,肯定此刻已经铺开。 “是,小姐安心休息。老奴告退。”我忙制止她:“姑婆可一定要记得改称呼。”徐嬷嬷慈爱的笑着将门掩上,屋里已经备好暖瓶小盆,我简单的洗漱了一下,如今已是冬月,夜里十分寒冷,徐嬷嬷体贴的生了一只小炭盆的火,银炭仅有微弱的光,在脚底边热烘烘的,我吹熄了蜡烛,将厚厚的棉窗帘开了一小半,我直直的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的街景,一颗心才开始安静下来。 这些年太后待我以公主的份例,王爷回京也待我极好,若说是一般人家的千金,定会感恩不尽这份独宠,但只有我自己明白,迟早有一天我的身份会被揭穿,若我享尽荣华富贵,死掉倒也不怕,只是爹爹会背上更严重的罪名,如今朝廷两党之争,谁会知道从此以后就坐享太平安荣尊贵?我输不起,我是一位凉薄的人,只好对不起太后与王爷了。 还有半个时辰便会宵禁了,我见路上的行人都已稀少,各个店铺开始灯火减弱,天空中那一轮似圆非圆的冷月愈发分明的亮,我今夜注定无眠,想来王府也是。 我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心里却如同白昼一般清明,翻来覆去终于听到城门鼓响。楼下,徐大和祥菱已经起来在后院准备生火做糕点,我也起身穿好下楼去打水洗漱,“二叔,二婶早啊。”徐大好像很不适应我这般称谓憨憨的笑了,祥菱因是母亲的陪嫁丫头,待我十分爱惜,忙替我舀了水:“小姐昨晚睡得可好?这里早饭已经好了,我马上给你端来。” “二叔二婶叫我阿织好了。开门之后,我便不能下楼来,平日里所用还得麻烦二婶。” “好的,昨晚母亲已经吩咐了,只是还得小姐亲口吩咐,奴才们才可以改口。”徐大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笑了笑,便坐到桌前等徐嬷嬷一起用早饭。 我看着两人忙忙碌碌,觉得这家里的氛围真是比宫里金堆玉砌的房间温暖多了。 “你在卯时带着桃谷回乡下,那正是进出城人多的时候,不易引人注意。”徐嬷嬷也从房间走了出来一边对徐大说一边坐到我身旁,“桃谷觉大,昨晚便叫她早早的先睡了,这会儿还睡得跟个小猪似的。” “如此甚好,我就不见她了,我上楼去吃饭。”让这个无拘无束长大的小姑娘知道的越少越好。 第66章 终于出城 我刚刚上楼,便听到外面一阵大力的拍门声。 我忙关了门,又闪身进了小屋,仅留一个缝隙,我侧耳听外面楼下开了门:“昨晚上你家可有来人?” “是里保大人啊!这天都未亮怎么可能来人呢?可是出了什么事儿?”听见徐大笑呵呵的回他,里保粗声大气地说:“这几日家里若是来了人,无论是谁,一律上报,否则论斩。” “哎哟,这么厉害啊,小人记得了,一定记得。” 我在楼上听得里保似是出去了,隔壁的店门也被拍得山响,这情形便是王爷暗查了。 这么多年,我每次来铺里吃白玉糕,都只是与他们一家人四目相对,他们知道我迟早有一日会来相认,祖父和爷爷娘亲的眼光是准的,忠仆难寻,最危难的时候唯有靠他们。 此后几日,我便都是在晚上关门以后和早上开门之前小心的下来洗漱吃饭,因是冬月楼上窗户棉帘低垂从外面看上去也属正常,里保仍是每日挨户询问,通传一样的话。有一次还听得里保上楼来,在屋里转了一圈,我在里边小屋心头紧张得砰砰砰直跳。 如是过了七八天,终于没有听到里保上门。安安静静的又过了三天,我便决定出城先去庄子上。徐大备了马车,我穿了祥菱的衣服,打扮成她的模样,脸上的妆容又黑又粗,连带着双手,天还漆黑的时候街上悄无一人我便悄悄上了马车,等到卯时徐嬷嬷也上了马车,徐大方才驾车往城门而去。 到了城门盘查仍然很紧,守门的让我和徐嬷嬷下了马车在画的人像前站了,我因腮边做了一道疤将脸型扯得有些歪,又微微有些佝偻背,守城门的仍是仔细看了看,才放我们离开,我一上马车,紧紧的抓着徐嬷嬷的手臂,徐嬷嬷安慰的拍了拍我。 一出城我紧张的往后看,直到马车走出好远,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外面宽敞的田野,稀稀疏疏的残雪铺在上面,冷冽的空气让人精神一振。我瞬间觉得自由就在眼前。 我终于看到祖父在时就买下的秘密庄子,这里离京城大约七八十里,背靠齐山,远远的就能听见鸡鸣犬吠,几处房舍有袅袅青烟。一畦一畦连着的大片农田因是冬日显得光秃秃的。 马车终于到了一片屋舍前停下,有两只田园犬一阵狂吠着扑了过来,“松贵,柏子,站住。”桃谷一边追了出来一边招呼着。 我扶着徐嬷嬷下了马车,桃谷咯咯咯的笑了:“爹爹,祖母!”她一双大眼睛上下打量我:“你是谁呀?” “没规矩,这是你表姐,叫黄织,以后你就叫织姐姐。”徐嬷嬷含笑嗔怪道。 “我有姐姐啦!”桃谷高兴的上前来拉着我。看着她这般天真活泼也感染了我的心情,“桃谷妹妹在庄子上可有在京里还习惯?” 她瘪了瘪嘴,有些委屈的说:“我喜欢在庄子上,京里到处都是人,东西好看,可不好玩儿。”她上前拉着我的手:“像现在冬天可以带着猎犬们去田里捕野兔,可好玩了,我下午就带姐姐一起去。”她又拉着我的手:“知姐姐是不是喜欢晒太阳?怎么这么黑?”我噗嗤一下就笑了出来。 第67章 乡下暖阳 “这么大的人了,只知道贪玩儿,看日头都要到正中了,还不快去做饭?先去给你姐搬张椅子出来。”徐嬷嬷一边说着一边搬了一张竹椅来放到院正中,“阿织坐,咱们在这里晒会儿太阳,赶了这么久的路抖得骨头疼。” 我也搬了椅子,坐在她身边跟她说话:“再过上十天我就去找爹爹,各地正好是腊月回家过年的多,路上走着也安全,我想着初二走,半个月应该能到,二叔熟悉了路程再往回赶就快多了,能赶上回家过年。” 徐嬷嬷慈爱的我摸着我的头发,“阿织,你见多识广,如此安排,定是妥当的,这些天你只管好生休养。” 我将头歪在徐嬷嬷的腿上,突然一张脸也歪到了我眼前:“姐姐,你这个疤是怎么了?”我忙坐正了身子用手摸了摸脸上,原来我歪脸扯动了贴上的那个胶皮,给翘起来了,我将下颌那个假疤扯下来,“我是这里不舒服,贴了点东西。”桃谷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眨吧眨吧,然后就笑了:“我以为姐姐这里是一道疤痕呢。”“以后我不舒服的时候都会贴上去,可能有点丑。”桃谷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姐姐哪里丑了?就是黑了点,不晒太阳就好了,一定是漂亮得很的。” “小姑娘好看是一件好事,可以引起别人的注意,但是不能只是靠好看生存,因为迟早有一天还有更好看的人会出现,或者天天看着也不觉得好看了。所以无论你做什么,还是要看自己学的本事。”我对漂亮一概是漠视的。 桃谷似乎听懂了认真的点点头。 “那阿织回北方这一趟正好,”徐嬷嬷仰头晒着太阳,懒洋洋地说,“桃谷便陪着你姐姐回去一趟,出去见见世面,也跟你姐姐学些规矩。这一路上互相多个人照应,我也放心些。” 徐大在厨房内喊桃谷过去帮忙,平日里看庄子的是一对乡下无儿无女的贫穷老夫妻,看着甚是淳朴,手脚也勤快。 “姑婆把桃谷交给我可放心?” 徐嬷嬷笑了,“老身是知道小姐的,虽没有亲自看着你长大,老爷夫人悄悄来庄子上的时候说起你都是赞不绝口,而且让桃谷陪着你去多一个人也好多些遮掩。” 我低头想了想也是,信王一定判断我无亲无故,在外头的盘查就是对一两个人的自然更紧些。 “那姑婆放心,我到了爹爹那里就让二叔桃谷回来。” “也不知老爷如今怎么样了?” 我垂着头,此时离相见越近,心里越是忐忑,“上个月皇上大赦,爹爹有减免罪在当地是自由的,我这次去了就会一直陪着爹爹不再回来。” 但我终究是乐观的,心里也充满了欢喜。 徐大吃过午饭,便回铺面上去了,桃谷便拉着我在田埂上到处闲逛,乡下田间空旷,午后的微阳仍有些薄雾朦朦胧胧,在不同的境遇下所看到的风景,心情也是不同的,我只觉得此时多年未曾感受到的那种温馨自在,让我犹如回到了从前。 第68章 抵达盛京 腊月初二一早,我和桃谷便坐上了徐大的马车往北而去。 桃谷自从有了我这个姐姐便日日高兴,坐在马车里很是兴奋,左边看看右边看看,天黑的时候,我们便到了一个县城。只是夜里睡觉的时候,我很警觉,住在客栈里无论是院子或者楼梯有响动,我便会竖起耳朵倾听,以致白日赶路的时候在马车里便有些昏昏欲睡,桃谷总是很体贴的拿大棉袄披在我身上让我休息。 如是赶了五天,我们终于到了辽北的省会盛京,虽说一路上有官兵盘查,说是快过年了防盗重要,特别是对说一口京话的问得紧。 我心里想着信王未必会轻易就这么放手让我出逃,我让他与太后的面子给摔在地上摩擦,只怕是没有我死掉的消息,他终究要将我挖出来,但现在顾不了这么多,我先逃出升天为上。 腊月的盛京十分繁华,各处都挂上了红灯笼,很有要过年的气氛,想着接连赶了五天,也该在此歇一歇,让马也补充一下体力,我便对徐大说,咱们先休息一日,后天一早再赶路。 我们选了一家背街的客栈,里边院子不大约摸十来间客房,住的客人也不多,各处收拾的十分干净,老板娘上来招呼的时候看着十分爽利,我便对徐大点了点头。 老板娘将我带到楼上雅间,推开门一股扑鼻的梅花香,桌上一个土陶酒瓮里插着数枝半开的梅花,看着很有风味,“我让小二马上端一个炭盆上来,两位小姐可要吃些什么?” “我们初来省会,想出去看看热闹,不知哪条街最好?”我对老板娘说道。 “你们出去往左走,便是东大街,各色美食店铺都有,东大街是卖咱们日常东西的多,各地来的好东西便是在西大街。” 我点点头,“咱们就是来看看本地风俗的,多谢老板娘。”又吩咐桃谷一定要跟紧我,别让人花子给拍走了。于是我们三人自是出去找酒楼。 北方的天黑的早,街上灯火辉煌,想着这些日子赶路吃干粮的时间多,我便想让他爷俩吃些好的,看到前面一家很有风格的酒楼,就牵了桃谷的手往里边去,那店小二见我三人布衣模样便有些狗眼看人低,“三位客官,这里边用酒用菜,可都贵得很。” 我随手将袖里的十两银子递予他,他那脸上立马就笑出褶子来,“三位里边请,是在楼下大厅还是找雅间儿?” “我们要最里边的雅间安静些的。”我一口京片子透着尊贵,“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想来三位贵客定是微服出门,小人这就带三位上去。”店小二弓着腰在前面领我们上了楼,我又将一把铜钱递给他,“这是赏钱,不要多话,只管上菜。”他喜笑颜开的做揖,“小人明白,小人懂,绝不多话。” 一路上我对外人几乎不开口,今日里不知怎么,我便放松了许多,仔细想了一下,觉得不应该跟客栈老板娘说那么多话。 第69章 天要留人 桃谷却趴在了窗边,向外看热闹,一边指指点点的跟我说着什么,我看她那么高兴心里觉得也值。 徐大终于畅快的喝了一顿酒,他先还客气说怕误事,我说你只管喝,醉了就回去睡觉,咱们明天在省城里再逛一天。 这天寒地冻的,我和桃谷也都各自抿了两口酒。 最后我们三人暖暖和和的回了客栈,房间里因生了炭盆非常温暖,干干净净的洗漱之后桃谷跟个小猪似的睡在我旁边,我静静的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曾经的下人仅仅是相处这么几天已跟我生出亲情来,还是那句话,患难与共的忠仆实在难得。 第二日一早老板娘让我们下去用早饭,“咱们客栈里的早饭是最干净的,都是自家人吃,本地特色,三位客官不妨尝一尝。” 我看着桌上端了来一盘鸡蛋,一碟煎饼,一笼包子,还有一笼蒸发糕,还有一小盆小米粥,不觉甚有胃口,便对徐大点点头。我们三人吃得甚是香甜,吃完我让徐大带着桃谷去街上看看有什么可以买的,我自去房间里烤火暖和,我前脚刚进去,老板娘便端了一壶茶进来,“这位小姐看着便讲究,我这里是上好的龙井,小姐放心,这龙井是前头一位卖茶的客商送的半两,我想着终归要给一位讲究的太太或者小姐才好。” 我不想与她多话,只淡淡的笑了一下,“多谢老板娘,我也不甚讲究,平日里粗茶淡饭而已,白可惜这龙井了。” 她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今日外头这天阴沉得厉害,只怕要落大雪,三位客官还是要等这场雪停了以后再走才是,否则路上风寒冻坏了不说,只怕还赶不到前头一个县城。”她这么一说,我方才将窗户支起向外看了看,果然天空一片阴黑,“按老板娘的经验,这雪估计得下几天。”“怎么也得两三天,看样子不到午后就要落。”我点点头,“那就按老板娘说的,等雪停了再走,有烦你了。”她高高兴兴地转身才出门:“小姐有什么吩咐的只管来叫我,想吃点什么特色的,我去给你叫饭店送过来,省得出门给吹冻了。” 我只当这老板娘是会拉客人,倒也没放在心上,却一直很警惕外面的声音。因我的肤色是用五种药材熬制的药水抹过会浸入皮肤,洗上几次也是不掉的,连桃谷都没看出来,我在房间仔细检查自己不要露出蛛丝马迹来。 快到午时徐大桃谷方才回来,“这丫头看到什么就跟粘住了似的,走不动,净买些无用的。”桃谷手里拎着一只兔子灯,还买了一只兔耳朵绒帽,一张钟馗的年画,几串糖葫芦,又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纸包递给我,我打开看是一对精致的银耳环,“姐姐戴着一定好看。” 我便将耳环在她脸上比划了一下:“姐姐不喜欢这些,你戴着新崭崭的倒更有些过年的喜庆。”她不好意思的笑了。 第70章 逮了正着 “这雪只怕要下大,咱们还是等雪停了再赶路,没事儿正好逛逛盛京,咱们也多吃点好的给桃谷补补身体。” 桃谷扑闪着大眼睛兴奋得很,京里从未有过大雪,就算飘点儿雪,落到地上也就化了。她扑到窗前往外面看,果然已经开始落起雪珠来了。 炭盆边上有老板娘给我们备的几个桔子土豆红薯,此时微微散发出香味来,“咱们中午让老板娘准备羊肉火锅。”桃谷高兴的拍拍手,“你去告诉老板娘,咱们就在房间吃,要是下午雪大了就去堆雪人。”桃谷使劲的点头,就跑出去通知老板娘。 雪越下越密,很快便如鹅毛般铺天盖地的扯了下来,房间里的铜锅火锅热气腾腾,我们三人如同真正的一家人一样,有说有笑的吃喝着,甚是其乐融融。 “雪停了!”桃谷被炉火烤得红扑扑的小脸儿在窗户边儿歪着对我说。 如此大雪我也是未曾见过,“趁着咱们这会儿手脚都暖和,去堆个雪人儿看看。” 徐大在一边儿憨厚的望着我俩笑。 桃谷牵着我的手往楼下奔去,老板娘借了个铲子给我们,雪人儿很快就堆了起来,我们拿枯树叶给他做了眼睛鼻子嘴巴,桃谷在一旁笑得东倒西歪,后来雪风愈发紧了,徐大便招呼我俩赶快回去。我上前摸摸桃谷的小手,果然冰凉凉的,便牵着她回去。 “桃谷,跟爹爹到老板娘那里再去要些炭。” 我便先上楼去了。 推开门,一道熟悉的欣长身影站在窗前。 我如同五雷轰顶,目瞪口呆好像连呼吸都不会了。 他却坐到了桌边,一只手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另一只手的食指轻轻地敲着桌面,面色还是曾经熟悉的冷冽,只是一股杀气扑面而来。 我一动不敢动,突然想起桃谷跟徐大,果然底下传来徐大声音:“你们什么人,要干什么?”几名侍卫反手押着徐大和桃谷上楼来。 一瞬间客栈四处便站满了侍卫,同时响起来咿咿呀呀几家住客开门关门的声音,不消片刻整个客栈寂静下来。 “绑架本王爱妃应当何罪?” “立斩。”侍卫雄赳赳的声音回答道。 “那就拖下去吧,还要本王亲自动手?”信王眼皮也不抬,只玩着手里的茶杯。 “慢着!”我几乎是扑到了信王面前,扑通就跪下了,“请王爷勿迁怒他人,这两位是我花钱雇来赶马车的。一切是鱼欣的错,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他慢慢的侧过身来,冰凉的食指挑起我的下巴,我不敢看他,从眼底的余光却见到他精致的如刀刻般的下颌似咽了咽,“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我的下巴在他的食指上点点头,“来人,动刑。”我大惊失色,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到皮鞭打在了徐大的身上,桃谷拼命地挣扎边哭边叫:“放开我爹爹……放开……” “王爷,他们不过是市井小民图了鱼欣的银两帮忙送到省会这里,王爷一向爱民如子,何苦为难他们?” 信王的脸色仍旧是冷如冰霜,听见皮鞭一声一声抽在徐大身上,我不觉微微颤抖。 第71章 胡乱认错 “王爷……”我终于真正感到一种手握生杀大权的可怕,他是会杀人的,盛怒之下直接当场血溅……我战战兢兢的乱想着,这个人办事可是和宫里完全不一样…… 我只得抱着他的双腿扬起脸对他说:“小七错了,小七不该乱跑,还牵连无辜的人……小七回去为奴为婢抵罪,求王爷开恩……”我感到他的双膝动了动,我便开始嘤嘤嘤地哭了起来。 我泪眼婆娑,却仍然注意着他的面色,他突然笑了:“鱼欣,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一套了?”我瞪大一双泪眼:“小七是认真的,真心这样想的,王爷威名在外,小七就是有九条命也不够死的。” 我见他抬了抬手,那边鞭子声音停了下来,桃谷也停了哭声。随后他俩便被带出了房间。 屋里一片死寂。 “他俩到底是什么人?”信王的声音又复冷起来。 看来硬扛是不行了,“小七进宫以后放假喜欢出去吃他家的白玉糕,见他一家人和睦敦厚,又想着小市民是爱铜钱的,这次便许了重金,让帮忙送到盛京来。”我将头靠在他的膝上,这一套说辞我早就教与他父女俩咬死不能改口。 “许了多少钱?” “一千两。” “你的意思是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我忙抬头对着他直点头。 他略一弯身双手握着我的腰往上一用力,我便稳稳地坐在了他的腿上,我感到他的呼吸近了,声音却透着温柔:“你仗着太后的圣眷,不把本王放在眼里,你以为这样说本王就相信了?” 我心头怦怦直跳,“小七错了,小七真的再也不敢了。”我虽是双十年纪,在宫中却日日活得谨慎,全然不懂男女风情如何运用,可此时心里明白若是撒个娇献个媚,他一定会放过我。可惜我只会一招叫做低伏小。 我听他在耳边嗤的笑了一声:“此时连求饶都不会……” 我觉得耳根一股痛,他竟咬了我耳垂,“王爷,好痛!”我摇晃了一下头。 “本王看那丫头不错……” 我吓得瞪大了眼睛,他用手指转过我的面颊,我在他的眼瞳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本王是说他俩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那丫头就给你做个伺候的吧。” 我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若他看上了桃谷收做妾室可不是害了她。 我一瞬间的放松,没逃过他的眼睛,我见他唇角一笑,竟是如此的邪魅,他的双手在我身上似乎更紧了,有些急促的呼吸在我耳边痒痒的,我感到了他身体的僵硬,“欣儿……”他有些迷朦的唤我名字,双唇在我面上开始滑动,我紧张的大喊了一声:“王爷。” 他松开我笑道:“唤为夫干嘛?” “我…我…有些不习惯…这样子…”我低着头喃喃道。 “那为夫教你……”他嗤笑着继续将我拥入怀中。 “王爷,这里是客栈,让人笑话……”我语无伦次。 “谁敢笑话?你是本王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妻子。” 第72章 追捕之网 “爱妃觉得这里委屈吗?”我见他脸上有些坏笑,可也只得忍着,便低头不语。 他在我耳边轻笑:“那咱们先回去。” 我吃惊的抬头看着他,“王爷在这里也有府邸?” “本王掌管着辽北,虽说常年在边关驻军,可省会怎么也得要回来。”他忍不住自己笑了笑,“这边还有不少生意呢,你就想撒手不管?” 我不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在辽北终究是他的天网,我要与爹爹相见估计只是一场梦罢了。后宫那四四方方的天已经将我拘成了一只井底蛙。 他一把抱起我:“咱们回府。”我挣扎了一下,“王爷,外头看见了不好吧?” “辽北的老百姓可都等着他们的王妃呢。”他的唇在我额头上印了一下。 我手足无措的紧紧抓住他的前襟,他抱着我走到院门口,老板娘走上前来满脸的崇拜之情:“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我见他面上含了笑点点头,侍卫便递了一张银票上去,“王爷是咱们辽北的保护神,岂敢要王爷的银两?” 他虽怀里抱着我却似如同搂着只小猫一样轻松,他仰天开心大笑,“这是王妃打扰这几日的赏钱,不愧是本王治下的臣民,有眼力。”说完,他稳稳的抱着我上了门前的四驾马车。 王府门前挂满了大红灯笼,一派过节的喜庆,他牵着我的手走到门前,“将喜字贴出来,本王要大宴宾客三日。”他满腮的欢乐毫不掩饰,守门的侍卫们立马推开两扇厚重的朱门:“王爷,王妃回府了……”长长的尾音且透着欢喜。 影壁后一位穿得花团锦簇的姑娘上前来行礼,竟是琴姑娘,果然是辽北的老人儿,他身边就这么一位侍妾,也算是长情了。我看不见她低垂的眼睛,这么多年没有一个名分,想来也是不甘的吧,只怕她心里对我是有几分不舒服。 房间里竟然按着喜房布置,各处皆是红彤彤的,他将我拉到梳妆台前坐下,“你放心。”我不解的看着他,“本王说了,不会委屈你,给你正妃待遇,皇上和太后都点了头。”我不得不笑了一下:“你这是仗着军功,又是皇上和太后疼你,如此宠侧妃只怕满朝文武都会看不过。” “你不用怕,京里各府谁不高兴你就不同谁来往。不过只怕他们巴结你都还来不及。”他甚是傲娇的说。 “小七在宫里谨慎惯了,身后又没有娘家可以支撑,面上是为王爷考虑,其实小七心里委实不想成为众矢之的。” 刘恒是个聪明人,我若不说实在话,久了便会惹恼他,我不想活得那么张扬,平妻也是妾,我只想活得默默无闻以求自保,那罪眷的身份终究是我的梦魇。 他怜惜的将我搂入怀中,“我知道,我怎么会不明白?我只是见不得你委屈而已。” 他低下头来看着我的脸:“你是那么骄傲的人,终有一天我会给你你所想的……” 我还来不及反应他的唇便印了上来……这次我不敢做一点挣扎,只是僵硬的一动不动,半晌他松开我:“你放松些,不要想那么多,我会轻点……” 这一次他的呼吸急促而热烈,松开的衣裙凌乱无样,我便觉得哪里都烫……是不是炭火烧得太热了? 第73章 新婚之夜 房间里的光线渐渐地越来越暗,他似乎一直没有想休息的样子,加重的喘息声中时不时听他低声唤我欣儿,我一身的微汗停了又湿停了又湿,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搂着我似睡沉了,我好像很疲倦,又好像很清醒,迷迷糊糊中想翻一个身却“哎呦”了一下,他突然睁开眼:“怎么了?”我有些害羞地推开他的手,没有说话。 他懒洋洋的仰面躺下,满足地望着帐顶说:“这十几日我就没有睡过一个整觉,你说你怎么赔我?”我不敢吭声儿,我无法想象我逃走之后整个王府是如何给众宾客交待的,还有三日之后又如何给太后答复的? 但我很想知道他是怎么找到我的,“王爷是如何知道我会北上?” 他翻过身来盯着我,眼光却满是温柔,他用一只手指绕着我贴在面颊上的头发,“你也不想想,无论你如何化妆自己,你这通身的气派是掩不掉的,你再怎么装个庶民人家老板娘也看出你吃饭的样子是官家里的人,你那音腔也改不了,本王在各家客栈酒楼下的密令,只要上报有京腔的女子便可赏银十两,若是本王要找的人便赏银百两,可惜了本王撒出去了数千两的银子才发现你。” 如今他也不忌讳告诉我,“昨天你们去酒楼吃饭,店小二便来报告了,只是同时有十几处的来报告,又不知道你们住哪里,耽搁到今日才排查到你们。”他翻了一个身压住我:“不然昨日便是咱们新婚之夜。所幸老天让我们夫妻团聚,撒了这大雪。”我嘤咛了一声,他的身体似乎僵硬了一下,随后便是密集的吻了开去……但他终究没有讲为何知道我会北上,我也不敢再问下去…… 我委实饿的不行了,见他睡了一会儿醒过来的时候便说想吃东西,他起身披了灰鼠长袄,对着外边说:“备水,准备吃食。” 我勉强起了身披上衣服,他转头看见噗嗤便笑了,我也低头笑了,“这衣服虽然难看,可我穿着舒服。”这是我化妆成中年妇人的那件徐嬷嬷做的荆布小衣,已经让他扯的有些破碎,“都给你备齐了衣物的,若在省会逮不住你,只怕还要等上十来天。”他若有所思地说,我心虚得不敢接话,再有十来天就是我找到爹爹的时候,难不成他终究是疑心我的? 屏风后面备好了水,他将我小心的抱起放进浴桶,温暖的水里让我四肢得到了舒缓,他替我轻轻的揉着双腿,我觉得他的食指又有些不老实,刚想制止他,他便扯了旁边的浴巾将我包裹起来,胡乱的替我揉了揉身体上的水珠,我拼命的捶着他的肩:“我饿了,我饿了……”他跟哄小孩似的:“一会儿就好,他们做东西还要等一等……” 这一晚上红烛便没有熄过…… 第二日我便有些醒不来,隐约觉得他起身穿了衣服,又开门出去,我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只管沉沉的睡去。 第74章 替身互用 我没想到王爷一连三天都未曾离开我,他看着我身上的青痕紫痕也甚是懊恼,只搂着我轻声安慰,不过总在下一刻便忘了…… 有一回他搂着我迷迷糊糊的说人家娶的媳妇从不败家,自己娶的媳妇还未圆房便赔了几千两银子,以至于在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一说这话,我都不敢推开他。 不过几日我见镜子里的自己脸庞也削尖了,每日虽说各种炖补之物不停的端上来,我因实在太累也吃不下去,他便让大夫们轮流来请平安脉,把完脉大夫们也只是友善地对我笑了笑说一切平安,我听得他们悄悄给王爷说让王妃多休息,再累下去就补不上来了,至此他才消停了不少。 进府三日后他准备大宴宾客我却阻止他,说还是早日回京,如今正是立储的关键,实在不宜在外呆得太久,他低头沉吟了片刻,“那咱们后日便赶回去,明日你好好休息,我到书房去住。” 一块儿跟着来的小旭子悄悄跟我讲书房里成堆的军报,我点点头,确实应该回去了。 我虽然疲倦还是开始整理回去的行李,桃谷怯生生的在门口伸出小脑袋往里面看,我起身拉她进来,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见她换了一身绫罗绸缎的衣裙,“这几天可吃得好?”她拼命的点点头:“姐姐你好不好?”我抱歉的笑了笑:“以后你就得跟我在一起了,放心,咱们回京给家里再说,二叔好吧?”“爹爹好,天天还给酒喝。” 正说着话琴姑娘在门口来行礼,这次被王爷带出来可见她是知情的,我自然也待她友善。只是她平日话也不多,性子淡泊,不争不抢的,如此身世凋零之人,连我也难免对她有几分怜悯,“琴姑娘可有什么需要添加的?后日便要启程,路上自然没时间耽搁,东西都要备齐全。” 她默默地摇摇头,“奴婢前来是王爷让奴婢来告诉夫人这些日子奴婢做了什么,让夫人回去以后好应对。”原来如此,我出逃的时候模仿了她,她却用模仿我来救下我,“夫人成亲当晚离府之后,一直是我代替夫人的样子,王爷对外说夫人感染了水痘不能见客,给太后那里也是这样带的话,然后王爷带着夫人出城静养。喜珠和多米醒来后就隔离在花房的院子里,她们也以为夫人是出水痘。”她的双眸里没有一丝波动,我不觉在心里轻轻感叹,果然是经过大风浪的人,才能将自己的心绪隐藏得如此之深,完全让人无从观察,因为我看不出来她对王爷是否仰慕,也看不出来她对我是否有怨怼。 “知道了,这些日子有劳姑娘,日后我会格外照看你。”她听我说完行了一礼,又沉默地出去了,如今她在府里形同一道影子,无声无息的存在,却在关键时刻出面为王爷遮掩,对这些凡是吃过大苦的人,往往你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判断不了她的真心,只是目前能肯定的是,她唯王爷马首是瞻,王府是她唯一生存下去的地方。这样的人我并不想收为己用,只是怜其孤苦,再观其后吧,毕竟来日方长。 第75章 进宫吩咐 离京城越近风雪也就越来越小,终于回到了王府,我熟悉的皇宫和京城如同金镶玉雕的樊笼,或许我这一生都不能再离开。 我作为王爷的宠妃和太后的心腹,一回到府里成为了京中贵妇们争相攀附的人,又正值年关各种拜帖和请帖如雪花一般飞来,为了王爷的人脉,我忙得三天有两天不在府里。 这日一早,我便开始精细的梳妆打扮,王爷还未起床拥衾半靠在床边儿静静的看着我,我转过身问他:“这个发髻还好吧?今日是宫里宴请众贵妇和千金,我想太后娘娘还是想我往常素净的打扮好看。”他懒洋洋地伸了一个腰:“母后那里怎么都好,宫宴没什么看的,都是些板正的颂词典舞,不过好些天没见母后了,倒该去请安。” 这是我第一次以侧妃的身份跟受圣眷正浓的官员家里的诰命夫人千金小姐见面,女官封侧妃身份很正常,只是在受宠程度上已被人诟病,今日进宫必有不少难堪。 出门上了马车王爷看出了我的紧张,伸出手来轻轻搂着我:“丑媳妇终要见公婆,何况你也不丑。”我靠着他的肩无声的叹息了一声,我最担心的是被人认出了曾经的身份,他以为呢,还是觉得我因为受宠违例这事,“我知道你不喜俗务,不喜应酬,可若是本王没有江山,又怎么能护你周全?这江山也有你的功劳。”我静静的听他说着,“你北上的时候,你可知道对方有多少杀手也撒了出来?”我吃惊地猛一抬头,却撞在他的下颚,他吃痛的说了一声:“你就这么感谢为夫的?”我忙去托住他的下颚,他握着我的手笑了,笑里却透着冷意:“那些天校尉们抓了一批又来一批,杀了一批又来一批,本王真担心他们在我之前找到你。” “王爷不是掩饰的很好吗?到现在都没有人知道。”我心虚的问道。 “他们从各家客栈的老板口里只知道我要找一位带京城口音的女子,好在北上都是本王的地界儿……”他俯下头看着我:“以后万不可莽撞,皇后那边可巴不得你漏一点缝。”我点点头:“小七再也不离开王爷。” 他眼眸里的冷意渐渐融化,温柔中透着些迷离,我仰着的头正好将就他伏下来吻住了,马车却嘶鸣了一声停了下来:“王爷,皇宫到了。” “扫兴……”他低声嗤嗤的笑。我飞热着一张脸推开他:“易家姐妹的车还在后面,我带她们进去,王爷你只管去忙。”我总觉得他现在冲着我笑老是带着一股邪魅。我起身下了马车,看着他去了朝上。 易家姐妹也下了马车,站在我身边,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便向后宫里行去。 我是太后的人,自然先要去慈吟宫请安,太后宫里热闹非凡,易夫人也在,两姐妹上前见过太后后就依恋上去。有家的去处真好,我是羡慕的,易夫人上上下下的抚靡着易乐真,满眼的母爱,有抬头招呼我坐在身边:“她们两姐妹可给侧妃娘娘添麻烦了。” 第76章 大皇子 “夫人太客气了,两姐妹天资聪颖,又都见过世面,在王府里管起事来也算能干。”我上前行了一礼回道。宴请仍然在御花园,众人簇拥着随太后前去。 “如今这京里的风气比京难之前可算是败坏不少,宠妾的,忤逆的,纷纷都摆到桌面上来了。”说这话的是与皇后王家交好的礼部唐侍郎家的夫人,约莫三十几岁,满头珠翠二品诰命的官妆跟几个诰命夫人站在御花园的廊下。想来这是唐侍郎在朝上参王爷的话。 “可不是,照这个风气下去,那些妾室们岂不是要越过咱们正房?”这仍然是与皇后交好的威宁将军韩綦的夫人,算是皇后的手帕交。 “胡说些什么?祖宗的礼制不可改,自当拿出当家主母的气度来,贵贱不可相提并论。”皇后也带着人从另外一头廊道走过来温和的说道。 “虽说主上难免有被狐狸精迷惑的时候,”韩夫人拿着手绢掩了掩口说道,“不过从来终究是士族的名誉和前途为上,狐狸精们能够嚣张得了一时,只怕嚣张不了一世。” 众贵妇听了各个反应不一,有点头的,有幸灾乐祸的,有嫉妒的看向我的,也有无所谓的,但是这话多少冠冕堂皇,也让有心与我交好的无从反驳。 我不想与人争口舌长短,反正现在朝廷上两派相争已经到了水火不容,倒是太后冷冷的说了一句:“如今皇家子嗣单薄,龙脉绵延是第一,别说世家大族,小寒小户人家都是知道孰轻孰重,哀家还指望着王爷的世子呢。”众人方才闭了口。 我一旁的多米面上又有了两分得意。毕竟这是太后赐婚,我又出身慈吟宫,提到龙脉,皇后也有些讪讪的。 杨夫人带着杨菡秋也笑了:“如今王爷回京立了府,自然是要府里的各妃为皇家开枝散叶。”皇家与民间不同,龙脉第一,绝对没有必须是正妃先有孕。杨夫人显出了自己的大度,凡事徐徐图之,何必中了别人挑唆之计。 太后慈爱的拉住杨菡秋的手:“把身子养得好好的,哀家看着你呢!”杨夫人脸上挂满了笑,杨菡秋微红了脸。 “母后,儿臣饿了。”大皇子走到皇后面前嚷嚷开,如今他已有十岁,他的乳母脸色煞白的忙上去拉开他:“大皇子,这里有糕点,宴席一会儿就开了。”皇后的面上也有些不悦,还未开口便听到太后问道:“大皇子如今可写得来哪几个字,读了几句四书。”皇后的脸上更难看起来,“回太后,皇孙会写七八个字了,不会读太傅给的书,不认识。”太后难掩面上的鄙夷:“咱们走吧,吃东西重要。”大皇子便雀跃起来,跟在太后后面蹦蹦跳跳,却被乳母一把拉住,他挣扎了一下,因拉得太紧没有跟上,刚想开口便被乳母捂住了嘴巴。 御花园的厢房已开始传菜,一时酒香菜香混合着散发出来。 第77章 王爷醉酒 虽说有了王爷的宠爱,但我心里明白也只是眼前,日后自然还是得看正妃的脸色,尤其是娘家强硬的侧妃庶妃,我都不想沾惹,易家姐妹还得有两年才能出嫁进府,我便盼着有庶妃来分宠就好,听太后的意思,李府家里有一位义女,原本她家里人丁单薄,当年仅剩兄妹俩,哥哥很会些拳脚来投靠了明琏大爷在衙门谋了一个差事,后又跟着王爷从了军,听说最后一战立下奇功却因重伤无治而去,皇上赐了将军封号,李老爷怜其孤苦认了义女,让明琏大爷在府里当小姐一般养着,如今已经16了,看了不少人家皆不中意,这位姑娘唯对王爷有所倾慕,太后的意思只剩有庶妃的位份了,听说她也愿意。今日也随李夫人入宫过年。 这位小姐叫岳温乐。今日跟在李夫人身边的想来就是她了,这两年李府应该是宠着养的,太后对她也十分怜爱,失怙将士的家眷就是朝廷也满心抚恤不敢寒了众前线将士的心,如今又长得楚楚可人,太后便让她坐到了身边。见她一身青翠绣竹雀绫罗裙,两只金玉钗横斜,五官描抹得精雕细琢似的,面色养得十分润泽,手里捂着一只暖炉举止娇滴滴的。 如今信王的庶妃位子都这般抢手,看来立储风向越来越朝向王爷了。 酒宴在歌舞声中开始,我因没有酒力,与众贵妇千金们互敬的时候只敢抿上一口,算下来也喝了三杯便有些头晕,我便对身后的喜珠说我去醒醒酒就进来,让多米跟着就行了。 多米贪玩,久不进宫自去找她的小姐妹去了。我并没有去唤她来只是独自出了御花园准备去慈吟宫,见岳温乐靠在御花园大门口也有些不胜酒力,我走上前去握着她的手笑了:“岳小姐如此,不妨跟我一块儿去太后宫里休息休息。”她娇娇弱弱的抬起一双微红的杏眼笑着说:“有劳夫人了,温乐第一次进宫不知宫仪有失礼节。”我只是笑了笑,便握着她的手一起往慈吟宫方向而去。 我将她安置在耳房的罗汉床上,刚刚扶她坐下,她身子便一歪倒了下去,我怜爱地摇了摇头,又将我身上披的大氅给她盖上,然后掩上门,吩咐她的丫头跟我一块儿去小厨房拿醒酒汤。 守小厨房的老宫女见到我们要醒酒汤忙捅了炉子,烧上水又准备食材,我叫那小丫头跟我一块儿在炉前烤烤火,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方才做好了,酽酽的酸汤一下喉,那股热辣的气息瞬间穿透全身,我便觉得酒气散了一半,才命小丫头捧着剩下的半锅去找岳温乐。 一进耳房,我便呆在原地,小丫头惊呼了一声,罗汉床上岳温乐身边竟然还躺着一男子,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叫人吧,定然会坏了她的名声,不叫吧,我已经看见了。 大约小丫头的惊呼声惊动了那位男子,他抬起头来,“王爷!”我已经认出来他蟒袍脚边的海纹。因他也扯了大氅半盖住身子,将脸埋在岳温乐肩后抱着她,才一时没有辨认清。 第78章 温乐思绪 我见他双颊酡红,抬起脸眼波迷离的看着我,突然他猛地坐起来,盯着我,又低头看了看身边,又猛地一掀大氅站了起来,他好像突然清醒过来:“我……我这是认错了人。” 我反而一动不敢动,想着是否要表现出吃醋的神情,却听到岳温乐嗤嗤的呻吟了一声似乎被我们闹醒了,她转过身来,也吓了一跳:“王爷?”她忙低头看自己,委实衣衫凌乱,想来是王爷刚刚抱着她的时候抚靡了她身上,我想着王爷平时不老实的手,脸上也微热了起来。 只是岳温乐断不至于醉酒到有人乱摸自己都不清醒的程度。看来今日这庶妃的位分定了。 “本王见到这件大氅……以为是你……刚刚在皇上那里喝得多了点……” 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当他看清楚是岳温乐的时候脸上便挂不住了,“这……这……这……”一句话说不完整的就夺门而去。 岳温乐开始嘤嘤地哭了起来,我见她双肩微抖,用绢子掩着脸,甚是娇弱无助。 “你是忠良家眷,王爷定会给你一个交代,这事儿既然让我撞见了,你放心,此时王爷和你的名誉要紧,切不可声张。” 她满面泪痕的走到我面前,便跪下了:“求姐姐做主,温乐无所依靠,本来唯有太后李府容身,若是让人知道刚刚这情形,只怕定要嫌弃温乐不自重……可温乐刚刚醉得实在沉了些……” 我看她委实做得像,却不想多话:“你只管在这里休息,让你的丫头替你梳洗打扮一下,我这就去回太后,太后定会为你做主。”说完转身就走。 走了没两步,又悄悄返了回来,听到她的丫头在问:“小姐,这真是天大的运气,遂了心愿……”岳温乐轻声的笑道:“是啊,从我随哥哥第一次见到王爷,就铁定了心这辈子要跟他……”“可王爷这么宠侧妃,看刚刚那情形,王爷还有点怕她呢……”“王爷以后三妻四妾分宠的多了去,现在宠不等于一辈子宠,日后我只要母凭子贵留在王爷身边,就心满意足了……”“王爷便是看在将军的份儿上,自然会让小姐身份与其他人不同,面上是庶妃位份,咱们去争取个上上等的份例……”这小丫头甚是刁钻。 我本是想来让她自己确定是否心甘情愿跟了王爷我才好回太后,却不想听了这个墙角。我放重了脚步,未进门先笑了:“岳姑娘,我忘了一句话,我这一去回太后就是改变不了,你可要确定?” 她俩不觉慌乱起来,估摸着刚才说的话我应该听了不少,岳温乐复又开始眼泪汪汪:“温乐一切听太后的……”我点点头转身走了,好笑得用手掩着口。 御花园的宴席这会儿已近尾声,我回到位置上,见众人已有离席的,也有在一处闲聊的,我才起身走到太后跟前耳语了一句:“王爷和岳温乐醉在一张榻上。” 太后唇角动了一动,仍旧面色自若的自酌自饮。 第79章 太后主持 室内一片寂静,我和王爷双双站在屋正中,太后的宫妆还未褪去,坐在主位上甚是庄严,芳飞姑姑跪在太后右侧甚是自责的样子,岳温乐坐在太后膝前低着头不语。 我见王爷面上懊恼,便先开口:“是妾身的宫人告诉王爷,妾身去了太后宫里醒酒,才让岳姑娘难堪。” “奴婢管教不严,值殿的宫人偷懒贪玩儿去了,才没有人提醒王爷。”芳飞姑姑伏地垂首认错。 “这事是儿臣一个人的错,喝醉了认错人,好在岳小姐并未失去清白,本王定当全面弥补。” 岳温乐抬起头眼泪汪汪,已是脂粉尽洗,白白的小脸瞧着楚楚可怜。 “你自幼便去了军中,哀家听说你一贯军纪甚严,却偏偏长情于她,闹得无人不知你宠侧妃,你俩在府里怎样哀家管不着,进了宫还在这般腻歪,如今这事儿幸好无人知晓,若被皇后掺上一本起码你一年半载都得闭门思过,立储都到了紧要关头如何这般放肆,现在首要是保全温乐的颜面。” 我和芳飞姑姑大气都不敢出,觉得面上飞烫。 “儿臣军中俊才杰出,岳姑娘尽可择一佳婿,以本王义妹名义出嫁,按郡主份例陪嫁。” 太后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小女不嫁,日后年纪大了,若别人议论便去姑子庙过一生。”岳温乐含泪说道。 “这赌气话说不得,姑子庙岂是人呆的地方,你有什么想法只管说,咱们都是你的家人。”她那份儿心思众人皆知,我不能让她到外面去哭哭啼啼。 她抬脸对着我怯生生地看了一眼,“哥哥临终前对我说,王爷是最靠得住的人,说我没有娘家可以依靠,以后被夫家欺负,也不能总是来麻烦义父,小女想着与其有那一天,还不如一直不嫁靠着王爷和义父。” 话说到这份上就是唯王爷不嫁。我抬脸看着太后,太后也正看着我,“王爷若是同意……”我话未说完便被他打断:“岳将军的妹妹便是本王的妹妹,本王去向皇上请求给你赐封号,夫家日后自然无人敢欺辱你,嫁妆更是丰厚些不能让人看不起你。” 岳温乐哀怨的神情更甚:“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虽说现在只是我们知道,难保先前没有宫人看见……” 太后眉头皱了皱仍然看着我,我只得硬着头皮说:“岳小姐可要想清楚,若是太后王爷赐婚,你好歹也是一家主母,日后前途无量,若跟了王爷,位份只剩下庶妃可以给你。” 信王一双凤目如弯刀一般剜了我一眼,太后便接了这话茬:“咱们也别逼她,这几日就留在宫中,好好跟哀家聊聊,再做定夺。” 他便如释重负,急急行了礼告退,我也跟着行礼告退,飞奔着去跟上他:“王爷走得如此快,外面人看上便知道咱们里头闹了意气……”他果然放慢了脚步,我方才将气喘平了。 “你什么意思?”他那冰冷的面色依旧是震慑人的样子,不过我已经适应了他发威的时候,就是这般沉着脸,心里倒未必是要责罚我。 第80章 王爷怒气 我只跟在他身旁,一声不吭,直到上了马车,驶出皇宫。 他愈发来气了,一上马车便将我扯到他身边坐下,两只手指如铁箍一般掐着我的下巴看向他:“你很高兴本王宠幸别的女人!”每次他一动怒便自称本王。 “岳姑娘的心思路人皆知,太后把厉害也说到点上了,我还有什么反对的理由?”我直盯盯的看着他的凤目狠狠的说,自从这次被抓了回来,我反而不那么怕他了。 “本王是问你高兴不高兴?” 其实我可以示弱撒娇以固宠,可是如此便要长年累月的掩饰自己,我已经很累了,不想一个疏忽让他瞧出破绽,又要用尽百般力气来弥补,还不如以实相告:“王爷还有正妃要娶,易家姐妹也是侧妃之一,两个庶妃的位份太后正在物色,王爷是要我对每一位小姐去嫉恨吗?” 他那双凤目眯了眯,指头的力度便减弱了,“你真心里没一点不愿意?” “妾身不敢,也就不去想。妾身的真实想法是王爷立储便是妾身安身立命之时,太后有再生之恩,如今这个局面,哪里容得妾身儿女情长?” “你若想报答太后还能跑?” 我心虚的把下巴摆开他的手指:“终归是妾身的错,回来了始终要报答。” “本王才是你的天。”他冷冷的搂过我,其力之大,我觉得双肩被箍得生疼,此时我也不敢再顶嘴。 随后车厢里便陷入了沉默,直到王府里面,他一把将我扯了出来,打横抱进了他院里。 众人已经习惯了他如此待我,只在路旁屈膝行礼,进得房间他将我大力扔在床上,我便咕咚一下仰面栽在被子上,他又扒了我的鞋,坐在床沿边儿也脱了自己的鞋,俯身上来,微微有些酒气的呼吸贴在我耳边,“你是本王见过最蠢的女人,若以后再以太后唯令是从,本王便拆了你的骨头。”随后便有帛衣撕裂的声音,他的呼吸愈发急促,身体的力道也越来越重……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停了下来,我却几乎不能动弹,翻个身都不知道哪里在疼,只觉得各处关节快拆完了。 他在一旁搂着我的腰却睡着了。 我一身又疼又累,见他睡得沉酣恨不得一口咬上去……我轻轻叹了一口气,不敢……这世上的事情我都不敢,不敢违背太后,不敢抵抗王爷,不敢得罪所有人,哪怕是皇后,我在她面前也是小心翼翼,甚至连梦里都不敢去想爹爹,害怕一句梦话便招来杀身之祸……两滴清泪顺着我的眼角滑向鬓边……“对不起!”他突然醒了,一只粗粝有力的手指轻轻抹掉我的眼泪,我翻身背对他,他从后面抱住我:“我只是担心你,太后为了儿臣好,却未必是为你好,何况我不想有人来打扰我俩……” “我疼……”我赌气的回他。 “不生气了?那以后可要长记性。”他附耳上来:“其实我也疼。” 我实在忍不住:“活该。” “我是想你快活些…” “胡说八道,明明是为你自己……”我一翻身忍不住疼得呻吟了一声。 第81章 避子药 “还有以后不许扯衣服。”这是我最难堪的事情,喜珠得把撕碎的小衣拿去处理好,以免下人们议论。 他唇角一抽动,却起身一边穿衣服一边说:“你只管休息,晚上等我一块儿吃饭。” 看着他离开的身影,我已然没有睡意,随后喜珠推门而入,手里捧着一个食盒,上层放着一碗燕窝,她又端出下层里一碗黑乎乎的汤药,我一个深呼吸然后艰难的喝了下去,又忙端起冰糖燕窝抿了一口,才去掉了口中的苦涩。 “阿欣,陈太医说这避子药不能天天喝,更不能超过一个月,今日到时间了。” 我苦笑了一下,“如今王爷宠着我,便有多少世家大族眼睛盯着我,若是提前生下儿子,我怕我保全不了他……” 喜珠上前来握着我的手:“有个一男半女终归是个依靠,以王爷的宠爱,阿欣的聪慧,怎么也能护孩子周全。” 我这只是明面上的推脱,其实谁不想有个孩子,但是我那隐藏的身份随时都有暴露的可能,与其到时连累孩子,还不如现在就断了这个念想。 我拍了拍她握着我右手的手背:“还是等正妃嫁过来了再说吧。” “可这药不能再吃了呀!” “让陈太医将药量调轻一点,岳姑娘应该很快就要嫁过来,我如今只好先病着了。” 王爷晚间回来便有些垂头丧气的样子,见我院子里又在熬药,看上去他更是烦躁,他勉强着安慰我:“听太医说你气血实在太弱,必须得好生静养。” 我在床上做出十分无力的样子:“王爷整日里忙不要放在心上,我不过调理几日自然会恢复的,好在府里的事情易家两姐妹都能帮上忙了。” 他上前来替我捂了捂被子,又拉着我的手,似乎想说什么却低了头,“今日军报多,我就不来看你了,喝了药好好睡觉。”我看着他甚是烦恼的模样,看了喜珠一眼让她送一送。 果然喜珠没一会儿便进来说:“小严子说了,太后和皇上定的岳姑娘过完节便娶进府做庶妃。王爷很是力争了几句,奈何岳姑娘只是哭,王爷没法沉默应了。” 我却笑了,“夫人你还高兴?这样闹着嫁进来定然不安分。” “看来王爷的行情好得很,三妻四妾的来了便来了。”我懒洋洋的看着帐顶,“王爷的全副身家都在我这里,你觉得还有谁能管得下来?杨小姐,还是易小姐?” 喜珠不觉笑了:“还是太后娘娘有眼光,将你赐给了王爷,杨小姐那美人灯一样的身体,每日里就是多见几个人也要累倒,易小姐还小呢……” “是啊,这几年我管家管的好,王爷宠谁也不会让家务乱,真到了让谁来接手我的时候,我再做打算也不迟。” “咱们只管安心过年,春太医那里的药你要小心你进来。” “奴婢知道,一包药奴婢分成两包拿进来,陈太医说,其中几味药分开包就是让人拿住了也不知道是避子药。” 第82章 软骨散 我委实也不敢拿自己身体糟蹋,便总说头晕,太医来了一波又一波也说是脉弱,王爷每每听了看上去很是烦恼,下了朝回来在我床前总是要坐上一会儿,想说什么又像说不出来。 我只劝他公事要紧,也要保重身体,催他自去保养。总归说来他宠我是真心的。只是我心事太重对他终究除了感动并未曾生出一分的情谊。 我终于磨到了过完年迎岳姑娘进府,一顶喜轿十二台嫁妆从小门进了府,我先问过王爷婚房可以定在斜玉阁,次于岳家姐妹才合适,他没好气的说你觉得行就行,好像是我要娶庶妃一样。 斜玉阁我吩咐让易家姐妹来安排,里面的一应喜庆用品布置也算妥当的,好在过年府里各处都挂上红灯笼,也算是省事。 这日一早,王爷却去上朝了,喜娘将岳姑娘扶进了房里,我便让众人称为岳夫人,等着王爷下朝,府里好吃喜酒。 我自去床上歪着,王爷好像故意作对似的,直到天黑都不见身影,也不让小严子回来打声招呼,我只得吩咐厨房里只管准备着。 终于听到了喧哗声,王爷带着众部将回来了,我忙叫管家让厨房赶快上菜。 也不知闹了多久,我在床上也迷迷糊糊的了,突然听到梆子声敲到三更,喜珠见我醒了便说将药热一热,我起身下床,却觉得脚底一软,扑倒在地,额头搁在八角凳边,痛得我直呼,多米急忙奔了进来将我扶起,我却觉得一身发软,心下里有些蹊跷:“我软的厉害,这药没有人动过吧?”喜珠端药过来也很紧张:“都是在咱们小院子里熬的,不可能有人动过。” 我愈发觉得四肢无力,便吩咐多米悄悄地去请太医,“外面的席可散了?”“散了,可王爷现在在书房,还跟去了好几个将军。” 过了不久多米领着陈太医进了房间,我示意了一下那碗药,陈太医上前端起药闻了闻,又用舌头尝了尝:“这药里有些软骨散,倒也不至于有毒伤人。鱼大人的脉还算正常,软骨散的药劲过了,便无大碍,好好休息便是。” 众人皆想不出何人能在院里下药,唯一的可能便是在太医院抓药的地方,那里查起来可就如同江河的泥沙一般多了。 我吩咐众人切不可声张,尤其是今晚不能让王爷知道,陈太医窃笑道:“鱼大人嫁了人,这烦恼跟狗皮膏药一样。”我瞪了他一眼:“送客,把今天的肥母鸡装一只给陈太医带走,看能不能堵上他的嘴?”喜珠也笑了。“也是本官太小心了,故意做得很正常,反而让人钻了空子,以后这药由本官配了亲自送上府来。” “这也是我的意思,不想给人看出来我太在乎这些药,免得引人注意来检查。果然敌人无处不在。” 送走陈太医,我心里愈发疑惑,我想着他应该已经去了岳温乐房间,心里也没有睡意,便在床上辗转反侧。听到院里有人说话:“陈太医刚刚走,说没有大碍。” 王爷已经推门而入,我从床上支撑起来,他大步走上前来抱着我,捏了捏我的手臂,“王爷无碍的,又是哪个没长眼睛的跑来打扰你?”我心里便道麻烦了。 第83章 庶妃初夜 “陈太医说你身体酸软。”他皱着眉头,“这些天你一直卧床是不是活动太少了?” “已是三更天了,王爷还在屋外头来去,才要小心受寒。”我嗔怪他,“将军们都回去了?” 他点点头,“备水。”他一边对喜珠说道一边开始解外衣,“岳夫人那里……”我小心提点他,他坐在床边开始脱鞋,又解了腰带,“你可有去安抚人家?”我忙问他。 他一翻身压到我,双唇从鬓边一直咬到我的下巴,有些凉意的手指揉着我的双肩,他的性情便是在冲动之时不能推开他……我发软的身体让他几乎陷入疯狂,窗外是呼冽的北风,直到八角灯里的蜡烛渐渐熄灭,他才惬意的靠着我,一句话不说的睡了过去。 我也困意重重,但心里明白这新婚之夜把人叫走是争宠的一贯手段,这是有人要让岳温乐与我为敌。 这一觉黑甜,醒来的时候天都大亮了,王爷却仍然睡得沉,我一翻身,他便懒懒的用手揽着我的腰,嘟囔了一句:“大过年的,冷,多睡一会儿。” “今日只怕来拜客的多,你想想谁不知道新娶了岳将军的妹妹?” 他手指尖的力道重了重:“扫兴!让人多睡一会都不得安静。” 我心里想着岳温乐此时不知如何难过。我并非是大度,只是确实心里没有那一份夫妻情谊。 “王爷,夫人,岳夫人在门口拜见。”喜珠在门外轻声说道。 我忙推开他埋在我肩上的额头,起身披了衣服,下床赶忙穿好,简单梳了梳头发,便去开了门。 岳温乐一身喜服,带着红盖头,看样子昨夜原妆不动,听到我开门的声音又走到她面前,她屈膝福了福:“给王爷请安,给鱼夫人请安。” “岳妹妹先请进来吧。” “不了,我还是在这里等王爷吧。” 我走到床边没命的推他,小声的说:“王爷这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一个妒妇,岳妹妹的喜帕还盖在头上呢……”他一翻身将我拉扑到他怀里,我不觉轻吟了一声,想来外头听上去像是我俩在打情骂俏,这真是替我结仇呢。 “知道了!”他抚靡着我的腰身,有些恋恋不舍。 我推开他起身替他拿衣物,紧着伺候他穿好,赶快又将洗漱的一套放在他面前……终于等他磨蹭好了,陪着他走到了门外。 “王爷……”岳温乐有些哽咽的唤了一声,身形十分娇弱,我隐隐似乎听见身边的他轻声叹了一口气,“走吧!”他吩咐道,岳温乐在喜娘的搀扶下,随在他身后一同出了院子。 我心里想着的却是昨晚这事儿如何在太后面前交差。 太后的赏赐随后就到了,王爷却去了书房,我便让送往王爷主院,又通知岳温乐到我这里来。她进了门按规矩行过礼,一双美目很是红肿,“你刚刚进府,王爷的脾性日子久了自然会习惯,太后是疼你的,赏赐已经送到王爷院里,我们一块儿过去吧。” 第84章 仰慕之情 “妹妹初进府还不懂府里的规矩,姐姐与王爷情深义重,是众人皆知的,还望姐姐多多教诲。”她说得婉转柔弱,我心里是明白的:“想来你出嫁前,太后所嘱咐的跟我是一样,便是为王爷开枝散叶,昨晚的事儿是个误会,不知谁在我的汤药里边下了软骨散,惊怒了王爷,才打扰了妹妹的新婚之夜。” 她惊诧地抬头看着我,“后宅的事儿,再加上朝廷之争,还望妹妹与我同心共度眼前的难关。昨晚的事儿还在密查,妹妹切不可外传。”我知她刚入府,必不会多言多语,即便是她传了出去,我在王爷面前说这不过是我的托词,真真假假也就过去了。 王爷已经坐在主厅里,桌上放着太后的赏赐,小严子垂手立在一边,我俩进来便对着小严子行了一礼:“给太后请安。” “太后说,望两位夫人以皇家子嗣为上,和睦相处,扶持王爷。” “妾身明白,遵命。”我俩又同声回道。 小严子上前将食盒打开,皆是各色花团锦簇的糕点,什锦盒寓意吉祥,王爷眯了一下眼睛:“岳姑娘在本王心中一直是位妹妹,委实不能生出男女之情,日后本王会为岳姑娘请报爵位,信王府便是你的娘家。” 他脸上带着了凉意,却又很是诚恳,岳姑娘那红肿的眼睛又湿了,我心里实在说不出来的烦恼。 “妾身仰慕将军多年,断无离开将军之意,昨日哥哥的将友们送来了贺礼,除非妾身身首异处……” “胡说什么,大喜之日!”我打断了她的话头,恼怒的看了王爷一眼。 “仰慕本王的女子甚众,若人人都如此说本王岂不都得娶回来。”他那唇角上扬,说得风轻云淡甚是洒脱,此时的他一身家常玉色袍服,足足的贵公子气,连我也觉得他是好看中的好看了,难得有人能有跟他相提并论的这般玉树风采。 他见我似乎看呆了,“本王好看吧?”我一咬下唇,如此这般落在岳姑娘眼里是何等的在炫耀与我情深义长,只怕此时岳姑娘撕了我的心都有。 “王爷自去给太后她老人家说。” “母后能管这些……”他愈发呲笑。“赐婚而已,房中事还问?”他说得更调侃起来,活脱脱玩世不恭的模样。 我想我再说下去他愈要让岳温乐难堪。“昨日王爷娶庶妃,府里还忙得很,妾身告辞。”我转身就走。 我身后听到他轻笑声。 “陈太医亲自送药来了。”喜珠低声说,我点点头,“还是以前那样分开的。” 陈太医是个耿介的人,性子单纯,我曾去求过他,说自己不能在正妃前生下儿子,先吃些避子汤药,等过两年安全了再说。我跟他同僚多年,他也不疑我,只当认真是这样子。为了不引人怀疑,他开了方子,让喜珠自去太医院拿药,一张方子是补气血的,一张方子是祛寒湿的,拿了回来挑上其中的几种药便是避子汤。这次有人在药里撒了软骨散,不知陈太医可查到一丝线索。 第85章 暗查太医院 陈太医并未给我带来好消息,当日在太医院配药的医童一共七位,接触到药柜的十四位,其中包括太医。只能慢慢排查。 “是我大意了,若是皇后那边用毒……”陈太医很是懊恼。 用毒我倒不害怕,只是觉得如此这般精准能算到我喝药时间的,应该是府里的人,“皇后倒是不至于出手就做了这么点小事,你平日里留心看看谁是谁的人,再说吧。” 而我最担心的便是已经有人在暗中看出了我在喝避子汤。或者说府里已有细作。 送走了陈太医我便让喜珠去熬药,一边歪在床上,想着王爷立储必得有了世子更有份量,杨菡秋现在是指望不上了,岳温乐似乎也有些困难,易家姐妹还有一年才到及笄,各处又不敢送丫鬟过来,如今众人皆是看着我的肚子,能为王爷生长子的最佳人选应该是低等官员家的庶出女儿,主意拿定我便想着尽快进宫一趟。 二月二龙抬头是个好日子,宫里会开宴席,头天晚上便跟王爷商量我要进宫去请安,他疑惑的看了我一眼:“不过是皇上嫔妃们喝酒娱乐,你去凑什么热闹。”他还是疑心我要去听太后安排什么。 “总不能让太后说我眼里心里都忘了她。” 他终归不放心派了辽北过来的苻嬷嬷陪着一块去。 第二日我一早便进宫,他说上完早朝要去跟将领们喝个酒,共度二月二,在辽北的时候,龙抬头意味着冰凌江开,即将春回大地的好日子,军中也是要庆贺的,让我宫宴结束后自行回去,小心少喝一点。 一位少年王爷沙场上杀伐狠戾,在众人面前不怒自威冷气逼人,偏偏在我这里啰啰嗦嗦,就跟小时候一样,外头惹了祸,便回来小嘴一五一十的吧吧吧讲给我听,让我给想办法不要让爹爹生气。 坐在车上,我想起往事唇角不觉抿笑,他一把捏住我的下巴:“想什么,笑得这么暧昧?”我一下拍开他的手,“男子三妻四妾的,女子若是有一点心思便是大罪。” 他不依不饶的搂着我,在耳边继续问道:“你的眼睛若是敢去看别的男子,我便让你日日蒙着面纱。” 这次我使力没能推开他,只好老老实实地靠在他的肩头,“是,夫君,妾身除非眼瞎了才会觉得别人比你好看。” 我听的他轻声笑了,腰间的手指又开始不老实,我便恼了,他方才笑着放开我坐正了身子。 临下车前他说道:“太后那里有任何吩咐,你都得跟我商量。” 我只得点点头。 我领着符嬷嬷和喜珠进了慈吟宫,同福说:“太后在绣佛阁诵经,让鱼侧妃来了便去。”齐嬷嬷上前一步准备跟着我同去,同福拦住她:“太后说了,只让鱼侧妃前去。”符嬷嬷只得退了回去,我便往后花园方向走去,远远的便听到木鱼声和模模糊糊的诵经声,我放轻了脚步进了佛堂,守佛堂的同贵见到我便拿了一张百纳垫子,放在太后身后,我跪下后双手合十,静听太后的诵经。 第86章 挑选侍妾 约一炷香的时刻,太后诵完了手里的经,只静静的半闭了眼盘腿坐着,大约又过了一炷香太后方才起身,同贵将一盏清茶递到太后面前,她自顾自的喝着手里的茶,仿佛没有看到我。 我跪在蒲团上,一动不敢动。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棱在地面上撒出图案。我眼观鼻鼻观心,静等着太后开口。 “你嫁过去快两个月了,肚子还没动静吗?”空旷的佛堂里太后的冷冷的声音隐隐带了一点回响。 “鱼欣无能。”在太后面前我永远是那个女官鱼欣。 “听说王爷宠你得狠,无人能近他身边。” “没有的事,今日鱼欣单独来见太后,便是求太后商量个法子。” “哦?”太后终于转过身来,将手里的茶盏递予同贵,同贵明白的端了,出去轻轻掩上大门。 “你说说看,岳温乐嫁过去是怎么回事?”太后果然听说了那晚上的事情。 “王爷视她为兄妹,这份情谊无论如何在王爷心里也解不开,鱼欣想的是太后或者皇上另外再赐两位侍妾进府。” 太后那双精明的眼睛默默的看着我,她似乎看懂了我的意思,点点头。 “那你认为送怎样的女子进来合适?” “自然是低等官员家的庶女最好,其次便是辞官回家的大员家的庶女,这个只怕要难一些。” “你都是认识各府的,你觉得哪家的合适?” “八品县丞齐鲁阳家四个庶女,他家人口繁重,唯一一个儿子又小,正是用钱的时候,且听说齐大人品性端正,家境虽困难些却并不胡乱攀结。” “还有一个呢?” “ 先帝一朝的韩尚书,一生廉洁却一脉单传,如今只剩下儿媳妇带着孙女,听说日子过得甚是艰难,若非故交接济只怕要沦落街头。” 太后点点头:“他家故重名望,未必肯将唯一的血脉送来做妾,如今还有一个庶妃的份额在这里。” “是的,咱们派人悄悄去说王爷日后若是登基,身份也是对得起韩尚书的。” 太后唇角是有一丝微笑,“你说说看,皇上那里送哪一家的来好?” “自然是皇商家的选一个,听闻盐商陆运丰有十余房姨娘,各房皆有两三名子女,问问他可愿意送一个过来,给个夫人的名分。” 太后面上便笑了,“好,好,哀家果然没有看错你,恒儿交给你是放心的。” 在太后身边数年,我已是炼成了狐狸心性,太后那点儿心思我琢磨得透透的,若是不能为王爷四面八方开枝散叶,便是头等忤逆之罪。 太后是我的老主子,我可还没想过违背她,不过是在她与王爷之间的夹缝里边求生存罢了,咱们这些宫里的人都算是老油子了,阳奉阴违,看人下菜,偷奸耍滑,两面三刀……姑姑们没有教我,但跟在身边没有什么学不会的。 “岳庶妃在后面一辆马车上,应该也到了。”我扶着太后走出了绣佛阁,往飞鹤殿而去。 第87章 不留 岳温乐站在飞鹤殿廊下,远远的便向太后行礼,待走近之后太后细细的上下打量她:“怎么才几日不见就瘦成这样,若是不多用饭伤了根本,便没了日后。” “妾身听教了,多谢太后娘娘。”岳温乐眼圈便红了,接着又娇娇弱弱的再行了一礼。 “你哥哥乃忠良之将,皇家必不会亏待家眷,恒儿那里你是一片痴诚感动了哀家,鱼欣不是个捻酸吃醋之辈,你年纪也小,来日方长,不必急于眼前,如今尽早为王爷开枝散叶才是大计。”太后拉着岳温乐的手拍了拍说道:“嫁进王府都是一家人了。” 吃过午宴看了歌舞又看看日头也不早了,我跟岳温乐向太后皇后告辞,没想到刚才还在各急各的,一回到王府竟发生了一场让人目瞪口呆的事情。 多米急急地迎了上来,靠近我身边小声说:“王爷午后回来宠幸了琴姑娘。” 我心头猛地一沉,不动声色地回了房,让多米从头细说。 “奴婢本来守着院子,是小严子过来要吃的,奴婢便知道他有话说。可奴婢最吃惊的是,他说其实王爷从来没有宠幸过琴姑娘。”多米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她那伶牙俐齿说起事情来跟说书一样生动:“我给了他一盒糕点,他又说自己的荷包破了,要奴婢帮他做一个,奴婢想着要听他的实话,便将现做好的一个送给他。” 我在房里坐了下来,喜珠守着门口,“小严子说王爷在辽北的时候虽由琴姑娘伺候,但从不留宿,身边没有一个侍妾,有时候俘获了一些绝色的女俘也都是赏给了下头的将领们。” 我插了一句:,“小严子也跟着王爷喝了些酒吧。” 多米使劲的点点头:“他那脸色就红红的,满口酒气,只是并无醉意。” “你接着说。” “小严子说今儿个琴姑娘在王爷的园子里闲逛,午后王爷回来醉得有些踉跄,正好跟他一起扶着王爷进了房,就被王爷留下来了。” 难怪言传都是酒色不分家,虽说我对王爷并无太多的争宠之心,却不知为何心里头说不出来的一种波动。我按下那份不舒服继续听。 “我就悄悄过去远远的在石山后头看着,最奇怪的是,奴婢看到彤房的过去了,有位嬷嬷说琴姑娘是第一次,见了红,王爷说不留,琴姑娘就被带下去了。” 不留的意思就是要用杵棍锤击腰部,让里边的东西流干净,然后再坐冰床,以寒凉之气使不能坐胎,最后喝一碗避子汤,若是身体孱弱之人受过此罚很容易伤了根本不能再孕。 “奴婢看到琴姑娘那个惨叫啊……啧啧啧,我在彤房外面还有好几个丫头都悄悄的看。”多米似乎打了个冷战,好像还在被惊吓到。 “嬷嬷让她抱了一张高椅子站着,公公拿着杵棍用力的捶她的腰,嘴里塞着巾帕不让大声叫出来,好像杵了十几下。”多米用手比划出一个碗粗的圆:“有这么粗的杵。”然后往前送,模仿当时公公用力杵的样子,她那灵活小模样把我和门口的喜珠都逗笑了。 “又有嬷嬷去搬了冰块让她坐上去,大概一柱香时间才让她回去,说一会儿还要送避子汤过去,奴婢看她走路都走不动了。” 我心里越听越凉。 第88章 抓紧财脉 成亲以来刘恒日日的温情让我好像忘了他本是杀伐狠戾手段决绝的一位王爷,根深在他心中的只要是自己有所不愿那全然只剩下绝情冰冷,世间男子都不过是随时随地的能令人猝不及防,我心里便生了畏惧,自此以后,我愈发在他面前做出相敬如宾的样子。 到了晚上我只做不知,等着他夜归,二更时分他方才回来,却已经完全没有了酒意。 我上前替他解下大氅,一边对她笑道:“看王爷的样子,今天应是去商量事情了,怎么没一点儿酒气?” “太后那里又给你安排了什么?”他很懂自己的母亲,皇家出来的孩子对后宫为了助力伸出的手一清二楚。 我知道符嬷嬷已经告诉了他我跟太后单独在绣佛阁。 “还能有什么,无非便是老人家的心思想早些抱孙子,别说皇家便是略富裕些的平民百姓家也是娇妻美妾的。” 他盯着我的脸:“你又混出主意?” 我现在学乖了,两头的话都要说:“太后娘娘敲打妾身,不可霸占着王爷,说又看中了几家姑娘,由皇上赏赐。”推得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脸色又暗沉了两分,我自去床上窝着,他见我好冷的样子,上床将我揽进怀里,我的指头冰着他的胸膛,他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我笑了,他低下头来用双唇抵着我的额头,喃喃说道:“我们这样不好吗?为什么要塞那么多女人过来?”他的唇滑向了我的锁骨,我酥软的往后一仰,我便听到他加重的呼吸,我已经来不及再去思索什么,终究还是享受着这一份疼爱…… 我把脸贴着他精健的胸膛听他沉沉睡去的呼吸,脑海里边全是多米描述的琴姑娘的情形,只觉得自己身上的温情一分一分的凉去。 无宠之人的下场我见多了,但是与自己密切相关的时候方才感到战战兢兢,好在我是管着财,还有被利用的价值,是他离不开的人。 对皇家如若动情只怕更惨的在后头。我这颗心还是自己保存比较好,不能因为眼前的温存就交出。 而且这一两个月我愈发对店铺感兴趣,但凡经历过家破国亡,从最无望的深渊爬上来的人更知道钱的重要,因为在家族的名誉和地位荡然无存的时候,唯有钱可以帮助你从头再来。 我要紧紧的抓住王府的财脉。 想完这些迷迷糊糊中我也睡过去了。 天色微明我就睁开了眼睛,觉得头脑还不是甚清明,突然想起桃谷,他说先送去绣坊学习三个月的女红,练练规矩再来府里伺候,徐大的铺子被罚没成王府铺面,每个月有管家去收佣金。 徐大一家现在等于王府的帮佣,却再也不能让他们为我的暗用了,不过一样是我忠实的助手,王爷似乎很放心不断掉我这一羽。 想着想着我一抬眼,见他也正低垂了眼看着我,那双长长翘翘的睫毛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第89章 收下琴姑娘 “你在想什么?”他将脸贴过来,“昨儿个琴姑娘……”我把话顿住了。 “一场误会,她披着红披风,我还说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不披大氅?” 选好时间在王爷的院子里闲逛,平日里她沉默寡言不引人注意,却又自带清冷,不让王爷讨厌,想来是在等着这个机会。她终于行动了。 他懒洋洋的翻身坐起来:“找个合适的将领,便将她送出去好了。” “这么说,王爷把她当成我了?” 他俯身下来看着我:“吃醋了?” 我翻身朝里:“妾身如何敢吃醋?昨儿个太后才敲打了妾身。” “还说没有,”他低低的笑了,我忙翻身推开他:“早朝来不及了,我伺候王爷穿衣。” 我一边吩咐外头准备水,一边也披衣起来,“那个……桃谷,可不可以早点送过来?”我见他心情甚好,不失时机地提个要求。 “你看着办好了。”好像全然忘记了我出逃一事,或者说他已经强大到了不在意我还能逃出他的掌心。 送走王爷以后,我派嬷嬷去接桃谷,另外让多米去叫琴姑娘过来。 “见过鱼夫人。”她低头在门外唤我。 “进来吧。” 她走得有些不大稳当,到我面前行了一礼,仍然低头垂首。 “姑娘昨日辛苦了。” 我见她低垂的睫毛抖了抖,“只是王爷觉得委屈了姑娘,姑娘跟着王爷从军营里过来的,想必是见过各位将领,不知道可有心仪的?王爷的意思将你送了过去抬成妾。” “不!”她惊慌地抬脸看着我,随即跪了下去:“奴婢是王爷救下来的,从未想过背弃王爷而去,何况军中所有人都知道奴婢是军姬营里出来的,无论跟了谁都不得善终。昨日是王爷喝醉了酒,奴婢在王爷身边这么多年,从不敢对王爷有非分之想。” “胡说,王爷所赐,自有身份,各位将领岂会不给你三分薄面?” “夫人……”她跪着膝行到我面前,带着颤巍巍的哭腔说道:“即便是所赐大人不为难奴婢,可一府的家眷和下人,岂能容得下军姬营出来的,夫人想想,到了那个时候奴婢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求夫人开开恩……”她伏地低低的哭了起来 我一时沉默了。 我挥挥手让多米和喜珠下去。 “你喜欢王爷?” “奴婢……” “不过这也难怪,王爷救了你的命,又正是少年意气风发之时,辽北和京中爱慕王爷的女子众多,多你一个也不算什么。” 她震惊的抬脸看着我。 “我可以留下你。” 她的面色转向惊诧,“奴婢多谢夫人,奴婢视夫人为再生父母,奴婢这一生都为夫人供长生牌位。” 她似乎缓了过来:“奴婢绝不对王爷有非分之想,只求在府里有口饭吃,跟在夫人身边不被人糟践就是福分了。” 是狐狸终究会露出尾巴,我留着她本是可有可无,只是把她放了出去,一来太后正在说我容不下人,二来她是个狠角色,又闹出要死要活的动静来还不如此时先收了她的心,看看她为我所用之后能做出什么来。 第90章 陆夫人 “你住的院子正是花房,以后各房的鲜花就由你负责送去。” 她惊喜地抬起一双泪眼,一刹那恍惚的样子我也惊觉确实跟我有九分像。 “奴婢绝不辜负夫人。”她又匍匐在我的脚前。 我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我能容下所有女子,唯独不能容有反叛之心的人。” 我见她肩头微微抖了一下,“奴婢绝不敢,奴婢明白。” “下去吧。” 看着她走出门外的身影,喜珠问道:“为何要容下她?” 我端起茶盏轻轻吹了一下才抿了一口,“她跟在王爷身边数年,放了出去必生恨心,若被人利用……” 喜珠这才恍然大悟。 “只不过是一个奴婢出身,王爷那里若有她一席之地,我何必生那宵小之心一味打压她,你知我也是没有根基的人,终究少结些仇怨好。” “她那狐狸尾巴若是伤着夫人,我必让它不得好下场。” 我笑着将茶盏递给了她:“今儿个敲打了她想来要收敛许多。” 随后几天王爷愈发的忙,总是三五日不在府里,听说接管了京中禁军,住在都尉府整理军务。 淮南盐商陆运丰之女的庚帖送来了。年十五,名纹薇,出身第七房姨娘。 太后便令我准备彩礼,我按末等的宫妃赏赐准备了,又挑了个吉日是在十五日之后就送过去了。 陆纹薇的花轿抬进王府的时候我提前通知了王爷,他回了句太忙没有回府,这又得让我去安抚人家。 一身喜服的新娘子坐在房中,果然是大富人家,院里竟然是八十八担嫁妆。 我对着喜娘说:“盖头揭了吧,让陆妹妹透口气,吃点东西。” 喜娘疑惑地看了看我。 “王爷让人带话回来说,正陪着皇上在城外犒赏三军,过两日才能回来。”喜娘听我如此说,方才上前揭开新娘子的头盖。 一张圆圆脸,大眼睛,轻抿的双唇现出两个酒窝,喜娘上前将她扶起到我面前行礼:“这是鱼夫人,这是岳夫人。” 她屈膝行礼拜见。 “好了,以后都是一家姐妹,今日妹妹远到进府,想来也累了,大家都散了吧,席也开了,咱们先去用席再来问候妹妹。”我一边说一边观察陆纹薇的脸色,她自然是失望的,但不见得难过到掉泪。 我一回头却见到岳温乐眼中幸灾乐祸的。 倒是一同来的两位易家姐妹沉默不语。已入王府深似海,不知道她们来了这么些天,见识了王府的规矩,如今会作何感想? 直到第三日下午王爷方才精神奕奕的回来。 “禁军中我已经差不多安排好了自己人。”我站在他面前解开他束在下颌的玄色头盔带子,见他面带喜色说着成就,我也不觉跟着高兴。 “钦天监有报天象有异动,齐山的长久观也派人来说南方出现双星现,皇上已经派人前去南方查看。” 我心头突突直跳,看来是太后通知金迷景散布天象异动,暗示王家有造反之意。 第91章 春日疑惑 “你怎么了?” 他低头看我停下来的手指,“没什么,盐商陆运丰的女儿嫁进来两天了,太后正关心着呢。” 他握住了我的手指,心情甚好:“我待会去看看就来,以后这些女子送进来的多,我也没兴趣,你看着安排就行了。” 我心里有些莫奈何:“王爷若是不喜欢何必又娶了进来,外头只当是我嫉恨心重拦着王爷。” “你还能不懂?这些家族肯将女儿送进来,便是指望着本王的好处,本王扶持他们的家族,他们也支持本王,两相有益,本王只需善待这些女子便可。” 我眼风斜扫了他一下,“我知道王爷看重我,只是终究面上要做得过去,让外头无话可说。” “我还需要外头说什么?”他惯有的那种沙场上极冷的傲娇又散了出来,混合着皇家贵胄骨子里的尊贵,我便闭了嘴。 我吩咐喜珠开始晚膳,去叫上易家姐妹和岳温乐,另外送一桌席到陆纹薇房间。 我又悄悄让多米去叫喜娘过来请王爷。 他终究还是用过晚膳之后去了陆纹薇处。 未曾想这一夜他竟然留宿在了那里。 天色微明,我静静的靠在床头。我终于舒了一口气,但是心里又隐隐的有些发堵。 辗转半天,到了该起床的时间多米进来说王爷天未亮就出府了,说这两日要去城外军营里不能回来,让夫人好好守着府里。 至此,我便将府里的俗务一并交给了这几个妹妹,我只管着账目,只在每日早晨,看看昨日核对的银钱和账目,没事儿便在府里赏赏花,逗逗鸟,王爷回来得更少了,偶尔也在岳温乐和陆纹薇那里留宿。 府里一时间风平浪静,我过得甚是惬意。 第二个月齐县丞家的庶二女齐格飞和韩尚书家的孙女韩晳漫也嫁进府了,每日吃饭便是齐整整的一桌女眷。 我已经习惯了托病不管,吃饭却从不落下,一边用药挂着病,一边又吃饭补养着。 这是一早大家正围在桌前用早膳,琴姑娘拎着一只花篮走了进来,她将窗前花瓶里的残花取出来,正将花篮里的鲜花重新插进去,突然忍不住掩口干呕起来,她放下花便奔了出去。 “什么毛病?让人吃饭都没有胃口。”岳温乐娇滴滴的抱怨道,一边端起茶水漱了漱口,“我不吃了,鱼姐姐跟各位妹妹慢用。” “谁还不生个病?我倒觉得让琴姑娘看个大夫,现在日子暖和了,容易感染时疫。”陆纹薇性情温和,待人接物十分大方。 易乐珍也说是的,听说有婆子也病了。 齐格飞和韩晳漫平日里都比较沉默,尤其是韩晳漫性子格外淡漠,连王爷面前也不甚有讨好的样子。 “那就让大夫熬些避瘟的汤药来,各房里的下人们都喝些,温大小姐去通知就好了。” 春天慢慢的也就来了,王爷仍然是忙忙碌碌,经常三五天不在府里,虽说回来后多数时间是在我房中,但也轮流到几位夫人房里休息,只是我依旧病歪歪的,王爷回来的时间也愈发的少了。 第92章 有孕 仲春二月众人都脱下了厚厚的冬装,府里到了开始给几位夫人做春装的时候,我让管家去把绸缎铺的一等料子抱上几匹回来,按照位分让她们自己挑选。 众人正在叽叽喳喳的挑选比划料子,彤房的两个嬷嬷来回话,我让她们进来说。 “回鱼夫人,琴姑娘有孕了,已经满三个月。”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了,厅房里一片寂静。 “好,很好。”我袖中双拳紧握。 三个月前各位夫人还未嫁进王府。 “这悄无声息跟个影子似的,竟是早早的就跟了王爷,怎么至今都还没位份。”岳温乐丢下手里的料子哼了两句。 其余人都不吭声。 突然外头下人报声传来:“太后派人给府里各位夫人送赏赐过来了。” 我起身领着众人往主厅去相迎,一边问跟在身边的彤房嬷嬷:“是大夫确定的?” “是的,奴婢们也看了看她的腰身,确实粗了起来。” 一边说着就进了主厅,没想到来者竟是芳飞姑姑。 我忙进前屈膝跪下:“给太后请安。” 身后众人也都跪下请安。 “平身。”芳飞姑姑代太后说完方才扶起我,“太后听说王爷公务繁重,让府里的各位夫人可要好好努力,她老人家一心想抱上皇孙。” 我心头一滞,转身看了看彤房的两位嬷嬷,示意她们回话。 其中一位上前一步:“回姑姑,从辽北过来的琴姑娘已有三个月的身孕。” 芳飞姑姑并不意外,只点头说道:“如此甚好。” 管家上前将赏赐带了下去,我让众人也都散了,方才让备茶请姑姑坐下。 “好久不见姑姑,进了王府没了姑姑的指点,真是摸着河头过河,日日紧张。” 芳飞姑姑笑了:“太后对你是满意的,这次一位通房丫头有孕,只怕要好好照顾,无论如何得生下来。” 我点点头:“我知道的。”想了想便又接着说:“自然是单独拨一所院子给琴姑娘,再派两位经过孕事的嬷嬷和两位随身伺候的丫鬟,还再单独设一个小厨房。” 芳飞姑姑点点头,“那奴婢就如实回太后,时辰也不早了,奴婢先行回去。” 我很是不舍,想留着用过午膳,芳飞姑姑只说是:“这事儿无论如何得早些去回了太后,如今都等着王爷的世子。” 我知道苦留不住,只得一路送到大门,见宫车走远之后,方才折身回来。 我命人去找小严子,让他将琴姑娘有孕的事赶快告知王爷,又令人在府里府外挂上红灯笼。 天黑之前王爷便赶了回来。他直接去了雪风书院,让我过去。我先猜着他今日必定要回的,已经提前多备了一席,我让厨房将饭菜送过来,然后披了五彩祥云的缂丝披风才出门。 “王爷辛苦,今儿怎么了想起在这里用饭?”我进门便问道。 “她有孕?”他阴沉着一张脸。 我瞅了瞅他:“是的,我又让御医过来再诊断过,正巧芳飞姑姑来送太后给各位夫人的赏赐,姑姑回去自然也会报太后的,太后正说……” 他一拳头拍在书案上打断了我的话,案上个笔架哗啦掉了一地。 “我不要这个孩子。” 我惊得呆在原地。 第93章 太后保胎 “来人。” 小严子从门外奔进来,垂手听命。 “送一碗落胎药过去。” “去哪?”小严子小心翼翼的问。 王爷一个眼刀过去,小严子吓得立了个正,又眼巴巴的看向我。 我挥了挥手让他先出去。 “王爷,这可是你的第一个孩子。” “罪奴所生,全府都得受牵连。”他咬牙切齿的说道。 我朝例律不得与罪眷娶妻生子,否则视为同罪。 “那又如何,怎么也得听太后娘娘的说法。” 他恼怒的走上前来掐着我的下巴:“你心里边第一位便是母后?” 我如今是不大怕他了,“太后睿智,在宫中和朝野她拿的主意都没有错过,王爷何必如此心急。” 他方才安静下来,“总之我是不会要这个孩子的。”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琴姑娘在彤房是受过不留之刑的,三种不坐胎的法子都能保了胎下来,可见这个孩子命不该绝。” 他此时坐在书案前一手撑额一手抚案,像是有大烦恼的样子。 “或者咱们给琴姑娘一个新身份,历朝历代这样的事情多了去。” “你就不介意?” 我一时哑口无言。 我苦笑道:“妾身无能,没有给王爷好消息。” 他走上前来将我轻轻揽在怀中,“不要紧,这才几个月,我只想要咱们的孩子。” 我心里砰怦怦直跳,说起信王刘恒小时候没满五岁就送去山上习武,才没几个月遇上京难在我家住了三年,复国之后又没到两年便去了辽北军中风霜雪雨的,等于从有记忆开始几乎就没有体验到什么母爱,府里这么几位刚刚芨荆的夫人他从不在心上,却一直这么依恋比他年长许多的我,看来下次进宫我得要跟太后请赐几位年长些的好人家女子来做夫人。 “天意不可违,这个孩子咱们还是等等再说吧。” 他跟个小孩子似的,虽说搂着我自己却摇了摇身子,“不要,我不喜欢。” 我忙哄着他:“不过是一个小孩子而已,王爷在战场上杀戮无数,比谁都懂生命只有一次。” 果然是心里没有夫妻情谊,做起大度来便不觉得为难。 “你心里没有我。”他将我的额头抵着他的下巴,仰天而说。 我吓了一跳:“鱼欣孤身一人,唯有王爷可以依靠,心里也只有王爷和太后。” 他的唇从我的额头滑到鼻尖儿:“口是心非的东西……”他似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你只要高兴就好。” “王爷也饿了吧?咱们先吃饭。”他点点头,放开我,这场危机终于算是度过了。 第二天一早还没起床,喜珠便在门口唤道:“慈吟宫里来人了,太后有懿旨。” 王爷懒洋洋的翻了一个身,闭着眼睛嘟囔了一句,我此时浑身酸软也只得挣扎起来,一边推着他一起赶快穿衣服。 不想来宣旨的仍是芳飞姑姑。 “太后口谕:信王府侍女秦氏有孕,为保皇家血脉,现送往虚云观由宫人显丽照顾,身份为姑侄女。” 第94章 接出王府 我跪下忙着回答:“接旨。” 太后真是明智,直接将这个烫手汤圆给接了过去。 王爷也行了礼,然后讪讪的拂袖而去。 “去把琴姑娘叫过来。” 芳飞姑姑含笑看着我,“倒是不见你一点儿醋意,如今越发的大度了。” “保命保身份而已,姑姑如何会不知道?”我将桌上一盏新泡的茶杯递给了姑姑,“别说皇家王府,便是普通百姓家嫁了人的女子也得小心翼翼来维持夫妻情谊,关起门来夫便是天。” 芳飞姑姑轻轻叹了一口气,“你果然是个明白人。” 正说着,两位嬷嬷领着琴姑娘进来了,我见她腰身微微向前挺着,“三个月了,你为什么不报给我。”我冷冷的问道。 “路婢从来没有想到会怀上,只以为是用了不留刑伤了身子月事不调,直到前几天发现腰胀了,想看个大夫……”她的声音越说越低。 “是谁给你请的大夫?” 她的头越发的低下去了,声音更小了:“彤房的嬷嬷们。” 我笑了一声:“你运气不错,如今你这一胎由太后保着,今儿给你挪个地方,待生下来再说。” 她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奴婢绝对没有想背弃夫人。” 我也不想听她解释:“宫里来人了,你简单收拾一下,跟着去吧。” 她始终低着头,但是伏地磕了一个响头:“谢夫人,谢太后。” “起来去吧。”我委实不想看见这个心机深沉的女人。 我留芳飞姑姑喝茶吃点心,一边闲聊宫里的近况,杨菡秋依旧病病歪歪,皇上还是不大来后宫,来给太后请安的诰命越来越多……表面上很是一片太平盛世的气象。 过了半个时辰多,两位宫里一起来的嬷嬷便带着琴姑娘准备出发了,我很是不舍姑姑,看她们一行人上了马车走远了才转身回去。 园里树开始冒芽了,风也暖起来,我让喜珠陪着去花园里散步。 “大人不觉得琴姑娘怀孕这事儿有一点蹊跷?” “有什么蹊跷?不过是她仰慕王爷找了个机会扮做我被宠幸了一次而已。奴婢们想上王爷的床,不过就是这些手段罢了。” “可宫里这么快就知道了。” 我停下来,转头对她笑了,“你不会以为咱们王府就没有太后的人吧?” 喜珠沉默不语。 “彤房里几乎都是太后的人,太后是为了王爷的血脉,咱们也不能驱除他们,你当真那不留的刑是真用上了?” 喜珠恍然大悟:“这么说彤房是和琴姑娘演了一出戏给咱们看。” “我也是今儿才明白过来,彤房替秦姑娘遮掩,确定她怀胎坐稳了才向太后去禀报,这是一切安排好了才通知咱们一声而已。” “看不出来,她竟是如此有城府手段。”喜珠咬牙切齿,“她并非是良妾,如今若是生下大世子,又有太后的庇佑,只怕是最难对付的一个。” “咱们不管这些,若是其他夫人也不管自然相安无事。” 喜珠哼了一声:“其他夫人会不管?” 第95章 桃谷入府 “她们有本事就怀上,盯上王爷这第一个世子下手的便是好日子到头了。” “大人,奴婢怎么觉得你还是像宫里时候的女官?只管尽职做事。” “咱们凭本事安身立命,从来男子的宠爱不长久,何况王爷迟早有进宫那一天,我回去了,给未来皇后做个得力助手,你觉得比争宠可要安全多些?” “可有个一男半女终究还是能依靠的。”喜珠每次给我端药来的时候都有些担忧。 “来日方长,再说吧,眼下先把王府里的女人充盈起来,咱们待不显山不露水的时候再说。” 我心里最羡慕的便是显丽姑姑,我若能活成她这般出宫荣养就能与爹爹相聚,如今指望太后放出宫的梦没了,再过几年王爷大局一定,我便要弄出一身病来,请求出府进观静养……或许还等不了太久。 我俩顺着石甬走到了湖边,远远的看到符嬷嬷领着个年轻丫头过来,桃谷!我唇边不觉有了笑意。 “给夫人请安。王爷让老奴把桃谷带给夫人。”符嬷嬷行端礼正,很是肃然。她转身教身后的桃谷:“府里的规矩都教习给你了,好好伺候夫人。”说完站在一边。 我知道府里的下人皆是军营作风,便示意她可以走了。 桃谷上前来行了一礼:“夫人……”我一把拉住她,眼底便有些模糊。“你的父母和祖母她们都好,过些日子你回去看看。” 她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微微有一丝迟疑,我上前拉着她的手,“别怕,家里都没有事。” “他们说夫人是王爷最宠爱的人,以前是太后身边最信任的女官。” 我笑着点点头。 “可桃谷想跟阿爹阿娘待在一起。” 我拍拍她的手,“会的,不要急。” 我又转头对喜珠说:“这孩子是街上徐记铺的闺女,为了我如今投在王爷门下,是自己人。” 想来王爷的人已经给她交代清楚了我出走的事情不能再提。 我的和气让桃谷放松下来,她问道:“夫人,我真的可以回去看看吗?” 我点点头:“王爷只是让你们一家人给王府做事情而已,仍然是平民,不要怕。” 桃谷拍起手来:“夫人你真是好人。” “不过王府规矩大,你要处处小心,免得给人利用了,或是抓住了错处,多少都是要受罚的。”喜珠也被她天真的模样惹笑了,“你来了便跟多米住一处吧。” 这会儿到了午膳的时间,我们便往回走。 耳房饭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几位夫人陆陆续续的过来坐下。 “那賎婢给送走了?倒像是府里谁要害她似的?”岳温乐冷哼了一声,拿着手绢在唇边沾了沾,仍是娇娇弱弱的样子。 “太后的旨意自然是不错的,这是她命好,怀上了王爷的第一个。”陆纹薇喝了一口鸡汤,她的头面金碧辉煌,“听说王爷派人去了淮北,爹爹组织了好多商家接待呢。” 王爷在淮北的军队需要扩大,自然是离不了这些富商们,陆纹蔚甚是底气十足,想来她应是三个中间最受王爷所宠,也是快要为王爷备孕了。 第96章 讨良家女子 “这是男是女还不知道,生下来能不能挂在她名上呢,王爷若是宠她早就给了名分。”岳温乐说得有些上火起来。 韩皙漫却起身说道:“各位姐妹我吃饱了,先出去了,大家慢用。”她平日里性情略略比众人清高些,听说算是一个才女,出嫁时虽没什么嫁妆,却担了两挑书进来。对王爷面上和眼里也是淡淡的。 齐格飞跟她略略走得近些,也放下了碗筷,低眉小声说道:“各位姐姐请慢用,我也先下了。” 倒是易家两姐妹一声不吭,只顾认真的吃饭。 除了岳温乐有一些牙尖嘴利之外,大家都处的很安分,王爷也并非成沉溺于女色之人,总是隔三差岔五才回府一次,除了我这里,其他几处也轮流着去住上一晚,我每每总是要在第二日给陪侍的送上补品。 这日子不觉又过了一个月,便到了清明祭祖的时候,因侧妃和庶妃是上了皇家中册的,我和岳温乐便要陪着王爷进宫祭祖帝。 清明祭祖不宜太早,王府等到天色大亮之后才开了大门,王爷方慢悠悠的带着我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宫里而去。 这一套宫仪礼节甚是繁琐,我是习惯了的,岳温乐便有些站不住,看她在我身边强忍着好不容易熬到了结束,心想如今是我当家让大家都随便,若是正妃入了府,那规矩可就多了,她日后定然是有苦头吃。 这仪式一结束王爷陪着皇上和各个宗室在大殿用席,太后皇后嫔妃们和宗室贵妇则在御花园用席。歌舞弹奏一一上来,盛世太平气象。 这席用到快结束的时候,太后看了我一眼就起身出去了,只是略等了等我也起身往慈吟宫而去。 “鱼欣给太后请安。” 我垂首站在太后跟前,却半晌没有听到太后的声音,我也不敢抬头,想着太后定是有什么不如意的了。 “你如今是翅膀硬了,跟哀家明一套暗一套。” 我心里一个扑愣,忙跪了下去:“鱼欣是太后的人,从前是今后也是,若是有什么做的不好,太后只管责罚,万没有背主之心。” “还说没有,为何王爷仍旧是只宠信你一个人?” 我吃惊的抬了头,“太后娘娘何出此言?” “彤房里的记录是王爷并未宠幸其他人,可是你挑唆的?” “王爷回府都有轮流到各位夫人的房里留宿,鱼欣并不知道是这样子,每次鱼欣还会送补品过去。” 敢情王爷在其他人房中,晚上就是看折子去了。我心里暗暗叫苦。 “这事儿鱼欣确实不知也管不了啊。”我只得重复申辩。 “起来吧!”太后叹了一口气,“想来你也是应该不知道,恒儿是个专情的人,只是如今等不得。” “今儿个进宫正想有一事跟太后商量。”我小心翼翼的说道,“你说吧。” “王爷自幼便在军中,身边都是些硬汉,想来对成熟些的女子有些依恋,鱼欣想向太后请求安排几个年长些的良家女子,若是成过亲,却守了寡,又不愿意守下去的那种更好。” 第97章 王府绣庄 太后沉默良久,“是哀家忽视了他,你说的哀家都准。” “鱼欣想着她们以绣娘的身份进府,自然先会给她们承诺,若是被王爷看上便收为妾室。” 太后满意的点了点头,“哀家没有看错你,委实是哀家心急呀!有了世子便是立储的根基。” 我低头跪着,心里想也委实是我无争宠之心,不然就这三天两头的提点便得令我散架。 太后刚刚令我起身,王爷便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儿臣给太后请安。”他直直的看了看我的脸上,“太后这是给儿臣府里又安排什么了?” 太后嗔怪的看了王爷一眼,面上满是疼爱,“哀家心里只念着早日抱上皇孙,你要多纳几房,哀家看鱼欣也不是个拈酸吃醋之人,很能替你打理照料的。” 王爷面上就暗了暗,“儿臣明白。” 随后王爷问候又闲聊了一会儿便告辞出宫,马车上王爷沉着脸,一声不吭,我知道他肯定又疑心太后安排了我做什么,我先开了口:“太后她老人家……”一句话未说完,他便堵上了我的唇,这次他没有咬我,很是细心用舌尖轻轻的贴着寻找着,他微闭的凤目上长长的睫毛真是好看…… “看什么?”他松开我,暖和的气息在我面上呼过。 我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了头。 “是不是我这几个月回来得太少了,等忙过这段时间,我天天回来陪你,咱们好好生个世子。” 他在我耳边低语,空气里我觉得一片迷离的暖意在流动,突然一股风将门帘掀开,凉凉的扑在我脸上,我不觉咬了咬唇,如此温柔乡终究不是我的归宿…… 我抬起脸笑了:“好,王爷喜欢,就给王爷生许多小王爷。” 我这样的敷衍却让他有了喜色:“真的?我就想着以后这样过下去,直到有了皇孙,还有皇孙媳继续生……” 他将我搂在怀里,抚靡着我的肩膀到手臂,我想我一定会让他子孙满堂的,王爷是一个好人,也会成一位明君,天下是他的,只是我等不到那一天。 我暗下决心一定要在今年让他的女人们都怀上他的孩子。 是夜他拿了一本画册给我,我一打开,刚刚仔细看了一下,便觉面红耳赤,“你从哪里弄来这些腌臜东西?” 他欺身上来,笑得邪乎乎的:“太医院去要的,说这些体式有助孕。” 我拼命拍打他,没奈何得了,活脱脱给折腾了半夜…… 第二日一早醒来他已经出门了。 我懒洋洋的躺在床上,思忖着如何寻找绣娘。自然还是得李府明琏大爷去绣庄上找。那里多是贫苦人家的女儿,或是家境不好又不想嫁人的自梳女,还有一种就是无儿无女的寡妇。 我让喜珠带了信去找明琏大爷,一边在府里跟管家商量,说咱们府里的开销大,以后填充的夫人们也多,不如府里自己建一个绣庄,也可以教一些不懂女红的丫头们,以后若是犯错的丫头们也可以罚去绣庄做活,这便是一举三得。 众管家连连称是,连教带罚都用上了,且绸缎面料都是自家的铺子上去拿,省钱省事儿的。 第98章 要挟金家 我想着等李府把人找好了我再告诉王爷准备府里组建一个绣庄,次日一早我坐在房里心里想着如何筹备,就收到金迷音的拜帖。我立马请进到竹园。 她依然是一袭白袍,用只紫檀木簪子挽了发髻,让人一眼看去便是超凡脱俗。 她上前行礼:“见过鱼侧妃,慈悲无量寿福。”我赶快回了一鞠躬,“仙长不必客气,咱们房间里聊。” “王府乃是红尘俗世之处,只怕入不了仙长的眼,请先喝杯清茶洗洗一路风尘。”我引着她坐到窗户边的茶桌前。 “鱼侧妃这书房的布置,就是三清祖师爷来了也留得,倒是客气了。”金迷音声音轻缓沉稳,一听上去便能安人心神。 我不觉笑了,“能让仙长亲临,定是紧要的事情,这里没有外人,仙长只管说。” “迷景被伯父打了二十板子。” “为了什么?”我自然心里是明白的,齐山金家有祖训:忠于皇上但不得参与皇室派争。金迷景为太后信王办事,便是违背祖训,只怕不止二十大板的惩罚。 金迷音轻轻的抿了一口茶,淡淡地说:“伯父派迷景去蜀中宏道,十年内不得返京。” 我便沉默了,这一责罚便是断了与宫中联系。金黑道长果然高明,既不得罪太后信王,也保了齐山金家。 “这么说金黑道长是不看好王爷?”我冷冷地回道。 “贫道不懂庙务,只是因为迷景派去蜀中,只能带一众道长前往,房中女眷自然得留在原地,可那女戏子出身的却闹腾着一定要跟去。” “金家既有规矩,岂容一个通房胡闹?” 金迷音点点头,又接着说:“她不过仗着迷景宠爱自然不容她胡闹,只是她越发的说出些胁迫的话来。” 我心头一紧:“她不过游走于江湖,最多也就是道听途说,还能威胁得了谁?” “她说当时让她与迷景见面的是鱼侧妃身边的一位丫头。” 果然栎姝不是盏省油的灯。 “她在哪里见过我身边的丫头?” “这也委实怪迷景太宠她了,上次迷景进宫打平安醮,她缠着迷景说想进宫见见世面,迷景便让她化作了打杂的小道士一同进去,正好见着了你和你的丫头,后来在罗天大醮上也看见了你们。” “欺君之罪都敢?”金迷景这是失了心窍。 “坏就坏在这个戏子无法无天,竟然说出了她认识鱼侧妃你。” 我拨着茶碗上的茶沫,“京中各府认识本妃的众多,或许她跟谁来往时见过我,说这话也不奇怪。” “她说鱼侧妃是她幼时的一位故交。” “既然是幼时认识的,长大了又如何确定?”金迷景能认出我来,金迷音也应该认得出我,那么栎姝的话她是懂的。 “无论真假,都不能让她胡言乱语的,她只提了一个要求,要跟着迷景去蜀中。”金迷音唇角多了一丝鄙夷,“她以这个来要挟伯父,说不能跟着去蜀中便上王府来求鱼侧妃。” “既然她敢以此要挟,必定是做了万全的准备。”我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开始发冷。 “伯父也是如此说,便让贫道来跟鱼侧妃讨个主意。” 第99章 果然难缠 如此看来我和唐栎姝的身份都已经被金家认出来了。而金家的决定是他们绝没有认出我俩来。 这就是要我跟栎姝自己去解决了。 “她应该不止这一个要求。” 迷音听我这么说低睑望着手中的鸡缸茶杯,轻轻呼了一口气:“她还提出想做迷景的正房娘子。” 我给气笑了:“金迷景怎么说?” “他愿意。” “那金黑道长呢?” “伯父在迷景十六岁的时候就与南方魏宝山道观的当家女儿魏宝晨定了亲,只是一直没有对外说,是希望迷景站稳了扛得起当家本事时候或者过了二十再成亲。” 魏家在南方算是各家道观领头人物,这门亲事万万悔不得,何况道家断无纳妾之例,唐栎姝自然永远无名无份。 “如今她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若是闹起来连累的便是……要出大事情的。”迷音微微皱了眉,看得出来她们束手无策。 “既然如此,不妨带她来见我便是。”事儿是我惹的,自然还是当面了结。 “你不会惹上麻烦吧?”迷音有些担心。 “放心,她不过是不想回头而已,我自有办法。” 金迷音方起身告辞,我送至大门,看到马车远去了才转身往回走。 不过下午就又收到金家拜帖,喜珠接进来的却是栎姝。 今日的她愈发光彩照人,一身绫罗绸缎裹着,头上的钗花步摇插得还很别致,一眼看上去还以为是哪家年轻夫人。 眉眼婉转处才觉得有那么两分风流不是出自大家闺秀。 “听说你要见我。”我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眼睛却并不看向她。 她站在我面前请了安,“妾身只是觉得鱼侧妃跟我幼时的一位同窗长得很像,便跟迷音姐姐说了。” “她可认了你这个妹妹?”我唇角含讥。 她面上不觉有些难堪,咬了咬嘴唇,歪着头看着我:“鱼侧妃既然能嫁给王爷,妾身又为何不能叫一声金家迷音姐姐?” “听说你想做金迷景的正房娘子?” “妾身与迷景哥哥情投意合,迷景哥哥说他此生只与妾身携手白头。” “不可能。”冷冷地将茶盏重重地往桌上一磕。 “你能为什么我不能?”唐栎姝的眼中闪出嫉恨。 “你若是想同我比,便先得有一个身份名正言顺,你想以什么身份嫁入金家?” 此时的我和她心照不宣,互相都知道对方是谁。 “如今京中听闻鱼侧妃长袖善舞,若能将妾身寄在某官员名下做女儿,金家要什么身份便有什么身份。” 果然如金迷音所说的难缠。 “你不知金迷景十六岁就便定了亲,如何让人家退亲?” “鱼侧妃如今是王爷身边的得宠的夫人,若能让王爷开个口,那魏家岂有不从的。”我见她双手相握放在腰前,端是做得十分娇弱,不过心肠竟是如此狠毒。 “王爷为何要帮这个忙?”我担心金迷景将谎报天象之事告知了她。 “王爷那里还不是鱼侧妃一句话。” 我在心里轻轻松了一口气,金迷景还不算糊涂。 第100章 暗起杀机 “若说你流浪于戏班,是身不由己,但是金迷景救你出来,你却自甘下贱做了外室,如今还想转为正房,你凭什么?” 我看了看她已经涨红了的脸,冷冷地哼了一声:“你自以为拿捏住了所有人?” 她徐徐地跪下:“鱼侧妃与王爷恩爱,想来也是懂的,我和迷景两个人不能分开,妾身只是求你成全。” 做戏的人很知道拿捏分寸,这会儿便使出了示弱的样子。 我只能在心里叹了一声,男女之情果然是人的软肋。都说这自古痴情是女子,可是男子要使出劲来保护心爱之人,终归就要闹出大事。如今金迷景给了她底气。 “我要是不帮呢?” 她抬头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讥讽,“咱们自幼认识,我若是无路可走,自然也就无所顾忌。” “你若是要胡言乱语,金家未必会顾及金迷景的感受,偌大一座齐山哪里会容不下你这小小身躯?” 她突然笑了,慢慢的笑得花枝乱颤,直至被呛着咳嗽起来。 她真像一个丧心疯的人。 “妾身知道明面上自己不过是一只蚂蚁,任谁都可以轻轻捏死,但雁过留痕,妾身也不会白白来过这世间一趟。” “你想怎样?” “妾身亦将这一段身世和经历写成了书,若妾身如有不测,自然会有人大街小巷的传唱,不知鱼侧妃的童年往事,京中达官贵人们可感兴趣?” 我眼中便暗沉了下来:“你可有想过如此这般金迷景的下场会是怎样?” “迷景说过他与我同生共死。” “所以你达不成目的,便要拉着他同死?” 若是没有立储这一事情,金家大可全身而退,可她要将这些全盘托出,王家做起文章来那就足以覆灭信王府与金家的大半。 我虽然已是揣测到她的用心,但是万不想她敢如此毒辣。 “妾身只有四日时间,迷景四日后便要起身前往蜀中,还望鱼侧妃成全。” “好,好,好……”我控制住自己气恼至极的声音,以免发颤。 “送客。” 喜珠听我如此说,急忙奔了进来,站在她面前。 她缓缓起身,仍是娇弱的行了一礼,随在喜珠身后往外走去。 我思忱半天,方才到桌前拿起笔给金迷音写了一封信:“此女疯狂至极,如若不同意其妄想,她会拉上所有人陪葬,今先许以重金安抚,此女绝非金迷景良配,日后徐徐图之。” 待喜珠回来,我便让她将信送去曲水河边的玉清宫,金迷音说她这些日子都住在那里。 没多一会儿王爷便回了,“今天金道长来了?”又是哪个狗腿子去汇报的。 “是的,我跟迷音道长求了几盒安息香,想着春天到了,太后睡眠又会减少。”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还没机会有问,“迷音道长说,她幼时有一位宫中到山里学习的世家小姐,因年纪相仿,甚是交好,只是京难之后再无消息,问我可曾认识一位叫欧阳的?” 第101章 再次交锋 我正帮他拿着家常袍服来换,见他身体一紧,低下脸来紧紧地看着我:“你还不知道那位欧阳小姐是谁?”我有一刹那诧异。 他方才放松地抬着头,任我脱去外套,“让她以后不要再到处问了,省的给自己找大麻烦。” 果然是瑶月仙师。 第二日金迷音依旧拿了拜帖来访。我俩商议好之后,我就拿出一盒珠宝,金迷音打开一看,倒吸了一口气:“如此贵重,她那个贱蹄子能当得起?” “比起咱们两家不被人陷害,她暂时还当得起。” 镶螺钿檀木盒子里是珍珠混金珠手镯,玛瑙翡翠的项链,三只宫造镶金佩玉的钗环,还有一套嵌红宝石的头面,整只盒子里闪烁出流彩的光晕。 “我这里就送她一盒金条跟银元宝,自然是要先稳住她。”金家一年的收入堪比王府,这点银子还是轻松拿得出来的。 果然第三日唐栎姝便拿着金迷音的拜帖来了。 “你还有什么需要的?”我看着唐栎姝柔软的身段,便想到了美人蛇。 “妾身不能离开迷景。”她仍是绫罗绸缎珠钗手环的裹了一身,站在我面前愈发显得像个得宠姨娘的派头。 “迷音应该跟你说了两年之后让你去蜀中,并且暂时不提婚事,他不是去上任,他是去宏道,去为长久观开拓一片天地,如何能带家眷?” “妾身家世飘零孤单一人,迷景去了之后若是被长辈安排成亲,妾身一人在京中如何知道?” “你当数百年的道观仙家跟你一般妇人见识,而且既然答应了你,你又有拼死的心,自是不会改变的。” 对这美人蛇,既要威逼利诱也要轻言细语相哄。 她面上犹犹疑疑的,我便生了讥笑:“金家与本妃不过是投鼠忌器,你若是舍得性命与富贵皆不要,不过是让我们艰难一阵子罢了,却要你生不如死。”说完我变了脸色:“你见好就收吧,别老想着拿鱼死网破来威胁本妃,何况金家并非金迷景一人可以继承当家主持的。” 她知道我看破了她的底线,只是咬紧了牙关半响才恨恨的说道:“鱼侧妃不可食言。”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自然。”我端起茶喝了一口:“时辰不早了,姑娘请便。” 看着她摇曳婉转的身影出去,我已觉得她不过是自己在害自己,头脑若不清晰,痴心妄念又太重,对一个没有家世的人来说便是绝路。 随后几日有几位诰命来请家宴,因清明踏青各府也热闹起来。天气愈发暖和,渐渐的都脱了夹衣,便是各房夫人备薄料衣物的时候。 我有时候是与王爷一起赴宴,有时候也单独去。没事听听各府八卦,倒也日日悠闲。 接近清明末尾的一日我跟王爷请求说咱们府里也该宴请一次,他温柔的看着我,“如今你也习惯了,好好去办一场,跟诰命夫人千金小姐些多走动,别省钱。”说完他轻轻地将我拥入怀中,在耳边轻笑:“我就不能看见你……”他手中的力道愈发大了,我使劲儿拍他:“这大白天的……” 第102章 祝胭绣娘 “总是如此……”我轻嗔道,“彤房是有时辰记录的,以后太后查阅起来岂不怪臣妾不知羞?” 我枕着他肌肉分明的手臂有了些留恋,“那咱们早些有了孩子,还查什么?”他的另一只手在我的腰间腹部轻揉,我忙推他起来,喜珠已经在屏风外备了水。 “要不叫太医来给你开开补养的药?”他懒洋洋的坐起来,我心里一紧,“王爷总在我这里,其他妹妹已经很抱怨了,若是再大张旗鼓地请医问药,何必惹众怒呢?我平日里有陈太医来请平安脉,只是说我时辰未到而已,身体无大碍。” 他翻身靠在我的肩头,“那咱们就好好等……”我再推他便推不动了,身体慢慢被滑了下来,又重新慢慢被打开,如今的我也渐懂人事,也愈发觉出了情趣…… 第二日我开始安排管家们准备请客的采买,园里的宴席布置就交给易家姐妹,另外绣娘们陆陆续续的进来了,我又把桃谷安排在绣庄跟管家们一起管事,这几日我忙得就没坐下来好好喝杯茶。 “尤老板的拜帖。”多米拿着一张绿色洒金的帖子递给我,我心头隐隐有些激动,“赶快请进来。” “草民尤不如见过鱼侧妃。”师父欣身而立,对着我作了一个揖,“尤老板免礼,赐坐。”我眼睛有些湿了。 师父愈发显出温润如玉的风采,这十余年的江湖风波并没有抹去他身上文雅秀美的气度。 “初十六王爷清明游玩宴请京中好友,本妃想请尤老板的戏班来演出两天,不知可有时间?” 上次在戏院交谈之后,师父已经与我相认,且都知道是太后的人,这次他便放松了许多,他侧身稳稳地坐在椅上,含笑道:“没有问题,鱼侧妃只管将要点的折子戏送到戏班,草民让他们好好排练就是。” 我对身边的多米看了一眼,她警觉地走到门口守着。 我刚才轻声开口:“以前戏班有位演小狐狸的筱秋姑娘跟谁最要好?” 师父吃惊的一抬头,略想了一想然后说:“她跟一个叫窦哥的小丑角交好。” “她说她自幼就与我一起在长久观学艺……她手里有个什么册子记了一切……” 我虽然说的含糊,但师父一听就明白了,“她要挟你?” “是的,她还带上金家,我想着师父暗查一下那个叫窦官的,若是发现了这个册子,先不要惊动他们。筱秋是否还有其他亲人或者故交来往?” 师父低头盘算了一下,“当年带她来戏班的妇人已经身故,这么些年从未见她有外出探望什么故人,反而非常谨慎,从不与人多言。” 我望着窗外的翠竹,“这件事切不可第三人知道。” 师父沉稳的点点头,然后起身大声说道:“草民告辞,后日便将本戏班唱得最拿手的戏单子送到府上。” 我掩饰好自己的心情,点点头目送师父告退。 故人相见却无法相认,但终究在心里明明白白,也算是有了安慰,我知道师父一定是不遗余力的帮助我。 我怔怔的想着往事,桃谷在门口一探头,多米笑道:“进来吧。” “夫人。”她一双亮晶晶的大眼,活泼的眨着,“今天李府送来了一位绣娘,小女看了她的绣品非常好,双面绣的蜀锦。”她将一张手帕大的绣品递了过来。 我拿在手中仔细的瞅了瞅,确实用色柔和,且针脚细腻,靠左边一朵大红色的蜀葵,碧绿的枝叶由深过渡到浅,茎叶分明,右边则是一只墨色金点的蝴蝶翻飞,我看着十分养眼,“让他们用香妃竹绷了,做柄扇子。”桃谷并不是作为奴婢被送进来的,王爷将她充做受罚来服徭役的,所以她可以不称奴婢。 “那绣娘长得如何?”这才是我最关心的。 “这位姐姐可好看了,跟夫人差不多年纪。” 我和多米都笑了,“如何好看?” “她长得跟夫人有两分相像呢,还有一对酒窝,头发又浓又黑,盘起来可好看了。” 我也多了几分好奇,“你去将人带上来吧。” 不一会儿桃谷便将人带了进来,“民妇见过鱼侧妃。”她怯生生地低着头福了一下。 “赐坐。” 多米拿了一张八角凳放在旁边,她还不敢坐。 “没事儿,你只管坐,咱们闲聊聊,好久没有看到外头的人了,正好听听你们的故事。” 她要见我和颜悦色,方才松缓了许多。 我见她布衣金钗却十分干净利索,面色白净,一双手十分纤细不像是个做过粗活的。 “你叫什么?今年多大了?” “民妇叫祝胭,今年虚岁二十。” “你是为什么来的王府绣庄?” “民妇家里本是薄有良田,只是前夫染上了赌博,不仅输光了家产,还将民妇卖给了妓院。” 我心里便叹了一口气。 然后她接着说:“幸好民妇娘家得知消息赶了过来,那妓院的人明明只收了前夫二十两文银,却要一百两才肯放我。民妇娘家东拼西凑才补上了这一百两赎了身。” 这赌徒若是有了第一次,便定有第二次。 “民妇娘家哥哥便追着要去打他,谁曾想他得了20两文银,早就无影无踪,民妇娘家便向官衙一纸诉讼请求合离,官老爷甚是通情达理,便许了和离。” “你算是有一对好父母和好哥哥。”这世间多少人将女儿嫁出去之后,视为泼出去的水,生死不管。 她抹了抹眼角的泪水,接着说:“可那借的银子要慢慢去还,民妇便在官衙的绣庄里做工,前两日有人来说王府选绣娘每个月有二两银子,说绣得好另外还有赏赐,民妇便递上了绣品就给选中了。” 她突然站起身来,到我面前跪下:“求鱼侧妃收下民妇,民妇的绣品在当地十来个村庄也算是数一数二的,虽比不上王府里的,但若日后潜心学习,想来还能入得了鱼侧妃的眼。” “你是担心出去了,还被你前夫纠缠?” 她红了脸一声不敢吭。 “你还有这么多的债要还,其实家里可有想过将你再嫁之事?” “民妇受此羞辱,哪里还会有良人可遇?民妇只想有一个手艺养活自己,一来还债,二来贴补一下父母。” 我微微的点了点头,听她这个意思,也是一个要面子的人,看着甚为自尊,加上这般心灵手巧,算是正品的女子了。 “你的绣品本妃看着甚是喜欢,正好王爷的院子里差一个专管帐幔缝补之人,以后王爷的随身之物先由你绣上一年,工钱五十两,你可愿意?” 她欣喜地抬起头来,一双眼里落下了泪,她忙着给我磕了三个头:“谢鱼侧妃,民妇定当尽心尽力做好所有的绣品。” “你去准备吧。”我对着多米和桃谷看了看,她俩便领着她下去,先是澴洗,又穿了府里二等仆妇的衣物,才领着来再见我。 “去把王爷院里厢房旁的隔间儿整理出来,那里光线甚好,平日里做做绣工亮堂。” 那间房隔着王爷的寝房很近,且进园里进进出出都要从此经过,这次我便会小心安排,一定要成功,不能让太后再对我耳提面训。 “即在王府里做工,自然打扮上不能太寡淡,去管家那里领上水粉胭脂,每季二等衣物按例发放。” 我又让喜珠拿出首饰盒子,选了几只简约素淡的钗子,让她走上前来试试。 喜珠替她插上,又让她试了试胭脂,一瞬间大家都觉眼前一亮,果然是个美人儿。 第103章 进宫求药 当日我便让祝胭搬进了王爷主院。 王爷还是一如既往的忙,府里的几位夫人虽说皆未被宠幸,可见不着王爷,也使不出什么手段,倒也还安安静静。 宴请之前我去了一趟宫里给太后请安,如今朝野内外对王爷赞声一片,府里便更要做出极孝之举,每日送去孝敬太后的主菜便够我想破脑袋,我便让夫人们一同想想各自府里或是亲朋好友家里拿手的菜。 王爷回到府里见妾室们一片和睦,便总要到她们的房里去坐一坐,这次听得我对太后的孝心,他又恼上了脸。 “本王听得各府上的婆媳关系总是难处,都是怨恨婆婆往儿子房里塞人,你倒好的很,联合着婆婆算计儿子。” “王爷你好,妾身便好,王爷也知道妾身在宫里这么多年深受太后之恩,妾身知恩图报不说,便是心眼儿窄一些也活不下来。” 每每我俩赌气的时候便会用敬称。 他眨巴眨巴眼睛,用手搔了搔头,活脱脱一个愣头青的样子,他常年在边关只知道将士们,如何懂得这后宅女人的城府。 我瞧得他这样子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 “合计你同母后就该算计我?”见我笑他就更恼了,一把捉住我的手腕。 我雪雪呼痛,他狞笑着:“还敢不敢?” “敢什么?”我想挣脱他的手。 “傻子,就没见过你这样跟着婆婆算计夫君的,这次进宫要是再带回女人我……”他猛地一拉,我撞进了他怀里,“我让你日日下不了床。” “好好好,我保证。” “你真的保证?” “真的。”我没那么傻,用过一次的伎俩会跟着再用第二次。 这次我便是要让他同夫人们各个圆房。 他上朝的时间早,我进宫给太后请安需得在早膳之后,反正现在府里还没有娶正妃,我也不拿腔作势的去规训各位夫人,大家都松松散散,我也好悠悠的睡个懒觉。 “你看看你这个眼睛,才起来没多久吧。”太后接过我递上去的茶盏,看了我一眼,语气还不算严厉。“听说府里的夫人们都不拿规矩,源头是你这?” “回太后,王爷都没有同各个夫人圆房,她们一肚子委屈,鱼欣不好苛责她们,今日便是想跟太后讨个法子,如何让王爷能够宠幸她们?” “你也算贤惠到家了。”太后将茶盏重重地往桌上一磕。 我这两头气算是受够了,“鱼欣自嫁给王爷之后一直仰慕他,心里自然是舍不得的。” 这做母亲的也矛盾,既想着儿媳有容人之量,还得让她要全心全意的爱慕自己的夫君。不然则是这般不满。 这么些年,揣摩太后的心思我是稳稳的。 我见太后面色微微缓和了,才接着说:“现在这三位夫人,都是为着稳固王爷娶进来的,王爷心里不喜,但一个都不宠幸,委实说不过去,鱼欣还请太后拿主意。” “你都是过来人了,要让王爷动心,你还不知道手段?” 我面上发热,小心说道:“那市井里的法子多了去,手段虽然下着,但是见效。” 我一抬头见太后好笑地看着我,“你便用呗!” “这个自然得先回禀太后,若有了个万一,王爷那脾气太后是知道的。” “你让哀家给你备书也不是不可,只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恒儿是不会厌弃你的,却会让哀家为难,你懂?” 我觉得背心开始冒汗,“鱼欣懂,鱼欣决不让王爷与太后起嫌隙。” 这个意思便是若真到了那一日太后不得不处置我的时候,好像王爷便要与她作对,太后还真是高看了我在王爷心里的分量。 “陈太医今日可在宫里?” 喜珠点点头,“仙师的身子愈发不好了,三五日总要卧床,陈太医日日已住在宫里。” 喜珠便让小太监去请了陈太医过来。 “陈叩见太后,叩见鱼侧妃。” “平身吧。哀家身子有些乏了,想去走动走动,松散一下,清醒些。”太后这老狐狸,她果然不肯插手。 “陈太医,本妃想要几柱香和几副药。” 陈太医一时没明白过来,“这个无妨,鱼侧妃打发个人来说就是了。” “是那方面的,王爷久不与夫人们圆房用的。” 作为多年的同僚,他低头忍着笑:“鱼侧妃贤惠。” 我也不恼他,毕竟我的事儿他都知道,“你若再笑,本妃回去便让王爷给你赐婚,你可又中意的女子?” “别……别……”他急红了脸,“下官只想着治病救人绝无成家之意,鱼侧妃也知御医这碗饭不好吃,动则便会掉脑袋,何必连累好人家的女儿。” 他说的倒是实话,那瑶月的病几次皇上都差点要砍了他,好在几次都有惊无险的把瑶月救了回来。 “下官这就去准备……这嫁了人,果然是有了封号压死人……”他嘟囔着,一边往外走去。 我也走了出来陪着太后在庭院里踱步。 不多会儿便见陈太医捧着一个盒子过来,我迎了上去将他引到旁边厢房里。 “这几只香点燃微微有些催情的作用,一次只能用一柱,这几盒黄纸包的粉末可以撒在仙茅草上,跟带花香的鲜花配合着插在一起,一次也只能撒一小包,这白纸包的便是放酒里或茶里喝的,一次也是一小包,记着切不可多用,也不能同时用,王爷是个精明人,又是习武的,若被察觉,王妃可不能出卖下官。” 我笑嘻嘻地接过来,“多谢陈太医,自然自然,出卖谁都不能出卖你,出卖你一遍,等于出卖我自己。” 他松了一口气,好笑地看着我,“跟你做同僚开始下官的脑袋便是架在那刀架上。” “放心放心,咱们两人命都大,再说天塌下来了还有太后。” 他无可奈何地挥了挥袖子,“下官告退。” “等等。”我从袖里摸出一封银票,递到他面前。 “下官不是贪财才帮你,若真到了缺钱的时候,再跟王妃开口。” “明白明白,陈太医一生的追求便是成为留名史册的大家,王爷若是有那一天,本妃定当力荐你为太医院之首。” “又胡说。”他虽反驳我,但我知道他是有志气的,能够治疗疑难杂症,看到病人的解脱,他就很有成就感。 送走了陈太医,我方才向太后告退回府。 在回来的一路上,我心里想着这第一个该选谁,其实出生于淮北盐商之家的陆文蔚是我的第一人选,她长得端方不说,家里富甲一方是见过世面的,在妻妾成群的后宅里,她应该知道生存下来是绝不能依附于夫妻情爱,手段和子女才是第一位。 我便要试一试她的深情如何,而韩皙漫性子孤高,只怕是接受不了这个法子,齐格飞本性怯弱是给她她也不敢用这个法子,岳温乐脾气不稳排在最后。 回府正好赶上午膳,众人懒懒散散的用过膳便准备散去,我放下筷子拿水漱了口,对着韩皙漫和齐格飞说:“过几日府里请客,我让你们娘家夫人也来,嫁进王府这么些日子,应该想她们了吧?” 两人面带惊喜,忙起身对我行了一礼:“多谢鱼侧妃。” “那日你们可要好好打扮,别让人觉得在王府里受了委屈,我让人送两套头面过来。” 我这个做侧妃的,真是做得贤惠,事事兼顾,笼络人心,永远踩着平衡线走。 我又对陆文蔚说:“你一会儿到我房间里来等着,你父兄立了功王爷说有赏赐。” 第104章 纹薇真言 陆纹薇起身也行了一礼,面色却很稳重,“妹妹听鱼姐姐安排。” 进府的这几位夫人我看她是最顺眼的。 性子沉静不说,那种见过世面的大方就让人很舒服。 听说她的小娘是良妾,一位落魄秀才的女儿,家里实在贫困交加方才结了这门亲,他小娘虽不是最得宠,却也却安安稳稳,过得很是明白。 陆纹蔚是李府派人去淮北一早就选中的,太后曾对我说即便是联姻,那根本的品性也要配得上“夫人”两个字。 她跟在我身侧一起到了竹园,多米端上茶,退了出去守在门口。 “王爷待你可好?”我和气的问她。 “还好。”她微微垂了睑。 “平日里可有私下赏赐?” 她点点头,“王爷每次到妾身屋里坐的时候便会给些珠宝。”她将手上的一只金镯子示意给我看。 难怪这段时间我看珠宝店里送上来的账册,便有王爷支走的不少。 他还算知道安抚自己的夫人们。 “太后听说你跟王爷还没有圆房?” 她面上一红,“王爷待妾身很好,妾身很知足。” “嫁人终究有个一男半女才好,太后她老人家第一指望的便是皇嗣。” 她抬起一双明眸,然后认真的看着我,“鱼姐姐都不着急,妾身也不急。”她圆圆的脸庞还带着婴儿肥,神情却十分稳重。 “你放心,全京城都知道我不是一个拈酸吃醋之辈,若妹妹你有了孕且安全的生下来,便是我对太后有个交代。” 她忙起身对着我行了一礼,“妾身自进了王府,便知道姐姐是一个品性端方的人,妾身愿在姐姐的羽翅之下,求个安全。” 我缓缓的拨着手里的盖碗,“妹妹依靠的不应该是王爷吗?” “妹妹虽然愚钝,但进府这一个多月,却知道王爷眼里心里只有姐姐。”她的神情依旧没有变化。 “妾身即便是能得王爷一丝的怜爱,那也是冲着妾身的家世,妾身想的很清楚,妾身的这一生只愿追随姐姐侍奉姐姐。” “你出自妻妾成群的富豪之家,果然明白。”我还不为她的投诚所动。 “日后正妃还要入府,你何不看好于她?” “妾身不敢隐瞒姐姐,自嫁进王府以后,父亲也是多方打听,知道正妃乃定的杨家嫡小姐,但杨小姐身子实在太弱……”她突然止住了话头,似乎有些害怕。 “无妨,你只管说,你父亲是个明白人,也是个聪明人,他做的正确。” 陆纹薇才松了一口气,“妾身认为王爷日后只会尊敬正妃,但府里的一切仍是姐姐你做主,妾身能依靠的还是姐姐。” 我仍是不动声色的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她向我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妾身的小娘嫁给父亲之后,每次父亲来看过小娘,小娘便会去嫡母那里伺候,平日里也是依靠着嫡母,妾身小娘这一房才过得比其他姨娘安稳,好在嫡母甚是宽厚。” 原来如此。 “听说你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 “是的。” “如今王爷正是用人之时,不知你哥哥现在是在做什么?” 我见她双目亮了亮,“哥哥叫陆晏,现在是在淮北余安县九品县丞,元和九年的举人。” 我笑了笑,“如此甚好,我去向王爷说说。” 她面上的笑容格外灿烂,想来在她小娘的教导下兄妹几人甚是相亲相爱。 “只是如今太后一直念着你们圆房的事儿……”她脸又红了,“你可心仪王爷?” 她低头小声说道:“王爷的威名举朝上下都是知道的……只是妾身刚刚说了,唯姐姐马首是瞻。” 信王这般少年威名,气质清贵,又体健敏捷,远远看去如天神一般,哪有少女不动心的,我想着自己每每也强压下的情愫,轻轻叹息了一声。 她似乎听到了我的叹息声,慌忙的摆摆手:“若姐姐不喜欢,妾身绝不靠近王爷。” “胡说什么?”我制止住她,“你这般乖巧懂事,我让你亲近王爷还来不及呢,你过来……” 她走到我面前,我伸手拉着她一双肉乎乎白白净净的小手很是舒服,我小声说道:“这次进宫太后给了一些闺中乐趣用的东西,让我教你们使用。” 她涨红了脸,“姐姐教导就是。” “三样各一份,你自己判断着使用,相信以你的聪慧定不会让王爷察觉,一会儿我让人送去你房中,会教你怎么使用。” “王爷意志坚定,他对姐姐一心一意的,若有察觉……”陆纹薇果真冰雪聪明。 “你放心,这香乃高手所治,若只是迷惑身体,神志却是清醒,那自然万万不可,香起之后,不过是让人心神荡漾,生温柔旖旎之情。” “可妾身不敢赌王爷抗拒不了这香,万一妾身迷离王爷仍是清醒……” 这丫头不愧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滴水不漏。 “放心,你先喝一碗紫苏尘陈艾香熬的水,你是清醒的,这香的量是按王爷配的,自然要保持你不承受。” 我见她神情方才放松了许多,面上又红了起来。 “如今府里的事务越发的多了,你是经商家里出来的,对管家和账目更明白些,日后便帮我看看账。” 她面上灿烂地笑开了,“妾身也只是略懂,以后跟在姐姐身边多学习,帮衬着姐姐。” 正说着王爷回来了,还未进门,就听见他在廊下爽朗的笑声,“快去备饭,本王还没用膳。” 我和陆纹薇站起来,到门口迎他,“今日朝上刘御史参王国公在南部管理的寺庙又在圈地,皇上震怒,说不体恤民生,正派人准备去查看呢。” “陆妹妹在这里,刚刚跟我聊了些她娘家事,正说着她哥哥现任九品县丞,不如这次派人跟着去做个记录……” 我上前接过他腰间解下的腰配,递给了陆纹薇,又替他脱下了官服,陆文蔚也接了过去。 我伺候好他穿上家常袍服,“虽说女人不可参言朝中之事,不过王爷若用自己身边的人,一来到底要放心些,二则给王爷争了光,更增加些联姻的力量。” 陆文蔚满是感激的看着我。 他今日看着甚是容光焕发,连带看向陆文蔚的眼光也没有那么冷气,“你父亲有功,本王自有赏赐,晚上我过去看你。” 此时喜珠领着下人们将菜布好在桌上,我示意陆纹薇上前伺候,王爷让我坐在一旁陪着喝两杯,我笑了:“今日这蜜酒有些甜,王爷若下午无事,可要换酒?” “不用,我也喝不了两杯,着实饿得很,多吃两碗饭好了。” 伺候完用饭,我见他微微的有些慵懒,“今儿天气暖和,王爷在院子里晒晒太阳,再睡会儿午觉?” 他点点头起身便往园子里走去,我示意陆纹薇跟上。 清明节的阳光甚是柔和,满园的翠竹清幽可人,他伸手牵了我,穿过院墙去到他的房中,进门便见桌上搁着一只盒子,他扬了扬下巴,对着陆文蔚说:“本王赏你父亲的盐折子已经发出去了,这是赏你的。” 盐折子便是盐商的份额,他父亲已是富甲一方,赏什么都不如这盐折子值钱。 陆纹薇走到王爷面前,屈膝行礼:“妾身代父亲谢过王爷,妾身谢过王爷。” 陆文蔚上前拿过盒子便告辞。 我刚想留下她再聊一会儿,王爷已经俯身搂住我,“我困了,今日起得早,在朝上跟大臣们商议的事多,你陪我睡会儿……” 陆文蔚已经走到门口,很是轻松地跑开了。 第105章 算计成功 这一觉睡的日头有些西斜了。 外头微微有些嘈杂,我见他皱了皱眉,便问:“外头在干什么?” “回夫人,正在整理给绣娘的房间。” 我忙起身穿好衣服,回头再替他拿着衣服来披上,等他坐到椅上我替他梳头的时候,才故作不经意的说:“府里一年要制的衣务太多,有些精致些的外头做的未必如意,我便做主建了一个绣房,王爷的东西专门分配了一位手艺极好的绣娘来管。” 王爷倒是毫不在意,“你觉得好就行。” 小严子躬着腰领了绣娘进来,“她叫祝胭。”我一边说一边示意她手上的东西递上来。 小严子将一只淡青色的扇套捧给王爷看。上面绣的是几片兰草叶和一只蚱蜢,配色十分清雅,他笑了:“这手艺不错,可惜不是你绣的。” 我见他对祝胭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祝胭从提篮里又拿出了荷包香囊剑坠,这是一套淡青色织锦缎做的,有的配金丝银线,有的配玛瑙碧玉,剑坠束头上是七宝带环玉,放在一起金碧辉煌,却又不俗气。 “本王带着这么精巧的出去,若是有人讨要,只怕这绣娘还绣不过来。” 他这才打量了她一眼。 祝胭低眉睑眼却并不畏手畏脚,想来常年送绣品去各府已不显得那么村气。 小严子自领她下去安顿,也就到了用晚膳的时间。 吃完晚饭,我故意哈欠连天,“下午没缓过来,我可要早点睡。” 他轻笑了一声,像是得意,又像是满足。 晚间我便早早的熄了灯,窗外竹影摇曳,廊下的羊角灯散着微弱的光,我想着他今晚终究会留宿在陆文蔚那里。 天下如我这一般贤惠的,恐怕是独一份儿。 我靠着枕头在床上一动不动,人若活得清醒明白,虽说自在,可似乎却少了那么一份意趣。我绝不会让自己依恋上王爷的那一份儿柔情。 辗转反侧,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突然又一个机灵清醒过来,桌上的西洋钟敲了四下,便再也睡不着,莫若起来喝杯清茶,人倒还清爽些。 外间值夜的喜珠正是睡得沉的时辰,没听到我倒水喝茶的声音,茶微温,涩中带清香,渐渐的窗上便明了起来,外头喜珠悉悉索索地开始穿衣服。 “夫人起来了?” 她忙着去打水进来,“怎么这么早?身子哪里不舒服?” “没有,就是睡不着。” “夫人心里还是有王爷的,只是终究豁不出去。” 我勉强的笑了一下,“命该如此,大家心里清醒些。” 我洗完脸坐到梳妆台前,喜珠替我梳头盘发,“夫人今日有些黑眼圈,可要拿脂粉遮掩一下?” 我瞧瞧镜里的自己,果然眼角下有些淤青,正伸手向盒子里去取铅粉,外头便传来了重重的脚步声。 “王爷。”喜珠行了一个礼,见他一抬手,就小心的退出房去了。 我见他心事重重地坐在桌前,“怎么了?王爷这么早就过来?” 他一句话不说,散开的头发散了满肩,衣襟也扎得不是太整齐,应该是起床后裹上衣服便出了门。 我走到他面前,“王爷是要习武,还是坐一会儿?” 他依旧一声不吭,面上看不出情绪。 “我先给王爷梳头。” 我转过身准备去拿梳子,他一把抱住我的腰,将头埋在我的怀里,喃喃地说道:“你要相信我,我心里只有你……” 我突然明白了,昨晚他应该是宠幸了陆纹薇,那香果然厉害,竟然能够瞒过意志力和武力超强的他。 我故作不明白的问道:“我一直是相信的呀,王爷是怎么了?” “自幼我就喜欢……喜欢一双人,我心里容不下莺莺燕燕闹麻麻的。” 我家王爷真是个奇葩,一屋子的如花美眷,在他眼里如同野草一般,偏偏依恋我这个大上三岁又老气横秋的女官。 “我知道,你终究要在面上做才行的,这些姻亲都是你的助力。” “如果皇上有一个太子,我们应该过的很幸福。”他将脸深深地埋在我怀里,我听着声音似乎有些哽咽,愈发觉得他孩子气起来。 “没关系,身在皇家,这些事终究要慢慢适应,我行的。”我只能这样安慰他。 “我不行……我不能接受其他女子……” 我轻轻地拍着他的肩,知道再说什么都没有用,就让他发泄一会儿情绪好了,他毕竟只有17岁,如同戏本子上说的,年轻的时候一往情深心比金坚,待岁月流逝,自然色衰而爱驰,渐渐地也就妻妾成群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仿佛才平稳下来,从我怀里抬起脸:“咱们早点儿有个孩子……”话未说完,他便直起身子:“你昨晚没有睡好?眼圈黑成这样?” “累的。”我笑了笑,“每次王爷都是这样……太累了,自然睡不好。” “那好,只要不是生气就好。”他似乎才放下心来,然后他让我梳理头发,整理好衣服,才一起出去用早膳。 几个夫人和易家姐妹已经坐在桌上,我见陆纹薇满面春色极是仰慕的看着王爷。 众人用完膳恭送王爷上朝,方才散了,陆纹薇留在后面陪着我,“王爷昨夜待你可好?” “好。”她小声地红着脸说,终归是豆蔻年华少女怀春。 “坐胎药可都喝了?” “嗯。” “记着你只有三次机会,这三次的间隔时间必须要长,王爷见多识广。” “便是王爷识出来了,我一人认下,最多王爷厌弃了妾身,妾身仍是依靠夫人。” 真是个明白通透人,可她不知道我尚且自身难保。 我便将酒席的账单交给她,又让她学习安排各位诰命夫人之间的座位,说这是咱们王府第一次宴请,切不可有失误。 她很是感激的看着我,一边认真地背下各位诰命夫人的名称,然后说回去便将酒宴的各种菜单食材价格登记清楚。 我满意的点点头。 正说着,外头来报尤老板送戏单来了。陆纹薇看了我的脸色,便告退了。 我缓缓起身,先称呼了一句:“尤师父。” 这是我唯一能够做出尊敬的言行。 师父上前行了礼,然后左右看看,我点点头,他方才放心的说:“果然窦官那里有一本册子。” 他将袖中的巴掌大小的一本册子递到我面前,我不用看也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 “师父怎么处理的?” “我回去之后便安排了窦官去参加演出,这是从他的棉袍脚里边摸到的,我取了出来,另找了一本相同大小的册子给他缝进去,想来他一时半会儿不会去拆开来看。” 我点点头,“师父应该知道我的身份是瞒下来的,说来话长,除了从长相上认出我来的,没有一个人知道我的过去。” 师父低头沉默,半晌才抬起头来怜惜的看着我:“我懂。” 如今能与师父相认,我终于有了一位亲人。 “我答应过芙清要尽心尽责教你,如今她走了,我更要护你周全。” 芙清是我母亲的名字,我从小便知道母亲在师父眼中是一位仙子般的女子,师父每每看向母亲满眼都是波光。 这世间爱慕母亲的男子很多,听说当年为先帝选秀太皇太后也看中了母亲,外祖母以母亲的八字过于阴重才阻止了秀女的报名。 多年后母亲随祖母进宫给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还遗憾地说:“当年若是芙清进了宫,哪里还有玉妃什么事?” 师父对我不仅是爱屋及乌,他自幼便将我当做了自己的女儿一般教导,我总是从他的宠爱中感到了一种深厚。 第106章 外室之女 师父面色凝重,“筱秋那里……” “咱们不要打草惊蛇,师父稳住窦官便可,他与筱秋是何关系?” “本来说筱秋身世可怜。”师父眉头皱了皱,“做戏班这一行的,日子久了大多都有结伴,一是互相排练,二来生活上也互相照顾,窦官儿是心怡她的。” 这么说,便跟宫里对食是一样的。 “只是那窦官儿如何舍得筱秋被赎身走?如今交了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他,想来他们一定还有联系,师父只需观察便可。” 唐栎姝自幼性情很可爱,无论做什么,总喜欢留有后路,我们悄悄跑后山去玩儿,她也总想好了回来应该怎么交代,如今在江湖上飘零,看来这个性子愈发的深了。 “她可有家人亲故来往?”我仍然不放心她在其他地方还留有这册子。 “确定没有,她在戏班儿一贯的深居简出,除了浓妆上台,其他时间都在戏园子里足不出门,这么些年戏班里的人约着出门游玩她也从不去,大家只当她性情孤僻。” 我心里略略一策划,便抬头对着师父笑了,向着门外的喜珠喊了一声:“给尤老板赏封。” 喜珠进门来将桌上的信封递给了师傅,“这是二百两定金,尤老板的戏班可不好请,余下的一百两演出结束后再来领。” 师父起身做了一个揖:“谢过鱼侧妃,草民告退。” “替我送送尤老板。” 我看着师父的身影消失在圆门外,略一沉吟,便坐到书桌前拿了一张请帖,写完等干了对喜珠说送到钱府。 钱夫人傅立叶乃是傅校尉的胞妹,钱大人也师从李老爷,一直是太后的暗线。 午后钱夫人拿着请帖上了门,“给鱼侧妃请安。”她长得端庄秀美举止得体,钱大人身居四品,也算是世家官宦之后。 “夫人请坐。”我笑盈盈地看着她,对喜珠挥了挥手。 喜珠依旧去站到门口守着。 “请夫人来当有一事相求。”因平日里大家甚熟,我也就没有开门的客套话。 她侧身恭敬的对着我:“鱼侧妃只管开口。” “听说钱老夫人如今卧病在床?” “是的,有一年多了,如今越发不认得人了。”她有些焦虑的说道。 “人老了有些病能治,有些病也就看开些。” 我见她点点头,方才接着说:“本妃有一位要紧的人,想挂在老夫人名下,你们对外说是钱老爷外室生的女儿,如今无依无靠前来认亲。” 她微微一笑:“无妨,鱼侧妃送来就是。” “你倒是痛快,也不问问这事儿的来路。” “鱼侧妃交代的事情自然是稳妥的,这么些年哥哥也这么说。” 想起傅校尉那武将的样子在遇春楼吃饭听曲,我不觉笑了。 “过两日本妃就将她送过来,你也无需太当回事,但切记暗中观察她与什么人来往,一个人都不可漏过。” 我见她默默的听着,完了她冲着我点头:“妾身明白。” “老夫人身子如此不好,本妃这里有一只百年山参,大不好的时候可吊着命,好抢时间。” 我对着门口的喜珠挥了挥手,示意她将桌上的纸盒子拿过来,里边放了五百两银票。 钱夫人接过去看了:“这银票万万不敢收,不过是一位小姐的吃穿费用而已,妾身府上还不至于拿不出。” “你只管收着,把她当做千金小姐养起,进门这头段时间,她要什么便给什么。” 钱夫人听我如此说,方才收下,然后大家喝茶,又聊了些家常趣闻,看看时辰不早了就告辞而去。 好在王爷晚上又去了城外军营,一连三天。 第二日一早我以吉日宜为王爷早日生下世子祈福去了玉清宫。 这几日金迷音为了此事也没有回长久观,我在大殿磕了头烧完香,金迷音已经站在我身后候着了。 我起身回头,看见她便笑了:“本妃正想着迷音道长好茶好香,你可就来了。” “慈悲,慈悲,难得贫道能被鱼侧妃惦记,甚是有幸,不妨到贫道房间喝杯清茶。” 她陪在我身侧,我俩言笑晏晏的往她的厢房里去了。 “我给那个女戏子找了个去处……”如此这般,我细细地说给了金迷音听。 她一边听一边微笑点头,一双杏眼笑成了弯月。 “如此甚好,我回去便让她收拾,明日就让钱府来接人,越快越好。”看她嫌弃的样子,巴不得立马将唐栎姝赶出去。 “既然金迷景是今日一早走的,咱们就不给他乱跑的机会,我已经将钱府的教养嬷嬷带了两位来,你就带去就让她们帮着收拾。” 金迷音愈发乐得掩了口。 我俩一边喝茶,一边吃了些精致的点心,我问候了金水道长和金黑道长,又聊了些山上的因果故事,看看天色,便告辞回了王府。 唐栎姝是我见过最敢想又最自以为聪明的人,她的代价便是生命。 她不能嫁给金迷景,更不能得寸进尺的要挟我,我身后不仅是有爹爹,更有流放在全国各地的余氏族人,百余口的人命不能任她拿捏。 表面上一切按照唐栎姝的要求来安排着。 回府后下人将祝胭绣的扇面已经绷好,我拿在手上摇了摇,觉得十分自己增加了几分雅贵。 府里各处忙乱了几天,终于到了宴请的这一日。 第一个来的便是第一个来的便是沈少夫人平池公主。 我站在中庭见二等仆妇引着花团锦簇的几个人走过来,正中的便是已经穿了我朝二品诰命夫人服装的公主。 “鱼姐姐安好。”平池如今一发有了少妇的风采,我上下打量她:“越来越好看了,想来将军待你极好。” 她面上微微的红了,“将军很忙。” “王爷也忙,常常三五日不在家,你是一个远嫁,做寂寞得很,不妨来找我玩儿。”我不过是客气话,但她惊喜地问道:“鱼姐姐只要不厌烦我,那我可要常常登门拜访。” 我无谓地笑了笑,沈家少夫人平日里忙的事情多,哪里就真说来就来。我不知道对他是麻木了,还是忘记了,看到平池我竟全然没有一丝心动神摇。 随后姜陌上也来了,我一看她身形,忙迎了上去:“这是有几个月了?” 她满面含笑:“今日是王府第一次宴请,无论如何也得来看看。” 我上前亲自扶住她,“你只需回个话就好了,今日人多嘈杂,可别累着了。” “戚道长调理确实是神仙手法,如今三个月了,不过是让我穿得宽松些,就像是显怀了,仿佛故意显摆。”她爽朗的笑了起来。 “来人,将谢少夫人送去厢房休息,备上糕点和蜜水。” 她笑盈盈的在仆妇引领下往厢房去了。 如今她弟弟姜措的婚事成了姜府的风向,今日一定会有各府的千金被带来露脸。 沈真丹这会儿也奔了过来,“鱼姐姐好,刚下马车就遇到了赵小姐,耽误了来给姐姐问好。” 沈家的家风便是阔落大方,这丫头是我最喜欢的,完全没有矜持的做作,一派朗月清风,让人眼清耳明。若姜家不是为了党争来与沈家联姻,这一位成了主母定会旺三代。 不一会儿姜夫人的轿子也到了,谢夫人的轿子也到了,赵夫人,史夫人……眼花缭乱的来了二三十家主母,有带着自家千金的,或是外甥女的,一时间满园人声鼎沸,人头攒动,互相问安,聊天儿,有往花园去的,也有往厢房里喝茶的……快到开宴席的时候,听到有报:“杨御史夫人到。” 第107章 苏媃摔倒 如今杨菡秋是王爷已经定亲的正妃,她的母亲来参加我这位侧妃主持的宴席便是显得有些怪异。 我迎了上去,她正欲行礼,我一把拉住:“多日不见夫人,委实辛苦来这一趟。” 她满面笑意,全然不介意我的身份,“犬子年纪也到了,妾身想着多出来看看,还是太后眼光高,让王爷得了鱼侧妃,妾身今日来了还想有一事相求。” “夫人客气了,有话只管说。” “若是鱼侧妃有合适的女官,杨府定当以贵妾迎娶。” 这话说得身份贵华滴水不漏,我倒也无所谓,“本妃乃太后赐婚,皇上恩准,本来身份卑微不过是沾了皇家的时运,若是宫中的哪位女官入得杨夫人的眼,夫人直接请太后恩准,更是便宜。” 她牵着我的手,点点头,“前些日子里你来府里宣旨,老夫人便说不知谁能娶到这般精明聪慧的女子,果然还是王爷有福,日后咱们大小姐进了府,有了你这个帮手也是有幸。” 说完她轻轻地拍了拍我的手背,身边的婆子便递上来一只锦盒,打开来是一柄金错银的靶镜,光滑精美,边上的饕餮文着实古朴。 “这镜子用来日日自照很是不错。”刚刚走过来的琳华郡主瞥了一眼说道。 琳华郡主乃是先帝皇姑即前长公主的女儿,嫁给了世袭的苏侍郎,今日带着嫡女苏媃来赴宴。听闻他家甚是心仪杨大公子。 苏媃娇花软玉一般站在一旁,他家若是与杨家结亲,我自然是共同阵营里的第一敌对手。 偏偏赵指挥使家的四小姐赵思瑗也看上了杨大公子,史家沈家都是偏向赵家的,我心里隐隐的好笑,这台戏可就够唱了。 渐渐的日头正了,天气也愈发暖和起来,众人面上都因太阳晒得有些发热,也就纷纷入席。 正是丝乐声起,酒香四溢之时,付嬷嬷走到我身边低耳了两句,我放下筷子,跟一席人客气了一下,起身便出去了。 原来赵思瑗人去前边院子找了杨大公子来说话,回头却发现苏媃也过来了,杨大公子为了避嫌先走,赵小姐跟苏柔起了争执,一把将苏柔推倒在地,好像是蹭破了皮。 我赶去的时候两家人已经各自带着女儿分开了。 我自然先去见了赵思瑗,还未进门,便听见里边传来低声的训斥:“今日京城的名门皆在这里,你是嫌咱们家威武的名声还不够?” “明明是她讥笑女儿去见杨公子,她就是心怀嫉妒……” “还说,你有何事要去见人家?众目睽睽之下,成何体统?” 听到这里,我便放重了脚步走了进去,“夫人也别介意,闺中女儿闹别扭的多,谁会为这个议论什么?” 赵夫人抬头见是我,面上的怒气才收了起来,“幸好只是擦破了没伤坏人家,这丫头平日里就好武,这次回去好好的跪三天祠堂。” 赵思瑗嘟了嘴巴,拧手低着头站了。 沈真丹和史娟姿得了信儿也过来了,两人跟我行了礼,就上前围着她叽叽喳喳的问开来。 第108章 自取其辱 我挽了赵夫人去隔壁房间,“思瑗是个活泼姑娘,不喜欢的人随她不喜欢,喜欢她的倒觉得一派天真,郡主那边自然会有些气恼,夫人看在王爷的面上不理会便是了。” 赵夫人方才松了一口气,我告辞又去看苏瑗。 苏媃靠在琳华郡主的怀里,哭得呜呜嘤嘤的,伸出的小手掌上有些浅浅的血痕,符嬷嬷正拿了膏药往上抹。 “成何体统?她赵思瑗私下里去见男子,媃儿看见了,说了两句,竟然出手将她推在地上。” 苏柔愈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琳华郡主心疼的忙拍着怀里她,语气也更严厉了些:“母亲一定让她来给你赔罪,金枝玉叶一般的身子,让一个武夫的女儿给欺负了。” 我刚刚已经听说了是苏媃出言太过刻薄,说赵思瑗光天化日之下男女相相施受,其实是赵思瑗给杨大公子说替杨菡瓷找了一位擅长香道的姑姑,把这位姑姑的地址写在纸上递了过去。边还有杨菡秋的事。 “郡主先放宽心,大小姐看上去伤的也不算重,过几日应该就没事。小姑娘之间的事情,闹闹情绪而已,过几日大家又好了。 ”郡主轻蔑的抬眼说道:“他家的女儿如何与本郡主的女儿能比?这是皇家血脉,自尊自重的,你如今嫁给了王爷,也是皇家的人,竟还帮着外人说话。” 我见她盛气凌人,也不甚耐烦,只让符嬷嬷手脚轻些。 “你是侧王妃,在民间位同妾室,难不成见她是正房夫人,你便先心虚了几分?”跟我一同进来的府里人面上皆变了色,符嬷嬷的手也停顿了。因为她们知道王爷是以平妻之礼将我抬进的府,进府之后是以王妃的身份管理中馈。 “本王的爱妃妨碍谁什么了?”我身后传来冷冰冰的声音,戾气直透入骨。 众人刹那间鸦雀无声,连苏媃也止了哭声。 琳华郡主这才收起恼色,盛气凌人地说:“恒儿,她们竟然弄伤了媃儿,今儿是府里的好日子,本公主才没有去训斥赵家母女,待过了今日,定要让赵府设宴赔罪。” 我看了喜珠一眼,这是谁去报告了王爷?一个前朝的长公主,遇上本朝的天煞星,没事儿也要化出事情来。 “赵指挥使乃当今皇上身边的重臣,小女儿之间的一点口角,过一会儿便会好了,你便要弄成两家矛盾,让朝臣们看了,岂不是仗着自己是皇亲要强?”王爷愈发的冷了。 “可媃儿有什么错?媃儿明明看见……” “住口!”王爷的声音里已经带了杀气,幸好面前这个是他的皇姑姑。 “一个小姑娘家有无是非都要避着走,何况人家有什么事儿是人家,你俩这般闹腾是想三个府里的人都一身骚吗?” 琳华郡主张了张口,半晌也没有话出口。 “我朝至京难以后已经开了女子习武之风,媃儿吃了亏,你以为谁会罚赵姑娘?” 琳华郡主那一身的气焰此时全熄了。 “幸好只有你两家在这里,你当真要闹腾开,让杨夫人脸面搁哪里?若是赵家不依,告媃儿诬陷……” 琳华郡主听得面色微微的发白。 第109章 平池落寞 我见苏媃轻轻的扯了扯琳华公主的衣袖。 琳华郡主岂有不明白其中关系利害,不过一时自恃身份尊贵吃不了一点亏,如今见王爷把话挑明了,方才冷静下来。 “恒儿说的是,表姑这是喝了两杯,又心疼女儿,一时头脑发热,你只管去忙外头的宾客,咱们只当没事儿。” 琳华郡主说完看着我,此时她才知道我在王爷心里的分量,面对一堆皇亲国戚和世家贵妇,我自然是人微言轻,可是一点儿风吹草动他便跑来为我主持局场面。 被人宠的感觉真好,何况我在府里还算是独宠,可这世间事瞬息万变,我从来不抱长久的期望,更何况王爷才17岁。 我跟琳华郡主行了一礼,便随在王爷身后往园里去了。 岳温乐和陆纹薇也一并赶了过来,王爷这才松开了牵着我的手自往前院去了。 “连王爷都过来了,可是出什么大事儿?”岳温乐撇了撇嘴。 “看样子应该没什么吧。”陆纹薇神色稳稳妥妥的。 “小姑娘拌了嘴,声音大了些,下人们以为就是大事儿。”我又对着身边的喜珠说:“传话下去不许瞎打听,也不许瞎问。” 岳温乐低垂了眼睑,眼光却闪过醋意。 回到席上大家也都差不多了,各自起身去园里玩的,去厢房里喝茶聊天儿的,这二十几桌席面渐渐的就空落了,园脚戏台上的演出仍在继续。 我让多米赶紧盛一碗饭给我,“鱼姐姐还是这么好胃口。”平时走到了我身边说道。 “你还不知道?我就是一个跑腿儿的命,若是没有些米食垫底,待会儿就会饿得前胸贴后背。” “听说鱼姐姐在王府里很是能干,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是一个人。” 我扒拉着碗里的米粒,“是啊,比在宫里忙上十倍,还是沈少奶奶舒服,家里什么都是按规矩来,又有婆婆当家,公主是不是每日只要伺候好将军就可以了?” 她低了头,沉默了好一会儿:“将军回来的少,十天半个月的住一晚就又走了。” 我手里的筷子停了停,“咱们中原的当家主母就是这样,有些夫君外放的几年才回来一次,不过你正好可以趁此读点咱们的书,学学琴棋书画。” “夫人也是这样安排的,可我学不进去,我还是喜欢骑马,放风筝,喝马奶酒……” 我噗嗤就笑了:“你婆婆要是一大早的便见你端着酒杯……” 她自己也笑了,“府里都是见惯了塞外的风俗,也不怎么苛求我。” 那是真正温和慈爱的一家人。 对于我得不到的,我已经看开,我不是一个有福气的人,但我绝对是一个清醒的人。 “鱼姐姐,以后我可真的要常常来找你玩。” “行啊,你家将军跟王爷都是极好的关系,只要你婆婆不嫌你老往外跑,你天天来也没关系。” “我就觉得在鱼姐姐身边心里就镇定,鱼姐姐看什么都那么透彻,话又不多。” 我唇角抿着笑了,“谁要是有一个强大的母族都会跟你一样天真活泼的。” “我就是喜欢你。”她向我靠了靠,“沈大哥也说他不在家的时候遇上难事儿多来问你。” 我的眉间跳了跳。 第110章 绣庄出彩 “咱们两家是最靠得住的。”平池努力的点点头。 姜陌上在丫头的搀扶下也走了过来,“委实不能久待,妾身先要告辞了。” 我忙起身迎上去:“少奶奶身子要紧,看少奶奶这面色红润了不少,精神也充足了,听戚道长的准没错。” 姜陌上点点头,“太妃还想着挑个好日子见戚道长一面呢。”她满面含笑,完全是一张幸福的容颜。 平池也跟姜陌上见过礼,赵思瑗跟沈真丹就牵着手过来了。 “嫂嫂,咱们去后花园玩。” 赵思瑗跟平池在宫里住了一两个月,又都是武家,性情很是相投。 她俩见过姜陌上。 “是了,湖边儿设的有钓鱼,茶百戏,风筝,还有绣架……咱们府里刚刚设了一个绣庄,今儿让绣娘们在那里做女红,好让夫人小姐们指点指点。”我跟她们介绍道。 姜陌上听说也来了兴致,“那到要去逛上一圈,只当饭后散散食。”她对身后的嬷嬷商量道,想来这是她家专门派来照顾她的。大户人家里年轻些的主子在规矩上都得听有身份的嬷嬷们安排,才显出自谦自重。 一路上姜陌上不停的打量沈真丹,她弟弟姜措的婚事一直搁在那里,那是姜家站队的风向。 倒是平池姑嫂跟赵思瑗说说笑笑没有注意到。 沈真丹的美如同这春日暖阳,是明媚的温和的,带着落落大方撒了出去。 唯有嫡出贵家,从小享受到父慈母爱才这般气度开合,又带了几分英气,想来她是生不出阴微心思的。反正这样的女子我是喜欢。 湖边柳树下三排绣娘低头认真绣着面前绷架上的绣品。 领头的便是祝胭,其中双面绣三十六辟针法最为珍贵,众人皆交口称叹,甚至有想即刻就买几幅的。 这些绣娘以前都是供过宫里司绣坊的,浅夏姑姑介绍给我的时候很是舍不得,还是严公公去求了情说我主持王府不易,多看太后的面子才放给王府了。 这些绣娘经我一推出,绣品就能值几十两几百两不等,她们与府里三七开,她们三。 绣庄不仅解决了府里所有三等以上的衣物,每个月还有价值不菲的收入,最开心的就是等桃谷服完役,以后也可以开一个自己的绣庄,便是嫁了人也硬气些,就算是我对余家忠仆的赐予。 谁说贵胄人家便要豪奢挥霍,我从沈老夫人那里便学习到了细水长流为子孙计,任何一门管家的本事都要节流开源,既能安享尊荣,也要持家有道。 杨夫人却坐在钓鱼台前喝着茶,与琳华郡主笑意盈盈的聊着天儿。 苏柔举着自己微微有些红肿摩擦的手掌,娇气地靠在她母亲身边儿,这受了伤可不能白受,自然是要公之于众。 平池便有些看不过去,“这模样做给谁看?谁还没个摔倒?思瑗你是着了她的道吧?” 果然有与琳华郡主交好的几位夫人纷纷在问,苏柔只是含着泪水摇头不说。 赵思瑗哼了一声,“早知她这般做作,我就该让她断了手腕。” 第111章 射风筝 我笑而不语,不愧是赵右指挥使家的闺女。 “你这般发狠,只怕真让你下手,你又不忍了,就你推她的那个力度,不回收个七八分力气,才擦破点皮?”平池哼了一声,连沈真丹也笑了。 不过以后无论是赵思瑗还是苏柔嫁到了杨家,跟我都是不对付,我倒是更愿意苏柔嫁过去。 湖里一只六人座的精致游船吱呀的摇到了岸边,史夫人带着史娟姿上了岸,船微微晃了一下,她便尖叫连连,引得众人皆看了过去。 她心里一直有她表哥,却被平池抢了先,如今史夫人想与杨府联姻,史娟姿便与她三人相处尴尬了许多。 不过她是位被骄纵得无所顾忌又有些冒傻气的千金,说话行事总有些被人暗笑,不过大家又觉得她很有趣。 史夫人带着史娟姿从她们面前经过自然的聊了起来,史娟姿看了一眼苏柔的手,“手怎么了?” 苏柔泪盈盈的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很疼吗?干嘛不上药?” 苏柔抿着嘴不说话。 史娟姿凑上去仔细看了一下,“就擦了一点划痕,别哭了。” 不说则已,一说苏柔更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倒把史娟姿吓了一跳:“我可没惹你。” 史娟姿饶是再不聪明,也看出来了,“跟人打架了?” 苏媃那模样愈发委屈。 “打输了?”史娟姿饶有兴趣的追问,见苏柔泪汪汪的不说话,摸了摸自己额角,“打不赢还一直哭干嘛?难不成谁还能帮你去打回来?” 本想着暗中发挥的郡主母女,让史娟姿这般可可爱爱的一问话,众人都笑解了,想来即便是看出些什么,也觉得不过是小姑娘之间口角而已,无伤风化,毕竟哪里有醒了事儿的千金小姐打架的。 我也算轻松了一些,毕竟我不想传出在王府里来了谁家公子小姐私相授受。 “表姐!”史娟姿向沈真丹喊着就奔了过来,到了面前勉为其难的喊了一声:“表嫂。” 倒是赵思瑗说一起去放风筝好玩。 管风筝的是易家姐妹,湖边两棵柳树之间牵了一条绳,上面挂着十数只不同造型的风筝,她们四人各自选了自己喜欢的,高高低低的放开了。 史娟姿选了只大鱼飞得高,赵思瑗选了只燕子,也放得远远的。 平池和史真丹还在调线,碧蓝的天空响起了两只鸣镝,众人便知道那是外头校场上各府的公子爷们儿在比试射箭。 第三只鸣镝起的时候,史娟姿的风筝便给断了,“他们在射风筝。” 果然赵思源的风筝线也给断了。 两人很是气恼,拿着手里的线滚子便到了我面前。 “快去问问王爷怎么回事儿?”我对身边的多米说。 沈真丹却来了兴趣,“咱们只管放,把线抖得厉害些,看他们那个眼力怎么射得到?让他们白白丢人。” 平池也来了兴致,她俩人果然将那风筝放得不高不低,一边不停地拉着跑,一边扯动着,那线便不好瞄准。 第112章 绣庄私产 小严子手里拿了两个盒子飞快的奔过来,“夫人,王爷他们确实在比赛射风筝,说刚刚不知射下了哪两位小姐的,这是赔礼。” “王爷倒是别出心裁,那咱们这边也迎接挑战,”这些皆未婚嫁的公子小姐正是活泼别致的年纪,就让他们玩个痛快。 “告诉各位小姐,若是一箭没有被射中,便领取绣品一副,两箭没有射中便领两副……”我转过头,对正在整理风筝的易家姐妹说:“你俩也参加。” 一时风筝呼啦啦的都上了天,鸣镝一支一支的射,有射中的也有跑偏的,园里充满了姑娘们的欢笑声,连各位夫人也都仰头观看,纷纷指点。 射完一百零八箭之后,大家统计了一下,王爷那边送过来陪礼。有裁纸刀,毫笔,歙墨等等精美的小礼品六十五件,我这里奖励出了四十三件绣品,这日清明踏青赏园算是完美结束。 我一一送走各位夫人和小姐,带杨夫人上马车前,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太后跟前养大的果然不一样。” 我便当祝福听吧。 自此京里各府便广传王爷身边有一位得宠的极其能干的侧妃,是太后身边的女官出身。 传得更神的还有说是太后悄悄养在身边,一直未曾公开露面,就是为了留给王爷的。 我13岁便进了青碧宫,只是因记忆力过人,太后每每让我替她听听诰命们来请安的趣闻以及家务,以便随时能够回答,为了不影响聊天,太后总是让我站在屏风后,所以在宫里的那么几年我都默默无闻。 唯有我自己知道事事如履薄冰,如今侥幸得到王爷的宠爱,但他将会是未来的帝王,雷霆雨露之日谁又能预测呢? 我的身世是致命伤,我甚至在睡梦中都要警告自己不可梦呓,我对生育孩子更不敢抱有期望,我不敢想象哪一天发现他有一个被发配的谋逆罪臣的母家……如今的日子不过是锦上添花的镜花水月罢了。 而我建的王府绣庄这天以后就开始在各府走红起来,有不少人前来订购精致的绣品,很是赚了些小钱。 王爷说这绣庄便算我的私产,所获银两皆不入官中。 这几天绣娘们手里面以前的藏品几乎都被卖了出去,绣庄里边大家紧张忙碌的继续做工,气氛倒很欢快。 周日一早,我正在房间里看账目,桃谷送了一百两银票过来,说是昨日谢府订了三套婴儿的服饰,要配一颗王爷在塞外猎的狼牙,我正笑盈盈地将银票放进盒子里,王爷在窗前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上次我出逃时随身放了几百两银子,还有他应该看到了那天我在宫里自己房间藏着的几千两银票,他一并都没有过问过,害我那几天一直担心他收缴。 如今又让我管着各处官里的账目,还送了私产,他就真不担心我荷包鼓鼓会再次出逃? 他见我抬头看见了他忍不住一笑,转身便进了屋,我忙把银票加进了账册里,“现在这钱好赚吧?” 我忙回他:“除了成本,绣娘们还有四成,看着多其实没剩多少。” “哦。”他忍着笑,“你来,我有事情说。” 第113章 挑选遗孀遗孤 我见他笑得有些鬼鬼祟祟,正想着他会有什么主意。 “琪妃的哥哥镇远将军,你应该知道吧?” “知道,琪妃临走前还是我把将军最后一封信送进去的。”琪妃当时天花封了宫无人敢去,我因幼时出过天花,便将家书给她送去。 “镇远将军鳏夫几年,如今战事已平,我想着你安排在我院子的那个绣娘不错,看着也像个贤惠持家的……” 我吓了一跳,这可是我向太后许诺要收为王爷妾室,李府精挑细选才送过来的。 不等他说完,我忙打住他:“琪妃生前把喜珠托付给我,我向太后要了来跟着我,如今我正想着到了年纪替她找个好去处。” 王爷斜睨着我。 “喜珠本就是琪妃自幼跟着的丫头,我还想着将她送回到镇远将军身边。”我这话是给喜珠承诺了的。 “她到年纪不是还有几年嘛。”王爷自顾自地到桌前,拿起我的茶杯喝了个干净,像是口渴的很。 “喜珠在宫里多年,懂规矩有见识,只怕是比那中等些家的小姐们还强些,若是替镇远将军管理府上,可不是现成的人才?将军身边儿也不妨先收着几个通房多等等。” 我是准备将喜珠作为续弦送过去的。“这事儿我早透给了琪妃的母亲,你别乱点鸳鸯,他家老夫人是同意的。” 他挠了挠头,“你早就拿定了主意为何不说?” “王爷今日如何这般早便回来了?”我岔开话,“镇远将军那里自然由他母亲去说更好,他如今战功赫赫前途无量,只怕惦记他的媒人多了去,我才问过将军母亲,这几天事儿多就忘了跟你说。” 我上前替他解了头上的官帽,“本想着清明节过了请将军到府上来亲自一叙,你倒先急了。” 取下官帽,他似乎轻松了了起来,“如今军营里边儿等着娶媳妇的将士们有好些个,你这里绣娘多,又知道品性,不妨留心些。” 我心头慌了起来,这真是替他人做嫁裳,“王爷可别胡乱拉配,绣娘们替我赚着钱呢,而且王府里边儿一年四季的衣物服饰床上用品都指着她们,那些个着急的将士们不妨让官媒去说。” 我接着又补了一句,“这些将士他们家里岂有不着急的。” “没有婚娶的,多半是没有父母或本就是军中遗孤出身,我有认做兄弟自然是要管的。” 我突然想起沈府绣庄也是收了不少遗孤。 “那咱们绣庄也不防将没了生计的遗孀遗孤招了来,军中兄弟们看到这般心里也就死心塌地些。” 王爷轻轻拉起我的手,“你果然想得到,辽北旧府那边儿现就养着几百家眷给军中做衣物,不过都是些粗制,我正想着把年纪太小的接过来,一边学些精细的女红一边识两个字,也算对得起在天之灵的兄弟们了。” 我也笑着点点头,“咱们不妨再教几个女医出来,反正药房里的大夫也多,轮流着来教,军中家眷们越来越多,小姑娘们的秉性不一,也并非人人皆适合做精致的女红。” 他无所谓的笑了笑,“行,你做主就好。” 第114章 补扇套 清明一过天气就开始热起来,府里因建了绣庄,又在筹备医女院,家务便多出许多来。 我让陆纹薇在绣庄的旁边去安置医女院,两个院子都是独立临街,便向街破墙开了门,与府里相连的院门就锁了,绣庄的钥匙在桃谷手里,医女院的钥匙就交给了陆纹薇。 我每日里只听她们报账册和领物品,也甚是劳神。 王爷仍然是忙忙碌碌,有时候回来晚了见我已经熄灯睡下,他总会来我床头坐一坐,隐约中总感觉到他喜欢拉着我的手不放,就像小时候一样,每次遇到北戎兵的时候他都会紧紧的拽着我的手。 而我每天尽量的早睡,好让他去其他夫人房间。 今日王爷的独宠不等于以后也会独宠,或许在他心里是没看上这几位夫人而已。 而我每每夜里醒来的时候,想到爹爹想到余氏一族,想到朝廷的雷霆雨露,还有太后的恩情,心里也甚是愁闷。 我若身份败露尚可一死,让人无从查起以保全爹爹及族人,但若是有了孩子,他的命运不仅是背负母族的罪名,只怕还会被废或者被送走甚至被迫出家……直至被仇家所害…… 世人皆以为皇上无所不能,其实更多的时候他会被世家大族所左右和裹挟,做出不得已的决定,如今的皇上和王爷皆非昏聩之人,凡事尊祖制,哪里能为我余家伸张正义。 我自幼苦难甚多从来是被迫活得清醒,如今这位十七岁王爷灼烫的情爱我若迎合了上去,忘了家族身世的根本,不用多久便是飞蛾扑火自寻死路罢了。对他一腔的少年情谊我唯有一声叹息。 王爷偶尔也去其他夫人房里,我第二日便要悄悄向彤房查看,彤房的嬷嬷对我摇摇头,王爷还是一个人睡。 他也再没有去过陆纹薇房里。以至于整个王府充满了奇怪的氛围,我就像一位持家的大嫂,领着一帮性情各一的小姑每日里吃饭休闲风平浪静的过日子。 而我现在则指望着祝胭。 若是王爷回来的早些,我便要去他房里故意整理衣物,顺便让祝胭上来查看哪些要增补哪些做如何的修改。 王爷对她倒还和颜悦色,这让我看到了希望。 这一日我故意将王爷的扇套扯松了,让人去叫祝胭赶快来补上。 她人到门口便屈膝行礼:“妾身见过王爷夫人。” 王爷披散了头发靠在窗边的罗汉榻上,手里边拿了一册书,我到桌边将茶盏先递给王爷,又示意她过来看看我手里的扇套。 她小心翼翼的走上前来接了过去,“夫人,这穗子应该是在什么硬物上给挂扯了,妾身是扎得很紧的,这次再扎紧些就无妨了。” 我点点头,示意她坐到窗前,“你现在就扎吧,也用不了多一会,针线盒子都备好了,本来我是想自己就扎,不过力气小了些,有些勒手。” 祝胭笑了:“夫人这手不沾阳春水,绣些针线倒还好,如何能使得上力气?”她笑起来很好看,带着阳光的味道,想来和离之后放宽了心胸,反倒是容颜开朗了许多。 我见王爷放下了书,也看向她的手里。 第115章 争风 “祝娘子今年多大了?” “妾身双十年纪。”她微微低着头盘弄着手上的扇套,一对梨涡在她含笑的脸上深深浅浅的十分活泼。 “祝娘子以后若是嫁了人,可否仍然接咱们王府的活计?” 她面色顿时便没了生动的笑容,“鱼夫人是知道的,妾身和离的那位前夫是个亡命之徒,三年前卖了妾身逃到南方投了军,前些日子回来了一趟,说自己立了功要跟妾身复合,妾身父母和哥哥不同意被他将家里胡乱的打闹了一通,还说找到妾身便要打断妾身腿脚。”她面色有些凄恻。 “好在妾身父母知道他是亡命徒,当年和离之后便将妾身送到京里来找了亲戚投靠躲着,妾身想无人能辖制他,只怕还会害了良人。” 她抬起头来面上又开朗的笑了,“妾身如今在夫人的绣庄里做活,想那畜牲即便是知道了,也不敢来打扰。” 她说得甚合我心意。 王爷也听得侧目看着她。她将扎好的扇套放在桌上:“夫人,王爷,这次扎紧了,绝不会再松的。妾身告退。” “委实是个可怜人。”我看着她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日后军中有合适的嫁过去就行了,还怕那混人不成?”王爷到底少年血气方刚,对弱女子很能生出几分怜悯。 “慢慢来吧,毕竟是再嫁,多少有些被人挑剔,你看她现在过得心安神宁的,咱们也得看她心甘情愿。” 我见他翻了个身朝里合了眼,我忙去取了一床被衾替他盖上,又合上窗棱,屋外的黄鹂雀鸣声便小了许多…… 自此以后,王爷看向祝胭的眼光便没了冷如刀峰的寒气,也容她近身测量尺寸,倒是岳温乐来看到过一次便生了醋意,时不时的为难她,我只做看不见。 天气愈发的暖和了,我对祝胭说王爷要做几双薄些的鞋子,她带着纸样来到屋里,正好喜珠说金迷音道长来访,我吩咐祝胭量好尺寸去领缎面,便跟王爷说去看看道长有什么事就自去了。 刚出了园子便见岳温乐往王爷的屋里去了。 我看了喜珠一眼,她就跟了过去。 没半个时辰喜珠笑欷欷的回来了,“岳夫人说了祝娘子几句,王爷不耐烦都赶了出去。” “祝娘子可委屈?” “她红着一张脸,含着眼泪出来的。” 我微微一笑,“去把岳温乐叫来。” 不消片刻岳温乐带着难看的脸色进来了,我指了指桌上:“辽北旧府送了些当季的东西来,我想着你老家是那边的人,你看着喜欢的先挑了去。” 桌子上人参熊掌鹿茸山珍,并着一些市面上的精巧玩意儿,还有一盒子东珠。 她拨弄着那一盒子东珠,我便对她说:“这盒珠子小也不规整 ,用来做流苏倒合适,你喜欢就拿去吧,另外再选一样。” 她面上欢喜起来,“若说王爷宠爱姐姐,妹妹们都是服气的,凭什么她一个嫁过人的绣娘也敢在王爷面前卖弄?” 第116章 刺伤祝胭 “王爷若是喜欢便是她的福气,王爷的脾气你也知道,我是太后宫里出来的,自然不能说什么。” 岳温乐听我如此说便扬了脖子:“鱼姐姐贤惠顾全王爷的脸面,我不怕,哥哥那些军中的兄弟们岂不笑话这样一个女人跟咱们平起平坐。” “你倒是有兄长的根基给你撑着,我现管着家,太后眼巴巴的想抱王孙呢,若她真入了王爷的眼,我还得向太后请示。岳妹妹敢闹,我可不敢。” 她咬着银牙,很是不屑,“姐姐忌讳多,我就不怕,看我怎么收拾她。” 我又将桌上的一包鹿茸和两样精巧的小玩意儿给了她,她意气盎然的道谢出去了。 接下来这些天岳温乐总是趁王爷不在府里的时候到院里来为难祝胭,不是嫌她的针脚不好就是裁剪不好,说做成这样王爷穿了出去总归给人笑话。 祝胭面上承认错误,她看向我的眼光隐含委屈,我虽说于心不忍,却只是视若不见。 终于有一天王爷院子里的绣坊里传来了哭声。 管家符嬷嬷急急的来找我,“岳夫人把祝娘子伤着了。” 我领着她们赶到王爷园子里的时候,岳温乐气腾腾的迎面走了过来,在我面前行了一礼,却先拿绢子梨花带雨的抹起眼泪。 我只是不理她径直往绣坊而去。 一进门便见祝胭坐在绣架前哽咽,架上一张素娟剪得七零八落,听见我们进来她便抬起头,我吃惊地发现她腮边被抓破了渗着血,一张脸肿得有些变形,哭得甚是可怜,我忙走上前:“怎么回事儿?” 她捂着手,顺着指尖儿滴滴答答的流着血。 “快叫御医,请陈太医过来。” 符嬷嬷在辽北旧府就习惯了军营作风,一听到命令便跑得飞快。 “手上严重不?”我不觉心疼,要知道绣娘靠的就是这双手,万不想岳温乐竟往死里下手。 下人们见我动了怒慌不迭的去又打水又拿药箱,好在陈太医今日未曾进宫,没半个时辰便赶了过来,他仔细清理了手上伤口,用膏药敷好,白纱布裹上,然后才将脸上用碘伏抹了,祝胭疼得直往后躲,“手指甲挠破的有毒,这只是疼个片刻,以后好得快。” 果然祝胭面上就不那么痛得抽动了,“多谢陈太医,这会儿只是感觉火辣辣的,倒不似先头抹上去那般疼得钻心。” 我最担忧的是这手可影响以后刺绣,“鱼夫人放心,剪刀划伤的是手掌,只在肌肤没有伤到筋骨,养些日子伤口长好再用些去疤的药膏便没事了。”听陈太医如此保证,我才松下一口气来。 我轻嗔道:“她打你,你不知道躲开吗?你这双手可比什么都金贵。” “妾身想着那素娟乃是宫造,很是值钱,怕算在妾身头上赔不起,才护着素娟给划伤的。” “怎么回事?”王爷从门外走了进来,一双凤目含光粼粼的扫过屋里。 “下官参见王爷。”陈太医行了一礼,继续收拾药箱子,“下官明日再来换药,伤口切记不能沾水。” 第117章 禁足三月 “有劳陈太医了。”付嬷嬷听我说完便上前领着陈太医退下。 “你说是怎么回事儿吧,”王爷应该是在雪风书院习武给通知这边出事了就直接过来的,我上前接过王爷手里的长剑挂到壁上,对着祝胭继续说:“岳夫人怎么就看你不顺眼?” 祝胭怯生生的看了王爷一眼,眼里却有了一丝光,“岳夫人嫌弃妾身针线不好,前几天就一直要妾身每样东西都修改。” 王爷唇角似哼了一声,我忙打了个圆场:“岳妹妹是北方过来的,对京里的绣品自然看着不一样,北方的风格疏落扩大。” 我递给王爷擦手的毛巾,他抹完之后又递给我才说了句:“她能见过什么世面?好东西认不出来倒是真的。” “你接着说。”我也坐到王爷的身旁,开始斟茶。 “岳夫人说妾身这张素娟画的样子实在粗鄙,若是让外头贵妇们看见了,会鄙夷咱们王府请些乡村野妇来做女红,她就拿起剪子来戳。” 这些分到个人手上的绣品,自然是个人负责,若是有了差池,说不清楚的便要赔偿。 “妾身弯腰扑在绣架上护着素娟,那绣架的边脚将岳夫人可能抵疼了,她挥手打了妾身的脸,”说到这里祝胭眼圈红了。 我瞅着王爷皱了皱眉,又盯着她的脸,面上开始不悦。 “妾身抱着绣架才大声喊人,岳夫人的剪刀胡乱挥了挥就扎伤了妾身的手,妾身刺痛不过就放开绣架,岳夫人便将绣架上的素娟划烂了……” 祝胭抬着受伤的手到我面前跪下:“夫人,真不是祝胭弄坏的素娟,祝胭委实赔不起……”她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夫人是知道的,祝胭为了还卖身债每个月要还三两银子,若是这里要陪,这个月还不出债便会失了信用……” 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素娟是谢少奶奶姜陌上定做的桌屏,乃是姜太妃的存货,二十年前的宫造最是匠人和织品最好的时期,当今圣上提倡节俭,这些工艺便是简化了许多,再也找不出如此的素娟。 我把这些告诉了王爷,他将手里的茶盏重重地往桌上一磕:“来人,将岳温乐禁足三个月,罚月例三个月。” “王爷不听岳妹妹解释一下。” “本王不想看见她,便是她再有理,这伤人损物是万不允许在王府里发生的。” 我点点头,“皇上这些年一直提倡节俭,若被有些人拿出去说事儿,说咱们府上生气就作践绫罗绸缎,只怕岳妹妹在太后那里还得受罚……” 我清了清嗓子:“来人,今儿这事儿谁敢出去嚼舌头,就先把他的舌头绞了。” 小严子和符嬷嬷上前应了。 “你只管好好养伤,其他的就放心好了,月例照领,对外只说是绷子划拉了手,素娟我进宫跟太后那里要去。” 王爷的脸色方才松了下来,看向祝胭的眼神似多了一分怜悯,祝胭也止了泪,她磕了一个头:“妾身谢过夫人,日后定当做双倍的东西来弥补。” “你下去吧,好好休息,伤成这样,今儿晚上必定要高热,陈太医的药吩咐小丫头们去熬上。” 她又磕了一个头,才告谢退去。 第118章 托付 我想我应该是一个自私的人。 此时我坐在窗前看着满园的潇潇细竹,默然许久不觉扳着手指头开始细数经历过往:幼年丧母,京难城破,家族流放,成罪眷发配,又被卖为家婢,进宫,考上女官……历尽情劫……出逃,成为侧妃妾室…… 桩桩件件无一不是令我历尽了国难家仇情殇劫后余生罢了……而我唯有在太后这里得到了庇护。 如今太后的保全便是王爷上位,王爷上位最重要的就是子嗣,嫁给了王爷我没有资格儿女情长,太后是懂我的,我全无嫉妒之心是为了生存。 主意拿定,我便起身往王爷院子的绣坊里去了。 “快坐着,别起来。”我一进门见祝胭坐在床边儿看着自己的手发呆,她抬头见我便急忙起身。 “这两天疼过去就好了。”我也坐到她的床边安慰道。 “多谢夫人。”她面色惶惑中带着愁苦。 “王爷是个明事理的,你不用怕岳夫人,我来是有一句话想问你。” 她抬起一双灵动的美目看着我,“你是不是担心离开王府的绣庄会有大麻烦?” 她仍旧看着我,眼里透着恳求一边点头:“夫人是知道我的经历的,没了王府的庇佑,妾身的前夫定会前来欺凌。” “可你不过双十年纪,终究还是要有个夫家依靠,若你是愿意我便让王爷在军中寻一个有能耐的官爷……” 她听我说完便脸红了,低了头小声说道:“妾身嫁过人,年纪也不小,哪里会有官爷看得上?若是与人做妾,还不如在绣庄做个自梳女。” “你是个有志气的人。”我含笑看着她。 她好像突然反应过来,急忙起身到我膝前跪下:“妾身不是那个意思,夫人在宫里身份尊贵,又是太后跟前的,万不敢诋毁夫人,妾身一介賎民,不过是为了好好活下去。” “你说的没有错,确实是个人有个人的命……” 她愈发慌乱:“夫人,妾身嘴拙,不知道怎么说好,夫人心地仁厚,待咱们这些下人如同家人,妾身唯有忠诚于夫人才可报答。” “我是知道的,往后绣庄就交给你和桃谷。”我笑眯眯的将她扶起来,忠仆难得。 “王爷也是看好你的,不然这院子里你可见有一位年轻服侍的人?”我见她面上微微红了,一抿唇角那对酒窝便深深浅浅地现了出来。 “王爷对夫人情深意长,妾身虽说来王府不过半月也看得出来,嬷嬷们们都是这般教导妾身唯夫人为上。” 我淡淡的笑了,“日后还有正妃没进府,她才是当家主母。” “虽然妾身见识短薄,但总认为夫人的聪慧和言谈举止是无人可比的,且以夫人这般容颜,还有谁能越得过?妾身如今是夫人的人,管她谁做正妃呢。” 我便微微一笑。 “我正想将王爷托付于你。”我仔细的看着她,果然她面上格外紧张。 “妾身哪里敢面对王爷。”她口中啜嚅着。 “你只需要看着王爷平日里可有对哪位年轻女子多留意。” 第119章 音软声俏 她抬起头,似乎明白的说:“妾身知道,爱慕王爷的女子众多,不得不防。” “你错了,如今府里最重要的便是子嗣,若有王爷看中的女子,让王爷收在身边,谁能生谁就是功臣,这也是太后的意思。” 她身体震了震,估计没想到我竟如此大方容人。 “如今朝廷波云诡谲,王爷立储的筹码自然是越多越好,皇家不比世家,即便是正妃入门之前生有几个世子也不得妄议。”说完我方才起身,又接着安抚道:“你尽管安心养伤,没事儿多晒晒太阳也好得快些,老窝在房间心情也不好。” 她忙起身送我,此时满庭灿烂阳光,我看园里的垂丝海棠开得繁密,赏花正是好时辰,一时心绪甚好,便让人去房里拿了琴搁树下弹了起来。 一曲《春日宴》罢祝胭忙称好,喜珠她们是听惯了的倒不觉得什么,我突然想起:“祝娘子可否会唱曲?” 她含羞的说道:“妾身的娘亲曾说过,女子虽说三从四德,但多一些技艺傍身也可给过日子增些乐趣,也就自幼学唱了一些乡间小曲。” 多米立马拍起手掌:“不妨不妨,祝娘子只管哼唱两曲,这里又没有外人,大家自己取乐。” 我也微笑着点点头。 她方才轻启檀口唱了一支浣溪沙,“软翠冠儿簇海棠,砑罗衫子绣丁香。闲来水上踏青阳。风暖有人能作伴,日长无事可思量。水流花落任匆忙。”不想祝胭的嗓子音软声俏,唱得如同黄莺初啼,大家都听住了。 她停了半响,我才说了一句:“很有些绕梁之音。”话音未落,王爷一袭官服走了进来,众人跟他行礼,他只抬了抬手止住了:“今日如此好兴致。” “我见阳光难得这般好,今日又没什么杂事打扰,就领着她们偷闲半日,王爷这是下朝今儿没有应酬?正好也跟咱们晒晒太阳。”没有外人的时候我是不用敬语的,祝胭眉头跳了跳。 王爷上前来拉着我的手温和的说:“就怕你忙出不好来,如此消遣就对了,刚刚谁唱的歌,不妨再唱上两曲。”他一双凤目扫了一下祝胭。 “妾身献丑,王爷恕罪。”祝胭面上绯红,低头挽手说道。 “无妨,都是府里的人,让爱妃抚琴,你来唱。”王爷心平气和说话的时候倒是一个斯文人。 喜珠和多米便去搬了靠椅和小几,摆上几碟水果和精致的糕点,又端来了茶盘,待王爷松散地坐下,我轻拨琴弦,一曲桃夭在指尖跳动,前奏之后祝胭那妙嗓竟然引得王爷手指在桌上敲起了节拍。 “王爷好兴致。”曲终人静片刻便有人在树后转出来说道。 竟是陆纹薇和齐锦飞一起走了出来:“妾身听见琴曲吟唱,以为是王爷和姐姐在赏春,原来祝娘子竟有这般好嗓子。” 祝胭害怕的往我身后靠了靠,垂了头一声不吭。 王爷却起身掸了掸衣服,一脸的意兴阑珊,“本王还有公务要办,你们自行取乐。”说完拂袖而去。 陆纹薇面上生了一分委屈:“姐姐,我不是有意来打扰你们。” 第200章 拜师学艺 我无所谓的笑了笑。 “齐妹妹说祝娘子受了伤,今儿约着过来看看,她还想跟祝娘子学些手艺,不想王爷下朝这么早……” 齐锦飞怯生生的看了我一眼,“鱼姐姐,我在家时女红并不精致,这些天看到绣庄和祝娘子的绣品心里十分羡慕,原来针脚竟是如此繁复讲究,以前只听说各家有各家的绣法,如今看来若是不认真拜师学艺,断断是绣不出来的。” 喜珠让下人们搬了两张椅子来给她们坐下,我温和的问她:“如今王府里的份例已经可以让你们安享尊荣,学了这些来有甚大用处?” 齐锦飞小心翼翼的垂着眼睑回答道:“这长天白日的我想着找一个乐趣的事来打发时间,也好过日日在房里瞌睡,像韩姐姐心气儿高好读书,每日里湖边花间吟诵很是自得其乐,我看着羡慕,可又不是个才女的料,就想也找一件自己喜欢的事情这样过下去。”说到最后,她的声音越发的小了。 她几人皆是我选中嫁进王府的,如今无一人得王爷宠爱,日后尚有更多的新人还会进来,她们的日子只怕很难出头了,我正想着给她们机会呢。 “如此也好,只是王爷平日里国事繁忙,回府了便想着清净,你们定个时辰每日来跟祝娘子学习,不要扰得王爷心烦便可。” 齐锦飞性子胆怯但是乖巧,平日里与韩皙漫走得近些,想来今日她应该是先去约了韩皙漫没成,才叫上陆纹薇一起来。 我转头看向祝胭,她立马就满口应承:“夫人有这个兴致,祝胭必定尽心尽力的教,绝不有所保留。” 齐锦飞一张小脸高兴得绯红起来,她从袖里摸出一封银票递到祝胭面前:“祝娘子辛苦。” 祝胭见状说什么都不收,齐锦飞本就家世薄弱,私下里我分给她的丫头小莴来说她的月银要拿一半出去给她弟弟读书,想来她送的这一份拜师礼也不知是怎么才省出来的。 “绣庄是我的私产,拜师学艺也是我同意的,这拜师礼就从我这里出吧。”我让喜珠封了二十两银子过来,两人方才不再客气。 祝胭尤其畅快,来了这位齐夫人平日里帮衬着,想来就会少些被人欺负些。 只是这样一位小心谨慎容颜才艺不惶让府里任何侍妾的娘子从被李府选中的第一天开始,就注定不会按照她自己的心意来活下去了。 此时春光融融,园里一众女子花团锦簇,娇音笑语,我不觉想着王爷为何不喜欢这满府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的风光,他真是一个奇异的人。 我也没忘了给禁足中的岳温乐送些精致糕点和名贵的水果去,毕竟她为难祝胭是我有意无意同意的。 这日午后王爷应酬回来有些醉醺醺的,我将他扶到了床边,见他眉目有些缠倦,拉着我的手不放,“我去倒杯茶过来。” “我不渴。”他拉着我的手一根一根的扳着指头。 我笑了:“你不渴,我渴。” 他方才无奈地松开我。 我见他微闭了眼睛,又替他整理了一下衾被,就蹑手蹑脚的出去了。 喜珠站在外间,将一支熏香递给我。 第201章 熏香 我将熏香点燃放入博香炉捧到壁边的条桌上,喜珠退出门外自去了,我知道王爷功夫高强,即便是在睡梦中我的一举一动他必然也是清楚的,我坐在桌前喝茶,等着。 “夫人。”祝胭在门口轻声唤我,我起身亲自去掀开门帘,做了一个手势:“嘘。” 她忙噤声点点头。 “王爷睡着呢,你到这里来。”我将她引到我喝茶的桌边儿,又将王爷昨日换下的外套递给她看,“这里袖箭给刮破了,才穿了第一次,你看是换还是补?” 祝胭小声的说道:“补一下就可以,把挂破的地方线头拆掉,用十字法,不过是指顶大一块,半个时辰就补好了。” 我点点头,“那你就在这里尽快吧,王爷醒了只怕要穿。” 我将八宝架上的针线簸箩递到她面前,陪着她织补。 一张小脸出现在窗外,“夫人,三十个钱袋做好了。”竟然是桃谷。 我悄悄笑道:“这是王爷要拿到军中去的,你们可不能马虎。”说完我起身出去检查。 身后我隐隐听的王爷唤了我一声:“鱼欣。”声音带着几分缠绵。 我已经走到了廊外,透过窗缝隙见王爷起身坐在床边,面色微微有些桃红,也不知是酒意未退还是线香起了反应。 里间和外间不过是隔着一张屏风,王爷在床前坐着看外边窗前绣衣的祝胭,祝胭似乎也微微有些热起来,她不觉用手松了松领子,就这个动作让王爷起了身走到她面前,只是略停了停就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祝胭又惊又怕的看着他,眼底却起了波澜,我见王爷轻轻一带,将她搂入怀中,两个身形缠绵在了一起,我方才转身蹑手蹑脚跟着桃谷往院外去了,走出廊外还不忘回头看了喜珠一眼,见她点点头才松了一口气。 小严子正在院外逗狗,我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玩得可开心?” 他马上笑嘻嘻的跑到我面前:“奴才见王爷有些醉酒,想着回房要休息,这才偷空出来玩会儿,夫人有何吩咐?” “跟着我去绣坊拿王爷要的东西。” “得。”小严子屁颠儿屁颠儿的跟着我一路行去。 桃谷已经将做好的钱袋子放在了桌上,“都检查仔细了?”桃谷努力的点点头,亮晶晶的大眼看着我听吩咐。 “账目你可看得懂了?” 她有些害羞的点点头:“冷嬷嬷也教我。”这进出账不难,就是分类太多。 桃谷这半年来已经脱去了乡下丫头的野气,性子也沉稳了许多,我欣慰地看着她笑了笑,“放假的时候可有回去看看爹娘?” “爹娘很忙,祖母说让我好好跟着夫人学规矩。”多么温馨的一家人,如今让我弄得提心吊胆。 她把账本拿给了我,我算着时辰边看边喝茶,实则我也看不进去,眼前老是晃着两人交缠的身体。 终于我放下了账本,对外头的小严子说:“过来把钱袋子拿上。”我起身便往回走。 一路上脚步也不太稳,差点崴着脚,把小严子倒吓了一跳。走到院门前,我深呼吸了一下,觉得心跳也没那么快了。 第201章 哭求 喜珠在廊下守着,见到我便迎了上来,小声说道:“王爷才气哼哼的出去了,倒也没说不留。” 如今的彤房归太后派人,说不留也没有用。 院里管事儿的两位嬷嬷上前来打开门帘,我停下脚看了两人一眼,两人立马垂下头。 我迈进屋里帘子便放了下来,祝胭跪在屋中,双目哭得通红,哽咽着不敢出声,发髻衣服都整理得规规矩矩。 “你这样子是王爷委屈了你?” 她惊恐地抬起头看着我,“没……没有……,是妾身糊涂……求夫人恕罪……” 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如今木已成舟,你有何打算?” “夫人……”她带着哭腔和惧怕,“妾身本想着做一个老老实实的绣女以度残生,幸得夫人王爷恩惠庇佑,有了这个安身之所……妾身绝不敢有非分之想。” 想来这突然的巨变让她无法承受,我真是作孽呀! “我倒不是不能容人之人,若王爷恩准,你自然是要留在府里。” “妾身对不起夫人……”她抹着眼泪倒也不像是装腔。 “事已至此,给你两条路,第一,你自寻出路。”我见她浑身震了震,立马伏在地上哭了起来。 “第二便是做王爷的女人,我去回太后给你名分,先从通房做起。”我也不想跟她啰嗦,直接亮了牌。 她抬起头膝行到了我的面前:“夫人,是妾身的错,妾身糊涂,没有力气推开王爷,夫人没有怪罪妾身便是再生父母……”她双手扶在我的脚尖:“妾身出了王府,无路可去,夫人肯收留我,便是没有名分也情愿。” 我弯腰扶起她:“你也不用太自责,王爷中意你,我自然是要安排妥当的。” 她虽起了身,却抖抖缩缩的十分害怕。 “太后十分喜欢孩子,盼着有王孙呢。”我淡淡地说了一句。祝胭垂着头,想来她暂时也不敢有此想法。 “妾身愿意永远在绣庄做活计,绝不迈出一步。” 一个刚刚有了盼头的苦命女子,又遭此巨变,任谁看了也不忍心,可她有盼头的日子,只不过是我和太后算计的其中一环罢了。 “你自去好好休养,不用胡思乱想,这手上的伤可不能影响你以后做活计。” “谢谢夫人,妾身告退。”她转身出门的时候身子似乎踉跄了一下,抬脚有些吃力。 喜珠方才进来,有些不满的说道:“到底是嫁过人的,看折腾成这个样子。” 我心里果真是如同打倒了五味瓶,喜珠看了看我的脸色:“夫人你又是何必呢?每次狠着心把王爷推给别人,自己也未必好受。” “我哪里不好受了?”命即如此,岂容自己胡思乱想,做梦有着荣华富贵子孙满堂的那一天。 我收起自己心中的酸涩,告诫自己情绪要压得死死的,“咱们回吧,去账房看看易家姐妹,昨儿在说湖里的鱼捞了不少,外头来争着买。” 我对着门口的两位嬷嬷说:“从今儿起祝娘子的饭菜单独送,三菜一汤,加月例二两银子。”便是宣布了祝娘子为通房的身份。 第202章 后院算计 “你说她都已经靠上了王爷,倒不用这么怕我。” “她又不傻,进府这些天又在王爷的院子里,能不知道夫人你不仅独宠,府里的事情王爷皆是听任夫人做主,这些事她岂不心虚?” 她说的倒是没错,没有家世背景的女子是不敢轻易争宠的,“岳温乐是个外强中干没用的,陆纹薇也就那一晚上就没了动静,齐锦飞胆怯,韩晳漫不争不抢的,王爷一个都没看上,若非不得已,太后也不会给我脸色看……” 如今这款线香有一个好处:让人动情时绝非是身动心不动的清醒。 我去跟太后求香的时候便说了,王爷武艺高强,普通的情香定会让他起疑,而太后却说这款密制情香只会让人误以为自己是心动而产生的情动,以至于只能用在自己喜欢的人身上,否则一样会被识破。 现在想来,皇上没有子嗣确实是身子骨出了问题,否则这款香早就让后宫子嗣充盈了。 陆文蔚有家世撑腰即便是被识破,王爷也只得认了。而祝胭我先让她以怜悯身世入了王爷的眼,而中午那一段情动王爷自然分不清是因怜悯而生情,还是酒后而动情。我自是先服了清凉的解药。 我不觉隐隐一笑,王爷少年成名英明一世,却被他最信任的枕边人和唯一的慈母一起算计,即便是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家血脉也躲不开这后院里的阴谋。 只是可怜了这祝胭被牵扯在其中,还认为是自己犯了错。 到了晚间我已经睡下了,听到门外喜珠在说:“鱼夫人已经熄灯了,王爷要不要点支烛?” 我只听得门被轻轻推开,还未听到脚步声他便已坐到了床前,我只闭着眼睛做睡着了。 “我知道你没有睡着。”他停顿了半响,“你以后不要往我身边再放女人了,你不用怕母后那里……我另外找了太医给你看看身子。” 我咕噜一下翻过身来,倒吓了他一跳,听他低低的笑道:“又紧张了。”他起身向床头点了灯烛。 屋里由微微的昏暗转向敞亮,他轮廓分明挺拔的五官在光影里十分好看,我默默的一句话也不说。 “顺便让戚道长也来给你看看,谢夫人那身子都能怀上,何况是你……” “我不着急,调理身子自然是要慢慢来的,终究是王爷有了世子才是第一。” 他轻嗤了一声:“你这贤惠是做给谁看?这些年你在宫里吃了苦自然有些病根儿,也别病急讳医,太医们的药都是太温和了,院长给推荐了一位民间的大夫,过几日就进府来给你瞧瞧。” 我慢慢起来披了衣服,做出十分欣慰的样子:“你日日这般忙还想着我身子不好,又让府里的妹妹们不悦。” 他脸上便显出十分嫌弃,我靠在床头淡淡地说:“王爷身在皇家,自然是知道联姻的重要,喜欢和不喜欢的都遮掩些吧。” 我听他转身向桌边去取茶时嘀咕了一句:“从小就这般唠叨。”他说谁从小?是他自己唠叨,还是说我唠叨? 第203章 请脉 这以后王爷一回府便只在雪风书院,再派小严子来通知我过去。 雪风书院是军务重点,一进去之后便是我俩的二人世界,倒也委实清净,自此在太后那里我也好交代了。 第三日王爷上朝后不久小严子来说太医院的李院正带着一名大夫前来替我请脉,面对这两位高手,我心里微微有些发怵。 喜珠领着李院正上前请安,随后指着帘外的一名五十多岁的大夫说道:“回禀鱼夫人:这位便是世代家传的名医刘栖。” 我点点头:“有劳两位。”喜珠便我手腕上悬了丝又将一头递给了帘外的刘栖。 隔着帘子我看到他坐在花梨木八角凳上微微低垂了头一动不动两指捻着悬丝,好一会儿方才将悬丝递给了身边的多米。 他起身对着帘内行了一礼说道:“回禀夫人,从脉象上看,夫人身体康健气血充盈,只是饮食不当,有些阻塞气机。” 果然是名家,我淡淡的一笑:“不知这饮食应从何调节?” 这位大夫又行了一礼:“滋补之类的可以停了,无需时日气机自然充盈。” “刘大夫的意思是本妃过于药补了?” “夫人年轻,若非有先天不足或大病之后断不可胡乱滋补,草民给夫人开两剂清温的药,夫人若觉得身体无恙,不吃也可。” “本妃在太后身边的时候便是由陈太医请脉,嫁给王爷之后也是一直由他请脉,他是太后信得过的人,这么说他看的不对?”隔着帘子我也见刘栖身子震了震。 “有劳李院正和刘大夫了。”我话音刚落多米便上前领着两位出门而去。 喜珠将纱帘拉开,走到我面前小声的说:“该不会把出什么来了吧?” “他既是名医,想来在京中各府是走动的,岂有不懂?”我轻轻的又说道:“你送两颗东珠过去,说是太后赐我的,今日多谢了刘大夫,以后请脉的事多与陈大夫商量。” 喜珠转身从多宝阁上取下一只盒子,用手绢包了两颗东珠自去了。 刘栖应是见惯了各府里的阴暗勾当,我的身子是由太后指定陈大夫请脉,自然是太后决定我的药方,即便是看出用了避子药也是得装聋作哑,我便打了这个落差让他误会。 只是这李院正来做了登记避子药是不能再喝了,我心里微微有些焦虑。 如今嫁进府里的各位夫人是指望不上了,祝胭刚刚有些苗头,王爷便不再见面,若是无人分宠我这个身子迟早都得怀上,在第二日陈大夫来请平安脉,我便将这个焦虑说给他听,我的理由自然是正妃未入门之前我若有孕必是众矢之的。 “李院正请的人自然是民间高手,再用药即便是他不说,也没法瞒得了李院正。” “正是这个事。”我格外焦虑起来。 “还有一个办法……”陈大夫略略有些迟疑。 我盯着他:“如何?” “自然是外用麝香,这是个虎狼办法,若是时间太久或是用量控制不好,只怕终身不能有孕。” 第204章 李大奶奶 虽说我并不想有小孩,但是总归失去了孕育还是不能接受。 “麝香量少确定不影响身子?” “应该不会,尤其只是在行房期间用,平日里多喝些活血的饮食汤水,自然可以化解。” 我点点头,刘栖是民间大夫,用悬丝诊脉,隔远些他也闻不太出来,何况只是在雪风院休憩时用上那么一小会儿。 我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不想第二日李府的李少奶奶递帖进来,我忙到二门去相迎。 李大奶奶是先帝一朝诸葛丞相的女儿,可惜老丞相走得早了些,如今她娘家乃是兄长任了内阁大学士。 李大奶奶性情温和,容颜端庄体态丰腴,膝下两子一女,“大奶奶管家辛苦,不知何等春风吹而来。” 她只比我大三岁,我从李府被李老夫人送到太后宫里的时候,她刚刚嫁进来,我因是李老夫人身边的丫头,她自然也是将我当做副小姐对待,我俩交情一直甚好。 我扶着她到正厅坐下,下人端了茶上来,我向站在一旁的喜珠示意了一下,她便领着众人出去了,只在廊下听候。 她温和地对我笑道:“今儿这事儿还非得我来不可,别人问起你只说是李院正来看咱们老夫人的脉,说起你身体不好,我今日要去姜国公府赴宴,顺路来看看你。” 我将身子向前倾了倾听她说道:“大爷回来说有一位叫紫嫣的姑娘,去遇春院找妈妈,要见一位公子。” 我心头跳了跳,“她可是出了什么事?” 李大奶奶将手里的手绢抵在鼻前,似是低低的笑了一声:“大爷说本来是送她去庄子上的,偏生她说一定要见到那位公子才会去。” 紫嫣的事儿风头已过了,她又自己赎了身,当时说好的是让她去庄子避上两年。 “大爷的意思是还得鱼侧妃你来劝解这位紫嫣姑娘。” “她可是有提什么要求?” “大爷说她没有,看那外形像是对这位公子有所倾心。” “大爷不会是看花眼了吧?”我心头便觉得发乱。 “大爷说是这位姑娘亲口说的,她在玉春苑能够做了两年的清倌保全了身子,如今又得了良籍,全靠这位公子,即便是去了庄子上,她这一辈子都只会是公子的人。”李大奶奶斜眼看着我,笑容里含着揄挪。 她从袖里取出一张纸条,“这上面是那位姑娘的住址。” 说完她便起身,“时辰也不早了,我也不便久留,你平日里也多要保养,早早有个一男半女才是正话。” 我起身陪着她往府外走去,“多谢大奶奶亲自走一趟。”李大奶奶拍了拍我扶着她的手,“咱们从来都是一家人,你的不易我都知道,这位姑娘是你的人,大爷也不好用强,你若处理不好了,再说吧。” 我感激的看着她上了马车,转过影壁方才往回走。 凭空多出这一桩事来,我既有些烦恼,也有些好笑,一面想着怎么应付过去,便让多米去把桃谷叫来。 第205章 药鸡汤 “你按这个地址初十四日去通知一位叫紫嫣的姑娘,让她午后在家等一位以前和傅校尉一起在遇春院见她的那位公子。” 桃谷如今养得愈发的沉稳,知道但凡是我的指示都不问所以。 “另外选一套我这个身量的二等公子家常便装,先送去显丽姑姑那里,说我十五日那天要去看望她老人家的身子。” 她听我说完隔了一会儿问道:“夫人还有吩咐吗?” 我沉默了半晌才向她挥挥手,她行了一礼转身出去了。 显丽姑姑如今照顾着琴姑娘,为了避嫌我从不过问,只知道给琴姑娘在道观隔壁租佃了一间小院养胎,倒也不妨碍我这次前去。 到了十四日这天一早,王爷还未上朝,小严子便送来了请帖,说是李大奶奶派人送来的。 我打开看了看,对王爷笑着说:“李大奶奶今日散生,只请了平日里交好的几个过去游园,说也不是大办,让我若有时间便去。” 王爷正在镜前戴帽子,“难怪,往常若是诚心请你必然是前几天就来帖了,让付嬷嬷带几个人陪着去吧。” 还是这么疑心。 窗外投进来的阳光落在他的身影上,委实好看。 他侧过身来问我:“看到什么了?” 我脸上微微发烫,他走到我面前:“好看就多看会儿。” 我横了他一眼,“你也知道自己好看啊,府里的几位夫人……” “得得得……”他立马打住我,“去了就安心玩儿,李大奶奶是个好人,别瞎听别人安排……” 还说别人啰嗦,只要我出门他便会说上一大堆,他口中的别人可是自己的母后,想来他站在我和太后之间维护我也是时时为难。 我随着他一同出了雪风书院,“别送我了,回去好好打扮打扮,记着你是本王的王妃。”他那张轮廓清晰的面颌带出了温和的微笑,我和他就这样在晨光中相对而立聊着简单的家常话。 我进李府之后便听到后花园已经传来隐隐的丝竹声,李大奶奶在丫头们的簇拥下也迎了上来,我俩相携相笑往里走。 “今日来专门想请你喝一种鸡汤。”李大奶奶微微一笑。 “呵呵呵,我倒要看看你家的鸡汤能变出什么花样来,这鸡汤还有我没听说过的?” “待会儿你喝了就知道。” 果然园子里只赵指挥史夫人傅校尉夫人,大家平日里便是相熟,互相问过好后便长篇大套的谈起各家趣闻。 傅夫人跟李大奶奶年纪相仿,也不觉好奇:“李大奶奶这鸡汤可是有玄关?” 李大奶奶掩口而笑,“也不跟你们打哑迷了,这是府里新研制的一种药鸡汤,用的百年女儿红,加了一些九蒸九制的秘制药材,这鸡汤喝下去不消一炷香,无论你是酒量大还是没酒量的,便会滔滔不绝高兴的讲起话来。”又神秘的加了一句:“尤其是心里话。” 众人皆都稀奇了,赵夫人说:“若有这等好汤,将那嘴硬的囚犯喝上几碗,那不是想问什么,他便说什么。” 李大奶奶笑得前仰后合:“无无无妨,若是赵大人遇上难办的案子,便到我这里来端上一盆鸡汤过去。” 第206章 男妆 大家正说着,便有小丫头前来请入席。 果然是一盆乌鸡汤,里边闻着全是药。 “这汤大家必须先喝,鸡肉我便将它切碎了拌了些佐料,不然药鸡谁吃啊?不过药性却好得很,尤其是活血生血。” 我不懂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得已喝了小半碗。 谢夫人掩口而笑:“我们倒想听听鱼夫人是如何得王爷宠的。” 赵夫人也笑了:“我家老爷回来说王爷说的:别把好人家的女儿往他府里送去守活寡。” 我抹了抹额头,很是烦恼:“我并非拈酸吃醋之辈,外头传的这般不堪,在太后那里我正愁着呢。” 大奶奶开解道:“王爷少年得志血气方刚,正是用情专一的年纪,这时日长了,也就好了。”她是知道的,我建绣庄便是明琏大爷选的人。但是我不知道如果我真的爱上了他,会不会还如此大方?估计不会,可我哪里还有胆子去爱一个如此错综复杂关系的他。 她又转头对站在旁边伺候的符嬷嬷和喜珠说道:“你们也去吃饭,这里有人伺候了。” 符嬷嬷犹豫了一下:“老奴还是在夫人这里伺候着吧,不敢放肆去吃饭。” “你这老货,今日请你家夫人来便是咱们要好好谈些私房话,就算你家王爷来了,也得听这样的安排。” 喜珠上前一把拉住符嬷嬷道了谢便往外走,门口的婆子便将她两人引了出去。 这鸡汤谢赵两位夫人按分量喝了三碗,而端给我的汤却毫无药味,不多会儿两位夫人的面上红扑扑起来,一时甚是谈笑风生,说些家里的烦恼,夫妻的无奈……妥妥在情绪表达。 李大奶奶身后的大丫头彩鸢对我使了个眼色,“我去方便一下,你们多喝一点,这汤委实有些喝多了。” 出了门彩鸢便对我低声说道:“大奶奶已经安排好了,付嬷嬷那里也喝了点汤,会一个下午头晕起不了身,鱼夫人这会儿就悄悄出去,我进去说你头晕摔了一跤,已经扶去休息了,马车在后门的。”说完她领着我便往后门去了。 此时虚云观悄无人声,因是戊日也没人来上香,可夏已经在房里等着我了,“姑姑在琴姑娘的小院里休息呢。” 我点点头,立夏将箱子里早已备好的一套公子家常装取了出来:“这是喜珠姑姑送来的。” “你外头守着吧。” 她乖巧地开了门,先看看外头才迈出去,又掩上门,故意在廊下逗猫儿。 我化好妆出来,可夏眼珠子亮晶晶的看着我:“夫人穿上这衣服可真好看,奴婢看到这么多来上香的公子们,都比不过你。” 我笑着摸摸她的头自去了。 马车是知道紫嫣姑娘住在哪个胡同,我下来之后在门前轻扣铜环,却发现门是虚掩着的,我也顾不得礼节直接便进去了。 一位着清浅碧色罗衣的女子袅娜如烟一般站在正厢房的廊下,这是套正面两层楼一进院的房子,微微有些青苔的石阶旁种了株木香,此时已经密密垂垂的开满了拳头大的花朵,香气馥郁。 第207章 凄颜 我将右手握着的扇子在左手心里拍了拍,“怎么没有雇个婆子?门也开着,不安全。” “奴家让婆子出去买东西了,知道公子要来,便没有锁门,公子里边请。”她侧身让了让我,然后随我进了屋。 “房间不错,挺素。”我在屋正中的靠椅上坐下来,房间简单到除了必备的生活家具和用品,连床上的帐幔也是素布。 “奴家脱离了见不得人的地方,再也不慕繁华。倒是这些拙朴的东西让奴家眼中心里干净。”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因服了陈太医的嗓药,说话略带点沙音。 “听说姑娘有什么要求非得要见本公子?” 她将桌上泡好的茶倒了一盏递到我面前。 我接了过来,想到以前她递东西给我的时候,我总会假装无意的从她手指上划过,当做乐趣。 “奴家卑贱,从做罪眷被罚没到遇春院第一天妈妈就告诉奴家是公子的人,为公子做事。”她一边说着一边坐到了我的下首,“这么些年奴家在遇春院看到总有姑娘失踪或被横着抬出去,无人敢问。” 我拿起她放在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遇春院是李府的探查之地,里头被选中的姑娘做得好的便可超脱出天,做得不好便是人间炼狱。 “这几年公子来的时候不多,但奴家看得出来公子是品性端方处世温厚之人。” 她这一番表述按她往日见到我的习惯应该有些害羞,但她此刻脸色却是煞白。 我只望着门外雪白的木香花树,空气中有微香浮动。 “妈妈说公子要接奴家去以前说好的庄子上,让奴家忘掉前尘,从此江湖一舟任游得了自由。” 我微微一点头。 我见她煞白的脸上凄凉的笑了笑,“奴家既是得了自由也不想离开公子,愿随在公子身边做一奴婢。” 我屏住了呼吸,吃惊地看着她,半晌才说到:“正是想到你可能没有去处,才安排你去庄子上,日后嫁娶随你自己的心意,终身有靠岂不好过与本公子做奴婢。” 她的一张小脸愈发的苍白,“奴家从见到公子第一眼就惊讶原来果然有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一颦一笑自风情的人,公子,你不知道当时奴家有多庆幸能被你选中。” 我淡淡一笑,“本公子容颜自出娘胎便被人盛赞,若你是因本公子的容颜就想留在身边,你这个理由可不充分……何况本公子不可能给你名分。” “奴家懂,奴家不敢奢望公子同意,所以今日想公子能送奴家最后一程。” 我见她面上凄凉的一笑,款款起身走到旁边的柜子前,从里边取出来一只玉堂春瓶。 “仙子笑?” “是的,公子以前每次到遇春院都要喝一杯仙子笑,说此酒风雅,今日与公子告别,可否请再喝一杯。” 我见她容色凄苍,便点了点头。 她又取出两只同款甜白釉的酒杯徐徐倒上,笼着碧色罗衣的纤纤手指将杯举到了我面前,这次我小心地接了过来一饮而尽,意外地看着:“有花香?” 第208章 服毒 “奴家曾问过公子喜欢哪一种花,公子说只要是白色带花香的都喜欢,奴家便寻了这木香花,蒸了露,滴了些在酒里。”说完她自斟了一杯也喝了。 她的目光越发悱恻,我有些不安的感觉,便准备起身回去,最后说了一句:“都安排好了,这是你最好的路。” 她笑了,我突然发现不对,她的笑容里带着皱眉的一丝痛苦,我上前一把托住她的下巴:“你喝的是什么……” 她的声音却非常温柔:“在遇春院我便准备了这粒毒药……如果妈妈要我迎客,或是完成任务失败,这就是我的归宿。” 我突然慌了:“傻子……我是一位女儿身,如何能让你托付……” 我一把扯下头上的抹额,乱中一头长发全散开了。我忙将其中嵌在上面的一颗珠子抠了出来,里边是一粒黑色的解药。 “快……快咽下去……” 她痛苦无力的靠在我身上,只说道:“原来是一位姐姐啊……这样也好……” 我愈发的慌了,只托着她的脸将药丸送到她嘴边:“听话……快咽下去……” “奴家本就是罪眷,又发配在青楼……姐姐认为奴家能嫁给哪位良人?” “放心,去了庄上说好了给你送在一户良家做女儿……不要傻了……快吃药……”她的唇角已经沁出了一丝鲜血,我觉得我的身体还有手开始慌乱的抖起来。 “姐姐,可是我的心呢……我的心回不去了……我不想过那种一眼便能见到头的乏腻日子,就跟那搁在地上的鱼一样残喘余生……”她的声音凄凉而空洞,眼神慢慢的开始发散。 “傻子,只要你吃药,我什么都答应你……来,先咽下去……” 她凄凉地摇了摇头,“离开姐姐心无盼头,何必行尸走肉活下去……” “好,我答应你,你以后就留在我身边……”我急急的将药硬塞进她的嘴唇里,她靠在我的怀里,抬起她那张精致的小脸,似乎有了一丝生机:“真的?姐姐不骗紫嫣……” “不骗你。”我看着她将丸药咽了下去,才松了一口气。 她有些痛苦的扭曲在我怀里,口里却不急不缓轻柔的说着话:“姐姐放心……紫嫣不会给姐姐添烦恼……紫嫣的归处便是追随姐姐……从今往后,紫嫣的命便是姐姐的。” 一个一心寻死的人如此镇定,反而是我慌得手脚发软,“无妨无妨,千万别想不开……” “紫嫣真是幸运,姐姐竟然身带解药,可见是上天不灭紫嫣。” 我搂着她的身体,感觉她已减痛楚,“跟了我日后便是风刀雪剑,你见过哪一位养尊处优的夫人会随身带着这些?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她在我怀里紧紧抓着我腰间的衣服,抬起看向我的小脸也微微恢复了一丝血色,“只要是跟着姐姐,我不怕。” “感觉好些了吗?” 她缓缓的坐正了,点了点头。 我这才觉得手软脚软。 “以后不可以以死威胁本妃。”我冷冷说了一句。 “王妃?” “信王的鱼侧妃,以前太后身边的从四品女官。” 她惊讶的目光中带出来崇敬,起身还有些歪着便朝我跪下:“请王妃相信紫嫣的忠诚,此生生死追随王妃。” 第210章 紫嫣身世 “我想把那姑娘带在身边儿,”我放低了声音对李大奶奶说。 “没有危险?”她惊异地看着我。 我点点头,“她是当年大爷指定给我的,我也没有问来历,如今正是用人的时候,放出去可惜了。” 李大奶奶是个敦厚温和的人,娘家是先帝时期的诸葛丞相,可惜走得早了些,如今她哥哥做了内阁大学士。 “听大爷说这位姑娘是淮北巫县令家的,当年牵扯进了贪墨赈灾粮结果导致百姓造反一案,她全家被判了斩刑,只有未嫁女儿被判的充作官妓,她家也就他一个活下来了,这个案子后来是大爷接的手就把她判给了遇春院。” 我沉默了半晌,“我先把人放府里搁几天,等身份做齐了再来接。” 李大奶奶点点头,我俩便岔开话聊些各府的新鲜事。正说着符嬷嬷就过来了,她面带愧色地说道:“老奴贪杯竟迷糊了。” 我和李大奶奶都笑起来,“今儿这鸡汤本就是会醉人,她们不懂,再给你喝两杯,自然是要醉的。”这她哪里知道酒里就是下的眩晕药。 “时辰也不早了,我也该告辞了。”李大奶奶听我如此说便陪着我往外走。 “老夫人那里身体不好,我也不去惊扰了,百年山参是王爷从辽北带过来的,其他的山珍也可以炖些汤给老夫人喝,夫人今日赴宴,也没请到安,你都代我问候吧。” “你放心好了,老夫人前儿才念叨王爷和你孝心诚,说如今朝廷的事儿忙,不要让我们去叨扰府上。” 说着便已经看到了前面马车停在大院,我上去之后对着李大奶奶挥挥手:“保重。” 回到府里多米上前来说:“王爷派人带话说巡视近郊细柳营去了,大概三天才能回来。” 这一日我也甚是疲倦,早早的便歇下了一宿无话。 因在宫里养成了习惯,卯时前半个时辰便会起床,如今我是再疲倦到了这个点,也睡不着了。 “祝胭来见夫人。” “进来吧。”我还在镜前梳头。 “祝胭来谢夫人抬了月例。”她走到我面前行了一礼,“前几天见夫人忙,没敢来打扰。”她面上含羞,身型上却并不矫揉造作,是个良家女子。 “如今我把王爷的穿戴都交到你手上,第一要检查衣服是否含毒,第二衣服上的图案是否合规制,特别是细小的麒麟龙爪这一类,第三便是里里外外一年四季的要打点周全,别到了季节缺这样缺那样。” 她谨慎地听着我训导完才小心翼翼的问道:“妾身不懂毒,可有嬷嬷能教?” “这个自然,以上三点都会有嬷嬷教你,你常年做针线,对各色丝织物是闻得出来有无异味,而丝线的颜色变化更应该辨别得出有无异色。” “妾身记下夫人的教诲。” “如今既然抬了你为通房,除了照顾王爷,我和太后的最大心愿便是能为王爷尽快的开枝散叶。” 我见她低了头面红到耳根,“我看王爷也不讨厌你,你也不用顾忌其他夫人的想法,趁着这两年你还年轻,早日有个一儿半女的既有依靠也是王府的功臣。” 她一声不敢吭,想来那天的事情确实还没缓过劲儿来。 “府里的人若是犯了错,是不可以私罚的,所以若是有人为难你,你只管告诉我。” (因为发错了顺序,今天的章节应该看前面一章) 第211章 奴婢荷华 喜珠拎着食盒进来,将早饭在桌上摆开,祝胭方才出去了。 “昨儿我去看了琴姑娘的肚子有些大,显丽姑姑说产婆看了是生儿子的相,太医也这么说。” “太后这次算是盼着了。姑姑她身子可好?” “还是腰疼,好在琴姑娘吃得苦并不娇弱,让姑姑很放心。” 我看着祝胭走远的身影,轻轻地说了一句:“祝娘子是个实诚人,看着王爷虽不喜她却也并不反感,就看她自己的造化吧。”这蓬门碧玉的女子多是不会作妖的,便是给了她这个机会,她也不知道如何走下去。 这个王爷不急太后急的日子什么时候才到头啊? 杨菡秋还有两年才能出嫁,易家两姐妹也要等个大半年才及笄,我一咬牙,非得要每个月往王爷身边塞上一个人,终归会有人怀上。 我的下一个目标就是遇春院的紫嫣变身的荷华,她算是难得才貌双全且又解风情的女子,现在府里通通算上都不及她一半,我的心里便又多了几成胜算。 第二日一早我让多米去找桃谷,把一位叫吴夭的绣娘带来。 不多会儿,桃谷就领着一个三十左右干净利索的绣娘进来。 “吴氏见过鱼夫人。” “不用紧张,你是李大奶奶送过来的,自己人。”我温和的对她笑道,“如今你是自梳女,听说你的家人在京难那年都没了。” 她点点头,这些年大概伤痕已经平复,她看上去很平静。 “李大奶奶说你有一位侄女,十七岁,如今要来投靠你。” 她吃惊的看着我:“妾身没有家人。” “李大奶奶说的自然是确认好的,她叫吴荷华,明天进府,其他的你听着认下就是了。” 她怔怔的想了想,明白过来似的:“对对对……妾身确实有个侄女……” 我笑着对喜珠点点头,喜珠拿出一封银票递给了她,“你侄女来了,开销自然会大,这是李大奶奶赏你的。” 她忙将双手在胸前的围衣上擦了擦,“谢谢李大奶奶,谢谢鱼夫人,这省赏钱太客气了。” “下去吧。”喜珠将钱递到她的手上,吴夭笑着接了过去又道谢的才出去。 我对一旁的陶谷说:“你去李府找李大奶奶说接人。”王爷这三日的巡营正好给了我时间。桃谷答应着去了。 “让齐管家去乐房找一架上等的凤首竖箜篌来。”我一边吃饭一边对喜珠说:“直接送到我这里。” 不到戊时,符嬷嬷就招呼着婆子抬了箜篌进来:“小心碰到上面的牙子,过门槛高些……小心……” 我刚睡了午觉起来,站在廊下看八哥洗澡,面前的箜篌用红色织锦包裹着,两个健硕的婆子小心翼翼地抬到了石阶下,看着又长又宽。 我吩咐道:“放在里面搁琴那间屋,碧纱园门后面正中间……对,弦要平对园门……” 两个婆子摆好了箜篌之后,喜珠上前取下盖着的织锦,果然千年香樟木走近便闻到了隐隐的木香,凤首极为生动,我用手指从弦上轻轻拨了过去,清脆余音如珠子般落开来。 第212章 陈太医疗毒 荷华也正好接了进来,我在遇春院听她弹过箜篌,“你的指法倒也可以达到昆山玉碎凤凰叫的境界。”只是下一句“二十三丝动紫皇”,不知能否入王爷的眼。 “奴婢先来调调音。” 这架箜篌便是在调音的时候听上去音阶也十分动人。 没多一会儿她便流畅的抹动了琴弦,想不到她竟弹得如此之好,指下的音韵超凡脱俗,声声落在心坎上。 “这几日你就在这里好好练吧。”我见她已经换了一身简洁的粉色素衣素裙,婀娜中显出了几分娇俏,“李大奶奶应该已经给你交代了身份,晚上先跟你姑姑一起住,熟悉一下身世。”她毕恭毕敬地应了一声。 这一个下午我便躺在贵妃榻上听她练习曲子,窗外盆栽里的各个花香时浓时浅的渗透了进来,映在地上的阳光慢慢移动,一段轻柔一段悠扬的琴声撩拨,竟让我时不时恍若不在尘间,若日子能一直这般闲好,我也就没什么好求的了。 ……… 第二日一早是陈太医进府请脉的惯例,我让他看看和荷的身子。 把完脉他冲我点点头,我对荷华说:“你先继续去练曲子。”她应了一声去到旁边的箜篌前揉出清脆的琴音。 “她身子里有些微毒,但无碍,只是思虑过重,有些肝血不足,简单调一调没事。” “可否易孕?”我只关心这个。 “我说鱼大人,你如今嫁了人,便贤惠成这个样子?这是你最关心的排在第一的事情吗?”陈太医有些吃惊,又有些不可思议。 我白了他一眼,他与我在清碧宫多年同僚,数次共生死,要知道那些年,瑶月的身子说没就会没了,如此我俩就得去陪葬,话说每次都胆战心惊共同扶持过来的。 “什么轻什么重我还会不知道?你只管替她调理一个好身子,你在太医院还能没听说?王爷现在万事俱备就只差子嗣这一道东风了。”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一边写着药方一边说道:“一入王府深似海也,明明自己能生又不敢生,天天活得跟保命似的。” 我也懒得搭理他,只吩咐道:“用最好的药,不要那些二等品。” “她这又是哪家的千金?” 我斜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说:“我的奴婢。” 他一下似乎惊到了,又忙收敛了神色:“鱼大人如今越发有本事了,就她这……比你差不了多少。”他整理好药箱,挎在肩上,抖抖袖子说了一声:“你也不怕争了你的宠,下官告辞。” 这家伙!如今越发毒舌了。 门口的多米忙陪着送了出去。 我愈发的喜欢听荷华弹奏箜篌,竟然没发现她手指头已经肿了,吃饭的时候夹菜也微微有些发抖,我忙命人去拿了清凉的膏药给她敷上,不觉已近黄昏。 点灯之后,觉得有些百无聊赖,便想着早早上床,黑甜一觉好了,这刚刚眯上眼睛还在想着账本上的输赢,就听见门口值夜的婆子轻声说道:“王爷回来了,夫人刚刚睡下一会儿。” 第213章 介绍荷华 “准备热水,本王要洗个澡。”便听到推门而入的声音,随后屏风外的灯烛就亮了起来。 听他如此说便知道今晚装睡不行了,我披衣起身:“你不是说三天么,怎么今天就结束了?” 他一边松腰带,一边走到床前:“加紧处理,早些做完早些回来。”他坐到床前将靴子也脱了下来,我忙去拿来家常软底皂鞋,“明日在家可终于能好好休息一天。”他面色略略有些倦意,可见这两天不知怎么在赶。 “是没睡着吗?”他淡淡地笑了,看着我。 “刚躺下,今日的账目有些多,还在想呢。” 他拉过我的手:“没想我?” 我拎拎他的耳朵:“水都进来了,快准备吧。” 他咬了咬嘴唇:“不说不洗。” “好好好……对对对……”我开始替他去掉中衣,他一把握住我的手腕:“看着我的眼睛认真说……” 我当真认认真真的看着他那双凤目,没半晌噗嗤就笑了出来,他也笑了,然后摇摇头起了身,脱掉衣服往木桶里去了…… 第二日一早我便有些睡过头了,迷糊中一翻身觉得帐前满日红光,竟已是大半上午了,他在的时候我睡得要沉很多。 我有些慵懒的起身开始穿衣,突然听到他在屏风外头咳嗽了一声,我竟然没想起他今天是在家休息。忙披好外套转过屏风,窗下的琴桌他已经挪开了琴,上面摆着不少公务折子。 他抬头看着我,当真是天皇贵胄自有王气,不仅是英武迫人还长得这么好看,这般人才是属于我的王爷,想想心里还是有些满足的。 “我起来也没多久,想着等你一块儿用早膳。” “你这习武的身子早上怎么就能饿着呢?”我忙吩咐外头将早饭送进来。 我简单的洗漱完之后,只用一根丝带将长发束了,便陪他坐在桌前赶快吃些东西。 我夹了一块水晶桂花糕,突然想起来一人,便对旁边的多米说:“荷华过来没有?让她弹弹箜篌给王爷听听。” 我笑着对王爷说:“新买的一位奴婢,竟会弹得一手好箜篌。”低头喝了一口燕窝接着说:“她是咱们秀庄吴绣娘的侄女,京难那年其他家人都没了,姑侄两遇上坏人,她被拐卖,说是那家人对她还不错,不想家里父子又生了重病没了,这位夫人心灰意冷,便想将她发卖了,自己上山做姑子。吴绣娘四处筹钱,想将侄侄女赎出来,我听着可怜,便借了银子给吴绣娘将这侄女儿买过来,慢慢等她姑侄还罢。” 这是安排新身份惯用的法子,叫“问有此人,却查无可查”。京难那两年被北戎屠杀灭门的数不胜数,李爷在户籍簿上随便指认一家便可。 说完我抬头看向王爷,他正斜着眼盯着我,我口里还含着一块水晶糕,我对着他“嗯?”了一声,心虚的移开视线。 眼前这位少年王爷杀人不过手起刀落横斜一划而已,且面无变色极其阴冷,又主政辽北多年,在他面前所有的伎俩都是幼稚上演。 而我,自幼便历尽国破家亡,一进宫便是太后的左膀右臂,长年替太后盘桓于京中各府诰命和千金之间,又因一直是深宫禁区的主事,乃皇上最信得过的人之一,故此也深谙最高端的斡旋与掩饰。 如今我俩要打擂鼓,算不算旗鼓相当? 第214章 王爷休假 “奴婢荷华见过夫人,王爷。” 王爷已经坐在公务折子堆面前,眼皮也没抬一下,只管翻阅手里的折子。 “你捡你拿手的曲子弹吧。”我吩咐她,今儿是安排第一次他俩见面,既要随意也要她给他留下印象。 今日我精神甚好,也就没有歪在贵妃榻上,只拿了一本“浮生记”坐在桌前翻阅,眼角余风却瞟着王爷,我这一心三用的,还在听着美妙的梅花曲。跟我先前估计的没错,现在他一直没对弹曲的人打量过。 弹了三四首曲子之后,我示意荷华休息一下,又将桌上泡好的茶端到王爷面前。 他合上折子抬眼看着我,他那习惯就是总要先打量我几下再笑着说话,跟小时候的他一样有些甜味,他斜斜的伸了一个懒腰:“这奏曲阅卷倒别有味道。” “那王爷以后就在这边办公,若非紧急机密,还是不去雪风书院的好,听曲放松些。” “怎么?你不喜欢跟我单独在一起?” “咱们单独在一起的时间还少吗?”夫妻之间当然更多是单独在房间里的。 他眼睛直直的看着我,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好像耳根都红了。 我却笑了,有些没心没肺的笑。 一回身发现荷华呆呆的看着我俩,这下是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我忙挑了一个话题:“下个月就是端午节了,我想着提前在府里请一次客,过几天让尤老板来交曲单。” “你看着办吧,各府的官眷你早就是熟悉的,官员们的名单我让齐管家理出来,你再斟酌一下。”说完他继续阅手里的折子。 我见多米悄悄的向荷华招手,荷华也轻手轻脚地起身跟过去了。 我仍是回到桌前看书,却隐隐听到门外多米悄悄在训斥荷华:“咱们王爷对夫人可宠着呢,你别没见过世面一般盯着他俩看,咱们夫人看王爷那也是心尖儿上的宝贝,两主子情谊起来咱们谁都没法正眼看,你还傻盯着……” “我是夫人的奴婢,才不管其他人呢,我只看夫人的脸色,我不过多熟悉熟悉夫人罢了。”看不出来荷华还这么刺。 她俩年纪差不多,多米进宫便是我带的,我一贯的有些护着她,她又伶俐,所以事事上便比别人要强了些,如今遇上这个见过世面的荷华,只怕她以后落下风的时间多。我不觉唇角抿笑起来。 “笑什么?”王爷连我这个细微的表情都看到了,他不是在看折子吗? 我笑着指了指门口,想来他也是听得清楚的,便也笑了。 不多会儿便到了午饭的时间,因早饭吃的晚,就随便吃了几口,王爷在园子里吃饭的时候各位夫人都要聚一起吃,再加上易家姐妹同桌,房里立马就花团锦簇起来。 “过些天就是端午节,咱们府里要办宴会,你们不妨把家里人也请来,报到齐管家那里好安排席位。” 陆纹薇立马笑了,她家在淮北最远又是庶出,“我想请父亲和母亲姨娘过来。” 韩皙漫和齐锦飞都高兴起来说带信回去请。 我温和的对易家姐妹说:“我另外有请帖送到易夫人那里。” 第215章 温乐解禁 “既然是要过节了,岳妹妹那里就算了吧,她也认识她哥那些将领的夫人们,请客那天自然是要出来应酬的。祝娘子也恢复的差不多了。” 我见他眉头都没有动一下,便对身后的喜珠说:“去把岳夫人请过来。”我给他又斟了一杯酒,大家继续吃饭。 不一会儿岳温乐就进来了,她一身肃灰色缎衣,头上只簪了一只银钗,肉肉的小脸成了尖下巴,我皱了皱眉头:“几天不见,怎么瘦成这样?” “给王爷请安。”她端手屈膝行了一礼,看着十分安分。 “鱼姐姐好,各位姐妹好。”她接着又行了一礼,“姐姐送来的吃食十分周全,只是温乐自己食欲不佳。” “坐下吧,以后要多吃些。”我招呼她。 “姐姐身子可大安?平日里总说很是精力不济,这些日子可调养的好?” 王爷听她这样说就侧头看着我,甚是通身的贵气逼人:“你……精力不济?” “嗯。”我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点点头。 他唇角不觉含笑上扬:“你有精力不济吗?” 我突然明白他指什么了,只觉一股热气从耳根往面上走,不觉恨恨地盯了他一眼。 这满桌满屋的都是姑娘,自然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都不甚在意,幸好小严子此刻进来递了张帖子到王爷跟前:“黎大人过来拜访。” 他似笑非笑的接过帖子看了一下,“请到雪风苑去吧。”说完他拉过我的手:“一会儿他们走了你过来。” “有事?” “没事。” “那还不如在这边听听箜篌呢。” “那我跟黎大人谈完事情就过来。”他起了身,众人也皆起来相送。 几位夫人也都见惯了王爷平日里跟她们无话,目送他出去之后又都坐下来吃饭。 “姐姐房里置了箜篌,咱们可得有耳福了。”齐锦飞怯生生地说道。 “无妨,咱们这就过去听。”我起身便走。 岳温乐眼神淡淡地打量了一会儿荷华,也跟着大家一起随我到竹园。 屋里琴桌上王爷的公务折子已经搬走了,韩皙漫坐到了这边,齐锦飞就坐在了琴桌对面。 易家姐妹,陆纹薇,岳温乐就随我围坐在屋中的圆桌一圈。 待茶上好之后荷华用指一划拉过琴弦屋里顿时鸦雀无声。 这一曲一曲的音乐从她指尖奏出,众人皆听得出神,我略略有些倦意,便去了贵妃榻上靠着微眯了眼养神。 正觉得神游太虚之时,有人坐到我身旁边,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暖暖的握住了我放在腰间的左手,“困了就让她们散了吧。” 我没有睁眼,只是低低的笑道:“何必扫大家的兴。” 他的手开始不安分,从我腕间往上摸,我笑着挣脱了坐起来,“黎大人这么快就走了?” “是皇上传他进宫去了。” 其实刚好一曲罢奏,王爷顺势到了我旁边,还只是看着我唇角向上在笑,我无奈的也跟着笑,这可是有满屋子的人啊! “鱼姐姐可真会挑人,这新来的奴婢琴弹的好,模样更好。”岳温乐一边说一边开始抿茶。 第216章 一等丫头 王爷的眼睛便直直的看着我,我忙正了脸色对着大家说:“你们嫁进来的时候,各自按府例是可以带两位丫鬟,一位乳母,一位教养嬷嬷,府里另外要给你们配一个一等丫鬟,一个二等丫鬟,两位教养嬷嬷,如今其他的都配齐了,只有这个一等丫鬟还没有。” 众人皆安静地听我讲分配。 “我刚嫁过来的时候太后便说了,一等丫头便是主子们的脸面,别选的跟庙里的小鬼似的,所以大家的这个一等丫头都还没有配上。” 我侧脸看着王爷浅浅一笑:“我看着荷华还够得上放在屋里,就把她定了一等丫头。” 我又转头对着众人说:“你们以后的一等丫头便按照这个标准来挑。” “姐姐是见过最好的,这个样样都好的奴婢还真要百里挑一。”陆纹薇掩口而笑。 “无妨,我已经吩咐几个管家向相好的世家去问着了。” 这几位夫人身世尊贵,却入不了王爷的眼,我便要在她们身边安排各色美婢,所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终归有一款能入得了王爷的眼。 说完我看向王爷眉头挑了挑,他直接给我一个反应也是眉头挑了挑,他眼波流动似在警告我“你敢”,我拿舌头顶了顶腮,用眼神回应他:就看你能不能逃得开我和太后撒的网……我可不管你是否看得懂我的眼神,这于公于私都不可挑剔的决定你还能把我怎样? 这时荷华的乐曲声继续响起,他顺势就靠在了贵妃榻上,一手枕在脑后似笑非笑的说:“挑衅我。” 我低头笑了,“我哪敢啊!” 他伸手握住了我的手,却并不是抚靡,这握手的姿势便跟他五岁那年握着我的时候一模一样。 不多一会儿他眼神微微的有些散乱,我便知道他困了,刚想丢开手去替他拿一床袷被,他却紧了紧不肯松开。 我抬头示意喜珠拿袷被过来,替他盖上之后,他在被子里的手仍是不要松开的意思。 我见大家都有些午后倦意,就挥了挥手,示意散了吧。 众人悄无声息的走了出去,喜珠轻轻的去关了窗屉,方才小心掩了门,一时房间里光线也暗了下来,我想等他睡着之后再出去,只安静地看着他清朗的眉目,不想他却顺手一带,将我拉进了他的怀里,“头上珠钗膈应着呢。”我靠在他臂上嗔道,他只眯着眼在我头上一阵乱扯将珠钗放到了身后,闻着我的额头沉沉睡去。 瞌睡是会传染的,我也越来越昏沉,不觉就在他臂弯里睡了过去……… 这一觉倒也没有睡多久,我迷迷糊糊听到他在耳边说:“晚上我有个应酬,不用等我。” 我瞬间就清醒过来,微微伸了一个懒腰说:“换常服还是官服去?” “常服。” 我起身坐了起来,他有些不舍得拉着我:“我也不想去。” 我噗嗤就笑了:“别说身不由己的话,要真的天天窝在府里像什么?” 他方才起身精神地抖了抖衣服。 第217章 蛊毒离离 第二天一早王爷刚去上朝齐管家就递了师父的帖子来,我忙让请到竹园来。 师父年过不惑,却愈发潇洒倜傥,他本就是落魄世家公子,并非倡伶出身,晔老王爷与师父的祖父曾是深交,师父自幼便自由出入于王府,想来晔老王爷见旧人之后凋零又有此爱好,便将府里戏班交与师父打理,如此算是给了师父一个去处。 跟在师父身后是一位五十出头的老妪,我眼眶渐渐的热了,也模糊起来,“唐师娘……” 我一步上前款款行礼,唐师娘一把扶住我:“小姐,如今你身份尊贵,万不可行礼。” 她和尤不如师父不一样,是我在幼时爹爹安排的隐秘师父,爹爹当年已经看出朝廷时局不稳,很是担忧我年纪小无法自保,便寻了唐氏镖局的老板娘来教我用毒,他家与我家本就是祖上仆从关系,后来祖父将他家放了出去,并资助开了镖局,唐师娘还是母亲做媒说的。 师父退了几步在门边站了,喜珠在廊下看着多米烧水泡茶。 我进前附耳低声问道:“师娘这些年可好?” 唐师娘点点头也低声说道:“好,好,师娘一直在尤老板的戏班做些杂务……” 我一把拉住师娘的手,眼泪噗嗤噗嗤的就掉了下来:“我知道,我知道……” 当年在唐氏镖局在先帝京都复城一战中做了内应而全部战死,唯余师娘一人,却因一年后爹爹一案不予论功,是师父收留了唐师娘。 在上一次与师父相认后便告知了我。今日相见,唐师娘已是容颜沧桑不复光彩,却仍同以前那般和蔼坚定。 “小姐让尤老板安排我去买所庄子养老,实在是费心了,如今我身体健康,跟在戏班又有人说话,每日里倒也过得热热闹闹,以后再说养老的事吧。” “好,好,等师娘做不动了,我再安排。” “小姐要的蛊毒我找到了。” 我不自觉的眼睛眯了一下,唐师娘乃是蜀中毒王唐门之女,当年唐氏镖局送镖到四川她家,师娘尚待字闺中一眼便相中了来送镖的大公子范迟城,两厢情愿,连我母亲都知道了,十分欣赏两位郎貌女才便做了这个媒证。 “师娘不问我要这蛊毒做什么吗?” “小姐自幼聪慧过人,余府家风端正,还为救小王爷不惜身败名裂……师娘信得过。” “此毒效果如何?”我心里甚是感激师娘无条件的信任。 “此毒名离离,按小姐的说法,金家道医传承数百年举世无双,定能解此蛊毒,但此毒一下,便如离离原上草,解完又会复生,一次比一次伤人心智,直至如三岁幼童。” “此毒出至何处?” “南滇水国一土司巫医,毒不难制,难在用得出来。” “如此甚好,水国与王家布兵防御交界,他们关系也还算平和,如何能让人查出此毒乃与王家有关?” “王家与土司有边界贸易,可那位巫医多年前被反噬已死。” 我点点头:“知其有,查无实。” 我从怀里取出一个纸包:“按师娘的要求这是她的头发。” 第139章 告别 蛊毒不比其他用毒,除去口服之外,便是毛发也一样可下毒,用法极其简单却要段位绝对高超,道理便如读书人一样,同样诸子百家,有人读了可左辅天子右安天下,有人却连秀才也考不上。 师娘便是用毒的天选之人,当年在府上师娘隔三差五来教授于我,我不过学得一二皮毛却已是游刃有余,尤其是在手法和用量上是唐门绝技。 先帝京都复城之后,朝中曾有人威逼利诱于师娘出面揭发爹爹勾结北戎残害百姓,师娘面对镖局在复城之战中无一人生还的战功,却被朝廷派来清算的那一众人游说做为荣华富贵的交换,师娘只是一个字不发音。师娘历尽苦痛,看透了世事人情,保持忠诚,是我最可靠的亲人加战友之一。 “时辰不早了,我跟尤老板先回去。王爷是认得我的。” 我紧紧拉着师娘的手,她轻轻拍了拍,笑的十分宽慰又含泪说到:“师娘都知道,咱们来日方长。” 我的眼泪愈发噗嗤噗嗤的掉了下来,倒是师父上前来说道:“你唐师娘说的对,以后的路就不是你一个人了,听说朝廷内外老爷的故交和门生,只不过是隐忍不发而已,如今王爷得势已经在启用他们。” 我眼泪汪汪的睁大眼睛看着师父,他是太后的细作,游走于各府之间,自然消息是真的。 师娘认真的点点头:“放心吧……” 我方才松开了手,向二人屈膝行了一礼:“师父,唐师娘慢走,安好。” 见二人转出门外消失。我方才扶着桌边坐了下来,也不知沉思了多久,我才想起端起茶盏抿上一口,却发现茶盏叮叮当当的微响,原来是我的手在发抖。 我放下茶盏,发现喜珠和荷华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对荷华指了一下箜篌,她便去旁边坐下,指尖瞬时流淌出安抚人心的乐谱。 我静静的坐着,双眼望着窗外那一树春芙蓉花,有红有白有些又粉白相间,我知道师娘回去后,不过一个时辰蛊毒便会缠上吴栎姝之身,她会慢慢越来越迟钝,笑容会越来越无知……此后便是唐师娘与金迷景相争开始。 “王爷回来了。”喜珠在门口笑道。 我忙收了心绪起身迎上去:“今日早朝结束得快。”一边接过他摘下来的官帽,放到帽架上去。 “尤老板刚刚送了戏单过来,我说老戏曲就少上些,把你们的新戏拿来看看,很是讨论了一番,还不错。” “难怪他们呆了这么久,你就没有看看其他戏班?” 又是哪个耳报神到他跟前说了什么,这府里三分之二都是他辽北的旧人,防不胜防。 “下次吧,倒也没有听说哪家的戏班特别有名,王爷日日在外头应酬,若有好的,你说来,我下次去请。” 他只是笑了一笑,转身拉着我的手走到桌边坐了:“你喜欢就好,也不用换。找来找去的也劳神。” “你也知道劳神啊,府里四五百人大小事都要报上来,又有店铺的账单,又是庄子的账册,还有绣庄和遗孤……” 他一边听我唠叨,一边笑着盯着我看,他笑起来是真好看,全然没了冷冷的杀气,反而透着温暖和一丝傲娇,这大概就是众人口中所说的满眼都是对我的宠溺吧。 第140章 美婢入府 王府端午请客定在十日之后下个月初七。 按理说我一个侧妃主持接待各府贵人算不上规制,但所有人都知道如今信王是处在非常上升时期,我本是慈吟宫女官出身即代表着太后的力量,又在头两年代替太后出入于各府或宣懿旨赏赐或传递信息,尤其是王爷不惜百官反对以正王妃的规制娶进府,众人便认定了我这个女主人的身份,至于以后已经定亲的王妃杨菡秋入府那是以后的事。 多年深宫任职,我知道宴请不过是名义,更多的是联络重要盟友或是暗中处理事务。 初七这日一早,第一个来府的便是傅校尉夫人,丫鬟将她引到了后花园湖边新设戏台处,各个桌椅已摆好了茶点。 “鱼夫人好兴致。”傅夫人笑盈盈的问候道。 我上前携了她的手,“夫人来的早,可不是有兴致,今儿可要好好玩一天。” 我和她沿着湖边往前走,身后的丫头离了十步之遥。 “家里老夫人身体可好?” “都好,就是妹妹的身子,近来有些不大对劲。总是犯怔忡,问她什么就答什么,笑起来的样子像不明所以。” “大夫可去看了?” “看了,说没什么,有些痰症,现正吃着药。” 正说着,又有丫头引了金迷音道长过来,她今日一袭蓝色暗点的道袍,身形愈发纤细飘逸,看着十分秀美。 “再过几日就是端午节的正日子,迷音道长来了可好给府里驱驱邪。”我含笑说道。 “慈悲慈悲,夫人要的平安符咒和道观里的避寒香,我怕其他人拿污浊了,还是亲身送来。” “我正念叨呢你就来了,可见贵人不经念。”说着我三人都笑了,“刚刚这位傅夫人在说府上有位妹妹不大好,迷音你若得空可帮忙去看看?” “慈悲,既是自家人,我过两日就去。” 傅夫人忙笑道:“这真是我家妹妹的福气,得金道长的医术,她定然保平安。” 迷音是知道我给了吴栎姝这个新身份的,她自会通知金迷景,剩下的就任其顺理成章的铺展开来吧。 断断续续各府的夫人也都到了,谢夫人姜陌上只是送了礼来,说身子不便,多米领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美人儿过来了:“你自己跟咱们夫人介绍吧。” “奴婢是谢夫人家生子,谢夫人说让奴婢以后就跟着鱼夫人。”她说完从袖里拿出一纸契书,多米递给了我。 我上下打量她,中等个子腰肢却不盈一握,细看眉宇间却是天然一段风流婉转之气。 我不禁隐隐一笑,姜陌上果然知道我的心思,若是弄个木头美人来,不过等于白送。 赵夫人也掩口而笑:“鱼夫人看看我身边这个丫头怎么样?” “这模样愈发的清伦可人。”我上前拉住这个丫头的手:“从没见过这般肌肤如雪。”我更是笑了起来:“完完全全一副千金模样。” “夫人既然看得上,那就让她留下吧,卖身契我也随身带着。”赵夫人也从袖里取出一纸契书,我甚是连不迭的感谢收了下来。 第141章 姐妹情 此时戏台上已有洞箫清启,初夏上午的阳光已经有些炙热,各位夫人或站在柳下闲谈,或坐在遮阳亭里赏景,断断续续约三十位故交亲友女眷皆来了。 李大奶奶在我身后一拍肩,“忙的都没看见我?” 我对她不过是熟悉一笑,“大奶奶来得这么晚,害我好等,还好意思说没看见。” “你先随我来。” 我跟在她身后往园子外而去,园外有一溜低矮的小厢房,是避风闲坐之处,里边设成喝茶和弹琴之处。 李大奶来牵了我的手并往里去,里头一对打扮的如花一般的两姑娘,一位约莫十七八岁,一位不过十四五岁。 “这是我千挑万选给你相中的通房丫头。” “大奶奶的眼光岂有差的。”我一边说一边上下打量她俩,只是那位年纪大些的我瞅着很是眼熟。 “你再仔细看看。”大奶奶掩口笑道,她真是一位爱笑的。 我恍然大悟。 “这模样跟你可是像的紧,虽说五官略略比你缩了些,可要认真妆一画,跟你那是九分像。” 我横斜了大奶奶一眼,“你真是……” 外头有嬷嬷前来请:“戏要开了,各位夫人都入座了。” 我俩便一起往园子里去了。 初夏的阳光虽说渐渐的热了,但换上单衣,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清爽。 沈真丹扶着平池站在廊下向着戏台说话,赵思瑗一旁歪着头也在听。 “你这肚子好像大的挺快。”我上前仔细打量了一下。 “御医说是双生子。” 我瞪大了双眼,“还不赶快坐下,真丹,一会儿散了人多的时候留在后面慢慢走。” 平池笑了:“哪里这么娇贵?若是在草原上,我还可以骑马呢。” 真丹急了,“母亲说让我看着你,别风风火火的走路。” “你真有福气。”这话我是由衷的,像我这样千疮百孔隐姓埋名,哪里是有福气嫁入这般家风良好的世家。 “鱼姐姐才真正是让人倾慕,美得越发的如水如月。”平池不是个阿谀说违心话的人。 “听说信王在外头喝酒应酬看到那些美婢歌姬眼都不带眨,直接视线平移。”赵思瑗含笑抿嘴。 “你一个姑娘家也听这些闲话。”我笑着嗔她。 “哥哥回来说的,而且上一次家宴来的夫人们都说王爷让鱼姐姐一个人给降服了。” “这若说我是出自世家大族的小姐倒也算美谈一桩,可我这样子的出身难免会让人觉得以色事人,王爷不过是暂时蒙蔽了双眼而已。”比这难听的话更多,且早已传遍了各处,倒不如我自己说出来还坦荡一些。 “在宫里去姐姐房里玩的时候,哪样物件不是上贡珍品的?外头这些人是不懂。”赵思瑗说完又轻轻哼了一声:“无语。” 平池拉了我的手:“太后可是将你按公主的位份来养,咱们几个姐妹都能看出来,其他人或是像赵妹妹说的不懂或是眼红嫉妒罢了。” 我笑了笑,“你们就可着劲儿的对我好,还有麻烦你们的事,可别推脱。” 第142章 姑姑往事 “以后若咱们成了亲戚,你可还这样向着我?” 她三个还没反应过来,我向那边杨夫人跟赵夫人在一处聊着天的方向奴了奴嘴。 赵思瑗上前一步掐着我的胳膊,我直呼:“好痛,好痛。”我们几个看着她红彤彤的小脸都笑了。 赵右指挥史比杨大人低一品半的官阶,杨府清贵世家,秉持“姑娘高嫁,儿媳低选”的家风,偏偏我朝这一代重武轻文,赵指挥史是王爷的人,想来杨夫人怎么算也都不亏。 “夫人,宫里来人了。”符嬷嬷上前来说道。 我忙领着喜珠和多米往荣威堂去迎接。 来的仍是芳飞姑姑,她身边的小太监递上了一盒太后赏赐的宫制香料,五匹湖里巢丝的锦缎,另有两盒点心,我忙屈膝行了礼让喜珠和多米接了。 “太后说今年端午节宫里家宴,请了重要的皇亲国戚之外,还有南方水国过来的使臣。” 我惊讶的问:“水国使臣来了有多久?” “应该十几天了,他们的巫司也来了,太后这次让进宫去,做个平安法事。” 我几乎没有笑眯眼,这真是上天垂怜我余氏一族,竟然天衣无缝的衔接上。栎姝啊栎姝,你何苦威胁我要拉上这么多人为你一己之私陪葬,连老天也在为你挖坑。 “姑姑今日既然出来一趟,不妨就痛快玩一天吧,这会儿回宫太后她老人家也都要午睡了。” “今日也不得闲,皇上说要过来用晚膳,我得回去安排,现在太后身边才来的人还不得力。”我见她面上含笑微微有些粉红浮了上来,不觉唇角动了动,斜着眼盯着她看。 她做了一个“啊”的表情,我抿着唇若有所示的笑。 她便急了:“别以为王爷把你当个宝,你就笑话别人起来。”她上前拎住我的胳膊,力气可真大。 我忙着求饶:“姑姑,姑姑……是欣儿以前不懂……”她越发急了,抬脚往我脚尖上一跺:“还说,还说……” 姑姑心里有皇上,就为着这个才没有出宫,想来太后也是明白的,也就任其自然,姑姑二十四那年去少府登记做了自梳,立誓终身在宫里伺候太后,那一刻我只见太后轻轻叹息了一声。 当时我尚在清碧宫做主事,见芳飞姑姑在太后面前顶着梳好的自梳头发磕了头,也跟着太后轻轻叹息,这尊荣华贵的后宫终归在最后都是无法入人意,不过是忍着苦自求多福罢了,皇上苦瑶月苦太后也苦,皇后贵妃一众深宫女子谁不苦? 可终究心里边有一个仰慕的人,那苦还是会微微杂着些甜。 我挽了她,让喜珠拿些吃食来,一边送往马车方向去。 我扶姑姑上了宫车,目送她的车转过影壁没了踪迹直至马蹄声渐远……到如今也不知她没有嫁给皇上是幸还是不幸…… 我尚在沉默中影壁外却抬进来一乘小轿,待轿停好,旁边便有婆子上去掀开轿帘,扶出来的竟是金迷音,她手里拎着一只盒子,我拍着手笑道:“这可真是巧了,我刚刚送走姑姑,便迎来你了。” 第143章 两家交谊 “贫道送些山上的香囊过来,伯父说迷景在蜀中回不来,今年端午进宫便是他亲自去。”金迷音一边说话,一边同我往园子里去。 喜珠忙将盒子接了过去。 “你可去看了傅小姐?” 她唇角轻轻的哼了一声,“怕是不好治了,中的蛊毒,我试着解了解,只是此毒认主,竟然顺着银针往我身上盘,如今给她熬着汤药解罢了。我已经给迷景写信说了。” “以金道长的性情,只怕是要赶回来。” “她这情形终究是废了,迷景浪费些时间也无妨,过了这一关就好。” “听傅夫人说傅小姐给认回来后甚是骄纵,在府里也呆不住有些贪玩儿,只怕是出去的时候给什么人盯上了。” “迷景仇家也多,嫉妒他的也多,她既然要到处显摆,做了这出头鸟,也怨不得谁。”金迷音甚是不放心上。 我沉默无语,唐栎姝如今众叛亲离,可她却只想仗着一段少年深情立马翻身,金家断不能相容,想来金家即便看出端倪,也会和我联手禁锢她。 我俩一进园中,各府的夫人都纷纷冲着金迷音点头示好,她是走惯了贵胄之家的,也客气的过去一一招呼。 姜夫人先开了口:“前些日子我去看太妃,她说金道长在蜀中信众甚多,连管着藏人山的曲县县令也拜了他为师。” “蜀中本是荒蛮之地,深山恶水居多,百姓多未曾开化,迷景一去为我道开疆拓土,稳固民心,更让百姓深知皇恩。”金迷音微微含笑说道。 金家世代在朝中等同于一位重臣,不仅忠心且道风端正肃雅,从来金家的风向便等同于皇上传出来的风向,是与姜家并立于皇上左右的。 沈夫人也笑了:“迷音道长,咱们府上来请的符和香囊可好了?去年送来的老夫人说好得很,连睡里都觉得清清爽爽。” 金迷音微微一笑:“府上本就是制香有名,我家的香还能如此入得了老夫人的眼,只是多了些中药而已。沈夫人真是客气。” 我微微的抿了一下唇,这世上沈老夫人是除母亲之外唯一一个授我闺阁之训的尊长,在我或明或暗的女儿成长心态上似点了一盏灯,自幼失怙忽然得到了相扶,曾经那一段时间的温暖让我突然走进了失去的母亲未曾教完的闺训之门…… 沈夫人的目光从我面上平视过去,看着旁边的平池:“彦儿这些日子忙,王爷这里两次宴请都来不了,好在你跟鱼夫人在宫中便相处甚好,日后两家和睦来往可就看你了。” 平池笑着应了,又笑着看我,我忙回道:“连太后都说平池公主是最爽朗和气的一位公主,如今做了沈少奶奶更尊贵了,咱们岂有不好的……”一边回头对喜珠说:“把太后刚刚赏的糕点给各位夫人分一分。” 此话敷衍过去,我心里似有一个不见底的深潭,将所有过往和现在沉到了潭底波澜不惊,再一转头刚好看到姜夫人在打量沈真丹。 第144章 夫人闲聊 谢夫人对着姜夫人问道:“听说今年秋闱考试皇上增加了射箭,你家大公子那可是增分不少。” 姜措是京中四大贵公子之首,不仅人如冠玉,骑马射箭可堪比军中将领。说实话既清贵又英气的模样确实难有相提并论的世家公子,就我所见的各府千金能配得上的还真是没有,看沈真丹本就阔朗大气,更适合儒雅些的公子。 赵夫人点点头:“咱们几家的大公子都有参加秋闱,我倒是希望我儿过个关就成了,虽然咱们还没资格说什么高处不胜寒,但看老爷那辛苦……”赵夫人不自主地轻轻的摇了摇头。 赵右指挥史因年轻的时候过度奔波,不知道是伤着哪里了,家里四五房姬妾,只有这一个嫡长子和嫡女赵思瑗。 杨夫人正是春风得意,众人皆知杨菡秋是未来王爷正妃,跟她话里话外都是官面上的交往迎来之语,她应酬得甚为忙碌,却还是听见了赵夫人说话就回头说道:“前些日子你家公子来咱们府上,我远远的看去好生标致,愈发有气度了,如今皇上求贤若渴,是明珠终究不能埋没。” 其实众人皆知,如今是信王求贤若渴,皇上登基近十年,身边贤臣已众多,还有东宫时期的辅臣,现在这些科举士子们不过是培养和备用罢了。 可我瞅着杨菡秋不冷不热的性子,对王爷也不甚仰慕,平日里端庄有余,活泼不够,或是年纪尚小情窦未开,亦或是身子骨太弱撑不起向上的精神,杨夫人才如此着急地出面铺路,看着也甚是担心我这位侧妃占尽风头。 但她不知道她的儿子杨大公子早就与我结盟进了太后的阵营,而看杨菡秋的心思,却让人琢磨不透,自古儿女便不易与父母同心,我看杨夫人是操心的太早了些。 这时候老嬷嬷过来说:“夫人,冷菜已经上好了。”我点点头,对身边的夫人们说道:“大家入席吧,吃完了看尤老板今儿的可是新戏。” 姜夫人也起身说:“这天气晴朗清爽,让人也有了胃口。”一边说一边走到我身边,拉住我的手:“前些天去了玉清宫,咱们太妃还说好些日子没看到你了,想你的白玉糕呢,还说做得地道比宫造的好吃。” 以前我每次出去买白玉糕不过是个幌子,那是我的隐秘之地,如今让王爷给破了,也就无心再去买了。 “太妃吉祥金安,这端午节快到了,我正想着抽个时间去请安呢,皇上赏赐王爷破了北戎老巢的葡萄酒等会儿各府都带两瓶走,那可是北戎抢的地地道道西域酿了几十年的好酒。” 众人也跟在我们身后各自入席安坐,戏台上丝竹声乐清起,席间浅笑低语,真是荣华富贵无限风光。 席吃到一半,敬了各位夫人几杯酒有些发热,我便出来透透气,正好李大奶奶也下席来松散,我跟她招招手,走到了一块,看看四下无人,我轻轻的说了一句:“今儿你带来的两个丫头送去遇春院,加紧调教,捧红成清倌人。” 李大奶奶微微吃了一惊,随即点了点头,我俩便回席上去了。 第145章 一眼看出 回到席上我又勉强喝了两杯实在是有些上头就想回园子里去靠一靠,喜珠令人去取醒酒汤,刚一进院子,便见荷华慌慌张张的奔了前来。 “做什么?如何这般失了体统?”我看她也是见过世面的,必定是发生了什么。 “刚刚王爷让小严子来将箜篌搬去了外头园子,说小郡王要听我弹奏,命我赶快装扮好过去。” 此时连我也慌了,要知道荷华以前在遇春院是见过各位官爷的。 “奴婢让嬷嬷来找夫人,半天不见回来,不得已自己来找……” 我挥挥手示意她不要说了。 我沉默着往房间里去,此时酒意在正午的阳光下已化作汗水冒了出来,荷华紧紧地跟在我身后。 这定是王爷故意的,虽说从来府里美妾歌姬皆可接待贵客,但是王爷对她们从未正眼看过,这会儿偏偏能提起荷华,可见是想把她送出去的意思了。 “你赶快打扮吧。” “夫人……” “无妨,我拿药粉抹些在你额头,一会儿就会红肿起疹子,你拿面纱只遮半截脸,衣裙捡宽松粗硬的穿。” 她应了一声忙忙的便去准备了。 果然她将我加了药末的脂粉抹好之后,脸庞便变得怪异起来,此时喜珠端着醒酒汤迈进门口,看到荷华倒吓了一跳。 荷华朝我屈膝一礼,“你就说上午喝了药,中午吃了一点虾子,皮肤就反应起来。”她摸摸额头,我看上去确实在发痒了,她方才往外园子走去。 “让多米悄悄去外园子看,打听着王爷若把荷华许出去,立马来告诉我。喜珠点点头自去吩咐。 我也没什么心情再想着休息,直接就折返回了园子,见台上轻歌曼舞,弦乐四起,席上各个夫人贵女满头珠摇金晃,互相谈笑晏晏,甚是其乐融融。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身负任务如履薄冰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啊? 众人兴致甚足,这一玩便到了用晚膳,一时满园华灯高挂,各角落都点上了石灯,跟还微明的天色交相辉映。 多米早已悄悄回了话,说小郡王听了会箜篌就去玩其他的去了,王爷让荷华自回个园。 我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她面上的药粉反应到晚上就会慢慢消失正常起来,只是这会应该红肿得瘆人。 天渐渐黑了,众人纷纷告辞,我终于回了房间,靠在香妃榻上闭目养神。 “夫人可要听一曲?”荷华轻声问道,我微微点了点头,她弹的什么我也没在意,只是觉得空灵安静起来。 突然感到一件衣服盖在我身上,我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刚刚睡着了,此时竟是王爷坐在了身边,见他双颊微微酡红,只安静的看着我。 “ 王爷可是喝了几杯?” “当然,大家尽兴罢了,倒也不算多。” 他越发这样说,我越能看出他有些酒意。 耳边箜篌的琴弦声透出一抹滞涩,我用手指拨着他撑在床边的手背上,“王爷是看不得我清闲。” “又胡说。” “我房里养着个能歌善舞的图个解乏,王爷只想着送出去。” 他笑了笑,低下头来在我耳边说:“你若想好的,改日跟宫里司乐房要两个过来,我不过瞅着她眉宇之间有些狐媚,只怕来路有些不清不楚。” 第146章 进宫遇皇后 我噌的一下便坐了起来,“留下来的时候我便让彤房的两位嬷嬷做了检查,尚是处子之身,说得我像是不会用人似的。” “又急了,我不过是觉得像而已,你既然喜欢就留下来好了。” 我才放缓了语气:“咱们府里委实应该有一个戏班,我已经让人去淮南挑选几个七八岁的孩子,荷华看着在乐谱上很有些天分,若带出一两个以后咱们府里的戏班也能有几分入眼。” 他一边听我说一边向我身边挤了挤,我让了让,他又挤了过来,我再让就挤在靠背上退不了,他就一把搂住吻下来…… 弦乐戛然而止,隐隐听到轻微的关门声…… 越近端午这夏日的温度也就渐渐起来,我准备按例进宫去给太后请安,趁这日午膳问了分在各房里的新来的大丫头礼仪学得怎么样了,她们倒也痛快说嬷嬷只是几天就教得差不多了,本来这送来的个个模样精致伶俐,都是调教过的,不过是再增加些咱们府里的规矩,甚是便宜。 “那就明日进宫吧,我问过姑姑,太后说正好明日无人去打扰,你们各自带着自己新来的大丫头一起去,给太后看看,总算是有几个模样周正的了。” 几位夫人都点了头,这是第一次大家一起进宫,身份跟以前不同了难免拘束些,无话都散了。 第二日一早众人皆打扮得衣团锦簇聚到了各自的车轿前,一时香氛缭绕,环佩轻响,却鸦雀无声,随着起轿声起,前面侍卫开路,后面浩浩荡荡十几乘车马,八位太监执佛尘压后,向着皇宫方向而去。 王爷自去上早朝,我领着众人在慈吟宫门外静候,听得里边传太后早膳罢,才迈了进去。 太后却站在廊下看香妃竹笼里的金丝雀扑腾,一旁的小宫女正往里边添食。 “妾身见过太后,太后金安。”众人齐口请安行礼。 太后一一细细打量,方才开口道:“各个都好,哀家瞅着你们也来了精神,大家倒也不用拘束,各处玩玩,看看,难得进宫一趟,知道你们都好奇。” 四位夫人规规矩矩的应了,有宫女上前引了她们往后花园去。 我垂手站在太后身侧,听她老人家轻轻叹了一口气:“王家在南边与都督府阮长隆家的定了亲,那阮家竟然出了重手,将咱们在南边儿省会的细作灭得七七八八。” “这么说咱们的网一时半会儿是补不上了?” 太后点点头。 正说着皇后便来请早安,皇后一贯的圆润端方,也不好浓妆华服,简素而不失尊仪,倒很有母仪天下的气度。 “臣媳给太后请安。”行完礼她的眼睛却斜看了我一眼,我也向她行礼请安:“皇后金安。” “前几日家母来信,说南宝的亲事要在中秋节前办完六礼,明年开春就正式成亲,皇上正好让他进京述职,总算是了却本宫王家一桩大事。”说完她唇角一笑,盯着我细细的看了看。 第147章 祝胭有孕 “如此甚好,王老将军能早日抱上孙子也算安心了。”太后淡淡的说。 “那臣媳就先告退了,这几日近端午,进宫请安的命妇也多,宫里过节安排也多,委实有些忙。” 太后点点头由她招摇而去。 “既然外头的都没有了,那就直接放在他们身边好了。”我看着皇后端庄的身影远去轻轻地说了一句。 太后一双依旧黑亮有神的眼睛看住我,我接着说:“大爷那边已经在训练人了,模样应该能靠近王南睿,他中秋节前回来述职的时候自然会让他遇上。” 太后若有所思的沉默了,半晌才说道:“恒儿一直跟哀家说不让你再参与到这些里边,他也算是真心疼你,你还是安心做一个贤夫人吧。” 我唇角上扬向她微笑道:“若王爷独揽朝政的时候,鱼欣自然陪太后安享清福。” 太后不着痕迹的似乎松一口气,面上仍是淡淡的,“若有人能替代你,哀家也就不这么为难了。” 很多年后芳飞姑姑才告诉我:“太后担心你未曾爱上王爷,可又担心你真正爱上王爷。” “你确定能把人安排进王南睿身边?” “李大奶奶送过来的,跟我八九成相像。”这事儿李府迟早都会跟太后汇报,倒不如我大大方方的说出来。 想来李大奶奶也是知道王爷的心意,大胆的弄个跟我相像的到身边,也许一个眼不错就收了房,如果像秦姑娘那样,即便是误会,起码也能开枝散叶。 不过我心里早有打算,因为听说王南睿在南边王家军中声望甚高,在征服南边各族之间的战场上屡立战功,尤其肯在最前沿身先士卒冲杀狠戾,已是完改以往纨绔骄惯之风。 我并非善类。 想到这里,我也不着痕迹的轻轻吁了一口气。 远远的听到殿门外有报:“信王驾到。” 一眨眼的功夫王爷迈着他的大步出现在了门口。 此时众人皆离我和太后远远的在廊外,走近后他不悦的看了我一眼,才向太后请安行礼。 太后那满脸慈爱的目光便没有离开过他。 “这日头毒,赶的这般急,快来喝点莲子银耳汤。” 我示意众人皆过来,这次进宫我带的是祝胭,小宫人是新来的,不知道我不吃银耳,仍将银耳送到我面前,我就顺手给了祝胭让她吃。 众人皆悄无声息的喝着银耳,突然祝胭放下碗便往殿外奔去,隐隐听得到呕吐声。 太后皱了皱眉,“身体不好就不要跟了来,这大天气的。” 我转头向芳飞姑姑说道:“请个太医过来吧。” 按规矩随从侍婢是不够请太医的,太后听我如此说也吃了一惊,我轻轻对着太后笑了笑。 “那就去请吧。”太后示意了一下。 没一刻功夫太医拎着药箱就进来了,细细把完脉后太医满面含笑起身向太后作揖道:“恭喜太后,恭喜王爷,是喜脉。” 太后大喜:“快,快赐坐,好孩子,别累着了。” 一旁的宫人忙拿了八角凳,又扶着她坐下。 太后喜气盈腮的问太医:“有几个月了?可把得出是男是女?” 太医呵呵一笑:“还早,才过一个月,不过脉象很稳。” 此时各位夫人都起身向太后恭喜,面色个个不一,我倒也不放心上,只是一转头见王爷阴冷的眼光盯着我,那清朗英气的面庞愈发的没有一丝表情。 第149章 我不着急 太后委实眉开眼笑了好久,又嘱咐我好好安排祝胭,我对站在一旁的付嬷嬷说:“回去让管家单独收拾一处院子,安排四个下人,再开一间小厨房。” 这是姨娘的府例,仅次于侧夫人,祝胭等于从通房抬为妾室,太后满意的点点头:“如今皇嗣单薄,开枝散叶便是功臣,母凭子贵不论出身,既然都嫁到了王府便是一家人,好好过吧。” 我扶着太后往耳房里去准备用午膳了,众人逶迤随后,我抬头看了一眼王爷,他仍是冷冰冰的一张脸看不出心绪。 即为皇家人,一出生便带着皇家的责任,史书上多少皇上即便是有专宠,却不影响他们诞下众多皇子,我在心里轻轻的哼了一声,若无江山又何来专宠,你拿嘴巴来护佑你身边人?何况以我悲凉的心态,觉得专宠又岂能长久。 太后和我深谙此道,且太后交给我的任务便是扶持王爷登基,“子嗣是王爷最后一把助力,太后尽管放心。”我把太后扶到位上坐好才坐到旁边说道,又对一旁的小宫女说:“给祝娘子单独设一几。” 小宫女忙搬了一张茶几一张角凳让祝胭坐下。 传菜很快,大家鸦雀无声的用完了膳就撤了下去。 太后清静惯了,午膳后便要睡上半个时辰,“如今这日头越来越热了,早些回去好好歇着,别伤了身子。”太后既爱惜王爷又念着祝胭有了身孕便赶着让大家出宫,众人皆跪安告辞出宫回府。 此时的祝胭身子就金贵起来了,不再与各房大丫头同车,芳菲姑姑向少府单独去要了一乘软轿送她。 我和王爷同车回府,就知道他要拿脸色给我看。 他斜眼看着我:“我不着急。”面上暖煦如风,倒是出乎我意料。 “你既然与太后如此贴心,那咱们王府的世子就由你来生。” 这个逻辑……我目瞪口呆,或许我有几分姿色,也或许是我言行与心性合他心意,才一直是众人口中的妖妃和独宠,但嫡出世袭制是不能改的。 “你记着,你要相信我。” 我唇角含笑应了,我只相信规矩,小处的违逆受点罚或是拿名誉做些代价也就能够过去,但这些根本的东西是无论如何不能被允许的。 我第一次逃跑未遂,也不等于我终身必须困在王府如履薄冰。 我也很奇怪我俩的现状是他无下限的纵容我,而我如同正妃一般大度且高贵的主持一切,又有京中命妇看在太后的份上也不敢低视于我。 在所有人的眼中我俩是真正的般配,一个飒爽英气杀伐狠戾,一个出身后宫手段活泛,今日太后还嘱咐我:“你与恒儿两个是懂天下的,切记切记,凡事一步都不能错。” 回到府里便让管家将祝胭安排妥当,王爷径直去了郊外军中,我也乐得清静,就让荷华弹上几曲…… “我跟王爷已经说了咱们府里要组一个戏班,你以后替我好好管着吧。” “奴婢愿意在夫人身边伺候,管着戏班动静太大,终究有外头官爷人来客往的,得以防万一认出来……”她说到最后几个字声音就放低了。 我便沉默了。 第150章 回园吃饭 一时不忍心便在自己身边安了她这枚炸弹。 “奴婢生死都是夫人的人,绝不离开半步。” 我冷冷的哼了一声:“我身边所见越来越多都愿意做自梳女,为了心中那一点执念,孤独终老,有何乐趣?” 她只是低了头,不说话。 “你又出不得门,也替我管不了家,日日就守着这些乐谱,跟住广寒宫有何区别?还是想以后跟了王爷。” 她垂睑拨弄了一下手里的竖弦,叮叮当当一串音符如同玉珠落地,“奴婢眼里心里都没有王爷。” 她是魔怔住了,只是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且不能出分毫差池,我也不得不暂时安抚住她。 我躺在贵妃榻上懒懒的说:“王爷是看出了你有些来历,付嬷嬷她们自然也会去查,往后你就安分的呆在这屋子里,若无我的吩咐,尽量不与人来往。” 她抬眼看我,葡萄一般水晶晶的眼睛里全是光,“夫人放心,奴婢受了这么些年的苦,巴不得如此清静。” 我微闭了眼睛,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便到了用晚膳的时间,外头晚霞云锦一般铺天盖地的扯了开来,地面上也隐隐的浮着热气有些扫裙子,我到了饭厅见各位夫人也都坐下了,桌上已经传了一半的饭菜,我让多米先递一盅清茶给我,这睡了起来总归要先喝口茶清清心。 “这往后便要热起来了,各位妹妹从园子里过来这一路都是暑气,从明天开始让厨房将饭菜分了送到大家房里用,等到了中秋再回这里聚吧。” 四位夫人面上看上去倒也很愿意,韩皙漫淡淡的说:“姐姐周到,我每日里临帖画画,正想着不出园子好,可以保持心性安静。” “我也觉得好,在房间里做女红就怕出汗,吃完饭回来好久不得清爽。”齐洮飞也随声说道。 岳温乐自禁足以后很是失了体面,话虽少却愈发的傲气:“姐姐决定了就是。” 只有陆纹蔚笑眯眯的说:“我倒是喜欢热闹,鱼姐姐房里荷姑娘的箜篌弹得好,不往这里来我正好可以去听听箜篌,鱼姐姐不烦我愿意去姐姐那里吃饭听曲。” “随便你们,都同意了,咱们明天就不来这里了。”说完我起身便走。 自从四位夫人进了府王爷回来的便少了,渐渐的我白日里应酬多起来,府里杂务也多,我就改在晚饭后看账册,夜色苍茫安静,我很享受这样的时光,如今又添了荷华抹几曲箜篌,更觉得人生竟有如此惬意。 “夫人让她们在各自的房间吃饭,王爷回来了也容易去的勤,遇上娘家立功的自然是给她们的时间更多。” 我轻轻哼了一声,果然是风月场所里出来的,这点小心思她算是看得透透的。 “我倒是看中了你的才貌,你偏又不愿意嫁给王爷,有个一儿半女的,你岂不是终身有托? 她便低了头,眼圈也红了,这傻子,还想着我当初扮做公子的模样回不来神。“夫人无论是何身,荷华只对夫人一人五体投地。” 话音刚落,便听到推门声。 第151章 平池怀双生子 付嬷嬷规规矩矩的进来行了礼:“御医说沈少奶奶平池公主怀的是双生子,大约八月份是生产日。” 我点点头,付嬷嬷便退下了。 “准备好两只百年山参,一副金碗金筷,一副银碗银筷,再找两匹上好的白苎麻。”我跟喜珠一边说一边又对着荷华说到:“这几样礼物你先替我收拾好,到了生产那日好找,如今事情多能先准备好的就先准备。” 喜珠也笑了:“多一个管物件的人我也省心。” “既然是双生子,如何要一金一银?”荷华问道。 “即便是双生,也有长幼儿女之分。”喜珠教她,又看看时辰不早了,便出去准备洗漱之物,荷华也退了出去。 时间过得真快,他竟然成亲快要生子了。 我默默的望着窗外,廊下一盏玉色的灯笼闪着昏黄的光,阶下石龛里也闪出了烛光,终究是人各有命,各自安好罢了。 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喜珠已经将水端了上来准备洗漱…… 第二日一早,我懒洋洋的起了床,喜珠在梳妆台边收拾,一边说:“王爷寅时回来的,在你床头守了你半个时辰,天亮了就走了。” “你们怎么也不叫醒我? “你是木头吗?王爷就那样看着你,我们还能上前?” 喜珠有时候顶起我来也噎死人。 “他有什么吩咐?”我知道他但凡有些反常便是大事在即。 “王爷吩咐奴婢给夫人说把去北方的衣物准备些让小严子送到军营去,说今日便要出发去辽北,可能两个月后才回来。” 如今朝廷里边王爷派与王家南方派正是争得激烈的时候,如何倒往北方去了? 我立马洗漱完也来不及吃东西就去了他房间收拾衣物,这两个月北方还不算太热,只是军中也不大用太多家常衣服,中衣内衣多备些,小严子垂手立在我面前,我一边收拾一边问:“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奴才听说是沈家军有一部分要与王爷的合并,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我强忍吃惊,这等于沈真彦让权,他们沈府几代家主扎根肃北,可谓一方诸侯,如何轻易便让出地盘? “王爷跟沈将军一贯交好,最近尤其密切,前些日子还碰到平池公主,完全没有一点风声。”我手不停歇的收拾东西,一边对小严子说。 “具体的奴才不知道。” 我心里愈发忐忑,若此时与沈家撕破脸,那王爷的路就增加了无数风险。 “平日里仔细王爷的冷暖,少喝酒,准时吃饭,特别是别一味的骑射习武,该保养的时候多歇着点……” 小严子在门口听我念一句,他点一下头,最后方才回道:“奴才记住了,一定好好按夫人说的嘱咐王爷。” 随着一同来的两位军士将包袱背了,我目送他们出了园子,才心事重重的回了房。 想来太后也不知道这事儿,按说以我与平池以及王府跟沈府的关系,怎么也应该上门去慰问即将生产的她,我甚是犹豫要不要去一趟。 第152章 戏班子 这一个上午我在房间窗下的檀桌边一直默默的坐着,喜珠送过来的早饭都凉透了也没有动一口。 荷华将窗下的金丝雀笼挪到了远远的院门口,又让小丫头们都去别处玩去,我看见她静静的守在那里,盯着笼里的金丝雀扑来扑去。 偌大的个园除了风吹竹叶声,全无人迹踪影。 直到送午膳的下人到了门口,荷华拎过食盒打发她们走了,喜珠听到声音也从房里出来,一同将食盒送到了我面前。一时几个丫头也都从房里出来了。 “多少吃一点吧,王爷的事儿也不用太担心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拿起汤勺舀了一点汤,喝了两口,“有点腻。” “那让她们送点绿豆百合糖水来。” 我点点头,“你们来吃吧。”然后起身又坐到了窗前,看起账册来。 多米在门口吩咐小丫头去拿绿豆百合糖水,荷华和喜珠坐到桌前端起碗开始吃饭,荷华非常小声的说:“我看夫人不像是担心王爷。” 喜珠立马制止她:“夫人只会担心王爷和太后,你在夫人身边说起话来每一个字都要谨慎。” 荷华认真地看着喜珠,突然明白了似的,努力的点头:“咱们是夫人的人,咱们院里还有王爷的人。” 喜珠看了她一眼:“吃饭。” “上次镇海将军府上送来的一对琉璃瓶,上面是描金的寿福娃娃,你们待会找出来,再拿两盒长岭的上等山珍,明天一早送到沈国公府上,说沈少奶奶快生了,这天气又热,不方便来府上看望打扰,就等到百日再来讨喜酒喝。” 我终究没有去沈府亲自探望。 第二日付嬷嬷去送了东西来回话说:“平池公主说想念鱼夫人得紧,夫人和老夫人甚是疼爱她,肚子大得很,走路不方便。” 我们几个便都笑了,“她命好。” 正说着从淮北回来的綦管家的儿媳妇在门口报:“奴婢父亲从淮北买的七个小丫头到了。” 付嬷嬷忙走到门口吩咐:“快带上来。”一边回头对我说:“夫人,老綦头是昨晚上到的,老奴看太晚了,就让她们先住下,今儿一早洗头洗澡的,先收拾干净了又去让彤室的嬷嬷检查好了才让来报。” 我点点头:“嬷嬷你很妥当。” 这八个小丫头虽说年龄身高个个不一,但都还算是绝色,最大的看着不过十岁,我接过多米递过来的糖水,抿了一口说道:“乐师和琴师都备好了,考考她们的嗓音和身段,先教习两个月,若是有资质的就留下来,差些的就打打杂,先带下去吧。” 府里的戏班有了雏形等以后慢慢来就行了,我也没放心上,陆纹薇倒是来看热闹了,身影还在门口就听见她笑:“咱们府里又添热闹了……哎呦,这些小丫头看着倒蛮水灵……”她一边打量一边走到我身旁说:“往后想解闷的话我就可以去看她们排练了,若是尤老板那边能请得动来教教,那咱们王府的戏班子可就够格了。” 第153章 第三孕 看她高兴得我也笑了,“坐吧,外头热,要不要喝点绿豆百合糖水?” “好啊,有冰过吗?” “现在还没开冰窖,也放凉好久了。”多米端了一碗递给她。 陆纹薇吃东西是很爽快的,她放下勺子,端起来便喝了半碗,我见她皱皱眉头说:“怎么喝着有点腻?” “没胃口?” “嗯。” 我随口一问:“别不是跟祝胭一样,也有了吧?” 她突然就顿住了,想了想迟疑地说了一句:“好像确实延后了。” “上个月几号?” 她身边的丫头叫笛霖的说:“十七号,过了有六天了。” 众人皆有些气氛惊诧,我却笑了:“好好,去请陈太医。” 陆文蔚含羞笑道:“姐姐不用这样惊动太医,若不是,岂不让人笑话?” “宁可信其有,如今王爷爷的子嗣在咱们府里可是最大。”我上下打量着她,觉得比初进府时愈发有了风韵。 “这会儿无事,咱们不如让新挑进来的丫头来试试曲,你们中间谁会?”我看着这八个丫头问道。 其中年长的约莫十岁模样的屈膝行了一个礼:“奴婢会一点点。” 付嬷嬷上前一步对我说道:“老綦头已经给老奴说过了,这丫头父母本就是戏班的,可惜死的早,她呆的那个戏班正解散,官牙子介绍的。” 我点点头:“既然是正经学过的,那不妨清唱两句,其他的先回去。” 众人皆安静下来,见她站在薄纱的门帘子前面轻启嗓音唱道:“杨柳清风无限,远山烟墨……”我听着甚是稚嫩,不觉微微有些倦意。 正唱着便报陈太医到了,我忙说:“快请进。” 陈太医着四品太医院官服拎着一只药箱迈了进来,“下官见过鱼夫人,陆夫人。” “陈太医多日不见,又升官了。”见着他不调侃他几句我就过不去。 “呵呵,鱼夫人如今养尊处优,倒还记挂下官这小小的官位,荣幸,荣幸,不敢不敢。”每次他不怼我两句,他也不舒服。 付嬷嬷上前将椅子放到了桌前,请他坐下,陆纹薇在对面桌上将手放到了医枕上,他的丫头素儿将手绢搭在了手腕上,陈太医略一把脉就笑了:“恭喜夫人,恭喜王爷,这是喜脉。” 我开口就笑,“看来只要有心,咱们王爷的子嗣就一个接一个。” 我这笑口还没有闭上,一眼便瞥见陈太医唇角鄙夷的撇了一下,“夫人胎像还早,只需饮食上丰富些,不用喝药,鱼夫人操劳过甚,倒时应该好好服些助孕的补药。” 我假装没有听见,只对付嬷嬷说:“按例照顾好,这三个若有一个意外,咱们在太后那里都交不了差。” 付嬷嬷上前将桌上的绿豆百合糖水收了,“老奴知道。” “送陆妹妹回去好好休息。” 陆纹薇面色微红,很是容光焕发的样子:“谢谢姐姐。” 付嬷嬷上前亲自扶了:“回吧,这天气大。” 喜珠带那七个戏班丫头回住所还没过来,此时屋里便只剩下荷华,陈太医和这个唱曲的丫头。 第154章 茶水有毒 陈太医一边收拾桌上的药箱,一边眼皮也不抬的对我说:“王府如今接二连三的有孕,夫人你却毫无动静,王爷虽然已经另外安排太医,可若是认为下官无用不让再上门……” 他话音刚落,我忙接着说:“知道了,辛苦你了。” 他无奈的摇摇头:“下官告辞。” “荷华,替我送送陈太医。” 看到他两人出了房间,我方才沉默下来,王爷是不信任太后身边的人跟我来往,成亲三个月他便另安排了太医院的尹医正配合陈太医为我调理身体,可现在如此下去陈太医自然是名正言顺的不能再为我诊脉。 “夫人要喝茶吗?”一个怯生生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安静,屋里只有那个八岁唱曲儿的小丫头,我点点头,她便去窗前的茶几上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奴婢摸着这水杯不凉也不烫。” 我从她手上接过来,见她的手掌微微有些发硬,只安慰她:“别紧张,打碎了杯子嬷嬷们会罚你的。” 她的指甲已经留得约有半寸来长,慢着,我突然警觉:“你唱了这半日,想来也口渴了,这杯茶你先喝。” 她慌张起来:“奴婢低贱,不敢喝夫人的茶。” “来人。”我厉声喝道。 喜珠刚好回来,忙奔到我面前,“将她拿下。”门口的老嬷嬷听见了也进来帮忙将她按在地上。 我拔下头上的银簪子放进茶水里,片刻就变黑了。 喜珠大惊失色,上前便是一巴掌,小丫头的脸便肿了起来。 此时这小丫头反而稳定下来:“我今日没有杀了你,来日也会有人要杀你,替咱们北戎报仇。”她毫无惧意地抬起她那张小脸,目光里充满了恨意。 “押下去,不要声张,慢慢审,别让她死了,搞不定她还有同伙在府里或者在外头,只怕等着她的消息,传话出去就说我看上了她留在房里唱几天曲。” 付嬷嬷也进来了,沉声说道:“夫人放心,交给老奴。”她一挥手,那两位老嬷嬷押着小丫头跟着出去了。 “吓死了,夫人是怎么发现的?” “我本也没有起疑心,是她端茶给我的时候,我看到她的小指甲打湿了,水却并没有荡出来。” 宫里待过的都知道这些用毒的基本方法,这一种就是手指甲里边带毒在水里搅了搅。 “北戎人果然狠辣,连这样的小丫头都不怕死。”喜珠咬紧牙关说道。 我思忱半日,“若只是北戎人,未必能如此混的进来。” “你的意思还是王家?” 我不置可否:“还是等审出来了再说吧。” 我这已是第三次被暗杀,按理说我在太后和王爷的跟前虽说重要,但也没有达到必须追杀的程度,我隐隐觉得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不安,便是或许他们察觉了我的身份,但揭发我才应该是他们最大利益…… 那么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我的死可以导致余家永不能翻身,他们或许是在害怕王爷终究会为余家翻案成为一股洪流助力。 如此看来也就是说他们不敢赌揭发我之后我是否反而会被赦罪。 当真王家已经发现了我的身份? 第155章 北戎幼女 是日夜里付嬷嬷让人用麻袋将小丫头扛了送到我房间,扑通一声扔到了桌前,一个壮硕的嬷嬷将麻袋打开,露出了这个小丫头痛苦疲惫不堪的脑袋。 小丫头裹着麻袋跪在我面前,耷拉着头发凌乱的小脑袋,一双眼睛也失了神。 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两国之战不应殃及你这样的,皇上并未下令斩杀北戎老弱妇孺,但你族精兵却对我朝无恶不作……” 我脑海里浮现出信王五岁当年一身血迹的送到家里,还有满街被追杀的百姓,又因信王杀了北戎官家小儿子被连累的众多邻家小孩横尸自家门口……我一口气喘不上来,喜珠忙上前替我拍拍背,“夫人息气,先喝口水。” 付嬷嬷上前说:“狼崽子野得很,若非年纪小好诓,还真是审不出来。” 我喝了口水,稳了稳心性方才听付嬷嬷继续说下去。 “她家本来就是细作,戎贼被打回草原的时候留在淮北的,所以官家不知道底细,只当是普通优伶之家。她说她不认识让她下毒药的人,对方让她毒杀一位叫鱼夫人的。” 我便笑了:“这审了等于没审,倒是让老綦头洗了冤屈,对方不会留下痕迹让咱们顺藤摸瓜的,不过就是利用这小孩子复仇的心罢了。” 我接着问她:“你的主子没让你杀王爷?” 她唇角有些血丝,气息微弱的说:“我若能杀得了狗王爷就好了,他杀了咱们那么多的族人叔伯,杀不了他,便杀他身边的人。” 裹着她的麻袋从她身上松掉,露出了一双红肿的血淋淋的双手,膝盖处也是微干的血痕,我本已生出一份怜悯,却硬生生被她的话逼了回去。 “明日将她送到大理寺,这北戎的幼女尚且如此恶毒,当日决定杀了北戎全部精兵也算是一个理由。” 她突然从麻袋中挣扎着扑向我,“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们……” 付嬷嬷一个箭步护在我身前,却被她一把拉住手腕咬了下去,旁边人立马上前按住她,有揪头发的,有打脸的,却怎么也不能让她松口,付嬷嬷痛得大呼小叫,硬生生被扯下一块皮肉。 小丫头满口鲜血,将皮肉吐出来,狂笑道:“北戎人就算剩下最后一个也要咬死你们。” 屋里众人乱作一团,多米大呼小叫:“快把她押下去,快……”还靠近踢了小丫头一脚,付嬷嬷痛嚎不断,扛着她进来的那两个健硕的嬷嬷仍旧用麻袋胡乱的将她捆了往外抬去。 “快叫大夫。”喜珠对门口的小丫头喊道,多米忙说:“我去吧,她们不够伶俐。”说完就跑了。 喜珠将痛得蹲在地上的付嬷嬷扶到桌前,又去拿了干净的绢子来替她抹血。 “先将王爷的金疮药来洒上。”我见她的创口约莫四寸来宽,隐约见骨,不觉头皮阵阵发麻:“非我族类果然难以教化。” “老奴恨啊!老奴一家在辽北边镇,全部死于戎贼的掠夺,若非正好咱们的军队路过,只怕也早就没命了,那时王爷刚到军中,后勤里扩人,管事的军爷见我孤苦无依,又身体健硕,便让我去做了洗妇,从这以后,我的眼里心里便只有王爷这一个主子,若今日这小狗贼得了逞,老奴便是当场陪着夫人去……” 第156章 连坐制 付嬷嬷一边呻吟,一边诉说,痛苦得面部表情都扭曲了。 “嬷嬷还是安静养神吧,这金疮药里有些麻沸散,过会儿应该会止疼。” “老奴有罪,王爷临走前特意嘱咐老奴要看好夫人身边的外人,老奴死有余辜,对不住王爷。” 喜珠抿了抿嘴:“还好没有酿成大祸,你老放心吧,来人,扶嬷嬷去休息。” 门外头进来了两个小丫头搀扶着付嬷嬷去了。 喜珠开始细细分析:“老綦头去淮北的时候是保密的,他是府里的老奴,儿子又在军中,孙子才两岁,婆媳又同管着院子,一家都是懂的,即便到了淮北断不会声张,这么看老綦头是启程便让人盯上了。” 我也点点头,“咱们府里现在未曾补充太多人口,细作应该还未进来,何况老綦头去淮北只有咱们几个知道,看来门外头已经有人监视。”我有些懊恼,“让王爷的人去暗中排查一下,要不然咱们出个门,去哪里便给人知道得清清楚楚。” 荷华站得远远的,看上去被吓到了,不想她却走过来说道:“以后夫人的饮食就奴婢来试菜。” 多米也回来了,“你不会是想趁机多跟王爷接触吧?” 荷华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我进府之前便跟夫人说过,终身伺候夫人绝无二心,违背此言,死无葬身之地。” 多米放低了声音叽叽咕咕的:“我就是问问你,何必这般恼了,那以后就是自己人,若让我发现你真想攀位,我第一个让你死得难看。” 荷华就笑了,连喜珠也好笑的摇摇头。 多米跟我的时候还没十岁,性子活泼伶俐,仗着慈吟宫也仗着我,多少在人前是有些猴子充霸王,喜珠比她大七八岁算宠着她,也只有当时的侍禾能够说她两句不敢还口。 “从今天开始,府里进行暗中全面排查,通知各院管事的嬷嬷,不要让夫人们知道。” 喜欢点点头:“奴婢一会儿让她们来咱们院中取东西,就秘密通知。” “另外去通知几位大管家外院也要秘密进行。”我低头思忱了一下,继续说:“以后府里进人不能单个招,现将那剩下的七个小丫头编成三个组,规矩是,如果发现其中一个有异端或是可疑处,若未上报,则实行连坐制。” 她三人鸦雀无声的立在一边听着,“连坐制也并非无情,若是错报或者误会,则无罪。” 我对着荷华笑了:“管理这个戏班的确实还是要位经验老成的嬷嬷。” 正说着,传饭的小丫头将食盒送了进来,“今天没有外人,咱们就一块用饭吧。” 她三人依序坐了下来 ,我身边的人和我自己园子里的口风都是很紧的,昨天今日出了这么大的事,外头一声不知道。 “这小丫头送到大理寺,老綦头难免会跟着去吃几天苦头,如今看来,这暗杀迟早会变成明杀。” 荷华惊诧的看我,片刻就平静下来:“奴婢不怕,奴婢替夫人挡箭。” 第157章 金迷景回京 “咱们还是先处理好府里的,那些事情自然有王爷。”喜珠瞪了荷华一眼。 或许是自幼家破亲离受尽惊吓,进了宫又分派在人迹罕至的清碧宫,我一贯的就养成了清净习惯,今儿个这事情一闹我更觉乏味。 喜珠对她俩摆了摆手:“吃完了赶快收拾,让夫人休息。” 接下来这些天我便有些梦魇,反反复复的时好时不好,喜珠也不敢声张,只是去请陈太医来悄悄诊断,尹医正也来了两次,都说是过度劳心伤了气血,药补食补都在其次,第一要静心。 好在我是一个甚想得开的人,并不喜欢把权力都抓在自己手中,可惜陆文蔚又有孕,其他三个夫人未曾见过大世面,也当不了家,易家姐妹虽能管事儿了,她们家里却隔三差五的或见亲戚或庆寿常接回去住几日,我只得将管家权先放给以前辽北的老管家们管着。 这日一早用过早膳见阳光清朗,庭下两棵杏树枝叶浓密,结着一串一串的小果子,我便让他们把廊下的金丝雀笼挂到树枝上去,有嬷嬷来报:“傅夫人请见。” 我点点头,幸好付嬷嬷养着伤,否则一定被她挡在门外。 傅夫人急步上前,在阶下就行了礼。 我忙让旁边的小丫头扶住:“快快有请里边坐。” 她上了台阶,我便携了她的手笑道:“大热天儿的,什么事儿急着要亲身来,随便派个老婆子,我也都替你答应。” 傅夫人笑着轻轻拍了拍我挽着她的手背:“我来要定一身清爽些的夏装,下个月要去庙上做法会,岂不得亲自来量尺寸?” 一边儿说我俩一边儿进了屋坐下又看茶。 我看了喜珠一眼,她就领着荷华多米到外头廊下去了。 傅夫人低声说:“金迷景道长回来了,昨儿个晚上便来了府上,我按夫人说的回了他话。” “他可信了?” “信不信的看不出来,他人年轻,城府可深着呢。” 我点点头,“无妨,你只管正常照顾她就好了。我今儿个跟他交涉。”一边对外头提高声音说道:“去找桃谷,让来一个一等绣娘,说傅夫人要做衣服,一边又让何华开始弹箜篌来听,多米端了些甚是精致的茶食来,喜珠站在一边伺候。 “我最近也有些睡不安稳,或许是毒月快到了,脏东西也出来干扰人了。” “驱邪自然是道士们的本事最好。”傅夫人顺着话接过去。 “说的也是,咱们皇家最信的就是长久观,你倒提醒我了,明日便安排人去请。” 不一会儿绣娘也过来了,将傅夫人的尺寸量好,傅夫人便说天气热不便久打扰起身告辞自去了。 如今管着跑外府的是周管家,喜珠将他叫上前来,“这几日本妃睡得甚是不安宁,两个太医来了,也没查出是什么,我想着还是请长久观的道人们来看看,这是请帖和礼金,你马上送去。” 周管家是辽北的老人,自然也是王爷的心腹,我这理由甚是充分,他接了帖子应了一声,便飞快的去了。 第158章 见面 第二日一早喜珠去陈太医处取药,回来低声对我说:“陈太医说夫人你不能再吃避子药了,大寒之药伤了气血不说,只怕日后真想有孕调理起来就难了。” 万幸这两个月王爷去了肃北,我刚好可以安心调理。 “这是现成的丸药,说先吃五日再来诊脉。”喜珠一边说一边将药盒子放到搁架上,留下一丸让我服用。 果然有嬷嬷进来笑道:“今日送来的这药丸尹医正可看过?” “昨儿两位太医一起商议的,刘嬷嬷不放心就送到尹医正那里看看?”喜珠淡淡的说。 “都商议好的哪里还用送,不过是王爷一再嘱咐夫人的身子不能被耽搁了,一定要两位一起会医。”刘嬷嬷陪笑道一边告退出去了。 我也习惯了府里嬷嬷们盯得紧,并不理会她们,只是算着金迷景应该到了。 刚把丸药咽下去,正觉得噎得慌,周管家便来报:“金道长带着四位道童请见。” 喜珠忙迎了出去,我也起身往熙正堂去。 我穿角门刚到熙正堂正门,金迷景已经欣身而立,随后四位小道童还扎着总角,规规矩矩的垂头站着。 “听闻道长在蜀地甚有威望,这是好难得回来,毒月很是难熬,本妃还望道长帮帮忙。” 他正眼看向我,眼神里一片清凉,如今的他在以前贵气端雅中更加了两分沉稳,“鱼王妃想来是操劳过度,气息不稳,让什么东西给打扰了,也不是什么大事,王府里本就压得住那些脏东西,贫道再清清场便无碍了。” “全凭道长做主,不知从哪里开始为好?” “自然是先做水逆。” “来人,将咱们后花园的湖边清理出来,不要让任何一个人再进去。”喜珠对随着的嬷嬷吩咐道。 “道长请。”我抬手示意。 我与他并行而走。 “傅夫人说了她家二小姐病的奇怪,而且反复无常的,来求过太医去看还是不好。” “我这次回来便是想把她带走。” “无妨,迷音道长怎么说。” “她说中的是蛊毒?” “蛊毒?”我故作不解,“京城里谁会对她下此毒?而且我把她的身份做得如此隐秘就是为了以后重新跟你。” “听姐姐说她太大意了,想来一个人在傅府寂寞,总爱去逛庙会才给人盯上。” “道长认为谁会拿栎姝下手?” “长久观在江湖上虽说得罪不少人,但是哪里能知道这么清楚?拿她来为难本道的大概只有王家了。” 我点点头,“终究是太后为了王爷拖累的道长,不知此蛊可好解。” “能解,但是脑脉已伤,以后只有幼儿智力罢了。” 我俩一行走一行轻轻的说话,快到后花园了 ,“是我没有照顾好她,委实对不起你。” 他顿了顿,“夫人已经很好了,做得如此缜密,她却还是让人害了,这是江湖上的人插不进来的,朝廷里那边看来盯上我了。” 若非栎姝胁迫我要强嫁进金家,金迷锦也断不会如此被拖入朝廷的漩涡中心。 第159章 鱼龟听经 “按说道能解蛊,他们何必多此一举。” “此蛊乃水国上古时期就创发的,名曰一线,中蛊者只有一线生机,也就是心智全被毒灭,仅剩一口气而已,即便是解了蛊因毒已损伤心智过重,只能如同孩童一般罢了。”果然跟师娘说的一模一样。 “水国?”我故作吃惊。 金迷景看了我一眼,“前些日子进宫听太后说水国大巫师被王家请进京为端午驱邪。”我看见他的双手已经紧蜷,隐隐有青筋凸起。 “我不会放过他。” “可这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但凡高手过招,没有不两败俱伤的,“金道长也不急这一会 ,那水国大巫师迟早还要再作妖的,现在动手难免不值。” 我见他面色渐渐的平稳下来,“何况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治疗栎姝,既然知道对家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我想着这次回蜀中把她带走。” 我赶快点点头,现在怎么都行,“我来让傅夫人安排,只说是到道观里修行。” 金迷景如今已经是开疆扩土的名道,曾经便是以秀雅英俊名冠京都,如今亦发有大家之气,他与栎姝本是一对璧人,可惜栎姝动了上面的最深利益…… 自幼经我手暗里处理过的就有余府恶奴,北戎贼,甚至仅仅是因为看不下去便毒杀了的司乐坊老虔婆,进了宫在太后的默许下,我亲手送走的各色人等也有十数人,还有外头不听话或失手暴露的细作……我不觉得打了一个寒颤。 金迷景在身旁看着小道童布置驱邪的物件似乎发现了我的异常,微微侧头看了我一眼。 我苦笑了一下:“我与栎姝相同的出身,你说我会不会落得与她一样的结果?” “你不会。”金迷景微微皱起他好看的眉头,“她命薄,你总能逢凶化吉。” 桌上布置着符纸桃木剑净水香炉枣木令牌……我突然觉得很可笑,我还要驱什么邪,我就是别人的邪。 “我只是没想到那一天来得这么快,我以为我或许能改她的命……”金迷景一双如墨黑一般却透着水润的眼睛更润泽了,“开始吧!”他说着走到了桌边打开黄色的册子念起来:“伏已,青华演教……” 我后退几步站到了一边。供桌是面对湖面,两边翠柳一溜的排开枝条纹丝不动,他躬身四面行礼,然后开始踏?步…… 我眼睛没有花吧,怎么水面有无风起波澜,竟然是鱼龟游了过来,“鱼龟听经?”我大惊,他的心性竟然纯粹到如此程度,在道家科仪中能引飞鸟惊鱼龟都是道行高深数十年才能有。 那么数年以后,他会不会发现真相? 没想到处理了一个栎姝,竟引来了更大的隐患。 我见他拍了三下令牌,婉约的清韵超凡脱俗,竟比世俗中的各类唱腔更有风范。 我愈发心惊,那么这次真是不能放虎归山。 我心里慢慢将主意拿定,方才平静下来。 他收功示意做完仪式,已经微微有些汗意。 “终究是毒日当头,道长辛苦了。”我上前作揖。 他含笑点头随我走到树荫下,这时府里的人都来看热闹了,不远处簇拥着一片花团锦簇装束的夫人丫鬟婆子们。 第160章 请唐师娘 “驱邪已毕,王府本就龙气氤氲,实实请夫人放下心来。”金迷景含笑轻言,那边四个道童很利索的收拾完案桌,齐齐整整的垂手站在一边。 这时候几位夫人纷纷走上前有问吉凶的,有想打卦的,叽叽喳喳,我忙阻止道:“咱们府里哪天去打醮你们先准备好到时候尽情问,这会都散了吧。” “姐姐有问王爷可好。”岳温乐脸上还是有些挂念掩不住,是上次被禁足以后她似乎灰心了不少。 “王爷的运程岂可随便问?”陆纹薇皱了皱眉头说道。 韩皙漫对这些科仪倒是很感兴趣,她一直聚精会神的看着,齐洮飞也上前问道:“听说七十二星宿可测命?” 岳温乐横了她一眼:“世人无故测天像会被杀头的,好好的六十四卦就可以了,干嘛要用星宿来测?” 金迷景面色温和,徐徐而道:“四季变更,七十二星宿也随之移动,但世人多是庸庸碌碌之辈,无法与星宿看测自己的一生。” 我不觉多看了齐洮飞两眼,她小心翼翼的垂了头听讲,双手局促地放在胸前。 “金道长这边请,时已近午,本妃已让人备下午膳。”我抬了一下手让他往园外去,有嬷嬷立刻上前领着,“贫道现在还有事,多谢鱼侧妃盛情,就先告辞了。”他已褪去青色的松鹤金银缂丝的道袍,里面一袭白色薄苎麻的左纫长袍,腰系同色壁环长绦,看上去更是身形仙风飘逸,众人待他欣然离去这才悄悄议论开来,陆纹薇感喟道:“听说京里公子都很推崇他,人不仅斯文,还满腹经纶。” “可不是,这金道长看着模样好,本事更大,算你今天死就活不过明天,听说最初一次把一位公子的祖母算准死期就再也不算了。”一位老嬷嬷说道。 “他驱邪的方法才厉害,不愧是国师一族家传。” “说一说,咋个回事?” 我听她们议论纷纷,便道:“散了吧,怪热的,端午节过了就让你们去庙里打一次平安醮,有什么要想求的,现在尽快想好。”说完我领着喜珠自回去了。 “派人查查齐洮飞,再盯一下。”她竟然在问星宿,但愿是我疑心生暗鬼,毕竟金迷景替王爷说南方双星现,有反心天象,如今被这个连累让他父亲送去了蜀中远离朝廷,才扯出来栎姝闹婚,又被下蛊……我苦笑了一下,我就是这个祸起萧墙的推手,而更麻烦的是此时的情形已经止不住手还得要再继续算计下去。 我回头对喜珠说:“让桃谷到我这里来一趟。” 一进竹园我就让荷华关了二门,“就说我休息了,不见人。” 不一会儿喜珠和桃谷到了,喜珠只在门口守着。 “你去尤老板那里,说让唐妈来取戏班的绣品,就备几张喜帕吧。”按说王府的绣庄是不接三教九流的活,但是尤老板的戏班本来就是玩票,又有老王爷的后台,接了他们要用的东西那当是给面子也说得过去。 桃谷仔细地听着,然后点了点头,进府这几个月她举止上愈发学得规矩了,但一双机灵的大眼睛还是掩不住的活泼。 第161章 端午进宫 桃谷识得字,在徐记铺的时候就懂账,我用起来很是得心应手,她比多米更机灵一些,但凡交代给她的事总是能够随机应变。 她应了下来,见我没有其他吩咐正准备告退,我突然想起来:“徐记铺还好吧,你父母祖母好吧。” 我见她眼睛亮了亮,面上露出高兴的笑来:“爹爹被安排去了农庄做管家,铺里王爷派了人来帮忙,其他的都跟往日一样。” “你现在放假可回去过?” “才进王府头三个月不给出门儿,现在管着绣庄也没时间回去,就是出去办事的时候路过家里去打个招呼。” 我点点头,荣恒倒是不小心眼,没为难这一家人。“你去吧。” 这一次我会破釜沉舟。 我靠在窗口看着笼里金丝雀扑棱,廊下几个人把午饭的食盒正送进来,我也没心思吃饭,摆好后就随便拔拉了两口,“后天就是端午节,我得进宫去给太后请安,这天气暑气越来越重了,宫里请安的人多,一会给几位夫人说,她们就不用去了。” 午后我闭眼在贵妃榻上歪着,心里正七上八下,门口桃谷的声音传来:“回夫人,唐妈来领喜帕,说尤老板有带话。” “进来吧。”喜珠打起门帘子,让唐师母进来。 喜珠示意荷华一起去备茶和糕点,我见众人皆出去了,上前一把拉住唐师娘,不觉哽咽,说不出话来。 唐师娘牵着我的手到桌边坐下:“小姐可是有重要的事情?咱们别浪费时间。” 我点点头,附在她耳边说了两句,她吃惊地看着我,“这个可是极其危险的。” “没事,后天进宫的都是厉害人,还是能保平安的。” 她沉默半晌,“小姐取几根头发给我。”我点点头,唐师娘上前就拔了我的几根额发,小心用桌上的纸包了起来,揣进怀里,“那我就先回去了,后天午时你别害怕,可能有痛或者眩晕,我会控制轻重。” 听她说完我笑了笑:“也不致命,不会害怕的。”然后又将她送至门口。 唐师娘掀了一半帘子,喜珠忙向前让她出去。 “回去谢谢尤老板,戏班的谱子我收下了。”唐师娘行了一个礼,便随桃谷出了园子。 这几日符嬷嬷受伤发高热,我办起事来也随心了许多,毕竟她是极有资历的老嬷嬷,还不能完全避着她。 随后这两日我在府里只静静的养着,端午节这天一早寅时我便起来梳洗打扮,离府进宫的时候刚好开宫门,此时晨光微透,巍峨的宫墙向天空支棱出蹲在宫檐上的各种兽头,满天阴沉沉的云,没有一点红霞,空气很有些闷热不畅,仿佛已经显露出了不太平的诡异气氛。 一进后宫,便觉得宫人们比往日走动的多了许多,有认识我的宫人便会停下来垂头行礼,我领着喜珠和多米只管径直往慈吟宫而去。 太后正在用早膳,我听得门口有报:“鱼侧妃来给太后请安。” 里边儿却是隔了很一会儿也没动静,我只管默默的等着。 第162章 菡秋娇音 待殿内传来些微轻言细语,我一抬头看见芳飞姑姑扶着太后出来,旁边跟着杨菡秋正含笑说着话。 “妾身给太后请安。”我福了身子,“平身吧,这天气热,早些进宫也好。”太后言辞十分慈爱,“屋子里闷,咱们在廊下看着猫儿狗儿的,聊天也轻松些。” 我笑着回道:“是这样。”又对着杨菡秋笑:“大小姐看着精神更好了,最近身子怎么样?” “也不过那样子,太后娘娘让太医们隔三差五的请脉,都说这是胎里带的身子弱,让好好养着,过两年就好。”大概身子弱的人不是像常人一般容易太开心,她的神情淡淡的,“鱼姐姐近来可好?” “很好,就是想着哪日王妃进府了,我就轻松了。”她面上红起来,“菡儿诚心问安鱼姐姐,你就说些不相干的话。” 众人都笑了。 有父母家族的人真好,身子不好只不过叫尊贵养得娇,若是轮到我们,只怕早就被横着抬到乱葬岗了。 太后突然想起来问了一句:“哀家恍惚听得前些日子你被北戎人下毒。” 我忙点点头:“按说王府里送去淮北选戏班子的事情是极保密的,不可能泄露,当时就怕京城里安排细做进来才选的去淮北,咱们后来分析可能是出府便被人盯上了。” “这么说北戎的细作倒是满天飞,得让皇上通知各位大臣,把家里的北戎奴隶都仔细的查一查。”太后皱了皱眉头说道。 我小心翼翼的回话:“也不至于满天飞,这北戎细作应是某家养着的,咱们朝野尊贵些的府邸都养戏班,其实对家早就预备好的,或许还有厨子马夫买办绣娘什么的,弄些各个不同族的都不一定。” 太后沉默了一会,对家如此,咱们又何尝不是这般,“大家都是有经验的,若是几个细作都躲不过,如何为朝廷办事?不过你那里人手少,又才开府,传哀家的话,让少府派两个医女过去伺候着。”芳飞姑姑站一边应了。 “还是妾身自己去挑吧。”我自然是要选自己的心腹。 太后点点头。 “谁生病了?怎么找医女?”廊下那头走过来一群人,最前面的衣着华贵满头珠翠的是皇后,她走上前来端庄的行了一个礼:“臣妾给太后请安。” “平身吧。” “今日臣妾的父亲领着已经归顺的水国大王子和他们大祭司来给皇上请安,两国交好,定了宴席,还请太后娘娘早些时辰赴宴。” “水国归顺反反复复的,不过是服王大将军打罢了,听说这最后两仗,他们家大祭司也上场了。” “是的,臣妾的父亲也请了寺庙的大和尚前去压阵,不然就他们那蛊术得害咱们多少将士?”皇后心性单纯,说话直接,太后起先甚是喜欢,如今却觉得不堪大用。 做人就是这样,你是我的人的时候什么缺点都可以视为优点,反之就甚是厌恶或者讥笑。 我和太后心里都明白,这水国是听王大将军这一方诸侯的话,对朝廷未必有敬心。 我微微咬了咬嘴唇,那就让这个大祭司有来无回吧。 第163章 皇后讥讽 等皇后说完,我和杨菡秋上前一步,同声说道:“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金安。” “平身吧。”皇后这才注意到我,她上上下下扫描了我几眼,“鱼侧妃!”她的音调变得有些不屑,“你果然会嫁,这模样看着更精神了。” 当初她在太后娘娘面前假哭,又顺带让我做王南睿之妾而折辱我,她倒不是看我过得如意不舒服,心里头恨的只是我给太后信王办事处理得件件妥当。“本宫的弟弟端午也要回来,如今皇上封了南州第一小将军,这次一是述职,二是定亲,当初他对你一片痴情,想来也不过是少年心态罢了,如今大家各自安好就好了。” 我心里委实有些憋气,杨菡秋却立马回了一句:“回皇后娘娘,如今鱼欣已嫁作信王侧妃,这些奇怪的话,对皇后娘娘王家和信王府只怕都无益。” 皇后却掩口而笑:“本宫倒忘了,这里还有一位定了亲的正妃,好了好了,过去的事情自然都不提,本宫告辞,太后金安。”说完,她向太后行了一礼,领着一众宫婢扬长而去。 按说未出阁的姑娘家是不宜说这些话头的,但又没旁人可以帮衬我,这些面上的事她倒是很会讨太后欢心。 我是个疑心的人,只认为日后时间久了,她自然会生出那种“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的心思,现在不过是小女儿心热,何况事关王爷才替我出个头多个嘴,我便做出感激的微笑看了看她。 太后只管逗着廊下挂着的五色鹦鹉,淡淡的透着鄙夷说:“让她蹦哒,只知道图嘴巴痛快。” 沈贵妃也领着几个宫婢从廊下那头走了过来,到了太后面前款款行礼:“臣妾给太后请安。” “平身吧,这大热天儿的,往后就免了给哀家来行礼。”太后面上转而露出慈爱。 “臣妾亲身来问候才放心,总归长天白日的,也没什么事儿,陪太后说几句话心里舒畅些。”沈贵妃面色谦逊,含笑里透着坦然,到底是后宫寂寞日日修行已看透世事。 “好好好,你这是真孝心,不像欣儿,一出了宫门便忘了哀家这个老婆子。” 我吓了一跳,刚想回话,沈贵妃便呵呵呵笑起来,“听说鱼侧妃每日里忙着里里外外甚是妥当,如今好多府上都说当初没求着这个儿媳妇,可惜了了。” 我心里跳了一跳,“贵妃娘娘取笑鱼欣了。” “能里外都周全,还容人,又是太后调理出来的,模样长得跟个神仙妹妹一般,你说说这京里还有哪个?当初在宫里的时候跟在太后身边只是差个血缘而已,谁不拿你当个副公主看?”沈贵妃这张嘴通透伶俐,直戳太后心窝,她也不看杨涵秋的面色。 太后笑了起来:“哀家也是舍不得她,不过恒儿那里……” 太后止住了话,她俩说得对,可是我能在宫里横着走并非是身份尊贵,只不过凡事儿都办得游刃有余,手腕灵活,众人皆有些畏惧信服,觉得不好惹罢了。 “听说府上几位都有孕了?” “有三位了。”我恭敬的回答。 “你是最得宠的,偏偏没动静。”沈贵妃打量着我的肚子。 我含笑地看了看杨菡秋,瞬间沈贵妃便懂了。 “皇家血脉不比普通人家,若是有意避孕,那是大罪。”太后瞪了我一眼,“即便是皇子成年后的第一位教习宫女也是不避孕的。” 第164章 贵妃豁达 我急急的屈膝福下礼:“鱼欣不敢,王爷派的两位御医每三日同时诊脉,都说是气血差些,若王妃能早日进府鱼欣身上担子轻些,只怕就好了。” 沈贵妃是明白当初我与沈真彦那一段过往,她用豁达安我的心,真真是位贵族武将人家出来的好女儿,若说会周全,她当是第一人。 “菡儿身子也弱,虽说再长两年身子骨自然会好很多,但她终究心思单纯,恒儿那里你松不得。” 沈贵妃上前拉着杨菡秋笑道:“你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命,有了这么能干的一个侧妃,日后姐妹相处融洽,好福气也。” 杨菡秋微微红了脸,“从认识鱼姐姐开始我们就很好的。” 但认识她这么多日子,我却未见她对提到王爷羞红过脸,也未热过心多问半句。如此矜持的姑娘倒很少见。 “水国大王子和大祭司已经在御花园候着,皇上和大臣们下了朝也过来了。”新选的小宫女裕果在阶下报告。 “那咱们也去凑凑热闹,这个大祭司可是有二三十年没来过京城了,很有些妖术,当年哀家还是太子妃的时候见识过,会得一手的搬移术,可他家最擅长的是下蛊,你们一会儿去的时候隔得远些。” 众人簇拥着太后便往御花园而去。 远远的便看到身着一品和二品官服的七八位大员们站在皇上身后,对面是王大将军和着水国华服的一位年轻人,应该是他们的大王子,另外一位则是头插十数根长羽,身着玄袍,在脖子上腰上挂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看着有骨制的,也有银制的,黝黑的脸上画着几道粗粗的扭曲着的白膏线。 众人见太后到了,一起上前行礼参见。 “儿臣给太后请安。”皇上是位儒雅的人,举止尊贵不怒而威,自幼被先帝带在身边培养,完全没有信王这般的英气威风。 “皇上这些日子可劳累着了,实在应该到御花园来走动走动,今日接待水国,不知那大祭司可有什么说法没?” 跟在一旁的大祭司急忙上前一步,拱手垂头回道:“臣观天象,如今天朝龙气蒸腾,最是大好,四海一家,皇上皇后太后娘娘福泽天下。” 太后轻轻哼了一声,“承蒙你们如今倒是很有诚心,也看得分明,如今八国来朝,尔等日后受我天朝眷顾,得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安稳。” 大祭师一双暗沉沉的眼珠很是不安分的转动了几下,“臣谢太后谢皇上。” 水国大王子个子虽小,却很是矫健,去年跟王家军两战已经让他们王室臣服,看上去倒是称臣的样。 “当年你父亲来咱们天朝觐见的时候也就你这个年纪,如今老祭师可好?”太后明知故问,他父亲在两国交战时曾亲上战场下蛊,被王家军的将领发现,去历代传承的广化寺用了大和尚上去化解并且重伤他,听说回去后不治而亡,而咱们的大和尚也从此音讯全无。 第165章 玉阶飞扑 “多谢太后亲问,臣父亲前年为国祈祷,焚化而去。” 太后故意惋惜地叹了一口气,“他是真本事,如今传给你,多多用在黎民生计上才是造化功德。” “臣听命。”他恭敬地作了一个揖。 “臣妾见过皇上太后。”此时皇后也赶了过来,皇上轻轻地拉过她的手,含笑问道:“你不是在前头布置午宴吗?这毒日头的跑来跑去,可要注意身子。” “臣妾听说皇上太后还有臣妾的父亲在御花园这才过来的。” 王大将军上前行了一礼:“皇后娘娘金安,皇后娘娘还是要听皇上的话注意身体。” 皇后笑着说:“既然这日头毒,大家不妨去殿里坐着欣赏歌舞,里头穿堂风更凉快。” 皇上笑着点点头,依旧牵着她的手,让太后一旁先走。 我进宫便看惯了皇上对娘家立了功的嫔妃们都会这般疼爱一会,沈贵妃面上淡淡的,只跟在太后身侧一同前行。 因天气热,酒宴安在裕风殿,这处殿内极其宽广高阔,本就建在一处小山坡上,向上二十级台阶,比其他处多风凉爽。 众人到了阶前,官员们走的右边,皇后太后一行人靠左走,我因位份最低,自然是在最后,看看日头,心里想着唐师娘应该已经开始动作了,脚步就更放慢了些。 我正低头拎着裙摆,侧面下来一个人轻声说了一句:“小眸……”,我惊的一抬头,“你说我要怎么忘记你?” 王南睿一身玉色戎装站在高我半阶的身边,比起以前他清瘦许多,显得更精健,脸色已呈黝黑发亮,想来是在南边军营里习武打仗给晒的,若非这么近,断然是认不出来了。 我只依旧微低了头,只做没有听见,也没有看见,继续向上走完这最后几步台阶。 天杀的此时体内蛊虫涌动,随着全身一线抽动,我感觉天旋地转,刚刚抬起的这一脚便如同踩在晃动的椅上,身子一下就站立不稳往后仰去,刹那间我觉得完了,二十级台阶摔下去……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阶下偏殿厢房里,模模糊糊中看见身边两个御医和喜珠守着,喜珠一张脸惊喜的喊道:“侧妃醒了,侧妃醒了。” 我能清楚看见时,面前站着的人却是金迷景。 喜珠将我扶起来靠在罗汉床的边上,“我这是怎么了?” “夫人你莫名其妙从阶上倒下来,是王小将军飞扑接住了,但你昏迷不醒,还好没有哪里磕着……只是皇后震怒,王大将军让人押着王小将军走了,太后让人将你送到这里请的御医……”喜珠当时在我一边,自然是看的清清楚楚。 我微微皱了皱眉头,又晃了晃身子,想起当时情形不觉心有余悸:“确实莫名其妙,现在好像又没事了,当时只觉天旋地转,根本站不住。” 两位御医也在一旁说:“咱们一来给夫人把脉也正常,委实不知是什么状况。” 我起身下了罗汉床站起来,左右抬抬手脚,“很好啊,可眩晕是怎么回事儿?” “你中了蛊术。”金迷景走到窗前,看向阶上的大殿冷冷的说道。 第166章 此蛊名飞魂 我做出暗暗吃了一惊的样子:“怎么知道是蛊术?” “此蛊名飞魂,可以让人无故摔倒或剧烈疼痛,最难查的是蛊魂在体内无迹可寻,全由下蛊者操作,故名飞,而蛊虫生时便已饱吸剧毒,死后在养蛊者驱使下如同幽魂般寻找人体居住,故名魂。” “既然无迹可寻,又如何知道被下蛊。” “自然是看症状,另外,道行高者可在驱逐中发现蛊魂,我刚刚试了一下,蛊魂与我手上发出的道气相搏。” “原来如此。”两位御医齐声脱口而出,“道长为何刚才不顺势灭了它?” 金迷景在窗前看着阶上的裕风殿一动不动,半晌才说道:“自然会灭了他。” 我转过身子对喜珠说:“你去回禀太后就说我是中了蛊术,现在是金道长在这里。” 喜珠点点头,飞快的出去。 “道长今日也是因为水国使团受邀过来的?” 金迷景点点头,他一身雪白的道袍外面罩了一件薄如蝉翼的隔纱,更是映得面似珍珠般光洁,眉目如点墨勾勒一般清秀。 “道长认为我身上的蛊是何时种下的?” “飞魂与其他蛊不同,主人不驱动它便一直潜伏在身体中,也可能种下许久,也可能刚刚种下。” “这么说此蛊并不会自动伤人,而且只是头晕或是疼痛并不致命?” “对,用蛊之人利用天时地利,让受蛊者以为是自己身体出了事情,而怀疑不到蛊术上。” “就是说我刚刚摔下来,只会认为是自己一时头晕失了脚,而不是被人控制……” “确实如此。” 两位太医在旁啧啧叹息,“妖蛊不仅厉害,用心还很精准。” 我突然明白了,很可能是那位大祭司已经认出了我体内有飞魂,在我最后两步的时候,让我摔下去……那么,唐师娘那边是否能够感知到我体内的飞魂蛊已经被他人控制? “那该如何清理?” “这个要看控制蛊术之人的能力。” “若是上面那一位大祭司?”我心里觉得有些厉害了。 “他既然到处下蛊,今日本道便要让他得不偿失,何况长久观历代作为皇家道观,既不能为国失了颜面,也要除害安邦。” “那本夫人就安心了,有劳金道长。” 其中一位御医问道:“金道长是此时便设坛做法,还是回道观里做?” “先去见见皇上吧,这么大的事儿,自然得圣上做主。” 正说着喜珠进来了,“太后说若夫人无大碍,还让进去。” 我点点头,与金迷景出了偏殿各左右上了台阶。 进入裕风殿,里面歌舞翩跹,一片祥和,我默默的在小宫女引导下到贵妃一旁的位上坐了。 这一抬头,皇后双眼如同喷火一般怒恨着我。 “你说你摔下台阶,是因为中了蛊术?”太后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震惊四座。 “偏偏看到蓝宝你就摔倒,好借口!中了蛊术。”皇后是从来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越发恼怒。 “妾身也不懂什么蛊术不蛊术的,这是金道长的诊断。” 第167章 宴会动手 金迷景此时被安排坐在大祭司的对面,他款款起身站了出来,举止飘逸风采光华,容颜俊秀斯文,与对面的大祭司完全形成了仙与魔的形象对比,他向皇上行了一个礼,清雅的声音在大殿回荡:“启禀皇上:贫道确定鱼侧妃中了蛊毒,至于何时下的毒还不能确认,据鱼侧妃刚刚描述上台阶之时出现天旋地转,贫道已经探测出她体内的蛊毒名曰飞魂。” 皇上将手在桌上重重一拍:“大胆,我朝历代只尊儒释道,多年来巫蛊之术消声灭迹,如今太平盛世八国来朝,竟然出现这些污秽之物,你能确认巫蛊是否已经在京中悄悄铺开?” “回皇上,尚未成,贫道回京这些日子一直在京城里的玉清宫,未曾听到有来请除巫中邪之家,且日夜气象清明,直到今日……” “这么说下蛊只是针对鱼侧妃?”太后的面色微微有些不悦,皇上在一旁忙安慰道:“太后放心,今日之事必定彻查,以清太后之侧干净。” “朕将这污七八糟之事交于你,限你三日之内彻查干净。” “臣领旨。”金迷景弓腰行礼,他站立之后,看了一眼大祭师,“贫道此时便可清除鱼侧妃体内的蛊毒,还以皇宫清净。” 皇上抬了抬手示意同意,大殿内鸦雀无声,个个坐在自己位置上的官员诰命使臣皆聚精会神地盯着金迷景。 其实除蛊和下蛊之术并不复杂,世人因其作用恐怖才认为要如何布坛捣鼓,又做呼风唤雨之态,此时大殿之内鸦雀无声,上座的皇上皇后太后皆目不转睛的盯着金迷景。 他走到殿门口只是面向苍天,一指面天,一手掐诀。 我静静的站着,渐渐地感觉到体内有一丝涌动行至手臂上,慢慢往指尖方向走动。 突然面前一股旋风,竟是大祭司跃到我面前,一只伸直的手掐住了我的脖子,五只手指如同冰冷的铁爪子,箍得我只能半呼吸。 “说!这飞魂是谁给你下的?”他的声音如同夜晚的鸮叫,恐怖而尖利。 我并不挣扎,只是艰难地问道:“大祭司是什么意思?” 众人大约都惊呆了,没有一个人发声。 “此蛊在三十年前被盗,只能是她给你下蛊,你却从未有过反应,可见你与她里应外合,栽赃本祭祀。” 这话里边有几个意思,只有我与他能懂。 “放开她。”一声冷冰冰的呵斥从大祭师身后传来,我看到是王南睿那张晒得黝黑却毫无表情的脸缓缓的从后面转了过来,他拿了一双乌木镶银筷子抵在了大祭司的喉咙处。 此时听到皇上方向“哐当”一声应该是摔了杯子,外面呼啦一下奔进来八名带刀侍卫将我们三人团团围住。 “全部跪下。”皇上威严而清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我脖子被大祭司的五指放开,王南睿也丢了筷子,我三人方才面向皇上站立之后齐齐跪下。 “竟敢大闹皇家宴会。”皇后怒不可斥,“王南睿!父亲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没管着你,你便要为这个女人作怪。” “闭嘴。”太后的声音威而不怒,“一切有皇上,你只管听着。” 第168章 对簿公堂 “水国大祭司,你先说,究竟怎么回事?”皇上缓缓开口。 “回皇上,在水国巫蛊之术如同中朝道教,是护佑国家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并不做害人之事。此飞魂之蛊术炼制需要八十年,前五十年喂毒后三十年炼魂,历经臣祖父和父亲两代方才制成,此蛊是用来下在犯人体内。”今日之事,非同小可,无论是他还是我,错上一步便会万劫不复。 “臣年轻时曾偶遇一位中朝女子,因心仪于她曾教其一些蛊术,不想被她盗了飞魂随后就失踪了。臣找了多年,今日忽见鱼侧妃体内出现飞魂,刚才一时心急失了仪态。” 我头脑里飞快的运转,想不到师娘还有这一段过往,可惜我当时只是要她为我下蛊,却未告知是想对付水国大祭司,如今手里举着的这块石头可万万不能砸了我自己的脚。 “你又为何说这位女子与鱼侧妃里应外合栽赃你?”我从眼角余光里看到皇上的双眼微微眯了起来。 “此蛊只认控制它的主人,进入被下蛊者体内需面对面掌心进入,是水国为审讯犯人时不落下伤痕而专门研制的。”他突然转身看着我,“鱼侧妃,你说飞魂是怎么进入你的体内?” 一时间大殿内嗡嗡嗡的议论声起,我冷冷的一笑,“大祭司既然承认飞魂是你等研制,要怎么说都可以,如何被下蛊也是你在说,现在是飞魂在本侧妃体内连金道长都确认无疑,你该不是为了推卸给本侧妃下蛊,故意制造一段往事吧?” “你……”大祭师一张黝黑的脸涨得额筋暴起,“本祭司如有一句谎言,当天打雷劈。”他十指张开双手撑天,仰面呼叫。 “老臣有一句话想启禀皇上。”王国公从座位上起身拱手说道。 “爱卿请讲。” “水国从去年开始臣服我朝,这是第一次派使团觐见,断无害人之理由,何况对方不过是信王的一位侧妃而已,身份卑微,水国大祭司有何道理在见第一面的时候对她下蛊?”果然是老臣,遇事临危不乱,若真是落实大祭司下蛊,必定牵扯于他。 “鱼侧妃有何话说?”皇上面无表情的看住我。 “妾身无故被下蛊,前几日又刚刚被下毒,现人已送在大理寺,宫里与京中命妇皆知信王府内诸事皆由妾身打理,如今王爷刚刚平定北戎,诸事千头万绪,此时又正在肃北,若妾身死了,是不是正合某些人之愿?” 王国公沉声冷笑道:“鱼侧妃好口才,老臣问的是这蛊是如何下的?刚刚大祭师已经说了,此蛊必须掌心相对才能进入体内,你与他初次见面,他如何能下蛊?” “对呀,看来鱼侧妃与当日偷窃大祭司飞魂的女人是相识的,你到说说她是谁?你们想做什么?”皇后说着说着不觉笑了起来。 可是唐师娘给我下蛊的时候只是要走了几根头发,并未掌心相对。“你们既然如此相信水国大祭司的话,那么咱们就来做一场现场验证。” 第169章 情蛊一毒 “你想怎样?”皇后继续问道。 “很简单,咱们找一位信得过的巫师从我身上取下飞魂,再种入其他人身体中,就知道需不需要掌心相对?” “胡闹!”太后沉声呵斥一声,“巫蛊之术在我朝已经是禁止,这般试来试去当律法是儿戏?” “可是如果不这般验证,又让鱼侧妃如何自清呢?这可关系到属国稳定。”皇后娘娘微笑着恭对太后,只要有半分机会她都是不会放过我的。 金迷景已经回到座位上,他的神情仿佛置身事外,但我知道他心里已经起了疑惑,所有的人我都不在乎,唯有他不能对我有疑心,这关乎太后,关乎信王,更会涉及到余氏一族的生死。 “启禀皇后娘娘,鱼侧妃体内的飞魂蛊乃是末将所下。”王南睿语惊四座,大殿内又开始嗡嗡嗡的议论声。 “王南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皇后震怒的呵斥连我耳朵里也有了回音。 “臣请皇上私审。”王南睿声音里没有一分的情绪,去了南方这大半年他倒是磨练出了几分沉稳。 皇上沉默不语,如今这局面已经涉及太广,但今日若不理出头绪或是直接交予大理寺,便会永无真相。 多年的后宫生活我知道真相并不重要,皇上想要的结果才是最重要。 而且只要交予大理寺,即便是大理寺卿再公正,有几方力量必会将事态扩大,而王爷也未必善罢甘休,想来都不是皇上愿意看见的。 “到偏殿,金国师一起。”皇上拂袖而去。 “遵命。”我们三人起身,跟在皇后太后后面往外而去,殿外阳光刺目,午时的风迎面扑来了奥热,身后裕华殿传出愈来愈响的议论声。 “尔等三人不用下跪,王南睿你先说。”皇上皇后太后三人依序坐下,金迷景坐在下首,四个宫人前来上了茶,迅速悄无声息的退下,又轻掩了大门。 王南睿向前半步躬身做了一个揖,才开口道:“末将几年前就心仪女官鱼欣,非卿不娶,这是宫里和全京城都知道的,只是求而不得,当时幼稚便想着水国有情蛊一毒,就八方求索。” 若是以前我会忍不住恨他一眼,情蛊不可怕,你家国公府才是真正的吃人不吐骨头之地。但我如今嫁为信王侧妃,对这一切只能视而不见。 “有一日小厮来报,说城外一位疯癫妇人自称会下情蛊,她只是时清醒时不清醒,也无人敢去招惹她,末将就信了,让小厮守着她清醒的时候来通知末将。” “那疯癫妇人长何模样?”大祭司急忙打断王南睿说话。 “五官倒也没有缺陷,约莫跟你差不多年纪,眼尾角有一颗痣,说话疯疯癫癫的。”王南睿斜眼看着大祭司,他是王国公独子,模样又生的好,连太后以前和皇上都给了他两分宠爱,他是不怎么把这些人放在眼里的。 “跟你个子差不多。”南国人普遍矮小,男女身高差距也不大,可我听上去怎么像有点儿嘲笑大祭司,王南睿那公子哥儿性格到底减不了,他口中就出不来好话:“你心仪这个疯婆子?又瘦又脏的。”虽说是戏谑,大祭司却当了真。 第170章 以为是情蛊 “她现在在哪里?”大祭司发狂的问道,“我找了她整整三十年!” “冷静!冷静!”王南睿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 大祭司喘着粗气急促的问道:“飞魂果真是她教你的?” “我也不知道这叫飞魂,估计那疯婆子搞错了,明明我要的是情蛊,她却教了我飞魂。” 我双手已经攥成了拳头,牙根咬得死紧。 “我承认我自私,但这是我当时唯一想要的。”王南睿看了我一眼。 “她为什么要教你?因为你给的钱多?”大祭师问道。 “她问我为什么要学下情蛊,我说我得不到,但是如果得到了,我会对她比对谁都好。” “王南睿!你你……简直疯了!”皇后气得浑身发抖,连声音都带颤。 太后反而很冷静,“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各自嫁娶,从此以后不准再提。” “那个疯女人笑得挺瘆人的,她神神秘秘的对我说,她教会我以后也未必有用,月老在上面看着呢,我当时不管,只是一心要学。” “然后就这样教你的?”大祭师继续追问。 “对,她让我掌心与她相对,然后嘟嘟囔囔地念了咒语,说情蛊已经放进我掌心,让我找机会握住那位姑娘的手,念她口里相同的咒语就成了。”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大祭司仰头向空中疯狂的喊道。 “你闭嘴吧,谁知道?”王南睿鄙夷的看了他 “你说她疯了?是真的?”大祭司一双眼睛定定的看着王南睿似乎充血了格外猩红。 “反正疯疯癫癫的,听说偶尔也有清醒的时候。” “她现在在哪里?”大祭师的声音都开始沙哑。 “城外有一处破旧的庵堂,去的时候倒是收拾的干干净净,应该有人在照顾她。回头我让小厮带你去。” “事情已经清楚了,那这什么乱七八糟蛊的就灭了吧。”想来太后年纪大了很是厌烦这些,“哀家也乏了,皇上看怎么办?” “王南睿,你竟敢违反本朝律法私自下蛊,自去兵部领罚。”皇上面上没有表情,但似乎极力在忍住笑。想来谁没年轻过,谁没荒唐过,王南睿就是本朝第一活宝。 “飞魂既然出现在京中,就不能让它再祸害,金道长,朕命你就地解蛊。” 金迷景站了出来行礼:“尊命。” “还请皇上手下留情,飞魂蛊是水国用于审讯犯人所制,八十年方才成此蛊,臣恳请皇上赐还。”大祭司也上前一步躬身行礼。 “慢着。”皇后轻喝了一声,“王南睿你说此蛊是你所学,你可以试一下,本宫才相信。” “皇后,王家不日便要定亲,你无故扯些不重要的事情,大家面上都很好看么?”太后很是嫌弃的看着她。 “太后娘娘,臣妾这个弟弟一向心眼儿实,只要沾到鱼侧妃的事儿,他便是大包大揽。”皇后侧了身对着皇上谦虚的接着说:“他去了臣妾父亲的军中大半年一直是与水国交战,连受降也是他去的,他岂会不知道大祭司的这些过往?” 第171章 急找师娘 “皇后娘娘是觉得信王不在京中,王府无人说话。”明里暗里都是撕破了脸,我也直接反驳。 “鱼侧妃,本宫也是为着天下安危着想,大祭司找了那个疯婆子三十年,想必知情人不少,若是本宫这个实心眼儿的弟弟为了维护你胡乱揽了下来,那真正下飞魂蛊的人用心可就难测了。” 这话便连皇上也沉默 落莲池那一次我只是关注在脚被划破,是他捞起我抱去侍卫值守室的,他就这么下了蛊?看来这活宝也有极心机的时候。 “皇—后—娘—娘—!”王南睿一字一顿地说,“女官鱼欣在御花园莲池被害落水,是末将巡防正好路过救了起来,见她无大碍才借此下的蛊。” “既然你已经学了飞魂咒语不妨给大祭司念一念,看是否正确,此蛊又如何在她体内运行?那疯婆子可有告知你若是不妥,如何解蛊?”皇后一连串发问,让众人都沉默了。 王南睿此时再是晒得黝黑的脸也看得出涨红了起来,“皇后娘娘如此质疑末将撒谎,将父亲置于何地?” “皇后,魏都督夫人今日也在裕华殿。”太后有些不耐烦说道,那是王国公未来的亲家,今儿个若是治实了我和王南睿的罪,伤及面子的不仅是信王也连带了魏家。 可皇后此话已出收不回去了。 “那疯婆子教我的咒语已经过去大半年,又是叽里咕噜的特别话言,我哪里还记得?” “这个无妨,只要找到那个疯女人便知真假,飞魂蛊只好再留在鱼侧妃体内一段时间。”金迷景温和的说道。 “那就这样吧,今日之事,不许外传,事关律法以及水国,若传了出去给人利用祸乱朝野,朕必重罚。” 我等四人皆跪下齐声说道:“谨遵皇命。” 看着皇上皇后太后三人出了大殿,我第一个拂袖而去,满心里都是恼恨,只想着赶快回去找唐师娘问个明白,好以对策。 太后此时也是不会见我的,我走下台阶,回头望向裕华殿门匾上这三个字,殿外玉栏杆转角处身着玉色戎装的王南睿也注视着我这里,我迅速转身离开。 急匆匆的回了王府,一进大门各处都不见人,想来这正午暑气已盛,下人们都在房间里歇凉,守二门的嬷嬷急忙要去叫人,“不用了,本妃正热着呢,人多了聒噪。”两位嬷嬷忙应了一声,赶快就退了下去。 我直接往绣庄而去,绣庄院门上题着:春稚园,这三个字还是我写的呢,暗红色的大门扮演,喜珠上前轻轻推开,我提了裙脚迈进去,果然里边也是鸦雀无声,绣娘们因为要保护眼睛,中午都有半个时辰的休息,喜珠领着我直往桃谷房间去。 “夫人来了。”桃谷掀了帘子迎出来,“奴婢在窗下描红,听到脚步声,喜珠姐姐让人来叫奴婢就是了,让夫人这般急着亲自来。” 我只点点头,往屋里而去,她俩跟着进来,我还不及坐下就说:“你去尤老板那里让早上次来做喜帕的老妈子马上过来,有人问就说她们帕子上的图案跟宫里的重叠了,要重新选。” 桃谷见我面色大约有些不对,也慌了,拔腿就往外跑。 这里喜珠才去架上取了一套干净的茶具,又把桌上壶里的水倒出来冲洗了一遍,待茶泡好后我举杯一口就喝了,这才真正的冷静了下来。 第172章 小妹习蛊 约莫等了半个小时,我焦躁的情绪也慢慢稳定下来,终于门外头一阵脚步声,喜珠掀了帘子,师娘奔了进来直到我面前,刚要行礼我一把拉住,“小姐可是遇到了什么?” “我在宫里遇到了水国大祭司。” “我知道。”师娘点点头,我吃了一惊。 喜珠领着桃谷去了门外头用小泥炉烧水烹茶。 师娘见屋里无人才接着说:“今儿个一早我到街上买早点,听到各处议论纷纷,说水国大王子和大祭司来朝拜咱们皇上,我本是准备在子时下蛊,幸好知道得及时,便没有下蛊。可是给小姐带来了不好?小姐有所不知,那水国大祭司是真本事,若我午时下蛊他一定在小姐身上看得到。” “没有事,师娘你做的对。”果然飞魂不是师娘所为,“师娘可听说过飞魂?”我紧紧盯着她的脸色。 唐师娘略微迟疑了一会才说到:“小姐自幼品性聪慧,什么也瞒不了小姐,既然小姐问到这里,这个故事讲起来就很长。” “无妨,师娘慢慢说,越仔细越好。” “小姐知道我出生于蜀中唐门,我还有一个妹妹自幼与我都好学毒,她模样长得娇俏,性情也非常古怪,每每学了一种新毒她便要找陌生人试毒,终究引起了邻里乡舍的公愤,联名去县里告状要捉拿小妹。”果然家家都有一个惹祸精。 “好在县令忌讳我家用毒,只偷偷告诉了爹爹让小妹外出躲几天,家里人是知道小妹的性格,若送去哪里关起她必定还是会逃跑出来,依就要惹祸,想着水国本就是蛊术遍地,等她去那里闹腾,便托人把小妹送去了。” “师娘喝口水慢慢说,看额头都有汗。”我倒了杯茶递到她手里,这天虽然已有暑气但屋内还算凉快,我担心师娘赶过来太急又着急说起往事会伤着了。 “没关系,我接着说,我那小妹离了爹爹的管束更是无法无天,水国的蛊术高手并不轻易教人,不知她哪里听到了关在牢里有一位老者很是厉害,她便每日冒充他的家人前去送饭套近乎。无意中偷看到了如今这个大祭司,当年还是炼房总管在审讯犯人,结果被当场抓住。”唐师娘摇摇头,微微苦笑了一下,“人的缘分就是这样,说不清楚的,这个炼房总管一眼便看上了小妹,小妹何等精灵古怪,与他周旋了数个月,不仅学了些蛊术,还盗了他的飞魂,便跑了回来。” “这么说,大祭司竟然还不知道师娘小妹的身份?” “是的,反正也不知道她跟他胡诌了些什么,小妹回来后竟然老实了许多,整日里关在房间鼓捣那些养蛊之术,爹爹觉得小妹只要不出门祸害别人也不管她干什么,后来大概有反噬就疯了。” “唐门都解不了毒吗?” “是的,她应该是走火入魔,伤了心脉,偶尔也有清醒的时候,她便将这些蛊术教予了我,她说她不会嫁给一个未来的大祭司,宁可一辈子呆在我身边儿炼毒。” “可有人说她这两年在京郊一处废弃的庵堂。” 第172章 找到疯女人 “是的,这二十来年爹爹一直将她锁在后院儿,百般医治也不得缓解,你们出事以后我也因为镖局破败心灰意冷就回娘家看看,一回去看着小妹着实可怜,她清醒的时候又依赖我得很,便要跟我待在一块儿,走的时候跟家里商议将她带着一路。” “你不怕她到处乱跑吗?” “说也奇怪,她无论是清醒还是疯着,都认得我,将锁着的铁链儿打开她也不乱跑了,爹爹这才放心交给了我,总归不那么可怜了。”师娘淡泊的神情下已满是沧桑,全无我幼时看见的那种洋溢着的浑身都是开朗幸福。 “回京之后,我和她临时住在郊外的庵堂,当时只有一位年老迟钝的老尼姑,她竟然一准认定了那个地方不走了,后来遇到了尤不如,我便跟着他挣几个生活费,隔三差五的说去庙里上香,不过是去庵堂替她打扫整理罢了。” “如今她还是惹了麻烦。”我叹了一口气,师娘紧紧盯着我。 “她把飞魂教给了王国公之子,这位公子又下在了我的身上,如今被大祭司认出,闹在了皇上面前,已经供出师娘的小妹,各方都势必要找到她。” “可是影响到小姐?” 我点点头,“主要是证实飞魂是否是她教给王公子的,不然便是我勾结巫蛊,诬陷水国。” 师娘吓了一跳,“这可万万不能,小姐如今是余府唯一的指望,我让她去好好说清楚。” “好,我派随人你去。”事不宜迟,必须先一步把她保护起来。 “桃谷。”我对着门外喊了一声,桃谷飞快的跳了进来,“你跟这位婆婆去城外接一个人,悄悄送到虚云观住下来。” 桃谷和唐师娘点点头,毫不犹豫的转身便往外去了。 任何事情我都会做两手准备,人若是落在王国公手里就很难说了,王南睿毕竟还稚嫩,扭不过他父亲。 喜珠跟着我慢悠悠的回竹园去,我算计着这会儿去城郊用不了一个时辰,往回也最多两个时辰就有消息了。 迎面符嬷嬷走了过来,“夫人这么热的天还去绣庄,小心身子,干嘛不叫桃谷直接来回话。” “在宫里出了点儿事儿,而且我发现桃谷最近定制的一批喜帕是宫里的花样,犯了规矩,所以亲自去看看,嬷嬷手上还肿得厉害,也不宜太操心,好好回去休息。” “谢谢夫人,昨天开始就好多了,人也不发高热,床上躺得闷气出来走走,就听说夫人这么热还往绣庄去,以为出了什么大事,那桃谷也太不小心了,宫里的东西可大可小,这图样说得好是外头流传的,说不好便是咱们王府上故意拿来卖钱。” 我点点头,“嬷嬷说的是,有了这个经验,下次她们就会知道好好检查了。” 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到了院门口,眼前翠竹森森,凉风迎面袭来,我便觉得头脑一片清爽,回了房只在香妃榻上靠着,让荷华弹上箜篌,符嬷嬷在门口探了探头,方才走了。 “这个讨厌的老货,咱们的行踪,她事无巨细的都要告诉王爷,伤成这样也不闲着。”喜珠替我拿了一柄香妃扇摇着。 “她也是忠心,关键事情上防着她点就行了,看王爷倒也没有为难过咱们。” 靠在榻上迷迷糊糊的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喜珠轻轻的在推我,“桃谷回来了。” 我一个激灵就清醒过来,桃谷已经站在我面前:“夫人,那个疯女人死了。” 第173章 假报死因 “那位老婆婆怎么样了?” “没事,回戏班去了,就是哭得厉害。” 我松了一口气,“你慢慢讲。”屋里荷华也不在了,喜珠仍就在门口处给金丝雀喂食。 桃谷往门口看了看,才小声的说起来:“我跟婆婆刚刚走到村口路边,觉得村里人来人往的,特别嘈杂,又有穿官服的人,就假装和婆婆是路过,来茶摊儿喝口水。” 我欣赏的点点头 ,我估摸着师娘平时去照顾小妹应该很低调,或者是改头换面化了妆的,故而村里可能没几个人认识她。 “茶摊的人告诉我们说村里庵堂那个疯婆子前几天跳井死了,今儿个被人发现身子都肿大了,仵作正验尸呢。” “确定是疯婆子?”我问道。 “是的,那个人说他去看了,说平时那疯婆子清醒的时候还给人看看病,治得挺好的,算是有些本事,偏偏眼角有颗痣,一看就是苦瓜命。” 桃谷继续模仿着那人的口气说道:“唉,怪可怜的,这会儿大家都去看热闹,说可能是踩滑了掉进去的。” 慢着,这里边可是有几个疑点,但我没有打断桃谷,听她继续说下去。 “婆婆就开始掩口哭起来,我忙拉了婆婆上马车问怎么了,婆婆说那是她妹妹,我只得一边劝她一边让她千万别哭出声来,婆婆说这事蹊跷,咱们不能在这里,然后咱们顺着大路继续往郊外奔了两里地,看看后边儿没人跟着,才从另外一条路回了城,我将婆婆送到戏班,她说回来听了夫人的主意再决定,我就赶回来了。” 师娘历经腥风血雨,她一定感觉到了里面有一种危险才会连亲人都不顾离开的。 “好,你先回去,府里眼目多,注意说话。” 桃谷行了一个礼,赶快往外跑去了。 这事就很蹊跷了 ,发现得这么及时,却又是几天以前死的,“喜珠,你怎么看?” “宫里边若是要一个人死,可以制造很多死因,谁还会去细查?这正午烈日炎炎的抬出来暴晒,更查不出什么,我猜是有人在王南睿和大祭司随大理寺捕快来之前动的手。” 我点点头,“王南睿他们应该比我们晚半步,可王国公没有理由杀了她,这不仅对我,对王南睿,对大祭司都没有好处。” 我的本意是让师娘将她接了出来,再放在闹市街上暗中护着,让衙门或者大理寺发现,才是最安全的。 幸好师娘机警没有被已经去了的衙门人发现。 这是守株待兔? 果然没有多久秦管家来报:“大理寺来人说城外那个疯婆子今天中午落井死了,请侧王妃明日进宫一趟。” 我和喜珠面面相觑,“确定是今天死的?” “确定是今天,老奴再问了一遍好记清楚,就怕听岔了。” 他们这是故意放话说人死了几天,让咱们派去的人放松警惕,好逮个现成。 桃谷跟我逃肃北一个月倒是学了不少机警,等秦管家下去之后我对喜珠说:“赏桃谷五两银子,从我的官例里边偷偷拿去。” 他们为了让我出现,竟然宁可让王南睿和大祭司不能全身而退而去杀死一个无辜的疯婆子,王国公果然老谋深算。 可惜我的人都是人才,王国公白白做了这个局,我一定要让他得不偿失。 第174章 四家对簿 在宫中经我手或者授意处死的宫人也有十数人,我最多不过凉薄的感叹一句:命不好,但是师娘的小妹之死却让我彻夜辗转。 师娘夫家锋起镖局因爹爹的案子落得有功不封门庭荒芜,师娘怕影响娘家也不敢回蜀中居住,孤身一人在京中飘零,好不容易身边带着自己的妹妹却横死郊外,想来这一晚上师娘不知难受成什么样,我心里很是自责。 天微微有些光亮,我便起来了,“夫人眼圈底有些发黑,是昨晚上没睡好?今儿个进宫可是一场恶斗。”喜珠替我梳着头发继续说:“才派了北戎狼崽子来投毒,如今又杀了无辜的人,咱们终究没他们心狠手辣。” 我手里的玉串珠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碎了两颗,“呸呸呸,碎碎平安,碎碎平安。”喜珠在一旁急忙说。 “咱们赶在卯时前到宫里,直接面圣上。” “不先见见太后?” “你还不懂避嫌?何况即使咱们有什么太后也是会暗中帮助的。” 初夏的清晨还是挺凉快的,太阳虽说看着红艳艳,却毫无暑气,梳洗完毕我走到庭院里,有些昏沉的头脑在晨风中清醒了过来,我考虑的结果是这一切最终还看皇上怎么平衡四家关系,估计可能会谁也不追究。 果然,我一进宫门就有侍卫前来领路到了皇上的书房,众人都已齐,跪安之后,皇上开口说道:“那疯婆子死在点上,如今很不好追究,各位都是明白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方才能安邦治国兴家立业,各位爱卿觉得怎么处理好?” 这是给咱们四家已经定了调,不得再追究。王国公白忙活了一场,也只得偃旗息鼓。 “启禀皇上,妾身这身上的飞魂蛊……” 皇上微微一沉默,金迷景已经作揖开口:“回皇上:鱼侧妃的蛊自然要灭,如今这飞魂蛊来历不明,既然出现在京中自然是按我朝律法处理它。” 金迷景在的长久观是皇家道观,他当是要坚持道家正统。 “谁说他来历不明了?本祭司说得清清楚楚。” “如今死无对证,这蛊不能留。”金迷景声音虽说温和尊贵,却掷地有声。 “你说了算?”大祭司瞪大了他那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怒吼,因为站得近,觉得甚是阴森恐怖。 “老臣看大祭司说的合情合理,如今水国刚刚归顺,咱们就给他一个恩惠,将飞魂还予他。” “王国公倒是说得轻巧,妾身虽是侧妃,却也是上了皇室宗族,无缘无故被人下蛊,如今为着朝廷,妾身无话,可这巫蛊之术委时忍不了。” “那鱼侧妃的意思是与水国翻脸?”王国公捋着他那山羊胡须一顶大帽子扣过来。 此时四家成了两家,各种僵持不下。 金迷景彬彬有礼的向皇上鞠了一躬:“臣认为不如让臣与大祭司较量一番,谁输了这飞魂便归谁。” 皇上皇后太后皆来了兴致,“这倒是一个办法,金迷景是未来国师的传人,若连大祭司也赢不了,岂不贻笑四方?”太后对南方王国公所管地方很是不感冒,看样子她甚想金迷景打压一下王国公的气势。 王国公捋着他的山羊胡子呵呵一笑:“大祭司既是归顺了我朝无妨显露显露本事。”我瞅着他那模样便是小看金迷景年轻,又还只是代理当家,估计他觉得金迷景未必把本事学全了学深了,他口气里如此认定自己这边胜券在握,可见他们私下是非常熟悉的。 第175章 三局两胜 我见大祭司略一沉吟才抬头向皇上启禀:“下臣想着总归要有一个斗法的规则,我国之蛊极易伤人,若是出现性命之忧,皇上可否勿加责罚?” 皇上看了看金迷景,“道长意下如何?” “回皇上,他说的自然是。” 太后看了一眼金迷景,缓缓而言:“按说两国比武都是挑选自己最勇猛的武士,如今是斗法,水国来的是国师,咱们是否也应该安排金黑国师上场?” “回太后,臣家父已经数年不管俗务,迷景虽然年轻,自恃自幼开始就习真传,今日这个机会难得才敢请战,断不会辱没金家且让朝廷难堪。” 皇后看了看自己父亲王国公那志得意满的神情不觉也笑道:“太后娘娘对咱们历代国师的传承应该有信心,祖帝那些年金家可是战胜过水国祭司又降伏了南方所有巫家,很风光无限了些年头,如今隔了几十年难得两家再相遇,不妨比试一下,哪里伤得了大碍,本宫觉得还能再扬扬咱们的国威。” 我和太后心里明白,这是王国公对金迷景观天象说“双星现”进行报复,若金迷景输掉了这场比试,那么他说的“双星现”便可以打些折扣,此后也可进行反攻。 唐栎姝为了强行要嫁入金家威胁我,竟引出朝廷之争,我感觉已经到了我不能控制方向的地步。 我默默的看向金迷景,这位被京城众公子奉为第一美仙的年轻道人,却依旧保持仪范清冷,仍是一派风神萧散之姿,果然是常年出入结交天皇贵胄之家,处理过各府诸务才能这般遇事不乱呈现出大家风范。 师娘判断他与大祭司不相上下,我需要的就是这不相上下的争斗,才能解围唐栎姝闹事。 “不知这比试应该如何进行?”皇上也是第一次遇到。 “既然是比试,一次定输赢难免会不服,不防三局两胜。”金迷景气定神闲地看着大祭司说道。 大祭师一身黑氅,浑身散发出阴邪之气,笑起来犹如鹰隼之音:“那金道长说第一局怎么比?” “第一局不妨就让你家毒神与我家兵马先见个面好了,不知道大祭司要准备多久?” “半个时辰足矣。” 我担忧地看了看太后,“玄毒之争会不会伤及皇上太后皇后?” “不会,两种力量纠斗之时若其中一方分出一股做它用,等于削弱自身瞬间自取灭亡,而分出去的那一股更是灰飞烟灭,皇上皇后太后这边我另外再有护法。”金迷景非常自信,但我还是觉得应该有更安全的办法。 “启禀皇上,金黑道长在宫外求见。”陆公公飞快的小跑到面前躬身说道。 皇上一直严正的面上微微一笑开来,“请进来吧。” 不消一刻一身玄衣的金黑道长领着四位同门到了书房门口被陆公公领了进来。 “微臣金黑给皇上太后皇后请安。” “平身吧,国师这两年清闲的很,既不进宫也不往京里走。” 第176章 招将 “回皇上,微臣为皇上皇后太后想着多练些丹,那火候必须亲身守着,所以诸务皆交给犬子打理,可今日之事看来他人虽年轻胆子却不小,给朝廷添麻烦了。” 太后就笑起来了,“金黑道长养了个好儿子,敢做敢为的,咱们平安了这些年,本以为各家的公子哥儿有些诗书礼乐歌舞升平起来,不想临到有事儿都还是有血性的好孩子。” “本宫的弟弟也确是如此。”皇后唇角漾起一丝傲娇的笑容。 “刚刚两家之间已经定下了比赛规则,国师只需放心观看便是。”皇上说话愈加温和。 毕竟信王与王国公未到兵刃相见,何况在外族面前,太后这个脸面还是做的很周全的。 金黑道长向皇上鞠了一躬,转身呵斥金迷景:“逆子,如今皇上给你两分颜面,你便要捅破天,既然刚才与水国大祭司定下了规则,你便好好去做,若败下阵来,为父便让你守山门三年。” 金迷景恭恭敬敬对着金黑道长垂手而立,“是,父亲。” 看情形是太后请了金黑道长来,判断局势和走向还得是老姜,这万一有个闪失或是无意中出了意外,皇上可是万万不能置身危险之中。 果然,金黑道长让随行的四位道人按东南西北站了,自己则盘腿坐在了皇上的前面,我等便站在了皇上皇后和太后的身后,说也奇怪霎时便感觉清凉之意,自古便有传说凡近高道之身冬日不冷夏日不热,尤其是在运功之时,今日体会确实说的不错。 金迷景则在书房外的空庭前方设坛,对面大祭司也就地做了一排人。 金迷景点香招将,我朝幼童皆有去道观学习黄老之术的风俗,有喜欢法术的就学一些,我如今还是看得懂,只见天上白云翻滚,满庭树草摇曳,如此磅礴大气威武端严,想来招的是我朝历代战死之名将。 再看向大祭司之处,却黑气蒸腾,千丝万缕的黑线在黑气中交缠,我跟师娘是学过蛊术的,这些黑线便是蛊魂,其实蛊术并不神秘,只要懂得方法,且有毒神护佑,将毒虫的魂魄提炼出来,便可伤人于无形。 大祭司的黑气慢慢向上空蒸腾,天上的浓云也往下降,很快两相交缠,我看了看金迷景的神色,他已经开始用力,大祭司这边口中念念有词,黝黑的一张脸愈发的丑陋。 众人鸦雀无声,守在书房庭院大门的两名侍卫也按紧了刀柄。 刹那间天空上方乌云翻滚,雷声大作,若是仔细听则有兵戈金鸣之声。 我继续观察金迷景的神色,他双目望向空中,手中执尘不时的画符,额头已经微微开始沁汗。我知道这是遇上了劲敌。 当我看向大祭司的时候却吓了一跳,他已经双眼如同金鱼眼一般鼓了出来,我心里隐隐有些不安,难不成金迷景并非是切磋,而是诚心要拼个你死我活? 金黑道长只是双目微闭,眼耳皆是不为外界所动,这是一心只护着皇上皇后和太后。 金迷景画符的动作愈发的快速,想来他是在速战速决,大祭司的蛊魂是由毒神护佑,对抗也是凶险得很。 突然大祭司“哇”的叫了一声,他闭上了双目,眼角缓缓流出鲜血,金迷景同时也“噗”的一声一口鲜血喷出在地。 第177章 各伤七成 天空中传来噼噼啪啪的一阵乱响,地上便落下许多黑点,像雨又不像雨,浓云也慢慢褪去,金迷景与大祭司各自收了手,皆在原地敛息平神。 天空中一切恢复正常,仍是艳阳高照,但很明显他两人此时已经各自受了重伤且气息不稳。 “不知小国师为何要拼命?”大祭司的声音微弱多了,那渗人的鸮叫音也听不出来了。 “大祭司心里不明白?难得你自己上门,正好为被你无辜下蛊之人断了后顾之忧。” 所有被下蛊产生的毒性,如果是炼蛊之人被灭或是重伤,那么毒性便会减弱或是消失,原来金迷景于公于私都要灭了蛊毒,不仅是解栎姝之毒,也要解了那些与水国交战将士们身上的余毒。 水国大王子匆忙走上前:“快扶下去。”然后转身向皇上行礼:“水国臣服,还请皇上饶过大祭司一命。” 皇上呵呵一笑:“大王子不用慌张,尔等是作为使臣前来觐见,跟我朝国师不过是小试牛刀,断不会影响两国情谊。” 王国公的脸色甚是老成,皇后倒也不再说话,“哀家总算是又见识到了高手过招,无妨无妨,大祭司养好伤了再回去,皇上可要好好招待外使。” “尔等退下吧,来人,送水国使臣。”皇上心情甚好,起话来也客气了许多,水国一行人鱼贯而出。 我忙上前扶了太后,“哀家这两日也看得乏了,这日头是到了午膳的时候,哀家还是先回宫里,金黑道长自便,让迷景回去好好休养。” 说完方才有两个道人扶着金迷景前来跪拜,金黑却面无表情,一眼也不看向他,只向太后行了一礼,金迷景在一旁说道:“让皇上看笑话了,今日打了平手,大祭司重伤七成,我朝边境在五十年内无巫蛊大患。”他唇角的血丝尚在,皇上忙挥手制止:“小国师不用多说,朕另有重赏,与你父亲回去尽管放心休养。” 重伤七成?那岂不是金迷景自身的功力也只剩下三成了? 我松了一口气,那么在治疗栎姝的功力上就会延迟,我就安全了。 万万没想到我的算计竟是让三方都得利,虽说金迷景失去了七成功法,但日后还是可以慢慢练起来,大祭司的蛊魂尽毁七成,重新祭炼起码也要几十年,栎姝得不到最好的治疗而延误就会永远停留在七八岁的心智上,也就不会再威胁我帮她嫁给金迷景,今日斗法这件事儿在朝廷在金迷景的声望还有太后的安全上大家都赢。 我扶着太后准备离开,太后突然想了起来:“金道长 ,她身上那个什么蛊可还在?” 金迷景虚弱的摇摇头:“放心,他伤了根本,只要是他制的蛊蛊魂尽灭。” “多谢太后挂念,鱼欣都没有再担心过,有咱们几位国师在,消除只是迟早而已。”我一边扶着太后,一边退出书房。 “你啊,就是胆子大,要是桓儿知道了在肃北不得……” 我低了头,小声的说:“这事儿跟我还真没什么关系。” “哀家能不知道你?即便是起头跟你没关系,你也在推波助澜,往后凡是宫里的事儿,你先歇一歇吧,该做不该做的,哀家自会让人通知你。” “是。” 第178章 喜珠收赏 我陪着太后用完午膳见她确实乏了,便伺候她躺下睡午觉,方才轻手轻脚的出来跟芳飞姑姑告辞。 这会儿的太阳正是烈日当空,喜珠替我举着伞,“咱们从御花园那边出去。”御花园不仅花树茂盛,两边还有抄手游廊,起码比走甬道阴凉一半。 刚刚转过假山,就见前面亭子坐着一个人,我有些恼怒,如今不仅是大家闹得名声不好,又是绝对的对家,以后还要生死对决的。 他起身走到我面前,我冷着一张脸做微微侧身让过之样。 “我知道对不起你,但是我不后悔,我知道你和他,我也知道你并不愿意嫁他,以后我不会再有连累你的事了。”我听出来他说的他和他是两个人。 “那就大家就此别过,以后永不相见。” “这是我派人在昆仑深潭找的寒玉,知道你怕热,今天一定会走御花园,往后你带着脖子不生酷热……”他一啰嗦起来,便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但是我知道你不会收,我就赏给喜珠姑娘吧。” 王南睿这几个月想来在南方军营很是刻苦了,面上圆润的肉感已经变成了骨颌分明筋脉清晰,活脱脱一副武将的模样了。 喜珠看了看我,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对喜珠说:“你就收下吧,将来好做嫁妆,实在不济的时候还可以送到当铺抵些银钱。” 王南睿面上想笑又没笑出来,“你收下就好,反正以后睹物思人。”恍惚中他又回到了以前在京时的活泼的纨绔模样。 “王小将军!” “我错了我错了,不过你放心,不管日后到了何等境地,我终究是要忠字在上。”他顿了一顿,双目静静地看着我像是很感伤的冒出一句:“想不到最后我和他竟然如此相像。” “你胡说什么?王小将军请让开,妾身要回去了。” 他明明还在开心着的神情瞬间黯然下来,他侧身让了,我拂袖而去。 直到转过二门,完全看不到他之后,喜珠才小声说道:“王小将军刚刚说的那个他是……难不成他知道什么?” “你以为他会不知道?那些日子整天没事儿宫里宫外的跟踪着我,就算是我把他甩得快或者他去不到的地方,他还看不到他出来?他身边那一堆狗腿子小厮精的跟猴似的。” “这么说,王小将军还算有良心,一点儿没有败坏夫人与沈将军的名声。” “对自己对别人都无利的事情,到处嚷嚷干嘛?何况王沈两家本就有些不对付,拿出来乱说沈家岂会罢休,他是嫌他那两条腿没有被他爹打断。” 喜珠大概也想起往事,忍不住噗嗤就笑了出来。 其实当时我虽瞒着众人但也暗暗有两分希望能嫁给沈真彦,在保密上也就不是那么的做得十分周全,如今我终究只是个侧妃,等于妾室,我朝经过京难之后在对女子严防死守上有所松动,所以众人对我的名誉也没有那么苛刻,即便是听到些什么也只当众公子哥儿年轻纨绔了一点吧。 第179章 又见李大奶奶 回到府里,我觉得浑身像在冒火,坐马车里一路上跟生了碳盆一样烤着热。 喜珠立马让人去从冰窖里提了两桶冰过来,又让嬷嬷们打两盆水擦拭了身上,拿出纱罗替我换了,我方才觉得清凉了一点,我转头一看喜珠她面上竟然连热潮都没有。 她笑了笑:“王小将军的寒玉果然起作用。”我也笑了:“你真是会现拿现用。” 她把玉从脖子上取了下来,拿去盆里用清水洗了,才递到我面前:“夫人还是留着吧,这般贵重的东西,奴婢如何敢用,给人看见了必定生闲话,王小将军就是知道这一点才说夫人日后会睹物思人。” “留着?”我无所谓的一笑,“先放着,我另有用处。” 荷华很懂事跟着嬷嬷们忙里忙外伺候完我问道:“夫人可要休息一会儿,或是听一曲?” “自然是听曲。”我此时身凉心静,“如今有了你这个十指,不仅听曲还能安神,最后助眠。”即时走进来收拾东西的嬷嬷都笑了,她们放下窗屉拉上碧色纱帘屋里瞬间阴凉,我依旧靠在贵妃榻上,喜珠拿了扇子替我摇着,我翻个身面朝里,合眼静养。 我慢慢地将这两日的事情开始理头绪,其他的尚且好说,王南睿私自对我下蛊,这可是重罪,皇上却轻轻带过,太后又似乎知道我在对金迷景推波助澜,师娘又那么巧合的停了用蛊……这冥冥之中,似乎有一股力量在推动各方势力。但我猜不出来谁在背后,最大的可能便是皇上。 翻了一个身,迷迷糊糊的想这事儿已经过去了,皇上连用蛊之罪都能轻轻放下,我利用了金迷景挑起与大祭师斗法,即便是被皇上看破,可结果却对朝廷有利,皇上应该也放了我一马。 总之这几天的事情皇上没有表面干预也不彻查,想来这都是皇上愿意看到的各方平衡。 我好像在睡梦中满足地叹了一口气:本妃运气真好! 醒来的时候已是日落西窗,我肚子饿得咕咕叫,多米拎着食盒进来开始摆桌。 “明天我要出去一趟,替我备好衣服。”这是我和喜珠之间的暗语,就是说明天我要改穿男装,而且是悄悄出去,要提前备好马车。 喜珠将碗筷布置好之后,折身往外去了,她让桃谷去安排,现在外头的事儿都是交给了桃谷,桃谷家在西街,现又管着绣庄,平时随便一个借口就能出去。 安安静静的休息了一晚上,第二日一早就接到李大奶奶送的请柬,说长女过生日,小孩子虽不宜大办,但请了亲密的几家人随便聚聚。 我找来几位管家和易家姐妹,说今日有席,家里的事大家看着做好就行。 易宝珍掩口而笑:“鱼夫人日日忙的脚不沾地。” 我也无可奈何地笑了,起身便往大门去,上了王府的马车挂在四角边上的风铃一路叮叮当当,很快就到了李府。 到了二门便有嬷嬷前来搀扶我下马车,站在廊下乘凉的李大奶奶看着我就笑了:“今日又不知道要如何忙?” 我走上前去挽了她的胳膊,也笑道:“你还能不知?” 第180章 黄庭膳 “大爷调教的两丫头怎么样了?”我笑问着李大奶奶。 我俩从来是打笑惯了的,她嫁进来那一年,我刚好正在李府李老太太身边伺候,虽说她大我四五岁却很是合得来,她总是向我偷偷打听李老太太的嗜好习惯什么的,老太太这里有什么高兴不高兴的,我也总是悄悄告诉她。 “幸好是你要用的人,不然大爷就收房了。” “那大奶奶岂不感谢我?” “是,我感谢你,都让大爷按你说的去做了。” 然后我俩在廊下开始小声说起来:“前七天就送到黄庭膳去了, 不想当日就红了。” 这俩丫头本来是我要李大奶奶找来做通房丫头用的,正好遇春院的荷华安排躲了,缺人,我便让大爷做了个人贩子身份把两个当扬州瘦马养起来。 “大爷说本来还应该再训练些日子,你要送得急,那个像你的丫头一上台就红了,嗓子声段都还未练出来,全靠长的好看。” “我一会要出去,后门马车可备好了?” “你去吧,东西都在车子上。” 我点点头,“先告辞,午饭过后回来。” 我与喜珠一起往后门而去,有婆子已经候在那里,忙拿了马凳扶我上去,里面备着一套男装,我和喜珠悉悉索索的换好后对着车帘外说:“出发吧。” 一会儿便来了一位马车夫,马车“得得得”的慢慢悠悠往街上走去。 “公子,黄庭膳到了。”马车夫是李府带刀家丁,喜珠打起车帘扶我下了马车,直往酒楼里边走去。 现在离中午吃饭还有一个时辰,已经稀稀疏疏来了客人,小二立马迎上前来,喜珠打赏了他一丁碎银子,“找楼上最里边的雅间,再让你们老板过来。” “得嘞!”小二笑着跑得飞快,一瞬间便见他在楼上招呼我们,“几位客官,就是这间,我把门给你们打开,我这就去叫老板。”再一眨眼他又没影了。 我们三人往楼上的雅间去,家丁站在门口,不一会酒楼的老板领着店小二端着一盘茶具进来了。 “这位公子不知找在下有何贵干?” 我轻轻摇着手里的扇子,声音因提前服了药,微微有些低哑:“听说你们这里来了位姑娘,本公子今日想包了。”话音一落喜珠便从包袱里掏出两锭银子放在桌上。 老板看到银子两眼放光,可是却吞吞吐吐地说道:“当日这位姑娘来的时候,在下便与他家签了协议,不单独见客人,只是在台上弹唱。” “无妨,你去把他家做主的喊来就是了。” “在下这就去,公子真是个讲理的人。”老板抓起桌上的银子揣进袖里,笑眯眯的转身出去了。 不多一会儿一个瘦小的长得贼眉鼠眼的男子被老板带了进来,男子弓腰说道:“听说这位公子想要见姑娘的家人?” 喜珠上前一步问道:“见你家姑娘要多少钱?” “不多,只是不单独见客这个规矩定下来就是怕若这位公子要见那位公子要见,小的不知该见谁好?” 第181章 赎身 “本公子昨日见过这位姑娘一面,觉得甚是有缘,今日想着替她赎个身。” 那贼眉鼠眼的男子听我如此说眼睛滴溜溜的直转,“公子有所不知,小人就养了这一个姑娘,自幼花了不少银钱,千娇百贵的教养了出,指望着养老……” “不用多说那些,本公子知道你们那一套,你只开个价。”我冷冷地看着他在低头打算着。 “你若是要让她长久迎客,断不会送到酒楼里来献艺,自然是在家里立个招牌把身份养高些,送这里来不过是指望着尽快卖个好价钱,听你口音也不是本地人,想是在外头犯了什么事儿,上京里来赶着把姑娘早些处理了,好跑路吧!” 我见他一哆嗦,“好了,本公子不是个管闲事的人,你这会去把你家姑娘送过来,我只是聊一聊,要赎身还得两厢情愿再说。” 话已至此,再不送来这个男的也找不出理由搪塞。 他跟老板退了出去,不多一会儿门帘珠子稀稀哗哗响了起来,一位装束清雅个子娇小的女子走进来,她在门口便屈膝行礼:“奴家见过公子。” 这一身打扮过看着愈发的像我了,连喜珠也上上下下的打量她。 “你也不用害怕,听说你长得很像我,今日来特地想替你赎身。” 她抬起头来吃惊的看着我。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喜珠问道。 “虞小墨,今年十五。”她怯生生的回答,有些淮南口音,李大奶奶的娘家也是在那边。 门口突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让开,什么人要了这位姑娘?” “放肆!你们凭什么管?”是跟着来的马车夫的声音。 四个军卒装束的年轻小兵闯了进来,又迅速的两两站在两边,其中一个拨开珠帘,有些昏暗的门外走进来一位青色锦衣公子。 他看着我吃了一惊,忙对着四位小兵挥挥手,示意他们出去。 “王小将军,本妃运气真是不好,哪里都能见到你。” “今日出门看了日历,果然是黄道吉日。”在宫外他那肃穆的模样荡然无存,仍旧是笑嘻嘻的一个贵公子。 “这姑娘本公子看上了,捧了两天,怎么鱼侧妃还有这个爱好?”他手里的折扇摇了两摇,“故人重逢,鱼侧妃不请在下坐下来好好聊两句?” “若你是冲着这姑娘来的咱们尚有聊事,其他的就请自便。” “当然是为了这位姑娘,你难道还不知道为什么?”他收了折扇坐到桌子的对面,“连名字都那么巧合,鱼,小眸,虞小墨……”他饶有兴味地盯着我。 “前几日在李府赴宴,听官眷们说这家酒楼来了位瘦马,模样跟本妃不相上下,外头议论纷纷,有说是我家人,有说太后身边的女官信王侧妃竟是这般模样,很多闲言杂语不堪入耳,本妃想着亲自来看看,把这事处理了。” “这个自然对你不利 ,不知道你想怎么处理?”如今的王南睿是领兵打仗立下赫赫战功,学习运用三十六计的人,我不能有一点闪失。 第182章 买下虞小墨 “还能怎么处理?自然是让她消失。”我冷冷地盯着虞小眸,她本来出神的听着我俩讲话,被我这么一看一说,扑通就跪下了:“王妃饶命!” 王南睿也盯着我看。 “你起来吧,本妃不是那种动不动就要人命的人,你现在跟着的这家人,可是你亲生父母?” 虞小墨欲言又止,害怕的低了头,不敢说话。 王南睿见状对着门口喊了一声:“来人。” 一位士兵两步迈进来立了一个正,王南睿对他打了一个手势又立马出去。 “我让他们把外头不相干的人都赶到楼下去了,你只管放心说,咱们不会去告你的状。” 虞小墨就哭了。 “你好好说话,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是,王妃,将军,奴家已经不记得小时候是哪里的人,一直就是这拐子养着,外头有人好奇来问,奴家若回答了,回去便会挨一顿打,饿上两顿,慢慢的也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眼睛微微的有些发酸,这世间的女子多是命不由己,她的身世估计也跟嘴里说的不相上下,李大奶奶能够找到这样的女儿家都不是正常人家里养的。 王南睿面色微微有些凝重,但也透着隐隐的不忍之意。 “王小将军似乎有怜香惜玉之心,只可惜这般烟花女子若是进入你家终究还是落得同样的下场,只怕是还过犹不及。” 王南睿又开始怔怔的盯着我看,我举着茶杯喝了一口,“我的主意是这丫头我买下来,送到庄子上去,给户好人家做干女儿,过两年择个良人嫁了,算我是做了件积德的事,省得如今一天到晚外头对本妃议论不堪。” 王南睿低了头思忱半天,用很轻的声音低语道:“我知道你心里没我,若我自幼就遇见你,像如今这样好好努力,断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 “你又胡说什么?”我立马喝止他。 “所以你把她给我吧,我带在身边,这一辈子都不会让人糟践她。”他一双如星子一般的眼睛微微有些泪光。 我沉默了。 “这一辈子我都会住在军中,让她在身边照顾我……也算是个念想。”到最后一句他的声音低了下去,虽说我并不喜欢他,到底男女有别,我觉得耳根微微有些发热起来。 他似乎觉出了我的异样,牙齿咬了咬嘴唇,仍是紧紧的盯着我。 “这个就随便你,王小将军说得如此恳切,本妃自然不好和你争。”我看了一眼喜珠,“把你脖子上的那块寒玉取下来。” “小虞姑娘,你的命数如此,也就认了吧,这块玉你戴着,算是今日有缘相见一场。”我示意她过来,将喜珠递给我的寒玉挂在她脖子上,转头对王南睿说:“今日的话,你可要永远记住,我本是给了她一条出路,如今留给了你,这块玉便是今日我俩的约定:你要护她周全。” 他似笑非笑,忍了半天,说出一句话:“宫里人都说你性子凉薄,可我从来没见你哪里凉过,除了对我。” 第183章 荆辛求救 “宫里出来的哪里有良善之人?我总不至于因她长得像我便要了她的命吧,我不过是嫌弃流言蜚语。” “是,知道,知道……”他那活泼的性子又冒了出来。 “时辰不早了,王小将军,本妃告辞。” “不能吃了饭走么?我不在这里吃,我在隔壁,你看着我处理完这事儿,才好放心吧。” 我微微一沉默,想到确实这事儿还没完,“那王小将军请去隔壁雅间办吧。” “得,我办好了来通知你。”他起身磨磨蹭蹭的出去了。 这会儿已到了正午时分,吃饭的客人们人声鼎沸,戏台上另一个丫头开始弹唱,底下的客人便有起哄:“让另外一个出来……” “对,对,那个才叫秀色可餐,听说还跟咱们信王侧妃长的一模一样……” “以前还是宫里的女官,那可是绝色……” 乱七八糟的议论满天飞。喜珠听得面色涨红,“夫人!” “不用管,过了今日自然就平息了。” 我既然设了这个局,便没有把这些名誉放在眼里。 “你去跟你的小姐妹告个别吧,王小将军跟你爹爹商量完之后,你便要跟他走了,这以后你两个只怕永无再见之日。”她袅袅婷婷的福了一福:“多谢王妃,奴家这就去。” 送菜的进来了,说:“隔壁那位公子让咱们上些招牌菜,先紧着公子你的做了赶快端上来的。” 折腾了这么一上午,又喝了不少茶,我确实饿了起来,就让喜珠陪着一起吃。 还没放下筷子,虞小墨就领着那个小些的丫头进来,那小丫头见着我就跪下:“求王妃连奴家一并买了去吧,无论做怎样的粗使劳作,奴家都不怕苦,都能做得下来的。” 喜珠有些不悦:“咱们王妃又不是开慈善堂的,哪里能来一个又一个的救。” 那小丫头哽哽咽咽的哭着,看上去极是弱小可怜。 王南睿掀了帘子进来,“跟那人贩子已经盖了手印……”他侧脸一看边上跪着的小丫头,虞小墨也忙在一边跪下了。 “这是要干嘛?”他一掀袍角,不客气的坐了下来。他来了这里几天岂有不认识那小丫头。 “回王妃,将军,我俩是那人贩子前后一起买下的,那年我五岁,她四岁,她叫荆辛。” “你们的苦本妃也略懂一二,只是王府之地断不能收留娼妓出身之人,本妃也没有理由将你买了送给好人家,做个干女儿。” 那个叫荆辛的小丫头愈发的哭了起来,此时门口的士兵报道:“将军,那个人贩子求见。” 王南睿点点头,人贩子跟个猴似的弓腰缩背着走了进来,“回两位公子,我这个宝贝丫头给了你们,这个小些的我也不打算养了,公子给的银两够我回乡下去买几亩薄田养老,前些日子跟春月楼商量好了,等这个大些的卖掉,小的便送过去,还请两位公子容小人将她带走。” 那丫头便哭着抱住了我的腿:“公子救救奴家,姐姐如今卖给了公子,奴家可以去做最下等的丫头伺候姐姐,这样姐姐就可以更好的照顾公子……求求公子!” 这丫头很是伶俐,见他这个爹爹来了,便叫我公子。 第184章 拐子放卖 此时她一脸惨白双眼却红肿得厉害,一双柔软的小手抱在我腿上紧紧的不放,害怕的样子甚是让人心疼。 我怜悯地看着她,然后抬头又看了王南睿一眼。 “你不要在这里聒噪这两位大善人,咱们好好等着春月楼的人到了接你去享福,快起来随我走。”他上前就要来拉扯小丫头。 我厌恶地往后一缩,王南睿已经一脚将他踢飞,“滚,离她一丈外说话,把嘴巴掩起来,省得腌臜了咱们。” 他被踢到墙上再弹回地板,爬着半响才“哎哟”的发出声音来,“两位公子,那个小丫头可不是你们买的,小人这就带她走……哎哟,踢死小人了……”他坐在地上,还没缓过来,嘴巴却是灵光的很。 那小丫头抱着我的腿苦苦哀求,虞小墨也掩口而哭。 见虞小墨哭了,王南睿面色软了一些些,我问他:“你在军中可有丫头伺候?” “军中岂能有女子,就是把她带回去也是放在外头跟军眷们住一块。” “我看正好,她两个自幼一起长大,一个伺候你,一个伺候她,如此照应,总比你府上派个丫头来欺负她强些吧。” 但凡大户人家丫头们总是有三六九等,贴身照顾主人家的便是一等丫头,很有些身份,既可以使唤下面的丫头,也是门面担当,当然是需要有人伺候的。 “你说行就是了。”他对我说完就低头呵斥那个人贩子:“这个小丫头,你卖多少钱?” “一百两。” 王南睿猛地站起,抬脚又要踢过去,吓得那人贩子急忙往后爬:“五十两,不能再少了。” 这价钱大家也不太清楚,王南睿在京时虽是个纨绔,他的口碑却是从不逛青楼,此时想着人贩子养了也快十年,总归要赚点吧,我对着王南睿点点头,“滚到隔壁房间去,立马签字画押。”王南睿如今说起话来也是掷地有声,很有威严。 他对外头喊了一声,即刻进来两个士兵跟拎小鸡儿似的,一左一右把人贩子弄了出去,王南睿跟着也去了。 此时小丫头扑在地上只是一个劲儿的磕头,虞小墨也跪着过来将她扶住一起对我磕了三个头。 “起来吧,想来这也是你们的命,往后好好的过吧。” 两个丫头还是不敢起来,喜珠上前说话:“刚刚买你们的那位公子也不是坏人,好好站起来,别显得像夫人为难了你们一般。” 两人方才规规矩矩的起来站到一边。 “你俩可识字?” 她俩都点点头,“买咱们的这个爹爹琴棋书画和唱跳都找人教了些。” 我示意喜珠将桌上的饭菜端给她们先吃些,“可怜见的,今日算是我积些阴德吧,从这个门出去你们就当不认识我。” 喜珠补了一句:“若外头传出来咱们王妃跟瘦马有瓜葛,你说你们岂不是恩将仇报?” “这个自然,两张卖身契已经签好了,她俩如今是我家里的奴婢,若胡说出去,岂不连我王国公家也牵连。”王南睿走了进来。 第185章 探看琴姑娘 两个丫头忙放下手里的饭碗,向王南睿跪下。 “这事儿算是两清了,王小将军也算是积德,本妃这就告辞。” 他默默的看着我,我怜悯的看了看两个小丫头,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起身便往外去了。 马车夫飞快的下楼去将马车停在了后院,上去之后喜珠问我:“咱们还要回李府去换马车,王南睿会不会跟踪咱?” “咱们先去虚云观,他不会跟踪,但是难保他身边有王国公府里的人不会不跟踪过来。” 喜珠探头对马车夫说了先往虚云观去。 一离开西大街便觉得起了凉风,往虚云观去的路上皆是绿树成荫,枝叶繁茂的梧桐树遮天盖日,霎时间便没了暑气,我拉开侧面的纱帘让凉风灌进来,觉得很是吐了些浊气出去。 喜珠推开轻掩着的暗红园门,一只猫咪突然窜了出来,小夏吟在廊下绣团扇,见到我们立马笑嘻嘻的奔了过来:“丽姑姑在午睡,夫人今儿这么热倒来了。” “那咱们小声点,去那边厢房坐坐。” 进了房间喜珠把手里拎着要换的衣服抖搂开来准备换上。 “奴婢去打盆热水来给夫人擦擦手。”小夏吟一双眼睛滴溜溜的,很是伶俐。 “不用了,省得惊醒了姑姑……对了,府里送过来的琴姑娘怎么样?” “挺好的,就在街对面的小院儿里边,也不怎么出门,丽姑姑每天要过去坐坐,老吩咐她注意这样那样,吃的用的姑姑说都要跟夫人一样。” “这是王爷的第一胎,姑姑有精力不济的时候,你要帮着点。” 小夏吟努力的点点头,“她想要什么只管给,开了单子让人送到府里来,别让她生闷气,没事儿多走动走动。” “是,夫人。” 我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换好了衣服,“咱们走了,姑姑醒了给她请安,今儿个只是路过,没什么事儿。” 小夏吟将我们送到马车上,在外头还行了一个礼,小小的身体可爱的很。 马车这才一路疾行往李府奔去。 “夫人觉得琴姑娘生下来王爷会怎么办?” “太医们不是说了这一胎是个儿子嘛,自然是回来便要抬身份,王爷身在皇家,有些规矩是改不了的,便是在普通百姓家也不能随心所欲。” “奴婢也不知夫人怎么想的,王爷明明心里只有你,太后也是极看重你,你偏偏要放弃这份尊崇。” 我看着纱帘外越来越热的街道,各种繁华的店面打着遮阳的帘子,有的甚至半掩了门,“宠爱只是一时,世家大族支持才是王爷的根本,我不想跟那些后面的力量去争斗,那些赔上性命和孩子的事儿还少吗?” “以夫人的睿智,还怕那些?可惜了这第一个世子本来应该是夫人的。” 我便沉默了,若说天时地利人和我样样皆在,可背后余氏一族全部的性命皆在我身上,这一把封喉剑,别说生子便是情感上对王爷动一动,我也遍体生寒。 我至死也是咬紧了那个念头:若身份暴露被审,能逃则逃,不能逃一死了之,也绝不承认自己是余家大小姐。 第186章 许诺两丫头 马车停了下来,这是已到了李府的后院里边,马车夫退了下去,有嬷嬷上来打起帘子扶着我下了马车。 “大奶奶在自己房间里。”老嬷嬷轻声说道,我和喜珠只管径直往里走去。 “大奶奶好享受,不去伺候老太太,在房间里躲清闲。”我在窗外见大奶奶靠在罗汉床上似睡非睡摇着扇子,她一骨碌坐了起来:“你总算是回来了,害我担心半日,还好说风凉话。” 我笑嘻嘻的走到她身边坐了下来,将她的扇子拿起来,对着脖子一阵猛扇:“没问题,他买下了。” “他没起疑心?” “这对王国公本就是个阳谋,哪里有这么巧的事儿?他儿子一回京便有了一个跟我长的一模一样的女子要被卖进烟花楼,偏偏又让他儿子知道了。” “那弄到他身边还有什么意义?他怀疑是咱们的细作岂不防了又防?”大奶奶摇了摇头。 “他若真心怀疑,便不会要了这两个女子,咱们安排这两个人又不是要她俩去盗军书,四月份魏都督千金跟王南睿订亲,老魏把咱们的细作搜出来七七八八,如今全部要重新铺排,这两个丫头不过是其中一环罢了,先头的两年倒不用她们做什么。” “这倒也是,就凭着像你九分这一点,王南睿警惕心便要少五分,恐怕也不许人害她俩。”大奶奶又点了点头。 我突然想起来:“那人贩子可要处理好。” “自然,那是淮北军中选出来的,回去了胡子拉碴的躲在营中几年,哪里能查到。” 我不禁噗嗤笑了出来,“那贼眉鼠眼的样也亏选的出来,真正像是地地道道的人贩子,搞不好以前就是做这个营生的。” 大奶奶也笑了:“你明琏大爷说了他就是个犯了事儿的人贩子,想着参军躲起来,这两个丫头确实也是他养着的,还没来得及卖,那人本想着风头过了再说,还是没躲过给揪住了。正巧你想要两个绝色丫头,大爷就让留了下来,偏偏有一个像你的很,连我也怀疑是你哪个妹妹流落在外头。” “我若真有个妹妹也就好了。”说着我眼眶红了红。 “好啦好啦,别提这些,你的意思是这一两年不去动她们?” “对,只需有人时时提点一下,让她们记得自己的身份就行了,别以为王南睿宠上自己就能飞上枝头,可有拿捏她们的把柄?” “有,那个小的是找到了家人的,让她监视那个大的,大的像你这个模样,又岂是王家容得下的,她去了就明白想攀高枝这是痴心妄想,我让人承诺了她日后归来还她自由身,赏金赏宅子自择夫婿,那个小的自然也赏些财物与父母团聚。” “细作的那些手段可都教给她们了?” “差不多吧,教了之后让她们自己在以后慢慢琢磨。” 该说的说完了,我俩又聊起家务,问了老太太太太的身子,看看日头偏西了方才向大奶奶告辞。 第187章 中暑 回到府里我才觉得如同脚板心儿有个漏洞被泄了气一般筋疲力尽,勉强喝了点儿粥,等喜珠准备沐浴的水去的时候,我静静的靠在窗棱上,看着园中渐渐昏暗斑驳的树影墙影,脑子里满是今日两个小丫头,不觉叹了一口气。 按说这样被人贩子拐卖的女子身世凋零没有去处的,县衙按年纪大小分配给当地生活困难娶不上媳妇的男子,起码也可过得正常日子,但她们实际上多沦为权贵手中的物件,为妾为婢的不说了,像这般作为细作送出去更是朝不保夕,我卡着她们的脖子为自己所用…… “喜珠,我在太后跟前儿做事的时候,太后说我好,如今在王府里当家,王爷也觉得我好,照顾你家娘娘临终的时候,她也说我好……可是只有我自己明白,这些好都是踩在别人尸骨上换来的……” 我泡在浴桶里,水微微有些凉,浮着的玫瑰花瓣那么鲜艳,我的心境却十分苍凉。 喜珠在一旁梳着我的头发,“夫人也不要太自责,奴婢只知道跟着主子做事,主子对奴婢好就是好主子,每次都不是夫人主动想去害别人,奴婢只知道若夫人不这样做的话,被害的就是夫人自己。” “你这算是安慰我?往后你还会看到有多少条人命从我手上经过……你怕不怕?” 喜珠往我的头上抹着皂角水鸡蛋液,又轻轻的揉着,“琪妃娘娘临终前告诉过奴婢,要奴婢好好跟着夫人,一切皆有好报。夫人做事虽说身不由己,但总是会给无辜的人帮助。” “我给谁帮助?”我警觉得看着她,因为如果她看得出来,其他人也看得出来。 “像那颗寒玉,夫人给了虞小墨,以后王小将军看到它终是不忍。” “我不过是想积点阴德,不至于夜里醒来总是亏心,喜珠你要记得,有些怨结下了就得手狠,有些人能放过便是在暗中悄悄的放过,不能让人看出你妇人之仁。” 我疲倦的闭着眼睛笑了笑,“其实我很想做一名山间田野里奔跑的农家女子,过上跟着稻谷蔬菜一起生长的日子。” “夫人的命不是那普通人的命。” “水太凉了……” 在如今这个现实面前过多的春花秋月暗自神伤是活不出来的,我没有资格像千金闺阁那般矜贵优雅地活着,我只有不断为他们的目标去干事才有活得下去的资格,别看大奶奶事事听我安排,那都是多年来我办的事情件件天衣无缝滴水不漏,他们才如此的放心。 不知道是不是太累了,或是有些中暑,半夜我就发起烧了,还开始呕吐,府里嬷嬷们将各处的灯点了起来,管家又火急火燎的去请陈太医来,我昏沉沉的的躺在床上,只觉得屋里屋外人来人往。 越是这种皮表上的病越是折磨得人意志全无,在退热之前我几乎是不想睁眼,只是躺在床上难受,偶尔忍不住轻轻呻吟,额头上的毛巾冷了热,热了又冷,汤药喝了吐,吐了又喝。 迷迷糊糊听到陈太医说了一句:“她这是暑湿外邪入侵,且一时心智消沉,不愿意抵御病气……熬两天自然会好……” 喜珠在一旁又急又痛的哭道:“不能让她减轻些难受么?” 第188章 休养 “喜珠……”我虚弱的喊道,“哭成这样我是要死了吗?” 她扑到床前:“夫人你清醒了……”我点点头,陈太医也走到了面前。 “你中暑昏迷了三天,浑身滚烫,药也服不下去……”喜珠流着眼泪又笑了。 “活过来了?下官还以为你生无可恋呢!” “命硬,阎王爷说我有七十年寿命,本妃还想看着你子孙满堂,给皇家继续做御医呢。” 陈太医便黑了脸,“你这般好了就损人,难怪苍天让你病得如此难受。” 陈太医是个板正的人,自幼失怙,不知哪里学了这手艺,立志终身治病救人,平日里只是研究医理着书,对外说不做婚嫁传承,以至于每次怼话我便爱如此嘲笑他,但他真的是位心性单纯,脾气耿直之人,很是让人尊重。 “你没向阎王爷问问你会有几个子女?”陈太医一边说一边走到桌边收拾药箱。 这次该我黑了脸。 我一声不吭,只喝着手里的温水。 “身体好了,也不用喝太多的药,一日一次就可以了,饮食里多加些炖汤。”他背起药箱行了一礼:“下官告辞。” 符嬷嬷走了进来,笑着说道:“老奴这手上伤口总是合不拢,若早好些断不会让夫人中暑,陈太医可有更好的法子?”她似乎觉得是喜珠照顾不周。 陈太医看了我一眼,我将手上的杯子递给喜珠,“嬷嬷这伤也是冤枉,太医院里谁看外伤厉害?”我向他暗示嬷嬷的伤就到此为止。 陈太医上前看了看符嬷嬷手腕上的伤口笑了:“本该好了,嬷嬷应该是心急了些,总是上药给捂过了,透两天气不要再用药,伤口就合拢了。” 符嬷嬷急忙感谢:“托夫人和陈太医的福,老奴记下了。” 我这几天嫌符嬷嬷碍事,问陈太医说在她的药里撒些活血的,可以延缓伤口愈合,如今该办的事儿都差不多完结,可以把药撤下,她也就不再遭这个罪了。 陈太医是太后的人,自然事事与我配合,但又与我同僚共过生死,有些事也是极为我考虑,算是可以托付的友人。 待符嬷嬷领着两个小丫头送陈太医出去,我才懒洋洋的吁了一口气,喜珠上前从我手里拿过杯子说道:“夫人这几日就好好养养身子,每日不仅劳神,还四处奔波,跟打仗似的,便是个铁人也垮架了。” “你也好好去休息两天,好在没跟着我中暑,让荷华多米伺候我就好了。” 荷华一听就从桌上拿起扇子走到我床边,轻轻的对我摇了两摇:“奴婢来伺候夫人。” 喜珠也揉了揉肩头,“那奴婢就先出去,你俩好好看着点,别等着夫人要什么才做什么。” “夫人的习惯这么多年了都知道,姐姐放心。”多米嘴快,个子又小巧,说话做事连走路都活泼的很,荷华也渐渐对她看顺了眼,两人龃龉少了很多。 荷华伺候人更体贴细腻一些,想来她在遇春院跟贵人们风花雪月习惯了,极能看人脸色,我微微一皱眉她立马就小心翼翼问询,很是让人舒坦。 第189章 起用荷华 荷华打来一盆清水替我洗手,她清凉柔软的手指替我从手背到各个指尖轻轻的揉摸,然后拿了白色葛帕我揩干净。 “可惜了你这个人。”我将干净的手收了回来。 “奴婢在夫人身边已经觉得是最大的福分了。”她将我扶正了拿靠枕放在我身后。 “论模样论才华论身段我都没见到有几个比得过你,可惜京里的达官贵人几乎都认识你,你又不愿意委身平庸之辈。”我看了看她,她便把头低了,“像宫里的那些姑姑,哪个不是人精似的活到出宫?可她们最终还是愿意留在宫里做了自梳女。” 荷华抬起头来好奇的问:“这些姑姑在宫里多年多少都有些积蓄,即便出来无论是嫁人还是在家养老都不愁钱财吃穿,为何还要在宫里担惊受怕的?” “那不是跟你一样?要么是出了宫没有去处,要么是回去了害怕家里父兄图对方的彩礼,胡乱将自己嫁出去,反而祸害自己一辈子,她们自幼进了宫,与家里人没有什么来往,亲情淡薄,又在宫里见多识广,知道所有希望都不能寄托在别人身上,哪怕是自己的亲人。” 荷华怔怔的听呆了,“你可要想清楚了,若在我身边做自梳女,我就委你重任,若是守不住,我会替你安排去处……你要真想留下来惹违反了规矩你不要到时候怪我手狠。” 荷华立马上前来跪下了:“夫人,荷华从第一面见到您穿公子服就惊呆了,原来天下还有如此贵气洁净雅正的人,荷华在风月场所应酬了千百个出身富贵之家的什么翩翩公子文臣武将,可荷华只是觉得他们身上都带着或多或少的浊气,唯有在夫人面前,荷华自惭形秽,哪怕是说话声音甚至吐气大了些都怕会干扰到您。” 她的双手握着一张精致的手帕放在跪着的大腿上,低敛双眼,睫毛又密又翘,如同线条一般勾勒出来的秀气的鼻子,红润的双唇,完全就是仕女图的完本,“所谓红颜难自弃,男欢女爱乃人之大欲。你这般年纪又身在王府富贵之乡,你就能心如止水?” 她匍匐在地,声音里透着坚毅:“夫人便是奴婢的天,奴婢以夫人为首,奴婢看着其他任何男子心生厌恶,唯有在夫人身边觉得清爽。” 想来她确实是在遇春院日日应酬对男人生了恶心,如今心里委实没了春意。 “你是本妃亲自培养出来的细作,往后这一工作便要交给你,你去让桃谷替你做几身男子的衣服,要尊贵又低调。” 她抬起头来倒也没有吃惊,“平日里无事的时候多练练男子的步态,各种举止,还要学习计数看账,这个我让桃谷教你……不要让其他人发现。” “是,夫人。” 我揭开薄袷被准备起身,她忙上前替我穿鞋子,“本妃也是奴婢出身,平日里倒不用这般殷勤。” “夫人的出身怎么看也不是来自粗鄙之家,奴婢堕落风尘,不敢在夫人面前自大。” 第190章 旧案重提 “哎……看到你们只是不想作贱大家而已,都是苦命过来,我不过只是比你们多背了个名气罢了。”我走到书桌前,“论聪慧,论模样,你看看我屋里的哪一个差?我们拼命的挣扎活着,不过是为了活得更好,往后的日子都是这般日日重复在风刀霜剑上过,你想清楚了就好。” 我并非与她推心置腹,只是她实在太聪慧了,要她对我死心塌地的周全尤其是在喝避子汤这件事想瞒住她是不可能的,自然跟她在言辞上多讲些实话。 我走到书桌前拿出一张桃花笺,挑了支狼毫小笔,用簪花小楷落了三个字:“夫亲启……”然后简单的写了这几日发生的事,轻描淡写的说府里一切安好,又祝他诸事顺遂,然后放桌上等着墨干。 “屋里所有来往人员的接待和饮食都交给你。”我看着窗外几杆翠竹绿森森的,格外凉爽。 “岳温乐嫁进来那天我被人下了软骨散,坏了她的新婚之夜,到现在也没有找到这个下药的人。” 荷华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夫人身边的人这般严密都能插进手来?” “是从太医院送来的药里查出来的,若一般饮食我自然能够闻出来或是尝出来,但是汤药气味浓厚,软骨散又无色无味才着了道,陈太医在太医院也暗中查找全无线索。” “这个人并非想害死夫人,只是想让夫人跟岳夫人结仇,且善妒的名声外传。”我点点头,对于人情世故,她从风月场所来自然一听就懂。 “以后你要用心观察,也不用打草惊蛇,看看这个人的目的是什么。” “按说太医院那边下手应该是朝廷纷争,就会继续加害夫人,可是这目的却奇怪得很,并不是要夫人的命,倒像是内宅争斗,奴婢想着这个人应该还是咱们府里的。” “我也这样想过,符嬷嬷排查了所有北边过来的老人,当时也没有外头买进来的,喜珠跟我着实疑惑了好久,现在也就只有等着这个人再出手,你用心盯紧了以前的人。” “是,夫人。”荷华很谨慎的点头。我叹了一口气:“朝廷里边儿想杀我的人多了去了,防不胜防。” 接下来这气候越发的热了,京里各府都关门闭户的好好避暑,各种宴请也都几乎推延到中秋节后,王爷不在府里我也乐得清净,家务事儿有易家姐妹帮忙,她俩办事已经车熟路了让我轻松很多。 陆纹薇和祝胭肚子也越来越出怀,陈太医仍然是隔日来请平安脉,我总是问什么时候能把出男女,他也总是不给我好脸色,“估计都是女儿。”很让我失望了好些天。 王爷回了几次信,反反复复叮嘱我不要出门,不要进宫,让身边伺候的人打起精神照顾好自己…… 这个酷热的夏天我只管在竹园子里偷懒,过得甚是惬意。 这天早上起来一股凉风灌进屋里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立秋都过了好些天了,早上也起了凉风,王爷可能这些天就要回来,奴婢已经吩咐各处好好打扫清洁。” 我和她们几个站在廊下闲聊,符嬷嬷从园外奔了进来,满脸喜色,气喘吁吁地笑道:“琴姑娘生了!生了!” 第191章 抱走世子 我立马站了起来:“生的世子还是……” “世……世子!”符嬷嬷上气不接下气,又笑得合不拢嘴。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赶快给我换衣服,准备马车……”我也甚是着急,终于给助到王爷一臂之力,这个孩子必须平安。 我一边换衣服一边吩咐:“大门口立马挂上四个红灯笼,府里今日按宴席份例请四位夫人一起用膳。” 一路马车奔向了虚云观后面的那条小街,符嬷嬷先下去叩门,里面有人将门开了一条缝,她上前仪态老成庄重的说道:“鱼侧妃到。”来开门的这位嬷嬷急忙将门完全打开,符嬷嬷才上来将我扶了进去。 我第一次进这个院子,庭院布置得小巧精致,又格外安静,虽然只是一进院,但是屋舍假山亭阁一一俱全。 嬷嬷引路到了琴姑娘的寝房,屋里微微有些暖和,琴姑娘用帕子包着头靠在床边,见我进来便要起身,我忙上前按住她:“好好休息,身子怎么样?” “奴婢很好,谢谢夫人。” 有嬷嬷将孩子抱到我面前,很是乖巧红润的样子,打了一个小哈欠,我不觉笑了。 但我没有伸手去抱孩子,只是坐在了床前的八角凳上。 我说了些客气安慰的话,让她好好坐月子,喜珠把带来的补药拿进来,我又封了一百两银子,大家正喜气洋洋的时候,显丽姑姑拄着拐杖进来,我忙起身迎上去扶着她,“这几个月辛苦姑姑亲身照顾。” 姑姑却面上没有一丝喜色,“太后口谕。” 我忙领着众人跪下,“太后口谕:秦氏生下信王长子有功,但身份低微,哀家令世长子挂在鱼侧妃名下,由鱼侧妃抚养,秦氏仍然居住原地。”话音刚落,就听到琴姑娘一声哀嚎:“不,不要……求求太后不要把我的儿子分开……” 连符嬷嬷也听呆了,显丽姑姑对着符嬷嬷呵斥道:“太后的口谕你没有听到吗?” 符嬷嬷忙起身,走到刚才听旨放在床边的小世子旁边准备去抱起来。 琴姑娘急忙抱在怀里,“不,不要……求求你们了……”她刚刚生产完,看上去人很虚弱,脸色也苍白,但是把包裹好的世子紧紧的抱在怀里,她的眼睛却透着母狼一般的狠气,我想着大概生下孩子的人都会这样护崽吧。 世子刚刚生下来,没人敢唐突上去抢夺,屋子里只有琴姑娘哀求和哭泣的声音,一时就僵住了。 “这天气暑热未退完,世子刚刚生下来,身体还弱,姑姑咱们先外头休息,屋里人多气杂,省得影响到了小世子, 留下乳母和一名奴婢就好了。”我上前扶着姑姑就往门外走。 众人急忙跟在我们身后出去,“姑姑,这事我进宫去跟太后说,看这情景,实在不易挪窝,主要是小世子刚生下来就抱上马车,外面又是日头,又是热风,万一什么的咱们谁也担不起。” 姑姑拍了拍我扶着她的手:“你是个周全人,这些事儿你来安排,太后的口谕我带到就行了,确实小世子不能出一点意外。” “姑姑先回去休息,我这就进宫。” 我心里明白太后的意思:去母留子。 第192章 放在我名下 一到宫门侍卫登记处,福果已经在那里东张西望的往门外这边看,一见到我就迎了上来:“给鱼侧妃请安,太后让奴婢在这里等你。”她拿出宫牌,我在登记册上签了个字,就跟着进去了,省了好长时间的手续。 这是太后估计着我肯定要进宫来。 “鱼欣给太后请安。”我向在廊下散步的太后屈膝行礼。 “起来吧。” “鱼欣接到了太后的口谕。” “怎么,不满意。”太后似笑非笑。 “鱼欣知道太后用心良苦,只是鱼欣想着为了大世子的安康,暂时还不敢抚养。” 太后沉默片刻,“你想的倒是周全,该不是自己好托懒?” 我忙垂头回答:“ 鱼欣日后有了大世子傍身,身份更尊上一层,如何会不愿意,只是想着怎么做对大世子更好。” “你的意思哀家懂,但是大世子的出生是要立马上报,她的身份如何要得。” “其实放在我的名下我很感激太后。”抬头看了看太后的脸色倒还很和气,“鱼欣年轻没有生产过,再怎么尽力照顾终究不如亲娘来得安全。”太后数着手里的十八子,默默的听我说。 我大着胆子接着往下说:“鱼欣想着把琴姑娘算成我屋里的人,大世子接回去后平日里共同抚养。”我小心翼翼的看着太后,在太后面前切忌耍小聪明,一定要有话直说。 太后一边踱步,一边思忱,“这样也行,只是以后不能称那个人为娘,也不能给身份,终身为奴婢。” “是,她终究是罪眷出身,万万不能影响王爷,按皇家宗谱今日就报上去是我生产。”一个没有任何价值的罪眷尚且被如此严苛对待,而我的身份是可以覆灭家族和许多爹爹门下隐忍的官员,让我如何敢生产? “可惜另外两胎说是女儿。”太后哼了一声。 “一年三胎,说明咱们王爷日后必定多子多福,太后生了皇上和王爷,如今又添了王孙小姐,也算是大福气了。”太后唇角微微一抿笑,自幼进宫我就是很知道拍马屁的。 “嫡出才能称郡主,你得空了替哀家想想两位王孙女的名字。” 我的心情见太后开心起来才算是放松了,今天这个大世子的事情算是牵一发动全身,我可不想背负任何麻烦,太后经历太多,手段强势,眼里只有两个儿子和皇家利益,断然没有想过如何养得好才是最重要。 “时辰不早了,鱼欣还要回去安排大世子的日常,这刚刚生下来还有好些屋里事情,想跟太后告辞。” “好好好,快早些回去,等到满月了就立马抱进宫来,让哀家瞧瞧。” “是,太后的王孙能出门自然是第一个来见太后。”我笑欷欷的行了礼才往外走。 回去这一路上我心情甚好,“夫人真是没有一点醋意。”喜珠反倒是有些不舒服。 我撩起车帘的一角,让外面的风吹到脸上,一边看看街景,“小孩子又没错,哪家王孙贵族不是三妻六妾,我若是有丁点儿吃醋,太后第一个就饶不了我,她让我嫁给王爷,可不是为了来争宠的。” “可你真心就不想有一个王爷的孩子?” 我放下帘子,身子往后靠了靠,找个舒服的姿势坐好,“不敢想。” 喜珠半晌才说了一句:“夫人的心事太重了,其实走一步看一步,以夫人的聪惠必定车到山前必有路。” “以后再说吧,现在王爷在朝廷文官中刚刚站住脚,正妃还没入门,皇上宫里那边还有一堆麻烦事……” 喜珠知道我以前一直在禁地管事,“夫人你如今嫁了人还是女官的命。” 我无奈的笑了笑。 第193章 叫琴娘 回到秦姑娘的小院扑鼻而来的是一股中药气,有嬷嬷在屋角小火炉上熬着中药,见我过来急忙起身,“这是谁的药?” “姑娘的,陈太医吩咐了说生产后先喝两副汤药去去虚寒,不能直接喝鸡汤。” 这个我倒是没听说过,不过只要是陈太医说的定然没错。 一进屋床上的琴姑娘立马抱紧了怀里的孩子盯着我,看上去又紧张又悲伤。 跟着进来的付嬷嬷立马将圆桌边的凳子拿出来让我坐下,另外这屋里伺候的嬷嬷替我端了一杯茶过来。 我一只手搭在桌上,一只手拿着手绢拭了拭额头的微汗,才摇了摇手示意其他人都出去。 我端着茶杯抿了一口,轻声开口问道:“听说你是军营营妓出身?” “奴婢乃是罪眷发配到王爷军中,但奴婢是清白的。” “这个不重要,你的奴籍上写着营妓却改不了,因为这是官照,如今王爷正在风口浪尖,不可轻易更改。” 她如同一头谨慎的母狼狠狠地盯着我。 “本妃不想大世子长大了以后认为是本妃赶走了他的母亲。”我继续喝茶。 “夫人发发慈悲,奴婢只要能留在大世子身边,做什么都可以。”她怀里抱着儿子,却抬起上身,又伏在床沿上:“奴婢给夫人磕头,求求夫人慈悲,给太后说一说,不要让我们母子分开。” “太后说大世子不是你儿子。” 她惊惧的盯着我,越发把孩子抱得紧了,口里不停地念叨:“求求太后,求求太后……” 连我也看着有些不忍,“不过太后说了,孩子还是由你抚养,你仍是奴婢,大世子不能唤你做娘。” 她停止了祈求,微微张着嘴呆呆的看着我,“你没听懂吗?往后你就是带大世子的奶娘。”喜珠也冷冷的补充了一句。 “大世子是我名下的儿子,以后你也是我房里的人,大世子的饮食起居你全权负责。” 她终于听明白了,一边哭一边用脸亲吻怀里的孩子:“谢谢太后,谢谢夫人,谢谢……” “看你产后身体虚弱,就暂时住这里,满月之后府里要办满月酒再搬过去。” “谢谢夫人,奴婢做牛做马也会照顾好世子的,奴婢会为夫人和太后立长生牌日日祈祷……”她满脸的感激,满脸的泪痕。 我方才起身领着众人自顾自的去了。 “告诉她以后大世子只能叫她琴娘。” 喜珠走在我旁边:“说她命不好吧,偏偏遇上了夫人。” “好好熬吧,大世子满了二十单独立府的时候她就熬出头了。”但愿她往后沉默寡言不要做妖。 这一惊一乍的又过了一天,回到府里没一会儿就开晚席了。 四位夫人和祝姨娘易家姐妹一并入席,大家都知道了这事儿难免要说些庆贺的词,只有岳温乐这个犟种一边用蟹具刮着壳里的蟹黄,嘴巴里却在说:“要不要通知杨府?” 齐洮飞微微张了口看着她,韩皙漫只管剔着手里的蟹腿不抬头,陆纹薇唇角微微忍了一下笑,易家姐妹一贯的装聋作哑不参与。 第194章 要人 “王爷要回来了,初七就到了燕京,应该还有三天就进京了。”几个人皆看着我,“世子这事儿就由王爷决定,你们外头的人娘家的人问起就说王爷回来了一块宴请大家。” “这么说又可以请娘家人了?” 我笑着点点头,众人纷纷笑开来。 王府这些夫人看着享受荣华,实则不过是关在笼里的金丝鸟,宴会是她们唯一取乐的地方,而且不停的举行宴会也是显示王府尊贵,各个世家大族都是通过经常宴会来对外宣扬本府并未衰败。 “把我院子旁边那个满馨苑打扫出来,再开个门打通两边,琴姑娘回来就带大世子住那里。”符嬷嬷在一旁应了一声。 “今天开始大世子挂我名下,太后指了由琴姑娘照顾大世子,大家叫她琴娘好了,不抬身份。” 祝胭看了我一眼,“这家里的奴婢还不如嫁过人的。”岳温乐撇了撇嘴角很是不屑的说,眼角斜扫了一下,祝胭就低了头。 “如今王爷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子嗣更是排在第一位,今儿个进宫太后娘娘说道但凡出了问题,谁的面子都不会给,大家嫁进了王府便是姐妹,过好自己的日子。” 隔三差五便要敲打这些夫人,别犯小心眼,对小孩子出手。 “满馨苑的布置按一等例布置。”我微笑着对易家姐妹说,“把东西配置好了报上来我看看。”两姐妹应了。 岳温乐放下手里的蟹具,就站了起来:“我吃饱了,先告辞。”说完转身就走。 陆纹薇对着我抿着嘴笑,众人也不在意她走了,继续举杯庆贺。 这天气黑得越来越晚了,席上一道菜接一道菜的上,院外阳光斜射,满地的阴影,我们喝了些西域果酒很是惬意的说说笑笑。 桃谷屋外头进来,直接走到我身边耳语了几句,我放下手里的杯子对大家说没:“你们尽管喝,今儿个没有外人,喝醉了也无所谓,外头有点事儿我去看看就回来。” 大家也都不经意的点点头,我起身便往绣庄去。 “你小声些说,那个人怎么说的。” “他说他是祝姨娘的相公,如今在南边儿立功建业回来了,想接祝姨娘回家享福,不要再在外头帮人。” “符嬷嬷先去盘问清楚。”我对跟着来的符嬷嬷安排道。 我到了绣庄就听见秦管家在大门口呵斥:“这里是王府重地,休得胡闹,绣庄里并没有你说的这个人。” 我进了屋,透过窗棂的花纹看向外边,一个男的长得人高马大气势凶狠,站在大门口,符嬷嬷走上前去对那个人说道:“你既然说这里有你家娘子,便将婚书拿来,真名实姓的就让你领走。” 秦管家不屑的说道:“你在这里嚷嚷了半天,也帮你进去问了,里头没有一位娘子出来承认,确实是你拿出婚书才好为证,我们岂能随便让你指认?你当王府是什么地方?随便让人贩子出入吗?” 那个男子长恶狠狠的在街口跟无赖一般大声嚷嚷:“好好好,你们王府就是这么霸占良家妇女的吗?今儿不把人给我,我便要去大理寺告状。” 第195章 大理寺 这个男的声音挺大,还跟着几个小兵都在那里骂骂咧咧,街门口慢慢就聚了些看热闹的人,王府从未遇到过这般嚣张不怕事儿往大了闹的情况,我回头对喜珠说:“去让侍卫们来处理。” 府里的看家侍卫一共三十二人,分成三个组,很快,两队侍卫一左一右的到了门口,将这几个人围了起来,街边看热闹的人迅速的退到远处,还是不停的张望低声的议论着。 “本爷是战场上提着脑袋下来的,不怕你们人多势众,天子脚下也有讲理的地方。”看着这个人一脸的横肉在门口叫嚣,我向符嬷嬷咳嗽了一声。 符嬷嬷对着侍卫队的队长挥了一下手,府里这些都是跟王爷打过仗退下来的,身手敏捷,孔武有力,那个人见到侍卫们人多势众开始动手就立马跳开去,“慢着,本爷是南州王家军麾下十三营骑尉褚晋,你们没有资格抓军营中人。” 秦管家也是军营后勤中退下来的,一贯的老成,“你早些报上名来也不至于打起来,分明就是军爷故意闹事,既然你是王家军的人,咱们就走大理寺一趟断这个公案。” 对方见不能再往前施展伎俩,也只得哼哼:“去就去,本爷有理,还怕见官?” “散了散了,不要堵着街。”侍卫唤开周围看热闹的人,领着秦管家往大理寺而去。 “王家军?”我冷冷的哼了一声,“这个人命还真好,投到了王家门下。” “可祝胭确实是他卖掉的娘子。” “可能这个事情没这么简单。”我凭着这些年在宫里宫外处理过太多事情的敏感觉得王国公又在铺一个阴谋,因为真正厉害的人,他一定是局中局或是一环扣一环,仅这般来恶心人,不过是街头无赖的作风,达不到什么目的。 “给大理寺通知一声,府里都是女眷,不方便出面,王爷再后天就回来了,略等一等吧。” 喜珠忍不住笑了一声,“这天都快黑了,还往大理寺去,大理寺卿岂不恼火。” “大理寺卿邢老爷是个认真的人,这事情倒不会乱,慢慢看吧,王家的狐狸尾巴终归要露出来。” 等到点灯的时候,秦管家就回来了,“回夫人的话,大理寺卿说明日派一位官婆过来问问情况,知道王爷不在家,这不过是例行公事。” “今天去那个人说了些什么?” “跟祝姨娘说的一模一样。”一同去的符嬷嬷有些紧张回道,“只是说当时卖祝姨娘是不得已,跟祝姨娘是商量好的,只是卖去青楼做做打杂,等着他挣钱回来就赎回去过日子,还说祝姨娘是答应了的。就这点不同。” “倒是编得像模像样。”我拿起团扇轻轻摇了摇,“只怕祝娘子还得上公堂,这不仅伤了王爷的面子,她以后在府里做人也难堪许多,而且肚子里的孩子长大了在名声上也是一种耻辱。” “夫人的意思是绝对不能对簿公堂?” “当然,把王府当什么地方了?随便一个混混,便能搅得后院名誉不保。” 第196章 仇官婆 我看看西洋钟指向九时,就站起身来,“咱们去看看祝姨娘。” 给她安排的院子很小巧,只有三间厢房和一个种了一棵海棠花摆上一套可以休憩的小桌椅就不剩什么地方的庭院。 来开门的嬷嬷见到是我忙往里让,“祝姨娘刚刚躺下,老奴这就去唤她起来。” “不用。”喜珠旁边制止道,我只管往她房间去了。 喜珠推门让我进去,屋里小丫头已经铺好了地铺,祝胭靠在床上,她忙撑着床沿要起来,我两步走上去按住了她,“别起来,我问问两句就走。” “夫人亲身走来可是为着白天那畜牲来闹?”她很慌乱也红了脸。 “你不要紧张,如今你是王爷的人不必理会那些,我只是想问一句你过去的都属实?还有什么没告诉我的?” “妾身句句没有谎言,全告诉了夫人的,妾身当时为了求一个安身之地断不敢撒谎,如果因为撒谎被撵了出去,哪里再会有好人家容我做针线?岂不是连生路都没有了?” 我点点头,“你如今的依靠便是肚里的这个孩子,太后还看着呢,万万不可有闪失。” 她看着我,眼里隐隐闪着泪花,“夫人是府里最大度又和善的当家人,妾身心里感激得很。” “好好休息吧,传我的话,祝姨娘的院子没我的安排任何人不得进来。”我对屋子里的人命令道,然后转头温和的对她说:“以后你愿意到哪里逛就随便逛逛,别因为这些事情把自己憋坏了,我会命令府里人严禁谈论这些。”说完我替她压了压被角,就起身往外走了。 我有什么好善的,一切不过是太后的心愿,我只是见人下油碟儿,必须护佑王府后院的安全而已。 第二日一早我就直接去荣禧堂,一边让早膳送过来,一边让下人们在这里来报每日家事,又让易家姐妹也一块来这里用早膳。 果然我和两姐妹正分配着下面的人去采买满馨苑的家具,秦管家就来报大理寺的官婆求见。 “隔一会去请。”我慢慢嚼着口里的面饼,王府的厨师多是北方过来的,做的面食甚是好吃。 待我们安排完了家事用完了早膳,再用过漱口水又洗了手之后,我才说道:“请大理寺的进来吧。” 官婆是大理寺设的专门与女眷交流的女衙役,大多是出自破落户人家知书识理的妇人,且身体强健,听得哀嚎见得血。秦管家领着这位官婆进来了,我见她手里拿着一本册子一支笔,长得健硕润泽,满脸含笑却并不谄媚。 我抿了一口茶,听秦管家跟她介绍:“这是咱们王府现管着家的王妃。”我才忙对着她笑道:“这位官婆贵姓?” “不敢不敢,老婆子姓仇。” “哦,仇官婆。”我依旧上下打量她,想来她代大理寺长期出入于各府,态度练习得不卑不亢。 “刚刚祝姨娘身子不好,她怀了太后的王孙,仇官婆想来应该知道本妃是出自太后宫中,本妃一点不敢马虎,才把她料理好,故怠慢了仇官婆。” “王妃折煞老婆子了,府里有大事就是再等上几个时辰也不为过。”她依旧微微含笑回复。 “祝姨娘是本妃抬的身份,她的来历本妃调查得清清楚楚,仇官婆有话就直接问本妃好了。”我把茶杯放到桌上,仍是笑着对她说道。 第197章 又是死无对证 “如此甚好,老婆子不过是例行公事,代邢老爷问一下祝姨娘以前在夫家的情况,既然王妃全知道,王妃不妨请说,老婆子记。” “这有什么好说的,昨天邢老爷应该都跟那位军爷问清楚了,祝姨娘确实是被她相公卖入青楼,你们直接找那家青楼核实就行了。”我淡淡的说道。 “是,但是那家青楼已经倒闭了,邢老爷说前些日子里面出了命案,老鸨子跑了,大理寺已经查了几天呢 。” “喔?这就太凑巧了!”我微微皱了眉头,也就是说那个人“把祝胭卖入青楼只是打杂”这句话就死无对证了,他就有继续闹下去的借口。 “王爷后天就回来,家书收到的,不妨让邢老爷放宽两日,这些事情还是王爷出面方便些。”我一推三二五,没男人在家这类风化事情确实不好说出口。 “那老婆子就跟王妃告辞了,我会如实告诉邢老爷。” “好好好,今天辛苦仇官婆了,来人,送客。” 符嬷嬷上前递过去一个信封,“仇官婆请。”这是三等例,里面是封赏的半两银。 仇官婆满面笑容的先推辞了一下,方才收下,对我行了一个礼,才随着符嬷嬷走了。 送走了官婆我就将琐事交给易家两姐妹处理,只顾往园里去。 今日秋高气爽,天色湛蓝,没有一丝云彩,“湖边的芙蓉花应该开了,咱们去看看。”我对喜珠说道。 这些天没有过后花园来,湖边一溜的芙蓉树经过夏天长得格外的茂密,如今已挂满了密密匝匝的白色和粉色如同拳头大小的芙蓉花,三三两两一簇,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水中,又清爽又热闹。 我默默的站在对岸看着这美不胜收的水天花树世界,心里还是沉甸甸的,不觉吁了一口气,“喜珠,以王国公的深沉老辣,但凡与他有关系的事情都不会是偶然,买下祝姨娘的那个妓院很有可能被王国公屠掉了。” “奴婢怎么觉得王国公如果仅仅是为了恶心咱们王爷就弄出人命,他家这样搞多少有些不太值得。” “后天王爷就回来了,我让秦管家去路上迎了,他把这事儿交代清楚,王爷回来肯定先去见皇上必定会遇上王国公。”正说着话,陆纹蔚被丫头搀扶着,远远的也到湖边来了。 我等她走近,笑欷欷的问道:“有些显怀了。” 她微微有些脸红,“嬷嬷说显大是女儿。” “太后高兴着呢,想看看你又怕你进宫路上马车给颠着了。还说王孙女也好,总归是第一个孙女,显得咱们王爷儿女双全的又能生。” 咱们心里都明白王爷只要立为皇太帝弟,这个孩子就是未来的长公主。 “王爷北上父亲这次送了100万银两,也不知道够不够。”她有些羞涩的对我说。 我笑了,“有心就好了,以后用钱的日子还多呢。”我果然没有选错的,以她的身世和气度聪慧以后必定能够代替我,我若是有了其他意外也算对得起太后的恩情。 第198章 王爷回府 这两天我让侍卫们将大门紧闭,除了每日送菜的从后门进来,其余人一律不准进出,只安心等着王爷回京。 终于到了第三天王爷回京的日子,一大早起来各位夫人盛装打扮好,齐齐聚在荣喜堂一起用早膳。这夏天一过去,我就让各个房里的小厨房撤了,仍旧按原规矩在荣喜堂耳房一起用膳。 符嬷嬷飞快的从廊下奔了进来,“回各位夫人,王爷已经进了城门,直奔皇宫去了,秦管家一早就在城门口守着,刚刚回来说王爷带话让鱼夫人和几位夫人不用等他。” “回来了自然是先觐见皇上,让厨房把中午和晚上的接风席按例备好。”我轻言细语的吩咐符嬷嬷,“各位妹妹今日辛苦些,都得在这里候着。” 岳温乐脸上描红画眉的,看着她心里终究还是眷恋着王爷,可惜她面上那份英气倒不如画得越淡越好。 陆纹薇一张素脸,大概因为要做母亲的缘故反而有一种荣光。其余两个也抹了胭脂,易家姐妹则穿了正规大妆的女官服,看着这一群美妾和未来的美妾,觉得自己真是尽职尽责替王爷打理好了后院。 快到午膳的时候,符嬷嬷又奔了进来,“回鱼夫人各位夫人,王爷说中午在宫里陪皇上太后用膳,不用等。” 大家都习惯了,于是开席用膳。“你这有了身子的人,吃完就回去休息,看情形王爷下午还有军机大事,大家都回去吧,我中午也撑不住。” 午后我在房间睡得迷迷糊糊,廊下的金丝雀突然扑棱扑棱惊醒了我,睁开眼见多米走了进来:“夫人,刚刚小严公公进来说王爷已到了书房,请夫人过去。”我幸好只是和衣而卧,忙起身到镜奁前整理了一下就直往书院而去。 书院里鸦雀无声,值守侍卫都在暗处,空旷的庭院阳光格外明亮,正厅镂空的房门半掩,我轻脚轻手推门而入,王爷临坐在案前阅看着公文,他眼皮也不抬,但肯定知道我进来了。 我走到圆桌前试了一下茶盏里的水温,方才端到他的书案前,然后我就退了三步,立在一边。 我朝历代规矩皇权尊贵妇人不得干政,即便是太后当年睿智能干也只能随侍在先帝一侧,不得靠近奏折。 等了半晌,他头也不抬的说了一句:“为夫回来你便送上一折闹剧给我。” 我心虚得不敢回话。 “说说吧,你打算怎么处理?” 我陪着笑说到:“她都怀了王爷的子嗣,自然是不能还回去的,而且对方看着并不是冲她来的。” 王爷方才放下手里的公文看着我好一会儿才说:“ 为夫不在府里的这两个月,你倒是长圆润了些。” “我长夏,长夏。”我嘿嘿的笑了两声。 “你过来。” 我忙走到他跟前:“王爷有何吩咐?” 他拉了我的手,轻轻一带,我就扑到了他身上,“我看看你长在哪里?”一双手就开始不消停。 我心里扑通扑通直跳,“王爷从北方回来,可带什么了?” 第199章 齐老将军的美妾 他把头埋在我的脖项,闷声说道:“又给你带回来一个人。” “谁?还是遗孀吗?” “对,齐老将军的爱妾和一双儿女,我看这爱妾有些守不住,把她带回京找个人嫁了算了,那双儿女咱们得养。” 齐老将军我知道他,一生奔赴疆场,一直在最苦寒的辽北之北驻守,是王爷在军中的老师,可惜原配死的早,仅有一个儿子,也在十八岁战死疆场,为着延续香火才收房了一个丫头,“是临终托孤吗?” “嗯。齐老将军家族里也都是远房亲戚,他不放心。” 我忙挣扎着站了起来,“那还不快迎进来?可怜这一双儿女,多大了?” “双胞胎,五岁,我当着齐老将军收了义子义女,我许他由鱼侧妃扶养,他才合了眼。” “王爷放心,留在我身边,跟亲生的一样,琴姑娘那个她自己养着,只是挂在我名下而已。” 他轻声地叹了一口气,“那得尽快把孩子的娘嫁出去,现留在城西驿馆的。” “我知道,这就让管家送日常费用过去。”为了避嫌,美妾自然是不能跟进府里来。 “王爷这里公事忙,我还是亲自去一趟安抚比较好。” 他默默的看着我,睫毛还是那么长,眼底渐渐有了些迷离,我眨着眼睛笑了笑就低了头…… 旁边休息的寝房碧纱低垂,光影斑驳,我见他合眼睡着了,方才轻手轻脚的起来,披上外衣,笈了鞋,“看你不累嘛……”他拉住了我的手,“我都忍了又忍,要不再来……” 我急忙拍了拍他的手,“刘老将军的儿女那里我还得去一趟,看看天色……”我对着窗外呶了呶嘴。 “去吧去吧,谁都比我重要!”他说完,翻个身朝里睡去了,我笑了笑,只管起来穿衣梳整。 临出门前看他似乎睡着了,轻轻去开了门,小严子正在廊下打瞌睡,“起来,带我去城西驿站。”他猛地一醒,急忙站起来,满脸带笑:“奴才这就去备马车。” 到了驿站进去以后,里面 隐隐传来小孩的嬉闹声,我听着面上不自觉地浮起微笑。 往里走就见到一个浑身孝缟满头亮晶晶素银簪钗的美妇靠在门廊上看两个小孩子跑来跑去的。 小严子上前行了一个礼:“赵姨娘,王爷府里的鱼侧妃到了。” 她听到声音转头看到我,忙将手里的瓜子撒了,拍拍身上,上前袅袅婷婷地行了一个礼,“妾身见过鱼侧妃。” 我满脸含笑,忙一把扶住她,“齐老将军是王爷的老师,朝廷重臣,你是他老人家的功臣生了一双儿女,如今王爷收了义子义女,咱们也就是亲戚。”按说妾仍然是半个奴婢,不能认做主人家的亲戚,但终究看两个孩子的份上,尚且不知道她的心性,我就多给了她几分薄面。 “妾身没能照顾好老将军……”她就开始抹眼泪,此时,两个孩子奔了过来,一左一右的抱住了她的腿,看到娘哭,两个孩子也哭起来。 第200章 风化案 我忙让身旁的喜珠将一盒糕点递到两个孩子面前,这个美妇才止住了哭,“妾身失礼了。” 两个孩子脸上湿嘟嘟的也止住了哭,红红的小鼻子大眼睛我忍不住蹲下身去摸了摸,俩个看了看盒子里的糕点又看了看他娘,“吃吧,这是你义父义母送过来的。”两个孩子才各自抓了里头的糕点吃起来,我在一旁看着真是可爱的不行。 看他俩吃的差不多了,我才站起身来,“你们先在这里安心住下,明天一早我让管家送一应生活用度过来,你看着缺什么开了单子让嬷嬷来王府告诉我,咱们现在是一家人,可不要客气。” 她又福了一下:“谢谢鱼侧妃,老将军临终前就说过夫人是太后身边的能干人,又深得王爷之心,让妾身事事听夫人安排。” “齐老将军实在太抬举本妃了,你叫什么?” “妾身叫赵镜语。” 我点点头:“好名字。”我又吩咐喜珠留下两百两银票,方才告辞回去,赵镜语千恩百谢地将我送到了门口,喜珠放下车帘,马车往回走去。 “你看着怎么样?” “奴婢觉得她肯定是守不住的。”喜珠略一沉吟:“但是咱们现在也不好将两个孩子直接接走,她现在还是靠着这两个孩子。” 我点点头,“让她先过着吧,琴姑娘坐完月子就回来了,把她先安排去那里住。” 回到府里各处灯笼高挂,正厅里灯火辉煌,送菜的下人进进出出,正是准备晚膳的时候,符嬷嬷正在庭院里吩咐,见我进来忙迎上前:“各位夫人都到了,已经去请了王爷。” 我知道他的脾性,急忙往书院赶去,走了没几步迎头就碰见他。 “王爷万福!”我站住福了福。 他笑盈盈地上前牵了我的手,“王妃一路辛苦,都办妥了?” “早着呢,只是看看东西齐全不,好明天先送过去别委屈了她娘三个。” “你看着办就好了,还是那句话,尽快把她娘嫁了,两个孩子好接过来。” “知道知道,今天王爷回府,各位夫人都等急了,王爷只怕也饿了。”他的脸色便沉了一沉,我并非荣辱不惊,也并非真是个心胸宽广之人,我只是不妄想而已。 一进荣喜堂,里面堆满了各色礼品,大家正围着指指点点,一见王爷进来都安静了,各自上前来行礼。 王爷再不待见他这一群美妾还是含笑说了几句安抚的话,特别是对陆纹薇很和气的笑了笑,我见着她看着王爷笑了笑面上就亮了起来。 用完晚膳大家都有些不想散的意思,堂屋礼品分成的七份,看个人喜欢的挑,我就挑了那份里面吃的多些的,对陆纹薇王爷自然私下还有赏赐,果然晚上王爷便去了她房里,第二天喜珠说王爷呆了大约一个多时辰就走了。早膳的时候岳温乐就有些面上不舒服的嘀咕了几句,大家都知道她那性子也不理她。 王爷回来了府里也就热闹了许多,我将祝胭的情况写了一份陈情送到大理寺,尤其是把祝胭收房写的完全是我选定的,没几天听说案子送到皇上那里去了,邢老爷到底是老油条,再正板也要皇上拿主意,他不趟这趟浑水,从来这种风化案说不得好歹。 第201章 魏斓杀人 这几天秦管家也不时来报,说那位军爷在外头四处传播谣言,说咱们王爷趁他去南边参军打仗的时候抢了他老婆……还有些不堪的话秦管家说他也不敢回我,真是把我气了个仰倒,可谣言也堵不上。 其实看热闹的也就是两种人,一种是路人,虽说都知道卖老婆进青楼的男人不在理,为此可以偷窥议论王府后院的女人,也是一种不可明说的坊间乐趣,另外一种就是朝廷里的明白人,知道这是信王被王国公摆了一道。 为着各处传来的流言蜚语我正在有些烦躁不堪的时候王爷看出来了,他嘲笑的看着我,“活该,自作自受了。” 这位天皇贵胄的心理当然与我等不同,他岂会把这些放在眼里,听见了不过嗤之以鼻,就丢在一边,全不当一回事。 我却得绞尽脑汁想想在太后跟前怎么交代。 皇上却将这案子一压十天没有动静。 想来皇上也觉得这个案子不应该是表面上这样子的。 这日用过早膳我正在看邸报,一抬头见院门廊下秦管家领着李大奶奶匆匆忙忙的过来了,我忙放下手里的邸报站起来迎了上去。 “你可听说了,昨儿半夜那个闹事的军爷被杀了。” “谁?”我惊得说不出来。 “还能有谁?就是跟王爷抢女人的那个军爷。” “谁杀的?” “王爷的爱将,先琪贵妃的哥哥,魏斓招远将军。”李大奶奶有些着急,要知道魏斓在灭北戎中一战成名,如今正是王爷的肱骨之人。 我被震得反应不过来,忙将李大奶奶让进屋里,“大奶奶先喝口茶,润润嗓子,慢些说。” 她坐了下来接过喜珠递到她手里的茶盏,喝了一口,“王爷巡营去了?” “是,说做些新调整,要去几天。” 李大奶奶本就长得珠圆玉润,如今越发的体态丰腴,她拿出帕子微微的拭了拭额头的汗珠,喜珠忙将扇子递了上去。她一边摇着扇子才缓了下来,“王爷肯定已经得了消息,昨儿晚上宵禁前的事情,大爷当时就知道了,今儿个一早等着开城门让人出城给王爷送信,又让我亲自来告诉你。” 我点点头,听她缓缓讲来:“魏将军约了几个朋友,听说是北边做山货的商人,在满栖楼夜宴,不想那个军爷也到了这里呼朋唤友的,中间就辱骂了王爷,魏将军上前制止,自然就打起来了,混乱中不知道谁一刀割了那军爷的喉咙……” “一刀毙命的?” “是,大爷听到消息就赶去了,衙门里面的人悄悄出来说的。” “那人去满栖楼是比魏将军后到的?” “是的,说约半个时辰后来的。” “大爷可觉得蹊跷?” “岂不蹊跷,只是那个人这些日子在京里到处指桑骂槐的针对王爷,这个事情自然像是合情合理。” 我俩都沉默了。 李大奶奶终于凉快下来,她叹了一口气,“人是我推荐给你的,想着王府刚刚建府,各方面都差人,那个娘子是个最出挑的,想不到今天却惹下这般大祸……” 第202章 准备交换 “只怕有人看见谁动的手。” 李大奶奶摇摇头,“大爷分析说动手的人肯定是背对着魏将军挡住了视线,魏将军的四名手下和对方六名手下打在一起,酒楼里桌椅又多,客人也多,大爷还说魏将军和他的侍卫断不会为了几句口舌杀人。” “如此陷害王爷的人,不惜拿自己人的人命来赌,咱们是不是太低估了那边人的狠辣?” “大爷他们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听说拿住了南方贩私盐的,跟王家军里的水军有关联,只怕这次要做交换了。”李大奶奶惋惜的叹了一口气,“为了抓那些私盐贩子,大爷可损失了不少细作。” “现在魏将军在何处?” “双方的人都扣在了大理寺。” “那这个交换得要有分量的人出面担保,还不能是两边担职的人。”我以一贯的经验说道。 李大奶奶默默的看着我,我突然懂了,“大爷的意思是若真的是他们自己人杀的,这个交换就得我去跟皇后交涉。” “大爷现在还只是这么猜测,而且王爷应该绝不会允许你插手。” 我淡淡地笑了一下,“大奶奶恐怕忘了,我先是太后的人才是王爷的人。” 她上前来坐到我身边,拉着我的手,轻轻说道:“终究你是个明白人,太后和我们没有白疼你,李老夫人前些日子还在念叨说你跟了王爷当了家真真是能干。” 李府对我有绝对的恩情,当年人贩子把我从司乐坊偷出来卖给了郁夫人,郁夫人到李府探望老夫人就把我留下了,不过半年时间就送到了太后身边,虽说我凭着自己的伶俐没有吃什么苦,但李老夫人真是一个怜老惜贫的慈爱老太太。 “难为她老人家还能记得我,中秋节前我去探望她。” “你这孝心难得,时辰也不早了,我先回去,有什么我都会亲自来。”说完她款款站了起来,我也忙跟着站了起来,上前挽了她往外送。 一直到二门,看她上了马车,我方才折身往回走。 身旁的喜珠苍白着一张脸,连带着了唇都没了血色。 “你也不用太担心,刚刚都听到了,咱们还有交换的余地。”喜珠点点头,“何况王爷的心腹爱将岂能就这般折了,别说王爷不同意,便是皇上也是爱才的,咱们朝能争善战的武将老的老了,王爷身边带的这一批才是真正用得上的,沈将军又送给了王爷不少军队正是需要主将的时候,王爷会力保魏将军的。” 我俩一边说一边往回走,符嬷嬷领着众人在后边远远的跟着。 晚间上灯之后,王爷带着风推门而入,我忙迎了上去替他接下头上的缨冠,见他面上微微有些倦意,“王爷从哪里回来的?不是说巡营要几天吗?” “你还能不知道?李大奶奶今儿都给你讲了吧?” “大奶奶也是好心,毕竟是因祝姨娘起的风波,祝姨娘又是她介绍过来的,今天她蛮愧疚。” “你虽然是李府出来的,如今已是王妃,宫里的那些事少掺和。”他一直不满我跟李府走得太近。 第203章 送礼进宫 我有些心虚的“喔”了一声,“王爷可还要吃点什么?” “不用了。” 我给他拿了家常便服换上,又接着问:“魏将军的事可有眉目了?” “难说,对方身份是校尉,魏斓最起码也是流放。” “那就这么算了?”我有些着急。 “好好在府里安尊享荣,关心这些干嘛?” 我忙说道:“我之前跟魏老夫人都挑明了,等过两年让喜珠送过去做续弦,听说魏将军还是挺满意的,如今这一闹可怎么好?” “还能怎样,拿军功抵呗,实在不行,流放个两年再招回来,本王的人总归是要保的。” 但是我心里明白,与王国公的对抗很可能不久之后就会兵刃相见,到时候这样的主将必不可少。 我心里主意拿定就敷衍的照顾了一下茶水,“陆妹妹那里你都赏了什么?” 他现在大概也习惯了美妾成群,一边喝着茶,摇着扇子,一边说:“有几颗东珠不错,另外有下面送上来百岁老人做的小孩子虎头鞋,大概还有些百年山参吧,记不大清了。” “不错呀,她家不缺钱,就缺王爷的心意,你这次回来了自然要设宴,她也好给娘家人显摆显摆,陆老爷毕竟给了那么多银子。” 我俩在窗前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像平常夫妻过日子一般,窗外淅淅沥沥的落起雨来,我又剪了一对烛让屋里微微亮一些…… 第二天王爷上朝之后,我就将他带回来的各色物品进行整理,其中几匹狐狸毛和俄罗斯钟非常稀罕,我让下人拿盒子装好,等晚上王爷回来的时候我就对着桌上这一堆礼物笑着说:“王爷回来了几天,总要有好东西给太后送过去。” 他有些闷闷的,“你又想到宫里去?” “这么热的天,我还懒得动呢,只是王爷的东西,终归要我亲自送过去才显得孝心,外面人也看着呢。” “你总是有话来堵我,去吧,早些回来也不用在那里午膳,下午路上走着火热。” 我笑了笑,终归我还是得逞了。 第二日一早王爷上朝去了以后,我让喜珠把我做女官时带的银钗珠簪拿出来,又令符嬷嬷将礼物全部拿上马车,一径往宫里去了。 “鱼欣拜见太后!” 太后正在一缸金鱼池前面撒食,听见我的声音抬起头来很是高兴:“快来快来,这又进了几条凤尾锦斑,哀家瞧着甚是活泼。” 我凑上前去看了,几只玉色斑点的金鱼果然头小肚大鱼尾如云纱一般散开,在水草之间穿梭,“养的可真好!王爷这次回来带的东西也好,本想着让人送进来,又怕太后说我偷懒没孝心。” “呵呵呵!”太后转过头来笑了,今天看上去心情挺好,我算是放下了一半的心。 “太后今日可诵完了佛经?”我对着身后的符嬷嬷呶了呶嘴。 “你一会替哀家数数佛豆,桓儿这些日子有些不太平,信空大师说了让身边人多诵诵经。”说完便向佛堂方向走去,喜珠就拦下了所有人。 第204章 夫人外涉 绣佛阁十分精致,正面供奉的是释迦摩尼佛和左右两位侍者,屋子三面都是镂空的一尺大小十字格窗棂很透光。 我上前轻轻滑开双门,待太后进去,我再缓缓关上。 我又将旁边的净水盆端到太后面前,让她洗了手,看她上香,跪拜之后,我才去洗了手,跪在她旁边,也磕了头。 “这本经书你好好看。”说完,太后一手翻开佛经吟诵,一只手轻轻敲着木鱼。 经书里加了一页纸,我默看了一遍就悄悄起身,用很低的声音对着太后的侧面说道:“鱼欣去去就回,一定赶在太后诵完经之前回来。”太后眼皮也不抬,口中开始诵读,手里的木鱼敲出清脆有节奏的“哒哒哒”声来。 我轻轻的滑开门出来又拉上,然后飞快地往御花园方向去了。 皇后住在曙央宫,御花园的正北方向。守门的宫女见到是我微微吃了一惊,急忙进去报鱼侧妃求见,没一会儿就领着我进去了。 “妾身见过皇后,皇后金安。”我屈膝行礼。 “不知道鱼侧妃有何事进宫,还有这个闲心来见本宫。” “皇后娘娘,妾身是个直脾气,有话想直说,还请皇后娘娘听了若是不如意免责妾身。” “说吧,你是个出了名的难缠鬼,本宫倒想看看今天你又有什么坏心眼?”皇后看着自己的指甲,眼光瞄了我一下很是轻慢。 我看了看皇后的左右,皇后方才开口:“你们都下去吧,伊嬷嬷留下。”等众人都退下了,然后对着我哼了一声:“这是本宫王家人,现在可以开口了吧?” “王国公想来近日忙得很,南方私盐贩子查出来跟王国公管辖的水军勾结。” “你放屁,你还说你有话直说,绕这些弯干嘛?”皇后对我的厌恶从来都是毫不掩饰,连体面都不顾。 “魏将军杀了王国公的部下,咱们不妨做个交易。”我不急不缓地说道。 皇后双眼直视着我,恨了半晌才说:“怎么个交易法?” “咱们心知肚明究竟是谁杀了曹校尉?至于水军勾结私盐贩子的事儿,皇后娘娘自然可以向王国公证实,水军里的人现扣在巡盐使暂住的都尉府。若是没有证据断,不敢随便扣押军爷。”我见皇后面色缓和下来,才接着说:“咱们两边都撤诉。” “要如何撤?” “王国公持重老成,查出来那个曹校尉是在混乱中被他的暗中跟踪的仇家所杀,水军也自然跟私盐贩子无关。” 皇后低头摸着自己的手指,沉思了好一会儿,“这是朝廷之事,你我妇人如何能干涉?” “正因为是妇人才好和谐,大人们直接交换只怕一言不合便会掀桌子?” 皇后的面色这才完全缓和下来。因为她也知道信王那个性子不仅傲气,而且易怒。 “不过妾身有一个条件,曹校尉那边必须先撤案与魏将军无关。” “凭什么!既然是两家和谐,便该同时撤案!鱼欣,你又耍什么花招?”皇后一巴掌拍在面前的檀桌上怒不可遏。 “勾结私盐贩子乃是朝中重罪,必定是杀头无疑,至于还要牵扯出多少人,想必皇后心里也是明白的,如今我们肯用一个魏将军的前程换他们众多人的安危,你们岂不该让步?”我的语气渐渐的就有些严厉。 皇后看上去似乎有些摇摆。半晌她才说道:“如果你们反悔呢?” “自然是妾身担保。”我见她有些意思了,也就温和起来。 第205章 银钗珠簪 我从袖里拿出一支女官的银钗珠簪,“这是妾身做从四品女官内廷少府发的,每位女官各自都有名字刻上面,若皇后娘娘答应了我便留下它,王国公一直很会做文章,自然知道这份担保的重要性。南方私盐案撤案之后妾身便来向皇后寻回此钗。”这支钗的作用皇后也是明白的,若以前就落在王国公手里,用来诬陷我与任何人交往都将是太后和王爷的大麻烦。 皇后娘娘笑了,“哀家会跟家父商议,只是怎么跟你联系?” “皇后娘娘只管派人去问芳飞姑姑:她的那只钗在宫里吗?芳飞姑姑自会将这支钗交给来人。”说完我便向皇后行了一礼:“妾身不宜久留,皇后金安,妾身告辞!” 我见皇后点点头,她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端正圆润的脸庞并没有看着我,我知道以她的反应,一时是适应不了的,就退了三步,急速地离开了。 我赶回绣佛阁的时候,太后已经坐在罗汉床边喝茶,十字格的窗棂透进柔和的光线,太后在满屋的光晕之中,一种睿智而稳定的气息迎面扑来。 “鱼欣见过太后,鱼欣跟皇后都交割清楚了,其他的就等王国公撤案。” 太后点点头,没有说话。 “这事不会有意外了,王国公的目的确实不在于恶心王爷,他也料定我会去找皇后和谐,是可惜了大爷费力办案。” “你也辛苦了,过来坐下喝杯茶,吃些点心。” 我在太后金丝楠做的炕几旁边侧身坐下,捡了一块玉豆糕抿了,喝了一口茶。 太后就站了起来,“念经的时间也够了,咱们回吧,也到午膳了。” 我忙拍了拍手上的糕点渣子,陪着太后往外走,滑开门后果然有小太监前来请用膳。 太后满意的脸上带笑,“小鱼儿的称呼果然不差,又灵活又招人喜欢,前些个少府里的人这样叫你,哀家想着你小大人似的老绷着一张脸,怎么取了个这么活泼的外号?” 我只是小心的赔笑到:“少府的几位掌事公公年纪都大,看着鱼欣小,就胡乱叫罢了。” “取得好哇,那水里的小鱼儿又小又滑不溜手,很难捕获。”太后脸上的笑愈发的开心,“这么多年,你没有一件事失过手,把桓儿交给你哀家着实放心。”边说着就到了慈吟宫正殿,桌上已经上好了饭菜,我陪着太后简单吃了几筷子,觉得天气甚热,给太后盛了些鸭子冬瓜汤,看她很是用了些饭菜,才放下心来。 太后放下筷子说,“你们都陪着侧妃一起用膳,大家一起吃开心才能多吃点。” 我便招呼喜珠符嬷嬷一块儿坐下来,芳飞姑姑也在我一旁盛了饭开始吃,众人都是见惯了的,只有符嬷嬷受宠若惊,大概这碗饭吃下去得给她堵的不好。 饭后又陪着太后聊了会儿京里各处的闲话,见她微微有些困倦,就让芳飞姑姑扶进去午休,然后领着众人悄悄的离宫回王府去了。 第206章 交换撤案 王爷这几日看神情到也还很寻常,一贯的冷脸,会沉默的看我,习武,阅公文,也仍是不爱往园里来,让我陪在书房里的时间多,天气早晚渐渐的就凉快很了,我开始备了夹衣往书院里送,书院里只有我一个人照顾王爷,白日趁王爷上朝的时候又得去正堂屋里打理家务,王爷总是中午回来用膳,下午他多在书院房间阅公文,我就得一直陪着他,我难免有些疲惫。 这一日午后我坐在窗前的案几上忍不住打起盹儿,却听见他哼了一声,我立马打起精神看向他,“这案子起得蹊跷,也破得蹊跷。” “怎么了?”我好奇的问。 “说魏斓杀了曹校尉是被仇家利用,那曹校尉当年好赌不仅输了娘子,还欠了钱庄不少钱,如今做了军爷回来,不仅不还,还将对方打了一通,钱庄的人就买凶杀人,正好看到他跟魏斓起冲突,暗中用了飞刀割破喉咙的。”王爷一边看公文邸报一边摇头。 “听上去这倒是合情合理,那个凶手可招出了是哪家钱庄?”我暗中松了一口气,王国公果然是为了交换陷害魏斓。 “那是一家地下钱庄,老板贪墨了钱早就跑路了,这次回来是讨债不成才买凶杀人的。” “那老板可抓住了?” “听说老板先是跑到西域去了,这次装作胡商专门回来找欠钱的收钱,杀了曹校尉便是杀鸡儆猴给其他欠钱的人看,这个凶手是老板的手下,以前就在京城里舔刀头血,这次被线人暗中认出来了,捕快抓到后,在他身上发现了一些东西,才审出来这个案子。”他看着手里的底邸报慢条斯理的跟我说着。 “那岂不好?魏将军全然无事。” “你不觉得这个案子出现的太蹊跷,又结束得时候太完整。” “那王爷的意思这是案中案,后面还有问题?”我小心地问他。 “如今朝廷风云诡谲,各方势力都在观望,这个案子后面是王国公伸的手,却又突然撤回,想必他是踢到了什么铁板,或是做了什么交易……” 我背心就隐隐的发热,如今的信王已经不仅仅是带兵打仗时候的那种杀气,经过在朝廷一年的历练,他似乎什么都看得懂。 “终归魏将军无事就好,现在跟王国公还不是翻脸的时候,其他人做些交易,王爷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吧。” 他抬脸看了我一眼,“能跟王国公做交易的,可没有几个人!咱们李府就是其中一个,李大奶奶前几天来过,可有提起这些?” 我镇静的回答:“大奶奶从不说这些官中案子,她最关心也是太后最关心的就是王爷的子嗣,其他的也就教我一些怎么管理家务,咱们更爱聊京中各府人情。” “不是就好,要让我知道你插手这些危险的事,我便让你禁足在这书院中。”他语气淡淡的,声音里也透着很厉害,可我并不怕他。 “知道了,我也就跟各家夫人们维持一些家宴来往,其他的王爷不吩咐,断然不敢做。” 他听着微微的笑了,“你若真有这么乖,我可就省心多了,你一直是太后的左膀右臂,难免很多事儿不会不来问你,可记得慎言!” 第207章 王爷放手 我忙回他:“我出宫都快一年了,太后的事儿我怎么方便去交接?我还没嫁进王府太后宫里就派了新的女官准备接替我,在王府符嬷嬷一直都在身边,我统共进宫没超过十次,你只管问她好了。”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太后是我的娘亲,我虽常年在外,却深知她的性情,宫外的事儿总归是要有人替她周旋的。” “对对对……”我赌气地说道:“我在宫里就跟各府的诰命千金交往甚广,太后所有宫外的事都是我在替她游说。” 他笑了出来,“你看,自己都说到点儿上了。” 他走到我身边拉起我的手,温和地说道:“如今非常时期,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危,暗杀你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让符嬷嬷去给易家两位女官做下手吧,你自己再挑一位得力的嬷嬷在身边。” 我吃惊的看着他,“这样你要办事也就不用费心的躲着符嬷嬷,我看我也拦不住你跟太后还是走得那么近。” 我静静地听他说完,又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才小心的说道:“太后不仅是一位慈母,也不仅是为了私爱想让王爷登上皇位,她更担心江山社稷的安危,虽说王爷如今能力超群,但是王国公那边女眷们的力量也只能够用女眷去对付,从古至今女眷们的助力也非同小可,娘家,儿女亲家,公子小姐,这些哪一件能离得了当家主母?若我全然不了解又如何对付皇后王家一党女眷。” 他轻轻拉过我拥在怀里,微微有些胡茬的下巴抵着我的额头,半晌他才轻轻叹了一口气:“终究是我不好,不能让你安享尊荣,反而身涉危境。” 我依在他的肩头,很安心的笑着说:“比这个艰险十倍百倍的都过来了,王爷放心,如今我是公开行动,暗卫侍卫都在。” 他抬起我的下巴,看到我的眼睛里,“那以后你所有的行动都要告知我,你看李大奶奶和明琏大爷一条心,那才是夫妻的样。” 我急忙点头,“知道了,知道了,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你是嘴巴会说,以后我若发现你再瞒着我什么,真是要将你禁足在这书院里。” 我一个劲的点头,他有些好笑的将我松开,又坐回案桌上继续审阅公文。 从这以后我就自由许多了,也不怎么担心府里长着眼睛,王爷回来得闲看我的时候我就讲讲各府里一些最新的消息,婚嫁丧娶,人情往来,王爷身上也渐渐有了些烟火气,那种战场上的杀气凌厉从回京这一年也变温和了许多。 又过了十天李大奶奶让人带信说明琏大爷已经撤案,准备只是法办那几个私盐贩子,军中的人现在查清楚了是误会都放了回去。 看着中秋节快到了,我准备给太后送些精致的糕点过去,当然,主要还是为了去皇后那里取回银钗珠簪。 这日一早我就看到厨房送上来的各色糕点摆了一桌,太后不太嗜甜,但是清甜细腻的东西她十分喜欢,我就挑了点当季的桂花细米糕,南珠磨粉做的安神珍珠丸子,黄金箔包的八珍糕,各装了一盘,人事领着喜珠坐着王府精致的宝马香车洋洋洒洒往宫里去了。 第208章 还钗 一到宫里,太后已经去了绣佛阁诵经,我吩咐喜珠放下食盒看芳飞姑姑在哪里。 不一会儿芳飞姑姑就走了进来,我忙站了起来,迎上去笑道:“王爷新得了一个方子,说八珍糕用金箔包了一起吃,最适宜养身体。” 芳飞姑姑看着食盒点点头,上前低声在我耳边说:“皇后不肯归还簪子。” 我唇角一抬,轻轻哼笑了一声:“我就知道她家会耍赖,这么好的机会王国公岂肯放过我?没关系,我已经提前安排好了。” 芳菲姑姑脸色这才轻松下来,“小鱼儿果然不是白叫的,如今太后身边的新人实在木讷,一时半会儿这边委实离不开你。” “既然进宫了,又是中秋节前自我当去给皇后请安,若太后出来了,你吱应一声。” 芳飞姑姑点点头,目送我和喜珠往皇后曙央宫方向而去。 一路上我平心静气,默默着欣赏着宫里入秋后的景色,御花园浓密的花树盆栽,莲池碧波,微微有些暗旧的画廊,想到进宫这些年各处物是人非暗流汹涌,一时感慨事随境迁人生不易,心绪很起了些波澜。 曙央宫仍是宫门半掩,守门的宫女见到是我就已经不再吃惊,只说“皇后娘娘知道你要来,让奴婢直接引进去”。 皇后歪在偏殿的靠椅上,手里拿着一张绢子若有所思,见我进来方才坐正了身子。 “妾身见过皇后,皇后金安。” “平身吧,鱼侧妃孝心虔诚,隔三差五的进宫给太后请安,今儿个太后身子可好?” “回皇后娘娘太后身子骨一直都挺好,妾身嫁给王爷一时半会儿放不下太后,难免进宫勤了些。” “本宫知道你这几天要来,特意嘱咐了宫女,如今王爷可还满意?”她一边说又转头向身边的嬷嬷说道:“给鱼侧妃看坐上茶。” “王国公满意就好,皇后娘娘也知道妾身今日来是想要回银簪,若在这里耽误久了,难免外人生疑。” “呵呵呵!”皇后拿绢子掩口而笑,“鱼侧妃何必心急,这簪子留在本宫这里,大家都安心,你主意鬼多,本宫担心你拿回去了,又开始掀波浪。” 我端着茶盏抿了一口,闲闲的看着皇后,“妾身也知道皇后不是一个讲信义的人,这簪子不要回来,只怕留在皇后这里是个祸害。” “哈哈哈,跟你这样的人讲什么信义?你是急糊涂了吧?怎么就成了祸害?”皇后开心的很。 “这是簪子确实是妾身做女官时少府所发,不过在出宫前妾身就做了遗失上报,皇后若是不信,只管去少府拿册子查看。” “你……”皇后本来还是满脸的笑容,此时僵在那里,似笑似怒。 “若这支簪子出现在任何地方,都是拾簪人别有用心。”我再加了这一句,皇后此时怒不可遏,“你竟然如此戏弄本宫。” “皇后讲信义自然这支簪子就是我对王国公的担保,如今不讲信义,你拿着日后若有意外,皇后可担得起?” 皇后此时恨恨的看着我,“好啊,好啊,本宫次次着你的道,这次本宫倒要看看你要如何拿回这只银钗。” 我听出来她话里有话,“皇后娘娘是什么意思?” “本宫那情痴弟弟,在你上次进宫的时候刚好来给本宫请安,就躲在屏风后面,不成想他就偷走了你的簪子,死活不肯交给父亲。” 我一听到王南睿一个头就两个大,“他要做什么,你是知道的,家里都拦不住,想来你也听见了这次跟尹家定亲,因为你人家还要再考虑考虑。” “皇后娘娘,这些事情扯上妾身不要紧,妾身本就奴婢出身,嫁给王爷也不过是位妾室,妾身的流言蜚语是伤害不了王爷的,可王南睿是你王家独嫡子,莫须有的东西堵都堵不住还偏偏拉扯这些。” “你当本宫是傻子,能在外头去嚷嚷?”她言辞里又嫌弃又气恨。“你自己找他要去!本宫和父亲都管不了!” “妾身是将银钗交付与皇后娘娘,岂能找不相干的人去要,还请皇后娘娘与王小将军明说。”着实气恼的应该是我。 “若是本宫与父亲有半点法子,哪里还会由他闹成如今这般不可收拾。” 第209章 问钗 “请皇后娘娘问问王小将军要如何才能将这只钗还回来?”说完我便起身告辞,“皇后娘娘金安,妾身实在不宜耽误太久,先请告辞。”皇后点点头,我退了三步,急走了出去。 女官的银钗珠簪制作十分精美,钗头镶嵌有一颗银亮的南珠,女官是几级就在四周镶嵌相同的几颗小南珠,每升一级就重发一支,由拉丝宫廷技艺缠绕,钗柄又长又粗,上面刻有自己的名字,此钗最难仿的便是打刻有少府的官印。 此钗发给女官就属于个人私产,出宫前可以留作纪念,我在出宫前故意去报失,少府因我嫁入王府前就宫里宫外的办事,也没有刻意去追究丢失在哪里,因我也不再穿戴女官服饰,少府只是做了一个登记不补发,皇后娘娘整日里想着娘家那些勾当,何况这些小事儿也都不上报,她自然更不知道。 回到慈吟宫太后还在诵经,我悄悄告诉芳飞姑姑:“皇后会让人带话给你的,太后娘娘那里我就不等了,你就说我给她磕头,王府里供着的太后长生牌位王爷日日烧香着呢。” 回来的路上我顺道去看了齐老将军的遗孀一家人。 刚进驿馆就听见妇人畅快的笑声,我远远地看见那位美妾赵镜语和厨娘在说笑,待转过长廊假山后面出来走近她才发现我。 “妾身见过鱼妃。”她忙将手里的瓜子撒了,和厨娘一起行礼,“马上要过中秋了,我来看看你和孩子们还缺什么?” 她立马让人去找那两个孩子,我在心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果然不是能照料好孩子的人。 不一会儿两个嬷嬷各自领着一个孩子前来,赵镜语急忙让行礼,“儿子见过义母”,“女儿见过义母”。 两个孩子倒是斯文有礼,我看着两个粉团可爱极了,“你们还没有到王府来过,中秋节我让人接你们过去住几天。” 赵镜语笑着说:“那妾身可沾光了,在辽北就听说信王府乃京城第一巍伟阔大的府邸,几天都逛不完,还是太后令鱼妃布置的,妾身可算能去开眼界了。” “也没有这么夸张了,就是略大了些,是前头英王爷的府邸改建的,你们将需要的东西都归拢收拾好,节后替你们找了一个院子先住下,到底这里人来人往的不方便。” 她面带喜色,“好,谢谢鱼妃王爷,你两个快谢过。”两个孩子稚声稚气的说道:“谢谢义父义母。”我摸了摸他俩的脸蛋,让喜珠将食盒和一百两银票递过去,她的笑容更灿烂了,眼珠不停地转动。我看看时辰不早了,就告辞往外走去。 她又千恩百谢的将我送到了二门的马车上,车驶出驿馆,喜珠回头看了一眼:“这般嘻嘻哈哈,她对齐老将军倒是没什么感情,迟早都得惹出事情来。” “也不能直接让她改嫁,这话还蛮不好说的,也不能让她去相中谁,这让齐老将军九泉之下也不安。”我靠在软榻上闭目说道。 “那孩子总不能在小院里边老住着吧?齐老将军可是点头同意由你抚养。” “看情况吧,让李大奶奶来处理。”每次权谋的事儿都是由我去解决,这次嫁寡妇,大奶奶得当仁不让了。 第210章 平池双生子 一回到府里,多米就跑上前来:“夫人,沈少奶奶,平池公主生了,是一对龙凤胎,沈府嬷嬷送的喜帖来,笑得合不拢嘴。” “她命真好。”我懒洋洋的答道,“可不是嫁得这么好,还儿女双全。”多米跟在我身边儿有些不服气的说道。 喜珠打叉问她:“封的几等例?” “当然是一等,婚丧嫁娶寿,国公府都是一等例赏。” “好,你去传膳,夫人忙了一上午,又累又饿的。” 多米飞快的跑了,她这性子在我身边就没有改变过,一进宫就有我护着,进了王府更是自由自在。 “整日里这般活泼伶俐,迟早得摔跟斗。”喜珠看着他的背影好笑的说道。 “杨菡秋是个好相与的,只怕她身边人容易出头。”我突然想到我迟早都会离开王府,跟在我身边这一帮忠心耿耿的丫头们日后就会落单,从一等丫头到被人厌弃……我忙收回思路,“早些将她嫁出去好了。” 喜珠也笑了,我俩正说着,荷华来了,“夫人,送沈府的礼物什么时候送过去?” “就今天,好叫他们知道咱们重视,礼是早就备好的。” 袁嬷嬷从外头走进来,“回夫人,杨府有一张礼贴,上午就送过来的。” 我接过来看了看,对喜珠笑道:“说杨家杨家的贴就到了。” 打开看了看,微微皱起眉头,“袁嬷嬷,你去跟来人说,本妃下午都在府里,请杨公子只管来。”杨大公子名长屿,自从上次在酒楼他领着堂妹见过一次之后,我对他印象蛮好,是很斯文很有担当的杨家继承人,今日不知何事会亲自上门来说。 我很快的用过午膳,合衣在贵妃榻上休憩,打了个盹儿刚醒过来,袁嬷嬷来说已经领着杨大公子在荣喜堂候着了。 不想一起来的还有他的堂妹杨千珞,“在下见过鱼侧妃!”杨大公子彬彬有礼,果然出身名门抬手举足都透着一种贵公子气。 “小女见过鱼侧妃!”杨二小姐还是那样怯生生娇弱弱的样子,比她姐姐杨菡秋那种千娇百贵的娇弱显得格外寒门。 “长屿知道王爷回来了这些日子忙得见不到人,本想着办个接风宴好好叙上一叙,但终究不如亲自上门来。”说完杨长屿指了指下人,一共四个礼盒抬了上来。 “杨大公子实在太客气,咱们都是亲戚,你的心意到了,王爷回来定会转告。两位请坐,看茶。”两位仆妇用托盘端着两盏茶上来,放到了他们的桌几上。 “鱼侧妃在宫里就是出了名的聪慧,家母每次进宫都赞叹鱼女官是太后养得最好的,上次我这个二妹妹在戏园子见过你,就一直念念不忘,今日非要跟着一同来。”说完他含笑的看着杨千珞。 我对着她招招手笑道:“想来就来呗,咱们王府里就喜欢这些小孩子来了热闹。”我看出来杨长屿似乎有口难开的样子。 “杨大公子有话直说,本妃是个直爽人能帮到的一定帮。”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我这个妹妹一天缠着我问宫里如何才能做女官,她想着像鱼侧妃这般活得精彩。” 我上上下下打量着杨千珞,“宫里有什么好?整日都是立规矩,不仅枯燥,还得提心吊胆别犯了错误挨板子,就你这小身板,只怕熬不住!” “小女愿意!”她一双丹凤眼亮晶晶的看着我,满是渴望。 我转头对着杨长屿说道:“女官每两年考一次,像你们这样世家大族的送女儿进去做女官,不过是学些规矩而已,大多一两年就接回去了,不妨你也这样把杨二妹妹送进去。” “说来惭愧,上次在戏园在下跟鱼侧妃解释了这杨二妹妹的身世,断不能以杨家之女送进去。”他很诚恳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说道,“所以想请鱼侧妃帮忙看看如何是好。” “你是非进不可?”我有些疑惑的看着杨千珞。 第211章 杨千珞 “小女出身不好,进宫做女官是改变自己的唯一出路,小女不敢想象能跟鱼侧妃一般聪慧,总归想有一个好名声。” 我沉默半晌,她是杨国公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在淮北偷偷养的外室生的,后来病逝,这位外室便将女儿送到杨家一走了之,偏偏当家祖母不认,杨国公只好让杨大公子依旧养在外头,只当到了及笄之年找个良人嫁了便是。 杨国公的这位弟媳是武将德令公二女,身份尊贵不说家世依旧显赫,她母家还与英王爷有亲戚关系,以至于杨国公也不好强令她收下这位外室之女。 我抬头望着门外笑道:“杨大公子这是让我替你得罪人吧?” 他也笑了,“在下不敢,只是这个二妹妹一心想学着鱼侧妃当年那股劲头给自己挣个好出身,别说我这个二妹妹了,听母亲说京里多少千金小姐都羡慕鱼侧妃。” “杨大公子说的真是客气,令本妃汗颜。”我话锋一转:“你是想送到你大妹妹杨菡秋身边?” 杨长屿唇角会意的一笑,他长得非常儒雅,笑起来也有一种遗世独立的傲公子气。“果然无人能比鱼侧妃伶俐清透。” 他略顿了顿,很谨慎的说道:“杨家家丑不想外扬,如今与王爷成了亲戚,鱼侧妃是懂的,以与其求着外人,不如求自家人。” 其实这里边的人情世故一看就懂,他二婶母那里已经断了杨千珞的出路,但这事若是闹开来终就会落下嫉妒之名,他二婶母自然是不闻不问这外室之女,偏偏杨千珞有些志气想着进宫做女官安一个身份,给自己找一条好的出路,杨菡秋又是个大度的千金,还有一年才能嫁进王府,正好扶持这位妹妹在宫里立住脚。杨长屿算是有嫡长子风范,又是未来的杨家族长,总是要安排妥当这些小麻烦。 “杨大公子确定你二婶母不会计较?”我自然是得明白的问清楚。 “母亲已经去劝过了,说终究是杨家血脉,让她进宫有个出身对大家都好,既没有抬高这个妹妹也没有委屈她,算是对杨家宗祠有了一个交代。” 我端着茶抿了一口,“来人,给姑娘的糕点还没上吗?”下人们在门口急忙应了,一会儿一盘水果一盘糕点就端到了杨二姑娘的桌几上。 “你想以什么身份送进去?少府那里报名总归要登记来历。” 他见我应下来了,甚是欣喜,“二妹妹以她母亲的家世登记,父亲这一栏自然是不能填的。” 我抬眼看了一眼杨千珞,她面色正常,想来已经适应了不被杨家人承认的现实,我心里微微有一丝恻隐,“罢了,我与杨大小姐有缘,二妹妹也算是亲戚,今年有放宫女出去的时候,我跟少府去求个名额,二妹妹先进去,从宫女做起,普通女官都是要层层考核才能有阶位,你可愿意?” 杨千珞此时满脸光彩,拼命的对着我点头,她是一个聪明的小姑娘,每一个到了无路可走的人都会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杨长屿急忙起身,对我行了一个礼:“大妹妹一直跟母亲说鱼侧妃是宫里最聪慧又最有气度之人,如今长屿终于见识了,在下替杨家谢过。” 我也急忙站起来,“你家大妹妹是未来王府的正妃, 本妃断不会与杨家为难,大家和睦相处,共同扶持王爷,这是太后的心愿。” “在下明白,时辰不早了,劳神鱼侧妃这么久,就和二妹妹先告辞。” “来人,送两位出府。”门外的两位嬷嬷上前来,垂手站在一边,杨长屿两兄妹方才含笑而去。 第217章 严公公 杨长屿这事儿上门请求,断不是因为我大度,相反是考虑到我会不会小气。 如今在整个京里长袖善舞的我算第一人,杨菡秋尚未嫁入王府,杨家绝不会为了一个被抛弃的外室之女与我不悦,认为是安排自家人来对付我。 正妃与侧妃之间在没有绝对冲突之前万万要给足对方面子,方显得世家贵胄之身份气度。 因此我也自然应承下来,王爷回来后我就将这事告知了他,他一边任由我替他解开腰封宽衣,一边面无表情的听我絮叨,我见他一言不发便知他无所谓,“太后娘娘一直说身边新来的人不得力,这杨家二妹妹我想送到太后宫里当差,另外中秋快到了,咱们王府也得安排宴请。” 听到这话他方才低头看着我的脸,“你要是太累了,不请也罢。” 我心里想着太后看着呢,敢不请?这是替王爷拉拢各府关系的时候,不敢放松。 我嘴上却应付道:“过几天天气更凉快些了。正是宴饮的时候,一个夏天大家都没怎么见面,正想热闹热闹呢。” “你是个喜欢热闹的人?”他好笑的反问了一声。 “把齐大将军的遗孀也请过来见见这些夫人,公布两个孩子收在咱们名下,夫人们岂有不懂我的意思?” 王爷这才笑了,“不错,这算是个正当的理由,男客们我去酒楼里请了,若都在府里就准备这些事宜难免累着你。” 我淡淡的一笑,一宿无话。 这几日府里的各处皆忙起来准备中秋,每日不同的备货单子送了进来,易家也派人来想接两姐妹回去团圆,我忙说这几日府里离不开她俩,到了当天必定亲自派人送回去。 中秋节前我进了一趟宫,我已经托人带话给了芳飞姑姑,她说太后默许,让我自己去求少府的严公公。 我一踏进少府的门口,里头却雅静得很,各处收拾得比娘娘们的宫里还干净。 我轻轻推开严公公办事的大门,他坐在椅上正叼着壶嘴喝茶,“公公今日如此悠闲,要过节了,怎么反而安静的很?” 他猛一抬头,忙放下手里的紫砂壶,“老奴给鱼王妃请安!” “公公快别多礼了,折煞小鱼儿了。” “呵呵呵,如今你是鱼侧妃,老奴万万不敢失礼。刚刚才忙完,猴崽子们都到各宫给娘娘们送节礼去了,老奴这才偷了点闲。” “咱们外头有礼数,私下里还是老师学生。”这个老狐狸可是伺候过三代皇帝,多少人在他这里吃过瘪亏,显丽姑姑曾经让我在这里跟他学习过一个月才进的清碧宫。 “这是咱们王府做的糕点,用的都是各种药材泡的水,最适宜养脾胃,还有一只王爷从辽北带回来的山参,给公公过节。” 严公公喜笑颜开的躬身作揖,“难为鱼妃记得老奴,东西啊,老奴不知道如何感谢就帮忙完成王妃一个想法。” “公公这般清透的人,一眼便看穿了小鱼儿的心思。”我掩口而笑。 “王妃先坐下,老奴这里的椅子还算干净,别给累着了。” 他拿了桌上的鸡毛掸子,将窗边的一张乌沉木高靠椅仔细掸了掸,“来人,给王妃上茶。” 里头不知哪里窜出个小太监飞快地进来,拿起桌面前的茶盏就找盆清洗。 第218章 安排杨二姑娘 小太监把茶很快的送了上来,我看了他一眼,他低头垂手站在一边,严公公对他挥了挥手,他这才小心地退了出去。 “没有关系,自己的徒儿,鱼妃尽管说。” “倒也不是什么为难公公的事儿,就是有个世家外室的女儿13岁,没有被承认,托到我这里,想进宫做个女官,我不敢贸然答应,想问问公公的意思。” 严公公眼珠子一转略一沉吟,“若是没有世家大族的身份,直接晋升女官,这倒是为难老奴,不过从宫女做起以后,考试晋升老奴倒是可以帮忙。” 我忙起身对着严公公行了一礼,还未开口他急忙跪下:“鱼妃万万使不得,这是要了老奴的命。” “在公公和姑姑们的面前小鱼儿万不敢托大,这事儿公公应下了,我就放心了,还是送到太后宫中。” “老奴尽快尽快安排。” “杨家大小姐进宫身边一直没有补充宫女,不妨节后就送过去。” “这个坎儿倒是忘了,早就该补过去,只是太后娘娘喜欢节俭,杨大小姐又说清净惯了,不喜身边人多,这才一直没有补。” “公公这嘴真是比读过书的人还会说,不见得说别人不对,也没有说自己做错……” 严公公咬着牙又笑又跺脚:“当年的小鱼儿果然招人疼,难怪王爷出了名的宠鱼妃。” 我笑着就往门口走,“我等公公的好消息,太后这会儿只怕已经诵完经,我要赶着过去了。” 严公公在门口一直望着我走远,赶到慈吟宫的时候,喜珠和芳飞姑姑正在廊下聊着什么,两人面上含笑。 “姑姑好!” “今天一早灯花结的好,后天就是中秋节了,太后一晚上都在念叨王爷呢。” “鱼欣知道了,太后一会儿出来,我就给她讲讲王爷的趣事,杨大小姐身体怎么样?今天这个天气也该出房间来透透气。” “她委实娇贵,十天有五天都在房间避风避热的,还有三天得吃药,剩下两天才能出门走动走动,你不妨去房间看看。” 因杨菡秋实在太弱,我进宫若是遇不上,绝不单独去看她,以免说我带了病气进去感染她。这次我笑了笑点点头,径直往她房间去了。 “大小姐今天身子可好?”我一进去,她忙撑着从罗汉床边儿站起来,“快坐下,你身子娇软,别起猛了。” “鱼姐姐来了,我今天还算精神,多谢姐姐。” “那件事少府已经答应了,中秋节过了就送进来,在你身边做个宫女,你可愿意?” 她点点头,“哥哥托进宫来看我的嬷嬷说了,他说鱼姐姐大度,是个能辅佐王爷的人,还让我只管安尊养荣。” 我上前扶着她起来,“今儿个身体好,不妨去太后房间逛逛,咱们几个好好聊聊天。” 她也挽着我的手笑着点头,随我一同出去,刚到飞鹤殿门口就听见里边传来爽朗的笑声,“赵姐姐来了。” 我俩迈进门口,果然是赵夫人领着赵四小姐陪着太后一块聊天,吃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