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梦眠》 第1章 游轮沉没曲 「游轮,客房901」 “现在情况就是这样,越老师,你看......” 黄昏时分刺眼的光线晃得中年男人睁不开眼,他仍然满脸堆着歉意,一个劲点头哈腰。他看不清对面人的脸色,只能瞥到那人正不耐烦的揪着发尾。 “房间早就是定好了,他韩家的套房太豪华,我住不惯。” 韩氏的财力雄厚,秋日无事竟是萌发了举办游轮音乐节的想法,月长熙作为国内着名的旅行钢琴家自然也是受邀前来。这才刚在游轮上休息了一晚就被韩家的下人打扰。原因竟是主办方韩尹的亲儿子韩科想要和自己换房间。 月长熙感慨着这人的无聊,又看到中年男人一脸的愁云惨淡,实在受不了这人的纠缠,终是心软应下了要求。心情欠佳的月长熙草草解决了晚饭,抱着自己的大包行李换房间,没想却在走廊上和两手空空指挥别人搬东西的韩科打了个照面。 “哼!”韩科和月长熙擦肩而过,没给一张好脸。 旁的下人看见少爷生气,一个个大气不敢出的打包东西。身边传来一声嗤笑,韩科皱着眉头回头看笑声来源。 “呵,”月长熙干脆坐在行李箱上和他对视,“韩少爷仪表堂堂,怎么还在过道上东张西望,不知道的还当是哪的贼人?” “你!” 韩科怒目圆睁,奈何对方一直笑意盈盈,丝毫没有道歉之意。韩科又恼又无奈,只得把气全撒在佣人身上,随后愤然转身,离开了走廊。 他从提出换房间开始,就没敢和任何人说起这事的缘由。实际上,韩科在登上游轮的前一天收到了一封邮件: 『韩科,三天后零时。』 末尾署名:nightmare 纵使韩科不通英文,但他帮自己父亲干了多年的黑色勾当,岂能不知这个署名的含义。他跪在韩尹面前喊了不知多少声“救救我”,而留给他的却是父亲如视弃子的眼神。 韩科微颤的指尖没能逃开月长熙的眼睛,他骑着行李箱转向监控的方向。监控是关闭的,月长熙若有所思的抬头看向天花板。 “是他......?” 「滨河乐园」 夜幕降临,游轮骤然点亮周遭的灯光,缓慢的撞开一道道浪花。风筱筱趴在围栏上远远的眺望着豪华的游轮,风中似乎还有优雅的音乐。 “筱筱!”女孩轻拍风筱筱的肩膀,凑到她面前,“你也在看那个游轮?” “嗯,很好看。” 女孩痴痴的望向游轮:“要是我们有一天也能去参加就好了。” 风筱筱撑着脑袋看向女孩:“你啊,还惦记着那位韩小少爷?” 女孩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风筱筱的话让她想起了那位16岁读完硕士的天才少年,一时间有些恍神。相反的,风筱筱百般无聊的看着快要驶过的游轮,忽地瞪大了眼睛。 “咦?”她分明看到游轮顶部站着一个人,转眼就消失不见。风筱筱对气息很敏感,稍微凝神感受一下,确实捕捉到了一丝那人的气息,心头一紧,这游轮绝对有问题。 “悠悠,这两天别去看游轮。”风筱筱对上孔悠疑惑的眼神,“东山不是开了一家新的游乐场吗,我们去看看怎么样?” 孔悠没多想,只当是风筱筱想去玩,恋恋不舍的离开了。风筱筱再回头时,那道鬼魅般的身形再次出现,似乎是知道了她的存在。 「游轮,客房901」 夜里风声呼啸,韩科紧闭门窗,神色紧绷。他这次换房间的路上,把沿路的监控都关闭了,没有人知道他换房间的理由,也不会有人知道他在这里,等那个杀手找上门,就让那个小白脸当替死鬼好了。 整整一小时过去,整个游轮安静的诡异,直到远处传来阵阵钢琴声,似是在弹奏某首古老的安眠曲。 “妈的,大半夜的弹什么琴!”韩科恶狠狠的骂了一句,朝着声音来源竖起中指。再次审视四周没有异常,韩科悬着的心稍微放松了些。他瞥了一眼衣柜旁的镜子,镜中是自己憔悴的脸和一双昏昏欲睡的眼睛。 钢琴声持续时间不长,周围再度陷入沉寂。韩科猛然睁眼,自己睡着了,甚至在梦里听见了滴水声。 “滴答。” 他手指紧张的揪着衣角,不是梦,水滴声是自己身后传来的。韩科咬着嘴唇,颤巍巍的起身摸索灯台却无果。他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天花板漏水的声音。 天花板......漏水?韩家造的游轮,还不至于在天花板上出现漏洞,而且外面没有下雨,怎么可能漏水? 该不会,是水里有怪物吧...... 那些奇闻异志韩科也没少听,虽然是现代社会,但万一真的是怪物......他忽然想起两年前自己在黑市里买来的那个女人,因为忤逆了自己,被他砍断了双腿扔进了河里,尸体到现在还没打捞上来。 “不会的,不会的!” 韩科慌乱之下打翻了桌上的老式台灯,连滚带爬的把台灯抱在怀里,半天才摸到开关。台灯照亮的范围不大,但至少韩科的眼里充满了光亮。 “是,是鬼的话,都怕光的,不会过来的,不要过来,别找我......” 韩科搂着台灯跪在地上,哪还有一点韩家少爷的模样。水滴声还在,韩科死死瞪着台灯,浅浅的光晕里似乎出现了女人的倒影。他揉了揉眼睛,倒影还在。 “啪嗒!” 台灯被摔在地上,韩科无力的瘫在地上,眼神黯然。不知何时,水滴汇聚在一起,浸湿了他裤脚。韩科随着水源的末端愣愣抬头,披头散发的女人分明是站着的,却和他一般高度。 是她...... 阴风吹开不牢靠的窗户,韩科瞪大了眼睛,嘴里还没来的及喊出一个字,身体就已经向后倒去,仿佛是被恶魔张开利爪掐住了脖颈,呼吸已然停滞。 看到韩科就这么僵硬的倒在地上,女鬼明显怔住。 “噗,”门口的笑声不合时宜的响起,“你也没料到吧,堂堂韩家少爷居然被吓死了,传出去可笑死个人。” 女鬼转头,可惜头发遮住了眼睛,她看不清。反倒是那人走近蹲下,伸手掀开了她的发丝别在耳后。 “好久不见。” 月长熙凑近那双纯粹的绿瞳,不禁在心里嘲笑韩科不懂欣赏。 “nightmare.” 月长熙嘴角噙着笑,开玩笑道:“可以让我看看,你真实的样子吗?” 女鬼勾过月长熙的手指,似乎也在笑着:“谢谢。” 门外嘈杂声突然响起,全部是冲着这间房间来的。女鬼正欲逃跑,却被月长熙拉住胳膊带入怀里,从窗户直接跳下。月长熙脚尖点水,身后洁白的六翼徐徐展开,旋身绕开已是灯火通明的房间,从窗而入平稳的落在自己的房间。 月长熙没有开灯,女鬼不知何时却变了模样--翩然的少年坐在窗台上,月光为他织起洁白的披肩。他静静的望着月长熙,翡翠般的眼瞳撞上对方的金色,久远的思绪迸发,折射出的是重逢的欢愉,亦或久别的余韵。 少年这才想起,上一次的离别,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对方名字。以至于这人总固执的称呼他前辈。 “夏萧。” 月光皎皎,月长熙听得恍惚,已来不及捕捉他最后的身影。 “又走了啊......”纵使遗憾,但远处挨家挨户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沉湎,“先解决这边吧。” 「翌日」 「游轮,客房904」 韩家少爷死了。一夜之间游轮上的人们人心惶惶,很快几个警察开始了对所有人的问询。月长熙从餐车里选了份吐司坐在卧室椅子上悠闲进餐,至少在孔兴樊推门而入时,他是这副模样。 “越先生?” “嗯哼?” 月长熙冲他点头,稍微正了正身子示意他可以开始。孔兴樊一路问询过来,这是他见到的最放松的人,何况这人还是重点怀疑对象。 “您还真是悠闲,是没听说发生的事吗?” 孔兴樊边说边展示了自己的警员证,月长熙瞥了一眼咽下最后一口吐司回应道:“无非就是死了个大少爷,然后怀疑到我头上了?” “我建议越先生接下来的回答还是认真点的好。” 月长熙耸肩,满不在乎的应了声好。孔兴樊不喜欢拐弯抹角,稍微试探了一番就切入了正题:“据死者韩科手下的人说,你昨晚和韩科在走廊产生了口角?” “对。那你也该知道了,韩科想让我跟他换房间,我不愿意。最后是我被迫同意,晚上正巧碰上了,没忍住就怼了他一句。” 孔兴樊回忆其他人的口证,月长熙的话确实没漏洞,但近几天和韩科发生冲突的只有他。孔兴樊再次尝试问了些其它的,始终没找出月长熙的作案证明,无奈离开了房间。 “还有个问题,我能出去转转吗?甲板上的海景可是很棒的。” 孔兴樊沉思:“今天不行。” “好吧,那可以麻烦孔队通知厨房中午给我送点灌汤小笼包来吗?” 月长熙笑盈盈的看着他,孔兴樊皱眉,最后还是点头。 他要小笼包做什么?孔兴樊不知不觉思考了一路,停下脚步时竟然已经走到了餐厅。金发少年向他虚虚一礼:“孔警官,韩科大哥的事情有眉目了吗?” 孔兴樊摇头道:“不好查,韩科先生把沿途的监控都关闭了,房间内为了保护客人隐私也没有摄像头......不过,倒也有个值得注意的人。” “有嫌疑人了?”少年显然很震惊。 “不算嫌疑人,韩先生,你看起来很惊讶?” 韩澄澜稍愣,复又无奈的点头:“当然了,孔警官应该知道我的情况,韩科大哥去世,小叔第一个就该怀疑我了。” 孔兴樊不置可否,只安慰了韩澄澜两句就离开了。韩澄澜后脚也离开餐厅,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好歹还是该去韩尹面前露个脸。可惜的是,韩尹似乎陷入了丧子的悲痛,不待见任何人,韩澄澜碰了一鼻子灰,丧着脸回到房间。 “嗯?”桌子上,一张信封平整的被压在水杯下面。他垂下眼帘,谨慎的锁上门窗,打开信封: “今晚,904” 韩科的死,让整座游轮陷入恐慌,音乐节也随之推后。爱幻想的音乐家们早早锁上房门,孔兴樊派遣了足够的人手保护他们,尤其是韩尹和韩澄澜。 韩澄澜正头疼怎么绕过这些警察和发件人汇合,原本紧锁的门无端露出一条缝。他顺势拉开门,才发现原本在门口保护自己的两个警察已经靠着墙边睡着了。走廊的挂灯依旧亮着,韩澄澜按照信中所言进了904房间。 房间没有开灯,只有窗台边铺着一层清冷的月光。韩澄澜虽没见着人,但他清楚的这群人的手段,等到门上锁,他才开口道:“为什么杀他?” 灯骤然亮起,韩澄澜闭了下眼睛,在睁开时夏萧突兀的出现在他面前。 “nightmare有针对死人的拷问方法,但雇主的要求是第一位。” “你是想说,杀死韩科的另有其人?”韩澄澜回想自己发布的地下悬赏,本意是让黑市的人通过这次音乐节拿到韩科手里的地下交易证据。他只是没料到,揭下他悬赏的是nightmare。 “但他一死,韩尹对我的管控会更紧,再想拿到证据就难了。”韩澄澜有些气愤,偏偏这些人又不是他能掌控的。 夏萧摇头,在他眼里韩澄澜的想法过于天真:“韩尹地下交易的证据在你发布悬赏的第二天就已经全部销毁。” 韩澄澜显然没料到自己一开始就暴露了意图,他怔怔地站在原地,过会又皱着眉头说到:“既然是无法完成的悬赏,你还接下做什么?” “悬赏存在的意义就是互惠互利,”夏萧说着对上韩澄澜充满敌意的眼睛,“有人身陷囹圄用自由换你平安;也有人要以命换命让我杀了韩尹。而你给予我们的不过是最微不足道的金钱。” 韩澄澜被夏萧说的发愣。确实,他不过是一个身负父亲遗产被亲戚觊觎的富家公子,他涉世不深,只想着扳倒那些人面兽心的伪君子,却差点把自己给搭进去。但是...... “你说有人要杀韩尹?” “音乐节已经取消,后天游轮会靠岸让警察大规模例行检查。明晚零时,我会动手。”夏萧故意撂下这句话后翻过窗台离开,整个房间只留下韩澄澜一个人心乱如麻。韩尹若死,便没人会在乎韩科的死,但黑市交易的线索就彻底断了。还好涉足黑市交易的可不止这两人,还有两家:韩继宏和韩言。 “明晚......或许可以利用一下。” 「翌日」 「游轮,甲板」 翌日一早,韩澄澜被门口吵吵嚷嚷的声音吵醒,原是昨晚不知为何睡着的两位警察被孔兴樊抓了个正着。 “孔队,昨晚真的有人在弹琴,听着听着我俩就......” “闭嘴!滚回去好好反省!” 韩澄澜干脆绕开这麻烦事,去甲板上吹风,岂料乌云压城,不禁打了个寒颤。 “今儿天气不好,你这小少爷怎么还出来乱逛?”月长熙靠着栏杆,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位冷风中打颤的韩家少爷。 韩澄澜觉得这人搭话莫名奇怪,出于礼貌询问对方的名字,却被一笑置之。刚想开口说这人是不是找茬的,却被他的下一句话惊起千层浪。 “好不容易被放出来了,却碰上这么个鬼天气......哎。” 韩澄澜心下思量,警察昨天问询完后大家还是能在甲板上自由行动的。韩澄澜慢慢靠近栏杆,问:“你是孔警官的怀疑对象?” “是啊,平白无故成了嫌疑人,你说气不气?”月长熙瞥了眼愣了一秒的韩澄澜,嘴角勾笑,偶尔发现逗小孩还挺有意思。 “咳,抱歉。”韩澄澜慌张的回了一句。 月长熙揉了揉自己被风吹得僵硬的脸,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韩尹也快没了呢,那你又会被哪个姓韩的捡走?” 韩澄澜的逆鳞被触及,一时恼火。自从父亲去世,自己就像一块镶着金子的废物,韩家势大者无一不想得到自己的抚养权,坐拥遗产。韩尹不是第一个得逞的,是前几年和韩际宏打赢官司得到的。韩澄澜自己当了六年的宝贝被抢来抢去,后来干脆自己买地雇人独居一处,除了他自己,凡是姓韩的一律禁入。 月长熙倒像是自言自语,掏出一团被揉皱的纸团扔到韩澄澜手上:“回去再看。有人找你。” 捏着纸团,韩澄澜的疑惑不减反增。刚巧听见身后有人喊自己,回头才见到是昨晚守门的小警察。 “韩少爷,孔队找你有点事!”小警察冲韩澄澜招手,想到自己可以和韩家的小财主说上话还有些兴奋。 韩澄澜回过神点头朝他走去,却看到那小警察的手顿在空中,嘴角僵硬,眼睛死死的盯着自己身后。还没等他发问,那人直接跌坐在地上,颤抖的手指指着前方。韩澄澜顿觉不对,转身看去,黑气缠绕着一缕魂魄似的东西在月长熙背后缓缓上升,黑色的头发遮住脸部,逐步显现的手指指甲修长乌黑。 “鬼,鬼啊!”小警察连滚带爬地嚷嚷着回到游轮内部。 韩澄澜无从下手,只能冲着月长熙大喊:“喂!你身后!” 月长熙似乎全然没察觉,还给韩澄澜招手示意他回去,嘴角还挂着似有似无的微笑。韩澄澜没顾其它,下意识冲过去想拉他走。 月长熙微愣,无奈的叹气:“这破小孩......” 身后的鬼影看到跑来的韩澄澜,猛然伸手捂住月长熙的口鼻,往后一拽,连带着断裂的栏杆一起坠入海里。 韩澄澜扑了个空,差点没稳住顺着缺口掉下去。身后传来密密麻麻的脚步声,为首的是孔兴樊和韩尹两人。孔兴樊第一时间上前拉回韩澄澜,看着这片狼藉瞬间冒出冷汗;韩尹先是一愣,突然冲上去就要给韩澄澜一巴掌,却被孔兴樊拦下,顿时和火冒三丈。 “让开!” “韩老板,韩少爷是目击证人。” 韩尹想起昨天的事,气就不打一处来:自己去找孔兴樊,让他给韩澄澜定罪,自己出多少钱都行,结果却被这个死脑经拒绝了。现在出了这事,孔兴樊还要护着这小犊子。韩尹恶狠狠的瞪了韩澄澜一眼,又没好气的对孔兴樊说:“你们这些吃白饭的警官,最好好好给我查这件事!” 孔兴樊被韩尹唾沫星子飞了一脸,依旧一动不动的护着韩澄澜,直到旁边的人开口:“谢谢,我没事。” “那就先回去吧,这里危险。小陈,带人把这里封起来。其他客人,今天请暂时回房,不要出门,以防意外!” 「河里」 月长熙有点后悔自己没学游泳,不然现在也不至于狼狈呛水。坠落的一瞬间,他看到那个雇佣前辈的破小孩差点也掉下来。 “幸好没下来,前辈可顾得上你。”月长熙如是想到。 “咳!” 感受到水下柔和的灵力蔓延,月长熙心想装死也要装的够像,干脆张开嘴,任由海水灌入。背后仿佛有人托着自己,和刚才捂住自己口鼻的触感不同,自然也不会有人猜得到这是同一人。 月长熙已经可以想象到前辈此时拧成一团的眉头了,他闭上眼睛,感受着身体被一点一点托起。水下操纵灵力的人突然停下动作,月长熙疑惑的睁开眼睛,刚好看到他心心念念的前辈夏萧浮在眼前,距离近的可怕。 一时恍惚,想开口问好,却又涌入一股海水。夏萧近距离看着月长熙丰富的表情变化,莫名觉得有点好笑。轻轻揽住那人的脖颈,低头撬开他的唇瓣渡气。月长熙倏然瞪起了眼睛,却对上夏萧平静清冷眼眸,不得不挥去脑子里龌龊的想法。 周围充盈着绿色的光圈,柔和的结界徐徐展开,隔绝了海水。感觉到月长熙呼吸渐渐流畅,夏箫才松开他。 “前辈?” “等他们开始搜救,你再上去。” 月长熙得逞般地扬起灿烂的嘴角:“听前辈的。” 「游轮,监控室」 在韩澄澜的要求下,孔兴樊带着他一起去了监控室。韩澄澜揉了一把兜里的纸团,思索着该如何给孔兴樊一个解释。 “孔队。”一个粉头发扎辫子的青年起身,恭敬地朝孔兴樊敬礼。 警察也能染头发?韩澄澜不由得多看了这人几眼,面容清秀的跟个小姑娘似的。 “新来的?” “是。” 孔兴樊上下打量,得到回答后径直操作起了监控。通过监控,孔兴樊才知道了掉下海的是他的重点关注对象月长熙。明明自己叫人对他严加看管了,这人是怎么溜到甲板上吹风的?甚至还这么巧合的坠海。 “韩少爷认识这个人?” “不认识。我只是想去甲板上散心,是他主动和我搭话的。” 韩澄澜看着监控画面播放到他和月长熙并肩站立,那里不是监控死角,纸团......等等!没有?韩澄澜站在孔兴樊的背后,再次确认兜里确实存在的纸团。难不成这段监控被人处理了?可这里全是警察...... “韩少爷,”韩澄澜一惊,孔兴樊只当他是在走神没多说什么,“你和找你的那位警察当时看到了什么?” “......是一个鬼影。警察先生先看到的,等我转过去的时候,那人已经被拽下去了,我没来得及......” “但是,监控里并没有出现你说的鬼影。从始至终,甲板上只有你们三人。”孔兴樊示意韩澄澜再看一遍监控,画面里确实没有任何灵异的地方。韩澄澜不死心的放大画面,没有鬼影,但月长熙从笑变成惊恐的表情足以证明当时的恐惧。两人陷入沉默,直到门被推开,是方才处理甲板的警察来汇报工作。 “孔队,甲板已经全部封锁。此外,缺口处的栏杆是人为割断的。”小陈把现场照片递来,孔兴樊再次审视确认结论无误之后又问:“小徐怎么样了?” “呃,他脑子貌似还不太清醒,嘴里一直念叨着鬼什么的。” 孔兴樊揉着眉心:“知道了,让他这两天多休息。还有,组建一支搜救队......尽力把人找回来。” “是。” 来回看了三遍监控仍然一无所获,心乱如麻的韩澄澜被孔兴樊一路送回了卧房,临走,韩澄澜没忍住开口:“孔警官,您真的从来没怀疑过我?” 孔兴樊被这么一问,大笑着说:“如果有证据指向你,我会秉公处理。” “我女儿和你一所大学,那丫头没事就爱和我吹学校里有个天才。” “呃......”韩澄澜有些无措,岂料下一秒毛茸茸的脑袋被一只大手覆盖。 孔兴樊揉了揉他的脑袋:“我看人可是很准的,你总归还是个不涉社会的学生,别听韩尹瞎说。哎,要是我们警局有你这样的人才,那才好!” 韩澄澜牵强的咧嘴一笑,随口回应了一句,道别之后瘫倒在床上,心烦意乱的翻身,纸团顺势滚落到床下。他仍然好奇这纸团,终于有机会可以打开看看了。 “904是我之前的房间,然后我慷慨的借给你们商量事情了!谢礼就让厨房多蒸点小笼包,前辈不够吃。”韩澄澜本想吐槽小笼包,突然惊醒发现掉下去的人应该是和夏萧一伙的!正思考着,门外忽然响起嘈杂声。 “孔队!找到人了!” 「夜幕」 「游轮」 日间杂事还未处理干净,夜幕已匆匆降临,急切地想去掩盖游轮上滋生的恶行。 「22:40」 「监控室」 游轮紧急靠岸,距离最近的城区已经派出小队警察急速前往,撑过这一晚真相似乎即将破晓。孔兴樊集中小部分警察藏匿在韩尹卧房周围,自己在监控室里死死地盯着每一块监控画面。 「16:33」 「客房904」 搜救小队在岸边发现了被海浪掀上来的月长熙,他的手里紧紧攥着一块金属怀表,用力过大以至于手掌被蹭破。怀表上指针重合:零点整。加上从韩科的网络记录里查到的署名nightmare的未知邮件,孔兴樊初步认定这块怀表上的时间是凶手二次作案的嚣张提示。至于月长熙落水,应该也是凶手传递信息的一环。 等到抢救的差不多时,孔兴樊离开月长熙房间准备部署。韩尹却在此时神色慌乱的找上了他,手上颤抖的捏着两张纸条。 “是他!是韩澄澜!他要杀我!快......” 孔兴樊推开揪着他领子的韩尹,接下飘落的纸条。第一张皱巴巴的纸条正是月长熙给韩澄澜的那张,而另一张整洁的纸条上赫然写着:“零时,韩尹。” 韩尹趁着韩澄澜去看昏迷的月长熙,溜进了他的房间搜查了一番。韩澄澜匆忙离开,纸条就大剌剌的扔在桌子上,当韩尹因为拿到关键证据沾沾自喜的时候,无意间发现水杯下还压着一张整洁的纸条,韩尹拿来一看,上面写着自己名字和时间。即使没有署名,但长期进行黑市交易的他瞬间反应过来这是nightmare执行悬赏的手法:目标姓名+执行时间。 这些人会清楚的告诉被害者这些,他们足够猖狂,也从未失手。 “你看到了!韩澄澜和nightmare勾结!他们要杀我啊!”韩尹抱着头半跪在地上,像极了韩科前几天发着疯恳求自己的模样。 孔兴樊任由韩尹扯着自己的裤脚,愣愣的看着那张皱巴巴的纸条。此番便是世事无常罢,明明自己才说完那番话,那个人如其名的澄澈少年就被染上这些污泥。证据如此,不足以定罪但逃不开嫌疑。 实际上,孔兴樊并不清楚nightmare,他一直都在明面上奔波。韩尹也不管那些黑市交易了,一口气把这几天的事情和韩澄澜与他们父子俩不和这一切全盘托出,任何事情遇到了死亡的威胁便会化作浮云,烟消云散。孔兴樊心里堵得慌,可惜无论对错,在他看来最重要的永远是人命。 “韩尹,”孔兴樊的声音有些无力,“让游轮紧急靠岸,我会联系最近的警队紧急集合。至少今晚,我们会保护你的安全。” 「19:57」 韩澄澜进到904的时候,月长熙还在抢救中。 孔兴樊提前留了两个警察配合医生行动,韩澄澜静静地立在一旁,直到月长熙的小指兀的颤动,心电图上波动增大。医生们长舒口气,总算是把人救回来了,忙乱中误以为韩澄澜是患者家属,劈里啪啦一通吩咐后匆匆离开复命。 韩澄澜挪到月长熙床前,看着那张略显苍白地脸,似有似无地愧疚感漫上心头。该不会是因为自己他才被盯上的吧?韩澄澜甩了甩了脑袋:想什么呢,他们明明是一伙的!最后看了一眼昏迷不醒月长熙,小声嘟囔着烦人准备出去。 谁料刚转身,手腕就被拽住。韩澄澜一个踉跄顺着力量倒过去,正好扑到月长熙枕边。月长熙没有睁眼,梦呓般地话轻飘飘地传进瞳孔微缩的韩澄澜耳朵里: “再乱跑的话,可没人救得了你。” 「19:59」 「监控室」 监控画面戛然而止,少年指尖飞舞,电流传进控制界面,数个画面里的人像消失不见,只留下演播大厅的画面正常运行。他扯下略微宽大的帽子,紧了紧有些松散的辫子,大步流星的离开监控室。 与他擦肩而过的几个警察匆匆一瞥,明显可疑的警服少年却如九霄浮云,似是绕过了他们记忆的阶梯,不复存在。 「20:02」 「客房904」 “韩澄澜,”警察再次向韩澄澜展示了警员证,“麻烦你配合我们调查。” 韩澄澜看着对方的眼睛,不悲不喜。眼尖的警员离开时瞥了一眼韩澄澜背后的房间:904。 「23:50」 「演播大厅」 “你去找韩尹,只会给前辈添麻烦。”月长熙在演播大厅门口,揪住跟了他一路的韩澄澜的后领。 韩澄澜掰开他的手,看着面前这个假装昏迷非常成功的人:“夏萧的目标是韩尹,我现在过去只是为了我自己的未来做打算。韩科死了,我和他已经没有合作关系了。” “切,”月长熙拦在韩澄澜面前,“你该不会傻到去逼问韩尹地下交易的证据吧?” “不会。我有其他事。” 月长熙侧身看着绕道而行的韩澄澜:“随便你,只要不妨碍前辈就行。” 推开演播大厅的门,正前方的舞台上摆放着一架钢琴。月长熙坐在钢琴凳上,仔细回想了下前几天弹奏的催眠曲。监控闪着红光,正巧能照到他的侧颜,意味深长的笑容被孔兴樊看的一清二楚。 「23:51」 监控里,月长熙坐在钢琴凳上后闭上眼睛,手搭在琴键上一动不动,仿佛一个人偶。孔兴樊瞬间明白过来监控被人动了手脚,来不及追溯原因,一个箭步冲出监控室,直奔演播大厅。月长熙要么是被利用,要么就是凶手混淆视听的存在。当然,他更希望是前者。 演播大厅的门没有关,几个警察已经围住了这里。孔兴樊掏出腰间的配枪,谨慎的向舞台靠拢,岂料行至中途,大门骤然闭合,除他之外的一众警察被关在门外。 月长熙定定地站在原地,等待着跑回去检查大门无端闭锁的孔兴樊转身。 他喜欢演出,喜欢钢琴。从不为人知的故土来到人间,钢琴会诉说他的心声,会歌咏他的故事,会引来他喜欢的人类,会成为他的武器。唔……催眠而已,算不上武器吧。月长熙如是想着,孔兴樊已经转身,好像在他发神的时候怒斥了什么。 “真是失礼,”月长熙绅士的四十五度鞠躬,仿佛底下骂骂咧咧的警察只是一个在普通不过的迟到观众,“已经是音乐节最后一场演出了呢,我的听众。” “之前传言的夜晚钢琴声,是你搞的鬼!”孔兴樊试图从月长熙的眼里看出端倪,却只瞧见了桀骜。 “哎?我还以为你知道呢?”枪口瞄准,月长熙无奈的举起双手,“别这样看着我,再耽误下去,凶手就要跑咯。” “不过,既然来了,不听一曲怎么行呢?” 悄然间人已落座,指尖与琴键碰撞出一曲天籁,如同天使柔和而坚韧的目光俯视平凡的人间。既然逃不出天使的眼睛,挣扎也是徒劳,倒不如沉眠在它的手心,南柯一梦。 沉醉者不止孔兴樊,亦有游轮上无关主角的众人。月长熙尽兴,索性舒展开六翼,直到嘴角的血珠落在琴键上炸开了花。指尖停顿,演播厅里寂静无声,唯剩射入墙里冒出硝烟一缕的子弹和一截断落的染血羽翼。 月长熙侧眼瞥到撑着观众席椅背摇摇晃晃的孔兴樊,狭长的金眸中喜怒不明。随意压下一个琴键,刚巧是最右的高音,刺激着孔兴樊模糊的意识。手枪再握不住掉在地上。月长熙信步上前,没在乎背后渗血的伤口,伸手盖住他的双眼,暴露在外的十字架项链亮起了微弱的白光,让孔兴樊顺着他的力度倒下沉睡。 “真意外啊……所以,我才会喜欢人类。” 「23:55」 「豪华主客房外」 被团团包围的房间内,夏萧卸去“韩澄澜”的伪装,掀开一角窗帘。游轮已经靠岸,警车闪烁的灯光中陆陆续续下来的人把岸边围了个水泄不通。门外的警察正睡得香甜。 踩着昏睡的警卫之间的空隙,夏萧踏着挂钟秒针的嘀嗒,朝着游轮上最华贵的房间走去。 梦魇降临的时间早了些,房间里仍然吵吵嚷嚷,韩澄澜的声音夹杂在愤怒的拍桌声里。他不该在这里,夏萧听见耳机里传来的电流声停住脚步。 电流断断续续,人声好不容易传了出来:“他……在里…?” “对,看起来在和他养父吵架。” 韩澄澜耳机那端沉默了会,直到电流声不再刺耳:“按计划来。” “但这个房间里只能存在死人。” “他需要教训……或是成全。” 夏萧不再说话,等房间里最后一句争吵结束。 「23:58」 「岸边」 刺眼的警灯在河岸集结,领头的警察拨通了通讯:“局长,第二、第三小队集结完毕。请指示!” “……好,”有些苍老的声音传出,哀叹的继续,“撤退吧……” “哎?”领头人震惊的问了句为什么,回答他的却变成了游轮降下的通道和徐徐开启的大门。警服少年站在门口,用所有人刚好能听到的声音慵懒的回应领头警察:“因为,这个案子已经移交给了trial。” 四下寂静。trial,警部最特殊的高层分支,人员鱼龙混杂,只接手非公开的灵异偏向的案件。而用来判定该类案件的指标是灵阈值,归属正常事件的灵阈值最高不超过95。 岸边的人类警察们一听是trial,不少人握着武器的手有些颤抖。少年甩了甩细长的马尾,掏出一个精密的仪器扔给领头的警察。“自己看吧,游轮的灵阈值已经上升到120,”少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转身走进游轮,“不怕死的大可以进来。” 「0:00」 「豪华主客房内」 韩尹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怔怔地看着门被打开,清冷的绿眸刺激着他的神经。这个人是韩澄澜雇来的,韩尹看着眼前不明就里的少年,眼里充斥着阴狠。正当计算好一切的韩尹准备用韩澄澜要挟对方时,绿影划过,一柄虚影般的绿刀刺入韩澄澜的肩胛骨。 夏萧借着刀柄把碍事的韩澄澜摔到一边,韩尹跌坐在地上不断地后退。他见过很多种死前的绝望,这也不过是最普通的一种。身侧的仪器亮起红光,韩澄澜凭着最后一点意识瞥到仪器的显示:“灵阈值:120,126,135…” “你,你不能杀我!你也是修灵者,不能杀我,韩家…云螭!他们不会放过…呃啊!” “好吵。”夏萧收刀,然而仪器还在滴答响个不停。 仔细回想了下来时接到的报告:初期异变的修灵者,韩家人。韩尹死了…该不会…夏萧看向捂着伤口的韩澄澜。 下手可真狠。韩澄澜靠在墙边懒得动弹,等到警察来看到他这副惨样也不会怀疑他了,反正证据一样不剩,他相信nightmare的业务能力。不过,他听到夏萧好像在嘀咕什么。 “他也是?” “…回去?好,我知道了。” 视线开始模糊,韩澄澜最后瞥见门口出现的一双皮鞋,在爆炸声里昏了过去。 “前辈!”月长熙拖着昏迷的孔兴樊气喘吁吁的赶来,在夏萧诧异的眼神里匆忙解释,“韩科异变了,一个女的跟他打起来把游轮给炸了!” 女的?夏萧歪头不解,好在耳机里的人及时给了解释:“咳,是trial。” “先撤。”夏萧顺手砸开窗户,海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涌进来,月长熙背着孔兴樊先一步爬了出去。夏萧回头想把韩澄澜也带走,却被通讯里的人打断。 “带韩尹。”夏萧收回手,拽着韩尹的尸体扔出窗外,抓紧时间离开了这艘即将沉没的游轮。 「岸边」 花念踏着游轮最后的落脚处,拽着昏迷的韩澄澜回到岸上。人类警察的部队早已完全撤离,花念终于有空接通trial的秘密通讯。 “带出来了,怎么处理?”花念一边回话,一边用手机给特关发消息:出来了,你在哪? 手机里,对方立刻回了消息:在公司,我来接你? “灵痕?”花念瞥了一眼地上伤口还在渗血的韩澄澜,“他还早呢,灵痕影子都没有。” 好叶子,爱你!花念发完消息,听着通讯里女人最后的吩咐:“先把他带回来休养吧,绫这孩子到底是太心急……” “好好,知道了。” 十分钟后,花念把昏成死狗一般的韩澄澜扔进豪车的后座,自己坐上副驾顺手剥了一颗车上备好的棒棒糖。 “战利品?”叶哲瞥了眼后视镜问道。 “小绫子要的人,”花念摇起车窗,又对旁边的人说道,“叶子,先陪我去趟des怎么样?” 叶哲温柔的笑了笑,将车子掉头:“好,我在外面等你。” ※ 【■■信号监测中心情报一则】 【■-启明星,人类与灵族杂居的星球,自然环境堪忧,可利用能量呈下降趋势;原住民双方暂无明显矛盾,社会环境相对稳定。综合考虑,准许投放新型备用能量■■■,实施长期■察、■录。新型备用能量■■■的■■与■■,全权交由收容行星kelt-■■■■-f的领主■负责。务必及时向■■■■星汇报进度!】 第2章 修灵者的交易 「灵界,凤城」 韩澄澜在失去意识之前已经构思好了给警察的口供,奈何尘埃落定苏醒时,眼里倒映的却是薄纱帘帐。 “我……”在哪里不知道,单就陌生房间配置来看,“穿越了?” “哦?”戏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想穿去哪?” 转过僵硬的脑袋去观察门口的人,浪荡子般的笑容挂在他脸上,若不是先前出了声,韩澄澜还当是个女人拜访。粉边修饰的黑色运动系外套拉链只拉了一小半,导致一边滑落肩膀半露出里面的白色小马甲…… 韩澄澜觉着他眼熟便多看了几眼,谁料这人干脆凑到他脸上,一时间视野缩窄到只容得下他的粉白色项圈和坠在上面的黑色小老虎吊坠。 看着被吓到后撤的韩澄澜,花念笑意不减越凑越近,直到被对方一巴掌拍到鼻梁上。 “不是看的很仔细吗,小人偶?” 韩澄澜只当他在调侃,就着没挪开的手把对方推出床沿外,正色道:“你是谁?” 花念老实的退开双手环胸:“我还当你醒来第一件事会是拜谢我的大恩?” 见他半开玩笑的姿态,韩澄澜记忆里那个在监控室里压低帽檐的小警察和他身影逐渐重合。重整思绪,韩澄澜总算明白了当时是花念对监控动了手脚。 “……这是哪?” “异世界。”看着花念渐深的笑意,这下打死韩澄澜都不会承认自己穿越了。 叩门声响起,一道不悲不喜的声音透过门扉:“北桥大人,请莫再捉弄客人。” 花念褪去笑容,指了指门口,留下一句话后一溜烟没了影:“小凤落会给你解释,待会见。” 门外,韩澄澜和这位被称作“凤落”的襦裙少女大眼瞪小眼,再次产生了时空混乱的念头。 “我的编号是凤落,”少女掀开袖子向他展示自己的机械臂,“是辅助城主管理凤城的智能机械。数据分析这座边陲小镇的镇长沿袭古制,这套穿着更有利活动。” 韩澄澜咂咂嘴,不知该评价这里究竟是先进还是落后。至少,安置自己的地方是一座阁楼,放眼望去确实是一座古镇。 “我猜,你是来给我解答问题的?” “是。您可以问问题或者说关键词,我会为您查询。” “真搞得跟异世界似的……”韩澄澜靠着栏杆吐槽,谁料凤落下一秒就给了他解答。 “按照人类的理解,这里不是异世界。这里是灵界,和人界同处于一个空间中,具体方位在人界的正下方。” “类似于,桃花源?” “桃花源,出自人类诗人陶渊明的《桃花源记》,记述了一个……” “不不不,”韩澄澜扶额打断了凤落的长篇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凤落停下乖巧的等待提问,这反而使韩澄澜拘谨不少,一时半会还想不出问什么。 “要不然,你先跟我说说我为什么在这里?” 凤落的眼睛里闪过一长串代码,稍过一会开口:“是北桥大人带你来的,城主说你是客人。” “还有呢?” “其余内容需要高级密钥,城主没给我权限。” 韩澄澜站在风里沉默。自己很重要吗?连我咋来的都要保密?算了,换个方向问。 “……你说的北桥大人,除了带我来还干什么了?” “北桥……” “去述职了哦。”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凤落的回答。 韩澄澜报复似的挡住突然出现的花念,对着凤落继续盘问:“他很快吗?”凤落确信的点点头,然后被满头黑线的花念架起拎到一边。 “澄清一下,我没有姓氏,本体被人类称作彼岸花,只是他们喜欢称呼我北桥而已,本名是‘念’。叫我花念就行,虽然我是你爷爷辈的。” 韩澄澜一脸鬼都不信的表情看着花念,直到凤落突然对花念出声:“修灵者的本体不能轻易告诉他人。” 勉强……算是相信了。 “理论上讲,您应该是这位客人的祖宗辈。” 一语既出,相顾无言。 “小凤落,我可没那么老。”花念连忙推着凤落离开阁楼,“那女人说把他交给我,你回去忙吧,乖。” “请尊重城主,北桥大人。还有,我不是小孩,是智能机械。” 闹剧落幕,花念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模样走到韩澄澜面前。韩澄澜就着这怪异的局面脱口而出:“老爷爷,你想说什么?” “我应该庆幸你没叫我老妖怪吗?”花念靠近韩澄澜,学着他的样子趴在栏杆上,惹得韩澄澜翻起白眼。花念悻悻地耸肩,没管他继续说了下去。 “这对你这个唯物主义者可能不好理解,但……我看看……你脚下的是修灵者的容身之所。神话点的说法是,天地初开时分出天地人三处空间,人类所在的人界是你的世界;神嘛,高高在上居九霄之上;而世间万物皆具灵性,哪怕是一粒尘埃也有灵智初开之时,位于人界之下的空间是一处绝佳的避世之所,称为灵界。” 韩澄澜看着花念对着手机上搜索引擎一通阔论,实在忍不住问了句:“这里有网?” “怎么没有?”花念骄傲的指着手机左上角的满格信号,“我建设的!” 韩澄澜愣愣的指了指手机,示意他继续“朗诵”。花念则是一脸你有没有认真听的表情:“你没有疑问?” “没,和小说里的情节一样,像修仙……”韩澄澜还没说完就听到花念嗤笑一声接过他的话头。 “不是那些胡诌的。虽然吸收灵力的原理尚不清楚,但灵族确实靠着灵力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其中最‘年轻’的凤城也可以追溯到几千年前的凤凰一族,是她的祖先倦了九霄才在这里建成了凤城……” 韩澄澜不由得替花念捏了把汗。毕竟,只瞥了一眼手机还能说这么多,真的不容易。 “……其他的忘了,”花念大方的承认,没有半分尴尬,“另外,是凤城亲人你才能好好的站在这里,要是在其它地方你说不定早就挂了。” 花念一脸骄傲的说完,还蛮期待韩澄澜惊讶的表情,然而他得到了某人虚假的恍然大悟般的表情和一个“哦”的回答。 花念嘴角抽动:“你……怎么没反应?” 韩澄澜转了转眼珠子,认同的回答到:“哦。很有趣的故事,就是叙述人的水平不高。” “啪!”花念狠狠的把手机扔进韩澄澜手里,上面的小老虎挂坠晃动结结实实的给了他一下。 “你自己滚去看吧!妈的,我为什么要答应小绫子接个呆子回来啊!”韩澄澜揉了揉被挂坠重击的手背,哭笑不得的看着被他气走的背影,琢磨着花念的话。 “……这里还有宦官?” 百般无聊的翻看花念手机里的内容,约莫两分钟已经理出了大概: 来源不明的灵力是修灵者的基础,如花念所言万物皆可修灵。但人类和灵力的亲和力不高,难以成为修灵者。 凤城亦是修灵者的一处圣地,与古人并存,沿袭古制,这才显得有些古板。现任城主改革后逐渐亲近人类,吸收了许多现代科技,但由于守旧派的存在才有了古现并存的局面。 “云螭,青泽,玉轮,螣,幽冥……”韩澄澜目光略过这些被一笔带过的修灵者国度,在最后找到了关于修灵者的描述,“修灵者体内会凝炼出灵核……五灵……变异……身上会出现被称为灵痕的刻痕!” 韩澄澜一个激灵,揣起手机冲进房间给自己来了个全身大检查,确认没出现任何奇怪的东西才长舒一口气。但新的疑惑又涌上心头:那他一个普通人类为什么会被人专程带到这里? 带着疑惑开门,正好和怄完气回来的人撞个正着。 “看完了?” “嗯。”韩澄澜斟酌着开口,“我没有灵痕,你带我来这里又费了诸多口舌,是为了什么?” 花念伸手要回了手机,又挂上一副人畜无害的笑脸:“当然是做你最擅长的事。” “……交易?” “bingo!”花念打了个响指,“我会陪你回到人界,以保镖的身份完成我的任务。” “首先,我从来不会雇佣保镖,这说不通。” “有人安排哒!” 韩澄澜叹气:“其次,你这是利用甚至要挟。” “怎么会,”花念盯着韩澄澜深邃的黑色眼眸一字一句的说,“这可是你终生受益的交易。” 「人界,商业街」 终生受益,指现在遭罪是吧? “你……保镖?” “我很尽责的~” 韩澄澜盯着满桌子的甜品,嘴里的红茶瞬间没了味。看了眼坐在对面大口吃甜品的花念,生怕他下一秒噎断气。 “在想戏米?”花念抽空问了一句。 “在想怎么给你的上级告状。”韩澄澜白眼一翻,到时候告你个公费乱用的大罪。抢过花念下一个看中的巧克力慕斯放进嘴里,韩澄澜不顾一道哀怨的眼神开始琢磨方才在医院的事情。 花念带着韩澄澜通过一处传送法阵回到人界,地点在收治韩澄澜的医院。原本在凤城活蹦乱跳的人,此时此刻却躺在病床上成了病秧子。 韩澄澜试着移动,肩上的伤口就开始抗议,疼得他呲牙咧嘴。而花念不知从哪里摸了个苹果嚼,慢悠悠地解释说:“去的是你的灵体,你本体一直在这里。” 韩澄澜服气的靠在病床上,百般无聊地打量起了病房。直到门被推开,一个男人扔掉没点燃的烟,跟着护士进了病房。左脸那道难看的疤痕很难不让韩澄澜涌起一些恶心的回忆。 教唆韩科去黑市当人贩子,摧残了不知多少少男少女;上有金钱笼络,下不顾民死活……韩澄澜装模作样的打了个哈欠,敛去眉眼间的厌恶。 等到护士交代完注意事项,韩继宏甩了甩手腕,摆上笑脸问候他的这位好侄儿:“澄澜这两日可休息好了?” “大伯挂心了,不过是昏了几天。” “哎,若不是我前些天去了毗东谈生意,哪能让你受这苦!韩尹也,哎……” 花念翘着脚饶有兴趣的看叔侄两个的弯弯绕绕,等到韩继宏松开握着韩澄澜的手,带着审视的目光面向他,终于轮到他被审问了。 “这位是?” 花念知道韩澄澜不愿多费口舌,索性取出包里的警官证递给韩继宏:“警局重视游轮案,这几日我会负责韩少爷的安危和案子的调查。” 韩继宏摊开证件,审查了花念的工作以及灵核,他确信花念很可疑,但威胁不大。 “既然如此,”韩继宏交还证件,“花警官不如和澄澜一道来我别墅,那里保镖多,保证安全。” “你!” 韩澄澜刚想反驳,就被花念抢了话头:“麻烦韩先生了。” 韩继宏得到满意的答案后大步流星的离开病房。韩澄澜面临成年,他的抚养权早已不重要,反倒是他这个人……韩继宏摸了摸左脸上的疤痕,却无一丝痕迹的粗糙,倒像是凭空画上的。 多亏了老板,自己才能拥有灵痕,得到修炼灵核的机会。老板说他是可塑之才,特意挑了火木双灵核给他。至于这个突然出现的警察,区区多灵核的废物,不足为惧。 正兴奋着的韩继宏被吵闹的电话打乱思绪,不耐烦地接通:“喂。” “是我。” 韩继宏听的一个哆嗦,颤巍巍的回话:“老,老板……您怎么亲自……” “把韩澄澜带给老鬼,活的。” “嘟!”电话挂断,韩继宏云里雾里的收下了这份任务。本来老鬼给他说的是韩澄澜有觉醒灵核的迹象,自己可以利用他巩固灵核,现在又是哪门子的事? 另一边韩澄澜毫不知情,狠狠瞪了花念一眼:“羊入虎口了!” “羊不入虎口,狼怎么偷袭?”花念起身靠近床头,伸手搭上小羊受伤的肩胛骨。 韩澄澜躲过他那快要凑到自己耳朵上的脸,却撞上了花念的马尾。微微怔住一瞬,感觉着肩膀似乎被什么覆盖,稍微运动疼痛竟也消失。花念的手从肩膀划到领口,勾下一抹绿叶状的影子,转眼又在他手里化为碎光散去。 韩澄澜等花念离他远了些才去活动刚刚痊愈的肩膀,没想到花念居然还会治疗,这明明是之前他手机里说的难得的能力。 “我只会一点,别指望我,毕竟我一般只负责收尸。”花念拍拍手起身,看起来是准备离开医院了。 “刚刚那是什么?”韩澄澜下床稍作收拾,跟上花念。 “汲灵术吧,”花念难得的从脑子里拽出了一个名词,“就是汲取你的灵力给施术者本人,韩继宏握手搭肩的时候留下的。” 花念抿了抿嘴,他这猎物消息还真灵通。 韩澄澜正想问怎么出院,花念就已经办理好了出院手续,甚至告诉他以后这家医院他可以随意出入。 “说的跟你家资产似的。” “差不多。对了,你平时这个点在干嘛?” 韩澄澜迟疑的盯着时钟回道:“去我家甜品店看书?” “哦~甜品店,走吧。” 「商业街,甜品店」 “你还不看书?”花念收敛了进食速度,真诚的对上韩澄澜怨念的双眼。 韩澄澜就算再有钱也没见过花念这样倒腾的,自己吃了一桌最贵的,还打包了双倍的量,疯了吧? “我已经硕士毕业一个月了。” 花念略有所思的点点头,就听着韩澄澜又问:“你要这么多,吃的完?” “有人帮我吃啦,安心。” “你任务呢?” “不着急嘛!”花念添了口店家赠送的甜筒,眺望窗外,“你才出院,有的是时间。我们在这坐会等韩继宏来接就好了。” “你怎么知道他要来?” “就他那急着投胎的德行,往你身上安点追踪器,不过分吧?” 韩澄澜咂嘴,并不是因为惊讶这种事,而是…… “刚刚出门……我给丢了。” “啊哈,真不愧是硕士生啊!”花念大笑一声,冰淇淋残渣抖落到桌上,转瞬即化。 “韩尹没少做这些偷偷摸摸的事,我早习惯了……你这搭顺风车的计划暂且搁置吧。” 花念不舍的点头,韩澄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是对面的一家精品店。他记得附近还有一个商场。 “那就……陪我逛街吧!”花念刷完卡把大包小包的甜品盒塞进韩澄澜怀里,兴致冲冲的飞奔到对面精品店。 韩澄澜不知所措的抱着一堆吃食,突然想起这个急切的背影现在是他的保镖…… “反了吧?”韩澄澜嘀咕的跟上。 银制手镯、五颜六色的发圈发卡、三套西装乃至花艺套装……幸好,韩澄澜看了眼怀里足以遮挡视线的吃食,这些不重。 “够了吧,花念。” 抱了一大堆东西以至于没法偏头看他的花念依依不舍的走出商场大门。门外,一辆疾驰而来的轿车停下,女人从驾驶位上下来微笑着接过花念那堆商品放进后备箱。 “先生去哪,我开车送你?” 花念气喘吁吁的一件件摆好韩澄澜手里的甜品,摆了摆手拒绝了她的好意:“回去先喊叶子挑喜欢的,剩下的分给公司其他人。” “好的。” 轿车扬长而去,韩澄澜扭着酸疼的手腕:“叶华集团?” “小少爷真聪明。” 看来刚刚的医院也是叶华集团下属企业,不过韩澄澜还真没想到花念居然和新起的叶华集团还有交集。 “现在是不是要打车找韩继宏老巢了?”花念想靠在韩澄澜肩上歇气,却被对方毫不留情的拍开。 “别靠我……”韩澄澜硬生生的把后半句话憋了回去,他自觉现在惹不起这人。 “我这叫尽责。” “不信,”韩澄澜没忍住终究是脱口而出,“像gay。” 花念移开晦暗不明的眼神,直到韩澄澜招来一辆出租,他才拉住准备上车的人的衣角,解释道:“不像,就是。” 韩澄澜向来认为美人不分性别。他很喜欢长发美人,再配上漂亮眼睛就更好了。初见时便觉着花念虽然头发不够长但眼睛确实漂亮,以至于花念每每凑近时,他会有些恍神。 而现在,已知对方爱好男,韩澄澜却断了追求的念头——在后座稍稍侧头就可以看到副驾驶位置上花念的聊天界面【特别关心:叶子】 本少爷会抢有主的?笑话。韩澄澜心想,自己还是和牛奶过一辈子吧。 「韩继宏别墅」 第二天韩继宏殷切的招待了两人之后又投入了工作,花念也借口查案出门,诺大的别墅里韩澄澜是一个人也不认识了。 “少爷,外面危险。” 又一次被门卫堵回来的韩澄澜百般无聊的转进了后院,手机铃声响个不停,居然是花念的来电。 “我什么时候有他号码了……喂?” “还被关在家里呢?” “不然呢?”韩澄澜白眼一翻,自己又没花念的本事,爬墙出去都得摔一身泥。 “好吧,大闲人不如回房去?和你商量个事。” “你还有事求我?” 韩澄澜推门而入,花念已经坐在他床上刷着视频,他大概不会再惊叹这家伙的突然出现了。 花念见他一脸恹恹,推着韩澄澜的肩膀让他做在书桌前。桌上已经被花念摆满了奇奇怪怪的……化妆品?但又不太像。 “这些……” “别动,”花念扭正韩澄澜的脸强迫他和自己对视,手上一阵捣鼓,最终把一张人皮面具贴在韩澄澜脸上,“从现在起,你叫花念。” “……啥?” 被踹出大门的韩澄澜顶着花念这张俏脸漫无目的的走在大街上,回想起花念最后的话气就不打一处来: “去gay吧也可以哟,我在des有会员。” “真是服了……”韩澄澜踹开挡路的石子,脚步一顿。 感觉到身后逐渐靠近的人韩澄澜心下一颤,花念做戏还真全,连韩继宏安在他身上追踪器都没取……我靠,两个! 来不及多想韩澄澜转身侧进一间便利店,身后那些人他可惹不起。佯装在店里购物时,那些家伙果然跟了进来。 “韩继宏雇的打手?”韩澄澜暗道不妙。 谁知光注意对方,手上拿着的一盒茶叶径自砸在地上。对方眼神突然凌厉,直直朝他走来。 完了。 “念,东西掉了。” 韩澄澜还没反应过来身边人是在叫他,茶叶已经被放回原处。韩澄澜诧异的看着旁边突然出现的人,震惊之时却被对方拉着手腕拽走。 “走。” 那追踪者扑了个空,看着被人拉走的身影点开了通讯。 “老爷,叶华的人把那个保镖带走了。” “韩澄澜呢?” “没见着。追踪器都在保镖身上,别墅里的监控也只看着少爷进了房间。” 韩继宏停顿了下,狠厉之声再次响起:“在附近搜!” “是!” “上车。” 韩澄澜稀里糊涂的上了后座,眼前这个男人他一时忘了名字,只记得是在某个联谊会上见过一面。 “韩澄澜?” “啊?”应了一声后才发觉不对,面具掉了? 男人似乎长吁了口气,沉稳的声音让韩澄澜莫名安心:“我是叶哲,念让我来接你。” 搞什么,原来是一伙的。啊……叶哲,居然是叶华的总裁吗…… “他让我带人皮面具,又扮做我的样子,就为了在别墅里好行动?”明明凭他的实力,不需要多此一举。 “先把追踪器扔了。” 韩澄澜一拍脑袋,怎么把这茬忘了。 “易容主要还是为了保证你的安全,韩继宏想把你带给其他人。” “那现在去哪?” “去……”叶哲顿住,耳机里传来夏萧的紧急联络。 『改道。des被盯上了。』 叶哲皱眉,des一向经营的很好,怎么突然被发现了?重点是,韩澄澜现在怎么办? 『前面第三个岔路左转,让韩澄澜在那下车。有人……去接他。』 “你确定?”叶哲低声问道。 『……易容没毁就行。』 叶哲突然明了,心里默念“希望人没事”。瞥了眼后视镜里尾随了他们一路的车,转进了夏萧说的地方。 “到了。”叶哲不改神色开始瞎编,“下车吧。” “你刚刚在和谁说话?”韩澄澜没太听清,但总感觉不太可靠。 “公司的人。你下车稍等,有人接你。” “哦。” 韩澄澜顶着花念的脸看着叶哲的车飞驰而过,一如他来时的模样。心里还是慌的,他不知道追踪者什么时候会追来。 走两步没问题吧? 韩澄澜这样想着,在街上朝着里别墅更远的地方走了几步,直到感觉到身后灼热刺骨的视线。 “谁!” 来人的劲大的出奇,一把把他拽进了暗巷,水果刀抵在他的脖子上。韩澄澜没等来接应的人,却遇到这个戴着口罩的男人。 “你想干嘛?”韩澄澜压住心底的恐慌,强行冷静。 谁知道这人根本不听他的话,拿刀压着他就往深处走去。本以为这就完了,男人突然收了刀,用裹着药粉的手帕捂住韩澄澜。韩澄澜被这人贩子一样的手法打了个措手不及,即使吸入的不多,却还是身体一软被男人扛走。 与此同时,另一边。 花念凭借着韩澄澜的皮囊在别墅里踩点。估摸着离韩继宏发现追踪器的异常还有一段时间,干脆绕进韩继宏的卧室,对照远在他处的队长提供的线索拿到了地下室的密钥。 深入地下室不过五十米,寒意刺骨。但毕竟是被托付的秘密任务,他也不太好临阵退缩。指尖泛起金色的流光缠绕在花念周身,组成一道浅浅的屏障,算是能抵挡一些寒冷。 “下次这种苦差事,还是丢给小占星吧。”花念踏过满地碎冰,站在展示柜前。磅礴的灵力凝聚成冰封住了整个柜子,形成一道冰柱。柜子里存放着的,是一柄长剑。幽蓝的荧光泛起,旁边的冰锥被操纵着分出一道冰刺向花念袭去。 并不是什么杀招,花念歪头躲开,冰刺上附带的灵力蹭过他的脸颊,人皮面具被划开,露出一道红痕。索性花念也撕下面具,撤了基本没用的屏障。 “因为来的不是他,所以发脾气了吗?”花念噙着笑,看着面前微微颤抖的剑,“别紧张嘛,我又打不赢你~” 花念解下腰上的钥匙扔到地上,长剑肉眼可见的朝柜门移动了下。 “自己开吧,你应该没弱到手不能提的程度。”顶上传来震动,许是韩继宏找来了。花念搓了搓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地下室。 待到花念彻底离开,地下室的碎冰浮起重组,和逐渐褪去的冰柱融合成了一只手捡起钥匙。柜门咔哒一声被打开,长剑依旧靠在柜子里,所有的冰凝聚在一起裹住了它的全身。看来,它还需要一点时间收拢灵力。 地面上,被花念锁上的门已经倒在了一片火坑里。火焰顺势朝地下室蔓延,却被里面的寒气逼退。 韩继宏捏紧拳头,他还以为花念是来找韩尹的秘密,他还自作聪明的摆了许多证据给花念。结果,这家伙居然直接冲着老板的东西去了,要是弄丢了这,自己的小命也就没了! 要不是老板给他的灵核和地下室的灵力相斥,他早就进去揪人出来了。韩继宏恶狠狠地盯着地下室出口,岂料下一秒花念就出现在了硝烟后面。 “哎呀~被发现了。” 韩继宏那时挖破脑袋也想不出花念一个多灵核的废物从哪找来的自信和他较量。他只知道当他掌心凝聚出火焰时,那到红色的身影已经近在咫尺,冰冷的枪口抵住他的胸口。 “他连武器注灵都舍不得教你呢,弃子。” 缭绕的火星被子弹上的雷电劈散,和他的主人一起倒在灰烬里。花念踩过韩继宏的尸体,吹着口哨远离狼藉。 ※ 【无梦眠收容档案室监察情报一则】 收容对象:花念 收容罪名:篡改生物体记忆 收容评级:a+ 适应评分:b 威胁等级:a~ss) 第3章 一剑霜寒 「人界,废弃仓库」 “老大,抓错人了怎么办?” “先关着,能易容成目标的样子,肯定知道他在哪!” 韩澄澜清醒的听完了三人的对话,但他不想睁眼。不到半个月,他昏迷了两次,实在是天理难容……反正找的不是我,睡觉好了。 “他醒了吗?” “谁知道,一动不动的。” “不会死了吧?迷药也没用多少啊……” “小小年纪就做了替死鬼,好可怜呐~” 替死鬼你妹啊!韩澄澜忍不住在惊呼尖叫声中翻了个白眼,到底是因为谁我才会被绑在这里啊! 绳子脱落,韩澄澜看着随时随地都在笑的花念以及倒在地上的三人,满腔火气不知朝那爆发。 “你仇家未免太多了!”韩澄澜揉捏着酸痛的手腕,回想起叶哲当时的话——来接他的人怕不就是指花念的仇家。 “活太久了,”花念勾起被他甩到墙边的老大的下巴,“追我的人确实有点多。” 男人被突然出现的花念打的迷糊,好在他还清楚任务失败。 “啪!”猝不及防的巴掌拍在他脸上,连韩澄澜都被吓了一跳。男人舌下的药丸滚落在地,花念很清楚这种手段,但当他捡起药丸端详时,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虽不擅药理,但木灵核对药物的感知很灵敏,何况这毒药他曾经见过。花念眼神逐渐狠厉,恶狠狠的掐着对方下巴:“雇佣你的人,在哪?” “咳!”男人难受的咧着嘴,他自知逃不了,却也不愿暴露。心下发狠,拼尽全力推开花念,掏出匕首对准自己左腰上的痕迹扎下,血溅三尺。 屏障拦下了飞溅的血花,韩澄澜在后面目睹了一切。 这人绝对是训练过的。韩澄澜感受到花念的低气压,试探着开口:“腰上中刀,还不至于即死。” “不,”花念掀开血染的衣角,看得出来伤口原来是一道普通的条形的灵痕,“灵痕是我们最脆弱的部位,比刺心脏死的更快。” “你很在意?” “……没事,先把你送回去再说。”花念重启笑容,但眼睛里的落寞还是被韩澄澜捕捉到了。他安静的跟在花念身后,爱笑的人突然沉默,真难受啊。 “你之后怎么打算?”花念突然转身拦下发呆的韩澄澜。 “我?”韩澄澜把目光移开废旧仓库里大大小小的铁架,认真的回答,“回去上学。” 花念拧着眉头,显然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上学有什么好玩的?不如来trial工作,我罩着你~” 韩澄澜嘴角抽搐,拍开眼里冒星星的花念:“我就一普通人,宁愿回去读博也不……” 话没说完,花念警觉的推开韩澄澜,普通人在懵逼的状态下被扔到一边,还没来得及骂一句干嘛,就看到疼得面目扭曲的花念和他左臂上狰狞的划伤。 “花念!”韩澄澜身体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就算是废旧已久的仓库也温度也不至于这么低。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搞不懂为什么一把剑可以从出口飞来伤人。 若不是花念替韩澄澜挡了一下,怕是某人已经血溅当场了。始作俑者一剑飞过,插进了他们身后的地板,霎时间温度骤降,地面结冰。 韩澄澜下意识想去拉花念,一道冰锥似有灵性般从他面前穿过,冻上了旁边的墙壁,彻底把两人隔开。 “你可是有够贪心的……”花念看了眼快速凝冰的伤口,左手暂时是废了,“……两条命都想要吗?寒渊。” 本来因为那颗毒药的端倪他就够心烦的了,没想到救了把剑出来居然还要被砍,这破剑非要撞枪口上吗?花念强忍剧痛和心里的烦躁,右手凝聚的雷灵召出先前杀了韩继宏的手枪直面把剑身藏在冰柱里的寒渊剑。 “站里面别动。” “哎?”韩澄澜一脸懵的看完花念一系列操作,直到金色的流光飞跃到他周围筑起一圈屏障,吸收了大部分的寒气。 原来是保护他的啊。子弹声和冰刺碰撞,面前的冰锥愈发庞大,很快就遮住了韩澄澜观战的视线。 尽管屏障挡住了好几道飞来的冰刺,但这些攻击不像在对付韩澄澜,更像是隔壁战斗的余波。也许……它并不想杀我? 韩澄澜把天真的想法甩出脑袋,他被困于此,但凡没有花念护着早就冻死了。韩澄澜试着走动,屏障也随着他的脚步移动:“原地不动……是吓唬人的啊……” 反正能动,韩澄澜靠近巨大的冰锥,寒气逼近,屏障也附着上一层薄冰,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 “要是能破开冰锥就好了。”韩澄澜思索着,突然背后传来玻璃样破碎的声音,诧异回头,泛着寒光的匕首被韩澄澜堪堪躲开,刺进了身后的冰锥,金灵屏障也一同破碎。 “……他不是死了吗!” 男人腰上的血窟窿还在滴血,扭动着僵硬的手臂把匕首拔出,脑袋360度后拧,一双只剩下眼白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身后狼狈的韩澄澜。 “我靠?!”一瞬间,韩澄澜想起了话本里的丧尸。 僵硬的身体一步步挪向韩澄澜,而现在他没了屏障的保护,手上竟也附上薄冰,行动慢了不少。这要是再来一下,绝对躲不开的。 确如花念所说,他打不赢寒渊,几番拉锯下来灵力被耗去不少,更别说寒渊对他几乎招招杀机。子弹再次逼退一波冰刺,花念体力不支倚靠在墙上,大脑飞快搜索可以破开冰锥的方法。 忽然就听到旁边韩澄澜突兀的骂声,顿觉不妙,绝对不能再拖下去了。寒渊却没管这些,它重启冰棱围攻花念,顺便饶有兴趣的看着另一边被傀儡逼近的韩澄澜。 『他分明不是主人。』寒渊在冰里侧了侧身子,仔细的端详着韩澄澜。 『但为什么他身上有熟悉的气息?』寒渊想不通。 『如果只是占用主人躯壳的宵小……抹杀吧。』 韩澄澜踉跄倒地,匕首再次袭向他的脑袋,索性就用双手扣住傀儡的手腕,总比脑袋被砍了好。两者僵持不下,但明显傀儡占了上风,匕首尖端逐渐下降,韩澄澜本就因为寒冷失去力气的手再难以抵挡。 『这就要死了?』寒渊无趣的伸出一根冰索凑到韩澄澜手边,『没有灵核……无用的挣扎。』 也不是头一次感受死亡了,之前在游轮上韩澄澜就想说了,夏萧那把刀扎的他生疼。不止是利器的刺痛,更有跌落深海的刺骨寒意和窒息的溺水感。 和现在一样。 好冷……不想死…… 寒渊只当是韩澄澜濒死的挣扎,旁边花念也已是强弩之末,干脆操纵冰索想去探究这具不明来路的傀儡。 『咦?』寒渊怔住,距离韩澄澜最近的冰索突然失去了它的控制缠上韩澄澜的右手背。 冰索在韩澄澜的手上增生,瞬间冻住了上方的匕首和傀儡的手臂。傀儡使劲挣开,却没能保住握刀的手。顺着冰面断裂的手臂被韩澄澜丢到一边,窒息感和右手的刺痛充斥着他的大脑,难受的蜷缩着捂住手背。 『这是!』寒渊远远的看到傀儡不死心的冲向墙边的韩澄澜,突然暴躁的碎冰似破茧般化为一滩冰水,从地面上跃起缠上傀儡的脖颈,配合着里面的碎冰屑几乎在一瞬间割掉了傀儡的脑袋,身体里的附身纸人同时灰飞烟灭。 仿若被放逐深海,周围只有可怕的死寂,无限的坠落混合着无解的寒意,他睁不开眼睛,只能任由海水侵蚀一切。 有人吗?有没有人……救救我…… 『怎么会……水灵核吗?为什么还能控冰?』寒渊不解的看完全部,无意间放松了那边对花念的控制。 剑光凛冽,劈开不远处出口的冰幕。带着诡异面具的长发男人走到痛苦的韩澄澜身边蹲下,手抚上他的后背,柔和的绿光飞舞着钻进韩澄澜体内,能感受到怀里的人温度在渐渐升高,右手背上的疼痛消散,鱼鳞状的痕迹逐渐刻印在上面。 寒渊的身子不由得颤抖,他认识这个人,就是这个家伙,带走了它的主人,把他关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几百年! 『你这螣虫!』 寒渊一时失控,却被等待已久的花念钻了空子。手中的枪早已换成了一柄怪异的暗红色剑杖,灵力荡开最后一波冰刺,踏着冰屑一剑劈开中间的冰锥。 散落的冰锥后面,寒渊召出的冰索直刺向男人,花念来不及挡下,眼睁睁看着面具男一只手臂被甩飞,但并没有意料中的血流满地。 『假的?!』寒渊认为自己被摆了一道,颤抖的剑身聚集起仓库里剩下的冰,这下真就是不留手了。 “你怎么来了?”花念扫开最近的寒冰,拎起男人领子就准备跑。 男人见状收回手,把韩澄澜扔到花念怀里:“4秒。” “啧!”花念也没忸怩,收了剑杖抱起人就往门外冲。 只有4秒,花念没时间回头,即使如此他也能想象到身后的惨状。虽然只是人偶,但…… “未免也太浪费了吧?” 身后,面具人偶用仅剩的一只手提起火红的长剑,操纵的人不在附近,在寒渊强大的灵压人偶很难发挥全部实力。但,撑几秒还是足够的。自剑身而起,焰火如蛇般涌向狰狞的寒冰,相撞、融解…… 接近仓库门口,身后的寒冰已经追了上来,直逼二人。索性还剩些灵力可以护住背后,但一些强力的冰锥还是穿透了屏障砸向花念。 冰棱蔓延到门口,试图再次冻结大门。花念暗道不好,脚下步履生风,强制从结冰的地下召出花藤,把灵力聚集在上面才破开门上的冰棱。跌跌撞撞地总算是逃到宽阔地带,寒渊再想困住他们就难多了。 花念失了力气只能把昏迷的韩澄澜扔到空草坪上,自己跌坐在地上,头发乱蓬蓬的,重点是身上无数个伤口痛死了!和冰棱撞了个稀碎的花藤焉巴巴蹭了蹭花念的带着血痕的手心。 “死不了……”花念示意花藤离开,仓库门口的冰褪去,寒渊的剑身若隐若现,再次冲向花念。 逼近的寒意却意外和绿影撞了个满怀。剑身被弹开,来人也被攻击震退几步,但指刃上的薄冰很快就被灵力驱散。渐绿的发尾随风摇曳,手腕一拧,浓郁的灵力冲散了周围的寒气。寒渊剑身一滞,不受控制的朝着夏萧飞去。 “动作真慢…啊啊!疼啊!”后背的伤口被人掐住,惹得花念一个激灵差点跳起,复又被对方摁了回去。 白色的光晕从放大的十字架上晕开,缠绕在花念周身替他疗伤。 “难得狼狈一回,老不死的。” 花念甚至懒得回头看,垮起个小猫批脸享受着某人的治疗:“小兔崽子!” 月长熙瞥了眼已经收服寒渊的人,觉着花念的伤已经治差不多了,便趁着对方没注意把人抱起先走一步。花念被吓了一跳,不可思议的盯着对方:“这么好心?你不要小占星了?” “……是万象森罗,我可不想和那女人的东西沾上关系。”月长熙愤愤的嘟囔了一句。明明是前辈邀他来的,到点了却发现前辈把身体让给了万象森罗。太难过了…… 花念嫌月长熙抱的不舒服,挪了挪位置,从沾满血渍的包里摸出一根红色的棒棒糖叼在嘴里:“难怪,这么轻松就解决了。” “对了,你带我,那韩澄澜呢?” “交给神通广大的万象森罗大人不就好了。” “嗯?唤吾何事?”万象森罗收了寒渊,一路飘来月长熙身边,见证了月长熙的眼神从嫌弃到懵圈。 花念仰着头率先发问了:“小人偶呢?” “这呢!” 万象森罗抬起手指,身后韩澄澜被他用灵力裹挟着浮在空中。另外两人面面相觑,还是没忍住异口同声道:“你不能好好抱着吗!” 背着也行啊。花念扶额,神器都这么低情商的吗? “吾不想抱着,很累。”万象森罗扔下拒绝的话,带着韩澄澜一路飘远。 “他要去哪?”花念对被吊在后面的韩澄澜简直不忍直视。 “回无梦眠吧,大概。” 花念彻底闭上眼睛装死,只丢下一句:“……韩澄澜是要先交给韩言的!” 月长熙眼神麻木的展开翅膀去追万象森罗。前辈应该是给它说过目的地的吧!真是服了,这种智障神器什么时候滚出前辈身体。 “咳!” 血滴溅落在洗手池里,染红了一片净水。喻泽绫一阵恍惚,视线也越发模糊,于是干脆闭上眼去忍受体内灵力相斥的痛楚。 卫生间的门被推开,少年轻轻从后抱住喻泽绫。他看着镜子里倒映出的苍白脸庞,心疼地帮他抹去嘴角的血渍。 喻泽绫没有动静,少年只当他是又在闹脾气,熟练的把人抱起转身,让他坐在洗手台上。 “风望。”喻泽绫没睁眼睛,反正睁开也看不清了。 “兄长,我在。”风望用薄布遮住喻泽绫双眼。多好看的眼睛啊,可惜了——风望的指尖抚过他的眼帘,不安分的鲜血绘成一朵血莲——看不到未来。 风望压低了些对方的高度,凑到嘴边献上血锈味的吻,惹得喻泽绫眉头紧皱。 “兄长,别皱眉……你还没像我解释今日这般惨状,”风望松开摩挲着对方下巴的手,横抱起脆弱的身躯回到卧房,“兄长又去救他了?” 喻泽绫能感觉到对方话里的怒气。但事实如此,自己被风望囚于此地,虽偶尔能像正常人一样出门工作,却总活在监视之下。今日远程操纵人偶救韩澄澜时,又用已经磨损的木灵核救人,再加上用了新生的火灵核挡下寒渊的攻击……终是惹人不快了。 风望确实生气,但还是轻柔的把人放到床上:“火灵核不稳定,兄长此番又要受苦了。” “……无碍。” 风望额间的针状灵痕透出轻微的红光,一如既往的贴在喻泽绫的眉间,侵蚀着他的一切。 乌云压城,暴雨将至。调息完后喻泽绫已然睡去,风望带上门回到客厅,看着手机上的七个未接来电若有所思的回拨。 “什么事?” “你又没看住他。”空灵的女声听得风望头皮发麻,“再被他打扰下去,你的事办不成。” “……兄长想去,我为什么要拦着?”风望关上窗户,任由雨水前赴后继的打在玻璃上。 “心慈手软。” “呵,”窗户倒映出他冰冷的红瞳,“你不也把那位放走了?” “那是私事,答应你的交易我自然会做到……韩澄澜还杀吗?” 指尖点上玻面,敛下眼眸,决心依旧未改:“当然,我要亲手剜下他的心。” 暴雨倾泄,砸在她身上却不觉疼痛。废旧仓库内的惨状依旧,女人站在门口端详着雨水未能冲刷掉的冰屑。 『别乱说!那是九霄的神器,哪是我们能匹敌的!』 族人懦弱的话语还在她耳边盘旋。无可匹敌?回忆起下午自己在仓库上方观赏的战斗,尽管仍落下风,但那孩子已经成长了许多。 至少,他的身上没有恐惧,反而带着无法言明的疯狂。 是啊,至少作为亲人她很乐意看见花念的成长。但比起这些,她还有更重的事情没做完。 “还差的远……”摊开手,被捧着的雨滴啪嗒一声碎了满地。 “主子。” 凤眼微转,瞥了眼身后半跪的人。 “何处?” “韩澄澜已经被带到韩言手上了。” “追过去。” “是!” ※ 【无梦眠神只档案室监察情报一则】 记录对象:寒渊 所属范畴:神器 持有者:原为■■■■,现为韩澄澜 能力评级:s- 间章1:在重聚之前 「韩澄澜发布悬赏一天前……」 「无梦眠,trial寝居」 日上三竿,终于舍得睁眼享受美好新一天的花念,迎面就是一双毫无波澜的眼睛。 “哟,你亲自喊我?” “早安,念前辈。”夏萧点点头,说出了憋了许久的话,“念前辈负责的委托审批已经拖欠一周多了。” 花念伸懒腰的手僵直在半空。 夭寿了!他是来催我工作的! 「des顶层,trial小队工作室」 “为什么我要和愚蠢的人类一样加班……” “因为念确实拖了很久,”叶哲从小屋端着杯子出来,周围还萦绕着浅棕色的灵力,“给,咖啡。” “唔……”花念不顾形象的闷了一大口,手上滚动着鼠标翻查悬赏,“已经第466了……” 466份,全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怎么网游pvp输了也在悬赏杀人?有没有点电竞素养啊! 屏幕滚动,第503份悬赏的右下角画了一条蓝色的鲤鱼,像是孩童的恶作剧。花念拿杯子的手顿住,眼眸微眯。 “叶子,503的暗语是什么来着?” “是『队友遇险,急救』,怎么了?”叶哲凑到花念身边,撩起他遮住屏幕的刘海,“鲤鱼……是刚启动的『游轮』任务的标志。” 花念摩挲着下巴,鼠标点击图案后弹出一道密钥解密,提示是九位数。但万一是那人的作风……花念试着输入『cl』没想到还真对了。 “是小绫子。” 密钥解开,紧接着又是一串代码。花念头疼的想要砸碎电脑,叶哲失笑揉了把他的脑袋:“慢慢来,想吃什么?” “……糖。” 叶哲出门买糖不过十分钟,回来时花念已经四仰八叉的倒在沙发上补觉。取来小被子给花念盖好,正巧看到未关的电脑上代码解开后的对话: “这烂摊子我接了。” 再之后,叶哲解决完了des的暴露风险后去接花念,平日里潇洒的某人正躺在床上闭目沉眠。 明明最怕麻烦也要接手难事,明知最怕疼痛也要救人,明明……知道自己不同于常人,不能失血过多。 叶哲抚过花念苍白的唇瓣,仿佛失去灌溉后枯萎的残花。没再多想,他揽过花念肩膀,轻啄对方紧闭的眉眼。 “念,我们回家。” 「游轮沉没之后……」 「夜晚,滨河乐园」 『有人以命换命让我杀了韩尹』夏萧曾对韩澄澜说过这句话,而现在这个人正拦在他面前,寸步不离。 “还有什么事吗?” “我叫月长熙,月亮的月。” “我记得。”夏萧的记性很好,这个名字大约是百年前曾听过的。 月长熙也记得那段时间,那个被束缚在地下洞穴,被人当作怪物驯养的少年。后来……螣城事变,满身伤痕的怪物为他开辟了一条生路,却没来得及问到一个名字。他流浪在这人间,风云际变,沧海桑田,是什么时候又是谁告诉他曾经的人还活着?那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已经忘了。他只是跌跌撞撞地去找,一如当初跌落洞穴的奇遇。 月长熙咂了咂嘴。夏萧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拖着韩尹的尸体准备离开时,月长熙不顾形象的拽住了尸体的手臂,又拦下清冷的人。 夏萧停下看对方踌躇的嘴角,等来一句:“前辈你……悬赏还没完成呢。” “人已经杀了。” “还有命呢!” 原来是在纠结这个吗? 夏萧叹了口气:“我知道悬赏人是你,只当是你的玩笑。”韩尹本来就是游轮任务的目标之一,夏萧一直认为月长熙只是碰巧帮了他们一把。 “若不是玩笑,”夏萧顿了下,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是想我现在杀了你?” 月长熙有些凌乱,自己好像不是这个意思吧……算了,前辈好像很早之前就是这种性格了。 “我没开玩笑。有没有可能,我是想说……” “把这条命还给你。” 『以命相抵?那可是不得了情。』在凤城接到月长熙悬赏的时候,老师是这样给他解释的。但,“情”的重量,他参不透——很远很远以前,眼前的人也说过同样的话…… “……是要跟着我的意思吗?” 月长熙愣了一下,前辈好像开窍了点。 “对!” “那先回无梦眠吧。” 先将就着吧,月长熙跟在后面微微一笑。旧时的人现在已看不真切,也许重新了解他也挺好。你究竟是怎样的?偶尔一窍不通,偶尔又通晓许多;若是跌下九霄的谪仙,又怎会被当作手染鲜血的怪物?若是沉眠幽冥的鬼怪,又怎会被尊为爱民救世的神明? 未来,你又会变成何种模样? 「游轮任务结束后……」 「韩澄澜私人别墅内」 『最新报道:有关仓库抛尸案,警方已在全力调查,初步断定死者之一的韩氏集团子公司总裁韩继宏为他杀,调查组于韩继宏家中地下室门前发现大量血迹,疑似为抛尸案的第一案发现场……』 又开始了。韩澄澜麻木的闭上眼睛,听说是韩言把他接回家里,又以身体原因为由回绝了所有警察对他的盘问才让他偷得几日清闲。不知道游轮上的孔警官怎么样了,他应该没有被波及到吧? 手机铃声突兀的响起,韩澄澜幽幽开口:“哪位?” “澄澜,是我。” 是韩言啊。韩澄澜暗自叹了口气,自从他知道韩家几个领头人基本死绝而韩言是唯一一个好好活着的人的时候,隐约也能猜到些。说不定,他也是什么狗屁修灵者呢。 韩澄澜看了眼右手上的绷带……哦,夭寿,不能骂自己。 “现在在家么?” “在。” “好,我接待完客户就来看你。” 电话挂断,韩澄澜把自己埋在被子里,迷迷糊糊的竟也睡着了。一小时后,门铃声响起。韩言在门外看到韩澄澜开门时睡眼惺忪的模样,反倒觉得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 “澄澜?”韩言揉了揉他乱轰轰的金毛,“收拾一下,我带你出去。” “嗯?” 韩言特地选了一辆不炫耀的车子,等韩澄澜迷糊的坐上了后座。 “伯父……打算去哪?” “不习惯的话可以直接喊我名字。”韩言有些宠溺的笑了下,他知道韩澄澜被搅和了这么多年,心里定然不舒服。反倒是对方突然被戳破还有些心虚,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 “我记得,你的灵核很不稳定?” “应该吧,我不清楚。只是偶尔右手会痛。” 韩言思考了会,他车开的很快,似乎要去的地方很远还有些来不及:“有考虑到trial那种修灵者机构工作吗?那些人应该有稳定灵核的办法。” “完全不。” 韩言有些意外居然是毫不留情的否定回答,难不成是花念给他留下了什么阴影? “如果您有门路,不如找家接受修灵者的公司给我。”考虑到自己现在的情况,韩澄澜也暂时放弃了读博的想法,在学校伤到人就不好了。但他依旧不想去trial,真是的,我脑子又没病干嘛要去干天天刀尖舔血的工作。 “是啊……本来今天就是为了这件事的。我朋友旗下有家公司,对修灵者倒是很接纳。” “哎?那现在就是去……”韩澄澜突然有些忐忑。 “放心,先去参观一下。说不定以你的能力,刚进门就被录取了呢。” “哪有那么夸张……” 走过一段绵延的长路,两人在一处广场前下车,旁边还有不少小孩子追逐打闹,但完全没有什么公司。 “您,确定没走错吗?” “当然,直走就到了,”韩言发现了韩澄澜的不安,拉着他的手臂前进,“很害怕?我陪你一起。” 可是,可是——韩澄澜被强制拖上走,颇有一种被拐卖的感觉——可是前面是水泥墙啊! 不知道是第几次怀疑自己眼睛的韩澄澜在闭眼准备撞上水泥墙时,却听见很多“咔哒咔哒”的机械运作声音。睁眼后,许多机器人在各自的轨道上来回工作着,抬头看去,巨大的星辰仪器悬浮在高空夺人眼球。 前台工作的人员走到他面前,冰冷的机械声音从它的口中发出:“欢迎来到无梦眠,韩澄澜先生。” “你认识我?” “韩言先生提前预约了您的资格。” “那他人呢?”韩澄澜指了指旁边,韩言早已没了踪影,“我们一起进来的。” “在您进来之后他就传送离开了。” 韩澄澜暂时接受了自己被拐卖的事实,跟在机器人身后:“你有名字吗?” “我的编号是002。”002带着韩澄澜来到前台,动手为韩澄澜注册了一份无梦眠的自由出入资格,“这是韩言先生吩咐给您的执证,以后您就能自由出入了。” 韩澄澜接过这张空白的磁卡,又跟着002开始闲逛……呸,参观。 “无梦眠共有七层。这里是一楼,用于接待客人,误闯的普通人将会止步于二楼;二、三楼是自由活动的地方,餐厅、娱乐等休闲场所在二楼,修行空间、传送阵等高功率设备在三楼;四楼是团队工作区域,用于商议、制定以及复盘任务;五楼是休息区域,寝居都是按照个人喜好配置的,您以后的房间也在那里;六楼是收容监管空间,监管系统已经完善,但平常无事请尽量避开;七楼是副队负责的占星区域。现在,我先带您去五楼和您的队友们碰面。” 一脸懵逼地被传送到五楼的韩澄澜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 我不是来参观的吗? “等等,你还没说这到底是什么公司啊?” 002歪头,不解反问:“您不知道吗?” 有生之年,居然被人工智能反问了。这是我应该掌握的常识吗?还有,什么叫我以后的房间也在这里啊! “出什么事了吗?” 002转身摇头,左侧一步让出被他遮住的韩澄澜:“副队,是韩言先生带来的新人。” 一时间韩澄澜和夏萧两人面面相觑,一瞬间,韩澄澜似乎懂了什么。反倒是夏萧稍稍震惊之后就让002先回前台,又在发呆的韩澄澜面前晃了晃手对方才缓过神来。 “你不是nightmare的人吗?” 夏萧点头,指了指旁边房门口的名称:『nightmare夏萧』 难道我被卖到nightmare总部?也不对啊,为什么还要专门标一个nightmare? 韩澄澜正迷茫着,稍远处的门被推开,来人边扎着头发边朝他们走来:“早哦,小占星……小人偶也在呢,哈~” 其实已经到午饭点了,夏萧默默告诉自己时间:“早,念前辈。”眼见着某人又要翻越五楼栏杆直达二楼餐厅的室外平台,忍不住提醒,“小心下面……” 嗖的一下花念就已经跳了下去,丝毫没听到夏萧说的后半句“……有人。” 很快楼下传来某位幸运儿惨叫: “我靠!老不死的你蹦极呢!” “又没砸到你,小兔崽子。” “醒了?来吃饭吧。” “好耶!叶子最好了!” “你大爷的,吃饭别秀!” 很好,韩澄澜终于可以确定自己已经被拐卖到了最危险的地方,面如死灰的看着一脸平静的夏萧:“你们是一家啊?” “嗯。” 谢谢你,该死的韩言。那年无梦眠的新人如是说。 「韩澄澜进入无梦眠同一时间……」 「灵界,云螭宫」 韩言脸不红心不跳的把韩澄澜送去了他最不想去的地方后,独自一人传送到了云螭宫内。本来是打算处理一些事务,却没想来了位“不速之客”。 女人捧着茶轻轻呷了一口,瞥见韩言的身影,一双红瞳流转,起身拜见主人家:“好久不见,族长大人。你看起来可不太喜欢当这个王呢?” 韩言认命的闭上眼,回到主座上翻起了堆积成小山的事务通告:“小丫头当上城主之后还是这么嘴贫。” 女人笑了笑,等待着韩言的下文:“照宜,你要的人我也给你送去了。” 照宜眨眨眼睛:“所以呢?” “你该给我一个解释,例如,你创立无梦眠的目的。” “只是这个吗?”照宜敲了敲韩言桌子上的文书,“吾为的,当然是我们的未来啦。” 『满目疮痍腐朽不堪的世界,早就该整顿了。』 间章2:无梦眠的一天 【不要随便进别人的房间!】 韩澄澜被迫来到无梦眠后接取了人生中第一个任务:上午八点之前,叫醒其他人。 就这?发布任务的人究竟是有多无聊。韩澄澜眼里充满了不屑。 「第二天,早晨7:00」 「夏萧门前」 韩澄澜准备先从最近的人下手。出门左转就是夏萧的房间,在路上还碰到了早起去公司的叶哲。接下来,敲门——没动静,再敲——还是没有。 “睡太死了?还是已经走了啊?” 韩澄澜下定决心轻轻推开没反锁的门,果然,还在睡呢。尝试着喊了两声之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并传出一声猫叫,那只手习惯性的一把按回怀里毛茸茸的脑袋,又在韩澄澜面前来回比划了好几下,大意是:不用管我,先喊其他人。 但韩澄澜没看懂。 “那我待会再来?” 夏萧小手一晃——这个看懂了——比了个“ok”。 这就叫,出师不利。 「早晨7:13」 「月长熙门前」 “你在干嘛?”月长熙扇着翅膀落在韩澄澜背后,吓了他一大跳。 韩澄澜没好气的回了一句:“喊你们起床啊,002说顺便也能熟悉一下。” “这样啊,”月长熙打开门,倒没忘记请人进去休息会,“你也要去喊前辈吗?” “谁?”韩澄澜不解,等月长熙指了指隔壁才明白这声前辈是在喊夏萧。你们称呼还真是够怪的。 “已经喊了。” “啧。” 没听错吧,他为什么啧了一声。 月长熙撇撇嘴,喝了口水试图掩盖失落:“我都还没进过前辈房间……” 你们……?算了,韩澄澜默默吐槽着准备去下一家。 “你要去喊老……花念?” “对啊,最后一个。”韩澄澜还记得前天刚来时,到了饭点还睡眼惺忪的某人,绝对是最难叫醒的。 “……你最好,先去吃早饭。” 「早晨7:18」 「trial寝居前」 也许月长熙只是担心他会喊很久忘记吃饭吧,韩澄澜顶着满头雾水推开了写着“trial寝居”的门。 等他走近才发现这居然是双人床,而床上的花念皱着眉头似乎睡的不甚安稳。 “喂,花念,起床了!” 并不是没有预料过有起床气,但是……也绝对不是这样的啊! 花念听的不太真切,只感觉旁边有人,顺手就把对方拉到床上。抱到了软乎乎的腰之后,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 “完蛋了……叶哲回来会杀了我吧。”韩澄澜一脸懵的挣扎了好几次无果,这家伙为什么能睡得和猪一样啊! 「上午7:49」 月长熙叼着半块吐司出现在生无可恋的韩澄澜面前,看着被花念缠住的某人不由得好笑,顺手扔给他一份三明治。 “现在知道明白了?” 韩澄澜不想说话,韩澄澜只想离开,他已经被抱了半个多小时了,腰都酸了。 “这老不死的睡觉非要抱人,劲大得要命还醒不过来。平时都有叶哲在,但也总有意外。” “你怎么这么清楚?” 肉眼可见的,月长熙的眼神听到这话后黯淡了:“别问,要命。” “咳,那现在怎么办?” “我来就好了。” 韩澄澜记得,信息表上说月长熙最擅长治疗,武器是十字架…… “啊!” 夭寿了,治疗拿十字架砸主攻手脑袋了……韩澄澜默默闭上眼睛。 “你干嘛!” “老不死的,要不先看看你在干嘛?” 花念刚被砸醒还有点迷糊,捂着脑袋把视线从月长熙那张“和蔼可亲”的脸移到了床边上默默降低存在感的韩澄澜身上。 “你怎么在我床上?” 沉默,震耳欲聋。 “你怎么好意思问出口的!”韩澄澜幽怨的语气和月长熙的内心独白第一次达成一致。 「上午7:57」 「五楼走廊」 花念叼着棒棒糖,打着呵欠跟在两人后面,还疑惑那俩啥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前面,两人正肩并肩窃窃私语着: “你之前遇到这情况,也是直接砸吗?” “没有,我那时候小。” “结果呢?” “被他姐看到了,追了我几条街。” 韩澄澜由衷庆幸今天叶哲走的早。 “对了,这破事是你的任务?” “怎么了?” “那你快点吧,所有任务失败都要扣适应评分的。” 完了……还有个人没喊起来! 韩澄澜火急火燎的冲向夏萧房间,花念理清楚现状走到月长熙身边,嘀咕了一句:“其实没必要……” “咋?” “因为——” 7点59分,韩澄澜一把推开房门,而夏萧正巧就在门口,手还搭在刚穿上的外套上,刚才在被窝里的小胖猫趴在他肩上伸了个懒腰。 “——他一直都是卡点起床的。” “搞得好像你很清楚一样。”月长熙不屑的瞥了花念一眼。 被吵醒没睡好的花念眼睛一转,顺势拱火:“我和小占星的关系一直很好哦~” 果不其然,月长熙炸毛了:“你有病!你找死啊!” 另一边。 夏萧在韩澄澜震惊的眼神里冲他点点头:“早安,韩少爷。” “……早。” 无梦眠,奇葩真多。那年无梦眠未来的保姆如是说。 【修行什么的,还是取消吧……】 「鸡飞狗跳的早餐时间后……」 「三楼,修行空间」 “呐,这里就是日常训练的地方了。”花念领着韩澄澜进了一处空旷的大房间,周边还有一些电子仪器。 “没人吗?” 花念白了他一眼:“无梦眠有思维的就我们五个,你指望那几个兔崽子训练?” “先来这边录个脸,”花念靠在一台机器旁,看着韩澄澜略微茫然的脸颇有些得意,臭屁道,“它会录入你灵核的基本信息,虽然你不可能太强,但有我这个无梦眠第一帮你,你绝对……” 韩澄澜一边听着花念胡扯一边阅读着机器说明: ■神级:最高级,多在九霄,一般认为这只能通过神只继承达到。 ■ss级:距离神级只一步之遥,实力堪比神级,一般只是缺少机遇。 ■s级:一般为灵力吸收极为纯粹者。s级以上的,都很有趣。 ■特异级:同s级评级,灵核具有强大的特异性,都被归纳至该等级。故,特异级的真实实力不一定都能比肩s级及以上。 ■a级:吸收灵力的尖子生,但从此开始会有[魇]的困扰 ■b级:能力强劲,但难以企及a级的能力,ab级之间的跨度如同鸿沟。 ■c级:稍强于d级 ■d级:稍强于e级 ■e级:ef级之间为分水岭,e级代表此人能够运用灵力战斗。而cde级之间的跨度不大,基本只有吸收灵力多少的变化。因此,这三级之间的跨级战斗很多,但没什么乐趣。 ■f级:最末次的等级,只用于提示此人能吸收灵力,至于吸收后的死活,无法预测,或者说是基本无望。没必要在意他们。 ※(评级制定者:诺瓦·泽菲鲁斯) 这人评级怎么还加上了自己的看法?还是个乐子人不成?不过…… “你是第二。”韩澄澜平静的让花念当场石化。 『无梦眠动态能力排行: 1. 夏萧,风系变异单灵核,b级 2. 花念,木金+雷系三灵核,b级 3. 叶哲,土系单灵核,c级 4. 月长熙,光系变异单灵核,c级 5. 韩澄澜,水系单灵核,d级 6. 喻泽绫,木系单灵核,e级』 “这算并列!并列第一懂不懂!” “而且,我居然不是最后?”韩澄澜无视掉炸毛的花念,却捕捉到对方眼里闪过的一丝诧异。 “呵,那说不定你是个天才。”花念是这样解释的。 但总觉得不对劲,他分明记得未归队的那人是无梦眠的队长吧?算了。韩澄澜扫过剩下的资料,反正他现在无事可做,看起来修行会靠谱一点。 但他在房间里来回转悠,还没研究出要怎么修行。而花念则是拉开侧门,取出一具高大的面具长发人偶,和之前仓库的那具倒是一模一样:“很遗憾,我今天起早了不想动,就让这位陪你修行吧!” “啥?” 和预想的不对啊?难道不应该是打坐吸收什么的吗! “哈哈~”花念已经躲到了大门外面,“这可是小绫子留的宝贝哦,好好享受吧~” 人偶已经启动,不知从哪里召来了一把火红的长剑劈向前方,韩澄澜踉跄着躲开,冲着大门吼道:“你这是报复!赤裸裸的报复!” 门外。 花念一拍脑袋,惊觉道:“哎呀!忘了给他扔把武器进去了!算了算了,今天就当练闪避吧……哼哼~” 「七楼,占星室」 占星室的布置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玄幻,反倒很是简洁:一具塞满了书本的书柜、一张放着占卜仪器和纸笔的书桌、位于中央的单人沙发和一把格格不入的小板凳。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花念进来的时候,万象森罗缩成一块菱形立方体的漂浮物悬在沙发旁边,夏萧则窝在沙发里闭目养神,似乎已经沉醉在落地窗外的星辰仪编织的星象空间里了。 花念把手搭在靠背上,万象森罗向上飘到他面前小声道:“稍等一会,夏萧正在找澄澜的命星。” 约莫两分钟,大概是察觉到有人来了,夏萧提前从星象空间里抽身,花念正好在百无聊赖的玩着书桌上他的羽毛笔。 “念前辈。” “现在能联系上喻泽绫吗?”罕见的花念没过多寒暄,甚至没用上平日里的口癖。 “不能,”万象森罗又变换成了一张张电子屏幕围绕在夏萧周边,一番搜索后得出了结论,“最近都是单向联络,绫的联络信息早就随机更新了。” “啧,”花念恶狠狠的拔掉一撮羽毛,“你没去看更新的动态排行?e级,他再乱搞下去就连战斗能力也要丧失了!” 夏萧眼眸微颤,显然是没料到结果如此严重,一时间说不上话来。 “你之前不是一直想救他吗,可以提上日程了。” 划拨屏幕的手指怔住。救他……夏萧确实想过。喻泽绫刚被风家带走时候他就想动手了,但那个他一直最信任的人却只留下了四个字: 『无妨,等我。』 夏萧揉了揉太阳穴,却越发觉得头痛:“绫让我们等他。” “……行,随你。”花念置气般的摔下笔,径自离开。 “他为何生气了?”万象森罗变回原型,不解的飘到撒了满纸墨水的笔旁边。 “……担心吧。” “你呢?” “比起乱想,我更愿意相信他。所以,我只是在努力完成职责。”夏萧抬头,伸手比划着抓了下相距甚远的占星仪,再次沉入星象空间,“继续吧。” “对了,让长熙带支笔回来。” 【懒洋洋的下午……好想出去啊】 「七楼,占星室」 今天太阳真好啊。闲逛回来的月长熙径自上了七楼,毕竟他最近在无梦眠的日常就是陪夏萧一起占星。 月长熙把新笔交给万象森罗附灵,正准备端着他的小板凳坐到闭目的夏萧跟前,就被万象森罗用灵力拉回。 “先别去。” “咋了?” “今日的星象搜索已经结束了,夏萧刚巧碰上了晋级。” “晋级?”月长熙正准备反驳,后知后觉的才想夏萧该是晋升a级了,这时应该是遇上了「魇」,“噢……” “这是澄澜的命星,待会你拿给他吧,能帮助他修行。”万象森罗自顾自的塞了团灵力给月长熙,一边观察着夏萧的情况,一边问发呆的某人,“其实你第一次来无梦眠的时候吾就想说了。” “什么?”月长熙回过神。 “关于占卜,你比夏萧强很多。” “所以呢?” “没事干的话,要不要试试?不懂的吾可以教你!”万象森罗在拉人学占卜这方面倒是很积极。 月长熙送了对方一个白眼:“不了,我不喜欢你,也讨厌占卜。要不是为了陪前辈,才不会来。” “哎,为什么?” “就是很讨厌这类东西,没有原因。” “吾是问你为何讨厌吾!” “因为你强占过前辈的身体。”月长熙幽怨的盯着万象森罗。 “可是那具身体一直都是吾和他共享,不能算强占。” 月长熙眉头一皱,伸手就要去抓漂浮的万象森罗打一顿出气,对方却哇哇大叫着绕着桌子转了好几圈,搞得他像在欺负小孩一样。 月长熙正郁闷着,就看到万象森罗被身后暴起的灵力吹的在空中翻了个跟头,顿时惊喜万分,一个箭步冲到迷迷糊糊睁眼的夏萧身边。 “前辈!有没有哪不舒服?” 夏萧脸色还有点苍白,似乎是「魇」的影响还未褪去。 的确是,梦到了些不好的东西。 『滚啊!你这怪物!别碰我!』 『阿萧……要活下去……』 “……还好。” 月长熙察觉到他的勉强,牵起他的手将灵力柔和地牵引至体内,安抚那些因躁动的灵气。气氛正好,干脆搂过虚弱的夏萧让他可以靠着自己,应当也不能算趁人之危吧…… 万象森罗飘到月长熙耳边:“其实吾来更快……” “闭嘴!” 「三楼,修行空间外」 “哟,气色不错。”花念丝毫没有愧疚感的靠在门口端详韩澄澜被折磨了将近一天的惨样。 “呵呵,”韩澄澜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剩下,“人偶还挺人性化的,都知道暂停让我吃午饭,就是不会开门是吧?” 花念打了个口哨试图回避韩澄澜充斥着怨念的眼睛——花念不知道哦。 “你们,修行都直接这样?” “你可以理解为……实战获取的经验更有价值。” “怪不得没人来……”韩澄澜看着花念一脸无辜就来气,灵光一现想到了一件“好事”。 “有个好消息想不想听?” “你晋级了?” 韩澄澜摇头,神秘的指了指门里的测试仪器:“夏萧,刚刚到a级了。” 意料之中,花念的马尾都气炸了。 “老子才追上去啊!” “吵什么吵啊!前辈要休息!” 又是一个充满活力的下午呢。韩澄澜眯了眯眼睛,除了出不去无梦眠之外都很好。 “混蛋花念,故意不教我用传送阵是吧?”韩澄澜暗自骂了一句,虽然事实是在他来此之前某两人商量好的: “韩先生不让韩少爷出去?” “是怕小人偶出门被打劫吧。” 【睡觉时间到……禁止内卷!】 「夜间22:30」 「des顶层,trial小队工作室」 在刚开发出灵核的古时代,土灵核作为五灵之一却在各个方面都略逊一筹,一度被埋没成占卜风水的废物灵核。积年累月,也鲜少有人明白最简单的道理:『做过的事,留下的物,土地都会记得。』 也因如此,在没有任务的时候叶哲会抓紧时间利用土灵核疏通地脉。尽管一直没人提喻泽绫的事,但终有一天这会在沉默中爆发。他也只能尽量摸索出喻泽绫的行动路线,至少要有点准备啊。 正想着,花念的通讯突然响起: “叶子,早点回来。” 「夜间23:50」 「无梦眠,四楼议事厅」 夜已深,人未眠。 夏萧端详着手里的分析报告,心里堵得慌。反倒是花念接受的挺快,已经开始给他说明结论:“看到了?韩尹尸检报告上显示的灵核是木火双灵核,包括韩继宏和其他人都一样,并且都是主木灵。” “念前辈那天有什么发现吗?” 花念知道他是问的韩继宏死亡当天:“一窍不通,甚至可以说他根本不理解灵力。与其说风家给这些人强行安装灵核是为了扩大势力,还不如说是在找实验品。” “不是说风家有个灵核很特殊的吗?”月长熙打着哈欠提出看法。 风家现任掌权者风望,听说是攻击力极强的火灵核,但在他手上死去的人的死状基本都是灵核被侵蚀而亡。 侵蚀……木火双灵核的实验品……不详的推断在夏萧脑内迸发。 “前辈?”月长熙还以为夏萧又不舒服了。 “……绫,也是木灵核。” 联想到上午仪器上显示的喻泽绫的灵力状况,花念很快就想通了。夏萧是想说,这些实验是风望为了侵蚀喻泽绫。 “仅仅如此的话,这种大批量的实验品太浪费了。”本身从游轮任务开始,无梦眠的目标就是为了阻止这种强行安装灵核给普通人的事,好不容易查到风家,结果居然只是为了杀一个人? “无法确定,”夏萧敛下眸子,“绫最近一直没给联络。” “那就该下手……”花念顿了一下,想起自己白天才劝过,这人肯定还倔呢。 “嗯。”花念不可思议的看向夏萧,怎么答应了。 “长熙下午也和我说了,”月长熙冲着花念比了个耶,成功换回对方一记爆栗。夏萧召来变成电子屏的万象森罗,拨弄了几下,“而且,风望也不过a级,只是救人还是有机会的。” 正好夏萧如今也能和对方一较高下,再不济花念也能和他正面刚一会。 “但,坐标位置呢?我们现在连他们在哪都不知……” “在开会?”叶哲刚好回来就看见四楼的灯还亮着。 夏萧点头:“叶哲,范围能定下来了吗?” “基本可以,不过他们行动范围太大,还是需要人实地搜索。” 花念本还不懂为什么夏萧非要让他半夜把叶哲喊回来的,结果他俩为了这事还早有预谋? “好啊你!这就是你这些天背着我晚归的原因?” 花念气鼓鼓的就要去掐叶哲的脸,却被叶哲笑着拿捏手腕动弹不得。月长熙满脸黑线的看着两个人调笑,默默把椅子滚到夏萧旁边凑近。 “冷吗?” “没有没有,我身体可好了。”月长熙丧着脸默默拉开了点距离。 夏萧翻过分析报告最后一页,思索着开口:“另外,韩科也被安装了木火双灵核。而且,是唯一一个发生异变的人类。” 花念搂着叶哲,趴在他身上懒洋洋的发言:“既然是实验品他们肯定会回收,不过游轮已经沉没了,没那么容易打捞吧。再说,我那天已经把他宰了,尸体早该泡胀了。” “再确认一遍为好,”夏萧确认其他人都没有异议后,“人手的话……” “叶哲继续确定风望的范围,至于游轮那边,就念前辈和……” “我不去。”\/“不要他。”两道声音同时钻进夏萧耳朵。 夏萧认命般的看了眼这两位天天互怼的冤家:“原因?” “我要陪前辈占卜。”虽然讨厌,但却是个能缠在夏萧身边的好借口呢,月长熙暗自给自己点了个赞。 “那是水下,他翅膀都张不开要他干什么?” “靠!老不死的你嫌弃谁呢!” “略略略!” 花念冲月长熙做起鬼脸,却听见夏萧幽幽开口:“那我去……” “不行不行,前辈灵力还没调息好,不能去!”月长熙一个激动扑到夏萧身上挂着,吓得面前的万象森罗一个激灵连带着电子屏一起抖了下。 “那总不能念前辈一个人……”游轮危险未知,甚至可能和风家直接撞上,到时候救援根本来不及。 “那……”花念本来是想说他一个人能行,但奈何话没出口门先被推开了,韩澄澜顶着乱蓬蓬的头发,眼睛半睁不开的出现在门口。 “十二点了……你们卷什么卷啊?”还两两贴在一起?你们都没有什么“办公室禁止秀恩爱”之类的准则吗? “那就他吧!” “???” 韩澄澜一脸懵逼的被花念推出门,听着他神神叨叨的说着:“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真可怜。正巧你想出门溜达不是吗?早点休息,明天一早带你出门玩。” “感觉又被坑了,但是我没有证据。”韩澄澜躺在床上望着空白的天花板迟迟无法入睡。 ※夏萧能力衍生物—命星: 夏萧可以通过接触观测到对方一周以来的经历,基于此在星象空间中模拟出对方的运动轨迹,再用灵力提取熔炼。熔炼出的灵力可以作用在对方身上,既可以辅助对方吸收灵力,也可以利用它反过来定位对方。 十分方便的衍生物,喻泽绫不在无梦眠期间,夏萧就是靠它坐镇的。但这似乎和他的风系单灵核毫无关联。 啊,很可惜的是。占卜能力并不强的夏萧,若在无法接触到实体时预测未来,仅仅只能预估未来的三分钟。 第4章 再探游轮 「滨河乐园」 晴空万里,本应人满为患的滨河乐园此时却被贴上了一纸封条。韩澄澜顶着一双熊猫眼抱着意外老实的寒渊走在前面,反倒是平日里张扬的花念,此时竟然和他拉开了一定距离。 “你不高兴?”韩澄澜停下步子,回头一看花念竟也跟着停下。 “哪有,你走你的。”花念眨眨眼,不动声色的又拉开了点距离。 韩澄澜不再管他,径自穿梭在公园里。在出发之前,夏萧告诉他他和寒渊的适配性最高。韩澄澜不懂,但这把剑要真能帮他,至少战力会增加吧。 虽然……韩澄澜又瞥了眼后面的花念,自从拿着寒渊,这家伙就老实了不少呢。 “到了?”花念见前面人停住,却不想是因为海边聚集了五六个异族人。 “那些人?”韩澄澜试探着问道,花念也摇摇头,他从未见过这些人。 那些人也注意到了他俩,缓慢走来。韩澄澜观其相貌,倒觉得像是图人。花念撇了撇嘴,他可不会外语,这交谈嘛……本来打算先撤的花念却听到旁边韩澄澜已经和对方说起了他听不懂了语言,不多时,那些人朝他看来,他只能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了笑。 一番交流后,外族人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待几人互换了通讯离开后,花念才暗戳戳的撞了下韩澄澜的胳膊。 “你小子会的挺多啊。解释解释?” “学过一点,”韩澄澜耸肩,“因为游轮出事,游乐园生意不景气,那些人是被骗子骗来接手这里的。已经和他们换了联系方式,之后推给他们几家生意补偿就行了。” 花念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以后无梦眠的财政大权就交给你了。”这次花念撇下发懵的韩澄澜走在前面,他倒是想起昨晚夏萧本是建议月长熙来的……图人,巧合吗? 很快,两人就到了河边。花念瞪着寒渊:“大爷,动一下啊!” 寒渊恍若未闻,反倒是和韩澄澜说起了话:“下去之后握紧我。” “好,好的。”韩澄澜迫于压力回应,下一秒寒渊出鞘,一如当时在仓库里的凛冽寒光劈向河面,湍流的河水如细线般被斩断,形成狭窄深长的洞口,冰棱覆盖上洞口边缘逐渐向深部蔓延。一处深入河底的冰窟窿就此形成。 花念见怪不怪,毕竟队伍里早就有一个神器了。 “走吧,下去了。” 韩澄澜握住寒渊,紧跟在花念身后跳下。冰窟在两人进入后融化,混入河水流向远处。深处,韩澄澜因为寒渊的保护,也能在水中自由活动。先进来的花念灵活的游向深陷在淤泥里的破败游轮,用灵力撞开了生锈的大门。 “这是什么?”韩澄澜游到底部,挖出了一个已损坏的小型仪器扔给花念。 花念撇嘴,反手扔掉:“是之前为了骗走那群警察用的灵阈值仪器,没用。” “灵阈值?”寒渊在周围竖起了屏障,防止河水大量侵入游轮内,韩澄澜跟着花念一同进入。 “灵阈值很高的案件就会转接trial,但实际上有e级及以上的修灵者在的地方都会超过阈值。”这种东西也就是哄哄人类而已。 花念先韩澄澜一步摸索游轮,在偏厅找到了手被卡在门缝里的尸体。尸体被水泡涨,面目全非,好在游轮上唯一的死人只有韩科,其他人早就被警察和trial的人撤走。 金灵在靠近韩科时突然躁动,花念顺着这股力量检查尸体,最终在快要腐烂的脖颈处摸到一根断针。金灵绕在断针周围,析出一圈墨绿色的灵力,两者相撞破碎。 “就说没那么容易被吓死吧。” “中毒?”韩澄澜确认完周围无人后靠在破碎的墙边看着花念的一系列操作。他倒是没想到金灵还能用来引出针上的灵力。 “倒也不算,”花念拍去手上的污垢,“应当说是诱发异变的手段,韩科因无法承受异变迸发的庞大能量而亡。死亡后对方才像操纵傀儡一样控制他袭击人。” “他还袭击人了?” “在你被夏萧打成死狗的时候,袭击了我。”花念夸大起事实来是半点不脸红,直到脚边一抹寒光袭来绽开一朵冰花。 韩澄澜撇过头无视花念质问的眼神:“看什么看,又不是我让他过去的。” 花念不动声色的挪动,远离脚边的寒渊。 “要把尸体带回去吗?”韩澄澜走过去拔剑,花念只是摆摆手,无奈的耸肩。 “你稀罕的话,自己拿。” “噫……” 花念收好断针,两人又把游轮翻了个底朝天,再没出现有用的线索。此番行动也算完成了,花念慢悠悠的跟在韩澄澜后面盯着破烂的穹顶若有所思。 总觉得还有什么…… 韩澄澜带着寒渊先一步走出游轮,突然右手背一阵刺痛,大脑却清晰的意识到游轮里从韩科身上歪歪扭扭地冒出一大簇海草样的墨绿色植物,肉眼可见的向游轮门口蔓延。 怎么回事? “嘶,我怎么……”手里的寒渊也开始剧烈颤抖,它清楚的感受到远处自己设下的屏障骤然瓦解。 “糟了!”韩澄澜猛然转身,身后的花念才慢悠悠地往外面挪。 “花念!” “嗯?” 花念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异变,低头只看见韩澄澜一脸惊慌的向他扑来。还没搞清状况,腰就被湿漉漉的植物缠上,猛的把人拽回了游轮内。 韩澄澜扑了个空,本还说这次一路顺遂,却是突发变故。寒渊脱手挡在韩澄澜面前,语气也有些慌乱:“有人破了我的屏障,里面危险。” “花念还在里面!”韩澄澜二话不说握住寒渊就往里冲,倒没察觉自己居然能控制这把剑了。 韩澄澜踏着灵力碰撞的声音赶去时,花念虽挣脱了植物的束缚,却也靠在游轮墙上,拖出一条血痕。腰上的伤口面目狰狞,握着剑杖的右手止不住的颤抖。 “花念!”韩澄澜匆匆扶稳他,恨不得现场学医替他疗伤。他算是知道为什么夏萧要让月长熙来了。 “那东西伤了你?” “不是它。”花念紧握着剑杖,要不是刚才及时斩断了海草,他现在就已经成了这怪物的腹中之物。或者,是被海草旁边的人带回去研究了。 韩澄澜顺着花念的目光看去,肩上缠着赤蛇的男人抬手对上冲他飞舞的海草,指尖轻点,灰飞烟灭。剩下的海草当即愣住,似有灵性般的回退,钻回了尸体体内。男人转身,紫水晶般的眼瞳扫过寒渊和花念的剑杖。 “初黎剑……北桥宫。” 初黎……韩澄澜默默看了眼花念手中的剑杖。 “你是谁?”不该这样,花念暗自皱眉。他等级不低,为何这人破了屏障他没发现?甚至还知道未曾暴露的初黎。 “你们,还依附于凤城。” 花念被男人平淡的话引得一阵心悸:“关你屁事!” 男人平视冲他劈来的一记剑光,肩上慵懒的赤蛇暴动,咬碎扑面的剑锋。花念半倚在韩澄澜肩上,伤势虽还在可控范围内,但水下限制了他大部分作战能力,反倒是对方稳如泰山。该不会,真碰上风家了吧? 韩澄澜见状挡在花念前面,紧张感遍布全身。男人微眯着眼,肩上的赤蛇先一步行动,顺着水流扑向严阵以待的韩澄澜。 “后退!”虽然韩澄澜的纯水灵核在水域时能力被放大,但他境界不稳,花念并不放心。 然而花念抓人领子的手扑了个空,自己差点没在水里跌个跟头。寒渊轻易的带起了韩澄澜体内的灵力,剑身一横招架住赤蛇的血盆大口。蛇身抽搐,狠厉的蛇瞳仿佛要吞噬一切。韩澄澜配合着寒渊的动作,只听脑内传来寒渊的话:“七寸。” 不行,韩澄澜心跳如擂鼓,它速度太快了,刚刚是靠寒渊才勉强拦下,松开僵持再擒七寸根本来不及。 韩澄澜敛眸,手上又紧了几分,眼见赤蛇的尖牙寸寸逼近,而寒渊剑身刚好抵在它的牙上。那就…… “寒渊,冻住它!” “啧。” 波浪静止,剑身凝冰,赤蛇没料到这招来躲闪不及,尖牙连同半边蛇首被冰棱禁锢。尖啸声刺耳,赤蛇连连后退。韩澄澜乘胜追击,手握寒渊刺进它的七寸附近,利落的把蛇钉在了游轮地板上。 放蛇的男人似乎并不在乎宠物的生死,反而在一人一蛇纠缠时从韩科身上提炼出了异变的灵核。灵核光芒黯淡,和正常人的灵核相差甚远,男人眼底却闪过一丝惊异。他正要把灵核收入囊中,不料血红的剑影斩向他的天灵盖。 一旁的海草翻涌替他挡下了攻击,顷刻间化为泡影,只剩几根残片被水冲走。花念剑尖直指男人眉心,却没从对方眼里读出半点慌乱。 男人淡定的站在原地,眼神飘向花念后方斩蛇的韩澄澜。若他没看错,刚到d级却拥有寒渊的人…… 久远的一面之缘在男人脑中迸发。 “找到你了。” 抢走兄长的废物。 地下突然震动,韩澄澜重心不稳,被甩到墙上。原来的位置上,一只透明的鬼爪冒出,把冻住的赤蛇一掌压碎,血肉横飞。韩澄澜心脏漏跳半拍,抬头再看,花念也被男人周围突然冒出的鬼爪逼的回退。不一会,满地都是长短大小不一的透明鬼爪。 花念退到韩澄澜前面,斩下一只不安分的爪子。这些,应当是曾经坠海之人化作的鬼魂罢。只是,这个人是用什么催动这些的? 男人站在对面,神色晦暗的端详着手中的灵核。待他思考完毕再抬头时,哪还有那两人的身影,只剩下一群推搡着往门口挤的鬼爪。 “……下次,我会取你性命。” “把你的鬼东西收回去。” 游轮顶上,折愿握着纸伞垂眸而立。待到地上的鬼爪停歇消散,她没再理会对方剩下的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转身逆流而上。 岸边。 被韩澄澜一路拉出来的花念还有点懵。他本想说韩澄澜的实战还不错,对付那些鬼爪不成问题。下一秒他就被人连拖带拽的逃离了水域。 看着靠在树旁气喘吁吁的韩澄澜,花念不得已重拾起一个他从未想过但极端真实的想法。 “小人偶,你怕鬼?” 回答他的是颤抖着的国际友好手势。花念又起了玩心,凑到韩澄澜有些苍白的小脸边轻声道:“我也是鬼,你可怕我?” “那你体质不错,还没晒化。”韩澄澜背靠着树,鄙夷的白了一眼花念。 “哈哈,不逗你了。你认识那个人?” “不认识。”韩澄澜摇头,但他慌乱间对上那人的眼神,那家伙对他貌似满眼敌意。 “对了,刚刚他是不是拿走了什么?”韩澄澜后知后觉的发问。 “嗯哼,”花念撅嘴,“我才想和你并肩打一场抢东西的,你就把我拉出来了。” “这也不能怪我啊……” 韩澄澜尴尬的撇过脸,他确实怕鬼,连恐怖电影都没敢看。 “那现在呢?” 花念看着韩澄澜半分委屈半分纠结的眼神,心下畅快便没再忽悠他:“得不到的就毁掉,多简单。” 韩澄澜疑惑,花念却只让他在旁边,美其名曰给他护法。 “你还会做法不成?”韩澄澜抱着寒渊满脸不信的吐槽。 花念没再贫嘴,抬起右手,金灵周转汇聚于手心,复又一点一点地晕开,金光笼罩之下,有什么正在诞生。 “这是干嘛?” “他在聚灵,”寒渊看在韩澄澜方才作战表现不错,好心地出声解释,“守好他,有人靠近。” 韩澄澜警觉,回头一看竟是之前岸边的那些图人。不过,这些人现在的模样却一个个脖子歪着诡异的弧度,双手歪曲,扭曲着身体朝他们围拢。 这个感觉…… “他们被做成了傀儡?!” “嗯,动手吧。”寒渊冷静的说出解决办法。 但是,动手?韩澄澜的手颤抖着,这是让他杀人?就算这些人成了傀儡,也该有补救办法才对…… “别瞎想。被制成傀儡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死亡了。” 韩澄澜仍然保持沉默,他下不去手。 “不动手,死的就是你们。” 傀儡逼近,韩澄澜紧咬着下嘴唇,迟迟不肯动手。 “……弱者。” 寒渊的话砸在韩澄澜心头。他是弱了些,但也没有规定变强必须杀人吧? 『你不在的话,那个笨孩子也许会死呢。』 和傀儡的距离逐渐缩短,寒渊回忆起万象森罗在他们临走时的话,心下一横。它本可以脱离掌控独自杀光这群傀儡,此刻却用自身磅礴的灵力反制了韩澄澜,强迫他对敌人挥剑。 寒渊并不死板,剑锋所至皆留余地,它只是引领着韩澄澜去战斗,或者说只是想让他体会到对敌时的感受。这些,远比方才对付一条蛇收获的多。 另一边,花念凝聚金灵完成后,就看到韩澄澜被寒渊带着乱杀一通。傀儡并未致死,韩澄澜却已是精疲力尽,这才算是他第一次和“人”兵刃相向。 “这么狼狈?” 韩澄澜有些口干,满脑子都是刚才那些傀儡无神的眼神,一时有些接不上话。他沉默的瞥了眼花念手中的聚灵成果……更说不出话了。 “你……这……” “怎么?”花念边说着边端起手中灵力聚成的狙击枪,循着之前和那人对峙时留下的灵力痕迹,调整方位,一枪穿云,“没见过?” 金灵化作子弹呼啸穿行,男人反应过来抵挡时,子弹已经穿透了他的手心连带着手中的灵核粉碎殆尽。几乎同一时间,另一只手沿着子弹轨迹甩出的飞针撞上挡在前面的寒渊剑上,距离花念的眼睛不过分毫。 针上灵力消散被弹开,韩澄澜跌坐在地。花念未曾想韩澄澜竟能快他一步挡下,如此恩情,花念眯了眯眼睛,就帮你说教一下寒渊大爷吧。 “寒渊方才,在教你杀人?” 韩澄澜张张嘴,未说一词。寒渊晃了晃剑身,没好气的说:“是又如何?他不杀人,人也要杀他。” 花念蹲下敲了敲寒渊:“你这思想真够固化的,好歹是活了千百年的神器哎。” “你亦活至今日,手上鲜血也不少,何必教训我?” “因为我会变通,你呢,好歹尊重一下人家的法治社会吧?”花念甚至能感觉到寒渊的愠怒,“就算你再捅我满身的窟窿,我也还是这句话呢。” 寒渊不再言语,侧身观察了下韩澄澜的情况,赌气似的独自飞走了。 “嚯,够小气啊!”花念戳了戳发呆的韩澄澜,语重心长道,“但有一点总没错。'你不犯人,人亦犯你’的道理,亘古不变。” 韩澄澜摆烂似的仰在地上,认命地点了点头。 “慢慢想吧,你时间还多。” “寒渊……”韩澄澜舔了舔嘴唇,“趁机跑了?” “万象森罗给它下了禁制,跑不了,应该是先回去了。” 韩澄澜百般无奈的跟着花念起身,对方却在接到无梦眠通讯时愣住。 “白发紫瞳赤蛇……”花念重复着通讯里的名词,“他是风望?不可能,这个人在游轮上也出现了,顶多b级和我差不多……” 花念瞳孔紧缩,整个人杵在原地如同石像。韩澄澜也意识到不对劲,停下脚步等待下文。 “月长熙出事了?” ※ 【无梦眠收容档案室监察情报一则】 【收容对象:韩澄澜 收容罪名:怀璧之罪 收容评级:b 适应评分:a 威胁等级:c~sss+】 第5章 月渎之祸 「无梦眠,占星室」 “前辈~”夏萧的脑子还回荡着月长熙临走时冲他摇尾般的模样,心里慌乱,一时也沉不下心。 “担心他?”万象森罗索性变回原形陪他聊天。 “他一个人。” “他带着命星的,你看,”万象森罗飘到占星仪上某处闪耀的星星边,“他好着呢。” 夏萧点点头,只要有命星在,他随时能找到月长熙。 “还不放心的话……要去找你老师吗?” 夏萧毫不迟疑的摇头:“太远了,赶不及。” “好吧,那就继续找……那谁?” “叶愿。” 「城区,西城医院住院部」 “王医生,绑架案能告诉患者吗?”小护士抱着病案,紧张不安的咬着唇。 医生拧着眉心摇头:“会加重病情的。孔先生受伤未愈,他女儿这……” “医生?” 背后突然来人,医生吓得一哆嗦捂着心口回头对上月长熙笑意盈盈的嘴角。 “医生刚才说的是什么事?” “哦,是患者的一点私事。”医生反应过来顺势闭口不谈。 “如果是孔兴樊的事,我说不定也能帮忙。”月长熙眨眨眼,脸不红心不跳的补了一句,“我是他朋友。” 医生为难的指了指病房:“这……我刚刚才看到你被孔先生赶出来了。” “因为我欠了他钱嘛,他见到我有点激动。” 医生护士相顾无言,能把重伤患者气激动的真的是朋友吗? “就算你是孔先生朋友,患者私事我们也不方便透露。” “那下次就别在人多的地方谈。”月长熙声线骤冷,瞧着这医生被他吓得满头冷汗,又举起手里的一大袋水果递给护士,“你们给他放进去吧,别说是我带的。” 月长熙见问不出什么转身欲走,没出几步就被更远处的声音叫住。 “越老师?” 月长熙回头,看着喊他的中年大叔慢悠悠的走来。看着倒是熟悉,就是记不起名字了。 “还真是你啊,越老师。你也来看小孔?” 哦,想起来了。是警局局长……叫啥来着? “局长不也来了。”月长熙装傻充愣的回了一句。 “哎,这两天为了小孔的事,我这白头发又冒了不少啊。” “需要帮忙吗?” 蔡原局长摆摆手,叹了口气:“麻烦呐,前天警局接手了一起绑架案,我这查了两天没点线索,要是小孔没受伤……哎,算了。” 联想到刚才两人的谈话,月长熙大致猜的到被绑架的是孔兴樊的独女孔悠,巧了不是,他来此正是为了孔悠。不过,这老头怕是知道他那几天在游轮上的事迹了,这才跑来透露消息想找个修灵者帮手。 “警察都束手无策,我一个弹琴的也帮不上什么。但要是有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谁叫我之前扰了他工作呢。” 月长熙报以一笑,送上门的线索不要白不要,他可不想这趟空手而归。 行至医院门口,一个小孩拉住了月长熙的衣角,无神的眼睛倒映出月长熙惊愕地表情。小孩摊开手心,蓝牙通讯器安静的躺在那里。 “你好。”谦逊有礼的声音传入月长熙的耳朵,他不着痕迹的皱了下眉。 “找我大可不必利用孩子。”月长熙瞥了眼小孩跌跌撞撞离开的背影,他游历云螭时见过相似的操纵他人的手法。 “抱歉。但请放心,这对他无害。” “你是谁?” 通讯那头传来一声轻笑:“萧与我说起的你可不是这般冷漠。” 月长熙的表情管理险些没控制好,更是觉着这人毛病,说他怎么还扯上前辈,是在嘲讽前辈的眼光吗? 对方似乎只是开个玩笑,没多纠缠:“喻泽绫。” “……哦。”搞了半天是那个神龙首尾都见不着的无梦眠队长,“找我什么事?” “我可以带你去找月渎。不过那里很危险,你一个人?” 月长熙咂嘴:“有本事你出面帮我呗。” “人偶会策应你。” “我说,你真见不得人?”月长熙想起夏萧因为喻泽绫的事而烦扰的那几天,他还以为这人被抓走了。现在看来,他还有自由活动的能力,那又为何迟迟不归? “时间未到。” 月长熙仗着对方看不到翻了个白眼,又是讨厌谜语人的一天。 “孔悠在哪?” 通讯里传出一声浅笑:“西城医院,顶楼。” 月长熙猛然回头,医院高大的字牌映入眼帘——那不就是这家医院吗! 『入夜,西城医院侧门』 月光如华,正门一辆救护车急刹停下,夜班的医护人员迅速将患者送至icu。月长熙靠在侧门面前的树干后面,他还特意去换了身黑衣,虽然并不是来打劫医院的。 “不带个帽子?” 月长熙摸了摸自己飘然的白发,冲医院大楼竖起中指:“关你屁事,老子又不抢劫。” 看起来,今夜的医院挺热闹,来来回回了几趟救护车,一些医生为了方便开始从侧门进出。提前布置好的人偶在无人的顶楼醒来,倒还有心思和月长熙打趣:“人有点多,可上的来?” “既然你在上面,帮我把月渎带出来好了。”月长熙扯皮的功夫也不弱。 人偶靠在窗口,无奈率先示弱:“我拿不出来。或者,我可以帮你制造一点骚乱?” “这些人是进icu的,骚乱?你担得起他们性命?” 人偶笑了笑,没应声。 “找扇月光能照进去的窗户打开。” 人偶巡视一番,摸到一扇倒映着月光的窗户。打开之后,他往下瞥了眼侧门,原本靠在树后的人已经没了影子,细细观察到能看得见散落的月光里,一抹浅浅的光晕正在缓慢上升靠近这扇窗户。 “遁月?难怪要让你来找月渎。” “切,不然你以为小爷我……嗷!” 大约是没控制好时间和窗户的高度,月长熙早了一步从光晕里现身,却一头撞在了窗户上。若不是人偶眼疾手快把他捞了进来,下面的人就会看见一个偷偷摸摸的家伙挂在顶楼的窗户上。 “嘶……”月长熙蹲在地上吃痛的揉着前额,缓和一阵后才看到旁边带着面具的人偶。为什么看不到他的脸还能感觉到他在笑? “笑什么?第一次用,不太灵活。” 人偶知趣的点头,指了指走廊尽头:“尽头左转七号病房,孔悠就在里面。” “你这么清楚,”月长熙眯起眼睛,“该不会是被风家收买了吧?” “若我说,这算‘测试’呢。” 得,都说到这份上了,这人基本是不会插手了。正好,月荨那老东西让他找月渎也说最好是单独行动。 “好啊,那你原地等我。或者,”月长熙敲了敲人偶的面具,甩手走向走廊尽头,“直接滚。” 转过拐角,寂静的走廊上只有月长熙的脚步声,最终消失在七号病房门口。推门的手悬在半空迟迟不动,月长熙感知到门后轻微的灵力波动,有人在守株待兔。 “哼。”月长熙懒得对峙,一脚踹开。 里面的人显然没料到对方不按常理出牌,愣了一下才将手中的匕首刺向月长熙。可惜慢了些,月长熙躲过匕首,握住她的手腕往里一推,将人按在墙上,匕首顺势反搁在她的脖颈间。 “滚出去!”“孔悠在哪?” 询问与低吼同时出声,月长熙撇嘴,松开她被禁锢的手腕,顺手在对方脖子上安了个光锁限制活动。 女生挣扎无果,眼睁睁的看着月长熙靠近病床上沉睡的孔悠。黑暗里,他只能模糊瞧见月长熙俯身,手不安分的伸进孔悠的衣领。 “住手!”她压着声音,害怕再引来其他人。 月长熙充耳不闻,伸手摸到孔悠颈后去解她的项链,可惜手法不甚熟练,等到好不容易解开却不巧对上孔悠恍惚的眼神。 孔悠模糊间看到一颗白色的脑袋悬在自己面前,“鬼啊!!” 一瞬间激发出人类潜能,一巴掌呼上月长熙半边脸。好歹是c级修灵者,就这样被一个普通人打懵了,眼看着孔悠跌跌撞撞下床躲到一旁的窗帘里还毫无动作。 ……果然应该听他的带个帽子。不对,那样会被当成流氓吧? 孔悠颤巍巍的露出一只眼睛,看着月长熙捡起落在床上的项链冲她晃了晃。 “这条项链,我可以带走吗?”月长熙在黑暗里揉着自己被扇的半边脸,不要脸的把责任推给某些人,“报账的话,你可以直接找叶华集团或者韩家。” 孔悠依稀记得这条项链是风筱筱陪她去首饰店购买手镯时,店老板误装进首饰盒里的,再之后那位老板就联系不上了。孔悠一直把它带在身上,尽管这颗不规则的银色宝石很美,但她更想把它物归原主。 “你……”孔悠本想问月长熙是不是这条项链的主人,但恐惧未消,一时嘴误,“不是鬼?” ……月长熙扶额,头好痒,不会要长脑子了吧? “啊不不不,我是想问,你是它的主人?”孔悠害怕的降低眼神盯着那块宝石。 “算是。” “那,那可以……” 月长熙得了正主许可把月渎揣进兜里,回头才想起那位被自己困在墙边的女生。他正欲出声询问,窗边的孔悠眼睛一亮,扔开窗帘朝她跑去。 “筱筱!”孔悠胡乱扒拉着风筱筱脖子上的禁锢,月长熙预感不对,偷偷除去了光锁,“你怎么也在?这是哪啊?” 风筱筱安抚地揉着孔悠乱糟糟的头发,凝眸朝月长熙看去。 “那是什么?” “……是你们不该有的东西,”月长熙没打算透露太多,“不如说说看,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风筱筱垂眸,沉思过后决定告知原委:七天前,孔悠意外得到了这条来路不明的项链。昨天,在她来看望昏迷的孔兴樊时被陌生人打晕带走。 “你呢?”月长熙审视着风筱筱的眼睛。 “……我当时在门口等悠悠,没有任何人出入,悠悠就不见了。” 「灵力追踪?」风筱筱愣了一下,才发现月长熙的声音在她的脑海里,「孔悠失踪之后,你利用灵力追到了这里。」 风筱筱在心里默认了这些,紧接着月长熙的声音再度响起。 「这两天,没有人来过?」 「没有。但悠悠一直昏睡,是项链的问题?」 「不止。另外,你灵力又弱又不稳,以后少用。」 这似乎触及到了什么,风筱筱垂下头咬紧了牙关。避开月长熙眼睛之后,脑海里的声音终于消失。 孔悠一直站在旁边来回看着沉默的两人,担心的唤了声风筱筱的名字。风筱筱回神报以一笑,让她不必担心。 月渎碎片上遗留着月之神的神力,常人接触难免会承受不住而昏迷。不过,那人抓孔悠要只是为了月渎大可以直接拿走,何必兜圈子把人绑架。 “这位先生,有件事……”孔悠斟酌着开口,“在我还有知觉的时候,那个人好像扎了我一针,在左手腕。” 风筱筱闻言牵过孔悠的左手仔细查看,确实有针扎的痕迹。月长熙靠在床沿摩挲着下巴思考,给人手腕扎针……该不会又是实验吧? “孔悠小姐,我可以看一下吗?” 月长熙上前握住孔悠伸出的左手,利用不可见的灵力探脉。孔悠的脉搏里充斥着一股异样的力量,是他熟悉的月渎神力,源头在左肩胛附近。现在却被另一种特殊的灵力牵引至整只左手臂。 那人,难道是想引起孔悠和月渎的共鸣?可她只是一个普通人。 “左手活动可有不便?” “呃,有点。”孔悠觉着像时齿轮没上润滑油卡住了一样。 月长熙知道这是神力作祟。利用身上的月渎碎片,月长熙用灵力牵引孔悠体内的神力回到月渎里面。剩下的那股特殊灵力则小心翼翼引入自己体内,不出所料没产生异样。难道这灵力是针对普通人的? “现在呢?” 孔悠动了动左手,意外的灵活,她半分惊奇半分感激的看向月长熙,对方却低着头,手摸上耳旁的通讯器。 已经很久了,那人偶一直没联络他。就算是走了,也好歹说一声吧? 月长熙正疑惑着,却听见不远处浅浅的脚步声朝这里缓慢靠近。不对!人偶被改造过,不会有脚步声。 “坏了!”月长熙低呼,他本打算跳窗,突然想起还有两人,迫不得已折返踹门,抓着最弱的孔悠就往脚步声的反方向跑。风筱筱顿知不妙,紧跟在两人身后陆离开。 “楼梯在哪!” 风筱筱喘着气,立刻接话:“前面右转!”她想起刚刚月长熙准备跳窗的模样,又补了一句:“你带悠悠下去,我走楼梯。” “你?” 风筱筱二话不说转进楼梯口,还故意摔门制造出声响,头也不回的冲去楼下。 “一楼大厅。”危机时刻,月长熙也没讲究那么多,拦腰抱起累赘般的孔悠从最近的窗户跳下,在孔悠惊恐的表情里张开双翼降落在空旷的草地。 “离开这里,我去救她。”月长熙推着孔悠往外走,只身冲向医院一楼。 和预想的不同,整个大厅寂静无声,甚至没一个值夜班的医生。这和来时匆忙的医院大相径庭,简直像是另一处空间。 “哐当!”大门口,一具人偶从天而降,直直的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月长熙认得这是喻泽绫的人偶,但理智让他停在原地。很明显,他被盯上了。下一秒,人偶身上突然冒出火焰将周围焚烧殆尽,蛇瞳男人从门外的阴影中走出,他怀里还抱着风筱筱。 是最糟糕的情况,月长熙暗自握紧了拳头。对方则在他警惕的眼神中把昏迷的女孩安置在墙边,踩着破碎的人偶朝他走来。 他未曾说话,但月长熙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压力无形的压制着他。对方停在不远处,似乎在等待什么,月长熙自知打架他技不如人,只能早早的就调动灵力防范。 寂静蔓延,男人的脑内传来讯息: 『身份确认:月长熙,月族,变异光灵核,c级修灵者』 『目标威胁等级:a级』 『……二次核查……』 『……核查无误……』 『任务:消灭目标』 『请确认……』 “确认。” 焰火缭绕,自大厅边缘疯狂地蚕食着一切。月长熙提前张开双翼躲过席卷的火舌,他足够警觉,但穹顶限制了他的活动范围,很难突围。 男人的蛇瞳泛起红光,巨大的赤蛇投影缠绕在他身上,一双腥目紧盯着半空的月长熙,蛇信一吐,一息之间窜出带着巨大的灵力撞上月长熙面前的光幕。 随着光幕被冲击月长熙不断后退,裂痕逐渐出现。这人一开始就全力以赴,仿佛自己是什么高危目标。但事实上,他没什么正面战斗的能力,再加上今天是独行……月长熙下意识捏住口袋里月渎碎片。 月之神,即月族信仰的九霄神灵;而月渎,是神的信物。月长熙并非没想过在这被逼无奈的绝境下使用月渎,但很不巧,他不信月之神。自年少时分起,他就是这般离经叛道。 巨蛇的尖牙嚼碎了光幕,月长熙堪堪躲过攻击。男人在不远处用火焰封锁住全部的逃离路线,整个空间都充斥着烧焦的糊味。男人抬手在虚空中划过,巨蛇猛然扭头张开獠牙紧逼月长熙。 躲不掉了…… 巨蛇只是投影,真正冲向他的是那家伙的火焰,隐藏在巨兽的血盆大口中。月长熙被脚下的火焰熏的睁不开眼睛,下意识聚拢翅膀抵挡冲击。 最后一次进攻停在墙角处,多次被撞碎的光幕此时只来得及护住接近地面的下身不受火焰侵蚀,而他的面目彻底暴露在巨蛇的嘴边。羽翼折损,零落的羽毛落下化为灰烬。 真是狼狈,月长熙勾起渗血的嘴角自嘲的笑着。他试着调动最后的灵力,它们却全部堆积在右臂,导致右臂动弹不得形同虚设。他大概知道是为什么:是他帮孔悠吸取的那抹灵力在作祟。 右臂清晰的灼烧感逼近肺部,呼吸渐渐沉重。交手多次后月长熙再傻也能发现这些攻击和那抹灵力同源。为什么他刚找孔悠她就被人绑架?是风家人在拿普通人做实验,还是谁在引他入局? 思绪紊乱,仿若悲鸣。巨蛇凑近月长熙,时刻准备着咬断他的动脉。赤瞳倒映在他的眼眸里,或许是烈火的侵扰,璀璨的金瞳看着有些深黯。 男人抬手,在下达最后一道绞杀命令时,一只金粉色的蝴蝶落在他的手背上。脑内的声音开始分析这只突兀的来者,结果是:搜索失败。 男人皱起眉,反手欲碾碎这只弱小的生命。蝴蝶也察觉到危机,扑扇着翅膀在他的手边打转,把身上金色的粉末抖落到男人手上。在他下死手之前,蝴蝶奋力飞高躲过一劫,扑棱着飞到仍再昏迷的风筱筱肩上。 男人还记得最初打晕女孩时的搜索结果:『保护对象,请勿伤害』。现在,是怎么回事? 思考之间,命令迟迟未落下。在男人迟疑的时间里,风里席卷着的凛冽寒意从他的头顶袭来。自楼顶诞生的冰层已经蔓延至一楼,转眼大厅里的火焰被压制,巨蛇蛇首也泛起了冰花。 男人的灵力被全面压制,他未曾认出这些幽蓝色的冰是何种灵力来源。他只静静的抬头看着从楼顶跃下的人和他身边围绕着的一颗幽蓝色立方体。 『警报!行踪暴露!』 『暴露原因:蝴蝶粉末』 『解决方案:一、迅速撤离;二、链接中枢』 『正在分析方案可行性……方案一成功率11%,方案二成功率97%』 来人的眼神似乎也被这些冰灵感染,愠怒的神态和男人在画像上看到的大不相同。他请求大脑核对身份: 『身份确认:夏萧,身份不详,能力不详,a级修灵者』 『目标威胁等级:sss级』 『……二次核查……』 『……核查无误……』 『建议:放弃任务撤退,成功率16%;完成任务同归于尽,成功率21%』 『警告!排除干扰并完成任务的成功率低于10%,低于10%,请勿尝试!』 “风望。”在夏萧冰冷的声音里,男人做出了抉择。 被称作风望的男人机械般停止了运转,十秒后他抬起头,眼里充斥着对欲望的渴求,嘴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是你啊,万象森罗。” 夏萧紧盯着这双笑里藏刀的眼睛,他知道现在的人才是风望,刚才的不过是被他操纵的远程机械。 “好久不见……” “滚。” 风望没料到夏萧现在脾气这般大,斜眼看到大厅的惨状后倒没很吃惊。 “啊,我想起来了。当年从我家带走你的人,就是他。”风望满不在乎夏萧冰冷的眼神,自顾自的说下去,“残次品都该接受清洗。至于你,又成长了不少,这是又从神器里领悟出了的什么灵力吗?” “当然,如果你愿意回来……” 风望的声音戛然而止,冰刃毫不留情地斩下了机械体的脑袋,露出断裂的电路接线。冰层覆上大厅四周,夏萧引爆灵力,独立空间应声破碎。原本月长熙所见的夜里繁忙的医院本就是独立空间的一部分,从一开始他就被盯上了。 “哪晚能有这么多病人一起挤icu……这傻小子。”万象森罗小声在夏萧耳边嘀咕。 “风望的手笔?”夏萧踏着幽蓝的冰面半跪在月长熙旁边,牵过他无知觉的右手查看。 “不像,他没有空间类的能力。会不会是帮手,小心!” 方才无力的右手此刻却悬停在离夏萧的脖颈不到三厘米的地方。抬眸便见残留着些许力气的左手死死地掐住右手腕,血痕肉眼可见的蔓延开。 月长熙迷糊着,只能模糊看到右手靠近的是前辈的轮廓,他还不知道夏萧怎会在此,左手就先抓住了失控的右手。 “好奇特的灵力,居然能封印灵力、诱发异变……”万象森罗本打算把这抹灵力排出,却发现它已经和月长熙体内的光灵互相纠缠,险些就诱发了异变。 “揪不出来。你可以试试折了他的右手?” 夏萧在月长熙的嘟哝声里搬开他的左手,轻轻托起渗血的手腕。月长熙的指尖颤抖着,夏萧似乎看到了——一只裹挟着已经冰凉的鲜血的手覆上他的脸颊——他并没多想什么,下意识在手腕上落下蜻蜓点水般的吻。 月长熙迷蒙的眼神似乎多了些亮光,在幽蓝的冰封住整条右臂之前,他早已脱力地埋进了夏萧的肩窝里。 “前辈……” “我在。” 解脱的一瞬,沉重的呼吸消失在夏萧的耳畔。冰灵暂时封住了月长熙的右臂和主要脏器,昏迷之前他似乎还听见了什么: “别再乱跑了。” ※ 【无梦眠收容档案室监察情报一则】 【收容对象:月长熙 收容罪名:非法占据他人身体 收容评级:a 适应评分:s 威胁等级:a】 第6章 暂歇,秘密的一角 「灵界,玉轮」 茶香氤氲,纤纤玉手轻执茶盏,为来客斟一杯盛满月光的清茶。照宜指尖摩挲着杯沿,偏头望天边那一轮满月。 “果然还是玉轮的天边月最美啊!”照宜眯起眼睛,瞧见园子外踌躇的绿影,温柔的招招手。 “城主当年和浅末殿下大闹玉轮之时,也这么觉得?”月荨浅笑,抬手又给落座身侧的少年斟茶,“小殿下,请。” 被揭了黑历史的照宜尬笑两声,拉过正要行礼的夏萧,嗔怪道:“她都挖苦吾了,你还行礼?” “老师……” 夏萧有些抱歉的对月荨笑了下,对方却若无其事的抿了口茶:“无事不登三宝殿。” “月荨前辈。”夏萧推过茶杯起身,郑重地称呼之后,在两人诧异的眼神里单膝跪地。 “你!”月荨险些摔了杯子,侧头去看照宜时,她脸上的震惊之色一闪而过,紧接着也看向月荨,苦笑着点头。 “何事?先起来说话。” 夏萧固执的抬起头,清澈的眼眸里是他的坚韧:“是夏萧之过,未能守约。” 「无梦眠,五楼,月长熙房间」 在夏萧用灵体回到灵界后,万象森罗顺理成章的占据了他的皮囊,但愿月长熙醒来不会因此大吵大闹。 “完事了?”花念靠在门外,难得看见万象森罗皱眉的样子。 “夏萧走之前给他做了纾解,情况已经稳定了,只是现在还醒不来。”万象森罗倒是意外花念会在这,据他观察这两人关系也没那么好啊? “哦。” 花念似乎在思考别的事,完全不像是来看望病号的。 “……需要吾复盘这次事件吗?” “不需要。”花念伸了个懒腰赶走身上的疲态,复又给万象森罗投去审讯似的目光,“比起这些,我更关心夏萧今天在占星室里看到了什么。” 花念思考了很久,关于游轮上的鬼爪只能用一个解释:是他一直在找的姐姐。只有她,才能做到自由的呼唤亡灵。 叶愿,花念……夏萧好像说过,这个人的事他会自己告诉花念。万象森罗撇嘴,那自己也没必要自作多情。 “叶愿的踪迹,”万象森罗对上花念颇为急切的目光,泼了一盆冷水,“等夏萧回来,他会亲自告诉你。” 花念扭过头,沉着脸下楼。万象森罗十分满意自己处理事情的结果,但一边屏气后退的韩澄澜显然完全不认同它的思维。 “咦?你还在啊。”万象森罗亲切的拍了拍韩澄澜的肩膀。 “一直都在……”韩澄澜丧着脸看着不似夏萧的“夏萧”,“你今天话挺多,而且,无梦眠的相处一直都这样吗?” “唔……”万象森罗摩挲着下巴,肯定的说,“想起来了,你不认识吾。” “啊?” “你好啊,吾是万象森罗,是这世界上最厉害的神器!”万象森罗礼节性的向他伸出手。 韩澄澜迷糊的握住他的手:“啊,哦,早有耳闻……那夏萧?” 万象森罗简单的给韩澄澜解释了他们的情况,对方似懂非懂的点头。 “对了,陪吾去个地方吧!”万象森罗冲他眨眨眼,径自拉着他上楼。 韩澄澜嘴角抽搐,他同花念一道回来,只想看看月长熙的情况,谁知道就撞进这两人剑拔弩张的氛围。花念的确有这样的一面,韩澄澜还记得在仓库里花念捡到自杀药丸时也是这副表情。 “为什么要我陪你?” 万象森罗一边打开六楼收容所的大门,一边回头报以微笑:“你猜?” 「灵界,玉轮城郊」 轿车奔驰在新修的道路上,夏萧许久未曾来过这里,倒不知此处也已经现代化了许多。 “这条路,还是吾出资的……”照宜调下车窗,感受着月色里呼啸的风。 “玉轮恪守古训,他们答应修路已经很难得了。”夏萧坐在另一侧,余光里是路灯因高速行驶落下的斑驳倒影。 “嗯……”照宜收回目光,“话说回来,你怎么突然想起负荆请罪了?” 回想刚才,照宜也被夏萧突如其来的下跪给吓了一跳。但也只是因为月长熙独自行动受了重伤,夏萧觉得自己亦有过错才来请罪。 “长熙独自行动受伤,我作为无梦眠的负责人之一,自然也有责任。” “那不应该来找吾吗?”照宜噙着笑,她许久未见到小徒弟被戳破心事时的窘态,倒是有趣,“好了,不闹你了。以前的事你怎样处理都是自愿,吾不插手。” 照宜收起慵懒的神色,正色道:“你倒是会挑,专程找了个吾在的日子回来。” “是绫利用命星传来的消息。”今晨,夏萧追踪的“叶愿”的消息也是喻泽绫传来的,这是他自游轮任务后第一次和无梦眠联络。 无梦眠早已被喻泽绫和夏萧这两个孩子接手,照宜只是偶尔帮衬。一般情况下,这些内部报告,夏萧处理后可以直接布置成任务进行调查。 “特意先来知会吾的消息……”照宜接过夏萧手里的命星,喻泽绫的声音浮现在她的脑海。 『其一,“风望”身份存疑,正在调查』 『其二,勿再与接受灵核移植实验的普通人正面对抗』 『其三,着手调查通敌者“叶愿”』 秀眉微蹙,把玩着光芒微弱的命星,照宜把目光投向夏萧:“你的看法呢?” “我相信绫的能力,但我不认为接受了实验的试验品还属于人类。” 这是夏萧第一次反驳喻泽绫的决定,原因显而易见——灵核移植实验和夏萧原来的经历太过相似。照宜轻轻敲着车窗沿:“吾可以把这句话理解为你的答案吗?” 『融合万象森罗后,你是怎样的存在?』夏萧曾被这样问过。一开始他很难给出答案,也讨厌那不人不鬼的过去。而现在,他是否能给出内心的答案? 夏萧没有说话,安静的等待着审判。 “玉轮曾有个神棍,吾当年问他无梦眠的未来会如何?他说‘无梦者,当安眠。沉眠之主,仁心鬼胎,谓之枭’。”照宜自顾自的谈起往事,神色不明,“所以,吾把队长的位置给了你们之中最像“枭”的绫。” 『仁心鬼胎』。夏萧呼出一口浊气:“果然,绫是对的么?” “但你的存在即是制衡之一。绫处事果断,却极易过激。只有加上万象森罗力量上的压制,他才能一直成为完美的统帅……吾不否认他的决断,但这绝不会是个好苗头。被刺激的欲望疯长,共情无关的人,天平会倾斜,无梦之人会梦魇缠身。” 照宜自顾自的说着晦涩的话,思绪飘落往昔,化作悔意与愁思钻进夏萧的脑海。 “吾不止是论他,而是那张名单上的所有人。” “包括未归之人?” “回来了,”照宜把命星还给夏萧,谈及那人脸上竟多了份笑意,“绫最近的计划颇有些偏激,她再不回来,无梦眠就该乱了。” 司机停下车,照宜推门而出转身把夏萧摁回车里:“去见见她。强行运转万象森罗的第三灵核导致灵力紊乱,还用灵体乱飘。可别死在路上了,小徒儿。” 「无梦眠六楼,收容监管所外围」 韩澄澜还从来过六楼,万象森罗领着他一路拐进一间恢宏大气的藏品馆,可他还记得002的话——六楼是收容所。 “这看起来,像个博物馆。” “当然,”万象森罗在前开路,朝着最深处的暗门走去,“这些展柜里存放的是一些初开灵识的器物,还不成熟,只能让它们暂居于此。” 衣袖略过玻璃窗口,韩澄澜能感受到这些器物在用微弱且轻柔的灵力和他打招呼。行至深处,暗门在万象森罗手边消失不见,熟悉的寒冷刺骨而来。 “走吧,去见见……”万象森罗回头冲韩澄澜微笑,下一刻就撞上了冰塑的门拦,险些把整个脑袋冰封送给门内的人做见面礼。 韩澄澜看着万象森罗用夏萧的身体遭受这稀奇古怪的创伤,着实好笑:“……它脾气不好,感同身受。” 万象森罗哭丧着脸,拍掉头上的冰碴,蹑手蹑脚地敲了下冰:“呐,下次不让进去打招呼不就好了?” 无人理他,直至冰全部融化,铁链划地的声音渐渐逼近。 “进来,关门。” “好咧!”万象森罗突然兴奋,拉着韩澄澜冲进门内,身后的暗门缓缓显形合上。 昏暗的房间里韩澄澜准确的定位了锁链的位置。意外的是,被锁链束缚着的是一个坐在阴影里的女孩的双脚。女孩抬手开灯,韩澄澜在骤亮的环境中闭眼,再睁眼时,万象森罗已经冲到蓝发女孩的面前。 “寒渊!吾来找你玩啦!” 寒渊虽拖着锁链,躲开万象森罗大大的拥抱却仍不显不便。听着刺耳的锁链和地面的摩擦声朝自己靠近,韩澄澜下意识后退。 “你怎么把他也带来了?”寒渊头也不回的质问万象森罗。 “他说他想问你点事。”万象森罗在韩澄澜不可置信的眼神里吃掉了良心。 “有什么可问的,都说了是我误以为他占用了主人的身体才出手的。” “哎呀,”万象森罗安抚着寒渊,“人家都不在乎了,你还较真呢?只是问点其它的。” “是么?那你可以滚了。”趁着万象森罗在那和韩澄澜挤眉弄眼,寒渊挥手用冰锥逼走了万象森罗,空气突然就安静了许多。 韩澄澜没能从被叉出去的某神器眼里获取到有用信息,以至于他和人形的寒渊面面相觑无话可谈。 “所以,什么事?” 这眼神可不像有事可以说的样子,韩澄澜紧张地摸了摸鼻子:“……你……” 寒渊冰冷的扫描了一遍韩澄澜全身,终于等到了对方的下一句话: “原来是女的啊……” 完蛋了,要被叉了。 「无梦眠,三楼,修行空间」 “哐当!”“嘭!” 不同于韩澄澜在修行空间里无法对抗只能逃跑的惨状,此时空间里的大地上插满了奇形怪状的武器:刀,枪,手枪,剑,匕首,箭矢……最后一支伞骨刺破花瓣贯穿花念的右臂,迫使他停下奔跑的动作。 因过度透支体力而涣散的眼瞳,始终盯着不远处执伞而立的幻影。她是那样的飘然,一如当初无声息地离开。破损的伞骨修复,幻影背对着他回避了质问的眼神。 “为什么……”右臂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只是乏力的垂在地上。花念拖着疲乏的躯体,麻木的脚尖又向前挪动了几步。 “每次都这样……北桥宫需要你的时候,我想见你的时候……你都不在。”花念停下,失落的余光瞥见前面的虚影跟着他的步伐悄然后退。 他失声哂笑,突地抬眸,眼角的血丝散布:“现在连一个影子都不愿见我!” 嘶吼声被扔来的匕首撕破,下一刻在花念眼前化为虚影,连同叶愿的幻影一起消失在寂静的修行空间。 叶哲松开“强制停止”的按钮,大跨步上前扶住险些失控摔倒的花念。 刚回来002就告诉他,花念已经在修行空间待了将近两个小时,这绝不是个好征兆。花念脸上的冷汗浸透了衣襟,似乎感受到什么想要回头时,叶哲却把他的脑袋摁在肩头,目光凌厉地扫过怀中人身后的幻影。 不,修行已经暂停了,不可能还有幻影。除非……是「魇」。花念还在颤抖着,身后的「魇」顶着叶愿的脸消失在空中。叶哲并未感受到他有任何晋级的迹象,花念明明还在b级,不该有这东西。 手心温柔的力量停留在花念的发梢间,周遭的声音逐渐清晰。叶哲试着道出疑惑:“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有些天了,”花念都快忘了,这只小老虎可是能看到自己一切的,“之前还只是一道影子,游轮回来之后倒是变本加厉了。” “坐下休息吗?” “就这样吧,你抱着挺舒服,”花念收紧环在叶哲背后的双臂,声音还有些嘶哑,“我一定要找到她。” 叶哲拥着花念不再多言,不知多久过去,门外的机械女声打破了室内难得的平静。 “花念先生,副队请你去议事厅。” 「无梦眠,四楼议事厅」 韩澄澜很庆幸自己当时没被寒渊叉出来,甚至还和她对着寒渊剑身科普了些「潮汐」的故事。她不愿多言,只说那是她和她主人守护了一辈子的族群。等到出来找万象森罗算账时,夏萧已经回到了身体,不由分说的带他来了议事厅。 真是有其主必有其器。 “找我?”花念的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仿佛刚才的事只是过眼浮云。 夏萧点头递出手里的文件,整整四页写满了关于『叶愿』的分析。花念撑着桌子一目十行扫描自己最关心的地方: “折愿……呵。” 笔尖撞地,韩澄澜紧张兮兮的弯腰捡起随身的笔。不知为何,他现在一看到花念冷笑就发怵,简直还不如夏萧不笑。 “我请示过老师了。对折愿的追捕完全交由你负责。”夏萧推开万象森罗组成的电子屏,中间闪烁的两处相邻亮点是被标记为「风」的目标。 “至于绫那边……就由澄澜主导。” 被点名的同志停下了暗搓搓咬笔盖的行为,目瞪口呆望向夏萧,半天只憋出了一个:“啊?” 夏萧不在意的眨眨眼:“我可以称呼你名字吗?” 问题不是这个吧! “不是?那家伙是你们都搞不定的人吧!让我一个外人去?” “小人偶,”花念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你都是外人了,那我们岂不是外星人?” 别开玩笑了大哥,这是送命的事啊! “嗯……”夏萧似乎在思考韩澄澜的顾虑,但一点没有更换人选的意思,“你们见面之后,告诉他你的来意,他会跟你走的。” 呵呵。韩澄澜满脸写着不信。 “我和叶哲会在暗处调查风望。长熙那时候也该醒了,”夏萧淡漠的绿瞳平静地回望韩澄澜,“所以,哪怕你回来时缺胳膊少腿,也有人给你接好。” 哈哈。质疑的表情扭曲成了赴死的模样。吾命休矣…… “行了行了,死不了的。我睡觉去了,明天见。”花念拿上文件起身离开。 夏萧还特意给韩澄澜点头鼓励之后再离开,那一瞬间竟然让他误以为是万象森罗那个屑神器。 对哦!寒渊也是神器! “寒渊!过两天我们一起,噗呃!”兴致勃勃地冲上寒渊门口的韩澄澜终于还是逃不开被叉的命运。 “一个二个都那么喜欢擅闯房间吗!” “夏萧,关于「魇」你知道多少?”夏萧刚出议事厅不久就撞了叶哲,有些疑惑他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按照前人的经验,「魇」会在修灵者晋级a级后出现,坚定心智或许就能克服,但确实也有很多被「魇」反噬的修灵者。” 叶哲颔首沉思,道出了花念之前的异样。夏萧并未见过这情况,倒是万象森罗又变回了绿色的立方体,飘到两人中间悠悠开口:“你不是和花念建立了那什么契吗?在来无梦眠之前他有异样吗?” “没有,来之前我们基本只在北桥宫和凤城活动。” “与生俱来的「魇」少之又少,他的情况更像是受刺激的后遗症。换句话说,你可以理解为是他对叶愿的执念提前编织出了形似「魇」的幻觉。” 万象森罗抖了抖身体,联想到提起叶愿时花念的神情,它不得不补充说明:“还有啊,这类执念多半没好果子。” “我明白了。”叶哲肉眼可见的担忧,却也只是在得到答案之后道谢离开。 夏萧也未留在原地,准备再去看望一下月长熙。 “你呢,那家伙这两天没来烦你吧?”万象森罗跟着夏萧飘进房里,月长熙仍在床上酣睡。反而是夏萧没回答它的话,直愣愣地杵在门口。 他没看见月长熙的身影,现在坐在床上的是一个浑身缠满绷带的男人。他缓慢的仰起头,对上夏萧惊愕的目光,那张和月长熙一模一样的脸瞬间揪紧了夏萧的心脏。 “阿萧?” 男人似有似无的微笑让夏萧不禁瑟缩了下。眼看着他就要走到自己面前,夏萧后退两步,咬牙幻出刀刃抵住那家伙的脖子。 男人有些失落地垂下眼帘:“你不想见到我吗……” “……你最好离开。长熙还在休息,请不要打扰他。”手中的刀始终未挪开分毫。 “我不明白。你根本不清楚他和我的关系,是什么让你兵行险招的救他?”男人的声音逼近,蛊惑着夏萧的大脑。 “你不会明白,你只是一道影子。”刀尖穿过男人虚无的脖颈,他似乎也跟着虚幻的痛觉皱起了眉。 “影子?阿萧,你怎么也会开玩笑了?我和他之间,到底谁才是影子……”男人的身躯扭曲着穿过刀刃凑拢夏萧面前,熟悉的脸庞此刻却如此地陌生。 “……我再说一次,”夏萧咬紧后槽牙,手上握刀的力量加大,“离开这里!” 男人的面相胡乱的扭动,如同夏萧心里被巨浪掀翻的陈年旧事,搅地他有些想吐。虚妄的影子暂时还无法攻破他的壁垒,化作黑暗消弭。 夏萧咬着嘴唇,手上还握着刀却动弹不得。消失了吗?他眼睛低垂着看向地面,那双脚还站在相似的地方。为什么不离开?为什么一定要我……! 他猛然抬起头,意料中的脸却不再饱含恶意,反而多了些惊讶。 “前辈?”月长熙迷迷糊糊的听到了夏萧的声音醒来,走到面前时对方却刀剑相向,听着夏萧乱七八糟的话自己也糊涂了。他好像除了乱跑差点浪死之外,就没有对不起前辈的地方了吧? 刀身化作绿光消失后,夏萧才看清楚是万象森罗挡在月长熙的脖颈前,否则那人又要添新伤了。 “是你?我……” “冷静下来,夏萧。”万象森罗打断了夏萧胡乱不清的话头。他也没想到这「魇」说到就到,趁人不备。 夏萧闭上眼后退了好几步靠在门上,万象森罗的话还在耳边“先回去,吾给你调息”。但他的心好乱,脑子被闹得生疼。 “不用,我自己可以。”夏萧始终没抬起头再看一眼月长熙,转身冲出门外。 万象森罗被驳回时还有点发愣,旁边绷带还在乱飞的月长熙就已经冲了出去,剩下万象森罗一个神器飘在空中不知所措。 “现在的孩子,都那么叛逆嘛?” 寒渊瞥了眼赖在自家不走的万象森罗,毫无保留的拍飞了这个像苍蝇一样乱飞的立方体。 “自己的事自己解决,要是连这种小事都解决不了,那他也没资格当你的载体。” “但是,”万象森罗撑着从墙上拔出身体,“吾等作为神器在诞生之初就划定了能力,连「魇」都没见过,也不能保证很好对付吧?” “那你找我有什么用?” “嗯……找个人聊天。” “……滚蛋!游手好闲的家伙!” ※ 【无梦眠收容档案室监察情报一则】 【收容对象:夏萧 收容罪名:更改既定命运 收容评级:sss 适应评分:s 威胁等级:sss+】 间章3:宣告失败的实验 暴雨过后,小巷里还残留着青砖被砸碎的灰屑。灰尘飘飞,男人揉了揉被刺激的鼻子,喷嚏打散了巷尾的宁静。泥巴沾满的手在衣服上随意翻蹭两下,瞅着巷外绣着金纹的衣摆飘过,男人连忙捧着缺了一角的土碗连滚带爬摔在停留的鞋旁。 “大,大哥!行行好!给点钱吧!”匍匐在地,男人只看的到那双奇特的高帮靴,不管怎么看都很有钱。 靴子的主人一动不动,天上又飘起了细雨,他不紧不慢的撑起随身的雨伞,雨丝顺着伞面滴落男人乱蓬蓬的鸡窝头里。 “你,为何乞讨?” 男人难以理解这些大人物的问话,他饿得发慌,大脑剩下的能量只够他胡乱倾诉起悲惨的遭遇:“没法啊,没天理啦!地震把房子震垮了,老妈老婆一村子都死完了!派来救援的机械部队都他娘的混蛋!踩了庄稼河也干了,活个屁!” 静悄悄的,怒吼声埋葬在越发磅礴的雨里。挺好的,男人想,至少这家伙不像那些人一样嘲笑自己。 很久之后,男人又听见了那道清澈的声音:“我家有份工作,你可受得了苦累?” “工作?好啊!受得了,受得了!还有什么苦是俺受不了的!” 「西城医院,地下秘密实验场」 风望提着随手买来的盒饭,踩着黑暗的过道里横七竖八的尸首走进最后一间小屋。不知道被腐烂味熏染后的饭菜味道如何,他只看清了骨瘦如柴的男人从床上爬向桌子时的饥渴。 他寻了处还算干净的椅子坐下,前不久被他带回来的男人正在享用最后的晚餐。那人手上没有力气,盒子里的菜被翻倒,筷子啪嗒落在地上。 “不必逞强,你已经连握筷的力气都没有了。”风望耐心的出言提醒,男人无力的坐倒在地上,一头靠上床沿砸疼了也没感觉。 “当初跟我走,可是后悔了?” “啊……”男人想咧嘴笑,却只能把干瘪的嘴唇扯的生疼,“没有……来不来都是死路一条。” “我未曾给你的门上锁。十天前,你有机会离开。” “走?俺能去哪啊?” 此时此刻,风望有些分不清男人是不是我受了体内火灵核的影响,他的眼神灼灼,燃烧的却不是希望,更像是苦难的折磨。 他只是一个被高速发展的社会抛弃的普通人。 风望大肆进行木火双灵核的适配性实验,修灵者不满足要求,而这种让他连名字都忘记问的小人物才是实验的主体。 这样的人,无梦眠很难追查到。 “你……”男人嘟哝着,“是个彻头彻尾的魔鬼……” 风望沉下思绪。是啊,他当然是魔鬼,是拿近百人的生命做人体实验的恶鬼。如此说来,自己是不是该被无梦眠那群追杀他的天使就地正法呢? “命运如此。你可以选择,受折磨而死还是……”风望边说着起身向男人伸出手,他清楚男人的身体被他植入的灵核折磨的已经到了极限,死亡近在咫尺。 人类向来软弱,他这才恩赐男人最快的解脱方式。 “啊啊,实验……” “失败了。你是最后一个失败的试验品。” 这场注定失败的实验在喻泽绫被风望带回风家时启动,于此刻终结。兄长,大概会对我失望透顶吧。 意料之中的,男人颤巍巍的搭上风望的手,温热的火灵流淌进男人的脉络,侵蚀着他最后的生命。 “恶鬼……” 人间最不缺的就是恶魔。男人斜倒在床头柜边,身躯抽搐着,眼白翻起,死亡已至。风望踏着相同的路返回,脚下绽放的火苗在背后交汇成火海,燃烧着实验罪恶的尾声。 到此为止吧,无法理解恶的天使,最好怀揣你们那高尚到失真的理想滚出我的视线。 「一天前」 「灵界,螣城」 “咔、咔嗒…”修理声不断传出,零件散落满地,机械的头骨终于在金灵的辅助下和身体重连。 “啧,真麻烦……”修理者的手上动作不停,“月渎没拿到,人也找错了,差点还折了一台机械。” 机关鸟扑棱着翅膀从门缝里挤进,颠簸的落到他伸出的手背,由微型机械量子炮构成的指尖轻弹,折下一段过长的电线。 “嗯嗯,让我看看,”提取出机关鸟眼睛里的传讯,“是大人给的新零件还是那家伙终于死在自己的「嫉妒」里了?” 传讯解析完后,扶着机械脑袋的手停下动作。 “哦?是意外的联系人呢……等等,你先别走。” 机关鸟歪着脑袋小跑到他身边等待吩咐。 “对,就是这里,”他惊喜的低下头,手抚上机关鸟的翅膀,“需要……你翅膀上的机关。” “嘎!”尖啸戛然而止,一边的翅膀被对方的机械手毫不留情的卸下。得到了期望的物品后便不再理会它,机关鸟颠簸着爬向门口,没走几步残躯就因为电量泄露动弹不得。 修理者始终未抬头,他全神贯注于手中的作品,直到机械体新的头部完全适应躯体。 “完成了,嘻嘻,万象森罗一定会喜欢他的新载体的。” 「灵界,螣城,风家」 闲来无事,喻泽绫从风望的书架上随手取了一本书,悠然自得地窝在单人沙发里,全然不似俘虏的模样。 钟表嘀嗒,时间流逝,日影倾斜。门被轻轻推开,映入风望眼里的即是暮光之下的人柔和的神色。喻泽绫察觉到他的视线,神情微愣。 “风望?” 在喻泽绫有些疑惑的目光里,风望脱去被火焰燎过的外衣,径直坐到沙发扶手上,一股脑地埋进喻泽绫的怀里,手中的书被撞落在地。 “兄长……”风望闭上眼睛,感受着喻泽绫颈间平稳的搏动,“对不起。” 在风望记忆里,喻泽绫很反感和他的过度接触。他只能以“纾解”为由,去拥抱、去亲吻,妄图成为占有对方的虚妄恋人。唯独今天,他没被推开,在余晖的加持下,喻泽绫的侧脸看起来柔和了很多。 不自觉的,风望加重了拥抱的力度,生怕下一秒抬头怀中人就已不在。喻泽绫明显感受到风望的异常,虚悬在他腰后的手抬起轻拍着背部。 “出什么事了?”喻泽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着平静。 “差一点就能拿到变异灵核了,中途……被人毁了。”风望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不知名的子弹裹挟着金灵刺穿灵核。本该取下敌方首级的飞针也被人挡下——那是曾经覆盖在喻泽绫身上的冰冷气息。 喻泽绫哑声,有他放出在外的人偶,他比当事人更清楚这些。停在风望背上的手有些冰凉,他有些担忧接下来的发展,尽管那是他规划已久的结局。 最终,斟酌而出的话依旧会刺痛这孩子的心。选择,本就如此残酷。 “没关系,我本也不强求那一颗灵核。”喻泽绫狠下心,肩上的人如预料中地微微颤抖着。 “兄长,”风望压下声线,“你是知道的吧。” 风望知道喻泽绫在听,沉默的气氛蔓延,淹没了刚才的宁静。风望凑近喻泽绫病态苍白的脖颈,自顾自的说下去:“你也知道的,只要得到那枚变异的灵核,兄长就能更好的适应火灵核,也不会再这么痛苦。” 在喻泽绫被带到风家后,风望原本进行的人体实验就变了模样。起初,这在风望眼里只是为那个家伙供给数据的实验。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发现了喻泽绫渴望舍弃羸弱的木灵核的心愿,开始不顾一切的为他重植火灵核。但重生的路上充满苦痛,每一次喻泽绫因为灵力排斥而疼的痉挛,他都无比自责。于是他开始给实验品植入木火双灵核,以求得缓解排斥的办法。 这无疑影响了那家伙的实验进度。但这份爱意,早已超脱亲情的桎梏。风望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付出喻泽绫都视而不见,为什么他只关心韩澄澜的死活……被金灵穿破的手心还未完全痊愈,此刻又隐隐作痛。 就算这些都是兄长你的算计,为什么事到如今我仍然求不得半分怜爱? 蛇的尖牙刺破肩颈处的皮肤,喻泽绫吃痛闷哼,下意识推开风望,渗出的血液被风望蹭走,在他的嘴角留下绵长的血痕。 剧本的走向无并无偏差,但他没来由的从风望低落的眉眼里觉着心痛。他把这种悸动定性为“久违的亲情”。 真够可笑的。终究,你无法成为我的至亲至爱。趁着风望的空隙,喻泽绫捂着脖子起身,状若无事。 “兄长今天无需纾解吗?” “不必了。今天没有……!” 毫无征兆的,手臂被人拽过,脖子上的咬伤裂开,疼得喻泽绫头脑空白。风望松开拉扯的左手,当喻泽绫松了口气时,已然超越思考的右手已经掐上了他的脖子,将人抵在墙上。 “咳!”伤口被牵扯开,一缕鲜血顺着手的轮廓滴落在风望的鞋尖。 窒息感蔓延,张口呼吸无果,喻泽绫无助的盯着突然发疯的风望。 “为什么呢,为什么他就能得到兄长的偏爱?” 名为「嫉妒」的引线早已埋下,此刻被喻泽绫的无动于衷引爆。当风望的理智回归,惊觉着松开手后,喻泽绫因缺氧而狰狞的表情才得以缓解,无力地跌落风望的怀里。 【是啊,我真的,好嫉妒他。】 【为什么不多看我一眼呢?】 【兄长。】 纷乱的思绪侵占了风望的大脑,无法思考,他似乎想清了一件事。 喻泽绫被拦腰抱起,也许是因为窒息没能反抗。或许是错觉,今天的兄长,沉默的时间格外多。 当脊背撞上柔软的床垫,喻泽绫合上眼睛,只留给风望一张微微发紫的脸庞。 他的表情仿佛在说:『你终于想起来了,名为「嫉妒」的切片』 那脖颈上还有拜自己所赐的指痕和渗血的伤口,风望这样想着顺手扔开碍事的被子,握着喻泽绫有些细削的手腕翻身将人彻底压在身下。 “兄长。”手腕被反扣在头顶,温热的呼吸扑面而来,弄的喻泽绫脸颊微痒,反而有了几分血色。细碎的额发被轻柔的拨开,他并未反抗风望的动作,“不看看我吗?” 很少有「恋人」的前戏如此安静而躁动,仿佛这只是一场属于风望的独角戏。他把沉默视作默许,吻落眉间,感受着细眉的微皱,一寸一寸的刻印在眼尾、脸颊、唇角……直至滑到扭曲的伤口,恶趣味的吮吸一口血液的腥甜…… 『扭曲的爱意,也至死不渝。名为「嫉妒」的切片,也终于在既定的命途上走向毁灭。』 喉结、锁骨、腰腹、手心……他不断的游走亲吻喻泽绫的全身,绵长的痕迹构成一道道死亡前的遗嘱:“以后,就要靠兄长,替我走遍人间了。” 夜间的冷风穿过浴室,把已经冰凉的死水掀起波澜。他已经不再觉得冷了,但还是蜷缩在浴缸里,几朵浪花随着他的动作偷溜离开。 身体还有些发热,脖子上的咬伤剧烈动作时还是会裂开。所有的一切都在敲响警钟,提醒他又一次骗去了别人的感情——尽管那家伙是自愿的。 等恢复了些力气,喻泽绫撑着浴缸边缘起身,摸了块浴巾擦干水随意的披在身上。“风望”准备的足够充足:干净衣物,洗漱用品,吹风机,梳子,甚至还有一瓶止疼药。 脚尖踩着湿漉漉的地面,喻泽绫站在镜子面前,注视着自己被吻的红肿的唇,伸手接了杯水漱口。嘴里还残留禁忌的腥味。 准备就绪后,喻泽绫捋顺还有些湿润的发尾离开浴室。客厅的灯还亮着,唯有卧室的房门紧闭,沙发上,来人顶着风望的脸盘腿坐着,随意翻阅起之前掉在地上无人问津的书。 “可算出来了,大忙人?”来人的机械手合上书本,看向他。喻泽绫绕了个圈,垂眸不想去看那张勾起回忆的脸。 “你什么时候到的?” 喻泽绫的声音有些嘶哑,来人眯起眼调笑到:“你联系我之后就出发了,不过还是来晚了些,错过了一场好戏~” “kelt-004-f,是你的编号。” 004无趣的摩挲着书封,点了点头当是回应。 “这种切片,你打算怎么处理?” “还能怎样?有用的回收改造,没用扔垃圾站……”004后知后觉的停下,揣摩起喻泽绫的表情,“你心疼了?” 喻泽绫没理会他,从他手里抽出书又放回最初的书架。004在后面打了个口哨,向喻泽绫伸手讨要东西。 “这些家伙都没意思,我要的呢?” “夏萧三天后会在人界甘汶市内活动,找不找得到人,就看你自己了。” “夏萧?哦。”004这才想起万象森罗的载体还是个人类,“但你把人家卖了,就为了从我手里逃走?” 夜风微凉,喻泽绫取下门口衣架上的外衣:“信不信由你。” “好吧……现在就走?这么急着出去找下一个小情……” 摔门声隔绝了喻泽绫的背影,004不解地抓了把头发,在空荡的大房子里无脑的转了两圈。 “人类开心的时候会转圈吗?”004手舞足蹈的转进卧室里,他站在床边端详着毫无生机的切片。 “哼哼~不错,还算有用。” ※ 「七切片——其一其二」: 「其一:粉玫瑰凋落,是色欲者毁于欲望」 「其二:勿忘我凋落,是嫉妒者终于妒忌」 第7章 身无长物,除了钱 「人界,画骨古街,画骨社」 男孩使劲仰着头紧盯着这位不速之客,硬质的金发沐浴在日光下,他简直难以理解这么一个精致的人居然出自那无法无天的家族。 韩澄澜被盯的实在难受,兴致缺缺的收回手里的名片。他来时就觉着不对劲,这社团的社长引他进来后居然就把他交给一小孩?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韩澄澜蹲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着温和。 “坏东西!” 男孩气鼓鼓的叉着腰,狠狠瞪着他。韩澄澜也是无语了,他啥也没干就被守门的小屁孩当成坏人,那这任务咋做? “我不是……” “姓韩的都是坏蛋!就算死绝了也是!”男孩一激动,眼里居然闪起了泪花。 死小孩说谁死绝了呢?韩澄澜尽量控制住骂人的冲动:“……我是姓韩,但不代表这次邀请是代表韩家。” 夏萧说见面就好,问题是现在根本见不到啊! “那是谁?” “保密项目,你让喻泽绫见我就够了。”韩澄澜一个跨步绕开,却被小小的男孩抱住了后腿,差点就要咬上去了。 “老师昨天才回国,预约商议演出的项目都排到下个月了,你必须按照预约时间来!” 去你的回国,不是说被关在灵界吗? “哈?我预约的现在行了吧!” “才不是!我看了时间表根本没你的名字!” 韩澄澜拖着一个腿部挂件艰难前进,终于还是败在了男孩凶猛的牙口之下。 “嘶……”他真是搞不懂了,头一次他韩家人的身份这么讨人嫌,“行,你小子等着。” 揉着被咬的大腿肉,韩澄澜跳了两下无奈的离开。十分钟后,正当男孩赶走坏人洋洋得意时,坏人的手机就递到了他的面前。 “你还干什么!再不走我就报警了!” “用不着报警,”韩澄澜依旧蹲在他面前,指尖划开屏幕,上面显示着喻泽绫的时间安排表——第一行填下的正是韩澄澜的大名,“去吧,把人喊来。” 男孩瞪大眼睛满脸都写着不可思议,甚至跑出去抓出了社长问话:“爷爷!老师的时间表怎么变了!” 正在训练社员的社长一个踉跄,抬头看了眼斜靠在门上的韩澄澜,颇为无奈的摸索着收起刚取出来的预约人员表。 “这……这位先生刚才通知了其他人,换到了现在的资格。小杰,快别拦着人家了。” “换的?你是不是收别人钱了!” “我没……”苍老的声音微微发颤。 “你就这么把老师卖了?混蛋!” 小杰抹了把眼泪冲出了社团,社长撑着桌子想追人,却被桌脚绊住,韩澄澜倒是机灵地上前扶住了老人。 “社长?” “没事……老了,眼睛不好使了。”社长撑着腰堪堪站起,拍了拍韩澄澜扶着他胳膊的手,“走吧,我带你去见泽绫。” “是我的过失。应该给他解释清楚:我只是打了电话那些人就自己让出预约名额了,”韩澄澜扶着老社长走进刚才和少年对峙的后院,有些担心:“不先去找他吗?” “不用管,气过了还不是得回来,”社长摇摇头,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你不知道,咱们社原来也是这地方数一数二的剧团咳咳咳!” 韩澄澜扶着老社长坐在沙发上休息,人老了就喜欢讲故事,但他直觉这事情和那小孩对他的态度有关。 “可惜啊,可惜……十七年前,韩家高价收购我们,我给拒绝了。没过几天就有谣言传我儿子品行不端配不上咳咳……”老社长停顿了许久,略过大段可怖的人肉过程道出了结局,“……那天他走在路上,被人从楼上摔的花盆砸死了。儿媳妇那时怀孕着的,受刺激早产了。医生说,孩子是个什么儒的病……” 侏儒症吗……韩澄澜舔了舔嘴唇,自己刚才的态度会不会太过了。 “对了!对了,”老社长突然转过来握紧了韩澄澜的手,似乎是想起了说这些事的初衷,“那时候还有个十六岁大的孩子住这儿,一个韩家人来这里逛了一圈就把人带走了,我没拦住……小伙子,你也是他们家的吧?那孩子现在也该三十好几了……” “抱歉,韩家最近出了很多事,我已经两年多没回去过了。你说的那个人……我没印象。”韩澄澜抱歉的反握住社长的手,有力的手心也希望给这位苦苦支撑的老人一些力量。 “算了,算了,都过去了……”老人就着韩澄澜的力气起身,“走吧。” 悠扬的音乐渐入耳窝,韩澄澜又扶着老人走了段路到练舞室,老人试着站稳身子敲门,韩澄澜靠在窗边,在风掀起的一小块窗帘里,余光瞥见一抹红色跃过。 “泽绫啊,有位客人想见你。” “不见。”即使混杂着音乐,这声拒绝也是无比的干脆。 嗯?韩澄澜收回盯着窗口的目光,这怎么和剧本不一样? “可他已经到这里了,再回绝可不好了……咳咳……” 苍老的咳嗽声止停了婉转的音乐。 “您去休息吧,让客人在后院等就行。” 还要等?架子这么大?等老社长走后,韩澄澜围着后院观察了一圈,的确只是一个普通的小院子。十分钟后,练舞室的门丝毫未松。 “……服了。”韩澄澜失了耐心,再等不住地推开房门。 凉风从门外袭来,凝滞了屋内人的动作。似乎是才排练完什么戏,演出用的红衫因为抬手的动作松垮垮地滑落肩膀,指尖还未捻上高马尾顶部的针簪,就因为突如其来的闯入顿住。几缕调皮的发丝粘在刚清洁完的脸庞,水滴聚在颏下将滴未滴。 韩澄澜闯入时便是这么一副画面,他僵硬的愣在原地。老实说,那红衫作为内衬过于夸张,挂不住肩膀却又能巧妙的收束腰腹,凸显出喻泽绫偏向瘦削的身材。马尾……好长的头发,藏青色的……好漂亮……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不同于韩澄澜入迷的表现,喻泽绫显然没料到会有人一通电话就要来见面资格,有些惊讶自己算错了来人。刚放下手准备招待人,就看见韩澄澜看够了他的脸摔门隔绝了彼此的视线。 疯了吧?韩澄澜靠在门上压住自己加速的心跳。 “这能是个男的?” 这么一折腾,韩澄澜成功忘了时间,直到身后门把手松动感觉到推力,他才弹开身子。此时的喻泽绫已经换了身日常的衣服,少了分初见时的妖冶。 “喜欢靠着门?”喻泽绫偏头看那已经蹭到墙边的韩澄澜。 “哪有,”某人结结实实的往墙上一靠,眨巴起了眼睛,“靠着墙的,舒服。” 喻泽绫不置可否的浅笑,转过头瞥到大门口刚刚出走的小杰正拎着大包小包的菜,板着脸迎上老社长担忧的表情。跑去厨房安置好东西,小杰仰着头透过大敞开的后院门对上喻泽绫的眼神,垮起一张小脸不情愿的帮他们合上门。 “坐吧,我去倒茶。” 韩澄澜收回探究的目光,乖巧的坐回沙发上。等到茶香侵入鼻腔,韩澄澜捧着小巧精致的茶杯抿了一口——居然不烫,大抵是为了方便他喝。 “你跟他们家关系挺好?” “你来就是问这个?”喻泽绫看着文弱了些,说个话还真是不饶人的那种。果然,韩澄澜撇嘴,管他什么妖冶惑人还是如沐春风都是表象。 “……我就问问。”许是天气闷热的缘故,喻泽绫上身的白衬衫并未扣完所有纽扣。韩澄澜拎着茶杯,抬眼就能从暴露的领口看到他肩上的咬痕。 没听花念和其他人说他有恋人啊?韩澄澜无意识的咬住杯沿,没曾想硌到了牙,只能在喻泽绫近乎端详憨包的眼神中抬头放下茶杯。 “萧让你来喊我回去。” 既然喻泽绫自己笃定的下了结论,韩澄澜也只得点头,没什么多说的。反正按照夏萧说的,他的任务已经圆满…… “你离开吧。” “?”麻烦在这种事情上就不要一波三折了好吗! “你不是无梦眠的队长吗?” “是。但这和我不想回去有什么联系吗?”喻泽绫在对方震惊的表情下慢悠悠的呷了口茶——这杯仍是滚烫,但对他来说没什么感觉。 “……那你现在算什么?甩手掌柜?”韩澄澜有些好笑,眼神总忍不住去瞥喻泽绫脖子上的痕迹。第一次听说领导人在自己的地盘之外活得潇洒不想回去的。 “什么也不算,”喻泽绫放下茶杯,抬头看着急得站起的韩澄澜,“当然,如果你仍认为我是队长,我的提议是你尽早离开无梦眠。” “你口头说一句我就能离开了?”韩澄澜莫名气愤,传送阵不会用,无梦眠里的人也无时无刻不盯着自己,包括这次,花念送他来这里后就一直在附近。他走,能去哪?去哪都能被带回去。 “我说的就是命令。”喻泽绫用很浅的语气说着不容违抗的话。 韩澄澜从第一面的沉迷中拔出,他开始搞不懂这人的思维:不想回去当队长,却又在用队长的权利命令自己。难以理解,重点是韩澄澜并没找到合适的反驳。 行,职场画饼是吧? “你回去,我再说离开的话,”韩澄澜撇过脑袋不去看喻泽绫那双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眼睛,“不然……任务完不成,走不掉。” 完全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资格在“队长”的面前胡扯。看起来自己没什么画饼技术啊…… 喻泽绫顺着他的意没再盯着他,轻放下茶杯,又挂上那副轻松的微笑:“好啊。你送我回无梦眠,我再送你回韩言家,如何?” “反正我不亏,”韩澄澜抱胸看着喻泽绫起身,“不带什么吗?” “不需要,没什么可……” 话音被猛烈的敲门声打断,门被粗鲁地推开,几个警察堵在门口,蔡原站在中间理理帽沿清清嗓子,好整以暇的开口:“喻先生,好久不见了。” 韩澄澜看着蔡原奸笑的眉眼实在恶心,而喻泽绫倒是像见到熟人一样打起了招呼:“确实,蔡局长上次来都是四个月前了。今日匆忙来此,有何贵干?” 蔡原眯起眼睛,带了名警察进门,停在喻泽绫不远处:“是匆忙了点,不过这也不耽搁我来请喻先生去警局做客对吧?” 警局……韩澄澜摸不清突如其来的局势,只能在一边干站着。正思考着,却见旁边的警察拿出手铐就要带喻泽绫走,他下意识在众目睽睽之下按住了当事人来者不拒的手腕,惹得蔡原投来贼眉鼠眼的目光。 “我当是哪位贵客?丧家之犬还有心情看戏?” 韩澄澜好笑的对上嘲讽的目光:“那真不好意思,丧家之犬可比你这位了不起的公职人员钱多。” “你!”蔡原强忍住怒气,想着还是老板的吩咐更重要,一转话头,“呵,韩少爷可知我今日为何逮捕此人?” “嗯,说说看,”韩澄澜把目光晦暗不明的喻泽绫拽到身后,彻底隔开他和手铐,“我的人犯了什么事?” 你的人?蔡原冷哼一声,真以为我会怕你那些烂钱,老板迟早把你们这些伪君子全部铲除! “喻泽绫,现在是孔悠绑架案的犯罪嫌疑人!” 哈?韩澄澜在心里默默吐槽,前几天复盘的时候夏萧才说了月长熙是被绑架孔悠的人重伤的,这要真是喻泽绫,夏萧还不得直接端了他老巢? 蔡原看着分毫未让的韩澄澜,步步紧逼:“韩少爷还拦着,是想干扰警方办事吗!” “没事,我保释五十个牢犯都没问题。再说了,单是证据不明的嫌疑人你们就能直接拷人了?” 韩澄澜压下眉头,眉目间的狠劲凌厉。蔡原硬是抵着一口气硬就差把“我背后有人你惹不起”写脸上:“你钱是很多,但唯独救不了他!” 喻泽绫察觉到韩澄澜的手心发汗,都说到这份上韩澄澜不可能没发现蔡原是奉命行事抓他,并且那人“不缺钱”。答案在心底呼之欲出,喻泽绫脱离韩澄澜的手,打破了两人对峙的局面。 “只是调查而已,蔡局长这么激动,大抵是因为这案子牵涉过多影响不好吧。”喻泽绫在韩澄澜震惊的眼神里为蔡原辩护,得来蔡原一阵阵阴阳怪气的夸赞。 “你……?”韩澄澜简直觉得这人是个疯子,蔡原摆明了是来刁难他的,怎么还自己往火坑里跳? 三人互相揣摩着,门外却响起了不合时宜的声音:“韩澄澜先生!你的快递!韩澄澜先生!你备注上说必须本人签字的快递!” 什么东西?嘶……这快递员声音还挺熟悉。 “怎么愣着?上次答应你的礼物,趁这两天你在这里,就把地址改过来了,”喻泽绫转头借着门外那诡异的快递赶他离开,见韩澄澜还愣在原地,凑到他面前故意说的颇为大声,“是不喜欢吗?还是讨厌我……” 门口几个训练不到家的警察收回探究快递的目光,注意力被喻泽绫可怜兮兮的话抓到了室内。韩澄澜简直窒息,一把推开眸光流转的喻泽绫,急匆匆扒开门外八卦的警察冲出院子,边跑边嘀咕:“喜欢,不是,什么玩意?” 室内,喻泽绫收回装模作样的动作,回望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蔡原。这些低俗者从古自今都是如此,如今自己倒是利用的顺手了。 “蔡局长也想试试?” “我?”蔡原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的价格可不便宜,”喻泽绫走上前伏在蔡原耳边低语,“你主子可出得起价?” 蔡原猛地后退,自己在想什么掉脑袋的事,这可是老板盯上的人。思及此,蔡原恶狠狠的夺过旁边警察手里的手铐,却在放到喻泽绫手上时半天不敢扣上。 “碍事的人,不是已经打发走了吗?”喻泽绫的声线重归冰冷,蔡原似是被冷醒,这才将人拷走。 路过社团前院,蔡原没见着刚刚拿快递的人,只有喻泽绫百般无聊的玩着手铐中间的链子,若有所思的瞧了眼厨房边的矮墙。墙后,“快递员”搂着韩澄澜的肩,直至警车驶出视线才放下还缠着绷带的手。 韩澄澜收回困惑的眼神:“蔡原背后的人,你们惹不起?” “啊,是这个名字来着,”月长熙这才记起了这位一面之缘的局长,“那个人嘛……不是惹不起的问题,而是无梦眠不能出手。我们直属的灵界在短短两百年里经历了三次大规模战争,两次界内一次对外,他们对战争可谓是深恶痛绝,在无梦眠成立之初就和人界签了互不侵犯协议。” 两百年......灵族至少都能活四五百年,这样算来大概是上一辈的人战争ptsd吧。 “但无梦眠这些天不也在参和人界的事情吗?” “前几次事件基本都是在表面隶属于警部的trial给人类提交审批后执行的。这次蔡原被人控制,trial的联络指望不上,现在出手只会被扣上违反协议的帽子。” 韩澄澜一向现实,这些条条框框他也能理解。如果自己执意拦人,恐怕无梦眠为保声誉就会把他卖了。 “老不死的暗中跟着去了,喻泽绫暂时没有危险。至于你,”月长熙摩挲着下巴,手上的绷带完全不影响他的活动,“前辈说救人与否,取决于你。” “……好歹是答应了。”韩澄澜靠在墙上,他还是想救人,至少不能让他背负徒有的罪名,这还会影响整个剧团的名声。 “控制蔡原的人,你知道吗?” 月长熙挑眉:“风望或者叶愿……大概吧。” “唔……”同样是灵族,无梦眠不出手的话,完全没有胜算。也没法偷偷把喻泽绫带出来,他现在背着人界的罪名,到时候还是会引起骚乱。背后的灵族,打的就是这算盘。 韩澄澜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了,转身就要走。 “你去哪?” “打车,去省警察厅。” “太慢了,我送你。”谁让答应了前辈要全力帮这小子呢。 韩澄澜驻足,腰间忽的多了两圈银色的光圈,光圈连线的尽头正缠绕在月长熙手上,还未来得及问出口,整个人就已经四肢离地化作一道华丽的抛物线被月长熙拦腰拽上高空。 “我靠啊啊啊!” 「人界,省警察厅」 蔡原只是市级警察局的局长,而在人类国家中,省警察厅的权利大于市级,虽然它们平时的交集应当只有——工作视察。 “呕!” 街道无人处,韩澄澜撑着垃圾桶就是一顿输出。在天上被月长熙拽着赶来,胃里翻江倒海,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 肇事司机倒还有心情开玩笑:“你看起来并不适合乘机。” “飞机……可比你稳多了。”韩澄澜吐完,蹲在地上缓气,正事还没办他就已经去掉半条命了。 “可我们待会还得飞回去吧?” 那他可得多缓缓,韩澄澜想着晃悠悠的起身,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警察厅。月长熙本以为这人单纯是想通过孔悠案得到上级警察的帮助,以此证明喻泽绫清白。 结果…… 副厅长从前台工作人员接过名片的手止不住颤抖。蔡原不怕他,但不代表其他人也一样。韩家在省上屹立多年,和警察厅的来往不少,这位厅长能爬到这么高的地位是靠的什么,他的副手该是相当清楚。 “韩……韩少爷大驾光临,我还没接到通知,出什么事了这是……”副厅长颤颤巍巍地引人到隔间的沙发上坐着,后脚不用韩澄澜多说就已经马不停蹄的去请厅长来。 “你这架子挺大?”警察厅对韩澄澜的态度简直出乎意料,月长熙都还不知道韩家的权利已经达到这般高度。 “没办法,”韩澄澜甚至悠闲的喝起茶水安抚自己受创的胃部,“对债主当然得毕恭毕敬。” 厅长赶来的时候,韩澄澜又摆出一副少爷姿态,等到厅长又给他俩添了茶水才开口:“最近怎样?钱还够用吗?” “够够够,韩言先生的‘资助’一直都是我们警察厅的一大助力。呃……就是韩少爷这次来是……” “噢,你知道的。我最近在甘汶市修学,学校里一个女生被人绑架,前天才被送回来。人倒是安然无恙,可这凶手还逍遥法外……厅长,可听说了这案子?” “呃……啊对对,这案子该是甘汶市警察局管理,应该在处理了。” “应该?”韩澄澜勾起冰冷的嘴角斜眼看着被他盯的发怵的厅长,“呵,就是不知道凶手下次要抓谁。你说,会不会是我?” “怎么会!绝对不会!”厅长反应过来韩澄澜的言外之意,为了保证赞助人的安全,立刻安排,“我马上就派人去甘汶市调查,后天,不,明天就把凶手抓到!” 韩澄澜听到对方拍着胸脯的保证,面色看起来缓和不少,突然又开口:“机械部队呢?派它们去。” “啊?”厅长呆愣着,警察厅的机械部队只在大型刑事案件里执行过任务。 “你指望我相信你手下那些废物?” 厅长这才反应过来,危及他自身这人当然是想用最保险的方法解决,反观警察厅这些年养在他们手里的都是些新兵蛋子啥也不会,哪能有机械部队可靠。 实际上,被派去的人都会先在蔡原的警察局集合。韩澄澜只是觉得派这些懒散的家伙去,不仅是效率低下,更可能被蔡原收买。最严重的后果,是直接对上蔡原背后的老板,无辜之人死了可就不好了。 厅长点头称是,对着旁边的副厅长吩咐:“你!快去调机械部队到甘汶市调查!快!” “这样就行了吧,韩少爷?” “辛苦了,”韩澄澜起身,拍上厅长的肩膀,用只有他能听得到的声音说道,“接下来,就劳烦厅长把去甘汶市警察局视察的事情提上日程了。” 厅长惊诧的看着准备离开韩澄澜,对方只冲他招了招手,挂上明媚的笑容:“记得要比机械们晚一点哦。哦对了,资金已经打到你的账户了,你会保护我的吧?” 出了警察厅,韩澄澜才放下那副骄奢的面孔,视死如归的搭上月长熙的肩:“飞慢点,月师傅。” 月长熙憋笑拍掉他的爪子:“你怎么还让人亲自去,不怕他死在那?” “都让他晚点去咯。社会败类死了就死了呗,除了没人还钱有点问题。”韩澄澜想了想,又补了一句,“退一步说,他活着叫引蛇出洞,死了就叫祸水东引。” “哟,大学生是不一样。” “是硕士……嘎!”趁着没人注意,月长熙再一次带着韩澄澜和他的哀嚎声飞往目的地。 「甘汶市,市警察局」 蔡原在把喻泽绫关押在审讯室后就失去了踪迹,整个审讯室内外只有喻泽绫一人在座椅上无聊的打起了瞌睡。 不久后,审讯室的门被人推开,走廊的灯光先一步闯进喻泽绫的眼帘,他用不着睁眼就能知道来人。 “晚上好……呃什么绫来着?” 喻泽绫轻轻抬眼,并不在乎对方的无理:“还没找到夏萧,就打算反悔了?” 004模仿着人类的动作挠挠头,似乎是在思考“反悔”的含义。 “不算反悔吧?我就是太害怕了,你说万一……”004乖巧的蹲在喻泽绫旁边,玩闹似的勾上他两手间的锁链,“万一我找不到他呢,那损失就大了!” “所以啊,我就拜托「嫉妒」的人类手下把你抓回来做我的……”004突然卡壳,似乎是忘了如何形容现在的关系。 “做你的人质?你倒是跟着他学了不少东西。”喻泽绫不慌不忙的接上004的话。 “对,人质!哎呀,反正你也没事干对吧,你都拒绝回无梦眠了。”004转念一想还是不太放心,可怜巴巴的趴在喻泽绫手边,“要不,你现在就带我去找万象森罗,嗯……我用「暴食」的位置和你交换好不好?” 喻泽绫没等他说完就收回了手,004撅嘴似有些不开心,好在喻泽绫接下来的话还算中听。 “可以。但我需要定位夏萧的位置,你先出去。” “嗯嗯!什么时候来找你?” “……一小时后。” 004如同讨到糖果的小孩一样开心的离开,贴心的带上门。但喻泽绫清楚004的作风,一台渴望强大到几近疯狂的机械造物,任何能够提升实力的力量,他都会无比在意和兴奋,从而诞生据为己有的思维。 喻泽绫该庆幸自己摊上的只是切片,而不是这样一个疯狂的非人生物。至于定位……随便带他去个没人的地方找夏萧来吧,本来就约定好了要和夏萧一起对付004的。 “好了吗?”一小时后,004准点出现在审讯室门口。 喻泽绫点头跟着他走出审讯室,看样子他并不打算解手拷。一路上,004兴奋的问着夏萧的事情,喻泽绫只随口说了个地方搪塞过去。 等到了前厅,警局里空无一人,门外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004警觉地停下话头:“你先在这里。” 大门被推开,004前脚刚跨出,旁边突然弹出的机械手臂砸了他一个出其不意,整个人被弹飞到远处的绿化带里。 喻泽绫看到004被打飞略微惊讶,下一刻手铐的锁链就被剑斩断,熟悉的寒光倒映在他的眼眸,只是这次寒渊被好好的握在韩澄澜手中,没再袭击他。 澄澜,已经可以使用寒渊了吗…… “发什么呆呢?快走!”韩澄澜拽着喻泽绫就往侧门跑,没跑几步,机械刺耳的轰隆声已经聚拢在他们的背后。 寒渊率先反应过来挡住了几个扑上来的小机器人,韩澄澜不可置信的转身。这些虽然只是人类制造的机器,但好歹能牵制一会吧?为什么现在,它们全都……聚在那个男人身边? 怎么可能?情报上清楚的说明风望和叶愿都没有操控机械的能力啊。 “用机械生命对付他,也亏是你才想的出来。”喻泽绫漫不经心的嘲讽了一句,惹得韩澄澜不满的瞪了他一眼。 “看他的右臂。” 韩澄澜顺着喻泽绫的话看去,这才发现了不妥——男人的右小臂是一段机械手炮,指尖似乎是炮口。 难道这家伙也是机械!他这是控制了这些机械体转而攻击我们! “可恶!我……” “收手,你打不过他,”喻泽绫按住冲动的韩澄澜,“他才是那个a级的‘风望’。” 004感到了气愤,但他放弃了杀死韩澄澜的想法。 “我记得你,刚进入无梦眠的废品。” “你骂谁废品呢!”韩澄澜气的抬剑,004却只是走上前来,a级修灵者的压迫之下韩澄澜动弹不得,只能看着对方的机械手臂搭上他的剑身。 这时候韩澄澜才想起自己不过才是d级,还差的很远。 “聒噪的废品。”004冰冷的手心覆盖上他右手背上泛着微弱蓝光的灵痕。 “嗯……”他还是没想起喻泽绫的全名,“你说,人质是不是越多越好?” 喻泽绫收回停留在机械身上的目光,随意的点点头,张望着寻到一处不错的位置将就坐下。 “你能动?”韩澄澜一脸不可置信,可他连转头去看都觉得困难,凭什么喻泽绫级别比他低还能动啊! “因为我不会跑。” 004似乎很认同这个观点,眯着眼睛又强调一遍:“会跑的人质不是好人质。” “你?你俩一伙的吧!”光是后悔,大概已经不能形容韩澄澜此时的心情。 “嗯?”004游刃有余的抓着他的手腕,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人质不就是跟把他抓住的人一伙的吗?” 如果不是还被压制着,韩澄澜打死也想不到这个小学语文都毕不了业的“机械风望”实力和智商有如此大的反差。 “到底是谁教你的这些……”无语死了,他现在颇有些被弱智儿童掐着脖子过家家的诡异感。 004的眼里写满疑惑,在听到韩澄澜的话后看向了一边岁月静好的人质。喻泽绫叹气,他还得把这位“小朋友”的注意力引到正确的地方才行。 “与其探讨这个,你不如问点有价值的东西。” 004似乎被点醒,突然正色,握着韩澄澜手腕的手加重力道:“万象森罗跟你关系好吗?” “还行?”韩澄澜愣住,这就是有价值的问题? “他会来救你吗?” “大概?”韩澄澜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你……要找夏萧?” “找万象森罗。” 有病吧?夏萧和万象森罗不是一体的吗! “哦,好像也是这个名字。” 很好,a级的004要找a级的夏萧。韩澄澜认命的闭上眼睛,不由得感慨自己这荒唐的一天——人家本来就要和夏萧对线,自己还想方设法利用灵阈值引来无梦眠…… 真是服了。去死吧!该死的巧合! 004惊讶的转头,似有些慌张:“他怎么了?” 喻泽绫看到机械部队时就猜了个七七八八,不得不说韩澄澜的安排还是很到位的。 “关心你自己。” 喻泽绫抬眼送上最后的提醒,无色的箭锋被004仓促躲开,在即将刺入矮墙的时候消散。熟悉的灵力夺走了004全部的注意力,他甩开韩澄澜,回过头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又见面了,万象森罗!” 夏萧悬空于高墙之上,从地面上攀爬的机械难以触及他,而这些机械的操控者似乎也没有发起对空攻击的指令。 老实说,他等出手的时机很久了。就是这台面如风望的机械造物,伤害了他最重要的人,甚至进行灵核移植的人体实验。 微风落入手心,旋即化作无迹可寻的箭矢奔袭。这般恶鬼,必诛之! ※ 【无梦眠收容档案室监察情报一则】 【收容对象:喻泽绫 曾用名:风绫 收容罪名:非法制造人偶;“■■疑 案”的从犯 收容评级:s 适应评分:a 威胁等级:sss+】 第8章 乱局 「五分钟前」 「甘汶市警察局门口」 厅长自觉此行危险,特意找了一辆低调的车驶向警察局。跟着厅长来的小警察还云里雾里的,他从未见过厅长这般失神害怕的模样。等他停稳车后,常年趾高气昂的厅长居然跌坐在警察局门口,尽管再看不惯他平时的作风,小警察也只能先扶起上司。 “厅长?你这是……” “谁……这是谁干的……” 厅长的声音比来时更颤抖,他敢肯定这就是韩澄澜想让自己看到的东西:满眼都是机器碎片,散落各处,滋滋的电流声昭示着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人类打造的机械部队,普通人远没有对抗它们的能力。这批机械此次是为调查孔悠绑架案的犯人而来,所有的一切都逐渐清晰:前不久或者现在,警察局内有罪犯,以及这个人的战斗力在机械部队之上。 怎么可能有人类做得到……小警察理不清局势,只是在感叹这满地疮痍。厅长求生的本能冲击着大脑,他想起来了一件被忽略的事——甘汶市警察局局长蔡原,曾经去省上贿赂过他,但他却无福消受那件名为“灵核”的赃物。 “是修灵者!”厅长胡乱扒拉着小警察的衣袖,随身携带的灵阈值探测仪哐当落地,发出刺耳的警告,屏幕上高达两百的数值是那般醒目。 恐惧蔓延,小警察愣在原地,贪生怕死的厅长已经慌不择路的逃走。他把自己入职时所学的关于修灵者的匮乏的知识都想了一遍,只得出一个苍白的结论。 通讯被拨通。 “trial……”他念着这个遥远的单词,“救……” 他张大嘴,却发现呼吸已然停滞。干枯的鬼手距离他的眉心不过分毫,若不是迟来的花藤从树上窜出扯住它,他怕是早已跌入血泊。通讯脱手,小警察在这诡异的景象中彻底晕厥。 空气凝滞,旁的高楼之上,折愿烦闷的压低伞面,不该来的人终究还是来了。未能见血的鬼手从水泥地里探头,锋利的尖爪对准主人身后的红影。 “终于找到你了,没有奖励吗?”初黎在地上划出刺耳的摩擦音,折愿不禁皱眉。 “姐姐。” 「警局背后,暗道」 “呸!谁她妈这么损!”蔡原狼狈的从暗道里爬出。突如其来的机械部队差点没把他弄死在那。 为什么省上的机械部队突然追到了这里,那些家伙的推断能力极强,轻而易举就调查出他和孔悠绑架案有关。毕竟他那时接到的命令是把月长熙引到孔悠那儿。 “哎呀,真狼狈啊,”一双精致的鞋停在他的面前,“蔡局长?” 是他,蔡原抬头呆愣的望着月长熙和他身后的一队省警察厅警察。 “看样子,你们的机械部队查到了一些不得了的东西。” 月长熙回头对上愁眉苦脸的副厅长,礼貌的提出意见:“要我说,这人体内有灵核,不如交给我处理?” “可他现在是嫌疑……” “但他可是差点伤了韩少爷,你知道的,那位少爷的脾气……” “啊好好!这人就交给你们专业人士处理……”副厅长紧张的拉着他,嘱咐他切莫外传,不一会就被月长熙打发走了。 转身时,蔡原蜷缩在暗道口捂着脑袋,仿佛月长熙下一秒就要掏出他体内的灵核置他于死地。 “别这样,虽然我确实很想宰了你,”月长熙把蔡原揪起来,强迫他站好,“感恩我们伟大的队长吧,留你们这些败类一条活路。” 蔡原愣愣的听着,他似乎不用和西城医院地下的实验品一样。 “des找得到吧?去它对面的便利店,会有人帮你去除灵核,恢复成正常人。” 蔡原连连点头,找准方向头也不回的跑走,身上还挂着暗道里的苔癣。 “真是的,别被车撞死了。”月长熙压住想报复的欲望,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做。 并未朝着des的方向去,蔡原穿过灯红酒绿的街道,跌跌撞撞闯进夜里冷清的林园,摸索半天才找到出口。出口处,一辆不期而遇的轿车停在路边,后车车窗被摇开,露出一张清秀的脸。 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蔡原一下扑到车门上,手紧抓着车窗不放。 “老,老板!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的!你是来救我的吧!” “风望”似是被他吓了一跳,稍稍后退了些,安抚着蔡原几近崩溃的心:“是是,当然不会让你失望啦~” “来吧,从另一边上来,我带你离开。” 并未察觉“风望”的异常,蔡原赶忙从另一侧车门上车。“风望”重新摇起车窗,诡异的笑倒映在窗户上,他回头看着已经爬到座位上的蔡原,勾了勾手示意他靠近一点。 车子重新启动,蔡原颠簸着爬向“风望”:“老板,我…呃!” 惨叫声戛然而止,蔡原绝望的看着那条鲜血淋漓的小臂,眼神混浊如同被恶魔从天堂的门口扯入地狱深处。他眼睁睁的看着“风望”咬食他的断臂,喉管被割断发不出声音。 “呸!”“风望”吐出一块肉筋,用身侧的手帕擦了擦嘴,“这就是[嫉妒]的实验品?真难吃。” “这只是一个连灵痕都没出现的废品,少爷。”司机戴着黑口罩,镜子里的模样尽显冷淡。 “可我觉得还不如你给我的小鸽子味道好。” “忍忍吧,还有一段路但我们已经没有食物了。我还饿着肚子呢,少爷。” “好吧,看在南礼的面子上。”“风望”再次把手伸向他的“食物”,大概是觉得这实在难吃,皱着眉头从南礼身边摸来一瓶水清理血腥味。 “没调料啊……” 南礼还是忍不住提醒他这位残忍而不自知的主子:“少爷,这人好歹也是「嫉妒」培养的眼线,你就这样……” “眼线?我不需要,”“风望”寻了处嫩肉撕下,“食物”已经失去了原有的脉搏,“我可是暴食~” 南礼叹了口气,自己到底是怎么从七个怪物里被他选中的,并且不是作为食物。 “哎,这餐前甜点也忒难吃了,还是先空着肚子好了。” “我可是,迫不及待去品尝‘正餐’了”暴食舔了舔嘴角的血液,南礼忍住偷看后座血腥场面的冲动,不由得又加快了行驶速度。 「警局,前厅附近」 狂风张扬,人造机械体被风凝成的箭矢穿透,滋滋的电流声吵闹,惹得夏萧脚下的机械沸腾,不断的向上蚕食屏障。 “凝神。只管调动风灵。”万象森罗因为风灵,身体化成了浅灰色。夏萧收回俯视脚边的动作,指刃划空,风刃飞旋。 004并不心疼这些机械,只要能拿到万象森罗,一切都不过是应有的代价。它不再放任机械乱跑,带着几分模仿的意味,机械右手凭空比划了几下,被夏萧的风刃擦破几块铁皮后悻悻收回。 对这次伤害的评估,它在大脑里找到了一个恰当的词:就这? 再次面临飞速袭来的风刃,004学着人类的样子轻巧的打了个响指,本应瞄准它头部的风刃转弯绕过它的脑袋,消失在身后。 夏萧微微后仰,颇有些诧异。风刃消失的地方被一圈金色包裹,逐渐扩散成一个黑金色的巨大菱形——想来也是学了万象森罗的模样。 “这是……” “注意闪避!”万象森罗迅速做出判断,在风灵的速度加持下,夏萧飞身闪过从菱形里迸出的金色箭矢。它们却又逆转了方向,再次朝夏萧追去,好在几番闪退拉扯之后并无伤亡。 “无聊。”004在躁动的空气中寻找无声无息靠近的夏萧,找准时机,右手呈枪状,指尖对准左前方,射出的激光击垮了那侧的树木。 夏萧旋身擦过激光,闪至004面前抬腿就是一记横扫,迫使004回挡后退。这有些出乎它的意料,还以为万象森罗最擅长远程来着,看来是被耍了一道啊。 未等它完全反应过来,指刃借着风力划向004的脖颈,被人堪堪擦过后留下一道蓝色的机械保养液的痕迹。004也不甘示弱,它虽无法完全压制刚到a级的夏萧,但它可是机械呢。 一只巨大的机械手臂从黑金色的菱形显现,砸向夏萧的脑袋,可惜动作太慢被躲开了。 夏萧还不了解004,它的攻击手段也是个未知数。躲开铁拳后也是心有余悸,接下来怕是更不好对付。机械臂随着004抬手的动作缓慢吊起。 “啧。”夏萧没好气的闪开机械臂手心的炮火。又是炮攻,真麻烦。 “威力不小。它这是想逼死你。” 风灵长于速度,力量稍逊,对抗高强度的金灵还不足以破开炮火的夹击。 “我不建议你临场调用其他灵力。”万象森罗斩断夏萧冲动的潜意识。 “长熙呢?” “到了。”万象森罗转了圈身子,准确的向远处飘在树冠上的月长熙传递信号。 高密度的炮火攻击,反而阻挡了004的视野。夏萧越过又一次夹击,几次佯装反击的手臂已经挂彩不少。月长熙捏紧了拳头,他高处的视野极好,连在那边撑着脑袋看戏的和坐在地上看傻眼的两个家伙都看的一清二楚。 “准备。”夏萧轻声念着,月长熙颔首,耳后的灵痕泛起银光。 韩澄澜被004激动的摔到地上之后,也懒得爬起来吸引注意了。眼前炮火交织的战场彻底抓住了他的眼球,相比起在游轮上被夏萧背刺,这次的战斗正当许多。 似乎是想起了个被忽略的事情,韩澄澜突然转头看向懒洋洋的喻泽绫:“你不去帮忙吗?” 喻泽绫观察着一阵战况,颇为无奈的回话:“你很喜欢越级打架?” “……噢。”韩澄澜吃瘪的应了一声,总觉得心里膈应,还是想问,“所以你刚刚为什么能动?!” 喻泽绫投来的眼神不算不善,但就是有一股看智障的感觉:“a级以上的修灵者能控制自身的灵力走向。夏萧没告诉你吗?” 这么重要的事他完全不知道呢。韩澄澜不想说话,转头又观看战局,却越发觉得夏萧落于下风。 “夏萧他……” 再转过头时,喻泽绫的视线已经挪到了他们身后的矮墙。没记错的话,夏萧最开始的风刃打在墙上后就消失了。 因为是风灵,所以能控制风刃走向吗……喻泽绫闭目想了想,能够隐匿在对手身后的人,尽管有部分原因是004过度兴奋。 “有需要的尽管说。” 韩澄澜还没弄明白他的话,而被话音点明的人从墙后露出了一半身影:“你能调用火灵?” “以后都是它了。” 叶哲在韩澄澜懵逼的目光里把自己的镰刀扔给喻泽绫,颇有些不放心的瞥了眼他泛红的瞳孔:“别逞能,夏萧已经担心你够多了。” “嗯,”喻泽绫握住刀柄,他甚至不用起身,只是闭上眼睛,火红的流光缠绕在他的手上,如精灵般舞动,熔化在镰刀里,“葬魂保养的不错,念前辈没少下功夫吧。” 叶哲不再隐藏,拿回葬魂,第一件事就是把韩澄澜从地上拎起来以防误伤。 “看来,你赌对了。” “呵呵,还要多谢你一直以来保密。”叶哲早就通过地脉查到了喻泽绫的位置,但在当事人的央求下选择了沉默。 “啊,要开始了。”喻泽绫的视线重新移回战场。 “起。”夏萧的声音很轻,周围聚集的狂风朝中心急聚,沙尘起舞,004挥手散去眼前的灰尘,视线很模糊,但至少能看清夏萧。 炮口调转,直直的瞄准了夏萧的脑袋,火炮即将射出的瞬间,光线折射004的眼睛,手一歪射出的激光偏了方向。夏萧借着月长熙的掩护,擦着偏折的激光把聚起的全部风灵甩到004面前。眼见就要得手,004身后的菱形如应激般化成一道黑金色的长刀试图劈断风灵。 而风灵灵活的分叉,越过长刀割伤了它左边的人造皮肤。 “该死!” 掐准夏萧一时退不出去,右手的手炮瞬间甩出的激光直面他的面门。又是光线!激光虽未打偏,但月长熙的光幕提前落在夏萧面前。在光幕被激光击碎之前,月长熙抓着夏萧的腰飞高躲过。 原来是那天的废物…… “谁!”骤然出现在004身后的气息令它呼吸一滞。 叶哲本也没兴趣参与高等级的战斗,等级压制可是很难受的。但既然夏萧只说了“一击”,总得卖个面子。 他本就擅长隐匿气息,再加上夏萧在正面弄出那么大的动静。葬魂的刀锋划断004的背脊,攻击骤停,哪怕是机械手臂也捂不住背后狰狞的伤口。 背后断裂的线路顺着蓝色的保养液滑出,004的身形有些摇晃,这就是人类说的“大意”吧…… 土灵的适应性很强,利用其特质锻造的葬魂能够容纳一定的其他灵力。即使只有一击,也足够重伤004。 “咳!”躯壳不过一具载体,大不了就只带万象森罗回去,区区载体,再找一个便是。 夏萧乘胜追击,指刃刺向004的喉咙。土地忽然躁动,尖锐的鬼爪从地下冒出扑向夏萧,将其逼退。破空的子弹裹挟着雷灵击穿企图反击的鬼爪,喻泽绫抬眼看向远处飞舞的刀光,如血般刺眼的鲜红。 “叶哲,差不多可以……”重伤004已经达成了最初的目的,喻泽绫正想撤退时,004突然抬头,“小心!” 黑金色的菱形再次膨胀成瞳状,细长的金纹如蛇瞳,转动一圈对准了最近的夏萧。月长熙把夏萧拉在身后,他见过这只眼睛——在医院被操控的机械袭击时,就是这样的蛇瞳。 “挡不住的……我去停下它。”夏萧反握住月长熙的手,对方下定决心点头,护着他一齐冲向金瞳。 金瞳中射出的激光封锁了两人的前进路线。它的视野几乎没有死角,叶哲在它身后回退,等级压制让他有些力不从心,只能堪堪护住被激光瞄准的韩澄澜。 “我靠……”差点连寒渊都拿不稳的韩澄澜在叶哲后面探出脑袋,前方密密麻麻的激光雨里,两道身影来回穿梭着,时不时还有几颗子弹帮稍逊一筹的月长熙挡下几次突袭。 自己还差的远啊,韩澄澜突然找到了一点在无梦眠的奋斗目标了。 “叶哲,”火舌咬断折射而来的几束激光,很明显004对喻泽绫还是留手了,或许是因为他还有用,“去帮念前辈。” 叶哲用长镰劈开周围的激光迅速撤离。花念出手支援的次数越来越少,很明显另一处的战况也不太妙。 “哎?”韩澄澜吃惊的叫了一声,“不是?我挡不住……” “过来。”火蛇窜出绕了韩澄澜一圈,又挡下一次攻击。 韩澄澜倒觉得这条蛇眼熟得很,但碍于生命危机还是屁颠屁颠的跑到喻泽绫旁边。喻泽绫仍然坐在那里,只是右手上平平无奇的手环亮起炫目的红光。 “你不是木灵吗?” “以后不是了。扶住我。” 韩澄澜在火蛇的保护下蹑手蹑脚的挨上喻泽绫,他还以为这人会嘲讽两句,结果却直接闭上眼睛倒在他肩上,任由手环迸发出磅礴的火灵,韩澄澜大致能看出他的等级了—— “原来最弱的真是我?” 火蛇消失不见,绚目的红光围着他们构成一圈屏障。韩澄澜本以为这就是喻泽绫的保护手段,直到从警局里提剑刺出的长发人偶打破了他天真的想法。 和他在无梦眠里见到的一模一样,这里也藏了喻泽绫的人偶,到了危机时刻才启动它。不过为什么启动人偶,本人会晕倒啊? 人偶似乎听到了他的心声,转过带着面具的脸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加入战局。明明看不到脸,但为什么他已经能想象到那种意味深长的眼神了…… 人偶同现在的喻泽绫一样是火灵,入阵后带来的灵力克制让那只金瞳收敛了不少,不死心的激光打向那边的喻泽绫,却被火灵屏障悉数吸收。 004气急败坏,眼看着逐渐占了上风的夏萧等人,不等金瞳蓄能完成,强制启动了最高的轰炸权限。人偶尝试破坏,却被004的手炮缠上。月长熙的灵力也几近枯竭,维持着最后的光灵保护夏萧,让他得以接近金瞳。 还是晚了,金瞳中心的热浪席卷而出,速度极快足以淹没他们三人。夏萧不死心的聚集风灵向喷涌而出的激光劈砍,能量碰撞爆发出一阵刺目的白光,月长熙和远处的韩澄澜都下意识遮住眼睛。 “呃!”喻泽绫在光亮中突然睁眼,吓得韩澄澜一个激灵。 他的神色有些惊讶,甚至带着几分恐惧。 【我用「暴食」的位置和你交换好不好?】 喻泽绫没来由的想起这句话,心脏漏跳一拍。那家伙是个贪吃鬼,身边还有个嗜赌成性的执事。刚刚人偶在撞击中心感受到了一股奇怪的力量,该不会…… 韩澄澜看着面露恐惧的喻泽绫,不知所措,抬头时却看见被激光射成渣的墙后,一位优雅的男士走下车朝他们走来。 前面的风暴退却,身形不稳的夏萧被月长熙接住,对面004的表情也不是很好。实际上在他们对峙时,两颗小东西无端闯入中间,在它们落地之后,夏萧和004的攻击瞬间被弱化,两人只受了些皮外伤。 等到恢复了视野,夏萧才看清之前落在地上的东西——两枚骰子,朝上的是两个“1”。 夏萧还有些懵,喻泽绫却嘀咕着“要拦住他”之类的话起身,正好和停下脚步的男人对上眼。 又是这张脸…… 暴食对喻泽绫很感兴趣,南礼也懒得管他,径直走到夏萧前面捡起地上的骰子,冷淡的脸多了一抹笑容:“今日运气不错,看样子两位伤的不重。” “骰子?”夏萧低喃着,这个人是用骰子化解了他们刚刚的攻击? 南礼极具绅士风度的摘下帽子放在胸前向夏萧鞠躬,回身搀扶起004,压低了声音:“到此为止,你的新「面具」已经批下来了。” 004忍着背后的剧痛和被打断的不甘,咬牙切齿的瞪了眼这位老熟人:“那个只会吃东西的神经病?” 南礼顺着他的话看向一边的暴食,他故作亲昵的扶住喻泽绫,眼里闪烁的却是品鉴美食时的光。 “很抱歉,少爷就是这样。不过路上出了点意外,少爷下次再来,你就无需备餐了。” 004震惊于他的言外之意,半天没缓过神来。另一边,韩澄澜倒是来了劲,提着剑就去把喻泽绫肩膀上的手拍掉,拉远了两人的距离。 意图很明显,他并不希望喻泽绫再被带走。暴食明显愣住,似乎对这道“餐前插曲”十分不满。南礼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004回了车上,路过它身边时带过一句:“时候不早了少爷,别玩过火了。” 暴食不情愿的啧了一声,又回头看了眼喻泽绫。他温润的表情之下何尝不是隐忍,真不知道之前那两个家伙对他做了什么。不过,这并不妨碍它。 “我们的灵力好用吗,”暴食额间的针状灵痕透出浅浅的红光,在黑夜里颇为显眼,“兄长?” 兄长?韩澄澜偷瞄一眼神色晦暗的喻泽绫。玩的真花,他也只敢在心里摸摸吐槽一句。 两个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一时间残破的警局外围只剩下他们四个。看到月长熙恢复了些力气就在给夏萧处理伤口,喻泽绫松了口气,还好暴食没有针对他们。 “你怎么突然冲上去?”韩澄澜不解的凑过去,试图从喻泽绫的脸上盯出些什么,却被对方按压着太阳穴的手挡住视线。 “没事,他没出手就好。” “很可怕吗?你既然说那个机器人才是a级,那这人不就是挡箭牌了。”韩澄澜想的倒是简单,就是没搞懂机器人为什么和风望一张脸。 “哪有那么简单……”喻泽绫停下解释,方才还清晰的远处身影,此刻却成了黑压压的一片。 “天怎么黑了,呃……” “黑什么,这不还有盏路灯逃过一劫吗?” 韩澄澜忍不住吐槽他的夜视力,扫视一圈再回头看时,温热的鲜红缠绵地绕上喻泽绫的手腕,顺着小臂滑落。 “你?喻泽绫!” 韩澄澜扳开他挡着脸的手,整只手都被浸满了血,他自己没感觉吗! 喻泽绫的双眼突兀的睁着,原本湛蓝的双眸被染成血红,血水从眼角争先恐后的逃走,瞳孔放大无神的转向韩澄澜的方向,妖冶而诡谲。从韩澄澜握紧他手腕的力度里,喻泽绫大抵猜到发生什么了——暴食临走也不忘给他一个下马威。 “……抱歉。” “抱个屁!月长熙!” 韩澄澜正打算直接抱人过去就被十字架敲了脑袋:“你抱个屁!别乱动他,去里面找点急救的!” ※ 【作战记录其一】 【遭遇对象:机械生命体kelt-004-f;背叛者折愿(曾用名:叶愿) 作战结果:喻泽绫重伤,花念中毒昏迷;kelt-004-f被两名未知人员救走。 分析报告:机械生命体kelt-004-f能够运用灵力作战。初步观测:预测适应评分f-,威胁等级ss。背叛者折愿(适应评分e,威胁等级a)下落不明。综上,请求指令:剿杀kelt-004-f;追捕背叛者折愿。 存储进度:进行中】 第9章 往事已矣,切勿回首 在此之前,花念从未对喻泽绫的消息抱以期待。直到,这把熟悉的油纸伞真实的出现在他面前。 轻佻的语气似乎换不回她的回头,花念收起连他自己都嫌弃的僵硬的笑。他等这一次重逢太久,以至于忘了原来她还在时自己的表情。 沉寂的风划过面庞,折愿没有动静,反倒是地上的鬼手先一步扑向花念。 “别伤太重。”折愿小声的叮嘱,她不曾回头,却能想象到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这很好。 身后兵器和鬼手的碰撞声奏响一曲晦涩的乐章,花念动作熟练,仿佛练习过很多次。风息止于她的右肩,冰冷的剑锋只一寸之遥。好吧,她引以为傲的弟弟已经不需要手下留情了。 花念望了眼远处对峙的夏萧和004:“他们还没开始,不如先和我聊聊天?” “……想问什么。” “你知道的一切,”花念察觉到伞柄被捏紧的动静,自嘲的笑了笑,“我们本该如此,不是吗?” “不想说?可以,我也不想听你多余的解释。只有一点,”花念眼神冰冷,“人类历1907年,是你杀了那位老先生?” 折愿似乎没料到他会问这个,按照花念以前的性格,怕是会抓着她问离开的原因。他也在成长,甚至可以说没了她,花念成长的更快。 “关于这个,”折愿握着伞回身,深邃的红宝石般的眼瞳无悲无喜的凝视着她的亲人,“答案显而易见。” 剑尖微微颤抖避让开折愿白皙的脖颈,花念张了张嘴,却发现下一个问题已经没必要问出口了。折愿却很明白他的想法,自然的接上话头:“我和风望的合作,大约也是那时开始的。” “他无恶不作,而我是帮凶。” “你的猜想已经被印证,接下来呢?” 折愿似乎很期待之后的发展,指尖点上久违的初黎剑身,往下压了压放在自己肩上。 “要杀我吗?为无辜的人类雪恨。” 这只是一个抉择。花念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所有的一切从她口中说出为什么能变得如此轻巧?她在违背灵族和人类的合约,她在屠戮无辜的人。花念已经没理由再去相信折愿没有参与“风望”的灵核人体实验。 但为什么,花念躲开折愿直视的目光,视线落在她肩上的剑,为什么这一寸的距离如此遥远…… “下不去手?”折愿摇摇头,甚至觉得有些花念朽木不可雕。 视线被攀升的鬼手填满,花念惊觉地抽回初黎。后面的鬼手从地里钻出,交织铺成一张座椅,折愿向后靠坐,更多的鬼爪和骷髅从地里爬出。但它们的方向却不是花念,而是顺着栏杆爬向楼下。 “你干什么!”花念顾不上折愿,连忙去处理那些侵蚀楼层的骷髅爪子。楼下还住着几户人家,这些东西对他们而言是致命的存在,他们察觉不到修灵者之间的交锋,却会因此在不知不觉间丧命。 “简直疯了!人命在你眼里难道一文不值吗!”花念杀光一批骷髅,举起手枪对准折愿的面门。 “他们的性命,与我无关。如果你在意,我也可以换一些不同的人。” 鬼手听从命令从地里潜行,就在远处夏萧朝004进攻时从地里窜出,如若不是花念反应迅速击飞了偷袭的鬼手,夏萧早就该重伤了。 什么叫我在意?花念的脑子有些混乱,难道那些无梦眠的家伙,她就不在意了吗? “念,”折愿第一次喊了他的名字,花念怔怔地回过头,“你被迫进无梦眠只是因为他们允诺给你我的踪迹。现在你找到了,可以离开了。” “没必要再和他们玩过家家的游戏……你想这么说,对吗?”花念沉默了一会,眼神聚焦在枪口。 “你说的很对,无梦眠于我已经失去利用价值了。但我不是你,我从不背叛。” 果然是这样呢。折愿似乎早就料到他的回答,他总有些地方是没变的,比如倔强。 远处陷入僵局,折愿安静地看着花念用雷灵子弹协助他们,却是杯水车薪。调皮的鬼手被默许去骚扰花念,一些已经扣住了他的脚踝,失去准心的花念只能先处理这些可恶的爪子。 折愿甚至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好像,很久以前他的弟弟才化形不久,自己也是这样和他对练,一寸不离。 不久后,花念停下疲惫的右手靠着栏杆歇息,鬼手攀上他的肩膀,留下一道火辣辣的抓痕。折愿悠悠走到他面前,她很欣赏这种实力悬殊却敢于反抗的精神。 “……你做的手脚?”花念有些脱力,他还是太相信曾经无微不至的姐姐,以至于连骷髅上的毒都没有察觉。 “一个教训而已,不要信任任何人。”折愿轻轻托起花念的下巴,强迫他平视自己。 忍着身体里流窜的毒素,花念堪堪开口:“杀死韩科的飞针,连绑人都能绑错的家伙嘴里的药,都是你的杰作吧。” “正确的结论。补充一点,还有袭击韩澄澜的纸人傀儡。风望很喜欢我的傀儡,这也是我们合作的一个方面。” 花念别过双眼,自己真是太相信她了,居然还为了她和喻泽绫发了一通脾气。真是的,明明答案都知道了,为什么做不到相信事实呢? 似乎是毒素发作,花念有些吃痛的闭上眼。折愿的声音就在耳边,很轻:“我们从小在幽冥长大,见过各式各样的魂魄。但你还从未感受过真正的死亡……” “叶愿。” 叶哲赶到的时候,折愿的手刚好掐上花念的脖子。他将葬魂斜在折愿面前,将眼中的愤恨掩藏。 折愿后退几步,留给他们足够的空间:“我还以为,也还能从你口中听到那个词。” 叶哲扶起半晕半醒的花念,摇了摇头:“从我亲族被屠戮的那天起,就已无法挽回。” 这一次,折愿沉默了很久,久到远处004一行人已经离开,久到这座楼上的鬼手都消失不见。 “照顾好他。”折愿的声音消散在虚无,她不确定叶哲是否听得到,但他相信这个人会那样做。 在决定拥抱万劫不复的时候,她就认定叶哲能照顾好花念。 成为屠夫的原因?哪有那么多缘由。就像幽冥里有善有恶,所有的抉择到了最后,都是顺理成章。 「三天后」 「无梦眠,三楼,治疗室」 轻微的碰撞声传入喻泽绫的耳朵,他循着来源悄悄眯起眼睛。 “你应该不会希望整颗眼球都掉出来。”月长熙收拾起桌上的手术刀,倒掉沾满血液的棉球。 喻泽绫乖巧地闭着眼睛,嘴上却不停歇:“资料上可没写你是个医生。” “当年来人界学的手艺,半吊子而已……转过来。” 月长熙为喻泽绫的眼睛裹上附着光灵的纱布,手法有些粗暴,但对于修灵者而言这样还恢复的快些。 “真罕见,整颗眼球都是灵痕。” 喻泽绫笑了笑,也不知这话是不是在夸他。伸手摸了摸纱布,他真觉得有些碍事:“还需要多久?” “作为一个伪医生,我的建议是多维持几天有利于灵痕的修复。” 月长熙搬过一张办公椅坐下,看来还是需要给病人进行一些健康指导:“今天是第三天,对于新生的灵核来说,恢复的不错。还是老样子,至少保持三个小时再取,我的光灵会修复火灵核灼烧的裂痕。” “如果你很无聊,也可以讲一些我爱听的事。” 喻泽绫显然对这条提议不甚赞同:“分明是你比我更无聊。” “当然,毕竟我没有其他病人研究。”月长熙看着喻泽绫垮下的嘴角,这人应该明白他的意思了。 “没必要拐弯抹角,我承认风望这次的灵核移植实验有我的暗示。” 月长熙就着桌面撑起脑袋:“瞧你说的,我们好歹也是合作过一起救人了的——我更想知道,新实验运转的方法。” 喻泽绫皱了皱眉,眼球被牵引着有些刺痛。他没了下文,月长熙就先自顾自的接了下去。 “人类历1899年,我在海外的一家医院工作。在我拿到病人给的锦旗之前,就先一步被月荨召回。原因是,有人在玉轮掀起了一场‘改造灵核’的风暴。” 月长熙观察着他神情的变化,接着说道:“闹事的灵族宣称自己能够改造丧失战斗力的月族的灵核。‘去看月亮的背面吧’,这是他们的口号。” “在我接手这件事后,闹事者背后的人很快撤离了,只留下了背锅的蛇族和堆满房间的月族尸体。” 喻泽绫侧着头,他似乎已经适应了眼睛外的异物:“背锅的?” “因为最后留下的都是纯血的蛇族。而这场暴动持续了整整三十年,最初统领闹事者的家伙,可不是他们。” 喻泽绫并不了解这些月族往事,但月长熙的意思不难猜,联想起自己最初在风家看到的:「嫉妒」用人类医院做掩护,在地下建成了一块人体实验基地。 “风望的实验是为了帮004——就是那天的机械生命体——研究灵核移植。包括那晚它针对萧,也是因为看上了万象森罗。至于原因,我并不清楚。” “机械生命只要有足够的能源供给,它们的寿命甚至能超越灵族。并不排除它是玉轮动乱始作俑者的嫌疑。” 喻泽绫把自己知道的都清楚的梳理了一遍。月长熙也很识趣的不再追问,毕竟从现有的线索分析,“风望”从一开始移植各种灵核的疯狂到后来只移植培养木火双灵核的固执,谁都知道是喻泽绫在从中作梗。 “不如交换一下,”喻泽绫对月长熙的过去感到好奇,“为何月荨只让毫无攻击能力的你处理叛乱?” 月长熙学着他歪头,刘海垂下遮住右眼:“你猜?” 喻泽绫无趣的玩起了手指,直到敲门声轻轻响起,生怕吵到屋内的人。 “进来。”门外一颗金色的脑袋探了进来,刚好看到月长熙慵懒的模样。 “你没受伤来这……” “夏萧找你。”韩澄澜恰到好处的停顿,留月长熙一人在里面一会懵一会压着嘴角笑。 “咳……”门被大敞开,月长熙一溜烟抛下了前一秒还在和他畅聊的病号。 喻泽绫看不到月长熙古怪的神情,听着声音望向关上门的韩澄澜:“怎么想起来这?” “他们在会议室研究你带回来的资料,我没事干就来了,”韩澄澜顿了一下,拖过椅子坐下,“顺便来咨询你一段历史。” 喻泽绫点点头,韩澄澜趴在椅背上组织语言:“关于……潮汐。” 自从上次在六楼寒渊和他讲了一些潮汐的事,他敏锐地察觉到自己和潮汐千丝万缕的联系。在下定决心来见当年“潮汐陨落”的当事人之前,寒渊并不认为喻泽绫会谈论这件事。 终究还是陷入沉默,喻泽绫沉默的如一具失去控制的人偶。韩澄澜等了很久,终于在耐心耗尽之前得到了回复。 “……六楼的档案室,里面有无梦眠每个人的记录,远比我的口述准确的多。” 韩澄澜撇撇嘴,不想说就不说,弯弯绕绕的还要我自己去找。 “那我呢?”韩澄澜不死心的想撬开他的嘴,“我和潮汐……” “你就是你。”意外的,喻泽绫打断了韩澄澜的话,显得他是在单纯回避这个话题。 沉默再次蔓延,喻泽绫就算看不见也能感受到韩澄澜探究他的灼热视线。 “档案室的钥匙在我房间,你直接去……!” 话说一半,韩澄澜捉住他不安的手腕,狡黠一笑:“没去过找不到我路痴,你陪我去?” 韩澄澜还专门挑着楼梯上楼,路过四楼楼梯口还和摸鱼的花念打了个招呼,在他震惊的表情里拉着喻泽绫的手一口气爬上六楼。 “哟,老不死的见着鬼了?” “不愧是他啊。”花念认可的点着头,回会议室的路上还不忘抢过月长熙手上从他花园里薅的桔梗。 另一边,气喘吁吁的喻泽绫扯住韩澄澜的衣角。 “下次吧。” “你很害怕?”显然,韩澄澜没料到这人的体力简直令人发指。 “不,档案室的文件都有专属密钥,每个人的都不一样。你的密钥,得先去找城主。” “……搞半天你就没想我看到是吧?”我能不能打他啊?韩澄澜隔着纱布都能感觉到喻泽绫目光的躲闪。还以为自己抓住了把柄,结果又被摆了一道。 两个人僵持着,直到喻泽绫的通讯突兀的响起。正巧他的手腕还被控制着,韩澄澜恶作剧般的拉起他的手接通通讯: “绫,老师和两位客人到访,在二楼。你有空……” 韩澄澜琢磨着喻泽绫现在的表情,不是什么算计落空的难堪,倒像是释然。 “知道了,这就来~”韩澄澜突然觉得自己和花念鬼混久了,声音都贱了不少。 「二楼餐厅」 花念从电梯出来的时候莫名打了个喷嚏,叶哲顺势就把他垮下肩膀的外套收拢穿好。月长熙凑在夏萧的通讯前没好气的咂着嘴,指责韩澄澜不光卡他的话还敢卡前辈的。 反倒是夏萧有些迷惑的挂了通讯,照宜坐在对面微笑着看这群后辈,顺势开口:“绫不来吗?” “也不是,只是……是澄澜接的通讯。” “看起来他们契合的不错。”带着几分玩笑的意味,她将002端上的一笼小笼包推到夏萧面前,“长熙最近,没惹事吧?” 夏萧本来想如实汇报,却被月长熙堵气地抢先一步:“要你管啊,月荨交代的我一件没落下好吧!” 他似乎很激动,就差竖中指了。夏萧拿筷子戳了戳软乎乎的小笼包。 “我也要汇报?”花念对上照宜笑眯眯的眼神吐了吐小舌头,“如你所见,叶子和小崽子们都很乖。” 夏萧眼疾手快的拉住准备挥舞十字架的月长熙,花念没好气的对着呲牙咧嘴的某人做鬼脸,只有叶哲乖巧的向照宜点头问好。 考虑到喻泽绫的原因,韩澄澜这次选择了电梯,才到餐厅就看到一群人在餐桌前七嘴八舌的闹腾着。 喻泽绫从杂乱的对话里捕捉到了熟悉的声音,下意识扣住了韩澄澜的手心。感觉到他的紧张,韩澄澜才把视线落在那位陌生的女人身上。 刚巧,照宜的视线略过他直直的落在喻泽绫身上,这让他莫名升起一些不适感。 “绫也来了,”照宜并不惊讶于喻泽绫的眼睛,“不方便的话,坐到吾身边吧。” 感觉到喻泽绫手心的冷汗,韩澄澜话还没过脑子就已经出口:“方便啊,我可以给他挑菜。” 我在说什么?不要命了吧,刚见面就怼了上级怎么办? 花念停下卷着发尾的动作,颇为欣慰的靠到叶哲肩上:“他俩进展挺快?” 叶哲笑了笑,顺着他的手牵起那撮发尾玩弄。韩澄澜绕过那对小情侣,一鼓作气牵着喻泽绫往饭桌走去。 “韩学长!” 熟悉的声音拦住他的脚步,韩澄澜有点懵,她只是个普通人吧? 孔悠并不懂这些,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天才学长当然第一时间就来膜拜:“学长!你真的在这里!我听筱筱说这家公司招收的都是厉害人物,学长还是那么……” “啊……哈哈……”韩澄澜连连后退着,他是真受不起这夸赞,他真的只是被拐卖进来的。 喻泽绫懒得看戏,径直在照宜的另一侧坐下,奇异的氛围在他们之间蔓延。 “日安,母上大人。” “日安,绫。多吃点,养好身体。” 喻泽绫不再开口,只是点点头示意尊敬。照宜抬头继续看着这出小闹剧,风筱筱不知何时也加入了进去,她有些抱歉地拉着孔悠向韩澄澜鞠了一躬。很快,三个人也到了餐桌附近。 “绫新收的天才吾确实该好好看看。”照宜的话外音再明显不过,韩澄澜看了眼坐在正中的上级,豁出命地坐到了她身边。 “其实老师也不可怕……”夏萧若有所思的嘀咕,在他身侧的月长熙不敢苟同,只能夹菜吸引夏萧注意。 “风小姐、孔小姐,两位也不必客气。只是一场见面聚餐罢了,毕竟你们还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 孔悠还没从兴奋劲里走出来,狠劲点头拉着风筱筱坐到了旁边。照宜打量着风筱筱,对方却视若无睹的盛了一碗饭给孔悠。得不到回应的照宜也没再自讨苦吃,很快,一场表面无拘无束的宴会拉开帷幕。 夏萧这边一切正常,除了花念和月长熙为了争同一块肉导致筷子夹在一起。 反倒是另一侧,被许诺夹菜的喻泽绫却在自给自足,偶尔夏萧会挑一些远处的给他,那之后夏萧的碗里就会多出一份同样的菜品;风筱筱始终没选择面前的「芙蓉蝴蝶海参」;孔悠吃的尽兴,抬头却看见韩澄澜碗里满当当的菜肴…… “老板……别挑了……” “怎么了?吾瞧你长的水灵,吃这么点真的能饱吗?” 你管这快要溢出的一大碗叫一点?你们灵族都是什么毛病?故意的吧你! “不是,真吃不下……唔……”照宜亲自夹菜喂到韩澄澜嘴里,很显然,拒绝无效。 饭局很快过去,照宜和喻泽绫带着两位客人参观,剩下的人颇显无趣。 “小人偶,待会做点有趣的事吗~” 「五楼,露台」 再往上就是无梦眠的秘密了,照宜带着他们停在露台,俯首看去还有一片花田。喻泽绫的眼睛还没差到走不了路,他寻了一处位置坐下,摸到旁的扶手才发觉是一处秋千。 高楼清冽的冷风略过照宜的发梢,才刚把孔悠安置在二楼,她就急切地想要寻得一处空旷。头一次,她的布局谋划被某个人彻底的看透和无视。 “刚才怎么不吃海参?” “不喜欢而已。”风筱筱站在她身侧,冷静的侧颜落在她眼里。 “是不喜欢,还是海鲜过敏。”她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这只是一个无人证实的猜测。 风筱筱适当的沉默,似乎没兴趣绕弯,又或者她们从见面的一瞬间起就熟知彼此:“……你便当这只是巧合。” “我讨厌时空悖论。”但并不讨厌那场巧合般的遇见。 无梦眠三年前在人界正式注册,那个时候的风筱筱无端得到了灵核,为了控制微弱的灵力找到了在此的喻泽绫。只此一场相遇,一个女孩踏上了时空的旅行。 也许只是神的恶作剧,很快风筱筱躺在了冰冷的病床上,他的大脑依旧活跃,灵体飞越时空寄生在一位名为风浅末的女孩身上。然后,她遇到了照宜,最初的她。 那之后,她们共同经历了许多,有了相知的亲人、相守的爱人,尝试着解决神带给灵界的灾祸。但很遗憾,这不是一场完美的旅行,就像照宜也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孩——执棋者、阴谋家、野心家……她本就是帷幕背后的主人。 这场穿越和她有关吗?是她策划的?按照既定的历史,“风浅末”在临近终局的混乱里死去,风筱筱重回现实。然而回归的时间线却是她和喻泽绫初遇前一天。 她意识到这场时空的乱局,便尝试切断和喻泽绫的联系。事实证明,这只是无能的循环。在这最后一次循环里,他放弃了修改历史。三年后的风筱筱在病床上睁开久违双眼,既然历史不容反抗,那未来呢? 和预料中的一样,风筱筱遇到了坐上凤城王座的照宜。唯一的误差是,她还记得自己。 “但你必须相信,这是神捏造的莫比乌斯环。”风筱筱理了理耳旁的碎发,这种能和他人分享秘密的感觉很不错,“十七次循环,我失败了整整十五次,最后一次我放弃了修改。” 她看见照宜倏然瞪大的双眼。「世界是一场循环」,这对于身处其中的人来说是多么的难以置信。风筱筱习惯性的握住她的手心,曾经每场战前,他们就是如此慰藉。 “照宜,过去的意义唯有警示。至少现在我还能把这些推论说出口,至少我的背后还有一个你这样强大的博弈者。” 等她梳理完线索,风筱筱从她的眼里看到了熟悉的影子。这种感觉,在照宜决心寻找失踪的姐姐的时候有过,那是她最纯粹的时期。 “我的力量不足以破坏它,但无梦眠也许可以。” “你想,破坏循环?” “对。”风筱筱的坚定了眼神,“我在循环中模拟过莫比乌斯环,绝对纯粹的灵力可能真的有穿越时空的力量。我没在过去找到,说明那种灵力在现在或者未来。” 道理很简单,足够质量和长度的杠杆能够撬动星球,那足够强大的灵力也能用最粗暴方法切断神的死循环。 “但莫比乌斯环扭曲的时空处于同一位面,除了灵力还需要另一位面的人用它破坏循环……这才是最困难的。” 照宜再强大也只是这个世界的存在,超脱环状循环的人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虽然只是推论,但我想试试,我……” “筱筱,”照宜习惯性的喊出这个名字,她很理智的抓到了话里的漏洞,“第十六次循环时,你窥见了什么?” 话音戛然而止,照宜从风筱筱克制的表情里看到了恐惧:“是未来,对吗?” 不必多言,她能看出风筱筱的紧张。比起既定的历史,模糊的未来让风筱筱感到恐惧。那一定是一个,荒芜可悲的世界。 “我……”坠地的盆栽惊醒了风筱筱的回忆。她闭上嘴,这是规则:未来尚未降临,愚者不可妄言。 “我相信你。超脱位面之人,我来找。”照宜轻轻拥住颤抖着的风筱筱,她并不惧怕高高在上的神,但唯独这个女孩不能受伤。 “……谢谢你,我的殿下。”风筱筱很庆幸,照宜还没有变成他最害怕的模样。 送走风筱筱,照宜上前扶起倒地的盆栽,露台的风再次恢复平静。喻泽绫依旧平静的坐在远处,仿佛并不在意这世界的真相。 “她的事,你从未提起。” “您也从没告诉我‘风浅末’这个人。” 照宜不与他争论,风筱筱的事更像一个插曲,她此行的目的才刚刚开始。 “还不打算放弃吗?母上大人。”喻泽绫背对着微风,轻声的问着仿若耳语。 “这没什么,无非是多了一件事而已,”计划依旧会继续,无梦眠依旧会存在,她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人,“反倒是你,吾需要一个确切的回答。” 照宜不得不承认,在对抗魇的计划里,喻泽绫是最重要的一环。 “这取决于您能赋予我多少时间。” “吾会去一趟青泽。最多三个月。” 喻泽绫捋了捋乱糟糟的发丝,不太满意这个时限:“明确的告诉您,希望渺茫。” “你不适合装傻,”歪着头的小胖鸟停在喻泽绫的肩上,照宜看着他试探性的碰上鸟喙,“你一直是个不听话的坏孩子。” “呵呵。”喻泽绫浅浅的笑了下,大胆的揉住小鸟的脑袋。 “尽力就好,你毕竟是他的……” “您还是把我当罪人利用比较好。” 喻泽绫打断了她的话,照宜也没生气,最后叮嘱了两句才离开。微风浅浅,喻泽绫没舍得离开,他贪婪的呼吸着此时的安稳。只一刻便好,一切的算计争斗乃至世界都不重要,如果能在有他在…… 好吧,他不该贪恋那份无知的温暖。 露台的门被推开,即使看不见也能感受到这份熟悉的气息。韩澄澜惊讶他居然放松的晃起了秋千,小胖鸟在他的肩头蹦跳着——宁静而美好——如果没有接下来的话。 “要一起,” 声音温柔入骨,却灼的韩澄澜生疼。 “逃跑吗?” 『他不像战场上丢盔弃甲的逃兵,反而像一个背上行囊即将远航的旅者。他牵着我的手,虔诚驻目。 我在他的眼里读出了期许和无休止的怀念,这让我更坚定了一些推断。 我烦躁甩开他的手。 没有人愿意在真相前夕活成替代品。 我站在门后,好像隔绝了整个世界。理想主义的枭背着沉重的包袱远航,他将历经风雨,或风尘仆仆的回到曾经的庇护所,或死于海浪的啃噬和狂风的撕裂。 在那之前,请让我最后再拥抱一次普通人的夜晚吧。』 ※ 【无梦眠收容档案室监察情报一则】 【收容对象:叶哲 收容罪名:无 收容评级:b 适应评分:s 威胁等级:a】 第10章 远诗:十三行噩梦(1) 〈第一行:吞噬〉 「灵界,螣城」 一行两人一机械返回螣城不久,暴食就被迫丢弃了这辆沾满污血的车,百般无聊的坐在窗前。 回头看了眼餐车里所剩无几的食物,他忍住了啃盘子的冲动,这种行为会被南礼骂惨的。 “大早上的就去赌场……”暴食敲击着餐盘,不成调的音符赶走了窗台上一展歌喉的鸟儿,“骰子有那么好吃吗……” 恰逢此时,敲门声盖过了肚子不争气的叫声,救星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少爷,新的餐点已经准备好了。” “呜哇!南礼可算回来了!” 南礼没料到开门之后的拥抱,踉跄几步,好在餐食没被打翻:“少爷,请先用餐。” “好~” 暴食抱着大份的餐盒坐在桌前,南礼看着他这套行云流水的动作不由得皱起了眉。 “少爷,不先检查一下吗?” “检查什么?”暴食未能读懂南礼的暗示,嗅了嗅饭香,眼睛似乎亮了不少,冲南礼眨巴起眼睛,“我知道哦,是我最爱的那家对吧!” “……是的,全部是按照您的喜好来的,”南礼低头整理好自己的领口,扯起一个标准的执事笑容,“您可以吃的很饱,请慢用。” 南礼已经做到咬字足够清楚,他比谁都清楚即将展开的情节。 “南礼先生,大人请您过去。” “知道了。”南礼边走边从包里取出两枚骰子抛向高空,伴着金光坠落之时他看见了正面的数字“22”。 “呵,”他的头脑有些昏涨,收回骰子后随手抹去了嘴角悄然溢出的鲜血,“运气不错。” 时间飞速流逝,新启动的切片「傲慢」独自走出教堂。他的目的地很明确,他的目标却还坐着傻愣。 “我还以为,你会逃跑。” 傲慢拎着黑红色的蛇矛走到桌旁,暴食只是静静的低着头看着桌上的空餐盒。 “吃饱了,跑不动了。”暴食控制着嘴唇张合的力度,奈何黑红的血液还在争先恐后的溢出。 吞噬切片「暴食」,这是傲慢接受的第一个任务。大人念他初次执行,提前安排了人帮助他——南礼用特殊的手段在暴食的饭菜里下了剧毒。 憋屈的死法——暴食者死于美食,沦为食物。 “你从不怀疑他。” “我只是觉得自己没错!”暴食有些愤恨,渗血的双眸牢牢盯着这位顶替者。 “大人对你轻易处置人类的事情很失望,你本该是他强有力的棋子,”傲慢走近,轻易掐住了暴食脆弱的脖子,“而融合的意见,是我提出的。” 暴食的眼神有些躲闪,他当然知道融合就代表着其中一方的消亡,就像那两个被当成鱼饵的切片。 “因为我想试试‘那个人’告诉我的,另一个未来。” “放心,我会带着你的这份,一路向前。” 傲慢的指尖替他擦拭了眼角的鲜血,恐惧的眼眸落下帷幕,矛尖上缠着的赤蛇满意的吐了吐蛇信子。 “吃饱了?”傲慢提起长矛上的小蛇,小蛇懒洋洋的缠上他的手腕,“别吃太多,死的早。” 〈第二行:渔者〉 「灵界,螣城」 南礼敛去了脸上的病态,整理好衣襟踏入诡谲的教堂。他并未对地上跪着的004和新的切片有所好奇,教堂倾倒的神像下坐着的人注视着他在一旁站定。 他拥有特权,暂时不用像他们一样行礼故作媚态。南礼轻巧的冲远处的人点头致意,他的任务一直完成的很完美。 适当的沉默蔓延,很久后,远处的人才悠悠开口:“南礼。” “先生,”南礼四十五度鞠躬,自然地开始了解释,“「暴食」在支援kelt-004-f的途中随意处置了一个人类,违反了灵界和人类的合约。而kelt-004-f和「嫉妒」在人界进行的人体实验,不符合人界法律,但灵界未有相关规定。以及,很乐意先生能采纳我的意见,启用「傲慢」。” “004。” “大人。”004紧张的吞了口口水,这次实验他可没事先请示大人,要是大人生气…… “结果如何?” “……回大人。灵核移植实验被无梦眠搅和,失败了。” “「嫉妒」也因此付出代价。”高座上的人幽幽地说着,这句话显然是说给「傲慢」的。 “呃我……”004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在下一秒被南礼抢了话头。 “先生。人体实验如果被查出来,我们在人界更是寸步难行,”南礼无视了004震惊的眼神,继续说道,“我建议,将实验和那名人类的死亡归结于「暴食」,给人类一个交代。将「嫉妒」的身体移交kelt-004-f,也可以推进万象森罗的研究和抓捕。” 他在说什么?004的机械大脑不足以支撑他思考这些权谋算计,他只听出来这家伙好像在帮他? “去吧。”悠远的声音响起,004知道自己对大人还有用,这次的事倒是算了。004识趣的退下,整个教堂只剩下看似无话可说的三人。 “你,可知自己的真名?” “风望的切片之一,名为「傲慢」。”傲慢的回应不卑不亢,即使是跪在地上也没显得他低人一等。 “你的看法。” “……我想吞噬「暴食」。” 大人没有回应,显然是在等待着他的下文,而南礼似乎很擅长解决这种尴尬局面:“先生。鱼已经咬钩,吃太多了钓鱼的人可就拉不动了。” 那头依旧没有回应,傲慢不满现状的想起身,却发现对方的灵力一直围绕在周围,他难以突破更别谈站立。 “嗯。” 远处的声音越发的言简意赅,南礼识趣的搀扶起傲慢,在他耳边轻声道:“先生的意思是,你可以尽情享用他。” 愉悦的语气不由得让傲慢觉得这是南礼本人的主意。目送初生的背影离开,教堂的大门徐徐合拢,南礼熟练的将外套脱下,随意扔在脚边。他回身一边走向神像,一边松动着领口。 他幽蓝的眸子充斥着黑影,好在刚才没人注意到。南礼撑着扶手跪坐在他身上,衣领滑落,暴露出右肩上金色的鳞状灵痕。 “漏洞百出的扮演,先生。” 对方显然等了许久,迫不及待的抓过南礼的腰,利齿啃上他的肩膀,金灵混着鲜血和冷汗下淌。南礼咬牙忍着痛从衣服里抽出右臂,顺手摁上椅背,迎合着律动的吮吸。 等到肩上的动作渐缓,南礼仰着脖子在他的耳边轻声低语:“真好笑,神通广大的「魇」,没了我居然维持不了载体的稳定……” 后颈被人掐住,「魇」修长的手指从后挑起南礼的下巴。从南礼的怀里抽身,它的脸上多了几分似有似无的审视。 “你都知道,为什么不跑?偏留这里献身?”「魇」的声音比这具身体的原主人要多几分轻佻与不屑。 “先生救过我,南礼是自愿留下的。结果先生还把我扔给「暴食」,居心不良啊……”南礼说话有些吃力,但他似乎更享受这种被人汲取情感和力量的过程。 至少这能证明,他还活着。 “我也说过,救你的是风珏。” “嗯……”南礼若有所思的低头,轻咬上“风珏”的指尖,肩上的血痕还在作痛,“只要我在,你就是他。” “和我赌一把吗?先生。” “就赌,你离不开风珏,也离不开我。” “赌注就是……一个吻。” 南礼虔诚的吻上失去原味的唇,讨好似的舔过他的唇缝。 “南礼可以讨个奖赏吗?” 它终于承认了这个事实。没有风珏它甚至会失去形体,而面前这只奸诈狐狸的情感和灵力是这世上唯一能维系风珏和它的联系之人。 说我演的烂?那就烂给你看好了。不是谁都是风珏那样的冷性子。 风珏狠咬了口在他嘴角胡乱舔舐的唇瓣,把南礼的脑袋搬到左边的扶手上抵住,他伸手抚上那段金色灵痕,似乎是在提取原主的记忆。 “想要什么?” “一艘小舟。先生。” “代价呢?” 南礼明显愣住,直到风珏勾下他肩上最后的衣衫。亏他还想保持服饰的洁净,现在看来是保不住了。虽然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但他还是没来由的恶心。 这家伙明知道“风珏”是冷清深沉的性子,明显就是想恶心他扳回一城。 南礼依旧挂着笑意,顺着风珏指尖游走的挑逗,他埋头迎合对方的薄唇,血腥味突破口腔,窒息感蔓延全身。很快,风珏推开上半身已经一丝不挂的南礼,他的嘴角还挂着对方的血。 疯子。谁他妈会在接吻的时候表演咬舌自尽。 下巴被扳过,风珏指尖的黑影入侵他的口腔修复了伤口。南礼知道,他赌赢了。 飞鸟驻留,踩着枝叶落到南礼的肩上。傲慢吞噬完暴食,从后院路过时正巧看见这一幕。 “他很信任你。”傲慢只能得出这个结论,接下来的任务里,这个叫南礼的执事会成为他的助手,以及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呵,”南礼抬手,飞鸟振翅远航,“没有人会信任一个赌徒。” “这不是螣城养的鸟。”傲慢敏锐的察觉到南礼的动作,他在和其他人传信。 “因为赌徒不会在同一棵树上吊死。”南礼揉了揉胀痛的右肩,招呼着傲慢离开后院。 他很相信大人需要他。傲慢并不在意南礼的把柄,肉眼可见的事物往往不够可靠。而且,他很赞同南礼的观点。 “现在去哪?” “去……钓鱼。” 〈第三行:绿荫〉 「未知时间」 「人界,边塞绿林附近瀑布」 大平与漠图交战将近百年,即使战况愈发激烈,双方也默契的不去踏足这片原始的丛林。民间怪谈里常说,在神秘莫测的丛林里生长着一种养神芝,食之可得长生,但徘徊在里面的羽人可不会轻易交出它。 清澈的潭水没过脚踝,被传为羽人的少年低头细数着今日收获的“养神芝”。 “恩人!” 少年抬头,瀑布倾泻而下溅起的水花调皮的落在他脸上。他冲高处的人影轻轻点头,那家伙倒是肉眼可见的开心,兴冲冲的跑下瀑布。 越祈拎着猎来的一头鹿,满身的污泥混着鹿血。他不想玷污如净水般清澈的少年,把鹿放在一边,自己正想坐下,却被少年喊住。 “祈,先洗洗吧。” “啊?”越祈还有些不好意思,但少年大概只是心疼他满身血渍。他从稍远的地方潜入水潭,不深不浅,如量身定制一般,他甚至能踩着水底走到少年面前。 似乎不想太过安静,越祈主动找了个话头:“你知道外面的人把这些蘑菇叫什么吗?” 少年低头端详了一阵篮子里的晚餐,摇了摇头。 “养神芝。他们说,吃了能长生。” “长生?”少年不解的看着越祈。 “呃,就是,能活很久的意思。”越祈拍了拍脑袋,自己怎么忘了恩人从小住在这里,根本没跟外面交流过。 “……它们并没有这种能力。”少年回答的很认真,他大概还不知道传说的概念。 “就是啊,说吾能长生还行,怎么传的蘑菇啊?”一颗绿色的菱形立方体从蘑菇堆里蹦出,把越祈吓得钻回水里,只留了个脑袋出来。 “啊!你怎么也在啊!” “吾要护着小主人,谁像你啊,跑那么远?” “我!我不去打猎你吃什么!” “吾又不用进食。” “你?!” 少年安静的看着奇怪的飞行物和越祈拌嘴,不自觉的勾起嘴角。自从越祈跌落峡谷被少年救起,他们生活在这里已有半年多。他突然想起,越祈曾建议他给自己起个名字来着。 越祈说,在外面,姓是一个家族传下来的,而名是独属于自己的,最珍贵的东西。 “最珍贵的……” “嗯?恩人?”越祈抓立方体扑了个空,正巧听见少年的嘀咕。 “祈,我好像有姓。”少年拉过越祈的手,在他湿漉漉的手心里照着自己的记忆写写画画。 “……夏?” 少年点头,他记得母亲以前的手帕上有这个字。 “那太好了!夏……呃,恩人能想起名字吗?” 少年沉思了下,复又在越祈的手心写下。 “……”字体有些复杂,越祈愣了很久没猜出来。 少年只是笑了笑,从腰后取出一支通体晶莹的短箫。越祈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 “恩人,‘箫’字上面是竹字头,这样……”越祈反握住少年的手心,为他演示写法,“恩人写的呢,是草字头的‘萧’。” 少年有些低落,越祈见状也慌了神,干脆胡诌道:“呃,萧字好!恩人你看!你一直生活在这个生机勃勃的地方,用萧字正好,很符合!” “没文化你能不能别胡……”越祈一巴掌把半空中的立方体拍回蘑菇里面。 “夏萧。” 越祈愣神,疑惑的回头看着少年。 “祈喜欢这个字,那我以后就叫夏萧。” 越祈都快忘了自己还泡在水潭里,他怔怔地抬头望着少年。明明只是自己胡说八道,却被人视若珍宝。 归属感,往往在不经意间诞生。 “好啊。嗯……夏萧,阿萧。我以后就这样叫你,怎样?” 『好不好,阿萧?』 「现实时间,凌晨1:37」 「无梦眠,人造湖」 短箫倒映着清冷的月光,四周寂静无声,人造湖上也是波光粼粼,只可惜是一潭死水。 夏萧今夜翻来覆去睡不安稳,不知怎的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回过神时,这只历经岁月风霜的短箫已经出现在了手里。心里不舒坦,干脆走到人造湖边散步,他靠在岸边的长椅上,端详着手中物。 “前辈?” 夏萧没料到这时候还有人在,短箫脱手,却被湖里伸出的手稳稳接住。月长熙从水里探出脑袋,湿漉漉的头发也没敢甩水,要是溅到前辈身上就是罪过了。 “你怎么?” 夏萧还未从惊讶中缓过神,月长熙已经一屁股坐在岸上,观摩起了短箫。 “这不是睡不着嘛,出来乱走走……‘萧蔘’,是它的名字?”月长熙递过短箫,夏萧这才想起这上面刻字的由来:是那个笨蛋发现‘萧蔘’有草木茂盛的意思后才刻上去的,倒也是自圆其说。 “算是吧,”对上月长熙闪亮的探究眼神,夏萧无奈的又补了一句,“以前一个朋友送的。” “哦……” 夏萧弯起眼角,他大概知道月长熙在想什么了。 “长熙是在想,‘这个朋友要是是自己就好了’吗?” 月长熙噌的一下蹦起来,满脸不可置信:“我哪有那么自恋!我……是不是老不死的给你说什么了?!” 像一只炸毛的萨摩耶。夏萧不自觉的笑出了声,这让月长熙更是尴尬。前辈笑起来是好看,要是笑话的对象不是他就更好了。 “本就是你。” 月长熙面红耳赤,撇着头没听清夏萧的话,只觉得手上一重,短箫又回到了他手上。 “给你吧。” “啊?” “月渎碎片不易保存,找到了就尽早送回玉轮吧。” 又被前辈看穿了呢。也是,谁大半夜没事干泡水里。要不是月荨说无梦眠水里也有月渎碎片,他也不至于……不对,那他就巧遇不到前辈了。嗯!月荨长老记大功! 月长熙脑内的戏演完后,身上已经被披了一件外套,“夜深露重,回去记得洗澡换衣服。晚安,好梦。” 万象森罗飘在一旁被夏萧晾了许久,好歹还是得刷个存在感,虽然这里只剩下了牵着夏萧外套的袖子傻笑的某人。 “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啊!你怎么也在啊!” “略,拜拜~” “我!f**k!” 还是有些东西没变的。夏萧侧头,一旁变作越祈的魇消失在阴影里。只要坚定本心,它们也没有多可怕。 “本心吗?”夏萧抬手摩挲着后颈处的树叶状灵痕。 “我只愿他,” “不必拘泥记忆,只需拥抱黎明。” 第11章 远诗:十三行噩梦(2) 〈第四行:食寐〉 「未知时间」 「灵界,云螭螣城交界处,海岸」 “呸!”路过的云螭士兵随意的吐了口痰,他烦躁的瞥了眼身旁巨大的水晶球,完全不知道族长守着它的意义。 这颗水晶球被螣城送来边界已经十三天了,他们只说里面是螣城里化龙的子民。鬼信,士兵白眼一翻回到了自己的点位。 不过几条螣虫,还真以为自己的祖先攀上了云螭,他们就是龙了? 混沌的表面无法看清真实,水晶球内,又是怎样的风景。 『化龙?』 『父亲!小莞还没找到,我不能!』 『服从命令,你没有资格忤逆我。』 『妄心呢!你把我们当什么了?工具?』 『好歹你现在,还是有用的工具。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 无神的眼眸倒映在混沌中,他看不清周围,也早已失去反抗的气力。疯狂的父亲把他关在巨大的水晶球里,狭小幽绿的空间不断透支着他的灵力。 “我是不是快死了。” 等到水晶球被打开,或者破裂,磅礴的灵力顷刻间就能使此处尸横遍野。他还能听见,外面奔走的脚步声。 “会有很多人给我陪葬。” 在无人察觉的岸边,海浪一寸一寸侵蚀着大地。 “父亲会在吗?” 已经过了他本该晋级的时间,云螭的将领将这视为一场挑衅。军队交锋,号角呜咽,外界灵力的涌动促使这颗诡谲的水晶球兴奋不已。 “想杀了他。” 战斗愈演愈烈,龙的咆哮,蛇的嘶鸣。 “杀了他。” 天地都被血色浸染,无人阻止这场地狱的饕餮。 “杀了他。” 海浪翻涌,卷起陆地的一切。云螭的将领没来得及逃离,海龙卷已经吞噬了他的躯干。他的父亲大惊失色藏进阴影里,对这计划之外的景象束手无策。 狂风肆虐,水晶球再支撑不住破碎。幽绿的灵力暴走,被奔涌上岸的海水裹挟。遇水的木灵更加狂妄,繁盛的生长着,却在下一秒被悉数冻结,散落一地碎屑。 他并未感受到死亡割喉的疼痛,反而是一束凛冽的视线。 “还有人在?” 有人扼住了自己的脖子,他难受的张开嘴,翻涌的海水呛入他的喉管。强烈刺激之下,他反而睁开了眼睛。无神的瞳孔放大,却比之前多了几分清明。 “好吧,是有点粗暴了。” 他在下坠,浑身充斥着他最恐惧的溺水感。 “入魇后还能活这么久,真稀奇。” 他跌落进一个冰冷的怀抱。 “反正无聊,陪我玩玩吧。” 「现实时间,凌晨1:47」 「无梦眠,五楼,露台」 这一觉并不安稳,想来以后也没什么安生日子了。喻泽绫提早束起长发,旁边的小毛球围着他绕了好几圈,有些炸毛,低下圆溜溜的大眼睛,委屈的叫唤两声。 “咕……”声音很低落,喻泽绫有些好笑的看着它。 “没吃饱?”喻泽绫摁了摁它毛茸茸的脑袋,惹得小家伙惊恐的摇着脑袋,“你的食物,是梦?” “啾!”小家伙又发出了迷一般的声音,原地转了两圈,似乎认可了喻泽绫的话。 他也是头一次见这种生物,明明捏两下就是一副哭唧唧的表情,浑身还在发抖,却拥有窥探梦境的能力。 “好了,别抖了。你有名字吗?” “咕?”小毛球歪了歪脑袋,疑惑的看着他。 “……我可以叫你,食寐吗?” “咕啾?” 真的很傻。喻泽绫叹了口气,先留着吧,说不定这小家伙还有点用。正好,路上还能有个伴。 “今晚你看见的梦,不能说出去哦。” 小毛球又一次炸毛,疯狂点头。 “暂时不能把你送走,陪我一起怎样?” 食寐叽叽咕咕的嘀咕着什么,终于还是轻轻地落在了喻泽绫肩上。他满意的揉了揉它的脑袋,慢悠悠的晃去了一楼。 他并未开灯,没必要破坏静谧的夜晚。意料之中的人影悬坐在小沙发的靠背上,月光之下,他很久都没和这双水晶般的眸子对视了。 “我送你。”“好。” 他们的默契一如刚来无梦眠一般。那时候的夏萧孑然一身,每天除了修行就是盯着万象森罗发呆。那并非他们的初遇,但喻泽绫能感觉到他们的不同。 总有人说,他们一样沉着冷静,但喻泽绫明白,他们从不相同。一个是在爱的摇篮里成长的现实主义者,一个是在恶的穹顶下残喘的理想主义者;一个是拥有自由却甘心等待的鹰,一个是荆棘丛生却甘于反抗的枭。他们水火不容,却又不可失彼此。 “……决定了?” “当然。”离开无梦眠这处特殊的空间,喻泽绫很久都没看到这里的广场了。如果时间再早一些,这里一定充满着平凡的欢乐。 你要去哪?离开多久?你到底在筹谋什么?夏萧微张着嘴,终究什么都没说出口。这也是仅限于他们之间的信任。 “很晚了。萧,回去休息吧。” “保护好自己。随时……有空记得联络。” 喻泽绫故意捏住夏萧的脸包子,惹得对方皱眉,不动不行躲也不是。 “哈哈,”喻泽绫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还记得吗?我答应过你的。” 喻泽绫松了手,冲发愣的夏萧眨了眨眼睛,决然地消失在路灯后的阴影里。 “绫……” 『你从没想过抗争?』 『我只是觉得,过去不可更改,未来无法预测,就连我的占卜也只能预知三分钟之内的事情。』 『但你之前明明……不,人不能只靠预知活着,你难道没有自己想做的事情?』 『……有的。我在保守秘密,我不希望那个人被悲剧困扰一生。』 『……这一点,我们一样。但我还是想去试试。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我不再恐惧未来。』 等到未来降临,枭的最后一根羽毛落下,翅膀再不能动,化作风中摇曳的残破灯芯。 『我该做你的灯罩。』 『不,你该敞开胸膛,让宇宙的风暴撕裂我,让我化作灰屑沉渣重生。』 “我答应你。” “我会用最后的利刃,刺破神的呼吸。” 〈第五行:暗面〉 「未知时间」 「灵界,玉轮」 月荨紧盯着这位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憨货,甚至还没来得及脱下染血的外衣。 “你该不会在人界打架……” “没有!绝对没有!”月长熙当着月荨的面脱下手术衣,指着衣服上的血迹,义正言辞道,“这是患者……受伤的人的血,我在人界那是正规职业,是医生!” “什么生?” “……我是大夫。”月长熙叹了口气,月荨这老家伙什么时候才能看看外界翻天覆地的变化啊。 “玩心那么大还能当大夫?头上的也取了,跟我进来。” “我很稳重的……”月长熙扒拉下手术帽,没找到医疗垃圾桶,只能先放在无人的安全角落。 进了大堂,月荨才看见月长熙的穿着,腰上挂个锁链样的链子,耳朵上戴个金属,脖子上还栓条十字架。是她完全无法理解的穿搭。 “穿的也乱七八糟。”月长熙坐在侧边上吐了吐舌头,合着他被喊回来就是挨骂的。 “修行如何了?” “你早说是问这个,”月长熙倒吸一口凉气佯装镇定,“我就不回来了……” “哼,先看看这个。”意料之外的,月荨没再劈头盖脸一顿骂。 月长熙接过书信仔细阅览:“改造灵核,月亮背面?这些人是打算文化渗透我们?” 月荨投来疑惑的目光,她越发听不懂月长熙嘴里的奇怪词汇了。 “咳,所以需要我帮忙?” “不,我要这件事只由你主导。这些人的势力发展迅速,不排除是有人在给他们搭桥牵线。年轻一辈里,也就你还说得过去。” “评价真低咧,”月长熙不满意的撇了撇嘴。 “虽然我才c级,但好歹还是要让这些人知道真正的‘月的暗面’。” “嗯,这还差不多……等等!你在人界呆了七年还在c级?!” 月长熙边说着边往外面溜,等到月荨反应过来破口直骂的时候,某人已经抱着手术装备跑回了自家。 找叛党并不麻烦,顺着月荨给的线索,月长熙很快锁定了目标,在执法部队的协助下,终于是锁定了入侵者的老巢——远郊的祠堂。 “嘎啊!” 乌鸦纷飞,安静的祠堂里,漆黑的锁链拔地而起,刺破逃跑的家伙的心脏,其他几个趁火打劫的蛇族也四散逃离。 锁链灵活的调转了方向,从身体里抽出,直追而去,不小心碰倒了祠堂上燃烧的香火。 月长熙踱步而来,腰上的锁链终端不断的释放变长,背后黑白的六翼交相辉映。月弈——在看到牌匾名字后,月长熙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回头给你收拾啊,老爹拜拜!” 跟着在前追踪的锁链,月长熙很快摸到了入侵者最后的藏匿地。 “搞什么!不是说月族没有战斗力吗?这家伙什么情况?” “我怎么知道!你怎么不去问那个提前逃跑的混蛋!” “别吵了!那人至少有b级,收拾东西撤退!” “收拾什么?” 跟着声音一同落下的,还有破窗而入的锁链,利落的钉住变回蛇形逃跑的家伙,复又分化出两条稍细的链子,穿过狭小的房间缠上另外两人。尖锐的锁链刺破其中一人的皮肤,却只是将他禁锢。 看到月长熙背后的翅膀,蛇族入侵者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你!你是混血?” “是你们喜欢的,月亮背面。”月长熙调侃着收回六翼,他从杂乱的房间里翻出了些也许有用的东西。 “你们背后是谁?” 那人没回话,锁链离他的脖颈又近了一步。月长熙无趣的摇摇头,掸去照片上沉积的灰尘,里面是一个长相清秀的黑发青年。 “这人,长的还挺好看。”月长熙转过照片,试图换个问题,“他是谁?” “我不知道。” 锁链乖巧的又缠了这人脖子一圈,濒死的窒息感还是盖过了他的忠诚。 “不!我真的不知道!我,我们只是奉命行事……是螣城的主人,他让我们在各个地方制造混乱,然……然后把这些照片散播出去。” “……你不会是想告诉我,这场混乱的目的,只是为了这些照片?”月长熙瞥了眼堆放照片的地方,还有很多,明显是还没开始。 “是,是的。但我们还没开始,你就……” “哼,”月长熙仔细端详起照片,里面的人除了长的好看也看不出什么,“你们还散播了哪些地方?” “除了……云螭和凤城,基本都完成了。” “所以,他在哪?”那人似乎不想回答这个问题,锁链尖端刺破了他的手臂,嚎叫声后,他倒在地上颤巍巍的吐出几个字。 “螣城……他在螣城……” “嗯,谢了。会帮你选块好地的。” 喉咙来不及发出声音,就已经被锁链刺破,另一位也早已被贯穿了大脑,被锁链扔在地上。 “螣城,螣城……不是正在打仗吗?”锁链安静的缩回月长熙腰间的装饰里,平静如初,“不能直接和月荨说去螣城……哦对,不是还有那个老不死的吗!” “所以,你最近修炼的是暗灵?”月荨听完月长熙的报告,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他的混血体质。 月长熙伸手拨弄着腰上的锁链:“对啊,人界也很危险的,我只能先修炼它咯。” “我看你就是在找刺激,灵核感觉怎么样了?” “好得很~也许是因为光暗相克相生,身体没大问题。现在的话,暗灵已经达到b级了,几近饱和。最近得先修炼光灵平衡一下了。” 同时拥有光暗两种能力确实不赖,可惜不能同时修炼和使用。还得防着某些人的窥视,一般外出他也只用光灵,真麻烦。 光暗相生相克,月荨最怕的还是月长熙未来等级高升后灵力互相排斥。他的灵核很特殊,别人混血一般都是双灵核,而他却是光灵暗灵一体,同为一个灵核。史无前例的家伙,这也让月荨无比头疼。 “我还是那句话,修行戒骄戒躁、循序渐进。我也不强求你继承玉轮,不用拿暗灵来警示我。” “还不是你之前非要逼着我学占卜……”月长熙撅嘴,话锋一转,“要不这样,我这几天先不去人界了。我去幽冥北桥宫找老……花念和海棠夫人,有他们监督我修行,你总该放心了吧?” 月荨看着这双眨巴眨巴的眼睛,头疼的嘱咐了几句便放人走了。她实在没办法拘束这孩子,就像他自己说的,月亮不止有表面的光辉,还有背后的暗面。 她只希望,未来有人能管管他,至少别让他在黑暗中迷失。 「现实时间,凌晨1:48」 「无梦眠,五楼,月长熙卧室」 趁着没什么睡意,和夏萧分开后,月长熙坐在床上凝神感受着体内许久未动的暗灵,左耳后的月牙灵痕逐渐染上黑色。 『检测到您的等级为:b级。』 『是否更新数据?』 月长熙有些烦躁的点了取消。自从找回第一枚月渎碎片,暗灵的修炼就完全卡住了。难道是当时那股特殊的灵力?明明已经处理干净了…… 『检测到您已取消。请手动前往修行空间系统更新数据。』 他在进无梦眠的第一天就关闭了系统自动更新数据的功能,暂时还不能把自己的情况说出去。 “得回去了。”月长熙思来想去也只能先回去问问月荨。 月长熙悄悄出门透气,却看到露台的门被打开,喻泽绫慢悠悠的晃进电梯。 “帮那女人做事能有什么好下场……”月长熙泛起嘀咕,包里的通讯却突然振动。 “怎么了?”通讯那头只传出一些窸窸窣窣的响动,“……你倒是说话啊?” “嗯?还真接通了?”月荨有些诧异,这种新东西她也是第一次接触,“我只是试试玉轮刚普及的通讯工具。” 月长熙扶额,这通讯已经在灵界其他地方使用了将近三十年了。 “行,我正好有事问你。暗灵的修炼卡在了b级,理论上我应该能晋级a级的。有什么办法吗?” “停滞了吗……我也不太清楚,我先帮你问问。对了,剩下的月渎碎片已经锁定位置了。” “到底还有几片……”月长熙抓狂的进门倒在床上,“在哪?” “都在灵界:蝶骨山、凤城、引魂岸、云螭海底。你可以先去最近的凤城,顺路去看看你的母亲。” “……好。” 第12章 远诗:十三行噩梦(3) 〈第六行:流浪〉 「未知时间」 「幽冥,枯木林」 “沙沙……” 黑色爪子踩过落叶,举目望去旷野无声。他用并不灵敏的鼻子嗅到空气中水灵的气息,前方似乎有水源。 身上的毛发早已不再柔顺,他已经在枯木林绕了三圈。十天前,和他一起流浪的另一只冥虎掉进了陷阱。好不容易把昏迷的同伴救上来,自己还受了伤。 再找不到食物和水源,他们就要丧命于此了。 『要快了。』他迈着颤巍巍的步伐前进,终于在黄昏之前抵达了潭水边。 明明有这么完备的水源,为什么这里的都是枯木?他来不及多想,四处寻找着能盛水的用具。他找到了一片叶子。 『那个……』似乎有一双眼睛注视着他运水的动作,没走几步调皮的水滴们顺着叶子的纹路逃走。他有些失落的望向这道声音的来源。 声音回应了他。 『你看起来很脏,不洗一下吗?』潭水边的一株曼殊沙华似乎是枯木林里唯一的生命。 低吼声溢出喉咙,他并不认同这种浪费水资源的行为。他尝试再次舀水,来回几次仍是无功。一根绿色的藤蔓碰到了他的后爪,他停下动作等着曼殊沙华的下文。 『为什么不先喝点水呢?你看起来很累。』 他确实快没了力气,衡量之下终于肯趴在岸边大口喝着这难得的甘泉。 『你舀水做什么?』 几口水下肚,饥饿感猛烈地撞击着腹部。强忍着饥饿,他礼貌的回答了曼珠沙华的话:“救人。” “咦,你会说话啊?”对方不再理会自己,又开始满地寻找舀水的东西。 “……需要帮忙吗?” “你有办法?” 曼殊沙华似乎盛开了不少,看起来有些得意。他操纵一根藤蔓钻进地底,之后便再无动作。 “然后呢?”虎爪焦躁的在地上胡乱拨弄。 “等等嘛~” 时间流逝,树林外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女人抱着他奄奄一息的同伴走来,喑哑的嘶吼声传出,他不允许这些人伤害他最后的同伴! “你干什么啊?她在帮你!”曼殊沙华有些焦急的解释。 女人把同伴安置在岸边,用竹筒舀水一点一点的喂给同伴。他收回稚嫩的獠牙,跑到同伴身边感受着气息。 “别着急,”女人对他解释,她手中凝聚起温和的木灵帮同伴疗伤,“是小念用藤蔓告诉我这里有伤者。” 『原来是这样帮忙的。』他松了口气,后退一步卧在边上,本想休息一下,肚子却不争气的叫了几声。 “小念,帮他抓几条鱼。” “嗯?枯叶子也会吃鱼吗?” 『原来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叶子吗?好傻。』他走到小念的身边,试图让他看清自己:“我们不是树叶,是冥虎。” “可你们看起来也就比树叶子大了一些。而且,冥虎不是邪……” “小念!”女人打断了小念的话,他的同伴似乎快要醒来。 “……知道了,我抓鱼就是了。” 几根细藤跃起刺入水中,再跃出时已经刺穿了几条肥鱼。鱼群落在爪边,他叼起几只放在同伴身边。闻着鱼香应该能更快醒来吧。 “对不起,”回到小念身边时,他听到了几声嘟哝,“我好像说错话了。” 他摇了摇头。从他记事起便一直在流浪,父母前不久也失踪在无归的旅途上。他也不清楚祖先为何被称作邪物,他只是单纯的讨厌流浪,讨厌居无定所的生活。 他只是想有个家。 “姐姐五百年前给我讲过冥虎的故事,不过现在好多人都不记得了。” “五百年前?” 他有些惊讶,五百年前冥虎还没有被驱逐。念是曼殊沙华,千年叶茂、千年花开,那他的姐姐是不是知道更多冥虎的事? 这是一个关乎命运的决定。 “你要留在这里?” “我想知道关于祖先更多的事。” 而他的同伴选择继续寻找能容纳冥虎后代的地方。 “这很危险,幽冥并没有取消针对你们的放逐令。” 可他不想再流浪了。 “没关系啊姐姐,我很快就有能力保护这只小叶子了。” 『做我的叶子吧。』 「现实时间,凌晨1:54」 「无梦眠,五楼,trial卧室」 “哎……”花念趴在叶哲的怀里打着呵欠,抬手敲了敲小老虎的额头,“怎么突然想这些?” “没什么,觉得念那时候很可爱。”叶哲环着他的腰亲昵的蹭着。 “哼,觉得我傻就直说。”花念那时候一直待在枯木林里,除了常来照顾他的叶愿和海棠,他对外界的认知便只有满地落叶。 “叶子。” “我在。” “遇见你真好。” 叶哲浅浅的笑着,并不追究花念利用灵契窥探他想法这事。 “通俗点说,如果你当时没留下……我也许会死在初黎剑的审判下吧。” 〈第七行:审判〉 「未知时间」 「幽冥,引魂岸,北桥宫内」 “胡闹!”尖锐年迈的声音伴随着瓷杯落地的响动迸出,门外站着小花念不禁哆嗦,叶愿站在他身边,紧握着他的浸满冷汗的手心。 声音又提升了一个高度:“他的身体里还流着外族的血!” “我也说过很多遍了,小念他不是血脉问题!那只是四百年前的一场意外,他也是那场战争的受害者!”气愤的女声试图掩盖自己声音里的颤抖。 “受害者?他是受害者那幽冥是什么!老祖宗就是因为那些外族妖孽才定下的规矩,禁止外族入境!” “老东西!你除了守着那些老古董还能干什么?冥顽不化!” “那你就该知道!规矩不能坏!老朽还是那句话,这孽种不能留!当初你们藏掖着的那只邪物还算有点自知之明的走了,现在,立刻让他跟着一起滚!” 他不是邪物!小花念猛然松开叶愿的手,冲上去推开房门。世界突然安静下来,反应过来的老人怒目圆睁,指着小花念就是一顿数落。 “你还有脸进来!混账东西!” 海棠挡住小花念,本想在争几句,未曾想他先开了口。 “我不会走,”他知道和这种老顽固扯不清,那不如就用客观的方法解决,“海棠姑姑说过,关乎幽冥的大事必须经由审判司定夺。你口说无凭,谈何服众?” “审判司?你算个什么东西还要惊动他们!” “惊动谁?”浑厚的声音从他的背后传来,是审判司的审判长,“他说的不错,此为审判司之责,大长老这是准备越俎代庖了?” “……行,那就看你们能审出什么花样!” 大长老吹胡子瞪眼的离开,审判长锋利的眼神扫过脱力跪在地上的小花念和神色焦急的海棠后踱步离开。 “多谢。”喊人来的叶愿规矩的向他行礼,审判长也只是淡然的点头离开。硝烟淡去,叶愿匆匆上前抱住颤抖的小花念。 “姐姐……” “没事的。”叶愿张开干涩的嘴角,却只能吐出几个字。 他一点都不在乎什么血脉。北桥宫是他的家,他是被海棠姑姑和姐姐养大的孩子,叶哲是他的挚友,他绝不允许这些人侮辱他们。 “我们,审判庭上见。” 自从四百年前灵界大战之后,幽冥一直都是三足鼎立的状态。以海棠为首的北桥宫一派与凤城亲近,力主外交共荣;而以大长老为首的引魂岸一派与其对立,力主闭门自立。审判司却态度中立,立场不明。 他从未在审判庭上见到这么多旁观者,似乎这是一场足以决定幽冥未来的宣判。 “老朽本不想把事情闹大,但事已至此,老朽只希望审判长能秉公处理。” “审判司坚信事实,遵循民众意愿。”审判长锐利的眼神停在另一边的花念身上,“花念先生,您是否愿意接受审判。” “我愿意。” “我再重申一次。若审判成立,您将付出生命的代价,您是否愿意?” “我愿意。并且,如若审判不成立,我要求大长老归还北桥宫的决策权,同时审判司重新商议修改有关外族的条例法规。”小花念直视高台,他无惧这满怀恶意的审判。 “那么,”审判长的声音压制住人群的骚动,“开庭!” 审判长足够公正,一如他的立场。海棠和叶愿因为和他最为亲近,被取消了作证资格;但这场审判本身并不公允,它充斥着歧视:他确实有血族血脉。大长老很擅长倚老卖老拉动情绪,支持审判的人数在激增。 “审判长,”在嘈杂的讥讽声中,小花念走向了审判庭中央,“被审判者可有发言权?” “肃静!”强者的威压止停了沸腾的人群,审判长示意他开始发言。 “四百年前我尚未化形,按照大长老的证据,是一名拥有血族血脉的旅者途径我的生存地,他的血液滴在尚且是花苞的我的身上。幼子吸收力量成长,导致沾染了血族的部分力量,但我的本体依旧是曼珠沙华。” “敢问审判长,依此如何界定我的血脉?” 审判长的指尖轻触幽冥的法典,缓缓开口:“蒺藜,他所言是否为实?” “回审判长,此言非虚。反倒是大长老之前的话,有些夸大事实。”一旁的青年毕恭毕敬的回答了问题,利用灵力将手中查证的资料展示给旁观的群众。 “既如此,按照幽冥律法,吸收外族血脉之事属于意外,但仍为事实。以『特殊混血者』界定。被审判者,可有异议?” 小花念点点头,然后转身面向面面相觑的群众。 “这是事实,我相信审判长的判断。诸位心中亦有决断,我只说几句。” “敢问诸位,我自入住幽冥以来,协助北桥宫处理诸多事宜,可有逾矩不端之行为?” “大长老言冥虎乃是邪祟之物只凭一张嘴。敢问诸位,可知冥虎不仅是幽冥本土族群,还是曾击退外敌却负屈含冤之族?” 幸好之前和叶哲一起查明了冥虎之事,倒是有一部分人是知情的。 “最后,敢问幽冥的诸位,你们当真愿意一辈子缩居一隅任人宰割?” “审判长!这黄口小儿是在威胁我幽冥啊!” “何来威胁!”花念厉声打断了大长老的诉苦,“我谈及的是幽冥之未来,大长老方才所言字字不离过去,难不成是觉得当年受敌桎梏的日子好过?难道还想让幽冥重蹈覆辙?” “巧言令色!强词夺理!” “肃静!”审判长及时终结了吵闹,抬眼看向蒺藜,后者懂事的递上了关于花念所言的相关证据。 “传阅下去。” “是。” 很快人群展开了激烈的讨论,花念的证据和发言振聋发聩,反对审判的人数逐渐逼近支持的人数。 还不够,还差一些。庭下的海棠和叶愿无力的祈祷着,但票数的增长却逐渐止息。大长老已经露出了得逞的笑容,审判长也闭上了有些倦怠的眼睛。 低吼声从人群背后传出,一只冥虎叼着一封信件走到蒺藜身边。 “这!难道是这小子身边的那头邪物!” “注意言辞,起诉者!”审判长接过蒺藜取来的信件,制止了大长老的讥讽。 “不是他。”花念轻声嘀咕着。但为什么冥虎会来?这不在他的预料之内。 审判长起身展示这封信: 『审判长,敬启。我等冥虎承蒙幽冥众人恩惠,得以重建部族,铭感五内。今日听闻审判之事,我等已了解审判缘由。奈何部族重建急需人手,难以抽身,特命信使一名转述我等意愿,为幽冥和睦出力。信后附有所有族人的投票结果:我等冥虎有权利参与审判者共计384名,支持审判者2名,反对审判者381名,弃权者1名。愿审判顺利,安好。』 审判庭上安静的可怕,只剩下冥虎退回旁观席的脚步声。结果显而易见,花念的双手有些麻木,甚至感觉大脑几近宕机。 他赢得了审判,以两百多票取得了碾压般的胜利。幽冥众人也难以想象,一个部族的意见能如此统一。谁也不会想到,引魂岸近千年的根基,会被一个初具人形的少年重创。 『做的不错。』 「现实时间,凌晨2:08」 「无梦眠,五楼,走廊」 叶哲陪着花念走在安静的走廊上,他们穿行于夜幕之间。灵契的好处之一就是,无需多言便知彼此心之所想。 “那时的念也算是不畏强权的勇士?”叶哲在心里浅浅调笑。 “得了吧,那顶多是有恃无恐。谁叫我偏偏在审判长的眼神里看到了希冀。说起来,就你小子投了弃权是吧?”花念佯装生气的瞪了叶哲一眼。 “若不如此,事情只会更麻烦。长老们的势力到现在都没能拔除,以后怕是更折腾。” “管他的呢,我摆烂……呃,好像不太可能。” 毕竟「血脉」之审判是那位审判长的最后一次开庭。那之后,审判司暂时交由他的徒弟蒺藜代理,而他留给花念的则是一句“做的不错”和历代审判长用以审判罪人的初黎剑。 鬼想接手那个压抑的审判司?但白嫖来的宝物也没有拱手让人的理由。以后再说,现在不是还有人在嘛。 叶哲清晰的听着花念的心声,他就是这样,没人能强迫他做事。两个人在走廊上漫步,花念突然想起了什么带着他去敲韩澄澜的门。 “上午答应了小人偶,给他看了点有趣的东西。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等了两分钟,门内毫无动静。 “念给他看了什么?”叶哲似乎有些担心,毕竟韩澄澜才从一个普通人的思维转变过来。 “……潮汐。” 第13章 远诗:十三行噩梦(4) 〈第八行:初离〉 「未知时间」 「幽冥,审判司,藏书楼」 『承天地之爱戴,集万物之灵力。九霄之神始创神器,庇佑众生。又以清晏之「万象森罗」、归世之「寒渊」、岁丰之「涅盘」、楚藜之「初黎」、望舒之「月渎」为最。』 “这些神器前的名字……就是古书里记载的神君?”叶愿端正地坐在藏书楼顶层,仔细翻阅着典籍。 幽冥里为数不多的记载九霄的典籍都在这藏书楼里,「血脉审判」风波过后她倒也沾了花念的光,得了审判长的应允来此进学。 日暮西山,楼阁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叶愿回过神时,正对上蒺藜好奇的目光。 “啊,蒺藜……审判长,您怎么也来了?”叶愿有些惊慌的用袖子盖住书本。 “我们也算同龄人的,叶愿姐姐没必要这般拘谨。我又不像师父他老人家对吧?”蒺藜整了整衣物,径直在桌前坐下。 “叫我名字就好。” “……好的,蒺藜先生。” 蒺藜笑了笑,眼神不自觉的落在被遮了个严实的书上:“叶愿姐姐的书,我能看看吗?” 叶愿的脸上闪过一丝慌张,但还是把书递了出去。蒺藜抚过封页上的字——《九霄笔录》,他显露出几分惊讶:“叶愿姐姐还喜欢看这些呀!” “……兴趣使然。况且,我并不认为幽冥和九霄的关系会一直僵化着。” “很新奇的见解。不过我想说,”蒺藜故意停顿一下,双手托着下巴撑在桌子上,直面叶愿无畏真诚的眼神,“不论喜恶,不论好坏,书籍带给我们的都是知识。对吧?” 叶愿有些惊讶他的说法,这倒和她的想法不谋而合。 “你看到哪里了?” “才刚看到神器篇……我对它们很感兴趣。” “是嘛,”蒺藜随手翻到书里折角的地方,“叶愿姐姐看到「初黎」了吗?我们审判司的那柄就是它!” “是,也谢过前审判长对小念的抬爱。本来这剑应是交付给……” 蒺藜连忙摇头打断她的话:“嘘!可别叫师父听见了!小念嘛,他比我更适合初黎,看他在审判庭上那股狠劲就知道啦!” 蒺藜笑眯眯的晃了晃脑袋,指着书上画着的初黎悄悄说着:“初黎剑真的很可惜。原本位列神器实力不俗,或许是九霄发生了什么,才让他留滞在幽冥。终日被鬼魂之力消磨,再难比肩神器。” 叶愿顺着他的话端详初黎剑,而下一页上画着的似乎是一具精致的剑鞘。 “可我觉得……万物初生都是同一起始,灵族后来虽偏居幽冥四周,却并不见得不如九霄之神。” 蒺藜听着她的话有些愣神,他很久都未听到如此违背常理的话了。 “但我从未听闻有灵族能比肩神明。” “凤城新任城主当年凭借神器尚能使上一任「归世」陨落,如今灵界发展更快,我们未必会输神明。再说,九霄最原初的楚藜神君不也是灵族吗?” 叶愿坚定的眼神落在书中的初黎剑上。蒺藜惊讶的捂住嘴,小声试探着:“叶愿姐姐,你该不会是想……” “初黎剑很喜欢小念。堕落的神器和幽冥千年一遇的天才一起,即使是高高在上的神明,亦有尽时。” “你,厌恶九霄……”蒺藜垂下眼眸。 “我不知道,我自生来便是如此。可能是因为幽冥对我来说……太像家了。” “叶愿姐姐,”蒺藜抽出叶愿手里的书,把书对着她,指尖拨开下一页,“其实蒺藜也喜欢这个愿望。” 书上描述的,是一处荒无人烟的山,状如玉骨,形似蝶翅。 『这个……就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了。』 「现实时间,两天后」 「灵界,蝶骨山」 细雨微蒙,沾湿蝶衣。入此山者,心需虔诚。不惧过去,不问前路。 『你到了?』是“风望”来的通讯,但折愿并不打算回复。毕竟那人早已不是当初在蝶骨山和他合作的那个风望,被生父改造成切片,还真是可悲。 既如此,想要通过他近距离接触004的想法也行不通了……倒也只能听那家伙的重回楚藜地宫了。 过了很久,她才收到新消息:『量力而行,大人不留无用的棋子。』 『滚。』 折愿反手扔掉通讯,撑着伞踩着细碎的石子上山。很快,她找到了当初她在蝶骨山上的终点——供奉神君楚藜的地宫。 似有感应般的石门应声大开,折愿收了伞缓步踏入,她轻声念叨着虔诚的“咒语”: 『不论善恶,不论始终,不畏命运。』 〈第九行:重启〉 「混沌时间,未知地点」 “咳咳,有点奇怪……咳,五天前,我在附近海域捡回了一位美丽的,啊呸,一个男人。但他真的好好看……” 我这是……在海底? “秉承着谁捡到就归谁的道理,我带他到处闲逛。直到前天,我才发现,我好像对他……一见钟情了。” 这说的是什么歪理? “昨天我带他去见了族长,老头子一眼就看出了我的想法。但老头子似乎很讨厌他,让我尽快把人送走。虽然潮汐一直避世,但也不至于怕成这样吧?” 等等,潮汐? “不过也有好消息啦,昨天他也告诉了我他的名字。他叫「绫」,很好听吧。” ……想起来了。是花念说要给我看潮汐往事,说是能找到关于我的东西。 “可是绫体质太弱了,昨天陪我巡海回来就病倒了。我这才想着趁绫睡觉,悄悄把这几天的事录下来!以后这就是我和绫的共同回忆啦!” 所以到底是哪个**在旁边哔哔赖赖的? 韩澄澜实在忍不住,猛然睁开了眼,入目却是淡蓝色的珍珠帷帘。转头去看时才发现…… 『噢,这人长的真像我。』絮絮叨叨的少年似乎受到了惊吓,慌张着把录音用的海螺藏在怀里。 “你你你……咳,你醒了?” 『他怎么扭扭捏捏的?不对劲!』韩澄澜此刻有了一个荒谬的想法。 “镜子。”话出口时的声线足够震惊韩澄澜一百年了,紧接着一面镜子稳稳的落在他手中。 『……焯,我怎么变成喻泽绫了!』 看着少年有些羞怯的别过脑袋,韩澄澜此刻也不想管什么记忆不记忆的了,他只想先回去把花念揍一顿。那混蛋该不会是把他房间的vr游戏当成记忆给我了吧? 不行,这能忍? “我刚刚听到了,你说族长要你送我走。”韩澄澜被迫调整了表情,开始角色扮演。 “你听到了?不不,没关系的,老头子只是……” “这就走吧,”韩澄澜顶着喻泽绫的脸十分恳切握住少年的手,“出口在哪?” 『这人也太听话了吧?绝对不是我。』韩澄澜被失落的少年送离了潮汐,少年落寞的背影让他感慨万分。 『如果真是游戏的话,我这也算是速通了。』 然而,意料中的清醒并未来到。如同结算画面一样,整座潮汐古城顷刻间被暴风雪掩埋。韩澄澜还没来得及吐槽海底怎么会有暴风雪,风暴侵蚀着他的脑海,淹没一切。 『记忆错乱……重启中……』 醒来时,面前依旧是帷帘和少年。 『离谱,什么玩意?』少年的模样不改,韩澄澜强忍住心里的疑惑。没法速通,那就顺着这位……npc的意思来? “绫!出去吃饭吗?” “好。” “绫!一起去街上转转?” “好。” “绫!今晚去看灯会吗?” “好。” “绫!给你做的新衣服!” “好。” “绫!我可以娶你吗?” “好……哎?!” “绫?”当少年在烛光中掀开他的盖头,一脸期待的时候。韩澄澜已经顾不得去思考自己是什么时候穿上的这身红嫁衣,他反手拍飞少年,一路磕磕绊绊地跑出潮汐。 暴风雪一直到少年追着他到门口时才开始,这一次,他亲眼看着少年被冰雪吞噬。等到重启时的头疼结束,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帷帘和……嫁衣??? 少年依旧在重复那些话,对他身上的嫁衣视若无睹。韩澄澜拉着少年出门,尝试着在不同时间和地点去往出口,循环往复……最后一次醒来时,他已经懒得说话,干脆躺在床上整理思绪。 『暴风雪的侵蚀对象是这家伙,而且必须是我在门外他在门内。以及,嫁衣一直没有消失,难道是关键是结婚?搞笑呢?』 秉承着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理论,韩澄澜乖巧的陪着少年又一次走在街上。 『每次上街的时间是一致的,但我每次的话和动作都不一样。若蝴蝶效应在此存在,应当有变化才对。但街上所有的商贩都在重复同一件事。尤其是那家卖衣服的李娘子,她家除了我们根本没人去,有一次我故意没去在门外观望,却听到她说今日生意兴隆……』 “绫?你不舒服吗?”少年看着韩澄澜一直在发呆,焦急的凑到面前查看。 “哦,我没事。” 『是了,整个潮汐人虽不多,但能根据我的变化做出反应的,只有这个人。』 『所有的节点都试过了,难道我应该阻止暴风雪的来临吗?在那一天?太奇怪了吧!』 “那个……”韩澄澜对着少年喊自己的名字还是很别扭,“我们今晚就结……成亲。” 『豁出去了!』 等到少年再一次满怀期待的掀开盖头,韩澄澜狠下心再次推开他。只是这次,他把少年一人关在了房内,转身潇洒的走向出口。 『万事大吉~嗯?不对劲。』走在夜晚的街上,四周安静的可怕。前几次晚上和少年出门时,这些商贩可是要敬业的重复同一个动作到天明的。今晚,却空无一人。 韩澄澜皱紧了眉头,不远处华丽的新房里突兀的传来一声闷响,还没等他跑回去,暴风雪突然肆虐,埋没一切。 等到韩澄澜从雪地里爬出来时,正对面是被形似寒渊的利剑刺穿的少年,四周也早已化作了冰雪的旧址,无数的坟冢围绕在他的周围。 “这是怎么回事……谁在后面!”强大的灵压从后挤压着他的身体。 『可恶,根本动不了。』 来人从后揽住他的腰,鼻尖触碰到他的颈窝,呼出的却是冰凉的冷意,令他的身子微颤。 “不是他啊……也是,他要是想见我,何必兜这么大圈子。” 『好熟悉的声音。』 “你是谁?” 男人轻笑,似乎是贪念颈间的温暖多蹭了两下:“不认识我就敢进潮汐的记忆里乱晃?还代替他与我成亲?” 『他是潮汐的人?不是,你以为我想和你成亲啊?』 韩澄澜盯着少年尸体消失的地方,咬牙切齿:“依你所言,我现在该是个寡夫。你和这人根本不是同一个吧?” “呵,或许吧。”男人捉住韩澄澜的手腕,轻易地用灵力割下他袖口的一段丝绸。 “你你你干什么!” 柔软的红绸勒住韩澄澜的眼睛,男人的手法十分粗暴,只为了遮住他的眼睛。忽然,失重感降临,他被男人打横抱起潜入深海。 “小子,忘记这里的模样和我。哦对,你的身体我征用了。” 『你有病吧?忘不掉!怎么想都忘不掉!也不许侵犯我的身体所有权!』 「现实时间,凌晨4:27」 「无梦眠,五楼,韩澄澜卧室」 感受到床上人的动静,花念猛然从床沿上弹起脑袋。 “你……” “绝对没有特意守着你的意思,只是怕你死在我给的记忆里,”花念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起身照了照镜子,嘀咕着,“还好,没有黑眼圈。” “所以是怎么回事?只是一段记忆而已,你是怎么做到看了五个小时的?反复观看吗?”花念打着呵欠嘲讽着。 “嗯……待会和你说吧,我想先休息会。” “睡觉?”花念疑惑的看着韩澄澜,“马上六点了,你最好先起来跟我去开会。” 韩澄澜愣了一下,点点头。等到韩澄澜整理好衣服走到花念面前,冰冷的枪口抵上了他的胸口。 “韩澄澜”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上面的雷灵足够强大,他选择按兵不动。 “他在哪?” “这个笨蛋身边居然还有你这样敏锐的人。” 花念强撑着一晚没睡的脑袋和这位外来者对峙:“气息明显不一样,你也没想隐藏的意思。你想做什么?” “来找个人。一个藏蓝色长头发的男人,长的……比你好看。” “是吗?”花念把手放在扳机上,“这话我不爱听。” “告诉我他的下落,我就让这个人回来。” “韩澄澜”微微一笑,既然这个人能给出记忆,必然也认识这份记忆的主人。 “那真不巧,他今天刚离开,你来晚了。” “韩澄澜”眯起眼睛笑着,稍稍往后退了点,冰冷的锐器就入侵了他的脖颈。啊,原来还有个人在。 “好好,这次就先算了。”他闭上眼睛,稍稍用了点灵压,花念握着枪的手腕微微颤抖,“小家伙,下次可得看好他了。” “他……”花念明显感觉到这人的实力远胜于他,喻泽绫居然招惹了这种人吗? “居然喊我小家伙?” 叶哲收回镰刀扶住晕倒的韩澄澜,才刚把人扶回床上,韩澄澜蹭的一下坐起,懵逼的看着周围。 “哟,醒了?” 韩澄澜转头看到熟悉的面孔,长吁口气倒回了床上:“醒了……你那给的真的是记忆吗?” “当然。我也还记得,那是喻泽绫当年背叛潮汐的事。” “背叛?”韩澄澜又一次从床上弹了起来,“我完全没看到好吗?那里面就跟vr游戏似的,一直在循环,而且我还是喻泽绫的视角。” 等韩澄澜一通输出讲完经过,房间里安静的可怕。花念瞪着眼睛不敢相信,这份记忆他也看过,分明是喻泽绫在潮汐掀起大乱,最后螣城一举攻下潮汐向云螭宣战的事。怎么到韩澄澜那里就变了? 一时间众人哑口无言。 “先不管了,回头我再去查查。你先好好休息。”花念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呵欠。 “行。”看着花念困得不行的模样,韩澄澜也知道他们一直在守着自己。 毕竟刚刚那家伙占用他身体时,外面的事情他也看得到。 那个死变态最好已经走了。 “小子,你似乎在想一些很失礼的事?” “你怎么还在我脑子里!!” 第14章 远诗:十三行噩梦(5) 〈第十行:旧人〉 「灵界,青泽」 坐落于灵界东北侧的巍峨之山,乃是狐灵世代生存之地,唤作青泽。 守山的白狐慵懒的卧在山门旁,抬眼认清了造访者:“许久不见。” 照宜停下脚步,微笑着和白狐打招呼:“嗯,好久不见。不过吾今天不找你。” 白狐打了个哈欠,晃了晃身后显眼的九条尾巴:“他在后殿。” 照宜得了消息便抄小路溜到后殿。她很熟悉这条路,当年他们一行六人偷溜下山时,可没少走。 后殿是青泽执政者的住所。现在的执政者是个小家伙,也就没让上一任执政者搬走。殿后的银杏林,她猜自己能在那儿找到某个人。 踱步至银杏林深处,世界也空旷了几分,只有孤零零的两座墓碑立在中央,不远处设了石桌,桌上酒盏微热,似是在等待谁的到来。 “怎不给吾也斟一杯?”照宜在左边的墓碑旁放下精心编织的花环,而给右边的,是一只纸折蝴蝶。 男人不舍得从石桌上抬起头,随手把面前的酒盏推给刚坐下的照宜。 “你什么时候见我喝过你剩下的,师哥?”照宜摸过一杯空盏,慢悠悠的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 “哼……凤城的事,还不够你忙的?”胡承瑞努力地撑着脑袋,防止自己再睡过去。 “忙里偷闲,这不就来找你聊天了。山下碰见了谨思,他还是那副爱搭不理的样子。” “那你来的不巧,”胡承瑞顺手夺回自己的酒,仰头饮尽,“我刚梦见她。” 照宜看着他这副颓废的模样,居然还有些心疼。提起酒壶,边倒着酒边说着:“她没说什么?” “她说……要是某人再来劝我,就把她赶下山去。”胡承瑞嘴角带笑,不知的人怕是真觉得这是梦里的话。 “谁信你,她才不会这么对吾,”照宜抬手和他碰杯,满脸不屑地再饮一杯,“吾倒觉得,她是来和你咬耳朵的。” “比如,和你细数当年在青泽圣殿的事。”照宜漫不经心的引出前来的目的。 自从风筱筱告诉她循环的真相,照宜决定从第十六次循环入手。能改变循环的只有外人,而能让风筱筱放弃干预循环的人,照宜想不出第二个。 胡承瑞明了她的意思,这个秘密藏在心里也有几百年了。他未曾与人分享过,也无人知晓循环之事。就连他也非亲历者,只是曾经在圣殿里看见了上一次循环里的自己。 “你还真是……手眼通天。”胡承瑞默默叹息,他真的不想再踏入这些纷争。 “吾没有让你帮我的意思,吾只想知道上一次循环里,你做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有做,”胡承瑞把酒盏放回酒杯旁,“那个我只是告诉她,请她相信我们,相信每一个微小的改变。” 照宜还是无法想象风筱筱在那次循环里看见的未来,但她能从胡承瑞的话里感受到那时候风筱筱的绝望。因为是莫比乌斯环,所以破灭之后又是新生。当她再次回到起点,遇到熟悉的友人时,又该是怎样的心情? 如果这一次他们仍然无法改变那个未来,她是不是又会回到最初? 胡承瑞被她问得精神了不少,看着愁眉苦脸的照宜,抢过她手里的酒盏放回原处,惹得照宜一脸不快。 “你不如去问问她,这两次循环里的区别。每个变化都值得推敲,不是吗?” “也是,信息确实太少……等等,你!”照宜反应过来时,胡承瑞已经起身离开。 “等少弦熟悉了如何执政,我会让他下山。你也不常来,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哎,怎么反而被套话了。照宜本不打算把风筱筱就是风浅末的事告诉他,这下好了……希望不会给现在的风筱筱带去麻烦。 “哎……”趁着没人,照宜唤出引魂灯缓步坐到左边的墓碑前,她伸手抚上刻字: 『喻既白之墓』 “我是不是又做错了……” 引魂灯轻轻的摇晃着,里面微薄的魂灵似乎刚睡醒。 “我放了阿珏一条生路,却被魇利用造成混乱;而现在,我收了他的孩子做义子对付他;放任他们把万象森罗和无辜的人类融合;成立无梦眠和魇分庭抗礼……最后却发现这只是一场循环。” 一缕魂灵从引魂灯里钻出,轻飘飘地靠在她肩上,如同安慰。 “我已经做了太多无法挽回的事。” 魂灵抬头,疑惑的盯着她的脸,直到晶莹剔透的泪珠滑落穿透它的身体。 “……和失去你一样。” 它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早已没有语言能力。它只是一只被困在引魂灯里的魂灵。 “但如果是你,一定能坚持下去吧。” “就当是,为我们这些笨蛋赎罪。” 微风拂过,花环上的花瓣被带走了几瓣。墓碑依旧挺立在原地,泪水早已蒸发,这里静谧而美丽,埋葬着谁的过去和幻梦? 〈十一行:灵柩〉 「混沌时间,未知地点」 『你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干涸的海川、肆虐的尘暴、奔逃的人群、小山般高的骨堆和嘶吼哀嚎的灵魂…… 『你还记得什么?』 我记得已不再是秘密的循环……噢,是我,是我把秘密告诉了她……是我亲手杀死了照宜…… 『你想回头吗?』 我不知道。别再问我了……如果你就是创造循环的神明,求求你去找别的人,去找别的救世主……我已经失去一切了。 我仰着头,寻找空中神明的遗迹,任由雨水侵蚀我残破不堪的灵魂。我该去哪? “筱筱……” 他温热的手掌抚上我的脸颊,眼眶里偷跑的泪珠混进他手心里的血色。 “别哭……不漂亮了都……” 当然比不上这漫天的残阳美丽。我稍稍回神,握住他早已瘦削的手腕。他也要死了,死在黢黑怪物的利爪下,死在纷乱的末日,死在我冰冷的怀里。 『你还相信循环的意义吗?』 这只是无力的祷言。 “你可以不相信任何人,但我们一直相信你……一如从前……” 这是爱人的遗言。 还有谁能阻止末日?至少现在,只剩我了。 我应该相信他们。就像照宜因为相信我而选择死亡,就像承瑞因为相信我而死守到最后。 我早已离不开他们。 世界的最后一个寂夜,我靠着青泽圣殿里的灵柩,捋顺她的黑发,整理好她的衣襟,轻轻握住她的手腕。 我的挚友,我的殿下。快醒来吧,这苍白无力的世界,还需要你。 『这是新的起点:凤城继承者在青泽圣殿的灵柩里醒来,而她的挚友风浅末——失踪。』 「现实时间,灵界黑夜」 「青泽圣殿」 胡承瑞靠着灵柩,轻叩着覆盖它的冰层。灵柩里没有什么救世主,有的只是他挚爱的躯壳。 门外传来少年清澈的声音:“父亲,今年的计划我已经提前完成了。” 被打扰了二人世界的胡承瑞也不恼,他出门揉了揉少年柔软的黑发:“好,你明天就去凤城,记得把里面的东西带上。” 少年疑惑着被胡承瑞推进圣殿,他转身注视着父亲离开的背影:“父亲今天,心情不错?” 无人应答,少年知道父亲的脾性,只能先去看看圣殿。灵柩上不知何时停着一只金粉色的蝴蝶,即使在黑夜里也能看清他扑朔的蝶翅,宁静而优雅。 〈十二行:烤鱼〉 「未知时间」 「灵界,云螭边界,海岸」 “这都是第一百七十四版通缉令了吧?”张贴通缉令的云螭将士默默吐槽着。 “找死吗,可别被将军大人听到了!”旁边的士兵戳了戳对方。 “真是的,咱们云螭通缉潮汐遗民也有一百年了吧?也没见抓到过谁。那可是神制造的灾难,他们就算再命硬也抗不过吧?” “谁知道呢。快别说了,将军来了!” 风珏路过时正好听完了将士们的闲言,他瞥了眼通缉令上对潮汐不清不楚的描述,眼神晦暗。 云螭的龙族就是这样,妄自尊大、排斥外族。哪怕有一半的龙族血脉,在云螭都是低劣的存在。他们崇尚纯血,比之幽冥更甚。 自从知道了自己的生父母是被云螭赶走才流落凤城后,风珏无数次徘徊在云螭边界的海岸,也因此看见了更多的外族被捉拿、驱赶。 “一群疯子。”风珏压低了斗笠,沉默的沿着海岸离开。 据说这片海域曾是潮汐和白龙争夺云螭控制权的地方,潮汐落败之后便被白龙接管成了这副模样。 日暮西山,风珏捉了几只被海浪冲上岸的鱼虾填肚子。本想着吃饱喝足睡一觉,奈何林子里面的视线太过灼热。 风珏插了只烤鱼递到旁边:“给你的。” 过了有一会,一双小手快速抢走了他手中的烤鱼。风珏回头时,烤鱼刚好躲进不远处的石头后面。这没什么,风珏轻轻地摇头继续着自己的晚餐。 第二天,第三天……第八天,少年偷偷从石头后面探出脑袋,他这几天的烤鱼供应商似乎来晚了。 风尘仆仆的风珏依旧把烤鱼叉好放在一旁,但这次他没有多余的烤鱼给自己。少年终于按捺不住,蹑手蹑脚的坐在烤鱼面前,偏着头打量着他。 “你今天不吃饭吗?” 风珏有些诧异,但也只是浅浅的笑着,他看起来有些疲累:“不想吃。” 少年凝视着秀色可餐的烤鱼,下定决心把烤鱼递到风珏面前。风珏被他这举动逗笑,轻揉着他灰扑扑的头顶:“这是给你的。” “你吃一半。”少年义正言辞的把烤鱼凑到风珏嘴边。实在拗不过他,两个人最终一人一半瓜分了烤鱼。 “吃饱了才有力气逃跑。” 风珏愣了一下,他还以为少年只是普通的流浪者。 “谢谢你,”少年埋下头,咕哝着,“八天前的那只烤鱼,是我今年吃过的第一顿饭。” “……你平常吃什么?” “喝水。”少年指了指不远处的海岸,“我在水里就能活,但会很饿。” 风珏盯着升起的篝火得出了结论:“你就是他们要找的潮汐遗民。” 少年垂下头,他有些害怕风珏会出卖他:“嗯……你好像也和他们关系不好,总是避着他们的士兵。” 原来这两天跟踪自己的是这个小孩,风珏叹了口气,害得他还以为是被云螭发现了什么。 见风珏不说话,少年有些慌张的接着说:“我可以跟着你吗?” “我不收小孩。” “我不是小孩。” 风珏摇摇头,只是静静的望着篝火发呆。 “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活着。我们潮汐只要有水就能活,但一直呆在水里很难成长,我应当不是小孩子的。” 少年絮絮叨叨的说着:“他们到处张贴通缉令,我不敢上来。海底是黑色的,很冷。我只是偶尔上岸找点吃的。” “有灵痕吗?”风珏突然发问,少年愣了下,解开自己的领口,右肩上留着淡淡的金色鳞纹。 风珏伸手,一团黑雾溜进少年的右肩,灵痕消失不见。 “云螭主要靠灵痕识别你。我帮你隐藏了,你暂时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少年抚摸着自己消失的灵痕,试探后发现灵力也还在。 “可是……” “听说过魇吗?”风珏及时止住了少年的话头。 “嗯……见过那些士兵因此而死。” “它在我体内。”风珏冷静的说出事实。 “那你为什么还留在这里?”少年望向他的眼睛并不纯粹。 “为了报复。” “所以别跟着我。如果你很饿,我会每天放一只烤鱼在这里。” 『这也算云螭边界的奇景,每天林子里的同一个地方会留下一根树枝,上面总残留着鱼虾的香气。』 『这样的奇观,一直持续到螣城的建立。』 「现实时间,喻泽绫离开后第一天」 「人界,中心商城」 “先生?”服务员疑惑的看着这位坐在餐桌边看风景的男人。 他已经坐在这里半个小时了。 “一份烤鱼,要人工烤的,竹签不取,谢谢。”南礼头也没回,把手中的钞票放在桌边。 真奇怪,这年头居然还有人花大价钱买一条最原始的烤鱼?大概是人傻钱多吧。 〈十三行:噩梦〉 「现实时间,喻泽绫离开后第一天」 「无梦眠」 早晨五点整,002准时前往一楼前台值班。今日最早出现的不是准点上班的叶哲,而是夏萧和两位贵客。 “早安,萧哥。”少女歪着头冲夏萧招手,银灰色的刘海遮住一边眼睛,嘴角带笑。 “一宿没睡?”少女浅红的瞳孔里关切不减。 夏萧端着咖啡的手不自觉握紧。为什么,绫才刚走她就来了? 夏萧掩住眼中的不可置信:“……老师吩咐你来的?” “当然了,”少女一改刚才的温和,声线尽显桀骜,“难得一聚,萧哥把朋友们也喊来吧。会议室见~” “走了,少弦。”少女招呼着身后的少年,两人并肩离开,独留下愁眉苦脸的夏萧。 叶哲循着动静下来,路过的少女巧笑嫣然,冲他眨眨眼愉悦的走进会议室。 “夏萧,他们……” 咖啡碰到桌子,洒落几滴。夏萧叹了口气上楼:“是「未归之人」和胡少弦。凤城和青泽的人都来了,麻烦了……” “怎么了,叶子?”刚睡了半个小时就被强制开机的花念一脸生无可恋的倒进叶哲怀里,“困……” 隔壁同样熬夜的某人得见夏萧亲自喊人的奇景,直接睡意全无。倒是韩澄澜顶着两个黑眼圈自己走了出来。 叫什么无梦眠啊,这是无眠吧?韩澄澜背靠栏杆仰着头,试图清醒大脑。花念挂在叶哲身上,只探了半个脑袋出来。他敏锐的察觉到韩澄澜的变化。 “熬夜还可以晋级吗?”花念迷迷糊糊的念了一句。 韩澄澜连鄙视的动作都没劲做,软绵绵的回到:“你也想试试通宵的魔鬼训练吗?” 他一夜未合眼,记忆里遇到的变态彻底赖在他意识里了。不仅嘲讽他弱,还把困的要死的自己困在意识海里训练,直到这边传来动静才放他出来。 “帮你晋级c级,你还不乐意?” “我乐意你滚蛋。” 等韩澄澜无力的输出完意识海入侵者,才发现自己已经跟着大部队到了会议室。他揉了揉眼睛——坐在主位上的是一个女孩,窗子边还站了个人。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一个严峻的问题。 “绫,呸,喻泽绫人呢?” 花念吹了会冷风清醒了不少,压着韩澄澜肩膀坐下:“你这通宵质量堪忧啊……” “兄长大人失踪了呢。”少女晃着脚轻松的说着,完全不顾韩澄澜投来的异样眼光。 “泽穗,”胡少弦拉了把椅子坐下,他第一次下山,就被照宜托付给这位有「噩梦」之名的小恶魔,“正事要紧。” 泽穗咂吧着嘴,不安逸的瞥了他一眼:“你老是这样,没意思的很。” “你最好先说那女人的正事,”花念瞥了她一眼,又困倦的闭上眼睛,“老了,经不起折腾。” “哦对,如果你们只是来玩什么‘替代游戏’……慢走不送。” “老东西。”泽穗小声的嘀咕着,她暂时还没兴趣和花念拌嘴。 “他是来帮忙的,”泽穗指了指旁边的胡少弦,漫不经心的说着,“而我只是来通知你们一些事,顺便做做监察工作。” “关于绫的?”夏萧适时地接下她的话。 “对,兄长大人倒大霉咯……嗯?我没说错啊。”泽穗才开始说着,突然又自言自语起来。 “不是说好我来说的吗?” 韩澄澜不解地问花念:“她在和谁说话?” 花念甚至懒得睁眼:“自言自语。” “好了好了,听你的就是了,别讲大道理……呃,抱歉诸位,穗的性子有些……活泼了”少女的声音突然温顺下来,略带歉意的低了下头。 “什么情况?”韩澄澜撑在桌子上,疑惑的望着这位貌似精神分裂的少女。 “我叫泽盈,我和泽穗共同支配这具身体,”泽盈弯着眉眼,特地给韩澄澜解释着,“刚刚穗的说法有些夸张了,其实是母亲把绫哥哥离开无梦眠的事转告了灵界各族。” “灵界三大主城的意见并不统一。凤城不认为他是叛离,云螭因为当年潮汐的事对此意见很大,幽冥方面看似中立实际却更偏向云螭。” 叶哲靠着椅子,听到这里他几乎可以肯定一些想法。幽冥三足鼎立的情况表示中立是常态,但这次却更偏向云螭吗?他们莫不是打算用喻泽绫当诱饵,引出螣城背后的人。 “总之,情况比较复杂。灵界给了无梦眠三个月的时间查清此事,我们只作为灵界的监察者而来。” “怪咧……”韩澄澜并不理解灵界的逻辑,“他不就是离开了吗,就直接上升到背叛?” 意料之外的,会议室陷入了沉默。泽盈起身把密钥递给韩澄澜:“澄澜先生,这是母亲吩咐我带给你的密钥。至于你的问题,六楼档案室应该能给你解答。” “很抱歉叨扰了诸位。事情已经传达到位,无梦眠的行动我不会插手,有需要帮忙的可以找少弦。” 『嗯?穗有想说的?好吧,不过他们看着很累。』 『知道知道!我就问候一下某人。』 “喏,事情就这样。你们接下来怎么打算?”突然切回来的泽穗,扫视了一圈神态各异的家伙。 “真有需要的话其实也可以找……” “睡觉。”一开完早会精神状态就直线下降的花念拉着叶哲就离开了。 “呃,我去档案室。”察觉到空气异常凝固,韩澄澜扬了扬手里的密钥跟在两人后面溜走。 本来还想说偷偷帮忙的泽穗被这三堵了回去,她的眼神最终落在了一言不发的某人。 “装死的,你呢?” “说完了就闭嘴。”一直沉默的月长熙漫不经心的起身。 “月长熙!”泽穗追着他出门,揪着领子把人摁在墙上,“躲着生闷气有意思吗?” 手被人狠狠拨开,月长熙冷漠的看着眼前的女孩:“我不想和你……你们扯上关系,谢谢。” “你!” 泽穗还想同他理论,手腕却被夏萧抓住。作为知情者,他并不认为死缠烂打有用。 “由他去吧。二楼还有房间,你们可以先去休息。”夏萧拦下泽穗,对方也只能不甘心离开。 「二楼,客房」 “泽……盈?房间收拾好了吗?”胡少弦站在门口,迟疑的敲了下门。 门被拉开,泽盈的表情并不是很好:“差不多了。” 胡少弦踌躇着开口:“你们和那位月先生……” “没关系的,”泽盈捋了捋长发,和胡少弦一起下楼,“穗性子急,他们见面剑拔弩张也正常。” “实际上,比起我穗还要更关心表哥一点。” “但你似乎对什么都是一种态度。”一路上,泽盈总是笑着的,但胡少弦却越发觉得这种笑容枯燥乏味,仿若定式。 “我?”她依旧是笑着的,像一块住着繁花的琥珀,“我是「噩梦」呀,母亲的态度就是我的态度。” 胡少弦没听懂她的话,不过他还记得这次来无梦眠另外的任务。她可不只是普通的监察者,当喻泽绫成为鱼饵的那一刻,泽盈的使命就只剩下——护送鱼饵。 “都查清楚了?” “嗯,收到「鬼」的消息了。螣城的人分了两部分,「风望」为首的人在跟踪喻泽绫,另一部分在往幽冥转移,原因不明。” 两人并肩离开,泽盈抬手遮住刺眼的朝阳,胡少弦配合的为她撑起伞。 “绫哥哥……不愧是母亲选中的人呐。” 浅红的瞳孔晦暗不明,顺着抬手的动作,左锁骨处的灵痕若隐若现,是一半黑色凤凰翅膀。 “走吧,先去把「渔者」身边的虫子处理干净。” 「一天后」 「灵界,螣城附近」 满地的尸首,死状十分统一:大笑、痛哭、恐惧、惊讶、羞愧……千奇百怪的面容凝固在死者的面部。身上除了刺入左胸的黑色凤凰羽外再无伤痕。 「傲慢」拔出一枚凤凰羽端详,他感到困惑。区区几根羽毛就消灭了这些监视喻泽绫行踪的人,这人的实力绝不逊色于他。 被风珏派出监视的人里,除了他无一幸免。这是……只让他去见那人?羽毛在「傲慢」手中焚毁,他头也不回的离开。 『逼我入局,那就试试看你们有什么本事。』 ※ 【作战记录其一解析报告】 【存储进度:已存储 解析进度:已完成 最终行动指令: 1. 驳回剿杀kelt-004-f的请求,理由:动机不明,指令:继续观察。 2. 通过追捕背叛者折愿的请求,由无梦眠实施此项指令。 3. 未知的两名人员情报: 其一,姓名:南礼,预测适应评分d,预测威胁等级b~a。指令:建议观察或尝试收容。 其二,姓名:风望,与无梦眠登记的收容信息高度不符,信息无法预测。指令:建议观察收集情报】 第15章 相拥渐落的呼吸 【0】 脚尖点着水花, 你垂着头对我说, “园子里的桔梗,很好看。” 我点头, 跨过无望的悲剧拥抱你。 “我们回家。” 【1】 “好了,”月长熙熟练的用光灵牵引出花念体内的毒素,肩上被鬼爪挠过的伤口也开始愈合,“你守着他?” 叶哲端详着花念苍白的脸颊,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月长熙耸肩,走的时候顺手摸走了花念兜里的一根棒棒糖:“放心。报酬而已,我不吃。” 寝居内再次陷入沉寂。叶哲取过长被给手脚冰凉的花念盖好,试探的摸了下仍然滚烫的额头。 取开手背,床上的人不知何时睁开了那双无神的眼睛。他只是安静的盯着叶哲:移开手,起身,离开…… 不,他没有离开。叶哲停在了桌子前,他只是去拿体温计。花念还是更习惯用这种稍有些古老的水银温度计,他很清楚。 即使体温计已经放在花念眼前,他也没动弹,仍然安静的盯着叶哲。叶哲试着轻笑了下,没能勾起花念的反应。他只能像以前一样——脱去外套,翻身躺在花念旁边,靠在床头趁花念抱住他的腰时,轻巧地将体温计藏在花念的腋下。 一千多年的时光,只施舍给他了稀薄的安全感。唯独叶哲,自己所有的付出在他身上都看得见回报:危险的时候会有人挡在身前,开心的时候能有人分享,失落的时候能汲取温暖。 如果叶愿不曾离开,这一切的美梦都还有她的一部分。 “感觉怎样?” “……温度计,很冰。” 像是被骤然的冰凉惊醒,花念倒是清醒了些:“噢,我是想说……” 她又走了。 滚烫的额头被常温的手心覆盖,花念舒服地蹭了蹭这难得的温度。来了些力气就挣扎着在桌子上乱摸,直到不安分的手被叶哲重新塞回被子里。 “饿了……” 叶哲知道他在找糖,但那已经被某人抢走了。 摸了摸花念的脑袋,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今天吃不到了,用我的吧。” “不要。” 血族的血液滋养了花念五百多年,那之后再想摒弃血液制品作为食物的行为可谓是难上加难。最开始叶哲倒是很乐意供给血液,被花念多次拒绝后,他们才想出了把动物血制成糖果的方法。 叶哲还是会偷偷混一些自己的血液进去,但这至少比生喝鲜血文明的多。 “那我去车里拿,应该还有一些。” “……不,就在这吧。” 叶哲收回了伸出去的腿,也知道他还没从叶愿的打击里缓过来。掀开一角被子,叶哲侧身躺在床上,花念的目光跟着他移动,最后落在他的眼底。 花念还记得,叶哲本来就只有个名字,还是自己非要他在“花”和“叶”之间选一个挂在前面。幽冥的灵族并不重视姓氏,那只是一个代号而已,偏偏他却从两个简单的字里感受到了独属于家人的温暖。 散在脸上的发丝被对方轻轻拨开,叶哲温和的笑脸倒映在花念眼中。家人,是不会轻易离散的。 可为什么她要离开呢?花念想不通。她没有任何理由离开温暖的家,哪怕是冬季外出的猎人也会带上家人手中厚实的棉帽,为什么她能毫无留恋的离开? 一只大手不轻不重的按上花念的后脑勺,回过神时叶哲毛茸茸的脑袋早就凑到了面前,头顶突然出现两只小耳朵顺着眨眼的频率抖了几下。 “噗。”花念轻声笑着,伸手抓着他的虎耳一顿乱揉。这次叶哲没再推开他的手。 玩累了就把手搭在叶哲肩上,反正他也不会在意。花念终于有空仔细端详叶哲算得上秀色可餐的脸。 “叶子。” “我在。” “你会离开吗?” 叶哲歪了歪脑袋,并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捉回花念晾在外面的手,在温暖的被窝里和他十指相扣。 手心凝聚的力量不由得让花念埋下头,他靠在叶哲起伏的胸口——是不断呼吸着的生者。 “你不准离开。” 带着些许命令的语气,花念把那双紧握的双手推藏进了被窝深处。没有人能找到它们,更没人能分离它们。 叶哲温热的呼吸一寸一寸地落在花念头顶,他依旧揽着花念的脑袋,时不时轻轻抚摸着。 “我不会离开念。” “想不通的话,就先睡会。” “要是害怕了,我会挡在你的身前。” 彼此汲取热量的睡眠时间也不过二十来分钟。叶哲也知道花念并未睡着,他要真是睡的沉了,只会把自己抱得更紧。 这并非什么不良习惯。通过灵契,叶哲可以清晰的窥探花念的梦境——恒久不变的黑色世界,只有花念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中央。 在花念察觉窥探之后,他并未像平时一样打趣,只是平静的要求叶哲不再查看他的梦境。但梦不会因此消失,花念只用通过外界的温暖来填补梦境的空虚。这也是为什么花念睡觉时总爱抱着些热和的东西。 “我们过两天就回幽冥……啊,真是的……” “当然,我们随时能回去,”叶哲披上外套,回头却看到花念满床乱拱地在找着什么,“怎么了,念?” “嘶,体温计呢?” 叶哲无奈的笑了笑,扬了扬手中36.8的体温计。 “切……你净欺负我这个病号吧!” 花念似乎恢复了不少,下了床还有劲去抢叶哲手上的体温计。和叶哲绕了几转也没捞到好处,花念愤愤不平的穿戴好衣物,做了个鬼脸先他一步出门。 “笨蛋叶子!出去兜风?” “好,听你的。” 这才睡了一两天,外面的阳光竟暖洋洋的不像话。叶哲特意从无梦眠的公共车库里挑了一辆敞篷跑车,方便花念能像现在这样趴在那儿和路边的小柴犬打招呼。 “哎,”叶哲伸手拉起自己披在他身上的外套,花念无聊的坐正,戳了戳司机的指尖,“你开这么慢,我们啥时候到得了……” “念,患者兜风已经是大忌了。” “喂……” 叶哲偏头躲过花念的魔爪,笑着赔罪:“放心吧,黄昏之前能到。” “这还差不多。” 「人界,衿歆古楼」 正如叶哲所言,他们赶到时太阳才堪堪西斜。古楼顶端雕刻的曼殊沙华图腾本应使这里成为旅游的焦点,但这里的旅客总是稀疏。 而这样的局面,来源于一段关于一百多年前的传闻:传说,古楼上本没有那块图腾,一百年前这里出了命案,不久后图腾一夜之间降临此地,一些游客慕名而来却不断传出半夜鬼魂哭喊的说法。 有部分改的也太离谱了吧?花念抬头看了眼图腾,那可是自己当年亲自刻上去的! “应该是监督别人雕刻吧?” “叶警官,拆台可不是个好习惯。” 叶哲听这称呼怀念的笑了下,牵着花念在工作人员奇怪的目光下踏上了后山的小路。 蜿蜒而上,黄昏已至。路径到这里就断了,再往上就是复杂的林区了。 花念走在前面,摩挲着最近的几棵树干,东张西望着,最后停在了西南方向最里面的一棵白桦树前。 轻轻敲了两下树干,白色的小幽灵从树干后面探出脑袋,它脸上还有几条深深的皱纹,能看出来去世时年纪很大了。 “晚上好,老先生。” 花念冲他招招手,幽灵犹豫了很久才凑到花念面前,看着他没被自己吓跑才稳稳的停在那儿。 “很久没来看你了,还记我吗?这次带了个好消息来,杀害你的凶手我已经找到了……您放心,我绝不姑息这种犯罪行为……叶警官?对,他可比我更正直……衿歆楼,”花念不着痕迹的停顿了下,“嗯,我把它经营的很好,有不少人会来听戏……是的,有很多人爱好这些……” 花念断断续续地和幽灵说了不少,直到它白色的小身体逐渐透明,最后消散在花念的手心。 了却鬼魂们的心愿,这也是他和叶哲以前在幽冥常做的事情。好吧,可能也只有他会愿意帮已死的鬼魂揍一顿尚在人世的仇人。 “咦?叶子?你刚刚去哪了?”花念朝山下走了几步才看到赶回来的叶哲。 “刚刚有工作人员上来了,我去处理了一下。” “是嘛?你怎么说的?”花念有些好奇地看向他手里爱心状的枝条。 “我只是告诉他们,叶华集团有意向收购这片包含古楼在内的林区,今天过来视察。” 那工作人员听完就从工作室拿出了似乎珍藏已久的礼盒送给叶哲,里面是个用枝条编成的手工艺品。 “他们或许认出你了。” “……那种传闻连这种偏僻地方也不放过吗?”诸如“叶华总裁的情人夜闯gay吧”、“震惊!叶华总裁竟把暧昧对象往墙上砸!”的谣言。 “叶子,你还是抽空建设一下无梦眠的入口吧。” “好啊。不过我给工作人员说你是想上来试胆后,他就没跟上来了。明天或许又该上热搜了?” “嗯嗯,叶总裁的小娇妻被他亲自抱下山……”花念摆摆手,一瞬间连标题都想好了。 “所以呢?” “什么?” “念害怕吗?” 花念愣了下,摸了摸自己泛起薄汗的鼻尖,调皮的指了指自己的嘴唇。 等叶哲快贴上他的薄唇,花念稍稍后退了点,擦着他的唇瓣小声地说道:“有你在呢。” 有家人在的地方,哪里会有恐惧的存在呢? 叶哲不死心的吻上花念挑衅的嘴唇,工艺品被随意地扔在地上,唯有手臂里圈紧的才是真实。 彼此陪伴,才是最长情的告白。 「第二天」 研究完棒棒糖的月长熙顶着熬出来的两个黑眼圈,随手刷了下今日热搜。 “不是?你俩能不能收敛点?” 手机里还显示着赤裸裸的标题:“叶华总裁与暧昧对象在深山试胆!激吻名场面get!” “看吧,我就说那个工作人员会跟上来的。”花念得意洋洋的往叶哲怀里毫不顾忌地一倒。 “你关注点错的离谱。”路过的韩澄澜看着惨不忍睹的热搜已经开始考虑出资压一压,好卖叶华集团一个人情。 ※灵契: 一种古老的灵族古法,无需依靠灵力,只需庞大的意志力就能施展。但双方绑定灵契有严格的限制条件:其一,一方濒死;其二,精神上必须接受彼此;其三,生者血祭。而灵契除了救人外就只剩下了诸多副作用:其一,彼此力量将互补牵制,影响灵力吸收;其二,彼此共享生命与思维,同生共死。因此,使用者罕见。 第16章 殊途(1) 【2】 殊途是否同归,谁知道呢? 回幽冥的路上,在花念的百般纠缠下,叶哲还是先把车停在了幽冥外围的空地上。无尽的枯枝落木是这里最典型的构造,绕过一地落叶,他们走进了黑漆漆的洞窟。 “……都没人来过。”花念散开面门上的灰屑,找了些干木材点火。 洞窟被点亮一小部分,老鼠吱吱窜过,掉落几块碎骨。叶哲又添了些燃料进去,勉强是能看清楚庞大的洞窟里,几块歪歪斜斜的碑。 “你还真是不常来啊……” 叶哲无奈地摇头:“往里其实还有许多堆放的尸骨,当时没地方埋也只能找个地方放了。” “好歹也有百年了,你也没说再立个碑?” “……进不去了,”即使昏暗,叶哲还是能准确的定位深处的入口,“他们在排斥我。” “或许是觉得,我应该和他们一起离开。” 也或许是认为,自己和仇人的弟弟混在一起是不忠。 花念确实是突然想起来这里的,他想,自己还从未和叶哲一起拜访过冥虎的家人。他心里总还是有些怕的,毕竟当他救起奄奄一息的叶哲时,那个站在冥虎众人尸体上的家伙是叶愿。 “我说,他们不会跳起来打我吧?”花念心虚的贴在叶哲边上,他可不记得这里有哪只鬼魂是被引渡了的。 “不会,”叶哲挥手熄灭一颗鬼火,“……念非要我来这里,总不会是想现在收割他们吧?” “还真是。”花念胡乱指了指墙壁和和眼前的坟堆。 当时他忙着救叶哲来不及管这些,冥虎因为无端被害的怨念化成恶鬼,没能及时收割,海棠来时也只能先把他们关在这洞窟,防止伤及他人。 两个人当时的状态极差,又不愿把这事交给其他人,这才一拖再拖。幸好花念在海棠的提醒之前就想起了,不然这回去了难免一顿数落。 “一共不超过四百只,叶子一个人也可以的吧?” “念?” 花念从叶哲腰上解下车钥匙,俏皮地招招手:“速战速决哦,外面等你~” 老实说,他还真没有一次性收割过几百只的经历。但虽说是收割,他更愿意称之为解决鬼魂的遗愿,就像花念在衿歆古楼做的那样。 胆子大的鬼火们趁着花念刚走开就凑到了叶哲面前,叽叽喳喳的闹个不停。 叶哲暂时没说话,只是听着他们一遍又一遍的诉说: 『找到了吗?找到了吗?』 『杀死我们的人呢?我要把他撕碎!』 『快点!趁我还有力气!』 有些,却只是躲在碑后哭泣: 『呜,娘亲……不见了……』 『大哥哥,救救我,这里好黑……』 有的,从更深处冲出: 『你怎么没死在那里!』 『为什么只有你活下去了!』 『被强行绑上灵契的感觉一定很难受吧?和当狗腿子一样,哈哈!』 “闭嘴。”嘲讽的鬼魂被瞪了一眼,瑟缩着躲到最大的那团鬼魂身后。 显然,还是生气了。 为首的鬼魂飘到最前面,叶哲大概能认得出他。 “族长怎么看?” 鬼魂飘忽着,声音断断续续的传进叶哲的脑袋里:『你活……他们……好……』 受损最重的族长难以发出连续的声音,在他重新整合语言之前,叶哲堵住了他的话: “如你们所见,我靠念的灵契活的很好,短时间内死不了。杀害族人的仇人还不确定是不是她,证据不足上不了审判庭。叛徒、狗腿、不义……随你们怎么想,我现在只是来收割诸位的北桥宫引渡使。” 族长眨巴了下并不存在的眼睛,那些口无遮拦的家伙还是把叶哲惹恼了。他想,他应该试着精简语言。 “谁先来?”不论是柔和还是暴力的解决方式,只要把这些家伙都送去轮回,他就不用再回忆那天的腥风血雨了。 族长不知道该怎么回复,转身绕着洞窟转了好几圈,一些小小的鬼魂融入了他的身体。就连那几个不听话的鬼魂,也被他一口吞掉。膨胀了一圈的族长,拖着沉重的身体飘到叶哲面前。 又一次的沉默。叶哲始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似乎应该说点什么…… “……你,不希望我伤害他们?” 『手……残……不要。』 他大概能听懂了。 “你说得对,他们是手足,是同伴。” 『收,我?』 并没有想象中的暴力事件发生,叶哲只是把指尖点在鬼魂的头顶,他明明没有嘴,叶哲却能看见他傻乎乎的笑容。 鬼魂在消散之前,还是想把之前的开场白说完: 『你,谢他,活,好。』 在叶哲微颤的指尖上消弭的鬼魂听见了幸存者最后的祝福: “嗯。一路走好。” 洞窟的火早就被调皮的鬼魂们熄灭,现在没了鬼火,更是漆黑一片。黑暗里,思绪总纷飞的散开。 他似乎还有点,怀念最开始一起流浪的日子了。 等待的时候没人陪着会很无聊,所以花念很认可提前叫人陪自己的做法,尽管他没料到这个人真的赴约了。 “看吧,他们根本没冲出来撕碎你。”花念靠在车门上,他甚至不想回头去看应邀而来的人。 “当时你在血泊里,踩在有小孩那么高的尸堆上凝望天空。看见我跑过去了,才把手边濒死的叶哲扔给我……” “你以为我会抱着他大哭一场……” “但你用了灵契。”藏在不远处的折愿适时的开口。 “是啊,我用灵契救了他。你当时走远了没看到,蒺藜抱着法典把引魂岸的老古董拦在引魂灵殿外面,一遍一遍的告诉他们幽冥法律没有禁止使用灵契。” “他很喜欢你。” “是嘛,喜欢我的多了去了。所有人的没想到我会开血祭,用灵契……” “就像所有人都不懂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揽罪名给自己。” “……至少那天,我没撒谎。” “所以呢?”花念斜眼看了眼身后若隐若现的裙摆,“你觉得我会杀了你?” “杀与不杀都是我的意愿。老先生也已经入了轮回,我有没有替他报仇他不会知道,你是不是凶手也没人清楚。当我有足够的地位和力量时,我的想法就是准则。” 她或许是在笑?花念没想那么多,他只是抓紧这一点点时间说出自己的所有。 洞窟里鬼魂的气息逐渐减弱,折愿还没来得及开口,反倒是被花念抢了话头:“你该走了。” 折愿显而易见的愣住。 “……路上小心。” 或许他们之间真没什么话可说了。自从那次见面后,他期待折愿回来的想法越来越少,直到那个和折愿一样的「魇」不再来骚扰他。 或许是因为了却了老先生的遗愿,又或许是在无梦眠待久了,被那些笨蛋感染了。 之前韩澄澜还从牙缝里挤出了“殊途同归”四个字安慰他。真的能同归吗?谁知道呢? 同归就是再见,不归就是拜拜。大不了自己最后去把她的尸块捡回来埋了。暂时就这么想吧——花念闭上眼睛,静静的感受着洞窟里向外靠近的气息——自己终究不可能杀死她。 “她来过?” 面对叶哲的询问,花念靠在车窗边上,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她说想我了,来看看。” 叶哲没在意花念的胡诌,或许他真的有这样幻想过。车子再次回到正轨,抛开身后的枯林,笔直的朝着北桥宫驶去。 「幽冥,北桥宫」 “不对,不对。” 正殿里海棠来回踱步,焦急的看了好几遍通讯。旁的人的表情也没好到哪去,女子来回翻看着手里的书卷,眉头就没松开过。 “送点东西过去就够了,哪还需要你亲自去?”海棠把通讯往桌子上一拍,恶狠狠的瞪了眼文件。 乌炙撇过垂落的黑发,也是满脸不愿:“但他毕竟还挂着引魂岸的名字,这次又是那个小鬼的邀请……” “我若是不去,你等着留给小念吗?” “哎呀呀~让我看看是谁想我啦?”殿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一抹粉色撞入两人的余光。 “小念?”海棠焦躁的神情这才缓和不少,乌炙停下翻阅文件动作,冲归来的两人点头致意,“叶哲?你们怎么突然回来了?” 第17章 殊途(2) 花念踩着愉快的步伐跳到海棠面前:“噢,这不是怕您孤独终老嘛~无梦眠的事情忙的差不多了就回来了。” “殿下居然还肯放你们回来……” 花念不屑地摆摆手:“得了吧,给她打白工那么久了也没说续个合同。” 海棠顺手拍了下花念的脑门,这小子还是这么皮。 “对了,「灵契」怎么样?” 另一边,叶哲乖巧的半蹲在她腿边,乌炙已经放下文件替他把脉。指尖轻点,几缕棕色的灵力交织,乌炙点点头示意叶哲先起身。 “挺稳定,没什么大问题。不过,「灵契」对吸收灵力的影响还是太大了。” 「灵契」对他们灵力的影响也是均摊的,直到现在叶哲都还停留在c级,花念最近也卡在了a级。 “安心啦,咱俩谁跟谁啊!我会保护好叶子咯!” “少贫,”海棠检查了叶哲一周,确定没事才安心,“我看是叶哲整天替你忙这忙那的吧?” “切……” 叶哲看着他们的相处,浅笑着帮衬花念:“念平时也没少帮忙的。” “就是嘛,我告诉你哦。这次要不是我提醒叶子顺路收割了冥虎的魂魄,这事不知道还要拖多久。” “是是是,小念厉害。”海棠敷衍过去,又看了眼桌子上不断弹出的通讯,心里的烦躁瞬间涌了上来。 “发生什么了吗?”叶哲在一旁和乌炙攀谈了一会,就看见花念凑在海棠身边一脸凝重。 “是引魂岸,”乌炙取过整理好的书卷递给叶哲,“大长老,还记得吧?那家伙命不久矣,他的首席弟子发来邀请函,邀请北桥宫去引魂岸参加宴会。” “……明目张胆的篡位计划。” “对。去的人的地位,从某种方面也就决定了他的势力。先不说他背地里拉拢的势力,审判司那边为了平衡幽冥局势,去的人几乎可以确定是高层了。按照这个逻辑,北桥宫去的人势力不能过高,思前想后也只能是我这个书库小吏了。” “是「藏书楼管理员」。”海棠不厌其烦的纠正乌炙的称谓。 “但是,您的腿……” 叶哲犹豫的看着乌炙缺失的下半身,乌炙当年也是北桥宫对抗外敌的大将,却也因此失去了双腿,跑去藏书楼躲了好些年清闲。 “我倒不在意,只是小海棠一直拦着我。” “什么叫我拦着你啊?谁都知道咱们和引魂岸的关系,这次给邀请函的还是老东西的嫡传弟子。你去了不为难你才怪!” 海棠叉着腰一顿输出,差点没把花念拍飞出去。 还是这么暴躁呢,花念弱弱的想着。不过,这可是“老朋友”的邀请呢…… “我说,”花念拍了拍海棠的肩,指了指自己,“海棠姑姑,我们怎么样?” “你去个屁!要我说直接回绝,谁稀罕去那阴森森的地方……等等?你们?” 海棠愣了一下,意识到花念的话里还包含了叶哲。 “叶子现在也算是北桥宫的引渡使,身份不高不低,不是刚好吗?” 花念背着手狡黠的笑了下:“至于我,我当然是去吊唁和蔼可亲的大长老咯。” 海棠罕见的沉默了有一会。说来也怪,她这次总放心不下这些孩子们和朋友。但花念说的也没错,比起乌炙,他俩去好歹不会出什么大事。 闹不清情绪的来源,海棠在花念的软磨硬泡下还是同意了他们。 “早去早回。还有,别给我惹事听到没有?” “嗯哼,一定。”花念挽着叶哲离开正殿。 回去休整的路上,叶哲也分外沉默。花念一时也活跃不了气氛,只能静悄悄的牵着叶哲的手。 “大长老,会有变化吗?”叶哲突然发问,花念回过神来玩起了自己的发尾。 “嗯……左右不过是个老登。我呢,就提前送他一个碑。我人好吧?” 叶哲无奈的笑了笑,比起表面说的吊唁,他更愿意相信他通过灵契听到的花念心声。 “其实,趁着幽冥还算安定,到处走走也挺好。”花念一路走完就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嗯,”叶哲抬手揉了把花念的脑袋,“那就由我们去探探他们的实力。” 小老虎还是懂他的。反正回来也没事干,过些天说不定还要被召集回无梦眠,倒不如趁着引魂岸更迭之际去探个虚实。这也是他们为了“家”的安定所做的决断。 【3.1】 「十日后」 「应邀,引魂岸」 可能确实是出门太久了,花念都忘了还有这家伙…… “小花念!” 蒺藜一个猛虎飞扑挂在花念身上,若不是叶哲眼疾手快扶住他,此刻两个人就该咕噜咕噜滚回头去了。 “呃!你这家伙……给我下来!”明明大不了花念多少,蒺藜却总习惯了这样叫他。 “哎哎呀!别拽我!”只有小孩子般体型大小的蒺藜轻松被叶哲拽回地表。 “……审判长亲自来,这家伙面子够大啊?”花念见到蒺藜这颗小萝卜头颇有些愉悦。 “怎么了?我这叫替某人例行公务。”蒺藜特意说一字瞪花念一眼。 叶哲眼看着花念要上前欺负“小朋友”了,及时转移了话题:“审判长是一个人来的?” “怎么可能,好歹还是要有点排场的。不过我让其他人在外面等了。” 叶哲点点头率先往前走去,蒺藜在后面缠着花念再给他看一眼初黎剑。 很快就到了引魂岸的入口处。素衣少年站在渡口附近等候来者,见着他们一行三人后施以一礼。 这可比那老东西有礼多了。花念这样想着,先一步走到少年面前。 “辛树见过审判长和北桥宫的两位引渡使。” “哦~你就是那个发请帖的大长老首席弟子?”少年比花念矮了些,他只好弯下腰去观察少年的面部表情。 辛树被他盯得发慌,默默后退一步垂下头:“是的。辛树邀请诸位参加引魂岸的宴会,特在此恭候诸位。” “就我们仨?” “本应是审判司和北桥宫各一人的。”本应如此,辛树强撑着心智想着。 “嚯,意思是我不能来了?”花念对这场欢迎仪式颇有微词。 “并非如此。花念大人能来是引魂岸的荣幸。” “……行,那边走边聊?” 蒺藜一上岸就扮出一副极具威严的模样,他虽未说话,但总察觉到了些不对。可旁边两个家伙还缠着那位怯懦的少年问东问西,丝毫没多长点心的样子。 实际上,那边两人心里聊的可欢了。 『老师濒死篡位这种事,这样的家伙真的能干出来吗?』 『很难。虽然拿不出证据,但这场宴会还是太刻意了。』 『嗯哼,鸿门宴嘛,走着瞧便是。叶子,你用土灵链接我和蒺藜,有问题我们直接遁。』 『下船就弄好了。』 『哎呀,不愧是我的小老虎~』 “到了,前面就是引魂灵殿。”辛树终于找了个能从花念的热切问候中逃出的话题。 “老登……啊,我是说,大长老人呢?” “师父在殿内休息。” “行,我去看看他。” 叶哲和蒺藜跟着花念走了一段路,停在灵殿外。花念甚至不用眼神示意就先进了灵殿,只要他有情绪波动,叶哲就能第一时间感知到,到时候也能直接抓住辛树问话。 蒺藜还不知道这两人的想法,顺着辛树的引导坐下休息,反手拉住了他:“辛树小兄弟当真没请其他人?” 辛树肉眼可见的抖了一下,抽出手退后几步:“是的,应邀前来的只有你们三位。” 叶哲站在门口,敏锐的察觉到辛树身上奇怪的灵力波动,暗自记了下来。 『念,里面怎么样了?』 “是嘛,但引魂岸的其他人总该来参加未来主人的宴会吧?”蒺藜步步紧逼,辛树揪着衣角,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不……他们,他们没空……” “到底是没空,还是……” 憔悴的少年紧咬着下唇,像受了刺激般突然抬头吼道:“请您不要再问下去了!” 『念?』 “离开我!离开这里!离开幽……” 辛树突如其来的发言被打断,蒺藜还没来得及理清楚缘由就被叶哲一把扯过,原先歇脚的地方被突现的金属块砸碎。 “金灵?”蒺藜站定疑惑的再看向辛树,少年瞳孔紧缩,怔在原地,仿佛被无形的视线紧盯着。 联系不上花念,这让叶哲更加焦躁。再加上辛树身上那股熟悉的灵力波动,这个人恐怕…… 辛树浑身颤抖着,不成调的话语在嘴角溢出:“别杀我,求求你,人已经来了,别杀我……” 横向的裂缝撕裂辛树身后的空间,骤然破开,巨大的黑金色眼瞳直溜溜的转着眼珠。它微眯起裂缝边缘做成的眼皮,明明没有嘴巴却不断发出桀桀的笑声。 “哈哈,果然!留下你是最正确的决定!让我看看你把谁喊来了?是无梦眠的废物啊哈哈!都省了我赶去北桥宫的路程了!” “怎么了?”眼球重新盯住快要哭出来的辛树,“你们灵族面对死亡都是这副怂样吗?” 刺耳的笑声再次传来,蒺藜难受的捂住耳朵,却看见身旁的叶哲一脸凝重。 “那个怪东西是什么?” “机械造物,代号004。” 他很不想说出这个名字。但违和感就在于,不久前的对峙中004的灵力还在土灵的可测定范围内,如今不仅见不到它本体,就连灵力也无法测量。 叶哲的土灵最高能测量到ss级的灵力,004难道还要高? 在庞大的灵压下,就连s级的蒺藜也难以救下被眼球里伸出的手撕碎的辛树。 完完整整的人,就那样被突现的双手撕开,参差不齐的尸块滚落到他们脚边,他们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染血的双手一寸一寸剥开辛树的内脏,直到心脏里的灵核被剥离。 活生生的化作一滩血水。沾满污秽的双手虔诚捧着辛树的灵核,等待着主人的采撷。 握紧葬魂已经是叶哲仅能做到的事,蒺藜艰难的移步到他身前,看着眼球后面走来的男人模仿花念的样子打了个响指。 那双手瞬间合拢,拍碎了灵核。溢出的灵力被眼球全部吸收,最后吃饱喝足般的阖上眼帘消失不见。 “老实说,比起人类和灵族,我最大的缺点就是……” 另一只眼球突然在灵殿的门上睁开,视线锁定叶哲。 “小心!” 黑金色的巨镰如刚才的双手般从眼球里突袭而来,足以把叶哲劈成两半。 “……太记仇。” 第18章 葬冥歌 【3.2】 葬,游荡孤魂;冥,北桥忆者;歌,轮回咏叹。 「引魂灵殿,记忆谜境」 本以为大长老看到自己会垂死病中惊坐起,指着自己鼻子骂一顿。可惜,花念刚进来就被拉入了奇怪的幻境。 感受不到叶哲的情况,花念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穿行在无穷尽的桃花林间,时不时踹开地上挡路的石子,也没人会来指责他无礼。 没有任何异象,暂时不清楚幻境的构成。直到一路来到桃花林的深处,才看到一具棺椁安静的躺在路中间,这个可踹不走了。 召出惯用的手枪,花念谨慎的靠近棺椁。里面躺着的人正是引魂岸的大长老,但不是说只是命不久矣吗?怎么直接躺棺材了? “难不成这幻境能读取我的想法?”估摸着最想让大长老一命呜呼的也就是花念自己了。 花念随意的掀开棺椁,枪口抵上大长老的额头:“喂,老东西别死了。我赶时间。” 棺椁里的一切没有太大的变化,身后刮过一阵阴风,亡灵熟悉的气息骤然靠近。花念手肘向后撞去却扑了个空,反倒是手腕被咬了一口。 “嘶!”面前这只鬼魂显然不是普通的亡灵,魂魄聚集,两颗脑袋一圈一圈转个不停,四条手臂张牙舞爪地朝花念劈来,身下看不清腿的构造,只有源源不断的魂魄涌入它的身体。 鬼魂并不灵巧,花念跳起几步就能绕到它身后。但出现这种能吸收其它鬼魂的怪物,引魂岸是把这些年引渡的鬼魂全汇聚在一起了吗? 花念能清楚地感受到这只鬼魂里还存在大长老的气息,还有很多是以前见过的引魂岸的人……是幻境虚构的?还是他们都已经…… ……最好是引魂岸的小把戏。 右手被这东西咬的很深,暂时没法用了。初黎显形被花念稳稳地握在左手,不等臃肿的鬼魂转过身,暗红的剑光先一步划过鬼魂的躯干,花念能感受到它拼凑在体内的一部分魂魄被初黎斩碎,但仍然有源源不断的魂魄填补空缺。如果没有足够的亡灵,根本无法做到这般无限缝合。 “砍不动啊……”花念从桃树后闪过,树干紧接着被笨拙的鬼魂拍倒。 如若按照灵力等级划分,这玩意汇集了那么多魂魄,至少也得是个s级。光拼灵力花念定然赢不了它,那不如试试直接攻击核心。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大长老在这些鬼魂中真是太显眼了。几番试探之后,花念几乎能确定大长老就是咬伤自己的那颗头。 还真是冤家路窄,死都不忘咬一口。目标明确之后,花念的攻击愈发凌厉起来,注意力时刻紧盯着那处。 鬼魂也感受到花念的敌意,尖啸着张开獠牙,一鼓作气咬上花念右手的伤处。花念顺着它的力道被甩起,在空中反握住初黎剑,准确地插进脑袋和躯干的连接处。 “嘎啊!” 花念被甩出去老远,翻滚着支起身体。他甚至没来得及治疗严重破损的右手,那怪物已经扬起断裂的脖子,吱哇乱叫着。 周遭的桃林也受到影响,桃花凋谢,刚才的棺椁凭空消失,只留下里面一具干枯的骷髅摔在地上。整个幻境染上幽暗的墨色,幽冥鬼魂特有的压迫感挤压着花念。 再抬眼时,一棵棵枯败的桃树破碎变换成一面面镜子,如同投影仪般放映着花念过去的经历: 从初遇叶哲、收割恶鬼、和家人过节、藏书楼修行到叶愿出走、衿歆楼对峙、血祭灵契、吸收灵力……每一面镜子就是他铭记于心的事,花念意识到不对时,第一时间把某面镜子戳碎。 “……还怪仔细的。”这种不良画面真的不能回顾第二次。 没管微微泛红的耳尖,花念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在鬼魂身上。这家伙失去了一颗脑袋后倒是让这幻境现出了原型。不出意外的话,这就是「记忆谜境」,通过读取记忆影响人的精神,然后一击必杀的幻境。 “难怪我会遇到老东西和桃花林……”怎么又想到以前在桃花林里……果然已经被影响了吧! “啧。”花念烦躁的拔出镜子上的初黎剑,调整好情绪站定。 四周的镜面还在不停播放着画面,不论温馨或残酷。鬼魂显然不太能理解,为什么花念除了刚才的失态外再无其他反应。它只在原地装腔作势,这反而让花念心情大好。本还以为遇上这么庞大的鬼魂聚集体,收割起来要费些功夫。现在看来,小菜一碟嘛。 “还真是高估你了,”收回初黎剑,花念环顾四周播放着记忆的镜面,仅仅只是抬起左手绕了一圈,那些记忆便停顿脱出,在花念的指尖汇聚成暗红的火焰,“敢在我面前玩记忆?” 记忆的火焰瞬间在无数的镜子里燃烧,鬼魂被这完全不同于灵力的力量恐吓住,甚至忘记了挥舞手臂拍掉蔓延到躯干上的火苗。 “咿呀呀呀!”被火焰灼烧的鬼魂胡乱扑向花念,它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的杀手锏居然成了埋葬它的利器。 “既是鬼魂,那就用幽冥的古法收拾你吧。” 右手上未能凝固的伤口滴落血液,脚边的曼殊沙华就着血液生长、盛开、绵延成片。花枝随着中间忆者的咏叹摇曳着,哪怕鬼魂的攻击落到花念身上也未停止。 『葬,游荡孤魂』攻击落下的地方却在下一秒变成了一块镜子,花念如影像般在里面振振有词地咏唱。 鬼魂一怒之下拍碎了镜面,里面的花念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周围翻涌燃烧的记忆镜面。花念的身影映射在破碎的镜面里,左手虚捧着从鬼魂里读取的全部记忆。 『歌,轮回咏叹。』 吟唱完成,手中混乱的黑色记忆球体从中破裂,散落成无数碎片。鬼魂忍受不了记忆的损毁,难受的捂住脑袋扭曲不堪。周围的镜面也没停歇,暗红的火舌席卷,瞬间吞没了巨大的鬼魂。 好在是在幻境中的对决,否则花念这不利用灵力的攻击手段必定会被旁的灵族诟病。但事实上,这种和「灵契」一样被认定为禁术的能力名为「葬冥歌」,花念早在没接触灵力之前就和乌炙在藏书楼学来了。 正因如此,也只有他这个四百年前泡过藏书楼的老家伙知道,这些几乎失传的古法,才是灵族特有的能力。但在这个灵力横行的时代里,花念甚少使用这些。他没兴趣向别人展露真实实力,也嫌弃耳边的那些闲言碎语。上一次使用这类「记忆」的能力,似乎还是在那艘游轮上清除那些路人对自己的印象。 不过,说到「记忆」,乌炙以前也提到过,这似乎是花念自己的特性而非什么古法。 鬼魂消失后,记忆谜境也随之瓦解。花念脚尖点地,终于是回到了正常的引魂灵殿。但方才摔落在地的大长老骷髅并未消失。 “……当真是死了?”蹊跷的感觉徘徊在花念心头,总感觉还遗漏了什么。 『叶子?能听到吗?』 在出灵殿之前,花念试着再次联系叶哲。但他收到的回复,却和灵殿大门外的狼藉一样可怖。 『逃……』 004悠闲的坐在桌子上,与之不同的是满地的血水和骨片。头骨顺着地势滚到花念脚边,刚刚用完的「记忆」能力还没来得及收拢,他甚至能看到不久前的画面——这颗头骨的主人飞扑到他怀里时兴奋的模样。 呼吸的停滞也不过一瞬间,花念甚至忘了右手的伤就想去捡起头骨,却被冰冷的表面刺得生疼。 他听见戏谑的叫喊。 “抬头啊,看看右边。” 麻木的脑袋刚抬起头就被视觉冲击敲的发懵。 从墙上长出的黑金色金属,交错着像是夺目绚烂的水晶花。如果,它刺穿的不是那个说不会离开的笨蛋……像恶作剧一样,施暴者故意没有一击毙命,叶哲残留的气息始终在用灵契警告花念:逃离这里,逃离幽冥,逃离这个机械体。 可是,根本一步都动不了啊。手脚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花念没有做出任何逃跑或攻击的姿态。他只是垂着脑袋,双眼遗忘了如何闭合,刚好能看见地上残留着的半截蒺藜的身体。 “啧,这就被吓傻了?” 004无趣的撑着脑袋,明明来之前喻泽绫还千叮咛万嘱咐地说不要惹怒花念。都这种状况了,这家伙不也什么都没做嘛。而且,这不是已经在自己的灵压下动弹不得了? “那个破小孩死的透透的。” 啊,是了。蒺藜虽然年纪不小,但始终是个小孩子的形体,总让花念忍不住把他当弟弟一样关照。现在,死了。 “墙上那个特意给你留了一口气。” 啊,是了。叶哲因为伤了他一次被记恨在心,估计是为了把花念引来看这副惨状才能苟延残喘。现在,半死不活。 “……喂,说句话啊。” 噢,不对。如果这一切真实发生了……那你,kelt-004-f——必须死在这里! “嘁,无聊。” 和之前的杀人手法一样,眼球又一次出现在花念身后,企图撕碎他,结束这场单方面的屠杀欢宴。 然而,当004对上花念充血的眼瞳时,眼球里迸发出的激光只击破了花念空荡荡的袖子——他的右臂被左手的初黎剑砍断落在血泊里,剑尖回旋插入地里。 这很奇怪。 “为什么在我的灵压下……你还能动?” ※「葬冥歌」: 幽冥古法之一,如今罕有灵族会用。据古书记载,「葬冥歌」一般用于引渡或收割怨念极强的鬼魂。若是能通过记忆蚕食鬼魂的怨念,效果更甚。而「葬冥歌」对非鬼魂的生物使用,便不是引渡收割那般普通了,指不定会产生怎么样的庞大能量冲击,但相应的,也与使用者付出的代价成正比。 花念旧忆上:所念皆星河 「灵界历,2577年 人界历,1893年」 「灵界,幽冥,北桥宫」 “叶愿小姐,这是这周的引渡报告。” 叶愿点点头双手接过下属的报告认真批阅:“整理的不错,以后的引渡都用这种形式记录,纰漏会少的多。” “都是叶愿小姐的主意好。” “至于报告里缺少的一只魂魄,便只算你的误差了。始作俑者此时,应该正在河边闲逛,对吧?” “呃,这个……”下属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这可不能怪我不帮忙啊,花念小朋友。 “小念!花念!”海棠气冲冲的踩着石板桥,四处张望着小花念的身影,“你小子又把引渡的魂魄带哪去了!” “花念!” “大……大人?”一只小小的魂魄从桥下探出半颗脑袋,“我在这儿……” 海棠话卡在喉咙里,顺着这鬼魂的方向望去。忘川河旁的彼岸花丛里,花念正靠在还是冥虎形态的叶哲的松软皮毛里呼呼大睡。 “臭小子……” “抱歉,大人。是他非要带我来看海……” “无事,”海棠也看过这位魂魄的记录,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看一次海,“他就这性子。你且回北桥宫内,找一位名为叶愿的引渡使,她会带你离开。” 魂魄无奈的离开,海棠更是无语。哪有人会把忘川河认成海啊? “这小子什么时候才能认真点啊……” “认真?那多无趣。” 面对乌炙提出的疑问,花念坐在藏书楼顶楼的窗台上,随意地晃着双腿。 他在北桥宫混了这么多年,没哪次是认真尽到引渡使的职责的。要么是带着魂魄回人界帮他揍一顿仇家,要么就是给魂魄当导游介绍幽冥的大好河山。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能提其他的兴趣。每每海棠谈及这些就焦头烂额,都被花念用“有姐姐在就够了啊”这种话术带过。 海棠希望花念能认真一些,好歹他不能浪费自己的天资啊。这不,实在管不住了才把他送来乌炙这里读读书。但兼任监测北桥宫众人灵力波动的职位的乌炙,她总是知道一些的——叶愿当年在灵核测试中表现远异于常人,她甚至能和所有类型的灵力产生共鸣,却因为碍于吸收能力只选择了中庸的木暗冰三灵核示众。 上一个拥有这样强悍天赋的人,如今已是九霄的一方神只。 而这同样出现在了花念的身上,但他却在测试时对乌炙说:“一定要吸收灵力吗?” 轻飘飘的一句话唤醒了乌炙的思维:如果灵力是灵族的必需品,那这藏书楼里的险些绝迹的古法又是从何而来的? “乌炙姑姑,万一所谓的灵力并不是我们的「本能」呢?”在鲜少有人踏足的藏书楼里,花念肆无忌惮的剖析着传统思维,“是不是因为灵力不是「本能」,吸收多了才会产生「魇」?” 乌炙安静的听着他的推断。这个孩子绝非表象上的玩世不恭,他的眼里藏着足以解构世界的兵刃。 “好吧,您还是别听我胡说八道了。”花念从窗台上跳下准备开溜。 “海棠让你跟着我学习一段时间,”乌炙喊住偷偷摸摸的花念,她对这个孩子更多了几分兴趣,“而我也很乐意听些胡言乱语。” “说说看,你最近身上可出现过什么异象?” “异象?” “大概是指,抛开灵力之外你独有的能力。自从我失去双腿后,在这藏书楼也无所事事,倒是看了许多古籍。” 乌炙招他过来把自己推到不远处的书架前,她指着这一排古籍慢悠悠地说着:“若真如你胡说的那般,我们的祖先应当拥有「本能」。” “就如鸟儿飞翔、鱼儿游泳,是我们这些诞生了思维的生物,最原始「本能」。” “以此类推,水滴能操控水源、月光能聆听月亮、星星能纵观银河、野兽能捕猎食物、花朵……” 花念止住话头,他想起自己在那位魂魄身上看到了他对海的执念,在叶哲身上看到了流浪时的无力,在海棠身上看到了战争遗留的伤痛…… “我似乎,能看见别人的记忆。但这和花的「本能」有什么关系?” “你忘了。你不单是花,更是生长在幽冥的曼殊沙华。彼岸花永不凋谢的灵魂,令其见证轮回者的生生世世,这何尝不是一种记忆的呈现。” 花念若有所思的点头,乌炙从书架上取下一本老旧的书卷给他:“这一卷算是最契合「记忆」的古法了。其它的等你有了一定基础再看。” “「葬冥歌」……?”花念第一次拿到这本古法时,还以为是什么埋葬幽冥的预言。 “嗯。它的话,攻击性很强,正好又是精神方面的,平常基本没人能察觉到。” 在这个崇尚灵力的时代,没法吸收灵力的灵族碍于身份也很难融入人类的族群,他们在这个世界几乎寸步难行。花念不愿吸收灵力,有一两个古法傍身也好。 “乌炙姑姑,这层楼都是……?” “这层楼以前只有我在,”乌炙并没有正面回应花念的想法,“我失去双腿后灵力也逐渐流失,对这些书也没什么悟性。不过,平日里闲也翻阅了不少,小念若有疑惑,来偏厅找我便是。” 乌炙的话虽模糊,但花念知道,她想要的应是一个成功的继承者。 这些被遗忘的古法与「本能」早已无法同灵力匹敌,它们只能被掩埋在这无人踏足的阁楼。第一个找到它们的人无法领悟却懂得珍惜,它们苟延残喘,直到遇到第二个注定之人。花念第一次没有了姐姐和叶哲的陪伴,在阁楼里独自修行了将近十三年。对人类来说漫长的十三年,不过只是幽冥的弹指一瞬。甚至在阁楼外的桃花未谢之际,花念就已经在偏厅交出了一份几近完美的答卷。 “八百九十三卷?” “是八百八十八卷记录幽冥古法的书卷,一共讲述了一百零七种古法,基础的古法和与我契合的四十七种都学完了。剩下的就要靠其他幽冥的灵族了,有一部分倒是叶子能学的……另外的五卷写的是幽冥、九霄和楚藜的故事。” 事实证明,乌炙赌对了,花念是幽冥里当之无愧的天才。 “后面那些没意思的就别考我了,我没看,”花念回忆了下古法的运用,自信地往桌子上一靠,“那些书,我可以拿给姐姐和叶子吗?噢,不能拿出去的话,我可以记在脑子里。” 那也不过是一两周的事情。 “还不行,我不确定这些古法会不会和灵力产生冲突……先考你一个,小念觉得这些古法如何?” 花念有些疑惑这个问题:“还算有趣。” “里面也有一些强效的治愈能力,那如果我现在命悬一线,你有信心救回我吗?” 当然……不,恐怕不能。花念压下速成之后的骄傲感,他冷静的思考着那样的场景。最后的结论是……做不到。 他只见过死的和活的,濒死之人却从未见过。如果是其他人濒死,他或许还能试着抢救一下,最终能不能活下来都与他无关。但如果是乌炙、海棠、叶愿、叶哲……这些他的至亲之人倒在面前,他真的敢用这些从未实践过的古法吗? 那种情况下,自己会是什么反应呢?呆滞?悲伤?无感?他好像在引渡魂魄时都见过,却又一样都无法套用到自己身上。 乌炙看着他苦恼,却温柔的笑了。和曾多次往返人灵两界的她不一样,花念对于情感的理解还如同一张白纸。他就像是初生的婴儿,能看见不一样的世界,却又偏偏对世界一无所知。 所以,在他们迷茫哇哇大叫的时候,我们需要做的是引领他们成长。 “你在阁楼阅览书卷十三年,而在这之外……玉轮那个经常来找你的孩子又来了四次;云螭与螣城已交战过一回,死伤无数;更远一些的人界更是出现了一些我也难以捉摸的机器。” 他似乎错过了许多。花念有些失落,但他并没觉得后悔:“您这么说的话,我多少有点孤陋寡闻了。” “的确,不过小念更应该去补补这里,”乌炙指了指自己的心脏,“只要你想,以你的能力足以去到更广阔的天地。” “接下来的课题,就命名为「寻心」。如何?” 去寻找运用能力的契机和“兴趣”。 花念带着这么个不清不楚的任务回到了工作岗位上。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从前,他继续当着引渡使整日摸鱼。 但时光带来的微小改变总会在特定的一刻爆发。就像没人知道花念学会了四十七种“离经叛道”的古法,没人知道叶愿无意间走进了楚藜地宫,没人知道叶哲收到了失踪冥虎的求助。 就像只有死到临头了,才会有感叹人生的走马灯。 灵界历2590年,花念离开藏书楼,和他的四位家人一起中秋团圆; 灵界历2591年,花念跑遍了整个幽冥,没能找到叶愿的一丝踪迹,和他的三位家人一起过了中秋; 灵界历2593年,花念在北桥宫门口送别叶哲,不厌其烦地嘱咐他一路平安,和他的两位家人一起中秋赏月; 灵界历2598年,花念在中秋夜上收拾好了行李。 “你要去人界?”海棠惊讶地甚至来不及放下碗筷。 “嗯。” “你就一个人,怎么能……!” “海棠,”乌炙拉回了激动的海棠,“别这么激动,先听听小念的想法。” 花念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海棠虽然平时气势汹汹的,但对花念他们这些孩子总带些溺爱。 “没什么想法,就是出去走走。” “……小念,是不是引魂岸的人又来闹事了?” 还真没有,花念默默叹气。叶愿离开后,原先由她处理的许多事情都交给了花念。当时很多人还不乐意,好在花念虽然懒散,但该做的事也一件没落下。再加上有一直放那当摆设的初黎和代理审判长蒺藜撑腰,压力也没那么大。 “是姐……是叶愿。上次那个凤城城主不是说她不在灵界嘛,那她就只能去人界了。” 海棠沉默了半晌,最后却只是拿筷子戳了两下碗里凉了的饭菜,不再言语。 “路上小心,有什么就联系我们,别逞强听到没?还有,你没有灵力,出去了就说自己是个普通人知道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 花念嫌海棠唠叨揪准时机就溜走了。北桥宫前只剩下了海棠和乌炙。 “他还有其它能力傍身呢,别担心了。” “我知道……”即使知道花念学会了古法,海棠也完全没被乌炙安慰到,“但他一旦暴露了那些,其他人必定会指责他。” “既如此,你又何必拐弯抹角的让小念来我那学习?” “我只是……希望这些孩子都平平安安。” 乌炙知道,在几百年前那场惨烈的孤立无援的反神之战里,她自己失去了两条腿,而海棠失去的是爱人和朋友、看见的是血染的忘川河……而那时候的他们也只不过是五六十岁的灵族孩子。 “放心吧,不会再发生那种情况了。这一次,有我们在呢。” 花念旧忆下:星河皆是你 「灵界历2609年 人类历1925年」 「灵界,幽冥,引魂岸」 人界的日子,是花念最怀念的十一年。在喧闹的人间,他跟着老先生学戏,遇到了化为人形的叶哲,他们一起追查凶案、寻找叶愿。 最后一刻,花念在初升的日光下,被叶愿的尖刺刺穿胸膛。她善用的毒素在伤口蔓延,麻痹了全身。花念第一次感觉到了死亡——像是孤寂的心房无人眷念,被蒙上厚厚的灰屑。 这是一种奇妙的体验,仿佛太阳升起的一刻,他的心便沉入了深海。 但叶愿还是手下留情了。他被枝条缠绕着,在昏迷中看着这些带着毒素的过客闯进心间,无趣的打量一圈又退了出去……等到毒素溶解在花念的身体里,他睁开眼睛,目之所及之处星光点点闪烁。 叶愿,这个背弃了北桥宫,和螣城合作的叛徒在他身体里留下了毒素抗体。花念难以理解这种做法,他只知道,再当枝条或是鬼爪刺进自己身体时,他死不了但会痛苦万分。 也是从此刻起,“叶愿”不复存在。 花念拖着浑浑噩噩的身躯回到北桥宫。讽刺的是,忘川河畔的游魂、忙碌的引渡使、来往北桥宫的客人……这里的一切都还和他走时一般无多大变化。 『去了趟人界,就连心境也跟着变化了吗?乌炙姑姑说的「寻心」,我真的寻到了吗?』 “咦?这不花念嘛,有一阵子没见你了,又跑哪去玩……哎!花念!” 他在亲切的问候中感到恐惧,哪怕是曾经熟识的人,现在多靠近一步都让他觉得恶心反胃。 他的心脏还在隐隐作痛。 『离开这里。趁所有人都没发现我的异常,离开这里……对,去外围找叶子,他说了在冥虎族群那等我,他会等我的,他不会背叛我的……』 在旁人诧异的目光中,花念逃去了他自以为的收留所。 但事实就是如此戏剧,要比他和老先生学的所有戏都更让人撕心裂肺。 冥虎小小的族群里,是堆积如山的尸首。 据后世的记载报告,导致冥虎灭族的是一股未知的力量,用灵力也无法探明。但此时此刻呈现在花念眼前的,是堪比地狱的画卷——叶愿,不,折愿站在最高的尸山上眺望,一副刚激战过的模样,手里拎着他心念之人濒死的身躯。 花念从一开始就没有怀疑过折愿,或者说,他根本没空去怀疑谁。颤巍巍地接过被抛过来的叶哲,他甚至没想着去追逐已经离开的折愿。 他好像能回答了,乌炙当初那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是一点点悲伤、一点点疑惑、一点点迷茫、一点点无措堆砌而成的绝望。 它甚至不需要长久的累积,只需要一双颤巍巍睁不开的眼眸、一处因想说话而抽搐的嘴角、一只拼命抬起却无济于事的右手和一颗滚烫的滴落在他脸颊的泪珠。 他突然就笑了,眼中的雾气被眼帘挤走。 “我知道了,叶子,我明白了。” 『你和他们不一样,所有人都会离开,我只能追逐他们的背影。而你,你在看着我的吧,哪怕是身处地狱也会回到我身边。你没有食言,你是这个世界给予我的礼物。』 “休息一会,我们回家。” 『一路上,那孩子都是笑着的。诡异的笑容被他的长发半遮半掩,一度让我怀疑他已经精神失常了。但我居然没阻止他,甚至还在帮他疏散人群,护送他一路把叶哲送到引魂灵殿。或许是因为我也想看看,这个时代是否有和我一样离经叛道的家伙。事实证明,我的眼光真的超棒。——“蒺藜”』 蒺藜拦下人群,大长老在人墙外高声呵斥着,花念只当是这引魂岸的苍蝇从不睡觉。 引魂灵殿顾名思义,自古便是用来招魂引魂的地方。只不过这一次,引魂的方式不太一样了。 “孽障!堂堂引魂灵殿,岂是你们能踏足的!还做这些肮脏邪法!” “闭嘴吧死老头!”蒺藜终于绷不住大喊一声。 花念把叶哲安置在最中央的平台上,他割破手心,趴在平台边缘一寸一寸的绘制着血祭的图案。 手心累了就换手腕,右手疼了就换左手。没关系的,等叶子睡醒了就交给他包扎,他的包扎技术可好了,上次还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小念……在里面?”海棠和乌炙赶到时,大长老还想抓着她们训斥一顿,却被蒺藜甩出去的法典正中脑门。 “他们在里面……我警告你大长老!作为代理审判长我以审判司的名誉担保,法典里没有一个字说过「血祭」、「灵契」违法!相反,这些古法全都收录在藏书楼里!是你自个迂腐,旧不知祖宗之法狺狺狂吠,新不知改革变通冥顽不化!” 画完一整圈,花念听着门外的争吵有些头大,晕乎乎的靠在叶哲身边闭上双眼。就像从前无数次在忘川河边小憩一样,他安静的呼吸着,感受着折愿教给他的濒死感。 血迹落下平台,围绕着他们流淌着,似奔流不息的海川穿梭在地面上。很快,结成法阵的血液之上,曼殊沙华怒放着展开笑颜。 “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老东西,你嘴里的唾沫要是再敢往前喷出一厘米,明天就等着站在被审判席上被众人唾弃吧!” “指什么指!手指也不想要了是吧!” “等等蒺藜大人!是后面……” 血色流痕,奔腾着布满整个灵殿,本就未点灯的灵殿里充斥着红光。濒临干涸的泪珠挂在叶哲的眼角,花念用那被血液浸染的手抹去他的悲伤。 『别看了叶子,休息一会,一会就好。』 『别光看我狼狈的模样啊……』 当最后一株曼殊沙华盛放在赶来的蒺藜脚边,「不凋」的奇迹再次降临于幽冥。 难以用言语形容这一幕,血液交织着吞没地上的彼岸花,花念披散的发丝之中绽放出更加艳丽的曼殊沙华,根系一步一步地扎根在他体内。头顶、脖颈、腰肢、手背、腿弯、脚踝……名为「灵契」的花枝在一切可以生长的地方蔓延,侵蚀完花念的一切还不满足,踩着他们紧握的双手入侵叶哲的全部。 「灵契」的根系彻底重置了叶哲的生命,将花念的余生完完整整的分享给了对方。完成这场盛大的祭典后,四周的彼岸花凭空消失,他们身上的花枝凝聚在花念手心。 他当然记得「灵契」的最后一步——撇开眩晕感,花念将这株「灵契」撕成两半,自己吞下一半,另一半轻巧的喂进已经昏迷了的叶哲嘴里。 『从此以后,我将与你共享生命,共享一切,我唯一的爱人。』 还怪好吃的。花念嚼了两下味甘的花瓣,外面清净了不少,许是都被刚刚两个大活人被花淹没的景象吓坏了。 『对了,海棠姑姑说灵力会随着灵族的死亡消散,那叶子的灵力……』 花念试着用灵契感受对方的存在。 『啊,没了……』 他自己没有灵力倒是没问题,但叶哲从小是依靠灵力成长的,又不敢轻易学习古法,如今没了灵力恐怕不行。 『……虽然不太想碰,但还是得……唔,这么多?到底是哪个?早知道以前就该问问叶子的土灵是什么样子……』 感受到灵殿内突然躁动的灵力,大长老还以为是谁要晋级了,蒺藜和北桥宫的人却知道花念的情况。 但实际情况恐怕还要比这些人想的复杂。 强大的灵压突然降下,引魂灵殿外的人们定格在原地,一些弱小的围观人群甚至直接晕倒。而灵压的来源环视一周确认无人能看到他的行动后,拖着这具小小的身躯走到迷茫的花念身边。 “……嗯?哦,蒺藜?你来的正好,你认识哪个是土灵吗?” “蒺藜”端详着花念的神情,他就像一个刚接触文字的初学者,疑惑的拨弄着身边五颜六色的灵力。终于,“蒺藜”肯定了自己的想法。这些对普通灵族来说无形无色的最原始的灵力,花念能看到它们,和他一样。 “怪不得乌炙当年没记录你的灵力情况,只说你是无法吸收。” “什么?”失血过多后大脑缺氧的花念难以理解“蒺藜”的话。 “没什么……在找土灵吗?左手边棕色的小家伙就是。” “唔,谢谢。” 分明是第一次接触灵力,花念却能准确的将土灵移植到叶哲体内。 果然,他能和全灵力共鸣。除土灵外的九种灵力围绕在花念周围,“蒺藜”就着矮小的身子靠近他。 “听着,花念。” “你能和灵力完全共鸣的事不要外传,毕竟你已经是融会贯通四十多种古法的天才了。” “幽冥之外还存在着一股无解的势力,他们总觊觎灵力方面的天才。但请不必忧心,有我和初黎在,他们还不敢染指幽冥境内。” “如果未来某天,名为蒺藜的我死去,「异客」降临幽冥。请务必前往蝶骨山的楚藜地宫。那个时刻,我们再相见吧。” “抱歉,你好像不想听这些。好吧,为了保证你的安全,在这些灵力里挑两三个奖励自己吧。” 花念被念叨的心烦,只记住了“蒺藜”的最后两句。 “随便挑?” “当然。” 随便拨动了几下漂浮的灵力,随手选了三个色彩鲜艳些的家伙融进自己体内。他与生俱来的无色的灵核终于填上了色彩,灵痕也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的大腿根部。 “但这会打破古法和灵力的平衡吧?” “不会。从现在起,你是古法的天才、灵力的庸才。” “是吗?” 至少自己以前的没白学,莫名其妙多了这么多灵力他还蛮不习惯的。 “差不多了,等外面的人醒来好送你们回去。” “嗯?” “没被选中的灵力千万别乱用啊!你也好好睡一觉,辛苦你了。” “蒺藜”的灵压转移到花念身上,刚接触灵力的他自然也受不了昏睡过去。他踩着轻快的步子绕开还定格在原地的人群,回望了眼北桥宫存放初黎剑的方向。 “功夫不负有心人。初黎,即使你不承认幽冥与九霄的联系,我的继承者还是会在幽冥诞生。” “期待与你们的正式见面,曼珠沙华。” 第19章 不凋花(上) 【4】 “你最大的失误,就是没有直接杀死他。” 疯子。 004查询了好几遍大脑里的数据库,仍无法理解花念砍掉右臂的自杀式行为。即使是右臂有伤无法战斗也不应该啊? “嗯?”脚下一株彼岸花悄然绽放,004只呆滞了一瞬,狠戾的刀锋便划向它的面门。即使后撤躲过,鼻尖还是忍不住冒冷汗,差点自己半颗脑袋就没了。 004再次加大了灵压企图镇服花念,对方却完全不受影响,仿佛完全脱离了“灵力法则”。 “怎么会……这就是喻泽绫说的特殊之处?” “呃!”清脆的铃铛声在004的大脑里炸开,精神恍惚间好像还听到了谁的咏唱。 它确信自己只停顿了一秒,花念的剑锋却又已逼近。不同的是,这一次的攻击分明被它闪过,身上也没有任何伤口,它的意识却在看见攻击的一刹那颤抖了一下,仿佛意识被撕裂。 单论灵力004现在不输一般人,为什么花念能……啊,是那条手臂。 被花念砍断的手臂掉在血泊里已经变了颜色,金黄的、绿的、紫的——花念全身的灵力都在断臂之前转移到了右臂,而他本人的灵力归于虚无。 一颗失去灵力的灵核,无论怎样级别的灵压也无法识别,又谈何压制?但他现在用的又是什么招式?没有灵力他刚刚是用什么战斗的?004百思不得其解。 “你觉得,他们会疼吗?” 剑尖在地上摩擦出刺耳的声响,花念拖着初黎剑一步步走向004。 “哈?我怎么知道……”躲过花念试探性的一轮攻击,004狼狈的退出几十米远。 它的系统里没有任何针对非灵力的能力的应对方式,甚至分不清花念凌厉的攻击里什么时候是真正的进攻,什么时候是虚掩的招式。 明明没有一次击中,它的意识却在初黎靠近的时候濒临瓦解。是最初的那声铃铛引起的?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花念也从未对活人使用过「葬冥歌」,但现在看来效果拔群。剑锋多次逼退004,那家伙因为没防护好意识现在头疼得不行,向外逃窜着。 『该逃的是它。』 失去一条手臂确实不太方便,追人都慢上了几分。 “你还不知道吧,”随着花念前进而生长的曼殊沙华入侵了004躲藏的小树林,树木的生机被夺取,顷刻间枯萎,004的不稳的身形也暴露出来,“你杀死的那个孩子是代理审判长。” “关我屁事!”004扶着疼痛不已的脑袋,它好不容易诞生的自我意识如今却似危楼一般岌岌可危。 “他走之后,我就是审判长。”花念略带回忆的话语和手上狠厉的动作完全相反。004根本听不进去这些,头痛欲裂地它只能一路躲藏。 但无论它停在哪里,花念总能准确无误地找到藏身之处,每一次的交锋就是它意识海的一次翻涌。 “而你,可是我的第一个审判对象啊。”剑光落下,004最后藏身的小白楼也被劈裂,它的背影彻底暴露在花念眼中。 “由我宣判,死刑!” “乌炙大人!人找到了!” 被留在北桥宫内的乌炙紧张的看向传信的人:“他们在哪!” 来人气喘吁吁地扶着胸口,急切地回话:“在引魂灵殿!但……但是只有重伤的叶哲、代理审判长和辛树的尸骨以及……一条手臂。” 沉重的消息给了乌炙当头一棒,她在轮椅上挣扎着抓住来人的衣襟:“海棠呢?他们现在在哪?带我去!” 她不能再让海棠独自面对失去了,但传话的人却蹲下身握住她:“不行,乌炙大人!是宫主亲自传信,要我守着乌炙大人。您现在去的话,恐怕更加危险!” “但我不能!” 乌炙话讲到一半,身前同样急切的人却被一只手扣住天灵盖,下一秒头与身体分离,血液飞溅到乌炙脸上。 握着她的双手无力的松开,乌炙抬头惊恐地看着突然出现在那人背后的眼球。谋杀他人的手也是从这桀桀笑着的眼球里冒出的,她在这突然的变故里只能听见更加可怖的话语: “桀桀桀桀!狩猎开始!盛宴开场!” 眼球未注意到她,在空中闭合如同从未出现。但乌炙已经能预感到,又一场浩劫已经降临幽冥。 怎么办? 门外已经传来了惊悚的哭喊声。 她没有灵力,救不了任何人。 ……来不及了。 花念那充斥着灵力的断臂在这片狼藉之中分外显眼。 海棠来时一眼就看见了它,站在门口愣了足足三分钟,直到和她一起的搜救小队已经进去排查时,她才反应过来花念的用意。 “等等,把那条断臂给我……那边的,先把叶哲救下来!” 她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慌乱。花念的手臂是自主砍下的,转移灵力是为了保护叶哲的灵核,以及便于搜救的人定位他们——她必须这样想才能够抵抗眼睛所观察到的情景。 “宫主!叶哲还有气息!” “先带他回去,”压下颤抖的声线,海棠伪装着自己冷静地模样,“我去找小念。” 几个熟悉她的人站到她身侧,试探性地用眼神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但海棠只是摇摇头,让其他人带着伤者、尸骨和断臂先回去。接下来,就由自己去…… “噫!”精神高度紧绷的海棠被突然的通讯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竟然是照宜打来的。 “殿下,啊不,城主?” “你在引魂岸?” “对。城主,如果是政务相商就之后再议,我现在必须去把小念找回来……” “等等!让所有人都别离开引魂岸!” 海棠不明就里地喊停了走远地众人,就听见照宜那边激烈的打斗声。 “城主,你现在在哪?” “……无需担心,守好你们自己便是。若是空闲,可以在引魂岸搜索活口,还请务必提防类似于眼球的「神的视线」。” 更担心了。海棠沉默了一阵,还是回答道:“我会派人搜索的,但我必须出去。” “你……那就抓紧时间,但愿他还停留在引魂岸境内。若是出了边境,先联系我。” “好!” 花念不紧不慢地追着004,丧失灵力之后一切又回到了原点,他仍然用着这些继承来的古法独自一人临敌。 快到渡口了。 没关系,它逃不走。 004的意识海破损度早已超标,若非机械之身早该也早该倒下了。 不久前004按照风珏的吩咐秘密向引魂岸周围驻军,也是在这里它发现了死者的作用。引魂岸常年引渡魂魄,也有许多未轮回的魂魄散居在引魂岸周围,004在他们身上发现了许多引渡使的灵力。 它想要变强,只有这样才能超越万象森罗,才能获得他。于是,它想到了一个办法——掠夺。 灵力在这个世界的诞生原因仍是未知,它不像是自然进化的结果,更像是一个外来者逐渐习惯了新环境的演变。身为机械的004本就不该拥有自主意识,它甚至没有灵核。但奇怪的是,它却天生能吸收灵力,更是早于诞生自我意识之前。 这很奇怪,或许与制造它的原材料有关?但不重要,它从这里面悟出了一个道理:灵力是用来吸收的,是能够被抢夺的。 它借着风望的脸轻易地进入了引魂岸,这里比它想的还要普通:掌控大权咄咄逼人的大长老和怯懦的弟子辛树。 本来大人是想让它和引魂岸交涉,让引魂岸成为他们对付幽冥的利刃。但它改变主意了,它要让这里成为他的养料,足够的力量就能使它摆脱创造者。 它回到了驻扎的地方。那夜,营帐里血肉横飞哀嚎不断。再次站在引魂岸渡口前,它收到了喻泽绫的视频通讯: “父亲不会容忍背叛者。” “那不是你的代名词吗?” “可我还有足够多的利用价值。而你一旦背叛,只能落下被拆解的结局。” “那就让他拆不了我。从我诞生自我意识的那天起,你们就该知道结局。” “你……” “你知道我在做什么,不是吗?但你无法阻止我,因为我们是同道中人。” 长久的沉默之后,喻泽绫换了个话题:“无梦眠也去了幽冥。小心花念。” 第20章 不凋花(下) 短暂的通讯结束,004迈着欢快的步子再次进入引魂岸。与前几天无异的风景,却在此时静止,染上混杂的血液。 它并没制定进攻策略,从渡口开始不放过视线内的任何魂魄和居民。尖叫、哭喊、奔逃……各种负面情绪传入004的系统,而它只负责夺取这些无辜者的灵力。承载着整只小队的灵力,004的实力早已无法估测,但它仍然不知足的展开单方面的厮杀,直到鲜血流淌到引魂灵殿,身居高位的统治者才幡然醒悟。 真好笑啊,004想,总是嘲讽人类当权者不治家国的灵族,也不过是这种沉浸在权力深渊里的废物。 轻易折下大长老的脑袋,扔到颤抖哭泣着的辛树脚边。它上前故作轻柔地抚摸辛树的头顶,扬起一个自以为温柔好看的笑容。 “你,能引多少人过来?” 看似偶然的屠杀,实际也总有渊源。004以前也来过幽冥,知道引魂岸是幽冥里的软柿子,先啃这块肥肉总比正面交锋要明智的多。而它想要摆脱创造者的想法,也绝非临时起意。没有人甘愿一直屈居人下,觉醒了自我意识的机械更是如此。接收指令、解析指令、执行指令——它受够了这样枯燥的行为模式。 它可以吸收灵力,可以变得更想强,凭什么只能作为一只机械? 这样的想法最早诞生在一次“梦”中,它听到一个蛊惑的声音在说:“既然有了思维,为何不建设意识海呢?既然有了意识,为何不去成为神呢?” “可他们说成神必须继承神只。” “那你是他们吗?” 它被梦里的声音问到了。它知道自己不是灵族,根本无法获得继承神只更上一层楼的机会。 这样啊……那就像自己被创造出来一样,去创造一个属于机械的神只吧。 这显然会被九霄否定,需要的时间也很久,它犹豫了。 “你知道吗,”那声音蛊惑道,“灵力都是从外部吸收的,而对于一个能吸收灵力的人来说,山川河湖是外部,其他人……也是外部。” 直到在引魂岸看到引渡使外泄灵力保护魂魄在幽冥的行动,004才明白那道声音的意思。只有不断地夺取,才是强化自身最快的捷径。 而现在,这条捷径上最大的障碍已然出现。它一直以来维持的自我意识濒临崩溃,已经开始影响它的动作。 花念离自己越近,脑海里的铃铛声就愈发清澈,意识海的震荡就更加明显,逃到渡口已经耗尽了004的精神。 清脆的铃铛声并不悦耳,反倒是突然连接进它大脑的东西与它更为适配。 “谁!” “嘘,安静点。” 它想起了很久前的那个“梦”,熟悉的感觉入侵了它的意识海。原来如此,那并非梦,而是一种隐秘的超远程连接。但这一次,004没能等来声音给予它的教导,而是被这次的祂接管了全身的系统,破损的自我意识不堪重负的沉眠。 “睡着之前,让我看看你还有什么事……噢,进军幽冥,原来我的「魇」是这样想的。” 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就看到花念拖着初黎站在不远处。 “那就用你的能力给他们一个惊喜好了!”祂自顾自的说着,只是一句话,却瞬间降灾祸于整个幽冥。 分明是在追一个风望模样的家伙,如今再次面对它,花念却感受到了几分不对劲。按理来说,004的意识不可能支撑他到此时。 “就是你切开了kelt-f的意识海吗?哎呀,你居然没有quasaro?噢,我是指……” 祂惊奇地靠近,直到初黎抵在祂的喉结。 “为什么不说话呢?美丽的小姐,我是如此的欣赏你。若不是你切开它的意识海,我也难以成功连接它的系统。为表谢意,可爱的小姐,请允许我提议你加入我……” “滚回去!” 祂怔在原地,也不知是尴尬认错了性别还是迷惑美丽之人如此粗鲁的话语。 “我要杀的是004,至于你,滚回你的老家。” “真是个性呐,小先生,能在这里遇见你是我的荣幸。既如此,我替这无礼的ai向您赔个不是。作为补偿,「灾厄」不会降临此地。请欢呼吧,高歌我的……” 初黎的剑锋再次打断了祂的话,但这一次却被对方完全避过。祂甚至不惜用手直接抓住初黎剑身,拉近了和花念的距离。 “小先生,初次见面动武是不优雅的行为。作为惩罚,下次见面时,我再归还此物与您。再会,我的新朋友。” 项圈被拽下,完成这次行云流水的动作后,祂的背影隐没在渡口旁的密林里。 要追上去吗?不,尽管刚刚只是挑衅般的动作,对方却是在他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做到的。 “我刚才在干什么?” 为什么没注意到?太累了吗? “但为什么要拿走叶子给我的……” “还给我……” “小念!” 搜遍了整个引魂岸的海棠终于在渡口找到了朝着密林前进的花念,迫不及待的上前拉住他。 花念猛然回神,惊觉冷汗早已遍布全身。 “……海棠姑姑?” 差一点,他就去追那家伙了。但他明明没有追上去的打算,有什么影响了他的意识? 难以拒绝的拥抱撞上花念,他试着回抱海棠,但仅剩的左手此时才感受到挥剑的疲累,他只能无力的被拥进怀里。 “混小子……乱跑什么?” “我哪有……”花念扯起一抹牵强的笑容。 紧绷的思维在见到海棠的这一刻完全松懈。右臂的疼痛逐渐清晰,额间滴落冷汗。 “叶子,和蒺藜……” “都在……我派人带他们回去了,就差你了。” 海棠有节奏地轻拍着花念的后背,就像小的时候哄他入睡一般:“我来接你了,我们回家。” 回家,该是这世间最大的诱惑。 “好……” 没有力气再去开玩笑,感受不到双腿的支撑,花念彻底倾倒在海棠的怀中,平稳的呼吸被按下暂停键,不凋花的灵魂终于陷入沉眠。 带着花念回到引魂灵殿,海棠把所有人都聚集在这里,叶哲也已经接受了抢救。 “宫主,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你们留在这里照顾他们。” “宫主?” “北桥宫肯定出事了,你们回去也于事无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引魂岸没被波及,但留在这里肯定更安全。” “可宫主只一人!” “得了吧,我可是宫主!”海棠挥了挥手,尽管完全没有把握,还是毅然决然的踏上归途,“我怎么可能,再次令北桥宫陷入危机!” 这就是她肩上的责任。为了私心找回花念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光让城主在那边抵着哪像话? “不凋花?启明星上真的存在这种东西?” 没等来花念,祂无趣的起身离开。 “看样子,有趣的东西被人劫走了。真是失礼。” 祂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谁对话。 “什么叫是我影响了收割?「魇」的存在不是更能甄别他们对quasaro的吸收吗?” 祂看起来很不耐烦,甚至连表情都有些崩坏。 “别试图挤走我!你不过是个对科学一窍不通的愚者!诺瓦!” 怒斥过后,祂不再回应天空。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仿佛死机的电脑面临重启。 当双目再次睁开,004未曾察觉有人利用他的躯壳做的事,它只是茫然得感受到意识海被修复。过了很久,它才发现疯子一样的花念已经不在,才分析出自己身处何地。 很快它便放弃了分析其余杂乱的经过,径直返回了引魂灵殿。而这里,除了满地狼籍已空无一人。 进去看看?好奇心驱使它推开了灵殿的大门。门后那双火红的蛇瞳打了它一个措手不及。 “你怎么在这里!” “你来的太晚,之前的人我已经送走了。” 之前的人?004花了些时间才想起是指花念和叶哲他们。 “怎么?现在关心起来前队友的死活了?” 蛇瞳无悲无喜,甚至喻泽绫的嘴角多了分笑意:“原来你喜欢把时间浪费在那些人身上?” 004上前想把这不速之客赶走,却被一直立在他身后的人偶挥剑挡了回去。 “父亲说,可以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过两天我会把夏萧单独引过来,按你的理解处理。” 004无法理解喻泽绫的动机,只当这是那位大人的命令。他总是在奇怪的时候出卖朋友,次数多了,谁还判断得了真假。 “将功补过?” 喻泽绫慢悠悠地起身,人偶见状熟练地回去扶着他下梯:“你就当这是父亲拔除了一颗定时炸弹后的恩赐吧。” 004待在风珏身边也很久了,自然知道这定时炸弹指的是南礼。但他还是很难想象风珏会更信任这个被「魇」彻底操控了的人。 “走了,回见。” 他来去无声,只留下004独自愣在空旷的引魂灵殿里。 殿外。 尽管因为一些东西付出了目不能视的代价,喻泽绫还是习惯性的回头看了眼合上的大门。 他在004身上“看”到了陌生而熟悉的气息。或许,是时候着手准备某些事了。 第21章 苦媒(上) 【5】 “世界之外,我心犹在。” 他分明还记挂着什么,比如叶哲清醒了没有、那个占据了004躯壳的家伙是谁?但当寂静的黑色穹顶映入眼帘,所有的思绪都被阻滞。 他还在梦里——一个绝对清楚的梦。 蜷缩起身子,阖上双眼,放空一切。黑暗萦绕在四周,悄然变幻,遥远的世界叩响门扉,悲戚的王座上是若隐若现的残影。 相隔黑色的浓雾,他们彼此无言。 “该醒来了。” 遥远的声响传来,花念只是抖动了下睫毛。 “你该相信我的话了。” 花念换了个更舒服的睡姿,仅剩的左手遮住眼睛,尽管这里昏暗无光。 “按照既定的轨迹,他本应在此身亡,而你也会踏入歧途。但有人替你们挡下了……不过这次的伤亡也在重明塔的估算之内……” “吵死了,”花念反手扇开眼前的黑雾,没好气的坐起身,“我只问一句。” “这之后,还有没有威胁叶子生命和幽冥的存在?” 残影沉默了一下,他倒是没料到花念接受的这么快:“有。” “她同你说过的……”花念并没有听见下文,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仔细回忆一下吧。” “你受伤了?” “哈?命运的毒瘤,算吗?” 花念还是没法正常和他沟通,识趣的闭上嘴,随手捻起一簇火苗朝他走去。 “那么,你相信我了吗?” 直到双腿陷进不可视的泥潭,花念终于意识到自己无法接近残影。肉眼可见的,残影高坐于王座之上,挺直脊梁。 “老实说,不太信。” “……换我也是。但至少,你今天愿意听我说话了。” “对,”花念将火苗挂在空中,凝望着他,“机会难得,你知道我关心什么。” 残影似乎晃了两下,他看起来有些激动:当初他第一次链接上花念的意识,对方始终对他的警示不理不睬。 或许是这次的惨状,基本对应了他以前在梦境里说的一切。 “那就拜托你牢牢记住了。” 他深吸一口气,身子也前倾了些。 “按照越曦的研究,将你的家园暂定为a-启明,而我来自世界之外的β-启明。由于一些不可探测的因素,我们的历史进程与你们有所区别但都大同小异,甚至还要快你们一步。所以,我之前所言均是……咳!” 花念本安静的听着,不远处的残影却突然捂着腹部,在王座上痉挛。 “喂!你!” 整个人几乎是趴在王座上的,却拼尽全力继续讲话:“是我……亲身经历的。之所以在你身上会有变动,是因为有人替你分担了「幽冥绝迹」的命运。” 他的语速很快,甚至来不及确定花念能不能听清。 “等等!你先让我过去看看你的伤!” 残影恍若未闻,自顾自的说下去:“你们必须成功,去找楚藜……呃!把「异客」拦在星穹之外!我见过他,他和启明人很像,绿眼睛,金色头发呃……” 花念没听见后续,初黎剑已经先一步撬开残影面前的屏障,拖着差点陷进黑暗的身体来到他面前——一个长着虎耳,晦暗无光的双瞳,掐着脖子说不出一句话的……另一个花念。 花念震惊地愣在原地,确实对方伸手死死的抓住他的左手:“警……惕……” 声音嘶哑,很快他连发声的能力也失去了。残影扯着花念的衣袖,死死的盯着他,根本没管喉咙里汩汩流出黑血,给花念做出口型: 「夸萨克」 黑暗上涌,世界随之崩塌,这场从他幼时便持续的孤独梦境终于迎来了尽头。直到最后,花念还是没能挽回消散的残影。 从梦魇之中脱离,花念仍躺在熟悉的床上。真实的视觉扰乱了他的思绪,脑子里全是残影刚刚的哭诉。 或许并不是时候,但他偏偏想起了残影最初链接上自己时说的话: 「每个世界都会存在深陷命运囚牢的媒介。你要是认识他,就替我向他说一声加油吧……」 花念能确定所谓的媒介不是他自己,但偏偏这种奇怪的感觉一直萦绕心头,他好像遗漏了什么。 逐渐清醒后,他撑起身子看向已经被人包扎好的右臂,上面特意留了一个精致的蝴蝶结。花念忍着疼痛笑了笑,起身就想出去转转。 脚刚落地,强烈的眩晕立刻侵袭而来,跌倒回床上。 门外窸窸窣窣的声音停下,叶哲快步走向床头扶住花念:“念!你醒了……” “嗯……你们在外面嘀咕什么?吵死了……”眩晕过后,花念试着睁大眼睛却没法看清眼前的人。 模糊间感觉好几个人一起进来,花念刚抬头就被叶哲扣住后脑勺,整个人埋进他的怀里。 “用不着这么护着他吧,叶哲?吾只是来同步幽冥信息而已。” 花念皱起眉头,残影曾在梦中所言的惨痛未来席卷而来,他不安分的蹭了蹭叶哲,对方明了地转过身让他抬头就能看到一旁的照宜和海棠。 “审判长看起来,还能再休息个七天?” 照宜向海棠微微点头,后者犹豫了下上前扯了扯她的衣角:“殿下……悠着点……” 照宜轻挑眉梢,不置可否。 等到海棠带上门离开,叶哲扶着花念坐起身。看起来,照宜也不是久留的样子。 “是有点久了……要不您也试试断臂的快感?” “没兴趣,”照宜对上花念那双剜人生疼的眸子,“吾向来不关心无关人员的死活。” 花念挣扎着想下床,却被叶哲锁在怀里:“要不是叶子拦着……” “不拦着又如何?凭你现在这样,打赢吾?”照宜依旧靠在门边,丝毫不在意花念的愠怒。 “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花念嗤笑一声,连声音都有些颤抖,“城主阁下,您到底是怎样界定‘无关’的?潮汐与你无关,你就能让我更改他们的记忆?玉轮与你无关,你就能随意安个罪名把月长熙收容在无梦眠?幽冥与你无关,你就能和和喻泽绫随意捣鼓,把整个幽冥当成试验场!” 真恼火……什么陈年旧事都被他翻出来了。照宜叹了口气,她并不想解释这些,花念毕竟被她蒙在鼓里这么久了,发泄一下也正常。 但他是从哪里得知最后一件事的? 这样想着,照宜靠近花念仔细端详着这位无力起身的审判长:“吾很好奇,你从哪里得知了我和绫的事情。” “吾是指……”照宜俯身耳语,“「异客」。” 感受到花念的震惊,照宜起身拍了拍他的脑袋,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既然如此,你也该知道最了解他的人不是吾。吾所做的,也不过是从旁帮衬。” “至于幽冥这次……” 这次的袭击不同于曾经的「反神之战」那般有迹可循,偏偏他们连始作俑者是谁、在哪、为了什么都查不到。 引魂岸的居民早在他们察觉之前就已经被004屠戮殆尽,最后的生者辛树也死在蒺藜和叶哲面前。而花念在幻境中所见的鬼魂聚合体,正是004用引魂岸所有人的魂魄凝聚起的怪物。为了拦截花念?还是只为了好玩?她不知道。 而北桥宫和审判司因为未知原因的「眼球」袭击,丧命者不计其数。此时的忘川河畔,早已是一片残垣。 这之后,纵使知道004盘踞在引魂灵殿,他们也分身乏术。 “……吾很抱歉。” 在花念几乎快要咬碎后槽牙的表情里,照宜离开了屋子。她听到后面花念还在怒斥着什么: “混账……你知不知道你的一句抱歉,堆砌在多少条性命之上!你的一句无关,韩澄澜、月长熙、夏萧……多少人都可能因此丧命!” 斥责声止于一阵激烈的咳嗽。 第22章 苦媒(下) “殿下……”海棠还在外面,听清了里面的一切,她跟在照宜身后,现在这副踌躇的模样仿佛又回到了她们最初见面之时,“为什么不和小念解释清楚呢……这次袭击明明连你也未察觉。” 照宜停下脚步,似乎想到什么,却一笑带过:“吾若是再说无关,他岂不是要立刻去找绫?” “你要是说了,小念就算是爬也要爬去找喻泽绫问个清楚吧……老实说,我也有这种冲动。” 这真的很难令人信服,但喻泽绫自从去到风珏那边,所作所为都开始超脱照宜的控制,如同游乐园里失控的过山车,所有人都会随他陪葬。 “……吾会想办法。你先收拾北桥宫吧,吾再去一次青泽。” “好。” “过两天记得表扬一下他。” 海棠疑惑的探头:“小念吗?” “对啊,”照宜捋顺被血腥味的风吹乱的发丝,“说不定在某天,这会是一件超级幸运的事呢。” 屋内,花念好不容易才停下了撕心裂肺的咳嗽,嗓子被扯的生疼,脑袋也昏昏沉沉。联想到残影最后的惨状,这大概就是「命运」对逾矩之人的惩罚。残影沉重的语句堆砌在心头,他都记得,却一句也说不出口。 “再休息会。”叶哲轻拍着他的后背,企图平复他暴风雨般的思绪。 手心被花念饿虎扑食般地握紧,他靠在叶哲肩上,气息终于是平稳了些许:“能听清吗?” 叶哲摇摇头。很遗憾,即使是通过「灵契」他也只能看见花念凌乱如麻的意识,曾经如在耳畔的心声此时也鸦雀无声。 他大概也能猜到一些。 “……好消息,我的梦魇死了。”花念牵过那只背后的手放在左胸口,他所渴求的温暖瞬间倾注满落寞的心房。 “坏消息呢?”叶哲见他脸上恢复了些气色,半开玩笑道。 花念轻敲了下叶哲的额头,赌气似的说:“是另一个好消息:你还在……你们都在。” 潜意识里的情感远比花念自己意识到的更加热忱。他想,叶哲就在眼前,折愿至少也活着,无梦眠的那群小鬼也还在,这就足够了——我真正在意的,不过就是我们彼此。 “放心吧,我好歹算半个年长者。那个坏消息,我绝不会让祂降临。” 花念说着气势汹汹的话,身体却诚实地倒回了床上。他太累了,伤势也起码要休养两个月甚至更久。 叶哲悄悄思考了下自己给花念补血疗伤的可能性,最终败在了花念气呼呼的眼神里。 “好好,我平时不用。但如果念再陷入昏迷,我可就不管那么多了。”叶哲俯身替他盖好被子,低头轻吻他的发尾。 他终于听见了花念自己的心声——“我们或许,没有时间了。” “叶子,你的灵力如何了?” “乌炙姑姑把你手臂上的灵力回炉重造了,转换后的土灵我都吸收了。” “那就好,”花念把仅剩的左手枕在脑袋下,“这下你也算回到巅峰时期了。” 叶哲下意识把手放在自己的左腰,这里的虎爪状灵痕远比之前明亮——经此一役,他倒是因祸得福升到了a级。 他甚至觉得,花念在看到他们的惨状时,就已经想到了这份“最佳”的避险方案。 “……来得及,我陪着念。” “你这家伙……” 花念侧着身背对着叶哲,发丝甩过刚好遮住他的神情。他劝不动叶哲,只好任由他坐在床边,倾听着意识里叶哲温柔的催眠曲。 等到花念的呼吸渐渐平稳,叶哲再次查探了他的梦境,确认以前孤独、黑暗的梦境彻底消失后才离开房间。 “借初黎?你打算去哪?”海棠憔悴的脸上更添了一份震惊。 “嗯,”叶哲坚定地点头,“念需要休息,这几天的外勤由我替他。” 海棠把初黎剑放在叶哲手中,却迟迟未放手:“恐怕不是外勤那么简单吧?” “明天是蒺藜的葬礼,我应该去。审判司里还有一些引魂岸的人,我想试试问出点线索。” 海棠仍是不太放心的松开手:“别太勉强。昨天收到前线消息,引魂岸还有人为活动的迹象,甚至有一些外貌形似已故之人。” “如此,也算是线索。” 叶哲收好初黎剑,前脚刚踏出门就听到身后海棠的声音:“我已经让乌炙接小念去藏书阁了。哦,他的枪我也没收了。” 叶哲回头笑了笑,他们倒是想到一起去了。此番他带着初黎剑去审判司,可不止是为了葬礼和线索,更是为了让那爱逞强的家伙能悠闲几天。 「六天后」 「藏书阁」 啾啾鸟鸣闯进乌炙的耳朵,她看了眼时间,推着轮椅去看几步之外的花念。 “海棠姑姑真狠心呐,叶子也是!居然把我们两个凑不出完整四肢的人抛弃了~” 花念慵懒的趴在桌子上,脑袋上歪歪斜斜的盖着一本《神只简史:楚藜》,看样子也才翻了十来页。 “嘴贫。你不是最讨厌这类书吗?”乌炙取过书本,很快花念就受不了阳光的照耀,摇摇晃晃地直起身子。 “讨厌不了了咯~”花念伸着懒腰,拖了个长音。 “话说回来,「楚藜」的神只简史这么薄,保真吗?” 乌炙随意翻了两页,温柔地点头:“楚藜本身也是位能吸收全灵力的天才,她将自己的武器命名为「初黎」。她们一路从幽冥探索至九霄,通过考验,是第一位以自己的名字命名神只的神级修灵者。” “……噢,”花念打了个口哨缓解自己根本没看进去的尴尬,“光这点就足够她吹几个世纪了。” “打算去楚藜地宫?” “对。好歹是我的继承仪式,勉强去看看。” “但我怎么记得前两年神君送来的信被某人扔进忘川河了呢?” 面对乌炙打趣的笑容,花念尴尬的恨不得立刻钻地逃离:“啊哈哈,这不是变化赶不上计划嘛……” “老实说,「楚藜」是集灵力之大成的神只,以我现在的状态能不能成功继承都是个问题……但我必须去,我需要一张名为「神只继承者」的证书。” 乌炙放回书,安静地听花念的计划。 “我还没来得及和海棠姑姑说——幽冥也该「归一」了。” “所以,你是打算整合审判司、北桥宫、引魂岸三方?” “我有预感,「归一」之势不可阻挡,”至少这样,等幽冥再次面临浩劫时,能聚集到足够的力量,“再之后,我会以「楚藜继承者」的身份拜访云螭等族群。” 为什么还要拜访其他人?乌炙没想通,但她也很乐意相信花念的判断。 “什么时候出发?” “嗯……等叶子回来,嘶,还得先去趟凤城……” 敲门声打断了花念的思路,他侧眼看向门外的侍者:“审判长,乌炙大人。叶哲大人回来了。” “嚯,还舍得回来。”花念赌气地撅着嘴。 “另外,有一名……引魂岸的使者造访,就在大门外候着。” 花念收敛了表情,和乌炙对视时也察觉了对方眼中的疑惑。引魂岸几乎死绝了,哪还能有什么使者?或者,这又是针对谁的陷阱? “我去看看,”花念起身跟着侍者离开,乌炙有些担心的喊住他,却换来一抹微笑,“放心,叶子不也回来了吗?” 说不定又是004整的幺蛾子……要是他本人的话,就让他也试试身首异处的滋味。 第23章 原罪 【5】 「三天后」 「凤城」 花念坐在一边等照宜回来,无聊的翻起了通讯,目光落在昨天在路上和叶子的谈话: 『那个使者的确是傀儡,甚至制作方法和折愿很相似。但我不认为她会和004合作。』 『整个幽冥只找得出她一个傀儡师,总不能是喻泽绫改行学她去了……算了,不说这个。』 『好,念注意身体,别再昏倒了。我在北桥宫等念回来。』 『安心啦,我只是取一样东西。』 叶哲轻挑细选地发了个乖巧的表情包,反而逗笑了花念。他抬头环顾一周,照宜还没回来,往返青泽需要这么久吗? 左手边就是金色的城主王座,花念撑着手无聊的发呆,上一次来凤城的时候还是为了忙活韩澄澜的事。一晃也过去挺久了。 他干脆闭上眼睛,放空了思绪。 那时候的花念表面看来倒不似有多大负担的样子,甫一进门就看到照宜坐在王座上随意的翻看着公文。 “人给你带来了,打算做什么?”花念大剌剌的拉了把椅子坐下。 照宜甚至没停下翻页的动作,不假思索地回答:“送他进无梦眠。” 花念无聊的吹了个口哨:“你到底把无梦眠当收容所还是孤儿院?什么人都往里面塞……” “这么多年不也只塞了你们五个?”照宜合上公文,从一旁的文件堆里取出一份资料给花念,“螣城想往韩家伸手试探云螭,灵核移植什么的也都只是幌子。” “他们不是早就动手了吗?” 照宜轻笑,拿笔头指了指花念手中的资料:“查到韩岱了?” “知道知道,韩言那个f级的表兄弟嘛,十六年前在画骨社领走了一个小孩当养子,还特意让韩言也跑了一趟……!”突然意识到什么,花念手一抖差点没把资料弄散。 “喂喂,你别告诉我那小子就是……” “现在知道为什么了?”照宜笑着反问他,引来了一阵可疑的沉默。 “这绝对会被小绫子拒绝的,”花念轻挑眉头看了眼若有所思的照宜,“哦,当然,你说的算数。” “所以你给他安了个什么罪名?” “「怀璧之罪」。” 花念嗯了一声,头也不回的离开。走到门口时突然又补充了一句:“忘记说了,你给月长熙和他的罪名我都很讨厌。” “这样啊,”照宜招招手催促他走人,“那就等你有能力更改时再说吧,未来的审判长。” 「审判长」此时早已在原地打起了盹。为了避免照宜一回来就看到他颓废的模样,花念敲了敲脑袋尝试思考。 他确信自己的情报无误,韩岱在十六年前带走了十六岁的韩澄澜。但如今的韩澄澜还是十六岁的模样——或者说意识,“今年十六,硕士毕业”似乎就是他对自己的全部印象。包括当时他在画骨社里的表现,很明显是第一次到那里。 和韩言有关?有人把他的记忆更改了?也不对,整个灵界除了他花念没其他人能做到…… “救命……”花念突然扶额,意识到了不对,“难道真是我?” 直到韩澄澜接触「记忆」发生混乱,他才意识到很可能是当时自己莫名其妙的删除了「潮汐疑案」的诸多当事人的记忆——包括他本人。而韩澄澜很明显和潮汐有关……但他确实记不得了。 但没关系,此行的目的本就是拿回失去的「记忆」。 “久等了,北桥大人。”十分钟后,照宜依旧没出现,反倒是凤落突然来了。 跟着凤落出门一路朝着完全不认识的方向前进,花念思索了一下开口:“她人呢?” “城主还在青泽办事。城主说要是遇到北桥大人,就带您去祭楼。”凤落一边解释一边解开面前的结界,耸入云间的高楼出现在眼前。 “请。”凤落侧到一边,花念也就不客气推门而入。 看似高耸的楼阁实际上只有一件东西——被封存的记忆体。虽然不知道照宜为什么非要保存着这段记忆体,但事实证明这倒是方便了花念。 踏着旋转扶梯而上,花念终于被悬浮在空中的记忆体的光辉笼罩。它缓慢地旋转着,浅蓝色的光晕逐渐铺满整座高楼,一如大海潮汐般温柔地迎接花念的触碰。 冰冷如倒刺般的触感让花念瞬间收回手,记忆体骤然加速旋转,温和的光辉被尽数吞噬。花念抬手挡住扑面而来的风雪,等到突兀的一声喟叹传来他才放下手,直面被冰霜覆盖的记忆体和突然出现的幻影。 “是你?怎么不住在韩澄澜脑袋里了?”幻影从记忆体后面飘出来,花念很快便想起了幻影的身份。 “呵。他在潮汐出事了,你不知道?”幻影飘到花念身边,挑衅地看了他一眼。 “谁管他,”花念丝毫不受他影响,甚至用左手提了下自己松垮垮的右边袖子,“喏,我也出事了。” 幻影可疑的沉默了下,过了一会才恢复了说话的冲动:“是吗?连潮汐陷落也不管?” “不管不管~该管的人又不是我。”花念丝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准备上前提取记忆。 幻影眼见这招没效果,干脆闭上了嘴。花念敲了敲记忆体的表面,寒意踮着脚尖往他手上蹭。 “潮汐之主,”花念突然回头看了眼闭目养神的幻影,“这是你最后的意识了吧?” 幻影睁开眼默默的看着他。 “你看起来像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哼,至少我在潮汐做的最后一件事是成功的。” “真可怜,”花念怜悯地歪了歪头,“等我提取完这里的记忆,你就该彻底消失了。” 花念突然笑了笑:“你可以有一个遗愿,毕竟我也算引渡使。” 意料之中的沉默一直延续到幻影的身形彻底透明,他只留下了简短的几个字:“赶走祂。” 此时的花念已经沉浸在了记忆中,并未听到他的遗言。而在那片深邃的海底「潮汐」中,潮汐之主的情动与怨怼、少年的无助与牺牲、毫末之灵的救赎与愿望一股脑地涌入花念的意识海。 比寒渊更胜一筹的寒意侵袭了他的全身。难以想象,在正确的记忆里根本没有潜入潮汐大肆破坏并受人唾弃的风绫。所有的一切都是虚假的表象,而提出建立这栋虚假牢笼的人正是喻泽绫本人。 “哈哈……”记忆体已经消失,花念有些难受地靠着扶梯蹲下,脸上却保持着诡异的笑容,“你可真够疯的,喻泽绫。” 和花念商量更改潮汐的记忆,只保留了自己、照宜和韩言的记忆,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喻泽绫主导了一场肮脏的谋杀计划——于是他顺理成章的隐藏了他最想保护的人。 “有意思……哈哈!”花念仰起头,笑声在高楼中回荡。 事实证明,在喻泽绫要求也要更改他的记忆时,花念选择保留一份自己的记忆体是正确的抉择。 在无梦眠里他和韩澄澜的交集不少,而他根本无法第一时间认出对方;到了现在喻泽绫做出那么多离经叛道的事,他却因为真实记忆里喻泽绫的目的而相信他: 『至始至终我只有一个目的:我要保护他,直到他成为真正的“人”。』 这份投名状过于沉重,联想到自己身上的灵契,他无法不共情这种人。 “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花念晃晃悠悠的走了下去,至少现在他已经失去了找喻泽绫对峙的动力。 不过韩澄澜对自己认知的差错确实不是花念导致的,只能说明他的意识被人修改了……算了,花念晃了晃脑袋,不再想这些。 出了高楼时凤落也早已离开,花念只能一个人慢悠悠的朝着大门走去。 闲着无聊便哼起了小曲,庆祝自己拿回记忆。刚出到凤城门口,迎面走来一个金发绿眸的少年与他擦肩而过。 有点熟悉的少年……等等!这个特征,这不就是! 花念陡然转身,本还在思考如何唤他,嘴里却自然地发出了声音:“夏萧?” 少年听见呼唤也停下了脚步,回头的一瞬间却使花念的面部表情彻底失控——所有的特征都符合「异客」的特征,而他却有着和夏萧一模一样的脸。 『「异客」怎么会在这里?』 『嘶,这个人怎么会知道我们?』 花念呆愣在原地,心里突然出现的另类意识带出了久违的恐惧。 『谁!滚出我的意识海!』 『咦?你怎么看得见我?』 正巧凤落从门口走了出来,她反而没察觉到眼前的异样,无视了「异客」恭恭敬敬的向花念行礼离开。 『凤落……居然没注意祂的外貌吗?』 『呼,还好还有点效果。』 奇怪的声音在花念的脑海中留下最后一句话便离开了,而被忽视的少年却噙着温和的笑凑到他耳边。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像是在和花念的意识对话:“你好。你可以称呼我为,诺瓦。” “你……” “抱歉,我们并不该以这种形式见面。看来是有人做了什么,才能让你抵御住沃德的「暗示」。” 看着诺瓦温驯有礼的模样,花念只觉得恐惧,但他却无法表达任何与祂和夏萧有关的想法。 金色的长发被风扬起,世界仿佛静止只剩下他们二人这场实力悬殊的对峙。诺瓦举起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眼角甚至还带着笑意。 “下次再初遇吧,不凋花先生。” “等等!” 眼前的场景如幻灯片般切换,仿若时间倒流一般。再当花念回过神时,他却已经身在北桥宫的床上——尽管他确信自己方才就在凤城门口。 他只是从残影的口中听说了「异客」的模样,却从未预料过彼此间会有如此大的力量差异。 万一祂和夏萧遇见了…… “糟了!” 花念来不及多想,翻身下床就去找叶哲,却被告知叶哲一人去了引魂岸探查。几近恐惧的思维迫使他连忙赶去引魂岸,而恐慌消失于他在引魂岸的渡口找到了完完整整的叶哲。 “混蛋!不是说在北桥宫吗!” 面对花念突然的拥抱和叫喊,叶哲明显因为愣了一下。他很久都没见到如此失态的花念了。 “抱歉……我只是想来探查一下。”叶哲回抱住花念,揉了揉他因剧烈奔跑而散乱的发丝。 花念紧紧的抱着叶哲,等到纷乱的思维回归正轨,他才离开这个完美的加油站。 “下次干什么提前和我说一声,灵契不是很方便吗……” “是是,我记住了。” “你有在这里见到夏萧吗?”花念绕回正题。 “夏萧?”叶哲思考了一下,遗憾的摇了摇头,“你当时被那个假使者气的昏迷,夏萧和我照顾了你一阵后就离开了。看他的样子应该是要往引魂岸来的,但我也才只在外围看了一圈,说不定在引魂灵殿。” “004还在里面?” “已经离开了。不过,我遇到了……” 叶哲牵着花念往前走了一截,正前方的树后靠着一个消瘦的身影。他犹豫了一下才堪堪喊了声花念的名字:“……念。” 绕到树后时,花念从未想过会这样再遇到她:折愿安静的靠在树旁仿若熟睡,身上狰狞的伤口已经被叶哲处理过了。 强忍住那些不好的念头,花念蹲下身抚上她的脉搏:“没有了……” “致命伤蕴含的力量和当年伤害我族人的基本一致,甚至……004极有可能利用了她的傀儡能力才造出了那名使者。” “这不可能,”花念颤抖地起身,险些站不稳倒在叶哲怀里,“她怎么可能……不,我是说,004不可能有提取他人能力的力量。” 他瞬间无神的眼神被叶哲的肩膀遮住,双手颤抖着搂住叶哲的腰。 是「异客」,绝对是他…… 他突然回想起自己追杀004时遇上的那个人,那家伙行为举止怪异无比。更重要的是,花念记得祂说的话——『作为补偿,「灾厄」不会降临此地。』 而事实证明,这场灾难的确没有波及引魂岸。难道他就是那个叫诺瓦的男人?还是那个给自己施加心理暗示的家伙?不对,祂们完全不一样。 花念摸了摸自己空白的脖颈。 一个恐怖的想法在花念脑海中诞生:「异客」,可能不止一人。 “叶子……”花念抬起头,叶哲并没看到意料之中的低落,反而是愈发坚定的神情,“我明日便去楚藜地宫。” “我陪你去。” “不,叶子。你得帮我做一件事。” 花念抬手捏了捏叶哲的脸颊:“帮我实现幽冥的「归一」。” 叶哲任由他的揉捏,嘴角终于扬起笑意。他本以为花念会因为折愿的「死」方寸大乱,但他早已能够独当一面。 既然如此,自己当然不能辜负他的心愿。 “念要去多久?” “两个月?不,一个月就够了。留给你的时间不多哦,叶子。” 花念冲他歪头wink了一下,接踵而至的是叶哲温柔的吻。唇瓣浅浅的落在花念的心上,抚去他内心深处的恐惧。 “保证完成任务,我的审判长。” 第24章 余晖流淌指尖(上) 【0】 『他振翅高飞, 衔一朵黄昏的花枝奔向余晖。 他说, “别再下坠了,我的神明。” 可他无法开口, 害怕纷飞的落英灼伤澄澈的双目。 ……』 【1】 月长熙讨厌和凤城的人打交道,这似乎是长辈们遗留的恩怨。 “嘶……”灵痕灼烧着他的皮肤,每次遇见照宜母女后这种痛感都会加剧。月长熙撑在桌子上,指甲嵌入耳后的软肉,试图转移痛感。 恍惚间听见敲门声,月长熙有气无力的问了一句。 “是我。” “噫!”不知是从哪捡回的力气,月长熙惊呼一声从桌子上弹起,马不停蹄的去开门,却被椅子腿绊住直接扑到墙上。 屋里的动静实在太大,夏萧不放心的推开忘记反锁的门:“长熙?怎么坐在地上?” 月长熙咧着嘴,僵硬地从地上爬起来,还佯装无事的摆摆手:“咳,地上凉快。” 冬天快来了,是不是还要给长熙买个地毯? “前辈找我?” 夏萧回神,笑着指了指外面:“天气好,出去转转?” “啊?” 「人界,商业街」 秋高气爽,确实适合逛街。但这放在夏萧身上多少有点奇怪了。 “今晚想吃什么?”今天的夏萧似乎格外接地气。 “呃,前辈选吧。” “那就前面的餐厅。”夏萧也懒得走太远。 两人寻了处人少的靠窗位置,夏萧倒是不客气拿起了菜单,月长熙坐在对面却有些苦恼。 “前辈,其实我……” 夏萧没等来月长熙嘀咕的下文,干脆接着说下去:“有人说过,心情不好的时候可以出门走走。” 月长熙哑口无言,这是上次夏萧因为魇差点伤了他时,他对夏萧亲口说的话。哪知道最后用在自己身上了。 “也没什么……就当我是得了种不能和她们见面的绝症好了。”月长熙端着茶杯无聊地抿水喝。 等服务员取走菜单,夕阳的余晖刚巧洒在杯中。夏萧斟酌着开口:“既如此,为何执意要进无梦眠?” 由凤城建立的无梦眠,本该是月长熙最讨厌的地方。哪怕是因为月渎碎片,也没必要这样自损八百。 “因为前辈在这里,”月长熙风轻云淡的咽下更多的思绪,“我和韩澄澜某些方面还挺像,别人越是隐藏的,我就越想探究。” “那你该答应万象森罗学习占卜的。以你的资质,三分钟之外的事也能预测,不是吗?” 晖光隔绝两人交错的视线,只消一次简单的交锋便能知己知彼。就像夏萧无法把这种追随定义为“爱”,他知悉月长熙的想法——这个少年想从他的记忆里追溯自己残缺的过去。 但很遗憾,这是夏萧保守至今的秘密。多少次午夜梦回曾经的绿荫,他甚至开始习惯这种心烦意乱。他始终藏在月光织就的牢笼里,远眺着少年坚定的身躯。 那阳光能否成为钥匙打开你的心扉?月长熙如此渴望着,渴望看到自己的过去,渴望自己追逐着的余晖别在下坠。 “但我讨厌它,”月长熙撑着脑袋绕过斜阳,对上夏萧平静的眼眸,“这是我和前辈唯一的分歧吧。” “我讨厌这种被支配被主宰的感觉。就算占卜到未来,又有谁能改变它?” “我,”夏萧无视月长熙震惊的眼神,自顾自的说着,“你的存在就是证明。” “你在追寻的过去本就和它不可分割,想知道曾经的结局吗?” 月长熙也早就查到了夏萧是当事人,但那段过去他一直保守的很好,无人知晓。 『为什么突然想告诉我?』月长熙百思不得其解。 “前辈,我更希望亲自找回我的一切,”当看到暖阳下夏萧满意的微笑,月长熙头一次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如同赤裸,“合着你早知道我会这样说……” “两位先生,你们的烤鱼。”服务生的声音打断了月长熙的嘀咕。 “前辈还喜欢吃这种……原始烤鱼?”面前的烤鱼安静的躺在餐盘里,中间还插着一根不锈钢筷子。 夏萧倒是无所谓这上错菜的恶作剧,端起烤鱼走到角落里的桌子前。 “先生的烤鱼,慢用。” 男人拿起烤鱼端详后蹙起眉头:“不是说用木棍吗?” “是吗?抱歉,我让他们给你换成木棍。” “不用了,滚吧。”男人烦躁的夺走夏萧手里的筷子扔到地上,清脆的声响引来了前台的注意。 冲冲赶来的服务生十分抱歉的冲夏萧鞠躬,他居然让一位客人代替他被骂了。夏萧倒还贴心的捡起筷子递给他,如无事发生般又坐回月长熙对面。 “小笼包,前辈。”月长熙推了推还热气腾腾的小笼包,识趣的没过问这场闹剧。 直至夕阳西斜,两人才从餐厅里出来。 “好吃吗?”夏萧偏着头问他。 “嗯……总觉得差了点什么。”月长熙仔细回味着,然后指向了夏萧提着打包袋。那里面是给家里名为“小笼包”的胖橘猫打包的专属纯猪肉小笼包。 “这个?是给小笼包吃的,你吃可能没什么味道。”夏萧疑惑的抬起提着袋子的手。 “什么嘛,我还没沦落到和大胖猫抢吃的。” 月长熙眼疾手快的取走袋子,夏萧的手怔怔的悬在空中。 “我提就行……” 话未说完,手腕被温柔的托起,温热的触感轻柔地贴上他的指尖。余晖久不落幕,像他虔诚的眉眼,在夏萧的耳尖蒸腾起红晕。 “既然我的想法无法被前辈定义,”月长熙轻轻反握住呆滞的手,“那正说明它还有被定义的可能性,对吗?” 巷子里狭长的风掠过他们的间隙,躁动的心跳被抚平。他猜的没错,夏萧并非不懂“爱”,他只是足够清醒。 绿宝石般的眼眸直视着月长熙,未曾躲闪分毫。是最近没休息好吗?他似乎越来越喜欢明知故问了。 『你明知道,你无法拘束他。』 “你说得对,先回去吧。”夏萧任由月长熙牵着他的手,他们把背影留给斜阳,管它坠落或是复升。 “对了!刚刚那个人是南礼吧?” “是给泽盈他们传递消息的「鬼」。” 月长熙面对这信息量巨大的话有些错愕,他舔了舔嘴唇,思绪不由得回到那晚和004的对战。 “他是金灵核,武器是两枚骰子……这怎么递消息?可别告诉我他可以操纵金属。” 夏萧点头肯定了他的直觉:“他是纯净灵核,确实能感知和操纵金属。这可能也是「幕后之人」任用他的原因,正好能用来牵制004。” “这些,也是他告诉你的?” “嗯,是那根不锈钢筷子。他在甩出去的瞬间把消息藏在里面,我用万象森罗开启金灵获取了它们。刚才顺手破译了一点,剩下的只能拿回去交给念前辈了。” 夏萧感觉手掌被人锢紧,这才反应过来冲月长熙抱歉地笑了笑:“放心,只是利用了金灵之间相互吸引的原则,没调用灵力。” 月长熙知道劝不动他,垂着头沮丧地说:“那我下次可得把前辈看牢了。” 夏萧寻思再说什么对方也不会信的,干脆拿指甲轻划过月长熙的手背,简单明了的写了一个“好”字。调皮的指尖被捉住,月长熙很喜欢夏萧的小动作,牵着的手又凑拢几分。 第25章 余晖流淌指尖(下) 「两日后」 「无梦眠,占星室」 “花念把金灵的解读结果传过来了。”万象森罗依旧飘在夏萧身边,而夏萧却未坐在以往的沙发上。 他站在中心,星子入眸,滑落脚边。后颈的叶状灵痕闪烁着凝成辰星,融入徐徐展开的宏伟星图。 “螣城背后的家伙是照宜的老熟人。”东南方迅速移动的蓝星闪烁着,灰暗的云团朝着他聚拢。 “引魂岸的老东西命不久矣,他的后人蠢蠢欲动。”不远处火红的星子四处寻觅着,和他的卫星一起逐渐朝着中部移动。 “「盈穗」办完事已经返回凤城……还有一枚月渎碎片也在那。”似光明般的白星停留在西北侧,周围却混沌一片看不真切。 “知道了,”闪烁的星光旋转着聚拢在夏萧脚边,倒流而上漂浮着,“不回避一下吗?” “好好,启动「休眠模式」。”万象森罗开着玩笑躲到门外。 万千星辰汇聚在夏萧眼里,不远处星图的边缘,一团扭曲的黑雾恶狠狠的盯着他。 “呵呵,”黑雾扭曲着凸现出人形,“利用星图定位我?有趣的能力。” “嗒。”鞋跟踩着漂浮的星子前进,手边的星辰纠缠成一柄辉光之剑。 黑雾靠在无法突破的空气墙边,试图冷静:“你的灵核就算再怎么特殊,也不可能在这里杀死我。” 杀意逼近,黑雾扭曲的幅度更大:“定位是相互的,你最好先祈祷你的未来……” “没必要。”剑光碾至,毫不留情的撕碎黑雾的防御。空气墙承受不住力量轰然倒塌,黑雾顺势逃走,却被一拥而上的星辰锁链缠住,一同下坠。 “嗒…嗒…”如死神橱壁上清脆作响的挂钟,宣告着星辰冰冷的追猎。 “星辰,是我的领域。”雾状的身躯被刺破,他在消散之前听清楚了夏萧最后的低语。 “消亡,或者臣服。” 星子暗淡,世界归于原貌。悬在空中的星辰汇聚成长梯托住空中的夏萧,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回头看了眼占星室破损的墙面。 原来不是空气墙啊,倒是自己误判了。顺着星辰长梯走下,稳稳落地。感受到身后的视线,夏萧这才想起无梦眠里还留着一个人。 “呃,原来占星动静这么大吗?”韩澄澜悻悻地从墙后探出半颗脑袋,环视了一圈掉落的墙体碎屑。 “回头有人收拾这些,找我?” “嗯,”韩澄澜这才放心的走了出来,“喻泽绫不在,我申请外勤是找你吧?” 韩澄澜被夏萧突然的凝视盯的心虚,好在对方及时开口:“直接走吧,002的系统连接着传送阵和一楼大门,进出信息会直接录入。” “啊?好吧。”搞半天这么先进,害的自己担心了好一阵子。 “不过既然你问我了,”夏萧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个条件。” “你什么时候学会趁火打劫了?” “一些看似无理的要求,你尽量答应他。” 韩澄澜惊讶地跟着夏萧去传送阵,他居然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 “还有一个呢?” “保护好你的意识海。”夏萧一边说着一边启动了传送阵,等万象森罗慢悠悠的飘来后,和韩澄澜一起进了传送阵。 『这是哪家小子?居然能看到我的存在。』 『你下次能不要突然冒泡吗?』 “你准备去哪?” “凤城。你默念自己的目的地就好,传送阵一次最多可以输送相同目标七人或不同目标两人。” “真高级……” 「与此同时」 『神会俯视世界吗?“不会。” 神会拯救世界吗?“不会。” 那神会做什么呢?“他们无动于衷。”』 他记得那天纷飞的白雪,飘呀飘,飘呀飘…… “阿祈,阿祈……”女人撑着孱弱的身躯推开门,小小的少年蹲在阶梯上,手里捧着冰冷的雪花,把它们来回揉着。 “阿祈,快进来,外面冷……” “母亲,别出来。”少年的双脚陷进雪地,他艰难的挪到女人面前,目光锁定萧瑟的竹林。 “阿祈……” 我曾问过母亲: 「神会俯视世界吗?」 黑色的足跟踏雪而来,她看到他了,弱小的连陷进雪地的脚都拔不出来的他。 「神会拯救世界吗?」 “……为什么是现在的你来?”母亲站在背后喃喃低语,直到来人轻轻掐着她的脖子,推着她倒在冰凉的地板上。 “你不该来,你不该来,你杀了我就不能成……” “我不需要那些,姐姐。”来人松开双手,迸发的火灵温暖了这小小的一方天地。 “我会用自己的办法,用自己的一切重建凤城。就像现在,我予你温暖,予你安稳的死亡。” “……谢谢,谢谢你……照宜。” 「那神会做什么呢?」 雪落在耳朵里,融化了听觉。他忘了火灵的温暖,忘了母亲的泪水,忘了照宜眼里的决然,忘了苍茫孤寂的世界。 他只是呆滞的坐在雪里。既然拔不出双脚,就连同全身一起陪葬。 照宜收拾好了一切,抱着瑾久的尸体走进雪里。 她背对着他。 她说:“神总是无动于衷。” “我会通知月荨来接你。” 「神啊,真的不顾死活么?」 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在徘徊,比耳朵里的雪还要喧嚣。 『为什么不去亲自验证呢?』 他在雪地里摸索着,尖锐的匕首划破了他的皮肤。左手不听使唤的握住刀柄,右手拍打着耳朵,试图把浑浊的声音赶出。 直到右手移开,才发现已经被系上了鲜红的披风。哪是什么融化的雪,那是耳朵里流淌的血。 『做不到吗?我帮你啊~』 “月长熙!” 当左手的匕首没入耳后,当灵痕的光芒黯淡,当最后的视野定格在照宜慌张的奔向他,当灵魂归于沉眠…… 他的世界,无神降临。 “回神。” “呃!”香气扑鼻的花束以物理姿态袭击了他的鼻梁。月长熙悻悻地理好被照宜弄乱的花,重新放回碑前。 “扫墓也能走神?”照宜瞥了他一眼,继续用他的火灵燎着远处的杂草。 “你小心把母亲的墓点着了。”月长熙跪在瑾久的墓前,盯着墓碑上的刻字放空大脑。 “哼,”这种动作要是放在以前,月长熙是会上来找她拼命的,“今天这么乖?” “……别来沾边。” 等到日暮时分,月长熙才结束了漫长的扫墓仪式。 “喂,问你个问题,”没管假装听不见的照宜,月长熙自顾自的说下去,“会在脑袋里说话的,就是「魇」吗?” 听到熟悉的词汇,照宜看向他正色道:“想起什么了?” “就,刚刚想起的。你不是一直说我那时候是自杀吗?是月荨和你救下我仅剩的灵魂,转移到了一个人类婴儿身上。” “但我刚刚想起,那时候一直有个混沌的声音在脑袋里。他……很努力的在让我自杀。” 仔细思考着月长熙的话,很久之后照宜才给出了模棱两可的答案:“你确实有可能天生拥有「魇」。再加上……受了刺激。” “嗯,是挺刺激的。谁家小孩是看着亲戚杀死母亲长大的?”月长熙拍了拍身上的灰,准备趁着天还亮离开。 “你……” 看着照宜每次私下里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月长熙总是很难受:“行了,我不是小孩子了。” “我知道,是「魇」控制了母亲误伤泽穗,导致她只能被冰封着苟延残喘。母亲也希望你能杀了她自己,清除「魇」对泽穗的影响……” “没什么大不了的,”月长熙咬牙碾去了左耳后的刺痛,“现在我可以肯定,之前对你们尖锐的态度是有一点「魇」的影响。” “所以了,你不用自责。”月长熙回望了眼照宜,她仍然跪在墓边,“就像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一样。” “……你要去找月渎碎片吗?” 生硬的话题转移没能留下月长熙的脚步。 “他真是,和你一样倔,”照宜垂下眼角,换了个姿势靠在瑾久身边,“算了,该关心他的人也在山下了。” “再陪我一会吧,姐姐。” 左耳后的刺痛不减,月长熙干脆哼起小曲减缓痛楚,直到看清前方绿荫之下的少年。 疼痛似乎没那么可怕了,因为…… 「神的无动于衷早已与我无关,现在的我也有了一位可以追寻的神明呐。」 “前辈!” 少年应声回头,如等待候鸟归巢的余晖,浅笑着把一切交付黑夜。 第26章 古镜圆缺(上) 【2】 “前辈,前辈,前辈……”回答他的,是镜子对面咕嘟咕嘟的水声。 「七日后」 「凤城,丹阳古街」 月长熙和夏萧拿着照宜给的线索一路走到丹阳古街,这里依旧人声鼎沸。 “我记得这里是古凤城最繁华的街道,后来凤城扩建,这里就成了旅游胜地,来往的人类也多了起来。” 夏萧拿着地图,时不时的发出音节回应着月长熙,直到侧面的一个浅尝辄止的拥抱打破了他的敷衍。 “前辈……”月长熙松开夏萧,像失落的大狗一样凑近,挡住他的视线。 夏萧哭笑不得,收起地图安抚似的拍了拍月长熙的脑袋:“我看地图呢。很久没来丹阳了,感觉变了很多。” “有吗?” “有吧,我记得这里以前是一个三岔路口,中间的路通向一处喷泉……” “我们现在走的就是中间那条路,前辈。” “但在到喷泉之前应该有条小路能通往目的地啊?” 月长熙叹了口气,就不该相信地图可以改变前辈的路痴属性。他从后搭上夏萧的肩,带着人向右旋转120度——在那家茶饮店旁边的,才是正确的小路。 “前辈渴吗?我去买三杯奶茶。” 夏萧偏着头没看他,空气尴尬的窒息,到底是谁出发前信誓旦旦的说会看地图来着? “你怎么不提醒我?” “嗯?”灵活的立方体从便利店里飘了回来,“吾还以为这是你们俩的,那什么,情趣?” “……长熙,两杯就可以了。” “哎!吾的冰镇乌龙加奶冻加双份波波加芋圆!” 完全没人吐槽他念奶茶名字那么顺的吗?月长熙提着这杯加满料的乌龙茶,实在想不出万象森罗一个立方体待会怎么喝。 “到了?”夏萧停在古堡前,晃了晃告罄的生椰西瓜,识趣的询问一旁幽怨的月长熙。 “嗯?应该是这了,”看着四周也没人的样子,月长熙把乌龙茶放在一旁灰尘满布的长椅上,“自己记得喝,概不负责。” “切。”万象森罗没好气的跟着两人推开陈旧的大门。 “古堡在这里也太突兀了,居然没人注意到吗?”月长熙打了个响指,光灵照亮了半个大厅。 夏萧顺着光亮观察着四周,没有危险但也没有线索:“古堡外有一层火灵屏障,一般人很难发现这里。” 想喝冰茶。万象森罗靠在夏萧肩上,奈何对方完全无视了他的煎熬,只顾着查探。 “楼梯在这里,咳,”夏萧拍散堆积的灰尘,几只蜘蛛沿着墙面溜掉,“走吧,上楼看看。” 二楼的布置则更加有序,远处的壁炉、华丽的卧室、挂着碎花窗帘的落地窗……是最典型的欧式古堡构造。 “奇了怪了,这也太普通了。”月长熙扩光灵的照明范围,身上的月渎碎片仍然没有共鸣。 “不在二楼吗?”夏萧走到角落拍打着突兀的木梯,看样子该是有三楼的存在的。 跟着突然爬上楼的夏萧,月长熙艰难地从通风口探出脑袋。三楼的空间很小,像极了密室。等到光灵覆盖了这里,才发现这里除了靠在角落的镜子外,空无一物。 “前辈你慢点!一般来说古堡里的镜子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夏萧点点头,仔细观察着这面镜子。古怪之处显而易见,镜子里映不出自己,只有悬空的万象森罗和才爬上来的月长熙。 “万象森罗。” “咋了?” “你留在这里。” “喂,你要干嘛!” 随手把肩上的立方体扔到月长熙怀里,夏萧伸手触碰镜面。如陷进泥潭的诡异触感袭击了他的手心,镜面似被唤醒的漩涡般扭曲,转瞬的工夫就将夏萧吸入。 “前辈!”月长熙被万象森罗砸了个正着,连忙跑到镜子面前一阵乱碰。镜子的质感回归普通,唯独镜面扭曲着变了模样——月长熙从那里看到一片汪洋和刚刚坠落至此的夏萧。 镜子里面,夏萧身处水中寻找着镜面的大致方向。月长熙一想到夏萧的路痴属性就完全不对他原路返回抱有期望。 “在这里等他吧……喂!镜子要被你捏碎了!” 万象森罗毫不犹豫地撞击月长熙的脑袋,好让他松开镜子:“这面镜子应该是用来隔绝空间的,说不定你的月渎碎片就在里面呢?” “那也不能让前辈一个人去啊?” “人家好歹是a级哎!而且你也不会游泳吧。” “那我们干嘛?”月长熙的光灵才c级,万象森罗没了夏萧做载体实力也得减半。 “安心啦,只要不是s级以上的家伙,吾还是可以对付的。”万象森罗毫不在意月长熙的嫌弃停在他的头上,观察着镜面里的夏萧。 “再说了,s级哪有那么容易出现……” 「镜面,内」 夏萧没料到镜面之内居然是一片水域,好在自己擅长游泳。他尝试着下潜,奇怪的是越往下四周就越是明亮。 『这片空间的主人……』夏萧抚过墙面的刻痕,似乎是用来记录时间的? 『没什么线索了。』夏萧环顾一圈,继续下潜。 只是这次,四周的光亮逐渐聚拢,仿佛要将他吞噬。夏萧停下动作捂住眼睛,身体却突然失重再次向下坠落。 “呃!”左臂蹭到石墙,渗出鲜血,倒也无伤大雅。 这里应该才是镜子里真正的空间,夏萧抬头凝视着悬空的水域,那里应该是空间主人创造的保护层。 再往前走是一间石屋,敲门没有回应后夏萧才进去查看。简陋的布置最多只能容纳下一人。 “这是……” 石桌上放着一面缩小版的镜子,镜面由流动的水构成。夏萧刚拿起它,门口就传来一阵阴风。 夏萧警觉地回身,左腿绊到石凳,稳住身形后人已经坐在了桌面上,直视着突然出现的少女魂魄。 少女穿着一身可爱的小洋裙,披散着的头发上戴着一朵红色的蝴蝶结,眼神空洞的望着他。 “你是来引渡我的吗?” 「镜面,外」 “哎!前辈呢?”月长熙突的凑近镜子,刚刚夏萧才被一阵白光包围,现在这镜子就和失灵了一样照不出任何东西。 “等等,”万象森罗拦下月长熙让他别凑那么近,“有动静了。” 月长熙后退了一些紧张地等待着夏萧出现,万象森罗挡在他前面以防万一。事实证明,之前韩澄澜因为害怕丢给月长熙的话本确实有趣,比如镜子里会钻出…… “我靠,这也能歪?”月长熙明明记得前天他的游戏小保底才歪了。 “你玩游戏就为了这东西?”万象森罗挡在他前面,调动光灵筑起一层坚固的防御。 屏障外的洪流汇聚成一只巨大的蓝色魔鬼鱼,使劲冲撞着万象森罗的防御。月长熙吐槽完这个从镜子里钻出的玩意后也没闲着,聚拢光灵为万象森罗补充灵力。 但很快两人就察觉了不对劲。 “坏了,吾中了。” 这只魔鬼鱼还真是s级。 它没攻击镜子,至少夏萧在里面该是安全的:“你先撑着,我下去找出路。” “飞上去凿穹顶!下面大门已经被封住了!” 月长熙疑惑着飞上去凿墙:“你怎么知道?” “因为吾感应不到冰镇乌龙加奶冻加双份波波加芋圆上的标记了!” “这种时候就不要念那么全了啊!” 「镜面,内」 “不是啊……”奈芙丧着脑袋,靠坐在石凳上,尽管她并不能感受到凳子的实感。 “很抱歉,奈芙小姐。” 奈芙并没有伤害夏萧的打算,他们的交谈很顺畅。按照奈芙的说法,夏萧很像她的一位故人。 奈芙正是这座城堡的主人,拥有水光双灵核的她制作了那面空间水镜,而这片镜子里则是她残存的意识海。由于缺少右脑,意识海并不完整,也导致了夏萧在闯入后左半边频繁受伤。 “你真的很像他哎,冷冰冰的。之前并肩作战的时候,我伤到了眼睛,后来渐渐的就只剩下听觉了。他很细心的照顾我,可就是不会说好话。哎,如果他没有爱人,我就可以去求西泽殿下把自己嫁……” “奈芙小姐,”夏萧出言打断了奈芙的长篇大论,“我理解你的孤独,但我的同伴还在镜子外面。” “同伴?” “总之,我需要离开。” 奈芙摇晃着右腿:“走吧走吧,一模一样的死脑筋。真正的水镜就在桌子上,用它就能回去了。” “……你的腿?” “因为控制不了左半边就干脆砍了……你还不走吗?” “一起。” “不要不要,我得在这里陪着艾丝黛尔。” “我认识幽冥的人,可以带你去轮回。” 夏萧言简意赅的解释完,捉住了她的右臂。奈芙有些诧异,这一次她触碰到了虚无的实感。 “可你也是……”奈芙和夏萧一起被卷入镜子里的水流,她趴在夏萧肩上,低声说着,“那你能把艾丝黛尔也带上吗?” “艾丝黛尔是谁?” 第27章 古镜圆缺(下) 「镜面,外」 “靠,出不去!被外面火灵压制住了!” 月长熙跌跌撞撞躲过魔鬼鱼甩出的水流,藏在万象森罗安稳的身后。水流顺势冲破月长熙凿开的穹顶和火灵屏障撞了个满怀,却被火灵吸收蒸发,足见屏障之强大。 “你你你别光躲吾后面啊!快撑不住了!” “二楼外面的空间大,屏障离得远,先下去再说!” 月长熙用一根透白的光线圈住万象森罗就往楼下跳,万象森罗的屏障也跟着晃动不止。等两人翻滚着落地,魔鬼鱼一转攻势开始往三楼密室注水。甚至于月长熙还没摸到二楼的窗户,天花板就被魔鬼鱼撞碎,二楼瞬间变成了蓄水池。 “你快敲……”万象森罗话才说一半身前的光屏就被冲碎,连带着他自己弱小的身躯被冲远。 月长熙的情况自然更糟,混杂着s级灵压的水流一股脑撞上他的背脊。窗户被撞碎,玻璃碎片在他脸上留下的血痕被洪流掩埋。好在窗户已破,一部分水流从此泄出。 万象森罗扑腾了两下总算浮了上来,不巧正好和魔鬼鱼对上眼,一头又栽进水下。魔鬼鱼居然也没在理他,转身看向扶着窗台艰难站立的月长熙。 “该死!”月长熙强撑着身体,不知为何,刚刚用来抵御灵压的光灵被消耗完后,体内的暗灵就开始躁动。 魔鬼鱼堵住了通往一楼的楼梯口,水流全部囤在二楼,月长熙站在里面都只能勉强露出胸部以上。腰上系着的锁链因为暗灵的躁动而觉醒,月长熙尝试着催动锁链生长,心尖却一阵刺痛。 魔鬼鱼也发现了他的异样,趁机朝他扑来。月长熙屏气一头栽进水里躲开了它的撞击,方才的光圈圈住了他的手臂,顺着被搅动的水流把他拉走。 光圈的另一头连着从壁炉里探出头的万象森罗。 “快!躲进去!” 正准备起身的月长熙被万象森罗扯着滑倒,身子蜷缩着就被塞进狭窄的壁炉里。 『你搁那把我当柴火呢?』月长熙有苦难言,心脏的疼痛变本加厉,再加上身体蜷缩着撑不开,简直难上加难。 远处的魔鬼鱼朝着他们的方向游来,还在外面的万象森罗背后一凉,连忙躲进尚有一丝缝隙的壁炉里。 『嗯?』 魔鬼鱼突然刹车停在了几米外,就连被封锁的楼梯口也突然敞开,水流涌向一楼,魔鬼鱼只能飘在半空。 等水流的差不多,月长熙终于能张嘴好好的呼吸了。 “这是……怎么回事?” “刚刚吾被冲到了这里面,它就不管吾了,似乎很害怕这个壁炉。总之,暂时先躲在里面吧。” 「古堡,三楼」 “所以,月渎碎片在你身上?” “月渎?原来它叫这个。但它没在我这,我把它藏在艾丝黛尔的脑袋里了,它们应该就在……” 感受到面前杂乱的灵力,奈芙有些慌张的拍打着夏萧的肩:“艾丝黛尔!它是不是出事了!” “你先下来。” “哎?”感受到夏萧更加冰冷的声音,奈芙自觉的飘到旁边。刚落地,身边的夏萧就从三楼地板的大坑跳了下去。 “喂,你去哪!”奈芙仔细辨别着夏萧灵力的走向,小心翼翼的从梯子处飘下二楼。 魔鬼鱼感受到身后的异样,原本呆滞的它突然暴走,转身冲向夏萧。 “夏萧!这边!”万象森罗看见久等的人,调用夏萧最熟悉的风灵快速移动到他身边。 面对s级的创造物,夏萧也不含糊,链接上万象森罗的一瞬间迅速打出一套风刃。这只魔鬼鱼本就有些笨拙,再加上夏萧的攻击全数击中了它最薄弱的右侧,悲鸣声顷刻溢出喉管。 听到创造物的悲鸣,奈芙大概也明白了一些。 “等等!别伤害它!”奈芙冲到夏萧前面,挡住身后痛苦呻吟的魔鬼鱼。 夏萧收回手边的风刃,凝视着奈芙:“只是暂时击中了要害。” “拜托,它可是s级哎……你是哪位?”万象森罗探出半个身子,对眼前这个残破不堪的魂魄颇感奇怪。 “我叫奈芙,”介绍完自己,奈芙将不存在的视线对上夏萧,“……它就是艾丝黛尔,我的创造物。” 夏萧瞥了眼她身后逐渐恢复的魔鬼鱼,环视一周终于找到了他最担心的人。 “月渎碎片在艾丝黛尔的脑袋里,你取一下。” “噢。”感受到夏萧的紧张,万象森罗也没多说什么。 他飘到艾丝黛尔面前,绕着圈的打量着。奈芙紧张地飘在旁边,忍不住出声问道:“要杀了它吗?” “哼!总算不动弹了,叫它把吾当垃圾一样冲走。” “呃?” 另一边,月长熙卡在壁炉完全动不了,心脏又疼的要死,也就干脆闭目养神了。许是疼晕了一阵,连万象森罗刚刚喊夏萧都没见。 “嗯?前、前辈?!你回来……了啊。”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夏萧并不似想象中那般温柔可亲,甚至有些……阴郁? 意识到自己不对劲的夏萧先是一愣,之后不知所措的伸手想把月长熙拉出来。 “呃,”几番努力之后,月长熙依旧一动不动,“我好像卡住了。” 夏萧的手僵在原地,他有些无措的移开目光。 后面的奈芙无聊地等着万象森罗研究艾丝黛尔,听到背后两人的对话,这才意识到有人在壁炉里面。 “壁炉可以砸掉,反正也不会有人来了。” 夏萧这时才有点反应,开始尝试用风刃摧毁壁炉。 “说起这个,”万象森罗突然接话问奈芙,“这位……艾丝黛尔?它似乎很害怕壁炉哎。” “因为我就死在壁炉旁边啊。我在濒死之际创造了艾丝黛尔,用我还算完整的右脑和雪地里捡来的月渎碎片组成了它的大脑。因为我的死,艾丝黛尔一直觉得壁炉很危险,不敢靠近。” “我死后一直等不到引渡使,只能带着残存的意识海藏在镜子里面,艾丝黛尔一直在我的意识海里守着我。可能是今天那位先生闯进来了,才让它误认为是外敌入侵吧……” 重物落地,月长熙终于能从破损的壁炉里爬出来了,就是腿蜷久了有些麻木,夏萧半跪在地上才堪堪把他拉出来。 “出来了出来了,没事了,前辈我……”刚准备起身的月长熙被夏萧突如其来的拥抱拦下。 “前辈?” 夏萧只是静静的抱着他,像一个做错事撒娇道歉的小孩。指尖触碰到对方有力的心跳,低声的耳语落在心房。 “还疼吗?” “……有点。”月长熙很疑惑,夏萧怎么会知道他心脏疼的? 奈芙听到身后的动静转身想偷看,却被 万象森罗撞了下后腰。 “我又看不到,你撞我干嘛?” “咳!吾研究出来了。取出月渎的话,艾丝黛尔会和你一起逐渐消亡;但就算不取出来,月渎也会一直侵蚀它,呃就是你的右脑。” “总而言之,怎样都活不长。选吧。”万象森罗飞到夏萧肩上,晃了晃不大的身子。 “长熙,你先休息会。”夏萧扶着月长熙靠在墙上休整,自己才转身处理这些事。 “那个,”奈芙戳了戳下巴,不太理解,“我们本来就是死的啊?” 一句话给万象森罗整的语塞,夏萧则自然的接过了话头:“他的意思是,魂飞魄散,不入轮回。” “在你们消散之前,我会带你们去幽冥。但时间很紧,你想要维持创造物一同前往几乎不可能。” 『要离开你了,艾丝黛尔。』奈芙用右手拍了拍艾丝黛尔的脑袋。在主人面前,懵懂的创造物不明生死,却知离别。 它绕着奈芙斜斜地飞了两圈,最终停在了奈芙眼前。奈芙轻轻的捧着它的脸,闭上眼睛。 “再见啦,艾丝黛尔,我的战友。” 原本漏下一楼的水流涌动,从楼梯口汇流往上,消融在艾丝黛尔周围。低沉的嘶鸣刺激着奈芙的耳膜,好在她已丧失视力,看不见艾丝黛尔在自己手中挣扎。 “哎,”万象森罗等待仪式结束有些烦闷,回头看了眼昏昏沉沉的月长熙,戳了戳夏萧的脑袋,“好在吾制止的及时,这小子怎么动不动就玩命?” 夏萧似乎在思考什么,没搭理他。 “自责了?” “他的灵核,有解吗?”夏萧别开落在月长熙身上的视线,静候仪式完成。 “这不就在找呢。传闻月之神在剥离「月渎」之前,也是「混沌」之身,和他的情况很像。玉轮那边让他找月渎碎片,也是为了解除他灵核的禁制吧。” “但长熙……已经快a级了。” 灵力相斥的人更难抗过「魇」,这是最简单的原理。 “下一站,先去玉轮。”夏萧挥手拦下四散的水幕。 “可以,先休整再启程。但不是还要送她俩去幽冥吗?” “我自己去。” 万象森罗听着夏萧的胡话,被噎的不知该说什么:“你也玩命?” 奈芙的仪式已经结束,夏萧也没给万象森罗答复,伸手接过缩小版的“艾丝黛尔”。 “是奈芙哦~”魔鬼鱼在夏萧的手心打转。 仪式之中,奈芙选择了和艾丝黛尔融为一体,舍弃残破的肉身,将自己的灵魂转移到艾丝黛尔的身体里。 这样,艾丝黛尔也算留在人间了吧。 变成魔鬼鱼的奈芙蹦了两下,月渎碎片凝聚在她的脑袋上。夏萧取下月渎碎片,把奈芙放在肩上。万象森罗从另一侧瞅了眼奈芙,她已经开启了休眠模式,减缓灵魂的消散。 “前辈?”月长熙不知何时清醒,凑到夏萧身边轻轻碰了下奈芙的小脑袋。 “醒了?还有哪不舒服吗?” “还好啦,没那么脆弱。” “是吗?”万象森罗不知飘去了哪里,夏萧突然凑到他面前,眼神里多了分幽绿,“要不还是睡一觉?” “嗯?真不用了,前辈……” 夏萧抬手轻点了下月长熙的额头,面前的人就直直地倒在他肩上,吓得旁边奈芙一个激灵。 “得了吧,人都分不清。” “别怪吾啊,”占据了夏萧身体的万象森罗拖着睡如死猪的月长熙下楼,“他的心脏还很脆弱,吾暂时封住了,多多休息才对!” 『嗯。在外面等一会,你们用通讯联系老师,直接去玉轮。』 “哎,你路上小心。” 万象森罗告别完夏萧的灵体,把人拖到古堡外的长椅上躺着,眼疾手快的接住被挤掉的宝物。 “哎哟!吾的冰镇乌龙加奶冻加双份波波加芋圆!” 夏萧旧忆上:长夜微熙,祈神有灵 【长夜微熙】 月荨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少年仍然端正的坐在那儿,他甚至连一根手指都没有动。 察觉到这里的动静,少年才堪堪偏过头看她:“月荨长老,他醒了吗?” 月荨轻皱了下眉头。这孩子太冷静了,甚至让她不知该如何应付他。 “还没有,但他的灵魂已经成功融入了这具身体。” 月荨走过去给他倒了杯水,少年踌躇了一下才端起来润了下口舌。 “请允许我代替长熙向您表达感谢:感谢您救了他一命,尽管他会失去曾经的记忆。” 少年下意识挪动了下双腿,却被疼痛硬生生定在原地。他无力的张了张嘴:“长……熙?” 月荨也不想打破他的美梦,只能小幅度的点点头:“他小时候遭遇了些事,本来的身体早已腐烂。城主和我去人界寻了一个将死的婴儿,将他的灵魂过渡在婴儿体内。” “我们同引魂岸换了那婴儿二十年的生机用来滋养他的灵魂,却没料到他会遇见你。” 月荨很奇怪,这个普普通通的人族少年要如何从幽冥手中抢夺将死之人的生机?哪怕是一直跟着他的万象森罗也不具备这种能力。 “二十七岁。”少年悄悄地念了一个数字,这是越祈逝世的年纪。 少年也渐渐明白了月荨的意思:月长熙是灵魂,越祈是身体。那么,他爱的究竟是什么呢? “长熙。”少年紧握双手,反复念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仿佛要把他刻写在心尖。 “我记住了。”少年抬头冲月荨笑了笑。 “那么,能告诉我你是如何做到的吗?” 少年愣了一下,又坚定的摇了摇头——这是个必须烂在心里的秘密。 “您……会照顾好他吗?” 月荨没料到他会这样问,下意识的回答了“当然”。 “谢谢您。” 月荨还想再努力问出点什么,却被敲响的门打断了思绪。 “日安,月荨长老,”来人长发飘逸,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在下螣城风绫。冒昧打扰,来接我的客人。” 月荨一瞬间警铃大作,上前一步挡在少年面前。 主人家没让他进门,风绫依旧不慌不忙的站在门外。 少年努力向前够到月荨的衣袖,尽可能掩饰了自己的慌张:“我答应了他去螣城。” 月荨诧异的回头,少年却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同一时刻,风绫听到了少年的回答,这才推门而入走向他。 “等等!他的腿……” 没等月荨担心完,风绫半蹲下抱住少年的肩膀。少年顺从的配合着他,轻易就被风绫抬腿抱起。 “手别压到头发咯。” “好。” 少年们有一搭没一搭地互动着,月荨也只能放下悬空的手。但她仍然担心少年的处境,螣城可不像玉轮,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啊! “风绫,”她看到风绫恭敬地看向她,“他只是一个人类。” “是的,但他也是我请来的客人,”尽管摆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他的语气也尽显天才的桀骜,“您和玉轮并没有邀请他,不是吗?” 月荨哑口无言。没有战斗能力的她在这位只花了三十年就达到ss级的螣城天才面前,如同蝼蚁。 “不过您放心,即使之后的发展失控,也不会波及到玉轮。” 风绫抱着少年踏出殿外,又多解释了一句:“准确的说,是月长熙所在的地方。” “等等!”月荨突然冲到殿外,看着快要模糊的身影,“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从风绫的怀中探出半颗脑袋,朗声道:“夏萧。萧蔘的萧。” “有意思的名字,谁取的?”风绫抱着他也不敢走太快,生怕又牵动了他的腿伤。 “长熙。”夏萧准确无误的说出了这两个字。 “你们俩真是……你到底有多喜欢他?”风绫想起自己前不久找到夏萧时,正好撞见了他是如何拯救月长熙的场面——华丽、残忍、疯狂、不可思议……风绫暂时只想的出来这些形容词。 “很喜欢。”夏萧也给不出什么准确的答案。 这只会让风绫更加迷茫,“喜欢”和“爱”这种飘渺虚幻的情感完全不会出现在他身上。 “……不谈这个了。你知道去螣城会面临什么吗?” “会死吗?” “也许会。” “那么我应该会逃跑。” “为什么?” “我想活着。我还没看见长熙醒来。” 风绫突然沉默,他开始有些厌烦夏萧提到那些情爱。 “那为什么不现在逃走?” 夏萧对这个问题更是不解,他疑惑的仰头看到风绫因为无法理解而几近扭曲的脸:“因为你救了我。” 等到夏萧被暂时安置在螣城的客房,这句话仍在风绫脑子里久久不能散去。 “胡闹。”轻轻丢下这句话后,他头也不回的离开。 【祈神有灵】 在不知科技为何物的平朝时代,这番光景即是神迹。 落日的余晖本应燃烧整片暗沉的天地,却被空中逐渐膨胀的金色裂痕斩断,硬生生撕开一扇大门。 如同被生者的欲望打开的潘多拉魔盒,一发不可收拾。足跟撞上隐形的天梯,神从裂缝中缓步而下。 祂停在半空,右手轻轻握着似分针般细长的武器。视线从这疮痍落败的王朝中移开,祂看到了些有趣的东西: 少年浑身缠绕着诡异的金色流光,不像金灵反而与天边肆虐的金纹相仿。他紧紧的抱着白发将军,使出浑身解数也不愿怀中人失去最后的气息。 『是他。』 整整七年,一个小星球上蝼蚁般的生物居然偷窃了祂的权柄整整七年。 祂曾经为了这些蝼蚁的未来陷入沉睡,现在又因为权柄被窃而强制唤醒。 前所未有的疑惑像蚂蚁一样爬上祂的胸口,这种久违的好奇令祂悸动。祂甚至迫不及待的顺梯而下,像一个闲来无事的路人一样站在少年面前。 祂这才看清了将军:白发染血,布衣绯红,身体被无数的刀枪剑戟穿过,少年怎么也止不住这些可怖的血窟窿——即使他现在强占了祂的权柄之一。 『愚蠢、无知、羸弱。』 在少年抬头之前,祂如此评价道。那之后,祂突然失去了言语。 一个卑劣的事实——少年和祂长的几乎一模一样。他们像是一个模子里雕刻而生,却不可能如孪生子般亲密。 “你在做什么?”祂甚至起了耐心明知故问。 “救他。” “拿什么救?” “时间。” 祂愣了半阵,这才悠悠问道:“原来你知道啊。” 少年沉默的倒转怀中人的时间,明明奏效了七年的方法,此时却如缺了齿轮的机器自行破碎了。 少年无力的抱着那人。 祂有点心动了。 “你只知这是良药,却不知是自己盗用了我的权柄。” “我不认得权柄,它是自己来的。我要救他。” 他的坚韧,他的不屈,他的顽强。骨子里的顽劣被唤醒,祂激动地快忘了此次降临的目的。 祂想摧毁世间至美之物。 “我帮你救他。”明明只说了一句话,将军身上的血窟窿却全好了,就连少年身边的流光也全回到了祂身边。 “代价是什么?”少年反应很快,祂更喜欢了。 很快,代价降临。双腿剧烈的疼痛让少年蜷缩在地上,将军身上的血窟窿全都被祂转移到了少年的腿上。 祂对「时间」了如指掌,将两个人不同部位的「时间」调换也轻而易举。 『等他享受完痛苦,就带他回去研究。』步步逼近少年,远处突然爆发的强劲灵力吸引了祂的注意,祂还不能在有旁观者的情况下带走蝼蚁。 『真没意思。』于是祂找了个不错的位置观赏。 然而,不速之客的剑趁祂转身时已经抵在了祂的脖颈。对祂来说,这全无威胁,但既然祂来了兴趣,自然要把这出戏看完。 “放他们走。”风绫早在不远处看完了这出「降临」大戏,本是想等祂救完人就带走夏萧两人,却没想祂居然起了杀心。 祂是神,风绫这样告诉自己,但他无惧。 祂有些不解的擦着剑尖回头:“你看他还走的动……” 风绫也回头看他们:那个倒在血泊里的少年撑起上半身,死命拖着将军想要起身。 但那怎么可能? 风绫转身想帮他们时,身体却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他知道,这就是他们刚刚说的「时间」——祂凝固了自己的时间。 “让他们自己走。” 风绫握紧了剑,周遭翻涌的木灵却瞬间止息。祂只当风绫是害怕了,却没料到风绫提剑回身。 胸口被砍出一片血红,风绫趁着祂还在疑惑立刻赶去夏萧身边。 “扶住我!”扁长的藤蔓包裹住夏萧的双腿止血,风绫抱着他几步就隐没在林中。至于那将军,也被细长的藤蔓卷起和他们一同离去。 夏萧疼得说不出话,但他知道这并非一场胜利的反击。 祂身上的伤口转瞬愈合,却失去了追猎的兴趣。夏萧看到那个除了发色外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家伙正紧紧地盯着风绫,恨不得立刻剖开他。 夏萧想:他们还会见面的,祂会要了自己的命。 夏萧旧忆中:梦魇加冕,踏过红翎 【梦魇加冕】 见过帝王的加冕仪式吗?是平朝的新皇双手高举玉玺,亦或极西之地的血族低头承接王冠。 “而你现在就像个被扔到王座上的傀儡。” 夏萧安静的侧躺在万象森罗织就的结界里,它轻柔而温暖,也足够无力。这阻挡不了江妄心的声音传进他的脑海。 距离风绫带他回到螣城已有半月,这段时间里夏萧被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也不逃跑。连负责督促他与万象森罗融合的江妄心都感到诧异,他一个人类是怎么撑这么久的? “你今天有空吗?” 江妄心站在门口直视夏萧那双清澈的眸子。他是不是对谁都这么友好? “没空。你最好早点融合万象森罗,我也好交差。” 夏萧坐起身却垂下眼帘,刚好能看到这双被治好的腿——是江妄心之前偷偷放风绫进来替他治疗的成果。 “我想听听外面的故事。” “有什么好听的?你期待的人又醒不来。”相比起他无辜的外表,这话着实是刺人了些。 “那……风绫先生呢?” 听到对方如此尊敬的称呼兄长,江妄心本该放下心来,毕竟当初他还以为夏萧是来抢走风绫的。 但这个半个月里的螣城恐怕只有夏萧这里是安稳的。 察觉到江妄心的异样,夏萧试探地问:“出事了吗?” 『很大的事——兄长和父亲不仅吵了一架,还大打出手。兄长最珍惜的小妹也失踪了。』 “兄长很好,用不着你这个外人操心。”江妄心脸不红心不跳的撒谎。 夏萧晃了晃已经能活动自如的双脚,跳下结界后,万象森罗又变回了立方体的模样。 “你知道吗?万象森罗以前是会说话的。” “所以呢?” “可他现在太安静了。”自从第一次借助祂的力量救助越祈时,万象森罗就彻底陷入了沉寂。 万象森罗曾告诉夏萧,他是九霄最厉害最古老的神器。这个诡异的巧合彻底唤醒了夏萧:万象森罗和祂之间有种类似于“开关”的联系。 夏萧想证实这个猜测,也怀念过去越祈、万象森罗和他一起的日子。 “你们要求的融合,我做不到。”夏萧站在江妄心面前直言不讳。 “不可能。你是载体。” “不是的,”夏萧捧起万象森罗放在自己的心口,“不是我承载他,而是……” “我们可能,本就为一体。” 江妄心没来得及阻止,夏萧将万象森罗摁进胸口。骤然亮起的白光吞噬了整个房间,逼的江妄心退至门外。 心脏的剧痛使他站立不住,只能靠在桌子上苦苦支撑。夏萧赌对了,万象森罗于他并非异物,却也没有江妄心说的融合那般顺利。 他很难形容这种感觉:躯体的疼痛是合理的,意识的崩溃是必须的。万象森罗失去了形状,沿着他浑身的脉络灼烧、翻涌。 意识模糊之时,他恍惚间看到了一些奇怪的片段:一个女人把缩小版的万象森罗塞进他怀里,又把他丢给囚牢外的男人。而女人的怀里,还有一个和自己一样大的婴儿…… 鲜少有王的加冕建立在自己的痛苦之上,一看这就是个傻子。 “瞧瞧你这是在做什么……承担后果的居然是我?”一直盯着夏萧的祂突然出现在夏萧背后。 祂知道万象森罗和他们有关系,却没想到夏萧直接「吞下」了万象森罗。更令祂不解的是,他们看到了同一段记忆。 夏萧因为疼痛陷入昏迷,而祂却只能默默看完那段亲切到可恨的记忆。 祂暂停了周围人的时间,蹲在夏萧身边踌躇了许久才替他取出了万象森罗,将一切恢复成原状。拨开夏萧后颈的发丝,祂用指尖凝成的金色尖刺在那儿刻画下星星的轮廓。 “星球……星辰……这才该是你的本貌。”祂把万象森罗放在夏萧身边,起身就想离开,却又怕这突兀的刻印会为他带去灾祸。 祂停下脚步,目光刚好落在窗外飘零的落叶。随即,夏萧颈后的辰星被叶子覆盖。 “我赋予你享用quasaro的能力,赋予你融入这个星球的资格。时间到时,我会来回收。” 祂还是不放心的把夏萧拖回床上——祂还没学会如何拥抱。 这次的收获远超祂的预料,本不该再有的意志被唤醒。祂急需一个耳目替祂收拾死对头留在这个世界的祸端,然后祂就能完全接管这里,“拯救”这里。 祂像一个别扭的小孩子一样犯着嘀咕离开:“诺瓦,我的名字。泽菲鲁斯,我的姓氏。我又不姓夏。” “哟,这是闹哪一出啊?”陌生的声音闯进夏萧的耳朵。 “你怎么在这里!”江妄心似乎有些恐惧。 “别害怕嘛,我又不是来找你的,废物少爷,”越来越近的声音不由得让夏萧生了满身鸡皮疙瘩,他睁开眼看见了一张和江妄心一模一样的脸,“他这是什么情况?” “你不是自诩万能的机械吗?” “呵呵,未知的事物才会令我兴奋。”机械一步步靠近夏萧。 “哈哈,真是完美的实验品,让我看看……” “滚出去。” “兄长!” 及时赶到的风绫只差一点就能割断机械脖子处的线路,江妄心彻底稳不住又进了门。 夏萧无力的虚着眼睛看他们:风绫先生憔悴了不少,江妄心果然是骗人的。 “大少爷,你得忍痛割爱了,”机械盛气凌人的握着风绫的剑,挑衅地看着他,“这可是主人下的命令:由我研究万象森罗和载体。” 仅仅一句话就令风绫失了立场,他低下眼眸似乎在思考什么,最后妥协地收回剑:“如果他死了,你最好是提前选好废品回收站!” 机械只看出了风绫的恐吓,却没察觉他拉着江妄心离开时急切的眉眼。 机械探究的眼神令夏萧恶心不已。 至此,他彻底落入了螣城这个地狱。被迫成为实验对象的日子里,万象森罗恢复了些生机却还无力保护他。 渐渐的,梦魇也成了每天的日常。 而祂,在远处安静的看着由梦魇加冕而成的「王」——他将所向披靡,虽不是现在。 “没意思,把这个没价值的东西扔进地穴等死吧。” 【踏过红翎】 在地穴里,他总会反复做一个的梦。 圆月探头探脑地踩着树叶升上天空,静谧的密林也无法使夏萧静下心来。明日一早,他将和越祈一起离开这里。 水里咕噜噜冒起一串泡泡,越祈只悄悄探出半个脑袋就被夏萧逮了个正着。 “阿萧怎么不休息?”“祈怎么又泡在水里?”他们异口同声。 越祈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直起半截身子靠近夏萧,却又觉得这样形象太差了。 “你知道的,我也就这点习惯了。” 夏萧的脚也泡在水里,他轻轻晃了两下:“先出来吧,水里凉。” “阿萧不也在里面嘛。”越祈撇撇嘴,指了指夏萧被淹没的小腿。 “我只是睡不着,”激动和忐忑萦绕在夏萧心头,他已经快十年没见过外面的世界了,“外面,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自从越祈跌落悬崖已有两年多,外面也早该天翻地覆。 “除了战争就是和平。我倒希望是后者,那样我还能带阿萧参观都城。” 越祈看夏萧毫无困意,便绘声绘色的描绘起了密林之外的光景:“从东边出去,是塞北之地……” 夏萧听得专心,连身子也向前倾了不少。 “说起这塞北与塞外……”越祈突然停顿,去池子边摸索着什么,“以前征战时,我倒是听闻过一个习俗。” “什么?哎?” 突然间,潜在水里的左脚被越祈捞起,他下意识双手撑住地面。夏萧诧异的看着水滴从他的脚踝顺着那只托着他脚跟的手回归水池,而肇事者却将一根挂着翎羽的红绳系上。 “它叫踏红翎:红绳坠翎,系于脚踝,路途安然。” “这就是……习俗?” “对!”越祈拨弄了两下,确认它不会脱落,“边塞的人们每人只一根,只会赠予与他们相伴一生之人。若是丢了,可找不回来。” 突如其来的诉说闹红了夏萧的耳朵。尽管不久前他才接受过越祈的告白,他还是有些不自在的侧过头。 他并不懂恋人之间的小把戏,他只是单纯地憧憬越祈口中的“相伴一生”。 “阿萧?”看透了夏萧的小心思,越祈小心翼翼的托着他的脚放在自己肩上。 膝盖自然地弯曲,没有半分抗拒。夏萧的身子顺着后倒,直到越祈另一只手轻轻扶住他的后腰。 他回过神时,便是以这颇有些羞耻的姿势面对着越祈。借着高度差,夏萧微微低头就能看到越祈认真的眼眸:“外面还有许多阿萧不曾见过的危险,就当它是个护身符好了。” “嗯,”夏萧忽然收拢挡在他们面前的鬓发,“有你在。我跟着你。” 他需要的不是护身符,而是一个可以携手游历山川的少年将军。 这样想着,连意识也被浓郁的月光惹地微酡。他便就这股子醉意俯下身去,在越祈慌乱的眼神中轻点鼻尖,因为紧张而突现的微汗混着水珠润湿夏萧的唇瓣。 难以容忍这单纯地挑逗,本能的驱使越祈踮起脚带着鼻尖逃开这次偷袭,反击的双唇咬上肖想已久的唇瓣。 本就不会的夏萧被他突如其来的进攻吓了一跳,却也舍不得离开唇边的那份温热。 哪怕是欲火被点燃,越祈也记得这还是更深露重的夜里。 腾出手去扯地上的衣料想裹住夏萧光溜溜的腿,对方却误以为他是想结束这别扭的姿势。脚下一滑,夏萧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斜前方倒去。好在越祈眼疾手快用先前扶着他的手拦腰拉过夏萧,自己顺着力道转了个圈靠在了岸边。 夏萧直接被这小插曲拽进池水中,本就不厚的衣衫被水波荡开。本还担心方才的姿势不妥,这一下夏萧直接被越祈搂在怀里,更显暧昧。 “阿萧,你可以直接抱着我的。” 听到越祈的呼唤,夏萧慢吞吞地收回抵在他身后石块上的手,最后不熟练的搭在越祈肩上。 察觉到夏萧的局促,越祈半开玩笑道:“不然明日晚些出发吧,等衣服晾干?” “不,不用……”夏萧别过眼睛没直视他,“我只是……不会。” 越祈笑弯了眼眸,抬手揉了揉夏萧因为染上了他的气息而泛红的脸颊。 “随心就好。” 这一次,越祈的手从后托住夏萧的脑袋,自己也凑进去再一次攻城掠地。 夏萧不由得闭上双眼去体验这新奇的感受:只是一次拥吻,就足以点燃他心中干燥的火苗,驱散开池水的寒意。 就连脚上的踏红翎,也随着粗糙的动作拍打在夏萧的脚踝。 他未经世事,但却能确定爱意。 『我想,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我的将军。』 夏萧旧忆下:夏风予你 【夏风予你】 『我……想你了……』 无尽的黑暗里,只有颤抖时锁链的震颤。几时了?何日了?为什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自从当着江妄心的面「吞下」了万象森罗,他就开始被排斥。哪怕是在机械的折腾下,他终究也无法与万象森罗共鸣。 是被人做了手脚罢……不过也好,地穴孤独的日子也比实验室好过。 反正,他可以不吃不喝、不吵不闹地当个怪物。 “喂!站住!”地穴附近久违的有了些声音。 “有病吧?我明明就没跑。”藏在树梢上的少年鬼鬼祟祟的探出脑袋,瞧着这队守卫没头脑地追着什么离开后才跳下来。 少年在这弯弯绕绕的山里转悠,上蹿下跳的翻找着“洞穴”。当他盖上最后一个兔子洞后,干脆抓着一只兔子坐在地上摆烂。 “坑我呢?哪有什么怪物洞穴……” 少年也不敢仰天长啸,生怕又引来了守卫。他把兔子放在肩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砰。”一颗石子突兀的滚进少年的余光。侧头一看,那颗石子正巧吵醒了一头睡眼惺忪的狗熊。 “……麻烦姓风的下次立一个「内有凶兽」的牌子好吗?” 肩上的兔子还在疑惑地和狗熊大眼瞪小眼,反而是少年拽着它的耳朵就是一个狂奔:“开玩笑!我和我的夜宵才不会成为你的晚饭啊!” “好热闹……”夏萧即使蜷缩在地穴里也能感受到地面不远处的震动:奔跑声、野兽的嘶吼声和稍远一点熟悉而残破的灵力。 他突然睁开双眼,翻遍了回忆终于找到了那残破灵力的所属。 “风绫先生?怎么会……” “我靠!”奇怪的叫喊从头顶传来。 地穴的门口被一个像球一样的东西撞开,夏萧下意识拖着锁链去接,那团东西便直直的落进夏萧怀里。可惜实在是太重了,夏萧被压得直接跪在了地上。 稳住重心后,他这才借着洞口的光看清了怀中人。 “妈的,这又是什么陷阱?”少年骂完突然感觉自己被什么抱在了怀里,偏头一看却是夏萧震惊的表情。 不,也不光是震惊。喜悦、忧伤、恐惧……一瞬间,夏萧失去了对情绪的控制力,所有的意识都随之癫狂。 『你醒了。你是……长熙,对吗?我没有忘记你的名字。』 月长熙突然被人抱在怀里,别扭地爬起身。 “是你……”面前的人和当初自己肃清在玉轮作乱的蛇族时那照片上的人一模一样。 “我……” “啊!”月长熙突然心痛的捂住胸口,不可置信走向夏萧身后的锁链末端,“姓风的没病吧?怎么给人拴在这种地方?” “你等等啊,我看看构造……” 月长熙来回摆弄了几下却摸不着头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掏出十字架,用光灵硬生生敲断了两根锁链。 “好了!这下你……喂!” 等到月长熙自信回头时,夏萧却突然失去支撑跌坐在地上。他慌慌张张的上前搂住夏萧,却发现夏萧的脚踝开始渗血。 “天杀的!怎么还有倒刺!”锁链的一端断裂,反倒触发了夏萧这头的机关。密密麻麻的倒刺刺入了他的脚腕。 “你你你振作一点!我给你疗伤!” 夏萧被疼痛淹没,这时才恢复了点意识。他艰难的抬手扯住月长熙的衣领:“左脚……取下来……” “什么?”月长熙没想到这倒刺上居然还附着了灵力,以他现在的实力一时半会恐怕难以止血。他也只能照做去看夏萧的左脚,顺着他的意思取下了一条血染的红绳,上面还有一片翎羽。 “这个给你放……” “砰!”这一声吓的月长熙一个激灵,他还以为是又来狗熊了。 然而,从洞口掉落的是却是一把砍刀和一个奇怪的立方体。月长熙抬头就瞧见了一个风尘仆仆的红影站在那儿。 “怎么是你……”风绫看到地穴里的人,脑内飞快计划了一番又开口,“把剩下的锁链砍断,手脚处的别砍。快!” “知道知道!”月长熙迅速拔出砍刀斩断了这些碍事的链条。 “拿上东西,带他上来!” 月长熙只能先把红绳和万象森罗揣在自己身上,然后抱起夏萧飞出了洞口。才刚刚站稳,周围却亮起了点点火光——螣城的守卫追来了。 “靠……” “月长熙?” “咦?你怎么知道……” “带着他,往西边跑。越远越好,绝对不要往东边去。” “……那你呢?” “没时间了,快走!” 风绫没空再与他废话,二话不说直接调用藤蔓赶人。他本是想今日用人偶引开守卫,好救走夏萧,但现在却出现了一位更适合带走他的人…… “这很好。”他在潮汐待了有些时日,抓住空档实施的救援行动也很成功。 他终于可以安心「赴死」了——和这身未尽本职的婚服一起。 久违的动用了木灵,风绫提剑朝着东边奔去。所行之处,皆是血肉。 “还有个笨蛋在等我呢……” 被木灵驱赶的月长熙边跑边回头,担忧地看着那边突然暴走的灵力。那个人……不会有事吧? 他这样抱着夏萧逃了许久。等到夏萧恢复了些意识的时候,周遭却突然鸟兽四散,远处那些吸收了灵力的野兽不知为何突然暴走,朝着他们的方向袭来。 “该死!怎么会遇上兽潮!”明明还差一点就要到凤城了! “长……长熙……” “怎么了?”他甚至忘记了去问夏萧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夏萧费力地抬手,堪堪止住的血液又开始肆意地流淌。他摊开手心,万象森罗就从月长熙的包里飞到了他手上。 万象森罗为了护他,也被那机械折磨的再次沉睡。但现在,强制唤醒对抗一下兽潮也还是能做到的。 “长熙,”他恋恋不舍地又喊了一声,苍白的嘴唇一张一合,“能找到……玉轮吗?” 月长熙还以为他是想跟自己去玉轮疗伤,愣愣的点了点头。 兽潮将近,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月长熙不解地盯着夏萧。 “那就好……” 手中的万象森罗被灵力催动,骤然迸发出炫目的光亮。 “喂,你!” 野兽的尖牙利爪扑向他们,却被这光芒悉数吞没,尸骨无存。 “我好开心……你醒了……我又见到你了……” 他在说什么胡话? 在光芒吞噬一切之前,月长熙还紧紧的抱着夏萧,生怕他出了什么差池。 直到微风轻吻上他的面颊,靠在断裂的树干上的月长熙才悠悠转醒。目之所及,草木不生,骸骨满地……整片林子里只有他一个活着的生灵,就连昏迷前紧紧抱住的人儿也失去了踪迹。 腥风扬起他的发丝,刺鼻的味道也没能使他有所动作。 这就是螣城地下圈养的怪物吗?那为什么,他认识我…… 『来日再见,我的爱人。』 第28章 降神(上) 【3.1】 「两日后」 「玉轮,月长熙卧房」 窗外幼鸟啾啾,月长熙躺在床上轻皱眉头,不多时终于睁开了双眼。 “夏萧”撑着脑袋靠在床边看着他,但他总觉得不太对劲:“你?” “醒了?醒了就出发,找下一片。” “……万象森罗?!” “哦~这次是真醒了。” 万象森罗扭过月长熙东张西望的脑袋:“别找了,他用灵体走了。出了点事,边走边说。” “哦对,”万象森罗为了模仿的够像,特意改了口癖,“我现在就是夏萧,记住了。” 月长熙大脑过载,还没理清楚就被万象森罗拖着去了前庭。 「前庭」 “我已经说过了,玉轮没有理由协助螣城。”月荨威严的声音传进月长熙耳朵,他这才清醒了不少。 怎么突然回到玉轮了? “我可没说过让你们帮螣城。” 月长熙推门而入,月荨有些诧异。反观一旁悠闲的南礼,指尖轻叩茶盖,斜眼扫过陆续进来的两人,继续开口:“刚刚只是先生的原话,而我本人的意思是,希望玉轮保持中立。” 月荨捏紧拳头,思考着南礼话里的深意:“玉轮怎样选择,都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南礼撅着嘴咂了一声,无趣的摇头:“好吧,谈判失败。” 像是一场无厘头的闹剧,南礼无奈的离开,和月长熙擦肩而过,视线落在夏萧身上。月长熙后撤一步挡住他的视线,南礼也没说什么,扭头离开。 『这个人,应该认不出吾吧?』万象森罗尽力控制表情,暂时还不能暴露夏萧没和月长熙在一起的事。 等人彻底消失,月长熙跑到月荨身边:“他怎么来了?” “你们认识?”月荨松了口气,借着月长熙的手,坐回主位上。 “嗯,我在无梦眠的时候见过他。” 月荨沉默了下,忽然问起了站在下面的万象森罗:“夏萧呢?你知道这人是哪方的吗?” “啊?呃,应该是螣城那边的吧,但行事很诡异。”万象森罗突然被戳,有些慌张。 “连你也不知道吗?” 月荨有些头疼,南礼刚才先是要求她带领玉轮协助,却又突然要求玉轮中立。他像个疯子一样前后不一,却又总让人觉得他藏了些什么。 “你好些了吗?” 月长熙点点头:“好多了……我准备和前辈去找剩下的月渎碎片,立刻启程。” “也好,有夏萧在你倒是安分不少。” 万象森罗忍住笑意,整理好语言走了上去:“长老,已经取回的三枚碎片,就麻烦玉轮保管了。” “好,”月荨一直送两人到大门外才停下,放心不下又叮嘱月长熙道,“云螭边境的海域最近不太平,你们小心。” “知道了,死不了的。”月长熙做了个鬼脸,连忙拉着万象森罗跑远,躲避月荨的说教。 「两天后」 「云螭边境海域」 月长熙停在断崖边,俯视下面翻涌的海浪。万象森罗展开电子屏查探附近海域,颇有深意的看了眼断崖边的树。 “你在这里能定位海里的月渎碎片?”月长熙一头靠在树上,不可置信的看着复杂的电子屏幕。 “过来点。”万象森罗用仅有月长熙听得见的声音说道。 月长熙乖巧的凑到他面前,低声回道:“感觉到了,有人在盯着我们。” “很奇怪,”万象森罗在电子屏上胡乱的拨弄几下,“这道视线在夏萧走后不久一直跟着我们到玉轮,中途离开过,现在又出现了。” “而且还不是人,”月长熙象征性的搂住万象森罗的肩膀,“视线的来源,似乎在空中。” 万象森罗叹了口气,正因如此他才扮作夏萧行动,还不能出手。夏萧利用灵体移动不易被察觉,至少现在这样还能迷惑对方,保证夏萧的安全。 这种形式的视线……莫名熟悉。 “说正事,定位到了吗?” “月渎碎片没找到,但定位到了一个奇怪的坐标。下去看看?” “走呗。”月长熙反手抱着万象森罗,张开翅膀从断崖飞下,落进浪潮的怀抱。 「海底,潮汐旧址」 “你刚才的表情就和老婆被人抢了一样。” 月长熙强忍下竖中指的冲动,鄙夷地笑了下:“视线没追到海底?” “很巧,这里是潮汐旧址,一般的追踪可进不来。”万象森罗拍掉还揽着他腰的手,上前几步推开一处石门。 “行,那你下次就等着自己跳海吧。” “吾又死不了。走吧,从这进。” 月长熙嫌弃的摸了下满是苔藓的石门:“这就是潮汐的入口?太寒酸了吧!” “这是后门,人家正门就连现在的韩澄澜都进不去吧?” 月长熙习惯性的用光灵照明,和万象森罗一起朝着深处走去。绕了几大圈之后,光亮终于出现在洞口。 洞外的世界给了月长熙一种离开海洋的错觉。白雪皑皑、冰柱横立、残桓遍地……万象森罗走在前面,他似乎很熟悉这里。 脚陷在雪里艰难地前行,月长熙总觉得每走一步,总有东西在雪下抓他的脚踝。 “奇怪……” 突然的异口同声让两人停下脚步,月长熙扬了扬下巴示意万象森罗先说。 “前面似乎有人。” “韩澄澜?” “不知道啊,很微弱的气息。潮汐旧址里怎么会有濒死的人呢?”万象森罗踩上旁边的石块,试图站高些探查。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正好月渎碎片还没反应。”月长熙不动声色的挣开脚边的拉力,朝着前方走去。 穿过肆意的寒潮,远处斜躺着的人影若隐若现。快接近时,凌厉的剑锋划过月长熙的眉前,复又被万象森罗用风刃弹开。 面具人偶挡住身后的人,月长熙站在后面没等到辅助的时机,万象森罗就先掉了马甲。 “万象森罗?” “?不,我是夏萧。” 『算了,完全不指望他的演技。』月长熙捏着眉心走上前来,人偶也收回了火红的利剑。 “你怎么在这里?” 若是没记错,人偶背后濒死的某人本应在螣城附近回收什么切片。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第29章 降神(下) 人偶没有说话,只是退到后面安静的站着,仿佛失去灵魂。月长熙干脆上前查看喻泽绫的伤势:除了垂下的手臂在流血、面目苍白外,无其他外伤。 “别动。”月长熙在虚弱的呼唤里停下疗伤的动作,万分不解的看着堪堪睁眼的喻泽绫。 手腕流出的血液一滴一滴融进雪地,被雪下贪婪的恶鬼争抢着。 “疯子,不出半个小时你就该成废人了!” “与你无关,”喻泽绫勉强被人偶扶着坐起,手依旧下垂着,“你们,来这里找月渎碎片?” “你知道在哪?”月长熙懒得管他,自作孽,死了算了。 人偶摊开手,银色的月渎碎片缓缓出现。 “你!” “去前面,等一个人,”人偶乖巧的把月渎碎片放在喻泽绫鲜红的手心,他却像没事人一样把玩着这件小物什,“我就把它给你。” 一个濒死的人,有什么资格威胁他? “凭什么帮你?你还当自己是队长?” 『只要他敢说是因为前辈,我就……』 “就凭……萧不在这里。”喻泽绫说完没管一脸诧异的月长熙,反而偏着头,意味深长的看了眼万象森罗。 『什么意思……』 喻泽绫并未因为受伤而活动迟缓,他看起来更像一条刚刚冬眠醒来的慵懒的蛇。 『是的,蛇……』在月长熙恍惚的时候,火红的蛇瞳凝视着他的眼睛,似乎有什么在蚕食他的意识海。 “够了!吾帮你就是!”万象森罗突然上前拽月长熙,奈何对方就跟木桩一样一动不动。 握着月渎碎片的手轻轻勾住月长熙的脖颈,整个人更是不受控制的前倾,脱力倒在喻泽绫肩上。 他歪头,勾起一抹浅笑。万象森罗是神器能不受这种低劣的控制,但只要有足够分量的人质,也就无需多费力气。 “我一开始说的,本就是你。” “人还要一会才到。”人偶托起月长熙,让他斜坐在喻泽绫身旁,后者轻轻拍着他的后脑勺,特意给了万象森罗机会提问。 冷汗浃背,万象森罗能感受到喻泽绫不同往日的灵压。这感觉极似“神”……所以受伤的手臂和苍白的神色,都只是他的伪装吗? “你只要人?” “嗯。” 虽然不知道喻泽绫嘴里哪句才是真话,但万象森罗看在夏萧的面子上还是信了他一次。 “你究竟是什么时候……” “对了,”喻泽绫突然打断他的话,“你们躲避的那道视线,是‘新神的视线’。他对萧,似乎格外感兴趣呢。” 「潮汐旧址,正门附近海域」 『怎么会……』万象森罗走在路上,紧咬着下唇。 『成神?他们没有可继承的神只,这么短的时间内怎么可能做到!』站在潮汐正门外,他感受到自己猛烈的心跳——他所遵循的法则正在被打破。 海底平静,他甚至感受不到之前的视线,更别说什么半死不活的人了。 『糟了!』 当喻泽绫踏雪而来,所有的一切都无可挽回。 “没想通吗?”喻泽绫拢了拢披肩,平静地看着正聚集灵力突破屏障的万象森罗。 根本没有需要救的人,从头到尾,他都只是想把月长熙和万象森罗分开。 “灵界成型之初便诞生的你,以及你辅佐的那些人——凤玄、清晏、照宜,都是一样……” “风绫!” “……顽固不化。” “你到底想做什么!” 对于万象森罗打断他说话的行为,喻泽绫也不恼,他前进了几步,贴着屏障的另一侧,用只有万象森罗能听到的声音悄悄说着: “怎么了?你是觉得我配不上那个姓氏吗?” 指尖陷进屏障里,里面的灵压绞地他生疼。 “你陪在凤玄身边多少个春秋,早就融合了他的古板。到了现在,你还觉得神级必须通过继承达到吗?它和我一样,我们都创造了新的自己,是你无法理解的‘新神’。” 他抽出颤抖的双手,眼尾泛红。他不能,绝不能伤害夏萧的身体:“这不对!「归世」已经死了!你作为她的继承者这辈子都不可能成神!” “听不懂啊,也没关系。那你总该明白,灵力再怎么充盈的潮汐旧址,也抵挡不了「神」的视线。如果我不在这里,你们早就该躺在它的实验室里了。” “月长熙……你要对他做什么?” “你已经习惯这样喊他了呢,但我要做什么无所谓,更重要的是你该做什么。” 喻泽绫敲了敲清脆的屏障,试图引导万象森罗的注意力。 “幽冥,已经遭殃了。现在,你该马不停蹄地赶去救人。” “以免——重蹈覆辙。” 喻泽绫的话轻飘飘的砸在万象森罗的耳朵里,压的他喘不过气。 『他从哪里知道的那些……吾不能,不能重蹈覆辙!』 『夏萧不能死!』 总算送走了万象森罗,喻泽绫回到寒潮之内。 “你就这么喜欢出力不讨好。” “你不也一样?”扔掉碍事的外套,喻泽绫坐到他身边。 “我对你们的恩怨没兴趣。”南礼脸色苍白,血液顺着下垂的手臂流出,融进雪地,一如先前的喻泽绫。 早在月长熙两人进入潮汐之前,喻泽绫就已设下了障眼法,他们所见到的伤者,实则是不久前被他藏在这里的南礼。 至于南礼是在何处惹了一身伤,喻泽绫又是如何到成神的,无人知晓。 喻泽绫抬起南礼的手腕,看着滴落的血水:“你果然,是他的后代。” 南礼没说话,答应帮喻泽绫进入螣城是他满盘皆输的开端。不仅暴露了身份,还被迫成了他成神的垫脚石。 但他也无法否认喻泽绫说的事实——严格意义上说,他是潮汐唯一的后继者。 “你很乐意看我失血而亡?” “不急,这不是给你抓了个医生吗?” 月长熙才勉强挣开意识海的束缚,就听见喻泽绫玩笑般的话。转头看时,喻泽绫已经蹲在他面前,把身后的南礼遮了个严严实实。 『干嘛啊,有这么求人的吗?』 喻泽绫凑近了点,对上他的视线。 『不对!不能看他眼睛!』 看着月长熙突然闭上眼睛不乱看,喻泽绫挪开身子,伸手勾起月长熙姣好的下颚。 “你干嘛!嘶!” 下巴被捏的生疼,或许是因为喻泽绫成神之后控制不了力道? “别闹,”喻泽绫低下声音,复又松了些力气,“抱歉,不是在说你。” 月长熙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把他们,都吞噬了?” “你倒是反应快。” 这就对了,喻泽绫这次目的就是寻找风望剩下的五个切片,融合了两个强者的力量,成神倒也不是不可能。但这种不被九霄承认的做法,喻泽绫现在顶多算是个伪神。 “那你还在这里跟我耗着?”月长熙还不清楚万象森罗已经离开,盲目的拖延着时间。 “这也是必要的一环,和万象森罗离开一样重要。” “什么?” “追踪你们的视线已经回到了幽冥,还需要我多说吗?” 『幽冥?!完蛋了,前辈还在那!』突然的挣扎打了喻泽绫一个措手不及,但很快又被他重新压制住。这次,喻泽绫干脆跪在月长熙身上,用腿压上他的手臂,手掐着下颚往上一推,月长熙的脑袋也被摁在地上。 “与其挣扎,不如和我说说刚才的感受?毕竟我也是第一次使用这类侵蚀精神的力量。” “你有病吧!”下巴被摁住,月长熙发音都有些不准。 “嗯?那要不再试试?” “滚蛋!放开我!” “真的不睁开眼睛吗?我保证这次不会太疼,神的力量可是千金难求的哦。” “劳资管你是什么伪神新神!滚开!不然第一个杀了你!” 喻泽绫放任月长熙挣扎坐起,夏萧遇到危险时,他总是最激动的那个。但他仍然没睁开眼睛,这可不太妙了。 “不错的反应,”月长熙有那么一瞬间的愣神,但这并不妨碍喻泽绫接下来的话,“那么,闲聊到此为止。” “现在,睁开眼睛。” 突然出现的人偶把冰冷的剑靠在月长熙脖颈上,逼迫他做出抉择。 “你必须记住这种感觉。” 喻泽绫俯身,修长的指尖点上月长熙的眉心。他看见一双明亮的金瞳睁开,是意料之中的答复。 是的,你们这样选择便好。无需奔赴死亡,自有人背负罪孽。 “记住这种,意识海被挤压,灵魂被裹挟着下沉的感觉。” “记住这座,徘徊之人无法逃离的——” “囚笼。” 侵蚀进行的很顺利,而喻泽绫给他的第一条指令就是治疗南礼。 “你打算去哪?”南礼离开时,特意留意了下喻泽绫的状态。 “不知道啊,回螣城应该还要几天后。” 南礼没再理他,独自朝着潮汐深处走去。潮汐旧址几乎无人踏足,是个藏匿已死之人的好地方。 对月长熙的第二个指令,关乎月渎。 “接下来,去一个挂满红绸的小屋子里,床头柜的第二格有一个小盒子。那里面才是真正的月渎碎片,刚刚那个是逗你玩的。” 月长熙机械地点点头,朝着另一边走去。出发之前,喻泽绫拉住了他耳语一番。 “拿到了就睡一觉吧,暂时还没有你的戏份。” 他记不太清那时喻泽绫对他说了什么,只记得自己恢复意识之后,抱着盒子倒在布满红绸的新房里。 “前辈要是出一点事!你他妈必定完蛋!” 第30章 临危 【3.2】 「幽冥,北桥宫外」 路途遥远,奈芙趴在夏萧肩上打了个哈欠。幸好他们都是灵体,很容易就穿过了幽冥外围。 “为什么不让最厉害的那个方块来呢?” “他来不了,”夏萧带着奈芙停在人群后面,前面不知出了什么岔子,路被堵的水泄不通,“……出事了?” 奈芙飘到空中,探头探脑地也没看出个结果:“你朋友在里面吗?” “也许吧,先去附近等等。” 绕开拥挤的人群,夏萧挤进一家人不算多的茶馆歇息。叽叽喳喳的声音吵的奈芙心烦,她有气无力的趴在桌子上。 “引魂岸的人真进去了?” “谁知道呢?北桥宫御敌的时候不来,偏偏挑在现在。” “啧,居心不良啊……幸好我是在审判司工作。” 奈芙仰头疑惑的问夏萧:“这里不是幽冥吗?” “幽冥一直分为引魂岸、北桥宫和审判司三个机构,大体上是各自执政相互制衡的模式。” “唔……想起来了,他们一直关系不好。” 奈芙重新爬回夏萧的肩上,她能感觉到自己的魂魄正在消散,再不快点找到引渡使…… “砰!” 外面的人群向后涌动,传出好几声尖叫,吓得奈芙一抖,藏进夏萧的头发里。 “出去看看?” “呃,你小心点。” 「不久前」 人群拥在北桥宫,前排几个不怕事的踮着脚尖偷瞄里面的情况。 “哎,你说引魂岸这次找上门来想干什么?” “怕是来趁火打劫的。听说这次啊,连海棠宫主最看重的那孩子都受了重伤,死伤惨重呐。” “奶奶的引魂岸,忒不是东西了。需要他们的时候当缩头乌龟,现在又跑来捞好处!” “但那人不是早就被审判司要去做继承者了吗?连那个什么剑都给出他了。” “搞什么,那引魂岸莫不是来……” 最后那人言论尚未发表完,就被同行之人拽到一边。积极的吃瓜群众迅速地给飞出来的人让了条道。 “咳!呸呸!”摔在地上的家伙被迫吃了满口的灰,再抬起头时,迎接他的是一柄通体暗红的诡异剑杖。 “花念!你别不识好歹!辛树大人诚心和北桥宫合作,你难道还想杀了使者不成?” “杀你?”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花念瞳孔微缩,“好啊!” 左手拔出剑就朝着引魂岸使者的脑袋刺下,身后腰上突现的拉力控制了他的行动,叶哲扣下初黎剑,从后紧搂住他。 “念!冷静下来。” 叶哲压制着颤抖的花念,强迫他清醒过来。反倒是地上的家伙没死成又坐在地上叫嚣了起来。 “哈哈,你身边还是有识时务的人嘛。怎么,这是同意……” “滚!”几乎是从喉咙里溢出的厌恶,花念虽靠在叶哲身上,眼神仍凌冽,“第七遍了,你要是先天疾病没有听觉就滚回去让你那个傻x主子出治疗费。” 使者被花念的骂声激怒,噌的一下跳起。反正今天这事是谈不成了,走之前哪还被侮辱一番? 他看花念十分虚弱,干脆扬起拳头揍向对方,伸出的手腕却在半空中被拦截,他诧异的偏头审视这位幽冥的外来者。 “你又是谁?” 手腕咔的一声被折断,他没料到这人会不留情面的伤他,又倒回地上反复打滚哀嚎着。 “夏萧?” “需要处理吗?” 他听见人群中的窃窃私语:“啊,无梦眠的也来了!” 使者倒在地上听到夏萧的名字,眸子突然亮了几分:“夏萧?” 夏萧没理会众人的谈论,他安静的等待着叶哲的回答。 “要……”叶哲加重了搂着花念的力气,用能盖过他的声音回复夏萧,“有事找我们?” “嗯。” “既如此,”叶哲冰冷的视线转向引魂岸使者,“还请使者先行回避,北桥宫现在要接待贵客。” “喂,你们!” 花念尽力稳住身形,牵着叶哲回到殿内。夏萧跟在他们身后,顺手关上门隔绝外界的喧嚣。 但他仍然不放心:“叶哲,念前辈他……” 夏萧才转过身,花念身体一顿,脱力倒下。叶哲眼疾手快先扶住了他,而夏萧跑上前时只勾住了花念右边轻飘飘的衣袖。 叶哲来不及管夏萧的震惊,略带歉意的苦笑,抱着花念回到房间休息。 凉风拂面带不走烦躁,叶哲抹去脸上细密的汗珠,走到在石桌前沉思的夏萧身边。 “怎么样了?”夏萧抬头,眉眼间的担忧溢于言表。 叶哲摇头,坐到他对面:“念的情况,最近很糟糕。” “要不我……” “但我还能撑住。” 叶哲拒绝了帮助,摁下准备起身救人的夏萧:“你没必要把力量花在我们身上。” “……老师没有给我安排任务。” “那就更不能了,”叶哲撇过头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凤城城主是怎样的人,你该是最清楚的。” 在她眼里,无需任务的只有两种人:敌人和弃子。又或许,她早就清楚夏萧会独自来到幽冥呢? 见夏萧沉默,叶哲也不多嘴,顺口提了句夏萧的来意。 “噢,本来是想拜托念前辈帮忙引渡她的。”指尖轻叩肩膀,奈芙从夏萧的头发里悄悄探出小小的脑袋。 “念和我只负责收割恶鬼,”叶哲看了眼突然瑟缩的奈芙,无奈的耸肩,“不过,我可以去请示宫主,让她暂时挂名在北桥宫,不必担心消散。等到有了合适的引渡使,再送她去轮回。” “好。” 北桥宫才经历了一场诡异的恶战,恐怕大多数引渡使都已战死。叶哲能做到这份上,已是仁至义尽。 奈芙顺着夏萧的手臂,小心翼翼地飘到叶哲身边。她回头看了眼夏萧,心下不舍。 北桥宫早已不似当年那般羸弱。即使是独自御敌,怎么会连花念都重伤至此?来不及细想,夏萧扣住叶哲缠着绷带的手腕,吓得奈芙藏到一边。 “让我试试,”面对叶哲的震惊,夏萧也有自己的原则,他无法做到对朋友见死不救,“就当是交易。” 「花念卧室内」 “需要什么?” “念前辈的命星,最好再有一支羽毛笔。” 叶哲拦不住他,只能尽力准备用物。但在没有万象森罗的状态下,夏萧的实力应该只会大打折扣吧? “稍等。” 夏萧站在一旁看着叶哲抱起昏迷的花念,右边干瘪的袖子轻飘飘的摆动着。低头看了眼命星,黯淡无光。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治好他,至少要控制住伤情吧。 花念安静地靠在叶哲肩上,宽松的衣袖轻易被垮下。并不同于普通的断臂伤员,花念仅剩的一点右上臂下端缠绕着鲜嫩的花枝,仔细看的话,它们甚至在缓慢生长着。 “这是?” “念毕竟是曼殊沙华,是幽冥里的不凋花,有一定的自愈能力。再加上小时候吸收过血族血液……只要时间够,也能恢复。” “难怪你说能撑住,”夏萧的目光落在叶哲绷带渗血的手腕上,“你一直在给他喂血?” “只能先这样了。”叶哲也有些无奈,倒不是出血的疼痛,而是花念为数不多的清醒时刻根本不愿食用他的血。 “那就,用你的血试试?” “嗯?” 手中苍白的命星悬浮在空中,夏萧用羽毛笔挑开叶哲的绷带,笔尖划过伤口,血液如红墨水般被吸入。顺着夏萧的动作,笔尖直立于命星之上,轻轻戳了下羽毛,血液自然滴落。 没过几秒,花念右上臂的花枝突然生长,一股脑地缠上被血液浸润的命星。夏萧惊奇地看着眼前这幕——或许,也只有签订了“灵契”的彼此才能做到。 但很快,两人也发现了不对。花枝在疯狂生长,但花念的状态却更糟。 “它们在抢夺念的生机!” 叶哲想动手切断花枝,却又怕破坏了花念本身的平衡。犹豫之时,夏萧已经做出了决断,之前用来定位杀死黑影的辉光凝聚在指尖,迅速切断了花枝。 “唔!”几乎同一瞬间,花念闷哼出声,整个人都在剧烈地颤抖。 叶哲紧搂着花念,紧张的看着命星。此时,夏萧手中的辉光已经流转到命星之上,试图帮助花枝和血液融合。 双手虚托着命星,调皮的星子学着花枝的模样缠绕在夏萧手腕上,他的四周,星光满布。 叶哲从未见过夏萧使用独立于万象森罗的力量,难怪他敢一人来幽冥。但这些星星到底……叶哲记得夏萧的叶状灵痕就在他的颈后,他并非长发,偶尔侧面也能看清。但现在,本应是灵痕的地方闪烁着奇异的亮光。 叶哲看不真切,他只知道被星辰围绕的命星逐渐恢复了些光彩。 “差不多了。”夏萧睁眼散去调皮的星子,将命星交还叶哲。 “这样,就不必直接给念前辈喂血了,那样风险太大。可以试着滴血在命星上,也能保护念前辈。” 叶哲思索无果,但也没理由去问别人的秘密,只能安置好轻松不少的花念,边道谢边送夏萧离开。 “最近,还是别在幽冥附近逗留的好。我不确定004是否还在。” 004也在幽冥?难不成这次幽冥的动乱是它引起的? “嗯,我自有打算。” 叶哲扶额,听他这话一时半会是不会离开了。 “有事再联系,我就在北桥宫。对了,绝对别去引魂岸,那儿的现况还没探明。就连刚刚那人,也根本不是引魂岸的使者。” “……嗯。” 夏萧点点头转身先走一步,他总不能告诉叶哲自己就是想去引魂岸吧? 「引魂岸,离魂灵殿」 他从不后悔做出的决定,毕竟柳暗花明又一村,船到桥头自然直。 『但这一次,恐怕连船都等不到了。』 黑漆漆的雾气混杂着微弱的金光,刚刚在北桥宫门口闹事的使者,此刻又是一副死尸的形状。 操纵他的004背对着夏萧,灵压却已经抵达了难以抵御的高度。 他转身,巨大的黑金色瞳孔悬浮在身后,似深渊般挑衅的看向夏萧: “投怀送抱的小白鼠……” 轻蔑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他抬手,银色的月渎碎片被黑雾痛苦的束缚着: “是在找这个吗?” 第31章 意识崩落(上) 【4】 『奔跑吧,我的朋友。 奔跑起来,去追一颗流星捧在手心。』 你在哪里?离我而去的坏蛋! 北桥宫的花园里,你了无踪迹。 审判司的法庭里,你无处可寻。 引魂岸的灵殿前…… 月长熙止住疲乏的双脚,抬头仰望地平线上的星辰。 “前辈?” 失语的星辰拖着沉重的枷锁一步步走向他,停在月光所及之外。 “发生什么了?前辈,你说句话……” 失聪的星辰顺着指令瞥见月光,他毫无生机—— 引魂岸的灵殿前,你空洞无神。 「其一:惧」 「未知时间」 「未知地界」 『窗外呐,雷雨交加。 走廊里,寂静无声。』 “越老师,水!” 月长熙瘫在走廊凳子上,接过实习医生扔来的水猛灌一口。 “咳咳!怎么还是冰的?” 窗外的交响乐依旧澎湃,实习生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抱歉,越老师。楼下便利柜里只有冰水了。” 谁也不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雷暴会持续多久,月长熙也没打算责备小孩子,这种天气谁还敢乱跑,有水喝就不错了。 看到导师没生气,实习生才大胆的坐到月长熙旁边:“对了老师,您现在有空给我讲讲刚才那台手术吗?” “刚刚那台……” “嗯!患者心脏被子弹击中,造成心脏大出血。因为太紧急了,我都没法进去……” 分明只休息了一小会,自己却连患者的脸甚至名字都不记得了。果然是,太疲累了吗? “他的病历呢?” “呃,我还没拿到……但icu就在旁边,我能远远的观望一下吗?我还没在临床上见过这类患者。” “……行。” 正好也好奇自己怎么能忘的一干二净,月长熙带着实习生来到icu门外。刚转运来的患者被安置在靠门的床位,月长熙抬头试图看清他的脸。 “啧!谁把患者的脸也盖住了!呼吸机呢?” “啊!我这就去拿!” “干什么吃的……”月长熙戴着口罩进去掀开患者面颊上的薄毯。 “呃啊!” 薄毯惊落,那分明被他完美缝合的伤口却开始渗血,染红了被套。患者仿佛被吵醒,幽幽睁开琥珀色的双眼。 熟悉的五官烙印在月长熙眼底。 “为什么……你和我……” 患者好像在说什么,他听不清,双腿一软倒在床边。这一下,他听见了患者的低语:“好疼啊……我是不是要死了。” “你怎么和我长的一模一样?” “心脏,好疼啊……” “为什么,为什么……” “好吵,帮帮我,把窗外吵闹的家伙们杀光吧……” 窗外?窗外只有无休止的雷雨。 窗外!月长熙发疯一样掀开窗户,暴雨拍打着他的脸颊。他低头看去,不断上涨的雨水淹没一层、二层、三层……抵达六楼时,他听见了飘渺的声音: 『奔跑吧,我的朋友。 奔跑起来,逃离死神的梦魇。』 雨水倒灌进icu,瞬间淹没了他的世界。沉溺在深海,无助地下沉着。 他惊恐地睁开双眼,看见医院大楼坍塌不在。他彷徨地看向明澈的水面,熟悉的背影尽落眼底。 『游向他!我要游向他!』 「现实时间」 「引魂岸,离魂灵殿外」 “还满意这场会面吗?残次品先生。” 突兀地问候如电击般震退了月长熙前进地脚步,他停在原地,004从夏萧背后探出脑袋,紫色的眸子冲他眨巴着。 『是他?万象森罗呢?』月长熙咬住舌尖强迫自己思考。夏萧现在的状态,恐怕是被他控制了,难道他也有和喻泽绫一样的能力?不对,万象森罗的气息在这附近,有他在夏萧绝不可能如此。到底是…… “真伤心呐,我可是准备了好久呢……”004掩面故作忧愁,嘴角却勾起诡异的弧度,“感谢你为我节约时间。最后通牒,失效~” 004抬手拍了拍夏萧的肩膀,如机械启动时一般,夏萧抬眸锁定了月长熙的身形。 “等等!”月长熙连滚带爬地躲过夏萧的攻击,眼神死死的盯着躲在后面的004,“混蛋!你把前辈和万象森罗弄哪去了!” 004惊奇的捂住嘴,他突然觉得自己对月长熙的定义有失偏颇。 “你都这样说了……还指望活着离开吗?” 「其二:哀」 「未知时间」 「未知地界」 月长熙头一次体会到,拥有呼吸的勇气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情。 利用极速枯竭的氧气奔赴海平面时,他终于逃开了那片阴郁的海底——侵蚀楼房、淹没生命的雨水,与深海何异? 他趴在岸边,半截身子还没在水中。可阳光偏偏要撬开他的双眼,去看那冰冷却熟悉的背影。 『前辈……』月长熙轻声地呼唤着,苍白无力地手却连夏萧的脚踝都抓不住。 幸运的是,他回头了,蹲在岸边端详着栽在水里的白萝卜头。不幸亦接踵而至,他面无表情的伸出指尖,轻轻一点,月长熙不受控制的跌回水中。 一时间忘了呼吸的方法,月长熙吐出几串水泡,愣愣地仰头看着夏萧渐行渐远地背影。在这片深海中,究竟是无法死亡的人无需呼吸,还是徘徊的幽灵无需生存? 『在想什么,我的朋友?』 这一次,他听得真切不少。 『我想,追上他。』 似乎是意念使然,月长熙又一次爬回岸边。这一次没有心心念念的背影,只有一个拼尽全力逃离深海束缚的少年。 等他脱力仰躺在地上,四周是葱郁的森林,放眼望去寻不到夏萧的背影。他撑着身体,漫步四野。 『在哪呢……要去哪里?』 兜兜转转回到原点,海风肆无忌惮地摆弄他的衣衫,坚定的背影仿佛从未远去。月长熙瞪大了眼睛,双腿不听使唤的交替前进,去抓那抹虚无的实感。 视觉模糊的前一瞬,月长熙捕捉到了所念之人淡漠的回首和升起硝烟的枪口。真奇怪呐……明明在岸上,四肢却比之前还要冰冷;耳朵开始生锈,躯干维持着奔跑的姿势向前倾倒,最终被生硬的土地夺去感官。 『想起来了,这是「死亡」。』 『接下来……』 「现实时间」 「引魂岸,离魂灵殿外」 奇异的怪感徘徊在004脑中。他藏在树荫里观看着猫捉老鼠的游戏,“夏萧”并非完全体,有很多次机会月长熙都可以用光灵逃走——虽然他会出手就是了。 为什么不用呢?因为害怕伤害假货就连灵力也不用? 时间一分一秒的溜走,月长熙只依靠自身躲藏的够久了,如今已是筋疲力竭的被逼入死路。 “这下总该……” “咳!呃……”“夏萧”非人的利爪没入月长熙心脏时,极大的痛苦没入他的意识海。疼痛的刺激被迫使他仰起头,004的狼狈映入眼帘。这足够现在的他嘲笑对方了。 埋藏在树荫处的锁链尖刺在月长熙心脏被破坏的同时刺破了004的皮肤。似乎放心不下几处血窟窿对004的伤害,锁链穿过它的躯干缠绕上树干限制了它的行动,末端重新消失在阴影里。 对于已是神级的004来说,区区b级的伤害不痛不痒。反而是控制他的锁链吸引了它全部的好奇,这难免使它联想起一些往事: 两百多年前罢,身为人造机械的它那时刚诞生意识,致力于在各个地方搞破坏,散布关于万象森罗载体的谣言。按照预想的,除了云螭和凤城,其他地方都应该对被造谣成怪物的夏萧避之不及,这样就能方便它在螣城的实验。 玉轮月族,只会占卜算命的废物种族却没被它的计划肢解,甚至还跑来一个混血小鬼觊觎万象森罗的载体。 它记得关于玉轮失利的行动报告——阴影里的锁链荡平了他们的基地,无一活口幸存。若不是它早回了螣城一步,也就不用在收到报告之后苦苦寻找这家伙了。 它本还想着,玉轮何时找了个疑似暗灵核的靠山?它甚至分析出玉轮会让那家伙寻找月渎碎片,这才在那人类女孩身上做了手脚,结果来的却是…… 不……应该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呵呵呵……”004盯着锁链不自觉的发出刺耳的笑声。 双灵核?不,绝对不是简单的双灵核,否则他早该用光灵抵挡攻击了。这么说来,应是不能同时运用的力量。 另一边,月长熙被“夏萧”重重的摔在地上。他连强制动用暗灵时的心绞痛都体验不到了,整颗心脏被搅的稀碎,血液不断地迸出,世界逐渐冷却,直到“夏萧”下一次的攻击模糊了他的视线。 “停,先别杀他。” “夏萧”灵敏的利爪才刚停下,横贯而来的枪尖撞毁了它的手臂,发出滋滋的电流声。没等004下令,“夏萧”自然地反击对方,岂料长枪化为纸牌飘落,它扑了个空。 来人趁机从地上捞起昏迷的月长熙。“夏萧”劈下手刀,面前的空间却突然扭曲,它惊愕着后退几步,扭曲的地方却平静如初,接触过那里的手臂仍酥麻不止。 004没在意满身的锁链,看着从自己视野里消失的月长熙不舍地撅嘴。四周恢复清净,“夏萧”站在原地待命。 “把那卡片给我。”004没好气的吩咐道。 原先扭曲的空间,此时只多了两张纸牌,正面画着一只黑白相间的狐狸。“夏萧”依照命令拾起它,纸牌却在被触碰的一瞬间猛烈燃烧,麻痹感再次蔓延全身。很快,在004惊奇的注视下,“夏萧”被火焰吞没,地上多出一摊黑屑。 “……啧,试验品就是不够完美。” 第32章 意识崩落(下) 「其三:怒」 「未知时间」 「未知地界」 『接下来,该是走马灯了……』 『清醒一点,我的朋友。』 这次,他听的真真切切——这个熟悉的声音一直在这荒诞的幻觉里引导自己。月长熙摸了摸自己的声带,发出了喑哑苦涩的声音: “接下来,是什么?” 『终于恢复意识了……接下来,我会给予一段你未曾经历的记忆。』 月长熙试着摸索这片虚无:“条件呢?” 『做我的继承者!』 声音鲜少的有了波动,月长熙也不假思索的回应:“我拒……哇啊!” 坠落感袭来,不由分说的就被人甩进所谓的记忆里。当月长熙屁股撞上毫无实感的大地时,他便知道自己在这段记忆里是旁观者了。 “真服了……算了,随便看看吧。”环顾四周,月长熙估摸这里该是自己的“殒命之地”。但004并不在这里,难道是在离魂灵殿里面? 他倒是还记得以前来幽冥时海棠顺口说的话——引魂岸的离魂灵殿,殿如其名,不舍人世牵绊的魂魄会在这里解析意识海、斩断生前记忆,再入轮回。 “该死!”灵殿深处传来声响,月长熙索性走进里面。现在他没有实体,穿墙乱窜倒是方便。 不存在的脚步僵在墙边,本应刺激收缩的心脏处传来无尽的空虚感。他找到了004……和失踪已久的夏萧。 「现实时间,一天前」 「引魂岸,离魂灵殿内」 “真麻烦。” 一颗庞大的透明球体悬浮在中央,枝桠遍布表面,随着内敛的灵力缓慢攀升着。004轻叩透明面,失去意识的夏萧和黯淡无光的万象森罗一起躺在里面。 早知如此,当万象森罗找到濒危的夏萧时,它就该直接把万象森罗塞进准备好的机械里。而不是被这家伙钻了空子,用他全部的灵力建立屏障,保住了夏萧。 灵力耗尽之后的万象森罗,只能把自己连同夏萧一齐藏在这球形屏障里。他将意识暂时转移到夏萧的意识海——即使那里一片混沌,他也没有直接占领,否则,夏萧自己的意识最后能否恢复都成问题。 “……他怎么还没来?难道我就只能在这里等万象森罗自己想通和夏萧融合?” 按照以往的经验,这全无可能。004围着绿球打转,思绪回到了一百多年前的第一次“融合实验”。那是场绝对失败的实验,实验样本凭借自身强大的意志抵抗了所有操作。而在实验的最后,月族的外来者劫走了样本,这场规模浩大的地下实验草草了事…… “对哦,”004一拍脑门,跑去角落给拥有夏萧模样的机械安装启动芯片,“按照灵族和人类的情感,只要那个‘月族’死在载体面前……就能让他的意识完全沉寂了。” “这样一来,把万象森罗的意识强制载入载体也就没问题了。” 「未知时间」 「未知地界」 身体被撕裂的感受,月长熙绝对不想再经历一次了。当他看完一天前004伤害夏萧的全过程后,恰到好处的黑暗席卷而来,将试图改变过去的他拉回。 “让你看着,又没让你上手。” 皎洁的月华悬在离自己极近的手边,指尖微缩,清凉的触感使他睁开双眼。撑起身体,月长熙才发现这次是躺在了平静的水面上。不远处,修长的身影从另一弯弯月上跳下,踏水而来。 “破坏记忆的代价很昂贵,轻则撕裂身形,重则神魂破散。”那人一头白发在月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月长熙压下嘴角冷不丁的回了句:“害怕我搞破坏就别给我看。” “不行,这是继承的条件之一。” “继承个鬼啊,拜托你放我回去行吗?” 那人的身形顿住,似乎被这话打击的不轻。良久,他走到月长熙面前蹲下平视对方。 “那个不行,你没拿到初黎。” “?”月长熙缩了下脖子,逐渐明晰的视野里让他对面前的人产生极大的好奇。 “先不谈这个,你应该拿到了潮汐旧址里的盒子吧?先交给我。” 终于是没忍住掀开了对方脸上的流苏面帘…… “靠,你!” 静美的空间被撕开一道裂口,女孩歪头看着池中心的两人,想说的话突地被视觉冲击卡住: “人捞回来没有,望……哇!两个望舒!” 「现实时间」 「灵界,青泽山下」 身后的机械紧追不舍,胡少弦踩着林子里的枯叶穿梭,时不时侧身甩出几张纸牌引爆这些小机体的电路。 直至青泽山脚,仍有一些机械穷追不舍。被扰了小憩的白狐挡在胡少弦身前,顺路踏碎几只爬行机械。 白狐的一只尾巴指向山门口的一条小路:“你且先去。” 胡少弦收敛去战斗的姿态,回身撤离:“前辈当心。” 最大的一只机械犬趁此机会偷袭白狐,却被他提早避开,反口咬上对方的脖子,用汇聚的灵力炸毁了它。至于其它的小机械——白狐扒拉了几下耳朵——速战速决吧。 胡少弦顺着小路找到了躲避追击保护伤者的泽穗。 少女却对渐近的脚步充耳不闻,手中的白光不断朝着月长熙输出,破碎的心脏却始终无法复原,甚至连出血都难以抑制。 胡少弦无需靠太近也能看见泽穗颤抖的双手不甘地停留在月长熙的心脏处,流出的血液凝固在她的手腕。 “泽穗……” “我止不住……我,他……” 安慰似地揉了揉泽穗的头顶,胡少弦走近,避开伤口横抱起月长熙。 “先上去。父亲和前辈会有办法的。” 泽穗咬着唇点头,帮忙扶住月长熙,两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山里。然而,看见这副惨状的胡承瑞只让他们把人安置在房间。 意料之外的,房间里另一个人比他们更快抵达。凤城城主照宜,她似乎在等待什么,在看到月长熙时隐忍的愤怒却和胡承瑞大相径庭。 白狐收拾完宵小化作人形,绾起久未梳理的长发,正巧在房门前遇上欲言又止的胡承瑞。 “你确定现在进去?”胡承瑞难得见他重现人形,心情倒颇好。 “嗯。怎么,你就这样进去?”白狐嫌弃地瞥了眼胡承瑞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是该收敛些。” 若是当初的胡承瑞倒还有可能如此没心没肺。但他现在好歹是青泽的话语人,这般模样,只可能是…… “你又知道什么了?” “哪能啊……”胡承瑞耸肩,回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不可说。” 推门而入后,泽穗闻声紧张的回头,待看清来人便一溜烟地跑上去抱住白狐的手臂:“师父,我们是不是……” 『是不是去晚了?』泽穗没敢开口,她平日里再怎么和月长熙拌嘴动手,也从未想过会有今天这种局面。他是亲人,始终都是。 白狐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拉着她到床边查看月长熙的伤势,一言不发的照宜侧身给他们让出位置。 “主要受损的心脏暂时被穗封住了。对他来说失血是小事,最重要的是修复破损的灵力。”良久后,白狐向众人解着,最后他把视线定格在照宜身上。 “月渎。”照宜只有简单的两个字,却足够白狐理解她的意思。 他能看出月长熙灵核的特异性,也只有月渎才能帮他修复灵力重塑肉身。 “还有个问题。我在他的意识海里没寻到残存的意识,”白狐摩挲着下巴,瞥了眼门口的胡承瑞父子,给众人下了定心丸,“应当也和月渎有关。去九霄找月之神,兴许能救回来。” 九霄可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强硬的实力和机遇兼得才能踏进九霄的大门。就算进去了,人家还不一定待见你。 在场的人里,能和九霄搭上关系的恐怕只有…… “你们在引魂岸遇到了谁?” 胡少弦接收到照宜冰冷的目光,不由得瑟缩了一下,回答道:“阻拦我们救人的引魂岸少主和代号kelt-004-f的机械生命……引魂岸的那位,是具被操纵的死尸。” “还有呢?” 少女从床沿边起身,为了消除泽穗的紧张焦虑,泽盈暂时顶替了她。相比之下,她要冷静的多。 “母亲,”她略微朝照宜点头施礼,“当时在场的人里,还有绫哥哥。” 四下寂静,照宜闭上双眼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他当时只在旁观,并未出手。不过,据云螭传来的消息,表哥他们在潮汐旧址的相遇并非偶然,应是绫哥哥故意将他们三人分散开的。” 这本就是一场预谋,而主谋在关键时刻却只是旁观,令人费解。 没有人开口,关注中心的照宜脸色并没太大变化。她只是嘱咐白狐照顾好月长熙的身体,便领着泽盈离开了。 “母亲。” “你觉得,现在的泽穗有能力接管凤城吗?” “穗的心智还不够成熟。” “若是再加上你呢?” 泽盈罕见的愣了一下,伸手抚上自己的心脏:“很抱歉,我只能听命于您。并且,在我的设定里,我会拒绝您将我转交给他人的指令。” 照宜停在蜿蜒的山路上,疲惫地仰头歇息。 “你在穗的身体里太久了,久到吾都快忘记了:你只是他创造的初代人偶,你只是他用来换取吾信任的筹码。” 泽盈默认了这点,安静的跟在照宜身后。 “去联系其它领主,发布新的通缉令。” “机械生命kelt-004-f破坏神只继承,妄图以歪门邪道、非灵之身挑衅吾等,关押吾的学生,重伤月族后人,当诛;螣城城主风珏怀璧其罪,凤城准许通缉。” “是。” “哦,当然。吾会亲自拧下004的机械脑袋。” “……是。” 泽盈这次回答的慢了一步。 原本他只认为照宜背地里照拂月长熙是出于愧疚。但事实上,月长熙在她眼里的地位恐怕和泽穗一样吧。 这便是……亲情吗? 第33章 同位异客(上) 【5.1】 原来死在幽冥,可以直接转生九霄。 「九霄,月之神领土」 “你好像误会了什么。” “噢,有吗?” 楚藜坐在桌前,往左看看“望舒”,往右看看月长熙,不亦乐乎。月长熙没闹明白情况,只觉得楚藜盯着他十分烦躁。 “喂!你能别一直盯着吗?” “噫……这个假望舒好凶。”楚藜晃着小小的个头,注意到旁边“望舒”复杂的神情,又冲他眨巴眼睛。 “什么玩意……” “他的确不是望舒,”“望舒”及时打断了楚藜张口欲言的话,“我更不是。” “那你为什么能用望舒的领域和能力?” “他给我的。” “那他人呢?” “那儿。” “望舒”头也不回,熟练的指向不远处树下的一方墓碑。 楚藜不信邪的跑去查看墓碑,月长熙倒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吹了个口哨。 “死了耶。” 楚藜失落的回到原位,似乎望舒的死活远没有望舒是谁重要。 “哎,这老家伙,死了也不说一声。以前也是,一年见不着一面,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但你,”楚藜凑到“望舒”面前,神情严肃,“在此之前,我上一次见到望舒的时候,就是这张脸!” 似乎没搞懂她的意思,“望舒”疑惑的歪头。 “所以你就是望舒。” “我不是……” “差不多得了,管你们望远还是望舒,能不能先送我回去?”月长熙恰到好处的打断这无休止的争执。 楚藜和“望舒”对视一眼,后者率先开了口:“你身体的心脏早已损坏,就这样回去绝对死路一条。” “……非要干那什么,继承者?” “对。你继承望舒,而我也能解放。” 月长熙不屑的侧头:“干嘛,你要回老家种田啊?” “不种田,我得回家继续我的研究。” “望舒”刻板的回答不由得让月长熙产生了一种探究的冲动。冥冥之中,他似乎能抓住这不着边际的话里的关键词。 “……回家?” “望舒”郑重地点头,他等待这一天已经太久了。 “三十年前,因为「γ-启明星」上的一场实验事故我来到了这里,遇到了望舒。他一眼就看出了我的身份,交谈过后我才知道这里是「a-启明星」最接近「裂缝」的区域。” 原本无聊到打哈欠的楚藜被突然的知识输出打了个措手不及,震惊的看向“望舒”。月长熙盯着那张和自己一样的脸,第一次感受到了时空的魅力。 “但他骗了我。望舒当时正值消弭之际,苦于没有继承者。他告诉我继承「月之神」就能找到回去的方法,但事实是,一个外来者是绝对没有资格干涉其它世界的事。他用了错误的方法将「月之神」的能量加诸我身,迫使我成为「望舒」。” “他倒是心满意足的离世了,而我彻底困在了这个被称为「九霄」的地方。” 他的表述毫无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无伤大雅的失误。月长熙难以消化这些磅礴的信息,张开嘴却吐不出一个字。 “我能理解这对于你们是天方夜谭……先说易懂的吧。我名越曦,翻山越岭的越、东曦既驾的曦。从名字上也能看出,我们是「平行同位体」。” “暂停,”月长熙抓着空档重启大脑,打断了滔滔不绝的越曦,“你先打住,我问你点问题。” “请问。” 之后便是一连串的反向输出: “γ-启明星?” “我们所在的「gxy星系」中,只有「启明星」诞生了拥有高等思维的生物。基于平行宇宙的理论,你们所在的「a-启明星」是这颗星球的「第一位面」,若是有其它星球的造访者,这里也是他们最先看见和抵达的世界。而我所属的「γ-启明星」是「第三位面」,也就是平行于「第一位面」的世界。” “裂缝?” “是我研究时发现的。「平行世界」相互之间存在着一段时空裂隙,连通着各个世界。但我不能确定它具体的落脚点,所以我把它们称为「裂缝」。我在研究其中一条「裂缝」的途中,被不明飞行物袭击坠落其中,来到了这里。” “「月之神」的能量是什么?” “不好解释……大概就是在这里被称为「灵力」的物质。它似乎能被你们之中的一些人吸收运用。” “那,平行同位体?” “哎……以「第一位面」为基准点,其它「平行世界」里的生物基本和「第一位面」的生物相差不大,尤指相同外貌和有一定相似度的经历,他们之间便互为「平行同位体」,简称「同位体」。这似乎是在受到某种力量的影响下形成的。” “噢……知道你是个科学家了。” 太好了,没几句听懂的。月长熙的笑意凝固在脸上,甚至开始怀疑越曦是不是在故意唬他。 越曦看出了他的困惑,求助似的看向楚藜。奈何对方早已撑着脑袋梦游天外了。 “你们……”甚至还不如我实验室里的猫。当然,介于外来者的身份,越曦硬生生把话憋了回去。 越曦往后一靠,自暴自弃地开口:“总之,凭借「同位体」之间相互感应的法则,我只能联系到你。再加上你身体里有一种类似于「天体」的能量,我这次才能准确的把你救来九霄。” 月长熙越理越乱,干脆全抛在一边单刀直入:“你因为望舒的力量被困于此……那只要有东西帮你吸收掉它们,你不就能离开了?” “我试过了,没有东西能承载他的力量。” “月渎呢?”月长熙指了指桌子上从潮汐旧址取出的盒子。 “……我明白。月渎能吸收它们,只要找全所有碎片就可以了,”越曦撑起身子敲了敲盒子的锁孔,“但很遗憾:这个盒子的锁孔刚巧是月渎碎片的形状,但你并没有把之前的碎片带在身上。” 妙极了,早知道就带一片上了。 月长熙扶额,但一想到没有月渎他就得继承自己不信仰的神只,又不得不咬牙应下:“问题不大,还剩两片,我给你找。” “你现在只是灵体,只能在有九霄庇佑的蝶骨山附近活动。也就是说,除开盒子里的还差一片,也不是完整的月渎。” “你就不能用望舒的力量模拟一个吗?” “可以,但效果比不上。” “反正我不继承,你看着办……”月长熙长腿一蹬,小手一摊,直接开摆。 说的听不懂,干活干不成。回不去算了,同位体是吧,咱俩谁也别想好过。 “你!” 在越曦被月长熙的态度激怒之前,楚藜被知识催眠的脑袋重重的砸在了桌子上。险些爆发的争吵环节,被楚藜睡眼惺忪的面部表情打断。 “哈啊~你们刚刚聊了什么?” 等越曦成功回去,怕不是要搞个名为“第一位面的人为何如此愚钝”的研究。 越曦强忍怒意,向楚藜简单的转述了经过。后者揉了揉仍带困意的眼眶,坚定的拍了拍胸脯。 “交给我好了。” “你的能力,不能作用于别人吧?” “我是不能,但我的继承者可以呀~” 月长熙收回姿态,好奇的凑到楚藜身边:“什么能力?治疗?” 楚藜撑着下巴,故弄玄虚的摇了摇食指:“哼哼,等我的继承者来了你就知道了。” “切……” “好!我决定了!”楚藜突然拍着月长熙的肩站起,明明是个小女孩,怎么力气大的跟牛似的。 “又怎么了?”越曦似乎有点习惯楚藜大大咧咧的性子了。 “我,楚藜神君!首次的继承主题就是……”楚藜神气地看了眼趴在桌子上和她一般高的月长熙,“契约!” “……你们九霄的神多多少少都有点毛病。” “随便你吧,”越曦起身拿起盒子,郑重地朝月长熙宣布,“如果这次你不能找到剩下的两片碎片,我会再来和你详谈继承的事情。” 说罢,越曦转身藏进了先前月华空间。楚藜见人走的干脆,拉着月长熙就往自己的领地去了。 “喂,你到底……” “嘘!”楚藜小心翼翼的在领地附近降下屏障,隔绝外界,“好了,现在可以说了。” 月长熙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某个人刚刚恐怕没能入睡吧? “他有问题?” “不清楚,但他毕竟是「外来者」。刚才没机会告诉你:望舒死前有预测过「月之神」的继承者,但他甚至在望舒消弭之时也不会出生。所以,你不可能是继承者。” “如果我不是,那之前的幻境?” “是月渎。你灵核的特异性刚好和月渎匹配,也就是说,尽管你不是继承者,在接触到九霄时也会立刻和月之神的产物产生共鸣。你在里面看到的,应该是月渎的考验。至于最后越曦也是在月渎的应允下才放出的那些记忆。” 所以,月渎本就与自己的灵核有关?月荨让自己集齐碎片,怕是误认为自己需要月渎才能继承月之神。 “我记得,月渎应该是情绪之类的考验。你有感觉到什么吗?” “嗯?”月长熙回忆起之前的经历,自己感受到的……恐惧、悲伤、愤怒。 “三种情绪,还远远不够吧?” 楚藜敲了敲自己的脸颊,略微思索:“应该是你才找到回了三片碎片。等我带你去拿了蝶骨山那片,你可以回去问那位月族长老。” “你知道在哪?” “别看我,”楚藜挥了挥面前的空气,扇走月长熙探究的眼神,“是望舒让我藏起来的。” 月长熙嫌低着头说话太累,干脆坐在地上听她讲话:“行吧。说回望舒,那他是想通过这种方式留住「月之神」的力量。” “应当不止,”楚藜没管月长熙颇有些失礼的动作,“望舒最擅长的就是占卜和预言。他向来来去无踪,曾经却为了一则预言亲自跑了好几处九霄的神只领地。” “哦?内容是什么?” “‘「天外」注视着我等,「异客」的双眼紧闭着,别让他嗅到我等的焦枯’。当然,他也解释了这则预言的起因:「死灭的神只」呼唤「异客」,请给予我们「克莱因的恩赐」。” 月长熙咀嚼着这话里的意思,越发觉得矛盾。 “呼唤是闭眼的缘由……这太矛盾了。” “确实,但望舒再不肯多给提示。如若越曦的话属实,那望舒骗他恐怕还是为了束缚他在我们世界的行动。” 毕竟连察觉预言的望舒本人也无法确定,所谓的「异客」究竟是哪个世界的外来者。他只能用这种方法最大限度的限制可疑对象,尽管这对外来者的世界太不公平。 不过,这些问题对于现在的他们还是太过深奥,毫无依据的猜测也无济于事。月长熙和楚藜对视一眼,他想要重回身体的愿望强烈无比。 亦如越曦在寻找的回家之路。 第34章 同位异客(下) “还是先处理你的事情……对了!我的继承者最近怎么样了!” “啊?我怎么知道你的继承者?” “你认识的,就是那个以前拿初黎剑追着你砍的可爱孩子呀!” 你他妈管那叫可爱?下意识的,国际友好手势已经摆在了楚藜面前。但她显然不知道这个手势的含义,自顾自的缠着月长熙问花念怎样了。 “自从幽冥暴乱后,我就无法感受到初黎了。他不会出事了吧?” 经楚藜这么一提,月长熙才注意到自己急着去幽冥找夏萧的时候,并没有在北桥宫看见花念和叶哲,只有大战后憔悴的海棠夫人。 以花念的性格,可不得逮着月长熙一顿炫耀自己的丰功伟业吗? “我当时着急直接走了,确实没看见他……等等?你说初黎?” “对啊。” “但初黎当年落入幽冥之后,就在幽冥下了禁制,九霄的一切都不得进出幽冥,”月长熙抓住楚藜突然尴尬的神情刨根问底,“你是怎么看到幽冥的状况的?” “呃,这个……灵界社会也很发达嘛……我看的新闻!” “开玩笑,幽冥就没有晚间新闻频道。别唬我,快说!” 楚藜被月长熙吓了一跳,拖着小短腿往外跑去:“才不告诉你!我和你通气你还凶我!” “我凶?”月长熙不可置信的拍了拍自己的脸。 怎么花念砍人就是可爱,我贴脸开大就是凶了?凭什么啊! 「翌日」 「蝶骨山,楚藜地宫」 月长熙偷偷摸摸的摊开手里的横幅:【热烈欢迎幽冥的天才美人前来继承「契约」神只】 不久前。 『我带你去找蝶骨山的月渎碎片,你也帮我一个忙呗~』 『帮我把这个挂在我地宫门口的两个雕塑之间!』 你看我丢的起这个人吗? 楚藜地宫的正门是朴素的青铜门,门锁也很特别,十瓣灰色的花瓣拼凑在一起,缺少任何一瓣都无法进入。 反观地宫外,两座高大的人形石雕高耸入云,手持长矛坚定的驻守此地。得亏月长熙有翅膀,不然谁挂的上去? 他打开翅膀鬼鬼祟祟的挂上横幅,迅速展开!迅速挂稳!迅速摆正!迅速撞上人! 折愿从昏暗的地宫出来时,月长熙正在高处忙碌的飞来飞去。趁着对方没空注意地面,她好奇的走到前面观察横幅。 等到月长熙自认为万无一失的回头时,折愿正盯着横幅出神。 “是你!”看清了来人,月长熙省去了尴尬环节,直接摆出攻击姿态。风望的人居然追到这里了? 折愿这才意识到双方的立场,回过神扔掉手里的折伞:“抱歉,吓到你了。” “反倒是你,蝶骨山凶险,灵体在这里很危险。” 月长熙疑惑地顺着折愿的目光再次观察横幅——毫无变化。而折愿只是安静的盯着,直到微笑悄悄充盈嘴角。 “你知道继承?” “嗯,”折愿始终对他没有攻击意愿,仿佛立场对立不是什么大事,“念从不会让我失望。” “但你辜负了他。”月长熙嘴一快还是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折愿被这话说的发怔,垂头偷藏着苦笑两声:“是啊,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姐姐。” “若你当初不杀人……” “既定的命运不容更改。” 月长熙咂了咂嘴,他想,前辈绝对会反驳他的。他的目光停留在门上,楚藜似乎说过地宫只有神只本尊和继承者能进去。 “你刚刚,怎么从里面出来的?” 折愿歪了歪头,没有明说:“你就当是因为……血缘关系。” “随便你吧。”月长熙顺手捡起她的伞,拍拍屁股走人。 他的目的地可不是这里。 未曾料到,蝶骨山的背面还有这样一座……高塔。 “来了?”楚藜换了副成年女性的身躯从树枝上跳下,月长熙一时没反应过来,被她晃了个措手不及。 “这也是……人偶?” “嗯?没有啦,我虽然玩的是傀儡,但这些货真价实的身躯可都是我哦!” 月长熙难以理解,这几天也已经养成了遇到困难绕大路的良好品质了:“月渎碎片就在里面吧?” 楚藜比了个ok的手势,推门进入了高塔的第一层。月长熙回头却不见刚才的大门,只剩下无尽的高墙。 “这是……” “好久不见,玄明!”楚藜高昂的声音回荡在类似地下室的空间中,披着长袍的男人从深处缓慢上前,抬手示意楚藜噤声。 “唔,”楚藜乖巧的点头,回头给月长熙解释道,“这里是重明塔。你在外面看见的是塔的外形,而这处地下空间是重明塔用来关押灵界重犯的地方。” 月长熙恍然大悟,环顾一圈周围黝黑的空间,复又问道:“也就是说,风珏也被关在这里?” “那是谁?和你有仇?”楚藜投来了疑惑的眼神。 玄明走到他们身边,幽幽开口:“不。从一开始,送来重明塔的就是风珏的替身。” 本还打算去探查真伪的月长熙当即愣住。关押风珏的决定是一百多年前螣城战败时做出的,那个时候,风珏就被放走了? 这样一来,基本就能确定:风望、004、南礼乃至筹划分离他和前辈的喻泽绫都愿意效忠的人,只有那个曾经的螣城统治者。 “等等,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抓他回来!” 玄明托了下单边眼镜,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我是重明塔灵,离不开重明塔。外出抓捕重犯是你们的事情,我只负责关押他们和「魇」。” 楚藜看着月长熙眉头紧锁的模样不由得焦心,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肩膀:“先去拿月渎碎片吧,就在里面。” “直走就能看到。我还有事,失陪。”玄明指了路又隐没在四周的黑暗,无声无息。 冰蓝色的方块护罩里,月渎碎片安静的飘在里面。月长熙很久都没感受到心脏的跳动,反倒此时此刻感应到了灵体内涌动的两股灵力。 很奇怪,他体内的光暗两种灵力从来没有同时出现。为什么偏偏是这时候? 恍然间,他想起了玄明刚才的话:这里关押着「魇」。 “怎样?”楚藜背手弯腰,意味深长的冲他笑着,“你现在对月渎有没有一些占有欲了?” 灵光闪过,月长熙瞬间明白了楚藜的意思。 他的体内一直都有「魇」的存在,尽管他并未发觉。或许正是由于「魇」他才无法同时使用两种灵力。而这里,恐怕是「魇」最恐惧的地方,说不定是这处空间压制了体内的「魇」。 而且…… 「月之神」的力量对越曦只有束缚作用,就算他能用,也会像香皂一样越用越少。理论上,当「月之神」的力量被消磨殆尽时,他也能逃离束缚,但「月之神」的传承也会消失。这对月族显然不是好事情,好在越曦还没发现这点。 “这枚碎片不能给他。” 拿到它的越曦必定会打开盒子,以他科学家的思维肯定会忍不住研究它们。万一误打误撞察觉了脱离束缚的办法,他可就直接跑路了。 楚藜满意的点点头:“我无法确定他是不是预言里的「异客」,只能出此下策。剩下的时间,你就在这里配合月渎碎片破除体内的「魇」。” “但我不如望舒熟悉月族,很大一部分还得靠你自己摸索。” “没问题,”月长熙顿了一下,再次将目光投向黑暗的四周,“这大概需要多久?” “谁知道呢?”楚藜摆摆手,知道他担心外界还是给他塞了一颗定心丸,“那孩子的继承估摸着需要两个月,两个月内你要是完成了就能抢在他去九霄之前救回你的身体哦!” “是么?” 月长熙突然来了斗志:“那一个月就够了。” “嗯?” “剩下一个月,当然是去观摩老不死继承时的丑态咯。” 楚藜没忍住笑出了声,把上面的玄明都给吸引来了。在玄明的死亡凝视下,楚藜收敛了不少开始帮月长熙做初步调息。 “他理解的很快。” “哎……” “怎么叹气?” “我打听到了,那孩子受了重伤。要不然,继承仪式一个月就够了。” 玄明没说话,两个人在相对平静的重明塔二层各怀心事的沉默着。 过了一会,楚藜难受的捏住鼻子:“好重的血腥味……” 连通地下最深层的通道展开,长发飘逸的男人还没来得及擦去外套上飞溅的血迹,他抬起空洞的红眸看向那两处灵力磅礴的位置。 “怎么不和我说一声来客人了?” 温润的脸庞上,还未凝固的血液滴落脚边。 第35章 无效法则 【5.2】 「天外」注视着我等,「异客」的双眼紧闭着,别让他嗅到我等的焦枯。 「三天前」 「引魂岸,离魂灵殿」 夏萧从未如此后悔一件事,他想,004也应如此。 当他误入灵殿看见004后,就已经做好了两败俱伤的打算。004手里的是货真价实的月渎碎片,他的身体也是货真价实的机械体…… 甚至几番交手后,落于下风的夏萧所见到的,更是004一心置他于死地的眼神。 正是此时,夏萧抓到了004疯狂时露出的破绽。他几乎是将身体里所有的灵力汇聚于此对上004,却在触碰的瞬间土崩瓦解。 仿佛一招打上了软绵绵的空气,灵力被包裹被吞噬直到失去控制。 他确信在之前的交手中,004不可能拥有这样的招数。他本就桀骜不驯目空一切,哪怕是达到神级也不可能诞生这种表面柔和却无孔不入的能力。 他看到自己的手颤抖不停。 他只能感受到,灵力被剥离体外的无力感。 “呀,好久不见。”占据了004身体的人用着老土的开场白。 来不及回防,胸部被撕裂的灼烧感窜上神经。夏萧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灵力消失的地方——奇异的空间不断放大,吞噬一切。 等到他们一同被空间包裹在其中,不知名的男人松开钳制夏萧的手,抬脚把人踹飞几米外,随着一声闷响,夏萧被迫撞上了空间壁。 男人摆弄了几下004的身体,兴致缺缺。等到夏萧从撞击的眩晕中回神,他才踱步到夏萧面前。 “你退步了。” 没空去搞懂他的话,夏萧甚至连撑起身体的力气都丧失了。自从得到灵力以来,再严重的伤也能被弱化。而现在…… “若是以前,你还能爬起来给我一拳。而现在……肋骨寸断很疼吧?” “咳……” 胸腔随着呼吸起伏着,疼痛一遍一遍地刺激他的大脑。至少到现在为止,他完全不记得见过这个男人。 “看样子确实疼,毕竟现在的你没有灵力就什么都不是。” 凭空捏造空间?吸收灵力?他到底是谁?是九霄的哪位神只吗? “如果刚刚你和那家伙同归于尽,绝对没有现在疼——一瞬间的事情,但我会很苦恼的。” 他随手撕裂空间,缓缓取出一根尖细的金色长针,仿若钟表上嘀嗒转动的分针。 几乎是同一时间,死死盯着男人动作的夏萧瞳孔紧缩。 想起来了…… “你……”艰难的呼吸阻碍了夏萧的发音,但他已经心知肚明。 夏萧不知道男人的名字。他只明白,灵力对这个人完全无用,这份力量会在他面前自动瓦解崩塌荡然无存。 灵力的属性强弱,于他而言,只是一道无效的法则。 “想起来了?” 男人笑着半蹲下,强硬地摁住夏萧的脸,颈后并未因失去灵力而消失的特殊痕迹暴露在他眼中。 感受到夏萧的挣扎,这倒是像极了他们初见时的模样。那一次,他一不注意就被这些人钻了空子逃走。 “这一次,没人能带走你了。” 尖锐的长针落下,毫不留情的刺穿了夏萧的颈椎。 预料之中的死亡并未到来。 长针上翻涌的灵力侵袭着他的身体,但它们未曾去修复自己残破的胸腔。它们只是不断地涌入,不断地排挤他的意识,将他席卷一空后奸笑着回到针上。 活像是要将他的意识剥离身体。 “放心,你可是重要的监测目标。安心感受文明的恩赐吧。” 长针缩短,融入夏萧体内,后颈处细小的伤口流出的鲜血分外惹眼。男人指尖轻点,宽阔的空间回旋至他手心,凝聚成一颗黑色的小球,细长的金色流光漂浮在里面。 如来时般隐晦,当004的意识重新占据这具机械身体时,刚才的异样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它甚至不能理解,为什么夏萧就那样躺在了远处的墙边。 “……我,做了什么吗?” 『嗯,是你击败了他。他现在正昏迷不醒。』 来源不明的心理暗示并未让004感到不适应,它很快就接受这份暗示。 既然如此,就直接把他杀掉,再把万象森罗链接到我打造的实验体上。 004如此想着,但未等它走到夏萧面前。奇怪的心理暗示再次出现: 『不可以哦,不能杀死他。』 它并不打算听从这次的暗示,它选择了反抗。但偏偏只前进了一步,树叶不再飘动,鸟儿不再飞翔,身躯不再能移动。 只有意识还在活动着。 『我说了,你不能杀死他。』 是时间,这里的时间被停止了。 “你,到底是谁?”004的大脑疑惑着,它甚至发不出声音。 『呵呵。』 对方并没打算告知它,只是掐准了时机解开了对时间的束缚。 “夏萧!” 004活动了下身体,还没来得及再去杀夏萧,就被“及时”赶到的万象森罗拦下。万象森罗显然不想和它耗着,直接选择了建立屏障保护夏萧。 004不得不完全接受了那些奇怪的心理暗示,它把这团屏障强制转移到了隐秘的地下室: 『把他们藏起来,不允许杀死夏萧。』 『最后,忘记我的存在。』 第一个意识到不对劲的人倒在了绿荫般的屏障里。 至此,无人察觉: 最大的威胁已潜伏多时。 「未知地点」 “你们领主呢?” “在里面,请进。” 灰暗的单人监狱里,披散着金色长发的男人靠坐在椅子上,双手环胸端详着这团如黑洞般的空间。 “是你此次「降临」的战利品?”另一个男人随手关上门,用他下半身章鱼般的触手移动到金发男人身边。 “嗯。” “我怎么听说,你这次可没有向「父亲」报备?” “怎么?想和俾殂一样打我小报告?” “哈哈,”男人伸出不同于下体的双手,灵巧的绾起手边的金发,“只是难得见你对外面的东西产生如此强烈的……保护欲。” 金发男人没理会他的动作,他只是凝视着这团空间:“我只是觉得他……太奇怪了。” “我无法分析他的成分。” “所以我打算观察他。明白了?之后几个月少来打扰我。” “好好好。”男人无奈的笑了下,慢悠悠的完成了手上的编发,他还特意留了一缕放到那人胸前。 奇怪又熟悉的感觉。金发男人并没有在意头发的形状,碧绿的眼睛始终紧盯着那处小空间—— 上次的「回收」被人打断了,这一次,你会带给我怎样的信息呢? “沃德,”他喊住正要离开的家伙,稍稍侧了点头,“帮我再去一次a-启明星。” “如果只是对付俾殂完全没必要,”沃德突然停下推门的动作,惊讶地回头,“喂喂,我没听错吧?你说的是「去」,而不是「降临」?” “不然为什么要借你的权柄帮我?” “我只是个研究人员,你别想……!”话音未落,方才还站在门口的沃德突然出现在青年身后,保持着方才握着他最后一缕发丝的动作。 只是这次,沃德的手腕被青年掐出了红痕。 “……你真是疯了,诺瓦。” “一般。如果遇到俾殂,我会顺手宰了他。” 第36章 困惑 【0】 『你看, 白嫩的欧石兰在盛开。 别站花丛里,你这药石无医的混蛋。 别背对着我,你这摄人心魂的恶魔。 你握着什么? 是铿锵热烈的红玫瑰。 ……』 【1.1】 上次和万象森罗上六楼的时候,韩澄澜还只见到了收容空间。但档案室却不像那儿,这里占地很小却又显得十分空旷。 站在中央环顾四周,只有漂浮着的七块电子屏。韩澄澜打量着手中的密钥,等到他靠近其中一块电子屏时,密钥自动分解成了月牙儿的形状插入钥匙孔。 “嚯,还蛮高级的。让我看看这是谁的档案……” 加载一段时间后,屏幕上跳出了几行文字。很明显,他这是翻到月长熙的档案了。 “收容评分?”韩澄澜这时才反应过来。 与其称呼无梦眠为一家公司,它更像是一座命令罪犯坚持劳改的监牢。收容评分的出现,直接暴露了无梦眠收容所的性质。 韩澄澜暗暗记下疑惑,怀着不太妙的心情点击了“评价”: 【念:他在无梦眠最早的的档案记录为什么比他进来的时候早那么多? 绫:是最初追踪监测他的时间。 念:谁负责的? 萧:我。 念:啧。好意思说别人云螭,你们凤城的手伸的不是更远? (评价时间:人类历2087.9.18)】 以韩澄澜现在的密钥等级无法查看电子屏上更多的信息。他干脆拔出密钥依次看了去: 【密钥判定:虎爪】 【萧:叶哲先生没有收容罪名吗? 念:我让叶子进来跟我做个伴,你有意见? 萧:没有,我知道了。 念:?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绫:萧,叶哲的没有收容罪名,不用写“与花念同罪”。 萧:改好了。 (评价时间:人类历1927.5.17)】 “……无梦眠居然那么早就存在了吗?” 【密钥判定:星辰】 【绫:习惯吗? 萧:还好。 念:……你这罪名是认真的吗? 萧:真的。 (评价时间:人类历1926.11.4)】 【密钥判定:曼殊沙华】 【念:你和凰照宜背地里搞得就是这东西? 绫:念前辈不喜欢? 念:我哪敢啊。但不管灵界或人界,现在都没有这么高级的设备和机械吧?你从哪弄来的? 绫:秘密。 (评价时间:人类历1926.9.20)】 看似聊天的评价里,隐藏的信息量却足以让韩澄澜的脑子爆炸。 目前来看,无梦眠至少在1926年就成立了。月长熙和叶哲是后面加入的,那么无梦眠的中心全部落在了那三个到处写“评价”的家伙身上。 “喻泽绫是队长,按照常理来说他才是领导者。花念是无梦眠里最年长的,而夏萧则是战力最高的……” 对了,去看看喻泽绫的。 【密钥判定:蛇瞳】 “咦?他的怎么……”屏幕上显示的并不是他的评价。 【你都看完了?】 【哎,要是你乖乖听话离开就好了……】 【开玩笑的,我当然不会阻止你。】 密钥几乎是在读完的一瞬间被弹出。任由密钥砸在地上,韩澄澜甚至来不及抑制心里的恐惧,匆忙后退了一大截。 这可不像死气沉沉的评价……仿佛喻泽绫就站在他身边,看着他一点点读完档案室的内容,最后他还像无知的兔子一样同喻泽绫对话。 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是他能看到这里的情况,还是我来这里都是他早就预测到的? “为什么……我会觉得他在我的意识里?不……我在说什么胡话……” 突然也没心情去看剩下的两台电子屏了,韩澄澜不由得又后退了一步。下一秒,陌生的手掌抵上了他的后背,精神瞬间绷紧:“谁!” “是我。”泽盈温和的声音响起,指尖散发的清凉暂时压制住了韩澄澜的混乱。 稳定下来的韩澄澜摇了摇头,迫不及待地对泽盈发问:“喻泽绫他怎么……?” 看了眼突然死机的电子屏,泽盈很快明了了现状,拍了拍韩澄澜的后背:“是他自己设置的留言,但你应该更清楚才对,怎么会被唬住?” “我?”韩澄澜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我哪能知道?我又不是他造的那些人偶。” 没曾想泽盈听到他这话像是着了魔一般,突然抓起他的右手,将手背放在自己的左锁骨上。 “咦!你干嘛?”韩澄澜下意识想缩回手,却被她牢牢握住。 泽盈的眉头皱的更深,利用灵痕之间的感应后她才察觉到韩澄澜根本不知道自己其实是「人偶」的事实。早知如此她就不会把密钥给韩澄澜…… 可是,喻泽绫为什么还要告诉他密钥的事呢?他就没想过,这位自认为是「人」的小少爷知道真相后崩溃的样子吗? “你这个反应……难不成我真是人偶?” 泽盈强装镇定快速思索着对策:“为什么这么说?” “凭感觉?或者说,花念给人起的绰号一般都比较贴切实际。”韩澄澜耸了耸肩,仿佛这不是什么大事。 ……花念前辈这个大漏勺。 趁着泽盈暗骂花念的时间,韩澄澜又重新把密钥接入了另一台电子屏。 【密钥判定:鱼鳞】 【念:那女人和韩言背着喻泽绫把小人偶拉进来真的好吗? 萧:应该……没问题。 念:真少见,连你都犹豫了。 (评价时间:人类历2087.9.17) 念:还有个问题。「人偶」的事要告诉他本人吗? 萧:念前辈不是已经告诉了? 念:……当我没问。 (评价时间:人类历2087.9.22)】 两次评价,第一次是游轮音乐节那天,第二次则是韩言把他甩在无梦眠那天。 更离谱的是他的收容罪名:「怀璧其罪」。 “这么说来我确实是人偶,你们至少在游轮音乐节之前就开始筹谋收容我了。” 泽盈无力地摇了摇头:“对你的收容完全是母亲大人和韩言先生的主意。若是我知道,绫哥哥早就阻止他们了。” “为什么?你就算知道,也会帮着你母亲吧?” “还记得那台机械的编号吗?”泽盈突然岔开话题,不等韩澄澜思考就用自己的密钥对接上最后一台电子屏。 【密钥判定:凤骨—阴】 不同的是,这一次没有他人的评论。 【资料检索:编号kelt-001-g,现用名「泽盈」。任务:维持照宜之女泽穗的生命体征。】 “教会绫哥哥制造「人偶」的人和kelt-004-f的制造者关系匪浅。因此,他在凤城的时候利用这种技术制造了我这个半成品,”泽盈指着屏幕上自己的真名,悠悠道出她的过去,“泽穗当时受「魇」的折磨也是个半死不活的模样。他便和母亲大人交易,将我融入泽穗的身体:一方面可以稳定泽穗的状态,另一方面我也是他与母亲大人合作的筹码。” “这么说来,”韩澄澜头疼的靠在一边,回想起了刚来无梦眠的情形,“无梦眠前台的那位002,也和你一样?” “一个能够自如活动但没有自我意识的半成品。” “那我也是半成品咯?” 泽盈沉默垂眸理了理长发,这才抬头回答他:“你是完整的。” 看到韩澄澜不自觉的发愣,泽盈自嘲的笑了下:“kelt-001-g有灵魂而无躯壳、kelt-002-g有躯壳而无灵魂、kelt-003-g有躯壳但在承载灵魂时损坏……” “循环往复的实验之后,你——编号kelt--g——终于成为了一台能够容纳某个灵魂的完美「人偶」。” 喻泽绫在这方面绝非天才,不像那些人仅仅三次的失败就造出了004那样的怪物。而他用了近乎五万次的实验,才造就了一台完美的人偶。 那时已经完全融入泽穗意识的泽盈始终想不通,喻泽绫为什么执着于创造这样一具人偶。 那些被他打上失败标签却仍能使用的人偶全都被投放在了灵界和人界各地,而他却对这台刚刚睁开眼睛的人偶下达了一条泽盈这辈子都无法理解的指令: 『离开我。』 在懵懂的人偶跨出门的一瞬间,造物主彻底切断了和人偶之间的联系——他将无法控制这台人偶的行动和思维,从属关系这便断了个彻底。 『为什么?他是你的心血。』 『那你觉得,他现在像什么?人偶还是……人?』 她不理解「人」的定义,当时便没回答喻泽绫。而现在,她原封不动地将这个问题抛给了韩澄澜。 “你觉得自己现在像什么?人偶,还是人?” 遗憾的是,韩澄澜也没给出她渴求的答案。她看着这个男人再次陷入混乱,但这次她只是默默的离开。 不管是人偶还是人,有一点都毋庸置疑:他是喻泽绫的心头血。 第37章 坦然(上) 【1.2】 离开无梦眠已过两日,不知不觉间喻泽绫又停在了这条小巷外。 曾经那个刚到无梦眠的他,木灵核磨损的程度远超他的预期。甚至可以说,在历经灵力暴走和魇的侵袭之后,木灵核早就残的只剩下碎片。 那时候的他只能依靠人偶收集各地的情报。但这远远不够,如果连照宜的要求都达不到,他又如何能消灭「风珏」和004? 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藏在阴暗深巷里的欲望抓住了他的脚踝。被扔到螣城熟悉的床上时,他残破的木灵核终于是被焚烧了个干净。 轻柔的红绸遮住眼睛,于是没了视觉;急切的呼吸落在耳畔,于是乱了听觉;迷乱的燃香刺激大脑,于是落下嗅觉;粗暴的舌尖探进口腔,于是失了味觉;炙热的双臂拥住身躯,于是无了触觉。 这是喻泽绫第二次享受到“五感尽失”。 布满泪痕的红绸被蹭掉,他看到了一张再亲切不过的脸。紧接着「色欲」的呼吸堵塞了他全身的血管,待到最后的香灰跌落,他被戏弄到肿痛的唇齿和几近散架的身体才被放过。 聪慧如他,当这张脸如此出现在这里时他就已经明白——他那名为江妄心的弟弟已经死了。 或许是受了刺激,他发了高烧昏睡了一天一夜。尽管这样,这位名为风望的切片也没有放过他。淋漓尽致的欲望完完整整地刻印在他身上,他甚至开始觉得这样也不错。 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不知道。他的母亲现在怕是都去投胎轮回了,他的父亲……是他的猎杀对象。 是的,这样很好。他想着,扯下了眼睛上的红绸,直面「色欲」疑惑的神情。 『不戴这个了,好不好?』他像个娇弱的小姑娘一样委屈的搂住「色欲」的脖子。 『呵,你的眼球可是灵痕。不怕我待会来了兴致把它们戳瞎?』 『可我想看着你……』他像个久未见到丈夫的偷情者一样轻啄「色欲」的唇角,『反正我也没有灵核了。』 他本就擅长表演,转瞬间就点燃了欲火。他坐在「色欲」身上,借着昏暗的烛光腾出一只手勾起对方的下巴。 『我腻了,换个玩法怎么样?』 未经对方同意,他又用刚才舍弃的红绸遮住眼睛。拍了拍「色欲」沉浸而光滑的脸庞,人偶手中的利刃刺穿了还满怀兴奋之人的眉心。 他拔出匕首,血液飞溅到他一丝不挂的身上,也令红绸更加妖冶。他不可视一物,却能准确地在「色欲」身上描绘出一幅血色的长卷——连带着最后的痛觉也一并失去了。 也是从此刻开始,他知道了切片有七个。利落的吸收掉「色欲」剩下的灵力,火灵核的火苗出现在了他的瞳孔。 就带着这样一具内外皆残破的身躯寻找下一个目标吧,反正风珏肯定会启动新的切片让自己咬钩。 但现在的自己可对付不了那些切片。万幸,死去的「色欲」已经教会了他方法。 『让我想想,切片的等级不会超过a级。以我的吸收速度来算……两个就足够了。』 人偶手持火红的长剑站在喻泽绫背后,利落地招架住突然袭来的长矛。喻泽绫把视线从巷子里挪开,他慢悠悠的转身对上「傲慢」惊讶的眼神。 “你这可不是只吸收两个切片的力量。” “难道你就单只是一份切片的力量了吗?”手环轻轻转动,人偶顺势提剑反击「傲慢」。 “追了我一路也该累了,慢慢打,我可不急。” “是吗?”「傲慢」后退一步和人偶拉开距离。 他确信喻泽绫还不知道自己是哪一位切片,这副慢悠悠的态度很明显是在试探他。同样的,他也不清楚喻泽绫吸收的第三个切片是谁。 是被关在重明塔里的「懒惰」?还是留守的螣城的「暴怒」和「贪婪」?最差的情况就是「贪婪」,那家伙前不久还对他们的本源——苟延残喘的江妄心动了贪念。 “当然,我有的是时间和你玩。”喻泽绫拨弄了两下手环,从乖顺的人偶手中接过剑,直指「傲慢」。 这和预期的完全不一样。按照情报,喻泽绫几乎从不对敌,大多数时间都是依靠人偶战斗。 而现在这个人却主动持剑站在他面前,简直比自己还要傲慢。 他突然想起了来之前南礼的忠告:『想想那两个前车之鉴……等你意识到自己被他算计了的时候,就只剩死路一条了。』 「傲慢」开始感到好奇,喻泽绫究竟会怎么算计自己,又有什么资本算计他。 长矛与剑的碰撞并没有意料中那么激烈,喻泽绫确实不擅长亲身作战,力量上远逊于「傲慢」。但偏偏,这家伙愈战愈退的时候脸上还挂着游刃有余的微笑。 他讨厌这种感觉。 好不容易抓住了喻泽绫的空挡,对方却狡诈地换上了人偶。长矛刺破人偶的胸膛,挑开这碍事的东西后,喻泽绫已经逃之夭夭了。 但他的动作依旧利索,明显是故意引诱「傲慢」追他。 『喻泽绫的人偶虽遍布各地,但仍有限。初步推算,一座城池内顶多三个。』 丝毫没有犹豫,「傲慢」紧跟上喻泽绫的脚步。穿过小巷、楼房、郊外,直到视野再次开阔,「傲慢」肩上的赤蛇扑向喻泽绫。后者旋身躲过,背靠大海再次直面「傲慢」。 “还认得这里吗?” 这是什么意思?他想打感情牌,也不看看自己是谁。喻泽绫已经上钩吸收了风望的灵核和灵力,为了避免再被蛊惑的「傲慢」在启动之前就摒弃了江妄心对喻泽绫的情感。所以,喻泽绫这算盘打不…… “嗯,是兄长失踪的地方。” 察觉到自己说了什么的「傲慢」猛然抬头,但这仿佛就在喻泽绫的意料之中,他佯装无辜的歪头:“看,现在我知道了。你是「傲慢」,对吗?” 「傲慢」如梦初醒,他总算知道一直藏在自己意识里的人是谁了。但喻泽绫不可能知道,「傲慢」不相信他靠的是运气。 “你吞噬的第三个切片,是「贪婪」。” 第38章 坦然(下) 「贪婪」把主意打到了本源身上,试图替代对方。而作为本源的江妄心早已濒死,被「贪婪」侵蚀后只剩下最后的一抹意识。他藏进了那时刚被启动的「傲慢」的脑袋里。 哪怕是仅剩的意识,他也再说:『去找兄长,他能造就不一样的未来。』 愚蠢至极的想法,螣城十个人有九个都知道他们这些切片被创造出来的任务只有一个——用尽一切办法引出喻泽绫身体里的「魇」。 最初喻泽绫的木灵核半死不活,连魇的影子都见不到。因此,风珏利用「色欲」和「嫉妒」重燃喻泽绫心中的欲火:他有想要保护的人,力量便不可或缺。 任由喻泽绫吸收切片增强自己的实力,吸收的越多,「魇」的出现几率就越高。直到现在,只需要「暴食」或「傲慢」略微出手,就能在战斗中引出他的「魇」。 所以啊,你瞧瞧。这样一只走投无路的羔羊,拿什么去创造未来? 压制住江妄心那抹试图争夺主动权的意识,「傲慢」不屑的看着喻泽绫。 “这么说来,我们现在能打个平手?” “平手?你还是太高估自己了。” 喻泽绫持剑的手突然僵住,原本游刃有余的表情也当场凝固。 不远处,被砍成两半的人偶从树上落下,南礼靠在树上,冷静地开口:“当真是险境,险些让你能故技重施和人偶置换位置,然后给「傲慢」致命一击。” 计谋被识破的喻泽绫轻轻皱眉,南礼的存在无疑是弥补了「傲慢」狂妄自大的缺点。 “而现在,你在螣城的三个人偶已去其二。剩下的那个……”南礼走上前,看着喻泽绫无神的双眼,“看样子是被你调走了。” 看到喻泽绫的眼睛,「傲慢」这才回忆起「暴食」出发前所言:『喻泽绫?他一个瞎子有什么好忌惮的?』 原来,他一直都是在用人偶的眼睛看世界吗? “你还在等什么?看上他了?”南礼催促着「傲慢」完成任务。 吸收完三个切片后的喻泽绫,也该到达b级了,这可是引出「魇」的最好时机,不容错过。 ……是的,一个瞎子而已,没什么好忌惮的。即使是他脑袋里住着的江妄心也无法阻止长矛贯穿喻泽绫的心脏。 但即使是失去视觉,喻泽绫手中的剑也该有试图阻挡攻击的趋势才对。为何他却一动不动? 血液染红矛尖后,喻泽绫才堪堪举起左手握住它,抬起头时还见他嘴角扬起诡异的微笑。 最后一刻,「傲慢」只看到他做出了一个奇怪的口型,然后踩着碎石坠落提前准备好的悬崖。 “够了,”南礼制止住想追下去补刀的「傲慢」,“先生要的是「魇」,不是死人。” 可「傲慢」心中仍有不解:“但他最后明显不对劲,他明明能躲……” “躲不开,”南礼打断了他的发言,“你以为他没的只是视觉?” “如果是重植灵核的影响,失去视觉就足够了。” 「傲慢」的理论很正确,但偏偏这家伙需要付出的代价远不止这一点。 “他为了救人,早就五感尽失了。哦,还外加痛觉。” “那他刚刚……!” “所以说,杀这种人有什么用……他迟早会死的。” 今天的南礼格外地没有耐心:“等他受够了折磨被「魇」吞噬后,自然会回螣城找先生。” 这样一来,「傲慢」的任务就完成了,他甚至还有能力为风珏解决其它难题。 但怪异感仍然萦绕在他的心头,他总觉得喻泽绫不会这么轻易就被「魇」吞噬。「傲慢」想了一路,甚至没注意到损坏的人偶脸上少了一只眼睛。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你怎么回来了?”回到螣城,004显然对「傲慢」这次任务的执行速度存疑。 「傲慢」懒得理会它,他对这台机械全无好感,或许是受到了江妄心的影响也不为过。 004也没打算同他寒暄,它也刚准备前往引魂岸接手螣城的军队:“大人在休息,让你过几天潜入重明塔杀了「懒惰」。” “嗯。” “哦,把南礼也喊上,免得你死了。那家伙今天应该回潮汐祭祖了。” 脚步骤然停住,「傲慢」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风珏没有给南礼安排任务,南礼却跟了他一路,让他下意识认为这是风珏的安排;喻泽绫明知自己六感尽失,不可能兵行险招与他为敌,还把自己逼到了悬崖边;还有喻泽绫最后的口型……他在说“谢谢”……「贪婪」的死和南礼绝对脱不开干系。 悬崖之下是大海,而大海之中……即是潮汐旧址。 南礼早就说过,意识到被喻泽绫算计了的人,只有死路一条。只是他还忘了补充一句,这家伙算计的不是一两个人,而是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所有人。 把昏迷的喻泽绫丢进提前从风珏那儿骗来的小舟,南礼从水中探出脑袋。潮汐旧址的范围极大,几乎囊括了这里的大半海域。借着这里独有的灵力屏蔽机制,他们完全可以在这里躲过所有人的追踪。 喻泽绫最初的计划也是如此:借「傲慢」之手假装入「魇」,落入潮汐时就由南礼找到他放置在潮汐旧址的人偶,等他伤好后又能恢复如初。 但是,喻泽绫算了那么多还是忘了一点。他南礼不是任人差遣的内鬼,他是个赌徒。 “这么重的伤,不叫你那心上人心疼一下吗?”南礼戳了戳喻泽绫的脸蛋,确认了这人已经彻底昏迷。 赌徒,最讨厌的就是按照计划行事。 “那就赌一把吧,看看那个人的选择。”随身携带的骰子被掷出,等它们落到喻泽绫身上后,两个6赫然映入眼帘。 “瞧瞧,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你抛弃人家了。” 南礼的两枚骰子,正是他运用灵力的媒介。有趣的是,它的攻击方式也很符合南礼的赌徒特质。当它们被掷出相同的数字时:“11”能吸收对方的攻击,这让他赶到警局时能够瞬间破解004和夏萧的拼死碰撞;“22”的作用却是下毒,对方会中毒身亡,而自己也会受到一定的影响,也因此「暴食」才会在他的手中悄无声息的死去。 虽然他更多的时间掷出的都是不同的数字,这就毫无效果了。 不过,既然现在掷出了“66”,他就能利用传送效果把喻泽绫传送到自己去过的地方了。 “目的地就定在……甘汶市警察厅的人偶处吧。” “祝我们好运。” 第39章 踌躇(上) 【2.1】 “我?”孔兴樊愣愣的站在办公室里,终是不解的挠了挠后脑勺,“局长,为什么是我?” 新调来代替蔡原的局长是个比孔兴樊年纪小点的中年男人,他和蔼的笑了笑:“当然得是你,你当时不是已经在游轮上见过他们了吗?” “见是见过了,但我和他们怎么可能是一路人?” 局长摆了摆手:“到底是不是,你亲自问问不就知道了?” “我……” 敲门声打断了孔兴樊的下半句话:“局长,trial的外勤人员已经到了。” “好好,快请他进来,”局长高兴的拍了下手,又看向孔兴樊,“专门请了个熟人来,好好聊啊。” 孔兴樊认命的叹了口气,他当真不知自己哪来的实力去胜任trial的联络官。况且他都是快退休的年纪了,真的不想再折腾了。 门被推开,韩澄澜朝对方微微点头:“上午好,局长。” “你好你好,您就是trial的外勤人员吧,快来请坐。”局长来回打量了韩澄澜一遍,总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 而孔兴樊更别说是眼熟了,他看到来人时直接跟被雷劈了一般定在原地。 自从游轮案之后,韩家人除了韩言陆陆续续都出事了,而韩澄澜仍然是犯案嫌疑人。如果不是韩言一直挡着,他早就该把人请来警局做客了。 “不用了局长,孔队这不是也没坐吗?”韩澄澜回绝了局长的好意,局长也没再强求重新回到位置上。 “怎么是你?”孔兴樊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我也没想到是你啊,孔队。” 韩澄澜从档案室带着一大堆疑惑出来的时候,只想尽快找到那位玩失踪的队长一探究竟。002在检索一番之后,将接待人界新任联络官的外勤派给了他。 『查探到警局附近队长的人偶有活动迹象,保证目标安全之余澄澜先生可以顺路找找看。』002是这样解释的,虽然他还是认为这个任务是因为其他人都跑完了才留给他的。 没曾想,还没找到见到人偶的影子,就先见到了老熟人。 “瞧瞧,两位这不是很聊的很开嘛。”这位局长胡诌的本事倒是厉害。 “哦对,我们先谈正事,”局长从桌子上取出两份文件分别递给韩澄澜和孔兴樊,先看向韩澄澜解释说,“蔡原的事,我很抱歉。” “没关系,反正人已经被吃了,也没造成什么损失。” 韩澄澜话音刚落下,两双眼睛立刻齐刷刷地盯着他,还带着几分惊恐。 看来偶尔“说错话”也是有奇效的:“哦……我是说,他殉职了。” 韩澄澜虽然算不上精明,但这话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还是知道的。稍微透露一点恐怖的现状,这些野心勃勃的家伙才不会那么轻易地打trial的主意。 只是委屈孔兴樊了,他这样正直实际的人怕是会被惊出一身冷汗。 “呃……是的。所以,孔队的生命安全就交给韩先生了!”局长也很快反应过来,利落的将还没答应的孔兴樊推了出去。 他本来还想着这要是一桩好差事的话,自己就顺着孔兴樊的话接下去。但现在被韩澄澜这么一吓,还是觉得保命重要。 “局长,我都快退休了……” “孔队,这差事非你不可,你也得相信trial的实力不是吗?至于退休金,警局会按照你平时两倍的工资发放,直到接替你的人上任。” “您知道我不是指这个,我还有个……” “可以,”韩澄澜及时出言打断了孔兴樊,“您之前给孔联络官准备的别墅在哪里?我们好过去。” “什么?”孔兴樊一脸懵逼的看着两个人。 “啊……对的对的,就在西郊,那我派人手先去收拾。” “不用了,trial会派专人负责联络官的安全。那我们先走了,回见。” 韩澄澜朝孔兴樊使了个眼色,连拉带拽的把人塞进车的主驾驶。 “韩澄澜,你到底和局长商量了什么?”看着韩澄澜慢悠悠地钻进车里,孔兴樊那叫一个心急如焚。 “哎……容我想想,”韩澄澜靠在座椅上,确认了什么之后将车钥匙甩给孔兴樊,“先去学校接孔悠,再回家收拾一些必要用品去西郊708号。” “暂时没空和你理清来龙去脉,孔队。我得先离开一阵了。” 韩澄澜下定决心后,又朝一直坐在后座的人交代:“他就先交给你了,寒渊。” 孔兴樊这才察觉后座还坐着一个女孩,而韩澄澜也没指望傲娇的寒渊大人回应,抓紧时间下了车。 “等等!”孔兴樊直觉韩澄澜是在找什么,而对于trial的人来说,必定是再找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昨天晚上我来警局的时候,有个奇怪的人带着面具正好从审讯室里出来。” 这是警局最近唯一的异常现象。 韩澄澜站在车外,他明显没料到会从孔兴樊这里获得线索:“……谢谢。” 这是他第二次和这个第二次见面的人说谢谢了。 孔兴樊开车离开,心里却总觉得不安。原本安静的寒渊却突然开口:“不必忧心,那是他自己的决定。” 他不知该如何回应寒渊,只能点点头继续前进。 与孔兴樊分道扬镳之后,韩澄澜不敢和普通人撞上只能偷偷摸摸地溜到审讯室外。奇怪的是,他没有感受到任何人偶的活动迹象。 “奇了怪了……” 『这么执着地找他?』 “我靠!”许久未曾出现的声音吓地韩澄澜差点平地摔。 “之前在档案室找你你装死,现在怎么又出来了?”韩澄澜没好气地小声嘀咕着。 『因为我直觉你要问我的事情很复杂,不想回答。』 真是有病,韩澄澜已经快要习惯这位大爷突然在自己脑子里犯病的举动了。 『你还没回答我。』 “你都不理我我干嘛回答你?”韩澄澜理直气壮地呛了他一次。 『……有道理。那找人的办法我也就忘记吧。』 “你大爷的。” 怼人不成反被怼的韩澄澜被迫跟着声音的指引找到一处喷泉。但他还是没搞明白是什么方法,现在分明离人偶最初的位置更远了。 『纯水灵核?』 “嗯?好像是?” 『白痴,他可真擅长护犊子。灵力聚在手上,然后伸进去。』 “干嘛?你想洗手?”韩澄澜虽然不解但还是照猫画虎的做了,视角却在触碰到水面的一瞬间天旋地转。 韩澄澜手忙脚乱的扑腾了两下,却发现自己只掀起了一朵小水花,甚至平视前方时也只能看到高过脑袋的瓷砖和遥不可及的地面。 坏了,变成小水滴了。 “这就是你的办法?”韩澄澜满脸黑线,虽然他现在无法表现出来。 『纯水灵核,意味着你能控制与水有关的一切:战斗、追踪、逃跑……只要有水在,你就能与它融为一体。懂了?』 “是不是在水里,谁踩了水坑一脚我也知道……” 『谁教你这么理解的?』 “不,仅仅是我感觉有个易拉罐砸到了我的脸上。” 『……咳,学的很快。趁现在找找看他人在哪。』 凝神静气,韩澄澜将意识从小水坑中拉回,一点一点的借着水流感受四周。搜索了一大圈也没找到人偶,就在准备休息的时候,他的意识无意间碰到了一处黏糊糊的东西。 “啥玩意……怪恶心的。”再次汇聚意识查看时,一只脚踩毫不留情的踩着它走过。 韩澄澜才察觉了这滩水的真实身份:一滩已经凝固的血水。 警局周围戒备森严,能受这么重的伤还没被发现的还能有谁? 第40章 踌躇(下) 韩澄澜几乎下意识顺着水流朝喻泽绫的方向前进,甚至不用那声音再指导他如何从水中现身。 『这会倒是无师自通了……』 只一阵吐槽的功夫,没掌握好技巧的韩澄澜就已经从最近的水源里狼狈地爬出,几步过后就看到晕死在旁边的喻泽绫和一只挡在他和黑影之间的炸毛小球。 黑影扔掉手中被拆成碎块的人偶,回头直直的盯着韩澄澜。 早知道就带上寒渊了……这又是什么东西啊?为什么这个黑影两个眼窟窿里空荡荡的啊!为什么大白天还能见鬼啊!! 完了,挪不动腿了。 黑影看着他紧张到冒汗的脸,终于是伸出了一双黝黑的利爪,随后……化成一团跪在地上。 “?” 黑影指了指身后的面色苍白的喻泽绫,又做了一个双手奉上的动作后消失不见。只剩下瑟瑟发抖的小毛球一骨碌地钻进喻泽绫披散的头发里。 韩澄澜还愣在原地,丝毫没反应过来这场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的战斗。 『……装死呢?还不去救人。』 被一语点醒的韩澄澜这才想起正事,连忙蹲到喻泽绫身边探了探他的颈动脉。 “还好还好,还在跳……啊!谁咬我!” 藏在头发里的小毛球误以为韩澄澜和刚刚的黑影一样要伤害喻泽绫,毅然决然的一口咬上他的指头。 『先别管这东西,救人要紧。一起带回去。』 “你现在又知道关心了?嘶!别咬了!” 带着喻泽绫和奇怪的毛球回到西郊708号后不久,孔兴樊一行人就出现在了楼下。 “爸爸,这里不是传说中韩学长的私人别墅吗!”孔悠坐在副驾驶兴奋的探出脑袋,“我们的新家也在这附近吗?” “应该吧。”孔兴樊忧心忡忡地看着韩澄澜坐进后座。 “路上怎么样?” “韩学长!你也要去参观我们的新家吗!”孔悠突然激动地扒在靠背上搭讪韩澄澜,却在看到后座还有一个人的时候瞬间傻眼。 “聒噪。”寒渊的评价依旧犀利。 “没事没事,这也是我朋友。孔队,地址发到你手机里了。” 韩澄澜把孔悠宕机的脑袋搬了回去,等到车子再次启动,寒渊才开了口:“人找到了?” “嗯,”摇下车窗呼吸了些新鲜空气后,韩澄澜又继续说,“他受了重伤。” “去找个人偶放在他附近,伤自然就好了。” “人偶还有这功效?” “仅限于他,”寒渊忽然睁开眼睛,瞥了眼窗外的不明黑影,“准备下车。” 孔兴樊一直默默听着他们的对话,突然听到这样的字眼下意识减慢了车速。 “啊,真是受够了……”苦恼于怎么又是这鬼玩意的韩澄澜无力地握住已经变回长剑的寒渊,“为什么每次都要我打这种鬼东西?” “什么?”很显然,孔兴樊和孔悠根本看不到这些顷刻间就能取走他们性命的危险分子。 “停车。等我下车后立刻开走,车停在你们别墅里面。” 韩澄澜一鼓作气拉开车门,一把抓住黑影伸长的脖子扔远。等车开走后,周围藏匿着的黑影纷纷探头,呲牙咧嘴地扑向韩澄澜。 顺手砍下几个黑影的脑袋,韩澄澜大致数了一下,差不多十几只。 “怪了,刚才遇到的那只明明对我很礼貌的。” “你遇到了?”寒渊一边和韩澄澜一起御敌一边思考着,“这些东西,可能是「魇」。” “那不是a级以上的修灵者独有的东西吗?” “不清楚,但我总觉得这和螣城那些人脱不开干系。” “这样啊,”韩澄澜砍飞黑影进攻的利爪,长吁一口气,“但愿他们四个一切顺利吧。” 新家离韩澄澜的家并不远,一直到孔兴樊停稳车辆,孔悠才从震惊中回神。她有种直觉,之后的生活恐怕不会太平了。 “爸爸……你这是接了个什么工作啊?” 孔兴樊不安地看了眼门外:“抱歉,悠悠,我也是迫不得已。” “不,我……我只是没想到韩学长居然也是干那些工作的。” “也是?”孔兴樊敏锐地抓住了重点。 “啊,是我忘说了。那几天我们从无梦眠回来后,筱筱就给我说她要会干一些很危险的事情……” 孔兴樊头疼的揉了揉眉心,他光知道这两个女孩是知交,却没料到风筱筱也和trial有关系。 “砰!”重物砸在门外的灵力屏障上,可惜孔家父女看不见它们,只能从旁边的稍矮一些的花丛中看到气喘吁吁赶来的韩澄澜。 孔悠立刻上前去开门:“韩学长!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韩澄澜故作轻松的笑了笑。 手中的寒渊再次化作人形,瞧了眼他遮遮掩掩的右臂:“我出去守着。去把伤口包扎了,刚刚血滴到我身上了。” 说罢,拖着脚上的锁链去了屏障之外。韩澄澜还来不及怼她两句,右手就被孔悠抬起,狰狞的伤口立刻暴露在空气中。 “我,我去拿药!” “哎!”韩澄澜喊不住孔悠,一抬头又正好对上已经对灵异现象免疫的孔兴樊复杂的眼神。 “进来坐吧。” 韩澄澜难为地挠了挠头,却又因为牵动了伤口吃痛的垂下手臂跟了进去。 孔悠的包扎技术受她父亲的影响十分到位,韩澄澜故意低着头看忙碌的孔悠,尽量避免和孔兴樊的对话。 等到孔悠包扎完回楼上收拾房间后,孔兴樊才率先开口:“韩少爷,关于游轮的事……” “是我,”韩澄澜偏过头没敢看他,“最初在黑市发悬赏招惹上nightmare的人就是我。但我也不会道歉的,他们俩父子包括韩科都是死有余辜。” “我知道,”孔兴樊在韩澄澜诧异的眼神里点了点头,“韩科遇害后,韩言就把韩家这些年做的黑色勾当全都曝光给了媒体。我也知道,nightmare和trial没有伤害任何一个普通人。” “那您还在医院闹了月长熙一顿……” “那时候是我过激了。不过,我是想问韩少爷:您是自愿加入trial的吗?” 韩澄澜怔了一下,最后还是实话实说:“韩言和无梦眠有瓜葛,是他把我拐进去的。” “那家公司?” “噢,trial和nightmare是一家的,统称为无梦眠。就是之前接孔小姐和风小姐暂住的那里。” “但我被迫上任后才听说,他们都是灵族,而您却是人类……” 人类?韩澄澜苦笑了一下,就在前天他才知道自己连人类都算不上。 “可能信息上有些误差,孔队……某种意义上说,我和那儿的家伙还挺合得来的。” 看孔兴樊得出来,韩澄澜心里还憋着其它秘密。但毕竟是他人的私事,他也无权过问:“您也经历了很多事情,但我想作为年长者我还是有些东西能教给您。” 他看了眼韩澄澜被完美包扎的伤口:“做人做事,无愧于心。就像你明知道我在戒备你却还是下车挡住那些鬼魅,就像悠悠恐惧trial的人却还是关心你。” 就像喻泽绫明知道自己会察觉很多事情还是会放手……人的选择,还真是奇怪呐。 韩澄澜盯着右臂,不由得想起刚刚在家给喻泽绫包扎时看到的触目惊心的伤口——远比自己这点小伤恐怖。 他认命地笑了笑:“您说的对,有些人就是喜欢干些傻事……我也一样。” “爸爸,”孔悠在楼上冲他们挥了挥手,“你们还在聊吗?我已经收拾好了!” 韩澄澜打心底里不想打扰他们父女俩的安宁,起身就准备告辞:“孔队,您现在是联络官了,很多事情可能会超出你的想象。而且现在正值多事之秋,别墅外的屏障能保护这里,还请多加小心。” 孔兴樊也起身,坚定地行了个军礼:“在其位谋其职,这是我的使命。但不管我怎样,我希望我的女儿能像普通人一样生活。” 韩澄澜倒也不诧异他的接受速度了:“当然!” “对了,”孔兴樊把人送到门口时突然开口,“替悠悠……和我谢谢月长熙——我记得他姓越的身份是假的,是月才对。” 第41章 留恋(上) 【2.2】 在和南礼做出这个决定之前,喻泽绫不是没有预料过六感尽失后可能的危险:南礼告诉他,风珏已经将「魇」从身体中分离并投放至人界和灵族各地。 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观赏死亡了。 视觉,听觉,味觉,嗅觉,痛觉。 六感之中最先恢复的是触觉:和预料中冰冷的海水不一样,仿佛置身柔软的海绵中,温暖的令人窒息。 用陌生的触感支撑起身体后,凉风灌进他的后颈,刺激了嗅觉:烤面包的香气闯进他的鼻腔,饥饿感接踵而至。 他习惯性的咽了下口水,味觉也悠悠转醒:唇齿和玻璃撞了个满怀,甘甜侵入他的口腔,顺着柔软的舌根滴落胃囊。 他顺从心里的贪恋向前扑腾了几下,抓住一份粗糙的质感,悄然复苏的听觉让他认清了现实:“嘶!”,他似乎碰到了谁的痛处,“怎么一清醒就抓人啊?” 久违的声音醍醐灌顶,他的呼吸也一瞬间停滞,当眼前黑色的浓雾散去,他看到了远比「魇」更“危险”的世界:“我怎么……在这?” “你,你先松手。”韩澄澜指了指自己拿着水杯还被喻泽绫握住伤口的右手。 刚刚才恢复了五感的喻泽绫猛然松开手,视线从绷带处不自然地挪开:“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你从床上磨蹭起来的时候,”韩澄澜侧头故意去找喻泽绫躲闪的眼睛,直到把人气的直接闭上双眼才坐正身子,“还躲我?我还没质问你为什么在我家放人偶呢?” “顺手放的。”喻泽绫伸手去抓被子挡住自己单薄的身躯和伤口,却被韩澄澜抢先一步将被角递到自己面前。 “真的?我怎么听说这人偶曾经在螣城活动过呢?” “你要信他的话只怕连潮汐涨潮的时间都要算错。” “哟,你也知道他?” “不熟。” 韩澄澜没好气的瞪了眼装傻捏着被角玩的喻泽绫:“演呗,谁能演的过你啊?” 结果对方完全不理会他,自觉的绕过他端起桌子上的烤吐司吃了起来。 真服了,要不是韩澄澜见他受了重伤心软不想现在就问他那么多事情,他还这么安稳的坐着? “他给我说你方才五感尽失,”韩澄澜瞧着喻泽绫嚼面包的动作一顿,“所以到底去招惹谁了?被打这么残。” 喻泽绫听到这悬着的心才随着端着盘子的双手放下,他终于敢和韩澄澜对视了:“风望的切片,被他捅了心脏。” “你活着还真是奇迹……”韩澄澜停顿了一下,“我热了牛奶,喝吗?” “想喝茶。” “想都别想!”狠下心来拒绝了病患的不合理要求,韩澄澜才离开卧室让他好好休息。 微风掀开窗帘,喻泽绫这才察觉已是月上柳梢头的时辰。他靠在空荡的床上,放回没吃两口的吐司。跟着一起回来的小毛球从他的长发中跳到了他的手心。 “啾啾?”它仰着小脑袋冲着喻泽绫的心脏叫了两声。 喻泽绫没想到这个小家伙在看到那么危险的战斗之后还跟着他。他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身子:“我没事。不疼,真的。” “咕啾。”它似乎茫然地点了点头。 他没骗人,这会确实不疼。距离恢复五感也有一会了,但他的痛觉一直没有袭来。很明显,消耗了太多的人偶之后,他的感官都开始退化了。 “痛觉没了还这么冷静?早知道新的「归世」继承者是你,我当初就该直接掐断你的脖子。” 喻泽绫头也不抬就知道来人是谁:“那还真是多谢潮汐之主留我一条贱命。” “哦,错了。是潮汐旧主才对。” 「潮汐」将端来的热牛奶放在床头柜上,拖了把椅子坐在床边。 “你这张嘴真是……” “找我做什么?” 话被打断「潮汐」也不恼,反而悠哉悠哉靠在椅子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尊贵的继承者阁下有求于我,我当然要来了。” “你要是这么在意这个名号,不如现在就把我杀了?”喻泽绫好笑地看着他。 “这不行,你这条命至少得留到「异客」滚出我的潮汐。” 喻泽绫懒得纠正他对「异客」的错误运用——潮汐旧址最深处有一处裂缝,那里是整个灵界的灵力源泉,同时也是「魇」的源头,而非「异客」。 至于为什么会得出这个结论,怕是只有他们这些「潮汐灭族案」的亲历者明白了。 “你既然清楚了何必还来找我?封印裂缝的方法和工具不是已经在你手上了吗?” “确实如此,”「潮汐」认可的点点头,顺手把牛奶递给喻泽绫,“但没有你的引导,这小子带着我和寒渊会去潮汐吗?” 接过韩澄澜热好的牛奶,喻泽绫仍然没给「潮汐」一点好脸色:“你就像现在这样强占他的身体去不就行了。” 「潮汐」干脆撑在床边拉近了两人的距离:“这么生气?是当年赐给你们俩的婚服不合身?” 喻泽绫没想通他怎么扯到这件陈年旧事上的,更没料到手中一口没喝的牛奶被人夺走平稳的放在原位。 “你!放开!”喻泽绫本就没什么力气的手腕被「潮汐」反扣在了头顶,瞳孔也被突然欺压而上的人吓得微缩。 “你是不是忘了?他没有实体,我就只是试穿一次就被你扇了一巴掌。” 喻泽绫瞧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忍住了再补一巴掌的冲动:“那你不也是贵人多忘事?我打你是因为你像条疯狗一样打算水淹云螭。” “啧,最后不是被你们阻止了吗?” 「潮汐」又向下压了一寸却被他偏头躲开。 “你很想尝试「色欲」的死法。” “你敢杀现在的我吗?” “无非就是再造一具人偶而已。” “所以你这般抗拒他,”「潮汐」腾出手扳回喻泽绫的下巴和他对视,“就是因为自己不甚干净?” “……有病。” 瞧着喻泽绫被戳到心事的模样倒有些好笑,移开掐着他下巴的手,「潮汐」缓缓开口:“但我倒觉得,他可没你这么嫌弃你自己。” “麻烦你……唔!” 突然的吻封住了喻泽绫未曾说出的“滚”字,一时间曾经和那两个家伙的接吻的画面在喻泽绫脑中炸开,把他高高筑起的心理防线炸碎了一地。 瞬间的崩溃随着血液输送到全身,本能的想要掐住身上人脖子的手却因为惊恐的眼中倒映出的容颜停住,最终紧握成拳把指甲陷进手心。 「潮汐」显然很清楚如何折磨喻泽绫,在吻上的前一秒他就藏进了韩澄澜的意识海,以至于韩澄澜也只能一脸懵的停留在喻泽绫的唇边。 只是很浅的亲吻,反应过来的韩澄澜却从喻泽绫的眼里察觉了恐惧。他以平生最快的速度逃离了喻泽绫的唇瓣,慢了一拍才松开不知什么时候钳制着对方的手。 “你……”他从未见过喻泽绫这般失神的时候,根本来不及大骂那家伙用他的身体做了什么,只能连滚带爬地从喻泽绫身上爬起来。 “呃,那个,我……牛奶……”韩澄澜语无伦次的描述着混乱的内心。 “出去。” 喻泽绫被勒的泛红的手腕滑下遮住了他的眼睛,却挡不住微颤的语气。 “……我等会喝。” 第42章 留恋(下) 星光点点落在窗前,一颗脑袋悄悄从门缝挤了进来。韩澄澜转着眼睛仔细瞧着:喻泽绫侧着身子正好背对着门,本是藏蓝的长发却融入黑暗瞧不真切。 好在门的材质不错,韩澄澜缓缓推开时也没冒出多大声音。桌子上已经只剩下了半片吐司和一个空瓶。 『呵,他还真喝了。』 床和被子足够容纳下两个人,但褪去外衣笑得韩澄澜还是小心翼翼的只掀开一个被角。本就已是深夜,要是因为他的叨扰喻泽绫没休息好,反而得不偿失了。 无梦眠、人偶、潮汐……这些复杂的问题还是等他好一些再说罢。这样想着,韩澄澜慢悠悠地缩进了被窝里。 “啾!”脑袋下面发出了奇怪的声音,但韩澄澜也没空在意,毕竟脑袋里面还住着一位被故意遗忘的大爷。 『你睡觉能往里面靠点吗?』 『你把他头发扔开不就能好好睡了?』 『……你是哑了还是聋了?』 『不就是帮你亲了一下吗?你两个还是一样小气。』 “啾!” “啊!嘶……”本来就被「潮汐」吵得睡不着的韩澄澜突然感觉到耳廓一阵剧痛,稍稍抬头才发现白天捡到的小毛球一直被自己压在头下。 “你……”韩澄澜咬牙拽下它,本想痛斥一顿却被对方瞬间眼泪汪汪地模样打了个措手不及。 ……好吧,压着它确实是自己的错。 “去去,这边来睡。”韩澄澜像哄小孩一样托着小毛球,把它放在两个枕头之间。 韩澄澜又回到了温暖的被窝,等不到「潮汐」大爷安静困意就已经袭来,恍惚间好像有个好听的声音在房间响起。 “你没有其它卧室吗?” “嗯……”韩澄澜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 “那就让他闭嘴,吵死了。” “哦……?”一瞬间,韩澄澜啪的一下撑起身子,映入眼帘的却还是一动不动的喻泽绫。 “你?你听得到?” 『蠢货,你是……你压到他头发了。』 韩澄澜慌慌张张地退开身子,差点就要跌出被窝。 仿佛是为了回答韩澄澜的问题,喻泽绫伸手揽了揽长发,装模作样的揉了揉并不觉得疼的头皮。 “什么嘛……”韩澄澜窘迫地藏进被窝,“那刚刚我出去的时候在心里和他对骂也被你知道了……” “嗯,骂的好。”喻泽绫此刻也犯困,有些话不过脑子也就说出来了。 『你们?』 片刻的寂静后,喻泽绫躲过窗帘被风吹起时的凉意,突然开口:“我明天要去重明塔。” 韩澄澜还以为他这是松嘴了打算说什么,快速探出脑袋接上话题:“重明塔是……” “但我现在很困,你只有一次提问机会。” 算了,这人嘴比鸭子的还硬,明明刚刚亲上的时候还挺…… 『喂!』 意识海被「潮汐」重拳出击,瞬间捣毁了韩澄澜的胡思乱想。被强制拖回正轨的韩澄澜不假思索地抛出了问题:“之后呢?还打算去哪?” “……潮汐旧址。” “那我要跟着你。” 没等喻泽绫的“随你”说出口,韩澄澜又心急的补了一句:“不许拒绝。” 或许是因为即使喻泽绫在那样愤怒的情况下还听了他的胡言乱语将牛奶喝完,韩澄澜下意识笃定对方会乖乖听话。 他得看着喻泽绫,不然他肯定会带着一身伤,和自己那些问题的答案一起死在某个地方。 “好。” 心满意足的韩澄澜终于能够入睡,身边的人呼吸也逐渐平稳。一切的岁月静好却止于半夜侵入韩澄澜周围的寒意。 虽是深秋,怎么温度突然下降了这么多?是不是窗户没关严实?韩澄澜打了个喷嚏,揉着眼睛起来想下床查看。 被子一掀,韩澄澜的指尖碰到一块滑腻冰凉的物体。凉意入脑瞬间便清醒了,瞧见喻泽绫还是背对着他便想开盏小灯仔细看看。 灯光下,从被子里延伸至外面的蛇尾下意识地想要缠住这缕温暖。韩澄澜一个激动又灭了灯,蛇尾肉眼可见的失落重新回到了地面。 回头再看喻泽绫,对方毫无察觉地翻了个身,也丝毫没在意自己头上冒出的一对龙角。 韩澄澜这才想起来,这家伙曾经的身份可是螣城的大公子,是龙与蛇的后代中最杰出的天才。 『火灵核失效了。』 “什么?”韩澄澜低声询问一同醒来的「潮汐」 『重植灵核本就是件不可能的事。他现在的灵核和灵力统统是抢来的,排异在所难免。一旦发生,习惯了火灵温度的身体可受不了自然温度。』 “难怪第一次见面他喝得下那么烫的茶。” 『别想了,找个东西给他暖暖。本体都逼出来了,再这样下去迟早得变成冰雕。』 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什么取暖的,出去的动静太大会把人吵醒……韩澄澜只能把刚刚的暖灯点亮放在喻泽绫那边的床头柜上。确认不会晃到他眼睛后又准备入睡。 『不够,他在发抖呢。』 连双手都紧握在一起,喻泽绫却是冻得不行。 “我总不能抱着他……” 『孺子可教也。』 “?” 「潮汐」丢下最后的话终于安静地藏进了意识海,韩澄澜也只能当他没开玩笑,磨磨蹭蹭地拨开喻泽绫的头发,悄悄地从空荡的脖颈处穿过手臂。 突然攫取到热量的喻泽绫无意识的钻进韩澄澜的怀里,冰冷的呼吸终于是染上一点温热。 膝盖碰到已经变成蛇了的下半身,韩澄澜清晰的感觉到蛇尾轻轻的搭上他的小腿。 他有些别扭地向后移开脑袋,却不小心又压到了中间睡的正香的小毛球。被咬怕了的韩澄澜自觉地又向上挪了挪,唇边擦过黑黝的龙角,惹得怀中人瑟缩了一下。 “你醒了?”韩澄澜小心翼翼地开口,对方却再没了动作。 大概是没醒吧,韩澄澜叹了口气便也就着这般姿势昏昏沉沉地睡去。 『不用谢我。』这一次,「潮汐」特意压低了音量。 微阖的眼帘轻轻掀开,一如对方刚才青涩的拥抱一般,他用已有了些温度的手臂回抱从未触及过的怀抱。 这是第一次,喻泽绫能够拥抱「人」一样的他。 星子睡却,而他的思绪彻夜未眠。 第43章 决心(上) 【3.1】 韩澄澜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挣扎着洗漱完后「潮汐」为了让他清醒点还在意识海里踹了他一脚。 『醒醒吧!人都没见了!』 眼睛倏然睁开,韩澄澜拿起两件的外套就往门口赶。 他曾经雇过一位管家,那人在门口的庭院里开辟了一方小花田。而现在,花田里杂草丛生。即使如此,在韩澄澜赶到的时候,喻泽绫依旧盯着它们发呆。 “起这么早……” 被韩澄澜的嘀咕拉回思绪,喻泽绫转身接过自己的外衣:“早,准备好了就……” “等等,”韩澄澜打着哈欠又溜进一楼,从冰箱里取了点牛奶和吐司,“喏,勉强垫肚子了。” 喻泽绫却没有立马接过,反而很疑惑的看着韩澄澜认真的表情:“我们之中有谁真的需要进食吗?” 『好啊,我就知道他已经知道我知道自己是人偶了。』 『你是知了吗?』「潮汐」被韩澄澜一连串的知道说的心烦。 “你管我?”本来是反怼「潮汐」的话却不小心说出了口,韩澄澜一阵尴尬干脆把东西丢进喻泽绫怀里,“你吃!” 于是当他们走在路上,喻泽绫乖巧地吃完了吐司开始喝牛奶的时候,韩澄澜憋了一肚子的问题终于蹦出来了一个。 “你们灵族不也要进食吗?” 嘬了口香甜的牛奶,喻泽绫慢悠悠地说着:“对,但我不需要。” “就你特殊是吧?”韩澄澜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那倒不是,萧也不需要。” 这倒是韩澄澜没想到的,难不成喻泽绫和夏萧之间还有什么他没发现的共同点? “快到了,”脚步停滞在山脚下,看着韩澄澜东张西望的模样,他还是耐心的解释道,“这里是蝶骨山,最接近九霄的地方。” “那重明塔属于九霄?” “不算,只能说九霄的一些神只和重明塔塔灵的关系比较好。” 韩澄澜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反正只要不是九霄那种门槛超高的地方,以他现在的实力还是有资格进去的。 『才b级不久,你到底在得瑟什么……』 『我乐意。』 喻泽绫只当听不见旁边两位的争吵,找准了路就和韩澄澜继续前行。 “你憋了一路,不怕憋坏了?”快瞧见塔尖时喻泽绫突然回头来了这么一句,而韩澄澜也很清楚他在问什么。 “我问了你就一定说实话吗?”一想起第一次问喻泽绫潮汐的事情他被耍了一通就来气。 “我乐意回答问题的时候可不多,机会难得。” 喻泽绫只留下这句话又继续前进,但毕竟他这样说了,韩澄澜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反正对错真假的判断权在他自己手中。 “你之前为什么突然离开?” “吸收风望的切片,然后回螣城。” “但螣城不是……” “我的生父还在螣城,他需要我。” “所以你就抛下了无梦眠?” 喻泽绫没停下脚步,只是微微侧头:“对。” 但韩澄澜给喻泽绫的反应却出乎意料,他甚至还点了点头。他只是将答案记下,开始思索其他问题。 “那么,我究竟是谁?” “我不是早就回答过了吗?你就是你。” “那家伙也是我?”韩澄澜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喻泽绫浅笑了一下:“这你得问他。” 『我不是。』 “他回答了。”喻泽绫轻飘飘地绕过这个问题,最终站在了重明塔前。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也许现在的韩澄澜无法判断,但既然来了灵界总能查到一些的。 他这样想着便准备随喻泽绫进去,可当喻泽绫前脚才刚踏入,巨大的压力和无数的嘶吼声就闯进了他的意识。 “呃!怎么回事?”韩澄澜承受不了压力,只能用半跪着用寒渊撑着身体。 「潮汐」早就藏进了他的意识海怎么都揪不出来,韩澄澜只能强撑着抬起头。一个戴着单片眼镜的陌生男人挡住了喻泽绫的侧颜,他只能看到喻泽绫被秋风吹得悲凉的背影。 男人未曾正眼瞧他,紧接着就伸手想关上大门,连喻泽绫也头也不回地向前。 “等等!”韩澄澜挣扎着起身,“喻泽绫!” 男人瞧见喻泽绫停下却并未回头,识趣地又将门留了个缝。 “我还有个问题!” “你会死吗?” 当沉默蔓延,韩澄澜就知道他的提问时间已经结束了。在那逐渐闭合的门缝中,他瞧见喻泽绫转身后无悲无喜的浅蓝色眼瞳。 ——这是他最后一次遇见这抹尘埃之中纯粹如天空般的色彩。 他也瞧见了那被囚禁于塔中的口型: “会。” 【3.2】 “这么算来,你便欠我两次人情。” 身后的大门消失,高墙拔地而起。昏暗的通道中喻泽绫的神情晦涩,但听声音他倒也没多在意其它:“我本就是来帮你处理那两位的。如此,才算公平。” 玄明指了指出现在喻泽绫面前黑漆漆的道路,语气平淡:“他们在里面。这期间你最好别出来,若是撞见什么人了,后果自负。” “我还需要一个确切的答案:祂什么时候降临?” 玄明不动声色地摩挲起下巴:“你是怎么猜到「第三人」是我的?祂当年应该没告诉你。” “猜的。” “倒也不用这么防备,毕竟我算不上「异客」。” “但只有算上你,你们针对「第二人」的动机才是完整的。” 摸索了这么多年,除了最开始主动接触他的「第一人」以外,唯一被喻泽绫顺藤摸瓜接触到的只有「第三人」玄明。 然而,当他发现连九霄对「异客」的了解都仅限于「月之神」的预言时,喻泽绫很快就明了了。 不是他查到了「异客」,而是「异客」需要他。 很快,在潮汐之主陨落后不久,玄明向他透露了「异客」的消息:「第一人」将quasaro——也就是灵力投放至a-启明星进行平稳实验,而「第二人」却在此基础上引发了异变从而诞生了「魇」。 重明塔则是「第一人」贮藏在a-启明星的保险栓,玄明的职责就是清除「魇」。 “我答应协助你们是因为目前我们的利益一致。”喻泽绫很清醒,等到「魇」被清除的那一天,「第一人」势必会重启实验。 「异客」带给这片土地的,仅有灾难。 “但若你付出了生命,谁又能阻止之后的我们呢,先驱者?” “我的命也不过是草芥,而那位「第一人」的命应该很值钱吧?” 喻泽绫回头调侃似的反问他,却惹来玄明的一声严肃的回答:“第一个死去的人,可见不到黎明。” “错了,”喻泽绫没打算再在玄明身上耽误时间,继续朝着地下深处去,“我会是最后的逝者。” 第44章 决心(下) 喻泽绫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玄明点了盏提灯从他的反方向上楼。楼上的空间远比底层开阔,男人靠在窗边,金色的长发遮住了祂思考时皱起的眉头。 “诺瓦大人。”玄明熄灭灯盏向他鞠躬,对方出了会神才冲他点头示意。 “您这次……怎么亲自来了?” “查人,”祂简明扼要的道明了来意,“夏萧——a-启明星上有这个名字吗?” “恕我直言,按照β-启明星上他的同位体分析,这应当是个假名。” 指尖轻敲着窗沿,诺瓦最终还是打算实地探查一次:“我去凤城,你把碍事的人看牢。” 玄明并没应答,而是毕恭毕敬地鞠躬送离诺瓦。 此时此刻,喻泽绫也已经抵达了他的目的地。这里没有人偶,他连黑暗中微弱的荧光都无法捕捉。 而对方显然了解他的惨状,踩着无声的脚步走向他。 “你还活着?” 即使不能视一物,对方的轮廓也能清晰浮现。这是一张他总能在镜子里看见的脸。 “你知道的,没有引渡使敢收我。”喻泽绫蹲下身,回想记忆中的高度抬手抚摸对方并无实体的头顶。 “你呢,玄明没欺负你吧?” 「风绫」穿过他的手心仰头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当然。我没有被父亲做成「风望」那样的切片,玄明也只是把我关在这里。” “我远比你要幸运。” 一只诞生不久就被揪出来的魇,远比一具只剩下思想的尸体幸运。 “是啊,你是那么的幸运。”喻泽绫喃喃道。 “但你站在这里,只会意味着我的终结。”「风绫」比任何人都清楚,喻泽绫有一天会来终结自己的魇。不是他需要,而是必须。 「魇」侵蚀了真正的风珏后,将蛇族的一对姐妹抓来螣城。姐姐生下了千年一遇的天才和天生缺陷的女婴,妹妹则孕育了一位普普通通的孩子。 风珏本还有醒来的迹象,但却被「魇」强制唤醒目睹了难产而死的姐姐、碎成肉丁的妹妹和被屠杀悬挂在城墙之上的云螭平民。那之后,「风绫」再也没见过这位名义上的父亲。 他是魇,存在于天才风绫体内的魇。但他没想到自己会在一个飞雪落梢头的日子里,和风绫面对面谈话。 那个男孩问他…… 『魇生来就是为了死亡吗?』 “在那之前,我还有个问题。”喻泽绫低下眉眼同他对视。 “如果还是以前那个蠢问题,我拒绝回答。” “若是你们都在同一时刻逝去,”喻泽绫失笑,目光越过他看向某些混乱的回忆,“你会开心吗?” 又是个傻问题。 “创造物忠于制造者、游鱼贪恋水波、婴儿依赖其母……我要如何同你解释「魇」的使命?你明明早就从「制造者」的死对头那里了解了我们。” “但你不觉得,你和他们不一样吗?” “我本应成长至风珏的「魇」那般,成为操纵风绫的利器。但也是因为你,你割裂了我与「制造者」之间的联系。” “自你诞生以来,「魇」就认定了你是他的新容器,而我是扩充这个容器的工具。但偏偏,我们是那样的融洽。” “你咿呀学语时,我亦触及世界;你蹒跚学步时,我亦踏上土地;你淬炼灵核时,我亦度过风雨。直到你得知灵力与魇皆为外物,才把我送来了这里。” 「风绫」稍稍停顿一下,喻泽绫就接上了他的话:“那之后,我成了一具空有人性的躯壳,甚至连「魇」都觉得是我压制了你。” 于是,回忆与现实折叠,青春与枯朽共舞,好运与不幸重逢: 『不幸的你啊,』 “好运的你啊,” 『以我的离开为契机,』 “以我的回归为代价,” 『将我的使命停滞。』 “将我的使命践行。” 『愿我将悲戚的灵魂拯救。』 “愿我将憎恶的世界摧毁。” 『因为我们,』 “彼此为一。” 手掌相撞,「风绫」在喻泽绫蛊惑般的话语中止停了回忆。 “最后一次了,你需要什么?” 喻泽绫与他同步放下手:“我需要你的身份和你本身。” “在这之前,我也有个疑惑。” “请问。” “不幸的我、诡计多端的我、一腔热忱的我——请告诉我,我还会哭吗?” 记忆的镜面破碎,他没等到答案就回归了这具身体。他占据了这具身体表面上的主导权,却将意识海留给了喻泽绫。 在沉眠之前,答案在脑中回荡。 “……我的泪水早已随潮汐而散。” 【3.3】 沉重的石门落下,方才的压力瞬间消散。反正也没人看着,韩澄澜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他试着唤醒「潮汐」,对方却又开始装死,无奈之下他只能轻敲寒渊的剑身。 寒渊本就在剑中目睹了这一幕,出现在韩澄澜面前时面色却不大好。 “你受伤了?” 寒渊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摇了摇头:“没有。” 她也曾是九霄之上的神器,重明塔为何会拒绝韩澄澜入内她再清楚不过,也因此猜到了他的真实身份。但为什么,偏偏是他? 应该说出实情吗?可是——她瞥了眼韩澄澜遗憾的眸子——主人也还什么都没说。 “……如果你打算硬闯,会死。” 韩澄澜原有的念头被戳破,他抬头看向寒渊毫不遮掩地紧张。看来,她没开玩笑。 “好吧,”韩澄澜知趣的起身,边下山边思考喻泽绫之前的话,“我想去云螭。” 他只能赌喻泽绫说的去潮汐是真话,那么在此之前他还有时间在灵界查自己的身份。 “你不能去。” 足尖碾过花瓣,韩澄澜回头看到寒渊焦急的神情,他有些不解:“我只是去查找我的记忆。” “还是说,”韩澄澜从寒渊的眼神里捕捉到一丝挣扎,“你愿意告诉我这些秘密?” 这当然不可能。 “……你会后悔的。” “那可不一定,”韩澄澜转身继续朝着山下走去,“喻泽绫在想什么、要做什么从来不和我们商量,他隐瞒我的过去恐怕是出于和你一样的考量。” “所以我偏要去找,我要让他‘后悔’自己遮遮掩掩的举动。” 第45章 狂热 寒渊从未如此紧紧地跟在韩澄澜身后,她并不知道喻泽绫为何要隐瞒他们,但如果他真的知道了……他会不会离开无梦眠?会不会杀了「潮汐」?会不会……被喻泽绫绞杀? 『寒渊。』「潮汐」突然出现,和他关系匪浅的寒渊也听见了他的声音。 『让他去找。』 寒渊哑口无言,她总是会遵从主人的意志。韩澄澜没料到「潮汐」会帮他说话,待到视野开阔时,他才看清山脚下笔直站着的男人。 是因为这个人来了,「潮汐」才同意的吗? “许久不见,澄澜和……寒渊女士。” 韩言放下手中的长箫走上前来,而寒渊却连招呼都不想打直接钻回了寒渊剑中。 “最近过得如何?” “托你的福,非常糟糕。”韩澄澜忍住了叫他人贩子的冲动。 韩言微微耸肩满不在意,引他踏上去往云螭的法阵:“你比之前更加困惑倒是我的不对了。” “我受照宜之托送你去无梦眠实则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出了法阵后,韩言仔细斟酌着回忆,“我曾在凤城见过那孩子,他想要护你之心实在无过,但护你之法终会成为你的桎梏。” “云螭可不止龙族,不管是龙蛇还是潮汐,你们都是云螭的孩子。” 韩言冲向他行礼的鲛族少年点了点头,又转头给忍不住想要提问的韩澄澜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潮汐之主遮掩了你身上的气息,一般人发现不了你。而照宜现在还在青泽忙的焦头烂额,可来不管你。” “这是个秘密:随我去拾回你的失落之物。” 「龙宫祭坛」 二人彼此沉默了一路,终于是停在了龙宫内。韩澄澜仰望高悬于云端之上的祭祀法阵,深吸一口气踏上白玉制成的台阶。 蜿蜒着向上攀登,韩言也紧随其后停在中间的宽阔平台。透明的石板之下是渺小的族长宫殿,而平台正中却伫立着一尊格格不入的石雕。 韩澄澜近距离端详它,女人双目坚定地注视着斜上方的祭坛,就连鱼尾也在阳光的映射下熠熠生辉。 “她是?” “韩苏叶,”韩言移开凝视着雕塑脸庞的眼神,耐心地和韩澄澜解释,“上一位「归世」继承者,也是云螭的前任祭司。” “如果潮汐之主还在这里,你倒是可以问问他关于这位祭司的事。” “他不在这?”韩澄澜敏锐地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 韩言顺着他的疑惑指向高空的祭坛:“意识与物质共同构成了记忆,而潮汐之主在你的意识海里只会使你的回忆产生偏移。在你进入龙宫时,我便应他的要求差人护送他前往潮汐旧址。” “龙族特有的离魂之术能保证他的安全,你不必担忧。” “谁会担心他啊,走了才好。”韩澄澜别过脸,正好看到镀了一层金边绵延而上的台阶。 “我……上去咯?” 韩言点头,略一思索还是决定出言安慰韩澄澜:“你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若当真恐惧,现在还能回头。” “你的记忆是喻泽绫亲自投进祭坛中的。祭拜之人要求所念从心,我这个旁边者可不能随你上去了。” 韩澄澜侧过身子,他闭上眼脑中闪过他们初见时的仓促、相拥时的温暖和重明塔前喻泽绫莫名悲凉的背影…… 包括夏萧他们现在也在为了某些事情而奋斗,而自己却只能被蒙在鼓里。 他必须追上大家的脚步。 他最后与韩言点头致谢,转身踏上阶梯。日光将他的背影拉长,直至他越过太阳的注视,在寒流中走向灰色的祭坛。 祭坛里没有任何杂物,显然是韩言提前处理过了。冰蓝色的记忆体被祭坛拥在怀中,韩澄澜每靠近一步,它的寒意就更甚。 指尖轻轻触碰它的冰凉,记忆体便如认了主一般落进手心,激起一阵寒潮。 “到底会是怎样的记忆呢……” 【3.4】 「十日后」 「重明塔」 推开沉重的石门,南礼抖了抖肩膀上的灰屑走出重明塔:“打点好了,人已经在里面锁着了。” 傲慢取下插进地里的,探究地看向南礼:“多此一举。” 擦肩而过,南礼瞥过傲慢不屑的神情。他知道我是螣城的叛徒,但这又如何呢?被人利用了弱点的切片,就只能乖乖地踏进蛛网。 “这场赌局,我押的是‘懒惰’。不过,我也很乐意等你回来取我项上人头。”他靠在树边摆出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哼!” 傲慢头也不回地踏进重明塔,他丝毫不认为一个从潮汐灭族后就被关进重明塔的“风珏替身”能消灭他。 “呵呵,”石门再次撞拢,挡下南礼抛远的骰子,“我押满筹码的赌局可从未输过。” 包里的通讯响起,南礼甚至不打算回复004。无非是「风珏」被人隔空重伤和自己身份暴露这种小事。 微风吹过,刚巧不巧把骰子翻了个跟头,正好将它的一角卡在门缝,倒是叫人读不出数。 重明塔内悄无声息,傲慢并未见到南礼口中与他交涉的重明塔灵。沿着黢黑绵延的路径向下走去,他很快抵达了关押“「风珏」”的监牢。 推门而入时,堆放在门后的骨头瞬间崩塌撞上傲慢的脚尖。抬眼望去灰暗的灯光摇曳,地上熟悉的影子如浪花般起舞。 锁链随意地扣上手腕和脚踝,指甲四处敲打着头骨表面,清脆的声响在狭小的空间里格外刺耳。 即使长发斜落遮掩了容颜,傲慢也能立刻认出这个家伙。瞳孔微缩,他只是不愿相信,本该死于他手的「懒惰」此刻正被喻泽绫捧在手中把玩。 堵塞的思绪骤然开阔:南礼刚刚的交涉对象根本不是重明塔灵,而是能使他心甘情愿押上全部赌注的疯子。 若这是一场竞速游戏,在四比二的大比分下他该如何扭转战局?可惜,他的名字是「傲慢」。 “费这么大功夫,就为了一个切片。”傲慢依旧不屑一顾。 喻泽绫除了指尖有些动作,身体却是丝毫未动。傲慢居高临下的凝视他,将长矛抵在他的咽喉处。 “南礼只告诉了「贪婪」风绫吸收了两枚切片,他却为了超越你一厢情愿的上钩了,连带着本体风望的那份灵力献给风绫。” 声带随之震动,咽喉蹭过矛尖摩出血痕:“被长期关押在重明塔里的「懒惰」甚至不知道风绫是谁就被我扒了皮切了肉……” “「色欲」毁于欲望、「嫉妒」终于妒忌、「暴食」沦于食物、「贪婪」死于侵蚀「懒惰」眠于无知。” 傲慢突然皱眉,握着长矛的手微颤。他总觉得这些切片的死法如此耳熟。 他嗤笑一声,擦着矛尖起身:“就连「暴怒」也即将逝于狂乱……承载着江妄心最后一抹意识的你还不明白父亲的用意吗?” 长发从肩滑落身后,喻泽绫的双瞳早已被染成暗红。明明只是不经意间的对视,「傲慢」整个人却不受控制的后退。 这双尖锐的蛇瞳仿佛时刻想要剜开傲慢的心脏,意识被一寸寸侵蚀之际,最初的记忆又是如此分明。 想起来了,「风珏」创造他们真正意图:他不止是要用切片引出喻泽绫体内的魇,更是把他们当做这只实力堪比「风珏」的魇的……祭品。 就连喻泽绫本人,恐怕也是和他们一样的下场。 思绪不受控的爆发,意识被蹂躏挤压的痛苦压制了傲慢的一切,就连喻泽绫夺过他的武器将矛尖对准他的脖颈都没有发现。 “而你,「傲慢」倒于怜悯。从你私藏江妄心的意识那一刻起,就已经输了。” 喻泽绫的手已经松开,长矛却被傲慢自己握紧——在喻泽绫的注视下,他无法移开这碍事的东西。 “请。” 客气的命令降下,矛尖贯穿颈柱,就连鲜血也只得无力的顺着矛尖滴落。 喻泽绫抬手检查了下周身,噙起笑自言自语:“近乎神的力量原来是这样的……居然能操纵意识。” 『你的演技也不错。』 喻泽绫轻笑了下,伸手捧起从「傲慢」意识海中逃出的江妄心。 他盯着这团银白色的魄状物发了会呆,很久了才反应过来问候:“……妄心?” “是我。好久不见,兄长。” 喻泽绫失笑:“我都这副模样了,你怎么还认得出?” “兄长就是兄长,哪怕是与您如出一辙的魇我也不会认错。” 『这小子还是这样。』魇在喻泽绫心里打趣,而他不知喻泽绫心中却突然堵得慌。 “你还有最后的机会……留在这里,我拜托了玄明照顾你。” “但我想和兄长一起赴死。” “江妄心,我没开玩笑。” “我也一样,兄长。” 沉默的对峙之后,终究还是喻泽绫妥协了——或者说,是江妄心在这最后的意识快要消散之际也不肯妥协。 他将即将消弭的意识藏进意识海,双手搭在胸前闭上双眼。 他很少这般祈祷未来: “欢迎回家……愿我们,死得其所。” 韩澄澜旧忆上:何物?何人? 【何物?】 冰雪消融、万物复苏——我察觉了春; 热浪翻滚、草木茂盛——我察觉了夏; 天地寂寥、果实坠地——我察觉了秋; 万里冰封、山川沉寂——我察觉了冬。 双眼瞧见何方?双手触及何物?双脚立于何地?无需在意,我不需这些就能观察到四周的风景人物。 这里是潮汐的最深处,一处独属于我的监牢。即使如此,我也活的自在:那些有意无意闯进这里的人们早已尸骨无存。 但我唯一读不懂的,是他们的心思。 聪明人猜中我的身份,却在试图获取我时凝固成冰雕;笑靥如花的姑娘贪婪地把我揣进兜里,却在逃离时被砍了手脚;垂垂老矣的老者叹息地看着我,却只是在离我最远的地方咽了气…… 诸如此类的剧情在我的身边不断上演,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偶尔也会来。他站在我面前,却只安静地凝望我身后巨大的裂缝。 “我找到了一个人,”他知道我不懂回应,自顾自地说着,“他的体质很特殊。” 他的视线落回我身上,即使我并不明白一个无眼无手无脚的魄状物有什么好看的。 “总算是能收拾云螭和这条裂缝了,你要好好待他。” “如何待他?像你一样冻住他,还是砍了他?” 他看向我的眼神充斥着疑惑,但我确实是在认真发问。 “随你,不死就行。” 我同意了,毕竟这比让我陪那个人玩乐什么的要简单的多。 生灵的情绪太过复杂,我无法理解亦不曾拥有。 毕竟我只是一团与这裂缝伴生的东西,只是一团曾寄宿在「潮汐」体内的——被称为「魇」的怪物。 【何人?】 我安静地等待着,直到重物坠地地声音响起。 木灵暴走、倒地不起,这是我对少年最初的印象。而在我的眼中,同时符合这两个特征的闯入之人都会很快死去。 我试图完成任务拯救他,但他的行动却比我快了一步:他撑起身子蹒跚地走到入口下方,又摇摇晃晃地扶着墙壁走了一圈,最后被半埋在土里的尸骨绊倒摔在我面前。 “死了吗?” 那人抗议似地爬起来,翻身躺在我旁边。为了更方便聊天,我下降了些高度与他的脸颊平齐。 但实际上,除了他痛苦的喘息之外寂静无声。 即使他被灵力暴走折磨的眼神浑浊,我也看得出他是个聪明的孩子。 “为什么……你早就能进入我的意识海。”他彻底颓废地倒在地上。 他知道来这里的人其中有些尸骨还未寒,但他想不通「潮汐」把他这个废人扔进来的意义。 他的价值不就只剩下吞噬「魇」了吗? “为什么?”我疑惑地反问他,记忆里「潮汐」并没有下达这类命令。 他无神的眼睛转动,似乎是在思考:“你不知道我是什么?” “灵族。”我确信自己的感知没有出错。 他不再言语,终是闭上眼彼此沉默以对。翌日,他自杀了。 「潮汐」对于这具冰冷的尸体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我的世界再次归于寂静。 三天后,他扶着身后的裂缝起身,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想要探究我。 “裂缝里的魇足够你存活,只要有魇在体内你便不能死去。” “但这不是他期望看到的。” 他平静地靠在裂缝边,任由不断新生的魇钻入体内。 找来一个依靠吞噬魇存活的人可不容易,「潮汐」的目的显而易见:让我和他打好关系,占据他的身体。等到我被他吞噬完,「潮汐」就能把他扔进裂缝里一直吞噬其它魇,进而达到封印裂缝的效果。 我们都是棋子,我对此意见颇大,反观这个人却是那么镇定。 “我不需要你,”即使被困此处,我也不想伤害任何生灵,“「潮汐」没办法处理裂缝,你在这里很安全。” “……你对每个被他扔进这里的人都这么说?” “没有,因为他们活得没你久。” 话题就此止步,他似乎还不习惯我这样直白的回答。这期间「潮汐」又来了几次,他都只是靠在裂缝边装死。 沉默了两三天,我明显感受到「潮汐」对他的变化。如果我们再这样僵持下去,他即将变成下一具冰雕。 “你想出去吗?” 我开口了,尽管他只是礼节性地抬眼等我的下文。 “沿裂缝前进百米,右行约一公里有石门。” 他看着我不知作何想法,最后留下一句谢谢转身离开。周围再次清净,待到日上三竿他也该彻底离开了。 我在有些刺眼的月光下打了个哈欠,熟悉的脚步停在我身边。本以为是「潮汐」来质问自己,却没料到那家伙再次出现在这里。 “通畅的道路,石门也能推开。所以,你为什么不离开?” “我?”如果我有表情,那绝对要比任何时候都疑惑。 “我得留在这里。没有我坐镇,裂缝里的魇会爆发。” “但这不对,”他紧皱着眉,仿佛我的举动是天大的错误,“你也是魇,魇的职责是颠覆这个世界。” “谁告诉你的?我生来就在这里,「潮汐」发现了我并给了我一席之地。我只是很不爽他要摧毁我的诞生之地这事——我不会让他破坏这里,也不会放这些怪物出来。” 他愣了好一会,来回看了裂缝和我好多遍才恢复了语言能力:“你……是指裂缝?” “对。” 我比「潮汐」更早清楚自己不属于这里,但裂缝另一端究竟是什么我无法得知。唯一能肯定的是,我和这些怪物会破坏这个世界的平衡。而我,只想守护这片吾生之地。 他的神情突然悲凉,恍惚了很久才颤巍巍地张开双唇:“你倒是和他一样……” “谁?” “另一个我……与我相伴而生的魇。只有他能在我体内生存,正是因为他的离开我才能成为「潮汐」口中魇的「制裁者」,”他无力地坐在地上,长发蹭过我飘忽的身体,“他为了保护我自愿去了重明塔。” 我直觉那不是个好地方便没多嘴,一时间不知该接什么话,只能随口问道:“外面的世界也有魇吗?” “灵族到了a级就会诞生魇,而我的父亲就是其中之一。他吞噬了原主,生下了我们兄妹三人。他让我们四处抓捕被魇吞噬的灵族,再由他吞噬所有。” “他早已是魇中名副其实的王,没人敢反抗他。我妹妹小菀天生痴傻,被云螭抓走后他不闻不问;妄心天赋一般也无法反抗他。” “那你呢?” 意外被他瞪了一眼,我这才想起来他是因为灵力暴走、灵核损毁才被「潮汐」抓来的。 “如你所见,我差点就能死在云螭与螣城的边境并拥有成千上万的陪葬品。” 好在他没有再次沉默,我松了口气:“但你还活着,刚刚为什么不回去?” “一个诈尸的废物回去了也只会被塞回棺材……我救不了任何人。” 是和我一样想保护一方土地吗?我看着他缓慢闭上的双眼和疲累的面容——他并非普通的灵族,而我……是在共情他吗? 我飘到他的肩头同他耳语,仿佛是在采摘一颗秘密的果实:“你叫什么名字?” 我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情绪——惊奇、慌张、欣慰……曾经在不同人身上的不同情感,此时混合在他的话语中。像是迷途的兔子拨开草丛遇见同伴、幼鸟睡眼惺忪时瞧见捕食归来的母亲—— “绫……我的名字。” 韩澄澜旧忆中:何意?喜物。 【何意?】 在「潮汐」到来之前,我们仍然在讨论这个话题。 “「潮汐」没有给你取名字吗?”绫将我捧在手心,低头絮絮叨叨地聊天。 “没有啊,我没有名字。”我躺在温热的手掌上,安逸地打了个滚。 “外面流传的说法:名字是独属于自己的珍贵之物。” “听起来很重要,要不我去问问「潮汐」?” “问什么?” 「潮汐」站在绫面前时一头雾水,我懒洋洋地晃了晃身体同他打招呼,反而是绫十分不待见他。 “我有名字吗?” 「潮汐」显然没料到我会问这个,思索良久无奈回答:“没有。” 看来我得想个名字了,但这个世界的人会拿什么做名字呢? “你为什么叫潮汐?” “因为这里是潮汐。”倒不是他说话弯弯绕绕,而是这片海域对他极为重要。 原本,这片海底只有我与他。比起现在这副盛气凌人的模样,「潮汐」其实很胆小:他害怕孤独,便以血肉播撒创造物;他害怕弱小,便以一己之力与云螭相搏;他害怕失去,便四处探寻封印裂缝之法。 他是「潮汐」,更是造就这片桃花源的造物主。 “那我也叫潮汐好吧。” “不行。”“换一个。” 突然被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制止,我悻悻地摇了下身体。 「潮汐」居高临下地盯着若无其事的绫,也不知道他俩为什么非要这么针锋相对。 “但这两个字确实好听。”我一向不懂圆场,只是一五一十地说出真实想法。 绫抬手戳了戳我,痒酥酥地感觉让我下意识抖了两下:“不如找个意思相近的。” “可我不识字。” “他帮你找,”「潮汐」对着绫扬了扬下巴,“走吧,我带你去。” 双手垂下,我抬头就能看见绫眼中遮掩的嫌恶与隐忍。一直到绫跟在「潮汐」后的背影消失,心中不安的直觉如蚁群觅食般令我难受。 一天后,那双温暖的手接住了酣睡的我。在熟悉的气息中缓缓清醒,绫的腿边罗列着几摞书卷。 “这是做什么?” “「潮汐」给的,用来挑你的名字。” 我瞧见他眉眼不易察觉的低落,轻轻飘到他的肩上靠着脸颊。 “他找你麻烦了?” 绫正想摇头却想起我还在旁边,便随意拿了本书置于膝上:“没有,只是问了一点裂缝和「归世」继承者的事情。” 「归世」……我似乎听过这个名字,好像和「潮汐」的佩剑有些关系。 “但你看起来很疲惫,也不高兴。” 绫随意翻着书页,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我:“你分明没有情感,怎么还这么敏锐?” “因为我见过高兴啊,”没注意到自己用词的错误,我朝被锁上的出口偏了偏,“「潮汐」第一次带你回来的时候就是高兴。” “……是吗?”他翻书的手停顿了一下,我趁机去探索书中的内容。 “当然……这个字是什么?”我降落到某个字的身边。 他很久都没这样突然沉默了,我又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绫。” “咦?是你的名字呀。” “……对。”他有些无措地摆弄起耳边的碎发。 着实没想到自己这个文盲会如此精准,我也只能顺着话题:“绫,是什么意思呢?” “一种华美的丝织品罢了。” “那一定是和绫一样美丽的事物吧。” 他抬眼沉默地望了我一眼,低声的叹息落在我头顶。彼此无言,我又趴回他的肩头,在规律的翻书声中入了梦乡。 恍惚间我听见了谁的呢喃…… “如果你……多好……” 【喜物。】 挑选名字是个麻烦的过程,好在「潮汐」允许绫带着我去地牢外游玩寻找灵感。 他总是很乐意看到我们的关系越来越好,用他的话说就是:“如胶似漆。” “别听他胡扯。” 踹走落在绫发梢上的桃花瓣,我照旧停歇在他的肩头:“但我们确实越来越熟识了啊?” “……那是形容夫妻的,与我们无关。” “哦……”不知为何,我缩了缩身子,失落感漫上心头,“我的名字呢?绫想好了吗?” “我只能建议,还得看你是否喜欢。” 他回想着几日来教会我的字句诗词,指尖轻捻飘落的飞花,薄唇轻启:“‘水镜澄澜,照翔鸾之舞影’” 我侧过身看他染上笑意的眉眼,聆听他虔诚的祝祷:“愿你安居之所波澜澄清,愿你此心如明镜之水,不染尘埃。” 哪怕是没有心脏的怪物也会在他充满魔力的祝福中忘却呼吸。我安静地靠在绫的颈边,第一次确切的告诉自己——我要留住这份笑容。 直至我和绫被叫去「潮汐」的书房。 大红的长袍被他松垮垮地披在身上,一旁的衣架上还挂着另一件配套的红衣。 还没等我问出这是什么,绫已经先一步质问他:“你这是搞什么名堂?” “给你置办婚服呢,”「潮汐」抬手扬了扬宽大的袖口,似乎是在炫耀这上好的布料,“你那是什么表情,不喜欢?” 根本不用去看就知道绫的眉头早已拧在一起:“你有这功夫不如把这里的海平面降下。” “那怎么行?水位要是下降了,我出了海面就不能立刻抵达成衣铺了。” 这是我第一次在地牢之外倾听他们的谈话,但我很快就发现了「潮汐」话中的不对劲。 他这几日忙里忙外怎么可能只为了两套婚服?我能感觉到海平面还在不断上升,很快就会淹没最近的城池…… “「潮汐」!”绫几乎是立刻声嘶力竭地喊住漫不经心的「潮汐」。 “我早就答应你封印裂缝了!潮汐——这片海域不会被魇侵蚀的。” 我感到绫全身都在颤抖,我甚至看到一步步逼近的「潮汐」眼中满布的痴狂。 “那是你该报答我的,风绫。你只需要和这家伙乖乖待在地牢里,和他融合然后封印裂缝。至于水淹云螭……” “就凭你这副残破不堪的身躯,凭你不及我千分之一的实力也能阻止我……” 嘲弄的话还未完全脱口,绫的巴掌随即落在了「潮汐」的脸上。他有些发懵,绫却握紧颤抖的手向他宣告:“若真如此,你也休想让我替你封印裂缝。” 绫转身离开,本以为事情就此止步,却没料到守在门外的寒渊趁机将我冻住,就连绫也被「潮汐」掐着脖子拖回屋内。 我甚至无法出声,只能在门外无力地等待。 绫被拽到椅子上,险些磕到脑袋。缓过劲来时,正好对上「潮汐」探究的眼神。 “趁他不在,我且问你:这婚服你应是能用上的吧?” 迫于「潮汐」降下的灵压,绫只能靠在椅子上却不惧他的压制:“若不穿在你身上更好。” 「潮汐」耸了耸肩,干脆褪去这喜庆的外衣:“那就换个问法。风绫,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绫没能想出答案,或者他分明清楚自己的内心却不愿说出口。 「潮汐」却没嘲笑他的怯懦,反而取下婚服边的大红盖头回到绫身前。 “我也相信。所以,如果你们阻止不了我,”视线染上喜乐的红,模糊了一片,“那么最后掀开它的人将是我——不是他。” “……在你眼里,爱是怎样的存在?”早在盖头遮住视野时他就该发出这个疑问。 “我的爱人必须能与我并肩而立,甚至超越我;而这份爱意会驱使我为他付出一切——我的生命,乃至整个世界。” “你呢?为了那个笨蛋能做到哪种程度?” “这意味着,你只剩三天时间攻占云螭。” 「潮汐」突然大笑,笑声险些刺穿我的大脑。我本能的想去到绫的身边,却被出门的「潮汐」扔回地牢。 在那之前,「潮汐」没有挡住我急切的目光。我瞧见屋里的戴着红盖头的人儿倒在血泊中,身上还盖着被血色浸染、暗红了一片的红衣。 我记得书里的话:红色,是喜庆欢欣的色彩。 韩澄澜旧忆下:离人。心意。 【离人】 “您……这就走了?”寒渊目送「潮汐」离开时,不安的情绪充斥着脑海。 “不然呢?我是要水淹云螭,难道带上你把他们都做成冰雕吗?” 「潮汐」讨厌决定被质疑,甩下话后也不管寒渊是否理解,径直离开潮汐。 “但是!那两个人呢?” 对于不解人情的神器,怕她出错的「潮汐」也只能耐着性子解释:“为救风绫和他融合——这是那家伙唯一的出路。即使他知道和风绫融合的魇不会有好下场。” 那可是唯一一个在他面前活了这么久的人,「潮汐」想,他不可能见死不救。 “若你问的是风绫……无需管他,尊重他的选择。” 是的,我一定会救他。 筋疲力竭的我在寒渊的默许下逃出地牢钻进风绫的意识海。这是一片远比潮汐还要冰冷的地方:黑暗、寒冷、混乱一起袭击了我,仿佛要把我这抹不应存在的光源撕碎。 我的力量远远不够使他濒死的意识苏醒,我只能在这种撕裂感中驱使他的身体靠近裂缝。更多的魇贪婪地涌进他的意识海,明知被吞噬的宿命也要挤破脑袋进入。 他如同一台吸收魇的机器,不断的用这些怪物充实意识海。 “难怪「潮汐」说你是封印裂缝的关键……” 在被吞噬之前,恍惚中有一双手托起我,将我重重地甩了出去。失重感止于他逐渐回神的双眸,久违的双手接住我几乎破损的身躯。 太好了,他醒了。 “你也是个疯子……”他捧起脆弱的我,声音颤抖。 你看,他叹惋、他悲伤、他悔恨……他却又止不住笑意。他哭自己赌对了我的情感,也笑自己卑微的爱意遇见了庇护所。 “他为什么要水淹云螭呢?”我奄奄一息地趴在绫的肩头,嗅着他身上交杂的血腥味。 他犹豫了很久才开口:“……因为我。” “因为我是那位早已陨落之神的继承者,他的宿敌。” “……他想逼你出手,对吗?” 他以沉默相对,不再解释。他知道我比谁都清楚「潮汐」对「归世」继承者的执念。 裂缝里的怪物张牙舞爪的围绕在绫的身边。看样子,他不打算以己身封印裂缝了。 “要放他们出来?” “抱歉,但我只有这样才能阻止他。” “为什么道歉呢?”我飘到裂缝前面,对上他微微躲闪的眼神,“你并不会用他们做坏事。” “而且,还有我守在这里。” 绫打开裂缝后,魇会源源不断地跑出,哪怕是他也吞噬不完。尽管我已是风中残烛,但我仍是因「潮汐」诞生的魇,我确信自己能阻拦他们出地牢。 “等我回来。” 但遗憾仍然徘徊,我难以描述这初生的情绪。 “如果……我也有人类的身躯就好了。” 那样的话,我就能和他并肩作战,而不是让他独自面对危险。 但没关系,能认识绫是我一生的幸运。 【心意】 “你叫什么名字?” 我摇摇头。 “你多大了?” 我摇摇头。 男人还想再问什么,却被女人拦下。她扶着后腰靠近我,温柔地提议:“暂时想不起来的话,不如去我们家吧?我们帮你找家人。” 家人?我微微皱眉,不太理解这个词语的意思。 被连哄带骗地带去两人家中时,我抬头看了眼头顶的招牌——画骨社。 当男人扶着女人坐下,又去里屋带来一个老爷子时我才反应过来他们是夫妻。 “你们三个是……一家?”我笨拙地表达着自己的意思。 女人似乎习惯了我呆头呆脑的模样,反而笑意盈盈地抚摸上自己的肚子:“是一家四口哟!” “……哦。”但我还是不太能理解她的意思。 盛情难却,最终我还是留在了这里。毕竟我确实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年龄和身份。 一次普通的晚饭时间,老爷子摸了摸他的白胡子,终于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小伙子,你来我们家多久了?” “两个月零七天。”我准确地回答道。 老爷子却觉得是我误会了他的意思,无奈地摆摆手:“老头子我只是觉得,你一直没个名字,我们天天叫你小伙子也不好。” “这倒也是,”男人附和着,女人也跟着微笑点头,“就算不知道本名,好歹也先取一个吧?” 让我……取名字? 陌生而熟悉的感觉萦绕在心头,伴随着似有似无的桃花香,我犹豫着吐出两个字: “……澄澜。” “澄澜是很好的名字哦。” 从回忆中抽身,眼神聚焦到这个男人身上。 我又走神了。 自从画骨社出事被韩家接管,我被眼前这个男人带走后,我便时常想起那天的事和我的名字。 “抱歉。”我记起今天是这个男人请医生来给我体检的日子。 “没关系,澄澜发呆乱说话也是常有的事情了。”男人对另一位并不像体检医生的家伙转述我的情况。 “他不记得你的名字吗?” “我记得,”我打断了那个人的话,指了指那个面善的男人,“他叫韩雍,韩氏集团的副总。” “你也不是医生,他的相册里有你的照片……你是他的哥哥韩言,集团总裁。” 韩雍无奈地对那人耸了耸肩:“他很聪明的,但凡不是你说的那些问题,我或许还能安排他上学?” 韩言也没料到我会发现,干脆上前表明来意:“既如此,我就直说了。” “你也发现自己和这个社会格格不入了,对吗?” 我点头表示肯定。 “而现在,有人希望你能以「人类」的身份融入这个世界。” “你会像正常人一样上学、交友、工作,除了死亡。” “你说的那个人,希望我成为「人」?”我疑惑地偏头去看韩雍,他却是摊开手一副不清楚的样子。 “是的。但他也说了,要绝对依照你的意愿。” 这并不是个令我无法接受的要求,甚至我很乐意融入社会。 “方法很简单,只需要你乖乖睡一觉。不过你会失去这之前的所有记忆,如此可还愿意?” 可我本来也没什么记忆:当我踏上这片行人匆匆的大地时,第一个停下脚步看见我的就是画骨社的那对夫妇。 韩言接受了我的决定,尽管他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高兴。 “我还有个问题:成为「人」的我,能见到那个人吗?” “缘分到时,自然能遇见。” 我在柔软的床上闭上双眼,明知明天的自己不会记得这些对话,却还是压抑不住心中的好奇。 那个人到底是谁?成为「人」的我又会是怎样的呢? “二哥,这孩子到底……” 待到澄澜回到屋内,韩雍才敢去问韩言最关键的问题。 韩言顺势坐在沙发上:“记得一百七十年前的「潮汐疑案」吗?” 韩雍坐在他对面,也收起了懒散的模样:“我虽然不关心灵界,但这事规模太大了……澄澜和「潮汐」有关?” “岂止有关……” 韩言深吸一口气,给韩雍从头讲起: 「潮汐疑案」必须追溯到第二次云螭与螣城交战之时。正是那一次名为潮汐的海域卷起的千层海浪,才让整个北部重新回忆起「潮汐之主」的存在。 那个曾经和他们的长姐韩苏叶争夺「归世」继承权的强者再次出现在大众视野里。他的回归只代表一件事:「归世」的继承者又出现了。 但当年险胜「潮汐」成为了新「归世」的韩苏叶,早已死在「清晏」神君的继承者照宜的手中。「归世」早已陨落,又怎会出现新的继承者? 因此,乃至韩言在内的许多云螭子民都认定「潮汐」的出现是对云螭的复仇。 很快,海平面疯狂上涨,「潮汐」水淹云螭的疯狂行为更是印证了这一观点。但恰恰也是这个时候,从海域深处迅速生长的巨木刺破了海面。它不断壮大着,将本在上升的海水容纳为自己的养分。 巨木之上,红衣青年与「潮汐」的眼神相撞。两人在巨浪之间缠斗,待到最后一朵浪花落下,两抹身影都消失不见。之后,海面平息,巨木却断裂化作断崖边的一棵树干。 “居然是这样……我怎么觉得那「潮汐之主」还是和以前睚眦必报?” 韩言倒是直接挑明了韩雍的意思:“你也觉得那个少年就是「归世」的继承者吗?” “不是吗?” “我不知道,”韩言回忆了下在凤城见到喻泽绫的样子,“那之后我在凤城见过他——一个只想创造完美的人偶容纳灵魂的疯子。” “可那些与「归世」沾边的人,哪个不是彻头彻尾的疯子呢?”韩雍轻叹一口气。 韩苏叶、「潮汐」、喻泽绫……但凡是和「归世」有关的家伙,他们的行径就总与他人格格不入。甚至韩雍有时都在想,这位被云螭供奉着的「归世」神君怕不也是个疯子。 “……算了,不讨论这个。重点是他最终创造出的完美人偶kelt--g,就是澄澜。” 韩雍听到这里,脑袋明显宕机:“啊?不是……澄澜看起来除了有点不谙世事,哪里像人偶了?” “所以他才是完美的,”韩言斟酌了下,道出了今日来此最后的目的,“我知道你讨厌和灵界沾上关系,所以我的意思是:等他醒来,由我照顾他。” 韩雍考虑了很久,最终还是下定决心:“我确实讨厌灵界,毕竟我只是一个无法吸收灵力的废物灵族。但……澄澜是我带回来的,我有义务照顾他。” “……这可不是个好差事。” “我知道啊。再说了,今天过后澄澜也是「人」了,和我这个最像人的灵族在一起不是挺好的嘛!” 韩言自知劝不回自家弟弟,不然这家伙当年也不会一意孤行住在人界。 “哎……但你千万小心。韩家那几个人类可不是什么善茬。” 韩雍应付了几句终于送走了有些唠叨的韩言。他蹑手蹑脚地推开澄澜的卧室门,这孩子被韩言取走了从前的记忆,此刻正陷入沉睡呢。 等到明天,他会和这个懵懂的“十六岁少年”一起生活。 真希望他能像人一样无忧无虑地成长啊。 费尽心血创造澄澜的那个人也一定是这样想的吧。 第46章 忧虑 【4.1】 月悬高空,韩澄澜已经独自在祭台待了两个多时辰。韩言掐着时间走上祭台,此时的韩澄澜正蜷缩着身子靠在围栏边,额间冷汗直冒。 韩言上前扶住他的胳膊,安静地等待韩澄澜消化完所有记忆。良久,那双墨色的瞳孔才恢复了焦点。 “随我回去休息,任何事明日再谈。” 这无疑是一场不眠之夜,他紧闭的眼帘也挡不住泪水决堤。 『你会后悔的。』他终于能理解寒渊最后复杂的表情了。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甚至预想过自己和潮汐之主就是同一人。但偏偏,他什么也不算,他只是一只因潮汐之主而诞生的魇。 自己是灵界公认的祸患,是亲手在人界猎杀过的怪物。他早该在警局救回喻泽绫的时候就意识到的…… 他终是后悔了。 “剥离记忆的能力我很擅长,”翌日,韩言坐在浑浑噩噩的韩澄澜面前向他提议,“我依旧是那句话:绝对尊重你的意愿。” 他的思绪一团乱麻,最后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能不着边际地问:“这和花念给我的记忆不一样……” “因为在灵界众人眼里,喻泽绫是潜入潮汐的螣城间谍,潮汐之主则是被他迫害的无辜之人。” 韩言将茶盏塞进韩澄澜手中,杯中水随着他的双手一起抖落。 “当年他和潮汐之主两败俱伤,就连你也险些葬身海底。那时云螭的政权在一个野心勃勃的家伙手中,他趁机下达了进攻螣城的命令,这不仅只抓住了「风珏」的替身还造成了灵界北部的长时间混乱。” “我正是在那段混乱的时间接手了云螭,照宜则在我的默许下趁乱救走了这场战争的遗孤——喻泽绫、夏萧和你。” “喻泽绫清醒后第一时间提出了更改记忆的要求,他希望照宜能帮他修改灵界关于「潮汐疑案」的记忆。最后,他们找来了灵界唯一能做到这事的人,也就是花念。” “在众人的协商下,花念答应了他的请求,将有关「潮汐疑案」的记忆更改为你们熟知的模样。花念只留下了我、照宜和喻泽绫本人的正确记忆,包括他自己也在大范围使用「记忆」能力后也陷入了能力的低迷时期。” 怪不得连最了解「记忆」的花念那时候也无法给出解释。喻泽绫利用花念编织起了一个巨大的谎言,时至今日他这个当事人才破茧重生。 韩言给了他足够的缓冲时间,耐心地等待他的回答。 “我……”韩澄澜生涩地眨着干涸微红的双眼,花了极大的力气才拼凑成一句还算完整的话,“……想见他。” 如果喻泽绫生来的使命就是吞噬魇,那他对自己的情感该是多么可悲的存在。 韩言遗憾地摇头:“恐怕不能,他已经回到螣城,恐怕已经开始执行照宜交代他的任务了。” 韩澄澜抬起头,即使他并未说话韩言也知道他关心什么:“照宜在某些方面其实和「潮汐」很像,只不过他们俩一个要救的是潮汐,另一个要救的是灵界。” 他大概明白了。魇本身就是无穷无尽的存在,他们时刻威胁着灵界的生存。而喻泽绫的体质是灵族对付魇最强大的底牌。 喻泽绫想做的,绝对是聚拢灵界所有的魇然后吞噬。而唯一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他那个一直吸收魇的父亲。 强压下心中的忧虑,他想自己必须学着夏萧那样去信任他。要相信他就算是死亡,也绝对会在胜利之后。 “其他人呢?” “夏萧和月长熙在玉轮休整,花念和叶哲都在北桥宫。” 或许,这才是当时照宜她们借由喻泽绫叛变的噱头下令让无梦眠独自行动的真实目的: 夏萧和月长熙定然是在寻找月渎碎片,不论成功与否都一定会途径玉轮,那么有夏萧的存在能使灵界东部至少能得一时安宁。 花念与叶哲则直接占据灵界最古老最重要的幽冥地区,魇想要摧毁灵界必定将此处视为必争之地。 至于剩下的地方……韩言镇守北部云螭、照宜兼顾东北青泽与西北凤城,整个北部可以说防守是天衣无缝。 甚至是被视作魇的大本营的螣城,也有喻泽绫的监视。 “可是想清楚了?”韩言看到韩澄澜紧锁的眉头稍有放松,见缝插针地问道。 这不全都被你们安排好了吗?韩澄澜终于恢复了些吐槽能力。 “嗯,我回人界。” 虽是预料之中的答复,但韩言还是没忍住多嘴一句:“不过「潮汐」和寒渊都回到了潮汐旧址,你此行恐怕多有凶险。” “那倒不怕,那家伙走之前教了我两招。” 韩澄澜堪堪恢复了些斗志,这才想起自己在人界见到的怪物:“……但魇会袭击人类吗?” “这倒不清楚了,一直以来魇都只存在于灵界。但……前不久「风珏」被人隔空重伤,他失去了对身体里的一部分魇的控制权,一些魇便偷跑到了人界。” “果然啊……”韩澄澜无奈地叹气,“那个变态在这等着我呢。” 离开无梦眠时七楼倒塌的墙体他还记忆犹新,「潮汐」那时候肯定也瞧见了——夏萧隔空重创的那只黑影,大概率就是「风珏」。 很显然,在收到照宜下达的命令之后,夏萧就清楚喻泽绫会干什么蠢事。他这是在用自己的方法分担喻泽绫吞噬魇的压力,甚至可能是想吸引「风珏」的注意到他自己身上。 而「潮汐」正好放任自己恢复记忆,这才好去人界收拾这些东西,免得喻泽绫把自己搭进去了。 既然如此…… “您要是能见到他,记得转告他我的原话:不许赌命。” ……至少现在,要好好活着啊。 【4.2】 三颗头骨骨碌碌撞上「暴怒」的鞋尖。对于这些同类他本不会有多余的怜悯,但当陌生而熟悉的气息与它擦肩而过后,连周遭的空气都躁动无比。 好不容易被「风珏」召见问了些研究问题的004,又被对方扔了块黑布条打发出来,说是接什么「归世」继承者。 那个什么「归世」不是死了一两百年了吗?哪还能有…… 质疑止于眼前极其爆炸的一幕:来人只消随意地回眸就使「暴怒」挥舞武器的手停下,他甚至好心的挥手与它告别。随后,「暴怒」的尖叫声响彻庭院。 004眼睁睁看着「暴怒」自己把自己捅成了一个破鱼篓子,最后拖着僵硬的身躯自己死在了远处的树下。 第47章 表象 始作俑者却还嫌恶地遮掩着口鼻走到004身边,在004震惊地表情下用它手中的黑布条遮住暗红的眼瞳。 压迫感瞬间消失,若004是人也早就汗流浃背了。 “谢谢。” 004满脸的不解。喻泽绫?他怎么可能……就算吸收了所有切片也不可能这么短时间就达到神级? 除非他吸收了魇……不对,既然大人能让他来,就证明是他输给了魇。 “麻烦带路了。”喻泽绫确认自己遮严了双眼后,温柔地对004说道。 而这却让004浑身难受,甚至开始想念当初那个即使弱小却还敢质疑它的喻泽绫了。 『看来他们都觉得我是你了。』 喻泽绫跟在004身后,默默向意识海中的「风绫」炫耀。 『毕竟他们不知道我是唯一能在你意识中生存的魇。趁着我的存在能迷惑他们,抓紧时间吧。』 『当然。』 引喻泽绫来到教堂内,南礼依旧笔直地站在一边。倾倒的神像下,「风珏」虽感受到了喻泽绫体内的魇却不敢轻易交付信任。 南礼瞥了喻泽绫一眼,倒觉得他真是生了副好灵痕。喻泽绫吸收所有切片和魇之后,实力已经能比肩九霄之神。刚巧不巧,这家伙体内「归世」的神力变异,导致他能够操控与之对视之人的意识。 「风珏」让他绑着黑布进来,显然是防着他这一手。 而有些人,则是天生的表演者。 “父亲,”喻泽绫毕恭毕敬地站在远处,在004诧异的表情下向「风珏」行礼,“我回来了。” 体内长久以来被压制着的风珏真正的意识突然躁动,「风珏」这才愿意相信面前的人。毕竟,喻泽绫也算是风珏的后代,他被魇杀死只会让风珏更加崩溃。 “004,出去。” 无法反抗命令的004带着满腹的疑惑退出教堂,「风珏」起身慢悠悠地晃到喻泽绫身前,抬眸时眼底的扭曲与狂热正好和喻泽绫高傲地神情相撞。 “你怎么离开重明塔的?”「风珏」毫不吝啬地发问。 “那种地方……我可出不来。”喻泽绫的故意把眼神落在南礼身上,引得「风珏」也投去探究的目光。 “运气好投了双6而已,先生。”南礼垂头避开眼神交流,这却让「风珏」更加起疑。 他知道南礼是个赌徒,做事风格不同于常人。但就算自己出不了螣城,这个人给无梦眠传递消息时的张扬他也看在眼里。最后他竟把自己的消息给了无梦眠那个绿眼睛的家伙,导致自己重伤在身。 若不是维持和风珏本体的联系需要,「风珏」早就该除掉他了。 但现在不一样了,一个赌徒和一个几乎被魇吞噬的人,傻子都知道信谁。 “你倒是次次不差运气。出去吧,多抓几只魇来。” “是。” 南礼温顺地离开后,「风珏」不经意的抬手却一把掐住喻泽绫的脖子把人摔在墙上,本就松松系着的黑布条飘落在地。 “出了重明塔你就该杀了他。”「风珏」眼中充斥着狠厉。 喻泽绫倒是耐心地同他周旋,也懒得动用能力:“你这是在怪我?若你不那么轻信于人,就不会落到这般田地。” 喻泽绫眼珠子上下扫视完「风珏」又不紧不慢地补充:“瞧瞧,被无梦眠的废物抓住了把柄,闹成这副鬼样子。” “呵,”被喻泽绫嘲讽了的「风珏」却松开了手,因为在他的认知里狂傲、狠毒才是魇的模样,“那家伙你了解多少?” “哪个?” “用星图的那个。” 喻泽绫愣了一下,在他的印象里夏萧可从没利用星辰杀过人。他这一愣却恰到好处地勾起了「风珏」的好奇心。 他突然猖狂地笑了起来:“怎么?照宜把你塞进无梦眠那么久,你居然被他们瞒到现在?” 喻泽绫暂且忽略这些计划之外的意外,他没好气地拍开「风珏」的手:“比起我,你倒不如先关心自己的伤。” “以无梦眠那些人的速度,不出两月就敢在螣城围攻你。” “前提是他们这两个月能活着。” “你也一样。” 「风珏」无视了他的挑衅,当务之急还是肃清叛徒和疗伤要紧。 “行了,我允许你返回螣城可不是让你在这里扯淡的。” “你好像搞错了一点,父亲,”喻泽绫掸了掸身上蹭的灰,在「风珏」逐渐阴沉的表情中自顾自地说着,“是你一直在用切片刺探我,而我正好需要你才对。” “早已不在鼎盛时期的你又受了重伤,连曾经吸收进身体里的魇都控制不了,只能任由它们逃离掌控。” “哦对,很多都逃去了人界四处伤人。这样一来,你的许多人类眼线也断了。” 暗红的双瞳紧盯着另一双阴鸷的双眼,他毫不畏惧对方——在他有信心与「风珏」玉石俱焚的前提下,极致的利用就该被称作公平的赌局。 ——他赌「风珏」不能轻易离开。 “瞧你紧张的。不如这样,”喻泽绫摊开手,两枚熟悉的骰子安静地躺在手心,“押上叛徒和无梦眠这两枚筹码,换004的全部行动代码。” ——他赌「风珏」铁了心要处理叛徒和无梦眠。 “你知道的,灵力和我们都是这个世界的入侵者。等到处理完这些,我会在灵力的入侵口等你。” 骰子被高高抛起,喻泽绫转身推开教堂的大门,清脆的声音在他的背后响起。它们没能显示出任何数字,早在落地时被灵力碾碎成粉末。 “哎呀,搞忘了。只有风绫才知道那里……现在也就只有我知道了。” ——他赌「风珏」需要新鲜的灵力和魇恢复力量。 喻泽绫离开教堂后,「风珏」咬牙切齿地骂了两句:“不过是一个破机器的代码,谁稀罕!” “最初的入侵地……僭主肯定知道……” 但很可惜,他一直以来服从的僭主兼创造者最近一段时间都无法联系,就像是有人故意断开了他们之间的联系。 他不确定喻泽绫是否取得了和僭主的联络,但他确信僭主不会放弃他这位功臣。 “就让那些不成气候的魇在人界胡闹吧,等事情闹大了,僭主自然会降临!” ——他赌「风珏」会想尽办法联系异客中的「第二人」。 “你倒是比我还敢赌。” 曾经喻泽绫坠落的断崖边,南礼平静地看着这位已然入戏的成熟演员。 “毕竟我的筹码不是自己,哪怕是输掉这局,赔上的也不过是一具载体。” 潮汐之外多方势力的耳目交错,喻泽绫当然不会在这里卸下伪装。 南礼内心却还是有些紧张,喻泽绫之前可没有交代要怎么“杀死”自己:“赌徒与蛇的故事里是我输了,但你最好祈祷自己能杀死我。” “潮汐嘛……”喻泽绫一步步逼近失去了所有筹码的南礼,“巧了,我可最熟悉这里。” 角落里的人偶突然出现,南礼即使避开了和喻泽绫的对视,却也挡不住人偶的攻击。 手臂上狰狞的血痕令他的身体摇摇欲坠,本想着利用断崖进入潮汐旧址,谁料喻泽绫完全预判了他的动作,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悬空在海面之上。 “这么不死心的话,不如我把你的坟墓建在潮汐之主的旁边?” 在南礼震惊之际,喻泽绫手一松任凭他坠落海中,自己也紧跟其后。 表面上,又一场事关潮汐的杀戮再次上演。 而在潮汐旧址中,早已留在那里的人偶稳稳接住了重伤的南礼。人偶将他安置在安全的位置,鲜血滴落雪地消失不见,如同和此地完全融合一般。 他默默地收回受伤的手臂,只有潮汐遗民才会和这片土地产生共鸣,这个秘密他还不打算透露给喻泽绫。 喻泽绫顺手降下障眼法,若有人进来看到的南礼则会是自己的模样。 “若是觉得自己快死了,就去地牢找「潮汐」。反正障眼法之下你是我的模样,他会救你。” 或许是因为疼痛,南礼难受地哼了一声,伸出健全的另一只手向喻泽绫索要他的骰子。 “放心,捏碎的是假的,真的在我身上,”喻泽绫安慰着他,却没想直接还给他,“不过为了防止你乱跑破坏我的计划,暂时扣押了。” “哼,”南礼怄气似的垂下手,“硬要说的话,你那位好挚友才是最大的隐患吧?” 的确,如果没有夏萧独自重伤「风珏」分身的这茬,「风珏」身上的魇也不会逸散到人界。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就是无梦眠的默契。夏萧知道他想要吸收魇便如此分担他的压力,而韩澄澜现在也该知道了,韩言肯定会劝他去人界保护人类。 有韩言在自然出不了什么事,喻泽绫也只能专注于自己的道路,这才是对他们的信任最有效的回报。 “是啊,你们两个真的很麻烦。所以我就只能借刀杀人,让他也先‘死一死’了。” 南礼沉默了一下,才猜出喻泽绫接下来的计划:“你……要去凤城?” “错了,”喻泽绫浅浅地笑了笑,“我去找004。” 「风珏」心心念念的僭主想要降临则必须要媒介,kelt-004-f这位与他们异客息息相关的机械显然是最好的选择。只要守在004身边,吸引僭主的注意就能达到喻泽绫的目的。 相顾再无言,南礼干脆闭目养神。 “希望我们都能如愿以偿。” 第48章 坚守(1) 【4.3】 回到人界的韩澄澜没遇上一只闹事的魇,他漫无目的地闲逛着,回过神时居然站在了画骨社的门前。 “……噢。” 他不明就里地发出一声感叹,里面的人听见了动静也探出一颗小脑袋来。 “哪位……怎么又是你!”小杰明显没料到韩澄澜的出现,瞬间怒气上头直接把门一合拒绝接客。 “哎哎哎!”幸好韩澄澜眼疾手快的卡在两扇门中间,艰难地挤了进去。 “你个臭小子,以前在你妈肚子里的时候不是挺乖的吗?” 小杰没想到韩澄澜会提自己妈妈的事情,更是气得不打一处来:“你还好意思提我妈!要不是你们这些……” “小杰!”拐杖撞地的声响止住了小杰的破口大骂,老社长站在屋里也瞧见了来人,“你是……上次那位找泽绫的韩先生?” “是我,老先生。” 韩澄澜得意地摸了下小杰的脑袋,没等小杰反应过来打他就先一步走到老社长身边扶住他。 “不用麻烦,韩先生这次又是来找泽绫的吗?可惜他……” “啊,这倒不是。绫有事又出国去了,让我抽空给你们说一声。” 韩澄澜扶着老社长进屋坐下,熟门熟路的为他和不情不愿赶来的小杰倒了两杯茶。 “这样啊,难怪一直联系不上他,还以为是警局的事连累他了。” 他没把人家警局掀翻天就算好的了,韩澄澜默默吐槽着。很快他转念又想起自己的事,犹豫了很久还是不打算告知真相,他可不能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哦对了,这次来还有件事。老先生上次讲的那个人我回去也留意了一下,倒是有个符合条件的韩家人。” “不过他现在在国外进修博士学位,只能托我在这边多多照顾你们了。” 老社长无奈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反倒是小杰仍然不情愿地吐槽着:“这么多年也不回来看看,枉爷爷还一直挂念他。” 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韩澄澜默默擦了一把汗。 “多谢韩先生,若是今天闲着就在这儿做客吧,反正我们爷孙俩也是闲着的。” 韩澄澜郑重地点点头:“当然,我也很喜欢这里。” “好好,”老社长慢悠悠地起身,却突然想起一直没问对方的名字,“对了,两次都忘了问韩先生的名字了。” “呃,我……” 完了。 “上次他给我看的预约信息上就有啊,好像是叫韩……” 韩澄澜手忙脚乱地想去捂住小杰犯事的嘴巴,还没等他张牙舞爪的扑过去,三个人就被紧促的敲门声打断。 “你先去开门!”韩澄澜立刻改口打断小杰的话。 小杰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但还是在老社长的催促下起身开门。 “哪位?” “甘汶市警察厅大队长孔兴樊,我来找韩……” “我在!我在!”韩澄澜一个激灵跑过去打开门,把小杰和孔兴樊一齐吓了一跳。 “韩……少爷?”在韩澄澜快要皱在一起的五官的胁迫下,孔兴樊知趣的没喊他的名字。 韩澄澜总算松了口气,很快也反应过来孔兴樊肯定不会无缘无故找他,只能划掉做客计划先走一步。 “刚刚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没什么,”韩澄澜坐上车,精疲力尽的摆摆手,“一点私事罢了,不能把我的真名告诉他们。” 孔兴樊也不再纠结这些,一边朝着无梦眠驶去一边和韩澄澜解释正事:“前几天就想找你了,但一直联系不上。” “出什么事了?” “七天前,甘汶市东郊的水榭小区出现了一起恶意伤人事件,受害者肋骨断裂、肺部被锐器刺伤,据他描述:当晚他加班回家,两三只黑色的怪物突然袭击了他。” 听到这里韩澄澜心中已经警铃大作,但他还是认真的继续听孔兴樊讲述。 “从五天前开始,类似的连环袭击案件开始在甘汶市内频繁发生。目前一共14起,11人重伤3人当场死亡。再加上每次的作案地点、时间、受害者都毫无逻辑,案发现场的灵阈值也都在200以上。我这才断定得交给你们处理。” 韩澄澜撑着脑袋略一思索,基本就能确定是几天前他和寒渊一起处理的那些怪物。 “人类警方有没有说什么?” “暂时把这件事压着的,但必须尽快处理。” “明白了,”商谈间两人已经抵达了无梦眠边上的广场,韩澄澜拉着东张西望的孔兴樊一头撞上围墙,“走吧,去确定怪物的大致位置。” 每个第一次来这里的人都会在原地震惊个几十秒,也不能只让韩澄澜一个人最初那么懵逼对吧? 趁着孔兴樊还没反应过来,韩澄澜已经和002打了照面。自从知道自己和002都是喻泽绫创造的后,便莫名生出了几分亲切。 “韩先生,您不是和队长去灵界了吗?” “哦,他把我甩了。” 孔兴樊刚走进来就听到韩澄澜的问题发言,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对方却跟没事人一样切入正题:“你有办法定位魇吗?” 002在脑中检索了一阵,很快得出了答案:“叶哲先生在时一般都是由他负责这方面的。当然,他也留了一台定位仪器在三楼,您用灵力催动就能使用了。” “好咧,”韩澄澜得到中肯的答案,回头安抚不知所措的孔兴樊,“三楼外人进不去,孔警官就在这里等我,马上回来。” “交给你了。” 定位仪器的使用并不复杂,叶哲甚至贴心的在旁边张贴了使用说明书:用灵力推动仪器内存留的土灵运转,就能模拟叶哲的追踪定位。 韩澄澜小心翼翼地注入水灵,仪器也开始缓缓运作。然而事与愿违,没过多久仪器就卡住不动,屏幕上一直提示“运转失败:推动力不足”。 “……靠。”属性之间的克制让他迫不得已注入更多的水灵才堪堪查探到魇最聚集的区域。 不能再注入灵力了,不然就算知道了魇的下一个目标韩澄澜也无力阻拦。 “联系叶哲试试?”韩澄澜顺手拨打了叶哲的通讯,很不巧的通讯那头却一直无人接听。 利用仪器的念头彻底被抹杀,韩澄澜悻悻地回到一楼。孔兴樊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是出师不利,也不再过问多余的事。 第49章 坚守(2) “接下来怎么打算?”孔兴樊看着蹲在广场喷泉边的韩澄澜,试探地问道。 “它们一般夜晚出动……去聚集点碰碰运气吧,能抓多少是多少。” 韩澄澜看似是在搅着水花玩,实际上却是在用「潮汐」教他的方法探索纯水灵核。既然「潮汐」说纯水灵核可以融入并控制水做任何事,那是不是也可以把水转变成想象中的模样? “上次不是还有位小姐和你一起的吗?这次还是不要单独行……” “啊!成了!” 韩澄澜跟本没听进去孔兴樊的念叨,他将灵力汇聚在指尖,喷泉里的水如同乖巧的拼图被他拼凑在一起。右手抓住水滴们,感受着池水的飘渺感渐渐变得实在,韩澄澜撑着地面起身,手里赫然握着一把和寒渊一模一样的长剑。 “你……这……”孔兴樊哪里见过从喷泉里掏剑出来的操作,瞬间目瞪口呆。 只可惜这只是一柄长的像寒渊的拟态武器,也不知道实战效果如何。韩澄澜有些惋惜,但还是顺着孔兴樊的惊讶说了下去:“如何,这下放心我去了吧?” 孔兴樊再怎么惊讶现在也只能备皮接受这些个非人类设定,但他还是拒绝了韩澄澜独自前往的要求。 “如果是觉得我碍事,我会在稍远一些的地方接应你。但必须戴上定位器保持联络,确认安全。” “好吧好吧,”韩澄澜大致确定了今晚的作战方针,又补充了一句,“到时候我可能会移动的很快,可别看花眼咯。” 看着韩澄澜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孔兴樊却还是放不下心。毕竟在他的印象里,他还那个在游轮上连作案马脚都藏不住的小孩子。 魇的聚集地正好在韩澄澜最熟悉的西郊,这倒是方便了不少。 孔兴樊干脆就在离家较近的地方藏匿起来,点开标记着韩澄澜位置的地图时,孔兴樊再次傻了眼——这家伙怎么在河里? 另一边,韩澄澜正沿着甘汶市的江流分支悄然靠近目的地。正当他准备一跃而起把魇踹进水里狂揍的时候,岸边一闪而过的身影却吸引了他的注意。 韩澄澜觉得熟悉便利用灵力上岸查看,正好被尾随那人的一众黑影踩了一脚。 『……两回了!等着来河里喂鱼吧你们!』 孔兴樊就看着地图上本来还在水中的红点,一下子闪现到了最近的岸上……确实很快。 突然出现的韩澄澜干脆利落的将其中一只黑影抛进河里,他存留在河里的水灵立刻将对方吞没。 剩下的魇都愣在原地,它们不明白为什么会有奇怪的同类拦截自己。 “就此止步,”韩澄澜手腕一抬,河中的水灵汇聚在手心化作长剑,“当然,我的意思是——止于剑下。” 感受到杀意的魇立刻扑向韩澄澜,战斗一触即发。 本来明面上这三四只还能应付,没曾想树林里又陆陆续续钻出更多的魇。韩澄澜自知不能硬拼,便愈战愈退,吸引这些魇的注意力到自己身上,最后再在水中一击必杀。 沿着堤坝飞奔,韩澄澜挥剑砍断魇伸向他的魔爪,催动周围的水灵又是禁锢又是拖拽。一番拉扯下来总算是处理完了十几只魇。 但这远远不够,他能清晰的感知到整个西郊的魇都在朝他靠拢。 怎么这么多?再拖下去也不是办法…… 岸上,先前被追杀的女孩此刻正趴在扶手边焦急地寻找着韩澄澜的身影。顺着爆发的灵力,终于在稍远处的堤坝上瞧见了身影。 金粉色的奇异蝴蝶扑棱着翅膀落在她的指尖,女孩轻轻抚摸了下它的蝶翼:“去吧,帮帮他。” 蝴蝶沿着江水翩翩起舞,抖落漫天的金色粉末。这些粉末融进水中,借着韩澄澜留在里面的水灵爆发出更强的灵力,成百上千只冰蓝的蝴蝶于水面苏醒,整齐地向魇围攻去。 快要力竭的韩澄澜被这一幕所惊艳,挥剑的速度都慢了些许。但当他再次挡下魇的袭击时,他惊奇的发现自己的力量又恢复了许多。 在蝴蝶的辅助下,韩澄澜干脆跃进水中。魇失去了目标一时愣住。紧接着浪花与蝴蝶一齐扭转形成巨大的漩涡,将堤坝上争相逃窜的魇一网打尽拖入深水。 眼见着魇全部消失和漩涡平息,水里的人却还没上来的迹象,岸上的人颇有些着急地探出半截身子。 “嗨,这里。”韩澄澜突然出现在女孩的背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咦?是你?”韩澄澜还记得她,是孔悠最好的闺蜜风筱筱。 “是我。”风筱筱礼貌地点点头,回头再次确认周围的魇都已处理干净。 “你居然也是灵族?真看不出来……”韩澄澜见到熟人终于松懈下来,一时竟忘了给孔兴樊发通讯,拿出通讯时上面已经被孔兴樊轰炸的不成样子。 看着他手忙脚乱回复的样子,风筱筱猜测道:“是无梦眠让你来的?” “不算吧……主要还是我自己想来。” 韩澄澜收回通讯,开始正儿八经的和风筱筱解释:“我和绫去了灵界,他还有些事要处理就留在那边了,我就回人界给他打打后勤。” 他不知道风筱筱清楚多少灵族的事,也就先避重就轻的说了个大概。 “这样啊……最近出现在人界魇越来越多,死伤人数也在不断上升。我本来是想吸引魇来此处理它们,没想到还碰到了你。” 韩澄澜回忆起刚才水面上壮阔的蝴蝶大军,风筱筱真有这实力也说不定。 “这不巧了嘛,我本来也是来此碰碰运气,”韩澄澜粗略计算了一下刚刚击杀的数量,又问道,“这些就是甘汶市内所有的魇了吗?” “大多是位于城郊的魇,主城区那里我不好下手。” “那没问题,我让孔队带人把水域附近封锁起来,我来解决它们。” 韩澄澜又自信地掏出通讯和孔兴樊商议。 风筱筱瞧他坚定地模样不由得笑了笑:“甘汶市是最接近灵界的人界地区,我的蝴蝶一直守在城市边缘,基本不会有魇跑出市外。” “等你解决了城区的那一批,再在省内排查一遍就足够了。” 原来风筱筱是这么缜密的人啊,韩澄澜不由得心生钦佩:“嗯,剩下的交给我吧,我走‘水路’会快很多。” 解决完魇的威胁,风筱筱总算能抽空回去探望孔悠了。听说她的新家就在西郊,顺路去看看吧。 “对了,”韩澄澜晃了晃通讯,“要去探望孔悠小姐吗?孔队开车来接我了,顺路。” 风筱筱没料到这也能搭上顺风车,自然没理由拒绝。并肩离开的路上,风筱筱突然问了一句:“少弦和绫还好吧?” 韩澄澜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呆了一阵才反应过来:“胡少弦吗?他好像一直在跟着泽盈泽穗行动。至于绫……” “……暂时死不了。”不知怎的,韩澄澜听别人叫喻泽绫名字就觉得怪怪的。 倒是风筱筱先看出来了端倪,这人只觉得别人叫喻泽绫名字奇怪,倒没发现他自己不知不觉间早就改了称呼。 “收起你的醋坛子,「潮汐之魇」,”风筱筱状似不经意般点出韩澄澜的真实身份,“可能你的实际年龄比我大,但真要论辈分,你还得喊我一声姑姑。” “……啊?” 本就因为身份暴露而震惊的韩澄澜,更是被最后一句话劈的五雷轰顶。 “不是,你等等?咱俩怎么沾上辈分了?风筱筱!” 韩澄澜一路上都没想明白风筱筱的话,等回到孔兴樊家里他才不得不放弃思考。 孔悠激动地抱住风筱筱,拉着她去客厅说了一大堆自己的近况。孔兴樊也不过问韩澄澜的办事方法,确认韩澄澜没受伤后才彻底放心。 “原来筱筱也是灵族呀!” “准确的说是那次大病后,意外能像灵族一样吸收灵力了。这次事发我自然也是要帮忙的。” 风筱筱并没有解释自己穿越轮回的事情,不仅命运会阻止她说出口,就连她自己也不想牵扯太多人。 “那么剩下的魇,”风筱筱转头看向出神的韩澄澜,“你打算什么时候处理?” 韩澄澜单手搭在沙发上,仰头思索着:“明天就去城区,确保这里的安全后我还要去潮汐旧址。” “去那里做什么?不去玉轮和幽冥找同伴会合吗?” 韩澄澜闭上眼,略有些疲惫地回应:“绫说他会去潮汐,我要去找他。” 风筱筱沉默了有一会,她对喻泽绫这个人谈不上了解,很难说他会不会对身为「魇」的韩澄澜有别的心思。 但她也不会干涉韩澄澜的决定,在照宜寻找「超脱位面之人」分身乏术之际,她能做的只有全力守好人界。 绝不能让人界沦为异客眼中的软肋。 “那就去吧,万事小心。” 第50章 奔赴 【4.4】 在引魂灵殿里察觉到004身上特殊的气息后,喻泽绫带着人偶在引魂岸境内小心翼翼地搜寻。 陌生的气息在渡口处最为浓烈,而渡口另一侧的北桥宫更是充斥着一股死气沉沉的压力,正巧又和004的能力有异曲同工之处。 基本可以确定004的制造者——异客中的「第二人」降临在了它身上,不过看004的反应,大概是「第一人」做了手脚把「第二人」赶走了。 线索再次中断,本以为引魂岸再没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时,一棵树后浓烈的血腥味吸引了人偶的注意。 狰狞的伤口击碎了折愿的肩胛骨,一路向下搅碎她的肺部。奄奄一息时感受到喻泽绫的动静,这才堪堪抬头。 蹲下身确认了折愿的伤基本没救后,喻泽绫还有些遗憾:“你本可以躲在引魂岸的。” “咳……”折愿刚想说话就被喉咙里的血卡住,喻泽绫却安静地等待着她,“那你当时怎么不躲在「潮汐」的后面?” 她倒是还有心情翻自己的旧账,喻泽绫叹了口气:“他可没你想的那么好,潮汐也不是什么世外桃源。” “况且也不是谁都跟你一样,愿意用生命挡下念前辈和幽冥的灾厄。” 折愿沉重地喘息着,等到呼吸稍稍通畅时才继续道:“那是我的职责……这场灾厄必须有人付出代价,小念的梦魇也该到了尽头。” “伟大的抉择,「初黎」小姐。如果「楚藜」知道你其实从未离开,而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幽冥……” “说得好像你会让他们知道你的计划一样……” 喻泽绫轻笑了下,关于这点他们倒是不谋而合了。 就像喻泽绫不是个负责的队长一样,折愿也不是个尽职的姐姐。当她察觉到花念一个人才是「不凋花」的整体时,她便意识到了自己是个怎样的存在。 曾经的幽冥守护者——初黎剑坠落幽冥后的化身,她只是碰巧占据了叶愿的身体,又巧合一般的成为了那孩子的姐姐。但生来的责任感使她无法将幽冥的安危置于后者之下,所以她选择离开。 和花念一样,在人界的日子是她最充实的阶段。她查到了螣城制造切片的阴谋,顺理成章的以北桥宫背叛者的身份待在风望身边观察他。 但她还是放心不下花念,她不希望自己成为他的牵绊。所以在风望杀死衿歆楼的老先生之前,她补了最后一刀。那是她给予花念的最残忍的动力,他的每一步成长都被叶愿看在眼里。 而现在,他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 “在你死之前,能说说「灾厄」吗?” “如果这对你有用……”折愿停下纷乱的思绪,断断续续地说着,“眼球状的怪物,它们能从眼球般的身体里拿出任何武器或利爪。曾经杀害冥虎一族的也是它们,但我当时咳咳……” 信息完全对上了:「第二人」蛊惑了004,让他变本加厉的吸收灵力,又借着花念的反击降临在004身上,借此发动了「灾厄」袭击除引魂岸外的幽冥各地。 「眼球」大概就是「第二人」的能力特征。 “谢谢,很有用的信息。” 本打算就此离开的喻泽绫看着折愿苟延残喘的痛苦,最终还是心软了。 他伸出手,在折愿迷蒙疑惑的视线里解释:“去见见楚藜吧,念前辈不久后应该也会去找她。你们,应该还没正式道别。” 折愿犹豫了一会,还是无奈地搭上喻泽绫的手。喻泽绫与她对视,这次动用能力时他温柔了不少。 “安息吧,幽冥的大守护者。” 他清楚「初黎」作为曾经的神器,身死后自然会回到九霄。但这期间难免会遇到危险,因此彻底消失的神器也不在少数。安全起见,等到他处理完夏萧的事后就把她送回蝶骨山吧。 回到潮汐后不久,月长熙也在预计的时间内抵达潮汐旧址。只可惜万象森罗没跟着夏萧才让他感到意外,没有万象森罗的保护他可不能确保夏萧濒死时的安全。 顺势藏好月渎碎片,仗着自己004那边也有自己的谋划骗走了万象森罗后,他也算能安心一些。 他知道夏萧和004对阵不会有好结局,甚至还可能吸引来一直觊觎他的「第一人」。因此,让月长熙体会到意识控制的感受才能使他未来唤回夏萧更加顺利。 “让我想想……” 分开他们……夏萧濒死后月长熙肯定会去找他,然后遇到004……这样的话,「月之神」和照宜会出面救这位辛苦搜寻「月渎碎片」的“信徒”吗? 运气好的话,月长熙光暗双灵核的排异现象也能恢复……不过是过程痛苦了些。 “算了,跟上去看看吧。” 喻泽绫生怕自己计算出错导致月长熙死在幽冥,但事实证明他多虑了。胡少弦和泽穗及时赶到救走月长熙的身体,而他的意识也被「月之神」和楚藜拉入幻境。 不出意外三天内他就能在重明塔附近看到月长熙的意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还是提前把「初黎」的意识送到蝶骨山吧。 在此之前,喻泽绫悄悄摸索到引魂灵殿的地下室。他本想着确认夏萧的状态,却没料到那位脸和夏萧一模一样的异客「第一人」也在此地。 祂端详着躺在万象森罗保护罩中的夏萧,对喻泽绫的到来毫不关心。直到喻泽绫靠近后,祂才转身露出金发下明亮的绿色眼眸。 “凤城,怎么走?” “……同位体就一定要连路痴属性都一样吗?” “不是同位体。”祂平静地指出了喻泽绫的错误推断。 “随你。” 给迷路的「第一人」指明了道路后,喻泽绫小心翼翼地避开004前往蝶骨山。 除开几只想要抢夺「初黎」意识的魇,这一路上都很顺利。「初黎」的意识在蝶骨山逐渐显现,依旧用的是叶愿的模样,或许是为了方便花念未来认出她。 “准备去哪里?” “重明塔。” 无心的问候结束,他们擦肩而过。或许他们不会再有下一次的重逢,但为之努力的方向却永远如一。 重明塔里,本就有求于玄明的喻泽绫只好按照他的要求去地下空间处理几只棘手的魇。三天后出来时,二楼便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怎么不和我说一声来客人了?”重明塔里没有人偶,他只能凭借灵力的强弱推测来人。 好在玄明还算有良心,贴心地介绍了来者:“是「楚藜」神君,过来坐坐?” 他擦了擦脸上的血迹,抬头看向楚藜:“不了,问你几个问题就走。” “……那我先回去吧,月长熙就交给你看着了。噢,小花念到了记得喊我。”楚藜明显感觉到两人在回避自己,也没多作纠缠。 “想问什么?” “他去凤城做什么?”喻泽绫开门见山地抛出疑问。 “你遇到领主了?好吧,祂大概是又迷路了,”玄明一改和楚藜对话时的严肃板正,又接着话头继续解释,免得喻泽绫刨根问底,“祂只是去确认一点私事,和我们的计划无关。” “那就说点有关的,「第二人」已经在尝试降临了,估摸着很快就会找到我。”喻泽绫对于「第二人」的认知还很浅显,他需要更多的信息以备不时之需。 “做好牺牲的打算了?” “这不用你操心。” 玄明无奈地摇摇头,他摊上的人还真是一个比一个脾气古怪:“俾殂,祂的名字。权柄是异质,你可以理解为诱发生物或事物的异变。” “是个疯疯癫癫的科学家,不过脾气没领主的怪,科研实力也没沃德阁下的强。总的来说,很好对付。” 喻泽绫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真要是那么好对付,那位叫诺瓦的领主不早就解决祂了? “之后你打算怎么做?” “灵界的灵力唯一源泉就在潮汐地牢的裂缝,我会将它封印。” 这样一来,灵界的灵力含量就从无限变为了有限,相应的无穷尽的魇也会逐渐减少。 “但你还得找一个甚至很多个灵族将这些灵力吸收干净。否则等灵力自我消散起码都要上千年。” “这就不归我管了,总不能只有我一个人付出代价。” 喻泽绫起身准备离开,玄明却突然笑出了声惹得他停下脚步。 “你很相信你的朋友们?” “……我只是在偿还这份无条件的信任。” 说实话,他很依赖这种不必言说就能相互信任的情感。清楚这点后,哪怕是之后被他们指着鼻子骂一顿不知好歹……也万死不辞。 喻泽绫弯了弯眉眼,他突然发现自己很久都没这么开心过了。 去潮汐旧址吧,去奔赴自己最后的战场。 第51章 潮汐(1) 你眼里的潮汐,是怎样的存在? 【5.1】 “寒渊!”万象森罗从树后突然窜出,把正在发呆的寒渊吓了个激灵。 “你做什么?”尚是神器的寒渊被万象森罗拉着离开自己心爱的水塘。 “初黎从灵界带了好多好吃的回来,吾想着也叫上你。” 他分明是九霄最古老的神器,心性却总是和小孩子一样。寒渊虽然老成了点,但毕竟是「归世」刚锻造的神器,终究还是抵不住美食的诱惑。 “初黎,初黎!灵界是个怎样的地方啊?”万象森罗喋喋不休的缠着初黎听故事。 寒渊往嘴里塞了一块糕点,一边嚼着一边用期待的眼神看向初黎。 初黎拿这一老一小完全没办法:“你们啊……那就讲讲我这次去的地方吧。” “那里和九霄完全不同,连绵高耸的雪山白皑皑的一片,每逢夏阳灼灼之时,雪堆融化汇入奔流不息的河海。浪花在海面起舞、鲤鱼越过瀑布、鲛人伏在礁石上歇息、鱼虾成群结队地旅行……还有高山的龙、低岸的蛇,他们都在雪山脚下生活。” 寒渊完全沉浸在初黎描述的画面里,仿佛口中被嚼烂的糕点也染上了河水的清凉。 她也是自水中诞生的神器,为何却从未见过那般美景? “它在哪里?” 难得见寒渊对九霄之外的事物感兴趣,初黎也全无隐瞒:“在灵界北部,名为云螭的海潮之地。那儿的灵族信奉「归世」神君,若你想去他们自然也会敬重你。” 可她并不想以神器的身份接近他们,她背着「归世」出了蝶骨山直奔云螭而去。亲眼见证了北部的奇景后,她找了个无人的角落,把自己泡进了海中。 九霄上属于自己的那片水池远没有这片海域宽阔,冰蓝的发丝和衣衫被海水轻柔地托起,她闭上眼睛贪婪地呼吸着宁静的空气。 思绪飘散,寒渊突然想起来万象森罗只告诉了自己的一个故事:与他关系最好的「清晏」神君自从去过了一次灵界的血族,就再也没回到过九霄。九霄上的那些神君都对此颇有异议,严令禁止私自前往灵界的举动。 初黎有「楚藜」神君的授意倒是可以自由来往两地,而她却是偷跑出来的……再泡一会,再一会就回去…… 充沛的灵力从海底涌出,寒渊不舍地睁开眼,凝视突然出现在海面上的不速之客。 “你是谁?” “你很喜欢这里?” 这便是她和「潮汐之主」的第一次见面。寒渊也从未预料到,未来她会为了这片土地付出一切。 也许这对万象森罗来说实在不好接受,但很遗憾,哪怕是面对九霄降下的天罚,他的两位挚友都做出了相同的决定。 『于我而言,潮汐是宁静的幻想乡。』 刚到地牢时,「潮汐」唤出了寒渊:“他好歹是「归世」的继承者,你在他身边总好过陪我赴死。” 寒渊看向他的眼神早已不是当年初见时的稚嫩。她坚毅而又任性,有着独属于自己的一份信仰。 她是潮汐的外来客,也是潮汐的送葬人。 “神器一生只能认一个主人。” “但你早已不算神器,当年将你劈落海底的天雷还劈不醒你吗?” “喻泽绫那日一剑穿心不也没疼醒你?” “为什么一定要与我陪葬呢……”「潮汐」无法理解寒渊的决定,比起自己她明明还有很多牵绊。 “说说你的计划吧,主人。” 踱步至裂缝前,在这个属于魇的空间中他们才是外来者。但「潮汐」也早已做好放手一搏的打算。 【5.2】 他这一生经历过两次「死亡」。 第一次,他与韩苏叶战至力竭,一时不慎满盘皆输。他贪婪地呼吸着最后一寸呼吸,濒死的恨意占据脑海:为什么我不能是云螭的统治者?为什么潮汐不能被「归世」认可? 坠落进冰冷的深海,所有的创造物安静地回归他的身体,海潮无声息地拥抱着他,赐予他第二次生命。 他失去了对云螭的统治权,却在荒无人烟的深海遇到了自己的「魇」。这位不属于潮汐的异世之物第一眼就看透了他的想法: “你爱这里胜过爱自己。” “你最好别妄图破坏这里,否则……”情绪被完全剖析的恐惧感令他只能放下狠话。 “当然不会,”他打断了「潮汐」的话,环顾一周飘向了裂缝,“和你一样,这里也是我的诞生之地。我也想要守护它。” “裂缝里我的同类会影响这个世界,我不会放它们出来伤害你们。但相应的,你也不能破坏这里。” “你说了不算,我才是潮汐的主人。” 刚刚战败的「潮汐」更不想被人桎梏,他们第一次的谈话不欢而散。但他还是记住了一点:裂缝会危害潮汐。 这驱使他四处寻找封印裂缝的方法,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找到了风绫。 这也成就了「潮汐」一生最大的败笔:他莫名其妙爱上了这颗棋子。在很久以后,他才意识到这很有可能只是他的魇诞生的情感对他产生了影响。 但此时的他只觉得可笑又可悲,他笑自己被杀死一次后终于还是疯了,他也在风绫与自己的魇依偎时被悲伤淹没。 他当这是一首插曲,却被执念折磨地不得安宁。当他得知风绫是「归世」的继承者后,心中压抑的感情终于爆发。 他不愿承认自己爱上了宿敌,更无法忍受风绫一心扑在那只对情爱一窍不通的魇身上。 水淹云螭,他以此逼迫自己站在风绫的对立面。将与韩苏叶的那场战斗延续到风绫身上,但这次不同了——他们争夺的不再是继承者的位置,而是一份情感的归属。 他将情感全部交付潮汐,剑锋交错后他亦能释怀地回归大海的怀抱。 若他险胜,便叫云螭陪葬这份不该存在的爱意,而自己以己身封印裂缝,将一切沉埋入深海。 若他逝去,便以诅咒般的祝福救回他那无知的爱人: 第二次死亡时,他握住沾满鲜血的剑身,笑着吐出来自深海的诅咒:“你证明了自己的价值……那么,成为救世主吧,愚昧的「归世」。” 他罕见的看见风绫完美无缺的表情上出现一丝裂缝,紧接着被紧张与崩溃填满。 这盘棋局终究还是「潮汐」略胜一筹:将爱人捧上神座,再无人能玷污他高贵虔诚的理想。 第52章 潮汐(2) 海浪为「潮汐」阖上双眼,将他卷入潮汐的怀中粉碎了所有的生机。 第一次苏醒,他寻觅自我存在的意义;第二次苏醒,他珍藏自欺欺人的情感;第三次苏醒……他直面殊途同归的死亡。 『于我而言,潮汐是岁月的留痕、使命的终焉。』 “所以你决定代替韩澄澜,直接封印裂缝?”寒渊终于理解了「潮汐」一直拒绝她的原因,一旦成为封印的一环,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离开裂缝,甚至可能死在这里。 但她不觉得「潮汐」是为了韩澄澜或喻泽绫才做到这一步。 能被他给予永恒的爱的,只有潮汐本身。 “没办法,谁叫他总是忤逆我。等他交出韩澄澜还不如我卖他个人情。” “……你这人情,他就是想还也还不了吧。” 「潮汐」摩挲着裂缝表面,闭上眼感受深海悠扬的乐曲:“我自潮汐而生,亦于潮汐而死。生死虚实,不过须臾片刻、一念之间……” 地牢的门被打开,「潮汐」也没想到再见面时他仍是一袭红衣如昨。 “愿海潮为你歌咏,讴歌你的叛道永远真挚、颂读你的理想永远闪耀、祈祷你的灵魂永恒不灭。” 他回头故作轻松地报以微笑。 “什么时候开始?” “再等等,澄澜还没来。” “别让我等久了。” 喻泽绫自然知道他的心思,他本也只是来看看情况。既然「潮汐」都如此配合了他也就无需多心,等到澄澜来了,潮汐之地的事情也算能被终结了。 【5.3】 “别着急着走啊?和我聊会天不行吗?”「潮汐」跟着喻泽绫回到潮汐旧址,在这里他正好能维持人形。 “我们有什么好聊的?” “有啊。比如说说你是怎么从救世主变成叛徒的?” 面对「潮汐」的质问,喻泽绫只坐在残垣上任由被触及的回忆袭来。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从未在照宜脸上看见这样的激动,但他仍然不想改变主意:“……更改潮汐之事的记忆,那之后我就在凤城,仍旧是你有用的棋子。” 照宜听到他的解释更是被气的发笑:“你觉得吾救你只是为了拥有一枚棋子?” 不管怎么说,风绫都是风珏的骨肉。她照宜想要弥补亏欠风珏的情谊,现在却被当成了利用的人手段? 可她也无处发怒,她深知身心俱疲的风绫早就不在乎什么情谊。或许成为棋子反而能让他体会到自我价值。 他的自毁倾向已经不可估量,照宜也只能指望他别死在凤城了。 她已经拒绝了风绫十多次更改记忆的请求,直到韩言拜访后她才顺着给了台阶:“你要这么执迷不悟吾也管不着,但吾和韩言必须保留记忆!” “包括我。”风绫平静的加上了自己,他并不想忘却自我的罪孽。 “随你便。” 照宜找来了北桥宫的花念后便不再来看望风绫,他倒是也落了个清净。既是闲着没事干,便着手研究「第一人」教他的「kelt人偶」的制作。 “又在摆弄这些小玩意?”花念的性子跳脱,时常趁着风绫忙碌的时候在他周围乱转。 “嗯。” 每次花念来看到的人偶都不一样,他好奇地问:“你这都第几版了?” “三百零四。” 花念只惊叹着实验次数之多,但完全不知道风绫制作人偶的用途。 “这么没天赋……不如去找叶愿请教一下?她很擅长傀儡。” 风绫面对这不切实际的建议叹了口气,默默回头看向无聊啃水果的花念:“这是人偶,制作成功了就会拥有自我意识。傀儡是依靠灵力驱动体内的纸人执行命令的物体,二者不一样。” 花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就有听到风绫的补充:“再者,自从你使用灵契以来,叶愿不是又失踪了?” “嚯,可以啊,”花念的眼眸中染上几分冷漠的敌意,“你身在凤城却连这也知道?” “人尽皆知的故事。”风绫含糊了一句继续手上的研究。 “既然你这么聪明,不如和我说说那女人让我来做客到底为了什么?” 风绫这才停下动作,略有些疑惑疑惑的看着他:“她没直接告诉你吗?” 瞧见花念更加疑惑的眼神,风绫这才确定了照宜是直接把这事甩给他了。看来只要不违背她说的条件,做什么都可以了。 “实际上,邀请你来的人是我,”风绫带着花念来到院子里的石桌前坐下,相对正式的做了个自我介绍,“你应该也认识我。” 花念却是也没料到邀请他的人是这位素未谋面的小公子:“如果你是指杀死作恶多端的潮汐之主还云螭安宁的事,那我早有耳闻。” “不止。” “……螣城陨落的灵力天才?” “以及,潮汐之乱的始作俑者和潮汐与螣城的背叛者。” 意料之中,花念因为这些与事实截然不同的身份而陷入沉思。他大概已经意识到了自己想做什么,而出于礼貌风绫给了他足够多的时间做决定。 九天后,花念再次出现在风绫的房间内,此时关于人偶的研究已经进行到了第392版。 “理由。” “念前辈觉得,救世之人该是善良大度的圣人还是自私自利的恶人?” “二者皆有——没有人是天生的圣人和恶人。” “但若是在救世之路上,他还希望最重要的人能够避开危险、逃离这片即将湮灭的世界……如此,我会选择后者。” 只有成为恶人,才会和被赋予希望的爱人渐行渐远,才能看着他一步步成长为「人」,才能在步入终焉之时无所负担。 “……我尊重你的决定,但我也明确的告诉你——当你再次偶遇那位被你保护在羽翼之下的人时,你会动摇。” “那便是日后之事了。” 眼见风绫无法被劝说,花念提出了最后的要求:“我会单独更改一份我的记忆,你将它保护在凤城。” 风绫笑着戳穿他的预谋:“为了以后瞧出端倪时能不被迷惑?” “那就不是你这个疯子该考虑的事情了,”花念不再想与他多讨论这点,只做了最后的提醒,“这次更改的范围、人数远超我的预期,这之后我很难再运用「记忆」能力。” “你只有这一次机会。” “感谢提醒,我会珍惜。” 花念在更改记忆之前,最后送了风绫四个字:“冥顽不灵。” 至此,潮汐便成了珍藏在喻泽绫心底的旧梦。而他,依旧孤独地在这条不归路上徘徊。 『于我而言,潮汐是执念与归宿。』 第53章 潮汐(3) “哼,修改记忆……”「潮汐」躺在一边,不安逸地嘲讽两句,“幽冥还真是人才辈出。” “毕竟是曼殊沙华,不特殊点反而是异类了。”喻泽绫望了眼潮汐入口,该来的人还没来。 “也只有你这样的贱骨头才能想出这种方法推翻我的胜局了。” 喻泽绫鄙夷地瞥了他一眼,又引来「潮汐」赌气般的又补了一句:“怎么,只许你两个骂我?我还你一句不行?” “……你随意,我没兴趣和将死之人胡扯。” 真是受够了,他以前怎么会爱上这种烂人啊! “那之后呢?你遇到韩澄澜的时候有动摇过吗?” “如果我没有动摇……他就不会出现这里。” 远处若隐若现的人影踏入潮汐的大门,趁着韩澄澜还没走近他们,「潮汐」见缝插针地又问了一句:“他爱你吗?” 喻泽绫本来注视着远方的神情一滞,突然僵硬的背影被「潮汐」抓了个现行:“原来如此,你没问过他。” “那你可得小心了,单相思可不好受……尤其是在对方装睡的时候。” 本该与韩澄澜对视的眼眸垂下,喻泽绫知道「潮汐」是在闹自己一直回避他的事。但他……也确实没问过韩澄澜这些。 他只是一厢情愿的引导韩澄澜走上既定的道路,再加上这还是在韩澄澜恢复记忆之后的第一次相见。 喻泽绫因此局促不安,「潮汐」倒是心情大好地不打扰他们,转身回了地牢。 然而困扰的也不单单只有他一人。当韩澄澜的鞋尖闯进他的视线,他未曾看见面前人踌躇的眉眼。 地牢里的初遇记忆犹新,拥抱时残留下的体温仍然停留在脑海。哪怕是在脑中演练了几百遍的重逢也无法诠释此时此刻的心情。 该解释什么呢……要不然就装傻吧。 他瞧见韩澄澜又走近了几分。 “在想什么?”韩澄澜先一步把纠结抛诸脑后,他歪头去追喻泽绫低垂的脑袋却被对方无情地躲过。 他甚至不敢直视那双漆黑的眼眸,又害怕对方会误会自己:“我……能力不稳定,别看我,会伤到你。” 他向来很会扯谎,如果韩澄澜没那么在乎喻泽绫,这将会是多么成功的谎言。 余光里的鞋尖撤走,那人却变本加厉地闯进喻泽绫的小世界。视野里突然出现一颗金灿灿的脑袋,眼里还未收敛的慌张顷刻间一览无余。 “怎么慌慌张张的?噢……红眼睛也很漂亮。”同样不太适应的韩澄澜只能抓到什么夸什么,而喻泽绫似乎完全不吃这套。 韩澄澜也没办法,有些失落的收回目光。偏偏喻泽绫最受不住他这副模样,更加纠结:“你……!” 没等到喻泽绫想出个所以然来,韩澄澜半蹲下像只黏人的大狗一样突然抱住他。没有人敢发言去解释这份扭捏的爱意,韩澄澜只是安静地拥抱他。 简单的拥抱,往往比亲吻更能承载心意。 喻泽绫的双手无措地垂在两边,他忘了如何回抱,全部的思维都被胸腔上的温热融化。 借着韩澄澜的手心传导,他头一次清晰地听见心脏的悲鸣。他已经折磨这具身体太久,全凭一份飘渺的信念支撑着全部。 他早就忘记了……这颗心脏的热度。 这何尝不是不是一种欢愉?喻泽绫起初嗤之以鼻的爱意是韩澄澜唤醒的,现在就连心跳的幅度也只能被他感染。 或许他该说点什么…… 只犹豫了一刻,这份温暖就再次离他而去。他下意识想去抓住韩澄澜,对方却刚好伸出手望向他。 “一切事态都还没你想的那么糟,”韩澄澜又强调了一遍“一切”,他看到喻泽绫眼中纷繁的情感不断交替,“需要我做什么,绫。” 明明韩澄澜只是像以前那样称呼自己,他的血液却因此奔涌不息。在大脑飞快思索对策之前,他的指尖就先一步搭上了韩澄澜的手,被一把握住带起整具身体。 他险些激动到晕厥,好一会才指了指地牢的方向:“先去地牢吧。” “好,一起走吧。” 冰冷的手就被韩澄澜这样紧握着,随着他们走路的幅度轻轻摇晃着。喻泽绫侧头盯着它们许久,回头时余光撞到韩澄澜试探的视线。 但他依旧不敢问那个最关键的问题。偏偏在这一点上,他懦弱地像个被扒光衣服的囚徒。 “他们来了。” 在寒渊的提醒下,「潮汐」才从裂缝上移开视线。虽然有生之年还能看到这两人手牵手并肩而行,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俩尴尬的氛围。 『真是受够了,这是要我死不瞑目吗?』 “……所以,我们要封印裂缝吗?”韩澄澜小心翼翼地提问,生怕又触及了这些当事人的逆鳞。 「潮汐」已经在心里暗骂韩澄澜不下十遍了,开口就又是那目中无人的语气:“你说还是我说?” 喻泽绫扫了众人一圈,他实在是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思考了。 “封印裂缝的时候会吸引附近的魇,我去外面替你们守着。” 喻泽绫撤了一步却没能抽出被握着的手,他无奈地用指甲刮了两下韩澄澜的手心,却被禁锢地更紧了。 韩澄澜举起这只被他牵着的手,认真地盯着喻泽绫避无可避的眼睛:“那你等我。” 喻泽绫点点头,才感到对方松了一些就连忙抽出来,逃跑似的离开了洞穴。 “还看呢?那你去把他抓回来呗。”「潮汐」没好气地吐槽着。 许久没听到「潮汐」的嘲讽,韩澄澜感觉耳膜都要被他捅破了。 “那你倒是说啊,怎么封印?” “把你的意识海借给我,剩下的我和寒渊会做,”眼见着韩澄澜一听到意识海就脸色大变,「潮汐」不得不补充说明,“放心,封印完成之前我会把你送出去。这具身体和你的意识一个都不会受伤。” 察觉到方法里的不对劲时,韩澄澜皱了皱眉:“那你们……” 等不及韩澄澜磨磨蹭蹭地说完想法,「潮汐」眼疾手快的钻进他的意识海。不同于以往只占据一个角落,这次「潮汐」直接一脚把韩澄澜的意识踹远。 『……敢情这家伙之前还留手了?』 第54章 潮汐(4) 手中再次握回寒渊剑,「潮汐」也来不及回味过往。裂缝里的魇本就一直紧盯着这两个入侵者,现在他们当着面的抢夺同类的身体,这无疑引起了魇的愤怒。 一些暴躁的魇已经冲到了「潮汐」面前被他一剑斩下。 “我只说最后一句。” “韩澄澜,”「潮汐」翻身躲过魇的偷袭,寒渊也暗自积蓄起自身所有的能量,“你不会真觉得他故意穿那身衣服来是为了我吧?” 『你?!』 「潮汐」才懒得等韩澄澜的顿悟,趁着魇被他们吸引了全部注意,直接引爆了地牢的墙壁。 “寒渊!” 寒渊应声化作人形,在「潮汐」的意识离开韩澄澜身体的一瞬间,把韩澄澜连拽带扔地丢出了地牢。 海水疯狂涌入,淹没地牢,渗透进裂缝。「潮汐」将意识撕裂彻底融入海浪,而寒渊把剑插进裂缝前的地里,将身体里所有的灵力和能量引爆。 以她为中心,海水一寸一寸的冻结。挤在裂缝里挣扎不能的魇凝固在原地,就连寒渊自己呼吸出的泡泡也被冰棱戳破。 更多的冰棱从她的身体里长出,几乎要将她撕碎。从未如此惊清晰的感受到疼痛,就连记忆也在此刻鲜明无比。 “「潮汐」……” “我在。”海浪中的「潮汐」也因为冰封奄奄一息,他终于迎接了真正的死亡。 “我想起来了,我还没能……和他告别。” 她踩着满地野蛮生长的冰碴,绕过寒渊剑靠在裂缝里,任由还能行动的魇抓伤她的躯干。 “但他和我不一样……他还有要保护的人。” 冰棱毫无停歇的意思,反而借着狰狞的伤口疯长,顷刻间就将裂缝与另一端的石门冻结。 “而我,选择为这片净土献上一切。” “辛苦你了,寒渊。”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寒渊献祭的能量足以让冰棱围绕、冰柱横立。冰雪蔓延,一座自海底拔地而起的冰山突出海面,正好被四周高大的雪山所包围,无人察觉这里的异变。 当韩澄澜缓过神从地上爬起来时,眼前早已没有什么地牢,空有一座如那人般冰冷的海底冰山。 上一秒还在嘲讽自己的「潮汐」、一直以来帮助自己良多的寒渊……两个活生生的生命就这样献出了所有。 韩澄澜跌坐在地上,他艰难地接受着又一次的死亡。一直等在门口的喻泽绫绕过失神的他,将早已折下的蓝花丹轻放在冰山脚下。 冰棱上残留的灵性冻住蓝花丹的根部,微风拂过,仿若「潮汐」将花枝强塞进少女手中。 “他们……” “封印的代价。” 喻泽绫虽然没明说,但韩澄澜凭借记忆也能猜到:如果不是寒渊自愿献祭生命,此时此刻被埋葬在冰山之下的就该是他。 “要在这里陪会他们吗?” 他知道韩澄澜只是没有缓过劲,他需要给予对方一点时间弥补。至于他们之间的事,稍后再说吧。 “你还有事要做,是吗?” 喻泽绫点头:“我在以前的客房等你。” 他没必要多说什么,缅怀的话他在韩澄澜来之前就已经说的够多了。尊重命运的存在,他们才能获得反抗命运的资格。 韩澄澜坐在冰山脚下,伸手贴上它寒冷的表面——这并不冷冽,这是两颗赤诚的心。 【5.4】 韩澄澜在原地安静地坐了一会,但他仍然很难形容自己现在的状态。 即使骂「潮汐」是疯子、变态,但也无法否认他对诞生之地的热忱;即使和冷淡的寒渊交集不多,但也无法否认她对潮汐的忠诚。 可是,自己呢? 他也曾在同类与大义之间徘徊,甚至妄想过裂缝与灵界共存;他也曾贪恋生灵的情感,许下成为人的愿望,哪怕他自己早已忘记,喻泽绫也会竭尽全力地完成这份夙愿。 『那么,潮汐于我而言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踩着满地的碎冰前进,在雪地里留下一路深深浅浅的脚印。 他试着逆流而上探寻自己的经历: 「潮汐」说喻泽绫今天那一袭红衣是婚服——他在花念给的记忆里也看见了结婚的场景,可那不是假想,而是曾经「潮汐」为喻泽绫布下的局。 喻泽绫又是为谁而着这红妆?他还能回忆起失去记忆后彼此初见时自己漏跳一拍的心跳,可那不是最初的悸动,而是喻泽绫在潮汐拈花回眸的一眼万年。 你爱着我,是吗?他拼凑起零零碎碎的记忆碎片:他会耐心地听我提问,会乖巧地吃下早餐,就算生气也喝完了床头柜上的热牛奶,就算笑我漏洞百出的谎言也不会拒绝我,哪怕动了强制推开我的念头却因为害怕伤害我而变更计划…… 而自己给予他的永远是一个落荒而逃的背影。 不管是人偶还是魇,你为什么要爱上我这个没有情感的怪物呢? 『偏偏于我的理性而言,潮汐是家、亦是彼此。』 颤抖的指尖推开客房的小木门,吱呀一声惊落了锦缎,红绸交错的最深处本该是新婚之人对镜描红之处,那儿此刻却端坐着一个惆怅的背影。 在韩澄澜呆坐的时间里,喻泽绫在熟悉的房间里落座。他瞧着镜中憔悴苍白的人儿,被这身红装衬的更加寂寥。 摸遍了桌面也没找到簪子,索性边将长发散下,挡住身后精绣的纹样——有些粗糙了,他会喜欢吗? 执起细笔,侧过脸凭借印象画过,留眼尾一抹赤红——手艺倒是没生疏,他应该瞧不出漏洞吧? 指尖磨过胭脂,轻点绛唇,遮掩眉眼间的疲态——简略了点,反正他也不一定看到…… 伸手勾下镜子上斜挂着的盖头,覆上头顶,镜中模糊的木门逐渐染上艳红——没关系的,就算他转身离开也没人会强迫他。 于是当红绸被风掀起,韩澄澜一眼便看见了喻泽绫盛装等待的身影。他呆呆地站在门口,本以为喻泽绫会转身嘲笑他的胆怯,而那人却只是安静地坐在原地。 第55章 衷肠 纵使他没有完整的情感,也能猜到喻泽绫在等什么。选择权永远都在他的手上,他自然也不想辜负这一幕春光。 踏过已经老化的地板,韩澄澜已经站在了喻泽绫身后。他能从古老的铜镜里看到风吹盖头时半露的下颌,也捕捉到喻泽绫故作放松却紧握着的双手。 未曾犹豫,韩澄澜便伸手绕到前面想掀开他的红盖头。然而喻泽绫却突然抬手,指尖又一次触碰他的手心,令他动作一滞。 而拦路者却未发一言。 “想说什么吗?”韩澄澜只好先诱导他吐露心思。 “……最近我一直会在潮汐。” “嗯,我知道。” “如果……你没想好的话,可以去幽冥、去凤城、或者人界……不,还是去云螭吧,韩言在那你会很安……” 指尖触及的温软骤然离开,喻泽绫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 『他真的……』 预料之中的安静并未到来,反而是喻泽绫被拦腰拽起,一阵天旋地转后自己已经坐在梳妆台上,方才温暖的手掌隔着盖头抱住他的后脑勺,以防他反应不及磕到镜子。 连带着口唇也在颤抖,他千算万算也没料到这种局面。 脑后的手轻轻抽离,他整个人都靠在镜子上。韩澄澜极具仪式感地双手掀起他的鸳鸯盖头,盯着他特意为这场荒唐的婚礼画上的妆容微微发笑。 喻泽绫微张着双唇,垂下眼眸半天才吐出一句:“……你笑什么?” 韩澄澜把半截盖头反挂在镜子上,笑意更深了几分:“笑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呗。” 越讲越离谱,喻泽绫下意识抬手想敲他的脑门,没曾想韩澄澜是半分不躲,挨了个结结实实。 “你?” “现在有劲打我了,”韩澄澜放肆地揽住他的腰,凑拢他的鼻尖,炙热的呼吸落在他的脸颊,“不晃神了?不逃跑了?不躲我了?” 喻泽绫听着韩澄澜鬼扯,他是一点都不想承认自己的失态。被人禁锢着一时也离不开,只能不带任何杀伤力的瞪了韩澄澜一眼。 韩澄澜逗完人,稍稍挪开腾出能谈话的距离:“既然如此,我也直说了。” 他突然正色起来,不由得让喻泽绫又心紧了起来。 “你很清楚我没有生灵的情感,不是吗?我也想了一路但还是没想通你为何偏偏对我……如此上心。” 顾及着喻泽绫的颜面,韩澄澜叙述时也拐了几个弯,反正他能听懂就行了。 “但我一来就同你说了,‘一切事态都还没你想的那么糟’——包括现在。” “既然你没想通,为什么还要……”还要勾起我深埋的爱意。 “因为就在刚刚推门而入的时候,我仍然会有一种冲动。” “我确认了很多遍,这是拜你所赐的微弱的情感火苗,和以前在潮汐时的每分每秒一样,和我臆想成为人后要做的事一样——” “我想与你并肩作战,与你游历山川,与你执手千年。” 他抬手安抚着喻泽绫紧张到颤抖的脊背。 “我想……我依旧保留着亲吻你的冲动。” 话虽如此,在未征得喻泽绫同意之前,韩澄澜仍克制着等待回应。良久后,喻泽绫才像个刚学会组词造句的孩童一般,颤抖地询问他。 “……你没撒谎?” “不扯谎。” “不嫌弃我……” “不嫌弃。” “不是因为我的举动?不是因为我需要?是不是「潮汐」对你说了什么……” 韩澄澜本打算一一回应他,喻泽绫却抽出身前的双手捧起韩澄澜的脸颊。手心里还残留着薄汗,他倒是忽略了这些,下定决心闭眼去触碰韩澄澜的唇瓣。 光顾着把喻泽绫拉回正常状态,韩澄澜都快忘记了,这个人最可爱的地方就是完全信任自己。 喻泽绫所有的担惊受怕归根结底都是害怕他会伤害到韩澄澜。 事已至此,韩澄澜哪还有退缩的道理。伸手抹去喻泽绫眼角那不知是激动还是悲伤的泪珠,他亦为绽放的爱意用尽全力。 本就没挂稳的盖头趁着喻泽绫索吻的动作滑落,他却丝毫不关心那身外之物,完全沉溺在醉人的拥吻中,铁了心要厮磨到缺氧的前一刻。 他本就不是娇生惯养的少爷,反而是韩澄澜先败下阵来了。喻泽绫被他吻的有些乏力,却是找回了以前相处时的自然,打从心底得笑出了声。 “你这混蛋,笑我做什么?” “没有,我是……哎?” 韩澄澜把人打横抱起,两个人交叠着跌在床上。可惜这招的效果不甚理想,在床上滚了一圈,反而是喻泽绫跪伏在他身上。 长发如瀑般落在他的脸上,韩澄澜胡乱拨开,气不打一处来。本都打算认命躺平,哪知道喻泽绫突然问他:“想在上面?” 韩澄澜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却红了耳根:“不然呢……” 手臂被拽住,身体也被一并带起,以一种出乎意料的方式翻转了一圈。他的手为了找支撑点,自然而然地撑在了躺回床上的喻泽绫身边。 “……?” 喻泽绫笑眯眯地品尝着韩澄澜发愣时的滋味,恶趣味地补充道:“要我手把手教?” “不用!” 炙热的吻撞进喻泽绫的口腔,连带着胸腔也被点着,让那停摆的心跳重燃。 【5.5】 从梦中惊醒时,韩澄澜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人。事实证明是他多心了,他居然还梦到喻泽绫又一次头也不回地抛下他了。 还好……毫无睡意的韩澄澜把脑袋埋进喻泽绫的颈后蹭了蹭。喻泽绫反手懒洋洋地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却被韩澄澜轻咬住指尖。 痒酥酥的触感使喻泽绫彻底清醒,拽过床头折叠整齐的衣衫披上——很难想象这家伙昨天还能有此闲心。 “醒了?”韩澄澜跟着喻泽绫坐起来,又替他梳理了下凌乱的发丝。 “嗯……都快到中午了。” 韩澄澜先一步下床穿戴好,回身温柔地拉起喻泽绫。但看着对方的神情,显然是没兴趣再温存一阵。 “再休息会吗,绫?” 喻泽绫摇摇头,丝毫不在乎自己的身体状况:“没事,等你走了我再调息都可以。” 韩澄澜一听这话就不安逸,恨不得脸贴脸撞进他脑袋里瞧一转:“怎么又让我走?你提裤子不认人了是不是?” “你……别多想,”喻泽绫躲了一下,抬手挡在他们之间,“本来按照计划你昨天就该启程去云螭和韩言汇合。” “……那你呢?留在这里干坏事还是等死?” 喻泽绫哑然失笑,用手去戳韩澄澜气鼓鼓的腮帮子:“「风珏」需要魇恢复状态,它打探了那么久必定会来这里。我呢,就在这儿守株待兔。” “你啊……什么时候才能少在危险边缘试探……”韩澄澜恋恋不舍地环住那还残留着自己体温的腰。 “澄澜和萧不是帮了我很多吗?放心,只是「风珏」我还是有信心的。”喻泽绫抽出手抚摸上韩澄澜的头顶,安慰般地亲了口他的眉心。 “那,我和夏萧谁帮的多些?” 喻泽绫倒不知道韩澄澜还会醋意泛滥,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反而是韩澄澜学着他的样子在对方的唇角轻轻落吻,松开时还是那副阳光灿烂的模样。 “逗你的,我哪有那么小气。” 喻泽绫叹了口气,像哄小孩一样把人送到门外:“路上小心,到了联系我。” 他还知道能通讯联络啊,韩澄澜默默吐槽了一句,走之前又给喻泽绫夸张地招着手:“好!等我啊!不许逞强,听到没!” 喻泽绫无奈地笑了笑,站在门口看着韩澄澜的身影一点点远去。 『好看吗?』零碎的画面突然在韩澄澜的意识海中炸开,右手背上的灵痕疼地他不得不扶住墙壁。 来不及拼凑那些画面,韩澄澜只知道这和之前和花念再探游轮时的情况如出一辙。所有的一切都昭示着:喻泽绫有危险! “绫!” 看见韩澄澜忽然调头冲向自己,喻泽绫顿觉不妙,而比他们先一步反应的,是屋外不知何时出现的“「风珏」”。 “哎呀,他看到我了,这可不好。” 那人虽顶着风珏的身体,但喻泽绫却对祂的气息再熟悉不过。 调用人偶,无效;运用灵力,无效。原因无它,面前这个瞬间掐住自己脖子的人正是降临在「风珏」身上的异客:kelt-004-f的制造者、魇的散播源,被称为僭主的「第二人」俾殂。 喻泽绫能清晰的感受到祂施舍给自己的一线生机:俾殂并没下死手,而是将藏在手里的微型注射器刺入了喻泽绫的静脉,顺着力道把人扔进了屋里。 韩澄澜甚至来不及接近祂,整个潮汐旧址以木门为分界线被割裂,韩澄澜所在的地块连着旁边的冰山一起下坠,被决堤的海水淹没。 地上的落雪染上狰狞的红,各样的石子长出奇形怪状的四肢,树皮裂开暴露出还在骨碌碌转动的眼球,就连树叶也没逃开厄运融化在树枝上,油漆般地触感打在韩澄澜脸上。 来不及逃离,他只能被这副诡异的环境牵拉着坠落。 反而是那间客房对俾殂来说还算有用躲过一劫,毕竟当俾殂走进去一脚踩碎被喻泽绫拔出来的空针时,祂的研究瘾又犯了。 “我并不讨厌反抗的小白鼠。” 被震落的镜子里张牙舞爪地伸出五只手,其中两双如绳子一般反捆住喻泽绫的手脚,剩下的一只缠在他的脖子上堵住他因为暴力取针时血流不止的针眼。 下巴被脖子上的手掐住,强迫他抬头去看缓缓走来的俾殂。 “我反而更好奇,就是你把004和那只魇骗得团团转?” 「风珏」费尽力气和俾殂取得联系,却没想到俾殂直接降临在了它身上,也不知道现在是死是活。 喻泽绫咬紧牙关瞪着祂,好在刚才被俾殂注射的药剂是慢性的,还不至于让立刻满盘皆输。 脖子上的手突然缩回黏糊糊的手臂里,喻泽绫才换了口气就被另外的手拖到墙边,脑袋被砸在墙上连意识都有些模糊。 这种小伤对他来说本该全无所谓,但现在喻泽绫用不了一点灵力去抵挡伤害,他只能像废品一样看着俾殂好整以暇的搬过板凳,坐在一旁欣赏他的狼狈。 “哑巴吗?” “不是我……难道是你?”喻泽绫不知道俾殂身上还有多少不知作用的药剂,只能先按照祂的意思回答。 俾殂沉默了一阵,又突然捧腹大笑:“哈哈,那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房间瞬间暗了下来,「风珏」身体里的魇被俾殂尽数释放,全部挤压在这处狭小的空间中。不少魇发现了喻泽绫身体里的「风绫」,已经朝他露出了獠牙。 “你绕了这么大一圈不就是想吸收所有的魇然后自裁吗?” 黑压压的魇成群结队地涌向喻泽绫,在灵力尽失的情况下他怎么可能对付得了?更不能把「风绫」放出来,在俾殂面前他只会更加被动。 “来吧,乖孩子……吃掉它们,向我展示你的价值。” 颈间一阵刺痛,这药剂难道是……喻泽绫从缝隙里看到俾殂诡异的微笑。 『祂的权柄是「异质」。』 『是个科研学者。』 还真是,低估你了…… 将杀序曲:希里乌斯(上) 【m-b-g:「父亲」】 机械体踩着规定好的步伐走到它面前,双手奉上simtion行星的贡品。 它睁开巨大的眼瞳,周遭连接着各类仪器的管道抽动了一下,眼中的红外线光扫描过贡品,将他们的数据投放至自己的「数字意识」里分析。 很快,一份完整的报告呈现在机械手中。 『初步诊断:新型备用能量,未命名;具有simtion行星特有的模拟复制功能;供能庞大,能量指数超过原有m-b-g主星的供能系统的92%;未检测出负面作用。 实验地点:a-启明星:人类与灵族杂居的星球,自然环境堪忧,可利用能量呈下降趋势;原住民双方暂无明显的不可调和的矛盾,社会环境相对稳定。 实验措施:准许投放新型备用能量,实施长期观察并记录。 实验负责人:全权交由收容行星kelt-9617-f的领主诺瓦?泽菲鲁斯负责。 预期实验目标:手段、代价不计。完全监测并剔除新型备用能量的负面作用并完整回收。』 旁的人摘下军帽向「父亲」行礼,从机械手中拿过分析报告,祂面无表情的写上「quasaro」为新型能源命名。 在交与它审核通过后,祂才在报告的反面录入指纹。 “请转交kelt-9617-f监狱行星的领主,并转告诺瓦:务必按照报告行动。” 机械完整录入冥刹的语音,转身离开主星。 “quasaro,”冥刹默念了一遍这个新的名词,“希望您能喜欢这份礼物,「父亲」。” 「父亲」晃动了下管道,闭上眼睛再次沉睡。 【simtion:俾殂】 “僭主!求求你!放过我!放过我!”衣衫褴褛的男人在蛇堆里不断发出喑哑的哀嚎。他试图爬上前扒上俾殂等我脚踝,却被手臂上长出的蛇头咬断了双手。 俾殂根本没有闲心理会失败的实验品,祂正苦恼机械传来的消息:「父亲」把他献上的宝贝新能源全权交给诺瓦处理。 “那个新生的领主?他有什么本事!”赤红的小蛇试图安抚祂的情绪,却被俾殂捏碎了头骨。 “检测到您的言语存在质疑「父亲」的情绪,请及时纠正。”机械冰冷的声音让俾殂不得不压抑自己的负面情绪。 忤逆「父亲」的人可不会有好下场。 “没关系,”祂假笑着,一脚踩住实验品的后脑勺,“那我就看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 很快,a-启明星上的quasaro实验传来噩耗:a-启明星上的原住民并不能有效吸收quasaro能量。 就在俾殂以为抓住了诺瓦的把柄,准备去「父亲」那里参祂一笔的时候,a-启明星突然受到巨大的能量冲击。 俾殂远远地看了眼a-启明星,这颗星球给祂的印象与从前大不一样,原本逐渐对立的两个种族突然和平共处,连quasaro能量也被适应性良好的灵族吸收使用,简直就像被重置了一般。 祂调查了许久,才知道是诺瓦用自己的权柄强行逆转了a-启明星的「时空」,而诺瓦也因为巨大的消耗陷入沉眠。 可惜,他们sirius星系作为比a-启明星更高一级的文明存在,诺瓦想要依靠同位体清醒简直机会渺茫。高等文明的人怎么会在低劣的土地上诞生同位体呢? 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在诺瓦无法插手a-启明星的时间里,祂有足够的时间改造quasaro能量,让它在a-启明星上卷起风波。等到诺瓦醒来交上这份失败的答卷,「父亲」一定会发怒。 挫败这位空有实力的新领主,俾殂想想都觉得有趣。当然,祂只能偷偷摸摸地「降临」,如果被m-b-g主星的机械们发现就完了。 “等着瞧吧,诺瓦。” 【m-b-g:冥刹】 “请留步,「父亲」正处于调整状态。”冥刹拦下脸上闪着红色感叹号的机械体,机械体停下脚步,它们不得不以「父亲」的生命状态为先。 “请问是遭遇了什么麻烦事吗?” 机械体自觉事态严重,指了指自己的脸上的电子屏幕。冥刹将食指放在屏幕中央,这是sirius星系遭遇紧急事件的备用处理方式。 『尊敬的理事会长,欢迎启用紧急事件备用处理系统。』 收回手后冥刹也是一副严阵以待模样:“汇报具体情况。” 『半个希里时前,simtion主星的僭主俾殂私自对quasaro能量实验实施破坏。按照sirius律法规定,请求立刻押送俾殂前往主星进行审判。』 冥刹一时间托着下巴,似乎对这一问题感到棘手。 『提问:是否强制唤醒「父亲」进行决断?』 在机械体启动强制唤醒程序之前,冥刹及时给出了答复:“不可,区区一个僭主还没资格叨扰「父亲」。” 『请出示解决方案。』 “这样,通知领主候补人凪玉暂时接管simtion行星;我会尝试唤醒诺瓦,由他抓捕俾殂。” 『监测方案可行度:81%。可行度超过80%,准许实施。提示:如监测到方案失效,将立刻执行强制唤醒程序。』 “辛苦了。”即使知道对方是机械体,冥刹还是端正有礼地目送它离开。 眼见着主星再次空无一物,祂瞥了眼处于休眠状态的「父亲」,再也压制不住得逞的笑意。 走进星际私人飞行器,冥刹用军帽遮住自己已经无法控制的面部表情。 『成功链接精神网,请输入目的地。』 “kelt-9617-f行星。” 『欢迎使用私人飞行装置,即将准备跃迁,请时刻注意生命体征的变化。祝您旅途愉快。』 飞行器消失在主星上空,这片满是荒漠的星球再度陷入死寂。 【simtion:凪玉】 向来只在埋头准备领主理论考核的凪玉被simtion行星吓了一跳。 他只听说这里的人们把先前的领主称为“僭主”,大概是在讽刺俾殂的独裁专制吧。也不知道祂是怎么同意这种称呼的。 藏在小巷里的居民紧盯着凪玉的一举一动,他们时刻警惕着这位新的僭主。 “那,那个……”凪玉鼓起勇气和躲在铁皮箱里面的孩子对视,“我是凪玉,受理事会长所托暂时接管simtion行星。如、如果有需要帮忙的,随时可以找我。” 将杀序曲:希里乌斯(中) 习惯了俾殂残暴的独裁统治,人们对这突如其来的善意避之不及,只觉得他们又迎来了一位伪善的僭主。 凪玉无奈地走过死气沉沉的街巷,没一人敢探出头来,生怕下一秒就要被他抓走当试验品。 本以为要辜负冥刹会长的一片好心时,他的裤脚被湿漉漉的东西咬住。低头一看,才发现是一个失去双手双脚、嘴里被血污填满的男人。 那人的半边脸被磨地血肉模糊,凪玉偏头看到一路上的血痕,不难猜出男人是从俾殂的实验室里一路用脸摩擦着地面来的。 凪玉的心瞬间被揪紧,他哪里见过这样残酷的场面,第一时间想到的也只有冥刹教他的知识。 这是一个赢得信任的机会。 他坐在地上,左手安抚似地摸了摸男人乱蓬蓬的头顶,右边本应是手臂的地方却是纯白的鸟翼。 羽翼弯曲遮住男人单薄的身躯,凪玉托起男人的脑袋让他能靠在自己腿上。银白的流光晕开男人伤口处的血痂,手脚奇迹般地生长,就连血肉模糊的脸也恢复到了最好的状态。 “啊!啊……”男人激动地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旁观到这一幕的人们被凪玉的能力吸引,忍不住凑到一起围观。 “稍等,请让我检查一下你的喉咙。”凪玉操纵流光绕了脖子一圈,却遗憾地摇了摇头,“抱歉,俾殂用权柄改造过你的声带……我没法覆盖他的权柄。” 男人的表情略微有些失落,但当凪玉觉得他们无法信任自己的时候,这些饱受欺压的人们却突然兴高采烈的围住凪玉。 他能体会到这些人身上诞生的快乐情绪,没什么架子的他居然也跟着发笑。或许,这才是这颗星球该有的生机。 看来,这段时间的领主体验感不会太差。 【kelt-9617-f:沃德】 “尊敬的理事会长,沃德先生还在实验室。请您稍候。” 确认机械彻底离开,实验室的窗户才被一只乌黑的八爪鱼触手打开。 “你知道我最讨厌黏糊的东西。”冥刹后退一步远离窗户。 祂本想走正门进入,沃德却早用触手反锁了大门。祂看着沃德撑着脑袋趴在窗沿上拉近和祂的距离:“实验室里到处都是黏糊糊,会长先生还是别进来了,在这里说吧。” 冥刹不着痕迹的后倾了一些:“是理事会长。” “理事长?” 面对沃德的调戏,冥刹懒得和祂争干脆跳过称呼的环节:“诺瓦呢?” “睡觉呢,在实验室的隔间。” 不安分的触手竖直躯体冲冥刹招招手,却在对方极不情愿地靠近后变得干枯,与沃德的下半身脱节。 “再如何着急见他也不至于拿我开刀吧?”沃德对这种拿权柄打招呼的方法十分鄙夷。 “他没醒就算了,”冥刹控制好距离,确认盘踞在沃德身下的触手不会突然缠上自己,“还是说,科研学者也对政治风波感兴趣?” 沃德脸上倒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说出来的话却变了样:“还真有点,会长不如不吝赐教?” 冥刹没傻到被祂套路,只是简单的做了个口型。沃德却突然捧腹大笑,对冥刹的大胆不置可否。 “美妙的想法。脚踏两颗星球的大人物,这可真有你的。” “我真该庆幸今天把你拦在了门外,不然诺瓦又该被你坑去做苦力了……哦对了,竹马先生……” 冥刹脸上的表情极其难看,沃德身后的斜侧方实验台上的小白鼠突然老化死亡,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权柄摩擦对抗后的硝烟味。 沃德却是笑着后退一步,指了指触手之下若隐若现的信封:“诺瓦沉睡之前让我把这个交给你。想要吗?进来拿吧。” 为了确认信封的真实性,冥刹只能忍着恶心探头进去查看。远处等我触手却突然吸附在窗面上,干脆利落的关上窗户。 触手识趣地离开信封,冥刹被窗户夹断的脑袋砸在信封上,染红了窗户缝和信纸。 沃德弯腰捡起皮肉血液逐渐老化干涸的头骨,抬眼看时窗外的冥刹又长出了新的脑袋,还抬手压着后颈活动了一番。 特质玻璃的隔音效果极好,沃德又在里面嘀咕了些什么冥刹也听不清,祂只看到了沃德最后故意做给他看的口型:“滚回去。” 见不到想见的人,冥刹也只能夹着尾巴回到m-b-g主星。没过两天,祂又收到了kelt-9617-f监狱行星的实验经费申诉。 『实验物品:作用于海马体的第版治疗恢复药剂。 申请资源:实验用小白鼠x1;八爪鱼触手x1;理事会长属地x1。』 在处置经费及资源的机械驳回沃德的资源申请之前,冥刹先一步替祂办理了人工申诉通道,像极了徇私舞弊。 “凪玉,”连接上simtion行星通讯的第一时间,冥刹就直接吩咐了任务,“把俾殂私有财产里的实验动物培育基地转到kelt-9617-f沃德的名下。” “……啊?” “不必担心,是我欠他的人情。” “噢噢,我这就去办。” 切断通讯后,冥刹悠闲的靠在软椅上,掐着时间等来了某人的通讯申请。 “大手笔啊,会长先生?”沃德那张欠揍的脸出现在显示屏上。 冥刹来回确认了几遍,和沃德说话祂果然还是偏好通讯,毕竟显示屏只会展示这家伙的上半身。 “毕竟是个有趣的实验项目。”冥刹没怎么看祂,侧头捣鼓着系统中关于pluto行星的信息。 沃德被系统突然的通知吸引,低头看到意料之中的『pluto行星租借协议书』。 “时间段自己拟定,每3个希里时11万乌斯币。” “真过分呐……”沃德突然想到了什么,高高举起自己的小触手出镜,“会长,触……” 通讯戛然而止,冥刹是一秒都不想看到那种玩意。 “好小气啊,明明是他先砍了我一只触手的。”另一边,沃德将上一版不太完整的制剂注射进诺瓦体内。 祂突然有些寂寞,要是诺瓦能醒来和以前一样陪祂吐槽这位kelt-9617-f的“叛徒”就好了。 “也不知道什么才能唤醒你……俾殂已经在a-启明星上玩疯了,等你醒来记得去收拾他。” 沉睡中的金发少年仍然毫无动静,祂漫长的生命跟随着a-启明星被重置的历史一同前进。 直到灵力和魇把灵族搅了个天翻地覆,诺瓦似乎看见了一抹红影一闪而过。祂没能抓住这次苏醒的机会,很久以后,权柄的遗失终于和沃德的药物一起传导出足够的刺激。 祂睁开了双眼。 将杀序曲:希里乌斯(下) 【kelt-9617-f:诺瓦】 诺瓦?泽菲鲁斯,祂即使是在最熟悉的kelt-9617-f监狱行星上偶尔也会迷路。而现在,祂怀抱着去往凤城的想法,却走到了一座高山上的坟场。 残留在坟场中的魂灵排斥着这位外来客,直到温暖的火灵安抚住灵魂的躁动诺瓦才继续前进。祂暂时不打算和a-启明星上的物种产生冲突。 又乱走了一阵,刚刚的火灵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祂。这如同监视的视线反而给了诺瓦一条出路,祂顺着火灵的轨迹前进。 很快,一方干净整洁的墓碑前,祂看到一位红衣翩翩的女子。 核对了一遍脑海中的『a-启明星quasaro能量吸收程度名单』,诺瓦准确地喊出了她的名字:“照宜。” 一旁的引魂灯在无风的环境下突然躁动,照宜抬手像安抚其它魂灵一样抚摸它。 不见悲喜的血瞳缓缓睁开,诺瓦正好停在瑾久的墓碑后面:“我们并不是第一次见面,「异客」先生。” 诺瓦仔细回忆了降临a-启明星时遇见的人,但祂却还是摇了摇头。 不过祂很庆幸自己借用了沃德的权柄,这使得启明星上熟悉夏萧的人并不会惊讶他们相同的外貌。 “真是贵人多忘事……就在吾杀死韩苏叶、万象森罗丧失能力遗落人界、吾的爱人献祭生命定位到幕后黑手的时候,我遇见了你。” 祂试着捋了一遍a-启明星的时间线:在祂实验之前,这里没有无梦眠、灵力和魇,灵族被视为异类被人族压迫,无法反抗;而在祂扭转时空沉睡之后,这颗星球的时间线就回到了最初,灵力和魇开始渗透这里,逐渐出现人界和灵界互惠互利两不干扰的局面。 所以,如果照宜见过祂,就只会是在祂沉睡之时。 祂想起了那一闪而过的红影:“当时我只有很少的意识存在:被沃德驱逐的那个人是你?” 照宜默认了这点。 “但我记得,你现在该在青泽。” “若是在青泽,吾如何与你交涉?” 本来还想偷偷溜进凤城,现在看来必须先拿到通关文牒了。 “循环,”照宜试着说出风筱筱告知她的秘密,很显然在诺瓦面前命运不会阻止这场对话的发生,“是你造成的?” “如果你是指重置了a-启明星的时间线,导致一些人出现了记忆紊乱——这是我做的。” “并不是记忆紊乱,”照宜联想起风筱筱的话,这和诺瓦说的不完全一致,“是一个人的的确确经历了十七次时空循环——在她眼中,我们所处的现在是她17次拼尽全力换回的最好的局面。” 照宜的话倒是勾起了诺瓦一点并不重要的回忆:在祂决定重置时空之前,祂遇到过一个人。是个九霄的灵族,那时候的九霄也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地区而已。她跪在地上苦苦央求——救救我的孩子吧。 她怀里的小孩早已肿胀地面目全非,而祂也了解了事情经过:一些人族把她的孩子绑了石头扔进河里。 诺瓦还是心软,祂瞧着这女人和孩子有吸收quasaro能量的资质,便以此为借口告诉了她自己的计划。 『不久之后我会重置这里,作为报答,你将成为我的眼线。』 『那我的孩子……』 『江河湖海会孕育他,鱼虾藻荇会哺乳他,他会成为如潮汐般自由的存在。』 这个知晓一切的女人也没有辜负祂的希望,在新的时间线中她成为了九霄的一方神只,名为…… “或许你应该问问那位陷入循环的人,他知道「归世」么?”诺瓦并不能向她坦白一切,但「归世」自始至终都是祂的人这件事,祂本就没打算隐藏。 只是这些人发觉的太晚了,直到「归世」早已逝去才发现端倪。 而作为「清晏」继承者的照宜也很快明白了诺瓦的意思。时空是诺瓦重置的,这才会有灵力和魇的出现。而「循环」则是「归世」一手创造,在诺瓦的默许下开展的。 可这是为了什么?如果是为了鉴定他们对灵力的吸收,「循环」未免太小题大做了。 “她和你们心中清高的神只完全不同。她更像一只徘徊在引魂岸的亡灵,终其一生就只有一个愿望:让她的孩子健康成长。” “她的孩子?” “是位老熟人,现在应该叫……「潮汐」。”诺瓦也不管照宜是否能接受这些超乎寻常的真实故事,“她想避免自己的孩子成为我的眼线,多次否决了「潮汐」继承「归世」的资格。” “若我猜的不错,她应是猜到魇不是我的手笔。模仿我的权柄去改变一定的时空规律,最终造成循环。而这场「克莱因的恩赐」却完完全全是为了她的私心。” “最后的结果便是,十七次循环中使潮汐裂缝处的魇聚集了更强的实力,令她的孩子得以用另一种形态和身份走出养育他禁锢他的海域。最终,她欣然逝去。” “但背负循环的人……”照宜不愿再回忆胡承瑞后来讲述的第十六次循环中的未来,“她却在上一次的循环中险些放弃。她看见了荒芜的未来,也听见了呼吁她反抗的声音。” “看来你对「归世」的理解也和其他人一样浅显,”诺瓦亮出「kelt人偶」的制作方法,尽管只看得清标题也足以震撼照宜,“我曾将kelt人偶的制作方法给了风绫,而他也和我完成了一笔相当可观的交易。” “……所以,「归世」根本不算九霄神只,它只是你在这个世界里的眼线的统称。” 照宜反应的很快,诺瓦很乐意省下解释的功夫。 “在她私自盗用我的权柄创造循环时,她就已经尝到了背叛的苦头。当她的生命所剩无几后,只能用「救世主」这种卑劣的话术束缚住那位被利用的人。” “而你该庆幸,正是她的挽留使我找到了风绫——一个毫不怜惜生命、蔑视命运的人作为我的「棋子」,循环亦不复存在。” 照宜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她怎么就没仔细想过喻泽绫手中那些远超人类科技的技术是从哪里来的? 这么看来,当初在无梦眠与他约定的三个月期限:照宜指的是击败控制风珏的魇,而喻泽绫要做的却是——揪出创造魇的「异客」。 那个看起来总被打乱计划、偶尔棋差一招的孩子,早已成为了真正的「归世」。 “你看起来很糟糕。”诺瓦好心地询问她。 “……为什么告诉吾真相?” 诺瓦绕过方方正正的墓碑,满不在意地挠了挠脑袋:“死人最能保守秘密,更何况是决心赴死之人。” 被一瞬间看穿未来计划的照宜身体紧绷,不可思议地看着祂。这人的能力不是和时空有关吗?怎么会看透自己才萌发的想法? 『借用权柄,11万乌斯币一次。』沃德悄悄在祂心里说叨。 『小气……回头给你。』诺瓦悄悄在心里撅嘴抗议。 “那么,我能去看我想要的东西了吗?” 诺瓦虽然危险,但祂毕竟提供了许多线索,照宜没理由破坏这场交涉:“档案室倒数第二个展柜,那里有夏家详细的族谱资料。” “多谢。” 诺瓦礼貌的鞠躬致谢,没走出几步就听见身后照宜的声音:“下山直走,遇见第三个岔路口时左转走到尽头。” “别在吾的凤城到处乱晃。” 这可真是污蔑……祂只是路痴而已。 关于夏家的族谱资料确实很详细,祂甚至可以在这里翻看到夏萧的祖上八代。瞧瞧,他们这一脉最早居然是随母姓——祖母夏鞠衣竟是个垂帘听政的奇女子。 再往下值得注意的便只有夏萧的父亲夏时。资料上明确提及,夏时曾失踪过一段时间,再出现时怀里就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夏萧。 没有人知道他这是去哪里捡来了一个孩子,但稍有些眉目的诺瓦可不会这么猜。 祂有个大胆的假设:这位平凡的人族曾因为某些特殊原因见过祂的母亲「泽菲鲁斯」。 『但这也太牵强了,先不说你们根本是不同一个星系的生命,他也不可能光是见过了你母亲就抱着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孩子回去。』 “但你如何解释万象森罗的存在?” 早在夏萧「融合」万象森罗,祂看到了一些从未有过的记忆时,诺瓦就对夏萧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祂清楚的在记忆里看见母亲将缩小版的万象森罗塞给夏时怀中的孩子。但这里的记载却没有提及万象森罗,甚至这里所有人都认为万象森罗是九霄最古老的神器。 但就凭万象森罗是突然出现在九霄这一点,诺瓦就能断定是夏时在回到a-启明星时遇到了时空紊乱。这才能导致万象森罗遗落更早的时间线,而他则带着夏萧回到原本的时间线。 『……诺瓦,我知道你对时空很敏感。但这太诡异了,人族和「泽菲鲁斯」怎么可能?』 “……抱歉,容我再想想。” 『也行,反正夏萧的意识体还在你那。』 祂仍然无法理清这期间千丝万缕的联系,但祂有预感——一切的真相终将来临。 第56章 初黎(1) 当花念辛辛苦苦爬上蝶骨山,却在楚藜地宫前看到随风起舞的显眼横幅时……他转身就走了。 “哎?!”在地宫里用灵力查探情况的楚藜忍不住出声。 难道是月长熙挂歪了? 花念倒是想过楚藜神君的性子跳脱,却没料到这继承仪式的开幕如此炸裂。楚藜也顾不得卖关子了,一个箭步冲出去想拦下他。 “等等等……等?” 楚藜今天使用的是小孩的躯壳,她早已做好抱住花念大腿把人拖回来的准备了。然而在追上花念的时候,却看见了一个已逝之人。 叶愿收了伞,扫过这两人呆若木鸡的神情。不愧是继承关系,连表情都如出一辙。 她伸手在花念眼前来回晃悠,这小子才堪堪回神。 “初黎?”\/“折愿?”两个人异口同声,倒是把叶愿左右两个耳朵堵了个完全。 “小念不知道情有可原,”叶愿路过楚藜身边时,嫌弃地用伞尖戳了戳她,“你也当我死透了?” 楚藜尴尬地挠头,她该如何解释自己以为初黎剑灵早在人界遇到风家时死去了。 “可你当时……”花念激动地转过身,却被叶愿用指尖点了下脑袋。 “你见到我的时候,我已经死了。多亏喻泽绫把我的灵魂带回蝶骨山休养,我才能勉强站在你们面前。” 叶愿大概解释了一遍,又向久久不能平复的花念说明:“其它事回地宫详谈吧。以及,楚藜神君也是你的老熟人,不必拘束。” 楚藜还蹲在一边尴尬的捡了根树枝画圈,花念却被叶愿的话敲醒,越看她的背影越熟悉:“……蒺藜?” “嗯?”楚藜下意识的回应,却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被叶愿坑了——她本是想之后给花念一个惊喜的! 叶愿懒得看他们旧友重逢,先一步上山进了地宫。 坏了不是……楚藜瘦小的肩膀被花念一把揽过,连下巴也被狠狠掐住。 “唔唔唔!” “你个混球!害我担心那么久不说,叶子和我把你的葬礼都办了!你知道葬礼对幽冥灵族来说有多重要吗!” “知、知道!我好歹是神君、神君!你给我松开!我不要面子的吗?” “你还搞那破横幅,我也要面子啊!” “那是……月长熙撺掇我搞的。” 楚藜为了解救自己可怜的下巴,只能先把黑锅甩给远在重明塔的月长熙了。 可喜可贺,花念居然真的松开手,认真思考起了这件事的真实性。 “好像……确实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抱歉了,月长熙! “是吧!我就说他那人一点不正经!”楚藜站起来叉着腰骄傲地给月长熙扣紧黑锅,“那我们去地宫,你应该还想和初……叶愿聊聊天。” “走吧,”花念勉强跟着楚藜去了楚藜地宫,全程没抬头看一眼张扬的横幅,“不过,继承仪式呢?” “那个我说了算,不着急。” 原本花念以为楚藜地宫是楚藜神君用作考验的场地,现在却是跟着这个“半吊子”神君长驱直入。 楚藜地宫的构造稍有点复杂,但花念还是轻松记下了整条路线。走过最后一个关口,不远处的石桌上已经摆好了茶盏和点心。 叶愿坐在一边冲他们招招手,比起强装镇静的花念,楚藜一个冲刺扑到叶愿肩上:“初黎初黎!欢迎回家!” “我都在蝶骨山好几日了,你也没说来看我?” 楚藜对着手指,慢吞吞地坐在叶愿旁边:“那不是因为我今天才从九霄来嘛……” 叶愿抿了口茶才不和她掰扯,转头却看见花念还愣在原地。 “小念,不过来坐吗?” 花念的眼神有些躲闪,最终还是被楚藜拉到了座位上。一时间喝茶的喝茶、吃甜点的咂吧着嘴、玩发尾的扯掉了好几根都不愿开口。 花念踌躇了许久,拽了一把头发,受着疼痛的刺激终于开口:“你……就是因为初黎才离开北桥宫的?” 楚藜大口嚼着点心,目光停留在两人之间,她对这个问题也很感兴趣。 “准确地说,我是在你去藏书阁的时候误入了楚藜地宫,这才知道了自己是初黎剑灵。” 楚藜猛地点点头,含糊不清地说:“就是就是,她那时候不顾我的劝阻又回去了幽冥。不出几日,她就去了人界遇到了风家。” “我都说了她此去凶险莫测,死脑筋就是不听劝。”楚藜愤愤地咬了口糕点。 叶愿听她这反咬一口的说辞,怎么还全是自己的错了:“我毕竟是小念的姐姐,你要是把‘幽冥将遇大劫,你随我回九霄避难’这句话收回去,我说不定还能在这里多住两日。” “况且我脱离风家后也来这找过你,你倒是躲在九霄过的滋润,连老家也不想要了?” “我才没有!我是在九霄处理望舒留下的烂摊子!” 花念听着这两位“历史久远”的灵族争吵,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不过“幽冥大劫”会是指这次「异客」的袭击吗? “那个,嗯……姐姐,”花念也不知自己喊出这声用了多大力气,他只知道楚藜和叶愿看自己的眼神都有些震惊,“你们说的幽冥大劫,指的是这次的「灾厄」吗?” 叶愿将注意力从称呼上拉回,像花念解释道:“应该是的。那本是「月之神」的一则预言,我当时在人界偶遇风家的非法实验,将其误解为是螣城要袭击幽冥。” “我本意是想打入风家,从内部瓦解他们。顺便我想着离开我你成长的也更快些——毕竟你才是「不凋花」,我在你身边只会因为「叶愿」的缘由阻碍你成长。” 曼殊沙华千年叶盛、千年花绽,二者从来只有其一能诞生为人形,而另一位则会逐渐枯萎化作养分。海棠在见到叶愿花念的时候还以为是「不凋花」的奇迹,岂料是陨落的初黎剑灵无意间占用了正要枯萎的叶愿。 叶愿的意识慢慢消散,初黎却在叶愿体内渐渐苏醒。在空无一人的意识海中,初黎误以为自己就是「不凋花」的花叶、是叶愿、更是陪伴了花念五百多年的姐姐。 “我成不成长又不是你离开的理由,”花念自然能理解叶愿的意思,可他还是嘴不饶人地表达着思念,“那之后呢?我再次见到你就是在冥虎族群了。” 叶愿知他嘴硬心软,也就顺着花念的提问说了下去:“对,冥虎的惨状至今难以忘却。那也是我第一次遭遇「异客」——我作为初黎自然要守护幽冥,离开人界后我就在幽冥外围徘徊。当我嗅到血腥、听见惨叫声赶去时,「异客」刚巧结束了屠杀。” 她也是第一次得见「异客」的可怖,整个族群无一活口:一些把自己活活掐死,一些拿着刀剑捅进彼此的心脏,一些看着自己身上不断长出的眼球哀嚎……就连叶哲在被她勉强救下时,都差点用葬魂割破自己的喉咙。 而「异客」却翘腿高坐在石块上,饶有兴趣地欣赏着冥虎们的惨叫挣扎。叶愿的扰局令祂无趣地咂了咂嘴,看都没看叶愿一眼就隐没在空中。 第57章 初黎(2) “祂没有杀你,这不符合祂虐杀的做法。”花念不解地提出疑惑。 “或许是因为灵力,”楚藜咽下最后一块小蛋糕,“当年初黎剑和我一路杀上九霄,身上的灵力只强不弱。” “但祂最近一次在幽冥实施的大规模屠杀却无视了灵力,就连姐姐也……”花念有些失落,没敢再说下去。 “小念说的没错,就连我也在这场屠杀中被祂杀害。你的说法不成立。” “不不不,”楚藜慌忙摆手纠正了自己的表述错误,“我的意思是,祂畏惧像初黎剑灵这类对灵力具有超强吸收天赋的人。” 见他们不能理解,楚藜只能从头解释:“仔细回想一下你这次的死亡,它和当年冥虎的死状完全不同。站在「异客」的角度来说,你肺部的致命伤远比冥虎的异变死亡要轻微。” “你再看小念,他当时在引魂岸偶遇「异客」,对方却客客气气地放他离开,甚至误以为他是引魂岸的居民使「灾厄」远离了引魂岸。” “但我当时已经没有……啊!所以才说,是天赋!” 花念恍然大悟,正因为是畏惧的是天赋,「异客」才会在以前放过叶愿、又在现在杀死她,同时又放过了没有一丝灵力却仍保留着吸收天赋的他。 叶愿也从中领悟了不少:“再加上喻泽绫以前和我提到过灵力并非原有之物,一切倒是都能连起来了。” “喻泽绫?你以前见过他?”花念歪过头有些好奇。 “嗯,之前陪风望去螣城的时候见过一面。他那时不如现在稳重,却远比现在这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好太多。” 叶愿从回忆中抽身,又将一些线索摆上明面:“我当时没在意他的话,但现在想来,又和他所做的一切完全符合。” “他在试图驱逐「异客」和祂们带来的灵力、魇及「灾厄」。” 花念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我倒是在来的路上听说了,他、「潮汐之主」和寒渊三个人一起封印了灵力的输出口。” “你怎么了?”叶愿听着花念的讲述,却看见楚藜在一边陷入了沉思。 “你们说的喻泽绫……是那个藏蓝色长发、红眼睛的孩子吗?” “发色倒是一致,但他是蓝瞳。” 楚藜的脑袋都摇成了拨浪鼓:“那孩子的眼睛失明了——我之前送月长熙去重明塔的时候见过他,如果和你们说的是同一人……他的状态很糟糕,更不可能成功驱逐「异客」了。” 本还在热烈讨论「异客」的众人突然沉默。花念单知道喻泽绫是个疯子,却没想到他失心疯都到这份上了——不仅要救韩澄澜,还想救整个世界?真当理想主义是万能的吗! “或许……我们能帮他,”叶愿试探性的说道,“反正我看你这继承仪式也只挂了个横幅,不如不办。” “等等!谁说我只挂横幅啊?我可是有两手准备的!” 楚藜气冲冲地看向花念,倒把花念吓了一跳:“「楚藜」的继承者花念,我再次询问你,是否愿意继承「楚藜」?” 花念一想起楚藜一不做二不休的作风,生怕自己说个愿意她就能直接把人抬上九霄:“我不愿意!” “好!”楚藜激动地握住一脸懵的花念的手,“那么,我也就直说了。” “只要小念你一句话我就能直接把位置让给你。” 花念痛苦的扶额:“我就知道……” “但你既然不愿意,我也不会强迫你,”楚藜像极了一只得意洋洋的邀功小狗,“反正你只需要继承者这个身份去统一幽冥,我收一点小小的利息不过分吧?” “……你现在饿狼一样的表情看起来比利息还过分。”花念白眼翻上天了都没能阻止楚藜的激动。 “哼哼,其实我从重明塔回来就一直在想那孩子的事情。他都愿意要驱逐「异客」了,我们自然也不能闲着。” “你打算怎么做?”叶愿及时制止了楚藜多余的煽情环节。 “我听闻有人将逸散在人界的魇全部消灭,如今灵力和魇的源泉又被封印,局面很有利。但光消灭魇远远不够,我们必须消除所有灵力。” 叶愿对这个荒唐而不着实际的计划不置可否:“你是在说书吗?” “干嘛质疑我,”楚藜瞪了眼回去,“若以楚藜地宫作为狩猎灵力的场地,那么消除灵力只有两个关键:一是汇聚灵力、二是承受住灵力的诅咒。” “汇聚灵力很简单,只需要有人在这附近不断吸收空气中的无主灵力,将它们聚集在地宫里就行。而剩余的已经被他人吸收的灵力数量远小于空气中的灵力,即使在人体中也会逐渐消弭。” “至于灵力的诅咒……我试过了:一旦灵力察觉到威胁,就会对威胁来源施加诅咒,极大程度上会削弱力量甚至致死。相应的,它们在发出诅咒后,力量也会大幅削弱。但很可惜,我没能承受住诅咒。” 花念就知道来这趟没有好果子吃,这下好了,还要干苦力……逃不掉的苦力,还是说说成机遇比较好。 “所以你想让我吸收灵力?” “别小瞧吸收全灵力的作用啊……小念当然要负责清缴灵力了!只有你和我才能做到接近灵力并杀死它们。只可惜我失败了,灵力对我已经有戒备了。” “那谁去吸收灵力?姐姐?”如果楚藜说是,花念绝对再次转身离开。 “不不,已经有志愿者报名了——凤城城主,凰照宜。” 花念听到这个名字时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他先前还在北桥宫大骂照宜和喻泽绫狼狈为奸不顾幽冥死活,转头这两位就即将成为救世的大英雄。 “你别这么惊讶啊……照宜远比你们这些小辈更想置「异客」于死地。”楚藜有一瞬间的落寞,却又不得不在花念面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照宜城主并不能吸收所有属性的灵力,若是强制吸收……先不说会不会因此死亡,就算熬了过去,也可能会在体内诞生更强大的「魇」。” 楚藜听完叶愿的进一步解释,更加坚定地点头:“背水一战,我们才必须成功!” “但是……”花念幽幽的声音飘出,“我把初黎剑留给叶子当信物了……” 他根本就没想好好完成继承仪式,没想到又摊上这事。 “我来。”叶愿毫不犹豫地提出解决方案。 “你都只剩一点灵魂了,你来什么来!”花念又气又心疼地骂了一句。 “我是说,以我仅剩的灵魂拟作初黎剑。我本就是初黎剑灵,将最后的一切献给初黎和你是我的荣幸。” 花念低着头,没再开口。叶愿反而没在意他的纠结,快刀斩乱麻般地制定了这个方针。 眼见着花念的情绪越来越低落,楚藜打着哈哈出面说她再考虑考虑。 “要不然……明天再说?你们先去休息休息。” “哎?倒是回句话再走啊?” 瞧着一前一后离开的两人,楚藜心里也不自在。多好的两姐弟,偏偏却要被大义压断情谊的桥梁。 “可是,”楚藜掀开衣袖,惋惜地看了眼被灵力诅咒后的侵蚀痕迹,“我们必须前进。” 回想起前不久关于「归世」的传闻,她要保护这些孩子就断不能让他们成神。同样的,即便是不成神逃开了「异客」的视线,他们也必须有足够的力量拯救自己和世界。 前路坎坷,但我们还能摸索到出路,不是吗? 第58章 诅咒(1) 蝶骨山不似九霄那般清冷,即便是在深夜,鸟兽虫鱼也会时不时探出头仰望星空。 叶愿在幽潭边寻到花念时,他正和停留在左肩上的小鸟一起眺望明月。小鸟转过头,冲它的好朋友扇扇翅膀,另一只鸟儿便从树上飞来。 它本想停在花念的右肩,却一脚踩空摔了个底朝天。呼唤它来的小鸟忧心忡忡地飞去陪它,两小只一起坐在花念的身边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月光。 “那些年的中秋……连这样的热闹都不曾拥有。”他知道叶愿已经走到潭边,却仍是自顾自地回味着苦涩。 “你每次都会做出最无耻的决定:不告而别地独行、装模作样的背叛、斩钉截铁的决定。” 叶愿可不会哄小孩,指关节敲响了花念的后脑勺。后者突然哑声摸了摸脑袋,慢吞吞地挪开给叶愿让了个位置。 花念悄悄用余光看到叶愿也学自己的样子端详起了月亮,又犯起了嘀咕:“就知道自己硬抗……你哪怕告诉过我一次都好……” 他们并肩坐着,踩着一地碎月回到童年。叶愿总愿意看花念胡闹,偶尔摔地四仰八叉,炸起满地的落叶。 又或是藏在水池底,等海棠到处找人时跳起来送上一条小鱼。叶愿还记得当时小鱼挣扎着甩了海棠满脸的水,她强忍着笑意看海棠气呼呼地下水追着花念打。 她总习惯在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他。 “我若是全说了,以你的性子不得变成下一个喻泽绫?” 花念并没否认这点,自己那没日没夜的梦魇里的残影不也说了吗——有人替你分担了命运。 他难以想象残影所言的β-启明星的惨状,因此更加庆幸活在这个暂且完整的世界。而他也猜到了,叶愿、他的姐姐就是替他分担命运之人。 “谁想成为他啊……”花念向后仰去,只盯着月亮也不看一眼叶愿。 “我肯定劝不动你的,就算海棠姑姑在这里你也只会满身牛劲地向前冲。” 微风拂过、碧波荡漾,反而使他的眼睛干涩。花念眨巴着眼睛,不死心地述说:“可我还是想试一试。” “你就不能……” 叶愿回头,眼中的坚定彰显着拒绝。 “……再多陪我会吗?” 心里高筑起的城墙被花念近乎撒娇的语气摧毁。叶愿早已想好千百个理由拒绝阻拦她赴死的弟弟,临到最后才发现他早已明了自己赴死的理由。 叶愿毫不犹豫地抱住这头受伤的小鹿,花念低垂着的脑袋被挤到她的肩上,早已分不清悲伤还是欣悦的泪珠浸湿了她的衣衫。 “笨蛋小念……” 先有幽冥才会有楚藜与初黎,她理应像寒渊那样为了所爱之地奉献一切。 “但先有彼岸双生,才会有现在的叶愿和花念。” 但她早已做不到割舍一切,她的身边还有一个可爱的家人。这个人远比救世大义重要,于是她守护幽冥的责任一拖就是五百多年。 她以初黎的身份行走在守护的道路上,却总忍不住像叶愿一样回头去看看蹒跚成长的花念。 她看着花念一点点成熟,从一个要听着姐姐的催眠曲才能睡着的孩童到一个能独当一面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她这时才意识到: “我是幽冥的守护者初黎,亦是你的姐姐叶愿。” “放心好了,”叶愿揉了揉花念颤巍巍的小脑瓜,尤其是被敲打过的后脑勺,“剑灵不会真正死去。待我的灵魂消散,意识便会回归初黎剑。” “可你……”花念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还会记得我吗?” “会的,一定会的。” 剑灵死后,只要其剑本身一直不毁便能重生。但那却是一场漫长的等待,谁也不知道剑灵是否还是同一个,就算是同一个又是否还有记忆? 但没人打算破坏这份宁静的告别,叶愿轻拍着花念的后背,她的声音还像以前那般温柔婉转。 “小念想听摇篮曲吗?” “好啊,姐姐……” 他阖上眼帘,挡下散漫的月光,任由叶愿的嗓音在耳边奏响别离的乐章。 “再见啦,弟弟。” 花念就这样靠在潭边睡了一夜,连鼻尖都染上清晨的薄露。他打了个寒颤,睁眼只余一汪清池,温暖的怀抱随风消散好似昨夜旧梦。 好在她这次离开是在花念面前,他终于找回了姐姐和她并肩同行了。 这该是个莫大的喜讯——花念如是告诉自己,顺便压下颤抖的双手。 “……初黎。” 他喊出这个熟悉却生涩地名字,散布在周围的暗红流光聚拢,交缠着凝成一柄奇异的剑杖。 花念伸手接住她,切身感受着初黎剑的重量。 “走吧。” 地宫前,楚藜正和照宜讨论着什么。得见花念带着初黎前来,这倒也在楚藜的意料之中。 花念此刻再见照宜,却早没了当时的那股子牛劲。 “我是真没想到你会身先士卒。” “你不知道事情还多,花念。” 照宜并未与他计较,只是就事论事地询问楚藜具体安排。 “也不知道你们俩能不能配合好……”楚藜无奈地扶额,再次整合了一遍计划,“照宜会在这里吸收灵力,我用了点小手段把灵力引入地宫,而你则在地宫里等到灵力差不多汇聚后猎杀它们。” “不过,光是剑灵没有剑身会影响初黎的实力。真到了危机时刻……可能还得看运气。” “我运气向来很差,”花念怀抱着剑,瞧了眼楚藜地宫敞开的大门,“倒不如坏地更彻底一点。” 花念看楚藜一脸疑惑的模样,偏了偏头示意她和自己先进地宫。刚一踏进地宫,楚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把你身上所有的灵力和诅咒给我。” “你疯了?灵力就算了,诅咒拿给你做什么?” 楚藜和花念能够吸收各种属性的灵力,他们之间互相吸收自然也能畅通无阻。 楚藜看他一本正经地表情更是来气:“诅咒是针对个人的,要是能随便给谁我还用得着找你来?” 花念摸了摸鼻尖,毫不在意地让步:“那行,只要灵力也可以。” “你想干嘛?” “还能干嘛?当然是砍了它们。你不会是害怕没了灵力做不成事吧?” 面对花念的激将法,楚藜反而冷静地可怕:“你现在杀了它们,只会让诅咒先一步降临。” 花念点点头:“这就对了。我说过,我运气向来很差。与其等坏事找上我,我更乐意提前和它较量。” “你想赢吗?” 花念打断了楚藜的犹豫,向她伸出手。 “只有抛却一切,才能赢来一线生机。” 第59章 诅咒(2) 她知道花念向来不按套路出牌,却又无法招架他的招数。是啊,我们必须赢。 照宜在外等了许久,看到楚藜忧心忡忡地出来时便知道花念又搞了什么幺蛾子。 “出什么事了?” 楚藜只摇摇头,没必要给照宜增添多余的负担:“无事,我们尽快开始。” “那么,‘我的小手段’到底是什么?”楚藜已经被灵力诅咒,哪还有能力将它们引入地宫?而照宜却声称有这引入的方法。 “稍等……噢,祂来了。”照宜拉扯时正巧看到地宫前被撕裂的空间,楚藜顺着她的眼神望去,只见诺瓦踩着金灿灿的阶梯走下。 或许是因为“微服私访”,诺瓦这次的动静远没有最初遇到夏萧时的大。祂大摇大摆地走来,仗着能看出端倪的人与祂一门之隔便毫不遮掩。 这种奇特到连九霄都不曾拥有的出场方式,再加上祂身上那形似灵压的压力……楚藜下意识挡在照宜身前,警惕地盯着诺瓦。 “你是「异客」!” “等等,楚藜,”照宜轻轻按住楚藜的肩膀,这一接触才发现她体内灵力全无,“祂就是我们的手段。吾想,比起花念刚刚做的事情,吾要做的远比那危险。” 楚藜不可置信地拦下几欲上前的照宜:“不可!你和祂们合作?难道你忘记「异客」对幽冥的残忍了吗?” “你认识俾殂?”抢在照宜解释之前,诺瓦突然插了一句,反倒使楚藜一时摸不到头脑。 “谁?” “哦,不认识。”诺瓦默默地替楚藜下了定论,抬手汇聚起一颗黑色的小球,与当时吸收夏萧灵力的浓缩空间如出一辙。 见诺瓦已经开始动作,照宜也只好先给楚藜吃一颗定心丸:“安心,祂和破坏幽冥的「异客」不是同一人。至少现在,祂还乐意帮助我们。” “什么……”这也是楚藜第一次知道「异客」竟不止一人。 诺瓦将小球击碎,空间极速扩大,瞬间包裹住整个灵界,一分一毫的灵力都休想突破这份屏障。 “我只是很乐意观看挣扎的悲喜剧,”祂没头没尾地回复了一句,复又跃上地宫旁的人形石雕,“开演吧,我的目击者。” 照宜被祂催促也不恼,反而很庆幸这个变数现在能站在他们身边。她安慰般地拍了拍楚藜的肩膀,又将随身携带的引魂灯交与楚藜。 “替吾好生保管着。” 楚藜欲劝又止,只能抱着引魂灯踌躇在原地。 在照宜凝神吸收灵力的一瞬间,先是灼热的火灵燎过她的衣袖,再是生生不息的木灵缠住她的手脚脖颈,而后剩余的灵力一涌而上击碎她的防线。 可她仍然屹立不倒。 『利用一个单灵核的灵族替你回收灵力,你还真干的出来。』沃德趁着场面一度混乱悄悄在诺瓦心里唠嗑。 “是她自己要求的,”诺瓦身处制高点,低头品味着那始终未被打败的身形,视线稍稍偏向一旁焦心地楚藜,“再说了,抹杀目击者也是件麻烦事。” 心知肚明的沃德噗呲一声就笑了出来。 『看样子,你连下一个遭殃的家伙都选好了。』 诺瓦收回视线,对此不予评价:“祝福他们能有机会站在我的对立面吧,沃德。” 而在其它灵力进入地宫之前,花念倚在石桌边瞧着这些被他从楚藜体内吸收来的灵力。 楚藜对灵力的吸收很平均,因此十种奇异而不同的色彩在地宫里到处乱逛。它们在这里感受到了楚藜的气息,因而也戒备起了身前的男人。 “这么讨厌我啊?”花念无奈起身,走近他最熟悉的那抹绿影。 绿影先是一吓,又跟着大部队躲到了石柱后面。花念倒还不知道这灵力也能如此胆小,只往石柱旁探了个脑袋就把它们吓得够呛。 难不成是楚藜之前把它们吓傻了? “先前那个人是不是伤害了你们?” 花念有意无意地提起楚藜,惹得灵力们更紧张了。 “没关系,我这不是把你们救出来了吗?”花念故作善良地向它们伸出手,一些胆大地灵力凑上前碰到他的指尖后又缩了回去。 “好吧好吧,我其实是想吸收你们来着。等我吸收完,我们就一起闯出去好不好?” 他像引诱小孩一样摊了摊手,方才那胆大些的灵力便被他蛊惑。在它疑惑为何花念还不吸收的时候,初黎立刻从远处窜出劈开了这抹灵力的具象化实物。 突逢变故,灵力瞬间躁动。它们为逝者惋惜、因死亡愤恨,诅咒悄然而至: 最先生效地是被花念故意留了一口气的土灵,成倍增加的重力令花念举步维艰; 紧接着其它四灵也咿呀乱叫诅咒他,五脏六腑被挤压扭曲,花念一时只能撑着石桌站立,有些麻木的舌尖舔舐过嘴角险些滴落的鲜血; 剩下的变异灵力也不甘示弱,它们厌弃这般欺骗,风灵阻滞了花念的听觉、雷灵禁锢了花念的手脚、冰灵冻结了花念的意识。 “怎么还差两个……”反正一时动弹不得,花念干脆一屁股坐到石凳上。 他四处张望了一番却仍不见光与暗的踪迹,但他已经能感受到门外逐渐聚拢的磅礴灵力。 “算了,暂时饶它俩一命。” 感受到门外涌进来的灵力大军,刚才的灵力顿感欣喜,它们雀跃着等待花念的死期。 然而,当它们看到被花念一剑掀飞的土灵和冰灵时,喜悦便不攻自破了。 它们在花念身上看到了完全不同的力量:不像被灵力浸染的楚藜,也不像天生为魇的韩澄澜。 这份独属于灵族的最古老的力量,不由得让它们回忆起了最初来灵界争夺统治权时的痛苦。 感到切身的恐惧的灵力不断地朝着花念发起进攻,而花念,仍然是坐着的。 “随意诅咒的时间到此结束。” 花念操控着初黎不断击杀源源不断的灵力,他竟还有闲心笑得出来。 “比比看谁是活到最后的那个吧,「quasaro」。” 他不能辜负姐姐,更不能辜负那个承担了另一个世界命运的残影。 便在此地,驱逐尔等。 第60章 斩灵(1) 虽说目标是全部抹杀,但如今花念身负诅咒自然得有对策地行动。 最先被针对的便是阻碍他行动的土灵,初黎护在花念身边一刻不停地斩杀源源不断的灵力。花念看似坐在原地不动,眼神却始终寻找着土灵的聚集地。 但很可惜,这些家伙似是诞生了灵智般始终躲在集群中央,初黎根本碰不到它们。 他可不信灵力会有自我意识。 地宫之外,楚藜只顾得上照顾几近晕厥的照宜,根本无暇顾及高处的诺瓦。而作为「quasaro」的实验项目负责人,诺瓦对灵力的领导力是绝对的。 灵力没有智慧,但诺瓦却能看得清地宫内的灵力走向。躁动的灵力和方才突然施加的诅咒,祂自然能猜到花念的想法,进而操纵灵力化解花念的进攻。 想要消灭「quasaro」,就得先证明自己的价值。 花念估摸着是有人故意操控灵力,倒是没想到诺瓦那份上。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解决这些几近疯狂的灵力。 他试着剔除诅咒,却发觉诅咒已经遍布全身,必须得和灵力拼个你死我活了。撑着石桌尝试反抗土灵的诅咒,却只能做到起身,若是强行前进恐怕会受到反噬。 “不会真觉得我怕了你们吧?” 正兴奋着的灵力眼睁睁看着花念摇摇晃晃地向它们靠近,他强忍着内脏的绞痛,甚至还能笑得出来。 初黎也在他的授意下暂停了动作,灵力怔怔地看着他,似乎在等待着谁的指示。 “自讨苦吃。”诺瓦甚至不用汇聚灵力进攻,只消一小半的灵力就能让花念惨死在诅咒下。 接受了指挥的灵力分散成两部分:一部分藏在后面汇聚成灵力聚合体,另一部分则带着更深的诅咒咬向花念的脖颈。 花念并未阻挡,任由它们撕咬自己的血肉。 “……没死?”花念依旧好好的站在原地,诺瓦甚至能感受到那部分灵力的衰弱。 而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在啃噬完他血肉的灵力失去动作后伸手将它们丢在地上。混在里面的一些土灵已然死亡,花念顺势朝着明显颤抖的聚合体走了两步。 诺瓦看到这里明显有些不快,祂忽视了很重要的一点:灵力的诅咒会消耗自身的生命。花念明显是利用了这点杀死了它们。 但为什么受了诅咒的花念没事? 正疑惑着,却见花念那被咬得血肉模糊的地方血却不往下流,而是凝成妖冶的血纹攀爬上花念的脸颊。 血液绣成的不凋花刻印在花念的伤口附近,是曼殊沙华引渡的死亡、是血族之血附着的永生——是釜底抽薪、向死而生。 『嘶……我想起来了。』沃德一拍脑袋终于把一些东西和这一幕联系在一起。 『当年俾殂蛊惑韩苏叶屠杀幽冥的时候,也是一个带着这种血纹的血族和冥虎一起奋战在幽冥外围。』 “你怎么没告诉我?” 『那血族之人最后战死在幽冥郊外,也没有后代,我哪知道他还能有后继者……但他俩这血纹不一样。那个血族的更像是血丝,而这个人的是……』 “曼殊沙华,不凋花。”诺瓦突然想到m-b-g主星上荒芜的沙漠,若是能有这样的花草生存在那,该是m-b-g上那群尊贵的机械莫大的荣幸。 怪不得花念敢让诅咒先一步进入身体,这种生死各占一半的纠缠状态反而是最难对付的。 『……你看起来很想摘一朵回去插在「父亲」头上。』 “有道理。”话是这么说,但诺瓦觉着这么好的物种往那些铁皮疙瘩上放实在是暴殄天物。还是偷偷摘一朵种到kelt-9617-f行星上吧。 这样想着,诺瓦轻点指尖使地宫内的灵力聚合体突然暴动。 花念抢在它们进攻之前就提剑砍碎聚合体,却不料诺瓦等的就是他这一下。聚合体的躯壳一被打开,里面的灵力立刻四处奔逃,诅咒的糟糕气息充斥着整个楚藜地宫。 “那就看看,不凋花的生长速度能不能追上我。” 『你还来劲了……』 倾巢而出的灵力很快不见了踪迹,花念却只是不急不忙地收回初黎,照着手腕上的一点划痕一口咬下,同样的血色花纹刻印在他的左手腕。 他并未行动,一朵曼殊沙华却因为血纹的蔓延在他的脚边怒放。紧接着,不凋花疯狂的在地宫里生长。 地板、石墙、阶梯……不凋花受到血液的滋养更加狂妄,每捕捉到逃窜的灵力就伸展花瓣吞噬它们。 一些灵力气冲冲地向不凋花施加诅咒,却也只能筋疲力竭地倒在永生不朽的彼岸花丛中。 “逃吧,”花念擦掉嘴角不断溢出的污血,转身向地宫深处逼近,“死亡终会降临此地。” 『……你不觉得少了点什么吗?』 诺瓦抬手指挥灵力往地宫深处去:“少了两个。” 『不去查查?』 “不需要。”如指挥棒一般的食指在空中划出一小片空间,空间里的时间开始倒流,直到达到光灵与暗灵最充盈的时间段。 光暗交织成时光的羽箭擦过诺瓦的指尖,如同藏匿在阳光下的阴影直奔地宫深处。掠过盛放的不凋花,刺破那颗摇摇晃晃、毫无防备的心脏。 花念闷哼一声,掌心蹭过那不断滴落浇灌着花叶的心头血。地宫里面的的灵力被这一下吓得不轻,停顿思索的时间又被暴起的不凋花吞噬。 光与暗的诅咒随即窜上骨髓,哪怕抗住了其它诅咒,花念却还是在这个瞬间模糊了视野。 他甚至能感觉到这抹突如其来的灵力在他的脊髓中游蹿,一根一根地挑断他的神经。 但要就这么倒下,当真窝囊的要死。 灵力凝成等我羽箭还停留在他体内,花念挪动颤抖地手掌反握住它。他并未立刻拔出它,而是等待着手腕上的血色不凋花一点点蚕食这抹灵力。 你瞧,这光暗的尽头恰如无尽的旋涡。仿佛被他吞噬的并非灵力,而是时间。 原来是你——操控灵力的人,正是他在凤城遇到的「异客」。 “这不就抓住你了!” 花念突然紧握住灵力,血纹带着一部分心尖血顺着灵力的轨迹疾驰而去。 地宫里的灵力察觉到指挥者受到威胁争相冲向花念,花念也没放松对它们的警惕,不凋花在地宫各处疯长,掐断了它们最后的奔逃路线。 花念背后的花叶摇曳着让出通路,注视着一个又一个染血的脚印走向地宫大门。于是日光再次铺洒进地宫。 早已放出的血纹吞噬了光暗,融进初黎之中直奔诺瓦的面门。 第61章 斩灵(2) 『哈,玩脱了吧。』在沃德无情的嘲笑下,剑尖却停留在了诺瓦面前。祂面无表情地隔绝了身前的空间,将杀意凛冽的初黎卡在里面。 楚藜抱着引魂灯,眼睁睁看着扭曲的血痕从地宫里蜿蜒而上却帮不上忙。照宜此时也是几近晕厥的状态,强行吸收不相容的七种灵力已经耗尽了她的生机。 照宜靠在楚藜半跪着的腿上,微眯起干涩的眼睛,正好能看到花念脖颈、胸口、手腕到处都是血窟窿。 他任凭双眼无法视物,任凭血肉残破模糊,任凭高高在上的「异客」俯瞰如蝼蚁般的众人。 可有些事,花念坚信「异客」并未理解。 “你不明白楚藜为何做出这个决定。” 她也曾是幽冥灵族,也曾见过「异客」在幽冥降下的「灾厄」,也曾为保护朋友献出生命。 她在九霄为了预言的每一次奔走,在重明塔为了验证「异客」的每一寸谨慎,在地宫里驱逐灵力的每一分努力—— 她要为这不明不白被入侵的世界讨个公道。 “你不明白照宜为何站在此处。” 她的挚友因「异客」深陷轮回十七次之久,她的爱人只为抓住「异客」的一抹残影而献祭,她的姐姐被「魇」折磨到不得不由她亲手了断,她的女儿被「魇」所伤至今只能依靠人偶补全意识—— 她要为这些人拼命守护着、却满目疮痍的灵界讨个公道。 “你更不明白姐姐为何以灵魂铸剑。” 她见过灵界的大好河山,也见过族群间的风波诡谲;她是幽冥的守护神,也是某个孩子的避风港;她甘心与恶人合作被质疑诋毁,也甘心将仅剩的灵魂献给捉摸不透的未来—— 她要为誓死守护的、却总被推上风口浪尖的家人讨个公道。 “你又怎么会懂得「初黎」。” 『这人是怎么做到气若游丝地质问你的?』沃德还在不慌不忙地吐槽着,下方花念的身形却已瞧不见。 『咦?喂!诺瓦!』 初黎突然振动,用尽最后的气力撞碎了空间的桎梏。消失的花念此刻却突然出现在诺瓦面前,他手腕上的伤口早已扩大,却还是冒着危险反握初黎剑,终是反将一军割断了诺瓦的喉咙。 血溅三尺,如夕阳坠落地平线前铺天盖地的残红。 亦有误了花期,缤纷飘散的落花。 出乎沃德的意料,诺瓦明明受了重伤也能用时间回溯恢复如初,可祂现在却只是抬手抚摸着裂开的伤口。 祂只修复了动脉的伤痕,保证不会立刻死亡。但对于狰狞的血痕,祂却像花念那样任由血液染红手心、浸湿衣袖。 收回因劈砍微微仰起的头颅,祂只感受到了伤口摩擦时的疼痛,却没在脖颈周围找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 『……你真要那么喜欢不凋花,我隔天给你培育两株。』 “那不一样。”指尖玩味似地抠挖了一下伤处,许久未曾体验到的疼痛还是令祂瑟缩了一次。 终于,诺瓦还是在沃德关切的唠叨下修复了脖颈处的伤口,却特意留了一抹小刀擦过般的红痕。 祂处理完了所有,却有些遗憾那仍在下坠的残花。要回溯时间救他吗?怎么可能。纵使祂思维再古怪,也不会轻易放任这么个巨大威胁活着。 除非……你能时刻保持身体里生与死的平衡状态自救。 “真可惜……” 诺瓦本想抢在冲来的楚藜之前下去收尸,黝黑的锁链突然从树林中刺出,正巧和诺瓦擦肩而过。 “让让路,干瞪眼的死家伙。”看样子这位赶来的救兵把诺瓦当成被花念一剑砍懵的落败者了。 “哼。”诺瓦轻哼一声,颇有些不服气地顺着锁链一起飞下。 那锁链却在空中绕了个弯,毫不留情面地缠上了诺瓦的腰间。正在祂疑惑之际,这根锁链向后一拽,稳稳当当地把人拴在了石像的肩膀上。 “……”诺瓦被拴着倒也没那么难受,干脆翻了个身靠在石像头旁边看这条突然加戏的锁链。 『你没对这小子用权柄?我怎么感觉他好像把你错认成谁了?』 “用了。”但沃德的权柄似乎对这个人和花念没什么用。 本该接住花念的锁链掉了头,好在另一条锁链弥补了刚刚的差错,紧紧圈住满身血污的花念甩到楚藜怀里。 干完这两样事后,锁链的主人才扇着黑白六翼姗姗来迟。 刚巧从重明塔出来赶上这出好戏的月长熙没有第一时间去看斩杀灵力的主角,而是轻巧地落在石像的手臂上,弯腰俯视诺瓦。 诺瓦知道月长熙和夏萧关系匪浅,却不能确定他现在是否受到了沃德权柄的影响。能否认出自己和夏萧一模一样的样貌,这是诺瓦判断对方是否算「目击者」的办法。 毕竟祂这次可不是受到「父亲」批准的降临。 月长熙的目光从祂的脸一路移到脖子上伤口:“……居然没被老不死的砍死,你还有点厉害嘛!” “……多谢夸奖。” 听到诺瓦这四个字后,月长熙本就略显诡异地表情更加扭曲了,随后头也不回地跳下去查看花念的伤势了。 并不觉得自己有说错什么的诺瓦偏过头,饶有兴趣地看着月长熙忙前忙后地处理花念和照宜的伤势。 『你瞧见没?』 “嗯,光与暗在他身上。” 『奇了怪了,除了你还能有人控制的了quasaro?』 “谁知道呢……” 约莫过去了几小时,倒真的等到夕阳西下的时刻。瞧着底下两个人稍稍好转——主要是花念基本清醒了,诺瓦才有能谈话的对象。 挣开本就松垮垮地锁链,诺瓦平稳地落回地面。此时月长熙因为频繁的救治劳累不已,反倒是花念靠在楚藜肩上多少是恢复了些精气神。 『哎呀,别招惹人家了,他瞪人好狠呐。』 没关注沃德的调笑,诺瓦趁着花念还没什么力气揍祂便凑到他边上。祂觊觎不凋花已久,正巧有一株完整的不凋花匍匐在花念肩头。 楚藜想拦祂却被停滞了时间,在花念恶狠狠地注视下诺瓦将不凋花捧在手心,学着灵族的模样和他挥手告别。 “初遇愉快,不凋花先生。” 转身,「异客」便踩着鎏金般的阶梯步入云端,最终消失在张裂开的黑金色空间里。 终于耗到不速之客离开,月长熙暂停下心不在焉的忙碌状态,急切地跑到花念身边。 “花念,那个人……喂等等!你先别晕啊!” 结束了这趟偷偷摸摸的旅程,诺瓦回到kelt-9617-f行星上的第一件事便是在困着夏萧意识的空间旁边记录下夏家的信息。 等祂记录完,沃德已经把祂带回来的不凋花栽种在了「秘密基地」里。 在诺瓦认真分析夏萧与夏家的时候,沃德百般无聊的坐在旁边玩起了诺瓦的长发。 “这可是sirius星系上唯一一朵不凋花,我不在这的时候你最好别养死了。” 既然是不凋花,怎么会被养死呢?诺瓦默默在心里吐槽了一遍沃德,祂着重圈出夏时这个名字,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句:“「初黎」……初生的黎明。” “什么?”沃德歪过脑袋看他密密麻麻的资料分析,“不打算去找俾殂了?我可是听说祂已经找到「媒介」了呢。” “如果他们配得上这个名字,”诺瓦往后一靠,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就不需要我出手收拾俾殂。” “好吧好吧,随你怎么想的。” “我要去见「泽菲鲁斯」。“诺瓦突然来了这么一句,着实把沃德吓得不轻。 「泽菲鲁斯」,诺瓦的生母。可惜,早就被「父亲」以叛徒的罪名处死,任何人不得靠近祂的尸体。 “你真得去看心理医生了,诺瓦。” “如果你不陪我的话……” 沃德还以为诺瓦又要搞什么强制交易,没想到自己玩弄祂发丝的手却被另一个家伙扣住,硬生生停在诺瓦的发丝中。 “改改你神出鬼没的习惯吧,会长大人。”沃德想抽回手,却完全挣不开冥刹那股子牛劲。 “我只是来提醒两位,”冥刹瞥了眼门口那只被祂强行阻断信号的机械体,意味深长的看着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高危人员,“从事犯罪活动还是组团比较有效率。” “那么,”诺瓦起身甩开两只爱在自己头发上乱闹的手,碧绿的眼眸中尽显张扬本色,“欢迎回归,no.1002。” 第62章 契约(1) 「契约」。 这个词本该出现在花念的继承仪式上,不出意外的话,那个老不死的现在应该像楚藜神君一样融合灵力。 这该是一场灵族再次与灵力签订「契约」的盛大仪式。 但现在,月长熙正在重明塔下心如死灰地看着眼前一明一暗的光影打架。 “这下完了,”他想,“花念的继承仪式要被我搞砸啦!” 都怪喻泽绫! 这破事还得从月长熙在重明塔地下时说起…… 借由月渎碎片,月长熙已经完全能自由修炼和使用光暗双灵了。他摸了摸耳后明暗交错的灵痕,刺痛感不再袭来。 月长熙调动体内的两股灵力,它们似乎协调了不少,都已经濒临a级的突破了。 “或许……我可以试试晋级?”也不知道离开了月渎碎片还会不会有这效果。 正这么想着,地下室的门却被象征性地敲响。还没来得及去开门,门外的人就已经带着满身的血腥味闯了进来。 真是冤家路窄……月长熙知道打不过他,也懒得自讨苦吃去理喻泽绫。他只想得个空闲研究下怎么晋级,身后乒乒乓乓的声音却扰的他不得安宁。 “你杀人还是犯法,这么大动……”回首的一瞬间,月长熙半截话硬生生卡在脖子里。 忙着摆放「傲慢」和「懒惰」尸骨的喻泽绫终于舍得给这位惊讶的访客施舍一点表情。 还真杀人啊……月长熙面部都有些抽搐,他真是最近光灵用多了,怎么看见喻泽绫拖来两具骷髅还这么惊讶呢? 地下室的光线昏暗,喻泽绫现在才看清里面的人是月长熙。他突然就把手中的骷髅一丢,任由它们的骨架散落一地。 “原来是你,”既然是自己计划里的老熟人,喻泽绫也不用装模作样地扮演「魇」了,“你怎么在这里?” “它们不是早被你杀了吗……现在才想起来收尸?”月长熙坐在地上偏了下脑袋,露出身后流光四溢的月渎碎片。 喻泽绫心知肚明地走上前,示意月长熙把手把手给他:“玄明说这里有个难处理的魇,我就想着带过来威慑。” 手心中并未传来魇的嘶吼,月长熙体内分明瞧不见任何魇的存在痕迹。那为何玄明还要叫他来处理魇? 月长熙默默地收回手,暗戳戳地对了下手指:“你要觉得麻烦,就去告诉那个玄明我自己也可以压制。” “压制什么?” 玄明也没那空闲开玩笑,如果他指的不是魇,而是月长熙…… 月长熙嫌他净问些傻话别过头懒得理他,而喻泽绫瞧见月渎碎片的光芒,一些被忽视的回忆开始浮现。 “说起来,当初在螣城遇到你救出夏萧的时候我都忘了问:你是怎么找到那里的?” “被狗熊追着过去的。” “但你也说过,‘蛇族是背锅的’。既然如此,你当时就该见过夏萧的照片。” 月长熙依旧没转过头,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右边的发尾:“为什么非要把偶然的相遇都说成处心积虑的预谋呢?” “前提是你的动机最好单纯到只是为了一份记忆。”喻泽绫罕见地没有搞其它弯弯绕绕。 “「坠落的奇遇」,这明明是个回味无穷的说辞——我当初就是这么遇到他的。” 月长熙撑着脑袋,白发倾斜挡住右眼。他说着与喻泽绫的质问毫不相关的话,但喻泽绫知道——他猜对了。 “那便依你所言吧。总是触发「奇遇」的先生,我现在该如何称呼你?” “月长熙呗、我从来都只有这一个身份。” 月渎碎片的光芒更甚,活像是想要从桎梏中冲出。 “那就说说看,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月长熙侧过头去,颇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没猜到吗?我还以为你在我体内没找到魇的时候就能给我一个答案了。” 偏是这一个小动作就让喻泽绫看清了月长熙右边那只如琥珀般的深金色眼瞳。 他本以为是月长熙瞒了什么,却没料到月长熙隐瞒的真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真相。 “我又不像你这个谜语人,我只藏了两件事。” “一个事关我的灵核:光暗双灵,但它们同处于一颗灵核里,我无法同时修炼和运用它们。在来到这里之前,但凡我这么做了,代价便是心脏的剧痛与停跳。” “另一个事关我的记忆:我最初只用光灵,这没什么影响。可一旦我开始使用暗灵,「坠落」的记忆就会不定时的出现:在睡梦中、在修炼时、甚至是第一次看到前辈的照片……” 喻泽绫大概能明白了。也许月长熙第一次调用暗灵是个巧合,可在接触了那些无比真实的「记忆」之后,他“上瘾”了。 他反而对这份不清不楚的「记忆」产生了好奇,于是他在人界游历时只修炼暗灵,他试图以这种方式刺激「记忆」的延展。 但他失败了,「记忆」始终只有那么一小段。而这段记忆里出现的夏萧就成了他唯一的突破口。 “你很想听我讲讲「坠落」?”月长熙伸了个懒腰起身,对上喻泽绫探究地眼神。 他刚被楚藜带到重明塔时,也以为是自己身上的魇被压制住了才得以继续修炼。但很快月长熙就发现事实并非如此,而是在月渎碎片的帮助下自己压缩了灵核。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打个比方:以前的灵核中间有一块无形的挡板,它隔绝了光灵与暗灵的往来,他每次只能择一使用;而现在,挡板逐渐消失,光暗纠缠在一起,他调动的灵力不再纯粹却可以同时调用两种灵力。 而许久未用的暗灵所带来的「记忆」也开始频繁地出现。 “是怎样的坠落感?” “被人推下,掉进一片树林里。那场面和初遇前辈时很像,也掉在了前辈的怀里。但……「记忆」里被他抱着的我,浑身是血、苟延残喘,偶尔我还能看见前辈流下的血泪。” 好巧不巧,这段「记忆」正好在喻泽绫能诠释的范畴。但他却识趣地闭上嘴,他比谁都明白这段「记忆」带来的伤痛应该交由夏萧抚平。 他这样问也只是想看看月长熙究竟还记得什么。但目前看来,他依旧是一只被保护着的雏鸟,尽管因为灵核的特殊性多淋了一些名为「过往」的雨。 第63章 契约(2) “奇怪的记忆,你或许应该去问夏萧?” “你真好意思说,”月长熙鄙夷地看着喻泽绫,“要不是你捣乱,我们说不定已经解决这个问题了!” “但更麻烦的问题一定解决不了,”喻泽绫无视了月长熙的那气得牙痒痒的表情,他指了指月渎碎片,“比如你的灵核问题。” 喻泽绫现在倒是懂了,根本就没有什么需要处理的魇,玄明只是想让他帮帮这位困惑的访客。 算了,待会随便砍两只魇上去交差吧。 “在此之前,你在用光灵融合月渎碎片?” “谈不上融合,只是在用它……呃,改进我的灵核。”月长熙还是抓不住灵核改变后飘忽不定的感觉。 “差不多。你的光灵残留在了碎片上,体内基本就只剩下了暗灵……要试试解开桎梏吗?” 里面的光灵似乎急切地想要出来,喻泽绫倒觉得这是个新的突破口。月长熙也明白了他的想法,反正都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操纵锁链撬开月渎碎片的桎梏,光灵嗖地一下窜了出来,毫不留情地挤到附着着暗灵的锁链上,倒有点像是在争夺领地。 “它们的关系似乎并不好?”喻泽绫竟还有心情调侃,反倒是月长熙慌了神,生怕光灵把暗灵给撵走了。 月长熙的直觉也算得上准确,暗灵的确被撵了出去,阴沉沉地飘在空中。正当他准备先把光灵拽回来时,这家伙竟也离开锁链冲了上去。 两股灵力像两个小孩一样扭打在一起,给月长熙看得目瞪口呆。 喻泽绫看到这大概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了。不过既然是灵力的“内战”,那他这个“魇”还是不旁观了的好,免得届时成了全民公敌。 “这什么情况……喻泽绫?喂!你人呢?”月长熙本就摸不清头脑,回头一看这地下室又成了空荡荡的一片。 两股灵力你不饶我我不饶你地缠斗着,一旁月渎碎片失去了光灵也暗淡了不少。它们完全不顾试图劝架的主人的死活,甚至还觉得不够过瘾招来了更多的灵力。 “不是?”绵绵不绝的灵力闯进地下室,分别融入了光灵与暗灵,这下俩个更是打得难舍难分了。 月长熙每每想伸手劝架,不是被光灵咬一口就是被暗灵踹一脚,导致他只能眼睁睁地这两股越来越庞大的灵力互殴到力竭。 “混蛋老幺!” “咦?”月长熙似乎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难不成是自己精神紧绷出现幻觉了? “笨蛋。打不赢,骂人。” “哎?”真的有人在说话啊…… “谁说我打不赢!再来!” “不要。月亮,傻了。” 到底是谁在说话!月长熙还以为是月渎碎片通了灵性在闹腾,但他都把整个身子贴上去听了还是没声音。 “……确实傻了。那就问他要我还是要你!” “同意。” “啊?”月长熙九十度扭头看着眼前空无一物的场景,终于把一切和刚刚突然暴躁的两股灵力联系在了一起。 但他又不是花念,他可看不到外部的灵力颜色。 突然间,白影与黑雾交错着停在他的面前。月长熙狠心地揪了下自己的大腿,刺痛感才使他确认眼前这一幕是真实存在的。 “喂!启明星的小子,选吧。你灵核里的灵力是我还是他?” 白影抖了抖身躯,自信地在月长熙面前叉了个腰。而黑雾则只是小幅度地晃了一下,表示自己存在。 “月之神在上,我居然看到灵力有实体了。” 月长熙没头没脑地祈祷了一句,在光灵准备发飙之前又补充了一句:“但准确的说,你们不都是我的翅膀吗?” 在现代社会中很好理解的话却让灵力愣了半晌。 “他什么意思?” “不懂。” “真是靠不住,还是打架吧!” “同意。” “等等!严禁斗殴!”月长熙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巴掌把他哥俩分开。 “呃……”莫名其妙地又被光灵咬了一口,月长熙悻悻地收回手,“我的意思是,你们回答完我的问题就能打架了。” “屁事真多。” “月亮,麻烦。” 突然被灵力嘲讽,月长熙还有点反应不过来。但当务之急还是想办法拖住它们,再把这些被吸引来的灵力送出去,他可不想耽误了老不死的的继承仪式。 “首先,你们为什么要突然打架?”月长熙耐下性子半蹲下与他们对视——好吧,没找到眼睛在哪里。 “灵核,一个。我们,两个。” 光灵看到月长熙那副表情就知道他没听懂,适当地解释说:“意思就是,你体内的灵核本来就只能承载一种灵力。从你小时候在家门口堆雪人开始就是光灵,但后来你去了一趟人界,换了个躯体回来就多了这家伙!” 原来暗灵是从缺失的那段记忆里的……但即便如此,从月长熙正式修炼灵力开始,光与暗就已经同时存在了。 “……这就是你们打架的原因?” 怎么那么像小学生告状啊。 “哼,要不是因为在你的灵核里我无法自由活动,早就把这家伙揍翻在地了!” “笨蛋。” “你又骂我!” “哎好好,别闹别吵。”月长熙从未想过有一天他这么孩子气的人也有当幼儿园园长的一天。 但这么一看,自己体内并没有诞生魇。而是因为光暗共生相生相克,才导致了自己灵核的特殊。 居然把照宜和楚藜都骗过去了,光与暗究竟是怎样的存在?但……当初在自己脑袋里引诱自己自杀的东西又是什么呢? “有没有种可能……我是说,我的灵核现在可以容纳你们了。” “容纳我?”光灵激动地跳了起来。 “是,你们。”月长熙咬牙切齿地又重复了一遍,他都快要认同暗灵骂光灵的话了。 “如果你是指灵核里的桎梏消失,这也不可能容纳我们。” 月长熙被他这话绕晕了,这不该是个好消息吗? “为什么?” “光灵。暗灵。” “对,因为我们是光灵和暗灵。” 月长熙当即脸就垮了下去:“你俩在跟我玩绕口令吗?” “月亮,也笨。” 光灵这才明白他们和月长熙的思维误区,想了半天才想出如何说明:“哎呀,就是因为我们是光灵、暗灵,不是普通的那种被吸收的灵力。我们就像……呃……一个整体!” 月长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你是想说,你们是光暗的总和,是一个聚合体?” “对对!”光灵长吁一口气,暗灵也伸了个懒腰。 合着这么多年自己吸收的光暗灵力一直是个整体,而不像其他人那样只吸收了世界中任意灵力的一部分? “我这么特殊的吗……”月长熙深刻怀疑起了自己以前有没有什么过人之处。 第63章 契约(3) “什么啊?你能有什么特殊的,特殊的是我们俩才对。” 被光灵这么一打岔,月长熙一脸懵地望着他等他解释。 “你忘了吗?当年quasaro能量降临a-启明星,灵力就是在它的基础上演变出来的。但我们的家乡没有白天与黑夜,自然也不会诞生光与暗这类灵力。我们俩都是quasaro在a-启明星第二次融合演变的产物。” 说了一大堆,可月长熙只听懂了“a-启明星”。见他被这一大堆信息砸的眼冒金星,俩灵力不得不重新思考一个问题。 眼前这个家伙……他不会还不知道灵力是a-启明星之外的力量吧! “完蛋。”暗灵叹了口气,对这突如其来的信息差异无可奈何。 倒是光灵脑子转的快些,趁着月长熙还在缓冲这段信息,飞快地把「quasaro能量」、「a-启明星」和灵力的关系梳理了一遍。 月长熙也是头一次听说这些,花了好长些时间才消化完。 “所以……我们一直以来修炼的灵力,都是你们口中那位领主随时可以回收的实验结果?” 一直以来建立在灵界社会之中的规则被光灵轻巧的点头砸了个稀碎。 除了光与暗之外的灵力,全部都被那位领主直接掌控。而经过这么久的演变,大多数灵族早已遗忘了本能。一旦失去灵力,面对完全不在一个等级的天外来客就只能是手无缚鸡之力。 这个噩耗简直过于离谱。 “不对!”月长熙惊觉,照这个说法要与所有灵力签订「契约」继承「楚藜」的花念岂不是危险至极! “那些九霄的神只个个都是靠灵力造就的,如果真有一天灵力被回收,那他们……” “就死了呗。最好的结果就是变回普通人,但那么好的样本数据领主怎么可能放手。” 这怎么可以!虽然他看不惯九霄高高在上的姿态,但他们也是灵族啊! 但是……月长熙上头过后,不由得看向自己。他并不特殊,和普通的灵族一样失去灵力后便一无是处。 就算是知道了真相,自己又能做什么呢?他连夏萧都不曾保护周到,又谈何护住他人? “你似乎在想一些复杂的事情,”光灵见月长熙无端沉默,还以为他是被这消息吓住了,“不用想那么多啦!有这功夫你还不如想想我和老幺怎么办。” “你们?”光暗再如何特殊也是灵力的一种,他们迟早也会被回收的。 “对啊。这世界上能吸收我们的人少之又少,许多光灵与暗灵都逸散消失。领主曾经取过一些样本回去,但似乎对我们没什么兴趣。” “而你却能同时吸收我们俩,真的很难不抢夺你这个容器啊。” 原来只是容器吗……月长熙有些尴尬地挠了挠下巴。但转念一想,领主并不在意光暗,这是不是意味着祂并不会过早地回收他们? “这个问题我倒是有办法。不过……你们当真确定自己不会被回收吗?” “当然了!领主他绝对不会回收我们的,呃那个怎么说来着……” 光灵突然卡壳,暗灵及时补充道:“领主,能使用,但不屑。” “对对!领主是个很傲气的人呢,像我们这种诞生于「劣等文明」的造物祂才不屑呢……” 光灵虽是这么说着,但被造物主抛弃的悲哀还是被他不再活跃的身躯出卖。 “既然如此,”月长熙沉下心感受灵核的存在,圣洁的六翼徐徐展开,如热烈的灯盏一瞬间点亮了整个地下室,“我的灵核无法承受的部分,就融进我的羽翼里。” 光灵跟着骤亮的世界翻了个跟头:“……对哦,你的翅膀也能容纳灵力。” 作为玉轮唯一一个与血凤的混血儿,多生出的这双翅膀无疑是锦上添花:保留了像「清晏」那样的纯血凤凰对灵力的吸收能力,又以月族纯粹的洗礼冲淡了血凤血脉中血族的邪恶。 既有月华般圣洁的灵动,又有天使般高贵的形态。 这是多么完美的三双羽翼。 “签订,契约。”暗灵也学着光灵的样子舞动了一下,趁光灵还在感叹先一步钻进了月长熙左边的羽翼中。 看着一半的羽翼蜕变成幽暗深邃的黑羽,光灵这才反应过来要往右边钻去:“混蛋老幺!你这还要抢!” 直到右侧的羽毛被镀上一层金色的余韵,月长熙体内的灵核也被填满。光与暗很好地在灵核中共存,月长熙终于可以把在脑子里演练过无数次的劝架方式收回了。 “感觉怎么样?” “不错不错,还挺漂亮的。”月长熙摸了摸自己的羽毛,忍不住又多抚摸了一会。 “那是自然!”不用看见都能想象到光灵那副臭屁的模样。 “但明明你可以只选择我们之中的一个吸收,然后让其他人吸收另一个呢……非要这么做,日后我们俩的力量会源源不断涌入你的灵核,等到你吸收能力饱和的那天就玩完了!” 月长熙不紧不慢地梳理着自己的漂亮翅膀,用早已想好的说辞敷衍光灵:“可你不是说能吸收光暗的人很少吗?光灵倒是有月族可以吸收,但吸收暗灵的我就没见到过几个。” “与其让你们逸散消失,或是未来被那位领主强制回收后导致更多的人失去战斗力。还不如就由我承担吸收光暗的责任,即便到了最后也只会影响我一人。” 其他已经吸收了光暗的灵族他月长熙来不及管,但从现在开始他不会再让任何人有接触到光暗的机会。 光灵听得瞠目结舌,好半晌没说话:“你原来……这么大义吗?” “笨蛋。月亮,恋爱脑。”暗灵突然一鸣惊人地打破了光灵的感动。 月长熙还是很难理解暗灵两三个字的话语,但光灵却很快反应过来,也没追究暗灵骂他笨蛋。 “对噢!能吸收光暗的人少之又少,你最关心的那谁不就能利用那个罗什么万吸收其它灵力嘛!” “搞半天你这是变相保护……” “够了够了!你给我闭嘴!” 月长熙小小的心思被戳破,张牙舞爪地把翅膀收回去,却偏偏还能听见光灵放荡不羁的笑声。 “……感觉收留了两大爷。” 面前的月渎碎片依旧安静地躺在原处,这期间闹了这么久喻泽绫也没来,恐怕是已经离开了。 现在,月长熙的重中之重不是晋级,而是即刻赶往蝶骨山。 距离自己进入重明塔已将近一月,他必须赶在花念进行继承仪式前告知「真相」。 “所以,「月之神」那则预言里的「异客」不是越曦,而是刚刚那个?” “的确,越曦还真是被无辜卷进来的。” 安顿好花念和照宜之后,月长熙将光暗带来的线索转述给了楚藜。终于,关于异客的信息基本都连上了。 “被称为「异客」的领主将灵力——quasaro能量投放到我们的世界,最后实行回收、抹杀我们!” “呃……好像没说抹杀吧?” “但祂们还派了另一个「异客」进攻幽冥,怎么可能好好说话。再说了,不过就是不同世界的人,祂们凭什么拿我们的世界做实验?” 月长熙虽然无奈,但楚藜这么理解好像也没错。目前看来,「异客」同属于一个阵营,对这个世界也是一个空前的威胁。 谨慎些总是好的。 “先不说这。幽冥的「灾厄」现在也算告一段落,如今quasaro的进出源头被潮汐封印、灵界的灵力也基本被老不死的抹杀……或许,我们可以试着反击?” 本以为楚藜会高兴一些,对方的神色却愈发凝重:“反击什么?就凭你这灵体?” “怎么就光凭我了,等花念醒了就能带我回到身体,然后救回前辈与其他人汇合。我们人多着呢!” 楚藜颇为窒息地一拍脑门,她光去听月长熙带来的新消息了,反而忘了他一直待在重明塔错过了多少事情。 “先不说小念要多久才能醒来,光是下落不明的夏萧就有你们忙活的了。” “而且,就在我们集聚在蝶骨山的这几天。「风珏」不知为何去了潮汐旧址,喻泽绫一如既往地无法联系,就连韩澄澜也突然和云螭断了联络、生死未卜。” 月长熙瞪大了双眼,情况远比他料想的复杂。再加上只有灵体还能运作的自己,他很难不去猜想:「异客」的进攻已然降临,无梦眠早已被祂们视作眼中钉。 祂们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摧毁灵界。 “那……叶哲呢?” “忙着实现幽冥的「归一」。这可不是个容易事,时间上也不允许你们行动时折回幽冥。” 叶哲也被困在幽冥了……吗? “不,他不可能被困在幽冥的。” “即使有初黎剑作为信物,想要在004利用傀儡能力捣乱的情况下统一一个三足鼎立了几百年的地区……他就算是在人界当惯了ceo也不可能短时间做到。” “能不能做到这我不知道,”月长熙会心一笑,似乎胜券在握,“但有一点——花念正半死不活的呢。” 楚藜还没理清月长熙的话,身后的门被人急切地推开,门板砰的一声砸在墙上。 楚藜惊讶地回头,只见风尘仆仆的叶哲脸上尽显紧张与担忧之色。明显是一路用本体跑来的,连握着初黎剑的利爪都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甚至喘息都在颤抖。 “抱歉,楚藜神君。念现在在哪?” “在隔壁,”抢过楚藜还想问什么的话头,月长熙径直领着叶哲离开,“我带你去。” 月长熙暗戳戳地眨了眨因为染上光暗已成异瞳的眼睛:瞧吧,恋爱脑就是好找。 第64章 回归(1) 既然叶哲来了,月长熙便没打算再去打扰他俩。上次来蝶骨山太过匆忙,都没来得及好好观赏这九霄附近的奇景。 随意拨开半山腰的云雾,放缓了脚步免得踩到捡松果的小松鼠,再抬眼时视野已至开阔之处。 意料之中的人依旧红衣似血,哪怕群雁掠过天际也惊不起她眼中的半分波澜。 月长熙此前只在照宜的眼神里读出过无情与诡计,此刻却能从那双微微阖上的眼帘里捕捉到放松。 “看起来,困扰你的问题已经解决了。”月长熙拍了拍木制的栏杆,还算结实能撑住两个人的重量。 “是关于什么的?” 张开双眼,照宜慵懒地打了个哈欠,顺势敛去眼角未成形的泪滴:“既然解决了,又何必关心前因。” “如果这份「前因」不会影响今后的「果」,你就不会特意在这里等我。” 在紧急治疗完花念后,月长熙本打算折回去看看照宜的情况。谁料房间里根本没人,他循着灵力才知道这人是往这里来了。 她拒绝了月长熙的治疗,这决定着实令月长熙恼火。 但相比起以前的自己,月长熙现在至少不会动不动就跟她发飙。尽管照宜的处事方式一如既往的不讨他喜欢。 “你的事情楚藜也和我说了,若是还有什么遗憾的……我尽力。” 照宜听着他别扭的问候,眼底也浮现出一抹笑意:“遗憾吗?那吾可多了。除开那些已经尘埃落定的,剩下的……倒是有一件可以拜托你。” “嗯?”月长熙都做好开摆的准备了,却没想到照宜还真有未竟之事。 “你已经知道灵力是外界之物了吧。”照宜叹着气,抬眸望向天空中那只因掉队而不断徘徊悲鸣的大雁。 “当然。包括光暗的情况,我也都和你们解释了。” “那不重要,”再垂眸时,眼尾都染上冰凉的雾气,连搭在栏杆上的双手都再无法故作轻松,“吾只是在想,当这份灵族祖祖辈辈都遵循的秩序化作虚无……我们又该去何处寻找存在的价值?” 先前困扰照宜的问题再严重也无非是「循环」,那些事件的缘由总能归结于灵界。 而当灵族信仰的九霄神只成了「异客」的傀儡,继承者的身份是何等的愚昧;当「异客」收回「莫比乌斯环」,将视线再次投射在这片土地上,遗忘了本能的灵族又是何等的渺小。 月长熙总算明白照宜突然的颓废源自何处。比起他们这些新生的、特殊的灵族,照宜那样从小都被灵力熏陶的灵族们更加痛苦。 月长熙总算明白照宜突然的颓废源自何处:信仰的崩塌,远比一切的体肤之伤更加残忍。 “你……” 他甚至不知该如何安慰照宜,这位曾经拯救了灵界的救世主,她真的煎熬了太久。 但她心中尚存一丝信念,至少在这份心意传达到之前,她还没理由沉沦。 “抱歉,说了点奇怪的话,”照宜挽起耳边稀碎的鬓发,再次将血眸里的沧桑藏进心底,“说回刚才的话题吧。” “单就楚藜地宫前的那位「异客」来说,你有多少把握?” 虽然相较于之前月长熙进步了许多,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一个现实:“……毫无胜算。” “虽然光灵说了它们不会轻易被「异客」回收,可一但我们为了保护家园把祂逼上绝路……我绝对没辙。” 话是这么说,月长熙却丝毫不慌冲照宜笑着:“但这并不只是我一个人的家园,不是吗?” 照宜也被他的乐观感染,紧握着栏杆的指尖稍稍放松。 正如三百年前自己与爱人挚友一起对抗被魇操纵的韩苏叶一样,他的这位好侄子也有一群可靠坚韧的伙伴。 『你这是……打算创建一个组织?』 『「无梦眠」。我想,您会喜欢一个能在最后时刻为这个世界带来曙光的救世主。』 『噢,当然。「救世主」从来都不是某一个英雄,他们也只能做到昭示前路而已。』 “那便帮我一个小忙吧,”她转身背对迷雾蒙蒙的山间,也扔下了那沉重的继承者包袱,“作为交换,我会分享给你一个秘密。” “谁稀罕你那破秘密……说吧。” “在未来黑云压城的那一天,你们一定、一定要保护好他。” 月长熙奇怪照宜为何不明说那人的名字,却突然想起照宜也曾和诺瓦打过照面……或许她是从诺瓦那里得知了什么,却苦于无法告诉他人。 就像只有花念才知道那抹残影的存在。若非已然确定的轨迹,命运必不会允许众人揭示答案。 但也总有人会硬扛着无法承受的代价,为后人埋下「因」的种子。 “真要是和你说的一样了……他会是你们「重生」的底牌。” 照宜无法确定这份说辞的准确性,但正因为她能说出口,就证明这个结局还有被更改的可能。 而她仅仅需要做的,便是相信这群新的「引路人」。 月长熙领悟的很快,他将这句话铭刻在心底:“行,记住了。然后呢?” “然后就是我的秘密了,”照宜起身朝着来时的下坡路走去,即使背对着月长熙她的话语依旧铿锵有力,“成立「无梦眠」,这是我最不会后悔的一场决议。” “这世界上唯有沉重的「罪名」能困住人。无梦眠成立的初衷也并非收容,而是在世界各地寻找能担负「未来」之人。” “不甘陨落的、我行我素的、心念坚定的、逐步成长的、明辨是非的、舍己为人的……他们或许并不那么纯粹,却会在拥有不同目的的同时踏上相同的道路。” “互相影响、互相依存,直至携手共进。” 照宜未曾停下脚步,只抬手擦去了嘴角边偶尔会溢出的污血。 “无梦眠这个名字,是你父亲月弈死之前算出来的。” “但提出「无梦眠」这个构想的人并不是我——是你们那位总不知所踪的队长,喻泽绫。” 第65章 回归(2) 等照宜走后,月长熙独自在原地待了很久,再回去的时候已是残阳西斜。 比起胡思乱想怎么把喻泽绫揪出来问一顿,还不如先去看看花念醒没有。 叶哲听到门外的动静时先一步打开了门,被吓了一跳的月长熙只能先压下纷乱的思绪。 “你看起来心事很重,”叶哲察言观色的能力可谓是一绝,月长熙这表情可瞒不住他,“需要我做什么吗?” 当然需要。毕竟让他们相遇在无梦眠时,彼此的轨迹就已然交叠。 找了处安静的地方,月长熙简单地给叶哲解释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以及自己收获的线索。而叶哲给他的反应也出奇的迅速。 “原来如此,”原本他还以为花念是在继承仪式中受的重伤,但既然这件事牵扯到了「异客」,他必不能袖手旁观,“既然现在能自由活动的人只有我……我去把你的身体取来吧,也方便你们以后的行动。” “你知道我的身体在哪?” 月长熙至今的记忆都还停留在引魂岸前,他听楚藜讲了幽冥的「灾厄」,还在担心自己的身体能不能找回来呢。 “嗯,照宜城主临走时告知我了。你的重伤后,是泽穗和胡少弦把你救回了青泽。” 居然是他们……照宜也已经走了吗…… “以及,”叶哲将照宜随身携带的引魂灯取出交给月长熙,“照宜城主只带走了原本在里面的魂魄,她说要把这盏灯还给念。” “行吧,给他放床头好了,”月长熙刚应下就见叶哲立马起身要离开,“哎等等!你现在去干嘛?明天再去。” “还是尽早去……” “想都别想,”月长熙义正言辞的拽回了叶哲,指了指花念的房间,“别以为我算不来,花念出事不过一天你就到了,明显是日夜兼程赶来的。” “可是……” “叶大老板,你已经是我能拜托的唯一友军了。你要是没休息好,半路遇到什么事……我可没法和老不死的交代。” 叶哲那黑眼圈都快熬成熊猫眼了,鬼知道他在整合幽冥的时候几夜没合眼。在月长熙边拽边劝的诱导下,叶哲还是去乖乖睡觉了。 趁着还没困意,月长熙溜进花念的房间。一进门映入眼帘的就是床脚处的一卷纱布,而花念依旧不曾睁开眼睛。 看样子是叶哲又给花念喂了自己的血液。月长熙再次庆幸把叶哲喊去休息了,不然真得死在半路。 反正要看着花念,月长熙闲来无事摸了本书随意翻看。月悬高空时,旁边的人总算有了点动静。 “醒了?”月长熙连眼睛都没转一下,抬手就把珍藏已久的棒棒糖塞进尚且虚弱的花念嘴里。 床上的人嫌弃地呸了一声,含着棒棒糖又倒回被窝:“硬邦邦的,哪找来的冒牌货?” “上次你被叶愿打伤,我给你解毒的时候顺手拿的……”月长熙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花念那吃东西时含混不清的话,“去你的冒牌货!那是老子加了光灵改良过的!” 花念嚼吧了两下,这光灵的见效倒也挺快:“少加点糖精,甜过头了。” “什么都没加,你味觉有问题吧?” “瞎说,我五感好着呢。” 月长熙被他莫名其妙的话呛住,抖了抖手里的书没好气地说着:“说的谁五感不好一样。” “小绫子啊,”等月长熙一脸震惊地看过来,花念满意的扔掉棒棒糖的杆,“我拿回了关于「潮汐」的正确记忆,这才知道他在制造出小人偶以后就五感尽失了。” “什么……记忆?” “你想知道啊?过来点我告诉你。”花念突然起身往月长熙身边凑了凑。 月长熙下意识的就往另一边躲:“我没兴趣。别动手动脚啊,叶哲就在旁边呢,我举报你啊!” 花念被月长熙躲得这下气的不轻,想动手送他一巴掌又没有力气:“谁稀罕你!滚过来给你说正事……” 这正事一个字没说出口,月长熙手里的书就糊在了花念再次凑近的脸上。 这可不是什么命运的阻拦。 花念刚在幽冥见到「异客」就往蝶骨山赶来,甚至当叶愿说出灵力是外物时也不惊讶。月长熙又不傻,怎么看花念和照宜的情况都有些相似。 “她都那么暗示了,我还能不懂吗?” 尽管不能确定照宜口中的“他”是不是花念,但阻止花念说出一些天打雷劈的话还是很有必要的。 “……照宜吗?她和你说什么了。”眼见着有关残影的秘密还是不能说出,花念只当这是命运的另一种阻拦方式,索性就去听听月长熙的线索。 “想知道啊?凑再近都不告诉你!”月长熙趁着花念没完全恢复又把人摁回被窝。 “你!小兔崽子……” “得了吧,半死不活的样子还不睡觉。” “睡不着行了吧。”花念赌气的想踹他一脚,月长熙却已经闪现到了门口。 “那你爬起来去隔壁呀,”月长熙嘴欠地指了指叶哲的房间,“爷不伺候你咧,你不困我困!” “啧……” 翌日旭日将升时,叶哲就已经出发去了青泽。反而是某个关键人物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闻着楚藜做好的满汉全席才起来。 “吃这么好?”月长熙嗅着这四溢的香味,不等花念睡眼惺忪地坐过来就袭击了最中间的佛跳墙。 “没办法……谁叫我现在没有灵力了,也就只能给你们打打下手。”楚藜对于灵力的态度似乎要比照宜积极一点。 “那你这还能回九霄吗?那儿没有灵力根本上不去吧。”月长熙嚼着嘴里的还不够,顺手又抢走了花念刚夹上来的五花肉。 “就不回了呗,楚藜地宫也是我的家嘛。”楚藜的心理包袱倒是没那么重,拿筷子戳着饭,手肘还不小心和花念的撞在一起。 “这样啊……” 当又一块糖醋排骨被月长熙夺走,花念忍无可忍反手就把筷子丢出去戳他的眼睛。月长熙嘴里叼着的排骨被吓回碗里,下意识就用锁链弹飞了凶神恶煞的筷子。 “你干嘛!” “你好意思呢?我菜呢?”花念指着自己只剩白米饭的碗大声控诉。 月长熙痛心疾首地摇摇头:“那不行,你是病号。” “啊对对对,那我面前空空如也的醋溜白菜呢?” “酸的,超难吃。” 谁问你好不好吃了!花念差点一口气没吊上来,一气之下连饭也不想吃了,赌气似的离开。 楚藜没想到花念会发这么大脾气,刚想去劝劝却发现自己的筷子被月长熙夹住。 “我还没夹菜呢。”楚藜不解地看向月长熙。 “那确实。不过我还是想提醒你,大多数人都是右手握筷。” 第66章 回归(3) 楚藜突然低头看向自己试图抢回筷子主动权的左手,笑容突然诡异了起来。 “就凭这个?” “哪止啊,要我和你讲个玉轮人尽皆知的故事吗?楚藜神君每年都会在同一天前往月之神的驻地,现在看来说是扫墓也不为过。” 啪嗒一声,两个人的筷子都掉在了地上,对方的筷子却变得柔软扭曲。 “呵,就算你瞧出了端倪,又能怎么办呢?帮我的目标吃下所有「菜」,再把他支走……你又能做到什么?” 祂不再遮掩,即使还顶着楚藜的外貌也难以掩盖「异客」的感觉。 这并不难猜:与会运用傀儡的叶愿关系匪浅的楚藜,在「异客」夺取了傀儡能力给004后她无疑是一个巨大却轻松的目标。 楚藜用灵力操纵其它的身躯,自然会残留下曾困扰过她的魇被某些人利用。而花念也告诉过他,掌握灵力的「异客」和创造魇的并非同一人。 眼前这位突然窃取了楚藜身体的「异客」,明显就是后者。 “做不成什么大事,但相应的,你也杀不死我。” 对于这点,月长熙还是很有自信的。刚刚那些被俾殂融入了「异质」的菜肴,他吃下后不但判断出了这种奇特的力量,甚至还能平安无事。 这就得归功于当初从孔悠身下吸收的那抹来路不明的灵力了。毕竟当时没人知道004用来制造机械进行实验的力量继承于他的创造者俾殂,而那抹力量正好是俾殂用来诱发灵力异变的权柄「异质」。 这抹灵力正好吸收了刚刚俾殂在饭菜中加入的微量「异质」。 它与魇同源,于是人们慢慢将灵力异变和魇归结为同一个东西。 但其实灵力异变最初的产物应当是现在正处于月长熙体内的光暗。 “我听说,你的世界里没有白天与黑夜。这就是你对我产生好奇的原因?” 对这超出quasaro能量范畴外的衍生物产生好奇,因此向004植入寻找光暗共生者下落的思维。不管是那具机械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疯魔,还是达成目标时的癫狂,都完美映射了创造者本人的所思所想。 早在004诞生之时,他们就已经被「异客」置于棋盘之中。那么,是否有人早已发觉了这些而提前落子布局,试图挽回这场死局呢? 花念亦是这般想的,重回到手中的初黎再次唤醒了自己的使命。关于残影所言的「媒介」,他早已有了些眉目。 俾殂突然大笑起来,连带着将楚藜那张脸扭曲地不成人形。等到五官再次复位,俾殂却举起双手故作投降姿态。 “感到好奇,这是每个科研学者必备的能力。” “一个能吸收光灵的稚子是上乘的样本,我在你的耳边呢喃劝诱,却没料到灵族的生命力如此顽强。你的意识被移植到了人族身上,我无法再降临到你的意识海,只能让004发挥作用了。” “是你……”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月长熙怎么就没想到,与魇同源的俾殂就是残害自己意识的凶手。 “而这些诺瓦不在乎的东西,总有一天会成为致命一击。瞧瞧现在,祂就为了一朵不凋花私自来到这里。这要是让「父亲」知道了,哈哈,祂指定得完蛋。” 暗自记下陌生的词句,月长熙的眉头不禁皱起:“你就为了对付诺瓦,创造了004和魇?” “难道它们不该是伟大的发明吗?” “那我倒是懂了,”月长熙暗骂这人是个疯子,嘴上却不忘嘲讽,“要不你猜猜为什么你会比诺瓦先死?” 俾殂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一样,一时间捧腹大笑。月长熙甚至能看到楚藜的嘴角都被俾殂扯大了不少。 “多么美妙的笑话,先生,”俾殂笑够了却突然用起了敬语,“你那位拥有漂亮脸蛋的同伴也是这么诅咒我的。” “我的伙伴们一个比一个漂亮,你说的是谁?”气氛突然凝固,刚刚才撞落了花念筷子的锁链此刻搭在地上,安静地等待着。 “好吧,不知道也没关系。反正你会成为下一个的,小先生。” 汹涌的「异质」扑面而来,这远不是月长熙能够吸收的量。而他也早有察觉,将锁链立刻刺入地面。 地面被凿穿的巨大震动即为信号,下一秒大门已经被破开,裹挟着庞大能量的初黎剑刺进张牙舞爪地「异质」里,瞬间爆炸落下满地浆水。 月长熙也没停歇,趁着俾殂被初黎吸引注意一溜烟跑出门外,借着灵体之便藏进花念提前准备好的引魂灯里。 “走走快走!咱打不赢祂!” “好好待着吧你!”唤回险些遭到毒手的初黎剑,花念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冲刺下山,一刻也不敢停下。 转瞬间无影无踪的两人一剑倒让俾殂很是意外,祂或许有些理解为什么诺瓦总喜欢关注这些劣等文明里的废物。 “痛快地逃亡吧,先生们。” 整个蝶骨山突然变了模样,花草树木生出獠牙,就连最高的山头都发出桀桀的诡异笑声。 空气张开血盆大口,咬下落单的飞雁的翅膀,看着它血淋淋地下落而手舞足蹈。 “下一个样本,更新为:‘你们’。” 月长熙缩成了最小的魂魄状,在引魂灯里被晃得翻了好几个跟头。稍微稳定点的时候,他都能看见身后紧追不舍的……花瓣。 太残忍了,居然将沿途的花朵「异质化」用来追杀它们的同类花念。但偏偏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他们束手无策。 “去青泽?” “太远了,回幽冥。”反正叶哲能感受到他的状态,花念已经让人带着月长熙的身体赶回幽冥了。 “你疯了?万一祂又降临「灾厄」!” “祂敢!” 自蝶骨山奔逃至幽冥边境,正好能踏上引魂岸的渡口。花念毫不客气地将引魂灯里的月长熙抖了出去,反手握住灯盏时黑雾蒙蒙从地底钻出缠上引魂灯和花念的手臂。 “你猜它为什么叫引魂灯?无知的外来者!” 这里是引魂岸,是幽冥,是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异客」必须畏惧的地方!而不是任尔等随意宰割的屠场! 八千三百七十一位幽冥的无辜灵族埋骨于此,魂魄哀嚎百日无人引渡。此时此刻手持引魂灯的北桥宫引渡使完全成为了一众亡灵的中心。 而俾殂却是极度高傲自满,在这种阵仗下还敢踏进渡口。但月长熙现在只是一团魂魄,花念更不能松懈。 “花念!” 第67章 回归(4) 引魂灯燃,鬼火骤起。张牙舞爪的钻出地缝,哭嚎着冲向远处的俾殂。 被黑压压一片的鬼魂遮蔽了视线,俾殂第一时间便想到这是花念为了掩护月长熙的手段。但当手臂被祂毫不在意的鬼魂咬住,祂惊奇地发现这些亡灵无法被祂「异质化」。 也就是说,这些被花念召唤出的亡灵与quasaro能量有着全然不同的属性,即灵族最原始的力量—— “「百鬼夜行」,也是念掌握的幽冥古法之一。” 黑雾之外化为原形的叶哲驮着月长熙的身体赶来,而月长熙却看着花念这庞大的召唤仪式目瞪口呆。 「百鬼夜行」如其名一般,只有同时集结成千上百只魂魄才能发动的古法。如今也算是俾殂自食其果了。 叶哲很理解第一次见到古法强悍之处的惊讶,在月长熙回神之前他已经将身体安置妥当。 俾殂虽然好奇这些强劲的力量,但祂更愿意研究如何把诺瓦逼上绝路。祂将手臂被咬地面目全非的地方「异质化」,伤口扭曲着化作獠牙刺破了几个亡灵的脑袋。 “但愿你手中的亡灵足够你调遣,不凋花。” “……要不先去帮花念?”月长熙还是很担心花念,这家伙伤口都没好全呢! “现在最大的帮助就是先引你还魂,准备好了?” “哎?”月长熙还以为这项工作只能靠花念来,“你也会?” 重新变回人形的叶哲用灵契确认了花念现在的状况,大概还能撑一会。 “谁告诉你的,”叶哲一只手拎起月长熙的魂魄悬在身体上方,魂魄就像坐滑梯一样旋转着掉进胸腔,“是只有我会。” “……也是古法?!” 自古以来魂魄离体者都该入轮回往生,还魂之事乃是逆天而行。对于后人来说,老祖宗的规矩就是天道;而对最初的灵族来说,「天道」就是自己定下的规章法则。 将还魂之术列入禁术行列,只在最危急的关头使用,这就是「天道」。所以,哪怕是禁术,也得有人会才行。 而这一系列偏向辅助的幽冥古法被花念用脑袋从藏书阁悄悄传入叶哲的耳朵。而剩下留给叶愿的禁术,也在她彻底离开后被二人瓜分。 毫不客气的说,如今的他们,完全可以重现最初的幽冥盛景。 不过月长熙身上这伤叶哲可没办法。等魂魄从头到脚周游一番,唤醒了堵塞的血管与沉睡的神经,月长熙扭着脖子从地上坐起。 “检查下伤口。” 在叶哲好心的提醒下,月长熙心脏处的血窟窿自然而然的愈合了。这倒是让叶哲有些惊讶,全部的光灵所带来的治愈能力还真是……妙极了。 “嘶……”月长熙起身,重温这具质地真实的身体,“还是有个身体舒坦。” “要不这样,”月长熙熟悉地差不多后,也是时候去看看老不死的「百鬼夜行」怎么样了,“叶老板就试试你的幽冥古法?” 叶哲心下明了,却还是忍不住再提醒一句:“你要用暗灵?注意身体。” “没问题!早就想试试痛痛快快干架的滋味了!” 俾殂的进攻依旧强悍,亡灵似乎已经无法阻拦祂的脚步,甚至还要靠花念时不时用初黎挡住会波及到身后的攻击。 但更多的亡灵依旧前仆后继地袭击俾殂。想要了结前生的仇怨,这就是最好的方式。 俾殂也不傻,一边用权柄凝固周身的空气挡下亡灵的撕咬,一边朝着花念靠近。两人正要兵刃相撞时,俾殂身后的土地再次裂开,月长熙的锁链迅速刺向祂。 堪堪躲过前后夹击,俾殂顺势抓住了这截悄无声息偷袭的锁链。但奇怪的是,祂竟也无法将锁链及其主人「异质化」。 就因为误入月长熙体内的那抹力量?不,俾殂清楚的记得月长熙身体里曾经有「魇」的存在,不然祂又怎能在月长熙的脑袋里劝诱他自杀。 但现在祂却只能感受到月长熙体内充沛的光暗双灵,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魇」。 月长熙自杀后就彻底离开了祂的视线,会是这期间的因素吗? 得不到切实的结论,这只会越发激起俾殂的探究欲望。瞧着张开黑白六翼飞在空中调用锁链的月长熙,祂并未因此改变想法,甚至在几次的交锋后察觉了第三人的存在。 叶哲的辅助跟得很紧,帮前面两个打架上头的家伙化解了不少伤害。 但这远远不够,哪怕花念的初黎割断俾殂的手臂,祂也会冒出死绿色的泡沫重新长出;哪怕月长熙的锁链刺破了俾殂的心脏,祂也会扒开血肉令心脏长出尖牙咬碎锁链。 这样的场景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不禁让三人怀疑这些「异客」是不是都会些不死的本领? 直到花念召唤的亡灵即将告空,只剩周围的黑雾漂浮着。俾殂仍然完好无损、游刃有余,而花念和月长熙清楚地感觉到无尽的疲累。 再这样下去迟早会被耗死。 不然就试试……两个人各想各的办法,却无一例外地被突然涨潮的渡口淹成了落汤鸡。 灵光一现的想法被大水冲走,月长熙被砸回地面,心疼地拧干羽毛。一时没忍住破口大骂,还是叶哲嫌吵捂住他的嘴才得以停歇。 花念甩了甩身上的水,颇觉得这场景眼熟得紧,仿佛在那段记忆里见过。 “啊,是潮汐。” 但这怎么可能,「潮汐」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还会来这里大发洪灾。 同样被淋了个猝不及防的俾殂却比花念他们惨的多。全身上下如同被刀割过一般爆发出无数个细小的伤口,而这些伤口全部源自突如其来的潮水。 “这样啊……”俾殂似乎想到了什么,慢慢转身,正好撞见一把由水凝成的剑刃试图割断祂的脑袋。 险些掉了脑袋的俾殂踉跄后退两步,这一退便被四个人夹在中间。 “原来,你没死啊。” 水刃二话不说又刺向俾殂的面门,俾殂却只躲闪着也不反击。 第68章 蜃景 “小人偶应该不会成为第二个「潮汐」吧?”肉眼可见的,韩澄澜虽然进攻猛烈,但他的状态实在不算可观。 “但他直接把我从天上打下来了。”引领光灵落在韩澄澜遮掩着的小臂上,月长熙依旧不忘这泼水之仇。 终于还是叶哲猜了个大概:“喻泽绫,很可能出事了。” 韩澄澜的攻势虽猛烈,但破绽也是极多的,完全不像他平时的战斗风格。而俾殂就更奇怪了,祂一直放任韩澄澜发了疯似的攻击。 祂在等待什么? 花念不敢轻举妄动,只先观察着局势。等到光灵在飞回月长熙手中时染上了几分幽蓝,亮眼的色彩在透明的光灵身上发出不祥的嘶吼。 像极了谁在挣扎。 “糟了!” 能看到灵力颜色的瞬间反应过来:那是韩澄澜的纯水灵核,这人还不知道灵力不能再用了! 而本应是淡蓝色的水灵此刻却被黑气环绕,让花念误以为是幽蓝色。 “这个蠢货!” 韩澄澜丝毫没察觉俾殂愈发加深的笑意,祂可没理由拒绝一个送上门的傀儡。而就在祂等待着下一次攻击时,韩澄澜的水刃却被初黎剑挑飞,失去控制在空中散成水滴。 另外两人也很快反应过来,韩澄澜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得了「魇」!幸好是被他们给撞见了,这要是单独碰上俾殂不得完蛋! 月长熙也来不及管湿答答的翅膀了,冲上去就把还想着干架的韩澄澜往回拉。这人还一股子牛劲地要甩开他,月长熙也只能用锁链捆住韩澄澜。 眼见着计划被打乱,俾殂也不管韩澄澜有没有攻击就想控制他。 “叶子!”空气中的「异质」涌动,好在叶哲及时在韩澄澜周围降下屏障,暂时隔绝了「异质」的爪牙。 花念后撤一步挡住韩澄澜,剑尖直指俾殂。 “这么着急……是因为他更特殊,对吗?”花念这一系列过激的举动完全印证了俾殂的想法。 祂本以为这就是个入了「魇」的灵族,看样子是另有玄机了。而拥有「潮汐记忆」的花念却知道,一旦韩澄澜被俾殂控制可就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了。 他不像普通的灵族能艰难地从「魇」中恢复。韩澄澜本质上,还是「潮汐」的魇啊。 这根本不是俾殂理解的入魇,而是一只「魇」遭遇了变故彻底回归了本性。 “是又如何?” 俾殂当然清楚花念的作风,早在004屠杀引魂岸时他们就见过了。如果刚刚他不用掩护月长熙还魂,或许俾殂还能会会花念的「葬冥歌」。 但没关系,他们还会再见的。 俾殂似乎放弃了对决的打算,突然说起了不明就里的话:“没关系没关系,我不动手就是了。” “但你们也很想知道潮汐旧址究竟发生了什么吧?” “他们俩失踪,是你干的?”初黎剑一斜,挡住了俾殂看向韩澄澜的视线。 但这无济于事,一听到“潮汐”两个字,被捆住的韩澄澜突然开始颤抖。哪怕是月长熙用光灵缓和他的精神也无法停歇。 “是呀,”俾殂毫不愧疚地摊开手,祂的每一句话都像魔咒一样刺激着韩澄澜混乱的意识,“但你看,这个人正好好地被你们护着。” “可他却不告诉你们真相。” 俾殂咧着嘴发笑,令花念瘆得慌。 “为什么不说出来?另一个人……” 花念直觉俾殂这张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祂还想着刺激韩澄澜。初黎剑斩碎弥漫在空中的异质,直截了当地刺入俾殂正张大了的嘴里。 剑身贯穿了口腔,从俾殂的后脑勺刺出。这一击算得上用尽了花念的力气,而俾殂却骨碌碌转动着眼球,丝毫没被花念影响。 月长熙压着韩澄澜的双肩,转头还想给花念说先带人离开。这一下,却看见俾殂抬手握住剑身,双手的皮肤渐渐皲裂,逐渐破损挤出血肉。 祂的瞳孔最终锁定了花念慌乱的目光,眼尾逐渐张裂到连眼球都滚落水中,两个窟窿里的血水打着转儿跳舞,竟是生出了两排牙齿。 其它未被关注到的皮肤也都产生了「异质化」,一些伤口处甚至长出了沾血的舌。 直到此刻,花念才意识到他这一剑根本堵不住俾殂的话。这些突然长出的怪东西,变成了无数张嘴巴,甚至不断发出惊悚的尖笑。 再想阻止已经赶不及了,奇形怪状地嘴巴一齐说着俾殂的心声。它们狰狞地刺破在场每个人的耳蜗: “他已经死了啊!” 几乎是在俾殂抛弃这具身体倒下、花念拔出初黎往回赶的同时,韩澄澜被月长熙紧紧抓住的双手挣脱,惊恐地捂住面目。 他无神的眼瞳早已失去曾经的光彩,好不容易埋葬了的画面又被俾殂勾起,强撑着的意识终于崩溃。 仿佛喻泽绫冰冷僵硬的躯体就躺在他的面前,连同他一起被涌入的海水冲垮。 “妈的!我她妈招了个共工回来!”花念看着越涨越高的海平面,毫无形象地开骂。 “你醒来等着挨揍吧,韩澄澜!” 用不着花念再多说,叶哲扛着韩澄澜就往幽冥水源稀缺的地方跑。月长熙拽着花念找了个高处落脚,往下一看已经是汪洋一片。 “还好你们北桥宫地势比较高。” 好在叶哲反应快把韩澄澜那个水闸给带走了,要不然整个引魂岸都得被淹完。 情绪稳定后的花念盯着混浊的水面发呆。俾殂最后的话影响的可不止有韩澄澜,哪怕是他们听到这样的噩耗都久久无法平静。 那明明是个最擅长狡兔三窟的家伙,真的就这样……死了? 那下落不明的夏萧呢?会不会也…… “……月长熙,你要不现在就去找夏萧?” 花念每每紧张的时候,就会像这样扔掉口癖。月长熙本来还在远眺蝶骨山的方向,被他这么一问才发觉这位伤员也承担地太多。 “再等等,先把韩澄澜的情况稳定下来。” 远处的蝶骨山惨遭俾殂毒手,他甚至在想楚藜、越曦那些远在九霄被灵力困扰的人。越曦有没有找到回家的出路?楚藜是不是还活着? 前辈……是不是还在等我? “这两天可没有一个好消息。” 同伴惨遭毒手,本为避世之地的蝶骨山被「异客」践踏,堪堪守住的幽冥边境,以及……以灵力为主的力量体系和更多人的信仰都在一息之间崩塌。 世界瞬息万变却又因果相连,如同沙漠中的苦旅者拥抱着梦幻的蜃楼,降下干涸之地唯一的一滴泪水。 “那又怎样?大不了世界关机重启,左右不过杀几个变态。” 回想起月长熙刚赶回蝶骨山就看见的「异客」,他在光灵和暗灵的阻拦下没有和任何人提起:他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张和夏萧一模一样的脸。 是越曦说的「同位体」吗?他不确定。而光暗却告诉他这位就是掌握着灵力的领主诺瓦,绝对不能让祂知道你认出了祂。 诺瓦虽然没有俾殂看起来那么变态,但一个能和俾殂分庭抗礼的「异客」同样令人胆怯。 但他敢赌,赌有诺瓦的存在,俾殂就不敢对夏萧动手。要不然,能利用万象森罗吸收灵力的夏萧早就该事俾殂的猎杀对象了,而不是只像004以前用夏萧做实验那么简单。 “……抓紧时间吧。” “必须的。” 临走前再回望来路,蝶骨山的踪影已经消失不见。 而他们所选择的前路飘渺、不切实际。但总要有人选择堆砌桥梁,才会有机会伸手触摸到世界另一头的蜃楼。 第69章 归一(1) 叶哲携初黎站至审判司前,三三两两的行人结伴路过,甚至能看清许多人还未全好的伤口。 “稀客啊,小家伙。” 抬眼望去,一个顶着鹿角的男子从侧门走来,离得近了连脖子上里三层外三层的绷带也能看清。 叶哲向他浅浅行礼,那人挠了挠自己的鹿耳,似乎并不在意伤痕。 “先生伤势大好了?” 叶哲本只是简单的问候,岂料那人手中折扇一合掩住嘴边,眉头一皱仿佛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咱这山野老妖都被老东西拉出来做苦力了,哪得空静养?” 俾殂降下的「灾厄」刚过,受灾最重的北桥宫自顾不暇,只能苦了审判司汇聚人寿连带着引魂岸的那份一同处理。 不久前叶哲也曾代替北桥宫前来参加蒺藜的葬礼。那葬礼谈不上隆重,主要还是为了剔除004的傀儡以及救治伤员。 而这位……山野老妖,正巧全身都能“入药”。 “你瞧瞧,”他不由分说地捉过叶哲的手在自己缺了一截的鹿角处晃了晃,“一个多时辰了,还没长出来呢!” “苏沐。” 威严苍老的声音从屋内传来,苏沐紧绷的眉眼又更深了几分,这不一时不察还被叶哲抽回了手。 “老东西,整日跟催命似的……” “前审判长怕是想催生先生的生长吧。”叶哲一句玩笑,惹得苏沐浑身不安逸。 “咱倒不和他一般计较。倒是小家伙你今日来是做什么的?” “自然是求见前审判长。啊当然,瞧见先生好端端地没被‘炖汤’,我也很庆幸。” “嘶,你!” 苏沐在山里待久都给忘了,合着叶哲这小子还记仇呢?不就是在他小时候不小心把他的皮毛剃秃了吗? “罢了,不和你这小辈一般见识。不过,如今要想见那老东西,准备工作可不得少。” 苏沐拦下正要进门的叶哲,突然间正色了几分:“引魂岸那只铁疙瘩的「傀儡」还有些没揪出来,你至少得证明你是‘叶哲’。” 叶哲虽不恼这规矩,却意外苏沐会按照审判司制定的规则办事:“刚才说了许多,不够么?” “「傀儡」也会呀,上次还有一只模仿了小鱼儿来杀咱呢。” “嗯……我当年居无定所途径先生的桃源时,先生正好无意间讲了你与小鱼……” “够了,”突然被戳到最尴尬的黑历史,苏沐一副义正言辞模样打断了叶哲,“有无物证?” 叶哲就知道他不会让自己讲出口,早就做好了将身后的初黎双手奉上的准备。只在花念手中的初黎剑出现在叶哲手中倒也在情理之中,其它人可是拿不到半分。 “哟,在北桥宫混得不错嘛。”苏沐折扇一展,眸间尽是欣慰。 “那便进去吧。你们这幽冥的大小事务咱也不懂,咱只负责救人抓人的事。” “多谢先生把关。” “一边去!” 叶哲收好初黎剑,踏入审判司的大门。如今蒺藜已死,花念又去了蝶骨山,整个审判司能说上话的也就只有前审判长了。 “晚辈北桥宫引渡使叶哲,见过前审判长。” “嗯,”前审判长正靠在摇椅上歇息,从眉眼间的疲累也能看出近日来幽冥的风波,“北桥宫现今如何了?” “多谢前审判长挂念。北桥宫作为「灾厄」的爆发地尽管死伤惨重,但好在还有海棠姑姑调度。现如今已经基本恢复了运作。” “恢复了便是极好的。倒是你,越发不懂规矩了。” 门外的苏沐莫名打了个喷嚏,叶哲却也不反驳,只是安静地等待前审判长明示。 “既是在审判司的地界,便该以职称称呼。” “是晚辈的过失,忘了转告前审判长此事:北桥宫海棠现已辞去宫主一职。” 听着叶哲突然传来的消息,前审判长颇有些疑惑地投来了视线。 “辞职……” “是。北桥宫也在着手准备解散了,在过几日便叫另一个名字了。” “叫个什么?” “幽冥。” 连站在门口正大光明偷听的苏沐都被吓了一跳,心道这小子光说胡话。屋内的前审判长听到这也就明白了个大概。 如今引魂岸陨落,幽冥曾经三足鼎立的场面不复存在。若是将来北桥宫与审判司分割幽冥,难保双方能互相制衡。 合并北桥宫与审判司,冠以“幽冥”之名。这就是叶哲与花念打算的「归一」。 “兹事体大,本该放在审判司开庭决议。但如今事务繁忙、百姓流离失所,也没这个机会了。” “那便由前审判长代表民众,先斩后奏。” 前审判长自然理解叶哲的意思,三家分羹的日子里彼此间来往不便,时不时还会诞生小摩擦。若是幽冥真实现了「归一」,也算是一件善事。 但若要「归一」,还有个问题亟待解决。 “好一个先斩后奏。那你便说说,这‘奏折’该由谁批注?” 这才是「归一」面临的最大问题,但叶哲的答案也很明显。他半跪于地,双手捧上初黎剑,直视前审判长审视的目光。 “自然是……「楚藜」继承者花念。” 北桥宫的未来宫主、审判司现任审判长、「楚藜」神只继承者……不论从那个角度来看花念都该是新幽冥的统治者。 “花念……”前审判长捋了捋白胡须,慢悠悠地开口,“于情于理他都是最佳人选。” “但你要知道,「幽冥」不比灵界其它地方。这片土地是灵界的发源地,不同的文化、理念、思想都从这里发散。想要统一这样一个‘国家’并非易事。” 哪怕是叶哲相信花念可以处理好这些事情,但也是口说无凭。 “但总要迈出第一步。降下「灾厄」的「异客」想必前审判长也有所耳闻,若在未来我们面对这样强大的对手时还不能同心所向,便不止是劣势那般简单了。” “若你极力推荐,那便让他试试。但前提是,花念能在十天内做出成果。” “老东西,你这不难为人吗?”苏沐靠在门口,实在没忍住骂了一句。 “或者,你替他担责。” “如何担责?”叶哲只能选择这一项,但他也不怕担责。 若是以他自身做担保就能完成「归一」,这笔交易也算赚了。 “若哪日花念出了差池,便将你推上刑台。” 第70章 归一(2) 这看似只伤害了叶哲的办法却令他陷入沉默,最后却给出了“我拒绝”的答案。 “您该知道是念用「灵契」挽回了我的生命。「灵契」一日不解,我若身死必定会连累念。” “既如此,此事难办。”前审判长似乎铁了心想要叶哲用生命担保。 “不过,念在你还只是个小辈……将初黎留在这里,便许你五日。期限内给出满意的答案,我便助你们实现幽冥的「归一」。” “苏沐,送客。” 总感觉是被变相拒绝了,但若是解决不了审判司的话事人,「归一」只怕是遥遥无期。 五日……能有什么特殊的法子呢? “要回北桥宫?” “暂时不。”叶哲淡淡地回应着苏沐,眼底分明还在纠结担责的事。 他当然乐意牺牲自己,但一旦牵扯上花念,他便不能如此放肆了。 “那就是闲着了?陪咱去散药吧。” “嗯?” 还没同意的叶哲已经被苏沐拽着去了避难中心,一些伤员还在里面哀嚎着,见着苏沐就跟看见救星似的亮了眼睛。 “医生!医生!”衣衫褴褛的男人爬着来抱住苏沐的脚踝,手上的绷带也散了几分,“求医生救救我妻子吧!” “你且莫急,先说说你妻子怎的了?”苏沐蹲下却用折扇拨开男人的手,掸了掸裤脚处沾上的灰屑,脸上倒还是一副关切的模样。 “她,她就在隔壁休息。喝了碗汤药后突然晕倒了!” “晕了?带我去看看。” 男人从地上爬起,连滚带爬地朝着隔壁去。反而是苏沐走在他身后,丝毫没有医者救治时的紧迫。 至于叶哲,被突然带过来又被忽略在原地。得亏他性子好,也不跟这头山里野惯了的老鹿计较。 来都来了便去看看审判司众人的情况吧。 避难中心是「灾厄」之后临时搭建的,各项设施都不完备,叶哲一边逛着一边琢磨着挪用叶华集团的资金修缮这里,倒也算是“贿赂”审判司了。 周遭呻吟声不断,越往深处走越觉着混乱。混乱之中往往会滋生罪恶,更别说是在民众与「傀儡」很可能混杂的情况下。 “先生……”细若蚊蝇般稚嫩的呼唤被叶哲敏锐地捕捉到。 刚靠近蜷缩在角落里的小女孩,叶哲就被不远处的瘸腿女人拦下:“你是谁?不许接近彤彤!” 女孩缓缓抬头,叶哲才发现她已经瞎了一只眼睛。 “妈妈……彤彤渴……” “不渴、不渴好不好?”女人扑到彤彤身前,抱住她弱小的身躯,不让外人靠近半分,“乖彤彤,彤彤乖,再忍一会……” 远远瞧着,倒还真是母女情深。 “忍?”叶哲悄悄靠近,蹲在不远处平齐彤彤的视线,“既是口渴,为何要忍?” “关你何事!不许靠近彤彤!” “先生……”彤彤的眼中流露出的却是恐惧。 “为人生母,竟连一杯润喉的水都不肯去取?若是腿脚不便,附近也有工作人员服务。这般大吼大叫,莫不是要别人觉得是审判司亏待了诸位?” 女人被叶哲突然的训斥震慑在原地,就连彤彤看见冷着脸的叶哲也瑟缩了一下。 “我,我……”女人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大门外靠左行一段距离,那里有人分发吃食。去取些来喂给你女儿。” “不去!我不去!我不要离开彤彤!”女人发了疯般在地上扭曲,眼见着又要扑到彤彤面前。 “啊!”女人的动作戛然而止,颤巍巍地看着面前突然落下的镰刀。 “我不习惯多嘴,麻烦照做。” 女人受了惊吓,连滚带爬地逃走了。叶哲收回了葬魂,松了松嘴角,扯出一个笑脸蹲在彤彤面前。 “谢谢……” “来,”叶哲张开双臂,彤彤也乖巧地扑进他的怀中,“我带你去喝水。” 逃离了疯疯癫癫的女人,彤彤总算恢复了些生气:“先生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害怕她,而且在这种灾难时刻,没有哪个母亲会不管不顾自己女儿的性命。” “前审判长大人说过会有坏蛋趁虚而入,他们还会变成自己的熟人……那个坏蛋缠了彤彤几天了,彤彤害怕……” “不怕,”叶哲揉着彤彤的脑袋,尽力安抚着对方,“彤彤的妈妈呢?我带你找她。” “妈妈……昨年就去世了。”彤彤环抱着双膝,眼里的泪水几乎溢出。 难怪她立刻就能认出那是「傀儡」假扮的…… “抱歉。那,我陪你一会吧。” “先生?可您刚刚好像还有事情要做。” “无妨,我也就是到处逛逛。” 叶哲带彤彤寻了个安静的地方休息,又去找了些食物来。 “啊!那个坏蛋会不会又回来……” 叶哲坐在地上,给彤彤盛了碗热粥:“放心,我遮掩了我们的气息,她找不到我们。过会我带你去找个医生,由他照顾你。” “唔,谢谢。先生人真好,要是先生是我们审判司的人就好了。”彤彤大口吞咽着,转眼就只剩下了小半碗。 “彤彤倒是聪明。” 这孩子的眼力确实厉害,不过叶哲也没想着隐瞒就是了。 “最近来审判司的外人很多,其中还有个长着鹿角的先生。他经常会来照顾我们,还救了好多好多人呢!” 叶哲仔细聆听着彤彤的碎碎念,借此机会琢磨清楚审判司民众的想法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哎,要是那位审判长也能来看看我们就好了……” 叶哲倒觉得有些奇怪,前审判长做事向来都是亲力亲为,怎么还落得这种名声? “前审判长大人没来视察过吗?” “不是的,先生,”彤彤放下食物,幼稚的眉眼间带着几分期许与崇拜,“前审判长大人为我们设立了这处休息的地方,大家都很敬佩他。还有蒺藜审判长……蒺藜大人虽然走了,但他在位期间还帮妈妈解决过好多麻烦,也是位很好很好的大人!” “我,我说的是那位手持初黎剑的审判长。” 叶哲这才反应过来,现任审判长确实该是花念。但花念走得急,就连上任的文书也都是海棠后面替他补好交给审判司的。 “他……怎么了吗?”叶哲停顿了一会,又怕心思细腻的彤彤看出端倪,只能硬着头皮发问。 第71章 归一(3) “彤彤连这位大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只听旁人说了是从无梦眠调来的。但也有人说,无梦眠是凤城成立的收容所,里面的人都凶神恶煞的……” 这话要是叫花念听到,他又该伤心了。 “但这不是重点,”彤彤突然提高了音量,激动地说道,“不管他是哪的人,只要对审判司、对我们好就足够了!” “可、可是,他从来没理会过我们……我听许多大人说了,他从没来过审判司……他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彤彤纠结地搅着勺子,勺柄轻碰碗沿的沉重也撞击在叶哲心头。 是了,花念接下初黎时左右不过一个孩子。可这世间早已日新月异、沧海桑田,审判司的事务又多是蒺藜代替他管理,花念也就只在北桥宫混了个眼熟。 手握初黎是不假,若是审判司当真只认初黎倒好办,可这些人对初黎的概念早已模糊,甚至可能不识「楚藜」神君。 “先生?” 彤彤关切地在叶哲眼前晃了晃小手,自知思虑过久的叶哲抱歉地笑了笑:“彤彤听说的不少,可有人与你讲过「楚藜」的故事?” 彤彤歪着头认真思索着:“好像有……哦!是妈妈给彤彤讲的睡前故事!” “彤彤想起来了。故事里有两个大姐姐,一个会十八般变化,怀揣一把宝剑;另一个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厉害得不得了!之后她们一起爬上山造房子……有了新的家,再也没回来过……” 彤彤心思敏锐,自己说着说着竟觉得和刚刚聊的审判长有几分相似:“先生……审判长也有了新家吗?” 若按这说法,花念确实是去蝶骨山找寻“新家”了。 但他总是那个最顾家的人。 “是有可能,但新家总带个新字,怎会比得‘家’的好。” 渐渐地,叶哲倒是对前审判长的任务有了些眉目。 “彤彤的妈妈其实没讲完,这故事还有个后续。” 叶哲斟酌了下,用近乎童话的口吻传播真相:“两个大姐姐住在新家里,最厉害的姐姐越发怀念了,偷偷带走了另一个姐姐的宝剑回去了。她喜欢故乡的氛围,还顺道养了一株小花、救了一只小老虎。” “后来啊,他们都长大了。而她们的‘新家’却被一群坏蛋盯上,吓得那位姐姐不敢出门。她很担心,回了‘新家’找她的伙伴。回去了却发现另一个姐姐为了赶跑破坏‘家’的坏蛋忙的焦头烂额。” “最后……她没有听‘新家’那位姐姐的建议找个地方避难,而是坚定地回到故乡,担负起自己的责任。” 叶哲含着笑揉了揉彤彤的小脑袋。小丫头听得认真,仿佛是要逐字逐句地记下。 细细品味了一番,彤彤突然高兴的抱住叶哲的手臂:“所以!她们最后回到故乡了,对吧?” “是啊,她们一个亲身帮助故乡渡过难关,另一个虽远在‘新家’却时时刻刻关注着故乡。” “那些坏蛋呢?一定被她们打倒了吧!” 叶哲温柔地刮了下彤彤的鼻尖:“还没呢。她们的故事只是上篇,赶走坏蛋的故事在另一篇。” “咦?先生也没听说过吗?” “下篇讲了……很多很多人的故事,”叶哲偏过头,似乎也沉醉在自己编织的童话故事里,“他们都在为了保护故乡而奋斗。其中呢,有两个大哥哥:一个去找那位‘新家’的姐姐寻求帮助,另一个答应了他要照顾好故乡。” “唔……有点像。但这个大哥哥听起来就要比‘新家’的大姐姐更喜欢故乡!” 叶哲一时失笑,小孩子就算再怎么聪慧,说话也总没什么弯弯绕绕。但他想,若是那位「楚藜」神君真的顾念幽冥,又岂会在乎孩童戏言? “那彤彤……相信他们吗?” “打败坏蛋吗?当然相信!妈妈给我讲的睡前故事都是好结局哦!” 叶哲被她这自信叉腰的模样逗笑,忽然觉得前审判长的“五日难题”也没那么难解了。 或许,这才是前审判长真正想让他看到的。只有了解了底层最真实的民生民意,日后不论「归一」还是「分散」心中都有个定数,从而做出最好的抉择。 而实现「归一」的办法,叶哲此刻已然胸有成竹。 “小家伙,怎么躲这?”苏沐绕了避难中心几圈,这才在这偏僻的角落里找到了傻笑的叶哲。 “笑这么开心……这可不像你。”苏沐嫌弃地拿折扇掩住口鼻,生怕是叶哲被前审判长的难题难傻了。 确实有些兴奋过头了,叶哲收敛了笑意,拉着彤彤站在苏沐面前。 “刚刚路过那边,打发了一只「傀儡」。这小女孩没人照顾,我就陪了一会。” “你倒真是嫌时间长了。” “你那边呢?那个人的妻子可好了?” “嗯,好到奈何桥去了,”苏沐打了个哈欠,摇了摇折扇道出缘由,“根本没有妻子。那人也是个「傀儡」,想阴咱来着。” 叶哲向彤彤招招手,又把乖巧地小女孩抱在手臂上:“你不是一点没有灵力吗?居然打得赢?” “竟嘲讽咱吧你,没有灵力拳脚功夫还是有的,好歹活了那么多年。” “对了,这小女娃你要带上?”苏沐不可置信地望向叶哲。 “我可没本事照顾好她,”叶哲无奈,又转头对彤彤哄道,“彤彤,这个大哥哥是全灵界最好的医生。让他照顾彤彤好不好?” “彤彤……”苏沐若有所思地瞥了眼叶哲,突然就明了了这人怎么突然变了性子,“也行,跟着咱她每天都能吃鹿肉补身体,保准给你养的白白胖胖的!” 苏沐眉眼弯弯,完全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别搞得谁都和你一样喜欢吃自己的肉。”叶哲小声提醒他,生怕吓着了彤彤。 苏沐早年因好奇自己身体的疗效,割了肚子上的肉自己服下。本该流血身亡的他,却因为自身强大的治愈能力死里逃生。不仅身体恢复如初,还得了能不断治愈自身的能力,这才有了如今以己入药的医治方法。 彤彤倒是一点没在意叶哲说了什么,张牙舞爪地要和苏沐分个高下:“彤彤不胖!” 第72章 归一(4) “哎哟,怎么打人啊?”叶哲把彤彤放进苏沐怀里,彤彤却对他的鹿角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轻轻拽了几下,惹得苏沐嗷嗷乱叫。 这下,倒也放心了。 “看你这样子,老东西给你的任务能解决了?”苏沐抱着彤彤和叶哲一道出了避难中心。 叶哲点点头,回望了一眼人来人往的避难所:“有些眉目了,不过还得再在审判司逗留几天。” 民生民意也不能只从小女孩的嘴里听闻,估摸着还是个大工程。 “既然有方向了,那咱也能放心回去了。” “这就走了?” “不然呢,”苏沐托了托怀中乖巧地女孩,佯装怄气,“咱这不是还得照顾这个丫头片子,难道你要她跟着咱在这儿受「傀儡」的威胁?” 这倒也是实话,叶哲也就没阻拦他。苏沐把折扇塞进彤彤的小手里,抱着她走远了,如他被前审判长唤来时一般急切。 倒是叶哲如今没带着初黎剑,便像个普通的居民一般混在审判司里。几天下来倒也收获了不少。 自古以来的幽冥,引魂岸迂腐守旧、北桥宫虽重外联但自身实力较为薄弱。而这位于二者之间的审判司,表面看确实起到了制衡的作用,可居民的思想却也是三者中最混杂的。 他们最擅长的事便是在每一堂审判上表达自身,所以审判司记录审判的案底就是突破口。 查阅近两百年来的案底就花了叶哲不少时间,再加上有计划的走访,转眼间五日期限已到。 虽没来得及问全所有人,但这「归一」后的规划倒也是有些想法。 “那么,说说看吧。”前审判长依旧靠在摇椅上,他微闭着因年老而混浊的双眼,他的双耳却仍在倾听世间之愿。 “这几日晚辈的活动都在您的眼皮子底下。既然前辈不拦着,晚辈就畅所欲言了。” “于私……我仍然坚持「归一」后由花念掌管幽冥的提议。” 前审判长也不恼,只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但若以幽冥百姓之愿为先,这不是个好主意。” “我和花念在北桥宫境内长大,他也曾在北桥宫处理过诸多事务。尽管后来出于一些原因被收容进无梦眠,但北桥宫里的人,无一不敬重他。” “但花念之于审判司,除却参与过「血脉之审判」和收获初黎剑这两件事外,审判司的诸位甚至不识得这位新的审判长。也因此,流言蜚语四起,对他多加揣度。” 叶哲讲到这却停顿了一下,视线瞥过安置在剑匣中的初黎剑,打定主意讲完自己的所见所闻。 “……包括初黎剑和楚藜神君。世人只知楚藜与初黎相继离开幽冥多年,却不知二人牵挂幽冥之心。” 前审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他的思绪也被这说法所牵动:“何出此言?” “前辈久居后方可能不知:北桥宫花念的姐姐叶愿,即是初黎剑灵;前任审判长蒺藜……即是楚藜神君的躯壳之一。” 叶哲深吸一口气,将自己通过灵契得来的真相一一告知:“她们生是幽冥之人,即使离开也依旧牵挂着。甚至,有楚藜神君在九霄从中权衡,幽冥与九霄的关系也远不似曾经那般僵化。” 见着前审判长的指尖微微颤抖,叶哲给他留了些时间消化。不论是一面之缘的叶愿还是亲手教导过的蒺藜,他都发现的太晚了。 良久后,前审判长才慢悠悠地起身,拖着僵硬的身体缓慢踱步到剑匣面前。手心在触碰到剑匣的一瞬间感到分外的安宁,他轻轻打开剑匣,端详着这柄无意流落幽冥的神器。 想来这份“无意”,倒是某些人的有意为之了。 “初黎剑……它从回归幽冥的第一刻起,就是审判长的象征。” 卸下前审判长重任的他像个年迈的老人一般徐徐道来被尘封的往事:“最初的审判司,是引魂岸和北桥宫里不满分裂现状的能人成立的。先辈们周旋双方多年才成就了现在的审判司,我才能坐在审判长的位置上。” 他捧起初黎剑,双手紧握着它在叶哲面前站定。 “那些老家伙们最初的愿望,就是幽冥的「归一」。” 叶哲有些惊讶,原来在更早的时候,就有人致力于「归一」。而他和花念却无意间拾起了前人滞留的愿望。 “叶哲,”他仍用带着几分威严的声音呼唤叶哲,“我第一次了解到你,是因为「血脉之审判」中冥虎的那一枚弃权票。” “我知你与花念情深,所以允你五日完善想法。现在,告诉我你们对「归一」的规划。” 这倒是意外,前审判长之所以让他权衡利弊竟是因为当年的投票。但既然「归一」是他和花念共同的愿望,他没理由不做到极致。 “我们……打算暂缓「归一」进程。建立移民通道,分别从审判司和北桥宫分流出居民迁居引魂岸,将曾经的引魂岸做为「归一」的试点地区。” “另选管理者?” “如今幽冥各地创伤未愈,高层统治者无暇顾及。暂时由我接管试点的事宜,待念回来时,交予他一份「归一」的完美答卷。” 听到此处,前审判长终于宽慰地笑了。初黎剑被他双手捧着,在叶哲诧异地眼神中把它放进叶哲的手中。 “分裂之风已久,「归一」本就不在一朝一夕之间,切莫心急。” “是……但初黎剑……” “如今人手不够,引魂岸的隐患又不知何时才能彻底清除。那儿不适合,改在审判司与北桥宫相邻的避难所吧。” 叶哲思索片刻,还是得承认是前审判长考虑的更为周全。 “我啊……熬了这么多年也算是熬出头了,”前审判长重重地拍了两下初黎剑,“初黎剑如今交给你们两个,我也就放心了。” 叶哲很快就听出了前审判长的言外之意,刚抬头想拒绝,又被他岔了去:“即刻起,你便是那个手握初黎的新任审判长。稍后让人把我桌子上的文书带给海棠。” 叶哲知道前审判长这是在给他身份好做事,但这本该是花念的所有物,他怎能…… 『前审判长那么大方,难道我就很小气吗?收着呗,你当我还清闲多了!』花念本来头疼着没带初黎剑的事,却无意间听见叶哲纠结的心声,倒觉得他可爱。 花念都这么说了,叶哲也在没理由拒绝,只能拿回初黎剑,目送着前审判长再次靠回摇椅。 “幽冥本是一家……未来,审判司有你、北桥宫有花念,你们俩相辅相成、与民同愿,才是幽冥的「归一」……” 前审判长招了招手示意叶哲离开,便又把身子侧了些,扬着嘴角沐浴在新生的朝阳下。 临走时,叶哲听话的带上了前审判长的文书。出于好奇,他也就打开瞧了瞧,是前审判长同意花念出任北桥宫宫主的文书。 这倒也是在意料之中了。 『我能拒绝吗?』花念幽怨的心声和叶哲调笑般的语气纠缠在一起。 “不能。我可是才帮了念呢。” 朝着避难所去吧,幽冥的「归一」这不就近在眼前了吗? 第73章 山与汐(1) “哎哟,总算是回来了。” 苏沐抱了彤彤一路,到了海边才将人放下。彤彤扯了扯他的裤脚让他们蹲下,乖巧地按摩苏沐酸胀的手臂。 “真乖。”苏沐得意地抚摸了下彤彤的小脑瓜。 “先生住在海里吗?” “哪能啊,咱又不是鱼。” 苏沐已经构思好了如何给彤彤介绍他的山间大别墅,骄傲地抬头示意家的方向,却没想遥遥海面之上空旷无垠。 苏沐的眼瞳骤然瞪大,不可思议地左顾右盼,险些起身时被石子绊倒。 “……咱家呢?” 彤彤疑惑的看着这位连家都能搞丢的大人,深刻地怀疑他到底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不是?谁啊!”苏沐重重地踩上浅滩,一眼就瞧见了潮汐旧址曾经的方向。果不其然,连潮汐旧址这种海底国度都被淹没了。 又往前进了几步,刺骨的海水淹没苏沐的大腿根。不顾身后彤彤的呼唤,苏沐动了动鬓边的鹿耳仔细聆听潮汐。 “好啊……死东西主意打到咱头上来了!”苏沐在潮汐旧址附近的海面上感受到了再熟悉不过的气息。自己不过外出几日,才回来就瞧见那东西蹬鼻子上脸! 海面被他荡起波澜,苏沐拖着湿漉漉的裤子回到岸上。彤彤被他盯的不自在,正想问他做什么时,只见苏沐二话不说扳断了头上仅剩的最后一根鹿角。 彤彤哪见过这事情,被吓得差点拿不稳苏沐强塞到她手里的鹿角。 “拿着它在附近找个清凉地等咱。有人欺负你就用角打他,硬着呢!饿了也能吃,强身健体!咱去去就回!” “啊?”彤彤被苏沐一番话说得糊涂了,眼睁睁看着他化为灵鹿跃上海面,蹄尖点水时留下一朵朵彩色的绽放华莲,最后一头砸进最深的海面。 踩上潮汐旧址仅剩的一块完整砖块,苏沐又变回了人形方便行动。 放眼望去,潮汐旧址已经从正中心完全塌陷,如同被吞入了万丈深渊。深渊入口处的黑紫色漩涡逆时针旋转着,似乎多看一眼就会被吞入其中,被恶魔拆吃入腹。 再看那最远处完好无损的房屋,鬼都知道这是问题所在。那屋子里传来的气息正好和海面上的不祥之气如出一辙。 苏沐毫不犹豫地推开了房门,木门撞上墙壁终是彻底垮下。 “真是……绝景呐。”苏沐的脸色从未如此阴沉过。 满屋子都是魇的哀嚎与嘶鸣,蓝发少年蜷缩在墙角处止不住地颤抖着,一旁尚是风珏模样的俾殂撑着脑袋欣赏着少年无用的挣扎。 “喂,”俾殂稍稍转头瞥了眼擅自闯入的苏沐,“就是你搞了那么大个漩涡把咱的山头吞了?” “漩涡?”俾殂的心都在实验上,过了半晌才想起来之前为了赶走打扰实验的蝼蚁还动了些手段。 祂轻哼一声,全不在意苏沐怒气冲天的模样,继续欣赏着“魇的内斗”。 “你光瞧那人做什么?”苏沐被转移了注意,也端详起了喻泽绫。 “看小白鼠是如何一点一点成为「魇」的。” 喻泽绫越是难受,俾殂看得就越发欢欣,竟还好心地给苏沐解释一番。祂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看了苏沐一眼,却遗憾地回过头。 “可惜了,你没有灵力,也不知道什么是「魇」。” “还能是什么?不过是和「傀儡」一样的祸害。” 苏沐寻思着也不能白来一趟,干脆上前左右瞧看喻泽绫痛苦的模样。听到「傀儡」的俾殂惊觉地抬头,死死地盯着苏沐的背影。 而苏沐确实只是仔细端详了一番,觉得有点异样又用手掐着喻泽绫的下巴左右摇晃着他的脸。 “嘶!”岂料下一秒虎口就被喻泽绫狠咬一口,险些被咬掉一块肉。 连俾殂都被这动静吓了一跳,看着苏沐捂着手疼得乱跳又恢复了原先那副满不在意的表情。 “你!你这养的什么玩意啊!” “没被驯化的小白鼠,脾气躁了些。见谅。” 苏沐垂着头冲伤口吹了好几口气,竟是捂着伤口不肯放手:“你这家伙……算了,咱只是来找家的。你有办法把那座山吐出来吗?” “这个……还真不好说,”俾殂故作犹豫状思考了一下,恍然大悟般地看向苏沐,“不如你进去瞧瞧?左右不过是个家,住外面住里面不都一样吗?” “……真的?”苏沐狐疑地盯着俾殂。 “信不信由你,闯入者。” 苏沐半信半疑地离开了屋子,打发走了意外的俾殂悠哉地靠在床边,仔细欣赏着喻泽绫逐渐癫狂的姿态。 苏沐捂着手行了一路,走到漩涡旁时总算只剩下了一道浅浅的伤痕。 “咦?”一块巨大的碎石后,一颗毛茸茸的脑袋若隐若现,一时间勾起了苏沐的好奇心。 悄悄绕到那人身后,对方却立刻警惕起来。本还坐在地上,一瞬间就转过身来,锋利的匕首架上了苏沐的脖子。 苏沐本该被吓得直接跑路,却惊讶的发现竟是遇到了“老相好”。 “小鱼儿!你怎么回老家了?” 苏沐一把拍开颤抖的匕首,一个箭步就要上去给人一个大拥抱:“好几百年没见咱了吧?有好好吃咱寄给你的鹿肉吗?” “幻觉……” 没等苏沐的熊抱降临,南礼的匕首直直地刺入他的心脏。苏沐当即僵在原地,低头委屈地看着自己新添的伤势。 “想吃可以直说啊,咱又不是不给……” 苏沐故意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却不想在南礼眼里却越发模糊。 “不是……”察觉到南礼越发失神的双眼,苏沐急切地上前查看。索性直接让匕首贯穿左胸,甩开南礼紧握匕首不放的手。 这么一看才不得了,南礼右肩的灵痕被利爪抓出了一道深长的口子。血液已经凝固在衣衫上,难以想象他维持了这种状态多久。 “是……真的……” “小鱼儿!” 终于确认了苏沐身份的南礼松了精神,一下子后仰倒下。若不是苏沐接的及时,后脑勺怕是要撞个头破血流了。 第74章 山与汐(2) 就着被刺破的左胸,苏沐取了心头血喂给南礼,好在是捡回了他半条命。安置好昏迷不醒的人,苏沐也掐着他的下巴晃了两下。 只可惜南礼完全昏死过去了,哪还能像喻泽绫一样咬一口这不安分的鹿蹄子。 “还是这个乖。” 苏沐靠在南礼身边照顾他,闲来无事观察起了潮汐旧址中心的漩涡。他深知跳进去绝无好事,但他估摸着等南礼醒了还真得下去。 等得有些困倦,苏沐取了腰间的折扇遮住自己打哈欠时的嘴角。微眯起的眉眼,倒也被漩涡的不祥染上了阴影。 “……早知你在此,咱该先来这儿的。” 得益于苏沐的照顾,没过多久南礼便清醒了不少。撑着地面支起身子,南礼甚至没看一眼苏沐就想离开。 “哎?走什么?”仗着这人没好全,苏沐先一步揽过他的肩,卡着他的脖子不让起身。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你这都在风珏身边惹得什么孽啊?” 南礼被晃的头晕,刚好又牵动了肩上的伤,强忍着才没在苏沐面前露出痛苦的表情:“这与苏先生无关。您当年肯施以援手,南礼没齿难忘。” 苏沐起了玩心,全然不顾对方伤势未愈又问道:“那你怎的光跟他去了,也不正眼瞧瞧咱?” 南礼忍着痛连后槽牙都要咬碎了,缓了一阵才从牙关挤出话来:“苏先生,报恩也要讲个先来后到。” 无非就是当年风珏入魇后见他被追杀,苏沐于心不忍救了一次。谁知道这一救他就被苏沐缠了这么多年……鹿肉?早腌了送人了,那种东西可不能多吃。 “那你对他……是报恩呢,还是什么?” 苏沐逼问地紧,南礼只推开他的手,展露出一副乖顺的模样:“自然是报恩。” 眼瞧着问不出个什么,苏沐也放弃了刨根问底的打算:“行吧。不过你一个人在潮汐做什么?” “苏先生不通灵力,自然也不知道「魇」已经对潮汐出手了。那边的漩涡,就是出自祂之手。” 既然南礼都这么说了,苏沐也就顺势站在漩涡边查探。终于等到苏沐的视线离开了自己,南礼趁机松了口气,悄悄抹去额间的冷汗。 “你在守这个漩涡?”苏沐不用回头也知道南礼在做什么,小孩子的小动作他倒不放在心上。 “是的,”南礼休整得差不多了,故作轻松地站到了苏沐的侧后方,“我的朋友不小心掉进去了,周围的「魇」很可能会伤害他。” 此话倒也不假,只是省略了一部分。南礼并未告诉造成漩涡的人不是风珏的魇,而是「异客」。 这对苏沐来说恐怕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异客」占据了风珏的身体,不论是风珏本人还是他的魇想要活下去的概率……连南礼这个赌徒都不敢下注。 风珏彻底死了,南礼报恩的心思不就回到苏沐身上了吗?但相反,苏沐对这并无兴趣,他只是想看看他的小鱼儿还能摆弄出什么赌局来供他赏玩。 “你倒是有情有义的守在这里,就是不知道里面的人有没有那个福气活到现在了。”苏沐谈论起生死总是如此的轻描淡写。 “那就有劳苏先生了。” 这小子倒是先入为主了,不过苏沐也不恼,他早已做好了跃下深渊的准备。 “债不过三,”苏沐俯身,任由细碎的发尖扫过南礼的面颊,“赌徒最忌讳的难道不是欠债么?” 南礼不着痕迹地低头逃开发丝的捉弄:“若是还的起,自然不怕。” 苏沐轻笑一声,欠债不还还能如此傲气怕也只有南礼能做到了。 “你随身的骰子呢?” “……许是不小心掉哪了。”南礼扯谎倒也手到擒来。 “说不定在漩涡里面,一起下去找找。” 苏沐拽过正要后退的南礼一起跳进漩涡,两人瞬间被卷入,周围鬼哭狼嚎的惨叫声在大脑迸发,连同南礼想把苏沐独自丢进漩涡的小算盘也一并碾碎。 漩涡由俾殂的权柄「异质」生成,内部的东西甚至空气都变了状态。落到漩涡内部,南礼本还担心会受到权柄的影响,幸好他和苏沐都还好端端地没变样。 “哦呀,还真是回家了。”苏沐踩了踩脚下的地面,即使是受到异质的侵袭变异了,他也能判断出这处正好是他苦苦寻找的山间大别墅。 只可惜沾染了异质,只能回去重新找个山头建新家了。 “这算是小鱼儿第二次来咱家了吧,兴奋吗?” 苏沐冲南礼眨巴着眼睛,对方却只报以一个不冷不热的微笑,活像是在应承一个傻子。 “你的骰子会在哪呢?”苏沐也不嫌弃,徒手就掀飞了几块长出脑袋的瓷砖。 “漩涡也吞噬了不少潮汐旧址的地界,或许在那儿吧。” “潮汐……哦!在那边!” 苏沐找方向很快,几度穿行就带着南礼找到了潮汐旧址。 从长满眼睛的山头跳到血色的雪地上,南礼第一眼就看见了封印灵力源头的冰山。趁着苏沐环顾四周,他踱步到冰山前俯身捡起那朵花蕊处咧嘴笑的蓝花丹。 冰山形成前,他一直在潮汐旧址里的墓园待着——那里每一块墓碑上都刻着当年因潮汐之主收回力量而死的创造物,也包括他的父母。 直到大地震动,冰山拔地而起,他这才赶到附近的林子里瞧见喻泽绫以花祭人的动作。上一辈的恩怨,终于在此刻了结。 可紧接着风珏的出现打破了这份难得的宁静…… “又记错了,”南礼扔掉这朵丑陋不堪的蓝花,“先生早死了。” “找到什么了?”苏沐凑到南礼跟前,将他眉眼间一闪而过的悲伤尽收眼底。 “什么都没找到。沿着雪地走走?” 苏沐突然神秘地捧起一捧红雪,凑到南礼面前轻轻一捻:“你也是真大胆。这雪确实变异了,但……你闻闻?” 南礼将信将疑地嗅了嗅,淡淡地血腥味窜入他的鼻腔,瞳孔瞬间紧缩:“……血!” “对咯,”苏沐翻手扔掉红雪,拉住正要跑去救人的南礼,“有人的血染红了大半个潮汐。” 第75章 山与汐(3) 南礼用力挣扎着,却碍于肩上的伤没法有什么大动作,只能抬头剜了一眼苏沐。 “咱得先问诊啊,小鱼儿。你要救的人,当真是你的朋友?” “……雇主的目标,行了吧?”南礼有求于他,也只能老实地回答问题。 “这还差不多。” 话是这么说,可苏沐还是拉着南礼一动不动,没有半分要去救人的急迫。南礼与他住过一段时间,自然比幽冥的人更了解苏沐的脾性。 幽冥只当他是个玩心大的救世神医,但深受其苦的南礼却知道这老东西在他面前就是个无利不占的变态。 “……苏先生规矩还真是多。”南礼讥讽地嘲弄了一句。 苏沐又把人往身前拽了两下:“因人制宜。” 人是必须救的,不然给喻泽绫交不了差。南礼狠下心闭眼往苏沐的唇上啄了一口,甚至懒得隐藏面上的厌恶又迅速拉开距离。 “速度。” “哎呀……累了,想休息几天。” 南礼咬牙切齿地挤出违心之语:“日子苏先生定好,我奉陪就是。只是怕苏先生在外的圣人尊荣,不攻自破了。” “好说。”苏沐笑眯眯地牵着南礼的手腕,终于肯往更深处去了。 再次穿行在雪地中,心境却全然不同。每有一个脚印陷落,周围的异质便浓厚一分。南礼心下紧张,不敢想象韩澄澜是否还活着,但偏偏他瞥见的苏沐仍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你觉得……那个人会在哪呢?”苏沐停下脚步观察起了陌生的四周。 南礼趁机抽回手腕,环顾四周却难掩心中的悲戚。漩涡中的部分潮汐旧址已经被异质侵袭的瞧不出原状,他抬手覆上怒目圆睁的树干为它合拢眼睛。 再抬手时,掌中却染上树干中分泌的水银。若是平常人早该中毒身亡了,但正因为南礼是纯金灵核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附近的树木上都流出了许多水银,若是提取水银中的信息,也不失为一种线索。只是……自从喻泽绫拿走他的骰子后,他就很少再用灵力了。刚刚在外面又被魇抓伤了灵痕,也不知道能不能…… 南礼刚闭上眼准备与水银共鸣,手就被苏沐“不小心”碰到,水银也滴落雪地。 “……等你一处一处地找,人可就真死了。” “他死不死与咱何干?你既没有武器傍身,还是不要随意运用灵力的好。” 苏沐这时候对南礼突然上心几分,许是得了承诺的缘故。 “而且咱也没你说的那么不堪,”苏沐拽过他的手走了几步,一块悬空的断裂平台悬浮在不远处,刚巧能看见那儿的轮廓,“这不是走几步就找着了?” 怎么会这么巧……南礼视力也不差,若是这个距离出现浮台他该注意到才对。 但也管不得苏沐用了什么鬼把戏,南礼靠近时只觉得那被成堆的动物尸体遮掩的人影十分眼熟。 “嘶……这么宽……”苏沐正踌躇着,后脑勺就被南礼报复性地扇了一巴掌。 他无奈地挠了挠头,磨磨蹭蹭地变回原形驮着南礼跃上浮台。脚下没注意沾上了动物的血液,苏沐嫌弃地甩了甩蹄子。 南礼翻身而下全然不去理会苏沐的扭捏,拨开沾满水银的枝条和碍事的尸体就去找人。可这人没找到,差点先被远处丢来的灰狼尸体砸中。 低头细看这头灰狼,却发现这灰狼长着狐耳蛇尾,显然又是异质的产物。 踹开这四不像的东西,南礼又绕了半圈才找到空旷的入口。哪怕是只是站在入口远端,浮台中心浓烈的血腥味直击他的天灵盖,将他的腿脚牢牢禁锢。 这本该是个与潮汐旧址失去连接的空旷浮台,却因为韩澄澜的闯入产生异变。如今瞧着应是山头被卷入的花草动物异质化后袭击了韩澄澜。 再加上被俾殂故意放进来魇,韩澄澜只能借着周围仅剩的水源凝成剑刃不断地攻击。这些成堆的尸体足以证明他被困已久。 此时此刻的韩澄澜却半跪在地上,双手砸在地上苦苦支撑着身体。他能挡住一只凶兽,却拦不住成群的围攻。密密麻麻地伤口随着动作渗出黑血,最为活跃的伤口看起来正是刚才的灰狼撕咬的。 他分明已经精疲力竭,就连咬上他手臂的毒蛇也无法徒手扯开。可就算南礼看着他的背影一刻不停地在颤抖,韩澄澜还是用能动的手凝聚了水刃刺入毒蛇的七寸。 你瞧,他已经不需要寒渊的帮助就能击中蛇的七寸了。但偏偏他踩碎了蛇的头骨,颤巍巍的回头时,曾经那双乌黑明亮的瞳孔早已晦涩不明。 不知蹲守了几时的枝条混着水银缠上韩澄澜正要朝南礼靠拢的双脚,稍稍一用力又将他本就不稳的重心拽回,将人狠狠摔在地上。浮台中心的地面配合地长出手掌,把韩澄澜的脑袋和身子死死地扣在地上。 而这一切也不过南礼晃神的一瞬间,韩澄澜的狼狈更加坚定了他要救人的举措。南礼才刚踏进浮台内部就被那头没长出双角的鹿戳了后腰。 南礼本还嫌他碍事,但当呦呦鹿鸣声填满整个浮台上空时,那些缠绕在韩澄澜身上的枝条却见鬼似的抽离,就连一旁伺机而动的几只异变的动物也争相逃窜。 按理来说苏沐也算不得什么祥瑞,无非就是活的久了些,怎么这些异变后的怪物还会惧怕他? 南礼此时也管不上思考这些,还是先把韩澄澜完完整整的带出去要紧。 苏沐扬着鹿头大摇大摆地走到挣扎着起身的韩澄澜前面。本想着让这悲惨的孩子见见苏沐大人的英姿,却没料到韩澄澜自己强撑着爬了起来,没施舍苏沐一点余光,跌跌撞撞地朝着南礼走去。 苏沐一下就急了,火急火燎地变回人形,毫不费力地拎住韩澄澜的后衣领把人拽回来,却没想韩澄澜此刻受不得一点外力直直地往回倒下。 得亏南礼来得及时才没让韩澄澜的后脑勺再添新伤。 第76章 山与汐(4) 韩澄澜如今神志不清,但也不可能是看见南礼才往外走的。如此看来能吸引他的就只有被南礼腾空的出口了。 “你不是神医吗?怎么不救人?” “……真的要救?”韩澄澜虽伤的重了些却也在他的能力范围内,但苏沐却罕见的有些迟疑了。 “废话,不然我冒着生命危险进来做什么的?” “哎……”苏沐实在拗不过南礼,只能割了手腕用最具疗效的鹿血疗伤,“就是不知道救活之后是福是祸咯……” “你管那么多?能活着就是最吉利的。” 韩澄澜半昏半醒间,右手还不安分地往前抓着什么,险些抓破了苏沐的伤口。全靠着南礼扼住他的双手,这场治疗才能完美告终。 只可惜,苏沐救得了重病却医不了心病。韩澄澜苏醒后脑子仍然一片混乱,他如机械般坐直身体,指尖颤抖着抹擦脸颊上莫须有的脏东西。 “他怎样了?”南礼瞥见苏沐遮掩在折扇下的疑虑。 “太奇怪了……魇与灵族的本能怎么会在同一个人的身上出现呢?”苏沐用折扇轻敲面颊,却始终得不出答案。 “但他不是灵族,是潮汐的魇。” “正因如此……一只魇的身上怎么会出现灵族的本能呢?给咱的感觉,还有些像风……” 苏沐话还没说完,韩澄澜突然挣开南礼的禁锢朝出口走去。他走的跌跌撞撞,时不时还撞上枝条上的倒刺,却仍不觉得疼痛。 “不行!不能让他单独走!”南礼立刻反应过来,拽着苏沐就跟上去。 韩澄澜原来有喻泽绫给他创造的人偶躯壳抵御魇的本能,现在恐怕是受了喻泽绫被擒的刺激,又在这里被围攻了三四个日夜,早已是强弩之末。那些弑杀、暴虐、愤恨……属于魇的本能已经蠢蠢欲动。 再次追上韩澄澜的时候,他正撑着树干上的眼睛停歇。 苏沐拉住正要呼唤出声的南礼:“咱可救不了魇……跟着就行,咱们别出声。” 南礼没料到这场面,他也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看着韩澄澜休息够了,随手剜下树干上的眼球捏爆。树木瞬间枯萎,惨叫声和韩澄澜满手的鲜血染红了小片雪地。 原来……染红落雪的血是这些异质的。 远远跟着韩澄澜到漩涡入口下。这地方可不好上去,哪怕是苏沐都够呛。漩涡里的水流都被异质化了,哪还有人敢碰。 偏偏韩澄澜现在意识混沌,他只知道自己要上去。他抬起颤抖的手,漩涡嘶鸣着却逃不开被韩澄澜凝聚成水刃的命运。 南礼和苏沐也蹭了个顺风车,借着漩涡被韩澄澜凝聚消失的时机跃上岸边。 韩澄澜握着那柄异质化后鬼气冲天的瘆人水刃,完全注意到另外两人,直直地朝着客房走去。 “看样子,离他的执念越来越近了。”苏沐感慨一句的时间,南礼又已经紧跟在韩澄澜后头,谨防他做傻事。 又至客房,苏沐这才想起自己出来的时候没关门。 “你来过了?” “没有啊。” 苏沐拙劣的演技还没被戳穿,屋内咚的重物撞地的声音抓紧了南礼的耳朵。 管不得那么多了,南礼一个箭步冲进客房拽下碍事的红绸后,僵硬地愣在原地。 瞧着这一个两个搞出了这么大动静,苏沐也好奇的走了进来。 原先做着实验的男子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那红衣少年手脚僵硬地蜷缩在地上。韩澄澜的眼中逐渐浮现出恐惧,他轻轻地牵住那人冰冷的手,小心翼翼的抱起上半身。 他便像突患失语症一般,微张着口型却吐不出半个字。声带逃了课,他只能害怕地轻晃喻泽绫的手。 他晃了好久,连手都酸了,却依旧没等来那声最温柔的回应。手心浸出汗水,失了紧握的气力,眼睁睁瞧着喻泽绫的手掌滑走。 等下一刻他垂下的手臂打在韩澄澜的腿上,他的指甲摔在地上却没吃痛的收回时……惊雷才劈中韩澄澜的天灵盖,好像在嘲笑他的无神、他的无知、他的无能。 先说好的同行随风而散,他甚至没来得及看见爱人的最后一刻。 胸腔悲鸣,可他仍然发不出声音,白白涨红了眼眶。 南礼被苏沐拍了下后背才回过神,他还是不能接受这个嬉皮笑脸抢走自己骰子、又要挟自己在这关键时刻救人的喻泽绫……就这样,死了。 “苏沐!”南礼甚至忘了敬称,好在苏沐明白他的意思,已经跪在韩澄澜对面检查喻泽绫的身体。 但很遗憾,生命的来去就是如此突然。 “五脏六腑被挤压变形,骨质异化变软,血液凝固几乎干涸。甚至找不到一丝灵气,全被魇侵占了——魇也没活下来。” 看到韩澄澜怔怔地望着自己,连南礼的眼中都还保留一丝不可置信。 苏沐摇摇头没救地摊开手:“看来你们需要更直白些的说法。” “等……” “他死透了。” 南礼明显感觉到韩澄澜又颤抖了一下,怪他忘了苏沐这鬼性格没及时阻止。 “小鱼儿,你就算瞪咱也没法子。重病能救、濒死能救,但已死之人,咱救不了。” “你!少说两句。”南礼左要捂住苏沐的嘴,右要观察着韩澄澜的神态。 但奇怪的,苏沐这欠揍的直白话却没带给韩澄澜更多的刺激。相反,他终于能发出喑哑的声音了。 “在哪……” 南礼听得没头没脑,还以为韩澄澜是在固执的找喻泽绫。却没想刚刚被带出来的水刃突然散开,化成乌紫的水汽飘散在他身边,停留了一会就窜出了客房。 而韩澄澜也突然回光返照,蹭的一下站起追着那些水汽离开。南礼后脚追出去就不见了身影,恐怕是利用水源离开了。 “这人……怎么突然走了?”南礼不解地张望着。 苏沐却是没脸没皮地朝着门外大喊:“喂!尸体不要了?不要咱就带回家入药了!” 这说法令南礼又震惊又好笑,这家伙还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会又想到入药了! “怎么不先把你自己煮了?” 南礼气不打一处来,转身就要离开,却被苏沐抱住了手臂。 “哎,今晚鹿茸蛇尾汤,喝不?” 瞧着苏沐那双亮晶晶的眸子,多年前恶心的回忆又被唤醒,南礼差点没直接反胃吐在他脸上。 “呵,苏先生还是自己留着喝吧。” “可你答应咱了,三天如何?”苏沐晃着三根手指,若是外人真要被他这副卖惨的模样勾去做客了。 南礼放松了手臂,感受到苏沐抱着的力道也松了些。他凑近苏沐的鼻尖,吐出惯用的无情话语:“苏先生说笑了,也只有您才会信一个赌徒的承诺。” 手臂抽出,苏沐想去抓却扑了个空。失落地用折扇搓着脑袋,看着南礼已经模糊的背影。 “切,小骗子。” 还是彤彤乖些……完了!这过去多了?彤彤还在岸上! 苏沐连滚带爬的冲出潮汐旧址,找了许久才听到背后彤彤的呼唤。看着小女孩安然无恙,苏沐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他蹲上前揉了揉彤彤的小脸包子:“怎么跑这来了啊?” “先生去了一夜,彤彤也要找背风的地方过夜呀。” 居然过去这么久了……在那漩涡里还真记不得时间。 “难为你了,”出于补偿,苏沐遥遥一指,之间之前空旷的地方多出了一个山头,“看!咱把咱的山间大别墅找回来了!” “哇!一下子就出来了,先生好厉害!”彤彤哪见过这场面,兴奋的拍着小手。 “是吧是吧,”苏沐骄傲地抬头,“不过要麻烦彤彤自己走回咯?你看,咱还要背这个大哥哥回去。” “大哥哥?他怎么了?” “受伤昏迷了。”苏沐抱起喻泽绫这具轻的不能再轻的身体,领着彤彤走上前往山间的水上石子路。 “哦对了,今晚鹿茸红参鸡汤,喝不喝?” “听起来就好好喝!正好彤彤也饿了!” “好咧!” 瞧瞧,小鱼儿瞧不上的美食这不有人欣赏了? 苏沐掂了掂怀里的重量,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把配料给南礼说错了……但有什么关系吗? “好像说对了他就会来一样……” 第77章 无梦城(1) 得了前审判长的首肯,叶哲连夜赶往审判司与北桥宫的边境赴任。 北桥宫那儿海棠接到花念的就职文书后也是哭笑不得,但也着手组织了一批流民送来避难所。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审判司这避难所里的原住民了。对于流民,他们必定会心生嫌隙;对于叶哲这个新任审判长,他们也不会全然交付信任。 所谓日久见人心,这些事也急不得。 第一日,叶哲安置好新来的一批流民。 “审判长,这些人一来我们都没地方睡觉了。” “审判长,我们的粮食也要分给那些人吗?” “我听说那里面有好几个小偷强盗……” “会不会还有怪物混在里面啊?” “审判长原来不就是北桥宫的吗?这可不就是正大光明的假公济私?” 脚印落在大地,这些闲言碎语便传进叶哲的脑海。但这也是意料之中的展开,每一个小的矛盾点都可能被点燃,炸毁「归一」的通路。 这几日白日便在避难所里观察、收集问题,夜里他便伏在桌案上整理信息,又一一写下大致的解决方案。 空间问题、粮食问题都还能向审判司申请援助资金,最难受的还是难民之间互相排斥的问题。 若是缓解不了这点,不论是多小的石子都会成为前进的阻碍。 幸亏叶哲办事麻利,第二日便张贴出了一份避难所守则。 规定是有了,可这遵不遵守还不一定。 第三日,远处的吵架声已经大到传进了叶哲的办公室。叶哲初步了解了情况,倒也无奈:一个男人偷了一个老人的首饰,被当场抓了个现行。 所有人围着圈紧盯着叶哲,都要瞧瞧看他怎么处理这事。 “现场已经勘察过了,人证物证俱在。你可好有什么辩驳的?” 男人砰的一声跪在地上磕起了头:“审判长!我是冤枉的!他一个破老头有什么值得我偷的啊!” “证据。” “我……那金镯子本就是我的!是前日被这老头抢了去,我才出此下策!审判长明鉴啊!” 叶哲听他叫的烦,揉了揉眉心。他一伸手,辅佐他的人便将一本小册子递给他。 叶哲翻开最近的一页,核对了两人的基本信息后,摊开这一页扔到男人面前:“这本册子记录了避难所里所有人从第一天开始领取的粮食,以及每个人进入避难所时身上的盘缠。” “若你是审判司来的,该记得逐人登记的时间;若你是北桥宫的,也该清楚自己是什么时间进入避难所的。” 男人来回翻看着册子,又愤怒地把册子摔在地上:“凭什么一本册子就能定我的罪!万一这是你胡编的呢?” “你大可以传阅下去,若有一人不符,今日我便同时赔偿你们二人。” 事实证明,叶哲对这方面的掌握是极好的。纵使有人想挑毛病,都无法从中找出差错。 “若是没有证据,便按照偷盗罪处置吧。” “等等!”男人手忙脚乱的爬到叶哲脚边,慌张地扒拉着他的裤脚,“我,我可是北桥宫的啊!你怎么可以……” 听到这里,叶哲更是心烦,连声音都冷了几分:“试图贿赂审判长,罪加一等。” “你!” “按照守则处置吧。”按照守则,偷盗罪加上贿赂罪已经能把人逐出避难所了。 叶哲说完打算离开,却又听见背后的嘶吼。 “审判长,审判长!我,我刚刚是被怪物附身了才偷东西的!不是我本意啊!” “……你有认真阅读过守则吗,先生?” 旁的人听到这话,干脆取了一本守则扔到男人面前。 “其一,如果在避难所发现「傀儡」——也就是你说的怪物,杀无赦。其二,我的土灵核能感知范围内的一切生物气息,避难所里根本没有「傀儡」。” “其三,我确信自己早已讲解过,「傀儡」只会变幻,不会附身。” 男人惊恐的瘫在原地,硬是被叶哲的下属抬了出去。 围观的人群惊叹叶哲的强硬,这次的事传出去恐怕不会再有人以身犯法了。 “审判长,那个小偷剩下的物品怎么办呢?”人群中有人发出疑惑,叶哲也早就想好了解决办法。 “你去核对这个人进来时的盘缠是否有剩,另从他所得粮食中分出一天的份量,让他带上。” 虽是善举,但若是那人在外不自力更生,这点盘缠也撑不了多久。 叶哲吩咐完下属,又看向另一位当事人:“老人家,这次也算有惊无险,您若是再有什么难处可以直接来向我说明。” 老人欣慰的点着头,叶哲也安心了不少。 “至于那位剩下的粮食……既是公粮,便暂时充公。待到下次的分粮时间,将这份粮食算进补助中,依旧按照每人每户登记的粮食份量领取。” 这日的不良事件就此做结,稍稍立下威信的叶哲还得忙着去处理更重要的事情。 第七日,距离办公室最近的几个难民奇怪叶哲那儿怎么总是灯火通明。 夜深人静时,他们结伴趴在办公室的窗边,头叠着头努力想看清里面的情景。 “谁在外面!”叶哲却第一时间发现了他们,几人无奈也只能颤颤巍巍的走进去。 叶哲一看才知是自己误以为有盗贼入内了:“抱歉,惊扰几位了。请坐吧,是有什么急事吗?“ 放下手中的笔记,叶哲还贴心地给他们递去了茶水。 “没有没有!我们只是每晚都瞧见审判长屋内彻夜长明,就想来看看……”其中一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生怕惹恼了叶哲被治罪。 叶哲却不在意地笑了笑:“守则上可没有写不能来办公室。” 那人尴尬地挠了挠头,又想起来意询问道:“审判长每夜都忙着整理笔记吗?” 叶哲合上笔记,正好趁这点时间聊聊天休息一下:“嗯,时间紧白日里又忙着交接和视察,也只有晚上才有空整理思绪了。” “时间……紧?” 叶哲笑了笑,翻到笔记的第一页给他们看。那上面画的是避难所的地图,旁边还用红笔写了两个大字:建城。 第78章 无梦城(2) “城?我们的避难所也能变成大城市吗?”那人觉得这有些异想天开了。 “怎么不行?城市就是家乡,你们常年避难所,多少也该产生了感情。若能将这里改造成城市,岂不是美事一件?” 叶哲笑着谈论自己的想法,几个人倒一下子聊开了不少。时间飞逝,眼瞧着天色越来越晚,一个年纪小的都打起了哈欠。 “这两日我打算引进一些基础设施工程,正好能解决一部分人的工作问题。你们也可以下去问问,若有人愿意参与可以直接报名。” 那孩子本打着盹,听到有事干能挣钱一下子兴奋地举高了手。叶哲笑吟吟地摸了摸他的小脑瓜。 “好,算你一个。时候不早了,你们都回去休息吧。” 几人还有几分恋恋不舍,走到门口又回头去看坐回桌前的叶哲。 “哦对了,几位对守则可有什么建议。最近避难所的人渐渐多起来了,我打算再改进一些。” 刚刚那孩子探了个脑袋出来,眨巴着眼睛说道:“我想加一条……审判长大人每晚必须睡觉!可以吗?” 叶哲失笑,点点头得来了这孩子满意的笑脸后却没打算去休息。 算算时间花念也快到蝶骨山了,要在他回来之前完成「归一」的雏形,现在的进度还远远不够。 第九日,外包的基建队伍在避难所招募了一批人帮工。这些每日等待补助的难民,终于吃上了第一顿靠自己的双手得来的饭。 即使有一些小摩擦,叶哲也总能第一时间处理。 “审判长!俺们这小城叫什么名字啊?” “就叫……无梦城。” 愿世间,再无噩梦。 第十一日,在所有事情安排完全后,叶哲带着所有人的哀悼回到审判司。 前审判长即使躺在冰棺里也是笑着的,他仍然坚信自己的道路,也愿意将手中的火炬一代一代地传下去。 第十二日,叶哲回到无梦城,花念也顺利抵达了蝶骨山。 据无梦城里的人说,这天审判长的心情都要比以前畅快不少。 第十三日,这本该是个风和日丽的日子。 叶哲没在意这几天忙碌留下的黑眼圈,坚持去参观建设进程。 “合同上的住宅已经快修建好了,明天起就该修建基础设施了。” “嗯,”叶哲仔细琢磨了下城市规划,又吩咐道,“农田、道路、水利……先建成最基本的农业环境,至少每家每户能有一人参与作业。” 下属显然有些疑惑:“但经济方面,我们不一直都有北桥宫和审判司双方的供给吗?就算真要发展经济,为何不从最您最拿手的商业经济入手呢?” 叶哲摇摇头,耐心地解释道:“经济是命脉,无梦城想要发展就不能一直依附他人。” “再者,我虽然是审判长,但你可曾见我处理过审判司的事务?前审判长一走,审判司必定会陷入混乱。” “至于北桥宫……念没回来,海棠姑姑又退位,也说不准。” 但这正好也是莫大的机遇。如果无梦城试点成功,又能赶在审判司混乱之前,说不定还能拉快「归一」的进程。 “念?哦,就是审判长说的那位「继承者」吧。” “正是,”叶哲离开房区,围着小小的城镇走了一圈,站在最高处眺望忙碌的众人,“对了,若是人手充足,抽调一批学识不错的出来开设一个小学堂,无梦城里的任何人都能去听课。” 下属对这建议倒是心知肚明:“明白,可不能落了教育!” 微风徐徐吹过,叶哲眯了下眼睛突觉得有些困倦。下属看出了他的劳累,拍了拍他的肩以防叶哲原地倒头就睡。 “审判长十多天没合眼了,您那笔记也一天比一天厚。趁着今日事少,您还是休……” 下属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叶哲突然的战栗打断。 “审判长!” 叶哲额间冒出细密的冷汗,他试图挪步却觉得双腿似有千斤重,就连五脏六腑似乎也被人揉捏挤压…… 是花念,是念出事了。 疼痛随着时间消磨,明显是花念为了不影响他减弱了灵契。但这只会意味着花念遇到的威胁远不是他一人能承受的。 本还留恋无梦城的叶哲想也不想就要去找花念,直到下属小跑着拦下他时才发觉这里的事也还没处理完。 “审判长,您看起来不太舒服……” “……抱歉,我必须出去一趟。无梦城暂时就按照刚刚讨论的发展。” 叶哲刚走出两步又回头:“还有,我回来之前禁止任何人出入无梦城,尤其是外来者。” “是……等等!审判长!您是要去蝶骨山找「继承者」吗?” 面对叶哲疑惑的眼神,下属木讷地挠了挠头:“其实……「继承者」大人实施灵契的时候,我刚好就在北桥宫的藏书阁。后来蒺藜大人知道了,让我好好研究灵契的副作用。” “您刚刚突然的痛苦,也是源自灵契吧。我只是没想到,「继承者」大人舍生救下的人居然就是审判长您。” 下属回想起这些往事,颇有些感伤。但他细细想来,也只有审判长这样温柔体贴、尽职尽责的人才会得到「继承者」大人的青睐吧。 “……的确如此。” “我明白!审判长不管离开多久,我都会照顾好无梦城的!” 不过十几日,下属早已被叶哲的坚韧和无梦城里满怀梦想的大家缠上羁绊。 “哎,我忘说正事了!审判长,您出城往南走几百步能看到一条往东行的小路,我之前接待几个从蝶骨山无功而返的难民时,他们就走的那儿!” 叶哲早已走远,听到下属贴心地建议也回头招手示意。出城后,他便再不敢耽搁一刻,变回冥虎原形直奔小路而去。 虽是近路,可到了蝶骨山时也已是夜晚。距离灵契爆发疼痛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也不知道念他…… 推门而入,他第一个看见的不是花念,而是楚藜神君和……月长熙。 他很难形容当时的心情:明明满心都装着花念生怕他出了事,可在看见月长熙的时候又觉着莫名的安心。 叶哲见惯了月长熙和花念打打闹闹的日常,即使他并未和月长熙有过多的交集,他却在一瞬间相信了这个人。 他确信,只要有月长熙在——哪怕只有灵体,花念就一定会没事。 第79章 无梦城(3) “你就那么信任他?” “嗯……或许是因为无梦眠?” 被韩澄澜引来的洪水足足淹没了大半个引魂岸,众人也只能寻了处偏远的石山稍作歇息。 花念找了个平坦的石块坐下,由着叶哲上上下下把自己检查了个遍。花念无聊便搬着叶哲的手指玩,瞧了眼旁边的破庙。 “是啊,无梦眠最好的‘医生’。但愿他能……” 话还没个着落,破庙那本就摇摇欲坠的小木门突然被重物砸中。叶哲和花念交换了个眼神,先一步去敲门。 “月长熙,出什么事了?” 门内安静了好一会,月长熙才回了一句没事,正打算开门岂料这门自己先垮了。 月长熙揉着肩膀躲到叶哲身后,吃痛地嗷了好几声:“多大牛劲一天天地使不完……” 被锁链束缚在柱子旁的韩澄澜低垂着头,状态依旧很差。 “救不了?”花念也凑到门口,还故意拍了下月长熙痛击木门的肩膀,又惹出一声嚎叫。 “嘶……也不是救不了,”月长熙闪到另一边,避免自己再次惨遭花念毒手,“只是这小子情况特殊,我也只见过一次前辈的魇。” 这就是最坏的情况了,他们三个人没一个经历过入魇,更别谈如何救回韩澄澜这个正儿八经的魇的神志。 “但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花念扒在门口瞧了眼韩澄澜,这副模样实在不能带去城中。 仔细回忆了一遍之前和俾殂对峙时韩澄澜发疯的过程,叶哲倒是回忆起俾殂的话——祂说“他已经死了”。 “潮汐最近,有谁死亡吗?” “虽然我不愿意听信「异客」的话,但……祂指的应该是喻泽绫。”花念也不愿如此想,但要论能把韩澄澜急成这样的,除了喻泽绫还能有谁? 月长熙回味着这话,突然一拍手恍然大悟:“那既然问题的源头是喻泽绫,先不管他的死活,你不是会易容吗?” “月长熙你有病吧?” 花念手一摊,要不是叶哲拦着就得先给月长熙一巴掌:“易容?我往你脸上呼两下算易容吗?” “呃……”月长熙默默为自己的嘴快忏悔。 这儿荒郊野岭的,花念又在蝶骨山来回奔波这么几天了,哪里会随身携带易容的用具?但主意出都出了可不能现在卡壳。 “你先别动手!”月长熙往后一跳躲开花念的一记横扫,“不能易容……你可以试试模糊他的记忆嘛。” “你是说,修改喻泽绫在他意识中的模样?”叶哲单手拦着花念的腰,突然觉得这也是个办法。 回看一眼韩澄澜,确认他没什么反应月长熙才继续说:“修改就算了,老不死的可以试着模糊一下形象嘛。只要韩澄澜瞧不出端倪,哄着他去城里了我在想办法。” 花念抬头一看,叶哲居然还听得认真,气呼呼地扳开腰上的手:“想都别想!我都不知道他跟小绫子现在发展到什么地步了……别想让我背锅!” 叶哲却只是笑了笑,倒是月长熙越劝越积极:“这有什么?叶哲都同意了呢。” 花念总觉得心里堵得慌,正想反驳两句,头绳却被叶哲取下,任由发丝散落。 “你……” “头发散下来,会更像一点。” 花念奇怪的看了眼叶哲,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不对,叶子不会……会这么做……不会?会……】花念甩开混乱的思绪,回神时一只脚已经踏入破庙了。 他突然回头拉住叶哲:“陪我吧,万一出什么事呢?” “……好。” 叶哲站在花念的后面,紧盯着他蹲下查看韩澄澜的情况。 花念抬起韩澄澜的下巴,却没料到只是这么轻轻一碰,韩澄澜的脑袋就如同被压弯了的花茎般侧着倒下。 这时花念才看清韩澄澜的脸上甚至没有五官。 花念强忍着冲动用余光去瞥身后的叶哲,他刚好能看见叶哲的脚尖,却在下一秒看到落了满地的尸块。 那些尸块就像砸进了花念眼里一样,吓得他立刻起身。花念眼睁睁看着“叶哲”在他面前瓦解,他难以接受又向后退了一步。 这一脚踩下去,却像是踩在了碎石子上一样。不对,这里该躺着“韩澄澜”才是。花念猛地回头,却发现那无脸人早已消失,而自己却不受控制地靠在了树干上。 树……干? 【不对,我不是在破庙……桃林里吗?】 “……叶子?” 花念有些不解,如果自己正和叶哲回到了桃林,那刚刚化成尸块的东西是什么? “怎么了?我在。” 叶哲好似察觉到了花念的害怕,便像他们第一次在桃林里那般拥抱住他。 【不对,是我先抱……他先抱的我。】 不对。 【初黎……不在吗?】 不对,不对。 花念难受地推开“叶哲”,扶着身后不知为何粘腻的树干喘息。再抬眼时,那装模作样的东西已经连同周围的一切陷入黑暗。 千变万化的场景陷入虚无,花念才稍稍有了些头绪。他不该在桃林,更不该在破庙。 从他们与叶哲汇合,又等到韩澄澜好些了,他和月长熙才计划兵分两路。由叶哲照顾韩澄澜,他和月长熙一起去找夏萧。 ……还真是有些天没做过噩梦了。 从噩梦中挣出的花念只觉得身上瘫软,伸手触摸到的竟也是陌生的床铺。瞬间从床上弹起,连额间的冷汗都甩出去好几滴。 花念拖着尚且麻木的双腿正打算观察这陌生的小屋,房门却吱嘎一声被推开。来人贴心地端来一杯汤药,花念下意识接过才看清对方的脸。 “月荨长老?” “先把安神汤喝了,”月荨看着花念皱着眉喝完苦汤药才继续说下去,“你最近噩梦越发频繁了。” “嗯……还真是,差点没记起来——这都是我来玉轮的第三天了。” “记忆混乱可不是个好兆头,待会再去给你重配一个方子试试。” 花念敲了敲脑门,这噩梦来的突然,可真要他找找原因……他或许还真知道是哪出了问题。 第80章 无梦城(4) “别光担心我,那小兔崽子呢?” “长熙一遇到关于夏萧的事性子就急了,见你总睡到日上三竿,便自己先出去找了。” 花念一听到这消息就更加头疼了,不是给他说了不要单独行动了吗? “这小子……我去找他。” 另一边,叶哲看韩澄澜的情况稳定下后便背着他去无梦城。远远望去,无梦城的门口一片死寂,除了守城卫兵就只有一两颗脑袋时不时地往外看。 “远处那个……哎!审判长!审判长回来了!” 当初建城最积极的那个少年兴奋地拍着守城人的肩,一蹦一跳地冲到门外迎接叶哲:“守备小队队长叶无梦,见过审判长!” “是你,”十几天不见,少年人穿上军装就像是变了个模样,“怎么还改了名字?” “好听啊!我以后就跟着审判长姓,名字就用我们无梦城的名儿!”叶无梦帮着叶哲卸下昏迷的韩澄澜,换自己来背时还特意转头看了两眼。 “好……小心点,背不上我来。” “不用不用!”叶无梦还抽出手给守卫兵打了个招呼,跟着叶哲一路回到办公室,“话说回来,审判长,这位就是「继承者」大人吗?” “嗯?哦,他不是。”叶哲光想给韩澄澜治疗的法子去了,竟忘了先介绍人了。 “他叫韩澄澜,是我的朋友。至于你们的「继承者」大人……他有点事。” “哦……”叶无梦失落地嘀咕着,“还以为能见到传说中的「继承者」了呢……” 叶哲听他这些小嘀咕可是一字不落,但也没想说他什么:“有空房间吗?” “没……但可以让韩先生住我那屋,我晚上要去轮班的。” 无梦城的规模还是太小还是个麻烦事。 “罢了,你忙你的,他就先睡我这吧。” 叶无梦还想再劝劝,却看叶哲又一屁股坐到书桌前翻出了那本爱不释手的笔记。看样子,这是又打算熬一晚上了。 叶哲他是劝不动了,只能乖乖出去值班,好歹在这方面他还是有自信帮到审判长的。 叶哲拉上床帘,又暗了些灯光。虽然自己要紧赶慢赶地汇总无梦城最近的情况,但他也不想扰到韩澄澜休息。 希望他能做个好梦。 但事与愿违,叶哲刚犯困想趴桌子上睡会就被韩澄澜的惊呼激醒。正要去看看情况就看见韩澄澜自己爬起来掀开了床帘,被室内的灯光一下晃得睁不开眼睛。 “谁在……” “你是谁?” 面对叶哲的反问,韩澄澜明显愣了一下,但也配合地回答了自己的名字。听见韩澄澜的声音平稳了许多,叶哲才放心的端了杯水坐到床边。 “润口。” “谢……呃!”韩澄澜才抬头看了一眼透明水杯,就痛苦地捂住脑袋滚回了床里。 叶哲惊觉不对,赶忙把水拿到远处倒掉。过了好一阵韩澄澜才挺过那一阵痉挛。 “抱歉。但你现在必须补充……” “不用,还死不了。”韩澄澜翻身躺平,气喘吁吁地按住胸口。 “……好。再休息会,还是听情报?” 韩澄澜一口气没吊上来,胸腔疼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神示意叶哲说下去。 叶哲领会,便将他们三人如何汇合,又是怎么遇到韩澄澜的都转述了一遍。刚讲完就看到韩澄澜越来越不对劲的眼神。 “等等……我在幽冥?” “对,我们在引魂岸的渡口遇到你驾驭潮汐而来。” “不对啊,”韩澄澜撑着起靠在床头,“潮汐旧址突然被人割裂,我刚好掉进裂缝里……我应该在潮汐……” 韩澄澜头疼地拍打着脑门,叶哲看他状态依旧不好便没打算深究:“还是先休息吧。” 叶哲刚想起身就被韩澄澜拽回来,也不知他这时候哪来的劲用:“不行!我想不清楚也睡不着。” “行……那我问你一些问题,你试着回忆,别勉强。” “嗯。” 叶哲也回忆了一遍他们相遇时的情形,斟酌着开口:“追着念和月长熙来的是个名为「俾殂」的异客,他似乎认识你。有印象吗?” 韩澄澜闭眼使劲回忆自己落入深渊后发生的事,却只能摇头回应:“我当时好像掉到了一个台子上,走不出去……一直摸黑,只能徒手乱抓……过了很久我才看见一抹亮光,就跟着祂出去了……” 然后呢,然后是什么? “但你说的我没印象了,包括我出现在幽冥……” 韩澄澜突然坐直,激动地抓住叶哲的手:“我想起来了!我在潮汐旧址见到绫的人偶了!” “人偶?” “对……但是是很模糊的记忆。我跟着那束光出去之后就感觉浑身难受,等到能看清点东西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正跪在人偶身边。然后……就真一点想不起来了。” “你确定见到的是人偶,而不是喻泽绫本人?” “当然!他虽然没戴面具一动不动像具尸体一样,但我从他身上感受不到一点情绪。怎么可能是绫呢?” 叶哲适时地沉默了一阵。 韩澄澜的话已经自相矛盾了,先前说是模糊的记忆,现在却连是否有情绪都能记得清……他很难不将韩澄澜归结于精神刺激症。 “我明白了。但即便如此,你也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韩澄澜还觉得是叶哲不相信他的话,正想再反驳几句却被叶哲捂住了嘴。 “在你神志不清的时候,月长熙尝试过治疗,但连他也没办法化解你的痛苦。” 叶哲缓缓偏头看了眼倒在门外的水,继续道:“我们不了解魇,更救不了你。这意味着,在你恢复之前无法接触水。” 任何形式的水都不行,韩澄澜默默给自己补充上。他现在甚至不能化水为刃,光是见到水滴都要犯病。 “保存体力,明日一早我带你去找医生。” 韩澄澜正想再问问是个什么医生还能比月长熙专业时,就被叶哲严肃的眼神逼回了被窝。 “少说话,免得脱水。” 看着韩澄澜点头如捣蒜般的模样,叶哲敛去眉眼间的严肃回到书桌前。 无梦城的近况发展的不错,也没有可疑人员进出,估计是海棠那边也派了人在远处镇守无梦城。 但……真的要现在离开无梦城吗?审判司无人主持已有宵小冒头,光靠北桥宫那边怎么够…… 可离开无梦城也不过是迟早的事情。他要治好韩澄澜,还要和花念他们汇合除掉异客……恐怕要很久才能再回来了。 轻微的鼾声从床帘里传出,叶哲也只能感叹这韩澄澜的好睡眠。随手翻开一页笔记竟掉出一张纸条,看这歪歪扭扭的字迹,恐怕是叶无梦刚刚趁他在内室时留下的。 纸条上写:“审判长,巡逻的兄弟们很给力,请您早些休息。” 看着这张皱巴巴的小纸条,叶哲刚笑了一下就应景地打了个哈欠。 罢了,就听他们一回。 第81章 心湖(1) 韩澄澜没心没肺地睡了个好觉,却意外地比叶哲醒的还早。他拱回被窝里发呆,可怎么也想不起见到喻泽绫前后的事情。 就好像,他根本没有往意识海这个主机里下载这段记忆插件一样。 就这么呆了半个小时,眼见着窗外的地平线升起鱼肚白。 “醒了?” “早醒了。” 韩澄澜简单收拾了一下,出了门却看见叶哲白的不太正常的脸色。 “你没休息好?” “……无碍,出发吧。” 吩咐好无梦城的事,叶哲便带着韩澄澜来到早已定好的目的地。一路上被棉布遮住眼睛的韩澄澜终于忍不住吐槽:“你不能让我看路吗?” “潮汐旧址附近,你要看吗?” “……打扰了。” 叶哲蹲在岸边摸索着,摁到几块规整的石头后起身拉住韩澄澜的手腕:“这里。石路被涨潮淹没了,注意脚下。” 原来不是回潮汐旧址啊,韩澄澜还以为叶哲这是要让他故地重游强制回忆呢。不过,这条路是通向哪的? “我怎么不记得潮汐旧址附近有这条路?” “这条路时有时无,就像山上那位前辈一样神龙见首不见尾。本来就是带你来碰碰运气,你倒是运气好。” 韩澄澜小心翼翼地跟着叶哲的节奏,生怕一个脚滑摔下去。 明明自己以前在水面上可是呼风唤雨的……韩澄澜一边懊恼,一边踩着石块前进。虽然有叶哲在前面开路了,韩澄澜这样心不在焉终究还是踩空了一脚。 正当身体倾倒时,另一只手臂却被一股从后的力道拽住,强行把他纠正回原位。叶哲闻声回头,却看到了一个许久不见的人。 “南礼?” “是我,叶先生。” 韩澄澜即使被蒙着眼睛也下意识往后看,还没问话就被南礼扳了回去。南礼突然也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答应喻泽绫照顾这种笨蛋的死活。 “你们找苏沐。”南礼几乎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谁?” 略过呆头呆脑的韩澄澜,叶哲冲南礼点了点头。 “看好这个笨蛋,我有急事,先走一步。”南礼懒得去看韩澄澜歪头疑惑的表情,直接跃入水中消失不见。 “他……不见了?”不是只有纯水灵核才能融入水中吗? 叶哲对他这过头的反应倒有些奇怪:“你不知道么?你们潮汐的本能就与水有关,融入水体对于你们来说是很简单的操作。” “可「潮汐」跟我说只有我和他那种纯水灵核才能做到啊?” “……是他理解错了。毕竟,潮汐正儿八经的后人也只有你们三个。” 一个是潮汐最初诞生的灵族,另一个是「潮汐」的魇,而南礼…… “南礼也是潮汐族的?但潮汐不是只有那家伙一人吗?” “据我的调查,潮汐旧主曾经大规模播撒创造物。南礼的父母,就是他的创造物。” “那他算是「潮汐」自产自销的直系后代了。”韩澄澜无力地吐槽着,创造物与创造物结合这种事情,也太匪夷所思了! 叶哲看出了他的惊讶,又补充了一点:“那时候「潮汐」的创造物各地可见,其中也有许多选择留在地面的。” “记得照宜么?城主的母亲也是创造物之一,她的骨子里还流着小部分潮汐的血。” 韩澄澜仔细回忆了一下凤城,这么说来照宜的身体里既有凤凰和血族的血脉,还有潮汐的血脉! “快到了,留神些。” “哦,好。”韩澄澜回神,又开始仔细分辨着脚下的石块。 另一边的山头上,苏沐正手忙脚乱地收拾烂摊子。 “抱歉,先生……” “没事没事,”苏沐收拾光地上的碎瓷片,确认没剩下残余后才揉了揉彤彤的小脑袋,“就一个瓷瓶,不碍事。自己没伤着吧?” “没……彤彤不是故意的。” 苏沐强忍着心疼倒掉碎片,又不忍伤了小孩子的好心。原是彤彤踩着小板凳想帮苏沐擦擦灰,却不小心碰倒了瓷瓶,连自己也摔了个屁股开花。 “好了好了,咱没怪你啊。”苏沐瞧彤彤这委屈样,哄了半天才把人哄好。 “乖彤彤,你去看着锅里的饭,今天有客人要来。” “好。” 彤彤又重拾了信心,一蹦一跳地去了小厨房。苏沐见人走了终于能蹲在地上伤心地画圈圈了。 “那可是七百年前平朝的追梅瓶啊……” “碎了不是正好?” 苏沐正痛心疾首着,就听见匆匆赶来的南礼没心没肺地嘲讽。 “你懂个屁,你那时候都没出……”苏沐正要反驳,一回头却看到突然到来的南礼,这话到嘴边竟也拐了个弯,“出,出落的没现在好看。” 南礼冷哼了一声,趁着苏沐装成很忙的样子起身拍灰时直接挑明了来意:“你知道我是来找什么的。” “找咱?”苏沐停下动作,眨巴起两只大眼睛。 南礼今天似乎没兴趣和他扯皮:“喻泽绫是被你带走了吧?” 苏沐听到这话也就顺着南礼的话点头:“是啊,咱心善,这不得送他回家?” “回家?他哪来的家?”南礼对他的借口早就了如指掌。 “哎呀,那就要看他把哪儿当家了。”苏沐倒也不介意和南礼多绕几层谜语。 “我猜,你还有个问题,”苏沐最后看望了一眼瓷瓶碎片,没等南礼问就先给出了答案,“确实是死透了。” 南礼把手插在包里,他又不是韩澄澜,并不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 “谁告诉你我要问这个了?” “那你还想问什么?”苏沐怎会相信南礼为了一个问题的答案千里迢迢来他这一趟。 “这个问题,留着,”南礼在苏沐的疑惑的眼神里补充道,“好歹欠了苏先生三天,我来还债。” 谁家好人还债还这么理直气壮的? 但毕竟是南礼亲口说的还债,苏沐忍住笑意没第一时间戳穿他的小心思。他倒是如南礼印象中那般“变态”样,把人带进了自己的卧房。 “小鱼儿累不累?” “我累什么?” “你要是累了,咱也可以明码标价。你想要多少‘马脚’,咱都可以卖给你。” 第82章 心湖(2) 南礼知道他也有所察觉,所以在登上这场赌局时就没打算隐藏目的:“苏先生缺钱?” “明知故问,”苏沐特意凑近南礼的嘴角刮了一下,“你知道咱缺什么。” 等苏沐带上房门,南礼嫌弃地抹掉嘴角处的触感。被关在苏沐的房间——这第一步,他赌对了。正好趁着叶哲他们拖延苏沐,南礼能好好搜索一番他的秘密。 “这山路还挺奇特的。”韩澄澜扔掉棉布,跟着叶哲停在岔路口。 “嗯,”叶哲大致评估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地质环境还和他当年被救时的差不多,“选一条道吧。” 韩澄澜看着两条明显朝向不同方向的路倒吸一口气,一转头还有叶哲认真的眼神。 “随便?” 叶哲点点头,等他选了才解释说:“这里的路每时每刻都会改变,只有山本身的气息是固定的。前辈的家在山顶,只见他想见的人。” 合着这路其实没什么作用,不管你选的哪条,人家不想见你你永远也到不了山顶。 “照你这么说,他还能提前知道来人是谁?” “不知道,这是他的秘密。” 快至正午,两人终于看到了山顶上的房屋。韩澄澜暗自窃喜了一下才上前敲门,却不料这门轻轻一碰就开了,活像是年久失修的木门撞上墙彻底垮了。 韩澄澜心里咯噔一下,听叶哲说着苏沐活了上千年,自己碰倒的该不会是什么文物吧? “怕什么?”叶哲拿手肘戳了戳他,韩澄澜才安抚下突然激动的心跳。 怕什么,反正他俩资产加起来肯定能抵得过这老妖怪的。 这样想着韩澄澜也没多害怕了,他礼貌地喊了两声却不见一个人影。叶哲冲他点点头,韩澄澜也只能硬着头皮踏进小院里。 “咦!”走了不过几步,韩澄澜就踹到了一个直挺挺躺地上的人。他被吓得直接退回了门口,却被叶哲没良心的一推直接扑到这人面前。 “死了?”韩澄澜咽了口唾沫,指尖颤巍巍地凑拢那人的口鼻。 感受到安静的呼吸,韩澄澜总算放下一万个心。叶哲见状也终于肯进来,他轻拍了两下那人的肩膀:“前辈,醒醒。” 韩澄澜盘腿坐在地上端详着这位随地大小睡的苏沐前辈:“他没有卧室吗?” “潮汐的毛小子,瞎说话也是要负责的。”苏沐眼睛都没睁开就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这让韩澄澜更确定了上山时的猜想。 “您知道我?那我们这次的来意……” “五脏的位置总找得到吧?”苏沐指了指自己的心脏,反而令韩澄澜更加不知所措。 “他的意思是,让你解剖他。” 韩澄澜肉眼可见的震惊,不可思议地看向口出狂言的叶哲。苏沐却是淡定的瞥了眼叶哲:“小家伙,消遣咱呢?” 苏沐甚至没看一眼韩澄澜,又闭上眼睛舒服地躺着:“五脏之血,各取十一滴,加半碗清水摇匀服下。” “啊?” “啊什么啊,”苏沐懒得自己动手,一脸嫌弃地说,“精华难得,你还治不治了?” 韩澄澜想着自己这滴水不能沾的怪病,一狠心就往苏沐身上捅了下去。这苏沐倒也是怪异,这种近乎于解剖的手法他居然一声不吭,连呼吸的频率都没变一下。 叶哲见怪不怪,帮韩澄澜盛了半碗清水来接血。韩澄澜干事利落,不过十分钟便将血取完。 趁着他一鼓作气喝下这奇怪的药时,苏沐还舒坦地伸了个懒腰,等他坐起来和两人大眼瞪小眼时,刚刚身上的创口又已经全部愈合。 “这样……就行了?”韩澄澜不可置信的摇晃着空碗。 苏沐终于舍得起身从角落里拖来一个陶罐子,他拍了拍陶罐,冲韩澄澜竖了三根手指。 完全不理解他意思的韩澄澜呆愣在原地,却在三秒后突觉恶心,抱着陶罐就是一阵狂呕。 反倒是叶哲和苏沐已经走到餐桌前坐下,那叫一个谈笑风生。 “彤彤呢?” “知道你要来,在小厨房忙活呢。” 叶哲点头,又问了些苏沐的近况。不过一会彤彤就端着菜从小厨房里跑来。 “审判长!你来了!” 叶哲听到这称呼,拿筷子的手都愣了两秒:“你怎么也……” “咱告诉他的,”苏沐虽在山中,对这灵界大事小事却是了如指掌,“乖彤彤,以后见到审判长,要叫哥哥。” “前辈……”叶哲倒不是抵触,只是怕彤彤不太接受。 “嗯!哥哥。”小女娃总知道如何讨人欢心,立刻就喊了一声推翻了叶哲心里的某些不安。 叶哲也只是摇摇头并不拒绝,等他们又像从前一般聊了会天,韩澄澜才扶着吐的发软的腰摇摇晃晃地瘫在座位上。 “这位先生是?” “客人。”苏沐并未做过多的介绍,顺手倒了杯水给韩澄澜漱口。 彤彤也乖巧地不多问,和叶哲打了招呼就回厨房盛饭去了。 “感觉如何?”苏沐这时候倒关心起韩澄澜了。 “想死……” “也成,反正也是能跳水溺死的人了。” 挂在靠背上的韩澄澜突然发觉,自己刚刚接过水杯的时候已经不觉得头痛欲裂了。确实是可以溺死……呸呸呸!这老怪物怎么咒人啊! 叶哲拦下想要发作的韩澄澜,谨慎地向苏沐询问:“请问前辈,他这怪病的病因是什么?” “病因嘛……”苏沐拿筷子搅着饭菜,故作不知地思考了一会,“那你得问他自己了,是不是在潮汐旧址里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 “可我不记得了。” “失忆了?” 韩澄澜再次回忆了一遍潮汐旧址的经历,还是没能全部想起:“是的,那两天的事情我一点都想不起来。” “……这倒奇怪了。”苏沐对韩澄澜的失忆状况也束手无策,也只能先招待人吃饭。 彤彤也陪着客人们吃完饭,叶哲没苏沐那么狠心让彤彤一个小孩子收拾碗筷,这桌前便只剩下了韩澄澜与苏沐。 “你怎么不帮忙?” “这不是怕逆了苏前辈的意思吗?”韩澄澜满意地拍了拍肚皮,起身去小院子里转转,只是没想到苏沐也跟着出来了。 第83章 心湖(3) “但你顺着咱走,也见不得有什么好处。” 韩澄澜找了块空地趴在栏杆上,正好能看清远处的潮汐旧址。 “从这里看潮汐旧址,它就像个小小的湖泊一样,被困群山之间。” “潮汐奔涌之后便要汇入大海、不见踪迹。那这群山屹立之后,又该‘汇入’哪里呢?” 苏沐背靠在栏杆上,他可没韩澄澜的雅致还去眺望山河。他听韩澄澜这话,也远不像一句正经的有感而发。 “山既已高耸入云,它的终点必然是天。” “传说中还有个九重天呢。苏前辈说的,是哪一重呢?” 苏沐不知何时又把他那折扇拿出来晃悠,丝毫没有被人猜中心思的尴尬:“你们这些潮汐的小崽子……” “管它是哪重天,你、你们所追寻的答案总不能从咱这只深山老妖的口里得到吧?” 韩澄澜没再说话,苏沐也只是安静地摇着折扇。 远处的海面潮涨潮落,没日没夜地遵循着自然规律。叶哲帮完彤彤来找韩澄澜的时候,苏沐才悠悠开口:“曾经有个传说,说每个人的心脏其实是空心的。” “心脏里面是一湾的湖泊,称为心湖。人们生来的心湖深浅不一,随着未来经历的事、遇见的人和形成的思想才逐渐加深或变浅。” “有的干涸、有的溢出,人们就带着这样的心湖走向终点。一些花草树木成林、一些月下人影成双,另一些……” 苏沐讲到这里,却像记不清后续一样卡了壳,不好意思地冲听得迷茫的韩澄澜笑了笑:“时候不早了。” 叶哲也已经找到了他们,韩澄澜也没能再从苏沐嘴里撬出什么,只能先跟着叶哲下山。 “昨夜刚下了雨,下山路滑,留心山洪。”苏沐留下这么一句叮嘱后不慌不乱地躺到椅子上。 叶哲与韩澄澜安全下山,终于他又可以拥抱这片诞育他的水域,一时兴奋就蹲下往脸上泼了几次水。 “只可惜,没能问出你的病因。” “他不是说了嘛,是我碰了不干净的东西。放眼整个灵界,最不干净的东西也就只有……” 叶哲见他停顿就跟了一句:“「异客」。” “是「异质」。” 韩澄澜虽不能记起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当时跟随着的那抹白光,他今日可是一见到苏沐就有了这种既视感。 今天虽然没套出苏沐的话,但好歹也有了一点猜想。 叶哲不知道他是如何得出这个精确的结论的,但也姑且相信了。 “但你没把喻泽绫的事情告诉他。” “手眼通天的苏前辈应该不用我说吧?再说了,难道你信任他?” 韩澄澜与叶哲相视一笑,心知肚明地否决了后者。 “现在能信任的,只有我们六个。” 韩澄澜很庆幸还有人记得喻泽绫的付出:“是啊……走吧,该去和他们汇合了。” 苏沐在椅子上一躺就是一个下午,也没说回卧房瞧瞧南礼。他闭着眼睛享受落日,活像一个退休的老爷子。 以至于脚步声停在距离他不过五米的距离时,他也没有任何表示。 “你的女儿?” 彤彤刚出来就和这位金发的不速之客打了个照面,疑惑地走到苏沐身边,礼节性的问候了下客人。 “孙女。”苏沐大咧咧地开着玩笑,惹得彤彤气得跺脚,赌气就要往屋里回去。 “哎哎,”苏沐开口拦下彤彤,又指了指客厅,“正对门那幅挂画帮咱拿出。” “先生要装饰品干什么?” “和客人赏画呗。要是嫌空着不好看,把你前天画的那幅四不像挂上。” “才不是四不像呢!”彤彤气呼呼地取了挂画来,瞪了苏沐一眼头也不回地跑回自己的小屋。 苏沐扔出挂画,疲累地打了个哈欠:“咱这山头什么坏东西都防得住,唯独挡不住你这个大忙人。” “要不约法三章,你以后来这别用权柄……算了,你还是别来烦咱。” 诺瓦接过此行的目的之一,对于苏沐的唠叨恍若未闻。余光瞥到不远处的卧房,诺瓦还好心地提醒了一句:“进老鼠了。” “怎么说话的?”苏沐扔折扇去砸诺瓦的脑袋,又习惯性地接住被回溯了时间回到手中的折扇,“不过是咱的鱼缸碎了,一条不安分的小鱼儿摔出来了而已。” “难不成大忙人你……还想帮我换个鱼缸?” “不敢。” “那就少惹水里的东西。” 今日韩澄澜进门时,苏沐特意模拟了潮汐旧址里客房的情景。韩澄澜的确一点都记不得了,可能连喻泽绫的死活都无法判断。 但失忆的原因,苏沐这次是真的不知道了。也因此,他才会奉劝诺瓦别招惹韩澄澜。 这个人虽然是魇,但他却拥有了自己的灵性——通俗点说,就是「情感」。 诺瓦收好挂画,想着这次来还得问问苏沐另一件事:“你打算介入……” 话没说完,诺瓦一抬头那还见得到苏沐的身影。这样果决的拒绝方式,也只有他能干到了。 不过也好,是意料之中的答复。 回到kelt-9617-f行星上的休息室,诺瓦将这幅挂画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虽是水墨风的绘画,画中却是一位有着西洋相貌的金发女子。 她提起裙摆,在温暖的沙滩上留下一串脚印。她在日光中栩栩如生,像是高天之上下凡的圣洁神女。 她回眸一笑,干净纯粹地笑容正好被画师定格在画中——这幅画的作者名字就在不起眼的右下角。 “夏时。” 冥刹和沃德一左一右地站在诺瓦身后,沃德的注意力被冥刹的话吸引到了右下角,却又不得不浇上一盆冷水。 “可惜了,泽菲鲁斯与夏时在「父亲」的眼皮子底下谈情说爱,导致后半生都被关在监狱里。” “那个时候,应该还没有kelt-9617-f这颗监狱行星。”冥刹适当地补充了一句。 “对,”沃德见诺瓦仍在沉思,便替他下了决断,“而我们之前却在这颗星球上的监狱找到了她的遗骨,明显是有人偷偷搬运来的。” “查出来。” “交给你咯,会长大人。” “你呢?”诺瓦的命令却被沃德安排的妥妥当当,对于这点冥刹似乎很不满意。 “我?我得去种花……领主大人对那朵不凋花可是喜欢的不得了。” 沃德得意地看了眼盛放的不凋花,只可惜诺瓦在乎的只是祂带回来的这朵。 至于a-启明星上的那朵……自求多福吧。 第84章 谓之:生 『你有什么想做的吗?』 『我想……活下去。』 一开始,我并不知道自己会有如此漫长的生命。 记忆的伊始是一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凉风穿过我单薄的囚衣,却始终没法吹动手脚上的锁链。 在这样的战乱时代,我没有任何手段反抗漠图人的鞭笞。因为,我只是一个被俘虏的八岁孩子。 我的父亲只来得及留下一方手帕就死在了铁骑之下。我甚至不知道这些异邦人俘虏一个小孩子有什么意义,他们大可以直接砍下我的脑袋。 直到我再次听见马蹄的奔腾声,忍不住地瑟缩了一下。我想起了父亲被马蹄踢飞的身体和马背上胡子拉碴的异邦人,他的刀在落到我的脑袋之前被一柄长枪挑开。 就像现在这样,那个人用他惯用的长枪挑起我手上的锁链,我本就呆滞的目光随着被迫抬起的双手看向他。 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长得并不像漠图人。 初遇,属于八岁的我与十四岁的少年将军。 他顺势将枪尖插入地里后翻身下马,并未伤我分毫。 “越小将军,打算如何处置这小子?”正面坐着的单于装模作样地问他。 “不敢,但凭单于处置。”他并未求情,但我想也是,他面对的是尽心侍奉的王和一个不过两面之缘的俘虏。 “那就把他扔下去吧,军中养不起干不了事的废物。” 能看出他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但还是朝我走来。他蹲在我的面前伸出手,不像要把我丢下悬崖,倒像是要牵我起身。 但我能感受到单于虎视眈眈的视线。哪怕我想活下去,也不想拖累任何人。 “谢谢。”我的声带早已破损不堪,但还是能说一两个字的。 我没有碰他的手,而是自己挣扎着起身。一旁的士卒还以为我要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一股脑地将我围住,只留下面对悬崖的那边。 我并没想任何事,拖着脚上的镣铐一步步靠近崖边。突然,我记起自己刚刚没能看清楚他的脸。我回头时,他姣好的五官上生出了几分焦虑。 我心满意足地跳下悬崖,像孤雁老矣坠入深渊。 包括我未来的老师照宜在内的许多人都认为,是遗落在森林里的万象森罗救了我。但只要稍稍思考就会知道,这时候的我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普通人。 我本应于此刻坠崖而亡,年仅八岁。 但这份荒谬的宿命冥冥中被某个人驳回,我的时间彻底停滞在了死亡的瞬间。我确认自己已经死了,但我仍然能操纵这副身体,仍然能在万象森罗的引导下学习占卜。 这具身体莫名其妙地成长的很快,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就已经长到十五岁的模样。 甚至,两年后我在同一个地方接住了重伤的将军。 早已不能用人族理念衡量的身体稳稳的抱住血肉模糊的将军。他似乎经历了一场恶战,却还是免不了跌落崖底的命运。 如果这就是当年他没有救我的报应,我居然还有些庆幸自己能有一具相识的尸骨相伴黄泉。 可我不觉得这是报应,因为我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死去,我甚至还救下了他。 一种油然而生的命运感袭击了我的大脑,我安静地守在他的身边,连万象森罗都说我比以往学习占卜时还要安静。 万象森罗总是,不要占卜自己的命运。 “那你能占卜他的命运吗?” “吾?你也可以啊?” 我摇摇头,或许是我学艺不精才没能占卜到他的命运。但很快万象森罗的占卜失败就预示着这并非是谁的过错。 清醒后的他并没认出我就是当年的小俘虏,我便告诉他自己一直住在这里。 我们在树林里生活了两年,他已然是个十八岁的大小伙子了,却不知怎的视我如珍宝。 若按照心理年龄计算,此时的我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小屁孩,哪里懂得什么情爱。 可偏偏是份纯粹的无知毫不留情地将我推入他那炙热的情网,像被蛊惑的蝴蝶一样,被牢牢地困在他的怀中。 至此,我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和第一份礼物。 再次的初遇,属于看似十五岁的我和十八岁的越祈。 我是个笨蛋,为了这抹只能活到二十岁的夏日烈阳做了一件错事,以至于我追逐他的脚步彻底触礁。 我为了救他,唤醒了神明。 我目睹祂离开,目睹越祈……不,是月长熙回到月族,目睹风绫忙碌与云螭和螣城之间。 无尽的噩梦就是从此刻开始的,活下去的欲望比之当年更加强盛。被囚禁在地下的日子是最难熬的,毕竟我本质上只是一个十几岁的人族少年,却在幽暗的地底被004折磨了五十多年。 004会故意与我说说闲话,不让我失去一些基本的生理功能。但更多的时间是进行万象森罗的研究与融合实验。 我逃不开深渊,只能静静地等待着某个人。 这也是我第一次意识到,生命并不是八岁坠亡、二十七岁横死这般短暂。生命,可以是地底暗无天日的五十年,可以是北部风波难止的五十年…… 生命还可以是漫长到五十年后与他的惊鸿一瞥。 画面似乎与多年前重叠,只是这一次没有好奇的少年和重伤的将军。这一次,是一个叫夏萧的怪物拖着刺入骨肉的倒刺镣铐接住了初涉尘世的懵懂月族少年。 那个铭记了不知多少年的名字呼之欲出,却被疼痛硬生生封住了口唇。 他慌乱的砍掉我的镣铐,仿佛是在弥补最初无法解开的枷锁。 我让他取走了我最珍贵的东西——是那倾慕于我的少年郎赠予的踏红翎。 我知道,我们很快会再次分别。但命运是道捉摸不透的神奇轨迹,只要我能记得你的名字与模样,我们就从未离散。 老师最爱做的三件事,其一是偷看绫在做什么、其二是与引魂灯里早已逝世的灵魂对饮、其三便是教导我。 我利用万象森罗拦下兽潮后就被老师捡回了凤城,再次活了下来该是件幸事。 之后的大事也就只有老师询问我有关无梦眠的事。 “这是绫拟定的名单。” 我一眼就看见了名单上那个熟悉的名字。关于绫提出的「无梦眠」构想,我多少也有些耳闻。第一时间,我否决了月长熙这个名字。 “不用担心,无梦眠现在只会有你、绫和花念三个人。月长熙在特定的时间才会加入,你有足够的时间修炼,直到能保护他的那天。” “他是吾侄子,是吾仅有的亲人。吾不会害他。” 老师一眼就看透了我的想法,我有些惭愧的垂下头,却注意到另外一个陌生的名字。 “韩澄澜?” “是吾做主加上的。绫写月长熙是想坑吾一把,添上这个人也算是礼尚往来了。” 我不太懂老师和绫之间的气氛,但至少他们对我都很好。 “「无梦眠」是一盘赌局,没有人能预知它的未来。确定好,现在的你还有权力退出。” 我摇摇头,既然长熙都会被掺和进去,我又有什么理由退缩。曾经的我,已经错失过一次与他并肩作战的机会了,现在我肯定不会放弃。 “那就……祝你们好运。” “还有,月荨指名让你保护月长熙。别辜负她,也别因此伤了自己。” 月荨……我大概还记得这个名字,是月族的长老。 “夏萧,定不辱命。” 我这漫无边际的生命,唯一的意义就是守护为数不多的美好。这份美好,是绫带来的勇气,是长熙带来的温暖,亦是黎民众生的祈祷。 那些他未能守住的山河百姓,如今的我也有了一战之力。 『我,要活下去。』 『所以,只有理解生命的短暂与漫长,才能从这无边的虚无中醒来。』 驻守在引魂岸的幽冥士兵怎么也不会想到,原本空无一人的引魂灵殿里发出异样的响声。 反锁的石门被人用手从内扳开,破皮渗血的指尖直直垂落在身侧。他混沌地向前走着,他总是摸不清方向,只能朝着记忆中的地方走去。 他的眼睛没有一丝神采,衣衫被陈旧的血色深染。 “这,这是……快拦下他!” “拦不住啊,我们打不赢他!” “快去通知海棠夫人,就说找到失踪的人了!” 他也听不清周围嘈杂的声音,只是一步步东倒西歪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也不知走了多久,他甚至看不清周围的环境,只感觉到一种熟悉的气息传进他失去意识的大脑。 “你!怎么可能!你怎么活了!” 景色与噩梦重叠,就连机械的咆哮声也是同样的令人憎恶。 『你要生的激昂,才能驱使这具腐朽的身躯。』 第85章 谓之:死 『你在等什么?』 『我在……等待死亡。』 你说,死亡有形状吗? 而我,亦有最无邪的孩提时代。 “小姨……妈妈在哭……”我天真的提问惹得她捂住了我的口鼻。 血腥味争先恐后地冲出,好奇地粘腻在我身上。很久之后,妈妈的哭声止停了。 当然,我也再听不见她温柔的浅笑了。 这是我第一次目睹死亡,可我什么也不懂,我只会抱过浑身是血的小婴儿看母亲咽下最后一口气,我只能看着父亲又迎娶了小姨。 所以父亲说,死亡是可塑的、死亡即是新生。 “您也是这么认为的吗?”头一次,我在父亲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或者说,这道影子才是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 可主体与影子又有什么区别呢?他说他才是风珏,父亲也说自己是风珏。但我那残忍噬杀的父亲,难道不是螣城的主人吗? 任何人一旦拥抱了这个位置,就会被驱逐、会变得癫狂。 “他那天回答你了吗?” “没有。父亲压制住了他。” 我在院子里练剑,顺便和唯一的朋友——我身体里的魇说说话。至于小妹,母亲生她时难产而死,她的智力也不如同龄儿童。不过,她喜欢蹲在角落的草丛里盯着我看。 “你才十九岁,死亡对你来说太遥远了。” “……但愿吧。” 剑尖砍到练习用的木桩上时高了一寸,我知道是自己的心颤了。但我是父亲的心腹、是父亲的利刃,必须摒弃这些杂念。 “哥哥快看!小萝卜头!”阿莞从草丛里拽出了一个小孩子,看模样也不过七八岁,比阿莞还要小些。 他本想反驳,却因为我的靠近又躲回了草丛里。 “你叫什么名字?哪家的?” “回少爷的话,我叫江妄心。” 即使他并没说明后一个问题,我听见这个姓氏也明白了。这是我的母姓,他应该是小姨和父亲的孩子。 但很可惜,他的天赋不够不受父亲待见。小姨也因为某些原因企图刺杀父亲,被处死了。 难道死亡还能置换不成?总是这样,失去一个又留下一个。 “那我也算你的亲人,和阿莞一样唤我兄长吧。” 他看起来还是那么害怕,恐怕是被那些个作威作福的下人欺负惯了。 “明日搬到阿莞旁边住。对外就说,是我让你来陪阿莞玩的。” “是……兄长。” 当时的我也不过是随口安排的,哪里会懂得“兄长”二字在妄心心里的份量。 甚至过了很久,久到我将我的魇送去重明塔,久到我在云螭与螣城之间斡旋……我猛然惊醒,自己怎么就活成了父亲最信任的工具。 无人知晓的雷雨夜,我一个人蜷缩在床边,无声地哭了一夜。 我从未品尝过哭泣的滋味,可我实在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我只离开了螣城一刻,阿莞就被所谓的江家余孽抓走;我只在云螭多耽搁一天,妄心就被不知名的暴徒杀害。 可当我瞧见沉睡在实验室里的七枚切片和被关进地底监牢的夏萧时,一切都明了了:我这个行尸走肉,连他们的尸骨都找不回来。 泪水滚落地板,太阳却照旧升起。我只能坐在梳妆台前,慌慌张张地遮住心事。我又不是什么恒星,我也会有自己的认知。 所以在我灵力暴走等死的那天,我对父亲说:死亡它就是个卑劣的混蛋。它和你一样,抹杀了我珍视的一切,麻木了我的神经,榨取我最后的价值。 我于死前立下誓言,哪怕只剩一线生机,也要手刃你。 我以为这个混蛋终于要掐死我的时候,清冽的江水冲散了我的意识。我本应坠入深渊万劫不复,可我却在温暖的巢穴中苏醒。 潮汐……「潮汐」……“潮汐”。 毫无保留的说,这里才是最像家的地方。哪怕算计与利用从未远离我,可我总算能感受到实实在在的温暖了。 我能看透「潮汐」的真心,哪怕他对我总有几分利用。 我能看透澄澜的天真无邪,像极了我那不知所踪的稚子时代。 也不知是哪次依偎,或是哪次回眸令我下定了决心:我要守护他。 守护他的生命,他的愿望,他那颗被我弄丢的……清澈的心。 按照计划,我会以奸细的名义死在「潮汐」手中或是两败俱伤……总之,这些风波都不会波及到澄澜,他可以一直活在那片小天地里。 可结果,我却着了身红装将剑尖刺入「潮汐」的心脏。刺入的位置高了几分,但没关系,我已经不是风珏的棋子了。 你看他笑得多猖狂,他以自己的死亡将我奉为解决灾厄的救世主,他企图让我踩着他的尸体成为人人跪拜的神明。 怎么可能让你如愿,这些个混蛋! 也是从「潮汐」眼眸中倒映出的湖泊里,我终于明白了。死亡的确是可塑的,既然如此,我为何不能利用它? 你们一个二个利用了我近百年,磨灭了我的神性,扒光我的羽翼,徒留一个心如死灰的废物苟活在这世上。 若我不能成功,那所有人都该陪葬。 那时候的我,戾气确实很重。所以那位曾被我拒绝了的「异客」,也就是诺瓦又联系到了我。 这一次,我放弃了所有思考的过程,用我仅剩的生命换来了一知半解的真相和一份特殊人偶的制作方法。 也是这个时候,我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归世」。是诺瓦的眼线,也是归来的死魂灵。 被照宜收作义子的第一天起,我就拿不起眼的树枝在心里画了个棋盘。 利用诺瓦给的kelt人偶技术,将名为「泽盈」的思维生物作为制衡照宜的楚河汉界; 利用花念的记忆能力扭转最重要的潮汐遗案,将世人的目光引向棋盘; 利用前任「归世」造成的因果提出「无梦眠」的构想,把最关键的无梦眠和自己制成棋子; 利用风珏的野心与自己的弱势,聚拢敌军的千军万马; 利用已知的结局,布下这场焕然一新的棋局,令幕后之人欣然入座共解这场混乱。 诺瓦愿意参与我的计划,或许是因为祂的高傲和玩心。但祂也曾问过我: “立于险境,你不怕死吗?” “早就习惯了。” “可我记得,你还有个爱人。” 是了,当我利用完所有之后回头,独独对他报以赤诚。我曾往完完整整的人偶躯壳里填入澄澜的意识,只因他说想成为人。 可人与魇,不仅仅是躯壳的区别。 我只差一步了,只差一步就能置敌于死地,还差一步就能……让他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完整的「人」。 “……你有爱人吗?” “我不需要。” “既然如此,你又如何能界定我对他的爱?” 『我在等待死亡,仅此而已。』 『所以,只有理解了死亡的诡谲与静谧,才能在梦魇里寻到虚无的意义。』 喻泽绫很清楚自己醒来后会在什么地方、会遇到什么人,于是他在意识清醒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弥补当年他未曾说完的话。 “你的世界没有光暗之分,如何能认清我们的四季?你的认知只有服从命令,如何能理解我们的挣扎?你的怜悯像是无稽之谈,为何要固定我们的结局?” 诺瓦看起来早已等候多时,对于喻泽绫的突然到来他也给出了曾经无法书写的答案。 “所以,我会亲自去看看你们的世界。” “但在那之前,先驱者,你只剩下120个希里时。” 喻泽绫坦率的接受了没有躯壳和五天时限的事实。 “可你至少得给我一把刀。” “我答应了他们,要用最后的利刃,刺破神的呼吸。” 『你要置己身于死地,才能割开黑夜的皮囊迎接灼热的曙光。』 第86章 暮雨(1) 叶哲和韩澄澜两个人从苏沐的山间别墅离开后,顺路去北桥宫取叶哲的车。只是叶哲这一路上似乎很是疲累,许是与这大半个月的通宵有关。 海棠拉着叶哲交代了一些琐事,韩澄澜就先取了车钥匙坐进驾驶位。叶哲那边说完,一拉开车门就跟韩澄澜大眼瞪小眼。 “我来,”韩澄澜指了指副驾驶,叶哲也不好再把人赶下去,“你这状态也不好开车。” “你有驾驶证?” 韩澄澜只调试了一下便开上走了:“那玩意设置的考试项目就是耍杂技,谁去考啊?” 一句话把叶哲时有时无的睡意全部驱散,他默默地系紧安全带,注意力全放在了路上,甚至做好了随时跳车的准备。 韩澄澜也看的到他的小动作,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没证也比你疲劳驾驶的好。” 好在通往玉轮的道路是最近几年修建的,倒也算得上平坦。叶哲见韩澄澜的确有点技术在身上,便放下心看起了窗外的景色。 呼吸打在玻璃上留下一团白雾,叶哲摇开车窗伸出手截断几滴甘霖:“下雨了。” 雨刮器应声开始工作,眼见着快到玉轮境内,韩澄澜趁叶哲不注意悄悄提了点速:“嗯,这天气他们应该不会出门。” 玉轮的背面是片深林,平日里也没人会去那里,也不知道有没有夏萧的踪迹。 “到了。”韩澄澜一个急刹车差点把叶哲甩出去,面对叶哲无奈又幽怨的眼神他也只能尴尬地挠头。 就算车撞哪里了,叶总裁也不差这点钱嘛。 韩澄澜还打算再调整一下车子的位置,月荨却已经从正殿走来。 “就停那里吧,先进来。” 跟着月荨到正殿避雨,却并未看见另外两人的身影。叶哲自进入玉轮后精神状态就更糟糕了,此刻更是忍不住打听起了花念和月长熙的下落。 “念和月长熙呢?” “你们先坐,”月荨手下的人为他们沏了一壶热茶暖身,月荨坐在另一侧徐徐道来,“他们是五天前来的这里,长熙只说要在背面的山林里找夏萧。” 来的路上韩澄澜也听说了,当时夏萧和004在引魂灵殿前对峙时突生变故,之后就了无音讯。不久前,北桥宫传来消息,有个人从引魂灵殿突出一路不偏不倚地走到了螣城。 本来他们没人相信夏萧一个路痴能那么顺利地找对路,甚至认定夏萧是误入螣城。但刚才海棠又告诉他们,004在螣城没能拦下那人,这人就像是去螣城旅行一样只看了一眼就离开。 月长熙得到的消息,估摸着也是有人在玉轮瞥到了夏萧的踪迹透露出来的。 但为什么是这两处?韩澄澜心里打着鼓,轻敲桌面聆听月荨剩下的话。 “他们刚到的时候,花念的状态一直不好。第三天,长熙就先行一步去了山林。那天中午花念醒来,也跟着去了。” “到现在没回来?”叶哲的声线明显拔高了几分。 月荨点点头,生怕叶哲要冲出去找人赶忙道:“你们不能出去找。” “为什么?下雨的话,打把伞就行了。”韩澄澜对这个决断十分不解。 “因为这场雨,是为你们降下的。” 月荨盯着叶哲,直到后者打消外出的念头。她抬手掀开袖子,白皙的手腕上布满了如血丝般狰狞的红色条纹,一路蔓延到手肘处。 “这是!”叶哲和韩澄澜不约而同地惊呼。 月荨放下袖口,反而镇定地解释道:“他们在第三天全部进入山林后,玉轮全境就开始下雨。但它不像普通的雨,它如同四面八方的雨幕将玉轮笼罩其中,每一刻停歇过。” 的确如此,灵界其它地方几乎都是晴天。而且刚刚叶哲察觉到下雨时,他们确实有一种突然闯入雨中的感觉。 “玉轮的灵族几乎都是光灵。而更不正常的是,前不久所有人都无法感应到外界的光灵。而现在随着无休止的雨幕降下,我们失去了对光灵的控制。雨幕似乎能蚕食我们体内的光灵,以至于出现刚刚那种纹路。” 叶哲的声音依旧紧张:“光灵的事我知道。但这只会影响玉轮,为何看着我们?” 月荨作为长老也是极擅占卜的,她当场命人取来铜钱起卦。铜钱叮当落下,韩澄澜虽然不懂,但光看那个下人的表情就知道这绝非什么好的卦象。 反倒是月荨遇事平静,解释起了卦象:“上卦为坎、下卦为艮,是水山蹇。山高水深、困难重重,见险而止才能明哲保身。” “而且,卦象之意利西南行。但那山林,在东北。” 韩澄澜盯着三枚铜钱看了许久还是不懂月荨怎么就能看出这么多东西。也不知叶哲能不能理解卦象,但他不关心这些也从没找人算过命。哪怕是凶卦摆在他面前,韩澄澜也没多大波澜。 “您的意思是,我们此行会有危险?”叶哲尽力压下不安。卦象这种东西他也是一知半解,不敢妄言。 “月之神庇佑玉轮,我也曾与他对话。我能看到的比其他人要多些,”月荨只这样说了,抿了口热茶,斟酌着透露“天机”,“若是坚持此行,你们之中必然一死一重伤。” 韩澄澜咂了咂嘴,将热茶一饮而尽后起身。月荨抬头看他时,他俨然是一副相信科学的正义模样。 月荨自知拦不住他们,也只能认命地收回铜钱:“所行之事皆为命运。还想问什么?” “能详细说一下念的情况吗?” “月长熙的也说说。”韩澄澜及时补充道。 “先说花念吧,”月荨仔细回忆了一下,尽可能地将事件复原,“从来到玉轮的第一天起,他就开始频繁遭遇梦魇。最开始还只是梦中惊醒,后来却总是深陷梦中直至翌日午间才能醒来。而且,他苏醒的时间越来越晚,普通的安神药对他也没有作用。” “他之前不也有梦魇来着?”韩澄澜偏头看向面色沉重的叶哲。 “不一样。自从上次我和念重伤苏醒后,他就再没有过梦魇。” 叶哲的额间都渗出冷汗,韩澄澜这才惊觉叶哲最近状态奇差可能还有灵契的缘故。 “那他这是……中邪了?” 第87章 暮雨(2) “不清楚,我尝试过为他卜算,但却未能得出卦象。”这在月荨的占卜生涯中是前所未有的,当时的感觉更接近于企图窥探某人的秘密而被阻拦。 “要不要休息一下?”韩澄澜眼见着叶哲的精神越来越差,实在看不下去。 “不用……月长熙呢?”叶哲咬牙忍住胸口突然的剧痛,一刻不敢耽搁地问道。 “长熙他……我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某些异常,但这是好的现象,连曾经桎梏他的枷锁也被解开。他一心念着夏萧,也未在我这里久留。如果他和花念没有会合的话,应该会在更深一点的地方。” “行,最后一个问题。关于这片山林……” 对于韩澄澜的提问,月荨顿了一下才缓缓开口:“这片山林曾有过一个名字:屯林。玉轮的先祖进入某地时常会先拜月之神、再起一卦卜吉凶,但唯独进入屯林之前的卦象,永远都是水雷屯……凶卦。” “所以我们这些玉轮后人从来不进去……长熙除外,他不信仰月之神。这些规矩对他和你们这些外人或许没用。” “那不就对了。”韩澄澜听到最后一句话总算轻松了些,他再次确认了叶哲的状态,后者也站起来对月荨鞠躬表达谢意。 看样子他们还是决定了,月荨无奈地叹气。照宜从蝶骨山重伤归来后传信与她,说是孩子们做事不必拦着。可比起照宜她月荨还是更信月之神,她还是想试试拦下这些向死而生的人。 但她失败了,意料之中的失败。 “月荨长老,”韩澄澜临走时问他要了三把伞,这人居然还有心情笑得出来,“放心吧,伞带够就没问题的。” 四个人三把伞倒是勉强能够,月荨不明白韩澄澜是何用意,但也只能盼着他们完完整整地回来。 有时候,她也更希望自己卜算失误一次。 “你怎么想?”临近屯林边缘,韩澄澜适时停顿了一下。 “恐怕又和俾殂有关。” 如今他们四人皆知灵力对自身的危害,俾殂再想趁机下手可谓难上加难。但祂的权柄偏偏能无孔不入,你甚至无法保证身边的事物和人没被异质化。 花念很可能是被祂钻了空子。 “这雨下的……”韩澄澜撑着伞往不远处的江面望去,几只黑乎乎的影子映入眼帘。 “你先在外围找找花念,别太深入。” 噼里啪啦的雨珠打在韩澄澜的手心,汇聚起一捧小小的水湾。 叶哲也注意到了远处的小动作,但既然韩澄澜这么说了他自然无条件相信他。 “小心行事。我怎么通知你?” “雨没停就行。” 汇聚的雨水凝成剑柄,反握住这柄自雨而来的长剑,韩澄澜收了伞跳下江面。远处粘稠的黑影瞬间被这位自投罗网的贵客吸引,扭转了方向张牙舞爪地扑向韩澄澜。 按理来说玉轮大多是光灵,不会生出如此多的魇。显然,是有人有意投放至此的。 但没关系,几个月前他是怎么把人界的魇尽数剿灭的,现在就怎么招呼上去。韩澄澜另一只手甚至还握着伞,剑尖却已经伴着寒光劈开雨幕直击魇的致命处。 叶哲在岸上也没闲着,抓紧时间展开了对外围的搜索。屯林里经由连日来雨水的洗刷,似乎连树木都成长了不少。往里看去几乎一片深绿,不见任何人影。 最好的情况就是花念和月长熙汇合了,互相也有个照应。但现在叶哲围着外围摸索了许久还是不见人影,连标记都没有一个。 按照约定的,叶哲在外围等来了韩澄澜,对他来说处理那些魇早已不在话下。 “没人,往里走吧。” 韩澄澜点头,四周打量了一下,却只觉得这林子里的树青翠的可怕。如今不该是秋季么,这又不是常绿林,居然不见一片黄叶子。 叶哲也懂他的顾虑,但既然来了就没有回头的道理:“分头找吧,我往江边寻。” 这样一来,不管是靠近内陆的深林还是江边的湿地他们都能彼此照应,不至于出师未捷身先死。 “行,我去林子找。” “如果有池塘之类的地方,留意一下。” “好。” 而在更远一些的地方,花念依旧延续着一如既往的坏运气。他在林子转了两天,先不说没找到月长熙,他连这片树林都没绕出去。 他可不是夏萧那种路痴,可偏偏脑子这时候跟生锈了一样,分不清哪里走过哪里没去过。 花念靠在树干旁稍作休息,两天未曾合眼,他的眼里布满了血丝,黑眼圈也浓了一大圈。 但他不敢,他怕自己闭上眼就会睡着,睡着了就得在林子里着了梦魇。 花念习惯性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脖颈,那根小老虎项圈是叶哲前几年送他的生日礼物,但却被某个人抢走了。 “该死……”都这种时候了,为什么他又想起这些琐事?这些想法现在只会助长梦魇的生长。 干枯的叶子受不住风吹落在花念脚边,他不用抬头也能知道这棵树已经枯朽了。当年花念还没化成人形前,就是靠着汲取周围植物的生机生长的。 这听起来很残忍,但也没有圣母会与他计较这些。他早就沾上过血族的血,生来就有着嗜杀的本能。 如今他也只能靠着汲取树木的生机,提高自己的精神,免得一下睡了去。 他感觉得到叶哲心情的起伏,估摸着是来找他了。但花念没时间原地等待,月长熙一日没找到他就一刻也放不下心。 他能感受到更深处独属于屯林的危险气息。 “嗯?”连片的绿意里,这棵枯木的存在是如此的夺人眼球。 韩澄澜小心翼翼地靠近,这么突兀的枯木肯定没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韩澄澜刚靠近一点,枯木的细根就突出地面缠上他的脚踝。韩澄澜当机立断扔了伞,用水刃砍掉根系后撤几步。 枯木头顶的枝条如同被人拉拽一般诡异地舞动起来,韩澄澜躲开几根偷袭的枝条,再回头时,树干上居然分裂出几十只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 熟悉的一幕如电流般冲击了韩澄澜的大脑,连握着水刃的手都微微麻痹。 是「异质」…… 第88章 暮雨(3) 被异质化的枯木抽动枝条,不停地拍打着地面,连带着这块土地都开始震动。 韩澄澜降低了重心稳住身形,这些枝条的异质化程度并不如潮汐当时的异质化。他虽然没有那段记忆,但对付「异质」的手感还是没丢的。 他一边砍断袭来的枯枝,一边悄悄地靠拢枯木。但韩澄澜却觉得奇怪,若是俾殂要异质化屯林对付他们,为何只将这一棵树异质化? 这棵树异化的并不彻底,枯枝被砍了一大半后也就失去了反抗能力。韩澄澜靠近它的时候,树干上的眼睛都颓丧了不少。 这东西不能留,干脆给他砍了吧。韩澄澜这样想着,抬手就要凝聚一把斧头来砍树。岂料斧头还没落下,那些眼睛里突然就流出大量的鲜血,吓得韩澄澜连忙后退几米开外。 鲜血流到地上不一会就将树根淹没,它似乎还想尖啸一声,却又像被什么东西制止住了一般,最后只能在一片沉寂中阖上所有眼睛,连同整棵树一起化作灰屑撒在血中。 韩澄澜没搞懂这场面,小心地避开那滩血换了条路搜索。经过枯木原来的位置时,他不经意间瞥到鲜血中与众不同的一抹红色。 他诧异地回头,只见血泊中不知何时绽放开一朵彼岸花,摇摇欲坠。 “花念……”除了这个人,韩澄澜再想不到什么彼岸花会从血中钻出。 他想不清楚这其中的缘由,四周的动静也没想留时间给他思考。刚才在江边杀绝的魇又出现在树林中,有股子野火烧不尽那味了。 “……有完没完了啊!” 韩澄澜估摸着这东西就算杀完,待会还得冒出来。干脆他就不恋战,就在林子里绕几圈,试图甩开这些碍事的东西。 完全不知自己留下的灾祸的花念依旧往前走着,这儿或许临近湿地,林子矮了些。再走一截路,花念拨开挡路的灌木丛,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小小的池塘。 他只眨了一下眼睛,周围的灌木丛却变成了枯木林,刚刚还一潭死水的池塘里此刻却游鱼成群。一时间竟分不清自己思维的对错。 “……啧。” 他让自己困了两天,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那梦魇现在都不想入梦骚扰他了,直接变戏法似的当面弄了个幻境来。 这还叫梦魇吗?干脆把梦字去掉,叫魇得了。 ……魇? 花念敲了敲太阳穴,驱赶着这些不切实际的考量。怎么可能是魇,自己早就没用过灵力了。 这脑袋也不争气,越来越胀,把人闹得迷迷糊糊的。甩了下脑袋,花念就想着用池水洗把脸。这舀一下可不得了,水没舀上来多少,先给抓上来一根项圈。 “!”花念看着这熟悉的项圈,却没有一丝一毫地欣喜,反而如碰到烫手山芋一般扔远。 他是直接向后甩的,眼睛还直愣愣地盯着水塘不敢转身。 它怎么会出现这里……它应该已经找不到了。在004手里,或者是控制他的那个人那儿,总之不可能也不该在这里! 更加恐怖的想法窜上花念的脊梁骨。叶哲已经来找他了,很可能带上韩澄澜一起来……花念想都不敢想噩梦成真的后果。 “离开这里……先别找到我……” “念?” 熟悉的嗓音此刻听起来却是如此的毛骨悚然,花念整个人僵硬在原地,似乎轻轻一推他就能直直地砸进水中。 “怎么蹲在那里……咦?这个不是……” 花念猛然回头,正看到叶哲蹲下要去捡项圈。 “别碰它!” 叶哲却已经拿起了项圈,确认无误后他才看向花念。他微微一笑,走上前就想帮花念重新戴好项圈。 他冰冷的指尖碰上花念颤抖的肌肤,后者想离开却被池塘逼得无路可退。项圈上还挂着水珠,冷不丁地滴落滑进花念的脊背。 在项圈扣好的前一刻,花念凭借着难得的清醒用左手扳开叶哲的手,给自己创造了一个缺口,项圈也不受控制地掉回地上。 “念?” 逃开危险的怀抱,花念终于能喘上一口气:“……你要是只会这一句话,我建议你还是回炉重造的好。” “呵呵,”“叶哲”并没立刻靠近花念,而是站在原地回忆,“小先生,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 “第三次。” “哈哈,你还是这么喜欢打断我的话。”尽管还顶着叶哲的容貌,俾殂却不再掩饰被察觉的真相。 “小先生,你刚刚要是带上那项圈,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每每俾殂用了先生之类的敬语,那祂接下来要做的事绝对是要多贱有多贱。 “你做了什么……” 俾殂蹲下捡起项圈,不得不说祂现在顶着叶哲的脸远比当时藏在004身体里顺眼的多。 “你往屯林里头也不回地走,而你的目标却早就不在屯林了。” 胡言乱语,月长熙要是不在屯林,月荨就会第一时间通知他。 “你忘了回头,所以也不知道你的背后都发生了什么,”俾殂似乎心情大好,饶有兴致地讲起了花念离开枯木后发生的事情。 “放屁!老子没有灵力也没有魇,怎么会引来其它魇?枯木异质化跟我有什么关系?”花念此刻被俾殂盯着,头疼的不行,连气势都弱了几分。 “哎呀,连你这么聪明的孩子都不知道么?” 俾殂看到花念眼中的慌乱,反而更加兴奋地转着项圈玩:“第一,这小玩意一直在我手里;第二,你少了另一样重要的东西;第三……我的确只能通过魇降临,但我的权柄可不一定。” 俾殂放慢了语速,特意一一印证了花念最初的猜想: 项圈在俾殂手里,祂想怎么改造怎么异质化都可以……祂这话的意思,不就是在说自己的权柄强大到可以随意异化任何东西吗? “但「父亲」不允许我们用权柄直接影响其它星球的生物体……太可惜了。” 不然祂就能直接异化所接触的人了,哪还需要用魇逼死喻泽绫、用深渊困死韩澄澜…… “用被你异质化了的项圈影响我……太小题大做了吧?” 第89章 暮雨(4) “这可是我研究的最佳路径。你看,我只需要在潮汐悄悄出现一次就能除掉两个人。现在,我也只需要把项圈‘物归原主’,就能除掉你们了。对吗?「灵契」。” 该死……祂连灵契都知道。 “我的权柄被你们身上的小动作拦下,没有透过你影响到他。但没关系,你死了他也一样。” 麻烦了……花念是绝对不会再要这项圈的,但问题是,现在的他究竟有没有被异质化?精神恍惚、头疼究竟是不是被异化后的反应? 花念不知道,也不敢轻易尝试。俾殂的「异质」更像是一波疫病,如果项圈能感染他,那他现在的所有动作都会牵连甚广。 俾殂口中的那棵枯木不就有他的缘故吗? 但是……对了,还有魇! 看着花念的表情变化,俾殂知道他已经上套了。他现在或许正在思考,魇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没等花念问出口,俾殂就从一旁的池塘里掏出了一截断臂扔到花念脚边。花念警觉地收回脚,却在看清断臂的模样后濒临崩溃。 “现在你知道了,屯林里的魇是谁的了吧?” 这无疑是一道晴天霹雳。 俾殂是怎么拿到他的断臂的,又是什么时候往里面注入灵力唤醒他的魇的……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条断臂里的灵力浓度如今已经抵达了s级以上,甚至还在疯涨。 这下……是真的完蛋了。 “我想想……韩澄澜就算不死也会被异质折磨得满地乱爬,”俾殂犯贱地当着花念的面指了指这张脸,“这个人,叶哲,我没记错的话他摒弃灵力之后学的都是些辅助能力吧?” “他们真的能在魇的围攻中活下去吗?” “你!” 祂感受到花念的愤怒,这愤怒中又带着几分无望。 “对哦,他摒弃了灵力,那你为了保护他的灵核而自断的手臂……还有意义么?” 花念听他说话感觉肺腑都要炸开了,却还是强忍着剧痛,撑着逐渐混沌地意识:“……这轮不到你评价。” “好好,我不评价。但你看看你自己,仅剩的一只手,想用初黎再次捅穿我的喉咙对吗?可你不敢,你怕自己已经异质化了。” “……闭嘴!” “要不我帮你把右手装回去,让你能顺顺利利地砍断我的喉咙?” 俾殂靠近的时候,花念整个人都紧绷着。可正是这样,他思维里紧绷的弦才能一剪就断。 俾殂又想起了第一次见花念时没说完的话。 “请允许我再次提议,”祂伏在花念的耳边,语气轻缓如摇篮曲般蛊惑,这次没人会打断祂的邀请了,“与我共舞,屠戮这片土地。” 噼里啪啦的雨珠打在花念头顶,身后的枯木林和池塘化作飞沙消散,徒留下被雨水清洗过的灌木丛东倒西歪地屈服于无声的震慑。 雨从他的发尖滑落,和领口的冷汗混为一谈。 原来……一直在下雨么? “所以,灵契也联系不上他?”韩澄澜还在树林里绕着,反手砍断一截木头唬住紧追不舍的魇。 “对,像是被他有意识地阻断了……你那边什么声音?”叶哲的指尖刮过耳边,通讯器里时不时传来些不和谐的声音,这让他很是在意。 “什么?”韩澄澜对自己身后的鬼叫声毫不知情,剑尖挑开一只魇后才反应过来,“哦,是魇。刚刚突然冒出来的,这些东西以前都不会主动攻击我的……真是越来越把我当外人了。” 他简单地把刚刚的遭遇讲了一遍,叶哲说不上那里熟悉,只觉得心悸了一下。 “花念周围肯定没有水,要不要往屯林深处探探?” 这一回叶哲却像断了线一般没回答他,这令韩澄澜有些心焦。但好在通讯断了一阵后他又听到了叶哲急促的声音,像是在朝着某个奔跑。 “叶哲?” “找到了。” “在哪?喂?”叶哲的通讯又断了,韩澄澜只能借着水刃跳到树上,放眼望去终于瞅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来不及多想,他立刻跟了上去。 俾殂只觉得花念思考了很久,但祂有耐心等下去。祂听说这位不久前还和诺瓦打了交道,这也是祂为什么会第一时间出现在蝶骨山的原因。 诺瓦带走了一朵由他而生的不凋花培育,却对这位现成的不凋花先生不屑一顾。这不正好嘛,让这颗装满了幽冥与灵族“本能”的脑袋为祂所用。 祂虽然离花念很近,但花念并未感受到祂的呼吸,像具尸体……或许祂本来就没有呼吸呢? 不,这不重要。 “那我第一个要杀的是004。”惹火花念的东西,从来没有留有全尸的。 俾殂只当他是同意了,笑盈盈地回了一句:“可以。” “……你是第二个。” 俾殂还想嘲笑他的自大,却没想花念根本没把祂的提议当回事。趁着俾殂装模作样的瞬间,花念抬腿就用膝盖撞上俾殂的肚子。 对方的身体却没有一点实感,但俾殂还是后退拉开了距离。 “我说过,我不讨厌反抗的小白鼠。” “谁管你说过什么!” 虽然不知道花念为什么突然发狠,但俾殂确信他这种人不敢赌,不敢用承载着叶愿的初黎进攻。 这些看似狠厉的拳脚却被俾殂轻易挡下,祂也就没多用力气,单手就制住了花念打来的拳头,掐着他的脖子往地上一摔。 俾殂跪在花念身前,手上该用的力道却一分不少,以至于花念的口唇都有些发乌。 “我们本该是合作关系,瞧瞧,非要闹成这样。”俾殂的语气甚至还带着几分不忍。 “小先生,你认识靳忻吗?他像你一样忤逆我,被我掐死了。” 俾殂的指甲都陷进了肉里,这具身体总在祂需要的时候才显得如此实在。 大脑近乎缺氧的状态让花念听不清俾殂的话,但光是看着祂的口型就知道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濒死感刺激着神经中枢,花念的左手紧抓着俾殂的手,发紫的嘴角却上扬起了诡异地弧度。 “嗯?” 几乎是看见花念笑的同时,俾殂的后颈却突然被割裂,冒出一股浓烈的黑雾。 若不是黑雾阻拦了叶哲的视线,他也不会只是割开这点口子就收手。当初004察觉不到的危险,它的创造者能尝到升级版的也不错。 这就对了……得空喘息的花念爆发出一阵可怖的咳嗽,是祂自己说的,祂的异质无法透过灵契影响叶哲。 偷偷传个信而已,不过分吧? 第90章 叠嶂(1) 他一个人来的?不仅是俾殂,连花念也产生了这个疑问。 “念?”叶哲挡在花念身前,回头看了一眼花念,那狰狞的指痕使他的脖颈一片乌紫。 花念暂时没恢复说话的能力,缓劲的时候就看到黑雾中的俾殂抬手就要进攻。叶哲收到花念的眼神,随即提刀要挡。 俾殂这一下却是为了催动一旁断臂上的魇,一瞬间断臂被其中的魇挤爆,庞大的魇一同迸发,鬼哭狼嚎地扑向他们。 叶哲虽然没了土灵,但所学的武艺却是不会变的。他只稍稍后退就挡下了这波偷袭,但俾殂却不理解。 为什么这些人没了灵力还能如此挣扎? 这并非祂的轻敌,而是这些sirius星系的领主生来就拥有权柄,就像诺瓦被花念割破喉咙时愣了很久一样,祂们无法理解失去外物后仍能战斗的机能。毕竟他们只用服从「父亲」的命令。 这副虚构的躯体本就撑不了多久,如今又被其他人打破了计划,俾殂尽管气愤却也知道不能违逆「父亲」的规则。 颈后的黑雾彻底爆发,叶哲砍完魇后却对这些黑雾束手无策,只能和花念下意识地掩住口鼻。 待黑雾散去,俾殂早已消失不见,空气中仅剩的雾气也被孤零零落在地上的小老虎项圈吸收了去。 叶哲收回镰刀,确认周围再无危险气息后走到花念身边撑起了伞。 他还记得韩澄澜临行前对月荨说的那句话,虽然没有证据证明,但既然俾殂出现在了这里,那么屯林里的一切都是危险的。 这场只在玉轮降下的甘霖也是一样,保不准淋多了就会染上异质。 他们多拿的伞在韩澄澜身上,现在也只能让花念将就着打一把了。 叶哲蹲下想去牵花念,却被对方一下躲开。花念自己撑着要爬起来,本想立刻用灵契解释一下自己的情况,结果腿还没站直就被叶哲拦腰扛起。 刚缓过来的气道被这一下冲的不轻,花念狠狠地捶了下叶哲的背。 『放我下来!』 这人还是自顾自地往回走。 『我喘不过气!』 叶哲顿了一下,这才松了手上的力气,向下揽住花念的大腿根,才让人能趴在自己肩上喘气。 花念被这一下搞得都忘了说自己身上还有异化的可能,感觉这大脑缺氧一时半会也缓不过来了,只能呆呆地躲在叶哲的伞下返回。 回过神的时候,花念又回到了熟悉的玉轮客房,仿佛屯林里遇到俾殂都是他的一场噩梦。 『但我怎么可能梦到叶子扛了我一路,又一声不吭地给我洗头换衣服呢?』 “叶先生?” “药给我。” “哦……好。” 『没语气词,刚刚不是梦……真生气了?』 花念颇有一种想缩进被窝避世的冲动,正当他无措地咬着指甲时,一碗黑黢黢的药汤就撞入了他的眼帘。 他像个做错事的小孩慌慌张张把手藏到被子里,一抬头就看到叶哲坐在他身边搅着药,依旧是那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此情此景花念也不常见,他哪会哄人啊?他犹豫了下又取出手想去拿碗。 “烫。” 叶哲不动声色地把碗挪远了一分,花念也只能尴尬地扣了扣小脑瓜。叶哲尝了一口,觉得温度差不多了才一勺一勺地喂给花念。 花念一反往常地乖巧喝完了一整碗,连这药是治什么的都不敢想。他擦了擦嘴,一晃眼叶哲又要走,急得花念一把抓住叶哲的衣摆,这一动他才感觉到颈部的刺痛。 叶哲看了眼花念,也只能无奈地叹气。他指了指门口桌子上的外伤药,那是月荨怕花念被俾殂伤到后染上异质准备的隔离药。 可花念却以为他是要出门,头都给摇成拨浪鼓了。他一边摇还一边想着:『这怎么这么多难哄噢……』 那边算了,反正这药也不一定有用。叶哲顺着花念的牵扯回到他身边,没去看花念得逞的笑容就把人抵到床头。 花念这刚笑到一半就被颈间又痒又痛的触感打断,叶哲舔舐掉伤口处的血液,一手从花念的腰间蹭上来,用了点小力气就止了血,脊背上残留的酥麻令花念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干嘛,生气了就……』 “……想要。” 『……老子迟早去换张嘴。』 自己这声音恢复的太过及时,以至于还在生气的叶哲都没忍住笑了出来。 “笑什么笑,怄你的气去!”这下倒好,该轮到花念生闷气了。 “没生气,”叶哲松开花念,起身时唇边有意无意地蹭过花念尴尬到泛红的耳垂,“我只是在想事情。” “想什么?” “在想,念的项圈是什么时候丢的。”叶哲说着就见花念假笑着往被子里拱了点。 “还有,念为什么突然又得了梦魇。” “以及,念那晚想和月长熙说的悄悄话到底是什么。” 话到最后,花念也已经彻底滑进了被窝里,只留了两只眼珠子骨碌碌转着,眼睁睁看着叶哲的手插进自己的发丝,气息近在咫尺。 花念这才想起,自己大脑缺氧都忘了些什么。除了项圈和残影那种被刻意隐瞒的事,他心里在想什么,叶哲都一清二楚啊! “噢……你那晚没睡着啊……” “是念以前睡觉不老实,做噩梦了连我也会惊醒。久而久之,你每次有动静我就醒了。” “那你……这睡眠质量……不太行……”花念干脆把脑袋交给嘴巴,他是真没想到自己还有被秋后算账的一天。 叶哲听得出来他在胡言乱语,指尖拨开被花念紧攥着的被角。花念瞬间停了呼吸,这家伙就差跪上来扒他衣服了!这不行,至少不该是这种时候。 但生气的叶哲哪会管那些,直到唇瓣被轻轻咬上,花念才一个扑腾推开了点叶哲。 “我我,我坦白!” 叶哲好像就在等这一刻,居然还真跪了上来,腾出手撑着脑袋听花念的“罪己状”,另一只手像上课记笔记一样摩擦着花念的衣领。 花念幽怨地瞪了他一眼,不情愿地道歉:“项圈是之前在引魂岸追004的时候被抢走的……你那时候不好,就没想给你说。哪知道当时那人就是俾殂,他把项圈异质化后影响了我这个曾经的佩戴者,这才被他钻了空子用梦魇异化我……” 第91章 叠嶂(2) 花念越想越来气,反手拍掉不安分的虎爪子:“刚刚不让你碰你还碰!万一我真的感染异质了,你怎么办?” 换作以前,叶哲也就受着这数落了,可现在不一样,花念还有个问题没回答呢。 “那我要是去晚一步,或者没来,你怎么办?” “我……”花念被叶哲一句话噎住,这人平时话那么少,怎么一生气这么能怼? “那晚你要和月长熙说的话也没说成,是和之前你刚醒来脱离梦魇的情况相似吧?” “猜到了?那你还质问我。”花念头一偏不想看他。 “我还猜的到,「灵契」的主动权在你身上。” 花念听到这连自己都愣住了,他完全不知道「灵契」居然还分个主动被动。他还以为叶哲肯定也知道绕过「灵契」藏小心思的办法,原来只有发起「灵契」的人才可以么? 那被动接受了的人,又算什么? 叶哲把花念的无措看在眼里,他当然知道花念还没了解到这些。他停下了小动作,安静地把头埋在花念颈边,连呼吸都变得慎重。 『你知道……什么时候猜到的?是在灵契缔结流下泪水时,还是在察觉项圈丢了的时候……』 花念又有些喘不上气的阻塞感,又或许是叶哲拥抱的越发紧了。 “我不知道……” 可能是某一次的亲吻,也可能是某一次的拥抱。但就这么一个猜想,就令他深陷恐惧的漩涡。他开始害怕花念会丢下自己,开始对未知感到恐惧。 如果哪一天,他隐藏了一件小事,自己却怎么也找不到他了……该怎么办? 『如果你不见了,我该去哪儿带回你?』 他曾经安于流浪,却为了一个人改变了独居的习惯。最后形成的这份习惯,他不想改、也再改不了。 花念轻轻拢住叶哲的后背,他没了平日的优雅,也没了生气时的顽固。他只是个险些失去一无所知的挚爱的可怜孩子。 “对不起……” 花念看着这唯一一条能安抚小老虎的手臂,他想着叶哲并不想听到这三个字。 “我不会抛下你的,永远不会。” 他们就这样安静的拥抱着,谁也没再说什么。直到花念感觉到毛茸茸的脑袋又蹭上他的脸颊,他抽回手轻拍叶哲的后脑勺。 “我听月……”叶哲头上冒出的虎耳一瞬间耷拉下去,花念好笑地踹了下他,跳过了某个名字,“你十几天都没合眼了,困不困?” “困……”现在听来,叶哲的声音早已嘶哑。 花念推了推叶哲的脑袋,他才舍得往滚到床里面去。分了一半被子给叶哲盖上,花念就看到他已经闭上了眼睛,估摸着是某些人不愿意展示红眼眶了。 “换我陪叶子睡好不好?” 叶哲没说什么,只就着花念掖被子的手把人抱在怀里,终是得来半日安眠。 “长老,他们好像歇下了。” 月荨点了点头,她对此并不意外。得空休息也是好的,哪有人能强撑着驱赶外敌的? 但问题在于叶哲和花念算是平安归来了……那之前的卦象,难道真的出错了吗? “难道是……人数?” 玉轮的这场雨始终不见停歇的痕迹,屯林里的魇似乎安静了不少。韩澄澜趁着这个机会追上人影,可这离的近了才发现不像是叶哲。 那人的背影还要清瘦些,韩澄澜只觉得他熟悉得很,动作又加快了几分。 隔着雨帘,韩澄澜终于想起了他的名字。 “……夏萧?” 他应是没有眼花的,也不知是不是雨声太吵,对方并未理会他,仍旧一步一脚印地朝着深处走去。 韩澄澜不能确定雨的成分,用另一把伞的伞柄敲了敲夏萧的手臂。即使是这样的触碰,夏萧也一点反应也没有。 还真是怪了,韩澄澜干脆去拉他。但这一动却被一枚树叶弹开,韩澄澜闪避不及手背也被割破。 他吃痛地甩手,谁在林子里面放暗箭?一晃神的功夫,夏萧的身影都快模糊不见。韩澄澜也不管伤口了,赶紧把这失踪已久的人跟上。 碍于刚刚的暗算,他追踪时吊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但他还是亲眼看着夏萧突然消失在某棵树后。 “奇怪……”他可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夏萧的,怎么会瞬间消失呢? 站在夏萧消失的地方,韩澄澜闭眼感受着不远处的江河。最开始他和叶哲遇见的那条河几乎是包绕了屯林的一面,可现在这个方向……一潭死水? 若是江河就该蜿蜒而去,怎会出现死水的模样?而且这还是连成一条直线的死水。 “直线……难道说,这里被什么东西割断了?” 难不成他跟了夏萧一路,还误打误撞地察觉了屯林的秘密? 光看着也不行,韩澄澜深吸一口气越过这条无形的线。并没有脚下一空的感觉,就连打在脸上的雨水也没有偏离轨道的迹象,一切都正常的可怕。 再睁开眼,依旧是绿油油的一片树林。韩澄澜张望一圈准确定位到还未走远的夏萧,保持着距离又跟了上去。 地上倒是比外面多了些落叶,树林中明显的两道脚步声此起彼伏。 终于,夏萧停在了一处池塘的远处。韩澄澜退了两步偏头观察前方,一方再普通不过的小水塘,但坐在池塘边的人……他转过头去看夏萧,金眸轻抬,肩边的长发调皮地滑落身后,惹得人满眼都只有那头如瀑的白发。 韩澄澜不知所措地摸了摸鼻子,他怎么不知道月长熙留长发了?他现在是不是该离开一会? 他的小腿浸在水中,似乎还踩着水中的小石子。他抬起手,冲夏萧微微一笑,示意对方上前一叙。 “没看见我?”韩澄澜小声嘀咕着,眼见着夏萧朝着池塘走去,他也准备跟进一些。但他刚抬脚,如出一辙的树叶直直插进他即将落脚的地面。 这个角度,是月长熙? 基于彼此的信任,韩澄澜几乎立刻就怀疑了那人的身份。没等他琢磨个所以然来,夏萧刚走到池塘边就被溅了一身水。 第92章 叠嶂(3) 原是那人不知为何跌落水中,连一丝白发都没留在岸上,活像是被水怪拖了下去。 没了危险来源,韩澄澜小跑到池塘边,但他还是慢了一步,夏萧只在池边停留了一下就朝着更深的地方走远。池塘就只是一处观景点,刚刚的人仿佛也不是他的终点。 “哇!”韩澄澜站在池边还有些发懵,就被突然冒出水面的脑袋吓了个半死。 冒出来的脑袋拎着刚刚那人的衣领把他摔到岸边,长发版的月长熙就这样被砸晕过去。 湿漉漉的脑袋转头看向呆滞的韩澄澜,他怎么觉得这人还不是月长熙呢?韩澄澜来回看了几遍月长熙的眼睛……他原来是异瞳吗? 反观月长熙,在看到韩澄澜后长吁一口气,把断了气的赝品扔进水里,撑着爬回岸上。 “你哇什么?”月长熙缓过劲来,也没空给韩澄澜什么好脸色。 “头一次见现实里的真假美猴王,失态了见谅,”韩澄澜开着玩笑,把伞递给月长熙,“喏,别淋雨。” 月长熙寻思着自己都湿成这样了,淋不淋雨都一样。但对方强硬地把伞塞进怀中,他也不好拒绝。 “这人怎么回事?”韩澄澜蹲在池边,他探过池塘底部,都是些石子水草罢了。 “不知道,我一进来就被他推到水里。”月长熙也无奈,他本来就抱着试探的心思来到屯林深处,谁知道被人阴了。 韩澄澜觉得不太对劲,干脆下水把人捞了起来。这刚一触碰,他立刻就知道怪异感从何而来了。 越过那道线后,他就再感受不到之前那些魇的气息。这并非安全的信号,更大可能是深林里有更可怕的东西令它们望而生畏。 “这是魇。你的?” “啊?”月长熙好久都没听到这个词了,一时还反应不过来。 “这家伙能有这么强大的实体,那个人肯定在附近。” 和他一模一样的魇……月长熙不由得想起那天在无梦眠里夏萧的异状。而且根据他得到的消息,夏萧现在就在屯林里。 “前辈……” “夏萧?”韩澄澜愣了一下,这确实有可能。按照夏萧失踪的时间来算,他很可能不知道灵力的真相而继续使用灵力,这无疑会加剧魇的生长,甚至使他成为俾殂的目标。 “但我跟了他一路,没感觉到灵力波动啊?” 月长熙猛然抬头,把韩澄澜吓得手一抖,夏萧的魇又一次被摔进池塘里。 “你见到前辈了?” “啊……你不知道?” “我!老子一来就被它踹进去了,”月长熙气得差点没晕过去,“他现在在哪?” 韩澄澜指了指夏萧消失的方向,月长熙二话不说、连滚带爬地跑去,险些脚滑又栽进池塘里。 “哎!你投胎啊!”韩澄澜也不是不能理解他的心急,但好歹等着自己一起吧? 韩澄澜追夏萧还要保持距离,现在追月长熙却拿命跑都追不上。 跑过一段路程,韩澄澜再没感受到水域的澄澈,仿佛从刚刚死水的位置开始,这条江便不复存在一般。此刻,韩澄澜唯一能感受到的就只剩下雨水。 月长熙最终停在了一处崖底,韩澄澜抬头望去,一眼望不到尽头。但月长熙并不在乎这些,他满眼都只有崖底突现的一抹绿意。 夏萧还未从刚才的状态中脱出,但这一次他蜷缩在崖底的石壁旁,就那样安静地抱住膝盖,偶尔抬头看向那遥不可及的天空。 “等等,”韩澄澜拦下激动的月长熙,这场面他还是兜着点比较好,“从我在屯林见到他开始,他就不对劲。” “刚刚那只魇还试图拦下我,会不会是魇在控制他?” 但这也说不过去,如果是魇控制了夏萧,那他该在池塘边停下才对。月长熙对此毫无察觉,而是用一种更加实用的方法得出了答案。 甚至韩澄澜还来不及震惊,月长熙就已经不假思索地冲向夏萧。 他的速度很快,偏偏到了夏萧面前又挪不动一步。他缓慢地蹲下,伸手拨开那深埋在双膝间的纷乱发丝。 夏萧并未闭着眼睛,反而是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他的眼眸中捕捉不到一丝明亮,翡翠般的瞳孔失了意识,如陨石般撞进月长熙的心头。 他用自己的方式确定了夏萧的真假,即使是背影,韩澄澜也能从中读出:即使这个人没有意识、可能被谁控制,但他就是夏萧、绝不会伤害朋友的夏萧。 月长熙总会在夏萧面前失去分寸,可也是这种独属于他们之间的失衡感促成了这份默契。 韩澄澜也不好再说什么,他将思绪专注于周边,时刻警惕着可能出现的危险。 即使是这样的近距离接触,夏萧的意识也始终没有恢复。这让月长熙有些冒火,蹲在他找了许久的前辈面前,他却连夏萧遇见过什么、经历过什么都无从得知。 可是……明明只要他认真看一眼自己,月长熙就能够滔滔不绝地讲完分开时的经历,就能够毫不犹豫地拥抱他。 石子砸落,在地上碎成碎屑。韩澄澜的注意力骤然集中,只见高崖之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降下一块模糊的物体。待到视野逐渐清晰,韩澄澜才看清楚这从天而降的物体居然就是刚刚被月长熙砸晕的魇! 韩澄澜顿觉不妙,顾不得其它冲着月长熙大喊:“月长熙!躲开!” 沉浸在思绪里的月长熙被韩澄澜生硬地拉了出来,他撇开失落,却发现夏萧丝毫未被一旁的异动惊醒。夏萧的眼睛始终盯着月长熙,仿佛在他眼里唯有这一处色彩。 魇下降的速度根本无法拦住,它重重地摔在崖底。不见血肉模糊,也不闻重物落地之声,有的只有瞬间爆发出的能量。 不,这根本不是刚刚的魇。这一只身上的能量更加庞大,一瞬间,远处原本安静下来的魇躁动无比。 顺着雨水的痕迹,韩澄澜很明显的感觉到魇的大部队正在朝着他们靠拢。 月长熙也已经反应过来,手中的伞早已被扔到一边。正当他护着夏萧,企图对抗旁边扭曲着死而复生的魇时,却听见不远处韩澄澜的警告: “伞打着!雨里有异质!” 第93章 叠嶂(4) 月长熙也懂得异质的可怕之处,他立刻将夏萧护在伞下。这雨虽然绵绵不绝地下着,却独独在这只形似月长熙的魇出现后爆发出异质。 很快屯林里的魇就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里,韩澄澜提剑逼退已经从月长熙的模样异化成黑雾的魇。 显然,雨里的异质虽不至于对他们产生巨大的威胁,却能在短时间内异化魇。这恐怕也是俾殂强化魇的方法。 这种情况已经来不及奢求外界的人发现他们了,只能想尽办法冲出去。 韩澄澜朝月长熙靠拢,他放低声音不去惊扰尚未缓过来的魇:“你带人飞行的最高速度是多少?” 月长熙隐约猜到韩澄澜要干什么了:“比带你的那次快个两倍吧。” “但雨天……” “没有雨天,”韩澄澜将水刃捏散,滴落在月长熙的肩上,“今日大雨转晴。”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仿佛这密密麻麻地雨帘只是道具,轻而易举就能撤下。 “你……” “它的目标是你们,我拦不了它,但剩下那些杂碎可绝对不会打扰你们的追逐战。” 月长熙咋舌,谁稀罕这生死竞速的追逐战…… “如果能去到人界甘汶市,你就去西郊708号,那里相对安全。” “准备好了?”面前的魇周身都染上黑雾,在绿意盎然的深林中格外显眼。 “还不用你提醒。” 既然今日大雨转晴,那这伞也没有打的必要了。月长熙狠下心,将背后彻底交给韩澄澜,黑白交错的羽翼顶着大雨划出一道弧线。 他原本以为韩澄澜那句话只是安慰他的玩笑,但很快他就明白了韩澄澜并不单单是留下处理其它魇的。 如他们所料,黑雾朝着月长熙的方向转去,如勾魂的鬼魅般紧盯着猎物,只待恢复如初的那一刻直冲云霄。 妖风吱呀乱叫,咬断了韩澄澜的伞柄,脆弱的伞倾倒后却不见韩澄澜的身影。而雨水之间的狭窄缝隙里,澄澈的浅蓝光线如妙手织女一般将雨珠们串在一起,将月长熙飞行轨迹上的雨帘掀开,硬生生开辟出一道“晴空”。 月长熙不知道韩澄澜什么时候有了如此本事,但单论此刻,他唯有全速前进甩开阴魂不散的黑雾才是重中之重。 隐匿于雨珠中的韩澄澜等到月长熙与黑雾全部离开视线,他才将视线投向已经聚集在崖底的一众魇。它们一味地撞上崖壁,无厘头地蹭着崖壁向上。 或许,崖顶上还有什么他们未曾发觉的。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把这些东西处理干净。它们数量太多,单靠韩澄澜一人恐怕不够。 韩澄澜将自己沉溺在雨中,自从他喝了苏沐的药,身体就已具备了相应的抗性。即使再深度接触含有异质的液体,也不会发生上次意识不清的事了。 因此,韩澄澜像操纵普通液体一样,将力所能及的最大范围里的雨水凝结成短匕。高悬于魇头顶的利刃如箭雨般落下,哀嚎声不绝于耳。 尽管消耗巨大,但韩澄澜依旧选择了这个最大化效益的做法。从雨间穿行而过,韩澄澜最后落在了崖顶。 他对这片区域无甚了解,立于崖顶时他张望了一周却没有什么发现。 “希望他们能顺利出去。” 空灵的声音从韩澄澜的背后传来,他转身凝视发声处,除了一望无际的枯草外再无他物。崖顶与崖底判若两个世界,苍茫与层林之间好似只有这一声之隔。 “谁?”韩澄澜警惕地看向空中,他能捕捉到声音的大致来源,却无法确定具体位置。 “在这叠嶂之间,飞鸟绕过云间。也曾有无数只雄鹰坠亡于此,亦有无数的星辰日以继日的升降……”韩澄澜竟然还从那道声音里听出了几分怀念,“……啊抱歉,我记错了。「坠亡」在这个世界还未降临。” 这个……世界?韩澄澜不由得想到潮汐旧址的地牢缝隙,那里面不仅有逃离潮汐的小路,还有来源不明的魇。 “你很熟悉这里?” “正相反,我从未来过,”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观赏四周的风景,“但我很庆幸,你蒙对了。” 韩澄澜刚刚所行的许多的确都是依赖猜测,这人到底指的是什么? “等他醒来,这里的秘密自然会揭晓。而现在,”声音突然凑近,仿佛是谁的脸近距离盯着韩澄澜在看,“我受人之托,道声平安。” 韩澄澜警惕地后退,手中的水刃还未握住,先落在手心的却是痒酥酥的触感。是一截断发,藏蓝的光泽倒映进他的眼里。 “……他!”韩澄澜咬住微微颤抖的唇,突然看向声音来源。 他还想多问一些这声平安的现况,可那道声音已经消失在了空中,徒留漫天空寂寥。 另一边,黑雾紧跟不散,时不时咬上月长熙的羽翼。他腾不出手收拾这玩意,仅能弯曲着翅膀护住夏萧。 高空高速飞行仍然有许多隐患,比如雷暴。他早已脱离了异质雨的环境,面前的雷暴明显是上天对他们的刁难。 他降下高度,却被黑雾钻了空子刺伤了一侧羽翼。月长熙试着用光灵治疗,却收效甚微。 抱着夏萧降落在地面,月长熙收回翅膀,却无法掩盖后背的伤痛。他偏过头,没让溢出嘴角的鲜血弄脏夏萧柔和的脸庞。 黑雾的动作如俾殂般狠厉,月长熙操纵锁链也只能抵挡一部分。雾气无法被锁链锁定,穿过锁链的空隙就能刺破月长熙的肌肤。 好在月长熙脚程够快,利用树林里的树木绕过了一部分魇。再往前些,月长熙终于看到了公路,也不知这里还在不在灵界。 刚一放松,身后的锁链突然停滞,月长熙猛然回头,只见黑雾压在锁链身上将它踢至地面。出其不意的一缕黑雾刺入月长熙的右腰,还在他的耳畔叫嚣着。 月长熙忍着疼痛,腾出手拉住一棵树,正好卡在公路边的下坡路上。现在的黑雾虽然实力不减,但好歹是被月长熙高速的奔波分散了许多,这点伤痛他还是承受的。 包括,黑雾中浓度未知的异质。 说这黑雾也怪,眼见着异质进入月长熙体内,却突然弥散在空中,说是暴毙也不为过。但月长熙未察觉到黑雾的异常,只庆幸自己终于甩掉了它们。 他重新抱稳夏萧,沿着空旷的公路前进。他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只能强忍着耳边莫名的燥热。 月长熙分不清方向,偏是越走越偏僻,一个人都遇不上。 风呼啸而过,吹得一阵花开。他耗尽了力气才找到了一处人家,草坪上娇艳的花骨朵盛开,活像是在笑脸迎宾。 还没等月长熙敲门,里面的人就已经心有灵犀地拉开大门。月长熙呆了一阵,才勉强记起一点这人。 “进来吗?” “……他进去就够了。” 第94章 戮行(1) “你还有心思在我这耗着?” 诺瓦不远不近地跟着喻泽绫,他却带着诺瓦来到那间藏匿着夏萧意识的监牢。 既然诺瓦默许他擅自行动,那这些没有看守的地方他来了又如何?主人家不是盯着的嘛。 喻泽绫戳了戳那团已经演变成金色的小球,还像离开时那样扯了扯夏萧的“脸颊”,全然没有一点紧张感。 “猜猜看,他现在哪里?” 没有意识的躯体能在哪?答案显而易见:“引魂岸引魂灵殿。” “不对,他在……嗯,反正不在原地。”喻泽绫对自己的答案确信无比。 “……109。”诺瓦没有正面和他计较这无从知晓的答案,祂好心地提醒喻泽绫时间的重要性。 “你真的很无聊,”明明心中有数,却偏偏身后还要跟个布谷闹钟,着实让喻泽绫觉着心烦,“走吧走吧。” 诺瓦还以为他会试图带走夏萧的意识,这个人的每个举动总在祂的意料之外。喻泽绫却觉得没什么,夏萧真要是等他来找回意识,恐怕这辈子都醒不了了。 “萧颈后的痕迹,应该已经变回原来的形状了吧?”喻泽绫踩着透明激光构成的小路,突发奇想般地来了一句。 “你知道?” 喻泽绫耸了耸肩,对诺瓦的反问颇有些不满:“他对我并未刻意隐瞒,时间久了我总能猜到。” 当年诺瓦找到他,请他成为「归世」时,喻泽绫虽然拒绝了,但也沿着这条线索查出了不少东西。诺瓦能在凤城档案室里看到的东西,他自然也知道。 “我只是好奇,你们究竟算什么关系?” “……同位体。” “扯谎,”喻泽绫毫不留情地撕碎这层面具,“我的世界,你们口中的a-启明星,对应的就该是其它同名的平行世界。而这里和我们相距甚远,领主大人这话怕是连三岁小孩都不会信。” “……kelt-9617-f行星上的孩童不会接受教育。”言外之意是,祂能骗过三岁小孩,因为这里的孩子连同位体是什么都不知道。 喻泽绫被这回答噎住,只能默默吐槽:“那你们这儿怪落后的。” “是最先进的,”诺瓦快走几步,几乎要和喻泽绫并排,“在sirius星系,没有教育就是最好的教育。” 喻泽绫只当他是编了个牵强附会的绕口令,他撇了撇嘴,百般无聊的走到了「卵巢」。 “就是这里?” 诺瓦点点头,抬手敲碎洞穴门口结成的薄冰:“祝你好运。” 「卵巢」,这是个极为形象的名字。卵巢哺育新生,而这里孕养异常。 诺瓦在来的路上就告知了他任务的梗概。同样作为quasaro能量的实验基地,γ-启明星在几百年前就被俾殂察觉,祂利用「魇」的初代模型降下天灾,γ-启明星也因此覆灭。 但偏偏在天灾降临之前,γ-启明星上出现了异常——一个人坐上航空实验船后消失在了太空中。这个人成为了「异常」,进而一发不可收拾的产生出更多的异常。 按照sirius星系的文明记录,此后γ-启明星彻底陷入混乱。高塔上的「媒介」吞食挚爱,教堂里的「白鸽」歌颂乌鸦,王座后的「骑士」身陷囚笼。 就连诺瓦也直言这些记载太过模糊,但它们又都切实发生过。 “那你需要我做什么?” “γ-启明星崩溃后,我将「囚笼」移植到了「卵巢」。「卵巢」由「父亲」直接控制,我们无法进入。但你可以通过他,找到最初的「异常」。” 再之后,通过「卵巢」找到他在a-启明星上的同位体,将γ-启明星的情况转述给他。 “然后呢?他就能回到已经崩溃的星球,挽回一切吗?” “那取决于他。身首异处还是魂归故里,他的决定,注定了会同时影响两个世界。” “所以你让我赌他的决定?” “如果你能做到更好,也可以拒绝。” 喻泽绫最后还是决定赌一把,至少这第一步,他得到了一个不错的承诺。 “……好啊。但既然你们被规则所困无法进入「卵巢」,那这就是你在求我。” “你需要什么?” “事成之后,带我去俾殂的星球。” 他在诺瓦的注视下踏入「卵巢」,他能感觉到内部有许多岔路口,但偏偏他不需要思考就能踏上应行之路。冥冥之中,所谓的「囚笼」也在回应他。 小道的尽头是一块冰蓝色的冰面,倒映在喻泽绫眼中便只剩下时不时闪烁的光影。 他听见一声无力的喟叹。 “没想到,a-启明星的「媒介」居然是个瞎子。” 喻泽绫无所谓地看向声源地,自嘲地掐了下自己:“不止如此,还是个没有痛觉的疯子。” 声音消失了,他似乎因喻泽绫这残破的灵魂而震惊。 “……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和你不一样,我是被诺瓦领主请来的。” “请?”声音嗤笑一声,嘲笑着喻泽绫的天真,“没经历过毁灭的星球就是不一样,居然会对这个杀戮成性的星系抱有期待。” 喻泽绫摩挲着下巴,疑惑的歪头:“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虽然不知道「父亲」代表的规则究竟是什么,但显然,没有一个sirius星系的人能进入这里。” 声音戛然而止,喻泽绫趁热打铁地说下去:“这意味着,没人会知道这场对话如何发生、如何结束。” 只要喻泽绫能找到最初的「异常」给诺瓦交差,如何操纵这场对话都是他们两个的事。 “……你怎么称呼?” “喻泽绫。” 这次,声音消失了很久,久到喻泽绫以为他是临阵脱逃了。 “你有了解过γ-启明星的崩溃吗?” “没有,我只看过sirius星系的记载,”喻泽绫实话实说,以求获取最大限度的信任,“但我知道,我们能走到今天这步,少不了你们提供的前车之鉴。” “前车之鉴……你不该这么称呼γ-启明星的历史。” “请赐教。” “积厚流光。” 第95章 戮行(2) 喻泽绫愣了一下,最开始他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人要自夸,可仔细一想却又觉得不该。一段混乱黑暗的星球历史可没有任何值得夸耀的地方。 除非……把他的话换个简单的词形容:蓄谋已久。 这是个极端恐怖的想法。如果这个思路成立,那么他喻泽绫现在发起的这场对话,这道声音都早有预料。 “这从何说起?” “我们是平行世界的关系,每颗启明星都有一位「媒介」。我们的「媒介」已经传达了警告,完成了他的使命。” 声音并未正面回答喻泽绫的提问:“我不能透露太多,影响过多反而会使轨迹更加扭曲。” “我只能回答你的初衷:「启明」永远都在一条战线上,包括尚在你们世界里的「异常」。” 这就是答案,「异常」就在a-启明星上。甚至按照这人放松的语气,「异常」很可能已经和同位体见过面了。 “告诉我他的名字。还有,俾殂究竟……” “越曦,他的名字。至于俾殂……我相信,你在踏进这里之前做出的决定是正确的。” 这莫名其妙的信任让喻泽绫心里没底,他将手覆在冰面上,却感觉到了莫名的心安。 “为什么……明明我们素未谋面。” 声音轻笑了一下,声线更是温柔:“你想他吗?” “答应我,坚定地走完这条路。作为交换,我会替你报声平安。” 发尾黏在冰面上,喻泽绫扯下它们。他现在又多了一件好奇的事情:“你……叫什么名字?” “你会一直记得吗?” “无条件记得。” 声音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妥协了这场秘密交谈:“出去后便忘了吧……” 『他叫余佑。』 『他在骑士剑上刻下我的名字——长绫。』 手中的发丝渐远,随风飘荡落在孤零零的石子上。来人的脚步极轻,若不是韩澄澜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发丝,恐怕都不会注意到他。 青丝乱绾,他撑着大了两圈的伞站在那儿,雨珠坠落于地也溅不到他的裤脚。外人见不着他的眉眼,只能瞥见辨不清悲喜的下颚。 在韩澄澜警惕的目光中,他轻扬伞面,温声道:“带我去九霄。” 下半张脸显露的时候,韩澄澜就已忘记了呼吸。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刚送走一个夏萧,这又来了一个。 他还不确定月长熙他们是否能安全逃离,对方却自顾自地路过他身边,竟是确信韩澄澜会回应他。 “你和刚刚的声音是什么关系?”擦肩而过时,韩澄澜低声问了一句。 “朋友,”他停下脚步,刚好将韩澄澜困在伞下,遗憾地补充一句,“曾经是。” 一个顶着夏萧脸的人和一道能拿到喻泽绫断发的声音是朋友,这样的组合实在是太过熟悉。 “为什么去九霄?” “杀人。” 他如此直言不讳,反而让韩澄澜感到不解。再加上他身上混杂着浅浅地「异客」气息,韩澄澜不得不防备他。 韩澄澜想,他应该不会说得更具体了。趁着那人前进,韩澄澜将水刃抵在他的颈后。 “在那之前,先和我走。” 他现在只希望月长熙信奉的那句话不出错:长着这张脸的,绝对不是坏人。 晨光熹微,阳光拨弄颈间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发尾。花念迷迷糊糊地抬起险些被压麻的手握住叶哲的指尖。 他们最近都是副焉巴巴的疲态,好不容易一觉安稳地睡至天亮,却总觉得忘了什么…… 叶哲抽回手,划过花念右边空荡荡的衣袖:“怎么样了?” 花念打了个哈欠,总觉得没睡饱:“恢复的不错,再有个百来年就能长出来了吧。” “要看吗?” 花念也不忌讳,勾下本就轻薄的衣衫,露出那截断臂。断面不同于普通人,那儿长满了初生的嫩叶,仔细看来确实比之前茂盛了不少。 待到第一朵花瓣长出的那日,花念的手臂也就能恢复了。 叶哲只轻碰了一下叶片就被花念弹了个脑瓜崩:“痒的很,别碰。” 他知道叶哲在犹豫什么,这是他将自己和俾殂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告知叶哲的后果。花念翻过身,左手穿过空隙勾来叶哲的小脑瓜。 薄衣半挂,偏要在此刻印上他的唇。交换几轮呼吸后,花念就着动作躺进半起身的叶哲怀里。 叶哲平复了心情,明知此刻不是什么缠绵的好时候,却还是食髓知味地低头在花念的锁骨处咬了一口。 他替花念拢好衣服,自觉地没再提有关断臂的事。这是他的义务,他必须永恒的信任花念的决定,不容反驳。 两个人终于肯起床收拾一番,花念坐在梳妆台前安逸地享受着叶哲的编发手艺,这家伙还特意给他编了一撮小辫子扎进马尾。 “对了,”花念始终觉得忘了什么,只能想起点东西就拿出来说,“韩澄澜怎么样了?” “治好了,他刚刚和我一起进的屯林。” 这个结果倒是出乎意料,花念从未想过韩澄澜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恢复如初。 “哪的医生有这本事?” “苏沐。就是在遇到念之前,救过我的那个人。”叶哲放下发尾,仔细瞧着花念的秀发。 “噢,是那个帮助过你和你妹妹……”花念顿了一下,这件事叶哲只和他提过一次,他甚至记不清那孩子的姓名。 “嗯,”叶哲看起来也不想多言,他牵着花念起身,“念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接下来得先去螣……等等!你刚刚说韩澄澜也来了?”花念灵光一闪,那被自己遗忘的要事呼之欲出。 叶哲点点头,就看到花念一拍脑门,恼火地跺脚:“那月长熙和夏萧呢?他们俩应该都在屯林里。” 叶哲愣了一下,他都只是听说夏萧可能在屯林,怎么花念如此确信? 看出了叶哲的疑问,花念一边拉着他出门一边解释:“我一进屯林就看见夏萧了,他没听见我喊他,打着伞就往深处去了。我还以为他是去找月长熙的……” “我没看到他们,”叶哲仔细回忆了一遍经过,花念口中的人他从未见过,“要再进屯林吗?” “恐怕……用不着了。” 第96章 戮行(3) 花念话音刚落,月荨的背影就已经出现在院子里。她转身,眉目间罕见的多了分焦躁。 “人数错了,”没管花念是否能听懂,月荨直接接着上次的卦象说起,“我原本以为是你们、长熙和韩澄澜四人,但真实的人数恐怕是……” “七人。” “七个?”叶哲第一时间发出疑惑,这人数可不少。对于卦象的结果,人数越多就代表安全的人越多。但对于水山蹇这下下卦的因,人越多反而越混乱。 多出的那三个人又是谁?为什么会逃开月荨的占卜?叶哲百思不得其解。 “而且,人界传来消息:两股「异客」的气息汇聚在了甘汶市西郊附近。” 花念扯了扯叶哲的袖子,后者才抛开混乱的线索和他大致讲了一遍月荨的卦象。深思过后,花念有些不舍地更改了目的地。 “杂碎的命就是大……计划改变,叶子,我们直接去西郊。” 不识他人心,莫劝他人意。门扉隔绝了户外的喧嚣,孔兴樊吐掉燃尽的烟头,扶着深度昏迷的夏萧回到屋内。 得到韩澄澜的传讯后,孔悠就提前腾出了一间空房,正好能安置夏萧。 他上一次见到月长熙还是在游轮上,那个对警方不屑一顾的犯罪嫌疑人。即使再之后孔兴樊个人能确定月长熙是帮凶这件事,但总会有种奇怪的想法突现,告诉他,那场凶案另有隐情。 韩家出手后,上头彻底压下了这件事,孔兴樊也没那么大的本事继续深究。 此刻再见月长熙,他亦是压制了探求答案的渴望。他其实很想问,游轮案的经过和……为什么那家伙的耳鬓长出了羽毛?他和这个人又是什么关系? 床上的人胸廓平稳起伏着,孔兴樊刚点燃的烟又被挤灭在烟灰缸里,他吐出不成形的烟圈,终于还是合上了小小的房门。 他看见孔悠坐在沙发上,不安地搅着手指。 前路不平呐,平安顺遂……恐怕是得不到了。 月长熙临走的时候特意记下了孔兴樊的门牌号:708号。他相信韩澄澜在人界的谋划,只要他们能保护好夏萧。 可究竟要怎样,前辈才能醒来呢? 月长熙拖着沉重的脑袋走在不知名的小路上,思绪干涸,他便拿手揉了揉眼睛。指尖无力地垂下,划过耳边的异物。 毛绒绒的触感刺痛指尖,他愣在原地。震惊之余他竟生出了几分庆幸。幸好他离开了,否则那一屋子的普通人都得遭殃。 异化……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再走走吧……刚抬起的脚又落回原地,他眨了眨眼睛,却只觉得如在云端般飘忽不定。异化的程度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他的视力开始极速下降,也不知多久后就会变成行尸走肉的怪物。 体内的光与暗躁动不已,翅膀不受控制地张开,原本的羽毛不断脱落,铺成一路琴键。 也不知道会不会吓到某个胆小的路人,月长熙无奈地笑了笑,狠下心朝着别墅的反方向走去。 然后呢……去哪里…… 黑暗降临之时,月光也没能及时赶到。他走的有些累了,也不知碰倒了什么,那东西在空中飘了一圈砸在脚上。 月长熙怔在原地,一抹水汽飘然而至。 “……他先撞的。”空灵的声音在他的耳朵里打转。 “手先拿开。” 那人将正要碰到月长熙的手转过,故作投降状。韩澄澜见他配合,也就收回了水刃,上前扶住身形不稳的月长熙。 月长熙如今这副奇特地模样,韩澄澜一看就猜到了异质。他转过头,那人正好捡起被撞倒的伞走过来。 一路上这人都没说过话,现在却瞥了眼月长熙先开口了:“你的目标?” “什么目标,”韩澄澜真觉得这人说话难以理解,“他是我朋友。” 他点了点头,依旧撑着伞:“「异化」,你要救他?” “不然呢?”想起自己被异化的那段时间,那滋味可不好受。 既然苏沐的血能救自己,那现在自己的血能不能救月长熙? 看出了韩澄澜的想法,那人颇为无奈却还是没表现出来:“救不了。” 韩澄澜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程度太深,只能自救。” 他说话总是如此地简短晦涩,韩澄澜听着恼火,好歹夏萧说话他还能听懂,这个人怎么…… “带我去九霄。”他又一次重申了一遍自己的目的。 韩澄澜想,他大概是帮他就救月长熙的意思。 “可以,先救人。” “我在哪?” 韩澄澜倒吸一口凉气,他说话能不能再有趣点? “……跟我来。”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708号,他却犹豫的站在门口,韩澄澜等了他半天才收获了三个字:“普通人。” 韩澄澜憋了一肚子火气,忍不住想怼一句:“对咯,咱们这叫军民同心。” 伞面微斜,看不清他在想什么:“……嗯。” 开怼也不会得到回应了,韩澄澜识相地收了话头。不过夏萧在里面,还是得给这人安个称呼。 “叫什么名字你?” “没有。” 708号的大门再次被推开:“进去了别想着搞小动作知道吗?走吧,没有。” 伞面微颤了一下,但最终也没说什么。 “孔……”门被里面的人拉开一大半,如同打中韩澄澜的喉咙,“你!你……” “你什么你?没见过我?” 那人掀开伞,平静的瞳孔撞进门内那张熟悉的面孔,竟是破天荒地开口问候:“你好。” 花念扬了扬头示意他们先进来,门大开着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都聚在这里。韩澄澜一进门就拉过花念,硬是没让人回个招呼。 “你什么时候来的?”韩澄澜压着花念的肩膀,咬起了耳朵。 “刚刚啊,”花念揪出自己惨遭压榨的头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闻讯而来,你们也太慢了。” 韩澄澜想到了身后的人,瞬间忍下了给花念两拳的冲动:“啧……这不是遇到那个人了吗?他长的和夏萧一模一样,他……” “噢,他啊。” 第97章 戮行(4) 花念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在韩澄澜惊悚的注视下转回头:“那个谁,你叫靳忻?” 他故意说了个错误但绝不算离谱的名字,对方也不知是被韩澄澜无语住了还是真的被刺激到了,抬眼道出了真名。 “越凛。” “嘿!你!”韩澄澜震惊之余颇觉得自己被耍了,怎么花念一问他就答了,“你俩铁定有奸情!” “我去你的!”花念毫不留情地踹走韩澄澜。 他虽然不知道靳忻是谁,但既然能从俾殂的嘴里说出来,怎么都和这些活动在他们世界的同位体有联系。 “你们先进去,叶子在照顾夏萧,”花念又指了指进门就被遗忘在地上的月长熙,“把他们俩扔一起吧,说不定好的还快些。” “那你呢?” “我嘛,”面对韩澄澜的疑问,花念只眼神暗示他防着越凛,又轻松地吹了个口哨,“我在这儿等鱼上钩~” 既如此韩澄澜也不再多问,拖着月长熙直奔二楼而去。可他还是觉得哪里奇怪,总觉得……越凛似乎在避着月长熙。 韩澄澜还在想如何给里面的两位普通人解释越凛的存在,但转念一想自己也搞不清楚这人到底从哪来的。 正巧他进门的时候,孔兴樊两父女正在厨房里忙活着晚饭,并没注意他们。 “都在屋内了,怎么还打伞?”哪怕是在安置夏萧的房间里,越凛还是没放下那把大到离谱的伞。韩澄澜都没注意他刚刚到底是怎么进门的。 “习惯。”越凛依旧是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 月长熙耳鬓的羽毛又长长了不少,异化的程度越来越深,旁边的夏萧也还是那副模样。 越凛绕到夏萧那一侧,手伸进被子里抓住夏萧的手腕。作为同位体,他很清楚夏萧的情况,这只冰冷的手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指甲划过夏萧的手心,他塞了个小东西在夏萧手下。韩澄澜从表面看去,也只知道他们握了手。 “好了。” 韩澄澜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好了?” 越凛没理他,打着伞径直离开。韩澄澜这次看清楚了,他的伞并没有被门框拦下,反而如虚拟的一般透过门框。 多少是有些超现实了……韩澄澜不放心地掀开一角被子,却也没发现任何异常,他们并肩躺在一起。月长熙因为异质的影响面色更痛苦些,时不时还皱起眉毛。 暂时没抓住越凛的把柄,韩澄澜遗憾出门,这时候越凛正和叶哲一起站在二楼的窗边。 他似乎对花念格外感兴趣,竟是开口询问:“他在做什么?” “等人。” “谁?” “仇人。” “哦。” 韩澄澜最终还是停在了旋转楼梯上,还是让他们两个相互无语凝噎去吧。 “跟他聊什么,”叶哲的微型耳机里传来某个不耐烦的声音,或许还有点吃味,“瞧着,它来了。” 闻言,不光是叶哲看向了窗外,连整栋别墅也震动了起来。倒不似地震那般,反而像是要被连根拔起一样。 孔悠刚装好菜也连盘子一起瘫了一地,孔兴樊顿觉不妙连忙从厨房里跑了出来,抬头就看见差点被甩下楼梯的韩澄澜。 “怎么回事?”孔兴樊想着,韩澄澜不是说人已经来完了吗? 韩澄澜看着也有些懵,余波过后他立刻跑回夏萧屋里查看情况。这波震动并未再次袭来,别墅外院的大门被推开,风筱筱正好和守在门口的花念撞上。 “怎么是她?”花念正疑惑着,风筱筱却还是像往常一样进屋找孔悠。 院子的平静不过两三秒,真正该来的人终于踹开了大门。哦,它可不是人。 004早就感受到了「异质」的气息,还以为能在这里找到它的制造者。但很遗憾,会永远等候它只有「仇恨」。 “你……”它环顾了一周,除了像疯子一样突然咧开嘴角的花念以外,它找不到任何人。 为什么?这个人难道特意在人类的地方等它? “呵,你就为了一个半死不活的废物?” 老实说,004现在单独见到花念还是发怵,上次意识被震荡、被撕裂的痛苦尚历历在目。无梦眠里任何一个人站在这里它都可以应付,为什么偏偏是花念这位唯一令它意识到恐惧的人来了…… 即使是单臂,花念端正姿势反握初黎剑时的气势早已压过身后睁开黑金色瞳孔的004。 他收敛了些刚才颇有些可怕的笑容,毕竟叶子还在二楼看着呢,要学会注意形象。 “错了,”于是花念贴心地纠正004的错误,“叶子现在可是生龙活虎呢。” “那你!”004是想说,那你还跟个寡妇似的。 但他的话却被初黎剑尖所指之处怒放的不凋花打断,它听见花念趁机说道:“但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仅仅是……想杀你而已。” 总归一句还是报复心作祟。当初004重伤叶哲的时候,可有想过会被花念追杀?若它只为了一时乐趣就能杀害无辜之人,那花念又为何不能为了一己私欲拧下它的机械脑袋呢? 毕竟他从来不是什么圣人,这点所有人都清楚。 初黎上挑荡开企图摧毁别墅的激光,打算趁着混乱离开的004被迫卷入战斗,熟悉的刺痛感再次袭来,只是这次远没有之前那么剧烈。 而这,只意味着花念现在有大把的空闲来折磨它。 反观屋内,一片祥和。004不知为何没发觉屋内无梦眠的成员,叶哲侧着身在窗口看着,越凛没有理会其他人径直站在了夏萧他们门口。 韩澄澜已经赶到一楼,正想着出门帮花念一起给004的脑袋掏几个窟窿出来时,风筱筱却反锁了房门。 “你锁门做什么?” “004发现不了我们,这对花念来说反而有利。他们的恩怨就交给他们自己吧,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风筱筱和孔悠打了个招呼,熟门熟路地坐到沙发上。 他们还说找个理由支开两位普通人,可这主人家却偏要寻个旁听席位。 第98章 过客(1) 劝不动也便罢了,反正也不是外人。韩澄澜坐到她对面,顺手倒了两杯茶水。 “泽绫不在、夏萧昏迷,倒难为你组织这群各有所需的人了。”风筱筱开口却先是感慨,似乎那正事也没什么紧要的。 “我?”韩澄澜咂巴着嘴,全然没把这当回事,“得了吧,就是碰巧在一起了,我可没那超能力。” 风筱筱笑了笑,只当他是在谦虚。指尖摩挲过一圈杯沿,她考虑了许久还是决定试试:“你们……有见到殿下吗?” 她察觉失言,复又补充了一下:“我是说,凤城城主照宜。” “我之前一直在潮汐……也许他们会碰到,待会问问?” 风筱筱敛去眼眸中的失落点了点头,韩澄澜看她的表情实在放心不下,好歹是给自己夹了满当当一碗菜的老板,他还是追问了一句:“城主她发生什么了吗?” “失联了……我最后一次和她联系,她是在前往蝶骨山的路上。” 韩澄澜对蝶骨山上的事知之甚少,也只能看花念了。屋外几次交锋之后,初黎划过004的面门,差点就能割掉它的鼻子。004亦知无法退让,眼球中的激光射出暂时逼退花念。 虽是退却,「葬冥歌」的影响依旧在004的脑海加剧。 “疯狗一条!” 004破口大骂,本来它在螣城突然见到夏萧就够心烦的了。明明是一个行尸走肉,自己却没能拦住他。 即使是在被云螭大举进犯的时代,螣城也没有如此萧条过。风珏不知所踪,切片也全被喻泽绫吞噬,现在的螣城只剩了个004。 但它可不想在那里待着,它的创造者早已与它建立了链接,它一定要找到那个人,告诉他自己不是普通的机械,他已经可以匹敌这个世界。 “别在那自我介绍,你快死了知道吗?”剑锋挑过,在已经神情恍惚的004的手臂上留下深浅不一的痕迹,营养液争先恐后地渗出。 花念大概知道004是为何而来的,但就事论事,俾殂对它的兴趣可能还没有对花念的兴趣浓厚。 连带着螣城,它们早就是俾殂丢在a-启明星上的弃子。想来也好笑,花念最初了解到螣城就是在处理被它们遗弃的人界韩家,现在又来处理这些。 搞得他像个收废品的大叔似的……越想越气,花念也不和它客气,旋身躲过眼球中刺出的兵刃,准备将意识已是风中残烛的004抹杀。 他们不知道俾殂什么时候再会降临,提前拔出这些祂留在a-启明星上的钉子总是好的。如果能提前做好这些,他们甚至能在俾殂降临前布好局,来一场瓮中捉鳖。 但有一点花念还没搞清楚:他和叶哲是因为月荨提示的两股「异客」气息才来到这里的,但现在俾殂和诺瓦都没在这…… 牵强一点倒是可以把月长熙身上的异化看做俾殂留下的痕迹,那另一个「异客」呢?来了又走了……不大可能。 眼见着004快到极限,叶哲也没兴趣再盯着一楼看,他没贮藏那么多恨意,仅仅是想确认花念的安全罢了。 他转身的时候,风筱筱也刚好上楼,只对视一眼他就能看出风筱筱眉眼间的凝重。 “找我?”见她点头,叶哲还特意看了眼夏萧的方向,却发现那儿正好背对着楼梯,那是个不起眼的房间。 “嗯,韩澄澜说你能用「灵契」联系花念?”风筱筱走到窗边低头望见楼下碾压般的战斗。 “你找念?” 风筱筱斟酌了一下,才说出有欠妥当的恳求:“能让他令004的意识破溃后回到螣城吗?” 这什么要求?叶哲皱了下眉,但还是好心的传达给花念。楼下花念舞剑的动作都慢了一拍,试探性地问她这是为何。 “总之,把它赶回灵界。” “它之前伤了月长熙,殿下绝不会放过它。我在找殿下,但我只知道她很可能在灵界。” “但就算004能回到灵界,你又如何跟着它前往灵界?”在叶哲的认知里,风筱筱也不过是个和孔悠差不多的稍稍特殊点的普通人。 风筱筱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有关「轮回」的秘密她自己还没解开,也不知道照宜是否有了线索。 “……你们还能好端端地在屋里,没和004对上不就是我的功劳吗?” 叶哲第一时间联想到隐蔽气息的能力,风筱筱也紧着接说道:“我能藏住你们所有人,就能隐藏我自己。” 花念也听到了风筱筱的回答,但要让004返回灵界光是摧毁它的意识还不行,恐怕要让它的意识达到临界点再利用花念的「记忆」能力稍加辅助。 这种做法说难也不难,无非是耗费更多的时间。实话实说,花念并不太想帮这忙。 “……你要确保004彻底死亡。”这不像叶哲会说的话,风筱筱明白他是在转述花念的意思。 “当然。需要让你们去确认吗?”对此,风筱筱并无异议。 叶哲没再回复,反而是楼下的冲突突然平息。花念用实际行动表明了他的态度,004的意识已经趋于混沌,可以说连风筱筱都能了解它。 花念还说让叶哲喊一声,没想到风筱筱已经站在了他身后,这样一来花念也算是相信了她的话。 “多谢。” “不用,你准备怎么跟着它?”花念用初黎挑起跪伏在地上的004的下巴,意识海混乱注定了它就算想回到灵界也很困难。 “我来吧。”风筱筱上前扶起004,她似乎对谁都能如此温柔。 金粉色的蝴蝶从花念的肩边路过,扑扇着翅膀落在004肩上。风筱筱埋头在它耳边说了几句,004的眼神居然恢复了些神志,强撑着离开。 风筱筱再次回头道谢,看样子她已经胜券在握了。也不知道照宜现在的情况怎样,听月长熙无意间提起,那人从蝶骨山离开时的状态出奇的差。 但他也没空管上一辈的死活,这儿还有两个危重患者和一个下落不明的家伙。 就这样东想西想着,花念已经坐在了一楼的沙发上,在众目睽睽下端起不知名的茶水就喝。 “喂!你喝的我……”右侧肋骨惨遭重击,花念五官都疼地挤在了一堆,茶杯险些落下砸个“碎碎”平安。 第99章 过客(2) 花念水还没咽下,眼刀就先扔了过去。意料之外的,韩澄澜的表情看起来居然很懵,差不多是大脑死机的模样。 低头一看,韩澄澜的手不仅痛击了花念的右肋,手与肋骨之间还夹着他空荡荡的袖子。 花念转头一看,怎么对面两个人也是目瞪口呆……噢,他当时来的时候孔兴樊在厨房,孔悠也只是和他打了个照面。 就连韩澄澜刚刚在外面搭他的肩也正好站在了他的左侧,这几个人都还不知道他断臂的事。 花念一时间没绷住笑了出来,轻轻拨开韩澄澜的小手,恐吓般地拎起右边袖子:“怎么?没见过残疾人?” “哇啊!”韩澄澜差点一个激灵跳到二楼,“你你你别对着我!” “你还怕这个?” “滚蛋!谁家断臂不好好包扎,都长草了!” 花念爆发出一阵大笑,惹得二楼的叶哲也往下看了眼,瞧着花念来了他也就下了去。 孔悠扳回差点掉下的下巴,弱弱地冒泡:“我……我还以为花先生惯用的左手。” 花念还在那没心没肺的笑,韩澄澜改用双手掐他的脖子,恶狠狠地摇着他的脑袋:“快说!怎么回事?” 叶哲下来的时候正好撞上花念高谈阔论自个儿在引魂灵殿前的丰功伟绩,把韩澄澜听的一愣一愣的。 “念。”叶哲适时地坐下,轻唤一声拉回了花念的话头。 孔悠现在看见谁都是见怪不怪了,熟练地满上茶水。孔兴樊摸了摸口袋里的烟,最终还是没拿出来,他轻咳一声,韩澄澜才从迷迷瞪瞪的状态里恢复。 “咳咳,回头再跟你详谈~” 韩澄澜鄙夷的白了花念一眼。送走了风筱筱,他突然想起了二楼的另外三位。孔家两人和风筱筱似乎都没有注意到越凛的存在,这对他们来说反而是好事。 但就是夏萧和月长熙……月长熙的异化有越凛帮忙,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夏萧已经昏迷多日,再加上他之前在屯林里的奇怪行为……韩澄澜不敢想象后果。 “在担心?”花念对此也有考量,但远没有韩澄澜那么焦虑。 他安逸的靠在沙发上,调侃似的说道:“早知你取回了记忆会变得如此婆婆妈妈,我就不该告诉韩言这事。” 韩澄澜分明记得韩言说祭坛里的记忆是喻泽绫亲手放进去的,怎么看花念这都是在诓他:“吹牛吧你,祭坛里的记忆明明是绫放的。” “噢,绫~”花念稍稍皮了一下,险些又把脖子折在韩澄澜手中,“但小绫子只能更改你成为人偶后的记忆,有关潮汐的记忆的确是我扔进去的。” 韩澄澜仔细想了想,这样也说的通,花念毕竟也是「潮汐疑案」的缔造者之一。 “但你一般不是在幽冥吗?怎么会把我的记忆放在云螭祭坛?” “刚好路过,嘶……还以为是垃圾桶来着。” 韩澄澜想,下次还是随身携带匕首吧,随时都能把花念舌头割下来的那种。 叶哲听着他们的玩笑话倒也舒心,不过路过云螭祭坛这种说法还真是花念能胡扯出来的。 “夏萧和月长熙你不用太担心,”叶哲总会在事情发展越来越离谱的时候把他们拽回正轨,“交给他就好了。” 叶哲微微仰头,韩澄澜知道他是指越凛。但他还是不太放心,那家伙本来就是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 花念明了他的担忧,总算是想到了个正经问题:“你体内的「异质」清除没有?” 这突如其来的关心打了韩澄澜一个措手不及:“呃,算没有了吧?反正屯林的那场雨对我没影响。” “或许是苏沐的血在你体内产生了抗体,”暂且不论苏沐是如何做到的,单单就事论事的说,韩澄澜的确得了个好处,“但再想请他出山可不是易事,月长熙也等不到他来。” “而且在来之前,月荨长老提示我们西郊有两股「异客」力量的碰撞。”叶哲适时补充道。 谈及异客时,早已不见两位主人家的身影。显然这还不是让普通人知晓「异客」的时机。 “会不会是月长熙的异化?” 叶哲否定了韩澄澜的答案:“你们情况相似,就算是体内有了「异质」抗体,也该被检测出来才对。” “尤其是004的出现,”花念咬着杯沿,忿忿地说着,“它是追寻俾殂而来的,你们两个身上的「异质」完全达不到俾殂的程度吧?” 空气突然安静,三个人各有所思地沉默。韩澄澜的脑袋撞上沙发垫,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原因。 要是绫在这里就好了,他那样聪明肯定什么都知道……韩澄澜泄气地踹了一脚花念。 花念睚眦必报,哪能容忍韩澄澜如此放肆。他残忍地揪着韩澄澜的后领,把人从沙发上捞了起来:“动动你的小脑瓜子快想想,你现在可是全村的希望。” “啥希望啊,你指望我还不如等越凛把月长熙救回来。” 啪叽一下,韩澄澜的后颈没了支撑力又砸回了沙发。他吃痛地揉着脑袋,爬起来一看花念居然在和叶哲对视,怕不是又在用「灵契」说悄悄话。 “如果涉及西郊这次事件的人全都在这里……”叶哲低喃着,花念深吸一口气接上他的话,“那就只剩下最离谱的可能了。” 两个人突然好奇地看向韩澄澜,花念悄悄对叶哲说:“我怎么没看出来,小人偶这招鬼体质这么强?” “他不是怕鬼吗?”叶哲想起花念上回在他面前偷偷嘲笑韩澄澜的事,忍不住笑了笑。 “什么啊,你们两个!”韩澄澜实在招架不住这对小情侣的灼热目光,揉着后脑勺,迷迷糊糊地乱说一通,“两股异客的力量,难不成是指越凛啊?” 越凛在伞下微微抬眼,青绿色的眼眸不染尘埃。他并未告诉这些人他的五感比之常人更甚。而就在底下三人上楼寻找他时,他早已如手持黑伞的梦里过客一般失了踪迹。 第100章 凤陨(1) 在无梦眠汇聚西郊之际,灵界凤城的泽穗此刻也忙得不可开交。她第一次体会到案牍之劳行:在照宜离开后堆成小山的“奏折”成了泽穗的重重阻碍。 犹记当初救回月长熙后,泽盈代替她在青泽待了半个月,没曾想再次拿回主动权时自己已经回到了凤城。 她的母上大人去了一趟蝶骨山后就不知所踪,她那竹马小郎君胡少弦也被他爹扣在了青泽。就连形影不离的泽盈,居然招呼都没打一声就睡着了。 偌大的凤城只剩下一个来回搬运文件的机械体凤落,空荡的可怕。 泽穗趴在桌子上摸鱼,笔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废纸。殿门被轻轻撞开,她还以为是凤落抱了太多东西用脚踹门,抬头一看却是一只雪白的狐狸优雅地走上前来。 “师父!”泽穗惊喜地小跑下高台,险些踩着裙摆滚到白谨思面前。她还像个受宠若惊的小孩子一样搂住白狐的脖子,亲昵地揉了两把他蓬松的毛发。 白谨思在青泽之外的地方从没有变回人形的打算,他的体型很大,足够让近日来疲惫的泽穗靠在他的身上汲取温暖。 他抬头看了眼曾经坐着照宜的书桌,默默地咽下某些往事,再一开口也不过是寻常问候:“近日来如何?” 泽穗泄气似地长叹一声:“好不了一点,处理这些琐事就算了,还没个人陪我说话。” “泽盈呢?” “哼,她一言不合就把我喊醒,自己一言不发的就睡着了。到现在都没理过我一次!”泽穗提起这点颇为生气,这种情况从未发生过,险些这种孤独就要转化为愤怒。 但她也知道,照宜不在的日子里她就是凤城的主心骨。她不能慌,连苗头都不能有。 白狐低下头叫人看不清表情,没等到他的回应泽穗又开始问东问西:“少弦呢?他是不是也和我一样恼火呀?” “他从小就在学习处理政务。” 泽穗不服气地撇嘴,这一点都不公平,胡少弦学习这些的日子她都还在冰棺里睡觉呢。 “那师父你呢?怎么有空来找我?”泽穗调皮地拔掉几根白狐的毛发,反正白狐毛量大也感觉不到。 “我从蝶骨山下来,路过这里。” “蝶骨山!那您有见到母上大人吗?” “抱歉。” 泽穗失落地把脸埋进白狐的身体里,白谨思有些愧疚地转过头,他趴在地上未置一词。 这早已是他们之间不成文的规定:保守彼此的秘密,尊重彼此的决定,无论对错。 但他对自己这个孩子心性的小徒儿仍不放心,终于还是补充了一点好消息:“无梦眠的孩子们都在我没出手的情况下安的离开了蝶骨山。” 泽穗闷闷地点了点头,她知道那些人的厉害,如果自己能达到他们的高度,是不是就不用在这里徒劳等待?是不是就能成为母上大人的助力? 她感觉胸口沉闷的可怕,她有点想哭,却又怕湿漉漉的泪水打湿了师父好看的毛发。 她随意地找了个话题:“师父去蝶骨山做什么来着?” “去看人。” 第101章 凤陨(2) 白谨思回想起花念颈间怒放的血色红纹,困扰他多年的疑问终于解开。当年那个最是憎恶世间的少年人却将满腔鲜血献给陌生土地的悲剧,他又在花念身上瞧见了。 但那场「悲剧」到了花念这里,早就算不得遗恨。因为对于少年人是异乡的幽冥,却是花念最为珍惜的故乡。 “是去找西泽师父的血脉的吗?” “嗯。” “我听说,花念身体里就有血族的血。是他吗?” “是他。他活得很好。” 泽穗憋回了眼泪,眼眶都胀得发红。她翻了个身依偎在白狐怀里,缓缓消磨着时间:“师父没和他打个招呼吗?” “那是你们的上一辈造的孽,我亦是其中之一。没必要让他多虑。” 她鼻子一酸,又想起了小时候和胡少弦光着脚丫在池塘里抓小鱼的童年时光,哽在喉咙里的话拼尽全力跑到嘴边:“但是……师父也很想念西泽师父才对……” 白狐的耳朵动了动,却没对此回应。过了很久他才像没听见这句话一样问泽穗:“休息会吗?” “……好。” 诚如白谨思所言,他的确对泽穗有所抱歉。他从蝶骨山附近下来后,就在凤城的后山见过照宜了。 反正有些人说过,临死之际会给自己找个风水宝地。 “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白谨思跪坐在她身边,他还以为照宜会选择和喻既白、风浅末在一起。那两个一个是他的挚爱,另一个是他的挚友。 “因为……这里风水好。”照宜闭上眼,安静地享受着微风。 白谨思并不觉得照宜贪恋风水,便没在意她的胡扯:“泽穗,你打算怎么办?” “在我眼里她还是个孩子。”不知不觉,她也舍弃了那做为「清晏」继承者的自称。她并不喜欢那样的称呼,却仅仅因为喻既白的一句“你值得”念了这么多年。 山风撩过无字碑,也不知会把她的遗愿带往何方。照宜自知自己的无能,她当年未能与韩苏叶同归于尽,只能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一步步拥抱死亡。 有的人被灵力反噬在爱人的怀中咽气,有的人无力与魇抗争连意识也被摧毁,有的人拼死相搏却血染新蕊,有的人怀灯长眠阖眼时也念着方隅小家。 也还有活着的人们,或交换使命一人肩负未来、一人躲个清闲;或回到故土守一寸安定;或是……像她这样拖着疲倦的身体选个憋屈的死法。 在凤城的拘束之外,照宜并不是普通人眼中的那般坚强。她其实想看曾经的老友最后一面,但她害怕自己一睁眼就会不争气的红了眼眶。 “但她是我的孩子,即使她因为幼年的缺陷慢了同龄人无数步……她也必须成为凤城的王。” 人呐,快死的时候就是话多,絮絮叨叨地怎么也说不完。 “她一定会难过的大哭一场,然后又会打起精神享受这份独属于王的责任与孤独。” 历来登上凤城高台的人,都是如此。 第102章 凤陨(3) “爷爷走的时候,父王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天一夜,出来时鬓边染上几丝雪白。” “父王走的时候,我也趴在冰棺前无声地哭诉了整整两天。” 她还是于心不忍,泽穗继承凤城的年纪比她当年还小,她真的还只是一个会在过山车上大声呼喊的灵族女孩。 “如果你同意,我希望她的身边不至于空无一人。”照宜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刻刀递给白谨思,她终究睁开了双眼,意料之中的微微发红。 白谨思起身熟练的在空石碑上刻下文字:“少弦还在,你当年不是任性的给他们俩定了亲?” “娃娃亲嘛,我也有过呀,”照宜微微一笑,恍然间又回到了当年那个巧笑嫣然又暗藏心机的凤城少主,“虽然我和韩言最后分道扬镳了,但不得不承认……”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能有一个人陪伴着我——从降生、到消弭。” 白谨思知道照宜灵力用惯了不习惯随身携带武器,便将刻刀放在她脚边,好歹能防身。 “1…2…3…4……5。” 明明没有抽签的选项,命运还是带走了他们之中的半数,偏偏还是那些拼尽全力反抗命运的人。 “我是第五个,也是最后一个啦。”照宜挽起散落满地的长发,她起身背对着那座石碑,面向斜阳。 她的语气轻快,任谁也看不出她体内衰竭的内脏和腐朽的骨头。 “我们从灵界一路打到九霄,才与「异客」擦肩而过。” “那些孩子阅览整颗启明星,才与「异客」分庭抗礼。” “即使我们这一辈做不到完美,下一代、下下一代……终会有一群人继承我等的意志,勇敢无畏地跨越万丈星海。” “打算去哪?”白谨思化作白狐,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他知道,这棵故作坚强的朽木还不肯放弃。 “去收个人头,路上好做伴。” 有些事情可能连最亲近的人也不得而知,比如004肩头的那只金粉色蝴蝶其实是风筱筱轮回了整整十七次的象征。 偶尔风筱筱也会想,这条前往螣城的路自己究竟走过了几回。她比任何人都渴望变数,哪怕是树枝上比上一次循环多了一株嫩芽儿,她也会无比激动。 这代表着,他所做的一切并不都是无用功。 可到了这一次,她好像能看见终局了,却因为太多的变数令她不安。 风筱筱的生活回到正轨后,从未想过自己会和照宜见面甚至对话。她连胡承瑞和胡少弦都见不到一面,为什么偏偏见到了照宜? 下一次的循环能用上一次的经验作弊,可这完全没考虑过的事情曾令她陷入极深的恐惧,她害怕这样做了会伤害照宜,会将一切努力化作泡影。 所以,风筱筱隐藏了自己的气息,她安静地跟着蝴蝶和004来到螣城。 可她太紧张了,以至于忘记了那是她的挚友。 照宜心照不宣地用刻刀割下004的脑袋,惊飞了它肩头的蝴蝶。蝴蝶慌张地扑扇着翅膀飞回到风筱筱的肩上,照宜拎着断了线的机械脑袋,浅笑着注视着蝴蝶。 第103章 凤陨(4) 风筱筱只是想最后看一眼她曾经的弟弟风珏,却没料到照宜会出现在这里。她终究还是撤下了遮掩,把自己最真实的模样交给照宜。 照宜看出了她的紧张,但这本来也和她们的初遇一样,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偶遇。 所以,照宜瞒下了诺瓦口中的「真相」,她希望自己的挚友能够安度余生。 “殿下……又遇见了。” 照宜扔掉004的脑袋,她的手上沾满了004蓝色的机液:“筱筱,好久不见。” 风筱筱有点不知所措,摸了一转衣兜才翻出一张纸。她拉着照宜找了处平坦的地方坐稳,仔细地替她擦拭。 “你离开太久了,我怕你找不到路。”照宜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幌子。 “怎么会……我总有办法回来的。”风筱筱叹了口气,却总找不回曾经在照宜面前风风火火的感觉。 她们还是长大了。 风筱筱瞥见了被照宜插进004脑袋里的刻刀,指尖隔着薄纸触碰上她的脉搏。 不出意外的停摆了。 她故作只是不经意的触碰,在照宜坦然地眼神里问起了别的事情:“阿珏呢?” “我没找到他。” 这样说来,风珏恐怕已经被崩塌的潮汐旧址卷走了,尸骨无存。 “筱筱,”照宜害怕看到她伤心地模样,偏头埋进她的肩窝,“不哭好不好……” 风筱筱顶着泛红的眼眶,却莫名笑出了声。她轻轻拍打着照宜的后背,像哄小孩子一样安抚着她的殿下。 “殿下不哭,我就不哭。” 就这么哄人的一句话,却让照宜莫名的安心,连说话的力气都逃跑了几分。 “那你答应我的还算数吗?” “算啊,我这不是来了……” 照宜沉沉地呼吸着,抱着风筱筱闭上眼睛,迷迷糊糊的呢喃和耳畔的声音重叠:“筱筱,带我回家……” “……来带你回家。” 身影交叠、呼吸交错,亦不过是近乎百年的命运航线分了叉。 「凤城第四任城主凰照宜之墓」 山风一如当年温柔拂过她的发丝,唯一不同的只是她再抬不起手轻挽鬓发。 她最终还是选择了这里作为归宿,以凤城子民的身份作为终点。风筱筱不会怪她没和他们的墓碑放在一起,喻既白也不会。 没有人会去责备一个明明心力憔悴却强撑着对抗命运的人。 风筱筱轻柔地整理好照宜的衣襟,她轻轻划过照宜沉睡的面颊,手刚拿出来冰棱就一骨碌地隔绝了两端,再不许谁扰了前任城主的清静。 她伏在冰棺上,总算有了答案。并不是他们的友谊感动了上苍,而是因为将死之人最能保守秘密。 她早已过了爱哭的年纪,泪水硬生生憋了回去,生怕凝在冰面上叫她留恋。 “愿来生,命运不再成为你的桎梏。” “再见,我的殿下。” 肩上的蝴蝶懵懵懂懂地扇了几下翅膀,风筱筱心愿已了,转身往那水深火热的人间走去。 衣料摩擦,却偏偏撞不上紧握的双拳。风筱筱如同被惊雷击中,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她没敢回头看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第104章 凤陨(5) 她是如此的紧张,甚至没注意到那人回了头却只见到一朵金粉色的蝴蝶停在空中。 “你怎么跟来了?”胡承瑞心里咯噔了一下,竟是把风筱筱身上的蝴蝶认成了青泽灵柩上的那一只。 它们都是风筱筱留下的“遗物”,长得像些也不为过。 他伸出食指,渴望蝴蝶飞回:“外面很危险,记得跟紧我。” “……好。”他似乎有点幻听了,总觉得蝴蝶回应了他,可那蝴蝶却还是怯懦的停在原地。 风筱筱知道他永远都不会再看见自己,她抬手让蝴蝶停在自己的指腹,只走了一两步就靠近了胡承瑞的指尖。 碰到了吗?她不知道。瞧着蝴蝶得了主人的意思飞到另一处落脚点后,风筱筱猛地收回手,头也不回地跑开。她只落下了一句不着痕迹的细语: “再见。” 碰到了吗?他知道的。幸亏命运不会严苛到测量他的心率,胡承瑞敛下眉眼,故作不知地略过地上跌跌撞撞的脚印。他转身扫了眼照宜的墓碑,也不知是对谁的呢喃骗来了一次回眸: “再见。” 擦肩而过的你我,还像从前那般,爱用些小伎俩保护彼此。 仿若相交后距离越来越远的线条,只一次相撞,就要纠缠一生。 偌大的凤城只剩半开的门扉,凤落刚重启了一回正准备继续工作,四周寂静的可怕。 泽穗趴在桌子上发呆,笔尖迟迟不肯离开桌面,墨色浅浅地晕开。殿门被轻轻撞开,她不用抬头就知道只有风尘仆仆的白狐会来。 “师父。”泽穗甩掉笔,提着裙摆端正了身体跪坐到半卧在地上的白狐身边。 他抬头看了眼曾经坐着照宜的书桌,终究是纸包住火,再一开口连寻常问候也不复存在:“何时去见她的?” “前几天瞧见胡先生从后山下来,觉得奇怪,去看了一眼。”泽穗也没表明,这一眼究竟是怎样漫长无助的时光。 “泽盈呢?” “她睡着了。绫哥哥生死未卜之后,她就已经很不舒服了。”泽穗的语气掺杂着几分颤抖,偏偏表情又是那么的呆滞。 但她也知道,照宜和泽盈都不在了。她不能乱,连苗头都不能有。 白狐低下头叫人看不清表情,没等到他的回应泽穗眷念般的提了一嘴:“少弦还在忙吗?” “承瑞彻底放手了,现在青泽的事务全都是他一人处理。” 白谨思从泽穗的眼眸里找不出一分澄澈,他张开前爪,一封染上檀香的信封掉在泽穗面前。 “少弦托我带给你的。” 泽穗盯着地上轻飘飘的信封,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她犹豫了很久才捡起来拆封,只希望胡少弦别写什么肉麻的话。 空荡荡的信封里连信纸都没有一张,泽穗有点奇怪,却从最下面取出一片柳叶。 柳叶儿曾被灵力保护着,但青泽也知道了有关灵力的真相,胡少弦如今也不敢擅用灵力。如今,这片柳叶儿的边缘泛了黄,透出它悠久的历史。 泽穗紧绷着情绪,咬着下嘴唇。她记得这片小小的柳叶儿,那是少年时期胡少弦和她第一次相见时赠予她的。 曾经,她向那个懵懂的少年吐槽,母亲经常忙得不可开交,自己又总完成不了师父布置的作业。 她说:生活真是糟透了! 于是手中多了这枚柳叶儿,少年郎的手里也有一片,他把名字写在自己手中那片叶子上。 他说:没人倾诉的时候,就把名字和烦心事写在这上面吧。 “可这有什么用呢?” “我可以用魔术帮你把它们变不见。” 泽穗眨巴着眼睛,颤巍巍地起身走向乱糟糟的书桌。她趴在桌子上,用尽全身力气握住笔,写下的字已经不再经过大脑思考。 “可是……我总会忘记自己的东西放在哪里……” “那我帮你保存?烦恼的时候我就把它还给你。” 泽穗耸了下鼻子,那其实不是她没收拾。而是自己小时候的意识不稳定,全靠泽盈撑着,泽盈总喜欢帮一觉睡个三五天的她收拾好一切,以至于她老是不记得物品的位置。 可现在,凤城里忙碌的身影被锁在冰蓝色的四方盒子里,脑袋里规划一切的灵魂永远静悄悄地睡着了。 她再握不住笔杆,哐当一声砸到赶来的白狐身侧。 泽穗揉了揉眼睛,只这一下,刚刚胡乱写在柳叶儿上的字迹消失不见。一行浅浅的小字浮现在她的名字旁边,她努力张合沉重的嘴皮念出: “念此事,忙里偷闲。惟,愿君安。” 一瞬间,那柳叶儿如细刃一般割开泽穗苦闷的胸腔,仿若被开了膛破了肚,淌了满地的血,却在感受到呼吸的刺痛后找回了“活”的意义。 她猛地起身却撞上桌角,竟是原地瘫坐在地上。殿门不知何时被白谨思关上,封闭的空间里她再无法控制杂乱无章的意识,任凭泪水奔涌而出。 “师父,师父……” 白狐走到她面前,用温热的毛发蹭了蹭泽穗的脸颊,顺着她无措的双手用身体圈住泽穗。 他的小徒儿趴在他的背上泣不成声,他也只能断断续续地拼凑出一句反反复复的挂念: “师父,我想她们了……我想她们啊……” 在小小的封闭空间里,她还可以做曾经那个胡闹任性的小孩子。 但在殿门之外、高台之上,哪怕她还红着眼眶、挂着泪痕,也只能是凤城的新王。 那一天,凤城的子民仰着头注视着新王捧着上任城主的遗物一步一步碾碎往日的天真、一寸一寸转身站定高台。也在这一天,他们的新王降下第一道命令: 【三日后,于凤鸣台举行继位仪式。诚邀诸君共赴。】 第105章 前奏(1) 韩澄澜从花念的口中听到了这个消息,他明明已经对死亡分外熟悉,但却说不上来为何会陷入沉默。 他挠了挠脑袋,最后却只能拐弯抹角地胡说一句:“以后都没人给我夹菜了……” 叶哲看起来眉眼间还有些悲伤存在,但不明显。他本就足够理性,照宜的离开也是意料之中的结果。 他们转头看向花念,这个老家伙是最放松的那个。也许花念会在所有人不知所措盯着脚尖看的时候偷偷叹气,但一旦有人看向他,这人便又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无所谓模样。 “那你给我夹菜呗,反正我一只手。” “你滚!” 花念从沙发上坐起,拍了拍紧盯着他的叶哲,告诉他这只是个玩笑。对于韩澄澜他可没这么温柔,眼见吵走了对方的失落,花念也就步入正题。 “那就三天后去凤鸣台。”花念伸了个懒腰,韩澄澜却不太理解他的判断。 “我们也去?那夏萧和月长熙谁看着?” “当然要去,人家都把战场给你布置好了。”花念毫不在乎韩澄澜的感受,就这么往叶哲肩上一挂。 韩澄澜也懒得再吐槽,转头求救般地看向叶哲。叶哲懂他的意思,便从头给他分析了一遍:“因为泽穗定下的地点是凤鸣台。” “一般来说,凤城城主即位不会这样大发邀请,基本就在城内游街最后止于高台行拜礼加冠。” “凤鸣台呐……”花念怀念地咂了咂嘴,“那还是小绫子以前住过的地方呢。” “什么?”韩澄澜一下子就来了精神,花念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其实就是个普通的水上平台,唯一的特殊之处就是附近水深万米,连通着蝶骨山、凤城和云螭。” “那绫为什么要住在那?” 花念嫌弃地远离韩澄澜那副好奇宝宝的表情,痛心疾首地说:“你不应该关心为什么要定在那里吗?” “……我?” 花念点点头夸奖了韩澄澜一句枯木逢春,要不是被叶哲拦着,韩澄澜早就指着他鼻子骂“你才病危呢!” 但答案已经揭晓,这片广阔的地下水域有充足的水源,完全就是韩澄澜的主场。但韩澄澜还有一点不太明白:“继承仪式……会有危险?” “那小丫头和我们脱节了这么久,如今恶补一番我们的现状……恐怕是为了用这场声势浩大的继承仪式引出俾殂。”花念在听见这条消息的时候就彻底明白了。 “哈?难道她想和照宜一样……” “不能说完全一样,”韩澄澜还以为花念又要玩梗,但却罕见的在他脸上瞧出了不解,“应该和她的灵核有关。” 灵核这个词语在他们几个这里都有些陌生了,但韩澄澜也听闻了月长熙还保留着光暗双灵的情况。 不过泽穗再是光暗灵核的可能性不大,毕竟所有的光灵和暗灵都在月长熙身上了。 “泽穗的灵核,”叶哲的语气也挺疑惑的,“事实上,城主从来没和我们正式提及过泽穗的灵核。” 第106章 前奏(2) 韩澄澜还以为是他们忘了告诉自己,原来这还是个未解之谜。 “一点都没说?”韩澄澜和叶哲一起看向花念。 花念无奈地耸了耸肩:“说了一点,但不巧其中半点在夏萧脑子里。” 韩澄澜哑然,只能干巴巴地问道:“剩下半点呢?” “问你对象。” 得,这下变成不知己也不知彼了。 赶在花念提出给夏萧做开颅手术之前,韩澄澜又甩出了一个疑惑:“那我们……要不要早点去?” 花念歪着头示意他继续说:“泽穗是想引俾殂过来,但那些「异客」对我们了如指掌,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如此明显的心思?” “而且……「异客」还不止一个。”没人知道异客是不是都能操控灵力,也没人敢赌这个微小的可能性。 综合所有因素来说,异客没有理由乖乖听话在第三天去凤鸣台。可能提前、延后,也可能在凤鸣台附近的任何一个地方。 对他们而言,甚至立刻出发去凤城都不为过。 韩澄澜回头看了眼二楼,那儿也是他们的朋友,不论哪边他都不想放弃。 “要不然,我……” “孔兴樊这里的屏障能撑多久?” 韩澄澜被打断了话,干瘪瘪地回应叶哲:“似乎是城主亲自设下的,应该撑得住?” 这并不保险,照宜一身的能力都来自灵力,一旦异客顶上这里,屏障根本就是摆设。 所以,必须有人守在这里。 “我和叶子立刻去凤城,顺便把路上的杂碎清理了。”花念直起身,韩澄澜知道他是指最近人界冒出的那些奇怪的黑毛球。 “但我去是不是要好些?”韩澄澜锲而不舍地提出意见,但看这两人决绝的模样多半是要被驳回了。 花念斟酌了一下,特意选了个温柔些的说法:“任何时候都没有‘主角’打头阵的道理吧?” 什么乱七八糟的,韩澄澜只觉得糟心。直觉告诉他,这两人绝对还瞒了他什么。 “守好他们四个,走了。” 花念挥手毫不留恋的离开,叶哲微笑着点头告别也跟上他的脚步。 四周再次陷入沉默,孔兴樊扔掉今天的不知第几根烟头。虽然已经习惯了一些灵异现象,但在面对这些大事的时候他仍然无能为力。 这一度让他很苦恼。 但韩澄澜上楼后对他说的话却又再平常不过:“孔队,可以麻烦您做晚饭吗?” “……不麻烦,就我们三个人。”他现在也就只有这点普通人的能耐了。 “不,要麻烦您多做三份。” 孔兴樊感到诧异,但韩澄澜的眼神却是那么的坚决。他知道,这孩子下定决心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前往灵界的路上,叶哲反握住花念的手心,这才让花念眉间的乌云散了一些。 “其实你……” “我跟着念,祂才不会起疑。” 他们早就在韩澄澜提出猜想的时候沟通过了。既然单单靠泽穗无法确定是哪位异客会被引来,那就再增加赌注增加俾殂来的概率。 第107章 前奏(3) 花念不知道泽穗要怎么引来异客,但他也出现在那里,俾殂就会被那尚未消磨的好奇心驱使而来。 再加上在俾殂心里韩澄澜已经死在潮汐的漩涡中了,「奇兵」就该像话本里那样一招制敌。 但他还是不想让叶哲涉险,不论是创造物还是创造者,他们在「俾殂」的身上已经吃了太多亏。 叶哲洞悉花念的一切,还是决定置身其中。并不仅仅因为这样概率更大,他更想陪在花念身边,不论险阻。 花念劝不了他,只能改口聊些其他话题:“对了叶子,你说最近出现在人界的黑毛球是什么怪物?” “不清楚。但实际上它们除了半夜把人吓一跳外,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哎呀,那顺手抓两只就行了。” 花念被握着的手心微微发汗,如果不是因为被牵着,恐怕已经在不停颤抖了。 快到凤城的时候,他把几只黑毛球抛进护城河里,却在城门处停下脚步。花念抬头与高了他足足十厘米的叶哲对视,最后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如果他们……或者韩澄澜一个人没能在异客降临之前赶来……” 他感觉手心被握的更紧,叶哲抬起那只微微发颤的手,虔诚落吻。 “我们必须,死守凤鸣台。” “我会与你同行,永远。” 相比起无梦眠三人靠猜测得出结论,青泽方面面对照宜之死和泽穗的继位仪式明显更淡然些。但这其中,胡少弦仍是最紧张的那个。 接手青泽要比想象中难上许多,这里可不像凤城只有血族和凤凰的混血,白狐、紫狐、玄狐以及他所在的赤狐,光是在这四大族群之间周旋立下威信就花费了胡少弦不少心力。 他真的很难想象胡承瑞当年即位时有多难。 那个时候的青泽还保留着三子分权的传统,胡承瑞当年胸无大志只想做个护山使玩玩,青泽少主其实是如今守山的白狐白谨思,白狐的妹妹是另一位权利拥有者,即圣女。 但到了胡承瑞那一代,白谨思申请终生守山,圣女也在死前终结了「祝祷仪式」。所以,胡少弦如今需要做的就是统御四族。 他照做了,但却始终牵挂着凤城的变故。 走进殿内,一抹罕见的白影停留在书桌前,胡少弦愣了许久才认出来这人。 “白先生?” “嗯。”白谨思浅浅地回应了一声,他很少在小辈面前显出人形,不认识也正常。 “您这是……” “想去吗?” 虽然白谨思的话无头无尾,但胡少弦自从收到泽穗即位的消息后就魂不守舍,他作为过来人很清楚小孩子的心思。 胡少弦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如今胡承瑞完全不问政务,就算他想去也不能放着青泽不管。 就在他准备回绝的时候,白谨思先开口了:“从心就好,这里有我。” “但有一个前提,”白谨思及时制止住胡少弦无措又震惊的表情,“你必须保护好她。” 泽穗的特殊他们都是知道的,但不论公还是私,这就是胡少弦想去的理由。 第108章 前奏(4) 他虽没有正面和异客打过交道,但他决心守护的人此刻身临险境,他没有退缩的道理。 即使……曾经的灵力已经无法使用。 “一定!” 冬风半至,寒风微凉。火红的身影已经改头换面,除了更新过称呼系统的凤落以外,每个人都还需要一点改口的时间。 “殿……城主,外面风大,早些回去吧!”从小看着泽穗长大的老仆佝偻着脊背站在凤鸣台外扯着嗓子大喊。 银灰的发丝铺落满地,泽穗仿若未闻。她早已命人转移了曾经喻泽绫的小屋,避免未来被摧毁。如今的凤鸣台除她以外空无一人一物。 好不容易发会呆就被满脸担忧的老仆打断,若是以前的泽穗早就该气呼呼地闹脾气了。 “你回去吧,我就在这儿。” “城主……” “没事的,”泽穗回头扯出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我提前适应一下。别忘了我说的,凤鸣台方圆百里的居民明日之前必须全部撤离。” “……是。城主保重身体。” “保重。”泽穗低声呢喃,指尖覆上锁骨之间完整的一对凤凰羽翼。 泽盈在的时候,总有些人分不清她们。但有一个最好的办法,那就是看她们锁骨间的羽翼:那是她们的灵痕,泽盈的在左边、黑色;泽穗的在右边、白色。 如今泽盈了无音讯,她的灵痕却和泽穗拼凑出了一副完整的羽翼。这让泽穗每每触摸到灵痕都会觉得泽盈还在自己的意识里。 但泽穗也不得不思考,是不是这双羽翼本就是一个整体?黑白两色交织又象征着什么? 幸运的是,她在照宜封存的笔记里找到了答案:阴阳灵核——依靠万象森罗研制出的特异灵核。 笔记里直言,泽穗幼年被瑾久身上的魇所伤,被迫冰封。本以为是药石无医,直到照宜找到了能够利用万象森罗体内的各种灵力的夏萧。 灵力赋予灵族新生,照宜从中找到了希望。她、夏萧、万象森罗、喻泽绫四个人彻夜研究,几年后终于创造出了一枚人造的灵核。 这颗灵核天生黑白相间,能像万象森罗一样吸收各种灵力,但能力稍逊。不过,它并不稳定,所有人都不知道它会不会突然分崩离析。 也是此时,喻泽绫提出了将kelt-001-g植入泽穗意识海的建议,由她和泽穗共同分担灵核,降低灵核的损毁率。 这就是「泽穗」和「泽盈」的开始,而泽穗特意为这枚灵核取了阴阳灵核的名字。像她们俩各异的性格,也像不久后的生死难料。 但这也是她敢来到凤鸣台的理由。 “哎,又忘记说了……” 温暖的皮衣搭上泽穗的双肩,她抬头正好和胡少弦疲惫却坚毅的眼神撞了个满怀。 “忘了什么?” 她好久都没听见这道声音了。 她抿嘴浅笑,语气却很正式:“我想改个名字。” “以后就叫「盈穗」吧。” 是「泽盈」在她心中的完美无缺,也是「泽穗」骨子里应有的家国社稷。 第109章 战鼓(1) 打包了一份孔兴樊做的晚饭,韩澄澜守在别墅后院,果不其然,越凛撑着伞出现在他面前。 “看来你没走太远?”韩澄澜噙着笑,晃了晃手里的饭盒。他就知道,这张脸的路痴属性可是经年不变的。 “……我不需要。” 连不用吃饭都一模一样吗?尽管韩澄澜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越凛和夏萧之间的关系,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在帮他们。 “好歹吃点?我帮你撑伞。” 面对韩澄澜的热情,越凛伞面微斜,手中又握紧了伞柄几分:“不用。” “去九霄,路上说。” 韩澄澜现在大概能理解越凛断断续续地话了,他会带越凛去九霄,但前提是获得一个准确的答复:“等等。告诉我,他们什么时候能醒来?” 越凛暂停急切地步伐,他未曾回头,声音淡淡地传来:“最迟不过三日。” 韩澄澜接受了这个答案,没再问多余的问题。这也是他的原则,既然对方愿意共享线索,那他就没有理由无端挖人家的老底。 这份晚餐终究没能送出,希望屋内存放在冰箱里的两份便携盒饭能在明天被拿出来吃掉。 另一边,花念两人已经顺利在凤鸣台和盈穗、胡少弦汇合。四周没什么可遮掩的物体,只有一圈波光粼粼的水面。他们干脆就在凤鸣台对接消息。 照宜、风珏、004、折愿已逝;喻泽绫、泽盈、南礼、楚藜下落不明;夏萧、月长熙昏迷,韩澄澜暂时驻守。 “这就是无梦眠和灵界最近的基本情况,”花念顺着盈穗的眼神看去,正好瞧见自己被风吹起的空袖子,“这没影响,不必顾虑我。” 盈穗点点头,叶哲则在胡少弦的询问下转述了关于「异客」的报告:“和我们打过交道的「异客」有两个,俾殂和诺瓦。俾殂的权柄是「异质」,能使生物或是物体产生异化,也能作用于自身。祂对我们的敌意很重。” “诺瓦的权柄暂且不知,但按照念的推测,可能与时间有关。祂本人在蝶骨山上的表现,更倾向于对我们的观察。” 叶哲看向盈穗,未能从她的眼里察觉恐惧与退缩:“综合来看,引来俾殂可能造成的破坏和伤亡更重,但比起解决另一个未知数来说更有把握。” 胡少弦听完后若有所思,他伸手为盈穗披好垮下的外套:“引来俾殂的概率是多少?” “这么说吧,”花念打了个响指,换了个他俩好懂些的说法,“俾殂和我们俩前不久才发生了冲突,同时祂对灵力的渴望几乎远大于诺瓦。” 花念看向胡少弦,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所以,俾殂来的概率约等于你现在魔术成功的概率。” 胡少弦的魔术爱好是以前去人界跟着个西洋团队学成的,他很有天赋,几乎从未失手过。 他们的目标算是定下了,接下来就是作战方针了。这方面,他们还是很相信花念这个前辈的判断。 “首先声明一点,不论到时候战况如何危机,除了小丫头以外所有人绝对不能调用灵力。” 盈穗灵核特殊,是绝佳的诱饵,而花念早已抛却了灵力。这条规则主要就是针对胡少弦和叶哲。 第110章 战鼓(2) “当然,我们明白。”胡少弦乖巧地点头,他可不想用灵力贪了一时便宜反而搭上性命。 “行。然后就是大致方向:盈穗先汇聚灵力引来俾殂,胡少弦负责近距离保护她。拦下俾殂的事,交给我和叶子。中途如果等不到支援或者情况不妙,你就带着盈穗撤出去。” 花念如此安排,他深知盈穗决不能死在凤鸣台。再说,他和叶哲早已做好了死守的打算。 但偏偏,这位凤城城主是那么的倔强。 “我可以辅助你们!”盈穗抢着花念的尾音说出,“我的灵核特殊,汇聚的灵力足够引来俾殂,但利用阴阳灵核转化过的灵力不一定能被俾殂利用!” 花念轻哼一声,他没有责备盈穗,而是反问她:“你试过吗?” “我……” 答案明显是没有。 “这场战斗的胜利条件是「杀死俾殂」,一切不稳定因素都有可能影响战局。你没有确切的答案……别冒险。” 花念本来想说“别来添乱”,但考虑到盈穗最近的心态,到了嘴边还是用了叶哲刚刚悄悄提醒他的话。 盈穗有些失落的低下头,胡少弦轻拍着她的肩膀替她给了答复:“明白了,辛苦两位。” 倒也不辛苦,搏命嘛,他最擅长了。花念这样想着,一时不察换来叶哲暗戳戳的一记眼刀。 “什么时候能开始撒网?”花念起身看了眼空荡荡的四周,虽然少了些遮掩物,但这才是对付俾殂最有效的方法。 盈穗没再纠结刚才的问题,坚定地回答道:“随时可以。” “汇聚灵力还要一段时间,现在开始吧。运气好的话,你还能有一个清静点的继承仪式。” 盈穗抚上颈间的灵痕,它已张开双翼等待着飞翔的那一刻。阴阳灵核是仿照万象森罗复刻的,同样有着贮存、连接各种灵力的效果。这对持有者而言损伤会更大,但偏偏是幼年盈穗那股向死而生的勇气令她站在这里。 花念看着她周围跃动的阴阳鱼,若隐若现的七彩灵力上了钩围绕在她身侧。胡少弦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盈穗强忍着灵力入侵的痛苦,一刻不敢松懈。 叶哲与花念对视一眼,他走到盈穗身后的空地握紧葬魂。花念确认了盈穗这方法的可行性后,转身唤出初黎,捕捉着空气中的风吹草动。 俾殂绝对经不住诱惑,所以花念只需要思考一个问题:祂会从哪里出现? 陆地水域?前后左右?东西南北?还是……中间…… 花念察觉到异常的同一时间,叶哲是第一个行动的。镰刀勾过盈穗身上的外套,并未惊扰专心布饵的她。胡少弦看着外套被扔进水里,如同被腐蚀了一般,袖口像有了灵魂一样挣扎着。 这就是……「异质」。胡少弦是第一次接触异质,他震惊于衣服瞬间的异化,也感叹那两人熟练精准的动作。 他们的计划显然走出了第一步,俾殂虽然没正面出现,但已经离这里不远了。 第111章 战鼓(3) “看住她。”花念吩咐完如梦初醒的胡少弦,又向前一步靠近水边。 他对俾殂躲躲藏藏的行为极为不满,初黎剑尖挑起一圈水花,水中并未产生异化。 “哼,畏手畏脚的东西,你的原形不会是只老鼠吧?” 花念嘴上嘲讽着,但总觉得俾殂不会就这点动作。 究竟还有哪里被异化…… 翌日清晨,越凛与韩澄澜到达蝶骨山脚下后,他的眼神自觉地停留在了前往九霄的路上。 仿佛越凛的不识路只会在蝶骨山之外出现。 韩澄澜感受到他眼中的杀意,终究还是不放心地问道:“你要杀的人是谁?” 越凛回头,毫不遮掩眼眸里的锐利。他并未立刻回答,而是上前一步将韩澄澜也藏于伞下。 四周的风声瞬间寂静,扑面而来的是干燥的空气,韩澄澜忍不住调用了远处的水汽来湿润四周。 他正觉着疑惑,却听见越凛如幽灵般轻飘飘的声音在耳畔回响:“于你们有益。” “你该走了。活下去。所有。” 这大概是越凛在这个世界说过的最有分量的三句话了。 然而没等到韩澄澜回神,越凛已经踏上了直通九霄的山坡。韩澄澜再回首时,早已不见那柄黑伞的踪影。 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也没去过九霄。但,他一定知道蝶骨山通往九霄的道路。 他曾在另一个蝶骨山的脚下仰望,因为有个人曾对他说:“我要走了。再见面时,就是「宿敌」了。” 朋友、敌人、中立……左右不过是个选择。 所以,他现在找到了那个人并做出回答。 “我来了。现在,你希望我是什么?” 越凛难得说这么长的一句话,这让某人面帘之下常年尘封的微笑破冰而出。 越曦停止了把玩盒子的动作,他等这一刻实在是太久了。他曾对月长熙说过,自己在寻找回家的路。用月渎碎片解除「月之神」的禁锢确实能送他回家。 但他想要的,其实是这条「回家」的道路。 “情况如何?”越曦没正面回答,越凛也不恼,只撑着伞坐在石桌对面,伞面倾斜刚好遮住越曦。 “蝶骨山、凤城、幽冥、潮汐、玉轮、人界的碎片都月渎都被找到了。你的使命完成了。” 越曦笑了笑,他越发怀念越凛以前无神的双眼。他现在的眼睛里,深藏着一个世界的悲喜剧。 “只可惜有些不在原位了。” 莫问缘由、莫问后果,把「月之神」的神器月渎掰成碎片放在这些地方——这就是越曦的使命。 而这,仅仅是一颗鱼饵。道理很简单:掌握着quasaro能量的「降临者」无法控制光与暗,这意味着他们可以利用这份光暗的交替传达信息。 喻泽绫会在蝶骨山倾听长绫的谋划;盈穗会在继承仪式上触碰扶楹的眉眼;花念和叶哲会在幽冥梦见靳忻的祝福;韩澄澜会在潮汐旧址握紧余佑的骑士剑;月长熙会在玉轮卜算越曦的归路;夏萧会在叠嶂之间接过越凛的黑伞…… 这就是γ-启明星的计划:用无数颗平行星球的毁灭换得最后一颗星星的“长生”。 第112章 战鼓(4) 原本a-启明星上的「无梦眠」会因为与他们的见面而拥有对抗「异客」的主动权。但这些碎片被放置的太久,因为不可控的因素转移了位置。 蝶骨山的落入重明塔中,幽冥的被引魂岸私藏,潮汐的被人锁住藏匿,人界的因战乱失了踪迹无意落到了孔悠手上。 “但你把玉轮的那颗转移到了无梦眠。” 越曦耸了耸肩,这确实是他干的:“因为「我」一定会去那找你。” 或许每一次的偶然都被这位大科学家预料,至少大部分消息他们都传达到了。现在就只剩下了收尾环节。 一场引人入胜的戏剧总会在黎明前迎来一批先驱者。喻泽绫是,他们亦然。 若还有机会,越曦还真想坐下来好好和月长熙说道说道他们的故事。 “我……”越凛抬眼看他,再藏不住眼中的冗杂的疑惑,“是什么?” 是承载异常的「载体」,是连接世界的「白鸽」,是达成平衡的「天平」,是破晓的「利刃」,是「希望」——越曦的心里是这样想的,但他知道这些冠冕堂皇的语言越凛自己清楚。 最后,他又像初见时一样抚上越凛苍白的脸颊,时间仿佛又回到了开端:“是我的全部。” 越凛垂下眼帘,她不知道该怎样回复这突如其来的怪话。越曦慢悠悠的起身离开伞下,他摘下面帘,映出脸庞的几分释然。 他早就想这么说了,但为了今天的「死亡」他从没教过越凛那方面的知识。 空间的震荡比预料中开的更快。越曦很清楚,当俾殂降临这个世界时一定会有一双眼睛时刻盯着祂的一举一动。目前为止,和γ-启明星的发展都大差不离。 现在,这双眼睛被他吸引了注意。 “祂看见我了。行动吧。” 几乎是同一时间,位于「卵巢」里的喻泽绫接到了诺瓦的通讯贺喜:“恭喜。你找到了最初的「异常」。” 他摁断了简短的通讯,不可置信地抬头:“祂的出现,也是你们计划的一环?” 长绫暂时没回答,安静地感受着另一个星球上的伙伴。那个人撑着伞起身,不知为何呆滞地望着眼前人。 越凛看起来还不打算动手,长绫趁此机会回答了喻泽绫的问题:“这只是一份基于γ-启明星的历史拟定的提案。” “不可能,”喻泽绫十分肯定长绫的说法是错误的,这并不只是因为同位体之间的共通性,“如果你们星球的历史是失败的、毁灭的,就绝对无法形成一场如此完美的、长达成百上千年的策略。” “只有一种可能,你们从一开始就知道敌人是谁和未来的走向。并且,你们很确信依靠自我的力量绝无战胜的可能。” 喻泽绫停顿了一下,这很不可思议,但这是他唯一觉得合适的理由:“告诉你们这些的人……是……” “够了,”长绫清楚「自己」的脑袋,这根本瞒不住他,“别再说了。” 他无意斥责喻泽绫,但即使在这片无人倾听的「卵巢」他也不希望尘封的苦难被开凿。那不是什么有趣的谈资,那是一代又一代人的血肉桥梁! 第113章 战鼓(5) 在他们沉默对峙的时间里,越凛终于有了动作。 最先行动的是他的嘴唇,他问:“不光是我,其实连你、长绫……所有与「无梦眠」有关的人都无法拥有「自我」,对吗?” 越曦对此早有预料,承认的答案却还是卡在喉咙里。他换了个说法:“这就像星空,凛。” “无数颗星辰的暗淡,换来的才是一颗北极星的万年不灭。” “我很抱歉:你在我的手中诞生注定会丧失「自我」。但你要相信,天平一侧足量的牺牲终归能与等量的胜利配平。” 越曦的表情很坚定,这种思想在他们的脑中根深蒂固。越凛无法理解,但他永远会相信越曦的判断。 因为信任,所以目送他远走;因为信任,所以任何要求都会无偿满足。 “动手吧。” 哪怕是这样无厘头的请求。 “结束我的价值。” 越凛还是抽出了封存的刀刃。 当伞中剑没入越曦的血肉,黑伞失去了支撑落寞倒地,仿佛拉下终曲的幕布。身首异处,这就是他的选择。只有这样,那只眼睛才会把这一切理解成:越曦的懦弱和越凛的背叛。 相应的,所有人都知道γ-启明星上会发生的事情就是a-启明星的未来。用这份虚假的未来欺骗降临者,他们才能赢得一线生机。 可是……越曦的眼神黯淡,他伸直了手才能够到越凛的指节——他真的很想回家。 细剑抽出连片的血花,泼洒在寂静的九霄圣地。他仍然撑着伞,像一具无心的机械收回利刃。 喻泽绫和长绫在「卵巢」中看完一切,直到长绫告诉他越曦的使命结束后,他才用早已报废的眼睛凝视上空。 “你认为,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完成他的使命,寻找生命的终末地。”长绫的回答依旧是他们计划书中的官方言语,但这不是喻泽绫想听到的。 “但你知道他的终末地在哪吗?” 长绫没能在计划中找到答案,反而是喻泽绫一锤定音:“越曦在这里,他就会这里。” 即使他们也像月长熙和夏萧的相逢一样互相追逐了许久,即使越凛只是越曦研究出来的吸收异客权柄的造物,即使此刻已是一剑穿心的悲凉。 越曦没有教他如何去爱,却教会了他如何思考。他想通了,越曦要的只是他们两人表面的分崩离析,既然已经做到了,他就该有自己的选择。 越凛的选择吗?长绫认识他这么久以来,从未见过他有自我选择的时候。 长绫掠过喻泽绫自信的神色,将目光重新投回九霄——那柄始终遮挡着天空的黑伞彻底挪开,越凛笨拙地握着染血的利刃,毫无保留地刺入自己的生命中枢。 旁的人都是在城楼敲响战鼓,偏偏他却是一剑刺破了鼓面,比那恢宏的鼓声还要震荡人心。 喻泽绫感受到「卵巢」的震动。是长绫,他没想到越凛会违反计划自戕。 但偏偏在失去意识前,越凛重新握起黑伞,又一次把自己笼罩在黑暗之中。 第114章 战鼓(6) “直到死亡,他也会完成朋友的嘱托。但他又总会强迫自己在爱人与朋友之间做出自认为完美的权衡——这就是「夏萧」的自我。” 喻泽绫没等长绫从震惊中清醒,他将自己的理念完完整整地告知另一个自己:“我清楚所有人的自我,才能让自己的利用显得有理有据;我也尊重挚友的自我,我们才能走到现在。” “既然是同位体,那我们的经历也该大差不差。你们不知何为「自我」,才能为另一颗星球的自己无私奉献,但也因此忽略了身边人。” “在你们的认知里,降临者可怖、死亡可怖、未知可怖。但偏偏在我们的世界里,降临者被称作异客、死亡是求之不得的解脱、未知是可遇不可求的机会。” 长绫哑然,他不知该从何处反驳喻泽绫的观点。 “所以……你费尽心机来到这危机四伏的星系,不单单是为了制服俾殂……” “你猜对了,”喻泽绫用同样的方式打断长绫的思考,丝毫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何不对,“没有我他们也能处理好俾殂,这只是顺路的事情。” 喻泽绫瞥了眼九霄之上屹立不倒的黑伞,这柄黑伞的作用估摸着也就是遮挡异客的视线之类的。 “如果你能看见a-启明星的凤城,那你就会在死亡前看清「何为自我」。” 长绫感受到喻泽绫渐行渐远的脚步,他终于放下先驱者的高傲询问:“你是指,余佑的同位体?”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那是澄澜,”喻泽绫自嘲地笑了笑,“也是你熟悉的人。” 交换完彼此的答案,他们便踏上了各自的道路。「卵巢」之外,诺瓦早就离开了,看样子凤城的战斗要比想象中更吸引祂。 “张望什么呢?”有些陌生的声音抓住了喻泽绫的耳朵,他还没抬头就感到一阵独属于深海生物的恶寒。 “诺瓦早就走了,他让我带你去俾殂的地盘。” 沃德移动着粘腻腻的触手走向喻泽绫,祂知道喻泽绫看不见,也就没刻意隐藏手中金光流转的小球。 喻泽绫确认了祂的身份,伸手示意祂将夏萧的意识归还:“我只是稍稍猜测,没想到你真的把它给我了。” “这很难猜吗?” “一半的概率也不低,”喻泽绫打着幌子,“不怕你们领主怪罪?” “嗯?”沃德歪了歪脑袋,瞧着喻泽绫把夏萧的意识扔进「卵巢」,“这点猜错了,诺瓦不是我的领主。” 沃德自动忽略了喻泽绫眼底的疑惑:“再说了,诺瓦可是sirius星系所有领主里最小、最叛逆的那个。我这点小小的反叛……他不会当回事的。” 喻泽绫轻哼一声,既然这家伙都这么自信他还能说什么呢? “还有个礼物,”沃德掀起两根触手,从里面掏出一把黑金色的长刀,“偷了个好东西给你。” 长刀上密密麻麻刻满了奇特的文字,冷冽窒息的死亡气息遍布刀身。喻泽绫敢肯定,就算是诺瓦也经不住这一刀。但问题是,沃德是从哪偷来的? “偷?” 沃德摆摆手,直接略过喻泽绫质问的语气。祂蠕动着凑到喻泽绫耳边留下轻飘飘的一句:“代价就是……由我接管你的死亡。” 祂拉开安全距离,双手一摊反而表现得人畜无害:“买一送一的买卖,很划算吧?” 喻泽绫接过长刀,他轻弹了一下刀面得来一道铿锵有力的回应。 “不错的刀,有名字吗?” “你再取一个?” 祂不想说,喻泽绫也不强求。问到俾殂原本所在的simtion星球后,喻泽绫若有所思地瞥了眼沃德:“名字这不是来了?” 喻泽绫藏进正要飞往simtion星球的飞船,沃却德被他这吓了个半死,转身一看果然是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臭脸。 “看什么看!砍了我几十根触手,借你把刀怎么了?” 冥刹盯着沃德背后被几根触手虚虚遮掩着的一堆断肢——是带走夏萧意识时被冥刹逮了个正着的代价。 “活该。” 第115章 渔者或饵(1) 直到俾殂的声音出现,花念也没能找到异质所在。也许俾殂真的没用异质?花念不敢想,所有人也不敢懈怠。 “瞧瞧,你们严阵以待的样子是如此滑稽。”俾殂的声音缠绕在他们耳畔,但偏偏看不到祂的身影。 盈穗和胡少弦都是第一次面对俾殂,他们明明该是俾殂的突破口,可祂一来就死咬着花念不放。 “你们居然还护着她?”俾殂对花念和叶哲的行为感到可笑。 “噢对,你不知道昕垣死在了谁手上。” 花念后撤一步,原先的位置上空气突然咧开了两排大牙桀桀大笑。 俾殂绝对用异质感染了什么,只是他们还未发觉罢了。 那嘴笑够了也没给出个答案,反而从咽喉部伸出三只不断拉长的手臂,以迅雷之速扑向花念。 花念也不含糊,初黎横挡拦下两只手。他借着后坐力退回盈穗身前,余光里的另一只手也被胡少弦随身的匕首割断,消散在空中。 他有些紧张地转了下匕首,却看见花念的脸色不太妙。 盈穗突然难受地闷哼一声,胡少弦顺势半跪着察看她的情况。她微眯着眼睛,被灵力撕咬灵核的感受当真难忍,但她还是点点头强撑着。 可当他们再抬头时,就只剩下叶哲火急火燎的背影。 初黎的斩击将空气劈开一层断面,花念抑制住不安的心跳回头:守在背后的叶哲不见了踪影,灵契也联系不上;一旁的胡少弦跪在地上,盈穗低垂着脑袋凝视着滴落的鲜血。 花念再忍不住震惊,并非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惨状,也非是盈穗将脖子歪成一个不可能做到的角度后用手抓住他的脚踝。 “什么时候……” 到底是什么时候!俾殂究竟把异质投放在了哪里?究竟为什么自己一碰异质就会陷入俾殂的幻境? “想不通吗?”俾殂欠揍的声音又一次响起,“那你不如想想那三个会在外面经历什么?” “毕竟我——向来嗜杀如命。” 脚踝被幻境中的异质掐出血痕,花念却猛然回身,一剑劈向声音来源。也不知是脚踝被限制的原因,还是因为他目光中的那一抹熟悉,初黎的剑锋偏偏歪斜错过了俾殂的脑袋。 俾殂轻描淡写地躲过攻击,祂很清楚没人能在面对「自己」时保持冷静。 而花念显然是认出了俾殂现在使用的躯壳——那个曾经以性命相抵告诉他异客信息的虎耳少年——另一个自己。 “你认识他?”俾殂用昕垣的身体轻笑,却偏偏令人毛骨悚然,“那还真不枉我亲自去了一趟γ-启明星。” “你,”花念的怒火显而易见,他尊重昕垣的作为,所以决不允许有人践踏他们的尊严,“没资格踏上他们的土地!” 俾殂嗤笑着摊开双手,祂怎会不知到这些人的想法,但祂偏偏喜欢近距离看小白鼠的挣扎。 光是那日看喻泽绫在自己面前苟延残喘的模样还远远不够,祂会像处理γ-启明星启明星的那群人一样“研究”他们。 第116章 渔者或饵(2) 初黎在梦魇中失去了大部分力量,花念甚至法割不断那紧抓着脚踝的枯骨。整个梦魇只剩下俾殂时不时地笑声,可他总觉得不是周围太安静,而是自己的精神在一点点被弱化。 花念不敢去想叶哲他们会遇见什么,他一旦分了神,只会死的更快。 “上次断臂那么果决,现在怎么不砍断腿呢?”俾殂嘲讽的话语如巨石般压在花念的意识海中。 身后已经变成骷髅的盈穗幻象从破碎的脊柱中长出数米高的枯叶,花念旋身用初黎挡下枯叶。那些叶子却在即将碰到初黎的一瞬间化作烟雾,又趁着花念回首斩碎俾殂随意掷出的碎石时一股脑缠上他的另一只腿和腰腹。 花念的思维太过紧绷,或者他根本没想到俾殂会在战斗的时候朝他丢石子。他不能不防,谁也不知道经由祂手的石子会不会咬碎心脏。 初黎被限制,单手的自己又根本无法同时对付梦魇和俾殂两者。枯叶丛收紧了几分,似乎还从内面长出利齿啃噬花念的血肉。 他只觉得脚下飘忽忽地,吃痛地闷哼一声却又被枯叶抓住机会将他摁倒在地。膝盖重重地砸在地上,偏偏俾殂讨厌他这副死不低头的模样。 要不是这颗脑袋还有利用价值,祂早该结束这场压倒性地战斗。 俾殂信步而来,干燥的风儿掀起花念浸满汗液的耳发,方才的枯叶又无端从耳鬓长出缠绕上他的脖颈。 原来……是风。 空无一物的凤鸣台上,他们唯一无法控制的变数就是自然。水源太过明显,所以俾殂选择了异化周围的风。 起初的外套只是个幌子,可惜他们没能第一时间猜到被异化的对象。被异化的风早已散布在他们四周,俾殂只需要出面收网就够了。 而针对花念,俾殂不止异化了风,连上次利用项圈控制花念时的梦魇也用上了。花念自小便与这梦魇相伴,昕垣离开梦境后倒是消停了一阵,这会儿又被俾殂勾引出来作恶,当真是令人烦躁。 “我能控制你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换做别人此刻早该崩溃了,偏偏俾殂掐起花念的下巴时,他除了因脖子被枯叶缠的难受皱了下眉外,还是平日里那副万事不愁的表情。 这和γ-启明星上他的同位体昕垣可完全不同,那个人在死前可是被俾殂搞到精神崩溃的。 也许祂应该重新评估a-启明星的质量了。 花念眯起眼睛,轻蔑地扬起嘴角:“所以呢?立刻杀了我呗?” 俾殂容不得他挑衅,风中的枯叶如毒蛇般缠绕上花念的左手臂。直到他的指端缺血麻木,俾殂一脚踹开初黎剑。 祂特意将初黎甩到花念的右边,降下遥不可及的绝望。 花念的仅剩的手臂也被枯叶拉扯反剪到背后,这些东西也没个轻重,花念能清晰地听见关节被扭转的咔擦声。 俾殂限制了他的行动,却始终没堵住他的嘴。 花念知道祂是想创造一个有利于祂自己的谈话环境,他偏头却没能逃开俾殂手上的禁锢。 第117章 渔者或饵(3) “如果你是想说外面的人和昕垣已经死绝了……那你可以滚了。” 俾殂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花念差点以为祂是要把自己的牙关碾碎:“你凭什么这么自信?” “凭我看不惯你自信的样子,凭他们的生死……与你无关。” “呃!”花念的下颏被俾殂重重抬起,紧缠在脖子上的枯叶把他的脖颈摩擦地血肉模糊。俾殂留了些力气,不然花念的喉咙也难以幸免。 疼痛刺激着花念的大脑,俾殂终于肯把祂的目的从实招来:“告诉我,你对付004的方法。” 不同于梦魇里花念寂静的惨状,胡少弦很难形容现在的场面:与幽冥的鬼火极为相似的灰色火焰将他们团团包围,叶哲冲上前抱住突然晕厥的花念后就被火焰灼烧了小臂,而现在只有他和盈穗还能自由行动。 “这也是异质?”胡少弦用匕首划断几簇扑上前来的火焰,看似冰冷的火却有着极高的温度,指尖明明只是掠过都为之一颤。 “……是风,”叶哲拨开这乌烟瘴气的火焰,快速判断出了花念漏掉的线索,“俾殂异化了周围的风,又将他们点燃。” 胡少弦不可思议地看了圈周围的烈焰,难怪和普通的火焰不一样,导致火焰变为灰色的纹路恐怕就是风被异化的象征。 盈穗暂停了灵力的汇聚,她现在帮不上胡少弦什么,只能匍匐在花念身边。搭上花念的脉搏后,盈穗总算松了口气。 “还有脉搏,但他为什么会突然晕倒?”盈穗又探了探花念的鼻息,他确实只是睡着了。 叶哲想起了一些他和花念在灵契里的交谈,但情况紧急,他也只能挑一点说道:“念之前去屯林时,梦境被俾殂异化过。” “那你们还!”盈穗第一反应就要揍人,明明都已经被异化过了还要来对抗俾殂的前线,他们是在找死吗? 但她又很快觉得不对,花念的情况叶哲肯定是最清楚的,可这个人却对此一言不发…… “你们……真是……” 在那些异客眼里,他们或许真的只是飞萤般的存在。因为只是萤虫,所以向死而生。 只胡少弦一人挡在他们身前,没有时间再让她顾虑诸多。花念是最害怕用灵力遭到反噬的人,但既然他现在昏迷不醒,盈穗也懒得遵从他的规则。 她再次确认被自己灵核转换过的灵力并未遭到异化,伸手便要试着凝聚力量治疗花念。 叶哲却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他用那只连血都被灼烧殆尽的小臂拦下盈穗,眼神坚定地与她对视。 “先拿我试试。” “告诉你……让你把杀鸡取卵的事再在我身上上演一遍吗?”花念明明不清楚外界的情况,却还有心思和俾殂周旋。 这就是俾殂最讨厌的感觉。他可以容忍小白鼠抱头鼠窜或是濒死反抗,但绝不想看到他们游刃有余的笑。 “那我也可以选择另外的方法,”俾殂掐着花念,血肉粘连在颈间的枯叶上,令他疼得说不出话,“比如:异化你的意识。” 第118章 渔者或饵(4) 花念就算说不出话,也还咧着嘴笑着,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做不到。” 这令俾殂怒气上涌,并非是真的做不到,而是因为这样做的代价非常之大。 sirius星系上有着各种各样的权柄,祂们对于a-启明星这种低层星系而言便是神明般的存在。但偏偏他们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权柄之间不可交叠。 这就意味着即使俾殂利用「异质」异化了花念的意识,但这绝对会与能操纵意识的权柄相撞。祂可不能让别人知道祂在抢诺瓦的地盘,否则「父亲」那里祂没法交代。 而花念只当他是真的做不到,居然不顾颈间的剧痛大笑起来,就连俾殂也被他吓到差点松了手。 “你!” 花念用力拽过左手,捆他的枯叶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反抓在手里。 枯叶在他手中得了俾殂的授意,硬是割破了花念的手心,自己却也断了几截枝条,拉扯之间也不知算谁更胜一筹。 “……您可真够疯的,小先生。” 花念知道,俾殂在动真格之前会习惯性用上敬语。而祂也不出所料地拽住花念脖子上枯叶。 后颈被勒出的血顺着领口滑落脊背,但花念却得来了一呼一吸间说话的权利:“俾殂……你怕我?” “前提是你有令我害怕的资本。” 花念的每一次呼吸都能让人清晰地看见颈间的搏动,狰狞的伤口却像他的另一张嘴,嘲讽地朝俾殂的方向流下血液。 “那不急,”花念笑吟吟地看着祂,“先解决我的问题吧,就当是死前赠礼。” 他这是打算以死相搏?俾殂看不懂花念的招数,祂总觉得自己的主动权在慢慢消失。 “告诉我,你在γ-启明星……杀了多少人?” 俾殂愣一下,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但祂还是轻蔑地俯视着花念有些混浊的双眸:“百、千、万或者……亿?” γ-启明星上并没有值得研究的对象,那些人如同话本里没有灵魂的路人,祂没兴趣记这些无聊的数字。 “至少你们七个差不多死绝了。”俾殂贴心地补上这句话。 “那就好,”花念的回答又一次在祂的意料之外,但紧接着祂就发觉了些许不对,“这样我就不用担心……” “杀错人了。” 俄罗斯套娃?还是钓鱼佬溺毙于江河?花念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场对峙。 或者更形象一点:这更像某个小心翼翼的人朝着海里抛下鱼竿,香甜的鱼饵引来了他预定的晚餐。但偏偏大鱼也是有备而来,它咬住鱼饵把人拽进海里,因为这个人也是它看上的猎物。 漫长的对峙之后,大鱼就会发现一个不争的事实:饵就是饵、鱼就是鱼、渔者就是渔者——连整片大海都属于最后一刻的胜者。 “你是异化了梦魇……” 广阔如大海般的梦魇扭转崩坏,部分的空间破裂摇晃。花念甚至不用挣开枯叶,他就那样跪在地上,却足以睥睨万物。 “可它,总归属于我!” 第115章 渔者或饵(5) 除了照宜以外,花念是第二个知道「无梦眠」立意的人。最初的那几天,他还能经常在无梦眠看见喻泽绫忙碌的身影。 “忙完了?”花念趴在五楼刚刚建成的露台扶栏上,他叼着烟杆侧头去看气喘吁吁的喻泽绫。 那家伙靠在栏杆上,感受着微风扬起发丝的弧度:“嗯,人类的手续还真是麻烦。” “念前辈什么时候学的坏习惯?” 面对喻泽绫的探究,花念随手掐断嘴里没被点燃的烟杆:“无聊的时候路过楼下便利店,店员推销的。” “是啊,无聊,”喻泽绫仰头默默念了一遍,状似无意地跟了一句,“你对任何事都是这副态度吗?” “呵,我又不是你,”花念打了哈欠,只觉得喻泽绫这话也是无聊透顶,“我只是想找乐子而已。” “除了叶子以外的……都是一个样子。哦当然,如果你的「无梦眠」干不下去了,我可是会随时退出的~” 喻泽绫知道他又在开玩笑了,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不会让前辈失望的。” “我只是很在意,究竟什么能勾起你的兴趣?” 花念低头望了眼无边无际地公路,时不时有几辆车呼啸而来。五楼不算高,跳下去也不一定立刻咽气。但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和疾驰的车辆打个照面。 “与生俱来的和求而不得的。” 从呱呱坠地时起,他就记住了家人的面孔,这是他与生俱来、无从舍离的“兴趣”。 而当漫长的前半生都在引魂渡魂、聚首分别中度过,他甚至不用刻意去讨人喜欢,因为他一定能等到那个人死亡。 灵族最短也有两三百年的寿命,偏偏他的生命漫长到可怕。千年?亦或万年。只要忘川河畔的彼岸花一日不凋,他就得一直研读沧海桑田。 每日看惯了的「死亡」,反而是他最好奇的存在。 花念的运气也是个不定数,说是运气极差总是受伤,却偏偏每次都运气极好地活了下来。 寒渊那漫天的冰雨划破他的肌肤,他却感受不到濒死的痛苦;叶哲两次与死亡擦肩而过,他只知心痛却不知「死亡」的感觉;叶愿种在他体内的毒素,也只是过家家般的游戏,全然撼动不了他悠长的生命。 所以喻泽绫才会说,死亡是求之不得之物。 他不必隐藏喜怒哀乐,不必畏首畏尾,也不必臣服死亡。爱某个人、恨某个人都只在他的一念之间。至于杀人,他便只需要一个正当的理由。 直到现在,不管是诺瓦还是俾殂,祂们带来的正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濒死感。惊讶、兴奋、好奇……这才是花念此刻的感受,若不是要扮演诱饵拖延时间,他也不用忍这么久。 漫长的岁月并未磨平他花念的棱角,他始终能认清自己,找准自己所需要的。不需要任何人的指点,只需要一点点外力就能完全暴露本性——这就是俾殂在γ-启明星那群人身上找不到的「自我」。 第116章 渔者或饵(6) 他的「自我」足够坚韧,尽管破不了俾殂的异质,但强行破除自己的噩梦不在话下。 俾殂很快也察觉到梦魇正在坍塌,祂恶狠狠地剜了眼花念,消失在破碎的空间中。 当这场无休无止的噩梦彻底被花念摧毁,他才从深层梦境中醒来——硬邦邦的地面,花念还以为醒来的时候绝对会有人抱着他。 “醒了!”睁开眼后最先听到的是盈穗在身旁的欢呼,再然后花念就看到了周围黑白两色的灵力。 “你怎么……” 花念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却见盈穗慌忙招手。胡少弦带着满身伤痕在一旁休整,顺口帮盈穗解释:“刚刚念先生晕倒,是盈穗用灵力一直护着您。” 这么说来盈穗转化过的灵力的确可以帮到他们,但这太乱来了,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乱来的是你,念。』 花念一个激灵到处张望,叶哲都在用灵力和他说话了,怎么不见人影?他揉了揉眼睛,而且为什么周围全是雾蒙蒙的? “叶子呢?” “他让少弦先休整,说自己先去帮忙。但明明他自己的……”盈穗差点就要把叶哲接花念受伤的事说了出来,幸好胡少弦阻拦的及时。 好在花念没听清盈穗最后的嘀咕,他的思维已经跟着胡少弦的话开始分析现况。 他从梦魇中醒来,俾殂再想控制他可谓难上加难。而在他晕倒之时,胡少弦他们也遭遇了俾殂的袭击。但这里的火焰更像是俾殂的障眼法,现在周围全是火焰被扑灭后的灰尘。 看来俾殂是打算先瓦解花念再对付其他三人,但现在他的计划彻底失败了。花念得意地笑了笑,又问道一个关键的问题:“我晕倒了多久?” 盈穗扳着手指数起时间:“大概……一天左右?” 一天?居然这么久吗?花念试着抬手,却感觉手臂软绵绵地不受控制,仿佛那群枯叶还缠在他身上。 “不对啊……”花念来回扫视了几遍盈穗和胡少弦,他终于意识到盈穗话里的漏洞,“你们两个都在这,那叶子在帮谁?” 灵契那头的人忙于应付战局来不及给他答复;盈穗正要回答却发现自己用来保护叶哲的另一股灵力被牵扯,她瞬间起身拨开浓雾;胡少弦也立刻站到花念背后,反握匕首严阵以待。 “喂!”全身上下都瘫软无力的某人突然被晾在一边,花念愤愤不平的转头,余光却被逆飞的烟尘填满。 花念侧头不成干脆忍着脖颈的隐痛仰头,正巧望见掀起这阵烟尘的罪魁祸首停在他背后。 显然是因为后坐力稳不住身形,但他这么突然出现着实把一旁蓄势待发的两人吓得不轻。 花念却噙着笑看他的背影,寻思着好久没和这人聊天就想调侃两句,结果却被口水呛得不轻。 “醒了?”这次的呼唤要温柔许多,不知为何花念总觉得他一觉睡醒后,身上少了几分从前的冷清。 花念踉踉跄跄地起身,本就是单手现在还身体疲软,险些没把正在牵引灵力的盈穗绊倒。倒是消失了好一阵的叶哲再次及时出现扶稳花念。 他直视亲爱的副队歪头不解的表情,牵强解释道:“老了,睡得太久。” “再休息会?”叶哲躲过花念拉他手臂的手,在对方幽怨地眼神中半带命令地询问。 “不要,”花念歪头佯装生气,指尖轻敲再次唤来初黎,“现在是活动筋骨的时间。” 叶哲也拿花念没辙,只能由着他胡来。 “你们……”俾殂不知何时已经带着昕垣的身体回到了现实的凤鸣台,祂的声音从浓厚的飞尘外传来,还伴随着不断铮鸣的链条声,“……垂死挣扎!” 以及几声比俾殂还要暴躁的声音:“我*!别在那调情了!老子拉不住了!” “嚯,就差小人偶了?”花念倒还有心情玩笑。 夏萧乖巧地点头,依旧保留着对花念的敬重:“嗯,我们醒来后没看见他。” 他说完就把怀里的万象森罗扔给盈穗:“用万象森罗转化灵力。” 这么比盈穗靠自身灵核运转灵力强大许多,她有些惊喜的握紧万象森罗。胡少弦依旧留在最后保护盈穗,叶哲也和花念对视一眼留在原地辅助他们。 花念与夏萧并肩冲向俾殂所在,有了叶哲的帮助他可算是能毫无顾忌地以血养刃了。 夏萧瞥到花念颈间一路可谓是血色生花,他不懂但也没问,就像花念也自觉忽略了他手中的光剑为何突然被星轨围绕。 “我还说让他接应你们,这小子是真不靠谱。” 花念奔赴前线时也不忘吐槽,却在飞奔之时踩起几朵水花。冲出烟雾的范围,不仅是即将突破月长熙锁链禁锢的俾殂,还有远处姗姗来迟的韩澄澜。 “你也没好到哪去,花念。” 这倒也是,哪能抵得过再聚首的美好呢? 第117章 绿荫(1) 回拨时针,不知要逆转多少圈才能分别的前夕。而现在,月长熙再次站在引魂灵殿的地下室里。 这和越曦用月华空间模拟的幻境不同,他不仅看见了夏萧被诺瓦单方面碾压,也无措地看着万象森罗耗尽能量阻止004入侵夏萧的意识。 在身体被彻底异化、丧失意识之时,他回到了夏萧最后留下痕迹的地方。但可惜的是,他仍然只能作为旁观者。 他颓丧地蹲在角落,也不知何时能改变这糟糕的现状。 直到那个曾经只在楚藜地宫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异客」出现在狭小的地下室里——祂看见了月长熙。 “是你。” 月长熙以为诺瓦还是这「幻境」的幻影便没搭理人,仍然蹲在角落里画圈圈。 “在做什么?”诺瓦空灵的声音如鬼魅般在月长熙身后响起,他蹭的一下直起身子,一回头就看见诺瓦探究的眼神。 他指了指自己,还是不太相信异客也会坠入幻境:“我?” 诺瓦点点头,但祂似乎并不在意月长熙的身份,自顾自地挑明来意:“我记得你:a-启明星上唯一一个透过沃德的权柄认识我的人。” “呃……”月长熙花了极大的功夫才翻译出诺瓦的话,祂大概是在说自己看出他和夏萧一模一样的事,“我……叫月长熙。” “嗯,谢谢你没说出我的事。” 月长熙明明只做了个自我介绍,诺瓦突然的道谢令他有些不知所措。难得见到哪个异客如此礼貌。 “哦……那我当时要是说了会怎么样?” “会死。” 回答简洁明了,月长熙倒吸一口凉气,由衷地庆幸自己正要说的时候花念及时晕厥了。但月长熙还是觉得奇怪,为什么诺瓦要突然袭击夏萧。 “那,你为什么要伤害前辈?”对着这张脸,月长熙实在凶不起来。 诺瓦盯着万象森罗里沉睡的夏萧足足有一分多钟才想起回复月长熙:“先告诉我你是怎么进来的。” “说实话会死吗?” 叹息声从诺瓦口中溢出:“这次不会。” “这里是他……夏萧的意识空间,我耗费了不少权柄才重现了他的过去。但他的意识早就被我带走,你不可能接触到。” 祂毫不忌讳地承认了伤害夏萧的目的,而月长熙的办法也没什么可隐瞒的:“老实说,我也不知道。” “我只知道前辈在这里失踪,不久后又从这里独自离开,一路从螣城绕到玉轮背后的屯林。我在屯林救出前辈的路上被俾殂的「异质」袭击,把前辈送到安全的地方后就不清楚了。” 月长熙说话的时候诺瓦一直凝视着他的眼睛:除开故意隐藏了屯林的部分,其它大约都是真话。 “那还真是……神奇。” “那你呢,”月长熙寻思反正不会被杀死,干脆多问点情报出来,“你为什么想要看前辈的过去?” 诺瓦从他的眼中读出期待:“你也好奇?” 月长熙狂点头,诺瓦却不解地看向沉眠的夏萧:“你与他关系匪浅,他没有告诉你吗?” 第118章 绿荫(2) “哦,这个……”月长熙移开对视的眼神,有点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我比较喜欢,呃……自我探寻。” 诺瓦没再管月长熙真假参半的解释,他用手触摸万象森罗的屏障,瞬间就将万象森罗变回菱形的立方体。真实事件的更改顷刻间引起了空间的扭转,时针又一次逆向转动。 “因为我想看看他。” 光影变化,月长熙再次睁眼时已是身处阁楼之外。抬头一看,诺瓦正好推开破旧的门扉。 月长熙记得这里,他和夏萧一起追查遗落在凤城的月渎碎片时遭到了奈芙的创造物艾丝黛尔的袭击。 他环顾四周未见当时淹没二楼的大水,只有躺在地上的自己和自责失落的夏萧。 诺瓦瞥了月长熙一眼,淡淡地未留下痕迹,月长熙却觉得他的眼神另有他意。 『他的灵核,有解吗?』记忆里的夏萧一板一眼地刻画着曾经发生过的对话,月长熙却突然僵在原地。 看着月长熙惊讶地表情,诺瓦又确认了一遍:“他知道你的事。” “是……什么时候?”月长熙只知道他和夏萧曾经在人界见过,可他在人界的时候不该有灵核才对。 “不知道,往前看看吧。”诺瓦回身打断了奈芙与艾丝黛尔的融合仪式,与记忆不符的动作再次令这一层记忆崩溃。 这一次,他们来到了月长熙只在外面见过的镜中世界。穿越水域,时间停留在奈芙与夏萧的初见。 月长熙难以忍受连续几次的时间逆流,他扶着墙面险些呕吐:“你就不能调回最早的时间然后顺着看吗?” “不能。”意外的诺瓦直接否决了月长熙的提议。 祂不确定月长熙和自己在观看夏萧记忆的时候会不会忍不不住改变一些东西。如果直接从最早的地方观看,一旦出手改变导致了记忆空间崩溃,那便与之前的分段式记忆崩塌不同。 那只会令连成一片的记忆全数崩塌,也许这不会对夏萧的意识造成影响,但诺瓦一定会因此冒犯到拥有「记忆」权柄的人。 私自盗走另一星球的生物的记忆,这和俾殂侵犯祂对a-启明星的所有权一样,绝对不能被「父亲」知晓。 月长熙干呕两下,疲累地靠在墙上。但为了夏萧的记忆,他最终还是强撑着跟上诺瓦的脚步。 奈芙搭上夏萧的手,她不可思议地看向那个男人:『可你也是……』 “……这是在说什么?” 月长熙这颗无知的脑袋终于引起了诺瓦的不满,祂略带怒意地话语脱口而出:“他了解你的全部,而你却对他一无所知?” 紧接着祂就明白了,夏萧对月长熙的保护太过彻底。他把自己藏在树洞里,听得见树外的声响,却无人知晓他的故事。 “他早就死了……死在某棵树下。” “你!”月长熙下意识就想反驳,可他却突然发现自己没有理由去辩解。 他总在追逐的路上飞奔,但他收获的线索却总被身边的大风刮跑。若按照诺瓦的思路走,他确实不懂夏萧。 “继续看吧。”诺瓦对月长熙的回答不甚在意,在夏萧的记忆中他还没找到感兴趣的东西。 第119章 绿荫(3) 时光倒流,路过夏萧与月长熙斜阳下执手,略过某个无眠的夜晚夏萧独自摩挲名为“萧蔘”的短箫。 月长熙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夏萧,他渴望从这断断续续地记忆中察觉真相,于是目光偷跑去了被冰凉的吻轻触的手腕与双唇。 这已经是他和夏萧的第二次遇见了。 “第三次,”诺瓦平静地指出月长熙无意说漏嘴的错误,“按照我的观测,夏萧的前半生大致可分为三个阶段。这是目前的阶段。” “……为什么从你嘴里说出来的「生命」那么机械?”月长熙不能理解诺瓦那种居高临下的说法。 观测?为什么一个人的一生要成为高等文明的观测对象呢? “不是观测,那是什么?”诺瓦口中的疑惑却又如此天真。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异客。” 诺瓦沉默着登上游轮,停摆的时钟再次嘀嗒作响。接下来的画面要连贯许多,诺瓦似乎也有些遗忘这里的事。 他们看的仔细,月长熙这才发觉诺瓦口中「观测的开端」快要到来了。 【第八次回转】 “回来了?”月长熙分不清时间节点,他只觉得这段记忆里的喻泽绫看起来有一股颓丧的气质。 夏萧点点头,越过唯一一座连接凤鸣台的小桥。微风拂过惊落树梢头的春花,夏萧伸手接住飘落无依的花瓣,垂眸时正好停在月长熙面前。 喻泽绫看着夏萧无端发愣,温柔地笑着替他添了杯热茶:“每次都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风过无痕,再次带走夏萧掌心的花瓣。他走到石桌前坐下,手刚碰到茶杯就被烫得缩了回来。 “啊,抱歉。”喻泽绫光顾着倒茶,竟是忘了自己感知觉迟钝的事。这茶对他来说再烫都无所谓,倒是苦了夏萧了。 “没事,”夏萧摇摇头,却瞥见石桌边上放着一小叠被写满了的文书,“这些是什么?” 喻泽绫本想等他休息会再说,奈何夏萧的眼里还是这么好:“是一场……戏剧演出。” 夏萧拿过文书,第一页上醒目地写着企划标题:「无梦眠」。 “无梦眠……是什么?”夏萧接过喻泽绫手中的茶盏,这次的清茶是他一贯的风格——味涩却回甘。 “演出的标题,挺有意思的名字,对吧?” “你取的?” “我可没这水平,是母上大人取的,”喻泽绫耸肩,直白地将合谋者照宜供出,“听说是她以前找人算命的时候,那个算命的告诉他——「无梦者,当安眠」。” 杯中的茶水微颤,冷不丁偷跑了两滴砸在文书上。喻泽绫将夏萧的诧异尽收眼底,放任他一刻不停地翻看文书,终于在最后几页找到了目标。 “如何,是不是很熟悉?” “这是……”夏萧的眼神终于落在那张名单上,不出意料地看到了那个萦绕在心头的名字。 这是意料之中的反应,喻泽绫延续之前的说法解释到:“剧目演员表,不过还不完善。” 早有预谋的手递给夏萧一只笔,夏萧抬头怔怔地看着喻泽绫,眸中的不解更深:“为什么他也在……” 第120章 绿荫(4) “一场完美的演出,对演员也是十分挑剔的——他必须在。” 他很擅长威逼利诱,在夏萧眉头紧皱迟迟不肯落笔时又添一句:“你本不该如此狼狈……如果你同意,至少在中场之前没有人会限制你的行动。” 夏萧咬着唇,他大概猜的到喻泽绫接下去会说的话:他的软肋,一个他绝无可能拒绝的理由。 “至少,你得给他一次追逐北极星的机会。” 月长熙就站在夏萧背后,亲眼看着他落笔签名。但在他的印象里,这份无梦眠的名单仍不完善。 “没有韩澄澜?” “喻泽绫是无梦眠的提出者,他有权参与人员的拟定。” 这个月长熙倒是从照宜口中听说了,起初他也不相信这居然是喻泽绫的布局。但既然由他参与选角,韩澄澜就绝对不会出现在这里面。就像他后来极力劝阻韩澄澜离开无梦眠一样……他在保护韩澄澜。 月长熙不得不面对夏萧记忆中的惊喜。「追逐北极星」,作为当事人他一听就知道这是在说谁。 “怎么连他也知道我……” “因为算命的,”诺瓦试着用月长熙熟悉的话解释,但还是换来了对方疑惑的眼神。祂不得不多提一句,“我是指,说那句「无梦者,当安眠」的人是你的父亲月弈。” 感觉到月长熙僵硬地站在原地,诺瓦无趣地绕过他准备破坏记忆,直觉告诉祂接下来还会有许多有趣的地方。 提起茶壶将茶水尽情泼洒在演出名单上,不光是纸张被浸湿,连带着记忆空间也再次扭转。 【第九次回转】 不知今夕是何夕,月长熙只知他们跟随夏萧的记忆回到了玉轮。 “嗯?”月长熙踩上这片熟悉的土地,隔间停放着一架破旧的老式钢琴,那是月荨让人从他人界的房子里救回来的。 想起来了,这里是他的房间。瞧着这复古的装修,约莫是人类历二十世纪的风格。这个时候的他早已从螣城地穴中救出了夏萧,不过他们也只见了那么一面。 诺瓦跟在他身后,安静地注视着记忆的发展。此时此刻,极轻的脚步声打破了卧室里沉闷的氛围。 月荨端了盆清水掀开隔间的门帘,而比那帷帘更激动的则是月长熙的心情。 “前辈!”月长熙小声地唤了一声,诺瓦顺着他的视线探究帘后的世界:一张床和端坐在床尾的夏萧。 看见月荨突然进来,夏萧蹭的一下站在床边。他本是想逃走的,但显然他被逮了个正着。 “小殿下着急回去?” 夏萧微微张嘴,却只是摇了摇头,有些局促地退到一边。 月荨读懂了他那双纯粹的眸子,微微一笑也不逼他:“是在想为什么我今日明明忙得不可开交,却还要来这里么?” “……来看长熙。”这个时期的夏萧远比无梦眠里的他更为缄默。 “不,”月荨拉着夏萧在外面的桌子前坐下,她握紧夏萧试图缩回的手腕,另一只手掀开他的袖子,“我是专程来找你的。” 第121章 绿荫(5) 衣袖之下,伤痕遍布,一部分血液连同衣服上的线头一起凝固。月荨小心翼翼地用清水替他清洗伤口,直到血痕退散,只余下几处蛇咬伤。 “谢谢。” 月荨将污染了的手巾扔进染红的水盆里,默默叹了口气:“是我该谢谢你……因为我的疏忽,反倒让那些报复心作祟的长虫钻了空子。” 当年月长熙破坏了004企图摧毁玉轮的计划,而计划之中的替罪羊也因此对他怀恨在心。趁着月长熙休整后再次前往人界游历的时候,蛇群围攻了他的小屋。 夏萧一直记得那个场景,密密麻麻地蛇群在地上翻涌令他无法落脚,它们在琴键上游走,爆发出一阵接一阵的刺耳声响。但他一抬眼就能看到嘴唇乌紫、昏迷不醒的月长熙,所以他想都没想,踩着蛇群的头颅把人带离是非之地。 “但你也是,”月荨话音一转,语气多了分担忧,“救人便罢了,怎么还又折回去抬了架……” “琴,”月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那台造物,夏萧便接着她的话替自己辩解,“长熙喜欢。” 月荨知道,如若没有这一次折返,以夏萧的实力必然能带着月长熙全身而退。 她沉默地替夏萧绑好绷带,却听见他不太理解的拒绝:“谢谢,但我不会中毒。” “疼吗?”月荨有些气恼,但却隐忍不发。 “嗯?”那个在螣城地穴里总被倒刺贯穿手腕脚踝的少年早就对月荨口中的字词感到麻木。 “我不知道你还能不能感受到疼痛,但……他如果知道,也肯定不想让你受伤。” 夏萧垂下头,他没说话但靠在墙边险些站立不稳的月长熙却知道:那个叫月长熙的笨蛋根本不会知道! “他不会知道。”“不必自责。”记忆里的夏萧和诺瓦同时回应了月长熙此刻的心情。他心里堵得慌,就连诺瓦的解释也没能令他好到哪去。 “我早说过,他在这之前就已经死了。” 所以奈芙才会在触碰到夏萧的那一刻感受到与她同样的虚无感;所以以前的月长熙才无法感受到身边一直有人的存在。 可照诺瓦这么说,难不成夏萧他其实…… “城主新收的义子,他还记得我,你的事情就是他转述给我的。”月荨对夏萧苦口婆心的解释,此刻也慢悠悠地敲击着月长熙的心脏。 “也是这次看见你把长熙救回来我才知道,那个一直藏在长熙身边的人居然是你。” “虽然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方法瞒了这么久……但我还是同样的话:若你想与他重逢,无需多此一举。” 你只需要站在他面前,就能迎来一次如朝阳般温暖的拥抱。这种话夏萧也知道,可他低垂着脑袋,却只像自言自语样地说着: “可他忘了越祈……” 从他从越祈变回月长熙的那一刻起,他可能会记起小时候被迫自残的往事,却再不回梦回树荫下的相逢。 “我怕和他见了面……就再没人会等将军回家。” 第122章 绿荫(6) “不是的……”听到月长熙的呢喃,诺瓦才从夏萧身上移开眼神。 当他回过神时,月长熙已经掀开床帘,记忆中的他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他几乎没经过大脑思考就从枕头里面摸出了一条系着翎羽的红绳。 “它……” 没等月长熙说出口,床板就立刻塌陷,差点把他也牵扯进去。诺瓦猛然回头看向夏萧,那个人依旧是记忆里的模样。 但这怎么可能,夏萧的记忆是诺瓦亲手从他的意识里剥离出来的,只有诺瓦自己才能控制记忆的走向。为什么这个突然出现在记忆里的奇怪家伙也能破坏记忆了? 来不及思考清楚原因,诺瓦一把抓过月长熙的后领,但直到下一幕记忆出现,月长熙手中的红绳依旧存在。 【第■次瞥视】 『凤城与照宜交谈』 “给我。”记忆未经祂手而崩坏,这让诺瓦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见诺瓦已经上手要抢,月长熙连忙侧身躲开:“凭什么?这可是前辈当年给我的,我找了它很久哎!” 他觉得诺瓦的表情有些恼羞成怒,但其实是祂不擅长表情管理——祂现在的意思该是恨铁不成钢:“这里是记忆,不是现实。” 月长熙愣了一下,这才找到症结所在。他是夏萧记忆的入侵者,无法触碰记忆里的物体才是现状。 但这根红绳在手中的实感却是货真价实的,甚至有一瞬间让他误判了记忆与现实。 诺瓦趁月长熙发愣,伸手去拿他手里的红绳,岂料祂的手直接穿过了红绳。 “嘶,你……” 指尖悬空的瞬间,犹如试探般沉重的视线落在他们头顶。月长熙还感受不到,但诺瓦已经迅速捂住了他的嘴。 顶部的压力降下,像是谁站在高台上俯瞰他们。月长熙的眼睛骨碌碌转着,他只觉得被诺瓦钳制着呼吸不畅。等到他们周身被淡金色的流光包裹,诺瓦才松开了他。 “……你这是做什么?” “噤声、制动。” 与此同时,夏萧的记忆也在某种力量的牵引下继续呈现,如同机关的第一颗齿轮被反向拨动,逆转着顺序却又环环相扣。 一只无形的手拾起碎片,拼凑起又一处完整的场景。 “呼,”照宜伸着懒腰走进主殿,刚巧记忆的主角正在偏厅认真端详着什么,“夏萧?在看什么?” “没什么。”少年被突然拍了肩膀,一个激灵退到旁边。他敛去方才的惊讶,眉眼间异常乖巧。 照宜站在他刚才的位置上,才发现夏萧刚刚看的是一条长长的盒子。余光瞥到夏萧正踌躇着不知是否该上前,照宜轻叹一声打开了这份尘封的旧物。 “过来吧,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夏萧应声上前,盒子里安静地躺着一杆长枪。脑海中突然闪现某个战场,有位少年将军也曾经用这样的长枪救下他的性命。 还有那个人后来亲手系在他脚踝上的踏红翎——一模一样的红绳系在枪尖之下,比起他塞给月长熙的那一根要陈旧许多。 第123章 绿荫(7) 他忍不住去触碰,照宜也没拦他,反而意犹未尽地讲起了一些往事:“这杆枪是既白的武器,他走之后就收在这里面了。” “踏红翎……”他在照宜惊讶地眼神中念出红绳的名字。 “你知道?”照宜无奈地笑了笑,她都忘了月长熙还是越祈的时候,是在漠图长大的,“这根是既白送给吾的。” “算起来,既白也算是你的……爷爷?父家的兄弟姐妹似乎是这么称呼的。” 这下轮到夏萧惊讶地抬头了:“喻先生?” “嗯,”照宜怀念地抚过枪身,“他本是姓夏,母亲是当年散居在青泽的雪狼。还有个妹妹,你应该听说过,叫夏鞠衣。” “是那位平冀上任之前执掌政权的奇女子。” “对啊,她坐到那个位置上可是吃了不少苦头……不过,你的踏红翎呢?” 照宜的视线飘到夏萧空白的脚踝,反倒让夏萧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塞给长熙了。” 照宜倒是能猜到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这倒像她和喻既白之间一样,都没那么顺利:“当年那小子突然送我踏红翎的时候,我们见面不过三五天。” “根本没有那么多情分可言,他还骗我说这是边塞的习俗。实际上,这是他救过的一个漠图人临死前教他的。” “踏红翎,明面上的寓意确实好。但这上面的翎羽都是根据一种只在漠图有的鸟类的羽毛刻印而成的。那种鸟类中的雄鸟总能准确找到外出的雌鸟,久而久之踏红翎便有了平安和定情的意义。” “所以啊,”照宜意味深长的看着夏萧,一眼便看透了他想找月长熙却无计可施的现状,“只要他没扔掉踏红翎,你会找到他的。” 夏萧有些恍然,自己这些小动作终究瞒不过照宜的眼睛。但说回踏红翎,光有一份传说并不能证明它能帮夏萧找到月长熙。 “那片翎羽……能定位?” 照宜无法否认这点,她有些落寞地点点头:“定情信物被当成战争工具,是不是很可笑?” 夏萧经历过战争,他当然知道刀剑交锋时的可怖。但照宜未曾与他提起,当年他们与韩苏叶为代表的“异客”决战时,踏红翎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就这样吧,”照宜省略了煽情的环节,一眨眼又恢复了平日里可靠的模样,“祝你好运。” “哦,对了。出发之前去找绫造一副武器。就算是融合成功也别太依赖万象森罗,太过依赖他物总归不好,把你从兽潮里捞出来的事可别在来一次了……” 她用指尖轻轻敲击盒子,仿佛在试图勾起谁的回应:“绫也是,整天就知道摆弄他那些人偶……你们关系不错,多去找他玩啊,别憋坏了……” “还有啊,长熙那小子毛手毛脚的,找到了记得给吾报个信……到处乱跑,栽了跟头找谁哭去……” 记忆缓缓朝着中心塌陷,似乎有那么一只手像翻书一样翻过这页画面。又如圈圈涟漪荡漾,倒映出更深处的记忆。 第124章 绿荫(8) 月长熙紧握着得来不易的踏红翎,实感还在,可他偏偏抓不住夏萧曾经在他身旁的影子。 画面中又一次出现了他的踪迹,月长熙终于能识别出记忆的节点:这是他印象中第一次见到夏萧。 他根据在玉轮缴获的线索,瞒着月荨只身前往螣城。一切的巧合却都显得有迹可循,就好像冥冥之中他一定会踩空坠落,一定会被夏萧接住,一定会因夏萧而牵动心弦。 这一页记忆播放的很快,就像连夏萧自己也知道这是月长熙念念不忘的“初遇”。 很快与之相仿的心绪也出现在了诺瓦身上,因为下一段记忆正好是夏萧刚到螣城时吞下万象森罗的画面。 诺瓦当时跟了夏萧和风绫一路,一直到夏萧吞下万象森罗出现了奇怪的记忆后才现身。祂得庆幸这段记忆里没有祂的想法,不然月长熙一定会因为知道太多秘密被祂灭口。 祂知道泽菲鲁斯是自己的母亲,但祂第一次睁开眼时就已经在大型培养皿中了。 泽菲鲁斯之于祂的意义,甚至还不如一个保护自己不受伤害的培养皿有价值。但正是因为那段奇怪的记忆,诺瓦才意识到抛弃祂的泽菲鲁斯恐怕没那么简单,以至于祂对夏萧也产生了浓厚的好奇。 祂的计划就是从这一刻开始的:赋予夏萧吸收灵力的能力,以便日后以回收quasaro的理由收藏夏萧的意识。至于与喻泽绫的合作……那就与夏萧无关了。 诺瓦正仔细寻找着记忆中可能遗漏的部分,但一旁针扎一般的视线过于刺痛,祂不得不把那家伙的脑袋扳正。 祂毫不意外,因为记忆已经倒流到越祈的死亡、夏萧盗窃祂的权柄、祂从空中降临的节点。 月长熙已经目睹了自己的死亡,接下去的记忆必然是他追寻已久却无果的过去。他因此而激动,但想起刚刚记忆里所言的踏红翎的能力,他却害怕曾经的自己会伤害夏萧。 但事实并非如此,越祈并不知道踏红翎的特殊作用。 夏萧有关平朝的记忆与之前的片段都不同,这些画面近乎琐碎但并不模糊:灯会、府宅、朝堂、泛舟、纵马……点滴的记忆一块一块堆放进月长熙空白的曾经。 它们零碎,但不可或缺。 直到脚下的空间轰然塌陷,月长熙与诺瓦飘在空中,眼瞧着记忆中的夏萧松开越祈的手不断下坠。 如同落雷般降下,致使月长熙将诺瓦的忠告全部抛在脑后。几乎是在无法看见夏萧的同一刻,月长熙拨开金色的流光奋不顾身地跃下。 记忆中突现的实感冲击着他的意识,曾经那些温柔的记忆不再在意识中停留,取而代之的是数之不尽的怨怼: 『把他扔下去吧,军中不养废物。』 恍然间,夏萧坠落的身形逐渐缩小,似乎回到了小时候。 『非我族人、其心必异……遵单于密令:除掉越祈。』 四周的黑暗扭转变幻,高耸的断崖逐渐浮现。月长熙认得,这里和屯林深处的断崖一模一样。 『他是柳太妃和那个贱民的私生子!』 断崖的每一块岩石都是那么相仿,他张开手臂任凭重力的牵引,此时此刻他早就分不清谁是越祈、谁是月长熙、谁……又是自己…… 『杀了他,企图污染皇室血脉的家伙……功高盖主,对,就用这个理由!』 记忆逐渐回正,他记起了这道声音,也记起了自己为何会因平冀而死无葬身之地。因那帝王猜忌,也因自己功高震主——可他想的只是争取一个太平盛世,为夏萧争一个安稳小家。 第125章 绿荫(9) 当所有的一切归位,越祈亦或月长熙的名字早已不重要。他的身体如纸张般轻飘飘地落下。未接触到池水的冰凉,反而被圈进一个温暖久违的怀抱。 他没敢睁开眼睛,只能听见远处诺瓦沉重的脚步。 可偏偏耳畔的轻语却在向他诉说着怀念:“这样的回忆方式,会不会好受些?” 月长熙指尖微颤,他还没开口,诺瓦却站在稍远处先一步出声:“的确,连我也看得津津有味。” 感觉到那人手部力量加重,月长熙试探性地抬了抬手,只可惜没人理他。他悄咪咪地把眼睛眯成一条缝,刚好窥见夏萧模糊的下颌线。 线条微微晃动:“你是何时察觉的?” 诺瓦仰头直视星辰:“你又是何时与喻泽绫搭上线的?” “记忆”似乎朝着月长熙看不懂的方向发展了,他疑惑地撑起身体却发觉自己躺在一颗微缩的……星球上。 “我靠!”月长熙蹭地收回手脚试图寻找一个稳定的支点,他只有脑袋能转动,东张西望地寻找刚刚熟悉的半张脸。 质问的声音被他的惊呼打断,月长熙只看见了星球之下的诺瓦,再回头时似乎有星光闪烁并降下高度。 月长熙忽然觉得自己渺小如尘埃,背后的那张脸侧着趴在星球的表面,指尖轻轻触碰着不断自转着的星球,他幽幽转头张开眼眸,翠绿地星眸如北极星般瞥视踏入领地的两位入侵者。 “不舒服吗?”声音的发源地确实是悬于高空的星辰。 月长熙愣愣地抬头与他对视,微不可察的呼唤溢出咽喉:“前……辈?” 星辰慢慢扩散连成一片,月长熙身下的星球悠悠下降逐渐淡化。他一时没稳住身形,反而因此回到了刚刚的怀抱。 这次他学聪明了,感受到安稳的那一瞬间便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的,是那双久违的绿意盎然。 他终于找回了这片茂盛的绿意,也听见了那声不厌其烦地回应:“我在。”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会面对俾殂,但被苏沐救下绝对只是个意外。”诺瓦不合时宜的打破他们重逢的光景,他又向前几步,金色的流光时刻不离身,保护着他不受这片星辰海洋的侵蚀。 “苏沐是谁?” 诺瓦倒是忘了夏萧的信息滞后已久,但这人也不至于一直盯着月长熙和他对话吧?有那么喜欢吗? “……那不重要,”诺瓦敏锐地察觉到月长熙手里的踏红翎早已不见,反而是夏萧的脚边挂着若隐若现的红绳,“先把他放下。” 夏萧面无表情地放下月长熙,后者拍拍屁股跑到夏萧身后冲诺瓦做鬼脸,全然没有被人抱这么久的羞耻感。 夏萧早已恢复意识,这只能说明那份被回收的记忆已经失窃。诺瓦对此并不意外,毕竟罪魁祸首显而易见:“你用这根绳子定位月长熙,把他的意识引进这片领域里,阻止了「异质」的侵蚀。” “所谓的记忆也可能是顺手为之。但请告诉我,喻泽绫是如何将意识传递给你的?” 第126章 绿荫(10) “请了就一定要要告诉你吗?”月长熙从夏萧身后探出半颗脑袋反驳诺瓦,更恼火的是夏萧居然还点头了。 诺瓦想起了他在这个世界学到的某个词汇,看他那欠揍的模样竟也脱口而出:“狗仗人势。” “你骂谁呢!” “那些是我的记忆,也是属于长熙的,”夏萧上前一步挡住他们俩对峙的视线,他这次的解释清晰而明了,“不论他是否愿意找回记忆,我都不会强迫,也谈不上顺手而为。” “踏红翎一直都在长熙的枕头底下,并未起到定位的作用。”换言之,夏萧用其它方式将月长熙拉进这片星海,阻隔了侵蚀他的异质。但他并不打算把真相告诉诺瓦。 回忆起之前在餐厅里夏萧释然的微笑,月长熙的视线逐渐落回夏萧身上,他是第一次看见夏萧被碎发遮掩着的灵痕:堪比星辰般璀璨的灿烂星光。 诺瓦对他们的情感毫无兴趣,他沉下同样翠绿的双眸:“所以,被我取走意识也是你们商量好的?” 明明是同一张脸,夏萧却多了分坚毅:“那只是戏剧中场的即兴表演。” “从一开始:困住你,才是我的任务。”夏萧毫不介意告诉诺瓦自己的目的,毕竟从诺瓦一直拖着与他浪费时间起,他敢笃定诺瓦一时半会离不开这片空间。 这里早已不是祂能控制的记忆空间,在无数星球串联而成的星辰全景图之间,没有「北极星」的指引祂短时间内不可能利用「时间」或「空间」顺利离开。 诺瓦饶有兴致地环视一圈,突然问出一个不着边际的问题:“你第一次遇见万象森罗是什么时候?” “……崖底。” “不错的答案。” 诺瓦不再开口,反而缓步走上最近的一颗小星球。祂交叠双腿坐在上面,俯视渺小的两人,仿佛一尊瞥视众生的神像。 月长熙看着那人在上面逐渐闭上双眼,这种松弛感令他浑身不自在。他不理解诺瓦,明明可以像喝水一样说出杀人的话,有时却又表现得那么听话乖巧。 “走吧,我们出去。”夏萧牵起月长熙的手腕,对方却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他有些无奈地松开手,月长熙这才有了动作反握住他的手,一刻不肯松开。 “离出口还有段距离,想问什么吗?”夏萧贴心地给了月长熙机会,他不像喻泽绫作答时模糊不清,他的每一次回答都是实话。 “疼吗?” “嗯?” “我是说……被祂取走意识的时候,疼不疼?” 夏萧没料到月长熙会直接问这个,他下意识抚上颈后的星辰刻印,却有一只手比他快了一步为后颈带去一丝暖意。 明明早就恢复了,月长熙却还是用光灵探查了一遍,不死心地指尖摩挲过夏萧的后颈,惹得夏萧缩了缩脖子。 “好啦,现在不疼了。”夏萧抬手拍了拍月长熙的脸颊,又在他的嘴角落下轻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人哄了个大概。 “前辈……”月长熙呢喃着,像一个好不容易钻进庇护所的难民。他絮絮叨叨地把夏萧昏迷之后的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个全面。 夏萧一边走一边仔细听着这份受困已久的诉说,从004操控机械假扮夏萧到屯林里的重逢,夏萧心里的一些疑惑也被化解。 “屯林深处居然连接着平朝与漠图交界处的那片树林……怪不得当年那片戈壁能生出这样诡异的树林。” 第127章 绿荫(11) 听着夏萧怀念地语气,月长熙牵着他的手又多用了一分力气:“前辈……能和我讲讲以前吗?” 夏萧冲他狡黠一下,心情颇好地调侃道:“找累了?” “没有!”月长熙有些局促,可心里那份莫名的嫉妒却在滋生,“我只是……想听前辈讲故事……” 夏萧没察觉到他内心的挣扎,只当他是被刚才的那些记忆影响了。 “好吧,我想想看……” 他回头凝视着被他们甩在身后的无数星辰,仿佛又回到了遥远的曾经:“小时候和父亲躲避战乱时我总会梦到这里。” “这里?”月长熙想起自己被星球接住时的惊讶,他能想象到一个小孩子看到这片误入奇幻天地的诧异。 “嗯,以前在梦里我只能徘徊在外面。八岁那年我从悬崖落下,在崖底遇见了万象森罗,那之后我才开始一点点探索这片空间。” 八岁,悬崖,月长熙默念着关键词。根据刚刚看到的记忆,夏萧八岁坠崖后生命就已经停滞了。 “那个时候我只能通过梦境被动地进入这里,明明已经因死亡停止生长,但我的躯体却因为我在这里的探索逐渐生长。” 仿佛这片空间才是夏萧的生命之源,他的探索不断扩充此间星辰,反而令夏萧再次成长。 月长熙突然意识到一个不太妙的问题,在刚刚的记忆中,越祈最后也落下了悬崖:“是前辈在崖底接住越……我的?” “对,才过了两年你就掉下来了。后来我才知道是漠图人猜忌你的身世,你与他们厮杀后体力不支坠落崖底。” “那,那我……没认出你?”月长熙感到一阵惊恐。 夏萧也没想过这个问题,毕竟他没指望过仅有两面之缘的人记住他。但此刻细细想来,自己八岁就在崖底,因为这个特殊原因身体变成了十五六岁的模样。 没人会联想到一个八岁的小孩才两年就长大成人。 两年后越祈坠崖,再逾两年他们定情离开树林……那个时候,夏萧和越祈看着差不多大,但实际年龄却是:夏萧十二岁,越祈十八岁。 月长熙的表情瞬间凝固,夏萧却漫不经心地道出了自己的想法:“我这算早恋吧……” “我真他娘的混账……”夏萧毫不责备的语气反而让月长熙更加窘迫。 直到月长熙在柔软的大床上睁开眼睛,他都不太想承认曾经名为越祈的自己没能认出夏萧,甚至对着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告白。 “……真该死啊。” 月长熙甩了甩晕乎乎的脑袋,他被被子闷地快窒息的双手解放出来虚空抓了两下。 空间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突然出现的夏萧,突然找到了一些以前的记忆,突然发现他对夏萧的情感根本没局限在神明与信徒。 他一直在追逐的、如神明般的北极星早就跌入过他的怀抱由他染指。 “……算不上吧?”月长熙有些纠结地倒回床上,余光却晃过一抹熟悉的背影。 第128章 绿荫(12) “我靠!” “怎么了?”对方完全没觉得两个人同时出现在同一张床有怎样的意义。夏萧盯着月长熙那张一阵青一阵红的脸,没理解到他的意思,回头继续在床上摸索着什么。 他仔细寻找着,直到温热的指尖划过他的后颈。夏萧侧头撞上月长熙炙热的吐息,他还未开口就听见月长熙的低语:“这里是前辈的灵痕吧?” “以前是,我现在已经没有灵力了,”夏萧沉醉在他按压的力度里,任由呼吸互相纠缠,“不过它的形状似乎是变化的,用灵力的时候像树叶,启用「摇光」的时候像一颗星星。” 夏萧顿了一下,怕月长熙听不懂又解释道:“「摇光」是我给那片空间起的名字。” 月长熙抿了抿嘴,夏萧见他没说话只当他是一时兴起,正好手边在床上摸到了久寻之物。他偏头掀开被子去看那物什,月长熙的指尖却突然离开了后颈,紧接着湿润的温软伴随着一阵痒酥酥的触感落在星辰的表面。 他的头发有段时间没修剪过了,发尾及肩此刻刚好触碰到夏萧半露的后颈。月长熙的唇瓣准确地覆上夏萧的灵痕,尖尖的虎牙轻刺皮肤却能直击夏萧的心脏。 月长熙敢确信,越祈——或者说曾经的自己绝对没有这样做过。 夏萧像一只被拎住后颈的小猫咪一样微眯起眼睛,他这时才意识到月长熙一路上的不对劲是因为什么——这个笨蛋怕不是在和过去的自己“较量”呢。 他凭借一时的冲动吻上爱人的后颈,却不知下一步又该如何。夏萧挪动身躯,肌肤蹭过月长熙微微抬起的唇瓣。他的眼神依旧清澈,哪怕是身在被无意间点燃的欲火中也悠然自得。 夏萧从被窝里抽出手捧住月长熙的脸颊,宠溺的神色揉碎进对方紧张的呼吸。指尖摩挲过月长熙的唇边,他安静地等待着那人压抑不住地疑问。 “你喜欢……怎样的称呼?”他委婉地吐露心声,总觉得自己是在逼迫夏萧做出抉择。 但夏萧却不这么认为,他从来都没觉得越祈和月长熙有区别。就算没有那些巧合,他们也永远是同一个人,他爱着的也只会是这个炙热如朝阳般的灵魂。 “随便吧,”夏萧一如既往的随意,在月长熙略带幽怨的眼神里轻吻他的嘴角,“无论叫我什么,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只要呼唤我的人是你,我都会回应。” 只一阵的愣神,夏萧侧着的半身便被月长熙圈进怀里。微微抬起的唇立刻被另一片温热包裹,夏萧阖上眼帘,无处安放的掌心被他轻柔地托起感受着胸膛里激烈地搏动。 夏萧的另一只手搭在月长熙的肩上,他的配合并不笨拙,可以说远比当年池塘里生涩的吻技要好的多。反倒是月长熙心血来潮的接吻在此刻失了方向,不知该如何收放。舌尖轻撞,夏萧轻拍着他的后脑勺,推着他一点点离开。 颇为失败的尝试让月长熙懊恼不已,他的眼神躲闪开来,却听见夏萧的声音萦绕在耳畔:“继续吗?” “啊?” 第129章 绿荫(13) 如此欲求不满的话语从夏萧的口中说出却失了原本的意味。月长熙脑子还没绕过来,就被夏萧放在他心口的指尖轻推着倒回床上。 夏萧撑着床望向他,不过咫尺的距离,月长熙却哑了声,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等等……前、前辈……” 夏萧一瞬间也有点疑惑,但很快他就把月长熙此刻的表现归结于记忆的不完整。他俯下身,呼吸交错:“以前是长熙教我的,现在……要我指导你吗?” 谁?我?月长熙的表情只有那么诡异了,他突然开始思考以前自己都干了些什么混账事,能把前辈教成这样。但很可惜,他甚至没有主观的记忆用来反思。 “不不不不用了!”月长熙纠结完又不敢直接推开夏萧,只能手足无措地僵硬在原地,“我我我自学!” 夏萧居然还鼓励似地点点头,拉开了彼此的距离,顺势坐在了月长熙的腿上。 感受到突如其来的重量,月长熙倒吸一口凉气,勉强撑起上半身,磕磕绊绊地说着:“我、我学完了再继续……” “好啊。” 月长熙的视线追随着又开始在床上摸索的夏萧,为什么他总觉得前辈对这种事的感觉那么轻描淡写呢? 万一……万一前辈刚刚说的只是接吻呢? “……现在的我也挺混账的。” “在想什么?” 夏萧怕他腿麻了,找到东西后贴心地坐回旁边。月长熙甩开心里奇奇怪怪的想法,好奇地凑到夏萧手边。 “……头发?” 一小撮藏蓝色的发丝停在夏萧的手心上,它的颜色不由得令月长熙想起某个离开已久的家伙。 “嗯,就是这个,”夏萧将它们挽在一起,仔细地收进衣兜,“绫就是通过它们把我的意识送回来的。”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先不说喻泽绫为什么能通过一缕发丝就能传递意识,光是将它们稳当当地送到夏萧手上都是件难事。 他要考虑的不止有夏萧的昏迷,还有其他能影响到这条路径的所有可能性。 “怎么可能?除非有人在协助他!” “我也觉得,”夏萧抬手摸了摸颈后的灵痕,“包括「摇光」能困住诺瓦也是通过发丝传来的信息。” 彼此对视一眼便知悉了互相的想法,绝对有人在协助喻泽绫,他们至少合作了很长一段时间。既然是合作,那发丝里的信息就不一定全是喻泽绫发出的。说不定,那个人比他们更了解异客。 “怕是大差不离,我们现在怎么办?” “现在……”夏萧环顾一周,他们光顾着回忆和找东西,都忘了一个重要的事情,“在哪?” 月长熙皱起眉,仿佛这是个世纪难题:在哪?他怎么没啥印象?自己好像在晕倒之前把昏迷的前辈交给了…… “完了!” 他二话不说就跳到地上,穿鞋的速度前无仅有的快,甚至还在短时间里替一脸懵的夏萧穿戴好,拉着人脚下生风冲下二楼。 “长熙?怎么了?”夏萧很久都没这样行走,只能堪堪跟上月长熙的步伐,直到那人直挺挺地僵在原地。 第130章 绿荫(14) 他四处张望了一圈,这里似乎是别墅的客厅,正前方还有个端着热饭菜的中年男人,他大概就是这里的主人。 “你好……”夏萧打招呼的话才划出唇边,月长熙就把他拽到身后,防贼似的紧盯着男人。 “你别过来啊!我警告你,我现在活了,不会让你把前辈抓走的!” 孔兴樊放下午饭,像看傻子一样瞥了他一眼便招呼孔悠吃饭。 月长熙也懵的很,夏萧在背后戳了戳他:“你们认识?” “就是之前游轮上的那个警察!我好心把他从沉船上拖出去,他都在医院了还大言不惭地说要抓杀死韩尹的凶手!” “抓我?”“那是我的职责。” 四下寂静,就连看戏偷吃的孔悠都停下砸吧嘴的动作。夏萧和孔兴樊突如其来的默契令月长熙不得不沉默,他本来不想把这件事情坦诚布公的。 “前辈你……”你怎么还自爆了啊…… 意识到不对的夏萧转头看了眼孔兴樊,十分确信地回答:“他打不赢我。” “我确实打不过你们,”抢在月长熙越抹越黑的解释之前,孔兴樊又搬来了两张椅子,“所以,先吃饭?” “吃个屁!” “谢谢。” 关于这件事夏萧和月长熙的脑回路显然没能对接成功,以至于月长熙被夏萧拽到座位上时还在喋喋不休地诉说孔兴樊的恐怖之处。 包括但不限于:他拿来的小笼包皮厚馅少、自己的翅膀被他一枪打断流了好多血、他在医院穿着病员服用枕头砸自己……像极了抱大腿、倒苦水。 “嗯、嗯。”夏萧略带敷衍地回应着月长熙。 反倒是当事人实在听不下去忍不住反驳道:“如果我还是曾经的孔警官,此刻就算付出性命也要缉拿罪犯。” “但现在……我见过你的朋友们了。” 孔兴樊说的隐晦,但月长熙也没傻到连话外之意都读不懂的地步。见着这位小有名气的旅行钢琴家终于消停了一阵,孔悠自来熟地调侃着:“原来韩学长说的是真的,月先生确实像阿拉斯加一样哎……” 月长熙才不要在理亏的时候和人类小女孩一般见识,他默默往嘴里塞了好几口饭。正想找个机会再和前辈吐槽一遍,却觉得夏萧此刻有些心不在焉。 “前……”呼唤还未抵达就被夏萧的食指驳回,他的神色太过正经反倒令月长熙极度不安。 夏萧侧过头,一直戴在耳骨上的小型通讯器闪着诡异的红光。这不像是无梦眠的人在联络他们,更像是某个异类入侵了夏萧的通讯。 连孔家父女也配合的保持安静,夏萧敲了两下通讯器开启扩音模式,嘈杂的电子音之后里面传来几声低声的轻咳。 “你好。”夏萧收回堵住月长熙嘴的手,保持着警惕试探性地问候。 “啊,接通了。是和诺瓦一样有礼貌的孩子呢,不枉我背着他偷干了这么久。”月长熙瞬间身子前倾,认识诺瓦的人可没一个善类。 “时间紧迫,说正事吧。你叫夏萧对吗?噢,糟了,其他人听得见我说话吗?” 第131章 绿荫(15) 夏萧与月长熙交换眼神,正要回复却被对方先一步打断:“算了,那不重要。我带了份见面礼给你,尽管我们这辈子不一定能见面。” 没等他们找寻答案,别墅的房门就被叩响。孔兴樊也紧张了起来,被敲响的门处于保护屏障以内,按照韩澄澜的说法没有灵族能进入这里。 他不敢发声,从孔悠手上取过纸笔写下这件事转告对面两位。他们的表情也凝重不少,夏萧接过笔写下猜想: 『异客。我去开门。』 伴随着越来越急促的敲门声,通讯又陷入了一片嘈杂。月长熙看清夏萧的计划后,立刻紧跟在夏萧身后守着门口。 但夏萧只站在门口并未触碰门扉,敲门声依旧急切,终于夏萧用左手打开了门锁。 颈后的刻痕骤然亮起,突然出现在夏萧右手的光剑沿着被拉开的门缝挑去。如同泼洒水彩的画笔一般挑开一段璀璨的星辰轨迹,构成星轨的金色流光形如闪电般直击扣门的物体。 一瞬的光华过后,大门完好无损,门外却掉下断成好几截的触手。 这是月长熙第一次看到夏萧利用「摇光」战斗,哪怕是上次他在医院遇险夏萧都只用了灵力。光辉在夏萧手中凝聚成长剑,他惯用的指刃握着剑柄,和诺瓦极为相似的金色流光围绕在他手边构成星轨,若隐若现。 根本不用自己帮忙…… 拉开大门,碎了一地的触手之间是个熟面孔。万象森罗似乎仍处于沉睡中,但没人知道这位异客是如何找回遗落的万象森罗的。 “嘶!好痛!”遥远的kelt-9617-f星球上,沃德抱着产生幻痛的下肢几乎要号啕大哭。 本来被冥刹追着砍了几条街就烦,现在给合作者那素未谋面的挚友送点礼物都要被砍。他这触手到底是招谁惹谁了? “该死的……喻泽绫只说他聪慧,也没说和诺瓦一样心狠手辣啊……” 而这一端的夏萧捡起万象森罗,他的光泽明显不如从前,有那么一瞬间夏萧诞生了送他回九霄的冲动。但他还是摒弃了这个想法,九霄是因灵力而崛起的地区,现在反而是最危险的地方。还是带在身上比较稳妥。 月长熙不知何时也凑到他边上端详万象森罗,曾经高调聒噪的神器此刻寂静无声,他也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失落。 或许韩澄澜在潮汐旧址亲眼目睹潮汐与寒渊以身殉道时也是这样难言的感受。 “……给他买奶茶他会醒来吗?”月长熙见不得夏萧惆怅,随便找了个话题。 “我不知道。”距离万象森罗上一次沉睡已经很久了,但却也是为了保护夏萧。 这令夏萧有些局促,似乎万象森罗总会在他遇险时挺身而出。好几次他生命理应终结的节点,都是万象森罗以沉睡的代价换回了他的新生。 “前辈,别多想。这家伙不是最厉害的吗?说不定只是贪睡……” 月长熙也不知道自己在胡编乱造些什么,好在夏萧没有太过沉湎在暂时失去万象森罗的悲伤中。 “嗯,他们现在在哪?” 这个问题倒是难倒月长熙了,他昏迷之前可没这些个记忆。 “月先生、夏先生,”孔悠听到门外没了动静,悄悄探了个脑袋出来,“学长走之前嘱咐我们,说如果你们醒了,就去凤鸣台。” “凤鸣台?”月长熙鲜少回到凤城,对这个地点太过陌生。夏萧瞥了眼衣兜里的断发,心知肚明的道谢,稍作准备后便和月长熙赶往凤鸣台。 “长熙,”路上,夏萧还是忍不住喊着他的名字,“待会可能……很危险。” 月长熙明白夏萧的担忧,他向夏萧伸出手,后者不明所以地搭上却在下一秒被月长熙拦腰抱起。 时间仿佛回到了他们的“初遇”,像极了那天蜻蜓点水般的相逢。月长熙抱着夏萧,脚尖轻点展翅高飞。 夏萧靠在月长熙肩上,异色的羽翼一览无余。他偏过头,正好撞上月长熙那双深浅不一的眸子。他分明记得,长熙以前有一双灿烂的金眸,如今右眼却化作了更深的琥珀色。 月长熙很乐意夏萧近距离观察他身上的细微变化,他咧嘴轻笑:“前辈,以后你不能用的灵力我帮你用。” “好,”夏萧浅笑回应,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小心撞车。” 月长熙跌跌撞撞地绕过一群大雁,他有些尴尬地笑了两声,仔细地盯着前路。夏萧顺势闭眼享受风的轻抚,他很乐意迎风而行,这会让他想起以前只能用风灵的日子。 很快,随着月长熙的缓慢降落,夏萧睁眼去看凤鸣台的战况:浓雾密布,异质的气息扑面而来。 想也不用想都知道浓雾之外用着形似花念皮囊的家伙是谁。 “准备作战。” “好咧!” 踏着直击地面的锁链,夏萧凌空而行,星轨不遗余力地降下星辰的审判。 另一方奔赴而来的韩澄澜远远瞧见这一幕,突然有些担心俾殂会不会像无梦眠占星室的墙一样——那可是碎成了渣渣,到现在还没修好。 第132章 终局…(1) 但对方好歹是异客,权柄也近乎无解。星辰普通的攻击没能伤到要害,反倒是月长熙的锁链裹挟着暗灵暂时控制住了俾殂。 夏萧在看到月长熙贴心地竖起大拇指后转头冲进雾里,最先遇到的是受了点轻伤的叶哲。互相确认身份、交换信息以后,他们又冲出烟尘帮月长熙。 老实说,他们三个现在的配合实在有些糟糕。夏萧没料想到曾经用镰刀差点砍断004脖子的叶哲,如今却冲在最前面给他和月长熙打辅助。夏萧和以前的月长熙、喻泽绫这种传统的辅助类攻击手段配合惯了,此刻反而不太习惯叶哲突进的风格。而叶哲也从未见识过「摇光」。 不过全当是磨合了,以前的默契也还在,实在要被俾殂打上了还有月长熙的锁链直接把人抓回去。 不过……那滋味可不好受——夏萧除外。 于是当风中的异质袭向夏萧和叶哲的面门时,月长熙看到了夏萧的手势,用锁链缠住叶哲的腰把人高高拽起。而夏萧则用手中的长剑挡在身前,与俾殂的异质来了一次正面碰撞。 相撞的后坐力使他被迫后退,月长熙另一根锁链趁着俾殂注意力被夏萧手中的金色星轨吸引,又一次故技重施地捆住了祂。 叶哲不知何时也挣脱了锁链回到花念身边,后者活动了下好歹不再觉得脚趴手软了。 万象森罗虽然在沉睡,但他承载灵力的能力依旧。借着万象森罗,盈穗进一步将周围的灵力转化,又将它们分散在其他人身上。这似乎也能起到一定的防护作用。 再加上远处逐渐清晰的蓝色身影—— 至此,这场胜负难分的却敌之战才拉开帷幕。 俾殂亦不再留手,异质缠绕在祂周身,无人可近。诺瓦和沃德是kelt人偶最初的开发者,而俾殂则更进一步将机械与kelt融合。 祂本想通过花念得到针对004的能力,进而摧毁诺瓦和沃德这件得意的作品。但祂的私欲却令祂身陷僵局,他能够保证这些人杀不死自己,却无法确定自己能抹杀他们。 这很奇怪,这群人分明只是a-启明星上常见的蝼蚁,就算特殊了些又如何能与sirius星系的祂们相提并论。 灰尘逐渐散去,接踵而至的却是凤鸣台周围暴起的水柱。韩澄澜人虽未到,但也径直招呼了上去。 “哎,”水幕之后,初黎在夏萧面前晃了晃拦下他,花念冲他wink一下,“别急,我的账还没算完。” 说罢,被困在水幕里的俾殂只见到一柄飞镰直击面门。未燃尽的空气被俾殂聚拢在身前,试图挡下这次攻击。 但很快祂就发现,镰刀的尾部被锁链拴着,花念突出水幕踩着镰刀一跃而起。镰刀砸进地里,俾殂的防守全然失效,而血红的刀光自头顶落下,祂只得后撤闪开,留身前的异质被劈了个粉碎。 祂感觉到水幕中也有异质的存在,但祂却无法控制它们,仿佛被谁切断了彼此的联系。 第133章 终局…(2) 花念旋身落在镰刀旁边,末尾的锁链自觉地退出水幕,叶哲也进入水幕收回葬魂。 即使花念是在他的梦魇中受了伤,那些深入骨髓的疼痛也会令他身形迟钝。但现在站在俾殂面前的这个人,除了脖颈间怒放的血色彼岸花外,依旧是捕猎者的姿态。 攻守置换,初黎顺着花念的力道挽了个剑花,花念像突然来了兴致一般接上俾殂之前的问题:“你不是想知道我对付004的方法吗?” 俾殂挑眉,虽然花念不能被控制,但既然他乐意说自己也…… “用一个故事和我交换。” 俾殂冷哼一声,祂也不紧不慢地接下花念的条件:“什么?” “当初拿走我项圈的人是你,在幽冥降下「灾厄」的人也是你。你不如就讲讲,那「灾厄」为何没能将幽冥一举颠覆?” 提到「灾厄」的失利,俾殂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那个时候的幽冥分明不该有人反应过来祂的存在,偏偏有一个自称「折愿」的女人拦在祂面前。 实力的悬殊让祂轻易重伤折愿,但被拦下的眼球错过了最佳的屠戮时机:照宜带的人很快封锁了幽冥全境,不惜一切代价抹杀眼球。 “您真是贵人多忘事,”花念嘲讽地看着祂,初黎也一同发出铮铮剑鸣,“拦下你的人,曾经也在幽冥郊外见过你。” 幽冥郊外……是祂杀光那群四脚兽的时候吧。 “你说那群黑白色的畜牲?他们要拦我却没那个实力,”俾殂对上叶哲暗藏恨意的双眸,忽而明了,“那个女人当时从我手上抢走了一具半死不活的尸体。” “原来如此,”俾殂想到了「灵契」,却不知为何会产生这样的能力,这令他好奇不已,“是你救了他。” “小先生,你真是越来越令我……” “好了,故事时间到此结束。”花念最后一次打断俾殂的话。 水幕突然停止涌动,如死水般停滞。俾殂心下一沉,周遭的水咕噜咕噜冒着泡,无数的水刃缓慢生长,直指俾殂。 “现在是,惊喜环节。” 连花念也不知道水刃会从那个方向射出,反正不会是他们背后。他勾了勾叶哲的小指,对方也信任地回勾住。 “就凭这些,你认为能赢我?” “谁知道呢,”随着花念轻松的语气落下,左右两侧的水刃刺向俾殂的脑袋,“好好享受吧,「异客」。” 这样的攻击程度约莫等于俾殂的开胃小菜。祂轻松躲开两枚水刃,但韩澄澜已经藏身在水中,更多的水刃封锁住俾殂的走位。 只要祂无法控制水幕,就只能被他们耗着。 俾殂也很清楚,几度的躲闪配合时不时的攻击,这些水刃竟未能伤他分毫。祂站在正中,嘲讽地看向花念:“另外四个呢?” 最好是一起上来,省了祂一个一个揪掉脑袋的功夫。 “感觉如何?”水幕之外,夏萧一直没加入战局,而是在帮助盈穗和胡少弦调理灵力。 第134章 终局…(3) 盈穗的阴阳灵核很快适应了万象森罗,虽不如夏萧用的顺畅,但至少也能调用被转化成「阴阳」的灵力协助战斗。比如现在,这些灵力分散在其他人身上将彼此的心绪连接。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在没有任何商量的情况下,形成了一份简陋的计划。 “好多了。有万象森罗在,我就不需要用自身过滤灵力了。”听到这句话,一旁的胡少弦终于放下心来。 “好。现在试着把「阴阳」投放进他体内的灵核。” 夏萧就站在他们面前护法,胡少弦对于重新启用灵核也毫无顾忌,非常配合接受了这个的提议。盈穗还有些顾忌,但她深知犹豫会延误时机,也尝试着灌注灵力。 “咦?”胡少弦试着调动新鲜的灵力,变为灰色的雷灵在手中凝聚出几张他惯用的卡牌。 “没问题吗?”盈穗拉着他的手来回看了几十遍,终于相信了万象森罗的转化能力。 夏萧也安心不少,冲月长熙点点头,后者收回锁链飞到空中隔着水幕观察另一边的战斗。 “你的阴阳灵核不会受到俾殂的控制,但不排除被异化的可能性。所以,你们留在外面解决隐患。” 胡少弦张望了一圈,与夏萧核对所谓的隐患:“是指这周围的灵力?” “还有生物吧。”盈穗一抬头就能看见停留在树梢上的飞鸟。 “嗯,转化吸收灵力、抹杀或者驱赶生物……澄澜的水幕不可能笼罩每个地方,你们只有最多十分钟的时间解决它们。” 时间的紧迫完全超出预料,但夏萧也给出了承诺:就算在隐患爆发之前不能完成,他也有一线机会护住所有人。 但盈穗可听不得“一线”这种说辞,她立刻开始了行动,将周围剩下的灵力收入万象森罗中。 吸收灵力算是后话,胡少弦的纸牌打上最近的树木,瞬间焦枯一片。他的行动也很迅速,但却还是忍不住道出疑惑:“如果十分钟是指俾殂垂死挣扎,你是如何预估的?” “不是我,”夏萧回头紧盯着水幕。这里的水幕为了保护后方格外深些,尽管他看不清里面的情况,却完全相信他们的默契,“是叶哲。” 月长熙利用飞行优势居高临下地观察着战况:韩澄澜藏在水幕维持着领域,他的水刃越发迅捷地攻击着俾殂。 俾殂的动作依旧灵敏,但他很快也察觉了不对。曾几何时花念一招「百鬼夜行」就足以割破祂的血肉,如今却像极了试探。但俾殂想不通,在这种实力碾压的情况下这种不痛不痒的试探意义何在? 可花念不这么认为,等到颈间的血纹彻底盛放展开,他提着初黎用俾殂梦寐以求的「葬冥歌」配合韩澄澜的水刃。 见对方动了真格,俾殂聚拢异质,攻击也越发凌冽。交错间祂发现被花念护在身后的叶哲一直站在原地没有动作,祂试着朝叶哲的方向攻击,不出意外地都被初黎和水刃悉数拦下。 虽然不知道这群人在筹划什么,但这不失为一个突破口。 第135章 终局…(4) 突然暴起的异质逼迫花念闪身躲避,但偏偏这一下就暴露了叶哲。花念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还没来得及回身就被另一侧的异质甩出水幕。 “嗯?”裹挟着异质的攻击轻飘飘地落在叶哲面前,沿着奇怪的轨迹凑成一片长方形状。 这像极了有什么东西挡在了叶哲面前,事实也正是这样——头顶的水幕被刻意撤去,俾殂猛然抬头只看见月长熙飘在空中,他只勾了勾手指就将竖在叶哲面前的光幕连同被困住的异质一起敲碎。 俾殂气得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可祂却无暇顾及头顶的定时炸弹。月长熙是用光幕与水之间的折射掩盖了叶哲的踪迹,此刻早已寻不到他的踪迹。 祂记得叶哲此人最擅长的就是隐匿踪迹,这远比周围时不时打出的水刃更致命。俾殂利用异质重新生出血肉,他现在没功夫去表演上次在幽冥的恐怖剧目。 另一端,被甩飞的花念像个自由落体似的被守在外围的夏萧接住。他甚至扬起略显骄傲的小表情邀功:“我演技不比小绫子差,对吧?” “下次见面可以比比。”夏萧顺口接上花念的话,他瞥了眼因努力消灭隐患忙得不可开交的盈穗和胡少弦,退后一步站在凤鸣台外围的水面上。 花念没了支撑只得自己站稳,此刻夏萧的位置正好是茂盛的草木与寸草不生的地区的分界线。 而他则站在水幕稍远一些的地方,几乎是俾殂与夏萧位置连线的中点。 “开始吧。”夏萧此刻似乎找回了些以前当副队的感觉,只三个字,便令水幕从花念的方向如大门般缓缓退散。 对付异客最难的地方就是他们的权柄。因为未知,所以无解。 但只要明白了异客权柄如何作用,那祂们也逃不开一场被谋划的结局。从喻泽绫到夏萧,异质逐渐暴露在他们面前,甚至其中一些人还因此险些丧命。这就像是病毒,只要熬过一次便能获得抗体。他们很清楚,在无法拥有堪比异客权柄的攻击手段时,只有占据主动权和领域优势他们才有成功的概率。 先是融入了韩澄澜血肉的、足以抵抗俾殂控制的水幕,再是—— 当俾殂惊讶水幕退却之时,无缝衔接的却是另一片天地:水滴落在地上化作血水,尖啸声从地底传出。天空瞬间黑压压一片,那节段分明的肋骨从地下突出,最终踩碎地面拼凑成一头巨大的骨龙。 骨龙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尖牙利齿,与身边黑白相间的冥虎骷髅一起发出低沉的怒吼。 ——再是独属于幽冥的古法,彻底隔绝俾殂与外界的联系。 光是这片狭小的天地,根本没有足够的东西让俾殂异化,意识到这一点的祂终于对他们的计划有了眉目。 “漂亮吧?”对于叶哲花大量时间凝聚出的领域花念超级满意,他靠在领域边缘特意为他竖起的骨头上给叶哲点了个赞。 夏萧则仔细观察着这处血色的领域,不似忘川河畔的凄冷,却如十八炼狱般阴森。韩澄澜的「潮汐」依靠水源、夏萧的「摇光」依靠星辰,那叶哲的领域依靠的应是—— 「灵契」。 第136章 终局…(5) “第一次用,得先取个名字。”花念若有所思的踏入领域,自信的眉眼令俾殂格外生厌。 花念敲了敲脑袋却不知如何攻克这道难题,他转身也不知朝着领域之外的哪个方向对夏萧说:“你取吧,我想不出来。” 俾殂抓住花念转身的空档准确无误地将异化的空气刺入他的后脑勺。 奇怪的是花念的脑袋并没有血液流出,他反而向后仰头,幅度之大连俾殂都觉得诡异。他倒着上半身,双臂像被操纵了一般僵硬地悬在半空,嘴角扬起的弧度都要快到眼尾。 “假的?”俾殂很快反应过来,花念怎么可能拥有完整的双臂? 随着祂的思维,「花念」身上的血肉如瀑布般流淌进血红的大地中,仅剩一具银白色的骷髅在原地。 俾殂定睛一看,才发现骷髅的手脚和脖子上都被红丝线系着,另一边的骨龙和冥虎也是一样。祂最初还以为那只冥虎就是叶哲,现在才发觉那也是一具骷髅状的偃偶。 真正的花念和叶哲全无踪迹,仿佛完全融入了这片领域。 冥虎偃偶率先冲了上去,配合着骨龙的摆尾撕咬上俾殂的手臂。若不是有异质挡着,祂的手臂早该被撕成碎片了。 人形的偃偶还在原地张牙舞爪着,嘴里发出咯咯咯的声响。它模仿着花念的语气,欢快地跳起了拙劣的舞步,仿佛正中的俾殂就是这场炼狱的祭品。 “他说啦,他说啦,我们的新名字叫「偃舞」!” 随着人形偃偶的舞步,领域中钻出更多的骷髅。冥虎、龙骸骨、人形骷髅……甚至是干瘪的树干与花枝。这远比花念的「百鬼夜行」还要恐怖,至少俾殂当时还能找到操纵者,如今在「偃舞」中却连叶哲身处何方都不知。 究竟在哪里?正前、后方、左右……到处都没有叶哲的气息。他不可能和韩澄澜一样能藏在领域中,难道是上空? 俾殂利用异质抵挡着攻势凶猛的偃偶,虽不像之前那般游刃有余,但也能腾出空档观察天空。那早已不是凤城的上空,领域同时覆盖了穹顶,硕大的血月高悬在半空,安静地注视着这场对决。 会是月亮吗?不,这太显眼了。 俾殂找不到突破口,这对祂万分不利。再过一会领域内的异质就即将耗尽,这不得不令他思考另一个的问题:韩澄澜的水祂控制不了是因为有人阻断了他们的联系,但花念就算身怀古法也曾被祂异化过,为什么叶哲领域里的东西祂也无法异化? 偃偶攻势迅猛,俾殂身上已经挂彩无数,想来这才是花念所言的惊喜。但随着偃偶的增长速度越来越快,它们从地里爬出来时带着的水汽还未被甩干就奔赴战场。 原来如此,是韩澄澜调用了地下水源保护「偃舞」正常运行。也就是说,即使抓不出叶哲和花念,只要能断开韩澄澜和水的联系就足以使「偃舞」瓦解。 俾殂这样想着便将权柄凝聚在脚下。地下水埋的极深这才导致祂忽视了这点,但同时,祂也能在韩澄澜反应之前异化深处的土地。 第137章 终局…(6) 地下水受到阻滞,韩澄澜被迫离开水域回到凤鸣台。果不其然,俾殂凭借强悍的权柄硬生生在「偃舞」中间制造出空隙,偃偶的攻击频率骤然下降。有几只已经出现了异化的症状,好在都被叶哲及时摧毁。 “这家伙……”韩澄澜暗骂一声。没了他的辅助,叶哲和花念很难在不被异化的情况下围猎俾殂。 “几点了?”夏萧依旧站在水面上,他仰头凝视着即将退却的夕阳,静候着夜幕降临。 韩澄澜也没带表,只能估摸着说个时间:“大概六点过了?” 他打的都有些饿了,是这个时间没错。 夏萧的目光又一次移到「偃舞」的上空,那轮血月在韩澄澜被揪出来后终于有了动作:“再撑一会……” 就在异质扑向最后一条骨龙之前,四五条锁链倾泻而下,吸收完大部分异质后从中间断裂。 好不容易抓住反扑机会的俾殂又一次呼唤异质冲向高空的月长熙,后者依靠翅膀灵活的躲过它们。他降下高度,再度甩出锁链企图困住俾殂,却被对方逮了个正着抓住锁链将他拽下。 “同样的伎俩玩三次,你很闲吗?”俾殂拽着锁链,灰色的异质和月长熙的暗灵撞在一起不相上下。 月长熙咬着牙与祂僵持:“关你屁事!” 即使是不受quasaro束缚的光暗双灵也会受到异化,月长熙不得不在没有韩澄澜的情况下绷紧神经。他与俾殂的对峙只是权宜之计,一旦与异质碰撞的灵力被异化,他就必须当机立断扔掉它们。 俾殂对这一点心知肚明,尽管带着满身的伤痕,祂还是一点点揪过月长熙的锁链,逼迫对方被拖着一步步靠近祂。 只要月长熙被拖进俾殂周围的异质空间,那就彻底药石难医了。月长熙拽着锁链用了平生最大的力气,却还是被一点点拖向俾殂。 而在俾殂身后停下舞步的人形偃偶却在一点点恢复,他献祭给「偃舞」领域的血肉开始倒流回身体。无形的手解开他身上缠绕的红丝线,右侧的骷髅手臂落在地上被吞噬。 终于,在月长熙即将踩到异质空间的前一秒,血肉重聚凝成肉身,脱离红丝线的花念立刻从一旁的骨头里抽出被叶哲藏好的初黎,闪现在俾殂身后。 感受到背后的危机,俾殂一发狠拽着锁链连人一起向后甩去。月长熙当机立断砍断锁链,整个人顺着惯性飞出老远,但好在没砸到花念。 花念哪管他那么多,初黎干脆地上挑逼退俾殂。他的招式向来狠厉,就算是俾殂也会下意识抵挡而不是利用异质反击。 偃偶失去「领舞」,身后的领域开始破溃,这反而令韩澄澜能调动水汽覆上花念,阻止了异质的侵入。 “俾殂,”花念突然喊了对方的名字,“你觉得只有我能重创004?” 叶哲依旧没有露面,俾殂猛然收手却不料花念的初黎紧跟着祂的动作摆正,剑杖末端被月长熙的锁链缠着。 第138章 终局…(7) 他几乎要将自己与俾殂紧贴,只为了能在俾殂心神不宁的那一刻利用初黎带动锁链缠住俾殂的前臂。 这个方法极为奏效,代价不过是初黎差点被异质折断和本就摔在地上的月长熙又被往前拖了一截。 月长熙的暗灵与初黎的能量混在一起,像极了他们从蝶骨山逃跑的时候。但此刻他们却在全力进攻,只为了给最擅长见缝插针的人创造一个一次性的机会。 如果只是背后偷袭,俾殂就算是双手被控制也能调动异质防守。但偏偏叶哲出现的位置不是背后,也不是上方或地下。 而是……正前方。 祂才看见叶哲的半个脑袋,花念就踮起脚尖挡住了祂的视线:“在想什么?” 他猖狂的笑着,完全遗忘了和俾殂近距离接触的危险性。他甚至来了兴趣单方面给俾殂解释「偃舞」: “如果你在想刚刚月长熙和你对峙时逸散的灵力——他们都被叶子的葬魂吸收了。” “如果你在想叶子刚刚在哪——他一直都在原地牵动丝线。” “如果你是在思考「偃舞」的运作核心——那么恭喜你,从「偃舞」破溃的那一刻起,你就死定了!” 突如其来的解释反而令俾殂更加疑惑,但花念提到了一点:运作核心。 最开始俾殂自以为「偃舞」的核心就是叶哲控制偃偶行动,花念则是偃偶运转的核心。 但实际上,「偃舞」的核心是置换——将已死的灵魂置换成骸骨、将灵族的血肉置换成红丝线、将自我置换成领域本身。所以,偃偶运转的核心是一直都是叶哲——在领域破溃的一瞬间,所有的置换又顷刻翻转。 向来都是花念占据进攻的主导地位,这反而误导了俾殂的眼睛。包括领域的破溃也非是花念的离开,而是叶哲主动撤去。 “你们!” 花念的笑容多了分狠戾,而在他身后叶哲紧握凝聚了暗灵的葬魂朝着他的脑袋劈下。 “你刚刚,骂叶子是畜牲了,对吧?” 同一瞬间,花念用初黎卡着俾殂的双手把祂往身后拽。俾殂怎么可能去面对叶哲的蓄力一击,自然而然地抵抗拉力。 但偏偏是这一反抗却落入了花念的圈套。「偃舞」只退散了一半,他们所在的位置还在领域范围内,这意味着置换的效果依旧生效。 锐利的镰刀准确无误地割断了俾殂的脑袋——那颗脑袋就这样被惯性甩飞,徒留下飞溅着鲜血的空荡断颈。 叶哲在得手的下一秒飞奔上前抱住与俾殂置换了位置的花念,他们的身后亦有韩澄澜的水幕挡下俾殂的鲜血。 花念能清晰的感受到叶哲剧烈的心跳——这是一场交付全部信任的配合,但凡刚刚的置换慢了一步……他不敢细想,甚至忘了收回初黎,导致身后传出月长熙的惨叫。 “我***!你丫的拖狗呢!” 花念做贼心虚地收起初黎,绑在剑杖上的锁链顺势落在地上被月长熙拖回。 「偃舞」彻底消散,他们再次回到了凤鸣台上。此刻的凤鸣台早已寸草不生,所有人都被韩澄澜的水幕保护着,俾殂几乎失去了再产生异质的机会。 第139章 终局…(8) “十分钟,”韩澄澜在外面一直默默计算着时间,“叶哲估计的一分不差。” “还差一点……”夏萧盯着俾殂屹立在原地的无头身体,他紧攥的手心早已生出紧张的冷汗。 月长熙拍掉身上被拖出来的灰尘降落到夏萧身边静候吩咐。 “长熙,注意俾殂。一旦他有动作,立刻把除了我和澄澜的所有人拽出凤鸣台水域之外。” “什么?” 月长熙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要留下夏萧和韩澄澜,旁边的人却鼓励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次我来,你再接再厉,争取下次和夏萧并肩作战咯。” “?” “动手!” 月长熙来不及询问韩澄澜的意思,只见平台中间的俾殂又有了动作。祂吃力的抬手摸到自己血淋淋的脖颈,手臂却无限生长帮助祂伸进空洞的脖颈。 “噫!好恶心!”花念嫌弃地拉着叶哲后退到平台边缘,“他这是要掏个什么出来?” 俾殂像是在寻找着什么,终于在心脏附近停下了动作。 “花念!” 比月长熙的呼喊先一步发生的,是俾殂那只伸进身体里的手以一种十分诡异的角度从祂的胸膛破出。破碎的心脏迸发出的血液从新的洞口争先恐后地流出,而那只血手直逼花念的面门。 充斥着不祥的灰色气息包裹了整只手臂,花念知道他不能抵挡,否则就会被这磅礴的异质完全吞噬。但血手的位置极其刁钻,除非提前知道,不然完全没可能躲开。 那一刻,世界都变得灰蒙蒙的,伴随着越来越黯淡的天空一齐像花念袭来。 “铮!” 水刃与血手相撞,发出奇特的碰撞声:像金属相撞的沉闷,又像是火柴与灯芯的摩擦。 韩澄澜这一剑格外及时地救花念于水火之中,远比他当初用寒渊挡下嫉妒的飞针时更加熟练。但他为什么能预判到俾殂的动作? “命星。”叶哲和花念齐齐回头,水面之上的夏萧正捧着一枚灰蒙暗沉的命星纵观整个战场。 花念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一开始拟订计划时,夏萧直言他必须最后一个出手。 名为「命星」的产物依靠预知未来三分钟的力量救过他们许多次。但前提是必须获得当事人足够多的轨迹,所以他们才会不遗余力的创造一个接一个的领域、一次又一次的试探,只为这一颗星星的诞生。 很明显,「命星」在夏萧重拾「摇光」之后得到了加强,一次的日月交换已经能够诞生。 “行啊,那我们也……嘎!”花念反攻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锁链报复性地甩出凤鸣台外,他这老腰算是折在月长熙手上了。 同样被甩出来的还有另外三个,而在被拽走的瞬间,韩澄澜就拿走了初黎剑深入敌阵。 “这小子……拿初黎干什么?”花念疑惑地看着凤鸣台周边再次升起的水幕。 “不止,”除了夏萧和韩澄澜,所有人都被隔在水幕之外,叶哲有些不放心地说道,“还有我的葬魂。” “他……” “我的锁链也被抢了一截。” 盈穗紧接着月长熙的话说下去:“万象森罗和少弦的卡牌也在里面。” 完全看不懂他们俩要干什么,但水幕之内的当事人却已经开始了紧张不已的缠斗。 第140章 终局…(9) 韩澄澜依靠「命星」的指挥顺利躲过俾殂的攻击。这家伙不惜代价异化了这副身体,这几乎是祂最后的底牌。同样的,他和夏萧也只剩下最后的手段。 那些被他顺手拿来的东西都扔在夏萧的脚边,而此刻俾殂那张着血盆大口的畸形手臂又一次抓向韩澄澜。 水刃招架勉强算是挡下了,但他也随着冲击后退了好几步。 俾殂没有收回手而是想直接压垮韩澄澜,但祂还能听见韩澄澜气喘吁吁的声音:“得亏我选修过《周易》,一般人哪能搞懂你这出。” 夏萧配合的点头,从地上捡起葬魂扔到韩澄澜脚边:“天璇。” 韩澄澜还和俾殂较着劲,却突然对着这条足以写进恐怖片里的血手开起了玩笑:“这样打架没意思。” “你上次没杀死我,不如再给你一次机会。” “玩个游戏:如果你能追上我。” 和水刃对峙的血手突然颤抖不已,仿佛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谈笑间水刃已经消散彻底脱离了他的掌控,韩澄澜抄起葬魂就往朝着俾殂的方向跑去,那模样着实像极了自投罗网。 但很快俾殂就发现这不单单是一个“游戏”。躲过自己的攻击,在某个不起眼的位置上,韩澄澜将葬魂插进地上。本该倾倒到武器却好端端地立在原地,仿佛有什么力量控制着它。 “天玑。”在血手反应过来抓他之前,初黎凭空飞过被韩澄澜稳稳接住。 “不用念,我背过!” 俾殂没有轻易动手,而是看着韩澄澜在葬魂的南边——夏萧的更远处留下初黎。 祂不傻,当即认出这该是一种阵法,韩澄澜这是在布阵呢。俾殂绝对不会让他得逞:血手回收从颈部撕开整具身体,喷涌而出的血液流向四面八方。 而在心脏的位置漂浮着一块被切割过的灰色正方体,它的中心闪烁着,连周围的鲜血也被它剥夺了色彩。这似乎就是俾殂的权柄核心。 “天权。” 韩澄澜只瞥了俾殂一眼,他挡下飞溅的血液,一刻不敢停留。又一次被他接住的是月长熙的锁链,他狂奔向初黎的西南方布下锁链。 地上的血液凝成蛇状,像活物一般抬起不存在的头颅,明明没有眼睛却能准确地定位到韩澄澜。 下一个……不行,俾殂肯定会拦下他。那就……双管齐下! 藏在身上的纸牌被韩澄澜掷出,果不其然被异化后的血液在空中刺穿。而在血液的背后,夏萧将万象森罗准确地运送到了“开阳”的位置。立方体立刻爆发出金色的亮光,是夏萧调起了万象森罗里为数不多的金灵。 而血液紧追着韩澄澜不放,另一些被异化了的血液从各个方向抬头,分别瞄准了他们辛辛苦苦布置的阵眼。 还剩三处,但他们取来的东西完全不够。夏萧稍作思考,从身上摸出了几根月长熙的白羽。 夏萧当机立断将附着了光灵的白羽放在“玉衡”的位置上。但血液也没闲着,它们的根部并拢在一起形成一张血盆大口,铺天盖地地袭击夏萧。 第141章 终局…(10) 在这个距离下根本赶不到“摇光”的位置,更麻烦的是夏萧找遍了全身也找不出能祭给“摇光”的物品。 夏萧还没有能力直接将「摇光」具象化,如果做不到联结「北斗七星」,「摇光」中蕴含的星辰之力就没法被完全利用。 他翻身躲过巨口的啃噬,却更加远离了目标点。另一边韩澄澜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加速甩开身后的血液,一个箭步挡在夏萧身前。 水刃艰难地与强硬的异质对峙,韩澄澜也在受压下不断渗出冷汗。明明是实力悬殊的碰撞,韩澄澜却还将左手背在背后。 刚刚追赶着他的血液调转方向企图从背后偷袭,却刚好被夏萧的光剑拦下,这远比韩澄澜面前的大家伙轻松许多。 “夏萧,”韩澄澜感受到异质正试图从他们防守的缝隙中钻入,他连说话都有些吃力,“回头。” 夏萧手上不敢放松,他一回头却看见韩澄澜背后的手腕上戴着一枚手环。 惊讶彻底占据了他的眼瞳,他还记得这枚手环原本是火红的,曾经一直戴在那个人的手上作为调控人偶的武器。但现在,手环失去了原本的光泽,红装褪去只剩下一副银质的空壳。 “你……” “上好的足银,只借你这一次啊。”韩澄澜还有心情调笑,他可是很庆幸自己从潮汐离开后就一直戴着。 异质又一次压近,他们几乎就要后背相抵。 “不行,还有一处。” 韩澄澜盯着那张巨口中心最脆弱的部分,突然发笑:“赌一把吗?放完它,你直接去「北极星」的位置。” “不赌。”夏萧回答的干脆,这令韩澄澜有些头疼。 “赌咱仨的默契。” 这一次,夏萧彻底沉默。这个赌注还算能接受。 手环被取下,夏萧此刻的速度甚至要比以前用风灵时还快上几分,只为了韩澄澜能少遭点罪。 银手环被完美的放置到“摇光”之上,而伴随着金光的迸发,脱离夏萧阻拦的血液像触手一样毫不犹豫地刺进韩澄澜的胸腔。 启明的鲜血立刻挥洒。 同一时刻,sirius星系simtion行星上,凪玉正带着手持冥刹佩刀的喻泽绫前往俾殂曾经的实验楼。 “你要找的东西在实验楼最底层。距离有些远,而且只要有除俾殂外的人踏入其中就会启动自动剿灭系统。” 凪玉回头看到突然停下脚步的喻泽绫,祂有些疑惑一路上都在浅笑的喻泽绫为什么会突然露出这样满怀恨意的神情。 “……你和俾殂有私仇?” 喻泽绫快步上前推开实验楼的大门,极具指向性地回复了一句:“刚结下的。” “总之……祝你好运,先驱者。” “你没有其他补充了?”喻泽绫回头喊住正要离开的凪玉,“比如,自动剿灭系统的操控者。” 凪玉叹了口气,虽然看到这人拿着老师的佩刀,但祂还是隐瞒了一部分信息。但现在,这可是他自己察觉到的了。 “如果a-启明星上的人都和你一样聪明,或许你们也能与我们的文明比肩了。” 第142章 中局?(1) “我可不想他们都变成我这副模样。”喻泽绫安静地等待着祂的回答。 “是权柄核心,也就是你要找的目标,”凪玉没回头,祂似乎不太满意喻泽绫的答复,“sirius星系的一些人会获得「父亲」赐予的权柄,而权柄核心就是这份恩赐的具象化。” 喻泽绫头也不回地踏入实验楼一层,正如凪玉所言,半块灰暗的权柄核心上升,像睁开眼睛一般凝视着他的到来。 “除非你毁灭他,否则死的就是你。” “正有此意。” 毁掉他——黑金色的佩刀出鞘,生命与死亡的气息缠绕在刀身上——伤害澄澜的东西就该立刻滚出他的视线。他本来还打算从凪玉嘴里多套些话,但现在看来完全没有必要。权柄核心被毁的代价,俾殂可承受不起。 “你!”凪玉猛然回头,他本以为喻泽绫拿着冥刹的刀只是作为信物,而他却在调用冥刹的权柄。一个没有「父亲」赐福的普通人强行调用冥刹的权柄,这无疑会付出更惨烈的代价。 权柄「异质」,能够异化一切。但通过沃德,喻泽绫却了解到了另一个权柄——冥刹的「生息」——掌管生灵的存亡。 他敏锐地发现,俾殂的异质某些时候会破坏生灵的生命,这无疑侵犯了「生息」。沃德将sirius星系中权柄之间互相牵制、不可影响的生存条件告诉他,无非是想借他的手除掉俾殂。 这把刀的主人分明掌控着「生息」,刀锋出鞘时却是混沌般黑雾缭绕,这份力量甚至完全压制了面前只剩下一半的「异质」核心。 kelt-9617-f行星上,冥刹在收到凪玉的紧急通知时就感受到了权柄被窃取的震颤——这是权柄对祂们的警告,一旦失去权柄,祂们在星系中的地位将不复存在。 但祂毕竟看着沃德抢走祂的刀,并不以意外喻泽绫会做出这种举措。让祂疑惑的却是喻泽绫是如何察觉到韩澄澜被异质伤害了? 沃德看着新长出来的几根触手心情尚佳,伸了个懒腰重复了一遍:“惊喜环节嘛~” “确实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惊喜:你没告诉他同时窃取两种权柄的下场吗?”俾殂看沃德那得意样就明白过来,是这家伙用自己的权柄「轨迹」动了手脚。 在喻泽绫那截被带回a-启明星了的发丝上留下「轨迹」,这不仅成为了通讯的工具,更成为了沃德观察a-启明星的屏幕。 而喻泽绫也被祂默许窃取「轨迹」。 “我倒是想说,”沃德掂量起喻泽绫那双早已被死亡浸染的红眸,“他没给我机会啊。” “你连俾殂把权柄核心分裂成两个的事情也没说?” 沃德弯眉笑了笑,这件事祂可不敢乱说:“咦?他还有这种本事吗?” 冥刹只是冷冷的看着祂,他早已熟悉沃德这种避重就轻的态度。奈何对方丝毫不知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嘶……这种事算不算违法啊?” 「生息」与「异质」碰撞的前一刻钟,韩澄澜单手撑着水刃抵挡那张血盆巨口,另一只手抓住刺破了他胸膛的血液触手。 “还科研学家,”韩澄澜揪住试图退出的触手,墨染的双眸嘲弄地盯着那枚散发着不祥的权柄核心,金发染血后更加张扬,“你学历够吗?” 第143章 中局?(2) 被韩澄澜触碰到的触手突然碎裂,异质外壳下的血液疯狂涌动,一如它的主人那般恣意妄为。 就在夏萧回到「北极星」这个最关键的阵眼时,内里的血液终于承受不住韩澄澜的引力爆发而出。像被点燃的引信马不停蹄地传导至另外的触手,暗红的倾盆大雨瞬间爆发,异质彻底失去了对血液的控制。 “人体血液的含水量高达83%——你猜为什么是我来设置阵眼?” 滚烫的血液砸在地上,有意识般地朝最后一处阵眼“天枢”汇聚。 黑云挪开为月牙儿织就的面纱,清冷的月光慢悠悠地洒下碎华。遥远的流星坠下,与大地碰撞溅起水花,它好奇地去看从地面升起的无数星辰。 水幕落下后,韩澄澜被迫第三次体验到了月长熙的“飞车”,好在这次他对伤员态度不错。 圆月之下的星辰筑起金色的穹顶,如水晶般闪亮的半颗星球悬挂在正中。没了血液和昕垣身体的掩盖,俾殂的权柄核心彻底裸露。 “这又如何,这不过只是半枚……”核心的视角转向夏萧时彻底卡了话匣子。 夏萧手中平抬的光辉长剑和他周身的星轨都不重要,重点是俾殂看见了——那双仿佛被金碧辉煌的领域镀上金光的眸子。 祂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这双眼睛——诺瓦此刻悠闲地撑在夏萧“送”祂的小星球上昏昏欲睡,终于忍不住完全躺平——那个sirius星系最年轻、最不能惹的领主。 “诺、瓦!” 俾殂的语气近乎于咬牙切齿,也不知身处「摇光」中的诺瓦能否听见仇敌的呼唤。 “诺瓦呢?”另一边冥刹与沃德的对话也在继续。 沃德百般无聊的注视着胜利的天平倾倒:“说是在a-启明星找了个舒坦旮旯睡觉。” “你还真是放心,”冥刹不太放心地瞥了眼a-启明星的方向,“每次他睡醒都有人要完蛋。” “反正不是我。哦对了,会长先生刚刚说的那个问题。”冥刹抬眸,还以为沃德终于肯给出个正经答复。 而伴随着沃德得逞的笑容,「星辰」与「生息」几乎同时与「异质」产生碰撞。 “他的确不知道……但他可以猜啊~” 沃德从一开始看上的就是喻泽绫的脑袋,就算他这的身体被碎尸万段,但只要那颗大智若愚的脑子存在,便没人能赢过他分毫。 祂只要稍作提点,喻泽绫自己就能摸索到正确的道路。 权柄碰撞产生的巨大能量像冲击波一样击垮了俾殂的实验楼,刀锋微微弯曲的乌刃回鞘后只能见到一地狼藉,凝聚的异质逸散在压抑的空气中,逐渐回归希里乌斯的怀抱。 没人会想到当金光四溢的领域破溃的一瞬间,被击飞的却是攥紧光辉的夏萧。 紧接着是无数异质被星辰刺穿的哀嚎,灰色的权柄核心感受不到另一半的力量,终于在流星的灼烧下化为灰烬、溶进满地的血污。 而那颗星星的左胸也在同一刻被紫色的烟雾贯穿,血色飞舞像极了流星的华丽拖尾。 第144章 中局?(3) 月长熙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他来不及追究金灿灿的帷幕后发生了一场怎样的对峙,他只知道自己必须接住这个轻如鸿毛的人儿。 这一幕刺痛的不只有他一人,逸散开来的紫烟掠过叶哲的脸颊,花念几乎同时联想到梦魇里的紫烟。盈穗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可即使万象森罗重重摔回那人的手边也不见他动弹。 韩澄澜在胡少弦的搀扶下支起身体,都说人在最无助的时候会选择求神拜佛,他捂着胸口尚未愈合的伤口突然想起月荨的占卜结果: 『你们之中必然一死一重伤。』 草木枯朽,四野寂静,没人敢开口说话,只有羽翼下透亮的月光徒劳地将光灵灌输进那血窟窿里。 “死得其所。” 对于突然坠落进「摇光」吵醒祂的夏萧,诺瓦并无意外。祂看不到外界但祂对权柄的感知依旧灵敏。 如果算上喻泽绫在simtion行星上闹得那一出,「生息」、「摇光」、「异质」、连接了两颗权柄核心的「轨迹」……以及突然出现在夏萧与俾殂之间的紫水晶球——窥不清面容的女人食指轻点双唇,如饿狼般的紫色烟雾绕开濒临破碎的「异质」咬碎了夏萧的心脏。 “那是什么?”夏萧对此感到困惑,濒死的痛感并未令他无法思考。 诺瓦并没解答他的疑问,反而抛出一个虎头虎脑的问题:“想死吗?” “不想。”问题虽然奇怪,但夏萧也能不经思考的给出答案。 “好说。” 仿佛施加了魔法一般,躺在月长熙双腿上的夏萧前一秒被搅碎的心脏还血流不止,下一秒就在月长熙的救助下缓缓愈合。所有人都以为是倾尽全力的月长熙救回了夏萧,但只有夏萧本人清楚,是眼前这个睡眼惺忪的异客用了名为「时间」的权柄。 “……代价是什么?”他不认为这是一次无偿的帮助。 “这次是无偿的,”诺瓦摆摆手翻身趴下,祂似乎很中意在「摇光」里的睡眠质量,“别滚进来了,我要睡觉。” “前辈!”“夏萧!”“萧哥!”七嘴八舌的声音唤回了夏萧的意识,准确地说他是被诺瓦赶出来的。 『那明明是我的潜意识,为什么祂要在里面睡觉还赶我走?』一直想着这点的夏萧睁开眼时神色都极为古怪。 但在月长熙的轻晃下,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被那阵烟雾偷袭后濒死的躯体再次复原。只是这次救了自己的不是万象森罗和月长熙,而是那个不明目的、和自己长相一模一样的异客。 “长熙……”险些停摆的心脏被逐渐清晰的眼前人紧紧抱在怀里,月长熙一刻不敢松手。 韩澄澜说的对,下一次他绝对不会离开夏萧半步……不、最好别再有下一次了…… 喷洒在颈间的呼吸急促而炙热,夏萧有些无措地回抱住月长熙。他像往常一样轻拍着月长熙的后背,可这次却差点让那猩红的眼眶藏不住泪花。 烟尘消散,盈穗悄悄地摆正万象森罗,和胡少弦先一步离开凤鸣台。在持续了三四个小时的战斗之后,他们还要去安抚附近的居民。 叶哲拍散剩下的紫烟,识趣地后退一步,收捡起了那些零落的武器。 而水晶球的另一面,祂明明没有五官却仍能表现出疑惑:“打错人了?” “不过,”祂放下腿上的小兽,露出像流水一样的紫色大腿,紫烟灵巧地回到祂的指尖,“不算一无所获。” “至少找到了那个人的‘弱点’。” 第145章 中局?(4) 韩澄澜仰头直直地扎回地上,却在半路被花念打劫似的钳制住了肩膀。 “你要不换个方向,”韩澄澜别过头,手动忽视了正前方的抽泣声,“我不是很想直播观看队友的糗态。” 花念这次居然听话地陪他转了个身,一转过来花念就盯着他看,搞得韩澄澜像被针刺了一样浑身不自在。 他本来想吐槽两句,但此时此刻他却从花念的眼神里读出了别样的试探。 “队友啊……”花念故意拖长了尾音,“那我们亲爱的队长都给你单独说了什么呀?” 韩澄澜不自然地挪过僵硬的脑袋:“他让我别死了。” “哦?” 叶哲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韩澄澜的另一边,他明明是将那枚银质手环物归原主,却让中间的少年心中警铃大作。 花念的指尖轻点手环,好歹在无梦眠相处多年,他自然知道这是谁的物什:“给夏萧传消息的是他的断发,那这枚手环——他又告诉了你什么呢?” 喻泽绫究竟传达了什么消息,才能让当时正在「偃舞」领域之外的韩澄澜突然向夏萧提出“速战速决、消灭核心”的建议? “呃……”他一向不擅长撒谎,喻泽绫恐怕也是因为知道这点,才有了后半句,“他、他说……” “咳咳。”韩澄澜似有似无地朝后看了好几眼月长熙和夏萧,心虚地左瞧瞧叶哲右瞅瞅花念。 “是绫说的啊……你们猜到了我才说,不知道就算了……” “所以是什么?”花念眯起眼睛,颇有些危险的神情令韩澄澜吞了好几口唾沫。 “是绫说俾殂的权柄核心被祂自己分成了两半,必须同时摧毁才能杀死祂。而且,他还说了一点关于诺瓦的事情……” 另一边,夏萧连哄带亲地终于止住了月长熙失控的泪水。事实上月长熙对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他是真没想到自己看见夏萧醒来直接泪崩了。或许也是因为在竭力治疗夏萧时,他真切地感受到了夏萧生命的飞速流逝。他来不及去想夏萧是如何回来的,只要人还活着就足够了。 “长熙?不哭了、不哭了……” 明明已经只剩下欣喜,月长熙却不争气地流下了尴尬的眼泪。或许也有韩澄澜他们三个在一旁咬耳朵的过错。 “前、前辈,别看了……” 『妈的,月长熙你个狗怂!从「摇光」里出来后你就没争气过!』月长熙暗戳戳地掐了自己一把,悲喜交加的脸上又多了一抹扭曲的色彩。 夏萧拉开了些距离,安慰般地抚摸着月长熙的后脑勺。 月长熙哑然,他总觉得自己需要一个借口暂时脱离此刻的场景:“我、我去把他们抓过来问话!” 没理会月长熙的胡话,夏萧愣愣的目送险些崴脚的月长熙一个箭步冲去把正在干亏心事的韩澄澜吓得一蹦三尺高。被打断了精彩故事的花念连打带踹地敲击上月长熙的小臂,疼得那心不在焉的家伙嗷嗷直叫也忘了还手。 叶哲安静地脱离出三人混战,刚巧和夏萧的绿眸撞了个满怀。 简单易懂的口型令夏萧僵在原地——『诺瓦和你……』 紧接着诺瓦毫无新意的祝福从潜意识里传出打断了他和叶哲的对视:『祝你们好梦。』 第146章 中局?(5) 凪玉扑扇着单边羽翅驱散硝烟,终于在化作废墟的实验楼中找到了喻泽绫的背影。 甚至无需祂多言,喻泽绫自己就能察觉到身体——或者说是这一缕灵魂的变化。 像是一场临近地壳的震荡,本就残破的灵魂从四肢开始浮现裂痕。“咔嚓、咔嚓”,仿佛有人在用刀叉品尝他的魂魄,向上绵延的裂纹便是最美味的蘸酱。 直到如决堤般疯长的裂痕冲垮锁骨与下颌的清晰界限,喻泽绫才转身离开这片咎由自取的狼藉。 路过凪玉身边时,对方似乎还有意利用权柄修复他的灵魂。 “谢谢,但不必,”喻泽绫用那只布满裂纹的手回绝了凪玉的好意,他压低了声音,算是对这片星系难得的单纯之人的尊重,“我会记住你的。” “还有和俾殂一起窥视启明的另一位女士,麻烦转告祂:鄙人身体抱恙,不多奉陪了。” 决绝的衣袖擦过凪玉抬起的羽翅,祂从未见过这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论后果的“低等文明生物”。 有些话还是忘了经过大脑的处理就溜出口:“为什么要坚持当这个救世主呢?” 明明残破不堪,却强撑着将真相背负至今。是聪明人的归宿?还是傻瓜的英雄梦? 都不是。喻泽绫没有回头,只淡淡地回答“高等文明生物”的疑惑: “我不是救世主,也不是先驱者。和启明星其它的平行世界一样,我只是被你们选中的、这场高等文明实验的「媒介」。” 就像这一次,但凡任何一边出现失误,俾殂都不可能被猎杀成功。 而当更大的危机降临,他已无力为天之时。没有哪一个人能够力挽狂澜,只有自己才是自己的“救世主”。 “我得让启明人明白:被救的永远是奴隶,只有学会自救的人才是英雄。” “就像无梦眠,它也从来不是什么救世主。它只是一面旗帜,只要有风吹过,就会有地上的生灵注视它。” 他抬脚步入深不见底的黑暗,留下的依旧是那句恒久不变的誓言:“我能做的,只是像火炬一样被点燃,向广阔的宇宙传递我们的存在。” 遥远的山林之中,苏沐好不容易将彤彤哄睡着,终于能安逸地躺在摇椅上扇起折扇。鹿耳轻晃几下,偷窥着更远处一行人欢快热闹的归途。 他打了个哈欠,极其不耐烦地扇开周围升起的紫烟:“别吵,孩子们睡觉呢。” 脚边轻晃的银铃随着主人的动作失去声响,女人只裹了一件轻薄的连身裙,算不上长的黑发搭在肩上。祂的皮肤一眼望去几乎透明,里面没有血肉骨髓,有的只是安静流淌着的“紫色溪流”。 和诺瓦一样,这些稀奇古怪的异客到了苏沐身边都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您的孩子?” 折扇在苏沐手中无聊的开合:“你问的哪个?” 听得出对方并不想回答,女人识趣地抛弃了这个问题。 “我有个疑问,”苏沐并未阻拦祂,女人只停顿了一下便继续道,“我的宠物如我一般目盲,只能凭借气息和紫烟判断身份。” “我的指令是攻击诺瓦,但为什么死的是那只蝼蚁?” “你确定你的指令正确?” “当然。” 折扇合拢,苏沐掩嘴轻笑:“那你完了,等死吧。” 女人对这个答案十分不满,祂几乎是一瞬间又升起了紫色的狼烟。 “距离那个孩子濒死也有一个时辰了吧,”紫烟升腾,却被局限在庭院里,尤其是主卧与彤彤的小房间甚至感受不到紫烟的侵袭,“你还活着——这只能说明诺瓦还需要你。” “我向来不喜他。” “谁说这个了,”苏沐倒觉得这女人天天吃噩梦把脑袋吃坏了,“你想杀他,而他要利用你达成目的。一举两得,咱也觉得不错。” 女人直觉这个成语不是这么用的,但祂的注意力都在诺瓦的目的上面。 “时候不早了,貘。” 苏沐像平常一样摇起了扇子,杀气腾腾的紫烟顷刻间消散。见对方下了逐客令,貘也不敢多留,祂扔下一颗子弹头,略带遗憾地离开此地。 “你该庆幸:俾殂被祂当成了试验品,你被祂列为能利用之物。” “要不然,”苏沐故意停顿了一下,瞧见貘离开的身形轻微晃动,“pluto的乱葬岗随时欢迎你们。” 第147章 返程(1) “叶子今天怎么开这么慢?”花念一边指着车窗外的金毛问像不像韩澄澜,一边默念了一遍叶哲的车牌号。 “压我速度呗,”谁叫韩澄澜自己刚到玉轮的时候险些没一脚油门撞上大树,“以及,你**才是金毛!” “咦——”花念拖着长音,鄙夷地瞥了韩澄澜一眼。 “不过我以前养过阿拉斯加。” “现在呢?” 这下轮到韩澄澜鄙视花念了:“你们当初把我关在无梦眠不放的时候怎么没问过我家里几口人?” 花念打了个口哨,他现在可不敢像以前一样招惹韩澄澜了。人家现在哪还是小人偶啊,分明是某人的心头肉哟…… “当时没人照顾牛奶,我只能喊我同学帮忙照看,不过没几天它就走了。” “啊?”花念突然正襟危坐。 韩澄澜竟然还笑他的反应,没良心似地解释道:“18岁了,算寿终正寝、无疾而终。” “噢,”花念这才瘫回靠背上,他顺手指了指仰躺在后座上沉默寡言的某人,“没事,牛奶走了还有奶牛。后座不是有个血统纯正的嘛!” 韩澄澜的嘴角抽动,想了半天才接上一句:“算了吧,有主了……” “阿拉斯加”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猛地一下坐起搭上花念和韩澄澜的肩膀,聚精会神地盯着前面的车辆。 “我靠!”韩澄澜做贼心虚被吓地差点用头开出个天窗,“你发癫啊?” “发情了吧。”花念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棒棒糖叼在嘴里,忽略了月长熙诡异的眼神。 在两人的言语夹击下,月长熙终于磕磕绊绊地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前辈是不是不要我了?” 沉默,是此刻的车厢。 花念撇过脸不想看他,韩澄澜默默地将视线挪开后视镜,十分好心地替他看诊:“分离性焦虑症罢了。” 也不知道他这诊断到底是在安慰谁。 “可是我真的感觉到前辈意识里还有个人!” “精神分裂。” “那个人对我还很不友好!” “被害妄想。” “而且前辈都不和我坐同一辆车!” 沉默,是爆发的前兆。 花念额间青筋暴起,反手给了月长熙一记爆栗把人打回后座躺着。 “到底是谁提议的我们三个一辆!” “意识有人……不是,前面后座那个,”韩澄澜倒有个极好的办法浇灭花念的怒火,“那个迄今为止你一直打不赢的人。” 被热烈讨论的对象正坐在叶哲的后座欣赏窗外的风景。 “快到了。” “嗯,”比起后面那辆车的闹腾,他们俩人的对话显得颇为冷清,“别想太多,至少俾殂的事暂告一段落了。” “可我想不通。月荨长老的预言从未出错过,这一次也险些成真。”夏萧始终觉得诺瓦话里有话,这使得他总心绪不宁,甚至没时间照顾月长熙的情绪。 “你知道的,光靠长熙的力量不可能救回被未知权柄杀死的我。是诺瓦,我们的第二个监视对象救了我——甚至几乎没有代价。” 第148章 返程(2) 叶哲大概知道夏萧在担心什么:诺瓦出手改变了月荨的预言。反过来说,月荨占卜不到诺瓦、甚至是异客们的存在。 万象森罗彻底沉睡,夏萧又只能依靠筹备条件苛刻的命星预知未来三分钟。这次能猎杀俾殂已经消耗了他们大部分力量——尤其是喻泽绫的「死亡」,如果异客大举进攻,结局他们不敢想象。 “而且,祂和我长的……一模一样。”简直像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同位体,但他们的联系似乎又不像同位体那么简单。 这个消息叶哲倒是没从花念那里听到,或许是诺瓦故意隐瞒了他们。 “的确可疑,但也值得我们利用。”叶哲只能这样安慰夏萧,至少不能让他觉得自己潜意识里的这颗“定时炸弹”是无梦眠的累赘。 也不知道夏萧有没有被安慰到,总之他再次回到了看风景发呆的状态。快到无梦眠前他再次开口询问:“叶哲,你和念前辈接下来打算去哪?” “我?我打算先带念回无梦城。”那是他为花念而建的城池,即使他不在无梦城也在迅速发展着。 “你们呢?” “我想去螣城……帮绫回家。” 适时的沉默席卷了四周,但这也是叶哲意料之中的答案。自从「风珏」死后,螣城就彻底陷入了混乱,总要有人去安抚无辜的民众。 “他也和你一起?” “……我不知道。”对于月长熙,夏萧反而没有把握,他突然有点怀念之前若即若离的飘渺感。 对曾经的故事一知半解的月长熙,夏萧不确定他是不是能像自己一样接受“越祈和月长熙的一人论”。 如果他不能,那这些强加在他身上的记忆只会割裂他的意识,迫使他做出选择。这就是夏萧一直以来的“噩梦”。 踩下刹车,叶哲没慌着下车,反而反锁上夏萧的车门使他的注意力回到刚刚的对话上。 “既然如此,那不如试试我推荐的地方。” 一行五人终于回到了令人安心的无梦眠基地。也不知从何时起,这间所谓的收容所早就成了家一般的存在。 花念他们先一步下了车,月长熙四处张望着就差把脸贴到夏萧的车窗上了。 等到夏萧和叶哲下车,月长熙一反方才的忸怩,大大方方地凑到夏萧身边——如果忽略他背在身后紧张的双手。 “前辈……”“长熙。”异口同声的开端反而令他们陷入沉默。 “前辈!”夏萧本来还想谦让一下,却被月长熙突然的话吓了一跳,“我、我想和你一起去螣城!” 夏萧愣了一下,这才想起和叶哲心念相通的那人和长熙在一辆车上。 “当然可以,不过我只是去看看,用不了几天。长熙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哎……”月长熙悄悄侧头瞥见一旁花念和韩澄澜一齐竖起的大拇指,拼了老命似的说下去,“我想回屯林。” “屯林?” “就是玉轮背后的树林,我带前辈离开的那里。”月长熙也不知道自己形容的对不对,但至少他现在知道那里几乎算得上他和夏萧真正初见的地方。 他想回到最初的原点,去了解最真实的夏萧。 在听到这个和叶哲的提议不谋而合的答案后,夏萧心知肚明地转身,正好撞见匆匆圈住叶哲手臂的花念和偷偷吃瓜被逮了个正着慌不择路跑去撞墙的韩澄澜。 “一起去吧。” 如同被惊喜的礼物砸中脑袋,月长熙差点激动地一蹦三尺高:“真的!” 夏萧半带宠溺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真的。这一次,还是我来当向导吧。” 眼瞧着两个人的气氛暂时恢复如常,花念颇有成就感的冲叶哲比了个耶,惹来对方温柔地捏了把他的脸颊。 花念哪能容忍被当成小孩子对待,佯装不理人就要进入无梦眠。他正要穿过这面无形的大门,却突然觉得无梦眠里除了刚刚进去的韩澄澜外似乎又多了什么气息。 难道…… 第149章 返程(3) “哎,等等!”花念手一伸拦下兴奋不已的月长熙。 “你干嘛?” “你不谢谢我?” 月长熙本来还想反驳,却发现这次好像真得谢谢这位“老前辈”。 “这样吧,”花念不由分说地推着月长熙往外走,“你请我们三个吃饭。” “你有病吧?”月长熙抬头去看悬在天空正中央的朗月。 这个点吃饭?真亏他花念想的出来。 “走啦走啦!你要相信老人家的直觉!” 月长熙不由分说地被花念推上车,叶哲和夏萧两个倒是无所谓这样的胡闹,四个人居然就这样开车离开。 至于目的地……这个随便啦! 最难过的莫过于撞完墙在一楼等了老半天却不见人来的韩澄澜,就连002都准备待机睡觉了。 “大半夜广场小情侣蹦迪是吧?”韩澄澜很有素质地没有破口大骂。 终于还是放下等待的执念,韩澄澜决定先回卧室收拾一番许久未整理的床铺。 说起来都有一个多月没回来了呢…… “才一个多月啊……” 时间就是如此神奇的概念。你若说一个月长,可他在人界与灵界之间兜兜转转了许久却连秋日的落叶都未掉完;你若说一个月短,可他又独自消化完了过去几个世纪的记忆和近在咫尺的未来。 从一个人类里的富家少爷到承载起潮汐之力的灵族,从一个对情感一窍不通的人偶到重拾挚爱的魇,从一个天真懵懂的少年郎到费尽心思的被收容者……通通只需要短暂的一个月。 在他们离开的日子里,002始终恪尽职守地打扫着无梦眠的每一处。房间干净又整洁,可躺在床上的韩澄澜却毫无睡意。 那群家伙还没回来,要是他们在的话估计今晚会通宵开庆功part吧。 韩澄澜东想西想地四处闲逛,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五楼的露台。他突然笑了起来,遥想当初喻泽绫就坐在秋千上邀请自己“逃跑”。 如果当时他答应了,那现在又会是怎样的局面呢? 他们或许会找到一处安静的世外桃源共度余生,或许俾殂会连同无为的他们一起摧毁这个世界,或许会被照宜那群人抓回来彻底关押…… 这么想想,也蛮有趣的。可惜当时他只读出了喻泽绫眼里的思念,却不知道他怀念的正是眼前人。 这也许就是被称为「命运」的东西,在上帝视角里它就像无数条歧路,但实际上摆在你面前的、或是你能看见的永远只有那么一条。 γ-启明星上的“他们”也会被这个问题困扰吗? 韩澄澜趴在栏杆上思绪纷乱。他知道有关「异客」的事情还远没有结束,可他还是忍不住去想: “……还会回来么?” “砰!”重物撞上护栏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这在寂静的黑夜中属实明显,一下就拉回了韩澄澜的思绪。 他有些无奈,似乎只要有那群人在的地方动静总是格外的大。 推开露台的玻璃门,他也懒得点灯便向声源处走去。 就在他抓住发出声响的“小贼”时,突然觉得自己或许也有了几分预言的天赋。 月光透过窗户照在走廊上,一般人还是能看清楚路的。但眼前这个人却跌跌撞撞地碰上护栏,他默默地移开身子没觉得一点疼痛。 他似乎与周围的一切割裂,像个域外生物一样用那双看不见任何东西的红眸张望。 他的耳朵也听不见微风的奏鸣和身前的呼唤。 韩澄澜道不出如今的心情:期待亦或失落。如果是从前,他一定能第一时间找到自己、呼唤自己、拥抱自己,而不是在这里连路都走不明白。 即使如此,身体仅剩的一点悬空感像韩澄澜心里的落空感一样袭击了这个笨蛋的大脑。 即使他什么都无法感知到,但他仍然能想象到这个画面。 心心念念的爱人会在他最无助、无用的时刻抱起他,那个人还会温柔地对他说—— “绫,欢迎回家。” 第150章 到此一游(1) 【0】 脚尖勾起浪花, 你仰着头对我说, “园子里的桔梗,很好看。” 我点头, 越过永恒的时光吻住你。 “我们回家。” 【1】 “前面那个!站住!” 叶无梦抄起长矛拦下行至无梦城前的旅者,他向来是巡逻小队里最认真的那个,此刻正拦下了一个面生的旅客。 粉毛旅客回头时连嚼糖葫芦的动作都慢了一拍,疑惑地用糖葫芦串指着自己:“我?” “就是你!” 叶无梦仿佛从天而降的正义使者站在那人面前:“我记得无梦城里所有人的脸,你这个外来者休想踏入城内!” “哈哈,你们这大点小村庄也能叫城?” “你!”叶无梦本就年少,脸禁不住嘲讽瞬间憋红到耳根,“你果然是想破坏无梦城的宵小!” “哎?我可不是。” “口说无凭!你、你先报上姓名和目的!之后我们审判长自有判断!” “名字……我叫曼殊。” 叶无梦不禁打了个冷颤,怎么会有男人的名字叫这个? “至于目的嘛,”曼殊摩挲着下巴,突然激动的绕过叶无梦的长矛牵起他的手激动地说道,“实不相瞒!我仰慕新任审判长已久,实在是日思夜想、夜不能寐!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偷溜进城……” “啊……?”未经世事的毛头小子明显被震惊到头皮发麻。 “无梦大哥,你刚刚提到审判长了对吧?那你能通融通融让我见他一面吗?” “你、你先放开!”叶无梦挣扎着甩开曼殊的手,慌不择路地后退了几十步。 “我们审判长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 “那谁能见?” “当然是我们无梦城的自己人了!”叶无梦谈到这个叉着腰骄傲地扬起脑袋,突然又疑惑地摸了摸后脑勺,“不对……要是「继承者」大人回来了,他也能见。” “噢——”曼殊拖长了尾音,没听出半分失望。 “哇——!”曼殊突然兴奋地朝叶无梦跑去,吓得他赶快将长矛挡在身前,结果那人一溜烟就跑出了他的警戒范围。 “老板、老板!你这小娃娃好乖!多少钱卖我?” 糟糕!居然是个人贩子!叶无梦瞬间转身,却看见曼殊蹲在地上揉着一只眼睛缠着绷带的小女娃和一位牵着女孩满脸黑线的鹿……人? 今天突然钻进无梦城的外来者格外的多! “唔唔!不要揉我脸!”彤彤高声抗议曼殊突然的问候。 “小朋友,你是不是叫彤彤呀?” “咦?你知道我的名字?” 彤彤正在疑惑就被苏沐一把捞起,气得曼殊站起来恨了他一眼。 “咱们不能和人贩子说话哦,乖孙女。” “我才不是你孙女!”“占我便宜是吧?”两个毫不相识的人异口同声的反驳大言不惭地苏沐。 而正在他们三个吵吵嚷嚷的时候,本想着去搬救兵的叶无梦却一头雾水地拿来了一张纸——那上面是几个他熟悉的邻居的名字和画像。 “瞧什么呢?”曼殊突然凑到叶无梦身后粗略看了一遍纸上的内容。 叶无梦又被吓了一跳,正当他忍无可忍地想缉拿这位不明目的的外来者时,他却突然发现背后卖糖葫芦的老妪手握匕首冲刺而来。 看这架势,怕是冲着曼殊来的。 “小心!” 近在耳畔的提醒曼殊却充耳不闻,反而给叶无梦做起了解说:“这可是我的审判长布置给你的任务。快去吧,他们都被关在城外了。” 叶无梦哪里还听得进去这些,一着急就想上去挡下匕首。 然而,迅捷的匕首却先一步被曼殊手里的糖葫芦串按下。糖葫芦碎了一地的,曼殊却满不在意地偏过头,与彼岸花如出一辙的血眸凝视着被吓出原形的老妪。 “抓住你了~” 连叶无梦都呆愣着看着这一幕:曼殊嘴角上扬似乎早在为胜利庆贺,手中满是糖渣的串串上迸发出暗红色的飞刃,瞬间击穿了刚变回「傀儡」原形的老妪。 他嫌弃地拍掉身上的灰,把露相不到一秒的初黎唤了回来。他一回头就看见险些石化在原地的叶无梦,嘴巴还一张一合的。 “干嘛呢,”原形毕露的花念敲了敲叶无梦的长矛,“不过是游客到此一游,你怎么吓成这样了?” 第151章 到此一游(2) “你真是有脸哦。”苏沐在旁边不紧不慢地吐槽,顺便带着彤彤去见见叶哲。 “找叶子吗?顺个路~” 花念本来打算和叶哲一起来的,谁叫半路上被海棠抓回去收拾诋毁幽冥的家伙,这才晚了几天来。 无梦城在幽冥的知名度直线上升,不得不说即使叶哲离开许久,琮临也把这里打理的很好。而在幽冥作乱的宵小,也不过是些004余下的傀儡。 正因为是傀儡,花念对004的压制也会体现在它们身上。可以说只要有花念在无梦城,城中潜藏着的傀儡要么四散逃离、要么报复心切。这也是为何花念会像个路人一样出现在无梦城的街头。 等到琮临翻找了大半个无梦城把呆滞的叶无梦带回来的时候,花念正靠在办公室的椅子上,手中旋转着一截鹿角。 “你这疯狗!拔咱的角做什么!” “哇哦,”花念饶有兴趣地观察着鹿角,“原来你真的能入药啊?叶子给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呢。” “反正不会入你的药!”苏沐对花念这种趁人之危的手段极为不耻。 “你那什么表情?我让你给我抱一下彤彤你不愿意,那我趁你没手拔你一根鹿角不可以吗?” 苏沐恨得牙痒痒,但这里不是他的山头。在这里他只是一个带孩子的医士罢了。 叶无梦藏在琮临背后,试图从这位曾有幸见过花念一面的掌事嘴里汲取点消息:“琮临大哥……这个强盗一样的家伙真的是「继承者」吗?” 琮临挠了下脑袋,他记得当年花念血祭灵契的时候可不是这副样子:“呃……确实有点不一样。” 花念仿佛听到了他们的嘀咕,故意阴森森地笑了下,把叶无梦吓得又钻回琮临的背后。 “叶子说你见过我?”吓到小朋友的花念心情大好,转头问起了琮临正事。 “是、是的。「继承者」大人当年启用灵契的时候,在下正巧围观到了。” “哦……”花念用鹿角撑着下巴思考,完全没管一旁脸黑的不能再黑的苏沐,“那我出门之前吩咐你的事?” “哦,已经做好了。无梦城就一个出入口,那些贼眉鼠眼的傀儡都被巡逻队伍扣押了。您要去检查吗?” 花念赶紧摇头,他才不想给自己找多余的事干:“不用不用,我相信你。” “好、好的。” “但还有件最重要的事!” 花念拍桌而起,苏沐终于忍不住拔高了音量:“不要用咱的鹿角拍桌子!” 然而顽性上头的花念才懒得管他,又把鹿角转了一圈:“我的审判长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叶哲不会撂挑子不干了吧?当然不会,但花念有时候就喜欢明知故问。 “这……审判长说在外有事,恐怕要「继承者」大人多等些时日了。” “嘁,”花念特别不安逸得倒回椅子上,“跑哪去了……” “我们要等哥哥吗?”彤彤抬起小脑袋,天真地问道。 “等呗,彤彤都好久没见着小家伙了。”苏沐倒也好心地打算忍一忍花念陪彤彤等下去。 第152章 到此一游(3) 倒也好心地打算忍一忍花念陪彤彤等下去。 琮临作为掌事,一有客人要留便向下吩咐了两间客房给苏沐和彤彤。彤彤看起来有些困倦,苏沐便先放弃了他的鹿角陪彤彤休息去了。 叶无梦无意间打了个寒颤,他怎么觉得这两人一走办公室的温度下降了不少呢? “继承……” “叫我名字,”花念不喜欢这样的称谓,但他知道琮临是个守规矩的便又补了一句,“或者称呼我职务。” “是,宫主。” 鹿角被轻放在桌子上,花念也突然没了刚刚的无赖性子,这让叶无梦也正色不少。 “所以,宫主,审判长究竟何时回来?”事实上,琮临可不知道叶哲在忙什么,知道其中内情的怕只有花念一个。 “好几天吧,”花念转念一想,既然叶哲还没来不如自己先给他个惊喜,“走走走,我给你们看个好东西!” 还以为是有什么礼物,叶无梦也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最后却发现是堆在城门口的一大堆建设用具和电缆。 “您这是……” “干回老本行!”花念边说着边在一大堆杂物里扒拉,“当初凤城的通信设施都是我建成的,区区小城还不是手到擒来!” “来!我教你们!” 原来……是要他们来当苦力啊…… 不过花念的行动力确实不容小觑,几天的时间便修建起了覆盖整个无梦城的通信设施——当然,有一半的功劳要算给叶无梦召集来的人手。 花念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如何使用、修理、拦截通信的技术做成了说明书,由琮临学习完后教给其他人。 等叶哲风尘仆仆回来的时候,瞧见每根电线杆上花念的q版大头便已心知肚明。 “锵锵!恭喜无梦城正式步入信息社会!”突然蹦出的花念口中振振有词,颇有一种小孩子做了好事要糖吃的感觉。 叶哲哭笑不得,原来这就是花念连灵契都瞒着他的大事。不过他也配合地拿出一枚鲜红的棒棒糖奖励花念:“辛苦城主夫人了。” “噫!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奇怪了?”花念颇为不满地戳了戳叶哲的胸口。 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回到办公室,正好苏沐和彤彤也在附近。好久没见到叶哲的彤彤立刻扑了上去,哥哥长哥哥短的叫。叶哲抱着彤彤也不忘和他们介绍花念,虽然介绍内容和苏沐的亲身经历有极大的出入。 叶无梦站在靠门口的位置把关,不由得感慨:“真好啊,以前都没见审判长这么开心的笑过。不过他们真的好像一家四口……” 琮临默默消化着花念交给他的说明书:“你进去不就是一家五口了?” “啊?那还是算了。” 为了树立这一家四口的模范“家庭”,花念还破天荒地邀请苏沐两人在这里用过晚饭再回去。当然,也不会让门口那两位干看着。 等送走苏沐和彤彤,熟悉的夜晚再次降临。但即使整个无梦城都睡着了,办公室里依旧灯火通明。 第153章 到此一游(4) “怎么样?有发现吗?”花念搬了个小凳子坐在书桌正前方,叶哲的神色也逐渐凝重。 “即使隐藏了气息我也无法到达那座山头,他开始排斥我了。” 这几日苏沐和彤彤都待在无梦城,花念灵机一动让叶哲去苏沐的老家,看看能不能找出点苏沐的把柄。 而这一切的都源于回到无梦眠的那晚: “所以你认为,俾殂的死只是一个开端?”听完夏萧在和俾殂对决时的遭遇,花念若有所思地玩起了发尾。 “对,那个女人远比俾殂危险。” “那她和诺瓦比起来呢?”月长熙嘬着饮料含糊不清地问。 “单论危险程度……诺瓦给我的感觉是最危险的。” “而现在,这个最危险的家伙就在你的脑子里。”花念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叶哲抬头,在几个人忙着抢他手里烤好的烤串时默默开口:“看来我们有必要探探这群异客的虚实了。” 花念嘴里的肉差点没被吓掉:“这群?” “对咯。除开俾殂,目前知道的异客还有重明塔里的、某个女人和某条八爪鱼。” 花念还没想明白八爪鱼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叶哲又火上浇油道:“还有苏沐。” “那头鹿不是救过你吗?”花念万分不解。 “但韩澄澜推测,苏沐也救过他——在俾殂吞噬潮汐旧址的异质漩涡里。” 能从异质里救人,还仅凭自己的心头血就治好了韩澄澜因异质而生的怪病。任谁都看得出这个人的实力不亚于异客。 “既然如此,”夏萧咬下串串上最后一块五花肉,“分头行动吧。” 但很明显,他们这小小的意图还是被苏沐察觉了。对方心甘情愿地留在这里让叶哲去查,因为他知道没有他的同意叶哲去不了山头。 “这家伙越来越奇怪了……哦,这个!”花念突然掏出前几天掰下的鹿角,苏沐走之前也没说要回去。 “这上面能查出什么吗?” 难怪苏沐晚餐时躲花念老远,搞半天是这小魔王打了他鹿角的主意。不过苏沐用自己入药向来只救顺眼之人,他最后没讨回这鹿角究竟是忘了还是故意…… 叶哲正打算拿过鹿角端详,叶无梦却突然冲进办公室,险些没被门槛绊倒:“审判长!城、城门口涨水了!” “涨水?”叶哲明明记得无梦城外只是一条小溪,如今又不是雨季怎会突然涨水? 花念总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还未等他从记忆中找到相似的场景,手中的鹿角突然绕过叶无梦飞了出去。 “哎!”花念拽过叶无梦立刻跟了上去,叶无梦一脸懵地也跟着叶哲往外跑。 他们的的动静不算大,赶到城门口时正巧看到溪流漫上河岸。从上游蔓延而来的溪流有意识地停在城门处,随着冲刺而来的鹿角扎进地里,溪流中终于有了动静。 鲜红在水中晕开,一股溪流冲上河岸,在触地的那一刻褪去水滴露出一只伤痕遍布的人手。 很快溪流停止了涨潮,那人踩着不深的水底却直不起身子。即使在黑暗中,略显混浊的眼眸也准确定位到叶哲和花念。 第154章 到此一游(5) 手上用劲撑着自己爬上河岸,偏偏这一动又令未愈的伤口渗血不止。叶哲终于记起了这道看不清的人影——正是先他和韩澄澜一步上山后就失联了的南礼。 虽不清楚南礼的来意,但叶哲和花念还是决定先救伤员。这一靠近才看清楚,南礼怀中还紧紧搂着眼中无光的彤彤。少女除了面目呆滞外倒是没什么外伤,反而是南礼认清了这两人后松了精神彻底昏了过去。 三个人的心瞬间悬了起来,叶哲赶紧吩咐叶无梦腾了间空屋子,立刻背起南礼回城。花念抱着彤彤,顺手捡起引领他们前来的鹿角。他还不清楚南礼的近况,但既然叶哲要救他自然奉陪。 等屋里点了灯,琮临检查南礼伤势时才发觉这人浑身上下就没一处好肉。 “审判长,无梦城里资源有限,这位先生怕是……” “喏,”花念将鹿角扔到琮临手里,这不就派上用场了,“用这个。药性调小些,让他慢慢养。” 对于南礼这个滑头,花念多少还是有些防备在的。只要他的伤暂时好不全,这人就跑不了。 “呃,好。还有彤彤姑娘,看着像是受了惊吓,在下熬了安神汤给他,现在已经睡下了。” “行。” 琮临识趣地拿着鹿角离开,屋里灯火摇曳一如平常夜色。但现实就算再荒诞也还是发生了:苏沐遗落的鹿角救了从山上下来的南礼,而彤彤却没和苏沐待在一起。 是苏沐抛弃了彤彤?是他伤了南礼?当事人双双昏迷,叶哲和花念也无从得知原委。陪着叶哲看望了一眼熟睡的彤彤后,花念推着心神不宁的叶哲到床上。 即使事态扑朔迷离,也不能把自己先搞垮了。 忙碌了好些天却只是徒增谜团,两个人这一夜睡得也不安稳。好在琮临办事放心,已经把汤药喂给了南礼。 “那么,来谈谈吧。”花念趁着叶哲先去探望彤彤,先一步搬凳子坐到南礼的床前。 即使是苏沐的鹿角,在药量极少的情况下南礼恢复的也算不上好,但好歹人是活过来了。 “怎么是你?” 花念饶有兴趣地靠在椅背上盯着他看:“怎么?没和我打过交道就怕了?” “还是说要我给韩澄澜那个电话?” “有他什么事……”南礼靠在床头,连说话的声音都不太稳。 花念好心递给他一杯水润口:“我手头时间紧任务重,没时间等你。昨晚叶哲已经讲了他在山脚遇见你的事情,你可以少费点嘴皮子从山上的事讲起。” “别把你审判的那一套用在我身上,”南礼嘴上这样说着,却还是喝了口水,脸上竟多了分笑意,“而且你问的方向不对,重点应该是——我又赌赢了。” 花念皱着眉,总觉得这家伙又要玩什么谜语。正巧叶哲也从彤彤那边回来,南礼的嘴角又上扬了几分。 “那小姑娘怎么说?” 花念正想反问南礼此事,却被叶哲按住肩膀。他悻悻地闭了嘴,听着叶哲先说出了彤彤的情况:“彤彤说,苏沐把她扔在了潮汐旧址边上的丛林里并给了她一只鹿角。苏沐独自回山没多久就有一个男人抢走了鹿角,紧接着就是浑身是血的你从水里爬出。” 第155章 到此一游(6) “苏先生的鹿角还真是值钱……”南礼有气无力的调笑道。 “你吓到她了。”说到这里叶哲也有了几分兴师问罪的意思。 “对不起——需要我这样道歉吗?”南礼无所谓地态度反而让花念觉得带回彤彤并不是他的主要目的。 叶哲的脸沉的可怕,好在南礼还是懂察言观色的:“或许你们在怀疑苏沐,但我这里的答案只会让你们更迷惑。” “你要是不想讲,我也可以把入药的鹿角换成鱼肉。” “呵,”花念的威胁南礼总是轻描淡写的略过,“我受伤的前因后果不重要,只说结论:苏沐至少在灵族诞生前就存在了,难说是不是异客。” “以及,是他把喻泽绫的尸体送回无梦眠的。” 在如今的a-启明星上,并未出现能够匹敌「权柄」的力量,苏沐对抗「异质」的力量很可能就是「权柄」。至于他为什么在a-启明星、为什么要帮他们对抗俾殂……这些问题叶哲无从得知。 “喻泽绫的尸体?”花念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刚回到无梦眠时他感受到的熟悉气息果然是喻泽绫。 而且那确实是死物独有的气息。 “如何?”南礼运筹帷幄般地表情又一次让花念觉着不爽。 “你的骰子呢?” 南礼有些不解,却还是碍于花念的胁迫掷出了两枚骰子:双六。 “六六大顺,”花念冲叶哲眨眨眼,“这下你可以安心照顾彤彤和无梦城了。” 听这意思花念似乎要走,但这和他的骰子有什么关系?就算掷出双六可以传送人,但花念又怎么会知道骰面呢? “念,是双六。”叶哲有意无意地强调“双”字,意图再明显不过。 花念撇撇嘴,虽然他也很希望和叶哲一起离开:“但你走了谁来看管这家伙?” 听到这里南礼总算明白了,合着他的骰子被这两人用来占卜吉凶了。 “喂,你们不管苏沐了?”直到现在,南礼仍然认为无梦眠的那群人在正事方面极其不靠谱。 “嗯?管他干嘛?” 花念噙着笑,一转话锋表达出自己对苏沐的理解:“首先,他救过叶子养过彤彤,他不会滥杀无辜;其次,那份足以匹敌「异质」的力量没有伤害我,至少现在他不会阻拦无梦眠;最后,你难道觉得忘记拿回鹿角、将鹿角给彤彤这样刻意的行为明显是一种「保护」。” “虽然不知道你和苏沐有什么过节,但至少此时此刻他不是我们的敌人。” 那么在这段不知还能持续多久的喘息时间里,他和叶哲必须做完最重要的那件事。 南礼的表情可谓精彩绝伦,他还是不能认可苏沐的「保护」行为:如果留在这里的鹿角是为了保护他,那自己从第四天起被他关在卧房里解剖了一遍又一遍的经历又算什么? 事实上,就算花念没有减小药量他也好不了。苏沐的解剖没有任何麻醉手段,他会布下结界不让外人听见自己的痛呼。 曾经在失去风珏的踪迹后,南礼一度遭到云螭的追杀。正是这位看似人畜无害的苏先生救了自己,但接踵而来的就是无休止的解剖实验。 他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逃出来的,也不知道苏沐想从他身体里得到什么,有可能这只是他的恶趣味。 “没必要把时间耗在他身上,”叶哲和花念很快达成一致,却忽略了南礼一瞬间阴沉的脸色,“既然是双六,你顺便把我们俩送到云螭呗?” “傻*。”也不知道南礼是在发泄哪一处的火气,花念被他这一骂搞得发懵。这人不是执事吗?就算嗜赌成性也不能当场爆粗口吧?难道他平日里斯文败类的形象都是装的? “我的骰子早就被喻泽绫抢走了,这两个是某个小赌场里捡来的。” 第156章 出发(1) 【2】 这简直是意外中的意外,他们怎么就忽略了喻泽绫呢? 南礼和喻泽绫背地里有合作,清楚灵力来源的喻泽绫当然不会任由南礼滥用灵力。因为不能当面说出,所以抢走南礼的武器就成了最佳办法。 按照喻泽绫的风格,那两枚骰子估计早就尸骨无存了。 无奈之下,花念和叶哲只能尴尬地利用传送阵赶去云螭。 虽然经历了很多事情,但花念依然记得最初的计划:不仅幽冥要「归一」,灵界各个部族也必须达成合作关系以备不时之需。 “念还真是……”叶哲知道花念有这个打算,却没料到他直接从云螭这块硬骨头开始。 一直以来,屹立于北部的云螭虽以龙族和潮汐闻名于世,但这片天地却是小族林立,远比幽冥曾经三足鼎立的局面更复杂。 好在这些年龙族族长韩言对这些小族的态度宽和了不少,云螭勉强算是度过了“武力胁迫的和平时代”。 “没办法嘛,凤城和青泽早就言明支持我们了,咱们也不好去螣城和玉轮打扰那俩,这不就只剩下北部的云螭和西部的血族了?” 西方的血族和他们没什么交集,更不好交涉。花念只好硬着头皮先来云螭碰碰运气。 “见过两位来使,”殿外的侍者恭恭敬敬地行礼,“族长已设下接风宴,还请两位赏脸移步会客厅。” “这么大气啊?真不愧是云螭。”花念极其捧场地夸赞道。 穿过繁花交织的小路,会客厅外的侍者整整齐齐地行礼,领头的掌事四十五度鞠躬引他们进入正厅。 这便是云螭的风貌,你可以说他们阶级分明,却不能否认他们的礼仪风度。 然而,在这群人口中的接风宴上除了主位温润如玉的韩言外,还有一位几位与众不同的异域来客。 一群人穿着西装在较远的地方站定,时刻注视着宴席上青年的背影和韩言的一举一动。直到花念和叶哲大大咧咧地踏入殿内,这群人看他们的眼神又多了几分警惕。 但对于叶哲他们来说,这群人除了碍事以外挑不出任何优点。他俩绕过人群径直坐到仅剩的两个位置,比起叶哲恭敬的点头示意,花念的招手显得随意很多。 “人到齐了,”韩言微微一笑,吩咐屋外的侍者上菜,又转头为双方介绍,“我来介绍一下。” “这位是西方血族的正统继承人,杜拉·费尔南德斯·勒森魃。” 比花念更加深邃的血眸收回意味不明的目光,华丽的贵族服饰随着他抬起的左手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这两位都来自幽冥,审判司审判长叶哲和北桥宫宫主花念。” 花念空荡荡的右边衣袖在杜拉的眼神中随风而动,他自然地用左手与杜拉握手。杜拉也很识趣地轻轻一握,避免了修长的黑指甲刮伤花念。 作为远方的来客,杜拉先一步起身走到叶哲身边,这次他换回了更能表示尊重友好的右手。叶哲一向礼数周全,自然也站起来握手回礼。 至少表面看来他们的关系不错。韩言颇为欣慰地点头。 第157章 出发(2) 花念瞥了主位一眼,在心里默默和叶哲交谈: 『他这是不仅知道我们的意图,还特意喊来了血族节省我们的跑路费?』 『不好说。韩族长刚刚说杜拉是血族正统继承人,指的恐怕不是凤城边境的杂交血族。』 『……那完了,没人和那群西方贵族打过交道啊?』 不会还要用英语吧?那这该让韩澄澜来啊?失策了…… 一时间花念大脑里迸发出了几十种杜拉可能的表现,但对方只是安静地等待着上菜。更有趣的是,他对东方的菜品颇感兴趣,每上一道菜都要盯着看许久。 “宫主先生,”令人惊讶的是,杜拉的中文水平不亚于一个普通的东方人,“你的眼睛很好看,我很喜欢。” 花念和叶哲夹菜的动作一致停顿,就连两双眼睛也默契地看向杜拉。 “我也觉得,但我有主了。” 这次轮到刚把菜挑进花念碗里的某双筷子发愣了,好在叶哲早已习惯了花念的突然发言,淡定地开始炫饭。 杜拉把他们的互动都瞧在眼里,连点头承认时的下颌线都是如此优雅:“我知道。” 他尝了一口佛跳墙,显然有些不太适应。但杜拉还是保持着贵族的礼仪没有表现得太明显。 “杜拉先生可要吃些牛排之类的西方菜式?也好品鉴一下下厨的拙劣手艺。”极擅察言观色的韩言出声缓解杜拉的尴尬。 “不必劳烦族长,我只是心不在焉罢了。” 居然还会用成语咧,花念默默嚼吧着碗里一刻不间断的肉。 “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杜拉也很会踩着楼梯下去,他顺着韩言的话又把话题扯到了花念身上:“算不上,只是突发奇想诞生了一个小小的请求。” “杜拉希望餐后可以与宫主先生比试一番。” “餐后不宜剧烈运动。”叶哲把剥好的花甲和龙虾放进花念碗里,冷不丁地回了一句。 杜拉也不恼,只点点头回应叶哲:“审判长说的也是,那不然就明天吧?” 既然是造访云螭,花念他们也不至于一天内解决所有事情。而且既然韩言有心让他们先解决血族,那也不能让他失望不是? 不过叶哲这时候耍起了小脾气……算了算了,这次就当个娇妻好了。 花念暗戳戳地点头,却发现杜拉身后那群仆从的眼神齐刷刷地落在自己身上,差点没把他嘴里的虾仁吓掉。 “怎么突然有这个想法?”韩言倒是很乐意跳出来解决纷争。 “不过是想见识一下闻名灵界的神器初黎罢了。” “初黎可不是神器,”花念故意忽略了过程,只说结论吓吓这位继承人,“是我姐姐。” 没想到杜拉根本没被花念唬住,反而颇有兴致地回应:“是吗?那我更期待了。” 韩言意味深长的眼神和花念探究的目光撞上,他丝毫不忌讳地宣布:“既然如此,明日两位便在擂台切磋一番吧。不过切记,只是切磋、点到即止。” “切磋必然有胜负,”叶哲在吃到花念挑完刺的糖醋鱼后无奈妥协,“不如来点彩头?” 第158章 临时擂台 “要我准备一些奖品吗?”韩言自告奋勇地接下话题。 “不必劳烦韩族长,我看不如就输家答应赢家一个要求好了?” 叶哲这算盘打的可谓是震耳欲聋,人家杜拉恐怕还不知道他们心里的小九九呢。但杜拉似乎铁了心要和花念切磋一番,居然同意了这别有用心的“奖励”。 难不成是自信输不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花念就更有兴趣了。 一夜之间,云螭的居民几乎都知道了这场比试,翌日的擂台周围人满为患。所有人都知道杜拉是西方血族的正统继承人、花念是九霄楚藜神君的继承者。 但却没有人会知道静谧的昨夜杜拉敲响了花念的客房,就像今日在台下惊叹为何两人一站上擂台就打得火热。 “哇!你们看!北桥宫宫主脖子上的是什么?” 是他拼尽全力时才会出现的血纹,尖利的骑士剑与初黎剑杖交错,杜拉的眼角也出现了相仿的血纹。唯一不同的是,杜拉的血纹只一闪而过。 『大半夜的,你来下战书?』 『岂敢,杜拉只是有事相求。其一,还望宫主先生明日手下留情;其二……』 而他身后的一众侍从里,几个人趁着擂台上打的激烈开始躁动。 『几个?』 『所有。』 相比起围猎俾殂的那天,花念今日可谓是留手不少。但两人的心思显然不在比试上,直到初黎挑飞杜拉的骑士剑,这场比试才落下帷幕。 『请人办事可是要拿好处的。』 『杜拉会无条件答应叶哲先生在宴会上说的要求。』 “自认输家可不是个好习惯。”初黎横扫,空中的骑士剑被弹远,刚好摔在悄悄上台的侍从脚边。 “是杜拉实力不济。”他依旧谦逊有礼,即使那些不法之徒捡起骑士剑就要往他们身上捅窟窿。 如果没有前一夜的畅谈,此刻他们应该为了胜利在民众面前拼个你死我活,哪里还能看清这些侍从的祸心。 按照杜拉的说法,这些人并非侍从,而是他的政敌派来的杀手。 “但你一定要在公众场合这样做吗?”花念并没有答应杜拉的另一个请求——帮他处理这群杀手。 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们可不想引火上身。但事实证明,杜拉还是过于谦虚了。他借过初黎,旋身与骑士剑相撞,即使这并非他擅长的武器他却也能灵活地斩下敌方首级。 故意放跑最后一个人,杜拉恭敬地双手还回初黎:“因为血族崇尚实力,这群杀手的雇佣者又是最爱面子的。” 在相隔万里的东方云螭境内被杜拉击败,对于好面子的人来说将是绝对的耻辱。 “那我的作用是什么?”事后,三个人还算友好地回到客房聊天。 杜拉瞧着花念脖颈间逐渐褪去的血纹,他的语气依旧尊敬:“就当是震慑作用吧。” “两位认识西泽吗?” 花念摇头,他完全没听过这个名字。而一旁的叶哲却恍然大悟:“是当年和照宜城主一起的那位混血血族?” 杜拉这时看向叶哲的眼神才多了几分信任,花念却疑惑地戳了戳叶哲:“你从哪听说的?” “是乌和炙姑姑闲聊时听来的。现在看来,杜拉先生应该也是知情人之一?” “是,”杜拉指了指自己柔顺的白发,头顶居然冒出一双雪白的小耳朵,“和韩族长说的有些出入:我是血族的继承者,但我却非正统。” 第159章 旧事 “我在很小的时候就被我的叔叔西泽送到了西方,一位血族伯爵收养了我。而血族的正统贵族们被他的谎言蒙蔽,还以为混血只有他一人。这也是为何他被驱逐到边境的原因。” “他骗了自己的母族?”花念有些不能理解。尽管幽冥和云螭以往也崇尚纯血,但也没见那个混血会欺瞒自己的母族。 “是的,这或许就只算是他报复社会的手段了,毕竟他的父母并不是正直的骑士与高贵的公主。” 杜拉谈起这段往事时并没有多大的怨怼,听得出来他的养父对他算得上极好了。 “就连我也是他为了混淆血族「正统」的存在,而我对此毫无意见。既然有人愿意将我捧上王位,何乐而不为呢?” 花念摸了下鼻子,他自觉如果自己也被这样对待,他当然也很乐意颠覆一切。 “但你直到现在仍然只是继承者……因为他的死吗?” 杜拉点头,却没表露出多少遗憾:“嗯,他死了之后支持我的人逐渐减少。但我不可能一直依靠他,所以我学会了如何用剑斩下叛贼的头颅。” 不似表面的谦逊温和,叶哲看得出来,杜拉潜藏在心底的野心足够支撑着他踏上王座。 “但现在不一样了,我也是前不久才得知,我这位客死他乡的叔叔死之前的血液并未蒸发。” 杜拉的神色染上几分狂热,被他注视着的花念默默朝叶哲的方向偏了一些。 “而吸收了他血液的人,正是宫主先生呢。” 就算他不说花念大概也猜的到,西泽死在了幽冥境内,而他的鲜血泼洒在还是彼岸花模样的花念身边。 花念吸收血液的力量、染上血族的习性,命运的齿轮就此转动,「血脉」之审判降临、修炼幽冥古法引起血纹的出现…… 就像被排斥的西方旅者踏上东方的土地一样,在很久以前整个灵界就注定会面临融合。 而幽冥的「归一」也只是其中的冰山一角。 “噢……所以今天那群人不会是把我当成西泽了吧?” 杜拉突然笑了笑,毫不忌讳地同花念开玩笑:“怎么会呢?宫主先生活的可比叔叔成功多了。” 不知为何,他在说这些的时候,总会有意无意地瞟两眼叶哲。而叶哲却没在意杜拉的眼神,反而更直白地挑明了杜拉的意图。 “经此一役,你的政敌们必定不会放过你。杜拉先生回去后又要如何呢?” “当然是继续做我的继承者。就是不知道杜拉有生之年能不能坐上那个位置呢……” 言外之意,他要坐上血族的王位就必须一个和西泽一样的外援。而如今身居高位的花念远比当年的西泽更有利于他。 但这对于花念来说也是个未知的岔路。他和叶哲从未去过血族,不知道那里发展成了什么样。 如果血族现今混乱无序,那么杜拉也许真的有能力登上王座。但若是这个人和西泽一样被血族的大部分势力排斥,花念公开支持他的举动无疑会引起血族的不满。 第160章 建个新群(1) 见花念犹豫不决,杜拉适时抛出更诱人的果实:“杜拉知道无梦城背后之人正是两位高义的先生,若是杜拉有幸,今后也能帮衬两位一些。” “你能帮什么?”花念抬眸反问,却没给杜拉解释的时间,“经济军备有叶子,信息网络有我,教育培训有琮临,甚至目前还多了一处海洋生态景观。综上,杜拉殿下,你能帮无梦城、或者说未来的灵界什么?” 良久的沉默后,杜拉修长的指甲被攥紧,他终于肯将最深处的愿望全盘托出:“如果没有我的帮助,无梦城只会止步东方。掠夺、战争这些我们最不想发生的事情都会成为未来。” “我不需要两位多做什么,”杜拉起身,手心覆上胸口标准得向花念行礼,“我只需要一面旗帜指引我切除血族深入骨髓的毒瘤。” 他不敢抬眼,生怕在花念眼中瞥见抛弃的目光。 “怎么说?”事实上,花念根本没理会他的豪言壮语,而是等待着叶哲手中通讯的回复。 “群里都在发‘+1’……我也回了一个。”叶哲将通讯和意料之中的结果还给花念,也为他调皮的+1迎来了花念调戏似地敲打。 花念一看叶哲的消息之后,是韩澄澜无语的表情包和月长熙“有病吧你俩”的疑惑。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互动却让杜拉心里干着急,他看着花念在通讯上拨弄着却不理会自己,一激动就想直接上前询问结果。 就算是拒绝也好歹给个答复吧? “宫主先生!” 花念突然将通讯里的二维码递到他面前,杜拉定睛一看竟是一个已有七人的聊天群。 “喏,加群。” “啊?” 群里: 【玉轮看门狗】:你俩又去哪里拐小孩了? 【幽冥老大】:在云螭拐的血族继承者,正好省点跑路费建设无梦城。 【潮汐空巢老人】:什么狗屎运……还有你什么时候才能把这**昵称改了? 【青泽小屁孩】:呃……欢迎,血族继承者。 【凤城新任社畜】:受不了……又在聊天,你们没有工作吗? 【螣城捡破烂ing】:凤落没帮你? 【无梦城ceo】:民生方面凤落也帮不了她什么。@【潮汐空巢老人】那位怎么说? 【玉轮看门狗】:谁? 【潮汐空巢老人】:@【无梦城ceo】认证过了,是西泽的亲戚。包括血族的近况,那群吸血鬼里面有几个和俾殂搭过线,不过都被新群友收拾了。 【幽冥老大】:可塑之才啊……那就叫【血族啄木鸟】吧! 【玉轮看门狗】:神金。 【潮汐空巢老人】:+1 杜拉刚进去就被这一连串的消息轰炸,他抬起有些迷茫地眼神看向花念,也就在对方傻笑后立刻整理表情的动作中忽略了通讯里关于「那位」的讨论。 “你们……这是?” “恭喜,杜拉先生,你中大奖了,”花念假装正经地放回通讯,“我们队长已经把你的家底都翻出来了,清清白白、没有前科,很适合做血族的王。” 第161章 建个新群(2) 原来他是在等这个,杜拉有些奇怪,什么时候无梦城还有个队长了? “十分感谢两位的相助……” “哎,打住!我还没说完。无梦城是绝对不会出面帮你的,但无梦眠不一样。只要你随时在群里同步统一血族的进度,并每个月以双倍的价钱收购无梦城的各种商品——这个群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能成为你的后盾。” 杜拉终于反应过来,这个群里顶着奇奇怪怪昵称的人可不是无梦城里的毛头小子,而是闻名灵界与人界的无梦眠。 他们在凤鸣台诛杀俾殂的风光伟绩谁人不知晓?哪怕远在西方,杜拉也对这群人憧憬不已。 他只知道花念和叶哲都是无梦眠的人,但来此之前他从未奢求过得到无梦眠的帮助。他总算知道了,这才是花念说的“中大奖了”。 “我还要去找韩言,有关无梦城的事宜你和叶子谈吧。” 直到花念伸着懒腰极不情愿地进入工作状态杜拉才堪堪回神。 “所以……无梦眠……愿意帮我?” 叶哲已经把杜拉的生平资料大致过了一遍,上面显示他膝下已有一子,这令叶哲先前的危机感下降了不少。他示意激动到失语的杜拉先坐下:“是我们队长的允诺,你可以永远信任他。” “那么,关于无梦城……” 另一边,花念找到闲来无事在院子吹箫的韩言,毫不客气地坐到一旁的石桌边充当听众。 一曲毕,韩言回身对上正招手的花念:“谢了。” 没必要在意他谢的究竟是这一曲婉转还是血族继承者之事。当花念察觉到是韩言故意邀请来杜拉时就该知道,韩言的立场和他完全一致。 但面对这位曾经能和照宜比肩,甚至更胜一筹的权谋家,花念也不想顾及他总想身处事外的理念:“虽然你也支持「归一」,但我还是得多嘴一句:你知道未来灵界会面临什么吗?” “不知道。”他如此避重就轻地回答道,终是在花念审视的眼神下补了一句,“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全军覆没。” 花念并没抛出诸如「归世」神君、「异客」的目的、quasaro的处理之类的问题。就算他问了,在韩言这里也得不到答案。 串联起一切的线索,只有在他们真正面临最危险的「异客」时才会出现。 但有一点,他还是能撬一下韩言的嘴:“全军?你究竟指的是灵界,还是我……” 韩言笑而不语,没等花念追问他的通讯突然响起。点开一看竟是远在无梦城的琮临,这令他不得不提前离席询问。 “喂?什么事?” “抱歉打扰宫主,就在一天前无梦城收到了一封匿名邮件,但我们只能查到发件地在人界。” 人界发往无梦城的邮件?这不可能。无梦城如今只在灵界之中崭露头角,他和叶哲的保密工作做的很好,还不至于把消息透露到人界。 况且他们在人界的活动几乎都在首都附近的甘汶市。 “你查查甘汶市,能不能找到来源?” “请稍等……啊,查到了!不过不是甘汶市,是它附近的一座城市。名字叫……” “北蓟州,”回程的路上叶哲轻敲着方向盘回味这个有些熟悉的市名,“是燕安现在的名字吧?” “嗯,从平朝京都到近代燕安再到如今的北蓟州,这座城市也算得上三朝古都了。” 巧的是,花念和叶哲曾经在人界的那十一年,所在地就是燕安。这封匿名邮件很难不令人联想到这事。 “但很奇怪……我念给你听。” 『贸然叨扰,还望见谅。如您所见,这是一封邀请函:鄙人11月4日将于府宅内举办一场订婚宴暨晚间茶话会。届时还望诸位赏脸出席。』 “没有了?”叶哲皱眉,这封请柬未免太敷衍了些。 “对,而且刚刚月长熙联系我说孔兴樊家收到了两份特制的邀请函。一份署名是孔悠,另一份则是trial。” 寄件人身份成谜,就连是谁的订婚宴、哪家的府宅都没写清楚。但他又准确无误地发送到无梦城新建不久的网络中,倒有些像熟人作案。 “会不会是苏沐?”只有这个人既属于无梦城之外又知道他们在无梦城里的动作。 叶哲不敢轻下定论,只能点头附和:“有可能。” “那我们……”花念倒有点想去会会这位来路不明的寄件人,但又担心叶哲更想留在无梦城里。 “别多想,”叶哲知晓他的心意,“我们一起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花念靠在摇起的车窗上,眉目间罕见地多出了几分不安,“真是的,我还没来得及参观完无梦城呢……” 叶哲笑着腾出手揉了一把花念的脑袋:“不怕,事情解决了我们再回来。” 第162章 故友(1) 【3】 印象里的自己并不经常打扮,从没有哪次像现在这样乖乖地坐在镜子前梳妆。以前他总是幻想着,要等筱筱结婚的那天盛装出席。 可现在……她不安的右手碾磨着发尾,没来由的恐惧袭击了她的大脑。 “悠悠,”在她脑袋上忙碌的双手感受到她的不安,风筱筱停下了梳妆的动作,“他是怎么认识你的?” 孔悠的嘴唇颤抖着,却不敢让泪水掉下抹花眼妆:“我,我不知道……” “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可他偏说当时首饰盒里多出的项链是给他未婚妻的,并且只有我戴过!” 她有些激动,但这的确很离奇。孔悠口中的项链正是当初月长熙找寻的月渎碎片,而这她早已解释过,那是店老板手误装进去的。 这分明是胡扯!风筱筱也不是没见过这种小手段,这个未知的男人很可能早就串通了店老板演这出戏。 但为什么……偏偏孔悠? 他们联系过月长熙了,但那枚月渎碎片已经回到了玉轮准备融合,他们也没理由牵扯月长熙进来。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悠悠,”孔兴樊疲累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你开下门。” 孔悠甚至不敢看镜子里的自己,他始终不能接受就这样嫁给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她垂下头,风筱筱也只能代替她回绝孔兴樊。 岂料敲门声再度响起,但这次说话的是另一道声音:“孔小姐,再不开门的话我们可就走咯?” 孔悠认不得这声音,只觉得有些熟悉。她懵懵地抬头,对上镜子里风筱筱恍然大悟的神色。 卧室门被打开,花念和叶哲冲孔悠招招手,他俩还像没事人一样打招呼:“你好啊,我们来拿邀请函。” 孔悠居然真的去拿了邀请函给他们,这令花念哭笑不得:“孔小姐,你没其它想说的了?” “啊?我……” “你这打扮别人看不上的,擦了吧,我来。” 孔悠便被花念这位突如其来的客人推到室内,风筱筱直觉奇怪,但还是先跟着叶哲和孔兴樊下楼。 “两位不该在无梦城吗?”风筱筱在一楼坐立不安,最先向叶哲抛出疑问。 “本应如此,但就在前不久无梦城收到了一封匿名邮件。”叶哲毫不隐瞒,将邮件转发给风筱筱和孔兴樊。 孔兴樊皱着眉头没看出什么端倪,反倒是风筱筱先道出不妥之处:“无梦城收到的北蓟州邮件?这不对,人界除了孔叔叔、悠悠和我知道无梦城外,不该有人知道那里。” 叶哲点头肯定了风筱筱的推测:“而且无梦城的网络系统也是念前不久才建立的,甚至还没有开始和人界通讯。” 孔兴樊本来联系了月长熙之后没打算麻烦这群大忙人,但现在再看这封奇怪的邮件和送到他们手里写着trial的邀请函……这两件事并非全无瓜葛。 “难道曹家要见的人,其实是trial?”孔兴樊大胆地做出猜测。 “曹家?” “哦,北蓟州曹家,”孔兴樊趁此机会和叶哲解释了一遍那枚月渎碎片的事情,“那个店老板显然是曹家二公子曹诩的人,他们可能比我们这边还要先接触到灵族……” 第163章 故友(2) “砰!”一向冷静的叶哲却手滑打翻了杯子,孔兴樊不得不停止发言去看叶哲突然慌张的神情。 他听说了灵契的事情,难道是花念怎么了? 同一时刻妆才化了一半的孔悠提着裙摆下楼,急匆匆地跑来坐到叶哲身边,双手捧着叶哲的脸来回观察。 “叶子?怎么了?” “呃……” 叶哲倒是没被易容成孔悠模样的花念有多大反应,反倒是没提前通知到的孔兴樊和风筱筱大惊失色,孔兴樊险些被眼前这一幕吓到晕厥。 姗姗来迟的孔悠看到花念这样心里也不由得咯噔一下,立刻跑到那两人面前解释自己才是孔悠。 “我没事……” 孔悠乖巧地坐到风筱筱身边,询问刚刚的话题。 看孔兴樊一时半会缓不过来,风筱筱也就暂时接下了话头:“刚刚正好给叶先生讲到曹诩……” “谁?”花念猛然转头,和叶哲的表现如出一辙。 “呃……就是和今晚要和悠悠订婚的人,北蓟州曹家二公子,曹诩。” 罕见地,对面两个人一齐沉默了许久。还是叶哲先反应过来摸了摸花念的假发,花念这才气鼓鼓地骂了一句:“狗杂碎,怎么还没死?” “啊?”风筱筱和孔悠异口同声地表达疑惑。 然而骂骂咧咧的花念对此充耳不闻:“难怪发个邮件都是匿名,又拿无辜之人当挡箭牌,真是****。” 他们不常看到花念生气,很难想象这曹诩究竟是何许人也,能把花念气成这样。 “但既然花念先生认识,那这个人也就有了接触到灵界的契机。” “不,”花念骂完总算冷静了一点,“他只和我们有瓜葛。” “怪我,怪我当初没顺藤摸瓜宰了他。” 曹诩和花念、叶哲的瓜葛得追溯到他们在人界的那十一年。由此可见,曹诩算不得普通人,曹家估计也有更大的秘密在。 这一趟,他们还真是来对了。 “订婚宴是今晚?” “是的,今晚曹家就会派车接筱筱,”风筱筱颇有些担心这两人的精神状态,“需要我跟去吗?” “用不着,”叶哲先一步否决了风筱筱的建议,他可不想再有无辜的人类被卷进来了,“有念易容成孔小姐,我代表trial护送他就够了。” “没错,”花念盯着门口的眼神都阴沉了不少,伸手固定好右边的假肢,“新仇旧怨一起算,正好用刚装上的假肢给他立碑!” 夜幕降临,叶哲大致汇报了一下他们的进度后曹家的车队已经停在楼下。孔悠和风筱筱都被转移到了韩澄澜家里,曹家人进来时便未曾发觉端倪。 不得不说,花念的演技确实很到位。与孔兴樊依依惜别地拥抱,一只手搭着叶哲,另一只手颤抖地回缩躲开侍从的接引。 侍从依照吩咐将叶哲安排在靠后的车里,花念也只能胆怯地一个人坐在第一辆车的后座。 “孔小姐可还有其它要事?” 侍从鞠躬询问,花念却只将脑袋瞥过,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不理会他。那人也只当他是紧张不愿意说话,便不再多言回到副驾驶。 “出发吧。” 第164章 夜宴风波(1) 『念,放松。』车队的速度一般,快到曹家时叶哲提前用灵契和花念沟通,『先别想着杀他。』 『……知道。』 “孔小姐,请。”侍从恭恭敬敬地扶着花念下车,抬头一看却发现花念直勾勾地盯着不在此处的某辆车,“哦,trial的叶先生是客人,得直接去宴会厅。您不一样,您马上就是曹二爷的未婚妻了,待会得和二爷一起去会场。” 花念点点头算是接受了,左手微抬侍从便知趣地扶着他跨过大门。 意外的是,身着正装的曹诩已经在主位恭候多时。花念停在门口,再抬眸时已是七分生怯、三分羞涩。 “下去吧。” 曹诩一挥手,下人们陆陆续续地退出,偌大的客厅只余下他们两人。曹诩颇为绅士地起身,标准的十五度鞠躬,右手做出邀请的动作面向花念。 “距离宴会还有些时间,不如我们再复习一遍舞步?” 花念并未将拒绝的话说出口,而是收敛了方才几分演戏的神色,一动不动地与曹诩对视,怕是想着要如何才能用眼神杀死这混账。 “好吧,你确实太累了,”曹诩叹了口气,可惜地将手转向通往二楼的旋梯,“二楼有特意为你准备的房间,就在我隔壁。” 花念不着一言,沉默地拖着裙摆上楼。鞋跟与楼梯相撞,昭告着这场不合理的宴会来场。 按照礼仪,宴会即将开始之前曹诩得和孔悠并肩出席才是。 “你今天可是宴会主角之一,真的不用再准备一下吗?”曹诩推开房门,熟练地侧头瞧见花念。 他正靠着镜子坐在梳妆台上,手里把玩着锐利的眉刀,双腿交叠着踩在软凳上,哪里还有宴会女主角的模样。 曹诩对着完全不同的一面视若无睹,他转身靠近花念,却被他抬起的脚跟结结实实地踩上胸膛。 “装傻?” 从进门开始他就没礼貌地喊过他一声孔小姐,再加上这客房和当年衿歆楼一模一样的布置……花念也没兴趣继续和他玩角色扮演。 “不敢,”嘴上说着抱歉的话,曹诩却自然地半握住花念的脚跟,“谁敢欺骗念爷您呢?” “呵,”花念没顺着他的力道收脚,反而撑着曹诩的身体支起上半身,“说吧,打的哪门子鬼主意?” “温馨提示:但凡说漏、说错一个字,我会立刻拧下你的脑袋。” “我只是耍了个小花招引您来罢了,”曹诩手上使了点劲,花念的腿被迫蜷起,拉近了两人的距离,“您知道的,我哪里能掀起什么风波。” “这一次,不过是想请念爷唱完那第一场戏。” 花念知道曹诩指的什么——人类历1924年9月20日,他登台开腔的不完美的第一曲。 “你还真是想起哪出是哪出。我那场戏是谁毁的,曹二爷心里没数吗?” 曹诩笑着看他隐忍的怒意,等待着他的抨击。 “1924年9月20日,你曹二爷打着寻人的名号,你的手下枪击老先生的尸骨,子弹打爆了衿歆楼里数百位客人的脑袋。最后,你的枪口抵在我的头面上。” “你问我要什么?老子现在想起来都可笑!你tm居然找我要传国玉玺!” 第165章 夜宴风波(2) “那是场误会,念爷,”曹诩勾起嘴角冷静地看着即将爆发的花念,“叶警官当时不也在那队伍里吗?” “怎么?我难道还要感谢你把叶子带回我身边?” “难道你要我我感谢一个坑杀了三万三千名无辜的北蓟州人的屠夫?” “让我猜猜,这次晚宴有多少人?你又要杀多少人才过瘾?” 曹诩笑而不语,反而伸手碰上花念右臂与假肢贴合的地方:“受伤了?但很抱歉,这场戏你不得不唱。” 花念恶狠狠地拍开他的手,曹诩却从背后取出一根花念再熟悉不过的鹿角:“还请念爷拿出十成的本领来唱这出戏。” 看见鹿角的瞬间,花念预想了很多种可能性:支持曹诩的人是苏沐?曹诩又要杀谁?叶子呢,为什么用灵契听不到叶子那边的消息? “好好准备吧,就连头面我都为您准备好了——就用当年我见过的那件。” 花念很难形容听见这句话的心情,他有点想笑,却硬生生和肚子里的怒火搅和在一起。 他许久未曾登台了,也亏得曹诩给了他这次机会。花念在曹诩的监视下对镜梳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气到了极点,居然哼起了老先生为他亲自谱写的那第一曲。 曹诩见他彻底入戏,竟也放松了些。 花念试着用灵契联系叶哲,但他却听不到一点回应。他担心,但这又不是第一次了,每次遇到棘手的家伙灵契基本也没用。 而这群棘手的家伙,目前就只有——异客。 “把你那鹿角扔了吧,”花念整理好头面,抱在怀里,“一个假货居然值得让曹二爷威胁我,真有乐子。” 曹诩的脸色一阵发白,却强装镇定道:“真品哪能拿出来显摆呢?既然准备好了,那就启程吧。” 花念透过车窗观察着宴会厅,人群不算活跃,他们在等待着主人家宣告狂欢的开始:比如一场浪漫的求婚。他找了一圈,没看见叶哲。 曹诩便在这样的目光中走了进去,他像众人挥手示意,人群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是的,衿歆先生当年未完的那成名第一曲。今日便由孔小姐复刻。” 花念打了个口哨,这种行径和他现在高贵的妆容完全不符。但他开心呐,他已经完全确认了一点:这个人不是曹诩。 相貌看不出假,但论恶心程度完全不及当年的曹诩。 真正的曹诩现在在哪呢?他肯定没死,肯定和苏沐有联系,苏沐真正的鹿角也该在他手上。这个人只是一个不足挂齿的替死鬼,无非是比当年血洒衿歆楼的客人们多了点罪孽而已。 花念能察觉到这些,叶哲也一定能看出来。他不知道叶哲在做什么,所以还得把揪出真正的曹诩列入行动目标。 那么——花念在众人的注目下下车,纤细的指尖将头面戴上固定好,可能因为天天吃甜食唱功会有退步,但他的身段又在每一次落脚时尽显矜贵——好戏开场。 第166章 夜宴风波(3) 一回眸。管他大厅还是包间的观众皆落座,“曹诩”坐在离舞台最近的位置上,目光被台上之人牢牢攥紧,不曾望见二楼死角里晦暗的眼神。 二旋身。视线快速掠过在场所有人,花念很确定曹诩不在这里。但是,苏沐也在楼上。 三甩袖。“曹诩”激动地想要抓住朝他甩出的水袖,四周却在落空的一瞬间陷入黑暗。 四抬手。水袖被稳稳地握回花念手里,所谓的第一曲再次停在当年的最后一幕。 他听着周围瞬间躁动的声响,慢悠悠地吐出一句:“后半段,你们也配?” 镰刀破空划出的声音掠过耳畔,将正前方呼啸而来的子弹劈落。电闸是叶哲断的,他一直潜伏在楼上等一个机会送“曹诩”上路。 “门开了,走。”花念的速度很快,将戏服、头面、人皮面具一甩而空,和叶哲跃上二楼。 他的夜视力并不好,环顾一周没找到苏沐的身影:“苏沐呢?” “我到二楼的时候没看到他,”叶哲将自己的外套披在花念身上,抱着他躲在先前的潜伏处,“他还准备了这些?” “假的要死,还我那套呢,”花念对那一地衣饰毫无留恋,“它们在哪?” 叶哲自然地接上这无厘头的问题:“在我的藏品柜里。” “嗯哼~不错,你假不了。” 叶哲并不介意花念的试探,这反而也能证明他是真正的花念。 “在你来之前我观察过参加宴会的人,基本都是普通人。” 电闸抢修完,宴会厅的水晶灯瞬间恢复。叶哲捂住花念的眼睛,避免被灯光晃到。花念微眯着眼透过指缝紧盯着大开的门,一个少年手忙脚乱地抓着枪,距离远了些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拍了拍叶哲,眼前的手移开,花念顺势撑着围栏跳下。一些人看见少年手里的枪,惊恐地避开他,还大叫着“杀人了”。 花念拨开人群,特意绕过舞台站在了离少年百米远的地方。刚刚粗糙地扯下装饰和假面,他的头发还是披散着的,假肢跳下来后也顺手销毁了。 难道我这样很可怕吗?花念皱着眉上前,随手一捉抓住众目睽睽之下转身逃跑的少年。少年的枪早就被甩到了地上,不论怎样挣扎也逃不开花念的魔爪。 躲远的人群里不知是谁好心地报了警,此刻姗姗来迟的警察已经全副武装的包围了整个宴会厅。 在驱散人群这一点上他们倒是动作迅速,少年一看到警察也来了,脑子一抽竟然转向身后,正好和花念撞了个正着。 完了——少年的脸上写满了这两字。 “不许动!举起……” “闭嘴。” 少年下意识捂住嘴,却发现花念训斥的对象并不是他。他斜眼看向一旁,怒意涛涛的警察在把枪对准花念的一瞬间蔫了下去。 “念、念爷?”警察内心不停地打鼓。 北蓟州原名燕安,常年生活在这座城市的人多少都听过一个故事:20世纪——这个世界最昏暗无光的年代,燕安出了两个奇人。这俩人一起保护了燕安的百年安定,据说他们还是长生之人,销声匿迹一段时间后又以trial的身份成为暗线。 不过那时候的他们不常在北蓟州活动,没人知道他们在哪里,甚至逐渐认为这只是安抚人心的传说。 第167章 夜宴风波(4) 但只有北蓟州的高层警察知道,有些案子会转手trial,不久后就能在系统里查到完美解决的报告。前些天还有一个小少爷打着trial的旗号在北蓟州办事,这很隐蔽,几乎没人知道。 虽然他们只见过这两人的照片,但也基本能在第一时间认出对方。为的就是他们这群凡人不会破坏神一般的trial办事。 领头的警察按压住心中的震惊,强装镇定指挥其他人拦住想要逃跑的人,握枪将人群围住。 “叶子,怎么样?” 叶哲紧随花念下来,他半跪在“曹诩”的尸体旁检查:“尸体没有问题,心脏被子弹贯穿。子弹借着惯性飞向你,然后被我击落。” 他远远地望了眼眼神呆滞、连手都在发抖的少年,摇了摇头:“是一瞬间发生的,他做不到。” 花念不否认叶哲的判断,但他也确信自己的眼睛不会出错:在开灯的一瞬间,枪就在少年手上。 “名字。”少年稍稍回神,却极不配合地低头闭嘴。 花念啧了一声,把向来起不到作用的警员证甩进少年的视野里。少年看到trial的标识,心里咯噔一下,最终还是吞吞吐吐地交代了:“曹……曹昭。” “哟,曹家人?”花念想起曹诩那恶心的神情,“曹诩是你什么人?” “是我二爷爷,”他抬头弱弱地看了眼花念凶恶的眼神,不由得又是一哆嗦,“您不是trial吗,您应该见过他的……” “见是见过,但我怎么没听说他这么能活?” “……我也不知道。” 明显是隐瞒了什么,花念也不深究,这种问题还是私下问比较好。他转回正题:“说吧,为什么杀曹二爷。” “不是我杀的!”少年的激动地抬头,反驳的话却卡在喉咙里,“是我……不对,不是我……” 花念懒得听他数花瓣似地找结论,抬脚踩在曹昭肩膀上,惨叫声哇哇地淹没了他零碎的话。 “我要听具体的。” 曹昭差点没反应过来什么具体,又叫了好一阵才意识到花念是要他描述当时的情景。 “当、当时我正在后排看表演,结果四周突然黑了!我被吓到了愣在原地,就感觉那群人在乱窜,踩了我的脚……” “说重点。” “啊疼疼!我、我在说啊!然后我就感觉有人在我背后,我刚想回头却被他掐住脖子,我还没来得及去扳开他的手,我的手里就被塞了个东西。那个人从背后抱着我摆弄我手里的东西,把我的手放在某个洞里一扣!砰得一声把我往后震地站不稳,我往后倒才发现那个人已经不在了!然、然后……灯亮了,我才看到手里的……是枪……” 曹昭崩了一大串话出来,听得周围警察都面面相觑。 “那个人是谁?” “我怎么知道!我要是知道还被当枪使吗!你们不就是来查凶手的吗!他肯定是知道我和……” 曹昭猛然卡住话头,花念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自己都能明白的道理,花念能不知道?可恶!这家伙是在诈他! “念,回头。” 花念取下踩累了的脚,回头正好看到叶哲从被他扔掉的戏服里找出了半截……鹿角。 “苏沐……”花念直觉那家伙绝对还在会场里。 身后窸窸窣窣地冒出动静,想也不用想是曹昭那个胆小鬼趁机逃跑。反正也问不出什么线索,花念内心有些烦躁,旋身一脚扫上曹昭的脖颈。 叶哲的外套差点还掉到地上,幸好他反应快捞了起来。叶哲揣好那半截鹿角,他只蹲下看了曹昭几秒就无奈地看向花念。 花念尴尬地抽了抽嘴角,在他印象里盘踞在燕安的曹家世世代代都是狠角色,甚至可以说像曹诩那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性格才是正常的。 “我怎么知道他……这么弱啊……” 第168章 「终末」(1) 【4】 “背景清清楚楚,就是曹家的小少爷曹昭。因为太废物小时候还被曹诩扔进过海里,命大顺着暖流漂到隔壁市去了。” 尝试用椅子棱边割断绳子的曹昭身形一顿,忽略了门外的翻他黑历史的声音,再接再厉打破绳子的禁锢。 “呵,那他和曹诩有仇啊?这不就好办了。” 好办个屁!黑暗的房间里曹昭被反绞双手终于解放,他扒拉了几下手腕,蹑手蹑脚地靠近墙壁。 “死的那个人是谁?” 他一寸一寸地摸索着窗户,只待开窗逃生的美妙瞬间。 “人皮面具用的是曹诩的脸,但是用特殊的胶水粘上的,取下之后原来的脸已经完全损毁了。而且问了一圈,没有符合的曹家人。” 有了!曹昭摸到竖着的把手,使出吃奶的劲往左一扳,连人都偏移了不少。不过总算是见着亮光了…… “不然我再去和绫、艹!” 韩澄澜背靠着的折叠门突然被一把拉开,要不是躲避及时,他背上的肉都得被剜下二两。 他恶狠狠地瞪了眼门里的始作俑者,曹昭一脸懵逼的望着他,手上还握着罪证。 “我说,”花念和叶哲及其同步地从旁边探出头看他俩,“还有外人在呢。” 韩澄澜闭了个嘴型又骂了一句,黑暗里面的曹昭却突然恍然大悟。 “哦!你是那个冒充trial来北蓟州办事的人!你看,你也被抓了吧!打个商量,咱们打配合一起逃出去!快快!” 叶哲听着这番“有勇有谋”的发言,像被傻子袭击了一样捏了捏眼角。花念总觉得自己被忽略了,无奈扶额仰头望不见天。 “谁跟你配合?”韩澄澜抽出被曹昭上下摇晃个不停的手,鄙夷道,“我要是冒充的,你也的是假的!” “啊?那你可以通融一下吗?我、我给你钱!三百万够不够,不够一亿!” “你要不瞧瞧在场的哪个人缺钱?你直接打给他。”韩澄澜反手指向被忽略了的花念他们。 “都和你说了,”花念趁着曹昭还在傻愣,一把掐住他的后颈,才被花念踹过的地方又隐隐作痛,“就算是傻子,也得上刑具。” 曹昭一个激灵,差点没像炸毛猫一样跳起来:“刑、刑具!” 他再次被拎回到小黑屋里,手脚都被上了镣铐。曹昭很难想象trial的作风,这看起来就像黑社会绑架良民。 不过这次韩澄澜贴心地开了灯,曹昭偷偷张望了一遍,才发现这间屋子根本没有窗户,只有那扇折叠门。 他紧张地咽下口水,花念却悠哉悠哉地放了杯水在桌子上,往后一靠丝毫不打算逼供的模样。 “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解释清楚你和曹家的关系。” “你……你们这群不法分子!”曹昭只当是死到临头,干脆充当烈士,“你们绑架我这个普通人!就算是长生者也逃不开法律的制裁!我要举报你们!” 简直傻得异想天开——花念只能用这不恰当的词汇形容这位脑子不恰当的曹少爷。 第169章 「终末」(2) “怎么说?” 韩澄澜有点无语,但一想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估计也没好到哪去,他也不忍心太欺负曹昭:“怕是灵界的风还没吹到北蓟州去。” “那你给他表演一个?” “你怎么不让叶哲表演呢?”韩澄澜用手在脑袋上比划了两下兽耳。 “家财不外露。” 没话说,韩澄澜白眼一翻,杯子里的水就在曹昭面前凭空飞起,在空中给花念比了个“6”。 曹昭哪顾得他们之间这高级的嘲讽,见了鬼似的挣扎起来。叶哲见状站到他背后按住他的肩膀,好巧不巧又是被花念踩的那一边。 “你……你们……”这话痨小少爷被吓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韩澄澜不忍心他一直傻下去,把那些水一股脑砸在曹昭脸上,就当是给他洗个脸清醒一下。 “你要是不好好表现,这位先生可以用水随时把你勒死哦~”花念才不管韩澄澜看神经病的眼神继续吓着曹昭。 脆弱的小少爷在花念的攻势下彻底妥协,如小鸡啄米般点着脑袋。 “开始陈述吧。” “我是曹昭,曹家三爷的亲孙子,曹诩是我二爷爷。我爷爷和我爸很早就去世了,一直是曹诩在照顾我们年轻一辈。” “但你们也打听到了,我是最没用的那个……谁也没想到我能活下来,那之后曹诩把我接了回去,给了我一笔钱做小买卖,让我别给曹家丢脸。” “我十二岁就离开曹家本家了,一直在外面。我得照顾生意,也没空上学干其他的。直到一个月前,我收到了曹诩结婚的消息,他派人接我回曹家一起准备他的婚宴。不过他也说了,让我婚礼结束后就滚回去。” “我在曹家一直待到订婚宴那晚。我听说过曹诩当年和念爷的事情,来了兴趣就在后排看了一会,结果就……” 花念不知什么时候叼了颗棒棒糖吃,韩澄澜靠在墙上思考他话里的真假,曹昭求助似的偏头看向无甚表情的叶哲。 “曹诩让你婚礼结束滚回去?”叶哲反问他。 “是的,千真万确……我不敢骗你们,会被勒脖子的……” “还记得起曹诩当时的原话吗?” “这谁记得……”曹昭又看到桌子上的空杯子,脸上的水有几滴掉进他的嘴里——是微微泛苦的自来水,“好、好吧,我回忆一下。” “‘你也就这点本事了,明明姓曹却混得跟乡下的土包子一样!回来碍眼!等婚礼结束,你立刻打包自己滚回去!’大概就是这样。” “不对,”花念第一时间反驳,他咬碎一块糖片,“这不是曹诩的语气。” “万一是人老了变了呢?”韩澄澜没见过曹诩,也听不出哪儿不对。 “他不是容易被年龄和环境影响的人,这样冲的语气是他最讨厌的。” “确实如此,”叶哲松开钳制曹昭的手回到花念身边,“如果他说的都是实话,那他回家遇见的曹诩就已经被调包了。” 韩澄澜回忆了一遍查到的所有关于曹昭的资料,默默向叶哲点头,表示曹昭所言完全符合调查所见。 花念幽幽侧头对上韩澄澜的目光:“要不……” “不要,”韩澄澜看他此刻满脸都写的是不想跑路,“我们明天就走了。” “去哪?” “重明塔。” 曹昭咬着下嘴唇,偷偷抬眼去瞥花念:他的侧脸在听到那三个字后多了几分惊讶与遗憾。 “这才几天你们就……” “来不及了,”韩澄澜哪里舍得做出这个选择,但在那消息的压迫之下,他不得不放弃自己的私欲,“月长熙传来消息,夏萧前两天夜间多次陷入短暂性的昏迷。每次丧失意识时都会咕哝着两个字——” 韩澄澜顿了一下,确认花念和叶哲都竖着耳朵在听:“——「终末」。” 第170章 一梦故园冬雪沉(1) 【5.1】 十里春风拂面,乌亮的桃花踩着透明的溪水渐行渐远。曹昭看不见水下的东西,只能一刻不肯松懈地盯着鱼钩。 波纹骤现、水面浮动、鱼钩下坠,曹昭赶紧拽着鱼竿。一阵拉扯过后,他一屁股蹲跌坐到地上,鱼钩上扬甩出一串“池鱼”。 他忙不迭地爬起来,先是抱住最近的头面,却突然看到被甩远的锦缎,不得不冲上去抱住一圈一圈的锦缎,那头面被遗落在地上落下裂痕。 曹昭抱着锦缎,面露疑惑。但紧接着鱼竿竟自己钓起了鱼,不一会又甩出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他蹲在岸边细细数来:红绳、羽毛、不知名的小蓝花和枯叶子。 曹昭看着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摩挲着下巴,突然恍然大悟地打了个响指:“赚翻了!” “嘿嘿……炖大鱼……嘿…嘎!” 光怪陆离的梦境被某人一爪掐碎,曹昭张牙舞爪地抓着空气,睁眼一看手里哪还有“鱼”的影子。 “痛痛!松手,你松手!” 曹昭不得不庆幸花念没掐着他的下巴拽他下床。 “醒了?走吧。” “啊?” 昨天在小黑屋里,曹昭只记得他偷看了花念一眼就被人敲晕,如今再醒来居然安稳地躺在客房,简直不可思议。 还以为自己逃过一劫,却不料一睁眼又是凶神恶煞的花念。曹昭悻悻地坐进后座,还没收回表情车就已经发动。 “送我回家?” “没睡醒?”花念坐在曹昭旁边,明显还没放下戒心。 “……你们不会要去找曹诩吧?” “他不是死了么?”叶哲开着车,分心回了曹昭一句。他和花念知道那是个假曹诩,但他们更想知道曹昭是如何得知的。 “怎么可能?那个老狐狸,”也不知是在气大鱼没下锅还是气曹诩,曹昭这时的语气有些犯冲,“他是我们家唯一一个长生种,虽然不知道他凭什么活几百年,但既然他这么能活怎么会被我杀死呢?” “那是另一个人借刀杀人栽赃你,他算不上你杀的。” 花念听到叶哲这么解释,突然愣了一下。抬头看时,叶哲仍然专心地驶向目的地。 “你是怎么知道他不是曹诩的?”花念干脆将事实挑明,他现在很想知道曹昭的理由。 “说不上来……直觉他的作风不像吧。而且,那个人在宴会之前还找了我。他给我看了一样曹诩的宝贝——一枚玉玺。” “我认得那玉玺,”曹昭回忆着,突然转头看着花念,“他说衿歆先生,也就是你也认识。” “……他还说了什么?” 见花念没自觉接自己的话头,曹昭抓了抓脑袋,硬着头皮说出那些个大逆不道的词句:“他说那是传国玉玺,是他赖以生存的神物。” “为什么会给你看?” “因为他觉得,我小时候被曹诩那样虐待还能活下来,是因为传国玉玺选中了我。那意思明显是想让我当他的接班人。” 花念偏过头没对上曹昭探究的眼神,绿灯闪烁着,叶哲踩下油门一脚冲过路口。花念有些奇怪叶哲为什么突然开这么快,对方也在灵契里给了他答案:没注意到绿灯亮了。 第171章 一梦故园冬雪沉(2) 行至郊外,估摸着快到另一个传送阵时花念才回到与曹昭的对话上:“那确实是个宝贝。” “我知道,但我受不起。那个时候我已经看出来他不是曹诩了,我总觉得他在和曹诩一起套路我。我拒绝了他,继续干我的活。” “说到这里,你离开曹家之后在做什么?”花念打了个哈欠,他困倦地遥望着愈来愈近的传送阵。 “借着曹家的底子在黑市打工呗,我就这点本事了。哦对了,你们这是要去哪?” “去灵界。” “哪?” 尽管无梦眠里就有传送阵,但那里毕竟是他们的基地,尽量不暴露为好。于是他们舍近求远地赶到另一处传送阵,就是不知怎的连一向精神充沛的叶哲也在疲劳驾驶。 是最近太累了么? 不过好歹算是到了。花念敲了敲叶哲的肩膀,他的手却滑下方向盘,身形歪斜着靠在一边。不像是昏迷的模样,倒像是劳累后的放松。 花念强忍着睡意睁开眼睛,他又推了推叶哲,对方却纹丝不动。 “怎么会……”花念顿感不妙,转身就要下车察看情况。 “哎?” 眼见着花念正开车门呢,这人却突然软了身体直直地向后倒下,正好被曹昭搂住了肩膀。 曹昭诧异地看着这一幕,眼前的人就像突然睡着了一样。 “花念?衿歆先生?”他试着拍打花念的脸颊,见人彻底熟睡,又恶作剧般地将手掐在花念的下巴上。 “哎……真的睡着了,”车门被拉开,曹昭都没兴趣看来人,“这就是你说的那什么……「貘」?” “少说话,小心死的快。”那人把折扇别在腰间,一手摸着自己还没长好的鹿角,另一只手取下车钥匙。 “不管怎样,先把我送回北蓟州。我可不想和他们去灵界拼命。” “呵,是你抢了咱给彤彤的鹿角引咱出来,”苏沐完全没听他指挥,反手将车钥匙扔远,“现在又想龟缩了?” “那倒不是。苏先生,我就是个小有野心的怨种。我请你来是保护曹家或者说人界,那些「灾厄」就该止步于灵界。” 曹昭说这话时哪里还有之前唯唯诺诺的样子,但这才是苏沐眼里他真正的样貌。 “你真这么想?” “不然呢?” “但你肩上那位似乎不同意。” 透过后视镜,曹昭当然看得见横在他肩上的初黎剑。他确信花念已经陷入沉睡,那这难不成还是剑的自我意识了? “相信咱,”苏沐下车将叶哲背在肩上,拉开后座车门,“这一趟你绝对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现在这局面曹昭也没办法,初黎剑一直胁迫着他带花念一起下车,他只能跟着苏沐站上传送阵。 “哦对了,毕竟你身上有咱的半根鹿角,那便好心提醒你一句。” 苏沐的目光落在花念的下巴上,那里早已多出几条红印:“少招惹他,你不会想知道蛊玉当年是怎么碎的。” “蛊玉?”曹昭没听过这个词,但在他印象里曹家碎过的贵重物品就只有——传国玉玺。 第172章 一梦故园冬雪沉(3) 【5.2】 猎猎冬风从山间滚落,娇俏的少女一蹦一跳地钻进檐下。她哈了一口气,瞧着自己呼出的白烟傻笑。 抖落满身风雪,再把红斗篷整理好晾在衣架上,少女这才满意地跑上三楼去。这可是楼主哥哥送她的生辰礼物——虽然那天是她厚着脸皮蹭的楼主的生日。 她还记得那个秋阳高悬的日子里,楼主哥哥笑她身子弱,秋天都得穿斗篷上街。 『才不是呢,我现在都能在深冬穿一件斗篷上山了!』少女这样想着一步三阶梯的上楼,却不小心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走到大敞开的门前,少女揉了揉鼻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闷:“楼主哥哥!我回……” 远远瞧见那人连旦角戏服都忘了换下,随意地靠在窗台上睡下了,头面也没撤干净,也不知是不是特意留了一支簪子挽起那一头不合规矩的粉发。 “哥!您怎么也不盖条毯子!”少女急匆匆地拿了条薄毯搭在他身上,倒是庆幸这人还记得卸妆。 迷迷糊糊间,花念总觉得有只小鸟样的玩意在推搡着自己。可那阵睡意来的太过真实,尽管潜意识觉得那么突然必定是陷阱,但他懵懵地睁眼时却还是忍不住沉醉其间。 这太奇怪……也太过真实。 他看见了窗外纷飞的鹅毛大雪和檐角上张灯结彩的喜庆气息,也看见了那个害怕他受凉耸着鼻子生火的小姑娘。 也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一瞬间花念觉得这里才是真实的世界。 没有九霄、没有灵界、更没有突然降临的「异客」。 有的只是一句再自然不过的问候:“柳儿,怎么回来这么早?” 说完这句话花念就后悔了——他比任何人都熟悉梦的表现——这里是梦,一个再真实不过的,能看见故人的梦境。 或许,他还应该下楼唱上一曲。去告诉这些梦中客,自己从未忘记这里的每一寸景致。 【5.3】 “伯爵先生。”管家恭敬地端上红茶静待主人家的品鉴。 杜拉头也没抬地接过茶杯抿了一口,依旧是熟悉的味道:“处理完了?” “是的,王上派去云螭刺杀您的那批人已经全部解决了,几个被他推出来的替罪羊也已经下了狱。” “过不了几日……”管家将手贴在胸口向杜拉行礼,“属下就能改口了。” 意料之外的,杜拉的食指竖在唇边示意他别乱说话:“风未平、浪未静,谨言慎行。” “谨遵伯爵教诲。” 杜拉摩挲着茶盏,突然想起远在东方的盟友:“无梦眠如何?” “自从上次您回来后,属下还能和他们联系。不过最近他们似乎都失联了。” “失联?” “是的,属下用了所有办法也没能联系到他们。” 虽然没指望无梦眠太在乎他们,但这突然的失联未免太不负责任。聪慧如他也揣摩不出原因,难道是遭遇袭击了? 他正想着缘由,一旁敬业的管家却连打了好几个哈欠,这让他心生疑惑:“怎么了?” 管家有些不好意思地赔礼:“抱歉,伯爵先生。属下最近总有些疲乏。” “这样啊,那你先下去歇息。” 第173章 一梦故园冬雪沉(4) 管家道谢的话还没说出口,门口却传来一声不屑的笑声冲击了杜拉的耳膜:“恐怕让管家先生歇息不是个好办法吧,勒森魃伯爵?” “谁在外面!”杜拉将管家推到一边,自己站在厅堂前直面不速之客。 “别激动、别激动,”那人从门后探出身子,双手高举成投降状,却时不时用手指拨弄短发,“初次见面,勒森魃伯爵。” “先做个自我介绍好了,我来自人界北蓟州曹家,名为……曹诩。” 苏沐站在曹昭身后,并没觉得他话中的错误需要纠正。他以折扇掩面,如局外人般鉴赏这出好戏。 “您应该没听说过我,但你总知道花念对吧?我和他有些渊源。” 杜拉有些紧张地与曹昭对视,他们和无梦眠的联络已经断了,或许这个人能带来消息,但他身上却有着一股与无梦眠格格不入的感觉。这种感觉莫名令人心生寒意。 “你找花念?”杜拉试探性地问他,苏沐则在曹昭的示意下取出了葬魂。 杜拉心中警铃大作,曹昭却仍然保持着投降状,面上竟还多了几分委屈和害怕:“你做什么?我们好不容易才把他们俩救出来的。” “什么意思?” “哎,你这消息也忒闭塞了,”曹昭无奈地叹气,将就着从头编起他的“见闻”,“花念和叶哲以trial的身份到北蓟州找我,为的是灵界和人界合作同仇敌忾。然而我们才刚刚重逢就遭遇了异客的袭击,叶哲把我们藏进灵界就失去了踪迹,只留下了这柄葬魂。” “伯爵,这……”管家在一旁面色凝重,他一听便知这人谎话连篇。既然是护送他们二人离开,为何会将武器交予他人? 杜拉明白他的想法,但还是抬手示意管家别说下去。他听得出曹昭的话中话,漏洞百出的谎言会令他更加确信花念和叶哲遭遇的不测与曹昭他们有关。但同时,这段随口编成的谎言也昭示着曹昭的另一个目的。 “你想要什么?” 曹昭揉了揉举累了的双手,他从背后取出一块布满裂纹的玉玺,甚至还缺了一角:“我喜欢和聪明人说话。来吧,这可是流落人界的传国玉玺。你很聪明,我允许你触碰它。” 仅仅是这样?为什么要碰这块玉玺?杜拉心中百般不解,但他的双手已经鬼使神差地碰到了传国玉玺。 曹昭侧头冲苏沐笑了笑:“你还有这本事?” “只是稍稍迷惑了他的心神而已。还得是你这个曹家人心狠手辣,就这么让他碰了蛊玉。” 苏沐抱着葬魂,他打了个口哨饶有兴趣地看着转头吩咐管家的杜拉。这位迷糊的伯爵先生已经彻底被蛊玉迷了心智,他已经完全相信了曹昭就是这块传国玉玺的主人。 “他又不是无梦眠那群人还需要循序渐进的控制。趁着血族内乱初歇,控制了这位德高望重的伯爵后……基本上整个西方就搞定了。” “人界的西方呢?” “嗯?”走出门后的曹昭突然捧腹大笑,“人界就是人界,哪有什么东方西方?” 第174章 一梦故园冬雪沉(5) “难不成你觉得我只是一个突然出现在他们视野里的野心家?还是说,你认为我被曹家赶到黑市的那么多年只是在讨生活?” 苏沐没被他吓着,居然还有兴趣跟他一起笑:“是啊,可你如何知晓我隐居山林的日子在做什么?又如何确定我会一直帮你?” “至少现在,敢和你合作的只有我。” “哈哈,油盐不进。”实话实说,最初诺瓦找上他的时候苏沐并不想理会这场「战争」。但奈何曹昭的出现勾起了他的瘾——那颗被貘扔掉的子弹头上,蕴含着浓郁的蛊玉的气息。本质上,他很喜欢探寻神秘的事物。 “你知道吗?小子,你现在一点儿不像曹昭,也不像曹诩。” 登上一旁的山崖,纵观广阔而陌生的灵界大地,曹昭没觉得害怕,反而笑盈盈地等待着苏沐的下文。 纵然是苏沐也不得不承认,曹昭骗了他。这人声称自己只是一个小有野心的人类,但实际上,他该是一位兵行诡道的野心家。 “别这么看着我,你得明白,这才是我答应你的原因。” “我知道、我知道,”曹昭听话地转过头,“趁着这场「梦」能困住无梦眠,让他们能在「梦」里好好品味我的好。” “至于其他的人类和灵族……” 如血般的夕阳晕乎乎地下沉,坠入地平线上蔓延入侵的黑色帷幕。 “希望明早太阳升起的时候,还会有人醒来。” 【5.4】 抛却手中的茶水止步于落地镜前,叶哲注视着镜中的自己。 他记得这套完完整整出现在身上的军礼服,这是他初到人界时被曹诩提拔为副官后的礼装。 不过,在衿歆楼找到花念后他就辞职了,跑到燕安警察厅当了个小警察混吃混喝,顺便查查叶愿的线索。 如今这套衣服再次被他穿上,意味着这场「梦」的背景必定是燕安城…… “哐当!”房门被快速开合,叶哲警觉地回头并摸上腰间的配枪——葬魂不在梦里,这是他唯一的武器。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和燕安格格不入的少年,如白玉般的长发一半被发冠高高束起,剩下的如瀑布般纷乱地披散在肩膀上。 好歹叶哲穿的还是军阀的军装,这人却穿着利索的长袍,身前着黑甲胄,左肩还半挂着白披风。 叶哲的历史不算好,他大概能认出这身穿着是古朝代的将军服饰。 下一秒,靠在门上的将军打碎了叶哲的疑惑:“我擦,这她妈的还是京都吗?” “……月长熙?” 门口的人身形一僵,不可思议地看向叶哲的方向却没看见任何人影。 “叶……哲?” “是我,”察觉到月长熙目光漂移不定,叶哲不放心地补充,“我就在镜子前面。” “镜子?我谢谢你,镜子里连个鬼影都没有。你到底在哪?”月长熙拖着不甚方便的战袍走到镜子面前,奇怪的是镜子里也映不出他的身形。 “看来你看不见我,但我能看见你。你现在几乎和我刚刚的位置重合了,为了不撞到你,我现在在窗户左边。” 月长熙循着声音看向窗户——只有纷飞的冬雪。 第175章 一梦故园冬雪沉(6) “好吧,我信了。” “去把门反锁,然后交换情报。” “这不应该是你房间吗?”月长熙对着窗户指了指自己这身麻烦的衣服和变长的头发,“你为什么不去?” “因为不仅是你看不见我,我现在也无法碰到这里的任何东西。” 月长熙愣在原地,这听起来真的很像魂魄的状态。 “锁门,别让其他人进来。” “好。” 月长熙听劝地反锁房门,这才来到窗户右边盯着面前的空气开口:“我在玉轮和前辈分开后睡了一觉就到了这片空间。最初的地点是平朝的京都,一路被追杀逃到这里来的。” “但我总觉得自己是在原地打转……这里是哪里?” 叶哲听完,大概对这片「梦」的空间有了初步的设想:“不出意外的话,这里是燕安,平朝京都的「未来」。” “燕安?” “我还能告诉你更准确地的时间点:这里是我刚到人界时参军后的房间,约莫是人类历1910年。” 叶哲看着月长熙的脸色几度转换,最后停留在了“哥们靠谱”的表情。他也懒得做出动作回应,只让月长熙去看桌子上还飘着热烟的两盏茶。 “看到桌子上的茶了吗?我在判断出这些后尝试迎合这个「梦」——按照我的记忆,这个时候我正和曹诩谈论燕安守城军的事。” “我试着模仿当时泡了两杯茶,但那之后我就碰不到这间屋子的东西了。” “噢!我知道了!”月长熙突然拍手,和他那身充满威严的战袍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是人数!如果这「梦」必须按照曾经的发展才能结束,那一定是因为刚刚少了一个人。” “你的意思是,「梦」在指引……不,它在限制我们?” “现在也不能确定,先试试呗。接下来呢?你和那个曹操又干了什么?” “是曹诩……”叶哲没来得及纠正月长熙这记不住名字的坏毛病,顺着他的想法突然意识到另一件事。 当年他和曹诩的这场谈话好像还为了引蛇出洞来着…… “月长熙。” “想起来了?” “嗯,你现在能以一打几?” “啊?” 叶哲已经试过了,在这里他无法使用古法,只能运用一点土灵。这像极了他刚到人界时的实力,但他害怕这是「异客」捣的鬼,也没敢用灵力做什么。 就是不知道月长熙和自己的情况一不一样了。 “呃……”月长熙默默地从门口捡起被他遗弃在地上的长枪,“只能用这个了。” 叶哲走过去仔细一瞧,枪尾处还系着枪穗,再高一些的地方还刻着“祈”字。确实像是月长熙以前的武器,看来他也回到了人界最初的状态。 “如果我能碰到,就帮你。不能的话……” 话音未落,反锁的门突然被暴力撞倒,吓得月长熙连连后退。他惊恐地四处张望着试图寻找叶哲的身影,但整个屋子只有一群山匪装扮的大汉和弱小无助的他。 叶哲低头看了眼透过自己砸在地面上的门扉,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自己并不是因为时间线没纠正才魂魄化的。 “……你自求多福吧,我在屋外等你。” “什么?等等!叶哲!妈的他们用的是枪!我用的是枪啊!” 叶哲旧忆:北城孤冢(1) 北城,是我这种外来者对燕安的称呼。 提及北城燕安,就不得不介绍曹家。比起未来政局混乱的北蓟州,以燕安为根基的曹家曾经做到过一统人界的东西方。 他们不止是表面上的政客,连各方的统治者都对曹家俯首称臣。他们的后代在各个圈子里都崭露头角,而达成此番成就的曹家老头在某一天举行了一场秘密会议。 会议的参与者有光鲜亮丽的演艺巨星、政坛精英、商业巨头、军队上校,也有上不得台面的黑市雇佣兵。 老头子颤巍巍地坐在主位上,所有人都直勾勾地盯着他,直到老头子捧起一块玉玺放在台面上。 “这是助我一统天下的传国玉玺,”老头子说话很慢,一双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也是我们曹家赖以生存的根基。” “它的选择,就是曹家今后的选择。” 老头抚摸着传国玉玺,他闭上眼聆听着玉玺的声音。良久后,他环视一圈这群虎视眈眈的后继者,扶着玉玺站起:“小昭。” 一对夫妇的眼睛瞬间亮起,女人本还站在丈夫椅子后面,听得老头这一声后立刻把藏在桌子底下的孩子拉出来,强行抱到老头身边。 “老爷子,小昭才一岁。你看要不先把玉玺给我们夫妻俩……”女人抱着孩子挤到老头身边,挡住身后恶毒的一双双眼睛。 但老头似乎又从玉玺里读出了更多的信息,他弯下吱嘎作响的老腰去看孩子哆嗦的小脸。 “小昭,”他甚至忘记了一个一岁的幼童在极端恐惧的情况下根本听不懂他的话,“你是我最小的重孙,你一定要把传国玉玺送到你最小的伯父手中……” 这是曹家老爷子撂下的最后一句话,随着老头安静地靠着椅背咽气,人群爆发出阵阵骚动。 “总算是死了!” “听见没,是你们家曹昭最小的伯父~哪里轮得到你们两个废物!” “这么说来,那一辈里最小的孩子是谁来着?” “当然是我们家曹昂了!贱人!还不快把玉玺给我们!” “别高兴地太早!你别忘了衿歆楼里还有个姓曹的,他可比你们家曹昂还小!” “你是在讲笑话吗?那个妓女生的小子也配跟小昂抢?” “哼,要不然老爷子怎么不直接给曹昂?还要先给小昭?” “你!” 整个会议室直接炸了锅,而曹昭躲在母亲的怀里哇哇大哭,以至于被敲响的大门无人回应。 门外得不到回应的人不耐烦地一脚踹开碍事的大门,吓得曹昭咽下了最后一声哭泣。 众目睽睽之下,金发男人踩着倒下的门板来到曹昭身边。曹昭急得只能到处乱抓,他在母亲的下巴上抓出了一道红痕,但母亲却没有打他。 母亲不动了,父亲也以一个诡异的姿势靠在椅子上,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小小的会议室里只剩下了咿咿呀呀的他和抢走玉玺的男人。 “放在哪?衿歆楼……噢,我的确昨天才去过,但我忘记路了。” 男人只留给他一个匆忙的背影,众人终于从凝固的时间中抽身。这场闹剧也落下帷幕:女人弄丢了玉玺被赶出曹家,男人也因此名声一落千丈,曹昭则被寄养在曹二爷曹诩的名下。 叶哲旧忆:北城孤冢(2) “曹二爷曹诩?”我盯着眼前这个局促的少年,他是前两天才报名参加守城军的人,“你倒是巧了,竟然和他同名同姓。” “嗯……”同样名为曹诩的少年头疼地咽下最后一口酒,“这真的很麻烦,但我并不想改名字……这是我妈取的,我还有个哥,他也很喜欢这个名字。” 我向来对人的表情很敏锐,曹诩提到他哥的时候,表情不太自然。很明显,要么是他们前不久吵过架,要么就是他对这个人的亲情变了质。 最后一点猜想并不难看出来,因为在来到燕安之前我也有类似的经历。尽管目前为止,我并未告诉对方我的心意。 那家伙是个无拘无束的人,我还不想让自己成为他的绊脚石。 回到正题,我见过不少执意要参军的人,回报家人这类理由也听得耳朵起茧子了。而曹诩,我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找上我。 “你想在这里赢得功勋?” “对,我从小在燕安长大,参军击退匪徒也是我的责任。” 他停顿了一下,这令我更加肯定先前的想法。 “我、哎……他、好吧,其实也有点赌气的成分在,”我笑而不语,这样的发展也在意料之中,“我哥不想我参军……他就是怕死的很。” “是人都怕死,但近几年守城军的任务都只是击退山匪而已。”我瞧他是不愿意说真话了,本不想逼他,但我也不想看到谁因为赌气就在战争中丧了命。 “……抱歉。” 原来是头犟驴。 “好吧,本来我也没资格问这些,我只是一个小小戍卫官。” “真的吗?”曹诩看我的眼神变了许多,“可我觉得你应该是军队里最厉害的那个。” 这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好评价,最厉害就注定会看着弱者死去。我并不会心疼与我不熟的人,但当你像我一样一个人从死人堆里爬起来的时候,第一秒庆幸、第二秒嫌脏、第三秒则是想家。 ……好吧,其实是想他了。 他见我沉浸在思绪里,终于还是踌躇着道出目的:“我需要一些军功完成我的事业,我找你是想学些本事,至少不会让我死在战场上。” 我现在才拿过他特意贿赂我的酒倒了一杯,味道不怎么样,估计是路边的地摊货,我突然又不想帮他了:“不死在战场上,然后呢?” “然后回家,给我妈的坟头插一根匪徒的肋骨,再去告诉我哥我并非一事无成。” “你哥也姓曹?” “噢,不……我妈在我十岁的时候就被山匪抢走了,应该是死了。是他在雪地里把我捡回家养大的,他当然是我哥。” “那你们现在住在哪里?” “衿歆楼……我哥在那里工作。” 衿歆楼,全燕安最好的戏楼,不过位置有些偏了。比起燕安城中心,那儿距离隔壁的甘汶市还要近些。 我又喝了一口酒,味道干涩简直难以下咽。但戏楼里本来也挣不到多少钱,我少喝两口也便原谅他了。 “明早五点在城楼角下集合,和我的兵一起训练。” 听到这句话,他的眼里终于有了亮光:“好!” 叶哲旧忆:北城孤冢(3) 之后便是日复一日的枯燥训练,而曹诩永远是队伍里最勤奋的那个。他的每一天都被训练和巡逻充满,不过我偶尔也会看见偷偷站在统领门外偷听的他。 尽管偷听军事机密是军中大忌,但我并没有刻意上前抓捕他。每个人都有秘密,从他第一次站在我门外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从军的目的绝不是表面那么简单。 我纵容他,只是因为他恪尽职守,仅此而已。 值得一提的是,守城军的统领名叫曹昂。 号角声响,这天是曹诩第一次随军抗击山匪。我没跟他一起,那些匪徒也是普通人,没到我该出手的时候,大不了就是被曹昂扣些军功。 待到硝烟落下山匪落荒而逃后,我撑着城楼跳下。楼上的守卫军已经对我的行动见怪不怪了,但曹诩不一样,他只猜中了我不同于常人。 “恭喜你,活下来了。” 我绕过满地的破烂枪支和碎骨片蹲在他身边,他失神的眼瞳里充斥着疑惑、惊讶和……欣慰。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最后一种情绪的出现,但至少他已经明白了:我愿意让他接近。 “上次忘了自我介绍:我是叶哲,燕安守城军的灵族顾问。” 我将重伤的他从尸堆里捞了出来,这次就没法直接飞上城楼了。 “这几日的训练就免了,把伤养好,我带你去喝燕安最好的酒。” 虽然免了他的训练,但这家伙还是不死心地爱往曹昂那儿跑。我想,我还是得找个时间和他挑明。 “叶哲,”我带着他坐在燕安最好的酒楼里,等到杯中的酒盛满时他才开口说话,“灵族……是什么样的?” 我没料到他会对我的身份感兴趣,打着幌子先套他的话:“你很好奇?” “算是吧……我觉得,灵族听起来很玄妙。”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你在军队里混了这么久,却还只是一个戍卫官了。因为曹家讨厌不容易控制的事物,像你、也像我。” 引线被点燃,他倒是直截了当地挑明了我的目的。 “……你知道我在看你?” 他笑了笑,脸上的神情很是怀念:“我以前经常偷偷看我哥唱戏。” “只是看而已,怎么还偷偷的?” “是我不想打扰他。” 他那些个小心思全被我看在眼里,少年人该有的悸动罢了,我无权干涉。 “那就说说看吧,”我用土灵查探了一圈,周围没有任何可疑人员,是个适合坦诚相待的时机,“你的作案动机。” “曹二爷啊……就是我爹。” 这个答案我并没有很意外,他似乎也没在意我是否能接受:“我妈没给我取名字,我哥问我叫什么的时候我就用曹诩的名字搪塞过去了。后来所有人都觉得我叫曹诩了。” “曹二爷呢?他从没找过你吗?” “当然没有,我只是一个和他一夜情的妓女生出来的野种。听说他昨年还收养了一个小孩当孙子,蛮好笑的。” 他的表情可一点没有好笑的意思,这样的身世的确很憋屈。 叶哲旧忆:北城孤冢(4) “所以,你是在找曹昂的漏洞?你想报复他们?” “……是啊,”他一口饮尽杯中酒,毫不客气地接下了我的话茬,“我绝对要报复他们。但在那之前,我还有一点私事没处理完。” 我几乎第一时间就猜到了他口中的私事:“关于你哥?” “嗯……总之,叶哲,给我讲讲灵族吧。” 他突然跳到了最初的话题,但我确实不知道该怎样和他介绍灵族。这是一个庞大的世界,我甚至不知道他能否明白我们的思维。 “这太空泛了,说说看你想知道哪些方面?” 他思考了很久,最后选择了两个话题:灵族的寿命和两族之间的关系。这两个问题并不难,我准确无误地告诉他:“灵族的寿命平均在三四百岁,远比人族的寿命久远。至于和人族的关系就要因人而异了,像我所在的族群虽然排斥外族,但和人族之间多有往来,关系还算好。” “那……”我从未想过,我会从曹诩的口中获得最近几年来最好的消息,“北桥宫呢?” 珍稀的酒水溢出杯盏,我放下酒壶与他碰杯,心中已然明了。 “我就是北桥宫的。” 那天过后我的队伍里就少了一个人影,但这并非是因为曹诩畏惧我的身份。我时常能见到曹诩频繁出入曹昂的办公室,我知道这是他的报复计划开始的标志。 但我并不知道他和曹昂说了什么,对方居然敢让他单独指挥一支小队。好在之前的训练颇有成效,渐渐地他也混到了不错的位置上。 又过了两年,在曹诩任职上校的那一天,我迎来了人生中的第一次职位变化。我在新房子里穿上我的新军装,身后的门被轻轻敲响,一如当年坚定的少年郎。 “叶哲,”明明已经是上校了,来见我却还是偷偷摸摸地,“喝酒吗?不是地摊货。” 我看着镜子里自己上扬的嘴角,转头招呼他坐下:“当然。不过,酒越是好喝,请我办的事就越麻烦吧?” 他也不再像当初那么腼腆了,反而一口应下:“我求你办的事情还少吗?不过这次确实没有其它想法。我就是来庆祝你升职成为我的副官的。” “还有呢?”我已经习惯他每次停顿后才说出的重要话了。 “……是我哥送我的酒,庆祝我成年的。” 他本还想慢悠悠地替我倒酒,却没想到我直接抢过酒壶倒了满满一杯。一饮而下后,我冲他举了下酒杯:“味道很好,你也喝。” 曹诩的表情看着不算尴尬,反正几杯酒下肚他又开起了玩笑:“你要不要和我打个赌?” “我被曹昂外派到东北地区清剿匪患,他以你灵族顾问的身份不让你和我去。打个赌吧,叶哲,如果我能平安回来,你得答应我一件超级麻烦的事。” 我几乎喝掉了他哥送他的大半壶酒,就算是我赌赢了也该有所表示才对。但他如果让我赌他回不来…… “我认输。”他有些懵地看着我,还当是我不愿意帮他。 叶哲旧忆:北城孤冢(5) 怎么会呢?就算他不说我也知道这件事绝对关乎他哥。 “所以,需要我帮你做什么?” “……等我回来再告诉你。” 我的如意算盘昭然若揭,只是当时的他一心扑在复仇计划上,完全没意识到另一个问题。自那天酒楼离开后,我就去了一趟衿歆楼。曹诩口中的哥哥,正是衿歆楼主的小徒弟——也是我许久未见的某人。 不过我没直接去见他,他还没见过化为人形的我,等到天时地利人和的那一天我再去给他一个惊喜。 我当时就是这么考虑的,但我忽略了一点:一年后,曹诩归来的时候还带回了曹昂的人头。 “那么,你报复完了?”我递给他一方手帕擦掉脸上的血迹,却在他的眼中看见了不同以往的欲火。 但这更像是被压抑了多年的弹簧突然反弹,我没见过这种场面,所以接下来和他的对话我几乎全靠的直觉: “怎么可能?这才是第一颗脑袋。” “那第二个呢?” “我不知道,也可能有很多个并列第二。” “为什么?” “叶哲,你知道传国玉玺吗?”说起这个东西,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怒火,“1915年,我哥把我捡回衿歆楼勉强活了下去。五年后,那东西凭空出现在我哥的卧室,没过多久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找上了我,让我把玉玺给曹二爷收养的那个小孩。” “但你知道吗?衿歆楼的老先生亲手把玉玺放在一楼展示,还以为那只是一块仿制品。来往衿歆楼听戏的人络绎不绝,几乎每个人都碰过它。除了我……我是那一天去一楼拿玉玺给疯女人的时候才碰到的。” “就那一下,我好不容易得来的五年温馨,转眼就没了。你说那玩意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衿歆楼呢?除了曹家还有谁会针对我!” “只是碰一下而已,玉玺上有什么吗?” “上面什么都没有,”他突然颓丧地坐在地上,一点儿不顾染红了裤腿的血,“但却在我碰到的那一刻,我听见了玉玺的声音。它把曹家是如何一统人界的方法告诉了我,让我遵循那个老头的遗愿,一统河山。” “这听起来像是无稽之谈。” “不是的,叶哲,我不知道那东西为什么会有那样的作用。但从那一刻起,我就已经不是衿歆楼的曹诩了……”他说着说着仰起了头,这一次我终于看清了他眼底的情绪:他慌张却兴奋、担忧却放肆、无奈却极端。 我终于明白了他所说的玉玺的作用:蛊惑心智、传承恶名。 长眠地下的曹家老爷子可能不是第一个拥有玉玺的人,但他拿着玉玺一统天下的手段也很简单——让对方触碰玉玺就行了。玉玺上与生俱来的蛊惑能力令所有人对他、对曹家俯首称臣。同样的,不明就里的老先生将玉玺供人观赏,反而令观众没日没夜的涌入衿歆楼听戏。 而曹诩眼中流露出的两种完全不同的情绪彼此混合,很可能是玉玺针对被它选中的人的能力。为了不让自身的能力失效,玉玺会把每一个被选中之人的意识融合。就像现在,叶哲敢肯定曹家老爷子的意识和曹诩的意识已经被融合了。 所以他才说自己不是曹诩——他更像玉玺意识的载体、一个空有躯壳的精神聚合体。 我收拢心神,指向地上曹昂的脑袋:“如果你已经被玉玺控制了,那你就不会产生报复曹家的想法。据我所知,拥有过这块玉玺的人都是曹家人。” “是啊,趁着我还没完全被控制,”他看向我的眼神似乎又回到了相遇的最初,但这一次,我简直难以相信我的耳朵,“我要杀光曹家人和所有碰过玉玺的人,然后砸了它。” 沉默蔓延在我们之间,他光看我的表情就知道了,我不可能和他一起执行这个荒唐的计划。 我的声线骤然冰冷:“曹诩,你哥也碰过玉玺。” “他叫花念,”他突然向我敞开一切,甚至包括我对他的隐瞒,“你肯定认识他。我就是通过玉玺才知道他是灵族北桥宫的。” “你怎么不说话了?被我说中了?”听着这话,我险些就要上前掐断他的脖子,“放心吧,他是我哥,我不会杀他,永远不会。” “玉玺还在衿歆楼,我把他藏在我哥的床底了。只有他碰到玉玺不会被影响,那里很安全。” “接下来就说回一年前你的承诺吧,”他的谋划终于还是把我算了进去,得逞般的笑容令我感到厌恶,“叶哲,我要你陪我去衿歆楼取回玉玺。” 就像这样,我准备给念的惊喜全部泡汤。我能够理解曹诩的意思,但我不会以这样的身份去见他。我告诉曹诩,去可以,但我不会露面,并且等他取回传国玉玺后我会离开军队,再也不是他的副官。 曹诩终究还是动手了。前两天衿歆楼的老先生被意外杀害,而今天是念继承衿歆楼的第一次登台献唱。这本该是个众人欢呼雀跃的日子,但那一刻曹诩却踩着观众们横七竖八的身体走到念面前,拿枪指着他的头面询问传国玉玺的下落。 他明知故问,这样的做法很蠢,但偏偏对念很实用。这样一来,念不会再信任他,而他今后的所作所为也不会影响到念。 后来我在警局整理衿歆楼死亡人员的名单时才知道,那堆尸体里面还有念在衿歆楼里的家人,一个没有名字被称为老五的少年。 但说回那一天,我远远得就瞧出了念的怒气,他的双手都在颤抖,他不明白面前这个雪地里的瘦弱孩童怎么能在不到十年的时间里变成一个杀人魔。念还用着灵族的思维,所以他无法理解曹诩的变化,也是在那一刻,他心中对曹诩的恨意达到了顶峰。 比之叶愿更甚。他打心底里认为自己遭到了史无前例的背叛。 衿歆楼的这出戏最终因被念砸碎的玉玺落幕。曹诩显然也没料到念会愤怒到这种程度,或许是因为他的思维已经开始被玉玺同化了,连杀了这么多人都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总之,曹诩回来后兑现了承诺将我转到了燕安警局工作,我开始着手追查失踪的冥虎和叶愿的行踪。在小有成效后我第一次踏进衿歆楼,我还是想把惊喜献给念。 “……叶子?” 好吧……我在他面前真的没有任何创造惊喜的机会,念第一眼就认出了我。不过我不知道念是否愿意与我更近一步,就像之前说的那样,我暂时以发小的身份陪他度过了在人界的最后一年。 人类历1925年,这是一个对我们来说极其沉重的年份。 1925年1月,一个冬雪飘飘的月份,燕安北部传来了新的曹二爷曹诩的最新消息:曹诩在燕安各地抓捕百姓——只有我知道那都是曹诩写在笔记里接触过玉玺的人——但不管怎么说,他们也都只是一群被蛊惑的普通人。念不出意外的生气了。再加上我们刚刚追查到的另一则消息:杀死老先生的人很可能是叶愿。念把自己闷在房间里整整十几天。 1925年2月,念有了想杀死曹诩的想法,但在那之前传来的却是曹诩枪杀了曾抓捕的三万三千名无辜百姓的噩耗,那其中还有大部分曹家人。那一刻,我清楚的看见念崩溃了,而我却没有任何办法帮助他。我已经错过了劝诫曹诩的时机,他已经失去了最后的理智。 1925年9月20日,我们追查到风家在人界的活动轨迹。这是个好消息,这一天也是念第一次化形的日子。我主动带他去郊外的桃花林赏花,也是在那里,我们终于分享了彼此,拥有了比亲情更加亲密的关系。 1925年10月1日,燕安北部再次传来消息:反抗军活捉了曹诩,将其关押在燕安最牢固的监狱中,择日枪决。同时,这个月念找到了那些失踪冥虎的尸体,它们像是被人捉去做了实验,死状极其惨烈。也是这个月,我找到了叶愿的踪迹,念决定一个人去见她。 因此,我才有了闲时可以带着酒站在这扇铁窗之外,仔细端详这位二十出头的杀人魔。 监狱里有几个熟面孔,他们还记得我曾是曹诩的副官。所以在我提出打开铁门的时候,他们的眼里充满了戒备。 “叶警官,你以前也带我。但我们不能开门,这是个杀人魔!” “是吗,”我头一次觉得自己在和一个疯子说话之前还能这么冷静,“但我觉得这里只是我一个故人的坟冢,我是来吊唁他的。” 他们最终还是开了门,我倒了两杯酒坐在脏兮兮的地上,曹诩也没磨蹭地一屁股坐在我对面,好像我们又在某个酒楼里聚会一样。 “你那故人,死了多久了?” “1924年走的,和衿歆楼那个叫老五的少年埋在了一起。” “是吗?我还以为是1915年那个冬天冻死的。” “不会,因为我第一次见他是在1921年。他给我喝了一壶难喝到难忘的酒。”我举起酒杯的同时,他也毫不犹豫地与我碰杯,“念抽空酿的酒,没毒。” 他仰头饮尽,喝完竟稍稍带了点怒气:“少唬我,这是柳儿酿的,味道根本不一样。” 他自嘲地看着我:“他恨我,18岁那壶就已经是最后一壶了。” 我突然有点愧疚,他的最后一壶酒却被我喝掉了大半,只因为我当时多少有点吃味了。这个话题显然不能继续下去了,我决定也揭穿他的一个小心思:“但酒壶的确是念的……那我呢?你对我的考察该结束了吧。结果如何?” 他现在的表情就和那年我被戳破和念认识的时候一模一样,他先是错愕地看着我,最后无奈地摇头:“我应该谢谢你,没让他立刻跑来杀了我。” “还是说假设吧,”他笑得很勉强,“如果他身边没有你,如果我没有碰到玉玺,如果我也是灵族……” 说到最后,他突然哑了声,连假设也说不下去:“……他是我哥啊,永远都是。” “他很好,过几天我们就要回北桥宫了。” “好啊,免得他看我像过街老鼠。” 他只喝了那一杯酒,剩下的他连同酒壶一起放在床头,说是以后每天喝一点,免得饿肚子。 我也不再多说,毕竟当我知道他被下狱的那一刻,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是故意的。直到这时他的“复仇计划”才形成了闭环:他也是曹家人,他也碰过玉玺。 “你们……27日前走吧。” “……好。” 1925年10月27日,燕安历史上最残忍的屠夫曹诩被执行枪决,执行者是一个十一岁的蒙面少年。 恶徒在这世间留下的,只有肮脏的监狱里完美无瑕的酒壶和藏在那里面的最后一封供词。 旧年初雪,北城坟茔,三万三千一孤冢。 第176章 代君归途(1) 【0】 他失足跌落, 捉一抹夜晚的月光铺满城墙。 他说, “愿你的未来,万古长青。” 可他还未开口, 失重的大脑撞上枝繁叶茂的古木。 【1.1】 去往螣城的路上月长熙意外安静地跟在夏萧身边。犹记上一次他们两人如此并肩走着还是在无梦眠附近,那时候他还信誓旦旦地说一定要自己找回记忆。 结果被俾殂这么一搅和,他竟然在前辈的潜意识里找到了零碎的记忆。但终究那些也全是前辈的所属物,他和诺瓦看到的也只有夏萧对那段故事的看法。 最关键的、决定性的、独属于他自己的记忆仍然不存在,也不知何时才能找回它们。 随着步伐晃动的指尖突然停下,手心被对方挠了两下。月长熙很熟悉夏萧的小动作,随即顺着夏萧的眼神望去——断壁残垣、尸臭、血腥味扑面而来。 还有一个意料之外的鲜艳的背影。 “很难想象吧,”那人回头,眉眼间深藏着叹惋,语气也充满了怀念,“这片残垣居然是当年盛极一时的螣城。” 很少会有人用这四个字评价无恶不作的“风珏”和他建立的螣城,但如果是这个人,一切又都很合理。 “胡前辈,您也来这里……” 胡承瑞冲他随意笑了笑:“前辈就免了,我可是他们之中最顽劣的那个。” 月长熙从荒芜的景象中回神,面前这个人除了那一头明艳的红发外哪里有他说的顽劣之相。 夏萧听话地点头,随口询问起胡承瑞的来意。对方回头眺望半空中断裂的牌匾,没有多余的隐瞒:“来收尾。” 胡承瑞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我对这里还算熟悉,一起走?” “当然可以。”“麻烦您了。”夏萧和月长熙各自回复了一句便跟在胡承瑞身后进入螣城。 “前辈,我们现在去哪?”月长熙低头小声地问夏萧。 “嗯……往深处走走吧,我也说不上来那里叫什么。”夏萧没什么顾忌,不像月长熙那般小声。 胡承瑞走在前头听着夏萧的回答却也不觉得意外:“螣城建立不过两百多年,从风珏到风绫也不过两代人。这里多的是无名之地,不过你们要去的地方应该没那么偏僻吧?” 月长熙愣了一下,他倒是没光明正大地来过螣城,上次去后山找夏萧都是偷摸溜进去的。 夏萧在他面前晃了两下手才拉回最近总走神的月长熙,发呆在他们两个身上从来都是夏萧的专利,月长熙发呆反而不常见。 “长熙想去哪?” “我?”月长熙疑惑地指了指自己,懵懵地抓了下脑袋,“我就更不知道了……” “哈哈,”胡承瑞领着他们向前走,绕开几处破损严重的地界,“那就先跟我走吧,我要去的地方是螣城的正中心,届时你们不论去哪都方便。” “好。” 他们从未像现在这样好好参观过这座罪恶满盈的国度,而在螣城的正中心树立着一块完整的石碑。 那上面没有镌刻任何文字和图画,有些像人界的无字碑。但夏萧却不觉得这是风珏的魇和俾殂能想出的主意。 所以,在这座完整到与四周格格不入的石碑底座附近,他们找到了一个影子。它黑乎乎地仿佛融入了石碑本身,如果不是胡承瑞在它面前停留了很久,月长熙和夏萧根本不会发现它。 它的气息太弱了,依照自己的经历夏萧立刻就判断出了它只是一缕灵魂,它就快要死了。 “好久不见。” 即使失去了本来的形状,胡承瑞还是认出了他。放眼整个灵界,现在能认出它的人少之又少。 夏萧戳了戳月长熙的手臂,对方心知肚明地转身同他走向更远处。他们还有自己的目的地,叙旧的时光还是单独交给胡承瑞吧。 【1.2】 他的目光慢慢追随着魂魄上升。它在试图飘起来与自己对视,有点卑微、又有点倔强,这才是它最原本的性格。 胡承瑞毫无架子地盘腿坐下,他在虚空中拍了拍它并不存在的脑袋:“就这样吧,还有劲说话吗?” 它太累了,连说话之前都要歇息很久。但它更害怕休息的时候错过什么,浪费掉自己最后的心跳。 “是、你。” “只能是我,”胡承瑞垂下眼帘,像随手涂改一副铅笔画一样述之于口,“当年在幽冥外围、凤城城楼、云螭海域的战斗送走了三个;你刚睡着那会锦缬也悄悄睡着了;前不久照宜也去了;万象森罗——你知道的最近再次沉睡;师哥又立誓不出山……” “现在轮到你了……害怕吗?” 它的思维已经跟不上胡承瑞慢悠悠的语速,连声音都那么的嘶哑:“我、算谁?” 听到这句问话,胡承瑞也不管周围的人有没有走远,他敲了好几下膝盖捧腹大笑,像极了曾经觥筹交错的庆功宴上他们彼此推杯换盏、笑语晏晏。 直到笑声哽咽才停下说出了那句所有人没能说出的回答: “阿珏,你现在醉酒后还会哭吗?” “是、我。” “对,你就是你。”从背后摸出他珍爱的酒壶,里面是他最后一壶治疗眼疾的药酒——真的是最后的了,再也没有哪个女孩会以血做引为他酿酒了。 名为阿珏的灵魂直勾勾地盯着胡承瑞,软绵绵的记忆逐渐逸散,它开始难以理解眼前这个哭笑不得的男人。 “来吧,阿珏,”胡承瑞提着酒壶将珍贵的酒与他们的过去一并洒在它身上,又透过它的身体碎了满地,“这是筱筱剩下的最后一壶酒了。” “恭喜你:你自由了,回家吧。” 飘扬的金色从他黑黝黝的身躯里挥洒在石碑上,它弱小的身躯逐渐模糊与石碑融为一体。 最后,它模糊的视线在胡承瑞转身的瞬间黑朦。 『他好像快哭了,还摔了一跤。』它想提醒他,但它的时间还是在此刻停滞。它甚至没来得及说出最后一声谢谢,它欠这群人的还是太多了。 在回归石碑的前一刻,它的面前却出现了点点星光。是久违的、温暖的光源。 【1.3】 趁着胡承瑞跌跌撞撞地离开,一直藏在远处的两人站在风珏面前。夏萧蹲下身,手中漂浮着的是喻泽绫的命星。 这颗本已经晦暗的星星在月长熙光灵一路的呵护下,多多少少还是有了些亮光。 风珏的消散速度减慢了些,它似乎在强撑着身体观察眼前这颗熟悉的星星。 “这是……风绫,我们来此、替他归家。” 是了,是那个他只见过一两面的孩子,是那个因为他控制不了魇而诞生的孩子。他的愧疚、懊恼、悔恨也是在第一次见到那孩子时达到了顶峰。 “风珏……先生,虽然他没明说,但他从未怪过您。绫一向把是非分的很清,您在他心中,是为数不多的亲人。” 命星上的光灵脱离,飞到风珏身边托着他走向石碑。瞬间黯淡的命星如有意识般破裂成碎片,它们飘在空中为风珏组成道路。 交织的黑暗混在纯白的、金灿的光源中,最终遁入石碑里。 月长熙如观礼般注视着这场谢幕,一路上的安静仿佛全部倾注进这个时刻。 “虽然还是很讨厌你的风格……”光灵飞回月长熙手中,他闭眼紧握着拳,头一次像个专业的玉轮卜者,“愿你去路安然、归途无恙。” 风声止步于此,石碑周围空荡的可怕。它孤零零地伫立在螣城中心,守望着这座被俾殂反手抛弃的家园。 第177章 代君归途(2) “感觉到了?”夏萧歪头看到月长熙的眼中多了些光亮。 “啊……楚藜也在里面。”揉碎手中的光灵,这块石碑带来的感觉越发奇特。 遥望四周,石碑的存在可以说非常突兀,像是强硬地挤进螣城的布局一样。这种诡异感始终萦绕在月长熙心头。 石碑里的灵魂也不止是风珏和楚藜,还有很多月长熙不认识的人,这令他难以判断出石碑吸收灵魂的作用。 “我问问花念吗?”月长熙拿不定主意,魂魄这方面的问题还是请教花念比较好。 征得了夏萧的同意,月长熙才在群里找花念,一路头也没抬只管跟在夏萧身后。等到表情包收尾后他才发现已经走到了一片茂盛的山林。 红眼睛的白兔直着身子立在夏萧面前,小型的动物他是最喜欢的。 “嘶,这里……”月长熙终于意识到这里正是他当年根据照片找到夏萧的后山。 夏萧没听清月长熙的低喃,他伸出一只手揉了揉兔子的脑袋,对方顺着力道跳上他的肩膀,歪着头对上月长熙的疑惑地视线。 “是你!”他就说这兔子怎么越看越眼熟,左看右看还挺像当年那只的。 “前辈你看,”夏萧还奇怪月长熙怎么突然这么大反应呢,后者两只手抓起小白兔蹲在他面前,“它本来是我那晚的夜宵,结果我俩跑着跑着就遇到你啦!” 小兔子被月长熙掐着腰悬空,似有脾气般的前爪抱胸,摇头晃脑地也不知是在向夏萧表达着什么。 “长熙,你先把它放下来,它好像要说什么。” “噢。” 小兔子后脚刚碰到地面就挣脱了月长熙的双手,跳到夏萧面前手舞足蹈。月长熙完全没看懂它的意思,简直和夏萧家那只小肥橘一模一样——那天经由月长熙带回去的小笼包它是一口不吃,还是夏萧一点一点喂它吃完的。 “我知道了。” 月长熙一脸懵地看向夏萧,这么抽象的艺术夏萧也能看懂? “不需要我修复这里吗?好吧……那就跟我们走吧。跟我?噢,我和长熙是一起的,你不用怕,他不吃你。” ……好吧,他们好像真的在聊天。 “前辈,那我们还往前走吗?”再往前的话,就快到回忆中那并不美妙的地穴了。 小兔子再次跳上夏萧的肩膀,要不是它手指短了些,恐怕都要比个耶给月长熙看了。 夏萧摇摇头,那个地方也没必要去了:“它告诉我,004的头颅不在螣城。我最初还以为会滚落到这附近。” “啊,抱歉。虽然004连续遭受了三次打击,但我还是担心它死灰复燃,所以特地来看看。” 夏萧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他特地没和月长熙事先说明,就是怕他知道自己要故地重游会拒绝。 这里是夏萧的噩梦,如果可以没有人愿意来这里。但他们即将面临诺瓦的威胁,他得尽力保证004这种异客造物彻底死亡。 事实上,月长熙如果知道了不让夏萧来也只是害怕他遇到危险,毕竟诺瓦还在夏萧的意识里,没有人知道祂什么时候会出现。 “没关系啦,我哪有那么不通情达理,”月长熙故意撒娇样地揽住夏萧的肩膀,手就搭在兔腿旁边,“不过前辈……你刚刚说004经历了三次打击?” 夏萧抬手抓了两下脸颊,对此竟有点难以启齿:“呃,第二次是念前辈,第三次是老师,第一次……印象里好像是我。” “什么!” “是我从引魂灵殿里醒来的时候。那会儿万象森罗藏在我的表层意识里,我自己的意识都挤压在潜意识、也就是「摇光」里面。” “我并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只能感觉到有人试图入侵我的意识。算是本能反应吧,我就从最近的记忆开始盘查……应该就是这时候,潜意识调动了躯体沿着由近到远的记忆路线前进。” “然后我就从引魂灵殿离开了,无梦眠和凤城永远不会威胁我,所以我才直接抵达了螣城。” 月长熙恍然大悟,难怪永远路痴的夏萧能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准确地路过螣城和玉轮,现在还能带着月长熙站在一百多年前的地穴附近。 “难怪前辈刚开始说什么修复,原来螣城是这样崩塌的啊……” 一提到这儿夏萧就有些愧疚,他并不厌恶螣城,他仅仅是恐惧地穴和004曾经带给他的伤痛,破坏螣城并非是他所愿。 他在地穴里昏暗无光的五十年,导致他曾经患上过严重的黑暗恐惧症。那时候正好在凤城,如果每晚没有小笼包陪着,他的精神状态可能根本熬不到现在。 但他从未告诉月长熙,这只会引起他多余的焦虑。毕竟在无梦眠重新遇到月长熙的时候,他的大部分症状都得到了控制。虽然偶尔夜晚还是会失眠,但小笼包的鼾声和隔壁长熙半夜偷偷修炼的响动反而令他安心。 那段时间,他才真正意义上地做到了“安眠”。 外界都传言他只是看了一眼螣城和004,哪里会知道当时只一眼就造就一座城池的覆灭。月长熙本来还想调侃夏萧的实力之强大,但眼见着夏萧的情绪越发低落,他只能慌慌张张地找些好话。 “这也不怪前辈,那个时候谁见到004不想把他揍一顿对吧?再说了,无意识的状态下控制不了力量也是正常现象,风珏和喻泽绫肯定不会怪你的!” 发尾随风扬起,半遮半掩住夏萧的神情。他回过神,自己担心的并不是那两个人会怪自己。 他叹了口气,就不该指望月长熙抓住话里的字眼:“嗯,我知道。我是想说,我后来还去了玉轮和屯林……” “它们和螣城不是一个概念,我去那里是因为……”夏萧顿了一下,如果是在月长熙对过去一概不知的时候他恐怕不会说出口。但现在,他已然清楚屯林之于自己的意义,“我怕入侵我意识的人、也就是诺瓦会伤害你,所以我才会回那儿。” 月长熙挂在夏萧肩膀上调戏小兔子的手指僵硬在原地,他完全没料到夏萧会突然打直球。好吧,也许是他不够敏感,根本没意识到原先那句话里的漏洞。 『居然还让前辈亲自找补,我真该死啊!』月长熙悔恨啊,欲哭无泪。 见月长熙发愣,夏萧还以为他是在思考自己的话,忙不迭地又补充了一句:“是为了保护你,不是因为威胁。我也没料到俾殂刚好在那里找念前辈……” “不用、不是、我是说,不道歉……”小兔子一口咬下去却扑了个空,回头一看月长熙猛然收回的手已经捂住了嘴巴,却还是遮不住蔓延至耳根的红晕。 小白兔虽然不能向月长熙表达国际友好,但能在没人察觉的角落里翻白眼。 月长熙还是受不了夏萧突然的直白,每一次都会让他狼狈离场:“我、我知道了……” “那我们……” 夏萧终于解开这道心结,正要说陪月长熙回玉轮时,身后却传来一声闷响。 “啊!什么!”刚沉浸在夏萧直白攻势里的月长熙被这动静敲得差点魂飞魄散。朝向声源处才发觉正是他们离开的方向。 “是石碑。”夏萧刚判断出来来源,第二道同样的敲击声再次响起。 “去看看!” 小白兔耷拉着耳朵回避这些声音,待到两人赶到石碑前时,已经连续爆发了八次响声。 “咚!”这一声过后,四周再次陷入寂静。 夏萧和月长熙终于松开捂紧耳朵的双手,小兔子的耳朵也重新竖了起来。这种声音不像普通的敲击声,更像是钟声敲响时人位于钟里的声音:穿透耳膜、甚至灵魂都在为之震颤。 “真她妈难听。”月长熙都想好了,再有下次来这一定要带上钢琴,让这座石碑知道什么才叫天籁之音。 “九声,没有了。”刚好卡在九次,夏萧突然有个不太妙的猜测。 风珏、楚藜都是被俾殂利用灵力和魇抢占过身体的人,连风珏都尚有一寸气息,那楚藜…… 月长熙吐槽过后也想到了这一点:“喂,如果是你就再敲一下!等等,轻轻敲啊!” 隔了有一会,里面的魂魄好似没力气了一样只轻轻撞了一下石碑。 “还真是她,”月长熙偏头看到夏萧面上流露的纠结之色,还是先一步做出抉择,“等事情解决完我们再一起回玉轮休息吧。” 夏萧得到结论,这才坚定地点头。 “估摸着楚藜的意思是——九霄。” 决定了目的地后也不必在此多做停留,楚藜既然这样急切,九霄必定还有更多的线索。事不宜迟,免得又被那群异客抢了先。 小白兔干脆坐在夏萧肩上,背靠着夏萧的脑袋。它打了个哈欠,余光里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藏在断壁后面。 它拍了拍脸颊试图清醒一点,一下跳起来站在夏萧肩上。它不通人话,也没法告诉他们自己的视力很好。 如果不是因为到处都是歪歪斜斜的残垣,它就不只是看到断壁后收回的一只手——白皙如病态般的手和几条连接着手根部的蓝色绳索。 如果它猜的没错,这几根绳索的另一端应该连接着手臂。 “喵!” 它差点就要这么叫出来——请不要纠结,至少现在它是一只兔子——断壁背后的东西似乎察觉到了它的视线,伸出了脑袋,一双紫眸冲它眨了好几下,嘴角都快和眼角贴合,以至于脑袋不受控制地往下掉,露出连接着胸腔和脖颈的绳索。 蓝色的液体染遍绳索、空洞的紫眸晦暗无光。 第178章 九霄末路(1) 【2.1】 这是他们第一次站在蝶骨山顶遥望九霄,在此之前除了花念,月长熙没想过还有谁能站在这里靠近九霄。 而现在,他正和捧着万象森罗的夏萧站在最高的断崖前寻找通路。 九霄对于他们这些常年散居在幽冥之外的灵族来说,更多的有一种陌生的熟悉感。就像月荨占卜时和「月之神」对话、云螭每一任族长都要在祭坛祭拜「归世」。这种感觉并非是灵族在供奉神明,反而像后继者在聆听祖先的教诲。所以,真要是哪个灵族能有幸登上九霄也该是那些虔诚的人们才对。 怎么就轮到他这个玉轮最叛逆的逆子和不属于任何族群的夏萧了? “长熙,”夏萧站在崖边,看起来只差一步就能掉下去,“找到了。” 沉睡的万象森罗也并非全无作用,淡绿的光芒凝聚在崖边,向上蜿蜒铺就出一条混合着森林气息的小路。 “……看起来好悬。”道路是浅色的,月长熙总觉得稍不留神就得摔个粉身碎骨。 他率先站上去踩了两脚,确认还算结实后伸手牵过夏萧,两个人刚好能并肩而行。 “前辈觉得九霄会是什么样子?”月长熙倒没有很期待终点,毕竟他已经见过了月之神的领地。 这么说来,他上去正好能给夏萧介绍一下他的那什么同位体? 夏萧顺着他的话仰头去看,天空正值月亮与星辰共舞的黑夜,不知道九霄之上是否也能看见这样动人的夜空。 “九霄……”途经转弯处,夏萧正想表达自己的想象,却不料眼前突然一黑,险些一脚踩空连人带兔子一起掉下去。 “前辈!”月长熙连忙拉住人,这一下可把他吓出一身冷汗。 视力突然消失,夏萧也有些慌乱。他转了转眼睛,四周还是一片黑暗。不祥的预感压在他心头,黑暗之中却缓慢升起一块金色的时钟。 没等夏萧搞清楚钟的来源,他的视线终于开始恢复,渐渐的也能看清月长熙在他眼前焦急晃着的手。 “前辈!发生什么了?”月长熙凑到夏萧面前,他视野里的时钟与这颗脑袋重合,嫌弃地挪开了位置。 但是,时钟仍然存在。 “我刚刚突然看不见了,现在……视线里多出了一个时钟。”夏萧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刚才的一切。 月长熙扶着他站起来,抹去夏萧额间渗出的冷汗:“时钟?它还在吗?” 夏萧紧盯着躲到一边的时钟,它现在倒像是个普通的钟了……不对,它这是在…… 只他和月长熙交谈的功夫,刚才重合着指向十二点的三根指针竟有了变化:分针逆时针旋转了一点,秒针也已经开始滴答滴答地逆时针跳跃。 “是倒计时……”这很奇怪,为什么他们刚前往九霄夏萧就看见了倒计时? 小兔子在肩上跳了跳,又拽着夏萧的发尾让他往下面看。但夏萧往下看时除了深不可测的深渊外空无一物,他只当这是小兔子吸引注意力的方式。 “这听起来不是个好兆头,”月长熙戳了一下乱跳的兔子脑袋,牵紧夏萧继续前进,“不管怎样,我们抓紧时间吧。” “好。” 夏萧只管往上走着,赖在他视线里的时钟也在不紧不慢的倒数着。许是转累了,秒针原地歇了一秒,翻了个身又往前跳了两格。 【2.2】 【距离上班时间还有11:47:45】 走了将近十几分钟,他们终于走到了道路的终点。和夏萧想象中的九霄不太一样,这里提供给他们的落脚点都是片片云彩,四周的建筑被云层托着看起来有些飘飘然,一些地方还铺着瓷砖遮住了最底层的云。 这很符合一般人对「神明」居住地的看法。 “这里就是九霄……” “大概是了,”月长熙踩着轻飘飘的云朵东张西望,他无法确定这里是哪位神君的领地,“这里不是月之神望舒的领地……具体是谁的,我就不知道了。” “这样啊,”小兔子伸直了脑袋去看这新奇的世界,夏萧抬手揉了两下它的小脑袋,“附近没有人,房子倒是很多。进去看看?” “得嘞,抄家!” 夏萧看着月长熙兴致勃勃地踹开最近的房门不由得失笑,为了不打扰月长熙“抄家”的行动,他找了个不错的视角观察这里的布局。 忽略掉眼中倒数的时钟,这里的建筑看着与幽冥的有异曲同工之妙。九霄上应该不会有持续性的降雨,但大部分的屋顶还是采用了坡度较大的形式。 再加上上扬的檐角处挂着的古铜色铃铛,夏萧大概知道了这片领地的主人。 “前辈你看!”月长熙从二楼的窗户探出脑袋,手上还拿着一叠纸张,被他摇晃了几下似乎还能看到上面涂涂改改的文字,“我知道这儿是谁家了!” 夏萧笑了笑,起了些逗弄的心思:“才瞧出来?这可不像长熙的速度。” 月长熙在楼上怄气似地嘟嘴:“我哪有前辈聪明嘛!” 夏萧推门而入,凑上前捏了捏下楼来的月长熙的手,就当是赔罪了。 “前辈在外面是怎么看出来的?”放眼望去一楼也没个坐的地方,月长熙扫走楼梯上的灰给夏萧腾出地方,自己坐在旁边拿出刚才的纸张翻阅。 “檐角上挂的是镇魂铃,以前叶哲偶尔晚上太忙回不来,念前辈睡觉的时候就会在枕边放一个。” “……真镇魂啊?”月长熙听得心里毛毛的,难以想象花念是怎么睡着的。 “嗯,我后来也借了一个。虽然被念前辈削弱了点功效,但效果也比安眠药好。”夏萧知道自己也算是已死之人,黑暗恐惧症导致的失眠最严重的时期他就是这样过来的。 虽然失眠不会对已死之人造成任何物理影响,但心理上可就不一定了。 月长熙嘴角抽动,他没想到夏萧一个已死之人还敢用镇魂铃。这要是哪晚上真把前辈镇过去了,自己不得掐死花念啊? “……现在没用了吧?”月长熙说话的语气都有点发抖。 夏萧撑着脑袋看他整理纸上的线索,下意识点头:“当然了,有长熙陪我就不需要它了。” 霎时间屋内鸦雀无声,绯红再次蔓延上月长熙的耳朵,他终是没忍住扭头去看全然无知的始作俑者。 “前辈……” “嗯?” 月长熙鼓足勇气在夏萧清澈的眼神下说拐了话:“它要上厕所!” “?”夏萧不解地看着他,肩上的小兔子也学着夏萧的样子歪头,却不料被月长熙抓着耳朵一把拎起,“我让它出去解决。” “?”如果兔子会人话,那么被孤零零放在门外的它高低问候一遍月长熙的祖宗十八代。 夏萧不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也没搞懂月长熙突然带走兔子是什么意思。正好坐在楼梯上不太舒服,他拿过几页纸张靠在楼梯扶手上细细查看。 大门开合,月长熙再回来的时候可没带着兔子。 “长熙?回来了?” 月长熙看着夏萧换了个姿势随意地靠在扶手上,他突然觉得先把兔子请出去是个非常明智的决定。 “不过我没看出什么线索,兔子……唔。” 大脑几乎没有多余的思考,左手刚扶上扶手,右手就已经先一步贴合上夏萧的腰际。炙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堵住了夏萧的询问。 不知该挪到哪里的左手粘人似地捉住夏萧试图捡回纷飞的资料的右手,与之十指相扣。趁着对方还没反应过来,月长熙先一步闯进那片狭小的腔隙,舌齿相撞时夏萧的微颤反而使他变本加厉地发起进攻。 第179章 九霄末路(2) 突如其来的攻势既像暴雨般猛烈,又如细雨般绵长。彼此不知交换了几度呼吸,月长熙才蹭着夏萧的脸颊离开了几寸。 “你……”难得夏萧无措时没唤月长熙的名字,他稍稍转头去看那双十指交缠的手,又想起好几次月长熙反常的脸红,“是不是……” “没有,”还没弄清楚夏萧要说什么的月长熙立刻否定,“我、是突发奇想,才、没在脑子里练习过……” 夏萧的眼角因为长时间的深吻染上几分嫣红:“不,我是说……” “前辈,”月长熙也不管打断夏萧说话是不是不太礼貌了,右手还缠在夏萧的腰上身体就在往前靠,直到把人彻底压倒在栏杆上,“这次有没有进步一点点?” “……有。” “那就好。”虽然说着象征结束的话,但月长熙的眼神还是黏在夏萧脸上,似乎还有点想向下看。 这很难让夏萧摒弃被打断两次的话:“长熙,你是不是……” 他还以为夏萧要说什么不好的话,立刻否决:“我不……” “……想要?” 轻飘飘地两个字以极近的距离砸中月长熙的心脏。实话实说,他确实有点想,但站在不高不低的楼梯之上,周围还是散落的资料……他就在想,那兔子真碍事、前辈会不会不舒服、弄脏了怎么办……他没敢说出来,只是呆呆地望着夏萧被他亲吻后更加红润的嘴唇。 夏萧也并非全然不懂,但在他心里,月长熙的感受永远是第一位。他松开攥紧扶手的左手,揽上月长熙的脖颈,彻底压缩完彼此最后的空隙。 温热的吐息扑打在月长熙的耳边,紧接着他就听到了这辈子最不可思议地话。 “抓紧时间,就一次。” 呼吸骤然停滞,他缓了有一会才听话地咬上夏萧的耳垂:“两次可以吗?” 夏萧仰着头只能斜眼看他,导致月长熙觉得前辈像是有点生气了:“好嘛,一次就一次……” “可以。” 九霄之上是他们从未预想过的白昼,这里似乎抹去了时间的概念,始终没有奏响黑夜的乐章。月长熙不像夏萧那样还能看见倒计时,他只能坐在楼梯上翻看着从房间里找出来的线索。 基本可以确定这里是楚藜在九霄的领地,上次楚藜带着他也只是在领地附近谈话,并未深入过。至于他们手上这些线索,月长熙通读了几张,写的几乎是楚藜和初黎杀上九霄的事情。似乎是楚藜后来写的,里面更多的是他对初黎剑的怀念。 其它的……往后翻页,月长熙又一次看见了那段楚藜告诉他的预言,此刻结合那晚他们四个一边吃着烧烤一边对诺瓦的猜测,预言已经基本能解析了。 月长熙悄悄用锁链楼梯下面的桌子上勾来一支笔,他侧头看了眼熟睡的夏萧,更加坚定了要在夏萧醒来之前整理出有用的线索。 他用笔在纸上涂涂画画: 首先是预言的起因,用照宜的线索翻译过来就是:「死灭的神只」即已经死去的第一任「归世」; 「异客」指的很明显不是俾殂,他从前辈口中得知了「摇光」里那段记忆的细节,很显然这里的「异客」是诺瓦。 「天外」则是诺瓦的所在地,祂曾经因为「归世」的呼唤而沉睡——那么,呼唤祂之后,诺瓦一定做了什么很出格的事情才令自己沉睡…… “克莱因……”自己好像在人界听说过这个名字,还有一个东西很喜欢和他一起出现,是什么来着? 月长熙又重复了一遍,他翻阅脑海中久远的记忆终于在某个喝着下午茶的下午找到了答案:“莫比乌斯环!” “月亮!”“啊?那是什么东西?” “我靠!”月长熙被意料之外的声音吓得连笔都甩了出去,他抬头指挥那两个突然出现的罪魁祸首捡回笔,看到夏萧没被他俩吓醒才小声地解释道,“就是把一根纸条扭转180°,两头再粘接起来做成的纸带圈。这个很容易制作,但预言里的克莱因、也就是克莱因瓶就不好弄了。” “知道,领主,可以。”暗灵飘到纸上冲他打着招呼。 “哎,我知道你们领主很厉害……”月长熙不耐烦的语气突然卡壳,他像个机器一样转过脖子,“等下?你们领主是诺瓦?你们那天怎么不跟我说啊?” “不敢。” “……得,知道你们两个胆小了。那现在怎么又告诉我了?” “月亮,猜的。” 好好好,还得靠我自己猜。月长熙气呼呼地用笔尖戳了一下暗灵,结果却传出了旁边光灵的惨叫:“啊啊啊!领领领主!” “小声点!”钢笔一转就给光灵来了记爆头,“这不是你们领主,看清楚点,我知道他俩长得一样。” “笨蛋。是老婆。” “?” “闭嘴闭嘴都给我闭嘴!”月长熙掐着这两个活宝放到纸上的角落,“我在思考,别打扰我。” “思考啥嘛,还不如问我们。”光灵不死心地凑上前,看着月长熙写下的那五个大字,“这个是什么意思?” 月长熙送了他一个白眼,但还是好心地解释:“莫比乌斯环和克莱因瓶都有一个共同的象征意义:循环与无限。所以预言的意思就是:诺瓦曾经导致了这个世界的循环,而在循环期间我们变得「焦枯」。” “再加上你们告诉我的,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外物就是灵力。对比千年以来灵界对灵力的吸收,甚至不知道这是外物——所谓的「焦枯」,应该就是指遗忘本能、依赖灵力、无法反抗「异客」的状态。” “聪明。”“切。一般般吧。” 但他们不是已经除掉俾殂了吗?这个状态也该解除了才对……好像又有哪里不对,月长熙暂时还说不上来此时的怪异感。 他无厘头地问了两个小家伙一句:“无梦眠,足够赶走祂们了吧?” “不够。”还想往常一样,暗灵首先给出了结论,紧接着是光灵扩展性的解释:“肯定不够。你们光是除去俾殂就牺牲了一个人,但觊觎a-启明星的领主们可不止诺瓦和俾殂。按照你们这1:1的牺牲速度,还不够那些领主们塞牙缝的呢。” “……到底还有多少啊?” “不够……”听到肩上人突然地低喃,光与暗惊慌失措地逃回月长熙的翅膀里。月长熙才懒得管他们,他扶着夏萧的肩膀凑到耳边唤醒对方,但效果却极差。 夏萧似乎听不到他的呼唤,一只手紧攥着月长熙披在他身上的外套,像是又陷入了梦魇一样不断地低语着:“还不够……做不到……” “前辈?这是在说什么啊?”月长熙焦急地轻轻拍打着夏萧的脸,生怕是自己方才过了火。 “……不要……「终末」。” “前辈!” 夏萧猛然睁开双眼,耳畔还回响着噩梦里的哀嚎和月长熙不断地呼唤。许久未曾注意的倒计时再次出现在视野正中心——[07:25:46],他喘着粗气眨了好几次眼才让倒计时滚回角落。 月长熙捧着他的脸来回端详,终是确认对方没有任何外伤才松手:“前辈?梦到什么了?” 夏萧缓了很久才慢吞吞地倾诉:“「终末」……地狱……我不知道那是哪里、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说着说着上半身就被月长熙抱进怀里,他扔掉手里的草稿和笔,顺着轻缓的节奏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夏萧的后背:“没关系的,前辈。想不起来就别想了,一个梦而已。” “你看!我趁着前辈休息已经把楚藜给的线索整理完了,要不我讲给你听?” 月长熙试着转移夏萧的注意,夏萧却埋在他的肩窝里,黑暗的视线中金色的倒计时哪怕在角落里也很显眼:“路上说吧,我想去其它地方看看。” 第180章 九霄末路(3) 【2.3】 【距离上班时间还有07:02:23】 顺着楚藜的领地出来后,显眼的凤凰图腾于领地交界处振翅腾飞。周遭庄严的红瓦围墙修筑起栋栋高楼,而最远处也是最高的两栋并肩而立的主楼更加夺目。 这下倒是省了抄家的功夫了。 踏进领地,他们很自觉的等待了五分钟。但很遗憾,这里没有人迎接他们。 “果然,”等待无果的两人来到正殿之下,夏萧终于肯定了心中猜想,“凤玄神君和她的神器涅盘都不在。” 依照《九霄笔录》中的记载,凤玄神君此人端庄雅致并且十分注重礼仪,若是有人造访必然会以礼相迎且十分迅速。 而现在从他们进入领地到推门而入,已经过去十几分钟了。 “前辈,里面没人。”月长熙还是率先查探,但却没瞧出有人最近居住过的痕迹。 凤玄神君可不像楚藜那群人一样会轻易离开九霄,现在就连贴身的神器也没见着,定然是出了什么大事。 夏萧暂时没想到是什么大事,只好先接过月长熙搜索出的一幅画卷。 “这是……清晏神君吧?”夏萧只能依照曾读过九霄笔录的一点点记忆推断出画像中的女子。 “也许吧,”月长熙可没那闲心读书,他真正觉得异常的地方是这幅画本身,“前辈你看这幅画的背景。” 夏萧将画卷摊开在书桌上,这幅算得上唯美的画面完整地展现了出来: 画中的清晏侧着身,似乎在向作画的人招手。而她的背后是一片草木茂盛的深林,距离最近的花丛里露出一处尖锐的角。 只需瞥一眼夏萧就能认出这半个角是谁:“万象森罗……”这时候的万象森罗也是一块绿色的立方体,如果不是落在鲜花丛中很难发现他。 “这幅画的题字……「夏花绚烂与君游,初逢森罗记逍遥。凤玄。」” 夏萧在念完题字后骤然睁大双眼,他一时有点拿不准该说什么,反而是月长熙心领神会地拼凑出了真相:“至少就这幅画的表面意思看,这是凤玄和清晏第一次发现万象森罗的场景。” “我虽然没看过《九霄笔录》,但月荨那老家伙没少熏陶我。所以,九霄神只所持的神器皆是他们各自冶炼而成这点我还是记得的。” “如果万象森罗也是清晏亲手冶炼的,就不该出现这幅画。” 夏萧愣了好一会才接上月长熙的话:“《九霄笔录》里没有明确说明万象森罗是清晏神君冶炼的,而且他自己也说过他是九霄上最古老的神器,很有可能比清晏神君出现地更早。” 除了清晏之外,万象森罗跟随过的人就只剩下照宜和夏萧。 “老师还和万象森罗并肩作战过。而他在屯林崖底救起我的时候曾和我说过,他是因为协助老师决战前任「归世」韩苏叶时力竭坠入崖底的……” “等等前辈,”涉及到夏萧自身他必须拿出百分之一千的专注力分析问题,否则在夏萧困扰自身的时候就没人能救场了,“她们是什么决战的?” 夏萧摇摇头,他对此并不清楚。 “那……万象森罗有没有和前辈说过他坠落崖底到遇见你过了多久?” 看着夏萧无措的神情,月长熙只能从别处入手。他干脆厚着脸皮给花念发去了通讯: 『在?帮个忙。』 『云螭晚宴36道佳肴,哪盘都没你菜。』 『滚啊,就你活的最久我不耻下问怎么了?』 『请尊师重道ok?快说,菜要凉了。』 『你记不记得万象森罗和照宜是什么时候分开的?』 『等着,我问当事人。』 『?』 『韩老板具体时间记不得了,说了很多。猜你需要:万象森罗坠崖的时间——她俩决战在幽冥反神之战后五十年。』 『谢谢。』 夏萧回过神来也凑到他身边等待答案,于是月长熙硬生生没把“老不死的”四个字发出去。难得礼貌一会,所以他也只是在心里暗骂了一会花念最后的调侃:“这么有礼貌了?看来小占星驯的不错。” 好在夏萧还记得自己坠崖的大概时间:“这样算起来,万象森罗从坠崖到遇见我顶多五十年。” 那个时候夏萧坠崖几乎是必死的结局。如果万象森罗是因为力竭而坠崖,那么五十年的时间根本不够他恢复力量到挽救夏萧的地步。否则当年夏萧被关押在螣城地穴五十多年,万象森罗怎么也能恢复了,而不是被夏萧强制唤醒阻拦兽潮。 “去看看。” 【2.4】 【距离上班时间还有06:31:50】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按照画卷翻找了大半个凤玄和清晏的领地,终于在往北些的位置找到了相对符合的地点。 “九霄上这些花花草草长的也太快了。”月长熙拨开足足有三米高的花丛吐槽着。 他们是在清晏宫殿顶层的小阁楼窗边发现这里的,从高处看这里居然还看不出这些花草的长势,岂料一拨开草丛就跟入了迷宫一般前路难寻。 “前辈。”月长熙又唤了夏萧一声,侧身摊开手心。 夏萧则熟练地搭上他的手,谨防自己在这片绿意盎然中走失。 不知拨开了第几簇草茎,月长熙甩了甩酸痛的左手。别说夏萧了,就连他都分辨不出道路。 “月亮。” “你傻啊,飞到空中看路不就好了!” 月长熙像看傻小孩一样低头看着他俩:“啊对对对,那你们两个趴地上干嘛?” “长熙?”见他突然对着脚边骂骂咧咧,夏萧疑惑地盯着他。 月长熙这才想起来只有花念那种全灵力共鸣的人才能看见外界的灵力颜色,哪怕是拥有万象森罗的夏萧也不行。 “噢,是光灵和暗灵,”月长熙从脚边捞起两个小家伙,夏萧似懂非懂地点头,“他们俩本来也是飘在空中的,就像以前的灵力那样。但现在他们和我一样,似乎都丧失了悬空的能力。” 这是为何?难道这里存在着影响灵力的物什不成?夏萧抬手戳了两下月长熙的手心,刚好碰到光灵的脑袋,手心里传来的两声哎哟反而逗笑了夏萧。 “喵!”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猫叫,小胖橘信步而来,抖落背上的落叶优雅地蹲在夏萧的脚边。 月长熙当场就愣住了,夏萧倒是反应地快些蹲下摸了摸猫头,对方还像往常一样亲昵地蹭着手掌。 “小笼包?” “喵~” “不是?他一只猫怎么会出现在九霄啊?不会是什么幻象吧!” 『星可忍月不可忍!老娘忍你很久了!死鸟!』没人能听懂她的心声,只看得见小笼包突然呲牙咧嘴地飞扑向月长熙。 虽然体型偏胖,但这蕴含着泼天愤怒的一击连夏萧都没预料到。月长熙哪敢惹这胖猫,抛下手里的一双灵力就逃。暗灵在空中翻了个跟头,直接被小笼包无意的一爪拍飞滚到草丛里。 “月……亮……”暗灵无力地在地上爬行着,“头痛……” 空中完美反转了不下十圈的光灵看着暗灵的惨状被吓得哇哇大叫:“啊啊啊!老幺!老幺要被吸走了!” “嗯?”夏萧听不见他们的呼喊,他只觉得腰间一阵异动,似乎是刚刚被小笼包踢到了包里的万象森罗。 万象森罗本身黯淡许久,此刻却突然亮起了黑光。夏萧赶忙取出万象森罗,不远处月长熙被猫追得气喘吁吁还不忘回头瞥一眼:“前辈!万象森罗好像在吸收我的暗灵!就是和我说话那个!” 第181章 九霄末路(4) “什么?”暗灵现在可是月长熙傍身的力量,可不能让万象森罗给吸收了。 夏萧拍了好几下立方体,可对方依旧毫无反应,身上的黑光反而更加黝黑。 “救救……”他似乎都能听到万象森罗体内暗灵的挣扎。 不行,有什么办法……夏萧灵光一现,也不管能否奏效就抱着万象森罗一起往深处跑去。 “我靠你别追了!前辈跑了!” 小笼包一个急转弯暂时放过了月长熙,眼尖地追着夏萧的方向飞奔,嫌弃地越跑越快试图甩开身后阴魂不散的某人。 顺路捞上光灵和奄奄一息的暗灵,月长熙差点没刹住车踩上小笼包的尾巴。他把光暗藏进翅膀里,却看见小笼包呆呆地仰头注视着某处。 他凝眸,捕捉到眼前如光带般绵长的绿意,这下他居然和小笼包维持了同一个姿势。 似风中拂柳,身后本高耸的花草瞬间变回原样,空气中飘荡着的丝丝草木香纠缠着寒潭的清冽聚拢在夏萧周身。 树林间的微风贯穿他的颈间,早已消失的叶状灵痕之下是华美精致的星辰刻印。方圆百里,飞鸟虫鱼、花草树木、天地日月……万千生灵的气息如汪洋般源源不断地汇入他手中的万象森罗。 吸收着这些力量的万象森罗虽然吐出了刚刚吞入的暗灵,但却在不断缩小着。他漂浮在夏萧手心之上,却也轻而易举地带着夏萧飘在半空。 不必担心坠落,九霄之下原本沉睡的天幕中,星子突然躁动,一蹦一跳地排好队,像一排排采风归来的孩童沿着万象森罗开辟的道路爬上九霄,爬到夏萧的身下,汇聚成一座辰星的摇篮。 万象森罗混在星辰当中,像个幼儿园的小班长一样闪耀着明亮的光芒。在他的带领下,也在夏萧震惊的眼神中——万象森罗,这个自称为九霄最古老的神器的家伙钻进了夏萧颈后的星辰。 他的侵入并不像诺瓦的针刺那样疼痛,他不是异物,很轻松地融入了夏萧的体内。 缩小到配饰一般大小的万象森罗甚至还不如月长熙腰间的锁链大。但对于一个刚出生就险遭牢狱之灾的婴儿来说,他却是一个足够分量的护身符。 『阿时你看,我按照你对家乡的描述给孩子们打造的护身符!绿油油的是不是很好看?』 『好看!阿泽果然心灵手巧!但是,只有一个哎……』 『因为我也没料到我们会拥有两个小宝贝呀!都怪你不和我一起学着做!』 『明明是阿泽不愿意用「异日」卜算的……』 『我才不想用「父亲」赋予的权柄卜算我们的未来呢!』 『「父亲」找来了……阿时,我们已经没有未来了……拿着「万象森罗」走,趁我还有力气送你们回家』 『不,不!阿泽!别动手!你和小岚还在牢里!我们一起……』 『走!你们在这里只会被抹杀!』 『……不像小岚……「父亲」,你看他璀璨夺目的长发,他继承了我的一切,他比我这个叛徒更有价值为你效力。』 『是的……只有小岚是我的孩子。』 『你问我sirius的未来?至少我观测到的只有一个结果——「父亲」,你的铁疙瘩统治快完蛋了。』 回溯光阴,夏萧能清楚地看见那段婴儿时期的记忆。时空的交错与平衡彻底刻印在他的意识海,他终于明白了:万象森罗从来不是什么九霄的神器,他只是一个和自己走散的「挚友」。 劳累了许久的星辰悄悄散去,坠落的时候夏萧没有任何动作。他安静地下降,早已没有曾经的恐惧,他清晰地感知到身下的变化。 小笼包喵了好几声试图引起他的注意,收效甚微后她用小爪子试探地触碰水面。比她更快的脚尖踩上波光粼粼的水面,小笼包猛然仰头,光明与黑暗交织的背影一跃而上稳稳接住了他。 青翠与金纹交叠透过月长熙的眼尾,他用着最平稳的速率降落。这一刻彼此心念相通,即使习惯了失重感,也没人会拒绝微风的轻吻。 脚下是一湾不不大的湖泊,也不知是否受到了万象森罗的影响,水面上仿佛镀上了一层如极光般神秘的薄冰。 月长熙确认可以站稳以后才放下心不在焉的夏萧:“前辈?” 夏萧抬眼示意自己无事,最后的翠影也跟着钻进他的后颈。月长熙拨开他的发尾,映入眼帘的是这天下独一无二的行星。 小笼包不知何时也爬到了夏萧的肩上,她好奇地拨弄着四周的金纹,一个不留神金纹便从她的爪间溜走,洋洋洒洒地停在他们不远处。 仿佛沾上金色颜料的画笔,金纹舞动着汇成一幅意想不到的画卷:如烈阳般灿烂的金发、如森林般望不到边的绿眸、瑰丽而神秘的暗紫色长裙也遮不住女人像鹿一样的下半身。 鹿女,月长熙只能这样归纳她的物种,但他确信整个灵族都不会有这种生物。灵族里的人要么保留原形,要么化为人形,最多只留下一些物种特征。怎么会有这种上半身比例严重不符的生物? 鹿女也看见了他们,缓慢移动着四条鹿蹄子靠近。这样一来,对方的全身月长熙都能看的很清楚了:鹿女的下半身并不是普通的鹿,上面恍惚能看见许多弯弯曲曲的刻印,连起来倒像是一副乱七八糟的画;她的头上也撤去了遮掩的金纹,一双小耳朵机灵地抖了两下,左边还挂着一颗类似于万象森罗的立方体;但是,她似乎没有鹿角。 该不会是异客搞的鬼吧?月长熙不追神色地上前半步挡住出神的夏萧。 鹿女走到距离他们二十米左右的位置就停下了,月长熙此刻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 “妈妈……” 幸好夏萧出声缓解了对峙……!不儿?谁在叫谁? 月长熙被这一声喊得瞬间宕机,反倒是小笼包伸了个懒腰从夏萧肩上几步跳到了鹿女的鹿背上,毫不客气地缩成一坨打哈欠。 鹿女回头含笑看着这只调皮的小猫,伸出和人类一样的手摸了摸猫头。她再看向月长熙时,夏萧已经站在了她身前。 她现在实在是太高了些,索性就盘住两双鹿蹄。几乎是卧倒的同一刻,她刚张开手臂就有一个小小的身子扑到怀里。 圈紧已经长大了很多的人儿,她终于能将这个迟到了不知多少个光年的拥抱还给她的孩子。 【2.5】 【距离上班时间还有02:17:21】 清凉的风掠过无波无澜的湖面,月长熙悄眯眯地瞥了一眼身旁奇怪的女人,再一次于湖边正襟危坐。 就在刚刚,夏萧提议在湖边坐一会时,这个一露面就被夏萧唤做妈妈的人自然而然地调了个头坐在他和夏萧之间,背上还驮着呼呼大睡的小笼包。 事情终于还是朝着最诡异地方向展开了。 夏萧从未如此放松过,他轻轻靠在女人的肩上,说着些悄悄话:“妈妈,你一直都在这里吗?” “在的呀,我藏在万象森罗的身体里和阿时一起来到他的家乡。如果我们没有遭遇了时空乱流,我早该见你的。” “可你……只是一缕残魂……”夏萧的眉眼间染上落寞。 “是啊,我只是一缕残魂,没法离开这里。对了小萧,你知道吗?我当时在这里和万象森罗遇到了一个冷冰冰的女孩,是她告诉我这方湖泊能孕育、滋养灵魂,我才能在这里一直等待你的到来。” 第182章 九霄末路(5) 是寒渊吧……月长熙表面上身体不敢有一丝一毫地松懈,意识却早就混进了旁边母子俩的交谈里。 所以为什么前辈要叫她妈啊? “是吗?那他也算我和阿时的半个儿子啦!”鹿女突然把注意力转向月长熙,“你要叫什么呀?” 不同于表面的神秘,鹿女的性格比月长熙还要跳脱很多。月长熙突然被戳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不知所措地挠着后脑勺报上姓名。 “那你呢?为什么前辈要叫你妈啊?”怎么看她也不能生出夏萧吧? “噢,你是启明星上的孩子不认得我。我是泽菲鲁斯的一缕残魂。至于小萧,他是由我和阿时的基因混合后的产物啦。” 泽菲鲁斯又揉了揉夏萧的脑袋,补了一句:“你们两个性子都随阿时了,都怪他基因太强大了!” 这不还是“你生的”的意思吗?月长熙闭目强迫自己接受了这个答案。 “你那不就是体外生殖技术吗?” “也许是吧?sirius星系有专门的基因培植基地,里面有很多大型的培养箱。我不太懂这方面,只记得当时多亏了苏先生他们兄弟俩才能平安出生呢。” “苏先生?”夏萧敏锐地抓住了其中的特殊人物,但泽菲鲁斯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回忆着曾经的美好与破碎。 “对啦!小萧见过弟弟了吗?我很早就感觉到了他的气息。”泽菲鲁斯眨巴着眼睛,渴望从夏萧那里得到答案。 月长熙也很好奇这个“小岚”究竟是谁,脑袋伸长了去看夏萧的表情。 “……当然。” “他现在怎么样?会不会已经被「父亲」摧残的不像样了?” “……不,妈妈,”夏萧遗憾地摇头,他垂眸刚好能看到自己的胸腔,那里面正住着一颗定时炸弹,“没有人和我说过他和sirius星系——您的故乡的消息,时至今日关于这些都只有我们的猜测。” “我只是觉得他可能是,因为我在他身上没看见亲情。如果……他最好还是决心要覆灭我的世界,我和无梦眠、乃至整颗启明星都不会轻饶他。” 泽菲鲁斯呆呆地看着夏萧,她大概没想到一对兄弟能走到这种地步。但转念一想,他们是半途才拾回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在最迷茫的旅途起点,他们早就被各自的生存环境束缚了思维的界限。 单凭无缘无故的血缘关系,远无法令他们动摇自己的立场。 “好啦好啦,我不是那个意思!”泽菲鲁斯心血来潮地一把搂住身边的两人,眼睛都弯成了两颗月牙儿,“你们会有自己的「异日」,我才不会让「父亲」成为你们的枷锁。” “我只是害怕「父亲」在我死后会改造小岚,让他忘记了自己与启明星的联系。所以啊,当我在这里感受到他时其实很开心,还觉得他终究还是回到了这里。” “但事实可能比我想的还要复杂,现在的我和万象森罗都失去了「异日」——也就是预知与占卜的能力。我无法确定小岚的来意……” “不过呢,小萧,你比他早睁眼三秒,是当之无愧的哥哥!如果未来小岚做了你认为很出格的事情,你就按你自觉最好的办法处置他。” “长幼有序,这是阿时教我的道理。哦对,小熙年纪更小,也要听小萧的话哦!” 月长熙被泽菲鲁斯的胳膊夹紧了脖子,愣了好几秒才回应:“谁?我?” “嗯呐!” “……妈妈,长熙又不是你的孩子。” “这样吗?”泽菲鲁斯左看看月长熙右看看夏萧,颇为不解,“可小熙有独属于小萧的「天体」能力庇佑,小萧身上也有小熙的气味……” 月长熙被搂的快要窒息,反而激发了过去的记忆。他记得,和越曦见面的时候对方就提到了,自己是因为身体里有一丝类似于「天体」的力量才能被准确定位到。 所以,前辈早就在用这个不知名的力量保护自己了? “岳母,我和前辈不搞骨科。” “?” 也不知是不是被泽菲鲁斯搂的紧了,夏萧不合时宜的咳了两声。月长熙也不是那么没脸没皮的人,既然泽菲鲁斯听不懂他便不再插科打诨了。 “总之,泽菲鲁斯女士,即便没有你的话我也会和前辈一起面对未来。” 泽菲鲁斯这次笑得还算温柔,倒突显了几分为人慈母的感觉。她松开手臂让已经长大的孩子们自由飞翔,有些迷茫地盯着水面的薄冰。 “妈妈?” “你们都长大了,小萧也找回了自己的力量。这样一来,我存在的意义已经结束了。” 星星们伸了个懒腰将天幕交给白云,夏萧意识到泽菲鲁斯的言外之意,下意识圈住了他的手臂。 他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记忆中也只有那一方绣着“夏”字的手帕。但他仍然能在相遇的一瞬间认出对方,哪怕这已经是多少个光年外的影像。 月长熙才察觉到气氛的变化,泽菲鲁斯的手已经揉了好几下他本就乱糟糟的发丝。她侧身将自己最后冰凉的体温献给夏萧,悄悄在他耳畔低喃:“能看见你们都好好得活着我已经很开心了。” “我没有肩负起母亲该有的责任,这是我毕生的遗憾。我生活在一颗死气沉沉的星球,唯有阿时和你们是我一生中的斑驳星光。” 金纹再次复苏,泽菲鲁斯身上的刻印逐渐与它们融为一体。小笼包像噩梦惊醒一样跳到地上,冲着身形逐渐透明的泽菲鲁斯喵喵叫,这次的呼唤声里充斥着悲戚。 她轻轻松开夏萧,不再禁锢他,反而在他的额间落下轻吻。 “妈妈……” “别伤心,小萧,我只是回到了真实的状态。能够借着万象森罗见你一面,我已经很知足了。” 夏萧眨巴着眼睛,眼角摒弃的泪珠被泽菲鲁斯轻柔地擦拭:“妈妈,我会保护好父亲的家园的。” 不像曾经做决定时的犹豫,这一次,夏萧的回答十分决绝。 “傻孩子,你不需要铸造多么伟大的事迹,”泽菲鲁斯留下最后一抹微笑,终究还是化作纷飞的金纹,连带着湖泊上的薄冰一起回归虚无,“我只愿你们问心无愧。” 小小的万象森罗被泽菲鲁斯留下的金色鱼羽毛托着飘到夏萧手中。 转瞬即逝的相见留下的只有更多的思念。小笼包神情恹恹地趴在夏萧腿边,月长熙轻唤了几声夏萧才在对方的授意下把万象森罗挂在他腰间。 夏萧怔怔地看着月长熙的动作,一直到他被牵着站起才回过神。 “前辈,虽然说这话确实不太好,”月长熙与夏萧并肩站着眺望泽菲鲁斯最初出现地湖面,“但她说得对,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真要是问心无愧的话,可不能在这里停下。” 夏萧很明白这话,他只是需要有个人在他迷茫的时候能点醒他。指尖触碰到彻底变成装饰品的万象森罗,他有些落寞,但还不能表现出来。 如果有机会,他还是想请教花念初黎剑是如何诞生剑灵的。他仍然觉得,把万象森罗视作他的保护符并不正确。这颗小小的绿色立方体,应该是和他们一样的存在,是他的挚友与恩人,也该拥有自己的思维。 月长熙清楚地看见夏萧眼底的坚韧,这下他也能安心了:“前辈还有什么办法想去的地方吗?” “没有了。我本来也是想去看看万象森罗的老家,想尝试唤醒他来着。” 结果却撞上了自己真实的过去。 “对了,那个倒计时……”夏萧光顾着和泽菲鲁斯叙旧,完全忽略了倒计时的存在。 然而,这时的倒计时却显示着一个完全不符合的时间:[01:41:21]。 第183章 九霄末路(6) “怎么会?”夏萧将时间告诉月长熙后,对方也不可思议地摇头,“从我带着万象森罗来湖泊到现在,最多也才半个小时!” 夏萧强迫自己冷静观察倒计时,却发现秒针的运动速度远超过了一秒一次。 月长熙看到夏萧凝重的表情就知道他的猜想成真了:“时间变快了……” 他们不知道倒计时结束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很快夏萧先做出了决定:“倒计时结束之前,我们不能回去。” 这是个很自私的做法,但他仍然选择将可能降临的灾祸留在空无一人的九霄。 “好,”月长熙答应的也很快,无论夏萧如何选择他都是第一个赞同的,“那就逐步排查还有没有人在吧。” 两人分工合作由月长熙从空中探查,夏萧最后回望了一眼宁静的湖泊,还是抽出空当恭敬地鞠了一躬。 他对于寒渊,也是打心底的敬重。 【2.6】 【距离上班时间还有01:01:01】 “前辈!这边!”月长熙扑扇着翅膀从远处飞回,看他的样子怕是发现了什么。 夏萧连跑几步踩上树干,一个借力起跳握住月长熙的手,紧接着被拉入怀中。 “发生什么了?”夏萧侧头从月长熙替他挡风的手指缝中观察地下。 “是月之神的领地,”月长熙的速度很快,语气也有点焦急,“我好像看见了两具……尸骸。” 平稳落地后,身旁就是月之神望舒的墓碑。再看正前方,一柄巨大的黑伞之下是两具面对面的尸骸,给人一种对拜的错觉。 夏萧和月长熙对视一眼,分别看出了对方眼底的凝重。但没办法,倒计时仍在加速转动着,他们只剩下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 夏萧先一步蹲到黑伞后面察看尸骸,月长熙则去附近的月华空间中进一步检查。 这两个人都是被长剑贯穿了心脏身亡的,染血的凶器也大剌剌地躺在一旁。夏萧把手放在黑伞与尸骸之间,明显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吸引力,恐怕就是这不知名的力量令两个刚逝世不久的人只剩下两具骷髅。 他试着去触碰尸骸表面,右边的尸体很普通,左边那一具却在他碰到的时候化为齑粉,卡在第三、四肋间形如心脏的机器随之掉落。 月长熙在月华空间中一无所获,他回到伞下时,夏萧已经在阅读从机械心脏里取出的笔记。 这显然是有人提前准备好的礼物: 『取出它的不知名人士,敬启。观前提醒,这是我手写的一份过去及未来的死亡名录。我猜,你应该会在一柄黑伞下发现他的尸骸与这页笔记。所以,请不要惊慌,你可以拿起伞,在伞下阅读它。切记,不要让它离开黑伞的范围,阅读完后请立刻销毁。』 『以下按照时间线先后顺序整理,整理范围各平行星球的「无梦眠」特殊人员:』 『其一,β-启明星(具体姓名未知):死亡人数5人;存活人数1人——曾来过γ-启明星告知我等未来之事,最近一次观测到的位置在sirius星系附近;失踪人数1人——在启明星附近的某个特异点上曾捕捉到过微弱的生物信号。』 『其二,γ-启明星:已死亡人数3人——扶楹、昕垣、靳忻;预计死亡人员3人——越曦、越凛、长绫;失踪人数1人——余佑。』 『其三,a-启明星(注明:该星球的一切都是猜想,未经证实):死亡人数1~2人——风绫、(未知);失踪人数0~2人;存活人数0~7人。』 『降临者数据统计:第一降临者——诺瓦,权柄「时空」,暂无有效应对方案,只能采取拖延方式;第二降临者——姓名未知,权柄未知,未对任何一颗星球造成实质性威胁;第三降临者——俾殂,权柄「异质」,造成过各个星球的巨大损失,应急预案已有效实施;第四降临者——姓名未知,权柄猜测与梦境有关,曾多次造成人员的失踪,只能依靠个人的意志力应对。』 『猜想:未来可能有更多的降临者入侵启明星,最佳的反攻时机在a-启明星的「无梦眠」察觉到降临者的瞬间。』 『总结:β-启明星传递的降临者信息和γ-启明星的死亡设计能够有效向第一位面a-启明星传递正确的、可破解的信息,进而扩大战胜降临者的概率。若一切有效实施,a-启明星的胜利概率可以扩大到47%。若加上a-启明星自身的未知因素,胜利概率可以扩大到71%。』 『结果不甚理想,但a-启明星,你们已经是启明星的最后一道保险栓。不到山穷水尽,没有人愿意放弃一线生机。』 『现在,打起精神。降临者们很可能已经窥探到了你们的内心,坚定自我,你们必须成功。』 『死亡设计实验发起者兼记录撰写者:γ-启明星——越曦。』 “是他……”月长熙撑着伞陪夏萧读完笔记,此时他早已张大了嘴巴不知该作何表情。 他想到了一个形容:越曦——γ-启明星上的喻泽绫。 夏萧的思维谈不上混乱,反而这张笔记解决了他的许多疑虑,比如为什么喻泽绫是「归世」继承者——是诺瓦选择了他,也是他利用了诺瓦。 照宜和喻泽绫的筹谋即使一直背着他进行,夏萧也不可能全然无知。他只是没找到理由去找喻泽绫摊牌。 “也就是说,在直面诺瓦之前,我们肯定还会接触到第四降临者。” “那第二降临者……” “是苏沐,”夏萧肯定地说出这个答案,没有对他们发难一直处于观察地位的异客,除了他夏萧找不出第二个,“长熙,用暗码通知叶哲和念前辈,让他们小心为上。” “好。”月长熙很少见到这般严肃的夏萧,恐怕在他已经彻底理清楚了这场漫长战争的脉络。 通讯打开的一瞬间,首先弹出的是盈穗和胡少弦的连环消息: 『月长熙!表哥!大兔崽子!你到底看没看消息啊!』 月长熙手忙脚乱地回了一句,赶紧先把消息传给花念,还没等到花念的回复,盈穗那边又直接开启了轰炸模式。 『你和萧哥在干嘛啊?一个两个都不理人!』 『回来再和你算账!说正事,我和少弦查到了和母亲走之前在后山祖坟会面的人,就是你们说的异客诺瓦。』 『那咋了?前辈已经猜的差不多了。』 『你说咋了!问题就在我们往下追查的时候能清楚地查到他们的对话,包括但不限于「十七次循环」和「时间线的颠覆」。』 『这不是挺好的吗?还有什么新线索?』 『你!』 盈穗的通讯突然断掉,紧接着又换上了胡少弦的通讯,甚至罕见的没有表现出他平日里的礼节: 『长话短说,盈穗的通讯已经被切断,我的信号也撑不了多久。追查的时候能知悉这些事情的只有我和盈穗,完全没法和除你们以外的人说出口。而且这些线索更像是一夜之间送上门的,按照花念前辈的说法他之前没法说出诺瓦与夏萧长得一样的见闻,但现在我们几乎默认了他们长相相同。』 『这比凤鸣台上的俾殂还要可怖,原本被命运阻拦的线索都被浪潮推上海岸,这只可能是诺瓦』 解释的话戛然而止,月长熙愣了一秒终于在和盈穗、胡少弦的通讯记录被抹杀之前恍然大悟。 第184章 九霄末路(7) “前辈!”他嘴上呼唤着夏萧,手上马不停蹄地切出所有通讯界面。 果然,花念和叶哲的通讯不是没有回复,而是他的消息根本没发送成功,他们两个的信号已经被完全屏蔽了。 韩澄澜那里还有着微弱的信号源,正当他准备言简意赅地发消息时,一条更加简洁的通讯弹出: 『人在无梦眠,重明塔急事,北桥宫汇合。』 是了,只消一瞬间他们这群与启明星的未来牢牢绑定的人就能察觉这空前的威胁: 第一降临者——启明星最大的觊觎者——诺瓦·泽菲鲁斯向他们发送了一封公平竞争的拜战贴。 同步古往今来的所有信息,祂甚至自信到不需要信息差也能将胜利收入囊中。 而现在,这个家伙还在…… “糟了……”几乎是同一时间沉入「摇光」的夏萧猛然睁眼,自己的潜意识里早已空无一人,“是倒计时!” 他无法推测诺瓦使用什么手段、什么时候离开的,自从上了九霄便是异象频生,而最初的异象则是突然出现他意识里的倒计时。 而诺瓦的权柄,就是「时空」。 “如果倒计时是诺瓦的象征,祂甚至可能用的不是启明星的计时方式。” “答对了。” 轻飘飘地三个字冻结了匆匆回身的月长熙和正要出手的夏萧,凭空出现在他们身后的诺瓦轻轻拿过夏萧手中的笔记,指尖一碾纸张便和面前的黑伞一起化为粉屑。 祂甚至没看一眼笔记的内容,行云流水的动作过后祂才收回了权柄。就在夏萧抽出星辰构造成的金辉长剑时,视野中倒计时的三根指针再一次重合,爆发出一阵尖锐的铃声。 【2.7】 【距离上班时间还有00:00:00】 【好梦时间结束,诺瓦】 “这是sirius星系统一的计时方式,和启明星的很像,但时间差距……现在大概相当于你们度过了六日。” 诺瓦抬手在虚空中敲了一下,诡异的铃声随之沉寂,倒计时也应声破碎。 “只是沃德怕我睡过头上的闹钟,不必管他。”但祂还是早早醒来了,顺便从「摇光」里出来转转路。 “所以呢?”夏萧顶着残余的权柄上前一步,“这就是你的战书?” “差不多。我和他们两个不一样,用沃德的话说——我是最叛逆的那个。” 意料之中的战斗并未触发,为表诚意诺瓦将手放在心口鞠了一躬,竟是凭空化作一只小狐狸走到夏萧身边,甚至还给自己的脚上了两道锁拷。 祂将嘴里叼着的钥匙放在夏萧脚边,在两人惊讶地表情下自顾自地说着:“按照你们的时间,大约三天前我模仿月长熙替你们传出了「终末」的消息。” 月长熙来不及纠结自己通讯被模仿的事情,惊呼出声:“是前辈的那个梦!” “嗯。貘在俾殂死后前来与我交易,希望我别插手「无梦眠」的事情。当然,我绝不会同意。但沃德替我从中捞了点油水:我以暂不涉足她行动的代价收获了一次使用她权柄的资格。” 夏萧很快为已损毁的笔记添上一笔:“貘是第四降临者,祂的权柄是……梦?” 诺瓦借着狐狸的身躯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哈欠:“算你自己猜的。” 月长熙嘴角抽动,这算明示了吧?为什么这家伙现在要说这些?难道真是为了所谓的公平竞争? “那个梦代表什么?” “另一个未来,”诺瓦面无表情地说出惊骇的事实,“我不太喜欢。” 夏萧捡起地上的钥匙,在月长熙和诺瓦错愕的表情下解开了狐狸脚上的镣铐:“我应该把你这些话理解为:你需要我们战胜你,对吗?” 诺瓦不解地看向夏萧,祂只觉得自己是为了把貘和俾殂那种爱觊觎别人地盘的东西抹杀。 “我很感谢你愿意共享线索,但我也必须说明:哪怕是背水一战,启明星也不接受任何异客的怜悯与施舍。” 疑虑过后,月长熙也明白了夏萧的话,仍然坚定地站在他身后,未曾退后半步。 就算是与诺瓦交易的喻泽绫也未妄图求得异客的怜悯,从始至终都保持着互相利用的平衡状态。 “我不能代表整个灵界,但至少「无梦眠」是这样选择的。” “……噢。”诺瓦的表情看着像是恍然大悟,但紧接着祂的脑海中就传出了不合时宜的电子音:“警告:kelt-9617-f行星领主,您在a-启明星的逗留时间已经超过12个希里时!请尽快启动降临程序!否则将按照sirius星际条例第8901条[非特殊原因延误降临工作者,上报m-b-g主星、处严重警告处分并记入真名档案]处理!” “烦死了……”诺瓦没了禁锢又化作人形,特别不耐烦地暂时关闭m-b-g主星的监管系统。 祂叹了口气和夏萧拉开了一些距离:“那只猫我用「时间」把她送回无梦眠了。” “嗯?” 夏萧没搞懂诺瓦为什么突然提到了小笼包,但当诺瓦翻手露出曾经夺走夏萧意识的黑色小球时,他又一次亮出了长剑。 月长熙也严阵以待,他本想着如果夏萧躲不过诺瓦的攻击,他也能抱着夏萧飞起来,虽然可能起飞一秒就被诺瓦凝固了时间。 诺瓦再次后退踩上漂浮在空中的金色扶梯,一如当年祂似天神降临平朝一般。手中的小球翻转,周围充沛的灵力汹涌地扑向祂。 “怎么回事!”月长熙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这不对,他没感觉到体内光暗的流失,其它外界的灵力不是也已经被花念抹杀了吗? 为什么诺瓦还能回收灵力? “是九霄!”夏萧很快想通了其中缘由:九霄是灵界的圣地,完全由灵力构成,这之上的灵力也一般不能被身在灵界其它地方的灵族吸收。 所以花念那次的抹杀根本没有囊括九霄! “别灰心,”诺瓦抽出空当还和他们解释着,而九霄之下祂曾降下的隔绝灵界与外界的黑幕缓慢收拢蔓延上他们脚下,接踵而至的是如鬼魅般的紫烟,“是我当时降下的挡板将九霄排除在外。” “我总要为自己的实验留些有用的数据。” “你!”月长熙不可置信地看着九霄的土地一寸一寸地崩塌,指着诺瓦大喊道,“九霄的那些神君呢?你把他们杀了?” “是你们反应太慢,”诺瓦指尖轻点小球,月长熙脚下的云彩立刻崩塌,“难道俾殂摧毁了蝶骨山后会在原地等你们吗?” 是那个时候!祂居然直接捣毁了九霄?那他们还能在这里找到的线索…… 坠落时月长熙都忘了自己还有翅膀,他忽然意识到楚藜那九声沉重的响声不是在说九霄有线索,她想说的是『九霄,危险』。 而这些线索,全部是诺瓦在背后一手布置的。从他破解月之神的预言,到夏萧和泽菲鲁斯的会面,再到他们拿到越曦的笔记…… 所以祂才会第一时间夺过笔记并销毁。 所以祂早就知道祂是和夏萧一胎双生的兄弟! 夏萧本能的想要抓住月长熙,却不料诺瓦已经完成了回收,人已经闪现至他面前。 被突如其来的攻击一齐推下九霄,极速的坠落之中他又看见了那支险些置他于死地的长针,如今正和他手里的辉光相撞。 “你!”夏萧拼尽全力调用星辰之力抵抗长针上的权柄,有些吃力,但好在不会被单方面压制。 他想抽空去拉更下方的月长熙,却无法丢手。 “别分心,”诺瓦听他的话这一击未曾留有余地,“就像这样,用你的权柄和我战斗。” 『我的……权柄?』 凌乱的发丝随着重力四处飘散,诺瓦发尾处的皮筋也早就不知去向,劈天盖地的金黄遮蔽了夏萧的视野。 『我何时拥有过权柄了?』 长夜漫漫,星河绵延。两个人僵持着不断下坠,身下骤亮的光芒刺破暗夜,星子脚下一滑竟是朝下坠去,幸好被夏萧周围的引力吸引停留在他身边。 『难道……是「摇光」?』 下坠的速度越发加快,他们硬生生从与天齐平的高空落到了斜眼就能看见高耸建筑顶端的高度。 距离下方的光源越来越近,夏萧感受到了传送阵的气息。难道之前的小兔子扯他衣领是为了告诉他下面有传送阵? “呃!”手中的辉光逐渐被破开裂痕,但仍有更多的星星填补进去。夏萧试着对抗重力的侵蚀,堪堪回推了些诺瓦的长针。 他不知道传送阵会把他们传去哪里,就在即将坠入的前一秒,一根突破重力的锁链缠上了他的腰。 几乎是在视线被白光吞没的一瞬间,夏萧终于脱离了与诺瓦权柄交融的束缚感。诺瓦没了支撑也脱力下坠了几许,但很快祂就稳住了身形,伸手撕开面前的空间一跃而下。 “哇啊!”身后金光骤现,窗前抱着兔子的玄明被这位神出鬼没的领主吓了一大跳,“领主?您怎么进来了?” “他们进去了,”回到祂最熟悉的重明塔,诺瓦明显放松了很多,“地点没设置错吧?” “领主放心,不论他们心里想的哪里,我也会把他们准确地送回玉轮。”玄明把兔子放回肩上,这才向诺瓦标标准准地行礼。 诺瓦点点头,祂相信玄明的忠诚与实力,毕竟这座重明塔可是祂和沃德联手打造的防线——全宇宙唯一一座能屏蔽「父亲」的囚笼。 而重明塔的另一端正好连接着sirius星系中被称为「卵巢」的无人踏足之地。 祂慢悠悠地看向身后紧闭的大门,从前玄明都是在顶楼待命的:“楼上在做什么?” “噢,是「终末圆舞」,新上映的戏剧节目,您应该不感兴趣。”玄明面带微笑地打消了诺瓦上去捣乱的想法。 “刚刚沃德阁下请您吸收完quasaro之后速回kelt-9617-f行星,或许要和您商量事情吧。”玄明脸不红心不跳地扯了个慌。 “嗯,”诺瓦撕开空间,在踏入黑色的空洞之前祂不放心地又提醒一句,“看好他们。” “是。” 送走了突然降临的诺瓦,玄明又抱回那只小兔子:“你想回去吗?” 小兔子使劲点头,不管是送她去夏萧的降落地还是送回无梦眠都好。 “那你想吧,”玄明笑眯眯地说着不近人情的话,“你在九霄之上都能看清我布置的传送阵,想来在螣城你也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 小兔子瑟缩了一下,耷拉下耳朵。 “那东西是「父亲」特批给貘的玩具,领主和沃德阁下也被迫暂不能干涉貘的行动。” “所以啊,”玄明又靠在窗户边,眺望着那一成不变的天地,“即使他们已经在所有启明星的尸骨上走出很远,但只要一朝倾覆,也只能被后世称上一句——” “——满盘皆输,重坠深渊。” 第185章 反轴权衡 【3】 在诺瓦回到kelt-9617-f行星之前,抱着一堆实验器材准备跑路的沃德刚好被门口的冥刹堵了个正着。 “你干嘛?”不管有没有理,先开口涨涨气势总是对的。 冥刹没理会他,伸出的手也没有放下的迹象。 “啧,”知道他最讨厌自己黏糊糊的触手,沃德又惹不起他只能把藏在器械最底下的刀抖到冥刹手上,“两不相欠,我走了。” 没曾想刚到冥刹手里的刀反手就被他架在了沃德脖子上。他瞥了眼沃德不可置信地表情:“「父亲」已经休眠,你现在过去也捞不到好处。” “谁告诉你我要找「父亲」了?竹马先生,你在那片荒漠待了那么久,难道m-b-g主星上只有「父亲」吗?”每当沃德开始用这个称呼,只代表他是真的生气了。 做法有些过火,冥刹也只得先收回拦路的兵刃,但他依旧没有放沃德离开的打算:“在此之前,你早该把泽菲鲁斯的事情悉数告知他。” “……原来你是在郁闷这个,”听到这沃德也不纳闷了,反手就把怀里的器材像废品一样扔回桌上,噼里啪啦落了一地,“[sirius星系历代以来最出色的领主在一颗濒临灭亡的星球上找到了他的亲人]。这样的话放眼整个星系你不觉得可笑吗?” “有点。” “你让我把这样卑劣的真相告诉他?想都别想。你要是想第二天诺瓦的脑袋滚到泽菲鲁斯的手边你大可以去说!” “大可不必。” “等诺瓦回来你只告诉他我去m-b-g主星煮沙子吃了,不管他怎么想我都不用你在这里揣测……哇啊!你你你!” 实话实说,沃德一顿输出混在器材坠地的噪声中,冥刹就没听清几句。不过这没关系,只要那个悄无声息出现在沃德身后的人听得清就够了。 “你你……什么时候……”直到穿堂风把诺瓦凌乱的金发吹起打在沃德脸上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这张嘴不如不要。 “才回来一会,”诺瓦托着下巴似是在回味刚才偷听来的“秘密”,甚至还有点享受在沃德不知情的状况下和他唱双簧的感觉,“不该听的都听到了。” “你……你!”沃德感觉身下的触手都气得打结了,左瞪一眼知情不报的冥刹,右指一下佯装可怜的诺瓦。 好得很,他都惹不起,他就是食物链底端行了吧。 诺瓦却对那些东西不感兴趣,伸手把他从九霄坠落时抢救回来的皮筋套到沃德的指尖:“头发乱了。” 说罢他自然地坐回曾经的位置,尽管沃德在背后气得跺脚但还得重新替他梳发:“你就懒吧!回收个quasaro又跟谁打架了?剪了算了!” 诺瓦识趣地选择闭嘴,余光里冥刹将他珍惜的古刀挂回腰上,整个人往窗台上一靠,一副赖在这里不走的架势。 也好,至少有他在这里待会沃德不至于把自己掐死。这样想着,诺瓦一直等到沃德兢兢业业地梳完头发,仍像往常一样留了一缕长发在他的身前。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像一个积极认错但坚决不改的小朋友一样,低头大声地报出了对方的姓名:“夏萧。” 意外的沃德没出声,反而是冥刹先开了口:“你去哪?” “回老家,我感觉再和你们待一起我就要死了。”沃德嘴上是这么说的,却是颓废地一屁股坐在实验器材上。 “也不能这么说,”诺瓦斟酌了下还是决定先安慰沃德惊魂未定的小心脏,“我这次降临只是为了回收quasaro能量,样本已经送到m-b-g主星了。至少在「父亲」眼里,我遇到他只是一个意外。” “上次去凤城你只是起疑,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确定他和泽菲鲁斯的关系的?”沃德从一开始就在避免诺瓦往这上面想,但终究还是拦不住他。 “第一次见他,我就知道了。” “是你刚醒来那会?” “对,”诺瓦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刻骨铭心的记忆令他久久无法释怀,“就像俾殂说的,我不可能有同位体。” 即使结论再荒谬,诺瓦从那时起就相信它了。 “接下来……”冥刹见他们俩同时沉默,终于还是从系统里调取出了「父亲」最新的命令,“你应该不会接受「父亲」的调度摧毁启明星吧?” “什么!”诺瓦不可置信地抢过命令,那上面的执行人赫然写着他的名字。 “命令就在刚刚下达,”见沃德也不可思议地凑上前揣摩「父亲」的心思,冥刹给出了一个并不妙等我结论,“对于启明星,「父亲」从始至终只有quasaro一个目标。很显然,有人蛊惑了「父亲」。” 沃德第一时间提出了质疑:“怎么会?「父亲」是智慧ai,他只会根据事实下达命令,就连你也只能从中搞小动作吧?” 冥刹一步一步混到理事会长这个位置后才能小幅度地改变「父亲」的一些小决定,但现在「父亲」下达的命令很显然和从前南辕北辙。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又有谁能蛊惑「父亲」呢?” 诺瓦来回拨弄着系统,终于垂下手臂爆发出一声冷笑:“被摆了一道。” “发现什么了?” “冥刹,最近几日进出m-b-g主星最多的人是谁?” 调取信息表察看,冥刹微微皱眉:“第一是我,第二是……象谷。但我没见过他,他是溜进来的。” “谁?”沃德对这个名字很是陌生。 诺瓦听到这个名字后很快印证了猜想:“是个和「无我」前辈同时代的东西。他还有个名字——罂粟。” “狗东西!他就是罂粟!”沃德对着名字反应极大,连冥刹也疑惑地看向他,“你们不知道正常,因为在他出现之前,m-b-g主星还不是「父亲」的领地。” 沃德说的很隐晦,另外两人也识趣地没戳穿:说不定「父亲」就是象谷的傀儡。冥刹闭上眼,暂且没想着追究沃德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更糟糕了,”诺瓦看着沃德「轨迹」提取出的一部分象谷的行动路线,“他和俾殂、貘都有交集。” “沃德,你现在能看到a-启明星上的灵界吗?”诺瓦知道沃德背着他留了些手段在a-启明星,他懒得揭穿,现在这不就又有用了吗? “净被你知道完了……我试试……”沃德吐槽完调动「轨迹」感应曾经留在灵界的喻泽绫残发,载体已经不知所踪,但好在还残留了一部分力量,“能看到一点。” “潮汐旧址旁边的山头。” “你要找什么?这里什么没有。” “……知道了,”诺瓦的眼神又冷了几分,他瞥了眼冥刹终究没说多余的话,“前辈出山了。他说过自己不会插手「无梦眠」和我的事情。” “他从不食言,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比起他们两个,冥刹似乎更了解苏沐,“启明星有我们惹不起的东西在。” “会是象谷吗……” “等等!找到了!”沃德突然惊呼,他沿着山头上苏沐留下的权柄能量一路找寻,终于在灵界西边的血族领地找到了苏沐,“他在血族……呃,旁边还有个人类和……” 沃德的权柄突然回收,他的眼神惊恐万分,缓了一阵才把这重磅消息告诉诺瓦:“是蛊玉!那个人类手上拿的是蛊玉!” 诺瓦感觉自己头上的神经疯狂跳动,事情越来越复杂了:“是你让我放在衿歆楼的蛊玉?” “千真万确!而且你不是说蛊玉当年已经被砸碎了吗?” “……坏了,”诺瓦的心脏如触电般漏跳一拍,他确实见到了蛊玉的碎片,但他现在才意识到——碎片并不代表尸体,“有人复原了蛊玉。” 这是个更糟糕的消息。无意流落到启明星平朝开国皇帝手中的蛊玉成了所谓的传国玉玺,但只有他们这群人知道,蛊玉里蕴含着象谷的权柄。 他本人也因此给上交过「父亲」忏悔书:罪人象谷未能妥善运用您的恩赐,无意将权柄逸散至a-启明星,影响了您伟大的实验,悔恨不已。 而「父亲」当年给予他的惩戒竟只是剥夺了象谷的领主权力,命其于pluto行星的乱葬岗禁闭思过。 但现在此人重回m-b-g主星,甚至在很多年前就和俾殂、貘有过交集。那么,当年的事情恐怕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如果叫诺瓦猜,他一定会说是象谷很早之前就用权柄蛊惑了「父亲」。但这个猜想会立刻被sirius星系的规则推翻——权柄由「父亲」赐予、「父亲」是至高无上的存在。 “能复原蛊玉的肯定只有象谷本人,”不知不觉,冥刹的手已经搭在了刀柄上,“这和他的原来的行为不符。如果现在才是他的真面目……蛊玉是他故意留在a-启明星的。” “是俾殂,”沃德有些颓丧地坐回桌子上,他从没想过诺瓦会牵扯出这么多事情,“俾殂是诺瓦重塑启明星时空后第二个到达的人。” 第一个人是苏沐,但他们三个一致认为苏沐不会和象谷有关系。 如此一来便说的通了: quasaro和因其出现地魇只有灵族能拥有,但启明星上还有人族。为了控制人族,俾殂将蛊玉投放进人界,伪装成被人捡到的玉玺,成功利用象谷的权柄蛊惑了人心,铸造了一个边境宽广、众人朝拜的大平王朝。 但总有人没被影响,这些人在很久以后推翻了逐渐腐朽的平朝。而蛊玉也在不断吸收众人的情绪,最终它如有神志一般选定了曹家作为载体。 这之后沃德才意识到蛊玉对启明星的危害,诺瓦也在那前后察觉了自己和夏萧的关系。为了从沃德那儿换取线索,他听话地将蛊玉放在衿歆楼——沃德计算过,花念不会受到蛊玉的影响,放在他身边很安全。 但千算万算都没人料到曹诩的存在,他触碰了蛊玉,成为了蛊玉精神的新载体。意外的是,所有碰过蛊玉的人都被他有计划地屠杀干净,就连蛊玉本身也被花念摔碎。 至此,他们自以为蛊玉已经失去了对人界的影响,却没发现象谷的布局不仅于此。 诺瓦整理完前因后果,二话不说就要往外走。沃德心一惊,怎么想这人都要干些危险的事情:“等等!你去哪?” 他停下脚步,明知沃德最不喜欢他叛逆的时候,但还是道出了想法:“我不可能完成「父亲」的新指令。” “为了夏萧?”沃德步步紧逼,就差用触手捆住对方。 “为了我自己,”沃德愣了一下,没想到诺瓦会是这种说辞,“我有「父亲」赐予的领主权力。和这颗星星一样,启明星是我的实验场地、是我的领地。” “我也不允许任何人侵犯我的所有物。” 冥刹依旧在一旁没说话,他只是挑挑眉,坦然地接受了诺瓦的选择。 这才是本来的他:诺瓦平常对权力、力量没有任何追求,但一旦他愿意较真了,没人能从他手里讨到好果子吃。 “诺瓦!”沃德近乎吼叫的声音阻拦了诺瓦的脚步,“你真他妈的疯了!违抗了「父亲」的命令你还能有活路吗!” “沃德,”这一次,诺瓦甚至没有转身,“你本来就是个身份成谜、循规蹈矩的科学家,连我都以为你只是路过kelt-9617-f行星。” “但你留在了这里,陪我胡闹、为我束发、待我苏醒、栽培花种……你帮了我这么多是为了什么?” 这一下沃德连蠕动的触手都僵住了。为了什么?他从来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不论你的答案是什么,或者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我答应你,这一趟的旅程不会太糟糕,我能找到抵消判决的东西。” 他说的决绝,但也只有这两个人会信他,sirius星系的其他人只会嘲笑他妄图反抗「父亲」的命令。 沃德被诺瓦这番话彻底堵了嘴,他无法再说任何话反驳或是顺应诺瓦的决定。 “说完了?”冥刹趁诺瓦还没彻底走远,挑了个四下寂静的时候开口,“那就该我了。记得和你哥问好。事情结束通知我,我在启明星距离sirius星系最近的跃迁点等你。” “找个远点的,那里我征用了。”对于冥刹半分冷漠半分关切的态度诺瓦已经习惯,他们之间说话倒是省了像沃德那样的试探。 “行,这边的事情交给我。” “你不回m-b-g主星?” 冥刹压下刀柄,诺瓦不动声色地回头沿着那条线看去——他的刀柄正对着独自生闷气的沃德和同一条直线上的秘密基地。 “和「父亲」申请一个外勤就好了。象谷肯定还在,我可不想回去送死。” 诺瓦点头,得到了信任的答案才放缓了装模作样的脚步,抬手撕开正前方的空间,一如来时般悄无声息。 沃德闭着眼睛没想去看他们的小动作,反倒是冥刹先一步挑明:“他没怀疑你。” “这不用你说,竹马先生。” “但不代表我会放水。” 沃德缓缓掀开眼皮,眼中一瞬间的狠戾毫不遮掩地撞上不知何时弯腰和他对视的冥刹。这家伙的手就没离开过他的宝贝古刀,显然还防着沃德一手。 但他向来不喜沃德黏糊糊的气味,此刻却敢凑的如此近。 沃德表面依旧春风和煦,身下的触手却已经淹没了冥刹的双脚:“所以呢?” 意料中本该被斩断的触手依旧好端端地蠕动着,冥刹不知从哪儿抱出来一个长盒子递给沃德。 沃德不觉得里面会有什么好东西,没好气地掀开来——一根湿漉漉的短触手痉挛着,似乎是刚长出来就被人割下封装好的。 更令沃德手抖的却是触手上被人穿上的一块金属铭牌,上面写着——[产出地:m-b-g主星]。 “你!” “合作愉快,”冥刹按下盒盖,反手做了个握手的动作,“m-b-g主星的沃德先生。” 第186章 月下摇光 【4】 被月长熙的锁链牵拉着滚落传送阵时,夏萧满脑子都是诺瓦不清不楚的话。 祂已经知道彼此的关系了,所以祂是特意这么说的?还是说,他只是想要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而不是曾经那个跪伏在祂面前的蝼蚁。 月长熙抱着他从传送阵里坠下,本就闹不明的思绪在半空中打了几个转全成了浆糊黏在脑袋里。他感受到一股撞击,之后就是渐渐苏醒的实感——锁链一点点退出并未勒疼他,纯白的羽翼垫在他身下令扬起的尘埃未触及他半分。 “长熙?你怎么样?”意识到身下的羽翼后,夏萧立刻坐起,腾出空间让月长熙舒展翅膀。 “还好……”他试着活动了下手臂,生涩的迟钝感甚至令他无法抬手。 不同于诺瓦和夏萧权柄的庇护与试探,月长熙从九霄坠落至此只有光暗双灵的保护。即使是有传送阵减少了一部分距离,也很难快速从挤压感中恢复。 夏萧根本没听他瞎编,手碰到月长熙的下巴他也一动不动。 “你怎么!你怎么不用光暗?”夏萧察觉到月长熙的异常,伸手托起他的后颈,对方被这么摆弄,微眯着眼睛有些吃痛地咬了下后槽牙——好吧,牙都是酸痛的。 月长熙小幅度地摇了摇头。他当然第一时间用了光暗,但作用很小。他又不能把所有的灵力都用来保护自己,那样即使他完完整整地落地,未来也会失去应对异客的唯一价值。 但他至少护住了一点。 “心脏,”他说话的速率很慢,连呼吸都在和她的胸腔作对。夏萧很认真地在听,在下一句话说出之前他的指尖已经随着炙热的胸腔起伏,“不疼了。” “……好,我知道。”夏萧又往前坐了点,把月长熙的后脑勺放在自己腿上。至少这样,他会舒服一些。 他很明白现在的月长熙比起普通的启明人来说只多了份灵力傍身,不像花念和叶哲身怀古法,不像韩澄澜画水为刃的本能,也不像他如今身负近乎权柄的力量。 在夏萧的眼中,月长熙很普通,也很特殊。 那现在呢?再像以前那样偷窃诺瓦的权柄治疗月长熙的伤势吗?怎么可能,诺瓦已经醒了,祂不可能让自己为所欲为。 用「摇光」?不……如果这有治愈能力,他留在月长熙体内的那一股力量早就该令他痊愈。 该怎么做?该去哪里? 捧着月长熙的手突然被他的下巴蹭了一下,他在最大限度地活动着,告诉夏萧他还死不了。 痒酥酥的感觉,夏萧垂眸静静聆听月长熙体内潜藏的「天体」的呼唤。 这不由得让他潜意识里的问题浮出水面:「摇光」、自己的权柄是一个怎样的「天体」呢? 如果这真的是自己的权柄,那他如今究竟算是哪个世界的存在呢? 没人告诉夏萧答案,他的父亲也许不知道,他的母亲知道但没告诉他,那他自己能猜到吗? “能。”他未经思考就说出了这个答案。 所以,当月荨提灯从家里跟随星光找到他们的时候,夏萧一直盯着她来的方向,好似等待许久。 她的卜算向来准确,即便如此他也只能知道有东西会在今夜突然降临玉轮外围。 “是你们……” “月荨长老,”夏萧颔首依旧礼仪得当地向来人问好,“能帮我扶一下长熙吗?他全身的骨头都碎了。” “什么?”险些手提灯就被月荨摔落,她有段日子没见到夏萧了,以至于她都快忘了这孩子理智的表面下潜藏的疯狂。 她半蹲在夏萧面前,莹莹灯光里映照出他闪烁的绿瞳。那里有的不是歉意,也不是无助。相反,月荨在和夏萧对视的一瞬间就知道他有办法治愈月长熙。 因为这个眼神与他曾经默念“月长熙”三个字时如出一辙。 灯盏最终还是放到了地上,月长熙不知为何熟睡过去,他的耳钉上折射出淡淡的星光。月荨放慢了动作,扶着他趴在夏萧的背上,夏萧也小心翼翼地起身,踩着月荨留下的灯影进入玉轮。 “你打算怎么做?” 月荨识趣地没过问他们从何出来、月长熙为何重伤。按照夏萧的话她并未开灯,等到手提灯熄灭,四周又陷入了混沌的黑夜。 此刻已然能用伸手不见五指形容,但那双眼睛依旧能准确地定位她。 “回屯林,”夏萧顿了一下,又怕月荨也要跟来,“只是长熙和我。” “需要几天?” “不知道。” 他听见月荨细微的叹息声:“所以,这个办法是你才想到的并且从未实践过。” “是……” “路上小心,”月荨从那双眸子里读出了疑惑,她也只能耐下性子解释,“我相信你。” “照宜换了长熙新的二十年生命,而你又延续了他七年的岁月。没有人会在这一点上质疑你。” 月荨没再点燃灯盏,反而就着月光领他们到了屯林入口。离开时,她再次唤了声夏萧。 “明日我会封口,没人会来打扰你们。你……但也别勉强自己。” 夏萧郑重地点头,踩着黑压压一片的落叶离开。月荨没有立刻回去,她站在入口处紧盯着夏萧背上的人,直到两个人的身形突然消失她才回过神。 该离开了。在月光的沐浴下,月荨仿佛又回到第二次见到夏萧的时候: 她刚在屯林外围占卜完吉凶,一回头照宜就已经站在她身后,好奇地盯着她的龟甲铜钱。 她并未纠结照宜是如何绕进这里的,反而看向站在稍远处的少年:“夏萧?” “月荨长老好。” “原来你们认识啊,”照宜收回目光,招呼夏萧上前,“怪不得吾说要来玉轮时他这么积极。” “一面之缘,找我何事?” “没什么大事,吾就是过来赏月,”每年照宜来玉轮赏月时,月奕的排位前都会多一柱香,但月荨也没戳破她的心思,“至于夏萧……你自己来说吧。” “好。”夏萧乖巧点头,又上前一步站在月荨面前,他的眼神坚定有力,也不知在此事上下了多少心思。 “月荨长老,长熙在吗?” “很抱歉,他最近都在人界活动,只偶尔会回来。” “噢,我知道了,谢谢。” “你要去找他?” 夏萧摇头,示意他暂时不会去打扰月长熙。随后他展开左手,一团黑乎乎的雾里藏着一颗闪烁的星星。 而月荨也眼尖地看到夏萧左手心里一道残留着血痂的划痕。她并未多言,而是移走目光和少年对视。 “礼物?” 夏萧似乎笑了一下,他将星星放在月荨手中:“嗯,本来是想给长熙的见面礼。” 他停顿了一下,挠了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上次情况紧急,没和他好好告别。等他回来,得麻烦月荨长老交给他。” “我倒觉得他不会收下。他把你当救命恩人,上次你又不告而别,如今只有他送你的份。” 夏萧似乎没料到这样的展开,但这枚星星是在他自己受伤后出现的。它和万象森罗一样保护了他,所以他想把星星给月长熙。 尽管照宜已经告诉他很多遍,平朝已经覆灭,京都也早已改名叫燕安。但他还是心有余悸,害怕他又会在人界受罪。 照宜一反常态安静地等待着,铁了心要他自己解决这件事情。他实在不想退却,终于是想到了个折中的办法。 “踏红翎,把星星放进踏红翎里。” 月荨并不知道什么是踏红翎,她只能趁着月长熙没回来在他屋里找了一大圈,最后在枕头下面找到了一根红绳。 应该是这个,她正思考该着如何放进去,那颗星星却像有意识一般藏进了翎羽中。 “如果不在长熙身上,麻烦月荨长老让长熙随身带着了。” 于是在月长熙回来的第一天,月荨就把这根红绳绑在了他手腕上。 “咦?我不是藏枕头里面的吗?你怎么乱翻我东西啊!”不出意外地,月长熙对月荨此举颇有异议。 叛逆如他,竟然又把踏红翎藏回了枕头里面——事实上,月长熙只是害怕自己四处奔波弄丢了红绳。 但夏萧也未曾料到,仅仅是月长熙的手腕和融入了星星的踏红翎相撞的一瞬间,星星就依照主人的意愿溜进了他的体内。 如黑夜般的气味和暗灵纠缠在一起,光芒四射的星星与光灵共舞。 「摇光」的一小部分「天体」从此围绕着名为月长熙的“太阳”无休止地公转着。 回忆与暗夜交融,月荨打了个哈欠,估摸着晨光熹微的时间起床。推开门的一瞬间,她并未因亮光而眯眼,目之所及仍是无边无尽的黑夜。 她不解地站在门外,微微仰头就能看见这片夜空——星莹如水。 另一边,屯林深处、靠在夏萧腿上的月长熙做了一个悠久的梦: 他梦到,幽寂静谧的暗灵敲击琴键,纯洁无暇的光灵轻移莲步,它们与星辰共生、拥舞,合奏起永恒生命的乐章。 而远在sirius星系「卵巢」里的长绫缓缓睁开不存在的眼睛,他察觉到在sirius星系与启明星之间的无主空地上,一颗青翠的、朦胧的星球正在一点一点被塑造。 因这颗初生的星球,曾在其他平行世界逼死“夏萧”和“月长熙”的「坠亡」被打破了。这让他感到欣慰,至少自己当初利用喻泽绫断发上沃德的权柄,把夏萧的意识归还并非无用功。 他想起了同位体喻泽绫话里的「自我」——在他们与俾殂决战的时刻,长绫看见了花念比之昕垣更甚的执念,那正是花念的自我。而跟随了他一路的越凛也在最后时刻同越曦长眠,起初长绫并不认为这是越凛的自我,但现在,这颗因某人的强烈执念而诞生的星球不得不让长绫重新思考: a-启明星上的无梦眠,他们拥有名为「自我」的无限奇迹。 〈旧忆〉月长熙:■号灵墟—长乐钟鸣(1) 【时间:希里纪3679年2月7日】 【地点:sirius星系与启明星之间的无主空地】 【现象:勘测到一颗小型星球的诞生,未检测到生物体信号源,目前正在围绕启明星缓慢公转,未检测到自转现象。】 男人放下笔,对这篇记录颇有信心。他是sirius星系某颗小星球上的学院的应届毕业生,但他并不愿意循规蹈矩的毕业,他现在决定探索这颗初生的小型星球并将这些第一手资料作为论文依据。 在学院里他的学号是307,这个数字刻印在他的铭牌上,他渴望着「父亲」的强大力量,便想着用这份数据换取「父亲」的权柄。 怀抱着这样的幻想,307驾驶着星际飞船准备着陆。 按理来说,就算是他那颗不知名的小星球生产的星际飞船也不该在临近危险的时候毫无预警。但现在,他的确连人带飞船一起被星球表层的气流卷入。 他感觉自己正被气流裹挟着下坠,在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情况下,毫无疑问他即将被气流碾碎全身的骨头。 他落寞地闭上双眼,还以为自己即将出师未捷身先死。但下一秒,他却突然惊醒,额头渗下细密的冷汗。转头一看,自己居然还在飞船上。 他连忙起身查看星际飞船的航行轨迹,轨迹图上闪烁着飞船的所在地——即将着陆未知星球。 难道刚刚的是梦?又或者是这颗星球的特性?他紧张地咽下口水,想起什么似的跑进备用舱迅速穿上了一套特制的抗压防护服。 他还想去拿些勘探用的工具,但才刚刚套上防护服,连颈部的拉链都差一点没拉好,整艘飞船再次被不知名的气流卷入。 好在这一次他做好了防护。下坠的时候,他亲眼看着自己的飞船被气流压瘪、变形、肢解,而自己侥幸在压力中存活。 那么现在的问题就是如何安全触地。他正恼火着,就先看到畸形的飞船先一步砸在地上摔了个稀巴烂。 心脏漏跳了一拍,他想要逃离,却在气流中无法控制身形。而后,他紧闭着双眼摔了下去,奇怪的是,他十分幸运地被树枝上的枝条缠住。 枝条似有灵性般地缠绕了他几圈,稳稳地将他拴在树边。就差那么一秒,他的鼻尖就该像一颗花生种子一样撞进地里。 他像荡秋千一样挂在枝条上晃了很久,等到惯性消失后十来分钟他才缓过神,扒拉开枝条跌落地面。 这片大地的质感和sirius星系的没有很大区别,居然令他诞生了一种回家的错觉。他脱下防护服后身上再无一物,索性捡了一根粗长的木棍防身。 绕开这棵树后,他才发现这里是一片深林。又走了几步,一棵大树的枝条不知被什么东西压垮,似乎快要被压断。 在坠落的响声爆发之前,他机灵地后退避开被砸的命运。周围再次陷入安静后他才壮着胆子上前查看。 拨开断裂的树枝,这才发现压断树枝的东西是一具骷髅,似乎是刚死不久,骷髅的骨头几乎全部碎裂,四肢和眼窝附近还残留着不少血液和被压扁的肌肉、脂肪组织。 正当他疑惑之际,一阵狂风吹散开所有树枝。这次他看清了压垮树枝的另一块罪魁祸首:他的飞船残骸。 但他记得很清楚,他的飞船就在刚刚已经被摔得连渣都不剩了。 飞船不会出现在这里……不,难道说这具快碎成渣渣的骷髅…… 如在飞船上醒来那般,307莫名其妙地在一只骷髅断手边醒来。他还在深林里,恐惧瞬间胀满血管,连浑身的汗腺都闭合了。他跌跌撞撞找了块石头刻写刚才的见闻: 一望无际的绿意之中只有一湾浅浅的池塘,他被那具骷髅吓得走不动路,只能呆呆地凝望池塘。 更不幸的事情发生了,池塘中间缓缓伸出一只苍白的手臂,平移着到了他的脚边。对方并未像恐怖电影里的鬼手一样扣住他的脚踝,但他总觉得自己在和手心对视。 很快他就发现那不是错觉,手心里闪烁着点点星光,不断引诱他去触碰。 他的手指距离手心只剩下几厘米,但大脑却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只剩下了这只手。 是的,他很快反应了过来,自己突然失去光明、突然被粗糙的腔道包裹——先前被压断的树干不知何时长出了血盆大口,将他吞噬。 巨大的腔道吞噬了大半个他,只剩下一根断手在外面艰难地碰到了那颗星星。粗糙的质感不再,腔道渐渐分泌出粘液,很快他尸骨无存。 不知为何已经死去两次的他颤巍巍地停下,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刻在石头上的话: 『无限的死去』 『无边的绿意』 『无声的恐惧』 他一回头,自己的断手还漂浮在空中,保持着被咬断的姿态。但那只苍白的手已经不见,只剩下一颗闪烁的星星。 他凭借直觉又刻下了三个字:『存档点』 这之后,他颓丧地向池塘对岸走去。“存档点”就意味着他不可能再通过死亡回到飞船上,他拿不到补给和装备,更无法在那一瞬间驾驶飞船返航——虽然这听着就是妄想。 毫无办法,他只能硬着头皮往前。池塘对岸看着像是一间小木屋,说不定能遇到这颗星球的主人。 他推开老旧的木门,看着分明是坚硬的地板,踩上去的一瞬间,熟悉的坠落感又一次袭击了他的面门。 又是一次漫长的坠落,但奇怪的是他没感觉到粉身碎骨的压力,反而被一团软乎乎的微风包裹着,温暖而沉醉。 在这股温柔地力量中,他甚至做了一个漫长旖旎的梦: 起初他甚至没意识到梦境。他先是惊讶地发现自己浸泡在刚刚的池塘里,一转头就是一个薄衫半拢的少年郎坐在岸边注视他。 他还以为这人是这颗星球的生物,踏着池底的鹅卵石匆匆走去。他礼貌地询问:“请问你是这里的原住民吗?” 少年抬起青翠地双眸疑惑地反问他:“你不认识我?” 他有些懵,自己绝对是第一次来到这颗初生的星球,他们不可能认识。鉴于对方模糊不清的态度,他谨慎地先做了一个自我介绍:“我来自sirius星系,是第一次来这里,你可以称呼我为307。” 少年的眸子颤动,他有些不可置信地追问307:“sirius星系距离这里很近吗?” “算是吧,这里本来是sirius星系和启明星之间的无主空地。你所在的这颗星球是突然诞生于此的。” “很近……太近了……” “不好吗?”307趁机向他建议,“sirius星系在「父亲」的统治下井然有序。只要你将这里的基础信息告诉我,我就能转告「父亲」接管这里,赐予你们无上的荣耀与力量。” 少年摇头无声地拒绝了307的建议,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看向浸泡在池水中的307:“你不能再前进了。” “为什么?” “你会死在里面。” 这倒是有可能,但307不可能放弃这唯一的晋升机会。但少年仍然锲而不舍地劝他:“现在停下,我还可以带你出去。” “抱歉,但我必须前进。” “好吧,”他并未从少年的脸上看出失望,似乎规劝他只是顺嘴的事情,“那我在这里等你。” 为什么要等着自己?无尽的坠落止停于少年逐渐模糊的容颜,从柔软的小床上醒来时他才意识到少年的所在地是一片虚无缥缈的梦境。 他越发好奇这颗星球的构造,还未等他起身观察四周,木制的房门被敲响,一个穿着厚实襦裙的女人出现在门外。 〈旧忆〉月长熙:■号灵墟—长乐钟鸣(2) “将军,陛下召您入长乐宫商议要事。不过陛下也说了,将军凯旋而归颇为劳累,也可以再休息片刻。” 她叫我将军?陛下又是什么?听起来是一个很重要的人,那还是别让他人久等的好。 307当即决断给了女人回复:“好,我这就去。” 女人站在门外有些踌躇,她似乎没听到意料之中的答复:“您这次入宫之前不打算去找夏先生了吗?” 夏先生?307对意外的名字感到好奇,但还没等他问出口,门扉就已经被凛冽的寒风吹开,和他对话的那名女子也不见了踪迹。 难道还要他自己找到那所谓的进宫道路不成?算了,307不情愿地出门,考虑到这颗星球的奇异之处,说不定他刚走出去就被传送到了宫里呢? 事实证明他的想法很正确,自己才刚离开庭院大门,入目的闹市像是被定格了一样。形态各异的人们明明前一秒还在四处吆喝自己的商品,下一秒就已经像木偶一样,左手齐刷刷地抬起指向同一个方向。 307顺着木偶指明的方向看去,一座高耸的宫殿群夺人眼球。他穿过几条大街终于站在了红墙底下,断断续续的剁肉声在他身后响起。 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他强忍着呕吐的冲动回头,只见一个白发及腰的人手里拿着一把屠户用的砍刀,每向前走一步就砍下人偶为307指路的手臂。 明明被砍断的只是人偶的木头手臂,但逼真的剁肉声却让307觉得每一下都砍在了自己身上。 他险些真的吐了,却在那把砍刀突现在视野里时强忍住了。他找不到腿下的实感,不知道该如何逃跑,只能呆呆地和看不清五官的白发屠夫对视。 “你……是谁?”屠夫断断续续的提问。 307被他吓得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模糊地说出答案:“我、我是……将军……” “将军……你是越祈?” “是……” “那你为什么在这里……”屠夫手中的砍刀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杆老旧的长枪。 “我……是陛下召我入宫。”307只能拿刚才那个女人的话搪塞这个连脸都看不清的白发恶鬼。 “陛下……陛下……你就那么信他?” “不是……” “你凭什么那么信任他!”长枪咣当一声摔落地上,滚进无数木偶的断臂汇成的血泊里。 但这并不突兀,仿佛这杆枪生来就该浴血而生。 恶鬼突然发疯一样地扑向307,他闪避不及被恶鬼双手掐着脖子砸向身后的红墙。在他看不见的头顶,和原先苍白的手心里一模一样的星星在他的头顶闪烁。 “为什么要相信他!”恶鬼嘶声哀嚎着,手上的劲越发加大,掐的307喘不上气。 “为什么不先去找阿萧!”他两眼上翻,嘴唇发紫颤抖,只觉得脖子快要被对方硬生生地扭断。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帮他平定天下!为什么要把背后托付给他!为什么要去长乐宫!” “嘶啦”一声,喷涌而出的血冲破了皮肉的桎梏,从307被扯断的颈部扑向恶鬼的脸庞。他的血染红了那人的一头白发,反而更衬托出恶鬼那双苍白的手。 『是……捧着星星的那只手……』临死前,307的眼白已经彻底被眼皮吞没,连舌头也不受控制地吐出,被自己的牙齿咬破了好几处伤口。 他只觉得脖子那儿凉飕飕的,无礼的冷风从下灌进他缺血坏死的大脑。 最后一刻,恶鬼突然捧着他丑陋的脑袋仔细端详:“为什么……你是越祈……那我是谁……” 这已经是307第三次感受到死亡了,但这次的重生他甚至来不及回味死亡的恐怖,因为他一睁眼又回到了红墙之下。 熟悉的剁肉声、熟悉的白发、熟悉的苍白双手、熟悉的开场白:“你……是谁?” 这一次他尝试实话实说:“我是sirius星系的来客,特地来拜访你的家乡,我只是一个过路的旅客!” 他说的很快,生怕自己又会被捏爆脖颈。这一次,恶鬼直愣愣地处在原地,似乎在思考着他的话。 趁着这点时间,307偏头就看到了自己那颗滚落的头骨。直觉告诉他,这只恶鬼不会轻易放过他。 “你是……外来者……” “入侵……平朝……杀无赦!” “什么!”早有防备的307见过头骨堪堪挡下恶鬼的砍刀,头骨咔嚓一声碎了一地,而他头也没回地就往后跑。 恶鬼一路追着他,直到他一跤摔进鲜红色的宫门才愣在原地。307庆幸自己猜对了,恶鬼口中的长乐宫就在这红墙之中,而他畏惧这里不敢进来。 好歹是捡回了一条命,他狼狈的起身和迟迟不肯离去的恶鬼对视。 “只能往里走了……”他无奈地转身,后背被盯地发怵,但他也只能朝着更深处走去。 穿行在红瓦漆墙之间,307走的很慢,只因他从未在sirius星系见过这样古色古香的建筑。他在上学期间也选修过建筑学,他能准确地察觉到这座建筑群的古韵。 虽然自己走的路看起来是那么的无厘头,但这个星球的逻辑与他的认知完全不符合。这更像是一场全景游戏,有各种各样的npc、任务追踪、重生、甚至是存档点。 凭借着这点无端的认知,307在走上死胡同的最后一刻抬头仰望。果不其然,一座华丽精致的宫殿出现在他眼中。 原本寂寥无声的小巷里也钻出一群乐师打扮的人,他们捧着各式各样的乐器陆陆续续进入宫殿,还有许多使劲扭着腰肢的舞姬争先恐后地挤进宫殿。 长乐之名难道是指乐曲宴会么?307不敢确定,他转身所以找了个人招呼一声:“你好,请问……” “啊,见过大将军。”一名乐师有意无意地又将他代入所谓的将军人设。 “陛下就在长乐宫等您呢,快些去吧!”乐师催促着他。 “等等,”307总算找到了祥和之中的违和感,“有人告诉我陛下因急事召我,为什么这里还是歌舞升平?” “是急事,当然是急事~”乐师突然扔下手中的木槌,不由分说地推着307往宫殿里走。 “陛下的事都是急事,”乐师一边推着他,一边凑到他耳边轻声低语,“难道将军您……” 声音不大,307甚至只觉得耳朵痒酥酥的。但他的后腰却被一个尖锐的东西抵住,险些就要刺穿他的皮肤。 “……要背叛陛下吗?” 衣衫内的冷汗从脊柱滑落,又从刀尖处被分割。他快速转动着眼珠子,没在附近发现任何星星。这无疑是在警告他:死在这里就又得回去和那只恶鬼玩追逐战。 他只能听话地扯出假笑,顺着乐师的力道跨过长乐宫的门槛。 最后的一瞬间,乐师突然发狠推了他一把。踉跄过后那还见得到乐师的身影,甚至整个长乐宫都失去了刚才锣鼓喧天的热闹。 他稳住身形,环视一周才发现此刻的长乐宫不仅没有成群结队的乐师和舞姬,两侧整齐的编钟也蒙上灰尘,许多地方都结上了蜘蛛网。 突然的异象再次令307感到深切的恐惧,他不得不开始疯狂地寻找星星。 殿门被锁死,凭他的力气还不能推开。转头他慌慌张张地四处搜索:墙面、地毯、编钟里、墙角处、穹顶……一切目所能及的地方他都找过了,但星星仍然了无踪迹。 他感到一阵晕眩,总觉得没有星星自己很快就会折在这里。 “咚!”沉闷的编钟被敲响,一寸钟醒激荡起一圈钟鸣,也攥紧了307的心脏。 〈旧忆〉月长熙:■号灵墟—长乐钟鸣(3) 当他惊恐地回头看见一只木偶正拿着那乐师扔掉的木槌,用仅剩的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响编钟时,如深渊般的恐惧淹没了他。 断臂的木偶进入了长乐宫,这意味着和他同处一处的恶鬼也能……“碰!”撞门声就像敲在他后脑勺上一样,令他向前倒地。 熟悉的“为什么”似乎又回到了他的耳畔,他摸了摸自己尚且完整的脖子,手脚并用地远离大门。 木偶还不知疲倦地敲击着钟面,307闷哼一声捂着头才发现自己撞上了一个人。那人端坐在梯阶之上背对着他,他顾不得疼痛连滚带爬地站起,伸手就要去抢那人手中捧着的星星。 但他太过紧张,甚至没发现这颗星星已非原先那颗。 那个人没有任何阻拦的动作,任由307拿走星星,但这星星却像雪花一般在他的手中融化。他失落地垂下双手,一双只剩下眼白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啊!”307被吓得直接跌坐回地上,这时他才发现是刚刚背对他的那个人。那身穿黄袍的男人披散着黑发,随着他摔倒的动作将后脑勺贴紧后背,脖子发出咯噔咯噔的响声。 那双眼睛始终紧盯着他,这令307慌张到忘记移开视线,也就没能看到失去星星的男人手中突然握紧了一把匕首。 于是鲜血再一次从自己的眼前飞溅而过,大部分都沾在了男人的黄袍上。男人依旧保持着背对他的姿态:脑袋是反折的,手臂是逆转的,猖狂的嘴角和眼尾连成半个圆圈,吱呀乱叫着欢呼307的倒下。 但男人的刀法不够准确,并未能像恶鬼那样给予他致命一击。他直愣愣地倒回地上,右手颤抖地摸上那处黏糊糊的血窟窿。 男人反着身体举起匕首不亦乐乎的刺向他的身体,却没有那一次令他直接死亡,只能绝望地聆听着皮肤被一寸寸隔开、血管被一次次扎破、肉筋被一根根挑断的凄美乐章。 一旁的木偶不知什么时候也加入了屠宰场,它一把掏出307的心脏扔向一侧的编钟,竟是发出了恶鬼般的哀嚎。 它兴奋的手舞足蹈,紧接着又掏出307的肺、肝、脾、胃……漫天的血肉飞舞,木偶的演绎可比舞姬妖娆的身段吸人眼球。 终于在血淋淋的肠子被扯出时,枪尖穿透了木偶的脑袋,没管呲牙咧嘴的木屑直接扎穿了307的肠子和黄袍男人高举起匕首的手臂。 木偶承受不住这样的攻击瞬间散架,断裂的木头全数砸在307的身体里和脸上,但这点疼痛已经影响不到他了。 黄袍男人也停止了动作,僵硬地卡在原地。307也动弹不了了,他整个身体都被掏空,除了残存的骨头和脑袋之外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被称作人。 他就像一条奔逃的羚羊落入虎口,被撕咬地一寸不剩。 还好他是仰着头倒下的,所以能看到那只被他称为恶鬼的白发男人缓缓朝他走来。眼睛再上翻一些还能看到被恶鬼撞破的大门。 他要做什么? 307只能安静地等待着彻底的死亡,哪怕这时候被恶鬼再次扳下头颅也是值得的。 但这只恶鬼似乎对他的那截不知什么时候被扯断的手更感兴趣。他蹲在307面前,端详着那只捧过星星的手。 “星星……?” 他听见恶鬼低沉的疑惑。 “是……客人……” 他的视线再次黑朦,但这一次脖子并未灌风进来,就连感受不到热量的肉体也再次回归了人体的正常温度。 第四次从地狱惊醒,307并未回到长乐宫或是面对恶鬼的地方。他一睁眼又是那片熟悉的深林和清澈的小池塘。 但这一次,他站在池塘岸边。恍惚间他抬眼望向对岸,在梦里警告他的少年衣袖翩飞,正微笑地等待他回神。 “你回来了。” “你到底是谁?”307险些脚步不稳跌落池塘,但他顾不得这么多,他只想尽快搞清现状。 多次的死亡已经令他的心理防线逐渐瓦解,如果在这样循环下去,他只会沦为一只行尸走肉。 可少年却笑而不语,始终像对待客人一样看着他。 ……客人? “你……是这颗星球的主人?” “这颗星球才刚刚出生,这里只是构成它的一小部分,”少年委婉地拒绝了307的询问,反而将这里的故事娓娓道来,“这里更像星球中的一个小世界,我给他起了一个名字——灵墟。” 307有些发懵,但还是听完了少年的后半段话:“这个灵墟……边叫它长乐钟鸣吧。这是他内心深处最大的恐惧与混乱,也是暗灵找上他的原因。” “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307不解地问道。 “你是第一个抵达这里的客人,我自当以礼相待。所以,我让「摇光」救了你。” 他是在说……星星? “所以呢?” “你现在想回去了吗?” “想。”307不假思索地回答他。 “但你的飞船彻底损坏了,我们只能等你联系一艘新的飞船来接。” 307敏锐地抓住了少年话中的套路:“我们?你也要出去?” 少年笑意更深,踩着波光粼粼的水面走到307面前道出目的:“我要去sirius星系找人。” “找谁?如果你不说,我不能带你出去。”307的虽然只是小星球的居民,但却严格恪守着sirius星系的准则。 “你不认识他,”少年再次回绝了307的问话,又将是指请放在唇上示意他噤声,“但你认识我。” “如果你想活着出去,那么,我是诺瓦·泽菲鲁斯,kelt-9617-f的领主。” 开什么玩笑!诺瓦领主哪里会像他这样温柔地回避自己的问题,真要是诺瓦遇到不想听的问题早就用权柄杀了他了! 少年看出了他的不可置信,抬手指了指他的背后——白发恶鬼手握长枪正在一处不远不近的地方凝视着307的一举一动。 307能确定他不是诺瓦了,这个冒牌货只想用这片所谓的灵墟胁迫他回到sirius星系。任何人都可以是他的威胁对象,只是碰巧他307成了这个倒霉蛋。 “我……” 身后冰冷的视线靠近,仿佛要用眼神掀开他的天灵盖。 “……想活着。” 如沐春风的微笑依旧挂在少年的脸上,明明看起来那么温柔,却能令307感到彻骨的寒冷。 “但如你所言,我的设备跟着飞船一起损毁了,我没法联系到救援队。” “没关系,”少年得到了想要的答复又回到池塘边赏景,“只需等待。” 灵墟中的少年阖上双眼,屯林里相同的位置上夏萧终于睁开了眼睛。他掏出从月荨那借来的表,距离他和月长熙进入屯林才过去了十个小时。 他用「摇光」在sirius星系与启明星的无主空地上凝聚了一颗小星球,时间很短星球并来不及成型,只能堪堪存放一点东西,甚至连「灵墟」的诞生都是他前所未料的。 这简直不像一颗能居住人的星球,除了他以外的人靠近都会被卷入「灵墟」。 但没办法,夏萧只能选择用「摇光」引动月长熙体内的「天体」,用「天体」创造一个与月长熙性命相连的星球。 这种想法来源自花念和叶哲所用的「灵契」——即使「灵契」的接受者逝世,「灵契」的力量也会一直残留在他体内,主导者也不能再次与他人建立「灵契」。 所以,夏萧让月长熙作为主导者,用「摇光」将他的血肉思维与被迫者、那颗小星球连通。而要达到连通的条件,他将越祈的一切都投放进了那颗小星球。 月长熙与越祈本就是一人,现在的做法更像是将他们一分为二、生死依存。唯一的缺点就是,月长熙可能永远都无法找回独属于他的那一份主观记忆了。 夏萧盯着宁静的池水发呆,他这时才意识到在自己启用「摇光」的时间里,白昼一直未曾到来。而此刻,天光欲晓他却微微犯困。 “叮咚!”耳骨处的微型通讯器突然连通了另一端,瞬间将夏萧惊醒。 他原以为自己再也听不到这开机声了。 “我还以为再也用不上它了呢,没想到居然是在这种时候……又在发呆?萧?” “……不,我只是有点困。”夏萧实话实说,突然想起上次启用这枚通讯器还是被异客入侵的。 “你是该好好休息了,十个小时、或者说2个多希里时创造出一颗星球可不容易。” 夏萧并不惊讶喻泽绫知道这些,他反而很庆幸这个人还能活着和他说话:“你在哪?” “simtion行星,要来找我吗?” “什么?” 对方像往常一样轻笑了一下,紧接着说出的话却异常沉重:“受异客的影响,灵界现在对特殊能力更加敏感。我敢肯定已经有人察觉了你的异常。” “这不重要。” “这很重要,”喻泽绫干脆地否决了夏萧,“我们不会怀疑你,但总有人会质疑你的立场。” “另外一个窥视启明的异客我暂时没接触到,他的手段很隐蔽,上次还伤了你。” “我知道,诺瓦和我说了一些。” “你……” “谢谢你,绫。如果不是你把泽菲鲁斯的信息告诉澄澜,我恐怕到现在还被祂蒙在鼓里。” 通讯那头沉默了一小会,喻泽绫最终也只能长叹一声:“哎……都叫澄澜别告诉你了。” “你总没想真心瞒我的。” “……总之,我联系了一艘飞船接你,目的地在simtion行星。中途我会以远程通讯的方式连接飞船带领你到达指定位置。” 指尖抚过膝盖上的人那一头凌乱的白发,夏萧还是模糊地答复了一句:“我会考虑。” “飞船在路上了,半个希里时……我是说,五天内会抵达那颗小星球。” “谢谢。” 声音戛然而止,通讯器里传出杂乱的电流声。夏萧猜,遥远的sirius星系无法长时间支持他们的通讯,未来他们也用不上这枚通讯了。 他摘下微型通讯器扔进池塘里,就算是有人来此打捞也很难发现它。 虽然喻泽绫替他剖析了现状,但夏萧仍然想有自己的判断。是他为了救月长熙擅自促成了现在的场面,也只能由他亲自弥补。 不知怎的,夏萧又想起了曾经在池塘边那两颗炙热相撞的心。夏萧发呆似的盯了会月长熙的睡颜,他睡的很香,对一切的发生都毫无知觉。 悄悄抽出双腿,夏萧把月长熙安置在池塘边。临走之前,他摩挲过月长熙的脸颊,刻印般的轻吻落在爱人的双唇,像极了艺术家最后一次告别他最得意的作品。 呼吸交错,如蝶翅扑扇。他留下无人听闻的陈述句:“长熙,等我回来。” 属于他的黑夜被红云吞没,星辰阖眼恭送他的背影,月光隐没在云层中等待着下一次的轮转。 天亮了。 第187章 再梦沙场秋风吟(1) 【5.1】 漫长的黑夜过后,月长熙的鼻尖染上微薄的露水。绿叶层层叠叠,只有几束日光从缝隙挤过落在他的脸上。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和夏萧一起摔下的时候,等到稍稍清醒的时候他缓缓睁眼,惊飞了停在眉心的蝴蝶。 直觉告诉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背着他发生了,甚至他找遍了各个角落也没见到夏萧。 他走了吗?月长熙的心里未免失落,这已经是夏萧不知多少次的不告而别了。但他又不敢祈求夏萧的回头——月长熙低头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手掌——夏萧对他的付出早已不可估量。 他还记得这里,再往深处走些就是他带离夏萧的地方。他们在这里相遇、重逢,最后离别,兜兜转转地总逃不开这一湾小小的池塘。 拖着轻飘飘的脚步,月长熙漫无目的地顺着路离开屯林。越是临近出口,嘈杂声越是令人心生厌烦。叽叽喳喳的争吵声中,月长熙准确地辨识出月荨的声音。 “都给我停下!”月荨对外说话向来温和,不知为何此刻竟在屯林外发了这么大脾气。 月长熙靠近了一些藏在树后,他几乎能看见月荨的背影和黑压压一片的人群。 “月荨长老,您这是什么意思?”领头的人上前一步质问道。 “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天生异象和进入屯林的人没关系!我们都是月之神的后裔,怎可擅自进入屯林!” “您少拿这些唬我!灵界现在谁不知道九霄神只就是一场异客的骗局!您还在此谈什么神只后裔之说?” “若你不信仰月之神,大可以离开玉轮。” “月荨长老,”另一道灵动的声音从人群里传出,“大哥说话太冲您别跟他一般见识。我们只是想让屯林里的人出来做个解释,毕竟玉轮不只有您擅长占卜,我今早的卜算结果也显示这次的异象和屯林中的外人有关。” “银妹,你别跟这老东西废话!要我说,我们就是进去抓人的!灵界现在最恨的就是那我们当试验品的异客,祂们个个都是手眼通天的主。像昨晚延长黑夜这种能力,怕也只有那群异客能做到了!” “就算里面真是异客,难道凭你、你们这群连光灵都用不了了的人就能抓住祂们吗?” 月长熙听着这愈演愈烈的争吵忽然明白了些许。月荨恐怕是知道夏萧和他在屯林里的,不然以她的性子吵架可撑不了这么久。 被延长的黑夜、恢复如初的自己和消失不见的夏萧……大概是夏萧用了什么比拟权柄的方法救了他,或许就和「摇光」有关。 想到这里月长熙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前辈……别是用了什么伤害自己的法子吧?” 他使劲摇头把这不祥的念头赶走,他必须尽快找到夏萧。 但夏萧先离开却是对的,他本就身世成谜,若是再碰上这群不依不饶的家伙就很难脱身了。 “但愿前辈别遇上危险……嗯?” 月长熙背靠在树上祈祷着,却觉着背上有些膈应。转身时他的指尖抚过树皮上的凹陷,惊讶地发现这是谁刻在树上的话: 『等我回来』 一片被钉在树干上的树叶像取下他的人一样坚韧,那条系着金色翎羽的红绳安然无恙地挂在树叶上。 夏萧来过这里了,他甚至带出了一直藏在月长熙枕头下的踏红翎。 “踏红翎……”月长熙轻声念着这个名字。 这并非多余之举,月长熙早就通过夏萧的记忆知道了踏红翎的定位作用。他像漠图神话中的雌鸟一样握紧踏红翎,试图向夏萧传递他已经清醒的讯息。 但此刻月长熙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和屯林一模一样的树林,他正好能看到夏萧和另一个男人登上飞船的背影。 幻象一般的景色到此终止,就像夏萧那头的飞船即将驶入无人之地一样。月长熙暂时还没不知道「天体」和踏红翎的关系,他只当这也是踏红翎的特殊作用。 但不管怎样,夏萧现在还算安全。现下自己要做的是离开屯林找到韩澄澜或者花念和叶哲,只有和他们汇合才能解决眼下的问题。 月长熙收起踏红翎,最后抚摸了一次夏萧的刻字,他义无反顾地离开遮掩朝着骂骂咧咧的人群走去。这是目前最重要的,不能任由这群人揣度前辈! 【5.2】 307跟着夏萧登上飞船,此刻他紧攥的手心里满是冷汗,生怕这人拿到飞船就要过河拆桥。 但夏萧只是环顾了飞船一圈,像个第一次登上飞船的好奇宝宝一样问道:“可以和我介绍一下吗?” “什么?” 夏萧见他疑惑,干脆走上前拉开一扇门,指了指里面的大型设备。 307却更加疑惑了,难道这个人真的没坐过飞船?但也是,他好像是这颗新生的古怪星球里唯一一个能交流的生物。 307这样想了,也就无奈地给夏萧介绍了一圈飞船:“那是能源舱,启动飞船需要的能源都在这里。最里面还有一扇上锁的小门,里面是后备能源。” “你左手边是医疗舱,治病救人的,”没等夏萧的眼神飘过去307就顺嘴介绍到,“医疗舱旁边配置有两间休息室,正好一人一间,我们交换着开。” “开飞船吗?”夏萧走到驾驶舱里好奇地观察着各种各样的开关,就在他即将按下某个红色按钮时,307眼疾手快地掐住了他的手腕。 “那是紧急报警按钮,”他突然想给自己一巴掌,他怎么会想到让一个深林野人开飞船的,“算了,我来吧,反正距离sirius星系也不远。” “离simtion行星远吗?” 307听到熟悉的名词不由得来回看了夏萧好几眼,他连俾殂的simtion行星都知道,怎么看也不像是个野人啊? “你要去那里?” “嗯。” “倒也不远,simtion行星附近有距离我们第二近的跃迁点。能源充足的话倒是能去。” 307一边解释着,一边坐上了驾驶座将精神网连接进飞船。 “好,谢谢。” 夏萧坐到他身侧的副位时,307明显愣了一下。他突然觉得这个家伙也没有灵墟里那么吓人了。 “……你要学吗?” 夏萧没回答歪头看他,307还以为他是担心自己教不好,急忙解释:“我上学期驾驶课理论满分、实操a级,我很熟悉飞船的!” “噢,你误会了,”夏萧摇头指了指307手边亮起的悬浮地图,“我只是在监视你。” “……行。”307在飞船启动的轰鸣声中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他怎么会觉得和恶鬼生活在一颗星球上的人温柔可爱呢? 稳定的行驶了一段时间后,夏萧起身透过透明窗户遥望四周各种各样的小星球。一旁的307也不知是不是一路没人说话太过无聊了,余光瞥到夏萧的动作顺嘴扯出了话题。 “到这里就算是sirius星系的管辖地界了。” “这些小星球也是?”夏萧平移指尖,隔着窗户和远处忙碌公转的小星球重合。他敏锐地发现这些星球都不像启明星那样自转,这意味着他们都没有白昼黑夜的交替。 “当然,你可别小瞧这些偏远的小星球。我就是诞生在某颗小星球上的,「父亲」对于我们这些有资质的人很是看重,投放了很多教育资源给我们。” “教育?” 307还当夏萧是不懂这个词的意思,居然自豪地介绍起来:“就是让我学习很多东西。像驾驶飞船、天文星系、地质勘探……还有最重要的sirius条规理论学习。如果没有「父亲」,我们哪里有机会接触到这些高级货。” 第188章 再梦沙场秋风吟(2) 如果没有307的最后一句话,夏萧恐怕还会追问他sirius条规讲的什么。但现在看来,那恐怕就是「父亲」用来控制这群人思维的东西。 “我记得,「父亲」身边还有很多领主?” “啊,你还知道这个?”307的语气听起来轻快不少,“「父亲」每二十年会在各个星球的学院中选择卓越人才加盟“领主候选者”,只要进去了都能得到「父亲」的赐福。若是未来脱颖而出成为一方领主,赐福便会被强化成为自身的权柄。” 这些被遴选出来的领主,从小就经历着固定的思维培训,这显然就是这群人义无反顾效忠「父亲」的原因。但这样的控制夏萧不敢恭维,至少他不认为这是长久之计。 紧接着,他颇为骄傲地介绍起了几位熟知的领主:“你要去的simtion行星曾经的统治者俾殂、现任simtion行星代理领主凪玉和寐语星的领主貘都是这样一步一步上来的。” “诺瓦呢?”夏萧忍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 “你……”307强忍下做出鄙夷表情的冲动,他实在不理解这个人要冒充诺瓦却连这些基本知识都不知道。 “哎……kelt-9617-f监狱行星的诺瓦领主和前几位不太一样。他是在大监狱里长大的人,我听说他的权柄是他在培养基里当实验品是觉醒的。” “他的权柄不是赐福?” “应该不算吧,”307对此也不太了解,挠了挠脑袋不清不楚地嘟囔着,“没通过正规流程的领主都没有「父亲」的赐福,但诺瓦领主的权柄也是被「父亲」认证过的,假不了。” “而且,像诺瓦领主那样特殊的也不在少数。我记得课本里讲过,更早一些的时候,pluto行星的无我领主和前任m-b-g主星的理事会长象谷阁下也很特殊。” “书上说的就很神话了,说无我领主用自己的心和名字换来了权柄。” “象谷阁下呢?“ “那就更神秘了……书上没讲,只有个名字和职位。” 夏萧点点头,他倒是摊上了一个好套话的主。 『警告!您已进入simtion行星管辖地界,即将连接中枢机构验证身份信息…』 【5.3】 当月长熙大摇大摆地走出来时,那些个杂七杂八的声音瞬间哑了。但这却并非出自对自家人的信任,喊停月织银的那个男人更是自己推开月荨站在月长熙面前。 “怎么是你?” “不能是我?”月长熙搀扶住月荨,他的回答也理直气壮。 “你一个月族中人怎么能独自进入屯林!”男人气急败坏,很明显他没能得到想要的罪人。 月长熙看他这样更是好笑,索性步步紧逼:“月之神说月族不能轻易进入屯林的时候,难道就允许你们在屯林外闹事了?” “但你!” “我又如何?我既没学习过占卜又不信仰月之神,被算作玉轮的外人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月长熙说这些时侧身将月荨拦在身后,而一旁看着事情愈演愈烈的月织银像是察觉了什么一样,匆匆上前扯住男人的袖子。 “哥,我的占卜只说了是外人,但没说是哪的外人。既然已经看见人出来了,此事就先压下,待我回去再卜一卦也能印证,何必再去惹月之神的警告。” 月织银好说歹说总算是把男人拉了回去,随后又遣散了人群。她跟在人群的末尾离开,甚至还回头看了两眼月荨和月长熙。 “他们两个是哪家的?” 月荨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先回隐蔽的地方:“月织晋和月织银,两个纯血兄妹。哥哥月织晋脾气暴躁又爱偷奸耍滑,但脑袋聪明每次抓不住个现行;妹妹月织银算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占卜天才,平常就爱跟在他哥屁股后面。” “切……”月长熙听完介绍对这两人不屑一顾,“不过就是两个普通的灵族,真要进去了遇见危险,三颗脑袋都不够被砍的。” 走进后殿,月荨无奈地叹气,反手拦下正要反锁门的月长熙:“夏萧呢?怎么没见他人?” “前辈他……”月长熙自己也搞不清楚夏萧的真实情况,只能随意解释了一下,“他临时有点事,从另一边先走了。我听到这边吵吵闹闹的,就先来看看。” “原来如此。”月荨听得出他没讲实话,但毕竟是小辈的私事她并不好多问。 月荨不让锁门总有她自己的意思,月长熙干脆坐到旁边休息,顺便问她那两人的事。但还没等到月荨的回答,大门突然被敲响,紧接着还没经过里面人的同意就被推开了一条缝。 月长熙只当是又有宵小来访,腰上的锁链瞬间出动扣住了门锁,哐当一声把来人拒之门外。 “哎!”外来者还没出声,反倒是月荨突然有点着急,起身想要拦下月长熙。 一旁的月长熙显然没反应过来,但那来人更有办法,居然绕到了最近的窗户外翻了进来。 月长熙回头一看,来者竟然是月织银,她正磕磕绊绊地从窗边走来。 “是你?” “是我,长熙先生。”月织银还是那副乖巧的模样,她走到月长熙对面坐下,转头向月荨点头问好。 月长熙对此感到疑惑:“这就是‘一手带出来的’的意思?” “当然,”比起刚刚在哥哥面前的局促,月织银此刻多了几分桀骜,“我的占卜技术全部由老师亲自传授,比你和刚刚那些人更像一个月族。” 他本来就对这两胆大包天的兄妹没有好感,听到这话月长熙更是不乐意了:“单就你是月族了?你要这么厉害要不混个族长当当?” 月织银被怼了回来,面不改色地回绝了月长熙的“好意”:“那就不必了,向来只有纯血的月族才能当族长吧?” 一句话连月长熙本人也否决了,月荨头疼的分开了他们俩:“好了好了,都给我正经点。” “长熙,我重新介绍一下:这位月织银是月族与血族的混血儿。真正的纯血月族月织银早夭而亡,是她代替了织银留在玉轮。” “血族?”月长熙仔细端详了一阵月织银,看着这人端正标准的白发金瞳,终于明白了一些,“自己染的?” “喝了点药。如何,我这相貌不比你藏在屯林里的小情人差吧?” “什么!”月长熙内心震惊,强压下冲动先行看向月荨。但月荨却只是点了下头,示意他此人可信。 “这么惊讶?我虽然是混血,但占卜术也是一等一的好。屯林里到底有几个人、是谁影响了黑夜与白昼,难道还需要我和你明说?” “所以呢?你现在是想当着月荨长老的面质问我?”既然月荨已经表态了,月长熙也就毫不畏惧与她对峙。 “那倒没有,我只想知道那个人是谁。”月织银的态度也很坚决。她手上很可能还捏着些情报,但面对月长熙她并不想轻易松口。 “我——凭什么告诉你。” “呵。” “好了织银,”最后还是月荨出面止停了月织银正要怼人的架势,“先把你的收获告诉长熙。” “您确定他这样的笨蛋拿到消息后能准确分析出结果吗?”月织银对月长熙的表现很不放心,这家伙甚至没第一时间听清楚“像月族”和“是月族”的区别。 月长熙听得出她话里有话,顺嘴反讽了一句:“月织银小姐,并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像个间谍生活。” “哼,那你最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听接下来的话。”碍于月荨,月织银翘起腿极不情愿地道出了自己的见闻。 第189章 再梦沙场秋风吟(3) “月织晋,真正的月织银的哥哥。他在十七年前接触到了人界,回到玉轮后行动与从前相比大相径庭。十年前我暗自查访才知道他当年在人界北蓟州遇到了曹家,直到现在他还在和曹家人往来。” 月长熙一边听着她的情报,一边翻看着花念不久前发来的通讯。他那时还处于昏迷状态,哪知就被花念消息轰炸了。而在成堆的通讯里,花念提到了他们和曹昭、曹诩的事情,正好能和月织银的消息对上。 “曹诩?” 月织银勾起嘴角,半带嘲讽地插了一句:“知道他那你还不算是一无是处。不过最近和月织晋联络的不是曹诩,而是披着曹诩外壳的曹昭。” “但我没机会了解到那个人,他就像是突然出现在曹家族谱上的一个人。” “其他曹家人呢?”花念的消息里没提到除了近期状况以外的曹家,月长熙也只能硬着头皮问月织银。 而月织银接下来的话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包括曹诩在内的曹家人都死绝了。” “我在月织晋身边待了那么久,曹家人也接触过不少。但包括曾经和他打过交道的曹诩在内,我一眼就能看出那不是曹家人。” “你这太玄幻了,”月长熙不信地摇头,“光凭自己的印象就下的决断不适合做证据。” 虽然料想到了月长熙会挑这处刺,但月织银并不打算多说其它关于曹家的事情:“那你不用管,老师后来也查了很多,现在除了曹昭之外的所有曹家人都是假的。” 月长熙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他对北蓟州曹家的印象还停留在和甘汶市韩家一样的大家族里:“难道你要说他找了其他人和他玩过家家等我游戏吗?” “那就只能你自己去问了。” “你什么意思?” 月织银起身故意闭口不言,四周静悄悄地只剩下不远处的脚步声。声音不轻不重,似乎是不想惊扰到房间里的人。 月长熙警觉不对,转头一看月荨已经收拾好周围藏进了内室,此时此刻只剩下一个站在他面前突然低眉顺眼的月织银。 “总之,长熙先生,我已经为您解释过占卜结果了。” 脚步声停在门外,月长熙瞬间反应过来月织银的意思,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所以呢?你们要把我这个外人赶出玉轮吗?” “长熙先生误会了!”月织银的语气装模作样的着急起来,“是哥哥今日的态度太过激了,所以他想邀请您去北蓟州做客,就当是给您的赔礼。” 一听到北蓟州月长熙大概也明白了。月织银表面是被月织晋派来邀请他和曹家会面的,而作为眼线的月织银提前来到这里通气,又在那人来时接上话头。 也就是说,这趟北蓟州之行是不得不去了。 大门被月织晋推开的瞬间,月长熙抽出紧握着包里踏红翎的手起身,他也耳濡目染地学会了月织银的假笑,顺便向月织晋礼节性的伸出手。 “就当是卖你一个面子,月织晋。” 【5.4】 “完了!这下完了!”307突然惊恐地看向镇定自若的夏萧,“我忘记外来飞船在进入simtion这种高级行星之前必须进行身份验证了!” “你不是学院的学生吗?”夏萧没能理解到307的意思。 “我当然是啊,但你不是假扮的诺……”307没敢说完,生怕即将开始的身份验证会记录语音,然后把他当成这人的同伙一起绞杀。 “噢,你说这个,”夏萧毫无负担地盯着映出自己脸的验证系统,硬是又把307惊出一身冷汗,“我当然是诺瓦啊。” “怎么可能……” 还没等307弄清楚缘由,验证系统已经完成了人脸验证的阶段。307总觉得不对劲,但他已经被夏萧拉着进行他的验证了。 当五官被映射在扫描系统上,307才想起来书上说的验证系统并不是人脸识别,而是更准确的虹膜识别。 但sirius星系的人脸识别也足够判断一个人的真假,就算这个人专门整容成诺瓦的模样也能准确识别出他的整容记录。 而现在,人脸识别已经完成并且没有遭遇任何警报。难道这人真的是诺瓦吗?307不可思议地看向夏萧,他还是一脸和煦的样子,哪里有诺瓦领主传闻中那般不近人情、不苟言笑? “你……到底……” 『人脸识别已完成,辨识到其他领主来访,正在转接人工服务…』 突如其来的电子播报彻底打断了307的思绪,很快电子屏幕里就出现了一张陌生的人脸。307瞧得仔细,那人竟然还用白纱布蒙着双眼,嘴角噙着似有似无的端正笑容,看着就不好对付。 307想,电子屏幕里的人看着十分精明,如果旁边的人有一丝一毫不像诺瓦,那绝对会被对方质疑。 但很快他们的对话就让307放弃了这种小儿科的想法。 “欢迎来到simtion行星,kelt-9617-f监狱行星领主诺瓦·泽菲鲁斯。”对方在不大的电子屏里向夏萧弯腰鞠躬。 “嗯,但我没见过你。” “当然,自从前领主俾殂大人离开后,simtion行星全权交由代理领主凪玉大人接手,您的挚友m-b-g主星理事会长冥刹负责帮衬。不过这之后您甚少光临此处,凪玉大人常想和您商议要事都不好意思打扰您。” 对方说的言辞恳切,似乎期待了很久才等来夏萧。 “好,我知道了,抽空我会去见他。” “感谢您的理解。那么,您这次光临simtion行星有何要事?” 夏萧摇头:“没什么大事,只是来找人。” “原来如此,有什么我能帮到您的吗?” “嗯……给我带路。” 夏萧的话说的有点模糊,但这却符合307对传闻中诺瓦的刻板印象:高冷、强大但路痴。 对方在说了最后一句“我的荣幸”之后彻底熄灭了电子屏。这下夏萧只是回头看了一眼307,他就已经张大了嘴巴不知所措,看样子是信了夏萧刚刚那番鬼话了。 在他们对视发愣的时间里,刚刚的人已经开着小型引渡船对接上了他们的飞船。夏萧比307先反应过来打开舱门,但迟迟不见那人进来。 “那个人呢?”307环顾一周疑惑地问夏萧。 夏萧却没及时回答307的问题,他思考了很久才对着大敞开的门口说了一句:“他还是个小孩子,别闹出人命吧?” “什么?” 没有人解答307的疑惑,只有踏门而入的长衫男人空灵的回应:“好啊,当然得听我们仁慈的诺瓦领主的命令。” 307猛然回头,来者正是刚刚那位蒙着眼睛的男人。而就在他直觉不对时,夏萧在他身后及时出手敲上了他的后颈。 对话与一连串的动作不过发生在一瞬之间,夏萧把307拖到医疗舱里,他下手有点重,估计这位毕业生一时半会不会醒过来了。 “要不是你,我可就直接动手了。”喻泽绫检查了一遍驾驶台,半开玩笑地和久违的挚友打招呼。 “不会,”从医疗舱里出来,夏萧也像以前一样一本正经地戳破的他的玩笑,“他再不济也是sirius星系的居民,你看起来并没有混到能决定他们生死的地位。” “好吧,我接受这个理由。”喻泽绫有些无奈。他在重明塔献祭后又回到了sirius星系,沃德按照之前的规则接管了他的「死亡」,将他安排在凪玉身边。 “不过这正好也能方便我们,”喻泽绫向夏萧大概讲述了一点他在sirius星系的最新见闻,“既然来了这里,我也得给你找点安全的地方待着。” 第190章 再梦沙场秋风吟(4) “安全?”夏萧并不认为这个词能出现在sirius星系里的任何一颗星星上。 喻泽绫点头凑近夏萧,压低声音向他解释:“对。simtion行星的验证系统本来是虹膜系统,我猜你会用诺瓦的身份进来就临时改成了人脸识别和人工服务的组合。” 好在夏萧和诺瓦长的可谓是一模一样,粗略的人脸识别无法区分开他们。 “尽管如此,simtion行星也不是个安全之地。我倒是有个主意,可以一试。” “这边你熟悉,听你的。” “有两个地方,都在kelt-9617-f行星上。一个是无人敢进入的「卵巢」,另一个是——监狱。” 相比之下,喻泽绫个人认为「卵巢」是最好的选择。但他还是决定把选择权交给夏萧,这是他应做的决断。 “那就……监狱吧。” 喻泽绫看起来有些震惊,但很快他也能理解夏萧的选择:“可以,但如果你是想去看诺瓦的话可能时间上来不及。我听说他前脚回到kelt-9617-f行星,后脚就去了莫冬之地。” “那便算了,但我还有个事情要在进监狱之前做。” 从307的口中夏萧几乎可以确定这群领主的权柄不论如何得到但都必须被「父亲」认证,若「摇光」就是诺瓦口中的权柄,那自己是否也能借此接触到「父亲」,了解到更多关于sirius星系的事情。 而喻泽绫虽没猜到夏萧如此大胆的想法,但依旧支持他:“好,你放心去做,我来收尾。” 夏萧点头走向驾驶台,他学着307的动作将目的地更改为m-b-g主星。 【5.5】 约定见面的地点在北蓟州的一家茶馆包间里,正如月长熙所料,告诉他地址的月织晋并没有出现,推门而入后只有一个看着不过十几岁的少年。少年看见月长熙立刻起身,用最标准的礼节问候来人。 “初次见面,月长熙先生。” 月长熙站在门口暂时没入座,他趁着少年行礼张望一周,确定这只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包间:“你认识我?” “是的,您先请坐,”少年引领月长熙坐在自己对面,这才回到位置上解释,“我叫曹昭,前不久无梦眠的花念和叶哲两位先生帮了我很大忙,我这才通过了解无梦眠认识到了您。” “除了我们,你也认识其他灵族吧?”月长熙不适合像花念或者喻泽绫那样和人弯弯绕绕,他简洁地挑明了月织晋与曹昭的关系。 曹昭似乎在花念面前装惯了,竟被月长熙单刀直入的说法搞得有些无措,但很快便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您是指月织晋先生吧?我确实认识他,他是一位很好的灵族先生,我许多关于灵界的知识都是他教给我的。” 胡言乱语,月长熙很轻松就判断出这一段话只是曹昭的托词,他真正想说的还在后面:“比如最近无梦眠、灵界与异客的较量。” 月长熙并没有像曹昭想象中那样变脸,他的表情只有轻微的变化:“这当然,我们在凤鸣台一举击溃俾殂的事情本就没想隐瞒。而且对抗异客本就不只是我们无梦眠的分内之事,整个灵界都不可能置之度外。” “原来如此,那您这次回到玉轮也是为了这件事么?” “差不多吧。”曹昭似乎并不知道夏萧的事情,月长熙当然也不打算多嘴。 曹昭又殷勤的给月长熙倒了一杯茶,以表诚意:“恕我直言,月长熙先生,其实这次我托月织晋先生找到您也是为了异客的事。” “哦?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只是一个人类吧?” “的确,但我并不认为异客只会危害灵界。在启明星,人族与灵族相伴而生,异客想要摧毁灵界就绝不可能放过人界。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月长熙先生,北蓟州曹家的声望在人界还算不错,我希望以人族的身份与无梦眠、甚至是灵界合作,共同驱逐异客。” 曹昭表现得言辞恳切,但这究竟是他的内心所想还是为了拉拢无梦眠的表面功夫月长熙无从得知。他向来不擅长处理这些勾心斗角的交易,但如果是那群人肯定会有相对准确的判断。对了,曹昭不是还说他遇到过花念和叶哲吗? “这是个难得的想法,曹先生。但我只是无梦眠的一员,并不是话事人,和我说这些未免有些早了。这样,我回头和花念他们商量一下再给您答复,如何?” 月长熙和曹昭绕了个圈,对方的神情谈不上不悦,更像是三份尴尬七分隐忍:“是我的问题,没考虑到月长熙先生自己。您最近还有什么安排吗?” “那倒没有。” “既然如此我可否提一个小小的请求,这次绝对只与您自身相关。” “说。” “恳请您能在此处小住几日,只当是我请您个人做客如何?” 月长熙瞧得出曹昭的目的不止这么简单,但这又何尝不是一个找出曹家秘密的机会呢?夏萧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离开了自己,那三个人又一直无法联络。他不确定这是不是诺瓦搞的鬼,但提防异客总归是目前的大势所趋,总不会有人蠢到在这种节骨眼上还想着利用异客对付自己人吧? 送走了月长熙,房间的暗门里才跌跌撞撞滚出一个人。他慌张地匍匐在曹昭脚边,连白发也被对方裤腿上的尘埃攻陷。 独自一人时,曹昭瞥向月织晋的眼神冰冷至极:“另一个人呢?” “从屯林出来就只剩月长熙一个人了……” “是吗?”曹昭骤然扬起的语调令月织晋打了个寒颤,“无梦眠,还真是能藏啊。” “苏先生呢?” “说是有事回家一趟。” “哼,也好。趁他不在就让这个人也品尝一下蛊玉的美味好了。” 直到曹昭离开月织晋依旧匍匐在地上,连冷汗都浸湿了地板。他始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臣服于一个普通的人族,但他居然觉得这情有可原,毕竟连那位血族的伯爵也答应了曹昭某个荒唐的理由。 这些人无意间都被曹昭故意用蛊玉控制,他像最初获得蛊玉的曹老太爷一样成为了万众瞩目的王。但他的成王之路上遇到了最大的阻碍——蛊玉对无梦眠的那几个人侵蚀效果很慢,甚至对花念全无作用。 所以他才利用了貘的权柄,假意帮祂勾引无梦眠的人进入梦境,实则他将蛊玉也扔了进去。他相信无梦眠即使进入了貘的梦境也能安然无恙地出来,这群连俾殂都杀得了的人最多不过是被困梦境,但这更有利于蛊玉对他们的侵蚀。 这是个一举两得的做法,尽管他没有亲眼见过异客貘。 【5.6】 莫冬之地,很少有sirius星系的人来到过这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地方。但现在,诺瓦已经站在了象谷所住的城堡外。 这是一个极富黑暗气息的城堡,比起居住地它更像是一具巨大的棺材,总有一天会吞噬掉这片雪花飞舞的荒芜之地。 值得一提的是,莫冬之地的每一片雪花都是血红色的,落在手心里会像血液一样粘腻地融化。 一脚踹开碍事的破旧铁门,一杯盛满红玫瑰的高脚杯漂浮在诺瓦面前。 “出来。” 杯口向他倾斜了一点,红艳的露水在玫瑰花蕊里摇摇欲坠。 “我不喜欢等待,最后一次,否则我就拆了这口棺材。” 在诺瓦掏出分针砍向墙壁之前,一只骷髅手转正了高脚杯,但那红液仍不受控制地滴落。啪嗒一声摔碎了杯中的玫瑰,高脚杯里彻底盛满了一杯红色液体。 第191章 再梦沙场秋风吟(5) 一朵罂粟悄悄在杯沿绽放,骷髅手向敬酒一样把杯子凑到诺瓦面前,却立刻被诺瓦夺过,连骷髅手一起折断摔出门外。 “那可是我花了三天三夜才接满的雪水,太浪费了。”模糊的高处,骨头碰撞的吱嘎声朝着诺瓦慢慢走来。 这双就快走到诺瓦面前的骷髅脚也没能幸免,在它们被诺瓦手中的分针刺穿之后,祂终于看清了高处端正坐在软椅上的骷髅人。 “看着就难喝。”诺瓦丝毫不愿违背本心。 “新生的领主,你最好确保自己有说这句话的资格。”象谷的声音威严无比,若是其他人可能还得臣服在他的威压之下。 “我有没有资格和我想不想喝都是我的私事,”诺瓦完全没打算和象谷兜圈子,“就像我的领地也只能由我决定存亡。” “我已经很久没去过kelt-9617-f监狱行星了,你不该来此质问我。” “启明星,”诺瓦懒得和祂废话,直接搬出了结果,“如果是俾殂偷了你的蛊玉放在启明星,那他现在就不会死无葬身之地。” “只能是你,象谷,你虽未踏足启明星,但你的眼神从来没离开过任何一个它的平行世界。” “看看也不行?” “不行。” 王座上的骷髅轻声嗤笑,祂突然觉得诺瓦偏执的模样像极了当年的泽菲鲁斯:“知道吗?你此刻像极了泽菲鲁斯当年包庇那只蝼蚁的模样。” 骷髅眼睛里的鬼火突然熄灭,在诺瓦面前骤然亮起:“你一定在启明星上看见了感兴趣的东西。” “而且,你害怕我看见他。” “少拿泽菲鲁斯压我,我都不认识她几天,”诺瓦扇开乱糟糟的鬼火,祂知道象谷目不能视看不见夏萧,索性也就挑明,“我来找你只有一件事,把你那颗蛊玉收回来。” “可那分明是俾殂偷拿走的,与我何干?”象谷依旧嘴硬,只因为祂的所作所为完全符合sirius星系的规则,“这是「父亲」亲口说的。” “是吗?”确定了象谷绝对不会放手后,诺瓦手握金色的分针终于是亮出了真面目,“既然你要用规则之内的方法解决,那我奉陪。” “哦?” 眼见着诺瓦手中的金纹涌动,象谷多少有些坐不住了。这是诺瓦启用「时空」权柄的象征,祂不确定这个小疯子打算做什么,祂可不信诺瓦会做什么规则允许的事情。 “我的记性不差,象谷阁下当年是唯一个反对「父亲」认证我拥有「时空」的人。”针尖挑开黑蒙蒙的雾,直指骷髅空洞的脖颈,“如此,我是否可以认为,你在忌惮我。” 听着这陈述句,象谷咧开黑黢黢的嘴巴大笑道:“忌惮?你凭这点就想杀了我?” “怎会,我对权柄的造诣远比不上你和无我前辈,”金纹凝聚在针尖上,驱散了城堡里的阴霾,“但整个sirius星系只有我能做到逆转时空。” 尽管没有血肉,象谷的脸还是肉眼可见的垮了下去。祂还以为诺瓦就是个从小没母亲教导的愣头青,如果祂在这里杀了自己注定会受到「父亲」的制裁。但这人竟然想要故技重施,以quasaro能量的实验为借口再次重启启明星的时空。 不出所料的话,祂一定是想将时空重置到象谷放置蛊玉之前,再由祂的朋友们阻止蛊玉的出现。 “靠你的那群朋友?” “不,他们阻止不了你。但「时空」会永远留在启明星上,只要它的「时空」被定格,你就永远无法放置蛊玉。” “哈、哈哈,泽菲鲁斯的野小子,你当真傻得令人捧腹。”象谷此刻已经难以控制自己的五官,祂对诺瓦的决定感到惊奇,同时也替诺瓦感到可悲。 “你不会重置启明星的,孩子,”祂像个循循善诱的导师,抬起干枯的骷髅手指向被风雪掀开的铁门,“你听,「父亲」正欢喜呢。” 那一刻,诺瓦和象谷同时听到了m-b-g主星上「父亲」的通报: 『无主之地、新生星球领主已确认——已完成对新领主权柄「摇光」的收录。』 诺瓦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而象谷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祂浅笑着目送诺瓦匆匆离开的背影。 “本来没想着动手,但……”象谷空洞的眼眶里鬼火怒放,祂折下一根手骨,整个城堡都吱嘎作响。 “这道背影,太像她了……” 【5.7】 又一日的黑夜降临,没能在短时间内找出曹家问题的月长熙昏昏沉沉地睡着。这一睡,他仿佛置身在一片荒凉的古战场,苍凉的秋风刮过他的脸颊,他呆呆地看着不远处那柄刻着“祈”字的长枪。 战马的嘶鸣声从远处传来,胡子拉碴的漠图将领挥舞着大刀朝着他的脑袋砍下。可他却一动不动,直到刀锋带起的旋风惊飞他的白色长发。 “我……” 那漠图将领还不放弃,又是一刀劈下,竟在碰到月长熙的前一秒连人带马化作齑粉,徒留下那刀叮咣一声砸醒了他。 “……我靠,”拔出面前的长枪,月长熙来回仔细地端详,终于爆发出第二声惊叹,“我嘞个梦回平朝啊……” 随着长枪的拔出,更多的漠图人骑着战马包围住他。月长熙伸手握紧了踏红翎,他还能看见夏萧正站在一坨大铁块前。既然联系没断,那这就还是现实世界。说不定这只是曹昭搞得一点小把戏。 “奇怪,”远处隐藏在黄沙战场之外的紫烟疑惑地打转,“这人身上竟没有一丝对过去的恐惧……” 沙场之中,月长熙明明未曾使过长枪,此刻竟是如鱼得水地击退敌军。他的每一步都像是早已预料,仿佛这样的战斗他早就经历了很多次。 如同大漠的苍凉舞蹈一般,即使他发现自己无法使用光灵与暗灵,但他仍像一位骁勇善战的将军一样斩碎漫天黄沙,令苍翠的绿意茁壮生长。 【5.8】 如果喻泽绫早点问了夏萧要做什么,他就算是被夏萧记恨一辈子也绝对不会允许的。 明明自己才是灵界公认的疯子,这个人竟然更狂妄到直接走进了「父亲」的所在地。 “你做什么!”看着那只逐渐睁开眼球的机械怪物,独眼中的红光直勾勾地射向夏萧,喻泽绫彻底无法冷静了。 “放心,绫,”夏萧居然还反过来安慰喻泽绫,但他本人已经暴露在了「父亲」的视野里,“我能解决路上的那些机械体,就能解决它。” “你疯了?「父亲」是整个sirius星系的中枢系统,你难道能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星系吗!” 饶是他喻泽绫胆大包天也不敢轻易破坏「父亲」。 “没关系的,你看。” 随着夏萧解释的声音落下,「父亲」被链条管道牵扯着,像一颗皮球一样一弹一弹地跳到夏萧脚边。 夏萧俯身,用手抚摸它冰冷的铁皮,他轻声问道:“你见过星星吗?” 「父亲」转动了下独眼,红光依旧,但夏萧竟从里面瞧出了疑惑。很快,「父亲」的算法帮助它计算出了结果:“我。” 夏萧蹲下身,摊开手中明亮闪烁的星辰,他的笑容仍然如晨风般和煦:“我也是。” 「父亲」盯了这颗星星很久,直到那道通报传入sirius星系各个领主的脑海里。 “欢迎。”「父亲」试图向夏萧伸手致意,但它只有一颗圆滚滚的机械身躯。 “我有一个请求,「父亲」。我希望可以阅览你脑袋里的领主最高机密。” “否决。” “可我也是星星,”夏萧的语气近乎撒娇,仿佛是为了感染这坨无心的铁块,“是和泽菲鲁斯一样美丽、神圣的流星。” 夏萧打了个小赌:泽菲鲁斯既然违背了sirius星系的规则和启明星的夏时私通,「父亲」就该用尽一切手段制裁祂,而不是留下两个孩子。 就算诺瓦接受了改造,拥有了「时空」的权柄被纳为领主。那夏萧呢?一个流落在启明星上的孩子早就能被「父亲」随手杀死了。 为什么夏萧能活到现在?只有一种可能,sirius星系的规则为他而修改。至于能修改规则的人,那边只剩下「父亲」了。 “……” “同意,即将过渡给你「泽菲鲁斯」的权限。” “再次欢迎你,「摇光」,绝美的流星。” 看,他赌赢了。 等到「父亲」再度沉睡,喻泽绫悬着的心终于放平。他不管拿到的是不是真的最高机密,只要夏萧没事就好了。这个人和自己不一样,他必须得活着回到启明星。 那现在就只剩下把夏萧送到安全的地方了。 “绫,我看到了,领主们的真名……”夏萧带着机密出现的一瞬间,喻泽绫那柄火红的长剑就抵在了他的咽喉处。 夏萧有些疑惑,但他并未出声。紧接着,不远处被他一路敲晕的机械体围拢了他们。在它们背后,冥刹扶着后腰上的黑金锻刀缓步走来,祂的身后还跟着满脸不情愿的沃德。 “远道而来的贵客,交出你脑袋里的东西。否则,你就只能是我的刀下亡魂了。” 听到这里,夏萧居然顺从地举起双手,表情还带着几分委屈:“那是「父亲」给我的,我不能给你们。” “既然如此,”冥刹上前挪开喻泽绫的红刃,如同恶鬼盯上猎物般利落地抽刀,“再见了,外来者。” 刀锋利落地斩下了夏萧的脑袋,那一瞬间连喻泽绫的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沃德从冥刹身后慢慢地挪出来,用触手卷起夏萧的脑袋细细观赏:“长的挺标致的,我拿回去做艺术品,会长先生不介意吧?” “哼,随你。” 冥刹收刀,回头看向已是一副低眉顺眼模样的喻泽绫:“你是哪家的?在m-b-g主星做什么?” “你干嘛?”没等喻泽绫做表示,沃德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冥刹的质问,“他是我的实验助手,我让他来取点东西正好碰上这只小贼,有何不妥?” 冥刹无趣地看了沃德一眼,挥手遣散了周围的机械体。 “东西拿到了?” “拿到了啊。” “那就滚回你的老巢去。” 沃德听得懂他的意思,但还是没脸没皮地凑到冥刹面前,高举夏萧那张和诺瓦一模一样的脸:“这不是在我的老巢了吗?会长先生?” “……”冥刹再懒得理他,转身进去察看「父亲」的状态。 沃德正好可以卷起夏萧的脑袋和身体登上回kelt-9617-f行星的飞船。祂用触手抵住正要合拢的大门,冲降低存在感的喻泽绫挑眉:“你也一起吧,诡枭。” “是,沃德阁下。” 第192章 亡命之徒 【0】 你听, 白色的小船儿飘荡着。 别闭上眼睛,你这骄傲不屈的笨蛋。 别松我的手,你这患得患失的天使。 你握着什么? 是浸湿焦枯的黑百合…… 【1】 寂静的后半夜里,韩澄澜关完了音量,他靠在床头对着通讯一顿输出: 【潮汐空巢老人】:谁建的群? 【无梦城ceo】:我建的,无梦眠怎么了吗? 【潮汐空巢老人】:你们还知道我在无梦眠啊? 【幽冥老大】:[图片] 要吗?给你带双份,叶大厨亲自烤的。 【潮汐空巢老人】:不是?你们打牙祭不带我? 【玉轮看门狗】:老不死提议的啊,别怪我们几个。帮个忙把我和前辈的房间收拾出来,谢谢韩大保姆。 【潮汐空巢老人】:6的。 【一闪一闪亮晶晶】:长熙逗你的,不用收拾。长熙和我明天去螣城,念前辈和叶哲准备回无梦城了。 【潮汐空巢老人】:ok。 【幽冥老大】:去螣城是吧?我做个标记@【一闪一闪亮晶晶】 【螣城捡破烂ing】:? 【玉轮看门狗】:过分! 虽然没吃成烧烤有点生气,但突然看到这几个人打打闹闹的氛围又不由得笑出声。他又调低了点亮度,抬眼看见群聊后面的人数——七人。 如果那个人还能活动的话,就该是八人了。 他摁灭了通讯,低头去看缩在被窝里休息的人。喻泽绫看起来很冷,裹着被子只露出一双紧闭的眼睛和一头被韩澄澜梳顺的藏蓝色长发。遥想当年在画骨社的惊鸿一瞥,他明明什么都不懂,却仍能被喻泽绫吸引。 他用着被他创造的身体行走于世间,不论何时都会被这亡命之徒的回眸所触动。 对于喻泽绫来说这更像一个笑话:明明决定奔赴死亡,却还是一次又一次地为了韩澄澜而回头。他举棋不定,害怕伤害,远比任何人都熟知恐惧。 就像现在,连韩澄澜都认为再相见已是奢望的时候,喻泽绫又拖着这幅残躯出现。 “澄澜。” 黑夜中的呼唤如此清晰,下一刻韩澄澜就已经扑在喻泽绫的耳边,静静等待着他的下一句话。他的动作很轻生怕吵到了对方,但喻泽绫却无法通过他蹑手蹑脚的动作判断他是否能听见。又是一声胆怯的呼唤,韩澄澜终于明白过来,用力握住他的手心。 他的力气大到足以掐断喻泽绫苍白的手腕,但也只有这样深入骨髓的力量能昭示他的存在。 他又晃了晃喻泽绫的手,对方才缓缓说出请求:“纸……” 韩澄澜顺手从桌子上抽了张卫生纸来,却听见喻泽绫又补充了一个字:“……笔。” “……”大半夜的哪里去给你找纸笔啊? 他只能去思考喻泽绫要这些是想做什么,最后也只得出了一个答案:喻泽绫需要写一些东西让韩澄澜单独去取、或者是事情。但这绝不可能,韩澄澜既然抓住了他就不会再单独离开。再说了,喻泽绫此刻的半死不活、就吊着一口气的模样,他怎么敢离开? 韩澄澜一直握着他的手一步都不曾离开,这何尝不是一种拒绝。喻泽绫没办法只能换了个说法:“帮我找人偶,否则恢复的太慢。” 他并不指望能完全恢复到正常人,但至少他想要听听韩澄澜的声音。 但这不够,就连韩澄澜也知道,就算把无梦眠里的人偶都找来也无济于事。那些半吊子人偶对于喻泽绫的恢复远远不够,所以,一定要最完美的。 喻泽绫始终没等到韩澄澜的离开,他很是疑惑地露出了整颗脑袋。他的四周依旧寂静,就像置身平静无风的海面上,没有海浪、也没有鱼群。直到俯身而下的小船啃咬上他的嘴唇,血腥味直冲天灵盖。但那不是自己的血,他很快就判断出了血的来源,于是自己像一个品尝到美味的海怪一样回应带来了风的帆船。 任凭小小的帆船碾过他的身躯,他倒进苍蓝的海域,舍弃残破的身形,如同慌张的溺水者抓住船舷,终于回到了温暖日光下的港湾。 喻泽绫似乎能听见了,爱人的低语: “我也是你创造的人偶,用我。” 韩澄澜慢慢拉开了一点距离,他看着面前的逐渐失神的红眸,也不知此举是对是错。但很快他就发现了自身的不对劲,有什么东西进入了他的意识海。 他闭上眼深潜进意识海中找寻,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一只小蛇。小家伙似乎还不适应新的生存环境,他乖巧地藏在角落里,就连带给韩澄澜的入侵感也是像轻柔的羽毛刮过手指一般。 韩澄澜下意识就说出了心里话:“过来,你又不会伤害我。” 小蛇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睛,慢悠悠地挪到意识海中心和半蹲下的韩澄澜对视:“可能会有点变化。” “你对其它的人偶也是这样吗?” “不会,”变成小蛇的喻泽绫斩钉截铁地回答道,“我会直接侵占他们的意识。” 再一次受到优待的韩澄澜伸手接起小蛇,让他可以站在自己肩上共享意识海。随后,脱出意识海后韩澄澜站在等身镜前打开灯。 “……这叫有点?” 原本的金发不知何时长到了腰际,新生的黑发并不纯粹,里面混杂着许多藏蓝色的发丝,晶莹剔透的龙角也从他的头上长出,和喻泽绫的那一对一模一样,甚至漆黑的右眼也被喻泽绫混沌的红眸所替代。他抬手想去触碰镜子里那个完全不像自己的人,却发觉连指甲都深了几许。 “谁叫你硬要带我到意识海中心呢。”喻泽绫没有接管他的身体,仍然在用意识与他对话。 “我就知道……你当初说切断了我们之间的联系就是假话。” 没想到韩澄澜会突然拿这件事发难,喻泽绫只能实话实说:“哎,确实只是说说而已,我可做不到切断联系。不过只要你不想见我,我可以选择约束我自己。” “那不行,我想见你,”韩澄澜很久都没说这么直白的话了,他也不管喻泽绫听到后会不会在他的意识海里掉一地的鸡皮疙瘩了,“那天我跑回去找你,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你被俾殂带走。他们都说,我那几天就和疯子一样见人就砍……” 喻泽绫安静地听着韩澄澜的诉说,和那颗死水般平静的右眼一样。 “他们甚至觉得你早就死在俾殂手里了……但你还是回来了……” “我……”他欲言又止,那些提前想好的伤人话语一句都说不出口,“嗯,我回来见你了。” 可即使喻泽绫闭口不言,韩澄澜却也知道。这人像一个浑身是伤的通缉犯回到了温暖的家园一样,他仅仅只是想最后回头看一眼这个他拼尽全力守护的人。 “他们今晚不回来吗?” “哼,背着我出去吃烧烤了。花念还说给我带双份的。” 喻泽绫笑了笑,这还是他熟悉的无梦眠。 “那就睡觉吧,很晚了。” “我睡不着。” “没关系的,我给澄澜讲睡前故事好不好?” 韩澄澜也跟着他笑起来,反手灭了灯往床上一躺,有些不习惯地摸着自己的长发:“真实故事改编?” “当然,但是没有改编。” 说是睡前故事,但韩澄澜也只是闭着眼睛躺了一整晚。他一字不漏地听着喻泽绫的故事:从风望的七个切片到魇风珏与俾殂、从被俾殂折磨至死到在kelt-9617-f监狱行星醒来、从「卵巢」中偶遇同位体长绫到在simtion行星上的以命相搏。 他说:“妄心没能和我一起扛过俾殂的荼毒,彻底死在了我的意识里。” 他说:“我的魇为了不受俾殂的控制,和原来藏在风珏身体里的魇同归于尽。就连我最后也险些被魇侵占了意识,是苏沐故意用他的血救了我一命。” 他说:“我的意识被诺瓦和沃德带回,启明星上的身体确实和尸体如出一辙。我在「卵巢」里遇到了长绫,是他代替我向你问好的。” 他又说:“后来啊,我拿着冥刹的黑金锻刀找到了俾殂的另外半颗权柄核心。用沃德的「轨迹」确认你们破坏核心的时间,用冥刹的「生息」砍碎核心,帮你们成功猎杀俾殂。” 最后,他说:“睡一会吧,别太累了。” 韩澄澜听得出来喻泽绫这次没有撒谎,但偏偏是这副最真实的姿态反而让他害怕。他甚至胡乱想到了一句俗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可他来不及想更多,喻泽绫躺在他的意识海里轻轻哼着歌,大脑的紧绷的弦被一根根地抚平,他再忍不住困意伴着温暖的长发入睡。 即使无法再次拥抱面前的人,喻泽绫还是和曾经的每个夜晚一样用亲昵的言语贴近熟睡的人。 “晚安,澄澜。” 第193章 传世蛊玉(1) 【2】 昨晚睡得时候也没说多看一眼时间,这一觉醒来喻泽绫倒是神清气爽了,韩澄澜就只能顶着两个黑眼圈下床,甚至在洗漱的时候一头撞上置物架。 这下是彻底清醒了,翻开手机一看已经十一点了,这睡眠质量简直堪比花念。 他对着镜子也不觉得乱蓬蓬的一头三彩毛奇怪,一边刷牙一边咕哝两句:“绫,我们去蹭饭吧。” 若不是听得懂韩澄澜的意识所想,喻泽绫也很难理解这一句充满牙膏味的话:“好。” 既然这么想了,当然是立刻出发。韩澄澜随意收拾了一下,再把喻泽绫的身体放进被窝里。 碰到这具身体的一瞬间,韩澄澜突然想起一件事:“绫,你离身体太远会不会不太好?” 喻泽绫盯着自己身体发了会呆才回答了韩澄澜的问题:“没事……澄澜的身体是最完美的人偶,在你的意识海里我不会出事。” “嗯哼,”韩澄澜颇有些骄傲地拍了拍胸脯,“那走吧!” 喻泽绫在意识海里翻了个身背对着床,等到韩澄澜反锁了卧室门后,那具躺在床上的安静脸庞渐渐被一张鬼面覆盖,原本只在sirius星系上出现过的裂纹又一次蔓延了全身。 但这次裂纹似乎认定这只是一具失去灵魂的身躯,它彻底破坏了和谐,身体在它的捣鼓下碎成碎片,最后只剩下那副鬼面无声地躺在枕头上。 另一边,韩澄澜不顾街上大爷大妈的疑惑眼神,大摇大摆地开车去了西郊708号。 叩门过后,一道可爱的女声响起:“您好!请问是哪位?” “孔小姐,是我,韩澄澜。” 一听是她最尊敬的韩学长,孔悠二话不说就拉开门,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顶着龙角的奇怪家伙。没等韩澄澜先行解释,孔悠啪的一声又把门堵上了。 “哎?” “你不是韩学长,你到底是谁!” 猫眼里,孔悠睁大了眼睛企图认清门外的人。这样还不够,她甚至把帮着孔兴樊洗碗的风筱筱也拉了出来。 “筱筱!门外来了个好奇怪的家伙!” “是吗?我看看。” “哎!你别开门啊!” 风筱筱并未察觉到任何危险气息,她相信自己的判断,但当她看见韩澄澜那副模样之后也当场被硬控几秒。 “别都这么看着我啊,我真是韩澄澜。”自己有这么大变化吗?韩澄澜无奈地摸了摸龙角。但喻泽绫毫无反应,他甚至没想着出面解释一下。 “韩……学长?”孔悠不可置信地探出半个脑袋,终于想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灵界也玩cosy吗?” 韩澄澜这下是真无语了,干脆接着孔悠的话说道:“……对咯,我cos的喻泽绫,认识吗?” “那是谁?” “不认识就对了,”韩澄澜贱兮兮地晃了下意识海,惹得喻泽绫轻轻戳了戳他。他凑到孔悠和风筱筱中间,用着连厨房里孔兴樊都听得见的声音介绍,“是我男朋友!” “……啊?” “别太惊讶,”风筱筱想起当年就差在其他人面前互扒衣服的那对,像个过来人似的安慰孔悠,“他们六个还算保守的了。” “几、几个?” 孔悠来回数了一遍无梦眠的常驻人数,当场石化在原地。倒是韩澄澜已经轻车熟路地闯进孔家客厅,他没闻到饭香,只听见了洗碗声。 “还是晚了一步吗……” 喻泽绫终于肯附和他两句,顺便说了点令韩澄澜大吃一惊的话:“我给你做,想吃什么?” “哇,你会做饭啊?” “上次吃澄澜家的吐司时就想说了,那些全是外卖吧?” 韩澄澜被戳破生活技能减一的现状后尴尬地挠了挠头,正好风筱筱和孔悠也进来了,他就一溜烟跑去解释和喻泽绫的现况,就当是转移话题了。 “原来如此……”风筱筱不愧是轮回过十七次的人,反应总要比孔悠快上一些,“也就是说,绫现在在你的意识海里,还说要出来给你做饭?” “对啊!”自从听到喻泽绫说要给自己做饭,韩澄澜的嘴角就没下来过。 “行,那你问他要做什么?” 喻泽绫在意识海里蹦了两下,韩澄澜心知肚明地沉下意识和他交换主场。这下子,压不下去的嘴角终于被喻泽绫改成了微笑。 “您就别笑话我了。” “我可没想笑话你,只是担心悠悠和孔叔叔的安全罢了,”风筱筱看到对方的转变,她知道现在的人是喻泽绫,“照宜上次跟我说,你有次在凤鸣台想给夏萧接风洗尘,可是把锅都给烧糊了。” 这是事实,喻泽绫没法反驳只能移开目光不和风筱筱对视。但韩澄澜却在意识海里蹦来蹦去,激动地鼓励着喻泽绫:“没关系的绫!你比我好多了,我第一次做饭直接把老爹家的炉子炸了,花了三万多才修好的。” 这好像算不上鼓励吧,喻泽绫默默绞了几下手指。 “你确定自己不是想说点其他什么澄澜无法传达的事情?”风筱筱简明扼要地抛出了喻泽绫的一贯作风。 “没有,”他认真地抬起头,风筱筱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这只无神的红瞳里仅剩下真实,“我的确只想给澄澜做一顿饭。” 风筱筱无奈地叹了口气,拍了拍如梦初醒的孔悠问她想不想再吃点。孔悠迷迷糊糊地点头后,风筱筱才起身和喻泽绫一起走向厨房。 “我手把手教你吧。” “好啊,”喻泽绫看起来开心不少,“谢谢姑姑。” 风筱筱只耸耸肩再次提醒他别炸了厨房,对这个称呼倒没什么反应。至于反应最大的那个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叫做命运的回旋镖。 “等等,绫,你叫她什么?” 喻泽绫笑而不语,跟着风筱筱踏入许久未接触过的厨房。刚刚还在收拾碗筷的孔兴樊此时正盯着窗台发呆。 “孔叔叔?您在看什么?” “噢,是筱筱啊,还有……”孔兴樊看着风筱筱身后的人,半天叫不出名字来。 “韩澄澜和喻泽绫。现在是喻泽绫。”喻泽绫贴心地给他做了解释。 “哦,喻先生,”孔兴樊现在似乎没什么心思去过问奇特的现状,他只知道这两人都是无梦眠的人,索性指向窗台那处诡异的地方,“我刚刚在看那个。” 两人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窗户外面不知何时放了一块碎片,看着也不像是厨房里的瓶瓶罐罐。孔兴樊没敢去碰,直觉告诉他这块碎片有大问题。 喻泽绫是第一个凑近察看的,他隔着玻璃贴近白色碎片,陌生而熟悉的气息不停地撞击着窗户,仿佛想要击碎玻璃掐断他的脖子。 很快,喻泽绫面无表情地回身。 “怎么样?” 他并未正面回答风筱筱:“先给澄澜做饭吧。” 他似乎很在意这一顿饭,以至于省略了许多他自己的“创意”,几乎每一步他都会在问过风筱筱后才动手。也因如此,孔家的厨房躲过了一劫。 土豆拌面配香煎鸡翅,味道还是极佳的。韩澄澜一回归就狼吞虎咽了起来,还得是喻泽绫劝他吃慢点。 “你也吃点吧,绫?” “……好。” 一具身体的饱食度是统一的,喻泽绫换回来后也只是浅尝辄止。不得不说风筱筱在厨艺方面的造诣的确不错。 午餐就这么解决了,毕竟是他们两人叨扰在先,当然也是喻泽绫收拾碗筷。等到孔悠和孔兴樊打着哈欠上楼午休后,风筱筱倚在厨房门上盯着那片碎片。 “别看了,”喻泽绫一边擦着锅一边拉回风筱筱的视线,“看多了不好,你应该知道这个东西。” 第194章 传世蛊玉(2) “什么?” “这块碎片曾经是某块玉的一部分,而那块玉你或许听说过——”他收拾好厨具,离开厨房时随意捎上一句,“平朝的传国玉玺。” 即使已经有了喻泽绫的警告,风筱筱听到这句话还是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碎片,随后同喻泽绫一起坐到沙发上。 “当年遇见夏鞠衣的时候我确实听闻过,不过那时的玉玺被人藏在皇帝的龙椅里面,若不是后来的宫变,它怕是不会重见天日。” “宫变……”这似乎勾起了喻泽绫一些久远的回忆,“照宜和你讲过越祈吗?” 风筱筱摇头,他只知道越祈是月长熙的过去。同样的,韩澄澜听到了熟悉的人名,干脆在意识海里开启吃瓜模式。 “撇开月长熙不谈,越祈的一生都围绕着那场宫变。” “怎么说?” “多的我不想说,毕竟我不是当事人。但有一点:夏鞠衣归还政权给平冀的父亲后,平朝迎来了中兴时代。后来平冀继位,分封其父的嫔妃。其中一女被称为柳太妃,他就是越祈的生母,但不巧的是越祈的父亲可不是先皇。” 韩澄澜就差吧唧着嘴吃瓜了,但风筱筱并不意外:“私生子,这很常见。你想说的应该是越祈的生父吧?” “不,他的生父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侍卫。重点是柳太妃在死前最后见过的两个人:平冀的兄弟昌肆王和夏时。” “夏时?那不是夏萧的老爹吗?”韩澄澜终于能插上一句了。 “是啊,”喻泽绫垂下眼眸,轻易揭开一段结痂的往事,“夏时陪伴泽菲鲁斯多日,自然识得异客的力量。在察觉到昌肆王送给柳太妃的碎玉上有异客力量后,他向这个女人解释了一切。” “但可惜的是,昌肆王许诺帮助她和情人逃离,这个恋爱脑上头的女人拒绝将碎玉焚毁。” “如此,后果显而易见:昌肆王知晓了夏时的存在,等柳太妃用那片碎玉割破龙椅取出玉玺后,亲手折下了她的脑袋并告诉四处逃亡的越祈生父:是夏时杀了柳太妃。” “随后他让越祈生父混在漠图军在边塞杀死了夏时父子,但谁又能猜到越祈最后救下了夏萧呢……” 风筱筱大概能理清楚这其中的时间线。柳太妃私通被打入冷宫,由宫女带着雪地里奄奄一息的越祈逃往漠图;六年后,夏时带着夏萧被泽菲鲁斯强行送回;八年后,夏时偶遇冷宫里的柳太妃;同年,柳太妃死于昌肆王之手,夏时死在越祈生父手上,夏萧跌落高崖。 “这一段我懂了,但我不明白碎玉在其中起到了什么作用?” “最初查到这段往事时我也不懂,但如果联想到后来昌肆王篡位、玉玺被出逃的平冀带走、越祈和夏萧帮手持玉玺的平冀夺回皇位……我并不认为一块普通的玉能惹得昌肆王那么眼红。” “你……”时过境迁,哪怕只是一个王朝的更替也很难查到前王朝的故事。风筱筱咂了下嘴巴,她几乎可以猜到喻泽绫接下的话,“该不会……” “救回夏萧和越祈之后,我又回了一趟人界。我当时做的事情很简单——掘了昌肆王的墓。” “你猜怎么着,距离他死亡的时间还不到一年,他的尸体已经只剩下一具骷髅了。棺材里也只剩下了盛开着罂粟的白骨和一块碎玉。” “后来我接触到了诺瓦和重明塔的玄明,后者第一眼就指出了我身上的异常。他说,这块碎玉绝对不是启明星的产物,那上面充斥着浓郁的异客气息。” 喻泽绫抬头,无趣地拨弄着长发:“但那时候他们也不知道这块碎玉的真实来源,我也只知道这是和传国玉玺一模一样的玉。” “而现在,同一块碎玉出现在了这里。” 喻泽绫并没完全说明,就连他也不知道那个昌肆王是从哪里拿到蕴含异客力量的碎玉。但往上推论,玉玺必定也是异客的东西。而它之所以被称为传国玉玺,是因为平朝第一任皇帝就是凭借他建立的王朝。 这不是个好兆头,甚至意味着异客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渗透启明星。 “那玉玺呢?不可能平朝灭亡后它就彻底失踪了。”风筱筱想,如果这东西能害人,就算被人抛弃也会想方设法地蛊惑人心。 喻泽绫摇头,那之后他的活动范围都在灵界。别说玉玺了,就连人界发生的事情他也知之甚少。 “总之,别动那块碎玉。我还不知道玉玺上的异客能力究竟是如何运作的。” “行吧,我到时候也给悠悠他们说一声。” “还有,一旦别墅里出现任何异常,立刻离开。那种情况下,外面可比家里安全。” “懂的。” 故事时间到此为止,喻泽绫打了个哈欠说什么做饭累了便又让韩澄澜占据主导权。韩澄澜本来想着回家休息会,免得在外面吵着喻泽绫了。但偏偏是正要离开的时候,别墅大门却被敲响。 门外,两封红色的请柬被方才还在厨房窗台上的碎玉压在草丛中,十分显眼。 趁着喻泽绫在意识海里呼呼大睡,韩澄澜先风筱筱一步捡起请柬,小心翼翼地没碰到碎玉。 他避开碎玉碰过的位置打开请柬,这才发现是两封订婚宴请柬。 “订婚宴?我看看,订婚双方是……曹诩和孔悠?!”韩澄澜震惊地念出这两个名字,却又怕被熟睡的两人听见。 “什么!” 连风筱筱都不可置信地抓过邀请函,所有内容都和韩澄澜说的一模一样,只有邀请双方不同:一份是孔悠,一份是花念。 “……曹诩,是谁?” 韩澄澜试着敲敲喻泽绫,但他已经睡着了。韩澄澜只能无奈地摇头,他撕开请柬才发现里面还有一张白纸黑字。这上面清楚写着孔悠佩戴过曹诩未婚妻的项链,而对那根项链的描述不由得让风筱筱想起了当初被月长熙拿走的月渎碎片。 “那我问问月长熙。” 很快,月长熙那边也传来了没什么用的答案:月渎碎片已经放在玉轮了,而且他也不认识什么曹诩。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把这件事传达给花念两人。 “也是,这里还邀请了花念,说不定是他俩认识的人。” “不、上面写的时间已经很近了。我不可能让悠悠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这样奇奇怪怪的订婚别说是风筱筱了,孔悠本人和孔兴樊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那……我这几日就留在无梦眠,如果到时间了花念也没有办法,你们三个就来找我。至少我能保住你们几天。” 韩澄澜只能这样许诺,毕竟压在这两封请柬上的,是连喻泽绫都捉摸不透的碎玉。 风筱筱也不知同意与否,她只是安静地接过那两封请柬。韩澄澜想,她这样坚强的女孩遇到事情肯定也是自己想办法。但自己不可能放着她不管——谁叫喻泽绫莫名其妙地叫她姑姑呢…… 现在也没什么待下去的心情了,他得留点空隙给他们三个消化这突如其来的订婚宴。 等到大门关闭,韩澄澜又戳了两下喻泽绫。他从没有什么时候睡得如此香甜,恐怕是真的累了。 但也好,韩澄澜偷偷摸摸地蹲在草丛里,背着喻泽绫捡起了碎玉。他利用周围的水汽保护起双手,来回端详着碎玉。 左看右看这也只是一块普通的碎玉,甚至不是那些价值连城的收藏玉。究竟是怎样的异客能同时和骷髅、罂粟、玉联系在一起呢? 难道祂比诺瓦还要难缠吗?韩澄澜不敢多想,他只能先拿着碎玉回无梦眠并默默记下了曹诩这个名字。 总之,他仍然不希望异客影响到人界的普通人。 第195章 待我离开后(1) 【3】 喻泽绫也没料到自己这一觉醒来已是隔日,他在韩澄澜的意识海中起身时正好听到他的早安:“早啊,绫。” 透过韩澄澜的眼睛他看到自己躺在熟悉的床上,但他没找到原先那具破碎的身体和遗留的鬼面。 这没办法,他本就不打算隐瞒一些事了。 但他还是觉得有些东西能晚些说就晚些,就像现在,韩澄澜肯定发现了。 “澄澜……” “今天想做点什么?”罕见的,韩澄澜打断了喻泽绫的话。 沉默了一会,喻泽绫才想出了一件小事:“陪我在门口的广场坐坐吧,再点一份那天的吐司早点。” “好啊。” 收拾一番后,韩澄澜站在洗手间的镜子面前凝视着自己变回了从前的模样:“绫?” “别怕,我只是觉得我们的样貌有点显眼。今天……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坐一会。” 韩澄澜没有拒绝喻泽绫用障眼法之类的小手段,他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外卖电话拉回了他的心绪。 “你好,嗯,放在广场左手边第一棵树下的长椅上吧。嗯,谢谢。” 韩澄澜抱着两份吐司坐到长椅上,往来的行人络绎不绝,却渐渐冲淡了他的兴致。神情恹恹地咬了一口吐司。 察觉到韩澄澜的情绪变化,喻泽绫还是选择了妥协:“如果你想,也可以找个安静的地方,我把……” “没有的事,”韩澄澜借着矿泉水咽下一口干瘪的吐司,“今天听你的。以后也听你的。” 这场安静的观景还是开启了。 绿叶簌簌,割裂阳光。担着豆腐脑的大叔吆喝累了,坐在长椅另一头拿出手帕抹去脖子里细密的汗珠。 香味扑鼻,韩澄澜的目光还是忍不住落在豆腐脑上。 “叔,豆腐脑怎么卖?” “哦,七块钱一碗。来一份么,先生?” “可以啊,要两碗吧。” “行嘞!不过我这一碗份量可大了,您一个吃?” 韩澄澜不在意地笑了笑:“我胃口大,一个人能吃两份。” 大叔大大咧咧地笑了两声,顺手舀了满满两碗:“好!来,调料自己加,甜味咸味都有!” “谢谢。” 他不知道喻泽绫吃豆腐脑的喜好,索性两种口味各调了一份,这远比惨遭外卖挤压的吐司可口。 大叔收拾好撒出的葱花,撑在椅子上看着广场另一头集结完毕的大妈们。他静静地等待着广场舞结束,好趁机赚一笔早餐钱。 “老板,豆腐脑几块一碗?” “七块一碗,要么?” “七块!隔壁街的才卖六块哩!”路人叨叨了一句便没了购买的欲望,转身去观看热闹的广场舞了。 韩澄澜各舀了一勺品尝,分开味道不错,就是混在嘴里的滋味有些奇怪:“都贵了。” 大叔奇怪地转头看他,韩澄澜却不慌不忙地嗦了一口豆腐脑:“十六年前,街边的豆腐脑是五块。” “嘿,”大叔被韩澄澜惹得突然也有些怀念,“那时候嘛,机器还没这么流行,咱们手艺人有的是顾客老爷。” 大叔盯着这一担只卖出了两碗的豆腐脑叹了口气:“可惜了……算了,物价嘛,忽高忽低的正常。时代嘛,也是要进步的。” 如果所有的东西都在前进,那那些被巨轮碾过、粉身碎骨的事物又算什么呢? 韩澄澜想起了自己,这具被喻泽绫利用sirius星系超前的技术制造的人偶。怪不得喻泽绫并未在当初普及这种技术,否则的话这个世界早就乱套了。 “可如果,时代的范畴是无穷尽的宇宙,我们所在的、如沧海一粟的星球究竟算不算进步呢?”问出这句话的,是刚刚想尝尝豆腐脑味道的喻泽绫。 大叔明显从没考虑过如此深奥的问题,他愣了很久,直到一个抱着芭比娃娃的小女孩拍了拍他的大腿。 “叔叔,这个好香呀!我可以吃一个吗?” “可以啊,”大叔回过神来,举起手比了个数字七,“但是要七块钱哦!” “唔,我只有十块钱,叔叔有三块吗?” “有啊……来,你的三块和豆腐脑。” “谢谢叔叔!”女孩接过两碗豆腐脑,不解地歪头来回看着手里的豆腐脑和大叔,“但我的钱不够买两碗……” “多得一碗送你了,小丫头。不过,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是什么呀?” “两碗豆腐脑需要多少钱呢?” “一碗七块……两碗十四块!” “真聪明!来,坐这儿吃吧。叔叔要去卖豆腐脑咯。” 大叔起身后,小女孩把两碗豆腐脑和韩澄澜的并排放在一起,还以为那是专门放碗的地方。她蹦跳着坐到长椅上,挥手跟大叔说了好几声谢谢。甜甜的语气,充满着孩子的天真与活力。 大叔拿碗舀了一点豆腐脑尝味,又用那一边微微下陷的肩膀挑起豆腐脑,回头冲喻泽绫憨厚一笑:“先生,你那问题太深奥了,我这种俗人不太懂。” “我啊,就只知道一点:我小时候的豆腐脑几毛钱一碗,你小时候的豆腐脑五块钱一碗,而这小丫头童年的豆腐脑是七块钱一碗。” “但是,豆腐脑很好吃不是吗?至少现在我们三个都在吃着同一个人做的豆腐脑。” 就像广阔的宇宙之间,同时出现在同一颗星球上的我们。哪怕太阳不是宇宙的终点,哪怕启明星终有一日会被焚烧殆尽——可它也曾经因我们存在过、被我们拥抱过。 大叔挠了挠被汗浸地发痒的下巴,冲喻泽绫和吃得满嘴都是的小女孩挥了挥手,转身朝着广场那头走去。 “大哥哥?”小女孩歪头看着面容呆滞的喻泽绫。 “绫,豆腐脑要撒了。”韩澄澜也不想去把大叔的话翻译成什么大道理,毕竟就算他不这么做,喻泽绫自己也会东想西想。他还不如先让喻泽绫沾沾小女孩的阳光。 喻泽绫猛地抖了下手,碗边的豆腐脑还真不小心撒出去了一点。小女孩见状,乖巧地递给他一张纸。 他放下碗,踌躇了一下才接下纸:“谢谢。” “不用谢!衣服弄脏了的话,洗衣机先生也会难过得哭泣哦!” 看着沉浸在童话世界里的小女孩,喻泽绫久违地笑出了声。 “你说得对,先吃吧,不然豆腐脑先生和刚刚的叔叔也会伤心呢。”他顺着女孩的话说了下去,女孩郑重地点头开始干饭。 “还有吐司先生哦,绫。”韩澄澜躺在意识海里悄悄补上一句。 解决完早饭的喻泽绫又回到了意识海,他打了个哈欠准备休息一阵。小女孩的妈妈也跳完了广场舞,女孩拉着她的大手仔仔细细地分享着豆腐脑先生的神奇冒险。 她们的背影渐行渐远,再加上现在虽然秋阳高悬,但冷空气可不允许人们多活动。 长椅的另一端暂时空下了,韩澄澜也不知道喻泽绫到底是睡下了还是在回味大叔的哲理。他没去打扰对方,趁着这点空档他翻出了从刚才起就响个不停的通讯。 来信人是花念。 “真是的,明明才帮他们问了杜拉的事情……不会又要把绫喊醒吧?” 仔细阅读发来的通讯,韩澄澜找到了两个熟悉的名字:曹诩、曹昭。 前不久才在邀请函上见到过曹诩的名字,但他并未将这个人和北蓟州的曹家联系起来。而曹昭,他认识这个人的契机不是在拜访曹家的宴会上,而是——他第一次接触到无梦眠的时候。 犹记当时,他在黑市发布了悬赏,被nightmare接下后才有了如今一系列的遭遇。而当初他铁了心要扳倒韩尹父子,在黑市里也被迫混得很深。 第196章 待我离开后(2) 韩澄澜见过一份被隐藏的悬赏令,它藏得很深,如果你没有黑市高级会员的专有密钥,根本不会知晓它的存在。 但韩澄澜有的是钱,在黑市里有钱有权就能拿到想要的东西。所以,他看到了那份悬赏令的内容: 『招募伪装者,加盟北蓟州曹家。有意者请联系曹昭。』 是的,那个联系人和花念现在发来的名字一模一样。但当他动用资源查找曹昭的过去时,所有的资料都显示曹昭在幼年曾被曹二爷曹诩扔进海里,最后顺着暖流回到岸上死里逃生,之后便很少出现在曹家。 哦对,韩澄澜一边整理着资料一边向花念发送重点:北蓟州曹家在近代盛极一时,但后来家道中落,隔了很多年才在长生者曹诩的协助下东山再起。 他把黑市的事情也一并告诉了花念,但奇怪的是花念对此似乎不感兴趣,他甚至没有回复相关的话语。 “难道这不是重要信息吗……”韩澄澜想不通花念的脑回路,但花念最后也说了会在明天带着曹昭一起返回无梦眠。 到时候再跟他说吧。 “澄澜。”不知何时,喻泽绫已经醒了过来。 “怎么了,绫?” 他并未转告花念来信的事情,喻泽绫已经够累了,他需要休息。 “你听说过重明鸟吗?” “重明鸟?那是神话故事里的神鸟吧,我只知道他是瑞兽。”韩澄澜如实回答,他只在《山海经》里读到过重明鸟的故事。 “其实……”喻泽绫坐在他的意识海里,犹豫了一会才说,“我以前见过一只。” “是在我追查异客诺瓦的时候遇见的。地点在……重明塔。” 韩澄澜安静聆听着他的描述,喻泽绫说,他在接触到重明塔灵玄明之前先遇见了那只重明鸟。 那天重明鸟扑扇着翅膀从重明塔塔尖落在喻泽绫面前,他那双眼睛并不是神话里的重瞳,但也能够看透一切的因果。 重明鸟拦下了正欲前行的喻泽绫,他在这个人身上看到了难言的绝望:“唯独你不能进入这里。” 那时的喻泽绫突逢变故、心如死灰,是他自毁倾向的最强烈的时期,也因如此,他对重明鸟的话感到好奇。很快,神鸟回应了他的疑惑。 “重明塔并非此间之物,但你仍是此世之人。进入这里,你只可能会逐渐失去与这个世界的联系。” 喻泽绫歪头才看清了那双普通的墨色眼瞳,他问:“你是谁呢?” “重明塔塔灵,也是你们传说中的重明鸟。” “重明鸟是重瞳,但你不是。” “那是我真实的模样,不可对这个世界的你们展示,否则会引起混乱。” 喻泽绫笑了笑,当时的他只当这是重明鸟的托词:“这么说来,你丢了一双眼睛?” 重明鸟对他的话感到不满,但接下来他却听见喻泽绫说:“我的眼睛漂亮吗?” “什么?” “我送给你我的眼睛,你让我进重明塔。” 那双湛蓝的眼瞳深处埋藏了一片海域的悲剧,以至于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面不改色。但重明鸟对他的眼睛不感兴趣,他又不是真的失去了一双眼睛。 “重明塔自降临此地起,一刻也没闭上过眼睛。我们注视着这片土地的演变,深知这个世界的欢欣与苦难。” 重明鸟长啸一声,后退半步站在石门前:“请向我展示你的决心。” 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喻泽绫抽出腰间的匕首刺向自己的右眼,速度之快甚至让人怀疑这到底是不是他的眼睛。 咣当一声,距离眼球仅一寸之遥的匕首被一片红金色的羽毛击落。也是从这一天起,重明塔灵知道了喻泽绫是个绝对信守承诺的人。 “活着进去,先驱者。” 话音落下,重明鸟踮起脚爪飞上重明塔塔顶,身形隐没在重明塔中。随后石门大开,喻泽绫第一次有了先驱者这个称呼、第一次在重明塔里认识了另一个自称为不能离开重明塔的重明塔灵。 直到深入接触到sirius星系的事物,喻泽绫才渐渐明白当初重明鸟所言的失去联系是什么意思。 现在的他即使被韩澄澜的意识海保护着也能感受到被空气撕裂的破碎感——启明星在排斥他,像排斥那群异客一样。但他没有权柄不能像其他异客一样抵御这种威胁。 当他选择在simtion行星砍碎俾殂的半颗权柄核心时,他就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 强行盗用两名异客的权柄并同时使用,灵魂被sirius星系彻底磨损。这个被黑暗环绕的星系从地狱里伸出黢黑的恶爪,抓住他的脚踝、手腕、脖颈…… 他的灵魂透过焦黑干枯的身躯散落一地,就连凪玉强大的治愈能力也无法拯救末路的他。哪怕沃德愿意接管他的死亡,但仅剩的意识拼了命的还想回到家乡去见一面爱人。 就算是残破不堪,也该给澄澜一个交代。 莫名其妙地,韩澄澜笑出了声。他没在意喻泽绫抵达重明塔的时间点,他只简单地扔出了一个疑问。 “绫,你的自毁倾向……” “很早之前的事了,多半是我在凤城的那段时间,澄澜要是有机会也可以去问问萧。”喻泽绫说起那段时光莫名还有些怀念。 “我第一次见到萧的时候就对他说:‘死亡不是很美妙的事情吗’?但他那时候很冷漠,对外界的事情并没有那么感兴趣,所以他没有理我。” “后来我潜心研究人偶时耗费了大量的心血,以至于不小心跌落池水。他把我从水里拉回凤鸣台后只说了一句:‘不要死,死了就找不到他了’。” 韩澄澜等他絮絮叨叨地说完,不死心地接上自己的话:“这不是自毁倾向的表现。” 喻泽绫沉默了,于是他只能自己找到其中的答案:“绫,问题在人偶上,对吗?” “人偶的制作方法是诺瓦教给你的,但原材料呢?在你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研究人偶的时候,你究竟用了什么办法研制出能够与你完全融合、没有任何排斥现象的人偶?又是因为什么,使你在人前完全看不出自毁倾向?” 意识海里的人依旧没有任何声响,韩澄澜再也忍不住,回身跑进无梦眠的那面墙。他聆听着熟悉的占星仪器的嘀嗒声,夏萧无意间的话仿佛又在他的耳畔响起: 就在刚进无梦眠的第二天下午,夏萧刚刚接受完月长熙的调息,正好遇到他坐在花念那小花圃里的长椅上。 “呃,你不是在占星室吗?” “我来休息一会,”夏萧坐在长椅的另一头,安静地端详着园子里的桔梗,“念前辈还是很欢迎我们在这边休息的,只要你不进去乱踩乱摘。” “噢。”韩澄澜意味深长地瞥了眼花圃门上挂着的【月长熙与狗禁止入内】的警示牌。 夏萧闭上眼安静地感受着把花朵们吹得东倒西歪的微风,过了一会他才开口:“念前辈的花园比凤鸣台的花园舒服。” 他的声音很小,韩澄澜只听清了“凤”字,当时还以为他说的是凤城:“那里也有花园啊?他们不是凤凰吗?” “绫以前也住在那里。” “谁……哦,队长?” “嗯。我听老师说,自从绫搬去了那里,那儿荒废已久的花圃里盛开了花,而且一年比一年开的繁盛。” “那听起来比花念这小花园还好啊,怎么会不舒服呢?” “……我说不上来。花圃周围的河水淡化了周围的气息,可我一直觉得周围有股血腥味……可能是某些凤城子民保留了血族的本性在吸食动物血吧。” “哇……那可太恐怖了……” “还好,但老师总怕绫一个人会孤独,所以我有时会去陪他,但他总是会在小屋里待很久才出来。” 韩澄澜苦笑着,即使喻泽绫拍打着他的意识海阻止他继续联想下去他也无法控制自己。 “夏萧说的不是凤城、是凤鸣台,是你在凤城的家,除了你没人住在凤鸣台。” “你在研制人偶哪有时间去打理花圃……花圃周围全是血腥味……你知不知道花也是要吃肉的……吃了肉的花可比花念那小花园里的桔梗开得漂亮……” “澄澜,别想了……”喻泽绫前所未有地慌乱,可他只能徒劳地在意识海里崩溃。 “为什么……为什么只是制造人偶却会失去五感和痛觉?为什么你可以和夏萧一样不用吃饭?为什么他们都说你已经死了而我却认为死去的只是人偶?为什么你抛弃的身体没有腐烂而是破碎?为什么、为什么昨晚满床的碎片里还有覆在人偶上的鬼面……” 无数的反问卡在喉咙里,韩澄澜颓丧的跪靠在前台的桌脚上,翻涌的意识海里回荡着喻泽绫最后绝望的求饶:“别去想了……我求你,澄澜,别再想了……” 他的嘴角绷着僵硬的笑容,思维却像脱缰的野马一样不听劝。 “绫……” 意识海里没有回应,只剩下轻微的响动。 但事实已经再明显不过:人偶的制作方法上明确地写着——『最完美的制作原材料:生人血肉』。 韩澄澜想起了一个通俗的神话故事:女娲造人。 女娲捏泥巴造人时有多欢喜,喻泽绫以自身血肉造人偶时就有多痛苦;当多余的泥巴混进流水奔流而去,喻泽绫多余的血肉都挥洒在荒芜的花圃里;前者诞生人类,后者孕育人偶。 直到最后,他全身的骨头重组拼凑、流淌的血液重铸巢穴、坚实的肌肉构造身躯。他的意识藏在某具揭下了鬼面的不完美人偶里,拿着沾染着彼此气味的画笔描绘爱人的面容。 在制造人偶期间,他可以借着切割血肉的快感满足自我毁灭的倾向,以至于他面见外人时仍然温文尔雅;而完成任务后,他藏在人偶里,外人看不出他的真实心情,他永远都是那个胜券在握的幕后推手。 大功告成的那天,名为喻泽绫的自己终于心安理得的逝去。 由他承担所有的不完美,而他的爱人永恒闪耀。 “如果只剩下带着你坚韧身躯的我,那算什么呢? 彼此沉默了很久,韩澄澜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喻泽绫不可能睡得着。所以他在等一个答案,哪怕得到答案时已经是黄昏时分。 他终于听见了喻泽绫喑哑的回应:“澄澜。” “我在。” “我早说过,你就是你。你的名字是我取的,你的身躯也由我铸造,但你的灵魂、你的思维永远代表着你本人。” “我从未干涉过你的意识,不管未来我变成什么样子……你永远是你,是我的一切。” “……” 喻泽绫感受到意识海的波动,几滴炙热的水滴落在他的脑袋上——这具身体的主人,在哭泣。 过了很久,韩澄澜洗了把脸也没能抹去眼角红肿的痕迹。他跌进床上,把脸埋在昨晚鬼面安静躺着的位置上。 他听见喻泽绫温柔的低语。 “澄澜,过两天……陪我回重明塔吧。” 他闷闷地发去声音,却没有任何的不情愿:“好啊。我陪你。” 『如果逃不开那一天,请至少让我能好好与你告别。』 第197章 往那重明去 【4.1】 重明鸟在启明星的神话传说里是数一数二的神鸟,而它名字里的“重明”二字意为日月重华、光明相继。 起初,韩澄澜并不理解为什么一座天外而来的塔能被冠以这样的名字。 而现在,他明白了——先驱者的终末地就是这个世界最初的光明。 【4.2】 他是第一次踏足重明塔内部。这里黑漆漆的一片,即使玄明这次没有拦他,他也很难找到正确的方向。 喻泽绫和玄明离开了,那人说要为他的灵魂重塑身形。尽管这只在重明塔里奏效,但韩澄澜还是放走了喻泽绫。 韩澄澜确信这一次喻泽绫不会离开,他会停下等自己的。 黑暗的穹顶上凝聚起一束火红的亮光,它直坠而下落在韩澄澜面前,重明鸟周身的燃尽了周围的黑雾,他像一盏引领迷路旅人的提灯,直勾勾地看着韩澄澜。 “你怎么长变了?”看样子,哪怕是被重铸的血肉重明鸟也认得。 “我是韩澄澜,不是你要找的人。当然,我并不在意你认混我们。”韩澄澜闭着眼睛,他还不太适应突然出现在昏暗视野里的亮光。 重明鸟眨了眨像极了人类的瞳孔:“……抱歉,我的眼睛只能看见表面的事物,我还以为是他回来了。” “你不是重明鸟吗?为什么会弄丢眼睛呢?”韩澄澜回忆起喻泽绫和重明鸟的初见,他仍然感到奇怪。 “看来你是他的熟人,”重明鸟扑扇了两下翅膀,消褪了一些火焰让韩澄澜能更快地缓过来,“我确实告诉过他我少了一双眼睛,但不是弄丢的。” “那双眼睛能看透一切生物的灵魂,探究事物的本质。现在是玄明在使用,”重明鸟看到韩澄澜的表情更加疑惑,索性用了点通俗的语言解释,“你可以简单的理解为我和玄明本为一体,都是重明塔灵,也都是重明鸟。” 这是个复杂的问题,韩澄澜暂且将之抛诸脑后。 “不说这个了,你认识路吗?我是第一次来。” 重明鸟点头,用翅膀指了指韩澄澜左手边,竟是凭空现出一处长长的的旋梯,既通向高层也连通地下室。 “此处是一层。向上,通往光明;向下,坠落黑暗。” 韩澄澜还记得玄明离开的方向,他毫不犹豫地踏上向上的阶梯。意外的是,重明鸟也跟着他并肩往上。 “你也要上去?” “你做了和他不同的选择,我想去看看,”重明鸟顿了一下,似乎想起了当初那个头也不回就向地狱走去的青年,“我是说他第一次来的时候。” 韩澄澜在重明鸟看不见的角落苦笑了一下,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想选择光明。他只知道那个人在等他,那个人肯定希望自己勇敢无畏地前进,然后由他去见证未能迎来的黎明。 “我感受到了,他的气息……很微弱……” 【4.3】 飘到熟悉的分歧点时,喻泽绫有意无意地停留了一阵。玄明站在高处的几节台阶上无奈俯视,他看到那抹残破的灵魂还在留恋曾经的选择。 “看够了就走吧,你改变不了的。” “改变不了……”喻泽绫低喃着玄明的话,怔怔地望着黑黢黢的地下楼梯。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就像是繁盛古木的枝丫,你选择沿着一条路前进,一路披荆斩棘做着力所能及的改变;但同时,被你抛弃的另一边的道路会自然而然的坍塌,没有理由等你回头重新选择,直到你站在仍是悲剧的终点眺望另一个无法通往的悲剧。” “你见过长绫了,对吗?你比他好,不像他被迫走了几百年弯路。” 喻泽绫又安静地待了一会,终于转身飘到玄明身边,缓缓上行。 “所以,不管怎么选择,我们其实根本没机会战胜诺瓦。” 对于自家领主,玄明自然是偏爱的:“这本该是你们每个人的自知之明。” “如果用你们世界的故事解释,混沌的黑暗哪怕被强者驱散成就了天与地,度过黎明之后也可能迎来十个太阳俯视下的炼狱。” 喻泽绫没法反驳玄明的话,尽管他知道那之后也会有射落九个太阳的英雄,但那个人注定不会是这个时代的某人。 “你说得对,玄明,”他已经尽力了,哪怕结局不会好到哪去,“但我至少完成了他的心愿。” “……如果还有人会死在黎明前夕呢?” 飘在最高处的平台上,喻泽绫明明已经没有了身体却还能感觉到头皮发麻:“……你说什么?” 而玄明带着他坐到桌子边上,不慌不忙地解释道:“按照你既往的计划,击破俾殂之后启明星会直面诺瓦领主。但现在我可以准确的告诉你,另一位领主同诺瓦领主、沃德阁下达成了交易:诺瓦领主暂时不会干涉祂在启明星的所作所为。” “而那个家伙,就是当初在你们围攻俾殂时拉花念入梦境、重伤夏萧的领主。” “……还有呢?”喻泽绫感受到自己灵魂的震颤。他在不安,对突如其来的未知感到恐惧。 “a-启明星的其它平行世界里出现过许多起不明原因的失踪事件,多数都与祂有关。至于其他的……诺瓦领主没有插手之前,我不能说。” 慌乱之间,喻泽绫感觉到冷汗滴落颈窝。是的,颈窝,他维持着一个古怪又惊恐地表情抬手触碰到自己的脸颊,还夹了几簇发丝在指缝。 “这并非真实的塑造身体,只能维持一段时间,”玄明起身从抽屉里翻找了很久才找到通往顶层的钥匙,“你已经没有机会思考这个世界的对策了。” 他推开尘封已久的小门,回身向喻泽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借用你的一句话——不能只有你一个人付出代价。剩下的就交给他们吧,向上去往你的终末地,全心全意地信任无梦眠。” 站在门口时,喻泽绫的神色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甚至还多了一份祥和。玄明模仿了他曾经的衣饰,那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被「潮汐」捡回潮汐旧址的时候。 他提着有些厚重的衣摆走向剥离生命的高台,突然,他回头望了眼同样凝视着他的玄明:“我可以最后一次和澄澜好好告别,对吗?” 玄明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背影,罕见地抿了抿嘴才下定决心点头:“我为你布置好了你最喜欢的舞台和帷幕,等会我会喊他上来。” 喻泽绫安心地笑了笑以表谢意,即使他的身后重新被黑暗包裹,玄明并看不见他发自内心的微笑。 直到韩澄澜和重明鸟来到玄明身后,他一直都眺望着喻泽绫早已消失不见的背影。 他轻声低喃着:“偶尔还是很羡慕你们这群有情有义的疯子啊……” “愿你找到前路,不再彷徨。” 【4.4】 原本被喻泽绫踩过的阶梯已是黑雾缭绕,但重明鸟送韩澄澜来到此处的时候,他推开门却是如潮汐般的湛蓝阶梯,周围还有鱼虾游动,仿佛回到了潮汐旧址最辉煌的时代。 韩澄澜站上第一阶楼梯,他回头看着止步不前的重明鸟:“你就送我到这?” “是的,我们并非先驱者,没有资格上去。” 韩澄澜的视线越过重明鸟看向坐在窗边无聊把玩着钥匙的玄明:“那你呢?在这里等我?” 很无厘头的一句话,但玄明却能接上:“如果你不介意,我乐意奉陪。” 得到了答复后,韩澄澜一步一个脚印地攀登。每一次落脚都像按下了琴键,悠扬的海浪声轻柔地歌唱着,仿佛他要去的地方不是个凶险万分的终末地,而是该去欣赏一出完美无瑕的戏剧表演。 事实也是如此,重明塔顶层像极了一个剧院,里面摆放着一排又一排的观影席位,但这场戏剧终究只会有他一个观众。 他找了个最接近舞台的地方,坐在这里足够他近距离欣赏演员的舞姿与台词。 静悄悄地,没有震撼人心的倒计时,也没有导演一声令下的“action”。这场寂静无声的戏剧被鱼群推开帷幕,暴露出安静背对着观众的主演——这场名为「终末圆舞」剧目的唯一一位演员。 静悄悄地,台下唯一一位观众没有给予热烈的掌声,而是待他旋身后一瞬间的眼神交错。 〈旧忆〉喻泽绫:落子为谶,终末圆舞(1) 「序:恶病」 “你听到了吗?恶魇的哀嚎、世界的悲鸣和我每一寸脊骨的喑哑歌唱。” 与启明颇为相仿的眼睛注视着我:“你生病了。” “我这恶病,可是药石无医?”我清醒地笑着,尽管我的眼神混沌。 这是基于本时代的疾病:启明人族奴役外族的劣性被一块玉玺唤醒,而灵族独自面临着异客的威胁。此等恶病深入时代的骨髓,哪怕是眼前这个一举颠覆了时空的男人也解决不了这个难题。 这远比我身上的疾病可怖。 “你认为自己能战胜我们?” “你是指我一人?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我笑吟吟地道出了这个结论,但他作为我的对立面似乎并不满意这个答案,“如今人族与灵族生活在同一颗星球上,彼此之间必定会有摩擦,终末之时这些嫌隙必定会被百倍放大。彼此之间都无法共存,还谈什么驱逐外敌呢?” “不如这样,”我半开玩笑道,即使我爆发出几声牵动全身上下无数伤口的咳嗽声,“你借我们一颗星球,分散两族,互不相扰?” 他摇了摇脑袋,学着启明人的手法陪我下棋:“这不成立。” “那就没办法了,我也只能选择最难的那条路了。” 得想个办法,让人族也意识到异客的威胁,让他们不那么恐惧、排斥灵族。 「第一幕:初逢」 按道理,这件事情不应该再被提起,他和我的落子计划完全无关,甚至会成为计划的绊脚石。或者说,它已经占据了我意识海足够多的地方,它已经不能再扩大了,否则就会影响未来的我。 但遗憾的是,我仍然会止不住地去回忆那片浩瀚无垠的海域——我真正意识到自我价值的节点。 被捡回潮汐这件事和我寻找万象森罗时偶遇夏萧、在前线忙碌完回到螣城时看见004实验室里的切片们一样,我将它们统一归纳为再普通不过的意外。而那个没头没脸没身体的魂魄状生物,他啊……算意外,也是例外。 我从未意识到自己的情感进展会如此快速而强烈,明明我一开始并不信任他。 他为我指了一条回家的路,我不相信,所以根本没有沿着裂缝里的小路去看那扇石门——当然,本来裂缝里就充满了魇,我体质特殊根本不可能安全抵达石门。我只是找了一个角落,安静地坐在那儿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令我意外的是,这个魂魄状的生物真的就一寸不离地守在裂缝面前,他的一举一动都是那么的枯燥乏味。一成不变的动作令我厌烦,掐着来回一趟的时间我就着慵懒的月光回到他身边。 他的反应很慢,我有足够的时间编造谎言。我随便描述了一下石门附近他就信了,果然,他根本没用过这条逃生通道。可当我问他为何不离开时,他明明没有眼睛却能让我感受到他的纯粹,他说他必须守在这里。 必须?这世界上有那么多必须要做的事情吗?根本没有。螣城的主人就必须残忍嗜杀吗?不,如果是真的风珏根本不会有建立螣城的想法;魇的儿子就必须听令于魇吗?不,至少现在的我一定会杀了他;云螭与螣城就必须开战吗?不,如果云螭族长是让贤的韩言就不会有这么多破事发生……由此类推,这家伙说的必须也并非真正的必须。 现在想来那时候的我只见过周围的“恶”,所谓的善意距离我太过遥远。也因此那样的想法于我来说是必然会形成的,我认为他没必要守在这里,毕竟他也是魇。 我已经失去了任何支撑我回到岸上的力气与欲望,我甚至打算就靠在地牢边上,看着这个呆子为了他所谓的必须付出生命。但意外还是发生了——他好奇我的经历,好奇我的一切,他甚至主动询问我的名字。 这对我来说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魇当年并没有为我取名字,他早就打算用代号打发我。但我的母亲不这么认为,她是正儿八经的灵族,自然深知名字对于一个孩子的重要性。她当年一笔一划地教会我“绫”这个字,彼时的我兴高采烈地冲她做着自我介绍。但后来她还没来得及写下小妹的名字就离开了这个世界,“菀”字是我教会小妹的,尽管她天生痴傻不懂得名字的意义。 那之后我走上了为魇卖命的路途,没有人在乎我的名字,忤逆魇的人即使想拿着我的名字破口大骂也只会被我砍断脖颈,更多的是指着我的鼻子说“你个助纣为虐的疯子”。包括后来就回来的夏萧,我甚至没有给他询问的机会就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活了几十年,除了母亲没人会用最温柔的语气问我的叫什么名字,没人会对我感到好奇,没人……好吧,这家伙真的是第一个。 总算是提升了一点活下去的欲望,我又一次替人挑选合适的名字。渐渐地,他会趴在我肩头小憩,会在书页上到处乱飞,会在外出遇到野兽时藏进我的头发里面,会在我被「潮汐」叫走之后一直守在地牢门口……也会为了救我义无反顾的跳进我那如绞肉机般的意识海,也会看着我离开的背影呢喃心愿。 其实,我也曾在走出地牢迎战之前回望漂浮在空中小小的他,也听见了他的愿望:“如果……我也有人类的身躯就好了。” 其实,我也曾趁你陷入梦乡时低喃:“如果你也是人,多好啊。” 小小的心愿彼此重合,我将它们铭记于心,却也成为了未来与诺瓦交易时的把柄。但这又如何呢?我坚信自己能够兼顾击退异客与助你成人,代价不过是区区一具残破的身躯。 可我还是有点害怕,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了真相,会不会怪我擅自描摹你的眉目?会不会怪我擅自成就你的未来? 但一切的发展都太快了,当我决心割下血肉充当实验品时,心中的胆怯早已被疼痛与欢欣死死压制。 「第二幕:命途」 「潮汐」死亡后,潮水追随他的遗愿压垮堤坝,不论是尚在地牢里的澄澜还是呆愣在岸边的我都和无数普通生灵一样被卷进汹涌的海水。 我所不知道的是,韩言早就与那位灵界最恐怖的野心家合作。鲜少亲自上阵的韩言从东面的高处领着亲兵杀入同样被淹没的螣城,尽管魇提前用特意制成自己模样的切片「懒惰」代替自己被捕,但这场突如其来的擒王行动彻底树立了韩言在灵界北部的威信。 他只是对王位不感兴趣,但不代表他会让云螭陷入危机。待到「懒惰」被扔进重明塔,韩言的叔父被擒后,他终究还是不情愿地坐上了这个位置。 至于他的合谋者——照宜在东面的山林里见到了掉落在一边的万象森罗、昏迷的夏萧和晕倒的月长熙。 简单地通知了月荨过会来捡人,她很久没见到老朋友万象森罗了,现在的他又有了新的主人。也因此,她对夏萧更加好奇。 韩言的行动已经成功,未来有他在云螭和凤城的关系必然可以稳定些时日。她想到这里顺手就喊凤落来带回了夏萧和万象森罗,而她自己对螣城还有另一份留恋。 被魇侵占的人名为风珏,在她曾经的那群朋友里算最小的那个,是个很懂事的弟弟。 而现在,潮汐的余怒渐渐褪去。长剑深深地插进地里,如果不是「潮汐」特意对我手下留情,我绝无可能轻易地承受住海浪的侵蚀。 但澄澜可就不一定了…… 〈旧忆〉喻泽绫:落子为谶,终末圆舞(2) 我跪倒在地上,疲累的双眼险些就要彻底闭合。在天昏地暗之前,那抹火红的衣摆闯入我狭窄的视野。 一时间我并未认出对方是谁,我只凭借着本能扔掉手中的长剑,匍匐在地上向前艰难地挪动到那个人的脚边,颤巍巍的指尖攥紧他的一寸裙摆。 “救……救救……”我感觉自己的鼻腔、口腔、耳朵、胃里、甚至是眼眶里都被海水灌满。 “救你?”她的声音空灵,半分不近人情,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观看海潮落幕的过客。 “救……”我尝试着从吞噬一切的海水中托举起那个名字,“澄澜……水里……” 我不知是从哪里抢来的力气撑起自己近乎骨折的脖子仰视这个人,而那双血红的眼眸并未注视着我。 她扶着身侧的引魂灯,和灯盏中的灵魂悄声耳语:“又要麻烦你了呢,帮这小子捞个人吧。注意安全,找不到就算了。” 灯盏里的魂魄缓缓钻出,他在照宜的脸上轻啄了一下,转身潜入未知的海域去寻找与他同源的魂魄状物。 但潮汐旧址中的魂魄不止澄澜一个,还有当初成千上万在此埋骨的「潮汐造物」。所以那魂魄在水下找到澄澜花了不少时间,索性最后带着他一起藏进了引魂灯里。 她这才有了与我对视的想法,却见我直勾勾地盯着引魂灯,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去抢走被她私藏的魂魄。 但实际上,那时的我早就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哪怕是此刻奄奄一息的澄澜我可能也抱不住。 但这个明明穿着明艳的女人却冰冷地问我:“想他活下去?” 她读懂了我的眼神,无需我的回答就自顾自地提出了条件:“跟吾走,替吾做事,吾就把他还给你。” 我残破的喉咙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嘶哑声,但我一定会答应她,就像澄澜不顾一切救我一样。 “你答应了?”她的语气多了几分调侃,但她的第一道命令却是,“很好。现在,松开吾的裙子,自己站起来。” 她明明知道我已经没有任何力量,让一条奋力挣扎的溺水海鱼。 但也有一种可能,她也知道我在拿回澄澜之前不会放弃挣扎。 我已经找不到长剑的位置,只能用双手撑着上半身。一双手不够就用手臂,两条手臂不够就用脸,上半身不够就用双腿蹬……我像一个自学爬行的生物在海滩边扭曲着全身每一块还能活动的骨头,耗费了将近一个时辰才歪歪斜斜地跪坐在地上。 而照宜仍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也不知道她从这诡异的行动里看出了什么,总之她没有给我片刻喘息的时间继续提起她的命令:“起来。” 没有办法,用仅剩的还能活动的牙齿咬破舌头,鲜血顺着咽喉冲淡了海水的禁锢,我东倒西歪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全身上下粘满了湿漉漉的沙土,比那街边讨饭吃的乞丐还不像话。 无神的双眼凝视着照宜的眼眸,我像个破破烂烂的机械一样等待着下一步的指令,却还能看出她眼中的几分欣慰。 “这才对。哪怕是面对云螭以前那群疯子,你爹也从来不会下跪,更不会趴在地上求人。” “……他不是我爹。” “能说这么多字,看来还有力气,”她轻易激起我对魇的怨恨,又刻意回避了这个短暂的话题,“那么,跟着吾,自己走回凤城。” 那一刻我才明白,恨意该是这个世上最保值的燃料,简单的挑逗就足以支撑着我艰难地走完全程。 踏入凤城最繁华的丹阳大街时,我的双腿已经不必用灌铅来形容。它们简直就像幻肢一样托着我的上身,像被输入了指令不知疲倦的工作机器一直前进着。 直到照宜停下,我才如梦初醒地愣在原地。凤落急匆匆地跑来接我们,在见到我狼狈的模样后完全掩饰不住震惊:“城主……啊,您不是去接人……” “他是自己走回来的,”照宜只用了这一句话就堵住了凤落的询问,“万象森罗和那个孩子呢?” 我的大脑已经不足以分辨出这些个熟悉的词,只能让个稻草人一样立在原地等候她们说完话。 “回城主,您吩咐的那位小公子因力竭陷入昏迷,我已经将他安置在了客房休息,十日左右便可醒来。万象森罗也放在了小公子身边。” “嗯,隔日找个空地给那孩子修间屋子,以后他便以吾亲传弟子的身份留在凤城。” “是,我这就去办。” “都说了是隔日……现在先去把凤鸣台收拾出来给他。” 照宜指了指麻木的我,换来的却是更加震惊的凤落:“凤鸣台?!城主,殿下还在那里……” “不听话了?”照宜瞥了眼凤落,后者识趣地憋回了后半句话,她知道城主之女的情况还不能在外人面前透露。 但既然城主都让这个人住在凤鸣台了……恐怕再过几日就算不上外人了。 凤落领命离开,而照宜却提前取出了引魂灯里的澄澜抛到我面前。我看着被高高抛起的魂魄,昏暗的眼中仿佛突现一道光明,我扯动僵硬的手臂去接住他,却完全控制不了身体,砰的一声砸在地上。 我侧着脸,看见澄澜像一片羽毛一样轻飘飘地刮过我的脸颊,落在我弯曲的手指之间的指缝里——我终于安心地失去意识。 “……又一个不省心的孩子。” 意识湮灭之前,我的身体被人抱起,手里还紧抓着澄澜,不肯松开半分。 我记不清自己是哪一天醒来的,十天半个月的都有可能。当我的大脑从混沌中挣脱,我大概能听清周围的一点声音。 “还没醒……要是……还在……” 一只手搭上我的脉搏,我这才又感受到了动脉的微弱跳动。我花了一些时间撑着自己靠到床头,转过头盯着蹲在床边只露出一颗脑袋的熟人。 “……绫?你醒了。”他似乎猜到了我对曾经那个形式的排斥,贴心地只喊了我的名字。 我已经很久都没见到他了。作为回礼,我在修复好语言系统的第一时间呼唤他:“……萧?” “是我,”夏萧弯了弯眉眼,这暂时成为了他表达开心的方式,“绫已经睡了很多天了……如果不是老师不让我用万象森罗,我或许还能让你早点醒来……” 我摇摇头,他的状态也没好到哪里去,可别再白费力气救我了。 “噢……老师还让我问你他怎么处理。”夏萧指了指蜷缩在我腰边的澄澜,有点不知所措地看向我。 处理吗……尽管我不喜欢这个词,但现在的我没有任何手段保护澄澜。整个凤城只有一个地方能暂时保护他,那就是照宜的引魂灯。 “你的老师是照宜?” “嗯。” 好吧,早该猜到会变成这样的,看来我们两个未来的日子不会好过。总之,我拜托夏萧带澄澜住回照宜的引魂灯里,自己又在凤鸣台休息了一个多月。 说是休息,实则却没轻松到哪儿去。 前几日我恢复了些力气就在凤鸣台周围散步,才稍微走了几百米就发现了另一间小屋。冰冷的气息从里面徐徐传来,进屋之后我敢肯定照宜就没打算隐藏她——那是个被藏在玄冰里的女孩,紧闭着双眼,痛苦地紧握双手于胸前。 她的眉眼间有几分像照宜,身上还有和魇如出一辙的气息,我几乎能猜到她的身份,但我没兴趣管她,索性带上门回去睡觉。 〈旧忆〉喻泽绫:落子为谶,终末圆舞(3) 照宜偶尔也会来看那个女孩,那日过后她也知晓我已经看到了。于是她提出了一个想法:为了我能更好地替她办事,让我以凤城城主义子的身份留在凤城。 她坐在我对面,颇为期待地问我:“要给自己改个名字吗?” 而我却毫不留情地泼了盆冷水给她:“那是我的事情。” “……好吧,要不你先试试改改对吾的称呼?” “行吧,母上大人,您到底需要我做什么?”我特意挑了个尊敬的称呼恶心她。 “你见过泽穗了,”她带着笃定的语气盯着我,“吾要救她……” 果不其然,她总归是个当母亲的,但对此我也束手无策。正当我准备拒绝的时候,却听见她说:“也要救灵界。” 我沉默了,不知该如何应对她的雄心壮志:“……那您找错人了。我现在恨不得宰了所有人。” 为了不让她鸡蛋里挑骨头,我特意补充了一句:“澄澜是魇,萧算人族,月长熙勉强为了萧带上——除他们三个以外。” 没曾想照宜竟然还能笑得出来:“怎么不把你自己也算进去?” 我笑了笑权当是带过这个话题,要是我说我自己更想死,她不得把我捆在床上? “吾不是说玩的,”她开过玩笑后也正色道,“吾要清除魇。” “韩言没见过风珏,自然不知道抓到的是不是真人。但我知道,魇没那么傻等着他去抓,它肯定还藏在某处……” “好啦,我明白了,”我打断了她的话,若是她再说下去我会忍不住想起「潮汐」那张臭脸的,“我本来也只有这一点能被利用。看在母上大人近几日保护澄澜的份上,我会帮你。” 自从她听见“利用”二字后神情就有些低落,但我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她的那段话充分说明了她和「潮汐」是同一种人,这没得改。 “这不是利用,”她还是反驳了,“……算合作。” 我随意地认同了她说的话,终于是送走了这位难缠的城主。但我依然没什么斗志,偶尔会站在凤鸣台的水边幻想着溺毙的滋味,甚至思考过敲碎泽穗的玄冰后被照宜杀死的概率。 但很遗憾,夏萧随时都会突然出现在凤鸣台,偶尔来的会是凤落。 那是一段想死也死不了的时光,直到另一位不速之客出现在凤鸣台。那天凤鸣台的流水停滞在原地,连微风的甜味都被凝固在空气中。 我叹了口气,转身却看见了变成金发的夏萧……好吧,直接告诉我祂不是夏萧。 “找我有事?” “我们见过。” 祂简短的回复了我,但我讨厌这样不清不楚的回答。我花了将近三分钟翻找记忆,终于在螣城的那段记忆里找到了这个人的身影。 “噢,你是当时问我要不要继承「归世」的那个人……但我不是拒绝过你了吗?” “嗯,”祂近乎乖巧地点头,但说出来的话可不那么讨人喜欢,“我只是觉得,你现在以及今后会需要这个名字。” “你总得给我一个理由吧?” 祂想了很久,似乎在做一个违背祖训的决定。终于,祂摊开手递给我一张图纸,背面还贴心地写满了文字说明。 “kelt人偶……这是什么?” “kelt-004-f就是按照这种方法被制造的,但因为原材料是机械所以并不完美。” 我翻到背面看清了最佳的制作原料:生人血肉。笑死,谁会没事杀人造人偶啊? “004没有灵魂,但你手里有一个。如果你愿意的话,这会是一场共赢的交易。” 笑不出来了。 我再次抬头去看祂那张和夏萧一模一样的脸,祂看起来又比夏萧多了几分神性。 “你叫什么?” “诺瓦?泽菲鲁斯。” 想起来了……灵力等级表上明确写着它的评级制定者,就是这个人。 “是你制定了灵力的分级?” 祂很乐意我追问祂,于是我在这一天认识到了quasaro能量、sirius星系、a-启明星这些个名词。 大脑飞速运转勉强算是接收了这些个奇异的知识,但它们太过遥远,我暂时还不想深究。 我举起那张人偶图纸:“那是这个世界的事情,不关我事。但这个……我想知道完美人偶的性能如何?” 祂冷静地停止了科普,用了我最喜欢的方法解释:“如果是最完美的人偶,那就没必要用‘性能’去描述他了。那时候的他,与人无异。” 祂最后的四个字重重地敲在我的心头,那正是我和澄澜共同的心愿。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但就算是我朋友,那个sirius星系最强的科学家都没能造出完美人偶。你要有心理准备。” “我知道,”我打断了祂的提醒,尽量使这场交易公平,“我愿意成为「归世」,不过这算不上「继承神只」吧?” “当然,「归世」从来不是神只,他是我的眼线。上一任「归世」死后我就失去了观看a-启明星的眼睛。” “好吧,那我需要替你看些什么?” “俾殂。” “嗯?” “与我同属sirius星系的领主,同时也是「魇」的制造者。我需要你认识他、找到他、杀了他。” 这倒是与照宜吩咐的事情撞上。我习惯性地开始思考对策,但祂似乎是以为我嫌弃任务太难。 “……也可以不必杀了他,我可以亲自对付他。你只需要不惜一切代价地完成前两项。” “你多虑了,”想起我那嗜杀如命的生父,滔天的恨意反而令我神志清楚,“我会杀了祂的。” 管他世界烂成什么样,我决定先把俾殂那群异客的事情放一放,全心全意地研究人偶。而诺瓦也宽容大度的允许我先完成心愿,顺便祂也留下了一句话: “完成之后,你可以去重明塔看看,会有人帮你。” 当这张图纸飘到我的书桌上时,我反锁了房门,转身走向属于我的命途——不像「潮汐」誓死守护家园,也不像照宜决心拯救整个灵界。 我仅仅只是趴在桌子前,为了澄澜的愿望而奋斗。 要不这样吧,定个小目标,如果我能在第五万次实验之内成功,我就顺手宰了俾殂。 「第三幕:威胁」 那之后便是一复一日的枯燥研究,这本来没什么值得拿出来讲的地方,但还是有几个数字比较耳熟: 001和002是我按照图纸上固有的方法创造的,目的是观察kelt人偶在a-启明星是否与sirius星系相同。目前看来,他们能完美的适应我的指令,这是个好兆头。 至于003,那是我尝试合并制造前两者的方法的结果。我想试试单纯的身体与魂魄是否能够直接结合,当然,我失败了,这条捷径根本走不通。 实验开启后的第五天,001苏醒,我给他选的魂魄来自某天我在凤鸣台池水边钓上来的白骨。她醒来愣了很久才意识到自己被装在一颗木头脑袋里,她试着调动木脑袋的双眼去观察四周,却只在房间里发现了呆滞的002、满地的木偶残躯和忙碌的我。 “这是……哪?” 我专注于对027的研究,竟是没听见她说话。直到她操纵着那颗木头脑袋跳下床头柜,传出剧烈的声响后我才惊讶地回头去看身后的一地碎屑。 她的魂魄憨憨地飘在碎屑之间,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身体……碎了。” “哎,”我有些悲伤地看着创造至一半只剩一颗脑袋没安装的027,“早说你不喜欢,我便给027了。” 她弯了弯魂魄瞧见了桌子旁边的木偶,说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你……救了我?” 〈旧忆〉喻泽绫:落子为谶,终末圆舞(4) “没有啊,你已经死了,”我大方地回应令她懵懂地点点头,“是我需要你才对。” 我上前捡起她,找了刚削了一半的木脑袋放进去。又一次回到熟悉的环境,她就着脑袋仅有的一只眼睛东瞧瞧西看看,最后目光落在了桌面的图纸上。 “这是什么?” “你现在的躯壳就是靠这个制成的。”我把027转了一圈,耐心地解释着。 “可上面说,木头是最差的材料。” “没办法嘛,”027的左上臂从小臂上端与肩胛骨之间掉出,我又叹了口气,“我只能偷偷摸摸的实验。” 027失败了,我从老位置拿出匕首,反手扎入它心脏的位置。残次品轰然倒地,又添了更多的碎屑。 “偷偷摸摸?”001奇怪地眨了眨眼睛,向前蹦跳了一步,离小屋的门又近了几分,“可是门开着耶……”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门外,夏萧没想到我会突然转身,当着我的面把手里的钥匙藏在了背后。 “什么时候来的?” 他愣在门口,看他的样子也不像刚到:“才来……” 夏萧在脑内争斗了很久,还是决定把钥匙展示给我看:“……是老师让我来看看你的进展。” 他这么一说我立刻就明白了。肯定是凤落无意间看见了我的实验,顺口报告给了照宜。只是没料到她居然会同意我的行为,难不成是认为我被自毁倾向整疯魔了? “如你所见,几乎毫无进展。我就是造着玩的,别多想。”前半句是在回复照宜,至于后半句那还是得把夏萧安慰着。 他站在门口也没回复我,连个“嗯”字都没有,也不知在想什么。 “要坐下来喝杯茶吗,萧?”我试着岔开话题,可他却把那把钥匙甩给我。 我不解地抓住钥匙,却发现它在我手中变成了一片火红的羽毛。 “老师的确知道你的事情,但她什么都没说。是今天早上……我本来打算来找你,但凤鸣台的水上飘的全是这种羽毛,而且只有我能看见。” “我捡起了一片后它们就消失了,只剩下一把钥匙给我。而现在,它在你手上又变成了羽毛。” 我看见了羽毛上那行细小的文字『重明塔,材料。』 “所以呢?”我明知故问,而夏萧有一半的概率劝我扔掉这玩意。毕竟我并不想去那个鬼地方,当年送走我的魇时,我在蝶骨山下远远望过一眼——高耸入云的塔顶望不真切,明明距离很远却仿佛即将吞噬我的一切。 “我猜……可能是有人找你,绫要去吗?” “用这种手段找我的都是些不能见人的货色,你觉得我要去吗?” 他思考了很久,但我却始终不能理解夏萧为什么会这样决定:“……去吧,我感觉你很需要他。” 一半的概率还是赌输了,但我当时还以为那只是所谓的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实际上很久之后夏萧才告诉我,他没有看到羽毛上的小字,他只在钥匙上看到了「归世」二字。 那时的他只是单纯的认为颓废的我迫切地需要「归世」的帮助。他甚至还不知道「归世」早就死了。 这又何尝不是异客的小手段呢? 当我的实验停滞在第126版,也就是开始实验后第七天时,木头已经不能满足我的需求。我只能按照羽毛的指示前往重明塔。 也是在这一天我遇见了传说中的重明鸟,他身上的羽毛和夏萧给我的一模一样。当然,还有老熟人玄明。 拿到sirius星系的一些材料后,玄明笑眯眯地看着我,丝毫没有在其他人面前那副板正的模样:“诺瓦领主让我告诉你一个坏消息。” “说说看?”我不觉得还有什么比完成不了澄澜的心愿还坏的消息。 他笑着的嘴角骤然下降,严肃地告诉我:“如果俾殂不死,你救的人就会死。” 我没绷住笑了出来,差点没抖落怀里的材料:“是吗?那让诺瓦直接杀了俾殂不就好了?皆大欢喜。” “但诺瓦领主改主意了,他希望你自己对付俾殂。” “诺瓦……会说出这种话吗?”我盯着玄明的眼睛,分辨出他的谎言,“这不像他展示给我的性格。” “嗯……好吧,其实是沃德阁下说的。但他是诺瓦领主的挚友,他的话我一律视作诺瓦领主的命令执行。” 我对祂们之间的关系感到不耐烦,得想个办法止住他的话头:“看你的样子,那个沃德肯定还说了很多多余的话。材料我拿到了,谢谢,再也不见。” “沃德阁下说,如果你不想听就在蝶骨山秘密处理你。” 但我依旧没停下脚步,这种威胁我听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阁下还说,如果你想听的话,就带你去重明塔的地下室欣赏魇的末路……” 甚至还没消化完玄明的话,大脑就自动控制双腿停下、令脑袋回转。 “……和某颗启明星的结局。” 我还是站在了地下室里,玄明后来又补充了一句:“这之后就是我的话了:你未来的谋划我会尽力协助,只要不违背诺瓦领主和沃德阁下的吩咐。” 我不知道那是那颗启明星的结局:我看见月长熙被熊熊烈火包裹、尸骨无存;另一个我双目无神的埋葬了澄澜后被长出獠牙的墓碑啃断了脖子;剩下的人里,有夏萧、有个粉头发的青年、还有那个至今还在玄冰里的女孩,无一例外他们都死了,死状极其惨烈;还有一个,普通的黑发、算得上好看的坚毅面容,他在粉发青年战死之前就陷入了迷梦,所谓的失踪说是精神上的死亡也不为过。 “屠杀这颗启明星的人,就是俾殂。如果你不做出改变,不出一百年他们都会重蹈覆辙。” 怎么能重蹈覆辙呢……我明明不想去改变什么,但如果不改变,澄澜就会死。 “……” “我知道了,”我的表情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你们找到了我新的利用价值。” 玄明耸肩,对这种说话满不在意:“还有,材料的供给商是沃德阁下。他说,拿了他的材料就是他的人了。” “我有主了。再见。” 总之,权当是为了澄澜。就算没能在五万次之内成功,我也必须制订一份长久的、绝对有效的方案应对俾殂。 还有包括重明塔在内的异客,他们都是会威胁到澄澜的存在。 「第四幕:开局」 我从重明塔回来后,夏萧是第一个抵达凤鸣台的人。但我没打算开门,想借此逼他离开。但事与愿违,我在荒废的花圃边放了一个稻草人一样的木偶,001时常会在那里欣赏风景,他告诉我夏萧只要来了就会一直在花圃边坐一整天。 他知道我不想见人,也不敲门就呆呆地坐在唯一一株弯下脖子的野草边。 但为什么夏萧会知道我的想法呢?明明我回来之后就没去过凤鸣台以外的地方。 一周后,001转告我夏萧又来了。这一次,我站在了那个少年的背后。我遮挡住了野草唯一的光源,它似乎更加憔悴了。夏萧只回头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神依旧纯粹。 “近况如何?” 我猜他是想问我一周前的故事:“还好,新材料多少还是有作用的。” “你呢?”我掸去地上的灰尘跟他并排坐着看那一株几近枯黄的野草,“跟着照宜学了什么?” 他摇摇头突然谈起另一个话题:“绫,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到……一个长长的水池,我漂在里面可以呼吸但没法说话,脑袋一直转不过去,只能看着上方圆圆的穹顶然后吐出一串泡泡。过了很久,我快要在梦里睡着的时候,一个长着鹿角的男人出现在了水池之外。我以为他是来救我的,我试着游向他但只能小幅度的挪动身体。然后……我的头发飘到了眼前,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碎金雨,它们挡住了我的眼睛,只听见了男人不真切的说话声。” 〈旧忆〉喻泽绫:落子为谶,终末圆舞(5) 我本来安静地听着夏萧讲故事,直到他提到“碎金雨”时我才看向他的面容。比起诺瓦,夏萧看起来要单纯许多,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美。 玄明向我展示的某个未来像下进油锅没被炸至金黄的蚂蚱一样蹦了出来,脑袋突然像被木屑扎穿了一样疼。 夏萧从回忆中挣脱,还以为我是旧疾复发想扶我回去休息。 “没事……可能是你梦里的碎金雨砸我脑袋了吧……” 我甩了好几下脑袋也扔不掉那些片段,一想到那从某个澄澜的墓碑上长出的獠牙就犯恶心。 没办法了,感觉自己再憋下去还没死成就先疯了……疯?噢……疯子做的事情,就没有人会过问缘由了,他们只需要搪塞一句“这是个疯子”就好啦。 “萧,”我突然喊住焦急的他,苍白的手握住他的手腕,他不解地看着我,“有纸笔吗?” 第二日夏萧带着笔墨纸砚来到我的小屋里,我扫落桌子上的木屑将纸摊开,执笔时他已经为我磨好了墨。 “其实现在有彩笔……哎,算了,就用这个。来,萧,我边画边同你讲颜色,你能记住吧?” 他乖巧地点点头,坐在我身边仔细观看聆听。 我将那未来中不认识的人大致描绘出来,此刻夏萧已经能在脑袋里留下关于他们两个的印象了。 “很好看。”他浅浅的评价道,但我并不需要他的赞扬。 “他们俩是我在去拿材料的路上遇到的朋友,不过没来得及问名字。我希望你能帮我……” 夏萧点点头,他甚至还没听完我到底需要什么就说:“嗯,花念和叶哲,我见过他们。” 这简直……妙极了。 “萧的人脉什么时候这么广了?” “……是前几天偷偷跟着长熙去北桥宫的时候听到的。” 原来是偷窥啊……我确实不该指望夏萧这样的人去找人,但现在我别无他法。没有十成十的把握我是不会去求照宜的,我还不想被他挖出这些秘密,毕竟仍属于只知灵力与魇的上一代。 “既然如此,那我便直说了:我需要这两个人的情报,越详细越好,哪怕是祖上十八代种地种的是什么我都需要。” 夏萧只呆愣了片刻便答应了我,他都不愿意怀疑我的动机。当然,他给我的解释也非常的到位:“好。长熙和他们走的也近,我本来也打算调查。” 约莫半个月后,风尘仆仆的夏萧回到了那块花圃前,不过这次一根野草都没有了。 “是北桥宫的风水不好吗?怎么这么憔悴?”我坐到他身边,用断木撬开一点干硬的土,把包里的种子悉数抖落。 他的眼睛亮了许多,亲自用手为种子们拍平了土,小臂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绷带,一个漂亮的蝴蝶结随着他的动作翩然起舞。 他接过我的手帕后才大概说了一遍最近的经历:“我刚在人界救下了长熙……是月荨长老给我包扎的。” “月荨长老啊,她是个很好的人。值得信任。”我莫名其妙地加上了最后四个字。 “嗯。”紧接着夏萧也不含糊,我托他打探的事情已经有了结果。 “花念是七百多年前北桥宫郊外的不凋花,被血族的血淋过,身上带有一定的血族特征;大约两百年前化为人形,也是在那段时间遇到叶哲;在审判司有过一次审判记录,获胜,奖励是初黎剑仗;收养人是海棠,姐姐叶愿,死对头是引魂岸的大长老;前不久从人界回来刚用禁术「灵契」救回了叶哲;我怀疑他还会其它的禁术,最后在藏书阁他的曾经卧室里发现「葬冥歌」等有关「记忆」的禁术。” “叶哲的经历相对简单,几乎从降生开始就在跟随族群流浪,两百多年前与花念相遇后留在了北桥宫,族群在幽冥郊外安家;审判司的记录里只投过一次弃权票;武器是一把镰刀,偶尔会出现在花念手上;收养人是花念,老师是乌炙,也许有一个妹妹,但只听闻过一次。” 好全面的信息,他是去查户口了吗……等等,叶哲的收养人为什么是花念? “嗯……花念是彼岸花,祖上不种地。叶哲是冥虎,祖上也不种地……他们吃肉。” ……真的好全面。 “呃、好、我知道了,谢谢……”他们之后肯定还会有交集,我不放心地询问,“萧,你知道收养是什么意思吗?” “知道啊,我的收养人是长熙,小笼包的收养人是我。” ……明白了,收养是指谁捡到了就归谁。 总而言之,夏萧带来的情报很有效。之后我又悄悄去了一次重明塔套玄明的话,他说的不清不楚,但总有一天会变得清晰。 那之后,我一边用新材料研究人偶,一边会抽空跳进水里趴在浮木上划水玩,偶尔也会把半截身子埋在花圃里松土。终于有一天,我听见夏萧带来的传言:城主新收的义子疯了。 “可以不要把自己种在土里吗?有点挡我看风景了。”001还是吐槽了。 “我不好看吗?”我眨巴着眼睛看向他,惹来001的一声暗骂。 “在水里泡得肿了一圈……你是真的疯了。” “那最好不过,”我咯咯的笑着,抬手指了指另一间屋子,“明天我就把它拆了,给你造个新房子住。” “我?” “对,就是你。” 并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毕竟001能悠闲地在这里看风景也多亏了我。隔日我便当着照宜的面拆了泽穗的小屋,玄冰暴露在烈阳之下折射出刺眼的光。 “你是说,让她们融合?” “如果你还想救你女儿,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001的意识还算完整,足够与泽穗的意识融合,借此挤压魇在她意识海里的生存空间。至于互相争夺身体主权的她们,胜者会成为主导者,败者会成为防卫魇再次来犯的边关。” 照宜看着玄冰里痛苦的女孩,如果她拒绝,泽穗还会日复一日地被折磨:“换句话说,是仿照主人格与次人格的做法,对吗?” 我只是静静地侧在一边,无需多说什么,看照宜平时的表现就知道,这个女孩是她为数不多的软肋。 “需要准备多久?” “001这边我来,至于醒后的泽穗……她还需要一个能够支撑起灵力和魇的灵核。魇已经成为了她的一部分,骤然丧失只会比死还难受。” “灵核……” “灵力是外部的,同理灵核也是能被创造的。母上大人,你手边不是正好有一个神器吗?”谈及万象森罗,我故意拖长了尾音。 照宜冷冷地瞥了我一眼,语气瞬间不再友好:“如果这是可行的,你又从何得知?” “当然是……我悟到的。”我浅笑着带过她的质问。 照宜无心与我多纠缠,她一心想要救回泽穗:“吾知道了。吾会拜托夏萧一起制造灵核,明日此时,吾会再来。” 翌日,快要临近约定的时间了。001又在那个稻草人里,不过这次她主动向我搭话:“我还没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啊,好问题。城主丈夫姓喻,我单名一个绫字……中间加个‘泽’字吧,好听。” “东海扬尘,渊渟泽汇?。” “今天怎么这么文艺?”我对她的解释不置可否。 “……潮汐是不是很美?” 我听见熟悉的名字,当即愣在原地。 “见过潮汐的人都很难回头,我也一样。” “喻泽绫,”她轻唤我那随意拼凑出的新名字,“你还记得我骸骨的形状吗?” “……虎。” 〈旧忆〉喻泽绫:落子为谶,终末圆舞(6) 我或许有点累了,居然看见稻草人在轻笑:“他们来了。” 不远处,照宜和夏萧已经行至桥上,但我却必须问出那个问题:“你呢?叫什么名字?” 她脱出稻草人的怀抱飘到我的手心,因为是魂魄状所以看起来笑得傻乎乎地,像极了澄澜。 “彤。” 行动照旧展开,她没有任何怨言地钻进了泽穗的意识海。夏萧在万象森罗的帮助下配合照宜把创造出的灵核移植进了泽穗体内,照宜还以为我会站在更远的地方看戏,却没想到我站在了离泽穗最近的地方。 我试着抚摸上玄冰,刺骨的寒冷。我不知道泽穗待在里面那么久会不会打寒颤,也不知道彤能不能适应突如其来的极寒温度。 我只能为自己的选择打个补丁,再次告别过去的我:“下次再见了,彤。” 人格的争夺实际上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激烈,因为彤是个好女孩,她自愿成为次人格保护泽穗。但毕竟是外来者,她的记忆被泽穗的同化。 破冰那天,我特意晚点通知照宜让自己能第一个站在她面前。我抽空做了一个缩小版的001木头脑袋放在她小而柔软的手心。 “谢谢,这是什么?” “重逢礼物。我叫喻泽绫,你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但我的朋友叫泽穗,她正在睡觉。” 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顺势也揉了下她新的小脑瓜。很柔顺的毛发,比稻草人毛燥燥的脑袋好,希望她能喜欢。 “那,你就叫泽盈吧。” “好,绫哥哥。” 我趁着照宜还没来向他解释了一点人偶的事情,她学习的很快,如我所想的那般她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我制衡照宜的有效手段。 这个小女孩会暂时在凤城快乐的成长一阵子,晚些再把她拉入局吧。 剩下的那两位至今与我还素未谋面,不过叶哲与花念向来形影不离,只要能拉其中一人进来就可。花念的情报更全面一些,从他入手的话……啊,「记忆」。 我看向扩建后的小屋角落,那里停放着第209版失败品。我最后一定会用生人血肉哺育澄澜的新生,但灵界还有许多憎恨魇的家伙,澄澜活不下去的。 那就……让他们全都忘掉吧。 “不得不说,你这个想法比屠杀灵界还危险,”花念坐在石桌前把玩着第312版人偶的断头,“像你这种人应该更清楚,「记忆」有时是比生命更珍贵的东西。” 有些人甚至宁愿带着记忆被困在棺椁里也不愿意变成一个失忆的傻子。 “但记忆也会被磨灭。在那些旁观者的眼中,我的故事最多也只是他们的饭后杂谈。” “你其实可以更直白一点,”花念打断了我的解释,将断头丢进水里,“你就是单纯的害怕人心。你怕人的嘴一张一合话就变了味,你宁愿他们传谣的目标是你。” 即使他剖析了我的目的,但我仍未向他展示真实的自我。花念嫌我没意思,扭头去凤城里逗夏萧玩去了。 他再次来到凤鸣台时,我的研究已经进展到了第392版。如我所料,他答应修改记忆,提出的要求也在我的接受范围内。 甚至他还警告我——你会后悔的。 我会后悔?怎么会呢?这一切都是为了澄澜,既然是为了他,我又怎会追悔莫及呢? 「第五幕:描摹」 那之后我的重心完全放在了人偶研究上,没日没夜的研究期间,凤城的那几位对我也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第版的时候,我隔着已经被我反锁的门扉也能看见蹲在花圃边的夏萧。 稻草人呆呆地伫立在原地,它的眼神不再眺望四周;当年撒进花圃里的花种一开始长势并不好,但最近它们盛放的厉害;花念中途拜访过一次凤鸣台,在花圃里留下了一颗蓝花丹的种子;泽盈带着泽穗在夜里悄悄来过,她站在稻草人身边听泽穗絮絮叨叨地讲着胡少弦的魔术;曾经的夏萧只会无所事事地在花圃边放空自我,而今天他趁我不注意把指尖的星子抖落在花瓣上…… 所有的一切都在朝着有利的方向变化,我亦然。 门扉虽是故意反锁的,但我的大脑已经连通了所有的人偶。一颗披着黑发的无面脑袋安放在玻璃柜里,那里面容纳着我所有的脑补组织和脸部皮肤。 而我的意识藏在某一个人偶里,可能是花圃边浇水的,也可能是守门的,或者是河边钓鱼的……我为自己选择了一个新的生存方式,一个能够看着澄澜无忧无虑成长的方式。 第版,玻璃柜里多了一双腿和脚。 第版,增添了一双手臂。 第版,又添了51块躯干骨。 第版,人偶停止了浇水,他问蹲在那儿的夏萧今天的日期,夏萧说:“6月17日。”人偶笑了笑,回道:“是个好日子,我记下了。”接着,他又继续浇水。今日,那朵蓝花丹也绽放了,比潮汐旧址里开得还要好。 第版,在上一版的基础上我并没多做修改,这之后也不过是给那颗无面的脑袋梳梳头。哦,不对,他已经不只是一颗脑袋了。他有了健全的四肢与躯干,我还为他准备了一套精致的人类现代服饰,他穿上很好看。 第版,漫长的意识装载实验之后,意识终于能被这具由我的血肉筑成的“人”承载。 不出一日,我就离开了这具身体。我把他安置在床上,轻手轻脚地掖好被角,随后我取回了澄澜沉睡的意识。 在身体适应新的意识时,我扶着他坐在梳妆台前,执笔描绘我记忆中的容颜。 澄澜是魇,魇似其主形,他的模样自然得与「潮汐」别无二致。但我又添了一点私心,澄澜整体看起来还是要比「潮汐」单纯许多。 我照着心里的模样刻画出澄澜的面容,那无面已久的脸终于变成了我记忆中的模样。我放下刻刀与彩笔,指尖抚过澄澜的眉眼,已感受不到人的温度的唇落在他的眉间。 澄澜的一切瞬间栩栩如生,而代价不过是一具被分割后再拼凑的僵硬死尸。 我的意识仍然在,这甚至有利于我未来的活动。随手造了几具和我一模一样的人偶,再给其中一些戴上精心绘制的鬼面。我操纵意识钻进“我”的身体,打开了那扇反锁已久的门扉。 夏萧是第一个迎接我的,这个单纯的孩子只是为了问候我的成果并告诉我花圃的近况。 “已经成功了。倒是多亏了萧替我照顾花圃了,要不要带一枝花走?” 他不好意思地摇头拒绝了,但并未看出我与人偶的不同。问候完后他的心情也好了许多,我们在桥边歇息了一阵后他就离开了。 我还没下桥,泽盈就在桥那头喊住了我,她说想看看我的研究成果。我大方的展示给她还在熟睡的澄澜,却在她的面前唤醒了澄澜并断绝了我与他之间的控制关系。 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强占这具身体。 我们看着澄澜懵懵地离开凤鸣台,泽盈不太理解我的行为,而我也在扪心自问:『澄澜如此,可能算作人了?』 好像不能。他只是重新拥有了身体与意识,但他的情感仍然是一张白纸。这样的他终究逃不开人偶的桎梏,有什么办法传递给他情感吗?有的,比如放他去炼狱一样的地方历经苦痛,再去天堂般的桃花源享受余生。 但……在炼狱,澄澜会痛;在天堂,我又怕他不愿回家。 〈旧忆〉喻泽绫:落子为谶,终末圆舞(7) 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一种办法了。 我可以悄悄地、远远地,在夜深人静的时刻一点一点把自己的情感过渡给他。 最初澄澜从灵界流浪到人界画骨社的那段日子,我就是这样做的。每天晚上杀掉一个占据过我思维的人偶,而它们脑袋里逸散出的情感都跑进了澄澜的小脑瓜里。 我有意识地阻止自己的思维跟过去,那里面只有我最纯粹的情感:困惑、坦然、踌躇、留恋、决心、狂热、忧虑、坚守、离愁、无畏……我尽力做到让它们安稳地躲在澄澜的意识海里,等某一天澄澜意识到了它们的存在,那他的一举一动都将像人一样充斥着自己的意愿。 他将学会自己做出选择,自己承担后果。 在其他人面前,我依然像人一样的进食、睡觉,继续为了我所描摹的爱人筹谋一切。 「第六幕:落子」 秋雨过后,祂悄无声息地把玩着桌子上的棋子。 “无梦眠?是什么意思?” “随口取的,你纠结一个名字做什么?” 祂没有回答我的反问,只学着启明人的模样将棋子落在网格之间:“大多数人的目光已经看向了你,你是打算让「无梦眠」成为你的挡箭牌?” “瞧你这话说的,名单上的人都是我的朋友,我哪有那么狠心?” 我在稍远的地方取来茶壶,一边喝着茶一边封住祂乱成一团的棋子:“你会下棋吗?” 祂亦大方的承认:“不会。” “下棋和做局一样,你手中的每一颗棋子都有不同的作用。是冲锋在前的诱饵或者运筹帷幄的方士,也可能是严阵以待的决胜之军——每落一子都要心中有数,眼睛要看透过去与未来,下手要狠不可犹豫。” 我敲敲另一侧的棋盘,惊落了祂指尖颤巍巍的黑子,寒风忍不住笑意,黑子被吹落到棋盘之外。 祂看着我,而我的意思也很明显:处理掉俾殂之前,我不希望祂插手。 “你要我做你的后手针对人族。” “不可以吗?” “我们的关系,只能是敌对。” “我知道啊。正因为是敌人,所以我只告诉了你:我会利用你。”但至于如何利用,我怎么会让敌人知晓呢? 不过看在祂帮过我一点的份上,我只稍稍透露一点: “你上次给我讲了启明星最初的故事后,我整夜整夜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总觉得有人在偷窥我、偷窥灵界……不是你吧?” “不是,”祂否定的很快,复又肯定地替朋友们辩解,“也不是他们。” “嗯哼,确实,和你们探究的眼神不同,那道目光看起来很复杂。初看时人畜无害,再看时憔悴不堪,风一吹草一动时去仔细瞧又觉得凶神恶煞的……你说,什么生物的眼神会如此复杂呢?” 祂没能给出确切的答案,而我也未将答案公之于众。 正如我所说的,做局的人眼睛要看透所有,否则回头一看自己反而成为了任人品尝的鱼肉。诺瓦有足够的力量去斩断一切,但我没有。祂当初缓解人族与灵族之间的纷争用的是灵力,倘若有一天灵族失去了这份外在的力量,那群虎视眈眈的豺狼虎豹就又该出动了。 我不能以偏概全,但却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人人都能查到夏萧的过去,但不是谁都能理解事情的发展。我虽算不上聪慧,但我愿意去赌——赌夏萧当年撒在花瓣上的星子终有一日能覆盖整个灵界。 “好漂亮……”夏萧刚进无梦眠的时候一抬头就看见了悬浮在空中的星象仪,他很喜欢,但他的性格无法令他说出占为己有的话。 “特意让工匠给你多修了一层七楼和这个,”我引他上楼参观,顺便把七楼的唯一一把钥匙给了他,“以后七楼和它就是你的私有财产,这是钥匙,想要清净的话没人会介意你反锁门。” 他有些受宠若惊,一连几日都和万象森罗藏在七楼上。这期间,花念和叶哲也来到了无梦眠。这算是我们的“初见”,但我也很庆幸自己对他们并非全无了解。安顿下来后夏萧又找到了我,他说自己把钥匙挂在了占星室门外。 “不合心意吗?” “不是,我只是觉得……星星需要联系。这个给绫,它叫命星,是前天从星象仪里跑出来的小家伙。” 他还有点不习惯人多的工作地点,冲我招招手就回去休息了。而我端详着手里那颗有点黯淡的命星,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它虽然黯淡无光,但我仍然能感觉到夏萧的星星即将覆盖无梦眠,紧接着就是灵界。 如果他意识到了这一点,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带上人族。老实说,换做是我可就没那么大的想法了。我并非不同意他未来的想法,但拥有那种眼神的“人族”绝对不能处于他的庇护所内。 但即便如此如今的我没有任何手段找出那群人,他们惯是会伪装的,偶尔我也会嘲讽地说上一句:“这哪里像玉?分明是泥鳅。” 以至于后来听说了风望在人界展开灵核移植实验时,我甚至有思考过这种方式能否同化人族。但很显然,这个生存至今的种族生命力和灵族一样顽强,他们没有那么轻易被摧毁,藏在里面的“玉”也是如此。 「第七幕:重明」 “原来如此,你查到了‵玉′。”黑黢黢的地下室里,玄明坐在一具魇的尸骸上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我偶尔会向这样来重明塔汇报进度,毕竟我还算是祂们的眼线:“你知道它?” 玄明摇头,他对此感到奇怪:“若你所言非虚,这块‵玉′应该会和某位领主有关。但我查过了,符合‵玉′的形态的领主几乎为零,其他一些拥有权柄的候选人中也只有凪玉与它有点关系。但很遗憾,他是我们之中最单纯的一个,能力也和你的推测不符。”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玉′只是这个人掩人耳目的手段。”但我其实没有真正地接触过‵玉′,否则也不会在这件事上如困兽一般。 “这还真是奇特,‵玉′居然能逃过你的眼睛。哎,你说……”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或许是‵玉′知道我的优势,特意回避了我的探查——我懒得听他重复我的思考,没意思地摆手结束了这个话题。 “好吧好吧,那便不说这个了,”玄明识趣地转移了话题,“你觉得重明塔怎么样?” “不怎么样,一座生人勿近的高塔而已。”我实话实说,对这个地方我的确没产生什么好感。 “哎呀,要不要让你家那位也进来坐坐?我听说他现在在无梦眠,那可是个比谁命硬的地方。” 我瞪了他一眼,堵住他那些没根据的话头:“你想动他?” “哪有的事?但只要你同意,我可不会动他,”玄明举起双手向我求饶,“我只是有点好奇,直到现在,他到底有没有变成——人?” 我没有回话,黑暗遮盖住了我的侧脸,却挡不住思维的扩散。即使是现在,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瞧你,该不会要说什么:‵他觉得是才算是′之类的话吧?明明这件事的主导者是你,是你小心翼翼地描摹,也是你谨慎刻意地创生。” 我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答复,乱七八糟的心绪卡在喉咙里,舌尖抵着上颚最后也只说出一句:“随他去吧。” 这才是一个仅余灵魂之人对他最好的祝福,倘若某天我的灵魂也行至黄泉尽头,他的选择才会彻底失去我的影子。 「终幕:再起舞」 而现在,我积累的所有情感,我丢弃的所有灵魂,都已铸成一位真正的神明——一位平凡的、完整的「人」。 舞台很小,两步一旋身就能停在边缘。 最先失去感觉的是远端的四肢,我仅仅只是凭借着记忆中的舞步安全地停在舞台边缘。至于飞舞的袖带与双手,明明已经感受不到指尖的温度,却还是看到自己的手被他托起。于是全身的力量都传递至手心,紧握着他的手一同走向剧目的终幕。 他并不熟练地跨上舞台,笨拙的手搭在我的腰际。我没办法纠正他错误的舞步,只能在这片汪洋的注视下沉入黑色的虚无。 起初还跳着画骨社初见时的舞蹈,没过一会就成了谁也不认识的乱舞。我从未如此尽兴地上演过这样荒唐的终幕。 舞步是杂乱的—— “原来那天的舞是这样的?” “是那天的我好看,还是现在的?” 感官是丧失的—— “未来的你,会更好看的。” “真的?我可看不见你,别骗我啊。” 意识是纠缠的—— “我从未骗你。” “比如呢?” 世界是寂静的—— “我爱你。” 风停了,或许吧。我有些遗憾没能听见澄澜最后的声音,意识从未如此清晰过,万事万物都在提醒我——从今往后,我的世界再无潮汐的歌唱。 我维持着一如既往的笑容,却不知道他现在会是什么表情。会哭吗?在笑着吗?还是笑着吧,澄澜,我始终希望你能笑着。 我甚至不能感觉到现在的姿势,也许是和澄澜面对面站着,又或许会被他圈在怀里、埋在他的肩头。 所以,我尽量用还算有力的声音献上我的祷告: “我将遁入虚无,换你永远真实。” 我猜,澄澜还会像前两天那样掐着我的手试图让我重新找回知觉。但那不可能,这只是玄明随手捏造的一具一次性身躯,我的灵魂早就在俾殂死亡的那天随之破碎。 所以,我只能虚空抓了几下,安慰他承受即将到来的离别: “死亡不是终点,唯有灵魂永生。” 黑暗而死寂的世界里,恍惚间我还能听见他的回应,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幻觉。可我还是回应了,他的每一句话,我都会回应: “他们,交给你了。” “要好好生活……要、记得我。” 第198章 无梦寰宇四季春(1) 【5.1】 耳边的呢喃落幕,周围早已空无一物。颤巍巍地松开双手,模糊的视线始终无法聚焦。喻泽绫的死亡已经无法用尸骨无存形容,另外一个词更加合适——消弭。 舞台、消失了;怀中的温度、冷却了;唯一的观众应他所愿、勉强笑着。 此时此刻,世界连同韩澄澜那颗不属于自己的心一并死去。 【5.2】 “这一天还真是难得。”曹昭放下窗帘挡住天边最璀璨的那颗流星。 月织晋一直躲在房间的角落里,直到曹昭的脸上有了些许笑意才腆着脸凑上前祝贺他:“恭喜大人!终于除掉了最麻烦的家伙!” “除掉?不,是我比他命好耗死了他。”曹昭一听到月织晋的声音脸色就冷了不少,他靠在椅子上,向来遮掩地极好的杀气完全外泄,甚至令月织银打了个哆嗦。 “从打出第一颗子弹的那天我就在等,等一个‘报复’的时机,”没管月织晋听不听得懂,曹昭自顾自地说着些摸不着头脑的话,“可偏偏我即将起势的时候,他喻泽绫又冒了出来,都快死了还能查到玉玺,害得我只能躲在阴沟里……” 只能暗地里凑着“曹家”,只能在商店里当个店员过普通人的生活,半分不敢提起往事,生怕招惹了喻泽绫被他拉进局里。 但现在不同了,没了喻泽绫的无梦眠算得上什么? “一盘散沙……” “大人说的极是,”月织晋眼瞅着时机就来捧哏,“我这就去把剩下的那个扔进梦境。” “谁允许你去了?” 月织晋被曹昭突然的怒斥吓得趴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滚回去!” “是、是……”月织晋没办法,只能夹着尾巴溜回玉轮。 月织晋可惹不起这位主子,这个人盘算的可不像什么简单的复仇,他在试图控制无梦眠,进而拉拢灵族。至于拉拢之后是平分天下还是……那就不得而知了。 “他就不用进梦境了,”曹昭的指尖深深地嵌进扶手里,咬牙切齿地喃喃自语,“留一个清醒的人承受痛苦,才是这世上最美妙的结局。” “我说的对吗?曹诩伯伯……” 【5.3】 「终末圆舞」进行地有些久了,玄明在楼下打发走了诺瓦,趴在挣扎无果面如死灰的小笼包身上睡了一觉。 “喵、喵!”小笼包轻声呼唤着心神不宁的韩澄澜,却不料先闹醒了身边的玄明。 韩澄澜推门而出,小笼包立刻给了睡眼朦胧的玄明一脚,一溜烟地跳进韩澄澜的怀里,回头恶狠狠地瞪了玄明一眼。 “……小笼包?” “喵~喵、喵喵!”小笼包回到熟人的怀抱先是舒服得伸了个懒腰,突然又一脸凝重、手舞足蹈地表达着只有她自己能理解的东西。 韩澄澜明显没看懂,只当她是被玄明欺负了。他一边替小笼包顺毛一边坐到玄明对面,他扬了扬下巴示意玄明可以直接进入正题。 “……你这么快进入状态,我还有点不习惯。” “我像是那种很拖沓的人吗?”实际上,韩澄澜在顶楼花了很多时间才缓过心跳,幸好玄明给的时间足够充裕。 “那就谈正事吧。就在前不久,关于‘玉’的线索又有了进展。你是想先听这个,还是先听听即将发生的「未来」?” 韩澄澜当然不会傻到和玄明做二选一的游戏,那样他岂不是会成为下一个「归世」? “说起来,绫一直都被我的问题困扰着。要不你先说说,我现在算不算「人」?” “咦?这个嘛……”玄明正想再套用喻泽绫的话术回答韩澄澜,没等他组织好语言重明塔顶楼的重明鸟突然飞到他身边。 “下雨了,”重明鸟无奈地看着玄明疑惑的表情,“不是自然降雨,是远处的河水升起后汇聚在重明塔顶形成的暴雨。” 重明鸟扇了扇被淋湿的羽翼,几梭子水直接甩到了玄明震惊的脸上:“无条件回答他的问题,否则我们就会变成落汤鸡。” 他仔细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没人会游泳。” “哈……”玄明僵硬地转过脑袋,窗外噼里啪啦的大水砸得他头疼,“……真是怪物。” “答对了。”现在的韩澄澜很喜欢这两个字。 “你想问什么……把水还回去先!” 雨声停了,淹没了小半个重明塔的洪水以最缓慢的速度退去。 “他们在哪?” 韩澄澜没提及那两个问题,玄明暗自怄气偏不讲‘玉’和「未来」的事情:“叶哲和花念被貘用权柄拉入了梦境;夏萧和月长熙还在屯林,状况不太好;盈穗和胡少弦都在自己的驻地,尽力在控制异客带给灵族百姓的恐慌。” “嗯,还有一个。曹昭呢?” 玄明愣了一下,沃德阁下传来的消息里没提到韩澄澜已经知道曹昭的存在了啊? “曹昭……刚从人界北蓟州离开,正在前往……呃、蝶骨山?” “除了貘,还有谁在帮他?” “还有苏沐。” “不可能,”韩澄澜不知哪来的自信否定了这个已成的事实,“如果苏沐在帮他,我应该是第一个被控制的。” 因为他的身体里还有苏沐那股替他阻挡异质的力量。 “谁知道他怎么想的。”玄明瞥了眼窗户外,还在愁苦这水怎么还没退完。 “最后一个问题,在sirius星系应该有和苏沐敌对的领主吧?祂是谁?” “象谷吧,你就别问他的权柄了,那至今是个未解之谜。” “哼,好,我明白了。”韩澄澜又揉了一把小笼包,终于将重明塔外的水全部撤走。 当然,如果玄明知道韩澄澜曾经无意间在黑市见过曹昭颁布的招募令,那他就会意识到自己被坑了一把。 毕竟韩澄澜虽然只看了一眼,但却一直记得曹昭那招募令上的奖励一栏是空的。既没有金钱也不给地位就想让人心甘情愿地跟随他,这不由得让他联想到喻泽绫刚讲过的传国玉玺的故事。 如果‘玉’也是指的它们,那很有可能它就在曹昭手上,甚至这可能还是他和某个异客的联系方式以及控制人的手段。 至于为什么他没有直接接触无梦眠,怕是知道他们这群人不好惹了。所以他才选择用貘对付无梦眠么?但他这样投靠异客对付无梦眠又是为了什么呢? 韩澄澜估计这些事情玄明也解释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也懒得问了。本来他现在心情就够低落的了,偏偏曹昭还要往蝶骨山来…… 好吧,非要往枪口上撞他怎么会去拦呢? “他到蝶骨山还要多久?” “他就是个人类,脚程慢,大概还要个三五天。” 韩澄澜点点头,十分好心地和玄明道谢,惹得对方急得直接起身推着他离开。 行至石门前,韩澄澜站在重明塔外回头,忽然盯着这座石门飘远了神思。玄明还没关门,看着他那惆怅样也于心不忍。 “那天……如果不是他拦着,我会放你安全进来。” “嗯?” 玄明抿了抿嘴道出自己久远的小心思:“能逃开俾殂控制的魇我以前只见过风绫身上的那只,你是第二个。” “虽然现在很不想夸你,”玄明嫌弃地看着渗进重明塔内的河水,里面还有一只搁浅的河虾,“但不止是对于他,你对于这个世界而言……很特别。” 韩澄澜平日里还算善辩,此刻却词穷到只能无可奈何地发笑:“……谢谢。” “你口中的那个「未来」不用说出来了,”韩澄澜冲他招招手,缓缓朝山下走去,“我已经想到了一个更好的「未来」,他们肯定也一样。” 第199章 无梦寰宇四季春(2) 玄明无奈地摇摇头,闭上眼忽略掉渐行渐远的背影。他合拢石门,将塔身抽离启明星。 “诸君,” 韩澄澜像有预感似的回身,却已经看不见那座高耸的重明塔。 “一路顺风,万事无忧。” 徒留重明鸟于长空长啸,扑扇着翅膀飞向更远的天际,火红的长尾撒下灼热的焰火。叨扰了此间多年的塔悄无声息地消失,只为这还算有些期待的世界留下「重明」的祝福。 “喵……”小笼包蹭了蹭韩澄澜的裤脚,他蹲下身揉了揉他的脑袋:“走吧,先保护好其他人。” “等春天到来,我再开启一场新的旅行。” 【5.4】 韩澄澜从蝶骨山某处瀑布脚下探出头,他左右张望了一阵,周围依旧没有什么风吹草动。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但他通过广阔的水系也没能找到曹昭的踪迹。或许他并没不是来蝶骨山的,但如果玄明没有撒谎,那他要去的地方绝对在蝶骨山附近。 韩澄澜逆着瀑布攀上更高一点的山边,他远眺那片渺小的土地皱起眉头。不对,玄明没有说曹昭走的是哪个传送阵,如果他的目标是蝶骨山就该选择引魂岸东南侧的传送阵……在不确定出发点的情况下玄明认定他是往蝶骨山来的……说明他的目的地是蝶骨山方向上的某个必经之地。 灵界大部分传送阵都要经过的地方就只有—— “幽冥……” 他压下心头不好的预感重新翻看了一遍通讯记录:群里的消息偶尔都在扯皮没什么重点;最初的记录是和花念聊的曹昭,而他并未回答关于黑市的线索,这不像他的作风;隔天他和叶哲回来后也半分没提起这点,同时月长熙传来夏萧频繁做噩梦的消息——如果不是因为这点自己和绫来重明塔的时间还会推后,而花念和叶哲也提前将曹昭带走…… 韩澄澜大抵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他先是看了一眼满格的信号,又点开了和夏萧的通讯。他随意拍了两张小笼包的舔毛的照片过去,没曾想对方立刻就给了回应。 点开发来的图片一看,金属质感的空荡监狱里,夏萧端坐在正中,脖子上还裹着渗血的纱布。韩澄澜正疑惑着,对方的消息又快速弹出: 『是我。』 『月长熙的消息是我发的。』 『蛊玉盗窃了a-启明星的信号源,沃德用「轨迹」修正了无梦眠彼此的联络。』 『别浪费时间,其他被蛊玉控制的灵族已经没救了。貘就在幽冥,去』 韩澄澜还没来得及回复这些快速弹过的消息,它们就被突然冒出的黑色触手图标遮挡了个严实。 像素风的字一个一个蹦进韩澄澜的眼帘:『抓紧时间哟。』 “沃德……”自从喻泽绫告诉韩澄澜这个人接管了他的死亡之后,这两个字就被烙印在韩澄澜的心里。韩澄澜甚至觉得只要能接触到祂就能找到喻泽绫更多的踪迹。 也因此他没有一怒之下摔掉被沃德恶搞了的通讯,反而带着小笼包朝幽冥走去。临近幽冥的时候他该走了“水路”,面对不熟悉的曹昭他还是打算先观察。 【5.5】 曹昭都快忘记上一次这样快乐地哼着小曲的时光是什么时候了,但至少现在他随便找了个传送阵来到了幽冥境内。 远处貘创造的梦境悬在半空,升腾的紫烟像火焰一般燃烧着梦境中的人与事。不知道花念他们在里面过的还好么?啊,还有那个自己闯进来的白毛小子。 “嗯?”瞧着紫烟附近那抹熟悉的背影,曹昭有些诧异地靠近他,“苏先生回来了?还以为你替我摆平血族之后就抛弃我了呢……咦?” 背影极似苏沐的人转过身,但它的脸却被一块打印机替代。这台人形打印机盯着曹昭,不一会就吐出了一张泛黄的信纸。 曹昭低头看了眼飘到自己手中的信纸上的某句话——『当你找到这封供词的时候,我已是黄泉路上的孤魂一缕。』 “哈?哈哈!”恶狠狠地剜了一眼信的署名,曹昭大笑着将信纸揉成一团砸向打印机,笑声中罕见地带着几分崩溃。 “给我看这个做什么?你不应该平复我的过去,让玉玺彻底控制我吗?”曹昭踮脚揪起打印机那人模人样的衣领,疯狂的眼神甚至连打印机也不敢复刻,“我说了,只要你帮我拿回‘曹家’的荣誉,拿回我的一切!我会无条件帮你!” 紫烟无意识地缠绕上曹昭的手臂,而他仍然无休止地输出着:“别再拿这恶心玩意来膈应我!你明知道他的好哥哥今天一定会死在这里!” 他的笑声逐渐扭曲,连紫烟都被他抖落,像泥鳅一样滑走徒留下几道水印:“至少今天给我滚远点!我可是来接他的尸体昭告幽冥的……” 打印机被他摇晃着竟是硬生生被晃掉了脑袋,身体瞬间瘫软倒在地上化作紫色的粉末和近在咫尺的梦境融为一体。 曹昭吞下口水,喘着粗气凝视面前的紫烟,突然一道紫烟如剑般袭向他的面门。曹昭来不及躲闪,幸好一只手从背后卡着他的脖子拽走他,这才躲过了这次袭击。 不过那团被险些揉烂的信纸被他挣扎时踹进了水坑里。 “咳咳!”曹昭险些被他的救命恩人谋杀,趴在地上大口喘气。 等曹昭稍稍缓过来一些,韩澄澜正蹲在一边好奇地看着他。 “你……韩先生?” 韩澄澜扬起表面还算阳光开朗的微笑:“是我,曹昭少爷。你刚刚差点就要变成曹昭鬼魂了哦。” 曹昭发出干瘪地陪笑,也不知道韩澄澜有没有看到他和打印机的对话。他面对韩澄澜时突然有点胆怯,既因为自己对他不甚了解,似乎还因为他在韩澄澜身上看到了某些人的影子。 “那还真是……多谢韩先生搭救了。” “既然要谢我,那就展开说说吧。你一个人族为什么会在幽冥境内?”韩澄澜装着旁观路人的模样,仿佛自己和刚刚那个用水汽伪装成紫烟试探曹昭并袭击他的人不是同一个。 曹昭一听韩澄澜问的只是最简单的问题,答案可谓是信手拈来:“还不是花念和叶哲带我来的。他们只说带我来的地方是灵界,结果才走到这没多久他们就被那团怪东西吸进去了。我进不去束手无策,只能像刚刚那样在周围试探,但你也看到了,我差点戳穿了脑袋。” 他的谎话一如既往的老练,韩澄澜记得他们离开无梦眠时的方向,那条路对应的传送阵的确只有曹昭来时的那一个。 “这明显是不是个好东西,你还是别靠近了,小心为上。”韩澄澜作势就要往紫烟靠拢,而曹昭却立刻拉住了他。 “等等,你别去!”曹昭还不知道韩澄澜被蛊玉影响的程度如何,那玉现在被他扔在梦境里,若韩澄澜和无梦眠其他人的适应程度大差不差还好,但要是他像杜拉那样一瞬间就被控制反而会成为其他人识别蛊玉的漏洞。 该死的,如果不是为了躲喻泽绫也不会耽误那么多年时间,间接也导致了他对韩澄澜这个突然出现在无梦眠的人毫无准备。 “为什么?花念他们还在里面,我的去救他们。” “你……里面情况不明,万一是异客呢?你一个人进去肯定会死的!” 韩澄澜愣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曹昭关心的说辞恶心到了:“那……曹昭先生和我一起进去?” 第200章 无梦寰宇四季春(3) “什……”曹昭被他突如其来的想法震惊在原地。这家伙不是被人族收养过一段时间吗?怎么会对手无寸铁的他提出如此狠辣的建议? “呵,开个玩笑,”韩澄澜回身拉过曹昭的手,企图温暖他冰凉的手心,“异客不止一个,现在出现的这个很可能只是诱饵。我相信他们,所以我会在这里尽我所能防止某些异客偷袭。” “顺便保护你,曹昭先生。” 韩澄澜忽略掉曹昭错愕的神情,想到了一个更加得寸进尺的“好主意”:“你可是灵族和人族合作共同对抗异客的桥梁,无梦眠是不会让你受伤的。” 和无梦眠合作对抗异客?曹昭像是接触到了一个新鲜的场景,他突然来了兴趣问道:“和你们合作,驱逐异客,然后呢?” “曹昭先生在人界的威望远高于我,不是吗?而且无梦眠也仅仅只是想保护灵界这方寸之地罢了,对灵界之外的地方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藏在水里偷听了那么久,又在刚刚无意间用小水坑阅读到了某些不可言说的秘密之后,韩澄澜对曹昭究竟想要什么多少有了些眉目。 “你的意思是……”曹昭犹豫地说出那个试探性的词语,“平分?” 韩澄澜突然又想起了喻泽绫讲的传国玉玺小故事,这不,现实版的昌肆王2.0就来了? 他浅浅一笑,极尽绅士礼仪地向曹昭鞠了一躬,像个不卑不亢的臣子为刚刚上位的新皇献上计策:“忘了你的姓氏么?曹昭先生。” “平分或许不够吧?三七分如何?” 曹昭显然被韩澄澜的大胆正经到了,他埋头思考了有一会才问了另一个问题:“我记得无梦眠的队长是喻泽绫,韩先生说的这些话的时候,问过他吗?” “喻泽绫死了,”韩澄澜尽量让自己的声线平静,但每每提及他时压抑不住的悲凉多少为这句话增添了几分可信度,“现在,我就是话事人。” 这样的话落在曹昭眼里,他只会觉得韩澄澜是个和他一样有野心的伪善阴谋家。 一个被「蛊玉」彻底控制的人就算活过了再多岁月,早已停滞的思维也不会进化,曹昭能算计到这一步恐怕也已经精疲力尽了。但这,绝对不是他利用蛊玉控制他人的借口。 韩澄澜回首看了眼紫烟的方向,不可言说的无力感从四肢蔓延到大脑,他总算是明白了喻泽绫在风家看向无梦眠时的情绪。 他的朋友们几乎都在那团紫烟里不知生死,而他却不能莽撞地闯进那片未知的领域。包括领域所在的地方地处幽冥,距离无梦城并不远,必须有人守住曹昭。 很难想象如果韩澄澜不借此取得曹昭的半分信任,这个人到无梦城去撒野会是一番怎样的地狱光景。 盈穗和胡少弦还要分别守住凤城和青泽……该死的,如果人手再多一些至少也能去血族瞧瞧情况…… 曹昭在韩澄澜面前表现得还算乖巧,他们也彼此试探着,直到三天后,幽冥降下了今年的第一场初雪——凛冽刺骨、如飞霜之下花叶的悲鸣。 第201章 探梦 叶哲向来是个诚实守信的孩子,他一直站在楼下等人。直到玻璃碎渣自高楼内向外划出一道流光溢彩的划痕,他任凭那些碎片穿透身体,等待着月长熙哐当一声砸在屋檐上,又被弹起一个小幅度滚落地上。 “解决了?” 长枪也跟随着月长熙的运动轨迹扎进地里,他颤巍巍地支撑起身体质问叶哲:“你也没说……窗户下面有群攻机关啊……” 叶哲无奈地扶额,却只能看着月长熙自己灰头土脸的爬起来:“……抱歉,这我确实不知道。当初的这个场景下,我就是站在这个位置看见曹诩从楼上砸下来的。” “那你接住他了吗?” “当然,和你不一样他只是个普通人。” 叶哲说的笃定,但回应他的却是月长熙左脸被玻璃碎片划过后不断流血的伤口。但正因为这出现在月长熙身上才让叶哲感到疑惑。 “巧了,我现在没有光灵和暗灵。我**的也是个普通人。” “……我记得附近有医馆。” 如果不是刚走出百来步就看见了医馆,月长熙一定会恶狠狠地用枪尖戳叶哲的屁股。 “到了。”叶哲不死心地触摸医馆紧闭的大门,还是无法碰到实体。 趁着叶哲叹气的时间月长熙敏锐的察觉到街上多出了很多形形色色的人,但这和他们刚刚过来的地方相差不过一条街,怎会一边繁华无比一边了无人烟? “啊!”叶哲的惊呼声从医馆门口传来,他不是随便大呼小叫的类型。 “怎么了!”月长熙几乎是立刻回头,却正好看到一个面纱覆面的粉发男子拎着药包穿过叶哲的身体,淡漠的红瞳和月长熙骤然放大的眼瞳撞了个满怀,随后二话不说绕过他离去。 月长熙来回看了好几遍男子离开的方向和叶哲的反应:“他、他这、他怎……” “拦下他!快!” 月长熙脑袋还落在原地,身体就已经启动一个箭步挡在那人面前,惊起那头比在无梦眠时还要长上许多的粉艳发丝。 可花念只沉默地盯了着月长熙,这可不像他平日的作风。 “咳、那什么……”月长熙看了看站在花念身边仔细观察的叶哲,深吸一口气说道,“你买药做什么?” 花念的表情瞬间从不解变成了嫌恶:“如果你是没钱买药可以直说,燕安南郊外有剧组正在招募演员,像你这么敬业的应该能挣到不少盒饭。” “哎,你?” 月长熙还没来得及还两句嘴花念就又一次绕过他离开。他的行动不算快,但可惜叶哲没有实体拦不住他。 “他这是把我当什么了?”月长熙气得直跺脚,好在叶哲的观察也有了点收获,但他的表情看起来实在不太妙。 “念买的是跌打损伤药,他恐怕还以为你是某个剧组的外逃人员吧。”叶哲的语气很是遗憾。 月长熙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装扮,终于是无话可说,只能换了个正经点的话题:“但他不认识我哎?” “恐怕……这个是刚到人界不久的念。” 估计是他们刚刚无意间又拉动了时间线,就像叶哲的举动突然把正在宫殿里追砍平冀的月长熙拉到这里一样。 但月长熙仔细算了算了时间,却更觉得奇怪:“不对啊,我在他去人界之前就认识他了。再怎么样他也不会忘记我被叶愿追了八条街的事情吧?” “……叶愿为什么要追你八条街?”叶哲意外地偏离了正常思维,他总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更加重要。 月长熙意识到自己差点又要被追八条街了,紧急闭上嘴巴:“没什么,我碰了她的宝贝而已……哎呀,总之花念现在的情况不对!要跟上去吗?” 见他回避了这个问题,叶哲还是知趣地把花念的事情放到第一位:“嗯,我大概知道他要去哪里。总之,我先带你去南郊吧。” “都说了不是演员!” 事实证明月长熙确实没有演戏的天赋,只能拿自己身上货真价实的铠甲和长枪换了一套相对正常的衣服和几张创口贴。从南郊招募演员的剧组出来后,月长熙双臂环胸气愤地跟着叶哲往目的地去。 “我们到底要去哪啊?” “衿歆楼,念以前唱戏的地方。”叶哲引路的脚步停在一处灯火通明处,月长熙顺着他的指引多走了两步,又一次和花念正面对上。 相顾无言,月长熙颇有些尴尬却又不敢回头看叶哲,只能呆呆地举起手晃了两下:“……嗨?” 反倒是撤去面纱的花念扯出一抹熟悉而陌生的嘲笑,走到月长熙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下他脸上的创口贴,惹得月长熙嗷嗷大叫。 花念上下打量了一番月长熙的新服饰:“看来没拿到多少报酬。” 他晃了晃手中的药包,冲月长熙狡黠一笑:“今晚说不定会下雨,你就等着伤口泡涨了割肉吃吧。” “你!花念!你翻脸不认人是吧?” 杀意瞬间包裹了月长熙全身,花念刚刚才朝门口走的背影慢悠悠地转了回来,凛冽的杀气充斥着他的双瞳:“你从哪知道了他的名字?” 他?不光是月长熙,连叶哲都被这个人称代词惊出一身冷汗。 但没等月长熙解释,清脆的声音从大门里蹦出:“楼主哥哥!我听见你声音呐!” 少女蹦蹦跳跳地跑到花念身边时,周围的杀气又在一瞬间消失,难得见花念温柔地看向少女:“嗯,我回来了。四喜呢?” “五哥在照顾他呢,都在楼上。咦?这位是……” 花念嫌弃地瞥了眼月长熙,正当他准备驱逐无关人士时月长熙却勇敢地厚着脸皮自报家门:“今儿南郊那剧组不是招募演员嘛,我就是个过路碰碰运气的,结果钱没捞到还搞了一身伤。” “啊!难怪先生脸上的伤还在发红渗血……” “柳儿。” 花念及时的制止并没能阻挡少女的怜悯之心,她可怜巴巴地晃着花念的衣袖:“哥,他都受伤了……您不是总说老先生乐于助人吗?我们也不能丢了老先生的名声啊。” “……你先回去。” “哥!” “你回去。” 柳儿撇了撇嘴角,略带抱歉地和月长熙打招呼回到楼里。等她离开,花念冷冷地看着月长熙,终于还是妥协了:“去三楼左手边第一个房间,别乱走也别乱说话!” 言毕,花念头也不回地独自上了二楼,而刚刚的柳儿正藏在门后偷听完了他们的对话,兴高采烈地挽上花念的手臂。 月长熙特意放缓了上楼的脚步,他低声问一旁的叶哲:“能判断出大致时间吗?” “……我没经历过这些,这应该就是念收留了曹诩和另外两个孩子的时候。但他刚刚的反应实在太奇怪了。” “我也是说,”月长熙突然灵光一闪,忍住打响指的冲动,“但你应该熟悉衿歆楼的布局吧?” “你是想……” “以花念的性格绝对会有藏秘密的地方,来都来了还能空手而回不成?”月长熙摸了摸脸上生疼的伤口,硬是咽不下这口气。 “好吧,但别太过分,他毕竟……” “我懂我懂,我办事你放心。”月长熙冲叶哲比了个“ok”,随后默默记下了叶哲说的地点,转身先上了花念说的地方。 而叶哲仗着自己的魂魄状态直接飘到了二楼,跟着花念和柳儿一起进了某间屋子。意外的是,叶哲第一次知道了花念口中的四喜是谁——曹诩。 为什么会是他?叶哲在一边默默地观看着其他人的动作,但心中的起伏却一时难以平复。 第202章 美梦(1) 另一边月长熙并未按照花念的指示去三楼的房间,而是绕到三楼另一端的最后一间房间。 这里的布置很温馨,每一件家具都是一尘不染的模样。但令月长熙意外的是,这间屋子的主人正躺在床上。 出于礼貌月长熙没有立刻拉开床帘,对方也并未被他惊扰。他按照叶哲的说法在书柜第三层找到了机关,暗门开启的声音很大,但好在这房间的隔音效果不错。 暗门的楼梯是向上的,看样子三楼之上还有一个小夹层。月长熙没有光灵可以照明,只能从桌子上摸了一盒火柴摸黑上楼。 一路不知道踩空了多少次后月长熙终于摸到了门把手,他扳动了两下无果后又在门把手下摸到了钥匙孔。 “……花念有病吧?怎么里面还有锁啊?”月长熙一怒之下给了小门一脚,却不料这门年久失修被他一脚踹烂,从内露出昏黄的光亮。 月长熙看着这被踹出狗洞的门板,心里暗骂了两句花念,被逼无奈只能从洞中爬过去。连修长的白发也染上尘埃,他狼狈得从地上爬起来,映入眼帘的却是一间和刚刚的房间一模一样的地方。 “……怎么会?”就算是花念自己设计的密室也不该连布局都一模一样。 一次呼吸之间,月长熙清楚地听到了自下而上、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叶哲现在走路是不会有声响的,现在上来的绝对只会是衿歆楼里的人。 月长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已经没有时间返回花念说的房间了。他转身回看破破烂烂的大门,那门却被人拉开,来者正是月长熙现在最不想看到的花念。 但更令他惊讶的是,花念背后不是他刚刚上来的昏暗楼梯,而是他进入灯火通明的三楼。 这时候月长熙才意识到,他们所在的衿歆楼也是这个空间的一部分。这如梦般诡异的空间总在不停变换,根本无法控制时间线。所以哪怕叶哲说的地点正确,月长熙也不一定能找对地方。 就像现在,他明明进入了暗门却又回到了刚刚的房间。就连踢坏的门也是这个房间的,这才引来了楼下的花念。 但现在月长熙也没空琢磨空间、时间的问题了,花念只站在门口他的杀意就已经布满了整个房间。 “你是怎么会找到他的房间呢?”花念歪头看着月长熙,手上还拿着唱戏用的道具长枪。 又是这个代词,难道这里是真正的花念的房间?但若是那样,眼前的这个花念又算什么呢? 对方没有给月长熙足够的时间去思考,手腕一转就将手中的枪掷出,直直地刺向月长熙的面门。 月长熙险些没提防到他的动作,堪堪插肩躲过枪尖,眼睁睁看着长枪刺破床帘扎进背后的墙里,露出床上那人的下半身。 但即使是这么大的动静床上的人依旧没有反应,难不成是个假货? “外来者,”花念没了枪又不知从何处掏出匕首冲向月长熙,“不要打扰我们的美梦!” 月长熙慌忙后退,一屁股跌坐在床上,连另一半床帘也被他扯断,轻飘飘地落下遮住床上的人。匕首近在咫尺,他只能徒手握住匕刃,任凭鲜血一滴一滴地滚落。 “呃!”匕尖被月长熙忍着痛移开一寸,他咬牙看着面前的花念。在他的印象里花念即使再痛苦也会笑着,哪怕是瘆人的假笑。 而现在的这个人明显不一样,他像一个沉溺在美梦中的疯子,一看见外来人就迫不及待地抹杀。 但如果是这个逻辑,那就说明这家伙的美梦绝对是虚假的!只有一碰就碎的幻梦才会让一个疯子拼了命地守护。 “你……不是花念。” 花念愣了一下,他眨了眨眼睛不解地看着月长熙:“我不是花念,我当然不是。” 这次轮到月长熙瞪大眼睛了。他看见花念的脸上开始生长出奇异的紫纹,更要命的是他听见了另一道脚步声停在他身前。 “我是衿歆先生呐,我有一个离家的姐姐和弟弟,有我从雪地里捡回来的四喜,还有以前在码头被迫做苦力的小五和差点被他爹卖进窑子的柳儿。” 他的眼神充满了怀念,甚至还看了一眼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的四喜:“我和他们三个生活在衿歆楼里,靠着登台唱戏讨生活。可你口中的那个花念有什么呢?一个不知何时能再见的姐姐?还是那个不肯告诉他真相的弟弟?” 什么跟什么啊?他口中的姐姐是叶愿,弟弟难道是叶哲?但如果是叶哲,那个人怎么可能隐瞒花念啊? “唔!”匕首骤然被抽离,带飞了月长熙手心的一串嫩肉。他吃痛地拽着散在床上的床帘,抽搐了两下反而揭开了床帘的一角,露出床上那人有些熟悉的下颌线。 “他什么都没有,他连一个骂了一百多年的假想敌都骂错了,他也不配拥有。他只适合沉睡在梦里,而我会替他守住这片无休止地美梦。” 匕首落下刺向月长熙的背脊,硬生生地从骨头的缝隙之间刺漏了心脏。花念没有拔出匕首,而是兴奋地拍了拍手,看向一动不动的四喜:“四喜你看,坏蛋死了,不会有人再伤害我们了。” “嗯,谢谢哥。” “天色晚了,快回去睡觉吧。” “我今晚可以想跟您一起睡吗?” “你都多大一个了还怕天黑吗?算了,那你乖乖待在这里,我去给厨房给你们做点夜宵吃。” “好。” 在花念离开之前,四喜依旧纹丝不动的站在原地。一直等到花念下了楼他才上前反锁住门,即使门下方还有一个大洞。 月长熙趴在床上奄奄一息,而四喜却走到他的面前扳起他的脸。 “先生,您认识我吗?” 四喜丸子……月长熙心里是这么打趣的,但他根本没劲再说话了。 四喜读懂了他的眼神,居然一本正经地介绍了起来:“在这座衿歆楼里,我是四喜。” “但在真正的衿歆楼里,我是早已死去的四喜和被执行枪决的曹诩。” 突然,门被敲响,柳儿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四哥,你在干什么呀?楼主哥哥做了好多好多夜宵呢!” “我知道了柳儿,我在替哥收拾房间,等一下就来。” “好吧,那你可要快点了!五哥那个贪吃鬼一会就得给你吃完咧!” “好,你们先吃吧。” 四喜标准地回答完柳儿,又看向眼神疑惑地月长熙。这一次他直接掐着月长熙的脖子强迫他起身靠在床边。 正当月长熙准备用最后的生命骂他的时候,四喜当机立断扯开了床上的床帘。月长熙瞪大了双眼看着床上安然熟睡的花念,但他仍然只能发出喑哑的声音。 “花……” “是,他才是我哥——你们要找的那个,真正的花念。” 就这一句话的功夫,门再一次被敲响,这一次上来的是相对寡言的老五。 “四哥,柳儿和二哥喊你去吃夜宵了。” 但这一次四喜没有理会他,反而抓紧时间向月长熙解释:“杀你的那个花念是被某个人捏造出来的阴暗面,祂扩大了哥知道真相后对我的愧疚。” 门被暴力地敲响,没有人问候四喜,有的只有一阵又一阵企图破门而入的冲撞声。 四喜在这样的环境下语速也越来越快:“但我不值得他的愧疚!祂只是想困死哥!连我也是阴暗面幻想下的产物,我离不开这里,但你可以!” “四喜、四喜,你在和谁说话呢?”“花念”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但月长熙总觉得这和刚刚那些声音的方位有细微的不同。 第203章 美梦(2) 四喜干脆利落地拔出月长熙背后的匕首,没管他闷哼一声扭曲着身体,直接将匕首塞进他手中,迅速刺向自己。 “!!”月长熙偏移的脑袋甩向门口的方向,正好看到了歪着脖子从“狗洞”里偷窥室内的“花念”猛然缩小瞳孔。 匕首彻底没入四喜的腹部,哪怕是突然以诡异的姿势冲进来的“花念”也无药可医。他抬手抹去嘴角的血渍,似乎疼痛对于他来说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死了,衿歆楼的美梦就不复存在。剩下的……你得想办法唤醒他……” 美梦无声无息的崩塌,从四喜的脸开始再到“花念”企图抓住他的手臂,最后是月长熙的足尖唯一能触及到的地砖。 月长熙的下坠速度很快,就连背后伤口里飞溅的血液都抵不过重力飞到了他眼前。但在这分崩离析的空间里,他却能清楚的意识到这不只是一个人的血。 比起前不久从九霄之上的坠落,现在的速度月长熙甚至能看清不远处漂浮在空中的花念。他已经没有床可以睡觉了,可他还是沉溺在美梦之中无法自拔。 『真的是沉溺吗?』月长熙反问自己,他从来没见过花念这副模样,哪怕是在面对叶愿和叶哲时都没有过。 实感再次袭击了月长熙的背脊,坚硬的大地差点没把他还在漏血的心脏抖出来。 鞋跟声止步于他的耳边,他掀起沉重的眼帘却只能看见一个紫色的透明人。除却裹身的布帛之外,祂的皮肤像是涓涓不息的紫色溪流。祂甚至没有五官,月长熙都不知道祂是如何发出声音的。 “你的运气不错,那只‘变数’选择了救你,而不是继续藏匿。”祂的声音极其空灵,有种在月长熙脑子里说话的窒息感。 月长熙发出几次咕哝声,最后也只是嘴角溢出了些夹杂着口水的鲜血。 “你不用发声,”祂弯下身顺手将月长熙摔倒另一侧由紫烟构成的石壁上,“这里是梦境,我听得见你的心。多余的声音只会让你死的更快。” 依照祂的说法,月长熙试着在心里想一些东西:“你看起来可不像要杀我的样子?” “我只是打个比喻,”月长熙吞下一口血沫,算是信了祂的话,“你这条命连曹昭都不想要,你之所以会进入这里全是因为他的一时兴起。” 月长熙吃痛地闭上眼,他还是低估了曹昭。他确实忘了,异客的杀戮面目至今还只在灵界展现过,他一个两眼一睁就是上班的人类懂什么异客? “你早就知道四喜是你梦境的bug?” 祂点头,波纹在祂的脸上游动:“你也一样,曹昭破坏了这场「困兽的美梦」,他会得到相应的报应。” “你利用四喜除掉我为了什么?就为了困住花念?” 祂没有回答,而是转身看向漂浮在空中的粉色身影。同样粉粉嫩嫩的小兽从紫烟后窜出,爬到月长熙肩上托起他的下巴,强迫他一起看向高空。 “你看见了什么?” 弥漫的紫雾间,月长熙恍惚看见了花念的侧脸,以及时不时从眼尾滑落的血泪。可他落下的眼泪越多,周围的紫雾就越是浓厚。 “我叫貘,我的权柄名为「寐」。你肩上的小家伙要靠食用梦境才能从小黑毛球变为现在的模样。它们本来只有编号,但启明星上有个人替它们取了个新名字:「食寐」。” 貘和其他的异客似乎有所不同,祂居然当着月长熙的面解释完了自己的一切。 “你就不怕我出去后把这头粉红猪给炖了?” “你出不去,”祂的回答几乎笃定,“你认为这片梦境的主人是我?” 月长熙懵了一下,难道不是貘用权柄把他们拽进梦境的吗? “我能力不足,还做不到像象谷阁下那样主动创造领域。最初我只是令花念和叶哲陷入睡梦,在梦里我找到了他们两个的破绽——一个关于燕安的真相——叶哲向花念隐瞒了这个真相。” “放屁!他们俩有灵契在,彼此互通心绪,不可能有嫌隙!” “但如果那件事发生在灵契建立之前呢?”貘彻底转身,紧盯着空中悲戚的红影,“灵契互通的是心之所想,只要叶哲心里不想那件事,花念就永不会知道。” “但最近的一次,在他们见到曹昭之前叶哲又想起了那个叫曹诩的人类。也是在那一瞬间,我捕捉到了灵契的波动,先发制人将关于那段记忆的叶哲拉入梦境。” 貘的权柄和其他异客的一样都能隔绝灵契,祂的速度够快,在叶哲隐藏想法之前就消灭了花念发现它的机会。 “那之后,我按照叶哲的记忆找到了曹诩留给花念的信。在花念进入梦境之后我只需要给他看一眼泛黄的纸张就足以摧毁他的心智。” 到底是什么信能这么……月长熙心里越想越烦躁,但貘仍然在滔滔不绝地讲述着。 “但你知道吗?他真的好厉害,难不怪诺瓦会那么珍惜不凋花。花念即使在知道真相之后也没有崩溃,他甚至冷静地说‘燕安的墓碑少了他的就不完整了’。” “如果是旁人一定就被他唬住了,可我能听见他的心呀。愤恨中的一抹追悔、不屑中的一丝惆怅、坚定中的一瞬动摇……哪怕是阴暗面也遵循着聚沙成塔的原则。” “其实,就算我利用他脆弱的阴暗面创造了梦境的大概他也在与我对抗。他可以成为虚假梦境里的任何人,比如告诉你们南郊时那一瞬间的花念、邀请你们进楼的柳儿、拔出匕首刺向自己的四喜。但正因为他的引导和参与反而使这场美梦更加真实,令他自己再无可能脱出。” 月长熙听明白了,貘只是提供了塑造梦境的可能性,真正想要这场美梦的是花念不留神放出的那点思绪。但那也意味着花念才是美梦的塑造者,他越是挣扎、情绪也越来越激烈、梦境就越发扩大直到吞噬他本人。 可他不可能选择等待,那样只会注定被困死在这里。 “这个办法是花念亲口告诉我的。他曾经说过,自己早与梦魇共生。” 啊,原来如此。这双看不见的紫色眼睛早就在他们围猎俾殂的时候出现了,祂藏在暗处直到现在才现身。 但仅凭这样就想把他们一网打尽吗?恐怕还远远不够。 “这是一道属于他们俩的选择题。” “什么?” “而我之所以出现在你面前是因为另一件事,”貘回身仔细观察着月长熙奄奄一息的模样,完全不能把现在的他和梦境里厮杀的将军联系起来,“我本将你安排在名为「越祈」的梦境,企图令你感受到恐惧后惊醒。但你没有,你对那段记忆没有任何恐惧。” “笑死,老子连那段记忆都没有,从娘胎里给你找恐惧吗?”月长熙想笑,但碍于胸口的伤势硬生生憋了回去。 “没有记忆?怎么会,你的记忆分明是完整的。” “看来你是个睁眼瞎……哦,不好意思,你没有眼睛。”月长熙只当是貘看岔了,他还不知道自己其实是有那份记忆的,它们只是都被夏萧藏在了某颗星球深处。 貘读完月长熙的想法后便没再说话,彼此就这么僵持着。但这不是一次性想要的结果,叶哲还在花念的梦境里,万一他们最后闹出个鱼死网破才是最难看的结局。 他得想办法让貘撤了权柄,否则他们一个人都出不去。 韩澄澜……都不知道人有没有来幽冥,指望不上了。自己吗?没有光灵和暗灵还被重伤的情况下自己就是个废人,也不行。 还有谁……前辈……月长熙慢吞吞的摸到踏红翎,他看见前辈坐在监狱的硬板床上,一只半人半触手的怪物抓着监狱栏杆发疯。这好像也不行…… 突然,踏红翎展示的画面像电脑黑屏了一样消失不见。月长熙瞬间慌张,但紧接着一张久违的熟人脸出现在画面里。 『哎?你是、是那个……』他一时紧张又想不起名字了。 “想不起来算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哑哑的,像是经历了一场非人的折磨,“先听我说……” 『等等!貘听得到我在想什么?你小心点!』 画面里的人多少有些无语:“……那你骂他一句试试。” 『你这还是执事作风吗……』月长熙心声一转,埋着头问候了一遍貘的祖上十八代,但对方仍然安静地观察着花念周围的变化,完全没理他。 『真听不见了?你怎么做到的。』 “权柄覆盖权柄的小把戏而已。” 『哈?你什么时候有……』 “别纠结那些,等会按照我说的做。我会暂时留在你的意识里,直到梦境完全崩溃。” 过了一会,月长熙才抬起低垂的脑袋。他才发现粉红猪还在他的肩膀上打盹,脖子一甩就把它创了下去。 小兽痛呼一声,一瘸一拐地跑去给貘告状。这一下算是吸引来了貘的注意,月长熙歪着头突然发笑:“你要不要和我打个赌?” “打赌?” “对啊,就赌十分钟后这片梦境会立刻坍塌。” “这不可能,”貘回望了一眼花念,那里的能见度越来越模糊,“他醒不过来。” 月长熙放松地轻笑一声:“那我赌他会醒。不仅如此,你还会死在这里。” 月长熙说完就闭上了双眼,一副极其劳累的模样。但实际上留在他意识里的人再一次覆盖了貘的一点权柄,保证他们的对话不会被窃听。 『这样就行了?真的假的?』 “你见我赌输过吗?”男人的声音在月长熙的意识里吐槽着,“但你胃口也太大了。” 『难得见自己人里面也有权柄的拥有者,用用怎么了?』 “……行。” 『话说你要怎么实现必胜的赌局啊……咦?』 “人呢?”月长熙还没察觉到那人已经离开了,自己的心声再次暴露在貘的耳中。 貘奇怪地看了月长熙一眼,忽然背后传出一阵爆炸声,凝结的紫雾之间被什么东西炸开了一个大洞,一截机械手臂被甩飞到他们面前,上面还缠着几截粗细不一的线条。 月长熙还没反应过来现况貘就已经进入了那处空洞。等月长熙抬头看向高空时,不仅是貘,连花念的身影也消失不见。徒留下一处被斩碎的空洞。 第204章 噩梦(1) 『你有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吗?如果没有,那是你的幸运;如果有,你可否还记得那一刻的崩溃和睁眼后的心有余悸?』 「kelt-9617-f行星监狱」 夏萧清醒之后并没有立刻睁开眼,他缓了很久才感受到脑袋和身体的契合。冥刹那一刀实实在在地砍下了他的脑袋,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够复原,但他相信喻泽绫、相信这小小的一方监狱能成为他暂时的庇护所。 “这就醒了?”门外传来有些熟悉的声音,夏萧撑着硬板床起身却没认出这人。 栏杆之外,沃德没管朝他靠拢的夏萧而是质问另一边靠在墙上冥刹:“你多久没砍人了?手生了?” “他不醒,你打算看他到什么时候?”冥刹本就没下狠手,他在刀刃上附着了不少权柄「生息」才让人能快些活过来。 沃德冷哼一声不再理他,回头一看夏萧已经与自己一窗之隔。夏萧试探性地触碰了一下栏杆,这和启明星的监狱不同,连栏杆都是特殊的材质,看起来很难突破。 但夏萧也没想着越狱,他站在栏杆边歪着头去看沃德侧后方那个再熟悉不过的人。喻泽绫安静地站在那儿,冰冷的眼眸对上夏萧探究的目光时也不闪不避,但却少了从前对待挚友时的几分细腻温和。 “你在看什么?”沃德顺着夏萧的眼神望去,喻泽绫依旧是那副模样,他突然释怀地笑了起来,“哦,你刚醒还不知道。是我让诡枭去simtion行星接你的。” 夏萧收回歪着的脑袋找了处干净的地方坐在沃德面前:“你对绫做了什么?” 沃德坐在由触手堆砌而成的座椅上,身体前倾撑着下巴去瞧夏萧:“此言差矣,是我救了他才对。” 夏萧直勾勾地盯着他,似乎是想从他眼中剜出个答案。而沃德仍然笑吟吟地娓娓道来:“韩澄澜是不是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如果不是他通过那枚手环传递出俾殂有两颗权柄核心的消息,你们根本不可能杀死俾殂。” “啊,当然。从他选择这条路开始就已经注定了死路一条:那天他强行盗用了我和冥刹的权柄做到传递消息和破坏核心。「异质」核心被摧毁的一瞬间,喻泽绫就已经死了。” 沃德打了个哈欠,他肯定夏萧还记得盗用权柄的副作用:“我顺手放他回去告了个别,趁着那点时间给他捏了一具身体,保存下了他的思维。” 这就是沃德所言的救?因为他需要喻泽绫的脑袋所以只保留下了绫的思维,而绫的记忆早已被当做废品扔掉了。 “你杀了他。”夏萧表面平静,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却已攥紧。 “哦?” “绫的过去就算再痛苦也是他最珍贵的宝物,那是他成为自己的根本。” 沃德抬眼看着诡枭,嘴角突然扯出一个诡异的弧度。他莫名其妙了喊了声:“诡枭。” 对方侧身低头看向他,眼中无悲无喜,手依旧搭在挂在腰间的佩刀上。 “你告诉他,你还活着吗?” 失去所有的诡枭只能回忆起在飞船和m-b-g主星与夏萧的故事,他的手指完全握紧了那比刀鞘要窄上一截的刀柄。但直到最后他也没有拔刀,只淡淡地瞥了夏萧一眼:“我不知道。但我讨厌演戏。” 意料之中的回答,夏萧想,如果那时候是真正的喻泽绫,他一定会陪自己站在「父亲」面前。 “好了,少去想那些东西。你先回实验室吧,我晚些回去。” 诡枭点头离开,他转身之后夏萧才看清楚了腰后的那把刀——诡异而鲜艳的血红像极了他的性格,不止被他单手扶着的那头是刀柄,就连另一头也是。是一柄装在一起双刀,但内部究竟构造就不得而知了。 夏萧再次看向沃德,他依旧不会改变自己的结论。 “你看见那把刀了,那是冥刹亲手铸的。现在刚好配得上诡枭。”沃德说的话看似前言不搭后语,但夏萧听得懂,他在说喻泽绫因为他的“救助”而重回巅峰。 夏萧摇了摇头,不知为何他仍然不希望喻泽绫变成这样。但他已经被困在监狱里了,除了从沃德这套点话出来他暂时没办法离开。 “这就无计可施了?”沃德打了个哈欠,对夏萧的表现颇为无趣。 “这里不是你的领地吧?”夏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 比如,为什么沃德要把自己引来这里? “当然不是,只不过诺瓦外出未归,由我替他看管罪犯罢了。” “你没这资格。” 沃德被夏萧笃定的话击中心脏。他的确不属于kelt-9617-f行星,也算不上诺瓦的心腹,但夏萧是第一个说他没资格的人。 还以为沃德那破烂性格会因此发笑,却不料他突然起身,面目扭曲,拖着张牙舞爪的触手上前扑到栏杆上,险些触手就要穿过围栏缠住夏萧。 在一旁闭目养神的冥刹缓缓抬眼看这突如其来的闹剧,似乎连他也没见过沃德如此失态的模样。 “资、格,”他几乎将脸贴在了栏杆上,触手摊开,他的视线再次与夏萧平齐,声音有些颤抖,“你问我要资格?” “你……”夏萧被他突脸吓得不轻,稍稍后退了些许。 “我没有资格?难道你有吗!你凭什么?凭你和诺瓦是孪生子?” “怎么?借着泽菲鲁斯的基因生出来的东西就一定价值不菲、高高在上吗?我告诉你夏萧,孪生子在sirius星系就是最……唔!” 楼上传来鞋跟轻撞台阶的声音时,冥刹眼疾手快地从背后卡住沃德的脖子,以免触手缠绕上夏萧的手臂。他嫌恶地看了一眼脚边湿答答的触手,抬头却败给了沃德发红的眼眶。 最先出现在楼梯口的是诺瓦飘逸的金发,紧接着那双水晶般的绿眸里就倒映出了监狱门口凌乱的一幕。 他大概也听到了“孪生子”、“资格”之类的字眼,但他并不疑惑甚至能理解沃德突然的发狂。 “先带他上去休息吧。” 冥刹又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窒息感令沃德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紫的。他几乎是拖着不停挣扎的沃德与诺瓦擦肩而过。 “……你小心。”虽然不知道沃德想表达什么,但他还是好心地提醒了诺瓦。 把沃德拖到地面上的过程异常艰难,直到回到地面那家伙还在说着奇奇怪怪的话。除了最后一句冥刹听懂了:“你们就留着他吧……迟早有天他们也得像其它孪生子一样两败俱伤……” 冥刹把他扔到隔间的床上,他并不觉得沃德说的那些是气话,毕竟关于孪生子的传说他还是有所耳闻的。 但现在——冥刹随手带上门,把暂时的清静还给诺瓦和夏萧——这个疯子必须安静地休息一会。 “吓到你了?抱歉。”自从夏萧得知了彼此的关系之后,诺瓦对他的态度就温和了不少。 介于此,夏萧认为他和诺瓦还是能谈一些的:“……没有的事。但他为什么会突然发狂?” 刚刚近距离看到的沃德在夏萧眼里就像一只发了疯的野兽。或者说,更像是被触及了逆鳞。 “我不知道,也许和他的过去有关,但他从未提过那些。” 诺瓦一边说着一边解开了监狱的指纹锁。大门被拉开的一瞬间,连夏萧都有些发懵。 “什么意思?” “他没给你说吗?”听诺瓦的语气,沃德完全忘记了这档子事,“我让他把你放了,允许你在kelt-9617-f自由活动。” 第205章 噩梦(2) “为什么?”夏萧更加疑惑了。 “因为硬板床睡着很难受,”诺瓦的回答总能在夏萧的理解之外,“如果你有这个习惯,也可以睡在这里。” “……不用了,”夏萧抓紧拒绝了后者,但对于诺瓦突如其来的好意他还是很不适应,“你既然让我在这里自由活动,为什么不直接放我回启明星?” 这一次,诺瓦沉默了很久,似乎是在现场思考佐证那句话的说辞:“不行,除非你打赢我。” 这听起来可不像几天之内能做到的事情,夏萧借着起身的时间默默叹气。或许是因为诺瓦的朋友们不允许放他走,比如沃德。但毕竟自己已经栽在沃德手上了,现在诺瓦这样做也算仁至义尽。 大不了就在kelt-9617-f行星找找飞船,看看能不能飞到自己的那颗小星球上。 但其实诺瓦和冥刹一样都知道孪生子的传说。在他和象谷对峙无果之后并没有立刻返回kelt-9617-f行星,而是在路上遇到了无我前辈。 那是个我行我素的前辈,诺瓦遇到他算是逃不掉了,被迫被他带去了领地,非说是做个什么见证。总之,他稀里糊涂地见证了一次权柄的降临,又被无我前辈莫名其妙地说教了一顿——大意是让他别把夏萧折磨死了,好歹留条命还给启明星。 这很奇怪,他从来没有过折磨夏萧的想法。偏偏不管是无我的警示还是沃德的怒吼都建立在孪生子必定敌对的情况下。 难道传说是真的?诺瓦在回程路上对此感到好奇。于是他做了这个决定,给夏萧一个与自己相关但不可能完成的目标。 他倒是想看看,传说究竟能否止步于传说。 「zephyrus-荧惑卫星」 象谷搭乘着目的地为m-b-g主星的飞船路过荧惑卫星时特地在此地着陆。他平日里鲜少会临时更改行程,但今天他经过时嗅到了不同的气味。 象征着灾难的zephyrus-荧惑卫星和他的莫冬之地一样没有居民,但当他踏上这片久违的土地时,他嗅到了生灵的气息。 他二话不说推开了这颗星星上唯一一座建筑物——一座高耸的教堂。 跟随着教堂的第一声钟声敲响,象谷刚好能看见洗礼堂里高高在上的王座。某个睡眼惺忪的男人慢悠悠睁开那双灰蒙蒙的眼睛,他的怀中还抱着一个披着稍大些的外衣的男子。 怀中人蜷缩着身体将头埋在男人怀里,但象谷没从这个人身上感受到恐惧。 他只瞥了眼那双暗灰色的眸子就要越过观礼席位上前,在他刚迈出脚的一瞬,男人制止了他:“你想变成瘸腿骷髅?” 脚跟悬空,象谷低头才看清了礼堂地面上反光的液体是什么——绵延的新鲜血液,散发着诱人的香甜。这些血液正是他在路上嗅到的生灵气息。 象谷收回脚,他不得不承认生灵的血液远比那群莫冬之地的亡灵更加美味。那一瞬间,象谷又将目光投向了那个被困在怀里的男子。 仍然滚烫的血液的源头就在男子身上,如果仔细看了还能看清几块被血液淹没了一半的脏器,但它们的破损程度已经不能支撑象谷判断它们是哪颗内脏。冗长的肠子被拉成长线,里面的沉积物和混浊的血混为一谈,一端耷拉在地上,另一端还藕断丝连地纠缠着男子外衣下的大腿。 液体的嘀嗒声逐渐清晰,象谷平静地挑挑眉,他很清楚这是无我惯用的解剖方式。从诞生之初起他就对解剖生物有着浓厚的兴趣,经他手者、血流成河。 所以象谷偶尔会觉得,比起冥刹那个被缝合成怪物的孩子才更像无我的徒弟。或者说——杰作。 “从哪找来的小白鼠?” 无我的手从男子脖子上仅剩的几块骨头间穿过,像抱起婴孩那般搂住他:“苏沐让我从a-启明星上救两个人回来,看着顺眼就剖了。” “但这才一个。” “另一个?我带不上,把他送给貘了。” 象谷适时地沉默了一下,他这才注意到无我的自称。他原以为高台之上的是苏沐,那个人遗弃了自我,甚至无法说出自己的名字或是使用“我”这个字眼。但象谷没想到的是,无我也和苏沐一样对解剖低等生物感兴趣。 但现在这个人不一样,他也是苏沐,不过sirius星系的领主都更愿意称呼他「无我」。 该怎样形容他呢? 当年因为某件事情苏沐亲手剖下了自己的心脏献给「父亲」,也因此获得了名为「无我」的权柄。起初这权柄平平无奇,不过是能将自身虚无化而已。但不知何时这份权柄溶解在他的身体里,成为了他的一部分并且更加嗜杀、桀骜。 苏沐似乎并不太喜欢那种感觉,索性他就把无我封在自己的心脏里,摇身一变成了a-启明星上的一只深山老妖。 象谷曾经和心脏里的无我交谈过,无我也不满苏沐的做法,他甚至表态只要有人能让他重见天日就帮那人办事。几乎可以成为扳倒苏沐突破口的事件被象谷记下,但现在这个人又突然出现在了苏沐的身体里。 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了,他来晚了。 “什么时候的事?他居然肯放你出来?”计划被打乱,但象谷仍然不慌不乱。 “我们确实彼此厌恶,但既然他有求于我,我也不妨当一回这具身体的主人。” “既如此,”象谷伸出干枯的骷髅手,试图拉拢无我,“为什么不把他杀掉呢?” 无我突然大笑起来,他笑了很久,直到窒息感蔓延而上才堪堪停下:“杀掉?杀谁?” “罂粟……啊,不对,你是象谷……嘶,也不对,”无我扶额突兀地自言自语,忽然他猛地向前探头,瞳孔微缩紧盯着象谷,“莫冬之地的领主,你还记得自己的姓氏吗?” 骷髅手悬在半空中,象谷没料到无我会突然揭开旧事的伤疤:“我不需要。” “你需要的,你是流星最卑劣的拖尾,是风光无限的她的阴影,”无我笑嘻嘻地说着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秘密,“苏沐就是个失去名字的懦夫,他不配被我杀掉。反倒是你,若你青史留名我就是孤注一掷的潇潇易水;若你臭名昭着我就是揭竿而起的忠勇义士……” “你要知道,”无我扶着男子空洞的脑袋不让它掉落,“是苏沐的退让才让你能在我眼皮子底下活到今天。如果你敢动那两个孩子,我也会很愿意向你展示我的解剖艺术。” 荒唐的笑声再度在教堂里爆发,他的一举一动都违背着教堂的圣洁。直到眼角挤出生理性的泪珠,无我终于停下了鬼魅般的大笑。他像过去的噩梦一般驻守在这颗星星上,只要他活一日,象谷就永远不会拥有一日的安眠。 他回神时象谷已经离开了,颤抖的双手险些抖落了怀中人零碎的器官与骨头。他这才想起另一个被他救回的人——并不像他随口胡诌的那样,那个小女孩从刚刚开始就一直被他藏在高大的座椅背后。 “你、去把他的骨头捡回来。” 彤彤深吸一口气才从座椅后探出脑袋,她和已经看不出是苏沐的男人对视一眼,忍着被血腥味刺激地生疼的鼻腔一步一步踩在血液汇聚的水坑里,一块一块地摸索着骨头,偶尔也会碰到滑腻腻的内脏。 她的手不大,每捡够一小捧就原路返回交给无我。但她总会快速转身继续动作,即使好不容易适应了这样血腥的场景,她暂时也不敢去看无我复原骨头和内脏的过程。 第206章 噩梦(3) “呃!”近乎崩溃的叫喊声从彤彤的背后传出,但那个人却没有拒绝这样非人的折磨。 就像他最开始主动向无我提出以血肉交换权柄时那样。那一瞬间,彤彤在这个人眼中看到了与叶哲不相上下的坚韧。 一块断裂的肋骨藏在血坑底部,彤彤一不小心就被它划伤了手指。但她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反而握紧了那块断骨。 隐忍的痛呼声刺破了她的耳膜,她终于记起了这个男人的名字,是那个嗜赌成性的疯子,他叫南礼,他们第一次相见于苏沐的深山老家里。 彤彤还记得那天,是南礼主动找上她的。初见的那一次南礼就已经浑身是伤了,两种不同的伤口在他身上交相辉映——细小的尚未愈合的刀伤和被与子弹擦肩而过时留下的血坑。 他们并没有过多的交流,彤彤只记住了南礼说的一句话:“苏沐被威胁了,你跟我走。” 神通广大的苏先生也会被威胁吗?彤彤不知道。她被南礼紧紧搂在怀里,闯出后院的时候正好看见了气压低沉的苏沐和一个陌生的拿着子弹头和一块玉的男人。也因此,在逃进水中前,南礼又挨了一梭子弹。 后来叶哲和花念离开无梦城后,彤彤遇到了无我,但她立刻就认出来了无我和苏沐的不同,这令无我心情颇好,顺便告诉了她一个秘密:“苏沐让我接你们走。启明星就要遭殃了。” 就这样,彤彤稀里糊涂地和南礼离开了生活多年的星球,第一次坐上了飞船,第一次看到了更加荒芜的星球,第一次知道了南礼和苏沐的关系,也终于知道了那时南礼身上的刀伤其实是解剖后遗留的伤口。 “唔!”上半的躯干骨已经拼接完成,眼球和被拆成两半的下颌骨也已经复原。但南礼依旧强忍着疼痛,不愿意出声。 无我对此颇有异议,他停止了动作,上手掐上南礼刚拼好的下巴:“疼就喊出来,碍事的东西已经走了。” 南礼仍然没听从他的指令,这令无我有些不解:“你的权柄继承于我,它们也因此能相互连通,但这只会放大你的痛感。” “真的不发泄一下吗?难道说你指望我和苏沐一样?每次解剖都贴心地用「无我」覆盖你减轻疼痛?或者造一个小结界让你能放肆哭喊?” 无我的建议并没被采纳,南礼那张被复原的脸也没因血液的回流而红润。无我松开了他,转头一看彤彤又捧了一些碎骨站在他们面前。 “你出去。” 彤彤疑惑地抖了一下,她不敢问只把手里的骨头放到无我手中,她咬着唇跌跌撞撞地替他们带上大门。 在大门合拢的一刹那间,南礼就被无我毫不留情地扔了出去。刚被凑拢的脊柱重重地砸在地上,不合身的外衣瞬间被满地的鲜血吞噬。 他仍然没有出声,就像从前面对苏沐无数次的解剖一样,哪怕苏沐给予的保护措施再怎样全面他也未曾放声哭喊。 南礼无法理解解剖生物之于苏沐的意义,再加上他们每一次相遇都会变成实验者与小白鼠的关系,南礼已经对解剖时的剧烈痛感无比迟钝。 灾难般的男人从高台上走下,无我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侧头深呼吸的南礼。他从未认同过苏沐的决定,但这一次,他恐怕要栽在苏沐的眼光里了。 眼前这个连生死权都交给了自己的男人却能像他苏沐一样承受住剜心切肤的痛苦。究竟是怎样的身躯才能容纳这般坚韧的灵魂呢?即使无我将解剖实验进行得更彻底、差点就要把南礼拆吃入腹了也没能得到答案。 脆弱的、不堪的、投机取巧的启明星生物,他的秘密会不会就隐藏在那仍未爆发的崩溃中? 他的思维相对于苏沐本就更加扭曲,索性无我上前一步轻轻触碰到南礼颈部的苍白皮肤。未曾料到自己还会被无我如此对待,南礼仅有的身躯随之颤抖。 感受到了,他的害怕。他在思考,一个手起刀落的混账东西怎么还能做到此等温柔之事。 周围的血液随之翻涌,它们一股脑地汇聚在无我身边,被他携带着下落扑向南礼。 他从瞧不见底的血坑里随意地摸出骨块,哪怕是这样他也能准确地填入南礼的身体。抚过南礼额间不断渗出的冷汗的手有多轻柔,那么拼装身躯的手法就有多粗暴。 两相呼应之下,再爱逞强的人也会痛不欲生。于是无我加快了复原的速度,上半身模仿着启明人的方式贴合南礼沉重的呼吸,直到冰冷的唇包裹住他逐渐溢出的、毫无血色的呻吟。 外界依旧无法听到南礼恐惧,只有无我才能感受到他全身扭曲的快感。他知道,南礼已经完全懂得了苏沐和他以痛与血肉赢得权柄的疯狂。 他明白,南礼也即将陷落其中、万劫不复。 无法发泄的情绪彼此纠缠,无我一直睁着眼睛却没能得到南礼的回应,但实际上他的神思也早已游离。他想起来刚把南礼接回来的时候,他不像彤彤那样说着“你不是苏先生”之类的话。 与此相反,他说:“你和他一样,都是恶魔。恶魔之间,又没有明确的不同。所以,你们是同一个人。” 诚然,他是因苏沐获得权柄后更进一步产生的恶欲人格,他们确实同为一人。 “落入恶魔的手心,你不害怕?” “倘若我成为恶魔呢?会有奖励吗?” “那么你将与我等毫无界限,你将远离你的故土。所以,为什么会这么想?” 据无我所知,沃德那边已经偷摸藏了一个启明星的「恶魔」。一个就够了,为什么南礼还要入这刀山呢? “本来我一点都不能理解苏沐随意解剖人的做法,”他知道我不同于苏沐,所以提起那家伙的时候神色早就没了以往的顺从,“但现在,在这个星球上,我也想要「解剖」你呀,先生。” 这是个无法拒绝的疯癫理由,符合恶魔的一切特征,他会成为一个极致的恶魔。所以,我问他:“前提是你能有那个本事。你想要什么奖励?” “权柄。” 无我被这两个sirius星系至高无上的词语撑大了眼球,他在南礼的眼睛里看见了,苏沐当年疯疯癫癫的神情。甚至,他们说了同一句话—— “给我权柄。” 无我没有继续问他迫切想要权柄的理由,也许真的只是想南礼说的那般,他只是也想试试成为恶魔的快感。 不知为何,无我极其信任那双眼睛。他也终于明白了何为赌局:一场突如其来的公平棋局,南礼赢得了权柄,而他赢得了对一个恶魔的期待。 等苏沐醒来会是怎样的表情呢?无我迫切地想知道这份答案。 但在等到这份答案之前,无我先找到了另一个答案:南礼拿着他还未取名的权柄偷摸回到了a-启明星,用所谓的「必胜赌局」干涉了貘的行动。 他帮助的那个人许下了一个几乎不可能实现的事情,但却在南礼权柄的影响下引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未曾察觉的真相。 “……”苏沐站在洗礼堂中心,仿佛又回顾了一遍无我对南礼的解剖、复原过程。他感到一阵心绞痛,尽管他并没有心。 他该说什么呢?明明他从一开始对南礼的解剖是出于名为「保护」的最恶心的情感。他知道南礼躲藏了很多年也躲不开云螭对潮汐遗民的追捕,而「无我」带来的虚无化能很好的解决这个问题。 第207章 噩梦(4) 可惜的是,他被风珏抢先了一步。与风珏隐藏灵痕的拙劣技巧相比,他会的保护手段只有「解剖」一种。 把珍视之人彻底解剖,除了自己没有人能再找到他、伤害他。这是他最擅长的手段,这种的风格一直持续到他遇到误入山头的叶哲叶彤兄妹。直到那时候他才明白了什么是启明人的「保护」,他才知道「解剖」对启明生物来说意味着什么。 但他早已对南礼的身体上瘾,解剖的欲望已经无法被根治。 日常紧锁的大门被推开,许久不见的人第一眼看见他就表现出了惊喜。南礼背着手一蹦一跳地靠拢苏沐,活像一只回到了大海的小鱼儿。 他一反常态地拥抱住苏沐,将对方的双臂紧紧禁锢住:“你回来啦,苏先生。” “……无我告诉我,叶哲……” “你喜欢他,”南礼靠在苏沐的肩膀上,轻声问道,“还是喜欢我?” 苏沐闭上嘴,他清楚地明白南礼话里少说的动词。他叹了口气,利用「无我」轻易抽出双手回抱住南礼:“你给权柄取了什么名字?” “这不重要,”南礼轻轻拨开苏沐颈后的碎发,唇边溢出的语句吹散了苏沐的「心」,温暖了近在咫尺的寒芒,“我喜欢你呀,苏先生。” 苏沐默默地替南礼补充上缺少的动词——解剖。 他闭上眼,第一次在危险临近前撤下了「无我」的防御,任由被南礼藏在手中的匕首刺向颈后。 如你所愿,我也从没体验过「被解剖」的快感。 【a-启明星】 灰色地界连绵起伏,自梦境里的衿歆楼出现异常后,“花念”就站在这片雾蒙蒙的空间里一动不动。 难得的安静时间,他没有再去追猎任何闯入者,就像叶哲飘在他对面未有言语。 但这里是变化无穷无尽的梦,短暂的死寂并不能唤醒任何事物。 叶哲不知道自己现在能否被看见,但还是试着问出:“你在看什么?” 意料之外的他得到了回应。“花念”没什么多余的动作,他只简单地动了两下嘴皮:“看你。” 终于有人能看见他了,他本该如此庆幸。但当梦境里的一切都消失独留下“花念”的时候,叶哲感到了恐惧。 他没能在这片梦与梦的连接空间里见到影响这一切的异客,反而因此与“花念”面面相觑。叶哲很快意识到了,梦境的创造者是眼前的“花念”。 “……为什么?”叶哲看着自己仍然透明的身躯,一点一点地飘向“花念”。 “因为你长得好看。” 他明知道叶哲问的不是这个,却还是像花念那样打趣。所以到了最后也只能由叶哲自己说出真相。 “如果我知道曹诩对你的打击会如此大,我会选择忘掉那段时光。” “那是他的选择,我尊重他,”花念如此说道,但他低垂着眉目,再抬眼时“花念”又改口说,“我的意思是,你舍得吗?” 他当然舍不得,但如果花念彻底被困梦境,他只会更加崩溃。 “花念”很清楚叶哲的答案,也因此无需他的回答:“你舍不得。但你现在必须学会取舍。” “你大概猜到我是什么了,对吗?那我也明确的告诉你:舍弃灵契,一命换一命。” 放弃灵契,也意味着叶哲这些年从花念身上攫取的生命全部失效,他会变成那只被俾殂杀死的亡灵。 叶哲不想选这个,却并不止是为了自己。花念醒来后发现自己没有和他商量就舍弃了灵契的话,他会伤心的。 “你不敢?” 面对“花念”的反问,叶哲没有理会,他不需要同一个不是花念的相似物辩解。 “你就算舍弃了灵契变回亡灵,也会因为无人引渡徘徊在幽冥。我能找到你,而你那时也是自由之身,不好吗?” 灰色的边界被花花绿绿的色彩吞噬,梦的边境正在消散,叶哲能预感到这是“花念”最后的挣扎。 所以,他好心地在彩色的、油画般的梦境替代这片空间之前回答了“花念”:“我不需要。” “灵契就是念赐予我的自由。” 他并非是被囚困的野兽,即使是束缚的锁链也是他心甘情愿献上了脖颈。 空间替换时产生的剧烈震荡彻底敲碎了创造衿歆楼梦境“花念”,梦境之主不复存在,但接踵而来的却像是另一个梦。 叶哲触碰到了脚下的绿草,第一次在梦里感受到了真实。他为此而欣喜,仿佛离找到花念又近了一步。 梦里的水彩是粉与绿的碰撞,这幅画卷强烈而又和谐。叶哲行走在突如其来的梦里,指尖与树木花草场景摩擦碰撞。 这是一幅童话般的绘卷,清新而自然。像勇者游戏里的新手村,又似童话镇里的公园。可当疲惫的心在此松懈,那些未曾斩断的罪恶又会悄无声息地钻入梦境。 坚实有力的树干挡在叶哲面前,他差点就要绕路而行。但他却被眼前的一幕硬控在原地,黑色的枯手勉强看得出是人的手型,它从树后突现,卡在树干上烙印出一个深坑。 委屈的树木感到害怕,叶子枯黄落在叶哲脚边,连树干也缓慢老化死去。明明只是针对树,叶哲却突然感到一阵恐惧。 算不上遥远的记忆在他的脑海中炸开,回忆起当时「偃舞」里绚烂的舞步和最后堪称致命的一击后,思绪又再次飘散,他想起了那个已经宣告死亡的机械造物…… 可心底也不断有声音在反问他:你有亲眼见证004的死亡吗?没有。即使韩澄澜告诉你们能成功猎杀俾殂的方法后,你能确认喻泽绫和夏萧的行动能做到绝对的“同时”吗?不能。 于是蓝色的细线拽过半吊子的身躯,004的脑袋和脖子连接的不是很牢固以至于被甩到了树上,“铛”的一声锤上叶哲的心头。 它探出晕乎乎的脑袋,用那双与风望如出一辙的明亮紫眸凝视叶哲。但他的眼神可不那么清明,按照这个标准来说,那该是一双比004记仇时还要恶毒的深渊之眼。 是了,创造物因主人的意愿而诞生的意志,在它的主人身上体现的更是淋漓尽致。 后退,这是叶哲在看到它时的第一反应。他的脚步在这个梦里并没有被虚化,他能像被豺狼盯上的幼猫一样奔逃。 半步过后,他清楚地看见世界在褪色,沙尘与狂风正在肆虐边境摇尾乞怜的娇花。不出意外的话,过不了几步他也会沦为风暴的食物。 他停下了,只停了短短的几秒钟。他从那具死而复生的躯壳眼中看到了惊喜与狂热,同时他也能确认它的身份——是俾殂。 击碎权柄核心的速率并没有达到完全一致,祂确实有机会利用004的身体复活。当初围猎俾殂就花费了无梦眠巨大的人力物力,如今就算祂再怎样被削弱,看起来也不是叶哲一个人能抵御的。 更何况——叶哲回头在肆虐的沙尘暴里看见了可怖的爪牙——祂似乎是这片梦境的创造者,祂绝对在想着如何置人于死地。 逃不了的,叶哲深吸一口气直面威胁。他突然觉得自己最后告诉“花念”的话很正确:说不定选择舍弃灵契就不会遇到俾殂了,但与他而言,自由与花念是同等的无价之宝。 尘封的葬魂出鞘,他像曾经行走在末路的每一只冥虎一样,朝着未知挥舞利爪,仅仅只为了寻得某一处心安之地。 哪怕是像第一次在幽冥边境面对俾殂一样无措,心里所想的也只有必须战胜祂。 所以,即便前路是粉身碎骨的悬崖也无需勒马逃窜。既然注定只剩唯一的道路,那么只管前进便是,无需胆怯。 第207章 噩梦(5) 诺瓦似乎忘记了和无梦眠说sirius星系上有关启明星的记载。实际上在那群异客眼中,启明星是一个最为特殊的星球。远观它的外表是一片蕴蓝,和谐而美丽;但诺瓦初次勘察到的最初的社会情况却是无比糟糕。 所有人都对这颗星球不抱有希望,只当它又是一颗被糟蹋的星球。但在诺瓦强行更改时间线后,领主们奇迹的发现人族与灵族能够和平相处了。 祂们对此感到好奇,虽不像俾殂那样正大光明地抢占诺瓦的地盘,但多多少少都对启明星进行了研究。也因此他们发现了启明星的几个平行星球和每个世界里都拥有的独特物种——不凋花。 不光是那群与「父亲」同一个年代的领主对此感到惊喜,貘也是期望研究不凋花的一员。祂在很早的时候就接触到了另几个平行世界的不凋花,他们都有着相同的一个共性:长生不死。 你要知道,梦境不管在哪里都只是短暂的存在,貘很难长时间利用「寐」研究或战斗。所以,不凋花对于他的诱惑力远比对诺瓦和俾殂的大。 这一次是祂采取过的最大胆的行动,在俾殂死后祂第一时间想拿到不凋花改进自己的权柄。事实也如他所料,由花念而生的梦境连祂也包裹在内,这幅绘卷被摊开一眼望不到边。 但偏偏是貘渴望的恒久梦境同时撞上了企图利用004身体复活的俾殂。俾殂认为这是貘为他创造的好时机,进而在对在梦里遇到的叶哲毫不留情。 可貘并非这样打算,祂把叶哲以灵魂状态留在花念的梦境里为的不是杀死他,而是为花念创造动力。只要叶哲还在,花念闯出梦境的念头就不会停歇,他越是挣扎梦境就越是束缚。 而希望叶哲舍弃灵契也仅仅只是貘害怕他们用这种通讯方式悄无声息地背刺自己。 总而言之,貘从头到尾都没有想置他们二人于死地。 那现在这样又算什么呢……貘的脚步彻底停在了空洞边缘。就和叶哲看见俾殂的第一反应一样,祂感到了恐惧。 祂和俾殂合作也有很久了,但祂也从未听俾殂提起过当年屠杀冥虎的景象。也许那对于俾殂来说只是开胃小菜,但对于奋力抵抗的弱者而言,他们付出了惨烈的代价。 就像现在,貘明明记得花念梦境的深处该是一片鲜艳明丽的画卷,而不是这幅堪比当年的地狱长河—— 入侵的沙尘被剥夺了前进的资格,它们停在梦境之外。而梦里,树木因俾殂的触碰而枯朽,粉嫩的花朵因身体里流淌的鲜血而红艳,绿油油的青草因镰刀上滴落的机液而诡异。 叶哲撑着压倒花草的葬魂半跪在其间,并没听见他大口喘着粗气,反而和散落了满地的机械碎块一样死寂。 貘僵硬的站在原地,祂一看地上的那滩蓝色机液就知道是俾殂干的好事。但奇怪的是,祂此刻感受不到俾殂的存在。如果那个人真的逼死了叶哲就该跳出来炫耀一通,而不是和……死了一样…… 不可思议的答案在貘的脑子里蹦出,祂摇头想要甩出这些想法,但回过神的时候那抹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还是来了。 他还是那么喜欢穿粉色的衣服,就像这片明亮的梦境一样可爱。 眼前的人还是那么信任他,像以前调笑时那样半跪在地上向他献上忠贞。 偏偏风吹过时带起花念冰凉的衣袖,每一次舞动都无声地拍打在叶哲脑袋上。小老虎反应了很久才缓慢地抬起头,他看见晶莹的泪珠落在自己脸上,再滑到枯死的叶子上淡化浓稠的机液。 风有点大了,吹散了花念的发丝,头绳也不知偷跑去了何处,不通情感的发丝被赶到脸上时也被未干的泪痕牢牢黏住。叶哲突然咧嘴笑了下,撕心裂肺的疼阻止了他提前组织好的话语。 但花念很懂他,像个电梯一样直愣愣地降低高度蹲在他面前。于是那只空着的手颤巍巍地想替花念抚平乱飞的粉发,却只能用蓄满鲜血的肢端轻轻触碰花念的脸颊。 他已经没有手了,这只本该温柔捧起花念脸颊的断手正握着葬魂,死死地压制着葬魂之下差点就能被劈成两半的脑袋。 舍不得爱人这样全靠双腿的力量半跪着,花念像当初在冥虎尸堆里抱起叶哲那样上前一步环抱住他。脸上的血与泪混杂在一起,这样也好,至少叶哲不会看到自己流下的血泪再次汇成梦境。 花念轻轻地靠在叶哲肩上,看起来就像是在和洋娃娃亲昵互动一样。直到叶哲虚弱的声音拽回他的小动作:“念……停下吧……” 毕生所学的幽冥古法也救不回濒死的恋人,除了重新连接的灵契吃力地催动着叶哲的心跳以外,花念翻遍了叶哲的里里外外也没找到曾经的生机。 这无疑是最崩溃的答案。花念把头埋在叶哲的肩窝里,他不敢剧烈颤抖,害怕轻轻一碰就令叶哲这具快要破碎的身躯彻底垮倒。 可啜泣怎样也止不住,花念找不出一个能替代灵契的办法再次拯救叶哲,他只能无助地抽泣着,一遍又一遍崩溃地念着叶哲的名字。 哪怕是生命渐行渐远的现在,叶哲也一遍又一遍地回应着花念。他暂时还能用灵契和花念完整地说上几句话:“念,会怪我吗?” 他又一次背着花念耗费了自己的生命,尽管这一次他拼尽全力、损失了一切才和俾殂做到同归于尽。 “对不起、对不起……”这一次的道歉要比以前无数次半真半哄的音调诚恳,“我不该逃避曹诩的、我该去见他的、我该早点发现玉的救回他们……” “他们在怪我,小五死不瞑目、连柳儿都在恨我……为什么、为什么我谁也救不了,我现在连你也救不了了……” 灵契和叶哲的生命连通,也越来越虚弱,叶哲只能狠下心打断花念的碎碎念:“我没怪你,从来没有。” “你为什么不怪我?我明明做错了那么多,最后还要姐姐帮我收拾……” “你没错,念,你什么都没错……” 啜泣声还在扩大,叶哲想,现在的花念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可如果我没错,为什么你这之后都不敢去想那时候的事情……因为你怕我知道了会后悔是吗?因为我就是个感情用事、脆弱不堪的人!” 断手回抱住花念,一直用灵契哭诉的花念突然听到耳边喑哑破碎的低语,是叶哲强撑着放弃了灵契在用声带发声:“念……” “没有人在怪你,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因为你我才捡回了这条命,因为你在我才是自由的。” 他的声音几乎是残破的,全靠灵契的辅助才让花念能听清一整段话。 他还是坚持着一如既往的说辞:灵契不是桎梏,而是他新生的自由;花念也许在别人看来做错过,但他永远会选择保护珍视之物。 他会用尽手段保护叶哲,也会同等地庇护亲人挚友。 比起平日里偶尔拒绝别人时的冷漠,花念的内心更加赤忱。某种程度上说,灵契使他更了解花念,也因此更加愿意为了他付出。 所以叶哲现在也说:你看,我找回你了,你不会在梦中迷失,我也能帮到你、救回你,顺便还能替我的族人报仇雪恨呢。 “叶子、叶子……” 所有的哭诉都被花念装进了快要消失的灵契里,他依旧死死地抱着叶哲。直到小老虎蹭着他的脸颊,吻去一截他脸上的血痕后——花念感应不到灵契了。 第208章 噩梦(6) “没关系的,念……我会陪着你的,永远……” 久远的灵契从叶哲的体内溢出,承载着他坚韧的灵魂融进花念右上臂新生的花叶里,纠缠着长出崭新等我血肉,像破灭后绝对的重生。 为什么呢?远处的貘一点点靠近相拥的叶哲和花念。为什么不凋花就能长生不死呢?为什么这次也和祂在其它平行世界研究不凋花时的结果一样,都有人为了拯救他献上生命? 貘不理解,因为祂不知道俾殂的出现受到了南礼那新生权柄的影响,也因为祂完全低估了叶哲对花念的在乎。 就算没有俾殂的搅局,等叶哲在梦境深处看见沉睡的花念时也会做出和β-启明星的他一样的举动:违背灵契的原则单方面损毁灵契同时自杀,以最极致的痛苦唤醒他的爱人。 但这一次不一样了,叶哲刚刚和俾殂两败俱伤时造成的巨大冲击在梦境里硬生生破开一道空洞。花念因此而惊醒,在满地狼藉之中明白了真相,就不会再想β-启明星的他一样醒来后崩溃直到梦境自然消失。 『你能不能别走…别丢下我……』挽回的话语卡在喉咙里,额头抵在叶哲的肩上,不知是血还是泪扩充了眼眶令他一刻也不敢闭上。偏偏是这样还能看见叶哲身上无数的裂口和窟窿。 他一个人面对俾殂的时候想的是什么呢?明明就算他舍弃了灵契也不会有人责备他。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燃烧最后的生命,哪怕是撑破肚皮也要吞掉俾殂最后的生机。 混浊的血液与清新的青草香冲地花念鼻腔生疼,好像自己向外展露的所有缝隙都被悲痛与愤恨填充。 因叶哲和俾殂而诞生的空洞逐渐消失,再加上花念的苏醒连梦境也一块坍塌。 月长熙还靠在貘的梦境边界休息,听到响动时他才看看抬头,却因为长时间失血过多一阵头晕目眩。他只看到紫雾先一步降落,紧跟其后的是一团红与粉交织的影子。 他大概能认出貘和花念,还庆幸花念真的苏醒了,南礼没有骗他。 他的视野还很模糊,过了一会他也只瞧见花念抱着一团暗红的大东西,整个人都贴在那东西的身上。而貘被更强烈的紫烟包裹着,快步走向花念,祂似乎在慌张地解释着什么。 “他、俾殂怎么会出现在里面,他不是死了吗?!”貘终于没忍住朝着掉出梦境的那些碎块怒吼。 祂站在距离花念很近的地方,试图撇清和这场意外事故的关系。即使被俾殂搅了局祂不也想放走花念,现在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放松花念对祂的敌视,再趁机把他推向梦境深处。 到时候就没有任何东西能破坏祂恒久的「寐」了。 “好冷……”貘蹲到叶哲背后看着花念颓丧地脑袋时才听清他的低语,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回应祂。 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的花念指了指不远处的月长熙:“抱歉,这不是我的本意,你的朋友也还在这里没死。这个人我可以带他回sirius星系抢救,他还不一定……” “叶子身上好冷。”脑袋一点一点地蹭着叶哲的肩膀抬高,彼此的血液被胡乱地涂抹在花念的脸上。 他看见了貘,也不知道貘能不能看见他现在失去神采的死水一般的血瞳。但不论这些,花念自顾自地又说了下去:“我也好冷……你能救救他吗?” 这时候月长熙大概恢复了些视觉,才认清楚了花念怀里被血污浸染的人是谁。他猛然惊觉,南礼还是骗了他——不,或者这只能算他没有问清楚一个赌徒的价码。 也许那家伙只是想试试刚得到的权柄才来救他的,也许那个人从来只认赌局不认人。 错了,好像从杀死俾殂、喻泽绫走后一切都错了。 为什么没有人提出俾殂没死透的可能性?为什么没人提起「食寐」的存在?为什么没人察觉到貘一直以来的窥视? 他蹭着挣扎着爬起,跌跌撞撞却撞上那石块。月长熙吃痛的趴在石块上却觉得自己看的还不够准确:为何普普通通的石块是白黄色的?就像玉一样。 玉?月长熙甩开手退后几步跌回地上,这才看清了石块全貌。那不是什么石块,而是某种玉石的一角。他想了很久才在夏萧讲的平朝故事里找到了和这相似的东西——这是雕刻过的传国玉玺,他刚刚碰到的是传国玉玺上方雕刻的龙的一角。 冰凉的触感袭击了他的手脚,月长熙呆愣地往下看,围绕在大地上的紫烟全部聚拢在貘的周围,这才让他看清了这片边界的真实模样——连大地也是传国玉玺的质感。 也就是说,貘口中的梦境边界其实是一块巨大的传国玉玺! 月长熙想起了那群为了这玉玺争的头破血流的人,心里莫名泛起阵阵恶心。他捂着差不多结痂的心口,伤口却因为他刚刚的动作裂开又开始渗血。每一滴血落在玉玺上都是啪嗒啪嗒的声音,但还没等他转过身去找花念,背后就传来重物被甩飞坠地的声音。 原是另一边花念一直抱着叶哲不肯松手,貘达不到目的只能伸手试探花念。祂一边宽慰着花念,一边接近他们。 但和月长熙一样,花念也看得见紫烟之下的玉玺,他比任何人都认得这块玉。 杀意的迸发是一瞬间的短暂过程,那只因灵契回归而新生的右手捉住了貘递来的手。叶哲的身体失去了支撑斜斜地倒在一边,貘的小臂被花念牢牢地握住一时挣脱不开。 “你……!”没等祂再有多余的解释,如镣铐一般的手在花念瞳孔微缩的一瞬间折断了貘的小臂,连紫烟组成的关节也被甩飞了出去。 貘的身体也是由「寐」组成的,失去小臂的同时月长熙面前的玉轰然碎裂,组成落脚点的玉玺也碎了一角。 “呃啊!”「寐」承受不住被撕裂的痛感,貘捂着手臂往后退去。 “我摔过一次玉玺了,”花念轻轻摆正叶哲,起身时浅浅踉跄了一下,复又随手拖着随他们一起落在此地的葬魂走向不断后退的貘,“也不介意再摔一次。” 貘不像俾殂那样擅长正面作战,祂的能力本来就要偏弱些,就连上次也只是趁着所有人都放松了对祂的关注才成功偷袭了夏萧。 所以当月长熙晃晃悠悠地起身时,葬魂已经割断了貘的双腿,玉玺也随之更加破碎。 月长熙也不是没见过花念杀人,但他却知道花念通常为了确保胜利是不会这样先砍断双腿折磨人的。除了004,那是因为它折磨了叶哲。 而当他拖着血痕挪到叶哲身边时一切都明了了。即使是他也鲜少看见这样的惨状,身上每一寸肌肤几乎都被洞穿,某些伤口里还混杂着凝固的污血和刚长出的倒刺。他捡起叶哲那截断手,发现断面是空心的,没有血肉,只有从手腕内部长出的一排排尖牙,是它们从内啃断了叶哲的手。 这样恶心的杀人方式月长熙只能联想到俾殂。 而花念也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既然俾殂也死了,那貘这个帮凶必然逃不开一劫。 惨叫声从月长熙身侧传来,先是被抛远的肋骨,再是被花念从貘敞开的胸膛里拽出的紫雾内脏。粉色小兽们从紫雾里钻出仓皇逃窜,却被花念反手捏碎了脑袋。 残暴的手法令脚下的玉玺层层碎裂,这么比花念当年那一摔彻底。 “花念……”当最后几块肩胛骨险些砸上月长熙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虚弱提示,“玉玺,要垮了……” 花念却像没听见一样踩着逸散的紫烟起身,月长熙还以为他要回来带叶哲走,结果他却抬脚踩扁了貘最后头骨。随着最后的紫烟散去,貘的生机在花念冷漠的回眸中和玉玺一起彻底碎烂掉。 紫色的梦境边界从底部开始消散,叶哲躺着的地方是最先消失的。花念匆忙的回身从月长熙手中抱住叶哲,踩在碎裂的玉石上跌回实实在在的大地。 梦境消失的瞬间月长熙终于重新拿回了光与暗,第一时间先治愈了自己的伤势。回到地面上时,他还因为伤口太深呲牙咧嘴了好一阵。 曹昭看到他们时是第一个站起来的,韩澄澜因为时刻要盯着他的动向便一直站在他对面,察觉到声响和他震惊的眼神时才回头看见那三人。 起初韩澄澜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当是他们在梦境中受了伤。直到月长熙痊愈后连滚带爬地跑向花念,跪在叶哲身旁徒劳地灌输着光灵。 光灵从月长熙的翅膀里钻出,结结巴巴地劝道:“你别这样!他已经、已经……” “闭嘴!上次前辈都能被救回来,凭什么叶哲不行!” 光灵哑然,只有它知道夏萧那次自己根本没帮上忙。 韩澄澜在原地愣了很久才恢复呼吸,他只向前迈了一步又停下,不知该怎么面对这场景。 反倒是曹昭,他本该因为谋杀花念的目的没达成而愤怒或是退却。可他却颤抖着双手上前几步,嘴里念着:“你怎么……为什么是他……” 花念把叶哲的脑袋靠在月长熙手里,他麻木地抬头,似乎想了很久才想起眼前这个男人是谁。 是他装模作样地引花念入局,是他不知廉耻地与貘合作,也是他心甘情愿地成为「玉」的棋子。 『如果没有他,叶子就不会……』 花念起身,手上还残留着那群粉红小兽的脑浆。他绕开月长熙,突然跑到曹昭面前。 韩澄澜听闻过花念身上那股子看似平静的疯劲,他倒吸一口凉气试图喊住花念。虽然曹昭该死但不能是现在,虽然这可能对不住叶哲和花念但他必须保证不再有更多未知的「玉」的走狗和牺牲者。 意料之外,花念并未扯下曹昭的脑袋,他呆呆地站在曹昭面前把对方吓出了一身冷汗。过了一会,月长熙因为输入了太多光灵精疲力竭地扶在地上时,花念突然问曹昭:“你害怕吗?” 曹昭都已经能感觉到死神的镰刀架在脖子上了,但花念没有动作他也只能干等着:“我……” “不怕了,”花念却已经替他回答了,甚至还带着几分安抚的口气,“别怕,胁迫你的玉玺我已经砸碎了,威胁你的异客我也赶尽杀绝了。” 花念突然扑上去,一只手紧紧抱住曹昭,吓得曹昭惊呼出声。 “你不用再受人威胁了,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花念的另一只手没有去抱曹昭,而是握住了曹昭的另一只手,“要清醒地活着啊,四喜……” 他不知道四喜是谁,但却没来由的一阵反胃,仿佛玉玺上承载的那些灵魂中有谁在剧烈挣扎。而且,也只有曹昭才知道被花念握着的手正是把玉玺投放进梦境的那只。 他觉得花念是遭受沉重打击后思维混乱错认了人,可为什么这个人又能准确地抓住那只手呢?巧合吗?不可能,他明明是来抱自己的,真要是抱就不该只用一只手。 曹昭挣开花念的桎梏,忽地一颗水晶般的雪落在他浸满冷汗的手心。辅一抬头,花念已经冷漠地转身,踏着突然降下的第一场冬雪抱走了叶哲。 散乱的粉发遮蔽了他的面庞,于是咔嚓几声过后,藏在角落里的全自动相机录完了全程并冒出了几张花念和曹昭相拥的照片。 曹昭突然反应过来,但韩澄澜的动作比他更快,他取来那台相机和照片将上面的水印展示给曹昭——北蓟州日报。 “看来有人比您还期待人族与灵族的合作,”韩澄澜隐藏了自己才是始作俑者的事实,巧妙地将曹昭困在人族惯有的道德囚笼里,“我必须先送我的朋友们回无梦眠。” “你也一起吧,”叶哲满目疮痍的尸骨在韩澄澜的脑海中炸开,他假笑着却掩不住咬牙切齿地语气,“合作伙伴。” 回身的那一刻,落雪一寸一寸地填满了大地的寂寥。无数人的噩梦都被这场谋杀、意外、或者该被称为命运的悲剧而引出,又在惨淡的落幕时分被堆砌的纯白掩盖。 第209章 胡不归(1) “城主\/门主,无梦眠急报!”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冬雪不知惊醒了多少人,远在凤城和青泽的两人同时收到了这封急报: 『无梦眠叶哲遇害,与异客俾殂、貘同归于尽。』 这无疑是这段时间里最大的噩耗。盈穗听完凤落的汇报后足足愣了一分多钟,紧接着她干脆的起身就要去无梦眠。 凤落遵从历代城主的命令并不会劝她,但盈穗刚走出门口就停了下来。此时此刻,她一低头就能看到高台之下的凤城。她已经是城主了,她不能抛弃这座城池。 可是,无梦眠……盈穗攥紧了拳头,她压制住一瞬的冲动告诉自己,如果她现在离开了说不定异客就会趁虚而入攻破凤城。她和照宜一样,都是灵界的守门人。 “凤落,”盈穗稳住心神再次回到殿内,“今日之内封锁凤城各处出入口,即日起启动战时紧急预案,所有凤城子民不得随意外出。通知各族提防异客,兵力不足的小族群暂时归附最近的主城保存实力。” “是。但城主,算法显示某些小部族不一定会同意您的办法。” 这也是实情,小部族一旦依附了凤城、云螭这样的大块头就很难再独立出去了。不过盈穗也并非全无考虑:“我知道,但那些无需我操心,你放心去做吧。” “等等,”凤落快离开的时候又被盈穗喊住,她松开手时才觉得手心被掐生疼,“阵仗尽量小一些,尤其是靠近幽冥的地界。至于幽冥那边……你只说是无梦眠预测异客即将进攻。” “凤落明白。” 凤落走后盈穗才瘫倒回椅上,她只觉得自己手脚发麻。叶哲的消息来得实在太突然,还有那个已经死亡的陌生异客……她总觉得他们还漏掉了某些东西。 桌案上的通讯忽然响起,吓得盈穗一个激灵。她看了眼发来视频通讯的人,终于是长吁了一口气。 “穗?还好吗?要不要我过……” “不用了,你好好看牢青泽吧,”盈穗撑着扶手坐正,看到是胡少弦后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少弦,你那边怎么样?” 胡少弦点点头,他借着通讯给盈穗传去了一份表格:“上面的小族群基本都转移到了附近的主城,剩下的一些韩族长都尽力在规劝利诱,实在不行的……” “你可别心软啊,”盈穗看他犹豫便好心提醒他,“驻兵会分散灵界的兵力,到时候就更不好把控了。” 胡少弦听她赌气似的话忽然笑出了声,这个小恶魔从围猎俾殂到现在因为灵力的缘故憋了许久,如今总算是“原形毕露”了:“当然,那些人我会亲自‘送’他们去主城。” 两个人相视一笑,撇开无梦眠那些个怪物不谈,他们俩也算是灵界这一代最杰出的后人,整合、保护灵界的事自然不在话下。 “现在放心了?”虽然盈穗笑得还有些勉强,但胡少弦至少能在她脸上看到一点放松。 “嗯……就是怕北桥宫那边要是知道了……” “放心,等这边布置完我会亲自拜访海棠夫人。” 盈穗还是有些紧张,但为了不让这样的情感占据自己的大脑,盈穗还是提出了那个想法:“和无梦眠连接通讯吧,我……想再看看他们。” “……好。” 另一边,死气沉沉的一行人也回到了无梦眠。花念一股脑地闯了进去,另外两人若不是脚程快险些跟不上他。 狭小的电梯里,月长熙第一个憋不住出了声:“花念,再让我……” 花念一动不动地盯着地板,倒是韩澄澜先拦下了月长熙。他轻轻摇了下头,又替花念按下了六楼:“用寒渊以前的房间吧,那里温度低。” 电梯先停在了四楼,韩澄澜便拽着月长熙下了电梯。月长熙跌跌撞撞地走着,不放心地回头去看,却只能抓住被电梯门缓慢遮蔽的无神双眼。 “韩澄澜!” “我知道!” 韩澄澜知道月长熙心里难受,但他又何尝不是呢?月长熙因为一次轻信而意外放进了俾殂,他为了控制曹昭、抓他的把柄而不能进入梦境。否则、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子? 所有人都想自责,但偏偏现在不能。韩澄澜有预感,事情正在往更难控制的方向发展。 还有夏萧,他到现在还没回来。 “我知道你难受,月长熙。但是你现在徒劳地用光灵算什么?自我内耗吗?你有这浪费时间的功夫还不如重整消息想想今后怎么办!” 韩澄澜还是忍住了把他骂醒的冲动,他真的觉得月长熙失忆反而是他们之中最幸运的那个,他至少不用像花念一样被漫长的记忆困扰。 月长熙被说的发愣,被韩澄澜拽着坐进了会议室。几分钟后一杯冷水推到了他的面前,但他抬头一看,韩澄澜的手并没有离开杯子。 他想,如果自己再不强制重启,韩澄澜就会以最原始的方法朝他泼水唤醒他。 “……是南礼……” 月长熙好不容易缓过来开口,韩澄澜也没管他颠三倒四的说辞,差不多半个小时后,韩澄澜终于理清楚了梦境里发生的大概。 先不论南礼是如何获得的权柄,单说月长熙最后的见闻:“你是说,支撑着梦境边界的东西是一种玉?” “啊,对。不、不是普通的玉,是传国玉玺!前辈和我说过这个。”月长熙还有点糊涂,反应过来后又立即改口。 韩澄澜懂他的意思,想起在孔兴樊家捡到的玉石,那不也是传国玉玺的碎片吗?他从保险柜里取出了那块碎玉给月长熙,吓得对方连连点头。 但喻泽绫也说了这块碎玉属于曾经在平朝皇帝手中的传国玉玺,至于月长熙描述的那个,韩澄澜更倾向于相信那是一种「模拟」。 “我大概懂了,不管是这块碎玉还是梦境里的玉玺,都应该是同一种「玉」,象征着某位异客的权柄。” 韩澄澜仔细琢磨了下「玉」和权柄之间的关系,再联系平朝的事迹,他几乎可以肯定地帮月长熙下结论:“暂且将这个权柄称为「玉」吧。梦境里的「玉」应当是被貘借来维持梦境稳定的,否则「寐」不可能持续那么久。至于现实里的传国玉玺,不知道为何落到了曹昭手上……” “不对,”月长熙清醒之后迅速找出了韩澄澜推测里的漏洞,“梦境里的「玉」不像貘放进去的,否则祂就能直接用这更高级的权柄威胁我和花念了。” “……是曹昭、是「玉」的主人控制了曹昭,让他把「玉」放进了貘的梦境。” 而和曹昭短暂的接触后,韩澄澜大概明白了曹昭的意图:他想利用异客杀死花念并模仿燕安时期的曹老爷子一统人界。 他是为了达成这个目的才十分在意「玉」,花念出来说的那些话也代表着他也见过「玉」……那么,「玉」的功效就该是—— “蛊惑\/控制。”他们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 正想进一步分析时,无梦眠常年没人拨通的视频通讯响起,韩澄澜接通后把它放在桌子正中间方便观看。 “澄澜哥?还有……表哥。是我们。”难得见到盈穗和月长熙和平相处,但奇怪的是韩澄澜还有点喜欢他们原来的相处方式。 月长熙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敬称咂了咂嘴,但情况紧迫他没空纠结这些小事情。 “又出什么事了吗?”韩澄澜率先打破了沉默问道。 “不,灵界这边我和少弦在韩族长的协助下差不多整合完毕了。我听说你们回了无梦眠,估计你们还要在人界处理些事情,就来问问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