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青涩》 第1章 死之壮烈,生之窝囊 曾 经 青 涩 北 风 (2022年2月19号~2022年10月15日) 第1章: 旧历十一月,牛拉薄屎下大雪。天就要黑的时候,外面远比屋里亮,“咚!咚!咚!”三声礼炮之后,共产党员陆宏昭人头在三木镇上大旗台落地。据前去看的人说,油松火把把大旗台照得如同白昼,大旗台周围聚集几千人,杨思怀坐镇监斩,刽子手钟一刀是从县上请下来的,雪花漫天飞舞,野外的狐狸“号,号号……”叫个不停,乌鸦围着大旗台转了三圈,不肯离去,“时辰已到,开斩!”没有惊堂木,杨思怀把拳头捶在桌子上,钟一刀赤裸着上身,黑黑的胡须,长长飘着,头上扎着血红色头巾,双手捧起黑黑的大酒都子,猛喝一口酒,从后背拔出一把明晃晃的刀,举起来,对准刀刃喷了一口,“壮士,还有何话可说?”“哈哈哈……来吧,快些,我要赶着去投胎!”钟竖起大拇指,“好样的!你是英雄!”“甭废话,我母亲肚子已经疼了三天三夜!再不赶着去投胎,则大逆不道!”头一歪,迎着刀锋,钟一刀抡起就是一下,“卟---”地一声,人头掉地上,弹跳两下,鲜血溅了杨思怀一脸,他下意识双手抹一下温热的脸,“我的个妈哎,死了还要溅人一身血!”钟子期不愧是钟一刀,手起刀落,活儿干得漂亮,斩头如斩草,英雄慷慨赴死,那叫一个轰轰烈烈。 天地间弥漫着英雄的浩气,漫天飞舞的大雪,就没完没了下到鸡叫。 吴洼子的贾家沟,李精妙的女人沈氏,肚子已经疼了三天三夜,守生婆唠唠叨叨,“你倒是使劲呀,又不是头胎,别人生个孩子跟下个蛋一样容易,你说你……”她在屋里来回走动,这是失去了耐心。 李精妙蹲在牛棚前抽旱烟袋,雪花落了他一头一脸一身,烟袋锅一闪一烁,“这孽障,生下来也不要了!”东屋门前站他着的俩个孩子:李秀枝和李建辉,他磕了烟袋锅,要去产房,女人撕心裂肺叫了三天三夜,魂要飞,魄要散,叱咤之声不绝于耳,把他折磨出神经来,他把烟袋绕在烟杆上,跺一下脚,礼炮震天响,冲天火光,亮瞎东天,礼炮声落,几乎是前后脚的事,愣在那里的李精妙,正要钻进产房,“哇----”地一声恸哭,象个大土坷垃,从沈氏神密悠长肉的隧道,倒头坠进沈氏裆里,温热、血污、腥骚一起坠下来。 守生婆大呼小叫,“生了,生了,生了!又是一个带把的!” “我看就是个孽障,沈氏怎样?” “母子平安!” “谢天谢地!”双眼紧闭,双掌合实,在胸前摇晃。 李精妙僵在那儿,这是辰龙年的年末岁尾,都说李建木是陆宏昭投胎所生,杨思怀一度要射杀这个幼小的生命,但忌惮于这些年关山土匪鲁泊年与李精妙的关系日甚,且是他逮捕了李精妙四弟李精准,这过节还在,虽然在这事上,李精树是大义灭亲所至,非杨一相情愿,自此和鲁泊年结了梁,这事要想翻篇,有些困难。 李精树偷鸡不成蚀把米,本想一箭三雕:收纳李精准的未婚妻马凤莲,以解烧心之焦渴;谋个小官当当,是官强于民;领些奖赏,达到不劳而获。 但事与愿违,烂了名声,连根毛也没挣下。 本不想害弟弟,弟弟却因他而死,这是他和李精妙一生解不开的疙瘩。 李精迈虽年长,且行大,但身体很差,严重的孝喘,抽起来象拉风箱,女人死了二年,只有一女李巧巧,丫头倒是伶俐,可终是女的,尿不起一丈二尺高的尿,支不起单被帐篷,老三豪横,老大老二的话他根本不听,原本指望举报老四,能获县太爷奖赏,甚至谋个一官半职,无奈终究是草根,长在土里,缺少必要的铺垫,偷鸡不成,蚀把米,乡里人看他眼神不对。 李精妙生下他口中孽障之后,转眼就过年了,这一年是1928年,不管天地间发生何事,日子还是水淌一样流失。 兄弟四人,若论才智,李精准无人能及,且男生女相,对于男人会的事,他一样不落,对于女人会的事,过眼就熟,过往到关山拉石头的脚力或本地老百姓过往关山,只要一提李精准,准保没事,那里的人念着他的好,做馒头,摊煎饼,织毛衣,裁剪这些事,他看一遍就会,十八岁时,说下七里桥马木匠头生女马凤莲为未婚妻,有年这马氏来到李家,被李精树相中,要调戏此女,结果跌了名声,兄弟之情也就断了,自此,李精树就一忍再忍,机会不期而遇。 沈得放属于强龙,与上面关系盘根错节,既有亲属关系在里头,又有巴结权贵的成分在里头,1928年早春二月,终于如愿以偿做了钟吾县县长,并代行军职。 他的到来让连仲堂很不爽,连家是钟吾县名门旺族,属于地头蛇,家族产业占据钟吾县一半,所以有连半城之称,钟吾县是古人项羽生地,在大秦朝末年,曾经名动天下。 三木镇盛产毛榉,这树是枪之木,下面的乌木镇,赖此树,成了枪镇,自从清末重张之洞在汉阳有了兵工厂,乌木镇手艺人乌三黑从汉阳解甲归田以来,乌木镇能造枪,就成了钟吾县支柱产业,沈连之争,实际上是产业之争,名利之争,最终沈氏在错综复杂的较量中胜出。 自从第一把汉阳造问世以来,枪的需求量一直有增无减,价格有跌有涨,跌三毛能涨上去一块,起起伏伏,乌木镇先是自己做枪,后来发展成一片,再后来雇佣别人做,很快成了枪的集散地,毛榉价格节节攀升,成了钟吾县支柱产业中重要物资,那叫一个肥,在有枪就是草头王年代,渐渐外地人也做起枪枝买卖的生意。 乌三黑演义了传奇,他规避了辽十三的短处,在枪的长度度上修复了中正式步枪的尺寸,为此陈诚单独带着枪械师来过乌木镇,最终承认乌氏造枪,优于辽十三、刚刚兴起的中正,由于政治原因,加之乌恃才傲物,它的命运只能淹没在民间鱼虾俱泻的时间长河里,如果他肯低姿态,以领袖马首是瞻,说不定在枪的演义史中,乌氏造的枪也能独树一帜,可惜了。 在此之前,他们台面上、私下里有过你死我活的斗争。 钟吾县新来的县长沈得放,走马上任不到一天,夜里被人杀死在县衙里,八十多名警卫人员,其中不乏大内高手,愣是没有人发现,这事有些蹊跷,查来查去,觅踪探不到底,一时谣言四起,人心浮泛,没有人说得清来龙去脉,是旧怨还是新仇,有传言说是活跃在上海的共产党打狗队所为,沈得放曾经在上海警察局干过,据说手上沾过共产党的血,后来我查阅档案历史,发现传言与事实不符,当时的中央特科,主要活动在上海,且力量薄弱。但政治上的事,从来都是难以说清,明明知道这事与连家脱不了干系,却拿连家没有办法。 凶手轻车熟路,怎么做到的?这连家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不言而喻。连家要洗白自己,就得找个替罪羊,往共产党身上泼脏水。 三木偏于滨北之一隅,且陆宏昭身份无人知晓,共产党身份扑朔迷离:本来就是1923年的党员,由于历史原因,查不清楚,1950年予以追认的。杨思怀之所以杀了陆宏昭,借口是杀人越祸,杀的不是一般人,是县上的另一名有很深背景的大员,连仲堂也死了,县长的案子还未破,这真是按下葫芦起了瓢,所以就污蔑陆是共产党员,但当时杨思怀不知其身份,拿他顶罪,但显然不是一个案子,没能糊弄过去,省上批复:限期破案,无奈案子扑朔迷离,几种皆有可能,最后锁定为关山的土匪鲁泊年部所为,理由是:沈得放曾经在省上清剿过鲁泊年,连家花重金砸向省府,再派新县长牛奉山来,他集结了当时钟吾县所有军队,驻军一个师,这还不包括警察,是走漏了消息,还是顽匪更豪横,使用了各种下三滥之手段,辣椒水外加滚木雷石,一个个被打得屁滚尿流,抱头鼠窜,损兵折将,既然打不了就招安,把李精准找了去,希望他能够说服动员他的朋友,要不将以通匪论处,年轻的李精准,哪会为五斗米折腰,视权贵如粪土,结果绑了他上关山,被流弹误伤,抬回来不到三天,一命呜呼。 在浙江张静泉的墓中,发现一张名信片,在一个拐角,隐约有“陆宏昭”三个字,1923年陆参加完在广州的中共三大,回到上海,1926年受中央派遣,回到滨江的钟吾县,因为三块大洋的问题,被手下人出卖,说陆是杀害大员连仲堂的凶手,在旅馆被捕,作为侦揖队长的杨思怀,正愁没法子破案,这神来之一举报,救了他的急。 后来,一名记者去浙江旅游,参观张人亚纪念馆,看到那三个字,尘封的谜底才揭开,此陆就是钟吾县的陆宏昭,一切板上钉钉,这时已经是1985年了,我们愧对英雄!人家是货真价实的共产党员。不需要杨思怀之流污蔑,更不需要共产党追认。 历史的碎片,在岁月之河飘荡多年,终于被串连在一起。其情节复杂曲折,令人荡气回肠。 李精准死了,李精妙知事情来龙去脉,把李精树骂个狗血喷头,事后,兄弟分离,老死不相往来。 慧及不寿,情深必伤。 马氏凤莲痴情,落发为尼,在莲花庵做了尼姑,李精树后来娶妻张氏,但还会隔三差五去莲花庵调戏准弟媳。 李建木长大,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甚至有些二,有些木,22岁那年夏天,他的未婚妻梁氏冬青赶来渡夏,当时正赶上大雨滂沱,他们在床三天三宿,第四天放晴,梁氏哭着走的,许多人摸门东。 李建玉或许偷窥一二,就趾高气扬对李精妙说,“大(方言:爸),他就是个憨熊,送到嘴边的肥肉不吃!”那一年李建玉十八岁,一针见血指出问题关键之所在,由于小儿麻痹症,这个看一见即可洞察到人心底的人,一脸褐黄色麻雀斑均匀撒在脸上,象星星,一双小小的圆圆的麻雀眼机警灵活眨动着,善于捕捉人瞬间的微表情,一条腿长一条腿短,一条腿直一条腿弯,走起路来象点豆子,一走一点一歪,喜欢留着汉奸分头,少慧,天资聪颖,从完小一直读到高小,能写会算,精于推演。 他的婚姻可不象二哥那样一歩三个坑,十七岁那年,他把在完小里和他一起念过书的柳淑琴带到家里,这个一直让他魂牵梦绕多年的小妮子,不知耍了甚手段,让她象胶布一样粘贴到他身上。据熟知李建玉的人说:这个柳淑琴,高傲得很,别说相貌平庸、甚至丑陋的李建玉她看不上眼,就是贾云龙那种人高马大,且相貌英俊的人她都看不上,要嫁就嫁大英雄,僻如陆宏昭,不管他是哪路英雄,受人敬仰,每年清明,无名祭扫者不计其数,英雄栖息地,愣是被祭拜的人,踏出一条路,好心人捐赠沙子水地,泥瓦匠捐工,修砌了一条比官道还宽的路,英雄早逝,可见浩气天地长存、功德自在人心!贾云龙那家伙象大象,显得有些笨拙,且只上到完小,曾经也是柳氏的热烈追求者之一,但那是昨日的黄花,这会儿,柳氏正大着肚子,恹恹欲睡。英雄没嫁成,却躺在狗熊的怀里乐不思蜀,她是怎么着了李建玉的道? 李精迈一病呜呼于第二年四月间,留下个孤女李巧巧,那一年她八岁,夫人先他而死,是生巧巧时死的,且身体不好,李精妙甚是伤心,把巧巧带回家,并让自己的大儿子李建辉过继到李精迈名下,值钱的东西,只有一棵歪脖子老榆树,那是李精迈最值钱的家档,李建辉拧巴了几天,愣是不愿意。 李精迈死时32岁,正值壮年,除了一片泥土都未铺完整的宅子,只有一大间窝棚,老三李精树和老二不兑付,那些天躲外面去了,半个月之后回来,艳阳高照,走在路上心不在焉,因为他亏了心,李精迈生前待他不薄,想想对不住亲亲大哥,经常惊悚哆嗦,口里喃喃自语,“四弟,你要相信我,那种事不是我干的,是有人给你三哥泼污水,以讹传讹,就成了铁的事实!”可老二夹在那儿,实在是不好办,李精树绕不开二哥这根桩,李精妙找过他,并和他谈及过继李建辉的事,他手一扬,“这个你不用和我商量,爱咋弄咋弄,那是你的事!没人图他那三斤豆子二斤芝麻!”这话像刀,砍出深深白痕。 第2章 他当队长,别人不服 鲁泊年的儿子鲁延年不错,记着老四的好,李精迈死时,带着十几个人来帮忙,他和父亲走的是截然不同两条道,尽管当时正赶上渡江战役前系,部队调动频繁,还是抽出时间来帮忙,父子恩怨缔接。 李精树身体虽不好,走在回来的路上,戴着顶草帽,骑着是驴,驴磨磨蹭蹭,溜边老是不走正道,有个抓泥鳅的,晒得象炭头,十七八岁,精瘦精瘦的,扯着个破锣嗓子,唱着鸟歌:“哥哥你好无才,卖了良心才回来……”“嗯?”李精树抹了一下下巴胡子,到了抓泥鳅那儿,从驴上滑下来,把驴拴在桥栏,快跑几步,对准抓泥鳅厥起的屁股就是一下,把人家踹在泥水里。 “你是谁?凭什么?”跌坐在水里的小孩,扑腾几下,爬到岸边,衣服羞羞答答滴水,抚了一下脸,看清来人,这个人面相不像是坏人。 “老子看你不爽!你唱啥嘞?唱得我心里拧巴!” “我唱我的,又不是唱给你听!”事是这么个事,躺枪撞点上了。 “我警告你:别给自己找不自在!”李精树用手点点小孩的脑门,走回去牵驴,抬一下头,日头大半晌了,就爬上驴,走了。 走没几步,又听见那让他生气的调调,僵直一下,看见小孩已经爬上高坡,要追恐怕费劲。用手点点,咬咬下巴,人这时候无可奈何。 六月,李精妙父子数人,带着多名社员,在李精迈的宅子上,建起了六间草房,陈兰英带着孩子们和李巧巧就住了过去,这是安身立命,李建辉虽和李精妙分开,但彼此关系一如既往。李精树看得希奇:这股力量,老二没有呀?怎么就……噢,鲁氏的力量,不容小觑,投我以桃木,报之以琼浆,李精准虽死有藏身之地,可这顾他人之命的恩典,象小河流淌,惠及后人。 李精树的大儿子李建松带着他的女人朱九红和孩子们在李精迈老宅子东,也盖起了三间草房,因为李精树二儿子李建良的女人肖氏单字梅马上进门。 日子水泻,几朵浪花,又几多平缓,李精妙和李精树再不怎么兑付,终是亲兄弟,象两棵缠绕的藤,流淌着相同的血脉,兄弟俩虽尿不到一个壶里,但日时悠长,后辈在开枝散叶中,难免有交集,兄弟俩谁也不说破,彼此心照不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早开禁是孩子们。 经历大跃进,三面红旗虽说还在高高飘扬,可是困难的日子,随着战争的消弥,而逐渐加剧,休养生息一段日子,人口剧增,土地还是那些土地,但终究长不出金子,盐碱地就如地图上的省份,这儿一块,那儿一块,除过盐碱外,远远看去碧绿青葱一片,当你欣喜若狂跑过去,你会如闪了腰闪了眼,因为你能看到的大部分是稗子,庄稼稀稀疏疏,瘦瘦弱弱夹杂其间,象是草的点缀,人粪尿、猪马牛羊屎,实在太薄,铺不实地面,实在不是盐碱和野草的对手,拔了头茬生二茬,自从有地,就好好经营,入了社,吃了不到一年食堂,就吃不下去了,大部分地归了生产队,隐瞒身份的李宜忠不知哪根烧对了题,大队副书记贾云龙就力荐他当队长,当时石云生还在,但病入膏肓,下面反对声一片,算是经历九九八十一难,后来居然真的当了队长,这是出乎李建玉意料之外,十八岁就跟着工作队混,混到今天,也算有点儿模样,当了大队会计,他是死活不同意李宜忠当这个生产队长,尽管梁修身做了他很长时间思想工作,他就是想不通,群众会上也未通过,但贾云龙身为大队副书记,执意要提拔这个人,他也没有办法,梁修身关键时刻当了老好人,妇女主任孙爽倒是和他一样反对,那是私下里,桌面上连个屁都不放一个,他的三角眼,吊几回不管事,木已成舟,他一个人孤掌难鸣,真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一个顽保长的儿子,要跳出来领导我们贫下中农,这是多么大奇耻大辱!是可忍,孰不可忍!李建玉把鸡爪子一样的手,攥成拳头,捶在老式乌木桌上,那是地主家的物件,李建彬在上面写过作业,顽保长是李宜忠父亲李建太,虽只干了短短十八天,做过的坏事,足以写一本不是薄薄的书,行之太暗,见不得亮光,定成份时,终究没有过硬的事佐证,不了了之,加之李建太见大事已去,把他认识的坏人全部咬出来,洗白了自己:他是被别人逼的! 糊涂的年代,如火如荼,最后这个沾着人血的顽保长,却成了下中农。历史开了点儿玩笑,贻笑大方。 烈日炎炎,骄阳似火,李建木一刟钩下去,这寸劲就是这么足,犁耕耙趟,愣是被把这东西翻出来,他这一年早已经过了三十,一个不知兴衰荣辱浑浑噩噩浑日子的人,居然刨到一样东西,那声音不对,不是地,也不是砖头瓦碴子声,有金属磕击的声音,他喜出望外,城府浅,“我刨到东西啦!”冷不丁这么一声,他站起来,望着众人,大家看他一眼,不相信摇着头,这事发生1960年,并且他还是名声扫地的老光棍,和姓梁的女子青春碰了一下,污水撒了一地,自此许多人在心中认为:他无能,他不会,尽管沈氏托亲带友,拿脸蹭着人家屁股给他说亲事,到嘴边煮熟的鸭子飞了,别人只得说,“没合适的,碰到合适的我给你家李建木提!”这是托词,一转身人家撇嘴,这意思再明了不过,女人是朵花,开得正艳,花粉没人采,岂不是糟塌了?平生很贵,不能浪费。 李建木见没有信子,就弯下腰,撅着屁股,往深里掏,结果掏出一枚手榴弹,他不是炫耀,而是狂叫,象被蝎子咬了,“我挖到一枚手榴弹!”,众人转身,要看个稀罕,他的手扎煞着,除了泥,什么也没有,手榴弹掉庄稼上,砸坏一棵社会主义的苗。 人群中窜出一个人,他听到重物坠地的闷,别人还在发愣,他确信一切都是真的,撒丫跑过去,一把推开李建木,“一边去,你不觉得碍事吗?”这个人有名号:二土匪!刘长根生猛,长得高大粗野,胡须是长野的茅草,只要不是冬季,喜欢坦胸露乳,力气大,脾气暴,打仗象过年,石云生干队长,拿这种人没办法,冬季感染上风寒,且年岁大了,有哮喘,最近爱咳血,这是某种不祥的征兆,大家心知肚明,却不说破,乡野之人,还有一寸厚道,虽虚,手指能戳破,可没人戳,他这是要和阎王爷亲嘴,有经验的人看过石云生,摇头叹息:这是好人不长寿呀!这不是诅咒,而是几十年看惯生老病死人的经验,出奇地准。 刘长根把锈迹斑斑手榴弹撕扯庄稼擦擦泥,往肩膀头上一扛,三步并作两步就走回去。 李建木也不言语,拍拍手上泥,弯腰拾起刟钩,准备继续劳动。 “二土匪,你要干吗?” “不干嘛,带回家玩玩,不可以吗?”他对名不正、言不顺的队长李宜忠,根本没看在眼里。 “难道你没听过唱过《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吗?一切缴获要归公!” “听说过,可是你算哪根葱?石队长他老人家还在,你只是代理,什么叫代理?临时负责,再说,在社员会上,你这个代理不还没通过吗?你真以为你转正了?我们承认你了吗?” “我要你承认?我是贾副书记亲自提拔的!” “梁书记提拔都不作数,李会计投你的票了吗?贾云贵副队长举手了吗?贾云跃保管员点头了吗?田大记工员认可了吗?你人五人六的,站在人堆里不干活,象个地主家监工,专门贼眉鼠眼看大姑娘小媳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骚公鸡一只,你的骚筋从你的蛋上,通到你脑门上,你要能干队长,我至少也是个大队副书记!” “刘长根,别蹬鼻子上脸,小心那玩意儿把你炸了,虽粉身碎骨,却轻如鸿毛,你要是固执己见,我让大队基干民兵押你去三木公社,把你交给刘子凡书记,此刘非彼刘,八百年前也许你们是一家!” “你以为大队民兵是你家家丁,民兵营长陈仲秋听你吆喝?要交也不能交给你,我信你不过!” “那你交给谁?石云生?他要是眼一闭腿一翘,你是不是还要送到坟墓里?” “不是不可能!一臣不保二主!” “哟呵!你是岳飞几世孙?你要是改了姓‘岳’,我就信你!改是不改?去家问你大!我估计:老家伙一刟钩刨你仨窟窿,能耐得!” 当时,年仅十五岁的石桂梅正扎在人堆里干活,全身痉挛一下,象电击,她是石云生最小的女儿,是石云生掌上明珠,在她未能借前面哥哥姐姐们之势发迹之前,就是个地道的农民,后来发奋图强,成了一名主刀的医生,这种变故,是有原因的,她当时没有吱一声,闷头干活,谁说厚德只载物?也载人,三十二年之后,石桂梅一把明晃晃的手术刀就在李宜忠身体上割来割去,且是李家花了大价钱,请人家割的,术后半年,一命呜呼,一口发黑的血喷在地上,象一朵紫花,特别绚烂,命数,无法抗衡。那种血色,暗红带黑,不用掺水,可以直接染在棺材上,锃明瓦亮。 “算啦!兄弟,给我个薄面子,他会杀你锐气祭旗,这小子也不是省油灯!”贾福生脸儿贴着刘长根,“小人正得志!子系中山狼,得志更猖狂!”在他肩上拍一走开,声音太小,别人听不见,快走几步,笑笑,大声说,“李队长新官上任,这头一把火烧得太旺,烤人,给个台阶下呗!”贾福生素有“老狐狸”之称,是公认的贾云龙的谋士。 “他是不是省油灯,我也不用他照亮!”刘长根吐口唾沫。 贾福生笑眯眯的,走到李宜忠面前,贴着他的耳朵,小声说,“屁股还没把椅子焐热,要收拾人,也得等坐稳了江山!” “你看石云生能不能逃过这一劫?你给我透个底!”李宜忠笑起来有些狡黠,那张粗糙黑脸,有一道狐光闪过。 “这事你不用问我,你本门里有李百通!” “我和他对面不啃西瓜皮,他说我是乱世之奸臣,我能记他一辈子!石云生会不会是一棵还阳草?你这只千年狐狸,通读过《聊斋》,鬼鬼神神的事,你比李百通强!说说!” “说不好,命数天定,你小子要淡定!要收放自如,别把自己锁死!”贾福生回过头,“长根,你也别拧巴,交给他,再说,也不是你从地下刨出来,怂人有憨福,说不定上头还能有个说法!听人劝,吃饱饭,顺坡下驴吧!” “给你!老贾,老狐狸,都说人面贵如金,今个儿这面子我给啦!”刘长根拾起地上手榴弹,腰一弯,顺地扔过去,李宜忠机警,要不然,炸不死他,砸一下完全有可能,跳蚤一样弹跳起来,手榴弹在脚下,栽个跟头。当年晚上,一向吝啬的李宜忠,拎着二斤点心,去看了重病中的石云生,他哪里是去看人,分明是探风,说些不三不四的话,送去了一道催命符,第三天傍晚,一天瑰丽的霞,让人看个不够,天生异相,石云生想想李宜忠的话,情绪激动,一口浓痰卡在嗓子里,象块砖,严丝合缝把喉咙堵上,象绳勒一样,眼睛睁得溜圆,脚蹬手刨而死,且死不瞑目。 熄亮不尽时,石家小院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一代犟人,走到生命尽头。这哭声在李宜忠听来,就象《义勇军进行曲》那样:铿锵有力! 他甚至哼起来,绊脚石终于搬开。然后,澎湃的激情,无法抑制,自己又唱又跳,“咱们工人有力量,嘿,咱们工人有力量,每天每日工作忙,嘿,每天每日工作忙……”天助我也,运气来了,山算个屁呀,如潮水,跃山而过! 李建木因为这个,后来确实风光过一段时间,据有关专家鉴定:这是一枚日式手榴弹,弦已经埋在土里烂断,盖也完全锈死,据说专家打开,分析其中成份,完全符合爆炸标准,李建木吐吐舌头,公社、县上都对其进行表扬,上过广播,登过报纸,照过相,钟吾县长孙东洋和鲁延年亲自接见,还一起在县招待所吃了顿饭,发了他一张盖有县府大印的奖状,俨然成了人物,风光一阵子。 1961年春上,李精妙去了趟十里集,拜见在十里集上混得风生水起李精伦,这是几代人的交往留下的恩惠,李精伦大些,自然是大哥,留了李精妙吃饭,酒热耳酣,李精伦就问起二小子的婚事,李精妙长吁短叹,李精伦拍下脑门,“二弟不必伤心,我想起来了:我一个战友有个女儿,生得倒是十分灵巧,模样我见过,那不能说是一等一人才,也是漂亮得没边,比李建木小许多岁……” “你还是拉倒吧,成不了,我家那二小子,有个毛病,要不然也剩不下,早些年,我给他说过一门亲事,不说也罢!” 第3章 软硬兼施 “妙兄,你咋如此妄自菲薄?你总得让我把话说完:她虽年纪不大,可是个二婚,因为……因为……算了,我还是和你说了吧,她不能生,被人退了回来,家里兄弟姐妹多,容不下她,家里有些穷,无非是多费些钱粮罢了,你想想:要是觉得行,哪天我带上你家门上相,现在是新社会,不兴藏头露尾!” “可以考虑,但……” “别说半句留半句,让人不痛快!” “别有其他毛病!” “你胡说嘞!我经常上他们家,偶尔接济他们一下,知根知底,我是没有多余的儿子,且他们岁数都大,成家立业了,要不然这等好事,还能伦到你家?想的美!” “真的没别的了?” “我你还信不过?自从光腚的时候,我们都认识,你我知根知底,要不然能来往这么多年?你个老东西,说不定拣到个宝,何家那男人枯黄寡瘦,我又不是没见过,说不定毛病出在那儿,如果是那样,等你有了孙子,不得请我喝上三天三夜大酒?” “那是必须的!” 日子撵日子,撵出了精彩,春深春碎春浪漫,一架漂亮的小马车,驮着张荣花和她漂亮的女儿林兰香,悄不惊声来到了李精妙家前,高高地土宅子门,映入眼帘,马车打了个半圆圈,在大门西旁的半坡上的一棵绒花树下停下来,花是粉红色,叶子小而密生,有些象端午节拴的绒,绒树下偏左是栋青修剪而成的厕所,且分男女,栋青上爬满了柔软的葡伏茎植物,心形大叶片,上面是毛葺葺的,据说这种植物叫皇帝果,不太大,象刚钻出地的蝉,睡眼惺忪半卷曲着,外面是那淡色焦黄的皮,色如生姜,里面白生生的,放在死火里烧,比山芋都面且甜,我小候看过且吃过,长大了想找怎么找不到,它永远在我的记忆里,偶尔想起来,心会抖,那是我心里唯一存活的绿,我相信它一定还在这个世界某个角落存活,只是我的运气实在太差,谁让我是李建木这个憨二的儿子?我那时还遵从上帝的旨意,在某种犄角旮旯里待命,准备重修为人,我的母亲正姗姗来迟,正因为某种冥冥注定的机缘巧合,我来到这个世界,食尽五谷,享上六味,虽磨难不止,在那些青涩岁月里,演绎着悲欢离合。 退回原点,说他们的故事。 厕所旁边,有棵高大的皂角树,上面长满葛色圪针,还挂满牛蛇蜂窝,青匝匝的皂角,堪比蛇豆,象一把弯刀,我母亲林氏兰香,抱着张荣花的胳膊,把娇嫩的小脸藏在她娘背后,车子停稳子,李精伦从车辕上跳下来,把马鞭挂在马耳朵上,满脸堆笑,“到了,这就是,下车吧!”冲着里头就是一嗓子,“都出来吧,人到了!” 太阳放肆地放暖,人懒洋洋发困,收工点,饭时,那些下了工的人东张西望或是驻足观赏,远远指指戳戳,窃窃私语。 当时的李建木正躲在茅厕里拉累屎,感觉拉不尽,小洋鞭一样的屁,象地下冒出的水泡,一串串响,大人们迎出来,李建玉的头生女小胖丫,就坐在门前石头上,脸儿象红扑扑的苹果,扎着条粗粗独辫子,小手放在嘴里啃。 “哟,嫂子来了?”李精妙从宅子上小跑几步下来,脸儿笑成了花。 “你什么眼神?真假不分,我比你大还是小,还是我家林道才比你大?你老相装嫩,想要衬托你儿子年轻,李精伦,你给我站出来,你给我女儿介绍的究竟是什么人家?咋这么不靠谱呢?”张荣花平时在家就是个说一不二的人物,林道才虽满腹经纶,却出不了她手掌心,能写会算,却算不准他们夫妻之间那点儿事。 “弟妹,勿气,这事怪我,之前没把话说清楚,以至于于我二弟产生了误会!”李精伦没见过这种难缠的女人,急忙解释。 “弟妹,口误,务必听我一句,我是口不择言!”李精妙一个劲儿赔不是,尴尬搓手。 “伯母,你老人家一言九鼎,我公公的意见,你这儿听,那儿扔!”陈兰英已经是五个孩子的母亲,老大李爱华;老二李金华;老三李卫华;老四李敏;老五李凤,正计划生老六,五个闺女,人称五朵金花,不足以抚慰李建辉膝下凄凉,所以她有生之年,还要生,不生儿子死不休! “你是谁?这话我爱听!今天都有什么安排?” “首先去家里坐一坐,见见我二弟,我是他们嫂子,我叫陈兰英,我家那口子是个教书匠,正在外头做事,这会儿来不了,请你见谅!首先,相完我二弟,不管成功与否,来者都是客,有一场酒席,有后槽方的老少,有牛、羊肉,有猪肉、大鲤鱼,有公鸡,还有……还算丰盛吧?伯母不会拒绝这一切吧?” “当然!好吃好喝,谁不吃谁不喝?除非傻子,走!” “这么说:您是愿意留下来商谈了?” “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我也是有个性的,不代表我吃了顿饭,就一定要承诺你们什么!待客三升米,这个道理我懂,哪天去我家,我也一样!” “你牛气什么?”李建玉正从外面往家赶。 张荣花看他一眼,是个瘸子,一脸鄙夷。 “你也下去吧!”我伯母拍拍我母亲。 我母亲胆怯,她看向张荣花。 “一个不下蛋的鸡,还当自己是凤凰!”柳氏那张嘴,像刀一样刻薄。 “弟妹,请!”李精妙一抬手,知道这个女人是飞扬跋扈惯了,但同时也是个顺毛驴。 “学着点儿,都不如你大儿媳妇!前头走着,我们今天就看看李建木这小子有没有福气享受我女儿,要不然,我女儿就是沤粪,也决不下嫁李家!”张荣花跳下马车,直扑向柳氏,“我听说你是脑后长着反骨的柳淑琴,我耳朵不好使,你能把你刚才说的话再重复一遍吗?” 陈兰英上前窜了一步,“伯母,她一向是刀子嘴,豆腐心,口无遮拦惯了!”她去抓住张荣花的手。 张荣花一把甩掉,“李精妙,这种人欠打,两天不打,上房揭瓦,嘴比茅厕缸里孑孓还臭,不咬人,瘆人!” “弟妹,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淑琴,还不快给你伯母赔不是?”李精伦给李精妙递眼色。 “你错哪儿了?”张荣花是得寸进尺,林兰香实在看不下去了,从车上跳下来,一个箭步窜上去,“妈,你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给他们立规矩,要不然,进了门你有的罪受,她一看就不象好人!”张指着柳。 “你是好人?好哪儿?一个破落户,吃都吃不上,还有脸在这儿摆谱,你算是干嘛的?”李建玉一瘸一拐,往前窜。 “你给我少说两句,难道你们都不饿?都没闻见饭菜酒香?”沈氏小脚,迎下来,“走吧,跟这些不着调的东西说话费劲,咱们屋里说去!” 李精妙为了二儿媳,折了两斗陈年荞麦,这是一笔可以安闲渡过春荒的余粮,这是之前林家和李精伦敲定的,不容反口,李精伦商应下来的,要不然,张荣花不会来到此地,这斗是大斗,公家用的公斗,荞麦可盛八十斤。 荞麦在五谷杂粮里,算是细粮,这种东西之所以后来被人嫌弃不种,是它的产量太低,通常收成好的时候,也就二三百斤,我出生的时候,还有不少地块种植它,适合做馍,色黑味正,且比小麦口感上更胜一筹,节杆粗,内空,有节,鲜亮肉红色,花白,簇生,有芥菜大小,就装在李精妙马车上带回去的。 张荣花是过有经历的女人,可甜可咸可油腻的人,半个小时之前,还剑拔弩张,当她被人邀请坐到饭桌上时,面对热气腾腾的酒香饭菜时,她换了一张脸,俯下身,吸吸鼻子,“呀!这么多好吃的,我今天运气这么好,亲家公,先喝上?” “那是必须的,就等你一句话!” 张荣花抓过坛子,晃晃里面的酒,趴在坛口,“哎呀,是后槽坊地道的粮食烧的,曹真善是行家里手,他酿的酒之所以能走洲过县,是他功夫精细所致,别人酿不出这个味!窖香浓郁、绵长入口、淡雅清冽!嗯!是这个味!拾魂夺魄!”她吸吸鼻子,闭上眼,仿佛醉了。 “看看,这叫懂行!”李精妙竖起大拇指。 “酒是粮食精,越喝越年轻,可惜了,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这得糟埸多少粮食?亲家公这么上心,是叫我百口莫辩,吃你的喝你的拿你的,你这是算计好了,我只能顺着竿子往上爬!我可听说:后槽坊离你们这儿不远,也就一节地,可惜我的酒都子没带,要不然非灌一坛子不可!” “这个没问题,我回头让建木去灌一坛子带回去,建木,听到没?你岳母开金口了!”李精妙这下把这个女人看得透透的。除了皮肤色好,骨和肉早已经虚塌了。 “亲家公,别当真,我就是那么随口一说,哪能当真?我成什么人啦?背后你不戳我脊梁骨?我还怕自己丢人,算啦,我就那么一说,你就那么一听,千万别当真!” “你是金口玉言,跟老佛爷差不多,就这样了,开喝!建木,给你老岳母倒酒!” 两个年轻人,对望一眼,一个看出了美,另一个看出了一个健壮男的伟岸,象阴阳电,偶尔碰出耀眼的火花,旋即躲开,那是羞和怯同时掉进漏斗坑里,小火苗在谷底蓝盈莹燃烧,阴电阳电交集就会有火花。 后来许多事,证明李精伦当初的预言:李建木这个没有碰过女人,不知道女人玄妙的人,拣了个大漏,这是一块没有正儿八经没被开垦过的处女地,不仅要生,还要生出儿子,这个儿子就是后来的我,除过我,存活下来的,还有一个兄弟和一个体弱多病的妹妹,我不是他们头一个孩子,更不是最后一个,我三爷李建玉说我是狼生的,我象吗?后话后续。 我母亲癸未年生人,属羊,那一年是公历1943年,且我母亲生于12月份,这是一桩当事人差距近十六岁的婚姻,当时我母亲浑沌懵懂,一切全凭我面目可憎、行为不端的外婆张荣花作主,一顿丰盛的酒宴,缔结一桩不幸的婚姻,如此遭罪的婚姻,且能不离不弃,纠缠至死,让我叹为观止。 我的伯父据说因为在外地教书,没有赶得上见证我父母初次见面。 我来到这个世界时,许多事已经物是非非,许多链接全部是从别人那里听来,不同版本,删异求同,衍生他们大概率故事,我的生活里有个人物必不可少,一个是李建松,尽管他是李精树的儿子,生就的五短身材,当我定下心来,写我父辈故事时,他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我已经年过半百,不需要粉饰生活,我现在还怀念他,他是一个满腹经纶一肚子故事的人,我的文学滋养,可能最早来源于他那里,他的故事又长且妙趣横生,我能记得的也就几个:《罗湘豹专打无底洞》、《五梅七枪反唐传》、《薛刚反唐》、《明英烈》、《隋唐英雄传》等,他讲述的时候,唾沫星四溅,时儿拍案叫绝,时儿慷慨激昂,时儿捶胸顿足,时儿破口大骂……他喜欢酒,终生以酒为伴,且最后双眼通红,气绝而死,应该是肝火太盛,生活对与错,我是能分辨的,我小的时候,他那里是我的青春俱乐部,不仅是我,还有其他人,他的大高个女人朱九红心态特别好,她抛弃了家庭、家族的藩篱,平和对待每一个孩子,现在还以霍达的心态活着,她有两个儿子先她而去。 另一个就是我的父亲李建木,他打骂我母亲,且满嘴喷粪,我恨他,2007年,他终于踏上去地狱之路,和我渐行渐远,他让我的生活一地鸡毛,除了酒,他还有一样特别爱好唱书:《打蛮船》、《小寡妇上坟》、《秦相莲告状》、《铡美案》……我喜欢他的说,不喜欢他的唱,象个娘们,尖尖的吊魂腔,我一听浑身起鸡皮疙瘩,我从他那汲取过文学上的修养,在写下着名的《祭父文》这篇我伯父反对、大多数赞人叹息的宏文里,有这样两句:孤坟一座,纸钱不飘。这篇祭文2000多字,全部四字,一气呵成,洋洋之,洒洒之,痛快,不吐不快。 我是不是有些絮叨,后话先说。 第2章: 石云生如李宜忠希望的那样:带着无尽的遗憾,去了另一个世界,人们纷纷猜测李宜忠与石云生谈了什么,久病的石云生就去得如此决绝,石云生从解放前就跟着共产党做事,且始终如一,留下一河两岸好名声,他的死,盖棺定论,他是一名忠诚的无产阶级战士,县上专门派出鲁延年这个当时第二梯队领班人物和年轻的刘子凡一起,亲赴吴洼子贾家沟参加石云生的追悼大会,三木公社全员参加,褒奖了石氏这些年所做出的贡献,李建玉趁机参了一本,刘子凡当时批评了他。 第4章 队长位置稳了 “李建玉同志,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也要看看这是什么时候?没有明天了吗?”刘子凡表现出不耐烦,“你也是个老党员,咋就看不出火候?我们今天干什么来了?鲁县长还在这,据我所知,他和你们家还有些渊源,稍安勿躁不行吗?” 李宜忠看见李建玉哈巴狗似窜前窜后,贴着刘子凡,知道他说不出什么建设性意见,就走向正在点烟的贾云龙,发现梁修身在和石云生的女人孩子交谈,“贾书记,你看我们生产队该额外做点儿什么?”目光却落在刘子凡那儿。 “不用!如果需要,我支会你!好好干,干出样来,比石队长还要好,让他们哑口无言,是我一个人保举了你,你别做瞎了什么事,让我无地自容不说,也落下别人口实,你好的那一口,最好给我收敛起来,你的女人牛芳芳也不赖,难道她不能满足你?你非象叫驴一样:满世界呻唤?” “我没有,贾书记!” “我不瞎,也不聋,看得见,听得见!周蔓枝是好,可她只爱高孝年,你有什么办法?二土匪这么生猛,愣是没用,谁让你是个农民,且生得皮糙肉厚,人家是赤脚医生,你是啥嘞?那周氏丈夫郭某人在煤矿上,不缺仨瓜俩枣,你有啥嘞?在这个节骨眼上,别给我掉链子,看见没有?人家现在还在挖你的墙角!”贾云龙举举嘴,“你要是不知道廉耻,做下什么糊涂事,我也保不住你!” 李宜忠舔舔干裂的嘴唇,把欲望的唾沫咽下去,“贾书记,你放心,那都是不安好心的人泼我脏水,你放心,不会的,我决不做……” “好了好了,我不听你怎么说,我要看你怎么做!” 记工员田家兴的姐夫钱震祖从灵堂里走出来,拍拍手,“各位,不要再谈了,按照程序,追悼大会马上就要开始了,请往里面走!”钱是公社秘书,无论是口才还是笔杆子,都是三木公社别人无法替代的,深受刘子凡信任。 “狗日的,管天管地,还管人拉屎放屁,骑驴的不知步撵的苦,你自己有一大把女人喜欢,当然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急,那姓孙不是削尖了脑袋,往你怀里贴?当我是傻子?”看着步履稳健的贾云龙背影,妒忌对准地上吐口唾沫。 “你嘟嘟囔囔个啥?”贾福生什么时候站到了他的身后。 “你是鬼吗?走路咋没声音呢?吓我一跳!”李宜忠突然想乐,听到灵棚里的哭声,才有所收敛:贾福生虽聪明绝顶,但到福生这一辈子,已经四代单传,眼下贾的女人殷氏翠红只是生俩丫头片子,如果再不抓紧,有可能成了受人耻笑的绝户头,殷氏又怀孕了,且不知道是悲是喜,生个儿子有这么难吗?稀里糊涂就生了,他李宜忠则不然,年纪轻且不说,他的女人牛芳芳确实不赖,腚盘子大,胎胎生的都是带把的,他自鸣得意的是:这些小子身体倍棒,名字也起得豁亮,老大李宏发;老二李宏达;老三李宏图;正在怀的是第四胎,结婚也没几年,咋就有这么多娃?他多么希望有个闺女,人还在女人的肚子里,名字都起好了,如果是女娃,就叫李红霞,如果继续带把子,就叫李红旗,听听咱娃这名字,多带劲!李宜忠看了一眼贾福生,有些可怜贾的意味:找找原因吧,人丁不盛,许是祖坟埋错了地方,光聪明有什么用?我承认:我的智慧不及于你,可你后继乏人啊,膝下凄凉,治命伤!他舒服吐一口气。 他们进去的时候,哀乐已经奏响。 作为这片土地上的第一代开拓者,石云生的终极使命已经完成,留下一串还没有完全成丁的孩子,最大的孩子石川只有二十二岁,眼下虽已经结婚还没有孩子,初中毕业,眼见着就要入高中,性格是那种别人摸不透的人,整日阴沉着脸,谁也不知道他想什么,沉默寡言惯了,在别人看来,是个没出息的,谁也不知道:他是一座被掩埋的活火山,因为父亲身体不好,他早早辍学下来,顶替父亲扛起这个家,十七年之后,这个倔强的人,却意外地参加77年恢复的高考,却以钟吾县第一名的好成绩,拔得头筹,顺利进入省辖的人民大学,成了一名天之娇子, 这会儿他正伏在石云生冰凉的棺木,痛哭流涕,看见李宜忠阴晴不定走进来,他抹一下泪,扯扯一身孝服,从棺椁前,摷起哭丧棒,瞪着愤怒的双眼,要冲过去,被他的女人乔秀云一把扯住。 “你要干什么?人家是来吊唁的!” “是他害死了父亲,让他滚!” 乔秀云抱住他,把他拖进里间。 这一切,没能逃脱李建玉的眼,他在心里发笑:贾云龙的狗日,该!他们才是同一战壕战友,虽然信仰不同,但想要的结果是致的。 石云生的死,惊动县和公社、大队小队几级,去的人大多是上了礼,随了份子,走了人,一个过程,鲁延年没有按照惯例去李精妙那儿坐坐,追悼会一结束,就钻进县上开来的吉普车里,说是县上有急事,在散乱的众人目送下,绝尘而去。 李建玉一瘸一拐从石家回家时,天色尚早,距离早饭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的样子,他看见二哥匆匆从外面回来,抬头看看天,不会是收工了吧?怎么会这么早?看到憨憨的二哥,他会想起林兰香来,象针一样扎在那儿,那个二十不到的女人,不仅走进这个家里,更走进他的心里,他不服:都说金花配银花,葫芦滚西瓜!cupid真是瞎搞,就凭林兰香这俏模样,凭什么就配了二哥?心里蠢蠢欲动,象草,顶破土皮疯长,柳氏单看还行,与林兰香一比,可就比出了差距,凭什么?来日方长,他不相信:二哥名下,不就在他家里吗?他还怕没有机会?这样一想,那浮云一样笑容,溢在脸上,“二哥,你咋回来这么早?” “我咋知道?贾云贵说早下工早上工,大坝那儿垫完了了,不值当再折腾!” “噢,原来是这样!”他在用手提下巴上的胡子,“你什么时候办喜事?” 他冷不丁这么一句,李建木实在是没法子回答,这事一直是李精妙在操办,“不知道!” “你的事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俺大没说!” 李建玉差点乐出声来:真是个瓜怂!“这回不会再像你22岁时的梁氏吧?煮熟的鸭子让她飞了!” “她要飞就飞了,我有什么办法?” “不怪你,你没责任?你知道娶媳妇是咋回事吗?要不要我这个亲弟弟手把手教教你?”一脸淫荡。 柳淑琴就站在堂屋门口,“李建玉,你想干吗?别忘了我对你说过的话,你想从那儿分一杯羹,除非我死了,否则门都没有!” “我逗他玩呢,你咋还当真了?”他拍拍李建木的肩,“这些年一个人过,也难为你了,好好的,二哥,男女这事,就一层窗户纸,二嫂是过来人,让她教教你,一学就会,比读书识字简单多了!”他晃过去,“干嘛呢,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我只不过撩撩二哥,他不开窍嘞,这不是守着粮仓讨饭吃嘛,吃醋啦?”他顽皮在柳淑琴脸上拨一下。 “滚,狗改不了吃屎!” 李精树抱着李建良的女儿,在树下晃悠,时不时咳嗽一声,肖梅眼下正坐胎,肚子大得出了怀,且爱吃酸,刚结的桑葚最好的也就是红了,别人虽瞅在眼里,却怕酸,不敢吃,肖梅整把整把吞,“不酸啊,酸倒牙嘞!” “刚好,你要不要也来一些?” “嗯,嗯嗯!”李精树直摇头,“你能吃就多吃些!”树影婆娑,懒狗卷曲,他理理额下发白的胡子,“噢啊噢,噢啊噢,我家大丫要睡了!……”小孩子在他怀里打着哈欠,李精树一脸笑容,李精妙可以儿孙满堂,我一样可以!酸男辣女,这四个字他说不出口,这些年把他折腾坏了,张氏死后,他没有再续弦的打算,连滚带爬,算是过来了,女儿出嫁,儿子娶妻,现如今肖氏这般争气,眼见又要有孙子了,当然,李建松早已经为他死下俩上孙子,俩个孙女,朱氏似乎并不满足,芝麻开花,节节有子,作为俗人,夫复何求?最近是怎么啦?老是象受凉,倒酸水一样,想起李精准来,时不时会哆嗦一下,还会梦里梦外想着这事,象鞭子一样抽他,为了几个赏钱,他坏了良心,他要忘,偏就忘不掉,老二忘了吗?不可能吧,兄弟俩虽一墙相隔,却对面不啃西瓜皮。 李建良夹着把铣回来,本来他是个饲养员,和贾云龙亲亲大哥贾云庆一起,负责喂生产队猪牛马羊,最近不知道哪根神经接错了,非吵着要下来耕地,这让李精树很不满意,一个李建良身体不好,兄弟俩继承他的体钵:哮喘,每年最寒冷的冬天,这个家咳嗽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几十年日光岁月,这是怎样一种折磨? “你呀,就是穷折腾,那玩意儿你侍弄得了吗?身体不好,你要干吗?”李精树唠叨起来。 “我的事不用你管!” “你知道甚嘞?贾云庆不是仗着他弟弟,能要他当饲养员?那是个多好的营生,别人踮着脚都够不上,那还不是我曾经救过贾崇山,他老贾家记着这恩典,才把你放在那个位置上,依着李建玉,你就得到一线干杂活,我是豁出这张老脸,求得人家贾崇山,要不然够你受的!你这腐朽的身体,能干啥嘞!”李精树拍拍老脸。 “还不是拜你所赐?好事做多了,老天报应的来了,我四爷怎么死的,你心知肚明!” “狗日的,我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还带错了?” “就是错了!我还想回娘胎里,我承受不起别人的白眼,为了蝇头小利,你坏了良心!我自作,我活受!”当啷一声,把铣扔地上。 肖梅一脸惊魂,无法确定。 “兔崽子,翅膀硬了!想要单飞,你还嫩了点儿! 咳!咳咳!……”天气不是一般地转暖,在炸裂的迹相,气温一度攀升,有些离谱,刚刚进入八九,只是燕来,距离真正意义上的春天,尚有距离,说不定冷空气一头扎进来,又得冷上几天,经验在记忆的深井里,象汲水一样,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春天多变,是一种基调,他咳的时候,把脸扭向一边,李建良的大丫李如珍,被吓醒,剧烈的咳嗽声,撕裂人的心肺,顿时困意全无,她惊慌失措地看着愤怒的李精树,“等你碰个头破血流再来找你老子,在贾家沟这一亩三分地上,你老子也算有一号,没有我撑,你就是个屁!” 李精树喜欢对他吆三喝四,他早就不耐烦了,如果不是身体原因,何至于落到这般田地?他要把自己养得壮壮的,才不至于受人拿捏,一个有着严重身体缺陷的人,害怕别人异样的目光,但是肖梅身体也不好,他怀疑父亲是不是收了肖家什么好处,他才成了接盘侠,一个错误的决定,让他开始对自己的婚姻起了疑心:十六岁,屁事不懂,却被选择结婚。 “狗日的,虎毒还不食子,我能坑你?”李精树还在骂骂咧咧,如果不是身体上有毛病,肖梅断然不会嫁给李建良,老子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肖梅虽然面色小麦蜡黄,但肖家在北顺场子是有一号的,其势力范围可以通达到吴洼子,这才是李精树的如意算盘,每年都有大批量粮食和银钱贴给李家,他可以做到不劳而获,且独享其成,将来生了男娃,也可以攀龙附凤,这是一步连三代的好棋,岂是初生牛犊的李建良可以看透的?读书不行,又不擅长做买卖,要凭空出人头地,那不是难上加难?肖家势力在钟吾县如日中天,肖梅的亲亲大哥肖云峰在共产党的县政府做秘书,在一大帮泥腿坐天下人间,有这么一个大学问家,那算是凤毛鳞角,眼下虽人微言轻,不代表将来,共产党要想坐稳天下,离得了这样人?应当说:一个黄土埋半载的泥腿子,能有这样认识,那是很不容易了。 但在李建良看来:这个世界上,一个人头上顶一个露水珠,个人的日月要自己往滋润里过,那些背后的东西,都是虚拟的,耕地虽说用的是牛,那可是要把子力气,不是什么人都能干的,但李建良跟自己牛上了。 李建放背着个手,到了李宜忠家。 第5章 盐碱变皮硝 李端起酒碗,正要品尝的时候,冷不丁李建放走进来,他不由皱起眉,忙将一张煎饼盖酒碗口上,“哟,四爷你来了,坐?”对付这号油盐不进的楞头青,得用软术。 “我没功夫坐!你就说:你是顶席子还是戴斗篷,能不能尿起那一丈二尺高的尿?”显出不耐烦的样子。 “四爷,这话从何说起?” “我看你就是个傀儡,生产队的事能不能独断专行一回?这石云生走了,你这回队长做踏实了,可你别忘了照顾你亲亲四爷哟?” “照顾你,我能有什么好处?”李宜忠笑了,权力的魅力就象五彩光环,罩在他头上,虽然他还不知道这位牛气的四爷找他究竟何事,但那一刻:他体会到权力在贾家沟的横行。 “你想要啥好处?”李建放一屁股坐在板凳上,他知道李宜忠是灯,不省油。 牛芳芳走进来,“四爷,吃没?” “吃个屁呀!你四娘身子笨了,且要生的样子,饭做不了,回头我自己弄,我找宜忠谈点事!”糙人的言语,直来直去,不会拐弯抹角。 四娘!是,这个比李宜忠年长不了几岁的四娘,皮肤白皙,脸盘子大,身子骨不错,虽说先前生有四个儿子,活下来两个,这是第五胎,地肥得很嘞,李宜忠经常莫名奇妙想到这位四娘,这他妈一想,心里还长草,这他妈人畜一性,这不是伦乱吗?只有畜牲才这样不讲辈份,李宜忠父亲李建太行二。 贾家沟以沟为界,一门李居东,一门贾居西,其他杂姓,散落其间。而李氏家族,当属李宜忠这一门人丁太势,老一辈兄弟七人,李宜忠这一辈能有二十几口人,占据李氏家族一半还多,它也象那些大家族一样,人心并不齐,平时为了蝇头小利,象齿轮组一样,相互碾压,相互磕碰,闪着内斗的火花,偶尔因为家族与外人利益碰撞时,他们才会同舟共济,一旦没有外人,他们就不眠不休内耗,分分合合。 李宜忠并不喜欢这个茅厕里石头一样又臭又硬的四爷,曾经不止一次,如驴一相呻唤,与李建太大喊大叫,并指着自己的大,“李建太,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你?你当过顽保长,还给小日本带过路!……”他这么一吵吵,李建太藏着掖着的往事,全掉地上,他们到底是兄弟,骂完娘,气泄了,还会在一起吃酒取乐,甚至是谈笑风生,李宜忠理解不了,这或许是一个娘胎里带来的东西,他们身上流着相同的骨血。 “四爷就四爷,是个明白人,你就看着给呗?物有所值,事才办得顺当,要不然,就虎头蛇尾,再说,生产队又不是我一个人可以当家的?谁说是我手下,也得打点不是?是你的事,总不能让我拿东西去为你打点吧?我们两家情份没到那个份上,不是?”李宜忠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事,一定是难事。 “你就不问问我什么事?” “与生产队有关呗!问不问都一样!” “狗日的,算准我得吃你药!我听说:李建良的饲养员不想干了,我想……” “他吃错药了?他那残血破身体能干啥虬事?再说,就是他不干,也轮不上你!你看你身强体壮,四娘又嫌饭了,壮得象头牡牛,你要是去喂牛,那下踹活谁干?我吗?你是这样想的吧?亏你想得出!” “你狗日的刚干上个鸟官,就跟你四爷爷摆谱?我的鸡巴都不让你吸咂一口!还要好处!找你娘要,我的那点儿好处,全掉她床上了!” “你再胡咧咧,立马给我滚!”别人都叫妈,小脚女人钱氏,亲生的儿子,全叫娘。 “你狗日的心比豺狼还狠,就算我有好处也不可能给你! “我知道!我知道!那是为四娘准备的,哪能轮到我?留着晒怂干子吧!” “去你妈个屄!”他一抬手,竟然把李宜忠桌子掀翻在地,碗盆砸了一地,在李宜忠惊愕里,然后扬长而去,这是李宜忠、牛芳芳始料不及的,自此,李建放和李宜忠形同水火。 李建放回到家里,心中不是滋味,婆娘在树荫下打着哈欠,恨不得能一脚把她踹出去,孕斑让这张本来好看的脸,变丑了,虚泡发胖,让整个人有些臃肿,身怀六甲,其丑无比,但又不好发作,“狗日的,三天官一当,鼻子早他妈歪腚沟里,就不认得老了了?还问老子要好处,好处在茅坑里,让他驴下的拿碗去舀!”他骂骂咧咧,气哼哼坐在那儿,自己和自己较上劲了。 她的女人白了他一下眼,知道跟这种人讲道理,是瞎子点灯白费蜡,索性将头靠在树干上,春风的风,带着撩拨,吹在人脸上,酥痒难搔,槐树还没有完全长出叶子,要吸那种沁人心脾的香,还要很长时间,但她闭上眼,吸吸鼻子,要捕捉那种若有若无、臆想出来的香,不知怎地,孤独无奈的泪水,才落在风里。 李宜忠面对一堆狼藉,蹙蹙眉,一头雾水,这个比他还糙的人,究竟找他干什么,李建放没讲清,他更没听清,桌子四条腿朝上,真是喂牛的事?平白无故李建良就撂挑子了?他傻呀,饲养员不是谁都能干的,没有关系,是绝对不行的,李宜忠知道李建良之所以能干,那是贾崇山的力量所使,这李精树虽混蛋,但他在北顺场子可是救过贾崇山,要不然,贾崇山骨头就上黄锈了,那年闹匪灾,李精树扛的是李精准这面大旗,愣是将五花大绑的贾崇山从土匪手下救出,这是爹娘再造的恩典。 “这下好了,省得吃饭了,那些淘气包还在外头疯,你是不是对你四娘做了什么?” “放你娘个狗臭屁!我再浑也干不出这等畜生才干得出的事,赶紧收拾,我上俺娘那儿拿几个碗,重烧!”李宜忠一抬屁股走人。 岁月就像抓在手中的沙子,越想抓越抓不住,全从指缝里溜掉。 鸡毛蒜皮的小事俗事,充斥着我们的生活,假如生命是一条小河,那些有关的、无关的我们生活的事,就象河里的树叶,一河都是,顺水而流,伴着我们的生命,直到消亡殆尽,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一转顺,跌跌宕宕,就漫过夏,来到秋,虽是初秋,还在夏里挣扎,但时令依然立秋了,一抹凉已经象漏汽的瓶子,有塞子也无济于事,李建木糊里糊涂就结婚了,那时的人真可怜,不要说没件象样的衣服,婚纱的事,梦里压根都没有,连住的地方,也和狗窝差不多,岁月的境头移过来,从破旧的兜不住风更兜不住雨的破大门进来,迎面就是一堵墙,那时的人不知怎么想的,穷得叮当响,吃都吃不上,却在大门里整堵墙,这不是给自己添堵吗?从东边或西边绕过去,可以斜斜看到正门,三间土坯房子,西间房李建玉夫妇和他的孩子们住着,他们结婚早,就占了那个地方,不愿意退让出来,李精妙曾经劝过李建玉,可他不听,李精妙只好从堂屋东厢房要退出来,无柰西间房相对独立,梁头下夹了笆障,相对可以保密隐私,东厢房并没有加笆障子,一切从门外就可一览无余,鉴于这种尴尬情况,李建木这个憨子,还坚持要住东屋,李建玉摸着下巴,笑了,这正中下怀,但如果在这事上,林兰香能够坚持一下,东间的笆障可以夹,这样就可以和李建玉平分秋色,将来分居异爨也可作谈判筹码,摆出来谈,可两个人除了叹气,就没别的了,无可奈何任花落去,李精妙虽感觉对不住这个与世无争的儿子,可在关键时候,他自己推了下棋磨,别人也没有办法。 “其实东屋也不错,相对独立,二哥二嫂的秘密相对保险,二哥是识大体的,二嫂更加不错,我知道:对你们有亏欠,来日方长,有补偿你们的机会,我是大队会计嘞,哪儿随便撒点儿,就把对你们的亏欠找补回来!你们放心,今天大(读da:方言:父亲)妈都在这儿,我李建玉说到做到,决不食言!” 柳淑琴这仗美有势的女人,却在李建玉胳膊上打一下。 正说着,陈兰英过来,“二弟,二弟妹,你们不能答应,这有失公平!” “大嫂,木已成舟,你就不要横插一杠,让我大作难,再说:我哥已经过继出去了,这家里的事,你就不要掺合了!” “老三,你这话不对,你哥是过继出去了,可你也不能这样欺负他,他是没你有本事,可是沙子不能这么往眼里揉!” “大嫂,你说什么呢?过继就是别人的儿子,别人的儿子都不管,你这个外来的媳妇,手伸得太长了吧?不说别的,我可以搬进东屋,就这两张猴年马月置办下的床,动得了吗?一动就散架,你想让二哥二嫂睡地上?你究竟安的是什么心?堂屋究竟能比东屋强多少?二哥的宅基地就在李建良家东那块山芋地里,将来那里才是他们的家,你懂吗?我有亏待二哥二嫂的意思吗?东屋南头一间我烧锅,中间有笆障,北头两间是二哥的,我的才一间,连锅屋才和二哥一样!” 陈兰英一时无语。 一张破旧大床成了林兰香新床,在大床前,拐扭地有一根斜棍顶着北山墙,那堵墙往里倾斜,一床李精妙腾出来的半旧被就是喜被,在古月吹吹打打里,林兰香被李精伦用马车送来,马头上有朵红绸扎的花,马脖子底下有串响铃,这就是结婚的全部内容。 土地的不肥沃,让盐碱层出不穷,就象人身体上的癣,这儿一片,那儿一片,充斥着全身,这儿一蓬葱绿,那儿一爿郁荫,养眼的绿,让人心温热,跑过去,看实在了,一屁股颓废坐在地上,那些绿是稗子,除了草就是草,庄稼反而是其中装饰,如果把草都除了,剩下的也就是稀疏几棵,强差人意活着,土地如此贫脊,不是没有想改良土壤,但入不敷出,人们投了极大的热情,并且口号响亮:战天斗地夺高产!可那只是一枕黄梁,挖路面,薄薄地挖,认为人走过的路下面一层黑是肥料,荒唐,还有比这更加荒唐的,认为抽干水的汪塘里的黑土也是肥料,年年冬季抬汪泥,沤绿肥,把整车整车的青草放在人粪尿里沤,种植笤子、苜蓿用刀剁碎,埋于土下,可是土地依旧,在那些恓惶岁月里,深春里的笤子头成了餐桌上美味佳肴,比杨槐花好吃多了,我小时候常吃,到现在记忆犹新,岁月铭刻,刻在骨髓上,今生无忘。 我父母结婚是在1961年初秋,瓜熟蒂落,丰稔的大地让人半饱不饿,但具体是哪一天,他们摇头不记得了。 我母亲一直说:初婚时,我父亲就是一个瓜怂。要不怎么会说:女人是一座学校,从这所学校里出来,男孩瞬间成长为男人,这种无师自通的技艺,别人不用学,我父亲初学时,格外笨拙,曾经留下羞于向人道及的玩笑,好在我母亲是半个过来人,技艺谈不上娴熟,从懵懂到驾轻就熟,竟需要两个月。 翻篇了,要不然就该被钉在耻辱柱上,象伟大的耶稣那样:背负着沉重十字架,吊在那儿,让灵魂和肉体接受煎熬。 我母亲是第一个对那些令人唾弃的盐碱感兴趣的人,并且把它提炼一种近乎和在粒盐一样的东西,它叫皮硝,它究竟干什么用,我至今无解,它一度价格飙升比大粒盐都贵,并且供不应求,大粒盐全国一个价:0.14元\/斤,皮硝0.30元\/斤,这巨大差距,让我母亲在初婚的年月里,夜以继日扫盐碱,她的近乎发疯的行为,让人叹为观止,李建玉曾经嘲笑她疯了,直到后来,李建玉才发现:自己做了跳梁小丑。 一堆又一堆无人要的盐碱土,被我母亲扫回来,背回来。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夕阳掉在云海里挣扎,地上收工的人们三三两两,村庄里部分人家燃起的炊烟,让人口水直流,我母亲结婚第三天就出庄劳动了,这会儿她把扁担递给我父亲,把随身带的布口袋和小扫帚带上,对我父亲说:“收工你去家弄饭,我去扫盐碱!” “怎么又扫?你是不是疯了?”他不知道盐碱的妙用,这是他们结婚第十天发生的事,男女间那些让人感到妙不言的神秘事,我父亲还没琢磨透,我死去的哥哥正在投胎路上,脚如急雨,紧赶慢赶,我三爷深夜象狗一样趴在我家拉条编织的门上听房,躁得两脚都磨出血来,半夜被柳淑琴拉着耳朵拎回屋里,“轻……轻是轻点儿!哎哟哟,我的耳朵嘞!” 黑夜里,我母亲一声笑喷了。 第6章 人随潮流草逆风 “你狗日笑甚嘞?”我父亲大约觉得他该做的事,没做好,被人听了房,有些恼羞成怒。 “听见没?你三弟做了爬墙狗,被你三弟媳妇拎了回去,你不去拉架?” “你狗日的,扬眉吐气上了!”我父亲在床南头被窝里,用脚踹我母亲腚,那一下用力了。 我母亲疼了,也生气了,侧身向墙,用脚回赠我父亲一脚。自此多少天,我父亲像蛇盘着,不敢造次。他甚至怀疑那是我母亲的愤怒提醒,但那时他是梁山伯,心没有炸裂,还没有缝隙。 看着我母亲夕阳里雄纠纠的背影,“吃饱了撑的!”他听见我母亲哼着歌,迷丽里是那样美,如同女神飘逸,在心里骂:狗日的,长得还挺好看!俗人幸福了,忍不住多看两眼。 同样拥有一双狐狸眼睛的,还有那位心灵躁动的李宜忠,牛芳芳快要生了,这些日子,挑了他脚筋一样不能动,让他六神无主,这个新嫁娘人才不错,秀色可餐,可就是怕吃不到嘴,土地公公这是乱点鸳鸯谱,憨憨的李建木不解风情,怎么能把这样水晶一样的女人下嫁给她,脸盘子不错,腚盘更好,圆滚滚的,哎!糟蹋了!他摇摇头,立一会儿,见没人注意他,就跟了过去。 这是一只饥饿的苍狼,闪着欲望的目光,象探照灯一样,一遍又一遍搜索着可疑目光,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焦虑审视着斗兽性行为的可行性,独狼穷凶极恶,舌头舔着干裂的嘴唇,希望夜幕快些降临。 夕阳最后一抹红,为了渲染某种气氛,故意拖延时间,乌白的云,静静躺在星河里,象浪花堆叠的泡沫,我母亲则憧憬在婚姻生活的甜蜜里,这是一个健壮如同公牛的男人,她有把握训服他:她相信来日方长!不曾注意天时已晚,不期而遇的危险,在下一刻就要降临了。 钻过茅草横生的地块,找到一大片白云似的盐碱地,她兴奋起来,这个为了自己幸福生活的小女人,正陶醉在劳动的喜悦里,哼着歌,心情愉快,丝毫不为自己不幸的婚姻而痛苦,更不为自己烂成一包糟的生活而满腹惆怅,她甚至一只手背在后腰上,另一只手不停扫着,那哪是劳动,分明是一种可以愉悦人心灵的舞蹈。 没有人,确定没有人,快如闪电疾如风,象狼一样,李宜忠跳窜过草梢,在孤光残影里,我母亲俨然是仙女下凡,一种电流一样可以瞬间击穿厚厚岩石的蓝光,象激光一样,成一道直线,射过去,闪击,没有成功,却因一棵被人砍过的玉米根绊倒,一个狗吃屎,面卡地,栽在我母亲身后。 那如闷雷,噗地一声,让我母亲惊悚一下,猛地转身,背后的手还在,只不过一阵痉挛,手中的扫帚,扔出很远。 李宜忠脸埋在草里,半天爬不起来。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她呆呆的,目光惊悚,眼睛睁得大大的。 “是我!是我!不要怕!”脸抬不起来,手却举得老高。 我母亲本能往后退了两步,那只粗糙乌黑的手,不是旗帜,无法表示李宜忠,初来乍到,还啥啥分不清。 他艰难地爬起来,脸上还有草屑,不知什么东西把脸锯出一道血口子,正恬不知耻往下滴血,脚面更是被玉米根戳得破破烂烂,腿好象也被硬地挤搓一下,有些疼,“噢,你是建木家新来的二娘吧?我刚才看走眼了,以为是有人偷庄稼,你扫盐碱做甚嘞?”这个借口虽蹩脚,但也挑不出毛病,“草拌的,草拌的!瞧我这急劲!” “噢,原来是这样,刚才咕咚一声,吓我一跳!” “没事的!二娘,不是我挑事,我们贾家沟八十多户人家,你嫁给谁不比嫁给李建木强?你就算要破罐子破摔,也不能找根棍摔,高会计那张嘴,能说会道,你家的那些事,全让他添油加醋讲完了,有些话都夹不上筷,他也讲得出?不过,李建木实在不能算个完整的男人,你看,他岁数比我大多了,要论起来:他早该有一串小孩了,我都有三四个嘞,他年轻时候,有个叫梁冬青说过给他,在他家三天,人家是哭说走的,谁给你说的媒?这坑挖得不浅,这不是活埋人吗?死罪好受,活罪难熬,是不是?你说你年纪轻轻的,咋就遭这份罪?你别看他外表和建辉大爷一样,可一娘生九等,个个不一样,人家那是博古通今,一样通,样样通,看人家五个闺女,陈大娘尚年轻,此生不生儿子誓不罢休,而建木二爷,看着不憨,象个大人物,实则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嘞,你是咋想的?” “我没咋想,就这么瞎鼻子瞪眼往前过呗,哪儿黑哪儿住!” “那可不成,我跟你说:你们那一枝里,除了建辉爷还凑合,其他都不是省油的灯!” 第3章: “你能告诉我,你扫盐碱土做甚嘞?” 我母亲摇摇头,“扫这个犯法吗?生产队不让扫?” “那倒不至于,生产队的事,还不是我说了算?要不然,我当这队长干啥?” “你走吧,我要扫土!”这家伙不怀好意,我母亲虽年轻,这一点儿还是看得出来的。 “那不行!你脚下站的地,可是我们生产队的,这地里可不光有盐碱,可还有没有收割的庄稼嘞,都半仁了,马上要成熟了,万一被偷,算谁的?我得对全队308人负责嘞!” “我保证……!” “你拿什么保证?万一是别人偷的,也算在你头上?你岂不是亏大发了?” “你这人咋这样不讲理呢?” “跟我讲理?跟我讲理的人,都到地下听地狗子叫唤了!我是生产队长,不讲理已经成为了常态。” “我没有偷,你凭什么算我头上?” “你形迹可疑:万一你一边扫盐碱土,一边偷些庄稼藏在布袋里,怎么办?我又不能一天到晚跟着你?说不定扫土就是个幌子,这秋天已经来了,我怎么防贼?你又是下了工一天到晚在庄稼地里乱窜,防不胜防呀?” “不和你说了,你这个人好无赖,土我不扫了,我回家行吗?”我母亲扛起扫帚就走。 “这样不好吧?你扫盐碱土干甚?必须交待清楚,要不然,我跟你上你家里,看个究竟?” “不行!”我母亲慌了,被一团麻缠住了。“你们的李会计不是嘴敞吗?你不会问他?过几天我要弄这些土,他眼又不瞎?”这家伙象狗皮膏药,粘上很难撕掉,这么大晚上,一男一女,说不清,又是疯言疯语。 “亲讲近,房讲寸,你们房份那么近,关键时候,他不得留一手?” “你想怎样?” “我听你三弟说:你以前嫁过人,因为不能生养,被人家撵回了家,可有这事?”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这狗日的李宜忠打人打七寸嘞,哪有当人面揭人短?这招阴毒呀。 我母亲既感羞耻,且又愤怒,拳头打在棉花团上,全然不给力,脸一热,我母亲的泪水扑簌簌掉地上,嫁过人,且不生长,成了我母亲那时洗涮不掉的耻辱。 “你看你看!二大娘,我本无恶意,要怪就怪李建玉,逢人知人对人说,那张破嘴,咋就管不住呢?坛口好扎,人口难扎,你要想不被人谈论,至少明面上没人敢谈论,办法也不是没有,就看你二大娘怎么做,你是个聪明人,我喜欢和聪明人做事,你明白吗?我不仅可以在群众会上为你正名,还可让全队人帮你扫盐碱,他们还不敢放个屁!公社和大队一直头疼盐碱地的事,想过许多法子,都不凑效,扫盐碱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能行?” “怎么不行?毛主席他老人家教导我们: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你就没有一点儿别的什么要求?”我母亲擦去眼泪,怕和恨是没有用的,急中生智。 “当然,二大娘聪明了,我是男人嘛,咋会和你一个女人计较?我就那一点儿要求,你懂的!” “好!我答应你,但不是此时,更不是此地,我不是一个随便的女人,这儿也太不象样,而且后面草里有坟,挺瘆人的,要找个好一点儿地方,且有铺有盖,又不引起别人注意,这样地方有吗?” “让我想想,应当是有,队伍怎么样?” “不行!那儿人多眼杂,万一哪个闯进来,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我母亲刚刚结婚十天,就发生了这样龌龊的事,要不是我母亲机警,就掉进了茅坑里,在我成年以后,怎么也想不到母亲用了这么一个损招,这一招,算是出奇制胜,她又没读过多少书,是如何做到的,我至今无法理性去分析。 “你知道有什么好地方?”木鱼嘴咧开,就像后来我看《天仙配》电影中老槐树开口讲话。 “我对你们这儿熟悉,只知道一个地方,你敢不敢去?那儿一定没人!” “我们这儿有这种地方?我怎么不知道?快说,它是什么地方?” “小鬼庙!” “小鬼庙?”一听这名字,李宜忠头皮发麻,“那儿你也敢去?刚才你还害怕身后坟地!你不会蒙我?” “豁出去了,我去家拿件衣服,铺盖你负责,下半夜头遍鸡叫,不见不散,你要是不敢去,就算了,还不是为了活这样一张脸?你答应我的条件不准变,盐碱土归我!” 天已经黑了,黑色交易已经达成,他们各自心安理得回去,李宜忠路过大队商店,赊了瓶酒,他要酒壮怂人胆,其实这就是我母亲权宜之计,且漏洞百出,但人在欲望燃烧时,就顾不了那么多了,母亲是赌定他到不了小鬼庙的,所以才设下此局。 小鬼庙距离我们家有将近一里路,且在直南方向,中间要爬过两道沟坎,还在穿过乱葬岗,且在乱葬岗正中间,那是大地主沈少东活埋死人的地方,据说杨思怀当年斩杀陆宏昭也葬在那里,怕冤魂缠身,最初也草埋于此,是大地主沈少东捐了善款,改埋现在之地,后来共产党平定天下,将陆宏昭周边坟地全部清走,修葺成现在烈士陵园,供人瞻仰。多少冤魂死鬼都曾横尸那里,狗拉狐狸拖,更多是那些没有成丁的死小孩,据我妈说:我的还未混到名字我的哥哥也丢在那里,鹰啄狼扒,白天太阳在头顶,且阴森可怕,到了晚上,鬼哭狼嚎,实在是恐怖,为了镇鬼,建个小庙,每天熄亮不尽,经过那里的路上,就不再有人。 陈庄就住在与小鬼庙一河之隔之地,那些歌谣看似戏虐,实则恐怖。 小陈庄,靠乱岗, 死小孩头勾面汤, 越吃越喷香…… 那一夜据说李宜忠吓个半死,多少天缓不过劲来,而后才想明白:他是上了女人的当,就算一碗药,苦涩难咽,也只能皱着眉咽下去,永远在心中无法释怀,据说见证李宜忠死那一天的人回忆,他双手扎煞,口中呢喃不止,“鬼!鬼!这不是我的错,我色迷了心窍,上了女人的当,你们就饶了我吧!”而后双腿一蹬,驾鹤西去,这个迷淹没岁月河里,一荡一荡,沉入水底。 镜头切换,回头续接。 牛芳芳大着肚子,弄好饭,刚想坐下去歇息,见男人拎着瓶酒进来,且神气活现吹着口哨,跌宕起伏,“又买酒去了?就不能少喝点儿?不喝死不了人,不吃饭你活不过七天!” 李宜忠一屁股坐在饭桌前,“我的事你少管,去,把在外头疯的野狼嚎都给我喊回来!” “要喊你喊,他们不听我的!”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越来越没规矩了,在这个家里,谁是大小王搞不清楚?没有我罩着你,多少又脏又累的活等着你,你不知道呀?你不是还想着当妇女队长吗?没我说话你行吗?是贾云贵买你的帐,还是田家兴买你的帐,就连我这个队长,他们都不服,这石云生是一下地狱再也不回头,李建玉这么捣蛋,我还不是一屁股坐在生产队这把交椅上,我可是做了许多双小鞋,等着给他们穿!” “你别把他们全惹了,要不然把你队长下了!” “他们敢!他们有计老龙,我有老龙计!” 牛芳芳听见他说得信心满满,乐得她屁颠屁颠走了。 望着女人笨拙的背影,心里乐开了花,再牛的女人,架不住唬和哄。一想林兰香那小女人这么快就被他降服了,这是个一辈子可以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女人,不用他出一分钱养,还可以隔三差五享受,这他妈的天底的美事,全让他一个人赶上了,这就是命呀,好运来了,山都挡不住,李建木你是我二爷,我得称呼你,可不能白称呼,得给你缝顶绿帽戴上,酒喝得爽,倏地一下从喉咙流向全身,堪比电流,他喝着喝着高兴唱起来:“雄纠纠,气昂昂,今晚我就要跨过鸭绿江,为享受,保滋味,我……” 饭还没有弄好,林兰香就悄不声声来到了家里,“还忙着呢!” “昂!”李建木把风箱拉出噪音,“你不去扫金子吗?这么早就回来了?” “有件事让你办,你要是办好了,今晚给你颗神密果吃!” “吹!我就没听说过有这种果子!” “那是你没吃过,当然你更没听过!” “嘿!嘿嘿!十七的还想纂十八的,我真是苟活几十岁,神密果我是没见过,更没听说过,皇帝果我倒是见过,更吃过!” 第7章 魂荡小鬼庙 “这能一样吗?过了今晚,你就吃过了!” “在哪儿?你至少拿出来让我看看,长什么样?”父亲停止拉风箱,伸出手,火苗映着他的黑脸。 的确,他和李建辉很象,可惜一个是能文能武的教书匠,另一个却象小鸡,土里刨食,光长个聪明的大脑壳,却笨得象猪,结婚这么多天,他竟不急不躁,好象压根儿不知道有那回事,被窝里战斗并不激烈,一回被怼,他竟老实的只有睡觉,并且规规矩矩不敢再动,真是个瓜怂,是个憨瓜怂! “我听人说你胆子忒大,真的假的?” “这不是吹!我扛着死人照样走路!” “吹!你就是吹!敢去小鬼庙吗?敢把我一只鞋和一个手帕放鬼龛后吗?” “我敢!” “你要真敢,我就让你回来吃神密果!” “说话算数!谁不知道我李大胆名号?” “好!我找一只鞋和一块手帕!记住,天亮我可是要去检查的,不要让阎王爷揪你小辫跟!”只一小会儿,林兰香就转过来,把自己一只在娘家旧鞋和一块新手帕递给李建木,“快去快回,我弄好饭等你!” “记住你的神密果!” “错不了!” 我父亲至死都没有知道这场打赌的秘密,他却如数吃到了神密果,瞬间懂得男人和女人在一起的事,那层困扰他长达小几十年的窗户纸,被我母亲一下子捅破,并做了一回真女人,第一次,在疼痛中快乐着。 夜半,一觉睡瓷实的李宜忠醒过来,甩甩头,酒劲过了,下去尿尿,一拍大腿,支起耳朵听,若有若无听到鸡叫声,兴奋得心花怒放,看见牛芳芳象条狗蜷缩在那儿,点燃一支烟,把破旧的黄大衣和一床小褥子卷吧卷吧,往腋下一夹,迎风出门,那样的深夜,充满了诱惑,温馨可人,许多梦幻象肉虫,悄不惊声爬上来。 “呼---呼呼---”狐狸悲伤哭着。 不知是鸟还是动物,“噢---噢噢---”叫着。 叫春的猫,从这边钻到那边,“无我(呜喔)----无我(呜喔)----!” 李宜忠头皮开始发麻,两腿打软,不断东瞧瞧,西瞧瞧,不知什么东西,倏地一下从他脚边“噢哟”一声跳窜过去,“我的个妈呀,这么吓人,是不是鬼?”他感觉腿上有铅,抬不起来,更跑不动,头发直竖,他转着圈看,好象有很多女鬼嬉笑向他招手,“不会的!不会的!这世界根本没有鬼,一定是我自己吓唬自己!”他走路不看脚下,任凭高低不平的土坷垃在他脚下作祟,让他不断趔趄,象喝醉了酒,要栽跟头,不远处,被阳光曝晒的骨头上,磷火冒着蓝光,虚汗沁出来,裆里头那个上,粘在裤子上,他一阵阵晕眩。 爬第一道沟时,不知什么大鸟“叽嘎!”一声,带着“呜”的声响,从他头皮上飞过,他吓得往下一蹲,从沟坡上滚了下去,好在沟里没有水,要不然洗个免费澡是没问题,滚下时,脖子被折一下,只能勾着头看,要不然就龇牙咧嘴地疼,他使劲往上爬,爬到一半,回过头看看:那件退了色的军大衣和破旧的褥子,散落在沟底,“我日他祖奶奶,这他妈是鬼打墙!”只得退回去,重新拾回那些东西。 远处的家隐没在一片黑暗中,这时候,他只想回到那个温暖如春的狗窝里,那里有牛芳芳陪着他,无论怎样漆黑不见五指,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折腾,现在一切索然无味,欲望被稀释在这无边的黑色里,看得见还很遥远的小鬼庙模糊的影子,就象一只敞口夜壶立在那儿,想到还要爬过一条沟,感到四肢乏力,真是他妈粗心大意,至少要带上一盒洋火和一包烟,要是有把手电,就更能壮他?人胆,他站在沟顶上,冷飕飕的风让他冷醒一些,咬咬牙,一想林兰香那双杏眼有水,水染桃花,花枝乱颤,他的欲望就象鬼魂附体,吐口痰,“去他妈个老x,如能花下死,做鬼都风流!” 李宜忠在黑暗中迷茫,他朝思暮想的女人林兰香,这会儿正幸福躺在李建木怀里,象绵羊那样打着鼾,上半夜的折腾,让她身心疲惫,李建木这时候醒过来,却不敢动了,那条丰腴的身子,象鱼那样安静,他粗糙如同老榆树皮的手抚摸着那光滑的肌肤,叹一口幸福的气,甚嚣尘上的的屑正在落定,一切原来是这样,原来男女这样妙不可言,怪不得梁冬青那样:要哭着走了,他真是个瓜怂,难怪怀中的她说:是神密果,这口他阻断近几十年的神密果这样甜,甜到腻,腹腔里正在荡漾着这种味道,他扳正了林兰香,他又饿了,一颗他未吃过的果子,这是呓语,不清不楚,夜象小船摇晃起来,黑夜原来是苦难的男人和女人享受的,自此许多人爱了夜的深沉,象水不断把生命渗漏。 李宜忠终于迈过第二条沟,这一条沟,哗哗流得正欢,不过河宽有河宽的好处,上面有座简易的小木桥,李宜忠曾经走过,摇摇晃晃,过了桥,离小鬼庙就不远了,听人说:那个地方有蛇出没,他心打颤:不会那么七巧让我碰见吧?他小心翼翼走上桥,象他妈奈何桥,如同船在摇摆,有些眩晕,“狗日的,老子让你坑苦了,呆会儿看老子怎么折腾你!我要象剥玉米那样,一下子把你剥个精光!”“呜洼---呜哇----……”小鬼庙那儿,传来一声声叫,吓得他一屁股坐在桥上,一块年久失修的烂板,掉下去,好歹腚大,要是小东西,一准掉水里。 那叫声不断,他拽着桥桩,一步三颤,那汗象黄豆大,把眼睛都滴模糊了,他糊乱擦一把,几乎是小跑过了桥。 “嗯哼哼!嗯哼哼!……”这又是什么叫声?他听得扑愣愣声,断定是什么鸟,“狗日的,就你们也想吓住老子?门都没有!他妈的,这小女人真够折腾人的,亏她想到这么地方,嗯!有眼力见,我这么个胆大的人,都被吓得半死,换个人,早他妈吓尿了,她能来,胆够贼的!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三大纪律八项要注意……”他竟唱上了,字节抖动,字音变调,唱完了,离小鬼庙不远了,他大叫一声,“二娘!二娘!你在吗?”他要进门时,从门里走出来个人,面对面,把他吓得“我的妈呀!”身子一软,双眼一闭,再一懵圈,倒在地上。 第二天,阳光晒腚的时候,李宜忠醒过来,他就倒在门里,在一堆草里,睡了几个时辰,到处摸摸,甚至掐了自己几下,“啊哈!老子还活着?”站起来,拍拍自己身上草屑,“都说小鬼庙神密莫测,现在看来不过如此!”他甚到调皮地摸摸泥像小鬼的脸,“昨夜一定是你们跟我开玩笑,不待这样的,下次可不许这样!”他的目光落在鬼龛上,在那儿,他发现一只女人的鞋和一块干净的手帕,上面绣着藕和荷花,他听过一句有深度的歌词:“荷花爱(挨)藕,藕爱(挨)莲!”他知道那一定是林兰香的,他喜出望外,“她来过,一定是她来过!”他把一只女人鞋和手帕抱在怀里,全身乱颤,“是我怂了,让她看我笑话了,关键时候,老子竟然掉链子,我不如一个小女人,羞!羞!羞!不过下一次,一定不会了!你要相信我!”他把女人的鞋,当女人的脸吻了,“咭!咭!咭!”半夜掉魂,倒掉出了惊喜。 “真他妈晦气!走!老子打道回府!”当他夹着黄大衣和褥子走在阳光里,心是暖洋洋的,拍拍口袋,仿佛那里装的不是一只女人鞋,而是一叠崭新的人民币,而那块手帕他攥在手心里,手心冒汗,他舍不得松开,那是一把打开另一个女人心扉的金钥匙,他用攥手帕的手,捶捶胸口:“我太幸福了!心想事成!” 李建玉用手遮挡明媚的阳光,如针如刺扎在手上,“狗日的九月,阳光还这么辣,这是要人命呀!”,他知道贾云龙不会真心接受他的建议,只是跟他打哈哈,瞎应付,是铁了心要把李宜忠放在队长位置和他对抗,贾是知道的:这李宜忠就是一只无法修复的破罐子,装不住水,更装不住稀饭,脑后长着反骨,不好驾驭,这一点,和贾福生老早就达成共识,但在消耗李建玉能量上,非此人莫属。 “李大会,我知道你用心良苦,可那是我泼出去的一盆污水,收不回来,你想让我做个半调子?我知道你跟他的矛盾在哪儿,你放心,有我在,他还蹦跶不了多远,看人你比我厉害,更入木三分,但用人方面,你是稍逊风骚,用人要用其长,那帮人没有这个孙悟空,别人还就真震住,不是吗?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你们都一个姓,且叔侄辈,你们就不能化干戈为玉帛?有那么大深仇大恨吗?他是阶级敌人吗?”这话象一根根钢刺,深深地扎进他的心里。 “我怕他将来有一天翅膀硬了,连你都咬!”李建玉知道任何道理,都不能改变贾云龙的想法,这也同时说明:外面的传言是真的,李宜忠在寒冬腊月的夜里,曾经扛过半盖子猪肉给贾云龙送去,关键是李宜忠也穷得叮当响,哪来的半盖子猪肉? 李宜忠见李建玉从贾云龙那屋出来,一脸沮丧,这个瘸腿的家伙大约又去拆他的台,看样子没成功,两个人擦肩而过,相互恶毒瞅对方一眼,谁也不理谁,就走过去,“贾书记,我突发奇想,不知道是否有科学道理!” 贾云龙瞅一眼李宜忠,“又有什么事?你怎弄成这样?破头烂瓜,又到谁家趴墙根了?” “不能够,咱歪好也是一等社员,这不还兼着队长之职吗?咱能干那事?”搓搓手,嬉皮笑脸。 “你干得还少?牛芳芳也能算一只母老虎,快到了三十如狼,即将奔向四十如虎的年纪,咋还就镇不住你了?象公驴一样,每天都扛着三条腿走路,你要干吗?”贾云龙知道这小子只能损,不能扬,要不他得把屁股翘到天上。这是贾福生给贾云龙出的主意,只要有机会就要损李宜忠。 “贾书记,我是来说正事的,盐碱地我有办法了,不知道可不可行!” “说来听听!” “动员大家扫盐碱,我想长一点扫一点,它长总没扫得快吧!” “说下去!” “没了!” “怎么会没了呢?扫出来,送哪儿?” “这个我还没想好,不过,队里空地闲地不少,总有放的地方!” “好!我马上去找梁书记,或许,你小子朦出的办法可行!这样吧,你先回生产队,先干起来,我回头汇报完了,带大队干部去转一转,听听大家的意见,或许你小子瞎猫就撞上死耗子,如果这事能在三木公社叫响了,你这队长的位子就坐稳了,也省得我为难!” “好!我马上回去!”李宜忠从大队部出来,心花怒放:我原本是希望举全队之力,帮亲爱的林兰香扫些盐碱土,想不到:歪打正着,原先还怕别人说闲话,这下好了,可以假公济私一回,那二大娘还不得因感恩戴德而投怀送抱?他大步流星走回去,后来几乎是小跑,跑得热汗涔涔不算,还要上气不接下气,到了家里,一脚踢开木门,从水缸里舀一瓢凉水,往盆里一泼,弯下腰,捧着水往脸上扑,“哎哟,我日他祖奶奶,疼!很疼!”用手摸摸,有好几处破了,该!该!”是呀,林兰香就是太阳,正晒得人暖烘烘的,舒而爽,他哼起歌来。 着实收拾一番,对着镜子里,那张除了黑,还算朝气蓬勃的脸,又悠闲吹起口哨来,“我是你那东庄小呀么小二哥呀……”这才抬腿出门,转了半天,才找到干活的地方,贾云贵带着一大帮人正在拔旱地里的草,他准不丁闯到了那儿,“各位,都停下来,听我说两句:现在大家准备回家……” “是不干了吗?”李默海几乎跳起来,“太好了!” “你想的美!” “那让我们回家作甚嘞?” “你是狗呀?抢热屎吃,能不能等我把话说完?”李宜忠白了李默海一眼,“我看你就是愣头青!” “看热屎把脸烫成这样:破皮燎肉,疼不疼?你咋吃得这么急呢?”刘长根就是要和李宜忠过不去,他斜了一眼李宜忠,这家伙说不定昨晚又干什么坏事去了。 “怎么哪儿都有你呢?我不拾掇你,你自己想往篮子里蹦!” 未来的妇女队长一脸不高兴,男人什么时候走的,到什么地方,她根本不知道,这只骚公鸡不知又溜达到哪里逍遥快活去了,在人群里,她看一眼周蔓枝,这个骚到骨头缝里女人,曾经是李宜忠的梦寐以求,会不会死去哪儿了,但她知道:这个让人羡慕妒忌恨的女人,有着丰乳肥臀,但周氏眼光太高,一般男人蹭不上,连刘长根都不上眼,更何况李宜忠?这个女人是赤脚医生高孝年的菜,高要吃则吃,不吃放那儿,任其馊臭,别人夹不上筷。 “说到你病根上了,还是踩在你尾巴股子上?这么暴跳如雷,莫非让我说中了!” “刘长根,我没功夫和你扯蛋,我在谈正事!晓得不?” “你能有啥正事?我还不知道?你的正事在裆里!” 第8章 扫盐碱 “我看你今天的工分不想挣了?” “李队长,别听他的,说正事!长根----!”田家兴给刘长根挤个眼。 “是这样的:刚才我在大队部,提了个建议:扫盐碱!这事得到了大队党支部同意,女的全部拿扫帚扫盐碱,男的一部分拿铣,另一部分两人一组,各自找队子,一个拿扁担,另一个拿布兜,把扫出的盐碱,全部抬到我身后大渠上,明天派专人拉平车,送到指定地点,马上大队干部要来检查,如果认证可行,将上报公社,不消灭盐碱地,种上庄稼也白搭!就这点儿事,和老少爷们协商一下,抓紧回家!”李宜忠看了人群里李兰香一眼,眼光中说:我这可都是为了你,你明白不? 林兰香脸腾地红了。 霞光万道,傍晚美煞了,贾家沟的田块里,正在忙碌的人们,终于要松一口气了,因为李队长已经发话:西湖这块地上扫盐碱即将告一段落,明天将去北湖,还有很少一些没有抬出来,大家有些懒懒散散,队长那张喜欢催促人破嘴,这回倒是安闲了,没有谁在说话,上午大队几个人确实来过,看他们干得热火朝天,梁修身代表党委表扬李宜忠:说他能干事,会干事,是队长不二人选! 当时李建玉低头,薅草一样提他稀疏的小胡子,他看一眼李宜忠:这狗日的正春风得意。 大队副女主任孙爽被李宜忠看得窝火,宣传队长张金梁气宇轩昂,站得笔挺,新做的中山装格外合体,上衣口袋上拐着一支英雄钢笔,象是县里下来的县委书记的秘书毛不平,这是女人心中的偶像,他不苟言笑,一本正经,孙爽不免多看几眼,和这样青年才俊比,她略老,虽然她只有二十八岁,且是从三木大队嫁出来的,她也搞不明白:同为男人,一个让她气愤,另一个却让她喜欢,深感生不逢时,自己生早了,惹她气愤的男人,象钉子钉住她,她喜欢的男人,却对她熟视无睹,我就那么不招人喜欢? 张金梁是公社供销主任张伟华的侄子,高中刚毕业,这是一个心中有宇宙的男人,对于女人还没尝过,更没有喜好,只有对未来憧憬,作为随从人员,大家表现相对安静,没有谁出格,梁修身作为吴洼子一把手,言简意赅说了几句,大部分是贾云龙在说,从某种意义说:这是在给李宜忠平路。 上午的一阵风,刮得李宜忠头晕目眩:谁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他得意得好象已经吃定了林兰香的豆腐,他知道:还有一部分人不服气,但那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这面红旗已经高高插在贾家沟旗杆上了,红旗正迎风飘扬,猎猎作响,别人要想拔了这面旗帜,贾云龙那儿通不过,书记虽是副的,在吴洼子位置举足轻重,是别人无法撼动的,梁修身虽贵为一把手,圆滑得象条泥鳅,他已经谋定了新的职位,那就是去搬运站当站长,老站长石纹凯体弱多病,且志向在县上,一成一两月不到搬运站来,搬运站的具体事物,一般由副站长乔荪处理,这位耿直军人出身的副站长,一直有风声在传:可以更上一层楼,但刘子凡对种空穴来风,嗤之以鼻,冷哼哼多少次,没有他的点头许可,传得再斜乎都是屁,任何年代都一样,不拍不送,只能原地不动,人情水暖,洞悉这一切,才能站稳脚跟。 梁修身对这方面,远比军人出身的乔荪懂事,他和刘子凡所谓的关系,是吃出来的,是送出来的,这些都夜色下的动作,乔荪哪里晓得,乔甚至不屑一顾,觉得那有损于共产党员光辉形象,可就是这形象问题,让乔如意算盘落了空。他认为幸福是奋斗出来的,直到梁后来走马上任,乔才知道什么叫现实,而现实如此残酷,它生动而准确诠释了什么叫现实社会,跟庄稼一样,当年有句名言: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这肥埋在土里,肉眼看不见,使的是暗力。更何况,那时候大家搞社会主义没经验,摸着石头过河,漏洞百出也正常,这些藏在暗河的逆流,谁来监管? 梁修身送顺水人情,他也明白:吴洼子的天终究是贾云龙的,这小子人高马大,额下并且也长一颗痣,位置和我们敬爱毛主席一样,只不过毛主席那是肉色的痣,贾云龙是黑色的痣,纽扣大小,象个羊屎蛋粘上去,虽目不识丁,但丝毫不影响他从娘胎里带来的最原始的智慧,被这个让人恨得牙跟痒痒的草人,发挥到极至,在大队混了几十年,风吹不倒,雨淋不倒,倒是那些和他明争暗斗的人,一个个滚出大队部,成了泯然众人也。贾福生虽贵为他的谋士,许多智慧上可以掰开揉碎施假掺杂,但贾云龙又是个极其有主见的人,许多好的意见可以向他进言,但他不一定完全听,但凡别人一旦摇摆不定,或是妥协,他会用自己的方法去解决,许多事情本来可以完美解决,但最终虎头蛇尾,不了了之,让人遗憾,这是贾云龙自负性格缺欠,所以他走不远,一生就在吴洼子这个小圈子里自生自灭。 第4章: 扫盐碱本来是我母亲个人行为,在那样的年代里,就是为了获取一点钱,没有别的目的,而队长李宜忠为了讨好我母亲,要品尝我母亲的姿色,借助贾家沟生产队集体的力量,不能不说李宜忠这个糙人也有歪智慧,偏就这样一折腾,让李宜忠这个小人有了惊人表现的机会,梁修身专门骑着他那辆少铃铛无闸缺盖瓦的自行车,去了公社一趟,除了见到他想见的刘子凡、还见到了他不想见的乔泊年,这家伙是二把手嘞,比刘子凡还年轻,据毛不平说:这家伙的东岳老泰山不是旁人,而是位高权重的鲁延年。 当时,乔泊年正端着茶杯在刘子凡办公室在闲嗑牙,冷不丁梁修身就闯进去,“刘书记,有件事我得向你请示一下!”他正准备一屁股往刘子凡对面坐,并没有发现坐在角落里的乔泊年。 “你还是请示乔主任,他主抓农业生产!”刘子凡挥了一下手,做了个顺水人情。 “噢,对不起,乔主任,你也在这儿,我没看见,请你见谅!我先来找刘书记,还有些旁的事,回头要你汇报的,偏巧你就在这,既这么着,我就一块儿说了吧!”梁修身弯子可以转得快,但那点儿尴尬盖不住,要是乔泊年不在这,可能他是不会去乔泊年那儿的,他跟乔的关系不生也不熟,除了刘子凡,梁修身不会在意其他人感受。 “不啦!你们先说你们的事,至于农业上的事,可说可不说!”乔泊年年纪虽不大,但在官场深耕多年,如果不是镀金,他是不会到偏僻三木来的,他会一直在县上优哉游哉,历练是为了更上一层楼,他跟刘子凡不同,刘是从基层趟着水踩着泥上来,而他是科班出身,端起杯子晃一下,冲着梁修身,“回头你真的要来吗?”转身走了,门在风里满意摇晃几下。 “一定!” “这个人不容小觑!” “我大意了!” “那你进来,为什么不先看一圈再说话?好在有我横亘在这儿,他不好为难你,你回头可一定要去,不要让他在心里记你的帐!” “好的!刘书记,贾家沟有个新法子,我想可以治盐碱地,至少可以缓解盐碱的危害程度!” “噢,说说看!” “就是扫盐碱!” “不行!不行!盐碱是从地里长出来的,扫了头茬生二茬,根本不能改变土壤的结构,瞎子点灯白费油嘛,谁出的馊主意?”刘子凡也是农民,对于盐碱头疼得很,想了多少办法都不奏效。 “也不是一点儿作用没有,农村有割韭菜的习惯,如果不续肥,韭菜也就败了,不妨试试。”梁修身希望能通过此举,帮到贾云龙,这是因为很久之前,他欠贾一个人情,这个顺水人情就还了。 “要不你去乔那儿探探口风,看他对这件事情的态度!还有其他事吗?”刘跟梁从来都不客气,“要是没什么事就……”刘做了个让梁起身的动作。 “刘书记,现在搬运站是个什么情况?”冷不丁梁这么问。 “涛声依旧!怎么?觊觎那个位置?乔荪也盯着不放,石还在上面躺着,仰着鼻息,这尊瘟神不送走,那个位置谁也别想,鲁延年拿他都没办法,本来也是,枪杆子里面出政权,人家之所以这么牛气,那身上一个个伤疤就是军功章,走过长征,打过小鬼子,和老蒋干过,你说说人家那是什么资历?不瞒你说:上两天我到医院去看他,想探探口气,礼是收了,可能是礼轻了,说老爷子睡了,愣是没让见,我跟他是同事,我犯不着去巴结,熟人薄礼,不失面子,他想怎地?”刘子凡摊摊手,“他是驴,在尥蹶子,我不尿你,跟我摆谱,哼哼,我惹不起,躲得起!” “这事黄了?” “不能这么说,先僵一气,未必是坏事,我只要还在三木公社这位置上,那早晚都是你的,不用整日操那个闲心,你还信不过我?去吧,我得撵你了,说话注意点儿,官比你大,得分清谁是大小王,这没办法,人家是名牌大学,有志不在年高。” “谢谢刘书记的提醒,我去去就回,胡德禄食堂,晚上我请你!” “算啦,今天我还有其他事,改天!” 太阳落在门坎内,梁修身小心敲开乔泊年的办公室,“乔主任,你好!” “不要客气!说你的事,农业上的!”乔泊年让他坐。 “很简单,一句话,这事出在贾家沟生产队!” “就是石云生那队?” “乔主任,好记性!” “我去开过追悼会嘛!继续!” “新上任的队长李宜忠经过多少天苦思冥想,终于想到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扫盐碱治盐碱!” “这个办法不错!你出多少我扫多少,毛主席教导我们: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历史发展的真正动力!看见没有?困扰我们这么多年的历史问题,这不一下子解决了吗?老梁同志,你今天来得及时,我得请你酒,不要跟我客气,过去我们交集太少,从今天起,我们将战斗在一起,你们的办法很好,明天我要组织人,到你说的贾家沟去,参观学习你们治理盐碱地先进经验,如果可行,将在三木公社各个大队推广,我们也请县上领导,前来观模,如果可行,将来在咱钟吾县试点!这就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好!很好!老梁同志,你们的做法值得推广,我就不相信治不了盐碱,我们可以象割韭菜那样:你出多少,我扫多少!好样的,亲爱的老梁同志,放手去干吧,有我做你的坚强后盾,你还怕啥?多打粮食,我们吃不完,还可以上交国家,你们一个地方这么做了,别的地方就会学习,全县乃至全国都可以学,消灭盐碱地指日可待!我代表他们先谢谢你!”他紧紧抓住梁的手,使劲摇撼起来。 周蔓枝原本是个老姑娘,以前有点儿姿色,挑三拣四,终于把自己挑剩下了,以前弟弟妹妹尚小,以她为中心,倒不觉得什么,妹妹们出嫁了,弟弟们一个个娶了媳妇,她的位置尴尬起来,且年龄超过三十岁,岁月的刻痕留在脸上,红润的脸肿胀发泡,闲话象污水,从墙缝中渗出来,带着点儿味,馊且腥,听不下去了,也象污水一样,绿苔绣织,墨斑杂踏,她心目中期盼的那种强有力的臂膀,并没有出现,她心中无数次描绘的爱情一次也没有出现,花开花盛花凋零,如春一样,转瞬即失,昨日象那东流水,因为和弟媳妇性格上有落差,她肆无忌惮、大大咧咧,那种不讲究,你的和我的界线感模糊害了她,亲情象纸越磨越薄,一不小心,擦出窟窿,风从那里跌跌宕宕,人情冷暖就扑到脸上,娘家终是寄居,要想随心所欲,还得是自己的家,可她的家在哪儿? 因为家贫,二十七的郭成林去了煤矿,进去就吃皇粮,是美差,按说轮不上他,可偏偏就就象肉饼砸落在他的头上,命运垂怜,还是机缘眷顾?可是有些人,进去了美滋滋吃上了皇粮,心花还没来得及怒放,就被砸在井下,据说是一种地下的叫瓦斯的气体作祟,它象蓝色妖姬,抓不着也看不见,来无影且去无踪,会爆炸,但它屡屡犯事,许多年轻的生命埋在垮塌井下。 郭姓在贾家沟属于“少数民族”,只两家,是从一根老枝上分出的两个树杈,长幼有序,年长者娶妻分家,年幼者家贫没妻,就只好顶了别人的名额,去了矿上,名声烂在贾家沟,要想娶妻,有些难,嫁了说不定触了霉头,就要当寡妇,那些触角灵敏的人,畏畏缩缩,与幸福擦肩而过,闺女不会下嫁这样人,没有西红柿吃,吃个萝卜也解渴,郭成林熬过三十六岁,每年回家也穿得人模狗样,但就是没人提亲,无独有偶,老话说:臭猪头,就有那瞎鼻子土地佬在等着,见缝可以插针,麦芒就直直落在针鼻子里,巧得不能再巧。 第9章 促生产,不抓革命 周家那儿有好事者,闲逛逛到贾家沟,喝酒漏风的嘴,随口一说,当笑话听,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要不这千里姻缘怎能一线牵?中国人天生爱多事,因为古语: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牵了一线缘,没想到,后来周氏熬过那些荒唐岁月,双脚就踏在幸福路上,现如今儿孙一堆,老是老了,她的故事,却别有一番滋味,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无需咀嚼,酸甜可口,倏地一下,从口中,滑进五脏六腑,那种通和透,让人终生难忘。 是,她是做过高孝年好多年的情人,那是寂寞墙上一朵绚烂的花,开得美,开得烂,那是周蔓枝生命春天里一朵最养眼的花,虽然她一生都没有遇到她期昐的男人,可她的故事,依然象散发出好酒深埋地下多年的醇,吸一下鼻子,味道纯正,是精男和秀女该有的味道,莫道不消魂。 高孝年是大队卫生室的赤脚医生,人生得白净,爱干净,穿着白大褂,油头粉面,嘴皮子溜,恐怕年龄上比周氏稍长,且生有一堆孩子,医术要比卫生室另一个朱少臣要好得多,两个人形成鲜明对比,朱少臣象个挂在深秋树梢上的老丝瓜,面如土色,且不苟言笑,佝偻着背,带着黄褐色老发镜,私塾出身,干瘦干瘦的,整个人细长而弯。 高孝年肥而不腻,胖而不笨,喜欢笑,且笑容可拘,话峰话梢带着钩子,稍不留神,被戗割,别人学不来,戗割的地方不破不流血,甚至有一种通透感,这在那个土坷垃冒烟粗糙男人遍地的时代,高孝年的精细,多么养眼,和他说话就是一种幸福,河水会流,情感会动。 周氏唯一遗憾的事,她虽如愿做了高的情人,但不是唯一,高的女人一抓一大把,且高喜欢丰乳肥臀的女人,周是当之无愧的人选,高的眼神里有钩子,不是硬拽,而是搔痒式撩拨,象弹琴那样:把每一个音符都弹掉地上,让它滋滋冒烟,生出妖艳的火花,用指甲掐在你痒痒疙瘩上,既微疼又酥痒,那种感觉,象滋味在舌尖上,糙人囫囵吞下,什么也不留,只是填肚子,周氏曾经长时间飘飘然,陶醉其间,乐在其中,名声就象一块抹布,用后就扔,晒在太阳下,苍蝇踪,阳光吸,不久就干。 刘长根、李宜忠、甚至是李建玉,这些个人,是狐狸,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泼污水,是男人拿手好戏,槐花开的时候,醉人,那时春在往深度里炸裂,那种飘逸的香,拾魂夺魄,黄昏里,男人象叫春的猫,躁动不安,也象猫一样在家前屋后乱窜,只是不象驴那样:“嗯啊---嗯啊----”呻唤,不能上手,让这些男人深感遗憾,尤其是李宜忠,老在那儿打擦边球,都说猴子不上竿多敲两边锣,就算他把锣震裂敲碎,周蔓枝也有风不动。刘长根在那样鸟语花香深邃的夜里,难以入睡,曾经竟然好运气在卫生室的吊兰底下的吊床上,抓个正着,依高孝年的意思:让周蔓枝陪刘长根一次,不烧着皮,更不燎着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刘长根乐开花,不住点头,但周坚决不同意,这个顺水人情她坚决不从,高孝年摊摊手,无可奈何,知道第二天就会满城风雨,这是代价。名声这东西,有些人比护脸更要紧,正因为这样:处处被人拿捏,有人则无所谓:能咋地?象臭豆腐一样,闻着臭,吃着香。而李建玉是那种象鬼魂一样的眼神在关注,柳氏防火防盗防建玉,时刻绷着一根紧弦,这个让他惦记一辈子的女人,始终不能上手,后来,林兰香的出现,渐渐淡化了他对周的相思,象钉子钉在林身上,象两只疯狗,和李宜忠掐架。 乔泊年是个雷厉风行的人,这是年轻人的魄力,当扫盐碱成为农活的一种,生产队的社场边,已经堆满了小山一样的盐碱土堆,而且各个生产队纷纷效仿,连外大队也扫了不少,这个近乎于疯狂的举动,象传染病一样,马上在钟吾县推开,一度传到省上,报纸上连篇累牍报道着扫盐碱的事,吴洼子贾家沟的李宜忠手拿扫帚扫盐碱的照片,黑乎乎印在报纸上,县广播站充斥大街小巷广播这事,家家户户的话匣子里也在说这事,李宜忠进进出出,俨然是个人物,耸肩蹙眉,心痒痒得很,他在心中紧锣密鼓筹筹划着如何帮林兰香把盐碱运到她家里,太过明目张胆,又怕李建玉这只狗嗅出点儿味道来,不做又彰显不出他的作用,开会---这是一个好办法,动员群众,要是群众硬把这一堆堆被人嘲笑的盐碱土,送到那儿,李建玉就是真嗅出点儿味来,恐怕也只能是哑巴吃黄莲。 每每到这种时刻,贾福生的作用就显现出来,他代表着一种潮向,猴年种瓜,马年种豆,贾氏总有对自然规律的精准把握与解读,很多人猜不透为什么,凭什么,可以照搬就做,一准不错,但怎样能让贾福生出这个头,意思不能太明显,又要达到目的,盐碱可以成堆扫,但终究怎么处理,成了头疼的事,它是盐碱,更生盐碱。 傍晚时候,李宜忠吊着个膀子,去了贾福生家,不巧得很,贾没有在家,只有殷氏翠红带着她的一帮丫头片子在戏耍,这个女人实在是平凡加普通,无法和他心中的女神级别的林兰香、周蔓枝相提并论,一个小家碧玉娇羞的美,是女人最好的年纪且又带有女孩子的羞答,含苞似放未放,另一个是炸裂的、往外滴着浓稠汁状液体的爆熟的美,不用吮吸,吸一下鼻子,闭上眼,都能感受到那斜乎的、火辣辣的奔放的美,他不明白:一个长满慧根的人,怎么能忍受这样俗脂胭粉做自己的妻子,且生出一肚子丫头,“哟,福生不在呀!”那双贼眉和鼠眼带着鄙夷,在殷氏身上扫一下,连屋子也不想进。 “哟,李队长,有事啊?”殷氏相貌俗也就罢了,还正在迅速衰老。 这是李宜忠最不能忍受的,这是草,正在走向死亡的老草,他??头,索然无味,哆嗦一下,等待着女人给他说点儿什么,女人偏就和孩子嬉闹,没有下文,“他不在家?” “不在!”女人头都不回。 李宜忠怏怏不快,心一下子跌落到谷底,林兰香是他新的寄托,这是在周蔓枝那儿栽了跟头之后,从失落的乌云缝中,看到的一丝霁光,这不能不让他欣喜若狂,但他不能象对待周那样象个斗牛士,上窜下跳,还时不时撂个空拳,他得换个方式:温水煮青蛙,看着火候拿捏,人生初得相识,还不了解这个女人,上次她答应得那么爽快,他怀疑其中有诈,那是女人脱身之计,这中间夹着个李建玉,不好直接下手,他听到殷氏冰冷的声音,甩甩手就走了,象狗甩尾巴,失落掉在地上,象一片秋叶,脑路有坑,掉进去就成了井底之蛙,一时半会儿,要蹦跶出来,有些困难,急得他在那里绕圈圈,象热锅上蚂蚁。 在那样萧瑟的秋来临之前,心恐惧起来。 前段日子,因为扫盐碱,他成了家喻户晓的人物,每日里象骑在快马上,要停息停不下来,各种人物怀揣各种目的,走马灯似地来贾家沟取经,一时间热闹非凡,乔泊年有时一天几遍来贾家沟找他,身后跟着一拨又一拨人,把那个家伙忙得屁滚尿流,好时光就象过年,一纵即失,风一阵,火一阵,逐渐如尘埃落定,一点点失落,李宜忠在那些日子里,迷迷醉醉,一边陶醉在未来仕途可能升迁的喜悦,一边沉迷于桃花梦追逐的臆想里,飘飘然,飞飞然,人生得意须尽欢,那些日子,酒喝得爽,说话的腔调提高八度,那些倍受打击、不被认可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谁见到他,都喊一句“李队长!”,刘长根那头驴,虽不情不愿,但还是叫他一句“李队”,虽少一个“长”字,但毕竟是服了,老牛不吃草,老子硬按,更何况你个牛犊子。 时光就象日光,太阳乍长乍短,被风拽着,如水而流,贾家沟热闹一阵之后,坐实李宜忠队长之位,这时,他才感到实至名归,连贾云贵也有奉迎巴结的意思,小丰收也是丰收,过去很多年,这个在副队长位置上攀爬多年的二号人物,却主动给他递烟了,这种烟属专区地方产,人称“小丰收”,他慢吞吞接过去,一脸笑意,带着脸部饥肉抽搐,象弹棉花,一起一落,节奏感强烈,老小子,从今个儿起,你就该上贡了,还不错,分得清谁是大小王,识时务者为俊杰,是呀,石去了之后,按资排辈,第一副队长贾云贵该上去,并且是不二人选,可是实际不是这样,在这个基层小官场上,李宜忠一飞冲天,掠过贾云贵,直接坐定一把手,谁说春风不能得意?贾云贵都这样了,别人敢不趋之若鹜?他的小鞋,至少准备十双,他还没有拿出来,还没有让人穿,别人就怂了,他心里多少有些失落,在反对他的阵营里,这会儿估计也就只有李建玉这面旗帜高高飘扬,猎猎作响。 扫盐碱已经过去了,今年会不会扫,另说,在那棵弯七拐八老态龙钟的老榆树下,李宜忠在星星点灯时,召开第一次全生产队代表大会,至少一家一人,多者不反对,在那次别开生面的大会上,他讲了两件事,第一件:每天上工三遍钟,节奏各不相同,所有人要听懂,第一遍节奏是这样的:铛---铛---铛----……起身钟;第二遍节奏是这样的: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预备上工;第三遍是节奏是这样的: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是紧急集合,如果点名谁迟到扣三分或五分工,谁缺席,扣二十分工,这既是约法三章,又叫新官上任第一把火,第二件事,就是放在场院边上的盐碱土问题,谁要集体送他家去,半天没人吱声,最后,见大家怀疑的目光看着他,就清清嗓子说:“我这是咸菜炒豆腐,有盐(言)在先,如果哪个要,请举手,如果没有,我就举荐了,事后,我不希望有人说三道四……” “李队,你逗我们玩呢,谁要那玩意儿?当盐吃吗?”刘长根嘴快,手更快。 “我是说万一!”李宜忠的眼睛,象探照灯,在人堆里搜索我母亲林兰香,我母亲的确在人堆里,她和我大呢(方言:伯母)陈兰英在一起,并且她们的手相牵在一起,那既是一种默契,又是几十年跨越界线的友谊的幼芽的萌动。她是一个让人怀念到永远的人,人格魅力,植根在我生命里,她象火熊熊燃烧,好人,绝对的好人,整个贾家沟找不出第干个人来,可好人却不长寿,她在1996年,因可怕的癌症,夺去了生命,享年六十有一,到我思念到永远! “别人都不要,干脆送你家插稀饭得了!”李默海平时就象只跳蚤,你不拾掇它,它会自己蹦。 “哈哈哈……”众人笑喷了,笑得前仰后合。 “李默海,这是在开会,不是在你家里,我要听听大家怎么说,你是来和稀泥的?我警告你:李建良要下去耕地的事,我还没有批准,他空下来的饲养员的位置,我还没有说给你,你不要认为这饲养员一定是你的,虽然你找过我,别人也找过我,人家比你早,什么事别十拿把掐地想当然,生产队的事,要由我们几个队干研究,报贾书记批准,不是谁想干嘛就干得了嘛!我知道你有过硬的人脉,不代表我就吃你药!”李宜忠话中有话,人们也知道指的是李金亮。 “李队长,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开个玩笑!” “这是什么场合?是你家里吗?今天我心情好,暂不予追究,下一次你就不一定有这么好的运气!”李宜忠枪里夹鞭,话硬硬的,有深深的茬子,“如果别人都不要,我听说:李建木家二大娘要,但至于要干什么,我不去问,也不想问,如果没有第二个人要,明天上午利用一个早上,全部运她家去,在此之前,我再问一遍,有没有第二家要,如果谁家要请举手!” 第10章 盐碱土引起的风波 “她要那玩意干什么?既不能垫宅子,也不能吃!”有人议论。 有人看着身材娇小的林兰香,下面窃窃私语。 “蛇有蛇道,虎有虎路,别人的事,你们不要瞎讲,二大娘,你痛快说一句,你家要不要?二大爷没来,你作主!如果要,明天直接拉你家去,你就不用来上工了,在家拾掇地方!” 面对李宜忠咄咄逼人的目光,林兰香全身痉挛,目光躲躲闪闪,当时,她双手抖动,全身痉挛。 “你确定要吗?”陈兰英拍拍她,“她二娘,你不用怕,有我呢!” “我要!” “大家刚才都听见了?我没有瞎说吧?谁还要?没有人了?好!散会!”李宜忠的会开得高效、简洁,有力,应当说:贾云龙用人有眼光,目光如炬,用李的勇,用李的沉,更用李的力,这种力度的水平,放眼当时的贾家沟,甚至是吴洼子,没有第二个人,包括资历老道的石云石,有些事,石人情世故抹不开情面,也不会象李宜忠这般干净利落。 李建玉一回到家里,大吃一惊,一座座坟堆一样的盐碱土,堆得到处都是,连个下脚空都没有,他扯着嗓子喊,“这是怎么回事?谁干的?这是要干吗?”他侧着身子,跌跌撞撞,几乎是连滚带爬,从盐碱土上爬过去。 “哟,我的高大会,你咋呼什么?这是怎么回事,你不知道?问你的好二嫂去吧,刚才还连蹦带跳和我吵了一架,能耐呀,她居然能够使唤李宜忠那狗东西,让全队男女老少往我们家拉盐碱土,问她要这个干什么,屁都说不出来一个,居然和李宜忠那只骚公鸡沆瀣一气,你不是一直反对人家当队长吗?人家不仅当得好好的,还和家贼一起,给你添堵来了,要是没什么用,我让她一个人用布兜一兜兜背上南河底倒!” “老三家里的,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我要自然有我用,耽搁不了你几天,再说不能屋里让你占了,屋外也让你占了,老三在这儿,过不了几天,我会把这儿收拾得干干净净,你二哥是没有你精,但不代表他家里其他人,都蠢!今个儿我还就不信了:放几天天能塌下来?”林兰香双手卡腰。 “看见没有?你看看你二哥娶个什么人回来?分明是扫帚星,一只不下蛋的鸡,别人不要了,他还当宝!”柳淑琴的话格外难听。 “下不下蛋管你屁事?多管闲事多吃屁!” “骂谁呢?你再骂一句试试?”柳氏象只斗头的公鸡,一跳一蹦往前上。 “我再骂一句能怎地?” “x抠东西,海了,给我捶,给我捶,捶出事来,我兜着!”李建玉咬牙切齿怂恿着。 “叭!”柳氏一个箭步窜上去,迎面就给林兰香一巴掌。 这是林没有想到的,她愣一下,然后象一头发怒的狮子,一弯腰,用头撞过去,柳氏猝不及防,被撞倒在盐碱上。 “我的妈嘞,你好狠毒呀,你竟然敢撞我,我要是流产了,你吃不了兜着走……”柳氏连哭带唱,“李建玉,你这个炮铳的,你这个瘸腿填枪眼的,你老婆怀着你的种,让人打了,你是管不管?………” 李建玉急得两眼冒火,抓起一把盐碱土,对准林兰香扔过去,然后,跳窜过去,一把将林兰香扑倒在盐碱土上,象骑马那样,骑到林的身上,挥拳就打,一边打一边叫,“叫你欺负人!叫你扫盐碱!……”一阵痛打。 李建木在东屋里,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走动,他虽心疼自己的女人,可他实在没有勇气,去对付他可爱的三弟,狡诈的三弟媳,这个女人长着一张厉嘴,且李建玉一直听她的,如果不听,柳氏就一哭二闹三上吊。 “给我打,使劲打,非打得这只不下蛋的鸡离开这儿为止,打得好,打得棒!”柳氏的眼泪还在眼圈转,却在那拍手称快。 “我打死你个不下蛋的鸡!我打死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妈了个x,敢跟老子叫板,跟我叫板的人,还没出生呢!”雨点般耳光,落在瘦小的林兰香的脸上。 “还有完没完!”李精妙一把铣猛插盐碱土里,“都吃饱了撑的,都长能耐了,我还没死呢,这个家还轮不到你们当,滚!一个个二球货!”李精妙一声怒吼,柳氏吓一哆嗦,灰溜溜走了,他一抓薅过李建玉,把李丢在在盐碱堆上。 “哟,这才几天功夫,就外理外向!”沈氏身材矮小,且是个裹过小脚的女人,背早已经坍陷成一只虾,“她挨打怪得了谁?你看看这堆的,还有下脚空吗?那老三家里怀着娃呢,怎么?她用心歹毒,还不让人说?” “滚一边去,没你事,这盐碱土是我让她堆的,不能下脚,就给我走上飞!”李精妙去拉林兰香,“起来吧,我看谁今天还敢放个屁!你两口子没一个是好东西,嘴歪眼斜心不正!她再小也是你二嫂,欺负她就是欺负我!今后再有此事,别怪我不讲情面!” 林兰香嘴角流着血,脸也肿了,被李精妙拉起来,愤怒看着李建玉,仇恨的种子已经种下,只待土壤水份和阳光的综合,就会在土壤里上吐下泻,上面从种子皮那儿撑破,长出娇嫩的芽芽来,那是一次意想不到的萌动,下泻的须根往土壤深处长,长长,长粗,下头长得越快,上面就会开枝散叶,开花结果,天道有轮回,莫道那是扯蛋,你看苍天饶过谁?种下罪恶,就会收获不幸,不信,走着瞧,日时悠长,把岁月拧捻成线,线上串的可都是历史的字符,可一笔笔记录着,一字不拉,一事不忘,她吐了口唾沫,那是带血的。 李建松和朱九红以及他们的一群孩子,隔着千疮百孔的土墙,看着东跨院所发生的一切。 “他过了,难怪二大兮(方言:二伯父)骂他狗血喷头,这老三两口子,就不是玩意儿,等着吧,这才刚刚开始,两口子整日整日咕嘟咕嘟冒坏水……” 朱九红用胳膊轴捣他一下,“小心隔墙有耳!” “我又不怕他,他敢拿我怎么样?” “老三可不是省油的灯,你小心着点!” “他省不省油,我又不用他照亮!这盐碱土有什么用?你我都不清楚,就看小二嫂的了,你看李宜忠那孙子今天忙得不亦乐乎呀,袖子一卷,摸铣就干,干自家活似的,他要干什么?” “干什么?你不知道?秀色可餐!” “有道理!” “大(方言:父亲),你回来了?”李建木人高马大,却躲躲闪闪从东屋出来。 “你就是个窝囊废!你媳妇被人欺负成这样,你就不会放个屁?” “大,她……她也有错,并且有错在先,如果我也……乱成一锅粥?大家都在一个院子里,彼此要相互理解!你看老三两口子,也受了委屈!” “叭!”李精妙顺手就一巴掌。 “大,你咋打我?” “我怎么生下你这么个孽障?滚!看见你就够!” “二大兮是这个,真爷们!”隔着墙头,李建松竖起了大姆指。 一场风波之后,所有人都成了傻子,没有人要的盐碱土,被林兰香起早贪黑忙碌,做了皮硝。 第5章: 皮销的制作过程并不复杂,一学就会,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我母亲林兰香因为这个,遭李建玉两口子狠打,从此,李建玉一发而不可收,三天一大打,两天一小打,成为了习惯,我父亲李建木这个鸟男人,居然容忍这样的事情持续发生,虽有我祖父李精妙和李建辉夫妇庇佑,但在一院子发生的事,他们不可能象警察那样明察秋毫,从某种意义上说:李建木纵容这一行为,他身上的荷尔蒙深埋在骨头缝里,随着他2007去世,带进了坟墓里。 只要烧上一大锅水,在开水滚烫时,把盐碱土放在开水里不停地搅动,先撇去飘在上面的杂草屑和杂物,然后舀在大缸里,自然凉透,第二天起来,撇净剩下的水,白花花如同大粒盐的结晶体,就在缸里,伸出舌头舔一下:我的个乖乖,这是什么味?不咸,还有些苦涩,扒出那些晶体,下面就是纯泥土,皮硝是什么?我不得而知,但它却比盐贵多了,0.30元\/斤,不倒价,且有专门人上门收购,真是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在最初的日子里,我大呢天天来我家,帮母亲干,我父亲只是个烧锅拾柴的料。 李建玉看着林兰香忙碌,最初是疑惑,然后是看出其中猫腻,最后见证收皮硝人的钱袋子,里面全是崭新的十块伍块,一块两块都少,摊到零头,人家就直接给伍块,钱货两清拉着货就走,据我大呢说:那一年,我们家赚得盆满钵满,经常能吃到肉,钱赚多了,我母亲就大度,请我大呢陈兰英和我祖父李精妙一起吃饭,据说我父亲的酒瘾,就是那时落下的,听见东屋谈笑风生,李建玉就象绕着厕所的狗,一趟又趟神不守舍张望,生产队的人虽妒忌我母亲,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有人甚至找到李宜忠,要求林兰香给他们分钱,血红的眼,眼珠子掉到地上,也是没法子,那一块块闪闪发光的金子,自己愣是不要,自此,扫盐碱在吴洼子蔚然成风,能持续达二十年,直到后来没了盐碱。 一口袋一口袋皮硝从那个最初大杂院拉出,看得人眼珠子掉地上,我母亲狠狠大赚一笔,以至细水常流到三年自然灾害之后,我母亲都没花完那笔钱,至于有多少,她说不清,一直放在我大兮李建辉那儿,我大兮李建辉,自改名向北,一生五女一子,活到九十四岁才寿终正寝,我曾多次问他,他只是笑笑:你母亲那时候,比我一个教书匠赚得都多,发财的路只能一个人走,走的人多,就赚不到钱了,皮硝沦落成泥碾作尘是二十年之后的事,那时,我青涩年华所剩无几,从那时,我开始变得油腻起来。 李宜忠象个救世主立在我母亲面前,双手背在后面,那是1961年深秋一个冷飕飕的日子,阳光稀薄如水,他人模狗样穿着马夹,一脸笑容,那是一种既佩服且又想咀嚼我母亲的眼神,“二大娘,我挑你赚这么多钱,你准备怎样谢我?” “买两包大前门给你抽!”我母亲大方承诺,大前门那个烟产自北京,据眼尖的人说:他从画报上,看到毛主席他老人家就抽那烟,并且信誓旦旦:“错不了,只有毛主席他老人家该抽那样烟,人家功高盖世嘞!”,李宜忠一个草民,根扎在土里,怎能跟毛主席相提并论?有个小丰收或大丰收抽就不错了,更何况0.26元\/包的专区卷烟厂的玫瑰烟,只有刘子凡那样级别偶尔抽,别人送的,他自己抽不起,大前门那档次高了去,我母亲也是随口一朦,她哪里知道:一包大前门烟能买好几斤肥得流油的肉? “二大娘,不必破费,小鬼庙一事,还完有完结,要不要继续?你还有东西拉在我那儿,还要不要?一只鞋是怎么回事?”话露骨,象狗,恬不知耻。 林兰香脸儿一红,捋一下刘海,“小鬼庙事过了吧?” “今后用着我地方多了,你知道李建玉为什么敢打你?那是因为没有一个强有力男人保护你,你家二大爷不行,从小到大,他都是李建玉狗腿子,死狗扶不上墙,嫁了他,你亏大发了,换作是我,你让他试试?借他个胆,我一巴掌就能将他打飞了,你信不信?从了我吧,你家二大爷不解风情,就象梁山伯,真魂未入窍,他哪里懂男欢女爱?你们没有过那事吧?” “你找李队长有事啊?”我母亲指只兔子给他撵。 “谁找我?什么事?”哪里有什么人?”我母亲趁机跑了,“哎呀?耍我?十八的让十七的骗了,敢玩我,找死!”继而笑了,不阴不阳的笑,象阳光里夹杂许多雾气,那是天气变坏的征兆,李宜忠用手指着她遁逃的背影,“妖精!绝对是诱惑人妖精,桃花红的妖姬,等着吧,看有一天,我怎么收拾你!” 秋天是个收获的季节,瓜果飘香,更是丰衣足食的季节,如雨后春笋般,又象是赶趟儿,一个接一个小孩出生,第一个出生的就是李建放的女儿,象小鸡下蛋,上半天还在生产队干活,临近天黑,张氏突感肚子疼,哼哼唧唧半天,李建放听烦了,索性走出屋,蹲在屋外的一个有齿轱辘上,把烟抽得一闪一烁,大儿子跑去找的守生婆,这会儿还没来,月牙儿不再羞羞答答,从灰白的云层里飘出来,大黑狗在他前面趴着,女人的哼声,象极了平时牙疼,软软的炊烟,弥漫着,草木灰的屑到处乱飘。 第11章 瑞芹出生 “狗日的,生个孩子咋整出这动静,象娘死爹死似的,啥球球事!”等了大约半个小时,不见儿子回来,从轱辘齿上跳下来,“熊孩子,嘴上无毛,办事就是不牢!”正在自言自语时,李子亮就急急跑来,满头是汗。 “大!大!不好了,曹大呢被人接走啦!” “散球,散球!三十晚上(除夕)抓只黄鼠狼,有它也过节,无它也过年!” “我妈怎啦?要不我去找找高孝年或朱少臣,我听着象牙疼,这回咋这么厉害呢,疼得翻滚!” “你懂个屁!你妈这是要生啦,你希望是个弟弟,还是个妹妹?”李建放粗糙的手,在李子亮头上摸摸。 “妹妹好!还是妹妹!咋还不生呢?我要去看看!” “回来!你看个屁呀!去,把你弟弟找回来,看看又在哪儿疯了!” “怎么又是我?”李子亮满脸不高兴,“我还有作业没写!” “屁作业!去!” 李子亮看了一眼那张脸,叹口气,就走了,他这一走,一直到小半夜,再回来的时候,妹妹已经降生,白白嫩嫩,小手红乎乎的,在那里招摇着,李建放正在给她洗澡,眼睛灵活眨动着。 “生了呀?”李子亮很好奇扑过去,“我看看!”他顾不得屋子里血腥味,甚至都没看到床边一大滩从母亲体内淌起的血污,“她好小,好可爱,象小猫小狗哎!” “哈哈哈……”李建放差点儿笑喷了。 “那她在睡觉,还动了。” “你呀,就是熊孩子,一边去,小心脚下!” 李子亮往下一看,一股从未闻过的血腥,直往脸上扑,“哇!”一股脏水从腹腔倒了出来!“这怎么还有根绳拴着妹妹?”他要伸手去扯脐带! “叭!”李建放一只手举着新生婴儿,另一手拍在李子安手上,“那动不得!” 李建放的新生婴儿六斤三两,哭声洪亮,象个男孩子,取名李瑞芹。 就这样的事,1961年在贾家沟发生过二十一次,最后存活下来的,只有七人,李精树的孙儿小普也是那一年深秋出生的,比李瑞芹能晚足足三个月,差不多临近冬天,无独有偶,牛芳芳的女儿李红霞也是那一年出生,只不过临近冬至,这些普普通通的生命,象草一样,生而平凡,死而平凡,象一颗颗流星,不曾带有一丝幸运而来,也不曾带有一丝不幸而去,在这活下来七人中,小普和瑞芹、红霞虽年长我三四岁,我们有不一样的交集,一个用尖尖的大粪勺子刨过我,命悬一线,一个把我从懵懂未知里,带到一个初识男女的世界,当我静下心来,要把这些胭脂俗事写下来时,小普早已经离我而去,而且许多年,只记得那时他的样子,胖而白,带个旧帽子,是那种象杀开西瓜瓤子一块块勾勒在一起,一片紫,一片白,一片黄,七片七种颜色,帽檐小而圆,耷拉着,我打不过他,我和李子丹两个人加起来,都不是他对手,虽然李子丹只比他小一整岁,他大约死于十岁上下,听老一辈人说,是心脏病,死于溽热的夏天,那时李精树还健在,只不过成了个干瘪的小老头,头发胡须全白了,整日哼哼唧唧,就算老成那样:还要趟过贾家沟去,到北大湖去哭他的孙儿。 李瑞芹十三四岁时,已经出落得象个大姑娘,肤色白皙,一如张氏,人才不用说,那叫一个漂亮,离我家不远就是她家,喜欢看书,喜欢听故事,更喜欢撩拨我,我屁事不懂,偏就在一堆人里,和她友谊,那是一朵开在我灵魂里的香喷喷的桃花,我写这本书时,才明白过来:我是少不更事,白白糟蹋了春天时光,现在她的小时候一些举动,还在象幡,招抚我的灵魂,时不时象陈渣泛起,只不过因她生活上一波三折,现在她嫁到三十里开外的地方,父母故去,兄嫂世故,她再也回不到故乡,我也看不到她了,她成了我一生少有的几个痛点之一,叫我思念到如今,没有比这更折磨人,说不清幼时的经历到底是什么,镜头乍远乍近,象老和尚敲击木鱼,时间的流沙飞溅起来在敲打我的灵魂。 遗憾留在岁月里,人生若是初相识,何必留心抹不去?心灵深处的钉子,早已经生锈,固执钉在那里,无法释怀,甚至轻轻碰一下,就会散架,那些从架子里,散落的如同齑粉一样的陈年旧事,象尘埃一样落定,心就麻酥麻酥无处安放。 成分不好的李建彬一肚子学问,却只能夹着尾巴在李宜忠这些人淫威的奴役下,老老实实,翻身农奴何止把歌唱?而是使唤佣人一样,这在石云生时代几乎看不见,家帮亲邻,县官不如现管,但现如今,贾家沟换了人间,而且石云生在世时不止一次讲过:要提拔李建彬当生产队会计,可贾云龙一直不吐口,梁修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样一耽搁,一切就化成了泡影,李建彬倒不是真的稀罕当什么干部,他瞧不上这个,可是没有了这个护身符,李宜忠就可着劲折磨石桂梅,那是个倔强的人,整日不吭气,只按活干,风飕日晒,原本娇嫩白皙的脸被阳光晒出黑底色,以至于后来雪花膏、黄瓜洗面奶盛行时,石用过不少,可没能从皮层把那些黑色暗底抠掉,融进去、化在皮肉之间,成了她内心抹不掉的痛,她后来甚至怀疑李建彬与她离婚与这个有很大关系,她悲伤痛心时,对李宜忠的恨加剧几分,当她一刀刀淋漓酣畅左一刀、右一刀割李宜忠时,李就象一堆死肉,她为刀俎,李为鱼肉,解气、杀恨。但李宜忠没有这么长寿命,1999年初秋天,死于家中。共产党人光明磊落,如同灯塔照耀人间,为世人指明方向,更何况一生横行于乡里,象公驴一样祸害大姑娘小媳妇的李宜忠,所以为了留全尸,他的儿子们连夜把他的尸体丢进日渐成熟的黄豆地,蚊虫叮咬,在所难免,第二天,贿赂了开火化车司机,两条九五至尊,火化车从火葬厂门口绕一圈,然后装模做样收敛,当夜撬开木棺材,把在黄豆地一宿一天的尸体放进棺材,直至下葬,这是要让阎王审问他,让小鬼鞭尸。 李建彬在人堆里,心疼地看了石桂梅,把同情和温暖同时送达。 石桂梅准确捕捉到这异样的目光,少女的羞涩,让她如同被电击一样,瞬间一阵痉挛,把埋藏在心灵深处的桃花红扑到脸上,她无法抗惧这火辣辣的目光,异样的涟漪,荡漾在脸上。 在那些青涩的岁月里,一个眼神,传递着春天的信息,靠这个信念的支持,好强的石桂梅,才没有垮塌,才没有炸裂,要不然,一切都不是这个样子了,这就是所谓的“命”。 如果不是成分论,如果不是当时社会气候的原因,李建彬跨进大学的门坎,那是顺理成章的,然而的然后,就是存在让如果成为可能,一个人的青春就荡涤在世俗的迷雾里,陷进去,是那种马陷淤泥拔不出腿来的塌陷,泥牛入海的沦陷,命里一劫,这一劫,拖拖踏踏,耗费二十年时光,如果不是后来的脱帽,他这一生只能呆在贾家沟戳牛尻子,由鲲变鹏,他差不多到了四十多岁,头发都熬白了,正是这种在绝望中熬裂了心,心油象蜡烛油从裂缝中羞羞答答滴下来,也象愚公,感动了上苍,一飞冲天,才有了后来的军地两用人才开发的模板,去了北京,成了全国人大代表,而后摇身一变,成了钟吾县副县长,三年以后,撤县建市,他成了当时的领导小组副组长,几个月以后,正式被任命为钟吾市代市长,次年去代转正,步入他人生的巅峰时代,也就是在那时,他和相濡以沫几十年的石桂梅,婚姻生出嫌隙,这都是命运的兜兜转转造的孽,如果李建彬还在农村,石桂梅一定是他不离不弃的选择,然而的然而,一切都变了,好运来的时候,的确是座山都挡不住,谁能看透“命运”二字的真谛? 成分是一座累及子孙的山,在这座山下,多少才子化作土坷垃,零落成泥碾作尘,无疑,李建彬是幸运的,大半生刨土,二十年辉煌腾达,一人有福托在满屋,李建材就是靠他哥哥的余荫,在钟吾县公安局旁边,开家龙祥汽车有限修理公司,这家公司半官半民,挂的是官牌,吃的是民饭,不用缴任何费用,所有事故车辆,一律拉到这里维修,所收费用,进了李建材的腰包,李建材的人生第一桶金,让他有了后来的辉煌,他用赚得的钱,投资到当时方兴未艾的房地产上,凭着他哥的护身符,他后来成了亿万富翁,人称“李半城”,不管后来,李建彬与石桂梅关系怎样裂变,他始终恭恭敬敬叫石一声嫂子,逢年过节,无论怎样忙,也得去拜访一下,点水之恩涌泉相报,他们这个家,如果当初没有石桂梅撑着,说不定早已散了架,这一点恩惠,种在李建材心田里,一生不肯相忘。 李建材风生水起,他的大姐李建秀、二姐李建枝也一样,都是仰仗李建彬起的家,过去的生活变成一种回忆,每个人都缠绕在新生代的关系里,进入二十一世纪,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家族,正在一步步走向衰落,日薄西山的颓废之势已经初现,这让这个家族第一代雄起者李建彬深感不安,或许他的婚姻是这个颓废的开始,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日月的太阳不可能永远照耀着他,退休了,一切如秋之叶,寂寞而落,他和小女人周子灿的婚姻,或许是一种错误,老牛吃嫩草,牙口的确不够锋利,嚼不烂,且塞牙,尤其是小女人的弟弟周子波,根本不是玩意儿,经常来蹭吃蹭喝,蹭钱花,并且大言不惭:背靠大树好乘凉!可是树再大,也有老去的一天,他已经尝到失去权力的尴尬,别人托办的事,十事九不成,他已经远离了权力中心,转动的磁场已经离他渐行渐远,有时儿女们的事,他都办不好,有很多人是他提拔的,可是这些人已经不再拿他当回事了,“请老领导多理解!”官话套话很好听,他开始在寂寞中,怀念曾经青涩的岁月,和岁月里那些朴实无华的人和事,尤其是石桂梅,他们虽然已经不是夫妻了,但长长的相思,有时忍不住给她打电话,这种藕断丝连的状态,被小女人那双明察秋毫的眼,看得一清二楚,小女人姿色不错,可以用来消遣,但要一起生活,那种麻烦,不请自来,欲望不能满足,就整日喋喋不休,这是怎样一种生活?水深火热,他给石桂梅讲过,石惨笑一下:自找的!的确是:一语中的!小女人就是花瓶,看着养眼,实际却如同竹笋:皮厚牙尖腹中空。是贪恋的眼睛欺骗了自己,是如同涨潮的欲望,让自己欲罢不能,人有混蛋的时候,要摆脱石桂梅的想法,如此强烈,看哪儿哪儿不顺眼,想哪儿哪儿不舒服,曾经的美好回忆,成了一片片飘落的残叶,加之小女人强烈,雷电雨火,纵横交织,佛光一样闪现,灵火一样的蓝光,照进他已经黑暗的心灵,欲望穷凶极恶时,劈头盖脸打下来,象海浪汹涌澎湃,这是功成名就后的蜕变,是从娘胎里带来的人的劣根性,石桂梅简单挣扎之后,就遂了他的心愿,这个物欲横流、人性撕裂的社会,她的结局显而易见,孩子们义无反顾站在她这面,对李建彬进行无情抨击,但改变不了定局,不是石退缩,而是她看清了人性,悟透了社会,她的结局已经注定,外力很难改变,青春消亡,家庭解体,虽伤透了心,也必须接受现实,李建彬虽休了石,但却留恋石,他甚至妄想有一天再回到石的身边,他要做一只自在的娇莺,可以随时恰恰啼,留恋戏蝶时时舞,退休之后,他有大把时间,他要在两个女人之间周旋,他不缺钱,余生很贵,不可浪费,但他完全低估了小女人周之烂的把控能力,工资卡已经被没收,没有钱的男人,就再也潇洒不起来,两手空空,常去见石桂梅,让他感到耻辱,石仍然那样风清云淡,一如既往接纳他,儿子比孙子还小,这让他痛不欲生,他老了,象一棵树,部分根须已经开始枯烂,属于他的美好年华已经如同斜阳,错误,绝对是个不可饶恕的错误,本来希望小女人来滋养自己,他好颐养天年,可是他找了个债主,横欲难填,错位的爱,伤及的何止是无辜,更是自己。 第12章 青春有悔 石桂梅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成为主刀的医生之后,更是如此,虽然有了石川的帮助,但孜孜以求的个性,才是她走到今天的基石,有了台阶,如果自己不抬脚,也是枉然。 嫁是嫁不得,儿和孙都有了,象路边的野花,寂寞开无主,五十多岁,七上八下吊在那儿,生活可以滋润,长长的寂寞,就象炸弹上的弦,细若头发,一不小心,就嘭地一声爆了,整日无所事事,家里又插不上手,象个孤魂野鬼,吃饱了饭就游荡,看着别人有老头陪着,她下意识会想到李建彬,她这一生,只有这一个男人,还被周子灿抢去了,只为这一个男人,可最后人家不要她了,想想落泪,叹一口气,昨日象那东流水,离我远去不须归,这词谁写的?怎么比算命还精准? 迷雾般跌宕,仿佛穿越了,人老在城市里,却经常怀念乡下岁月,这是怎么啦?“吃饱穿暖”这四个字曾经是那样扎心,现如今回想起来,那就是好了的疮疤,不是忘了疼,而是找不到疼的感觉,现在的她活在孤独里,这是另一种不可言状的吃不饱穿不暖。 李百通算是贾家沟闪着光的草人,通达知晓人情世故,看得见山水纹路,料得到人间吉凶祸福,许多人的结局,被他看得一清二楚,包括李建彬,更包括李建彬和石桂梅的婚姻结局,他是怎么做到的?别人都说他有一双洞悉天地万物的阴阳眼,我成年以后,看过他的眼,与众人无二,他是怎么料人如神的?贾家沟80%的人他都看过,结局无一例外,我这样肉眼凡胎,是看不透他的,我十几岁时,他已经进入耄耋之年,他活过88岁,寿终正寝之前,甚至可以说出自己死的时间,死的方法:无疾而终!我惊为奇人,可他也象俗人食五谷杂粮,生老病死,我成年以后,去过他的坟上,一抔丘土,半坡荒草,坟顶有洞,有蛇爬出,那蛇我见过,异于常蛇,颜色不对,长而粗,游出来,盘而不动,用棍戳,它不醒,忪醒睡眼,不恼不怒,据说墓后碑文是他自己写的,很长,很晦涩,虽是白话文,读起来不知所云,靠猜,有很多冷僻字,我要查字典才解,勉强而为之,难免虎头蛇尾,这是他88岁时清明节所写,什么叫哲人?他的智慧,迷一样存在过,对未知世界,有过惊人的预判。 据我祖父李精妙说:我一出生,他就请李百通看过,他记得我的生辰八字,摸过我的骨相,看过我的双手断掌纹,最后的结论是:我的一生或以凯旋而辉煌,或以悲剧而告终!换言之,不可能平平淡淡活着,注定是走“之”字运的命,我生于1965年7月16日,旧历1965年6月18日,属相:巳蛇。我祖父拉住他,“你再说说!”,“天机不可泄露!就说一句吧:男占八有饭吃,双掌一条线,富贵不相欠!二大兮,自己琢磨吧!“他曾在我祖父背上轻拍过,最后还要小声说:“恭喜您哟!” 我祖父视这个为珍宝,但我一直和不幸为伴,直到我父亲和我祖父他们相继离世,那种李百通料定的奇迹一直没有出现,我曾经修改过别林斯基的一句名言:不幸是一所最好的大学,为此我愿常常得到不幸!如影随形,不幸伴着走过五十多个春秋,痴心不改,至今仍在坚守,文学是我一生的梦,至今活在梦里,但愿长睡不愿醒,我这个自诩的大器,能否晚成,天地可鉴。 李建彬1961年深秋里,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一脸稚嫩,小麦色的皮肤,又高又瘦,这是严重的营养不良,吃不饱,还要干很重的活,在一大堆人里,他目光如炬,只对石桂梅另眼相看,那时石桂梅和他一样:初高中刚刚毕业,他们用在学校那一套来判断一个人或一件事的好坏,非黑即白,这样的标准,在油腻的社会里,很难把握一个人或一件事的走向,人是复杂的,复杂到不可理喻的地步,在社会上,他吃尽了苦头,除了石桂梅那干净的眼神,那里辐射出春天的暖流,目光的碰撞,彼此的慰藉,他们的心走得很近。 “李队长,这活太苦,我实在受不了?给我换一下,让我喘口气,缓一缓!”没有人的时候,李建彬卑微地跟在李宜忠身后,想私下里看在叔侄的份上,给些小照顾,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累坏了恐落下病根。 “你以为你是谁?一个地主的孙子,还想怎样?你老爹(方言:祖父)剥削我们贫下中农的时候,你怎么不提议让他照顾我们贫下中农一下?我大给你家扛了三年大活,吃不饱穿不暖,末了还少你们家钱,有这事没有?我们阶级不同,隶属两个阵营,我不秋后找你算帐,就便宜你了,怎么干个农活,你还挑三拣四?广大贫下中农,要都象你这样,我们生产队的重活,都由我一个人来干吗?” “那不管我的事,我那时还末出生嘞!”李建彬辩解道。 “哼哼!恐怕这辈子地主这顶帽子你是抹不掉的!李建彬,你要明白你是个什么身份?你别当我是傻子,你小子对石桂梅没安好心,我告诉你:不要痴心妄想,石家可是苗红根正,你知道你为什么上不了大学?原因很简单,你是地主的孙子,无产阶级就是要对付你们这些人进行专政的,我知道:你们不会死心,还梦想着台湾的老蒋反攻大陆,别做梦了,金门岛炮声隆隆,那是干什么?老蒋龟儿子早已经被打残了,过不来,我们的军民早已经铸就一条铜墙铁臂的钢铁长城,老蒋早已经被打闷了打怕了,一江岛就是个例子!”李宜忠心花正在怒放,石桂梅那小妮子楚楚动人,他也想做护花使者,碍于石川刚猛豪横,蛇芯子一样灵活乱动的触角,吸咂拱舔的嘴脸才藏起来。 望着李宜忠的决绝而去的背影,他咬破了自己舌头。心执一念,藏于心底,月磨日修,心签永恒,许多年之后,李建彬常常回忆这一段,会冷哼,会发笑,小丑跳梁,愚不可及,而自己在那些苦涩岁月里,多次试图妥协,然而承载的却来得更多,那些苦难如影随形缠着他,有时想起来,就象后空翻,看到的都是倒影,他不寒而栗。 李宜忠怎么还哼着歌,公鸭嗓子,荒腔走板,却唱得如此舒畅的样子,人生得意须尽快?一个最底层的破队长?千万别小瞧这个比芝麻绿豆还小的官,在那些峥嵘岁月里,他们就象一颗颗永不生锈的螺丝钉,锁定的就是别人的一生,许多人在那条流沙河里,荡涤了自己一生的智慧,按物理学上术语说:做的是无用功!李宜忠是个糙人,乐此不疲,他干得津津有味,在他的一亩三分地上,他可是左右你一切的土皇帝,可以破口大骂你,可以扣你工分,让你一天甚至几天白干,吃的粮食要他分,烧的草要他分,生产队所有劳资在他手里,汪里养了一年的鱼要他分,圈里养的猪也要他分,事无巨细,你要上个集,他不批准,你晒着,他是什么?土皇帝,随时可以掐了你伙食,为了口吃的,曾经有多少少妇、多少大姑娘,被其凌辱,可是没有谁能改变这一切?在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对于新兴的力量,上面是纵容的,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这类事上面没有具体的文件要怎么办,所以下面只能含糊其词,在制度并不完善的时代,李宜忠这些人,象条油滑的泥鳅,钻制度的空子,为所欲为。 这条路走不通,李建彬无路可走,在那些死撑活挨的年代,他几乎绝望了,如果不是石桂梅那双充满温情的眼睛,如同黑暗中的灯塔,照亮前进方向,说不定他早已经走上一条不归之路,隐忍是苦涩的,奋斗出来的幸福是酸甜的,它酥爽顺滑,倏地从口滑向腹腔,瞬间全身通透,在漫漫的长夜里,长吁短叹过,他不知道尽头在何处,自己能不能走到黎明,走到天亮,在无望里生活,灵火会点燃人的坏脾气,很多时候让他失去理智,让他变得狂想,别人休息时候喜欢打扑克,或与女人说着粗俗的玩笑,他喜欢一个人托着腮,远远避开众人,在那里胡思乱想,正是那样的神游,让他放飞思想,才在这样的罅隙里,沿着锁道向上攀爬,默默地,在一个人世界里探索,锁道的壁很光滑,象是打磨过,他经常爬到道口,随着自己“啊”地一声尖叫,掉进万丈深渊,蜗牛一样攀爬,他差不多丧失了信心,且颓废坐在那儿大喘气,往上一看,那光明的一眼,须仰视才看得见,那虚虚的口,在摇晃,是幻觉?还是看瞎了?怎么意识会跌进枯井里? “你好呀?不认识我了?你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嘞,尿我一身,有一次还把蜡黄蜡黄的屎拉在我脖子上!不记得了?”这张脸有印象,说话的腔腔调调,连动作表情都似曾相识,“或许是时间长了,你忘了!” “他是你大爹,你这不孝子孙,我你认不认认识?” 呀,这不是都是些死人吗?我怎么和他们在一起?难道我也死了?他从田埂上跳着站起来,吓了一跳,虚汗直淌。 “你是天上文曲星嘞!”他死去的祖父和一排死去的人站在一起,“你要有老马陷薄泥,坚决陷到底的精神,你不能认怂 “我不是!我不是!……” “他怎么啦?”周蔓枝不解。 “魔症嘞!发魔症嘞!”牛芳芳见他全身乱颤,哆嗦着。 “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石桂梅看看他四周围并没有人朝他走过去,太阳还是那么大那么圆,大嘴咧开,要吞什么下去。 第6章: 石川郁闷地用柳条子往土墙上抽,“桂梅,你说实话,你是不是看上了李建彬?我跟你说:别犯浑,他什么都好,就是成分不好,这套枷锁一旦套脖子上,永世不得翻身!” “我没有!” “我就不信,我看你眼神不对!” “我眼神怎么不对?像你看我嫂子吗?”她笑了,笑得很虚,也笑得勉强,四下里漏风。 “别扯我,没我什么事!”乔秀云心里乐开了花,这个刚猛的男人,就象蚂蟥的吸盘,只要一有空,就会撩拨自己,象春风把酥痒投怀送抱,喜欢黏着自己,一会儿看不到,就叫魂,夜里挨着睡,还要抱得铁紧,别的夫妻不好意思睡一头,他倒好,哪一夜不睡一头都不让,如胶似漆,这个话不多的家伙,是个硬茬,李宜忠虽顽劣,不敢惹他,除了农活,就是她了,再有闲空,就是看书,别人看的都是闲书,他看高中数、理、化,对于计算,对于那些曲曲线线就是感兴趣,别人送来的《毛泽东选集》(第三卷)他翻两下,就丢进了乔秀云针线筐里,“送你看吧!”“你笑话我呢,我不认得字,看啥球球嘞?”“谁说的?墙上写的‘1、2、3、4’满功整的嘛!”“好!你敢笑话我!”她扑过去,把他扑倒在床上,她这一回忆,笑喷了,也走了神,幸福有时写在脸上。 “你笑啥嘞!做梦拾到一块乌金还是臭狗屎?把你乐成这样?”当时的乔秀云正在洗菜。 “嗯,愁死人哟,才十八岁,你出落成这样,收又没地方收,藏又藏不住,邻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不识,你说这能不招人稀罕?” “哟呵,没看出来,这几句话讲的,那叫一个有水平,近墨者黑,近朱者赤,啧,啧啧,我嫂子学问渐长!” “听你哥说的,不知对不对!” “对得很!” “让谁惦记上都别让那只人面兽心骚公鸡惦记上,他满世界折腾,我看林兰香和你都在其中!” “他敢!我骟了他!”石川拾起地上斧头,剁在木头上。 “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 “他要是敢动桂梅的歪心思,我就把他那祸害人的四两肉割了喂驴!”石川是可以说到做到的。 “不理你了,满嘴喷粪!”石桂梅转身进屋。 乔秀云撇撇嘴,娇嗔看了石川一眼,“什么荤话都敢说,你能不能分个场合?” “她未必不懂,藏着掖着,犹抱琵琶半遮面,还不如敞开了说,有什么呀?” “你到大队广播去!” “食者性也,唯人之乐趣,有何必要?她已经长到了这个年龄,有些事该让她知道!” “滚!你去对她说?” “所以你这个嫂子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老嫂可以并母。” “我说不出口!”她把一盆淘菜水,往石川脚下泼。 石川像只青蛙弹跳起来,水就羞羞答答往洼处流。 第13章 不同战线 梁修身知道贾云龙一直觊觎他看不上这个位置的位置,但石纹凯死而不僵,很长时间,他吊在那儿,贾云龙虽然是条土龙,但从不放弃每一个与他争夺权利的机会,孙爽会不失时宜做和事佬,弄得双方都很尴尬,都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可孙爽一头短发,英姿飒爽,透着干练,可就是对这两位吴洼子大人物这间的格斗,看不明白,很多时候梁撬动李建玉这块薄板石,让金算盘游走在他们之间,去平衡力量上的不足,李建玉算帐还行,智慧上不是贾云龙的对手,所以很多时候梁面授计谋。 在任用李宜忠方面,梁玩的是两面三刀的把戏,在贾面前他这样说,“宜忠这个人是把双刃剑,他身上的毛病不少,用他很难服众,恐将来给你惹出什么麻烦来,你要实在想用他,也不是不可以,但你要有把降妖剑,不然,镇不住他,思想的沟沟槽槽里,脏东西太多,惹也麻烦来,不好收拾,出了什么过格的事,这屁股你得擦!” “这人虽有毛病,领导一个生产队还是绰绰有余的,这么说,你同意了?”贾云龙知道:李建玉早已经把底火烧到老梁那儿。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也知道李建玉为啥反对他,这样吧,试用三个月,不行再说!”梁修身城府比贾要深得多,这样既不得罪贾,也和李建玉有了沟通,扫盐碱一事,让李宜忠名声大躁,奠定了李的权力基础,让李建玉无话可说,扫盐碱这件事始作俑者是林兰香,从某种意义上来,是她成全了李宜忠,从此,李建玉对于他的二嫂,是又爱又恨,这爱,纯碎是兽欲冲动,这恨,是那种无从下手、且无形帮着外人让他不能容忍。 等着吧,李建玉春风得意时,想当然地认为:老天爷把二嫂这么个尤物放在身边,就是为了吊他胃口,同时又慨叹:二哥的命实在是好得他妈一踏糊涂,跌倒都能卡在一堆如此丰盈的狗屎上,一个不解风情的人,干吗给他个好女人?这分明是月佬把她放在那儿是为了悸动(方言:吸引)人,这个人不就是我吗?那李宜忠算是怎么回事?也想伸出一条腿来,这里有你什么事,早早晚晚我得把你伸进来这条腿剁了,肥水怎么能流外人田呢?二哥不会的事,作为三弟的我,只好代劳了,且天经地义,只是柳淑琴看得太严实,实在没有机会下手,家里也就耳巴那么大地方,谁要是放个响屁都听得见,这种纸里包着火的事,实在是行不通,二哥实在是憨得可爱,真想发一张奖状给他,等着吧,等把这女人治服了,打怕了,再施以小恩小惠,到那时,水到自然渠成,只不过,事后心实在生疼,女人是用来玩的,怎么下得那么重的手?他指指镜子里自己说:“李建玉,你忒不不东西了!“,一个手指,戳在镜面,镜子竟连滚带爬,掉床上,吹一口气,悠闲的口哨,比屁随便,就吹奏成曲子。 梁修身在跟李建玉谈话时,表现出无奈,“李会,不是不帮你,实在是贾云龙太那个了,不过,我已经说了:试用期三个月,如果不行,我好有不用他的理由,到时候,贾云龙就是想袒护他,也就没有理由了,好好的一缸醋,他做成了酱油,老天爷也救不了他,不过,这三个月里,李宜忠能不能犯错,我就不晓得了!” 梁修身坐在窗户下,西斜的花花的阳光,照出他那张不同于农民的脸,十六岁跟着共产党闹革命,虽说没做出啥经天纬地之功,但他是三木公社最早的共产党员,陆宏昭除外,陆是革命先驱,杨思怀被镇压那年,他代表三木公社基层党员发言,慷慨激昂,痛斥杨思怀的残忍,他没有见过陆宏昭,陆死后第三年他才娘胎里呱呱坠地,杨思怀逃到东北被抓回来时,已经七十八岁,杨是个彻头彻尾的黑恶分子,风光时,最高也就是还乡团团长,是这个人扑灭三木公社第一粒火种,把他供出来的正是钟一刀,那一年钟八十岁,一起逃到东北,因为钱,两个人吵蹦了,钟一刀作为检举揭发有功人员,被无罪开释,第二年春上,死于麻疯。 张金梁进来时,梁半睡半醒,他走不是坐不是,正在犯难时,梁修身被他那毛躁的脚步声惊醒,眼皮微微抬几下,“你有事?” “梁书记,有件事我想问一下,我们宣传队能不能再加个人?” “有这个必要吗?” “我认为完全有,而且这个人能说会唱,宣传工作要想在全公社出彩,非启用某人不可!” “谁这么斜乎?又吸你眼里了?” “我说的不是旁人,你也认识,贾一茜你觉得怎么样?” “贾一茜是谁?” “你……你咋还贵人多忘事嘞!”张金梁驻队贾家沟,他从一堆人里,挑出了细皮薄肉,且待自闺中的贾一茜,石桂梅虽和她难分伯仲,可石唱不了,调石上来,他没有由头,“咱贾副书记侄女,亲亲的,不带一点儿拐弯!” “噢!”梁索然无味的样子。 “梁书记,你怎么说?” “澄一澄,哪天我有空了,和贾副书记研究研究,你再把她带来,我们听她唱得怎么样,确实好留下,一般般送生产队去,农业生产一刻也不能放松,民以食为天,必要时,你们宣传队也可以下去支农!” 张金梁张张嘴巴,他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枝外要想生枝,有些困难,弄不好,就能把他打回原形,他可不想回到田地里劳动,他是有根柱子,供销社那头,大队离不了,要招待上头来人,东西全在供销社,张某人占据的可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方,“梁书记,刚才只是我个人提议,如果不行就算了,我走了!” “你的提议很好,只是时机还不成熟,眼下秋收大忙,紧接着就是冬季水利工程,你们宣传队要排出新节目,立争到河工上汇报演出!”一只小麻雀的伎俩,怎能逃过这双饱经风霜的眼,这小子是司马昭之心外露,看上人家姑娘了,他笑了,“以后再说,我保证支持!”他油滑得很,一只小鸡崽,和一只老狐狸动什么心思?你的一举一动,全在人家眼里,屁股未撅,人家就知道你拉什么屎。 “梁书记在屋吗?”张金梁出来时,和李金亮打个照面,李作为大队副主任兼职辅助会计,权利举足轻重,一般情况下,不和谁较劲,梁贾之间有嫌隙,很多时候靠他来修补,能管的事他管,不能管的事,他拖,等待事态初现端倪时,他才剑走偏锋,凌利一刀,这是根基不牢时,聪明人的做法,李建玉多次拉拢,均未凑效,他不愿意介入这些争斗,天上那么多云彩,谁知道哪片云能下雨? “在!在在!” “还有旁人吗?” “好象没有!” 李金亮看他一眼,摇摇头,这个年轻人,有些假,他头扭一下,走了进去,“梁书记,有件事我得和你通下气,别个大队名单都报上去了,我们大队贫协主任的名单一直定不下来,目前有两个:王格扬和沈冬秋,争议较大,你看是报王格扬还是报沈冬秋?还是两个名单都报上去,由上面决择!” “那样不好吧?贾副书记什么意见?李会的呢?你认为呢?”梁玩起了空手道。 “梁书记,首先这事我不应该参言,贾副书记希望是王格扬,李会主张沈冬秋!” “金亮啊,在我们大队,许多事四崩五裂,如果就这样报上去,刘书记怎么看我们?再说一个小小的贫协主任,争得面红耳赤,这里头就没有一点儿什么猫腻?透过现象看本质,贾、李观念为何如此各执一人?想想就明白了,我倚重你,你就替我作回主,你如果成不了腿,明天开会举手表决!” “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呀?坐下,无利不起早,有人在用自己的人,有人就是要较个将军,左右手的事,实在不行,两个都用,一正一副!” “好主意,可上面没有这个意思,只能一人!” “好办!金亮呀,你是我们这个大队后备力量中,最有前途的一个,有些事不能怕得罪人,这本来就是得罪人的事,李建彬父亲的事先放一放,不要把人往绝路上逼,李向东虽然故去,但还是要肯定人家做过的贡献,孙东洋书记如果不是人家保,能活到今天吗?不要一棍子把人打死,惩前毖后,治病救人是大原则,李宜忠那边你给我盯着点儿,这小子初生牛犊子不怕虎,别再折腾出事来,我听说他最服你!” “梁书记,你这都听谁说的?我哪里有那个能耐?贾提拔了他,他应该以贾马首是瞻!” “不一定!”梁用食指摇摇,“有时人格的魅力,更重要!我就不明白一个小小的贫协主任,竟能引起如此轩然大波,严格地说:贫协主任隶属于民间组织的官,我不信:它能比你这个主任还大?” “说不好!” “说不好,还是不好说?不管他是贫协主任,还是皮鞋主任,能够进入大队班子?是核心成员?这些人吃饱了撑的,还旗帜鲜明站出来,据理力争,这是要干什么?金亮,你给我说说:这王格扬和沈冬秋各有什么不同?” “那我可真说了,说到痛点,不许发脾气,你发脾气会骂人嘞!”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倒要了解二位究竟是何方神圣?他们到底有没有资格担任这个贫协主任?” “严格意义上说:他们一个半斤,另一个八两。” “你这不等于什么都没说吗?” “王格扬是渠东生产队的,三十有余,光棍一根,能说会道,算是其貌不扬吧,就因这,年过三十,还光着,识点儿字,平时生产队写写画画忙,找来凑个数,和本生产队姚寡妇有一腿,只是传说噢,不一定是真的,姚寡妇叫姚翠萍,三孩之母,是吴太忠的遗孀,人生得水面桃花,干净利落,是别人损她,还是确有其事,不可考,传得斜乎,不少人盯上她,这其中不乏条件可圈可点的,她一概回绝,有人说她是在等田家兴,等他把病妻休了娶她,男人嘛,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泼脏水也是有可能的,可是田家兴看着朱春秀不死不活僵着,也张不开这口,更何况朱氏娘家在朱水镇有一号,估计田家兴有贼心没有贼胆,朱春秀有一帮亲亲哥弟,雄居朱水镇,无人敢惹,他只能等朱春秀自生自灭,可这朱春秀偏就时好时坏,好时能够张罗饭食,坏时住医院一成一个月不出医院也是有的,这日月过得如此寂寞,更何况这姚翠萍原本就是说给田家兴的,两人也要好,可就是阴差阳错,黄了,这有了前缘,要生出什么点儿事,也是有可能的,我估计这王格扬也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别人拿他开涮,他也就沾沾自喜默认了,这跟我们贾副书记沾着点儿桑树挂棒槌的亲戚,据知情人说:是远房老表,有和没有一回事,我不知道,毛主席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你知道得还真不少!那沈冬秋呢?” “本地人,知根知底! 这沈冬秋不算光棍也是光棍!” “等会儿,等会儿!你这话怎么这么让人费解呢?” “是这样的:沈冬秋年轻些,娶过妻,是个病妻,没有孩子,结婚三年之后,一命呜呼,家庭条件差,加之病妻折腾,拉了饥荒,到现在,还没堵上,是个勤快人,三十露头,认得脸面头几个字,平时闷不吭声,冲动时慷慨激昂,甚至咆哮如雷,是王家庄人,这李大会曾经不止一次受到他的炮轰,多少次下不来台,还是我解的围,不知道为什么,近二年两个人居然化干戈为玉帛,好得跟一个人似的,隔三差五会在一起小喝,谁都知道金算盘是铁公鸡上山一毛不拔,唯独对这个人例外,居然口吐狂言:要给这沈冬秋说媳妇!这是玩笑吗?我认为不是,李大会什么人?吐口唾沫,那是颗站起来的钉,他确实也在紧锣密鼓张罗这事,但沈冬秋因为半夜喝大了,摸进嫂子屋里,借着酒劲,要睡嫂子,被沈冬春打了出来,自此名声就臭了,外面的人视沈冬秋为色狼,其实这不是这个人真实写照,但语言墙在你说我说中,不断加高加厚,成了一堵挡在沈面前无法逾越的障碍,这就是人言可畏,大家活在一起,众人对你的评价很重要,都是俗人,谁也不能免俗不是?” 梁修身手中的烟吸残了,能扔未扔。 李金亮从衣袋里掏出一包烟,是“玫瑰”烟,抽出两支递给梁修身。 “哟呵!档次提高了?你说你又不抽烟,装着干什么?寄动人?大可不必嘛,这劳东西,不抽也罢,纯粹消耗品,我早就说戒了,可个人意志力不坚定,三天不抽,总觉得丢了魂似的,这种卷烟哪是我们这种人抽得起的?刘书记差不多,人家吃的是皇粮,咱不行,乡间土着!”梁接一支,在桌面上爽几下。 “我小孩舅子的,上几天来,酒喝大了,忘了烟!” “金亮呀,你心思缜密,你说说这个皮鞋主任……” “梁书记是‘贫协’,不是皮鞋主任!”李金亮收了烟,纠正道,他从来都是不卑不亢。 “口误! 口误!你说说这个凭空而来的主任,会怎样?” “不好说,现在可能还没什么大作用,将来可不好说!” “为什么?” 第14章 贫协主任 “从成分上讲:现在除了地主阶级,富农成份,他们是一类人,大多是贫农,中农、下中农,最起码占到百分之八九十,你说这个贫协主任小得了?” “照你这么说:这事马虎不得,至少不能那么草率!” “所以我来找你定夺!民主要体现集中制嘛!” “你呀,圆滑得象条泥鳅,两头都不得罪,把皮球踢到我这儿,你什么意思?” 李金亮划着一根火柴,替梁修身点上烟。 梁吸一口,火星闪烁,吐出一阵烟雾,烟雾就弥漫开来。 秋深了,凉爽甚至泼着寒意的风,肆虐从西北利亚吹过来,仿佛是一夜之间,天地变了色,什么叫秋风扫落叶,算是见识了,风声鹤唳,秋叶一飘三荡落下来,风一扬,裹着沉沙,残叶扬起,旋涡的地方,沙沙声响,乌云覆盖住整个天空,这不是雨雪来的征兆,而是秋最深的寒流从天而降,日子水洗一样一穷二白,土地上被刈割的庄稼,那硬硬的茬子,象一把把倒插的匕首,戳人的心,没有比这样的天,更让人难受,没有粮食,且饥肠鼓鼓,想晒个太阳都没有,阴冷释放出的信号,让人不寒而栗,真正的寒冷,瑟缩发抖的日子就要来了,饥寒交迫象从城上滚下来的滚木雷石,就要高高砸下来,那种掩饰不住的惊悚,象跳蚤在蹦跳,能不能熬过残秋与深冬,到处光秃秃的,赤裸的大地,就象死去的赤裸的女人,那些没有远见卓识,且不会秋收冬藏的人,没有计划的人,这时候象寒号鸟一样呼号:哆啰啰,哆啰啰,冷风吹来冻死我!穷人的日月过得艰难。山穷水尽哪来路?柳正暗,花不明,又一村,能怎样?大家差不多都是无产阶级,屋漏偏逢连阴雨,土地就要板结了,希望被早来的秋风秋霜冻死,这是一个可以随时死去的世界,老天爷迷眼不睁,任由秋风胡闹。 在这样的日子里,前槽坊的人眼是血红的,他们象一匹匹饿狼,看着一辆辆拉着粮食的大车从前槽坊的地界碾压而过,心在滴血,他们抖抖缩缩听着车轱辘咭喎咭喎的响声,看着那些赤裸着上身,撅着硕大屁股跟在杭育杭育的车队后,他们就想骂人,后槽坊的酒水一流,饭菜也养人,把一个个舍命的汉子养得溜圆,身宽体肥,更可气的是:他们还有力气唱歌,唱的是透着骚腥气的荤歌,这是他妈的新社会吗?凭什么我饿着,他们撑着?曾经在太阳底潇洒吹牛侃大山多么惬意,看见这些壮汉牛马一样使自己,还要撇撇嘴,吐口唾沫,那是不屑。 后槽坊酿酒,由来已久,从大清朝中叶流传至今,差不多经历三代人,才有了现在这种规模,它是一朵开在原野上的花,一枝独秀,依靠的是传统技艺酿法,招的都是青壮年,要求品性优良,得有人出面保举,至少三代身家清白,要不然就算是大力士也于事无补,传到曹真善手时,已经是1961年秋末之时,曹家人丁不算盛旺,到曹真善这一辈子,只有兄弟俩人,曹真宝身体不太好,人也?不迹迹,爱喝一口,没有节制,虽不喝得酊酩大醉,也喝得有七八分,没有孩子,女人倒是发福发胖,曹真善拿他这哥就没办法,每日混迹在酒坊中,能干的事实在是太少,俨然一副东家的派头,其实甚事不懂,还装模作样,这怪不得他,人家是读书人,学库不止五车,要不是前清亡了,说不定能中举,光耀门楣。曹真善摇头叹息,他的位子本来是曹真宝的,可这个人有位不立,曹真善把它拾过来,打理得井井有条,他酿酒,却极少喝酒,喝酒会误事,不误事,也装怂,所以他隐忍,曹真宝喝酒如水,没有几个菜酒还喝不下去,曹真善经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父母老去,哥又年长他七八岁,且目下曹真宝膝下凄凉,再不给点酒烧烧肠子,这日月恐怕要颠倒,过不下去事小,有可能就崩了,嫂子且年轻,守着妇道,谙着家风,挑不出毛病,且曹真善本就古道热肠,这是他的痛点,没有办法。 曹家败落,缘起一件最不起眼的小事,有天中午,曹真善带人在十里集那儿购粮食,主要是高粱和大米,十里集靠近运河,离洋集敞码头足足二里地,那里是南来北往的商贾小贩集散地,粮食价格一直平走,所以曹家大宗生意都从十里集入手,和李精伦父子相友善,一个坐定本地,一个从中相购,别人要想坐地起价,李建军头一个不答应,李建军在十里集有一号,从事政府工作,他象太阳,罩着李精伦,李精伦虽上些年纪,下面有人撑台,具体事务别人做,只需要李精伦露个脸,十里集粮食买卖,差不多被李家垄断。 沈冬秋拎着个酒都子,看着满天乌云心发慌且乱颤,一边走一边吞云吐雾嘟囔,“狗日的天,咋成这样?”迈过前槽坊,见有些人东张西望,他感到异奇,这都怎么啦?一个个冷风里吊魂?他话未出口,眼神探照灯一样一遍遍搜索,顺着别人的眼神,他看出子丑和寅卯:原来是一群懒汉,在屋檐下等水,屋檐不滴,怪太阳不升,他笑了,无声地笑,象花无声地开,然后哼着个“朗里格朗腿裆,朗个朗腿咚……”哼得这都是什么酸曲,别人听不懂,他也不知道,就是快乐心情往外溢,象水在春天哗啦哗啦淌,且没完没了,八九不离十的事,他要请李建玉吃酒,李给他两个承诺,心花怎能不怒放?一个是他命里最缺:女人!另一个属于天上掉馅饼:祖坟要冒青烟!都他妈没听说过:贫协还有主任,这官多大?和李金亮的副主任可有一比?什么叫贫协?他不懂,不如叫皮鞋主任得了,是的,他要有一双皮鞋多好,他在钟吾县城看人穿过,走路呱唧呱唧,那叫一个带劲,锃明瓦亮,那叫一个闪光,人一走过,带的可不止一阵风,还有一大帮掉地上的眼珠子,有男有女,那些女人还透着羞色嘞,可惜了,他活了三十多岁,皮鞋没有一双,女人只是人家拣剩下的病妻,原指望这病秧子能给他续上香火,想不到吹吹打打,结婚三年,遭了罪,不但没生养,连女人的下头东西长什么样都没瞧见,他以为这样便宜没人要的女人,可以养好,却养死了,你说晦气不晦气?狐狸没抓到,惹了一身骚,酒这东西能成事,更能坏事,喝大发了,闯进嫂子家,硬要和嫂子云雨,被哥穷揍了一顿,被撵得象落荒的狗,抱头鼠窜,全村人都知道,名声臭了。 他越过那些长年累月为曹家卖尽苦力的人身旁,冷哼一声,然后回过身子,挥挥左手掌,在心里说:你们后走,我先行一步了!然后是意气风发,直奔酒槽坊。 “有喘气的嘛?来都酒!” “八十块钱!” “我你不认识?阎王什么时候少过小鬼钱?”他把酒都往柜台上一放,“打满!酒里没有掺水吧?” 曹真宝打着哈欠,“谁是阎王?谁是小鬼?本槽坊概不赊欠,没有钱就一边去!” “你说得轻巧,四五里跑到你这儿,你让我回去,我还告诉你:门都没有,你说话不算数!曹真善!曹真善!你给我出来!” 第7章: “别叫魂,他不在,十里集离这远,听不见!”曹真宝眯缝双眼,一脸不屑,“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赊酒?亏你想得出,后槽坊有史以来,就没这个先例,你算是开了先河!” “谁说的?大队没赊过?” “哼哼,你能跟大队比嘛,人家公,你是私,连饭都吃不上,还奢望喝什么酒?你究竟是怎样想的?亏你想得出!沈冬秋,你也算七尺男儿,咋活得这么没皮没脸?” “甭废话,你就说今天赊是不赊?荞麦地里看不起秃鸭子?” “不赊!” “好!好!曹真宝,你给我记住了今天的事!”拎起酒都就走。 “什么玩意儿,得罪你就得罪了,我还怕你不成?”当啷一声,吓得他哆嗦一下,“怎么回事?”曹真宝装模作样拿起抹布,抹一下干净的柜台。 “是那个一摇三晃的酒鬼,把酒都子砸在咱家门前了!”有小伙计进来回话。 “他……他这是什么意思?” “泄私愤,丢了面,找不回来了!” “扫了它,我还就不怕这一号!”曹真宝这会儿倒真象是个掌柜的,可惜他不是,他也就仗头顶上写个“曹”字,娘胎带的,老天爷赏的,生对了地方,又是嫡亲长房,不是庶出,作威做福,这毛病是曹真善惯出来的,“什么玩意儿,甩脸给我看,我偏就不看!” 伙计吐吐舌头,拿把扫帚和铣走了。 要说秋风扫的不全是落叶,捎带脚把那叶飘落下来的碎东垃西,全卷扬起来,在空中飘荡。象孤魂野鬼,寻找安放之地。 第二天梁修身召开全体大队干部会议,连张金梁也参加了,本来这没他什么事,但还兼职着通讯员,拎个茶,倒个水,顺带打扫一下地面,也派他驻了队,这是梁和供销社大主任张伟华达成的默契,年轻人走基层,干的就是这买卖,外面看着象官,里头可还兼职着服务员,象是学徒,张伟华面授玄机,张金梁照搬照做,且不定期去供销社胡混,供销社是个富得流油的地方,扯布要有布证,买粮要有粮票,而张氏家族不用这个,直接拿钱买,这种优先权不是人人都有的,就连刘子凡要买点儿什么,亦是如此,柜台上有个军婚女人,很不老实,都三十岁了,脸上有了皱褶了,你说调戏谁不好?偏就看上一脸青涩的张金梁,小张烦这个女人,可又没办法不去供销社,时间久了不去,张伟华就让这个过来人给他打电话,头疼得很。 寂寞是一堵年久失修的墙,斑驳脱落事小,漏洞百出,红杏自己长到墙外,低垂炸裂,可她是军婚,有男人在千里之外戍边,且官职到了连长级别,没有探亲假,这女人就只能寂寞着,那年月触碰军婚,就是触碰死门。 召开会议之前,张金梁刚倒完茶水,那催命的电话就打过来,那妖娆的声音让人灵魂出窍,那是一片淤泥地,只要踏上去,就别想拔出腿来,张金梁很小心点碰着,他不接不行,接了更不行,只得按一下挂断,你断她不断,那铃声惊魂。 他一转头,那铃声象水哗哗泄一地。 “谁的电话?这么没完没了!”梁伸一下头,“你赶忙来,我们要开会!” “不知道!”张金梁蹑手蹑脚走出去,并且关了门,铃声就如爆米花炸裂。 “下面开会,不要自由谈话,把烟都给我弃了,你们看看:才一屁眨功夫,我这屋里就烟气缭绕,我说几句:今天会议不长,中心议题就一个,大家也都知道:上面现在要求成立贫下中农协会,要选出一名贫协主任!” “皮鞋主任?没听说过!”陈仲秋是民兵营长,是刚刚的退伍军人。 “哈哈哈……”众人笑作一团。 “有什么可笑的?很好笑吗?陈营长,你是在大兵营里呆过的人,咋这样?今天我们要讨论贫协主任人选一事,很严肃,开什么玩笑?这也是政治生活中一件大事!”贾云龙冷着脸,“由于人选出现了偏差,所以开了个既民主又集中的会,我希望大家秉持公心,来对待这件事,这不是和稀泥!” “人选有两个,各执一词,我希望通过无计名投票的方式,决定上报名单:一个是王格扬,另一个是沈冬秋,根据上面要求,这两个人基本符合,所以,现在各位就投票,小张,笔和票都准备好了吗?” “好了!” “发给大家,包括你自己,谁票高谁当选!”梁修身看了一下李建玉,他低头不语,按稀疏的胡子提。 张金梁发纸和铅笔。 “我再强调一下:一张只写一个名字,写两个算弃权,二者必居其一!”贾云龙看看李金亮,这是个中立派,多年拉拢,并不曾得手,争取中立派,是胜算的把握,一共九人,如果中立派除外,贾云龙有把握打败李建玉,但中间力量至少占两人,陈仲秋通常依附李金亮,李金亮的态度很重要,他们通常飘浮不定,果不其然,陈仲秋很为难向李金亮张望,“各人写各人的,不用乱看!” 场面僵持不到五分钟,纷纷写好握好,交给张金梁,陈仲秋写票,在黑板上,张金梁唱票,孙爽监督。 结果出来,全都吃惊,每个人写不成一个“正”字,不知谁捣蛋,有人写个“李宜忠”,结局是又平了。 “谁写的?写‘李宜忠’干吗?这就捣乱!梁书记,我建议查一查!”贾云龙拍了桌子。 “查什么查?这样吧,小张,你负责监督,各人同意谁,在谁的名字上打钩!”梁修身有的是办法,在众目睽睽之下,想作鬼都难,“我先来!”梁走上前去,他这一票投给沈冬秋。 一个接一个,结果是王格扬胜出。 第15章 民主集中制 李建玉脸色惨白,贾云龙清清嗓子,他想唱歌,仅一票之差,沈冬秋名落孙山。这口唾沫钉第一次不是站着,而是躺着的,不是平的,而是塌陷。 “金亮,结果出来了,就按这个结果,谁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散会!”地上除了烟头,就是纸屑,梁修身蹙了一下眉,走过去在李建玉肩上拍一下,“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要相信群众!”小小的贫协主任经历了一波三折。 贾云龙扬眉吐气,到了屋外,伸一下懒腰,这不是王格扬的胜利,而是他贾云龙的胜利,秋风可以萧瑟,但带不走心头的暖意。 李建玉面色通红,有泪在眼圈的样子。 贾云龙高兴得太早了,名单是如实报上去的,就是王格扬,加盖大队部印章,时隔不久,批下来却是沈冬秋。 问题出在哪儿?大队还是公社?这让贾云龙脸第一次掉地上,没有跌碎,跌出一道口子,无法修复,王格扬心花才怒放几天,结果出乎他和贾之外。 “放心,我一定查个水落石出,还你一个公道,我不相信没有人做手脚!等我查到了,老账新账一块儿算,这不仅是羞辱了你,更打了我的脸,我贾云龙好歹是大队副书记,不会是老梁,他这个人我了解,一是一,二是二,投票的时候,他投的不是你,如果他要作假,完全可以投你!李建玉更不可能,这公社他没有抵实人,他是靠金算盘安身立命!” “贾副书记,算啦,我都落魄成这样,我不是那块料,谢谢你,让你失望了,还当什么贫协主任?”王格扬象道风,走了,失落葬在深秋里,和落叶沙尘为伍。 沈冬秋是怎样逆风翻盘的?而且后来一手烂牌,打出了人生王炸,这里不能不提到一个人,是他帮助了这个穷途末路的小子,并且报了摔酒都子的一箭之仇,这不能不说物化弄人,一个机缘巧合,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如果看到此篇的人,应该对田家兴的姐夫钱震祖还有印象,这个人当时虽是一个不起眼的小秘书,在此局中起到拨乱反正的作用,他曾经听到过有关王格扬的事,这不能不激起他心中的仇恨,是这个人同时惦记上姚翠萍,那不行,吴太忠吃剩下的,轮也轮不到这王格扬,朱春秀娘家虽名声虽躁响,可那是在朱水镇,半条命的朱春秀名字已经上了阎王爷的生死簿,范无救、谢必安就等在阎王殿,就等阎王爷一声令下,剩下的半条命临时寄存在生死簿上,一个生很可能大多数人看不到,一个死,却存在大家记忆里,比生更能让人记住,特别是那些离奇的死法,更让人心存介蒂,可以不说出来,但那事一直在心里游走,时不时撞开你的心扉,如狼扑进来,让人悸动,田家兴的婚姻和未来一定再起波澜,这是钱震祖料定的事,病秧结不大瓜、甚至只开一两朵憋憋屈屈的谎花,那种看似让人惊喜的花,开着开着就泛黄,象被开水烫过,萎萎缩缩,正当人们希望它起死回生时,它却枯萎凋谢,可怜的,别人都开得艳艳灼灼,它却独自飘凌,怜惜者心碎神伤,如果人和花有一比,是不是还要掉几滴眼泪,生命不曾绽放,就香消玉殒,奇迹的确没有发生,朱春秀生于显赫家族,可以锦衣玉食,该穿的穿不上,该吃的吃不下,命运的卡子别在流年的道上,这究竟是怎样一种不幸? 田家兴生而普通,本指望通过联姻,改变命运,可想不到:娶个活死人进来,生是不能生,过又过不好,虽然娘家在朱水镇八面玲珑,可是远水哪能解近渴,更何况:朱家兄弟父子一直吝啬,财从细上起,意概于此,朱春秀之所以看上田家兴,是因为田家兴外表英俊,口才一流,且对男女间的小事情、小动作技法娴熟,象把刷子,刷得人心缝既酥且痒,有了这样的男人:真的不白活一回,姚翠萍不肯嫁春风,却被秋风误,吴太忠虽然也不错,可惜寿命太短,结婚没几年,算是抓得很紧,一连生出仨丫头片子,一片片鲜嫩如同桃花,象姚翠萍,天生就是个美人坯子,将来是要用来祸害男人的,而且是出类拔萃的男人。 一个妖精一样的女人,惹得一片骚土蠢蠢欲动,王格扬是受人挤兑才排上的号,要不然,用筛子过,他都在掉下来的尘土里埋没,别人戏耍,他自己倒认了真,也不伸手掂掂自己斤两,就往上凑,看一回姚翠萍淌一回口水,狗日的真是水密桃,鲜嫩可口,狗日的吴太忠命运实在是他妈太好了,吴死得太对了,这样的女人怎么可能给老吴头享受一生,福折了寿,后续的男人就该上了,王格扬心里这样潇洒地想,但实际他的行为却如此猥琐,他象只蜥蜴,总是爬在别人发现不了的地方,偷窥,惹得生理上躁动不安,有好些个晚上,夜不成寐,象只游狗,在姚翠萍家门口走来走去,那扇漆黑的木门,挡住去路,他听见门内哗啦哗啦的水声,女人的说话声,门内一声声若铜钟大黑狗叫声“汪!汪汪!”,且有回音。 在天气暖阳的时候,在姚翠萍家前屋后,总有那么几个人瞎转悠,鬼鬼形形,姚翠萍知道:她看不上这样的男人,在大院的小世界里,有三个赛着长的女儿,慰藉着她孤苦的心灵,吴太忠死后,她已经习惯没有他的日子,偶尔田家兴会象一片飘过她天空的云,心会悸动一下,但很快就平静了,朱春秀不死,她永远没有机会,就是有,她也不敢想:别人拖一个油瓶就够了,她仨,手心和手面,哪一个她也舍不得放手。 王格扬怂的时候,就象一碗煮得稀烂,泡得象鼻涕,泛着小泡的面,夹不起来,记得有一日,阳光明媚,甚至是放着骚,没有风,路上还没有人,水面桃花,飘着艳,透着香,且狭路相逢,欲望牙齿对挫,咽一口唾沫,喉结象鸡嗉子那样蠕动,千载难逢,姚翠萍并不急着走,看着他,象桃花要盛开的样子,甚至冲他“嘿!”了一声,见他目光躲闪,还笑了一下,这是诱惑!妥妥的他妈的诱惑,还问了一句,“你去哪里?”翕动的嘴唇,象夹子,“我……我是我……”他紧张了,他不会说话了,像风中之竹,哆嗦了,“噢,没事!再见!”女人的手,软软一挥,走了,望着那背影,他拍了大腿,“这是撩拨!他妈的典型撩拨!我……”在自己大腿上捶一下,肠子立刻青了,悔到骨头缝里。 当面发狠,“下次再有这样机会,我一定……!”,见面打盹,甚至扇过自己的脸,骂自己没用。 贫协主任没当上,空欢喜一场,从贾云龙那儿走得洒脱,这时却无颜见姚翠萍,风大真的闪了舌头,当初他大言不惭对人吹嘘说,“我马上就要当贫协主任,任命就这两天下来!”当时姚翠萍正端着碗,在人堆里吃饭,他故意大声说的,记得吴太凉还讽刺过他,“你做梦的吧?还贫协主任呢!我看你也只能当个皮鞋主任,而且还是破的,四下里漏风,你要是真能当上贫协主任,我就能当梁修身那一角,哎---,牛皮咱不吹,火车咱不推!吹!”“我吹?等着吧,好消息就从东边传来!我要是当了皮鞋主任,首先踹你两脚,吃饭也堵不住你的屁眼眼,小心喷了!狗日的,狗眼看人低!”,吴太凉没喷,姚翠萍喝到嘴里的稀饭,倒是噗一声,喷吴太凉满脸和碗里,大家乐得前仰后合,“嫂子,你坑人嘞!这碗里还能吃吗?”稀饭在脸上淋漓成道,“这下好了,太阳从西边出了!”王格扬硬气走了,“跟我玩,玩死你!” 不管怎么说,王格扬当时躺在虚幻的幸福里,迷迷醉醉,他转身就走,到家转一圈,觉得没劲,好像还没显摆够,又转出来,在门口那些人却各回各家,散了,失落就像影子,掉在地上。 “哟呵,刚才还没显摆够?”吴太凉刚洗了脸,在屋里看见王格扬,就把毛巾丢水盆里,“人都走了,你的那个朝思暮想的她回家了!” “你说什么呢?我思谁想谁了?我就是显摆,你能咋地?我都四十多岁了,还不该显摆一回吗?吴太凉,我看你就是找喷的主,这回是稀饭,下回就该是屎尿了!吃大麻籽拿的,我还就告诉你:真有那么一天,你再想巴结我,黄花菜都凉了,别给脸不要脸!”王格扬真的生气了,脚一跺,又回去了。 “看把你能的,别说这破主任没当上,就是当上了,能怎地?瘪三一个!” 各种消息在渠西生产队传着,证实这种消息存在的,是渠西生产队队长,并且把选举的细节描绘得淋漓尽致,好像他在现场。 傍晚,太阳睡沟里的时候,别人都晃回了家,包括宣传队那几个人,只有老梁还守在破旧的电话机前,他在等钱震祖的电话,果不其然,电话就象尿,唏哩哗啦响个不停。 “梁书记吗?” “是我!我一直在候你的电话!有事?” “我只想问一下:你们大队就没有合适人选啦?干吗找一个老光棍来担任贫协主任?而且声名狼藉,我听人说:他喝醉了酒,大白天摸进他哥家,要找他嫂子……被他哥打了出来,可有这事?贫协虽不是行政级别的干部,可是非常严肃的事,政审这一块马虎不得,我党一直要求干部要清廉,你说这个人清廉吗?还有没有合适人选?我还就不信近五千人的吴洼子大队,就找不出一个苦大仇深的贫下中农来?那李精耀的地主成分划错了?要真的划错了,赶紧给人家纠正!” “那倒没有,那是早些年的事,不算盖棺定论也算了,谁也无权更改!钱秘书,当时有两个人选,一个就是这王格扬,另一个叫沈冬秋……” “等会儿,你说另一个叫什么?生活作风有没有问题?” “沈冬秋!” “哪两个字?” “春夏秋冬中的‘冬秋’两个字,他倒是挑不出来那种毛病。那喝醉酒闯错屋是他,不是王格扬,个人生活作风,谁还没点儿毛病?” “老梁同志,你是一名老党员了吧?政治上要保持清醒的头脑,就这样吧!” 梁修身放下电话,“等了半天,就这破事!” 贾云龙脸色很难看,看来民主挡不住集中制,在大小队联席会议上,李金亮宣布了对沈冬秋的任命,王格扬挂了,问题究竟出在哪儿?没人说得清,李建玉倒是吃惊,这僵死之树,居然在春暖花开里活了过来,这让他喜不自胜,是梁修身明修栈道,暗渡的陈仓?不太可能,梁不是那种表里不一的人,难道是李金亮?他的目光从梁的身上,转到李的身上,李金亮虽是他本家,跟他的关系不亲不疏,该有的尊重必须表现出来,额外的没有,以梁修身马首是瞻,连贾云龙也在沟坎上,究竟是什么力量发生了大逆转?他哪里知道王格扬的名字在钱震祖那儿挂过号,房(份)讲近,亲(戚)讲寸,这条或明或暗的线,一直隐藏在人际关系中,既是公开的秘密,又是隐藏在情感深处,若有若无,李建玉舒一口气,幸福来得太突然了,贾云龙枉费了心机,为别人做了嫁衣,不管怎样,沈冬秋都得念着他的好,他是旗帜鲜明支持沈的,并且是经他提议,才进入大家的视野。 一拳头打在棉花上,贾云龙没有吱声,煮熟的鸭子就这样飞了,问也问不出来原因,索性不吱声,看着李建玉一脸得意,真恨不得上去捶他几拳,来日方长,咱就走着瞧。 会议上除了宣布这事,还重点谈了冬季水利工程即将上马的事,机会来了,不请自来,李宜忠在木椅上耸耸肩,哼哼,李建木你这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主,既然你的三弟不横一条胳膊拦着,你就给我扒大河工去吧,腾出地方和时间,让我逍遥快活去,他的如意算盘,扒拉得唏哩哗啦地响,两只手抱在一起揉搓摩挲着,搓出热来,摩擦起电嘞。 会议并不长,这是水利工程上马之前的吹风会,但距离上工的日子,还有些时日,所以火候还没到,贾云龙谈了这事,最后梁修身总结,光光秃秃枝桠在秋风鹤唳里,碰撞出声响,最难熬的日子就要来了,大地上变得光秃秃起来,扫过的盐碱又冒出来,谁再没有功夫管它,烧草极度困难,树上有一个干枝,也被人掰断拿走,阳光里被使假掺杂,稀释不成样子,跟洗毛笔水差不多,看上云乌黑,划出痕痕来,不再黑,乌白乌白,太阳这是要罢工,屋子里阴冷,让人哆嗦,李建彬也必须去,刘长根就算了,至少头一批不去,这家伙捣蛋出了名,专揪人家小辫子跟,不给好处,指不定什么时候使坏,今天早上,那是谁?站在风里那么养眼?他拍拍脑门,没想起来,是我们生产队人?分明是城里人打扮,再捶一下,噢,想起来了,那是建辉爷的大女儿,就站在她家宅坡上,那里枯白的巴根草稀疏,呀!呀呀!几年不见,小丫头出落得水灵,我的个乖乖,长大了,长鼓了,恐怕还没完全长好,透着青涩,听说在城里上高中嘞,叫什么来着?李爱华,嗯,先生就是不一样,格局大:李爱华,有礼爱我中华,名气大气磅礴,就象他的儿子们,他的女儿还在降升的路上,脚步有些慢,他云里雾里走着,分了神,一直到散会,还在心中编织那些豁豁牙牙的梦,如犬牙状在他心中交错。 第16章 换亲 不管怎么说:队长之位坐牢,从今以后,他真的可以伸手不拿四两,双脚算是踏在幸福路上,没想到一切歪打可以正着,扫盐碱是从林兰香那儿发起,小女人虽赚得盆满钵满,他是助了一臂之力的,这恩典摆在那儿,谁也没法子撼动,金疙瘩银疙瘩,许多人包括他都当土疙瘩扔了,谁让所有人都不要呢,为这事,林兰香挨了一顿打,这李建玉也够混蛋加三级,憨种李建木居然装了缩头乌龟,自己女人不知心疼,你不疼就让我来疼吧!虽然够不着,也得够,小女人象泥鳅一样滑,不留点儿神,真就上不了手,好在一切尽在自己掌握之中,来日方长,他才三十露头,时间悠悠,哪能没个弯,哪能没个坎,他吹起口哨,幸福如水外溢,都听声了。 李建良浑了一把,他那带有遗传性质、早早透支的身体,实在不能让他大展宏图,身体就象一块经年风抽雨淋的木板,烂的不仅是面,而是心,一动三咳嗽,沉重的犁耙在地上拖也是需要巧劲的,更何况,到了地头,还要转头,大鞭沉重,有几丈长,光柄子就有手腕粗,李精树的话这时一头栽在他心里: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他想回去,已经回不去了,他空下的位置已经让李金亮的亲侄李默海填补,李建放想的美事,被年轻的李默海填补上了,他只好每日里咬牙忍受,严重的哮喘,从娘胎里带,让他生不如死痛苦,相伴一生,直至寿终正寝,享生六十有三。 气得李精树骂娘,那是个多好的差事,说丢就丢了,再想拣回来,门都没有,自找的,李金亮在大队杵着,谁敢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李建玉躲在堂屋和东屋交界的墙后,听见骂声,父子俩机关枪一样交火,他仰脸向上,笑了,笑喷了,枯死的巴根草和抓鹰草从墙顶垂下来,刮在脸上,酥而痒,惬意从心缝中溢出水来,“就是个憨子,憨种委员会出来的!” 柳淑琴抱着儿子,伸一下头,“你在那儿吊着干什么?” “听‘咚个咚咚呛,呛个隆腿咚!你听那叱咤之声,多带劲,比宣传队排的剧还好看,呵,还掀桌子,可惜我不能亲眼目睹这盛况之空前!” “你闲的!” “就是闲的,你看月牙已经升上来了,还有星星嘞!” “你要再不进来,我就插门!” “天还没黑就睡觉呀?东屋还没吃嘞,风箱拉得可真带劲!能耐呀!” “我看你就是吃不到葡萄说……”柳氏一拧进屋,把门甩响,李精妙和沈氏对望一眼,没吱声。 “我吃不到谁能吃到?等着吧,早晚我吃一口给你看看!”草木灰在飘,炊烟在弥漫,粮食被磨碎煮熟,那种食欲的香气在飘,李建玉吸吸鼻子,确定那味是从四面透风的东屋飘出来,象楚河汉界一样,他的目光可以搜索,但脚却只能在雷池之外走动,他的二哥实在是命好,林兰香实在可怜,嫁根木头,风情不解,好好一棵白菜让猪拱了,父亲实在是英明,建木这个名字起得太对啰,他老人家怎么就知道二哥是块木头? 第8章: 打碎一个世界,创立一个新世界,不可能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旧的东西,不合时宜,但它象只拖尾巴蛆,带着屎的恶臭,悄无声息爬进来,至少那种陈规陋习,在沉淀中酝酿,不死不休,换亲的兴起,实在是说不清楚始于什么时候,这是一类的婚姻困难户,作为家长制定的尴尬的、甚至让人难以启齿的做法,有对换、三调拐、四方行、五角带、六步走,种类五花八门,这是那些家庭有男孩有女孩的为人所不齿的做法,但这是逼上梁山,没有办法的办法,但凡男孩能争气、有一点出息,何愁找不到媳妇?这是一种强不过命衍生出来的方法,既然是将就,不可能事事对等,有的女孩子出落得花容月貌,有的女孩生得五大三粗,实在是不忍相看,这是一互补的凑合,在这些家庭里,除了长相差、没本事、家庭差外,还有一部分属于身体或心理残疾,有的是娘胎带的,有的是家庭环境恶劣,造成的身体或心理畸形,无法修复,更无法矫正,在光棍的世界里,生活是:凄凄惨惨戚戚,更何况: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古训,象烙铁,在骨头上烙下的印迹,骨上相生,除非死去,无法抛却,人活到这个份上,心里就长满了青苔:绿苔绣织,墨斑杂踏,心壁早已经让幼时就开始渗漏的水,腐蚀不成样子,人歪歪斜斜,心就歪歪斜斜,活得前仰后合,更加歪歪斜斜,这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事实,有人走得很潇洒,让人羡慕嫉妒恨,有人走得歪歪斜斜,且步履散乱,这就是命。 李春堂这一枝,有三个人挂在换亲的位置上,这些人虽然也经历了生儿育女的过程,有些他们的儿女还很优秀,但耻辱挂在祖宗的牌位上,在香烟缭绕里,扭曲的影子,如同仙女一飘三摇,这一枝属于人丁兴旺的一枝,与前面的李姓家族格格不入,据说连辈份也对不上,且不是一个堂号,虽说一笔写不出俩姓李,但还是有着质上的区别。 李春堂身体还算硬朗,七十开外,眼睛很好,再小的字,只要是在明处,根本不用带镜子,完全看得见,耳朵也听得见,牙齿没掉一个,钢口尚好,吃得动猛火呛的蚕豆,一咬嘎巴响,跟他同辈份的、隶属于这一枝上的,都如花凋凌,只有他玉树临风,胞兄弟五个,他算是硕果仅存,他行三,老大李春明、老二李春修、老四李春山、老五李春水全部走了,走得无牵无挂。 李春堂父亲辈的还有三枝,枝枝空档,繁衍的力量实在是伟大,统属于这一枝的现在男女老幼有七十多人,不知什么原因,换亲这种羞没祖宗的事,全在他这一枝上,第一个换亲就是老二李春修,他辱没了祖宗,三十几岁时,完成了传宗接代的任务之后,没有什么病,夜里,准确地说:是后半夜里说着谁也听不懂的疯话,活抓活拿而死,死得蹊跷,死因不明,在被上咬出许多牙痕,吐了一被血而死,死得恐怖,他死后,他住过的东屋,没人敢住,直到它自己倒塌,后来兄弟分居异爨,那块地归了老五,李春修的女人1961还在,活成了老妖精,挺会打扮,尽管生出白头发,年轻时的风韵犹存,岁月可以催老,但那张父母给的脸还在,神韵还藏在眉宇里,时不时展露一下。 李春修年轻时,也是有模有样,一米八开外,且精细成棍,身体尚好,去落风坡只一回,就相中了这个叫乔莲花的女人,一个十八岁,一个刚刚二十,情窦正初开,两个只见过一面,神交已久,乔莲花的哥乔连生比她大一岁,小儿麻痹症短了一条腿,且脸被开水烫过,烫出地图一般不规则且高低不平色彩不一的斑块,丑陋且吓人,乔家提出要想联姻,必须换亲,为了减少麻烦,采用了直换方式,即俩家女儿对调,为此,李春堂最喜欢的小妹李春草就牺牲掉自己的青春和幸福,为此阴郁半生而死,想想悲伤,细品落泪,为了美色,李春修豁出去了,哪管小妹的死活?生活就是绞肉机,放进去是大活人,出来就是一堆碎肉,残不忍睹,且血肉模糊,啥啥不分。 李春修得到了美色,却守不住美色,撒手人寰,美色象饭,剩在那儿,馊在那儿,老在那儿,生出褶皱,这是一种稀缺资源浪费,摆在那儿,招蜂引蝶,惹得许多人惦记,可是这一枝人丁繁盛,看着是颗好果子,可就是吃不到嘴里,乔莲花生出一串儿女,那种牵扯和羁绊,她迈不开步子,岁月蹉跎,鲜活的女人,成了个小老太太,只剩下皮囊,惦记她的人,成了老牛,哪还有牙口吃草?精力早不济了,年轻时,挥洒的荷尔蒙,如泉水喷溅,这会儿早已经成了一口枯井,相思成灰。 第二个走这条之字路的不是旁人,是李春堂大儿子李建洲,小时候,身体不好,有过癫痫病,口吐白沫,动不动咕咚一声倒地,吓死人了,别人急得不行,半天他自己缓过来,看见别人眼泪爬叉,他还问人干什么?这种怪病,别人止步于十二岁之前,他却一生靠药物续病,脸很黑,皮肤很糙,这种人不要说娶女人,就是活病,都成为一种奢侈,但李春堂偏就不信这个斜,在周边扒拉找,嘿嘿,居然就有,而且不是一家,而是三四家,彼此都有意,他的大女儿生得实在不敢恭维,个子矮,且有些蹲脖,且年长大儿李建洲,他是非常乐意加入其中,在绵长深夜的快乐里,他的两件作品实在是拿不出手,世界怪就怪在这里,偏就有人家不介意这个,李春堂觉得自己赚大发了,当李建洲象只蔫巴干瘪的老茄子长到二十多岁时,居然结婚了,娶的是王氏巧珍,喝喜酒的人,当时摇头叹息:鲜花偏就插在干牛屎上,插得还很牢固,风吹不晃,雨淋不倒,王氏虽生得好看,并不嫌弃李建洲,李建洲可以象非洲人那漆黑油亮,这不影响传宗接代,虎年生儿,马年育女,羊年又添子,没完没了,一个个,不是李建洲的脸,就是王巧珍的模样,种错不了,这四家转锅矿亲,缔结亲家,不能不说李春堂有一套,他借鉴和修改了父亲做法,一代血脉,得以延续。 有好几次李春堂在睡梦中笑醒了,笑喷了,声音清脆,象泉水叮咚。压在他心中多年的巨石被掀翻滚落,这时,他理解了父亲,为何让妹妹替二哥换亲了,不仅满足了二哥的愿望,更优选了基因,无论怎样算:他都是人生赢家,他的女儿长得不好,但对方人高马大,虽说瘸了一条腿,是个皮匠,生意好得一踏糊涂,这不能不说这是他最明智地选择。 李春堂这一枝第三代,也就是李建洲长子,生下来腚上就有个疱,长到五六岁已经鸡蛋大小,且还在继续,长到几岁时,仍然不能走,鸡蛋硬而有形,它软,里面有水有气,更有各种经络,割不得。模样生得不赖,有王氏的细嫩,有李春堂的影子,李子飞能走的时候,李子国还在木头车里坐着,他比子飞整整大了三岁,这是一粒不幸的种子,走过山南,到过海北,看过名医,拜过江湖郎中,结论只一个:一生不能独立行走,且活不过二十岁,这是怎样一种恐怖,医生劝他们放弃,把李子国舍庙上,让他自生自灭,可那是一条多么鲜活的生命,李建洲哭了,象公牛一样,抱着李子国高高举起,“老天爷啊,如果我有什么罪,你惩罚我吧,别让我的孩子们遭罪了!”然后,把儿子放地上,对准坚硬的地磕头,磕出血来。 医生的话不能全信,也不可不信,高孝年这样对他说。 朱少臣却耸耸肩,“板上钉钉的事,你和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这种病娘胎里带的,你不知道?人定哪能胜天?”这只干瘪的、象只老丝瓜的家伙,皮笑肉不笑嘞,但他严谨、不诓人,可信度较高。 这是一枚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爆炸的炸弹,想想恐怖,就算是肉蛋,也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养着吧,死马当活马医。 岁月无痕,人心如刀,只要有功夫,就算是一块木头,也可以镌刻出一件意想不到的作品,灵性永远植根于土壤之上,更何况李子国不是木头,是人,人是这个世界最难破解的动物,李子国在岁月磨砺中,不但没有死,而且活过二十岁,虽普通但也上过高中,大学的梯子,再那样恓惶岁月中,被砍断,数以万计追求梦想的人,止步于此。 眼下最重要要说一本亲事,这种情况下,谈何容易?正常人尚且不能温饱,谁又会找一个只能坐着不能做事爬着拉屎撒尿的人?还不知道他的东西是否正常?能不能一用?外界有传闻,更有猜测,语言墙就是这样:你垛一把,我垛一把,垒起来的,它厚实,阻断的何止是友谊和爱情?人言之可畏,叫人生过,更叫人死过。 李春堂和李建洲协商过。 “实在不行还用老方法,李家的香火不能断了!” “那不还有子飞?”李建洲笑子:这小杂种能耐嘞,一声不响就拿下一个好看的女子,那女子他见过,三天两头来,有时索性住下了,还催着结婚,并承诺不要彩礼。这狗屎运一声不响落他们家了,他没去看看:祖坟是不是最近老冒青烟?“嘿,嘿嘿……”想到这事,他笑喷了。 第17章 心灵之钟 “你笑个屁嘞!难道你有更好方法?”李春堂费解。 “我哪有什么更好方法?就怕幽香不愿意,她性子烈!” “那你还笑?象吃着狗屎了!” 那些尴尬的日子,总是难捱,就算是上磨那样捱也要隐忍,李建洲象只老鼠,躲躲闪闪,还是硬着头皮,进入女儿李幽香住的地方,话不好出口,形象就有些猥琐,象只喜欢臭味的苍蝇,飞来飞去,坐卧不宁,李幽香当时正在看《创业史》,他为梁生宝和改霞阴差阳错的感情吸引,她觉得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书中老顽固太多,且不可理喻。 李建洲吸着旱烟袋,且吧嗒吧嗒响,焦油味特重,象深秋的雾扑过来,要笼罩住人似的,且味道逼人,不咳嗽两声不算完。 “大,你究竟要干甚嘞?烦死了,人家正在看书!”其实她只有小学文化,且好多字连估加猜,有的猜的对,有的连边也没有,但书中意思明白个七大八,咀嚼出味道。 “你上过几年级?还人五人六看书?把生产队活干好,学会纳鞋底、捻线、织毛衣,蒸馒头、烙煎饼,将来到婆家不受罪,看这闲扯篇能当饭吃?真是的!” “要说什么说,说完走!我受不了你这烟味!” “我要和你谈谈你哥的的婚事!” “管我什么事!要谈找他谈!” “我想……我想……” “你想甚嘞?不说走!”李幽香懒散伸一下腿。 “我想让你给你哥换亲!” “你说什么?做梦!我的婚姻我做主,到处演《小二黑结婚》,你没看?” “那都是骗人的!你也信,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都是为你好,还能坑你?” “你快拉倒吧,我不会同意的!” “这事由不得你!” “那就明天大队部见,如果大队支持,我就嫁!我看哪个敢支持!” “反了反了,吃我家粮食,却行大逆不道之事!” “亏你想得出,你知道外面都怎么说我们家吗?”泪水已经噙出李幽香的眼眶,“我都说不出口,我哥成那样,你知道他们都怎么说?说我们家上辈子好事做多了,才会……”泪水断了线的珠子,掉一地,来不及拾,“我死都不会走那一步路!” 脸扭向一边。王巧珍就在小门外,冲李建洲招招手,李跺一下脚,走了出去。 同样的路,走的是不同的人,李幽香的人生还没有真正开始,她憧憬着爱情,对美好生活神往,刚想做梦,还没有进入梦乡,就被突兀奇来的现实打破,换亲这种羞于启耻的做法,让她咬破下唇,鲜红的血渗出,滴在地上。 李春堂站在阳光里,感到浑身冰冷,孙女儿的话他听得真真切切,他知道孙女与女儿的性格实在不同,他听到那个字了,吓得哆嗦。 张金梁站在冷飕飕的风里,扯着院墙上已经枯死的巴根草,贾一茜就象春草,已经长到他心里,且在那里生根,罗曼罗兰说:我求索我得不到的,我得到了我不求索的!这句有些拗口的话,象车轱辘在他心上碾压,他不确定贾一茜是否是他求索的,但那个徐老半娘,不用触手即可得到,只要他不躲避不退缩,站在那里,迎风而站,那只寂寞太久的蝴蝶,就会呼扇着翅膀,飞过来,不经易啄一口他这个小鲜肉,并且会一发不可收,这是鸦片,只要那么轻轻一口,就会一发而不可收,疯狂地占有,那是一口填不满的枯井,她常常携张伟华令,令其去供销社接受询问,又想又怕,女人的玄妙和风情万种实在是无法抵御,那张脸就象一朵桃花,随时为他而开放,香,肉香,魂香,拾魂夺魄,忍不住心驰神往,明明知道那是深渊,却要义无反顾去趟雷,理智和幻想在不断切换,很多时候他无法自持,乱乱生草。 张伟华拍拍他的肩,“小子哎,那是盐坛子,可不是蜜罐子,着了她的道,你这一生将万劫不复,她就是个祸害,考验你的时候到了,她热情似火,你要不想惹火上身,就离她远点儿,可以擦枪,万不可走火,你还没有踏上仕途,否则你这一生就交待了,早早晚晚她得拉个垫背的,那个冤死鬼不会是你吧?真到那一天,别说我了一个小小的供销社主任,就是刘子凡是你亲爹,也救不了你,她那儿是一片雷区,踏进去,无人能够安然无恙全身而退,眼馋了多少男人?可最后理智占胜了感情!要学飞蛾去扑火吗?那可是一生代价,离她远些!” 殷水芹三十多岁,寂寞开无主,就凭一张骚腥的脸,让无数男人神魂颠倒,那笑容中掺杂着许多情欲的成份,她骚在明面上,她男人叫郑大兵,在宁夏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戍边,她去过一回,呆了七天,就再也不想去了,风沙大,一个风头过来,满嘴是沙子,把人吹得东倒西歪,晚上更是惊悚无比,整个房子象是被摇晃起来,怪兽经常扒着窗户在嘶吼,水是要到山下几十里路地方去背,喝水堪比喝油,那就不是人呆的地方,风抽日晒,人象个冻硬的土豆,郑大兵也不例外,粗糙得象榆树,脸有裂纹,缝隙中长满苍桑,人丑了,且无法恢复,殷水芹不敢提离婚,郑大兵待她不错,在那样恶劣环境里,倾其所有让其生活好,还烧出热水让她洗澡,当时她感动哭了,但一回到三木,就忘了伤和痛,她开始撩拨周围她看得上眼的男人,包括年界五十的张伟华。 张是只老狐狸,可甜可咸可油腻,他号准这个在煎熬中苦情女人的脉,说几句荤话可以,但要来真格的,他就退避三舍,江湖风月几十年,看着不少大有前途的人,在仕途顶峰时,一不小心,一个跟头翻到谷地,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教训深刻呀!他有些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感觉, 这会儿张金梁倒是希望殷水芹能够来电话,但至少七天这个女人象是忘了,却让他火急火燎起来:难道她又有了新的目标?正在他心猿意马的时候,脆生生的电话铃声,就象爆米花蹦着炸,他扯下一缕枯草,手一扬,散落在地,象女人一绺头发,他一头扎进屋里,迫不急待抓起电话,身子撞在桌角,有些酸,更多是疼,他象他父亲张伟英一样,咬牙切齿,“我日他祖奶奶,这是要疼死老子!”藏在一本正经背后的本性暴露无疑,张伟英过着糙人的生活,连男女间的秘事,也直呼其妻,“来!我们x个x!”牲口,绝对的牲口,不检点,更无操行,张金梁曾经对此深恶痛绝,并痛斥过父亲,“你究竟是人还是牲口?”为此,父子俩大打出手,那一年张金梁十八岁,现在却笑爽了,更笑喷了,原来粗糙的俚语,有时在风口浪尖上,更有韵味,他想象着,他也张牙舞爪对殷水芹说那样腥骚话,象极深处拱出来的味,透着酒香酒醇酒醉,迷迷荡荡,男人在色情的薄雾中,如痴如醉。 “喂?哪位?”那声音变颤,哆嗦,那是情欲的电流,象蓝色妖姬,闪闪烁烁炸裂,佛光一样,象只成精的蜈蚣,一转圈都是腿,在乱动,心驰神往。 “我?不认识了?这些天我不打电话,你也不来,究竟甚意思?你要把我忘了?你个小没良心的!喘什么粗气?说话!你要憋死我呀!” “啥事?” “啥事你不知道?今天我生日,我请你去我家里陪我过生日,可以吗?” “恐怕不行!我忙!宣传队新排个戏,可费功夫了,还有旁的事?” “我只不过是个传声筒,你爷叫你,最近没什么事吧?” “能有什么事?多会儿来?下午吗?或天黑之前!”殷水芹那张因饥渴而放射出的妩媚,足以杀死一个男人,象张这种青涩的小男人,早已经迷离,甚至是散了架,瘫成泥,女人柔软的手,可以象揉面那样,任意把玩男人,织网、猎艳、捕捉、俘获,水到渠成,这种黑色之恋,最初如决堤洪水,任性泛滥。 “我可能……可能没空!”声音打颤,且言不由衷,这种把戏,在油腻的女人面前,就象西洋镜,瞬间被看破戳破。试探性投一块碎石,激起撩拨的水花,梨花带雨。 “装!装甚嘞?”女人在电话那头撇撇嘴,一脸不屑,她掂量,放在心口掂量过,这男人逃不出她手掌心,她是如来之佛,不是她技法高超,只是男人需要的东西,她身上有,并且随身携带,不放下,不与人,且独一份,这是本钱,多少英雄汉,栽在女人用温柔织的网里,且无怨无悔,心灵之钟已经敲响,催情,更催命。 “我……我……!”他慌了,他乱了,象触电,欲罢不能,且心底那陈谷子烂芝麻的肮脏,尽收女人眼底,女人以嬲人的状态,露齿讪笑。 “我等你!看你敢不来!”女人挂了电话,哼起了歌。 “给谁打电话?这么开心?吃了开心果!”张伟华走进来。 “不能告诉你,让你干着急!”女人拧了一下柔软的腰,不是说,而是唱出这十一个字。 “又想祸害哪个好男人了!”心咯噔一下,会是张金梁?女人象妖精一样妩媚:发嗲放骚,这是春深春醉原始勃发的旺盛的生命力在张驰,他捏捏下巴,顿感束手无策,他虽贵为供销社主任,却不能随心所欲开了殷水芹,殷是正式工,而不是临时工,军婚的牌子不是纸做的,更不是木头做的,而是槽钢板做的,打不透,烧不坏,煮不烂。张伟华年界五十,虽有老婆孩子,可是一帮文不能安帮、武不能定国的丫头片子,膝下凄凉,且苦涩难咽,随着女儿们一天天长大,跟花似的,恐惧心理日益加大,三个女儿不可谓不多,但临嫁的步子越来越近,迟早一个不剩,自己的女儿,替别人养的媳妇。 张伟英虽象牲口,但却有三个儿子,一个个完全与张伟英不一样,最原始的妒忌心理在膨胀:凭啥嘞?张金梁后来在张伟华教育下,不断雄起,晚年的张伟华在女儿一个个嫁了以后,腿废了,不能走,只能拄着拐杖挪的时候,张金梁视其为父,那时,他懂得在人生几个关键的地方,如果没有张伟华的力挺,他会遁作泥土化为沙,那时张伟英早已经七窍流血而死,让他感到羞耻的是:六十七时,死在他母亲身上,纵欲而死,想一想,张金梁还要骂一句:畜生!但如果不是畜生,他来不到这个世界上:知其耻,必感其恩! 张伟华慌慌张张,并且撞在门框上,他几乎是小跑着去骑自行车,在散淡的阳光里,不顾一路颠簸,直奔吴洼子而去,风驰电掣,挥汗如雨,当他见到张金梁还在空无一人宣传队屋里,对着一面涂着釉的大玻璃梳头时,“你准备上哪儿?” “当然是回家,你怎么来啦?”心不在焉丢开梳子,“这会儿……” “难道没有人约你?”张伟华有些奇怪。 “没有!怎么啦?” “我告诉你:殷水芹碰不得,谁碰谁倒霉!”张伟华洞悉人情世故,敲响警告铃。 “谁是殷水芹?”张金梁心在哆嗦。 “我们供销社那位。” “噢!她老了,老成那样,还能掀起一丈二尺高的浪?”他心不在焉的样子,“二爷,你有事?如果没事,我要回家了!” “我跟你说:招惹她的人,没有好下场!”张伟华几乎声嘶力竭。 “想哪儿去了!一起走吗?”张金梁风轻云淡的样子。 花开就是为了招惹狂蜂浪蝶,不久之后,供销社有人明明知道这是一口温柔的陷阱,还是情不自禁掉进去,那个人被押上车的时候,殷水芹声泪俱下控诉那个人:说是被强奸了!被五花大绑的人,愤恨看她一眼,百口莫辩,骂了一句,“水性杨花的东西,你真无耻!”啐了一口唾液在她好看的脸上,张金梁挤夹于人缝之中,目睹了这一切,他那时何尝不庆幸?张伟华的高瞻远瞩,令他佩服。 名声臭的女人,可以用岁月之水一次次洗,洗过的女人,晾晒一下,如初如新,只是张金梁敬而远之。 张桂梅站在柳树下,冷飕飕的风,吹着光秃秃的枝,她哆嗦起来,冷,真的很冷,月牙儿如刀,钩在半天,冷月残月照出灰白,秋末初冬交割,马上就要上河工,李建彬这个狗东西,竟然趁人不备,往她手里硬塞一张纸条,象一团火,让她全身痉挛,不能推,不能扔,否则一切就坐实了,眼神的交往已经远远不能满足心灵的需求,必须大刀阔斧迈出这一步,这是强盗的逻辑,这是贼人的做法。但终生受益,女人有时害怕强盗,但更多时候喜欢强盗。 李建彬和李建木都是第一次上河工,这是李宜忠接任队长之后,第一次这么安排,他们是一夫当关,碍着李宜忠事了,必须把他们撅走,石川不好对付,就暂时放其一马,刘长根几次写在纸上,又几次划掉,李宜忠拿捏不准这家伙到底会他捅什么漏子,所以很难决策,翻翻去年上河工的名单,那些老而熟的面孔,他太熟悉了,这些都是没有背景、没有能力的软柿子,每个都可以随便捏,宣布名单时,李宜忠在人堆里,竟然看看李建玉,李仍然坐着不动,周蔓枝还在纳鞋底,林兰香张张嘴,张金梁就坐主席台,一边记录,一边眼神扫着贾一茜,贾一茜躲躲闪闪,林兰香突然反胃干呕起来,陈兰英给她捶捶背,轻声说,“你是不是有了?”“不知道!”她哪有生育经验,“要是受凉多穿些!”陈兰英摸摸她的袄,“你这也太单薄些,还有袄没?没有上我家拿一个!”“不用了!” 第18章 巴结队长 林兰香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让许多人扭头看向她,心里就咯噔一声,脆声声石块就落到心底:这是有了?怎么可能?李建木会了?林兰香能了?有人摇头,有人狐疑。 李宜忠心中这块石头飘在心间上:不会吧?美梦还未成真,怎么会有这一出,天冷了,一定是偶感风寒,他坚持这么认为。 李建玉心吊着,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李宜忠虽不讨人待见,这样安排,他倒是很满意,是不是他可以如夜猫子一样,在漆黑的夜里,窜过矮墙,偷窥一切?只要二哥不在,柳氏虽是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忙里可以偷闲。 会散了以后,李建彬虽十二分不愿意,也挑不出毛病,他一拍脑门,才想起来石桂梅,给人塞过纸条嘞,他瞅瞅人堆,没有看见过石桂梅,石川倒在,那是人庄外面的洼地,那里高高的边上,有一排柳树,挑这么个地方,实在是一种错误,它离小鬼庙两节地,可以看见贾家沟人家豆点灯火,吸吸鼻子,虽是晚饭之后,草木燃起的炊烟还在弥荡,找不到诗情,看不到画意,丑陋的模样,滋生不会诗的情怀,辽阔夐远的苍茫,无聊至极,冷,让人哆嗦的冷,让石桂梅去意怀惶,焦灼的目光,落在遥远的生产队屋东头,一盏马灯,一堆人的会场,总算人去场空,石桂梅差不多忍不住的时候,李建彬跑了过来,急急如风,那故意装出来的咳嗽声,释放出一种爱的暖意信号,不用说:李建彬是为了爱而约她,她心情澎湃起来,月未落,是乌啼声吗?灰灰地脆。 “桂梅,是桂梅吗?”那急急如水喷的问声,“对不起,狗屁会议开时间太长,对不起!” “你……你……?你要干甚嘞?” “桂梅,我……?”喉咙被温热堵了,一时语塞。 “你究意怎么了吗?” “桂梅!我的桂梅!”他急急走来,哆嗦如风中之竹。 “笑话!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了呢?” 第9章: “早已经是,你不承认是吗?桂梅,我的好桂梅,我已经喜欢你很久了,答应我吧!我知道我成分不好,将来有可能误了你,你想想清楚告诉我!”竟然伸出双臂,要拥抱她。 强盗,贼,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强取豪夺,她本能地退后,这家伙,是热带风暴,快如闪电,疾如风,触电了,受不了这震撼的热流。 “你……你退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我不是洪水猛兽,真的,我太急了,可我没有时间,狗日的李宜忠让我上河工,后天下午就走,再不说,来不及了,不管怎样,我会一辈子对你好!你答应吗?”这个看上去一味钻书,有些闷骚的男人,心里藏着怎样的春秋。 张桂梅惊骇了,没有人这样热切,这远比书中描写来得更快,“我……我……”挡不住洪流的倾与泻,“让我冷静一下,让我想一想……” “桂梅,还想啥子哟?你……”他急得抓耳挠腮,“你究竟还要想多久?”象陀螺打着转,抱着脸,他不解,他怀疑,“你是不是……?” “别瞎说!别瞎想!”月亮如刀,刀能砍断,更可勾魂,那一夜场景,石桂梅任何时候回忆起来,都激情澎湃,离婚后回忆一次哭一次,情难舍,意难去。 “来吧!我的桂梅,大胆些,我爱你一生!”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暴风骤雨,洪荒淹没,没有人可以抗拒这样的表白,这层窗户纸,一戳就破。 石桂梅被电到了,僵立在那儿,那是怎样的折磨,想得切骨,怕得要命,生怕感情战胜理智,在冲动里做下什么糊涂事,她想多了,李建彬虽做了强盗,当了贼,偷了心,要吃要喝的饥渴冲动,还没有到失去人性,只是压抑太久,不吐不快。 “对不起!吓着你了!”前一秒还冲冲冲,下一秒就?了,“折磨我好多天,不吐不快,这下子好了,随便你怎么想,我认了!明天我就要上河工了,扒大土!”在他心目中,他就像万喜良,去修万里长城。 “我知道了!” “你究竟知道什么?我以为你不来了,我怕你不来,桂梅,我活得太压抑了,如果……如果你……” “你好坏!偷偷惦记人家作甚?”明眸子一闪一烁,平静了,象海,正在退潮,“你今晚一定要我答应你什么吗?给我些时间,你这也太孟浪了,我都……” “应当是这样:行就行,不行拉倒!何如?” “我……我作不了主!”石桂梅年老的时候,想到这,讽刺地笑着,笑喷了,多么愚蠢的回答,非黑即白,还没事?哪个像他那么执着,“你总得让我……”手心出了汗,水洗一样,那种分泌,像井喷。 “我不信!” “今晚你想……?”这种答应是情的飞扬,还是欲的放纵? “答应了吧?做我未来的媳妇,那么难吗?” “我……我……咄咄逼人,我……”转过身,撒丫子就跑。 手扶拖拉机,大半车稻草,上面有被,有山芋,有米有面,十多个人,象小鸡缩在鸡窝里,这是第一批,负责搭棚、埋锅、李建彬、李建木、李建放赫然在列,李宜忠站在拖拉机下,双手卡腰,吆三喝四,副队长贾云贵在车上,开拖拉机的是贾云苍,这是台老掉牙的拖拉机,老东风产,12匹,时不时会发些脾气,一般人还真侍弄不了,贾云苍解放前在国民党机械所工作过,对这东西的驴脾气摸得门清。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各位先行一步,我明天不到,后天一准到,这次扒的是大运河上的引河小渔捞,任务重,时间紧,明年二月底必须彻底完工,我们生产队在东段,长500米,深2.5米,坡太陡,小车根本使不上,全靠肩挑人扛,我希望去的人能发扬愚公移山精神,过一段时间,谁表现好,我就把他换回来,谁捣蛋,干到底,你就是趴棚了,也在河工上趴,第二批、第三批随后就到,你们先跟贾副队长先行一步,到那儿,听贾副队长的,大队这次是民兵营长陈仲秋带队,贾副书记到场督阵,情况就是这样,大队人会在地段上撒白石灰,长宽高要按标准,云苍,走啦,太阳马上掉粪坑里,再不走,得后半夜到。”李宜忠的确是块料,生产队那点儿破事,他整起来得心应手。 太阳早已经扭头,脖子扭一边,阳光在冷风里稀薄如水,望断秋水,也没有见到石桂梅的影子,李建彬绝望仰躺在草里,泪水一下噙出眼眶,贾云苍撅着屁股,把摇把插进去,按下减压,就是一阵地动山摇摇晃,突,突突……拖拉机拉着长长浓浓黑烟,响了起来,所有声音淹没在这叱咤之声里,贾云苍爬上拖拉机,摇把丢脚下,挂档,四个档位,中间带着塑料小锤头拉杆,拉出推进,拖拉机就突突突走了。 李建彬听得见那些人家长里短谈话,泪水模糊了视线,看不见天上飞的鸟,一缕一拉的愁云,风在头顶上打着漩涡,摇摇晃晃,跌跌撞撞,风象撞在瓶子旋转鸣响。 从市长位置上退下来,和小女人周子灿的日子,怎么过,都是夹生饭,三观上的冲突,无法跨越的年龄,女人欲死欲仙的性爱,让他在颤栗中过索桥一样惊恐万状,女人平时柔若无骨,欲望来时,怀念起那些峥嵘岁月,青涩中带着苦溢着甜,那时候憧憬着未来,可真到未来里,却是索然无味,世界秩序如此混乱,老牛可以吃嫩草,吃着吃着,就感觉变了味?是老胃消化不动洋溢的青春,还是自己老化,功能退化,享受不了这多姿多彩的生活,无论怎样磨合,都弹不出琴瑟合鸣。 夜半,拖拉机在高低不平的路上,杭育杭育艰难行进,突,突突……李建彬把头埋在草里哭,手象铁叉?进草里,绝望,深深地绝望,完了,石桂梅逃了,今后连那深情一瞥也成为奢侈,只要一看见他,就会如老鼠见猫,甚至于走极端,快速找个人嫁了,他象只獾猪,把头拱在草里,任凭伤心泪水落到草缝里,他感到自己被发配了,河工之地,是清之宁古塔,有去路无来路,这是一种流放,悲催的命运,来不及想根由,他之所以有这样一种结局,只不过是小人李宜忠一次施权力淫威下的结果,年长他许多的李建木仰脸向天,在杭育杭育的天然摇床里舒服自在睡着了,鼾声虽如雷,在震撼的突突声中淹没了,那些老河工,逆来顺受惯了,这会儿还在说话。他们之所以这样,一来是习惯,二来他们会投机取巧,稍微有那么一丁点儿空,就耍滑偷懒,熬时间,磨洋工,一年总有几个月在河工上泡,脚和手开裂,心更开裂,无奈从那里泥沙俱泻,短暂的人生,就这样消亡殆尽。 在那样日子里,没有爱情的抚慰,一切都变得没有意思起来,李建彬哪晓得一岁一枯荣的道理?面包会有的,女人更会有?一个未来副市长、全国人大代表,军地两用人才的杰出代表,在他落难的时候,生活一地鸡毛,尤其是他和石桂梅的爱情刚刚燃起,还未形成燎原之士时,就被无情的现实冷水浇灭,虽冒着丝丝浓烟,要想死灰复燃,绝无可能,我的命咋就这么苦呢?他的手像铁叉,叉进鸡窝头里,一个劲儿薅拽。 其实石桂梅就不苦吗?这个莽撞的家伙,就是驴,长着五条腿,不懂得迂回,更不会找个媒人来中间说合,直接了当对她说,台阶没有,让她如此难堪,好歹没有旁人在场,要不然,她能羞臊死了,当人面要人给他当媳妇,不容疑义,必须答应,她不跑才是个傻子,等着他用绳子来捆扎她?很多时候,这种甜蜜,在她腹腔酸甜可口,沉醉其中,强道是怎地?还明抢,偏不能让你随心所欲如意了,拖,拖个一年半载,它象一种病,折磨得李建彬痛不欲生。 扒河,确实是一件苦差事,时间长,任务重,拚的是牛马牲口一样的力气,很多时候饥肠如鼓在干,那时的太阳走得太慢,肩头红肿,两臂发麻,一天不撒一遍尿不屙一遍屎,夜晚有时还要挑灯夜战,东风吹,战鼓擂,满河底人山人海,红旗猎猎作响,英国记者曾经拍到这样情景,叹为观止:中国人民志气大!这是慨叹,还是讽刺? 抬工成了所有人惊惧的事,河沙土,包着水,一铣土五六十斤,三到四铣,两个抬起来摇晃,泥水羞羞答答,还要从河底爬到河坡,一个星期,李建彬就趴棚了,李宜忠吩咐,谁也不准回家放个屁,否则扣工分,扣粮食。 太阳跌落河底,李宜忠拍拍弹弹,看了看李建木,“二大爷,你给我好生干,要不然,明天我让你下堂子抬土,你的铣上得实在是不敢恭维!今天我要回生产队有事,贾副队长,我先走一会儿,过两天你再回去,李建彬那小子不能老是让他趴棚,先安排他上铣!” “好的!”贾云贵应了一声,“吃了晚饭再走!” “不啦,好几十里地,天太黑了,路不好走,明天我再来!” 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了,冷飕飕的风,吹得李宜忠东摇西摆,从一个岸边自己建的草棚里,推出破自行车,吩咐做饭的贾大忠几句,就走了。 贾大忠叫了一声,“李队长,你站一下!” “你有事呀?” 贾大忠拿俩个玉米馒头,往李宜忠大口袋一装,“李队长,没人看见,带回去走路上吃!” “这行吗?” “能行!你在生产队日理万机,这也是应该的!” “嗯!有点儿眼力见!当初提拔你做饭,是对的!我走了,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的!” “热乎着呢,趁热吃!” “贾大忠,我这不算贪污受贿吧?” “不能够!”贾大忠脸儿笑成一朵花,“我也不能贿赂!你说说:你为咱贾家沟跟大队据理力争,才得了这样好工段,要不然贾家沟人得多吃多少苦?你没见陈仲秋那张死人脸多难看,也就是你敢和贾副书记顶牛,换旁人:敢!他不撸了你!你们有这份交情,再说,你是为了自己?活多活少要你干一下?你看看李建彬那德行,人心不足蛇吞象嘞!也不能怪,栽子(苗子)忒嫩了,这不没几天就当了狗熊,哎!活不是那种干法!贾家沟选对了人,社员少吃多少苦,我心跟明镜似的,陈仲秋再死人抬上门也没用,贾副书记就是贾副书记,大小王他分得清吧?东方红,太阳升,贾家沟出了个李宜忠!知足吧!这如今的人都怎么啦?明明得了便宜还卖乖!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第19章 忙里也要偷闲 “真心话?” “当然!” “少放些驴屎屁,话不能这么说,歌不能那样唱,那是唱毛主席,他老人家居功至伟,我算哪根草?走啦!”李宜忠口头上批评贾大忠,心却甜丝丝的,鱼和熊掌可以兼得,古人他懂个屁。 贾大忠嘴一撇,吐口唾沫。 自行车虽然也靠脚力,毕竟比起“11”(步跑称11号)号快得多,三转两兜就没了人影,归心似箭,穿过落寞的城市,看见低房矮墙,看见丝丝缕缕的炊烟,一种温馨在心中荡漾,林兰香象根绳子,拴着他,拽着他,就算他是一只好高骛远的风筝,最终决定他能飞出多远的绳子,在这个身材娇小的女人手中,他认栽,只要她轻轻拉一下,他就会警觉收缩,他象疯子一样,两只脚后跟开裂的脚,口子一道道,刀剁斧砍,他踮着脚走路,结着牙,这时疼痛已经消失,快马要扬鞭,所有的速度不够快,心急如焚,两条腿不够使的,膝盖撞击口袋,馒头掉一个在自行车前头,他怔了怔,骂了句,“去他妈个x!老子不尿你!” 骑出老远,又折回来,毕竟那是可以填饱肚皮的东西,更何况去见自己心爱的女人,怎能没有见面礼,狗日粮食,欺负得人抬不起头来,饿了,人不能啃泥,这时一只饿狗,血红着眼扑过来,“滚你妈妈个蛋!”他用整个自行车横过去,自行车撞着狗,狗叽歪一声跑了,馒头安好无损,他拾起馒头,一屁股坐在干草上,“哼哼,跟老子抢吃的,还嫩些!”,游狗被撞一下,落荒而逃,他重新装好馒头,拎起自行车,夜幕垂落。 心花在臆想里怒放,旁边杂草丛生,一个林兰香勾魂,从未有过的堕落,周蔓枝踢疼人蛋,给人下马威的事,不是别人凭空杜撰,而是刘长根亲口承认,高孝年要周从了刘长根,了却名声污垢,但周宁愿名臭天下,也不愿遂了刘的心愿,自此,高孝年高大形象瞬间崩塌,周氏挑花了眼,错过最佳青春期,不情不愿嫁了郭氏,感情上一地鸡毛,总希望在为郭家生儿育女之后,节外生个横枝,以弥补缺憾,高孝年是她百无聊赖时选择,但高和她理想中的男人相去甚远,没有西红杮吃,高孝年就是个聊以自慰的花芯大萝卜。想想周氏,裂裂巴巴,炸裂的缝里,滴着青春的粘液,虽让人悸动,却吃不到嘴里,遗憾,但如果能俘获林兰香,也就弥补了缺憾,所以他懂得鱼和熊掌的故事深义,退而求其次。 夜不算太深,虽没有一丝灯光,但轻车熟路,他没有回家,而是直接推门,大花狗不含糊,汪!汪汪!声若铜钟,“二大娘!二城娘!我是李宜忠,开开门,二大爷让我给你带个东西!”破木门拍得叭叭响。他沾沾自喜,这个借口,堂而皇之,理直气壮,就算李建玉象只虎卧在那儿,也阻挡不了他今天硬闯这个门,贾大忠真是好样的,心细如麻。 柳氏伸个懒腰,把屁股撅向李建玉,“丧门星在这儿,哪天都不安生,你不起去看看你二嫂?别让这只野狼叼了去?” “在这院里,他没个胆吧!” “借口冠冕堂皇,你二哥是甚人?能有什么东西托他捎来,那个熊瞎子哪有这份心?你真不起去?要真出什么事,丢的可是你李大会的脸!” “我怎么听你这话里有醋味,而且还是山西老陈醋!” “放心!有贼心没那个贼胆!这是什么地方?”李建玉虽担心,却不敢动。 东屋灯亮了,林兰香穿衣起床,冰冷的风吹得破门呜呜响,破被子一个人,根本睡不着,“谁呀?这都什么时候了?” “我!队长,我从河工上刚回来,家还没顾得上回,先把你家二大爷托我捎的东西给你送来,你开开门,这外头太冷了!”李宜忠下意识往堂屋瞅瞅,黑魆魆的,一片沉寂。做贼的感觉,时刻要提防被人发现,他扎了自行车,哈着手,象陀螺在地上转,这时候贾家沟的确是万籁俱寂,如果不是他这丁铁碎铜脚步声搅扰,一切都隐没在死一般沉寂里。 狗的鼻子实在是太过灵敏,哪怕你象一般走路,它也分辨是风吹还是草动,那汪汪的铿锵之声,几里路外听得真切,许多年之后,我才明白那时农村穷得叮当响,为什么家家也要喂上一条狗,狗壮人胆,无论是盗贼还是妖魔鬼怪,全在这声里相形见拙,狗是人的守护神,它不分时间和地点,狗壮怂人胆。 影子,象道闪电,破旧的木门,叽嘎有声。 就在开门那刹间,李宜忠激灵灵打个冷颤,尿就突然来了,意念一如花生米跌落在大开大合的思想缝隙中,仅两个馒头?这也太拿不出手了,手象蛇在口袋中灵动翻找,巧了,居然从有些窟窿的口袋摸到一张纸币,天爷啊,救驾的来了,居然是伍块钱,他浑了,他忘了,居然没有丢,这下脸长了,都给她?舍不得,他也没有钱,很需要钱,他把手压在钱上,手汗下来了,纸币粘手嘞,怎么办?两块钱还说得过去,伍块钱有些大是了,那上面的图案是一位技法娴熟的老工人,拿着带尖的铁钎,要刺下去,要是有谁能给他换一下就美了,可这是冬天夜里九十点钟,两个人在床才把被捂热乎,云雨之事,还未得及做,心生疼呀! 林兰香堵在大门口,那意思是接了东西,关大门,狗在那里上扑下跳地咬,这只大花狗有些年头了,我记事时,它死了,我还吃过它的肉,喷香,我老子李建木剥的皮,那张皮钉在我家屋檐下多年,晒皱晒干,是送人了还是卖了几个小钱,我不得而知,我那时的记忆是片断存,片断忘,少不更事。 “二大娘这是几个意思?不让我上你家东屋坐坐?二大爷不仅有东西让带,还有话让说嘞!”李宜忠反客为主,把门缝推大了,从林兰香身边挤过,一头扎进东屋,“这家人委屈你了!你倒是能忍自抠!二大娘,你不请我坐?扫盐碱的事,我假公济私帮了你多大忙?你都不知道感谢我一下?天大的人情,是不是?你说说皮硝上你赚了多少?到现在还有一沓钱在那儿放着吧?吃水不忘挖井人,我连你一包烟也没抽过吧?你说说你都馊抠(小气)成啥了?” 这时的林兰香才明白:这个人来不是李建木让他送什么东西,而是要来讨点儿什么,“队长,你想咋地?”她苦笑一下。 “你不知道?我这个人天生不爱钱,功名于我如浮云,你说你有啥值得我这般掏心掏肺?”话这么露骨,“你懂得,不要装作不懂,你要是应了我,我立马让二大爷回来!” 这时,李建玉是一阵咳嗽,这是一种信号:他虽在黑暗里,却有一双火眼金睛看着这里。 “你就没听到点儿什么?” “我知道:还是把二大爷托我捎的东西给你!”他坐在一条小板凳上,从口袋里掏出两个死面馒头,放桌上一放,手还在口袋中挣扎,几次出来,又几次伸进去,舍不得金弹籽子,打不下巧鸳鸯,豁出去,“还有伍块钱!”拍在桌上,刀正在割自己的肉,疼,钻心地疼,手抖抖缩缩,无形的血,就滴在地上,空气吸咂了血腥,膨胀起来。 “哟呵,看这架式,是准备彻夜长谈咋地?李队长,这是准备雪中送炭?我奇怪了,往日里大花乖巧伶俐,今个儿上赶着卖力气叫唤,原来东屋别有洞天!敢情是遇上了凶神恶煞,黑煞星临门!” “李大会,有你什么事?你管得有些宽了吧?” “不宽,在我家一亩二分地上,理所应当!” “你打你二嫂也理所应当?” “那是我们家事,轮不到外人插手!” “恐怕路不平,旁人要踩!你再这么无端端打她,我们就到大队理论,她是我生产队社员,我还就管定了!” “嗯哼,财宝动人心嘞,你看,我说什么来着的,又是送吃的,又是给钱,李队长,从牙缝挤出这么点儿喂猫食,养得起金钱豹吗?我二嫂有的是钱,这伍块钱是打发要饭的?要想鸠巢雀占,那恐怕非一朝一夕能够办到的!” “李大会你阳奉阴为说这些是什么意思?这些可都是你亲亲二哥托我办的,我做错了?” “别解释,越描越黑,大家心知肚明,你那点儿小伎俩,都是我玩剩下的!” “李大会,我知道:我当这个队长,你不满意,可我已经干上了,而且今后一直干下去,其奈我何?就算我真有什么事,也不用你管,你打你二嫂时,怎不知道怜香惜玉,这会儿要做狗,争热屎吃?”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不要把事做绝!” “我做不做绝,管你屁事!” “李宜忠,咱骑驴看帐本,走着瞧!我还就不相信贾云龙为了保你,而枉顾一切,今个儿我还把话撂这儿:你想干什么,我门清,想夹叨我二嫂,先得问我同不同意,我二哥人憨,我可不傻,再怎么着,这个院里的事,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插手,我们之间的分争,是人民内部矛盾!”李建玉转身就走。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二大娘,事我办,话我说了,你掂量着办,青山不改,绿水常流,总有挤兑的时候,你嫁错人,怪得了谁?青春就是本钱!”李宜忠设定的局,被李建玉这王八羔子搅了局,只得赔了钱粮又折理,钱是小钱,芝麻绿豆,粮是小粮,不够一日三餐,就算你会省,扛不过三天,小伍元还能折腾点儿缝隙。 狗咬狗一嘴毛嘞,自此两个男人在这个土坯小院里,就斗上了。各使其招,斗狠斗法,很多时候,虽胜犹败,在计谋上,李建玉略胜一筹,谁也不是大拿,两败俱伤,才使得林兰香在夹缝中得已生存,一个要来,一个要保,心怀鬼胎,来和保最终目的一样,都是为了占,他们相互制衡,象两只公鸡,你啄我一下,我叨你一口,林兰香在两只公鸡不眠不休争斗中,得已保全,在那些荒唐的夜晚里,两个李姓的不孝子孙,一斗斗了好几年,光阴荏苒,谁都巴不得独占鳌头,上去的还没来得及炫耀,就被下面的人掀下去,下面的人,刚爬到半截,就被人拖腿拽了下去。 李宜忠长了贼胆,挑明了要干啥,这是林兰香想不到的,那影子闪出影壁墙,林兰香苦笑了,这个四下透风的破房子,让她感到绝望。 “狗日的,想坏老子好事,门都没有!”骂人骂得咬牙切齿,那如锤重击的脚步声已经远去,且听不到任何声响,大花狗还在喋喋不休、不依不饶“汪汪”叫唤。 “哎呀,我们这个小院不得了呀,有人居然要红杏出墙!我二哥天生头大,那是冤屈肿大呀,我的可怜的二哥哟,你一个人跑河工上受苦了,还不知道家里祸起萧蔷,后院起火呀!……”李建玉半个腚落坐在床上,象伸长脖子的公鸡,在叫唤! “死里面去,少在那里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柳淑琴拍他一下。柳已经修炼成一只老狐狸,千年的道行,别人一丁点儿睚眦眼神,从余光的散射中,捕捉到意义内容的百分之八十,临场智慧,李建玉两个捆绑在一起,都不是她的个,很多时候,许多事拧在那儿,她能准确判断事情未来走向,许多时候李建玉问计于女人,可惜了,在这么个小圈子里,空有智慧,虽过人三级,也只能枉然存在于犄角旮旯里,她深居浅出,且大多时候离群索居,纵有超人智慧也枉然,智慧象深秋的茄子,不合时宜生长,只会干瘪起皱,最后枯死。 腹腔里弥漫着山西老陈醋的味道,李建玉耸耸肩,哼,老娘们家家,还管上我和二嫂的闲事了,二嫂是股外面来的肥水,养田,更养人嘞,尤其是男人,这股肥水已经完全进入这个院子,二哥憨直,象梁山伯,整日守着祝英台,却不懂得怜香惜玉,就让他三弟来代替他好了。 “这李宜忠就是吃屎的狗,唯恐凉了,偏要趁热了吃,你也跟着?怕你二嫂吃亏?” “哼哈!”李建玉虽不服,却惜了,如果再要多吐半个字,柳氏就会枪里夹鞭,等着吧,来日方长,光送恩典,人家不会领情,要恩威并施,让人怕,还要让人敬,二嫂这种人物,软的不行,硬来更不行,火候不到她不可能主动投怀送抱,在二哥去河工这事上,他完全可以横出一只胳膊挡一下,可他没有,或着说这种意念在他心中存荡一下,他一犹豫,李宜忠就霸气立现,狗杂种,打狗都不看主人,早早晚晚有一天,我非削了你不可!夜色如水迷荡,在欲罢不能里,就如同降生,往沉睡的深坑里跌落,且由半醉半醒,到完全迷糊,鸡叫头一遍,就在梦里抓狂,深秋就要踏进隆冬,那萧杀般凌厉之风,在悠长的夜里,可着劲折腾,多少卷曲的生命在瑟缩发抖,在夜里呻吟,更残忍的冬季,正如一把快刀,削铁如泥,几乎在这样横剁竖砍里,把天地间能够摧毁的障碍,全部予以萧杀。 第20章 阴差阳错 第10章: 李宜忠第一次理直气壮闯进李大会的院子里,以一个趔趄的方式,栽在那个院子里,想不到,这个象守护神一样的李建玉,隔墙有耳,走出那里,感到背后冷飕飕的,心生疼起来,这五元钱扔空地上,下面刚好有条河,就这样毫无意义打水漂了,笨呀,猪一样笨,才刚刚两三天,李建木就算会偷,也不一定能偷到五元钱,怎么可能有五元钱托他捎带?这个借口太笨拙了,猪都不会想出这种蹩脚的借口,李建玉在那里发笑有理,这个蠢货,赔了夫人又折兵,我估计这会儿肠子都是青的,等着吧,早晚收拾这只骚公鸡,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这里是李建玉的地盘,轮不着外人来此撒野,真是蚍蜉撼大树,你以为你是谁?李宜忠彻底清醒,他能想象李建玉那张嘴脸。 不管怎样,和林兰香那张羞涩的窗户纸被捅破,小女人会在利益和实惠面前权衡利弊,早早晚晚得粘在他这张淫威网之上,要不他舍了脸、舍了祖宗不要,干这个队长干什么?吃点、喝点儿、乐点儿,呼--他吐出一口气。 夜色实在是深得探不到底,他象孤魂野鬼在游荡,那些空荡荡的地方,虚得怕人,回家吧,至少那里还有个温馨的女人在等他,于是,他加快脚步,甚至是带着小跑,推着自行车在跑,干吗不骑?天知道,那一刻人就傻掉了。 惊天大逆转,这让沈冬秋喜出望外,在绝望的山崖口,踯躅了很长时间,命运之神用手轻轻推一下,他复活了,他不是小人,懂得知恩图报,如果没有李建玉暗中推波助澜,他不可能越过王格扬,取而代之,他是这么认为的,其实,出现这个结局,李建玉也想不出所以然来,当沈冬秋拎酒提菜到他家里,他欣然承受。 “哎呀,过程就不说了,我是在刘子凡书记面前,大举褒奖你,反之,贬低王格扬,才把你扶正了,九牛二虎之力呀,这下子我算是把贾云龙和王格扬两个人都给得罪了,老弟呀,在那天大队干部会议上,我是力排众议,结果却事与愿违,沈老弟,你说这酒我是不是该理直气壮喝?” “那必须的!你是谁?金算盘,那名头大了去了,公社上至刘大书记,下至秘书钱震祖,哪个不晓何人不知?就冲这,刘大书记也得网开一面,你这名号是靠实力挣的,哪个敢不服?嫂子,你说我说得对是不对?”沈冬秋看上去粗枝大叶,这恰好掩饰他缜密的心思。 柳氏边夹菜边看着外面林兰香用水瓢舀水,沈冬秋用眼一瞟,眼晴就是一亮,“她是谁?我怎么没见过?” 李建玉瞅了一眼林的背影,“我新娶的二嫂,甭管她,来,沈兄,我们一醉方休!” “李建木家的?” “正是!” “你二哥艳福不浅,这女人,咦~,跌倒趴热屎上了,真走实!啧!~啧啧!~”沈冬秋端着酒杯,眼神却掉进了东屋里。 “我二哥就是……” “你屁话咋这么多!”滋溜一口小酒下肚,“这贫协主任官职不大,但大小是个台阶,你直接上升到村一级,虽不能和金亮一比高下,但这是个台级,能在大队一级混,对于你个人,是一件大喜之事!兄弟,你时来运转了,下面你的婚姻也该随之而动了!可喜可贺!”李建玉这是要在话路上分岔。 柳氏吐吐舌头。 “是吗?我有那么一天吗?” “有!不仅有,而且会很快到来!你要重拾信心,而且是个不错的女人!” “会如你二嫂一般?” “她算啥?!比她强!”借着酒劲,李建玉就吹捧起沈冬秋来。 沈就心花怒放,他只是不明白:柳淑琴这么个俏佳人,是怎么栽进李建玉这匹瘸腿马的网箱里的?一切皆有可能。 沈冬秋知道最重要的话,他没有听到,多少有些遗憾,但话已经走进死胡同,再在上面凿,就会令李建玉不满,所以糊涂得不吱声,这是个可扶他上马,再送他一程的人,也可以把他掀下马,再踩他一脚的人,“来,三哥,我敬你一个,今后离不开你的提携!” “喝!”春风得意须尽欢,李建玉乐享其成,这是人家感谢酒,歪打正着,是什么力量改变既定方针?他把公社里头头脑脑捋一下,似乎都有可能,又都不可能,这是一笔糊涂帐,管它呢,既然沈冬秋把它算在自己头上,那就是好了。 李精妙不愿掺和儿子这种事,所以早早离开家,在李精树家东面有块开阔地,他反反复复用步子东西南北各丈量好几遍,在地上用干树枝算过,吸咂有声,“能做住宅,但不够开阔,有些憋屈,要是东西再长二尺地,那就更为理想,东西不足,南北有余!”眼下那里是山芋地,往西倒是可以,但那是李精树家萝卜地,虽是亲兄弟,已经对面不啃西瓜皮多年,往东是路,南北路,断然无法更改,他唏嘘着,卡在那里。 他已经看出来了,一山难容二虎,更何况,一个狡诈,另一个暗弱,分家是迟早的事,没有办法,手心手背都是肉,李精妙不愿二儿子吃亏,可更大的忙又帮不上,他老了,能左右这个家的命运的日子不长,好歹林兰香不错,好赖不吭声,但身上有股韧劲,不愁日月过不好,模样长得扎眼,惹祸呀,要是能有个孩子就好了,早上看她干呕,他又惊又喜,如果是真的,就烧高香了,但传言在那儿,就是因为这个,被人休了,怎么可能会有了?他不好问,更不敢问,等着吧,岁月会洗去污浊,留下铅华,如果是这样:李精伦办的可是胜造七级浮屠的事。 “哟呵,这是丈量什么呢?又有新的计划?” 不用抬头,仅凭这刻薄之声,也知道是谁,李精妙在地上跺跺脚,兀自走了。 “牛气得很,都不理人了!我这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上了!” “那叫一个活该!你看看你办得那些事!”李建良并不买他老子的帐。 “你没听见大丫的哭声?还不快去,肖氏行吗?”女娃娃的嗓子,就是尖厉,这稚嫩的声音,宣布着下一代都正陆陆续续在来的路上,良莠不齐,有的长大,很普通,有的夭折,在人生的半路不到倒下,陪的是眼泪,留下的是撕心裂肺创伤的遗憾,扼腕长叹,人生的虚和实在走白,让人无法左右,比死更可怕的是:败累,累及子孙,在生育的路上,父母哪能料到? 李精树被呛一下,却笑了,笑得咳嗽不止,“狗……咳咳……狗日的,咳,咳咳,错种嘞,胳……跟老子一点儿都不……咳,咳咳,象嘞,狗日的,明明就是我的种!”他的拐棍不断捣在地上。 深秋阳光渗水,看着耀眼,伸开手,就是一个字:冷!他在干什么呢?这块地东西不足,南北有余,难不成李建木要另建新宅?这是块鸡勒之地,东面路已经堵死,如果要想做住宅,必须西延,延米粒大地,就到了他的的地里,哼哼,要用我地也不是不可能,除非李精妙能够俯下身子,亲吻他的脚面,那张脸还要让他踢一下,否则万不可能!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不是我求你,而是你求我!难道精于算计李精妙不知道住宅之大忌?东西之地一定要富余,南北不足尚可的道理?看来他打定了主意,等着这位和他拧了一辈子桀骜不训的亲亲兄弟扳他头摇,完全有这种可能,一想二哥要为一点地巴结他、哀求他,他就想放声歌唱,兄弟俩大半生尿不到一个壶里,如果是这样,那……那岂不是又要压他一头?三山夹两盆嘞,李精树馅入沉思,这个李精妙,凡事盖过自己一头,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百通实在不是个玩意儿,问他点儿事,老是跟自己打哼哈,老小子真以为自己能看得山水纹路,料得人间吉凶祸福?别人高看你,我还就不撒你,你能咋地?李精树拄着拐杖,挺直腰,要走个亮闪,无奈腰早让女人给毁子,佝偻着,再也挺不直了,那时象锤子,錾在磨石,不冒火花不算阴阳走电,现如今,内虚,有些空,走不出实的步子,李精准的女人他爱了一辈子,却始终没能上手,遗憾到骨头上,正是这个丰满的女人,诱发他色迷心窍,呀,呀呀!过烟的眼云,却折磨他一生。 不厚道?厚道能怎地?一如他二哥?吃了多少亏?傻老冒一个,干啥这么着?老大给你留下半亩地还是一处房?还把长子过继于人,图个啥?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良禽择木而栖,是,他这一生是办过件把昧了良心之事,可谁能把他怎么样?就算在风口浪尖上颠簸几下,最终还不是软着陆?李精准是聪明伶俐,死硬死硬的,可最终结局如何?身败名劣,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活着最重要! 沈冬秋从李家出来,摇摇晃晃,在酒的作用下,觉得自己是个人物,竟然晃到后槽坊去,跌跌撞撞,骂骂咧咧,还在大门口外,就咋呼上了,“个狗东西,不识人,狗眼看人低:曹真宝,你给老子出来,小样呢,能开个酒坊就了不起呀,老子不尿你,你算个什么东西……哇--哇哇--……”一个小风头,象条灵敏的蛇,钻进他腹腔里,带出吃下去的饭菜,变成恶臭的污浊,呕吐出来,哇啦哇啦不止,这瀑布一样的倾倒,让他象狗一样狂吐。 曹真善当时正在酒坊里,拿着小酒器,从清汪汪酒都中舀一点,吸咂一口,细品,他要品出那种上等的味,才肯罢休,这么些年,后槽坊的酒一枝独秀,靠的不是别的,就是不将就,只要味儿有一点儿不正,曹真善就会立马更改,这骂声象乍起的风,有股子斜性,他蹙着眉,对小伙计吩咐道,“看看怎回事?” “不用看!是新当选的贫协主任沈冬秋,前几日你不在,他来赊酒,大掌柜没赊,今个儿喝多了,故骂上门来!” “糊涂!走!看看去!”他放下竹筒做的酒器,拍拍手,“我大哥犯浑,你怎不提醒一下?” “大掌柜的脾气……” “好了好了,别说别的,赶紧的,吩咐厨房,做些橄榄酸梅汤来,听听,这都醉成什么样了?哎,遭了罪了,还有你,准备铣和干土,咋这么没有眼力见?白跟了我这么久了?沈主任,沈大主任,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要来之前,咋不派人通知一声?你看看,你看看,咋能让你遭这份罪?好点儿没?酒是好东西,但没这么喝的,太过于孟浪了,我依然叫人准备了醒酒汤……”曹真善大步流星奔过去。 “哇~哇哇~……”沈冬秋扎煞着手,胃要抽出来一样。 “哎呀呀!沈大主任,不待这样的,你和什么人喝酒?这么掏心掏肺,值得吗?”曹真善跑到沈冬秋背后,替他捶背,见沈血色瞅他一眼,“沈大主任,我没别的意思,也不是要干涉你的私生活,只是交情是别人的,身体是自己的,伤不起,真的伤不起!哎呀,瞧我这张臭嘴,一慌忙咱还不会说话了?”摇摇头,轻扇自己一耳光。 “老爷,醒酒汤来了!”女佣颤颤巍巍端着醒酒汤来了。 “哎呀,我跟你们交待过多少回了,不要再叫什么‘老爷’,这是旧社会封建残渣余孽,要不得的,今后不要再……”他看见沈冬秋血色如狼的眼,正盯着十七岁古铃发呆,我的个乖乖,这是饿狼看见可口食物的贪婪,“来!来来!给我,咋就调教不好呢?笨手毛脚,沈主任,来!来来!喝下去,正宗的橄榄酸梅子汤,上海的大客商郦至年带来的,绝无仅有,平时我自个儿都舍不得喝,来,喝下去,五分钟不要,你的胃就舒服多了!” “一边去!你别走,你站住!哪儿的人?到大队部报备了吗?”沈冬秋推开曹真善的手。 古铃只得后背发凉站住,六神无主,手足无措站住。 “不会是台湾派遣来的特务吧?” “沈主任,言重了,她还不到十八岁,本地人,绝对的本地人,怎么可能与特务沾上边?”曹真善还是那张和稀泥的笑脸,但笑容的虚缝中溢出轻蔑一瞥:你算个什么东西?给脸不要脸!“去,让小马过来打扫!” 古铃慌慌张张跑了,象冷风摇晃着一树开得正艳的桃花,震颤。 “她真不是特务?看着不象,胆忒小,曹二掌柜的,别怕,我逗她玩!拿来!”沈冬秋端过碗,咕咚咚……灌老鼠洞一样,喝个干净利索,最后还要象狗一样,伸出红舌头舔碗,啧,啧啧……吸咂有声,然后,要把碗递给曹真善。 曹赶忙伸手接,半空沈冬秋手一松,当啷一声,碗掉地碎了,这是沈携私愤所为,他不可能让曹接到碗,“对不住,曹二掌柜的,不!曹老爷!我喝多了,我赔!”大姆指和食指拧撵票子那样拧撵着。 曹惊愕了,随机摇摇头,“没事的,赔什么赔?外气了,沈主任,您看:这不碎碎(岁岁)平安嘛!谢谢你,把福音带来!走,里面请,沈大主任的到来,小酒坊蓬荜生辉,请!沈主任,你能来,我太高兴了,怕您忙,请都请不来!” 第21章 曾经苍海 “你真这样想?” “不是咋地?” “你比你老大懂事多了,他真不是东西!” “是!是!他不是东西!” “刚才那小丫头叫什么来着的?”他回头瞅一眼曹真善:这是只的的道道经多见广的老狐狸,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我还怕了你不成?他笑了,权力的奥秘意概于此:是官强于民! “她叫……”曹真善差点儿脱口而出,但一转念:不行!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杂种惦记上古铃了,“樱桃!” “嗯!名如其人,虽人小点儿,还有核,但酸甜可口,芳香宜人,那滋味倏地从口腔滑向全身心,不错不错!前头走着?到了你的一亩三分地上,今天哪儿都不去了,听你差遣!” “好的!难得沈大主任有此雅兴!” “就这么办!” 曹真善吐吐舌头:我这是自找的,引狼入室,请神容易送神难! 周蔓枝失落得无处安放,自从高孝年怂了之后,她就再也找不到喜欢他的理由,银样蜡枪头,好看的男人就是熊包,关键时刻居然要自己去跟别人那个,来换取名节,她生气至极,断然拒断,失望至极,自此洁身自好起来,找不到她理想中的男人,但她没有放弃寻找,很多男人踩着她的名声,要侵犯她,都被挡了回去,许多女人名义痛斥她的不洁,暗地里羡慕她的敢做敢为,在一个浑沌的世界,苛求自己的理想,是她抬高了自己还是世界根本就是这个样子人,高孝年从来都不缺女人,哪个女人忘了他,他也不会去找你,这种事,你情我愿,不存在谁吃亏谁占便宜,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食者性也,既然是这么个道理,高孝年秉持此理,游走于各种女人之间,收放自如,周蔓枝很长时间能忍自抠,不再去找他,他也无所谓,周氏不是随便的人,不是是个男人就行的人,憋不住了,也会偷偷摸摸去高孝年那儿分一杯羹,高毫不忌讳周氏薄情寡义,随遇而安。在那些跌宕起伏的日子,靠这种偷窃与施舍,饥一顿饱一顿安然渡过激情澎湃的岁月,多少男人眼红急于赠予,她却熟视无睹,象踩在一堆堆破烂上,恶心跳梭,宁吃好桃一口,不啃烂梨半筐,属于周氏的青春岁月,就这样一错二叠过去了,高孝年她不满意,更好的她又找不着,她的一生在滥情和固守之间排徊。 其实,与高孝年相比,除过少数几个无赖,大多数还可圈可点,但他们要么相貌不行,要么口才不及高孝年,这点或那点缺失,最终没能如愿登上周氏这艘丰满的渔船,引以为终身憾事,男人之癖,精于此道,好色而堵不住色漏。 周氏一枝独秀,在男人羡慕的世界里,有了品味之称,好色而不滥情,不能从那儿分一杯羹,而生出无限慨叹,吃不到嘴里的,永远是好东西,臆想掺杂了许多虚的成份,李宜忠摇摇摆摆,象个笨拙的唐老鸭,摆来摆去,还嘎、嘎、嘎嘎呻唤着,后来他调头东进,又栽在林兰香的梦里,这两个女人各有千秋,一个如同圪针,动一下被扎一下,另一个则如同泥鳅,怎么抓都抓不住,在猎艳的路上,李宜忠几乎一路绿灯,大姑娘小媳妇,多少人在他淫威蹂躏中,落下泪水,倘若李宜忠有思想,他会自豪对自己走过的路投去深情一瞥:不虚此生!可惜他没有思想:跟猪一样,只关心饲料,吃完了,睡足了,就会精神抖擞,人模狗样站在一堆贫下中农为主的人面前,耀武扬威,时代浑沌,就有那么一批草履虫一样的单细胞动物孕育而生,并且在相当一段时间里,主宰着大多数人命运。 其实周蔓枝如果放下成见,她会在贾家沟要风得风,可乘风破浪,要雨得雨,雨露滋润,但周氏就是周氏,宁缺毋滥,在那些干裂要奄奄一息的日子里,能忍自抠,下作到手淫,也不在贾家沟世界里,随便挑个男人,聊以自慰,有些女人,会随遇而安,周氏却另僻蹊径,她的行为,别人解释不透,郭成林晚年一个人坐在干裂的麦垅上,让灼热的太阳晒得屁滚尿流时,听着收割机咕哧咕哧响的时候,一头狗尿叭叭直滴时,突然想明白什么,大呼一声,一头倒地,还好抢救及时,他的两个儿子内敛自修,话不多,身上总有股劲,让人猜不透其能量,他们的媳妇坚守妇道,执着于此,让郭成林甚慰,当儿媳端着茶水,伺候于前,他老泪纵横,没有周氏,何来幸福,周氏带孙子,根本没功夫照顾他,一枝一叶总关情,人重要的不是经过,而是结果,当第三代人蹦跳着喊他老爹时,郭成林把幸福的唾液咽进肚子里,往事成风,风如同斑剥的墙,一块块脱落,谁还记得不幸的过往?郭家儿孙满堂,不用咀嚼,也是幸福外泄,反观之,吃、拿、卡、作,扬恶近三十年的李宜忠,儿女不少,李宏发当过兵,娶过城里稍有残疾女人,生过娃,却被人离弃,落个水煮空人的下场;李宏达算是精明的,在一堆人里,贾云龙的独女贾一岚独独越过追她的旁人,死去活来爱李宏达,不所谓这是命运垂怜吗?但李宏达毅然决然丢下这一切,不管不顾,去了外面,死活不知,迷一样消失;李宏图年界三十,独爱李默海的遗孀,终不能如其愿,最终被外县一个寡妇招赘成婿;李红霞情窦初开时,爱过我,但阴差阳错,她为了替李宜忠还帐,卖了处女宝,带着肚子嫁给北方一个老实巴交的木匠;李红云运气最好,嫁给一个她想嫁的人,虽没大富大贵,但凭着双手,创造出自己的幸福;李红旗早年跟我成了忘年交,喜读书自强,在初中时,一度名列前茅,幸识同学周敏,如果运气好,他们完全可以结识成伉俪,然而的然而,初中毕业,仅以一分之差,无缘高中,前途夭折,他和周敏的故事,不了了之,初中毕业后堕入凡尘一样,自然在下坡路上越走越远,在省城卖菜时,和外县一个有家却在外面靠猎取男人为生的女人嵇秀梅搞在一起,嵇氏有家有子,没有办法,正在年轻路上奋斗的嵇氏之妹嵇秀铃嫁给了一直纠缠姐姐一家人的李红旗,李从省城带着嵇秀铃打道回府,他老子李宜忠不干的队长,传给他的二爷、三爷,时间不长,传到了李红旗手中,与他父亲相比,李红旗有过之而无不及,占人妻女,侵吞公共和集体财产,毕竟换了人间,这杆插在贾家沟高高飘扬的红旗,被我连根拔起来,连气带急,加之三高(高血压、高血糖、高血脂)的作用,他瘫痪了,虽及时救治,还是如瘸腿公鸡在走路,说话断续且咬不清字音,四十郎当岁,靠棍走路,一步挪四指,他的女人,能干的女人嵇氏被人睡了,既是身体需要,更是生活压迫,为了维持生计,还不止一个,乱伦!出来混,总要还的,借人黑豆,一定要还人大米!谁说天道不伦回?李红军和我弟弟李子声一年生人,他是他们兄弟中最漂亮且公认最有出息的,眼光活络,理财有道,被认为最有可能发达的人,去了煤矿,半年不到,任了班长,年纪最轻,渐渐起步,正风生水起时,并且被矿上领导赏识,正要被再次提拔,却死于一次矿难,年纪仅二十,距离婚假的到来,只有半个月,命运何等悲催。这难道不是冥冥有注定?一部《青涩》,何尝不是一部厚厚家族史?多行不义必将自毙! 李宜忠的存在,展现了强大的生命力,自从十七岁结婚,婚姻这棵树就开枝散叶,并且不断枝繁叶茂,整个过程让人叹为观止,这是一部极其深刻的堕落史;凋零史;更是一部罪恶史。 只说个概况,后面有详述。 李宜忠无奈返回河工上,是第三天早上,天不甚冷,无风,且上着薄雾,有些温暖的潮湿,想想贾大忠,长着一张巴结人的嘴脸,嘴里吐出的话,象甜蜜的泡沫,风一鼓动,立马破裂,这个人一身油腻,又是厨子出身,摆弄河工上这样的大锅饭,实在是大材小用了,没有办法,李建彬不死不活撑着,改了上铣,这显然是贾云贵的安排,贾天生怜悯之心,李建木早蔫了,李宜忠一到工地上,就双手卡腰,“贾副队长,你咋让一个地主的孙子这么逍遥?他必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说不定哪天蒋介石反攻大陆成功,你我首当其冲成了人家鞭子下活物,他们可不会同情你,李建彬,下塘子抬土,李建木你上铣!” “孩子还没长成,这样折腾会出问题!要不将就这一天?你看小半天业已经下来了!”贾云贵在这位霸道队长面前,实在没有权力而言,石云生遇到这种事还会和他商量,他怀念有石云生的日子,可石死了,一切都俱往矣! “不可以!他以为他是谁?一个地主的孙子,也就是小地主,值得同情吗?你下去,李建木你上来!”这些爷子辈的人,在他眼里,啥啥不是,直呼其名。 李建彬丢了铣,一脚插进冰冷泥水里,踩出泥水花,溅不少人身上。 “你在和我赌气吗?我告诉你:李建彬咱就小磨磨豆腐,一勺勺挖,一点点磨,看谁熬过谁,我还不信了,你就是一头驴,一头犟驴,我也能把你性子磨没了,这是没有时间,要是有时间,我能一天批斗你十八场,你信不信?这里晚上冷得很,你没带第二双鞋吧?明早够孩子受的!和我赌气?试试!” 谁也不敢吱声,偌大的河底,只有铣挖泥土滋滋声。 这时,公社宣传队过来了,敲锣打鼓,还唱快板:哎~,哎~,哎~,打竹板,听我言,三木公社永向前,永向前,说说吴洼子大队好青年,好青年,也是那好社员……” 嘴皮子这么溜,抬眼一看,李建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个人叫张国军,曾经他亲亲妹妹张国英狠命追求过李建彬,但李嗤之以鼻,现如今这幅狼狈样,蓬头垢面,脸没洗,眼角还有蜡黄的眼屎,穿得就更邋遢,他下意识往人后缩,李宜忠突然大叫一声,“李建彬,你要干吗?抬土去!”,羞涩得象被人当众扒光衣服,李建彬只得从人后悄不惊声抹出来,贾云贵只得横过去,要遮挡。 第11章: 李宜忠一个箭步窜上去,扒拉开贾云贵,拽着李建彬从人群中出来。 “狗日的,不是吃粮食长的!”人群中有人嘟囔一句。 “谁?谁在放屁?有种给我站出来,谁同情他就是和地主阶级站在一起!”李宜忠用食指点点李建彬。 “好了!李队长,你大人有大量,何必和他一般见识?建彬,不是我批评你,这是你的不对!今后不待这样的!”张国军眨巴下眼,去掰开李宜忠的手,把李建彬拖到一旁,替他整整衣衫,小声耳语,“好汉不吃眼前亏!刚才那句话是我说的,我告诉你:不要丧失信心!社会不会永远这样,去吧!”张国军能做的也就这些,然后,摇摇头。 贫协主任,变成皮鞋主任,最初的含义是戏耍,而后演义生根赋于其三大功能:一是用来踢,即使很疼龇牙咧嘴,不准叫唤,沈冬秋善踢能踢会踢,非要害之地不踢,尤其是文革十年中最后几年,他近乎疯狂,有人赋于他绝对权力,贫下中农管理学校,作为贫协主任,首当其冲,完小和农中,全在他管理范围之内。二是用来踩,许多人在他坚硬如铁皮鞋之下呻唤,拧捻揉搓。三是自我欣赏,进入锃明瓦亮可以炫耀阶段。他就是那样一步步发迹的,当初他一眼相中的古铃,先是左躲右闪,后来是主动投怀送抱,生下一堆娃,如果没有文革,沈冬秋就是个屁,别说娃了,连媳妇都不一定有,混乱时代成就了他。 曹真善因为偷奸耍滑,成了沈冬秋眼中之钉,肉中之刺,不除不快,挂过牌,被游街批斗过,最终无法承载屈辱,一根细绳,绕梁半日送了他卿卿性命,他护了古铃,古铃却恩将仇抱,借沈冬秋之手,杀了他。 文革波澜壮阔,那些被折杀的生命,只能抱憾终生,生成不了人杰,死做不了鬼雄,带着污名和不平,在另一个世界遨游,那是孤魂,那是野鬼,他们死得很冤,却无处伸诉,阎王爷没功夫答理这事,哪里没有几个冤死鬼?《圣经》上说:你承受了你该承受的! 沈冬秋从一个混混,成长为三木公社的革委会副主任,这是时代逆生长产生的怪胎,李建玉不惜余力举荐他,他却踩了李建玉,把李拧捻在脚下,忘的是恩,负的是义,李至死都不明白:沈冬秋凭啥这样,因为李挡了他的道,沈虽死于非命,也死得蹊跷,但终究没有被审判,当我踏上墓地,看到沈冬秋埋在一堆芳草中,却无法释怀,他安息了,他造的孽还有他遗留在人世间的古铃,孤独活着,她十月怀胎生的一个个孩子,却不要她了,她活成妖精,至今不死。 第22章 陈年旧事 当沈冬秋还在后槽坊和曹真善推杯换盏时,古铃就趴在木门上,盯着蚊子都飞不进去的板缝,向里张望,除了喁喁碎语闲言蹦出来,支离且破碎,完整的意思没有,一会儿天,须仰视,却听不清,若有若无,一会儿地,须俯视,听在心里,散在地上。她瑟缩发抖,害怕狼人沈冬秋吃了她,从害怕到坦然面对,中间只是毛三年,不到一千天,这中间经历了什么?但凡有空沈冬秋不请自来,除了吃喝,还在偷窥寻找,那个影子一样悸动他心的影子,这就是沈异于常人的功夫,火候不到,茶水不开。 春夏秋冬,四字他占俩,且顺序颠倒,韵味就从字缝中渗出来,滴到地上,写出人生另一番春秋,酒菜饭再丰盛喂得了人,喂不了狗,你再殷勤,你再能说会道,你再圆滑,面对狼性之人,喂不饱,欲壑难填,曹真善试图弥合生命中的坎,却栽在坎里,这是他亲亲哥给他种下的一粒不幸的种子,如果曹真宝当初能豁达一些,性格上不剑走偏锋,遂了沈冬秋一个小小的心愿,也许后来的结局会是另外一番模样,性格演义了悲剧,但没有如果,命运不会如人设想。 虽然曹真善没有说明沈冬秋为何不断光顾后槽坊,但在言语表情遗漏之间,她猜出七大八,这个能够做她父亲的人,是为了她而来,虽然她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父亲是谁,她姓母亲的姓,有人说是她母亲与别人野浴媾和的产物,她和她母亲几乎是同一版本印刷,正是这张别人无法复制的脸害了她们,长得招人,就必然惹祸,当她颤颤惊惊,在冷风里缩成一团,象只刺猥,要探听虚与实时,尿已经在裤裆象小水条一样渗漏,滴答无声,随着全身痉挛,而甩在内裤一圈,那是一片羞于向道及的潮湿记忆,捂干之后,会泛起盐碱图案,象地图一样,外行人晦涩难懂。 沈冬秋在冬天里偏要踏青,谁都认为不合时宜,但他拧,也许是功夫感动了青帝,将古铃这朵包在枝条皮里的花和芽叶,报于冬天一处开,曹真善烦他,却没有更硬的理由推开他,这家伙自知招人烦,在能力范围内,也会丢下一些散银,这和他大口喝下的酒,即兴吃下的菜,并不能相等,也就是个意思,曹真善虚蛇推让,沈冬秋还会翻眼,看上去公平,但也只是看上去,他就象鬼影子阴魂不散,推不开,还得笑脸相迎,曹真宝主张找人修理一下,甚至动用社会上力量予以密栽,可以做到人不知鬼不觉,出入后槽坊有两座小石桥,曹真宝想人为制造喝醉酒栽死于小河里假象,这对于他来说手到勤来,弄死了人,还让人查不出来,如果曹真善真能听进去,也许就不会有后来的事发生,被人踢碎了蛋,一股麻绳要了性命,最后结论是:畏罪自杀!因为退缩与忍让,才有了沈的得寸进尺。一念之善,一切俱毁,沈冬秋这狗东西,可不会心慈手软,他要活得体面! 优柔寡断,谁说只是兵家大忌,更是曹家大忌。 沈冬秋在曹家推杯换盏时,高谈阔论,并竖起大姆指,称赞曹真善是吴洼子第一人,那时他虚得象风中之竹,在颤栗中破句子,有时一句话要颠三倒四好几遍,才能说圆乎,他出入曹家频率在一个月两次,话里话外,谈及古铃,那“樱桃”是个假名字,有一回就直接戳破曹真善西洋镜,“曹大老板,你仗义,但不厚道,她明明叫‘古铃’,你却告诉我:她叫‘樱桃’,你这是指兔子让我撵!” “我这也是……?我家有樱桃的,真的!”曹真善一脸难看。 “行啦!说那么透干什么?你这是护犊子!可她已经长大了,该长的全长了,能用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就算你是父母再造,能怎地?早迟要走那一步路,护不住,就算没有沈冬秋,还有张冬秋,李冬秋,酒喝到这份上,也算尽兴,问句掏心窝子话:能不能把她给我?”那眼是斜,脸是歪的,就跟上门讨债一样,不依不饶。 “这……这……我还真做不了主!要不你问她妈?”他象猴子那样抓耳挠腮。 “行啦!都是明白人,你和古淑华那点儿事,我早就知晓了,掩我耳目干吗?男人嘛,但凡有些能力的男人,哪个不是明三暗五?我一个老光棍看不透这个?那我就活瞎了!”他接连打了几个酒嗝,哈出酒气,雾状喷散。 曹真宝在外面不安来回走动,“养虎为患,不听亲哥言,吃亏在眼前!这是一只喂不熟的狼!”脚在地上,跺出震颤。 古铃吐吐舌头,一溜烟跑了。 曹真宝做生意不行,歪门斜道上有几个硬茬过命朋友,曹真善被逼上吊之后,是他亲哥动用道上朋友,替他复了仇,血永远浓于水,曹家人不会吃这个亏,沈冬秋至死都没想明白:他一向看不上眼的曹真宝,在亲弟庇佑下,过着寄生虫生活,假模假势整天端把紫砂茶壶,在酒坊里游走,别人在名器中装茶,他却装酒,滋溜一口,吸至腹腔,腹腔麻酥,酒虫乱拱,翻江倒海的感觉,最为惬意,这么个醉鬼,看人入木三分,他只看沈冬秋一眼,就断言:子系中山狼!别人听不懂,如此晦涩,他却如自鸣钟在那里制造响音,书读得多,却行动得少,写得一手漂亮的草书与楷书,每年年底,是他春风得意的时候,许多伙计自买红纸,请他赐墨,他也不推诿,他的学问,只在后槽坊里行走,别的地方,他不爱显摆。 次日早上,太阳半醉不醒,一会儿云里羞涩,一会儿雾里藏猫猫,又一会儿,闪个笑脸,给世界一丝丝希望,李百通背着手,恰似闲庭信步,走过李建玉家门前,瞅一两眼,抹一下稀疏胡子,快快走了,到了东边山芋地,象是突然偶遇似的,“哟,老二哥这山芋长得不赖,秧子虽然死了,遭了轻霜,但看出来个不小,看看,把山沟子撑得炸裂,这是准备起山芋?”说话的功夫,就往跟前凑。 李精妙也装作才碰到,“李大师这是要给人看风水?” “哪里有?转着玩!” 李精树坐在院里,透过门前矮墙,一览无余,他刚假寐,就被说话声吵了,抬眼一看,就知道李百通是来看地定乾坤,激灵灵打个冷颤,看来他的好二哥是做定要下这样一份给憨憨的建木开疆拓土的大棋了,他象自鸣钟,得意摇摆起来,他站起来:也去凑个热闹!一片身子,就走出去,正要听个希罕,李百通的话李精妙会言听计从,但两个不约而同看他一眼,往北走。 “住宅可以,且子嗣重地,但后辈中多出文人,世运不济时,空有其才,恐难有所作为,除非有命世之才,且大器晚成,否则,一事无成,命里没有生意经,如果西延拓地,将顺风顺水!” “你是说必须搬李精树头摇?” “恐怕你摇不好!摇得越很,恐越难达目的!” “你是说:建木有后?” “必须的,成形的且俩,正在路上!” “平生足矣!我谢谢你!”李精妙一抱拳。 “全漏了!还抱着呢!”李百通拿开李精妙的手,“有人偷窥,小心烛火!” 两个人又风轻云淡,扯会儿闲篇,就此别过。 李精妙在山芋地边走来走去。 “地是薄地,长不出金子,每天一百遍,又能如何?” “哼哼!”李精妙冷哼两声,甩手而去。 “狗脾气渐长,等你求我的时候,就知道李三爷长几只眼!”索然无味,退回矮墙内,风声可以鹤唳,日月可以如轱辘碾压,但长在筋骨里的东西,生不带来,死才带走。薄情寡义的太阳,影子不见,连那一丝一缕头发状的魂,也消失了,世界灰白,阴死阳不活,遥远的春天还在梦里,严酷的冬正在粉墨登场,许多人不喜欢冬季,可它一如往昔,带走一茬又一茬人,周而复始,且顺序不乱,它不是沈冬秋,把秋置于冬后,想要逆天时纠人命,怎么可能?冬季漫长,熬之不易,且哮喘加身,更是不易,遗传的,命带的,象骨和肉,包着裹着,一生缠斗,不眠不休,只一小会儿功夫,李精树就咳嗽成球状,蹲在地上,咳出一大堆恶心人的东西,刚才还神气活现,这会儿象只刺猬,扎煞成球,这是生不如死呀,可是好死又不如赖活着,只要那口鲜气还在,把嗓子咳劈了,也要活,活着滋味千般,任人体味,更何况也不是二十四小时咳嗽,有时轻,咳嗽一两声,有时候急促叱咤,咳出血来,把心和肺带出,已经习惯了。 急促一阵子之后,李精树就象还阳草,也会伸枝展叶,亲吻阳光,吮吸雨露日月精华,象风一样,纵情歌唱,象蜂蝶一样翩翩起舞,舞出人生华贵与惬意,想想人生之得意,须赶快尽欢,时不我待,僻如朝露,春江也有花月夜,何况人乎? 李建良虽是拧种,该有的孝顺一样不少,点心果子,隔三差五,一小包一小包默不作声放于床头,肖氏贤惠善淑,虽食粗茶淡饭,五味杂陈,但终是一日不可或缺三餐,他们身体不好,能够闲暇想到他,已经算是烧高香了,建松女人虽能,但孩子一串,尚能自顾,已经不错了,人高马大的朱九红就象啄木鸟那样:飞来飞去,在空旷贫脊的土地上,到处觅食,一把野菜,半捧老鼠洞里挖出的残粮,别人粗心大意遗落的山芋,有时半个,有时一个,乘着夜色,掐下的笤子头、苜蓿头,身体好,才是这家福音。 假寐时,他会笑醒,福可以浅,命不能薄,李精准象影子,偶尔在梦里,轻轻荡一下,象挂在墙上的照片,被风吹摆,甚至掀翻,但只限于此,不再有其他,毕竟是从一个地方来,他那样做,也是想咸鱼翻身,无奈无奈,云波诡谲,那只是他一厢情愿,兄弟,对不住,你三哥天生不是坏人,只是弄巧成拙,他在梦里抱过拳,谁成想那些人那样不守信用,你留下的好处,全让二哥占了,我是一粒米的好处没拿过,得了便宜二哥还卖乖,李精妙倒成了好人,我却做了坏人,这叫什么事,人嘴千张,任人笑骂评说。 冷风飕飕,人言可畏,在语言墙里,我里外不是人,就这样吧,等你我兄弟地下聚齐,谁是谁非,奈何桥上自有分晓。 很长一段日子,李精树活在怀旧里,有时过去的现在的都啥啥不分了,这一生,说长不长,光阴如乍,姆指食指可量,说短也不短,一生经历这么多,好事装了一箩筐,坏事装了一口袋,是小恶,不是十恶,可赦可免,怎么着?谁还不自私点儿,任性点儿,那都不叫事,历史无痕,汗青不留,小到可以忽略不计,草木之人,苟活一世,自生自灭,想到这,他又有些悲哀。 毕竟路不长,一只脚已经深陷坟墓,按照父母的寿诞,他已经多过了,赚的,好人不寿,病树千年,我是见过他的,虽然我不知道他的准确年龄,但他弯着腰,拄着棍,一缕白胡子,想必已经进入耄耋之年,他拄的拐棍,敲疼过我的头,他与我祖父那点儿嘎啦事,讲不到台面,却延续到我,我不喜欢他,因为小普的死,他七八老十时,丢了鞋,卷起高高大腰裤腿,那是自家染的布,有汗时,蓝色会渗透到肚皮上,那时,他象一棵古树,瘦骨嶙峋,却爬过正在流淌的新渠,几次爬上,多次掉下,去哭死去的小普,我瞬间释然了,小普是他心头之肉,小普在阴间是否记得有他? 记忆模糊,残存碎片,小普怎么用雪亮的大粪勺子刨的我,实在不清楚了,但小普肥乎乎的样子抠之不去,他戴着七色西瓜皮帽,有檐,檐子被折,耷拉着,脸白如画,脸红如苹,他得了什么病?究竟死于哪一年?如风絮语,听不清,我是怎么死里逃生的?活过五十的?那块陈年疤拉无论我怎样摸,都找不到了,脑浆子流出来,是不是影响了我的智慧?我之无名,与此是否有关?无从探究。 历史迷糊,记忆尚存。 小普之后,李建良尚有两女两子,填补缺憾,弥补空白。 李建良夫妇皆未活过六十六,他们的两个儿子,嚼过蜡,吃过苦,依靠打破烂,成了贾家沟人物,老大李子华,老二李子凯,在金钱的世界里,他们足以傲人,但在人情的世界里,却一地鸡毛,李子华二姐在五十以后,被离婚,本来婚姻上走的就不是正道,算是屋漏恰逢连阴雨。 第23章 死里逃生 记忆象米粒石子,散落在河坡上,大部分随泥土滚落河底,有的还被带走,总有那么几粒,星星戳眼一样,栽在泥里,坚挺如树,虽不疯长,却提醒着活着的人,记忆躺平,但某种执着,如河坡上石子,往事戳心。 大丫贤淑善良,且识得文,断得字,婚姻虽母亲英年早逝,长姐如母,果敢承载重任,那些年也多亏有姐续母之责,爱没有缺失,家就温暖如春,李子凯作为遗腹存在,幸福渡过童年、少年时代,修行有渡,他们大姐李子珍三十有一时,经别人介绍,认识父母双亡单文军,且年龄相当,小麦肤色李子珍有一双慧眼,多轮选择之后,毅然下嫁,婚后育有一子,读至博士,唯一遗憾事:三十不恋不婚,时代病垢,谁也无能为力。 他们在小集镇上,生活节奏虽慢,他们却拥有足够在城里买两套房的钱,生活优哉游哉,如果不是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之虑心过境,那是一对神仙眷侣,不足是生活的美,就象断臂唯纳斯。 李精树虽慨叹生而为人,且小错酿大祸,情非所愿,但一切都俱往矣,牵和挂,象两个铁球,同时落地,他再努力,再拖延残喘,受不同寿,没能活过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中期,生命结束符象老鼠尾巴,长而细,且灵活摆动,记忆浑沌,口里不清,且常骂人,骂的是谁?天晓得?晚年的他,认不清人,且张冠李戴,哮喘一直伴随其左右,同生共死。 张荣花是个无赖之人,只要没有粮食,就会到李家来掏,掏多掏少是另一回事,她常以走闺女为由头,来掏为贴,堂而皇之,且理由充分,明里一份,暗里林兰香给一份,象画符一样,绕一圈就走,李精妙虽气愤于心,但面子上给予维持,不肯说破,但凡能过,绝不言伤。 张氏满载而走之后,林兰香会主动给公爹补偿,但凡沈氏不在场,李精妙皆拒之,二儿媳虽能干,且承载着二儿子一生希望,所以待她如女,沈氏则收了儿媳补偿,还会骂李精妙狗血喷头,骂张荣花猪狗不如,而后审问李精妙:还给了张氏甚东西?柳氏依在门边,把瓜子嗑出声来,把琵琶一样的轻飘飘的皮,吐出音乐一样的圆弧,那是一种蔑视,瓜子皮如她所愿,轻飘飘象片叶子,飘飘荡荡落下来,她不插言,却幸灾乐祸:教训啊!同时,还要看看林兰香动作,希望沈氏连林一起骂了,那是稍带口的事,但沈氏大约不忍心,偏就不骂林了,这多少让柳失望。 一九六一年是三年自然灾害之首,夏天洪水一场接一场,冲毁过堤坝,把庄稼地变成一片汪洋之海,撑得小船,鱼虾在水里翻波荡浪,夏淹秋不收,每家都抓不少鱼,都吃腻歪了,一讲话呼出腥味,后槽坊酿的酒不够卖的,男男女女乐呵呵,乐极生了悲。入冬以后,西伯利亚的狂风漫卷,刚立过冬,就开始飘雪,河工在那种情况,仍然喊出口号:战天斗地夺高产!这在大跃进之后,很少这样,整个冬天下了二十几场雪,成为雪灾的,大的也十好几场,有些年老体衰的,抗不过去,就死在家里,大雪封门,过了掩埋日期,只能在家放着,冰雪不是消融,而是越堆越厚,压跨过房子,砸死过人,悲从天降,好在李建木虽人不在一处,有惊无险。 牛年的灾难,延续到虎年,发展到兔年,达到顶峰,这三年揭开了中国百年难得一遇的困难史,达到触目惊心,饿殍遍野,许多我不熟悉的人,或许他们的故事更精彩,可他们却死在61、62、63年里,官方修史,对这方面也不避讳,许多数字触目惊心,浮肿成了那个时代通病,我父亲也不例外,抗得过就扛,扛不过就跑,1961小渔捞那场河工,由于天气恶劣,补给送不上去,许多人倒在那片神奇的土地上,冬天死,春天才把尸首运回去,我父亲李建木早在灾难成形之前,就从河工之地逃遁,到五十几里外界集县流浪去了,一别就是三年,死活不知,我母亲却踏踏实实守着这块婚姻之地,安然无恙过了三年,流浪成僻,自此我父亲在回来之后的1964年初春,每年都到界集逍遥,有人就调侃说:界集有我父亲相好,要不然咋就一发而不可收? 1964年之后,此地远比界集要好过一些,那里不少人背景离乡,到钟吾县来讨生活。 我的哥哥,没有名字,他只在这个世界上存活七天,就夭折了,生于1962年,月份我母亲记不得了,他尽管存世时间太短,象一束光,灵光一闪,稍纵即失,但他意义非凡,打破了一个谣言:不生养曾经是我母亲痛点。 在灾难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年代,流长飞短,象消失了一样,谁也没有闲情意致搬弄是非,每一张饥饿的嘴,都要哇哇待哺,可天地绝收,草粮皆无,冒烟成了一种奢侈。 那些年那些人九死一生,能够存活下来,用生命书写了奇迹,洋槐花、榆树钱、榆树皮……那些能吃的和不能吃的,全都吃过,毒株是宝,食了不保,那些饿疯的人,想象神农那样尝百草,结果有人幸运,劫而不死,落下病根,一生不治,有人无奈,被夺去生命,见证奇迹,更多见证死亡。 我生不逢时,躲过一劫,1964年,是个可以大写特写的一年,灾难消退,休养生息头一年,许多人都以为我父亲死在外头了,他却奇迹般出现了,还带来半口袋粮食,春正暖,花还开,久违的太阳,露出笑脸,当他迈进破旧的东屋时,我母亲正弯着腰和白干面,这是我伯母陈兰英送来的,她的怀里当时抱着刚出生的李子丹,孩子哇哇乱哭,她就风一样走了,我父亲看着我母亲撅着屁股,就俏不惊声到她身后,“嘿!”一声,顽皮在她屁股拍一下,我母亲吓一跳。 侧过身,跳一旁,当看见我父亲时,激动得手足无措,泪水一下子滚落眼眶,“你个死鬼,当真你还活着?” “那是!还能是鬼站在你面前?哇~!”我父亲早把粮食扔地上,做个要扑的鬼脸。 “这些年,你死哪儿去了?”无力的小拳打在敦实的肉上。 李精妙听到说话声,激灵灵打了个颤,就急匆匆走出来。 “你去哪儿?”沈氏问。 “好象是建木回来了!” “你得臆症了!那些年都没有动静,十之八九……” “你放屁!”当他看到李建木时,一句责备都没有,就是站着看着,儿子还是老样子,“他妈!他妈!是建木回来了!”李精妙惊呼。 沈氏慌慌张张踢翻地上水盆,要去东屋,她已经顾不上和林氏那些哽喉的尴尬事。 “呵呵!居然没死!”柳氏把头在门上摇摆。 生命有奇迹,更有密码,无法解释生得艰难,死得潇洒。 “你说这是人话吗?他好歹是你二哥,就算他再无能,你不认,他李建玉得认,尖嘴猴腮,一看就不是正经人!”沈氏没有停留,白了柳氏一眼,直奔东屋而去,这是第一次不给柳氏好脸色,碎碎的小脚,弯曲的老腰,个子虽矮小,却跋扈得很,柳氏不敢惹,若不是李精妙震着,她不知道得惹多少豁,光脚不怕穿鞋的,很多时候,李精妙一翻眼,她再厉害,瞬间就怂了,李精妙在许多重大事情上,比她更睿智。 “你……你还知道回来呀!”她几乎踮着脚,食指戳在李建木脑袋上,“几十岁的人,咋这么不让人省心?整二年还多,你晕哪儿去了?我和你大整宿整宿睡不着,担心你没了,怕你尸骨无存,你倒是给我长点心吧!你走后,她生个男娃,没保住!” “那就接着生呗!” “放你娘狗臭屁!你当捏泥人呢!女娃抟土造人,那还得半天功夫呢!”李精妙看一眼身子略显单薄的林兰香,低头弄面,一脸桃花红,象涂上胭脂,“你不在这三年,是兰香给你守的家,你要知恩图报,别泯了良心!你个孽障!”李精妙当着儿媳面踹了儿子一脚。 “大,我都几十岁,你咋还……?” “谁让你不成气!亏得你媳妇心肠好,换了旁人,早跑了,等你再回来,黄花菜不是凉了,而是烂了!走了!”李精妙心上的石头落下。 “嘿!嘿嘿!这是怎么说的?土头木马的人,居然活得好好的,没事人一样回来了,那些精明的守土之人,却死了,且死相难看,饿死鬼!难道他吃泥长的?不对呀,据我所知界集的土地也不肥沃呀?吃气长的?能耐呀!心真大呀!把个如花似玉的女人放家里,不怕贼偷还不怕贼惦记?说不定早让瘸子给戴上绿帽子,那李队长忙前忙后跟孝子似,不会没有想法吧?”只要熬过严酷的冬天,李精树这条抽抽的命,就又拣回来了,除了那偶尔,他跟正常人一样,七情六欲开始勃发泛滥,那张嘴又象机关枪一样“突突突”声大且多。 “你整天就知道胡咧咧,东家长李家短,我看你是吃饱饭撑的!要实在没事,把嘴在地上搓搓!”李建良还是那样,肖梅远远摇头,示意李建良不要说。 “狗日的,老子要怎样,用你管!” “你就作吧!儿孙这么多,就不能留点儿路给儿孙走?” “我是拉着你还是拽着你了,还是堵在路口了?” “你也不想想:那二大兮是什么人?三年自然灾害死人比生人多,那老二跑到界集混穷,能全身而退,那叫本事,你去混三年试试?说不定早……” “李建良!李建良!”肖梅叱咤有声。 “狗日的,越说越离谱了!我打你个狗日的!”李精树从脚上脱下鞋,向儿子扔去。 李建良一把抓住飞来的鞋子。 “给我!”肖梅奔过来。 李建良随手扔出矮墙外。 李宜忠神气活现站在我父亲面前,指手划脚,“李建木,你能耐呀,在外面混了三年,居然毫发无损回来了,你就不和我说说你这三年的遭遇?你是不是参加什么遗留下来的国民特务组织?别人都饿得不行不行的,你却红光满面,要是从小渔涝那儿算起,我该扣你多少工分?八分钱一个工,你恐怕怎么着也得一叠票子交给我吧?我还没办法治得了你?你别以为你屁不放一个,我就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太阳冉冉升起,娇红的脸,妩媚的心,春心早已经放荡,我父亲第一天出工,就让李队长叫到小渠上,被教训一通。 “李队长,确实是我不对!” “不对就完了?你是不是仗着李大会是你亲亲弟,我就收拾不了你?” “他是他,我是我,扯那作甚?”这是他人尽皆知的软勒。 “软抵抗,是不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我准备着你再不回来,我就上派出所把你除名了,无组织无纪律,老油条一根!再分粮草,没你的!” “你想饿死人呀!共产党不兴这一套!” “照你这么说,你这事就翻篇了?” “我没那么说!” “我想大队会给出处理意见的,满身油腻!先滚回去干活,你三弟保不了你!” 第12章: 生活的激流,打破生活的秩序,许多规则被暂时搁浅,等到肚子里有了存粮,就要恢复秩序,那个被搁浅了近三年的六家推磨换亲计划,被李春堂重新提到议事日程上来,李幽香无论如何不愿意接受,但当那个人被指派到她家来相亲,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居然点头应允了,奇了怪了,牵着不走,打着倒退,这是什么情况? 许多人一头雾水,这是想明白了?哪里有?只不过这个人叫刘叮咚,听着名字豁亮,却瞎了一只眼,别人调侃说:这是王八看绿豆,对了眼!如果不知情,根本看不出刘叮咚毛病出在哪儿,刘叮咚家里穷得那叫一个叮当响,所以有人又称他叫刘叮当,身上背负两座大山,一座是他母亲,常年药罐子不倒,另一座大山是他父亲,可以不吃饭,不能不喝酒,并且美其名曰:酒是粮食精,越喝越年轻,后槽坊那儿已经不再赊酒给他,陈年旧帐,已经还不清了,拿高利贷也要把日月过出滋味,如果不是这,二十八的刘叮咚不仅有女人,还会有一堆自己的孩子,刘叮咚模样好,身材秀,嘴角利,只半个小时,李幽香就已经心起涟漪,波心的情水泛澜,她哪里知道那是一个小火坑,如果不是这,轮得她跳?唯一幸运的是:刘叮咚没有不良嗜好,嫁过去多年,日子总是强差人意,直到四十岁上下,那两座耸立的高山,轰然崩塌,他们的日月才过点出滋味,那些崩片,差不多五年才扫净。 第24章 青春如潮 刘叮咚扛着孝的十字架,艰难行走多年,他妹妹小他十岁,刚交十八,那是花的年龄,寻死觅活好几回,在残酷的生存和道义面前,嫁了,嫁得憋屈,三年之后,生有一娃,就跑了,一头扎进人生地不熟的十里洋场上海,在喧嚣的弄堂里,拿青春赌明天,赌出了璀璨的人生,一手烂牌,却打出王炸,挤走别人的原配,做了女主,后来居然弄出个上海户口。 相亲当天,李幽香是被人推推搡搡推进屋的,立着低头,不敢说话不敢看,眼圈是红的,泪水是挂的,情景一目了然,媒人虽尴尬,也只好硬着头皮。 “你是李幽香吧?坐下来吧!女人都这样,万般皆如命,我当年比你还执拗,我也是换亲的,当时恨得头破血流,现如今当年那些自由恋爱过得还不如我呢!你抬头稍稍瞅一眼,看看我们帅气的刘叮咚配不配上你!就算你是刘巧儿,也差不多能相中咱刘叮咚了!虽说出于各种原因咱是换亲,名声不好,但也不是随便什么歪瓜裂枣咱都扎堆往上凑数,而且你们六家推磨,别人也没话可说!要不你瞅一眼?就一眼,不行,你扭头就走!” 李幽香当时在抠手,抬头看一眼,只一眼,就跌进臆想的幸福窝里,窝中间有个漩涡,身不由己,竟然抬起头,问了一句,“你哪庄上的?” “我……?”刘叮咚慌乱了,那只是探视的一瞥,却能看到他心灵深处,点燃了那团藏在心里痴情,他渴望多年的眼神,象刀片那样撩拨割破包藏在内心活火山,就一下抑制不住喷发了,在哆嗦里说,“我是你东头刘窑大队小刘庄东头第一排第三家!”说完之后,才深情看了一眼这个比他小许多岁、小巧玲珑的有些干瘦的女孩,梳着两条细长的辫子,呀!呀呀!他这才发现李幽香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别人是双眼皮,她是三眼皮,阳关三叠,奇怪了,当时他是怎么想到这个词的? “你什么文化?”重视文化,早已经在那代人心中播下了种子。因为文化远比富贵更真实,反映到当时新兴社会各个层面、 “初中!”其实,他离瓜熟蒂落的“初中”阶段至少少了一年,他属于无钱辍学,但到初中混过,从完小到初中,在一个土坯院里,那些凤毛鳞角的高中生,从县城里镀过金,就直接入到初中(农中)里当了老师,花开时节,芬芳异常,天使般站立在贫脊的土地上,或许他们没有意识到:他们是国民教育第一代真正意义上的拙荒者,文化,仅被认为识字,从单元走向多元,数学不用挤,就堂而皇之登上大雅之堂,那些从私塾里出来的老学究,却在完小农中里高年级教语文,那些晦涩的诗文和古文,他们讲得头头是道,虽然他们不懂代数几何。 李建武就是这一类人,从六年级可以教到初中语文,尤其善解古文,后来的教育改革,绑架了这帮人,许多人在教了几十年之后,突然因不会数学被解聘,不是上吊,就是喝药,甚至恼出病来,有关这部分冤屈,历史上没有能给人家真正待遇,他们可是当年语文教学中佼佼者,说推过磨杀驴一点儿也不为过,我曾经在小学五年级,承载过李建武的教育恩惠,他属于李建彬那一枝上的,年龄上比李建彬稍大,他一生热爱教育事业,最后却被无情抛弃,我们这个社会,欠他一个公道!他是我的文学意义上的真正第一师,他规范了我写作上的一些病垢,并向我推荐了《古文观止》,在那几年里,从运笔到择词入统一脉相承的路上,受益非浅,我初中时,他还资助过我,买了第一台收音机,那时我在上英语突飞猛进,与此有关,除了他的学问,让我仰视,他的性格更是滋养了我,他诙谐幽默,不刻板,十之老师只有他一人让人难忘,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因不公正待遇以及别人眼光,李宜忠爷们折腾,居然在多达三年半折腾后,疯掉了,最后天天骂人,死在骂声中,可惜了。你想一个五十几岁的人,吃了一辈子粉笔沫,你让他去耕地扛锄头抬大土,这是人性的沦丧,社会的退步。 说初中两字时,刘叮咚从板凳上弹跳一下,旋即坐下。 “噗嗤”一声,李幽香就决堤一般笑喷了,她想起李建武说她是弹簧,又说她是美核桃,这是究竟一种什么桃,我年界五十,至今没看过,更没吃过,大约和蟠桃差不多,属于仙物,但外形或内核一定妙不可言,味道上更是人间少有。 媒人虽在场,这细微的东西,她没看见,也莫明跟着笑,能笑,比皱驴强,不说话,油盐不进强,至少有话谈,“你们先了解了解,我出去一下,回头再说!”借口蹩脚,但识时务,再在这儿,只能当电灯泡,应该让当事人畅所欲言。 媒人一出去,就被李春堂夫妇、李建洲夫妇围住了,“你看咋样?咋样?”这急切,不亚于热锅上蚂蚁。 媒人招招手,往前院跑,“过来!过来!” 他们象铁屑,被媒人一下子猛吸过去,“她是个什么态度?” “谈得好着呢!我看八九不离十!你们放心,凭我这三寸不烂之舌,差不了!”媒人自吹,这哪里是他的功劳?而是刘叮咚那还在慢慢悠的展扬的青春,吸引了少女醉醉迷迷的心。 “不可能!她是我和她妈把她推进去的,三年前,我们就做她的思想工作了,她是死活不同意的!”李建洲摆摆手,“你忽悠我们!” “不信,你们回头自己看!这三年过的叫什么日子?人是会变的嘛,你听,屋里的笑声!” 可不是?李幽香那哗哗如水响的笑声,如此欢快,李建洲不由得皱起眉,是什么发生了逆转?“我去看看!” “别介!火候不到!”媒人窜上前去拉住他。 刘叮咚已经紧张地出汗,他长这么大,还没有单独和妹妹之外的异性同处一室过,手心里的汗太多且胶粘,他不断往板凳头上抹。 “我是老虎?”媒人走了以后,李幽香在自己家里,就有些放纵,“刘叮咚,我家板凳不用上油漆!” “我没有!”他下意识抬开手,那里的确黑乎乎一片。 “今年你多大?” “我……我……记不清了!” “哈哈哈……你老人家今年九十几了?咋还老糊涂了?”她笑得前仰后合,且花枝乱颤,那傲人的乳房,象山一耸一耸的。 刘叮咚没有见过这么有趣的女孩子,突然就懵圈了,拍拍脑门,“我多少岁了?” “回家问你妈去!” 自从三年前的表白被拒之后,李建彬就象换了一个人,一天到晚闷不吭声,甚至不修边幅,在人群里偶尔了一下石桂梅,长高了,脱去了少女的青衣,更有女人味了,只要石桂梅往他一瞅,立马低头,有时石桂梅笑声,刺激了他,他只得长吁短叹,石川有时就在他身后,把一个土坷垃或是小砖头,往他脚下踢,砸到他的脚踝骨不止一次两次,有时忍了,有时就爆发了,“干甚?吃蓖麻籽拿的!” 石川则甜不俗俗,“对不起噢,不小心的,要不你回踢我一个?我绝对不动弹!”他嬉哈状,且表情夸张。 “无聊!”那张脸永远阴沉,黑着,象块放那儿时间长的石头。 乔秀云把长辫子往脑后一甩,“哈哈哈……别逗他了,他就梁山伯,等着到祝英台家里看小九妹呢!” 石桂梅往人后躲,嫂子露骨的表白,怕人听出来,看出来,脸上是潮红。 李建彬因成分不好,农中里几经商量,还是没有同意他去代课,李建武倒是不惜余力,如果不是成分,倒是最合适人选,能够上到高中,已经是不易了,多亏李建武从中多方斡旋,好在地方上有石云生撑着,话好说许多,这个数理化名列全县前茅的人,却在戳牛尻子,李建武成分也不好,但富农比起地主要强了许多,所以他在农中里,凭着深厚的古诗文功底,站住了脚,所带毕业班语文,经常成三木公社中的头一、二名。 李家现在几乎动用一切外部力量,在给李建彬张罗亲事,这事瞒不住,想必石家也有耳闻,好在忙了很长时间,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一调查,说是地主成分,纷纷摇头叹息,可惜了,这么一块玉石,别人却当残砖扔了,石桂梅心吊着,就怕有人不在乎这个捷足先登,她落个尴尬,这家伙就是一根筋,耍猴的人还知道:猴子不上竿,要多敲两遍锣!她当初没同意,可也没有反对呀?石沉大海就是反对!况且这家伙有着极其可怕的自尊心,敏感的神经绷得太紧,不撒开一点缝,一点儿消息不外泄露,对于这种没有任何经验大白,哪里还敢往纵深了想?他贵有自知之明。 风声在四月的原野上狂奔,那勃发的青春,一泻千里。如果谁能见缝插针,谁就锁定了乾坤,针虽小,但魔力却无穷尽,足以定海,针以封神。可惜了,阳光明媚的日子,想想都能跳起来,吴洼子恁么多人,却没有人识金相玉,那是专门给石桂梅匹配的,别人不行,月姥配就,一切天定,那福如东海,虽然不知道石的寿诞多长,但她能从农村坚定走进城里,李建彬的影响是分不开的,知识的力量潜移默化在骨髓里,就算婚姻失落,但他们还是享受大半人生,李建彬一度与小女人闹僵,要和石桂梅再续前缘,石竟然劝了他:好马别吃回头草!石其实明白:他们已经偏离了生活轨道,回不到从前了,大半生相濡以沫,相互碾压的痕迹已经清晰可鉴,李建彬的心,已经象烟花一样散落,更象烟花一样寂寞,人前春风得意:老牛吃得下嫩草!人后垂头丧气,他和周子灿的脚步、频率、三观,总是上措下掉,唧唧复唧唧,建彬当夫知,不闻吵架声,唯闻其叹息。 说到底,他们没有和石桂梅时的心灵契合,只不过是各取所需,一个贪图年轻貌美,另一个借助名和利,少走人生弯路而已,他时常怀念流失的岁月,洗去泥沙,那靓黄的珍贵的东西就露出来,是生命中的沙金。 他们的女儿们一边倒偏袒石桂梅,包括没有全程跟他们一起走过峥嵘岁月的儿媳妇蒋灵芝,都手捧着婆婆,虽然他们经常大团圆,在酒店喝个七荤八素,彼此间谈笑风生,但只要一出酒店,那种疏离,就成了朋友,小孙子也不爱和他在一起,偶尔想抱一下,体会天伦之乐,但很尴尬,孙子曾经一席话,象密集的钉子,射进他心里,“不要!不要!老爹是坏人,是大坏蛋木有余(孙子看的动画片里人物),我要奶奶!”,都说童言无忌,李建彬脸寒一下。 李建彬最大困惑并不是和周子灿的摩擦迸撞,而是周子灿的弟弟周子波,那就是一无赖,把他当成一棵永远的摇钱树,竭泽而渔,经常到家里大吃大喝,临走还要带东西走,有一回,别人托他办事,送些礼物,问都不问,拿着就走,当时他不在家,回来后气得捶胸顿足,最后,只能自己掏腰包卖了原样还人家,他经常歇斯底里大叫,“我娶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他们涛声依旧,象钳子交叉咬着他,很多时候他跑出去,到石桂梅那儿去蹭吃蹭喝蹭温暖,完了之后,再回到那个新家里,他开始留恋外界,因为那个世界里,有他一生所爱石桂梅。 1964年,对于李建彬来说,是个并不平坦的一年,自从春天那次被石川羞辱之后,他就远远躲着他,贾云庆冷着个脸,黑漆漆的,象是门神,几次在社场上,想叫住李建彬,都欲言又止,他心里隐隐作痛,离远看着贾一茜在织毛衣,他想:如果这俩孩子成了一对会怎样?孩子不会同意吧?老三怎么看?他是大队副书记,总比别人多长些脑仁,李建彬从小就怕这个人,冷面阎王似的,他这么黑,贾一茜倒是肤色白皙,遗传发生了变异,要不问问他,这一念只在头脑中闪过,就不曾离去,折磨他好几天。 傍晚时分,跟李默海交待一声,就晃回了家,他直接去的贾云龙家,小油灯下,贾云龙正在吃饭,李宜忠坐在旁边和贾说话,看见贾云庆,就放下碗和筷子。 “俺大哥,你这会儿来了,有事?” “没事!逛到你这儿了,就进来了!”贾云庆也不坐,“噢,李队长也在,那----”拉长了声音。 “大哥,这儿没外人,你坐!”贾云龙老婆林朵拿个小板凳给贾云庆,“吃没有?锅里还有,要不一起?” “不啦!我吃过了,一会儿还得去饲养场,新下的牛犊子要添料!我就坐一会儿,你们说正事!” 第25章 朱春秀之死 “贾副书记,我看是不是这样:大队给个意见,你跟梁通通气,不能就这样一声不响便宜了李建木,要不然今后这生产队社员我没法带,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以我建议:1964年一年不给他粮草!” “不行!牲口还得加料,一个大活人,你就能眼睁睁看他饿死?社会主义优越性体现在哪儿?再说,他不是阶级敌人,逃跑了总比饿死强!” “不可能!三年自然灾害他都没事,界集那地方我去过,也是个鸟不拉屎之地,能比我们这地强?我看是他撒了谎,他是不是加入什么特务组织?”李宜忠看见贾云龙在迟疑。 “不能够吧?要不这样,你这事我存心里,明天到大队,我和梁书记商量一下,先不定,再说现在也没粮草分,今年行情怎样还是个未知数,要是还是一包糟烂年成,日子又够过的,这三年死了多少人?你看看周围榆树皮还有吗?走一步看一步,就今年春天来说,还是正常年份,我的个乖乖,要是还象这样,老蒋打过来不会吹灰之力,人跟他妈灯草似,站都站不住!” “打不过来,毛主席他老人家高瞻无瞩,美国鬼子又不傻,朝鲜一仗,打得他们屁滚尿流!”李宜忠信心满满,“那就这样,我走了,过两天我来听信!”李宜忠一阵风。 “三弟,你要小心此人,脑后长着反骨!”贾云庆听见李宜忠脚步走远了,才说。 “大哥,没事,你看孙悟空翻出过如来佛手掌心吗?他就是一条狗!你有事?”贾云龙接着吃饭。 “今天咋这么晚?” “我上公社开会了,刘书记要求各大队切实做好水利工作,切勿思想麻痹,时间紧,任务重,工作面大,所有沟渠都要重新加固。全面重新贯彻‘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指示精神,我们钟吾县要选派代表亲赴昔阳县大寨参观,我有可能入选,有这么个事,日子没定。县上孙书记亲自带队!” “噢!老三,我就想问一下:原来划定的成分,还作不作数?” “当然作数了,那是不同的人身份不同的象征,影响就业升学入党,包括子女!很重要!你问这个干吗?” “没事瞎琢磨!”他从墙角扯根稻草在嘴里嚼。 “我不信!你是替别人问的吧?” “那共产党队伍里就没有这些成份高的人?” “有是有,人家参加革命早,你象县委会的鲁副书记,他还是土匪出身,可人家早在战争年代之前就洗心革面了!噢,对了,还不能让李宜忠胡来,说到这儿,我想起来了,李建木家老人跟这鲁延年私交甚笃,这个莽夫别再给我捅什么娄子,免得到时候不好收拾!” “看看,看看!这还没走出半里地,你幸巧没答应他什么,三弟你干这个,千万要小心,你知天上哪片云彩能下雨?对于个别人能放手就放手,不要象绳子勒得太紧!” “哥这话有所指呀?何不把话说得更透彻些?” “李宜忠有些事做得有些过,他们都认为是你的主意!” “哥你是不是听到什么闲话了?”贾云龙把薄米粥吸咂出声来。 “那倒没有!”贾云庆捞到实底,心就坦然,旱烟袋吸出火星,一闪一烁,幸巧来问一下,要不然,莽撞把事做下,收不回来,岂不是里外不是人?“沈冬秋是咋回事?” “哥!这是李建玉的事,经常去后槽坊,我也听人说了一二,梁书记也感到不爽,这家伙迟早要捅出屁漏来,我们就坐山观虎斗吧,等他闯下祸事,我才有借口收拾,打压李建玉,老梁曾经旗帜鲜明支持过沈,真要有点儿什么事,他脸上也不好看:沈这是狼子野心外露呀!恐怕李建玉不能做到收放自如!”他笑了,幸灾乐祸地笑。 小普的出生,几乎要了肖梅半条命,个大,生不出来,加之身体上的虚弱,几乎窒息而死,有好几次守生婆掐了人中,半天那口吞回去的气,才弹回来,目光冷竣的李建良,心一直吊着,这是李建良婚后第二个孩子,据说生的时候,东天有晚霞,算是天生异相,何止这个,据说还有一大群乌鸦在东天飞,位置就在李建良房前屋后,李百通当时皱眉,没有说话,背着手在走动,不断用脚驱地,然后叹口气,就走了,这事没有人知道。 李宜忠满头大汗,蹲在一大蓬野艾地里拉稀,一头虚汗,肚子疼得翻滚,他不知道李百通那是在做甚,但他确实看见了。只听见前面堂屋传来肖氏亲娘妈妈喊,这是要生了?他对肖氏不感兴趣,病态得怕人,脸儿蜡纸地黄,病秧子一个,李建良也管,这样的女人也敢折腾,就不怕折腾没了?想想都后怕,蹲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没拉出啥东西,就一小堆沫子,肚子却疼起来,他突然噗嗤一声笑了,“我x他祖奶奶,人家生娃大喊大叫,我也要生了?”好容易找片去年的大杨树叶,揩下腚,总觉着没揩净,“去他奶奶!蹲这么个晦气地方!走!”刚提了裤子,还未来得及把布条裤带系上,就听见有人大呼小叫,“生了个男娃!”,那洪亮的啼哭声,足以证明。 李宜忠跺跺脚,走出野艾丛生之地,刚站到路上,就有人叫住他,“李队长,你上人家家后看吗?啃草吃?” 是姚书红,这个二货,披头散发,皮笑肉不笑,脸黑,身瘦,双眼深陷,乍看一眼,跟鬼似的,“你干什么?我拉个屎不可以吗?” “你是狗嘞!专找草丛?我正到处找你,给我十斤粮食!” “你个鬼样子,凭什嘞?” “你睡过我,要不我告诉牛芳芳去!” “随你便!” “别一口回绝嘛!我不会真的告诉她!给我粮食你不吃亏,你还可以……”女人羞涩两只手环扣在一起,摇晃着,“我虽然长得吧……一般般,可那事上,不含糊!是不是呀?” “你臆症了?现在是春荒,地上有的是野菜,别人都去挖,你为啥子不去?我还想要十斤粮食呢,哪儿有?” “我这人不贪心,不要细粮,要粗粮!” “没有!”李宜忠耸耸肩,要走! “别介!你就不怕我把你做下的另一件事也告诉别人?” “你就忽悠吧!” “李宜忠,当真?”姚书红脸色寒下来,“昨晚你去谁家了?要不要我把什么都说了?” “你到底想怎样?” “用它换粮食,十斤!多我也不要!”她指指自己身体。 “老子还有事,当真没空!”李宜忠不吃这药,摇摇晃晃就走了,反正老子已经声名狼藉,还怕这个?多一次不多,少一次不少,威胁老子?老子怕?丘八样,哼!这女人没脸皮,拿这种事相要挟,哼!门都没有,黑得入了骨,连那东西都黑,吃一回就后悔了,你不值十斤粮食,我又不是老鼠,可以偷粮!贾云龙把贾云跃放在那儿,就是防火防盗防李宜忠,那家伙忠实得象一条狗,任何额外的支付,都不可能,贾云庆就在粮仓库身后,一个看粮食,另一个看农资。 李建良这棵病树,居然长出新芽,这有点儿不可思议,别人这事是乐趣,生娃是搂草打兔子,李建良那恐怕就是使命所在,病成那样,还能……李宜忠总感到难受,不过,他还是感谢李建良,腾出的地方,卖人情给李金亮了,后来才知道李天放那天掀桌子找他,也是为了此事,这一晃,就几年下来了,他的四娘又重亲回到他的视野里,狗日的,不仅白,还丰满,他怎么象只公狗?但他并不恶心自己。辈分就是个屁,束缚人的玩意儿。 李建良看到肖氏已经虚脱像死人盖在薄被子里,他害怕了,莫不是……他不敢想,头皮发麻,心发凉,掌灯时分,他就坐在肖梅旁边,居然听不到喘气声,下意识要掀被看个究竟,突然,李精树抱着新生婴儿进来,咳嗽两声,李建良回一下头,“大,她是不是……怎么连个气也不喘?” “放你娘狗臭屁!儿奔生娘奔死,太虚了,睡瓷实了!来,看看你儿子,整六斤,我看就叫六斤吧!” “大,弟弟咋还笑了!”李子珍伏在李建良肩膀上。 “胡扯!三翻六坐七滚八爬!至少得三个月!”李建良去拉大丫的手。 “真的!要不你看,老爹,你弯下身子,让大看!”李子珍去拉李精树。 “不是虚的!你看!这孩子天庭饱满,地额方圆,说不定将来能成大器!就叫六斤吧!”李精树用左腿去抵李建良后背。 “太土了!就叫小普吧,平凡普通好!” “小普小普,你是小普,笑一个!”大丫去拨弄他的脸,新生儿如同冉冉升起的太阳,让病体李建良全身舒畅起来,他有后了,根已经扎在土里,只要日月时光流失,后继之人,就会蹭蹭往上长,如树如草。 第13章: 偶一日早上起来,天漏雨下,细而密,象筛子筛下,天添愁云,下起来没完没了,奇怪,鸟叫声却格外悦耳,在床上听得真切,闲得无耐,总想出去,且又无处可去,心就掉缝隙里,茫茫然起来,往事如烟,在心中迷荡,女人奶完孩子,就披块塑料纸,临走对他说:“你看一下孩子,我去砍菜!” “看哪个?” “你是猪呀,大的都去上学,要你看?床上的!”牛芳芳虽对李宜忠在男女事上不满意,但就其能力而言,比其他男人要强。 看见女人挎篮子的背影,心就潮湿起来,越发急躁起来,心痒痒,也够不着,突然想起来,三年前,林兰香的一只鞋、一块手帕还在箱子底压着,就欣喜若狂起来,“老天饿不死瞎家雀!总在关键时刻留有一线希望!”自言自语之后,就去老式木箱里翻找,可不是?还是老样子,一张老报纸包的,他拿出来,对准那上,就“嗯啊!”啄了一口,然后往怀里一揣,合上箱盖。他蹑手蹑脚走到床边,见女儿睡得瓷实,就关了门,一头插进细雨里,冰凉的雨泼洒在他头上,他清醒许多:这是要去哪儿?这才意识到:想去的地方去不了,百无聊赖,姚书红这狗日的,敢要挟老子,他偏就不受要挟,能怎地?你那片烂地,老子不想耕,你长得太丑啦!噗嗤一声,笑歪了,送鞋吗?这时间李建木那个土头木马一定在家里,说不定还一起躺床上没起,李建玉在不在家不一定,柳氏一定是在的,就不去触霉头了吧?家也不想回,才出门,这不好吗?象陀螺,在雨中转一圈,来回意不决,有雨的日子真他妈晦气,上不了工,他就没法子折腾,乱糟糟的心就无处安放,雨密了,酥的是骨,痒的是心,失去权力咋这么难受呢?仰脸向上,数以万计的花针在脸上扎,灰白杂乱的天空,千万条雨丝飘着,烟雨朦胧里,某种情绪象只奔跑的狼,突然跑到一悬崖处,下面是万丈深渊,再也没有去处,他下意识想收回脚。 “管他妈个x!”他突然想走,就加快脚步,边走边支起耳朵听,切切嘈嘈,如同涨潮一般,一脸雨条,羞羞答答,那原本就稀少的头发,往下滴水,落烫成鸡。 熬过最艰苦的三年,在春暖花开里,在恼人的春雨里,朱春秀不行了,这个干枯的女人,坚持不住了,高孝年拔了针头,让药水滴答无声滴在地上,推开几个围观的人,在田家兴肩膀上拍几下,“准备后事吧!都让开点儿,把门大一些,她要走了!” 田家兴一脸茫然,这是个包袱,他背了这么多年,习惯了,每天到各个干活点,记录完上工名单,第一件事就是火急火燎赶回来给朱春秀弄饭,她吃得不多,通常是小半碗,生活再难,田家兴都要想尽办法,演生出一些好东西来,取悦朱春秀,但就是那么少的东西,她也吃不完,在别人看来:那是惺惺作态,但她确实吃不下,靠药物取悦生命,活得就有气无力,田家兴作为一个好男人尽力了,是她自己不争气,这会躺在床上,全身痉挛,话不能说。 “哥,赶紧去朱水镇通知她娘家吧!”田家远拍拍哥的肩,“你不用去,可以说话,哪些亲戚要通知?我姐家必须得去,赶紧的,列个单子,别把谁遗漏了!得罪人!” 田家兴麻酥麻酥的,外面正下着雨,象千万人的眼泪,田氏家族属于贾家沟少数民族,总共就那么三家田,遇到什么事,多请李姓人帮忙,通常要绕开贾家人。 “哥,不能不动,我去找俺四爷!”田家远这时想起这个房份里幸存的最近的唯一长者田宜光来。 田家兴象个算珠子,不拨不动,拨了还不动,他总希望朱春秀好起来,但总也好不起来,她得的是细病(看不好的病,统称细病。),肉眼凡胎里的药,哪能医好,他不是想哭,而是麻木,随着高孝年的离开,众人三三两两离开,轮不到自己帮忙,就离开,省得碍手碍脚,那些妇女人不上工了,也就不怕雨淋了,纷纷在雨里送朱春秀最后一程。 第26章 烟消云散 李宜忠并不知道田家兴家里头的事,他的一双大脚,在雨里踹怼一样,把地上的水,喷溅得到处都是,有些被溅远,有些还淌回原地,他原本到贾福生家去闭嗑牙的,然后再说,在他心中没有然后,贾福生居住地就在贾家沟边上,上面有座小木桥,摇摇晃晃,下面有一汪浊清混合水,浊的是生活用水,清的是附近淌来的雨水或是上游排水渠撒下的,五排人家,贾福生家住头一排,听河水,迷失在袅袅炊烟里,日子没有荒废,却不死不活僵着,“狗日的,不会不在家吧?”正骂着,看见田家远急匆匆的,就住了步,抹了一把雨水,“嘿!你作甚?找头魂?” “我嫂子不行了,我找人嘞!” “你哪个嫂子不行了?”李宜忠不以为是朱春秀,头几天还象征性拿把扫帚在门口扫地,脸儿白白的,有了光泽,如果不是病缠身,朱春秀就是贾家沟美人,虽不排在第一号,三四名总是当仁不让的。 “李队长,你说笑嘞,我就那一个亲亲嫂子,还能有别的?”田家远惨笑了,“你忙,我去找李百通,很多事,要他定夺嘞!” “李百通是你大呀?屁大点儿事也得找他?”冲着田家远的背影,跺一下脚,不对,我得不请自到,我是一队之长,事无巨细,更何况田家兴是我麾下一员大将,上面还有个厉害角色钱震祖,于是他大步流星往田家兴那儿去了。 “李队长,你来了?”有观望的妇女给他让开一条道,他闪进去,有人冲他打招呼,“什么情况?” “八成还有一口气!” “田大记工员呢?” “在屋里头!” 他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看见田家兴就坐在床边,拉着朱春秀的手,两眼泪汪汪。 田家兴抬起头,“李队长,你坐!” “唉!”他没坐,却叹一口气,“事就是这么个事,人都有这么一天,生老病死,无法更改不是!你也算尽心了,朱春秀嫁给你,多活这些年,是她造化,当初……” “这跟当初没有关系!”田家兴拦他话,他要说的是实情,但实情很伤人,田家兴看见朱春秀一只眼角有泪,那是不舍,那是最后的挣扎,“你有事?”这种事这种人帮不上忙,很可能还会添乱。 “我看见家远了,你父母都这时候了,还不来看最后一眼?” 在自己婚事上,田父田母是不同意的,百般劝解阻挠无用,可田家兴当时非要和姚家赌这一口气,这些年子嗣没有,还把名声搭进去了,家徒四壁,人还没保住,难为田家兴这些年做了无用功。 “大、妈,去看一眼我嫂子吧?她都已经那样了!”田家远喊完李百通,就回家了,他有辆破自行车,他要去朱水镇去,这是李百通特别交待,并让他买一包“金华”或“玫瑰”烟,他照做,他没有找哥要,临出门,田家远还在央求大妈。 “那是他自己事,说不听!”田母正在扇簸箕。 田父不吱声,把旱烟袋抽得叭哒响。 “他不是你们的儿子吗?”田家远愤怒了,铁青着脸,“如果你们不去,我今后就不回这个冰冷的家了,虎毒尚且不食子!”他气冲冲出门了,细雨如泪,冰凉的,泪水如雨,止不住,冷热在脸上交汇,模糊了田家远的视线,悲从心起,呜呜……他哭了。 那雨不大,却斜性,不紧不慢,竟然下了一天,那一天贾家沟人心湿了,凝重笼罩着贾家沟,中午时分,朱春秀娘家人,驾乘着六辆马车,大人小孩一大堆,浩浩荡荡从贾家沟庄子西头迎风而来,那阵仗气派非凡,到了田家兴门口,纷纷下来,朱春秀的父母那时还算硬朗,虽然白头发不少,年岁不超过七十,他们一下车,没有停留,直接往屋里去,看到的是病入膏肓的朱春秀还在挣扎,田家兴大舅子朱和平、二舅朱和声、三舅子朱和群、四舅子朱和安象一把叉,在看完妹妹之后,知回力无天,就从人堆中把田家兴叫出来,就在门口空地上,那时田家还有个小土坯院,篱笆,很小,但很温馨。 “事已经至此,我们也就不说什么了,我们家情况你也知道,我们就这一个妹妹,我们也不在乎仨瓜俩枣,没有钱你吱声,要多少开个价,我们妹妹生前身后事,要风光大葬,三年内不许娶妻,否则,后果你清楚,我妹妹走到这一步,是她命数,我们也没有办法,你在我们眼里,还算个好男人,按我们要求做,今后不会为难你,今天我父母要留这儿,我们马上回去,倒头你再通知我们,送信的是你兄弟吧?人不错,事后如果你同意,我可以带他到朱水镇谋生,至少比你们这儿强!”说话的是朱和平,朱家老大,他常常越俎代庖,其他兄弟听他的,他们是他带起来的,四十岁上下,微胖,留着性感的小胡子,他们四兄弟,有四只虎的名号。 从中午以后,田家就跟走马灯似,人一拨接一拨,本队的、各个生产队的、公社的,这是冲着钱震祖的名头来的,贾云龙和梁修身以及孙爽、陈仲秋、张金梁悉数到场,李金亮早上来过,这会儿又来,平时寂寞的小院,实在盛不下这实的和虚的人情,只得一拨接一拨。 傍晚时分,雨住,风起,阴森森的哭声就随着朱母那声叱咤之音,弥漫开来,不用说,朱春秀驾鹤西去,火纸味从那个小院弥漫开来,棺材没有到,白布是三木公社供销社亲自送来的,棺材不敢草率,派的是木匠李国声去的,钱是从朱母那里拿的,足够多,一块吊了多年的石头掉地上,田家兴没有子嗣,且他父母双全,朱春秀只能占据堂屋偏西位置,靠近笆障,一堆稻草,一盏油灯,田家兴半跪半坐,朱母嗓子哑了,只得着人送朱家父母回家,并请朱家兄弟明天奔丧。 头天不住点,第二天晒破脸。这样的农谚,很是实惠,田家兴、田家远以及他们四爷的儿子一起守的灵,那一夜孤寂漫长,不过,天再黑,有天亮的时候,运再糟,有改运的时候,李宜忠在人堆里,跪着磕头时,那只他收了近三年的鞋,掉了出来,许多人都看见了,尽管被报纸包包裹裹,但鞋形却无法掩盖,他慌了,那是烫手的山芋,头脑一时空白,许多双眼睛盯着。 “李队长,你的怀里什么宝物掉下来了!”有人的嘴比刀快。 他感到愤怒与羞辱,“多管闲事多吃屁!”他不慌不忙拾起,并揣回怀里,然后旁若无人站起来,拍拍手,退回人堆里。这是平静的水面,激起的一朵浪花,很快就波平如静。人杂语响,且这种事情下,每个人心生苍凉,躲不过,谁都有这一天。 红红的太阳映在天边,她妩媚,宛如女人,那张朝气蓬勃的脸,让人意气风发。 这时,吹唢呐的一帮人急急而来,先要安排吃饭,最后才调嗓子,李宜忠站了一会儿,人进人出,人很多,却没有人理他,抬脚要走,一直跪坐在灵堂的田家兴喊了一嗓子,“李队长,别急着走,有些事还得你帮忙!你先帮我把小木匠贾令才找来,一会儿棺材到了,开扣、钉寿钉这些事他懂,还哭丧棒的尺寸等,白纸、白布、香烛、老盆、茼这些一样不能少,拜托了!”一句话是主家态度,他走不是,坐不是,这会儿人如潮水往上上,“我去去就回,方便一下!”他怕鞋再掉出来。 “你不用了李国声,还用小木匠?”走几步,李宜忠又折回去。 “李国声粗针大麻线,买个棺材还行,朱家那头门户,我怕人家挑理,小木匠就不同了,你懂得!” 他刚到家,还没来得及推开门,那撩人魂断人肠的唢呐声,就激激如潮吹响,撕裂人心,高亢、激越、低沉、哀婉、哭音、撕扯……冲撞人的耳膜,如泣如诉,那拉长的音符,象拧捻的细线,细如发丝,再拉就要断裂,承载太多,断裂成尘埃,掉在地上,那种土味就弥漫在贾家沟,象小河淌水。 烟要消,云要散,高潮迭起之后,一切如同尘埃要落定,朱春秀年轻的生命,还没有舒展的张力,就这样香消玉殒,象烟一点点散去,深埋地下,腐烂,成了一堆白骨,这个世界她来过,不曾留下半点痕迹,就消失了,人如草屑。 坐在车上,木头车,没有档位,不能自走,简单机械,靠人力摇,这就是李子国的人生,不能走,承载的白眼,已经司空见惯,当他要通过换亲来结婚时,贾家沟还是炸了锅,一时间各种跟风而起的谣言在弥漫,他那东西长得正不正常?是什么女人温吞吞甘愿吃这样哑巴亏?今后李子国靠什么生活?……这些问题,完整而系统被提出来,应当说这些无事可干的人挖掘能力特别强,最后汇总回到原点,一向稳重的李春堂显得焦躁不安,面对质疑,他困惑了,的确出乎他的意料,他把严重的问题简单化了。 直到相貌普通的程莲踏上这片她要为之奋斗一生的土地,作为这个家的掌家人,还在一堆鸡毛里扒找,想要逐一解决这些问题的方法,齐不齐,一把泥,有些问题确实存在,不解决就搁浅,有些问题根本不值一提,拖,拖出经验和方法,它会在岁月行进中发生逆转,有些甚至坏事变成好事,这让人慨叹,生活改变了人,更教育了人。 程莲没有什么文化,文化对于这个普通家庭来说,如果没有,影响不大,如果有,那是锦上添花,相貌一般般,正常人,没有超于常人重点,到了婚嫁年龄,只是家庭简陋,母亲早年病故,父亲一人拉扯三个孩子,缺少母爱,联姻只不过是改变弟弟的生活,她依旧,身边多个要伺候的男人,她现在最揪心的不是别的,话可以糙:李子国那东西,正不正常?能不能为程莲所用?羞于向人道及,没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包括生他养他的李建洲和王巧珍都说不清,小时候穿着开裆裤,看着还正常,现如今要过日子,就不能马虎,问李子飞,他摸摸头,一句“不知道!”,差点儿让李建洲跳起来,“你怎么会不知道?”他们一直形影不离,但李子飞确定不知道,在懂得男女有别的年龄,他们就相互有了隐私,这种难堪的话,实在是不敢问,不能问。 当两个当事人,被道德和家庭捆绑着,见第一面时,程莲看到实际情况时,没说话,舒一口气,相貌还好,口才还行,只是……问题唯一,却没有办法了解到,她迟迟不肯表态,媒人急得要搓破脚,“你几个意思?” “先处着,不急于决定!”这样说,程莲是藏着心机,别人都紧锣密鼓进行中,相一面就锚定乾坤,她倒好,给这么一句探不到底的话,这是一口竖井,汪汪水里,藏着何等玄机,谁也没有过目眼。 程莲的态度,暂时搁浅了六家娶和嫁的计划,说好的事,眼看就要黄。 1964年是一个相对平稳的年份,休养生息,一切都在这种状态之下,平稳推进,灾年的祸患,需要疗伤,许多事情不因人的急躁,而有所改变。 李春堂觉得这事要黄,就对媒人说,“那就依她,放一放,以半年为界,不行再说!” 相亲成了闹乌龙,李春堂一家觉得面子已经象一只碗掉地上,跌得粉碎,李建洲大骂李子国是废物!这话伤心,李子国落泪了,唏嘘了,李子飞替他抹泪,“好了,咋还象个娘们?你知道大不是那个意思,口误,我看那程莲也就一般般,她没相中你,是她没福气,你差哪儿了?如果不是这点小问题,你早有几个儿子了,轮得到她?就她那样:送我都不要!” “噗嗤”一声,笑喷了,这口气舒出来,好多了,这是本“三国”抑曹捧刘,程莲并没有他们说的那么不堪,李幽香进来时,哥是又哭又笑,“哥,你这是啥意思?你是骑马还是要坐轿?”这句是从童谣里衍生而来:又哭又笑,骑马坐轿! “又拿你哥开涮!你的刘叮咚怎么样了?” “还能怎样?做梦娶媳妇,等着我下嫁呗!黄花菜不凉是他福气,凉了是他造化!” “妹妹这张厉嘴,象刀子,刀尖挑人!”李子飞笑了。 “你还有脸笑,哥正一地鸡毛,你的那个她怎样?” “笼中鸟,手中物!”李子飞信心满满,“哥,程莲眼瞎,算了,你的那个她,正在灯火阑珊处,我看见她向你走来!勿急,脚点如麻,正在赶来!” “二哥!你能当诗人了!” “掉水里了?”他拍拍李子国,“哥,没事!相信我的知觉!”李子飞出屋,李建洲就在屋外,长吁知叹,“怎地?担心我哥?无须,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摇头而去,居然有黄叶落在春天。 第27章 夜闯贾家沟 张国英调过头去,“哥,你刚才说什么?你三年前在河工上看见谁了?”她正蹲在地上刷牙,“三年前你不说,你这会儿说是啥意思?” “我觉得搞诛连是不对的,是,有些人是地主成分,但他们的儿孙不是,你就象李建彬,他老爹可以说是不折不扣的地主,他父亲也可以说是,该怎么专政有必要,你说李建彬剥削谁啦?没收他们家财产时,他都还没有出生,他凭什么祖父债要孙子还?” “哥,你是咱三木公社宣传队长,这话不该你说,你看到什么啦?有感而发!” “今天早上,我们乔主任对一个地主孙子拍桌子砸板凳,他原本是我们宣传队一员,能唱能跳,因被人举报,当时派出所就去抓人,乔荪主任对人家泼口大骂,那孩子当时瑟缩发抖!过了!” “哥,你要站稳阶级立场,同情你得看同情什么人!” “国英,你没见过贾家沟当时那狗屁队长,要多混蛋有多混蛋,要不是那天碰巧我在,我都不知道他会怎样对待李建彬,你知道的,当时在高中里,数理化没有一个能够超过李建彬的!” “可他是地主的孙子!” “你也这么看?” “我怎么看重要吗?” “爱不成就恨?你太狭隘了!” “哥!这与爱没关系,阶级不同,立场不同,我们同情不来!你最近见到他了吗?他怎样了吗?” “不知道!”天空上灰白的云,象马跑起来。 泉水叮咚,流泻,正是流泻的力量,让张国英心中荡起了涟漪,那张微黑喜欢起皱的脸,在臆想里,正冲她喋喋不休,并且伴随指手划脚,至于那是不是那个人的手,那个人的脚,好象是,又好象不是,这是他激情澎湃时标准动作,有些象伟人,那家伙旁若无人,口若悬河,甚至是唾沫星子四溅,目无旁物,陶醉在自己雄辩的世界里,对了,唯一让她印象深刻的是右脑上起个大疱,是碰的还是自己长出来的,她一直想问,却没有问,更想去摸一下,体验一下心中的猜测,只是想,象肉虫在自己意识里爬来爬去,初中毕业,她没能考取高中,这个结局早有料定,不悲不伤,自己不是读书的料,临毕业前,她想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把自己锁定在他的名下,有这样想法的,不是她一个人,可惜都没有成功,人家心存高远,要到更大的博弈场去寻找博弈,岂会在儿女情长上虎头蛇尾?所以结局注定,只能望洋兴叹。 三年之后,这个人又从仙界跌入凡间,原本死了的心又悸动起来,政审不过关,他被刷了下来,和她一样,成了新一界社员,这时,是男人最脆弱的时候,她伸出了橄榄枝,希望对方顺枝而爬,但依旧没有,对着镜子,她看自己:你不好看?不是,该凹的地方绝对凹出深度,该凸的地方凸起如山圆润,一条大辫子坠到大大的腚盘上,看一眼馋死人嘞,好生养,有雄文说:待我长发际腰时,可它已经拖过腰到了腚盘上了呀?这张脸生动无比,这双大眼深情款款,这张嘴翕动微翘,这是等吻要吻可吻能够回吻的,它腥红圆润,闪动着青春的光彩,不是你来抢夺,而是我要送你享受,你看不见?眼瞎了?你体会不出来?你是猪?我热情似火,烫着你了?你害怕这热和光?还是你原本就是土头木马,不解风情?心落在学问缝隙中,被夹压那儿,灵魂翻不上来?这诱人的身子,为你冬藏了十八年,还不该解禁吗?我的眼里有水,管饥渴,我的身体蕴藏着丰沛的情感,象火山一样,随时为你喷发,那滚烫岩浆正在心底翻江倒海……圆圆的镜片上,有扑簌簌的泪,一滴、两滴、三滴……镜片不是碗,更不是舟,承载不住这许多愁,它下坠,摇一下,还是下坠,镜片模糊,她的世界也就一塌糊涂了。 同在三木公社,不太遥远,但能够交集的时间几乎没有,支起耳朵搜寻李建彬的消息,絮絮如风,风里有泥沙,有草屑,经过筛选,却没有她想听的东西,这家伙准备着这样终老一生吗?白天都在生产队劳动,晚上习惯了疲乏,吃了晚饭,基本上天就黑了,也不知道他住哪里,要找没有了勇气,她哭了,哭他命运悲催,何尝不是自己的?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是朝朝暮暮。骗人更骗鬼,现在的问题出在她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人想人想死个人。 月牙有弯,星星成点,春情勃发,春心荡漾,张国英吃了晚饭之后,就再也不能自持,推出张国军的车,她要潇洒去她从未去过的贾家沟去走一回。那种飞蛾扑火奋不顾身的爱情,在她后来看来,简直可笑至极,但当时却认为那是至纯至爱的体现。 贾家沟不是天涯海角,没有她想象的远,她的那块视若珍宝的黑炭头,没有人收,更没有冬藏,也许只是丢弃在那儿,那是一个极端考究、但有很多土坯房子盖得很规整的小院落,宅子很高,几乎有一人多高,那是李向东父子倾其一生智慧、父子俩接力的杰作,现在它只是一个空壳,里面的东西有一件算一件,已经悉数充公,包括那张雕花镂空的滴水床,它见证了当年的繁华与奢侈,李精耀虽还在,多场批斗下来,已经瘫了,人们在声讨李家罪恶时,往往是拿李向东娶三房老婆说事,其实这里有个曲解,从数量上说,确实是三个,现如今牌位还在那儿,但是娶一个,死一个,死一个之后,再娶,再死,最后只剩下梅氏,现在还活着,我有记忆时,她喜欢盘个发髻,插个簪子,张口闭口喜欢“阿拉”,她是地道的上海人,做棉花生意的李向东据说在四十岁时,在上海认识的梅文,梅文是股清风,她不同于贾家沟任何女人,永远收拾得利利索索,李光耀不是她亲生的,李向东死于1948年年底,但李光耀瘫了是1963年9月,刚交50岁,李建彬为长,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如此而已,尚若有一根棍,李光耀可以动两步的,在这个紧凑的院子,各住一屋,让人羡慕,李建彬住在后头,没事一盏罩灯下,在那里写算,李宜忠到过那里,他不是去整谁,他是闻腥,他是去看年未老色未衰的梅文,看一次骂自己一次,活成了畜生,究竟他为什么要那样:解释不清,梅文是女人的榜样,标准,他喜欢听上海话,动不动就“阿拉”了。 张国英只问了一个人,就准确无误找到李建彬的家,她碰到夜里不睡且喜欢四处游荡的姚书红,她在猎艳,更在猎取食物,靠这个,培养出一名大学生一名师范生,功德无量,比起他更加卑微的丈夫刘长岭要强上百倍,那家伙虽不偷不抢,遇到难事,就象个娘们,歪着核桃大嘴哭,昏天黑地,姚书红爱盘问,张国英推说是同学,姚书红一眼看破,“曾经的吧?”第二天,捕风捉影,贾家沟男女老少都知道了,有个仙女乘着夜色,来到李建彬家,也许住了一宿,鸡叫三遍时,乘着夜色而归,姚氏的绘声绘色讲述,让许多小的老的光棍,喉结象鸡嗉子那样上下蠕动,羡慕嫉妒恨,乖乖,仙女下凡嘞。 在人堆里干活的石桂梅按捺不住,打断了姚书红,“你放屁!她不可能在那儿住!” “李建彬就在那边,要不你去问问?”姚书红津津乐道,“那干柴遇着烈火,还不蹭蹭燃烧?” 石桂梅看一眼那边李建彬,那块黑炭头,还象平时那样,闷不吭声,看上去波澜不惊。 “哎~石桂梅,你是不是有事?你干吗这么激动?这李建彬的长长短短,碍你腿肚子哪条筋?说说,这里有故事呀!”有个老光棍把粪勺柄子抵胸口,要问个究竟。 石桂梅怪自己孟浪,暴露了不是?只得闷头不吱声。 她不吱声,别人闲不下来,“明白了!这是山西老陈醋的味道!”那人闭上眼,吸吸鼻子,“嗯!挺正宗!” “哈哈哈……”众人大笑。 “要干活,别光顾着讲话!”蹲在田埂上的李宜忠,就过来了,“讲什么呢?这么好笑!” “没啥!”有人心虚。 “磨洋工是不是?看来早饭都不想吃了?”他惊奇地发现:石桂梅眼圈里有泪,呀,一转眼,黄毛丫头长大了,丰腴了,哟,扳着指头算,石桂梅不小了,小二十岁了,咋还不嫁人呢?难道她心有所属?张张嘴,看见石川盯他,咽了回去。 回笔描述一下昨晚的情景。 第14章: 月色是水,轻轻地流,漫漫地荡,伴着几声狗吠,星星象沙金,散在河里,也许还有几声狐狸叫声,当张国英到了高宅下,已经激动得不行,她有意按了几下车铃,铃声清脆,响在那个院子里,可惜没人把它当回事,张国英费了好大的劲,呛着膀子,才把车子推上去,木门沉重的木门虚掩着,她推一下,喊一嗓子,“有人吗?”没人搭理,她就把车推进去,从她身后的门里,走出来个女人,“姑娘,你是谁?你找谁?” 张国英扎了车,扒拉下被风吹卷的头发,回转身子,看了一眼,“噢,你好,这是李建彬家吗?” “是!你找他?你叫……?” “我叫张国英,李建彬同学,我三木大队的,你是他妈吧?” “是!” “建彬在吗?”她象陀螺那样转着,“这个院落好美哟!” “老房子,大多年久失修,怎么都有几十年!跟我来吧!”是的,当初她嫁进来,可不就是这样:象刘姥姥进大观园,这一晃在这院里生活近三十年,虽是土坯房,不仅规整,符合建筑学的美,可惜没有能最终留下来,连一张照片也没有,李建彬女儿李梦涵带着我去过几回,我无比崇敬那里的建筑,他们家先人智慧,成为我记忆中一帧珍贵的照片,那是沙丘上的一片海市蜃楼。 房是招牌地是累,攒下银钱是催命鬼。 当我1993年还在学校里教书的时候,惊奇地读完陈忠实先生呕心沥血之作《白鹿原》时,才明白:李家大院为什么会倾覆,它解决了我心中很多困惑。只是可惜那里一片春秋中留下的故事,没能完整保留下来,连残片也很少,那里是文革第八个年头被扒成个大汪塘的,带头的正是狠人沈冬秋,现在那里一碧清水也没有了,成了一条公路的一段,苍海变成了桑田。 岁月如云烟,那一丝一缕飘着惆怅。 李建彬当时的住房在后院,正中间是厅堂大而长,东厢房住着梅文,西厢房是李建彬,李建材住西偏房,院里有两行树,左是桂树,右是绒花树,张国英去的正是时候,花团锦簇,招蜂引蝶,满院香气四溢,天井有暗道,下来的雨会过暗道,流到院外。 “建彬,有人找!” “噢!”他并不热情,正沉浸在数学的坑洞里,没爬上来,胡乱答应,心不在焉。 当张国英带着香气立在他面前,他“呀!呀呀~!”惊魂,“你个地蛆,这儿你也找得到?”他丢开笔,不管怎么说,张国英的到来,他有几分喜出望外,毕竟枯燥和折磨,让他心碎神伤。 “你老爹真的是地主?” “是!” “它奢侈!” “嗯!你在干吗?” “这道题都三天,解不出来!” “书虫!”张国英看一眼,知道什么叫差别,根本看不懂,“你和它较上劲了?” “算是吧?你哥还好吗?” “还那样!你呢?” “你看到了!”他摊摊手,“白天是鬼,晚上是人!这就是我生活全部!但我不相信:生活不会永远这样!” “还一个人?” “当然!” 他们谈兴很浓,但谈的都是题外话,与感情无关。 一直谈到鸡叫,周游列国一般,时间象水荡漾,梅文进来时,打断了这一切,毕竟时间太晚,一切都跑偏了,张国英只得起身告辞,“我会再来的!”但那只能是她的一腔美好愿望,她再也没有能够如她所说:再来!命运是起伏的,有时甚至扭转了它的方向。 这个由姚书红传递出来的消息,有猜测的成份,但是一种基于人性本能的猜测,就张国英那晚撩人的动态,按照普通推测,结果应该就是她说的那个样子,本来张国英也是按照这个思路设想的,有那种心理准备,毕竟青涩正在蜕变,但事实却走偏了,谁也不谈情,爱就溜之大吉,就这件事的发生,让原本稳重的石桂梅崩盘了,她已经顾不上什么了,矜持已经快速遁形,她表面上没有张国英幸运,其实她是这个格局里人生的最后赢家,她没有张国英那么大胆,更没有张国英那样招摇,她做贼一样,偷偷摸摸,但却摸到命运的电门,轻轻一按,她的世界瞬间灯海璀璨。 第28章 百年基业 三天之后,石桂梅主动写张纸条,约李建彬出来,还是她逃跑的那个地点,只不过岁月荏苒,当年那排树,长高了长粗了,星星可以点灯,小河的水已经变绿泛滥,天是暖的,心是热的,石桂梅反客为主,接他一张纸条,三年后,用同样的方法还他,但意思不同,可怜的李建彬,孤苦了三年,迎来了他人生第一个春天:高傲的石桂梅要投怀送抱!这惊天的大逆转,让他晕眩,幸福来得也太快了,猝不及防。 “你来了?”还和三年前一样,她早到了,象陀螺在那里转了好几圈。 “昂!”就这一个字,那急急的脚步声,如同雨脚,“甚事?”明知故问,那颗关闭三年的心扉,今天为他怦然洞开。 “我问你一件事,你必须老老实实回答!” “看情景!”李建彬抛出饵,欲擒故纵。 “那个张国英跟你什么关系?” “你猜!”这是逗。 “你们……那样了?”心在刀口上蹭来蹭去。 “那样是哪样?”装,装作不谙世故,这是为了撩拨! “就是……就是……”脸儿热了,心跳加速了,“她和你一个床上……” “睡了!”他轻描淡写,“但……” “你真无耻!” “但那是做梦!” “你坏!你学坏了!” “你想学坏吗?你好霸道哟!你不要的东西,还不让别人要!” “就不许!”她走到她的跟前,“抱我,不许再跟她来往!” “我可以吗?甚至和你那个?” “你是野兽,我这是羊入了虎口,只能……” 不用扑,不用抢,失而复得,男人是强有力,抱住那个温热但酸软的身子,兽口往脸上那个地方凑,没有月牙,夜色是黑,既可以继续又不用躲藏,三年的煎熬,那一刹那如决堤洪水,理智被激情淹没…… 李精妙请来石匠,托人从关山拉来一批乱石,这阵仗已经很明显了,宁愿委屈儿子,也不为了尺把几寸折腰,李精树拄着拐棍,心里哇凉哇凉的,犟种一个嘞,我们都已经老了,难道要带着这辈子的恩怨去坟墓?我已经作出了让步,只要你肯低头,不要求形势上的东西,至少应该有个态度,哪怕托中间人捎个话也行,你这是要打我的脸呀!是可忍,塾不可忍,这辈子这疙瘩就解不开了?我可以有个高姿态,把地从南到北换给你,这可是惠及你子孙的好事呀!是我李精树主动低的头,你就不能给个台阶下?他来回走动,那叮当之声,敲碎了他心中最大一块壁垒,泛着火星,李精妙旁若无人和石匠干活,这是在往他李精树心上撒盐。 挖一条南北向的浅沟,根据石头形状弹一条线,宁愿撂下些地方,也视李精树不见。 啊啼!啊啼!李精树几乎要疯了,你狗日的心咋就这么硬呢?咋就一碗凉水看到底我不能退让呢?你怎么能用自己的尺子你丈量别人的心呢? 那叮当声,象鼓槌,敲击着人心,这是一种无形的折磨,趁我还改变主意之你,你就做个姿态吧!李精树近在咫尺,却望断秋水。 最可气的是李建松,他亲亲的儿子,居然在一大早上,不去生产队劳动,双手背在脊后,笑容可拘的样子,还哪壶不开不提哪壶,“二大兮立石腿呢!” “是的,建松,这地不泼池(富余),又怕沾到别人家地,所以立个石腿!这样保险。”李精妙对于李建松有着不一样的情怀,“你还没上工?” “我今天和几个人去城里淘粪,贾副队长说要晚一些,城里人家厕所都上着锁,早去人家还未起,所以得稍晚一些!” “那你今个儿捞个好差事!不错!” 说话的功夫,李建松就就到了李精妙跟前,这狗日的,你还是不是我的亲亲的种?怎么能胳膊肘往外拐呢?你明明知道:我们两家尿不到一个壶里,你这副嘴脸,分明是巴结别人,扇你老子的脸。 “嗯哼!嗯哼!”李精树咳嗽两声,分明是假咳嗽。 “大,你嗓子里有痰没咳净?”李建松不买老头的帐已经好多年了,这会儿老头子血红着眼,他看得分明,这心眼比针鼻子还小,那点儿睚眦之怨,一直如山横亘在两家之间,现在看来,消弥这两家从老辈传下的恩怨,只是时间问题,他和建良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晚一辈们已经不存在隔阂了,他们已经水乳交融在一起了,这是开了一代新风,这也是建松他们看在眼中喜在心中却不说破的公开秘密。 “就是!咳不出来,你来帮我?” “不用!你喉咙里这会儿没痰!” 石匠们笑爽了。 “老毛病了,挖不到病根,二大兮,你这个!”李建松竖起大姆指,“你忙,收拾收拾准备走!大!没事好生溜达!” 这狗日的,天生就是叛徒!跪舔别人脚面,恶心你老子!我叫你春风得意!李精妙,咱没完!拐棍捣在地上,不惜余力,硬生生戳了个窝。 经过近两天折腾,石腿子已经有了模样,下面就是等水泥抹缝老干老干,就可以从拐角的地方垫土,这是一项浩大工程的基础,他需要很多年,甚至是几代人不懈的努力,我家的宅基地从我祖父辈到我父亲最终是我,才最终成形:它宽10。5米、长15米,高近2米,愚公垫的山,让人叹为观止,2019年恰逢棚户区改造,被拆迁,那里现在已经夷为平地,一座座超大型工厂正在基础建设中,作为钟吾市区南大门,方兴未艾,想想我们流失的岁月,再展望一下未来,夫复何求?个人的那点恩怨,不就是大型挖掘机掘起的土块腾起的尘埃吗? 岁月可以更替,人心乍长乍短的通道,笔直或弯曲,还在记忆里延伸,通向已经渐行渐远的生活初衷。 李精妙没有想到:他精心策划的基础工程,一夜之间,被人捣毁贻尽,当他坐在空荡荡的地方,面对一地狼藉,他哭了,他明明知道是何人所为,却无力质问,我大兮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他也很伤感,但除了安慰,就是拿出钱资助他父亲,去干一件不该他干的事,当李精妙从最初的悲伤里走出来,拿着小锤叮当收拾残局时,李精树在明睸的阳光里,拄着拐杖,迈着傲人的步子,“昂吭!昂吭!”时,距离立夏只有一天了,李精妙准备着在原地再起炉灶,他执意要给儿子规划出未来生活蓝图,他身体力行在做本不是他该做的事,我父亲暗弱,我母亲心有余而力不足,一辆木制土车一把锨,就是他的工具,发起了人生最后的冲刺。 1990年,当我从教三年时,我祖父已经驾鹤西去,我在那爿雏形之地上,盖起了三间瓦屋,当时年轻气盛逆天时而动,结果只能地坪没打时,它却倾刻倒下,李百通的长子背着手,用罗盘测定后说:“李子北,这是谁定的点?”“我自己!”“这就对上了,你知道你错哪儿了?”我摇摇头,“你这是正子午偏5°,这个向你不能用,你知道紫禁城吗?”“知道呀!不在北京嘛,怎么啦?”“你这向和它的一样,你扛不住呀!赶紧调向!”“它不是正子午吗?”“你糊扯!赶紧的!”他赶紧收拾罗盘,象一骑快马,绝尘而去。 我无泪站在一堆狼藉前,面对比我祖父更加惨烈的场景,木然了。 当我拿着皮尺左量右量时,怎么都不合适,且南墙完好无损,如果拆除耗时耗力,整整一个夏天,我娇阳和烈日与暴乱的淫雨中,整整干了一个暑假,才算收拾完,蓬勃的巴根草和扎煞的抓鹰草已经疯长到堂屋里,面对如此大的灾难,我在心中作出一个大胆决定:再盖!或许是初生牛犊子不怕虎的犟劲,决定拉下一河滩帐,也要立起来,自此我便与金钱交缠打斗,长达20年,人情冷暖自在心中。秋天风平浪静,在我祖父的基础上,再次重新盖起,当萧瑟的秋风来临时,我父亲从界集扛着半口袋花生回来了,这个一辈子逃避责任的逛鬼,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拿把扫帚家前屋后打扫,他这是干什么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回到原点,那些后来的故事,我会在另一部长篇《油腻》中详尽叙述。 这种单轱辘小车,后面有两条长木腿,上土时,可以站着,推起来只有一个轱辘在地上滚动,有两根把,还有烂布条编织的车襻,可以挂在肩上,早期是木头做的,后来演化是橡胶轮胎,更省劲些,整个车形前窄后宽,如果是木轱辘,上面还要用蕾草编织一条窄带子,绑在木轱辘上,减少摩擦,中间通常是一根铁轴,耐磨,上土不多,多则七八铣,少则三四铣,一个人可干,早期木轱辘推起来叽歪叽歪响,尖厉刺耳,这种车我一直不能推,推一次倒一次,祖父李精妙技法娴熟,我母亲常满含泪水帮他,他会象父亲那样,在我母亲头上搔两下,“没事,会过去的!” 李精树拄着拐杖,象智叟那样:发出狂风般的嘲笑!“嗯哈!真是夫唱妇随!”把柺棍杵在胸口,干搓着手。 “你再满嘴喷粪,我一车襻抽死你!”我祖父虽与人为善,也是有脾气的,他用这个抽过我父亲,每当我父亲犯浑时,我祖父就暴跳如雷。 我们家的住宅是祖父倾其最后年华垫起来的,虽是基础,与后来的不能相提并论,但他奠定了一个可以延续的未来,当我依靠厚重的拆迁款,给我正在上高中的儿子买下小区房时,我郑重告诉他,“如果你将来有能,就象你二舅那样可着劲折腾,反之,要象我一样守成,把老辈人留下的余荫传于后世子孙!”儿子欣然点头。 弹出的弹幕一样,思绪总是游走在现实与过去之间。 “说笑说笑,你怎么还当了真了?”李精树一脸玩笑,但这是讥讽。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当他们视这个为耳边风时,信念已经坚定起来,这一推差不多十年,杭育杭育,那条推土的路,虽在沟底,但大部分时间是条方便的路,冬季是路,夏季是河,别处的路高起耸立,它却低洼,我和当初的那个她,在无数个月朗星稀之夜,走在我祖父开拓的河底之路上,是那样惬意,那条通体长满一沟两坡的巴根草的路,成了我最漫妙的记忆,青春之路,是那样青涩。 那个木轱辘还在叽歪叽歪转动,有时在风里打颤,老把式也有倒车的时候,一个小坑车倒人歪,涔涔热汗就白淌了,倒地了,还要跑回去拿铣重上,这样的折腾,会让人格外沮丧,那条沟里路,正对着汪嘴,从沟里推上来,最费劲,听我母亲说:我祖父因为撅腚用劲,裤裆不止一次开岔,羞臊的他夹紧双腿落荒而逃,那条沟算作笔直,通南面大洼地,取土必须去那里。推了三年的木轱辘车,从中间裂为两瓣,祖父想尽办法,收效甚微,他舍了脸,到儿子建辉那里借钱,曾经三次去三次回,我大呢看出祖父的难言之隐,就直接说,“他老爹,你是不是遇上难事了?”,作为一代犟人,一向能忍自抠,实在解决不了,就如热锅上蚂蚁,他第一次厚着脸跟大儿媳开口,并非要写下借条,承诺他日必还,陈兰英不同意,他转身就走,最后只好同意,三十块钱,在那个时代,不算小数目,这次下了血本,改木轱辘为两轮胶轮大车,速度快,装得多,且省劲,算是砸锅卖铁,这条钢强之路,已经潜移默化延伸到我心里。 莫言贫贱长可欺,覆篑成山当有时;莫言富贵长可托,木槿朝看暮还落。 我们隔代相传的精神,一直长恒于心。 李宜忠已经急不可待,这两天他如坐针毡,坐卧不宁,心中甚至抱怨:朱春秀死都不会挑个时间,看把这事闹的,他差点忘了,他不能就这样轻而易举放了李建木,他的好事未成,心一直落不下来,他等着林兰香求他收手,哼哼,这一求机会就跌坐在他面前,好事可成!为了这事,他已经忍了三年,怎么着?还不该找补回来?不识时务,就让你穿穿小鞋,周蔓枝就是例子,想请假上集,扯点布给孩子做鞋,门都没有,这扇门早已经给她关死,你不让我吃你的豆腐,宁愿馊臭在那儿,好,我可以不吃,我不缺你这一口,但我怼死你。 “李队长,我求求你了,再不给他做鞋,我儿子的脚就撂在上了!” “那管我什么事?是我叫他没有鞋的吗?谁生养他谁就得管他不是?他穿不穿鞋子,跟我有一分钱关系吗?” “我就请假半天,行吗?” “别说半天,就一小时也不行呀?全公社都在农业学大寨,怎么学?就象你这样松松垮垮,行吗?大寨精神体现在什么地方?铁人王进喜的精神你学了多少?为了多出石油,人家是怎样做的?你整天盘算你的小日子,这行吗?形势喜人,形势逼人,你回去,生产队不是你一个人,大家要都象你这样,还会有大寨吗?”他的话掷地有声,无可辩驳,“郭成林在那边有下班时间,你写信给他,让他办,你就不用上集了吗?听说你跟高孝年关系不错,他是赤脚医生,经常去公社医院拿药,你请他帮忙就好了,至于我帮不上这忙!” 第29章 青春万岁 周蔓枝只好从队长家退出来,泪水如柱。 “哈哈!”他双手握成拳,胳膊对折,双拳相顶,双臂后拉,一连四五次,“让高孝年爬你,找高孝年批你假!哼哼!”他在土坯院子里,摇来晃去。 “你是没捞着,就故意让人家难堪!” “说甚屁话,这是那事吗?这么大一个生产队,今天批这个,明天就得批那个,一碗水端不平,这生产队长怎么当?我说你呀,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在选我当队长时,她什么态度你没有看到?她就是《农夫和蛇》里的蛇,今天领了你的好处,对你感恩待德,明天不用你了,照样拉你下马,这种人我见多了,刘长根那个二杆子,不是也被我宝塔当河妖震了?慈不掌权,义不掌财,我可是读过《三国志》的!你先在家,我去贾副书记家有点事!”晃腿就出了院子。 “你不是你追周蔓枝吗?” “你少放你娘狗臭屁!我有大事!” “宜忠啊,你这嘴欠扇,和谁这么说话?” “娘,你怎么来啦?”钱正娟拄着半截竹竿,晃晃堵门。 “和老东西吵了几句,他嫌我做菜不好吃,个老东西,都吃了一辈子了,还挑三拣四,这年月能吃饱就不错了,还讲牙长话!惯出毛病来了!我来你这坐坐,去去晦气,我一天忙到晚,他个老东西,不是麻将,就是唠那些瘆人的东西,好汉还不提当年勇,陈谷子烂芝麻,提他做甚?他还有脸提他当保长那儿,说如果不是我阻拦,他一并娶了一枝梅,吃不到五谷,却想六味,共产党怎没镇压了他!” “娘又说气话,镇压了他,你咋活?” “眼不见心不烦!” “说什么气话?人家共产党英明,他就干了十八天,手里没人命,更没血案,投诚早,检举了许多坏人,他被宽大了,去了浮财,守了平安!他审时夺势,我才有今天的理直气壮,要不然这队长的差事,能落你儿子头上,他老人家正确呢,你就让他谝一下情,要不然,那心里坎过不去!” “还是宜忠懂事!” “您看是谁生的儿子!” “那是!”小脚二大呢终于“哈哈哈……”像被人撵的鸭子,笑出来。 贾云龙没事,在小院里溜跶消食,他的女人林朵和孩子都在屋里翻单被,这是勾线之乐趣,我小时候不精于此,倒是羡慕那些灵巧之人,我妈常取笑我说,“粗手指干不了精细活!”,李宜忠就一头扎进去,“贾副书记吃过了?” “昂!有事?”贾云龙只是不动,舌头在嘴里打弯弯。 “还上天那事!” “上天哪事?” “李建木处理的事!” “噢!”他答应过李宜忠,“这事我跟老梁汇报过,他不同意你的做法!” “为什么?是不是李建玉从中作梗?” “不至于!你作为书记,你也要全面考虑问题,一个李建木和十个李建木都不足为虑,他是谁的儿子?二老爹那个人道上朋友多,且与县上鲁延年私交甚笃,逼急了,他不会去县上?你想做个半吊子?全国都在掀起‘两学’运动高潮,这时候,整出这事,弄不好把你撸了,人家不用出面,一个电话的事,想明白了吗?” “照你这样说:这个土头木马我还整治不了?” “他天天在你眼皮子底下讨生活,老百姓都知道茶不找饭上找的道理,你不知道?条条大路通罗马,非要在这上面凿,迂回一下不行吗?” 李宜忠真的佩服老梁头,不仅理论水平高,高人玩人也能把人玩死,自己却安然无恙。 第15章: 绝望那边我们肉眼看不到,是希望的车轮在滚动,一虚一实,交替着碾压着我们的生活,李春堂比李建洲还失落,眼见一坛好醋就差最后一公里做成了酱,粘稠粘稠,费了功夫,耗了时,最后还得倒掉,心生疼,惆怅长吁短叹,要再另起炉灶,那得猴年马月,还不知道程的瘪的,一家人除了李幽香,脸全挂着,咋就这么难?连换亲的路也堵死,天有绝人之路,那些挂了的人和事,不就是路绝不通吗?通则不疼,疼则不通。 在一个散淡的日子里,没有喜鹊登枝的前兆,更没有事先通知,甚至媒人还鼓里愁肠满腹,程莲那个普通却能点燃李春堂一家希望的人,稍是打扮,骑着辆破旧的自行车,借来的,突然闯进李春堂家,人们都在湖里劳动,只有腿脚不好的李子国在家捏泥人玩,一手一脸全是淤泥人,这是李子飞给他的,让他打发寂寞时光。 “哟~这么会玩?”程莲像一团火,突然就蹦到他面前。 “你……你是那个谁?”名字虽好记,他却忘了。 “李子国!”程莲有些生气,这遗忘也太快了,“一分钟想起我是谁,否则立马走人!” 他丢了泥巴,拍拍脑门,却把泥巴带到脑门上做客,“你是那谁?昨天我还想起来的,今天见到真神咋就忘了?”双手在那里抓挠,样子滑稽,像小丑。 “算啦!不难为你了,我叫程莲,这回可要给我记住了!”她掏出手帕,替他擦泥,他却抓住了她的手。 “不成!”她抖开,他的气息扑到她脸上,手上还染了泥。 “我真笨!那本子有,我昨天写在上面的!”他急促挪车,去拿桌子上的本,却推到地上。 程莲去拾,两头相撞,不约而同“哎哟~!”程大开,可不是?正的、倒的,歪的,斜的,一页上,有一百多个“程莲”,她噗嗤一声笑了,“原来你喜欢这么多‘程莲’,你好花心哟,你是大萝卜!” “我……我……”一生窘相,全卖那儿了,泪水落下,汗水淌出来。其虚、其耻、其愧、其涩,如蚁爬行,“你见笑了,你怎么想到……你怎么又回来了?几个意思?”惊、羞、喜、怯。 “就一个意思,恐怕我不敢问,你更不敢答,这个事不落实,我骑虎难下,这是一辈子的事,马虎不得!” “你说,无论怎样难以启齿,我都不会拒绝!”他目光坚定。 “除了不能直立行走,其他方面正常吗?”程莲目光犀利,不再有一丝一毫玩笑的成份。 “这个……这里面包含许多内容,你是指……哪一方面?” “李子国,你别给我装傻犯糊涂,避重就轻,你躲不过去的!” “我躲了吗?”他不明白。 “你没躲吗?如果遂了你的心愿,你现在最想干什么?”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他慌乱了,如实说,可能毁掉再次和程莲相聚的机会,如果不说,有可能错失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她想听什么?她想知道什么?其实就一句,却难以出口,那是青涩尚未褪尽时,年轻人的矜持,正是这样的矜持,差点儿毁了他,他憧憬着未来,但未来没有固定模式。 “算了吧!你就好好待着,权当我没来过!”眼里却噙满泪水,摇头,满含失望。 “你确实来过,怎么可能权当?你已经在我心里扎了根,我想……我要……” “你想什么?你要什么?说出来!”那是她最想听的答案,敲响警示钟,让她猛回头,扶着他坐的车两边的扶手,要看到他的心里。 “我……我……”这目光中有电闪火石,他后撤着身子,躲着那张脸,那气息象浓浓的雾霭般扑面而来,“不准生气,不准撂脸,我豁出去了,是你逼的!” “你说!我要你当面说!” “和你结婚!与你生儿育女!”他闭上眼睛,整张脸在抽搐。 “你有那个能力吗?”一针见血! “你抱我上床,咱试试!”他扭头向一边,准备迎接暴跳如雷的耳光响起,眼睛不敢睁开。 然而却没有,一刹那,他听到奔跑向外的脚步声,她想听的,她扛不住了,伴着哭声,她逃了,逃得远远的,羞愧难当。 “这是怎么啦?”他两只手扒拉着车轮,追了出去,哪里还有人影?那一年,李子国21岁,青春燃烧成那样,最终干柴点燃了烈火,把他化为灰烬。 激情澎湃之后,一次次燃烧自己,石桂梅冷静了下来,在闲置的岁月里,她安然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却下眉头,才上心头,夜色如水,都已经鸡叫半夜了,那种深深地滑落,已经拽不住了,“让你家里找媒人,我要和你结婚!”口气强硬,毋庸置疑。 “这么快?” “你不想吗?” “不是!”在李建彬心目中,似乎还很遥远,他拥着她,用舌头舔着她,昔日的苦涩已经脱胎换骨,另一只粗糙的兽手,可以如风随形,在石桂梅任何地方探寻,“你不会后悔吗?我是地主成分!你不嫌弃?”嚯嚯!想想三年前的表白,他还醋意大发,“当时我跟你表白,你为啥就拒绝我?让我相思到如今!” “你是洪水!你是猛兽!如果不跑,就会被吞噬!那是本能反应!不知道接下来,你会做啥啥事!” “那现在啥啥事做了,你咋不跑了呢?” “得了便宜你卖乖!这不都是你逼的?那个张国英来势凶猛,我不主动岂不是要掉坑里?” “你已经掉进去了,再也上不来了!” “还不是拜你所赐?”她扬起脸,东方的明月格外皎洁,这是胜利后的满足,一脸恬淡的平静。 “那还不赶紧的跪下谢主隆恩!” “是吗?是吗?来!来!”她揪起他的耳朵,挣脱他的怀抱,一个横扫脚,“你还说什么呢?还不赶紧跪下!” 李建彬没防她一招,当真一个趔趄,直竖竖跪在那儿。 她按住他的头,“吾皇万岁万万岁!” “嘿~嘿嘿~!你个妖精婆子看我怎么收拾你!”窜起来,追着石桂梅,一把抱住她,温热的嘴唇堵住她,“我要那个你!” “哪个给你那个?茅厕缸里石头,又臭又硬!”她奋力推开他的脸,但腰被箍住,动弹不得。 月亮上有浮云在动,星星还是那么散乱,风乍起,温馨入怀,甜蜜,醉人地甜蜜,树叶沙沙响,孕育在深春初夏之交,夜色诱惑,恐怕没有比这更让人沉醉! “噗嗤”许多年之后,她被李建彬象石子一样遗弃,也在那样夜晚,她一个人漫步在街头,火树银花,灯火阑珊,她笑喷了,“鬼子进村了!”像舒心那样被“侵略”,看看身边,人来人往,各有不同,但都在她身边晃动,她舒一口气,捋一下刘海,青春可失,但青春无悔,思绪再次跌落。 强盗!土匪!硬生生霸占。 “你给!你必须给!”他的手已经像抚琴一样,一片柔若无骨之地,波浪一样,汹涌着,澎湃着,掀起色的巨浪,飞花碎玉,叽嘎----叽嘎----青春的海鸥抖动着翅膀,在追逐着浪,一堆堆泡沫,棉花团一样堆叠…… 乐此不疲,挥洒着青春,总以为一生所爱,一生无悔,才五十多岁,青春剩下残渣剩羹,儿女聚齐,那是点缀,是一道尾弧,尾弧后,是省略号,意犹未尽,却隔岸观火,李建彬已经不属于她,他属于周子灿吗?这样问,她摇摇头,我生,犹如我死,孤独地来,也孤独地去,她从来不属于任何人,任何人也不属于她,只不过,和一个相伴相行一段路,还是自己走。 李建彬这家伙雷厉风行,在那个重叠喷灌的夜晚之后,他告之了母亲,母亲大喜过望,一同告之梅文,梅文激动得双手扎煞,双手捧着脸,激动得要跳起来,“好事!绝对的好事!”然后双掌合于胸前摇晃,“向东,听到没?我们李家终于开枝散叶了!她是小桂梅,你知道她吗就是小时候肯流鼻涕的那个,石云生最小的孩子,我想你是见过的!” “奶奶!这是咋办?” “好办!一切交给阿拉!阿拉最喜欢操持这种事了,找媒人,阿拉的在行了,对!对!我要寻出压在箱子底一对宝石镯子,那是向东给我的,我要传给桂梅,我的东西,她不敢不要的啦!愿仁慈的上帝保佑阿拉们!”梅文激动得手足无措。 李家的女人们,大张旗鼓操持这件事,很快贾家沟满沟风雨,并搬出李百通,生辰八字亲送李家,还放下一块银元,李百通乐呵呵的,却没收。 梅文当时脸色难看,“咋地?看不起阿拉?阿拉还有的,是要给桂梅的,阿拉宁愿自己受罪,不能让桂梅委屈,她敢于挑战世俗,和阿拉当初一样……”硬往人手塞。 “老姐姐,你误会了,这不就是咱自家的喜事嘛?喜酒要喝的,你赖不掉的!” “这个……这个……自然!” “收好!”李百通把银元放她手里,并替她按下手,“你知道财不外露,别让别有用心的人知道,要不然,又是麻烦!” 李宜忠听到这个消息,被深深震憾到:哟呵!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他回忆回忆,好象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石桂梅那双深情的双眼,眼里有水,能淹死人,他拍拍手,这就木已成舟啦?到什么层次?也没什么动静呀?咋就……姚书红那张破嘴,头几天还在到处传播张国英如何如何夜闯李家,又什么天亮才走的屁话,看来言有虚,事有实,有人听说一向深居浅出的梅文亲临李百通家,请他批两人八字,听说大吉,是天作之合婚姻,哎呀,下手慢了些,让那小子咸鱼翻身,实在可惜! 午晚后,李宜忠象散步那样:散到石家,石云生的遗孀正在柳条扁筐里晒米,冷不丁看见李宜忠进来,就打声招呼。 “李队长,你大忙人一个,咋会来我家?孩子们都上工了!” “老嫂子犯糊涂怎地?石桂梅咋回事?嫁谁不好偏要嫁给李建彬?他家地主成份你不知道呀?将来生个孩子还是地主?” “孩子大了,我也管不着了,她自己认的,罪不罪的,她自己受!” “嘿!嘿嘿!这不还没嫁吗?咋就成泼出去的水?这么说:你是不打算管啦?” “咋管?吊起来打一顿?” “你这是和我治气呢!我只是看不过眼,来关心一下!” “那我该谢谢你!新社会新国家,人人自由我没法!”老太太这话里有刺,听着刺耳。 “这么说我是多管闲事?” “不算!要不你就得多吃屁!你想不想多吃?”石云生老婆恨透了这人,枪里夹鞭,她笑了,这是报复后的快慰,舒畅。 “你牛!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我还不信治你不住!”李宜忠如同丧家之犬,落荒而逃,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 老太太竟然在院子里唱起了京戏,“我站在城头观山景,忽听得城外乱纷纷……” “我叫你唱得比说得好听!……走着瞧!走着瞧!”李宜忠有些跌跌撞撞。他一爬上自行车,就象疯了一样,直往地里骑,“我叫你狗咬吕洞宾!狗咬吕洞宾!”风驰电掣,左纵一下,右晃一下。 第30章 了缘在尘世 所有女的在剁笤子,所有男的在把粪堆撒开,这是芒种之前必干的事,拖拉机手和使耕牛的人,在生产队大院里,整修机械和犁耙,贾云苍和李建良都在,小木匠贾令才正在拷拷砸砸,“得找队长,这狗日犁头都勚成这样,还能使吗?尖的勩成圆的了,耕啥鸟地?建良爷,你看看这叫犁头?简直是犁腚!连个尖齿都没有!” 李建良不吭声,蹲在地上,抽烟袋,时不时咳嗽一两声。 “这是要驴拉磨,不给驴草吃!拿死人头兑汤!我看哪,这两三百亩地,不耕到猴年也得耕到马月,没有好的家伙什,天王老子也干不了这活!”小木匠贾令才用斧头冲冲刨子,在那斜眼吊线。 “你屁话真多,又什么事放你神经上了?”李宜忠本来要去找李建彬或是石桂梅的茬,他们干得都很认真,没有茬口,无法发作,才想起来,生产队场院里他安排几个人修农具,刚过来,就听见贾令才在那儿报怨。 “李队长,你看看那犁头,还能耕地吗?首先说我不是为自己,你自己看!” “原来不好好的吗?你大惊小怪干吗?”李宜忠奔过去,两张犁一对比,问题就出来了,“这他妈这犁原来谁使的?用牙啃的吗?勩成这屌样,咋回事?” “说出来,你娘能揍死你!你一个大门里出来的,你说谁吧?你这他妈是谁妈?”贾令才调侃道。 “是李宜义?不会的,他可是个细作人!”李宜是他亲亲三弟。 “他上茅房了,拉累屎去了,等他回来你自己问,就你那棍终日在我嫂子窝窝里捣腾,不也勚个又短又粗?有时候你再忙里偷闲,公鸡串门子,在别的窝窝里掘两下,不就成那样,待你掘不待你弟弟掘?” “贾令才你穿几天开裆裤,就敢满嘴喷粪?我不给你小鞋穿,你登鼻子上脸?” “李队长,你别生气,我就是打个比方,话糙理不糙!生产队集体换个犁,哪个还说你贪污啦?李队长,这玩意搁谁都耕不了地,这是家产,你扛家了?耕哪儿?嫂子那点儿地,有你这张犁就够了,用不着,真的用不着!” “哎哟哟!这小木匠从江西景德镇来的,骚词(烧瓷)还真不少!咳、咳、咳……”一向严肃的李建良笑得瘫坐在地上,“哈哈哈……”手扎煞着,眼泪爬叉,喘成堆。 “狗日的,你谁都敢戏耍,小心哪天撞我枪口上,我一拢狗腿,你这小命就没了!” “李队长,开个玩笑!要不你拿铁匠铺看看,能不能捻一捻,将就着用!”别人笑岔气,贾令才说出了自己办法,然后不管不顾,开始推刨子,卷曲的木屑,从上面被弹出来,落到地上,他冲别人做个鬼脸。 “你做木匠屈才了,要是说书,身后非迷死一大片,难怪吴道莲跟你跑了来。”贾云庆突然立在木匠身后,你看那土车能不能就手弄一下!” “它怎么啦?” “好象轱辘炸裂,快要两瓣了!” “简单,重做个,今天就能弄好!” “狗日的,也就看你是个人才,要不然我早他妈修理你了!”李宜忠知道小木匠的能和会,这家伙无师自通,做个凹腰小板凳,又精致又实用,那时他才十五岁,糙人李宜忠在这方面汗颜,别的生产队要请小木匠,得给他送烟送酒,要不不批假,石云生那会儿,只有别的生产队请,跟他言语一声就行,现如今,光言语不行,还得送上实惠,要不然,这小鞋就得穿上。 李宜忠在哪儿骂骂咧咧,李宜义边勒裤子别往这边来。 “看!刚吃过,精神抖擞!”这小木匠眼尖。 众人哈哈笑作一团。 李宜义懵圈了,“说什么好笑的,笑成这样?” “你刚吃过,才擦过嘴!”小木匠阴着脸。 “这也值当的!好无聊!” “宜义,犁头都成那样了,你还坚持用?” “生产队有钱吗?我不坚持有用吗?”说到钱,大家陷入了苦恼,如果有钱,何至于牛马挣命?就是因为没有钱,才没日没夜地干,干到最后,却填不饱肚子,太阳轰轰烈烈,晒得人打蔫,一张张苦哈哈的脸上,全是皱纹,或多或少,钱这个话题太沉重了,三年恓惶,让人垂头丧气,是的,生产队也没有钱,要是有钱,很多东西都要换了。 莲花庵也就是尼姑庵,远在偏僻的地方,那地方找不到一朵莲花,地处几个大队交界的一大块坡地上,原是一片废墟,早年间烧过窑,据说是窑崩塌所至,坡很陡,路且很窄,那些经年长成的枯藤蔓依势而下,垂到平地上,过往的香客,十之八九攀藤而上,旧藤拽断,新藤长出,晨钟暮鼓响时,正是一天的开始和结束,沿着陡坡上去,粗大的泡桐树斜斜而生,其间杂草堪比人高,焚香的味道,在坡下也可闻见,嗅着味上去,拐个s大弯,就一览无余了,有台阶,拾级而上,就是莲花庵门脑,和住家户不一样,雕龙画凤,斗拱飞檐,一朵大大莲花上,是观世音静坐,手执佛尘,单掌竖于鼻下,慈眉善目,门是虚掩的,推门而入,是一道规整的影壁墙,我小时候,和祖父只去过那里一回,见过了缘法师,她好美哟,一头青丝,一身素装,手执佛尘,手很长很白,她和李精妙似乎很熟,我曾经怀疑她就是我四祖母马氏,可祖父坚持说:不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如果李精树为她混蛋一时,尚可原谅,清灯孤影,她该叫情痴才对,了缘牵强,那她是谁?如果不是文革,加之我幼小,那个谜底我一定能揭开,可惜了,始于文革,毁于文革,马氏最终不知所踪,成迷,荡漾在历史迷雾里。 过了影壁墙,就是一宏伟大殿,院中有棵古槐,那口敲了几十年的大铁钟,就在大殿廊檐下树上,至于鼓,是我粗心,还是看过没有印象,记忆是残片,一鳞半爪的残片,对接不上,无法修复。 了缘引我们去大殿焚香磕头,我学着祖父的样子,点了三支香,叉开,插入香炉,我个子太矮,竟够不着,还是了缘帮的我,我谢谢她,她笑了,笑得很美,我竟觉得那莲花宝座上,手执佛尘就是她,我看呆了,她手好长好白,连指甲都是纤细的长,真的不食人间烟火,在蒲团上磕头,我屁股撅得太高,以至于翻了过去,重新再来,磕完头,李精妙丢下些钱,了缘拿着追出来,我听见祖父问,“你还好吗?”她惨笑一下点头。 送我们出来时,她好象问一下,“他死没死?” “活着,苟延残喘!” 仅凭这两句,我就能断定了缘并非别人。 这是我的臆想,还是真有这两句话,我不确定。 为了写这本书,我查了县志,聊聊数语,根本找不到了缘其人,我重返那个地方时,那里已经成了三木街道办所在地,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喧嚣夹杂着繁华,那些高大的泡桐树早已经找不到,顿感颓废与沮丧。 日新月异的中国速度,让我叹为观止。 梁修身坐在木椅上,他对面是沈冬秋,沈不再趾高气扬,而是象只被抓的猎物,在那儿瑟缩发抖,“你怎么经常去后槽坊,你去哪儿干什么?哪儿谁是贫下中农?吃人家,喝人家,还骂人家,你是军阀还是土匪?” “梁书记,我确实错了,今后不再……我保证!请梁书记……” “沈冬秋,你也是苦出身,娶不起媳妇,娶个病妻,原指望养好了,留个一儿半女,结果死了,李大会顶着压力,力排众议推荐你,他说服我投你一票,你就是这样对待我们的?贾副书记推荐的可是王格扬,民主选举人家领先你一票,我们报的也是王格扬,后来怎么阴差阳错这差事落你头上,个中原因不得而知,想必是李大会厚着脸找的人,这上上下下,容易吗?你才干几天,就飞扬跋扈成这样,是,后槽坊曹真善会经营,这三年他的酒坊冒过烟吗?手艺人除干落净,能有多少赢余?周围的社员,对你的意见大了去了,连刘书记亲自打电话问我,我是横拦竖拦,总算搪塞过去,好事不出门,外事行千里,你吃下去喝下去那些东西留在肚子里?它们哪儿去了?” “我感谢梁书记的厚爱,我浑了,我改!” “你要不改,老天爷都帮不了你!你去吧,好好想想,你比地主老财都狠!” 沈冬秋没有喝酒,从梁修身办公室出来,象个醉汉,跌跌撞撞。天旋地转,太阳晃得他看不清东西。 “这不是沈主任吗?你怎么啦?”这是孙爽,那张红活圆实的脸,沈看不清了。 大病一场,许多天都看不到沈冬秋,他趴在自己冰冷的屋里,最初是瑟缩发抖,后来昏昏沉沉睡了一天半,才缓过口气,啃了块冰凉的饼,在傍晚时分,直接去他的政治恩人李建玉那儿,贾家沟许多人家刚燃炊烟,李建木正在推磨,林兰香在烧火,有段日子,两个美美粘在一起,如胶似漆,1964年重新燃起对生活的希望人们,又为自己的小日子忙活上了,我正是在那种休养生息的年份里,遵从上苍的旨意,带着希望,在某个我并不清楚的犄角旮旯里待命,准备着重修为人,我没有我父亲幸运,踏着烈士的血迹而来,许多人坚持那么说,生而为人,是亿万次因缘巧合重叠,才能来到人世界,生命可贵,不可浪费,那些视生命为儿戏的人,亵渎了生命含义,如果你象陆宏昭那样,千万人敬仰你!就算是跪着爬着,也要活出个人样来。 “二哥忙着呢?”沈冬秋进来,我大没注意。 “昂!你找我三弟,他在家!” 过我家东屋门口,少不了往里瞅一眼,象锥子,那是不舍地扎,我母亲背着他,拉风箱。 “李大会,在家吗?” “冬秋啊,进来吧!” “二大兮、二大呢,吃饭呢!”沈冬秋礼貌打声招呼。 “昂!”我祖父卷块煎饼,拿棵大葱,大口大口吃起来,旁若无人。 沈冬秋象条丧家之犬,有些溜溜瞅瞅,当时李建玉正吃完饭,在消食。 “你坐吧,梁书记批评你了?” “可不是?”沈冬秋趁势坐下,扭扭头,柳氏正带着孩子在床上。 “那是在挽救你,如果不这样,贾云龙会怎么看?你呀,穷人乍富,就舔腰凹肚,你这是干什么?吃大户?共产党刚刚坐稳了江山,她要取信于民,必须清除自身毒素,你的行为不这就在这清除之列吗?如果不是梁书记,刘子凡当时就要撤了你,走了沈冬秋,还有张冬秋,李冬秋,在这条路上,许多人削尖了脑袋往里拱,你之今天之位,来之不易,我求爷爷告奶奶,在那种情况下,逆风翻盘,容易吗?贾副书记巴不得你出事,王格扬还在那儿踮着脚等你倒下,你懂吗?” 李建玉这番话入情入理,沈冬秋佩服得五体投地。 “李大会,我明白了,我是混蛋了,今后我一定……” “浪子可以回头,但要来个180°大转弯!让那些人看看:你不是孬种!”李建玉做着手势,“要让扶持你的人看到进步,要让等站在你背后看你笑话的人失落,才不枉此生老天给你的一次机会!人家一次不赊酒给你,你把酒都砸在人家门口,这是干什么?示威?后槽坊历来供不应求,上海商人郦至年舍近求远他脑袋让驴踢了?别说现钱买现货,就是预定,先给钱,曹家还得看看你是谁,曹坚持出精品,才声名鹊起,人家是这行档里翘楚,在这个行档里,人家做得风生水起,那是有原因的,人脉关系在行走,你知道什么叫人脉?那就是不用一分钱,可以行走五湖四海,信誉就是一根根可以直立行走的钉子,所以人家才牛气冲天,曹家受政府保护,当地人之所以可以买到这酒,那是曹真善看在乡里乡亲份上,那是吴洼子人福气,量小,以平价卖的,依了曹真宝早把你治了,那家伙做生意不行,一肚子文化,有些穷酸,骨子里更坏,别看他深居浅出,黑道红道上都有人,他的字千金难求,这兄弟俩你千万别小瞧,因为你摔酒都这事,曹家或着曹真善已经做到人至义尽,你再登鼻上脸,恐有性命之忧,我不是吓唬你,曹家二虎一个温柔,绵里带针,一个钢硬,刀枪不入,你如果不听,将来必被其所伤。” “有这么厉害?” “你还是眼窝子浅!” “李大会,谢谢你的肺腑之言!你知不知道是谁将我告下了?” “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能告诉你,你想想:吴洼子就这么点儿地方,纸里包得住火吗?人多嘴杂,有什么传到公社不稀奇,公社里有些人私通曹家,他们年底送东西给上头,后槽坊家酿是首选!” “不会是曹氏兄弟俩?” “这种事,用得着他们?私下里巴结他们多了去了,好自为之吧?”李建玉闭上眼。 沈冬秋见火候差不多了,站起告辞。他瞟一眼东屋,林兰香那张意趣昂然的脸,正对着外面,李建木坐在她对面,仅凭眼神,就能断定,李建木是她幸福支柱,沈冬秋好羡慕这种生活。 第31章 幼稚的代价 第16章: 古淑华三十郎当岁,具体看不出来,算是风姿绰约的好年华,通常她一个人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无关的名声,只是别人强加在她身上一道符,心境好时,她会哼着歌,别人都说她是曹真善妥妥的老情人,那时间,她倒希望真是,可就是差那么一点点,她不忌讳也不隐瞒喜欢曹真善的事实,至于郦至年,好到极品,却游离在梦和现实之间,一生的渴望,男人嘛,把看不见抓不着的东西,做至极限,就是好男人,她不是要和阮氏争一个男人,人家给曹家延续了香火,理应占据那个位置,她把古铃送至那儿,不是没有私心,是希望曹家能善待古铃,继而和曹家沾染上一点儿关系,她希望古铃能够跨越年龄的界线,和曹真宝扯上关系,至于她自己,就搂草打兔子,沾就沾上,沾不上她也不奢望,今生糊涂,错失良机,就一错再错下去吧,不再打算和别的男人有牵扯。刘子凡毁了她,她恨这个人咬牙又切齿。 曹真善看她眼神热切,不代表他要背叛阮氏灵华,阮灵华一直是其贤内助,相夫教子,仪态大方,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出入各种场合,的确是不二人选,古淑华与之相比,相形见拙,谣言这东西,通常是越描越黑,如果当事人默认,谣言反而稀松如风,刮过去就没事了,那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是朋友,比朋友稍近,又不是那种男人和女人的关系,很多时候解释不清,阮有事时,古就代替她出入各种场合,难怪外人会误解,古淑华在吴洼子之外,有自己的安乐窝,院子不大,却格外精致,她本人有点儿旁门右道功夫,至于古铃的出处,猜测的很多,但不经细考,这母女二人在曹家夹缝里自由出入,阮氏希望能收古铃做干女儿,古铃不愿意,古淑华也推三阻四,这个计划被搁浅,旧事不再重提。 在古铃看来,曹真善是道貌岸然,占了母亲,就该给应有的名份,她在曹家应该和曹圆媛一样,享受大小姐待遇,在城里读书,所以在很大程度上,从心缝那么点儿小地方滋生出仇恨,别小瞧了它,旁枝有时斜出,也能长成参天大树,沈冬秋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到曹家滋事,古铃就奇怪:曹真善还是那样乐呵呵的,没怎么变,沈怎么就?了?在荫凉下,古铃拍着脑袋想不明白,不行!他不来,我得去找他,曹家这池水,没这个人哪能浑?它不浑了,怎么浑水摸鱼?她踮着脚,在那儿想当然,曹家来了那么多人,在她看来,只有沈冬秋身上有侠盗之风,英雄气概,等着吧,等他再来,可沈偏就忘了一样,不再来曹家了,望断秋水,水就在心里滴答,聚水成势,有一天,她竟然蒙生要去找沈冬秋,活该就衍生出一段姻缘来,造化弄人,哼哼! 沈冬秋当时正百无聊赖,跟在李金亮屁股后刷墙,准备请曹真宝来写墙字,标语内容无非是带着那个年代色彩的: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根据这个衍生出其他内容 :学铁人精神,为国争光!学大寨,赶昔阳!自立更生,艰苦奋斗,大寨精神永放光芒!他就象个叫化子,一头一脸一身全是白点子或成片斑块,李金亮、陈仲秋弹线,用的是木匠墨斗,沈就负责刷,哎哟,这几个灵魂人物正在热火朝天地干着。 “沈主任,有人找!”古铃跟在孙爽身后,牵的是毛驴,从后槽坊到大队部,少说也有三四里。 “谁找我?”那张脸麻麻点点,不能看,还没等他看清来人。 “噗嗤”一声,人家就笑喷了,“沈主任,你这是耍马猴呢!” “噢~!”沈一拍大腿,“你是那个谁来着的?” “古铃!” “噢!对对对!你找我甚事?”他心一惊:小妖精一个,你今个儿要干吗?曹真善又要节外生枝?那可是一片雷区,不再去了,但小女人笑得太丰富了,不由得放下滚子。 “你能过来吗?我和你说点儿事!”阳光迷煞人的双眼。 “可以!可以!”孙爽一晃一晃的背影,让他吸口唾沫,谁说天涯无芳草?孙不就是开在一堆男人里的一朵野花吗?不!是一棵肥草,很长时间,他迷恋这个行动果敢的女人,“李主任,我先去一下,回头接着刷!” “噢!” 古铃站得远远的,抚一下刘海,亮晶晶的蝴蝶结卡子,关在脑门上,那种青涩香气在弥漫,看着他来,笑容就蜜了,透着甜,这是无意的诱惑,象蜜蜂蛰人,“后槽坊你怎突然不去了?” “你没看天天忙,这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全国都在掀起‘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的高潮,天天刷墙,准备请人写墙字!” “啥是大庆?啥是大寨?” “大庆是北方一个油田;至于大寨,好象也是一个大队!” “那有啥可学的?”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找我啥事?” “哟~?真成了大主任,别人找不得了?” “也不是!只是这会儿忙,你看李主任他们!”他指指李金亮,“是不是曹大老板有甚指示?” “不是他!是我!” “你?我们好象没什么交集!你有甚事?我记得你过去是怕见我的,视我如洪水猛兽,怎地?又不怕了?” “你在曹家,真是八面威风,曹真善巴结你,曹真宝私下里恨你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你!解气!这一对兄弟,都坏!坏的方式不同,你怎不再来?” “你为什么恨他们?” “为富不仁!” “不对吧?你是想借刀杀人吧?你没理由恨他们,是因为你妈?我听说……” “你放屁!没影的事!我妈是谁?着名侠客古淑华!借他们仨胆,他们也不敢惹,我妈只是帮他们打理生意!” “可感情也是生意呀!” “你混蛋!我原以为你是古道热肠,想不到你这么猥琐!算我眼瞎!”拉着驴迎风而走。 “呵呵!驴脾气不小!”他上嘴唇咬着下嘴唇,他发誓:一定要收拾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人,招惹的力量是强大的。 小车不倒直管推,李精妙不顾三子劝阻,不听沈氏谩骂,恒定决心,要帮李建木垫宅基地,那条通往大洼地的河底路,已经成了许多人跟进的路,我后来带着祁云玉在那路上漫步,心中油然升腾起对祖父的敬佩之情,肩挑身扛,我和祁云玉在畅谈未来,那时她正痴迷我写的东西,在她看来,我俨然是我们这种小地方出来的大作家,其实那只不过是心灵的狐光在掠影,也是自己用来俘获青春少女的资本,尽管后来我一直坚持不懈,到了五十多岁时,耗尽自己一生智慧还没有荣登作家排行榜,这是我人生最大的悲哀,但那时我信心满满,祁云玉原本是我的一个学生,精通外语也是我的杀手锏,它秒杀过许多青春懵懂中的少女,除过祁云玉,还有郝慧,这是生命里曾经狂热追过我的另一个学生,她们是烟花,在我生命里,绚烂绽放过,我是寂寞的,穷其一生在追求信念,在祖父和母亲反反复复走的路上,渡过浪漫,她们是不同的女人,前者空灵通透,直击我的灵魂深处,挫伤,反复地挫伤,最终我们有缘无份,后者是浪蝶,不会固守什么,随风追逐,她赤裸裸地追求,我骇然,正是我的犹豫不决,她才绝然离去,我的空放,让事态无法回旋,现在我们各安其好,但其间的故事,我会在《油腻》中详述,那条河底的路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了,它留永远在我记忆里。 “呵呵!小车不倒直管推,生命不息,垫宅不止!佩服佩服!”李精树拄着拐棍,跟在李精妙身后,看着他吃力往坡上拉,把拐棍横着在车辕后,撂有一段距离,在横抽来送去,“加点劲呀!使点油呀!嘿呀嘿!……” 李精妙带着车襻,身子扭来扭去,我母亲用肩顶着车后托,李精树抽回拐棍,离老远,把拐棍插在车后尾,做个撬动车托的动作,“呦嘿呦呀,使点劲儿,就上去呀!………” 车托往我母亲肩膀里深陷,我母亲咬咬牙,泪水扑出眼眶,李百通闲转,赶紧过来拉车把,车是上去了,李精妙却象蚱蜢那样,扑倒在地上,手压在车把下,李百通赶紧过来,猛掀车把,后托抬起,撞了我母亲的腰,她倒在沟里,滚进沟底。 “上去就好!上去就好!”李精树拽拽衣服,“你滚那儿干什么?好玩呀?”一脸讥笑。 “老二哥,不是我说你,就不能少上些?坡这么大,你已经不年轻了!” “谁说的?正值当年,至少还能干一百年!” “老三,你这话太损了点吧?不帮忙就算了,何必冷嘲热讽?”李百通指指李精树,“都是兄弟,何必让人看笑话?” “哼哼!兄弟?你问问他:这俩字咋写?” “你个狗日,欠打!看我不抽死你!”李精妙扯下车襻,奔过去!血红着眼,压过的手,手指上往下滴血。 “怪我!怪我!劲使大了,摔了个狗啃泥?” “有种你给我站着,看我不削死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天地造物,怎么造出你这么个玩意儿?”李精妙指着李精树。 “老二哥!”李百通一把拉住李精妙,“你连我大兮、我大呢一块儿骂了?他们生养你们一场不容易!” “我让他气糊涂了,一辈子不干好事!” “野蛮之人!野蛮之人!”李精树象一只瘸腿狗,落荒而逃,“象驴一样……” “老弟,不是你来,今天够呛!你要跑给我跑远些,别再让我看见你,看一回我抽你一回!” “哼哼!狗脾气渐长!”李精树跑出能有二百米。 “兰香,能起来吗?咱走!通子,谢谢你!” “谢什么?举手之劳!你不用抽他,他已经朽到心里了!算啦,毕竟一个母亲!”李百通拍拍李精妙的肩。 “能!”林兰香脚崴了一下,走路有些瘸,李建木当时去城里拉粪,没在家 胶轮车的速度就是不一样,只要有时间,李精妙就会拉土,宅子上已经有半个屋身子大了,没有合辙落实,需要落场大雨后,才行,李精妙一边用铣平,一边计划着还需要的时间,林兰香和李建木要到生产队劳动,只有吃饭前后的空,所以平地之事,只有李精妙干,虽然苦些,但收获不小。 “吃饭了!牢食不吃啦?不吃,剐了喂猪,还干上瘾了不是?”沈氏气得直跺脚,“这么挣命干甚?那是你的事吗?吃自家饭干别人家,你图什么?吃了憨娘奶了?吃几口?憨成这样?你还指望住那儿?儿孙自有儿孙福!” “少说两句吧!回家吃饭!”李精妙拍拍手上干泥,为了这,沈氏人前人后没少骂他,忍了,忍不了是李精树那张嘴脸。 大队和各个生产队主要路道口都刷好了,梁修身、贾云龙、李建玉、李金亮、孙爽、陈仲秋、沈冬秋、张金梁等一竿子骑着自行车,落了一圈,基本满意,表扬了李金亮、陈仲秋、沈冬秋,在老梁办公室临时开个小会,讨论由谁去后槽坊请能人曹真宝,半天没人吭声,这尊真神不好请,大队得开出什么样条件,这人轴,仨瓜俩枣人家还真看不上眼,平时不喜欢炫耀,墨宝难舍,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决定派李金亮、张金梁去,沈冬秋想去,又怕把事办砸了,所以张张口咽回去,最后还是贾提议,最后算是定下来。 太阳快掉地之时,两个人就顺着贾家沟那儿的岔河过去了,天黑晚,太阳隐没之后,很长时间天还是亮亮的,他们赶到那儿,后槽坊的大红灯笼已经在外处亮起,门脑那儿有人值夜,看到二位有人往里通报,时辰不大,曹真善就笑容可掬迎出来,双手一抱拳,“二位领导光临蔽处,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客气,曹大老板,我们今天来,是有受大队委托,前来请令兄出山,不知可否?”李金亮眼窝子深,对于曹家有着本能的敬仰。 “他这个人只喜欢在自家宅子里优哉游哉,不喜到处乱逛,且生性狷介,狂悖不羁,少融,活在自我世界里,恐很难请得动,所请何事?” “请他写墙字!” “难!那进来吧!”曹家大院分东西跨院,东跨院和西跨院之间,有道花墙,正中间是大圆门,老大居东,老二居西,且统一从西跨院进出,作坊和伙计住地在后院,曹真善挥一下手,直接领他们去东跨院,当时曹真宝正在书房飞走蛇写着书法,功底透着深厚,孔桂珍正在浇花,日子过得散淡,“大嫂,这是大队两位领导,来找我哥有事!” “噢!”孔氏放下喷壶,“真宝,有人找!” “你烦不烦?天都这晚了,谁这么不开眼?没明个了?”语气中透着不耐烦。 “是大队两位领导找你有事!”曹真善就挥挥手退出。 “嘁!我跟他们八竿子打不着呀?能跟我有什么事?真能添乱!” “二弟一起吧!”孔氏招呼着。 “不啦!后院还有事,我还得去!”曹真善就走了。 第32章 能人难求 “县供销总社赵主任,你熟悉吗?” “在公开场合下见过一两次 “你出来一下!”孔氏看见他们扎车了。 “怎么?我还得敲锣打鼓欢迎他们怎地?没那功夫!” “见谅,请跟我来吧,他和谁都这样!”孔氏解释说。 东跨院也是三卡头的房子,南屋座北,北屋朝南,东屋朝西,很是宽敞,虽是老屋,看着舒适。书房在正屋东间,西屋是他们就寝之所,有小房门关着,满院飘着花香酒香,没有孩子喧嚣,就少点儿生趣。 “曹大掌柜的,你这是……”李金亮先进去,乖乖!什么汗牛充栋,算是见识了,四面墙有三面是大书柜,分列多层,只在前窗,置一大书桌,曹正在走笔。 张金梁吐吐舌头,这是惊叹。 写完字,曹放笔于砚台之上,搓搓手,也不让座,自己也不座,“二位大仙这是……” “受大队之托,请你出山……” “大错特错!我本后槽坊一散淡之人,所以打住!” “真宝,他们是……”孔氏张嘴。 “别乱说话,言多必失!我都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咋就记不住呢?你先下去!” 情况远比想象的更糟糕,曹真宝不给人说话,绝对的老爷做派,张金梁吐吐舌头,去拉李金亮的衣角,示意可以走了。 “不是!曹大掌柜,我们……?” “大队的事大队做,大队做不了,不是还有公社的吗?你们可以移交,自然解决的方法是有的,你们可以回去交差了,人你们也见了,就是那么个意思:我不掺合你们的事,你们也别打扰我清静,过了饭点,我就不留你们了,请回!” “哎~!你这是什么态度?现在是新社会,你还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张金梁气不过。 “我有吗?请回!” “曹大掌柜的,你都还不知道我们找你啥事,你就拒人千里之外?”李金亮拍拍张金梁,“少说两句!” “就没见过这样的!” “今天你不就见到啦?说事!走人!” “我们大队请你写墙字!” “亏你们想得出!凭啥?” “就凭你是吴洼子人中一员!你就有义务参与大队文化建设!” “哼哼!小子哎!我要是不干,你能怎地?” “不可理喻!” 李金亮一时无招,“曹大老板,你听我说:你闲在家没事,我们……” “我闲不闲管你们什么事?告诉梁修身,有事让他自己来,你们这些小鱼小虾,我还就真看不上,请回!不伺候了!”曹真宝一屁股坐下,摇头摆脑,唱起了京戏,“我本卧龙岗上一散淡人,凭阴阳如反掌博古通今,先帝爷下南阳御驾三请……”在那摇头晃脑唱。 “你说谁是小鱼小虾?” “说旁人,对得起你?”曹真宝睥睨他一眼。 “好!好好!走了!曹大掌柜,你忙!” “不送!” “什么玩意儿!天生的寄生虫!”张金梁嘟囔着。 “好啦好啦!小张同志,我得好好批评批评你!我们是来求人家办事的,求这个字啥意思?哼~”两个人推车出了曹家,李金亮叹口气,“我敢和你打赌:这字他非写不可!” “我不信!” “走着瞧!典型的文人怪僻!恃才傲物,懂了吗?这学问,就象一张纸,被他整日沿习,磨透了!” “能成?” “一定!”月牙儿出来,河水欢快地流,淙淙有声。 “你凭什么那样说?理由呢?” “但凡这一类人好这个!他们靠这个活着,摆谱是他们共同特点!”李金亮点点自己的鼻子,“你没听他说?我们是小鱼小虾!你没听他唱‘先帝爷……’,明白了?” “李主任,我服你!” 王格扬风大闪了舌头之后,就整日如同丧家之犬,象只闷葫芦,干完生产队的活,就跌到自己四下透风的破屋里,倒头就睡,那催命钟一响,他象火烧饭烫一样,从床上跳下来,糊乱对付一口,就跌跌撞撞去了生产队,有时没有东西,就忍着,火蹭蹭往上窜,理想幻灭,根本没资格去想他的爱情,更何况有消息从不远的东方传来,田家兴的病秧子女人归天了,他能听到,估计姚翠萍也能听到,论年龄,他显大,论相貌那是潘安与李逵之别,同样是爹妈给,咋就有了天壤之别?他捶胸顿足,论家庭,田稍胜一筹,且人家在生产队干记工员,早之前有消息传,大队缺个辅助会计,一直悬而未决,他估计十之八九,是为田家兴准备的,姚氏和田氏之前的婚约,就闹了回乌龙,吴太忠豪横,田家兴不敢招惹姚翠萍,但吴寿短,吴太凉不喜管闲事,这样一析,再一比,差距摆那儿,算啦,命里没有莫强求,十天八天不洗脸,正常,洗给谁看? 姚翠萍还是一朵花,开得没有缝隙,只可远观,不能近瞧,过电,他受不住那种见女人颤栗,更何况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女人,更不能触摸,估计自己这一辈子也就完了,姚氏这一段日子,在人堆里显得有些活络,那是人生的黎明已经来了,她已经象解冻的水,外溢想流,王格扬悲观地想:无可奈何花落去! “你没洗脸?蜡黄的眼屎留着吃?”这个浪女人,敢这样撩拨自己。 “管你什么事?”他真的生气了。 “哟!吃枪药了!我的大主任!”女人一脸不屑,偏又哪壶不开不提哪壶,“不就差那么一点点嘛?”女人用白皙的手,比划着,也就一寸多,“就怂了?要真那样:我看不起你!男人嘛,搁得起,放得下,你这算什么?整日摆个臭脸给谁看?” “管你啥球球事?你自己都还一地鸡毛嘞!” “我的鸡毛再多,轮不着你扫,你怕啥嘞?” 渠西队长走过来,“我是让你们来干活的,不是来吵架的,要吵收工回家吵。” “我才没功夫搭理他呢!吃不着五谷,还想六味!” “那是必须的!你寡着,老子光着,想你不应该吗?”王格扬火烧屁股,丢了铣,豹突着眼,”你有能再嫁,老子就不尿你了!想嫁田氏,恐怕还得熬上三年,朱水镇的四只虎不好惹,除非你和他田家兴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哼!” 姚翠萍本来就是想开开玩笑,拾趣去堵,想不到惹了王格扬,这下好了,原来藏着掖着的,全掉地上,谁都看见了,眼泪,那种软弱的晶体,就圈在她眼眶,眼眶太浅,圈不住,就滚落出来,那种心灵深处的呐喊,所有人都听得颤颤惊惊。她绷不住了,呜呜就哭走了。 队长就象死人抬上门,“你就能吧!这下好了,撑船撑干滩上了,看你怎么收拾!一个小破主任,把你闹成这样,舒坦了!?” 孔桂珍不生,成了致命伤,曹真宝有时会长吁短叹,但很多时候乐观豁达,“哎哟,你较什么真,天底下不能生的女人,一抓一大把,只要你在身边,其他多余,那些小王八蛋来不来能咋地?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你看看灵华,才三个,整日忙个屁滚尿流,打理生意还得请外人帮忙,图啥?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那风里飘,浪里走的人,跟我弟就没点儿事?你信吗?我估计:灵华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顾不过来!” “你这当哥的,也跟着起哄?小心隔墙有耳!” “事就是这么个事!大家心知肚明,不说破,它就不存在啦?是,古淑华是侠道心肠,她图什么?混几个小钱吃饭?有那么俗吗?古铃在那儿,戳眼!” 孔桂珍不能生,她一直看作是个大问题,曾经劝过曹真宝纳妾,被曹真宝痛斥,一晃这么多年过来了,曹越这样,她越觉着亏欠他的,时常在闲功夫里落泪,夫妻间那点儿事,两个人还算和谐,在风平浪静中,渡过四季轮回,都这岁数了,隔天一回,玩兴正浓。 曹圆媛回来一回,就到东跨院嬉戏半天,临走尚不舍,口头上阮氏和真善都说过要把圆媛过继了,可那只限于口头,有玩笑的意思,但曹真善也只有一女,视着掌上明珠,君子不夺他人之爱,所以只是有音的话,不能当真,另外两个是儿子,他们百年之后,兵合一处,将打一家,还不都是这三个孩子的,只要他们一回来,曹真宝就给他们灌输学习的重要,做人的重要,这仨孩子已经长大,玉树临风,没有曹真宝的教诲,一切都是白瞎,曹真善和阮灵华是感恩的,生意不能百年,学问却能成为世家,曹家的新生代未来可期,这才是令人欣慰的,风水轮流转,哪天过家门?谁也说不好,曹真宝虽混,有些轴,眼光却比其弟看得远,学问里的东西,不容小觑,许多人不能通透看待这一点,富贵就象沙子,抓得越紧,流失得越快,曹真宝视这个如粪土,他没有特别的嗜好,就是在这院里,衣食无忧琢磨学问,学问的博大精深,让他汗颜,所以过往的人,他眼皮不夹一下:草人懂个屁!对牛弹琴,不懂韵律,他甚至少排斥与人交往,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宁愿离群索居,也不愿俗人添堵,所以曹家大院东不留大门,宁愿从西跨院绕出来绕进去,心之回廊,通向幽闭。 古淑华风火的性子,快意恩仇,曹真宝是远远欣赏,摇头赞叹,可以是一侠道的存在,他不学,尤其是单身女人,单身漂亮的女人,敬而远之,古铃的来处,他思考过,江湖中人,必来自江湖,那张脸,希罕过多少人,那双眼,秒杀过多少钟情男人,性情中人,起落有序,古淑华佩服曹家兄弟:一个做生意,通达五湖四海;一个做学问,深不可测,但她觉得:老大学问只为取悦自己,实在是一种浪费,她有心安排古铃,要替曹大先生繁衍下一代,但彼此不知,彼此无意,见一回倒是忘了下回,虽在同一屋檐下,交集甚少,大多时候,大先生在东跨院乐其学问不疲,风霜雪雨不管,偶和孔桂珍鸳鸯戏水,足以安定此心,古铃则穿梭在后院和西跨院,心里有根弦:那就是古淑华,曹真善要外购或远销,古淑华必来曹家,关系密切,外界难免猜测,这其中关系,秘而不宣,外界则是宣而不秘,真假难分,那根弦平时不响,有时响动一下,心惊肉跳,音掉地上,跌得粉碎。 古铃通常想自己是庶出,且与曹真善有关,母亲若即若离,她心就乱了,一乱就感到不平,看到曹真善那张藏在笑容可掬里虚伪的脸,就想借势报复,无奈目下无人,本指望沈冬秋能常来,打击打击曹真善那嚣张气焰,出口恶气,但沈中了风,就不来了,她哪里知道那时的沈羽翼未丰,就跟灯草似,不用风吹雨打,吹一下就倒,还不如个稻草人,连个麻雀都吓唬不了,梁修身一席话就怂了,再说李建玉入情入理的分析,正好打中沈心中软肋,他又不是王八,有个盖,可以把头龟缩在里头。 第17章: 第2天,太阳含血而出,就象沾了血,红透了要往下滴,梁修身斜靠在木椅子上,听两位钦差大臣,给他汇报情况,李金亮避重就轻说了个大概,梁修身听后很失落的样子,正要说话,张金梁跨前一步,“梁书记,就一定要请他吗?难道死了张屠夫,我们就只能吃连毛猪了?你看他那个样,好象我们非吃他药不可,也不问我们什么事,就撵我们走,更可气的是说我们是小鱼小虾,他算个什么东西?不就能写几个破字吗?”昨天的愤愤不平,过了一夜,恨气难消,这会儿发泄出来,“我还就不信了,偌大的吴洼子还找不出第二个会写墙字的人?” “小张同志,不要愤气嘛,据我所知:到目前为止,他是第一人,也是唯一一个人!能人难求!梁书记,要不你亲自跑一趟?他这么重视你!” “那不是重视!是摆谱!” “好了,情况我知道,先就这样,回头再说!”梁修身在手心掂量这句话的份量,张金梁的不成熟,让他看到自己年轻的样子,因为莽撞和急躁,吃过很多亏,但曹真宝的骄横与不屑让他心里皱眉,表面上依旧风清云淡,象捻子捻中药那样,反复在脚下滚动。 肖云峰跟在鲁延年身后,正午的太阳正热辣,破烂不堪的街道上,行人三三两两,扛着蒲扇或芭扇在头顶上遮阳,孙东洋不在,到地区开会去了,毛不平跟着去的,路面上坑坑洼洼,自行车就在那些坑洼里颠簸。 “鲁主任,有件事我一直想向你汇报,但不知怎么说好!” “你就实话实说,不用绕弯子,什么事让你肖大秘书长这这样为难?”鲁延年笑笑,“关乎什么?” 面,没有交集,看样子精明强干,怎么啦?与他有关?”鲁延年拍拍肖的肩膀,“你忌讳什么?担心什么?” “那倒真不是!” “说半句留半句不是你的风格嘛!” “上次三木公社发生一起军婚案,涉及到供销总社,事情出了,当事人男方被处理了,女方却毫发无损,这不合乎道理,有人把举把信发我那儿了,这事本来要等书记来拍板的,孙书记恰好不在,你看……?” “具体情况要具体对待,老赵是什么意思?他们知道吗?” “知道,举报人一式两份投的!” “你见到过举报人吗?当地政府什么意见?” “没有!也没有!” 第33章 军婚 “信内容你看了吗?” “当然!你觉得举报的对是不对?” “但凡这一类事,如果不是女方主动,男人只能敬而远之,根据我的调查,男方叫郑大兵!” “哪个男方?” “戍边的那个男方,远在西部沙漠前沿,自然条件恶劣,一两年不回来,也属正常!” “另一个叫什么?不用说:也是供销社的!要不不好接触!呀,这事的确不好办,我国对待这一块有许多优抚政策,一般,我是说一般,全部一边倒,这是为了国家和守国家的人安宁!举报人觉得这一方冤了,是这么个意思吧?” 肖云峰点点头,“我只是不明白国家为何有如此政策?我们不是社会主义国家吗?应当公平、公正,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 “理论上这样的,但实际办不到!你想想他戍边的地方是什么地方?西方势力一直想搞渗透,那里自然条件如此恶劣,而那些勇士抛家舍业,去守卫国家,国家不该保护人家小家吗?而且不是所有人都忠心为国的,所以军婚受到保护的程度,很不一般,那人撞枪口上,一点儿不冤,女人嫁了军婚,离婚的只要男人不松口,你离不成的,这与你理解的婚姻自由是不是起了冲突?” “冤是冤,有些话不该出自我的口,那母的不那个啥,公的不敢上,这话糙了点,可理不糙,男女同时犯事,男的锒铛入狱,女的逍遥自在,没事人一样,说起来是不公平,他倒霉就倒霉在军婚上,惹谁不好?你惹军婚,严苛一点,有情可原,不值得呀,能够有份稳定的收入,得几世几劫修来的,你我都要珍惜呀!这也不用为难,按上面政策走,他冤就冤了,我们也不好法外开恩,那小子作死,世间哪有绝对公平的事?或许将来制度完善了,成为可能,现在只能维持现状,既然这事到你手上,你这个秘书长就着手办吧!” “能行?” “不用征求孙书记意见?” “不用!有什么事回头我和他说!哎~小肖,上次我就想问你,我什么时候可以喝你的喜酒?是上次来探望你那个?人长得还不错,赶紧娶了吧!” “我正在犹豫!” “为啥?识字不多?” “那倒不是!” “为啥?” “成分?” “也不是!一个接生婆!” “那怕啥嘞?在医院里吗?人家那叫正经医生!不象我那一个,大脚,还不识几个字,嘴还碎,我只要一到家就给汇报一遍,事无巨细,想不听都不行,凡事做不了主,你说我烦不烦,烦可归烦,我是她的太阳,从每天眼一睁,到我回家,家里收拾停当,还得端热水给我洗脚,一天不洗她还不让,有事她做事,没事她守着家,任何时候她都在家等你,不象老李,一下班满世界找媳妇,比起她来,我算不算幸福?每年夏收秋收,还得回乡下帮我母亲收割,我的脚一直是她洗,那叫一个舒服,哎呀,这是老爷的享受!那大老李巴拉巴拉,跟孙子似的,能享受这待遇?你一天不让她洗,她还生气,好象我剥夺她工作权力!我父亲早不在了,乡下还有个老母亲,定期回乡下,我父亲算是恶贯满盈,如果不样,我至少有十位母亲,可生我的就这一个,哎,你还没回答我,人家是不是在医院?” “是!” “那就赶紧的!别接生婆接生婆地叫,难听!人家图你什么?你不就人高马大,有份体面工作,别的呢?那军婚到当地落实一下,不要摆着,对于举报人也不要打击报复!这事就这样,我该回了,你也是,还一个人吃?” “她回头也来!” “还是的!赶紧顺竿子爬!” “知道!” “哎~,别再带有蔑视叫人家接生婆,对人家好点儿,听到没?” “好嘞!” 消失三年的郦至年,那个风度翩翩的上海人,一声不响到了后槽坊,他还是那样油头粉面,西装革履,谈吐优雅,善谈健谈,动作轻盈,时不时象跳舞那样旋转一两圈,他的到来,曹真善立刻活络起来,包括有些傲气东跨院那位老学究,大概是酒逢知己千杯少,每天一酒,成为定率,古铃没有见过如此精致的男人,皮肤白,白得发光,此地女人汗颜,只一小会儿,她就按捺不住神驰欲往,折服从那一刻开始,母亲古淑华和这个人很熟的样子,把酒言欢时,竟然划起拳来,曹家习俗,有外人来,家眷悉数在桌,男女一视同仁,喝酒吹牛侃大山,一样不少,年景好过,秩序就象倒地的壮汉,又立起来,当母亲介绍古铃时,郦至年大约酒喝多了,“我知道她是谁的女儿!”当时,古淑华脸色难看,古铃这才明白:传说多半是假的!她曾经横眉冷对曹真善,想着是冤屈了!曹真宝横插一杠,“郦兄,酒喝多了,陈谷子烂芝麻扯它干啥?陈谷子种了不一定出,烂芝麻功夫再精细,榨不出好油!” “我没喝多!女侠,在这事上,你做得不对,如果当初你从了我或曹老二,一切都不是现在的样子,可你偏偏……”这把沙子撒进所有人心缝里,憋闷,原本欢乐的所氛,一下子因淤塞而渐变冷淡。 “兄弟,咱不说这事行吗?”曹真善拉活车子,这是个坎,古淑华脸色霎时变了色,既又羞愧又有些愤怒,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 “如鲠在喉,不吐不快!”郦至年不是一个喜欢较真的人,这一天有些奇怪。那坛在心里密制多年的老陈醋,借着酒劲,猛起拔开坛口,腹腔通道虽 狭窄弯曲,但逼憋出的味,就象喷泉,借着外力向外涌动,喷灌,滋出长长的高高的水花。 古铃那时惊呆了,故事的另一版本,就象曲径正通向幽深,消失迷雾历史尽头,“妈,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厉声,她质问。 “往事如烟,散在迷雾,还说它作甚!”古淑华按酒喝,癫狂,想买醉。 “郦先生,你能告诉我吗?” “不能!”他斜着眼,瞪古淑华,那眼神似锋利的刀口,在刮来刮去,他看古淑华在隐忍,他错了?他来后槽坊干吗来了?多少年的难得糊涂成就的友谊,要毁于一旦?藏着掖着的秘密,实际上只是一时糊涂报复所致,古淑华为这个肠子早已经是青的,那个悔呀,谁没有年轻过?年轻时的一时冲动,让她付出无法弥补的代价。 “妈!我要你亲口说!”古铃血脉贲张,她冲动地站起来,出处不明的羞辱,让她想掀翻桌子,这时一只手压在她的肩上,不由得回了头,当她看清来人的脸,她惊愕道,“你要干吗?” “你还是坐下吧!如果你知道这一切,或许对你并没有好处,那个人你迟早会知道,且不是你妈的错,你知道你妈忍受了多少?如果不是这,你妈能够这样吗?你妈为了你,学会了隐忍,如果不是为了你,她或许早已经出手,一个顶着侠字的人,讲求的是快意恩仇,没有人能够说服得了她,你是她一生的羁绊,也是她心底最柔软、最脆弱的部分,不能扯破,更不能掉地上,或则一切无法复原!原谅她吧!如果说你心理不能平衡,来找我吧,不是现在,是将来某个时间段,我会原原本本告诉你!”进来的外婆,吹了一口气,按古铃坐下,自己也挤进来,“来!小郦,小曹以及大家,让我们为过去干一杯吧!”严道宽自己倒了一杯酒,举起来,双手微抖,一脸宽恕的笑容,举至嘴唇,一饮而尽,放下杯子,“嗯!好劲道!还是二十年前那个味,小曹,你是这个!”她竖起大姆指,“古曹两家渊源绵长深厚,就象这酒,至醇至善,小古铃,你太年轻了!我不忍说你!难道你不啃为外婆‘滋溜’一下?” 阮氏替她端起酒怀,“来吧!一切都在酒里!” 所有人都“滋溜”一下,未完未尽的意思,就跌落在风里,那是穿堂的风,它乍起,没有凉意,更无恶意。 牛芳芳回了趟娘家,从娘家的一堆人里,摘菜一样摘出一个人,这人叫范尼,年纪不大,梳着两条小辫子,精细的身材,看人总是看一下低一下头,那是羞涩,那是对这个世界的另一不同自己的男人偷窥,男人在她世界既陌生又神密,很多事她还不懂,农中一上完,她就很自然回到农村,那一茬人里,不缺她一个,那时她在学校里,就是混日子,有谚语为证:农中农中,不念不中,花一块伍,躲大河工。 牛芳芳在娘家那一块,算是有头有脸,虽然她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不同,但娘家人那边还是看好她,这是因为牛家村里牛氏人当权。 “哟,范尼吧?”听这口气,仿佛范尼被冬藏一样,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似的,“长这么高,这么秀气?学不上了?” “昂!”那时的范尼,情窦正初开,不知什么时候,紧闭的心裂开一条缝,如果不细心,就被忽略了,那条缝隙时不时有汗液一样的东西滴出,羞涩滴在花瓣的后面,是半天一滴那种,憧憬着有一天被人发现,并顺着滴出那条缝隙扒开藏在背后的情愫,忽闪忽闪的,如同灯光,一闪一烁,犹抱瑟琶半遮面的羞涩,令人神驰欲往,那语气,那神态,想看不忍看,想听听不到的断续。 “你多大?” “十八岁!” “哟呵!有婆家了吗?” “还…… 还没呢!”语言上闪烁不定。 “给你说一个?” “也……也可以吧?”感受的触角,既躲闪又希冀,那些如同草履虫一样的排腿,灵动伸缩,且摇摆不定。象风不如风,风有方向且有级别,它没有。 话是有缝的,许多机会就跌落在这缝里,一任而下,坠入生活的谷底,最终有爱有家,变成泯然众人矣,树是长大的,人是催老的,绵绵不休,亘古不变,选择不同,轨迹有异,这异是大同小异,有人因选择活得滋味些,有人任性活得苦涩些,如此而已。 因人接缘,因缘衍生,故事各有千秋,凡此种种,台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 聊聊数语,就锁定一生。 牛芳芳满载而归,回到吴洼子,兴奋不行,太阳掉地上,寂寞按捺不住,事不过夜,她和李宜忠去了梁家,当时的梁修身看着风光无限,生活也是一地鸡毛,老大梁春风刚娶下吴如意,老二梁秋风相看了几个,却始终不满意,当时梁家人口众多,且挤在一起,梁的父母尚在,且身体硬朗,不愿到阴间去,地方显得狭窄,新生代正在路上,你看吴如意隆起的肚子,就明白了,这个家没有下脚空,另辟新宅势在必行,娶吴如意时已经拉了一河滩的帐,春亏秋补,那只是人们一腔美好愿望,如果亏空过大,那要拖过猴年马月,好在梁是一个大队一把手,很多事要看他脸色行事,那些帐就象暗流,隐没在生活深处,不被人发现。 梁秋风生而为人,幸生梁家,一切就不同了,老梁未老,尚能扛事,许多人乐意买亏,显着活得比梁还强,在人情夹缝中,不用梁秋风操持,好事上门,如果好风穿堂,他只要惬意站着或坐着,就有好事者步行而入。 夜色是外形衣,它隐身,隐没了许多别人要咋五咋六才能完成,为了李宜忠仕途上的长治久安,这两口子,急急地去了梁家,由于梁氏母亲还在,还要买上二斤点心,见到老梁,李宜忠闭口不言,由牛芳芳唱独角戏。当时梁家屋子里人悉数在场,梁秋风对这事并不热衷:他认为一切尚早,且目下不具备婚娶条件,仅凭长相一条,他就能够找得到,并且是自己心仪的,但梁修身心情复杂,一方面希望牛能够玉成此事,另一方面又为住房的紧张而头疼。 吴如意心中有缝:按照惯例:老二如果结婚,老大必须下宅子,另辟新居,梁家是个什么情况,她一清二楚:红皮白心。外表风光,苗红根正,在那个时代,这种人吃香,但日子要过,更要过出滋味,他们的日月与那些贫下中农没有什么两样,很多时候也是朝不保夕,所以她愁苦起来。 牛芳芳热情似火,把范尼夸成一朵花,可不是?范尼那时的确是一朵花,春心荡漾开在赤裸的原野上,等人采摘,等人闻味等人吮吸,牛成了春风,引来蜂蝶,说着象玩,听者存心,象阴阳之电,只要碰撞,火花亮丽刺眼。一来和二去,等到两个陌生人见了面,交谈几句,就那么几句,听着平常,眼神里翻波荡浪,就象一把锁,锁定了终身,牛氏居功至伟,所以老梁在李宜忠细节事上,就会网开一面,这既是交易,更是人情,其中范尼成了递接友谊的筹码。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三木大集上,温婉的茶棚里,坐着喝茶,茶是吸咂,滋溜滋溜响,牛芳芳仅从他们热切的目光,就读懂了什么是友谊什么是爱情,互相问了年龄,问了看什么电影,梁秋风竟然憨憨地问出一个不该问的问题,“你谈过几个?我在这里面处在什么位置?”,牛芳芳当时心不在焉,如风过耳,轻柔无解,范尼这小蹄子,却笑喷了,把吸进的茶,还未来得及下咽,就如喷头喷出来,细细如雨。 第34章 春风初渡 春心正在荡漾,且集上难得人山人海,那些在孤苦岁月里,磨和陶的脸上,难得获得一时自由,所以象蜜蜂在巢,乱成一窝。 梁秋风弯着腰,两张青春的脸,贴得很近,一人一个粗瓷大碗,看着二分钱一碗的茶水,有意无意喝一下,这是不认识不熟悉两个人的第一回见面,虽尴尬,但又希冀这种尴尬,彼此不熟,说些生分的话,且有外人在,穿的是针,认的是线,象裁缝,要把不是一块布上的两片,缝在一起。 “没谈过,不知道!”范尼端的碗在嘴边擦来擦去,装在喝茶水,把羞涩撒在茶水里,马上象干面,溶解稀释在水里,脸一偏,“你谈过几个?……”后面的话失音,只看那翕动的嘴唇在动,在如鹿撞怀,听不清后面的话。 大约半个时辰,范尼提出要回去,牛芳芳是左拦右挡,并向梁秋风挤眼,这是商定好了的,他就挺男人一回,提出要去胡德禄食堂吃饭,这顿饭来得有些早,在“八”还没画出一撇时,一般不会成行,范尼也不例外,家里有交待,这饭可不是随便吃的,尤其在那样岁月里。 范尼要走,牛芳芳就举嘴,梁秋风会意跟进,送到人少的地方,范尼回一下身子,灵动的眼珠眨几下,“你回去吧!我要走了!”上车即走,象风比风快。 “不是!你这是什么意思??”梁秋风没有经验,手扎煞着,要抓住什么。那意思就是耐心等待,她要回去琢磨,如果有味,尚且继续,如果没有,不了了之。那失落,就跟捡到个宝,还没来得欣赏,就游离消失,梁秋风失望透了。春天初来乱他心,春天离去伤他意。 当晚李宜忠两口子在星星点灯的时间里,推着车走着回去,一路上都在琢磨范尼的意思,梁家有诚意,不管怎样,留了吃晚饭,就为了那一会儿见面,能不能成,谁也没底,谋定的事,后动动成这样。 “如果不成怎么办?”李宜忠吃下的饭在心中回味,喝下的酒在舌尖上舞动,和老梁你敬我喝的氛围中,一直到天黑,才结束。 “我再介绍别人,我还就不信了,梁秋风一表人才,范尼目不识人?放心!”这颗定心丸暂时平复了李宜忠的担心。 姚翠萍和王格扬刚针与磁瓦对决了一回,心就空空落落起来,凭什么田家兴就要遵守朱春秀死后三年之约?这是朱家霸气外露的体验,不行!这不符合人性,但她也在怀疑:自己今非昔比,田家兴就真的和过去一样:一往情深?当她还在青涩中迷茫时,田家兴几乎奋不顾身,就是因为她的犹豫,葬送喜接连理的机会,让豪横的吴太忠霸王硬上弓强取豪夺娶了她,她在挣扎时,似乎挺享受,如同过山车一样,惊悚刺激,后来她也死心塌地一段日子,有吴太忠在,幸福就天天打卡,他急得象野兽,把婚姻的实质推向巅峰,那家伙就象一头獾猪,一头扎进去乐此不疲,现在想想,都在甜美的回忆里,一串丫头片子,就象一串糖葫芦,又酸又甜,可惜其人寿短,也象过山车一样,稍纵即失,田家兴会怎么看她?怎么想她? 但由于隶属两个生产队,交集几乎为零,所以只是消息通过别人传递,送达她这里,别人如果添油加醋,滋味就不是原汁,所以她经常患得患失在臆想,她当初怎么就失去了田家兴?吴太忠属于横刀夺爱,而且她心悦诚服就仰躺在吴的怀里,乐此不疲享受这爆裂之爱,田家兴那时在她心中已经象一小石头,沉入波心水底,她原本以为会忘了那个人,可时不时会浮上来,或是它在底下游走,会冒出一串水泡上来,那水泡既是憋屈,又是不服气冷哼哼。 幸福有时得到了守不住,吴太忠寿尽,且死得有些蹊跷,有人认为那是纵欲过度所至,也许是,女人且日日不休,想着甜美,可是吴是强壮如兽的男人,没有那么脆弱,你就明白那是屁话,那是妒忌的人的诅咒,他强悍得超过索马里海盗,要容易得多,那家伙无师自通想出许多玄妙来取悦女人,女人就荡漾情波里难以自拔,十年间,弹指一挥,宛如白驹过隙,它载着灵魂,飘着飞。 柔情裹着蜜意,让她昏天地黑徜徉十年,吴走了,强悍的动作还在,男女挤压的幸福还在,只是孤独的心无处安放,要不是还有仨丫头片子,她真的可以追随吴太忠而去,她象一只巨大的水母,榨干男人的油,男人就空和虚颓废起来,这种从外表看不出来的贪婪,把男人的命送了,很多时候她自责,但于事无补,终究还是换不回吴太忠的命,电光火石般燃烧,终于只有灰烬在烟雾缭绕。 田家兴当初就是不堪忍受她的无情抛弃,才象头猪,一头扎进朱春秀怀里,三年高调情感,比不上吴太忠三天的强占,这是强盗逻辑,但许多女人享受这个,田家兴丢不起这个人:煮熟的鸭子就这样飞了!那一串代表着吴太忠胜利成果的孩子,象一根根针,扎在田家兴心上,滴血,田家兴是有脸的男人,旧事尚若要再提,恐怕心坎上那点儿事过不去,仨丫头片子,她一个也不想放弃,最终结局恐怕不会如愿,朱家慷慨解囊,那田家兴怕是一定要遵守承诺,这样一想,姚翠萍心就起了涟漪。 往事如烟,烟呛五腹。 她没了资格,一切只能听从田家兴摆布,但田家兴就猫在那儿,风轻云淡,或许,他还没有真正尝过女人的滋味,只要田有一分暗示,她就可以有九分补偿,名分这东西已经不再重要了,她踮起脚,等着田家兴在夜深人静时,象头野兽闯进来,带着报复把她给啃了,即使遍体鳞伤,她认了,风在吹门,狗可撞门,那个该死的王格扬包藏祸心甚至是痴心妄想要与她野浴媾和,王是没那雄心壮志,只能忍而偷窥,聊以慰心,可田家兴就是成迈不开他那稳重的四方步子,别人都知道剩下那点儿事该怎么办,你咋就让猪油蒙了心?白送给你!拿出男人的本事来吧,心灵可以呼唤,在那些寂寥的日子里,门却没有感应,他忘了她?不可能!他认怂了?仅凭朱家那句话?就把你襟固了?她在心里骂田家兴是孬种,更骂自己离不了男人!吴太忠坟头上的草青了黄,黄了又青,一晃两年多,所有的障碍都躺平了,踏碎了,田家兴却活平静里,没有消息传来,她怕那猛然一声响,炸碎的可是她后半生的幸福,不行!要是让别人攀着枯枝爬上去,就没她什么事了,要制造个机会,揭开藏在田家兴心中的谜底,人不能让事耍了,就算田家兴没那种想法,她也可以死心了,不再受这刀剐一般自己奴役自己的苦。 第18章: 梁秋风站在坡上,风吹得脸痒,吴如意在那里割草,镰刀刈草有声,咕哧咕哧,太阳灼热起来,谷雨之后,小麦拔节,草长得格外茂盛,鲜绿养眼,那不出名的小花野花,就开得海海漫漫,随处可见,吴氏日渐隆起的肚子遮挡不住,梁秋风眼眯缝,把她看成范尼,心就莫明惊诧起来,呀,脸上的孕斑,格外丑陋,梁春风离他不远,也在挥着镰刀,在这方面,男人的确不如女人,哥哥象棕熊一样笨拙,腚撅得象油壶,汗如雨下,范尼怎么啦?过去这么多日子,也没有回话?黄了?那牛怎么不再上赶着追一下?她象一根钉子,不知不觉被插在心里,他开始糊泛起来:范尼是不是也会因孕而丑斑层出不穷?那要经过些什么事?想到深处,觉着甜蜜。 “秋风,别干站着,这狗日太影(太阳),象蜜蜂一样蛰人,上完了就走了,劳食(饭)还没有吃,生产队下午还有事!”差点儿忘说了,这梁春风在生产队当上副队长了,不管是芝麻还是绿豆,进去了,大小是个官。 “好嘞!嫂子,不要再割了,我哥说……” “听他放屁!看这草多嫩多好,就生产队那点儿破,有队长撑着就行了,一个刚上任的副队长,就拿鸡毛当令箭,他要是干到大队书记,他能沾家?”吴如意双手卡腰,头发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梁秋风,赶紧回去吧,你家来人了!”有个妇女跑过来。 “是谁呀?”话问得多余,心就咯噔一下,一粒沙子落心缝里。 “女的!不认识!” “哥,我……?” “去吧!心花已经在怒放!指望你做事呀?就是个名!” “你当年不也那样?”吴如意又叹一口气,“你让你大先给批个宅子!” 梁秋风在田埂上小跑,东倒西歪。 范尼一个人,站在梁家小院里,扯着墙上巴根草,那白生生的根,赤裸着,梁家这会儿没人,虽然外面是篱笆墙,只有一把小锈锁锁着,只有半人高,运气好可以跳过去,但范尼就站在外面,百无聊赖扯着。 “你怎么来啦?”梁秋风跑过来。 “顺路,过来看看你!”范尼笑着转过身。 “我有什么好看的?还那样!” “那我走了?” “那哪能?好容易来一趟,那个她没和你一起?” “那个她是谁?” “李队长家的?” “我是顺路,她不知道我来,还好吗?如鹿撞怀没有?” “你……你咋这样猛?” “不好吗?” “我是以为……好是好,只是……”梁秋风手足无措,“我喊我嫂子弄饭!” “我是来吃饭的?走啦!人我见了,没疯也没傻!”范尼笑得象桃花,花枝乱颤。 “你别这样,让我难堪!你歪好再坐坐!” “坐空气上?” “你稍微等等!” “不等了!我真的顺路,改天再来!” “那不行!好容易……”梁秋风去拉她胳膊。 “干吗?我还没成你家人呢!” “那当然!恐怕也快了!”他松开手,低着头。 “大白天咋做春秋大梦呢?别把偶然当必然!再见!”骑上车就走。 “你……?”梁秋风闪那儿。 “秋风,人呢?”吴如意走着快步。 “走了!”梁秋风懊丧跺了一脚。 “你干嘛不留住她?连一口水都没喝,就走了?你真笨!” “留不住!” “她来干什么?” “不知道!说是顺路来看看我!” “你呀!比你哥还笨,你有什么好看的?也许黄了!”吴如意扔了镰刀。 李巧巧带着三岁的儿子回到李建辉家,当时陈兰英不在家,正抱着李子丹在外面转悠,李卫华刚巧放学,就嚷嚷着满世界喊妈妈,李精妙还在拉土,这几乎成了他主要工作,听见李卫华叫声,就放下胶轮车,走了过去,“卫华,你作甚嘞?” “老爹,是姑姑来了?” “是吗?哪个姑姑?是汤河的巧巧姑姑,还是吴树的秀枝姑姑?” “不知道嘞!反正是姑姑!”小卫华干瘦,扎着条独辫子,黄鼻涕还在一上一下游动。 “你怎么知道她是姑姑?”李精妙蹲下身子,“咱能不能把这小鼻涕甩地上?” “能是能,就怕会沾衣服上,妈妈会打屁股!” “是吗?要不要老爹来帮助你?”李精妙笑了。 “可以!” “来!咱把这条黄龙摔地上!”李精妙轻捏她鼻子,“擤一下!” 李卫华吹出泡泡,渍哽一声,一大团鼻涕,稠厚摔在地上。 李精妙把手在树上搓几下,“走!咱认认是哪个姑姑回家了?”祖孙俩一蹦一跳走了。 李精树在树荫下睡舒服了,清了两下嗓子,咳吐出一口浓痰,“整天忙得象个孝子,有福倒不会享了,整天忙得象王八,四脚朝天做甚?儿孙自有儿孙福,枉替儿孙当牛马,老了老了,倒生出一根筋!”吸一下鼻子,槐树香气扑面而来,槐花就开在他的头顶上,伸一下手,可抓可摘。 肖氏抱着小普出来,“他爹,你抱一下!” “就不能让我清闲一会儿?”说是这样说,还是丢了拐杖,双手抱过小普,“嗯!小家伙天庭饱满,地额方圆,将来必是个大人物,象他大舅舅,咱来在县政府里游走,只是还在鲁延年手底下,想想就生气呀,这鲁延年土匪出身,共产党不治他的罪,反而重用他,我是想不通呀,咱小普能不能争争气?将来和你大舅舅一起,拨了鲁延年这根钉子?” “他老爹,你咋和小普胡咧咧这些?” “昂!不可以吗?那鲁泊年占了关山多少年,害得你四爷命丧黄泉!咱李家不该出个人物,把这上辈子的事找平了?” “可我听说……?” “你都听谁说的?李老二嘴里能有实话?当年,如果老四听我一句劝,何至于?”豹子眼睁圆了。 “他被县上抓了,是谁的错?他老爹,做人要凭良心!” 第35章 人情冷暖 “狗屁!是老蒋凭良心还是那个谁凭良心?一将功成万骨枯!我也是为了他好,匪患必除,除恶务尽!这是历朝历代必须要做的,要不怎么取信于民?他李老二不识好歹,装善人,你也不识好歹?” 肖氏无言而退。 “小普啊,你要乖乖的,成为人中龙凤!把淤积在我心中几十年这口老气,给我出了!” 梁修身暂时还没有出面去二顾后槽坊,去请那位长着一身傲骨的曹大掌柜,曹氏的字的确是一块瑰宝,用它来写墙字,的确浪费了,好多人并不识字,至于字好字丑,也就无所谓了,他正在琢磨上午公社会议内容,突然接到钱大秘书电话,说有一批棉籽饼要下来,让各处安排人手去县上棉花加工厂去拉,这是当前农业生产必须的,问一下数字,梁修身差点没气晕了,一共五千斤,还他妈不够塞牙缝的,给谁不给谁?如果按照过去平均摊,十五个生产队,才能分到多少?“能不能多给些?”梁在电话里商量。 “多一两没有,爱要不要!要不你找孙书记或鲁主任特批一下?”钱震祖在电话里也不客气,“老梁,也就你资格老,十六个大队,没有一个敢和我讨价还价的,少是少点儿,我也知道,可僧多粥少,你让我有什么办法?要依着乔主任,先拉供销社库存,刘书记没同意,梁书记有一得一,光指这个,点眼药一样,没用!城南那一片粪水可以归你们,刘书记为这个四次找孙书记,这上上下下,都得顾着,要不然,全他妈乱套,拉时从我儿拿条子!” 梁修身还要说点儿什么事,咔嚓一声,电话就挂了,老梁惊一下,从木椅上弹起来,惊愕看看话筒,放下了,“这小钱有火气呀!” 贾云龙迈着个方步子,走了进来,“梁书记,我有事找你!” “我也正有事找你!你先说!” “还是你先吧!”贾云龙自己坐下。 “是这样的,刚才小钱打电话,有批棉籽饼,让去拉一下!” “好事呀!” “好什么呀?十几个生产队,就五千斤,有甚鸟用?” “这回咋这么少?怎么分?分了又有啥用?”贾云龙蹙着眉。 “你看这样行不行?先不要声张,先给你们生产队,其他的再说!” “行是行,就怕纸里包不住火,人多嘴杂,万一……” “就说你们贾家沟扫盐碱有功,上头奖励的,这样一来,谁也不好说什么!” “可那是几年前的事!”贾云龙提醒道。 “这么说牵强些,但不至于说破!要不把金亮、李会找来,一起研究一下,你们也都是贾家沟人!” “可行!” “说你的事!”老梁挪挪身子。 “田家兴的事,这公社不知怎么想的,头回多了个贫协主任,闹得沸沸扬扬,这回又要增加一个,本来就屁大点儿地方,一个萝卜一个坑,却又要安排这个田家兴,十之八九是钱的意思,但说这事是乔泊年的意思,真不知道他们是怎样想的?” “这个好办,先从铺助会计开始!” “那金亮不兼着吗?” “李会为一,金亮为二,田家兴就三嘛,一个总帐,一个管钱,另一个管上面下派东西,但同时宣布,田兼职着贾家沟记工员,主要还在贾家沟嘛!人情债不能欠!你知道砖头得际(实惠)还是瓦碴得际?”两个就这两个问题,谈到日落西山。 老梁的假公济私,还让人说不出来,如果不是他的二儿子的事尘埃落定,这五千斤棉籽饼花落谁家,还真不一定!人情是债,是债要还,方式可就不一样了! 李宜忠是第二天早上,接受梁的召见,单独说了这事,李宜忠当时就心花怒放了,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留的,这是一个赌徒的投机心理,他从这五千斤棉籽饼中,看到了机遇,千载难逢,双眼冒着绿光,天上掉馅饼,偏就砸他头上了。 “李队长一直干得不错,至少没有让我失望,这次把五千棉籽饼给你们生产队,希望你能守口如瓶,不要枉费我们一番苦心,其他生产队没有,希望你能再接再厉,一共只有五千斤,全部给你们了,这是上面的意思,更是我们的意思,以褒奖你的所做所为,尤其是扫盐碱这件事,你别出心裁,连孙书记也认为:最好的方法没出现前,是目前唯一可行的!” “谢谢梁书记为我们争取到的机会,我一定加倍努力,决不辜负两位书记知遇之恩!” “客气的话就不要说了,从钱秘书那儿拿条子,然后直接去棉花加工厂!” 从老梁办公室出来,就耸耸肩,哼哼!他觉得机会又来了,而且来得这么突然,一个大胆的计划,就在心中形成,他要截流,明目张胆地截流,他听说:八角楼那儿活跃着一批投机倒把分子,不知真假,这事要就不做,要做就要做到人不知鬼不觉,不找好下家,容易出纰漏,还会让李建玉那狗东西抓个正着,有好几次差一点儿功亏一篑,他长着狗一样灵敏的鼻子,只要翕动两下,似乎就有觉察,腿瘸心不瘸,要完全避开这个人,几乎不可能,怎么办?怎么办?他干搓着手,突然听见脚步声,抬眼一看,是孙爽,哟呵,这个女人越发丰满,狗日的,还挺招人希罕,“孙主任,我上天和你说的事,怎么样了?”那双鹰眼,有些贪婪。 “什么事?”孙爽对这双眼的含义,再清楚不过了,但她是可甜可咸可油腻的人,但对种公狗式的人物,是看不起的,她喜欢梁或贾那样精于权谋的人,她突然想起来:贾家沟妇女主任人选的问题,这个泼皮跟她提过,“你们想夫唱妇随,举贤不避亲呀,亏你想得出,我跟梁书记汇报过,可他没点头也没摇头,要不再等等?” 拿梁修身说事,梁就近在咫尺,可他不能去问,“那就有劳孙主任了!”他笑笑,有些阴骘:狗日的,早晚老子把你拿下,到那时,你颜面扫地,看你还跟不跟老子牛!风一样穿堂而过,李宜忠回下身子,那背影是那样急匆有力。 派谁去呢?他一只手扎煞着抚摸下巴,把生产队那些露尖的拔梢的爱和他顶牛的还有一眼能把他看透的全放手掌心掂量一下,能去的人太多,必须去也多,摘菜一样心猿意马起来:最终敲定三个人,就这也多了:贾福生必须占据一个,剩下的在贾令才和刘长根之前徘徊,是贾去好呢还是刘去好?至于李默海,他已经把恩典给了,口头上虽然不说,但心里对他还是感激,这么年轻的壮小伙子,做饲养员确实不合适,但李金亮夹在那儿:不看僧面要看佛面,这是一条老泥鳅,连梁修身、贾云龙、李建玉都要忌惮三分的人,这面他李宜忠得给,在生产队里,饲养员相当于正式工,虽说活儿不轻,淘草料、磨饲料、出粪便……但那也是一小会儿的事,至于铡草,那就是玩,还不用上河工,时间一般由贾云庆掌握,生产队干部偷吃夜饭,少不了他们,虽然他们通常扮演伙夫一职,那也是跟干部一样:肉里仁(人)。 小贾一技独秀,且喜欢拿自己开涮,小子人精,但生产队僧多粥少,照顾不过来,就下次或下下次吧。刘长根是个拧种,且是那个委员会里出来的,不淘点儿好处,就时不时给他使绊子,有这种人在:戳眼!突然,姚书红跳进他心里,动一下:这儿可没你什么事,干这种活没把子力气不行,但……妈的,你跳出来捣什么蛋?好处也给你点儿?嘿,嘿嘿……他兀自笑出声来:狗日的咋还阴魂不散了?饿死鬼托生的!要粮食没有!棉籽饼咋样?那虽不是粗粮、更不是细粮,甚至跟粮食不沾边,可在那个饥饿年代,可以当粮食吃,许多人藏着掖着吃过,不过得那个:象母狗那样翘腿,呀!真笨!摆个勾搭男人的造型,咋还就不会了呢?他勉勉强强瞎鼻闭眼吸咂一口,让幸福的电流击她一回,让她死去活来,让她品咂一生:他这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是不是远比刘长岭强许多?然后,警告她:管住那张四下漏风的破嘴!他的好多风流韵事,全是这个女人泄密的,她就象个不困的游魂鬼,终日在贾家沟生产队各家之间游荡,寻找可怜的机遇,那些没有女人的光棍汉,经常得到她的临幸,雨露滋润,虽是露水式的滋润,焦渴的心田稍稍缓冲一下,想想会如阿q那样笑了:作为一个男人,土头木马的男人,不白活一回,尝过女人!李宜忠甚至看见姚书红点头如捣蒜地答应他,一边拚往口袋里不知疲倦扒拉面籽饼,而他就象地主老财一样,拿个粪舀子,时不时舀一下人粪尿往棉籽饼上泼,他甚至捉弄她,“快扒呀,扒慢了,就沾了屎尿,不能吃了!”姚书红急得汗如雨下,还在拚了命扒!呼~他吐出一口气,“他妈的!老子不希罕这号腥骚的女人!照顾你了!还不谢谢老子?”他一边公狗一样摇撼着,身下的姚书红象一只小船,在摇摆,臆想的暖风,熏醉了他,一片厚重的叶,钻他脸上,还有些疼,这不是秋天呀?这片叶子却不识抬举掉下来。 姚书红品不上相,人不上色,李宜忠的许多风流事,被她撞见过,抓到过,这不是辫子,可以揪,并不疼,许多人相信那是真的,可没有人敢去揭发,许多事攥在队长手里:偷个懒,请个假,上个集,他不批,你就得歇菜,把他哄高兴了,什么还有的商量,那些一根筋的人,吃过多少哑巴亏? 棉籽饼是用棉花籽压榨出来的,坚硬如铁,带有一定弧度,宽的如手掌,窄的两三指,厚不到一寸,暗红油亮,吃这个,牙口得好,要不就用水泡,嚼着还香,但不能多吃,吃多了胀肚子,屎拉不下来,你得找高孝年或朱少臣给你开食母生,得藏着掖着,要不然,偷吃就露线了,所以那时这是小小诊所必备的良药,非它不行,所以许多人通常有求于高朱二人,“那东西就不是人吃的,你们咋就不信呢?”高孝年象西方的牧师,一边劝导,一边嘟囔,可他也明白:梁山谁想上?可还不是被逼的?但凡有粮,谁还啃这个? 人间四月天,那叫一个舒畅,破旧的棉袄甩了,脏兮兮的味不见了,可以看见女人们象花鹿在人群中穿梭,男人象饥饿的狼,欲望爆棚,风吹草动中可以吸咂,李宜忠这时就象狼,任意跨越原野,寻找目标物,兴冲冲的,右拳砸在左掌里,太阳照着他那张日渐油腻的脸,他一路盘算这事,这个天上掉下的馅饼,有些大,他扎煞的手,不知从何处下刀,切一块,再切一块,哎,太可心了,他本能转过身向后看看:还好,李建玉不在,要不然,他又该瑟缩发抖了。 阳光明媚天正好,欲望象地下的气,正往上蒸腾,正走在心猿意马间,一个小土坷垃,象颗子弹,贴着地面射过来,要不是他身手敏捷,弹跳有力,被击中完全成为可能。 “哟呵!走神成这样,还能避开我的射狼弹,有两下子!”刘长根经常玩这种儿科把戏,对任何人,乐趣在此,大姆指伸出来抹一下下巴,阴损地笑。 “你狗日的就不能正经些?” “不能!三日不练手生,这李大队又琢磨什么呢?我看你头当顶正咕嘟咕嘟冒坏水呢!你驴又惦记哪家大姑娘小媳妇了?那些上不了手的人,你又缝一双什么小鞋让她们穿?”刘长根憋着坏,一双鹰眼想看透这身黑肉糙肉堆叠起来的灵魂,转着圈看。 “刘长根,三年多了,你可以对老子不敬,老子不能不仁,你狗日的摸着良心,我对你是不是照顾有佳,你不知感恩就罢了,还处处戏耍刁难于我,是可忍,孰不可忍,等有一天老子耐心用完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此言差矣!你对我照顾不假,那不是你心善,而是我象一根钉,绊你的腿,你之所以这样,是在笼络我,怕我给你找不自在!” “你这种人顶顶可恶!得了便宜还卖乖!石云生当令那会儿,给过你好处吗?”李宜忠指着他,“你要知道: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么幸运的!” “别把自己夸成蜜糖蛋子,我虽然没从石云生那儿得过什么好处,可我怀念有石云生的日子,他让人想起:什么叫家帮亲邻!什么叫公平公正!你李宜忠永远不可能与之相提并论!”右手食指在眼前摇摆。 第36章 走向深入 “狗日的,吃上密心食嘞!我原本着还想照顾你一下,看来没必要了!”转身要走。 “别介!不怕我把一些事说出去?我不是姚书红,她说得再真,别人当故事听,她嘴象簸箕,而我要一说:别人会蜂涌而至,响应者甚众,不信咱走一个?找找李建玉?或是老梁头办公室走一个?或是老公社什么人那儿?你前天晚上干什么啦?要不我给你提个醒?孙爽身后好象有个鬼影子,许是我看错了,贾副书记知不知道这事?” “狗日的!算你狠!明天不用出工,带上你家小驴车,去县上棉花加工厂拉棉籽饼!”用手指点点他,李宜忠知道这是他的七寸,贾云龙的事,他也敢插一扛?这不是屎黄皮(一种扁体鱼,和草鱼外形相近。)撵鸭子,找死,贾云龙和孙爽的事,知之甚少,李宜忠算其中一个,这是孙爽往上倒贴,他之所以跟踪孙爽,也想顺着竿子爬。孙爽不是大美人,但丰满与炸裂,让人悸动。 “那人和车怎么算?”刘长根追着他的背影问。 “人、车、驴,三一三胜一!”李宜忠摆摆手。 “这他妈的还差不多!牙膏要挤,镙丝要拧,这人要敲打!” 太阳灼热了一天,傍晚还把桔子红晾晒在西天,红通通半个天界,那是霞与光的辐射,贾福生大中午就接到李宜忠私下里通知,明天要去棉花加工厂拉棉籽饼,不用说:这是肥差!智慧照耀出来的光芒,不仅温暖而且时长,它象钟摆一样,只要日月翻转,轮一下就会轮到他:这孙子比石云生更圆滑,孰轻孰重,早在心中掂量过,他欣然接受,并且告诉他:不用比上工早,太阳上来云蒸雾腾时再出发,李宜忠先去联系,他们不用去公社,直接去棉花加工厂,会在那里等他们,晚饭前后,在胡德禄食堂搓一顿:小喝,然后再回家,这么一算下来,狗日要截流,胆子就是大呀!老狐狸外号不是靠谁抬举的,而是用事实获得的,李宜忠的背影还未摇晃出他的视线,他已经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不用他争,更不用他说:其他好处已经在路上,所以他没有任何话要说,只能等待时间溜走,他拍拍驴的脊背,点燃旱烟袋,“老伙计,明天又要辛苦你一下了,咱也潇洒走一回县城!” 第19章: 夜深沉得象一口枯井,几支烟吃透了,如他预料的那样:姚书红象一个孤魂野鬼游荡在贾家沟的小路上,看起来心情不错,竟哼着歌,伴着偶尔的汪汪狗叫声,月牙儿蛊惑人心,星星撩拨着欲望上窜下跳,“嗯哼~!”李宜忠吐口痰,从一棵大树后走出来,苦涩的烟丝味,在唾液里被稀释。 “李队长?你干啥嘞?”姚书红蹦跳着走上前,象被追赶的鸭子。 “棉籽饼能不能吃?你要不要?” “在哪里?有多少?”不管怎样,在如水的夜色里,姚身上披上一层佛光,连她那脏兮兮散乱的头发都个性张扬抛着,夜色是镀着光的,那张有些斑剥脱落的脸也冒着生气,我的个乖乖,这个土气的女人,稍稍收拾,魅力就散发出来,并没有丑到令人唾弃的地步。 “明夜这时间,你拿个布袋,大号的,来生产队大粪池边,老子紧你装,装晚了,就下池子了,管住你这张破嘴,明晚你要好好收拾一下,别象个女鬼,你知道老子烦你什么,浑身馊臭味,香胰子没有吗?洗一洗嘛,老子烦那个味!” “还真没有!” “早他妈说:老子送你一块!你等着,站那儿别动,老子去去就回!” “好的!”姚书红双眼冒着狐狸一样暗绿的光,心就掉在坎里,一想到她可以有一大口袋的棉籽饼,可以啃,可以炒着吃,更可以放在滚烫开水泡着吃,她突然唏嘘起来,这幸福来得太突然了,饥饿是她每天必须面对的主题,不过还好,现在是谷雨前后,土地上可以吃的东西不是那么匮乏,毕竟不是冰封在地,想到她几个孩子不用那么煎熬,她就泪如雨下。 只一会儿,姚书红还没把心里的委屈哭散,李宜忠就回来了,那是一小块牛芳芳嫌小,丢在墙跟的小香胰子,李宜忠用片桑叶包着,拿过来,“怎地?淌甚尿汁子?委屈你了?拿去!”就把香胰塞到她手里,“一群饿死鬼托生的!”转身要走。 “李队长,你……?” “有话说,有屁放!藏着掖着干吗?” “你不那个了?”姚书红双眼泛滥出羞涩,“你明天能不能再给我几片食母生?我是怕吃多了胀肚子!” “老子今天就那啥了!”用手点点她,“真有你的,你是老子什么人?你不会去高孝年那儿买?老子管你吃,还得管你胀肚子的事!亏你想得出!” “家里实在没有钱了,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你这张破嘴再胡咧咧,什么都没有!” “谁让你不睬我来着的?你要今天这样隔三差五想起我一回,你那些事,我就当没看见不是?你李队长拉下腿,从裆里掉下来点儿恩惠,我们全家就吃不完!”女人居然羞涩起来,目光怯怯,羞态宜人,发嗲放骚,咸腥的味道就从皮层里飘出来。 “我是你大呀?刘长岭还是不是男人?” “我也这么怀疑:他最近不行嘞,还没上去,就怂了,大约饿的!你这会儿真不来?” “洗洗!我嫌脏,从今晚到明晚不要再让人碰了,滚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批你半天假,上集上转转,是下午,不是上午,天黑后,你去胡德禄食堂那儿,送你些吃的,看你瘦成什么样了,皮包骨头!”他在她脏兮兮脸上捏一下,捏到的是皮,没有肉,三十岁人生最好年华,却瘦成这样,一拉皮长,心酸一下,扭头就走。 “李队长,食母生的事别忘了!” “你再咋呼一声,老子扇死你!” 尘埃落定,石桂梅就象一朵等摘的玫瑰,开着开着就摇晃起来,香气自然感染了别人,通常李建彬不再和石一块儿干活,而是躲在石川身后,或是其他什么人背后,总之是不起眼的地方,石桂梅通常用她那双好看的丹凤眼调一下,那家伙闷头干活,心无旁务专注的样子,石会把掉在前面的独辫子甩后边,它粗,要手攥,它长,过腰际,在腚盘子上,辫梢上有小饰物,蝴蝶结什么的。那是一朵开在贫脊土地上的鲜花,唯美唯香,是花它得绽放。 李宜忠通常看着他们长吁短叹,老子就不信治服不了你们,他既不能明目张胆,又不能彻底放弃,心不甘在那儿拧巴着,他经常到石桂梅身后,去检查,总想在鸡蛋里挑出骨头,可是石桂梅活儿做得出色,让他挑不出啥毛病,让他不安,狗日的李建彬咋这样好福气?他会清两下嗓子,以示自己就在那儿,然后,灰溜溜走到别人身后,实在无趣时,蹲在田埂上,吸烟,臣服不了你?来日方长,我还就不信,但一看到石川,他就泄了气。 林兰香丰腴许多,少女的青涩正在退却,这些日子浑了,居然放弃了追踪,那只鞋象是把柄落在他手里,象烫手的山芋,放不是,搁不是,那爿手帕还透着撩人的香,退给她?她能给予什么?一个大大问号升腾在心里,太阳已经冒红了,他必须要走了,再不走就要耽误事了。他丢了烟蒂,走到贾云贵面前,“贾副队长,我要到公社去有事,你就辛苦一下,晚上的事别忘了!” 贾云贵很多时候,权力被架空,许多事他蒙在鼓里,李宜忠揽权成癖,大权独抓,小权不放,这让贾云贵不舒服,但又说不出什么来,许多事他还真处理不好,李宜忠三下五除二就可以搞定,他的不作为,让李宜忠一人独大,贾云龙信任李宜忠,远超于他,李宜忠能干事,会干事,有许多事他抹不开情面,李宜忠一招笃定。看着李宜忠的背影,心里泛酸,象受凉一样不舒服,他“嗯”了一声,手中的锄头雨点落地,他什么时候养成的以身作责的习惯:他带人干活,自己也得干,李宜忠就不,叫人干,自己不干,连个象征意义的工具都不带,这就是区别,他自己坏了规矩,想改,门都没有,这是石云生的习惯,他生搬硬套。 破自行车也是车,当李宜忠骑着它,悠闲地吹着口哨,太阳正冉冉长起,欲望的火花,赤烈地喷溅,就象火红的钢水,滚出炉槽,新生似我意,他在盘算着这事的来龙去脉,用心去抚平每个节点,这个想法虽胆大妄为,但为好了,确实可以给他带来丰厚的回报,光有贼心不行,要生出贼胆,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生产队有台带斗的拖拉机,但它要燃油且贾云苍是贾云龙的嫡系,跟他不是一条心,非必要不能用,所以他决定用小驴车,他自信可以驾驭贾福生、刘长根,一个炸刺,一个狡诈,但在他眼里,都可以训服,他唯一悸动还是李建玉,跟他是对头的钉,在梁修身面前,人家更有说服力,金算盘是哗啦哗啦地响,如果不是贾云龙护着他,他早已经被撸了,甚至更惨,他硬性修定了石云生的做法:叫别人干,自己不干!这也是当时许多生产队的通则。 但凡自己职权范围内的事,李宜忠自行处理,这省去了大队许多事,李宜忠算是怪打正着,贾云龙识人方面确实略胜一筹,李宜忠品性不良,但领导能力确实不一般,事无巨细,只要大队交办,一定不折不扣完成,且方法灵活,应当说:李宜忠在办事方面的能力正在深入人心,谁还没点儿瑕疵?玉且如此,更何况人乎?七情六欲人之本性。 钱震祖正在写材料,冷不丁有人敲门,“进!”。 李宜忠一脸浮笑,“钱大秘,打扰你了,梁书记安排我来取条子!”他一脚门里一脚门外。 “噢!对!有这事,你是李队长吧?跟田家兴一个生产队?”其实,他见过,只是见过的人多,容易搞浑了,“他怎样?” “你指什么?”李宜忠不明白。 “他和那个姚啥来着的?”在钱震祖看来,该水到渠成了。 “好象没动静哎?”李宜忠知道下江有个坎,田家兴和姚翠萍的事,好象已经板上钉钉的事,可当事人好象没动静。 “你给我带句话给家兴,朱家那头不足为虑,他还真要默守陈规?死了女儿断了亲!”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条子,看一下,“是这张吧?”递给李宜忠。 “我一定带到!”李宜忠走几步进来,接了条子。 “那你去吧!我相信你,听说你很有办法!”钱震祖笑笑:这确非空穴来风。 “一般般,土办法,还不是逼出来的?”李宜忠谦虚一下。 “如果全公社队长都能象你这样:农业学大寨一定会推向深入!再见!”钱震祖摇两下手。 八角楼在城北,隶属于锅矿山大队,是早年间日本人建造的,很高,有几层楼那么高,上面有枪眼,更有子弹穿过的痕迹,有炸弹炸过的灰痕,原本它是独立的,耸立于北门河岸上,北门河原是护城河,窄而深,后来靠近城边的农村人,突破城市防线,象件旧衣服的补疤,在岁月的长河里,今个儿贴上来一块,明个儿加进来一点儿,到了1980年前后,改革方兴未艾之时,这里已经挨挨挤挤成了最大的城中村,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就在城外,不用骑车,抬脚可到,后来随着城市化进程加快,他们的土地被挤占,建了工厂、学校,城市不断向外扩充,他们和一河之隔的城市融为一体,当改革开放的春风肆意撩拨时,他们放下锄头镰刀,堂尔皇之走进城市,那些人象八旗子弟还赖在城市户口等水喝时,这帮泥腿子,摇身一变,走进城里,还没等那些人痛苦纠结在下岗问题上明白出路在哪儿时,就已经被打得落花流水,那些昔日的泥腿子仿佛鬼助神铺一样,神气活现变成大亨。 当李宜忠走在丑街陋巷的锅矿山北村时,他寄存了自行车,夹个破包,缩头缩脑四下里张望时,太阳已经一树之高,云蒸雾腾的烟火气到处弥漫,农闲时,那些人会学城里人捣腾些菜或鸡蛋来卖,赚些小钱,贴补家用,更有甚者,支摊做铺,这些摊点,大都带有临时性质,原本是要卖给自己人,价格便宜,能赚就走,城里人隔岸观火,看出其中猫腻,也趟脚过来,渐渐生意成形,先是用自家临时搭建的,后来租别人的,成了气候,这边下工,那边支摊,起早贪黑,赚个饭食钱,锅矿山大队头头脑脑渐悟,就每天太阳掉地之前收工,让大家去努力赚钱。 第37章 投机倒把 李宜忠在1964年的深春,象个丧家之犬,人模狗样夹个包,探头探脑乱窜,他不知道谁是专搞这一类投机倒把的,他这个样子,很象电影里的坏人,他不好问,也不知道问谁,据说都在八角楼那儿象鱼晒翅,等生意,八角楼虽说因物有名,可趟着名,却找不到地方,有个门脑,专卖包子,分肉馅菜馅,是个女的,脸长得还行,就是脸上云层斑厚重,且年纪在四十上下,别个花卡,蓬头垢面,勒个围裙,倚在油腻的门上,冷眼看客,等人上门。 “大姐,你好!我问一下去八角楼怎么走?” 半天等来个人,还是问路的,心中就存着气,脾气就渐长,“你去哪儿干什么?找一片萍还是一片红?”眼睛是斜的,李宜忠在她眼里,就不是好人:贼眉鼠眼。 “啥?啥叫一片萍?啥又叫一片红?”他一只手捂在耳朵上,他确实不知道,“大姐,我实话跟你说了吧?我是生产队长,这不来拉棉籽饼嘛,想弄些外块,听说那些搞投机倒把的人,在那个地方,所以……还有两个人,我们回头一起在你这儿吃个便饭,你看……?” “噢~!我以为你找她们嘞!” “她们是谁?” “你最好不要知道,否则你走不掉,要去八角楼,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得……” “明白!压5块钱在你这儿,回来你这儿吃饭!”李宜忠递5块钱给她。 “路可不近哟,从我身后巷子进去,走到底就是,他们全在那儿!我等着你们,不会赖帐的!”接过五块钱,往身后一指,“直走,不拐弯!” “谢谢!”李宜忠扬一下手,有钱能使鬼推磨,要不然就找不着北,瞎猫去撞死耗子。 巷子很窄,两个人并行,门对门开着,学城里建房,全是乱搭乱建,象补衣服,随意而行,墙内即是人家,爬山虎坠墙,攀顶登堂,茶豆、丝瓜攀附,盖住屋顶,大约走出半里地,那巷子就深如古井。走错了?他走走回头看看,楼在哪儿?且生八角,他的视线始终被遮挡,那些随意搭建的房屋和插长在房前屋后的粗壮的大树,象一把把大伞撑开,罩住阳光的肆虐,把幸福的光荫披在头上,巷子里偶尔有人进出,说话声隐匿的地方,有回声,李宜忠走得不踏实:还要走多远? 想找个人问问,可是那些人生冷一副脸,他不敢问,看他就象看坏人,眼神让人不自在,有路就走,无路就停,他这样想,走着走着,就碰见一妇人,一脸冰碴子,且头发蓬乱,在那儿自言自语,“小鬼子的玩意儿,留它作甚?扒了得了,省得招惹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做梦一样来淘金,城里人也是,不好好在城里呆着,到咱乡下不长草地溜达个啥?坏我规矩,污我地盘!” 李宜忠不敢搭话,侧身走过她身旁。 “说你呢!躲啥呢?我是生蛆了还是下渣了,惹得你们这样?八角楼那儿虽不是平凡之地,也不是去不得,干吗人人削尖脑袋往里钻?坏人好人扎堆他妈一起,这岂有不乱之理?走着,咱也看看去,看那些五行八道的人,怎么招财进宝?我还就偏不信了,我石二姐就老成那样?人挪活树挪死,想当年,老石家在锅矿山大队也算是有一号的,现如今怎么就不行啦?是我石二姐隐居咋地?老将出马,怎么也得一个顶俩!”那个女人有些疯癫,还手足舞蹈做着各种造型。 李宜忠疑惑看一眼,也不象疯癫的样,但这话怎么听都不得劲。 “你急什么?不就是拐个弯就到吗?” “去八角楼?”有人过来,问他。 “嗯啊!”李宜忠应了一声。 “你面生得很,头一次来吧?”那人快走两步,在他肩上拍一下,“倒腾些什么?” “棉籽饼,你要吗?” “我不要,有人要,找周大帮!” “她怎么回事?” “别招惹她,这儿受过刺激!”那人指指脑袋,就走得飞快。 “孙子哎,干嘛呢?要投胎吗?”糙女人指着那人,夹了李宜忠一眼,“没一个好东西,这是给脸不要脸!你躲得初一躲得了十五吗?” 李宜忠摇头。 “不服气,咋地?想单练?我候着!就你这怂样,老娘不尿你!”话说得豪横,块头也大,瞪李宜忠,李宜忠摸不清她的路数,就只好低头。 “小子哎,赶紧的!有点儿品相,听我的准没错,来这儿淘金,哼哼~!” 李宜忠望着前面人的背影,悠长的巷子,突然90o穿街转巷,嚯!八角楼这一地标神密建筑就露出真身,它高大尖耸,当年留下的弹痕火烧还在,那儿象自由市场,聚集不少善男信女,侧面有户人家,红漆大门,紧闭着,硕大的门环坠着,两边有俩小石狮子,院内有棵大槐树,开枝散叶,把树荫罩到外面路上,门是虚掩,有人临路撅腚朝里张望,李宜忠知道这就是别有洞天的八角楼存身之地,他扬起右手掌,在脑门上打个眼影,阳光洒得斑剥,它高大威猛,且鹤立鸡群,那些后建的民房,象是它的台阶,从楼顶那儿,淋漓出一小水道,绿苔绣织,墨斑杂踏,他仰头数数,八个角一个不少,淋漓到地的水,到底是甚,一时困顿,有解不索,就笑了,“还是终于!”敞亮着,脚下就慢起来,人不少,且来来往往,往那院里张望的人,就退回身子,若无其事找块石头,不是坐,是如青蛙蹲在上面,脸上墨镜耷拉着,时不时往院中偷窥。 周大帮何许人也?这人有名堂?不远处,有人支个摊,一块四方布,上面丢几枚铜钱或手镯,这是收古的招牌,李宜忠来得早些,这鬼市后半夜才隐退,大买家这会儿都在床上打鼾,根本没功夫理这些人,那些三脚毛才这会前来蹭个热度,但这里头有打眼线的,替人盯场的,赚些脚力钱,如有大的卖家,他们啃不动,可代为引见,从中收些赏钱。 李宜忠初来乍到,一看就是个生瓜蛋子,人家一拍一个准,他那双眼,在人缝中搜索,生怕手中的物件霉了烂了,卖不掉似,猴急猴急的,煮熟的鸭子还能飞了?他的眼神暴露了他的行为,有人一开始就盯上他了,可人家不急,熬的就是火候,温水煮青蛙,腋下夹个破包,没个坐腚窝,一看就不是道上的,行规不懂,听人讲话就动,哪儿声大往哪儿瞅。 太阳在天上,无比狂妄,把人晒出油来,光芒如针,肉长的眼,不敢看,火辣辣的,芒刺在背,这时乡下地里的麦子吮吸完雨水,疯狂拔节,几乎是一夜之间,长过膝盖,长到腰际,微风频频,人慵懒跌坐在梦想里,春荒来去无日,要美美吃上新麦馒头,要等到端午,但粮食价格,已经往底里走了,有经验的生意,早已经抛售殆尽,空仓空库等着回收,李宜忠汗珠掉下来了,这里鱼龙混杂,他不知道谁是周大帮,难道住在那大院里?他也往那儿瞅瞅,那人就贼眉鼠眼起来。 这时有人过来,在他手臂用食指敲两下,虽无声,却让他震撼。 “作甚嘞?”他一脸惊慌。 “兄弟,我看你好久了,你是招银还是采蜜?” “此话怎讲?” “招银即有货出,采蜜即是去那大院,有一片萍或一片红,只要你有这个,任采任摘!”那个人做个拧捻票子的动作,“你魂不守舍的样子,小弟倒是看不懂你了,你是哪一路神仙,可否透露一二,小弟替你拿主意,放心,阿拉决不是拆白党!” “那啥叫拆白党?”李宜忠懵圈了。 “实诚,行外人!你从乡下来吧?” “昂,怎么啦?” “还怎么啦?八角楼,看见没?八个角,知道不?这儿水深,你兄弟好运气,碰着我了,要是碰着拆白党,能把你人拆了,你还得感恩待德帮人数钱,是不是?这地方斜性,混人人晕,我也吃过亏,俗话说:不吃亏不学乖,城乡结合部,鱼龙混杂,有货要出手?” “是!”李宜忠的眼,却往那虚掩大院里瞅。 “别瞅啦,红颜端的可是祸水,喝下去麻酥麻酥的,真魂就丢了,龙在泽飞不得,幼而黄医不得,但凡沾惹上,就戒不掉了,瘦人折银子,苦哈哈,风里雨里挣命图个啥?” “一片萍一片红都是啥意思?” “色是剐骨钢刀,那院里,你懂的!八角楼是八角兽,没几个人到这儿不翻船的,轻者身败名劣,重者一命呜呼,见多了,你猜吧!兄弟,言归正传,你有啥货出手?”那人瞅瞅四下,就给他递上一支卷烟,呵呵,大气磅礴,居然是大前门,阔气。 他接过去,没啥得叼在嘴上。 “瞧你这出息,来,我给你点着,毛主席他老人家抽的烟,绝对不是冒牌货!”那人划着火柴,点上,让他抽一口,“咋样?” “劲不大!” “老土,这叫绵柔,你抽惯旱烟袋,是享不了这福的!哼哼!啥货?我统吃,有多少?” 李宜忠贪婪吮吸几口,那种轻柔的感觉,象云里雾里飘,嘴不苦,头不疼,这就是档次的区别,“棉籽饼,两千斤,吃得下吗?” “两千斤?”那人吃惊了一下,随后淡定,“小菜一碟!” “多少钱一斤?” “我能亏待你?我还指望着下一次呢?”那人狡黠的黑脸上,冒出油腻的光,“一回生,二回熟,我落个鸡爪子钱,就每斤八分,怎么样?”他人伸出右手,做个“八”的动作。 “蒙鬼呢!去年还一毛捌,今年稍微有些回落,怎么着也得一毛六!你不实诚!”李宜忠笑了,戳破那人西洋镜。 “兄弟,我诚实想跟你做生意,你有些虚高了,再说,这些都是见不得光的,要是被供销社查出来,那……我怕,还得上下打点,你少点儿,我回点儿!我刚才以为你……” “找得到周大帮吗?我不亏成你!这盒烟算我的,我还可以送你一包,每年经我手的这东西,多了去了,两千斤就是个屁!” “兄弟你是……?有大队介绍信吗?给我看看,我怕阶级敌人会混进来,去年,就抓到过一个,还是个大特务呢!” “大队副书记!咱不能够,咱是贫下中农出身。” “我说呢你脑门子咋这么亮呢,原来是真人不露相,我算是活瞎了!兄弟,怪我,有眼不识泰山!这样吧,一步到位:顶多一毛五,再高我就不要了!这是剐骨疗毒呀,疼得钻心!” “就一毛五了!回头跟我走!” 李宜忠挖好了坑,把桩子栽下,就去了棉花加工厂。 棉花加工厂是个大敞院,后院有一排房子,墙上刷着毛主席语录,看大门是个精瘦精瘦的老头,李宜忠骑着自行车往里闯,被老头拦下,死活不让进,最后他拿出棉籽饼条子,递给老头,老头从破旧眼镜盒里翻出老花镜,看了半天,才放他进去,并让他把自行车扎在外头。 李宜忠气愤不已,点点头: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话在心里打了几个道盘,没敢说出来,他找到管付货的林道生主任,给他塞两盒玫瑰烟,先让他付两千斤,他安排那人临时找辆小驴车,把两千斤棉籽饼拉出棉花加工厂大院,取足了钱,李宜忠买了两饼钟吾大曲,硬塞给林道生,那人告诉他叫朱远,李宜忠冷哼两声,只此一回,下不为例,就坐在林道生办公室喝茶,九十点钟,贾福生、刘长根才晃到那儿,装了车,拉出来,贾福生目测一下斤重头,就领着他们去巷子口女人那儿吃油腻腻的包子,一人五个,个大,喝仨碗豆腐脑,李宜忠吃出了屁来,就不顾忌什么,放个响。 吃饱喝足,小驴就晃悠上了,到了城外一里地,有家杨茶棚,老鳏夫一人,里面有张脏床,三个人顾不脏兮兮挤那儿,睡一觉,太阳西斜,李宜忠去排了尿,拉了大便,就饥肠如鼓,象传染一样,这两人也去厕所,李宜忠打哈欠伸懒腰,想着晚上酒后的美事,就乐开了花,姚书红虽黑,人称黑妞,连性器都是黑的,但对于这种搂草打兔子的美事,李宜忠还是乐意的,他在心里吩咐自己:不可贪杯,误了美事!不过,他的心思又泛活了:系在裤腰带的女人,跑不掉,万一怂了,就改天,她可是踮着脚,等着他的临幸。 第38章 猫腻 第20章: 太阳疲于奔命,撑不住了,就要掉地上了,但它还是那么圆,那么执着,光芒四射,虽然它偏执于一隅,我们不需要仰视,不需要平视,甚至可以俯视,抬抬脚,可以踢它,心就骤然失落了,千万年来,它亘古不变,做太阳,把光明和温暖以及喷发的灼热留在人间,生而为人,何其之幸?有何理由践踏生命?那是牲口,或者说是人中的牲口,现在他象一丝烟半缕风消失了,但他留给这个世界的罪恶,罄竹难书,洗刷不掉,那代人经历的阵痛,带着痉挛,永远存在我的记忆里,它支撑我写作《青涩》与《油腻》。 太阳沉沦,是为了更好地升腾,这个时间,正是欲望上扬时刻,烟火气漫卷,渲染着升腾的欲望,胡德禄食堂,坐落在三木公社大院外,半官半民,官家招牌,民人经营,所有上缴收入那部分全砸里头,公社里还要往里掏贴些,要不然,开支不够,猴年欠帐,马月补上,胡德禄油腻,经多见广,供销社、铁业社、搬运站、粮管所这些公社机构,哪一年都得在胡德禄这儿挂帐,年底结一部分,欠一部分,来年再续,驴打滚的帐,永远也算不清,食堂有个门恼,进去有个院,院里有一排房子,房前种着竹子和梅花,梅后就是一年四季的杂花,胡德禄四十岁上下,烧得一手淮扬菜,红烧羊肉、酸菜鱼堪称一绝,后槽坊酒是必备注的,远超钟吾大曲。 驴车晃进院里,李宜忠就扯开嗓门,象敲响铜钟,“胡师傅,在吗?” “哟,李队长,嗓门够大,他在,在后厨那里,桂花,上龙井!”胡德禄的女人穿着件有些褪色的旗袍,摇把芭扇。 桂花是她的养女,十多岁,上着学,抽空帮忙,一脸青涩稚嫩渣子,羞怯看着陌生人,头垂着,她的声音隔窗传出,“知道啦!” “卸驴,赶圈里!拉甚神物?” “棉籽饼!”李宜忠就站在竹子下,扎好车。 “两车多重?”女人吴霞多事。 “五千整!”李宜忠神经哆嗦一下。 “有那么重?”女人挖墙角。 “实在货!” 刘长根一脸惊愕,正在插话,女人晃着腚就进去了。 贾福生笑了,谎言漏洞百出,“人心就是秤啊!”然后,伸出仨指头。 李宜忠忙挡在刘长根脸前,抓牢贾的手,“你先进去!我和福生谈点儿事!还愣着干啥?点菜,上酒,你们都累了,先点两荤一素!” “好嘞!”刘长根进去了。 “你狗日要做甚?”附在他耳根,硬塞二十块钱给贾福生,“天知地知,我知你知!有好处一样不把你落下,能成不?” “能!你狗日心是煤炭做的,咋这么黑?” “我不这样,你们喝西北风?锅里有,你这碗里不就有了?贾云苍要来,我没同意,他算哪根葱?有好处,我们一起,懂了吗?贾书记那儿,老梁头那儿,哪尊大神那儿我不得顶礼膜拜?知道就行啦!这几千斤东西,只有咱贾家沟独有?凭啥独享嘞?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恨,懂没?我们兄弟结盟,天下无双!” 贾福生如此笑纳。 月牙儿透着风情,星星如同爆米花炸裂,酒有钩子,更有劲,它在人肚子里摇晃,象妖怪,让人醉醉迷迷,跌跌撞撞,酒后李宜忠和贾福生称兄道弟,揽着贾的肩头走出来,“长根,你小子一直和老子过不去,我不和你计较,咱姓外人不外,石云生再好,他请你喝……喝……喝是喝过酒没?你小子保……保错……人了,跟着我混,保准你们……呜啦……”好容易吃进去,喝进去,就这么轻易吐出来,“呜啦啦……”他推开贾福生,像狗一样沁了。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现实报呀!”刘长根拍手称快。 胡德禄看着他们,站在台阶上,一脸冷嘲热讽。 “长根,套驴,走!” “他醉得象狗,能走吗?” “不能走也得走!”贾福生知道这时得站出来,要不然,全露馅。 “他的车呢?” “扔我车上!” “火……火车不是……推;牛皮……就是……就是吹!~不!不对!福是福生,那……那句……狗是狗日话,怎……怎是……怎么……说?” “都醉成这样,还……?” “放是放屁!老……老子……没是………没醉!哈哈哈……到家接……接着喝……喝……” 车子在月光里呻吟,杭育杭育,李宜忠站不住了,顺着贾福生肩膀头滑下来,象一滩稀泥,千呼万唤,躺地就睡,不省人事。 “怎办?”刘长根“吁~吁吁~”勒住绳。 “抬撂车上!”两个抬死尸一样,把沉睡的李宜忠丢棉籽饼上,顺路往下晃,月光如水,洗不白灵魂深处的肮脏,车子还没动起来,李宜忠在棉籽饼上,已经鼾声如雷。 “狗日的,逮到不要钱的猫尿喝这么多,喝得多留不住,全倒出来,睡得这么瓷实!”刘长根骂着,“我们把棉籽饼拉哪儿?” “生产队大粪池边!说不定我们还没拉到,他就醒了!”贾福声牵着小驴,一声轻吆,车子动起来。 “贾福生,你给我说实话:你我车里,棉籽饼一共有多少?可有五千斤?” “不知道!” “我不信:正在吃食的猪,你都猜估得出多少斤,这个对你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你被他收买了吧?”刘长根将信将疑,跟在贾的身后,走得不踏实,车上挡板半人高,棉籽棉散乱堆放,“要不趁他熟睡,咱每人弄个半口袋?饿急了也能吃,就是不吃,下地也壮,我这主意怎么样?” “你带口袋了?” “没有!” “那还净说屁话!到时候再说吧!” 夜不太深,偶尔有狗叫一两声,人影车影,被月光压缩,恬淡的风在吹,打个酒嗝,酒味上窜到鼻子里。 李宜忠在高低不平的棉籽饼上,睡了大约半个时辰,一翻身,从贾福生车子上掉下来,一头栽地上,咕咚一声,半天哎哟一声,摸把脸,“我妈妈没,疼死我了我!”。 贾福生赶紧停下车,“李队长,你咋搞的?车上睡得好好的,你咋掉地上了?摔怎样?还能动吗?”他从驴后拱出来,“你说说你:这是车,不是你家大床,牛芳芳没睡你里面,你一定翻身想要抱她来着的?这不一翻身,栽那儿,你说说:你就不能悠着点儿?” “噗嗤~!”刘长根笑喷了。 “你狗日的得意什么?不会是你小子在后面推我的吧?哎哟!脸上有些疼,是不是栽破了!福生,扶我起来,你给我看看,是不是真破了!是你们把我放那儿的?”李宜忠蜷缩着腿,被两个人拉起来,“这高低不平,哪是人睡的地?” “我们跟你一起出,怎不能把你扔那儿,再说这一车棉籽饼往哪儿拉?一头雾水,能不能站?走两步试试?”贾福生扶住他,“看样子没事,平跌一跤,还好!” “我脚踏车呢?” “在他车上!能行吗?要不你坐车上?” 李宜忠用手盖在脑门上,四下里打量,“哟,过了沈庄大桥了,这是快到家了呀?”他在辨别方向,“长根,把我脚踏车卸下来,我要骑着回去!” 两辆驴车前行,李宜忠骑车后跟,一路向西。 车子终于到了生产队大粪池边,抽了挡板,棉籽饼散了一地。 “往前走着,别散一处,你们在这儿,我去喊贾云贵,卸完车,你们明早歇着,明天中午上工,嘴都给我抿实了,我心里有数。”车子一扎,李宜忠转身就走。 “李队,这都掉粪池里了!”刘长根心里不忍。 “掉得好!” 一支烟功夫,拿来两把铣,贾云庆拎着马灯,靸拉着鞋,叼着烟袋,也跟在李宜忠身后,李宜忠一人撒一支烟,“你们仨辛苦一下,卸了车,每人多加五分工!不要铲在一处,沤不透,对!就象福生那样,满池撒,长根,你这车,拉那一池子里撒开撒匀,老梁头和贾副书记都说了:全大队就这么点喂猫食,全给我们生产队了,我们为何半夜才回来?就是为了遮人耳目,领导眼中有咱,咱不能让领导为难不是?” 贾云庆拎着马灯,站在两个大粪池中间,叭嗒叭嗒抽烟袋,李宜忠则拉腿坐在自行车上吸烟,烟气钻心缝里,一路惦记姚书红的他才记起来,另一只手在裆里挠一把,在心里骂:酒他妈害人,软得象面条,还能风欢雨爱吗?实在不行,今晚先寄挂那儿,明天再说,这样一想:释然了!动物的思绪,他知道姚不会赖帐,棉籽饼今晚可以先让她拿走! 也只一会儿功夫,就差不多了,贾福生车尾还有些。 李宜忠把烟蒂扔粪池里,滋一下没了,“贾福生,暂时不往里扔了,剩下不多了,你卸地上,要不你们先装点儿,不要贪多,一人一犯铣,云庆,你就半铣吧!” 各人收拾好,就走了,李宜忠就立在那儿,冷风吹心,心就凉了,姚书红象个鬼影子,从一棵大柳树后,磨出来,探头探脑,胳膊上挎个破布口袋,到了李宜忠身后,顽皮地在他厚实的腚上拍一下,“等着我呢?还挺守信用!”月亮下女人雪白的牙齿,透着温情,“这都是给我的?这么多,早知道这样,我多带一个口袋来!”她蹲下身子,就往口袋里扒,“刚才人多,我没敢过来!” “人心不足蛇吞象,赶紧的!” “你急啥?我又跑不了,你闻闻,是不是洗香了?我告诉你:为了你,刘长岭想那事,我都没让他上,一定等你完,再……”女人在肮脏里妩媚,手却不停止,像搂耙一样往口袋里钩搂。她站起来,拎起口袋往下装装,再蹲下,再装,口袋满得不能扎绳。 “瞧你那出息!我车子上还有些剩菜,拿回家给你家那些饿死鬼吃!一大帮野狼耗!” “在哪里?”女人慌乱了,口袋倒了。 “车横梁上的小布袋里,你急个球呀?回来,扎好袋子!” 女人怏怏不快,扎好布袋,就站在风里,任凭吹散她的头发,吹开她的衣襟,也把香胰子的味吹过来,“你要了吧?” 男人欣赏着女人风姿,家伙什却不行,但又舍不得女人离去,夜色实在是妩媚弄人,灵魂象死人家挂的幡,在招摇,然而的然而,最后生自己气了,“散怂,以后再说!” 女人在冷风中瑟缩发抖,象梵音一样难懂……夜书写着罪恶,掩埋了肮脏。 太阳掉进时间的锁眼里,虽锈迹斑斑,但套牢住人性复杂,下午,第二天下午,贾家沟炸了锅,平地一声雷,李宜忠被炸懵了,贾家沟人议论纷纷,所有语言箭指向一处,李宜忠胆大妄为地截流了棉籽饼,五千斤只拉回来三千斤,这让李宜忠一时间魂飞魄散,是猜测?还是有真凭实据?太阳吸了血,掉下去还是血红的,李建玉不顾腿瘸,慷慨激昂,居然拿着粪舀子,在两个大粪池里,捞来捞去,“贾家沟老少爷们,你们都来看看,贾云龙一直死保的李宜忠,干的这叫什么事?大队怜惜咱贾家沟人,把仅有的五千斤棉籽饼给了咱们,却被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倒卖了两千斤,你们看这粪池有什么?有多点棉籽饼?这是贪污啊!”粪舀插到半截,从池底剐舀,舀子微歪,撇清寡水,就只剩半小把泡烂的棉籽饼,“这回我看他李宜忠还有什么说的!” 李金亮站在他身后,“李会,行了!”他为李建玉的愚蠢而生气,屎还没拉,尿却撒哗哗一地,这种没有真凭实据的事,只会打草惊蛇。 “李主任,你要作证!这回我倒要看看贾云龙还有何话可说!人证物证俱全!”李建玉咬牙切齿,“他老梁头如果不能秉公处理,我就去公社找刘书记,刘书记不行,我就去县找孙书记或鲁主任!”他丢了舀子,指着天,“如此胆大妄为,我倒想问问:究竟是谁在为他撑腰!他拉个棉籽饼,却去一整天,还敢在胡德禄食堂喝酒,喝个酊酩大醉,睡在车上,居然掉下来,人在做,天在看,这是报应啊!一个顽保长的儿子,是究竟怎么洗白身份的?居然这么鱼肉社员,是可忍,孰不可忍!”李建玉情绪激动,唾沫星四溅,他像个英雄。 不少人都围在那儿,指指点点,牛芳芳就站在人群里,一阵眩晕,这下子完了! 陈兰英拉着林兰香,“走!走家弄饭吃,狗咬狗,一嘴毛!” 第39章 矛盾叠起 太阳丢尽了人一样,坠入深海里,夜色起伏,一切淹没其中。 贾云龙当晚就知道了此事,他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林朵不敢吱声,李建玉当时的样子,早已经被不下三个人向贾云龙绘声绘色描述过,李建玉是成竹在胸,还是旁敲测击,贾云龙无法把握,这是两个内斗的人,第一次这么撕破脸,李建玉的叫嚣,也许并非空穴来风,数字如此精确,连喝酒这件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是谁借力搅动这一池水的?贾福生?不可能!他是我的人!刘长根?他生猛如兽,凶猛有余,智谋不足,吃草料长的,那另有其人?他是谁?如果没有实足把握,金算盘能有这样狂?指名到姓,这事棘手,今夜按不下去,明天就会满城风雨,会把梁卖了,而且卖得一文不值,如果追责,他贾云龙首当其冲,要想叫李建玉偃旗息鼓,必须有大筹码,分量轻了,李会把秤的一头挑得更好,秤砣掉的不是地上,而是他身上,一时间,他象热锅上的蚂蚁,找李精妙?很难!找李建辉?很可能不在家,怎么办?急中穷智,这到如何是好?丢卒子自保?显然这不是上上策,如果曲线救李宜忠,等于不打自招,还会纵容李建玉的行为,没有真凭实据,只能死磕,谁也不会跳出来与他为敌,慢慢他松驰下来,“吃饭!” “你想好了怎么对付李建玉了?”林朵问一句,“李宜忠早早晚晚会给你戳下纰漏!” “没有!见招拆招!梁书记也不会听信金算盘一面之词,我还有后手!”那就是他笃定没人敢站出来与他对抗,这是多年混迹于吴洼子这个汪塘一样权利中心的经验。如果是那样:撸了李宜忠,用人失察,在全体党员大队干部会上,检讨一下,但风头过后,那个人必遭他报复,猪都想明白的事,那人想不通?没有石墙不透风,有那么个人站出来吗?他突然笑了。 “你怎么还笑了?”林朵的思想永远那么简单, “我笑李建玉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一拳却打在棉花上。” “听不懂!” “听不懂就对了!” “真没事?”林朵还是不放心,这可是贾姓人心中的擎天玉柱,可不能倒,一大捧眼珠看着呢,男人既然这么说了,就一定有道理。 牛芳芳这时哭塌了,跪坐在地上,男人世界的垮塌,直接影响女人和家的生活,李建玉不是有十足把握,决不敢如此大放厥词,“好好日月你不过呀,非要弄个贼驴拴在门口,屁股还没坐热,就敢胡作非为……”女人在哭诉,乱了他的阵角。 “你放屁!你听那李瘸子胡咧咧啥?听风就是雨!还两千斤呢,他当我是鸭嘴兽,有多少吞多少,有能他去告,我看是老梁头听他的,还是贾云龙听他的,如果我真这么干,贾云龙不知道?那贾福生熬不到今晚上,昨天连夜就汇报去了,轮不到李瘸子,来收拾我!”李宜忠很虚,别看他说得跟真似的,其实他不敢见贾云龙,他害怕那双明察秋毫的眼,能看到人心缝里,让人打哆嗦,“我还没死呢,嚎什么丧?起来,弄饭吃!听他吹喇叭,我还不睡觉了!”他轻踢一下牛芳芳的腚。 “要不你去贾云龙那儿一趟,他经多见广,让他给你支支招!”眼泪还在眼圈转。 “我是要去,老子身正不怕影子斜!怕他个球?”他小心攥着口袋中一堆钞票,象是握着一活的泥鳅,生怕攥不紧,跳出来,他给自己打气,得赶快找个别人找不到地方,把这惹祸的东西藏起来,没有把柄落下,就死不认帐,“你弄饭,我去撒泡尿!” 过了一会儿,他大大方方走回家,为了掩虚,他甚至哼着歌,天一句地一句,最后哼出两句经典,而且是国粹京剧唱腔,“你有那张良计,我有那过墙梯……”一天乌云就这样在他心中散了,咬碎钢牙不开口,你能怎地? 饭罢,他还是哼着不着调的东西,走过李建玉家门口,深情往里望一眼:骑驴看唱本,咱走着瞧!你想炸刺,得问问我同不同意! 贾云龙象是在等着他的到来,“贾书记,这李建玉象个泼妇在骂街,污我名声,借机向你泼脏水,你看看,这事该怎么办?”李宜忠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劈头就问,贾云龙抬头看看他,“你到底是给人留下了把柄,行为不端,让人说三道四,也难怪这事会吵得沸沸扬扬,你打算怎么着?” “他这是污蔑!他这是打击报复!泄私愤!” “恐怕也并非空穴来风!五千斤棉籽饼,三个人去了一整天,还在胡德禄那喝个酊酩大醉,从车上掉下来,这些细节罗列,足以证明李建玉言之凿凿的事不虚,也许程度重了些,但有这事吧,你喝酒这事赖不掉吧?你哪来钱喝酒的?你自己掏的腰包?别人不信,我也不信,是不是队长一坐稳了,你就横行起来了?屁股擦不干净,就难怪别人诬陷你,你象只公狗,到处勾搭大姑娘小媳妇,这不是李建玉污蔑你吧?你要干什么?贾家沟是你皇宫?太不象话,很多时候,我是忍而不发,别当我什么都不知道!没有我保你,十个李宜忠也掉沟里了!” “贾书记,我……” “做最坏打算吧!如果能够躲过这一劫,你要给我立下保证!” “贾书记!这么大屎盆子扣我脑袋上,我不服!”李宜忠直接走进来。 “你不服?”贾云龙拍了桌子,“看看这是什么?”贾云龙把一章写满字的纸,拍在桌上,“李宜忠你好大胆子,如果这事落实了,你就是侵吞集体财产,是要逮捕的!是要法办的!”贾云龙右掌击桌。 李宜忠噗通往下一跪,“贾书记,我是你扶上去的,你一定要救我!”他跪在那儿,双手瑟瑟发抖,那哪里是纸,分明是判决书。 “呼~!”贾云龙吐出一口气,“我就问你一句:有是没有?” “我冤枉啊!” “你浑蛋!你不可救药!”贾声嘶力竭,“连我亲亲的哥,都承认他得了半铣头棉籽饼,车上有多少东西,他可是看在眼里的!虽说不能如秤那样准,总有个七大八?你为什么不拉进保管室?保管员贾云跃没有死!你却要连夜撒进粪池里,自以为聪明:机关算尽,误了卿卿性命!铁嘴钢牙,有什么用?” “贾书记,你可以调查,如果有一句假话,我全额赔偿!”他站起来,把纸拍在桌上,“这是什么人写的?我查,一查到底!” “查个屁!细节决定成败!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我要是听信李建玉的话,就不会有今天!” “贾书记,别人不信我,你也不信?我没做过的事,我决不承认!我可以和李瘸子当面对质,包括明天在大队部,当时棉花加工厂没有现货,我们在那儿等了很长时间,拉到家还是热的,不信你可以落实贾福生、刘长根,你亲亲哥也在,这不是我信口雌黄!这是别有用心的人污告,他有种写,就有种属真名实姓,干吗藏着掖着?”李宜忠斜斜指着半空,“身正不怕影子斜,他要是查不出来什么,我请贾书记做主,还我一个公道,我不能承受这样不白之冤!干事的人寒了心,今后谁还干事?” “你真没倒卖棉籽饼?”贾云龙睁大眼睛拷问。 “如有那事,不得好死!”一语成谶,后来,他的确没得好死,但他逃脱了一次严厉的惩罚,他说完,吐了一口气,原来贾云龙并没有掌握什么真凭实据,只是在诈他,他经受住了考验,“贾书记,你知道李建玉的,从一开始就反对我当这个队长,他不会放过任何一次机会,这不是第一次,但决不会是最后一次,他甚至污蔑我深更半夜去他们家勾引他二嫂,我有吗?倒是他经常殴打他二嫂,这倒是真的,我劝过他,他忌恨我,但我不会和他一般见识,小人哪,因为盐碱土的事,当时或许处理不当,让他钻了空子。” “坐下吧!”李宜忠能这样说,这样做,他很高兴,至于事情的真伪不重要,重要的是李宜忠这种抗打击能力,让他叹为观止,“你既然知道会有空子,行事时,就要把空子堵死,不要留有尾巴,授人以柄,明天这堂怎么过,你要把可能发生每一个细节,都想清楚,一个漏洞一个坑,掉进去,人家会借机落井下石,不要把我扯进去,也不要把梁书记带进来,如果一旦公开,大队会很难堪,你咬死这事与大队无关,是钱震祖通知你去拿条子的,是公社对扫盐碱的奖励!” “万一有人去公社落实,不露馅了?把钱大秘卖了?” “没有那个万一!这会儿怂了?别看这些人平时在下面都是英雄好汉,真见了阎王,都是孬怂狗蛋!”贾云龙撇了一下嘴。 第21章: 太阳喷血,湿淋淋往下滴,七点半钟,吴洼子大队全体干部和党员与各生产队队长,齐聚一堂,在会议室里,准备了一夜腹稿的李建玉,就座在前面主席台上,一脸讽刺的笑容,他好象已经胜券在握,他特别注意了一下李宜忠,那小子无事人一样,和别的生产队长扯闲篇,看上去风清云淡,贾云龙斜斜靠在木椅背上,和旁边李建玉列鳖牛一样,形成互为犄角,张金梁除了忙前忙后调试话筒,还时不时站起来清点人数,孙爽则给主席台上每位倒茶,屁股撅得象歪的油壶,硕大要撑破裤子。 “孙主任,你坐,有小张呢!”梁修身拉过话筒,“呼!~呼!~”吹了两下,看见李金亮和沈冬秋都坐在下面,“两位主任也上来坐!”他翻招手。 “不啦!就在下面,挺好!”李金亮摆摆手。 陈仲秋却坐在上面,张金梁忙得差不多了,拿着笔和本子,也坐主席台上,只不过是边上。 沈冬秋半站着,听李金亮这么说,重又坐回去。 “贾副书记、李会、孙主任,我们开始了,呼!~呼呼!~各生产队队长、全体党员,干部同志们,今天临时把大家招呼上来,开个会,会议内容也许有人知道,我希望大家能够敞开胸怀,就事论事,解决矛盾,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不要制造矛盾,要解决矛盾,如果真有此事,我希望个别领导,也不要护犊子,是毒瘤就要把它挖掉,否则,会损害我们健康饥体……”梁修身的开场白,有其针对性,下面窃窃私语,象小潮水泛滥。 “不要吵吵!下面请我们李大会,就事情发生经过予以说明!”梁把话筒递给李建玉。 “同志们好!事情经过是这样的:由于贾家沟倡导并实施的扫盐碱工作,通过检验和认证,认为可行,上级决定奖励贾家沟生产队五千斤棉籽饼……” “这上面也太馊扣(小气)了吧?换做是我,我就不要了!” “苗队长,请注意你的言行,听李会说!”贾云龙冷藏个脸。 “前天李宜忠队长,带着贾家沟贾福生、刘长根两位社员,用毛驴车去拉,二十多里路,居然拉到深夜才到家,贻笑大方啊,为什么出现这样怪异现象?树是有根,水是有源的,它也是有理由的!看看,同志们,这是什么?对!是一张纸,是一张举报的纸,这五千斤棉籽棉,被整整截流了两千斤!” “李建玉,你放屁!你信口开河!”李宜忠再也忍不住了,站起来,指着李建玉。 “放肆!坐下!”贾云龙拍了桌子,“能不能听人把话说完?” “好!让他说!”李宜忠在贾云龙呵斥下,坐下了,“我看狗嘴里能不能吐出象牙?” “看见没有?火烧屁股了!这上面说的,不是我说的!”李建玉再次摇着那张纸,“还有呢,我们的李队长为了扎人口,给了贾福生二十块钱,出手好阔绰呀?那是他的钱吗?” 李宜忠又要象火苗一样窜起来,被贾云龙指一下,脸象火烧一样滚烫。 贾云龙不识多少字,看得走马观花,没想到还有这一细节,这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难道是刘长根?如果是这样:李宜忠就太蠢了! “蹊跷的是:只给贾福生一人,就这还想瞒天过海,做坏事都做不利索!”李建玉一脸讽刺,朝贾云龙看一眼,“但我相信:这信决不是刘长根所写,另有其人,刘不识字,且喜酒,当晚也喝了不少!” “我是昨天中午回家,有人把这封信压在我家小院墙上的,他们拉了棉籽饼,在胡德禄食堂大喝一顿,三个荤菜两个素菜一碗鸡蛋汤,至于菜名:上面有写,有空的可以看一下,一共花费三十元,李队长好有钱哟!他卖了两千斤棉籽饼,剩下的乘夜色拉回来,不是交给贾云跃保管员保管,而是连夜撒于两大粪池之中,让你查无对证,高啊!象电影里说的那样:高家庄的高,实在是高!”李建玉竖起大姆指。 第40章 驴的思想 “哈哈哈……”众人笑喷了,连贾云龙都忍俊不禁。 “我昨天下午和李主任专门去查了一下,果真如此,那粪池里依旧黄汤寡水……” “李队长,你认为李大会说得对是不对?”梁修身夹两下眼,看着他。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各位有所不知,我和他的恩怨始于他二嫂,他经常打骂他二嫂,我看不过眼,作为一队队长,我有权予以制止,自此和他结下梁子,他处处于我为敌,编造个举报信,来举报我,我的证人都在外头,可以请他们进来吗?” “我看可以!” “有请刘长根、贾福生!”李金亮叫了一嗓子。 一直在会议室外面溜达的二人,就放着四方步子进来。 “二位,我们都是家帮亲邻,我请二位有实据实说一下:你们前天有没有喝酒?” “有!”两人齐声。 “我再问你们一下:车上拉的棉籽饼到底是多少斤?不许撒谎!”李金亮象个法官。 “不知道,我们到那儿,李队长已经安排好了,好象有九点钟的样子,一大堆,我们自己上的车!”刘长根在抠手,李宜忠前天是有些诡异,但又说不出什么。 “棉籽饼是否才出来!” “是!还冒着热气,到铣上还滋滋响。” “贾大哥,我问你:李队长给没给你二十块钱?” “看来我发财啰,他自己都没有二十块钱,会给我二十?他傻呀?”贾福生笑笑。 “贾福生,你再想想!”李建玉心不甘。 “前天的事,我不会忘,喝酒是真,给钱没有,如果给我了,不给长根,长根不能仆了他家贡桌?”他象狐狸一样笑了,蜡黄的胡子在抽动。 “看看,看看,虚虚实实,闹了一场乌龙,李会出发点是好的,防微杜渐,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贾副书记,你不说点儿什么?” 梁修身伸个懒腰,打个哈欠,太阳的斜光,从窗户穿进来,照着贾云龙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他不屑,“还是李会说吧,他掌握着铁的证据!” “我会查实,我不相信这信上说的都是假话,你们听听,连他喝醉了从棉籽饼车上掉下来,这不会是我诬陷的吧?” “李队长,你倒是说说摔得怎么样?”有人在调侃。 哄堂大笑。 会议在具有讽刺的意味中,结束了。 李宜忠骑着他的破旧自行车,出了大队部院子,那胜利者的歌声在回荡,象野驴在呻唤:“解放区的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经过这次唇枪舌剑的肉搏,李宜忠更加肆无忌惮,象疯狗一样继续着他的人生。 曹真宝许多天之后,不自在油然而生,怎么啦?梁修身是脾气大还是故意放凉他?这算是欲擒故纵吗?心生凉意,郦至年恰在这时前来辞行,风流倜傥的外表下,有颗脆弱的心,他喜欢古淑华,但他的表达方式出了问题,弄得所有人不愉快,酒是好东西,它淋漓尽致展现人的本性,但因为率真,戳穿了人与人之间的屏障,距离产生的美,裸露了,它无情且无意,古淑华一时无法面对他和女儿古铃,那个谜,象井一样深,人的欲望就是这样,越不知道越想知道:我从何处来?意欲何往? “哎呀,郦先生,你是个大忙人,走洲过县,忙得四脚朝天,还记挂我这个闲人干吗?能走就走吗?” “那不能够!我和曹家渊源深厚,且先生学富五车,通透人生,我怎能不辞而别?这是东北的一棵老人参,我决定把它送给先生,祝先生福如东海!”郦至年从随行的包袱里拿出人参。 “哎呀,郦先生,你太客气了,曹某一介闲云野鹤,何德何能让郦先生记挂?恐受之有愧呀,先生您……”曹真宝手扎煞着,干搓着。 “拿着吧?” “先生是有事相托呀?说吧,是古淑华的事吧?先生虽草莽一回,道破的却是实情,在女儿面前原形毕露,十分之尴尬,恐一时难以原谅先生,你之心情,我可痛解,时间是良药,她会想明白的,不要放在心上,这次没和先生仗剑走天涯,你是失落的,咱就温水煮青蛙,须拿捏火候,不因一次治气,就轻言放弃,先生之痴,今人少见,我会存于心上,祝先生一路顺风!”曹真宝接了东西,随手一放,一抱拳摇晃着。 郦至年大步流星穿过东跨院,准备着出门,他已经在后院和曹真善话别过,那悠长的驴车队迎着太阳出发,他乘坐的马车依然等在大门外,这是早饭后难得轻闲时光。 “郦先生,请留步!” 不用回身,他知道是古铃,仅听那急切的脚步声,就判断出一二,他索性站住,等她赶来,等她再言。 果不其然,是古铃,心结未打开,难免不舍,“郦先生一路好走,可否再回?”忧伤掩映在惨淡笑容里,那种稚嫩香气,透着青涩。 “谢谢!有机会一定!”郦至年转过身子,看着小姑娘的神态,“往者已逝,来者可追!你妈妈不容易,是我造次了,替我问候你妈!” “好的!”泪水滚下来,“你是骑士,就要绝尘而去,多有不舍!” “有缘终能相会!”他替她抹了泪。 “我相信你!更期待未来!”手相摇,心相远,郦转身如风而逝。 “你……?”古铃扎煞伸开的手,要抓住什么,泪就洒在地上,乍起的风,挽着她的发梢,向上卷,象个圆盘,要从空中接住什么,那空空落落里,全是失意,对于郦至年她既有父亲般崇敬,有又恋人般的爱的情愫,她对于母亲是不解的,这么个相貌娇好,且风流倜傥的男人,怎么就不动心? 五一前一天,无缘无故落场酥到入骨的透雨,从凌晨还没开门时,一直淅淅沥沥下到深夜,噼啪之声,敲击人心,青蛙不再叫了,鸟儿却叫得挺欢实,斜斜密密织着,烟气迷荡的残雾,织出愁容,不管人们怎么不愿意,它都是一声喜雨,湿漉漉地,正是寄秧落谷的好时候,贾家沟也和别的生产队一样,地块有高有低,高的地块依然种旱作物,洼的地方,从南方引进水稻栽插技术,过程是这样的:先要选好秧板地,地要整平,肥要施匀,土坷垃要粉碎成面,要具有一定湿度,然后将水泡长出焦黄嫩芽的种子撒在湿地里,用刟钩站秧席沟里刟匀,最后用木铣拍平,撒上干土,土要细细成面,这是极细的活,不是所有人能干的,秧苗密密长齐,移栽到大块地里,一要趁着天时,通常不能超过五三,季节不等人,所以五一前一天落雨,是老天爷赐福给穷人,穷人那一天就象老爷一样一整天躺在床上,扯着那些车轱辘话,睡足了就弄些吃的,狗日的话匣子海了好多天,也没有狗日人修,所以生出烦来,想骂人。 那一天闲得蛋疼,还闲出毛病来了,就困在床上,听雨幽怨。 李宜忠摸摸下巴,想着明天的事,却想起姚书红差他一次的事,想出去,见牛芳芳四仰爬叉在那儿,困如猪,还放屁打鼾,姚书红虽比不上牛芳芳,可那是骚猪卵子皮外肉,是外块,不能就这么便宜她了,到了门边,胆怯退回去,雨声如泣如诉,白亮白亮的条,下出乌烟瘴气,在门坎那儿跺跺脚,雨帘阻路,去意徊徨,右拳打在左掌心,“你他妈倒下得没完没了,愁煞老子了,你究竟是何意?”天污浊不堪。 但一想到李建玉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却弄个人仰马翻,他就忍不住想哈哈大笑,你虽是天才,但天不佑你,其奈我何?你虽恨得咬牙切齿,但这一拳却打在棉花上,李宜忠在惊悚中,险胜一局,但有件事,如梗在喉:究竟是谁写了那封举报信?它象后遗症一样,落在心中,象个影子,鬼影子站立在他身后,是刘长根?二土匪不识字?是不是可以找人代写?只有他有理由这样,但有个细节在心里过不去:就是那二十块钱的事,刘氏并没有看见,是怎么知道这一细节的?难道是贾福生?不太可能!自我暴露?要不另有其人?象影子一样寸步不离跟着他们?吃什么菜?喝什么酒?喝多了躺车上栽下来,这细节太过逼真了?究竟是谁?解释不清才最可怕。 细雨密织,织出惆怅,李宜忠顿感索然无味,想一想后怕,就差那么一点点,要是贾福生不吝啬二十块钱,站出来指责他,他就是有十张嘴,也无济于事,但贾为了二十块,帮了他,隐藏了自己,值得庆幸。 那一天,李宜忠如同丢了魂似的,在患得患失里挨了一天,这一天的折磨,让他感到害怕,许多事是在刀尖上走路,稍不留神,就会前功尽弃。 头天不住点,第二天晒破脸,五一这一天后半夜天就晴了,除了房子上、树上滴答不止,其他地方,再也听不到细雨斜织的如意与潇洒声,如他预料的一样:星星如同爗米花炸裂,青蛙不识抬举叫唤,憋了大半夜的尿,折磨得他睡不着,那件神器,他曾经相当长时间里,以驴的形象出现,且沾沾自喜:我怎么啦?我就这样,你们能把我怎么样?最里面的李红霞睡得格外地香。 “作甚?你要?”其实牛忪醒都未醒,识意模糊,只是习惯在沉睡中游走。 “必须的!等我!尿胀!”起夜,夜色在深沉里被洗得透亮,他象一只奔走的野兽,赤裸着走在黑黢黢的屋里,轻车熟路,他又是老马识途,他无数次这样走过,拉开门,门外到是一个想人想往的世界,尿急尿勇,射出弧形白亮亮尿条,超过头顶,呼呼啦啦,“妈的,老子就是牛人!”他自豪起来。 他是有遗憾的:许多人痛恨他,并不屈服于他的淫威,他不知道有一天这队长干不了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有人折磨他?这让他全身痉挛一下,然后“嘿嘿嘿……”欢快地笑出声来,和那泡老尿一样欢快,“神经了,我怎么会不干呢?我会一直干下去,我不干了要交给我的儿子或我的兄弟,绝不能让大权旁落于人,古有秦始皇,今有李始皇,哼哼!秦二世的不行,谁是我的赵高?宰杀了他!”他自己言自语,“这个人不能留!”鸡在呻唤,乖乖!冰凉的雨水坠在他黑漆漆的脊背上,象火烧一样,跑进屋里,一觉醒来,一抹血红窜在窗口,他伸个懒腰,跳到床下,他又精神抖擞穿好人皮,推出破自行车,在早晨的残雾里,去撞钟,那是他权威的显示“当、当、当---当、当---当---……”贾家沟不再平静。 落谷费了三天神,狗日的杨柳絮,只要太阳露个红,它们就飘飘荡荡,如同雪花,刮人脸上手上,就酥痒难掻,青青的麦芒扎煞着往上窜,马齿苋伸出焦黄的小手在招摇,苜蓿和笤子格外嫩,尤其是笤子头,那显直就是苦涩岁月中的一道上品菜。我吃过,干红的辣椒皮切碎,不要生姜,更不用五香大料,甚至不要葱,稍滴几滴油,有把大粒盐,上锅翻几下,远比洋槐花更好吃,豌豆到它都差,那些负责伙食的女人一边用石刀剁它们,一边掐它们嫩头,炒着吃,马齿苋、灰灰菜扔沟里,再拣起来,都不及笤子头好吃,李宜忠跟在这群女人背后,象猎食的蜜蜂,闻着香,看着色,咽着唾沫,只要一歇工,那些女人:大姑娘小媳妇全象蝗虫盯在笤头上,掐与装,李宜忠闲得蛋疼,也会去他喜欢的女人面前掐,掐完了还会送人,有些人不要,他就假装生气,“一块地长的,难道经我手有毒?真是的,现成的便宜不占,别人想要,我还不给呢,得了便宜想卖乖?”这种放松时刻,通常也就半个时辰。 李宜忠不藏不掖着,他就对那几个不曾上手的女人好,林兰香就在其中,周蔓枝也在其中,还有石桂梅,他给的,你不要还不行,他就这脾气,牛芳芳只能忍隐,夜晚属于她,毕竟他是这个小世界里公众人物。 第41章 三教九流 剁过的地方,一地碧绿,平平展展,那是希望之所,自从南方引进水稻栽插技术之后,一季麦子一季稻子轮番耕种,盐碱地大面积下降,水成了救命稻草,没有盐碱的地方,庄稼就丰盈起来,增收成为可能,但地块高,缴纳水费成本就上去了,算下来是丰收,除过交的公粮,所剩并不太多,所以有的地方,对于种水稻积极性并不太高。 李宜忠是热衷于新生事物的,一方面是上面要求这么做,另一方面,每年公家会有化肥籽种奖励,一进一出,掩人耳目,公粮交剩下的,李宜忠通常自行处理,上头奖励的,可以从中掏贴一少部分,凡经他手,莫不有利,无利不起早,动作越频繁,缝隙越大,有时连化肥也敢倒卖,他和张伟华从认识到熟悉,其实时间很长,自从1964年开始,他和张伟华就熟络起来,并认识焦渴的殷水芹,对于这种糙人,殷水芹一开始是不屑的,觉得差一个等级,但自从她臭名昭着以后,那些工作人就引以为戒,没人敢招惹她,郑大兵鞭长莫及,她就任由性子放荡,看男人眼里有雾,只限于有雾,不敢造次,吃过几次饭,李宜忠就往上贴,层次太滑,粘贴不上去,李宜忠心就死了,天涯何处无芳草,更何况是株正在凋凌的老草,偶一日活得无奈,且二拨棉籽饼正在路上,想想八角楼的事,这件事,要长期做,必须找到周大帮,一边盘算这事,一粒闲种子就落在心缝里,一片萍一片红到底是啥玩意儿,想想心就悸动,一定是女人,一定是五彩绝伦的女人,要不然,鹤立鸡群立在那儿,那是一片粉红的桃花林,那里世界一定更精彩,所以意念折磨着他,必须再走八角楼。 憋了两天,忍了两天,如坐针毡,那两天生产队正在剁笤子和苜蓿,拖拉机拉着黑烟掩绿肥,贾云苍通常一整天不回家,李家义和李建良叼个犁耙,在用牛拉犁耙在耕耘,这几个男人累是累坏了,但他们在麦收之后,有五天假期,这是李宜忠在社员会上定下的新规则,得到许多人认可,他也曾纵横捭阖,调度着贾家沟人员积极性,他更灵活,在大的方面,更人性化,更公平。 落谷之后,农活相对轻些,李宜忠始终放纵的心再也忍不下去了,八角楼成了他心中一块可以朝圣之地,象抗日战争时期的革命对接圣地,偏于西北一隅,却吸引全国各地精英不辞千辛万苦前去朝拜。 有天早上,他一起来,不是去敲他那象征权力的大铁钟,而是去了贾云贵家,跟贾简单交待一下,这种时候,他不再趾高气扬、甚至是带着嘲笑的意味去逗贾云贵,而是态度诚肯,并给贾云贵递上一支烟,说是上公社有些事,这事不便说明,撒了个尕屁谎,贾氏虽看破,却不点破,如果那样:副队长之位很可能就岌岌可危,权力旁落他人,这个副队长贾干得憋屈,从体质上讲,受石云生影响,石云生是个好队长,可太死板,没有灵活性,这个李宜忠灵活,也能体贴人,但贪且好色。 贾云贵满口答应,“李队长,你只管去了,生产队不还有我了吗?”一支烟吸出壮志豪情来,就差没拍胸脯。 出了贾家门,李宜忠想哼歌来着的,可是词到喉咙卡住,他实在不是那块料,到卡出一口浓痰,吐后清爽许多,贾天生就是临时替补的料,既不敢反抗他的淫威,还不敢擅自作主,只能听吆喝。 八角楼实在是钟吾县第一好去处,远比城中好玩得多,那里聚集着三教九流人物,做生意的、拉皮条的、拉纤的、赏景观台的,既不在城里,离城又近,放利帐的,替人消灾的,虽说社会是崭新的,但角角落落里,还遗留着污和垢,藏着纳着,挥之不去,新旧交替滋生,这是经历过几十年战争,且刚刚摆脱天灾人祸的休养生息之年,许多人被束缚在生产队里,出不来,出得来,也找不着,李宜忠乱闯,却象头初生的牛犊子,偏就不怕虎,那一天,太阳才醒,还在树梢忪醒着,他已经来到八角楼,那里已经游人如织,有城里人,只要不当班就是逍遥客,且不管住地如何邋遢,外表一定光鲜亮丽,衣服可以旧点,但一定要洗得发亮,闲功夫多,八小时之外,属于自己,更多是农村人,看脸色看着装,一眼即透,不爱拾掇已经成为习惯。 李宜忠此来有两个目的:一是找到周大帮,另一个是看看一片萍和一片红到底是何方神圣?干吗那么招人待见?而有些人却讳莫如深,她们究竟有何厉害之处?轻车熟路,不再问人,被人用异样的目光瞅着,别扭,世界需要自闯,破自行车也是车,那些年依靠它走过南、闯过北,那条丼一样的胡同,不再扰心绕脚。 那个有些疯疯癫癫的人又是何许人也?别人不搭理,侧目凝视,话里话外,透着江湖大姐大的苍桑女人又是何人?她曾经有过怎样的辉煌传奇?这些问题象一团乱麻,无从下手,边走边看,边解成趣,八角楼在他眼里,可不就是上海滩?血雨裹挟着腥风,在那里打着漩涡,他象一粒微不足道的沙子,被裹挟进去,一刻不停地运转。 在他眼里,朱远就是一条被惊涛骇浪送到岸边等死的小鱼虾,不值一提,但第一次情急之下,没有办法,事如重物坠手,不管高低贵贱,出手就好,急!事急情急,急于出手,所以朱远得了便宜,口头上信誓旦旦,实际上是在给李宜忠挖坑,李宜忠不傻,不管我的东西怎么来的,哪怕来路不正,只要价格公道,朱远耍个伎俩,以为可以瞒天过海,没想到被李宜忠捅个底掉,自此远离朱远,朱氏棋失一招,便宜这东西,有时坑人,无论后来朱远再说得天花乱坠,狡黠的李宜忠只是笑笑,甚至拍他的肩与他称兄道弟,至于生意,就此打住,朱远很长一段时间,手痒心痒,只能望洋兴叹,李宜忠有周大帮罩着,在八角楼混得风生水起,后来,破队长就没心思干了,竟然投资卖大船,做水上生意,后来,不知为啥,周大帮就睡了刚满十八岁的李红霞,李怀了孩子,临盆前草嫁木匠庄一水,庄虽精于木道,相貌终是平庸,且草人一个,顶着顶绿帽子,在人言可畏的唾沫星里麻木出入贾家沟,谈何尊严?我是见过他的,人既本分又朴实,我们甚至在一张桌子上喝过酒,李红霞虽有此一拙,但在嫁地,凭着认识的脸面头几个字,混得风声水起,一度攀爬到大队妇女主任之位,后来又生过许多孩子,那些孩子是否出自木匠,不可考,但她的下一代却十分了得,生意越做越大,拆迁之后,李红霞领着孙子,回过贾家沟,再见我时,难免慨叹,“爷台,我本心中有你,可阴差阳错,我们走上了不同道路!”我看见她红了眼圈,落了泪,往事如烟,烟呛五腹。 第22章: 李宜忠有一双可以洞悉人情事故的眼睛,他在一堆人里,盯着那个衰老象一棵老草的女人,听她疯疯癫癫地絮叨,别人早烦了,好汉不提当年勇,她是不是好汉,有待考究,别人不待见老女人,甚至听她那些牙齿可以耕地的话,当面撇嘴,鼻子起二节,甚至于吐唾沫,那是蔑视,当年凤凰不如鸡,她且是不是凤凰,有待考证,李宜忠却点燃一支烟,递给她,笑笑,“老姐姐,我总算找着你了,请吸烟!” “你是谁?哪个地缝钻出来的臭虾烂鱼,跑这儿鱼目混珠来了?我告诉你:差着辈份呢!你是哪个堂口的?丁字辈,还是勇字辈,你们老大是谁?说来听听,和我套近乎,老娘不吃这一套!不过看在你还算孝心的份上,不和你计较啦,好汉不提当年勇,想当初,我在江湖也是有一号的,你可以打听打听,在眼前这一亩三分地上,我石菊也有一号,跟大院里那个自称一片萍或一片红比,那能亮瞎她们眼睛,她们会什么呀?她们又算什么?琵琶、马头琴、箜篌、笛子、唢呐……你只要叫得上名字,连小日本子都好这一口,抽魂招魄,现如今,百废待兴,休养生息,疗伤,战争的创伤,你没听伟大领袖毛主席说: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那些靡靡之音早已经废弃了……”石菊几乎从李宜忠手中夺过烟,狠命吸几口,吐出烟气,“小子,算你有点儿眼力见,说吧?何事求我?还有我不认识的人?还有我办不成的事?便宜你小子,也就冲你还通人性,不象那些猢狲:人一阔脸就变!我不尿他们,我阿菊是缺吃还是少喝了?非要搬他们头摇?搁上二年,我一举嘴,就有人把他们废了,翻身农奴想把歌唱,门都没有!” 李宜忠赶紧递上第二支烟,轻声说,“你认识周大帮吗?” “把那‘吗’字去掉,我扒他皮认得清他骨头,他家庙门朝哪儿,我门清,这么跟你说吧,他小时候我还抱过他,论辈分:她叫我一声‘师奶’,至于你,辈分小了去,没法子叫,怎么?打听他做甚?这会儿他在床上晒着!象头猪!”老女人有一双鹰眼,“如果不是投机倒把,我倒是可以引见!” “走着?” “你寒碜我?走着去?我老胳膊老腿,可支不住折腾!” “那不能够,我有脚踏车!你看行不行?” “将就着,它大小好坏是个车,黄包车没了,汽车有点儿奢侈,走着!” 在她指引下,穿街转巷,在小巷子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在一爿杂屋中间停下,她的手在他肩上拍一下,“停!停停就这儿!!”女人敏捷跳下车,“来吧!”一挑门帘,就进去了,这是个拥挤的四合院,院子不太大…,却很紧凑,进里面就喊,“帮子,帮子,有人找!” 李宜忠刚扎好车,从正门走出来个女人,窈窕得很,手中拿把扇子,就迎出来,“师奶,什么香风把您老人家吹来啦?”女人很年轻,笑得很甜,清瘦,“他是……?” “我娘家侄侄侄孙,你叫啥名字?” “贱号李宜忠!” “对!对对!我忘记了,大帮子还在床上?喊他起来,不怕太阳把腚晒裂了,先是上下裂,再来个左右裂?咋办?” “师奶,您老人家说笑呢,哪个那样裂过?屋里请!” “你也一起?” “哎!” 他们刚进去,周大帮就端坐在沙发上,看着来人! “周大老板,打扰了!”李宜忠一抱拳。 “你不用跟他客气,帮子,你人头熟,在这地界上,不准欺负人!” “一定的!坐吧!府哪块?” “谈不上‘府’,小蔽处三木公社贾家沟人氏,今天特来拜会!” “噢!” 他分别给石菊、周大帮递上烟,并要给周的女人递烟,女人直摆手,“我不会!”女人起身倒茶,然后出去。 周大帮穿着家居服,手上套着个戒指,头发向后梳理,透着精明能干,“你是……?” “我是队长,受书记之托,……” “明白!” 话谈得投机,能有半个时辰,末了,要留饭,但时间不在饭点上,李宜忠只得起身告辞,把老女人带出来,千恩万谢,领她吃点东西,打发了她,老女人屁颠屁颠的,真是应了那句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正准备去那虚掩门大槐树院,身后就有人叫唤,“李队长,李队长,又有货出?”他回转身,果然是那讨厌鬼朱远。 “朱大老板,恭喜发财!” “哪里有什么财发?兄弟你抬爱!”朱远抱拳还礼,“你这是……?” “闲转!” “我请你?东门楼沁客居小坐?” “不啦,你忙,不在点上,哪天有机会,我请朱老板,我的事还要仰仗你!” “客气!互惠互利,回见!” “死泥鳅!”李宜忠啐他背影一口,扭头看看周边,见行人没人注意他,径自推开虚掩的门,乖乖,好大的槐树,象把大伞,遮天蔽日,象张照片,闪了进去,门吱吜一声,又虚掩回去,正门四间屋,傍门各三间,牙砖甬道,两旁绿树掩映。 “你找谁?”范青头上插把梳子,她要出来尿尿,四十岁上下,肤色小麦,蝴蝶结有手掌那么大,“你是来……?”范青猜出来了,大凡陌生男人,都象游狗贼眉鼠眼,“正中间!”光着脚丫,穿着塑料软底凉鞋,昨夜跟着胡沁芳他们去喝大酒,回来有些晚,李国忠又缠着她风欢雨爱,后半夜才睡瓷实,这会儿被尿憋醒。 第42章 八角楼深处 范青不算俊人,但四十岁上下丰腴,从乡下跳着脚进了城,身无长物,要卖年龄太大,乡下有家,她不管不顾,那男人虽对不错,可日子苦得象苦瓜,切碎抹盐,拧下可是绿到心的汁,闻一下蹙眉,苦涩不堪,她逃了,在城晃悠几日,碰上李国忠,李国忠乡下有女人,他倒生得风流倜傥,但乡下女人风抽日晒,晒出一张有斑的花脸,他虽嫌弃,碍于儿子,就躲在城里,两个孤独的人,一拍即合,他是国营钢厂会计,钱不是问题,就这样生活在一起。 各取所需,你管我吃喝拉撒,我用残存的青春喂你饥渴的心。 胡沁芳一挑帘,“妹妹和谁说话?” “不知道,不认识!” 胡沁芳五十有余,脸很黑,很会打扮,脸上有肉痣,剪断头发,十里集那边人,没有丈夫,或是有丈夫在乡下埋头苦干,屁股撅得如油壶,面朝黄土背朝天,孩子象绳索,结结实实把他捆在乡下,“哟,黑大个,咱俩是同胞兄妹,来那个?”胡沁芳做个下流动作,“中国的‘中’,上窜下跳!” 李宜忠没见过这么老辣的女人,怔了一下。 “老施,有客!” 从正门走出来个摇摇摆摆的老头,戴个老花镜,老筋盘头,象棵快要干死的树,生命不再有张力,萎缩干瘪,象烧地锅的火棍头,黧黑象罩过炭粉,“你找谁?跑错地方了?” “没有吧?” “谁介绍你来的?我们这儿可不随便接待人?哪来哪回吧?” “不是!我………?” “老东西怄狼烟,往外驱鞑子,拿人头兑烫,别吓唬人,要是毛不平在,你个老东西,又该挨克!我看你找捧的!”胡沁芳拾趣老头,“一片萍或一片红知道你坏她们生意,又揪你耳朵,让你喊姑奶奶!” 施仁德的脸,象搓过的猪肝,乌紫乌紫的。脸上是那种死皮,只是没有炸裂,如果炸裂,就会卷起。 “黑大个,乡下来的吧?我们都是乡下人,甭怕他,惹急了,捧他!” 心中石头掉地上,脚就随随便便在那儿兜圈圈,范青大约憋不住了,跑着小碎步进了厕所,不一会儿细小的水流声响起,瞬间听得李宜忠麻酥麻酥,施仁德堵那儿,李宜忠没法进退。 “你去,那里有春天!”胡沁芳扭头进屋,“春暖花正开,它属于你,更属于其他人!春深春似海,千万别淹里!吃酒不醉,贪色不迷,此乃人生最高境界!不耽误你好事了!”江湖气息更浓烈些,她摆摆手,闪进屋内。 施仁德一张半遮半掩的脸,眼不大,却要凹凸出来,“你真要那样?一片萍还是一片红?” “这有什么分别?”李宜忠不懂,初来乍到。 “一个俩,一个伍!进来再说,别贼眉鼠眼乱瞅瞅,她们不是,她们暂时出去了,要等,轮着号呢!”施仁德那张脸,一看就透着斜性。 两个人不再说话,施仁德脚力不行,走路不稳,李宜忠只得放慢脚步,要不然就踩着他脚后跟,大约失水太多,干瘦成棍,整个人骨头架上套层皮,皮肤成暗褐色,泥土色,但凡这种人,都在去坟墓的路上,就这样,并不消停,他施的是仁德,还是人性?不可深究,身上散发出泥土的味道:咸腥! “坐着等,要不了日薄西山!”施仁德一屁股坐在自制的软床上,绳索虽透着岁月的风痕,但它软软如床,“我跟你说:一片萍叫徐翠萍,双人徐,人是普通点儿,价格便宜去了,还可以包其整夜;一片红叫王红,人是个妙人儿,年纪也轻,排不上队,轮不上号,啃她的人太多,价格不菲,人有偏癖:宁啃鲜桃一口,不吃烂梨半筐。你选哪个?自己挑,一个俩,有饶头,可以多玩会儿,一个伍,喷了射了为止!”施仁德是病了?还就是这样:一只眼红的,是那种揉烂的红,岁月曾经苍桑,长时间侵袭过他,算是饱经风霜,双眉如剑,斜斜高挑,相书上说:此类人非奸即盗,果不其然,此人虽与奸盗无关,但与藏污纳垢有关。 李宜忠吸吸鼻子,闻着话锋里透出的咸、粘、霉的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找乐了,就要乐到底,哪会在乎几个疔疮盖子(钱)?再说:钱虽不易,但有出处,毫厘之间,率性而为,如果心疼这个,就得卡死在憋屈里,他自信不是那样人,他要潇洒走一回,“晓得了!萍是飘在水里,红是浮在天上,一个触手可得,称之为俗物,一个在浮游天上,称之为尤物,思之想之念之,必倾其心,得之,人生愉快愉悦于心,放飞自我!” “俗物你不要?” “家中有之,要享尽享,何必舍近求远?”李宜忠有脚踏大地的稳当感。 “尤物虽好,吮吸咂咬的人太多,也成……” “此言差矣!味好中百客之意,冲其名,为其味,舍俗纳之,必有道理,命里不缺,缺之其特,如不是这?谁人冒险一求?” “其实瞎灯摸黑都一样!”施仁德眨巴下眼。 “你是不懂得享受之道,其道之深之远之密,藏于心,抚慰于心,你个老东西咋能懂?没有其他人?”李宜忠奇怪。 “蜂涌而至,夜深人静,白天除非色胆够贼够肥,一般皆做正人君子,更何况男人兴责,白天担责,怎啃轻言放弃,除过那些散淡之人,就是敢于劈心之人,你属于哪一种?” “后者,刀劈于心!” 太阳从东移正,欲偏西之时,李宜忠外出,糊乱对付一口,还给施仁德捎几根油炸鬼,搓搓油腻的手,上了厕所,撩起黑乎乎的家伙,从五肮六腹等下来的废水,就喷射如泉,驴一样黑乎乎直挺,尿出男人雄壮,尿出公驴的雄健,神器,器形长器形粗,可以如蒜锤捣碎所有的禁忌,达到魂飞魄散。 范氏露水夫妻顶阳而出,戴着风尚软帽,衣着时尚,墨镜花伞,挎个坤包,李国忠不用收拾,就领导男性潮流。 胡氏风趣,且一个人无碰撞,就默不作声,后来来对野鸳鸯,俏得很,都是太阳镜,茶色那种,叽里咕噜一阵,就风一样吹卷到门外,只一会儿,就跳蚤一样跳进来个女人,嘻嘻哈哈就进来。 “老虱子,喂肚皮没?” 女人话里透着装嗲卖骚的味,李宜忠按捺不住,从硬硬的木椅上站起来,伸长脖子往外张望,可惜他不是大雁,没有令人羡慕的长脖子,只能拉长自己,踮起脚,跳过门墙的束缚,心就如鹿撞怀,撞得他趔趄一下,一个弧弯,手按桌上,他看见女人的腿,象一双筷子,灵活点动,皮肤如麦,透着僵黄,如杏有斑,那种热浪蒸发的熟,可酸可甜,乖乖,大裤衩,上身是自做的碎花合体布衫,象鸽子在扑腾,风剪阳五月,五月如水泼洒,最后的春天,女人急不可耐,提前暴露夏的意图,揭开,猛地揭开,让臆想只隔一层布,男人的眼光犀利起来,象锋利的刀口,在女人胸上剐,欲望的火花电闪雷鸣,那些光棍,赤裸的双眼喷火,臆念象条蛇,在幽深的谷缝中,窜掇,草丛树木被撞摇晃,那不是风的撩拨,而是喷射的欲望在撞墙。 “哟,有人?你看啥子?小心看眼里拔不出来:那是火钉,不是火针!”女人乐成了一朵花,男人是她们食物,可以独享,更可以共享。 李宜忠反而被她盯得不好意思,转着圈看他,他是猎物?看着脏,吃着香,她第一次这样定义李宜忠,“你……你做啥子?”李宜忠慌乱,女人长色,色胆够大,踮着脚上够。 “吃你!啃你!不愿意?”女人眼里透着狐妖一样必杀的蓝光,香气,扑上去的,用以掩盖腐植质的糜烂的味道,廉价的香盖住糜烂的臭,这是通行的办法,女人年界四十,却做小女生的娇羞,男人恶心。 李宜忠可以断定:这是一片萍,她有些老,皮僵,眼角折叠,如水波浪,清风习来,水波可以不兴,但感觉,男人第六感觉,确定她身份。 “你先坐下,象个疯子干什么?”施仁德撇撇嘴,醋意大发。 “你管我?多管闲事,是要多吃屁的!”女人翘臀,伸手反够凉鞋上护带,就伸到李宜忠胸下,这是妥妥地诱惑,“哪儿来的黑大个?” “乡下!” “废话,你我都是乡下,东乡下还是西乡、南乡还是北乡?” “你是查户口的?”施仁德醋意大发,象猪在嗯哼乱拱,把不满宣泄在脸上和情绪里。 “我就要问,说不定我们有亲戚关系呢!”徐翠萍动作夸张,语腔浮躁,她不耐烦施仁德,“你不能一边去?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给你脸了!” “你……!” “你要做啥?你行吗?你老了,惜命吧,有些山你爬不动了,老在山上怎么办?虽同情你,但同情不是饭,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没有办法的事,心可以无限大膨胀,行为不可以,要懂得收敛,要不然死了心都不甘!”徐翠萍算是使尽浑身解术,要拿下李宜忠。 李宜忠阅女人无数,是情场老手,手丫丫里长着强悍毛的老手,毛的颜色,黑里透狐尾的苍黄,女人的伎俩,就那几招,招招可拆可解,他声色不露,笑笑,“你别笑他老,有一天,我们一样:刀枪入库,放马南山!” 扯会儿闲篇,太阳执扭,西斜也要射进门内,那是撩光,有个老头推门进来,“有人吗?俺找碗水喝?” “水没有,尿有,喝不喝?” “只要解渴败火,啥都行,山西人就喝尿,你有?”顺着女人的话浪,他就附上水跟了浪来,“徐老半娘,一听就是你,媚在骨头里,跟俺走,咱有密地,去不?”李宜忠是黑,黑不到人家那份上,黑得油亮,黑成漆,且胡子邋遢,老了点儿,壮实,冲李宜忠施仁德点下头,那意思:借光。 “走就走,你能吃了老娘!”女人不是驴,有驴性,借坡就下,“走着,老娘今天听你摆布!”那双筷子腿,撩起来有节奏,抬起来就走,走得没影。 又老又黑的男人,扬下手,“回见,我得赶紧,她要走丢了,不好找!”雨点有脚,就急急敲打在地上。 李宜忠叹口气,太阳的头扭得太过厉害,那浮光乍长乍短,被风摇曳着,楝树开着细碎的粉紫花,石榴裂开紧闭的嘴,象要吐着什么。阳光中含金量太高,晃人双眼,施仁德在软床上睡着了,嘴张得象个山洞,屎黄的大牙龇着,伴着鼾声,呼出口臭,李宜忠望断秋水,时间跌坐在沸水里,滚烫滚烫,逢勃的热浪直撞进来,施仁德防火防盗防宜忠,本身修理自行车的差事,也不想着开张,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叮铃铃……”清脆的铃声响起来,施仁德惊一下,坐直了身子,“她来了,我走了!”他摇摇晃晃就打着哈欠出去了。 “有人没?”女人的声音。 “有!黑大个,等你一大上午了,咋这会儿才来?” “事缠的!” 李宜忠听得分明,心在那儿如鹿撞怀。 女人耸耸肩,就笑着走进来,“你叫个甚嘞?” 李宜忠从板凳上弹跳起来,“李宜忠!” “你专门来那个?”女人不大,也就十七八岁,模样的确长得水灵,一双灵动的大眼,羞涩如同桃花,涂染在脸上,穿着粉红色皮衣,脖子扎着纱,脸皮白生生的,胸前活物高耸,个子不太高,仅凭一张生动的脸,就叫人无法忘怀,扎着一条细长的辫子,低垂到腚盘上,身上散发着香气,明眸利齿,牙小且白排列整齐,眼里溢水,水可淹人,腥红的嘴唇翕动着,人比人气死人,她没有徐高,块头也不及她大,但就肤色:一天一地,白得有光洁,女人回身关门。 李宜忠就窜到她身后,闭着眼,嗅着她身上香,一双粗黑的大手,在空中抓挠,喘气声象宣泄的水。 “还没谈好,还没那个,你就……” “不用谈,都是你的!”一张猪嘴就在手上吮咂舔咂起来,他一只手抱住她,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钱,撒在床上,就把女人连抱加推带压,扑在床上,温热的嘴,已经不满足手的诱惑,拉开手,直奔脸。 女人推开他,从他胳膊下拱出来,数出五张十元钱,放在衣袋里,站床前,“来吧!雄纠纠,气昂昂,它要跨过鸭绿江!“ 第43章 须臾之间 “太好了!太----!“声颤了,人懵了,魂飞了,魄散了…… 太阳出血了,象受伤一样,血淋淋往下滴,李宜忠的认知被颠覆了,他人模狗样推着自行车站到街上,清风抚慰,他醒了:还在慨叹,这么年轻,糟踏了,但她不贪钱,拿了自己应得的,最后还帮他拾起他用来摆阔的钱,最后相约再见,骑在车上,往外走,一头脑都是王红的影子,嫩如莲藕,娇若武媚,没有谁可以不栽在这张温柔的网里,更何况她与别的女人不同,品质上让人慨叹:她不是为了钱吗?她咋不贪钱?太过享受,别的女人早已经如耧耙,体会到了不同,心中升腾出慨叹:盗亦有道! 正在走神,一辆大卡车呼啸而过,车窗里是一张愤怒的脸,“你他妈找死呀,拉迪听不见呀?” 拉迪他的确没听见,一股烟尘扑盖在脸上,他回过头来,怔一下,小巷象一眼水井,很普通,但井下是个五彩斑澜的世界,不虚此行,此行有两个认知:一是外面世界太精彩;二是钱的重要性,他要有钱,他要享受,旁门劈开一条左道,那是一条顾此失彼,灭绝人性的不归路,他象只巨大的水母,大半生都在欲望的焦渴里挣扎,或起或伏,吮吸透着贪婪,没有清醒,只有沉醉。 欲望之河,象大暴雨后的贾家沟,泥沙脏物俱泻,翻卷着,滚动着,他象不会凫水的旱鸭子,不断扎煞着呼救,一个浪头盖过来,打得下沉,呼着气,挣扎着向上,肮脏的水,不断往腹腔里灌,呛得他双手向上,要投降,却没有谁听他呼叫,最后,力气尽了,沉入水底。 他害了自己,更害了下一代。 第23章: 程莲的杳无音信,让李春堂一家,暂时陷入无序的痛苦之中,她在纠结,梁山不是想上的,而是逼上的,她的哥实在是不堪一提,残疾不说,而且精神状态太差,瘫躺着,等待着别人的施舍,但凡能躺着,决不坐着,一张一翕的嘴,要吃好东西,并且不干不净地骂人,被骂的人不分长幼,包括生养他的父母,那是一个废人,废人堆里的无赖,此儿就是孽障,有不如无,他充分利用人们的同情心,在贱踏,那是一条鲜活的生命,正是人们的不忍,他才肆无忌惮,他觉得一切都是该的,包括妹妹给他换亲这件事,别人挣来吃的喝的,喂饱了他,给他端屎端尿,还要在他成年时,不计结果给他娶媳妇,他要象正常人那样:享受女人!他可以婰着脸,不顾廉耻苟活着,仰着脸,数日子晒太阳,用一根棍去敲击别人脑袋,然后用狗一样的红舌头,去舔着干裂嘴唇,品评活着的滋味,看树木腐朽,看秋叶飘凌,赏春之浪漫,夏之炸裂,在笑骂声渡过一生。 黑暗里,程莲无声流过泪,是命抗不过,程家只有程城是唯一男丁,下面妹妹还小,程城等不急她们长大,她不忍辱负重迈出那一步,程家就断了香火,生她养她的父母,给她下跪,这是要折杀她,没有办法,生在这样的家庭,她又该如何?香火真的那么重要吗?为何不能断了?断了又会怎样?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是谁在放这样的千年狗臭屁?你的一句屁话,演义了多少悲剧? 李子国捏泥人,给过程莲一丝希望,能捏泥就能捏面,只要有事做,就不会虚度年华,这只是程莲一厢情愿,并没有和李子国达成共识,事情一波三折,到了这会儿,就差纵身一跳,是不是火坑,不得而知,至少李子国不象程城那样颓废,精神风貌上看不到那种破罐破摔的性情,真摔碎了,这个人也就完了。 立夏前一天,程莲骑着破脚踏车,从天而降一般,自带着和好揉韧的一团面来了,她要做最后有决定,如果这一关不过,她就外逃了,这是她早已经计划好的,前途虽迷茫,至少有个希望。 李子国不厌其烦抟土捏物,虽具雏形,无心修雕,捏什么样就什么样,空寂的时光,还要帮家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比如摘菜,织毛衣,纳鞋底,缝衣服,他不怕别人嘲笑,能活着就已经不错了,他苦笑着,没有办法,拖延残喘,一天不死,就要动一天,他的活儿超过李幽香、超过弟媳,闲能出巧。 寂静寂寞,李子国心宁静如水,他不象李春堂李建洲那样急得搓脚,把心皮磨破,他对自己能够打破医生的魔咒,活下来,他有大握时间,干有意义的事,他觉得不白活一回,许多无灾无病,却因遭遇偶然,如羚羊挂迹,晃一下就消失,要幸运得多,有弟、弟媳、妹妹、父母、祖父母的护呵,他是幸运的,至于要不要用妹妹换亲,他觉得无所谓:得之他幸,失之他命! 程莲踮着脚,看着他全神贯注在捏泥人,“嘿!”轻拍他一下,站到他身后。 “你干啥?一惊一乍?吓得我……”所言不虚,一个泥人掉地上,腿摔折了,“你呀,跟鬼学走路,就是要吓掉人魂,又干啥?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你招惹我干啥?”他重新拾起泥人和泥腿,“肩不能挑,手不能提!” “你就这样看废你自己?” “活着都是奢求,哪敢有非分之想?尚且养不活自己,怎能养家?你还是逃了吧?把命运搭错车,世上没有后悔药,多少人肠子青了,何必苦苦相逼?” “难道你不想?”程莲歪着头逗他。 “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人食五谷杂粮,有七情六欲,乃人生之常态,可我的生命寄靠阎王爷哪儿,能活多久,天知道?还奢求什么男欢女爱?过界了,老天爷一生气,就收了我,那个‘她’怎么办?”他按照自己想法,又把泥人腿安上,往那儿一靠,搓两下手,“你这一生珍贵,切不可因一念之差浪费!” “你真这样想?”程莲的头还在歪着,“如果有人偏要浪费呢?” “那这个人就是傻子!” “把手洗了,把这坨面捏一下,捏好了就有人当傻子了,心甘情愿的!” 李子国怔了一下,摇着座车,去盆跟洗手,洗完擦一下,摇回来,捏面人,倾其所有,心灵且手巧,捏了个乌发披肩的女孩,那是细长指甲刮出来的,“送你了!” “是你心中的那个‘她’?” “算是!” 程莲幸福地嫁了,因为一个面人,她跳进了坑里,在别人看来是那样,在她的眼中:那不是坑,是福窝。 古淑华窝在家里,有时哼着歌,看似幸福,却支起耳朵听,分辨哪种声音来自后槽坊,严道宽离得不远,却不愿意过来好言相劝,她知道古淑华的性子,有时候油盐不进,弹弓打豆粒,只会弹,只会崩,打不进去,心缝太窄,釉面光泽,一擦就滑,落不到心里,只象陀螺,在地上绕圈圈。 严道宽撇开伴了她一生糟老头子古达,偏喜欢和隔辈的孙子孙女逗乐,古达生气,她却嘴一撇,“你想祸害我一生?余生留给我自己不行?你那熊样,当初眼瞎了,还屁颠屁颠给你生一堆孩子,老了老了,肠子都青了,悔之不及,悔不该当初,我这么精明的人,自诩人精,咋就钻你套中了,哎~~!” “偷着乐吧,以你的性子,还不得一个人光着?我收了你,你就感恩戴德吧!”古达笑得胡子乱颤。 古淑华隔不太远,可以相望,就是不愿意过去,西瓜皮对着啃,滋味就在缝里,因人而异,别人的幸福可以感染,不能传染,想想郦至年,酸水泛上来,大上海的公子哥式的人物,风流倜傥,把持不住,虽任信他,却不敢把自己交给她,她的斑点,一次燃烧的激情,留下一棵幼芽,古铃忤在那儿,是横隔,每每走过,都想越过,临界恐惧,错失良机。 她外表风风火火,内心终是纠结,心猿意马,让本属于劣势的阮灵华捷足先登,晾了她一下,因为酒,借酒消愁,失足跌入那个布的坑里,悔之晚矣,她一错再错,无法补错,失了前进又失了后退的机遇,所以现在只能挂着,如果不是好强,解放前可以嫁入曹家,与阮氏平分秋色,但不如其意,断了其心,一摇晃,古铃长大了,她长老了,心还是那颗心,却有了退缩的想法,一个人带个孩子,小树会发芽,小孩会长大,终有一天,嫁为人妻,她将如何解脱?她后怕隐忍,心就裂开,里面长草,要荒要废,听之任之。 一个人思前想后,泪水落枕,枕湿意烂,鸡毛就掉落一地。 严道宽虽骂老头,时不时提着走,但女儿长吁短叹象现在蓝牙一样,隔空传声,她的苦,她的累,心累,严氏都知道,草率了可以随便找一个人,拿她当宝,却走不进她心里,正是这份执着,让她苦撑慢挨,虚渡了光阴,有花堪折不忍折,只能空枝留叹息,任何外人,这个人无论怎样努力,走不进女儿心里,只能游离添乱,宁愿单着,也不节外生枝,枝枝杈杈又会更加分神,所以世生怪相:女人宁愿单着,也不凑合,21世纪,光棍有了男女分界,以前但凡棍,皆是命贱的男人,现在却是高贵的才华横溢的女人加入进来,光着成为一种时尚:宁缺毋滥。 古淑华美好年华却不曾有的事,她开了先河,作为后辈,我是见过古淑华的,她飘逸,她玉树临风,我曾试图用现当代观念解释她的独与她的立,但我说服不了自己,文革中,郦至年作为屡教不改的投机倒把分子,被大无畏战斗队折磨至死,噩耗传来,古淑华没有一滴泪,却沉默良久,从那以后,就很少看到她:习武优雅,率真为人,带发拘于心牢里修行,直至2000年,香消玉殒。 古铃遇人不淑,且生下一堆孩子,让古淑华心碎神伤,沈冬秋在她眼里,妥妥的人渣,却做了她的女婿,报应呀,她精于旁门左道,却无力杀死祸害她女儿的人,鼻涕眼泪一大把,女儿不让杀,她也不能杀,手砸在棉花上,在那里哀嚎,哀自己的苦,嚎女儿的不幸。 三个女人一台戏,唱衰了一段史。 女儿的率性而为,让她背负沉重的十字架,晚年和她一样鳏寡孤独,报应呀!连代相传,鼻腔的酸,一生都在,怪得了谁? 孙东洋站在昏黄的霞影里,等待着毛不平的回来,可是毛不平象走丢了一样,许久不见踪影,呀?哎呀?时间上的不对头,让他不安起来,脚就在地上蹉着,寂静的小巷里空无一人,太阳要绷不住了,轻车熟路,咋就这样难?再等一会儿,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希望能等出他来,心中期许的时间,一拖再拖,他看一下表:已经六点四十五分,他只得骑上车,一个人回去,县委大院可还有一大帮人在等他决策,拿主意,他不是很急,有鲁延年、肖云峰、古大江、何宗昌在儿,但时间早已经过了约定时间,当他的身影在两个轮子之间动时,有人从他背后窜出来,动作太快,吓他一跳,不过,不是冲他去的,那些人也不认识他,象箭飞跑,他们这是要干什么?发生了什么事?一群人也不说话,快跑,他很想下去看看,几多挣扎,还是没有下去,心却沉重掉在那儿。 毛不平没能敲开邹庆云的门,里面有殷殷的哭声,是女人,象小河流水,没完没了,不用猜,这是老邹从乡下来的黄脸婆,老邹在城里隔空玩花的事,传回了乡下,这女人就闹上门来,邹庆云就玩失踪,随便哪里找不到,连工作地方也找不到,毛不平不甘心,似乎想把木板拍碎,还是没动静,毛不平急得踢跳猫咬,在门前乱窜,右拳捶在左掌里,“这倒如何是好?”别的不怕,如果黄脸婆想不开,一根细麻绳在房梁上荡了秋千,事就大了。 邹庆云是个两脚泥的干部,有过很长在基层工作经验,人黑,长得也一般,家在乡下,有两儿一女,与他擦出火花的女人叫吴桂芝,以前老邹还是农民时,追求过她,可人家看不上他,无论怎样痴情,人家都不愿意多看他一眼:长得不行,符合干、瘦、黑这一特点,吴氏那时还是学生,虽来自乡下,却十指不沾阳春水,在城里上学,学的是进步,学得也是坠落,许多人虽羡慕妒忌恨,却按部就班返回乡下,吴桂芝懂得怎样利益最大化,仅凭自身条件,就挤进了城市,那时的中国城市外表丑陋,但生活光鲜,还没有最终毕业,就嫁了个大她七岁城里男人,姓林,叫才威,这个林才威在小小街道办做个宣传员,永远的劳动布褂子,洗得煞白,脸儿精致如瓷,头发偏分,自从汉奸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之后,汉奸中分头便遭人唾弃,改了偏分,个子高大,一看就是没出过苦力的,贴标语,撒传单,抄材料,是他日常所为,有认识,就有比较:高山与洼地,一览无余。 第44章 曾经沧海要为水 吴桂芝积极纵身一跃嫁了,嫁有所值,死心塌地一阵子,别人以为嫁进福地,后来发现:好男人真的不用那么精致,精致极了,就成了银样蜡枪头,除了外表,性格是一踏糊涂,悔之晚矣,就这么死撑活挨吧,如果邹庆云不出现,一切如死水一潭,但邹官运一下子亨通起来,从乡下一个偏远的公社,因政绩突出,从一大拨人中杀出重围,调到县上,仍主持他擅长的农村农业,有时下去一两个月跑基层,他不修边幅,胡子邋遢,黑炭头一样,迎风而站,迎阳开放,许多工作方法来自于基层,三年前的吴洼子大队扫盐碱工作后来之所以雷厉风行开展起来,与他前去调研有关,引进南方水稻栽插技术,他功不可没,得到专区领导认可。 偶然,如果不是偶然,在小巷子邹庆云骑着车撞她一下,决不会有后来的事情发生,一切皆是缘,是孽缘,大街上当时稀稀疏疏,人不是很多,撞谁不好,偏就撞了吴桂芝,本来他的性格就火急火燎,穿插游走,撞人雪白大腿上,寸劲,他赶紧下来,把自行车往墙根一丢,“对不起,怎么样?去医院看看!” 小题大作,有擦痕,有撞击,但距离去医院,还不到程度。 吴氏本来要发作,但听声音,抬起头,认出他来,“怎么会是你?你不一直在乡下河岔公社工作吗?怎么会来到这里?”在晚阳的跌落里,那张代表着男人皮的脸,并没有那么难看,除了黑依旧,象漆,在皮肉之间,揩不掉,或许因为刚剃过头,甚至有些英武,这些年在林才威那里受的委屈,一下子如泉冒出来。 正在她思潮泛滥时,身后秘书忙扎车,“邹副书记,你没事吧?” “邹副书记?你调上来了?”吴桂芝一脸惊讶,乡下那些镇和公社就是个深坑,许多人挥洒着青春,终老于那里,“什么时候的事?” “准确地说:三年前!”邹氏拍拍手,“你到底怎样?” “无关紧要!”羡慕和恨就油然而升,“你结婚了吗?” “早结了,在乡下,一堆孩子!” “幸福吗?” “无所谓幸不幸福!”他叹一口气,掉进失落里,“人哪,哪能随心所欲?心之所想,梦之所至,梦碎人回,女人嘛,就那样:传其宗,接其代,一生了了,无所谓,不去想它了,往事如烟,烟呛五腹,曾经的执着,只不过是一时冲动,想开了,心就如止水!你呢?听人说:嫁个白马王子,一定幸福!” “是匹白马,与王子千里之遥,婚姻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不说它了,过眼烟云,我能经常见到你吗?”这是一匹黑马,超出她认知范围,只要再往上一纵,即可带家属,双脚自此踏上幸福之路,绕了这么一大圈,她用婚姻做赌注,押错了宝,婚后她没有工作,靠着他微薄的工资渡日,她承包家庭一切,却对她颐指气使,动不动暴粗口,有两次居然抬起手,要打他,在家里,他是老爷,她是仆人,钱由他赏,经济不独立,人格就不平等,最豪迈的时刻,就是每年一次回乡下,乡下那些人看她,能看出火来,其实:人前光鲜,人后驴颠。跟她同时代人,还在泥泞里挣扎。 事后,如果不是他主动留她吃饭,一切就象风偶尔吹皱的浪花,风过水平,黄脸婆虽黄,但是忠诚卫士,守着贞操,守着家园,任何时候回到那里,他都可以俯仰自得,他是永远的老爷,即使他不在了,他的领地也不容侵犯。 正因为有了一来和二去,年轻时的遗憾,他在心中唏嘘这么长时间,终于出现了轮回,他想找回人生的遗憾,且女人半推半就,在小酒的作用下,美事成真,醉了,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这时候,东窗事发,林才威找到缝隙,那些年在夹缝中的憋屈,他要加倍拿回来,风雨已经满,要盖盖不住,好在只在大街小巷流传,事态正常在朝着愈演愈烈方向发展,黄脸婆石小兰杀进城里,这是个滚烫的火药桶,弄不好就嘣一声天崩地裂。 “糊涂!这事躲得了吗?你是名人,不是百姓,名人有效应,就不怕敌手添油加柴?”鲁延年拍了桌子,“小肖,你从大院多带几个人,不吃不喝也要把老邹找到,实在不行,去公安局找黄局长,不计代价,一定找到他,他不能就这么毁了!” “是!我这就去!” 古大江坐着竖起大姆指。 何宗昌一句话也没有。 肖云峰走了,直接去了公安局,他坐着孙东洋的吉普车,风驰电掣。 毛不平正准备用找来的木棍撞门,门却牙开一条缝,开了,石小兰泪人似的,风是毛不平,“毛秘书,你和孙书记可要给我作主呀,他不能……这样没……没良心?这些……这些年我在乡下受……受这么多~~~苦呀,他说……说不要、要我,就~~~呜呜呜……” “嫂子,嫂子,跟我走,我还就不相信:孙书记收拾不了他,实在不行,撸了他,让他回家抱孩子!”毛不平这是气话,他哪有这个权力? “那不行啊!他从乡~乡下出来,受……受了这么苦,遭……遭这么多罪,不容易呀,实在不行,我回乡下,遂了他…的心愿,呜~呜呜……” “不能就这么饶了他!走!孙书记还在巷子里,我们一起找他!” 那一夜,钟吾县头头脑脑,全象热锅上的蚂蚁,公安局全员出动,孙东洋一竿子全焦急万分等待着电话,可是电话一直不响,一直到后半夜,只有墙上的壁钟在嘎嘎响,每到一个钟点,就当、当当…… “谁?你们……你们谁敢拦我?”喝得酊酩大醉的邹庆云,指着门卫,在跌跌撞撞,往门里走,血红着眼,食指指着门卫。 “快!去报告孙书记,就说邹副县长回来了!” 孙东洋正在焦急踱着步,门卫提着枪,上气不接下气,“孙……~孙书记,他回来了!” “快说,谁回来了?”孙东洋一脸冷竣奔过来,所有人站起来,往这边奔。 “邹副书记!”门卫指着门外,却紧张说不出话来,这时电话铃却炸裂地响,“就在门外!” 除了鲁延年,所有人潮水涌向门口。 “小肖吗?快回来吧,他回来了,就在门口,电话给黄局长,老黄,我是鲁延年,派辆车,带几个人抓紧过来!要快!”鲁延年放下电话,也出去了! “孙东洋……老子、老子回来了,爱咋、咋地!”不断打着酒嗝,“祸我闯了,我认了!”邹庆云指着孙东洋,“哈哈哈……老子再、再无憾事了!你们、你们一个个,如、如临大敌,瞅~瞅啥?我又不跑,用……用得了这么多……多人吗?” “你忒不象话!你就是个混蛋!你……!”孙东洋手乱颤,却说不出话来。 “哈哈哈……你、你终于发是发怒了!不说白面书生……” 鲁延年挤过人群,拉住孙东洋,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别人听不到的话。 “老鲁,就不要藏着掖着了,明天报纸头条‘副书记自甘坠落,旧情人重温旧梦’!”他做了个酒醉狂喝的动作,象打醉拳,“哟呵~~~还把持不住了……” “邹庆云,你干什么来了?”孙东洋推开鲁延年的手,指着他。 “自首!”伸出双手,没想到一双冰凉的手拷套手上,黄芝山就在他身后。 “黄芝山,你凭什么……?你算哪根葱?” “带走!”两名公安架着他。 “孙东洋,你们不能这样对待我,我不服!……” 何宗昌摇摇头,“既知今日,何必当初?” “事情到此为止,县委没有意见出来,希望各位三缄其口,切勿外传!各位辛苦,明天见!”鲁延年一抱拳。 有人打了哈欠,纷纷自行散去。 “这事闹的,鸡犬不宁嘞,这恐怕是后半夜!”古大江也往外走。 “大江,你回来一下!”孙东洋叫道。 “孙书记,还有事?” “昂,有件事非你莫属,你的痞性压抑太久了,使用一下?” “孙书记,你怎么哪壶不开不提哪壶?为了这事,我岳父没少批评我,你要说什么?”古大江有些不好意思。 “林才威那儿,你明早堵门处理一下?” “孙书记,你这是想护犊子!” “放屁!我和老邹同龄人,再说,他该承担的责任,一样不能少,这种先河不能开,以酒乱性,罪不容恕!” 肖云峰敲开家门,柳云萍打着哈欠,给开的门,这时大钟敲响三下,“发生了什么事?要这么晚?” “突发事件,接生婆……” “你再说一句?”柳云萍指着他的鼻子,恶狠狠。 “口误!口误!”肖云峰忙解释。 “今后再说,这门你就别进了!” “哎~哎哎~,你搞错没有?这是我的家?” “你的?写名字了?你喊它一句看它答不答应?” “你咋变成无赖了?你不还没正式进这个家门吗?” “你逼的!”拧身就走。 “好!我现在就逼你一把!”丢了包,门也不关,从后面抱住她,手伸进睡衣里。 “你要干吗?” “逼你!” “你作死!” “接……” “你再一句!”柳云萍扬起手,竖在那儿,瞪着眼,良久保持一个姿势,没有落下去。 第24章: 石小兰躲在招待所的被里,哭了一夜,想着自己悲催的命运,哭得嗓子都哑了,如果邹庆云不要她了,她将何去何从?她的一堆孩子怎么办?那是她的心头肉,她可以没有让人荣耀的靠山,但她不能舍弃三个娃,打定主意,她要回乡下去,那个夺了她爱的女人,一定是漂亮至极的,且他们有过过去,阴差阳错,兜兜转转又回来了,他们只有一次?她摇摇头,她不相信:邹庆云已经那么久没回来,他是男人,是健壮的男人,有过一夜八次的辉煌历史,怎么可能没有那事?天已经大亮了,没必要要死要活瘫在床上,等人来救,她要自我解放,这样一想,释然了,她起来,擦擦泪,脸象核桃,咋这么红?这怎么出门?倒些温水,洗了脸,梳了头,拉开门,两名服务员,穿着雪白的工作服,挡在那儿。 “嫂子好,起来了,我们带你去食堂!” “不用啦,我要回去啦!” “不行!孙书记吩咐过,他马上要来看你!” “你们告诉孙书记:我石小兰谢谢他,乡下马上农忙,那么多事要我做,还仨孩子,见不到我,他们会乱成一锅粥,我呆不住呀!” 古大江戴副墨镜,从公安局调了五个人,全是一色彪形大汉,临出门专门找人在胳膊上画条大蟒,嘴上叼根烟,敲开林才威家门,林氏夫妻正在大战。 “哟呵?能耐!你们继续!”古大江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拿起茶几上的紫砂茶壶,倒着水,斜斜吸咂一口,“这茶具不错,兄弟们,走时给我带上!” “好的,大哥!”有人应道。 “别介,继续,你们完了,我们再谈!” “请问大哥,你是……?”林才威有些害怕。 “这些都是我乡下兄弟,跟我来玩,闻听兄弟最近发一笔小财,特来祝贺!”古大江一抱拳,“有财大家发嘛!”吹起口哨,并用手抚抚头发,“兄弟,那竹杠重吗?要不要我搭把手?” “那倒不用!你们是何处神仙?”林才威紧张了,“还没到手呢,等到手了,自然会孝敬你,不瞒你们说:是条大鱼!县上的,听说对方是个副县长,她是我老婆,他敢睡我老婆,作死,狠狠敲他一笔,休了这贱货,敢给我戴绿帽子,哼!你看,她不是什么凤凰,是乡下土鸡,水性杨花!” “嗯!你点儿眼力见,要是他不给怎么办?”古大江从腰里拔出把刀,在胳膊上绣龙的地方蹭来蹭去。 “他敢!他做下丑事,哪个敢包庇他?” “你准备敲多少?” “怎么也得两千块,要不我不亏大了?” “有气魄!兄弟,要不我替你出气,这张脸不错,它招惹人,划几刀?” “不了,她也可怜,我休了她,她就得回乡下,没有脸哪有活路?” “你还挺善良的吗?要不这几刀给你?” “不!不不!你还是给她吧,反正我不要了,你们爱咋咋弄,我不管了!” “那不行!你敲的是我敬重的人,我不能不管,她两刀,你四刀,要不然,我大哥那儿没法子交待!班你也不用上了,你可能要被开除,我顶了你的位置!” “大哥,我求求你们饶过我吧?我不能不上班,我还有孩子!”“噗通”林才威跪下了。 “你不有两千块吗?” 第45章 走在麦城边上 “大哥,不,大爷,你饶了我吧?我认命了,我好好上班,再来不动啥歪心思了,至于这个女人要过就过,要走就走,我决不横加干涉!” “是吗?想明白了?给他笔和纸,把承诺写下来,如有违反,就把脚上吊筋挑了!”古大江拍拍他肩,“起来吧!还算明白人!” “大哥,不!大爷,你看行吗?”林才威把写好的纸递给古大江。 古大江溜一眼,差点儿笑出声来,“签名,按大手指头!”,有人拿来早已经准备好的印泥。 纸象一片树叶,飘落到桌上,林才威照说的办。 古大江收好那张纸,指着他,“记住,不要有侥幸心理,黑暗中时刻有一双眼睛盯着你,要想平安无事,就给我老实些!”吹着口哨,走了,走几步,一回身,把刀插门上。 “老子就是不服!凭啥这样对待老子,老子要吃饭!”邹庆云把戴着手铐的手,往门上砸,然后四下里观看,见时间尚早,没人理他,就悄悄退回小床上,自言自语,“他妈自找的,好生日月不过,弄个贼驴拴门口!”消停下来,伸出长长指甲扒拉耳屎。 太阳漫过铁栅栏,象几根细线一样斜伸进来,黄芝山带着几个人走过来,邹庆云没看见一样,扭过头去,还哼着歌。 “嘿!嘿嘿!乐不思蜀呢?你的心可够大的,自己戳个马蜂窝,却躲到这里消闲,满嘴喷粪,连老孙你都骂了,能耐呀!石小兰怎样了?你就不关心?” “那娘们能怎样?嚎两嗓子呗,仅此而已,怎么着?早饭你们管了?” “想得美!打开!让他走!你这尊佛我惹不起,老孙在办公室等你!”黄芝山一举嘴,有人捧着一大抱钥匙,叮叮当当把门打开,并把手铐打开,“对不住,老邹,非我本意!” “我不会记仇的!”邹庆云摸摸手铐弄的印迹,“坐一夜牢,是该长点儿记性!” “走吧!” “你不送我?” “小周,开车送一下!” “黄局,你忘了,你的车昨晚就没油了!” “你看!邹副县长,劳你大架,请移步!” “算你狠!”邹庆云点点他。 太阳纵横交割,象千万支利箭,邹庆云摇摇晃晃,自己在县府大院门口,要了碗豆浆两根油条一块朝牌饼,囫囵吞下,打个嗝,搓下手,拾级而上,门卫没有拦他,也没有给他敬礼,他就闯进去,直接去了孙东洋办公室,敲了门,一句“进!”,他就进去了。 “哟,邹副县长,早!”孙东洋放下文件。 “别寒碜我行不行?我知道我犯事了,该怎么就怎么办,决不含糊,充军发配,我认了,谁让咱喝点小酒,没把持住?” “你还知道错了?你是不是一名共产党员?多少人栽在这上面,你不知道?你说怎么处罚你?” “解甲归田,领着老婆回家!” “就依你!还真便宜你了!毛秘书~?” 毛不平急匆匆赶来,“孙书记,何事?” “开我车,去招待所,把我们副县长夫人石小兰女士带来,邹副县长要解甲归田,带着老婆回家,我们就遂了他的心愿!” “不是!孙书记,我觉得……?”毛不平手在头上抓挠。 “还不快去!?” 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辆马车停在县政府门口,石小兰坐在车上,邹庆云抱着拳,满含泪水,和大家话别,“我能有今日,完全咎由自取,谢谢大家,我走了!” 古大江不懂,下面许多人都不懂,何宗昌、鲁延年却懂了。 肖云峰心中千般滋味,邹这个人平时还是不错的,这回马馅淤泥,实在是可惜,不知为啥,他想哭,他看见老邹几次爬不上车,那是慌的,那是难过所致,这一切发生得都太突然,至少不符合组织程序,但他却没有发问。 “各位,回吧!”邹庆云惨笑着,石小兰朝前,邹庆云朝后,屁股相挨,脊背相邻,马车动起来。 “再见了!”一片惊呼。 刘子凡刚进办公室,屁股还没坐热,贾云龙已经进来,“贾副书记,这么早?” “刘书记,有件事一直在心里,我想问,一直没机会,现在我想问一下!” “你说!” “我们大队当时报的‘贫协主任’是王格扬,宣布的时候,怎么就成了沈冬秋?这事我想不明白,为什么?” “你坐下说!这事一晃都这么多年了,你咋早不来问?这事当时是乔泊年主任管的,具体交由谁操办,我不是很清楚,县上归何宗昌主任管,他也只是批一下,怎么现在倒想起来问了?贫协主任不是大队组成人员,你也不用在意嘛,你不是专门来问这事的吧?说下去!” “我对公社插手我们大队事务,有所不满,提拔田家兴做会计,铺助的,我有意见,一个大队,要三个会计,不符合组织程序!” “嗯!是这样的,田家兴是钱秘书的大舅子,难免落人口实,但这事已经木已成舟,乔主任和我说过,我当时不了解情况,就点头应允了,我把李金亮这茬忘了,怪我,怪我!那个王格扬找你了?” “那倒没有!只是这事硌心!”贾云龙这时才坐下,“刘书记,我想问一下:前阵一直疯传梁书记要跻身搬运站,可有此事?”这才是贾云龙来访的原因。 “我没听说呀,老石还在那儿呢,铁业社、木业社、收购站这些单位没听说缺人呀?道听途说,不作数的。”刘子凡笑了,他是想更上一层楼。 “那如果是这样,我就不担心了!” “还有事吗?要不再坐会儿?” “刘书记,你事多,我就不打扰了!”走在路上,贾云龙心中不舒服,他是不是引狼入室,结论尚早,李宜忠这混蛋,居然敢打孙爽的主意,这是他始料不及的,这只色狼贼胆不小,敢向他挑衅,这是屎黄皮撵鸭子,找死!他在心中盘算着如何敲山震虎,他承认在刘子凡那里愚蠢了,怎么能把该说的和不该说的,全说了,有些后悔。他看看太阳,1964年的确适合休养生息,眼下已经立夏,仍然是风轻云淡,希望这是一个平妥之年,生产队的库存已经接近空虚,如果不是1963年底那批救济粮,他相信有部分人会去明抢,仓库里那点东西,早已经沦为饥民肚里的贴补,他这个大队副书记不也是明一份暗一份往家偷拿,要不就得有人饿死,他走过别大队的麦田,长势喜人的麦子,已经抽穗,杨树柳树花如雪纷纷扬扬,虽落在眼上脸上会痒痒,但他仍然很高兴,那些田块里的麦子,再有二十几天,就完全可以成熟,到那时就不用饥肠如鼓了,想想过去的三年,跌宕起伏的日子,鼻子就是一酸,如果不是这样贾崇山也不会在1962年死去,他还没到七十岁呢,现在母亲虽在,却终日躲在那儿落泪。 庄稼不收当年穷,更何况连续着三年,小小贾家沟饿死病死的多达三十口几口人,这个数字在统计时,让他触目惊心,小渔捞河工就生生夺去十七人生命,有时想起李建木,倒是生出对英雄的崇拜,可以放下一切不管不顾去活自己的命,不失为一种方法,大难临头各自飞,鸟儿尚知的事,人却不知,由于领导的错误,相信人定胜天的鬼话,小渔捞六次重修,六次被肆虐的洪水冲垮,有人就直接被洪峰冲走,到现在尸骨无存,天灾又缝人祸,逆天道而行,咋会不死人?至今小渔捞工段还豁豁牙牙、残垣断壁在那儿,沟底沟沿长满茅草,上上下下,再也没人提及小渔捞这个劳民伤财、功亏一篑的工程,大家仿佛忘了那灼痛,谁之过?哪个错?连声讨一下的勇气都没有,倒在那滚滚洪流里的何止三面红旗?溜号开小差,到了后来,连工棚都淹没在洪水里,能逃出的,是造化,想想这些,贾云龙心情格外沉重,他的本家三四个贾姓兄弟,都被洪水冲走了,最大不过四十几岁,顶小的不过十七岁,尚未娶妻,天作孽犹可违,人作孽不可活,李宜忠这混蛋,四斤粮食,睡了六个女人!他眼里喷火,心里冒烟。 梁修身站在矮墙后,想着自家的事,范尼这个热情似火、情窦炸开的女人,白天在生产队劳动,晚上来他家,和梁秋风拱草垛,为了躲避人,常常在后半夜到草垛洞里去行男欢女爱之事,好悲多苦,家中实在不能提供他们可以做那种私密事的地方,常常拱猪圈羊圈,想一想,悲催的泪水,就滚出眼眶,有两次被猪啃了,满村的狗追着他们咬,生而为人父,孩子们为了在一起,活得如此悲惨,让他唏嘘,忍不住肩头抽动,事态的发展,让梁修身战战兢兢,如果不能在秋天来临之前,给他们批一面宅子,盖一口用于遮羞的屋,他们就会面临和他们挤在一起的可能,他们生而为人,却没有容身之所,老梁泪水花花。 风轻撩拨,直到听到贾云龙叫他,“梁书记”时,他才擦去泪水,转过身子,“是贾副书记,会开完了?中心工作是什么?” “算是老声常谈,但今年略有不同,所有大小队干部、公社干部,只留一人值班,其余的全部投入夏收夏种中去,会上刘书记反复强调:如果谁在这场三夏大忙中玩忽职守,一经查实,决不姑息,一撸到底,这是饿怕了!” “会议开得及时,我看大队干部留张金梁值守看电话,其余每人一队,定点包干,直到水稻栽插完毕,也包括我,你看行吗?先动员各生产队整场修路,做好防雨的准备,万一有雨及时保粮,如果谁糟蹋粮食,立马追究其刑事责任,决不含糊!割一点打一点晒一点收一点,做到颗粒归仓库!” “下午开个会,大小队联席会议,明确任务,包干到人,谁的问题,谁扛,也包括我,我们要吸取历史经验教训,那些饿死的人,就是一面面镜子,各生产队统一收管,六月十号第一次分粮分草,对于秋属作物山芋培垅栽插要早要及时,要注意天气变化,垅沟要高,注意防水排涝。” “梁书记还是在会上说吧,我看你刚才好象……” “家里私事,不值一提,我能克服,主要是孩子们的事,牛芳芳介绍她娘家的范尼给秋风,本是好事,想不到这两个孩子就滚在一起,你知道我家情况,春风的事欠了一屁股债,还没还上,这又要……我都愁死了,这么多人挤在一起,成什么了?”梁修身摊着手,显示无奈。 “你不会另立一面宅子?” “说得轻巧,那是一个钱两个钱的事,针插的?纸糊的,谈何容易?” “我听说你在耿圩有个亲戚叫车西洋,能杀猪杀牛,你不会找找他?” “找他有屁用?他现在也在生产队劳动,哪有这么多猪和牛让他杀?” “我是说……我是说……”贾云龙说半截留半截。 “你倒是把它说完了,你要急死人呀?”梁没明白。 “我们生产队有头老牛,且生着病,活干不了,还得让人伺候,你不如……” “馊主意,绝对馊主意,我哪有钱买牛,再贱我也买不起,再说,杀牛也挣不了几个钱,我劳那神干什么?” “我让你买了吗?” “白送?你当不起这个家!” “我说白送了吗?” “既不买也不送,难不成你让我偷?”梁怀疑贾是别有用心,这是想借机撬动他,他不能不怀疑贾要用这事做支点,撬起他这块压在贾头上的巨石,不把他撬走,贾只能屈居老二。 “难道不行吗?你知我知地偷,这事我来安排,保证你万无一失,怎么样?不过你可欠下我大大人情,等你发达,别忘了我!” “你这是把我往不归路上送!”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活人让尿憋死?这不都是让生活逼的吗?堂堂一个大队书记,娶个儿媳咱就这么难?脱裤子当当,咱丢不起这人!” “不行!不行!”梁的头摇得如波浪鼓。 贾令才胆子实在是太大了,乘着夜色,一个人跑到乱葬岗去,那些被起撬动的棺材板,别人大白天望一眼都战战兢兢,他拾了一二十块堆在那儿,有些尸体被狗扒拉在棺沿上,他一刟钩下去,刨起拖出,他把那些棺材板放在自制的轴承小车上,捆好,拖着就走,小鬼庙一带,那些生生白骨,白天日头爆晒,到了晚上,会自燃蓝光,那是骨头里磷的作用,他了解这些,马上要施肥泡地,生产队粪桶水桶稀缺,李宜忠要他不上工,在家做二十副粪水桶,先支给他十块钱让他自购桶箍和木材,桶箍他买了,就差木材,他动了这心思 第46章 贾令才人小鬼大 吴道莲胆子小,鬼鬼怪怪吓得她瑟缩发抖,尤其是春天猫叫窝,吓得她往贾令才怀里钻,棺材死人之类的,她躲得远远的,甚至口头上不敢提,贾令才且经常用这些吓唬她。 他费尽力气,把棺材板拖到家后,码好,用草盖好,才回去睡觉,吓得吴道莲缩成一团,问他哪儿去了,他只得扯尕屁谎,说自己肚里不好,去拉屎去了。别人上工时,他翻出棺材板,拆分开来,刨去紫红黑漆,那些刨花装口袋,然后做成一个个外形精美的粪水桶,他不说破,没人知道,赚了一笔笔黑心智慧钱,一直到1980年前后,生产队散了架,改为乡、村、组,他的秘密才被戳破,那时贾令才一大帮女儿儿子就在成婚路上,他的腰象根稻草,没用五斗米已经折了。 贾令才一代木匠,无师自通,且活儿精细,得到吴洼子和吴洼子以外的人称颂,智慧点燃奇迹,而贾令才兄弟四人,他行三,在那样恓惶岁月里,用一张张利嘴,分别娶下各自媳妇,且人才一流,这让贾云声叹为观止,耕了一辈子地,也没悟出他儿子们靠啥取悦女人。 贾云声与李宜义的友谊始于耕地,止于耕地,李建良半路杀出来,插入其中,就分离了他们,原先两个人一起耕地,一起地头吃烟,且吸的都是旱烟袋,有时讲些笑话,谈论人情世故,倒也乐呵,李建良本不懂耕地诀窍,先跟李宜义学,后来拜了贾云声,偶尔给他们中一个上烟,且是卷烟,大多时候小丰收,有时是大丰收,玫瑰没有过,因为这,两个原本好朋友,成了敌人,有李建良夹其中。 贾云声有些自负,且年长几岁,说李宜义耕地是跟他学的,李宜义不爱听,明明不是,干吗要这么说?伤了自尊,凭什么说是跟你学的?从根上说:李宜义出道晚,一开始耕地确实不怎么样,看着贾云声,暗自学,加之揣摩感受,就通透了,说不上师傅手把手教,所以道不同不相为谋了,李宜义后来因为嫌隙,就和贾吵了一架,掰了,就弃了耕地,多少年后,李宜忠买了大船,纵横在黄、运两河叉道上,就弃了队长之职,李宜义就拾起,虽干时间不长,却没少折腾贾云声,李宜义不干了,李宜星又干,这是李宜忠老二,但人却称三,因为中间夹个姐姐,到了1990年,队长早已经没落,李红旗就硬生生扛起这面大旗,直到2017年,2019年贾家沟全面进入棚户区改造阶段,生产队淹没在时代洪流之中。 李默海怀揣着有些干瘪的饲料粮,乘着夜色回家,贾云庆住在那里,不过贾氏没有注意饲料粮少的问题,这是贾云庆到来之前,李默海埋在大粪池旁边的青草里的,走时去草里拿,薛萍刚洗完脚,被剧烈的敲门声吓了一跳,惊悚地问,“谁?”刚结完婚,还未造出小人,李默海的父亲李金斗死于1963年秋,死状惨烈,她虽没有看到,却听人描述过。 “我?还能哪个?” “你咋这样吓人干啥?”那一年,薛萍16岁,月经才来三年,她不是别人介绍的,是她上集时,在集碰到的,当时人群里人多,象一窝放纵的小蚂蚁,扎堆拱在那里,因为李默海声音洪亮,且风趣幽默,讲的话引得一大堆人哄堂大笑,她也笑了,并在人堆里,多看他一眼,就这一眼,情动终生,以后再碰到,就红着脸问,“原来是你呀?”一而再,再而三,就熟了,问清名姓,问清住址,就往那事上想,男有情,女有意,就风传出事来,就坡下驴,过后找个现成媒人,稍势疏通一下,姻缘即成,说起来可笑,听着荒唐,但事就巧了,针尖扎麦芒上,多一芥菜大着了,少一芥菜小着,就那样任性和惯性,才走在一起。 如果说什么事,不对他心路,别人顶多说:放屁!李墨海就喜欢画蛇添足,拎人笑点,“你闻见了?是香的?还是臭的?” “你咋才来?我以为你不来了家?”薛萍一眼桃花水。 “不能够!我不来祸害你,你就消停了!”他捏她一下脸,从怀里掏出布袋,递给她,“天亮之前,磨了它!” “这么多,全……?”少说有三四斤。 “全!”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只说半句或小半句,对方就懂,岁月虽苦,有她(他)相伴,饭里调蜜,水泼不进去,二人世界,格外弥足珍贵,“洗脚上床,搂着你睡!” “嗯!”女人羞涩,低头放粮,抬头舀水,那一年,那一年五月间,李默海十七岁,壮如公牛,个子长起来,一米八几,薛萍人不算矮,连着头发算,只到李默海肩膀下,一揽入怀,清风进被,五月是个情欲勃发的季节,阳光把人顶得象兽,许多事,在那意境里发生,如过山车一样,带着惊悚,一闪而过,其实青春不就是一朵冲动的浪花吗?浪花翻卷之后,就潺潺流向未来,薛萍有福,福浅命薄,贾云龙一个馊主意,让她的世界在那一年坍塌。 第25章: 梁修身口头上排斥贾云龙的提议,但办法落在心缝里,瘦死的老牛比狗大,他也知道贾云龙不怀好意,但有时人被逼急了,就剑走偏锋,心里且告戒自己:不到万不得已,就不要迈出那一步,但这事脚踩着脚,事逼着事,1964年虽夏秋两季丰收,但过往三年的亏空拉得太大,空空缺缺,要填补的地方太多,人急造反,狗急咬人,但一旦跳过那个坎,世界秩序就又回归正常,该还的还是要还,梁修身是个脸皮朝外的人,1964年,一边还亏空,一边拉新的饥荒,算是焦头烂额,到了了隆冬季节,纵有棉袄包裹,范尼还是出了怀,这是喜事,也是愁事,喜之过望,能把人愁死,新宅虽立,一家几口,除了老的就是小的,范尼排除在外,未娶进来,‘八’字虽说写下一撇,但从根上讲,还不能算梁家人,顶多算个预备役,全员上马,但凡有空,就得拉土垫宅子,梁氏春风秋风一马顶一夫,睁眼闭眼就这事,除了这,还得到生产队折腾,吴如意虽说也是这家人,那摇摇欲坠的肚子,实在不敢大意,女人的肚子,承载着希望之源,实在不容小觑,她顶多算半个人,老梁头打秋风,事多功夫少,也只能跟着调调,但人心齐,泰山移,还没到隆冬,雏形初现,只要有空,梁就去用脚丈量它的长和宽,高的叠加,就在功夫上,梁家在造势。 掩过冬,拖不过春,范尼倒是激情满怀,幸福地憧憬着,所以那时她想唱,歌就在喉咙下,张嘴就来,天生她才,就被淹没,俗务破事,耽误一生,范尼境界不高,且不好高骛远,在什么年龄做什么事,前有车,后有辙,照着学,跟着做,脚踏实地,走过路过经过带过,一觉不算做梦,一觉到老,醒着睡着,睡着醒着,循环往复,岁月喜欢叠加,叠加堆成历史,如果当初,那只是幻想,既不能惊天,更不能动地,能力所限,力之不及,做俗人,干俗事,把一生过成锁碎,浅水漫流,夫复何求? 贾云龙险恶用心,收效甚微,给他一个支点,也给他足够长的杠杆,可他不是阿基米德,他没能如愿撬动吴洼子这个小地球,他天真地认为:只要梁修身动了,他就可以顺理成章成为下一任主宰,他错了,大错特错,事后发现:他是在替别人做嫁衣!刘子凡坚如磐石吸牢在三木公社,人家压根就没考虑他,倒是一名名不见经传的叶志军顶了上来,那家伙很是自负,如果不是张金梁打蛇打在七寸上,他干书记,只能是泡影,虽说只干三年,毕竟是过把瘾,那三年,他叱咤风云,踔厉风发,沈冬秋那个跳梁小丑,逆风翻盘,扶摇直上,从他扎煞的指缝间窜出,由鲲变鹏,一飞冲天,这是他始料不及的。 所有过往,都是铺垫,都在为张金梁做准备,沈冬秋虽牛气冲天,终究是土豹子,没有文化的差异,让他飞得高,摔得惨,象林彪,摔在蒙古国的温都尔汗,命裹挟着运,在牛年马月里走,有些人离经叛道,有些人有始无终,大多数人没能走出更远,岁之苍,月之老,谁也看不透结局。 李宜忠回到贾家沟,看上去风轻云淡,谁也不知道他剑走偏锋,走出多远,但八角楼自此成了他心中圣地,成也八角,败也八角,如鱼得水于八角,自从如愿以偿,吮吸了王红,他的世界就歪歪倾斜,王红的玄妙,是那时许多人的谈资,享受此女,视为一种荣耀,反观之”周蔓枝、林兰香之流,他绞尽脑汁而不能上手的女人,他笑喷了:活瞎了,活成了井底之蛙!她们算个屁,秀色虽可餐,但终究是乡下土特产,燕雀安之鸿鹄之志哉?他在那条路上,差不多走过二十多年,十七岁的李红旗,跟着他走南闯北,经多见广,但都喜欢过同一个女人:王红!奇妙之,不解之,爷俩为了同一个女人,还曾大打出手,李宜忠后来终是老了,敌不过李红旗,但李红旗后来是半觉悟,逃出八角楼那个小圈子,在滨江省城发达过,也在那里娶下如意之妻嵇氏,但日月过散了,始终在欲望里沉伏,终没能逃脱命运捉弄:他睡人妻,他妻供人睡,想想悲催,细品合理,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八角楼之行,一身污泥浊水,但改变了李宜忠思维方式,认识钱等同于享受,如果没有钱一切白搭,怎样能弄到钱,甚至不择手段,包括后来李红霞被玷污,莫不与钱密不可分,在他心目中,李红霞是一棵他种、他栽、他修剪、他扶持长成的树,是树可以用来摇,钱就叮叮当当掉下来,俯拾皆时,理所应当,他断送了李红霞的一生,她本来可以更好,舍不得金弹子,打不下巧鸳鸯,李红霞是他不时之需的利器,一颗子弹,金的。 麦子长势喜人,多少热切的眼神,在那里摩拳擦掌,微风初摇,空气中弥漫着丰稔的香气,狗日的麦子,你在风里,咋就象女人招人希罕呢?你没有那个啥,靠啥嘞?你那味?没有红小豆,引不来白布鸽子,李宜忠在小满之后,拽着一把麦子,在鼻子下嗅过:狗日的,咋和男人淌出的精华一个味?哈哈,原来都是种子,一个是人种,另一个粮食种。 他心满意足、心花怒放,象游狗一样,忍不住一天要去麦地看几遍,麦子还在青涩里,树扬花来人扬念,那种迫切压不住,就算是厚石板也压不住,心早惊了,肉早跳了,拱也拱出来,外面的世界实在太精彩,夜晚睡在床上,翻个身就想笑,1964年多么令个神往,只要粮食丰收了,那些藏在虚掩里的欲望就会如喷泉,往外喷出白亮亮的水花,观其形、听其声,神驰欲往,只要还在队长的位置上,总有许多事要经他手,经手三分肥。 春炸裂,夏拱出来,祸惑人心,压抑的要放飞,收敛的要展扬,笼不住撑破炸裂,周蔓枝和另外一个女人很象,那就是古淑华,在忠诚与背叛之间彷徨:忠诚于一人,背叛于另一人!周氏一生焦渴,总希望在一堆男人里摘菜一样,摘出所爱,哪怕跨越年龄障碍,是那种男人稀缺,还是压根没有?为何不肯凑合?就是这不肯束缚住她,要得脱不得脱,高孝年那儿,她不常去,去一次还恶心自己一次,去那里献爱的不止她一人,有时碰脸,脸会掉地上难堪,她去的不是时候,正赶焦渴,高孝年终是老了,身体被掏空,心烂了,外皮虽光鲜,象棵枯树,按一下塌膛,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在壮男家门口绕三圈,终是失意而归,这种事,女人自找,终是难堪,额外不富余,许多男人被自家老娘们霸占着,抽水机一样抽空男人,光棍的穷和脏让她望而却步,经常抓心挠肺般难受。 夜是荒唐的,太阳一抹红除尘防锈般擦去夜的浮尘,光亮如新,新的希望随着太阳攀升,周蔓枝忘了夜色难挨的痛楚,一个人操持一帮老小,田家兴这个男人沿着沟坡往家里赶,一个人饭也要按部就班地弄,他刚开完会,他代表大队干部,就要进驻渠西生产队了,远是远些,但那里有姚翠萍望眼欲穿踮着脚等他,但他却不能放纵自己,姚氏负担太重,且朱家有言在先,他很难决定,所以走得很慢。 “田大会,找啥呢?什么落那儿了?”正脸看田家兴,人不错,总觉欠缺些什么,但又说不出来,如果单单取外形,他与高孝年难分伯仲,但他不是一把刷子,很多时候刷不到人心缝里。 第47章 鸡毛一地 “刚在大队开完会,准备着回家,吃了饭,还要去渠西生产队,看看苗队长是怎么安排的?”这个女人鲜活如同一片花,正五彩斑澜开得姹紫胭红,“今年小麦长势不错哟!”他实在无法招架这类女人的进攻,每每遇到,就慌乱不堪。 “这下正中下怀,姚翠萍不在渠西生产队吗?你们又可以再续前缘了,我没有恶意的!” “那……那是不可能的!” “怎么不可能?千江流水归大海,命运和你开了个玩笑,多绕那么一遭,最终还是在一起了,除非你嫌弃她了!” “我没有!真的没有!我要回去了!” “田大会,机会要把握好,稍纵即失,你不想一生遗憾吧?” “她有仨个孩子,这么多油壶,我怕是拖不动!” “啧,啧啧!还是嫌弃了不是?” 管你啥事嘞?关心他人比关心自己为重,你有哪么好心肠吗?你自己一腚屎还擦个糊了半差,你闲的!这话窝在喉咙下,差点儿就吐出来,他几乎是小跑逃了,这女人臭名远扬,他可不想被玷污上。田家兴始终是个好男人,被女人的鞭子抽,却不敢象强盗反击,终是?了。 看着田家兴的背影,兀自笑了,“你怕啥嘞?我还能吃了你?男女那点儿破事,你不懂?或许真不懂,朱春秀没给他过?也有可能!” 刘长根就是个畜生,站在她身后五步十步远的距离,唾沫到嘴里,不好吐,也难下咽,狗日的长成这样,一天吃三回,鸡巴事没有,她干吗认死理?高孝年有驴一样的东西?还是上面抹了蜜,吸咂有香味甜味?自从蛋被她一脚捣过,就怵她,肉做的,捣不碎,这女人生猛,他想象着如何降伏她。 女人自说自话,哪里注意身后藏个人,且直钩钩看着自己,她一扬脸,“二土匪,你干啥嘞?魂掉那儿了?拾走吧!”就往前走。 “我……我看麦子,今年八成不会象去年了!” “那事老天掌握着,再来一年,你能怎么它?” “呸!呸呸!怎么说的话?口下就不能积点儿德,图个吉利啥的?你看田家兴看得入迷,你还想咋地?人家苗红根正,正走在仕途上,将来说不定能成气候,他姐夫……” “驴屁少放!你这双贼娃子眼,冒绿光嘞,急成这样?胡秀娥没给你?吃不饱?天生淫相,属驴的,五条腿走路!”那腚盘子一甩一甩的,走出劲道。 “狗日的,早早晚晚老子要拿下你!” 小满前,那种鸟,学名杜鹃,土名:扒沟虫。已经在高高的天空,滴血呻唤,“扒沟扒沟~~”白天叫,夜里也叫,随之躁热捂不住藏不住,人整日困顿,随便往哪儿一坐,就想睡觉,邹庆云回到家里,算怎么一回事?邻居解释不清,就衍生出许多话题,石小兰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磨镰刀,就咕哧咕哧磨,磨得人心生烦,他仰躺在床上,“狗日的,这是落井下石,要孤立老子,白天不搭理,夜晚还不伺候,弄好饭,也不叫他,更不盛好,他要硬吃,她也不拦着,把饭吸咂得吧嗒响,只是懒得理他,狗日的,看老子落难,就想起义?日薄西山你不陪,东山再起你是谁?你就一碗凉水看到底了?老子一辈子就这样了?他孙东洋几乎和自己平级,凭啥决定老子仕途命运?虎落平阳受犬欺,老子还未到那一步嘞!吃!吃吃!吃狗日的,这受气饭老子吃不了,昨晚,夕阳掉地下,摔个粉碎,他就连碗加饭也摔地上,碗碎饭崩,女人怔怔看他,他爬起来,一头栽床上,女人过一会儿,也不言语,把他的烂摊子收拾了,转身就走。 晚上,掌灯时分,青蛙在屋后池塘里叫个不停,女人按照惯例洗过,脱个赤裸,睡在他里头,吹了灯,鼾声就起,屁不放一个,睡到大天四亮,爬起来又磨刀,石铁相擦,擦出火花,也擦出怨气,过一会儿,水桶响,再过一会儿,太阳红得吸血,水倒缸里声音,他在床上大急,“石小兰,你甚意思?折腾老子?” 屋里屋外,没人理他,他就把被包头上,把腿伸被外,在那里咬牙切齿,一拳头捶床板上,咕咚一声,心就浮躁起来。 “让他闹一会儿,心气出了,人就好了!从那么高地方,万人敬仰,摔下来,跌地上,能好过吗?”石小兰公公拄着拐杖,看见石小兰肩上挑着空水桶,步子停在院门那儿,虽没回身,却回神了,那声叱咤他是听见的,“不栽跟头,不学乖,由着他吧,要不然东山再起不知道珍惜,孙书记这招高明啊!不折他一下,六根不净!” “他还能……?”她想问哪六根,话到嘴边咽回去。 “你以为呢?酒后乱性,这在共产党那儿是不允许的,要在国民党里,那都不是个事!所以老蒋逃台湾那小岛上自我反省去了!” “噢!~”石小兰腔调变柔和了。 “土里刨食,他不是这命,你不知道:当年为了这吴桂芝,气得自己打自己,好东西谁不爱?可要秤秤自己几斤几两,愣是没成,这口气一憋多年,这下好了,撒出来了,疗伤需要时日,等着吧,等他自个儿转出来,他和孙东洋关系那叫铁,当年鲁延年就器重他这一点,我咋还夸上自己的儿子了?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嘞,脸没地方搁了!” 石小兰水桶在肩上,象两个球,旋转起来。 石桂梅和李建彬的事,已经人尽皆知了,两个人有时在生产队碰到,也大大方方说一两句话,双方看着喜欢,李宜忠很生气,地主的后代咋能娶媳妇?娶就娶个丑的、或是残疾的,干吗娶石桂梅?小妮子靓丽,一笑起来,有两个深深酒窝,许多人陶醉在那里,李宜忠既是畜生,又披着一张厚厚的人皮,人面兽心,小妮子笑起来,散发出捕捉人心的芳香,可惜三年自然灾害里,不要说求了,就是看他一眼就多余,心在自抓自挠,没饿死,倒长丰满了,该凸起的地方,已经如山隆起,便宜地主羔子了,他总是幻想着李建彬偷生产队的东西,他象当时书上描写的刘文学一样,而李建彬就是王荣学,可是那小子除了干活,就是钻书,他要干什么?要夺回失去的天堂?哼哼!别做梦了,瞎子点灯,地主的孙子就是地主,无产阶阶的铁拳要对你专政嘞! 你眼瞎,嫁谁不好?偏要嫁个地主的孙子,生出个小人来,不还是地主吗?石桂梅撅着圆润的屁股,正在砍草,李宜忠就站她一尺地外,伸手弯腰可摸到,但终究在大庭广众之下,李建彬摸过吗?动物式换位思考,笑了。 李建彬眼能滴血,知道这狗日一身骚筋,正盯着石桂梅撅起的屁股发呆,象蚂蟥吸盘,他不好发作,毕竟只是自己猜测,就算是,也没证据。 我父亲李建木心没空,偏就凑到李建彬那儿,说李宜忠坏话,“你看那狗日眼神,看你家桂梅嘞!” “他敢!我敲碎他脑壶!挑了他骚筋!让他淌血,让他人种子没有!” 我父亲真是人才,说那么大声,别说李宜忠,就是旁人也能听到,并且用身子去蹭李建彬。 “李建木,你想挑拨离间?我看麦子长势,你虬虬草人知道啥嘞?桂梅,他诬陷我,你别听他的,你逃荒三年的事,还在帐本上写着,墨迹都没干,你又想跳出来生事,我看新小麦你是不想吃了,你就是个孬种,二大娘被你可爱三弟当马骑身下打了九次,你屁都不吭一声,你下头长没长小老二值得怀疑!除非当着大伙面,脱裤子验一下,要不你就是太监!”李宜忠指着我父亲,“你如此龌龊,太了不起了!”他竖起大姆指,还象交联那样翻转几下。 我父亲木纳,理屈词穷,虽说的不是事实,但沦为笑柄。 带齿的轱辘在碾压,牛拉轱辘在场上转圈圈,散乱的稻草,被压叮地上,叉挑了之后,秃头扫帚扫,压入湿泥里,还要一根根往上薅,李建良接到肖梅娘家人来信,她大弟弟肖云峰要结婚了,送信的人,带着请谏,到了李精树宅子上,二话不说,噼哩叭啦放一阵鞭炮,当时正是收工早饭时间,阳光已经象蜜蜂一样蜇人了,有不少人忙里偷闲张望一眼,来人就在矮墙外,恭敬给李精树递一支卷烟,李精树怀抱小普,那家伙并不老实,在老头子怀里扑上扑下,“你老人家今年贵庚?” “哎呀,不提也罢,在人缝俗事里苟活……小普呀,你大舅舅要结婚啦,听说新娘子貌美如花,你快些长,要象你大舅舅一样有出息,在县太爷手下当差,吃皇粮!不象有的人一辈子就知道刨土,老了老了,还穷折腾!”当时李精妙就在他对面挖土。 来人坐一会儿,不明旧理,跟着哼哈。 李精树就越发精神,话滔滔不断,“看我孙子,是不是天庭饱满、地额方圆?象不是云峰,三辈子不离舅舅门,天生富贵,老天爷都挡不住,明明是人家不要的二手货,他却当香饽饽娶回来,象黔之驴,有好事者车载已入,至则无可用,放置偏屋,受尽凌辱,痛哉惜哉。” “你别说:你的孙儿真象云峰小时候哎!”来人就是逗趣。 “此话当真?” “错不了,他小时候,我抱过,老人家,我还有事,如果你家小普将来发达了,你可要记着我的好!”来人告辞。 “不仅记着你的好!还要请你吃三天大酒!”冲着那人背影,他叫着,好象还跳一下。 李精妙哪有功夫听他显摆,他如愚公,仅凭一己之力,在垂暮之年,手推肩扛,拱出一爿宅影,成形的地方,栽树置草,蚂蚁搬的泰山,感天动地,我时常徜徉在那样的画面里,不让自己懈怠,虽然那时我还降升路上马不停蹄奔赶,但终究没有降生在1964年。 小普早我一年有余,且男生女相,此乃富贵之相,按李百通之说:如果不夭折,肖云峰干到地委,他至少滨江省,一方诸侯,也未可知,福大易折,一般家庭享不住,所以早早归西,另谋其生。 听着合理,实则忽悠,但过往的人信这个,否则许多事解释不清。 我资质平庸不堪,且固质己见,一直到四十岁上下,才草草娶下秦氏,生下一子麒麟,文章不厌千年写,这个幼年落下的病根,一直改不了,并以此为耀,眼下年界半百,别人掉钱眼,我却岿然不动,陶冶在自我糊写乱画里,所以生活一地鸡毛,文无建树,钱无积蓄,空空然,孑孑然,如果不是拆迁,断无买房可能,婚姻对我而言,是一种奢侈,秦氏算是误入歧途,我则坐享其成,乎不福焉? 我和小普之间你死我活的往事,如同弹幕,时不时弹出来,提醒我:生之可贵,死之无奈,用我纤纤细笔,对生活娓娓道来,不能忘记过去,忘记过去意味着背叛。 小普存活在这个世间的时间并不长,总共不超过十年,但有关他的事,人们讳莫如深,究竟是没什么事,还是有事,别人不愿意讲,总是神龙见首不同尾,那些真实见证这一切的人,提及这一茬,总是摆手摇头,我总觉得是有事的,但忆记如同被撕裂扯碎揉烂的棉絮,荡然无存遗落在大地泥地里,就算精耕细作,也找不出什么来了,有点遗憾。 肖云峰的婚事,是在乡下小镇上办的,据出席婚宴的人说:算是盛况空前,县上头头脑脑一应悉数到场,包括回到乡下的邹庆云,柳氏是一顶轿子抬进去的,唢呐吹得昏天地黑,吹出了人生的惆怅,人生的得意,人生的无奈,听者不同,心情就各异。 肖梅抱着小普,在娘家一呆就是几天,李建良本来要去的,李宜忠也批了假,临到事跟前,却打了退堂鼓,肖家事后回请,他倒是去了,喝一场酒就回,被李精树骂个狗血喷头,说他是个没出息的东西:牵着不走,打着倒退!这样亲戚平时不走动也就罢了,遇事就是个机会,不用上赶着往上贴,只有交往不断,今后才能攀附上去。 “我一个农民,巴结他做甚?不让我当农民?不让我戳牛尻子?”李建良烦李精树这一套。 “你个孽障,枉费我一片心迹,我当初之所以给你说下这门婚事,不就是有所图吗?要不然,我闲的?多少人上赶着巴结不上,你倒好,现成的不要,我要知道你是这货色,我才懒得管你!” “哼!”李建良和李精树就这么掰扯不清。 第48章 石桂梅的幸福 李建武从学校回到家,是走着回来的,还哼着歌,他所代的毕业班,这次语文全公社一二十个大队,统考又拔得头筹,学校表扬,大队奖励,那是钱,钱虽不多,小小伍拾元,差不多是他三个月工资,公社也有奖励,金额翻一倍,小小一百,不足挂齿,还有中心校颁发的奖金和奖状,一份成绩,三份收获,他分析过卷面:除了基础功底扎实,作文略胜一筹,全公社十名优秀考生,有五名是他班上的,这不能不说:教书育人,他是行家里手,然而非科班出身的他,多多少少有些自悲。 他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时候,梅文就叫上了,“他大哥,你总算回来了,阿拉找你有事!”上海人的吴侬软语,的确听上去很舒服。 “你找阿拉究竟何事?”李建武学她说话。 “你一个教书先生,不要学阿拉!” “阿拉偏就喜欢说这样话!” “哎哟,学阿拉做甚?一个妇道人家……” “大奶奶,我逗你呢!啥事?” “建彬和石桂梅的事,听说了吧?他们要结婚,请百通合过,就下个下个月初九,不是要写个‘导门贴’,我寻思半天,我们李门里,除了你和建辉,旁的人写不了不是?我去过建辉家,他不在嘞,所以阿拉……” “这是好事,建彬可惜了,如果不是成分也许他在我之上,没有办法的事,农中上次招过一批,可惜政审时,建彬被拿下!你稍坐,随后就好!” “你看,阿拉好粗心,只带了烟和糖,却没有带红纸,阿拉回去拿一下!”梅文眉心上长颗大黑痣。 “别介!大奶奶,红纸我能没有吗?这还是去年年底别人找我写门对子留下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吧!石云生的女子不错,你家拣了个大便宜,那女人要模样有,还挺会过日子,谁做的媒?” “哪有媒人?他们自己谈的!”梅文舒心笑着,“我们这个家,再折腾就散架子了!” “生活哪会一成不变,建彬身上铆足了劲,别看他不声不响的,早早晚晚要出人头地!我写去了,烟和糖你带回去!” “哎哟,要不得了啦?这是大喜事,烟和糖自然少不了的啦!” 李建武进屋,刷刷刷几笔写就,他的毛笔字,算是吴洼子当中为数不多几个人中之一,和后槽坊曹真宝有的一比,这两个人个性都狷介,且不喜欢那些不学无术之人,身上都有股文人的倔强,很多时候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哎哟,难者不会,会者不难,你看看,一会儿功夫!” “大奶奶,拿去吧,交给建彬,石家云生不在了,恐怕别人不会叫真,就是个形式!” “建武啊,我这是算先预定下了,到时候礼房上还是你和建辉,不改啦,阿拉说话作数!” 第26章: 不用急得搓脚,杜鹃鸟不厌其烦掠过贾家沟上空,“扒沟~!扒沟~!”嘹亮亢奋,似乎在高空里,只那一只在呻唤,杏子黄时日日晴,自家种的韭菜黄瓜,是餐桌上必备的,丰盛得让人怀疑:原来日子没有那么苦涩,丰稔的麦香已经象酒在弥漫,野兔子不断从这块地窜入那块地,刘长根经常把猎枪带在身边,只要有机会,就撂上一枪,十之八九能打下肥肥的兔子,有时低飞的大雁,也难幸免。 贾福生一边劳动,一边唱着歌谣,类例于今天的raper: 黑漆棍,桐油油, 神鬼看见点点头, 老虎见了绕着走, 人人见了要摆手…… “贾福生,你哼啥屁嘞?”李宜忠给他抛一支烟,这种待遇不是所有人都有的,往他跟前凑,“有件事在我心里憋得鼓出了芽,我想问你:李建玉手中的举报信究竟是何人所为?” “我哪知道呀?” “你别骗我,没有石墙不透风!” “那你就等透了风再说!” “日鬼了!好像那个人全程跟踪似的!不会是你吧?” “少火!我自己举报自己?再说,我哪有二十块钱给你?” “你刚才唱那啥意思?” “他手中拿那玩意儿?” “猎枪?” “是!” “人都说你狗日是人精,果不其然,那事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嘞,那个人要是让我查到,我非扒他皮不可,喂不饱的狗!” “你狗日话里有话嘞!” “随便说着玩,千万别当真!” “除非你狗日敢那样想,那样做?如果那样:老子有啥好处?你拉血尿脓,管我啥事?” “你看你这人,小气成啥了?我不就说着玩吗?你还当了真!” “你话里有牙,咬人生疼!” “最近天不错,要是收麦子那几天跃马点金,也能这样,八月十五,我就得好好敬敬他老人家!” “你舍得你那疔疮盖子?” “钱这狗日东西,东手来西手去,有啥舍不得的?” “那边女眷多,不去浪一下?” “有啥可浪的?一色土货,我没吃过猪肉?还没听过猪哼哼?能没看过猪跑?” “那里头可有不少大姑娘小媳妇?她们也翘首期盼!”贾福生提醒道。 “不行!是吗?”李宜忠舒服挠挠头。 “你狗日不就好这一口吗?你也不撒泡照照,你自己什么德行?还挑三拣四,有就不错了,皮糙肉厚且黑,你小子什么时候眼光高了?”贾福生怀疑看着李宜忠。 “就最近,不行吗?”想想王红,李宜忠乐得全身乱颤,等忙过这一阵子,他舔舔干裂的嘴唇,望着毒毒的太阳,“外面世界太精彩,你贾福生不行,枉做了一回子男人,男人不风流,不如一只球,你咋啥不知道?想不想到极乐世界享受一下?去了再回来,你才觉得一切索然无味!” “那周枝蔓、林兰香呢?” “她们算啥子吗?” “吃过人屎,再见牛屎,就都是草了?” “还不如草呢!”他突然看见刘长根端着猎枪,对他瞄准,“二土匪,你狗日活腻味了?你斜眼吊线对准老子干啥?” “我以为我看见一头老骚猪,我想打下来,听说此猪皮糙肉厚水煮不烂!” “干活时间,放下你那破铳子,小心我扣你工分!”李宜忠指着他。 “你扣一个给我试试?”刘长根仍然端着枪。 老子扣不扣你知道啦?全队三百多口人命脉全在老子手中攥着,“刘长根,放下,跟你唠点儿正事,你家平板车修没修?” “修不修关你屁事?咸操萝卜你蛋(淡)操心?爱你腿肚子哪条筋?多管闲事想吃屁!”他放下火铳子,丢地上,“你知道我刚才真想把你当野猪打了!” “你狗日跟老子稀里活歪,八成是不想干这事?老子本想安排你个清闲差事,不干算了,我找旁人,五条腿的驴没有,两条腿人遍地都是,死了张屠夫,我还吃整毛猪,真是的!” “你还没撅屁股,我就知道你拉什么屎,你老小子上次骗我们:拉棉籽饼,你赚得盆满钵满,倒是没舍得给我一文二钞,听你话,屎都拉不下来!” “你给我打住,李建玉糟蹋我就算了,你也跟着起哄?你是驴呀?全程跟着我,我用布蒙你眼啦?你看不见?林兰香就在那边,是他亲亲二嫂,摊倒李建木这废物,他一个大队会计,小肚鸡肠,说打就打,说骂就骂,我好心相劝,他竟满嘴喷粪:说我觊觎林兰香美色!我问你:我管她叫什么?”李宜忠义愤填膺指着天,“我就不明白:人为什么不能做一点好事?我问你:把人欺负走了,你有什么好处?是多一家人家好还是少一家人家好?如果二大娘抬身走了,这一家还有吗?二大爷还能说到吗?多大岁数了?禁不起折腾,是不是?他糟践我就算了吧,连他二嫂都糟践,他李建玉还是个人吗?” “你狗日的假公济私,司马昭之心,路人早已经皆知,你的良心大大地坏了!所以人家看你,要戴着有色眼镜,鸡屎(即使)你做了好事,那东西也抹了你一脸!” “你要这么说:好事不能做?” “相信你做好事,就跟相信驴没有五条腿一样!” “修没修?如果没,抽空送生产队,贾令才这几天在那儿,做了不少粪桶,今年不用各家水桶挑粪啦,卫生还是要讲究一下的,我记得去年还用的!你狗日的就不能正眼看人?俺队平车总共就那么几辆,明年看看生产队能不能添置一些,没有平车,怎么收麦子,肩挑人扛?多耽误事,收山芋也是个麻烦,那些没平车的,可就遭了罪,我这不是好心?” 刘长根点点头,在这方面,李宜忠不管处于什么目的,比石云生强,站得稍高,看得稍远,干事有魄力,不服这一点不行。 “不要只想着自己得过,一队之长要想着一队,哪年河工我不是据理力争,活又不要我干,我图啥嘞?还不是想着大家?”李宜忠一席,让贾刘二人无话可说,其他人也听在耳朵里。 小满三天遍地黄,这既是经验,又是现实,不管过去的春荒怎样难熬,食洋槐花,笤子头、苜蓿头,挖灰灰菜、马齿苋、七七芽、粪粪秧……那些恓惶的日子,都被晒在岁月后头,到了这时,一颗悬着几个月的心,终于落地了,1964年风调雨顺,板上钉钉,大话敢说了,看着那些饱满的麦穗,心里荡漾起一股豪情:至少今年不再受那个苦,五月,苦涩的五月已经到了月底,六月十号吃新麦指日可待,劳动时,有欢歌,有笑语,更有粗俗的玩笑加夹其中,所以那些活跃的人,就象起渔时,汪里水不多,还没到逮的火候,那些鱼耐不住,要自己蹦到水面上,连说话的调调都上高八度,女人是开在男人堆里的花,她们芳香宜人,那些守家顾家的女人,格外难能可贵,她们不辞劳苦,跟着自己选定的男人,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创造过属于她们的生活,包括我母亲林兰香,尽管她们有过这样或那样龌龊之举,那都是在生活榨油机压榨下,油里的一点儿污秽,致敬岁月,致敬母亲,没有你们近乎残忍的付出,哪有今天的幸福生活?摸着石头过河,你们无怨无悔的探索,是有价值的,后人正是在你们的基础上,发扬光大的。 现在的中国,正以摧枯拉朽之势,碾压记忆,碾压苦涩,让它们成为基石,今天的中国,不可同日而语,它的崛起,正是一代代活着的和死去人的探索结果。 我母亲不再象只瑟缩发抖的小鸡,在陈兰英的友谊鼓励下,她抻开那张脸,饱含着希望,迎接未来的到来,不信你听,她哼着歌嘞,这是心情愉悦的表现,那时她近二十岁,生命的春天正在开始,尽管那个给过她太多痛苦记忆的院子,让她犹犹豫豫近二十年,但她依然缝着天时出出进进,李建玉一双滴血的眼跟着,柳氏则经常指桑骂槐,林兰香装作听不见,动辄挨打,轻者被骂,她已经习惯了,也麻木了。 “母鸡还知道下个蛋,蛋都不下,是母鸡吗?是个二(十)一(不男不女)子吧?哪天扒开她裤子看看,到底长没长女人的东西?”柳氏刻薄且歹毒,一张利嘴,专拣难听的话说。 林兰香低头蹙眉,张张嘴,把要怼人的话咽回去,泪水就不听话滴下来,她用水瓢舀半舀凉水在锅里,坐下去,双手颤抖划火柴,划不着,屋外缸里的水,被柳氏解溲回来洗过手。 “呀!呀呀!还淌尿(读sui音)汁子了?”柳氏正得意于洗手水被人舀了弄饭吃。 “你能不能不在那儿放屁?捞食不吃了?”李建玉到家那是老爷,必须要吃饭的,人家是大队会计嘞,精于计算,连公社那些头头脑脑,都敬畏三分,公社里那些人,如果想给谁小鞋穿,就让金算盘给算出帐来,谁敢小觑?他知道女人这一套,除了挠心,几乎没什么作用,一般林兰香默不作声,柳氏旧事重提,没什么实际意义,我那没名字的哥哥之死,已经证明林是能生的,再拿这事说事,没意义,有孩子只是时间问题。 “饭在锅里,要吃自盛!” “菜呢?” “老咸菜嘎达凑合着吃!”柳氏被呛一下,语气和态度皆变了,老娘还就不伺候了。 李建玉气得哆嗦,只能自己盛饭,也不管一对孩子,只顾自己扒拉,把咸菜疙瘩嚼出声来。 东屋风箱拉出音符,那是不满,甚至怒气冲天的曲子,可怜的李建木收了工还没有回来,这个逛鬼,太阳在门坎里张狂,女人还在絮唠,说些连李建玉也听不下去的话,他吃完一碗稀饭,就扔了碗,碗在桌子旋几下落实,上面挂着多条稀饭釉子,报纸上内容李建玉一般不看,如果有什么重大事件,梁修身会开会,在会上说,他夹几张回来,放桌子上,这会儿没事,就扯一张过来看,看着看着,就没味了。 第49章 麦收前的准备 李建木这时才回来,他比别人总是慢半拍,手不空过,不是烂菜,就是碎草,有用无用弄一堆回来,害得林兰香清拣之后,大部分用布兜弄着扔汪边,还得等李建木不在家,在家又吵,绳头布头烂钉破木,他喜欢去拣漏,但拣回来很大一部分没有用,比娘们还娘们,他乐此不疲,李建玉冷冷发笑,累个半死,拣回来一堆无人要的东西,还得麻烦林兰香做贼一样处理,这个废物不是一般地废,废到骨头里,一娘生九子,个个不相同,能耐呀!人才呀,绝对的人才!李建木就象一只不知疲倦的老牛,是思绪出了故障。笑声在心中咆哮,像冬季里,最凛冽的风。 林兰香也不恼,得功就去整理,二哥就是一老小孩,她怎么爱得了你?但林兰香表现出足够的耐力,听到响声,林兰香回一下头,又一大粪箕的东西,往地上一放,肩臂被粪箕勒出一道道弯曲的印迹,红红绿绿的布条披挂着,“把手和脸找水洗一下!”我母亲吩咐道。 “洗啥子狗日东西,一天摸这摸那的,有啥好洗的?”我父亲虽气得嘟囔,但还是洗了,只不过有些奇葩,他不知找盆,舀水洗,而是为了省事,顺手牵羊在猪圈顶上一只破盆里洗的,破盆栽在猪圈顶上,有些日子了,里面坑洼的地方,什么时候下的雨水,馊臭程度不说,那些豁豁牙牙的边沿,长满了青苔,他要是不动,没人注意那个地方,大约馊臭程度有些深,李建木一边往脸上扑水,一边作痛苦状,“哟,我的个乖乖!”他没有下言,谁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林兰香蹙着眉,想笑笑不出来,泥汁液在他乌黑手臂上挂着,这家伙蓬头垢面,只一会儿功夫,锅里的水就哧啦哧啦响。 堂屋柳氏就蹑手蹑脚走到李建玉身后,附在耳朵上,一只眼栽在东屋,讲了几句,两口子就哈哈笑出声来,这对聪明人,为自己的小伎俩而开怀大笑。 我的祖父李精妙拿着铁铣走进来,那嘎嘎笑的响声,就戛然而止。 “他老爹,你进来吃饭!”林氏正在下稀饭。 “不啦!堂屋有饭!”他瞅瞅李建木两口子,再瞅瞅李建玉两口子,就进了堂屋。 “大,你要愚公移山呀,你想凭一己之力,拔出一面宅子?你以为你是秦始皇嘞,可以赶山填海!”李建玉抖抖手中报纸,一脸嘲讽。 “不行吗?”李精妙眼里不揉沙子,看得真真的,李建玉这两口子婰着脸,一准没好事,小人得志的样子。 “行是行,我是怕你累着!” “狗咬吕洞宾!”柳氏撇一下嘴。 “谁是狗?哪个是吕洞宾?你觉得象吗?小人得志!看看你们的嘴脸!” “嘿!嘿嘿!咋还……”柳氏被喷得哑口无言。 苗启才挥一下手,“为了更好地做好三夏大忙工作,经大队批准,接合上级指示精神,从今天起,田家兴田大会就算进驻咱渠西生产队了,今天风调雨顺,麦子长势喜人,要做到:颗粒归仓,粮草不落,下面欢迎田大会给我们讲几句!”掌声稀落,如同风梢上之雨,雨点大,可只有那几点。 “各位社员以及生产队各位干部,我田家兴初来乍到,也不了解你们生产队情况,就被大队赶鸭子上架,不管怎么说:过去三年,教训深刻,民以食为天,所以今年最起码不会饿着,我们生产队有多少亩麦田,苗队长一清二楚,反正就这点儿事,大家干……” “田大会,你这股子风刮得怪,算是来势凶猛,你刚才说‘最起码’,要是‘醉骑驴’会怎样?”王格扬没有当上贫协主任,且与姚翠萍掰扯开来,还没修复,这半路又杀出个田家兴,如临大敌,他的世界四下漏风。 “王格扬,你我日孽净捣蛋!”苗启才一脸严肃。 “哈哈哈……”众人笑喷了。 “怎地?社员会我不是社员,怎不让人说话了?”王格扬抖开旁边拉他坐下人的手,站起来,“我还告诉你:田家兴,你哪来哪去?你算哪根葱?你不就仗着钱震祖是你姐夫吗?记工员官小,又提个大队会计,凭啥?狗鸡巴大点儿地方,凭啥要仨会计?要说会计,金算盘算一个,我服!人家那帐算得稀哩哗啦,李金亮是主任兼任的,也还凑合,你算是干啥的?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拿本作势,到我们生产队蹲点儿来了,你蹲得住吗?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别拿着鸡毛当令箭,你不就为了一个人来的吗?她在那儿,你拿走!”王格扬把话说得如此露骨,并且剑指姚翠萍。 “王格扬,你个愣头青,会你能开就开,不能开给我滚!”苗启才拍了桌子。 “恐怕你还没这个权力!” 姚翠萍蹲不住,站起来就要走,被她本家大嫂拦住,并按坐在板凳上,豁地站起来,“王格扬,你要干什么?你个炮铳的,你个没出息填枪眼的,你对大队不满,你可以上公社上找嘛,没那尿本事,就给我窝尾巴蹲,欺负一个女人算什么本事?有能你就把她娶回家,没能就闭上你的臭嘴,一个老光棍,想当搅屎棍,你还不配!别人都日新月异,你把日月过那么烂,还指望娶媳妇,门都没有,你撒泡尿照照,你还有个人样吗?跟鬼似的,吃不葡萄,嫌葡萄酸!” “嫂子,行啦!”姚翠萍实在难堪,去抓那女人的手。 “怕他个虬,就一软皮鸡蛋,就你好欺负,换我试试!” “各位,各位!咱题外话不说了,都坐下,脸红脖子粗,意气用事作甚?麦收不好,大家受穷,刚才王格扬说得也对,我的确不算什么,但这是大队交给我的任务,收了麦子,大家都有一口新粮,就踏实了,这不都是让粮食给闹的嘛,格扬同志,也请坐下!” “田大会,是这个!”苗启才竖起大拇指,转几下。 “拍马屁,别拍马腿上,小心踹你一蹄子,一蹬可就一个壳塱(坑洞)!” 有人拽着王格扬,他一甩袖子,劈开前襟,露出雪白肚子,一道黑黑的毛垅,从胸通到裤裆里,其强悍让许多人震惊。 “狗日的就是刺头,麻袋里装枣核钉,尽想露尖尖!” “行啦,苗队长,咱干什么来啦?各位老少爷们,我理解格扬同志,这火不是一天窝的,生活嘛,七坑八窝正常,再怎么着,也得过下去,想想过去三年,有多少人离我们而去,他们不想活着?好死不如赖活着,可那是天灾,活不下去呀,就拿我队李建木来说:如果不是三年前去了界集逃生,这会儿说不定坟头草都长多深了,我也一肚子火,可又能怎地?一步三叹,也要活下去,活下去就有希望,在座的各位,都是经历过三年浩劫,那三年谁不痛心疾首:人死太多太惨了,连个希望都看不到,眼下虽说日月仍然艰难,可是能够喘口气了,就算是为了我们的子孙后代,也要咬牙活下去……”会场暂时安静下来,田家兴侃侃而谈,话如种子,落在每个人的心缝里,点燃了重新生活的希望。 田家兴的口才和人品,得到了众人的认可,它象一缕清风,吹进人的心田里,他的讲话言简意赅,引起了共鸣,也让姚翠萍大吃一惊,这些年在基层的摸爬滚打中,田家兴已经成长起来,他不再是个青涩未退莽撞小伙子,善思考,懂民心,虽然官职比芝麻绿豆不知小多少倍,已经走向成熟,在那一时刻,她莫明激动,这个人的思想和境界明显高于那些人,那些还在本能欲望里挣扎的人,隔在他们中间那道尴尬的语言墙,正在风化,在和软的风里,斑剥脱落,她相信终有一天会倒塌,她期待那一天早些到来。 田家兴虽和那些社员打成一片,但全在礼法之间,有时也会伸出手帮一下,但他和姚翠萍的距离,永远是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可以对望,但不能走近,更不能随心所欲说话,如果没有以前的事,一切水到渠成,苦涩凝结成的绳,要解开,尚需时日,那种气息的弥漫,不足以化解他们之间的隔阂,渐渐地渠西生产队的人,接受了田家兴,有时遇到问题,哪怕无关农业生产,也可以咨询他,他乐于助人,这是细节,许多事往往就是从细节上迎刃而解的。 王格扬远远看着,相形见拙,知道差距在哪里,他明白自己为何失落成一个人,听其言,观其行,懂其意,知其距,岂是一声叹息能够改变的?他的浮躁与田家兴的柔韧不能相提并论,比须认清差距,别人扶你,你得上墙。 梁修身不知处于何种考虑,骑着自行车,带着沈冬秋,去了后槽坊,曹真善热情接待了他们,并把他们引见给曹真宝。 “都说能人难求,可不是一般难求,曹大老板,我梁修身一界凡人,今天有求于你了,恳请你大人有大量,出山吧,助我一臂之力!”梁修身一抱拳! “梁书记,过于抬爱了,要说老板,我弟弟算是,一己之力,撑起一爿酒的天地,我是浪得虚名,一罐子不满,半罐子咣当,我算个什么呀?弟弟和弟媳不嫌,养下我这么个不知天高厚的寄生虫,羞愧难当!” “此言差矣,龙蛇两道,各谙其命,学问精深,意概于此,你是傲人有傲骨,不愿意屈就做事,如果你肯放下架子,公社县上还不由你挑?” “谬赞谬赞!一介草莽,居蜷后槽坊弹丸之地,了此残生,足矣!”曹真宝抱拳还礼。 “先生不可如此颓废,你的眼界太高,国民党时几请你出山,你不肯,偏要寄情于山水之间,日本不是也请过你吗?被你断然拒绝,骨气所在,令人敬佩,现如今是共产党天下,百废待兴,需要你这有识之士出来,可你却携眷游历于山水之间,一对神仙眷侣,我们初识文墨,实在写不了墙字,象爬爬虫一样,实在不能登大雅之堂!” “能写墙字的非我一人,农中里的李建武、在外边教书的李建辉都不在我之下!何必呢?” “梁书记,沈主任,请喝茶!”孔桂珍端来茶杯,这是曹家待客之道。 “谢谢!”梁修身吸吸鼻子,“先生之雅,雅在量上,这是大红袍吧?” “正是!梁公懂茶?” “不客气!”孔桂珍出去。 “略知一二,不敢在你面前搬门弄斧!我在公社刘子凡书记那儿喝过,去年他去大寨参观学习,路过福建武夷山,幸得一小罐,的确不同寻常!” “噢,原来如此(此,被曹真宝异用!)!” “先生乃高雅之士,原本是可以请他们的,可都在学校里,更何况一个在远,远水不解近渴,一个虽近,却在公社统考中拔得头筹,上面请他做经验交流,关乎人家前程,咱只能让路!” “李建武虽私塾出身,文才功底了得,有他教书,生之幸,校之福!”曹真宝眼皮都不扇沈冬秋一下,在他眼里,沈冬秋就是下三滥,提不到桌面上,和蛆蛆一类。 “先生在这种情况下,可否免为其难?” 他看一眼沈冬秋,本想拒绝,三顾茅庐,这才二顾,但一想到弟弟受的委屈,怒火中烧,当年李白戏耍高力士、杨国忠的故事,瞬间就答应了,“梁书记,这字我可以写,但这么多面墙,我上来下去,太耽误功夫,得有架子,墙高的地方,我不下来,得人抬着,要不得写到猴年马月?” “可以!只要你愿意出山,任何条件都可谈!” “那好!这位沈主任看着年轻,有的是把子力气!” “沈主任可算一个!” “我……”那茶在嘴里就苦涩难咽。 第27章: 丰稔的麦香,远比女人更诱惑那些焦渴的心,黑暗中总有几双因贪婪而上暗绿色的眼珠在泛光,色如鱼胆,他们在焦灼地等待着天黑夜深,象老鼠一样焦躁不安,饥饿已经让他们失去耐心,等不到开镰收割,这其中有男有女,这是李宜忠最欣慰的,他象打了兴奋剂一样,他知道机会来,可以和田鼠媲美,那些女人就象一粒粒鼓胀胀的麦子,隔着布衫也能把诱惑的香气,送达他的鼻子下,他一边在会上三令五申强调不准任何人偷麦子,一边窃喜,他知道:在欲望面前,人性是极其脆弱的,更何遍地都是,垂手可得,他们实在是饥饿太久了,连队长也想偷一把,新麦子就是新女人,那香气就是迷魂散,不知不觉人就会醉醉迷迷,虚着的眼睛被欲望撑大了,心中就塌陷成一个个坷塱,人被兴奋烤坏了,挺而走险,已经如箭在弦上,手下意识一抖,就会弹无虚发栽进李宜忠布的网箱里,这罪可大可小,大了你是盗窃公共财物,小了就他妈一把粮食,在那样峥嵘岁月里,粮食是什么?是精神支柱,支撑不住就倒下来,派出所那些日子忙得不分昼夜,倒马车轮战,轮番去逮人,五花大绑,派出所一度绳子不够用,公社摇绳厂连夜赶制,那破吉普哼哼声此起彼伏。 第50章 落井下石 我父亲李建木既是老手又是人才,他通常傍晚就睡,后半夜起来,别人不敢去的地方,你比如我们生产队小槐树之地,就没有人敢去,生产队也放松那里警戒,叫谁去谁不去,连二土匪都不敢,离家二里地,再往北是程嵬大队,说那儿会出鬼,经常鬼哭狼嚎,有人曾经被吓死过,小槐树完全可以和乱葬岗小鬼庙媲美,我父亲究竟是艺高人胆大,还是个二杆子,不好定论,他在这方面,我倒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就不知道什么叫怕,他轻松而去,经常满载而归,屁事没有,李建玉眼红,有我祖父李精妙压制,不敢放半个屁,经常看我母亲林兰香把青葱的小麦水淘上磨,拉出新麦的碎瓣子。 柳氏就在那里指桑骂槐,“偷吃下去,就不怕拉稀,这生产队长就是个废物,麦子让人偷了,且明目张胆拉稀饭,屁事没有,我家是大队会计,却不如一个老社员,社会主义大草堆,真是谁不扯谁不得,我算见识了,老实人吃亏,偷奸耍滑得便宜,就不怕遭老天报应,生个儿子没屁眼?”我三娘这诅咒实在是不准,我不仅有屁眼,而且排便速度超一流,排便象倒口袋,不象她,每天都拉累屎,没有半个时辰不能完事,越咒越发,一咒十年旺,这怎么跟孙悟空似的,压太上老君八卦炼丹炉里,倒炼出超凡脱俗的火眼金睛。 物化弄人,事与愿违,这不能不让我可爱的三娘伤心欲绝,后来我三爷骂我是狼生的,有狼性,呼啸而过,让他们瑟缩发抖。 后来风声还是传到李宜忠耳朵里,他居然带几个愣头青来我家搜,正中我三娘下怀,虽没能拿到铁证,但给了李宜忠蹦跳进我家的理由。 “二大娘,我是不相信你会偷的,二大爷木纳,你更是不行,可有人举报,说得跟真似的,就算我不信,别人也相信,所以我必须这么做!也好替你洗去不白之冤!”然后,眨巴几下眼,象电影中的日本鬼子似,“你的,狡猾狡猾的!” 我父亲倒是怂了,蜷缩在磨盘上,虚汗直出。 “既然没有搜到,就不作数,不作数就请离开!”我母亲精明,小麦带夜被砖头在簸箕里搓,搓好后,丢了麦草,装坛埋地下,上面把水缸放原地,抽空扒出。这水缸是漏的,不吃水,放在屋里,盛零碎东西,就在床前那根斜斜柱子旁,箱子前,那是一只黑色的、被老鼠撅出多个洞的破箱子,几十年一直高高在上在我家,我母亲竟如此有智慧,我父亲怂成啥了? 当时,我大呢就在人堆里,听李宜忠色正腔圆,谈吐飞沫讲这事时,这是李宜忠在谝情,在煽情,她就悄悄竖起大姆指,“当地无鬼不生灾!” 柳氏脸色难看,这类鸡毛蒜皮小事,不用福尔摩斯,一眼可以洞察,新麦子加带了生命的孕育,或许我与1964年的新麦子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柳氏至死都没明白,我父亲的罪证,被藏在哪里?柳氏命长,我在写这本书时,她还活着,那时她的两个孙儿,一真一假已经娶妻生子,并且有了各自的家,她已经糊涂得认不清人了,管她大女儿叫大姐,成了一堆会喘气的泥,可不可笑?至于李建玉,早到地下,听地狗子叫唤去了。 周蔓枝在那些风起云涌的日子里,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被刘长根抓个正着,夜色如水,水淹天地,按说郭家不缺粮,可人人可偷的年代,周也不例外,她不偷,会被人戳脊梁骨,被人骂憨怂,偷蔚然成风,五谷不丰,庄稼长得赖赖的,唯有大田地里庄稼长得还凑合,你不偷,那是你没本事,必须偷,十人九偷,连那些看青的人,也会夹夹拉拉,乘人不备,偷一堆新麦子回家,只不过是多与寡的问题,有时在衣兜,有时在裤裆,别笑,这不丢人,尤其是女人擅长此道,要与饥饿开战,无所不用其极,只要能够想到,就能做到,鞋壳,硬硬的麦粒踩在脚下,象走在小砂礓上,硌脚,走得慢些,或许没人发现,当然,屁沟太浅,可夹,但实在夹不住太多的东西,至于藏在篮头或粪箕里,盖把草或野菜,这是笨人用的招。 那时天刚擦黑,周蔓枝有些迫不及待,村庄里炊烟正燃,太阳栽坑里,头也不露,这时既是看青人最懈怠时刻,这一整天转悠下来,两条腿抽筋,脖硬得弯不下来,肚子咕咕响,在提意见,交班时间就差最后一刻,别人急急往家赶,家里一堆烂事,等着处理,唯周氏例外,松不懈鼓,四下瞅瞅,见人走得一个不剩,就猛地往麦地一钻,退了裤子,把雪白的屁股顿地上,先是小河流水般尿上一阵,支起耳朵听一下,确定没人,就从口袋里掏出剪子,咕哧咕哧剪起麦穗来,不只剪麦穗,连麦芒也剪掉,从衣服上,扯下护袖,放地上,动作娴熟,听着象田鼠。 刘长根其实早已经看见她了,却装作无事人,等她把一切都做得差不多,他就抱着臂子,站到她身后,“你算是干啥呢?” 剪刀掉地上,顾不上别的,忙提裤子站起来,“我撒尿来着的,你干啥?” “不对吧?除了那样,还这样了,撒尿只是个谎子,还做别的吧?地上是啥嘞?我眼不瞎,你是想到生产队,让我把你交给李队长,让他蹂躏你,或是大队部交给梁书记,还是另有解决方法?” 周蔓枝虽油腻,可也被吓坏了,毕竟贼人胆虚。 “不说话不行,你犯事了,被我抓个正着,你摊上大事了!” 她下意识勒好裤子,“你想怎样?” “不是我想,而是你想!”刘长根把右掌翻来翻去。 “刘长根,放过我吧!”周蔓枝不再高傲,有点儿摇尾乞怜的意思。 “不是不可以,但要有说法,要不然,我对不起贾家沟三百多口人。” “只要你放了我,我决不亏待你!” “怎么不亏待法?蜜抹脑门上,我舌头短,够不着,来点儿实际的吧?要不然,谁脸上都不好看!” 撞在人家枪口上,想理直气壮都难,这事往小了说,就是一屁,往大了说:哼哼,盗窃公共财物,她剪下的麦子不够一家四口人烧一顿稀饭。 她下意识摸摸口袋,居然掏出一块钱,“我给你一块钱!” “不行!我这人偏就缺钱不爱钱!” “那你……?”她意识到:厄运就在头上,甩不掉,躲不过。 “当然了,大家都是家帮亲邻,说到底人是真的,我也不是吃草长的,没有那么不通人性,你懂的,何必耽误工夫?过那么个把小时,换班的人来了,我想盖,都盖不住不是?” “你一定要那么下作?” “必须的,蛋不能让你白捣了,那一次,是我运气好,要是差了,捣碎了,我这一生幸福就让你毁了不是?胡秀娥还能跟我过吗?最毒不过妇人心,你饶过我了吗?别人吃下的剩菜,我都不能吸咂一口,我凭什么饶过你?”刘长根咬牙切齿。 “那好!我认裁!来吧!”周蔓枝把东西往地一扔,往旁边一棵树上一靠,眼睛一闭,泪水就扑簌簌掉下来。 “痛快!”刘长根饿狗扑屎,就扑了上去……夜色荒唐,掩盖了一切丑陋,当星星点缀空中时,周氏要走回家,临了,刘长根把她剪下的麦子,连同剪刀,一同递给周,并用手又薅些麦穗装好递给周,“拿着吧,下次别撞我枪口上!” 周氏手一抖,“刘长根,给你留个纪念吧!”抬腿就走。 “唉~!唉唉~!都这样了,还倔呢!” 刘长根后来回忆起这事,只有恶心,却没有快乐,活下作了。 磨刀霍霍,六月一号一到,准时开镰,张金梁和其他驻队干部一样,戴着由大队统一发的麦草编织的联帽,中间高,四周平,有带子,大队找人印了红字: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手臂上戴着红臂箍,上面印着白字:支援三夏大忙!别人干得热火朝天,张金梁和李宜忠在地头树荫下,吹牛皮,不过那时的张不苟言笑,一本正经,有时还窜到地里去,找了好几回,愣是没有找到贾一茜,那根弦虽松驰着好长时间,却没有断,他不好直接问李宜忠,这堆臭狗屎他恶心,他可不想让圣洁的爱情,被这种人玷污了,他只能私下里找,都说功夫不负有心人,的确如此,贾一茜的沉重的斗笠掉在地上,她弯腰去拣,被他发现了,隔一小会儿,“李队长,你不下地看看?” “天这么燥热,有啥可看的?”他哪里知道这个毛头小伙子犯了花痴。 “我不放心,还是下去看看,回头三大员(梁修身、贾云龙、李建玉)巡查,有什么漏洞不得克我?” “屁漏洞!他们早已经找凉快地方睡午觉了!听我的,别去遭罪!” “不行!不怕万一,就怕一万!” “哪有什么一万,人在榨油,一个个累得象狗,他们看不见呀?虚张声势的!” 年轻人的执拗,别人没有办法。 “要上火焰山自己去,别拉上我,我可没有铁扇公主的芭蕉扇!说到底还是嫩呀,缺乏历练,叫什么真?” 张金梁还是轻轻走到贾一茜身后,“哟,你割得好快哟!” 贾一茜抬起头,直一下腰,就又弯下腰,“咕哧咕哧”镰刀闪着寒光,一丛丛麦子倒在地上,“我们哪能跟你们干部比,就算麦子掉头了,你们也不会伸一下手,下到地里也是勉为其难,你还是到树荫下去吧,你看人家李队长,屁股坐地上,起了老茧,你咋这样不会享福呢?你下来做甚?” “看看你呗!”心中小鹿在撞怀。 “胡说!我有啥子好看的?” “你想不想到宣传队去?”他突然问一句。 “想又能怎地?三夏大忙,他们不也支农来了?” “你要想来,我帮你!” “我不要你帮!” “你就这么拒人千里之外?梁书记说了:水稻栽插完毕,宣传队重整齐鼓,大力宣传: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你没见着大队部周边墙上写满了墙字?这次力度之大,范围之广,是前所未有的,上面也在总结过去三年经验教训,总之,盛况空前,宣传队不比在生产队劳动挣的工分少!如果你愿意来,我帮你!” “再说吧!”这既是默许又是向往。 把人放在热锅上煎熬,麦口麦口,的确是道催命的关口,但和饥饿相比,它的确又不算什么了,人把自己当牲口使,嗓子被初夏的风撩拨得冒烟,整个人被晒成炭头,咕咚咕咚,凉水在喉咙里欢快而下,它急急如蛇,去拯救那些濒临死亡边沿的生命,一个人喝下五碗水,愣是没有尿,顶着狂野的风,踩着烈日的毒,就那样不死不休,麦浪象浩瀚的海洋,人撒进去,就象一粒沙子丢进大海,一脸的麦灰,把人弄得蓬头垢面,馊臭的汗味熏人,在人的胸前脊背上,画出蘑菇云一样深浅不同的地图,象盐碱一样扎眼,男人们更是不易,如果稍不留神,装好的车就会散落一地,麦草干时可以点火,女人边割边捆,她们象影视剧的侠客,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汗水经常模糊视线,天下农民一茬人,在机械化耕作远远没有到来的1964年,就这样如同蚂蚁搬泰山一样,在广袤的大地上,辛苦劳作者,那些翻滚的日子,让多少人在死去活来中煎熬,一到休息时,全员无一例外,全直接躺在地上,四仰八叉而睡,劳动在他们脸上留下岁月的刻痕,无论雪化膏怎样拯救,都无法复原,李宜忠目光躲躲闪闪,他也会羞愧难当?只是当时,过了场景,他依然贪婪自私,多余的公粮,被他无情地卖掉,用来支撑他的过度消费,上面来的化肥籽种棉籽饼,他一样变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象他这样的蛀虫,在当时的基层社会,成为一种现象,队长就是生产队的皇帝,掌握着一茬人的命运,如果不听使唤,扣工分是常态,掐断你的伙食,是它的升级版,所以许多人,许多年轻的女人,沦为队长手下羔羊,任他宰割,他高高在上,可以不劳动,但可以掌握你的生命构成部分主要内容,所以后来人们已经屈服,学会了逆来顺受,要不然,就会吃更多的亏,没有本事的女人,包括大姑娘小媳妇,但凡有几分姿色,如果不从,就倍受煎熬,我们应该反思那个社会,控诉和谴责那些为非作歹的人。现在他们已经被深埋泥土中,骨子生了黄锈,但他们造的孽,不应被忘记。 可现在这些人当中许多人已经死去,且不能掘坟鞭尸,我们没有那么狠毒,到了2019年前后,我们那里大部分土地演变成工厂,我参与其中一部分人的起坟工作,我当时也只能在李宜忠坟上,跺几下脚,他早已经锈成一堆白骨,这脚踩在棉花上,还滑你一脚,让你踉跄。 第51章 黄金铺地 男人女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家变成了小丑,麦灰是一种粉状颗粒物,有点儿象掏烟囱掏出来的灰点,擦在人脸上或身上,会留下擦痕,加上汗水的作用,就粘扑在人衣服上身上脸上,看一眼对方,会笑喷了,麦子堆到场上,要从捆麦个子的地方,拦腰铡断,铡麦的人,顺手扯下捆麦的草绕子,下半截硬硬的麦草,要丢掉,这样可以减少打麦的劳动强度,铡下的麦头,要放散放匀,放成大圆形,李宜义,贾云声、李建良就赶着牛拉的有齿轱辘,拉着近乎哭音的劳动号上,就那么人畜一起转圈圈,他们几乎要那样转上半天,通常是一天中最热时候开始,那号子声就是几个最简单的几个音符,却哼出撩人心魂断人肠的调调,“啊--啦--嘿---嘿呀啊啦---……”反复哼唱,因音律高低长短不同,韵味就从音缝中,掉落进人心里,格外苍凉,听一回想哭一回,这是对劳动的咏叹,三个男人,各有千秋,贾云声的哼腔,更加娴熟,他通常打着赤脚,轱辘碾压过的麦草,就软软稀黄,麦穗上的粒就掉在草里,连同潮湿都被压得蒸发掉了,散在空气里。 压上大一个多小时,贾云跃会让他们停歇下来,随便找个地方,扒扯开来,一小堆麦粒就露出来,他会盯着麦草,瞅上一会儿,如果觉得没压净,就要继续,如果差不多,就让他们卸了牲口,赶进牛栏,人工就动用铁叉,把草一遍遍抖开,叉不能挑得太多,太多包粮食,直到觉得差不多,把上面草挑空地上,剩下的是麦粮和粮食还有部碎草,要堆到一边扫净,堆出堆子来,还要专门辟出地方晾晒,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翻晒去潮,原来有些发泡发虚的麦子,晒过几个太阳,就变小变硬,贾云跃会蹲中间,扒拉出一点来,捧出一小捧来,吹去糠,放在嘴里咀嚼,然后扬扬手,对干活的人说:差不多了!负责扬场的是几个有经验的人,一人一堆分开,扬场是项技术活,我一直到2018年之前,都没有正儿八经学会扬场,会扬场的扬成一条线,不会扬场的扬成一大片,有时甚至落进没扬的堆子上,泼水一样,泼得到处都是麦粒,我家扬场,早先是我那不中用的父亲,父亲不在家,通常是我大呢陈兰英,再后来,就是我母亲,母亲之后是我妻秦氏,历史经过演变,我就因太笨,没有学会,不过到了2019年,土地全部被征或扭转,这项手艺就旁落了,到了我儿子时代,就已经失传了。 苍海演义成了桑田,人在时间缝隙变老变笨,当林兰香年界八十岁时,已经手不提篮,肩不挑担,不过还好,身体无恙,却活在一个人的寂寞里,儿和孙都有更多的事要做,没人再理睬她,那些和她一起经历过风雨的人,要么去世,要么搬走,她找不到她熟悉的人,我和秦氏要挣钱养家,通常早出晚归,没人搭理她,我和李子声是亲亲兄弟,却清淡如水,我曾经的无私奉献,成了过眼烟云,我母亲就轮流一家一月,就这样维持着。 张金梁那些天,日日打卡贾家沟,自从贾一茜默许他的格外关心,他就更加重视这个,他早已经盘算好,等水稻栽插完毕,就要旧事重提,男人一诺千金,要不然,拿什么取悦女人?但超强度的劳动,却迟迟不肯过去,除了生产队头头脑脑,大多数人在经历着一年一度的浩劫,炼狱般煎熬,那些天许多人睡不醒,通常早上天一亮,除了吃饭,就马不停蹄陷在里面,女人头不梳,甚至连脸不洗,焦黄的眼屎,干涩在眼角,黄金铺地,老少弯腰,连学生娃也不例外,他们除过上学,还有个麦忙假,一到晚上,一个个象土坷垃找不到床,漆黑的夜里,歪倒哪儿就睡着了,人困马乏,只有青蛙在浅浅的汪塘里,“古瓜面瓜”叫个欢,那些鸟也格外闹腾,生产队那些闲得蛋腾五侠的干部,却趁人熟睡,拱火弄夜饭吃,常备的菜是豆腐豆芽,样数虽少,却很丰盛,后槽坊的烧刀子必不可少,这种廉价的酒,是地瓜干或山芋干烧的,劲大味冲,对于这些统领庄稼的汉的人来说:这已经是神仙的享受了,为了不出事,每人限定半碗,张金梁通常不参加这些,李建玉贾云龙也排除在外,仅限于生产队,昏暗的油灯下,李宜忠意犹未尽,伸出舌头,吸咂碗,“要不再给你些?”有人提议,“不啦!这已经不错了,跟着我好好干,吃夜饭少不了你们的!”家里的女人摊成一堆稀泥,这会儿正在床上,打着猪一样的鼾,哪有精力折腾?所以这些男人,就忘我地在夜里偷吃夜饭,这在李宜忠时代,已经形成风气,时间点,通常是大忙时候,或是年底杀猪宰牛下汪抓鱼时,一年之内,十多次总有。 张金梁还不敢明目张胆靠近贾一茜,生怕被人看出来,所以通常四下转悠,石桂梅干呕不止时,李宜忠知道发生了什么,心中惊骇:想不到黑小子李建彬寅吃卯粮,提前预支了青春,偷吃禁果,就大大方方走过去,“李建彬,可以哟,看见没有,出成果了!” “管你屁事!” “哼哼!地主羔子就是有办法:生米做成熟饭,这种套牢的办法不错!地主的孙子就是比普通人有办法,这看来种子早已经种下,只等秋收!” “你再满嘴喷粪,我……” “好好上车!这车要是再塌了,满地麦粒你就给我一粒粒拣起来,干什么怂活?”李宜忠再瞅一眼石桂梅,“赶紧的,照你这样磨洋工,那麦子得割到猴年马月?” 石桂梅到了自己身后,抓出一把有些滚烫的桑椹,就往嘴里放,抬头看见林兰香,就走过去,硬塞几个给她,“二嫂,给你几个!” “是不是有了?” “我也不知道:八成吧?”石桂梅一脸娇羞,这是晚熟的桑椹,它从小到大,有三种颜色:小时候青,长大些通红,熟了的就红到浓稠时就黑,这是一种近似野果子,我小时候经常象猴子攀爬到树上吃,被大蚂蚁蜜蜂蜇过,但那些蚂蚁和蜜蜂,很难幸免不死,包蜜蜂我最在行,通常用破棉絮和塑料纸为武器,里面棉絮,外面塑料纸,连同蜂窝揪下来,放脚下狠命踩。 “你吃吧?我吃不来红的,通常太酸!”林兰香说着,嘴里就淌清水。 “好吃!你吃!”石桂梅仿佛为了证明什么,塞四五个在嘴里,吃得如此甜,脸上挂着笑容,“很好吃的!” “呀,老话说:酸男辣女,八成是个儿子!恭喜你!” “有这么准?” “麦子都圬头了,抓紧!”李宜忠双手卡腰,昨夜大约吃多,这会儿想屙屎,就往地外钻,大路那边,是密匝匝的芦苇,被风摇摆着。 “法海妒忌了!”林兰香笑着说,“我好羡慕你!” “嫂子,努力努力,你也会有的,我记得那年,你不是……?” “我知道,别说了!”她看着不远处长着伟人一样大脑壳的李建木正撅腚抱麦个子,心里荡漾一丝丝甜蜜,风还在撩拨着人心,田野上被刈割过的麦地里,躺着许多待运的麦个子。是的,《列宁在一九一八》里,那个瓦西里说,“面包会的,牛奶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难道孩子就不会有吗?他(她)不包括一切吗?她看了一下石桂梅,眼里闪出羡慕的目光,这对年轻人的勇敢,激发了她,属于她的孩子一定会有,而且不止一个,她坚信。 李宜忠那时正年轻,意气风发,能吃能睡,狗日的肠胃又好,吃青石都能消化(李宜忠语录),你看看你们拉个屎比生孩子都难!的确,他在这方面比别人强,去厕所,就和倒口袋一样迅速,只要那口袋绳一扯,屎蛋蛋就争先恐后往下掉,比羊拉屎都快。他前后不到一分钟,拉得快,因找不到揩皮股东西,而大费周章,树叶太小,想找几片蓖麻叶子,却没找到,只找到鸡蛋大小的土坷垃,擦得急,竟擦手上,他在一蓬茂盛的巴根草上擦来擦去,然后放鼻下闻闻:臭烘烘的,他兀自笑了,“挺好!”,芦苇下有水响,他跑下去,扒开一片,上面全是小蝌蚪,他驱赶一下,撩点水洗洗手,然后哼着曲子,上到岸上,再有两天,收割就可结束,他盘算着,栽完稻,就可以去八角楼那儿逍魂了,急得他左掌拍在右掌里,看着那些弯腰弓背的女人,舒一口气,“这些土鸡,跟凤凰没法子比!” 第28章: 从麦子开镰那天起,到最终把麦子全部打完扬净,差不多要整整十天,这十天,几乎让人感到后怕,只要眼一睁,就要在地里劳作,一直到天黑透,通常人会口干舌躁,口角会无端端起疮,嘴皮被干破,甚至是嗓子红肿,超强度的劳动,让人感到生不如死,好容易有点小便,也象啤酒的颜色,人到了晚上回家,摇摇晃晃站不住,不死要脱层皮,人生之命太苦,堪比黄莲,六亿农民挣扎在大片的土地上,他们动用了最原始的力量,以人代替牲口,但凡能喘气的,几乎无一例外,饭吃不上,水也喝不好,仅靠镰刀和肩挑人扛,就是用头拱,也要拱到生产队社场上,人在那样时间里,人不如牲口。 记工员田家兴,就象枣核钉,两头忙,忙完生产队的,还要去渠西生产队,虽然不干体力活,也要深入一线,三大员那些天,也要骑着自行车各生产队转悠,遇到什么突发状况,三个人研究出个方案来,汇同驻队干部和队长一同解决,好在那时候人都是闷头干活,死撑活挨。 田家兴也不完全逃避姚翠萍,人多场合下,也会和她说一两句话,无关痛痒,姚翠萍通常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任凭污浊的汗水,打湿衣服,有时候田家兴晃糊,觉得那就是自己的女人,该说一两体己的话,他甚至有时要伸出手去,替她擦一下汗,下意识动作,会让他很不适应,我这是怎么啦?他时不时感到后怕,生怕哪天忍不住了,就暴露了,哆嗦的同时,他会在人堆里翻找王格扬,他明明知道:这事与王屁事不相干,可他就是有这种做贼的习惯。 “你喝水!”田家兴有时忍不住将自己泡了茶叶、只有半杯水提溜出来,站到姚翠萍身后。 “我不渴!你别来捣乱!”刀割在亮黄的麦秸上,咕哧咕哧响。 “我怎么成了捣乱的了?” 姚翠萍也不理他,丰乳抚在麦浪上,肥臀就一耸一耸的,那么圆润,伸手可摸。 田家兴意识混蛋了一下,欲望在灼热的阳光下哆嗦,性器在裤裆里摇曳,挑起紧绷的裤子,那一刹那,真想扑上去。 “田会!上来吧!”苗启文一嗓子,让田弹跳起来。 “好的!”他性意阑珊走回去,狂野的风,加速了麦子老成,扎煞的麦芒,象针,刺进人的精神和皮肉里,嗓子实在太干,近乎冒烟,不断反胃。 不远处刈割过地块,一个个对抱搂的麦个子,躺了一地,看看,会叹一口气,这么多活要什么时候才能干完?眼是孬蛋,手是好汉,夕阳跌落时,那些割下的麦子,纷纷被装车拉走,土地就荒凉起来。 田家兴通常这时候,会和苗启才交待一声,带着无限的遗憾,甚至是在人堆里,无限不舍寻找一下姚翠萍,顺带看一下王格扬,她和他没有关系呀?我这是干吗?贼人胆虚吗?别人是身体煎熬,他是心灵煎熬。如果他能果敢迈出那一步,也许会水到渠成,姚翠萍没有排斥他,到是他自己:犹豫不决!生怕事情做得孟浪,就丧失一个机会,他终于还是迈着拉纤的步子,走出地块。 “田会,你这是什么意思?要想就快刀斩乱麻!否则,就彻底放手,仨娃,做现成的爹不易,娶到了家里,还要再生娃,至少四个,肩挑手拉,实属不易,再说:你也不是喜欢吃剩饭的主,不能因为有过过去,就欠她什么似的,你还可以另辟蹊径嘛,一棵树上吊死?等不得吗?”苗启才拍拍他肩,“她的负担太重了!” “苗队长,就此打住!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夕阳滴血,一头栽进沟里。 晚熟的桑椹,实在是大自然赐于人和鸟的丰果,整整一个多月,都可以吃到,酸和甜交替下胃,一如生活,滋味千般,还有一种特殊的桑椹,小时嫩青,熟透了嫩清夹杂着乳黄,个大味道更是上乘,大人和孩子皆爱,举手之劳,在食物匮乏的年代,它是一种极其廉价的食物,吃到嘴黑,摘到手软,偏爱是一种真爱,眼见得毕业季即将到来,李爱华的工作和升学问题,被提到议事日程上来,那时真是一颗红心两种准备,要么考入大学,直接步入人生的辉煌,当然这是最理想的,第二步就是毕业以后,回到地方,或重考,或经过别的渠道:曲线就业,最终也能殊途同归,李爱华虽是地道的农村人,却从不吃桑椹,认为它是俗物,且提不到台面上,所以她看着妹妹们吃得香甜,却鼻子打皱,天地万物,不是万物皆可食的。 第52章 去意已决 “别吃那么多,小心生病!”她看着李金华、李卫华、李敏、李凤,把《创业史》放在后背上敲几下。 “你不吃就不要阻拦别人,这东西是好东西!” “妈!你……?”陈兰英的许多习惯,她不能接受。 “你呀!就是城里人的命,要是考不上大学,还得回到农村,天下农民一茬人,你别小瞧了农民,你妈就是!” 应当说:李建辉眼光敏锐,在李爱华还有一年才毕业的情况下,就已经开始布局孩子们的未来,这不能不说他是睿智,正因为他能够审时夺势,他的六个孩子中,有三个在他的努力下,最终走向仕途,李爱华也是幸运的,1965年高中毕业,没有如愿考上大学,回到地方,在大队做了青年团支部书记,1966年~1969年,大学考试停招,这对于当时一直怀揣大学梦的李爱华来说:是一种沉重大击,当时的报纸连篇累牍报导了“狠批‘反革命修正主义的教育路线’,到了1970年,即将成为老姑娘的李爱华在是嫁人还是继续学习的问题上徘徊,1970年6月的报纸,宛如一股春风,让冰冻的心苏醒了,当时参与命运角逐的除了李爱华、李建彬、甚至还有张金梁齐等一批人,当时提出推荐上大学,提出具体方法:教育要革命,学制要缩短!不是现在意义上的大学,基本上要四年,那时是两年或三年,北京率先实行,以后各省效仿,做法是:自愿报名、群众推荐、领导批准(地方)、学校审核几个过程,李爱华是1971年去滨江省会九州去上的大学,在这批人里,李建彬多次角逐,均被刷下,有人猜测,是成分害了他,也不完全是,竞争如此激烈,上面没人就算你再优秀,又有何用?李爱华之所以能最早跳出来,她的背后有一条通往政权的支线,那就是鲁延年,文革中后期,被打倒的鲁延年,被重新启用,孙东洋则调往专区,李精妙不顾年迈体衰,亲自找的鲁延年,所以李爱华极早脱颖而出。 第二个走上仕途的是李子丹,那时他初中二年级,李建辉尚未到退休年龄,为了儿子仕途,他打报告坚决退下来,让李子丹接班,1981年15岁不到的李子丹摇身一变,变成了国家公务员,随之参加了当时教育局举办的各种进修班,从教小学入手,他的仕途一路绿灯,从农村走向城里,他用了差不多十年时间,机遇夹杂着抉择,顺着生活的滚滚波涛,一路向未来,未来就辉煌耀眼,娶的是城里的女人,一路相亲相爱,却没能白首偕老,五十多岁时,李子丹抛妻弃子,净身出户,娶小他二十五岁的年氏,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第三个走上仕途的是李凤,她是经过嫁接实现华丽逆转的,这或多或少与李爱华有着直接关系,1974年秋天,李爱华从九州大学毕业,直接任教当时钟吾县怀远中学,家乡的人还在谈论她的婚事时,她却突然告诉家里人:她已经结婚!如此突兀,让传统的家乡人接受不了,听说对方是空军基地甲等飞行员出身,因为身体原因,转业退武,一到地方,就去了卫生局做了行政股长,为了证实这一点,李爱华的爱人桑军开着卫生局的轿车,一路颠簸,来到贾家沟,贾家人那时看轿车就是凤毛鳞角,哪见过这阵势,就围着看个不够,指指点点议论。一人有福,拖在满屋,桑军经过其他人,让李凤去九州市医院进修,学习打麻醉,这个在别人看来:很简单的事,她却学了三年,三年后实现了脱产,来个鲤鱼跳龙(农)门,进入县医院,后来找个爱人是教师,进而成了校长。 这是后话的后话,当李爱华嫌弃妹妹吃桑椹时,李建玉就在李建辉家,跟他谈了李爱华的未来构想,李建玉拍了胸脯跟哥说,“哥,你放心,这个绝对没问题,凭我金算盘的名号,绝对小菜一碟,老梁头那里我去做工作,就怕贾云龙从中使绊子,不过,有乔泊年在,我相信这层关系他是知道的,李家和鲁家那是几十年的友谊,这乔泊年又是鲁的女婿,这关系如此厚重,他敢不掂量一下?” “还有一年,你侄女就毕业,如果能考上大学另说,就怕万一呀!” “没事,哥,这么多年,你都没找我办过什么事,明天我就给老梁头吹吹风,他田家兴能加进来,我侄女更能!” “在这吃饭吗?” “不啦,改天,大队还有事,眼下正大忙。” “好!那就改天!”看着他一歪一倒的离去身影,李建辉心里酸楚,人生艰难,从这一歪一倒可以看出。 “爱华回来了?”看到桑椹树下站着一群人,李建玉只得笑笑。 李爱华虽然讨厌他,但还是礼貌回一句,“是!三爷走好!” 六月八号,几乎所有地块的麦子,被刈割结束,女人在洗脏衣服,男人要么在家靠着,要么几个在一起吹牛皮,下面将是送粪,耕地,等待上面大渠来水泡地栽插,这中间大约有三四天空闲,生产队也就放任自流,每个人都累得够呛,无论在田里,还是在场院上,一个个象皮猴子,难得的喘息机会,然后还要大干一场,夏至之后,再把山芋栽插下去,一年大活就算撂手了,李宜忠这几天就是和贾云贵几个副队长、贾云跃、田家兴几个研究第一次分粮分多少,以李宜忠意见:以每家每人二十斤为标准,草也以二十斤每人为标准,几个队干琢磨一下,认为粮食差不多,草就少了点,李宜忠追加十斤草,以提出以麦杆为主,麦瓤以后再说,麦杆可能干湿不均,摊倒什么就什么。 六月十号这一天,不用上工,是分粮分草的日子,那些脱层皮的农民,象还阳草一样,昨天还耷拉着要死要活,今天就个个笑逐颜开,丰收的果实,眼看垂手可得,有了这些救命粮,挨饥的滋味,就象好了的疮疤,再也回想不起疼的滋味,1964年不再惊悚,那些缓过来的男人女人,又要说上那些挠人心缝的腥骚话,刘长根在人群中,看到周蔓枝,竟然有然不好意思,那不到两分钟终级享受,是荷尔蒙炸裂,蜡烛油一样稠厚的东西,撒在地上,却没能滋润土地,象钉子钉在树上的囫囵吞枣,吃下去却不消化,不消化的东西,就算是山珍海味,硌胃醋心,周蔓枝风轻云淡,仿佛不曾发生如此龌龊的一幕,她依然是女神,狗日的,骨髓里那千般滋味,没让他吸咂到嘴,成了一生遗憾。酒要慢品,女人要吮吸,这是一个极其慢且复杂的过程,一蹴而就,只会留下遗憾,刘长根虽在胜之不武的情况下,囫囵吞枣享受过周蔓枝,但那是整吃整拉,消化才是一个完满的过程。 李建彬和石川一起弄粮食,石桂梅象美女蛇啃着五六(月)烂黄瓜,另外一只手背于身后,看两个男人忙碌,你家有几口人,贾云跃就查几堆给你,两个口袋,往自行车杠上一放,推着就走,林兰香没有平车,李建木就一口袋往家背,硬硬的草就用布兜扛,男人是驴,有的是力气,李宜忠抄着手,在人群里走,宣布明天送粪下地。让几个耕地的准备,哪块地撒过粪,就先耕哪块。 “我们先把地耕好,等水,水一来,就栽稻,大家再辛苦一下,我们这一年的大活就算过去,至于河工任务,等通知,那就早着了,大家都能吃饱饭,人就不会死呀,过去三年是历史教训,也给我们敲了个警钟,今年我们除了上交公粮,就要留下储备粮,今年是收不少,大家千万不能糟蹋粮食,别回头给二十天,你就蒸顿馒头,大吃一顿,再找我要粮,我也下不出粮食!” “哈哈哈……”众人笑舒畅了。 李宜忠这点粗俗的幽默,凝聚了贾家沟人心。 “可惜了,你是一串,你要是个两瓣,不仅能下小麦,还能下花生!”刘长根想逗笑周蔓枝,果然,众人大笑,周蔓枝笑得花枝乱颤。 “就你狗日词(瓷)多,你以为你从江西景德镇来的?” 贾福生和殷翠红往口袋里扒粮食,手指眼中抠进许多泥,顾不上洗洗或抠抠 “他为啥如此兴奋?如同中了六合彩?”殷氏不解问贾福生。 “狗日的机会来了,怎能不兴奋?交公粮、拉化肥、棉籽饼,这一进一出,有多少大团结(十元大票子)落入他的口袋里,换作你你不高兴?这是一笔可遮人眼目的糊涂帐!” “老狐狸,你又在嘀嘀咕咕个啥?”李宜忠背个手,走过来,“今天分粮,你似乎并不高兴,为啥嘞?缺斤短两了?不能够吧?一口人一堆,按人头数,贾云跃不可能有过目眼,算计好了哪几堆是他家的?哪几堆是你家的?怎么分?从哪头分,要我说了作数!” “李队长想多了,我是说今年不遭罪了!” “哪不一定:火棍没撂,锅不算开,眼下顶多算个半年,下半年怎样,只有老天知道!”李宜忠用右手食指往上捅捅天。 邹庆云侧了个身子,想去抱石小兰,石却推开了他,一偏身子下了床,那股气还没有散,最后的鸡叫此起彼伏,天还没有完全大亮,“你狗日的作甚?”一直以来,石小兰一直抗拒着他的亲热。 “我人老珠黄不值钱,哪里比得了你心中的女神吴桂芝,你赶紧地去和她亲热,我退出!”石小兰站在床沿上,光着个腚,屁股圆润,透着一种女性的妩媚,上身是碎花洋布衫,头发散乱。 “你狗日的,这是哪壶不开不提哪壶,成心用棍戳我心?人他妈有失手,马他妈有失蹄,给你赔过礼,道过歉,你还想咋地?”他伸手在她身上拧捏几下,“不打算过了?” “我要小便!”往下一蹲,扯出床底尿桶,就呼呼啦啦,尿液喷溅,堪比泉眼有声惜细流,腥和骚的味撞鼻子,然后扯块破布,擦一下,就一屁股坐床沿上。 “上来!”他去拽她,他想揽她入怀,性爱当解药,误会可以冰释,不用讲明,有时动作比语言更有力量。 “休想!”她一把推开他,拱被上床,回屁股朝邹庆云,让他的手在身上拍打着。 “你想让我?”邹庆云发下毒誓。 “你要不是人,你就来,看能不能得手!” “狗日的,哪有这么折磨人的?” “给脸不要脸!你是畜生吗?” 邹庆云顿感索然无味,也侧过身去,他知道再这么沉沦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就坐起来,穿好衣服,点燃油灯,顾不上洗脸,铺开信纸,去写“申诉书”。 太阳红红地涂燃,从小小窗口透出血红,鸡叫得有气无力,这几天割麦子,石小兰累得够呛,忙完生产队,还要忙家里的,脏衣服一大堆摞在那儿,来不及洗,有大人的,有孩子的,确实够呛,他这个甩手大掌柜的,什么也干不了,太阳一晒就蔫了,割一个麦子,能歇上几分钟,汗珠的宣泄,让他满通红燥热,这他妈哪是人能干的活?这些年他一直在外头,哪里知道农民的苦和累。石小兰身材娇小,干活可不含糊,他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可那股憋在心里的气,象雾,浓得化解不开,他猴急猴急,想要一蹴而就,然而,石小兰油泼不进去,豆粒打不进去,想当年,别人介绍,邹庆云第一眼就是没看中她,个小且不识字,人虽不丑,但也没有特点,婚后两个人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差,他多在外少在家,偶尔回来一回,要怎么着也是他主动她配合,谈不上恩爱,这次酒后移情别恋,虽跟着她回到乡下,并没有什么悔过表现,还一如既往大男子主义,吃饭要人盛,穿衣要人洗,形式上和语言上、行为上依旧,这让石小兰心中拱火:凭啥嘞?你是男人你是爷? 他一边写一边故意念出声来,“尊敬的淮水行署专员你们好!我是钟吾县副主任邹庆云,人有失手,马有失蹄,酒后乱性,错误已经犯下,无可弥补,我是一名共产党员,深知犯下此等错误,罪不容恕,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决定诚肯接受组织处理意见,看在我为党工作多年的基础之上,恳请组织接受我辞去钟吾县副主任之职…… 至于我个人情感问题,一直得不到石小兰同志谅解,我决定恳请组织接受我的离婚请求……” 第53章 最后的耐心 “那不行!组织凭啥管到我的家庭?”石小兰不顾穿没穿衣服,就掀开被子,扑上去,抓住他正在写的信纸,三下五除二,撕个粉粉带碎。 他的目的达到了,但他却色厉内荏拍了桌子,“石小兰,你疯了吗?我们都是成人,犯了错误,要勇于承担错误,你这是什么意思?一哭二闹三上吊,做给谁看?既然过不到一起,就好聚好散吗?” “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我不离!” “这回你恐怕说了不算吧?我是有组织的人,必须一切交由组织处理,小兰,你我夫妻多年,不要意气用事好吗?既然一切不可避免,下个星期就去把手续办了!听话,先把衣服穿好!行吗?” “我都丢人丢到这份上,还穿什么衣服?我们可以离紫阳、紫珍怎么办?”她擦了一下眼泪,委屈地哭了,呜呜声伴着抽搐,楚楚可怜。 “你不离,也不过,什么意思?” “我……?” “就是死,也要站着死,你这个样子很美吗?光着身子,这是要干吗?要出去展示吗?” “你欺负人!” 太阳拱火,把人心烤糊了烧焦,这是把人向毁灭方向折磨,那一代人,不!包括我,算是两代人,折磨不成样子,为了活着,所承担的屈辱,足以将人毁灭,有关土地对人的折磨,层出不穷,五花八门,曾经为了争水,两个大队,几千人在一起械斗,场面蔚为壮观,如果不是派出所及时赶到,不知会不会死人,我家的堂屋上的门,被卸来拦水,却断成两截,被无情大水冲走,仅这事实,足以让人对土地产生敬畏。 水是什么?生命之源,水是什么?新生代的希望,我们的上一代,为了多打粮食,和自然,和人的争斗达到不眠不休,水稻的引进,的确增了产,在一定程度上灭了盐碱,但也把人从一个矛盾中解救出来,又送入另一个矛盾之中,大片大片的土地用来修渠,没有完整的水渠引不来水,昂贵的水费也让曾经的生产队不堪重负过,水利上的投入太大,官出于民,民出于土,斧打凿,凿就入木,可不是三分,我们读过叶圣陶先生的文章《多收了三五斗》,可是这多收的部分,并没有给土地的主人,带来更多的喜悦。每年都要扒河,这几乎成了颠覆不破的惯例,高投入,低产出,所以农民农村是当时社会的一块硬伤,很多人削尖了脑袋要往城里钻,城里一日,农村仨月,话是有些夸张,却入情入理,户口就象一道束缚农民的紧箍咒,你稍微放纵,就让你浑身不自在,体制的浪花,淹呛过许多人。 沈少东拄着拐棍,从马车下来,直奔县政府,当时孙东洋并不曾在那里,是古大江、何宗昌接待了他,谁说地主不可以理直气壮?沈少东就是个例外,沈氏曾经被人骂做活土匪,埋过活人,就在贾家沟南边的乱葬岗,并且在他主持下,建了小鬼庙,但他因为救过孙东洋,而今成了县府的座上宾,他曾经有过一千多亩土地,但因为捐献得比较早,功过相抵,他落个全身而退,如果扒扒履历:他埋过好人,但更多的是坏人,我记事的时候,沈少东已经死翘翘,那里他一手建立的小鬼庙有一天崩然自己倒塌,大约年久失修,我能挎个篮头,跟在母亲身后去小鬼庙那儿挖半夏时,那已经是深春,时不时能看到人的骨头,我母亲说:我的哥哥就直接扔在乱葬岗,狗拖鸟啄兽啃不得而知,想想悲哀:生而为人,几世几劫修得的,生不逢时,七天一命,不认识天,不认识地,更没见识过女人之玄妙,她们是寂寞生活里,一道蓝光,象激光,直接穿透坚硬的信念,达灵魂深处,如果没有女人,这世界会黯然失色许多,这是站在男人的角度,如果没有男人,也许混沌的世界,还在慢慢长夜里探索,我哥之悲哀在于:象一道光,与人世界擦肩而过,快如流星疾如闪电。 在沈少东活埋的人里,有两个人是幸运的,一个就是我们的县委书记孙东洋,另一个是孙的亲密战友,后来成为他亲密爱人林杉,一穴三命,因为当时林杉已经怀孕,并且是个男孩,就是现在的孙茂源,他用了偷梁换柱的方法,骗过杨思怀,仅凭这一功,虽是地主,他和他的儿孙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一路绿灯,绵延三代,所谓党恩浩荡,意概于此。 沈少东去的时候,孙东洋正在下面一个公社有事,肖云峰电话一打到,他立马和秘书毛不平沿着崎岖不平的石子路返回,也就一个多小时。沈少东有功,不居功自傲,平时不到县政府来,也不允许儿孙们扯虎皮做大旗,有功有过的人,要自重,要不然,别人拿你过说事,功就另当别论。 沈少东年岁有些大,但精神矍铄,一缕长髯飘于胸前,道骨仙风,他的柺棍,雕有龙头,据说是紫檀木的,看上去不错,孙东洋一屁股落座在那儿,就一抱拳,“沈老先生,怎么有空?平时请你不来,今天是哪阵香风把您老吹来了?” “闲着没事,顺道而过!” “不会吧?” “有点小事,事不大,眼下农村麦子已经收割完毕,就等水栽水稻了,水是问题呀,年年为水的事,大打出手的事不少,今年县政府是不是做了什么预案?有备无患嘛!” “我也正在为这事发愁呀,今年我县水稻面积比去年增加近二成,达到六十万亩,这么大片的沙土地,象人一样焦渴,需要的水量之大,远远超过你我想象,据体数字邹庆云脑子里有,可这家伙关键时候,给我掉链子,给我出难题,喝酒乱性,做下了肠子都能悔青的风花雪月之事,这家伙在农村农业上有一套,要不然,早把他撸了,几十岁的人了,搞什么风花雪月之事,这不是自毁长城嘛?我们已经把这事,早已经报淮水行署专区,姚书记也提前召开各县市专题会议,我让古大江去的!这是等米下锅,我急得不行不行的,翻淮河之水没问题,关键还要瞅准天时,天能下点,再翻一些,不能象去年那样:洪水泛滥,许多人流离失所,到现在我还后怕:去年我县泄洪早,要不然等到江南也进入雨季,就没我们什么事了!说得有些多,沈老,你就不要跟我客气了,直击主题,给我来个痛快的!您喝水!”孙扬扬手。 “邹庆云犯了事,不过口碑还不错,你在处理这件事上,快刀斩乱麻,我听说了,很精彩,不过,手法在某些地方不光彩,江湖习气重了些,不过可圈可点,对待干部,要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方针,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听说他主动要求解甲归田,说明他不能原谅自己,就再给他个机会,党培养这个级别的干部不容易,用惩并施,要不然,就毁了。” “可他自作多情,给淮水专区主要领导写了‘申诉书’,混蛋至极,我想替他盖都盖不住!” “这样也好,省去你许多麻烦,姚崇年怎么说?” “姚书记主张降级使用,我没有同意,在农村农业领域,他能独挡一面,换个人还要从头再来,不摸爬滚打多年,那是不行的,您老看看:态度还算诚肯,但‘申诉书’不合适,要‘请罪书’还行!”孙东洋从抽屉中拿出淮水专区转来的意见,一并递上去。 “罢了,我不是你们组织中人,我就不看了,他怎么说和石小兰关系问题?” “这家伙聪明,一字不提,只说对不起家人!” “找他谈谈,别让他闲着,人才浪费,带罪立功!能是这个结局,不枉我走一趟!目的达到了,我该走了!” “沈老,沈老,你等一下,我打个电话给林杉,机会难得,她在档案馆,平常也没有多少事,我让她请一下假,到我家里去!”孙东洋摸起电话。 “孙书记,我来吧?”毛不平这时进来。 “你来?秘书不带长,放屁不肯响,我看算了,我回去了!”毛不平身上有浮躁之气。 “真走啊!好不容易来一趟,可是来一趟少一趟啊!”毛不平脸色一寒:老不死的,蹬鼻子上脸,给脸不要脸! 第29章: 时光象轮子滚动,不管你愿不愿意,许多事情还没有思考决断,就被轮子碾压,邹庆云一地鸡毛的婚姻生活,两个疙疙瘩瘩碰撞,女人轴起来,象天津大麻花,又粗又拧巴,无论男人使多少劲,于事无补,你越急于求成想解决,就越拧巴,事与愿违,那些难闲的时光里,邹庆云在乡下,就象个没妈的野孩子,左、中、右,上、中、下,皆不适应,找不到存在感,憋屈得想炸裂,硬的不行,软得更不行,油盐不进,杜鹃鸟不厌其烦,不分时间点在叫:“扒沟~!扒沟~!”在感知天空里,一鸟叫得如此之欢,声若铜钟,那块就要干裂的土地,太平太干,不扒沟引天上之水加以灌溉,就可能荒废了,男人心急如婪,女人守身如玉,他颓废活在长吁短叹里,日子匆忙如水,急急地,带着未尽的事宜,潺潺流过。 “你狗日的想甚?”邹庆云抓耳挠腮,过去的经验,无法粉碎眼前的障碍,以前就算有太大矛盾,一搂如清风,化雨入怀,一夜时间还以迎刃而解,女人软软如泥,任由他拿捏,现在却不行,虽睡在一个床,却象一堵墙,一座山,横亘在那儿,不要说逾越,连攀爬都不行。 不理他,任由他骂,狗脾气渐长,象棵狗尾巴草,长高了,长深了,长出狗尾巴一样种穗,毛绒绒的,在风里招摇,象极了狗尾巴。 邹庆云扳着手指数日子,信去有时,可如石沉大海,就杳无音信,身上长毛一样,搓拽,情绪淤塞,无从宣泄。 一个早饭后,他有气无力在软床上躲着,枣花落尽,青匝匝羊屎蛋一样硬核枣子,就在自己头顶上,夏风得意里长着,时不时有鸟扑一下到叶枝上,果子未熟,它不吃,不是马车,是汽车,那叱咤之声,尖啸刺耳,他激灵灵打个颤,醒了,他本能地确定:这声音为他而来,与他有关,他甚至臆想到汽车猛刹那,带起的尘土,在乡下瞬间喧嚣里,象烟雾弹,嘭地带着闷骚的声音爆了,他又耷拉上双眼,任凭声音由远及近而来。 “老邹!邹副主任!你在哪里?”是何宗昌的声音,这家伙一向不服气他:一个土生土长的泥腿子,凭啥和他这科班生一决高下?但邹的韧性,是何没有的,正是这一点韧性,让这个摸爬滚打的泥腿子,从一哨人中托颖而出,跻身于新生力量的上层,经验从记忆的深井中汲取,何氏的书本本上的知识,在现实中,无法解决土地上的矛盾,倒是书本上没有的方法化解了现实矛盾,一点之长,令何氏心生佩服。 那进来的急急的脚步声,和稍远伸头东张西望的人碎碎的脚步声,虽重合,深度重合,却无法相和相融,一人假寐,百人嘈嘈如潮,却唤不醒这困意,张着嘴,呼着快意恩仇的气,平淡无奇里,有做人的学问,苍蝇可以在他脸上爬和翻飞,酥和痒在脸上延伸,如同写字,一笔一画。 “邹主任,我的邹大主任,夜里调皮怎的?睡得这么香?”何宗昌在那些甚至打着赤脚的农民众目睽睽之下,弯着腰,去推搡邹庆云。 戏份差不多了,便假装惊醒,甚至吓一跳的样子,“何人?什么事?”他揉一下眼,装作才看清来人的样子,“哎哟哟~哎哟哟~……我的何大主任,你怎么一声不响来了?有什么事,咋不派个阿猫阿狗言语,何劳贵架亲临小蔽处?你看看:这是我家,太过简陋了,让你见笑了,你赶紧坐!”他从软床上爬起来,甚至用袖子虚张声势擦几下,“你坐,赶紧的,难得你何大主任能来,我给你拎茶去!”他眨巴两下眼,“小兰,小兰,有贵客到,把茶拎来,没有茶叶,晒干的桑椹也不错!” “庆云,别瞎咋呼了,小兰不在家!” “那……那去哪儿了?女人就这样: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何主任,你见笑了,一到乡下,这规矩全他妈乱套了,你他妈是驴,咋这么多嘴?她不在家,在哪儿?你们都在,她会去哪儿?上集买菜了?她知道何大主任来?” “行啦!邹主任,收拾收拾,跟我回去!”何宗昌并没有坐,“孙书记让我来请你!” “请我作甚嘞?我已经解甲归田了,我一个农民……” “小兰在我们庄东南拐那块地割自家麦子,我去喊!”有人自告奋勇。 “老邹,躺在福窝里,知足吧,看你睡得这么香,心态还不错! 第54章 结局注定 “那是!能吃能睡,这一阵子歇得还可以!” “收拾收拾,赶紧跟我走,看把你逍遥得有些张狂!” “这么大老远,一路颠簸,风尘扑扑,水米不打牙,就走?你让我于心何忍?” “那你就欠我一个人情好了,日后厚补!” “能行?” “赶紧的,别象女人一样磨蹭!”何宗昌往远挥挥手。 “小兰嫂子!小兰嫂子!赶紧放下,没看到汽车从这儿过?县上来人,要把你家庆云哥带走!” “为啥嘞?” “官复原职!” “真的?不是公安局的人?” “不是!听庆云哥喊他‘何主任’嘞!快去!” 石小兰丢下留痕刀,踢散顺麦,一路狂奔,那汗如同水珠乱溅,她和邹庆云的疙瘩还没解开,一脸麦灰,来不及洗,用干燥手巾糊乱擦几下,麦田有沟,沟浅一脚,她没有看,没有想,只顾逛奔,脚上的破鞋,被沟沿上的豁豁牙牙绊了一下,一个趔趄,扑倒在地。 “嫂子,你倒是快点儿!”那人折回身子,来拉她,还未拉起,汽车就从那爿麦田边土路上呼啸而过。 “你站住!你回来!”石小兰招招手,手就扎煞裂开,“只要你回来,我什么都答应你!”心急如焚,但一切都晚了,她不是不爱,是爱得不灵动,不肯妥协,自己把自己束之高阁,爱是有台阶,你不就坡下驴,就只能僵死在那儿,妥协即活,固守必死。 汽车卷着飞扬的尘土,一路狂奔,石小兰推开那人,向汽车追去,“庆云,你回来!”单手扎煞,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扑倒在泥上,埋头于土,呜呜嚎啕大哭,汽车绝尘而去,肠子是青的,那个悔呀,不顾刈割过麦茬的锋利如针,右手握成拳头,猛捶下去,手臂上被戳出参差不齐的伤口,嘶裂人心地痛哭,三十八天的低声下气,没能换来她一张笑脸,多次想通过男欢女爱春风化雨来求得她的原谅,但心中的坎堆得太高,她放不下那点执着,也许就错失了做人修正的良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她用脸去撞地,用泪和哭声去倾诉。 “嫂子!嫂子!你这是怎么啦?”那个女人不解去拉她,她却瘫成一摊泥,哭得稀哩哗啦,哭得脸下泥土死死睡去…… 县府大院,在小会议室里,钟吾县头头脑脑,包括一部分政府组成人员,悉数在场,大约二百余人,毛不平负责会议记录,除了邹庆云,其他人全在主席台上就坐,秘书处几名女同志,负责茶水或应急,主席台上方的墙上,赫然有一行大字,滨江省淮水专区钟吾县机关工作人员整风大会!这是一次由点到面的生活作风大整顿,它在一定程度上,规范机关工作人员的行为准则,是一次思想深刻大会,包括各个公社一二把手。 会议由秘书长肖云峰主持,大会上古大江认真剖析了邹庆云酒后乱性事件的来龙去脉以及影响和带来的危害,接着是邹庆云检讨发言,应当说邹的检讨是深刻的,他从思想上的贪图蚀化、到行为上追求个人享乐的资产阶级生活方式,深挖思想根源,最终同意接受组织任何处理意见,并有几个人表态发言如何规避个人行为准则的漏洞。 大会全体人员以表决的方式,来决定对邹庆云处理方式中三选一,最后通过表决:同意邹庆云暂时辞去钟吾县县政府副主任之职,时间是一年半为期限,继续留任农村农业系统工作,以儆效尤。 最后是孙东洋总结发言。 会议内容进行了公示:成文上报淮水行署,另外通过广播送达千家万户,整个过程留样存根。 应当说:这是一场救命的及时雨,县政府有了明确的态度,不再包着裹着,上下通气,对于民间沸沸扬扬的议论,泼了一盆水,降了温,事态由急向缓,淮水专区也给出了终肯的意见,在一定程度上,保护了邹庆云的政治生命。 但质疑的声音还是存在的,各个单位,在学习的过程中,有人撇嘴抖那几页公文,但备受注目的事件终于在纷纷扰扰中尘埃落定,这事,在邹的家乡很快借千人之口传开,石小兰在身憔力竭的病床上,呜呜哭出声来,哭邹庆云脱险,这是幸福的祝福,哭自己不幸,错失良机,婚姻岌岌可危,大病一场之后,终于缓了过来,她不再去想邹庆云的长长短短,本来就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无法比翼双飞。还好,两个在外求学的儿女,给她带来好消息:儿子已经谈下女朋友了,并且寄来了照片,小模样青涩秀气,就是名字不好记,有些拗口,她老是记不住,和儿子站在一起,那叫一个般配,女儿因学习出色,拿了奖学金,她爸给的生活费,却转手退给了她,并要她不要苦了自己,暑假一定回来陪她。石小兰听人给她读信,哭得唏哩哗啦,那是苦涩年华里,从石头缝一样坚硬炸裂的缝隙中,滴出的一两点幸福的汁,只可舔咂,不能吮吸,浅尝辄止,儿女的幸福不可象挖矿,一铣又一铣,肆无忌惮,只可撷取一碗饮,过量会伤身伤心,对于父母的事,他们力主顺其自然,如果有缘就再续,如果无缘就放生,活了别人,也就活了自己,通而透,不怕缝隙再小,阳光如剑射进来,空气窜进来,潮湿和温度荡进来,只要那颗种子还能发芽,生命之树就会再绿。 心不再寂寞,就活出无限滋味。 石小兰找不到痛苦的根源,后来索性不想找,长久一个人在乡下,过着无欲无求的生活,不是苦,不是涩,而是麻木,如果当时邹庆云返城,她象风一样跟过去,或许一切都不同了,那时的邹,脆弱得象一片玻璃,不用敲击,不用撞击,随便碰一下,就碎得唏哩哗啦,政治上的失意,爱情上的失落,人情上的冷暖,他就象蹦进院子里的皮球,四处碰壁,他急于寻找安慰,可安慰离他远去。 吴桂芝因为邹庆云,红杏出了一次墙,枝还挂在墙上摇曳,林才威就拿她当破罐子,不是一摔了之,而是用尖酸刻薄的语言羞辱她,就象碎的花瓶,平时小心翼翼呵护,一旦有了破碎之声,就象痰啐,就拿尿溅,“哈哈!看见没有?听到没有?邹庆云已经完蛋了,免去副主任之职,没有抓他坐牢,便宜他了,这只骚公鸡,就该被阉割或被枪毙,我就奇了怪?我林才威虽比不上那些凤毛鳞角,但我这些年是一心一意对你,不嫌弃你是农村人,也不计较你没有工作,我可以养活你,不就图你这张脸长得好看,皮肉也不错,虽说出身差点儿,我带你出去,倍有面,可你是怎么对待我的?给我弄顶绿帽子戴,你可以啊!你要是出墙墙外有更广阔的天地,我也就罢了,他邹庆云是个什么东西?一只脚还踩在乡下的泥土里,是你很多年前,看一眼就够的粗糙货,就因为他干个破主任,而且还是不值钱的副的,你就稀罕成他妈这样,你让我情何以堪?” “哭!你就知道哭!你这种水性杨花的人,还有脸哭?你的皮肉脏成那样,我还留你作甚?” “我求求你,别赶我走,我下次再也不敢了!”吴桂芝又腿一软,当真就跪下了,“我当时因为喝了酒,把他当成了你!所以就……” “你放屁!亏你说得出口?你打算怎么了结此事?”林才威拍了一下桌子。 “我……我改!” “哄鬼呢!反正我不能留你!” “我跟你这么多年,孩子都生了,你总要给我个说法!” “倒打一耙是不是?是你自己推了下棋磨,怪得了谁?我要是你,卷吧卷吧,打个小包,悄不惊声我就走了,这样死乞白咧,有意思吗?一个字:滚!”林才威指着门外。 “姓林的,别欺人太甚!” 前几天还是沙土横飞的地块,这两天上面不见断来水,几乎所有狼烟四起的地块,都被水泡上了,拔秧栽稻,是重中之重,男人整地,泥牛一样在地里陷,拖板拖,铁铣扔,即使是壮如公牛的男人,到了晚上,累得跟孙子似的,有时瘫那儿就睡着了,女人弯腰弓背插秧,年龄稍长些的人拔秧运秧,田埂被水泡得稀烂,一踩一刺滑,轻都趔趄,重者栽入烂泥里,除了那些坚固的老硬,其他的全部要拎秧,或是豁出去了,用连泥加泥水的布兜扛,不少人趴在泥水里,一时起不来,一年一度的浩劫,至此达到顶峰,在土地里刨食,远不如一只鸡,我的父辈和我是两茬人,那个苦,是刻骨铭心的. 林兰香出了个丑,是不经意的,当时她正高高挽起裤腿,在插秧,冷不丁大姨妈就来了,她浑然不觉,当时李宜忠就在她身后大路上,不足一百米,别人忙得如同孝子贤孙,他是风朝哪儿脸朝哪儿,林兰香圆滚滚屁股上,有朵尴尬之朵正在他的目光下开放,伸展炸裂,他象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然后,站到水田边,旁若无人招手,“二大娘,赶麻(马上)上来,我找你有事!” “甚事你说,我忙着呢!”林兰香那时是不是全神贯注不得而知。 “不栽了,上来!”李宜忠并不是找茬。 “什么事?”她扔了秧,怏怏不快,光着白嫩的脚丫走到地头。 “还什么事?你不知道呀!” 林兰香摇摇头。 “你的裤子开朵红花,并且越开越大!你说你这女人,是不是憨?回家换了,二大爷真是没用,这么久也没种出一棵树或一朵花?” 林兰香摸一把屁股,可不是?经血染红了手。 “呀!你来月经啦!”姚书红丢了秧。 李宜忠用手指指她,“还咋呼?没见过天?你没来过?要不要给你弄个大喇叭,让你对全世界广播?你就是个欠插的货,栽稻去,没你什么事!” 林兰香往家里走,望着她的背影,往事如烟,勾搂起李宜忠的欲望,他激灵灵打个颤,家里那只鞋还在,手帕还在,都好几年了,在这浑浑噩噩里,倒把对这个女人的思念丢于脑后,如果不是吃过王红,他会对林兰香朝思暮想,见没有人刻意注意自己,就一溜烟去追林兰香了。 热风正噪,鸣蝉正叫,沙碰碰和蚊虫泛滥成灾,连蝼蛄也被田地里的水淹,居然爬到他脚面上,他以为是蛇,吓他一跳,他本能甩几下脚,那家伙翻了几个身,想跑,“原来是你个小东东,吓死老子!”他一个箭步窜过去,把它踏成肉糊糊,“孙悟空还想逃出如来佛手掌心?”他正得意。 张金梁却丢了车跑过来,“李队长,赶紧叫人,北面大渠走口子,水正哇哇往这边栽过的稻地灌!” “这他妈好好的大渠怎么会走口子?真他妈会挑时间!”他只得反跑回去,“所有男劳力,拿上铣,跟我到北边去,大渠子决口子!”然后,从裤腰上扯起哨子,嘟嘟嘟吹起来,边吹边叫,所有男人纷纷从地里跑出来,跟着李宜忠往北冲。 本是一场可圆的桃花梦,却被突如其来降临的灾祸搅得天翻地覆。 可不是?在渠腰上炸开一段,疯狂的渠水,带着泥土,直往下灌,李宜忠慌了,把自行车往渠上一丢,就直接跳进炸口处,“再来几个人!”他们丢了铣,也跳下去,“谁去抱一抱草来,其他人准备上土!动作要快!”在关键时刻,李宜忠急中生智,抱草的抱草,填土的填土,很快豁口就被刹住,刚才一阵忙碌,他把春天丢了,桃花早已经七凌八落顺着污浊的水,漂走了,当他站到岸上,浑身泥水从裤管往下淌,有人给他点燃一支烟,让他吸了,别人还在垒土,用铣拍,用脚跺,用人蹦,高高弹起,再高高落下,再看看刚栽不久的稻,或倒或伏或闷,水走过的地方,冲出一条小沟,水这时羞羞答答,象女人的眼泪滴答,这时,他混沌的思绪才拉回来,他下意识看看远处的正在弯腰插秧的女人们,舒了一口气,太阳西斜,照得还在晃动水,溢出波浪纹。 “都歇一下,准备回去继续整地!谁有烟?给老子来一支!”李宜忠从口袋中摸出干瘪的烟盒,握巴握巴,丢水渠里,一个浪头,打翻了,栽入水里。 “喊我一声‘大’,我给你一支!”李建洲笨得象只鸵鸟,递一支烟过来。 “狗日的,我妈都老成那样,你驴日的不嫌?”他从李建洲手里夺下烟,一屁股坐水渠上,“狗日的,不怕天兑地挤死你!” “吃瓜吃甜瓜!睡人睡老的!叫你妈来!”李建洲有时就是泼皮无赖。 “你狗日小心着点,说不定晚上来场雷阵雨,打雷劈死你!”顺手抓起一个鸡蛋大小的土坷垃,扔过去。 李建洲没防,就砸在腿上,“哎哟~!狗日的,儿子打老子了!” 第55章 追根溯源 男人们抽着烟,笑喷了,“哈哈哈……” 李宜忠被激怒了,站起来,从裤腰抽下皮带,追着李建洲打,跑不迭,被打进水渠里,还要抽,贾福生一把抓住他的手,“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不知道他身体情况,身体溜圬,打坏了你赔不起!” “狗日的,看见没?典型的儿子打老子,老子小棍拔出来这么狗东西,早知道:甩南墙上给大马苍蝇踪!想要淹死老子!我喝一口大渠水!我是你亲妈!”由嬉戏变成盛怒。 “你呀!茶壶去个把子,就剩个嘴了,逞一时口舌之快,遭这份罪干吗?”贾福生拉他上岸,脸色铁青,“你说惹谁不好?非要惹他?” 夕阳掉在稻田里,象是地里渗出的血,青蛙和蟾蜍,在田埂上蹦来跳去,撩人的炊烟正在若有若无环绕在小村庄上空,象拉纤一样,扯着步子往回走,女人伸腰拧脖子,男人甩胳膊,这一天下来,够呛,摸一下裤子,上面硬硬的,泥水早已经在身上印干,林兰香在水渠边,撩水洗脚,滚滚西去的河水,呜咽有声,当她站起来时,姚书红神密站到她脊背后,轻轻拍她一下,“换裤子了?” “昂!”林兰香不喜欢这种咋咋呼呼的人,“你究竟要说啥?” “我跟你说:李队长看见你来月经,想跟着你去的,可惜大渠决口子了,你躲过一劫!”声音小得象蚊子,臭烘烘的味也扑过来。 “嗯哼!”林氏快步走,姚氏讨了没趣。 “狗咬吕洞宾!”姚书红双手卡腰,做愤怒状。 “你他妈是吕洞宾吗?滚一边去!”刘长根扛着铣,“你咋不说你是何仙姑呢?” 姚书红吐吐舌头,刘长根刚猛,她惹不起,却冲他背影,吐口唾沫,“我和二大娘讲话,我们女人之间的话题,管你屁事?”这个男人她喜欢,并且表达过,但人家偏偏就看不上她,让她生气,送到人家嘴边,不但不吃,还嫌弃。 “再说一句?你算个什么东西?你是我们刘家的耻辱,你知不知道?我家秀娥要象你这样二货,我一准把她打到娘家去,刘长岭就是个熊包,我说你脸皮咋这么厚呢?我要是你,我早薅根屌毛上吊了!”刘长根瞪她,更厌恶她。 姚书红张张嘴。 李宜忠骑在车上,象玩杂技,车头东倒西歪。 曹圆媛难得一回回到后槽坊,这个虽然出生在农村,却对农村有种陌生的疏离感,一年中的大部分时光,在城市中渡过,她不象其他孩子,对农村一草一木很熟悉,由于是曹真善夫妇掌上明珠,所以通常和哥哥曹长风一起,住在城市的家里,他们的房子,是解放前曹真善就置办下,所以说:她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到现在,他们的一餐一饭,也是由曹家雇人做给他们吃的,虽这样:曹家兄妹还十分优秀,或许是环境问题,他们从来都不觉得有高人一等的地方,自律自强,这让曹真善、阮灵华夫妇倍感欣慰。 大伯的学问上精深,深深地影响着他们,但凡有空,就坐着马车回到后槽坊来,每每临近曹真宝,就象临界大海,它浩瀚无垠且又波涛汹涌,那激烈情怀无人能及、知识的厚重无人能比,可惜了,大伯父在这个时代属于凤毛鳞角,他为什么不把自己融于这个时代?她不解,她困惑,但凡这样的人,都是才华横溢,持才傲物,就象近代的李叔同,他能写出《送别》那样的韵律,纵使三家集于一身(音乐家、美术教育家、书法家),也难逃与佛之缘。 曹长风没有一起来,他正和自己的女友,寄情于山水之间,并且做好规划,要在即将到来的暑假,到浙江杭州去旅游,何纤云是个不错的女子,外形好,为人也不错,与曹长凤是一对灵魂契合的神仙眷侣,她很是羡慕他们,曹长风多次告诫曹圆媛不希望父母过早知道这件事,她经常拿这个要挟他,所以很多时候,曹长风不敢招惹他这个妹妹。 古铃正拎着大茶壶,来招待曹圆媛,前后院跑遍了,找不到人,正想生气时,曹圆媛那刺激人的笑声,就从东跨院镂空的地方飘过来,是吃了开心果、还是撞了狗屎大运,笑到爽,笑到喷,她生气:凭啥曹圆媛就可以笑得肆无忌惮?什么事不干,活到随心所欲?她就得追着人家屁股伺候?她把正在冒傻气的水壶,往花池上浇,那是一棵去年移栽过来,今年才放纵的凤尾竹,不是太大,长得也不高,呀?我这是干啥?等她惊呼,热水已经妥妥浇在叶子上,羞羞答答地滴,正冒着傻气,还好,没让该死曹修文看见,那个狗奴才,一天三遍告她的状,想得美,本姑娘虽是伺候人的命,但今生决不会伺候这样一副奴才嘴脸的人,他与曹真善八竿子打不着,却张口闭口,“我们曹家……”,曹家一只爬爬虫而已,天生的优越感,从骨头缝里往外冒傻气,曹长风虽不讨厌她,也不喜欢她,她多次试图行勾引之实,均无疾而终,再说曹长风一年来不了家里几次,基本上在城里逍遥,偶尔回来,也来去匆匆,那是一片不可捉摸的祥云。 还好,那个一直盯着她一言一行的避墙鬼,也许正在后院撩拨伙房里那些大婶,要不然,就会如跟屁虫一样跟过来,古铃吐吐舌头,拎着茶壶,进了东跨院。 第30章: 东跨院里她一般来得少,曹真宝的学问是极精极深的,她常常有自惭形秽的感觉,门脑上的字和画,如此精美,象书上印的那样,可以不懂书画,但无论从哪个角度,透着美。 “大小姐,你在吗?”她把头伸进东跨院,脚还在西跨院,屁股撅得老高,身子弯出弧度。 曹圆媛正在和大伯父讨论《金粉世家》,她觉得金燕西和冷清秋就是真爱,之所以走向形同陌路,完全是社会强加给他们的,也是作者认识的局限,人间应当有真爱。 “圆媛,你认识太肤浅了,他们的出身决定了他们的结局,生活的环境,养成了不同性格,表面是性格不合,实则是出生环境的不同,结局就显而易见!” “叫你呢?” “别理她!” “不可!下人也是人,更何况,现在是新社会!至少要看看是什么事!要学会尊重别人!” “进来吧?是古铃吧?你妈妈还好吗?”孔桂珍隔墙而问,她乐此不疲侍弄花草,浇水施肥,闲得没事干。 完全是寄生虫,真不知道有一天后槽坊酒坊不再了,这一对夫妻靠什么生活,咸操萝卜淡操心,“大奶奶,她在吗?” “在的,只有她可以这么肆无忌惮。”孔桂珍说话的功夫,曹圆媛出来了。 “古铃,啥事?我父亲叫我?”“大”这个字,粗糙得没形,她叫不出口,但“爸”这个字又太雅,让人觉得矫情,在乡下也不合适,“父亲”成了替代字。 “没有!是太太不放心,怕你赶这么远渴,要不要来点儿?”古铃晃晃茶壶和茶碗。 “不用!我自己会来,你忙别的去吧!” 她本想借机偷懒,“真不喝?老爷吩咐的,上海郦先生带来的大红袍?”她把水壶提过脸,在晃动。 曹修文这孽障,就过来了,“古铃,叫你去后厨!” 古铃夹他一眼,很生气的样子,“你眼瞎了,瞎腚沟沟里?没看见我做甚?” “又不是我叫你,是管家!真是的!一身刺,看将来哪个敢娶你!”曹修文碰个钉子,驴脾气犯上,甩甩腿就走。 “只要不是你就好,其他人随便!”古铃知道曹修文是只往上蹦跳的癞蛤蟆。 曹圆媛倒是笑喷了。 古淑华在梳头,镜子在灯影里,十分漆黑,古铃突然进来,“妈,后槽坊我不想去了!” “为甚?哪个欺负你了?” “不是!那帮人嘴脸实在是……” “你可要想清楚,你今天不去,明天队长就会找你出工,莫大伟是个什么东西,你不清楚,专门找碴的货色,他不敢动我,动你还是可以的,后槽坊来了什么人?” “那倒没有,只是曹圆媛回来了,明天要回去!” “那你不早说,明天一大早,我和你去一趟!” “又要去婰着脸巴结人家?我看不惯!” “这怎么能叫巴结呢?我是她干妈,她回来,我去看她一眼怎么啦?” “你上赶着认她做干女儿,人家心中有你这个干妈吗?你是长辈,她不应该来看看你?这马蹄靴子怎么倒着穿?你为他曹家立下过汗马功劳。” “她知道我在家吗?” “她至少应该问我一句吧?她问了吗?我就看不惯!”她一屁股坐在板凳上。 “不和你说,温水还有,洗一下,明天还有事!” “妈!我是你亲生的,她不是吧?” “古铃!你想想这些年曹家待你如何?” “那我始终是个下人胚子!” “哪个不是下人?曹真宝不是?他过得舒心吗?膝下凄凉,仅此一条,如刀剜心!懂点儿事行不行?你要是不想让莫大伟那混蛋把你祸害了,你就回家!”古淑华弹起来,转身就走,理想丰满,现实骨感,女儿大了,且处在青春叛逆期,好话听不进,过来人的经验,在他们眼里就是狗屁,那些年青人就象《愚公移山》里的智叟,露齿讪笑,话不投机,半句多。 “妈,就没有别的办法?”泪水已经噙出眼眶,生活面目狰狞,如果离开古淑华,她就得从荆棘丛中辟出一条新路,轻者遍体鳞伤,重者以血续命,莫大伟这三个字,让她哆嗦,那就是个无耻的混蛋,彻头彻尾,厚颜无耻。 “如果有,我能把你送去后槽坊?” “那个给我生命的人呢?他在哪儿?为何神龙见首不见尾?妈,能告诉我吗?就算他是个混蛋,我也要把他找出来!”这揭伤疤,撕的可不止是皮,连同血肉。 “古铃!”她看见古淑华那张盛怒的脸,“你要干吗?”这是古淑华一生的痛,她更看见古淑华的泪水一下子象小石子掉地上,摔出沉重。 曹圆媛象影子,在后槽坊晃一下,当时,正是三夏大忙,许多人奋战在田间地头,对于后槽坊发生一件小事、俗事,并没有多少知道、关心,不管怎样,古铃没能说服古淑华,母女俩还是同时出现在后槽坊,毕竟拐拐扭扭,一路上话很少,但一到了那儿,却受到热情接待,阮灵华直接拉住古淑华的手,去了她的地方,古铃却被晾在那儿,这让古铃很是恼火,倒是那个她顶顶讨厌的曹修文晃着身子过来。 “古铃,赶紧的,后厨那儿帮忙,我们大小姐今天要走,所以太太一大清早就吩咐管家,做好吃的!” “你滚!”她心情不好时,就是这个样子。 “反正话我是带到了!去不去是你的事!” 傍晚时分,太阳吊着老高,阮灵华和曹圆媛手牵着手,坐上乌棚马车,在众人目送下,出了后槽坊,这时客散主人安,古淑华该起身告辞,可她的酒喝得有些多,曹真善就领着她,去了客厅,古铃站一会儿,扭头去后院,偌大前院,就空了。 曹真善起身给古淑华倒茶,有些跌跌撞撞,“淑华,你能来,我太高兴了,人嘛,总不能拴在一棵树上吊死,该放下总要放下,老郦这次走得心碎神伤,该给的机会你不给!” “你就心甘情愿?” “那还能怎地?这么多年,我和阮氏生活得很好,过去了,我们无力改变!”茶杯在手上荡秋千,茶溢出来,烫着手,忙放下。 “曹真善,你混蛋!” 曹真善退了回去,“你想怎样?孩子们都这么大了,你我的故事就该戛然而止!” “你这个害人精,说得如此轻巧!如果不是你,我能走到这一步?”古淑华目光犀利,泪水在眼里打转转,“上我上不得,下我又下不得,把我卡在那儿,我恨哪!”她一拳捶在桌子上。 后半夜,那盏灯还亮着,青蛙还在池塘里“古瓜面瓜”叫着,古铃起床小解,蹑手蹑脚趴在窗户上,母亲喋喋不休,如同秋雨,间中曹真善应一两声,狐狸哭丧,夜鹰撕裂,听不出主题,大抵只有古淑华一个人在讲,话里话外,全是控诉,听一会儿,觉得无趣,就走了。 黎明时分,曹真善穿着睡衣,把古淑华送到门外,是那样的不舍,曹修文漫过后院,启开前院的门,那时曹家大院静悄悄,他伸一下头,古淑华回过头来,“咭~!”地一声,一个吻落在曹真善脸上,女人一脸红润,一脸满足,“再见!”有几分轻挑,在他脸上抚一下。 我的个乖乖!阮氏这边刚走,那边主人就和古淑华搞这事?以往怎么没有发现? 第56章 苦乐年华 曹真善关了院门,返回住地。 曹修文睁大眼睛,他确信无疑:这对男女有事,而且事不小。 日子既平缓又翻卷,如同流水,一波三折,粮归仓,草归垛,儿媳妇撵回娘家过。除过山芋还没有栽,大部分农活已经宣布结束,一年一度脱皮式劳动,终于有个缓,要不然,人就彻底坍塌了,这中间能歇多少天,完全取决于老天爷的恩赐,只要落场透雨,这一年就可以绑定丰收,还有近八十亩山芋没有栽,所以时间上相对宽松,李宜忠被压抑太久的心,又浮泛上来,心中圣地八角楼,又如灯塔引领他,召唤他,欲望的光芒纵横轇轕,龟裂的心地,如同河床,那里不压于十里洋场的上海,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在他小小的世界里,的确如此,但这要金钱支持,按照惯例:一年一度的夏季公粮就要交了,交了公粮之后,棉籽饼、化肥就会顺着下来,在那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年代,这是一碟碟小菜,熨肺抚心,明明许多人知道这里头藏着猫腻,可是没法子抓住把柄,许多人被锁定在生产队这面猎猎作响的旗帜之下,只有他可以随心所欲,去施展自己的“理想”,那些年、那些人、那些龌龊的事,虽让人愤慨,却无从阻制。 扳着指头算日子,交公粮脚前脚后就到了,李宜忠有几个死党:贾云贵虽不满他的做法,也只能顺从,至少可以蹭顿酒,后来,田家兴也混迹于李宜忠的编队里,贾福生作为一介草民,交公粮是必备人选,刘长根有时在,有时不在,小木匠贾令才是替补队员,刘长岭则完全是沾了姚书红的光,姚虽丑点儿,可还年轻,宍色差些,腥骚的话,让男人酥骨,谁去谁不去,完全取决于李宜忠个人喜好,李宜忠能办好事,你比如堵决口,一马当先,有方法,有措施,但更多是办混蛋之事,象牲口,游走于大姑娘小媳妇之间,且挑肥拣瘦,他象个不折不扣的美食家,对于女人评判,往往是一语中地,在那些荒唐岁月里,他自诩越女人无数,这不是自吹,且有事实存在,精于此道的他,在那些年里,如鱼得水,风生水起,为了一口渡命粮,许多女人沦为他胯下之奴,要不他为以各种借口,掐了你的伙食,人不吃饭,就会颓废。 二拨分粮之后,各家都有得吃的,就踏踏实实过日月,说话腔调就高几分,滋味就筛下来,有人长老,有人生出,世界因循环往复,演义着不同的故事,石桂梅婚期临界,多少憧憬,让她夜不成寐,不管怎么说:石桂梅被人称赞是贾家沟第一有眼光之人,目光如筛子,筛下许多浮躁,认清李建彬决非久居人下之人,那些年:李宜忠横行无羁,在他的扎煞指缝间,石桂梅勇敢地选择,让她一生受用,虽然最终结局强差人意,但那只是生命支流,更何况:就算他后来娶了周子烂,还不是一样和石形影不离,周泼过醋,山西老陈醋一般,但终挡不住两个神交身交,婚姻除了锁链,除了极强的占有欲,还有更多的相恋,那种爱,刻骨铭心,让人悸动,让人疯狂,又让人从癫疯趋于平稳,那种跌宕起伏的软着陆,让人荡气回肠,那种爱的虐待,让许多人神魂颠倒,所以有词为证:这就是爱,糊里又糊涂。 好事临近,这在贾家沟已经有人要踮起脚来张望,那种废话连篇的热闹,确实会让人陶醉,别人幸福也是幸福,会感染一些人,也会让一些悲伤,尤其是那些让人怜惜的光棍汉,鞭炮会炸裂,幸福从裂缝中滴下来,酸甜可口,不用吮吸,只要舔咂,滋味就会泛起,酒会让人糊醉,那些热气腾腾饭菜味,会弥漫在贾家沟上空,久久不肯离去,烟火气会卷到半空。 石桂梅很安详,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涌动,她的男人,这个让她心惊肉跳的词,象棍长长的木桩,她的心扉之门,早已经洞开,那么铿锵有力的撞击,地动山摇般的震颤,让她欲死欲仙,她照旧出入生产队,只是李建彬常常被人拾趣抬不起头来,不再是羞涩,而是成人前的难堪罢了,有时两个人趁人不注意,他会贼一样偷窃抓住她的手。 “你不怕别人看见?晚上大长夜还不够你需求?” “不够!”他笑一下,看着乡亲们哄堂大笑。 石桂梅早已经住进那个令人羡慕的大宅院里,不是偷偷摸摸,而是光明正大。 “狗日的地主崽子,被幸福电倒了,乐此不疲!”李宜忠站在树下,骂着,心中有股无名火,无处撒,等着吧,早晚要秋后算帐。 他们结婚那天,热闹非凡,由于是一个庄子上,石家没有办席酒,所有亲戚朋友都到李家大院扎堆,酒气熏天,一天就吵吵嚷嚷,时不时炸响鞭炮,孩子们在人缝中钻来钻去,除过吃饭时间,大部分时间人们看不到石云生遗孀,人们猜测,她就在石的坟地,她要把幸福告诉石云生,人之常情。 幸福的泪,西湖的水,石桂梅没有出席早上的宴席,一个人躲在家里,幸福地哭着,告别一切,告别这里,饭菜是由齐秀云在竹篮子里拎过来的,她只糊乱扒几口,就放下了。 “你怎么啦?” “心绪一时失控,我想我大!” “他在那边,何必扫自己的兴?我们过不去,他也过不来,阴阳隔空,你哥倒是一副幸福的样子,酒喝不少,话也多得如滔滔江水,拦不住,就让他放纵一天吧?” “我妈没和你一起?” “吃完饭,就不见人影了,八成……” “我知道了!” 幸福如同白驹过隙,怎么留都留不住,一顶轿子,临界傍晚,抬着石桂梅,出了家门,“哇~”地一声,哭出声来,也许一般人理解不了这一嗓子是啥意思,过来人一下子就落在心坎上,那是前脚出去,后脚就没等离开,这扇门永远为你关上了,弯子转得太快,心里落差就象瀑布,从高高的地方跌落,那喇叭撩人心断人肠,吹得人迷迷醉醉,西边的太阳,就要掉地上了,这是青涩最后一束光,想想父母,哭声就噎住了,那喧嚣声,吵得人头脑要炸开,许多熟悉的面孔,欢笑着,对她指指点点,随着一声“起轿!”轿子就带着震颤摇晃起来,她双手抓住轿辕,在惊悚里,听见那些荤天拉地粗野的歌: 心摇晃, 意打颤, 一不小心上贼船, 上船容易下船难, 偷物又劫色, 你是贼中王。 心太狂, 风太野, 趁我大意把衣解, 吃禁果, 你随意, 洞藏青春十八年, 一朝猛啃又狂吞, 哪管我疼我痛我呻吟, 大花轿, 如摇船, 摇来晃去我晕眩 …… 那些抬轿的壮汉,走五步,退三步,摇来晃去,歌声野,如同过山车一样,把她摇得泪如雨下,再也止不住,呜呜……恸哭起来,一发而不可收。 范尼害怕了,月经是错时,还是根本不可能来月经,按照惯例,已经过去两天了,她听人说过:如果月经不来,很可能就怀孕了,天爷呀,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呀,她不知道可以去问何人,问出她还不能接受的可怕结果,不会吧?怎么可能这么快?都怪那家伙,没完没了,三天不见面就跟猫抓似的,见了面就扑上扑下,猴急猴急地,象野兽,上窜下跳,吃一吃二还吃三,乐此不疲,害得她经常睡眠不足,经常大白天哈欠连连,那段日子,象疯了一样,如同赤烈的岩浆,不停迸发。 “你怎么啦?你就不能矜持些?整宿整宿在一起,真有哪么多话要拉?是不是还干下点儿别的事?你可不要犯糊涂!”她妈以过来人身份审视着她。 犯了事,偷吃了禁果,经不住这火辣辣目光的考问,“妈,你想哪儿去了?” “你大了,有些事儿,妈也知道管不住你,可我得告诉你:这世上可没有后悔的药可吃,要不然,吃一口,得吐三口,到时间肠子都青了,你就一个劲儿地捶胸顿足地悔,也没有用,看你这样:十之八九是下水了!”应当说:过来人眼睛是毒的,看一眼,瞬间通透明了,只是不愿意往深里说。 “妈!你就不能……”她无端忧愁上了,结果可以预知。 月亮还是那个月亮,星星还是那些星星,晚风撩拨,天地间还是那么惬意,只是因为心境沉重,变得有些不舒服。 “你怎么啦?”梁秋风怜爱抚抚她的头。 “都怪你!你是一只野兽,你知不知道?”她打掉他的手,“要不是你,我能这样?” “你到底怎么啦?” “我可能怀孕了!” “这么快?什么症状?”他高兴坏了,掀起她的小褂,弯下腰,要把头贴她肚皮上,想听出个动静来。 “滚!哪有这么快?”她按住他的头,把他推搡出去,或许用力太大,把他摔在路边一堆稻草上,“哎~!”她伸出手想去拉他。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拖进稻草里,一把揽她入怀,“不怕!怕啥?真怀了,也没什么,我又不是不认帐?大不了结婚!”梁秋风轻车熟路般伸手去解她上衣的扣子。 “干啥?你作死!这什么地方?不怕人看见?” “看见能怎地?谁不知道创小人是咋回事?来!” 范尼是拳打脚踢挣扎,抗拒男人。 “你怕什么?男女间不就这点事吗?”他倒是生气了,“我想了,我还不能随心所欲吃你了?你是我的,自从你点头那一刻起,我就权力那个你!你想让我浅尝辄止,门都没有,原来我是不会的,是你教会了我,想叫我不与你,门都没有!” “你就是个野兽!你就是个无赖!”她在他脸上打一下,不是很重,分散了他的注意力,她试图爬起来逃跑。 他一下子抓住她的腿,有些残忍拖过去,扑倒在草上,象山一样压过去,嘴堵在那温热的嘴上,嘴吸舌头撩。 “你滚!你吃大蒜了,好臭!”一只手推开他的脸,另一只手把人往外推。 “你作甚?你是哪个派?还是哪个党?眼下是1937?”男人疯了。 她大喘粗气,“土匪!强盗!”她不是要真的抗拒,惺惺作态而已,挣扎一下,就放弃了,男人女人如鱼行水。 正当男人如蛇一样拱动时,突听得“叮铃铃……”不远处有自行车铃响声,吓得他们赶忙爬起来,“都怪你!不要脸!”甚至衣衫都没整利索,自行车就风一样驶过,两个失魂落魄的人,相互尴尬看一眼,再也没了兴趣。 古铃起来之后,就去洗脸,她习惯早睡早起,冷不丁看见曹修文站在她身后,皮笑肉不笑,她皱了眉头,“你跟鬼一样,你要干吗?” “我想告诉你一个惊天的秘密!” “我不想听!”曹修文经常用这种拙劣的手法和她套近乎。 “别介!这回你不想听也得听!” “为啥?” “和你有关呀!” “胡扯!” “我一点儿也不胡扯,想听吗?过来!” “你还是把话烂在肚子里吧!”曹修文那张脸,她实在是没兴趣看,她扭头就走。 “嘿!你知道我刚才在前院看见曹二老板把谁送出了门。” “谁?”心惊一下。 “你妈!” “胡扯!我妈昨晚就走了!” “你哪只眼睛看到她走的?我可是看得真真的,是曹二老板刚才送你妈走的!” “你什么意思?” “你知道的!” “不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你就等着看吧!今晚她还会来,因为她知道太太今天回不来!”曹修文阴鸷笑笑,说着大先生双手往后一背,晃着四方步子,“原来如些(此)!我说什么来着的?没有不偷腥的猫,鲜亮的背后,如此龌龊!巧儿我自幼儿许配赵家,我和柱儿不认识,我怎能嫁他,我的爹在区上已经把亲退呀,这一回我可要自己找婆家呀……”别看曹修文平常是个无赖,这几句唱腔,有板有眼,全在调上,歪门斜才。 古铃本来对这事就有怀疑,但她怎么也想不到:母亲会如此下作,她一直对她不知道那个人有怀疑,但怎么也想不到母亲会有这么一手,那一天,她拧巴得难受,不到九点钟,就困了,九点上床,一觉睡到下半夜,乡村夜的宁静,别的地方花钱都买不到的,真是万籁俱寂,喜欢热闹的鸟儿和同样喜欢聒噪的青蛙也安静起来,如果你走近别人的窗户,那一起一伏的鼾声,会唤起你的睡意,甚至会打两三个哈欠,夜是多么寂静呀,针掉在地上,风吹草动,会捕捉到动静,正是这无价的寂静,难能珍贵的安宁,让多少生命徜徉在梦里,也让许多生命孕育其中,夜和昼一反一正,把人的欲望放下又吊起来,它象吊桥一样,断开与通畅,全在须臾之间,天时、天地和日月,轮番上演,演义出悲欢离合,在这跌宕起伏里,有着轮回的意义。 第57章 他山之石 下夜两点多,如果有嘎达嘎达响的钟,你可以清晰看到时间流失的影子,在曹家在主人的卧室是有的,别地没有,夜静得吓人,任何声响都让人毛骨悚然,猫的弹跳,它可以做到身轻如燕,蜥蜴沿着已经被水痕腐蚀长出绿苔的墙面爬行,一个小脚趾勾搭在缝隙里,一条蛇从地下冰冷的洞里爬出来,吐着让人恐惧的宍芯子,吸咂无声,把飞行的小昆虫,粘在卷起来又放平的芯子上,把玩一样,享受美食,小飞虫实在是可怜:至死无忧,一泡尿,从昨夜滴答控在尿桶一样生殖器官中,器满人醒,不倒憋屈,憋屈到躺侧不宁,人有三急,尿算一个,不信你试,扛不了多久,人就怂了,古铃正是在这样的意境中,醒过来,拍拍脑袋,把曹修文险恶用心放在心的滤器,滤一下,那些细而小的渣点,就象烫死的蚊子,恶心呈现在你面前,拱你的火,让你焦躁不安。 贴着花墙,迎着软风去厕所,迎面撞上一个人。 “怎么是你?”异口同声,夜光虽黑,熟悉的气息,都让对方吃一惊。 “妈!你怎么在这?这不应该!”目光犀利如刀,扎一下,剜一下,习惯动作,绕一圈,搅一下,刀口锋利,鲜血直流,“你真无耻!想不到你这么下流!”双眼喷火,尿,急急待撒的尿,憋没了!迎面给古淑华一个耳光,立刻遁逃。 “不是你想的那样!古铃,你听我解释!”单手扎煞,抓不住,心象盆,盆里装满水,掀一下,就哗哗淌个不停,她无奈捶胸顿足,女儿象一骑快马,绝尘而去,半天伏在墙上,唏嘘不止,蜥蜴惊慌失措从绿叶间跑过,快如闪电疾如风。想要引欲盖来弥彰,藏头就露尾,由于慌乱,也由于意外,前言不搭后语,像隆冬的大地,赤裸无遗。 哭了一会儿,她颓废坐在那儿,直到曹真善找回来。 第31章: 恨!钻心地恨!恨不得象抓进一坨柔软的淤泥里,然后把它抛在墙上,让它在烈日炎炎下爆晒,直到它坚硬如铁,用棍把它砸下来,用锤子把它砸得稀巴烂,母亲和伪善的曹真善的丑陋事被她抓个正着,她真想杀了曹真善,但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他玷污了母亲,侵犯了母亲,许多年之后,她也赌气做了母亲,才知道什么叫两情相悦,后来的沈冬秋耀武扬威公然带着别的女人回家,向她挑衅,她才知道寂寞是长着牙的,青面獠牙啃食人心的滋味,她没有母亲运气,居然有蓝颜知己,男人虽有家室,痴着心爱她护她,直到他死方休,她拿青春赌明天,明天却灰暗回报了她,她强行剥夺了母亲所爱,以至于古铃后来有些疯疯颠颠,她有罪,罪不容恕,沈冬秋死后,她怅然若失,觉得自己白活一回,因有缘,缘结果,恶果善果,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许多年后,已经进入耄耋之年的古铃,哭晕过在古淑华的坟上,荒草萋萋,微风入怀,一赌成恨。 古铃总想凭一己之力,削了那个衣冠禽兽的混蛋,但都自感不行,而放弃,曹修文虽是男人,却没有男人的风骨,想托不能托,一半年之后的1966年,沈冬秋意气风发、斗志昂扬,他不仅掌管着农中和完小,还参加5.16战斗队,从那一天起,沈冬秋这个蛰伏多年的人物,象打了鸡血一样亢奋,从此一发而不可收,很快抢班夺权,不仅打倒刘子凡,连同情说事的李建玉也未能幸免,在那样辨不清方向、混沌初开的年代,沈冬秋祖坟着着实实冒过一股斜斜的青烟,在长达近八年的时间里,沈折磨了不少人,如果不是曹真宝技高一筹,收拾了这个歹人,至少还得有一部分人死于其手,可惜了,没法子看见他作为“四人帮”最忠实爪牙被审判的那一天,1999年,风烛残年的曹真宝,留下一代遗风,大笑而逝,享年九十有二,其妻2000年在孤独中去世,这样一对俗务不沾的神仙眷侣,被共同葬于公墓,实现了生同衾,死同穴的夙愿。 就象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谁也不知道,曹家还是曹家,酒坊时不时传出铿锵的号子声,那些壮汉,赤裸着上身,使着牛马之力,哼着只有他们才听得懂的号子声,在酒坊里挥洒汗水,前院一片寂静,曹真善闲庭信步,喝着浓郁的茶,风清云淡里,把惬意的时光荒废。 曹真宝足不出户在书房里,拾古人智慧,学古人品性,修行戴德,在书海里自我陶醉。 古铃在深更半夜撞见古淑华一事,没有第五个人知道,她究竟是谁的种?为了弄清这个问题,她暂时隐忍了,作为一个年纪仅有18岁的女孩子,第一次城府深了起来,那一整天,曹真善不断在人堆里晃悠,还和以往一样:笑模笑样的,甚至是支起耳朵要听一些杂音,可惜没有,太阳掉地之前,特意到后院大灶上吃饭,想听听,甚至与古铃擦肩而过,她还笑笑,叫了他一句“曹二老板!”,风轻云淡,这是怎么回事?曹真善惊愕一下。危机正在潜伏,要么淡化,要么浓缩,这让曹真善感到脊背发凉,这不是她这个年龄该有的表现,她该哭,她该闹,她该通过哭闹,弄得满城风雨,他想象不出,是谁指导了她,让她忍而不发? 曹真善与古淑华算是青梅竹马,严道宽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把她送到后槽坊跟着曹建亮习学武术,曹建亮年轻时是有名的镖师,因为县长沈得放到任不到一天,就被人杀于县衙,作为护卫队队长的曹建亮,有关不可推卸的责任,接任县长蒯光年,和曹深谈过:说等风头过了另有任用,所以引咎辞职,回到地方,受聘于本家酒坊,在一次过关山时,被鲁泊年部袭击,那时,李精准还在尿尿和泥玩,曹建亮原气大伤,本人也受了重伤,虽经过医治,命算是保住了,但人基本上废了,曹家人厚道,没有把曹建亮轰出去,而是开了个班,让其教授武术,对于学习,有人精专,一点即透,有人刻意学习,只修皮毛,不能说:学的人不努力,上帝造人,各谙其道,有人善文,比如曹真宝,有人善武,一大帮人皆在学习,整天吼哈,看上去跟真似的,最终学个七大八的,也只有古淑华,所以后来:曹建亮推荐了他的爱徒。 古淑华与曹家兄弟友谊深厚,曹真宝确实不喜欢古淑华,打打杀杀,在他心目中,算是离经叛道,且曹真宝又年长古淑华几岁,侠骨柔肠的古淑华缺少女人应有的矜持,所以曹真宝喜欢孔桂珍,孔虽不能生养,但满足了曹真宝对于异性的要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曹真善喜欢古淑华这样的新女性,许多繁文缛节被抛却,交往起来,心驰神往,两个神交已久的样子,曹家长辈有意,晚辈心知肚明,一切水到渠成,然而的然而,一个小小的契机,改变了预想的轨迹,180o大转弯,让两个当事人,始料不及,所以许多看上去板上钉钉的事,最终结局,却大相径庭。 阮灵华就象从地下冒出来一样,借机捷足先登,酒这东西,既成事又坏事,极左时,把好事美事,给成全了,极右时,把许多不可能变为可能,正是这酒颠覆了人们的认知,毁了人的三观,那时,阮灵华和曹真善总共认识不到两回,但因为酒后,拉阮氏灵华入怀,阮氏虽惊愕,却没有逃避,或许正中下怀,她早有此意,只不过,她碍于古淑华在其中,不敢造次,酒后,事已经做下,追悔不及,虽不是最爱,但婚后两人还算合谐,在岁月演义的缝隙中,生出儿育出女,应当说:曹真善没有遗憾,但曹氏和阮氏那份情,跌宕起伏,几经多遇,中间古淑华也经历了一波三折,随后上海名商郦至年的加入,格局正在改变,如果不出意外,郦至年和古淑华会是不错的一对让人羡慕的伉俪,然而的然后,总是阴差阳错在改变历史进程,所以最终的结局是:我得到的我不爱的;我爱我得不到的!人生尴尬,意概于此,尘埃在落定的过程中,压抑太久的情感,在特定的环境下,以摧枯拉圬的方式释放,这就是曹古演义的情感歪史,看似荒唐,实则在性情之中,如果一次被发现,就戛然而止,或许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所以赵氏本山说:树是有根的,水是有源的!许多事的发生,是当事人无法控制的:抽刀断水水更流,爱的缺失,需要爱的弥补,以至于后来,演义成人尽皆知的事,古铃盛怒,她觉得曹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蹂躏并侵害了母亲,其实如果不是古淑华的放纵,曹真善怎么可能有机会花开二度? 农村的俚语话糙理不糙:母狗不翘尾巴,公狗不敢上。 如果古淑华要避开曹真善,不用任何方式拒绝,曹会知难而退,然而古没有,不但没有,还把就要外溢的感情,盆泼瓢舀,往曹身上泼,他虽狼狈,潜藏的原始情愫受到鼓舞,洪水从那一点小小豁口决堤泛滥,一发而不可收,这事,也同时惹恼了另外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小小三木公社大权在握之人:刘子凡! 古淑华的处女宝被这个人强取豪夺,并且生下女儿古铃,如果古铃是个儿子,刘子凡不用旁人劝,就会毫不犹豫休了吴美珍,因为她也生下一串丫头片子,但不同的行为却是相同的结果,这不能不让刘子凡七窍生烟,古淑华完全可以一个人带着古铃生活,如果她愿意那样:刘子凡会从该给吴美珍的情和爱当中分一杯羹给古淑华,然而,古淑华“不守妇道”,不愿意安静做妾,所以,在很大程度上,让颇为自负的刘子凡不能忍受,后槽坊三次之行,他以霸王硬上弓的方式,占了古淑华,但精于此道的人分析,以古淑华的功夫,就算喝些酒,刘要想得手,也绝无可能,当时阮氏灵华和曹真善正在蜜月里,或许是人家的好事,刺激了她,她要做出破罐破摔的报复,其实,她哪里不破罐?不要说破损,连破声也听不到,只是她受了刺激,正好有个人要那个她,她就是要在曹真善的面前,让人破了她的瓜,而且对方不是普通人,她后来居然希望刘子凡休了吴美珍娶了她,直到她生下古铃,刘子凡也没有此意,一腔真情错付,等到郦至年再次从上海返回,何止黄花菜凉了,连心也凉了,郦虽然表示不介意这个,她自己却看不上自己了,一个有了别人孩子的女人,凭什么要嫁给西装革履、风流倜傥的郦至年?正是她的胆怯,让她的生活一跌再跌。 只要一想到这一切,她就痛心疾首,莫大伟只之所以经常象个拳击手,在她家前屋后跃跃欲试,是因为他忌惮刘子凡和古淑华之间还有余热,更何况古一掌能击碎他的蛋卵,让他成为太监,前清太监尚能凭没有人卵入宫,现在没有人卵,就预示着你会家破人亡,生活苦涩,寄情于男女之乐,尚可维持,如果连这点儿乐趣也没了,他的女人就可能移情或背叛,这样的例子不止一个,教训深刻呀。他可不想失之东隅,丧之桑榆。自己女人虽陋不俊,有她在,家就在,如果不是解放,他还会继承父亲的衣钵,在曹家做长工,一生不曾翻身,现在他是后槽坊生产队长,隔三差五可以以生产队名义揩曹家之油,酒是什么?它把历史浇灌得跌宕起伏的灵丹妙药,如果生活中没有这个,味就会寡了许多,像白开水一样乏味。 看见古铃,莫大伟就会想起古淑华,更会记起刘子凡,破口大骂:畜生!多好一棵白菜,咋就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让猪拱得乱七八糟,却无从伸出援手,双手扎煞,却无从下手,古铃虽是古淑华的翻版,却没有古淑华身上的劲道,算是克隆,或许是缺少历练,或许是年龄太轻,沉淀不够,总觉得她形似神不似。莫大伟没有享受精致女人的临幸,或许那种享受,那种灵或肉闪击的享受,象风雨雷电共同交夹,电光火石,象蓝色的妖姬,妩媚妖艳,极快极亮如同烟花,七彩斑澜,看得见,抓不住,深深地遗憾,掉进心坑里,砸出喷溅的水花,他站在高高的沿口,被那骤然喷溅的水花击落,落在虚无缥缈里,那是出窍的灵魂,在游荡。 刘子凡突然高兴得跳起来:幸福来得太突然!他激动得双手扎煞,飘浮的心无处安放,县组织部的严凯突然降临三木公社,宣布对乔泊年的任免事项,在此之前,没有任何传言或征兆,乔虽是主任,但很多时候,刘子凡得听他的意见,因为他是鲁泊年的女婿,他一直想撬动这块薄板石,但东风不予子凡便,他也只好隐忍,他的一举一动,全部暴露在别人眼皮底下,所以很多时候,倍感压抑,如今这尊大神要走了,他怎能不心花怒放? 第58章 调动 在大队和公社联席会议上,严凯宣布了组织部的决定,“调乔泊年去县上,另有任用!” 有关乔泊年的去向,下面议论纷纷,没有指向性,这是不同以往干部调动的做法,会上刘子凡对于乔泊年这几年在三木公社,所做所为大加赞赏,肯定了成绩,却没有指出缺点,最后送佛,就索性把不值钱的好话,说了一大堆,溢美之词廉价白送,刘子凡之后,乔很诚恳谈了工作之中不足,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所以这个态度,让与会者不舍,至于乔的新去向,会上只字不提。 乔走了之后,他的继认者是谁,也没有提,只是让刘暂时代行之职,刘就莫名激动起来,他翻手为云,覆手成雨的日子,已经到来,他第一块要搬的砖,恐怕就是石纹凯,这家伙眼睛都不夹他一下,让他怒火中烧,既然不拉屎,就把茅坑给我腾出来,别仗着劳苦功高,就可以平躺,你算老几?别人削尖了脑袋,要往里钻,你还赖在哪儿干什么?赶紧借这股东风,给我走人!大会从两点多,一直开到下午五点钟,太阳西斜,却光芒四射,人已经慵懒不堪,会后,乔泊年和刘子凡握一下手道别,刘子凡让乔常回娘家看看,乔口头应允,却搭严凯的顺风车,回县城了,刘子凡无法掩饰内心激动,在众目睽睽之下,留下梁修身,和他谈今后人士上变动问题,言下有意:该送东西了! 很多时候,老梁囊中羞涩,但这一回,只能咬牙了,刘子凡已经明确给他释放信号,贾云龙不是不断拱火要上吗?给贾这个机会,斧打凿,凿自然只能入木,要不然,他拉下的饥荒,谁来填补?范尼怀孕的消息已经通过梁秋风传到他耳朵里了,兄弟分居异爨,板上钉钉,无法更改,升迁和娶儿媳妇同等重要,象一只夹子,夹得他皮肉生疼。 请酒自然是逃不掉的,所以老梁是个做大事的人,做大事不居小节,他身无分文,却在胡德禄的食堂里,自由出入,他梁书记是个差钱的人吗?那种担心本就多余,所以胡德禄很热情接待了梁修身。 为了遮人耳目,刘子凡要等太阳落到地上,被人踩烂,拧碎,才肯出入公社大院,夜色是最好护身符,可以避开不必要麻烦,吃请这种事,在任何时候都是必要的,人之贪欲,无在乎口和心,口福和心福全满足,就活得潇洒。 他们在小酒馆推杯换盏之时,一生耿介的乔荪还在办公室的罩灯下值班,搬运站最后一趟货,也就是从外地运来的木材,运往木业社的车还没有到,他正在等着签收,他的女人庄莲花早已经做好饭菜,在油灯下等着他,他的小儿子伏在桌上哈欠连连,他是一家之主,他不到家,谁敢动筷子?这是积习,积习难改,索性听之任之。 庄莲花心疼小儿子,抱他入怀。 “妈妈,大什么时回来?”女儿在问,她已经在桌边转了几圈,饥肠如鼓,口淌清水,她扭头看看墙上的大挂钟,正嘎达嘎达响,如果按平时,早该到了,她安慰女儿说,“应该快了!”她何止是安慰女儿?更是安慰自己。 其实,这种事,他完全可以安排会计,或是其他什么人在那儿等,但他却要亲力亲为,他以为这样,就可以一路绿灯走向升迁,这其实是他的一厢情愿,他是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的干部,对于一些人的投机钻蝇,他嗤之以鼻,蛀虫!绝对的蛀虫,蛀虫生于木,凿以木,拓木之空间,藏身为己用,不用茶水,只用烟酒,于无人发现的空间,凿木而生,生得泰然自若,如木不剖,如木不锯,闲暇生隙,就活得非常自我,非常潇洒,蛀木之虫,虫中硬汉,木不凿不透,人不处情不深,至于由谁来干这个搬运站站长,对于刘子凡半毛钱关系没有,但他是三木公社一把手,权威怎么体现?更何况乔泊年调走了,继任者没来,留有空档,就算来了,初来乍到,摸不清东门在何处,也要仰刘的鼻息,干的不如转的,乔荪一根筋地认为,去了正职,副职就该顶上,他太天真了,部队里出来的,就这德行,等到他儿子当兵,他才知道:部队也不是铁板一块,他活瞎了。 乔荪的生活轨迹也就是那么几个点,搬运站是他退武之后,呆的最多的地方,远比家里时间要长,其实搬运站一年要运的东西并不多,尤其是在统购统销年代,搬运站承载搬运任务的就是那几辆三轱(辘)头车,一台东风12匹柴油机车,后面带个喷着草绿色的车斗,一摇响起来,就全身震颤,突突突噪音震耳欲聋,全都算上,不超过六台机车,只不过替供销车拉化肥、种子、农药,替粮管所送粮食、偶尔替铁业社从县上拉些农具,偶尔替某个集体单位拉点儿私活,砖瓦厂要送个砖瓦,说是站,也就不超过十五个人,除去正副站长,还有一名会计,还有一名机车组长,收购站收的折窝席片、酱油厂缸帽子、酒厂烧酒的山芋干子、收的蚕茧子等物,也归搬运站,站虽不大,认识的人多,路子野,烟酒副食店、火柴、煤油、罩灯、马灯、喷雾器这些东西,针头线脑布匹,哪一样不得搬运,五行八道哪一行离得了搬运? 搬运站是个肥站,除过机关大院几大员,搬运站是油水最大的,许多人盯着这个大门歪歪斜斜之站。初是嘴一撇:什么玩意儿?知道底底细细,你就会咋舌。 现在的三木公社搬运站,乔荪不是一把手,胜似一把手,石纹凯仰躺着,县上都拿他没办法,往远上说:人家爬过雪山,走过草地,往近了说,参加过渡江战役,还上过朝鲜,军功章一二斤重,那不是废铜烂铁,装在包里,砸你一下是轻的,它不是自造的,每一枚军功章都是血泪铸就,拍在你办公桌上,你还不敢拿了扔。 火车哪是推的?牛皮就是吹的,功臣坐定,其他人得站着,共产党江山是人家参与打下的。 乔荪也是军人,和平年代的,干的都是工程,干的都是基础建设,老蒋蹲守台湾,老美虎视耽耽,虽说抗美援朝中老美在投降书上签了字,这心里拱火,暗地里还磨刀霍霍,世界并不太平。 运木头的车,半路抛锚,车胎让钉子扎了个洞,海在路上,这寸劲,距离这儿二十多里,这乔荪接到电话,急得不行,亲自去找五里开外找贾云苍,别人不会,这是独门绝技,贾不敢瞎答应,怕明天耽误上工,乔荪叹口气,只好返回,从供销社买两包玫瑰烟,给李宜忠送去,李宜忠接了烟,口头上还说,“这怎么好意思?乔副主任,我这不成敲竹杠的吗?”“应该的!”,贾云苍这才坐着乔荪自行车,去了搬运站,到了站里,乔荪让车手钟之山开着车,拿上千斤顶,火补的东西,贾云苍要用,好容易把大木料运到搬运站,来来回回折腾,忙完了已经半夜,贾云苍火补个胎,要收两元,在胡德禄食堂吃个便饭,要六块,乔荪急得两头冒汗,事情是妥了,夜已经半了,家里女人精心准备的饭菜,谁也没有吃,全睡下了,看着这一切,硬汉乔荪在油灯下,泪水吧嗒吧嗒地滴。 梁修身踌躇半天,对进来送热水的张金梁说,“小张,你头回跟我说的事,我应你了?” “梁书记,哪件事?”张金梁早把事情忘锅后干瓢里。 “你说那贾什么要进宣传队的事,我看现在是时候了!她唱得到底怎样?” “真的?可好了,我现在去把她找来,你听一下!” “那倒是不用!回头我让贾副书记去对她说就行了,你给我通知一下贾副书记,我找他有事!” “好嘞!” 功夫不大,贾云龙就晃着他那高大身躯走进来,“梁书记,你找我?” “昂!你进来!你坐!” “贾副书记,有件事,我请你通知一下你侄女:明天早上让她来宣传队报到!” “什么意思?” “小张早就跟我说了,说你侄女能唱会跳,前一段太忙,没顾得上,我也就没答应他,现在是个时候了!” “噢!他为啥对这事如此卖力?” “你还不懂?八成看上了呗?” “这小子浮躁得很!” “年轻人嘛,正在成长,再说,背后还有张伟华,他又没有儿子,一个侄半个儿的道理,我看出来,也就遂了他心愿,要不你再掂量掂量?” “就这样吧!”贾要站起来。 “贾副书记,有件事,我想问你一下:如果我调走了,这大队书记,你觉得谁合适?” 贾云龙一时语塞,但思绪却如螺旋刀飞快转起来,去伪存真切割,削去的不止是皮,还削去部分内宍,是话有音,莫非……他认真看着梁修身波澜不惊的脸,按照以往的惯例,前任有权推举继任者,而作为被推荐人,往往就是下一任继承者,这也是一种基层潜规则,如果要获得推荐,被推荐人就要进贡,这才是老梁的意图所在,贾是知道的:梁的儿女已经成人,且梁为了梁春风已经欠下了一河滩帐:三转一响,这个标准,在三年自然灾害之前,就已经时兴了,眼下,梁秋风的事情又迫在眉睫,最低不能低于这个标准,而老梁这个梁家当家人还没有准备好,且又要应付刘子凡,谁都不是省油灯,一言兴事,一言丧事,这其中的玄妙,贾云龙岂会不明白?“梁书记,这个我懂,就算是砸锅卖铁,我也要……” “好了,这事已经提到议事日程上来,刘书记那里包在我身上!”急又急,渴又渴,水都烧沸了,就等米下锅,如果这时候,贾再看不透这个,那他真的就是土头木马了,这既是交易,又是庄严地承诺,且一诺千金,那是站立着的、可以行走的钉子。 太阳象筛子,筛进许多有斑点的阳光,这是午后三点钟,太阳爆烈,象个有持无恐的酷吏。既然达成某种默契,剩下的就是操作层面的事。 “那我先恭喜梁书记高就!” “彼此彼此!哎,老贾,我想起来:以前你给推荐过一件事,那件事还作不作数?” “哪件事?”贾云龙不是健忘,而是一时摸门东,想不起来是哪件事。 “你们生产队有条老瘦牛的事……”穷凶就会极恶,鱼和熊掌,他想兼得。 贾云龙虽惊愕无比,想想又在情理之中,梁是黔驴技穷,才会出此下策,梁山谁也不想上,是被逼上的,贾云龙咬咬牙,豁出去了,为了更上一层楼,他必须抉择,他的年龄有些尴尬,等不起,如果错过了,就会与书记之位失之交臂,也许这一生,就再也没有机会坐上去了,他没有李金亮年龄上的优势,就算十年之后,李金亮依然有机会,论城府也不及李金亮,这名高中生决不白给,李一直能象条泥鳅,游刃有余游走在各方势力中间,且不露声色,深得刘子凡信任,贾云龙知道自身弱点,太过耿直,不懂得迂回策略的重要,虽刚猛,难免会把事情做绝,很多事,没有留有回旋的余地,“你呀,不撞南墙不回头,听人劝,吃饱饭,早如此,不就什么事情都解决了?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具体可以这样操作:……”他附老梁耳朵后,嘀嘀咕咕一阵。 两个人都坐正了身子,绘色笑出声来。 孙爽进来,贾云龙有些尴尬,就只得站起身来,“梁书记,放心,说定的事,改不了,我们靠天吃饭,就等雨来袭,孙主任,有什么喜事?人逢喜事精神爽,气色不错!”两个人眼睛对夹,夹出耀眼的火花。 “你就会拿我开涮!我找梁书记汇报妇女工作,你倒是说我有喜事,要说喜事,梁书记倒是有,第二房儿媳,就要带上来了!” “你们也别急,迟早有这么一天!我们毕竟都有儿子吗?只是时间问题!” “你们聊,我还有事!” 李建玉就在花墙外,他永远佝偻着身子,这一条腿长,一条腿短,怎么站都别扭,好在他习惯了,李建玉政治上嗅觉是灵敏的,自从梁修身开会回来,情绪上的变化,到行为上的变化,说明他的好事临近了,这种时候召见贾云龙,且看见贾云龙哼着破调调出来,就知道:贾和梁已经达成某种政治上的默契,李金亮好象还不知道,他知道贾如果坐稳了一把手,今后他的日月就会江河日下,虽不能罢免他,至少会给他制造麻烦,假别人之手,让他流年脚下羁绊增多,那样一来,李宜忠会有持无恐,会更加公开与他作对,李宜忠是什么?是贾豢养的一条忠犬,贾让李咬谁,李就咬谁,他是希望李金亮能够越过贾,做书记,这样就可以与贾形成犄角之势,形成某种制衡,他在拽墙上巴根草,贾一出来,他就躲了。他不是闲的,而是遇到不好办的事了,在心中排揎不开。 第59章 沟壑难填 田家兴没有出来,李金亮也没有出来,看着贾一阵风走过去,满脸春风得意,孙爽这个丰腴的老娘们,象根刺,戳眼,她和贾一直沆瀣一气,在很多时候,少了这一票支持,他会左右为难,不用商量,贾怎样她怎样,很难争取,从贫协主任投票上,可以看出来。 田家兴推着破自行车,和李金亮几乎同时走出来,天实在是太热,太阳想把人烤熟,所以这几天,下班有些早,且生产任务已经大头着地,除过山芋没栽,土壤实在是太干,要等下一场透雨才行,可透雨偏偏就不下。 “李主任,你来一下!”李建玉一脑门子汗,潮湿头发上,已经散发出汗的馊臭味,讨厌的苍蝇,象身轻如燕的侠客,时不时到头上踪一下,不赶踪人难受,赶了又是费力不凑效,这边赶那边飞,手还没落下,它们带着响声,那种短促的响声,又飞上去,且不止一只,让人无可奈何。 李金亮和田家兴扬一下手,就走过来,“李会,有事?” “你是看不出来火候,还是不想……更上一层楼?”李建玉直接问。 “什么事?” “李大主任,在我面前,你还装作大智若愚,有意思吗?” “李会,你说什么事?” “乔主任调动的事,你知道吗?” “知道呀,怎么啦?” “还怎么啦?”李建玉看见张金梁出来,身后就是沈冬秋。 那时的沈冬秋还真是贫协主任,连件象样的人皮都没有,?不迹迹,经常是逢头垢面,但人有热情,工作也挺卖力,明眼人早就看出来,曹真宝写墙字时,是故意找他碴,经常给他出难题,但沈都在默默承受,这一点,李建玉理解不了:凭啥?这是集体工作,且不是沈冬秋的工作,有时实在看不下去了,作为旁观者,李建玉会吐槽,“这就是拿人头兑汤!”旁人会惊愕一下。 “李会,他的工作,你来做!你的腿行吗?”曹真宝哪是善茬。 “边走边说!”李建玉把跌宕的思绪拉回来,“人家已经在布局下一任人选了,你就甘心情愿一辈子在这副职上打圈圈?” 李建玉把话已经挑明了,李金亮不好再装下去,“我几斤几两,我知道,我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 “火棍没撂,锅不算开,你该到乡里走动走动了,不拍不送,原地不动!如果老梁调走了,我是希望你能来主这个大局!公社里除了刘书记,还有几大员,包括钱震祖,每一个人都不容小觑,趁着年轻,说不定能够走进公社或县里,你就不想?机会不是等来的,你要见缝插针!” “容我想想吧!” “想什么呀?再想黄花菜就凉了,人家已经行动了!” “这‘八’字还没一撇,你就这么肯定?” “板上钉钉!金亮,我什么不知道?乔泊年的调动,是高升,临走时,严凯可是点了一下: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刘子凡党政一肩挑,梁修身要调动,几年前已经疯传过一回,那时时机不成熟,现在不一样了,你是等着别人来找你?幸福可不是等来的,我要是你,就放下一切,既然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我又何必这样?” “好吧!” “你能这样想就对了吗?他认识那几个字,能把自己名字写下来,已经很难为他了!过天吧,我去公社报帐,我也替你打个圆场,你别自暴自弃,论资排辈,你并不比他差!” 第32章: 交公粮的日子说来就来,李宜忠象火烧一样兴奋,八角楼之行,一次之后,已经笃定他后半生之行径,在那里,他如鱼得水,后来不仅接交了周大帮、王红、徐翠萍,还结识了半疯半癫的马菊,马菊现在是落迫了,当年在八角楼那儿,谁不认识大名鼎鼎的“马二姐”,她的落迫归结于国民党在在大陆兵败如山倒,她的靠山沈六铜当年可是名震八角楼,官商一体,一度富可敌国,据说逃走的前夜,为租不到飞机,连毙两个人,最终从徐州方向过来一架小型直升机,实在带不走许多人,马菊是沈六铜的情人,不是妻,更不是妾,所以大难来临各自飞,沈是有良心的,不仅给马留下足以生活半生的钱财,更承诺:一旦到了台湾,安定下来,一定来接她!她相信沈当时是那么想的,两个雨泪相拥,周大帮作为小字辈,成了翻身的咸鱼,马在风口浪尖上时,不断提携周,是周的恩人。周大帮一度成了沈六铜代理人,赚了不少。 李宜忠象从地底下冒出来,因为寂寞袭心,撞在马菊老枪枪口上,虽黑粗糙,但健壮如驴,驴有性器,不用藏着掖着,马菊喜欢这样粗黑的小子,马菊根本看不上他,只不过是利用他,李宜忠后穷凶极恶,想占有马菊之财,那他是找死,马是什么人?非分之想的人太多,很多人就是冲她手中真金白银去的,结果如何?跟老江湖玩这个,还略显稚嫩,后来再想见马菊,就难了,这是李宜忠急火攻心所致,如果他能用温水煮青蛙,则钱色双得,但李宜忠跟马撕裂,还是因为他太贪。 太阳还在薄雾里,这是难得一遇的薄雾,轻盈如纱,且飘且动,这种干得要着火的天,怎么会有雾?且多云遮阳,期盼已久的雨,还是没有到来,太阳经常藏猫猫,头天晚上,大批量的粮食已经装车,要交多少,得到粮管所才能知晓,一般各生产队还不一样,这就给生产队长钻了空子,因为交公粮人太多,都在那几天,去晚了就只能在粮管所外排队,如果粮食返潮,还要拉回来重晒,这很麻烦,粮管所你得有人,据说今年的粮管所所长是新来的,且年轻,那些暗仓操作的把戏,行之不通,再说新官上升,要烧三把底火,必须是旺旺的,得让上面对你放心,屁股坐稳了,人头熟了,那些可甜可咸可油腻的事,才会在指缝间发生,李宜忠精明,天还没有大亮,驴车就已经出发了,虽说五里路,不算太远,可重货缠身,贾福生必须在场,作为贾云龙第一谋士,他的话举足轻重,很多时候贾云龙愿意听,贾云龙虽刚愎自用,但贾福生的话是一定会听的,虽然他比不上李百通,能谋善断,但李个性娟介,不掺合地方事务,贾也没有办法。 除过贾氏,刘长根是备用人员,因为小木匠给他箍个澡桶,给闺女李红霞洗澡方便,且还让她坐在澡桶里,如小船一样在汪里飘,闺女就会一身湿漉漉笑个不停,那天伦之乐,乐在心里,桶是用生产队木料所打,分文不收,这恩典有些大,所以这一年交公粮,就把刘长根替换掉了,刘虽心里不爽,但也没法子说,除过小木匠贾令才,还有一个人,一般人绝想不到:居然是李建彬,这可是李宜忠的死对头,但李建彬结婚时,李宜忠是连吃三顿,说句牙长话:都有些腻歪了,梅文是什么人?大地方来的,人情事故比一般人通透,三辆车,六七千斤粮食,太阳还没真正冒头,他们就早早排队等候,几个人在前面,只一会儿,优越感就来了,后来的,也只是前后脚的事,就乌泱乌泱排到大门外,牲口、人、车挤在一处,大汗淋漓,李建彬湿毛巾一路早已经烘干了,他正纳闷:李宜忠这龟孙骑自行车去哪儿了? “各位先点儿,回头胡德禄食堂有酒!”李宜忠拎着油鬼和茶瓶和碗过来。 别的生产队人,就没有这福分了,他们只能眼巴巴看着他们吃喝,贾令才居然把茶瓶里刚倒温热豆浆,喝得滋溜滋溜响,别的队人,眼珠子要掉到碗里。 “李队长,这回爽!尿个一丈二尺高尿!”并竖起大姆指。 “你接里碗喝了?还喝得滋溜滋溜响?原来是骚味难寻,所以你敝帚自珍!”李宜忠这梗接得,天衣无缝。 在场人哈哈大笑,李建彬把豆浆当尿,从嘴里喷出。 “不可浪费,就是尿,你也给我喝下去!”李宜忠按住李建彬的头。 冲这一点讲,李宜忠不是只冒坏水的人,偶尔你会发现:他还挺人性化,一丝丝温暖,在李建彬心里如风荡漾:这一点,比石云生强,石云生有些脸谱化,喜形不于色。 太阳大红大紫冒出来,他们已经车空人轻,甚至带着几分骄傲,从人堆里挤出来,而那些被晒得淌油的人,还在人堆里亦步亦趋,一将无能,累死千军,李宜忠的智慧远不止这些,大约生不逢时,加之终究没能摆脱欲望缠身,所以最终马陷淤泥,叹之惜之无可奈何之?八点不到,送公粮人到了胡德禄那里,在通道里,享受习习凉风,打着扑克,惬意耗时,什么是幸福,瞬时爬在心里,这是苦涩岁月里,仅有的福气,李宜忠与人共享,当然,这是名面上的,至于暗仓里不见光的地方,只有李独享,连牛芳芳也不行。那些年,李宜忠占了不少便宜,拣了不少从地缝中冒出来的钱,可这些钱大多流向八角楼。 李宜忠是个彻底享乐主义者,他不计较钱的得失,算不得守财奴。 吃了酒之后,他们一并返回生产队,下午这三个人可以不出工,在家里趁着酒性,睡上半天,晚上就可以折腾女人,这是指缝间的幸福,拜李宜忠所赐。 夕阳半树高的时候,李建彬醒过来,洗把脸,就又钻进一堆故纸里写写算算,乐此不疲,连石桂梅都被他带着跑偏,这对苦难中志同道合的夫妻,虽然没能白头携老,但在那些岁月里,共同学习的精神,曾经感动过蒋灵芝,并且一生受用,学问是自己的,财富和爱人有可能是别人的。 一个星期之后,李宜忠顺利从粮管所领回多余的公粮以及返回的公粮:五百七十斤!不用他肩扛手拎,那些异常活跃的二道贩子,象蛆拱在缝隙里,吸咂这肥水,虽然他们在价格上要高出粮管所许多,依然赚足脚力钱。 李宜忠在拿到钱后,就马不停蹄去了八角楼,由于没有预约,且王红是大众情人,不会专门在那儿等你来嫖,她闲不住的,一片红,红透何止半个城,有些远道而来的客人,不惧怕时间晚,到了那儿,就指名道姓:要一片红!一片红从那时就声名鹊起,几十年一直在风口浪尖上游走,文革中作为社会毒瘤,被批判过,被挂过破鞋游街过,可过后,涛声依旧,许多男人凭借一张旧船票,依然可以登上她的客船,载你通向逍遥。男人是视觉动物,床是船,可以摇晃,把男人的灵魂晃出来。 有人打击;有人保护,在夹缝中,她红了几十年,李红旗十七岁时,踩着他父亲的路子,临幸过王红,李红旗给我介绍过王红,去她那里修过电脑,她虽宝刀未老,我却和她存了一线之隔,她的美丽,可以逍魂,我动摇过,男人嘛,秀色可餐,但临池一脚,却猛然退回,她却说我是傻子,是憨鹅。 我象一匹笨拙的骆驼,踩着荒丘沙地,拧捻打旋,那是心中欲望与良知在挣扎,人和兽一线之隔,人在左,兽在右,欲望就是中间那条奔流不息的河,岁月滋养,人就老去,人就颓废。那一年我35岁,还是个未婚者,王红虽徐老半娘,但风韵犹存,她虽然比我大将近二十岁,但看上去,比我略显年轻,我是一个挣扎在名利和现实之间,无法自拔的人,一边渴望爱情,一边不肯将就,所以这个年龄还在和自己较劲,被爱过,更被伤过,那些年的坚持:宁缺毋滥!就是为了不落俗道,还要向世人证明:我决非俗人!其实,从皮到肉,从肉入心,莫不俗不可耐!兄弟大婚,家庭分崩离析,外人的进入,最原始的感情,让我体会到人情冷暖,所以现实地接受了秦氏,虽情非所愿,但最终的结局是:走俗人该走的生活,没有几年,父亲就过世,一切我和他的不愉快,因秦氏的进入,而终结。 作为先驱者,李宜忠是勇敢的,别人还不敢还不会享受生活,纵情于男女之间,李宜忠已经驾轻就熟,到了脚下,女人把性看轻,把家看淡,混淆是非观念,道德沦丧,金钱至上,享乐主义占了上风,家庭变得岌岌可危,不婚不育滋生出来,社会正在扭曲,钱外圆内方,它们飘飘浮浮,人如尘埃,掉进钱眼里,空如无,若如井,湮没,没过头顶。 第60章 如鱼得水 李宜忠攥着足够的钱,得意在春风里,夏的暴戾,让那些乡下人有些惊悚,八角楼象疮疤一样,贴着城市边沿,耳濡目染城市的生活,早就想丢掉农衣,可是户口,象紧箍咒一样套牢那些人,他们虽然百般诋毁那样生活,甚到可以忙里偷闲,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捣腾,除过老老实实种地,还多了一分营生,就是学做买卖,靠山吃山,临水吸水,挨着城边,就城乡通吃,许多人就象水陆两栖动物,他们如鱼得水,属于他们的市场,就在家门外,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把日子过得另有一番滋味,比起纯粹的农村人,他们得天独厚。 李宜忠到的时候,太阳正云蒸雾腾往外冒火。施仁德这个黄土已经埋了大半截的人,瘪着嘴,冷着脸,他看不起李宜忠,认为李就是乡下狗屎,不知从哪个旮旯里冒出的游狗,想到城里吃口热屎,其实就是李宜忠没拿钱拿物巴结他,他在其中起不了多大作用,但那些大人物偏就拿他当根葱,你比如毛不平,只要来一回,就会大包小包给他撒狗粮,毛的行为滋长了施的怪癖,认为这一切都所当然,李是初生牛犊,偏就不吃这一套,施仁德就讨厌他,说话曲里拐弯,话难听,脸难看,偏就这李宜忠人糙品味高,不肯将就,加之徐翠萍吹着枕头风,李宜忠在施仁德心目中,形象就恶劣起来,时不时就挖苦几句。 “有人明明是癞蛤蟆,偏偏不顾生死要吃那天鹅肉,逆天了,是要遭天谴的!”他不指名,就这么嘟囔。 李宜忠象是没听见似的,心里却骂开了,老匹夫,这是指桑骂槐呢,个老东西,这么不开眼,狗眼不识金镶玉,总有一天,老子要甩你而去,他已经开始在有意无意打听王红的出处,这东西两边的邻居应当是知根知底的,所以人去二回,时间上错位,李宜忠等王红不来,他就游走到范青那边,当时李国忠不在,范氏正一个人在哼歌,显得轻闲。 “你好!是范姐吗?李大会不在?”他一脚门里,一脚门外。 “不在!有事?”范青莫名惊诧。 “范姐,你别误会!老家伙正发神经,指桑骂槐,我等王红,管他屁事?” “你没撒狗粮,这是惯例!” “我不惯他这毛病,凭啥?王红还有那老徐,能白占他那地方?不给钱,也给点旁的,与我何干?” “你就不能厚道点?” “范姐,这种势利小人,你也惯,我也惯,会出毛病,李会我看是个不错的人!” “是吗?”范氏扬脸看他,狗舔腚的把戏。 “范姐,这王红是个什么情况?” “她的底底细细,我也不十分清楚,好象就是本地人,家离这儿不远,嫁了人吧?有一女一子,至于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你问胡姐,她或许比我知道得多,她是汤河人,在这儿少说也有上十年了,要不你问问她?” “谢谢范姐,如果今晚等不到王红,我请你们吃饭!” “哎哟~!你太客气了,完全不用,我们只是萍水相逢!” “我认为有必要,多个朋友多条路,不知李大会会不会嫌弃我是乡下来的!800年前是一家!” “不会的,你想多了,你不了解我家老李,他人是极好的,要不你进来坐一会儿?” “不啦,哪天李会在再说,我去问问胡姐!” “这就对了嘛,她是老江湖嘞,且看人入木三分,经验老道!” “谢谢!” “不要客气!欢迎再来!” 胡沁芳的门虚掩着,李宜忠上去敲两下,“胡姐在吗?” “在的,你是哪一个?” “李宜忠,专门找王红来的,上次来过,我可以进来吗?” “没有一丁点儿问题!欢迎光临!” 李宜忠推门进去,老女人胡沁芳正穿着大裤衩,坐在地上的凉席上,上身是软布衫,剪着短头发,脸很黑,身子却挺白挺肥,靠墙而坐,手里是大芭蕉扇,“胡姐好,来时匆忙,没给你带啥东西!” “客气啥?你专等王红,犯了他的大忌,那王红是他心尖,忙得只肢朝天,每天男人要排队等,男人也就犯贱,徐虽老点儿,模样还行,就是摆错了地方,不招人待见,你今天能不能等到她,不好说,你坐!” “胡姐,如果今天等不到她,就明天再说,晚上我做东,请你和范姐他们一起吃个饭,怎样?” “没必要吧?” “有些事还要请教胡姐?”李宜忠就坐下了。 “说就是了,何必呢?” “胡姐,知道王红底细?” “知道一些,就在黄河东岸,运河边上,据说她家屋后有棵大泡桐树,院里有棵火红的石榴,家里有水井,独门小院,屋虽小,主屋且砖瓦结构,夫家姓刘,门朝东,出了门就是大运河,扬脸就可看见船,宜居,且景不错,我没去过,听那些人讲的,她本人倒是邀请我去过,可我就是没去,道不同,不相为谋,不是吗?小李子,你不要得罪姓施的,他虽不是什么好东西,犯不着不是,十年八年来一回八角楼,找乐呵来了,何必结怨生恨,他那一双眼,你要是看不透就活瞎了,他人怂点儿,没关系,但他背后有人,敲击你跟敲个土坷垃差不多,不值得!” “多谢胡姐教悔!” “今后有什么事,遇到个什么坎,找你胡姐,六行八道,管他是谁呢?” “多谢胡姐,就这么定了,不打扰你休息了!” “小李子,你去?” 李宜忠出了那门,把它随手虚掩上,施仁德嘴瘪眼斜,“这么快就拜上码头了?” “谈不上,我只是去坐坐!老施,别这么横眉冷对,如果今晚王红不来,我请你们吃饭!” “和他们一起?”施仁德指指东西,“开窍了?”笑容,干瘪的笑容,从死灰的皮肤上溢出来,“我就说嘛,你一队长,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点儿眼力见没有?乡下来的,不都是土头木马,酒杯是大印,香烟是敲门砖,这两样到齐了,你在八角楼,就吃得开了,胡姐江湖道行深,不可不敬,李大会是见过大世面的,至于小范,那是锦上添的一朵小花!”那张阴死的脸撑开了,听说有局,施仁德话比屁多,不厌其烦给他讲八角楼一带的掌故与现在。 太阳蒸腾了一天,话多也累,太阳掉地摔碎时,王红没有来,倒是徐翠萍姗姗来迟,她一到这儿,就喊热,穿的是薄布大裤衩,碎花小布衫,显然是陈旧的,收在箱底,起皱,她是喜欢李宜忠驴一样粗壮,用话撩拨李宜忠,“黑熊,你还真有耐心,你是打准主意要吃定王红?王红虽好,千人万人如蛆拱动,你就不嫌恶心?不都是一样吗?我是价廉物又美,要不你吃一口看看,你不吃就嫌弃,这样没道理吗?说不定,我的更好!” “你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你好不好,我知道嘞!”施仁德抠着手,千般滋味在脸上,他骄傲嘞。 “你知道个屁!怂人一个,见花白的东西,还好意思说,雄纠纠,气昂昂,还没跨过鸭绿江,就飈了,老驴泄残精,你还好意思说!” “激动嘞,绷不住嘞!” “闭上你的乌鸦嘴!” 终于没有等来王红,太阳掉地下,范青挽着李国忠,胡沁芳跟在他们后头,施仁德和徐翠萍相跟着,李宜忠地况不熟,任由李国忠带路,他们在八角楼后头有个丰食馆,门面不算太大,却极为考究,施仁德就是下作,私下里去拧捏徐翠萍的屁股, 李宜忠投去鄙夷的一瞥。 昨夜的疯狂,如同狂风暴雨,太阳已经日上三竿还有醒来,大院里的人,还在睡梦里,李宜忠让一个响屁崩醒,那又响又臭的屁,不是来自于她,而是老女人徐翠萍,那女人正四仰八叉把一条雪白的腿翘在李的腿上,裸露于被外,呼吸均匀,李宜忠突然恶心自己起来,一股湿小麦搓烂的味,不用想,知道自己下作一回,没有西红杮吃,吃个萝卜也解渴,他软了,只得从地上站起来穿衣,他想洗个澡,心情糟透了,就拿块臭胰子,赤裸着上身去井跟,汲一桶不,上撩,水哗啦哗啦,心情稍好! “你个没良心的,白吃白,吃了鱼,还说鱼腥,你是人吗?”徐翠萍叫唤半天,没人理,才发现李宜忠走了,如风,走得无牵无挂。 骑过黄河,其实那不能叫黄河,顶多是黄河一次淫乱的结果,但它位于城中心,两旁柳树荫荫,浅草横生,河水不甚浑浊,顶多算一条小河,河宽水缓,有水鸟、水葫莲在水面荡漾,船不是很多,且是小船,再往东,大约二里地,就是运河,看气势,就知道它的正宗,虽人工采挖,但比起所谓的黄河,就显示出气魄来,它的正宗,体现在它水势上,那哗啦哗啦之声,那漩涡打着漩涡地宣泄,大木船、机帆船、小火轮嗒嗒嗒,冒着黑烟,河岸水花撞击,掀起水泡,有时喷到岸上,岸上走路的人,不惊不慌,任凭水花甩到脚下,路不是很宽,两岸镶着石钵,宽窄只容得下一辆汽车穿过,这里不是主要公路,看不到汽车,路面是鹅卵石,船上人偶尔下船,码头不再这岸,而在东岸,那里机器轰鸣,装吊有续,且时常有浓烟冒出,靠岸的地方,杨柳依依,环境很是不错,根据胡沁芳了解到的情况,他专拣有院的、且留有东门的房子找,由于地形不熟,显得有些鬼鬼祟祟。 “你是干啥的?贼眉鼠眼,一看你就不是好人!”城里那些洋乎乎的挎篮头买菜的老太太,革命警惕性相当高,“你是阶级敌人吗?我告诉你:不要学蚍蜉撼大树,我们的社会主义社会,有毛主席领导,组成了人民的铜墙铁壁,我们誓死扞卫伟大的祖国!” 李宜忠愣了一下,这都哪儿跟哪儿?他陪着笑容,“我不是坏人!” “坏人可没把这两字刻脑门上,我们必须时刻警惕着,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 “行啦!行啦!老大姐,我是王红家亲戚,我来过一回,地址我忘了!” “她丈夫叫什么?” “刘占一!” “就那儿,有院门的!小伙子,别怪我!上次就有个人,在这里瞎乱悠,我们抓了去,扭送公安局,一审吓人,竟然是台湾派遣过来的特务,因迷了路被抓!” “你警惕性蛮高的嘛!” “一般般,你去吧!” 王红正巧出来倒洗衣水,一抬头,一脸阳光,随手一泼,有几分洒脱,运气这东西,实在是说不清楚,有些人不用刻意,运气以死缠烂打的方式,追着他,而有的人事前谋定,伺机而动,却在最后一秒功败垂成,她不用看别人脸色,甩门而关,倾倒后的盆沿,还在羞羞答答滴水。 “那就是王红!那就是她家,你去吧?可记住了,下回别再这样贼眉鼠眼,要不把你当坏人抓了,你说你亏不亏?” “好的,谢谢你,你真是个大好人!”李宜忠哪里顾得上她?一个不知高低深浅的老娘们,吝啬、市侩、俗气,他不屑与此等人为伍,泼下的脏水,顺着石泊岸滴答有声,如鹿撞怀,门前有台阶通路,路下波涛汹涌,他瞅瞅那勾心斗角的廊檐,虽是青砖青瓦,但在一群茅草屋中间,显得鹤立鸡群,不是它高大宽敞,而是建房材质,把自行车斜靠在宅坡上,推开虚掩的门,女人正在洗衣服,“你好!你住这儿?” 王红手僵在水盆里,这家伙神通广大,这么快就找上门来,脸上溢出笑容,“你怎么找了来?昨天来的?”王红就丢了衣服,热情站起来,那张脸实在是吸引人,身材更是没的说:前凸后翘,脸色立马绯红起来。 “家里有人吗?”李宜忠毕竟是贼人胆虚,他怕那个“他”,他不了解那个人,人家才是正牌夫妻,而且是要上人家门,专干这种事,他觉得有些唐突,说话的功夫,就四下里张望,主屋砖瓦结构,地铺方砖,砖上抹灰,西房为土墙盖瓦,门和窗都很大。 “他不在家,两个孩子还睡着,呆会儿他们要上学,我在船上一夜,刚上岸!”她随手拎个小板凳,让李宜忠坐,“你先坐,等他们都上了学,我再伺候你!船上那些大老板,有的是钱,包我就一夜!” 第61章 生命如流沙 李宜忠坐在小竹椅上,硕大的屁股压得竹椅呻唤般地响,“他是干什么的?这么有钱?让你……”话说半截,突觉不妥,又咽回去。 “屁!三轮车夫!他老子倒是个强人,可惜被镇压了,留下的是祖产,他就是个薄皮小二,除了喝酒,别的都不行!” “那你怎么……?” “逼上梁山,不说了!”王红生就美丽,从乡下烂泥潭,落入污水坑,馊臭如石头泡在水里,十五岁嫁人,孩子三四岁,且是一对龙凤胎,她自己都还没长成,如今却沦落风尘,她的男人不管不顾,允许她这个,但她必须要挣钱养家,还要供养他喝酒吃肉,这是一种默契。 “我的破车在你家宅坡上!” “推进来!” 李宜忠心虽悲凉,却为昨晚一顿酒感到舍而有志,他可以完全绕开施仁德和徐翠萍,八角楼他还是要去的,那个蹦出来的马菊,让他与周大帮认识,今后棉籽饼就不烦劳那个朱远了,让他离远些。把车子扎稳了,王红正把滴水的衣服往铅条拉起的晾绳上挂,那屁股一摇一晃,就像被弹奏的琵琶,他就忍不住上去拧捏。 女人也不反对,“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三十晚上等不到初一,囫囵吞枣,食而不知其味,要懂得享受,滋味要细品慢嚼,回头有大把大把时间给你,怕啥?男人要学毛不平,人家花样就是多。” “毛不平是那个?” “不知也罢,说出来能吓死你!”王红晾晒衣服,“你给我看下门,我去买早点!” “我去吧?” “不必!你吃过了?” “昂!” “沈家早点不错,王家不行,梁家介于他们中间,你不知道谁是沈家!”细竹编织的茶瓶,拎着就走,女人会生活,且有刚性,不贪丁点小便宜。 望着她的背影,李宜忠摇头,“糟蹋了!绝对糟蹋了!换作是我,一定金屋藏娇,独占独享!刘占一啊刘占一,居然……这不是混蛋加三级吗?”悲剧就是把最有价值的东西,生生毁灭,割肉般刺痛。 半个时辰,王红满载而归,油条和烧饼一并买来,一路上,她象一只自在娇莺恰恰啼,那摇晃的脑后刷把,把扬溢的青春书写的淋漓尽致,如果仅看轻盈的步履,你会以为她还是少女,她甚至哼着歌,一路上不断与熟人打招呼。 李宜忠在那里,浑身不自在,他的确在小水井边,看到那棵火红的石榴,花早已经开败,石榴长有拳头大小,不知道为什么,他想尿尿,却一时找不到厕所,正在急得像陀螺那样时,王红就推门进来。 “急成那样?吃没?一会儿一起!” “不是!我想尿尿!但却找不到地方!” “墙根,掏出来尿呗?找什么厕所?活人却叫尿憋死?” “这墙根真就能尿?”他认真看着她。 “你尿!矫情地,难不成你还想----掏出来尿?” “能那样最好!” “做你娘春秋大梦!”王红进屋,“从西屋后拐过去就是!”太阳象个泼妇,七彩斑澜蛊惑人心,人在光影里,亦幻亦真,这时,她从屋里,老鹰抓小鸡一样,把一对龙凤胎女儿拎出来,把他们放在地上蹲着,“都给我醒醒,别整天跟个醉憨子似地,呆会儿都给我上学去!”光洁的手在他们头上摇。 李宜忠大约是尿憋的,随着尿条扯地,还一抖一抖的,“你挺威武!是英雄就要在用武的地方,给我彰显出来,我就赐你个封号:无敌大将军!”他自言自语,让他像污泥浊水狂泻。 太阳置于树梢之上,且从东偏北方向升起,象千万把利箭,王红打水让孩子自己洗脸,女孩发育快,个子尚高,可以伸缩自如洗,男孩晚熟,个子有些矮,要踮着脚才能让毛巾沾水,王红自顾自给他们倒豆浆,让他们自己洗。 “我怎么说的?先两边后中间,怎么又忘记了?洗好过来吃饭,然后上学,妈还有事!” 李宜忠尿净了,尿爽了,就人模狗样进了堂屋,“孩子们都好吗?” “你是谁?你怎么来到我们家的?”女孩子洗好脸,往桌跟去。 “叫李叔叔,妈妈的朋友!” “李叔叔好!”两个孩子异口同声。 在一小阵忙碌之后,王红从外面叫了辆黄包车,让两个孩子坐上去,大约是熟人,给了钱,拉着就走!王红回身关门,这才一摇一晃,去桌子前坐定,朝牌饼夹油条,大口吃,嚼出声来,温热的豆浆,滋溜滋溜喝出响声。 “昨天来的?其实,老徐也不错,身子也还行,我不在,你可以……!” “宁啃鲜桃一口,不吃烂梨半筐!” “你有几个孩子?” “目前四个!” “你有30岁没有?” “差一点儿!” “你媳妇叫啥?” “牛芳芳!” “是李队长吧?三木公社的?” “李宜忠,是!” “我与你们三木公社的胡德禄夫妇是老相识了!” “我常带人去他们食堂吃饭!” “是吗?我去过多次,怎么没见着你”王红扭头看他。 “时间错位,你再去可以向我们大队打电话,吴洼子大队贾家沟生产队!” 话多且有些缠绵,细节就像剥洋葱,一层层引向深入。 “你丈夫就是个混球,怎么舍得让你去干这种事,换作是我,不!决不!我要金屋藏娇!独占独享,你是人间少有的尤物,且年龄这么轻,就……” “命不好,嫁错了人,就这样吧,凑合着往前过,绿帽子一顶顶给他戴,换个旁人,根本做不到,他能做到这一点,难能可贵,算了,不说了,往事如烟,烟呛五腹,要现在来?我已经吃好了!”她搓两下手,“你去插门,就在这老沙发上?” 男人心痒意散,宁吃三世苦口,不输王红赌。 女人手弹一下,“羞!羞!羞!象驴又象狗!”贴他耳朵后,“他们马上走!一切------!” 饭后,孩子们一摇三晃自己走了,走之前,还挺有礼貌和他打招呼。 “狗日的,张狂成啥了!”他去插门,好事临界,他激动得双手扎煞,虚汗在长满长毛的手指丫里流,插完门栓,晃回来,他象喝了酒,跌跌撞撞,呈醉态,女人媚且酥,瘫在沙发上,雪白的脚丫子,搓着沙发布。 李宜忠刚把上衣甩在地上,“咚!咚咚!”的急促敲门声就响起,且长敲不止,“这他妈的谁呀?真他妈会挑时间,寸劲,我真想削他!” 王红光着脚丫子,站到地砖上,“你去里屋,把门关好!回头再伺候你!酒好不怕巷子深,好事不怕晚!等我!”一把拉开西间房,把他推进去,连忙拾起地上衣服,扔进去,“别出声!”把西间房门关死。 “谁呀?别敲了,我来了!”王红急急拉开门,原来是个老熟人,“你怎么这会儿来?” “吃你鲜桃一口,怎么?不欢迎?”来人年界六十上下,头发黑白参半,剃着板寸,来人在王红脸上捏一下,“狗日的,太嫩了,掐得出水来,我是干着红党事业,要不然,早娶你做二房了!刘氏把你糟蹋了,可惜了!身陷于淤泥!” “林局长,你是春风得意,听说你快退了?”汪凤楠是这里常客,其实他是副局长,局长是黄芝山。 “可不是?就这几个月的事!” “马姐那儿还去不去?” “她揪住我的小辫跟子不放,谁让我曾经在沈六铜手下做事?我要不去,她就有可能检举揭发我,我做的那些事,哪一件都够枪毙十次八次的,早年间……不说也罢,咱站错队了,谁知道国民党这么不堪一击?枪好炮好赶不上人好!他没有在家吧?” “在不在家无所谓,他不管这事!” 两个人说着话,听到粗野的插门声。 “老规矩!” 第33章: 他妈的,先来赶不上后到的,这他妈叫什么事?李宜忠在里面听得真切,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西间房有张床,有些衣柜,更有面大镜子,太阳不知羞耻从檐下铺到地上,他六神无主。 “汪局长,等一等嘛,人家 ……”小女人发嗲放骚,“衣服,衣服总归要脱吗?你们男人都猴急猴急的,一上去就?了!” “小婊子,你倒是快点儿,我恁大岁数,来得快,去得快,我故意憋这许多天,就是为了到你这儿泻火来,来吧!”这位林局长,就如苍狼扑食,把王红扑倒在沙发上,沙发因剧烈挤压,发出呻吟之声。 李宜忠像狗扑爬在门上,用脚踢门。 林凤楠听到响声,一身大汗、气喘吁吁站在地下,因惊吓,而真魂入窍,“谁?是谁在哪里?不象话,不象话,说好的事,王红,你给我解释解释:这是什么意思?”他盛怒了,“是谁?给我出来!” “别管他,来嘛!”王红强拉林凤楠。 “放你娘个狗臭屁!老子是牲口?你给出来,要不然老子开枪了!”其实,他哪有枪,纯粹吓唬人,但他习惯往腰里摸。这都是爷,被旧社会惯出来了,飞扬跋扈惯了,共产党虽然竭尽全力教育他们,但本性难改。 李宜忠碰到硬茬,只得猥猥琐琐拉开门走出来,“别是别激动,是我!误会!” “是你小子!刘占一吧?你他妈的在家?”林凤楠一脸蔑视,“你想咋地?想去黄芝山那里告老子?他孙东洋也不敢把老子怎样?老子可是有恩于他的恩人沈少东!” “不敢!”李宜忠几乎是投降的样子。 “老子谅你也不敢!臭不要脸的,你要干吗?是,她是你老婆,你养得起她吗?靠她养活你,我要是你,早他妈提根屌毛吊死了!王红,你记住,你欠我的,下次到我那儿还我!真他妈晦气!”林凤楠拾起衣服就走。 “其实,我不是……” 王红摆摆手。 李宜忠尽兴之后,丢下钱,骑上他的破驴,返回了乡下。一路上,他笑喷了,啥狗屁局长?不行就是不行,还咋呼个啥?你是局长不假,一样被我这个乡下来的土包子打得落花流水,在他眼里:我是刘德一?靠婆娘身子活人?丢了祖宗八代的人! 吴桂芝在街上游荡,她已经六神无主了,林才威对她是不正眼看,来去自如,更让她感到气愤是,居然亲口对她说:让她今天晚些回家,他要带个女人回来逍遣,她的婚姻已经名存实亡,她就象个游魂鬼,她不知道自己将去何处,灵魂臲卼,她觉得:她不属于这个城市,正走着,和个冒失鬼撞上了,“谁?谁这么冒失?赶着去投胎?”十字巷口,她东西直行,南北巷子却闯出来一个人,差点儿把她撞翻。 “对不起!对不起!”徐翠萍也不看人,嘴就像鸭子腚,往外喷话。 “你是干啥的?”当吴桂芝看清是个女人,且比她老。 “我是被人家赶出来的,所以……” “人家为啥要赶你?” “我和她丈夫有那么一丁点儿事,所以……”徐桂萍大拇指掐在食指中间。 “你红杏出墙?” “我幺鸡出条子!” “你专门干哪事?”吴桂芝惊讶。 “不和你说了,我走了,我叫徐翠萍!”风一样钻进巷子里。 李宜忠再次回到贾家沟,象吃了还阳草,精神立刻焕发起来,他刚回家那一天,大队就通知开会,会议内容就是最后一役:栽山芋。 “如果老天不下雨,就把白秧子(山芋秧子)栽在沙土里?这不是瞎子点灯白费油吗?”苗启才率先说出大家心中的困惑,还和收麦子插秧一样:驻队干部和队长包干,田家兴正在他旁边吸烟,莫大伟正低头对他说着什么,梁修身清清嗓子,“各位,请听我说: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请示过公社领导,情况是这样的:根据县广播站和气象部门综合分析,最近三两天之内,就会下一场透雨,而且雨量中到大!” “他们从天上来的?龙王爷给他交过底?准了,是他们功劳,不准,就又下局部地区了,他们说得准确一些,这局部地区究竟在哪儿?”李宜忠把卷烟在手上把玩。 众人哈哈笑作一团。 贾云龙从梁修身面前拿过送话器,“李队长说的也有道理,看云识天气,凭老经验实际上是不行的,去年多次说天晴,结果雨是一场接一场下,去年以及前三年偏涝,今年又偏干,不过刘书记说了,他们已经联系船行,老天真正不下,就引淮水灌溉,这里面有一个问题,先要把地耕好,打好白芋(山芋)沟子,充分利用好天时地利以及人和,不能再耽误时间了,秋收转瞬即到,这不早过了夏至了,季节不等人呀!”说完,贾云龙又把话筒递到梁修身面前。 “事就这么点儿事,最后一凿,要凿出深度和广度,希望大家都丰收,不饿肚子,是最终目的,县上棉籽饼就要下来了,各队做好准备!” 第62章 春风化雨 “梁书记,你看看如何才能做到杜绝截流现象的发生!”主席台上李建玉插一句。 “李会计刚才提的这个问题,是个大问题,为了自证清白,我建议:各生产队不再集体去大呼隆去棉花加工厂拉了,而是交给哪几家去拉,每家拉多少斤,回来生产队统一过秤,少一斤,拉的人添一斤,这个问题不就解决啦!” 你他妈就是驴,关键时刻多什么嘴,李宜忠在心中骂着,他的黄梁美梦要黄呀?这是要掐他后路,毒呀,嘴歪眼斜心不正,狗日的,腿瘸他妈心不瘸,这一下,打在他的七寸上,李宜忠冰冷着脸,李建玉一脸得意。 “这个事,还要请我们驻队干部多费一下心,不能只当甩手掌柜的,首先说,李会计的建议很好,不是针对谁,这样一来,就不会闹出乌龙来,也给我们干部一次自证清白的机会!”梁修身接着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只要我们做好了该做的事,就不会惹上非议,没有共产就没有新中国,就会让他们引吭高歌!下面有请贾书记作总结发言!” 此话一经出口,四座皆惊,看来传言非虚。 “我先说一件事:墙字经过这么些天的努力工作,已经接近尾声,沈冬秋还负责这个,三夏大忙结束之后,首先公社要组织参加,宣传队要准备新颖的节目,欢迎上级领导莅临检查指导工作,我大队在梁书记带领下,各项工作取得圆满,牛皮不是吹,火车何用推,我敢说:在这一块,我们走在了全公社前列!”曹大掌柜决不白给,“大家也都看到了,我们的墙字堪比印刷,宣传队工作是上了一个台阶,这与我们有朝气宣传队长有关,他积极主动吸纳新鲜血液,让我们的队伍更加年轻,我们更有经验丰富的写手,我敢说:陈家岩写的剧,在县剧团都不逊色,文化点--这个名号,非我大队莫属 ……!”贾云龙虽识字不多,但语言组织能力,决不一般。 孙爽有些激动看着他,徜徉在幸福里,慧眼识得英雄。 乔泊年的调动,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明确职务,只是跟邹庆云跑乡下,搞调研,很多时候,和那些泥腿子一起,经常个把月不回家,他们虽然不参加劳动,但差不多全县二十二个公社,跑了个遍,一辆自行车,一顶新联帽,邹庆云经常就住在老农家里,和他们吃一样饭菜,缴伙食费,刚开始,乔泊年是有情绪的,但直到工作一段时间后,才发现这项工作卓有成效,县级的许多重大决定,竟然来自于他们的报告,报告中既有实际工作问题,又有思考解决方法的建议,邹庆云经常是工作时间很长。 “邹副主任,你咋不回家呢?” “家破了,回何处?”他苦笑者。 “你的孩子们呢?” “他们都大了,快要各自飞了,用不着我了,我只要给钱就行!” “你有什么打算?” “哪黑哪住,随遇而安!” “这不行!这不是生活的态度,更不象你的为人!” “去他妈的为人,这虚无缥缈的狗日东西,害了多少人?我们太过局限这些,束缚住了我们的手脚:放下包袱,开动机器!” “你们的问题究竟出在哪儿?” “三观不和,尿不到一个壶里,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她有她的坚持,我有我的底线,因为都不肯妥协,所以无法再走下去!”那张刚毅的黑脸上,呈现出冷的光泽,这是冷静思考后的悟出。 “你们要一拍两散吗?” “也不一定!看发展!也许我会驮着责任,稀里糊涂了却残生,亦或许,我会学壮士,断腕戗割剪除这个套在我们身心上的枷锁,我们没有情,更无爱!” “不懂!”乔泊年摇摇头。 “你不懂就对了,年轻人,我们是旧式婚姻,有上一代人强加给我们的,不象你们,可以自由,更可以乱爱!” “邹主任,你打算一直冷战下去吗?” “我不知道!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我也无权例外,等忙过这一阵子,再说吧!” “邹主任,你说这场自上而下都在说的透雨,能不能下?” “烈日炎炎,你问我:我说能,希望它能,日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福祸,谁也说不好,尽人事,听天命!” “这可不象你说的话!” “人嘛,要唯物,且不要唯心,客观存在的东西,有时候不以人的意志力为转移,小乔,你上去大学,更应该懂得这个道理。” 人在焦躁不安的时刻,最容易出错,一天两天尚行,天数一多,就耐不住了,轻者骂娘,重者就糊思乱想,生产队干部就象热锅上蚂蚁,天时一天耗着,已经有很多人不耐烦了,老天既不下雨,船行电灌站也不打水,耕起的土地,晒成土坷垃,上面也没人放个屁,全他妈哑巴了,还是全死了?曾经的先知先觉,说过下雨,好象他们会夜观星象似的,别说雨了,连他妈露水都没有,人尿出的也是焦虑的胶黄。 眼看就过了栽插的季节,天热得人透不过气,加之苍蝇蚊子盛行,白天夜晚全他妈睡不好,不盖被单被叮被咬,盖了又大汗淋漓,这简直是不让人活了。 李百通站在树荫下,赤裸着上身,不断看天,看地,感知弥漫在空气中的东西。 “你看啥虬球?看出点儿什么来?假日马的,你到底行不行?装神弄鬼的,大忽悠一个,你说说吧,别人都说你能看山水纹路,料得人间吉凶祸福,你真有这本事?就说说这场透雨,能不能下?大约在什么时间下?没个硬茬茬,我信你个鬼!”李宜忠就走过来,看着李百通,听他口中阵阵有梵词,听不懂。 走更近些,见他双目微闭,鼻子翕动,右手大姆指掐在中指上,“拉人屎,说人话,整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明天深夜,子夜丑时,必有一场河满沟平汪连的透雨!” “好!好!我等着,如果真如你所说:八月十五不敬月佬,一定改敬你!你就祈祷老天爷保佑你吧!”李宜忠扬长而去,他要象蚊子一样,吹着喇叭,到处散布这蜇人的消息,不用一个上午,就传遍了贾家沟,连带着吴洼子大队部。 有人点头,有人摇头。 梁修身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打个神密电话,出来以后,又和贾云龙耳语几句。 陈仲秋感到奇怪,但又不好问,还没到下午三点,大队部人跑个精光。 第二天依旧艳阳高照,看不出有雨的样子,阳光甚至比前一天更加毒辣,空气中别说水气,扑在人脸上的,是火烤的热浪,光只剩下芒,象针刺一样,光着脚丫,不敢踩在地皮上,要踮着脚尖,并且快速逃离,地皮滚烫,植物除了干死,就是耷拉着脑袋,狗哈哈喘着粗气,红舌头哈出的气,也象开水锅,熏蒸人,它们不再猖狂,树荫尚且如此,热浪一阵阵往人身上撞,少得可怜汪水里,挤满了人,水上半截烫人,下半截凉爽,许多人绝望叹息。 不是水涝,就是干旱,这是天灾,有时还要承载人祸,那些年,那些人,如果能侥幸活下来,就可以定性为英雄,不需要你有经天纬地之才,煎熬,承载煎熬,何尝不需要勇气?愿在世上挨,不在土里埋。 夜不用墨色涂染,如果不是星星多情,萤火虫投机,这个世界,将是多么恐怖,多少人长吁短叹,困不可支,一块破旧孔洞密麻的塑料纸,或直接光着身子,睡在被骷髅拱翻在地上,子夜丑时,一声惊雷,电闪雷鸣,接着蓝色妖姬一样的蛇影,在头顶上炸响,呼呼风由远及近,暴雨被风裹挟,就噼哩叭啦甩打在屋顶上,那些困顿的灵魂,赤身裸体坐起来。 “老天爷呀,你终于开眼了,我说什么来着的?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 “屁!要说神,还是人家李百通,看见没有?这是不是深夜丑时?”雨在外面呼呼啦啦,雨脚乱如麻,快如箭。牛芳芳也坐起来,不在四仰八叉,不再辗转反侧,难以入睡,而是巨大的惊喜,让她兴奋睡不着,虽然热浪还在往屋里扑,终是强弩之末,随着雨越下越大,真的是瓢浇盆泼。 “漏雨了?好象漏雨了?”李宜忠兴奋站起来,用手去等,果不其然,硕大雨点,落在掌上,“狗日的,你下吧下吧,下它三天三夜!”“咔嚓嚓--!”巨大的雷声,让他跌坐在地上,一屁股泥水,象蛟龙出海,闪着金光,腾空而起,他想出去,一则看看雨张狂的样子,另一则,借着雨水冲一下。 “不行!小心雷劈!”牛芳芳拉住她。白亮亮的雨条,从碗口大小窗看,如瀑而下,电在闪,雷在鸣,他们却再也睡不着。 透雨,透着喜。 “狗日的,又蒙对了,这回老小子更加声名鹊起!” “八月十五不敬月佬,你要敬人家了!” “屁!老子又不是皇帝,不可能金口玉言,逗他老小子玩,你还当真?我真敬他,怕折他寿!” “咣当!”一声,不知什么倒地上,吓得牛芳芳一下子扑进李宜忠怀里,瑟缩发抖。 雷声不断,一直在头顶响个不停,雨声不断,能够听见地上,走水的声音,不知不觉,凉爽了许多,空气也不似那么憋闷。 “睡吧?” “还地上?” “当然,地上凉快!” “你想睡在泥水里?” “孩子们怎样?” “还能怎样?睡着了呗?” 那场半夜惊魂的透雨,改写了庄稼人的生活,李百通不吹自大,这场雨下到天亮,只是停了一小会儿,淅淅沥沥的小雨,一直下到后半晌,雨过天晴,太阳西斜时,沟满坎平,树上滴雨,水沟欢快,许多人光着脚丫,在凉爽的雨水走来走去,李建良拿着渔网和铣,他要堵鱼,有水便有鱼的说法,始于他,却至今没有终。 大河淌,小溪流,那些精明的庄稼人,充分利用这一时间张网猎渔,在这方面,李建良是个佼佼者,但凡他经过的地方,就知道哪儿有鱼,哪儿鱼多,肖梅抱着儿子,跟着他,笑盈盈端盆拾鱼。 李建木笨拙如牛,别人用网,他用篮头或粪箕子,大小且不合适,那些鱼象是嘲笑他或戏弄他一样,磁一声从篮头边窜过,他竟然伸手去抓,鱼没抓着,还跌坐在水里,看着李建良一网网把鱼甩在岸上乱蹦,他气就不打一处来:凭啥他哪儿就拾不盈,自己就一个逮不着,他堵气把篮头扔进水里,不知道是骂篮头还是骂自己,“没用的东西,滚一边去!” “二哥,你干甚嘞?你与其这样折腾,还不如来给我拾鱼,我送你些,怎么样?” “不干!”丢在水里的篮头淌过来了。 “二哥,你的篮头淌过来了!” “不要送你了!”李建木跳进污浊的水里,卷起袖子,腚撅得象油壶,两只手象螃蟹的腿,居然上水里摸鱼。 “跟我杠上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他没有好的家伙什,怎么抓鱼?就那样?虽占具好的地势,也是没用的!”李建良一针见血指出问题关键,这张用猪血泡过的网,竟然耗费他三年时间,才织成,这会儿派上大用场,“二哥,你的篮头子!”李建良高高举起,往下滴水。 “送你了!”李建木在这方面,的确不行,篮头是用来装草和菜的,它太浅太硬,即使有鱼撞里,打个回弯,又窜进水里,活鱼在水,那就是浪里楫,纵横驰骋。 就此事而言,双李双分,一个是智者,一个是愚者,所以生活分野,李建木虽窝着火,但他承认李建良在这方面胜他一筹,可他不会结网,更不愿意低头,所以,弄个混身上下湿漉漉,连片鱼鳞也没捞着,堵气甩袖而去。 太阳跌在院子里,肖梅端着鱼,拎着篮头,来到这边,就喊“二嫂”,林兰香迎出来,对于肖梅、李建良两口子,她心里有说不出的敬重。 “哟,是他二娘,你这是……?”林兰香不好意思起来,但又莫明激动,这些年,她没有孩子,那个她口中“他二娘”的他,就是后来的我,我那会儿,连个麦芽子都算不上。 “这是二哥的篮头子,这哪能堵鱼?他有时象孩子一样,还挺轴!给你和二哥送些鱼!”肖梅把篮头随手一放,端着盆,送到林兰香面前。 “这倒是如何是好?我也没有什么东西回送于你!”林兰香手足无措。 “说什么昏话呢?我家的建良堵得多,一两顿吃不完,与其在那儿馊臭,还不如送人吃?我哥家,我也送了,我大嫂乐得屁颠屁颠的,你就不要见外了,我们两家不就隔一道墙吗?”肖梅笑盈盈的。 林兰香一口一个“谢谢!”。 “别介!大家都是从一根老根上分下来的枝枝桠桠,如果再往上一辈上追,还在同一个屋檐下过活嘞,上一辈怎样,是他们的事,我们的事,我们作主!你是嫁我二哥,我称你‘嫂子’,论年龄,你比我小!别生分了!” 第63章 紧锣密鼓 林兰香眼泪在眼眶打转转。 “这不东院的吗?咋跑来这儿卖人情来了?你们尿不倒一个壶里!”柳淑琴尖酸刻萍,且伶牙俐齿,“这人情好大哟,大过天去,有人还不得跪下来感恩戴德?” 肖氏看柳氏一眼,也不言语,林氏接过盆,回屋里倒了,把空盆送给肖氏,三个女人目光对刺,一番滋味,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李建玉依在堂屋门上,二嫂还真的很美,咽口唾沫,好白菜,却让猪拱了,哀二哥不争,叹二嫂不幸,柳氏在其中,显得飞扬跋扈,刻薄如刀,从心理对柳有了厌恶。 肖氏甩甩盆里的鱼腥,就甩在柳氏脸上,她那是故意。 “姓肖的,你张狂什么?把渔腥甩我脸上你知不知道?” “是吗?对不住,见面三分腥,要不你不说我偏心?” “人不偏心,狗不蹅(方言:大口地吃,屎就喷溅出来。)屎!”柳氏极度仇恨,却拿肖氏没办法,却扭头气哼哼看着林兰香,“你得意什么?不就是几条破鱼吗?我娘家那头兄弟,哪个不会逮?我不稀罕,你看你跟得到宝似的!你瞅啥瞅?再瞅把你眼珠子抵出来!” “哟,老三家的,你是地主黄世仁还是周扒皮?咋比他们还狠?跟刘文彩拜过把子?”陈兰英很是不客气,长嫂如母,陈氏的确如此,“你再厉害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怎么哪儿都有你呢,你还真当自己是这家人长嫂子了?早在多少年前,你就过继出去了,从根上讲,你不算这家人,我们家事,你少管!” “老三码子,这事恐怕你说了不算,我小孩老爹还在,你把他叫出来,你问问他:我算不算这家人?他要说不算,我就不管,拿人头兑汤,就欺负老实人,有能冲我来!也就老二是个瘪犊子,换个旁人,你试试!别拿豆包不当干粮!” “你回来!”李建玉这时候说话了,因为他看出柳的劣势。 “老三,你就宠着吧,早晚有一天,你会知道的!”陈氏拉着林氏进屋,只谈一会儿,就扭身出来,过一会儿,就拿来辣椒,端来酱油、醋,还有一小点儿酒,“没这个熬出的鱼不好吃!” “嫂子,你也这吃吧!” “不啦,你哥买几条鱼,也在弄了,我本来打算弄好,端一些过来,肖氏就先一步送来了,我看得真真的!” 第34章: 培白沟子,是把子力气活,可你光有力气也不行,要懂得使巧劲,要不然,就算你是老把式,你的大腿和双手也会被磨出血来,以前石云生在时,就是白茬地,硬用锨拱,人就格外吃力,他是等秧苗缓青再施肥,这样,时间上就耽误不少,李宜忠接任队长以后,就是先把肥散在地里,直接一边耕地,一边培沟子,后边跟着栽插,这样分期分批一起干,既施肥也保潮且秧苗肯活,方法上,李宜忠更有力些,也得到大家认可,功效上也快了许多,当别的队还在使用老方法,李宜忠的新法已经在收到效果。 “狗日的虽是蛀虫,蛀出的方法,倒是不错,就算你老小子贪点儿,别人也说不出什么!”贾福生一边培沟子,连用佩服的眼神,看着蹲在地头的李宜忠,这狗日的,天生就是队长的料,张金梁则跟屁虫一样,跟在贾一茜屁股后,大献殷勤,又是递秧,又是送水,还时不时递手帕,“这只跟屁虫,已经不再忌讳别人的眼光,好事将近了!” “你一嘴狗鸡巴,叨咕个啥?”刘长根一边擦汗,一边盯着周蔓枝硕大扭动的屁股,想着那次霸王硬上弓强取豪夺,咋他妈什么滋味都没留下来?这哪是享受?分明就是囫囵吞枣,整吃整拉,真他妈晦气,且抵在树,跟戳墙洞,有啥分别? “刘长根,秀娥这几天没给上牛笼嘴子,又到处乱啃了?” “贾福生,你狗日的左右逢源,哪次生产队有好处,除了队干,就是你老小子,你都给贾云龙出过哪些馊主意?” “啊!”一口清水泛上来,石桂梅就吐了。 这就有了?这么快?李宜忠又生起气来,自己原本是惦记过石桂梅,肤色不白,是那种小麦色,天然去雕饰,出水成芙蓉,瘦瘦纤纤,一笑起来,两个深深的酒窝,能迷死人,还没等李宜忠行动,就传出婚讯,这让他措手不及,香屎让地主的崽子吃了,他多少有些气愤,这会儿他站起来,正要横加指责,石桂梅又闷下头去栽插,阳光象蜜蜂一样,在后背蜇人。 李建木贱为农民,却是农民里笨人,干啥啥不行,就连培白沟子这种粗糙的活儿都干不好,他把戗起的浮土丢麦根上,也不拍一下,落不实,落不实,白秧栽下去,就可能因镂空而散湿,如果栽的人再糊一下,直接把白秧插在缝隙里,如果十天半个月不落雨,就废了。 “李建木,你到底能不能干?不能干回家抱孩子?哪有你这么糊的?你看看别人培的:平平展展,你的堆跟山似的,泥巴往上垛,垛什么样就什么样,哄鬼呢?” “我这不是白沟子?” “虚而空知道吗?没有吃过猪肉,没看过猪跑?你看看你左邻右舍,人家怎么弄的?你怎么弄的?” “我就这本事,不行拉倒!你能你来!人五人六站地头,站着说话不腰疼!” “李建木,你也算是个男人,二大娘真是眼瞎,跟了你这么个怂货!我算是服了你!” “我怎么不是男人?你让牛芳芳跟我过一年试试,保证和我家兰香一起怀孕,一起生孩子!” “哈哈哈……”众人笑喷了,我父亲那哪是幽默,而是废人急了,反咬一口,咬得又是最疼的地方,众人怎能不乐? 我母亲离得远,没听见,见人都笑,她也跟着笑了,借机直直腰。 “李建木,你个狗日的,我告诉你:你今天只能拿五分工!”李宜忠火烧饭烫一样,在路上来回走,“田家远,替你哥记上,就给他狗日五分工!还反了不成,我还收拾不了你这根老油条?” 田家远却站起来,“真记呀?” “废什么话?” “那……那他岂不是比妇女劳力还少?”田家远从怀里掏出小笔记本,他只是代他哥临时记几天账。 “他就是半个男人,所以工分记半!” 自此以后,半个男人,就成了我父亲的光荣称号。有好事者说:男人的一半是女人!我父亲因为行为沦落在女人行列里,矮人半个头,他虽咬牙切齿,“我日你孽!我日你孽!……”没有下文,衣是瘆人毛,话是拦路虎,关键时刻,我父亲蔫了,说不唬人的话。 “凭啥?”我父亲嘟囔。 “再说,今天白干!” 我父亲不仅怂了,还蔫了,但动作继续,还是那样赔沟子。 “你们栽插的,多费些事,加五分工,把它抚平,按实,不能让栽下去的秧糟蹋了!”李宜忠在这方面历来赏罚分明,也落实他在群众中的威信。 车西洋虽然接到梁打来的电话,却因没有把握好时机,功亏一篑,让梁十分生气,只得再次打电话给耿仲礼,托他代传话,耿仲礼和梁修身早就认识,虽没什么交往,但同属于大队书记,耿仲礼是七里桥耿圩大队书记,虽然邻边,却隶属于两个公社,经常因为水渠或争水而有所交集,他要打电话找车西洋,怎么都绕不开耿仲礼,老梁头让耿氏传话给车西洋,让车到家里一叙,没说什么事,人家是亲戚,耿也不好回绝。 车西洋接到耿仲礼的口信,知道梁是兴师问罪来了,一切都铺垫好了,主角却没上场,弄个乌鸦大闪蛋,害得梁修身受到贾的质询。 “梁书记,你这不是耍我吗?为了你的事,我说服我亲亲哥哥不在生产队住,还给姓车的亮起了马灯,后门且虚掩着,这要是让别人钻了空气,到时候,你让我抱石打天,我够得着吗我?不带这样耍人的?” “贾书记,贾书记,听我说一句行不行?不管这事成不成,我都要感谢你,谁知道他狗日的没来?再找机会,为了我们的事,你已经做得够多的了,我谢谢你!” “我不要你谢,等秋风娶下媳妇,再喝一顿总是可以的吧?” “必须的!” “鸟人还能不能办事?” “贾书记,我梁某人知恩图报,我一定……!” “梁书记呀,我是怕夜长梦多,如果有意外,你我都无法交待,你那里可是等米下锅!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能不懂吗?这叫逼上梁山!”贾云龙就是要套牢梁修身,吴洼子这头一把交椅,必须姓贾。 车西洋坐着牛车,带着二斤点心,在傍晚时分,去了梁家,只能推说:头晚喝了酒,一觉睡到大天亮,误了事,两个人又重新谋定计划,杀牛杀猪本就是老本行,可车西洋恋妻,新娶下的,舌头插在蜜罐子里,刚咋出点儿味,其他事在他眼里,就变得无关紧要,一头瘦牛,能有多少油水可刮,所以车西洋并不热心,除过人家,自己落些下水,就老梁这个人,过去虽有交集,但交往并不深,从时间安排上讲:象是偷鸡摸狗,说明来路不正,这让车氏有些忌惮,万一被人抓住,他就是替罪羊,但老梁每年年底确实给他介绍不少生意,让他赚了不少,但他对梁也算够意思,羊肉上不含糊,十斤八斤都少,那是白送。 双方在胡德禄食堂吃的酒,有些微醉,后半夜才归,且话多一箩筐,都是陈谷子烂芝麻,虽终帐挂在吴洼子大队头上。一个大队书记,咋还没有一点儿吃喝自由权?那不活瞎了? 机会不期而遇,各个大小队白芋全部栽清,相对进入轻闲阶段,滨江省进入梅雨季节,这个时段,通常雨下得又勤又急,隔三差五来一场,水稻进入疯长阶段,白芋由于风调雨顺,长有人手臂长,旱地收成也不错,1964年是个不错的年份,也是天灾和人祸交替而生的年份,翻阅历史,我们就会心潮澎湃。 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午后的太阳还明艳照人,在太阳落进汪河里时,却突然晴天霹雳一声响雷,吓得所有人都惊异,看看太阳,还在西天,似乎不受影响,雷声一阵阵,天就慢慢变了,先是太阳逃了,或是被盖在乌天里,西南方向飘过来一团云,太阳几条腿伸出来,还有光芒,人们松了一口气,雨脚有些慢,人们也就不急,虽惊诧一下,然后该做啥做啥,雷声就紧一阵慢一阵,直到傍晚,甚至天幕降下,还是那样,人们开始在烧饭前后,闲的人开始论雨,有些人认为下不下来,节奏太慢,有人认为大雨就要来了,这是一个因雨要来而未来烦闷的日子,晚上八点,还象个病入沉疴却没有立刻死的人一样,还在哼哼,人们绝望了,也疲乏了,就睡了,九点以后,家家熄了灯,油贵耗不起,村庄在一片漆黑里,人在梦乡里,咔嚓又一声,这一声不同以往,带着闪连着雷,走龙和飞蛇在天际扑腾,白亮亮的雨条就扯天扯地,下了起来。 一辆无棚马车在雨里疾飞,赶车的人赤裸着上身,戴着斗笠,偌大的蓑衣,就散在车上,电闪在前,雷鸣在天,淫雨飞溅,噼哩叭啦,白亮亮的雨条,象箭射在斗笠上,斗笠时歪时斜,“驾!驾驾!”马在昏暗的雨中夺路疾飞,全然不顾雨的淫荡。 他是车西洋,当时只有二十多岁,他要赶去的地方,叫贾家沟,自从雨下之时,他就再也睡不安生了,新婚女人在怀,也无法扼制男人的雄心壮志,他辞别了女人,一句话也不说,一头冲进雨里。 虽是两个公社,却是邻边大队,不少人知道车西洋,但很少有交集,别说牛肉羊肉,很多人连猪肉也吃不起,要吃也只能是一丁点儿肥膘肉,一咬一嘴冒油,那滋味留在记忆里,怎么也不肯忘怀。冷风里,人们把折叠象弹簧一样的钞票,舍不得递给人,一脸苦瓜相,车西洋经常在那种时候从人手中夺下三两钞票,一脸不屑,动作娴熟割下肉来,钩秤拎起来荡一下,多了下割,少了从大肉上片一块,不再秤,直接往人手塞。 按照预先设计,车西洋只能在队屋后门进去,也会从那里出来,前门连着粮食仓库,稍有动静,就会惊动贾云跃,而且那里只有他一个人,他有半块印,另外半块在队长手里,折子折得老高,超过人的高度,粮食印上有四个字:仓库粮印!字一分为二,如果从中间劈开,则不成为字,谁想一个人动粮食,万无可能,盖过印叫封仓,上面卡芦苇编的大斗篷,除鼠防雀。 后门在雨夜不锁,就是给车西洋留的,贾庆云又跟上次一样,他弟弟有交待。 第64章 尴尬的烈士 车西洋几乎没费劲,就窜到牛屋里,门上有道草帘,门脑上,悬空挂着马灯一盏,他抖抖身上雨水,从怀里摸出半小瓶酒,就挑帘进去,找到那头老牛,用卡子撑开嘴,往里边咕咚咕咚倒酒,见酒下肚,就伶俐收了卡子,拖着老牛就往外走,其他牛还“哞--!”叫一两声,那只老牛跟着车西洋就走,一拖上车,车西洋从车上跳下来,前后用绳一拦,戴上斗笠就要走。 “谁在哪里?你要偷牛?” 车西洋吓一跳,等人走近了,见是李墨海,就平复了许多,“你这会儿来干什么?” “摊我值班,你管得着吗?” “据我所知:值班这种事,一直是贾副书记他哥在值!” “今天轮到我了,怎么着?你这深更半夜趁我没来,偷牛?”李墨海并不知道贾云庆不在,就咋呼上了,“老贾头,你睡死了吗?人家把牛都偷上车,你都不知道?是卖给你的?我咋不知道?” “兄弟,我们都是替人办事,别声张,没有得到相关人许可,我也不可能这么顺当把牛拉上车!” “我不信!一定是贾和你串通好的,你要不把牛放下来,今天就别想走,如果你放下,当我没看见,怎么样?” “兄弟,别轴了,贾云庆不在,门也没锁,你就别跟着起哄了,天这么晚了,我还等有事,这里头的事,我不好对你讲,明天你问老贾得了!” “那不行!” “你想咋地?雨下这么大,我还有路要走,别瞎耽误功夫,这是你们这儿上层的事,要不你去牛棚看看,老贾在是不在?我有几个脑袋敢到这边偷东西?” “你等我,如果你跑了,我连夜上你家,你跑不掉的!” 车西洋无可奈何,只得摇摇头,雨如柱哗哗。 李默海也是贼人胆虚,先去牛草里,把那坨粮食扒出来,拐在后腰上,挑下帘子,见贾云庆确实不在,就走出来,“他是不在,车西洋,不管这是谁的主意,得有我一份,要不然就别走!说,给我多少!” “这事我说了不算,要不等天亮了,你去问贾书记!” “别拿这话怼我,贾书记能让你干这种偷鸡摸狗拔蒜苗的事?” “兄弟,我怎么知道牛棚没人?还不是有人通知我?你就当没看见,明天就算炸了锅,十八板也打不到你身上,这事吧,牵扯大,好几个人都在其中,我不便言说,你知道就行了!” “那不行!既然让我撞上了,想让我装聋作哑,办不到!” “你这深更半夜不睡觉,跑来干甚?偷东西?你屁股后挂着什么?”车西洋想不到李默海这么难缠。 “我不瞒你,一把干瘪饲料,比起你的来,我是小巫见大巫,说说吧,谁指使你的?不刨到根,问到底,我还就不走了!” “你是找死!”车西洋说这句话就是吓唬他,让他知难而退。 “哟呵!你是屠夫,杀猪宰羊你行,你还敢杀人?” “别逼我!”雨下得实在太大,劈头盖脸。 “就逼你了,你杀一个我试试?锉子,还想威胁我!” 车西洋最怕人提他的绰号,锉子,这也太难听了,但李默海偏不知忌讳,偏就提了,车西洋短小精焊,特别有劲,还特别灵活,身手敏捷。 李默海不仅羞辱他,还去摸他的脸,“这脸上咋生这么多疙瘩?下这么多小鸡蛋?” 车西洋跳下来,推开他,从背后腰上拔出一把短刀,迎面对准李默海,“噗!”就一刀。 “你……你还真敢杀人!”血窜出来,李默海摇摇晃晃。 “噗!噗!噗!”这一刀比一刀狠,李默海终于力不能支,倒在雨地里。双手扎煞,眼睛睁得大大的,“你……真狠!” 车西洋在雨里玩耍一样,洗了刀,往后一插,就着雨水洗洗手,一抖缰绳,“驾!”马车飞奔,溅起的水花,射了李默海一身。 雨过天晴,黄芝山还在睡梦里,电话象炸了锅一样响起,他下意识摸着电话,一听,他立马坐了起来,“什么?你说?哪里?” 黄芝山的女人在印刷厂工作,正在臆语,“怎么啦?” “三木公社有人被杀了!” “啊?--有这事?” “我先走了,到局里再说!”赶紧穿衣服。 “早饭不吃啦!” “路上对付一口算了!” 太阳红通通的,天上瓦蓝瓦蓝的,不曾有丝乌云,连风也没有,薛萍象个泥人一样,跪着哭在李默海的尸体旁,浑身上下都是泥水,李默海被人临时抬在一扇门板上,身下的血水正在羞羞答答往下滴,大队书记梁修身表情凝重,甚至有些躲躲闪闪,他差不多知道事情来龙去脉,时不时和贾云龙交谈两声,贾云庆有些不自然,昨夜大雨里,他家一面山墙倒了,要不是贾在家,至少他老婆命休矣,很可能还会波及到他的大儿子贾联生,那时他虽年界四十,还没有小儿子,他就怕事情漏线了,不仅三弟政治前途堪忧,还可能会被法办,他三弟是主谋,他是协从,连梁修身也难逃干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贾云庆就不明白:这里头没有李默海什么事,他是从哪个旮旯里跳出来的?那地上一小堆干瘪的粮食就是问题关健,在来这儿之前,兄弟俩有过短暂的交流,只要口径一致,眼前的灾难可以搪塞过去,所以他也做了他老婆工作。 八点多钟,太阳晒腚,贾家沟的大铁钟第一次没有准时敲响,李宜忠检查了牛棚,发现那只老牛不翼而飞,立刻向贾云龙和梁修身报告,他们二位分别看了现场,得商量个对策,不能乱说胡说,所以大队全体人员,就在牛棚外,开个会,等待着上级来人。 几乎是前后脚的事,公安路远,人却先到了,刘子凡、张子望、吴伟忠、钱震祖悉数到场,每一个人,表情凝重,公安局的法医在取样,由于尸体被人动过,且又被暴雨侵袭,可查的证据实在太少,黄芝山分别向李宜忠、贾云龙、梁修身了解情况,并咨询了贾云庆,小老百姓哪见过这阵势,双腿抖缩,叙述说,“昨晚本该我值班,也一直是我值班,因为突然下雨,我担心家里房子会倒,所以提前回家,由李默海同志单值,所以……发生这样不幸的事,我十分难过,我们生产队一头老黄牛不见了!可见李默海同志是为了保护集体财产而英勇牺牲的!” “贾云庆同志,你分析得很不错,谢谢你,你虽然是老同志,阶级觉悟很高,革命警惕也很高!”并且握了他一下手,贾云庆很不习惯,象火烧饭烫一样哆嗦。 “你怎么啦?你没事吧?” “我没事!只是太血腥!太恐怖了!想不到阶级敌人竟然如此猖獗!我们一定要加强力量,争取做到万无一失!”他象风中之竹,打摆子。 法医收拾好东西,有人对遗体进行不同角度拍照。 薛萍瘫坐在泥水里,眼睛早红了,嗓子早哑了,有人扶着她,她的娘家乌泱乌泱来了一堆人,李金亮作为本家,又是长者,自然肩负起招待众人之责,他一边安慰薛家来人,他们愤怒的情绪已经到了沸点,另一方面与上面来人周旋,力争一个好的结果,女人们陪哭,男人们在人堆里站着,大家窃窃私语,摩拳擦掌,梁修身他们和刘子凡一行在讨论善后事宜,刘子凡主张让钱震祖用他那如椽之笔,妙笔生花把李默海写成先进典型,力争弄个烈士,贾云跃也是被调查对象,只是昨夜贪了几杯后槽坊的锅烧,雨下天凉,且在困瘾上,睡得瓷实,而且李默海死在后门,什么也没听见,事是他发现的,但他不了解事情来龙去脉,公安看看,前后院挺远,加之下雨,夜又太深,没听见正常。 十点钟上下,公安给大家训话,要求不要添油加醋乱说,如有知情线索,打县公安局电话,并告诉所有人,要相信政府,不信谣,不传谣,呼啦啦来,又呼啦啦走。 然后是公社头头脑脑,除了安慰薛萍,就是请李金亮安排后事,一切有政府,下午大队从公社拿了一百多块钱,给李默海购置棺椁、丧葬用品、大队也出了钱,生产队从贾福生家借出五十元,当天收殓,三天全体生产队社员送行仪式,第四天烈士证书和300元慰问金一并到李家,李金亮安排本家几个女人给薛萍伴怕。 公安来过几回,是人不是神,事情不复杂,却无法觅踪,李默海为了一把干瘪的粮食,成了烈士,命丧黄泉,那些天报纸上、广播里全是这事,尘埃落定之前,贾云龙和梁修身形成了默契,李宜忠则格外热心,每晚都到李默海家坐坐,李金亮作为这一枝上当家人,很是感谢李宜忠。 不管怎么说:李默海一死辉煌,后来居然被写进当地教材里,我小的时候,系着肮脏的红领巾,跟着老师在清明节去给他扫墓,回来还要写作文,我记得我五年级时,李建武还在全校大会高声郎读过我写的很长很长一篇纪念李默海的文章,名字仿佛叫《踏着烈士的足迹前进》,别人的作文名字,都叫《扫墓》,只有我的例外,我喜欢标新立异,而且只有我被李建武允许这样。 我的红领巾从来不洗,黑不乌涂,上面还有我用圆珠笔的涂鸦,用圆规挑了多个的洞。 立秋之后,雨水变少,山芋就疯长,翻白秧和拔草,不知当初哪个混蛋发明了刨稻,所有的的正在生长的稻根全部被刨起,白生生的根,就飘在浅水上,是邹庆云?或是乔泊年,一直延续到包产到户的1982年,后来小刟钩被扔了,刨稻被废止,但水稻产量却年年上增,这是不是那袁隆平教授之功?我不得而知,那些年月,荒唐的事,层出不穷。总之,1964年差不多翻篇了。 金秋十月,是收获季节,更是伤口愈合的季节,不管曾经经历过怎样的不幸,我们都要学会忘记,都要学会从那一步三叹的生活里走出来,遗忘需要时间,更需要勇气,金灿灿的稻谷坠在梢头,吃过石榴,该吃柿子,在吃杮子之前,还有许多平静的岁月需要耐心渡过,被我们诅咒过的,或许已经散架了,被我们赞美过的,我们已经将它束之高阁起来,薛萍从僵死的状态下,缓过一口气来,正是这换气,让她有了活下去的勇气,不管怎么说:自己的日月还要自己过,正是经历过撕心裂肺的不幸,才懂得生存的重要,那些虚伪的安慰,已经成为一片云烟,飘飘荡荡散在空气之中,正当去意徊徨时,异外却降临了,她发现她怀孕了,既是意外,又在预料之中,正是这个生命的来临,让她体会到不一样的意义,哪怕是扶着墙,也要站起来,走出去。 尘埃正在落定时,乔荪怎么也想不到:梁修身顶替石纹凯,正式出任搬运站站长,让乔荪踉跄一下,石纹凯如愿以偿调到供销总社,任副主任,这样的副主任,有四五个,他是末了一个,他不再乎,毕竟他的家在城里,每天骑着自行车,往返十多里,迎风沙,遇风寒,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对于仕途,他已经无欲无求,只想求得一分安稳。 刘子凡在大队公社两级联席会议上,还宣布了对吴洼子人事任免,大队书记一职,暂由贾云龙代理,一切看上去,板上钉钉,在人为地操控下,呈现了某一部分人想要的结局,然而,这只是浮光和掠影临时堆叠,至于还会有什么变化,就不得而知了,只能交给时间打理。 吴洼子大队二把手的位置,不用争不用抢,众望所归,归于李金亮,公社是这么宣布的,贾云龙也是这么说的,大家也是这么想的,但公社里措词是严谨的:临时代理!事情到了这里,就有了其两面性,这是玩政治人惯用的手法之一。 车西洋很长时间,都活在惊魂甫定里,他本无意杀人,但那个人太过固执,不懂得变通之道,以卵击石,就让卵碎,这是必然,李默海生前凄凉,身后被定格在辉煌里,想想荒谬。杀人杀牲,许多时候车西洋恍惚,杀牲时,有多次他丢过带血的刀,惊慌失措大叫,“我杀人了!”好歹这一切都是他一个人在进行,而且多半在夜深人静,没人听到更没人知道。 第65章 生不逢时 车春望是车西洋的侄子,年岁也和车西洋差不多,家贫无妻,加之“不正干”,门前女人罗雀,门前长草,台痕不仅上台绿,草色不仅入帘青,已经长到屋里,车春望看在眼里,懒得动弹,他宁愿晒太阳,和人在门前闲嗑牙,也不管草乍长乍短,一岁一枯荣,这道理深入他心,有些事不必上心,他常去年轻小寡妇桂花那里折腾,这是个人尽可夫肮脏的女人,衣服破,更脏些,逢头垢面,她懒得收拾,她靠吸咂光棍汉那点疔疮盖过活,正经男人,谁也不睬她,头不梳来,脸不洗,蜡黄的眼屎大团在眼角,经常自己挂不住掉下去,她有两个孩子,一个是她丈夫的耿怀礼的,尤其是那双麻雀眼,对着画的遗象,看一眼,就可认定,另一个不知是谁的,她在耿圩村2队,臭烘烘来,又臭烘烘去,干瘦如柴,没有女人的丰腴,胸前肉不够一把抓,即使抓信,也如一只死,难已拱起欲望,车春旺平时没几个闲钱,他虽喜欢粘着桂花,偶尔有钱了,也可以骑在这个硌人大腿的女人,但她是公共的,没有钱只能望洋兴叹,那些死去老伴的糟老头子,也和他抢食,有一回,他竟意想天开,让桂花嫁给他,桂花直摇头。 “为啥?” “你没有钱,你养不活我们!” 但有时看见那些一把年纪人去折腾她,他就生气。 自从夏天以来,车春望一共骑过桂花两次,女人真脏,睡一回,下头流一次脓,要盐巴水洗好几天才消肿不疼,没有钱,他只能缩在桂花家墙角,看戏,会看出情绪来。 他经常帮助车西洋杀牛,这种力气活,一个人没法子干,作为最廉价的劳动力,干一天,只给伍毛,这他妈也太馊扣了,一斤大盐就要一毛四,有好几次他不想干,但口馋,至少能吃到下水,挡不住诱惑。 车西洋雨夜杀瘦牛,从牛肚子里,剥出牛宝的事,车春旺知道,那东西不甚大,跟个拳头似的,焦黄焦黄的,据说挺值钱,究竟值多少钱,没人知道,车春旺不想知道,只想借些钱,那件糟心的事,成为往事,却不堪回首,想想后怕,但车春旺不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便又旧事重提。 “俺小爷,借点钱给俺!”一日,春旺在阳光跌落的午后,双手抱着臂子,一头钻进车西洋的杀牲场,到处都是牛的肩胛骨和牛皮。 “没有!我又不会印钞票?” “你卖了牛黄,当我不知道?” “那头瘦牛哪来的?我猜个七大八,要不我就……”其实他知道个屁,纯粹诈来着的。 贼人胆虚,“又借钱去桂花那儿?那是个无底洞,你填不满!” “我压根没想着填,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急,我也想女人嘞!” “不能正正经经找一个?” “我要能找到,我还……” “这回又借多少?借钱就借钱,别胡咧咧,你就干嘛?如果我不借,你说!” “我听人说:你这牛是贾家沟丢的牛!当然,我是不相信的!” “你放屁!要真是那头牛,公安局还不找我?这牛是我在十里集托李精伦买的,我一看牛太瘦,就不想要,可李精伦硬要塞给我,多少年交情?不看僧面看佛面,我和他大儿子交情甚笃,情面抹不开,不挣钱,咱也得要,至于你说的牛宝,纯粹子乌虚有,五块钱?” “十块!” “借多了,我怕你还不起,这回真不是去桂花那儿?”狗改不了吃屎,车西洋知道要想稳住这小子,这钱必须借,“写个欠条吧!”其实,他也不指望春旺能还上。 “必须写,以往多少回了,有借无还的,你要不是我侄,你还指望再从我这儿借钱?” “那是!到任何时候,我都是你侄!既然是你亲亲的侄了,这欠条还用写吗?” “不写可以,你走吧!”车西洋假装生气,要打发春旺走。 “写!我写还不行吗?谁让你是爷,你是祖宗!”他的字实在是爬爬虫,完小差一半,这些年在生产队干活,没吃没喝还没钱,要不是这位爷隔三差五接济,他也许就死在1963年里,德知恩图报。憋尿憋屎一样,好半天憋出来,还错仨字。 末了,车西洋从怀中掏出印泥,递到春旺面前。 “啥意思?按手印?你可比刘文彩还狠!”他按下手印,拿了十元钱,屁不哼走出去,边走边舔大拇指上印油。路过破烂的家,回一下头,没有进去,一路向西,桂花家不难找,这一回,他不再猥琐,而是理直气壮走进去,“桂花,桂花,你做甚嘞?叫你半天不理人?” “我忙着嘞!” “你忙啥嘞,还吭哧吭哧地,是个力气活?这么累人?” “你别进来,就好!” “你他妈的真下流,大白日天,就在屋里干起来,不避人,不怕亵渎神灵?”他一头闯进去,一个七十多岁老鳏夫,站在地上,一丝不挂,而桂花则象狗,趴在那儿,把屁股撅着,让老男人用软软的东西乱戳。 “你咋呼什么?不都是这样?你不也这样过?” “老子恶心!”车春旺跺一下脚,就走。 第35章: 1965年至1972年,许多记忆成残片,撺掇不起来,我实在是不想写那些年,我活在懵懂未知里,或许是那些年,没有什么大事可写,但又不能完全忽略,一鳞半爪记一点。 1965年,我怎么都绕不开,那一年最热的时候,我却不惧怕热,据我母亲说,我生于申时,那一天是旧历六月十八,新历是七月十六,在小暑大暑之间,当时我父亲李建木正光着大脚丫,一蹦一跳从我三爷家晾晒的火麻上,弹跳过去,他想象蜻蜓一样飞过去,可惜是个肉人,没那能耐,就把那些麻皮子,钩得乱七八糟,正在树下纳鞋底的柳氏,就叫上了,“哎,哎~!你个炮铳的,你个填枪眼的,赶着去投胎呀?你给我回来,给我弄好!” “他三娘,对不起,我家兰香生了,我得去看看!” “看什么看?说不定又是个扔货!” “不能够!听我嫂子说:叫声可洪亮了,不像上回那个!” “长点儿心,好好看看,长出来象不象你,你可是曾经三年不在家,这三年,她真就那么老实?李宜忠可是象狗在黑夜里,无数次爬进过这个院子,千万别生出来象他!” 李建木早跑了,哪功夫理会他刻薄的兄弟媳妇。 “也不看看什么天,这天生人能活吗?” 我祖父听到第一声啼哭,就让我祖母把红糖送过来。 “哎哟,这屋子跟个砖窑似的,能蹲人吗?赶紧的,先抱外头!” 我伯母却抱着刚出生的我,来回在屋子里走动。 “生个啥?”我祖父问,他在太阳下,晒得冒汗,“我听声音,八成也是带把的?” “嗯!” “那还不赶紧的,抱堂屋里,林氏呢?还不一起?”李精妙心中大石落地了,“建木呢?这孽障,关键时刻,掉链子。” “他奶,可以去堂屋吗?” “听他的,这个家他作主!”沈氏不高兴,鼻子气歪了,放下红糖,扭头就走。 “请神容易送人难,放在堂屋甚地方?”李建玉一脸不高兴。 “碍不着你事,闲操萝卜淡操心!放我那屋南墙跟,中间拉个布帘,等过一个月,他们母子再回去,什么也不用带,那儿有张远(软)床!” 我是幸运的,在祖父坚持下,我堂而皇之住进了象征权力和地位的堂屋,与李建玉在同一屋檐下,我的出生,我父亲并没有完全明白它的含义,不仅是后继有人,更是有了和李建玉分庭抗礼的力量,并且在他的见证下,我象一粒落地生根的种子,迎风而生,逆风而长,李建玉怎么也想不到:我会是他的一个掘墓人,当我长到十多岁,他已经有了严重的肺结核,并且是中晚期,高孝年不止一次告诉我:不用你去打倒他,他自己会倒下,象一摊稀泥,他的肺已经被咬成一张网,并且无法修复,会极其痛苦而死!我上高中那会儿,只要有时间回家,我会经常在能看到他的地方,唱起《铁道游击队》中的经典插曲《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每当听我一开口,他拄着拐杖,调头就跑,有好几次,走得太急,卡倒在地,一脸都是泥土,他会咬牙切齿,踉踉跄跄爬起来。 李建木一头扎进东屋,“林兰香--!”大叫一声。 李精妙听到叫声,用拐棍敲门,“孽障!昏了头,这屋,还不快过来,看看你儿子?” 贾云龙在煎熬里,渡过1964年,代理还是代理,表面上他是坐上了吴洼子第一把交椅,但很多时候,名不正来则言不顺,李默海的死,虽尘埃落定,但只要一看见薛萍,愧疚就象影子跟着他,让他无处遁逃,心里不由自主不安起来,他的馊主意,成就了梁秋风和范尼好事,这两个人结婚时,他居然喝得酊酩大醉,并且口出狂言,“他不死,就没有今天!”要不是梁修身拖着他走,说不定早已经满城风雨,李默海的案子悬而未决,一直到李默海的儿子李如故做了刑侦队长,才破了此案,虽在陈年积案上挖掘出凶手,但凶手早在此之前已经死了,车西洋虽逃脱了法律的制裁,却被命运惩罚,他在杀一头壮牛时,一刀没杀死,那牛爬起来疯跑,他追牛,牛拚死一搏,用头上的角挑破了车西洋的肚皮,并拧碾数下,肠子烂,肝破了,心受到重撞,当时人就死了,这距离李如故破案之时,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年,李如故在办公桌前,唏嘘不止,命运有时就是悲催的,时间差、因果应,你不服,找上帝,帝无语,你无奈。 贾云龙后来终于知道他为什么被束之高阁,不是梁修身没有尽力,而是刘子凡讨厌那他与生俱来的优越感,随着叶志军的到来,他日薄西山本已经定局,但随着刘子凡在文革中大权旁落,贾云龙终于名正言顺登顶吴洼子大队书记宝座之上,可惜了,足足二年整,他又回到了副书记的位置,他吃的是没有文化的亏,李金亮本在他之下,却越过他,最终在书记宝座上坐稳了,55岁时,李进入乡镇,这一切都是贾云龙望尘莫及的,贾现在八十多岁,依然活着,经常以党小组长的身份介入村组事务,他还象过去那样豪横,但毕竟换了人间,我与他较量过几回,终以他的失败告终,岁月如歌,歌中有泪,想一想,写一写,我会潸然泪下,我们的父辈,在那样岁月里,总是半蹲半爬,憋屈地生活着,从来都没有真正站起来过,或者说:从来都没有理直气壮过,从伟人那里讲:站起来→富起来→强起来→……那是几代人的努力。 我还在襁褓里无所事事时,我母亲林兰香的悲催命运,进入了最黑暗的阶段,而人为制造这一系列事件的始作俑者乃是我亲亲三爷李建玉,既然不能降服,更不能占有,这中间有几股力量,左右着他的随心所欲,使他不能施展其技,就索性与外力沆瀣一气,借外力来达到目的,这一招叫借刀杀人,他在手心里掂量过一些人的份量,最终觉得只有李宜忠最为合适:这小子早已经声名狼藉,再作一些恶,只不过是程度上深上些,首先他要放下爷字辈的架子,要勇于低头,这对他来说:是个艰难的抉择,他对李宜忠从内心深处憎恶,但为了打压我母亲,不得不引狼入室,他知道:李宜忠一旦在这个院子里横行无羁,今后再想赶他出去,难上加难,那几天,他把事情的正反面都反反复复看,最终决定:和李宜忠成为狼狈。 从七月十六,怎么也得到八月十六,坐月子怎么也要坐足一个月,这是中国人的习惯,且传承下来,约定俗成,1965年新历八月十号,李宜忠在李建玉授意下,直接上门,并且不惧怕任何人,堂而皇之上门,我母亲那时候,正在给我喂奶,这头受到鼓舞的野兽,就上门了,背着双手,到了东屋门跟,故意大声咋呼,“二大娘,是否安好?”其实他明明知道我和我母亲在堂屋东间的南间,中间被我祖父李精妙用秫秸加了一道矮墙,上面挂了木板,虽能听到动静,却看不见人,西面也架上,并开了一道小门。 这声音,贾家沟人太熟悉了,它浑厚,且孔武有力,言之凿,语之刨,所过之处,决不拖泥带水,他支着耳朵在东屋门前听一下,“二大娘,我可进来了!”他就真的进了东屋,看到里头那张破大床,床前那根斜斜抵墙的木头乌黑光滑,它拐着散了架的床,低着要倒的山墙,身兼数职,那还是我童年爱骑的马,一旦拴牢,永不脱僵,我起初以为它是楝木,后来才知是皂角木,它虽然结实几十年,却烂在我的记忆里,李宜忠进去那会儿,想到我母亲这棵他中意的白菜,就在这张破旧大床上,被我父亲这头憨猪给拱了,就气不打一处来,上去就一脚,“典型的资本主义温床!”床大约受到挑衅,不仅摇晃,还叽歪有声,那是抗议之声。 第66章 威逼利诱 那是一张有些复古的大木床,床有面,离地一二寸,上面雕龙画凤,只是岁月太久,且又持续更迭多次,实在记不得那张床上面究竟是何图案,只记得颜色是褪了色的金黄,素而雅,据我祖父晚年说:原本那床是他四弟李精准的婚床,后来李精准受奸人之谗言所陷,没能用上,倒是我父母,几经兜兜转转,睡上了。 “没人?”李宜忠退出去,那咸、霉、酸、涩的味,实在难闻,只得捂着鼻子,走了,“他妈的,谣言害死人,谁说二大娘不能生,这回又生了个儿子!我还就结结实实信了!” 事实打脸,何家混蛋,这种一顶一的好女人,居然给休了,我父亲这只憨熊,居然捡了大漏,这正应验那句话:憨人自有憨福! 我母亲慌忙把奶头从我嘴里扯出来,大约我正吃得津津有味,这我哪儿受得了,就大哭小叫起来,我母亲不管,将大襟褂子扣上,一只钮扣在腋下,另一只关键钮扣在锁骨附近,布盘的钮扣,象个花骨朵,现在已经很少看到这种钮扣了,那是纯手工的,抱着我就从隔间出来,我不仅哭,还乱揪我母亲头发,现在想想混了,还用嘴咬,虽然那时我还没有长出锋利的牙齿,我牙比别人的锋利,始于六岁才知道,那一年春夏之交,不知因何事,我母亲又被李建玉骑马一样骑在身上,挥拳打马,我扑上去,就是死咬,把李建玉咬得龇牙咧嘴,痛苦大叫,从我母亲身上滚落,别人咬人只是咬破,留有牙痕,我居然把他右胳膊肘下咬掉一小块连皮加肉,那是仇恨的堆叠,那是快意恩仇的淋漓发挥。 “哎哟哟……痛死我了!”那血水像口喷一样,李建玉几乎疯了,揪起我的头发,连拖带拽,把我往旁边的土墙上撞,“狼崽子!绝对的狼崽子!咬人咬肉,我的肉呀!”他拿着那块被我咬掉的肉,在那里像陀螺一样疼痛旋转,“大家可要给我作证:这可不是我造假的,这真是我的肉,你们看它严丝合缝,它是物证,我要让他坐牢!” “李会计,还不赶紧去医院,你不怕感染化脓?他还是个孩子,你跟他叫什么真?” “孩子,好样的!”我伯母陈兰英怜爱抱起我,拉起我母亲,“起来吧,你儿子替你报了仇!”她挥挥手,“大家都散了吧?” 据贾家沟人说,李建玉不止一次,对人说:我是狼生的! 李宜忠进堂屋时,我正伏在我母亲肩头上,咬出别人难以承受的痛苦。 “哎哟哟……我妈嘞!这孩子咬人这么疼!”我母亲推开我脸,我就用头撞她脸,李宜忠是见识过的厉害之处的。 “我地个乖乖!这孩劲好大哟!二大娘,我长话短说:这月也坐了,差不多一个月就行了,明天出工!” “还差六天嘞!” “他怎么啦?” “他奶没吃足,正造反呢!” “你给他吃呀?可不能饿着孩子!” “那……那多不好意思呀?”我母亲脸红了,一个女人身体上的重要器官,怎么能让另外一个粗野的男人看见,更何况这个男人觊觎她很久,且差着辈份。 “那有啥?我家芳芳奶孩子,还特意到有风口的地方去奶孩子,迎风肯长,事就是这么个事,明天上工去!”这时,他看见李精妙进来,老家伙脾气倔,手里有铣,弄不好,就能来一下,所以灰溜溜走了,这叫鬼怕恶人,“二老爹,我找李会计,他不在家!”这个借口,象屁不如屁。 “他来作甚?”望着李宜忠的背影,李精妙丢下铣,“少理他,这种人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来通知我明天上工!” “放屁!还差五六天,不坐足月子,要落下病根的,别听他的,有我呢!他还不敢张狂!你去奶孩子,这孩子食量大,一天总要哭好几遍,明天逢集,我去麻子那儿割点肉,你能亏自己,不能亏孩子,要不然,长大了也没好身体!”应当说,我祖父有先见之明,我父亲的性情羸弱,他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我的身体一直很好,或许与幼时祖父的宠爱,有着直接的关系,祖父在上,你在那边是否安好?我在写这本书时,双掌合实于胸前,替你祈福:天堂有路,地狱无门,你我终有相见的那一天!天堂是理想,地狱是归处,生于土,还于土,这是人的悲哀,更是人的宿命,无人可以逃脱。 李建玉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很快就发现:他的借力打力的方法是何等的愚蠢,李宜忠是狗肚子里盛不下四两油,还是另有目的,他一见到林兰香就把一切告诉了她,并且大言不惭从怀里掏出那只他珍藏了多年的鞋子和手帕,岁月真的无痕,不知什么时候,招惹了虫子,把鞋面那朵曾经代表着扬溢的青春的绣出来的花,咬得面目全非,已经认不出当初的样子,手帕被凿出大大小小几十个洞,那一刻,他尴尬地说不出话来。虫和老鼠那些年,和人一样饿。 “你们家老三忒不是东西,他让我不惜一切手段降服你,我可不知道你家建木爷不在家,是你们家老三告诉我的,他哪儿去了?去多久?”李宜忠终于不用忌惮李建玉了,这是午后别人还在地里干活,他一个人溜达到这个家里,“你看看,我对你是何等地痴心?还记得几年前的事吗?这是你在小鬼庙留下的,何等地弥足珍贵?我可是一直收着,这是你曾经对我的承诺,是不是到了该兑现的时候了?你想想?这些年如果没有我罩着,就你家二大爷能够安然无恙吗?人要懂得知恩图报,我昨天让你今天去工,你咋不去呢?你就不怕我倒扒皮扣你们家工分?你家建木爷就是个榆木疙瘩,他哪里懂得男女风情?你教的吧?效果还不错,捣鼓出这么个可爱的肉疙瘩?让人怜惜,让人爱!”他居然凑近了我妈,用那双粗糙的手,抚摸着我的脑袋,“嗯,象大爷,不象二爷,还是个小老扁嘞,你不会给二大爷戴顶绿帽子吧?”他吸吸鼻子,闭上眼,“奶香味,真的香,醉人呢,比酒还香!” 那时家里除了我和母亲,没有旁人,要求救不太可能,邻家隔着低矮院,一目了然,没人,这倒如何是好?我母亲六神无主。 “从了我吧,你不吃亏!” 当时我的小脚奶奶沈氏,还在三木集上乱悠,只有离我家一墙之隔的李精树或许还在矮墙里的一棵槐树下,哄着小普玩耍,就算他有此心护着我母亲,也无缚鸡之力,更何况,他是踮着脚要看我家笑话,那时候的我,啥啥分不清,不懂得世道苍桑,人心险恶,我只会哭闹,只要吃饱、喝足,躺舒服了,一切万事大吉,那家伙拨我脸,我居然不懂横眉冷对,其实那时的我,只是会哭会闹的肉疙瘩。 泪水已经滴落下来,我母亲实在是不懂得如何应对这匹饿狼。 “别介,大白天的,我不会霸王硬上弓,我不是畜生,我要你心甘情愿尾随我,懂了吗?我怎么知道你家没有人?想想吧,就明白了,我这个人要说歹毒,就那么一点点,就是爱那个!你看看这个庄子上的人,有几个不随我的?不随我她能有好果子吃吗?”这是一张恬不知耻的脸,“其实我不缺女人,有些人想巴结我,还巴结不上嘞?你知道为啥?” 我母亲摇摇头。 “猫是舔,人是脸,没有这张表情丰富的脸,其他都是白瞎,其实下头都差不多,就在脸上有了分别!不是我跟你吹,这庄子上大姑娘小媳妇十之八九都被我……我为啥子对你情有独钟,你这张脸盘子不错!”李宜忠居然伸出手来,捏捏我母亲的脸,“从扫盐碱那会儿,你就欠我的,换了旁人,我早催债了,为何我没有?不是我不想,而是我相信你是个非常自觉的,其实那肉中宍,又肏不勚,多一次少一次,没关系,你何必执扭于此,我想:你家二大爷也不会在乎这事,是不是?” 我母亲泪水已经如断了线的珍珠。 “你不要以为三瘸子是什么好人,他和我一样,也想那点儿东西,只是碍于柳氏和你家二爹,如果不是有这层山隔着,他早扑上去了,他之所以借故打你,是你在方面没有满足他,否则他也不会打你,好女不吃眼前亏,你又何必执此一念?他啃不动你,就让我啃,他这是借刀杀人呀,我虽是他眼中那把刀,可不是什么人都随便杀的!周蔓枝这么牛的人,还不是束手就擒,刘长根搞不定她,那是他没本事,蛋让人踢了,还让人羞辱一番,你叫她对我试试?这年月,能活着最重要,六二年、六三年,饿死多少人?多少人脱了裤子求我,只要二斤粮食,我是个随便的人吗?我能拿集体粮食做这种吃人饭不拉人屎的事?那我不成了牲口?” “不要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小鬼庙的事终归要翻篇,时候不早了,我随时恭候你的佳音,再会!”李宜忠大步流星走出去。 李精树知道这是头食人的牲口,所以不愿意搭理他,他拄着棍,从板凳上站起来,又坐下去,虽然颤颤巍巍,抖抖索嗦。 但还是被李宜忠看个分明,“三大爹,一向可好?”竟然一抱拳,“你看见什么啦?” “我可什么都没看见!” “不对吧?我可警告你:不许乱说,只要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李默海留下的位置还可商量,毕竟你家二大爷身体不好,也不是耕地的料,他还是回去吧,多少人踮着脚尖,我都没答应,在耕地这方面,他是新手,不及宜义他们,您看呢?” “能是这样极好,我就当是李队长一言九鼎了,我谢谢你!” “一笔写不出俩‘李’字不是?你可以告诉你家建良爷,从明天起,就去干回老本行!”李宜忠知道:这李精树的为人,就是要正事反用,借这张破嘴,推波助澜,语言墙也是墙,它打起来,照样造成既定事实,污水泼一身,不是屎也是屎,“三大爹,那事可真不能说!说了就乱了,你将置你侄子李建木于何处?他可是你亲亲侄,远不过四寸!”李宜忠用大拇指和食指随便比划一下。 “是地,理是这么个理!偶尔打个秋风,这对男人来说,不算什么,我也年轻过,我不顾生死爱过一个人,可惜了,有缘无分,人家宁愿遁入空门,也要维护一份看不见操贞,古人说: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我好羡慕你们,去我三十年阳寿,我不折腾出天翻地覆,我就不叫李精树了!我好羡慕你,李队长,你风头正劲嘞,就算在天上戳个窟窿,不还有女娲娘娘吗?她会补天裂嘞!”李精树在烧底火,也是在发挥余热,但他为儿子争取到这样一个机会,实属不易,不用重复,但凡李宜忠承诺过的事,决不会反悔。 “你坐着?我还有事!记住我说过的话!” “放心!”口上这么说,心里却犯嘀咕:你臭名昭着嘞,还不让老子说,天底下没这个道理,你做得,我就说得,再说:坏得是他李精妙的名声,有这么个破鞋的儿媳妇,李精妙不得披红挂绿?哼哼哼--他这样笑出声来。 太阳颤颤巍巍跌落进晚影里,苍蝇退市,蚊子上市,小普却疲乏了想睡觉,肖梅从外面进来,一头草屑,李建良还是没有回来,除了耕地这种差事,他还兼顾着其他事,一般情况下,妇女劳力要早半个时辰下工,除了生产队的事,女人还要兼顾着做饭的差事,李宜忠别出心裁的安排,竟然得到大多数人的拥护,反对之声不是没有,都被李宜忠怼了回去。 “女人能生孩子,你能不能生?你要能生,也跟女人一样:提前半个小时回家!”这虽是句玩笑,但理由充分,自此形成制度。 李建良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太晚,时钟在七点开外,女人欠下的那点功夫,男人得补上,说是半小时,实则不止,把“男”字拆分开来看,就一目了然了,田地里主要劳动力,仓颉创字,可不是随便涂鸦,其形其意其声,闪耀着智慧的光芒。 蚊子轰鸣,肖梅抱着小普去睡,就点灯在窝棚里燃起炊烟,李精树每到这种时候,最最难熬,他一边用手不厌其烦驱赶着蚊子,一边等待着李建良的到来,首先他得让儿子感激他,是他用三寸不烂之舌说服李宜忠的,让儿子重新回到饲养场的,李宜忠不是个善茬,一般人还很难说得动,至于李宜忠为甚肯吃他的药,这个环节就不必说了,他在适当时候,遇到适当的人,借那个有影响力的人之口,把它传扬出去,让李精妙也丢一回人,你不是一辈子要刚强吗?偏叫鲜肉掉在脏水里,偏让你恶心一回,细节是什么?他不得而知,要想言之凿凿,必须要有细节支撑,要不然就是一碗白开水,费了半天口舌,得有人信。 第67章 记忆碎片 李精树正在思考这事,李建良就回来了,霜打似地不吱声,天生就是个闷葫芦,肖梅平时话比他多些,狗日的,整天阴沉个脸,象谁欠他二百吊钱似的,一如既往,看见李精树在那儿,不仅不叫一声,眼皮都不翻一下,好象压根不认识似地,风一样而过。 “建良,我跟你说件事,为了这事,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不容易呀!” “你有那么大的力气吗?” “啊呀,怎么说话的?老子怎么没有?去我三十年阳寿,我……” “好汉不提当年勇,你是好汉吗?三十年前,你又能怎地?开水锅里鱼扛浪?还是一飞冲天九万里?你那么讨好蒯光年,就差跪舔脚面了,人家怎么不理你?我估计蒯光年早他妈听地狗叫了!” 爷俩一直拧巴着,“你老子我舍下这张老脸,给你找下个机会:重新回去,回饲养棚那儿!” “李宜忠是什么好鸟?凭啥就吃你的药?” “你还别说:卤水点豆腐,就有那么一犯,你能怎地?”李精树在儿子面前,瞬间高傲起来,“生姜还是老的辣!不服不行,你倒是给句痛快的:去是不去?” “容我考虑考虑!” “等你考虑完了,黄花菜都凉了!过了此村,可就没那个店了!别拿豆包不是干粮!没有两把刷子,再回去就是一句空话,好酒要顺梢吃!” 儿子态度模棱两可,他认为儿子是接受了。 贾云龙踮着脚,等待着机会,但机会跑偏了,让他尴尬:在大队和公社干部会议上,张子旺突然宣布了吴洼子大队干部人选名单:叶志军任吴洼子大队书记;贾仍然任副书记,贾云龙如坐针毡,忙活一两年,算是白忙活了,这个叶志军是究竟何方神圣?象是从石头缝中炸出来一样,原来从没听说这个人,一时间脑路不通,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叶志军当过兵,后来从部队转业到地方,一年不到,考上了滨江省机电排灌系机电专业,现在是实习阶段,他穿着黄军装,三十四五岁,笑眯眯的,家住城里,曾经干过孙东洋秘书,就是履历而言,这是神仙下放,到下面犄角旮旯里和小鱼小虾抢食,当刘子凡郑重其事介绍此人时,他才从会议室后面的小门里走出来。 “各位辛苦,我是叶志军,对于领导的安排,我十分满意,我要到基层去,贾副书记,我初来乍到,经验不足,有很多事,我还要向你学习,听说吴洼子村宣传工作搞得有声有色,这一点很好,听说有一位擅写,更有一位善演,我还听说还是贾副书记的亲亲侄女能唱,我听刘书记说过,贾副书记握个手吧!” 贾云龙想不到这家伙,这么油腻,一上来就和自己握手,“叶书记,你客气了,吴洼子是个小地方,池小水浅,你这尊神去了,有些大才小用了!学习谈不上,共同把吴洼子那点事搞好!你请坐!” 一直到会议散了,贾云龙头脑一直胀绷绷的,这一年多,提心吊胆过,生怕李默海的事东窗事发,殃及池鱼,还好,暴风骤雨停歇下来,正准备要大干一场,想不到上头给他玩了这么一手,叶志军虽是过渡,那也是压在自己头上一块盘石,他叹一口气,说明这小子来之前,摸过吴洼子底牌,究竟是何许人也?张金梁?是他,一定是他。 吴洼子易主的事,很快通过大小队会议,传遍吴洼子,这次见面会开得并不长,也就二十分钟,会议一结束,叶志军就立马去了后院宣传队,在张金梁引见下,他如愿以尝见到那位能写三十多岁还是老光棍,且精瘦精瘦的陈家岩,小麦色的皮肤,鼻子上架着副眼镜,更见到他想见的贾一茜,秀色可餐,真是国色天香,哎呀呀,不了解,俗的地方,竟然藏着掖着这样的人才,他当机兴起,就让贾一茜唱一曲,原来这个身材如此魁梧的壮汉,也是行家里手,唱念作答,无一不精,无一不会。 贾一茜不愧有“百灵鸟”之称,她的嗓子的确被上帝吻过,她唱的第一首歌是《大海航行靠舵手》,唱出了那个时代的气势,接着她又唱了《东方红》,最后竟然是和新任的大队书记一起唱的《一定要把胜利的红旗插到台湾》,那些铿锵有力的歌曲,曾经那样鼓舞人心。 叶志军居然唱得大汗淋漓,歌曲结束很久,他还陶醉其中,直到张金梁给递上温热的毛巾,他擦了一把,“小张同志,你这个伯乐不错,这百灵鸟一样的嗓子,实在不应该浪费,小贾自身条件不错,有机会,我介绍你到县歌舞团去,那里才是真正施展才华的地方,今天就到这儿,我还有事!”他释放完热情,就回到曾经是老梁办公的地方,他去的时候,贾正在收拾自己的东西。 “你做甚?”叶坐在椅子上。 “我收拾我自己的东西,我曾经主持一段全面工作,你来了,我就该到我该去的地方!” “噢,你继续,贾副书记,我知道你有情绪嘞,我也反对他们这样安排,可是……我们又能有什么办法?今后一段日子,我们要在一起工作,基层工作,我没有做过,你比我有经验,且轻车熟路,这里的人和事,你都比我熟!” “我会积极配合你的,放心!”贾识字不多,经常性不读书不看报,很多事都是他带报纸回去,贾福生念给他听,给他说其中意思,所以东西很少,双手一卡,卡着就走,望着他的背影,叶志军顿感春风得意。 天气逐渐转凉了,风象被惯坏的孩子,我祖父李精妙夹着我,一只手用小瓦罐拎水,浇我家那爿宅基地上的山芋秧,去暑萝卜白露菜,这是时间的节点,在节点到来之前,我祖父已经从十里集他好朋友李精伦的养鸡场拉来一车鸡粪便,他要赶在去暑前,把萝卜种下。 第36章: 我六岁那年,发生了许多事,其中,我能够深刻记得的,就是我上学了,学校分两三地方,我第一个学校是在李建武家,教我的是他的大女儿李淑云,我祖父送我去的,他专门请小木匠贾令才给我做了凹腰的板凳,学校就是比家里好玩,人多,且有女娃子,在那里,我既是孤独的,又是幸运的,孤独的是我和李子丹上的不是一所学校,他跟着父亲李建辉上很远的地方上学,我和小普一个班,那家伙生得白嫩,招女孩子喜欢,他孤立我,不让女孩子和我玩,年长我些许的李瑞芹和李红霞倒是护着我,那会儿叫耕读班,在同一个班里,是两个年级,她们二,我一,放学后,我通常一个人走家后回家,那里冷僻没有路,我和小普成了冤孽活对头,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并且成为家常便饭,但我从不把这种事,告诉我母亲,她活在夹缝里,通常要侧身避祸,生而为人,咋就活得这样艰难?我经常咬牙切齿,铆足了劲,把狠和恨种在心里,希望积蓄力量,有朝一日,象我后来看过的电影《zorro》的主人公一样,行侠仗义,释放心中堆积的快意恩仇,相同的东西还有《王子复仇记》,虽然文字和格调不同,但快意恩仇相似,它是诱因,诱发我写东西,并且从13岁开始,诱发我当作家的梦,梦做了几十年,仍旧无法圆梦,别人也许是为了追逐名和利,我则是为诠释爱恨情仇,它淤积的地方已覆篑成山,不掘心渠不畅。 我童年和少年,虽喜欢去的地方就是我隔壁李建松家,他个子不高,脑袋踢圆如球,他的女人朱九红身材高大,皮肤细腻,我就象是他们的孩子,我之所以喜欢去,是因为李建松的故事,又长又曲折,别人早已经不耐烦了,我却听得津津有味,并且时不时要发问,每当夜色如水,静谧的风吹过草木灰覆盖的炊烟,我就支起一支胳膊,在他家桌前,听他娓娓道来,我是如此陶醉其中,有时连我上课,也还在想那些事,我大姐李淑云经常去我妈那儿告状,说我心不在焉,在启蒙的文学土壤里,催生了一棵幼芽,李建松和朱九红孩子也算多的,有我叫大姐的李淑华;叫大哥的李子道;叫二哥的李子轩;叫二姐李银侠,其实二姐只比我大一个星期,后来还有三弟李子燕,三妹李素娟,这其中也有夭折三个,没有落下名字,想想他们,是何等的悲催,生而为人,没有成人,错误走一遭,算是干吗的? 李建松的确是这方面行家里手,他唾沫星四溅,时儿慷慨激昂,时儿捶胸顿足,时儿拍案叫绝,时儿谩骂诅咒……他的情绪就象一把大扇子,把我忽悠得东倒西歪,我迷迷醉醉不行,经常忘记身居何处,澎湃的激情,象海浪一样被团风抱起,摔打在礁石上,飞花碎玉。 纵然这样,我的学习成绩依旧名列前茅,在那十几个人里,我鹤立鸡群,正因为是这样,我才遭到小普等人穷追不舍地敲打,我在那里足足上过一学期,翻过年,我就去了稍远一些,并且隔着一条南北渠的李家去上学,也是耕读班,一二年级混搭,没有正规课桌,只有几块锯开的大木板,这一家很有些钱的样子,有门有院,并且分出东屋堂屋,教我们的是个文质彬彬的戴着白边眼镜的女老师,她的名字我是记住了,姓顾叫成香,并且她和我伯母相交甚笃,我虽然避开了小普等人的骚绕,也避开了李红霞、李瑞芹的温情滋养,心就干枯如井,我在那里煎熬了两年,就到了另一所我喜欢的学校,在那所学校里,才算正儿八经学习,那个地方叫小马庄,只在那里一年,那里教室有几排,没有院子,从东面过来,直接看到学校厨房,李红霞不再上学,我有些忧伤,为啥嘞?在信里问过,李瑞芹先我两一年到这里,不知怎么搞的,我还是二年级,她却在四年级,凭啥嘞?我没问,也没人回答。 我在进入小马庄之前,就在姓顾教的耕读班里学习,顾是个温和的人,她家的堂屋,别人不敢去,我和她儿子徐军--一个皮肤极其白的男孩子成了朋友,他男生女相,且下巴有颗黑痣,据说这种相,是富贵之相,他后来怎么样,我不得而知,一个曾经在视野里留过痕迹的人,随着生活的跌宕起伏,个人际遇变化,他身于何处不得而知,但我相信他活着,我被徐军带着,去过几次,那是书的海洋。 徐军的父亲也姓李,听说是军人,一生不曾看这个人,回忆起来有些遗憾。 我在顾老师那里,学会了一些东西,也遗失了一些东西,最令我惋惜的一条链子上带着一枚沉重的袁大头,链子很长,袁大头很重,据我母亲说:那是她父亲林道才给她的嫁妆,我罪不容恕,据徐军分析:我的宝贝很可能被他一家大哥李平安偷了,那家伙就是根电线杆,没事爱臭显摆,我们还在小学底层开智,那家伙就到农中去了,农中就在我家前面不远、小鬼庙后头,它的土院墙东面,就是我家老林,据我祖父说:他的祖父母、他的父母兄弟全埋那儿,他说他将来也要埋那儿,我心恐惧:我的祖父也会死? 李平安的确让人怀疑:那家伙经常翻我们书包,但没有证据,顾老师也帮我找了,哪儿找得到?这是我人生第一件憾事,留在记忆里抹不掉,水洗刀刮,岁月尘封,都不能忘却。 小马庄的学校,相对正规,开设了体育、音乐、美术,多种学科,我一到那里,沈冬秋作为贫协主任,已经入住在那里,口号是“贫下中农管理学校”,我只是不明白:一个瞎字不识的人,怎么管理学校?每次忆苦思甜大会上,他还会爆粗口,这样的人,怎么管理学校?“老师们、同学们,我日他祖奶奶,要说狠哪,还是地主老财……” 除过贫下中农,就是地、富、反、坏、右,经常有人捆绑戴着纸糊的高帽子的人,在我们学校操场上,开批判大会,乌泱乌泱站一操场人,高帽子上还写着字,沈冬秋作为贫协主任,又是5.16战斗队副队长,经常唾沫星四溅在发言,戴高帽的人,有年迈的沈少东,他是地主,有李精耀、李建彬父子、有时连石桂梅也要羁押在场,连后槽坊的大掌柜、二掌柜也不例外,最后沈冬秋居然爬到桌子上,振臂高呼,“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 “过了!”刘子凡对张子望低声说。 第68章 时光如水 每到放学时,作为路队长的他,总要踢我一两脚,“站直了,腿别弯!”。 我不敢反抗,怕他告诉值周老师,那时间,我多么盼望星期天的到来,李子丹就回来,一个揍不过你,两个一起来,怕你不成?孙刘联军抗曹,我俩兄弟,兄弟齐心,齐力断金。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一天说来就来,一大清没事,我顾不上写作业,就去找李子丹。 大伯父有些威严,我有些怕他,他深沉得有些象电影里的斯大林,他也一只和斯大林一样的大头弯曲烟斗,我经常在患得患失中,把他想象成斯大林,不过他的头型,更象列宁。他看见我笑一下,“你鬼头鬼脑做啥?” “我找六哥!”大姐不在家,她已经是吴洼子村团支部书记,听说去年推荐上大学,政审没过,二姐居然没上过学,在生产队劳动,三姐上到一半,这一半有多员,我不知道,四姐那时上高中,五姐还在初二年级挣扎,听说明年上高中,六哥五年级。 “不能光想着玩,你去看看你六哥作业写完了吗?” 我象过关口一样:踮着脚,贼一样,钻过去,“六哥,我跟你说件事,小普那狗东西,欠揍!” “又怎地?又是鸡毛蒜皮?”他蔑我一眼,自视境界高,在那些事,在他眼里:鸡毛蒜皮! “昨天小普在路队上说:你不是他对手,并且说:我俩加一起都不是个!” “他真这么说?”他有些怀疑我在拱火。 “你是谁呀?我能骗你?你是我六哥,咱两家什么关系?” “你会侃空!”李子丹把笔放在嘴里。 “六哥,要不咱去就知道了!” “等我一下!” 我只有安静在那儿等,我看一眼伯父,他把旱烟抽得直冒火。 好在只一会儿,李子丹拉着我的手,我们一起往外跑,哈哈,人算不及天算,我的仇人小普就在李子道家的门口,我狐假虎威躲在李子丹身后,我们走过去,小普背对着我们,我就站直了身子,冲到前面,故意清了两下嗓子,“嗯哼!”,小普回转身子看见我们,轻蔑笑了一下,带着几分挑衅,双手卡着腰走过来。 “怪不得这么大声,原来是请来了帮手,李子北你要真有能耐,咱俩单打独斗!”李子镇右手食指勾着,一脸不屑。 “小普,仗着拳大胳膊粗,欺负人?好手难敌双拳,你如果认输:并且今后保证不再打子北还则罢了,否则的话,我们兄弟必拧成一股绳,象捆仙绳那样:捆你个结结实实!” “风风大了……不怕怕闪闪了你舌头?”李子镇只要一激动,说话准结巴,“来嘛,试一试!”他做了体操运动中的扩胸运动,这是赤裸裸地挑衅。 我以为举二合一之力,我们必胜。 我们俩同时上前,那家伙一个扫堂腿,我俩全扫趴地上,李子镇一脚踏我脊背上,“服不服?六弟,多有得罪?你不该受人蛊惑!” “不服!”我趴他脚面就是一口,他痛得像陀螺那样抱着脚单腿乱转,象斗鸡,“你是狗呀?你咬人?” “你才是狗!”我趁机窜起来,在李子道家的大门前抄起一根手脖粗的大棍,就要砸向李子镇,“狗日的,去死吧!”我已经疯了。 他顺手抄起靠在木棍夹的篱笆墙上一把用来扒沟的锋利尖头大粪勺就向我刨来,躲闪不及,正中其下,当时血溅如柱。 头脑晕眩一阵倒地,我隐隐听到李子丹大喊,“呀!要死人啦!脑浆子都刨出来了!快来人呀!” 小普瞬间就怂了,丢下粪勺,撒丫子就跑。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那是初春的一个早上,十五天以后,我出了院,我经常看见肖梅夫妇轮番去看我,如此和蔼,我第一次看见肖云锋,他在吩咐医院医生,一定要保证我的生命安全,据后来听人说:是朱九红率先发现我,抱我去大队医务室的,那时,高孝年已经坐镇大队卫生室,后来李子丹通知李建辉,他又通知我母亲,我母亲哭诉着一路小跑上大队,我大姐李爱华当即立断打电话给县医院,她有一名同学的亲戚在那里做医生,就这样曲里有弯的第一救护,我活过来了,这是我人生第一险。 当我一回到家里,李红霞就牵着他的妹妹李红云、弟弟李红旗去看我,她前脚刚走,刚放学的李瑞芹没顾得上回家,挎着书包就到我家去了,并抚摸着我的头,“怎样?头还疼吗?”我摇摇头,激动得热泪盈眶。 第37章: 叶志军一屁股坐稳吴洼子大队书记之后,算是成绩斐然,在文化宣传上走在前列,专区表扬,县上是典型的头一把交椅,一度风头盖过县文工团,文工团长柳成浩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专业的让草头班抢了风头,让人大跌眼镜,不过,吴洼子大队节目确实新颖,加之唱功方面,柳成浩想不佩服都不行,尤其是贾一茜表演出彩,淮水市文化局不仅颁发了奖状,更有二百块奖金,陈家岩写的《水乡火种》获得文化局特别创作奖。 当这个节目从淮水演出回来,已经立刻变成淮水市建国二十周年保留节目,准备代表淮水市去滨江省会参加汇报演出,力争年底去北京参加国庆二十周年汇报演出,没想到在省上的演出,获得空前成功,已经决定去北京参加国庆二十周年文艺汇演,这还不是陈家岩最高光时刻, 贾一茜在剧中扮演龙嫂一角,龙嫂在船上卖米线,接触的是三教九流人物,穿梭往来于淮水之上,既卖名扬天下的米线,又采集各种情报,龙嫂一角28岁,精明强干,在敌人眼皮子底下,与敌周旋,为我方刺探搜集情报,传递情报,运送伤员,送运弹药,在敌人眼皮子底下,有惊无险完成各种任务,此角被贾一茜演活,大胆泼辣,使敌既怀疑且又无可奈何。 《水乡火种》的走红,与所处的年代密不可分,作为后来名声躁响的八大样板戏之一,它的确有其特殊的艺术魅力,一部好剧,带动起一帮人的命运起起伏伏,陈家岩、贾一茜、张金梁、叶志军,这些人就象桑水牛,顺秆而爬,有的爬上人生的巅峰,有的挣扎着半路掉下,更有的借机锁定自己感情所属。 不管怎么说,《水乡火种》膨胀了一批人,活跃了一批人,此剧新鲜出炉之初,叶志军就兴奋得不行,是的,贾一茜实在是个演戏的料子,应当说:她的成功,与张金梁深度挖掘密不可分,他这个伯乐算是歪打正着,他捧红了贾一茜,却没能套牢她的感情,虽然她们有过体肤之亲,把最珍贵的处女宝廉价卖给张金梁,但她是金凤凰,一飞冲天,是历史的必然,倒是叶志军一直做着春秋桃花梦,桃花潭水虽三千尺,却没能取一瓢饮,实在是可惜。 “小贾同志,唱得不错,但我总觉得哪里还欠那么一点点火候,要不咱再叫上家岩同志,一起研究研究?”这是一个春日的午后,嬉皮笑脸的叶志军,这样信心满满地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贾一茜岂会不知?那时此剧还没有大红大紫,到世人皆知的层次,“我有个大胆的提议,不知小贾同志是否愿意?我跟县文工团的团长柳成浩关系是极好的,想不想上县文工团去?”他从贾一茜兴奋的目光里,看到了人性的弱点,面对诱惑,无力抗拒。 “怎么可能?我一个社员?” “我说能就能!只是……”叶志军王八之心,还没有完全显现,“如果能够顺利进去,你就可以实现农转非,知道吗?这对于你个人来说:算是人生一次大逆袭,你知道吗?” “凭啥嘞?” “凭你唱功好!清之龚自珍说: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你就是那人才,知道不?” “有那么容易?” “说难也难!毕竟这不是儿戏,说容易也容易!就看你怎么做!”话说得有几分露骨,但又藏着几分,象只狐狸,狡猾得故意藏头,更故意露尾,丢下话匣子,甩手就走。 沈冬秋从屋里出来,冷不丁和成竹在胸的叶志军撞个满怀。 “你哪儿去?” “叶大书记,这是我们贫协的事,好像不归你管!”那时沈冬秋翅膀正硬,翅膀还没抖落开,要展翅而飞,“我们贫协有自己工作方向!”那时,沈冬秋春风正得意,无端端抱得美人归,古淑华的不检点,导致古铃剑走偏锋,她认为母亲之所以不顾廉耻,完全是曹真善害的,所以必须让曹家付出血的代价,但她自己力量过于薄弱,不足以扳倒曹家,且兄弟二人,一文一武当道,她胡乱扒拉一下,沈冬秋还凑合,她以身相许,让沈冬秋凭一己之力去扳曹家,曹家那时处在风口浪尖上,外面世界风雨飘摇,曹家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我有什么好处?”沈冬秋在月夜里,听完古铃的计划,变得兴冲冲的。 “你可以得到我!” “什么时候?可以提前预支吗?” “不可以!必须……”复仇的烈焰熊熊燃烧。 沈冬秋知道机会来了,并且是千载难逢,必须牢牢抓死,要不然,就会与机遇失之交臂,时不可失,机不再来,沈冬秋在那一夜激动得嚎啕大哭,在四十岁以前,他是一个人人看不起的鳏夫,如果不是李建玉从千人丛中,挑选了他,不惜余力死谏,就算是这样:也差一点儿与命运擦肩而过,原本他是没有机会的,板上已经钉了钉,但李建玉硬是让事情绝处逢生,正是这棵不被外界看好的幼芽,让穷困潦倒的沈冬秋,走进一片新天地,自从古铃上赶着要把自己兜售给自己,他就象蚂蟥一样,悄不惊声用吸盘去叮咬上古铃,鲜桃一枚,要吃可吃,正是机遇和功夫,让情窦初开的少女,从枝叶葳蕤间,滴出青春的浓稠汁液。醉了冬秋,更醉了古铃,在无比惊悚的颤抖中,如同过山车一样惊险刺激, 沈冬秋在预支了古铃的青春之后,的确是不惜余力按照古铃的意思,设计和陷害曹家的,他原本就有些想法,古铃的意外投入,加速了这个进程。 叶志军冷笑一下,黄嘴小儿,这是不把他这个人称笑面虎的书记放在眼里,贫协主任算是干啥玩意儿?位列仙班?首先连支委、常委都不是,等着吧,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早晚有一天把这个家伙给撸了!看着沈的背影。 一晃四五天过去了,叶志军返了趟城,首先是拜会了老同学柳成浩,老同学还跟他打官腔了,这家伙头一回在淮水文化局被草头王比下去,跌了面子,堂堂的县文工团败给了一个大队宣传队,说出来,有些丢人,上面的头头脑脑把一向优雅、有文艺创新精神的柳成浩批评得体无完肤,好在吴洼子大队在钟吾县,属地管理,所以就算吴洼子冒了尖,也还算是钟吾县文化局的,这多多少少算是安慰了柳成浩。 “老柳,你我不是外人,且是一家,你就说说演龙嫂的女演员能不能进县文工团?”叶志军把贾一茜的照片和简历拍在柳面前。 “没有编制,你让我怎么调?再说一个农民,且户口又是农村的,我没这么大能力!” “比不比你们文工院的那些妖艳的女演员唱得好?” “长得好是一方面,户口归属又是一个方面,两者不可相提并论!” “临时借调行不行?” “那不是终究还要回去的?哎,志军,我有些奇怪:她究竟是你什么人?你这么不惜余力死谏?朱英知道吗?你是不是有了婚外情?你可不能在生活作风上出问题!” “我是可惜了这样人才!” “要临时借调可以,连那个写手一起,怎么样?” “得寸进尺?” 午后的阳光,跌坐在墙上,劫后余生的我,安静坐在斜木顶墙的大床上,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一个人百无聊赖,正在这时,我家破旧的笆门是被人推一下还是被狗拱一下,分不清,反正我妈抵门的小板凳倒了,我惊悚大叫一声,“谁?” “我!咋呼啥!”李瑞芹做贼一样,“好点没?” “好多了,至少头不疼了,你进来,放学了?” “你真是傻子,两个人合力让人打成这样,能耐呀!”她直接一屁股坐在床沿上,“好手难敌四拳!小普那个贼娃子,这几天被他大吊打过,挨老师批评好几回呢,痛哭流涕,他倒真的下得去手,你家就这样让了他?” “还能怎样?也让我去刨他一粪勺?”我笑了。 她低下头,在书包里扒拉半天。 “你找啥嘞?” 第69章 丰华正茂 “我书包里有个熟鸡蛋,藏哪儿了?怎么找不到了?噢,在这儿,送给你!” “我……?”我心中溢出一股暖流。 “你要是再不吃我东西,我就不和你玩了!” 我接过鸡蛋,却不知道谢谢了。 她要走的时候,我只得下床送她。 “别动!你坐着就好,你三爷就在院子里,长着一双夜猫子眼!” “哟呵?这么小的人,也懂得看人?”我三爷永远阴阳怪气的,我在屋子里听得真真的,“能拣回一条命真是他的造化!小普这一粪勺刨下了个深坑,恐怕一生难以愈合!仇结大发了!小普技术太不行了,要是换作是我,保证一不做二不休……” “你是人嘛?你是他三爷吗?”当啷一声,大约是我祖父李精妙把铁锨扔地上的声音。 后来听李瑞芹说:她是从我祖父身后溜过去的。 我那时已经有了妹妹李子莲,她刚会走路,被我大呢带着,去她家玩了,我一个人在糊思乱想,这时,李精妙推门进来,“小黑子,还疼不疼?”他叫我的乳名,并且在我头上抚摸着。 “早就不疼了!老爹,你很累,是吧?”他又高又瘦。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厚饼,宣腾腾的,热乎乎的,递给我,“吃吧!别让你奶奶知道,她这个人,其实是刀子嘴,豆腐心,她没这么坏,有很多事,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不过,她更喜欢小亮一些!” 小亮是我哥,李建玉的儿子,我们之间关系还行,只不过,他生性太过懦弱,我不是很喜欢,这种性格影响了他一生,也让他戴过一两顶绿帽子,正因为能忍自抠,保持住了家庭,让濒临倾覆的家庭,绝处逢生。 我和李精妙正在说话,李红霞拉着李红云前来看我,李精妙的存在,让她颤颤兢惊,她有些不自然叫了我祖父一声,“二老太!”,从门边挤进来,“还在床上?” 她的大哥李宏达、二哥李宏发、三哥李宏图是我们一大帮孩子头,仰仗他们的势力,我们一直敢于和姓贾家的孩子们叫板,人多势众,在我很小的时候,贾家和李家的后代,就天然地分成两大阵营,我们这边就以这三位为龙头老大,他们那边则以贾云龙的长子为龙头,差不多我们天天晚上聚在一起,相互抗衡,有口号有语录,更有针对性,象电影那样:分出敌我双方,在各自地盘上玩耍,偶尔到一起,少不得顶牛,有好几次发生了残烈对抗,如果不是大人出面制止,那会是个什么样子? “李家世代人人夸!”我们居然自发喊出这样口号,打梀(一种木刻的玩具、两头尖、中间圆。)、赶陀螺、打洋火枪、玩弹弓、砍老钱、斗鸡、……我们自娱自乐,打梀是我们最常玩的,一根棍,将小小的梀,打到遥远的大队部那儿,童年的我们,是何等地快乐?我们经常像一群烈马,一路狂奔,一路欢呼,一路雀跃。 李宏发不愧是孩子王,其组织能力是卓越的,我们这一群孩子里,大者十三四岁,小者如我:六七岁,再小的就跟不上了,无论冬夏,我们喜欢把手插在鞋里,光着脚丫子跟着撒欢,被碎玻璃和葛针扎过,砖头瓦碴硌过,那都不算事,好了疮疤忘了疼,那是家常便饭,算是屡教不改,掏鸟窝,戳蜂窝,可着劲折腾,鸡犬不宁。 李宏发十六岁当兵,西走宁夏,孩子王毫无悬念由李宏达继任,继续带领我们疯狂,路数和他哥一样,如出一辙。李宏图似乎是另类,他极其讨厌我们这些疯鬼,他喜欢和小步点李如故为伴,并且经常去李家,偶尔看见他和薛萍说话,那时薛萍寡着,别人存着忌讳,不肯接近她,李宏图却安静走近他们生活,经年不断,直到李宏图十六岁那年,已经人高马大了,发生过一件龌龊之事,才断了去李如故家的存得那点儿念想。 李红霞真正走进我心里,并且在那里投下一波涟漪,不是现在,而是十五岁那年,我敢确定:李瑞芹在我心中远在她之上,虽然我没有说破过,李红霞虽天生丽质,但我们交流上有困难,她不识什么字,不象李瑞芹,通常我们越说越投机,除了生活上的艰难,在穿越艰难封锁线上,我们曾经是那样相随相合,由于我的懵懂无知,错失了多次机会,让李瑞芹绝望了,在她十八岁那年:毅然嫁人,她本来会有很好的未来,但命运多舛,一个偶然的事件,让她跌入进退维谷里,欲罢不能,我那时正在上高中,连安慰她、打擦边球的机会都丧失了,想想愧对她一片痴心,离婚远嫁,遇人不淑,再离再嫁,我佩服她的勇气和真知卓见,如同飞蛾扑火,奋不顾身,葬身于俗事烟海里,每每想起此,灵魂就会颤栗。 由于李宜忠深度坠落,把青春美好的李红霞葬送掉了,我的青春遗失在遗憾事里,抓不起来,碎碎成齑粉,迷荡在烟尘俗务里。 我舒服躺在东屋破大床上,我的红颜知己,不顾我身份卑劣,轮番着来看我,夫复何求? 夏是踩着春的脚后跟来的,小普凶神恶煞一样,一脸不屑看着我, 并经常用右手的食指点点我,我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好汉不是眼前亏,虽然很多时候面对这个庞然大物,有一层威压感,我总是凝神侧目看着他,一声不响走开,私下里总想着怎么收拾他,和李子丹共同抵抗失败之后,我就决定改双人联盟为多人联盟,这事一直以来在酝酿之中,我相信机会总会和我不期而遇,不有那么一句古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叶志军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之后,终于从柳成浩那里拿到两张足以改变陈家岩和贾一茜命运的借调表,叶经过一番思想斗争之后,决定将两张表分别放在左右两个口袋,等到降伏了贾一茜,另外一张借调表,才可以拿出来:陈左贾右!早上的太阳,太过鲜艳,晃人双眼,叶志军用小木梳子梳理着他原本就不凌乱稀疏的头发,然后清清嗓子,在自己屋里,来回走几步,自言自语说,“小贾同志,你要认清形势,这是我倾尽全力打通多层关节,为你疏通的一条人生捷径之路,混进城里,只是时间问题,你可要想清楚!当然了,我也是有要求的,不能平白无故帮你,至于你要怎样感谢我,你自己可以想明白,我调走了之后,你三爷必是吴洼子大队书记不二人选,一箭双雕的好事,就看你……”打定主意之后,就哼着曲子,出了门。 张金梁很早就发现叶志军不是个好东西,看贾一茜的眼神泛着饥饿的绿光,张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在事情没有发生之前,决不妄加猜测,更不会把心中的秘密告诉别人,他经常象个影子尾随在叶志军的身后。 “小贾同志,过来!”果不其然,叶志军还是穿着他那笔挺的军装,粗大的手,在风中招着,“小贾同志,你在《水乡火种》里扮演的龙嫂一角,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受到了淮水文艺界的首肯,想不想更上一层楼?” “叶书记,这是啥意思?”当时贾一茜正在和另一位宣传队成员交谈,她只得撇开那人,当时张金梁正在外面镂空砖墙上,看到这一幕的发生。 “我是觉得你在吴洼子是糟蹋了,这不?我和县上文工团团长柳成浩,既是同学又是好友,我是踏破门坎、磨破嘴,才为你争取下一个借调到县文工团的名额!说不定,将来你能鲤鱼跳龙(农)门,也未可知,不过,眼下是个台阶,是不是?” “真的假的?”贾一茜显然是动心了。 “我能骗你?这事晚上你来大队部填表,不得告诉别人!”风一样走了。 等叶志军走远了,张金梁才从墙角抹过来,“一茜,他刚才和你说甚嘞?一副眉飞色舞的样!我怎么看着像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呢?” “你看谁都象坏人,其实里头最坏的人就是你了!”贾一茜笑着走了。 “一茜,你说我怎么是最坏的?”张氏追着贾一茜。 “你死活要把我拉进宣传队,不也藏着掖着,有个目的?当我是傻子?”贾一茜有些娇羞。 “我啥目的?”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不知?你看我眼神不对,还不是偷着想人家了?” “一茜,既然你知道了,就要离他远些,我听人说:他私生活混乱!” “以小人之心以度君子之腹!你以为人人像你?”贾瞬间有些陶醉,她憧憬着有朝一日也能过上朝九晚五的生活。 “你们聊什么呢?这么亲密无间?” 张金梁抬头看一眼:是史如苹,就一脸不高兴,史脸上有些不太明显的雀斑,脸皮子黑,狗屎大牙上长满铜锈,她是喜欢自己的,这一点确定无疑,“管你什么事?” “贾副书记,有件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地球炸裂了?说话吞吞吐吐干啥?”贾云龙听见身后急促的脚步声,才回下头。 张金梁抬头先看看四周。 “很重要?” “有点儿!” “过来说!”贾也环视一下四周。 “我看叶书记好像对贾一茜有点意思,他总是借故到我们宣传队和贾一茜聊天,聊到哈哈大笑,贾一茜年轻,我怕上当吃亏,所以……” “你放屁!叶书记是大人,一茜可只是孩子,叶书记有家室,并且是城里的!”贾云龙象被火烧饭烫,又象被拧捻在尾巴上,口头上虽然凶巴巴,但就象是块石头,从高处滚落进心缝,“如果真是如你说的那样:他就是找死!有什么具体发现吗?” “暂时还没有!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来的!” “好!我能不能相信你?” “能!” “好!如果你真的抓住什么,我可以考虑把贾一茜嫁给你!”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张金梁竟然抓住贾云龙的手,热切地摇撼着,“此话当真?” “你要干吗?”贾云龙抖开他的手,“你以为你是哪个?别屎没拉,尿哗哗淌了一地,我希望你好自为之,如果你真能抓住什么真实的把柄,再和我讨价还价,否则一切免谈!” 看着贾云龙扬长而去的身影,张金梁用舌头舔舔有些干裂的下巴。 “叶书记和你说了什么?” “一定要告诉你吗?你是我什么人?”贾一茜一脸不屑,并耸耸肩。 “我可是为了你好!” “我怎么没看出来呢?” “真的!你不觉得叶书记对你关心太过了吗?” “你吃醋了?并且是山西的老陈醋!” “我可是受你三爷指派的,专门负责保护你的!” “笑话!我有什么可以保护的?你们男人都这样:总打着保护别人的错口,冠冕堂皇,象驴屎蛋,为何不一步到位吐露你们险恶用心!我有什么危险?需要你保护?收保护费吗?”贾一茜一脸揶揄。 “你被一只大大色狼盯上,而你竟然浑然不觉,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他是谁?是你假想出来的吧?或许根本没这个人!” “有!他就是……”张金梁四下里张望,见没有什么人,便附在贾一茜耳后,小声嘀咕。 贾一茜一脸雾水,她不相信这是真的,叶志军那么和蔼可亲,怎么可能包藏如此祸心?她摇着头。 “等着吧,我的傻姑娘,危险正在一点点向你逼近,嘭--!距离那样的爆炸只有一步之遥,绝非危言耸听!”张金梁做了个爆炸动作,“忠言总是逆耳!” 贾一岚总是喜欢蹦蹦跳跳,小书包蝴蝶结,梳着个小辫子,她身后跟着李宏达,那家伙自从接过他哥李宏发手中权力,做了孩子王,就变得深沉起来,没人时,他喜欢离群索群。 “你干吗跟着我?像只苍蝇?”贾一岚是贾云龙最怜爱的孩子,清秀寡瘦,胳膊和腿一样:又细又长。 “追着味来的,你比喻得比较恰当,你身上有股特殊的味道,或着说:散发出特殊的魅力,格外吸引人 ,或许连你自己都不知道!” “别像个影子跟着我!” “老师说:形影不离,意概于此!”那时的李宏达格外沾沾自喜,喜欢在贾一岚面前卖弄学识。 “离我远点儿,有人看着呢!”贾一岚羞红了脸。 “就是让他们羡慕嫉妒恨!” “能不能低调些?”贾小声说,她太窘迫,她充其量只能算花骨朵,谈不上情窦初开。 “不能!”这家伙固执起来,堪比驴,是驴中极品:犟驴! 第70章 小普之死 第38章: 那一年夏天,大雨喜欢滂沱,烈日喜欢张扬,通常雨都没有完全停,云尚且未散,太阳就急不可耐钻出来,喜欢堵鱼且彰显小智慧的李建良,且又织出一张新网,买来液体生猪血,加少许水,烧得滚烫,把新织的网,丢进去,使其完全淹没在里头,然后捞出来晾干,挂在树下风里,不仅着色,且让网结实,这种做法可信度几何,没人论证,反正我是信的,那张网经风历雨,水捞日晒且不海,直到我上了高中,它还用着。 每年夏季,是岁月彰显这个病秧子智慧的季节,我父亲怂得不行不行的,湿了一身又一身衣服,也没逮下几个鱼,倒是心安理得接受李建良夫妇馈赠,并且毫不羞涩之意,我母亲林兰香熊他,“你也算是个男人,你好意思一次次欣然接受他们的给与?” “那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们乐意给,我们不要,他的鱼得馊得臭在那儿,知道不?他的儿子刨了我的儿子,命悬一线,我都没让他们花一个毛格子,吃他一点破鱼,还不是理所应当?再说,他逮这么多,卖不了,不到晚上就臭无厌了,他只不过做个顺水人情,从某种意义上说:我是帮了他还债,是良心债!”我父亲李建木的混蛋逻辑,竟然让我母亲哑口无言,“我儿子是什么人?人中龙凤,与他儿子草草屑屑能一样吗?连老三都怕他,一口咬出威名,我儿子是这个!”李建木竖起大拇指。 “谁个给你的儿子?” “我老婆林兰香,我得谢谢你!” 我母亲边掐鱼,心中荡漾起甜蜜。这种笨如木鱼的人,平时就是用东西撬,他也说不出这种锈蚀人心的甜言蜜语。 李建良再次刷新人们的眼球,他居然堵到一条二十三斤重大鱼,我地个乖乖,那家伙个大,其纵劲,恐怕比一个壮汉,不差分毫,尤其在水世界里,本领看家,要想把它弄到岸上,需九牛二虎之力,生命神奇,不能用常理套用解释,就是这个病秧子,硬生生凭一己之蛮力,把这么个大家伙拱上了岸,成就了李建良传奇,它太大,没有东西可以让它平躺,放在地上,蹦跶出山响,全生产队人都去看了,眼底有火,平躺于地,比小孩都长,这是庞然大物,众人齐声称赞,只有李百通称其为浊物,让李建良给放了,众人一片欷吁:舍不得嘞!这到嘴的肉,能让它飞了? 众人纷纷建议:分了吃! 李精树拄着拐杖,在人群里神气活现,在众人交口称赞声里,他捋捋下巴上黑白黄三色均匀的胡子,望着李百通的背影,把棍在地上使劲戳出个洼窝,“他妒忌了!我家建良的财气!财神就站在东南方,冲我家建良频频点头呢,他不服!他一向和我二哥穿一条裤子,污我清名,毁我三观,说我陷害我四弟,我是那样的人?” 众人语塞。 “穿裤子放屁,无中生有!苍天有眼,它看得清世界污与浊,反观之:他儿子李建木还用篮头和粪箕堵鱼,那叫一个高级,究竟是驴不走,还是磨不转?”李精树神采飞扬,拐棍一会儿指天,一会儿戳地。 鱼分而食之,我也吃到了,美道果然鲜美不同凡响,除了我们这些平凡人,肖云峰夫妇也在相应时间吃到那头大鱼的一部分,我敢说:那是我吃到的最完美的东西,除了我们几家,还有贾云龙、李建玉、李宜忠几家,李建玉作为备用人选,几次三番被抹去,又被添加上,这是一份荣耀。 半个月之后的一天,我刚刚放学回家,见我母亲林兰香眼泪爬叉坐在小桌前唏嘘,“妈,你怎么啦?是那狗日又打你了?”我咬牙切齿丢下书包,我的书包是紫色的,象葡萄那样:紫得晃眼,正反两面各有三根斜线,一指宽,连挎的带子都是紫色的,不过那会儿是脏兮兮的。 我不是一个太爱干净的人,成年以后,经常不修边幅,妻子说我脏,我儿子与我相反,继承他妈的传统,遗传正在发生变异。 我那时不一定是李建玉对手,但我喜欢斗狠,宁愿自断十指,也要伤其一腿,这是我的秉性,正因为这样:许多人从意识形态里怕我,包括成人! “你回来!不是他!” “那是谁?李宜忠那混蛋?” “都不是!是小普死了!” “什么?什么?小普怎么会死?他向阳而生,壮得像头公牛!”我的头脑一片空白,震惊之余,我心象一面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哈哈!天助我也,我消停了,隐隐听到隔壁的哭声,撕心裂肺,我一屁股瘫坐破大床上,“他……他怎啦?” “他得急症了!” 他真的是化作一缕青烟,袅袅上升而去?我隐隐听到李精树叫着小普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李建良哭得昏死过去,我恐惧了,小普这个我生命的克星陨落了,象一颗流星,快如闪电急如雨,我颓废坐那儿,我知道小普就睡在我家东屋后一条破席上,晚上我在母亲怀中瑟缩发抖,多次梦见我和小普在战斗,不过总是我大败而归。 我父亲是后半夜回来的,他参加掩埋小普整个过程,据我父亲李大胆说:是他亲手将小普放在小棺材里的,并且盖板钉钉,他和李建松抬的小棺材,一直送到新开的东西大渠以北的小槐树之地,乘着夜色埋了,小普就象一缕有味的炊烟,飘荡在我的记忆里。 不久之后,我建辉大兮的大女儿因被推荐上省城上了大学,大队宣传队敲锣打鼓送我大姐李爱华,贾云苍开着破旧拖拉机,机头上有朵红绸绾成的大红花,突突突老拖拉机象老爷车缓慢移动,李宜忠慷慨激昂的演讲,令人动容,叶志军自然不会放过这样机会,贾云龙原本是要推荐张金梁的,贫协主任就是不同意,加之刘子凡接到当权派鲁延年电话,只能是李爱华,这人前背后的功夫,有些象中医上的推拿,经过一翻周旋,尘埃落定!林兰香扶着陈兰英,陈哭了,这是女儿第一次出远门,就象远嫁,李建辉千叮咛万嘱咐:到了给家里写信!李精妙更是泪流不止,李爱华爬上拖拉机,和亲人挥手告别。 拖拉机拉人去搬运站,搬运站负责把人送到县政府,从那里上省上来的汽车。 季节轮换,人间的悲喜剧交加。 雨后的太阳依旧明亮,一日午后,我闲得难受,太阳还在西树梢上挂着,李瑞芹来找我割猪菜,我是资质平庸的人,在这方面稍差,经常接受李瑞芹的恩惠,她是割得又多又嫩,时常抓几把接济我,我欣然接受,且不用感谢,我相貌平庸,凭啥受到她的青睐?细一析,是学习上那一丝长处,也或许是写文章上独树的那一帜,我们按照商量的方向,向北湖进发,离家一千米之外,是新建的送水渠,东西守恒,连接着更北方的贾家沟,大渠上有座独木桥,桥头有几棵柳树,我们刚登上大堤,就看见李精树,他不仅颓废,更象是残了,穿着一条自家做的白布染就的大腰裤子,青布短袖衫,裤腿高高卷起,拄着拐棍,这根自然弯曲的拐棍,曾经不止一次敲打在我头上,特别是跟小普有了分争之后,更是如此,他不走独木桥,而是涉水过河,到了河边,除了剔剔牙、黑结草、粪混秧还有许多剪剪鼓。 “他做甚?”李瑞芹看一眼哆哆缩缩在水中的李精树,问我。 “还能作甚?别人祭祖他祭孙呗!小普可是他心头肉,可惜了,这块肉从心头掉地上,不仅臭了,还烂了!我们催他一下?”我拾起小半块碎瓦。 “可以!” 咕咚一声,碎瓦片落在他身后水里,溅了他一身水。 “你扔得真准!” “那是!咱是练家子!”我象自鸣钟一样自鸣得意,“不是跟你吹,一扔一个准!” “吹!要不再试一个?” “狗日的小黑子,你要干啥?不怕我一拐杖敲碎你脑袋?”李精树在水里,张狂得像只关在笼子里苍老野兽,半天才看见我,用拐棍指着我,骂着我,“你就不是人养的!” “咱再试一个?”我舌头在腮里舔着,拿另一声砖头,顺手就扔,象手榴弹,在李精树身边炸出水花,溅他一脸,“走着!” 我和李瑞芹割完猪菜,她照例抓几把给我,我接受,并不用感谢。 “歇会儿,再去家?”她提议。 “可以!”那是一条阳河的坡面,阳光跌落在那里,她放下篮头,丢开镰刀,坐在地上,双手后撑地面,左腿压在右腿上,在摇晃,那是情窦初开,象风催着花骨朵,“你坐过来吗?”山包一样的双乳就斜斜如山坡耸在那儿,摇来晃去,像床。 我坐在她旁边,闻到一股香,我吸吸鼻子,多像小满前后,麦地里飘出来的香,我突然没头没脑说一句,“你脸盘子真白!” “说啥混话?” 我无语看着远方,花是带着露水微微裂开,一隙之缝,虫子爬不进去,蜂钻不进去,处子之香,在摇曳里迷荡,微醉不分。 “还有呢?”她期盼着我说出更多肉麻的麻麻的话。 我那时手足无措,哪里还能从嘴里蹦出字,六神都无主,她早熟我晚熟,哪里懂得女人之玄妙,且年长于我,心在那一刻被鼓裂,洒水而漏。 《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张大字报》就象是号角,吹响了混乱的前奏,当我颤颤威威、摇摇晃晃可以以人的模样行走时,世界已经开始混乱,我却浑然不觉,我行我素在吮吸母亲极其丰沛的乳汁,呢喃人语,那时李建玉风头正劲,不仅和李宜忠沆瀣一气,还和即将荣登政治舞台的沈冬秋打得火热,这仨个欲望之人,在胡德禄食堂坐定之后,李建玉就开始以长者身份领导自居,很严厉地批评李宜忠。 “别人都说你越女人无数,我是不相信的,这一回是里应外合配合你,你还是没能成功,你有什么?用?”李建玉不顾廉耻,去怂恿外人祸害自己二嫂,其心当诛。 “急性子吃不了热豆腐,一切要慢慢来,你二哥一直象旗杆竖在那儿,我又不能到你家里去,二老爹那人厉害着呢!”李宜忠可不想让春风得意的沈冬秋看扁了自己。 沈冬秋耸耸肩,一屑不顾,“李队长此言差矣!过于理性,会贻误战机,李会不是别人,这些年,你们一直内耗,我们看了都急,这次你们能够化干戈为玉帛,很为你们高兴,这就对了嘛,上苍有成人之美德,李会很多时候为玉成他人美事,不惜自毁长城,背负骂名,他为了我的事,和贾云龙明刀暗枪过招,这次贾又让梁给耍了,梁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贾前段日子,还陶醉一把手美梦里:乐不思蜀!谁成想半路杀出个叶志军来,滑天下之大稽,你没见着贾云龙脸都变色了,绿得发亮,李队长是贾云龙的人,不会把这些过往传给贾吧?” “一码归一码!贫下中农管理学校,你说说:你一个瞎字不识,怎么管理学校?我听说你在忆苦思甜大会上,有过极其精彩的表演!” “李队长,瞎有瞎路,瘸有瘸道,你还别不服,管理他们我绰绰有余!以阶级斗争为纲,纲举目张,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日日讲,阶级斗争一抓就灵!”别看沈冬秋理论一套套的,其实也就是拿本作势,他根本听不明白这些,更讲不明白,他见李建玉脸色难看,才收住口。 李宜忠作为东道主自然不会放弃这样的机会,他不适时宜地说,“你是说李会计也有自己的道?”明显这话有挑拨离间的意思,他不说破,大家还可虚伪维持局面。 “曲解了,我可没有此意,李会计一直是我恩人,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李会计,你在政治上比较敏锐,我怎么感觉现在形势不对头呀,话匣里、报纸上天天唠叨个啥?我是雾里看花,越看越糊涂!”沈冬秋说出心中的困惑。 “我有同感,总感觉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征兆,炮打司令部,谁是那个司令?报纸上那些太过活跃的人,要干什么?高层声音究竟要传达什么样的信号?我是不得而知,这才解放多久?纵观中国历史和世界历史:几乎是一脉相承的,明之朱元璋火焚庆功楼,所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意概于此!天下已经太平了,功臣良将没有用了!” “你的意思我懂了!”李宜忠点点头,“李大会,那是一群神仙在打架,我们管不了,我今晚是否可以去看看你二嫂?” “随时欢迎你来我家,我可提醒你:我二哥可在家,且我二嫂在哺乳期,怎么?你也想和小黑子一样:想吃奶?我建议:你还是忍一忍!我二哥虽是怂人一个,兔子急了还咬人,你这是要明目张胆动摇别人家本,要跟你拚命!” “那我岂不是一辈子没有机会了?” 第71章 内鬼内务 “非也!上天早已经为你定好了时辰,你要好好把握机会:我二嫂的确是秀色可餐,但你要小心硌着牙!” “哎,李大会,你近水楼台咋没先得月?”沈冬秋扭头问。 “我大在嘞!并且对我时时监督,我哪有机会?” “这么说:你不是不想,而是不得机会?那李队长岂不是同样?这机会又在哪儿?” “大约在冬季!他可以安排我二哥上河工,冬冷夜深,万籁俱寂之时,正是他李某行欲作乱之时!” “不愧是李大会,高瞻远瞩!”沈冬秋竖起大拇指。 “少拍我马屁!”李建玉抚平沈冬秋的手指,“上苍暴飱天物,我们也没办法,我二哥怂人偏生好命,我只不过送了宜忠一程!” “你就不怕遭天谴?你这是助纣为虐!”沈冬秋大约有些微醉。 “既然命里注定有人要当恶人,就让我来好了!” “你就不顾及兄弟之情?” “狗屁兄弟之情!我们尿不到一个壶里!” “你看看: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嘞!恐怕是母老虎的神威所在,欲罢不能,欲占不行,只能退而求其次,理解理解!难道你心就不生疼?”沈冬秋自作聪明解释一番。 “既然上面有那个意思,从中央到地方是不是一个样?那公社里头乃至我们大队,是不是一个样?”李宜忠想岔开话题。 “大家心中有数就行,别到处瞎讲:形势一日千日,岂是你我尔等泛泛之辈可以掌控的?”酒过三巡,菜吃五味,话就谈得格外投机,李建玉依然以经多见广擅长,看问题入木三分,文化的力量滋长,沈冬秋、李宜忠不得不佩服:生姜还是老的辣。 李精树因为小普的夭折,而象霜打似的,因此也更加憎恨我,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敌意,“小秧秧下来的,千万别犯到我手上,否则,我就掐死你!”他说话的时候,咬牙切齿,右手做着狠命掐的动作。 小普的死,像迷一样,荡漾在我的生活里,啥叫急症?我到现在一头雾水,老家伙咬牙切齿时,我却不阴不阳笑开了,你恨吧,恨得牙跟痒痒,说明伤在内心,且发泄不出来,象病在心中一点点酝酿加深,程度由浅入深折磨着他,呀,好痛快呀,我那时竟然用公鸭嗓子,哼着跑调的歌,“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小黑子,你唱啥嘞?咋这么好听?你过来唱给我听一听!”李精树笑眯眯冲我招手。 他老小子怎么想的,我门清,我才不上他的当呢,“没功夫!我要写作业!”准备着拔腿撒丫就跑。 “我叫你跑,我砸断你的狗腿!”他站起来,摇摇晃晃倾尽全身力气,把他的龙头拐杖向我扔来。 我的个乖乖,这是要对我当头一棒,我跑起路来,是左拐右扭,这还是李建松讲的古书里说的,我平时没事练习过,专门对付别人扔东西,果不其然,棍在半空中,横飞过来,从我旁边飞过去,重重落在地上,“没打到,没打到!累死个大傻屌!”我在地上,拍手称快。 “小秧秧下来的,你给我等着!”李精树愤怒冲我过来,他血红着眼。 我知道闯祸了,一口气跑回了家,那是一个中午,我奶奶沈氏在家,李精树追到门口,或许是忌惮我奶奶,我奶奶伶牙俐齿,李精树翻过来都不是个,到门口那儿,没有进来,却指着我,我却冲他吐舌头,做鬼脸,六岁以后,我是异常顽劣的,自从李建玉的肉被我硬生生咬下来之后,一些大人看我的目光就变得异样起来,李建玉只要见我在家,他们两口就不在阴阳怪气指桑骂槐了,正如李建松所说:这个顽强生命的诞生,让许多人忌惮三分。 叶志军自作聪明,以为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春风得意地忘乎所以,傍晚时分,他终于在自己昏暗的办公室里,等来美丽的贾一茜,那时的贾一茜跟花似的,含苞待放,扬溢的青春,象永不停止的喷泉,不停向外喷灌撩人的水花,太阳虽然跌落,但云和霞还是那般吸引人。 “来啦,小贾同志!”叶志军的水瓢大嘴咧开,象笨拙的鸭嘴兽,更象《七仙女》中笨拙的老槐树,“哎呀,年轻就是好呀,看着你们风华正茂,我觉得我前半生活瞎了,活残了,小贾同志,你前程似锦呀,我好羡慕你!国庆二十年辉颜那是何等地荣耀,机会不是人人都有的,你将代表我县、淮水专区、滨江省最高水平,赴北京演出,这是许多人一生望尘莫及的,只是你到了任何时候都不要忘记,我们这些基层干部,你是踩着我们的肩膀上去的,说不定可以改变你一生命运,应当说:张金梁张队长是慧眼独具的,没有他这个伯乐,你永远还在泥土里,想要熠熠生辉,几乎是不可能的!” “叶书记,我很感激他!” “小贾同志,感激不能只停留在口头上,要有所行动!据我所知:他一直以来,对你关爱有加,你知道为什么?”叶志军醋意大发,他知道贾一茜是一朵带刺的玫瑰,稍不留神有可能就会刺扎,分寸拿捏不好,就会适得其反,他需要旁敲侧击,将关注的重点转移,即换个角度看人。 贾一茜摇摇头,陷入一片迷茫,她并非一点儿不清楚: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她朦胧地感知着周围的环境变化,包括那些偷窥的眼神,男人意味深长的目光里,无非就是对美的垂涎,渴望与占有,还有少数的欣赏,这让那颗时刻警觉的心,摇晃起来,懵懂且又不能感知全部的内容,她被欣赏的目光裹挟着,在泥沙俱下里颤栗,她摇摇头。 “那小子已经象苍蝇盯上你了!” “为啥?”她故意卖拙。 “因为你美,美得出色,美丽是一把锋利无比的杀人刀,可以斲伤任何意志坚强的男人的心,也包括我,我也是凡夫俗子,也有食五谷杂粮,有七情六欲!这不是我的错!” “你想怎样?”贾一茜怎么也想不到这只笑面虎,居然把话说得如此露骨。 “不是我想怎样,而是你要怎样,要么拿青春赌明天,成为一颗耀眼的明星,要么堕入凡尘,做个凡人,机会只有一次,你选!” “我听不懂你的话!”她骇然看着叶志军。 “不要装了,你懂的!我给你两天考虑:是做城里人还是农村人,你选!你已经迈入人生的十字路口!我希望你是智者,这样的机会不多,是抓住是放弃?你选!这样表格可是决定你未来人生走向!”叶志军从怀中掏出那张临时招工表,在手上摇晃着。 生活上的贫脊,就象龟裂的河床,向外散发着腥臭无比的腐烂气息,熏得人东倒西歪,不管人怎样挣扎,都逃脱不了命运的裹挟,许多时候一步三叹,时间久了,麻木了,忍无可忍时,就狂躁得象一头被激怒的狮子,无比盛怒狂吼或用头撞亦或用四蹄抓挠,本就无济于事,只不过通过宣泄,达到平抚。 文娱生活的贫乏,男女之事,或婚恋之外的事,成了茶余饭后的噱头,逢人必谈,不吐不快,许多人津津乐道,不添油不加醋,味道就淡寡了,许多道听途说,演义部分远超事实的本身,就象烈士李默海,其被宣扬的、定义的事实,与真实情况有着严重的出入,这也是许多年后,他的儿子重新审视这个当时名噪一时的糊涂案时,感到无比悲哀,母亲薛萍绝口不提父亲出现在当场的原因,“人都死了这么多年,还旧事重提作啥?”她会舒一口气,是对往事太息,好在她用一生替李默海守住了这个家,儿子儿媳对她还不错,夫复何求?要荡去世俗的迷雾,去伪存真,有些困难,因为演义的部分,使往事更加合情合理地存在,如果去伪存真的反而孤立无法存在,就连亲历者也无法分辨真假,所以《红楼梦》开篇即有: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当时叶志军到底得没得手?现在不得而知,但贾一茜却是意外走红,红得发紫,紫至极,看上去发黑,这象极了成熟的桑葚,龙嫂一角成就了贾一茜,更奠定了张金梁的仕途,虽然他一生都没离开过三木公社,这对伉俪有了一双足以傲人的儿子:长子雄胜;次子雄伟,依仗声名鹊起的大舅舅,后来在钟吾市政府部门立住脚跟,但有关贾一茜的流长绯短,就象传说遗留在那片土地上,虽然张金梁挖掘了贾一茜,但以后来贾一茜在县文工团立住来看,贾的确是付出了什么,要不然,她怎么成了文工团一员?她削尖了脑袋,往城里钻,一头扎进人堆,城市是个热闹场:你方唱罢我登场!张金梁一定是抓住了什么,要不然贾一茜也不可能下嫁张金梁,贾云龙在那段时间里虎虎生威,借着这个支点,敲走了叶志军,他顺利登上书记宝座,虽然他只干了两年多一点书记,毕竟是干过,贾家的祖坟也算冒过一回青烟,肥水不流外人田,在长达十五年峥嵘岁月里,仗着贾云龙的支持,张金梁以侄女婿的身份,稳坐吴洼子钓鱼台,叔侄婿联手,把持吴洼子政权,虽然沈冬秋一度以贫协主任身份,想左右吴洼子形势,只不过是昙花一现,吴洼子进入相对稳定阶段,张金梁走后,众望所归的李金亮干了三年,就和李建玉一竿子人一样:不断从吴洼子权力中心凋凌了,现在虽说吴洼子社区还在,但已经换了一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贾云龙次子作为最后类似清之遗老遗少还存在于社区之中,但已经是强弩之末,曾经挤破脑袋的大队已经灰飞烟灭,工作重心已经是一转再转,四崩五裂的吴洼子随着小区的演生,已经名存实亡。 一切都俱往矣,我站在尘埃之上,审视着曾经的喧嚣,不惜余力写下《青涩》和《油腻》等。 叶志军离开吴洼子是灰溜溜的,没有一丝声响,既没有大张齐鼓的送行宴,更没有欢送会,而是一声不响离开的,许多人感到突兀,只是钱震祖代表公社一级来大队宣布的,至于叶的去向,一直成迷,到今天不得而知。 现在想来,张金梁是用一顶绿帽子,换来了美人和仕途,值与不值,要看结果,雄胜雄伟的崛起,让世人闭口不提陈年旧事,属于张金梁的时代已经过去,毕竟换了人间。他从一个地地道道的、带着浓重的泥土气息,通过死皮赖脸地联姻,最终逆袭成土管所所长,算是一个成功的范例,当他四十五岁时,风头正劲,调到三木乡时,一头扎进土管所这个新兴部门里,他才知道什么叫肥缺,比起当年的供销社来,那简直就是大巫见小巫,土管所的职权范围,从最初的审批用地到最终丈量民房,权利炙手可热,慕煞多少双眼红的眼睛?当土管所还名不见经传时,是张伟华一语定乾坤:它远比供销社更吃香!应当说:这个在供销社摸爬滚打一辈子的人,目光如炬睿智,当他还捧着帐本,带着一群被讥笑为要饭法子的人丈量各家宅基地时,或许许多多人看不起这些人,但它却是在为后来拆迁谋篇布局,是在下一盘兴国富民的大棋,就是这时候张金梁在三木村认识了王梅,王梅当时情窦初开,被这个四十多岁极尽成熟的男人吸引,人生的不幸和缺憾,让张金梁和王梅跨越年龄的界线,一擦即活,演义出婚外情,其轰轰烈烈,不亚于一场战争,地动山摇,但各方势力,穿插其间,王梅只能是一朵不涉及婚姻的白玫瑰,贾云庆之长子贾联生那时已经是三木乡一名中学教师,别小瞧了它,后来许多人和贾氏一样,转而从政,且政绩突出,浑得风生水起,虽痛心疾首,却无可奈何,张伟华作为家长一分子,主动和另一代理人贾云龙保证:这只是一朵浪花,丝毫不影响婚姻生活,张金梁也作出承诺:但二十年他和卢梅还藕断丝连,实至当下。 第39章: 当我还是个小屁孩时,甚至厘不清谁是谁时,沈冬秋已经逐渐发迹,贫协主任除了管理学校,按当时的说法:这是理论阵地!还参与大队各种事务的管理,并且代表一方力量在发声,很多时候,有一次,贾云龙皱眉:你算是干吗的?被窝伸出个脚,还能算手(首)?他嗑着瓜子,把皮吐在沈冬秋面前,也把不屑吐出来,“沈主任,你只是应邀,列席会议,这是我们大队内部的事务,懂吗?”言下之意:你要分清大小王,不要乱说话!他在隐忍,他在等待,假以时日,大权在握,恐怕第一个削的就是此人,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叶志军捧红了贾一茜,自己却滚蛋了,他如愿以偿当了一把手,沈冬青羽翼已丰,他已经撼不动了,这让他懊恼。 第72章 世界乱了 拔出萝卜,何止带出泥?陈家岩也跟在贾一茜身后,作为赠品,去了县文工团,刘腊梅算是拖泥带水混成半个城里人,谁说寡妇门前是非多?陈家岩就在寡妇门前发达了,除过《水乡火种》之外,还其他几个剧,也出过名,算是陈的系列,任用陈,算是不居一格降人才,陈发达以后,并没有如人担心那样:做陈世美,不断有好心人提醒刘腊梅,刘摇摇头: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而陈反而和刘腊梅关系更加紧密,城里诱惑多,而陈家岩又是个死脑筋,底上一根筋:针插不进去,油泼不进去,陈和贾在县文工团站稳了脚跟,靠的是本事。 沈冬秋自从俘获了古铃,日子才往崭新里过,过出千般滋味,古淑华在很长时间,不能接纳他,她一个人离群索居,除了苗大伟经常象游狗一样去骚扰她,隔三差五,刘子凡会乘着夜色强盗式直接占用,这让沈冬秋感冒,真的有侵犯他母亲的感觉,他会耸耸鼻子,张歪嘴,把两只手交叉耍弄几下,“小娘养的!”他骂一句,吐口痰,“当白家人死完了!可还有个喘气的!”,如果硬要追根溯源,曹真善其罪当诛,至于刘子凡算是他的丈人,他反而恨不起来,倒是莫大伟,一个破队长,算是软杮子,可拧可捏。 “你是一只公狗吗?”这是一个午后,大小队干部散会时,在路上,沈冬秋截住莫大伟。 “沈主任,你这是啥意思?”苗大伟深知:沈冬秋不再是曾经的破落户,惹不起,因此满脸赔笑。 “我听说你最近有些狂,白家桥你去不少回吧?你要干吗?古淑华是我丈母娘,这块菜,你想叨?你不撒泡尿照照?就你也配?吃不着五谷,却还想着六味,不匹配,僭越了,我告诉你:识相的,趁早滚蛋!”原本糙人沈冬秋用手点点莫大伟。 莫大伟瑟瑟发抖,沈冬秋原先和他一样:隶属于土头木马系列,甚至还不如他,他至少成功找下个女人,虽属歪瓜裂枣系列,但终究是给莫家生下儿女的,遗传发生了变异,儿女们长得比他们都强,他开始嫌弃女人的不好看,皮糙肉厚,总想着和古淑华擦出火花,但这距离令他望而却步,象口要滴下的涎水,不自觉往下淌,两个寂寞为何不能跨越时空和界线,走到一起?沈冬秋这几年春风得意,让这小子变成狠角。莫大伟张张嘴,分辩却无语,沈冬秋冷风一样自走,他吐吐拉长的舌头,冲着沈的背影吐口唾沫:神码东西!这四字没出口。 忧伤的秋风,将一大捧发黄变枯的树叶从高空,摔到李精树脚边,一绺稀疏的完全白透长髯,在风中飘着,李精树砌底颓废了,他不再如智叟一样嘲笑李精妙,老家伙真的象愚公一样,这么多年固执坚持,硬生生替儿子辟出一爿新宅,小普的夭折,让他虚脱了,象被抽走灵魂的木偶,机械动着,他感到岁月太过无情,把命运的黄叶,摔打在他脚边,欲哭无泪,李建良夫妇身体如此糟糕,还能不能生出继承人,他持怀疑态度,就象走进雾霾里,浓得化解不开的雾气,除了把他包围,还直向他扑来,命运多舛,他命中注定要煎熬其中,他只是想不明白,更想骂人,尤其是看见我蹦蹦跳跳,从他面前闪过,他的眼睛就滴血,在心里骂:狗日的命真够硬的,他妈的脑浆子都出来了,却没有死!命运无情嘲哄了他。 我和李瑞芹就象一对,挎着篮头,走过他面前,他冷哼一声,“多大个鱼,放这么大泡!” 我挑衅在他面前,拿着镰刀左砍右砍。 “你要作甚?”李瑞芹不解,拉着我要走。 我看见李精树伸手去摸仰躺在地上拐棍,这是要给我一击,以泄心中无名之火,我那时竟冷哼,“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别唱了,公鸭嗓子,难听死了!”李瑞芹用手驱赶着,仿佛那不是歌,而是腥臭味在弥漫飞发。或许她没有明白我缜密心思所到之处,象深秋的苦霜,所过之处,所有植物象开水无情烫过,蔫了,怂了。 李精树象雷击一样,不仅抽搐而且翻白眼,我的破歌,象一枚利剑,直接刺穿李精树那颗苍老、有着智叟一样讥讽别人的嘴脸。 我的心象狂奔的烈马,一路腾云驾雾呼啸而过,快如闪电疾如风,我的心象一面旗帜,不仅高高飘扬,而且在风中猎猎作响:我想老家伙一定被我飞射出的一串流弹中伤,而且伤中要害,他不仅咬牙切齿,并且捶胸顿足,自此他用滴着鲜红血的眼睛看着我,我想他是把我从根上恨上了,我一个心智未开的小屁孩,这种睚眦之怨,会如黄土高坡上的风,从坡上刮过,其实这只是我一厢情愿,探寻他恨我的原因,在他死后一二十年里,我才释然:原来小普的死,才换来我的生,理由荒唐,却在他扭曲心里,盘根错节长成树,虽虬龙扎煞,样子极其丑陋,但毕竟是他心里一道风景,生命之树枯死,那棵树也就死了。 李瑞芹看不懂我的表情,这就对了: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我不象我的祖父:忠厚纯良!看破不说破,任由这样哪怕是亲生兄弟一样奸侫小人欺凌,不屑也无须,这不是在纵容别人吗?我不会如此:我是个恩怨分明且杀罚果断的人,可以三思,后必行之。“走吧!”她拉着我,就像拖东西一样把我拖走,地上长长的弯曲的拖痕,反映出两种心态:一个拖我疾走,另一个极不情愿。 秋天瓜果飘香,风清云淡,许多人喜欢这样的季节,不仅土地收获丰沛,而且人们不用藏着掖着,肆无忌惮品尝着丰收的果实,但李精树象狗一样蜷缩在小矮墙前面,迷丽的阳光晃晕他人,更晃瞎了他的眼睛,十米开外,他看得晕眩,这是怎么啦?他要寿终正寝?没到时候呀,他才七十有三,二小子的继承人还没有来呀?那时李子华正在来的路上,岁月正在抹平忧伤,但他心里极端恐惧,肖梅和李建良的身体日益糟糕,并踩着他的老路子,一路走来,难道他错了?不通过联姻,能够和肖家有那么一鳞半爪联系?他们都是哮喘的终身受害者,自身的痛和苦,让他受够了,随着秋的临界,他会很害怕,整个漫长的秋冬季,占据一年一半,他会咳嗽很厉害,叱咤之声不绝于耳,有时急促,有时平缓,急促时咳成球,象只刺猥,咳血家常便饭,习惯了,有时生不如死,宁愿世上挨,不愿土里埋,或许在老四那件事上,他确实错了,但上帝惩罚他一生,这还不够吗?老二就是一头犟驴,一生耿耿于怀此事,但他那时太过年轻,哪里懂得人心险恶、江湖狰狞? 小普去了不到一年,李子华出生了,他的到来,不仅填补空缺,更是改写了历史,至少是李建良的家族史,李子华小名叫居民,且留着毛头,一直到十二岁,那两条又细又黄的小辫子我是玩耍式揪过,被李精树用竹杖敲过脑袋,且不止一次,最严重一次,长出鸡蛋大小的疱,为此我母亲林兰香还和三老头大吵过,肖梅两口子去过我家慰问过,并带我去看过高孝虎,那家伙笑笑,说不用看,几天之后会消下去,这倒是真的,经验在深忆的深井里,汲取一点,就会惠及他人。 李子凯年长我弟弟李子安一岁,大多在我和李瑞芹“相濡以沫”时,他们脚跟脚就来到这个世界上,我妹妹李子莲比我小三岁,当然,我母亲除了生养我们,我的一个哥和李子莲下面、李子安上面还有一个弟,悲催的是:我这兄弟二人,既没混到名字,更没见识这个世界的精彩,人心之险恶、日月之艰难,就一命呜呼了,所以在二00七年,当我写下《祭父文》中,有这么几句:生子有四,存者北安;只有一女,唤名子莲。这篇全部四字,近两千五百字的祭文,写出了我人生无奈与悲怆。 沈冬秋小人得志,志在文革,那时人们象打了鸡血,兴奋人云亦云冲动,全国大串连,许多学生不上课,而是到处集会,战天斗地,大字报小字报,充斥着大街小巷,大喇叭里,整天唱着《大海航行靠舵手》、《水乡火种》被更名为《湖河谷》,京戏、电影充斥着大街小巷,贾一茜虽最早唱红《湖河谷》,可到了电影里,换成了别人,名声也就一落千丈,倒是作为编剧郭家岩,受到了文革领导小组接见,留居北京,地、富、反、坏、右各条战线的人物,整日被押着游街,刘子凡靠了边。 鲁延年一度到贾家沟李精妙家小驻,曾经沧海难为水,李精树杵着拐杖,抚着额下一绺长髯,冲着天不阴不阳,“哼哼!马蹄靴也有倒着穿的时候,风水轮流着转!” 正在往门外走的鲁延年,蹙着眉,眉心一小撮囊皮,起皱舒展不开。 “走啦!”李精妙推了鲁延年一下,老友能来,他太高兴了,他看了李精树一眼,扭头就走,祖父大气磅礴。 “他是谁?有些恶毒!”鲁延年吐一口气,跟李精妙在初秋的惬意里徜徉,乡下的低与俗,正敞开宽阔的胸怀,接纳他。 “说出来也许你不信:他就是我亲亲三弟!当年就是他出卖了我四弟,你怎么也想不到:四弟死于祸起萧墙!能耐呀!我四弟要是活到现在会是怎样一番情景?”李精妙慷慨万千。 “为什么会这样?” “利欲熏心!还不是因为马氏凤莲?色是一把刮骨钢刀!”李精妙吞云吐雾在现实与往事中挣扎。 鲁延年忍不住多看一眼李精树,垂垂老矣,好像只要一阵风就可以把这个人吹得灰飞烟灭,巧了,李精树也在看他,并且李精树后悔当了多嘴的驴,要不然,这会儿可以笑逐颜开寻问肖云峰的事。 好久都没有听到肖的消息,对于李精树来说:这是不幸的!背靠大树好乘凉,他历尽千辛万苦才爬到一棵大树底下,他一辈子就这样了,无所谓,苟延残喘,但他要拚尽全力,为儿孙铺路,当初,他寄很大希望于小普头上,可是那是个短命鬼,让他的计划泡了汤,这回肖梅没有让他失望,生出个李子华,他要当好这个守护神。 李子华的出生不仅抚平由小普夭折带来的斫伤,而且又重新点燃心中那颗熊熊燃烧的复仇火焰,李精妙,等着吧,假以时日,我的孙子一定胜于你的孙子,不仅要主宰你孙子的世界,更要主宰这个社会,让你把悔恨写在骨头上!风烛残年的李精树暗中立下雄心壮志,但随着岁月水一样流失,每个人的德与能就象河流,分出了泾渭,当李子华刚上初中时,李精树就颓废了,我步入高中时,李精树才发现:李子华资质平平,根本不是读书的料,那时李子华把自己起名为:李子桀!就像李红旗把自己更名为:李佳臻!不因更改名字,而有所改变!李子华读书不行,后来在李建良夫妇相继去世以后,残酷的现实教育了他,他绝地反击,走上另外一条路:打破烂! 听着名字不好,他在这个充满铜臭气领域里,混得风生水起,很快成为一方富户,在外圆内方的钱世界里,翻起了筋斗云,死拉活拽,把李子凯也拉进这个世界,而我一介书生,看了许多书,却未能改变家庭命运,说起来悲催,以至于混到三十多岁,仍然孑然一身,一肚子学问,却填不饱肚子,天生我才没有用,还时不时到李子华那儿低声下气,讨个可以渡命的露水珠,看他脸色,仰他鼻息。 李子华很快结婚,娶下个姓侯的名为响铃的女人,夫唱妇随,在钱的世界,讨回一张可以写生的多变的脸谱,生个儿子,我帮取的名字:李寰宇!如此豁亮! 百无一用是书生,我耻辱地活着,机会,象一道蓝色的妖姬,蛇影状闪过我的世界,一九八七年夏天,我通过滨江淮水专区考试,进入了教师队伍,许多人看好这个,这是一条通天的台阶,李子华象风,立刻改变了方向,叫我“先生”,这让我受宠若惊,惊愕之余,且又沾沾自喜,我成了一名专区的合同教师,其实这是一条葬送自己生命和青春的不归之路,在混沌初开的世界里,许多人雾里看花。 容后详解,回归主题。 除了地、富、反、坏、右,就是当权派和走资派,他们统称为牛鬼蛇神。 第73章 计上心来 叶志军瞅着西落的太阳,心急如婪,他不确定:贾一茜会不会如约而至?他发现贾氏越来越躲着他,他十二分后悔,不该把她领进城来,应当学汉武大帝金屋藏娇,不应引她入城示人,但如果不那样做,既不能取信于贾一茜,又绕不开贾云龙那双明察秋毫的鹰眼,这个吴洼子地头蛇,决非善茬!除了这,还有张金梁,他确信张已经迷恋上贾氏,贾虽看不上张,但张软磨硬泡的功夫绝对一流,这不是上上策,是无奈之举,贾氏鲤鱼跳出农门,就象游龙入海,有点把持不住,好在文工团归柳成浩管,出入自由,同学之谊,乘人之美盛情,让柳不好拒绝,唉~!叶志军叹一口气:吃水不忘挖井人,我能把你弄进城里,你要不识抬举,我还能让你灰溜溜滚回乡下,即可遁回原形,哼!我让你哭都哭不出好声!上天既有好生之德,也保留惩戒坏人的权力!想到这,他差点笑出声来,你蹦吧,你的筋斗云能翻出十万八千里,可不还在我如来佛手心?何止春风得意,秋风也一样,在萧杀没有来临之前,你就尽情地蹦达。 还好,太阳失意掉在地上,正在玩弄筷子的叶志军,听到了“橐~!橐~!橐~!”的生音,才多久?贾一茜就要脱俗了,也时兴穿上高跟鞋,那钉子一样的后跟,多象金鸡一只踮起脚,要鹤立鸡群,肩上挎着个软皮包,包里很多时候空空如也,那是囊中羞涩的结果,香,一股奇异的香气,飘散着。 叶志军灵魂迎合着这股香,正在出窍,他看呆了,慧眼识美女!这个带着泥土的芬芳的女人,玉树临风,姿态万千,迎着他招展。 “叶书记,你怎么找了这么个地方?” 小巷幽深,绿苔绣织,墨斑杂踏,巷深如井,偶尔有人进出,匆匆忙忙,终年不见阳光的地方,一丛落叶,揭示着秋的深沉。 “这儿挺好:僻静!是个谈话的好地方!”那张绽放着如意笑容的胖脸,象红红的苹果,健康的酡红印在两腮,“坐吧!师傅,两碗混沌,多放麻油少放芫荽,约你一次象蜀道之行,有那么难吗?没有我不惜余力的帮助,你能两脚不沾泥?十指不沾阳春水?姑娘要懂得感恩,首都你是去了,风光无限,省里也有名了,吃水不要忘了我这掘井人,是不是?” 贾一茜捏紧头皮,在肮脏油腻的桌前坐下,从包里掏出一叠钱,“叶书记,我一直心存感激,必须承认:没有你这伯乐,就没有我的今天,我想今天借这个机会,感谢你!”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知道:我视这个如粪土?功名钱财于我如浮心?我虽算不上高洁之士,但至少不是为这个,如果我为这个,它远远不够!” “二位,慢用!”左混沌是个老者,还算干净!他原本是大食堂掌勺的,在斗四批修年代,被下放到食堂,这个支起的摊点,属于国营大食堂,要凭票才能吃上可口的馄饨。 “我就这么多了!容我……”贾一茜面有难色。 “小贾同志!收起这些,我们之间用不着,先吃饭,然后再说!”暮色跌进苍茫里。 “那你要……?”贾一茜感到叶志军面目狰狞,她哆嗦一下,她已经猜到七八分了。 “你是个聪明人,这种事,不用我说破吧!”叶志军象如来一样老练,那不是凤凰,而是一只他要吃就吃的鸡,他把麻油和芫荽送进嘴里,馋虫从喉咙深处,象青蛙跳窜上来,把贪婪吞进去,五脏六腹麻酥酥的,千般滋味,在全身游走,“别以为你这就在文工团站住脚了,差远了,后面还得我不惜余力提携扶持,知道我和柳成浩什么关系?我们是穿着开裆裤的玩伴,告诉你吧,有人把你的举报材料寄到了文化馆,不是我压着,这会儿早转地委了,你还能在文工团混下去?不要和周新华顶牛,是,应当承认:她唱功不如你,可人家背景比你深厚,她姨父是古大江,知道吗?在咱钟吾县,现在炙手可热,是个人都得冲他点头哈腰,你懂吗?要学会韬光养晦,明哲保身,只有站住了才不会倒下,我不会趁人之危,想清楚了告诉我:我要回乡下去了!”阳光里那个健硕放纵的身影,象山一样耸立。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她应当承认:没有叶志军,她还只能在乡下烂泥潭里挣扎,想想麦口时,顶着烈日,被狂野的粗糙的风鞭子一样抽着,带着沙尘,不!那不是风,而热浪席卷而来,刮得她一阵阵头晕目眩,麦灰象晒干的墨汁,随便摸一把,就是一手黑,擦一下汗,麦灰就在脸上留下痕迹,想想浑身打颤,张金梁不是她心仪的挚爱,她总觉得张的身上少些什么,她说不好,她走在人生十字路口上,个人形势严峻,要么一头扎进城里,要么逃遁原形,没有第三条路可走,她痛苦地患得患失,叶志军表面笑嘻嘻的,实则是只虎,贾云龙一直想撬动这块压在他头上的巨石,苦苦寻找机会,但一直没有这样四两拨千斤的机会,这是他一生夙愿:做一把手,问鼎权力顶峰,贾一茜知道这一切,能不能和三爷交个底,看他有什么办法,这样一想,她苦笑着,梁山都是逼着上的。 “哈哈!狐狸的尾巴终于露了出来!我说呢,他干嘛对你的事这么上心,原来包藏着祸心,不怕!一茜,机会来了,看我怎么收拾他,我要让他鸡蛋下宅子,自己给我滚蛋!”贾云龙轻蔑地笑了,他等待这样的机会太久,刘子凡呀刘子凡,我要让你丢人丢掉家里,你凭啥看不起我?我比他叶志军差哪儿?老梁头已经把机会给我了,你不顺坡下驴,反而从什么地方,给我弄个二货来,成心给我添堵是不是?这回,我要让你的脸掉在地上,跌个粉粉带碎,他从牙缝中姿出冷哼来,“一茜,你赶紧回城里,可不能搁误正事,容我想想,明后天我去城里,这老小子作死,我就让他死得再难看些!” “那……那……” “你先稳住他,别让他窜了,放心,绝对一劳永逸!”贾云龙显得信心满满。 贾一茜迟疑地看着贾云龙,看着他狠命扔了烟蒂。 “嘴巴都给我严实点儿,包括你,敢透露一个字,我掰了你的牙,别怪我不讲情面!”他说的是自己的女人林朵,那双鹰眼看的也是林朵,话也是说给屋子里其他人听,有贾福生、李宜忠、贾云庆、贾云跃,这些人赶场一样,一前一后,聚拢在贾云龙家里,他是他们的核心,有什么大事小务,必乘着夜色,聚在那儿,听贾云龙拿主意,小队上有什么事,稍微出阁的事,必汇报给贾云龙,这其中包括鸡毛和蒜皮,甚至是无关痛痒的事,既是谈资,又是交流,他们一直是贾云龙的喉舌,传达着贾云龙的声音,替贾云龙监督着贾家沟生产队一切,包括风吹和草动,凡事都要听贾云龙安排,头晚的议题,第二天必传至贾家沟生产队角角落落。 贾云苍是李宜忠找来的,天晚了,回城里的班车,早他妈没影了,搬运站那些人,大部分早回家了,老梁做了搬运站一把手,给贾云龙提供了许多便利,包括贾家盖偏屋的石头,都是搬运站途经关山运来的,贾云龙和梁修身的友谊,算是源远流长,增进这份友谊是从李默海死时算起,共同的秘密,要共同遵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梁修身顶了石纹凯的空缺,伤了乔荪,乔把这份怨恨转嫁到梁的身上,认为是梁挤兑了他,所以搬运站许多场合下,正副站长意见相左,民主虽是大多数人愿望,但终归是要集中,权利在谁的手上,谁的话就更有分量。 这两个人经常争执不下,最终掰到刘子凡那儿,乔荪就受了诸多委屈,文革最后几年里,刘子凡靠了边,钱震祖一跃成为三木公社炙手可热的人物,和古大江、沈冬秋沆瀣一气,把持着公社大队甚至是生产队的一切,田家兴象坐在过山车上,头晕目眩,他劝过钱震祖悠着点儿,那是一列没有刹闸制动的火车,一旦跑起来,就再也停不下,直到油干灯熄。 贾云苍还是老样子,摇拖拉机就象爬驴,动作丑陋,形象难看,拖拉机也象驴一样,呻唤几声,就突突突响起来,冒出的白烟,象火车头,众人在夜色迷茫里,送贾一茜连夜回城,一个大胆的计划,在突突突声里已经形成。 李宜忠没有按照惯例,参加后续的讨论,而是一个人往家里走,星夜的风,象个怨妇,时不时刮过来,把不满裹挟在秋叶里,愤气状摔打在地上,这些年他驾轻就熟,浑浑噩噩,猛然一回头,拍起了脑门:林兰香这条小泥鳅,是怎么从时间的缝隙和他的魔掌逃脱的?他精心布的局,怎么象蜘蛛网一样:一扯就断!他原本家在最后一排,从最后一排人家后的小路上,穿过一片绿色的~墨绿的葛针林,就可以安静走回家,那种落叶灌木,长得虬龙扎煞,但龇牙咧嘴往四下疯长的同时,芯却腐朽,锋芒必露的芯,只要踩上一脚,拧一下,就碎如齑粉,他心突然悲凉起来,若干年后,我变成累累白骨,甚至还不如一捧葛针。 他吸一口气,如果是那样被人拧捻,还没有吃上林兰香,岂不是亏到骨头里?不行!我得却那儿碰碰运气。 狗汪汪狂吠,声若铜钟,但只有一狗在叫,声嘶力竭,其他的狗猫在黑暗处,假寐伺机而动,李宜忠加快了脚步,李建木这废物,放着这么好的女人,却游晃去外县,真是蒲棒的儿子——蒲种(方言:楞子!),他哑然失笑,既然你不懂得风情,就让我代替你吧,我可是十五岁无师自通办了牛芳芳,她胆子忒大了,敢一个人来贾家沟相看他,有来路无去路,当晚乘着月色,按在茅草丛中,在她大呼小叫的刺激声中,偷吃了禁果,那份刺激,至今引以为豪壮!这会儿她安静躺在那儿,等着他去品尝熟透的甘果,密液汁汁滴,他麻木了,牛芳芳现在已经对他没有吸引力了,那儿被他捣腾得可走马行船,悠然无阻,那是不时之需,他想拓展新领地,心欲不达,纠结如病,李建玉这老狐狸竟然洞悉他的心灵深处的肮脏之地,竟然以此要挟他,要他听命于自己,怎么想的?他冷哼一声:今非昔比! 有没有李建玉,他都一样可以逆水行舟,在贾家沟一亩三分地上,可以为所欲为,李建玉日薄西山,颓势早现,他腐朽的身体:从外往里烂,咳血已经成常态,这是死亡之光的笼罩,所以沈冬秋择主心切,抛弃他已经是箭在弦上,贫协主任一跃,成了人物,田震祖信任他,并且抛出多年前,沈之所以逆风翻盘的背后之原因,到这时候:沈冬秋才明白:原来如些(此)!这么多年,错把李建玉当恩主,言听计从,原来王格扬之所以名落孙山,是因为他招惹了小寡妇,撞在人家枪口上,沈冬秋替王格扬不值:姚翠萍没能上手,还惹了一身骚,如果不是有此插曲,古铃说不定在谁身下骚首弄姿,命运之神啊,你咋这样?他慨叹。 情牵一线,运系一发。树是有根的,水是有源的,差之毫厘,失之的何止千里?王格扬,你就活该吧! 李建玉表面还藏着城府,其实一切都在走下坡路,身体裹挟着命运,属于他的时代已经现了颓势,只是他心不甘而已。 78岁的李精妙,举颓废之力,在别人惊骇的目光里,在那爿倾他十多年之力的宅子上,盖起了三间草屋,这让世人惊叹于其能量,其实背后有李建辉、陈兰英的影子,如果没有他们,李建木这个糊涂蛋,这个做了我父亲的人,就可能孑然一身,我在静下心来,叙述这段悲怆的往事时,忍不住潸然泪下:祖父大人,天国安好!纵有一日,必来会您,伺候您,点水之恩,必涌泉相报! 天色黧黑,老眼昏发的李精树,还用拐杖在地上捣着,哗啦哗啦的秋叶,落在他脚边,一弯月牙,如镰而挂,“老天饿不死瞎家雀,天不亡我,更何况人乎?”那时李子华不仅能爬,更可扶着他的拐杖或他的瘦骨嶙峋的腿站起来,又细又软,绵羊毛一样的小辫子,一甩一甩,天地有轮回,人生有福祸,月色里,他老泪纵横,丢了拐杖,双手扎煞向天,那是信徒祈福,他的这个举动,看得李宜忠一愣一愣的。 “他疯了吗?应该没有!”李宜忠没有停留,而是走过那棵高大洋槐树,直接走进我家,我妈在昏暗的油灯,正在给我补衣裳,小时候的我,异常顽劣,土里、泥里、甚至是尿里、屎里,不管是什么地方,自在而为,纵横驰骋,经常在夜深人静时,去敲人家门,敲完了撒丫子就跑,被轰然窜出的狗撵得屁滚尿流,逼急了,象猴子一样,爬树上,并且洋洋得意冲下面狗摇头吐舌头,“咬不着!咬不着!干着急,有本事上来!”狗咬一阵索然无味,溜走了,我就顺着裂裂巴巴树干滑下来,速度很快,裤裆豁了个大口子。 第74章 保护我妈 我正在油灯下托着腮,瞪着我妈。 “看啥嘞?” “看我妈漂亮!” “又瞎说!”我妈被她儿子说得羞红了脸。 “我没瞎说!我妈是贾家沟第一美人!” “你懂个屁!”我妈娇嗔抚摸了一下我的头。 “二大娘在家,忙着呢?”李宜忠像只游狗窜进来,冷不丁,吓我一跳。 我站起来,双手卡着腰,“你是坏人!你是大坏蛋穆有余!”至于穆有余是何许人也,记忆象撕扯的棉絮,这儿一点儿,那儿一点,泛着岁月枯黄,无法拼凑完整的记忆,大约是李建松给我讲的故事中一个坏人的名字。 “小老弟,牛气得狠,我是生产队长,我是你本家大哥,你妈是我二大娘!” “你走!我家不要你来!”我指着门外。 “哟呵!小老弟厉害!叫我一声‘大哥’,我给你一毛钱买糖吃!”李宜忠弯下腰,拨弄一下我的脸。 “谁要你的臭钱!滚一边去!” “小老弟,你小,我不和你一般见识,二大娘,这孩子要管管,要不然……” “小黑子!让他坐!”我妈叫我乳名,“树大自直,随他去了!” “二大娘,我是为你好!一个馒头也要蒸熟了吃!你看他把李会计胳膊上肉都咬下来了,这样下去还了得!” “他打我妈,活该!”据我妈后来回忆说:我当时双手卡着腰,不仅是示威,还带有挑衅,“你走!不要你来我家!”我居然双手去推李宜忠。 “二大娘,你就不管管?这孩子将来长大还了得?”李宜忠显然没有想到一个几岁的孩子,会有如此胆量,其实,我是怕他的,他狗日的正值壮年,且有一双豹子眼,在生产队打骂别人家常便饭,我是见过那个阵势的。 “树大自直,该管管不过来,我也没法子!”我母亲舒心地笑了,儿子从来都是她的骄傲:不需管,也不能管,后来我问她为什么,她说:从我身上看到男人的阳刚!阳刚是什么?多少钱一斤?我兀自笑了。 “这样可不行!该管不管,是要出事的!”李宜忠一屁股坐在那儿,“你要下不去手,就交由我代管!何如?” “你算哪根葱?我要你管?”我用脏兮兮的袖口,擦一下鼻子,老秃驴,李宜忠晚年,我这么叫他,看来,他早就想收拾我,但我母亲没给他这机会,以至于后来,我父亲因为偷生产队玉米,被刘长根抓个现行,我父亲被狂扇几个耳光,别人都骂我父亲是怂货,我当时也这么认为:叹其不争,哀其不幸!但再后来,我父亲做了件逆风翻盘的事,让刘长根和李宜忠的脸掉地上,跌个粉碎,那也是玉米地里的事,那是我父亲一生少有的高光时刻的一个。 “小老弟呀,性子这么烈,不收敛,将来是我吃大亏的!”他居然想拉我。 我嘴一撇,骂出个不雅的字,“屁!屁大糊话!” 正在补衣裳的母亲,笑了,笑喷了,针扎手了,她吸一下指头。 “小老弟是初生牛犊子不怕虎,古人那句怎么说来着的?有些拗口,我忘了,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我是为你好!” 他有这么好的心?翻出来让我看看!可惜当时,我无言以对,只能听他哼哼,但我明显不服,双手卡腰,虚张声势,要冒充男子汉。死磕硬扛,虽然在那个年龄里的我,心态茫然,不可能坚硬如石头,但我的行为正在感染一个人,那就是李瑞芹,她当时正在我家门前草垛边上,依着草垛,向里张望,黧黑裹挟着风,象孤魂野鬼在游荡,她用崇拜英雄的眼神,在黑暗里偷窥,我男子汉的形象瞬间被往虚无里拔高,那颗激荡的心,正在为我汹涌澎湃,认识的错误,导致行为的扭曲,从此以后,我在她心目中成了成吉思汗那样踔厉风发的英雄,无端端爱上一个人,是从崇拜开始,或许我们之间说不清比爱更加刻骨铭心的东西,已经象种子,种在她心里,无论生活怎样变迁,欲望之河总是恣肆汪洋。 我当时是想往后依,或往前靠,需要支柱策应,然而,没有,夜色被涂染得一丝不剩,我极尽绝望。 “小老弟,我不是坏人!你年纪小,不要听信别人谗言,我只是看二大娘可怜,二大爷当惯了甩手掌柜的,日个棱登(方言:是事不管,撒丫子就跑)二百八,跑个没影,留下你妈,多可怜,你还有个妹妹,谁人照顾?身为贾家沟队长,完全有理由照顾好每一个人,你说是不是?职责所在,义不容辞!” “哼哼!”我从牙缝蹦出鄙夷: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看透说不透,我的语言词汇,实在是不及的思想,他一张嘴,我就知道他拉什么屎,我在心里盘恒:这只驴如果硬来怎么办?我的目光,象诗人屈原一样:吾将上下而求索!找一根粗棍或一把锋利无比、最好能削铁如泥的刀,这样,我就有十足的把握,赶走这匹来自于北方的色狼,然而的然而,脑洞瞬间空白:既找不到这样恫吓这匹苍狼的利器,更想不起来它们会在什么地方。 “真的,我不骗你!小老弟,我真是一个好人!” 在那个非黑即白的年代,我们被忽悠成什么了?人性的复杂,岂能用这个标准衡量?刘文学斗地主,在我眼里:李宜忠就是偷辣椒的地主,标签化的东西已经深深植入我幼小的心田,加之我从李建松那儿听来的曲折漫长的故事,让我有了自己“独特见解”,随着年龄知识的增长,我发现我的世界观已经严重偏离我小时候的幻想,为自己愚不可及而哑然失笑,后来,我再析李宜忠,那就是个穷凶极恶的可怜虫,倾其一生智慧,活得人鬼不是,和这样人不眠不休缠斗,不值,他算个什么东西?连跳梁小丑都不如,顶多是生而缝时的被阉割过的跳蚤,不断在欲望山上弹跳,追逐权力和色欲的满足,想想可怜,他那腐朽和没落思想,植根于下一代、甚至是下下一代人的灵魂里,高高举着衰字旗,走向无情的没落。 我并不知道那一晚李瑞芹在偷窥,所以毫无做作,真实地演绎着我的本性。 “天都这么晚了,还不回家?你的牛芳芳也许满世界找你!”这句话剔肉看骨,来自于李建松的《罗湘豹专打无底洞》里的一句对白的翻版,我当时怎么想到的,天知道。 我妈却笑喷了。 在人堆里,沈冬秋看见王格扬,哆嗦一下,王格扬穿着自己染的并不均匀的褂子,针脚大得可以用手乍,局部地区多云,有的地方浓得化解不开,有的地方淡如灰烟,更多的地方一缕一拉,象僧侣画佛,他妈的,晦气,这个家伙饥寒交迫,佝偻个腰,“你大死了还是你妈死了?腰里咋勒上苘辫子了?你们生产队人都死完啦?怎么剔眉拔梢,把你选进来了?你行吗?能算农业学大寨典型人物?”沈冬秋鼻子囊得起二节,一脸不屑,差之毫厘,失之可不止他妈的千里!当年如果不是钱震祖包藏祸心,这个人不就是自己的翻版吗?不要说女人的享受,就是连件象样的人皮都是奢侈,悲之哀,痛之惜,他拽拽自己军大衣。 “能的,我真的能!沈主任,你要相信我!”那股无人打理且自己倦怠不想收拾的略带馊臭味逼人。 “别过来!你身上味太难闻,你是睡猪窝还是狗窝?我给你糊死了,人穷水也贵?说到底,就是懒!我看你表现,好好干,渠西生产队还缺个副队长,想干不?”这是在撒狗粮。 “当然!当然!”满脸笑容,转过脸,嘴一撇,吐口唾沫:你他妈才穿几天开裆裤,就敢荞麦地看不起秃鸭鸭?你以前还不是和我一样:难兄难弟!跌倒趴屎上了!啃口热乎的,你就是忘恩负义的小人!李会计瘸了条腿,人家不惜余力托举你,你却忘恩负义! “王格扬,你几个意思?” “就一个!”王格扬竖起右手食指,“以沈主任马首是瞻!” “真的如此?” “真的!” “下次再开批斗大会,你敢不敢站出来?” “你说批斗谁?” “这还分人?地、富、反、坏、右,走资派、当权派,这些死硬分子,哪个不要批?李会计立场有问题,这是党内你死我活的斗争,不存在个人恩怨你懂吗?你敢不敢带头呼口号?” “我恐怕不行!” “你怎么不行??了?我看你尿不起一丈二尺高了,你怕啥嘞?有我给你撑腰,天塌下来,由地等着。” “不是!我嘴笨,我怕我喊不好!” “渠西队还缺个副队长,原本我认为:你是不二人选,我和叶书记、贾副书记耳语过,看来我错了,你不行!不是一般地不行,而是烂泥根本糊不上墙!” “我行的!” “不阳痿了?光说不练,是个嘴把式,喊一个我听听?” “打倒—……?”嗓子眼中有痰被堵住,他虽然举起了拳头,头脑却一片茫然,不知道可以打倒谁,更不知道为什么打倒,他像触电一样:颤栗不安,脸红脖子粗。 “喊下去!打倒曹真善!打倒资本家!”他不顾王格扬手脏,攥紧他的拳头,“来!跟我再喊一遍:打倒曹真善!打倒资本家!” “打倒曹—真—善—!打倒资—本—家—!”喉咙震得发麻,开始酥痒,然后,是一屁股坐在板凳上,去扒扯嗓子。 “嗯!孺子可教也!练习练习,你还是行的,我果然没有看错人,渠西副队长一角非你莫属!回去吧,再开批判会,我通知你!这是你纳投名状的机会,时不可错,机不再来!” 第41章: 太阳从豁豁牙牙、锯齿一般的窗口,泻下温和黄晕的光,王格扬激凌凌打个冷颤,从睡梦里惊醒过来,想起了沈冬秋说的话,顿感热血沸腾,他抚抚凌乱如同鸡窝的头发,俨然象个副队长,他要发号施令,身上升腾起一股劲,他觉得大好时光,不应该浪费在破大床上 ,冲动要走出破旧的房子,他虽然距离饱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他觉得完全可以思淫欲,姚翠萍那个浑身带着光点靓丽的女人,在干吗?他肮脏的思绪,顺着这个思路,透过裂裂巴巴的现实,往臆想的深层跌落,他妈的,这女人打扮得象妖精,给谁看?是田家兴吗?都过去这么些年,田家兴要是有兴趣,早他妈老鹰捉小鸡,扑上去,还不把姚翠萍撕扯不成样子?人家是鹫,不是凡鸟,一个个小油瓶,象一串糖葫芦,又象拖尾巴蛆,尾大甩不掉,这是包袱,是盐坛子,不是蜜罐子,一年里头,总有好多天有交集,远远看着这个蜜液甜甜的女人在身边晃悠,能吃不早吃上了?吞得下,咽不下,他就不同了,闲饥难忍,只要是女人,无论俊丑,他都想吃一口,动物的本能,残缺的人性。 可这女人,浪的个浪,光鲜得汁液糊乱喷溅,偶尔会溅到他干裂的嘴唇上,舔一下:他妈的,那么酸甜可口,吸进肚里,灵魂被瞬间抽走,那是腥骚的语言,撩拨起来的凶猛的如同掀起的巨浪一样淹没人性,象动物一样,冲动要扑上去,狗日的女人,是男人的七寸。 王格杨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似,走出了院子,这是一年眼巴巴的收获季节,焦黄与脱落并存,空气中弥漫着稻谷的香气,闭上眼,吸吸鼻子,人就贪婪起来,人软软的,如痴如醉,酒一样酥醇,欲望张牙舞爪抓狂,冷空气时不时来一下,他哆嗦着,出了茅屋矮墙的院子,他有点志愿军的样子,虽形象猥琐,但依旧雄纠纠,气昂昂,可惜他的鸭绿江没有横亘在他面前,想要跨越,有些困难,他象阿q一样,想象着姚翠萍打扮得花枝招展向他跑来,笑容如春之浪漫,压抑太久了,要释放,彻底释放。 “汪汪!汪汪!”狗的叫声如此铿锵,急促,响亮、有回声。 他突然止住步,他还没有纳沈冬秋的投名状,他还不是副队长,就算是,上面还有资历很深的苗大队长在,他能不能通过振臂一呼,入了沈的法眼,还在两可之间,穷人还未乍富,就要腆腰凹肚,这是没有城府啊!突然不再像蜻蜓一样,要飞起来,而是如笨重的企鹅,一摇一摆走起来。 第75章 苍老的年岁 天凉落雨,是那种迷茫且缠绵的雨,秋风秋雨秋煞人,想不到,县委大院会出现如此大的动荡,那些熟悉的人脉,轰然崩塌,一切都急转直下,这是邹庆云始料不及的,他预感到一场大的政治浩劫,就要来临了,他敞着头,没有按照惯例去革委会大院,古大江抢班夺权成功之后,还没有腾出手来,去收拾一直带罪立功在外的邹庆云,或许古忘记了这个人,亦或有更深层次原因,或许远离权力中心的他,对古构不成丝毫威胁,不足为虑,细雨斜织,秋凉达冷,那些枯黄的落叶,象是泪流满面的女人,委屈得在瑟缩中抽搐,这个世界怎么啦?石小兰这个女人,真的是铁石心肠?我不去,她也不来?他的拳头,捶打在自己的头上,任凭寂寥的雨水给他洗脸,破旧的皮鞋里,已经渗水,街面上的薄泥,在他脚趾间象泥鳅一样滋滑,他感到孤立无援。 “邹主任!” 他痉挛一下,突然听见有人在叫他,他回一下头,细雨像花洒喷溅下来,斜雨密织,小巷深如幽井,奇怪了,错觉?不可能,他确信那声音真实存在过,并且就在小巷尽头,“是谁?是谁在叫我?”他看不到任何身影,只有细雨密织,织出浓愁。 当他继续在惆怅里艰难前行时,一个模糊的身影,象只跳蚤,蹦跳到他身后,并且拍他后背,“邹主任,你咋不理我?我从后影看,就象你!”这声音,在生熟之间切换,他不能确定是谁:熟人铁定,是陌生的熟人!声音真假可辨,只是久违了,仅那浓重的鼻音,就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感,但终究从声音里辨不出是谁,他认识的人实在太多了,来自于各个领域的,他四下里张望,那人披着厚重的蓑衣,打着赤脚,象是从野人山上才下来,原始的气息逼人,细雨如雾,从蓑衣一转圈羞答淋漓而下。 “邹主任,你还好吗?” 他焦灼探究的目光,审视着来人。 那是午后绞着的缠绵,雨洒脱写意极了,裹挟着黄叶和失落。 “邹主任,我一直想找你谈谈的,但一直没有机会!” 直到那人走近了,那张苍桑的脸,真切映入他的视野,他才看清,多么熟悉呀,居然叫不出人家名字,“你想谈什么?我暂时还没有固定的住处,我的行李还寄存在了望天里,要不我们一起去那儿,怎么样?”漆黑的脸上,绽放出热情的花朵。 “你的境遇糟透了,还一个人过着苦行僧的生活?你就不能低低头?嫂子你不要了?那个吴啥真的就那么好?我不信的,要真那么好,二十年前她干什么去了?婚姻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以她血荐未来,现在一身屎,才发现自己是明珠暗投了,一千个悔,一万个愧,现在一切木已成舟,却蒙生另择之意,她以为她是谁?分明就是破鞋一双,你竟然能着她的道,黄鼠狼没逮住,却惹了一腚骚,被充军发配,你本就活该,不值得同情,老邹,别嫌我说话难听,你看看你活成什么鸟样子?就该有个厉害的主,把你收拾了,你寄存在了望天算咋么一回事?那儿是你家?屁!”那人撇撇嘴,“跟我走吧,吃顿热乎的,正宗羊肉汤,我的手艺,不比食堂大厨差,再喝点小酒,去去晦气,你看看你活成啥了!” 隐藏在腹腔深处的馋虫早已经被他勾搭得蠢蠢欲动,却看一眼那张温热的脸,仍然记不起人家的名字,雨密下出惆怅,压抑太久的情绪,滋生出要去的冲动,惨笑一下,“你象女人一样诱惑着我,你要干吗?我必须吃你的药!” “因为你别无选择!” 喉咙的唾液,像水一样,在喉结里蠕动,馋虫在拱动。 寂寞袭心,心酥而碎,他像一只羊,被人牵着走。人名不重要,重要的是行为,邹庆云被感染,是家的氛围,是家的气氛,有女人在就有温情,有孩子在,哪怕是幼稚未脱,就有天伦之乐,离开那个热情的一家人,胃里多了温情的蠕动,夜色苍茫,细雨已停,秋凉加深,他才觉得做人做到这份上,失败至极,孩子在另一个世界,带着怨恨,过另一种生活,女人在乡下,那个犄角旮旯里,孤灯残影,过着寂寥的生活,人各一方,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风乍起,星已出,秋风扫着残叶,他象陀螺一样:无鞭抽,却自转。 别人的生活,虽俗气,却令他羡慕不已,就那种烟火气,就让他咋舌,而他的家呢?四崩五裂,天各一方,他是听石小兰讲过一嘴,当时既不没听进心里,更没让他悸动,只是现在回想起来,让他真假不辨:是真有此事还是石小兰凭空杜撰?现在他倒是想知道:那个平时一声不响的儿子,怎样勾搭到女朋友的?听说对方身家不俗,要得脱来不得脱,蚂蝗缠住鹭鸶脚,她漂亮吗?不知为什么,温热的泪水夺眶而出,腹腔酸涩,想要哭嚎。 乘兴而来,败兴而立,王格扬并没有如愿以偿堵到姚翠萍,田家兴不要的,轮也该轮到我了,我怕啥嘞?腊黄的眼屎在眼睫毛上跳舞,拽拽自己有些馊臭的衣服,在鼻子下嗅嗅:哇~!差点儿吐出来,不行,这个样子,会影响我的光辉形象,更会让她看不起我,他这样一想,急急想回家,可是那第三遍催促上工的钟声已经敲响,他冲钟声来的方向骂一句:我x你个小妈妈,哪壶不开你不拎哪壶!成心跟老子过不去!他抓抓乱如鸡窝的头,乱,成片粘在一起,痒,抓挠不起,在皮子里。 那催命的钟声,却如此激昂,王格扬蹙着眉:这是成心要出老子的丑,头来不及梳,也就罢了,反正他蓬头垢面惯了,懒和脏倒成了一种风格,颠沛流离、流浪汉的形象,至少这张日渐苍老的脸,要洗一下,泪痕和眼屎则象死苍蝇趴在脸上,影响视线、拘紧皮子,水虽凉些,不用花钱,无端端经常正睡,常常泪流满面,象耗子撒尿,干在脸上,抬起头,太阳牙出半张脸,世界正在云蒸雾腾里挣扎着醒来,谁家懒鸡这时候才扯着高亢的嗓子,“几--个个~”叫着,“妈妈地,这会儿太阳晒腚了,有几个个象你懒?” “你跟鬼说话呢?还这么情真意切?”不用回头,也知道这声音出自姚翠萍,这女人善使香,拾人魂,夺人魄,损了人,却还让欲罢不能,是陶醉中一种沉醉,她扛把铣,象踩高翘,把式货。 “嗯~!啊~!”一时语塞,张张嘴,象个小嗑巴,这女人,乱人神经,让人颓废。 擦肩而过,就像步履轻盈,漫步在桃花林,浑浊的身子,怎么可以要飞?嗯是接语,肯定,啊是感叹,没有下文,那是省略号要表达的意思,女人明明奚落他,他还心花怒放,贱!犯贱!能和这个女人说上话,就是一种荣耀,她不仅是人,更是女人中的精品,升格为神,与神为伍,才是生活,他缺少生活,就只是活,死皮癞脸地活。 女人走远了,那个背影馋人:妈妈地,等老子当了副队长,看你还牛不牛?到那时,老子咸鱼翻身,你这块肥田沃土,老子耕定了!他下定决心,为女人奋力一搏! “王格扬!你来一下!”前世冤家,今生对头,田家兴冲他招手。 “妈妈地,么子事?”你他妈的是能人,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何患无妻,跟我争吗臭鱼烂虾? “好事!沈主任要你赶紧上大队部!”田家兴冲他招手。 他却摆谱不动,“哪个沈主任?我咋不认识?” “贫协主任!” “皮鞋子主任,我就更不认识了!” “快去!下午要开批判大会,你去准备准备,不用出工!” “管饭不?”王格扬差点儿跳起来了,妈妈地,刚想吃个螃蟹,却来个鳖,运气要来了,山都挡不住。王格扬想看看耸胸虚腰的姚翠萍的反应,一抹腚功夫,女人就消失了。 “田会,我们一起?我打二等票,坐你脚踏车?” “想的美!我和苗队长还有事,得会儿!” 妈妈地,给自己找借口,不就是粘着姚翠萍吗?你要是真好那一口,就娶回家里,爱咋吃咋吃,吊老子胃口干吗?你要不要,就拱手相让,老子念你一辈子好,吃着锅里的,还看着碗里的,犹抱琵琶半遮面,狗日的,没安好心。 太阳爬上树梢时,已经明艳得晃人双眼,王格扬的双腿有些僵硬,几乎是气喘吁吁,脑门上冒汗,迎面和叶志军碰上,“叶书记好!”他学时髦人扬一下手。 “嗯!”叶志军正在思考着下午如何返城和贾一茜见面的美事,按照节奏,说不定可以更上一层楼,心花怒放,人心的春天如同四月,不巧是:钱震祖亲自打电话给他,让各大队一把手参加,并且让这些身宽体肥的大老爷们学跳忠字舞,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吗?乱弹琴!心中十二分不愿意,但不敢反驳,钱震祖今非昔比,刘子凡权利旁落,此人炙手可热,要是得罪他,说不定就…… 妈妈地,牛气啥?不认识老子咋地?看着水瓢嘴、木瓜脸的叶志军远去的背影,从叶的背后,打出一空拳。 “王格扬,你啥时候练上了?沈主任到处找你!”张金梁迎面出来。 “那啥……我……?” 叶志军回转身子,看看他俩。 王格扬吐吐舌头。 张金梁用右手食指点点他。 田震祖新提拔的秘书张国军正坐在沈冬秋的办公桌前,大腿翘在二腿上,给沈冬秋谈话,屋子里还有其他人几个人,“沈主任,你们的批判力度不够,光喊口号是不行的,打人更不行,要罗列他们的罪名,让批斗的群众知道批斗的根源,要让他们群情激奋,义愤填膺,要呼扇起他们斗争热情,情绪要饱满,斗争脉络要清晰,即使打死人,也要让人感到其人死有余辜,虽死不解其恨,把无产阶级专政往深入落实!” “张秘书,有个事,我得咨询一下:你跟李建彬的关系……” “曾经的同学,别无其他,我不能因为这么点儿芝麻绿豆之谊,就放弃阶级斗争原则,你放心:沈主任,我决不徇私舞弊!” “可我还听说……?”沈冬秋那双小眼珠子,滴溜溜如溜仔在转悠。 “说下去!”张国军右手食指指向沈的脑门。 “你妹妹好像……?” “那更是曾经,阶阶斗争不讲这个,要把这些人批深批透,沈主任如果人人都象这样心存顾虑,还要文革小组干吗?别说他没成我妹夫,就算成了,我也一如既往:我只认阶级,不认人!” “张秘书真是高风亮节,属下佩服!” “少拍我马屁!我受钱主任之托,希望吴洼子大队能够开个好头,毕竟你们大队是专区文化点,不能落后于人!好了!我回公社去了,我还有事!”张国军心是慌乱的,他是不能见李建彬的,过去那点恩怨,象条蛇,在撕咬着他。李建彬一双眼,象鹰盯着他,他受不了这份执着,象匹落荒而逃的伤马,学校里那点交集,象鞭子抽打着他,人心毕竟是肉长的,别看他在沈冬秋面前大义凛然,其实心中那道坎正在车轮倒马,拧捻于心,他象要逃离似地,匆匆走出屋,和王格扬撞个满怀,他抬起头:这都是些什么人?纯粹歪瓜裂枣系列,纯粹乌合之众,这样人能有什么战斗力,纯粹滥竽充数,心悲哀起来。 王格扬怔了怔,他和张国军既没有交集,更不认识,但从张的气宇轩昂的气质上,看出此人绝非平凡之人,“对不起,我撞着你了!” “没事,你进去吧!”掉头就走。 “咦?海量雅人!”他竖起大拇指,“他是谁?我怎么没见过?” “你没见过的人多了去了,他叫张国军,原公社宣传队的,现在荣任公社秘书!” “我说呢!看着不俗!”王格扬直勾勾看着张的背影。 “快走!沈主任等不及了!”张金梁推他一把。 “等不及也得等!” 沈冬秋听在耳朵里,蹙着眉,“狗肉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他以为他是谁?” “沈主任,我来了!我的任务是……?”王格扬一进屋就?了,像只哈巴狗。 “等会儿,你架子够大的,田会不是一大清早通知你的?咋这会儿才来?革命工作从来就不是请客吃饭!你以为少了你地球就不转了?只要我振臂一呼,响应者立马数以千计,你就这命!” 第76章 青梅竹马 那一年,我11岁,我的李瑞芹十四岁,我心智未开,她却俏然往成熟里长,我就象条泥鳅,油滑地钻在淤泥一样散发着腐殖质的腥臭生活烂泥,无遮无羞,象南非人,把自己搞得油光水滑的黑,但我全然不在乎,陶醉在自我世界里,小黑子这是我的乳名,名符其实,拾草打巴根,偷瓜桃梨枣、戳马蜂窝、撩拨小女孩,有点坏,娘胎里带来的睿智,比别人更胜一筹,逗狗抓麻雀,用老鼠或令人毛骨悚然的蛇吓唬他们,把恶心的蟾蜍,放在别人肚皮上爬,让人惊掉魂魄,我却笑得前仰后合,我的坏脾气,让同龄人恨又怕,李建武不止一次怜爱地左手按住我的脖子,右手伸掌做刀,刀劈我的脖子,雷点大雨声小,虚张声势吓唬那些人,有人尖叫,有人惊悚闭眼,其实落下去不疼。 我虽异样顽劣,却备受他的推崇:此子必成大器! 我妈倒是常常在长吁短叹里热泪盈眶。 李建武之所以有此虚断,完全是从我的作文和我的学习成绩上判断的,我的作文别出心裁,让他既喜又气,篇幅太长,又引人入胜,写出新意,这一点完全可以颠覆他的认知,改起来浪费许多时间,我的作文常常衍生成一校之范文,我从小就孕育作家梦,也助长了我骨子里的傲气,它象幽灵一直在捉弄着我,以至于到了五十岁以后,还旁若无人痴迷在个人的文学梦里,哄鬼还是忽悠自己?一事无成,耽搁了自己,误了别人,以至于现在妻子秦氏老在抱怨:我不务正业! 在物欲横流的世界里,金钱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不久前,有故人在大街上堵到我,就直言,“你有几套房?几部车?”我无言以对,自惭形秽,垂下头,在这方面,我是贫者,是真正无产阶级,但我不屑! 我的固执己见,让我大半生穷困潦倒,常常连孩子学费也缴不起。 有次在大街上被郝慧看到,她竟当面讽刺我:“你活该!真是活该!老天长着眼呢!” “我他妈……”我扬起手,骂了人。 “你要打我?你打!你打!”女人像条蛇,向我游拱来,“不娶我,就是这个下场!”好嘛,她一生记着这个恨,当年的草率,让我无颜以对。 “李子北,你在做甚?”这是我妻秦氏叱咤之声,她算不得初识文墨,天生又是只盛醋的坛子,坛口怎么扎都扎不住。她的表达方式永远都呵斥指责,我是个啥东东,我知道:一罐子不满,半罐子咣当,别人弃物,她却视为珍宝,不准别人染指。 扯得有点远,拽回来。 除过李瑞芹和我有过算是青梅竹马外,还有一个人,不止一次,向我直白表达过爱意,那是赤裸裸的爱,直白到要做我的媳妇,那个人就是裹挟在爱恨情仇交织、且跌宕起伏里的李红霞,她如此赤烈地象燃烧的太阳,她与另一种风格的表白,我更喜欢李瑞芹那种虚虚地、留有幻想空间的爱更让我痴迷,李瑞芹年长我四岁,当我懵懂无知时,自在而为,迷药醉倒一大片绿草,哎哟,我们都从那里爬出来,演义出不同的人生格局,愚的愚来贤的贤。 后来我听说:为了我这个草人,她姑侄女有过激烈的较量,但终究我没能成她们当中任何一个人的夫婿。 深秋不用涂染,草衰叶坠,在生活的苦涩里,有时会吟唱出一曲动人的歌谣。 一种叫张老苗的草,乌泱乌泱长满一河坡,叶子枯而红,老成这样,叶口依旧如刀,李瑞芹仰坐在河坡上,双手后撑着地,象百叶窗被一根独棍撑起,“你过来,坐一坐!” 我看看太阳,仅剩一树高,皱起眉,“还是回去吧!我不放心我妈,那俩个坏蛋轮番着上我家,等我长大了,一定把他们揍得象泥鳅,往土地里钻!”我发下毒誓,这都是美丽惹下的祸,也怪不得别人觊觎,我看一眼有些坍塌象泥的李瑞芹,有些不屑。 “过来嘛!过来嘛!我给你东西看!”双眼火辣辣的,包括我。 我,却不识男女风情,见她如此执着,拎起菜篮子,自顾自,风烟一样走了。 或许她是情窦初开,我去得如此决绝,伤了她,以至于一边七八天不理睬我,高粱红时日日晴,撩人的风不分方向地吹,心被它吹乱了,吹散了,散落了一地,拾不起来,我是个狠角色,你不理爷,自有理爷人,那几天,我有意无意去找李红霞,她是那种肤色黧黑、样子迷人,有着一双美丽丹凤眼的女人,如同一块天然璞玉,未经人工打磨雕斵,连同狡黠的智慧,都可以一眼看透,她比我大但比李瑞芹小,她们是姑姑与侄女的关系,五湖之内,她周身散发出一种粗糙的美,就肤色而言,李瑞芹白得让人心痒,脖子以下长年累月包在粗糙的衣服里,脖子和脸裸露地方白生生的,天生晒不黑,即使在阳光暴晒下,只会晒红,一黑一白,在我懵懂时代,她们填补了我对女人认知的空白,但她们比起我妈来,还是差那么一点点,所以,她们对我的好,我不屑。 “我好看她好看?”李红霞在人把高大秫秫地里问我。 “不知道!”我不想说,更不能说。 “我给你当媳妇,你要不要?” “啥?啥?”男人就是这样:唾手可得的东西,不稀罕,“这不合适吧?”脸红心羞意痒,且想起生活中,她经常和我本家哥李子轩走得近乎,李子轩年长我许多,看上去他们更登对,我莫吃起灰醋来,是杏子初黄未熟的味道,酸中有涩,涩中掺甜,总之味道怪怪的,李子轩身材比我高大,长得白且嫩,喜欢油头粉面,人大憨,狗大愣,他木木的,笨笨的,是个蜡样银枪头,样子货,资质平平,他喜欢并巴结李红霞,那时李宜忠驾轻就熟,把生产队玩弄于掌股之上,贾福生、刘长根成了他左右死党,我父亲李建木就是头低头拉车的老黄牛,刘长根贼胆大,光天化日之下,虎口拔牙之勇气,调戏周枝蔓,那时我对成人的风花雪月看不透,我之所以恨刘长根,是因为他狗日的在玉米地里抓住我父亲,并且在狂扇几耳光之后,扭送到队长李宜忠面前,李宜忠大公无私按照他定下的规章制度,狠狠罚了我父亲9元钱,三穗玉米棒归了生产队,我父亲?了,是我大伯父李建辉垫付了这钱,要不然,基干民兵就会押着我父亲,辱没先人一般游街,李建玉在整个事件装鳖,闷声不响,想起这些事,我就恨,狗日的李宜忠,我拿你闺女开涮,使了一计,后来我把这事演义在别人头上,编了个瞎话,问李建松:这是什么计?他告诉我:标准的欲擒故纵之计!我像自鸣钟那样,不用别人敲,就自鸣得意起来,这其中还有一计:围魏救赵! 果不其然,李红霞就急了,“谁说的?哪儿不合适了?”叭叭往我跟前上,向我倒苦水,“北爷,只要你有一分允诺,我就有十分勇敢!”从她嘴里呼出的处子之气,直接喷我脸上,有一秒钟,至少一秒钟,我颤栗地抖动,如风中之竹,小女子字不认识半箩筐,拾人牙慧,这句话扑到我心坎上,也准确表达出她的心意。 “我看你和李子轩倒挺登对,标准的郎才女貌!”把半碗山西老陈醋,倒进龟裂的河床上,除了起泡泡,还熏人,让人滴涎水。 “屁!那是他一厢情愿!我看不下他!如果你不高兴,从此,我再也不理他!” “别介!”我在心里发笑,一箭三雕!取悦内心;收服了李红霞;让李瑞芹拧巴许多天,离间她和李红霞的关系。等于替父报仇,或者叫雪耻,李宜忠你长瞎了一双狗眼:李建木是木,可他有我这么一个绝顶聪明的儿子,“别介!都是一个庄子上,且一笔写不出俩李字,别厚此薄彼!” “我只一个人,心不能劈两瓣!”她的态度决绝。 “我不是这意思,至少表面上不要让人看出来,人是不能得罪的!” “我懂!” 你懂个屁!我是什么人?你只不过是我把玩的棋子,我要放你于何处,就是何处! 果不其然,还没有怎么喷,李瑞芹就坐不住了,一个周六晚上,她从农中回来,那时学校不上灯课,我们一群人,象拉拉队一样,在李宏发带领下,正在玩一种掉龙尾巴的游戏,李红霞也在其中,李瑞芹旁若无人走过来,冲我直直的,叫着我的名字,“李子北,你过来!”连李宏发、李宏图也惊掉下巴。 这是要把我架在火上烤,并且直勾勾看着我,一脸盛怒。 别人不敢说话,唯独李红霞从人堆中走出来,“芹姑,有话好好说,干啥?” 我不能让她小瞧,扒开众人,抖掉同伴已经出汗的手,大大方方走过去,“北爷,有话好好说!”李红霞在我肩头拍一下。 “没你事!”找茬的样子。 “没事!”我安慰李红霞。 “我们过那边草垛后!”李瑞芹不容我回话,拧身就走。 “北爷——……?” “没事!”我推开李红霞温热的手,她的食指在我手心中抠一下。背后窃窃私语,如潮上涨,顾不了这么多。 月牙象镰刀,云层象布幔被割破,星星象爆米花被炸裂,软风象母亲的手,狐狸在遥远的地方,凄厉叫着,狗,只有一只狗在叫着,“找我作甚?” “你咋几天不找我?” “你还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是你不理我不是我不理你!这一点儿你弄清楚!” 她走到我脸前,哈出了一股从幽深的地方,飘出的香气,“咭~!”地一声,趁我不注意,象凿子在我脑门凿下生平第一个吻痕,许多年之后,我仍然记忆犹新。 我一个趔趄,倒退好几步,那突如其来的温热,让我一辈子无法忘怀,我确信它是真挚的,象个圈,把我心圈牢,“你……你作甚嘞?!”我可以擦去唾液,却擦不去印在灵魂上的吻痕,那一刹那,灵魂出窍,且如云在飘飞。 “让你长个记性,不可忘了我,一辈子,永远!”手里的东西硬塞给我,我却木木不动,电的激流正从我心上一击而过。她硬性掰开我的手,是一只鸡蛋,还带着水温,“惩罚你的!把这个鸡蛋吃下!” “你惩罚别人的方式很特别!”我的泪水已经滴到我的脸上,那一刻,如暴晒在阳光的冰,酥了不止,还化了。 “她有什么好?皮肤又黑,象阿尔巴尼亚人,又不识字,也算不得漂亮,辈份也不对,她大是怎么对你大的?她大还想过你妈,她该是你仇人才对,你怎么那个她?” 我的心像扯裂的桦树皮在狂风里,被风抽打得噼啪作响。 “吃吧吃吧,要我掰嘴喂你?” 呼~!我舒一口气,她后撑双手,在河坡上的情景,再入我脑,凌乱的长发盖住双眼,象一树桃花在风里,象春天顶破板结的土层的芽子,虽稚嫩,但疯长。 可爱的叶志军心花怒放,以为一切水到渠成,想不到落入别人的圈套,傍晚时分,月牙挂在树梢,吃喝毕了,他居然手搀着贾一茜的手,笑逐颜开,那种哆嗦与排斥,他竟丝毫没有觉察,这是别人支好的套,就等他往里钻,他哪里有觉察,意外的幸福来得太突然了,他怎能不激动?“一茜,你是个聪明人,你放心,我会倾尽所有,帮助你在城里站稳脚跟的,你能有这种认识,说明你进步了!你想想:有几个人能拥有城市户口的?除非你为国家做出特殊贡献,你知道拥有城市户口意味着什么吗?从此再也不用受那农役的苦!这对于你说:并不损失什么,那东西比铜制铁造还结实,勚不掉啥,一辈子随身带,一件利器!有人用它换家,有人用它消灾避祸,有人则用它变成人上人,有人则为了扞卫它,香消玉陨,不值得呀,很多男人为了它,沉沙折?,它消魂,怒发冲冠为红颜,宁在花下死,做鬼都风流,许多女人正冒傻气呢,还咕嘟咕嘟响……” 贾一茜神不守舍,左顾右盼,唯恐张金梁和三爷安排不周,自己是赔了身子又坏了事,树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孤寂的巷子,象极了下楼的梯子,越往里越深不可测,象井,且越来越窄,残破的路面坑坑洼洼,地方是叶志军三天前就选好的,寂静得如坟场,如果不是几扇窗口,透着豆灯,不是那摇曳不定鬼火一般的光,昭示这是人的世界,谁也不敢善自闯来。 第77章 落入圈套 其实这个地方,张金梁已经来过不下于五次,为了做到万无一失,连同房主都打点好了,贾云龙和他的另一个临时相识的朋友,已经在隔壁吞云吐雾好长时间,就等好戏开锣,茶壶里的水早已经喝干,应当说:梁修身还是够朋友,他们之间的友谊之所以牢不可破,是因为很多年前那件事,李默海作为命运的跳蚤,运气实在是差些,本来没他什么事,一场雨让他命丧黄泉,实在是不值得,然而命和运就是这么联着的,让人不可思意,这个和贾云龙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就是万事俱备里的东风,叶志军就是曹操,而这个人就是蒋干,有俗语说:曹操倒霉遇蒋干;萝卜干倒霉遇稀饭,陷了进去,如同马陷淤泥河,拔出左腿右腿陷得深,泥水已经在脖子下。 “隆个咚,隆得个隆腿咚……”听听,这是胜利者吹响的号角,人生得意须尽欢,旋律欢快,孟郊那首诗也许是看着他写的: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遍长安花。不仅哼哼,手还在摆动摇晃。 狗日的,你的死期到了!还这么嚣张!张金梁跟在他们身后,恨得牙跟痒痒,他顺着错落有致的墙跟,溜着,不可近前,不能落后,要让他们在自己视线范围之内,时不时踩在碎石乱砖上。 “小贾同志,这道门坎一过,你就不再青涩,一切的一切,处理起来,就游刃有余,你会看透一切,你会为以往的行为,感到愚不可及!女人嘛,这道坎虽惊悚,却象大诗人李白那样: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平生很贵,不可浪费,要不惜余力榨干人生剩余价值,即人生价值最大化,等价交换,利益交换,人生晚年回忆起来,能够说一句:此生不虚,不白活一回,就足以够矣!” 狗杂种的,死到临头了,还在给贾一茜灌迷魂汤!张金梁把嘴唇咬出血来:咸和腥坠入腹腔,让他作呕,想吐。 墙跟的碎石、乱砖硌脚,忙不择路,膝盖捣在砖墙上,痛得他龇牙咧嘴,他就象喝醉了酒,跌跌撞撞,墙上那些温馨的窗口,给过他太多的鼓舞,贾云龙在那儿守株待兔,等待着瓮中捉鳖,由于路不熟,经常穿街转巷,脸被那些凸起的边缘擦伤,但张全然不在乎这个,跟得很紧。 阁楼台阶倾斜折转,房主是个老太太,五十多岁,手脚还算利索,引叶志军、贾一茜上去,那是二楼,楼梯被踏得残缺不全,墙上一抹一抹分不清是什么痕迹,这里是一片老城区,年代久远,隐密且肮脏,如果不是在城市生活习惯的人,出入一两次,很难找到,张金梁是马不停蹄,好几天折腾,才找到这么个地方,适合藏污纳垢,淹没在一片老房子中间,烟火气浓重,张金梁猜想:叶志军家可能就在附近,或是叶志军经常象自在娇莺,留恋往返。 “怎么样?我选这地方绝对!神不知,鬼不觉,那些大人物们经常带他们的女朋友在这儿消遣!” “噢!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贾一茜拎着小包,环视一周,它油腻,苍老,仿佛诉说着岁月的沧桑,里面只有一张床,床前有张桌子,桌子上有竹子茶瓶,两个杯子,紫黑色旧木门,灯炮上脏兮兮的,吊在天花板上,角落里结着蜘蛛网。 “还满意吧?你们自便!”老女人识相走了,慢腾腾的脚步声由近及远落在生硬的台阶上。 叶志军咧开木鱼厚实的大嘴,扭头侧看一下台阶,老女人拐弯进另一边屋子里,随手关门,才发现木门栓被人卸了,“他妈的!这是吗意思?”关上了,拽了好几下,才拽开,“妈妈的,这是操人嘛!” “怎么啦?”贾一茜把包放桌上,一屁股坐在笨拙的木床上,上面除了个大枕头,就是厚实的垫子,一床薄被子,她从容勾搂一下秀发,这个张金梁心细如发,连门栓这个容易被忽视但很关键的地方都特别注意了,为破门而入,抓个正着,奠定了关键基础。 “准备好了吗?”叶志军心花正在怒放,喜不自胜,“一茜,过了今晚,你就是我的人了,我决不食言:保证你变成名副其实的城里人,到那时你要在城里筑巢和我一起,还是要单飞,我都随你!你不亏!” “是吗?”贾一茜只顾看门。 “放心!老板娘是个识实务的人,决不打扰我们!这一点,我有数,要不然,我也不会选在这儿!来吧,脱了吧,还不好意思上了?来,我先脱,做个表率!”她为鱼肉,我为刀俎,“来吧,我的小亲亲,想死我了,我快爆了!”他边走边脱,饿狗扑食,把仅有的三四件衣服,潇洒扔地上,可不是,男人挑的不是布衫,而是大裤衩,健壮的上身裸露出来,浑身体毛扎煞,象猿人,“它厉害吧!” “你的衣服……?你……?”她惊愕地指着,惊恐万状,“来人呀!~!” “来什么人?我的小亲亲,不用害怕,只要有了第一次,你会乐此不疲的!不好意思?我来帮你脱!……”饿狼扑食。他压倒贾一茜,手就在胸上抓挠。 门被人撞开,随着“咔!咔!咔……”镁光灯在不停闪烁,发出鬼寐的光影。 “好呀!叶志军,你好大的胆子,你敢强行霸占我侄女,狗日的,我平时当你是个君子,想不到你是如此龌龊的小人!”人高马大的贾云龙飞身过去,抓住叶志军,就是几个耳光。 “贾书记!贾书记!你听我解释!……”他狼狈地抱着头,躲避着雨点般落下的拳头,这时才明白,落入别人的圈套,“贾书记,别打了,我只是找贾一茜谈谈心……” 如此苍白的解释,只会换来更加暴戾的捶打,“我叫你胡沁!有这么脱光了谈话的吗?你的狼子野心,早已经昭然若揭,我们已经布了很久的局,希望你能知难而退,可你狗日的色胆包天,你……” “贾书记,得饶人处且饶人,叶书记也是一时让猪油蒙了心,你就饶过他一回吧?”张金梁抓住贾云龙举起的拳头,另一只手往外勾搂,示意贾一茜走,贾会意从桌上拎起包,抹着人后就跑。 “他妈的我!……”叶志军捶胸顿足,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他拍拍脑门,“贾书记,啥也别说了,我掉进你挖的坑里,我认栽!啥也不说了,你就说说怎么善后吧!”他弯腰拾起地上的烟,抽一支,叼在嘴上,“小张,你也加入了这个阵营?厉害!”他竖起了大拇指。 “我就是帮帮你,打打下手,算不上什么,不值一提,帮贾书记,就是帮叶书记,要不然你栽个头破血流,就不好收拾了,还好还好,烧饼没掰糖没淌,一切都在掌控当中!” “你就是个跳蚤!就是奸佞小人!” “承蒙夸奖!” 叶志军的垮塌,有些悄无声息,许多人雾里看花,当时以革委会为临时班底的三木公社权利中枢,只派出了张国军独自一人,在太阳只有一树看的时候,单独找贾云龙进行了一次严肃深刻的谈话,几乎在一个小时之内,吴洼子大队权利政坛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那一刻李建玉体会到什么叫斗转星移,权利的磁场,发生了偏移:除过贾云龙如愿以偿荣任大队书记外,最大的收益者都就是李金亮,算是众望所归:任了大队副书记;张金梁或是救火有功,这可能也是贾云龙为他积极争取到的,也是理所应当,任了青年团支部书记。鼻子和脸就象跌熟的烂瓜,到处破着皮,虽是皮外伤,可是那么显眼,孙爽还刻意问过,张金梁扯谎说:昨晚在张伟华那里吃酒,喝得有点多,栽的,“没有和殷水芹擦出点儿火花来?她可是对你一往情深哪!”孙爽喜欢捉弄这个看上去憨厚的年轻人,“孙主任,你就别拿我开涮了,要是让贾一茜听到了,还不定怎么误会我呢!本来她就对我挑剔,再这么着,我就满身是嘴也解释不清了!”“不会的,我是她三爷,是非曲直,她总要听我一句!”贾云龙这时给他一颗速效救心丸,他赶紧看了贾云龙一眼,“孙主任陪你说笑逗你玩!”贾云龙摸摸额下那颗和伟大领袖毛主席在一个位置上的痣,只不过有些遗憾,毛主席那颗痣是肉红色的,贾氏的是特黑的特硬的那种,象一颗羊屎蛋粘上去的,从风水学角度来说:那是一颗富贵之痣,张金梁仍然兼职是宣传队长,同时担任大队副主任之职,这确实有些意外,更大的意外是:田家兴越过李建玉,任了总帐会计,对于李建玉只字未提,明眼人一看就透,这是暗降了,李建玉只是铺助会计,其他人原地不动,李建玉明白:大权已经旁落,他脸上淌出虚汗。 第43章: 周蔓枝徐老半娘的年纪时,郭成林是一成一年不回家,月经还算旺盛,那种近乎超长的欲望,象春天的野草,真的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1975年的春天,似乎来得更早些,刚过早春二月,地上的草已经从板结的土地里窜出来,那叶叶芽芽,象花针,绣织大地,原本荒凉的土地,让人欣欣意,意意然,迎春已经绽放,它单调的蛋黄色,挑不起春的重心,铁条一样的桃枝上,已经爬满苍蝇一样的蕾,风虽狂野、淫荡,但找不到锋利的刀口,它钝了,再也不能象冬风那样:带着龙吟虎啸的鹤立,将世界冻僵,曾经的冰面和岸之间结为一体的无情,在阳光下蚀化了,这几日心烦意乱,没有男人蹂躏的日子,实在是难以煎熬,她又是那种喜欢挑和摘的女人,她不是姚书红:没有那么贱和滥,但夜深人静,孤夜绵长,她又羡慕起姚氏来,只要有吃的,人尽可夫,狗日的粮食,在世上横行无羁,象个碾场的轱辘,直接碾压廉耻和道德,她与姚不同,她不缺吃少喝,她就有资本挑和拣,刘长根生猛,甚至肆无忌惮,她讨厌这样牲口式人物,李宜忠就是驴,不分场合地点,象狗一样跃跃欲试,高孝虎文而雅之,却已经年迈,不能给她想要的温情和勇猛,不尽人意,不随此心,她惶惑不安起来,或许在吴洼子这样的男人世界里,根本没有,亦或者她没有一双慧眼,发现不了理想男人,悲而哀,又是于心不忍,后来,她盯上了田家兴,她不能嫁,他更不能娶,注定是露水之缘,她惊悚地不敢招惹田家兴,别人都说他是姚翠萍的,可姚翠萍闲置在那儿,这么长时间,就等他一句话,可他就是不说,他不急,别人倒是搓破了双脚。皇上不急太监急,她想不通即将奔四的人,就算没有公牛强壮,也是要有女人来调剂生活,难道朱家的三年之约必须遵守?朱家是有四只虎,势力也如日中天,他们每年例行公事般来请田家兴,田照例赴约,平时也有些交集,但朱家人也明白:人去屋空,且田家兴正值壮年,不缺少再娶的条件,有人甚至踮着脚翘首企盼,这个人不一定指姚翠萍,也许还有旁人,田家兴反而不急了。 田家兴越过李建玉,成为名符其实的大会,这些人事上的变动,可以理解:朝中有人好做官!钱震祖是谁?这是早晚的事,只是可怜的李建玉一辈子自持金算盘的招牌,认为在吴洼子无人撼得动他,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让李如此沮丧:这和他的身体一样,正在走下坡路,秋天的到来,让他惊悚:咳咳喘喘,不仅让别人讨厌,更让自己讨厌!咳出的浓痰,实在是不忍一睹:焦黄稠厚,象豆腐脑,有时还会咳血,难怪柳淑琴经常推他到一边,“嫁了你,我倒了八辈子血霉!” 周枝蔓依在草垛上,看着田家兴兴冲冲走来,就一腿翘在二腿上,“田大会,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看把你烘撞得走路都带牛劲!” 田家兴立住,扫了一眼周枝蔓:这个女人,心又痒痒了!“噢,是你,这么消闲?” “也不是!只是这两天懒懒动!”那双眼,有些情切切,意绵绵,忽闪忽闪地。 “为啥?” “日子乏味,且又心不甘!”周枝蔓觉得火候差不多,不用她煽情,男人就会如白磷自燃。 “找找他们,他们也闲得心痒意切!” “他们是谁?你不是他们中一分子?” “我不是!我哪能入你法眼?草人一个!” 第78章 口头忽悠 “自谦了吧?我老了,我烂了,入不了你法眼?” “不是!只是我不是那样的人!要是没什么事,我就走了,下午大队还要开会,生产队这个季度的账,还没有最后算好,要不然,李队长那儿我交不了差!” “哄鬼呢!干了大队的,又把持着生产队不放,你好贪心呀!吃着锅里的,还得占着碗里的,你究竟要在哪一棵树上吊死?”冲着田家兴的背影,双手卡腰,并跳窜起来。 “反正不是你这棵树!”田家兴回一句。 “你不是男人!” 傍晚时分,李宜忠双手反握在背后,就直奔田家兴有些荒废的小院,没有女人的日子就不象个日子,秃秃的矮墙,几棵粗壮的狗尾巴草,在微风里招摇,田家兴还在小油灯下,把算盘珠拨得稀哩哗啦响,一只瘦小的草狗冲着外面汪汪叫,田家兴伸一下头,见是李宜忠,忙招呼一声,“哟,是李队长,怎么这会儿有空?” “我也是闲得蛋疼玩武侠,逛到这儿了!” “那来坐一会儿!”手却还在扒拉算盘珠子,“有日子没来了!” “昂!”说话的功夫,就进了院,黑狗扑上扑下,咬的正欢! “大黑!睡去!”主人发话。 黑狗嗯哼几声,极不愿意,还是去了狗窝。 “田大会,你瞅瞅,你这日子过成啥了?一点烟火气都没有,你是不是打算一直一个人过下去?朱春秀去了也差不多有三年了,姚翠萍也等了你三年,你要是嫌她有累赘,我完全可以给你找一个,你瞧瞧:都这个点了,锅未动,瓢未响,你啥意思吗?打定主意要当苦行僧!”说话的功夫一头扎进堂屋,一屁股坐田家兴对面,从身上掏出一包玫瑰烟,抛一支给田家兴,自己点上一支。 “还不是高不成、低不就?” “说说:高是啥高法,低是啥低法?” “李爱华咋样?”田家兴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团支部书记?确实不合适,我敢说:今年铁板钉钉,推荐大学生,她的主意你就别打了,鲁延年现在就在李精妙家!你是做梦想屁干吃,人家那么年轻,嫁你个泥腿子?你脑袋是进水了还是让驴踢了?” “他不是靠边了吗?” “我看未必!他的功劳无人撼动,省和专区指名道姓报报此人,他和李家什么关系?那是几代人凝结而成的友谊,根深蒂固,我劝你别打错算盘!” “我倒是想试一试!” “别试啦!你俩不是一路人,即使搅在一起,也过不好!听我一句劝:我不会坑你!你姐夫会不知道鲁延年就躲在李精妙家?他为何装聋作哑?尿不到一个壶里!你要是没朱春秀这档子事,也许还有个七大八!” “逗你玩的!我自己几斤几两,我不知道?我那是犯浑!” “你能这样想就对了,姚翠萍人是没得挑,可就是身后担子有些重,换作是我,我也不挑,这样吧,牛芳芳擅长这个,梁书记的二儿媳范尼就是她说的,要不明天我让她回一趟娘家瞅瞅,扒拉扒拉看还有没有合适的,要是有……” “这么快?” “这还快?再过几年,你就成小老头了,岁月催人老,我是过来人,相信我,没错!你要是没有异议,就这么定了!” 田家兴从心里讨厌李宜忠,这时心里却是温热的,这个牲口式的人物,或许能圆了他的梦,谁知道是砖头得益还是瓦碴得益?田家兴临时去商店打了一斤酒,从他妈妈那里拿几个鸡蛋,叫上田家远,虚让一下父亲,老子气不打一处来,话也损人,“今个儿太阳从西边出了,田大会计家酒,我是喝不起的,那会折寿的!”“你……?”田家兴被噎得喘不过气来,“大,你说这叫人话吗?噢,我好心好意请你去我家……?”“那是看在几个鸡蛋的分上吧?” “大!”田家远愤怒了,“哥是阶级敌人吗?他不是你的孩子?”“哥!走!”田家远拎着鸡蛋,拉着田家兴出了门。 田家兴泪流满面。 批判大会如火如荼,那些挂着牌牌的人,一个个抖抖缩缩,沈冬秋坐在老式雕花镂空笨重的木椅里,问王格扬,“你到底行不行?不行,我换人!”这是王格扬从建彬家大院里扛来的,累得他半死,却让沈冬秋坐在屁股下。 “行!我行的!”他挤巴挤巴麻雀小眼睛,“沈主任,你要相信我,只是那副队长的事……” “作数!只要你开好这次批判会,明天我和老苗谈,汇报给贾书记,走个过程,你几时见过阎王少过小鬼钱,关键是我要看到实效!”沈冬秋吸吸鼻子,“文斗加武斗,你行吗?不触及肉体和灵魂的斗争,是没有用的,三木公社这次能把批判现场会设在我们吴洼子大队,是我们全体三千五百多吴洼子人民的光荣,我希望你能做个急先锋!” “绝对没有问题,感谢领导信任!”王格扬几乎要下跪了,妈妈地,老子也要咸鱼翻个身,娶下姚翠萍指日可待!狗日的,象桃子,比桃子更成熟,妈妈地,淌粘水嘞,酸甜可口,老子闭上眼,闻着味,也能摸个七大八,田家兴,你个憨?!白给不要,老子就不客气了,要捷足先登了!从沈的办公室出来,王格扬还特别提提裤子,象个人物似地,把系在卫生衣上的肮脏腰带刹紧些,然后清清嗓子,“哟呵,来得还挺整齐!”他像探照灯那样,把那些黑五类中和夹杂在黑五类中的走资派、当权派全部看清,“来!来来!我看看都是些什么样人物?”当他看到李建彬时,兴奋地搓着手,“啊哈~!你是跑错了地方还是投错了胎?这儿不应当你站着!”他勾搂着身子,仰起脸,几乎把脸贴李建彬脸上,疙瘩和深坑均匀分布在脸上,“ 李向东、沈少东这俩货哪儿去了?还不快给我站出来!这俩二货都不是东西,沈少东简直十恶不赦,在小鬼庙那儿,说活埋就活埋人,人在他眼里,不如一只鸡呀!”他拍拍脑门,“我被气糊涂了,这俩狗东西,都到阴曹地府听地狗叫唤了,那李精耀呢?你来算怎么回事?噢,躺他妈床上装病去,要来也得你那个名义上的奶奶梅文来,她不会‘阿拉’吗?你算哪根葱?地主的孝子贤孙?我可听说:你没事就复习那数、理、化,你要干什么?你想学会数理化,走遍全天下?做你的春秋大梦吧!小子,挺轴,插能耐!”当胸就是一拳,“地主的孙子,今个儿我打了,不碍事吧?你还敢瞪我?活腻味了?我是贫下中农,苗红根正,三代清白,知道不?小样,今天不把批深批透,我就不姓王!”他卷起袖子,撸了手腕,“贫下中农同志们,你们是不知道呀,狗日的李向东,拿穷人鸡巴当鲶鱼头咋,我日他祖奶奶,又黑又狠……” “哈!哈哈……”众人笑喷了。 “严肃!请严肃!”沈冬秋脸色铁青,拿干木棍在桌子砸几下。 “沈主任,我嘴上没个把门的,这一激动,就跑滨江省去了,要不要继续?”王格扬摸摸下巴上戳手的胡茬子,他看见姚翠萍就坐他对面,纳着鞋底,居然笑喷了,花枝乱颤,他受到了鼓舞,越发天马行空,他一辈子都没当着这么多人说话,“那富农怎么没有来?凑不齐十二色呀?” “这……?”沈冬秋一时语塞,抓耳挠腮,这是忽略还是失误?脑洞短路,“你说哪个?”沈冬秋本来装糊涂,想不到这个家伙,心思如此缜密。 “他本家呀,学校里那个,你忘了?李建武李大老师呀?他老子李中华虽守着二斗荞麦,被打死,才划了富农成分,要不然,妥妥的地主,走不了,派个人把他也请来吧?要不然,这八大件凑不齐呀?” “好嘞!听他的,李队长,请你代劳?” 正在人堆里吸烟,正盘算着怎么从哪儿挖些钱,去八角楼那儿逍遥,正愁得七荤八素,冷不丁被人一叫,哆嗦一下。 “李队长想什么呢?梦游女儿国?是被招为驸马还是纳哪个为妾?” “哪有?沈主任没事?” “我说嘛,心不在焉,刚才王格扬同志的话,你当放屁了?” “哈哈哈……”众人嬉笑。 “我在想一件重要的事!” “想林兰香亦或周枝蔓,你早早晚晚死那上去!” “我没有!” “没有就把李建武找来!” “找他作甚?”李宜忠不明白:一个靠工分吃饭的臭老九。 “叫你去你就去,哪来那么多废话!大家都不要嬉笑,我认为王格扬同志,能够从思想深处深入浅出把道理讲明白,说明他下了真功夫!” “刘子凡!不!刘大书记!你算是当权派,我就想问问你:我当年可是民选的贫协主任,这是在充分讲民主的情况下,由全体党员和村干部一致选出来的贫协主任,怎么到了你那儿,和李建玉,我们的李大会计密谋一下,就变成了别人?你这集中制做得好,不愧是当之无愧的当权派,我问你:我是怎么闪了的?李大会,他心虚了,屁都不放一个,当了死鳖,你就说说怎么回事?” “那是你道听途说,跟我屁事不相干!”李建玉一个劲儿否认,这个屎盆子当初扣他头上,他还沾沾自喜过:无功受禄!穷困潦倒的沈冬秋,算是砸锅卖铁,提着酒菜到他家里,他欣然接受,原来峰回路转,皆因钱震祖藏着私心,让他沽名钓誉,很长一段时间,他不说破,让沈冬秋傻子一样对他感恩戴德,“这事你得问沈主任!” “扯远了!回归正题!这是批判大会,不是泄私愤大会!”沈冬秋是以胜利者姿态在说话,往事如烟,烟呛五腹,他王格扬算个什么东西?敢和他一决高下?副队长一说可放可收。 “沈主任,不能便宜这小子,他敢偷你丈母娘,和曹真善那个虚伪的东西,都是一丘之貉!他妈的,吃着锅里,还占着碗里,穷人这日子没法子过了!我替我们穷人出口气!”上去就给刘子凡一个耳光,这家伙真下得去手。 沈冬秋一阵惊愕,这是他想干而没胆量干的事,牛!有种!谁说圬木不可雕也?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地个乖乖!这个生猛劲,要得! “吴美珍不好是不是?我不嫌,眼下正打着光棍呢,送我得了!可以连同孩子,我连窝打!说!古淑华的孩子,是不是你的种?别人都这么说,我是不相信的,她那么冰清玉洁,能看上你们这帮杂碎?”又踩刘子凡一脚,虎落平阳受犬欺,“要偷吃,你恐怕也只能吃郦至年吃剩下的,沈主任夫人那么漂亮,八九不离十是上海人种,别他妈自欺欺人了,我知道你狗日不服,骑驴看账本咱走着瞧,老子不尿你!”王格扬压抑太久,淫威从未这样恣肆汪洋。 兜兜转转,终于到了曹真善面前,上去就摸一下曹的脸,“哟呵,胡茬挺硬!你一直身份不明:你究竟是资本家,还是走资派?亦或两者皆是!狗日的,我真想把你的心挖出来,看看究竟是红的还是黑的?三年自然灾害,死了那么多人,你照常酿酒,麻醉贫下中农,你知道你该当何罪?粮食是用来烧饭的,饭是用来活人的,尚且连饭都不够吃,你曹真善居然不顾别人死活,照样冒烟烧酒,你说你究竟赚了多少黑心钱?我听说:沈主任有一年上你那儿赊酒,你不但不赊,还羞辱他一番,害得沈主任羞愧难当,当即砸了装着馋虫的酒都子,有没有这事?你这叫真善?我看你该改改名字叫曹真恶或叫曹真毒辣!我没冤枉你吧?抬起你的头来!” “我没有!那天我没在家,我去十里集收粮食去了,是我那迂腐的哥哥……” “叭!”王格扬当即一巴掌打在曹真善脸上,五个红红指印暴起。 “你凭什么打人?”曹真善据理相争。 “打你算是轻的!我真想一拳捶死你!你个吃人饭不拉人屎的东西!”当真一拳头,对准头当顶砸去,曹真善摇晃着向王格扬倒来,“你想报仇?”迎面踢到曹真善裆里。 “哎哟哟……”曹真善立刻倒地,在地上翻滚,裆里血流如柱,只有几分钟,曹真善就不动了,血还在流,就像两山之间倾泻而下的水,只一会儿,就湿了整个人。 第79章 曹真善之死 王格扬虽心里打晃,还是硬撑着走上前,猛踢一脚,“死起来,装死给谁看!?” “他死了!他死了!都翻白眼了!”有女人惊呼,指着曹真善。 “妈妈的,当真死了?你吓唬谁?我可不吃这一套!”头脑发懵腿发软。 李宜忠在李建武家把茶喝透,抽了他几支烟,才把要办的事,说了,“大爷,这不是我的事,本来也没你的事,是王格扬那狗东西想的馊主意,他说你是富农代表,这样一来,贫协主任也没办法,只得……” “?孩子,你不是人精嘛,不会想个办法?我不会亏待你!” 这话落在李宜忠心坎,却装作无计可施的样子,“大爷,一笔写不出俩李字,更何况你教着宏达、宏发、宏图就冲这份情,这忙我该帮,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能拖一会是一会儿,能拖一天是一天!这里有十五块钱,给你喝酒抽烟,再多我也没有了!”李建武从口袋中掏出钱,硬塞给李宜忠。 李宜忠假装推脱,“大爷,这无论如何使不得,你既是我本家大爷,又是他们老师,每年年底还请你写门对子,我能拿你钱?” “你不是拿我钱,是替我挡灾!” “那这样吧,你先不要在家,我就说没找着你!我先去支应!” 望着他的背影,李建武摇头叹息。 曹真善真的死了?王格扬当场被抓,临时抓住沈冬秋的手,“沈主任,你可一定要救我!” “跟他们去吧!我会想办法的!毕竟人死没死还是个未知数,走个过场也要走,先跟林局长他们去,善后工作,我来做!”沈冬秋再也不愿意碰这个即将死去的人手。 “沈主任,你可一定要说话算数,我等你!”冰凉的手铐已经套在手上,临上车还意犹未尽看了姚翠萍一眼。 “放心!我一定会!你是我们的英雄!”这就是个莽夫! “嘀呜嘀呜……”警车闪着鬼火一红灯,怪兽一样叫,只是一刹那,分别拉着曹真善,押着王格扬消失在远方。 从惊悚中顿悟的人们窃窃私语,久久不肯离去。 沈冬秋虽扬扬手,“散了散了!”不耐烦而去,心中却充满了惆怅,他不知道结果如何,曹真善真要一命呜呼,曹真宝还在,他比其弟更加老练,更有风骨,这事注定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曹真宝绝不会忍气吞声,他会智慧地杀人于无形,他不动声色,更不会豪横地张扬,这一点沈冬秋清楚,论才华、论智谋,就是几个沈冬秋捆绑,都不是个,就算沈冬秋是臭皮匠,也无法阻止即将到来覆灭命运,他不知道曹真宝用何种手腕杀他于无形,散了场,他没有回到他的安乐窝里,那里有他一生最大的收获古铃,而是直接去了公社,当时除了钱震祖外、还有其他几个人,张国军、莫笑天、吴国放、沈仲达,对于发生这样惊天动地的大事,都束手无策,他们最担心的不是曹家,而是何家,何家有女初长,愿嫁曹家为人妇,在这条看不见的战线,何家还有多少良师益友,不得而知。 听救护车上下来的医生说:曹真善还有他妈溜溜一口气,蛋碎了是一定的,能不能瞧好另说。 “老沈哪,我早就对你说过:“悠着点儿,你就是不听,这下好了,捅马蜂窝上了!”沈仲达干搓手,“我是希望你能平安渡过这一劫,死人头上有个‘犟’字,要是曹真善不争气死了,你我必是首当其冲,值此非常时期,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我建议你:先去曹家探望,头就是瑟琶,伸出来给人弹,然后打探曹家后续动作,尤其是那位女侠,你的岳母大人,她鞍前马后这么多年,别小瞧她对曹家的影响力,阮氏家族这一块,还可搞定,剩下就只有他的哥哥,那可是个刺头,摆不平他,你就摊上大事了!”沈仲达语重心长。 三天之后,曹真善被拉了来,还能哼哼,人们象潮水一样涌向曹家,夜半,曹真善用几股麻绳吊房梁上。天亮之前,抢天呼地的哭声,就从曹家大院传出。 “妈妈地,这下好了,老小子畏罪自杀!哼哼!”沈冬秋终于笑出声来。 莫笑天一直不吱声,他讨厌这个自以为是的土包子,但有钱震祖在,他不好发作。 吴国放是从一步一步基层上来的,对于沈冬秋这样的政治暴发户,本就不放在心上,这些跳梁小丑,极尽可能表演,终有谢幕的那一天,他跟随刘子凡多年,对刘的秉性脾气了如指掌,他在很大程度同情刘子凡,但又爱莫能助,所以看到事态发展到一步,距离出水比笼子为时不远,很多时候,他愿意等,等事态明朗,等水落石出。 曹真善事件如同暴风骤雨,很快席卷钟吾县,甚至连远在乡下劳教的孙东洋,都为之一颤:这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曹真善本人他是见过的,并且亲临后槽坊品过钟吾第一酿,说实话,决不白给,连钟吾白酒都稍逊风骚,这不能不让人叹为观止,作为曹家传人,到此失传的不止是手业,而是一份难得人间佳酿。 我祖父李精妙每每谈及此事,必叹气必唏嘘。 当时鲁延年就在我祖父家,听说曹真善运回来,他们和千万人一样,怀着对宗师的崇敬之情,自发前往曹家,一时间曹家门庭若市,认得和不认得纷纷前往。 曹氏死后,人们再次前往焚纸扣首,这是怎样恩惠,让这么多人,有些人就是冲酒的名号,从很远的地方而来,不为一酒,只为一名,阮灵华哭哑了嗓子,曹圆媛、曹长风已经瘫了,木木如愣,孔桂珍和曹真宝这些沐浴在大哥的恩惠里,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他们是怎样的悲伤?曹真宝泪如雨下,却坚持用颤抖的手,亲自用狂草书写挽幛、祭文,三木公社全员而上,县上一应俱全,何纤云长发缟素,对于她的身份,不难猜测,但也仅此而矣。 哀乐绕梁,缟素飘飘,魂去来兮,哭音恸天,如同江水狂泻,那个女人,那些童真的女孩,那些女人,恩而泽慧,慧及绵长,一方酒水醉一方人,一切尽在哭声里,古乐齐鸣,暴唳象愤怒跳动的水珠,男人捶胸顿足,逝者已矣,活者长叹,在贾云龙身后,沈冬秋披麻带孝,长呼恸哭,一步三叹,跪磕捣蒜,这是有心人的设计,一把鼻涕一行泪,在曹长风身后,站着一大帮愤青,手握长棒,就等着曹长风一声令下,万棒击身,那淤塞的悲伤,就等那个一声恫喝,沈冬秋看准了这架式,也准备挨打,只要不把他打死,留有一口残气,就阿弥托佛! 他一步步往前走,就象走向深渊,脚下滑,随时准备跌倒,脚下深,断崖式下坠。 曹长风和他那些义愤填膺的朋友,一步步上前,握棒的手,在震颤,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仿佛世界静止,静得根针掉地上,都听得见,哀乐人语戛然而止,一个躲闪,飘浮不定,另一群目光如箭,箭在弦上,拔箭弩张,冲突一触即发。 “你要小心!”贾云龙抹过沈冬秋,上前一步。 “拜!~”一声喝斥。 贾云龙跪下,磕头焚香。 曹长风陪跪,身后跪倒一片,木棍声参差不齐。 等贾云龙起身,曹长风就呼一下站起来,举起木棍,“给我将这混帐,打将出去!” 沈冬秋在那一刻,?了,顺势往下一躺,“曹大老板,你在天有灵,就把我收了吧?”他这一招,分明有人背后指点,“我原本以为他是个胆小鬼,想不到他是个愤青,识人不淑,送了你一条性命,我把这条贱命还给你吧,虽抵不上你命,但我别无长物……”哭诉着,长跪着,狂扇着。 曹长风听着噼哩叭啦掌声,悲凉从心中而生,他窜上去就是几脚,“你给我起来!你给我滚!” “老天爷啊,这是要损我阴德,我想偿命人家都不要啊,曹大掌柜啊,你睁开眼看看,我沈冬秋是不是天地可诛……”沈冬秋像狗一样,膝盖当脚走路。 “你滚不滚?”曹长风目光带刀,足以杀人,举棍的手在空中震颤,“请你不要亵渎我父亲的英灵!贾大书记,请你把这只癞皮狗牵走!” “贾书记,借个光!”曹真宝双眼红肿,“你怎么把他带来了?这不是添堵吗?你是唯恐天下不乱吗?你没有看到年轻人的阵仗?那是一座座活火山,随时都可能喷发,如果是那样:他的脑浆如屎涂地,天灵盖会挂在幡上,你不想这样吧?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曹真宝嗓子沙哑,痛失曹真善,是他一生灼痛:如丧考妣,如失双臂。 “他死有余辜!虽死不足以平恨,你就让他宣泄一下吧!这些年他一直象打了鸡血,目中无人,我也不能左其右,这个人已经不是当初你我认识的那个人了,叶志军头疼他不得了,却没能奈何他,更何况后来的我?能力不及叶的一半!”贾云龙谦虚了,他撬动叶志军是一步高棋,岂是草莽之人可比的? 曹长风像是拎起癞皮狗那样,连拖加拽拎着往外走。 沈冬秋象疯了一样,跪着往里爬,“曹老板,你在天有灵,就发发慈悲吧,杀你非我本意,是怪我狗眼看人低:用错了人,现如今你驾鹤西去,就让我追随你……” “你能不能像个男人一样:站着死也不要跪着生?”人们这才发现:古淑华一身缟素,从外面进来,并踢了他一脚。 “岳母大人;岳母大人,你听我说……” 古淑华并不理他,柔肠寸断,还未落蒲团上,泪水就扑簌簌而下,那是怎样一种复杂情感在折磨她?狗东西,这是做给谁看?恃弱凌强,这些年,这个人让她深恶痛绝,如果不是不争气的古铃和这个人有着割不断理还乱一种扭曲的关系在,她早已经仗剑驱魔,她快意恩仇的情怀,是不允许这种人存在的,古铃---一个她亲生的女儿,让她抬不起头来,“别在这里假腥腥的,要么自己滚,要么我驱除你滚,别让我再看到你,听到你的声音!”她挥手指向外面。 “你……你……我哭我的,碍着你啥事了?” “行啦,见好就收吧!”贾云龙极不情愿,去拉地上的的沈冬秋。 走出曹家大院,沈冬秋一边拍打身上泥一边骂骂咧咧,“妈妈地,不识抬举,老子给粉就是面,牛气什么?人又不是老子打死的,管老子什么事?他畏罪自杀,咎由自取!” 曹真宝双手交叉,就站在门坎里,那双眼里有火,正在熊熊燃烧。 贾云龙猛然一回头,吓得吐舌头。 沈冬秋全然不知,一边走一边扯身上的带的孝,往地下扔。 贾云龙看见曹真宝咬牙切齿,他知道:这个从贫脊土地上,钻出的沈冬秋的末日就要来到了,他只是好奇手无缚鸡之力的曹真宝会以怎样的方式,来结束这个跳大神一样,横空出世的大人物的生命! 第44章: 李宜忠在这种别人纠心的时刻,知道李建武躲过一劫,索性在这种坏消息充斥吴洼子时候,整个吴洼子处在风雨飘摇时刻,公安三天两头到吴洼子落实材料,这是在何宗昌干预下,给曹家人脸上贴金,何纤云很快从幕后走到台前,虽名不见经传,但被人从人堆里摘出来,都说风水轮流转,可转来转去,还在曹家,目下虽遭不测,但新生代的希望,如同旭日,正冉冉升起,曹家赚的虽是名义上的荣耀,事虽猝不及防,让许多人扼腕长叹,但谁也不能值此关键时刻,有所动作,沈冬秋这几天虽说照例去大队部,绝口不提批判大会的事,三木公社再也不派什么人来督导,仿佛阶级斗争不再讲了,沈冬秋那套阶级斗争年年讲、月月讲、日日讲的宏论再也听不到了,在这间息期间,有人突然发现那些黑五类和夹杂其间的走资派、当权派人物,悉数放回了家,阶级斗争这根弦暂时放松了。 李建武觉得是被坑了,这钱落在李宜忠手里,却要不回来了,就这样白送给那小子了,钱到手,如同饭到口,无疑于羊入虎口,便宜这孙子,心中十二分后悔,追之不及,那点钱聚集起来,很不容易,它象粪水,虽臭烘烘浇在地上,他相信早早晚晚会起作用,这小子既能成事又能坏事,李宜忠早已经身无分文很久了,一直憋憋屈屈象狗一样蜷缩在乡下,憋出霉味,这下子好了,那狗日的,就象鸦片,吸食一回,终身难忘,欲望的馋虫,把他钓成饕餮之徒,吃一回,渴三回,王红这个他一生都绕不开的女人,临死之前,嘴里不断流哈喇子,咬字不清,下一秒就要魂飞魄散,还念念不忘王红,在最后那一刻,他声嘶力竭喝出:“汪---衡----”时,李红霞几乎失去耐心,她叫李红旗,“俺弟,你听他叫啥?”李红旗伏下身子,那木鱼一样笨拙的嘴,呼出的音,听得李红旗气愤,“明白了!”,“他说甚?”李红霞想探个究竟,“胡咧咧!”口上这么说,心里却说:个老不死的,都到这会儿了,还和我争烂鱼臭虾! 第80章 八角分明 时光倒回去,那是刈割稻子前后,难得的空闲,李宜忠驾轻就熟,还是那条巷子,深如井,静如寺,各种欲望在那里象饕餮盛宴,觥筹交错,只不过一切看上去稀松平常,人进人出,与别外无异,“隆个隆得咚,鸡蛋他妈个炒大葱呀,咬他个妈妈一嘴油,看老子牛不牛呀?偶然间想起东庄那个小个小二妹,我多想搂你睡呀,那是一壶千年老酒,呡上一小口咱就醉呀,呀哑么哑福嗨呀……”李宜忠象荡秋千一样,欲望爆棚,心在喧天,惬意如翅,好象不是走,而是飞,秋风萧瑟秋意衰,那刻意攀爬的巴根草,稀疏萎缩,在风里摇摆,意不能支,就时不时从生根的地方断裂开来,带着沉重的土蛋蛋,滚落到地上,爬山虎曾经不可一世盖满墙,挨挨挤挤,没有缝隙,秋霜还没有凌利登场,它就枯萎,卷曲,无力的阳光在斑剥陆离的空隙间镂空,狗尾巴草象丰稔的稻谷一样垂头丧气。 “妈妈地,乐呵成这样,你吃到屎了?”女人的声音。 “你她妈是哪个……?”李宜忠还未转身先骂上人,他感觉不对,忙下车扎车,一抱拳,深施一礼,“是菊姐你老人家,对不住,有日子不见了,对不住!” “妈妈个粪球!光对不起就完了?没有老娘引见,你小子能混得风生水起?你知道这是谁地盘,六铜不走,这帮虾鳖海将,敢露个头?姑奶奶我把话撂这儿:有天反攻大陆成功了!看我怎么剥这帮人皮蒙大鼓,人五人六的,敢给姑奶奶下眼食吃,什码东西!想当年,我们在这块薄地上叱咤风云时,有这帮孙子什么事?现如今:穷人乍富,就他妈腆腰凹肚,敢把老娘划归黑五类,我是吗?小李子,你说说,摸着良心说说:我‘反’他妈什么了?这帮孙子的帐我都给他记着,等咱六铜回来,哼,凡借我谷糠要还我大米,借我铜板要还我大洋,妈妈的,去老娘二十年阳寿,不扯杆枪跟他们对着干,老娘就不姓马,乌三黑死哪儿去了,我正找他呢,再弄辽十三忽悠老娘,老娘就用中正送他上西天,让他跟唐僧师徒几个拜把子去,我不信:取不来真经,别拿《金刚经》来忽悠老娘!” “菊姐,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还敢胡咧咧?” “咋地?你小子就芝麻绿豆大胆?”她伸出小手指用大姆指指甲掐着,“老娘生地?怕他们个虬?几个尿坑几个窝窝,我知道得一清二楚,妈妈地!” 李宜忠感到一捧芝麻掉一堆乱麻上,再纠缠,就没完没了了,“菊姐,你是找周大帮还是找朱远?我给你找去?” “昂!就远子吧,没有老娘罩着,他们啥都不是!” “那我走了?” “快去快回!没一个让人省心的,妈妈的!” 李宜忠像躲避瘟神一样,骑上车就是一溜烟。 施仁德还在用挫挫一条海了四五个洞的胎,一边挫一连嘟囔,“有他妈什么出息?胎海得象网子,宁愿让我补,也不换一条,馊扣掉渣!” “叮铃铃……”李宜忠骑在车上,一条腿点地,自从上次碰见那个倒霉鬼林凤楠,王红就不愿意李宜忠去她家,他只好瞎猫碰死耗子再来施仁德这儿等,他虽然不愿意看见施仁德那张驴脸,但施占据的地方,确实是江山春色第一好去处,象井,是井眼之所在,是春水涌动的地方,虽多次受到施的挑衅,他只能忍而不发,这里是快乐根据地,诱之源,心必发,神驰欲往,麻麻酥酥,灵魂出窍之地。 “来啦!”施仁德驴脸又耷拉,手却还在动,“你小子今个儿撞了狗屎运,她来了,没有旁人,消魂去吧,别忘了对我的承诺!” 李宜忠给他开过空头支票,允诺他:秋天收了花生,无偿送他一袋!李宜忠这时拍大腿,那时他正当高兴,随口一说,放屁一样,施仁德倒认了真,李宜忠这时后悔:我闲的,闲得蛋疼,我放这屁干吗?牛不绊人,牛橛子绊人,还必须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给施整出一袋花生,要不然,会使绊子,“忘不了!走了!” 王红在最花的季节,绽放,枝叶葳蕤,香艳可滴,滴下的蜜汁,醉死一大帮男人,毛不平为了享受,密藏许久,不愿意示人,偶一日酒酣耳热,有些飘飘欲仙,口无遮拦,就把王红的事狂吐不止,一遍又一遍,听得古大江心直痒痒,猫抓狗挠,古正春风得意,踌躇满志,要一睹王红芳容,他不相信世间有其奇女子,认为是毛不平凭空杜撰。 “十七岁,两孩之母,且容颜钟吾一绝,年龄对不上!你吹!” “我骗你是孙子!”毛不平不甘示弱,这是古大江的激将法,一拳捶在桌上,也捶在古大江心里,自从那天起,王红这个名字,就象蚂蚁养在心里,随着其惊人的繁殖能力,差不多吞噬了古大江的心。 “你小子不把这个人找出来,如真有你说这么好,还则罢了,否则就撸了你,让你和肖云峰一样,冷趴!” 这是斜出的旁枝,古大江因为要去专区开会,这个抽刀的空,就让李宜忠这个乡下土狗钻了,且在那里撒欢。 王红象枝带露的玫瑰,花色娇艳,枝刺锋利,阅男人无数,有达官贵人,也有乡下深埋于土的鳖,不仅侍弄一代人,而且侍弄几代人,李宜忠、李红旗都曾好这一口,这一口代代相传,据说现在的王红仍然一枝独秀,占据钟吾县,不!市,是和清河区并立鼎足的二级市半壁江山,年且六十,徐老半娘还是一娘,不好介定,独领风骚几十年,大浪淘沙,洗去铅华,只有容颜不改,冻龄芳华,慕煞多少男人,如鹿撞怀。 新生代此起彼伏竞相生长,在婚姻错乱的年代,王红已经没落,但老客熟客还喜欢去她那里,她手下有一大帮年轻女子,和她一样:各领风骚,但又拥王为山,在城市的或宽或窄的鸡脚里,以藏污纳垢的方式,取悦男人,那些意犹未尽的男人,咋舌称奇,越男人无数的王红,活在夕阳里,夕阳无限好,可惜只黄昏,赖此艳名,苟延残喘,她经常准笑着,据她说徐翠萍已经死了好多年。 李宜忠还象公狗一样的年龄,还和种狗一样,唏嘘爬行时,隐忍长叹:天地一尤物,唯我一吃二咂三吸,不虚此生,不枉为男,百年以后,虽死可足。 那欢快的叮铃铃声,透露出多少意爽味美的欢快,那样的光阴宛如白驹过隙,稍纵即逝,现在的他灵消魂飞,只有几片上了锈的白骨深埋地下,无人知晓,突突突大型拖拉机在上面精细作,那种震颤的滚动,是否直击片片白骨?悲之哀婉,如词如曲,何人吟唱?时光象一池秋水在风里晃荡,那摇曳的光影到底在诉说什么? 那扇门在许多光顾的男人记忆里,永远是虚掩的,硕大的泡桐树叶,虽大尖已卷,象仙女散花一样飘落,它虚度年华,占尽光阴的浮华,见证了四季交替,更看懂了人情冷暖,人兽瞬间更替,文明与史前文明相得益彰。 李宜忠清几下嗓子,如果不是该死的王格扬提及富农的代表,如此执着对号,李建武仍然徜徉于幕后,是有人要故意忽略,还是一开始就不打算扩大打击面?不得而知,毕竟曾经沧海难为水,谁也看不清弹幕腾腾的岁月里,究竟隐藏着什么,因祸起,李宜忠焦渴的心被滋润一下。 轻轻撞门,扎车于门前,不顾树叶劈头盖脸,回身去掩门,门就叽歪叽歪地响,象轱辘碾过心场,范青那边没人,铁将军把门,水泻一样女人笑声从胡沁芳那里传来,花枝乱颤,不用猜,王红在那里说笑,冥冥之中,体香在弥漫,他抓抓头。 “哟!黑大个来了,你快去!”胡沁芳从门缝中看见李宜忠,努努嘴。 “不管他!”王红仍然和另外两个人谈话。 这两个人眉清目秀,男的英俊,戴着眼镜,女的漂亮,都三十岁上下,他们不是夫妻,虽然看上去很登对,他们是搭档,扮演的是夫妻,有时也是兄妹,这要看情况,他们在讨论:栽萝卜和拔萝卜事宜,这是江湖黑话,胡沁芳是导演,专是给别人说假媒,男女是托,用男骗女,用女骗男,小骗骗小钱,大骗卷别人铺盖,可以跟人结婚甚至是生孩子,乘人不备,携钱潜逃,行话叫放小鹰。 李宜忠耳濡目染,从只语片言中嗅得,他不点破,蛇有蛇道,马行马路,见面客气,心里惴度,他不想过,不忍过,就在那里清嗓子,那是旁敲侧击呼唤王红。 蝶恋花,花怒放。 难得空闲,王红叹一口气,那不是无奈,那是惺惺作态,从胡沁芳那儿出来,说一句,“胡姐,我去了!”就碎碎的步子出来,“你这会儿来?”算是招呼。 “这一气各个生产队忙着开批判会,好不容易抽出空来!”李宜忠像夫妻那样,拉王红入怀,王红小蹭,看一眼西屋,就进了南屋,门随手磕上,男女光天化日之下行云播雨。 尘埃正在落定,巨大的悲伤和巨大的幸福一样,被时间的河流冲刷得一干二净,只有那些骤然堆起的和慢慢刮凹的地方,偶尔会提醒经历过浩劫的人:不要忘记过去,忘记过去意味着背叛! 曹真宝背着手,在空荡荡曹家大院来回地走。 为了疗伤,曹长凤带走了全家,何家在城里辟出别人一处闲置的房产,给曹家使用,阮灵华时不时会被半夜惊醒,不敢恸哭,只有默默落泪。 孔桂珍不敢近跟着,怕曹真宝动怒,他最近状态不好,她知道曹真宝在谋一个局,所以不敢打扰他,听得见他长吁短叹,他还没有最后下定决心,曹家大院已经冷漠了,他孤木难支,这么大院落,空了,象一河水被抽空,龟裂的河床就是心境,怎么了结?孔桂珍是一愁莫展。曹真宝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阮灵华临走之前,把该给的月俸,分文不差拿了过来,但这种坐吃山空的日子究竟能维持多久,谁也不知道,空空落落地慌,象竹子在风里摇晃,曹真宝心情糟糕透了,没有沈冬秋这孽障从中作梗,一切悲剧都不可能发生,他长吁短叹,欲罢不能,干搓着手。 一句劝慰的话都说不出,一切显得苍白无力,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曹家大院,曾经是何等热闹非凡,就算是没有孩子,承欢膝下,也不致如此荒凉,两个人,在这么大院落里,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占据一室,且年老了不想动,书不看了,字不写了,整日恹恹欲睡,风吹门响,偶尔问一句,不闲不淡。 阳光斜射进来,假寐的曹真宝突然坐直了身子,“明天我要出去一趟,你在家好好呆着!” “不能带我去吗?”寂寞早已经象墙角阴暗经年滴水的地方:绿苔绣织,墨斑杂踏,这么大院落,风吹过院子,就象在大海当央的一艘小船,在摇曳中颠簸,心象婴儿床摇晃。 “没必要嘛,就一天,晚上我回!”这是曹真宝思谋的结果,有人从江南传来郦至年死讯,更加让曹真宝坚定了信念:我不管这是股什么怪风,曹真善死于谁手,我找谁拚命,追根溯源:王格扬顶多是一枚棋子,沈冬秋才是债主,冤有头债有主,就让曾经的一还去兑一报吧!纵然中间夹着古铃、古淑华,也不能让他放下这恩怨。 他抚摸一下孔桂珍的头发,把她揽在怀中,这个女人自从决定嫁定他那一天起,就以他马首是瞻,象一根柔软的葡伏茎,跟着他向上攀爬,无欲无求,“放心吧,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我知道!”她在他怀里瑟缩发抖,“他必须死吗?”另一种担心记挂起来! “必须的,拖不过这冬天!” “你会不会……?”孔桂珍泪一下子落下来,“要不……?” “放心!不会的,我要他杀于无形!让他冬之雪!” 李子华在抟泥巴,圆圆的脸上,一脸稚嫩,枯黄细长的辫梢上扎着漂亮的蝴蝶结,绿格莹莹的皮筋,杂于其间,春深一日行千里,渐渐热了,大襟棉袄敞开,李精树仍然象狼在那矮墙跟假寐,往事如烟,在他心头流淌,亏欠的无法弥补,得意的无法继续,来去无多,剩下的就只有苟延残喘,偶然间想起小普,会哆嗦一下,呀,那娃如此睿智,接在手里,那是未来幸福的根基,却没能守住,子华虽是男娃,但一切看上去平平,从小看大,三岁知老,李子华早已经过了三岁,给他的感觉,远远不及小普一半,这让他心生悲凉,看着我一天天长大,有了比较,他忍不住要骂上两句,“狗日的,他凭啥有这么一个儿子?跌倒卡热屎上了,走了狗屎运!难道是陆宏昭隔代转世了?妈妈地,这就难怪了!一大粪勺子都刨不死!” 第81章 抑黑扬白 我走过那里,根本没听清他讲啥鸟语,脚下有块奇形怪状的砖头,我飞起一脚,不偏不倚,击中他的拐棍,拐棍就靠在怀里,棍头一动,戳在他脸上,我装作无事人,大步流星地走。 “哟呵!小秧秧下来的,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他坐正了身子,飞起就是一棍。 我全然不知,被迎面而来的李红霞看得真切,跑过来,拉着我就躲,横扫过来的棍,越过我,落在地上,叮当有声,“刚才多悬?就差那么一点点,腿断胳膊折有可能,你怎么招惹他了?” “不知道!”我装作无辜的样子,转过身子,威严地看着李精树,“三老头,你打我干什么?”我指着他鼻子问。 “这块砖头哪来的?” “我哪儿知道:天上掉得呗!” “举头三尺有神灵,人在做,天在看!” “是吗?我倒要问问:我四爹是怎么死的?跟哪个乌龟王八蛋有关系?照你这么说:阎王爷早该按你头,你怎么还在世上苟活着?” “你……你……有娘生无娘教的玩意儿,我……我今天就替李建木教育教育你!”他踉踉跄跄站起来,抓起地上的小板凳就要扔过来。 “北爷,快跑!”李红霞拉着我,跑出几十米,才敢站定,回过头。 李精树咳喘着拾起地上的柺棍,“小是小黑子,你给我等着,等我再抓住你,我就这样:搻碎你,攥紧你,摔碎你!”他咬牙切齿,做着各种狠的动作。 “你最近小心点儿,别撞他枪口上!”李红霞担心道。 “屁!他有枪吗?他要真有枪,我就去大队报告:我三爷是大队会计,我怕他?” “你三爷能向着你?” 说的也是!指望这个人,那不是一句空话吗? “反正大队又不止他一个人?”我口不择言,一枪攮驴腿上,驴一急,说不定踢我一下,也未可知,我吐吐舌头。 “羞!羞!羞!小黑子专被女娃子勾!”李子华一大坨象疮里脓的鼻涕,擦在脸上,他站在李精树前面,稀泥还在手上,唱着。 “居民子,你给我记住,哪天我逮着你,摔泥巴一样摔死你!”我转身就跑。 “北爷!别跑,我找你有事!” “你能有啥屁事?我烦着呢,离我远些!”不远处,骨瘦如柴的槐树下,站着穿着整齐的李瑞芹,一双眼滴血,我冲她走过去,“你是等我吗?” “不是!你想多了!”她扭头就走。 妈妈地,驴脾气犯上?老子不稀罕,咱在学校是风云人物,学习好,作文好,李建武明明白白说,那是对我妈说的,“林兰香,你生了个好儿子,将来非富即贵,不出意外,有可能成为作家!” “作家是干啥嘞?”我妈一头雾水。 “就是能写流芳千古的书人!” “噢,我地个乖乖,那老厉害了,我说这小子怎就与别人不同,哪天找百通爷给掰扯掰扯,说不定,咱李姓能出个大人物!男子占八有饭吃,如果我没记错:他是六月十八生人,占双八嘞,要是二十八,就更好了!”我大爷李建松在旁,把我夸得象个宝,其实我是根草,终身为写作而累,终是一事无成,是他启蒙了我的文学爱好,虽剑走偏锋,我不恨,始终以其为师,当我写这本书时,他们一个个以不同的方式故去,但他们在世间的曾经所做所为,激励我一生,这是精神家园里不可多得的良师益友。 因为与众不同,所以我在学校,从来都不缺少异性的青睐,区区李瑞芹,就算一枝独秀,也不可能是我心中常青藤,心有所爱,男女之事,只不过点缀取悦我的生活,我的世界波澜壮阔,象大海一样丰厚,她是其中一滴水吗?或许就是我的若即若离,童年的玩伴,离我而去,尽管她们婚姻曲折,但只要回到那片曾经我如此厌恶并想逃离始终与其相牵相伴的地方,她们和我都会无限慨叹:曾经的可能已经成为不可能,深深地遗憾,象新犁的土地,陈年老酒般的香气,裹挟着挥之不去的意味,在记忆中飘散,啊!我的童年;我的少年;我的成年,那片土地上播撒的爱恨情仇,都随着拆迁,在弥漫,在消失,在沉淀,离开了那片土地,才觉得那片土地是如此珍贵。 “牛人!你牛气个啥?”李瑞芹在跺脚。 李红霞却叭叭汗淌,姑侄俩转身对望,青春里第一束朦胧的火花,象阴阳电那样:在对射途中撞击,双人四目,象陀螺那样追逐旋转,过了一会儿,凶悍的目光乍长乍短之后,双双辙身,背道而驰。春天草疯长,花乱开,心花更是怒放,恼人的青春在四月炸裂,浓稠的汁液,象很厚的稀饭,一滴滴滴在地上,渗透,变黑,蝇叮蛆拱,猛虫子抱鹅蛋,撑不起腿,人懒散要困顿想睡,醉人的香弥漫着,桃花落尽百花开,那些曾经开得海海漫漫的不知名的野花,让我神驰欲往,我不知道我所经历的是人还兽该经历的,但许多年之后,更多的悔,夹杂其间,特别是我三十多岁时,经历我一生最低迷的岁月时,我时常怀念那青春的兽行,我就是一个小屁孩,错把珍珠当顽石扔了,而且是不止一颗,当我的青春走进死胡同里,我才慌了:事业无成,个人婚姻无着,我才知道青涩岁月中,那些我摈弃的东西,是何等弥足珍贵,可我象撒沙子一样,把她们全撒了,家未成,业未立,我才知道:我当了混蛋。 1975年对于我来说:是青春躁动的一年,我第一次知道:男女有别,别在何处,但我只有11~2岁,不可能动,我的器官还未长大,还不能发挥正常作用,它虚怀若谷,没有学会膨胀充血,它不可能象气球一样被那股气吹大,它仍然象条死鱼挂在寻儿,除了排尿,别无作用。 经过一个星期的对峙,李瑞芹大约气包一样的心散了,能够心平气和和我说话,我有些喜出望外,看来我的隐忍,已经奏效,猴子不上竿,我多敲两遍锣,谁心更狠更能忍,谁就会完胜。 树荫下,我装作没有看见她,我用树枝在地上瞎画,这是诱捕术之一,听得见她急促的脚步声,甚至听到她那浓重的喘气声,我用脚涂了我画的,然后抓耳挠腮,并且装出长吁短叹,我这么用心火烤她,她能不焦糊? “你怎么啦?遇到啥难题?我帮你!” 我丢了木棍,拍拍手上泥,“算了,一道思考题,还没学到,我自己瞎琢磨,改天再说!” 稠厚的阳光里,掺杂了浓和密,让人目不能直视,那是一个蒸腾的中午,难得一个星期天。 “我们一起剜菜去!”她提议,那条曾经让我怦然心动的乌黑大辫子,在手里把玩,就象电影中的铁梅,为了烘托效果,我那时并不动,认为是真的,李铁梅衣衫褴褛,那隆起的前胸,让我的心诡异一下,象定海神针,插在海水一隅,海水就不再摇晃了。 “去就去!我还怕你不成?只不过,剜不到那么多,要你赔!”我是得无理不饶人! “这个没问题!”这已经成为惯例,好像她上辈子就欠我的。 四月的世界,是对穷人的馈赠,不说花赏心悦目;不说野菜招惹人心馋;单就那可以随时脱单的气候,温馨得让人想醉,不用再穿那油絮一样的露着棉花一样近乎乞丐服,单单是捂了一冬不曾见水的馊臭味,就让我自惭形秽,还好,昨晚烧热水,扒了层灰皮,这会儿可以坦然靠近她,闻着她的喷香,是雪花膏扑上去的,还是她的体香,啥傻分不清。 原野之美之空矿,让我心旷神怡,妈妈的,穷人可伸腰舒筋了,压抑太久的欲望可以如信鸽子自由放飞,我丢了篮子和镰刀,张开双臂,想象鸟一样展翅高飞,“啊呀呀~—!我来了!” “你干吗?你疯了吗?” “我真想疯一回!” “你要真疯了,我怎么办?”这话有点深,象一口井,我那时道行浅,既听不懂,也看不懂。 “啥意思?好像我的样样,与你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别弄错了:你是你,我是我!你会嫁人,我会娶妻!” 刷!只一瞬,她丰盈的眼泪,就垂下来,像连绵的秋雨,没完没了,且不断抽搐。 “呀?~呀呀?~!你这是干啥?”她已经到了多愁善感的年纪,对于未来有了憧憬,而我还在嬉戏人生,“能不这样吗?”十四岁的她,比起我来又高又丰腴,尤其是那炸裂的、深深的沟,如瀑正流,那隆起的山,蕴藏丰富的多种矿藏,诱发着它的征服者,垂涎欲滴,而青涩的我,眼拙心笨人不慧,哪里懂得男女和谐韵律的曼妙,她这是对牛弹琴,我那时尚未开窍。 “我长得不如李红霞好看?”梨花带雨的娇羞,犀利的目光,如同钉子。 “不是!你好看!”我慌乱了,口不择言,实际上她们各有千秋,没有比较,就没有评论。 “你眼瞎了?分不清饭香屁臭?她黑得象块炭头,我白,身子更白,她……她从底到上都是黑的,并且长满黑节草的毛,丑陋不堪!黑与白是有着质的不同,一白遮百丑,一黑暴千态,黑就是丑,丑就是黑!”她富有挑逗的、很直白讲出她们的分别。 “我咋这么不信呢?王婆卖瓜,还自卖自夸!这和古书上抑曹扬刘有什么分别?当我傻?”我却象石头,懵圈了,听不懂,一个劲儿在摇头,这是我对生活、对人生所遇问题极端困惑时的标准性动作。 “瞎?!你就是个瓜娃子,小屁孩一个,傻啥不懂!跟我走,找个地方,我教你!” 我机械地象被牵的狗,我有些被她语言行为吓傻了! “走!”她几乎是命令我,随手扔了篮头和镰刀,连同脚上的鞋子也踢出老远,“就那儿,敢去吗?” “不敢去是孙子,我还怕你不成?”迈过沟坎,那里有小水低吟,象是亢奋的女人在呻唤,沟壑纵横的小水,浅浅地,可以看见小鱼在水杂草里嬉戏,象个四仰爬叉的女人,头年埋在地里的老山芋母子,这会儿连同健壮的狗尾马草、抓鹰草、粪混秧、黑结草、剪剪鼓、甚至还有车前草,偶尔还能看到猫儿眼、泡端,它们在海海漫漫山芋秧中间,显得孤零零的,那纵横交错的山芋秧,长的能爬过几道沟去,垒起的山沟沟被撑破皮子,龟裂的斑纹,象大蜘蛛结的网,更象电公雷母炸出的亮亮闪着诡异的炸裂纹,尚若有耐心,会从秧子下翻出绿格莹莹大肉虫,圆滚滚的身子,有头,且头部有个针状的刺,我们土得掉渣的名字,叫大叨豆,我常拿它们吓唬李瑞芹、李红霞,或是胆小的男生,我喜欢恶作剧,以此为乐。 过了一大片山芋地,那儿有爿坟地,多为无主坟,他们没有后代或后代迁到更遥远的地方,生产队长看中它地势高,鹤立鸡群,李宜忠队长那时被改天换地思想洗脑,很有些冲劲,平了坟,盖了个不大的两檐到地茅草棚,里面有张破软床,上面放条独睡席,胆大如虎的刘长根经常睡在那里,别人哆嗦,他却寻得一好去处,每年冬春交替之季,埋下的山芋怕人偷,他去值夜,带个小挎子,去那里风流快活,算是道听途说,谁也不敢探个究竟,他的女人胡秀娥虽心知肚明,也懒得去管,管不了,有人看见那里出过鬼,传得神乎其神,穿白大褂,走路健步如飞,扛着把大锄,看不到脸,直到春深一日深四海,长出比人还长的山芋秧,那个小棚子就空下来。 一般人忌讳这个,即使大白天,也没几个人光顾那里。 “你干吗?”我头皮发麻,有些发悚,虚汗下来了。 “你是男子汉吗?现在光天化日之下,有鬼敢来吗?”她指着西斜的太阳,取笑我。 我耸耸肩:怕个虬?!看你能玩出啥夭蛾子!心却在打鼓,李建松经常给我讲鬼怪的故事,天晚了,我就和他的儿子李子道、李子轩一起挤一张床,尤其是李子轩,肯放屁,并擅长于总结,啥是干屁,啥是湿漉漉屁,除了这,他还总结出味,譬如:韭菜味的,茄子味的,这家伙就不是人,他经常用手等屁,放到我鼻子下,让我闻,李建松给我讲过那片坟地里出鬼的事,所以心打颤,腿坠铅,我虽跟在她身后,却四下里打量,生怕有鬼闪我身后,把我抓起,“你要干吗?” “给你上一课!”她侧过身,脸儿红得像绸子,她上农中,我还在小学里吊着。 “上课?你蒙我,连个书也没有,上啥?”我将信将疑。 她猫着身子,一头钻进小棚子里,就是一张软床,一条破大席,她一头扎进去,就爬到软床上,“来呀?怕啥?我又不会吃了你!”她拉我坐床沿。 我本能往外挣脱,腚撅得像油壶。 “你就是个没出息的东西!我又不是妖精,你也不是唐僧,吃你这身黑肉,还能活个千把岁?” 第82章 贾令才说媒 “你究竟要干啥?” “我让你看真理!” “啥叫真理?” “赤裸裸的就是真理!我要那样给你看,让你一辈子都忘不掉我!看了我,你再去看看李红霞,是她美还是我美!”她拖着我上了那张窄小的床,它就像一条小船,在颠簸的水面震颤。 我蒙了,我傻了,我?了,我象木雕泥塑,不知躲,不会藏,任由她扒光她的衣服,我的衣服,我的头脑炸裂,象条死鱼,她为刀俎,我为鱼肉,横割竖割斜割刀插在肉中间左右割,不知疼,已经麻木,不知道反抗。 “你来!”她疯了,已经到了飞蛾扑火的状态,脸儿被火烧得通红。 “你要干吗?你疯了吗?”我伸出扎煞的手遮挡。 “我就是要疯了!”她有些不知廉耻一件件脱衣服。 我手做推的动作,扭头向外,“不要!” “想不要,晚了!我会继续,下面更精彩!”我听见驴的笑声。 我平生第一次听到那个包含着多种意义的字,听一回,让我心惊肉跳一回。 我回一下头,盛怒到了极点,“你这个下流胚子,你无耻!我发誓:今生不再与你为伍!”她上身已经一览无余,和雪一样白,牛奶泼上去,灼灼有光。 我受到惊吓,扭头就跑,女人是老虎,跑出小棚子,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我一脚踩在沼泽地里,左脚拔不上来,右脚又陷进去,努力挣脱,我跌进四仰八?的一片溪里,在水里穿上衣服,象条落荒而逃的狗,浑身湿淋淋跑了。 龌龊的青春,就这样画了个狗尾弧,不了了之,自那以后,我差不多半年,见着李瑞芹就跑,象老鼠见猫。 第45章: 古淑华直接上门,不是去看女儿,因为女儿一时糊涂,让她心碎神伤,曹真善的死和郦至年的死,让她惊悚,曹真宝虽只字未露,但从那张铁青的脸上,她看到复仇的火焰在腾腾燃烧,她相信:曹有智慧,更有人脉,沈冬秋这个外表狠人,已经在曹氏的狙杀名单上,她的心悬在半空,他死不足惜,也算是罪有应得,但女儿尚且年幼,象糖葫芦一样串起的一串孩子,怎么办?在那个人心惶惶的年代,女儿根本养不起那么多孩子,她心急如焚。 “哟!~哟哟!~你老人家一定摸错了门了?你怎么到我这种蹩脚的地方来?太阳从西边出了?”沈冬秋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时候,后仰着身子看天,“没有呀?”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古淑华始终不肯来到女儿的家,那是家吗?一屋子狼藉,所有的东西,杂乱无章,沈冬秋这个逛鬼,除了回到这里睡觉、吃饭,大部分时间不在家,他这个贫协主任,日理万机,从最初贫下中农管理学校开始,就一直办公在学校,那时电影《决裂》、《红灯记》、《地道战》、《地雷战》和《车轮滚滚》在吴洼子大队轮翻上映,许多经典台词,烂熟于心,每到那种激动人心时刻,我们的贫协主任,少不了在附加片《祖国新貌》之后的间歇里,象《决裂》中那个讲马尾巴功能的教授一样,一本正经给贫下中农大讲阶级斗争。 “我妈来了,你去准备些菜,留我妈吃饭!”家的破烂以及囊中羞涩的尴尬,让年轻的古铃倍感难堪,日子恓惶,象筛子,她还没来得及洗脸。 “你不早说,日上三竿,集上这会儿还有土佬爷在,有什么吃什么,将就一下,又不是外人!”日子过成这样,沈冬秋无所谓,虽皱着眉,但还是穷开心一样,“不是还有些我喝剩下的酒水吗?干扫帚(笤子)头还有,用水泡一下,我来!” “别穷忙活了!” “不在这儿吃,咋地?是!我的酒水是比不了后槽坊的货真价实,甚至还被大队商店掺水了,但这是无产阶级革命的酒!”沈冬秋踢了一下门边一种叫“黄盆”(大盆),淤泥烧的,叮当而碎。 “你能不能静下心来,听我说一句?” “不能!也不想能!” “一次教训还不够深刻吗?我是希望你能够听进去!” “你说!只此一回,下不为例!”沈冬秋虚张声势,其实他心一直惴惴不安。 “我希望你能放下姿态,去后槽坊安抚一下!” “不可能!我不可能拿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该舍的脸我舍了,可给脸不要脸,我只能奉陪到底,有什么阴招损招,他曹长风尽量使,我接着就是了,天塌了有地等着!” “你到底有没有有为古铃想过?为你的一串儿女想过?如果仅仅是曹长风,不用旁人,我就可以说服他,可他背后还有那个他!” “就那个寄生虫?书呆子?笑话,借他十个胆,放马过来!哼!想当年,我那么践踏他,而且一次次,都没敢动我一个小手指头,现如今更无需多滤!” 古淑华在那儿摇头,“你疯了!真的疯了!”她站起来,就走。 “妈!~?” “他离那个时候不远了!” “你究竟要干什么?我妈不是为了你好,她能上咱家门?你去把她叫回来!”泪水在古铃的眼圈里打转转。 “要去你去!杞人忧天!她是怎么想的?哼!” 小木匠贾令才正在自留地里泼粪水,闲置了一冬又大半个春,该种点儿什么了,贾大忠就慢慢消停走过来,柔和的风,将屎味传得很远,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贾令才最初不以为贾大忠不是来找自己的,也就没打招呼,一门心思按活干,他是那一辈人里的人尖,在很小的时候,就想把日子往崭新里过,可是身逢那个世道,父亲因为被割资本主义尾巴,在后背割出个鸡蛋大的窟窿,虽好利索了,但看着恐怖,贾令才兄弟四人,他行三,没有姊妹,他小子在很小的时候,就表现出成人才的思维:娶媳妇,过日月!兄弟四人很快分居异爨,先旁人一步,走到那代人该走的人间正道上,除了精湛的木工手艺,还精通各种农活,耕地打场样样在行,土味理想也是理想,他曾经以自己的行为,感染过我,我虽自命清高,做不到他那样,毕竟是另一种榜样的力量存在,务实,才是一代农民该有的样子,是平凡人就要过平凡的生活。他虽比我年长十多岁,但他过早地开启务实之门,日子拖沓,到了1982年前后,他已经敏感到社会即将发生深刻变化,他先人一步,毅然丢掉他精通的木匠活,在苦涩里,干起了当时并不安稳,却很来钱的打破烂生意,别人还在观望,摇头叹息,他已经在那个领域里混得风生水起,走洲过县,货运货出,很是繁忙,我曾经因为囊中羞涩,找他借过钱,那时,正是我高中毕业之后,我听从伯父李建辉的建议,考取当时淮水专区的合同教师,他希望我能象苗建勇那样:成为民办教师,以一二十年青春为代价,最终转为公办教师,说实话,当时我是感激伯父这样安排的,可以一边教书一边写作,让自己擅长成为可能,从未想过参加高考,我以赌徒的心理,忍受着生活的饥寒交迫,别人的白眼讥讽,不婚不育的信念,想成名成家,坚持长达几十年的不懈写作,这究竟是一条不归路还是一条异样难走的路,我一直坚持到四十岁,妹妹李子莲1990年冬出嫁,2001年弟弟李子安结婚,我仍然我行我素,孑然一身,视钱财如粪土,2000年,我自辞下海,到钟吾市区去混,去过少华服装学校,去过文联,开过婚介所、职业介绍所,总想蜕变,可还是象个可怜虫,在别人已经发家的时候,我依然坚持,这其间有浑噩,有清醒,更多是沉沦,滋味千般,唯我独享,一个人,邂逅了一个人,她姓秦名春香,她改变了我的生活,虽然我的某些习惯与生俱来保留下来,但我已经脱胎换骨,艰难走上了一条俗人之路,这时贾令才才和我谈论起人生的真谛。 “北爷,你是久有凌云志的人,我们作为旁观者,不敢打扰你,生怕把你给耽搁,现如今你能知途迷返,我很心慰,那条路太难了,走不通,时也运也命也,我们生就的环境,决定了我们的命运,你是李建木的儿子,不可谓不聪明,就象你当初考大学一样,如果你退而求其次,考淮水师范,而不是北大清华,说不定你现在很可能不是老师,有可能是校长,或者更高,这正应了鲁迅那句话:言太夸则实难副,志极高则心不专!我们看到了你的努力,可……我也不想过眼下生活,但因肩挑重任,必须这样:因为我们承载着太多人的希望!理象太过丰满,现实又太骨感,硌手!” 这是很多年之后,他与我一段推心置腹的谈话,论家帮亲邻,他叫我一声爷,据老辈人说:李姓是这爿曾经荒凉的土地上最早拓荒者,贾姓是后来居上,和李姓人平分这一片秋色,见面晚一辈。 当贾大忠那天来找贾令才时,我却象个落魄的书生,拿根条子,正抽树干,这距离生猛海鲜的李瑞芹向我揭示真理只过去一天,我困惑且迷茫:要不要继续和她玩下去?李红霞到底比起李瑞芹差哪儿?我不得而知。 贾大忠象是鼓足了勇气,迈着坚定有力的步子,并且斜着眼,看着我这个拧种小屁孩,是一脸不屑:我老子不行,且我们还在烂泥潭里攀爬,那时的贾大忠看起来有四五十岁,其实他没有那么大,只是一脸茅草一样络腮,铺张了他的年龄,当我成人的时候,再看他,还是我小时候看他的模样。 “忙着嘞?我想找你有些事!”他们辈份相平,贾大忠要年长,但长不了几岁,但看着差辈,贾令才还是未脱稚气的小伙子,身材纤细,胡子柔软稀疏成绒毛,他已经是俩个女儿的大,贾大忠有些拘紧。 “是大哥!啥事你说!”贾令才踩倒粪桶,那是最后的活计。 “你和李宜义能说上话吧?” “算不上特别好,还有一二分钱交情,你有事找他?” “也不是什么大事,你知道你嫂子有个妹妹,不安分得很,神使鬼差看上了李宜义,非要……” “好事情呀,你干嘛藏着掖着,这么好的事,你咋不找李宜忠?他既是队长又是李宜义兄长,且办起这事来,顺手!” “他就是只骚公鸡,我不放心他,再说:我丈母娘又是个吞钱兽,这回是狮子大开口,我……我……我说不出口!”贾大忠?头。 “要多少?” “二……二百!”贾大忠吞吞吐吐半天,伸出食指和中指,象叉子。 “什么?什么?要二百?他这是嫁闺女还卖闺女,眼下正是青黄不接时季,地主家也没有二百,你让他上哪儿给她凑?这明显是拿人头兑烫,这是要剥人皮!地主老财也没她狠,她是不是不想李宜义做她女婿,故意这么说的?” “这我哪儿知道?但我是这样琢磨的!” “晚上我去找李宜义,给你探探底!” “谢谢啦!”贾大忠的言行,怎么看都象夹尾巴狗,形象猥琐。 李宜义那时尚且年轻,人高马大,象头牲口,能干能吃能睡,姑且算作文艺青年,二胡拉得杠杠的,如痴如醉,除了这,还能唱,八大样板戏,没他不会的唱段。象头大犍牛,看看他,再看看李建太、钱正娟,你会怀疑人生。 李建太个子一般,很健壮,秃头,不长头发,生得很圆润,钱正娟人称“小脚二大呢”,个小声敞,这么小个子的女人,就象个响器,小脚声咤,笑起来总是哈哈哈,响声一串,我认识她时,她已经垂垂老矣,活过九十岁,我和秦氏婚后,抬的第一个死人就是她,印象深刻:那天艳阳高照,吃回灵席时,李子亮和李宜星就打了一仗,原因大约是因为李宜星心中窝了一团火:被招女婿去了徐州贾汪区的李宏图,从徐州带来一位风水高人,据说此人1989年给王武龙看过相,说徐州只是王武龙的脚下基石,他还会再升,果不其然,王武龙临门一跳,跳到了南京,做了经委副主任,神了,给小脚二大呢踏地穴时,李宜义已经不在了,更为可气的是:给活得活蹦乱跳的李宜星也辟了一个橛子眼,那是李宜星的未来地穴中心,当时我们顿感怪异,不久之后,我从报纸上看到王武龙仕途崩塌,也在那年秋天,李宜星打麻将龟缩在麻将桌底,再也没有醒过来,这是一段带着神秘色彩的传奇。 李宜义的身板,在贫穷的年代,不缺少女人,那时的恋爱观是:高高大大门前站,不中吃也中看。就是这样一个让女人看得心痒痒的男人,没有钱,拿不出钱,相中他的女人照样和他吹灯拔蜡。 第83章 我们的曾经 贾令才晚上叼着烟,和正在洗脚的吴道莲言语一声,扭头就走。 “你上哪儿?”几个孩子生过,吴道莲形衰且精力不济,一到晚上,就象个磕头虫,不离饭桌,就困得不行不行的,金疙瘩银疙瘩比不上她的才疙瘩,她习惯于天一黑就上床,贴着贾令才才睡得着,她几乎寸步不离贾令才,这时候她发现自己不再是一枝花,而是豆腐渣,男人却才刚发育似的,往阳刚霸气里长,她习惯大事小事听贾令才摆布,可了心地醉生梦死。她这是典型的饭后瘟,算是积习难改,“早点儿回,不行,我困死了,我得晒会儿牙骨!” “庄东头李宜义家,贾大忠托我办件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什么事?这么要紧?明天碰见了说不行?” “不行!”星星还是那些星星,古人看,今人看,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里,碾压着岁月,汪!汪!汪!谁家的狗,像和尚一样叫唤。 吴道莲叹一口气,失落就落在枕上,那些她生的野狼貉,在微光灯下,你争我抢夺着什么,头一落枕,酣声就起,象猪。 小脚二大呢,是官称,人前闭后,不少人那么叫,贾令才不敢,人家长着二辈,得称奶,李宜义饭罢,坐那儿摆弄他的二胡,调着调着,成了调,即使没有音乐细胞,也能听出他拉什么,李建太是个逛鬼,晚饭后天黑下来,必须在庄子上一逛,要不然,那一夜,睡不踏实。 钱正娟不是李建太正牌女人,他的正牌在49年那会儿,蒋介石军队兵败如山倒的残余势力经过吴洼子,掠了去,生死不明,这钱正娟是原沈六铜的姨太太,沈和马菊好时,她在家,寂寞难耐,通了李建太,钱虽不是沈正牌太太,但养尊处优,过惯了衣够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个小点儿,但模样绝对,要不然李建太能相中她? 一顺胎三儿一女,别人要上十年,她四年结束战斗,自此不再生育,这四块小基石,奠定了她正妻的地位,正牌太太是回不来了,就算有个侥幸:也与她没什么事了! 李建太在城里那些年,风花雪月踏过几回,姿色海里畅游过,但终是城里套路深,他赶快回农村,有些事,想起来后怕,那时城里正是四海翻腾云水怒的时刻,东来一个大浪,西来一个大浪,稍不留神,就被浪花带走。 过眼的烟云,风急浪高,他分不清泾渭,一放纵,他老了。 贾令才说明来意,小脚二大呢笑得前后乱颤,李宜义是她最小的儿子,也是她最满意的作品,别人都说梢头结大瓜,原来是真的,她的笑声远比男人更加爽朗,“哪家闺女?模样何如?”反掌轻轻磕击贾令才的胸。 “贾大忠的小姨子!” “那丫头,太那个了,我怕她将来……”钱正娟省略四个字。 “你怎么看?”贾令才摸着光滑的下巴,在等李宜义决断。 “行是行,那二百……”李宜义看向钱正娟。 “她以为她是谁?二百不值!就是她们家不要一分,我们还得掂量掂量,看我家宜义,这身板,这条杆,要不是我打拦坝,这会儿就是空军,怎么着也得浑个小官当当,就那货?你跟贾大忠说:不要钱尚可勉强答应,送她个顺水人情,要钱,免谈!踏进我家说媒的,门坎都要踏破了,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不稀罕!” “娘!话不能这么说,要……”李宜义兄弟仨,一水这么叫,明明是亲生的,干嘛不叫妈?天晓得。 “我懂了!我懂了!”贾令才是什么人?农民里的人尖,“就这样,我回去了,明天还得出工!”他站起来。 “娘,我送送他!” “你别瞎多子,令才,这是我意思,这个家还轮不到他说话!要钱,还狮子大开口,我们家是什么人家?”然后,仰躺在木椅上,闭眼想事。 “令才,你跟大忠回,看能不能少点儿,一下子要这么多,我拿不出来,凡事可商量!”他信赖地拍拍贾令才的肩。 “事就是这么个事,主意你可掌正了,你娘她……” “她跋扈惯了,俺大都执拗不过她,她的话不可不信,也不能全信!” 贾令才倒是糊涂了。 李瑞芹向我揭示真理之后,我感到恐惧:女人是老虎!忒可怕了,我又想起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名篇《送瘟神》,她是瘟神吗?从那以后,许多天我都刻意躲着她,有时她叫我,我跑得更快,这是我青涩岁月里,羞于向人道及的艳遇,这件事虽丑陋不堪,可它象颗生锈的螺丝,拧在我中枢神经上,长达近三十年,害得我一直心生恐惧:恐惧女人!恐惧婚姻!恐惧家庭!特别是李子莲、李子声结婚之后,原生态家庭支离破碎之后,那种既想又怕的心态,左右着我的行为,祁云玉、郝慧一直说我是懦夫!一个懦夫六岁时敢把李建玉胳膊一块肉咬掉,掉在地上,差点儿让狗捡个大便宜,这是懦夫吗?十六岁时,因为我父亲一句话,门后一把铁叉差点儿叉他腿上,这是懦夫干得出来的事吗?出生于世代队长之家的李红旗,早年与我有某种心灵契合,又和他姐姐李红霞一生纠缠撕扯不清的滥情,我后来利用网络,斩世代队长李红旗于马下,让这个吴洼子土着、人称后生可畏的李红旗,丧气若此,颜面扫地不说,还因气让他世袭的三高(高血压、高血糖、高血脂)提前发作,断送了世袭之优越,这是懦夫之行?我和李红旗,从拥抱到决裂,长达差不多三十年。 我和李红旗的恩怨,除了老一辈因素之外,更多的是他狂妄种下的恶果,这一点,我会在《油腻》中详述。 我没有比较过李瑞芹与李红霞的优劣,她们是我童年岁月、少年岁月、青年岁月不可或缺的同龄益友,撇开父辈的恩怨,至少我们可以抱火取取,贫脊的生活,荒凉的精神世界,她们曾经是那样掏心掏肺对我好,甚至姑侄俩之间曾经爆发过极其惨烈的挥醋大战,想想:夫复何求?那不能解释为爱,至少今天我还那么认为,相比而言:李瑞芹更赤烈,象火焰喷薄而出,发出绚烂的光焰,李红霞更保守些,趋于在合理范围,这与当时她们的文化素养有关,我辜负了她们,这一点上,我确是懦夫! 林氏徽因说:人间四月天。 我用她的话,依晰对照,两者无法割舍,所以她们在我生命里,一明一暗,牵动者我,羁绊着我,裹挟着我,搀扶着我,欲左欲右,无法拿捏,左有左的注脚,右有右解释,如果她们能合二为一,我必纵身一跃。 别人一直好奇,并津津乐道的李瑞芹被我“看”了,对于那时的我来说:近乎一种掘我祖林的耻辱,当我趟过女河之后,心里又是怎样的惋惜,为“看”得不彻底,不从容,拍过大腿,羞于向人道及,好像是我沾污了她的圣洁,我不能听到有人向我打听这事,一听到两手必捂耳朵,抱头就跑,污浊的天空,像扬场一样,扬下许多轻飘飘的麦糠,纷繁凌乱挡住了我看世界的眼。按下葫芦起过瓢,那时李红霞竟然天天像蜜蜂叮着我,追着我问,我又不是花朵,没有花粉可采,她叮着我问,踩我脚后跟:那是不是真的?她也可以让我“看”,天爷啊,不待这样的,我下过地狱,不能再下了,阎王有旨在先:如果再犯,永世不得超生!“姑奶奶,我求你饶了我吧?没影的事,咋就编得跟真似的,李红霞,以你的聪明,你认为可能吗?她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下棋磨不待这样推的,你咋就听风还是雨了?魔鬼的咒语:让人亡,叫人狂!她一定是中了斜魔鬼祟了,倒奶奶(巫婆)都瞧不好,等她疯了,等她亡!” “真事?”她居然信了,一脸高粱花子,甭提多美,如喝了蜜。 忽悠要是酿成酒,那得醉翻了多少人?明知是假的,可人就是爱听,听得美滋滋的,还点头称是,人呐,哪能没有弱点?我说的与她说的还不一样,她信我呀,明明是迷药,一吃就晕,可是她爱吃,喜欢吃,三日不吃就打蔫,这是情的力量,意的宣泄。 “我就说嘛,北爷不是那样人,要不然能招惹人稀罕?她李瑞芹污你名声,抬高她自己,这种人两面三刀,你还偏爱吃她药,这回好了,你脸掉地下了,千人踩,万人拧,想不碎都难,她亲口对我说的,我差点儿就上当了,说得跟真似的。北爷,今后我不再信她,当她说的是放屁!” “这就对了嘛!听啦啦蛄叫,还不种庄稼啦?”我学我大呢陈兰英劝我妈的口吻。 “对头!”她长发一甩一甩。 “黑葡萄也挺好吃!”我咕噜一句。 “哪来黑葡萄?”她有些意外。 “你不就是?” 槐花开了吧,香馨如酒醉人,我在那样明艳的阳光下,从破烂的家里出来,臆想的世界,象鸟展开翅膀,我时不时闭上眼睛,吸吸鼻子,张开双臂要拥抱一下这个多彩多姿的世界,生命的颜色无须涂鸦,自然精彩纷呈,象陀螺那样:在微风中旋转! “小黑子,去吃屎,屎金黄,当好粮,左一把,右一抓,跟狗争,当傻瓜……”李子华,是他,他依偎在李精树怀里,李精树坐软床上,把柺棍靠怀里,一脸奚落不屑,一缕泛白的胡须在风里飘。 “你狗日的,找死!假大闺呢,你敢过来吗?明明长个鸡巴,却要装女人,羞!羞!羞!你干脆钻我裤裆里,薅根屌毛吊死算了,咱单练,我一定打你满地找牙,你信不信?老秃驴,有能耐咱单练,我把你屎都给打从嘴里喷出来!”我怒不可遏,几乎疯了,我的语言,象锋利的刀口,这一通乱砍,极具破坏性。 李子华把手中玩具一丢,真的像个女人,殷殷哭泣跑回家。 “老秃驴,咱单练一下!”我从地上拾起一根棍,向他走去。 “李子北,你要干什么?”是我大兮李建辉的声音,他威严,无威自怒。 我站了一下,丢了棍就跑。 李红霞就站在不远处坡上,那里是生产队一片高粱地 “你刚才做甚?可吓人了!” “是吗?”我得意地笑了,我就是要让我生活中的牛鬼蛇神害怕我,最好是躲着我,刚才我就从李精树眼中看到了恐惧和哆嗦,我的语言就是一道闪电,一道霹雳,迅雷不及掩耳,“也包括你?我吓着你了?”只有这样,才不会被人欺负,这是胜利者的自鸣得意,这也是女人心目中的男子汉,我那时:野性散发,象最浓烈的酒,懂我的女人哪个不醉?“我下来,我哄哄你!看你那样!”我总是如雷,赤烈地炸,宁愿自己粉身碎骨。 “怎么哄?”她脸红一下。 “方式有待商榷,你喜欢哪种?” “不知道!”凌乱的风,吹散了她的头发,紫皮筋掉地上。 落在草丛中,我弯腰拾起,放在鼻子下闻闻,又抛给她。 “你闻什么?” “你的体香!就像这人间四月天,无人不醉!” “胡说!” “要哄的话,就下来,不下来,我就走了,过了这村,可就没那个店了!” “你诡!诈人下来!”她摇摇晃晃站在沿上,脚下搓出泥滚下来。 “爱下不下,走人!”我一转身走得决绝。 “唉~!”她拉长尾音,那是挽留。 唉什么唉?爷正走在春天里,春深春碎春切,万花丛中过,不缺你这一朵芍药花,虽然你可医治我的皮外伤,但我有更多的要求,你满足不了,我是好了疮疤忘了疼的人,很多时候,拿你开涮:陪你说笑逗你玩!玩弄于掌股之上,你是我的筹码,拿你和你大赌石用! 我大步流星,人间四月天,我不缺失哪一片云彩,更不会留恋哪一道风景,满眼春色看不尽,何必一处穷哀伤?性格里的东西抹不掉,它象阳光一样乍长乍短,我的坚忍,我的不在乎,让我与应有的属于我的一抹春色失之交臂。 第46章: 哼哼!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只要抓住张桂梅这张王牌,李建彬就死定了,张是李的软勒,这一点,沈冬秋确信无疑,但李怎么一声不响就消失了?怎么可能?是哪个或哪些人帮助了他?粗大的心缝,瞬间密集成筛子,不管他落脚何方,之前总会露出马脚,他是怎样谋篇布局的?他能去哪儿?会去哪儿?他们面面相觑,那目光里既有藏着,更有掖着,即使打死他们,也不会透露出李的下落,等着吧,破绽早早晚晚自己得露出来,只是时间问题,而且是自乱阵角,他呼出一口气,掩饰着浓重的失望,“妈妈地,阶级敌人就是有办法!”他竟能噗嗤一声笑出来。 第84章 讹人屎吃 “沈主任,你这是啥意思?”李宜忠有些惊愕,无论是表情还是行为,都透着怪异。 “混不下去,就会自己跑回来,到那时:嗯哼!”沈冬秋伸出右手手掌,然后攥成拳头,“你们确信:不知道他去了哪儿?我看他就是秋后的蚂蚱!你们真不知道?我咋这么不信呢?”他看着梅文、石桂梅、李精耀、齐国莲。 “沈主任呀,阿拉跟你说:阿拉真的不知道,这是深更半夜的事,且阿拉又跟他们不是一个屋子,怎么会晓得?” “你呢?你不会也不知道吧?”沈冬秋从人群中拉过躲躲闪闪的石桂梅:地主婆子,妈妈的,怯懦个啥?狗日的,有几分姿色,难怪李宜忠这狗东西,上窜下跳,闻着味,咀嚼着色来的,热衷于此,无利不起早的东西。 石低调着头,上牙狠命咬着下嘴唇,不断摇头。 “哄鬼呢?他和你可在一个床上,放个屁都能共享,你说他走了,你不知道?” “上半夜我们吵了一架,下半夜我睡过去了!怀了孕的人嗜睡,这个你懂懂?” “他就没说他要走?也没透露要去哪儿?你们为何事而争吵?说出个一二个理由来,我就信了!记住,我可不是那么好忽悠的!他能舍得丢下你?你说说你可是自找的,你要不嫁给他,能受这二茬子罪?放着好好的贫下中农不当,偏要当人人唾骂的地主婆,推什么下棋磨哟!”沈冬秋右手食指晃来晃去。 一时语塞,那双眼,上下左右翻。 “怎么样?露线了吧?我就说嘛:十八的还能让十七的骗了?说出来吧,只要是我们找到他,可以既往不咎,怎么样?我说话算数嘞!再说:躲过初一,他能躲过十五?无产阶级铁拳就是要对你们黑五类进行专政!” 院子里一堆人,齐刷刷看向石桂梅,李精耀象一滩泥往下坠,没有惊人的哗啦声,就瘫倒地上。 “你……你这是怎么啦?你可不能这样!”齐国莲你拉李精耀。 “他要那个,我没同意,今天在生产队我干的是力气活,累坏了,这一点李队长可以作证,男人都是没有出息的!”石桂梅豁出去了,泪水却在眼眶里打转,这一大家子的人,老的老,小的小,如果她垮塌了,将万劫不复。 “看看!看看!地主的崽子,还有这闲情逸致,这充分说明了什么?我们的阶级斗争,并没有深入人心,更没有把地富反坏右批深批透!”沈冬秋看了一眼石桂梅,攥紧的拳头,扎煞伸开,选择了相信,人急了造反,马急了跳坑。 “沈主任,你就相信了?”李宜忠满脸惊愕,这种话石桂梅都说得出口,他干搓着手,“这分明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反正我是不信的!”心中却泛起涟漪:李建彬不走,机会就留不下。人家着急着走,给我腾挪地方呢,那我只好趁热锅搲了,他笑出脆响。 “李宜忠,你还是不是人?”齐国莲指指李宜忠,看着李精耀咬牙切齿要站起来。 “是呀?怎么啦?你不相信?” “滚一边去,阿拉要……”梅文扒开李宜忠,“那酒那肉都落狗肚子里了!”她去搀扶李精耀。 李宜忠一个趔趄,差点儿撞沈冬秋身上。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这会儿被人揭了疮疤,血,汩汩流,疼得龇牙咧嘴。 “走!”呼啦啦,随着沈冬秋一声令下,5.16战斗队几个成员,扭头就走。 “沈主任,你们这就走了?”李宜忠追过去。 “你还有啥屁没放完?” “她撒谎!你也信?” “行啦!李队长,得饶人处且饶人!”他哪是饶人,而是他还更重要的事。 “他妈妈的,怎么像变了一个人?这还是沈冬秋吗?肯定是哪根精经接错了,要不然……”他侧身回头,“这事没完,有李建彬的消息告诉我!”李宜忠象只穷凶极恶的狗,一蹦三跳走了。 石桂梅赶紧去拉李精耀,李精耀眼泪爬叉,“嗯嗯嗯……”激动得鼻涕眼泪扑簌簌掉衣服上,并丢了拐杖,竖起大拇指。 沈冬秋突然想起王格扬还在牢里煎熬着,这是他手中一张牌,他知道王会渡日如年,不管怎么说:王格扬是替他顶的雷,他不是动了恻隐之心,而是在今后更多场合下,还要用到这样的冲天炮,不管怎么说:曾经的仇是报了,也还古铃一个愿:没有白跟他一场!妈妈的,曹真善精明了一辈子,临了做个糊涂事,是帮我沈冬秋解了围,几股子苘绳,终结了一切,畏罪自杀!蒲棒的儿子,做了蒲种!曹真宝就是假日马,还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借他仨胆,老小子,放马过来,我等着!他眯缝着双眼,阳光迷离起来,他撇开那些年轻的热情高涨的战斗队员,“你们站一下,我去给公社打个电话,然后,我们一起去布置批判大会现场!” 沈冬秋意气风发闯进去,贾云龙就坐在办公室那儿,大腿翘在二腿上,抚摸着下巴,他正踌躇满志准备着大干一场,“贾书记,我打个电话!”他有些不好意思。 贾云龙睥睨而掩鼻,“什么事值得打电话?” “我打给钱是钱主任!” “你打!”他没有离开的意思,“地震棚的事落实怎么样?地点准备选在哪儿?”这是县上最新布置的一项任务,他本来打算交给李金亮,但沈冬秋却主动请缨,贾云龙只好做个顺水人情,依了他。 “那事,我落实了,准备着在农中后院,那儿东西各有一大块地方,搭个十个八个地震棚没有问题,剩下的就是各生产队应赶快把盖棚子的东西送来,贾书记,你放心,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沈冬秋在这个身材高大的庞然大物面前,形象有些猥琐。 贾云龙现在如鱼得水,昨晚在胡德禄食堂里,和梁修身喝了一场痛酒,风卷残云,胡吃海喝,末了帐记搬运站头上,不管怎么说:这些年他们同舟共济渡过了最大的难关,想想李默海,心会如同针扎一般疼痛一下,那个局本来是想套住老梁头的,想不到网住虾米,李金亮虽不清楚事情经过,但反复问过他:瘦牛怎么就不见了?至今所有人三缄其口,仿佛从来就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但李金亮不肯忘怀,他在私下里悄不惊声寻找蛛丝马迹,但一直如大海捞针,这个困惑一直到李如故破解这个谜,他才茅塞顿开:原来如些(此),那时他已经老得经常双手颤抖,眼泪爬叉(方言:鼻涕眼泪一大把!),有心杀贼,无力回天,车西洋早死了,梁修身瘫在床上,只有贾云龙那老小子还活在自我的权力中心,经常以党小组长身份否决村组一些重大决定,“默海啊,你死得不值!”贾云龙这会儿就象个大拿,吴洼子事无巨细,全要仰他鼻息,他笑了,笑出溪水欢快流动的声音,呼出一口气:为了这一天,他付出了实在太多!所有这一切都俱往矣,现在的贾云龙春风得意马蹄急,现在的形势,的确是雾里看花,他和梁修身讨论过这个问题,他甚至说:毛主席是不是被人绑架了,怎么老不见出来讲话?再也听不见他老人家那铿锵有力霸气的声音: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两个文化不高最基层的比芝麻绿豆还小的官,敏感地意识:中华民族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如果是那样:他们将何去何从?忧患的意识象大渠上渗漏,让他恐惧起来。这个世界巨人老了,他老人家……他不敢想下去,后脊背发凉。 沈冬秋知道贾云龙对他不满,甚至还会拿他说事,王格扬毕竟是因为他:名落孙山!就算要和李建玉掰扯掰扯,也要拿他人头兑汤,代表公社新兴力量的钱震祖,已经让李建玉推了下棋磨,李建玉表面不说什么,心里存着不满,拿手掂量掂量:在人事的棋局里,王格扬没有靠山,他之所以还和李建玉维持着虚伪的面子,是因为他过于身单力薄,如果贾云龙要翻旧帐,他首当其冲,他一边使劲摇电话,一边看着贾云龙。 “喂,我找钱主任,请问……?” “你是哪个?” “我是吴洼子大队贫协主任沈冬秋!” “噢!稍等!” “妈妈地,这是哪个?”他一边把电话拿手中,一边侧身看贾云龙,“贾副书记,噢,不!贾书记,我可以申请公社,把王格扬放回来吗?曹真善那是畏罪自杀,王格扬理应出来,他还有许多事要做!他不能躲在那里享清福!” “嗯!”贾云龙不置可否。这个词用得好,沈冬秋这个土鳖,居然一语中的,说中要害,可不是?那王格扬这个喜欢衣衫褴褛的人,就该出来:这是个机会! “钱主任呐,我是吴洼子大队沈冬秋呀,我代表吴洼子大队五千多贫下中农,特地向你申诉:王格扬同志能不能回来了呀?” “哪个王格扬?”钱震祖有些懵圈,他刚才听了张伟华说:殷水芹今晚要在胡德禄食堂回请他,这会儿正心花怒放,显得心不在焉。 “就是一脚踢碎人蛋的王格扬,既然上头结论已经下了,曹真善是畏罪自杀,王格扬就够不成杀人嫌疑犯,所以……” “言之有理,我马上打电话给古主任,请公安局把他放了,你等我通知!”电话就挂了。 ”妈妈地,耍官腔嘞!贾书记,打扰了,打扰了!”沈冬秋扬了两下手,就出去了。 李建彬迷一样地消失,让许多人费解,总觉得这里头有事,究竟是什么事,谁也说不清,那个人口众多的家庭,暂时得已安宁,除过李建彬、还有李建秀、李建枝、李建材,他们都吓坏了,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吓得瑟瑟发抖,最小的李建材居然吓得尿裤子。淅沥的尿液,顺着宽大裤管飞流直下,且有了声。 车春旺仰躺在草垛上,嘴里衔根巴根草,显得百无聊赖,深秋的阳光让人贪恋,黄叶扑簌,象女人的眼泪,格外让人哀伤,漫长孤寂的冬天,就要来了了,他已经没有心思去想桂花了,生计马上要成问题,家里能吃的东西屈指可数,地上能够收的东西,越来越少,除过去上河工,就再也想不出解决饿的办法,巴根草是苦涩的,他的人生还不如巴根草,他妈的,只有太阳是最公平,富人能晒,穷人也能晒,且想晒多久就多久。 “呵呵!你不上工去,在这儿獠牙?”耿仲礼双腿点地,一脸鄙视看着车春旺,这家伙废了!年届三十,连自己都养不活,还想找媳妇?废柴一根,他摇摇头。 “耿大书记,你人模狗样的,你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是咋地?催命钟响不响,与你无关,耿怀春还能拿你当钟敲?你就不能关心关心一下我?”他吐了巴根草,从草垛站地上,馊臭咸霉的味道就释放出来。 耿仲礼象驱赶苍蝇蚊子一样,扇耳光一样挥过来舞过去,只不过伴有舞蹈成分:慢而柔!“你有啥可关心的?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逍遥得很,要去哪儿就去哪儿,不用与谁个商量,哼哼!” 车春旺知道这个油头粉面的家伙,白天看着象正人君子,晚上却象野鹰游荡,这是睡足了之后,要到大队去。他有一儿三女,妈妈的,他的女人平时不到生产队干,就是干,耿怀礼也会挑一些轻快的活,糊弄一下贫下中农:看看,人家大队书记的女人也干活嘞!这是忽悠老百姓的障眼法。 耿仲礼是耿怀春的爷,谁都明白:没有耿仲礼罩着,十个耿怀春都被撤了职,耿怀春这些年在生产队无恶不作,连同上头发的救济粮也敢贪,象骚公鸡,每到夜晚,就在小小的耿圩东游西荡,看中谁家大姑娘小媳妇,就霸王硬上弓,脸被抓破,蛋被踢过,痴心不改,他好这一口,很多时候,耿钟礼也没办法,这就是头牲口,动物的思维。 “爸,你做甚嘞?”说话的是个小女孩,她十岁不到,叫耿秀铃,这是耿仲礼最小的女儿,梳着一根粗粗的羊角小辫,一脸稚气未脱,挎着书包,走起路来一蹦一跳,天生的美人胚子。 我的个乖乖,这个未来国民之母,美得让人流口水,车春旺的眼睛,象蝙蝠的嘴小而尖,死死盯住耿秀铃看,硕大的喉结,上下蠕动,他就没看过比这张脸更加诱人的,十五年之后,她成了“港口小美人”,那时车春旺就象条夹尾巴狗,来回乱窜,是他第一个发现这个美人的。 “赶紧上学去!我也要上大队,要不捎你一段?”耿仲礼看出车春旺那双不怀好意的眼,跳动的喉结。啥啥全明白了:狗饿极了,龇牙咧嘴这是要吃热屎了,欲望爆棚。 第85章 牢狱之灾可脱 不急,时间早着呢!”耿秀铃还特意看看车春旺,“你太脏!人穷水也贵?” “说什么呢?走啦!”耿仲礼挥挥手。 一直浮想联翩,且瑟缩发挥的王格扬,浮想联翩,时不时狂扇自己,骂自己蠢,蠢得象猪,这一冲动,窗下塌天大祸,狗日的曹真善咋他妈跟灯草似,这么不禁打?他死了吗?太他妈冲动了,完全是沈冬秋那狗日蛊惑的,要本来好好的,穷就穷一点儿,可以没有女人,但至少是自由的,这下好了,要是曹死了,他一准被枪毙,太冤了,苟活几十岁,还没尝过女人嘞,就这么死了,憋不憋屈?想到这,他潸然泪下,不是怕死,而是死得不值。 “你他妈怎么嚎上了?出来,给我滚!”叮叮当当,开门的声音,狱警开锁。 “我哭我的,关你什么事?”惊魂甫定的王格扬一下子懵圈了,竟突然听不懂人话了,极度恐惧,让他害怕,他深知:曹真善不是一般人,许多人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尤其是他深爱的女人古淑华,道姑仙风,云一样飘逸,古铃又是古淑华的女儿,嫁了沈冬秋,不管处于什么目的,只要曹氏咽下那口鲜气,他必死无疑,且死不足惜,他一个穷困潦倒的光棍汉,死了就死,他咽不下这口气,他憋屈:他念念不忘姚翠萍,就这么便宜了旁人?心有不甘,这是他一生的遗憾,好象姚氏笃定非他不嫁了! “滚出去!纯粹浪费粮食!”狱警老鹰拎小鸡一样,把他扔到外面,又叮当锁了门,头也不回就走。 “哎!哎哎!你把我扔这儿,我晚上睡哪儿?” “憨熊一个!你他妈的被放了,还不赶紧回家,吃你憨娘几口奶!脑袋让门挤了!”有个胡子邋遢的四十岁上下的看着凶悍的男人,靠在门上,舌头在嘴里搅动着。 “那么说,我没事了?”他哆哆嗦嗦站起来,摸着头,拍拍脑门,有些跌跌撞撞,往外走,阳光遥远,要穿过长长的走廊,才能走到阳光里,那不是阳光,而是金烂烂的金子,他甚至能听到风里的叮当声。 老天饿不死瞎家雀,他重获自由了,这些天他长吁短叹,抓耳挠腮,风,穿堂风象女人的手,牵着他,拽着他,摇着他,他手足舞蹈旋转着,跟风,比风快,“哈哈哈……”喉咙深处流淌出浪花一样欢快的激情,妈妈的,老子逆走鬼门关,又活了回来,那些象青苔一样长在心里的欲望,又酥痒难搔,象把柔软的小毛刷,在他心缝里,来回剔刷,他不自觉象军人那样:竖起右掌,“我保证:毫不利己,专门利人!” 在那样的节奏和气韵,他穿着破旧的球鞋,一只脚的大姆趾顶破鞋头,象春笋钻出来,他浑然不知,全然不顾,沿着弯曲、高低不平的小路,一路握紧双拳,象参加军训一样,甚至自我喊出,“一、二、三;一、二、三、四!”的口号来,难怪古人说: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贵为匹夫,极剧的悲,极剧的喜,从绝望到冉冉而升,僻如朝阳,新生似我意,他怎能不欢呼雀跃?从低谷迈向巅峰,一个过惯最悲微的生活的人,从死恢看到了复燃的可能,要么死得凄惨,要么活得光鲜,他这一次回去,必然迎来人生高光时刻,没什么的,他可以甩甩一头草一样肮脏的长发,耸耸鸡架一样干瘦的双肩: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沈冬秋,你要兑现你的承诺:副队长!叫我王副队长!嗯哼!王格扬这会儿有些疯癫,他甚至大喊,“我胡汉三又回来了!”接着又说,“借我麸子,必须还我大米!分我糟糠,必须还我黑豆!”他双手扎煞着,伸向空中。 自我膨胀的火,烧得他四肢不着地,像腾云驾雾一样,一路狂奔。 太阳疲了,跌落在地平线上,风软了,贴着地面沟沟壑壑栽筋斗云。不远处袅袅的炊烟,柔若无骨,在雾一样的霞影里飘散,再而衰,的确,迈在乡间小路上,王格扬两腿酸软,象喝醉酒一样,慢慢清醒,随着家的临近,就象汽球掉在葛针上,他的少有的英雄气概,象支离破碎的瓦片,散落在泥土里,那诱人的灰黑,跟泥土一家,除过半天一声羊咩咩咩,就是笨拙的老黄牛半天一声哞---哞---哞----,他已经能够闻见鸡鸭鹅屎味,鼻子起二节,嫌弃连同鼻涕一同弹到地上,妈妈的,任凭你是孙悟空,只要双脚一踏进这片土地上,就如同泥牛入海,就算你使尽浑身解术,最终如石沉大海,几千年的默守陈规,陋习已经如同青苔,从渗漏的地方,长满心缝,心就一下悲哀起来,他已经是即将奔五的人了,人生日头还有多长?曾经的荒唐,结出了寂寞的苦瓜,这就是社会主义?他算是鳏寡孤独中的一份子,他没有过爱情?哪怕是稍纵即逝的一瞬?没有!确实没有,他悲哀地想哭!三而竭,他颓废想坐在地上,妈妈的,他是绝缘体?哪怕是哑巴、腿脚残疾,甚至是楞子,只要是母的,也能给他传宗接代,就这也没用!难道漂亮的、烧人的如同他妈火一样旺旺的姚翠萍不待见自己,他就是阿猫阿狗,用来让人嫌弃的! 苗启才队长是听到什么风声了,还是出于同情?亦或是良心发现?在傍晚时分,穿着破旧的衣裳,腋下夹瓶老白干,悄不惊声走进那个平时人鬼不沾破败的院落,那天晚上,月色朦胧,星星爆米花一样散落,他的行为很难解释,算是鬼使神差,除了一瓶酒,就是一包他吃剩下的花生米,说它剩下都不太准确,是吃过,但剩得太多,足足装了王格扬家的蓝边大碗一碗,难怪王格扬感激涕零。 渠西生产队队不大,大约三百多人,没有哪一个人亲自登门,安抚一下他受伤的心,包括他的堂兄弟王格非在内,他要死要活,与人家无关,人家老婆孩子热炕头,哪里抽得出时间来?就住王格扬家附近,超不过三家人,王格非甚至第二天听他媳妇说这事,都有几分意外,“怎么可能?曹家人死完了?”语气、表情、加上抚一下低垂下来的刘海,“你看见了?”他媳妇摇摇头,“那你放什么屁?” 人情薄如纸,淡如水。 除了这,苗启才一个裤兜里还装了一个咸鸭蛋。 王格扬被这一幕感动得象公牛一样哭了,短暂的幸福激流,象李白笔下的瀑布,正以飞流直下三千尺的速度,如石头跌落进他心缝里,象被电击一样抽动,摇曳的豆灯,把他驴一样的身影投在墙壁上。 其实苗启才并不知道王格扬和沈冬秋达成某种政治交易,只是哪根据恻隐神经动了几下之举,其实细析:王格扬那是被沈冬秋唆鬼上吊,随口一说,后来形势发展,许多人始料不及,王格扬阴差阳错,被赶鸭上了架,人的命运,有时就那么兜兜转转,不经意一个擦痕,改变了人生轨迹,据说苗启才那一晚无心栽柳,结柳成荫,他们是怎么谈话的?在怎样一种情景下?时光推近,把他们当晚的情景演一下,你就明白:人可以一辈子沉沦,但瞬间觉醒,只需要一个见缝插针的契机,所以后来王格扬发达了,视苗启才为人生导师,苗启才都不知道:他那一晚上功德无量! 破旧的房子,网不住风,墙缝大大咧咧,可以插进去一掌,流浪猫和野狗,在他破屋子乱钻,制造出声响,门早已经东倒西歪,在风里翻转着响,掉下来只是时间问题,他的床挨着灶台放,一堆破旧的棉絮,是他老子的遗产,平时阿猫或阿狗钻进去,恼了还会在那里掐架,拉个屎、撒个尿,也属正常,只要不被王格扬发现,就被他压扁捂干,偶尔晒个被,掉下个干屎,不稀奇,破上有成片污渍云朵,他知道是狗尿猫尿,但在风里,被风象鞭子一样抽干,他会站在阳光底,骂一句,“妈妈地,欺负老子,算什么英雄好汉?” 王格扬被抓走,有人看,甚至指指戳戳,悄不惊声回来了,没人睬,就象天空里一滴污水落进汪塘里,悄不惊声。 苗启才脚步重得,像鼓点,敲击地面,影子不紧不慢投在地上,仰躺着并没睡着的王格扬惊悚一下,“谁?”做了亏心事,胆怯了正常。 “我!苗启才!一个人在黑咕隆咚做甚?我傍晚浇园地里菜,瞅见你了!” “噢!找我甚事?”王格扬重又将欠起的身子落干草上。 “起来,有灯没?喝酒!” “嗯?---不年不节,喝甚酒?洋油灯摔坏了,我还没有请人弄一个,你也知道,我这一二十天……”他只得坐起来,手扎煞在干草里乱抓。 “蜡烛头也没一个?”苗启才说着就一屁股坐在床上,把酒瓶放在破棉絮上,“酒我带来了!” “好像有,又好像没有,我想不起来了!” “你看你这日月过得如此恓惶,从铁山来的,不沾一丝铜气,吃不着五谷,却还想着六味,就这还想姚翠萍?做梦吧!你下来,我就知道,你这里要啥无啥,碗总有几个吧?刷一下!” “有是有,怕是土沾尘染……” “你不会对我讲:连水你都没吧?”苗启才叹一口气,从怀里掏出半截蜡烛,划了一根火柴,点燃,豆星烛火被钻墙风东拉西拽,“你说说:你这叫家吗?去洗碗,菜我也带来了!我这是脱裤子当当,没法子再将就你了!那破门能不能关一下?” “不知道!去年冬天,就下大雪那晚,我想关来着的,差点儿倒过来,索性不管了!” “你这是家呀?还不如南边小庙,你还不如搬上庙上住,至少晚上有门可关!” “那么个清心寡欲的地方,我受不了,远离烟火气,金窝银窝,赶不上自己狗窝!嘿,嘿嘿……”王格扬笑皮了,笑翻了,冷尿饿屁,接二连三放了几个释放出水汽的屁,“你来了,把我饿得半死的馋虫钓上来了!”龌了许久的水,听得见碗挖缸底的声音。 苗启才干呕一下,他知道缸底会有许多青苔,这狗日的还不如一头猪,看来是来错了地方,但已经退不回去了。 第47章: “乖乖个隆得咚,老娘要吃鸡蛋炒大葱……”王格扬兴奋起来,拿着三个豁豁牙牙的碗,上面滴着水,往灶台上一放,这碗恐怕有历史了,也算是王格扬继承的一小毛遗产,三个碗三个样。 “你咋不吃狗蛋炒大葱呢?”苗启才实在是不敢恭维,一口气刚缓过来,就乐上了。 “苗大队长,辛苦你倒下菜,我去尿个尿,顺道刷一下筷子,腾出地方盛酒,苗大队长是好人呐,好人终归会有好报:你就等着儿孙满堂,官运亨通吧!”王格扬火烧饭烫一样,手足舞蹈,这距离他公牛一样嚎丧,不到一个小时,他在象鞋靠子(做鞋用浆子一层粘的布),板硬的衣服上擦两下手,把衣服上的脏气,擦到手上,走出门,又挥一下手,“还有花开富贵!”,随手把长短不齐、粗细不一的筷子,热缸底。 “我今天脑袋是让驴踢了!”苗启才摇摇头。 当王格扬盘腿大坐在床上时,花生米已经被苗启才抖落在碗里,两个咸鸭蛋在灶台上,苗启才就坐在一条只有三条腿的板凳上,当端起碗那一刻,王格扬鼻子一酸,“苗大队长,我谢谢你,是你让我找回重新做人的尊严,来,我敬你,一切都在酒里!” “来!在酒里!” 两只破碗磕击出清脆的响声。 “不瞒你说:苗大队长,这些年,我活瞎了,也往坠落里活,有谁看得起我?”筷子夹起一粒花生米,往嘴跟送,手一抖,却掉在床上,“妈妈地,连你也欺负老子?”“叭!”筷子猛地拍在灶台上,“我日你亲亲妈,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老子也要吃了你!”一个趔趄,差点儿跌倒,一只脚踩在破鞋里,另一只脚叉在床,床象秋千摇晃起来,弯下腰,拾起地上花生米,扔嘴里,“妈妈的,有点香,它跑不掉的!” “你坐下!” “一定的!苗大队长,今后我必以你马首是瞻,酒象汽油,只一点点,就窜出妖艳的火苗,来!我再敬你!”不等人喝,他倒喝了一大口。 “兄弟,姚翠萍是好,可她身后一大串油葫芦,没点儿真本事,你还就真养不活她们,即使跟了你,也会鸡飞狗跳,弄不好,再给你戴顶绿帽子,得不偿失呀!” “我听你这口气,咋是来给田家兴当说客了?这碗里的猫尿,不会是他送的吧?” “如果是这样,就倒了它!”苗启才把粗糙的手,伸到他面前,端起他的碗,“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 第86章 宣泄与揭露 “哎!哎哎~,你这个人咋就这急脾气?酒是粮食精,这有可能也是后槽坊老曹家东西?我孟浪了,他怎样了?”王格扬按住苗启才的手,“你知道,非我本意!我不是坏人,只是一刹那,浑气上来了,所以……我跟他无冤无仇,撒手吧?” “不倒了?” “不倒!就算是田家兴的酒,我也喝了,里面没有毒药!”他硬生生拉开苗启才的手。 “他死了!”苗启才冷竣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怎么可能?我就打他一拳,踢他一脚,你蒙我!他又不是纸糊的!” “蒙你?蛋碎了,心也就碎了,胃又出了血,你神武了!”苗启才也不管他,端起碗来,猛灌一口酒,拿筷子的手哆嗦着,半天夹不住花生米,“你是被别人当枪使了!” “那咋还把我放了?”王格扬也学他猛喝一口酒,“该毙了我!”一拳头捶桌子上。 “他死于羞辱!从医院回来,大约疼痛难忍,几股苘麻之上,吊死了,想想也是,今后批斗少不了,还不如一了百了,沈冬秋咬牙切齿,古铃之所以能够嫁给他,是看上他的吗?那事过了,对于你来说:虚惊一场!有人拿这个说事,为了推卸责任,上下口径一致:畏罪自杀!” “呼!~”王格扬听得荡气回肠,吐出一口气,把吊到嗓子眼的心,慢慢放下,“来,苗大队长,走一个!风景依旧,江山如画!”灌耗子洞一样,仅听那声:豁出去了! “你打算怎么办?”放下酒碗,两双筷子,在菜碗里夹上了。 “还能怎么办?死皮赖脸活着!”王格扬抖开他的筷子,兀自夹一粒花生米抛嘴里。 “还想姚翠萍?象只公狗?” “你咋哪壶不开不提哪壶呢?你是饱汉不知饿汉子急,她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准我忙里偷闲想?宁愿她馊在那儿,烂在那儿,臭在那儿!什么人呢?”王格扬见他的筷子搁在半空,夹一粒花生米抛在他嘴里。 “你觉得就你这副老模样,会吸引她吗?打铁需得本身硬!世界从来都不缺少女人,就象春天不缺少花,关键是你要让一个女人死心踏地跟着你,穷辱不改,这需要本事,她姚翠萍又算什么?如果他真有那么好,早没你什么事了!当年的田家兴帅气硬朗,还不是让吴太忠一枪跳于马下,遗憾事至今,处女不要,非要死乞白劣二手货,省劲是不是?你就这点儿出息?你就忍心让人把你看扁?你王格扬还是七尺男儿吗?”这不是话,而是抽人的鞭子,“如果是个男人,就站着生,别跪着活!喝酒!” 酒是越喝越少,话是越来越多,话有缝,味道象汁液,从话缝中滴出来,一滴不觉,两滴一惊,三滴象鼓,敲在心上,有惊诧,更有害怕,扑簌簌,如泪而下,干涸的心缝,就湿润,种子,岁月经年丢下的种子就膨胀,皮下的的胚胎里,就拱出幼芽,不经意,绝处逢生。 喝着喝着,说着说着,酒喝尽了,花生米剩几粒,咸鸭蛋的壳,就碎在灶台上,有了态,话冲了,虚的东西没了,直击心灵,心就如蜡烛,淌了一地,执一念,王格扬四十二岁顿悟,象公牛一样,扑倒在破棉絮里,哭了,抢天呼地。 “你……你出息了!”苗启才在若有若无的狗叫里,跌跌撞撞走了,临了还用手再三指指王格扬,“他……他废了!” 王格扬是第二早晨十点钟醒过来的,泪痕让他眼睛难受,泪有那么稠厚?居然隔巴成片,头有些疼,仰在破棉絮里,让斜斜如箭的阳光,穿过他的眼脸,他不动,有些深邃的思想,象一群蚂蚁,顺着心道弯曲的壁缝,上上下下,不厌其烦爬上爬下,心路有历程,有人完成了自我革命,有人虚张声势,无疑,二十八岁王格扬是前者。 有眼尖的人,发现牛芳芳在傍晚时分,挎着个篮子,里面有一把菠菜,去了倍受关注的一号光棍田家兴的家,不管别人怎么说:人们不相信牛芳芳,那是一个生下一堆孩子,大儿子李宏发已经在部队上,二儿子李宏达已经从青涩少年,变成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霞影一样目光已经躲躲闪闪在女孩子堆里,有的放矢射到一个人,有时他会惶惑不安,因为他不止一次看到那个他所忠爱的父亲象老子训儿子一样:训斥李宜忠。 他们相信心高气傲的田家兴,不会做出令他们汗颜的苟且之事,但烈夫怕缠女,古往今来,多少称得上英雄豪杰男人,被不起眼的女子,象麻线一缠绕在那里不得动弹,人们正拭目以待关注着这件事的起因和走势,那些善于偷窥的脑袋已经在不起眼的角落里躁动不安,还好,前后也就五分钟,牛芳芳一摇三晃从那个沾女人气的院子里出来,让一些喜欢嚼舌头的人,大失所望,嘁?~什么人呢?别人不堕落,他们铁证一样的谈资,索然无味,生活就寡淡如潭水。 牛芳芳携篮头,装菠菜,行善事,透着巴结,田家兴仕途风头正劲,看看人会撇撇嘴:蝇头小利咋撼动人心?但牛芳芳之举,只是搂草打兔子,她真正的目的:是受李宜忠之托,行说媒之事,说的又是她娘家那边某家小姑娘,中间无人事不成,田家兴错走一步赌气棋,身份洗不白,索性就直接了当告诉对方,对方是金贵的处子,且有年龄上的优势,故而矜持起来,但年纪虽大一些,模样好,又是大队会计,这又让对方悸动,十全十美的“爱情”在书里,那是闲暇时用来取悦人的,半斤有时和八两,不太对等,因为某一方委屈求全,所以成就了令人羡慕的婚姻,太过执着,反而后半生一地鸡毛?你有什么?你没什么?一目了然。 “我看八九不离十!”她惬意了,玉成这件事,就意味着李宜忠和田家兴站在同一个战壕里,好女架不住劝,好男架不住见,这火车子还得拉下去。李建玉在审时度势之后,自觉和李宜忠结为同盟,他的颓势已现。正美得走神,差点儿撞一人身上,这个人就是她二儿李宏发锥子一样目光钉的人,一句“俺大娘,你什(干)么的?”让牛芳芳心花怒放,香,吸吸可以闻到对方身上香,是体香还是扑染上去的雪花膏,不得而知,她晾一下:邻家有女初长成,未收未藏不曾见,一日相碰一惊:十六岁的贾一岚已经出落得漂漂亮亮,她是贾云龙唯一女儿,“昂,我瞎转!”她抬起头,再要想一看究竟。 贾一岚却羞得低垂着头,李宏发动机不纯看她,这会儿她心惊肉跳。贵为贾云龙的女儿,虽倍爱贾云龙钟爱,却由于是兄弟姊妹五个,她却没有上过学,想想悲哀,贾云龙四个儿子,最难的也上完小学,她则完全象草,风舒雨滴,全凭自然。 李宏发继承李宜忠粗旷的外形,文化水平不高,自悟能力比较强,虽在农村,心宽有缝:竖可跑马,横可行船,与他老子李宜忠截然不同,他经常批评李宜忠,就这一点吸引贾一岚。 “你去吧,我回家弄饭!”贾一岚虽惊了她一下,但她没往别处想,她不敢联合联纵,她觉得自己儿子再多,且年龄相仿,都不可能和贾云龙结为亲家,人家是什么家底? 望着牛芳芳有些佝偻的背影,她竟然落泪,这份心疼来自何方? 小辫跟子被我揪住,且往上提,手不松,李子华在大呼小叫,躲得初一,还有十五,来日方长,没有李精树保护,他就象个泥人,要怎么捏,还不我说了算,大中午,大人们都干活去了,那是山中无老虎,猴哥我称大王,我可以如螃蟹一样:可以横着走!“小子哎,你的顺口溜不多吗?接着唱呀?” “不!不唱了!”李子华在惊悚中摇摇头,一脸肮脏,是用袖子猛揩鼻涕蹭上去的,一层层蹭,薄厚不匀。 “你唱得挺好听的,再来一遍?”我把他的又细又黄的辫子提溜园把子横棍上,轻轻用力往下拽。李精树这两天没象狗皮膏贴粘在门前矮墙那儿,象守护神一样守着李子华,极有可能是他的哮喘又严重了,如果不挂水消炎,就可能把血咳出来,甚至是心肺。想起曾经受过小普的折磨,心火噌噌噌往窜,我的手哆嗦一下。 “李子北,你要干什么?”有人冲我叱咤一声,“你咋这样狠呢?” 我不看他是谁,知道他是谁,“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普欠下的,就让他兄弟还!无毒不丈夫!他有今天,不管我!” “你松开!他可是你堂兄弟!” “啊哈!我惊着了!堂……糖……糖鸡屎吧?那是要龌一缸浆的,你没听过俗语?堂兄弟算个屁!亲兄弟都是用来出卖的,李精树,你能告诉我:我四爹李精准死于哪个乌龟王八蛋之手?”我侧过身,左手食指指着他,“万恶淫为首!你能说说你和马凤莲,也就是了缘师太的事吗?” “老爹,救我----!”李子华象小鸡一样在地上蹦达。 “你先放了他!否则我和你没完!咳……”他蹲在地上,像只刺猬。 “别动!要想不疼,就给我老实些!” “你这个小秧秧,还等什么?”他怒不可遏,拖着年迈的身体向我扑来。 我不躲不藏,因为他的贴身利器----拐杖,我没有看到,他会举苍老精疲力尽之力,隔空乱舞,我的胸口,曾经被他的乱棍猛击过,因此,有些发怵!“等你乱棍当空舞!”坏坏一笑,公鸭嗓子嚎丧起来,并指着他,我想我是有表演天赋的,据离我不远的李瑞芹后来对我说,我不仅唱,还手足舞蹈:你象演戏!还挺逗,“李老三,我问你:你的家乡在哪里?……” “狗日下来的!我叫你唱!”李精树发起疯来,那叫一个叱咤,他找不到东西,居然搬起一块闲置多时的石块,凶神恶煞向我扑来,“我砸死你个孽障!”他老糊涂了,更气糊涂了,也不管距离多远,冲着我就过来。 我撒丫子就跑,他倾毕生残力,再次抱起石头,冲我砸过来!我骇然不动了,被他疯狂举动震住了,李瑞芹看这阵势不对,拉着我就跑,那是一声虚惊,一次侥幸。 事后,李精树带着李子华去我家告状,被我老爹挡了回去,那一晚,我回家很晚,被李建木穷捧一顿,我皮厚,瓷实,第二天,我会忘得一干二净,但偶尔它如沉沙,在我心底泛起。 我和李瑞芹不期而遇,在原本就狭小的贾家沟,一个人要专门等或找一个人,易如反掌,虽有突发事件,孤立夹杂其间,但这不能成为我们和解的理由,她曾经的行为污染过我洁净的天空,但叫我思念到如今:如果一念火花,继续碰撞,我们会不会演义成欲死欲仙的爱情故事,甚至可以激励那些后来不婚不育的晚辈,爱情是美好,可时代隔空,追求不同,条件不同,到了目下,我已经不能理解他们:难道说我落伍了?许多名人、我们曾经崇拜的名人,走在不婚不育的前列,这个社会因物质的繁荣,人性的割裂,让我们感到恐惧。 生活象坦克的轮子,残酷地碾压过如果,我们的曾经一去不复返了,尘埃落定,但每每回忆过去的点滴,总让我莫名激动,物质的匮乏,精神生活的单一,我们都曾象钉子执着,针尖要挑麦芒,日子空余,时间悠长,象汪塘小河里的水,在赤烈的太阳下耗尽,难怪诗人有“白云千载空悠悠”的扯肠拽肺的慨叹。 “你牛!”白花花的阳光下,她竖起大姆指,那张永远只能晒红晒不黑的脸上,表情是如此赤烈与丰富,浪漫的青春,在宣泄之前暴涨,那双流光溢彩永远满含着随时可以流溢水的眼睛,至今不能忘怀,秦氏虽后来成了我的妻,我们的灵魂契合度不到20℅,拉着扯着,有时是拖着,一路跌跌撞撞,走向衰老,是什么力量,让我们凑合着相伴相行?除了儿子麒麟外,恐怕就是再也可以用来空耗的青春,我们将凑合终老,而年轻一代将秉承宁缺毋滥的信念生活,我们没有他们的勇气,所以在2023年到来时,官方第一次统计出十四亿人口出现负增长。 第87章 劫后有余生 思绪跌宕,生命的轨迹,像跳动的股市,谁也说不说它会怎样。 我不理她,只是有兴趣地看着她,要冷脸,要皱眉,要表现不耐烦,这是姜子牙教我们直钩垂钓技术,他钓君王,我钓女人。 “我承认:我孟浪!我把不该提前给你看的东西预支了!我忽略了你还没长大!但我对天发誓:它洁白无瑕,除了你,我没让其他男人看过!”她脸红了,那是羞愧难当;她泪滴了,那是对操之过急的悔恨,她怕我从小躲着她,不理她,看不起她,子无虚有,她不了解我,我有狐狸的狡黠,有蛇的凶猛,更有狼的残忍。 “过去了,别再上吊了!我走了!”要轻描淡写,像风一样若有若无,要去得决绝,她会像绳子一样拉你,诛心术就是这样,这是我成年以后,总结出来的。 “你就不能……?” 静如处子,动如脱兔。 抹墙,整门,没有臭皂,就用皂角,岁月留下的脏,是层层干上去的,洗一遍不行,洗得王格扬心碎神伤,水不要钱,但要力气,到生产队马三那儿剃个头,把整片的、僵硬的长发剃掉,越短越好。 马三不是个厚道人,一边按住王格扬的头,一边对着耳朵吹闲风,这是唯恐天下不乱,“收拾这么光鲜,急着去见姚翠萍?”翘这一腿是试探,后面有连珠炮。 “吃饱了撑的,见她干吗?” “她不是你心上人?”马三不相信。 “一个寡妇,一串孩子,你认为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今非昔比,是,不否认,姚翠萍在他心里,依旧光芒四射,他还是那么穷,但他相信:再好看的马蹄靴有倒着穿的时候,说书人讲:假以时日……他要斗转星移,这点儿直击心灵的悄不惊声的变化,还不能吸引人的眼球。 “兄弟,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看你要辉煌腾达!沈冬秋精明,把你使在箭头上,后槽坊的死了,你脱罪了,他沈冬秋就该赏你一官半职,要不你这只替罪羊不就白当了?” 这是看他笑话的人挤兑他,他心却豁然开朗,“事是这么个事,理是这么个理!谢谢你!” “应该的!”马三嘴却撇一下,他认为这个楞头青不知天高地厚嘞。 变化在悄不惊声里,没有任何官宣,心中却铆足了劲,这种人才是最可怕的。 巩怀礼和巩仲礼房份不亲不疏,但桂花是他姓氏门上的祸水,巩仲礼在自行车想起车春旺那双看女儿发出的淫荡之光,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车西洋这个大侄子象枣核钉,刺挠他的心,阳光疏离,有几分醉意,不行!这个二百五怎么谁都敢惦记?这不了得?车氏家族里,人很少,且没有可以一统其姓氏不宣而可以立威的人物,车西洋是有几个钱,可一身血腥,除了这,也就什么也不是,对于自己这个亲亲大侄也只能摇头叹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巩仲礼因为一件别的什么事,突然想起梁修身来,那件虽然血雨腥风好多年过去了,巩仲礼心里起皱:十之八九与车西洋有关, 虽如石头硌心,但他是个有城府的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和梁修身虽住临边,有仨瓜俩枣的交情,但隶属于两个大队,两个公社,平时步调不一致,但那是舌头与牙齿的关系,他没有和梁氏说破那件事,但他笃定是车西洋做的,至于还有什么内情,不得而知,只是隐隐觉得与梁氏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事体重大,他一直压在舌头根下。 七里桥公社耿圩大队外,有个叫了望天的旅馆,那里平时万头攒动,五南杂北的人不少,要去县上化肥厂,是必经之地,以前旧社会,人更多,很来入社了,一切财产皆归公,名义是归了公,私下里还得个人经营,耿圩和七里桥名义是两个大队,但挨得太近,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许多吴洼子人也来七里桥赶集,作为耿圩头面人物,自然受到各个方面热捧,而经营了望天的是耿仲礼胞弟耿伟礼,这人连同户口早入七里桥,所以耿仲礼在地面上吃得开,脸熟不讲,找他办事的一抓一大把,小到鸡毛蒜皮,大到婚姻邻里纠纷,耿仲礼何止有手段,还有脾气,他认准的事,无论怎么麻烦,一刀劈开,你不服,待你上找的,最后落脚点,还在耿仲礼这儿,所以他信奉一条:诸事用刀劈,刀钝亦无悔!好在他很公平,要不然偏袒任何一方,人家就不会找你。 梁修身冷不丁调三木公社搬运站,何止是名义上升了,在交通不发达的上个世纪七八十代,搬运站可是个富得流油的地方,老农机和铁业社、木业社、甚至包括富足的供销社,都得仰人家鼻息,机车一响,黄金万两,虽有些夸张,但也道出一些实情,别小瞧一天倒晚突突突冒黑烟的被戏称三轱辘头的机车,它是拖拉机的一种改良版,短长途运输非他莫属。 刘子凡虽暂时靠边,钱震祖私下里还得拿他当盘菜,曹真善死得突然,这两个亦敌亦友的人,中间夹个古淑华,偶尔碰一下,也属自然,早年间刘子凡还屁都不是时,在乡公所打杂,干的就是跑腿,虽大多避人耳目,干的都是夜活,经常骑着自行车,去后槽坊灌酒,一来二去,不仅和老板熟了,更和老板有关系的人熟了,醉卧过后槽坊,和郦至年、古淑华、甚至是其他什么人,你比如那个一直父子递代传的李精伦父子都熟,十里集那边的事,也知晓一二。 现如今十年媳妇熬成婆,刘子凡不用再卖脚力,可以颐指气使叫别人,那也是岁月功德和人心置换。 再掏一掏,这些人七勾八挂,看上去互不隶属,但私下里都有关联,孤立的个体,不与人为伍,怎么融入社会?这些道道,岂是那些嘴上无毛的人能懂的? 了望天旅社有个会计叫门满江,这个人如果不是小头作怪,大意失荆州,惹下桃色官司,这会儿得仰躺在县政府大院,有人供吃喝、还有人拿茶水伺候,说不定还有人捶背捏腕,孙东洋得在他左边,这个人曾经是沈六铜的长官,策划和实施了钟吾县驻军139师起义,这么大一功,足以谋个县长,他禁住高官金钱的利诱,却被人家淌出的桃花水冲走,算是充军发配,也算是变相保护,屈居不毛之地,暂且求安。 耿仲礼和这个人成了莫逆,隔三差五,他得到了望天,不是为了看弟弟,而是为了会门满江,这人厚道,不居功,不谈过往,还不让朋友花钱,难能可贵识相,大谈特谈共产党的英明,他的事,不就是耿的事吗?事不大,一般人还真不好办,这在那个年月,人声鼎沸,靠蛮力与天斗,与地斗,所以应运时代而生,出了铁人王进喜式的人物,不足为奇。 门满江一个出来混事,在外面有了女人,成了家,他可以与他的家庭决裂,但生他养他且垂垂老矣的父母他不能不管,老家发大水,老屋子倒了,要重盖,差点石头,别人都是自己去关山,他也可以麻烦鲁延年,他老家就是关山,思来想去,还是说给耿仲礼听,说的人有心,听的人记下,所以耿义不容辞应承下了,耿仲礼为这事,一夜无眠。 梁修身很热情接待了他,胡德禄食堂少不得摆下一桌,少不得有钱震祖,顺道招上殷水芹,一切水道渠成。 有件事,让梁修身纠结,要不要叫上那个退武军人?借机缓和一下他们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你可以这样想,更可以这样做,人家领不领情,还得另说,乔荪可不是给面坡就下驴的人,再说,梁氏有今天局面,全赖刘子凡,但具体办事的,还是钱震祖,老梁头精如狐狸,他没有忘记刘子凡,只是有钱在,他一般不请刘到场,避免尴尬,再说,殷水芹也是刘子凡钟意的,酒菜上桌,太阳早掉在上,殷水芹姗姗来迟,虽半娘徐老,但姿色是岁月橡皮擦不去的,常常寂寞袭心,孤寂长夜缺男人的她,自然要风情万种。 第48章: 王格扬几天整顿下来,虽说是旧貌换颜,但毕竟有些意风发,破门虽关上了,但依旧被风摇响,地面虽干净了,缸刷过,也注满了清沥沥的水,但骨子里的寒酸依旧在,墙缝抹了又抹,塞砖头瓦碴,总算屋子里有了温度,移动了床,不再靠近灶台,五天以后,他居然人模狗样出现贾云龙面前。 “表哥,你好!我来看看你!” “嗯!收拾过,你早这样,不早就天翻地覆慨而慷了,虚惊回来就好!有什么事吗?”贾云龙越人无数,岂不知道王格扬此来目的? “是这样:表哥,我参加批斗会之前,沈主任说:只要我……表现好,可以提拔我当渠西队副队长,这事可作数?”面对面,他还是有些层场,但已经把过去不敢说,大胆说出来,这已经不是曾经的王格扬了,虽因羞愧,双手扎煞无处安放,他大踏步进步了,这一点让贾云龙吃惊不小,这个曾经让贾看扁,象死狗扶不上墙的人,今非昔比。 “这种事我不好越俎代庖,你得让他出来替你说话,我才好就坡下坡,你毕竟受他蛊惑,才遭此大难,你这就去,放心,我这边没问题,就是走个过场!”贾云龙看见孙爽进来,这女人最近有些嚣张,隔三差五得陪她睡上一觉,比起干、瘪、瘦的林朵,别有一番风味,刺激男人欲望勃发,象飞溅的瀑布,愉悦灵魂,让他爱不释手,“你去吧!” “孙主任好!” 孙爽吓了一跳,侧转身,看着王格扬的背影,“是吓傻了?还是开窍了?”她心目中的王格扬可是个闷葫芦,三脚五捶打不出个屁来。 “你啥事?” “哟?贾大书记这话说的!”她瞅一眼外头,压低嗓子说,“还非得那事找你?有件事,我不知道当不当说?” “你分明是想说嘛,那就坐下说!” “我刚才看见张金梁和那个她在墙角卿卿我我,他不是你准侄女婿吗?” “不能吧?你是不是看错了?” “嗯哼!”孙爽不置可否。 “你几个意思?” “你猜!她以为我不认识她,扒她皮,我认得她骨头,就是公社借调那个刘雯雯!” “她来干什么?” “联络感情,叙旧!” “她敢!老子扒了她的皮!多大个鱼放恁大泡!她能让公社借调去,我就能让她滚蛋回家,她不就是仗着是刘腊梅侄女吗?她以为背靠大树好乘凉,认为有陈家岩在,谁都动不了她,放肆!隔枝不打鸟!” “你火烧了?还是饭烫了?那根还在张金梁那儿!晚上再……”老女人发骚放嗲,很恶心。 王格扬回头看一下刘雯雯和张金梁:这是骚情不避人哪! “你是干什么?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呵,张金梁在小官场上摸爬滚打,有了些小资本,霸气外露。 “噢!你们继续,我找沈主任!”心一下子凉了,但牙骨咬得咯咯响! 沈冬秋拿根火柴,正在戳耳朵,那里耳屎闹腾,酥痒难挠。嗯,该来的总会来,这回王格扬可以理直气壮找他了:人家毕竟从鬼门关走一遭!他丢了火柴棒,大腿翘在二腿上,清清嗓子,等待着王格扬破门而入。 “你好!沈主任!我来找你……”王格扬如同换了一个人,从头到脚拾掇过,两只手对搓,衣服洗过,是洗不彻底?还是没上臭皂,换个发型,人就不一样了。 “噢,你回来了?回来就好,没事了,为了你的事,我和公社革委会主任掰扯了好一阵子,你是有功劳的,这一点,我一直记得,你坐!”沈冬秋这时摆起谱来,这分明是要帐来了,他必须予以兑现,这小子是做插的第一面旗帜,“找过你表哥了吗?我曾经和他说过,应当没有问题,当上了副队长,就要有个样范,不要明目张胆再去骚扰人家姚翠萍,一个寡妇不容易,再说:田大会曾经和她有过一段,就算是闹乌龙,彼此还在心间上,不要给自己找不自在,听到没?天涯何处无芳草?兔子还不吃窝边草,更何况是狼一样吴太忠猛吃狂啃剩下的,净是老根,索然无味不是?学我,宁缺毋滥,干吗作贱自己?”他竟然王格扬头上抚一下,“你就坐在这屋,哪儿也不要去,我去贾书记、李主任那儿去一趟,等我好消息!” “哎!”王格扬热血沸腾。 第88章 大小队那点破事 沈冬秋这一去:泥牛入海!一切水到渠成,在李金亮那儿多逗溜一会儿,因为薛萍在那儿,这个婚姻不幸、家庭不幸的女人,不卑不亢,一直带着李如故,硬气地生活李姓门上,就冲这,许多人高看她一眼,三十多岁女人,看到的是成熟而不是苍老,李宜忠的三儿子李宏图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这个贤静的女人,那不是爱,而是一种恋母情结,李宏图还是个孩子,懂个屁,可就是这种被人忽视的屁,让李宏图活得一步三叹,爬过三十岁,薛萍圆润了,不是没有男人喜欢,而是她明确表示:她要为李默海守一辈子,轴起来挺怕人,那些妄图打她主意的人,只能望洋兴叹,她图什么?李如故后来每每想到这:心就疼,针扎一样,母亲为了他:牺牲了自己!所以成年以后的李如故,不允许汤少萍对薛萍有一丝不敬,母爱如山,更何况薛萍一兼双职,十五岁的李宏图已经锁定薛萍,无奈:流水有音,落花无意。再后来,薛萍跟儿子进城,彻底断了李宏图的念想,最终经过二十羁绊,李宏图带着深深的遗憾,把自己靠老终身,寄挂在钟吾市外的一个寡妇身上,居然借槽生根,有了一个递传血脉的儿子,曾经的美好,曾经的执着,换取了苍桑。 沈冬秋走进贾云龙那儿,看见孙爽把手伸进贾的手里,贾热切地握着,他们的事在吴洼子不是秘密,谁看见什么,也不特别吃惊,不传也满城风雨,“贾书记,有件事必须找你落实一下,孙主任也在?要不要我过会儿再来?”沈在门那儿立住了。 “不用!我的事说完了,你进来!”孙爽站起来,脸儿红一下,走了。 太阳从窗台那儿跌进角落里,沈冬秋一屁股坐在孙爽坐过的椅子上,“贾书记,你看王格扬回来了,我曾经擅作主张,许他当渠西生产队副队长,再说,这个位置空了很长时间,他干事有热情,一个人无牵挂,有了奔头以后,他会好好生活,经历过这么多,这回你看,精神状态不一样,我让他来见见你?换了个人似的。” “是吗?这事你和李主任通通气,明早我让金梁代表大队部去宣布一下,就这事?这可完全是你沈主任的面子,他要来找我,我兴许不睬他,让他拾掇拾掇,别跟个要饭化子似的,孬好整身行头,不要求新的,至少要干净,今后少不得一起做事,今天你先和苗队长沟通一下,省得他疑神疑鬼,老苗这个人,有时会挑理!” “好的!”沈冬秋出来,又想去找张金梁,一阵笑声从张办公室传来,挺清脆,像水在流动。 “走啦!”刘雯雯哼着歌走出来。 沈冬秋不认识她,脸有些黑,眼睛很大,人贼漂亮,透着轻浮,头上别着发卡,虽与贾一茜不能相媲美,但是另一种可以更快诱惑男人上手的风骚美,美里加了媚,斜眼看男人,象根针,轻轻挑破男人脉动,让血色滴到地上,他不由多看几眼。 “呿!看什么看?没见过漂亮姑娘咋的?大主任怎么象大色狼一样?”大拇指搓着中指,打出响声,那香就从衣服里、腋下被挤出来。 沈冬秋一个趔趄,差点撞墙上,“张书记,你在吗?” 王格扬象癞蛤蟆趴在鏊子上,急得虚汗直冒,他不知结果如何,坐卧不宁,这是沈冬秋谅晒他,故意乱跑,他哪儿见过这阵势,他不敢乱动,所以就在屋子里来回走动,水到渠成的事,贾云龙给他托过底,但这中间是否还有变数,他不得而知,太阳斜过正南,饥肠如鼓,它把不满意发挥到极至,咕咕响,时不时放个把响屁。 “妥了!等急了吧?我是跑断、磨破嘴,把一个个爷摇晃舒服,再说尽你种种好,才算勉强上位,你可不能辜负我对你的希望,不是我今天要表功,是我坚决提议,求的钱主任,才把放回来,吃水不要忘井人,你表哥,跟你沾着亲、带着故,你一直念念不忘,怎么把你忘了?是真忘了,还是有意忽略:你自己琢磨吧,不是我要挑事,这边曹真善的事,有了定论,那边我就活动了,谁让你是我的人,要不然,你能这么快出来?” “沈主任,我谢谢你!今后一定以你马首是瞻!” “我拭目以待!上任后,要多听老苗意见,这个人城府虽深,但是个厚道人,谁是大小王要搞清楚,遇着过不去的坎,你来找我!年一年二,再找个踏实的女人,无论俊丑,别好高骛远,女人是载体,没有她的存在,血脉无法传递,那你膝下就得凄凉不是?” 说实话,这些话虽俗,但触及到王格扬的灵魂,伴着哭音,“嗯~!嗯~!” “姚翠萍皮肉虽好,那一串糖葫芦,可是又涩又酸,不等你把她们养大,你就老了,血浓于水,不是你的骨血,与你永远离皮离骨!” 李宜忠心花开始怒放,他故伎重演,又借着拉化肥的功夫,从里面掏贴,肥水自然流到自家田里,这次化肥数量多,所以贾福生、刘长根、贾令才、李宜星、田家远、刘长岭、还有我父亲李建木,一人一辆平车,并且叫上石桂梅去弄饭,由于有孕在身,破例让她个自行车。 除了他自己,先行去县化肥厂接洽外,其他人要上一早上工,化肥厂在城西白莽河边,靠近十里集,和三木公社几乎正南正北,一大早露水还在滴答的时候,他已经轻车熟路摸到周大帮家,周氏还在床上,就被他女人叫起来,虽不愿意,嘴里嘟嘟囔囔,“谁呀?还让不让人安生?天都没亮,赶着投胎呀?” “周老板,我!李宜忠,这回可是紧俏的东西!” “棉籽饼?” “不是!是化肥!” “三五袋你就另请高明吧?不值当腥手的,白莽河那么远,顺道船有,这运费谁出?卡马菊在此,我又不能少给你,赚个脚力钱有意思吗?你也就是个劳碌命,她手里有钱,一辈子花不完,你只要从了她,那还不都是你的?虽说人老些,劲道足,哪天沈六铜从台湾回来,你不一样跟着吃香喝辣的,这还耽误你隔三差五去找王红,你可怜兮兮、挖空心思去弄几个脚力钱,还得送王红那儿,你不给钱,找不成乐子,逍魂的东西在人家身上,走哪儿带哪儿!” “十五袋够不够?”李宜忠咬咬牙,试图打断周大帮思路。 “本地多少老的、小的光棍,要娶她,人家不干!” “她又做梦嘞!沈六铜要真能回来,不他妈早回来了,都小三十年了,在台湾还不死没死,就是个隔空望远的屁。” “你问过北京?”周大帮出来,提上裤子,“我要是你,就搂草打兔子!” 白莽河水流湍急,机帆船、摇橹的大木船穿梭其中,运沙子、运石子络绎不绝,尤其是石英砂,造玻璃的原材料,供不应求,为了就地取材方便,省上在白莽河盖了个大厂,叫滨玻,上下班的人,象蚂蚁一样,骑着自行车纷纷从城里出来,河边自建土坯房冒着白烟,这是包子铺,脏兮兮、油腻腻,老白菜帮子、废纸在水边漂,周大帮和李宜忠各骑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太阳一树头时,白莽河上忙碌起来,上船下船,装卸货物的,进进出出,机帆船拉着黑烟,逐浪排波,周大帮在河岸上等,李宜忠亲自用小推车分做四五趟,才把化肥卸到码头上,周招来一小船,讲明送货地点,讲明运费,双方讨价还价,妥了之后,把钱付给李宜忠,一卷,李不看,直接装身上,拍拍手,要拉车走。 “你数一数,对不对?亲兄弟也要明算账!” “我还信不过你?走啦!” 使船的系好绳子,从船上放一块厚板,斜搭在岸上,晃晃,觉着没问题,从船上拾阶而上,把一二十袋化肥,掀在板上头,手一松,化肥滑到船上,动作娴熟。 还了小推车,李宜忠登上他的破驴,哼着只有他自己听得懂的调调,一头扎进八角楼深如井的胡同里,他在心中暗自祈祷:求求你,不要让我碰见你! 怕鬼,鬼偏就缠身,李宜忠知道:紧急关头,必须审时夺势,迅速决断,他无法耽搁,要么露线,要么迅速下水,没有捷径。 正在他平衡关系,一条南北的巷子口,象只壁虎一直靠在墙上的马菊,嘿嘿嘿笑出声来,“我的运气好好呀,我一直在等你,你就来了!”马菊不是丑,而是变老了,有参差的白发,笑起来有些阴阴鸷。 李宜忠哆嗦一下,一只脚踏地上,“菊姐好,有日子不见,还好吗?” “不好!一点儿也不好!“ “菊姐,今天真不行!” “又去八角楼王红那儿,施仁德这个老鸨,早早晚晚,我举报了他,捣毁那个淫窝魔窟,看你们这些臭男人还去不去!” “菊姐,还真不是去她那儿,我找周老板谈点事!” “是吗?我正好找他有事,一块儿!” “菊姐,你能不能别添乱?” “嫌我添乱?我举报你去!” 看看太阳,李宜忠鼻尖冒汗了,他急得不行,“菊是菊姐,能不能通融?你在了,我们不好谈事?我请求你,下次来,我一定……” “扯那尕屁谎做甚?必须的,立刻、马上!要不然,你走不出这胡同,老娘穿开裆裤就在这儿混,几十年了,怕过谁?当年沈六铜那小子见老娘秀色可餐,十六岁就把我祸豁,从那时起,我就豁出去,能怎地?要么滚回去,要么跟我走,要么我跟你走,你选!”,看似无意,实则有心,“嚯!棒槌!你是驴,没事老是膨胀着!” “我……我还是回去吧!” “尥蹄子?咱走着瞧!” 这霉头触的,李宜忠无可奈何。 李宜忠异常沮丧,当他百无聊赖,而对浑浊的白莽河心碎神伤,一个声音,一个足以让他心惊肉跳的声音,让他兴奋差点儿跳起来,那不是别人,正是他日思夜想的王红,怎么会?怎么可能?她怎么会在这儿,除过经常拉着浓浓黑烟的化肥厂就是农药厂了,这两个厂还不在一条线上,但都在白莽河的强劲的走弯里,中间隔着一大片无人问津的芦苇荡,强烈的刺激人脾胃的味道,从下风头飘来,那是毒鼠强和一六〇五的味道,他的眼睛透过稀疏的人流、车辆、船只,四下里张望。 “狗眼往哪里看?我在这里!这里!”王红站在小船头,冲他招手,那是他的天鹅,“李队长,我在这里!”灵巧的身板,让小船左右打摆。 “噢!我看见你了,上来!一起吃个早点!”妈妈地,女人就是为这四月天生的,一件碎布小花被褂,把她丰腴的弄成男人爱看的风景,他冲她直招手,男人如此热烈,女人兜不住,任热情象爆米花一样,蹦进水里,糟踏了。 “没问题! 我就是这样想的!”女人笑得媚骨,这突然的“邂逅”,让两个人喜出望外,看得人咽唾沫,小婊子,浪成啥了?绿裤子遮不白皙细长的腿,花正开,阳正腾,女人正浪。 小船从大船缝隙中插过去,象一根独竹,一头直直顶了码头的岸,男人在岸上撅着腚,伸出粗糙的手,一只玉藕一样的手臂往高处伸,碎布花褂被滑竿一样玉臂,滑到胳膊弯,黑与白对比,粗与细对比,粗糙与凝华对比,但目光同样热切,两只手,象两个公母扣子,扣在一起,李宜忠轻轻一拉,蜻蜓点水一般,从船上跃到台阶上,李宜忠另一只手,掏进口袋里,手一甩,当啷一声,一块钱落船板上,“不用找了!”低头看着王红,“冥冥中有注定,本想去找你,却让贼婆子马菊挡了,老妖怪一个,多管闲事多吃屁!” “你要理解人家吗?渴!五十能吸土嘞,更何况她还没到五十岁,她念念不忘的沈六铜,倒是把她忘得一干二净,痴情的种子,轴得如同天津大麻净,好劲道,拧成绳。” “你是同情她还是看不起她?” “都不是!她还相信:沈六铜会如林妹妹,从天上掉下,说不定……” 第89章 路见不平 “咱就是小老百姓,这军国大事不归咱管。” “少胡扯!走!吃饭!”李宜忠看看四周,把粗黑的大手,盖在她嘴上。 “拿过去!我怎么闻着一股牛屎味!”她抠开他的手。 “怎么说话的?小心你李哥揍你!我怎么着也比牛高一点吧?” “噢!我忘了,你是驴!” “我怎么又成驴了?还不如牛呢!” “因为你长着驴一样的大家伙!”王红用手比划了囫囵圆。 “哈哈哈……”李宜忠的笑声,像水花喷溅,一阵风吹过来,那里有药和化肥的味道,浓烈刺鼻。 “好巧呀!” 想吃螃蟹,就来个鳖,这女人在水上被人折腾,脸上不起皱不打折,上天要厚爱一个人,你恨得牙根痒痒都没用,“又被人折腾一夜?”李宜忠醋意大发。 “没影的事,他没用,背后发狠,挨着打盹,便宜你了!我临来还约我,屁!老娘是一片云,喜欢飘,从不属于谁!恶心!” “小没良心的,别人花了钱!” “心态不正常!” “属于刘一德吗?” “只能说曾经,是城市户口救了他!” 酒足饭饱之后,王红带他去云雨,小婊子地方多,人头熟,地方僻静,一个孤老婆,纳鞋底,负责把门望风,酒里虽有馋虫,馋虫尾部有吸盘一样肉钩子,许多人见了它,就忘了风情如画的女人,李宜忠下午在胡德禄那里还有酒场,所以只是象征性地点了一荤:紫乎乎咸肉;一个芹菜伴花生米,两个喝了几盅,一人一碗饺子,打了包,让王红带回去。 他不是不胜酒力,而是情欲象蒸发的糟池子,正在升腾,他怕自己憋了多少天功亏一篑,到时候拍大腿,他有过这样的经历,女人就象饕餮的盛宴,呼呼拉拉摆一桌,你却没有食欲,胃子还在往外顶,这糟心的事,让他肠青过几回。 老太婆在院子门口,不断走来走去,装咳嗽,清嗓子,羡慕妒忌恨,夹杂着,看人风流快活,她老了,成了一团发白的草,老头上二年又走得恓惶,空屋破院,平时人鬼不沾,倒是第一好去处,老女人收了一块钱,还撇嘴,骂人馊扣,那是看着心痒,心中添堵,不吐不快。表面鄙夷,装作洁身自好,实则皮层下有妒忌,但更多是恨:恨自己年轻时,没有能够随波逐流,以至于人老珠黄时,肠子悔青,那是一堆老草对王红赞美,可以随心所欲生活。 完事了,欲望象筛子,渗漏到心底,成堆的化肥上放个破草席,就这样在云蒸雾腾里,四仰八叉,如猪而睡。 比平常收工稍早,吃了饭,大部分人还没有收工,贾福生就吆喝上他们,石桂梅就是李宜忠扯了个尕屁谎,要象钓鱼一样,钓上她,这是李宜忠的希望,周枝蔓他第一个想要婚外情的女人,象玫瑰扎了许多男人的手,古人有诗说: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句话,就象锤子在男人心里捣鼓,除了把自己心捣烂,就是一地鸡毛,周枝蔓你折一个试试,扎手嘞,血淌,高孝虎折她,那些刺不仅平躲,还把针脚往皮子里藏,外形生得好的男人,女人就乐于奉献,你没听现在有首歌,填补那时的不解与遗憾,来,听听词,生活的富贵,艺术空前繁荣,不信,你听:这是心的呼唤!这是爱的奉献!刘长根虽在看青时,胜之不武草草抵树睡过周枝蔓,那是乏味的驴,饮下的刷锅水,李宜忠冷哼过:吹!男人有时要贫一下,以彰显自己高人一等,独占某个女人,老婆除外,哪怕一袋烟的功夫,足以傲骄一生,任何时候拿出来一叙,都能缠绵三天,男人哪,虚伪得象块抹布,擦脏了自己,还在风里迎风抖,那是向风炫耀。 中午饭估计就是油条朝牌饼豆浆,也就是垫巴一下,时间会很快,把贾福生操练好,就不再有人捣蛋,贾是狐狸,点子多,别人也信,我父亲就是木头,话少,闷头不吭干活,刘长根真的就是二土匪,专拣软柿子捏,歇脚时候,用脚去勾我父亲。 我父亲最初是躲闪,后来是惊愕。 “死x造锅矿,月佬犯糊涂了,把二嫂嫁给你糟踏了!你说你怎么是这种货,三枪戳个白痕子。老二哥,你给我说句实话:请没请人帮忙?他跟你性不象呀?李建玉说他是狼生的,真的假的?”他用脚去蹭我父亲。 老实人有时得罪不起,要不怎么有“狗急跳墙,人急造反”之说,“床上那点儿事,羞于开口,回家问你妈去,她知道!”嘿!嘿嘿!这幽默劲上来,笑倒一片人。 “二楞子,能耐,我早早晚晚得……”刘长根见众人笑瘫了,也知道自取其辱,像狼一样,用鲜红的舌头舔着嘴唇。 石桂梅笑得把喝到嘴的豆浆喷出来,还喷李宜星碗里。 “这还能吃吗?” “你狗日的,自取其辱!”李宜忠乐哈上了。 吃完后,众人把化肥分装到各车上,每辆平车不低于八袋子,太阳稍偏,众人头里走,李宜忠骑在自行车上,看着石桂梅撅着硕大屁股,一只手推车辕,大辫子在腰身上不安分摇晃,其象征性意义较浓,其间她完全可以拒绝,但她还是来了,狗日的心咋这样狠,自从走那一天算起,怎么也有一个来月,只言片语也没有捎回来,但她相信:跟着鲁延年走的人,一定下江有路,她轻轻舒一口气,那些缠绵的日子,象一首首诗,在她心中留下美好的回忆,靠这个,她渡过苦难岁月,希望在,有奔头,除过长吁短叹,就硬铮铮地挨,象磨,把日子拉细撵碎。 第49章: 逃逸不是很好的办法,躲过初一,还有十五,茶上不找,饭上找,总能找到挑衅的理由。 柳淑琴是什么人?那叫一个狗仗人势,鸡毛蒜皮也能生事,她格局不大,永远看别人不顺眼,我写这本书时,她默默无闻趟过三年疫情,在2023年年末岁尾,疫情全面放开时,我们一家三口全阳了,连一向自诩身体倍棒的我,也连发两天高烧,烧后一两个咳嗽,而我的可爱三娘,象木雕泥塑一样活在一间小铁皮屋子里,木木地枯枯地熬时间,她已经糊涂不认识人了,但她象千年劲松,百毒不侵,不阳还不咳嗽,生命有秘码,更有奇迹。 时间如水回流,在那些可以飞扬跋扈的日子里,我母亲就是她的敌人,唾沫星四溅,可以喷到人的眼里,指桑骂槐,我母亲大约势单力孤,不敢招惹她,谁都听出来,她在我家门前喋喋不休地骂,你不招惹她,她骂你软种孬种,我父亲又是个二傻子,遇到这种事,硕大的脑袋,通常会垂到裤裆,所以当年的香港黄元申拍的《霍元甲》让我磨刀霍霍,尤其是那里的歌曲,成了滋润我心田的乳汁,《万里长城永不倒》中说:因为畏缩与忍让,人家骄气日盛,开口叫吧高声叫吧……每每这样呐喊,我也会在夜里,用空掌砸树,只可惜,我看到这样让我热血沸腾的电视剧时,打通我心灵一脉的竿子折了,李建玉那时已经奄奄一息,不用我打,他自己会倒,我小时候发誓:快快长大,聚集力量,变快刀斩杀,可惜了,一腔热情付之东流。 骂了不解渴,居然跳到我家门前,指着我母亲脸骂,唾沫四溅,我母亲被她骂哭了,这一幕没有人告诉我,还是我成人以后,朱九红告诉我的,拳头捶在桌子上,就是捶在棉花上。 起了劲地骂,没人理,这不就是大把金钱打了水漂,心不甘,意难平,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眼前留一线,日后好见面,这是做人之基,但柳氏不这样想,自从李精妙晚年给儿子垫下一爿宅子起,她就知道分居异爨之后,就再也不可能有折磨林兰香,她妒忌林氏之美,更仇视林氏的为人,谁不说她好?可林氏好在哪儿?林氏这个二手货给你们三大俩小了?全队人包括李宜忠都做了蒲棒的儿子---蒲种之后,她就更加仇视生产队的人,认为贾家沟是一片从里腐烂到根上不可救药的地方,她无力改变,又没法逃脱,这时,她恨起李瘸子来,一朵何其娇艳的鲜花,咋就头脑一热嫁给了她平生最看不起的李建玉,一晃这么多年过来,她吃了一惊:她居然给这个外表丑陋的人,生了仨孩子,两女一儿,李子昆倒是仁意,可也懦弱,不会给人惹事,她明白:将来也成不了大事,他太循规蹈矩了。 骂人成癖,象犯了大烟瘾,林兰香闷声不吭,柳氏受到刺激,把两只鞋脱下来,套在手上,象宣传队打镲子一样:搓一下向前,再对击一下,“林兰香,你这只没人靸的破鞋,被我憨种二哥拣来当宝,你以为你当缩头乌龟,就没人知道你和李宜忠的破事?滑天下之大稽!我还告诉你:不管你从哪儿掠来的野果子,你终将被钉在耻辱柱上……” “老三妈子,别满嘴喷粪,我听不下去了,差不多就行了,杀人不过头点地,刨祖坟都没你这么狠的!”朱九红人高马大,平时就是愤青,爱管闲事,喜打抱不平。 “哟?~我当是谁呢?你从哪儿蹦出来的?嗑瓜子,咋嗑出你个臭虫来?” “别给脸不要脸!柳淑琴,要有能咱俩单打独斗,文的,武的,随你来!” “我知道:你俩早就穿上一条裤子了,是不是也合睡一个男人?哈哈哈……不过,我二哥是个二货,找不到地方嘞,请多担待!” 朱九红可不白给,把手中正在吃饭的碗,连同半碗稀饭,和筷子往我家小草垛顶一扔,一个箭步窜上去,左右开弓,就是几个耳光。 “你敢打我?”柳淑琴绝想不到:孟浪的朱九红会来这一套,上一秒还神气活现,下一秒就满脸惊愕,既而手摸着发烫的脸,撒泼耍赖。 “路见不平旁人踩,要不要再来?和我对打,我能把你屎打出来,你信不信?” “不要!”柳淑琴一头扎进我家草垛里,那没甩出去的稀饭,扑了她一脸,她用手抚一下“我妈没~(mei,无声,拉长音),杀人啦!快来人呐!”然后是嗯嗯嗯~~……哭丧起来,哭声有韵,第一个哭音降调,第二第三哭音平调,四五六上扬。 朱九红拾起碗,剩下一点稀饭,随手泼柳淑琴头上,然后扬长而去。 李建玉回到家里,找柳淑琴不见,就破口大骂,“怂馕(方言)东西,死哪儿去了,一天到晚转尸(方言),找他妈什么头魂?”皂角树下,荫凉正浓。 “她可没有转尸,而是上别人家自取其辱了,女人呐,永远头发长,见识短!你还不去安慰安慰,一哭二闹三上吊,老把戏了,忽悠谁?”李精树一个小手指插在耳朵里,用他那悠长指甲,掏耳屎,他的指甲从来不剪,任其疯长,象后来我看的电视剧慈禧的假指甲,锋利无比,可以挖人肉,盛十粒八粒米没问题,劈了断了,用牙修,咬碎边沿不整齐的地方,经常心疼可惜,“没人动你,你劈什么?断什么?不识好歹!”这样的话,我小时候听过不止一次,如梦的臆语,初听吓一跳,指甲有弧,弯弯成月牙状,经常象挖掘机,从幽深的耳朵掏出棉絮状焦黄的耳朵,他自鸣得意拿到嘴巴那看一会儿,吹之弹之,落脚边还要拧一下,拧出一朵嘲讽的梅花,这会儿,他眼虚着,表情有几分痛苦,另一手抓起拐棍,学黄山上奇景:仙人指路!这是给愚钝的李建玉指路。 有孔流音,李精树那一竿子指指点点,仿佛疏通了音流,柳淑琴那小水漫灌的声音,就一下如同风吟,通达入耳。 李建玉突然顿悟,象小鸡啄米,就一倒一歪走过去。见柳淑琴还在嗯哼,就蹲地上,“哎!~起来,回家!” “我不回!” “赖人家?这是一块风水宝地?看把你能耐的,怎么今天吃亏了?你敲打我的降龙十八掌没用上?” “噗嗤!~”一声,柳淑琴笑喷了,“是朱九红!” “你惹她干啥?她就是杨排风,天生的烧火丫头!走啦!”李建玉抬头看太阳,太阳已经偏了大西南,他用翻掌在柳淑琴手背上轻击几下,“你闲的,抓紧,小狼崽子要回来了,你不怕他啃了你?”太阳掉进时间的锁眼里,被套牢,看得人愁肠满腹。 第90章 一波三折 “扶我!”柳淑琴不顾眼泪和稀饭在脸上干成疤痕,踉跄一下,腿麻了,嗓子还有些疼痛,“我受的委屈,你要给我找补回来!” “你说的是哪个?” “她们是一丘之貉!” “打击面有些大!” “就这样回去了?”她心不甘呀。 “你还想怎样?他老人家都能审时夺势,你不能?放心,你不打,将来它自己会倒,假以时日,狼崽子长大,成了一只来自北方的狼,我看八成是牢门口货,你急啥?等不得?有些耐心嘛!我替我二哥悲哀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通晓男女之事,捣鼓出来个牢里站班的,你不高兴呀?偷着乐吧!走,回去,该喂脑子啦!”他希望自己兴兴旺,别人象堵年久失修的墙:倒倒塌! 其实,世界哪是一个人世界?而是芸芸众生的世界! “便宜这只破鞋了!”柳淑琴腿麻脚麻,沾不了地,一瘸一拐,还不忘回头,投去轻蔑一瞥,“你真这么看?” “何止我一个人这么看?贾福生、李百通哪一个不这样看?老坯子!”李建玉也回一下头,咬牙切齿,他用谎言,盖过眼下这个坎,女人都有虚荣心,他何尝不是? “他们两个当真说过这样的话?”柳淑琴扭头直视李建玉,自己的小委屈比起别人的大灾难,那都不是事,那是毛毛雨,她是幸运者,吉星一直高照嘞。 “说过!还不止一次呢!”顺着话峰往上爬,这也是一种逼上梁山,得过且过。 “哪天得空了,我问问他们!”女人有时就是孩子,泼皮劲过了,就又心花怒放。她口中的那天,也许有这一天,也许没有,影影绰绰,在镜子里照着,只不过,现实与虚幻是反着的。 “有才,就是有才!”李精树在他们背后竖起大拇指,“李大会忽悠功夫渐长!踮起脚,等着看人笑话,人家到底有没有笑话另说,这不是典型的孔乙己吗?” 太阳发出最后迷丽的光,李宜忠领着一大帮泥腿子,进了胡德禄食堂,这些人散漫惯了,好奇心特重,到处走动,到处摸摸瞧瞧,吴霞虽不满意,但也没法了,我父亲是第一次进入这种高档的场合,眼睛不够使,大院子里,虽说只有那么十来间房子,但基本上是单开间,没有通内门,各屋各门,门上不论冬夏,覆盖着竹帘,刘长根轻车熟路,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吆五喝六,喊人打扑克,凑不齐人,喊我父亲,我父亲是个枣木脑袋,娱乐不会,机械活人。 “你会甚?李子北是你造的吗?” “那……那还能有假?”我父亲嗫嚅。 “我咋看不像嘞?” “这……这你都能看出来?你大和你妈咋造的你?你看没看出来?”他这不是幽默,而是憋出来的,“是不是象蚯蚓和蛇似,爬上去,匍匐前进?” “哈哈哈……”众人笑喷了。 “比喻形象贴!”李宜星竖起大拇指。 “别人都说你狗日的是憨怂,我看……我叫你能!叫你能……”刘长根被怼得无言。 张桂梅抚了一下长发,突然干呕起来,只得快速跑到外面去。 “出成果了!看这动静,反应如此剧烈,十之八九是个男性,狗日的李建彬就是能,做啥事都悄不惊声,死哪儿去了?三十六计,走为上?”李宜忠斜坐在板凳上,看着张桂梅急跑的背影,听得见撕心裂肺地干呕,突然诗性大发,“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多年之后,这个男孩,娶了蒋灵芝。 “你呀,就是屁精!一直想做法海!”贾福生不阴不阳,“李建彬真不见了?我看事情没那么简单,等着假以时日,一切会水落石出,他不想被批斗而死,必须逃逸,这是最好的选择,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曹二老板,就是个糊涂蛋,那两个蛋这么重要?碎了就碎了,苟活最重要!” “你懂个屁!他有一朵红玫瑰还有一朵白玫瑰,没了水库,怎么浇灌?前有饿狼后有猛虎,光一个阮灵华就还不算,又有古淑华,这习武之人,劲道恐怕非一般人可比,蠢了!给人以口实,老光棍王格扬窝囊了一辈子,一战成名,拾个副队长当,我看渠西生产队这许多年,没有副队长,不是照样转圈?我队要没有副队长,李队长一样能行!”刘长根不嫌寂寞,是话他都插。 “长根,这种话可不敢乱说,贾云贵听了会不高兴,不怕他给你小鞋穿?” “嗯哼~!” 实当说:李宜忠眼光不错,当年张桂梅怀的就是男娃。 这帮人胡吃海喝,到了月亮初升,才杭育杭育拉着化肥车,返回贾家沟,夜色是隐身衣,它隐没了许多生枝的节外,许多人虽怀疑李宜忠,但没有把柄,且他又把实实在在的好处“赏赐”给他领导下的老百姓,面可大可小。 邹紫阳的一封信,让邹庆云把头埋在被里,呜呜哭上一两小时,都说男人有泪不轻弹,或许只因未到伤心处,信是从理解的角度去剖析这件事,由于三观没有达到深度契合,且又长年累月生活在不同的区域,聚少离多,他们已经不象夫妻,更多的象是一种责任,有关婚姻话,探讨不少,一些专家闭门造车,分析得头头是道,最终禁不住推和敲,当历史的车轮无情碾压过20世纪,在21世纪二三十年,婚姻已经成为很多人心中奢侈,物质在繁荣,社会在进步,不婚不育,成了社会主轴,甚至有些专家大放厥词:全面放开婚姻生育条件,以促进社会人口正增长,但一个个支离破碎的家庭,正在承受史无前例的绝望,一夫一妻的家庭观念,正在受到嘲讽与挑衅,家庭的温馨与没落,被束之高阁,在大片大片玉宇琼楼上,演义着随意,孤帆和远影,被ps在墙上,成了美好远景。 贵为女人,堪比黄金,黄金有价,女无价,别说一手货,就是二手货也如此抢手,彩礼随风而舞,舞出了人生的触目惊心,日益盛行之风,让我们许多原生家庭摇摇欲坠,12小时甚至更长时间工作制随之盛行,责任如山,许多人被逼得如同夸父,倒在干渴的路上,金钱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我的一个学生就这样当面问过我,“你有几处房?几部车?”,我惊愕张大嘴,无言以对,从曾经的崇拜,到嫌弃,走向摒弃,这是一条决绝的“之”字型路,她们和他们走得顺畅,我却举步为艰,这是思想的不进步,还在颓废地抱残守缺,所以我孤独,我无能。女人虽金贵,但也不一样:泾河与渭河分明,那些有资质、人类精英,不差钱,藏在高楼大厦里,对男人、英俊的男人、高智商的男人呼风唤雨,她们集美貌、智慧、财富于一身,不差钱,差的是享受,便开足马力做个单身贵族,用时呼来,不用时挥去,没有羁绊,英雄还不问出处,有家与无家无所谓,她们可不准备捆绑哪个男人在身,典型的钻石级王老五,她们掌控财富、男人能力超强,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以女光棍示人。另一类没有资源,淘宝一样,在平凡的男人中间博弈,好则过,不好则散,她们是婚姻的主力军,可以没有美貌,可以没有财富,更可以没有责任心,她依靠男人,挑起波动,动辄离婚,嫁谁不嫁,随波逐流,流于无形,所以溃烂,让男人望而却步。女人能顶的何止半个天?而是整个世界,哪一个家庭女人都是贵族,男人跪着生,趴着活,所以牛马使唤自己,他们的生命在工地在工厂,没有钱何以有家?家是用钱维持的。现实教育女人,被武装起来的女人,太过可怕,丢掉“贤妻良母”的赞美,男人就是与妖斗,所以心碎神伤的男人,望而怯步,两股不肯将就的力量撕裂,加剧了社会的剧烈变化,不婚不育,成为常态,所以男人常常想回到我们主宰的时代。 邹庆云骑虎难下,他不知道他的未来在哪里,想想石小兰,他潸然泪下:她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更是一个善良的女人,也是一个糊涂的女人,没有高深的文化,曾经冒领了许多虚伪的光荣,她是邹副县长的太太,何其荣耀,村庄里的人因夫贵妻荣,乡下多少女人伸长脖巴结她,园子长出什么好菜,结出什么稀罕瓜,傍晚悄不惊声送到她家,并且还要说,“自己种的,不值钱,多了吃不完,想着你家人口多,就……”省略的部分,虚脱掉了,其实,自己家留下的都是外形丑陋的鸡头鸭爪,巴结的痕迹明显,顶着这只虚荣的帽子,在不要白不要的自我安慰里,有滋有味活着,叹一口气,把无奈吐成气泡,除过这,她还真没有得过什么实惠,也有个别个帮她义务扛活的,大部分时光,她一个人活在乡下,邹庆云忽远忽近,近时就压在她身上,打嗝放屁无人时也骂脏话,远时就在梦里,臆想的成分多一些,家就是他的驿站,飘到这儿,驻足一夜。 闲隙生痒,远水不解近渴时,就地取材,人是各种需求的,包括性,虽在那个时代谈性色变,酥痒在骨,吴桂芝是他永远的痛,只要一闲下来,就会神驰欲往,偶一日,久未谋面的两个人,在街心神奇撞了一下,这一撞,把曾经的尴尬,象水杯撞倒,汁液倾倒泼洒,如果生活都如意,或许就不会发生那样龌龊之事,她没有工作,靠别人寄养,没有矛盾时,一切风平浪静,日子得过且过,那种一方付出,另一方笑纳,久了,矛盾就象渗水下的青苔:绿斑绣织,墨斑杂踏!自己的牙齿经常咬到自己舌头,更何况两个关系不对等的人,林才威是城里人,有工作,是工人阶级,吴桂芝来自农村,且户口一直迁不进来,靠美貌寄居城市,都说秀色可餐,再好的东西,也有腻味的时候,林才威天生的优越感,让以此羞辱她的内心产生憎恶,所以两个人貌合神离,嫁错了,且无法更改,青春被葬送。 邹庆云经过那么多年云里雾里修炼,渐成气候,从一大帮同样是泥腿子人中间,脱颖而出,名字和照片经常出现在报纸上,那铿锵有力的浓重嗓音,在广播里响起,这让吴桂芝心惊肉跳,并且经常在黑夜里热泪盈眶,他出息了,想想自己当初的决定,咬破嘴唇,那个悔呀,如果是日落西山她能陪,现在东山再起的邹庆云,哪会有石小兰什么事?幸福的女人哟,你咋生在福中不知福呢?你还闹?闹啥球球事?奋斗者的幸福,你如愿以偿。 吴桂芝天生丽质,骄傲的本钱,当时追她的人目不暇接,许是挑花眼了,当时在芸芸众生里,邹庆云实在是夹不上筷子,又黑又瘦,且相貌平凡,丢在人堆里,不好找,属于癞蛤蟆要吃天鹅肉那一种,吴桂芝眼皮都不会夹他一下,他再往前闯,有十八句难听话等着扇脸,自取其辱。 经过婚姻,通晓男女之事,加之烟火气熏蒸,滋味不仅在喉咙里,还在牙缝里荡气回肠,体会了一把子做人滋味,外表真他妈不重要,沦落为女人的人,才知道英雄是何等人物,活瞎了,又怪得了谁?她没有一双慧眼,不可能雾里看花,那些熟悉的丑街陋巷,点酸了她的双腿,她再也不想转悠了:没意思!不干农活就是幸福,这在当时,是多么实在的一句话呀!它蛊惑多少少女躁动不安的心,城乡分界,那是天堂与地狱之界,脱离农村就是脱离苦海,当时商业一贫如洗,且没有敢投机倒把,那些灵俏的城里人,也是暗仓操作,诸如周大帮之流,政府没有分配他们工作,属待业,有些待一段就被分配,有些人待到天老地荒,尤其那些有帽子的、除了红色(shai),其他颜色不好使,三代贫下中农或工人阶级,这叫苗红根正,赤贫到没有一条裤子,则大受欢迎。 吴桂芝身家清白,但在城里也是不受欢迎,户口曾经是八亿农民身上的脚镣手铐,就象神凡两界,是神仙,再赖,归天界管,是民就只能在地上打孔钻洞,钻木取火,开启农耕文件明,所以起底就决定吴桂芝的命运,这时,美丽沦落为笑柄。 林才威不是老爷,到了家里就是老爷,事无巨细,吴桂芝包了,人家拿钱养你,你就得俯首贴耳,林可以对他颐指气使、吆三喝四,很多时候,吴桂芝忍气吞生,回娘家,娘家一片倒排她不是,尤其是她母亲,“你就知足吧?没有大土抬、农活干,不打你,不骂你,你说你是几世几劫修来的福气,姑爷人不错哎,你一分钱不挣,谁养的你?”说的也是:农村妇女,白天不仅要干活,还要操持家务,夜里还要伺候男人,一言不合,非打即骂,这就是妇女主体命运。 第91章 势不两立 打死不离婚,骂怪了你自正,曾几何时,谁能想妇女翻身得解放,这一解放,家庭迅速解体,一女难求已经成为时尚,物质的繁荣,加剧了社会与人心的动荡。 邹庆云和吴桂芝生不逢时,要开解放的先河,无论当时社会大环境,还时下社会道德,都是不允许的,就是那些喷溅的口诛毛伐的唾沫星子,淹死一个人或一群人,都不在话下,邹庆云算是卧龙凤雏,他不可能为了一色之女,冒天下之大不韪,他的朋友,师长、同门兄弟,以及爱护他的上下级,都不会听之任之,上天有好生之德,在生死门之间,会推会拽,就算邹庆云想下坠都不行,“你如果丢官为民,永不续用,她还会一如既往追着你,跟着你?就你这丑陋之色,放你到农村,肩不能担,手不能提,想想二十年前,她要真喜欢,干吗不嫁你?别人都说你睿智,我看你就是个大傻子!”鲁延年随手送走李建彬,回来第一件事,就是露骨地批判了邹庆云,他们相识相知多年,就亲如兄弟。 石小兰错峰,且固执己见,宁愿象麻花拧着,也不愿遂了邹庆云心愿,她到底有多排斥他,也不一定,人有时跟自己较上了劲,暴风骤雨式想占有她,如果她手一松,心一放,这梗就过了,偏弄得如同抢奸,味如同嚼蜡,索然无味,男人失望了,更疲乏了,就要逃遁,那一刹那,心象针扎颤栗,她真想叫一声,张不开口,真想拉一把,手却僵在那儿,看着他的背影,她扇了自己:你浑呀! 吴桂芝曾经是一道迷人的风景,诱杀多少单纯的心,仙风道姑般存在,无所不能展示着美,美得发光,美得带闪,是一代人心目中遗憾的记忆,秒杀着多少鲜活的生命,只要一想起她,就怅然若失,岁月的光环照耀着她,美仑美奂,倾村又倾城,自带幸福光环。 不过如此,木木吃一口,体会一把,喝一口美人汤,不象看到那样:美滋滋!臆想中的味没有,有些木,有些涩,甚至性事不如石小兰爽滑,宛如白驹过隙,那种感觉抓不住,他疯癫迷恋的只是一厢情愿,美人如木,木香宜人,木味苦涩,他妈妈的,诱人的都是假的? 王格扬舒一口气,一场命运的兜转,让他看到生活的希望,首先,是他曾经喜欢的女人,不再公开场合讽刺挖苦他,有时甚至柔柔弱弱叫他一声“王副队长”,他可以不干活,背着手在人群后,看着人干活,苗启才不仅遇事和他商量,许多事让他主动上前,这种微妙的变化,让他一度怀疑人生:怪不得人人削尖了脑袋要当官,哪怕是芝麻和绿豆,是官强于民,人生有密码,他已经从王格扬、王二憨种,升格为“王副队长”,全渠西生产队、甚至是大队头头脑脑,全这么叫,他已经从犄角旮旯里一个瘪三,顶着一头雾水,走进公众视野。 这件事,刺激着曹真宝:哟呵,千年乌龟变王八,也位列仙班,这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鸡爪一样的瘦手,在光洁的下巴上,抚来抚去,打手成了功尘,王格扬虽是棋子,但出手太重,一切让曹真宝已经放平的心,再次在乍起的尘土飞扬里,扶摇直上,它搅起心神不宁。 “他凭啥这样蔑视曹家人?找贾云龙去!我们不追究他责任就不错了,还被任用,这是给我们曹家上眼药呀!”孔桂珍附在曹真宝耳朵后,“二弟尸骨未寒,他们就这样急不可耐,找刘子凡去,这点情面,曹家还是有的!” “他靠边了,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贾云龙已经不是叶志军时代的贾云龙,他们早已经穿一条裤子了!” “那就这样算了?”孔桂珍虽是妇人,有时智慧高于一般男人,也是耳濡目染,“不能就这么便宜他们,二弟这一走,这院就再也不热闹了!” “要那热闹干什么?《红楼梦》贾家倒是最热闹,最后还不是落个干干净净?他死于自己妇人之仁,他以为老少皆朋友,就可以上通下达, 有些人是白眼狼,喂不饱,最后众叛亲离,那古铃,古淑华的女儿,二弟拿她当宝,和圆媛平起平坐,就差跟自己女儿一样,可她是刘子凡的种,为了这一天,不惜下嫁沈冬秋,那是个什么人?她不知晓?那就是个火坑,古淑华拦不住的,现如今二弟不在了,她如愿以偿!我要动用自己的力量,铲平这块硌在我心中的顽石!”一拳捶在桌子上。 “你打算……?”孔桂珍有些害怕。 “阳光明媚,和我一起进城!” “什么时候走?” “说走就走!” 第50章: 几乎长年累月活在后槽方东跨院的曹真宝夫妇,是别人眼中一对神仙眷侣,如果不是意外,他们会安静地终老在乡下,虽是别人眼中寄生虫,但童叟无欺,在曹真善包包裹裹里,安静做书虫,一枝独秀,把书法和学问,做到精深,且自娱其乐。 曹真善不在乎这仨瓜俩枣,只要酒厂的烟囱还冒烟,就有一帮人靠这个生活,哥的性子生猛,缺乏中庸之道,这样人虽意气风发,很不适合做生意,快意恩仇那是江湖,能屈能伸是生意,在行走的人缝中,见缝插针。 曹真善如果只是做生意,没有曾经的节外生枝,他不去招惹古淑华,就不会演义出其他,本来古铃对自己的身世就怀疑,最初以为是郦至年,后来发现了曹的苟且之事,让古铃感到羞耻与愤怒,在她的心目中:母亲是侠女,不仅武艺高强,且有侠义之风,从一而终,绝不可能朝三暮四,在几个男人中间周旋,我是谁的?是谁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的?若隐若现,让她无法侦知真相,在青涩的年龄,她糊涂认为古淑华是靠掠夺和出卖色相行走江湖的,这怒火蹭蹭燃烧,但又无力“报仇”,只能借力打力,她为母亲不值,她认定自己的出处,且又是佣人的身份,无法与曹圆媛相提并论,她愤怒了:一个玩弄母亲情感、且置自己身份地位不顾的人,他的下场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曹真的如古铃所愿:死了!她快乐了吗?沈冬秋抱得美人归,兑现了当初的承诺,拿自己当筹码的人,最终活得一地鸡毛。 曹真宝真性情,在江湖之上,有几个真朋友,虽不长交往,但彼此相交甚笃,当他们夫妻携手从阮灵华那儿出来,孔桂珍抹了一把泪,看到弟媳雨泪相嚎,也哭出声来,人没了,他的缺点和错误已经隐身,这些年,那种情自在心中,如果不是当时她横插一扛子,人家有可能才是正牌夫妻,种下了因,结出了果,阮灵华怅然若失舒一口气:好在还有一双儿女,还有长长的未来,寂寞虽早早锁定,但毕竟给她活下去理由。 心是拔凉拔凉的,人去院空,虽表面上还那样:但彼此关系生疏了,心有多远,情有多疏,话与话不是那么投机,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曹真善死后,对现有的财产进行了分割,在生意上,曹真宝是甩手掌柜的,他多次公开表示不参与财产分割,但阮灵华不同意,最终曹真宝艰难接受,钱财和功名一样:于他如浮云,从此以后:你是你来我是我!曹长风虽泪涕相告:视伯父为父,养老送终! 隔一点就差一点,曹真宝这时十二分后悔,不该没有自己的孩子,但孔桂珍是个不错的女人,如风相随,夕阳正在,难免失落,膝下凄凉,已经是定局,但他举绵薄之力,了却心愿。 从阮氏那儿出来,就直接去找了古大江。 古这会儿意气风发,权力的奥秘,让他心态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孙东洋是奔流到海不复回的水,他相信:他已经坐稳了第一把交椅,但总觉得有些拐扭,不是书记,而是革委会主任,都说风水轮流转,如果不是这,轮不到孙东洋老去或调走,中间还有鲁延年、何宗昌等一竿子人,曹真宝夫妇没有到县政府,那儿不是闲杂人等该去的地方,更不适合叙旧谈事,人多眼杂,就直接去了家里,不巧,古不在家,当时的古大江正和毛不平在一家茶馆谈王红的事。 王红的名字现在已经只留下传说,很少有人知道:她们一家去了什么地方,但有关她的传说,还在江湖蛊惑人心,这位奇女子,象一树开得正艳的桃花,开在人们臆想里,见过她的人无不为她的美折服,我是跟在李红旗身后见过她一回,那是我这种孤陋寡闻的人,见到的土生土长的钟吾县第一美人,没有之一,她漫妙象仙女,阅男人无数,那么多年严查黄赌毒,她是红旗不倒,别说阴沟就是大江大河也不曾翻船,她活在一代又一代男人心尖上,大家都要保护她,所以她要风得风,要雨着雨,我和李红旗:这个有些痞性的他,从拥抱到决裂差不多十年,我曾经质问过他:红旗,你能扛多久?他讪笑一声,耸耸肩,冷哼一声:一辈子!这个李宜忠的四子,狂傲地蔑视着我:“不沾女人,不着烟火气,你就准备鳏寡孤独,终老一生吧!狗屁,倾其一生,你也写不出《红高梁》!我看不起你!” 我们的恩怨,如果硬要追溯历史的滥觞,最早始于我祖父,日本人建八角楼时,李精妙作为徭役中一员,被派往八角楼那儿,当时有个界河,城乡分界,李建太作为后辈,当了临时组长,日本人虽是虎狼之师,但为了工程质量,还是发了少许的钱,但这些钱都被李建太挪用,占为己有,当时我祖父也是年轻,血气方刚,就和李建太理论,李建太买通了日本人的一个官译,将李精妙穷揍一顿,这事不了了之。 我父亲本身就是瓜二,就更不是李宜忠对手,因为偷生产队玉米,又被抓个现行,遭到李宜忠又打又骂,还罚了钱,要不是我大兮(方言:伯父)李建辉出来顶雷,这事大了,别人为他的事跑前跑后,他却成了瓜怂,头能低到裤裆里,而李宜忠在扇过李建木耳光之后,当着贾云龙、李建玉面骂我父亲是混蛋,是人渣,象骂不听话的孩子。 愤怒是种子,种下前因就会有后果,聚集太过强大, 厚积薄发,必是井喷效应。 王红是两代人心中的桃花红,它美伦美奂,象一片祥云,游走在城市上空。 古大江原本是不相信的,钟吾县会有这样的妙人儿,当他把有些苦涩的茶,吸进又粗又黑的嗓子里,咕噜一声,滋味从腹腔上来,他已经按捺不住,“小毛,有钟你就带我去,耳听为虚,眼前为实,她是清末之名妓赛金花、杨翠喜还是小凤仙?引无数男人竞折腰?” “有过之而无不及!” “兄弟,带我见她!”古大江手拍在桌子上,无数馋虫,翻拱他躁动不安的心。 星星还是那些星星,月亮除过圆缺,还是那个月亮,不会唱歌,心中有歌,行云流水,在心中奔流不息,古大江开始相信毛不平了,自从当天临幸过王红,她就象一片祥云,在他心中再也抹不去,这是男人油腻了之后,片刻灵魂出窍,自此如同染上大烟瘾,再也戒不掉,许多年之后,古大江苍老如枯树枝,因为和李红旗争风吃醋,被这个血气方刚且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打了,据说头破血流,两个人被弄到八角楼派出所,因为他身份特殊,许多人惹不起,李红旗是出了冤枉钱,私了的,当然,这一切都是在派出所操纵下进行的,嵇秀铃不知道。 淫人妻者,其妻被人淫。 许多年之后,我利用网络终结了李红旗世袭队长的美梦,他气极生怒,因怒诈裂,象疯子拱动,最终世袭的高血压发作,差点儿一命呜呼,虽倾尽财力抢救,却落下终身病根,如小鸡啄米,靠棍行走,在一度濒临破产的境遇下,生存的力量,占据上了上峰,为了堵一口气,嵇秀铃红杏出了墙,这就是命运最后的注脚。 第92章 借刀杀人 算是好事多磨,第二天中午,曹真宝带着一幅自己的字画和曹家最后的酿制,如愿以偿见到了古大江,古很热情接待了他们,推辞了一番,最后接受,安排他们坐下,并上了茶,古大江坐在厚实的带垫的木椅子里,抚了抚上过麻油的、梳得一丝不乱的头发,“唉~!曹二老板精明过头了,让人钻了空子,以我和曹家的交情,该法办了打人者,可是你二弟又确实上了吊,不好办点呢,不少人到现在还叫嚣:畏罪自杀!”古大江摆摆手,制止了曹真宝分辩,“这不是屁话嘛?这事,我和你们三木公社钱主任交换过看法,我们的看法几乎是一致的:这是别有用心的人,在为打人者开罪!我是不会允许的,如果不是男人的神器碎了,怎么可能会这样?曹二老板又不是没被批斗过?那就是个形式,做给上头看的,不这样行吗?你既然来了,说明心中有我,相信我能办好这事,我的位置在这儿,不好出面过多干预,这样吧,我曾经有个小兄弟,叫一瓢雨,我给你写个条,不要声张,你去找他,一准给你办得妥妥的!” “成了!”两指宽的长纸条,曹真宝拿在手中,轻吹一下,“走着?”推一下脸上墨镜,悠闲吹起了口哨。 一瓢雨,何许人也?历史上不可考,是化名,真实的名字不得而失,他隐藏在岁月的流沙里,曾经代表着一种力量,亦正亦斜,在我们的世界里,如流星擦失,曹真宝曾经利用过此人,在一个漆黑的雨夜,和他的仨个徒弟,按着沈冬秋坚硬如同花岗岩脑袋,对准胡德?食堂旁边一棵对抱搂粗的树猛撞,十下八下不止,最终脑袋碎成冰箱撞碎的门,碎如网,但每个细小碎片,和血肉模糊在一起,酒具有一乱性让人糊涂的力量,看似精明的沈冬秋,就这样“撞裂”(壮烈)了。 这事让人感到匪夷所思,且又在情理之中。 这是贾云龙原话,仿佛沈冬秋的结局,他早已经看破,没有说破。 沈冬秋就这样死在1975年的夏天,他的阶级斗争早已经离他远去,古铃生有一串孩子,一个哇哇待哺,她土头灰脸带送着她的娃滚回了娘家,象狗皮膏药一样,贴粘在古淑家里,原本安静如一潭死水的地方,就一下子热闹起来。 沈冬秋血腥一回,最终被人盖棺定论:“好事”做多了。 这事曾经象水波浪一样,被人为掀起巨浪,冲垮过理智堤岸。 顺理成章,王格扬象拾破帽子一样,拣个现成便宜,成了贫协主任不二人选,沈冬秋尸骨未寒,王格扬就急急上位,想想命运这东西,实在是神奇,兜兜转转又回来了,“妈妈的,该栽(应该)不破财,绕绕又回来!”王格扬以为他也会和沈冬秋一样:呼风唤雨!搅起吴洼子大队一池水,谁成想:不到二年,贫协主任就没落,他还是副队长。 胡沁芳精心布局,她要在远离县城的地方,和姚湾镇上的老瞎子杨安东布局,都说当地无鬼不生灾,她要把她精心挑选的甘秀珠这颗晶莹剔透的水萝卜栽下,姚湾镇水家有些小钱,靠在镇上有利地势,几代人精打细算,攒下丰厚的家产,但水家人丁不盛,且生出来的带把的全都弯翘扁瘪,实在是拿不出手,水家历四代单传,眼下水茂声已经到了婚配的年龄,路走不好,且一摇一晃,腿有问题,身子还佝偻着,象个木偶戏里的人,别人虽眼馋他的家产,但水茂声终究太不上相,属于鸡头鸭爪,能不能活过三十岁,令人堪忧。 杨安东当过人,做过鬼,好事成过,也办过坏事,算是声名狼藉,那些精明人不尿他,他自己还是光棍一根,眼睛到底看见看不见?鬼晓得,一翻出来吓人:红肉里有蓝波,且得叠在一起。 精明了一辈水曲柳,分辨得出蚊子公母,有回酒喝大了,就冤家路窄,破上个杨安东,居然主动打招呼,攀谈起来,谈着谈着,就谈到了自己的伤心事,这杨安东一堆死肉眼一翻:来菜了!我叫你心想事成,想吃螃蟹,我给你送个鳖!天上掉馅饼了!你到是掰开来,看看什么馅的!没准是驴屎蛋! 久渴成瘾,久饿成鬼,只要有,哪管什么馅? “呀~!呀~!呀~!不好办呀!”杨安东两只冒汗的手,搓出胶粘,象糖稀,闻着味甜,“有是有这么个人,命苦呀!苦如黄莲,姐弟俩相依为命,线我可以牵一下,能不能成我就不知道了!” “有这等好事?哪儿的?”水曲柳将信将疑。 “要说地点不赖,钟吾城南的三木公社,但没什么象样的房,直系亲属只有一个大姨,我看算啦,人家是不会来咱姚湾镇,地偏人远,人家图什么?我就那么随口一说,你就那么随口一听,我也是咸操萝卜淡操心,太阳真好,我还是赶紧晒太阳,不负这好天光,水老板,你随意!”手一扬,黑黑的脸上,溢出狐狸的狡黠。 “杨兄弟,你这话是怎么说的?说半截,咋还留半截呢?你这人不地道!”水曲柳轻跳起来,指着他的背影。 杨安东摆摆手,哈哈笑出声来,这叫欲擒故纵,见于兵书战策《三十六》之第十六计,象风,是微风,抬着尘埃的影子在走。 “老杨,你听我说:咱们谈谈!” “没戏!差太多了,瞎子点灯!”杨桂东走得洒脱。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水曲柳跟屁虫一样跟过来,他成竹在胸,人在绝望的时候,哪怕一根稻草,都会被命运的弦勾住,就算他是画面大饼,水曲柳是饥渴之人。 “就冲咱哥俩平时交情,你都不待这样当甩手掌柜的!亲不亲,一镇子人!” “屁交情!谁不知道你水曲柳是铁公鸡上山,一毛不拔的主?我在你家吃过酒?”杨桂东回脸讽刺。 “那……那倒是没有!”水曲柳一脸尴尬。 “还是的!这交情从裤裆里滋生的?”双掌翻正面对击。除了牙是白的,连鼻孔那两撮不安分的毛都是黑,像刺猬刺出来。 “你就帮个忙,搭个线!” “我有什么好处?” “我请你吃……” “别介!蜜抹脑门上,舌头够不着,要请现在请,择日不如撞日!” “那……那那……我还没有准备好!” “那就散糗!”杨桂东话说得决绝,心中有些懊恼,猴子不上竿,大不了多敲几遍锣,但他很快听见身后急如雨点的脚步声。 在校园里盖防震棚,既是上面三令五申的要求,也算是继承沈冬秋遗志之举,王格扬格外卖力,下面有几个生产队长和十多名各生产队社员,他都格外卖力,那些做惯了甩手掌柜的生产队长,也不好不干,哪怕是象征性的,也得干,王格扬说得少,干得多,并且时不时看着他们,那磨蹭劲,让王格扬长吁短叹,新官上任三把火,李宜忠看着王格扬,心里活动开了:我要是那二货,就当个甩手掌柜的,背个手,在他们一群人中间,走来走去,说点儿俏皮话,来调节气氛,这帮人垂头丧气,象牛闷头拉犁,屁股撅得老高,闷头按活干,这他妈纯粹是牲口的思想,呀~!呀~!当然,他所享受的王红是不愿与人分享的,那是他心中至高无尚的领地,独享且晕,是圣洁,哪能让这些草草屑屑炸惊?周蔓枝、林兰香这些个人,他曾经倾其所有而不得上手的人,算只土鸡,王红是什么?天鹅做底,凤凰腰身,灵欲高度契合统一,灵魂会出窍,回味会无穷,一生无怨无悔的享受,李宜忠庆幸自己,在年轻的时候,不虚此行,不虚此实,乡窝窝里,那些带着土味的情话,淡寡如同龌水。 李宜忠动物的思想正在跑马。 “你!李队长,那边扛几根木头!”王格扬拿鸡毛当令箭,差遣李宜忠。 李宜忠先是惊愕一下,继而耸耸肩,甩甩头,瞄一眼不远处堆叠四仰八叉的木头,皱皱眉,木头都是各生产队从各家起的,弯七拐八不说,且肮脏不堪,有的上面还枣核钉和木榴。 “刘长根,咱一起抬!” “李宜忠,你一身劲疙瘩,妖业子一个,木头都干上天,一个人扛都不重,你偏要两个人抬!” “那~……那上头太脏,抹我一身灰,而且是油灰,咋洗,上面还钉!” 王格扬没有反驳,叹口气,任由他去。 矮墙、两檐到地的屋,有专门名字:树头门或马庵棚子,这在当时有个更豁亮的名字:防震棚!农中后院,原本是几畦菜地,是那些老师利用学生绵薄之力,耕种出来的,因为粪水丰盈,长得还不错,我也参加了其中劳动,这样一来,就不用劳动了,我扒着没有玻璃的窗户,心中一阵阵窃喜:天助我也! 上课时,我走神,被李建武拎着耳朵,到黑板前站班,别人都坐着上课,我一个人站着,那堂课上得生动有趣,李建武大概把我忘了,慷慨激昂,唾沫星四溅,有些溅到我脸上,罚站我倒是不怕,但我的衣服太过肮脏也太过寒惮,衣服象鞋靠子(做鞋用的、多层碎布、用浆子刷在一起。)板硬,伸出舌头舔一下:可甜可咸可油腻!岁月也象刷子,把生活的碎布,刷成靠子,最让我感到羞耻的不是肮脏,而是我母亲用白线缝过双行的裤裆,又被我调皮捣蛋撕碎,两条腿时而并列,象密生在一起两棵树,时而因得意忘形,我想前排许多早熟的女生发现了,羞涩低垂着头,牛芳芳就直接告诉我妈:说我的一大家子露在外头!我母亲一边抱怨一边在灯灯下给我缝补,是呀!超不过三天,我母亲就要为我缝一次,她有时气急了就说:铁打的衣服也不够我撕的!我竟臆想自己也有一件铁衣,象古代武将,威风凛凛穿着铠甲,甚至象戏剧舞台上的将帅,有杆看上去非常厉害的蜡样银枪,抖两下枪头,转上几圈,枪挑人于马下,我经常天马行空,这是在岁月的缝隙中,李建松给我灌的书药,它日久年深,发生了奇迹。 李宜忠这狗日的,你抬你木头,在我们教室后头,对我指指戳戳,并开口讪笑,是他发现了甚至是大声说出来:我裤裆绽线的事,并建议李建武,放我回去!狗日的,我羞愧难当,双腿急急并拢,并且象两股要搓在一起的麻绳,交缠在一起,似尿急,并且象狗那样:一只顶出大脚姆指的脚,不断向后扒去,恨不得有个老鼠洞,脸热、心跳、虚汗模糊了双眼,课堂上顿时雅雀无声,象箭齐刷刷射向我,我象被当众扒光,我咬牙切齿:狗日想多吃屁,就多管闲事,我像那些技不如人的男人一样,这本是一句恶毒的咒语,兔子急咬人,但事后,腐朽的想法,便在我心中滋生:牛芳芳太老,过度生育只剩下一堆皮囊,我不要!我恶心!但她生了一对并蒂莲,李红云虽小李红霞一岁多,但姊妹俩就象双胞胎,且形影不离。 复仇的种子在我幼时已经种下,至于是不是一种喜欢?鬼知道?携李瑞芹操李红霞,这是我十岁---到十八九岁之前,心中长的一棵毒树,是郝慧将它连根拔起,并用无情的剑,将那些丝丝缕缕连着的根,一并斩断,我也从痛苦中得以解脱,的确,那不是爱,是一种魔咒下斜恶的滋生,象蘑菇丛中的鬼笔鹅、斑蘑菇子、白霜杯伞、黄金枝珊瑚……每一种斜念都以色彩斑斓、造型巧夺天工吸引着李红霞、李瑞芹甚至是弱弱表现的李红云,这就是钓金龟的一种手法,让她们为争夺我这种稀缺资源火拼。 我那天丢人丢到家了,我估计连李精妙的脸都丢了,这边一放学,我连路队也没站,就从豁豁牙牙的土打墙的院墙边,象跳山猴子一样,贼一样乘人不备,逃回家里,书包往地上一扔,拿出我妈针线盒,把自己脱得一丝不挂,钻进狗窝一样一堆破棉絮里,自己补裤子。 第93章 囧迫与意外 粗手指干不了细活,绣花的针,在我手里,重若千钧,先是线头没结疙瘩,好容易缝一针,猛一抽,针和线带着嘲讽从布缝里走一遭,“我是猪!我咋这样笨!”甚至是轻扇自己一耳光,摸到线头,结疙瘩,这回倒是穿针走线,缝上一针,天爷啊,缝是缝上了,针脚太大,把布缝成一个纠,而且多余的线,拽不回去,咋……咋回事?我的头就大了,破旧的剪刀,上面生满黄锈,不用擦,就象染料,沾在裤子上,我怀念起李瑞芹:她狗日要在,一准行!她不仅会补衣服,还会织毛衣,绣花,狗日的能干得很,就冲这一条,我自愧不如,可惜,她不是我肚子里蛔蛔虫,不可能知道我的需求,剪几下,才把线剪断,连同我的大姆指上的皮一同剪破,血是最不要脸的东西,也不矜持一下,就毫不吝啬淌得海海漫漫,顾不上,滴到衣服上,我叹口气,耐住性子,又重新补,针脚象喝饱血的虱子,露骨地密密麻麻爬着,总算八九不离十,正要穿裤子,我家拉条门(一种柔韧度很好的手指粗细的条子。)就被人洞开,吓得我瑟缩发抖,像狗一样、带着偷窃被抓的窘态,“谁?干什么?”我自己把自己吓得够呛,我这是干嘛?贼人胆虚。声音像卷曲散漫的绳子,抖抖缩缩,又似蛇盘着,汗水已经顺着我的脑后下坠。 “你干吗?你那个了?” 十四岁的李瑞芹已经懂得那个是人生成长中的必须经历,而我对那个却懵懂不知,她以为我躲在暗处那个了。唯一的解释就是那个了,因为大太阳正象个怪兽龇牙咧嘴,且关上门,分明是避人耳目,行不道德之事,她哪里知道:我家的破门斜乎,拉得开,手一松,自己就关上了,“你出去!”我愤怒了,不亚于李宜忠发现我裤裆开了。 “你……”她倚在破门上,一头雾水,喷她身上,“怎么啦?”她不解。 “你给我滚!立刻!马上!脚撵脚!” “吃……吃错药了?”她在我专注下,亦步亦趋往外退。 “是!吃大麻籽(蓖麻)拿的!” “你是不是裤子又绽线了?”她白皙的脸孔红一下。 “关你什么事?走呀!”我用右手食指指向她,“哪壶不开不提哪壶,成心的是不是?你想看我笑话?” 她如锥子一样锋利的目光,在我床上,象鬼子探照灯一样扫来扫去,并且在床沿上看见我那补疤叠补疤的裤子,她突然扑倒床沿,拿起来抖着看着,并往阳光明媚的地方走,“能耐呀!李子北,自己补裤子,而且补得乱七八糟!” 第51章: 李瑞芹带有戏谑的夸张的表情,左手食指象鬼子刺刀挑着我的裤子,撇了撇嘴,“看看呀,能耐呀,张三跟李四都不挨着,你却能把它们连在一起,这还怎么穿呀?裆哪儿去了?你的一串东西往哪儿放?” “给我!快还给我!”我扑趴着身子,去够裤子。 “喔~!可馊可臭可骚可难闻,味道还挺全,裆都褴褛都几股要搓在一起的绳子,不添布,任你是神仙也补不好,亏你想得出,拉东墙、拽西墙硬生生往一起缝,这能行?还怎么穿?” “关你屁事?拿来!”我装作生气的样子,她不经意戳中了我的痛点:与青春一击掌,与污浊为舞(伍),在难堪痛苦的青春协奏曲中沉沦,“再不给我,小心你皮痒!” “我就不相信:你敢一丝不挂,不顾廉耻跳下来!”她另一只手指着我的鼻子,“好心当作驴肝肺!”她把我可甜(有它我可以象人自由出入,我会忘乎所以陶醉在自我世界里,任臆想插上翅膀!)可咸(它让我感到羞辱,如盐化水淹我的心。)可油腻(在两个倾心我的女人中间,钓心,更好打击李宜忠,他打过我父亲,想青面獠牙啃我母亲,嘲笑过我撕破裤子,以此为乐,这样几种痛点,让我找到报复的点:你侵我父母、伤我为乐,我就淫你妻女,妻如老草,索然无味,就父债女还!),的心放在水中洗白且蹂躏,我扭曲的心,象海涨潮一样咆哮。 “你……人不作死,就不会死!”我咬牙切齿,吓唬她。 大约知道:我的某些话,不仅仅是说说而已,很多时候,我要付诸实施,这与旁人快嘴的话有所不同,“别闹了,我就是告诉你:你这样补,不能穿!” “那要怎么办?”就是不说下文,说了,我就贱了。 “拆了重补!” “我妈不在家,晚上才回来!” “二娘不在,我可以补!” “你是我什么人?嘁!要你补!你当你是谁?”轮到我撇嘴了,像只河蚌。 古大江始料不及,那些靠边的人,仿佛一夜之间从土层中冒出来,又重新返回原岗位,他们都回来了,他算是干啥的?他几次打电话到淮水专区,都没有顺利打通,滨江省他有一两个熟人,仿佛商量好了,也打不通,只有一个人接了,也是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来,然后岔开话题,这不是他想听的,颓废挂断,一屁股堆坐在木椅里,难道说那些当权派重新又回来了?那么这些年,他算是干啥的?替别人捧着哭丧棒,就白当了一回孝子?两套班子两组人马,究竟谁说了算?难道说风向又变了?革委会又散架了?究竟谁说了算?一山不容二虎,这究竟释放出怎样权力格局信号?他与孙东洋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在这个象征着最高权力机关里,政出多头,不可能,而且在许多人心目之中,孙东洋和鲁延年代表着正统,他又算什么?他总有一种偷窃的感觉,名不正,则言不顺,两架马车齐头并进,遇到拍板定案的事,究竟谁来决定?他感到岌岌可危,这让他焦躁不安,对于孙东洋这班人员,他没有落井下石,只是按照上面意思在走,毕竟曾经是同一战壕战友,在孙东洋这面鲜艳猎猎作响的旗帜下,有两名死党,是孙的忠诚者和扞卫者,一个是鲁延年,另一个是邹庆云,而鲁延年旗下又有肖云峰、邹庆云手下有乔泊年,这些人对予古大江多有不屑,也难怪:古大江身上惯有匪性和痞性,那些年异常顽劣,和沈六铜斗个你死我活,如果不是马菊怜香惜玉,屡次说服沈六铜,十个古大江都身首异处了,他的菊姐现在是落迫了,人老色衰,遥想当年,那马菊可是有一号的,现在虽然有时疯疯癫癫,语无伦次,语出惊人,曾经她救过的人,现在大多大权在握,别人都说她积了德,行了善,她的不忍与放纵,让多少鲜活生命在后来大放异彩,现如今马菊落迫成草,许多人念着她当年的好,对她的放肆网开一面,除了摇头叹息,就只能慨叹:物化弄人,人成草木! 古大江本是码头混混,在争名夺利中,从芸芸众生中脱颖而出,渐成气候,加之弄拙成巧,多次把沈六铜的底交给当时的钟吾县共产党,不是古大江有先见之明,而是他要借力打力,但共产党不这么认为,认为这是革命表现,且一次又一次,在夹缝中借机生存,周大帮曾经周旋在他和沈六铜之间,不自觉走上了革命道路,解放后的1953年,周大帮因为帮助过沈六铜手下李福久逃走,落下了投机分子的名声,其实周是在替古大江顶雷,这一点古不曾忘记,所以很多时候,有古罩着,周大帮安然无恙。 古大江焦躁起来,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他隐隐感到不安,孙东洋一竿子人,灰头土脸回到县政府,表面很热情,才多久就折腾出一手老茧,除了鲁延年,好多人都瘦了,都黑了,如果放在人堆里,都认不出来,除了一口牙和那熟悉的腔调,基本上找不到往日风采。 “怎么办?”在政府大院的花圃旁,毛不平显得慌慌张张。 “什么‘怎么办’?你慌什么?”其实他自己也慌了,象风中之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天掉下来,不还有地等着吗?”他虽说得信誓旦旦,但心中却七荤八素摆开了龙门阵:他将何去何从?上头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他没搞明白:一山哪容二虎?谁去谁留?当年打倒的当权派,一个个又要死而复生?心里发毛:钟吾县这块地方,他驾轻就熟,许多人脉全在这里,换个地方,他恐怕很不习惯,不管咋说:他和孙东洋一班人马是闹掰,要想回到从前,那绝无可能,他看看毛不平:这狗日的,脑后长着反骨嘞!关键时候,这种人还会倒戈一击!他冷哼一声,一脸不屑。 邹庆云是第二天早上,才到的县政府,他身上背负的风流帐,已经被岁月风雨洗白了,没有人再翻陈年旧帐,他和吴桂芝的一夜情早已经烟消云散,他和石小兰的关系还那样:说是夫妻,但从不碰面,他一个人象孤魂野鬼,一直打游击,信不捎,书不通,一个城里,一个乡下,偶尔会想一下,邹紫阳、邹紫珍偶尔会给他打个电话或来一封信,旁敲测击给他讲石小兰的苦情与悲伤,心就莫名其妙慌张,他们不爱、不离、不通、但彼此心中还有一潭死水:不溢不枯,这是怎样一种存在?就象两座孤立的山,遥相不呼应,很长时间,邹庆云过着和尚一样压抑的生活,有好多次他想冲回乡下,把石小兰给‘办’了,象强盗那样,或许可以依靠蛮力,征服石小兰,他一直象要溢的水,偶尔会湿了堤岸,但始终没有让欲望象洪水决堤,煎熬象药一样苦涩:能忍自抠!你还是不是人?是不是男人?要么离,要么爱,这么不死不活僵着,几个意思?还有不舍?他说不清,两个懵懂初开的儿女,已经旗帜鲜明亮明了观念:他可以离婚再娶!但他始终迈不开这一步,他觉得羁绊还在,那究竟是什么?他说不清,象线或绳索捆着他,要得脱来不得脱,蚂蟥缠住鹭鸶脚。 乘这股返回原岗位的东风,自上而下,形成一体。 刘子凡接到了张子望、吴伟忠的探访,这令他喜出望外,炼狱,绝对是炼狱!这些年,他和地、富、反、坏、右,站在同一战壕里,接受了贫下中农的无情批判,有好多次,他想象曹真善那样:一死了之!但他没有死的勇气,沈冬秋那孽障,没有能等到他翻身,就一命呜呼了,但他决不相信:沈死于酒醉!结论既草率又缺乏证据,他听人给他描述过沈死的惨状,他确信:沈死于非命!但他心中畅快!王格扬虽顺位补了缺,却不再张扬,那种千篇一律的批判会,他腻味了,甚至有时他都不参加,钱震祖有时很恼火,王格扬用起来不那么得心应手,为此,钱打过电话给贾云龙,贾是只老狐狸,跟钱打哈哈。 刘子凡恶梦未醒的样子,吴伟忠不说话,倒是张子望跟他说了当前的形势,这让刘子凡既惊又喜,难道风声又变了?他要起死回生,如果是这样:他第一个要感谢梁修身,这家伙有穿透世俗云烟的眼?隔三差五,只要他不挨批斗,少不得趁着夜色去胡德禄食堂小搓一把,做人不忘本,这才是根本,哈哈,我刘子凡还可东山再起?他拍拍张子望,“张老弟,我谢谢你!”并拉着吴伟忠的手,“你们既然来了,就不要走了,我让美珍整几个菜,我们一起……”他全身痉挛。 “不啦,刘书记,我们俩还得给钱主任汇报一下!今后我们又在一只锅里抹勺子,喝酒机会多了去了!”张子望给吴伟忠使个眼色。 “刘书记,恭喜你重上岗位,我们期待与你合作,我们真的有事,钱主任有吩咐!” “那……就这样!”刚才激起的兴奋,又像汽球落在葛针上。望着他们急匆匆的背影,刘子凡吐口唾沫,在心里暗暗说:两条鲶鱼,有朝一日……嗯哼!他象陀螺那样转一圈,把背影斜斜投在墙上,心中五味杂陈,人都是他妈的变色龙,张子望、吴伟忠很多时候,他都看不上他们,没有智慧,且城俯不深,心中怎样想,就会怎样说,且喜欢口无遮拦,说实话,他看不上他们,不可能引为知己,但他们一向言行一致,不喜欢背后嚼舌头,更不喜欢选边站队,所以在基层,也是晋升很慢那一类人,仕途上没有野心,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一类人,有时很轴。 这是一个好消息还是一个坏消息,还是二者兼而有之?刘子凡陷入迷茫里。 第94章 前世不修 风在四月很狂妄,一个单薄的铁做的水碗在磨盘上,就被无端起的风,卷到地上,翻了好几个筋斗云,伴着叮叮当当声戛然而止,而遁入一个不大不小的洼窝里,然后摇晃几下,不再动弹,李精伦似乎老了,他不再喜欢到十里集上指手划脚,而是静静呆在家里,有时一整天不出去,这个犟人,牛了一辈子,且豪情万丈,他喜欢穿着长衫,戴着礼帽,有时还要捎上一根文明棍,走出姿势,喜欢左右晃动,话不多,那看人的眼神,能让人发毛发麻,他是十里集一面旗帜,许多人尊称一句“李爷”,与李精妙既是兄弟,又是投机的朋友,相交甚远甚深,很多时候不分彼此,李建军能够撑开一片天的时候,李精伦就有意无意退场,很多时候,李精伦发现儿子处理事情不那么圆滑,他看出来并不指出来,如果李建军要问,他会说出个子丑寅卯,不问则看,任由事态向左或向右,不那么老道,是过程不够,缺乏历练。 十里集是个小官场,且李建军端的又是共产党的碗,一言一行,备受十里集人关注,洋集敞码头,专吃水饭,过往船只每天数以千计,现在那里主事的是李建军堂兄弟李建阔,这个人四十多岁,油腻得很,扛着李家父子这面大旗,畅通无阻,偶尔有啥过不去的事,就坐着毛驴车,亲到李精伦跟前,听他训斥,更听他意见,偶尔在那儿会碰见胡艳萍,头一低,轻声叫一声‘弟妹’,拂袖而过,这胡艳萍艳诈得很,肤白貌美,是当地一名小学老师,李建阔年轻时,象蚂蟥一样叮咬过她,可人家就看不上他一身浮躁之气,便就隔空送爽,相中了小她几岁的李建军,都说漂亮的女人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胡艳萍就是有趣的灵魂,她象荡秋千一样,把李建军一度弄得神魂颠倒,这茬虽在,事却翻篇了,硌硬却在心中如坎,没有特别的事,李建阔不到这边来,来一回还不能空手,李精伦虽口头上不让他瞎花钱,可这钱不花,事就不成。 码头那儿是个肥差,多少双眼睛盯着,碍于李精伦父子实力,敢怒不敢言,粮食、木材、医药、种子、化肥、酒水、盐巴、布匹……凡人畜之用,莫不行此道,地方政府授权,管理这码头,每船每月五块,临界过往的船只一次五毛,真金白银,谁来查证?李建阔除了上上下下打点,他游魂鬼一样,一年下来,赚得盆满钵满,能娶下城里女人为妻,虽有遗憾,养妾弥补,娶不下的永远是最好的,姜英外表是比不上胡艳萍,但根子硬,且又会出诊打针,白天城里大医院工作,晚上顺水而下,回家伺候李建阔,李建阔个子不矮,但人太壮实,走路如同打墙,脚头太重,他的妾,就是敞码头上酒馆里的杨菜花,白、胖、肉透,这种女人别人不稀罕,但李建阔如获至宝,喝喝酒,打打牌,撩撩女人,日子悠哉游哉,象水一样流失,姜英未必不知道杨菜花的存在,但她懒得答理,无论多少钱,都水一样落在姜英钱匣子里,各取所需。 日子可翻可卷,见一回胡艳萍,这李建阔就跟轻霜打似的,要好几天才能还阳,他比李建军差哪儿?女人象蚂蟥趴在石缝里,这样一析:就分出参差不齐,叹一口气:罢了,咱不是那鸟,就不夹那菜了!宽慰自己,心却不管不顾四处游荡,妈的,不都是女人吗?咋就这样不同呢?差那一口,心就搓在一起,象天津大麻花。 从李精伦那里出来,太阳就怂了一地,斜着看世界,世界就有些倾斜,那光芒虽一如麦芒,刺着不疼不痒,倒是把西天世界常渲染得如火如荼,乖乖个隆得咚,美,美得掉在地上,心生疼,让人惋惜,水声,哗哗水声,在心上流过,他吐一口气,仰脸看见杨菜花那酒馆极其丑陋跌坐在阳光里,香烟缭绕,酒香饭香扑鼻,肉钩子上带着倒刺,把食客喉咙馋虫钓到嗓子眼,烟火三千点云烟,一河污水画繁忙,水鸟叽嘎时儿俯冲,时儿直冲,李建阔疲了,力不能支,就想躺着,且有女人肉手撩拨他,心酥痒起来。 李春堂腚撅得象油壶,他这一生活得一步三叹,他会时常想起他的兄弟几人,或早或晚,他们都无牵无挂地走了,他这一枝倒是活成了全乎人,几世同堂,虽磕磕绊绊不止,但都在什么年龄做什么事,一点儿也不含糊,虽为人病垢,但毕竟是娶嫁自如,哪怕是换亲,这种羞于向人道及的事,代代相传,但终是一脉香火不落。 有根就立苗,在这一点上,李建松是难得糊涂,他有三儿亦有三女,按说应当没什么问题,该儿女多全,但家贫且噬酒如水,白白糟蹋了好资源,现在李春堂提起这一段,还会欷吁不止,宁折不弯的品格,是李建松独有的,但他在孩子们最好年华里,没有掌好舵,所以他们成年以后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结局令人叹息,谁之过? 李建松是我文学启蒙之师,这一点,我终生不忘,但他刚直不阿的品性让我佩服五体投地,但在孩子安排上,是一踏糊涂。 长女李淑华是那样温惋可人,却因一场不该邂逅的酒,酿成人生悲剧,许多年前,我还是孩子时候,就偷窥见我这位堂姐的美,象画子上的美人,没人任何粉饰,也不用雪花膏涂抹,就是一朵春开浪漫的桃花,香且迷人,走过她的身旁,你会流连忘返,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年秋挂树梢时,生产队分秫瓤子,她挎个大挎篮子,装了满满一直塞到篮把的秫瓤子,她挎起来一摇三晃有些吃力,在经过井沿汪边,由于前几天刚下小雨,路面虽没水,但水渍还在,她一脚刺滑,连人带篮头都滚进汪里,我看见我惊呼我往家里跑,去找我大爷李建松。 我们一行人跑到那儿,李淑华居然象鱼,彩色的那种,在一泓死水中打转转,人惊人呼,人越聚越多,我被淹没,齐声吵吵,男人一个个象青蛙,自告奋勇跳入水中,我紧张得不行不行,搓在人堆中,露不了脸,却冲我小姐做鬼脸,我小姐是李银侠,年长我七天,有些轴,我不是很喜欢她,她对我倒是热扑扑的,李子道、李子轩兄弟不在家,很快,一群男人抬着李淑华上了岸,大家七嘴八舌在议论,李淑华当回落汤鸡,哭得七荤八素,李建松背着个手,没有安慰,却不断指责,“这孩子没什么用,长大也是个没出息的,幸巧没让她上学,甩子一个!” 人七零八落散了,我倒是蹲在地上,看着李淑华可怜,要拉她起来,她却不动,甩一下头,甩了我一脸水。 “罢了,都走!让她嚎一会儿!” 李淑华小声唏嘘,我们就走得无牵无挂。那时间,已经有了李子燕,还没有李素娟,李子莲跟在我妈身后,像个小尾巴。 李子道听故事喜欢睡,头歪着,鼾声如雷,在豆瓣灯影里,滴着长条涎水,“你去睡吧!困成磕头虫!”李建松会伸出脚,踹他一下。 “嗯哼!别动,我没困,你继续讲,我听着!”不到一袋烟的功夫又睡着了。 “妥尸忘谷凉(方言,睡觉。带有嘲笑咒骂之意!)吧!硬撑着,受这份罪!吵死啦!”李子轩那时和我一样精神抖擞,曲折生动的故事,让我们听得津津有味,夜越深,听得越带劲,七八个小脑袋,凑一起,窝在破旧棉絮一堆草里,鸡不叫头遍,决不散场,我是每天最后一个走的人,碰到天冷或雨雪天,我就缩在麦瓤草里,象狗一样,带着没有听完无尽的遗憾,想像着后面故事情节,有些和我想的一样,听后很失落,有些和我想的不一样,再听仍然津津有味,一觉杠到天亮,不动不尿。 外宿这件事,让我母亲不能容忍,且经常揪住我耳朵往家里拎,大约积习难改,后来我母亲索性听之任之,李子轩是喜欢恶作剧的,经常拿我开涮,“二大呢(他称呼我母亲,李建松比我父亲小许多岁,且结婚早。),你找李子北呢,他在这!”他经常这样,有时话音一落,我母亲就站在那里,但更多时候,他扯尕屁谎,我被他吓唬得一愣一愣的,我对于听故事,有几分执着,别人听不听都无所谓,如果我欠缺一晚,会如猪拱猫舔,心就酥痒难搔,李如珍是长着智慧的,有些落下的情节,她会一五一十向我转述,自从小普夭折之后,我感到我们的心经常会往一起靠一靠,一点温暖,曾经照亮过我的心,让我思念到如今,她的领悟能力优于别人,她年长李子坤,李子坤却听得虎头蛇尾,我一问还三不知,听过就忘,因为他每天都走过忘川,别人提及细节,他会“对!对对!”插话,李子丹偶尔加入我们阵营,他有书看,我大兮李建辉是教书匠,人脉四通八达,拥有各种渠道,那些有封面和没封面书页泛黄的书,总能看到:《创业史》、《小二黑结婚》、《林海雪原》、《红日》……,加之我大姐李爱华从上大学的地方也会带书来家,《半夜鸡叫》、《苦菜花》、《野火春秋斗古城》……这些书,我看过一鳞半爪,那些夜,我是无眠的,李建木如果在家,就会把灯收走,点灯的油要0.16元\/斤,熬不起,我痛恨他,不下于地主黄世仁,我曾经幻想去庙里读书,可惜离我家最近的庙也有几里地,更何况那里有了缘师太,也就马凤莲,李精树爱了她一辈子,却没有一天属于他,兄弟俩因为这事,老死不相往来,这包括李精树去世,李精妙都没有到场,听着喇叭唢呐哀乐此起彼伏,痴痴坐在那里伤心抹泪,双唇哆嗦,突然惊爆一声,“四弟啊!你在那边是否安好?”就是失声痛哭,他倒是没有反对三个儿子俩女儿去帮忙去行礼,李精树出殡时,小庙里传出过噼哩叭啦的鞭炮声,人心向背、尘埃落定,如风吹散爱恨情仇过眼烟云,李精树死于某一年秋天,我不在家,我正在城里上高中。 时间移错,影子重叠,我最匮乏的是读书,找不到书,即使找到,也不能通宵达旦随心所欲去读,白天不够,夜晚填补,油灯经常被收走,我和我父亲憨二李建木没少冲突,甚至很长时间,我都不去理会他,他无情剥夺了我读书的权利,书通三江达四海,长智慧弥不足,我陶醉在这有限的空间里,旁若无人醉了,我的思想在无边的深夜里,随风跌落,跟雨萌芽,灵性的光芒,在漆黑的深夜,一如幽灵,带着闪烁的蓝光,如同萤火虫在游荡,象泉,一股清泉,在心底暗流涌动:我要写书!我要成为作家!这个美梦一经落地就生了根,根深蒂固如同久治不愈的病痛折磨我几十年,不屑生活,不屑婚姻,不谙世故,游走在个人臆想的世界里。 命运不济,才华不够,至今在这条路上一穷二白,象沉疴,漫过皮肉,深入骨髓,不死不休,如此执着,象愚公,挖山不止,感过天,动过地,于事无补修行,被人耻笑:空有智慧,江郎才尽!郝慧离我远去,去沾烟火,是明智的选择,要不然,秦氏就是她的影子,带病上班,一边唠骚不止,一边奋斗不止,我自始至终没能象那些男人一样,卖尽力气,象牲口一样使唤自己,做了房奴车奴,我清高站在岸上,一汪清水照着我日渐苍老的身影,叹息一声,学夫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夫复何求? 一场突然而来的酒,烧了李建松的心,一场有预谋的安排,让能说会道的李建松沦落成泥碾作尘,十七岁的李淑华接受父命,远嫁到外省一个穷得比我们这儿还穷的叫团城的地方,而且对方有些十不全,总觉得大脑少根筋,样子也普通掉渣,且年龄有些偏大,李淑华哭得死去活来,她不愿意去那么远的地方,在她的心目中,曾经有过爱人的影子,那个人不是别人,而是大她许多岁的田家兴,这是许多人始料不及的,由于羞涩,由于无助,她总是磨磨蹭蹭,远远地,象鹰一样关注着他,怀春的日子里,无数次梦见田家兴搂着她,把她剥光,让她欲死欲仙,这会儿她哭得稀哩哗啦,为自己悲哀的命运,李建松酒醒之后,深深自责过:但男人吐口唾沫就是一行行走的钉子,它要书写未来的快意恩仇,人高马大的朱九红倒是骂过他,可是骂归骂,行归行,男人有张朝外的给人看的脸,女儿虽是她生的,怀胎十月,甚至都没来得及好好疼疼,就要远嫁团城,团城不是城,是个大队,曾经历史也许有过城,但早已经灰飞烟灭,纯粹穷山恶水之地,没有山的高耸,只有丘陵如蛇而趴,又是土里刨命的营生,母子俩抱头痛哭两天,夫命难为,父命难抗。 第95章 民事官事 “穷有什么根?富有什么苗?哪里黄土不埋人?连一篮头秫瓤都挎不到家,你还指望她给你养老送终?没用的东西,舍了吧?”李建松振振有辞,心却悲凉:酒能乱性,成也此,败也此,它把人类历史浇灌得跌宕起伏。 李子道依在门上,哭得雨泪相嚎。顺着门,象一坨烂泥下坠,并不断全身痉挛。 “二货,没出息的东西,心太软,做不成大事:慈不掌权;义不掌财!心不如刀狠,地位永远不稳,我怎么生下这么一堆二货!”李建松踢一下李子道,走了出去。 李子轩看着李建松远去的背影,心如刀绞,却没有一滴泪。 坐在门前矮墙边迷缝着眼的李精树听到脚步声,微微睁开眼,见是自己大儿子,就把拐杖挡在他脚前,“几盅猫尿就把你收买了?你咋这么轻贱呢?那大毛丫(李淑华)才多大?你狗日的狗肚子里还有没有四两油?团城那是个什么地方?我年轻时去过,鸟不拉屎的地方,你这上下嘴唇跟放屁一样,上下一刮拉,铁板就钉了钉,有没有点儿城俯?”他拾起棍捣李建松胸口,“拾起来,还得他妈翻过来调过去看看,什么人还没见着,你就这样草率把她嫁了?嫌她吃你粮食,你早说,把她送过来,我养她,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我心疼!” “她小姑保的媒,错不了!” “屁!她小姑是什么人我不知道?东倒吃羊头,西倒啃猪头,就没个正经主意,你信她?我看她还来不来,尽做损人不利己的事!” “那还不是跟你学的?” “你狗日再说一句?”抡起棍就是一下,打得李建松懵圈了。 树怕扒皮,人怕揭短。 “我……?”李精树再次抡起棍,“我能叫你回老家,你信不信?”他的三角眼居然可以睁圆了,“你说你活成这样没人味?我告诉你:你要听李秀秀的,早晚你会把肠子悔青,嫁那儿,就等于算扔了,别说猫尿没的喝,你死之前,连二斤三刀都吃不上!” “那是我闺女,不要你管!” “狗日的,翅膀硬了!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第52章: 淮水专区书记姚崇年,在秘书石兴洲陪同下,突然降临钟吾县。不打招呼,不发文,这让古大江心中起疑:这是要干什么?他私下里问过石兴洲,石摇头,推说不知,看来人家不愿意说,就是瞒着他,他越着急知道,人家就越不讲,古大江阴沉着个脸,第六感觉告诉他:这回是来着不善,有可能他会遁回原形,久不露面的肖云峰,象是从地下冒出来一样,一些久违的面孔,有些人甚至都被忘记了,齐刷刷来到大会议室里,许多人心知肚明,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等待着事情明朗化,王红的电话不合时宜来了,要是往天,古大江会一蹦三跳,躲到某个犄角旮旯里,独自一个人享受这个愉悦灵魂的电话,他越不接越响得欢实,他坚定地走出自己办公室,任由那个电话心惊肉跳,这不是给自己添堵吗?值此前途攸关之时,哪还有闲心偷得浮生半日闲来舞风花玩雪月?他提前进了大办公室,除了肖云峰、毛不平几个秘书处的人在布置会场外,其他人还没有到,他伸一下头。 “古主任,你来早了!”毛不平打招呼。 肖云峰只点点头。 古大江仰起头,看看主席台上头,除了老标语,又增加一条:坚持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嚯~!这是什么意思?他正看得专注,从上面掉下来一坨浆糊,他煞有介事看下钟山表,真的哎,居然早来半个小时,这是绝无仅有的,这些年,他已经习惯于迟到,别人需要看他脸色,仰他鼻息过活,专区这些年已经不大来人,过去他熟悉的那些人,走马灯似地换来换去,倒是这个石兴洲不曾换,他到钟吾频率较高,算是隔三差五,代传上头旨意,宣布人事调整,有什么阶级新动向,石会吹风,不是钟吾人,但这个的女人是,且在钟吾县工作,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市委书记,不动的秘书,这些年,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守衡制衡,让周边县对石兴洲叹为观止,称他为不倒翁,石不否认,更不辩解。 姚崇年几度任淮水一把手,时间都不长,不断在淮水和滨江来回切换,现在淮水革委会主任是连仲堂幼子连明安,滨江省委二把手连明圣是其人兄长,一母同胞,当年连仲堂一案,惊动过大总统,在蹊跷的背后,隐藏着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最后虽不了了之,是因为牵扯面太大,乌三思虽是手艺人,难辞其咎,最后隐隐约约因为牵扯到蒋氏,不了了之,因为“中山舰事件”,国共开撕,乌镇的枪械大都一边倒倒向蒋氏,连仲堂碍了事,就被高人计杀,最终共产党人陆宏昭因旁枝斜出,顶了雷,自此上下三缄其口,旧事盖棺定论,再无人提及,连氏子孙幼小,力量薄弱,不足以翻案,忍气吞声是最好选择,连氏之妻温氏是江浙大家闺秀,识文断字,那智慧不是一般般,风云际会时能忍自抠,所以换来连家后人一片艳阳天。 姚崇年和连明安相交甚笃,虽在历史巅峰之时错位而生,但友谊甚深,文革时,姚崇年火未烧皮未燎,在夹缝中安然自得,文革后连明安有五年之久,在淮水颐养天年般赋闲,后又从淮水起翅,最终做到京官,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光荣离休。 古大江无趣地返回办公室,想要再接听那个撩人的电话,偏就不响了,他好多次目光专注在黧黑的电话机上,可它就是雅雀无声,阳光里象是掺了水,稀薄无彩,从窗户斜射进来,照在他布满坑的脸上,索然无味坐在木椅上,想吸烟,上上下下口袋摸,也没有摸到一支烟,这他才想起烟落家里,叹一口气。 两点钟时,会议就开了,姚崇年开门见山传达了上头的意思:根据中央n号会议精神,各级政府恢复旧制,原政府一班人马不动,凡靠边的一律上岗,新提拔的,属于革委会的一班人马主抓政治思想工作,原靠边的当权派暂时主持全面工作,等待工作全面整顿后,再作进一步调整、充实。 “这叫‘在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毛不平不解自言自语,他回头看一下古大江:低垂着脑袋,一只掌撑着,这就认怂了?他投去鄙夷的目光。 “我希望孙东洋同志以及曾经靠过边的同志,要信心百倍,鼓足干劲,多快好省,力争上游!这次整顿,代表着中央今后很长一段时间一个总体工作方向,也是对中央欢迎邓小平副总理出来工作的一个支持,放下包袱,开动机器,为实现四届一次人大会议既定目标,而努力奋斗!”姚崇年的话音刚落,下面就响起了暴风骤雨般掌声。 好半天古大江才从梦游状态下醒过来,稀疏跟着拍了几下掌。 会议下一项议程就是孙东洋、邹庆云讲话,孙主要是讲今后工作方向,时间很长,大约一个多小时,邹庆云主要是讲农村农业兴修水利以及扩种水稻的计划,十五分钟,然后是鲁延年总结讲话,县广播站派出编导人员,全程做了录音,当晚炊烟袅袅升起时,大街小巷的话匣里,在播颂完《大海航行靠舵手》雄壮的革命歌曲之后,是广播员铿锵有力的毛主席语录之后,就全程转播了钟吾县最新工作会议实况的转播。 周大帮出来泼水,迎面碰见马菊的父亲马思远,穿着粗布蓝衫,吹着大烟袋,往一硕大的石轱辘上一坐,叭嗒叭嗒抽旱烟袋,“老人家,你这是……?” “听听广播!”马思远用长烟袋杆戳戳天,“看看阶级斗争有啥新动向?” 倾斜的盆沿向下滴水,应当说,生姜还是老的辣,听着听着,周大帮就不愿意回院,他的女人在那里叱咤,“女人就这样,头发长,见识短,你继续!” 吴桂芝很长时间没有好心情,手臂吊在肩膀上,手指弯曲扣住网篮,心不在焉走在菜市上,夕阳跌在脚下,把天空渲染得玫丽,影子被拉在东山墙,并折弯,突然,大广播里吐出一个名字,让她心惊肉跳,并随之传来那浑厚甚至有些沙哑的声音,天爷啊,你怎么又从一堆土里冒出来?你这样蛊惑人心,还嫌害她不够?她已经沦为家奴,已经降到家的边缘线,如果不是还有一两姿色,她就可能被踢回乡窝窝里,她已经心如死水,大广播里的声音,如同死水起了微澜,他是谁?与自己何干?她机械动着。 “同志,你买啥嘞?”菜场上的工作人员向她打招呼,很热情。 “我……?”心惊肉跳,语无伦次,“我买……” “你没想好,看看再说!”菜场的工作人员,友善笑笑,用肮脏毛巾擦手。 她的心沸腾了,不再那么专注眼前,呼~!她吐出一口气,身心顿感轻松。 钱震祖极度沮丧,他就象只猴子,自以为聪明,在刘子凡靠边之初,急不可耐投到古大江门下,他本来可以隐忍,象张子望、吴伟忠那样,随波逐流,如果是那样:现在可以安然无恙,偏偏他就做了急先锋的代理人,刘子凡倒霉时,他没有施以援手,加以保护,差一点儿让刘就布了曹真善后尘,刘子凡这人是睚眦必报之人,再想和刘一个锅里抹勺子,断无可能,等着吧,假以时日,刘会对他痛下杀手,且很不含糊,他犯了愁。 县上派出了乔泊年和肖云峰,不用他们传达,他已经从广播里嗅到风声,风里有味,不再是呛人的火药味,乔现在身份是宣传科长,身份敏干,且又是鲁延年女婿,又在三木公社呆过,人头很熟,和刘子凡有很长的交集史,他们的到来,刘子凡很高兴:这是名正言顺的“解放”!中午时分,他们的吉普车带着风,停在胡德禄食堂门口,钱震祖是混了还是真的?这种正规场合,他居然向刘子凡献言:要不要请殷水芹来?他本想活跃一下气氛,这本来就是一个馊主意,大逆不道,戳中刘子凡痛处:曾经沧海难为水,这些年,这个水性阳花的女人,早倒钱震祖怀中,刘子凡嫌她脏,有时想用古淑华来代替她,可古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不愿再和这个人搅在一起,因此刘子凡脸一寒,新仇裹挟着旧恨,“她凭什么来?她算哪根葱?” “不是……”钱震祖??头。 “你不是,我不是?” “我不是!我不是!”钱震祖尴尬地搓搓手自我解嘲笑笑,“刘书记一向高瞻远瞩,哪能犯这种低级时髦错误?” “钱大主任,你大可不必拍我马屁!我刘子凡命运多舛,有此一劫,逢时逢事,你没有办法不是?”眼睛却往钱震祖肉里看。 乔泊年拍拍他的肩,“老钱,所有这一切都俱往矣,而今迈步从头越,谁知道形势如何变幻?” 水曲柳思谋两天,还是决定到瞎子杨安东那里去,谁知道是砖头得济还是瓦碴得济?杨安东声名狼藉,可他一直在外头晃悠,人头熟,成过事,更坏过事,这分寸不好拿捏,水曲柳象秋千,荡来荡去,经过几次往返,最终跺跺脚,骂了句,非常女人味,“去他奶奶个x!大不了我贴点儿东西,全当喂狗了!”水曲柳从自家茶食店拎几样小果子,有三刀、有精果、有洋角蜜、还有条酥,双手背脊后,那茶食就象跟屁虫,一摇三晃轻敲脊背。 杨安东住的是祖上遗留下来的五间土坯房,三间正屋,两间偏屋,还算宽敞,这会儿他戴个墨镜,靠墙晒太阳,听见脚步声,便支起耳朵,“哟,今个儿太阳从西边出来,铁公鸡也上山?”死鱼眼翻转,挺吓人,他究竟看得见、看不见?天晓得,“你是不是走错了地方了?这儿离你家茶食店远,不顺向,也不挨着,你这是……?” “你老小子不要给我装大头蒜,你是算准了七步倒,我非吃你药,上你贼船!” 第96章 兔子急了咬人 “哈哈哈……这话挺伤人哪!有人按着你,押着你,让你这样做的?还不是被逼上梁山?挨了扁担打,别说扁担有寨子!你看看!你看看!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日,我既没到你那儿去,也不曾差人给你送信,你自己上门讨打,还怪别人不是?我招你了吗?惹你了吗?这么些年,你熟视无睹瞧不上我,今个儿哪根神经接错了,跑我这儿来羞辱我来了!”杨桂东拿下墨镜,在手中把玩,皮笑肉不笑。 “吃了你的八步紧,怎能不上头,你给我说说那姓甘的事!” “哪个姓甘的?” “你个老小子,犯浑是不是?我不白求你,这四样上乘的果子,没有玷污你吧?城里头的,父母不在了,兄妹过活的!”水曲柳自己一屁股坐条三条腿板凳上,一摇晃,就狗晒蛋,四仰八叉睡那儿,“哎呀,你这送客板凳,还没能我坐稳,就象驴尥蹄子,这是要摔死我呀?”一只手在揉腚,一只手高高擎着几包果子,“接了去呀?你想它们散落一地嘛?麻溜的!” “呀!呀呀!老水呀,今个儿咋这么大方呢?破费了,回去要拍大腿的,不值呀!” “少放屁!”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说说吧?”杨安东伸出右手中指,接过几包果子,一脸笑容,“看来我今个儿有口福了!” “跌倒栽热屎上,便宜你老小子!”水曲柳不用人搀人扶,自己站起来,拍弹身上泥土。 “我在城里认识个胡姐,是她姨侄女,兄妹俩生活,虽苦些,毕竟是城里人,虽说待业,可政府有补助,不愁活不下去,呀呀,就你家儿子,别说我口损,属歪瓜裂枣系列,你虽有钱,人家未必看得上,天下哪有马蹄靴子倒着穿的道理?看来这果子,我是吃不上了,你带回去,还能成几个钱,我回头吃了你的果子,事没办成,那我今后不成了你嘴里一块烂肉,走到哪儿嚼到哪儿?我不当这冤大头!” “你老小子一本正经起来,还真是那么回事,象个正人君子,其实,就是这身皮穿上,看着还象人,要不要我揭揭你的老底?” “人正不怕影子斜!” “老小子,你身正到刘贵媳妇床上?别当我不知道!” “那……那……那是子虚乌有!再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你这是拿人头兑汤!别人不吃的,还不准我吸咂一下?你……你不厚道!我跑一趟可以,成不成不赖我,别有个什么闪失,说我勾搭外人坑你!” “中间无人事不成,我不说,哪个敢说?” “强扭的瓜不甜!这都哪儿跟哪儿,挨不上!饱汉子不知饿汉子急,你有老婆,且明三暗五,我一个光棍汉,跟一个活寡妇之间,偷偷摸摸那点儿事,你们倒聊得津津有味,还让不让人活了?但凡能娶上女人,谁还干那贼娃子的事?” 水曲柳一时无语。 李宜忠念念不忘的女人,虽为数不多,但只要还在乡下生活,没能如愿上手,就视为遗憾,望着她们穿插在人群中的背影,涎水生津往下滴,他会不自觉骂自己:畜牲!纯粹吃草的畜牲!她们裹在破衣服里的身形,给他无限遐想,牛芳芳老了,俗了!且皮囊一堆,提不起兴趣来,王红一枝独秀,且如花开在城里,他既没有本钱,更没有时间,日消时磨,一年算下来,屈指可数,一个月轮不上两回,王红虽好,但不属于她一个人,小婊子太迷人了,成了绝色,至死念念不忘,他想再拓展空间,象游魂鬼逛过,差不多翻遍全城大街小巷,不仅没有,即使有,也是歪瓜裂枣,不用人逗,他撒丫子就跑,比牛芳芳还老,就这些货色,白送不要,触霉头,犯恶心。 石桂梅比一般小妇女圆润,怀孕,使她正在丰满,且头一胎,膨胀得无边无界,石川就是头牛,一天听不到一句话,周蔓枝正在衰老,林兰香已经引不起心头悸动,这都怎么啦?十余年没能上手,也瞧不出啥更好的,这些年磕磕绊绊,溜过墙跟,推开过软软的带有弹性的笆门,有时就在须臾之间,就可上手,可总在那一瞬间,峰就回,路就转,有两回李精树还给他站过岗、放过哨,要不他能有如此好心,让李建良再回去?狗吃倒头饭,各人心中有数,机会稍纵即失,有两回下小雨,人就堵在屋里,林兰香惊慌失措,他自己怂了,偏就不忍心了,事后,拍大腿,过了那个村,可真就没那个店,我李子北在他心中就是那狼崽子,见他一回怼他一回,很多时候,他被一大堆事缠着,脱不开身,这些年下来,兴趣锐减,好女人就象白菜,被猪拱了,他李建木就是憨二,偶尔在三木大集,他能看到梁冬青,这女人真是苦涩不堪,听说嫁了人,那人时间不长就死了,生个丫头,婆家人混蛋,欺负人,呆不下去,就又滚回娘家,忍气吞声苟活,这就是命,不嫁张三,嫁李四,末了还是这个结局,人生话不多,李宜忠没有理由同情,旁敲测击也不行,看着那个慌慌张张消失在人员中的背影,摇头叹息:狼行千里吃肉,猪走千里吞糠!你就一傻老娘们,你不要的,林兰香顺手就拾起,一样生儿育女,这话咋说?女人是男人学校,你这学校不行,难怪教不出人来。 这会儿他背着手,在一大群男女老幼身后晃悠,破碎的思想,往豁豁牙牙里跌落,对于不同的女人,生出慨叹来,他目光如同探照灯,在几个他喜欢的女人中切换,林兰香哪儿去了?明明分派任务时,在的嘛,怎么找不到? “李建木家二大娘怎不见了?”他有些诧异,竟鬼叫一声,这恰恰暴露他的野心。 “不在的嘛!你的眼睛让大腿挡上了?这不是!”贾福生顺手指一下,“你属驴的,驴心泛上,你倒是时时刻刻不忘记你的二大娘,司马昭之心,暴露无疑!” 可不是?她换了件男人的衣服,松松垮垮,显得娇小,衣服显长,脱过屁股,盖住半截腿。 “贾福生,我警告你!别仗着你有一二分狐狸智慧,我就巴结你,马上不要收工了吗?我清点人数,派下午活,你咋跟牲口似的,就惦记那点儿饲料,有点儿出息行不行?”这高调唱的,那叫动听。 “我说什么啦?我不就说你二大娘在这儿嘛,你驴眼看不见,还怪别人!” “队长最近让大屌揉晕头了,魂不附体,看谁都晕,找谁不着!”贾令才手不闲着,话虽犀利,听上去象是维护队长,实则拿怂人开涮! “小木匠!小木匠!有日子没出来蹦跶了,你要干什么?我不给你上眼药,你是不是就看不出火候,惹急了我,今天冬天你给我上大河工,别怪我没提醒你,十八双小鞋,你要穿哪一双?”李宜忠背着手,发出威胁。 “李队!李队!咋开不起玩笑呢,说着玩,你当真?”贾令才怂了,有时李宜忠并不是说着玩,哪天没准神经错乱了,就当了真。 “噢~!噢噢~!卤水点豆腐,各有一犯!小木匠,你不一向自诩是李队长死党吗?这回李队不给情面,自己人将自己人军,等着吧,秋后寒风一吹,流放宁古塔,妥妥的充军罚配!”刘长根像土匪那样得意讪笑,“这样一抖落,李队长包着裹着的带点儿腥骚味的事,不全抖台面上了,活该给你小鞋穿!” “二土匪,秋后寒天,你想替换谁?我不拾掇你,你们就往篮头子里蹦吧!我还就不信了!还有谁?”李宜忠的手指像钟表指针,慢慢移过来,每个人低垂着头不语。 贾福生捂着嘴笑,笑出水欢快流动的声音,他觉得差不多了,又不好收场,只能以这种方式结束。 “老狐狸,你他妈笑什么?我告诉你:别以为有贾书记罩着你,你就可以放肆,就你出那一两个馊主意,贾书记未必听,听了未必信,信了未必行,出主意你是这个!”李宜忠竖起大姆指,“可要叫你管理好贾家沟生产队,未必行!说不定还会弄成一地鸡毛,贾书记信任你程度,也就50~60%,要不这队长一职早落你老小子肩上了,醒醒吧,别跟自鸣钟似的,没事就显摆,论智慧,还是人家李百通,那叫能掐会算,你呀,一身慧根,没长脑袋里,长屁股上了,怨不得别人,你这一生呀,也就这样了,看人论事先别人三步!悠着点儿!跟我捣鼓,没啥好处!狗吃倒头饭(人死之前,剩下没吃完的饭!),各人心中有数!” 风轻柔地刮过人脸,四月是个慵懒季节,昏昏欲睡,哈欠连连,李宜忠伸个懒腰,看着贾福生猪肝脸,笑了,象屁一样,喷出响声:老小子,也有你不如意的时候! ?人窝囔,连皮带肉到骨头,我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人。我祖父李精妙七十八岁,举倾身之力,一己当壮,领人在他自己垫的宅基上,盖了三大间草屋,我父亲在整理房屋一转圈,却嘟囔上了,“呀呀!偏不听人劝,逞什么能?盖什么三间,两间多好,累死人了!”他顺着墙基,清理被深埋于土中的墙基石,一把不是很快的铣,锈得口厚,再加上土中有杂草,铲起来费劲,他把对林兰香的不满和对父亲李精妙的不满,散在嘟囔里,盖房之前,他是提出过中肯的意见,只盖两间,比起两檐到地的马安棚强多了,一则实力不够,二则儿子太小,猴年马月才能长大?可是林兰香轴得很,不听他的,硬是拉下一河滩帐,挣命挣出三间土坯房,我看你借这么多帐怎么还?呀呀呸!气死我了!他甚至有些幸灾乐祸,李建木的幸福感很低,只要让他每天都喝上酒,不住猪圈羊圈,他就心满意足了,喝完酒,再哼唱上几句《打蛮船》或是《小寡妇上坟》,他就会心满意足睡去,直睡到日上三竿。 可惜了,李宜忠那狗日的不会让他心满意足,总是象周扒皮一样,每天天一亮就敲响了催命钟,由他发明,钟响三遍之后,必须点名,第一遍钟催醒钟,节奏是:当---当---当---……;第二遍叫起床钟,节奏是: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第三遍叫紧急集合,节奏是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每十分钟一次,生产队东屋山头集合,按名单点卯,点不到人骂娘,直接分配完任务,骑着他那辆破旧自行车,去你家里,揪你出来。 催命的玩意儿,吊打人的神经,三遍两遍一响,困意全无,一泡屎尿过了,再也不想沾床,夜里没整明白的事,就忘到脑后,当太阳如火燃烧起来时,新的一天算是开始,不管怎么说:他都知足了!心里无事万念休,天塌下来由地等着,事到头上有父亲和媳妇扛着,关我什么事?我管什么事?这种生活过腻了,就想往外面跑,他不喜欢受拘束,他想像鸟儿自由飞翔。他妈,李宜忠就是他妈妈人渣,看人拉屎腚眼眼就痒痒,我娶下林兰香,那是阿拉的福气,想起李建彬奶奶,就时髦一句,折磨我,老子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保不齐我又脚底抹油,溜给你看,你能拴着我?逼急了,我就不陪你们玩了,老天都饿不死瞎家雀,至于林兰香就更饿不死了,虽然我是不争气,但我运气好,这女人就一直忠于我,那你又有什么办法?一想到这些,李建木就想哈哈大笑,运贱命好。 “你魂丢了?还不赶紧,钟头遍响过了,洗脸去!” “洗啥洗,有啥可洗的,呆会儿又干活了,洗了也白洗!” “你就脏吧!” 李建木笑了,笑得莫名其妙:死猪何惧开水烫? “抓紧吃口煎饼,喝口开水,上工去,你不怕他那破锣嗓子?带着劈声?”林兰香自顾自去了。 老油条一根,会怕他?动我试试?不怕我儿子长大了削死你?老小子你张狂成这样,后路你留了吗?不管咋说:我是他老子,猪蹄子弯十八弯也弯不到你那儿!李建木却因我自豪起来,又咿咿呀呀唱起《打蛮船》,这是他耳熟能详保留剧目,熟到可以顺手牵羊的地步,它的魅力如此之大,一生念念不忘,这种记吃不悸打,不管李宜忠怎吼他嘲笑他,他都不回长更不回短。 李建木属于稳当人,就算你把钟敲破了,他依旧迈着四方步子,通常没有时间关念,迟个到,缺会席正常,你要是批评他,他不会着急上火,或死乞白咧跟你辩解,而是用厚厚的舌头,舔着下巴,他有几个意思,不好分辨。 “天地生人,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二货!”李宜忠气得哆嗦。 “我要是二货,你孬种就是三货,妥妥的下一代!”有回会上,他怼了李宜忠一句。 “哈哈哈……”众人笑喷了,“二大爷肚子里有货!” 第97章 曾经的沧海 李宜忠牛蛋眼睁得特大,“李建木,我叫你能,今年冬季扒河,你是首个!死鱼眼你给我翻!治不了你?” “去就去,有什么了不起的?哪年不这样?干得了干,干不了我溜!”他是那样说的,更是那样做的! “嘿!嘿嘿!李建木你今年再跑一个试试?” “试试就试试!谁怕谁?柿子专拣软的捏?有人年年去扒河,有人年年不去,李宜忠,你也就这样了,要真有能,把这点儿公平做出来,那才叫能耐,你这算什么?拿人头兑汤,这算什么?” “生产队的事,由不你说三道四的!你是生产队长?”李宜忠用手指点点他,“李建木,你给我听着,有我在,你别想有出头之日,猴子不上竿,无非多敲两遍锣!我今天要上公社有事,没功夫和你磨牙扯皮,咱就骑驴念唱本,走着瞧!你就是喜欢松松垮垮吗?天塌下来,你是不急是吗?” “工分你不都扣了吗?装什么好人?有能耐,你就把我从贾家沟撵走,并彻底除名,有那能力吗?” “看见没有?这就是某些人纵容的结果,要以我的脾气,你十个李建木都……”手指上天,却无下文,不是语塞,实在是无折。 那天大约是星期天,我在人堆里乱拱,谁说李建木不行?逼急了兔子都咬人,我竟伸出大姆指,在人堆一声叱咤,“谁说李建木不行!我看他就是真男人!”我的又脏又细的大拇指竖起来。 “你个小鬼头,这是干啥?大人说话,你少插言,回家去!兰香,你儿子厉害了!”我大呢陈兰英抚摸着我的头。 第53章: 爬过寒冷的冬天,季节又回到冷飕飕的春天,那个季节清汤寡水无滋味,那风算是春风,张扬呼嚎,像委屈的老女人在殷殷哭泣,忧伤绵长,令人皱眉头,永无露着棉花的袄,有些地方只有两层布,棉花滚落成鸡蛋,这儿一疙瘩,那儿一疙瘩,我穿着它,冻得青头紫脸,但我全无感觉,饥寒交迫一直追着我,因为习惯而麻木,除了上学,我大部分时间在奔跑,像一匹无拘无束的野马,12岁那年,我小学即将毕业,李建武老师都把我夸成什么东西了?也许是他目光独具,也许我是个另类,所以格外受到其垂青,我的作文和成绩奏响了他的赏识曲,在他眼里,我少而聪,或许从教几十年,他就没遇到过我这样人。 一晃,就长瓷实了,李瑞芹长得更高更美了,农中毕业了,她就不再上学了,但她和我一样喜欢看书,且我们有跨越年龄的距离,女大十八变,越娈越好看,往展扬里长,像是被日光雕琢一样,清晰在毫厘之间,扑面而来的是那种从骨头上、灵魂里散发出来的魅力,她随她母亲在土地上劳作一段日子,就安静如水流淌在寂静乡下。 发现她的美,感知她不俗的人,大有人在,李家有女初长成,我经常胆窃远远看着她,有些迷丽不清,她长出了大人的身形,更长出了美人的体格。 咦?咦咦?李宜忠如同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那颗油腻苍老的心,在某一天专注李瑞芹之后,就怦然心动了一下:她是要长大了吗?她真的不顾廉耻给小黑子看过?假的吧?是李红霞妒忌时,炮制出来的吧?好东西长成了,我都没看,他凭什么看?他懂啥嘞?这不就是多年前:李建木和梁冬青的翻版吗?听说小黑子直接吓逃了,“哈,哈哈……”想来是真的,那是洪水,那是猛兽,它吃人嘞! 大约是为了要证实这一点,有好几点,就在我家门口,像只游狗,滴溜溜乱转,我妈看见他,就赶忙躲了,到是我看见他,格外摆出雄纠纠,气昂昂的架式,尽力走出体育老师教的军人步伐,且一走一甩脸,这个样子,今天想来,该有多么滑稽。 “小老弟,你来一下,我想向你了解点儿情况,不耽误你多少时间!”他冲我招手,“如果你实话实说,我就给你五毛钱买糖吃!” “我不信!你舍得你疔疮盖子?你要问啥嘞?”挡不住的诱惑,贫穷已经扎了根,我慢慢向他走过去,铅笔3分钱一支,我可以买上十几支嘞,圆珠笔一毛伍一支,三支有剩嘞,我知道这老小子油滑得很,“先给钱,后问话!保证你听的都是真话!”我伸出左手,“现吃现过!谁也不准耍赖!” 他蹲下身子,“小老弟,我问你 ……?”眼睛却四下里打量,光秃秃的树枝,怎么都兜不住稀薄阳光,如水而坠。 “拿来!” “什么?”老小子跟我装傻充愣,“你听我说……” 我猛地转过身,拔腿就跑! “小老弟,你回来!我真有五毛钱!还不止呢!”他站起来,“你咋一根筋呢?跟你妈学的?你看看!”他从口袋缝中找到一块钱,“证明我没有骗你嘛!” 我跑出老远回头看,他用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指尖掐住一块钱一个角,让它在风里乱抖。我想像我到了他的跟前,一个纵身青蛙跳,夺下那张一元票子,紫红色的女子开大型拖拉机的图案,这个图案,我记忆犹新,我们美术老师教我们画过,我天生不是这料,好好的一张厚纸,被我画成窟窿涂涂,我是一蹦三跳跑过去的,没有真金白银,也令不动咱,是不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给我!”我伸出手,一脸热切。 “找我5毛!” “我没有!” “还是的!等会儿,我上商店还给你!” “你就不能全当寄存在我这儿,我上学还了给你!” “我问你:李瑞芹是不是真的被你看过了?你说好了,这一块钱都给你!”他依然蹲下身子。四下里瞅瞅。 我想趁他不注意:夺下来就跑!哼哼,老小子弄半天是让我出卖我心中的女神,门都没有!我走过去,猛一扑,却扑了空,他老小子防着我嘞。 他猛一转身,我一个趔趄,差点儿撞树上。 “小老弟,不待这样玩的,你这是强盗行径,哪能强取豪夺?幸巧我机灵,要不然,我亏大了,你没有诚意!” “你以为呢?我会为了区区5毛钱,把什么都告诉你?我不会当叛徒的!我不是王连举!”撒丫子就跑。 李宜忠失落地摇摇头,收了钱,两只胶粘的手,对搓出细线一样的黑灰,“从小看大,三岁知老,这小子长大了必是人精!错种啦!错种啦! 月色如水,清凉如冬,我们的热情没有被艰难耗尽,天一擦黑,疲乏了一天的大人们,一头拱进黑魆魆的屋子里,就再也不愿意出来,或豆灯下做事,或三几个人在黑暗里谈话,论收成,论年成,或是不厌其烦讨论n遍的陈谷子烂芝麻的俗人俗事,他们一般半躺着或枯坐着,夜的悠长,空寂无边。 我们则乘机跑到外面去疯去野,那帮去年还和我们玩的小大人已经鲜少露面了,他们仿佛在一起长大,突然学会了安静,我虽然五年级了,我却安静不下来。要么去上农中,要么去上杨圩联中,或是去上三木初中,这是档次的问题,考得最好可入三木初中,这是最好的选择,其次是杨圩联中,最次就是上农中。 当时有歌谣: 农中农中,不上不中。 花一块伍,不抬河工土, 只上农中,躲个大河工。 我那时并未意识到这有什么不同,因为迷茫,并不去想它。成长的机车还在惯性前进,每到晚上,我们非疯一阵不可,我们下晚自习是八点半,正是月上高楼的时候,我的同学是个爱干净的小女生,我总是害怕和她对视,明眸子有光,像剑像火焰,见她我哆嗦,在一张桌子上,我总是跨拐角坐,香气太逼人,小小年纪,妖精似地干吗?我身上总是散发着馊疤味,这让我自惭形秽,相形见拙,只有学习时,我不太走神,大字、小字我总是写不好,像草履虫在爬--本句摘自李建武老师语录,我的大笔小笔,都是被我用刀割过,勚秃的笔,我总是不厌其烦用小刀,如同剃头匠刮胡子一样,一层层刮下,刮着刮着,就废了,我努力过,字就是写不好,常常要拖到晚自习,借人笔,勉强涂鸦,一手墨汁交了差,后来再上作文本,李建武因我屡教不改,毛笔字写不好,上作文本像老太太走路:吭哧吭哧!别人都说:慢功夫出巧匠!我却是个例外,毛笔字写得又大又丑又慢,简直像企鹅在走路,东崴一下西挪一下,只好让我用圆珠笔上作文本,这下好了,快了许多,却花费不少,狗日的圆珠笔(我们那时叫它圆紫笔)太不禁使了,出奇地贵,没钱就这样说,常常因囊中羞涩,让我神经质痉挛,特别是每周星期四,我就开始犯愁了:狗日的星期五,你欺侮人嘞!但如有人捐赠,我会欣然受之,并心存感激,那抠进肉里的疼,记忆犹新,像老爷放纵的日子,也是有的,姿肆汪洋,因为过于投入,忘却了一切,我经常在自己本子上写下长文,且都用圆紫笔,压抑的思绪得到淋漓酣畅的宣泄,经常是一支笔只够那么潇洒写一回,有好几次在星期作文课上,被李建武用右手食指弯成“7”字型,在我脑门上敲击,我算是屡教不改那种,对于他老人家谆谆教导的赠予,“悠着点儿,别胡乱涂鸦,我一学期倒给你贴多少支圆珠笔?我欠你的?”,那既是欣喜的指责,又是一腔欣慰,“只是到最后,别太让我失望!也不枉我一片苦心!”“不会的!我一定……”不是一片冰心在玉壶吗?我欣然接受,心里却胡乱抗拒。 那位漂亮的小女生,娇小玲珑的样子我还记得,喜欢和几个女生在我身后笑,且喜欢捂着鼻子,那是嫌弃吗?不得而知,别人笑我脏,我笑别人看不懂,爷就这样,那时济公这个人物还没有被创造出来,否则,我也要拿把破芭扇,神气活现地唱: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 我兴冲冲背着我那曾经三条斜线的紫书包,回到家里,屁股还没有坐热,李瑞芹就影子跟到我家,她看见我妈,冲我妈笑一下,“二娘,我子北送几支笔,我不上学了,用不到了!”她把一把笔扔在桌子上,哼哼,天上掉馅饼了。 “你不留两支?今后写个信啥的?”我妈有些过意不去,“你给他再多,够他用几天的?这孩子跟吃笔似的,一天到晚写写写,写那么多作文干吗?又不是建武叫他写的!” “俺二娘,这你就不懂啦,他写那不叫作文,叫小说!”李瑞芹有些自豪地说。 “啥叫小说?” “我怎么跟你说呢?”其实她也不明白,“就跟电影似的,说书人说的书,都是人写的!” “他写那个干什么?吃饱了撑的!” “二娘,你不懂,这不是人人都能写的,他能!” “我曾经看人手中拿的有三寸厚的书,那是大说吧?”我妈笨得可爱。 “哈哈哈……”李瑞芹笑疯了,前仰后合,硕大的臀和耸如小山的胸,在无意中煽情,“二娘真可爱,哪有大说?” “怎么会没有?有小会没有大?” “二娘,确实没有你所想的大说,只有小说,小说里又分长篇小说:就像你说的几寸厚的;中篇小说;短篇小说;还有小小说,它像故事,比故事更生动。” “他不好好读书,写这个干吗?” “二娘,这是天赋,不是谁都能写的!这是一种超人的能力!” “我不信!考试又不考写小说,这叫不走正道!不务正业!”我妈对于我的爱好,持批评态度。 “二娘,你听过他写的小说吗?很感人的!其实,他只要不耽搁学习,你就随他吧!”李瑞芹冲我挤挤眼,“你们忙吧,我走啦!” 望着李瑞芹的背影,我心里一热,“妈,我要去拉屎!” “你就是个调歪精,心恐怕早被勾走了!” 我追着李瑞芹身影出来,“你站住!咋跟鬼撵似的!” “不就你撵的吗?”她站住了慢慢转身,“我今天看见李宜忠那老坏种在你家门口转悠,你好像也出来了,啥事?” “想知道?” “别卖关子!什事?” “他拿一块钱来纂(骗)我,问我一个问题,回答好了,给我5毛钱,老小子给我挖坑,拿一块来诱我上当,还让我找他5毛。” “他问你什么啦?” “他问……他问……?”我??头。 “还藏着掖着?” “这种事吧,我不好说!”我像狗那样拧巴着。 “事关于我?” “关于我们!” “那还不竹筒倒豆子?关于我们什么?你说是不说?要不要我挠你几下?” “难以启齿!” “你李子北什么人?还有你不敢说的?皮痒是不是?” “我可说了,不许发脾气,更不许那个!” “知道!” “他问……他问了……” “没人!大胆说!” “你是不是被我‘看’过?” “你……你怎么回答的?” “他不给我钱,我跑了!” “他要是给你钱,你是不是就说了?” “不可能!我又不是王连举!只是他问这个干什么?” “像小蝌蚪,王二麻子心上来了!” 第98章 李爱华被推荐 “王二麻子心是什么心?”我要追根溯源。 “你就是猪猡!”在我脚上跺一下,扬长而去,一团乌云盖住月亮,夜就腐朽了。 夜色可以腐朽,人心怎能过夜?我起紧小跑几步,抓住她的胳膊,我没有她高,只到她脖子下,但我力量比她大,一把把她人扯过来,“你什么意思?我就奇了怪了,这种龌龊事,我从来没有向任何人说过,包括我妈,怎么满世界都知道了?一定是你……,对是不对?” 她极不情愿翻转,还在如驴抖拉缰绳一般,往一个方向挣脱,“就算是,又怎么样?” “你傻不傻?这种羞于先人的事,你也好意思对人说?这下子好了,贾家沟人尽皆知,李宜忠这孙子,长着狗一样的鼻子,嗅着味,就来了,他是什么人,你不知道?我一世好名声,就这样让你毁了!你光长个了,没长心!” “谁让李红霞胡咧咧来的?我不拿这个压她一头,怎么镇住她?” “多此一举!在我心里,孰轻孰重,你不知道?我记得我给你交过底:我之所以和她交往,就是陪她说笑,逗她玩,个中原因,不言自明!我收拾不了李宜忠,就祸害他心头肉!” “你才多大?就有这样心思?你是人还是狐?” “多半是狐!”我们几乎同时抬起头,皎洁的月亮拱出云层,世界一片苍茫。 那一年3月,我们这个饱受折磨和摧残的家族,发生一件天翻地覆慨而慷的大事件,这让李精妙整整一个上午枯枯在磨盘上坐了一个上午,不动不语,是激动?脸上没表情,是痛苦?没有眼泪,没有拧巴,那棵枯枯的栆树,在风的摇曳下,枝与枝碰出响声。 “哟,死老头子?今个儿怎啦?发愣了,哪根神经又接错了?”我奶奶李沈氏踮着四寸金莲,躬着背,甚至是玩皮地拨了李精妙的脸,“你这只呆头鹅,中斜啦?” “你才中斜了呢!” “那你这是几个意思?是不是小黑子又戳什么屁漏啦?你就脸伸给人打嘛,不在乎多一回少一回,李建武把它夸成蜜糖蛋子,你就信得心悦诚服?” “不是他!是李爱华被推荐上了大学!” “那不是好事嘛,你咋愁得跟尿泚似的!” “你懂个屁!他一个女娃子,又没出过门,坐贾云苍破拖拉机去的,甚时候能到省城?” “大丫怎么也二十五岁了,她要不干大队那鸟官,恐怕孩子都几个了,咸操萝卜淡操心,女子大了,终是人家人,李金华没上过什么学,早嫁人了,那小苗头还在学校?”她说的是我二姐夫苗启坤,民办教师,1985年转正厂,1988年入仕,做了本县一名乡镇干部。 “卫华咋就一根筋嘞,认上个泥瓦匠,那老大家的陈氏不是很有办法吗?这回看十头牛拉不拉得回来!” “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管得着吗?咱建辉是啥人?” “啥人?过继给你哥的人家人!” “你净放屁!他不是你生的?” “是我生的不假,最好的送了人,你咋不把二木头过继出去呢?能耐,你老三咋不像你?他害了老四,就该过继一个给老四,就你冒傻气!” “晚上建辉让我和你以及老二、老三过去吃饭!” “我不去!” “咋还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呢?你是驴?叫去就去,跟自己儿子媳妇摆什么谱?下棋磨少推!你都多大岁数,还治气,有今个儿没明的日子,较什么劲?省人菜,惹人怪!” “我没长那嘴!” “爱去不去!你不去,我还能多吃一筷子!” “你就不怕胀死你!” “我有食母生,高孝虎给开的!哈哈哈……”我老爹笑喷了。他把手往后一背:大丫拧,拧出这么个结果,挺好,第一代大学生嘞,甭管怎么说:是我李老二大孙女!这一点毋容置疑,哼哼!李老三,我问你:你家大学生在哪里?心中的旋律在唱响。 他要找找李老三,这个平素鬼头鬼脑的家伙,哪儿去了?门前矮墙跟,李精树坐惯了的地方,居然空空如也,怕了?羞了?早干吗去了!你少做些缺德事,不行啊?他推磨一样,转了几圈。 非标准大学生,这在那个时代,已经是难能可贵了,所以到今天,我大姐李爱华都重视人才,我在高中阶段擦边球那一回,我大姐看我总是一愣一愣,我差点儿就是了,却因抉择有误,与大学失之交臂,倒是我儿子不负众望,踩着时代的脉搏,点燃了理想之念,一代又一代人,接续努力,儿子去郑州大学之前,李爱华远在上海女儿家,却托人给儿子带来500元钱,这是老少友谊的续接,不因有人离世而断续。 时光是弯曲的,也是折不断的,岁月之弧,如弓如蛇,无论怎样,是连接着的,血总是浓于水。如果从李精妙那儿算起,我们这一枝上,第四代人,正在崛起。 老树吐新芽,新芽开新花,绽放的是延绵的青春,岁月之河,既有拓展,又有回流,重修家族史,忘记曾经,意味着背叛,人无完人,李精妙也有小人得志的一面。他找不到李精树,顿感索然无味,和老太婆的抢白,在我看来,简直是神来之笔,语不多,把李建辉的女儿们现状,说个底掉。 1975年的早春二月,浓得化解不开的水还以冰的形态逞现,贾云龙的心情格外不爽,一直靠边的刘子凡,大有重掌权力的可能,以往召开小队、大队、公社连席会议,都不让这些人参加,钱震祖会领着那帮急先锋,个个口诛笔伐、唾沫星四溅,五分钟不到,那呛人的火药味,就弥漫开来,阶级斗争问题真的是年年讲、月月讲、日日讲,所以人人都能上纲上线扯几句。 沈冬秋死了以后,王格扬是当仁不让任了贫协主任,他嘴笨,说不出那么多道道,贵为光棍,真的是一贫如洗,身上脏兮兮的,一般人不愿意让他出风头。会议调调仿佛变了,除了继续批林批孔以外,那几类人不提了,却提了一项新内容:实现四个现代。 会议上靠边的一竿子人,居然坐在主席台上,这究竟释放怎样一种信号?是那个人重新回来了?他有那么大力量?不管咋说:撬走叶志军,堪称神来之笔,这里头张金梁当然功不可抹,有时贾云龙竟然劝贾一茜:要珍惜张金梁,这个人不容小觑,未来能走多远,不好说,从目前中央的调调上来分析:很可能形势又会大开大合突变,应当说:贾云龙的知觉是敏锐的,这个草人,脑袋里可不全都是草,他居然从广播里,听到儿违的邹庆云的声音,这在传达一种信号:有可能拨乱反正,丢下的有可能要拾起来。 三木公社的三级连席会议,开的时间很长,一直到跨过早饭时间,会议还在有条不紊进行,人事虽没有变动,但能感到一股山雨欲来之气,破旧的贫协主任不再受人待见,27岁的王格扬好像屁股还没有坐热乎,就有被人放冷的感觉,正在难受的时候,突然就听到钱震祖很温和对他说,“王主任,往前边坐嘛,你们的贫协工作要加强了,头几年因为批判工作太频繁,忽略了你们组织建设,今后要不断加强,这符合中央会议精神嘛!”今个儿怎么啦?太阳从西边出来?暖暖地也照着我了?他愣一下。 “你腰咋弯得像拱桥?沈冬秋真魂附你体啦?”贾云龙瞪他。 “不是!不是!今个儿这三级会议咋这么怪?他们握手言和啦?” “没你想得这么简单!这只不过是战斗前的序曲!他们之间矛盾不可调和,坐不到一张桌子上吃饭!”贾云龙深知这个道理,一批人站起来,必然会有一批人在他们身后倒下去,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呼!呼呼!”钱震祖拿起话筒,吹了几下,“同志们,下面我们继续开会,根据上级指示精神……”太阳在正南扭头时,会议宣告结束,许多人和王格扬一样:一头雾水,会议博而杂,重点不太突出,大致有几个方向:1、批林批孔继续深入开展,几乎一笔带过,林和孔到底有什么渊源?王格扬想破脑袋,想不明白。2、中央人事上稍有变动。3、如何实现四个现代化,讲得极为详细,分为两步走的战略,第一步:以1980年为界,力争实现……4、三木公社的现状和形势,要求与会人员,群策群力。这太出人意料了,和以往会议不同,有关地、富、反、坏、右,压根没提,是不是忘了?有些人在心里怀疑。 从会议室出来,贾云龙去了梁修身那里,只一会儿,赵步洲也去了,饭点过了,王格扬只好骑着破自行车回家,他知道贾云龙他们一准去胡德禄那里喝酒吃饭,人家没有邀请他,意味着他不在核心决策层,妈妈的,拿人头兑汤,我是小婆子生的。 李宜忠都挂不上,更何况他?但李宜忠没跟他一路,却从公社大院,顺着公路往北,这是又找头魂去了!望李兴叹,这狗日的像贼,却活得八面玲珑,人比人恼死人哎! 一场连席会议,让三木官场震荡,由此阶层,向下辐射,那些草民自己命运可以悲催,但距离自己不远的三木公社上层变化,引起他们的浓厚兴趣,纷纷想透过表象,看到本质,可本质的东西,本就扑朔迷离,官场也是半遮半掩,更上层的路数迷糊不清,时候不到,分寸需要拿捏,或许一些民间草根,抓住了一鳞半爪,就此深掘,就钻了牛角尖,顾此失彼,但不管怎样,春寒依旧料峭,贫脊的三木公社还是老样子,连同家家门前的老路都是依旧的模样。 第54章: 日月艰难,那叫一个苦,忍饥挨饿,那叫一个惨。一年半载吃不到猪肉,那叫一个正常。除了这点儿口头上的折磨,就是生产队永远干不完欺人的活,生产队长成了活阎王,不仅话说得那叫硬正,事做得近乎疯狂,跟他讲理,还不如跟驴讲思想,驴的思想就是闷不吭声,李宜忠最辉煌的时候,莫过于他对贫下中农的嘲讽与教训,他这生产队长,好像就是终身似的,许多人从不同的方向努力过,最终都是以失败告终,这叫一个奇怪:咋就坚如磐石,无法撼动? 贾云龙不是冥顽不灵的人,李宜忠所做作为,他了如指掌,有好几次让他不爽,贾居然忍了,这不符合他的性格,最凶险一次,就是李默海惨死那一次,梁修身和他拼命掩盖,李宜忠却跳出来说:这里一定有猫腻!死都身下的一大捧豆子,来路不明。 汪凤楠差点儿气晕了,回眼怼他,“就不能是凶手欲盖弥彰巧施的障眼法?你的意思我懂:你是怀疑李默海同志的动机不纯,还是怀疑有人做套,让生产队老黄牛‘丢失’?目的是什么?偷生产队公共财物?你认为这是一次预谋?反特电影看多了吧?结论既然已经下了,那不是我个人的武断,你能指出凶手是谁吗?” “我不能!但总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贾云龙常常想到这一幕,虚了多少年的汗,就会滴下来,这小子就是个混蛋,楞头青,这层窗户纸差点儿被他捅破,这小子脑的确长着反骨。这会儿他坐在冰凉的木椅上,摸着被剃头匠刮得洁净的下巴,为何我会附众人之意,死保这只癞皮狗,这明明是把双刃剑,割人也割自己,是什么让他不能痛下决心的?噢,原来这小子会舔,舔得人很舒服,生产队所有的事,不用他操心,他只要在上面发号施令,下面立竿见影,这种轰动效应,是石云生健在时,不曾有的,三木公社这次合壁的大会,是不时在传达一个信息,靠边的要回到权力中枢,那些曾经唾沫四溅的造反派又怎么处置?一辆马车两套人马,双头蛇,究竟谁说了算? 贾云龙心在走差的时候,孙爽就一摇三晃走进来,走到门外,还故意“嗯哼”一声。 “你出什么幺蛾子?你是唯恐没人听到?” 孙爽那时正年轻,有股子魅力,她伸一下头,“老贾同志?能否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嘛屁事?” 她进来,关了门,还留一道欲盖弥彰的大缝,她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你是怎样悄不惊声把叶大嘴撬走的?你很有方法,外来的强龙,哪里斗得了你地头蛇?上几天我看你和张金梁鬼鬼祟祟,是不是你们贾张联手了?” 第99章 李子轩之死 “那是上头意思,人家本来就是来镀金的,关我什么事?我有恁大能耐?这李爱华走了,她留下的工作,你要及时抓起来,他们共青团本来就和你们妇联息息相关。”前半句是搪塞,后半句转移话题。 “张金梁今年没推荐上去,明年行不行?” “那要看他造化!” “造化是一方面,人为是另一方面,他可和贾一茜相连着嘞!” “你这张破嘴,一天到晚胡咧咧,捕风捉影!李建玉这两天有什么表现?” “心花怒放呗!” “先让他乐呵两天,李金亮呢?” “涛声依旧,你知道他的,你今天是怎么啦?” “正掉大魂呢!” “我摸摸!”说着,那双擦着雪花膏的手,就伸过来。 “别动!林朵就是闻着这味,才生出的醋!” 孙爽手就僵在那儿。 麦子趴地皮的时候,是极度难熬的时候,无论是树梢还是田野,就光秃秃的,风就像个醉汉,一栽一栽地吹,大时揪着人的头发乱甩,小时,像手从脸上抚过,凉冷哆嗦。春天如此,让人讨厌,看不到活物,心就像被冻僵,我像只刺猬,抱着膀子缩着头,头发像鸡窝,我大是个能人嘞,从哪儿给我弄一顶帽子,蓝帽子,偏就带个灰檐,显得特别另类,不戴嫌冷,带了露丑,我的那位破同桌,像从画子上剪下来一样好看,不过比我的李瑞芹差那么点儿,干瘦如柴,没事老爱用手捂鼻子,妈妈的,又是馊巴味逼的?关键是李瑞芹从不嫌我脏:奇女子一枚!透过表相,她能看到实质,我是烈焰,一直在熊熊燃烧,没双慧眼,你能把我看透?俗气了是不是?秀才不怕蓝衫破,就怕肚里没有货,因为有了题解,我耸耸肩,舒了一口气,我看她一眼:的确好看,像焦黄的迎春,可她语文才考62,数学更不用说了,60是挣命分,她考不到,花瓶吧?还假日马认真做作业,居然参加上灯课,熬时间吧?同饮一井水,愚的愚来贤的贤。捂水,陪我们一起熬吧,衣是皮囊,我强烈的自尊心在扭曲,出水才见两脚泥,你就傲气吧,我脏我光荣嘞,我那时肤浅得像地上小麦。滋生出自负,正是那时优于别人的自负,才导致一生失败,这是很多年后,我对自己小结得出的:生傲气,长傲骨,和命运摔跤,跌出命运的门坎,我像野草狂长,生命的张力如一部飞奔的机车,受这种性格使然,滑翔出人生的跑道,算是纠由自取。 挺好!这种性格没有传染给麒麟,他孜孜不倦、刻苦用功,戒骄戒躁,所以他成了人生的赢家,在对的年龄:十八岁,以优异成绩考入郑州大州大学,像一面崛起的旗帜,在风里猎猎作响,这或许是我一生最大的收获:拼光了生命,赢得了他的未来。 我的思绪如浮游生物,在苍茫的海世界游荡,海底世界是如此斑澜,充满了玄幻,那瑰丽的色彩以及各种大神飘过我身边,诸如鲨鱼,那家伙太大了,它随便喝一口水,就可以将我吸进虚无,妈妈的,它咋就这么庞然大物,横亘在我心里,我瞬间秒怂了,刚才还洋洋自得自诩天地间舍我取谁?这才多会儿?就一支烟功夫不到,我就心碎神伤。 我经常游走在患得患失之间,为这个浪费我不老少时间,我这头脑怎么啦?精于计算,如计算机,并且经久不衰,我总是像筛子一样,一遍又一遍筛选,唯恐有什么疏漏。 李建武怎么走过来,我并没有觉察,他用他的右手食指“7”利器,敲击我的脑门,“你这个小东西,思想又开小差?想什么呢?这么全神贯注?” 我听得见那“咚咚”响声,如拍砖敲在木门上,我赶忙站起来,“报告李老师,我正在想最后一道思考题,第87页,有关75尾金鱼移动的问题!” “噢?”他看我一眼,判断我话的真伪,却意外发现我总是跨着桌角坐,“解出来没有?如果解出来,苏老师认为是对的,你将逃离‘尴尬山’,就看你的!” “啥?啥?……”质疑声一片,“啥叫那啥山?” 我却频频点头:谢天谢地!只要能逃离熏香的花瓶的炙烤和煎熬,我就舒爽!经过半夜的折磨,你猜怎么着了?对,我终于逃脱了‘尴尬山’对我的束缚,我竟然是又蹦又跳,竟用公鸭嗓子哼唱: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人民好喜欢…… “你唱的啥东东,像驴叫,还手足舞蹈,难听死了!”有人撇嘴。 李子道长得又壮又白,李子轩长得又瘦又勾搂个腰,这对兄弟,一个半斤,另一个八两,都爱喝酒,这是世袭的,朱建松喝酒像喝水,厚厚的嘴唇,沿着碗边一擦,一碗酒随着响声,只剩下半碗,他们都很陶醉的样子,酒多时,朱九红也会插进来,连喝酒通常还要边吸一支烟在嘴上,一家人其乐融融,李淑华那会儿还待字闺中,她和李银侠不喝,她们嫌酒苦涩。 “倒头辣水往肚里灌什么的?”李银侠会鼻子起二节,“俺不喝!” “没吃过猪肉,连猪哼哼也没听过?这后槽坊曹真善一死,想喝上赶口的好酒难,如果不和后槽坊比,这酒还行,只要一比,味就寡多了,你们应向你们的妈学习,她能行!”李建松夸老婆。 “我日孽不行,这世界就乱了,净由你们男人折腾,我们都海了?毛主席都教导我们:妇女能顶半边天。” ”大小弟,二小弟,你少喝,小老三还睡着?”李淑华欠下身,看着在软床上睡的李子燕。 那时李素娟和我弟弟以及后来的一些人,都还在遵从上帝旨意,在某个我们并不清楚的犄角旮旯呆着,准备着重修为人。 “没事!喝不醉!”李子道在酒的驱使下,说话硬气,“姐,这不是酒,就是水!”端起碗来,滋溜就一口,“看见没?世上无难事,只怕嘴一张!”这就不难解释,他后来:为什么得了肝癌,并且暴瘦到如柴,幼年已经种下诱因。 李子轩也不甘落后,“姐,酒是粮食精,越喝越年轻!”他也端起碗,咕噜一大口。 “淑华,李白斗酒诗百篇,天子呼来不上船,是何等的豪迈和潇洒?来,九红,她们不喝,我们喝!”还即兴在朱九红碗上碰一下,“谁让她们年轻呢?十年以后,你们再说话!遥想当年关羽温酒斩华雄,那叫一个气派,从此,名声噪响,更可敬的是刮骨疗毒时,竟然波澜不惊,继续吃酒,所以关帝庙以前到处都是,可惜了,破四旧那会儿,全砸了!” 晚霞跌落的时候,因为是星期六,所以我背着书包,去了李建松家。 李建松迎正面坐,看见我来了,便招呼道,“小黑子,快来,给他拿个板凳让他坐下,好吃人腿长,拿双筷子!” “坐下吧,你!”李银侠拉我坐下。 “你们就看看他这面相,脸似银盆,二大兮为什么在一帮孩子中独独对他好?那是有道理的,耳垂大,老扁头,这是富贵之相,天生的读书料,李建武为何津津乐道?我就喜欢小黑子,从小看大,三岁知老,我们这一枝上,就是他了,别看二哥怂不迹迹,命好!喝不喝酒?给他个碗!” “我不喝的!”我窘迫极了,“我不是来吃饭的,我来听书的!” “听见没?这就是起点!他为什么可以写小说?先吃后听!吃几块菜,还热乎呢!”李建松很热情,菜是黄白菜炖粉条,里面有豆腐,用二盆盛的,“锅里还有,放心大胆地吃!九红,是不是一正压斜?建玉老没老实?他还敢打二嫂吗?李宜忠老没老实?还敢来骚扰二嫂吗?恶人没招能人磨,招着无奈何,哼哼,小黑子牙快如刀,一咬成名,你们都学着点儿,要不然,这社会容不下你!” 李子道他们面面相觑。 我的筷子刚插进盆里,李春堂突然造访,别人都站起来叫“他二爷”或“二爷”,我却纹丝不动,大有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尴尬。 “你们坐下来吃饭,我吃过了,松头,我找你说点儿事!”李春堂在家族子孙的延续香火的事上,居功至伟,所以一般人口头上不说,心中却藏着垢病,这是疮疤嘞,你不揭它也在那儿。 “他二爷,来喝点!”朱九红热情。 李春堂看见我,竟然伸出手来摸我头,“这不是小黑子吗?他怎么也在?鱼不大,泡放不小,这小子说不定是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 “我不当曹操,我要当刘备!” “呵呵!口气不小,你知道曹操才是真正三国里的英雄,他能文能武!你作文写得好,还能把你三爷胳膊上肉咬下来,这牙不跟刀似的!我二哥如果不是陆宏昭,没准这小子是!” “狗屁!”我那时脾气暴戾。 “春堂,你要把他惹毛了,可没你好果吃!我不吃了,我们上一边坐去!”李建松搓着手。 “给你盛一碗噢?”朱九红把厚稀饭吸得吐吐响。 “不啦,酒喝好就行!” 两个代表着家庭和权威的男人,在里屋说了一会儿话,就没事人一样走出来,送李春堂到芍药地那儿,李建松站定,李春堂兀自走了,他一回到正门里,朱九红就忍不住了,“他来干什么?这种人你少和他接触,尽干伤天害理之事,那李建洲儿子残疾成那样,他还坚持不扔,留着干甚?等那孩子自己死?之所以成这样,上辈子或上上辈子好事做多了!” “少说两句,没人当你是哑巴,别戴着有色眼镜看人,他扔与不扔又不吃你家饭?他来找我拉票,听说他要参加选副队长,没别的事。” “我投反对票!”朱九红扬扬手,“他要能干副队长,我就能当大队书记!” “你叽叽喳喳个啥,你反对不着,你是党员还是群众代表?还大队书记呢,贾云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屁股还没坐热,让你一个老娘们干?你妈是做梦想屁干吃。” “大松,我日你孽,不是我跟你吹,我要就不干,要干就比贾云龙强,你还别不信。” “行啦,行啦,贾家沟就数你能,能出个尖来,麻袋装枣核钉!”李建松从门后的大扫帚折一根软枝,剥剥折折,用来剔牙。 李子道那时至少二十岁里外转,李子轩也有十八九,兄弟俩既相同:爱好喝酒吹牛皮,又有不同:李子道腼腆,厚道,口下肯积德,不说噻话,在女孩子面前露怯,李子轩脸皮很厚,很诡,打一打上一上,像只爱斗的公鸡,爱说脏话骚话,对付女人或女孩子有手段,唯一缺点是腰佝偻着,人多时,爱放屁,不知羞,他死的那一年,就是我到中心校第五个年头,祁秀玉的手被他抓过,肩膀被他拍过,他的死毫无价值,他为了护贾家沟一名李姓妇女,和痞子杨安山有过拳脚较量,胃被打出血,朱九红那时像疯了一样骂他,并且叫他乳名,一口一个二老和尚,死朱鹮,朱鹮是一种动作迟缓的鸟,非常稀有珍贵,作为李子轩乳名,许多人因文化不够厚重,认为是“朱环”,因为母亲姓朱,才有的名字,其实这反应了李建松的博学与多识,这与朱九红没有任何关系,李建松最小的女儿叫素鹃,也从鸟,据说李建松曾经有过很浓的飞翔情结,多次去验兵,都因为个子矮小,被刷了下来,所以,他把这种梦寄托在孩子身上,因为当时疼得翻滚,朱九红反复说死不了,最终一瓶“敌敌畏”喝了下去,无药可救,就死翘翘了,那是一年最繁忙的麦收季节之前,青匝匝的油菜刚刚收割上场,堆在场的一角捂着,新翻的场还没有来得及整平压平。 李子轩之死,吓坏了许多人,这许多人里也包括我,我没有怕过别人,只有他了,因为他平时在夜晚就喜欢蹑手蹑脚到人身后,就猛地“嘿”一下,李子轩之死,很长时间,我都是惊悚的,祁秀玉更是害怕,李子轩死的头一个晚上,就抹过我家前面汪嘴,我们正在那里谈情说爱,他抓了祁秀玉一把,“嘿”了我一下,我们都惊呼过,他如游魂鬼,居然又去了大队,大队小楼上,有个缝纫组,那里女的多,我们李家一位能干的二嫂,手艺了得,就在那里带徒弟,每天都很晚才回家,所以杨安山和李子轩经常去那里“摘石榴”,那时,这首哥正风靡大江南北,很多人的婚姻就是这时候一线情牵,所以作为穷人家的孩子,必须捷足先登,人多的地方,机会才多,男的女的,听着露骨的歌词,趁着血色像苍蝇去踪,杨安山在众多人中,就盯上了李家那位二嫂,模样俊,手艺好,有文化,正而八经的高中毕业,肤白貌美,李子轩既吃干醋又上火,双方一言不和即开战,对方人多,李子轩吃了亏,回家又恰逢朱九红碎碎念,这就走上绝路。 第100章 歪瓜裂枣 最终通过法医解剖得知:李子轩胃大出血,不喝农药也撑不了多久。李建辉用他那如椽之笔,妙笔就生了花,杨安山就有了五年牢狱之灾。 恰逢麦收前夕,一直放置二十多天才下葬,葬于鬼区小槐树之地,想想恐怖尤在,现在那个地方正是大松电器(格力空调)厂区内。曾经的沧海,早变成桑田了,最阴森恐怖的地方,现在一到晚上,灯火通明,机器轰鸣,再也找不到落后的影子,这就是社会的力量,这就是党的力量,李子轩,你安息吧!你在凡间走过,被许多人遗忘,也被极少数人记起。 走过路过允许错过,记忆是不能忘却,我在写这本书时,必须要提到李建松和他的一家人,朱九红活成妖精,至今不死无病,她超过90岁,还是那样硬朗和健谈,看见我话就特别多,不虚与委蛇,不摇头叹息,整日都在忙碌,她这一生与苦难史相伴,时左时右,生了这么多孩子,别人都说:老而不死是为贼!她偷过什么?儿女们的时光? 那个寒冷的春天,我的精神世界得到过满足,像喝了酒,让我醉醉迷迷,曾经在那张酒桌吃饭的人,几人安在?几人相聚?时光像水,流过岁月之河,,现在想想:曾经的相聚是多么难能可贵? 幼芽长出的地方,正是李建松布施的地方,很多时候,我懂他,叫我思念到如今,文学这道大幕是从你那儿支起的,那个土坯小屋,承载了我多少梦想,我们之所以能不宣团结在你的周围,是故事的滋养,更是文化的滋养,我们中有人虽死,却在我书中活了下来,一个12岁孩子的记忆,可能会有遗漏,但更多是情的扑簌簌,它是雪花,晶莹剔透,更是幸福的眼泪,聚散两依依,不舍是刻骨铭心的体验。 李精树晒太阳时,喜欢用一块破旧毛巾盖脸,脸上晒得暖烘烘,身上却冰凉,小普像游走的跳蚤,时不时在他脸前蹦跳,好多次他笑眯眯迎上去,想要用手抓,“乖乖,你来了?你想死老爹了!”心在意识和梦幻里切换,“我就说嘛,你刨了小黑子,罪不至死,你干嘛一声不响离开老爹?” “死三老头又唠叨鬼话了,三老头,小普没请你去那边吃顿饭?”李建放松个松走过来。他肩膀上扛根大鞭,能有好几斤重,没把子力气,真拿不牢它,最粗的地方,可把攥,最细的地方,像毛头的小辫梢子,一头有柄子,也可把攥,但不长,通常一尺左右,打牛脊背用的,一抽一道白痕,黄牛性子弱些,老水牛性子硬,有时也抽空,吓唬牛,犁地这种活自由,但不轻快,使牛的人,冬天不扒河。 “哟,我当是谁呢,是你个瘪犊子,我做我梦,关你屁事?还人五人六的,李建放,我问你:这张脸你还有吗?”李精树在脸上摸一下,“恐怕不止皮掉了吧?还……你养了个好闺女呀,我是不是得恭喜你?多大点儿人放恁大一个泡,吓死我了,”他用手比划一下,“很快(很快)就拱人身下去了!” “你放屁!” “我全当是,现在在小孩子中间传着呢,她能耐呀,脱得一丝不挂,给小黑子看,光荣呀!哼哼哼,关键是人家还不稀罕看,这么自轻自贱!” “三老头,你一辈子不干好事,狗嘴里吐出的都是象牙,你嘴里咋吐出驴屎蛋,你不用摇尾巴,你是不是狗?” “老方,我不和掰扯,等着吧,等着你女儿肚子大了,你就不犟了!” “你再胡扯,我一鞭子送你回老家!” “你能!你有钱!你还能给人拾毛孩嘞!别人都讲疯了,你却当耳旁风,装的吧?你女儿能耐呀,想不到小黑子这么有魔力,还和队长女儿争起来了,鹿死谁手,我们拭目以待!” “三老头,少做那些拉血尿脓的事!哪天儿犯到我手上,哼哼!”李建放这回是气着了,回家扔了鞭,蹲地上,一连吃了几袋烟。 “又怎么啦?来家一声不吭,死人脸抬上门,又谁惹你啦?”张氏有些怕他,男人特别虎。 “你生了个好闺女!一丝不挂脱给人看,人家还不稀罕看!我非打死她不可!”李建放扔了烟蒂。 “你别听风就是雨!我女儿能那么下作?你听谁说的?” “这个庄子上人都讲疯了,就你还蒙在鼓里!我看她不对,天晚跑出去,跟掉脚后跟子似的!今晚再这样,我就打死不要,我算是看出来了,早早晚晚是赔钱货!既然她动了这个心思,早点找个人家给人,省得给我丢人!” “你说给就给得了?她都给谁看了?” “你问这干吗?还嫌丢人不够?她就是沤粪,也不能便宜了他,脑子进水了,穷得叮当响不说,还有个有用的老子!” “究竟是谁?这么有福气?” “屁!他也配!下下辈子吧,想祸害我女儿,问我了吗?我同意了吗?想越过我,门都没有,他想做我女婿,我还不想当他老丈人,多点个鱼,放这么大泡!”学着李精树也比划一下。 “说半天,讲半年,到底是哪个?”张氏急了。 “问你那好闺女!有脸做,就有脸说!” 当天晚上,李瑞芹一回到家里,张氏那张脸就端着,一脸冰霜,一口一个小x丫子长小x丫子短骂上了,并且追问你究竟脱给谁看了,丢死人了,这一下踩在马蜂窝上,在母亲严厉叱责下,她只得说出我的名字,“他再招惹你,我就砸断他的狗腿!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配吗?你眼光就这么差?又矮又黑,你图他什么?家又这么穷,又有个榆木疙瘩脑袋的老子,八辈子有七辈子受人罪!色迷心窍!” “妈!你不懂,看人不能只看外表!” “别做梦啦,我不会同意!你大更不会同意!呆会儿找你大哥和二哥以及两位嫂子,开个小会,看这事怎么办?明天我就去林兰香,问她有老生无老养怎么办?”正因为有了张氏夫妇的叱咤以及和我母亲大动干戈,闹得满村风雨,本来是个很小的事,如果李瑞芹能有些城府,这事本就不该发生,却闹得人尽皆知。 李建武很严厉地批评了我,甚至认为我是混世魔玉,家和校,我成了过街老鼠,一时间人人喊打,许多女生视我为洪水猛兽,见我绕着走,对我指指点点,一时间我成众矢之地,所过之处人人捂鼻子,臭名昭着之后,我放低姿态,那颗扶摇直上的心,像石头坠地,我以我血荐轩辕,伏卧着,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沉下去,才发现自己的不足,在我心目之中,只有书山可攀,爬上去,会当凌绝顶,才能一览山小,短短几个月,物我两忘,由李红霞掀起的巨澜,如潮而退,当极度咀嚼痛苦时,人才会有进步,到了那年六月,我以全公社第三名成绩进入三木中学,从此,不再有人翻动过往,我则像老鼠一样,搁下爪子,疑忘记了疼,又开始神气活现起来,我的声音如蝉而鸣。 跌倒爬起来,擦干眼泪和血迹,继续前进,这才是该有的行为。 我的成绩再次颠覆人们的认知:他们还不能小瞧了我!在贾家沟那个巴掌大的地方,如水而沸。成绩下来,李建武还专门去看了我,“哼哼!我早就说过,是金子总要发光!”我以一己之力,搅动着贾家沟一潭死水。 我是谁?我怕谁? 第55章: 李春堂经过上下运作,多年夙愿终于实现了,当结果报给贾云龙时,他肺要所炸了,睁大着牛蛋眼,“这是怎么搞的?李宜忠你不要给我出鬼吐舌!一直以来,我知道你小子不服,这贾云苍就这么晒着了?你是怎么答应我的?那只是让你走个形式,你还当了真,你们都民主了,还要我们干什么?你脑后那块反骨最近是不是老发热?你给我弄出这么个结果,让我嘴抹石灰--白说?是哪些人投了李春堂的票?” 李宜忠摇摇头,结果也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贾书记,这叫人算不如天算!” “放你娘狗臭屁!谁在里面起着关键作用?你这个队长是怎么当的?他李春堂有甚资格干副队长?你看他那一枝上,瞎眼瘸腿的、痴憨嘲楞的,他们都是怎么来的?换亲!亏他们想得出,这不是自我打脸吗?没有脸还能令动人?简直就是开玩笑,咋不把二傻子弄出来当队长呢?” “呲呲……”李宜忠笑喷了。 “你还有脸笑!让他伸长脖子满世界喊‘喽呴’‘喽呴’~~!”贾云龙想起二傻子,也笑喷了,“你狗日的……!” 二傻子有名字,他叫李默二,是李默海那一枝上的,长得鼻眼脸模糊那一种,嘴歪眼斜,肤色很白,他来路不正,据村里老人说:是李默海的妈与别人野浴媾和的产物,李默海虽死,李默海的妈还活着,看她那样:小老太太年轻时,一定是个俏佳人,仅看她最小的女儿李芹芹,就明白了,李芹芹比我稍小,天生的美人胚子,她名动贾家沟是她初长成时,发生一件让人琢磨不透的事,在当时为人所不耻,现在想来,人家是赚了,青春就是用来赌明天的,所以后来有句胸意的歌词,“我拿青春赌明天,我用真情换此生”所以更有“不白活一回”的唱词。憨二喜欢做鬼脸,叱咤呻唤时,还用短而粗的右手折成喇叭状,放在嘴边,那么叫,想到这个世间少有的活宝声情并茂,你不笑才怪嘞,它像布谷鸟那样引亢高歌,声脆声响声声长,像箭射入人的耳膜,那嘹喨的嗓音,还在天际,绕天三日,挥而不去,那种自带的颤音,像台阶,从天空铺到人间,一生只听一次,终生不忘,不信你支起耳朵听:喽呴~!喽呴~! “这里面是有问题的,如果让他上去,今后你想偷吃个夜饭,恐怕不容易呀,别怪我没提醒你!” “没事!这一点我有数,我还治不了他?比二土匪、老狐狸、金算盘还难缠?先磨合磨合,老牛不喝水,我可能硬按?”李宜忠信心满满。 “既这么着,那就这样!有些事,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些事,别想蒙混过关,我长着耳朵,你脑后那块反骨,我要三天摸两回,要是发热,我有的是安乃近!” “三哥,贾书记,我是你喂大的,没有你罩着,我算个啥?”李宜忠时不时奉承他一下。 “知道就好,要是忘乎所以,我这刀也快,十年不用,用一回,必须鲜血淋漓,它不是吃素的,沾了血,它会很兴奋,并且喜欢自我舞蹈!” “有这功能?”李宜忠在心里不服:你就吹吧!逼急了,老子就不伺候了。 “必须有!贾家沟的天姓啥嘞?大小王你得分得清!” 老小子你就自负,哪天老子不捧你大卵,看你如何蹦跶。 李春堂的胜出,那是贾家沟庶民的胜利,它标志着专权的贾云龙的权威第一次受到挑衅,贾云龙虽不爽,也无可奈何,李春堂自始至终,都不肯与李宜忠同流合污,这大大超出李宜忠认知范围。 李春堂回到家里,李建洲不在家,这个亚健康的儿子一直让他焦虑不止,他的癫痫病,时好是坏,靠药续病,好歹有贤儿媳王巧珍在,李子国、李子飞、李幽香都是在二十岁不到就结了婚,不管愿不愿意,都驶入生活的轨道上,横长竖长,就长成了俗气的模样,生活苦涩,当酒一样下咽,不是因为家贫,而是因为这样或那样的残缺,凑合而生,且生生不息,应当说:李春堂目光如炬,火眼金睛,看透了人世间的人情冷暖,因为延续,生命之河从没断流,我写这本书时,一代犟人李春堂还活着,虽衰不死,我常常叹为观止。 姚书红像个女吊死鬼,能吓唬人,白天她哈欠连连,晚上有精有神在庄子里晃悠,头不梳来脸不洗,周身散发着馊臭味,别人看见她,总是躲得远远的,偏就有些人拿她当个宝,在缺吃少喝的年代,她以舔不知耻面目示人,但她不恼不气,更不坏人好事,很多时候,活在自我世界,以卑微之态,托举着那个家,男人不行,家就倾斜摇摆,像风中之竹,她一遍又一遍,在别人家前屋后转悠,不厌其烦,各家的狗似乎都很熟悉她,只要一汪汪,她就熊小孩凶狗,“哎呀~?狗鼻子下来的,你还咬我?找打的哟!”许多只狗,只要听到这腻歪的声音,就嗯哼两声,圈缩回一堆烂草的狗圈去,人活到这样,几乎是毁了,除了村子那些跌跌撞撞老光棍,去碰她,其他人已经不拿她当女人了,老光棍们心比身子馋,手中也没有几个钱,好歹姚书红要求也不高,有粉就是面,一块几也行,他们猴急猴急的,姚氏还没有躺下,他们一身虚汗,累得吭哧吭哧的,好汉提不得当年勇。 第101章 一鳞半爪与两情相悦 “你都不行了,还那么糟蹋钱,哎~!造孽哟!” “等会儿,我行的!”男人到死不服输。 “你快拉倒吧,六十岁不到,你完嘞!”姚书红就一脚蹬开男人,爬起来,独自走了。 李宜忠的幸福,不是谁都有的,形而上学,皮毛不到。 这个烂且贱的女人,以一己之力,抚养两个孩子,那一对从小就蒙羞的孩子,像荷花,出淤泥而染,最终在1988年和1987年,分别考入淮水师范和南京大学,这是怎样逆天的福份?我多次想写好她的故事,终因一鳞半爪的闪现,佛光一样抓不住,2019年,受尽磨难的姚书红死于南京,她儿子家。 根据其遗言:葬回家乡,她被埋在轰轰隆隆高铁路线下,终日与花草树木为伍,不失为一种好的选择。 姚淑红瘪卡卡,皮包骨头的瘦,且黑惨惨,一笑起来,那口白牙很是醒目,但两腮有两个深深的酒窝,长脸,喜欢笑,生活可以苦涩,但面容一定是笑嘻嘻的,如果她丰腴些,一定是远超李红霞的美人,可惜了,算是生不逢时,且遇人不淑,生活在一步三个坑里。 我那时经常下了灯课,从汪嘴那儿上来,被她吓得不行不行,她经常是站在树的背后,一动不动,我虽是李大胆的儿子,胆子并不大,仅李子轩死那段日子,我就瑟缩发抖,现了原形,“小黑子,你过来!”她走出树后冲我招手,“呀~!”我却大叫一声,跑得无影无踪,到了家里,还要拍拍受到惊吓的心脏。 “你怎么啦?”我妈被我的行为惊了一下。 “我碰到夜游神了!她最早站在树后,我没看见,直到她叫我!” “你没站一下,和她搭个话啥的?” “嗯~!嗯嗯~!”吓都吓死了,我的头摇得如波浪鼓。 “你不了解她,其实她是可怜人,更是个好人!”我妈笑眯眯定义她,我却不认同,仅那一样,就污了她一生,现如今她化为乌有,散作一缕清风,或许还在人世间,某个我并不清楚的地方游荡。不知怎地?笔一下子就写到她身上,想收收不回来。 李精树是我命里克星,曾经的小普,被他调教得像武士,现如今他躺在小槐树地,结霜地冻,春天还躺着的时候,天冷得叫人哆嗦,广袤的大地经过一场又一场倒春寒,似乎不那么剑拔弩张,我的破棉袄依然绑在身上,李精树斜靠在门前矮墙上,相思像琵琶上的弦,不经意被长长指甲拨动,一两个熟悉的音符,触动了心中最柔软的那部分,泪就扑簌簌掉下来,我走过那里,没见其声,却看见其泪恣肆汪洋,我跺几下脚,那就是挑衅,“呀~?呀呀~?天好好的,这咋局部地区还大雨滂沱上了?” “小黑子!”他狂吼地发出警告。 “哼哼!是本将军,咋地?一把相思一把泪,能够换回曾经?想你的大孙子吧?李子道亦或是李子轩?跟我走!反正小普是回不来了,小槐树地正值班呢,也许在开会,他有事,你就别想他了:一寸相思一寸灰,过去时光不可追!” “你狗日的,歹毒着呢!”他咬牙切齿。 “跟你呀,没法子比?你最近是否拾到一把小木??动作还挺灵活,以四两拨千斤之优势,挑得四邻不安,挑得我颜面扫地,我得谢谢不是?没有你烧这把底火,我能跟坐上火箭似的,你说说:你做了件多么功德无量的事?我上初中啦,在三木中学,今天星期天,我是不是要给你烧柱香?你功德无量,可惜了,我穷,没个毛格子,买不起榆树皮做的玩意儿!”别人都忙着做事,我忙着瞎掰,“拜拜了您,躺着吧,待会儿酸水冒上来,别倒脸前面襟上!不好洗,多大个人了,能不能让人省省心?” 我手里拿把弹弓,听着鸟叫声,心花怒放,我初一的班主任,是个朝气蓬勃刚刚毕业的大学生,面色黑釉,身材细长,姓胡名长军,如果说李建武开启了我人生第一智慧,他就是接力开启我人生第二智慧的人,他既是我们语文老师,又是我们班主任,他像一缕新鲜的空气,我的狡黠、自以为是在他面前蔫了,自惭形秽,我常常趴在桌子上,借别人人身挡脸,生怕被他发现似的,他像电流,每天跟我们传递着正能量,一时间,我竟迷茫了,自带的劣根性,我觉得我的世界观人生观正在发生摇摆和倾斜,我正在树杈之间找鸟,就像从上面掉下来一根闪闪发光的针,一下子插到我头里,顿感索然无味,并后悔奚落李精树,这是怎么啦?我半蹲地上,这还是不是我?曾经像脚踏风火轮的哪吒,胡老师的谆谆教导犹言在耳。 有人在唱歌,听出来心情不错,不用猜,也知是谁,我没有出来,却往下缩缩,大约是窸窸窣窣的响声,惊扰了她,她叱咤之声,如响箭飘过来,我咋这样倒霉:蚂蟥缠住鹭丝脚。“李子北,就算你趴到地下,我也知道是你!出来!我身上是感染血吸虫病还是瘟疫?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跟我藏猫猫?考上三木中学是不是高人一等?你出不出来?要我窜进芦苇地,把你薅出来?” 运气实在是太差,刚才还在奚落李精树,这会儿就怂得一塌糊涂,我只得站起来,“姐,你咋阴魂不散呢?我只要一回家,怎么都绕不开你!” “那还不给我滚出来?你躲得了吗?” “姐,我没办法,我惹不起,总躲得起吧?为了那一分钱破事,你闹得鸡犬不宁,你干吗要这样?你满世界嚷嚷个啥?我究竟‘看’了你什么?罪不容恕!我妈有语录:让我永远远离你!” “你确定是永远?” “大家视你是污水?生怕沾身,更视你为妖精!妖精最大特点是蛊惑人,既怕又想。” “你呢?” “我是泯然众人矣!当然和大家一样,不能免俗,你是《聊斋》里的谁?”我一边和她聊着,一边看脚下,试图从别处逃跑,但太令我失望了,前面是沼泽一样的烂泥,仅挨着的是一条东西小溪,后面是密匝匝的,一种高而细的红草丛,脚下一脚宽,是别人踩出来的,我想预估一下,从前面跳过去的可能性,思绪跳了几次,只能落入水中,我家里就脚上一双人王鞋,要是它湿了,明天上学校,只能穿单鞋片子,左右上下衡量多次,最终理智占胜了冲动,只好顺原路返回。 “我们聊会儿?” “还聊呀?不怕被你妈发现:打你皮开肉绽?我可不想再被你父母羞辱了,人要脸,树要皮,我可是亲口答应你哥嫂的,我不能出尔反尔,是不是?你长大了,我们之间有了界河。” “屁!” “你敢蔑视祖宗之法:男女授受不亲?胆子贼肥!”我怏怏不快走出来,“趁这会儿没人,散了吧?我今天作业多,还有英语要背,姐,饶了我吧?”我双掌合十,对她行乞讨之礼。 “你还是李子北吗?” “一直是,不曾改变!” “你是复制的吧?你身上那股虎虎生气呢?你知道我稀罕你身上什么?” “嗯?嗯嗯?”我摇头。 “不服输!不认?!咬碎钢牙吐地上,天不怕,地不怕,像孙悟空,如果你身上没有这些,只剩下空空皮囊,我还会痴情对待你?比你好的皮囊多得是,千篇一律,有甚意思?我愿意为你奉献一切,所以……打(从)你出生我就认识你,你身上迸发出来的灵性,是别人身上所缺少的,你虽然出身贫寒,但你的思想光辉一直照耀着我,我欣赏你,喜欢你,别人想学你,学不来,胎带骨生的,你喜欢如岩浆喷灌,所过之处玉石俱焚,你好文,能把人心人行写透写实,我常常想:你是老天爷御赐给我的,如果我不拿住,就被别人拿住,那将是我一生之憾!” “唬我?又唬我?我真有那么好?” “你六岁时已经如影子遁入我心中,我那时想:假以时日,你必是一个厉害角色,随着时间推移,我这种认识正逐渐清晰。” “哈哈哈……伟大李瑞芹同志,我给你个喇叭,请你到处吹嘘去,一个筋斗云,我就翻天上了!什么时候一不小心掉下来,是不是会粉身碎骨?一如‘四人帮’?” “不会!你现在正青涩,是一棵小树,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长成参天大树!” “姐嘞,咱能不能不做梦,万一你看走眼了呢?我长成一棵佝偻树呢?到时候你抱石打天去?”我勾下头,扬脸向上看她,“这世上后悔的药可还没研发出来,到了那天,你怎么办?说不定我今生命运多舛。” “我相信我的眼睛,如果是那样我也认了!” “赌输了呗?你不认行吗?我说我轴,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要不怎么说不是一家子人不进一家门呢?” 命运咋这样稀罕人呢?我踹李精树一脚,老天爷就赏我一个甜枣,够劲道,“那……那你把你的宝冬藏好,不准示人,连我也不行,好饭不怕晚,我要下定决心学知识,学本领,准备着和未来搏击,现在你的还很青涩,没长好,别惊扰它,让它静静躺在春夏秋冬里,日长夜拙,我要完整的你,破皮撩肉可不行!” “听你的!”脸色像天景,羞红了半边天。 “你要是赌输了怎么办?” “让鸱枭啄瞎我的双眼!” “回来了!回来了!”我伸长右手,像陀螺那样转动。 “什么回来了?”她不解。 “是春!是春去春又回!”经历过这么多,我们终于在春天里,在料峭里和解。 “你俩小鬼头咋又滚一堆去了?到处找你不着!”阿文老了,这才几天工夫。 “找我做甚?” “真是一对欢喜冤家,还不打不散嘞!吃酒席去不去?” “去!好东西谁不爱?”我一蹦三跳。 “她是不是好东西?” “秘密!不告诉你!” “好!好好!你要不要也一起来?阿拉很喜欢你们!”她看着李瑞芹。 她窘得脸红,“不啦!我还有事!” “那好!子北,是你建彬爷复员啦,请你老爹吃饭,你老爹坚持要带上你!” “必须的!他不当兵啦?” “算是!当年能走,多亏你家二老爹,所以……诗林、诗秀都在,你们可以一块儿玩!” 石桂梅品相端庄,我是第一次近距离看见他,我们到的时候稍早,我老爹李精妙还没有到,李建武却在,我只好中规中矩叫一声,“李老师你好!” “子北呀,坐过来,这进入初中,是不是就不一样了?”他依然很热情,“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可以找我,我工资虽不高,十块八块还有。”我一坐过去,他就还和以前一样,抚摸着我的扁头,“子北呀,你是我们李姓门上,我最看好的一个,你要争气呀,全国都在拨乱反正,右派帽子都摘了,你大姐是幸运的,今后推荐上大学不存在了,全要凭真本事考了!” “子北没问题吧,从小到大都是书虫!你们吃糖,你建彬大爷带来的!”石桂梅抓一把硬糖放在我们面前桌上,也如李建武摸了一下我头,“这孩子是扁头嘞,耳垂这么大!吃吧!” 我还有些不好意思,老师在我面前。 “我们一起吧?”李建武拿两块,一块给我,另一块自己剥了。 “谢谢!”我接了糖。 “哟,大哥,你看看,刚上初中,就是不一样,懂礼貌了!”石桂梅很吃惊的样子,“林诗、林秀,快出来,你们子北哥哥来了!” 过了一会儿,我老爹和李建彬一起来了,李精妙还是老样子,李建彬有些年没见了,有些许发胖,穿着没有领章和帽徽的军装。 我一看到他,立刻站起来,“大爷好!” “你是谁?李子北?” “就是他,小黑子!”李精妙挥挥手。 “二老爹,你这坏习惯得改一改,人家已经是一名初中生了,小名字在家叫可以,在外面是不是得文明起来?来坐!”李建武站起来。 “建武说的对,叫他李子北!”李精妙扬下手。 “建彬,还有哪些人?” “建辉大哥,李宜忠!我自己兄弟姐妹,其他的没有!” “李宜忠你也请啦?阿拉不同意,喂不饱的熟眼狗,要依他哟,桂梅还得多受多少罪?他就是牲口!”梅文憋在心中这口气,还没顺过来。 第102章 复员 “奶奶,得饶人处且饶人吧?那些人,人都疯了,你不疯了,也得被人整疯,倒是建武哥稳稳当当的!” “我那是拿钱喂出来的!我弄点儿熊工资,全喂了他们。” 贾云龙想不到刘子凡会给他来这么一手,从靠边到转正之初,刘子凡一直当好好先生,1977年秋天以后,好像就变了,他采取了各个击破的方式,最早就是拿钱震祖开刀,架空钱,因为这个,田家兴也受到冲击,李建玉因此再次受到重用,再次返回现金和总帐会计位子上,田家兴虽还担着会计,但变成铺助会计。如果不是张子望出面,就打回了原形,妈的,不带这样玩的,“四人帮”都倒台了,还玩诛连这一套老把戏!要实现四个现代化,干部就需要知识化,年轻化。听听,这高调唱的,那叫一个响亮,通过组织谈话的形式,讲了势在必行的道理,并且说:干部队伍要注入新鲜血液。要不怎么说比唱的好听,意概如此。妈的,他还真是小婆子命,屁股刚捂热乎,就得给人腾地方,最终在张金梁和李金亮中间角逐,经过一番虚拟的民主推演,张金梁胜出,李金亮成副书记,贾云龙做了吴洼子主任,大概率就是三把手,这是推过磨杀驴呀,一朝天子一朝臣,贾云龙羞愧难当两天,不得不去就任。 这是按下葫芦起了瓢。好歹张是自己侄女婿,范围可控,有些事,张还得不惜屈尊降贵来咨询他,要不然题外话他不讲一句,有本事你使,乍吃馒头三口生,经验都仰躺在时光缝隙,没有唾沫星腌泡,它浮不到水面上,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时,他知道文化的重要性,所以后使不少劲,给孩子们上学,无奈,那是临时抱佛脚,作用并不大,混个初中勉强,再深的学问钻不进去了,他虽精明过人,在文化上一片空白,他是吃了这方便亏。 李建玉这狗日的,别看走路一瘸一拐,眼睛小得迷缝着睁不开,智慧在他之上,但文化人有时天真,一切想当然,不老道,总想学圣母,口吐莲花,你能说,得有人听,碰着田家兴,脸色灰不鲁土,知栽了面,他们同是天涯沦落人,他想靠近些,说几句休己话,安人抚自心,田家兴便就上车走了,老声常弹,谈之腻味。 人心隔着肚皮呢,你掏心掏肺对人,人家还嫌你多话,真是老公公驮儿媳妇,挨累不讨好,我也真是闲的,相当于自己扇了自己一耳光,心就木木的,正要回家,孙爽那个不开眼的,竟然笑模笑样走出来,很热情地叫了他一声,“贾书记,你好!”“我好个屁!我都成了‘假’的书记了,能好得了?” “口误!口误!你怎还和我较上劲了?”孙爽吐吐舌头。 “谁让你不长脑子,不会讲话,还哪壶不开不提哪壶!这一切都俱往矣,我老了!” “不能够,小张上去了,也是好事,年轻,经验不足,这底没你托,它恐怕会摇摇摆摆!” “你这样想,人家未必呀?刘子凡也五十好几了吧?”他突然冒出一句。 “嗯!你意思是……?”孙爽又吐吐舌头。 “你是吊死鬼托生,这个老习惯咋还就改不了呢?我没有意思,混塌了!回家!”那个子走起路来一射一射的。 “犟人就是犟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孙爽再一次吐舌头。 李宜忠赶到大队部,已经人去屋空,昨晚说好的事,他不能误了,在贾家沟李姓人家里,他还是大拿,有个大事小务,他必然赫然在列,这是规矩,一些人还是会巴结,十八双小鞋轮换给你穿,人们拿他当畜生,不有那么句话:畜生好渡人难渡,他喜欢贪那仨瓜俩枣,有人就投其好,全当撒狗粮,这狗日有既做坏事又做好事,有他在里面撑着,别人也就看客下菜。他本来是要来安慰贾云龙几句,这个跟头栽得不轻,除过生产队,贾氏就没干过副书记以下的,这回退主任位置上,连副书记位置也被李金亮夺了去,心有不甘呀,为了这第一把交椅,贾云龙算是煞费苦心,也有走麦城的时候。 李建彬居然去当了兵,他都蒙在鼓里,那介绍信和公社和大小队三级证明,究竟是何人开具的?一走这么多年,中间回来我一次,李宜忠没逮住,这回倒是体面回来了,有点尴尬,尤其是石桂梅那双看她滴血的眼,恐怕这酒喝得也不顺当,他本来想要讨教一下贾氏,贾却灰溜溜走了,糟心。吴洼子不再姓贾,这事多少有些颠覆人们的认知,人们已经习惯它姓贾,不升反降,这种事虽没有人拿着大喇叭去官宣,却私下里悄悄传遍了,李建玉却声之叱咤叫着李昆仑,大有“我胡汉三又回来了”的张狂,唯一令他气愤的是:李建彬家请客,居然连个招呼都不打,这挠人的小钉耙,就在心里快速抓挠。 这不是最可气的,太阳拱翻了薄晨时,人们陆陆续续往李建彬家去,李宜忠这个不开眼的狗东西,走过他家门口,看见正在闹心的他,居然打声招呼,“李会计,你还磨蹭个啥,走!到建彬爷家喝酒去!” “你去吧!我还有事!”李建玉往堂屋转身。 “天不早了,能去了,太阳都快正南了!” “要去你去,咋呼什么?一顿酒不喝,能死人啊?”李建玉如驴尥蹄子。 “这愤怒有些莫名其妙,难道是乌鸦大闪蛋?没请他?”这是极有可能的,不对,二老爹会不请?还不捎带脚,做个顺水人情?望着李建玉失落的背影,心花怒放起来,“闪了,闪了,一定是这样!”看来官复原职,并不能给李建玉带来快乐,我这是不开眼的,庄子上的人,对这个很看中,这并不是说你多吃了一顿酒席,而是面子,人活一张脸,没请你,就说明你没面子,李宜忠身子一纵,脚踏车扭了个弯,就走了。 李宜忠到了建彬家门前不远,就看见石川和齐秀云两口子,拉着手一起走的,“哟呵,亲密不避人?过了,你们这样,让别人情何以堪?”石云生的儿子高大威猛,齐秀云就小鸟依人,他们两个感情一直深厚,他们开了门做事,关了门腻歪,谁家事他们也不操心,别人的家长理短,他们看在心里,就藏在心里,从不议论别人,现在他们在闲暇时间里,就捣腾点儿东西,赚点儿硬份子钱,搬弄是非他们在外。 “李队长,一起?”石川松开齐秀云的手,“你先去桂梅那儿帮忙,我陪李队长说会话!”从身上掏出烟,“李队长,在大队的?” “必须的!你知道吗?大队这次人事变动很大!” “是吗?”石川并不关心这个,“怎么个变法?”他把烟递给李宜忠。 李宜忠接了去,并横过来,看了一下字,“哟呵,抽上‘华新’,档次上去了!”然后叼在嘴上,等着石川给他上火。 石川装了烟,掏出打火机,给李宜忠点燃,“哪里有?今天建彬家请客,我又不能买大丰收、小丰收,玫瑰档次稍低,所以……” 李宜忠猛吸两口,“石川,烟贵有贵的道理,这华新就是比它们强,柔和不熏人头脑,味周正,我跟你说:大队现在张金梁成了一把手!” “那贾书记呢?” “被人一个横杆挑于马下,哼哼,那个人一上来,就进行整顿,反击右倾翻案风那些年,他憋坏了,所以现在他要大刀阔斧,等着吧,省、市、县、公社,少不了动弹,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做了大队主任啦,这鸟官还有脸干下去嘛?”他拍拍自己脸,“典型的推过磨杀驴吃!你别说还真是,公社钱震祖也是主任,田家兴跟着官降一级,李建玉又回去了!”李宜忠滔滔不绝。 石川耐住性子听,显然,对这个他不感兴趣,无论谁干,都一样。 第56章: 随着太阳越升越高,有人就走出来,“两位已经到了,还不抓紧?”简才招呼道。 他们就进去了,一院子都是人,有大人,有孩子。 “哟,李队长也来了,跑错门没?”李建林那张嘴历来是刀子,把人心挖得咕哧咕哧响,“早些年拜你所赐,我们一家被你们整得七零八落,这酒你也好意思来喝?不嫌硌心?你就是一部活历史,看见你,往事就不再如烟了!” “建林爷,我之所以那样:还不是受‘四人帮’那帮子人蛊惑?我不跟着摇旗呐喊,我也完,你问建武爷,没我罩着他,他能平安渡过文革?”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你什么人我们门清,建武大哥被你坑个底掉,他拿那些工资,全替你拿的,当我们傻?” “建林,别较真了,那都是过去事,他狗日贪是贪点儿,还做过二分钱好事,形势所逼,也不能全怪他。”李建武站起来。 “你老小子给我记住了,你作下的恶,迟早会还给你!”李建材就直指他脑门,“往轻了说,你是贪占小便宜,往重了说,你就是‘四人帮’铁杆爪牙,我真想一刟钩送你回老家!我哥不在那些年,我们全家,尤其是我嫂子受你多少罪,要以我,这些酒菜,喂狗都不喂你!”李建材一刟钩刨在西墙跟硬地上。 “行啦行啦,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宜忠呀,今后要多做好事,我知道你那些年也难,出来混,是要还的,建林、建材给我个薄面,大家来都是欢迎建彬安全回来的,不管怎么说:一笔写不俩‘李’字,个人修为个人事!同饮一井水,愚的愚来贤的贤,没办法不是?” “兄弟俩消消气,二大兮的面子你还不给?都准备入席,我看也差不多了,宜忠,别往心里去,年轻人气盛,发两句唠骚忍了吧?”李建武摆摆手。 李建秀拍拍李建枝,“看看二弟三弟就是牛!我要是李宜忠我就不来了!自取其辱!” “这种人哪有脸皮,只要有吃有喝,哪管那东西怎么来的?” “打倒李宜忠!打倒叛徒、内奸、公贼李宜忠!”我突然站在板凳上,举拳头振臂一呼。语惊四座,满座皆惊。 所有人都愣了,继而噗嗤全笑喷了。 “子北,下来,你胡咧咧个啥嘞!”李建武走上前,把我从板凳上拖下来,“都入席,你这小子,总喜欢标新立异!这个不能随便说,这就是文革的烙印!”大家窃窃私语。 “轴劲又上来了!这小子将来绝不白给!所以别人嫌弃,二老爹当宝,走哪儿带哪儿。” “宜忠,他电影看多了,学电影里,别往心里去!”李建武拽着我。 “没事!我是那只海燕,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心却悲凉起来,他不善罢甘休,他在等生活演绎机会,不在乎争一日之长短。 酒席散了,我和老爹手拉着手,一路相跟着回家。 那棵生得枝枝杈杈的楝树,还光秃秃的,去年结的焦黄的羊屎蛋一样的楝枣子,还在风里摇摆,李瑞芹像一只凤凰,就立在树下,我老爹看见她,就松开了我的手,“你去吧!”老爹喝得有些多,跌跌撞撞,“你行吗?” “能行!”他走了。 ”专门等我?小心你大的鞭子!”我指指自己。 “你好厉害哟!” “啥啥?”我装作不知道。 “我听见他们议论了!” “玩!大白天,你顶风作案!”我那时修为不够,却喜欢乱用词。 “我们找个无人的地方……” “还想拖我下水?这样的糖衣炮弹对我无用!”我扬扬手,扬长而去,没事就不要影响啦,又不做私密事,干嘛要找个没人地方? “李子北!你混蛋!”我听见她跺脚叱咤。 “本来就是,是不是才发现?”李宜忠被李建彬两个弟弟当面鼓对面锣的敲打,我心中荡漾起一丝丝涟漪,有发现同盟者的高兴。 我侥幸躲过初一,还是没有逃过十五。晚霞是那么美,令我心旷神怡,自我陶醉于美里,大自然鬼斧神工,让我感到希奇,没有一丝风的夜晚,天地之间就多了一丝欲望升腾。 我不知道那条路上到底有什么魔力,心情舒畅时,我会溜跶,心烦意乱,我会游走,从汪嘴的豁豁牙牙里下去,沿着夏季暴涨河水流淌的地方,往南走,走到大洼地,爬上陡坡,是一条东西向的渠路,路不是很宽,却很直,家的影子模糊起来,透着丑陋。 李红霞鬼影子悄不声声跟上来,“北爷!你做得好!更做得对!” “打倒李宜忠?” “不是!我看见芹姑在楝树下那一幕!” “那又怎么啦?是不是正中你下怀?我都打倒李宜忠,你还跟着我?” “一码归一码,那是你们男人之间的事,与不相干的?” “我看你就是白眼狼,他可是你大!” “我看有可能还是你老丈人呢!” “别扯行不行?”她追上了我。 “我只是说有可能!” 第103章 撩情。开挂 “大哥变老丈人?听书听来的吧?”我伸手去拭她脑门,“发热没?烧得都说胡话了!” “你多试一会儿!”她的手压在我手上了,“我倒是希望我发热了,高烧45?不退!” “蒸死你!”寒气还是有些逼人,那是春的肃杀。 “你既然讨厌她,就有喜欢的呗?我怎么样?虽黑但美,是不是?说心里话,只要你愿意,我也可以随时随地给你看!你想怎样?”她竟然用身子去蹭我,笑容比花海更炸裂。 “你过了,再给我提这等破事,有多远滚多远!你还觉得我不够腥死烂臭?你没觉得是不是?更何况美并不是唯一,要有趣才有意思!” “啥叫有趣?我想有趣!” “傻了吧唧的!你以为有趣是你想有就有的?胎带骨生的。” “有那么难?” “不然你以为呢?有些东西学不来,怎么说呢?这就像一个人的脾气,为什么有的人我们就是喜欢,有的人我们就是讨厌!” “我还是听不懂!” “这就对喽,要是你也懂,人们还拼命钻书干啥?” “我真恨我自己,不识字,和你对不上,你就恶我,是不是?” “可能也不是,识字只是一个方面。”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你总和我离皮离骨干啥?” “这叫欲擒故纵,懂不?” “啥叫那啥?” “问李红旗!” 古淑华深居浅出,看到她一回实在是不容易,她永远超凡脱俗,那些年那些事,把她演绎成侠女,我认识她时候,她还没有老,身手很矫健,她从不到生产队劳动,她靠啥生活?我理解不了,有人说:她有很多积蓄,也有不少人怀疑,有关她和郦至年、曹真善、刘子凡之间的错综复杂的关系,究竟是怎样的?理不出一条完整清晰的线,总是若有若无,如蛇一样,隐没在草里,神龙见首不见尾,不同的人,有不同说法,且是凌星断续的,接不上,且多头分岔,她居住的地方离贾家沟有些远,有关她的传说,一阵阵,像风带着季节的骚动,时不时从那儿吹过来,大有雾里看花之感,模糊不清,她隐藏在故事里,是人,有人的悲欢离合,但又是传奇,不同于俗人俗事,她离群索居,像在云雾里隐没,她的故事,是一个女人和三个男人的故事,凄美撩心:为刘子凡的豪横而不耻,为郦至年纯情而唏嘘:谦谦君子干不过地痞流氓,女人就是大草堆,你不扯你不得,为曹真善仰天长叹:天若有情天亦老,是婚外情的孽恋,送了其卿卿性命,古淑华是赔了女儿折了情人,一个“情”字写不尽苍桑故事。 她不是侠吗?咋就不能快意恩仇?别人都能仗剑天涯,你的剑呢?被岁月锈蚀了?还是她根本不是侠?刘子凡是怎样玷污了侠?曹真善帮的忙?你的酒啊,虽清沥沥,却污了自己人生,更玷污了古淑华的人生,人生之碎,像玻璃撞击在石头上,碎得不规则,碎得无法修复,这就是悲剧,就是将最美好的东西损坏的过种,没有了女儿宝,信心就减少:自惭形秽,郦氏虽好,风流倜傥,像宝石一样冰清玉洁,因不忍亵渎,所以就生下了古铃,心长青苔的日子,就依附曹真善,曾经的爱,如同喷泉,咕嘟咕嘟往外冒,失去理智,行快乐之时,被人撞见,女儿吸食了鸦片一样复仇的种子,就在心的阳光和雨露滋润下,长成参天大树,要复仇,只有牺牲自己,欲望压制不住,就剑走偏锋,一份情,毁了两代人,苦啊~! 侠的陨落,道的崩殂,像一条从古流到今的大脉河,最终消失在当代,风潇潇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荆轲一念上扬能刺秦敢刺秦,虽死犹生,侠风荡荡,叫人怀念到于今,这是侠的力量,更是侠的生命。 古淑华何人冠她于“侠”的称号?侠是快意恩仇的,如果她能杀两个人:一个是刘子凡,他夺了她的贞操,该杀未杀,这不是侠的所为。另一个是沈冬秋,霸占了女儿,射杀了情人,于私于公都该锋芒必露,以快刀杀之,然而的然而,她忍了,没有锋芒,能算侠吗? 让我大跌眼镜的是:我远远看过她,那飘飘的身影,与侠是截然不同,她与我后来读的梁羽生、金庸、甚至是萧逸书中人物,是何等不同?关键时刻,总掉链子,今生她注定与孤独为伴,与俗人为伍。 炽烈的情感,曾经如火火山喷发过,激烈壮怀,那只是曾经。一念闪过,便归于沉寂,那不能称之为侠影,可叫侠念,或着说:有侠的思想,有侠的基础,没有侠的行为,所以最终抱憾终生,今生情已了,意未尽,所以现在只能离群索居。 她的过往,我知之甚少,有关她的传说,也千差万别,刘子凡究竟是喜欢她?还是喜欢占有她?郦至年到底有没的爱过她?她为何最后委身于曹真善?一念毁一命,她后续的故事,与她到底有关无关?沈冬秋是死于曹真宝的设计还是死于侠女之手?有人传说,更有人辟谣,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她真有勇气杀了她实际的女婿,还是曹真宝请了什么人?那场酒后,那个雨夜,究竟发生过什么?沈冬秋是酒后撞树,脑浆崩裂,还是被什么人薅着头发,向树上撞击?想想惨烈血腥,记忆可以徜徉其间,想得合理,事是不是那个事,不得而知,历史有迷雾,抽丝难剥茧。 最奇怪的是:沈冬秋作为风云人物,一度敢斗刘子凡,作为吴洼子第一任贫协(当时老百姓称“皮鞋子”)主任,居然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要彻查此事,这是奇怪的地方,当年一些亲历者摇头。 正在初二上学的李子丹,一夜之间,由学生变成老师,这件奇怪的事情,让我愕然:这种变化是怎么发生的?我不得而知,但李子丹就是这样的,55岁的李建辉光荣退休,由于是解放前参加工作,叫离休,这种惊天大逆转,着实让我吃了一惊,我们曾经的校友,就这样走上另一条后来我望尘莫及的路上,我拍拍脑门,嘿~!嘿嘿~!这颠覆咱认知,应当说:我大兮这头脑不是一般般,他这是趁风扬场,下雨和泥。 而和我同班的陆昭离,就没有李子丹这样好运气,他父亲陆先领还是教导主任,总认为这是早晚的事,上孩子多学点儿知识,至少有个高中水平,那时就可以完全达到退休年龄,搂草打兔子两不误,为此,陆昭离搓破了脚,也没能劝说动父亲,为此父母子俩一直不和,到现在讲起父亲,人都已经死了,还咬牙切齿,他是和我一样,我们都因为自己努力,跨进过高中大门,但他却错失了接班机会,最终和我一样:没有考上大学,回到家乡,每每讲起这,他就唾沫星四溅,把恨一直带到今天,这就叫时也运也命也。 自从接班,李子丹的人生就开了挂,他最初任职的学校是我们吴洼子小学,那三年,他不再和我们淘气包一起玩了,他被家里和社会武装起来,先是中山装毕挺,后是皮鞋上脚,而背后操纵这一切的不是陈氏夫妇,而是我那位可爱的大姐,他当时参加了函授班,这是啥意思,咱当时一头雾水,后来知道了:就是速成补习班,原来那些和他一样接班的,都有明显不足:知识欠缺,那时我大姐李爱华已经成了我曾经的母校,就是我上高中的学校的教导主任,城市的熏染,让她与我们有质的不同,我们还是老样子:旧衣服穿了一年又一年,她却时髦起来,李子丹除过到小学教书,剩下的就是在李建辉指导下,沿着既定的目标前进,三年以后,李子丹拿到函授毕业证书,这是他与农村与我们分野的开始,他只比我大一两岁,但看上去与我有多么不同,当我进高中之前,就有个喜欢他的穿着鸡蛋黄的窈窕女子经常来他家,那笑容比阳光都灿烂,我最初以为她就是我“六嫂”,且板上钉钉,那时四姐五姐还待字闺中,她长得非常好看,看上去与李子丹登对,姓曹,至于名字,就湮没在烟尘俗海里,两个总是嬉笑你掐我一下,我扭你一下,那是撩骚,更是调情,我心中的情愫在荡漾,我与人家的一比,就生出三分俗气,七分无聊,都说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可是硬学不来,我们像贼,总要闭人,人家却大大方方,如同电影里一样,那眼神中是满满的爱。 其实最终我认定的“曹氏”只不过是感情的预热,人家拿她练手,练胆子,没有几年,李子丹就把她抛了,城里的橄榄枝就伸了乡下,应当说:李爱华眼光独到,精于算计,我的新六嫂是我步入高后看到的,她叫张萍,她是张家二女儿中的老大,这家还有三个儿子,后来他们都蒸蒸日上,张萍有个妹妹叫张红,如果硬要分出她们不同,是完全可以按类分别,张萍文静,尽管乡下有许多陈规陋习,看破她不说破,人很厚道,也很热情,那时的她刚从卫校毕业,属于见习医生,张家老大在县环保局,这种单位在那时都没听人说过,老二在卫生院,至于老三可能还在成长中,没人提及或爆料过,这是张家五个孩子现状,据说张红当时也在我们高中,我没见过,大约不同班更不同级,我到高三时,她应当早毕业了。张红则不然看破她要挑破,因为这层关系,他们在做着最终妇唱夫随的梦:就是初婚这几年都呆在乡下,最终返城,这一点和中国军事家的论断如初一辙:以农村包围城市,最终在城市占有一席的总体策略,或许是决定的错误,也或是性格使然,张萍在生了儿子李子博之后,他们的分岐就已经产生,由于惯性定律,他们入城十五之后,陈氏兰英去世,随着名和利双收,在2008年传出他们离婚的讯息,这是怎样一种割舍?据说与李子丹去福建、广州招商引资有很大关系,招商引资的年代,是何等风光,许多人摇身一变,娈成了拥有万贯家财的大老板,穿金戴银不说,到哪儿不再喊老板,一律喊:某总!连校长都主动放弃不当了,也要下海洗一把,李子丹也不例外,他一回来就官宣离婚,因为他身后跟着麻惠英,已经怀孕,孙子都比儿子年龄大,这叫时髦,他们的儿子李天宇比我儿子都小,曾经的青涩,最终退去,李子丹丰富多彩的人生,是机会的推力,是命运的主宰,也是历史的浓缩。 接班是个台阶,注定了他与我们不同,至于后来的发扬光大,就顺理成章,最终他会怎样,我们不得而知,在我写这本书时,时光机已经输录进2024年,这边学校一退休,李子丹就和麻氏去了广州,听说在一家学校被返聘,并且承包学校一些业务,他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在远处我看不见的天空飘啊飘,我们曾经有微信,并且互通过无,但后来被他拉黑,儿子的升学宴,我都联系不上他,我问五姐夫那位退了休的小学校长,和三姐夫那位曾经的工头,以及四姐,他们都一样讳莫如深:联系不上,这是一个不详的信号,他究竟怎样?他们都不知道:一轮太阳正在沉沦。 扯得有些远,还是回到曾经沧海里。 时光乍长乍短,有的是布施,有的则是回光再返照,最后一抹辉煌,总是让人心颤抖怜惜,久久荡来荡去,那是不舍,更是最后的挥手告别,有关他们的故事,你会在《红旗,你能扛多久?》里找到详解。 门图江和巩仲礼的友谊,最早可以追溯到解放前,那时的门图江已经混得风生水起,作为毛头小伙子的巩仲礼,那时在他手底下扛活,因为要深潜,就需要一个落脚地,随时准备着东山再起,门氏没想到:这一落脚,就是大半辈,门图江算是长着一双慧眼,识英雄,更可以看透平凡之人,从怯怯懦懦里,他看到耿仲礼的真诚,冲这点,他决定去七里桥耿圩大队落户,一则地形偏僻,另一则没人知道他的底牌,基于对耿仲礼的了解,所以归终落户在人烟稀寡的了望哨,原是一个旅店的名字,解放了,老板跑了,耿仲礼到的时候,门还是锁着的,一边帮耿仲礼参选地方事务,另一边隐姓埋名:除了门图江这个名字外,他还有三个名字,谁也不知道他真实姓名,落户的时候拧巴了很长时间,半年之后,耿迎来了人生辉煌,进了地方班组,作为补偿,替他办了落户,嘴甜又善于经营,很快在地方打响了,加之人随和,再后来娶了地方女人为妻,一切如常,上面几次来人,来落实他的情况,都被他对答如流应付过去,门图江曾经是确有其人的,吃水饭为生,因泄露沈六铜行踪,被秘密处决,才有了现在有据可查的门图江。 第104章 心挂两肠 耿仲礼心知肚明,藏了几十年的秘密,从不对任何说过,有好多次耿仲礼差点儿扛不住了,因为政审经历过的人,至今心有余悸,那罪真不是一般人可以受得了的,咬紧牙关,最终他获得了两方的信任,门图江为他的忠勇可佳,感到兴慰,这不是信仰的力量,胜似信仰,他们之间的友谊,几十年牢不可破,后来门图江返回了城里,耿仲礼还像小女人那样悲悲切切哭过,这一晃,就那么几十年,他们都老了,屈指可数,能折腾的日子,已经不多了,他哭不要紧,连门图江也感染哭了,这几十年,他肝胆相照,彼此扶持,迈过一道又一道坎,不容易呀。马菊这个名字,耿仲礼并不陌生,人不怎么熟,见过一面,外表有些疯疯癫癫,总是说沈六铜,她还像条蜿,记忆在曾经的岁月里攀爬,像说故事,听得耿仲礼一楞一楞的。 门图江走那天,马菊没有来,三辆马车,是临时租来的,一向低调的门图江,不喜张扬,倒是他的女人嘟囔个嘴,一直在外边做事的儿子媳妇没趟这趟浑水,倒是女儿女婿领人帮的忙,泪水一串串的女人,不是激动,而是难过,儿子是她心头肉,媳妇更不用说:当亲闺女,关键时候掉链子,想想这滋味,人心都喂了狗。 杭育杭育车子走得慢,背锣拐鼓,都是些老物件,用不上,还不舍得扔,这是有了感情嘞,直到车子走出了望哨,许多人心情沉重相送,门图江才挥手作别,这一去,曾经的友谊就丢在这里,他跳上马车,只一会儿就七拐八拐看不见了。 林佳弄好了饭,能等半个时辰,罗盛林、张国军、张国英才姗姗来迟,两个家庭关系不咸不淡,张国英嫁罗盛林本来就勉强,她稀罕李建彬,谁知道神使鬼差就嫁给了姓罗的,这里有当初赌气的成分,罗盛林这类糙人本不就是能言善辩之人,加之仕途上没有能走出多远,听说李建彬回来的事,心又起潮了,张国军在三木公社一步一个脚印,混到今天,虽没直线上升,也没掉下来,林佳倚重张伟华,还在供销系统干着,一尺长的未来,谁也看不透,倒是他们的孩子挺优秀,也挺懂事。 张国军在三木公社,既不是新派,也不是旧派,所以无论他们怎么搅局,都跟他关系不大,看这气氛,旧派人物大有重新执掌权力的可能,新派人物不再张扬,他看得一头雾水,不管张国英怎么样,林佳夫妇还是极为热情的,罗盛林本来就不想凑这个热闹,但架不住张国军热情,张国英心中泛酸,她高低不表态,她听张国军说一嗓子李建彬的事,闲话,纯粹就是闲话,说者无心,听者就有意了,就在两个男人:一个邀,另一个拒时,张国英就喷了,“要去就去,不去拉倒,又钩又耧着干甚?还要我哥拿蒲团跪下来求你?”话到此没什么,最后一句就伤了人,“你以为你是谁?拿自己当盘菜!” 罗盛林死鱼眼憋半天,想要发作。 “过了,国英,不管咋说:今天是妈生日,他必须到场,并且非常有资格!走!”算是死拖活拽,拉上的罗盛林。 罗盛林脸拉得跟驴似的,张国英这个人情绪不稳定,来得快,去得慢,心里老有本小账,陈年旧账老翻,她老觉得嫁罗盛林是亏了,究竟亏哪儿,她又说不出,她最欣赏和喜欢的是李建彬,跑出去当了好几年兵,算是干嘛的?她总是支起耳朵听,早几年她听说李建彬不见了,伤心过一阵子,心也就死了,哥一句话,就让她心解冻了,罗本身没毛病,一个小脚杆子,踏实在本职工作,虽没有转正,但那不是铁板钉钉,迟早的事吗?咋还就入不了一个实在的老农民的法眼?罗比起其他男人算是不错的,不抽烟,更不喝酒,没事回家,还没个婚外情,经常到田地里帮着干农活,这不就是好男人的成功典范吗?咋还就……有饭吃,嫌饭冷,人哪有满足的时候,心眼跟个针鼻子似,大一点儿东西,穿不过去,罗很喜欢张国英,主要是模样好,睡身边舒坦,就这么要求,不为过,无论张国英怎么损他,人前或是人后,从不炸刺,有人就是这样:身在福中不知福,稀罕她跟个宝贝似,她却不拿罗当根葱。 张国军曾经在林佳面前说过,“国英是被罗盛林宠坏了,坏脾气从骨头缝中冒出来,你稀穿越她,她就折磨你!” “照你这样说,我不折磨你,你就不稀罕我呗!”林佳联想能力还是有的。 张父张母一脸褶子,相互牵着手走出来。 “看,这才叫患难夫妻!老妈生日快乐!”张国军的确是嘴子,一举嘴,林佳像兔子,快步奔跑到老头老太跟前,“大,妈,你们好,祝妈生日快乐!”随机将一沓钱塞老太太手里。 “嘿!该你啦!”张国军拍拍罗盛林。 “我……我……我的全在她那儿!”罗盛林很窘迫。 张国英是把治家的钳子,家里大事小务,全得听她的,别看罗每月工次不少:68.5,全得如数上交,要不然就闹个没完,罗只有干的权力,至于工资薪水,也就是过路财神,从校会计那儿领过,如数上交,囊中羞涩,是常态。 “妈!我和盛林祝你生日快乐,福如东海!”也学林佳,去塞钱。 “国英,对人家盛林好点儿,钱是人家挣的,别没大没小,盛林算是不错的了,这份心意我收下了,你们都好好的,我还求个啥。” “妈!这种人就不能惯着他,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问问他在学校算怎么一回事?”张国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难不成你还有了婚外情?”张国军扳过罗盛林,“有这事?真事?如果真能那样:我倒是不能小瞧了你,得高看你!” “你就听她胡咧咧吧!”老太太想缓和气氛。 “借他个胆,你敢吗?”张国英当人面挑衅,笑得叫人找不到北。 “是这样的:刚发工资时,有个女老师家里发生事儿,问几个人借了钱,我也借了,事发当天,她窜人家里,要了回事,这事弄得挺尴尬!” 第57章: “这事,你说我信,不过国英干的,从小到大就是浑蛮不讲理!” “你至少问我一声!” “怎么问?你在场吗?”张国军笑喷了,“罗盛林,你就不能反抗?假如条件允许,给你换个媳妇,你换不换?”张国军这一锨挖得够深。 “甭怕她,你说!”老太太怂恿道。 “罗盛林,想清楚再说,乱说回家你想想!”张国英不怒自威。 “没打算,也不可能!” “你这男人哪,就吃你这唬药,怎么都是一辈子!” 林佳热切趴在张国英肩头,耳语着,“那事上,你也这样?” “不能够,他喜欢,就让他来,这点儿念想再不给他,他图我什么?那是傻女人才做的蠢事!”说完了,两个女人笑得咯咯的。 “你怎么像个夹子,疼嘞!” “被夹得舒服,男人你不给他点儿罪受,他就不珍惜你!” “男女平等,人家干嘛就要受你的罪?” “你问问他:是不是自觉自愿的?就我长成这样,能长年累月睡他身边,他不乐坏了?百年修得同船过,千年修得同床眠,就这恩点还不算,让他舒服,还得给他生儿育女,传宗带代,看孩子守家,凭啥?男人嘛,身上就不能有钱,钱是男人的翅膀,只要有,他就想飞,捎带脚带给你弄出什么事来,更何况外面就有阿猫阿狗在那里,等着舔人,酥痒难臊,烧心嘞。你问问他:今生娶我是不是赚了?既然是这样,我找补点儿回来,又怎么啦?受尽委屈,才能享尽艳福,桃子虽甜,不宜多吃。” “妈,你们听听。我都说不过她!”林佳有些羞赧。 日子和日子交替,就像搓绳子,老瞎子杨安东消闲一段时间,这线放得有些长,春的气息已经开始涂染弥漫,冰在消,雪在融,堆积起来的寒冷,已经渗到松软的泥土里,他卷缩在椅子里,别人都说他眼瞎心不心,虽然常翻死鱼眼,心思却缜密得很,要不美人廖东梅怎肯入怀?图他什么?五金是他家特色,这些东西:晴天不涨,阴天不出,且家家用到,时时用到,生意在不咸不淡里,杨家就赚足了姚湾镇人的钱,这哪是店,是捆住廖氏的绳,杨安东当惯了甩手掌柜的,且生得一儿一女,除了东游西荡,找他说媒的,摸骨相的,不在少数,不管真假,他说有人信,既干正事,又干坏事,日子就日水做的,杨安东等得,水曲柳等不得,他的儿子水茂声等不得,看一回甘秀珠,就像花栽在他心里,怎么看春天就来了,她是海市蜃楼里公主,表面上还是处,其实名花有主,她和石桂林才是真正的伉俪,他们就吃这行饭的,真是狐狸没逮着,还惹了一腚骚,有些人就是意想天开,癞蛤蟆能吃到天鹅肉吗? 这不,被债主逼得没法子的水曲柳,佝偻个腰,还左盼右盼,给杨安东送钱来了。 “这姚湾镇恁多人,放眼望去,没你杨老板最为舒坦?阳光不要钱,是不是晒得脸痒,这福享得,要慕煞死人了!” “水老板,太阳又从西边出了?” “那倒是没有!杨老板再跪一趟?” “跑哪儿去?你儿子的事呀,到此为止吧,人家又看不上他,你让我受什么罪?但凡你儿子板板正正的,我也能添把柴,加点火,可惜了!” “他是个犟种,不听劝,一根筋!” “不是,等会儿,他不是你的?” “是我的!可是……” “降低点儿,甚至也可以找个稍有残疾的,你说你非一棵树上吊死?是,那小女娃是好看,就算能点头允了,这钱上不得遭罪,要不人家凭什么好好人不嫁,非嫁你个弯桥扁边的?没这道理嘛,换作是你的女儿,你会怎么想?你家里那位是省油的灯吗?你当得了家,主得了事?我看还是另起炉灶吧,就算你能娶成,将来这日月也过得鸡飞狗跳,你图啥?” “杨老板,理是这么个理,我也懂,可架不住茂声闹呀?” “这大主意你拿,如果你真这样想,我明天也可以跑一趟,结果我就不知道了,来去差旅费必须是你的,我不能既给你耽误工夫又贴钱!我也没什么事,工夫耽误了,算我看在家帮亲邻的份子上,尽个义务吧。” “哎!哎哎!要得,我给你掏钱!”水曲柳把手伸进中间衣服里。 “呵呵!有进步,铁公鸡都不上山了!” 杨安东的死鱼翻出来,有些怕人,去钟吾县,他轻车熟路,跑过不下于几百次,胡沁芳那个老婊子劲道足,虽人老心未老,标准的老腊肉,有时杨瞎子不去撩拨她,她还反其而行之,八角楼那边那个大院,的确是不少男人向往的福地,道虽不同却相为谋,范青姿色赶不上王红,偏就李国忠稀罕,姘居多年,王红虽好,开成了一朵花,李国忠嫌脏,从不迈过那条做人的底线,施仁德除了敬佩人家,还舔着脸巴结李国忠范青,人家根本不拿他当根葱,胡沁芳对于施仁德也是哼哈应声,那是井底下的存货,也是干货,马菊就在井壁上来来回回地走,她的几个死党叶孟张、李几星、黄白亮总用鲜红的舌头,拱舔干裂的嘴唇,马菊手里有硬通货,且数量不明,人虽老些,姿色还行,冲这个三只游狗经常盯着马菊身影眼冒绿光,内有周大帮,外有门图江,他们要想撬动马菊,必须动这两关,别看门图江是远水,能解近渴,身后呼扇呼扇站着一堆可用之人,就一个耿仲礼就能调动一个耿圩大队人,那些死党不容小觑。 黑大个李宜忠就是浑不楞,心狠手段硬,自从很多年前冬季天,被马菊用围巾拖死狗一样倒拽过,就以马菊为首瞻,这些股力量聚在一起,呵呵!那就是一个追逐名利的小团体。 叶孟张自从第一次认识马菊,就被她的大气和漂亮吸引,当得知她是沈六铜的情妾,舌头吐出多长,还吸咋一下,妈妈的,好白菜全让猪拱了,这些年碍于台湾有个沈六铜,不断有人说反攻大陆屁话,只好忍了,自己出身微贱,姓孟嫁给姓叶的,姓叶偏就不生长,只好与姓张的野浴媾和,才有了他,听说是个穷秀才给起的贱名,揭示了他的出处,结果没收钱,他老子冲这份情,认了。 第105章 心虫乱拱 李几星长得还可以,高高瘦瘦,少时家贫,父亲老早用二斗芝麻给他说下个童养媳,没能长到婚嫁年龄,就夭折了,再后被小寡妇勾搭上了,居然生出两儿一女,天上就掉下个大馅饼,偏就砸他头上,个子高了有屎吃(黄白亮语录)。 黄白亮是三个人中,最下作那一个,且手不老实,喜欢从所过地方捎带,和个瞎眼大他许多岁老女人凑合着过,瞎不曲曲的人,居然生出个儿子,种子的力量不容小觑。 杨瞎子跟这些人全熟,尤其是最后这仨货,他到的时候,太阳几乎正南,那个大门朝北的院子安静得很,人们吃完饭,折腾累了,纷纷挨上床,正在晒牙骨,外面世界无论喧嚣,这里却依旧静俏俏,男人女人在这里找到了和谐。 杨安东一推门,门是虚掩没关,站门后那儿,就“嗯哼”一声,他这是叫魂,半天过去,没人应声,就直接把门关了回去,径自往西屋去,一推门,跟想的一样:老腊肉胡沁芳正在床上,如鱼晒翅,他勾回头瞅一下,没看见什么人,就撩身进去,慢慢虚掩上门,像动画电影里的小丑,然后蹲下身子,对着胡沁芳又黑又胖的脸,弹了几下,然后一屁股坐地上,用他那尖厉的嗓子哼唱上了: 南边的太阳就要西坠了, 黄家大院静悄悄, 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 唱起那动人的歌谣…… 杨安东还想再弹几下,“叭!”一小掌,手被人打开了。 胡沁芳揉了几下眼,“哎哟,是你个瞎种,我以为哪只大叨豆呢!他又找你了?”屁股一转,坐床上,用手拢一下短发,“我刚迷着,你个老和尚就来了,这回得让他下点儿金豆子,我们不能一遍遍跟他瞎跑!” “胡姐说的是,驴也是这么想的!” “你个死剁头的,咋还没了正形,你多劝,我们这边甘秀萍就多摇头,火候差不多时,得下这个,这趟去,甘秀萍可以留那儿一段,几天几没问题!” “就不怕瘪三偷嘴?那小子看着一瘸一拐,心跟蚂蚁爬似的,酥撸酥的!” “放心,不见兔子决不撒鹰,甘氏可不傻!”胡沁芳信心满满。 十里集距离三木公社,还真不止十里,从哪儿到那儿十里,天晓得,许多人一头雾水,十里集外不远就是敞码头,那里终是繁忙场所,船从白莽河上游到那儿天然打个道盘,河窄了,饭店、菜场、商店一应俱全,挨挨挤挤,像个人捧着这些吃水饭人所需,就直钩钩捧到你脸前,饭香烟酒副食飘着香,勾着魂,但凡过往船只,从那里经过,没有不在那儿落脚的,敞码头水肥人更肥,杨菜花那小嗓子,捏捏出细细的腔。 “老板哪,吃饭不?”声颤腰拧,像春天里的柳条,柔美硌心。 “都有哪些菜?”要是有人多问一句,估计就被粘住了。 “想吃啥都有:地上跑的,天上飞的,水里游的,还有你心里想的!”这是又虚又实,谁让她张长好看的脸,她是李建阔的情人,厨子张大泥是聘的,这敞码头归这个人管,它是李精伦堂侄,在这一小爿地方,拥有绝对话语权,老婆姜英是个医生,跟胡艳萍关系铁,胡是十里集中心小学教导主任,李建军的女人,在十里集虽有几股力量鼎足,要说老大,还是李家,政府有人,李精伦虽老,老当益壮,粮食行管了几十年,硬要追溯,得从解放前说起,够写一本书的,李精伦亲亲兄弟五个,又开枝散叶分出多少个小家,石兴洲跟李建军友谊属于代传,当然现在石兴洲人模狗样的,混成了姚崇年秘书,至于是不是带“长”,不得而知,反正下面传得厉害,如果当年没有李精伦庇佑,估计坟头草不知是青了黄,黄了青多少回了,要不怎么有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恩是恩感的,心是心揽的,就冲这,十里集你就知道是谁的天下了。 李建军虽不是十里集一把手,许多事一把手得仰仗他,这是强龙与地头蛇的斗争法则,人浮于事,既这么着,下面趋之若鹜的人不在少数,李建军家经常是高朋满座,李精伦是力劝李建军悠着点儿,但初生牛犊子不怕虎,在他眼里,一切都如尘埃:问世间谁是英雄?舍我取谁?李建军不以为然,认为李精伦老了,露怯了,不再是当年那个抱着爆药包,冲向日本人的李精伦,曾经沸腾的热血,逐渐冷却。 “管不了了!管不了了!”李精伦经常摇头叹息,盛之状,衰之祸,曾经苦心孤诣几十年远交近攻,会在不久的将来,如山崩塌。 即将退出历史舞台的压迫感,让他出现过度焦虑,就不能做个闲云野鹤吗?想起好友李精妙,更想起他的二儿李建木来,心里立马生疼起来,当年自己拉的一条并不被人看好的红线线,虽不能称得上硕果累累,至少传了宗,接了代,超过期望值,好事总是多磨,据听说生个厉害的小角色,六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用铁齿钢牙咬人肉于地,这是怎样一个小家伙? 儿子身边常围一些吼嘿哈的人,这些人唆鬼上吊,翻脸胜似翻书,他居然动了要来看看我的念头,我一个凡夫俗子,有啥可看的?也许他会很失望,一念之闪,不会很快动身,也许会一闪而过,再闪、三闪也许会成行,倘若我知道他要来,我会劝他:我并没有长着三头和六臂,我也是普通人一枚,看了会失望至极,还是留在神密里,可以有无尽遐想:把想像得更丰满一些,他是我大我妈的媒人,我不敢小觑,没有你这个月姥,世间哪会有我这么个泼皮的玩意儿? 白莽河流至敞码头,弯出一个孤,出了敞码头,就笔直西行,芦苇在两岸密生,河宽水缓,百轲在那里争流,水鸟在那里啁啾,韵就不咸不淡生出烦腻。 李建阔不能超过三天,必请李建军吃酒,一般李建军从不买单,但他经常拉镇上、县上一帮人也胡吃海喝,每年光招待费都得大几千,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杨菜花如野地里荠菜,白白的小花,象小虫爬在菜梢,密生的,每天春天,她都会着人抽空野地里挖一些,吃惯山珍海味的人,油肠肥脸,偶尔吃些纯天然的东西,稀奇赶口,杨菜花名俗人俗,总是噘着小嘴,讲李建军吃白嘴,李建阔说她知道个屁,屁她是知道,屎里藏的气,多了会自喷,没了就自生,但这事她真不懂,李建军何许人物?能来吃你的,就是看得起你,这是面,今后有个啥事,都不用怎么张嘴,他手下那帮手起刀落之人,能给你办得妥妥的,这是一种种和收的学问,敞码头富得流油,进账出账全在李建阔手里攥着,饭店那点儿收入,就是毛毛雨,当茶喝都不够,那里有个白莽关,不丢钱,过往船只出不去,一天过多少,哪有什么底?除了胡艳萍,其他女人李建军还真就看不上,文化这东西就是不一样,只要根植在你皮肉之间,你的灵魂立马有了灵性,写意舒情,女人嘛,头发长点儿,见识短点儿,无可厚非,如果一味左右男人,她有可能失去男人,尤其是那些优秀的不缺女人的男人,他们可以在人世间横刀立马,得失要怎样衡量,那么复杂,女人哪里懂? 姜英知道药效,会打针,很多时候,还懂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幸福是水,溢在心缝里就好,不比挤出来,挤出来就是眼泪,卖惨不能搏得男人同情,嫌弃只会增加,姜英不是没有耳闻,很多时候装不知道,这是多么冰雪聪明。 李精伦的日子,是午后的阳光,已经西斜,夕阳无限好,时间长不了,这是作为人最不能容忍,但又无计可施的事,这会儿和死神争一日之长短,哪里还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所以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无论你曾经怎样叱咤风云,怎样高贵?都不及拉长生命,生命真的诚可贵,爱情价不高,到了眼下,许多人已经放弃了爱情,谁有它照样一日三餐,有了它,顶多节外生个枝,算是锦上添朵花,抚去人生遗憾,多些聊以自慰的事,这与生命隔空喊话:不虚此行!值了还是亏了,角度不一样,结论也不一样。 曾经抓住,必须放下,曾经遗憾,等待岁月尘封。 白莽河依如往昔:淙淙潺潺。 十里集在白莽河下游,算是河埠集镇,砖瓦结构和土草结构各占一半,这是差距,在那儿摆着,抠不掉,抹不去,甚至旁人家的全家福都有这时光掠影,那些泛黄的、模糊不清的照片,是记忆在逐渐淡忘,曾经那样生活过,笑过、哭过,还装过,伪严重,假认真,笑过也可能是刻意,要给历中留记忆,总要把最好的一面,留给别人。 日子还如水淌,没完的继续,戛然而止的就掩埋,放纵的还想继续,得到的尚且不足,遗憾还想弥补,放下的又觉不忍,总想尽善尽美,人生就是一盘下不完的棋,遗憾才是结束,更是完美,淹在水里,大多数烂掉,李精伦站在河边,河里是他倒垂的影子,涟漪像脱衣服一样,一层层褪去,这是我吗?苍老成这样,他突然感到日时来去无多,那会儿夕阳吊在天边,几多不舍,他慌忙从河边逃离,今生来世必须要见到我,仿佛这是天布置的,必须要完成的一样,蹉蹉跎跎我都十多岁了,小二十年没有到三木了,心就紧一阵慢一阵子莫名惊诧:我活瞎了,活废了!李精妙那老小子像掉脚后跟一样,每年至少一次来十里集,不是要买什么东西,就是带些东西来看他,来而不往非礼也,呀~!呀呀~!忙成了晕子,我都非礼人家这么多年了!过去怎么都不觉得,认为一切应该的,看来不能够呀,就算你有天恩朝人,这恩也他妈早还完了,再这么马蹄靴子倒着穿,那叫不识抬举,他诚慌诚恐这么想,汗珠就叭嗒叭嗒掉下来,心就虚虚哆嗦,发颤,像风中之竹,不行嘞,必须要去三木,很多事都是道听途说,必须要踏上那片土地上去,不然心就撬着,落不到实处,夕阳加重了去心似箭。 自行车不会骑,两地没有直通车,弯弯绕跌落,看那时,太阳敏感且脆弱弱,也就一顿饭时间,他等不迭,于是,还和二十年前一样:套上马车,临出门去,家里没人,也不和人讲,就赶上车,去了三木公社。 临界天时擦黑,到处找不到人的李建军,急得一头雾水,找来李建阔,在电话并不普及的年代,一群人像疯子似到处乱撞,胡艳萍和孩子回到家,弄了饭,饿得如同陀螺乱转,还不敢吃,嫁给有能力的男人,就得跟着他的节奏走,太快了,你没城府,太慢了,你笨,跟不上节奏,一直折腾到九点多钟,还是手下一个人提醒,才想起来:老头有可能访友去了,必是三木公社,两个老李头的友谊,一直到一方死去,另一方仍然不肯忘记,一天能走,每年至少一次去坟地上探望,这种友谊牢不可破,死了不休,让人叹为观止。 时间跌进黑暗里,两个老李头,在我家里推杯换盏,小油灯下一直把酒喝到深夜,俩老头像俩个老小孩,一个不服一个,二斤地瓜烧喝得瓶见底,都现微醉之态,喝的是花生米,干辣椒皮和咸菜,还有几个煮熟的咸鸭蛋,当时,这是我家最好东西,从春淹到夏,从夏又到了秋,延至冬,四季转换,挨了年,又走到春里,一直淹在小口坛子里,与一堆盐土为武,且不枯不烂,在这方面,我妈有技术。 “有能再喝二斤,你以为我怕你?喝酒你不行,搞个什么事,你比我强,兰香,兰香,再上酒!”我老爹真是酒司,那叫一个不含糊,我妈坐在板凳上打盹,人家正常酒意绵绵。 半天我妈才醒,揉揉眼,打着哈欠,“什么时候了?我都睡一觉了。”可不是,谁家鸡都叫头遍了。 “李老二,说谁不行呢,二斤就二斤!”这还不吃钢了,“你去我家喝这么些年酒,二斤怎能够?我得把它找补回来!我本来是捎带脚来看看小黑子,可惜他不在,上中学去了!” “真上呀?”我妈吃惊。 “不含糊!林兰香,任何可以不给我酒喝,你得给,你这婚事没我能成?当中无人事不成,你说那姓何的人眼该不该抠?他说你不生长,这屎盆子扣你头上,我咋这么不爱听呢?自己不行还说地里不长庄稼,他命里没人种子,硬说地不行,那人我见过,清黄寡瘦,身上无肉,这会儿还死没死,不是我咒他哟,小黑子、桂莲子、小安子,这些都是什么?上酒,我还不信了,这一跤,我能输给你?林兰香明天无论如何,你要带我去见小黑子,不然----”说着说着,他落泪了,并拍拍胸口,“我这儿过不去呀,建木?就?点儿,一娘生九等,个个不相同,李建木生时,出过多少幺蛾子?那时杨思怀跟疯了似,非说那他是那谁托生的,老弟记得!是谁!”他扳过李精妙肩头,“叫啥来着的?”扬脸向上看。 第106章 酒话不是疯话 “陆宏昭!” “对!对对!就是他!陆宏昭何许人也?响当当硬汉子,哈哈哈……托生生了瓜怂,李老二,你说这事咋就这么蹊跷?你要说一点儿联系也没有,打死我也不信,咋这么巧?李沈氏那时生他可遭了罪了,哭喊三天三夜,就是生不出来,他又不是头胎,无须费劲,但偏就那样难:这边陆宏昭人头落地,那边他呱呱坠地,这时间对得上,那陆宏昭是什么人?是英雄,是共产党员,人家视死如归,眉头都不带眨一下,惊天地,泣鬼神!结果生个熊二,没办法,要照我说:小黑子身上,倒是有这么点儿英雄气概,泼天顽劣!我要喝酒!”李精伦推了一下空碗。 林兰香拿了酒之后,放下,仍然往旁边一坐。 “兰香,你还别说:生下这么个拧种,后半天你还有点儿福气,你去睡吧,我们早了!” “李老二,放个屁,行不?让兰香去睡,明天还要上工,你我都是无事人:老码妈头上握个揪,天不管地不收,等兰香走了,咱在继续:酒要喝透,话要说烂,不然没意思,李老二得看透:你我在这个世上,来去无多,这些小崽子们让他们闹腾吧,你知道我拧巴多少天要来?至少半个月,我不能不讲道理:你去得,我得来得,我们的友谊长达几十年,我们认识时候,都才十多岁。” 我老爹冲我妈挥挥手,我妈一个人摸到床上。 “你十一,我十三!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龄,这兰香走了,你老小子对我说:是不是拣个宝?我这眼睛毒着呢,看人一看一个准,这下圆满了,将来到下面去,列祖列宗都不待考问的,这一生该做的事,一样不落!兄弟,不容易呀!”李精伦挥挥手,碰碰李精妙,“寿时不多,抓紧了喝!”李精伦自己抓过瓶子,给自己咕嘟咕嘟倒上,“我比你大,是你哥,自己抓紧倒上!” “老哥哥是一片丹心呀,想不到我们都还能有今天,喝!”端起碗来,碰一下,说一大口。 “李老三咋样?”喝罢,抓了只干辣椒皮子,掰去梗子,也不擦一下,往嘴一撂,咀嚼起来,他们都是酒仙,喝酒吃菜少。 “还那样:齁唠气喘,还天天蹲坐在矮墙那儿!” “听你讲过:他和小黑子不对付!” “不是一天半天,小黑子异样顽劣,我倒是疏于管理!只是他家小普可惜了!” “没办法,一人一个命,李建良和肖梅都是病秧子,现在又有孩子吧?” “两个闺女两个儿子!” “不错!不错!谁遭罪谁偿还,祸不及子孙嘛!谁没年轻过,好东西谁不爱,命里没有莫强求,马凤莲现在怎么样?” ”不知道!她把相思拧成了绳,每年至少一次到老四坟上!” “不错!不错!只可惜苦了自己这一生!” “不喝了!我突然不想喝了!” “?了就送?了!至少这碗里……” “一滴不剩!”端起来,一气干了,听到最后的酒,快速擦过碗边的声响,“还有一件心事没了,小黑子我必须要看,这结不打开,拧巴我的心!” “依你!你终究还是败了!这个东西后劲足,不如后槽坊的酒,可惜了,今生再也喝不到了,很怀念那一口呀,终生遗憾,曹真善如果不死,这会儿也许还活着,那东西透着灵性,独树一帜,现在再也没人酿得出了,独一份,绝迹了,狗日的沈冬秋,死了都要让人骂一句!”我老爹的思绪跌入幽深的纵横里,像一粒沙子掉进漩涡里。 阳光廉价,且不用一文钱,想不到的,一个外人,竟然裹挟着我妈我老爹,去学校像老鹰捉小鸡似的,把我领出来,我一定令李精伦很后悔,我是一个俗人,相貌普通,除了头大稍扁,就再也没有什么特点了,还有就是邋遢,有些窘迫,头发乱得像鸡窝,据有人说:我那时从不注重个人形象,除了学习,其他的我都不在平,因为心中藏个李瑞芹,不敢拿出来示人,更不必取悦谁,家贫遮不住,记得刚开学,李瑞芹还和我把人平80斤干荒草弄去学校,说是啥狗屁勤工俭学,说穿就是无偿捐献了,弄一身汗臭,到最后,一个毛格都没落下,好在李瑞芹帮我把空平车拉了回去。 “谁找我?”我一头雾水,看见我妈和我老爹,“原来是你们!”只是旁边还站个小老头,我不认识,我跑过去,叫了一句“妈”和“老爹”,我注意了那人,他笑得特别甜,“你是谁?” “他是你大爹!” “噢!”桑树上挂棒棒那种?我一脸不屑,并没叫他。 “小黑子是黑点儿!不过还不错:大耳垂,老扁头,福相!”他弯下腰,硬塞给我二十块钱,“这是给你的,拿着!” “大爹!这个我真不能要!”我要递给他。 “没事,我该给的!你没见过我,不重要,关键是我今天看到了你,听说你很唬呀!敢咬你三爷嘞!” “你是哪个大爹?” “你大你妈媒人,就是我!” “你叫李精伦?十里集那个大爹?” “正是!” “这钱我不能要!” “轴上了?李老二,给句话!看到这孩子,我心放下了!”他摸摸我的头。 “既然你大爹有这份心,就拿着吧!” 我从小就黑,跟李红霞差不多,从不避讳阳光的照射,更无任何雪花膏之类的东西抹脸,清脸就是汪水或井水,纯天然的,无论冬夏,喜欢与阳光为伍,“谢谢大爹!”然后我把它递给我妈。 “看!一个‘孝’子怎了得?”李精伦再次拍拍我头,“听说这孩子读书跟吃书似的,了不起!林兰香,这就是希望!将来也是你最大成功,孩子,你时间紧,就回学校吧!” “好!老爹!大爹!妈!再见!”我跑了。 “秀才不怕蓝衫破,就怕肚里没有货!”李精伦翻掌在我老爹肚子上拍拍两下,“李老二,他是不是在你一堆儿孙中,最不可思议那个孩子?” “伦头,这你都看出来啦?也是我最牵挂那一个:他总是不按常理出牌,最不好把握的那一个,他太另类了!他将爱恨情仇发挥到极致,别人会把一些东西遗忘在时光里,他不会,只会历久弥新!他像风,风是有方向,且可以行走,急缓有度,温柔时,情风拂面,暴怒时,抱你如同抱起石头,高高举起,率性摔下,他大他三爷还有队长李宜忠都不敢惹他,头回李建彬回家了,我和鲁延年早几年把他送部队上了,怕他被人批斗会出问题,在回来之后,招了有关人喝酒,李宜忠也去了,他居然站到板凳上高呼:‘打倒叛徒、内奸、公贼李宜忠!’,锋芒必露,天性使然!” “没有这样人存在,世界上人会遭罪!实在是太好了!李老二,走,我送你们回去,之后,我回家!” “酒还没有喝透,回不去的!” 第58章: 严凯很长时间都见不到毛不平,这家伙神秘得很,且又喜欢一本正经,看上去公正无私,他不相信古大江的说词,古是什么人,浑身从外到内的痞,很多时候,就是因为他的痞,遇上非常棘手的事,必须要他出面,从孙东洋到后来的年一宽无不用得心应手,在邹庆云的事上,古大江比何宗昌更加人性化,何是一个按部就班的人,处理事情也按政策执行的人,按黄芝山的话:死啃鲶鱼头!缺少灵活性。 乍见到毛不平,还又吃了一惊,“你不是醉卧桃花林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我以为你至少要三年五载,是我想多了,还是出了什么异外?” “严部长,你甚意思?”他真是一头雾水。 “官场失意,情场得意,古而有之!” 肖云峰先孙东洋调入淮水专区,按照履历,该是毛不平,不知怎地,最终落到地上,是肖云峰,按照常理不应该呀,可是微妙的官场,没啥不应该。 严凯这是哪壶不开不提哪壶,他就是要激怒这个少年睿智、青年老成的毛不平,跟在一大帮泥腿子混饭吃,偏就看不上他们,说他们农民习气严重,没有素质,尤其是邹庆云的是东方事发之后,更是喜欢大放厥词:泥腿子终是吃不了商民粮!水土不服呀!这些话有着分明的指向性,孙东洋经常蹙眉:这是说谁呢?是他?还是他们?科班出身的毛不平,春风要得意,这些人全都年纪一大把,跌跌撞撞爬到这个位置,实属不易。 “你的情场怎么样?官声我看也就一般般,还能撑多久?干柴熬得过湿柳吗?严大部长也不怎么样嘛,这官场还算马马虎虎,至于情场,你有吗?别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你的乡下黄脸婆,最近没有来?给你丢人不?扁长一字认不认得?”毛不平耸耸肩。 严凯脸霎时难看,严凯已经五十多岁了,家的主体在乡下,他的女人就是个泼妇,认不得字,有些浑不楞,喜欢用蛮力,嘴像只破喇叭,说话有躁音,其实这不是严凯个人所有的,那时大部干部都这样,但经毛不平这么渲染,格外刺耳。 “毛不平,你能不能告诉我:王红是你什么人?你津津有味讲述她的罗曼史,你是不是早已经泥牛入海了?还一片红一片萍,茶余饭后,大讲你的桃色新闻,我问问你:这儿是什么地方?孙书记知不知道?我将申请:特事特办!我还不相信:查不到这个人,一查一个底掉,是,我们是不如你年青,我们的家都在乡下,这很丢人吗?” “是得好好查一查,老孙回来就办!不能这种资产阶级的东西,腐蚀我们的健康肌体!”何宗昌火上浇油。 许多人饭都不吃了,要看个热闹。 “都吃饭,别听句闲话当真,毛秘书,今个儿这事是你不对,老严,你也别听风就是雨,一句闲话,你倒是当了真,大家都一样,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在一起!”古大江真想扇自己一耳光,好好的饭不吃,扯什么闲篇,这老严平时就是一根筋,认死理的主,本来要显摆一下,想不到戳马蜂窝上。 “我哪儿不对了?你是不是想要我跟他道歉?我告诉你:门都没有,他不是想查吗?让他去查好了,我还就告诉你:这个人就在……” “毛不平!你混蛋!这儿能说吗?这儿是你家?”古大江赤激白咧,这是要跟人动打的样子,你是什么人?怎么能把道听途说的东西,当成你的一次艳遇,到处乱说?赶紧的,这饭没法子吃了吗?孙书记不在,你们就闹成这样?”他把饭盒往一起一扣,夹腋下,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瞧我这张破嘴,他一个劲儿给毛不平使眼色。 毛是瞬间幡然悔悟,就差他妈一点点儿,火星子已经四溅了,再烤一会儿,着起来没问题,也惊出一身冷汗,一抱拳,“严部长,确实是我不对,给你赔个不是!你也知道:孙书记派我去井场了,那胡用光就不是东西,打了人,还自以为有理,我是好说歹说,才把这事压下去,打人者打得不轻,都进医院了,要不是刘子凡出来拉场,我今天……所以有情绪,本身就不爽,所以再听你这么一说,我的火蹭一下子就上来,我不是针对你!” “满天乌云皆吹散!”有人又坐下去,难免会说风凉话。 “老何也在,老严接个梗!年轻嘛,火力壮!加上井场那边事不顺!”古大江拉了火车子,很多场合都这样,所以很多人习惯了他。 “严部长大度一些!”有人撺掇。 “我也就是一句玩笑,别当真,这事翻篇了!”严凯被人情包围,但在他心里并没有过去,这是一道刻痕,古大江陷进去有多深,他不得而知,这毛不平一定是泥牛入海,整个事件,始作俑者就是这古大江。 “都认真吃饭,饭后都还有事!”心却疙疙瘩瘩,如起皱的布,怎么抚,都平展不了。无论怎样掩盖,这事想起来,都感到后怕,要想查这事,一点儿也不难,王红每日里游走在市井里,接触的人也是五南杂北,古大江这个悔呀,他知道只要严凯认真,这事迟早会东窗事发。 林杉回到家里,孙东洋依旧不在,蹙了一下眉,孩子上学也没有回来,就忙慌地挎个竹篮,要去菜市场,严凯就顶大院门那儿,林杉只得立住,“严部长有事?” “孙书记回来了吗?” “没有!我听他说过:连书记会在会后有事和他说,这是早上和他能电话,他说的,估计要回来,也得晚些时候,可能还会去肖云峰那儿坐坐,毕竟他们曾经在一起那么长时间,你有急事?用不用我转告?” “不是那么急,等他回来,要出去买菜!” “正是!” 严凯这时竟后悔起来,“你忙!我回去了!” “严部长,有件事我想问一下!” 第107章 命运跌宕 “你问!”严凯只好回头下车。 “老邹究竟还是离了,他还有没有救?” “不好说!这事正在风口浪尖,老邹还就豁出去了!” “多好一个人,按说不该犯这种时髦错误,要是组织处理了,多可惜呀,他了解农村,对于农业相当有办法!” “那没办法,纪律在那儿,谁碰触都一样,为啥哟,这女的就不是好人,当初就看不上他!” “怒发冲冠为红颜,古今多少事都付诸笑谈中,它像千成只蚂蚁在爬,那种缺憾,不补难畅,老邹嘛,长年累月吃住在乡下,那是怎样的寂寞?加之石小兰经常内拒,外番再有挑逗,更何况是吴桂枝,一拍即合,他是人,不是神!” “哎~!”林杉跺了脚,“石小兰笨得像头猪!这下子好了!一拍两散!男人苦到心上,她不知道?男女之事,她不懂?” “轴!又不识什么字,率性得很,她是有怨气,像大雾,浓得化解不开,长期寂寞锁心,所以……既有性格使然,又有命运捉弄,凭心而论,老邹这个人工作上还够勤勉,希望他有个好结局,这次孙书记去开会,恐怕会前会后都绕不开这话题,没有水的浇灌,枯死是迟早的事,枯木一但逢了春,会恣肆张扬,这事组织迟早有定论,愿他好运!” “哎!哎哎!”林杉望着严凯远去的背影,舒了一口气。 桑军原是一名空军飞行员,复员以前是飞行大队第二中队队长,因身体原因不得不回到地方,最初安排在卫生局里,除过书记就是一正三副局长外,还有纪委书记,剩下的就是处(股)科长,初来乍到的他,巧得很,行政股长正好出差光荣了,他拾顶现成的破帽子,往头上一戴,不大不小正合适,别人嫌讳气,他却沾沾自喜,行政股,管的可是人事,但上头一大堆管人事的人,很多时候,他说了不错,但这是一块可以攀爬的基石,起点就是不一般,为此,初来乍到的桑军请了客,人有时运气就是这样,三十挂零的桑军,在那个时代,算是大龄青年,工作刚稳定,就得扒拉人找媳妇,这事刻不容缓,一则生理有需要,另一则实际生活需要,在中国这个国度里,但凡男人能有个二分钱出息,这找媳妇就如探囊取物,更何况我们的周边有一大群好事者,连驴这种小脚兽,都可船载已入,到贵州那种不茅之地去,这事柳宗元知道,他体会最为深刻,写在书上,可千古流传。 前前后后,耗二年时间,看了不老少,就是没有对上眼的,有能力的男人,哪个不犯这种毛病:挑三拣四,心猿意马过,好像跟歌里唱的那样:千年等一回!人家只为爱活着。别说,上天的好生之德,李爱华也是一把年纪,刚从省城毕业,一入中学,立马就有人牵线,这根虽细,但是红色(读shai)的,绕不开的,刚见两面,双方就意乱情迷,婚姻之初没有基础,都是边铺基础边盖屋,等到完工了一切水到渠成,一个十里集,一个三木,本无多少交集的人,因工作和时差,邂逅于城,后经人撺掇,这就成家,再后来就是俗人的事,结婚生儿育女,不值一书,千篇一律。 桑军最初是小瞧了这官位,后来才知道:这里头学问大了去了,官小看似人微言轻,但有些事,上面的会问一下:这事你怎么看?说明上头不好抉择,你的意见就是方向,别看这一言:一言兴事,一言丧事。渐有人拎不清时,就投其门下,特别是那些上升门被堵死的人,他是一块可以洞开的拍门砖。 孤独的男人,有了女人,生活一下子丰富多彩起来,这是一场颜色革命,也是一场有牵扯的革命,许多他不认识的人,因为李爱华,有了牵扯,他能多次进入贾家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贾家沟人认识到幸福是怎么来的,且羡慕不得,我认识桑军较晚,那是四年以后的一天。 我在他心目就是淘,特别顽劣那种,更是不可救药那种,我的秉性异于常人,且不肯将就,至于凑合,那是四十岁以后的事,那是不得不凑合,人生苦又短,人生的太阳已经西坠,能给腾挪的时间和空间实在有限,孤独的生活腻歪了,在摇摆之中,如飞蛾扑火,别人都说:拾到的也要拿起来看看,我却没有,如饥不择食的人,囫囵吞枣,欲火燃烧,很快把我烧得焦糊,我重新坠入凡间,比起一般人,整整晚了二十年,一代人的成长期,拎不清俗务,至今沉醉于文海里,一生博弈,一生潦倒,生平之爱好,误我半生,毁我一生,不曾有过半点动摇。 谁攀了谁的高枝,不好定性,他们喜结连理时,家乡人不知道,父母不知道,我们这些近亲更是不知道,金晶出生,这团迷雾才在贾家沟散去,那些曾经对我大姐李爱华念念不忘的人,这心一下子就死了。 李建武一生有三女三子,平凡而普通,我上初中的第一年,我敬爱的李建武老师,却遭受了人生第一次滑铁卢,那是刚刚经历过拨乱反正的年代,错误正在被修正,许多正可以扬眉吐气的时候,大约有了接班的人,亦有一批老民办转正的时候,规矩初定,算是一切方兴未艾时,曾经被诬为“臭老九”的教师队伍,刚刚喘上一口气,新的折腾又开始了,扒扒李建武的履历:你会惊奇地发现,他是教育界的常胜将军,在语文这一块,他精专老道,教毕业班是他拿手戏,老私塾的底子,能写不会算,对于数学一窍不通,但语文又是一把宝刀,这样趟过旧社会污浊的人,学有精专,何必面面俱到,顾此失彼?但当权者他不管这些,坐在办公室里,一味瞎搞,那时间一帮外行正在领导内行,一切都是想当然。 时代之殇,用生命去祭奠,这是何尝如刀剜心的事,它就活生生发生两个“凡事”盛行时期,掩卷长叹,哀婉难回,他迷一样殉命:时代,那个时代欠李建武老师一声深深地问候:曾几何时,泪洒故土,故土还在,人已袅袅。 所有未转正的民办教师一律参加由县教育局主办的教师资格考试,考语文和数学两门以及教育教学理论,民办教师是特殊年代的产物,他们当中许多人文化虽不高,但教育精神可嘉,他们本来水平就良莠不齐,有些人就是混了一辈子,在考试前,李建武基于自己对数学上的弱项,向中心校陈述自己的不足,希望中心校能够听到他的心声。 然而中心校韩校长视这个为儿戏,一不申请,二不汇报,甚至嘲笑他,“你想僭越教改之外吗?有这种可能吗?这次教改就是要找出你们这些混进教师队伍中的另类!” “你不是很厉害吗?怕了?你也有怕的时候?你不是一直教毕业班吗?听说还是其中的佼佼者,中心校老师都不是个,能耐呀!”坐惯交椅的人,是何等猖狂和无知。 申请无望,参加硬考,结果出来:令人啼笑皆非,语文以及教育教学理论李建武拔得头筹,数学则贻笑大方:8分!走向两个极端,如果当时韩校长能如实汇报并不采取激烈手段,或许李建武是可以留置在教育岗位上的,但在考试后,他却被开除了,这是怎样一种草菅人命?下不报上不知道,这是时代的悲哀。 五十多岁,一心扑在教育事业上,对教育如此痴迷却不计较得失报酬的人,遭受着历史不公正待遇,一个走过文革在迎接拨乱反正曙光的到来之际,却如夸父,倒在干渴的路上,我们这个时代不该追忆吗? 他乘着夜色回家,在家睡上五天,不敢出门,不想出门,怕问怕知,他一直抬不起头来,总觉丢尽了人,因羞愧而难当,半年以后,他疯了,拖着沉重的椅子,到处骂人,从不骂人的人,咋就破了戒?当我立在他面前时,他像不认识我似的,“你走!你走!”他指着外面,很害怕的样子,据他小女儿说:除了不骂我,其他人全骂!这是典型的推过磨杀驴吃,比这个更恶毒,我的心悲凉到了一定程度,像一块往深渊坠的石子,直上直下,画不出弧线。脑子坏了,憋屈呀,想想比窦娥都冤哪,可这冤却无处申诉! 韩业忠校长此举引发的后果,是他本人始料不及的,为了一己之私,李建武下了,梁建秀上了,但梁是一匹野性难驯的烈马,并没有因为这个对他感激涕零,最终迫于淫威威身于他,那只不过是韩设的一局,套牢了李建武,成就了梁建秀,他自己终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不过真的有些想法,但并没有最终实施。李建武在那个计划之初,就殉道了,那个计划终究被拾起是那个世纪之末最后几年。 曹建勇也是民办,他的运气就好多了,年龄要比李建武小二十几岁,细细的高高的,他那时工资没有李建武高,那是年限和时长的差距,他也参加了那场决定民办教师命运的考试,他就比较幸运,语文不是他的强项,62分刚过及格线,数学却考出了99分高分,是那时要求的双过线。他的工资是民办里最高那一类:17.5,这在当时已经是不错了。他是我二姐夫,是李金华的丈夫,一个高高瘦瘦,一个高高胖胖,他们后来演义成一对神仙眷侣:育有两儿一女,无论当时还是现在他们都活成了人生赢家,偌干年后,曹建勇从教育部分跳槽进入官场,混成了十里集副镇长,并从那里终结人生奋斗,现在退休在家。 一步之差,差之毫厘,缪之千里,因缘际会,形成命运多重奏。莫扎特g大调奏鸣曲,那弯弯的协律,像一泓春水,不经意流泄过心田,是那样唏咂唏嘘:我们曾经那样压抑过。愤慨过,妈妈的,这还有没有天理?天理这东西,很多时候就是用来忽悠人的,韩业忠权力如炙时,巴结苟且之事多少?白天不送夜里送,年底送礼得排队,春风得意能多久?得意一会儿是一会儿,但凡能扯上关系的,全往上扯,有些人的所谓前途,就是送礼送出来的,下面各个大队的小学三大员:校长、主任、会计,全是帽子下有人,还有许多人虚位以待,空缺一个,立马有人顶上,只要不犯时髦错误,韩业忠全部给你包着裹着,那是在送礼下建起的一道防火墙,有人犯的错误可以赦免,有人犯的错误开除很正常的处理,但有韩业忠在,也能平安过险滩,你比如有个叶姓的主任,平时就风流倜傥,加之嘴巴利索,居然忽悠一名六年级小学女生,和他有了体肤之亲,一学期多达8次,竟然怀孕,这种事怎么都会石破天惊,炸响整个钟吾县教育局,颠覆所有人三观,但它有惊无险,怎么被韩压下去的,这其中要冒怎样风险?韩就不怕东窗事发?去年我在去钟吾县上,看到了那么衰老的叶主任,他竟然告诉我:他已经光荣退休,退休金八千,还舔着脸说:满足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想想真是悲哀,同为三木的小学老师,结局咋就差得这么大?有人美满,有人悲怆!而打喷嚏刀者居然是同一个人,当然,韩业忠最终结局,也可称得上是悲惨,害一种无名大疮,治不了而死,不差钱:南京去过,上海也去过,北京更去过,医院可以治病,但不能救命,2003年春上,他在疼痛的哀嚎中,油干灯枯,死于清明节前一天,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同在三木一片天,咋就福的福来,悲的悲? 小木匠贾令才确实是个能人,无师自能成了木匠,且手艺上乘,他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算是梢头结大瓜,他比我们这些人大个十一二岁,但他早就娴熟地掌握了生活技巧,在计划生育盛行的年代,他却能过得了五关,斩得六将,独善其身,这是怎样一种睿智?大小队牵过他家猪,宰过他家羊,大小队干部喝得醉皮麻张,这是吸人的血呀,我在上高中那会儿,李红旗就带过人,扒过他家瓦房,谁说不能掘人祖坟?那个疯狂年代这些都是毛毛雨,李红旗之所以能越过他父亲,重新拾起队长这顶破帽子,完全是因为计划生育如火如荼进行时,那个不是闹着玩的,而最早向国家提出这一政策的人,叫马寅初,不仅活过100岁,而且是儿孙满堂的人,回翻历史,有些人在历史进程中,就是始作俑者,无论怎样掩盖,那笔账总要记在这个头上,是富国强民,还是误国害人,历史正在无情笞打拷问,曾经的疯狂,现在就要为那时买单,不婚不育和新四大皆空,正在扭曲这个社会。 第108章 城乡同轴 贾令才始终相信:男人的血脉要男人传!所以那些年,他以嬉皮士轻喜剧的方式,我认打认罚,但你必须任生。五女一子这在那个特殊时代,的确演义了奇迹,他不躲不闪,破财生人,他这个理念是超前的,所以现在他可以儿孙满堂,佝偻的身子,像桥一样承载着河面的跨度,我每每再见到他,心生敬意,这是怎样的一种楷模?跨越两个世纪,激励几代人,他现在的确老了,还是那样风趣幽默,见着谁都要讲一讲痒人心肺的话,曾经的贾令才就像他使凿子一样,斧头锤一下,扒出一块木隼,全在方寸之间,他对李宜忠有过精僻的评价:有狐狸的智慧,有草狗的灵敏嗅觉,更有狼的凶猛,最具有赌徒的心理,在那个散乱无扎的年代,又有水泥一样凝聚力,他是一个近乎神话的存在,复杂的人格,让他潇洒无羁,他这一生,算是轰轰烈烈。 贾令才和吴道莲是一道可以示范的风景,在样板戏最初走红的年代,电影场里激发出的爱情,并且修成正果,他们一个半斤一个八两,从一而终,不挑不拣,不离不弃,这是多么难能可贵,从十几岁开始,一直到今天,呈现出衰的趋势,仍然如同初婚,虽没什么高深文化,却能书写出写意人生,有过争吵,有过冲突,但他们依旧珠联璧合,他们爱得很朴素,很真实,不敷衍,几十年相濡以沫,共进共退,不挖苦不指责,守着平凡而安静的幸福,无论流年怎样递进,不卑不亢,像水欢快流过平凡,我曾经陶醉在这平凡里,不能自拔,共同守护,共育子女,共融共发,现在他们的女儿已经可以单飞了,连最小的儿子也已经成家,夫复何求? 原来和谐不需要美丽,更不需要高深文化,只需要心与心的靠近,他们生而平凡,却演生出不平凡的爱情,他们很少官宣,更不曾宣扬,朴素才是美,是一种静谧深沉令人想来陶醉的美,传承是男人之责,他算是超额完成,他们就像朴素的散文诗,温婉洗心,靠近他们是一种享受,体会他们是一种愉悦。 人小鬼大,活得如此令人羡慕妒忌恨,贾令才吴道莲才是无为而爱,上升到爱的高度,一班人攀爬不起,有神仙眷侣美誉。 张金梁三十岁之前,娶了美妻贾一茜,做了书记,因后来去了新兴机构,土管所--一个不被人看好的单位,认识卢梅。土管所刚兴之时,文齐武不齐,缺这样少那样,一小间被雨淋过墙上全是水痕的破屋,三几张别人不要的旧办公桌,这就算是开张了,比起供销社的殷实、搬运站的突突突喧嚣,木业社的叮当,铁业社的淬火和铁锤声以及粮管所吆五喝六声,地管所就是要饭的避难所,既不生财又不聚人气,只管对大小队的房屋进行丈量,两个拉皮尺,两个立杆子,一个笔录,又时还要跳过障碍,很多时候,一些闲置地方,会踩上狗屎人屎,遇到争地边的,还要义务调停,有些人干个三五天就跳槽了,这就是他妈叫花子要饭,上得百家门,却吃不了百家饭,身上鞋上,全是草种子树叶子,有时在幽深的地方,踩到过令人毛骨悚然的蛇,癞蛤蟆,壁虎,有水的地方,还有蚂蟥,这他妈的比鬼子下乡还糟心,这样的单位: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谁也看不好这样单位。 但那时谁如果坚持,谁就是功臣,比起上面那些轰轰烈烈的单位,它才是隐藏的老大,不久之后,供销社倒了,搬运站没了,木业社、铁业社衰了,倒是粮管所还挺了一段时间,最终落入尘埃,倒是土管所和计划生育站齐头并进,到了本世纪初计划生育站没倒也没用了,只有土管所一枝独秀,所扮演的角色,越来越重要,它和后来的大拆迁,成了一对紧密的搭档,张金梁正是听信张伟华之劝说,才最终从土管所长位置上光荣退休,他和卢梅演义的婚外情持续到眼下,都垂垂老矣,像一棵营养不良的古树,从根上开始烂了,无论有怎样不舍,最终带着深深的遗憾回归家庭,人老了,那种心思没了,开始和阎王商讨争一日之长短。 倒是贾云龙,经历过三上三下,最终回归家庭,人高马大的他,活过八十岁,在我家楼下,干了几十年书记,最终以二百多块退休金,活成了妖精,世界已经离他远去,不再与他有关,曾经的辉煌,就是一场梦,他活在落寞里,是太阳掉地下的最后一点光明。他所熟悉的大队和大队部,被轰轰烈烈的高铁碾压而过,那些轰然倒塌大队小楼,无论曾经演义怎样精彩,都留在记忆的旧梦里,变成一畦沃土,属于他的时代已经飞灰湮灭,凌落成泥碾作尘。 第59章: 女人一旦觉悟,就会革命,而且非常之彻底,林才威傻了,一直唯唯诺诺的吴桂芝,这回是豁出去了,任你有十匹马也拉不回来。 “你真准备去啃那块窝窝头?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你究竟看上他什么啦?官衔?据我所知:他被一撸到底啦,啥也不是,别看他现在一如既往往乡下跑,那是戴罪立功,想翻身,门都没有,共产党就是好呀,功过不能相抵,哈哈!他完了,回炉烧饼,它不脆了,吴桂芝你可要想清楚:我这儿可不是你想来就来的,想走就走的地。” “你想怎样?”吴桂芝睥睨着他。 “要走可以,咱得把账好好算一算,这么些个年,你在我家……” “我在你家伺候你,多少钱一个月?青春损失费多少?生儿又育女多少?这一笔笔,加起来,拆了你家都不够,别蹬鼻子上脸,给脸不要脸!” “那谁错在先?” “是我又怎么啦?我就是想吃回炉的烧饼,我贱是不是?哪怕只值一分钱,也不再卖给你!懂了吗?你要签字还则罢了,你要不签,我找人请你签,你觉得怎么样?”她笑了,是傍晚乍起风、太阳睁不开眼的笑,给脸不要是吧?至于我今后去路,不再劳你烦神!” “你还有两个孩子在此,你就不想?你心咋这么硬?” “你逼的!我当初也想回来,可你却把门堵死了,这些年你剥削我,压榨我,我受够了,至于他们,他们姓林,我一闭眼:就舍了吧!”泪水却流下来。 “我好说歹说,你就是一根筋?你是不是听说他离婚了,你这心思又泛活了?字我不签,拖我也要拖死你!” “你可真够天真的,现在是法律社会,凡事有法,你不签字,我一样走!” “我上县里告他,让他重新滚回乡下!” “请便!你有那个权利,那是你的事,我不干预的!宁愿饿死,不愿意在你这儿受死!” “狗日的,福享折(层层得叠)着了,去你妈个xx!我不相信:我林才威少了你吴桂芝,就打光棍了,拿来,老子成全你!出了这门,老子不认!”他刷刷拿过笔,就签了。 “哎~!这就对了嘛,临死能放个挺尸屁!也还让人高看一眼!”她吹了一下纸,拧身就走了,太阳要死要活落在东屋门坎内,吴桂芝硬硬的心抖了一下。 看人千万不能只看外表,当初就是为了逃逸劳动,才被林才威甜言蜜语粘住的,她不知道邹庆云在哪儿,和谁在一起,要怎样找到他,他会不会要她?脊背上冷飕飕冒凉气,她真的想好了吗?她是一只千年的狐狸精,咋就一下子把人家庭祸祸了,她勾搂一下头发,“你还挺能耐,你吃准了他没有娶下你,就是遗憾!”今晚住哪儿?她惨笑着,得找个地方,明天把这事了,才能去找他,要不然,没这个脸。后悔药不待吃的,可她不吃,相思难除,打定主意,就迈开了大步,还是会隐隐作痛,一想到两个活蹦乱跳的娃,即将失去她,泪就扑簌簌的,痛要忍,爱要割,不然难以迈出那一步,夕阳在坠落,心就苍苍茫茫起来。 “我总得干点儿什么,老是这么闲着,会出毛病!”仰躺在床上,云雨过后,夜还深沉,石桂梅就任由李建彬抱着,憋了这么多年,得让他放肆一下,想要他浅尝辄止,有些残忍,这么些个年,一直东躲西藏,中间偷跑回来过一次,他那是顶风作案,要是被抓住,沈冬秋会在他身上大作文章,想不到沈死了,还这么撞裂!挺好! “你想干啥?” “我想先在城乡之间转转,不能当个大闲人,这些年多亏你了!” “知道了还不知珍惜?要不我能当上地主婆子?” “我家桂梅嫁我亏了!” “别嘴甜马舌的,来点儿实惠的!” “是吗?你还想要?”他抽出胳膊,扳正了她的身子。 “你要干吗?你个坏鬼!”她想侧过身去,给他屁股。 “你才知道呀!晚了,上了贼船,听贼摆布,贼为刀俎,你为鱼肉!我想吃腥,刀剁斧斩,来啦!”泰山就要压顶。 “滚!”双手推他的胸,把他推了过去,“好东西,不得悠着点儿吃,是你的,没人和你抢,你可以天天吃,不要命啦!说说,具体想干啥?除了上生产队干活,你还有多少时间?李宜忠这狗东西,一直想祸祸周枝蔓、林兰香来的,没得手,又多次拿我扎靶子,你这一回来,我估计茶上不找,饭上得找!” “他要是看不清火候,仍然像往天那样,看我怎么削他,哎,建武大哥这事咋弄?他没干过农活,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过去还有仨瓜俩枣,当狗粮撒了,现在有什么?我怕他想不开呀,多么优秀的人才呀,咋就这么遭罪呀,轮船载万吨,耕地不如牛,他天生就不是干活的料!再说乡下这些嘴如此敞,像驴一样直肠子,言高语低,他能抬起头吗?我要不要替他写份给教育局的申诉材料?” “你快拉倒吧,自己一屁股屎还没洗净,这些个人,都不是什么好人,别没救成人,把自己搭进去!你刚复员,有些人正踮着脚,巴不得出些什么事,就算为了我和孩子,还有这一大家人,你都不能去戳这个马蜂窝,听到没?”她用胳膊肘去捣他的胸,“这些年颠沛流离,你还没受够?好容易现在安稳了,你给我消停点儿,别看李宜忠吃你喝你拿你的,关键时刻治你一样不得手软,他是什么人呀?不和那些沆瀣一气,就他换下的错误,撤他十回都不多,建彬,这个家不能再折腾了,再折腾,我都散了架了,你说嫁给你这么多年,我落下什么啦?我不求享什么福,至少不能受那么多罪,你当初在小树林里说的那些承诺,你实现了吗?是龙你能搅几河水?天下恁么多不平事,你管得过来吗?贾云龙比他大还亲,他犯多少事?还有脸说旁人,咱太太平平几年不好嘛?等两个孩子长大,我这要求不算太高吧?虽说现在不挨批斗了,想想心有余悸,我不怕劳动,更不怕吃苦,求个心安理得,受你骗了!” “后悔药可没买!” “得便宜还卖乖!” “嗯!是个大便宜!我的宝呀!”李建彬一把揽过李桂梅,“咭~!咭咭~!”就是几口。 “滚一边去!口嗅,连毛胡子还又扎人!”把他脸推向一边。 “你要的不就是这个效果吗?”他拉开她的手。 “我困了,我要睡一觉!”夜很深,人在井眼里,听着虚无缥缈的漩涡声,惊悚下坠,“别把枕边风当耳旁风!”说完,双手倒压脸下,闭上又大又亮,迷人的双眼。 在她光滑的脊背上,轻拍一下,女人的话,有时道出生活真理,相识相知相爱相拥,时间像夜的锁链,一扣一扣下滑。 李宜忠依旧神气活现,的确像后来小木匠贾才总结的那样,李宜忠复杂多变的性格,像泥鳅一样到处乱拱,贾云龙官场退步的消息,像风,很快灌满了贾家沟,不议论,不评说,有人问,淡淡说,李宜忠知道:贾云龙虽退了一点儿,权把子还有,张金梁是他贾云龙侄女婿,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嘞,这种时候,考验人,一个人的人品,就从这缝隙中彰显出来,贾云龙党羽不是一般地多,除了大部分贾姓人以贾马首是瞻,李姓人也有不少投其门下,相信贾的人比相信李的人多,这一点李宜忠拎得门清。 他看见林兰香撅着大屁股在干活,就干搓着手,到了她身后,“二大娘,你好厉害哟,咋就生下这么个厉害的狼崽子,过去,我是小瞧了你,那是读书还是吃书?害得我家红霞迷恋他,红旗喜欢他,四年级小娃娃就崇拜他不行不行的,他到底是会撒迷药还是会蛊惑术?有了李瑞芹还不算,不怕他是牢门口的货?他能让人脱给他看,这一点倒是比二大爷灵动,不得了!” “李队长,你到底要说甚?”林兰香直起腰。 第109章 针锋相对 “我夸你生了个厉害的儿子,在建彬大爷家吃酒,他竟然爬上板凳高喊:打倒叛徒、内奸、公贼李宜忠!我是吗?” “你是不是你自己知道!” “小小年纪,锋芒必露!那句老话怎么说的?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千万别做了《伤仲永》!” “你究竟说啥嘞?”她听不懂,老小子在卖弄学识。 “不知道去家问王安石!” “谁是王安石?”我妈摇头。 “二嫂,别听他胡咧咧,他狗日的指兔子给你撵!”李建彬暂时放下锄。 “李建彬,是不是我不能批斗你了,你就一蹦八丈高?在这一亩三分地上,知道谁是大小王不?你给我记住了,我可有十八小鞋呢,你要穿哪一双?几个河工老骉子都上年岁了,是不是该换换了,你想不想试试?” “我倒是想,可惜每年八一建军节上,都要强调:爱民拥军!县上武装部不知今年哪位领导下来,我想当面问问。”李建彬笑了。 “噢!我怎么把八一节给忘了,你的狡猾的狡猾的!” “假日本鬼子怎跑这儿啦?四五年不就投降了?难道你是漏网之鱼?”李建彬还真不是原来那个人了,精神状态完全变了,变得油腻了!变得玩世不恭了!更变得敢和他针锋相对,且言语间透着智慧。 “李建彬,我小瞧你了!你能当上兵,走的是谁的门子,政审是怎么过的?地方证明是怎么开的?这事是不是得好好查一查?” “我怕你没那个胆!我是郑大兵亲点的兵,他现在还在西北,敢不敢去?我听说现在是师参谋长,你可想好了,真想去,我带你去!但到了那儿,回不回得来,我可就不管了!” “嘿!嘿嘿!在这儿等着我呢!扯吧,哪儿来个郑大兵,管我啥球球事,编,你给我编,我大体能猜情到是谁送你走的了,能耐呀!” “在三木公社,这不是什么秘密!你们一群当官人,像一堆蛆一样:蜂拥而上,你们是不是经常胡德禄食堂那儿,酒余饭后,喜欢一个叫殷水芹的女子,她丰满有型,且风情万种,你去问问她,她丈夫叫什么?是不是师参谋长?你要是不怕秋后算账,你就往上拱。”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打十八板子,也打不到我腚上!” “这么说:你是不是特失落?她没瞧得上你这个黑大个?” “嘿,嘿嘿……?”有人就笑得不行不行的。 “李建武是你吗?”李宜忠像陀螺那样转一圈,竟然找不到李建武,右手靠脸,伸出食指。“果然是你,现在虽不能批判你,但也不能放过你,你那只拿惯笔的手,拿锄头是不是很不习惯,你这个富农的儿子,使劲浑身解术,躲过文革冲击波,最终没用逃脱两个‘凡是’对你的惩戒,这是你的命数!想当漏网之鱼,修为不够,凡是地富反坏右一定是要被打倒的;凡是混进革命队伍里的旧社会残渣余孽,终将被清除出革命队伍!我认为‘两个凡是’及时准时,堵住了各个漏洞!你这个曾经的臭老九是要回到农村的,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他终于在人堆里,看到李建武,他的狗屁思维,糊乱一通,竟然唬住一大帮识不了几个大字的农民,这些年大会小会,他参加不少,学了一套,丢了一套,创造了一套相当然理论,“走资派还在走,打倒了‘四人帮’,只是取得了阶段性胜利,相信更大的革命高潮,就要来到了,我们就是要在不断的斗争中,壮大我们自己,我们就是要高奏凯歌,埋葬蒋家王朝……” 你还别说:他自己胡绉八绉的小理论,在那个经历无数次阶级斗争的人,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听着他这一大套早已经过时宏论之后,竟然低垂着头,李宜忠一直期盼的革命高潮并没有来,最终他自己跳出了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李建武一阵子头晕目眩,手上磨出了许多燎泡,不种五谷,哪里懂得使用农具的技巧?能够出庄子参加劳动,已经是他经过极大的思想斗争,作出的最大决定,他知道:只要他一出现在那儿,闲言碎语会有一大堆,但不出来,是极不现实的,光一个李宜忠就够他受的,更何况还有大小队一帮子人,他像个木偶,机械动着,一不小心,锄坏一棵大秫苗子,正不知怎么弄时,李宜忠就走过来。 “我说李建武,你是怎么回事?我是叫你锄草来,不是叫你锄大秫苗来的,我看你是这里有问题!”他指指头脑,“对社会主义是不是不满?叫你锄草你却锄苗,是何意思?” “我不小心的,不是有意的!” “我看你就是有意的!” “李队长凡事不要上纲上线,凡事不要动真格的!” “嘿!嘿嘿!你敢任意篡改华主席的两个‘凡是’,胆子不小,李建彬,他是你一家子,没出五湖,你向着他,你们是同一类人,别以为你们拧成一股绳,我就怎么不了你,这生产队大事小务,还论不上你说话!” “李队长,你看看你,咋就像只好斗的公鸡呢?一会儿就有三个人入不了你法眼,我就理论事,不扯题外话,他教了那么些年书,你几时看见他做过农活?慢慢来,总要有个适应的过程,那老话怎么说的?轮船载万吨,耕地不如牛。是不是这个理?教书他行,干活就不行了,寸有所长,尺有所短,所以,你高高手,他就过去了!”李建彬这几年军旅生涯,绝不白给,油滑得很,话还特别多。 “他过去了,我歇菜?他怎不再回学校去?人家不要他了,他没考过去,不行就是不行!” 李建武握着锄,目光如炬,却像不偶不动,汗珠不断往下滴。 “他怎么啦?”李建彬发现不对头,丢了锄,跑过去,“大哥,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 “我就说嘛,他能有什么事?我来看看?哟,虚汗淌不少,这是被吓着了?装什么斯文?锄地戴眼镜,我看你就是高级烧包筒子,戴这两条腿的东西干什么?”李宜忠走上去,扯了眼镜,往地下一丢,“又不吃草,戴什么牛笼嘴子,我看多一层不如少一层!” “你……你……”李建武往地一出溜,就倒地上。 “李宜忠你太过分了!他刚……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吃不了兜着走!”李建彬蹲下身子,把李建武半抱在怀时,见他迷眼不睁,去掐他人中。 “放心,死不了,一个被开除的富农的儿子,斯文假醋的,吓唬谁?都给我干活,别听风就是雨!今后这样的劳动天天都有,他天天翻白眼,给谁看?” “你狗日的还是不是人?他戴他眼镜,碍你屁事了?”李建武大儿子李子浩本身就是个浑不楞,是个滚刀肉,他一把抓住李宜忠前衣襟,“走!把他眼镜给我拾起来,给我戴上!否则的话,你掂量着办!” “松开!”李宜忠也愤怒了,“你知道你是在和谁说话?” “不就一个作威作福的破队长嘛?你是谁养活的,戾蛋了!狗眼不识人!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这些年你做的那些龌龊事,够蹲大牢,早早晚晚有人清算你!” “大爷!大爷!你松开手,我去拾!”李宏发去掰李子浩的手,央求道。 “没你事!有多远滚多远!” “大爷!给个面子,我去拾!” “你有面子吗?不行!今天还就得他拾!否则的话,老二,论蛮力,我不够,我们俩一起,把这个无理欺生的东西,抬扔那边大河里!” 李子浩的弟弟李子壵更是粗壮,这种力气活,根本不用旁人,“哥你松开,这种力气活,根本不用旁人,我一个人扛他像扛根木头,就扔那边送水渠里,让他洗个免费澡!” “慢着,我拾!” “噢~!噢噢~!”人群中一片欢呼。 “恶人没招恶人磨,招招无奈何!” “猪蹄子也有往外弯的时候!” 李宜忠走过去拾起眼镜,就要往李建武脸上戴。 李子垚推他一下,“擦擦泥!” “哼哼!阎王被小鬼叉了!” 这件大跌眼镜的事,让李宜忠威风扫地,“这两个楞头青,我还治不了你们?” 李建武半天呼上一口气,打了个大大喷嚏。 “这下子好了,没事啦!大哥,感觉怎么样?” “我怎么坐在地上?”身下压倒一小片玉米苗,“我没事,扶我起来!” “都散了,干活!”李宜忠这下也老实了,自己蹲在田埂,闷头按烟抽。今天被打七寸上,人家虽用蛮力,赢得光彩,这就是一群武夫: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想玩我?你们还嫩!想想自己今天确实过分,栽了面,咱这叫什么?大丈夫能屈能伸,淮阴侯都能受胯下之辱,咱这算什么?想叫我饶了你们,门都没有!等着吧,等你们栽我手里,嗯哼,今年冬天上河工,得有他们,李建木可以不去,那还有谁可以不去?他像过筛子一样,把贾家沟男人全筛一遍,我收拾不了李建彬,收拾这两个二货,没问题,李子北不能长大,要是长大了,一准能掐死他!他在心里盘恒上了。 李宜忠知道李建武不是莽夫,跟他几个儿子不一样,他们就是二红砖,颜色不正,还烧不透,李建彬又是他们这一枝上的中流砥柱,李建彬首秀表现出不凡,且与过去的怯诺不语截然不同,从青涩到油腻,没有几年,所以他立刻走过去,“你回去吧,你呀,就是缺少历练,慢慢来,你刚才可是吓死人了,撂这么大一交,多吓人呀,今后不待这样的!” “你要讲清楚,扣不扣工分?”李子垚就是个憨?!这种心知肚明的事,干嘛要捅破? “你说呢?”李宜忠要表演。 “大哥,啥也别说了,回去就是了!”李建彬懂了,就拍拍李建武。 “其他人干活,我去去就回!”李宜忠相跟着李建武,一直把他送到了小河边上,在那里,他们交谈了很久,最终是散了。谈论什么,大抵可以想象出来。 “狗日的也知道众怒难犯!”李建彬抬头看看大家,继续锄地。 两个人在河边,推杯换盏,喝酒划拳一般,表情生动比划着,好多人都回头看几眼,有摆手,有摇头,更有指天指地,也指着那些松不泄鼓锄地的人,讲什么却听不见,沟里的芦苇,被风摇得像个醉汉,东摇西摆,最后李建武扛锄松松而去,心难平,意难疏。 初中班只有三个班,分别叫甲、乙、丙,我在丙班,那算是班里头牌,语、数、外三门统吃,尤其是语文和外语,那些东西,格外引起我的兴趣,第一次作文课之后,我从一帮51人里,被拎了出来,作为典型,被高高竖在那儿,班主任胡长军对我另眼相看,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我的资质不算平平,接受新生事物能力较强,比较喜欢攻克难关,我们学校有两排房子,中间是大路,路两边是高大的白杨树,能够进到这个学校,一般被视作聪明,跟我同时从吴洼子过来的,也就三个人,而且被分在不同班级,平时住宿,星期六下午拎空包,像个小流浪汉,跑着回去,据说是5里路,我们学校,跟集市是连着的,在左边最后头,公路两侧就是店铺集市,十天四个集,逢二、五、七、十逢集,自从资本主义尾巴不割了,任由它往长里长,集市就热闹起来,生产队管得也宽松了,一般大集逢十,干过早晨活,可以自由赶集,集市一热闹,就吸引了不少人,各种小买卖充斥着大街小巷,压抑久的农民,就像捆绑久的犯人,突然被松绑,摇两下胳膊,那舒服劲就上来了,底气足,就吆五喝六的。 李瑞芹经常在逢集的日子,大大方方到学校门卫那儿来找我。看传达室的通常只有一个人,是我们历史老师杜存耀的大儿子,他叫杜一忠,长得干瘦的,不像个男人,很似女人,个子高,皮肤白,瘸了一条腿,二十七八岁,不长胡子,像被阉割过的太监,讲话也会女人,他通常是把外来人关在校外,他骑自行车去各班通知,得到班主任允许,方可见外来人。 我是差不多逢大集的日子,被人叫出去,李瑞芹如上班一样守时,我见到她时通常是在课间,我得一路小跑去传达室外,她就站在大门外水渠边,一等到我,就把煮熟的鸡蛋和刚买的大厚饼给我,说不上几句话,我就跑了,跑过偌大的操场,心里暖洋洋的,淬起心火四溅,那是我贫穷生活里,唯一傲人又不敢对人展示的幸福。 第110章 割不断理还乱 李瑞芹只要一回到家,李建放那张驴脸就黑起来,耕地的大鞭,往地上一撂,扑飞起尘烟,“又死哪儿转头魂去了?是不是集上?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不要跟小黑子混在一起,你偏不听,下贱到那种程度,你还有脸转跑?这脸还要不要?他有什么好?家穷得叮当响,你看他那老子,一天到晚拾草打巴根,能有什么出息?” “我没有!我就是上个集!” “你上集干什么?是卖什么了?还是买什么了?” “我就是去转转!” “有什么转头?三木街道就巴掌大,一泡尿能撒几圈子!头魂落那儿了?你说你……我这张脸早让你丢尽了,家里鸡蛋怎么又少几个?你煮了送小黑子啦?” “我没有!不知道!我两位嫂子没有来过?八成她们拿了!” “你少给我扯蛋!我问过她们啦!我赶忙找人,给你说个人家,你这姑奶奶我伺候不起,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结怨仇,我不知道我上辈子究竟造了什么孽!生下你这么个不争气的玩意儿,哪有马蹄靴子倒着穿的?丢死人了,你看我现在能上哪儿,你咋臭烘烘,像屎,涂抹我们一身臭!” 李瑞芹眼圈红了,泪水在眼眶打转转。 “你还有脸啦?你知道‘丢人’的‘丢’字怎么写?‘去’字头上多一撇,去就不来了!多大个人,放恁大泡!你再敢乱跑,我砸断你的狗腿!等狗日的小黑子来家着,我x他亲妈呣,骂哪个狗日的,不找他拼命,我治不到他,我给他当孙子,三老头有什么孬种用,也个孩芽子都搞不定,李建木、林兰香怎么造出这么个玩意儿,就是混事魔王,专门祸祸人,早早晚晚把我逼急,割了他那玩意儿,抽他骚筋,扒他骚皮!小秧秧下来的,我还治不了他!”李建放咬牙切齿,“把那一篮头猪菜上汪里给我淘,做点儿正事行不行?” 第60章: 田家兴已经意识到:社会正在往深刻里变化,资本主义尾巴不割了,市场一下子就繁荣起来,各种吃的、喝的、甚至是玩的,唱书的,唱戏的,鸡、鸭、鹅,牛、马、羊,应有尽有,大小队这鸟官,像腊肉骨头,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他蒙生了退意,日子已经稀巴烂,要想了往崭新里过,这首办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把自己终身大事给办了,没有女人的滋润,男人哪有改天换地的动力?这个意识是一粒种子,在心缝中生根发芽,一旦开枝散叶,就会长出我们意想不到的样子,大小队一大帮人都削尖脑袋往里钻,鹰多食少,时不时还会内讧,有些内讧能延伸几十年,茶上不找,饭上找,疲了,乏了,更累了,终日跟真似,一名出余是会计:狗屁!除了不弯腰弓背干活,也没什么好处,就算是大队书记,也是穷困潦倒,如果不是这样:当年李默海也不会死得蹊跷,大队书记日子过得也是恓惶,再隐忍看看,如果真的松动了,就彻底散?。 回炉的烧饼不脆,要不要听牛芳芳的,自己毕竟年岁大些,又结过婚,娶朱春秀就是个天大笑话,黄鼠狼没抓着,倒是惹了一身骚,朱家有四只虎趴那儿,一直虎势耽耽看着自己,赌什气?这下子好了,输得一干二净,年轻时,哪个没点儿脾气?谁说他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你能和人结婚,我也能娶下老婆,天底下又不是你一个人?我还能在你这棵树上吊死?哼哼,爷也是有脾气的!朱春秀模样还不错,家庭背景不是一般显赫,身体差点儿就差点儿,将养几年,等病好了,还愁生不下一儿半女?愿望总是美好的,但往往事与愿违,运气就差那么一点儿。 牛芳芳偏就是那好事者,虽然目的性很强,但终是办了几件益世后人的好事,她不仅劝过田家兴,“田大会,人往高处想,水才往处流,不有那么句俗话嘛:宁吃鲜桃一口,不啃烂梨半筐!黄花大闺女,自带仙气,旺夫益家,姚翠萍是不差,可那是吴太忠一吃再吃剩下的,残渣剩羹有什么嚼头?要吃吃处子,要喝喝开坛酒,那最原始的味还在,懂了吗?能上天,谁入地?你也做给她看看,除了她,你不是没有要的主,懂了吗?” 牛芳芳的话,在那时,的确如语录,时刻警醒挂心上。 牛芳芳说到做到,的确把她娘家那儿夏家沟夏桃子介绍给了他,一见面还挺喜欢这田家兴,年龄虽大些,人还算周正,但一知田的过往,尤其是那个穷家破堰里,还曾死过一个年轻女人,这心就打了颤,小小的年纪,就有了禁锢,刚刚咂出点味儿,还未放在舌尖舔几下,就摇晃上了,到底是年轻呀,经历得太少,再听人七折八解,觉得别人说的有道理,排斥就在行为上表现出来,当牛芳芳提出要看家时,夏桃子就百般抗拒,说她没想好,要再想想,一口忌讳,这事黄了,黄了不说黄,却还在扯东拉西矜持那么一下,田家兴是什么人?混迹基层官场多年的人,你还没有撅屁股,他知道你拉什么屎,两趟夏家沟一走,藏着掖着那点儿心思,全抖在了面前,田家兴不再奢望夏桃子之类的女人能上门了,退而求其次,现实生活逼垮了人:要得急,急不择食,既然和姚翠萍有过那么一段曾经,旧事可以重提,那就拿过来抖抖,你不嫌我是残花,我也不揭你是败柳,姚虽能吃可吃,她身后那串小布点,看他眼睛可都滴血,在她们幼小心里,这可是对妈妈的侵占,自然田家兴就入住“坏人”系列,像电影里那些大坏蛋一样,甚至比他们还坏,所以横眉要冷对,语冷语戗,得受着,这些个小祖宗,可以会左右姚翠萍的判断,一想到这,田家兴的手插在乱乱头发里,挠了头,妈妈的,我咋这命?吃不到处子,连二手货也那么硌牙,这他妈情苦呀,情路如此坎坷,他废子? 牛芳芳不相信夏桃子会不给情面,她要继续努力:生意未成,言语没到,她再去夏家沟,就传出桃子已经与旁人订婚的消息,这不是打牛芳芳的脸吗?直接掉地上,跌碎了,她除过骂人家几句,就再也无计可施了,灰溜溜滚了回来,像搂耙那样,到处张狂给田家兴说媒,忙得双腿不着地,这死拉活拽的活儿可不轻,搞得自己精疲力尽,收效甚微,这种事哪能急功近利,只能随遇而安,不能说牛芳芳不用心,这上赶子买卖不行,得你情我愿,捆绑成不了夫妻。 顺坡下驴,田家兴左右为难时,姚翠萍就主动出击,这女人在灯影里,就是不一样,仙女似的,她像一把快枪,瞅准了一打一个准,月夜有佛,佛六金光,月牙半个,星不忌讳,春哪,何止是闹心,天暖心活,田家兴一个人缩在家里,一盏孤灯,弄本泛黄的破书,聊以慰济,半蜷缩在床上,侧卧不宁,夜时有半,人歇夜静,只能狗吠,没有人语,最难熬的春光里,一辆破自行车,颠簸得人心惊肉跳,还未入门,狗叫得格外欢实,“咚咚”敲门声,惊扰的可不是人,更是狗,田家兴猛一惊,问一句,“谁?”没人答理,他要伏下去,继续,书破有意境,正在落入心缝中。 声之叱咤,“起来!我来了!”这是土匪的口气。 “你是哪一个?” “姚氏翠萍……” “你这半夜三更不在家,像个夜游神,跑来干啥?”慌了,“你等会儿,我还没有准备好!”慌慌地书就掉地上,找外衣穿,便就不知丢在哪里。 “穿件人皮这么难?你那样了?” “没有!”差点儿跌床下去。 这女人就这脾气,风风火火,你不开门,她的拳头,就如急雨,“我来得不是时候?你屋里有人?” “什么人?”他靸拉着鞋,拔开了门栓。 “你干啦嘞?弄恁长时间?”她推开田家兴,就像找东西,东张西望扒拉。车子被她摔地上,在月光下自顾自转圈圈。 “你找甚?” “人!你藏着什么人没?” “费那劲干嘛,要真有什么人,能允许你这样?” “我哪样了?”她一屁股坐田家兴床上,还带劲摇两下,“这是你们曾经的婚床?实在不怎样,像摇床,睡上去不响?你听听:叽嘎~!叽嘎~!你没告诉它:就一个,老和尚!” “姚翠萍,我这辈子和你注定了冤孽活对头,上辈子不休,遇着你这么玩意儿,大半夜不睡,游魂鬼到我这儿糟贱我来了?你看不上我,就永远别招惹我,你是鲜桃,咱牙口不好,虽稀罕你这一口,但你被别人吃了,现在来我这儿干甚?” “看看你过得咋样!” “然后呢?” “田家兴,今个儿我在这儿,以往呢,确实是我不对,也怪吴太忠那强盗……” “我知道你是喜欢强盗的!重口味!” “哟,阿嚏~!这味咋这么酸?山西老陈醋!田家兴,咱今个儿能不能不翻旧账?说说眼下,我豁出去了,就这条件,爱要不要,给句痛快话,王格扬可踮着脚站在我身后,你不要,他立马抱走,你信不信?”女人那眼,放射出道道蓝光,带电的,正极在左,负极在右,但凡她把你盯上,电你一下,不死也出,最终缩成啥虬球东西,谁也不知道不是。 “你可想好:冲动是魔鬼!” “死样子!我一脚踹死你!”抖落了鞋,脚指丫像把梳子,在他一条腿上扒拉,不厌其烦,一下又一下,那酥和痒如一群蚂蚁在腿上爬,双条胳膊后撑在床。 天麻麻亮时,姚翠萍在鸡叫声,翻下田家兴的床,田家兴像死猪沉沉睡去,她却拉开门,扶起自行车,拍拍车座上露水,乘着黎明而去。 时光像盗贼,偷走了,偷走了那头驴,坡已经铺就,男人就松松垮垮,从那上面走下来,这种残存的记忆,让田家兴笑成了麻花,拧着身子乐,并且还要骂上一句,“妈妈的,红颜就是他妈锈蚀人的祸水,它惹得天地不得安宁!从了吧!” 田家兴有家了,有儿子了,那是时光堆叠的结果,夏桃子像个鬼影子,偶尔飘过心田,如一片羽毛,1978年,他已经对于大小队的事腻味了,甚至对于开会这种破事,有些不面耐烦,要不姚翠萍让他先扶着,估计他早歇菜了,钱哪,那是根植到骨髓里但极其缺乏的东西,他算是悟出来了:男人成年以后,有两渴,一渴女人家庭,二渴钱,这两样都不缺了,男人声咤气壮,那折腾劲让人后怕,田家兴原本是瘪三,外型俊美那种瘪三,像李子国吹出的糖人,外型好看,但会塌坨,但经风历雨,活得不要脸了,就忘了自我,这种不在乎,才是男人的基石,他会为这个不惜余力,所以他后来承包生产队的队部,还和贾云龙讲过,贾那时对于李宜忠的背叛,是一肚子气,所以他说贾家沟必须姓贾,他李姓算是干吗的?这话既有自负,又有不服,心在心里,就窝着:我还没能够,有你们什么事?他一直想一家独大,但世界已经变了,过去奉为真理的东西,后来都被丢进沟里,学鱼,在污泥浊水里晒翅,它也要呼吸新鲜空气嘞。 在婚姻这条路上,田家兴极为不顺,甚至跌跌撞撞,一步三叹,但他的儿子,唯一的儿子,就是他和姚翠萍生那个大瓜,在梢头,属于秋瓜,却无比厉害:因学习优秀,最终成了国家干部,难怪田家兴晚年可以平躺,他挣下的那点儿家产,最终都便宜了吴太忠亲生的几个女儿,那几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小没良心的,居然说:田家兴幸亏娶了她们的妈,要不凭他能有儿子?喂不饱的熟眼狗啊,血就是浓于水,谷子要亲种,儿子要亲生,你看看,田家兴就是活例子,他养的几匹白眼狼,全像刮刀,一个比一个厉害:吃了纣王粮,却骂纣王无道。抑田扬姚,在她们眼里,姚显然是救苦救难的观世菩萨,是拯救田家兴的人,反之田家兴就是贾家沟第一光棍,其实田家兴是忙从了,如果他有足够耐心,牛芳芳是可以给他找下一门媳妇,牛芳芳当时不是说说而已,而是行动起来,但姚翠萍却捷足先登,送上门的肉,田家兴想不吃都难,欲望正在炸裂,倒是他的儿子、儿媳无微不至关怀老头,直止田家兴寿终正寝。姚翠萍比田家兴走得晚,福寿恩泽被她享尽了,那几只白眼狼也跟着舔咂几滴露水。 第111章 生活层次 有月牙那一晚,风煞了,世界妩媚起来,如妖精诱惑着那些焦渴的灵魂,臆思像水漫过心坎,耿怀秀经风历雨,已经出落成了大姑娘,耿仲礼逢人便夸,获赞不绝口,心就痒酥痒酥,那是他最后的杰作。他想跳更想唱,耿怀秀才跳过十五岁的坎,便有人上门提亲:好东西谁不爱?因为稀缺,所以有人想捷足先登。他头就像波浪鼓似的,一个劲摇,像喝醉了酒,那只狼大灰狼没有能等到这一天,就被车西洋设一计杀了,且至今无人知晓,随着车西洋惨死,这事被埋在岁月底层,浪拱不上来,除过将来桑田能变沧海,把它撅出来,让它重见天日,残缺不全,很难还原事情真相,包括李如故精准推出他父亲李默海死因,却无法洗去岁月的污垢,如果真要那么残忍,他父亲头上的“烈士”称号得削去,这是他母亲最不能忍受的,李如故至今想不明白:李宏图咱就如蚂蟥叮住母亲不放?母亲并没有超出常人的地方,心执一念,就活得一步三叹。 耿怀秀像一只蝴蝶,到处乱飞,尤其是这样的春夜,虚十六岁是个炸裂的年龄,她在寻找适合自己的一片花海,少年青春样样红,无论她走到哪儿,都能迎来一片青睐的目光,学习上她马马虎虎,混个初中毕业,但这丝毫不影响她在人堆里,闪闪发光:我负责貌美如花,那个她相中的你,负责挣钱来花。努力的结果不一样,男人得撅腚劳神努力攀爬,只有高高在上,才能在无限险峰里,看到无限风光,要不然就活瞎了,耿怀秀在十里花场有浑名:港口小美人!这个封号居然来自于虾鳖海将中的瘸腿王车春旺,别看他是个鳖三,目光那叫一个独具,他能越过岁月的佛尘,透吸未来,那时他已经凌落成泥碾作尘,但他一语中地戳破未来的走势,这个港口不正是男人通关的地方,船再大,心再野,最终落脚地方是港口。 耿怀秀不是那种粗枝大叶的美,而是细节上的美,眼睛大而存水,水湿水动,男人心酥,都说那是心灵的窗户,有多少男人踮着脚去偷窥这扇窗户里四季变化的风景?鼻子高耸,大通梢鼻子像极了外国人,至于嘴的丰腴,粗描细描即可,两腮上的两个深深的酒窝,那就是老天爷格外赏饭吃,一笑起来,不用大笑,微微地,那酒窝就像漩涡,可以旋转嘞,那下巴不似锥子尖尖,而是被上帝抟土造人时来回摩挲过,圆润平滑,至于脖子,长长细细,口不似樱桃,牙白且大小远超糥米,气和韵在脸上走出飞扬,看一眼如酒初尝,滋味舌尖上,倏地一下,滑过喉咙,进入腹腔,意犹未尽。 耿家有女初长成,散在乡人被人识,一朝有人到乡下,闻着香粉识得人,死拽硬拉上城里,哪管乡下人多痴,耿仲礼深知其女价值,待价(嫁)而沽,所以,每每有人削尖脑袋,像锥子往里钻,或是旁敲测击想要敲山震虎一样震落些什么,耿仲礼就扬起脸,笑笑,“别没事瞎打听,又有什么人家托你啦?那个人家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家底厚不厚实?我跟你交个实底,她是名花有主,你想想:好东西,有几个不惦记的?她现在还小,通常不于考虑。” 这话你得几听几解:家庭不行,甭耽误功夫,已经被人家惦记上了,你说的没戏,可以商量,但要慢慢来。是不是两个手推着,三个手指勾着? 耿怀秀从十五六岁不上学就招蜂引蝶,她就像一朵开得艳炸的花,男人是视觉动物,蜂涌而上,拿语言像水一样撩拨她,总想借助一块撇瓦,投进她的波心世界,搅动起心里涟漪,但她视这个为雕虫小技,能让她高看一眼的男人还没有出现,全是虾鳖海将无戏系列的,那些话她不是不懂,而是装作不懂,手捂嘴,莞尔一笑,扭头一偏,闪过去,“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听不懂,烦死人了,跟地蛆,老是拱,不嫌累呀!” 情窦要初开,可不就像河蚌的嘴,一张一翕,把大量污泥浊水吸进去,再咬紧牙关滋出来,刺拨起漂亮的水花,那些混在水里的东西,就被过滤在嘴里,咀嚼着,消化一些日时,吐出一堆废渣,营养那部分被她吸收了,她像风里飘的那片花瓣,你想衔香吸咂,门都没有,风不仅可以吹落她的一个花瓣,更可以向上吹,扶摇能直上,追不上的。 难为家乡那些惦记她的人,初飞不离地方,再飞就飞到你的世界之外,空留余音绕天际,让你思念至如今,相思是一种苦味酿的酒,像蛇,用血红的芯舔你脸,让你酥痒难抓。吃不的葡萄都酸得蜇嘴,有些疲了累了就乏了放了,这是一群聪明人,有些人执着如蚂蟥吸盘,矢志不渝,近乎疯癫,日思夜想,近乎得了魔症,她就那么好吗?仅仅是皮囊吧?灵魂是否有趣,有待商榷,能不能生活?会不会与你同频琴瑟能否合鸣?你如果这样问,有人则答:不试试怎么知道?所以许多人愿做一块试金石,哪怕生活一地鸡毛,也在所不惜,皮囊这东西太重要了,人是视觉动物,春风荡漾的年纪,甜到腻歪,哪管什么对什么?青春的吸管是贪婪的,直到吸得胀了肚,才肯松口,港口不美人的确像一股旋风,所过之处,全部力拉崩倒,她对你笑一下,你会吐出心底浊气,对你呼一声,你会向人耸耸肩“看见没有?她叫我嘞,咋没叫你?”滋味就千秋在心。 耿怀秀一枝独秀,曾经就耿圩村的骄傲,那种天然去雕饰的美,像酒一样,醉到一大片,然而的然而,真的如人们说的那样:上帝为你打开一扇门,就为你关上一扇窗户,这句名言,说到了根上,它血淋淋扒出事实的真相。 持美娇宠,这是规律,耿怀秀文化不高,像一块土地,那些年尽在抛售虚荣,贩买姿色,扛着美的大旗,到处招摇撞骗,最终被个外地人收实,并且无情抛弃了她,她连人家姓啥名谁都不知道,更不要说人家家庭的情况了,既骗钱,又拿色,最终人财两空,在外头混了两年多,只好一脸菜色回到了耿圩子,当她路过贾家沟时,憨二就立在大水渠上,在“喽呴~!喽呴~!”两声之后,就用他那劈劈的、野野的高亢嘹亮的嗓音唱着,“妹妹你好才,卖了良心你才回来……”,耿怀秀先是一愣,后来就是一哆嗦,她认识远近闻名的憨二,知道他是个楞子,不是专门对付她的,她的泪水却扑簌簌掉下来。 那是一个周六的午后,我刚参加完钟吾县外语单词考试,从麦田地里斜斜的路上,穿过来,这条斜路差不多有五六里,只要走到头,我离家就不远了,一想到明天一天不上课,大有李白的心境“白日放歌须纵酒”,心就痒酥痒酥的,1000个单词,这可不是开玩笑,那差不多倒尽了我之所学,我之所以有昂扬的斗志,一则性格使然,另一则是有李瑞芹特别鼓励,女人那样青涩季节里,就是一坛专门为我冬藏的清冽冽的美酒,累了,吸咂一口,滋味在舌尖上翻卷,吹出一口憋在丹田间的废气,你会精神抖擞,摇头摆尾的惬意,从发梢倏地窜到脚底板,我把口袋几只铅笔头和一小块肮脏的橡皮,随手一扔,撒开了跑,直跑得热汗涔涔,残阳像是要与我接吻似,与我平行在渲染西天美景,血红血红的,我弹跳一下,咭地一声,似乎要把吻痕留在西天上,差点儿因这个弹跳掉进沟里,归心似箭。 我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力不可支掉太阳山背后,它在开启回归之旅,我不无遗憾一头钻进家里,炊烟袅袅,我母亲正在烧饭,李子莲正在哄小屁孩李子安玩,这个小家伙,几乎比我小十二岁。 “妈,我出去转一会儿!” “过会儿吃饭了,到哪儿找你?” “你们先吃,我到家再说!”我是去一条路上等李瑞芹,这是我们上周不悔的约定,芦苇在风中摇曳,我从学校别人那里借来一本书,一本从名字上看炼钢铁的书,其实不是,是个外国人写的一本纵横在战争里成长的书,我曾经激动得热泪盈眶,我用差不多十五分钟,说服我同学,他才勉强同意,将书借给我一个周,这是天大的面,“李子北,这也就是你了,换个旁人,决无可能!”“呀~!呀呀~!这天大的人情,我该怎么还?”我表情夸张,语言被揶揄的水勾兑过,有些酸了吧唧。 “你真是一个怪人!”他摇摇头,这样评价我。 我到了很长时间,天都完全黑透了,她才姗姗来迟,很奇怪,她竟然用方巾包住自己的脸,“你这是干吗?怎这副尊容?” “别问啦,我……我……”腔调也不对,声音跑偏,透露出怪怪的表情。 “发生了什么事?你……你这不对头呀?”我想趁她不注意,扯下她的方巾,我的手被她攥住,“别动,给我留点儿好吗?我本来准备爽约的,但你是个执着的人,怕你明目张胆去我家里找,所以……” “说实话!” “我……我……你还是别问!”她却哭了。 我的手慢慢攥成拳头,“天塌了?地陷了?我让你说!是不是李宜忠那混蛋推了下棋磨了?走!上他家去,敲他狗日脑壳!我从家里拿把石刀,砍他狗日的!”我把手中书递给她,“我从别人那里给你借本书,下周天看还,我好还人,挺不错!”然后去拽他。 “不是他!” “那他是谁?” “我大!他打了我,还说要把你屎打出来!” “他为甚打你?走!找他算账去!” “还不是因为你?我偷了家里几个鸡蛋!” “煮给我那几个?下次别这样,我能吃饱,自己煮饭,有咸菜,这就行了!” “听我一句劝,别和他唱对台戏,将来……将来……”她扯下方巾,借着最后一丝光亮,我看见她的脸还是有些肿胀,嘴角破了一大块皮。 “我得教训他!忒可恶了!” “你的脾气太暴了,我就怕你笼不住火!” “疼吗?”我试图伸出手去,要摸一下她的脸,被她一只手抓住。 “好多了,前几肿胀得厉害!” “我饶不了他,他敢这么打你,就是不给我面子,哼哼!”她知道我的语气,意味着什么,“你是不可以被人打的,知道吗?”我话虽说得如钉子锋芒必露,但心乱乱生草,不知道怎么摆平这件事,心生疼起来,这个面庞娇好的女人,为了我,污了名,挨了打,这是我心过不去的地方,如果正面冲突,既是李瑞芹不愿意看到的,更是我没有完胜的把握,怎么办?心如陀螺快速旋转起来,我不可能什么事都不做,任由事态不了了之,这不是我的风格,“我这个星期参加了钟吾县英语比赛!” “结果如何?” “不晓得!今天的事!” “预估一下!” “不出意外,前三名没有问题!” “要是出了意外呢?”她非要在平地上深挖一下。 “那就不好说了,这种事嘛,不好妄论!” “底气不足,你也虚软如草!” “大概……也许……不会……” “这本书你看过了?”她晃晃手中的书。 “当然,不好也不会推荐给你,比起老厚本《金光大道》好看多了,老马(老太婆)裹脚布又臭又长,没有一点儿情趣,全是唱高调,喊口号,这本书就不同啦,你会把滋味留在心里,保尔和冬妮娅的故事,我很喜欢保尔这个人物!” “也许你还幼稚,《金光大道》的厚重你还体会不出来!” “屁!读不下去的书,能是好书?我怎么不知道?” “你呀,还没有长大,心太直,口太快,像刀子,做事喜欢用刀砍,城府不深,容易吃亏!” “我就是这样,怎么啦?” 第61章: 阳光诈刺,在天地间纵横驰骋,那迷离的样子,令人陶醉,这是早饭前后,难得的空闲,心痒如酥,我腋下来把石刀,就四周转悠,呵呵!想吃螃蟹,就来个鳖,在农中家后那块空地上,我如愿以偿找到正在耕地的李建放,虽是春天,他已经穿上了单衫,且大部分衣服挂在地头一人高的小树上,我的心就如喷泉,正在咕嘟咕嘟冒坏水,先把它衣服用棍挑下来,藏在身后一大片芦苇里,然后从藕汪东边绕一圈,从学校家后上来,装着无辜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