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王朝》 第一章 剑炉余孽 大秦王朝元武十一年秋,一场罕见的暴雨席卷了整个长陵,如铅般沉重的乌云伴随着恐怖的雷鸣,让这座大秦王朝的都城恍如堕入魔界。 城外渭河港口,无数身穿黑色官服的官员和军士密密麻麻的凝立着,任凭狂风暴雨吹打,他们的身体就像一根根铁钉一样钉死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滔天浊浪中,一艘铁甲巨船突然驶来! 一道横亘天际的闪电在此刻垂落,将这艘乌沉沉的铁甲巨船照耀得一片雪白。 所有凝立港口边缘的官员和军士全部骇然变色。 这艘铁甲巨船的撞首,竟是一颗真正的鳌龙首! 比马车还要庞大的兽首即便已经被人齐颈斩下,但是它赤红色的双瞳中依旧闪烁着疯狂的杀意,滔天的威煞比起惊涛骇浪更为惊人。 不等巨船靠岸,三名官员直接飞身掠过数十米河面,如三柄重锤落在船头甲板之上。 让这三名官员心中更加震骇的是,这艘巨船上方到处都是可怖的缺口和碎物,看上去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惨烈的战斗,而他们放眼所及,唯有一名身披蓑衣,老仆模样的老人幽灵般站立在船舷一角,根本看不到他们苦苦等待的那人的身影。 “韩大人,夜司首何在?” 这三名官员齐齐一礼,强忍着震骇问道。 “不必多礼,夜司首已经去了剑炉余孽的隐匿之地。”老仆模样的老人微微欠身回礼,但在说话之间,暴雨之中,看不清老人的面目,但是他的眼神分外深邃冷酷,散发出一股震慑人心的霸气。 “夜司首已经去了?”三名官员身体同时一震,忍不住同时回首往城中望去。 整个长陵已被暴雨和暮色笼罩,唯有一座座高大角楼的虚影若隐若现。 与此同时,长陵城南一条河面之上,突然出现了一顶黑雨伞。 手持着黑雨伞的人,在破涛汹涌的河面上如履平地,走向这条大河岸边的一处陋巷。 有六名持着同样黑雨伞,高矮不一,在黑伞遮掩下看不出面目的黑衣官员,静静驻足在岸边等待着这人。 在这人登岸之后,六名官员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也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只是沉默的分散跟在了身后。 陋巷里,有一处普通的方院,渐渐成为这些开始散发肃杀气息的黑雨伞的中心。 水声滴答,混杂着食物的咀嚼声。 一名身穿着粗布乌衣,挽着袖口的中年男子正在方院里的雨檐下吃着他的晚餐。 这名男子乌衣破旧,一头乱发用一根草绳随意扎起,一双布鞋的鞋底已近磨穿,双手指甲之间也尽是污秽,面容寻常,看上去和附近的普通挑夫没有任何的区别。 他的晚餐也十分普通和简单,只是一碗粗米饭,一碟青菜,一碟豆干,然而这名中年男子却吃得分外香甜,每一口都要细嚼数十下,才缓缓咽下肚去。 在嚼尽了最后一团米饭之后,这名中年男子伸手取了一个挂在屋檐下的木瓢,从旁边的水缸里舀了一瓢清水,一口饮尽,这才满足的打了一个饱嗝。 在他一声饱嗝响起的同时,最前的那顶黑雨伞正好在他的小院门口停下来。 一只雪白的官靴从其中的一顶黑雨伞下方伸出,在黑重的色彩中,显得异常夺目。 官靴之后,是雪白的长裙,肆意飘洒的青丝,薄薄的唇,如雨中远山般淡淡的眉。 从惊涛骇浪的河面上如闲庭信步走来的,竟是一名很有书卷气、腰肢分外动人的秀丽女子。 她从黑伞下走出,任凭秋雨淋湿她的青丝,脚步轻盈的走进中年男子的方院,然后对着中年男子盈盈一礼,柔柔的说道:“夜策冷见过赵七先生。” 中年男子微微挑眉,只是这一挑眉,他的面部棱角遍似乎陡然变得生动起来,他的身上也开始散发出一种难言的魅力。 “我在长陵三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夜司首。” 他没有还礼,只是微微一笑,目光却是从这名女子的身上掠过,投入远处秋雨中重重叠叠的街巷。 “长陵看久了真的很无趣,就和你们秦人的剑和为人一样,直来直去,横是横竖是竖,四平八稳,连街面墙面都不是灰就是黑,毫无美感。今日看夜司首的风姿,却是让我眼前一亮,和这长陵却似乎很不合。” 他的话风淡云清,就像平日里茶足饭饱与人闲聊时的随口感叹,然而这几句话一出口,院外所有黑伞下的人却都是面容骤寒。 “大胆!剑炉余孽赵斩!夜司首亲至,你还不束手就擒,竟然还敢说此诛心之语!” 一声冰冷的厉喝,突然从停驻远处的一柄黑伞下响起。 明显是故意要让中年男子和白裙女子看清面目,这名出声的持伞者将伞面抬起,这是一名面容分外俊美的年轻男子,唇红齿白,肤色如玉,目光闪烁如冷电。 “哦?” 一声轻咦声响起。 中年男子微皱的眉头散开,一脸释然:“怪不得比起其他人气息弱了太多…原来你并非是监天司六大供奉之一,这么说来,你应该是神都监的官员了。” 这名面容俊美的黑衣年轻官员的双手原本在不可察觉的微微颤抖,之前的动作,似乎本身就耗费了他大量的勇气,此时听到中年男子说他气息比后方几名持伞者弱了太多,他的眼中顿时燃起一些怒意,但呼吸却不由得更加急促了些。 中年男子的目光却是已然脱离了他的身体,落在了白裙女子身上,他对白裙女子微微一笑,说道:“在这个年纪就已经半步跨过了第四境,他在你们王朝也应该算是少见的才俊了。” 白裙女子一笑,脸颊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先生说的不错。” “他应该只是仰慕你,想要给你留下些印象而已。”中年男子意味深长的看着白裙女子,“会不会有些可惜?” “你…什么意思?”面容俊美的年轻官员脸色骤然无比雪白,他的重重衣衫被冷汗湿透,心中骤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白裙女子转头看了他,微微一笑,给人的感觉她似乎对这位英俊的年轻并无恶感,然而一滴落在她身侧的雨滴,却是骤然静止。 接着这滴雨珠开始加速,加速到恐怖的地步,在加速的过程中自然拉长成一柄薄薄的小剑。 “嗤”的一声轻响。 黑伞内里被血浆糊满,面容俊美的年轻官员的头颅脱离了颈项,和飘飞的黑伞一齐落地,一双眼眸死死的睁着,兀自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好气魄!” 中年男子击掌欢呼,“居然连监视你们行动的神都监的人都直接一剑杀了,夜司首果然好气魄,不过为了一言不顺心意而杀死你们自己一名不可多得的修行者,夜司首好像没有什么心胸。” 白裙女子微嘲道:“女子要什么心胸,有胸就够了。” 中年男子微微一怔,他根本没有想到白裙女子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有道理。” 他自嘲般笑了笑,“像夜司首这样的人物,无论做什么和说什么,都的确不需要太在意旁人的看法。” 白裙女子睫毛微颤,嘴唇微启,然而就在此时,她感应到了什么,眉头微蹙,却是不再出声。 中年男子脸上的笑意就在此时收敛,他眼角的几丝微小的皱纹,都被一些奇异的荧光润平,身体发肤开始闪现玉质的光泽,一股滚滚的热气,使得天空中飘下的雨丝全部变成了白色的水汽,一股浓烈的杀伐气息,开始充斥这个小院。 “虽主修有不同,但天下修行者按实力境界都分九境,每境又分三品,你们的皇帝陛下,他现在到底到了哪一境?”一开始身份显然超然的白裙女子对他行礼的时候,他并没有回礼,而此刻,他却是认真的深深一揖,肃然问道。 “我没有什么心胸,所以不会在没有什么好处的情况下回答你这种问题。”白裙女子面色平和的看着他,用不容商榷的语气说道,“一人一个问题吧。” 中年男子微微沉吟,抬头:“好。” 白裙女子根本不商议先后,直接先行开口问道:“剑炉弟子修的都是亡命剑,连自己的命都不在眼中,但这潜伏三年里,你即不刺杀我朝修行者,也不暗中结党营势,又不设法窃取我朝修行典籍,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中年男子看着她,轻叹了一声:“你们那些修行之地的秘库武藏,就算再强,能有那人留下的东西强么?” 他的这句反问很简短,甚至都没有提“那人”的名字,然而这两个字却像是一个禁忌,院外五名黑伞下的官员在之前一剑斩首的血腥场面下都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此刻听到这句话,他们手中的黑伞却同时微微一颤,伞面上震出无数杨花般的水花。 白裙女子顿时有些不喜,她冷笑道:“都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你们还不死心,还想看看那人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中年男子没有说什么,只是饶有兴致般看着她的眼眸深处,等待她接下来的回答。 白裙女子看着这名显得越来越有魅力的中年男子,她忽然有些同情对方,柔声道:“圣上五年前已到七境上品,这五年间未再出手,不知这个回答你是否满意?” “五年前就已经到了七境上品,五年的时光用于破镜,应该也足够了吧。这么说,真的可能已到了第八境?”中年男子的眉宇之中出现了一缕深深的失意和哀愁,但在下一刻,却都全部消失,全部化为锋利的剑意! 他的整个身体都开始发光,就像一柄隐匿在鞘中许多年的绝世宝剑,骤然出鞘! 小院墙上和屋脊上所有干枯的和正在生长的蒿草,全部为锋利的气息斩成数截,往外飘飞。 “请!” 中年男子深吸了一口气,他眼中的世界,似乎只剩下了对面的这柄白裙女子。 “剑炉第七徒赵斩,领教夜司首秋水剑!” 当他这样的声音响起,白裙女子尚且沉默无语,看似没有任何的反应,但是院外的五名黑衣官员却都是一声低吟,身影倏然散步院外五个角落,手中的黑伞同时剧烈的旋转起来。 圆盾一样的黑色伞面上,随着急剧的旋转,不是洒出无数滴雨滴,而是射出无数条劲气。 轰! 整个小院好像纸糊的一样往外鼓胀起来,瞬间炸成无数燃烧的碎片。 一声声闷哼声在伞下连连响起,这些燃烧的碎片蕴含着惊人的力量,让这五名持伞的官员的鞋底和湿润的石板路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 绵密的劲气组成了密不透风的墙,很少有燃烧的碎片穿刺出去,滚滚的热气和燃烧的火星被迫朝着上方的天空宣泄,从远处望,就像在天地之间陡然竖立起了一个巨大的洪炉。 洪炉的中心,中年男子赵斩的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柄赤红色的小剑。 这柄剑长不过两尺有余,但剑身和剑尖上外放的熊熊真火,却是形成了长达数米的火团! 他面前被他称为夜司首的白裙女子却已经消失,唯有成千上万道细密的雨丝,如无数柄小剑朝他笼来。 …… 在五名手持黑伞的官员出手的瞬间,数十名佩着各式长剑的剑师也鬼魅般涌入了这条陋巷。 这些剑师的身上都有和那五名持伞官员身上相同的气息,在这样的风雨里,坠落到他们身体周围的雨珠都如有生命般畏惧的飞开,每个人的身外凭空隔离出了一个透明的气团,就像是一个独立的世界。 这样的画面,只能说明他们和那五名黑伞官员一样,是世所罕见的,拥有令人无法想象的手段的修行者。 然而此刻听着小院里不断轰鸣,看着周围的水洼里因为地面震动而不断飞溅的水珠,连内里大致的交手情形都根本感觉不出来的他们,脸色却是越来越白,手心里的冷汗也越来越多。 他们先前已经很清楚赵国剑炉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但是今日里他们终于明白自己对于剑炉的预估还是太低。 时间其实很短,短得连附近的民众都只以为是打雷而没有反应过来到底是什么,围绕着小院的黑色伞幕上,骤然发出一声异样的裂响。 一柄黑伞支撑不住,往一侧飘飞近百米。 小院外围散落着的的这些佩着无鞘铁剑的黑衣官员同时骇然变色,位于那数柄黑伞后方的四名黑衣剑师顿时齐齐的发出了一声厉叱,拔剑挡在身前。 当当当当四声重响,四柄各色长剑同时弯曲成半圆形状,这四名黑衣剑师脚底一震,都想强行撑住,但是在下一瞬,这四名黑衣剑师却是都口中喷出一口血箭,纷纷颓然如折翼的飞鸟往后崩飞出去。 从黑色伞幕的裂口中涌出的这一股气浪余势未消,穿过了一个菜园,连摧了两道篱墙,又穿过一条宽阔的街道,涌向街对面的一间香油铺。 轰的一声爆响。 香油铺门口斜靠着的数块门板先行爆裂成无数小块,接着半间铺子被硬生生的震塌,屋瓦哗啦啦砸了一地,涌起大片的尘嚣。 “哪个天杀的雨天赶车不长眼睛,还赶这么快!毁了我的铺子!” 一声刺耳的尖叫声从塌了半边的铺子里炸响,一名手持着打油勺的中年妇人悲愤欲绝的冲了出来,作势就要打人,但看清眼前景象的瞬间,这名中年妇人手里的打油勺落地,发出了一声更加刺耳的尖叫声。 “监天司办案!” 一名被震得口中喷出血箭的黑衣剑师就坠倒在这个铺子前方的青石板路上,听着这名中年妇人的尖叫,他咬牙拄着弯曲如月牙的长剑强行站起,一声厉叱,凛冽的杀意令那名中年妇人浑身一颤,叫声顿住。 也就在此时,让这名面容凄厉的黑衣剑师一愣的是,塌了半边的香油铺子里,却是又走出了一名提着油瓶的少年,最多十三四岁的样子,然而沾满灰尘的稚嫩面容上,居然没有半分害怕的神色。 他只是一脸好奇,眼神清亮的看着黑衣剑师,然后目光又越过黑衣剑师的身体,落向两道被摧毁的篱墙的后方。 在他的视线里,一名身姿曼妙的白裙女子正从黑色伞幕的缺口里走出。 “厚葬他。” 白裙女子浑身的衣裙已经湿透,她似乎疲倦到了极点,在几柄黑色油伞聚拢上来,帮她挡住上方飘落的雨丝时,她只是轻声的说了这三个字。 第二章 活得长,便走得远 几柄黑伞小心翼翼的护送着白裙女子走出了数十步,上了等候在那里的一辆马车。 从塌了半边的香油铺里出来的少年始终目不斜视的看着那名白裙女子,直到白裙女子掀开车帘坐进去,他才感叹般说了一句:“真是漂亮。” 跌坐在他身侧前方不远处的黑衣剑师这也才回过神来,想到白裙女子那短短的三字所蕴含的意义,一种巨大的欣喜和震撼到麻木的感觉,首先充斥他的身体。 “漂亮?” 接下来他才开始咀嚼身后少年的话。夜司首的美丽毋庸置疑,然而像她这样的国之巨擘,这样的令人唯有仰视的修行者,只是用“漂亮”来形容她的容貌,都似乎是一种亵渎。 马蹄声起,载着大秦王朝女司首的马车瞬间穿入烟雨之中,消失不见。 绝大多数的黑衣剑师也和来时一样,快速而无声的消失在这片街巷。 在雨丝中迷离的街巷终于彻底惊醒,越来越多的人走出家门想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就在几个呼吸之间,无数金铁敲击地面的声音便遮掩了雨声和雷声。 一瞬间,无数涌来的战车便形成了一条条铁墙,阻挡了他们的视线。 “你叫丁宁,是梧桐落酒铺的?怎么会跑到这里来打香油?” 一顶临时搭建的简陋雨棚下,一名头顶微秃的中年微胖官员递了一块干布给浑身也差不多淋湿了的少年,问道。 这名官员的神色看上去非常和蔼,因为赶得急,额头上甚至泛起了点油光,给人的感觉更显平庸,但周围绝大多数行径的官员和军士都刻意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因为稍有见地的长陵人,都知道他是莫青宫。 神都监几条经验最丰富的“恶犬”之一。 “恶犬”绝对不是什么褒奖的称呼,但却隐含着很多重意思,除了凶狠、嗅觉灵敏之外,往往还意味着背后有足够多的爪牙和足够强大的靠山。对于这种异常难缠又不能伸棍去打的“恶犬”,最好的办法唯有敬而远之。 就如此刻,他才刚刚赶到,气息未平,然而手里却是已经有了数十个案卷,其中一份就已经详尽记录着眼前这名让人有些疑虑的少年的身份。 这名叫丁宁的少年却根本没有意识到看上去很好说话的微胖中年官员的可怕,他一边用莫青宫递给他的干布随手擦拭着脸面上的泥水,一边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布有虎头图案的森冷战车和战车上的青甲剑士剑柄上的狼纹,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莫青宫的问题,反而反问道:“这就是我们大秦的虎狼军么?” 莫青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回答道:“正是。” “那个小院里住的到底是谁?”揉尽了脸上的尘土和泥垢之后,更显清秀和灵气的丁宁一脸认真的说道:“居然要这么兴师动众?” 莫青宫越来越觉得丁宁有意思,对方身上平静的气息,都让他莫名的受到感染,平静了一些,他的眼睛里渐渐泛出些异彩。 “你听说过剑炉么?”他没有生气,和颜悦色的反问道。 “赵国剑炉?”丁宁有些出神。 “正是。”莫青宫和蔼的看着他,耐心的说道:“自我大秦王朝和赵国的征伐开始,天下人才明白赵国最强的修行地不是青阳剑塔,而是那个看似普通的打铁铺子。剑炉那八名真传弟子,皆是一剑可屠城的存在,赵国已被我朝灭了十三年,但那些剑炉余孽,依旧是我大秦王朝的喉中刺,一日不拔除,一日不得安心。今日里伏诛的,就是剑炉第七徒赵斩。” “怪不得…”丁宁从战车的缝隙中,看着那个已经荡然无存,有不少修行者正在仔细翻查每一处细微角落的小院,若有所思的说道。 莫青宫微微一笑:“现在你想明白我一开始为什么要问你这些琐碎的问题了?” 丁宁认真的点了点头,“像这样的敌国大寇潜伏在这里,所有附近的人员,当然要盘查清楚,尤其是我这种本来不居住在这边的,更是要问个清楚。” 莫青宫赞赏的微微颔首:“那这下你可以回答我先前的问题了?” 丁宁笑了笑,说道:“其实就是我们那边那家香油铺子这两天没有做生意,所以只能就近到这里来,没想到被一场暴雨耽搁在这里,更没有想到正好遇到这样的事情。” 莫青宫沉默了片刻,接着随手从身旁抓了柄伞递给丁宁,“既然这样,你可以离开了。” 丁宁有些惊讶,眼睛清亮的问道:“就这么简单?” “还舍不得走不成?不要自寻麻烦!”莫青宫又好气又好笑的呵斥了一声,摆了摆手,示意少年快些离开。 “那您的伞?” “要是我不来拿,就送与你了。” …… 看着丁宁的背影,莫青宫的神容渐冷,沉吟了片刻,他对着身后的雨棚之外低喝了一声:“招秦怀书过来!” 一袭青衫便衣的枯瘦年轻人在他的喝声发出后不久走入了这间临时搭建的雨棚。 莫青宫微微抬头,看着这名走到面前的年轻人,他的手指在身前展开的案卷上轻轻的敲击着,连续敲击了十余记之后,才缓声问道:“梧桐落这名叫丁宁的少年,这份备卷是你做的,你可有印象?” 枯瘦年轻人恭谨的垂头站立着,不卑不亢道:“有。” 莫青宫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沉声道:“按这份备卷,他和他开酒铺的小姨的出身可以说是干净到了极点,但关键就在于,你当初为什么会做了这样一份备卷?” 枯瘦年轻人似乎早已料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毫无迟钝的回道:“这名少年的确是我们秦人无疑,往上数代的来历也十分清楚,属下之所以做这份调查案卷,是因为方侯府和他有过接触,方侯府曾特地请了方绣幕去看过他。” 莫青宫一怔:“方侯府?” 枯瘦年轻人点了点头:“这名少年自幼父母染病双亡之后,便由他小姨照拂,而他小姨在梧桐落有一间酒铺,虽铺子极小但很有名气。方侯府的人到这家酒铺购过酒,大约是因为觉得此子有些潜质,便特意请了方绣幕亲自来看过。” 莫青宫微微蹙眉,手指不自觉的在案卷上再度敲击起来。 “后来呢?”他沉吟了片刻,问道。 枯瘦年轻人认真答道:“方绣幕看过之后,方侯府便再也没有和此子接触过。属下推断应是方绣幕觉得他不足以成为修行者。再者此子身份低微,出身又毫无疑点,所以属下便只是按例做了备卷封存,没有再多花力气再调查下去。” 莫青宫眼睛里首次流露出嘉许的表情,“你做得不错。” 枯瘦年轻人神情依旧没有什么改变,沉稳道:“属下只是尽本分。” 莫青宫想了想,问道:“梧桐落那种地方的小酒铺出的酒,能入得了方侯府的眼睛?” 枯瘦年轻人摇了摇头,“他家的酒铺之所以出名,只是因为他小姨长得极美。” 莫青宫彻底愕然。 枯瘦年轻人依旧没有抬头,但嘴角却泛起一丝不可察觉的笑意,心想大人您要是真见了那名女子,恐怕会更加惊愕。 莫青宫自嘲般笑了笑,突然认真的看着枯瘦年轻人,轻声道:“此次灵虚剑门开山门,我将你放在了举荐名单里。” “大人!” 之前这名枯瘦年轻人始终保持着恭谨沉稳的姿态,然而莫青宫的这一句低语,却是让他如五雷轰顶般浑身剧烈的颤抖,不受控制的发出了一声惊呼。 莫青宫的神容却是没有多少改变,他拍了拍这名情绪激动的年轻人的肩膀,缓声道:“在你去灵虚剑门修行之前,再帮我最后一个忙,帮我再核查一下他和他周遭人的出身来历,帮我查查清楚方绣幕对他下了什么论断。” …… 长陵的所有街巷,和赵斩所说一样,都是直来直去,横是横竖是竖,就连一座座角楼,都是均匀分布在城中各处。 此刻最靠近莫青宫这座雨棚的一座角楼上,如幕的雨帘后,摆放着一张紫藤椅,椅上坐着一名身穿普通素色布衣的老人,稀疏的白发像参须一样垂散在肩头。 老人的身后,是一名身材颀长,身穿黄色布衣的年轻人。 年轻人面容儒雅,神态安静温和,是属于那种一见之下就很容易心生好感的类型,此时他的双手垂落在紫藤椅的椅背上,显得谦虚而又亲近。 “你在想些什么?” 老人收回落向远处的目光,微微一笑,主动说道。 黄衫年轻人脚步轻移,走到老人身侧,尊敬的说道:“师尊,夜司首既然能够单独诛杀赵斩,便说明她至少已经踏过七境中品的门槛,只是我不明白,此刻的长陵…除了夜司首之外,还是有人能够单独杀死赵斩,为什么陛下一定要远在海外修行的夜司首回来?” 老人微微一笑,伸出枯枝般的手指,点向角楼外雨帘前方:“你看到了什么?” 黄衫年轻人努力的凝神望去,如瀑暴雨中,却只见平直的街巷,他有些歉然的回答道:“弟子驽钝,望师尊指点。” “你看得太近,你只看到眼前这些街巷,你却看不到长陵的边界。”老人微眯着眼睛,徐徐道:“但你应该知道,这个城,是天下唯一一个没有外城墙的都城。之所以不需要护城城墙,是因为我们每一名秦人的剑,就是城墙。” 黄衫年轻人面目渐肃,沉默不语。 “陛下,或者说李相,看得就比你要远得多。” 老人慈祥的看了这名黄衫年轻人一眼,却有些嘲讽的说道,“召夜司首回来,至少有两层用意。一层是长陵之中虽然不乏可以独立击杀赵斩的我朝强者,但多涌出一个,总是多一分威势。先前夜司首虽然已经有很大威名,然而大多数人怀疑她甚至还未跨入第七境。今日夜司首一剑刺杀赵斩,将会是秋里最响的惊雷,我长陵无形的城墙,就又厚了一分。另外一层用意则是,夜司首已在海外修炼数年之久,包括我等心中自然有些疑虑,怀疑夜司首是否不得陛下信任,相当于被放逐,现在夜司首突然回归除孽,这便只能说明陛下和夜司首的联系一直都十分密切,流言和疑虑不攻自破。” “李相的确看得比我远得多。”黄衫年轻人一声轻叹。 他吐出“李相”二字的时候,神色既是钦佩,又是自愧。 李相是一个尊贵的称呼。 大秦王朝有两位丞相,一位姓严,一位姓李。 这两位丞相年龄、外貌、喜好,所长方面各自不同,但同样神秘、强大。 他们的神秘和强大,在于长陵这座城里绝大多数地方都笼罩在他们的阴影之下,在于所有人都肯定他们是强大的修行者,但却没有人见过他们的出手,甚至没有几个人有资格见到他们的真正面目。 真正的强大…在于很多在这个世上已经很强,很令人畏惧的人,还只是他们忠实的属下。 太强的人,往往没有朋友。 所以在长陵,大凡提及严相或者李相,对应的情绪都往往是敬畏、恐惧、愤恨,却极少有这名黄衫年轻人眼里的真正钦佩。 “师尊的看法应该不错,陛下这段时间修炼为主,这种事情应该是李相主事…只是鹿山会盟在即,这个时候召夜司首回来,他应该还有更多的想法。”轻叹了一声之后,黄衫年轻人思索了片刻,继续说道。 老人满意的笑了起来。 在他看来,他这名关门弟子的确并不算天资特别聪慧,但他的性情却也和长陵的道路一样平直,坦荡。 对任何人都没有天生的敌意,看人都是认真学习对方长处的态度。 这样的人,在如此风起云涌的大秦王朝,便活得长,走得远。 看事物暂时不够远没有问题,只要能够走得足够远,看到的事物,总会比别人多。 …… 罕见的暴雨暂时看不到停歇的意味,整座长陵的街面,积起一层薄水。 面容已经擦拭得清亮,衣衫上却还满是污迹的丁宁,正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向栽种着很多梧桐树的一片街巷。 第三章 只因你太美 对于一个往日雨水并不多的城池而言,未有丝毫准备的暴雨倒了芭蕉,歪了篱墙,漏了屋顶,湿了不及运送的货物,总是令人着恼。 梧桐落这片街巷,按字面上的意思就是有种了很多梧桐树的破落户居住地。 在长陵,破落户是小摊小贩、走方郎中、没有自己田宅的租户帮佣乃至闲人的统称,这样等人的聚居地,环境比起普通的街巷自然更让人难以生起清雅的感觉。 除了被风雨卷下的落叶之外,街面并不平整的青石路面的水洼里,还漂浮着一些混杂着菜叶和鸡粪的泡沫。 脚面已经全部湿透,身上糊满泥灰的丁宁似乎也有些着急,但是手里的千工黄油布伞比起市面上一般的雨伞要好得多,也同样沉重得多。这对他形成了不小的负担,他时不时的要换打伞和提油瓶的手,又要防止伞被风雨吹到一边,所以脚步便怎么都快不起来。 前方的临街铺子全部隐藏在暴雨和梧桐树的晦暗阴影里,只能模糊看到有一面无字的青色酒旗在里面无助的飘动。 青色酒旗的下方是一个小酒铺,布局摆设和寻常的自酿小酒铺也没有任何的差别,当街的厅堂里摆了几张粗陋的方桌,柜台上除了酒罐之外,就是放置着花生、腌菜等下酒小菜的粗瓷缸,内里一进则是酒家用于酿酒的地方和自住的屋所。 走到酒铺的雨檐下,丁宁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收了沉重的雨伞,甩了甩已经有些发酸的双臂,在门坎上随便刮了刮鞋底和鞋帮上的污泥,便走了进去。 酒铺里空空荡荡,没有一个酒客。 倒不是平日的生意就清冷,光是看看被衣袖磨得圆润发亮的桌角椅角,就知道这些桌椅平时一日里要被人摩挲多少遍。 只是有钱有雅致的酒客在这种天气里未必有出行的心情,而那些不需要雅致的酒客,此刻却或许在突如其来的暴雨里忙着应付他们漏雨的屋面。 “你就不能在外面石阶上蹭掉鞋泥,非要蹭在门坎上?”一声明显不悦的女子喝斥从内院响起,像一阵清冷的秋风,卷过空空荡荡的桌椅。 丁宁满不在乎的一笑,“反正你也不想好好做生意,就连原本十几道基本的酿酒工序,你都会随便减去几道,还怕门坎上多点泥?” 院内沉默了数秒的时间,接着有轻柔的脚步声响起,和内院相隔的布帘被人掀开。 “若早知在这种地方开酒铺都有那么多闲人来,我绝不会听你的主意。”掀开布帘的女子冷冷的声音里蕴含着浓浓的怒意:“更何况门口有没有污泥,这事关个人的感受,和生意无关。” 丁宁想了想,认真的说道:“有关个人感受的部分,我可以道歉,但生意太好,闲人太多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只是因为你长得太美。况且开酒铺总比你一开始想要栖身花街柳巷打听消息要稳妥一些。你什么时候听说过生活还过得去的良家女子想主动投身花楼的?要么是天生的**荡娃,但**荡娃又卖艺不卖身,这样的不寻常…你当监天司和神都监的人都是傻子么?” 女子没有再多说什么,因为她知道丁宁说得每一句话都是事实。 包括那句她长得太美。 绝大多数女子的美丽来自妆容和风韵,她们身上大多有特别美丽的部分,或者有独特的气质,甚至有些女子的五官单独分开来看并不好看,但凑在一起,却是给人分外赏心悦目的感觉。 但此刻安静站在清冷酒铺里的这名女子,却是无一处不美。 她的五官容貌,身姿仪态,无论是单独看某一部分,还是看全部,都是极美的。 她的年纪已经不算太小,但更要命的是正好处于青涩和成熟之间,这便是两种风韵皆存,哪怕是她此刻眼中隐含怒意,神情有些过分冰冷,只是身穿最普通的素色麻衣,给人的感觉,都是太美。 那件普通的麻衣穿在她的身上,都像是世间最清丽,又最贵重的衣衫。 但凡看见这个女子的人,就都会相信,书本上记载的那种倾国倾城,满城粉黛无颜色的容颜是存在的。 她就那样清清冷冷的站在那里,穿着最普通平凡的衣物,但身体的每一部分都似乎在发着光,都能够挑动让人心猿意马的琴弦。 她的容颜很不寻常,她和丁宁的对话也很不寻常。 因为神都监的备卷上,她的姓名是叫长孙浅雪,她的身份是丁宁的小姨,然而没有任何一个小姨会和相依为命的外甥,会有这样争锋相对的气氛。 酒铺里一时宁静,显得清冷。 丁宁的脸色渐肃,他开始回想起那五名围着赵斩小院的监天司供奉,想到一瞬间化为无数碎片的小院,他清亮的眼睛里,开始弥漫起很多复杂的意味。 “赵斩死了,夜策冷回来了。”他轻声的说了一句。 长时间的安静,无一处不美的女子微微蹙眉,冷漠的问道:“夜策冷一个人出的手?” 丁宁猜出了女子的心思,认真道:“是她一个人,只是监天司的五名供奉在场组成的阵势让赵斩的元气往天空倾泄了不少,而且夜策冷还受了伤。” “她受了伤?”长孙浅雪眉头微蹙。 “看不出受伤轻重,但绝对是受了伤。”丁宁看着她的双眸,说道:“夜策冷出身于天一剑阁,主修离水神诀,在这样的暴雨天气里,她比平时要强得多,所以虽然她单独击杀了赵斩,但既然是受了伤,那只能说明她的修为其实和赵斩相差无几。” 长孙浅雪想了想,“那就是七境下品。” 她和丁宁此时对话的语气已经十分平静,就像是平时的闲聊,然而若是先前那些神都监官员能够听到的话,绝对会震骇到难以想象的地步。 虽然今日在那条陋巷之中,一次性出现了数十名的修行者,其中数名剑师甚至被一股宣泄出来的元气便震得口喷鲜血,站立不起,看上去无比凄凉,然而在平日里,那其中任何一名剑师却都可以轻易的在半柱香的时间里扫平十余条那样的街巷。 唯有拥有天赋、际遇和独特体质的人,才能踏入修行者的行列。 修行二字对于寻常人而言本身就是可望不可即的存在,能够修行到六境之上的修行者,便注定能够在后世的史书上留下浓厚一笔。 尤其像夜司首此种神仙一样的人物,出身和修炼功法,无一不是神秘到了极点,即便是监天司的供奉都未必清楚,然而对于这两人而言,竟似不算什么隐秘! 而若是那座角楼上的素色布衣老人和儒雅年轻人能够听到此时的对话,他们的心中必定会更加的震惊。 他们是这座城里眼光最好的人之一,然而他们若是能听到这样的对话,他们就会发现在修为上,这两人竟然比他们看得更加透彻! 有风吹进酒铺,吹乱了长孙浅雪的长发。 这名无一处不美的女子随意的拢了拢散乱的发丝,认真而用命令的口吻道:“你去冲洗一下,然后上床等我,我来关铺门。” 就连丁宁都明显一呆,随后苦了脸:“现在就…这也太早了些吧?” 长孙浅雪看了他一眼,冷漠转身:“可能这场暴雨的寒气有些过重,我的真元有些不稳。” 丁宁脸上轻松的神色尽消,凝重道:“这可是非常紧要的事情。” 第四章 双修 能够感悟玄机,打开身体秘窍,这便是修行第一境通玄,正式踏入超凡脱俗的修行者的行列。 识念内观,贯通经络,五脏蕴育真气,源源不断,周天运行,这便是修行第二境炼气。 到了这第二境,外可利用真气对敌,内可伐骨洗髓,已经能够获得寻常人无法想象的好处。 但凡越过第二境的修行者,除非深仇巨恨,死生之事,否则其余事情已经全然没有修行之事重要。 寻常的欢喜,又怎么能和解决修行中的问题,感觉身体的壮大和改变时的愉悦相提并论。 到了能引天地元气入体,融汇成真元,这便到了修行第三境真元境。 世上没有两名资质完全一样的修行者,即便是同时出生的双胞胎,在出生时开始就会形成无数微小的差异。即便是修行途中有明师相助,明师的双目,也无法彻底穷尽弟子体内的细微之处,所以修行之途,大多需要自己感悟,如不善游泳者在黑夜里摸着石头过河,时刻凶险,一境更比一境艰难。 能说真元,便至少已是三境之上,丁宁自然知道她真正的修为到达了何等境界,也十分清楚她那冷漠平静的一句里蕴含着什么样的凶险和紧迫,但他所做的一切还是没有丝毫的慌乱,有条不紊。 在迅速的冲洗干净身体,换了身干净衣衫之后,他又细细的切了盆豆腐,撒上切碎的葱末,淋上香油。 就着这盆小葱拌豆腐连吃了两碗没有热透的剩饭后,他才走进了后院的卧房。 其实对于他现在的身体而言,可以完全不在意少吃这一餐,然而他十分清楚,或许只是买了香油不用这样一点的疏忽,便有可能让监天司的官员最终发现一些隐匿的事实。 而他同样也十分清楚,按照监天司的习惯,在连续两度确认没有问题之后,监天司有关他的调查备卷都会销毁,在将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监天司的目光,都不会落在他的身上。 这也是他今日会故意出现在莫青宫等人视线中的真正原因之一。 …… 简陋的卧房里有两张床,中间隔着一道灰色布帘,这在没有多余房间的寻常人家而言,这样和自己的小姨同居一室,是极其正常的事情。 然而带上卧房的大门后,丁宁却是没有走向自己的床榻,而是轻车熟路的走到了长孙浅雪的床前,动作快速麻利的脱去了外衣,整理了一下被褥。 和过往的许多个夜晚一样,当他安静的在靠墙的里侧躺下去之时,长孙浅雪的身影穿过黑暗来到床前,和衣在他身旁躺下。 “开始吧。” 除了冰冷之外,长孙浅雪的眼里看不到其余任何的情绪,在丁宁的身旁躺下的过程中,她甚至没有看丁宁一眼。 而就在她冷冷的吐出这三个字的同时,她的身上开始散发出一股真实的寒冷气息。 在黑暗中,丁宁却始终在凝视着她。 看着她冷若冰霜的面部轮廓,他的眼底涌起无数复杂的情绪,嘴角缓缓浮现出一丝苦笑,但在接下来的一瞬间,他双眸中的情绪尽消,变得清亮无比,脸上的神情变得极为肃穆和凝重。 一股独特的气息,若有若无的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就连空气里极其微小的尘埃都被远远吹走,他和长孙浅雪身旁数米的空间,就像是被无数清水清洗了一遍。 这种气息,和陋巷里持着黑伞的五大供奉,和那些随后赶到的修行者身上的气息十分类似,只是显得有些弱小。 但即便弱小,也足以证明他是一名修行者。 长孙浅雪似乎很快陷入了熟睡,呼吸变得缓慢而悠长。 然而她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寒冷,床褥上开始缓缓的出现白霜。 她呼出的气息里,甚至也出现了湛蓝色的细小冰砂。 每一颗细小的湛蓝色冰砂落到冷硬的床褥上,便是奇异的噗的一声轻响,化为一缕比寻常的冰雪更要寒冷的湛蓝色元气。 往上升腾的湛蓝色元气表面和湿润的空气接触,瞬间又结出雪白的冰雪。 所以在她的身体周围的被褥上,就像是有无数内里是蓝色,表面是白色的冰花在生长。 在开始呼出这些湛蓝色冰砂的同时,她沉没在黑暗中的睫毛微微颤动,眉心也皱了起来。似乎在无意识的修行之中,她的身体也直觉到了痛苦。 丁宁有些担忧的闭上了眼睛。 他的身体表面也结出了一层冰霜,然而他的脸色却变得越来越红,他的身体越来越热,平时隐藏在肌肤下的一根根血管越来越鼓,然后突起,甚至隐隐可以看到血液在血管里快速的流动。 安静的卧房里,响起灶膛里热风鼓动般的声音。 没有任何的气息从他的身体里流淌出来,但他的身体却好像变成了一个有独特吸引力的容器。 咔嚓咔嚓的细微轻响声在这张床榻上不断响起,被褥上的一朵朵冰花开始碎裂,其中肉眼可见的湛蓝色元气,开始缓慢的渗入他的身体。 白色的冰霜在长孙浅雪和丁宁的身外飘舞,在这片狭小的空间内,竟然是形成了一场风雪。 丁宁的胸腹在风雨里越来越亮,他的五脏都发出隐隐的红光,散发着热意,然而对于周围的风雪而言,只像是一朵随时会熄灭的微弱烛火。 修行是一个很奇妙的过程。 在丁宁的识念之中,他正站在一个空旷的空间里。 这个空间似乎幽闭,然而又十分广阔,有五彩的元气在垂落。 这便是修行者的气海。 他的脚下,是一片淡蓝色的海,洁净无比的海水深处,好像有一处晶莹剔透的空间,就像是一座玉做的宫殿。 这便是修行者所说玉宫。 而他的头顶上方,五彩的元气中间,有一片特别明亮的空间,那便是天窍。 气海、玉宫、天窍这三大秘窍能够感悟得到,贯通一体,体内五脏之气便会源源不断流转,化为真气。 然而此刻,他气海的中心,却没有任何的真气凝结,一缕缕流动到中心的五彩元气,在融合之后便化为无比灼热的火焰。 干净透明到了极点的火焰,带着恐怖的高温,炙烤着上方的天窍,有些要烧穿整个气海的气势。 然而有无数湛蓝色的冰砂,却是也在气海的中心不断坠落。每一颗坠落便是消灭一团火焰,接着正中有一缕透明的沉重真气生成,落入气海下方的玉宫之中。 时间缓慢地流逝。 气海里五彩的元气越来越淡,火焰即将熄灭,湛蓝色的冰砂却没有停止,依旧在坠落。 这对于丁宁而言,自然是一次真正的意外。 只是一个呼吸之间,他用寻常修行者根本无法想象的速度醒来,睁开双目。 数片冰屑从他的睫毛上掉落下来。 他没有看自己的身体,在黑暗里,他看到周围的风雪还在不断的飘洒,而长孙浅雪的身体表面,已经结出了一层坚硬的冰壳。 她的身体几乎没有多少热度,似乎血液都被冻结,然而体内一股气息还在自行的流转,还在不断的从她体内吹拂出湛蓝色的细小冰砂。 丁宁的眼中瞬间充满震惊的情绪,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根本没有任何的犹豫,便将自己像被褥一样覆盖向长孙浅雪的身体。 身体接触的瞬间,凛冽的寒气便令他的脸色变得无比苍白,然而在接下来的一刹那,他的识念便浑然忘我的进入自己的气海。 他紧紧抱住已成冰块的长孙浅雪,无意识的越抱越紧。 他的肌肤开始发烫,发红。 喀的一响,长孙浅雪身上坚硬的冰壳破了。 无数的冰片没有径自的洒落在被褥上,而是被两人之间的某种力量震成了无数比面粉还要细碎的粉末,飘洒出去。 第五章 公平 长孙浅雪醒了过来。 她的醒不是普通的苏醒,而是识念在气海中的清醒。 她看到自己站在气海之中。 脚下的海面、祥云一般的五彩元气都已经彻底冻结,就连从天窍中垂落的真元,都像冰冻的瀑布一样冻结着。 她开始意识到自己先前已经完全失去了对自己身体和真元的控制,已经在生死的边缘走了一圈,然而她没有感觉到庆幸,因为她十分清楚死亡的威胁没有过去。 她看到像冰冻瀑布一样的真元顶端的天窍中,有隐隐的红色光亮。 那是丁宁的元气。 虽然并不能理解丁宁是采取何等手段及时的唤醒了自己的识念,但她知道此刻只有依靠自己,才能真正的活下来。 她的情绪再次陷入绝对的平静,竭尽全力,将神念沉入彻底冰封的气海中的玉宫。 玉宫发出了一丝震动。 只是一丝震动,冰封的海面就骤然绽开无数裂纹。 冰冻瀑布也绽开无数裂口,真元开始流动。 如万物复苏,细小的水流融化了碎冰,然后变成更大的水流,汇聚成海。 五彩元气也开始流动。 所有湛蓝色的冰寒元气却被真元不停的镇落,挤压至玉宫的最深处。 她脚下的海水变得无比的清澈,一种淡淡的,难以用言语形容的蓝色。 随着气海的清澄,她玉宫里的一缕异色也隐约显露出来。 那是一柄蓝黑色的剑! 她的玉宫中心,竟有一柄蓝黑色的剑如在休养生息! 那种深沉到似乎足以将人的灵魂都吞吸进去的蓝黑色,只是看一眼,就让人觉得凶煞滔天。 …… 长孙浅雪的身体不再变得冰寒,她的呼吸之中,也不再有蕴含着恐怖寒气的湛蓝色冰沙飞出。 她的眼睛睁开,终于正式醒来,从生死的边缘,重新回到人世间。 接着她看清了紧紧的抱着自己的丁宁。 她的眼神瞬时充满了惊怒和凛冽的杀意,她的手掌微微抬起,就要落在依偎在自己怀里的丁宁的头颅。 这一掌看似轻柔,然而其中却蕴含着某种玄之又玄的力量,散发着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毁灭性气息。 丁宁睡得极其香甜。 他已经虚弱和疲惫到了极点,在感觉到长孙浅雪身上的真元开始流动的那一刹那,他便安心,抱着长孙浅雪直接陷入了最深层的熟睡。 他完全没有感觉到死亡的临近。 长孙浅雪脸色越来越冰寒,但是看着丁宁过分苍白的面容和安心的神色,她的手掌变得越来越迟缓。 最终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手掌在落到丁宁的头颅上之前,毁灭性的气息便化成无数股柔和而温暖的气流。 所有冰霜化成的湿气,全部从被褥中震出,震成更细微的粒子,离开这个床榻。 她推开丁宁的双手,站了起来,走到窗前。 窗外已然微光,暴雨已停,即将日出。 …… 丁宁在鸡鸣狗吠中醒来。 卧房对着一片芋田的窗户已然打开,即便隔着一道爬满了丝瓜藤的篱院,丁宁还可以感觉到从芋田中拂来的新鲜气息。 不远处深巷中的锅碗瓢盆声、车马行走声、呼喝声,夫妻吵闹声,不断传入他的耳廓。 暴雨过后,整个长陵似乎又马上恢复如初,而且变得更加鲜活。 长孙浅雪就站在这间窗前。 她根本没有回头,却是第一时间知道了丁宁的醒转,直接冷漠的出声道:“你昨夜太过放肆,如果再有下次,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你。” 丁宁看着她美丽的背影,脸上的神色没有什么改变,低声说道:“你应该明白我的修为和你相差太多,要救你,我便只有那一种方法。而且就昨夜的情形来看,九幽剑诀的厉害程度还远在我想象之上,你的修行必须更加耐心一些。” 长孙浅雪转身,平静地看着刚刚起身的他:“你不觉得你说这些很可笑。” 丁宁眉头微皱:“哪里可笑?” 长孙浅雪说道:“如果你不觉得有些事情比生死更为重要,你何必找上我,何必暗中图谋反对你们的皇帝?” 丁宁摇了摇头,认真的说:“这不一样。” “没有什么不同。”长孙浅雪冷嘲道:“对于你而言,替师报仇都比生死更为重要,对于我而言,这种事情比我的生死也更为重要。” 听着这番话,丁宁沉默了片刻,然后认真的低声说道:“我和你说过,我并不是他的弟子,还有,如果你下次还有这种意外,我依旧会选择救你。” 长孙浅雪的眉梢微微挑起,一抹真正忿怒的神色出现在她的眼角。 “不要和我说这些无用的废话,不是那个人的弟子,绝对不可能知道我修炼的是什么功法,不是那个人的弟子,更不可能修习这种自己找死的九死蚕神功,更不可能在这种年纪就拥有你这样的修为和见识。” 她的眼睛里再次弥漫出冷酷的杀机,“我只想再提醒你一遍,你是那个人的弟子的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足够让我杀死你。我不杀你,只是你的存在能让我的修行更快一些。” 丁宁安静了数息的时间,他抬起头来,看着忿怒的她,认真地问道:“你真的那么憎恨他?” “这个世上有人不憎恶他么?就连你们自己秦人都憎恶他。”长孙浅雪面无表情的说道:“不憎恶他的人都差不多已经全部死光了。” 丁宁看着她那无比美丽的双眸,更加认真地说道:“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来到长陵?” 长孙浅雪看了他一眼,忿怒的神色缓缓消失,脸容再次冷而平静:“你认为我在长陵是因为和他的旧情?我只是觉得不公平…我只是觉得他做了那么多事情结果落到这样的下场,我觉得不公平。只是因为我觉得不公平,所以我才想要杀死你们的皇帝。” 丁宁安静了下来,他不再辩驳什么,只是说道:“我今天会去趟鱼市,去杀一个人之后再回来。” 长孙浅雪微微蹙眉,“你刚刚才重新引起神都司的兴趣,你确定这是很好的时机?” 丁宁点了点头,“赵斩刚死,监天司和神都司的厉害人物会有更多的事情要做。” 长孙浅雪看了他一眼,问道:“你要杀的是谁?” 丁宁揉了揉脸颊,轻声道:“宋神书。” 长孙浅雪仔细的想了想,她的记忆力并不算很好,但所幸整个长陵的修行者数量也并不算多,而且这个名字和大秦王朝的经史库藏有关,所以她马上从脑海中搜出了这人的名字。 她用看着白痴的目光看着很认真的丁宁,“一个刚刚到二境下品的修行者,居然说要杀一个三境上品的修行者?” 丁宁很顺口的轻声应道:“四境之下无区别。” “四境之下无区别?” 长孙浅雪顿时满眼含煞,她冷冷的看了一眼丁宁,“你还说不是那人的弟子?也只有他才敢说这种话。但别人真这么以为,却只会送命。” 丁宁沉默了片刻,说道:“我会尽量小心,但如果我在午夜时分还没有回到这里,你就想办法自己离开长陵吧。” 长孙浅雪转过头不看他,冷淡道:“放心,我还不会愚蠢到留下来陪你一起死。” 她这句话说得很无情,然而丁宁看着她的侧脸,却是微微的一笑。 他比这世上大多数人都要清楚,有些人看似有情,却实则薄情,而有些人看似无情,但却有情。 第六章 时机 暴雨骤停,绝大多数长陵人都是松了一口气,平时看厌了的晴好天气也似乎变得格外可亲起来,很多商队抓紧时间处理受潮的货物,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只是过了正午,天空便又重新变得阴霾,接着一场雨又迅速的笼罩了整个长陵。 这场雨并不像昨夜的那般暴烈,但却十分缠绵,淅淅沥沥,眼看一时无法停止。 街巷阡陌之间烟雨空濛,再次像笼了无数层纱一样看不清楚。 在长陵城南,有一处外表看起来像道观一般的建筑,占地数十亩。 大秦王朝封赏极重,能得敌甲首一者,就可赏爵一级,益宅院九亩,斩首满两千级,更是可以享三百家赋税。 所以长陵大多数宅院,乃至普通军士的院落在往朝来看都是大得出奇,整个长陵也随之往外一扩再扩,这处位于长陵城南的建筑,实在是不算大。 然而除了皇宫深处的少数几位大人物之外,大秦王朝所有的权贵,对这处地方都怀有深深的戒备和恐惧。 因为这里是神都监的所在。 大秦王朝查案办案主要靠监天司,监天司各地正职官员便有上千名,各官员自己门下的食客又不计其数,且各类大案不需要报备其余各司,直接上达天听,所以监天司的权力一直隐隐凌驾于其余各司。 然而神都监也是其中异类。 神都监在册官员不过百名,不过监天司十分之一的数量,平时也只负责调查、监视工作,然而调查监视的对象,却都是各类官员,修行者,以及有可能成为修行者的人物。 所以说,神都监便是皇帝陛下和那两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专门用于监察官员和修行者的秘密机构。 再者,所有神都监的正职官员都是“战孤儿”,都是战死的将领、军士的子弟,这些人没有多少牵挂,也不会有多少被人威胁的地方,所以往往更加冷酷和无情。 所以在绝大多数官员和修行者的眼里,神都监甚至比起监天司还要可怕一些。 莫青宫此刻便在神都监的一间书房里,和往时不同,他微胖的身躯上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道,他冒着油光的脸上也没有任何的笑容,只有一股若隐若现的煞气。 这种气息,甚至使得周围院落里经常存在的一些秋虫都逃离得无影无踪。 让他情绪如此不佳的,是监天司,夜司首。 昨日夜司首一剑斩杀剑炉第七徒赵斩,替大秦拔去了一根喉中刺,是每个秦人都引以为傲的事情,然而现在有确切的证据表明,当时在场的神都监官员慕容城不是死在赵斩手中,而是被她所杀。 神都监官员本身在场就是起到监察其余各司官员办事过程的作用,慕容城又是极有前途的修行者,而杀死慕容城之后,无论是夜司首还是监天司其余几个供奉,他们甚至都没有处理一下慕容城遗体上的伤口。 这代表着他们根本不屑掩饰什么。 夜策冷夜司首,实在太过嚣张跋扈! 更让他愤怒的是,赵斩的身份,本来就是他们神都监察觉的,赵斩虽亡,但赵剑炉真传弟子尚余三名,背后又不知道有多少赵国余孽存在,原本按照神都监的计划,在杀死赵斩之后,将会采取闹市曝尸的手段,引出更多的赵国余孽,然而夜策冷不知采取了什么手段,竟然做主厚葬赵斩,并直接获得了陛下的默认,这无疑又让神都监的很多已经付出的努力和后继的一些安排全部化为了流水。 就在此时,随着数声有节奏的叩门声,秦怀书走进了这间房间,走到了他的书桌前。 “问清楚了?” 莫青宫抬起头来,压抑了一些怒意,低声问道。 秦怀书恭谨的点了点头,直接说道:“方侯府已经给出了明确的答复,那梧桐落酒铺少年虽然资质极佳,然而却是罕见的阳亢难返之身。” 莫青宫情绪不佳的皱了皱眉头,“什么叫阳亢难返之身?” “一种阳气过旺的体质。”秦怀书细细的解释道:“此种体质体内五脏之气比一般人旺盛无数倍,然而如薪火燃烧得太过猛烈,此种体质在寻常人尚且壮年时期,体内就已经五衰。” 莫青宫的脸色难看了些:“简单点而言,就是虚火过旺,燃烧精血?” “意思差不多,然而寻常的虚火过旺、燃烧精血可以设法医治,这种体质,却是连方绣幕都没有法子,或者即便有那种灵药和宝物,也不值得用在他的身上。”秦怀书点了点头,他的眼睛里也有同情和遗憾的色彩,因为他十分清楚一个出身普通的人进入那些真正的大人物的眼睛,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那名梧桐落的少年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已经拥有了一步登天的潜质,然而却只是因为他的体质问题,便又注定只能在那种破落街巷中继续生存下去。 莫青宫在显赫的位置上已经坐了很多年,所以他自然没有还在艰难的往上爬的秦怀书这么感慨。 既然不可能成为修行者,便代表着那名少年不可能成为对神都监有用的人,所以他只是微微的摇了摇头,便将那名少年的备卷随手丢在了一侧专门用于焚毁案卷的火盆里。 猩红的火苗如蛇信舔舐着火盆的边缘,莫青宫沉默了数息的时间,然而秦怀书并没有像他预料的一样马上离开,于是他再次抬头看着秦怀书。 “大人,慕容城的身份有问题。”秦怀书继续说了下去,他的声音变得更低,如果不仔细,甚至根本听不清楚。 莫青宫顿时微微眯眼,不解道:“慕容城虽然平时和我们并不算熟,但他的家世我们也清楚得很,能有什么问题?” 秦怀书说道:“他的出身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他前些时日刚刚和许侯府定下亲事,如果不出意外,今年冬他大约就会入赘许侯府。” “入赘许侯府?” 莫青宫瞳孔不自觉的剧烈收缩,心中涌起一阵强烈的寒意。 在大秦王朝,获得封侯的途径唯有一种,那就是凭借军功。 享万户赋税,良田千顷方为侯。 三百户便需斩敌两千,万户需要多少军功,哪怕是不会算盘的人,心中都可以估摸出那一个恐怖的数字。 所以大秦王朝有资格称侯的,一共只有十三位。 两相双司十三侯,这十三位王侯,和监天司、神都监的两位司首,还有两位神秘而强大的丞相,便是这个强盛的王朝最顶端的存在。 一抹苦笑慢慢浮现在莫青宫的嘴角。 他再次抓起面前一份案卷丢到身旁的火盆里。 不管神都监最高的人物,坐在神都监最里面那间静室里的陈司首到底清不清楚慕容城入赘许侯府这件事,不管陈司首是否有故意安排的成分,但既然这件事已经牵扯到陈司首和许侯府这个层面,他还要因为这件事而对夜策冷愤懑和不满便已经没有任何的意义。 …… 雨还继续在下。 已过了正常午饭的时间,酒铺里有限几个客人已经离开,丁宁搬了一张竹椅在门口的屋檐下坐下,然后边看雨边开始吃面。 面是酸菜鱼片面,雪白的鱼片和面条杂乱的混在一起,鱼片也不太齐整,看上去没有什么卖相,但是酸菜的量不仅足,而且看起来十分入味,面汤很浓,表面上浮着一层浅而清亮的油光,让人一看就觉得味道必定很好。 丁宁不急不忙的吃完,喝光了大半的面汤,将面碗洗干净之后,便对着后院的长孙浅雪打了个招呼,便换了双旧草鞋,打了柄旧伞走入了雨帘之中。 在梧桐落的巷口,一列商队和他擦身而过,数名身披蓑衣的赶车人习惯性的嘟囔,骂了几声鬼天气。 丁宁微微的一笑。 在充满鸡粪和浮便味的街巷中冒雨赶路的确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但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对他而言却犹如天赐。 雨可以遮掩很多人的视线和感知,可以冲刷掉很多痕迹,可以让他好不容易等来的这个时机变得更加完美。 所以即便他的草鞋也湿漉漉的不是很舒服,但是他的心情却真的很愉悦。 他怀着愉悦的心情,走向长陵东城边缘的鱼市。 一条巨大的渭河穿过大秦王朝的疆域,流入东海,这条巨河不仅滋养着大秦王朝大部分的农田,还让大秦王朝的船舶开辟了和海外岛国通航的路线,甚至可以让一些修行者从海外得到一些罕见的珍宝。 巨大的渭河到了长陵又分散成数条支流,源头一直可以追溯到大秦王朝的边缘,巴山蛮荒之地。 长陵鱼市,就位于城东渭河最小的一条支流东清河的两岸。 这条宽不过十余米的小河,已经因为农田开垦的需要,被拦腰截断,位于城内的部分有些成为鱼塘,有些则在上面建起了市集。 所有这些市集本身只是以一些已然无法行驶的船舶为交易场所的水集,然而经年累月下来,两岸重重叠叠建起了无数棚户,这些棚户的屋顶和招牌遮天蔽日,里面高高低低的隐藏着无数通道,就连水面和泥塘之间,也都建起了许多吊脚楼,一些简陋的木道、舢板,下方的一些小船、甚至稍微大一点的木盆,都成了这里面的交通工具,这更是将这里变得如阴沟里的蛛网交错般错综复杂。 尤其在天光不甚明亮的时候,从两岸高处往市集中心低处看去,中心低处阴暗中的市集,更是如同建立在深渊里的鬼域一样,鬼火重重,鬼影重重。 这片一眼望不到头的集市,便是鱼市,这里除了鱼之外,不仅是寻常人,就连绝大多数修行者所能想象得到的东西,这里都有。 (新书上传,需要大家的支持,希望大家看过记得收藏和投票哦) 第七章 欠债 即便大秦王朝从不禁止普通民众携带刀剑,甚至公开的一些比试也不禁止,但一些杀伤力巨大的军械,乃至一些修行器具、修行典籍,都是属于严禁交易流通的物品。 一名修行者所能想象得到的东西,其中很大部分自然更是不能用来交易。 然而这些东西在鱼市里如荷叶下的鱼一样隐着,而鱼市又只不过是自发形成的市集,这里面的很多生意,自然并不合法。 只是这样的市集就在长陵的边缘,那么多大人物的脚下,为何能够这么多年一直长久的存在下来? 就如此刻,一名外乡人打扮浓眉年轻人心中就有这样的疑惑。 他持着一柄边缘已经有些破损的黄油纸伞,身上穿着的是长陵人很少会穿的黑纱短袍,没有穿鞋,直接赤着双足。 他手里的破旧黄油纸伞很大,但为了完全遮挡住他身前一人的身体,他的小半身体还是露在了外面,被雨水完全淋湿。 他身前的这人是一名很矮的年轻男子,书生打扮,瓜子脸,面容清秀到了极点,尤其肌肤如白玉一般,看不到任何的瑕疵。 看着前方鱼市无数重重叠叠的棚户上,从高到低不断如珍珠跳跃般抛洒的雨珠,浓眉年轻人皱着眉头,忍不住沉声问身前比他矮了半个头的年轻人,“公子,如此的市集为何一直存在?” 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冷冷的一笑,“只有出自那两名丞相的授意,这样的市集才能够一直留在这里。” 浓眉年轻人依旧有些不解,疑惑的看着他。 “不合法的交易,往往能够带来更高的利润,更高的利润,则能让更多不要命的人源源不断的带来更多的东西。” 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冷冷的接着说道:“这些年海外很多奇珍异宝能够到达长陵,甚至很多海外的蛮国和修行者和长陵建立联系,依靠的不仅仅是渭河的航道,还有这个鱼市的关系。而对于高坐庙堂之上的那些人而言,他们也能够从中获取到之前不可能获得的东西,所以他们便采取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容许这里存在下去。当然所有在这里面做生意的人自然也清楚那些人需要什么样的秩序,所以这里比起各国其它大型的市集,反而更为公平和安全。” “所以你一定要明白一点,任何的勾当,一定要给人带来更大的利益,才会令人有兴趣和你交易。而且绝大多数的亡命之徒都不会与虎谋皮,他们不会和那些远远高于自己,随时可以一口吞掉自己的对象交易。”书生打扮的年轻人转头看了沉默不语的浓眉年轻人一眼,宁静的说道:“因为有这样基本的规则存在,所以我才有信心来这里谈一谈。” …… 鱼市里的道路崎岖起伏,很泥泞很不好走,数十米的落差,便层层叠叠隔出十余条高低不同的通道,对于不经常来的人而言,更是如同迷宫。 然而对于鱼市大多数根本不欢迎闲逛者的生意人而言,他们不介意道路变得更复杂,更难走一些。 所以虽然雨天很黑,无数雨棚交替遮掩的商铺间道路更黑,但却只有少数一些商家挑起了灯笼。 偶尔的微弱灯笼光芒像是异类,在风中摇晃不安。 鱼市里穿行的人依旧很多,丁宁收起了伞,像拐杖一样拄着,轻车熟路的到了鱼市的低矮深处。 因为暴雨的关系,鱼市底部平时许多只是干涸泥塘的区域已经被水淹没,水位距离大多数吊脚楼底部唯有半米,但即便如此,吊脚楼的底部还是飘着许多小船,还有木盆在浑浊的泥水里飘来飘去。 沿着一条用舢板架起来的摇晃木道,丁宁走进了一座很小的吊脚楼。 这是一家很小的印泥店,兼卖些水墨纸笔。 店主人是已过六旬的孤寡老妇人,因为平时没有多少开销,再加上鱼市里大多数交易都需要契印或者手印,所以作为唯一一家印泥店,印泥的销路还算不错,生活倒也过得下去。 因为平时也没有什么事情,所以这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在看到丁宁之前,本来正端着一个粗陋的瓷杯在喝茶,看到不远处阴影里走来的少年,她布满皱纹的脸颊上忽然泛起温暖的笑容,她转身从门口旁的一个壁柜里拿出了一碟干果等着。 “怎么下这么大雨还过来?” 看着走到面前的丁宁只是湿了双草鞋,这名老妇人彻底放了心,又取了双干净的旧草鞋示意丁宁换上。 丁宁微微一笑,也不拒绝,直接坐在吊角楼边缘洗了洗脚,就换上了干净的旧草鞋,然后左右打量着这间吊角楼的屋顶和墙面。 屋顶和墙面都有些渗水,但看上去不严重。 于是丁宁也放了心,在老妇人旁边的板凳上坐了下来,说道:“本来见昨天那么大雨,就担心你的屋子有问题,就想过来看看的,只是临时有点事,所以才拖到现在过来。” 老妇人笑出了声,自从看到丁宁的身影,她就变得很开心。 “能有什么问题?”她忍不住笑着说,“你每隔一阵就把我这间屋子敲补一下,比那些船工补船还用心,我看雨再大一点,再下个几天,这里所有的屋子都漏了,我这都还不会漏。” 看着她的笑容,丁宁的心情也更加好,他随手抓了几颗干果,一边嚼着,一边问道:“最近需要买什么东西么,我等会帮你买回来?” “柴米油盐还都满着,所以你只管歇着就好。”老妇人摇了摇头,看着丁宁略显苍白的面容,她又忍不住摇了摇头,爱怜般问道:“中饭吃过了么?” “吃过了,酸菜鱼面。”丁宁笑了笑。 老妇人有些不快,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那晚饭留在我这吃。” “好。”丁宁点头表示同意,“我要吃油煎饼。” “我给你做红烧鱼和蜡鸡腿。”老妇人责怪般的看了他一眼,眼睛里却涌起更多的意味,“油煎饼有那么好吃么?当年你年纪还小,正好走到这里,我给你做一个油饼也是正常不过的事情,结果你到现在还记着那一个油饼的事情。若是做生意,只是一个油饼,结果却帮人做了这么多年的事情,这亏本便亏得大了。” “哪里有亏本。”丁宁笑着说道:“只是做些顺手的事情,大多只是陪你说说话,听听故事,免费的饭菜倒是吃了不少。” 老妇人摇了摇头,眼里涌起复杂的情绪:“陪着说说话,聊聊天,这对于一个没有子侄的孤独老人而言,是最大的恩赐。长陵以前战死的人多,像我这样年纪的人也多,只是却很少有人有我这样的福气。” 丁宁一时没有说什么,垂下头像个松鼠一样啃着干果。 在数年前的一个冬天,他经过这里,和蔼的老妇人好心的递给他一块热乎乎的油煎饼,然后他就经常来这里看看老妇人,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但是他心里十分清楚,这哪里一个油煎饼的事情。 这是因为他欠她的。 他欠很多人的,他只希望自己能够慢慢还清,或者说可以补偿。 …… 照例和老妇人聊了一阵,听她说了一些鱼市最近的新鲜事之后,丁宁便告辞暂时离开,和平时闲逛一样,转向鱼市更低洼更深处。 这个时候宋神书应该进入鱼市了。 宋神书是经史库的一名司库小官,也是丁宁的熟人。 然而和开印泥店的这名老妇人不同的是,丁宁不欠宋神书的,而他却是欠丁宁的。 在过往的数年的默默关注里,丁宁知晓了宋神书的一些习惯,也知道他的修行遭遇到了什么困难。 所以他肯定,宋神书今日一定会来拿火龟胆,一定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第八章 黑暗里,有蚕声 一辆寻常的马车停靠在鱼市的一处入口处,戴着一个斗笠,穿着长陵最普通的粗布麻衣的宋神书下车走进鱼市,不急不缓的走向鱼市最深处。 大秦王朝的经史库虽然藏了不少修行典籍,然而谁都知道大秦最重要的一些典籍都在皇宫深处的洞藏里,所以经史库的官员,平时在长陵的地位也并不显赫,基本上也没有多少积累战功获得封赏和升迁的可能。 尤其是像宋神书此种年过四旬,鬓角都已经斑白的经史库官员,根本不会吸引多少人的关注。 但宋神书依旧极其的谨慎。 因为他对过往十余年的生活过得很满意,甚至哪怕没有现在的官位,只是能够成为一名修行者本身,这就已经让他很满足。 尤其最近数年对自己修行的功法有了新的领悟,找出了可以让自己更快破境的辅助手段之后,他的行事就变得更加谨慎。 无数事实证明,成为修行者的早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破境的时间。 只要他能够在今年顺利的突破第三境,踏入第四境,那他面前的天地,就会骤然广阔,存在无限可能。 在一路默然的走到鱼市最底部之后,他依旧没有除下头上戴着的斗笠,弓着身体沿着一条木道,从数间吊脚楼的下方穿过,来到一个码头。 有一条乌篷小船,停靠在这个码头上。 没有任何的言语,宋神书掀开乌篷上的帘子,一步跨入了船舱,等到身后的帘子垂落,他才轻嘘了一口气,摘下了头上的斗笠,开始闭目养神。 除了两鬓有些花白之外,他保养得极好,面色红润,眼角没有一丝的皱纹。 乌篷小船开始移动,船身轻微的摇晃,摇晃得很有节奏,让斜靠着休息的宋神书觉得很舒服。 然而不多时,他的心中却是自然的浮起阴寒的感觉。 这条小船的行进路线,似乎和平时略有不同,而且周围喧哗的声音,也越来越少,唯有水声依旧,这便说明这条小船在朝着市集最僻静水面行进。 他霍然睁开眼睛,从帘子的缝隙里往外看去…看着船头那个身穿着蓑衣撑船的小厮的背影,他兀自不敢肯定,寒声道:“是因为水位的关系么,今天和平日里走的路线好像不同?” “的确和平日里的路线不同,只是不是因为暴雨水位上涨的关系。” 船头上身穿蓑衣的丁宁停了下来,他转过身,看着乌篷里的宋神书说道。 他的声音很平静,带着淡淡的嘲讽和快意。 宋神书的脑袋一瞬间就有些隐隐作痛。 他可以肯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名面目清秀的少年,但是这名少年的面容和语气却是让他觉得十分怪异,就像是相隔了许久,终于在他乡和故人见面一样的神气。 这种怪异的感觉,让他没有第一时间去想这名少年到底要做什么,而是迫切的想要知道对方的来历。 “你是谁?你认识我?”他尽量保持平静,轻声问道。 丁宁很认真的点了点头:“宋神书,十四年前兵马司的车夫。” 宋神书的面色渐渐苍白,这是他最不愿想起和提及的旧事,更让他心神震颤的是,这些旧事只有他平时最为亲近的人才有可能知道。 “你到底是谁?你想要做什么?”他强行压下心中越来越浓的恐惧,问道。 丁宁感慨的看着他,轻声说道,“我是你的一个债主,问你收些旧债。” 听到这些言语,再加上近日里的一些传言,宋神书的手脚更加冰冷,他张了张嘴还想再问些什么,毕竟对面的少年这个年纪不可能和自己有什么旧仇,背后肯定有别人的指使。 然而他只是张了张嘴,还没有来得及发出任何的声音,他面前的少年便已经动了。 丁宁看似瘦弱的身体里,突然涌出一股沛然的力量,船头猛然下坠,船尾往上翘了起来,瞬间悬空。 他的身体从灵巧的从蓑衣下钻出,瞬间欺入狭窄的舱内,因为速度太快,那一件如金蝉脱壳般的蓑衣还空空的悬在空中,没有掉落。 宋神书的呼吸骤顿,他的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其余三指微曲,一股红色真元从食指和中指尖涌出,在丁宁的手掌接触到他的身体之前,这股真元便以极其温柔的态势,从丁宁的肋部冲入。 在丁宁刚刚动作的一刹那,他还有别的选择。 他可以弃船拼命的逃,同时可以弄出很大的动静,毕竟地下黑市也有地下黑市的秩序,长陵城里所有的大势力,都不会容许有人在这里肆无忌惮的破坏秩序。 然而在这一刹那,他断定丁宁只是刚刚到第二境的修行者。 修行者每一个大境之间,都有着天然的不可逾越的差距。 第三境的真元本身就是真气凝聚了天地元气的产物,这体现在力量上,便是数以倍计的本质差别,更何况他已经不是刚入第三境的修行者,他的真元已经修到如琼浆奔流,可以离体的地步,这种三境上品的境界,更是可以让真元在对敌时拥有诸多神妙。 所以他下意识的认为,丁宁只是吸引他注意力的幌子,必然有更厉害的修行者隐匿着,伺机发动最致命的一击。 所以即便在看似温柔,实则暴烈的送入一股真元至丁宁体内的过程里,他的绝大部分注意力也不在丁宁的身上,而在周围的阴暗里,甚至泥泞和浑浊的水面之下。 然而让他怎么都想不到的是,被他那一股真元送入体内,丁宁只是发出了一声轻声闷哼,身体的动作竟然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停顿。 他的左手几乎是和宋神书一样的动作,食指和中指并指为剑,狠狠刺在了宋神书胸腹间的章门穴上。 宋神书不能理解丁宁怎么能够承受得住自己的真元,他也不能理解丁宁的这一刺有什么意义。 然而就在下一瞬间,他的整个身体骤然一僵。 啪的一声轻响,船头的蓑衣在此时落下,翘起的船尾也同时落下,拍起一圈水花。 他体内的气海之中,也是啪的一声轻响,原本有序的流淌不息的真元,骤然崩散成无数的细流,像无数细小的毒蛇一样,分散游入他体内的无数穴位,并从他的血肉、肌肤中开始渗出。 无数细小如蚯蚓的红色真元在他的身体表面扭曲不停,将幽暗的船舱映得通红,好像里面点了数盏红灯笼。 宋神书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里涌起莫大的恐惧。 他知道有些修行功法本身存在一些缺陷,然而他这门“赤阳神诀”到底有什么缺陷,就连他这个修行者本身都不知道。 然而对方却只是用这样简单的一记手剑,就直接让他的真元陷入不可控的暴走,让他甚至连身体都开始无法控制,这怎么可能! “你怎么会知道我这门功法的缺陷?你到底是什么人?” 在凝滞了数息的时间过后,他终于强行发出了声音,嘶嘶的呼吸声,就像一条濒死的毒蛇在喘息。 “赤阳神诀严格来说,是一门绝佳的修行功法。只要有一些火毒之物可以入药为辅,修行的速度就能大大加快,所以一般修行者从第一境到第三境上品至少要花去二十余年时光,但你只是用了一半的时间就已达到。”丁宁轻微的喘着气,在宋神书的对面坐下,他认真的看着宋神书,双手不停的触碰着宋神书身上的真元。 “只是这门出自大魏王朝赤阳洞的修行之法,本身有着极大的缺陷,只要让体内肾水之气过度激发,便会导致真元彻底散乱,所以昔日我朝修行者和大魏王朝赤阳洞的修行者交战时,便发现他们身上数个关窍都覆盖有独特的防护器具。后来赤阳洞亡,这门功法被纳入我朝经史库之后,便被发现缺陷,一直封存不动,没想到你却恰好挑了这门功法来修行。” 丁宁不断的轻声说着,同时他的双手指肚和宋神书身上真元接触的部位也不断发出奇怪的响声,这种响声,就像是有无数的蚕在吞食着桑叶。 “九死蚕神功!” 宋神书终于像发现了这世上比他此刻的处境还要更可怕的事情,喉咙内里的血肉都像是要撕裂般,惊骇欲绝的发出了嘶哑至极的声音,“你是他的传人!” 第九章 乞命 天下间修行的流派数不胜数,而且每名修行者的先天体质又不相同,所以在过往的数百年时间里,不知道产生了多少开山立派的宗师级人物,开创了多少种功法,开创了多少种强大的借用天地元气的手段。 大秦王朝的岷山剑宗、灵虚剑门,将御剑的手段研究到了极致,而虎视眈眈的楚王朝、大燕王朝、大齐王朝的诸多宗门,却是在炼器、符箓、阴气之道上令别朝的修行者根本无法企及。 即便是已然灭亡的韩、赵、魏三大王朝,除了数以百计的修行密宗之外,韩王朝的南阳丹宗、赵王朝的剑炉、魏王朝的云水宫,在修行功法和修行手段上,更是世间少数几个宗门才能企及。 然而在所有的修行功法里,九死蚕神功无疑是最强大、最神秘的一种。 没有人知道这门功法的来历,只是隐隐推测,这是数百年前建立大幽王朝的那名天下无敌的幽帝所修的功法。 甚至有推测,身为当年最强修行者的幽帝之所以在五十余岁之时便驾崩归天,便是因为修行这门功法出了意外。 之所以有这样的推测,是因为在幽帝之后,历代都有最为惊采绝艳的人物得到过这门功法,然而所有那些人,包括那个在大秦王朝所有人口中都几乎是个禁忌的人,都没有敢修行这门功法。 没有人修行,世间便根本没有人知道这门功法到底有什么强大和神妙之处。 只是后世的修行者,从幽王朝遗留下来的一些竹简的记载中知道,这门功法的修行过程中,要杀很多人…而且在触碰到其余修行者的真元时,会发出如万蚕啃噬般的声音。 然而当时的修行者却又可以肯定,这种功法又不能像大齐王朝的数种魔功一样,直接吞噬别人的真元提升自己的一些修为。 那触碰对方的真元,发出这种万蚕啃噬的声音,到底有什么用处,到底意味着什么? 光是这种不可解的推测,便更让人觉得神秘和恐惧。 然而让此刻的宋神书万分恐惧的,不是因为这门功法本身,而是因为这门功法最终是在那个人的手中消亡。 那个人曾经有很多的门客。 而宋神书,在很多年前,只是帮那个人的门客驱车的最卑微的车夫之一。 现在,原本应该随着那个人的死去而彻底消失的九死蚕神功,却无比真切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挟带着无数封存在他心中,他刻意不去想的无数画面,一下子如山般压在了他的身上。 他的身体更加无法动作,浑身都剧烈的抽搐开来。 他开始意识到,前些时日在长陵中流传的事情,竟然是真的。 …… 丁宁看着宋神书,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顿,指尖如同在抚平宋神书衣衫上的褶皱一样,细心的扫过宋神书身体表面的每一条赤红色真元。 伴随着无数春蚕食桑般的细微声音,一条条赤红色的真元在他的指尖下消失。 “卖友求荣的滋味到底怎么样?”在做着这些的同时,他认真的,好像真的想得到解答一般,轻声的问宋神书。 听到这一句,宋神书终于确信自己的推断,他的恐惧终于回归到自身的处境,“不要杀我!”他浑身汗如雨下,震动着已经僵硬的喉部肌肉,发出嘶哑难听的声音。 “欠债就要还。” 丁宁用看着可怜虫的目光看着他,“你告诉我,除了这条命,你还有什么能用来还债?” 宋神书的眼睛都快被自己的汗水糊住,他用力的睁着眼睛,急促道:“如果…如果我告诉你一些比我的命更为重要的秘密,你能让我活下去么?” 丁宁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他沉吟了数息的时间,说道:“可以。” 宋神书的眼睛里油然生出希望的光焰,只是一时有些犹豫。 丁宁冷笑起来:“你应该知道他的剑叫什么名字。” 宋神书的眼睛亮了起来。 “当年李观澜被杀,出卖他的人是慕梓,现在他改名梁联。” 他控制着越来越僵硬的咽喉,摩擦着发出难听的声音,说出他认为最重要的第一个秘密。 丁宁的眼神不可察觉的一黯。 那些熟悉的名字,对于他而言,是很多很多的债。 “梁联?” “虎狼北军大将军?军功已满,接下来最有希望封侯的那位?” 他的眉头深深的皱起,自言自语般说道。 “就是他。”宋神书求生的欲望越来越浓烈,虽然发声更加困难,但声音反而更响了一些。 “只有这些?你应该明白,只要你说这些是真的,不用你说,我将来也会查得出来。”丁宁抬起头,冷漠的看着他。 宋神书艰难的吞咽着,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 他知道接下来出口的这个秘密必定能让对方满意,然而他也十分清楚,若是让人知道这个秘密是由他的口中说出,那他将来的结果肯定会比现在还要凄惨。 “林煮酒还没有死。”他用乞求的目光,看着丁宁,嘶声说道。 丁宁的身体一震,他的面容第一次失去了平静,惊声道:“你说什么!” “他就被关在水牢最深处的那间牢房里。” 宋神书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从喉咙里跳了出来,“严相想要从他的身上获取到一些修行的秘密,所以一直没有杀死他…外界的人都以为他死了,就连李相和夜司首他们都根本不知道这个秘密。” 丁宁的脸色恢复了平静,他沉默了片刻,认真问道:“那你怎么知道这个秘密?” 宋神书不敢看他的眼睛,“因为从他的嘴里挖不出任何有用的东西,所以严相想过一些方法…他曾让人施计假劫狱,劫狱的人里面,有一些便是林煮酒以前认识的人。” “你也是林煮酒认识的人里面的其中一个,只是他不知道你们已经都是严相的人。”丁宁的面容一味的平静,“后来呢?” 宋神书艰难的说道:“不知哪个地方出了错漏,林煮酒根本就未上当。” “他的心思本身比严相还要慎密,那些小手段怎么可能骗得过他?”丁宁微垂下头,轻声道:“他现在一定过得很不舒服。” 宋神书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没有出声。 丁宁没有看他,却是又轻声道:“没有了?” 宋神书的心脏再次剧烈的跳动起来。 他听出对方还不满意。 “我…”于是他颤抖着,说出了自己所知的最后一个极为重要的秘密,“传说中的孤山剑藏应该存在,而且大多数线索,可能在云水宫白山水的手中。” “孤山剑藏?” 丁宁的呼吸微微一顿,这又是一个他根本没有想到的消息。 传说中,孤山剑宗是一个很神秘,很强大的宗门,不知道起源于何时,也不知道在何时消亡,但一直有传闻,这个宗门留有一个密藏,里面有许多的至宝。 除了一些失传的修行功法之外,让所有修行者更为心动的,是一些已经绝迹的灵药和炼器材料。 随着越来越多和孤山剑宗有关的东西被发现,现在天下的修行者已经可以肯定孤山剑宗和密藏的确存在,但是这个“孤山剑藏”到底在哪里,却一直没有确切线索。 “你怎么知道?”丁宁目光闪烁了一下,抬起头看着宋神书再次问道。 “神都监曾经有人带着数片玉简残片到经史库来鉴定,那残片上的文字很奇特,我们彻查了一遍古典后,发现便是孤山剑宗的特有文字。” 宋神书呼吸急促的说道:“而且我暗中查过,神都监的人和云水宫的余孽发生过战斗。他们确定有更多的这种玉简残片在云水宫的余孽手中。” 丁宁一时没有说话。 哪怕云水宫的修行者现在和赵剑炉的修行者一样隐匿得极深,但只要舍得花时间,总是可以寻找出一些线索。 “还有么?” 十数个呼吸之后,他看着宋神书,再次问道。 宋神书无助的看着他,大脑渐渐空白。 他实在是已经想不出有什么足够分量的秘密。 “很好。” 丁宁看着他的脸色,似乎很满意的点点头,俯下身体,凑到他的耳边,“既然这样,你可以去死了。” 宋神书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瞪大到了极点。 一股劲气在此时轻而易举的刺入了他的心脉,切断了对于一个人的生命最为重要的数根血脉。 “你…” 他怎么都不能相信自己的生命就将结束,一只僵硬的手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抓住丁宁的衣角。 “很奇怪为什么我会不守信杀你,对么?” 丁宁看着他渐渐放大的双瞳,轻声道:“他是天下最一诺千金的人物,所以你觉得他收的门下弟子也一定会守信。” “只可惜他都已经死了,他门下的那一套,现在还能用么?” 丁宁平静的掰开宋神书的手指,接着说道。 宋神书听清楚了这一句,他感到被欺骗的愤怒,但是在下一瞬间,他只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声音。 那是他最后的气息。 他带着无尽的悔恨气绝身亡。 第十章 风雨如晦人如鬼 鱼市里有无数见不得光的生意,也有无数见不得光的人,无数噪杂的声音。 就在半柱香之前,丁宁撑着的乌篷小船摇曳着驶离阴暗码头,在无数支撑着鱼市的木桩之间行进的时候,先前那名在鱼市外满心疑问的外乡浓眉年轻人和他口中所说的公子一起走进了靠河边的一间当铺。 没有典当任何的东西,在一名手持着黑竹杖的佝偻老者的引领下,这两名外乡人通过这间当铺的后院门,穿过一条狭窄的弄堂,又进入了一扇大门。 阴暗潮湿的狭窄弄堂里十分安静,然而进入这扇大门,却完全是另一番天地。 一个并不算大的厅堂,里面摆了十余张方桌,每章方桌周围却密密的至少挤了十几人,四处角落都燃着沉香,然而因为人多噪杂,却是显得乌烟瘴气。 看清这间屋内景象的瞬间,浓眉年轻人的瞳孔不自觉的微微一缩。 并非是因为周围那些人眼中隐含的敌意和身上那种修行者独有的气息,而是因为此刻正在屋子里中间台面上摆着的一件东西。 那是一截成人拇指大小,颜色蜡黄状的玉石。 在寻常人看来,这或许就是一段成色不好的普通黄玉,然而几乎所有的修行者都会知道,这是昔日大韩王朝南阳丹宗的黄芽丹。 黄芽丹药性温润,大益真气,是先天不足的真气境修行者朝着真元境迈进的途中最佳的辅助灵丹之一。 南阳丹宗全盛时,一年所能炼制的黄芽丹也不过数百颗,此时南阳丹宗不复存在,黄芽丹自然更加稀少。 这种丹药,在大秦王朝也属于不准交易的禁品,然而充斥这间屋子的噪杂声音,都是连连的喊价声。 所以这里,自然就是一个非法的拍卖场所。 浓眉年轻人原本就知道鱼市里有着很多外面难以想象的场景,有着许多对于修行者而言十分重要的东西的交易,然而一进门就看到黄芽丹这种级别的东西,他还是和刚刚进城的乡下孩童一样,有着莫名的震撼感,他在心中忍不住想道,长陵鱼市果然名不虚传。 他身前书生打扮的清秀年轻人也停下了脚步,凝视着场间的情景,领路的黑竹杖佝偻老人也不催促,也只是默不作声的等着。 此刻对于这一颗黄芽丹的争夺已经到了有些疯狂的地步,早些年价值两千两白银一颗的黄芽丹,此刻已经喊到千两黄金,而且还有数方在争夺。 又喊了数声,争夺的双方最终只剩下一名身穿灰衫的年轻剑师和一名脸蒙黑纱的中年男子。 年轻剑师的面孔已经涨得通红,额头上一滴滴汗珠不停的滑落,而那名脸蒙黑纱的中年男子却端坐不动,极其的沉着冷静,每一次喊价只是按照最低规则,在那名年轻剑师的出价基础上再加百两纹银。 转瞬已过一千三百两黄金。 年轻剑师的面容由红转白,这枚黄芽丹对他极其重要,若是没有这颗黄芽丹,恐怕以他体内的病根,此生都没有机会从第二境突破到第三境。 所以他转过头,几乎是用请求,甚至是哀求的目光看了那名脸蒙黑纱的中年男子一眼。 中年男子看到了他的目光,然而只是冰冷而不屑的发出了一声轻笑。 年轻剑师的情绪终于失控,他霍然站起,厉声道:“两千两黄金!” 满室俱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即便这名年轻剑师是某个财力惊人的氏族子弟,但对于任何氏族而言,两千两黄金用于购买一颗黄芽丹还是太过奢侈了一些。 若是没有那名脸蒙黑纱的中年修行者的抬杠,恐怕这颗黄芽丹在千两黄金左右便可入手。 听到年轻剑师喊出两千两黄金的价格,脸蒙黑纱的中年修行者明显一滞,然而他依旧沉稳的坐着,只是声音微寒道:“兄台好气魄,某家不如,只是兄台真的拿得出两千两黄金么?” 年轻剑师骤然如坠冰窟,通红的面容变得无比雪白。 一片哗然。 只是看他的神色,这个房间里所有的人便知道他根本不是那种巨富氏族的子弟,刚刚喊出两千两黄金的价格,只是因为一时的情绪失控,心态失衡。 嘲笑过后便是冰冷。 虾有虾路,蟹有蟹路,任何地方都有规则,鱼市的暗道就更为严苛。 之前一直凝立在放置黄芽丹的那张桌子前主持拍卖的黄衫师爷摸样的瘦削男子摇了摇头,用同情的目光看着这名年轻剑师,轻叹道:“你应该明白这里的规矩。” 年轻剑师的衣衫都被汗水湿透。 他的右手落在了斜挂在腰间的长剑剑柄上。 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神色却是坚定了起来,缓缓伸出自己的左手。 原本这个屋内所有人的目光已经聚集在他腰间的这柄长剑上,此刻看到他这样的动作,屋内绝大多数人眼中嘲弄的神色却是开始消失,脸上也出现了一丝尊重的神色。 这名年轻剑师的剑看上去很轻,剑柄就是一种罕见的青金色,这绝对不是凡品,价值也应该至少在两千两黄金之上。 按照鱼市里这种黑市的规矩,既然他已经喊出了价,那他至少可以用这柄剑来抵,换取那颗黄芽丹,但他此刻的动作,却明显不肯舍弃这柄佩剑,而是要用削指的方法,来给出一个交代。 剑失可以再寻,指断却不能再生。 但剑对于主修剑的修行者而言,却是一种象征,一种精神。 拥有这种精神的修行者,往往会在修行的道路上走得更远。 所以这名年轻剑师此刻的选择,让周围所有人心中的轻视和嘲笑尽去,化为尊重。 “够了。” 眼看这名年轻剑师已然发力,即将按这里的规矩,一剑斩去自己的两根手指,但就在此时,一声清叱响起。 “这颗黄芽丹我给他。” 这声音简单而平静,没有任何炫耀、博取人好感的情绪在里面。 年轻剑师愕然的转过头去。 出身的便是那名书生打扮的清秀年轻人。 在他简单而平静的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身后的浓眉年轻人微微挑眉,直接从身后的包袱中取出了一颗黑色的珍珠,放在了黄芽丹的一侧。 这颗黑色的珍珠足有鸽蛋般大小,散发着淡淡的幽光,任何明眼人一看,都知道这绝对不只两千两黄金。 年轻剑师确信自己从未见过这两人,想着那名清秀年轻人只要出声慢上一步,自己的两根手指此刻便已落在地上。 他首先感到幸运和惊喜,接着却是羞愧而无地自容,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 书生打扮的清秀年轻人却也不说什么,只是看了驻足在他身旁的引路老人一眼,开始动步。 佝偻的老人也不多话,接着带路,走向这屋内的一扇侧门。 年轻剑师开始有些回过神来,他的双手不可遏制的震颤起来,因为激动,苍白的脸上也再次浮满异样的红晕,“在下中江…” 他显然是要报出自己的姓名,然而他只是吐出了四个字,就被那名书生打扮的清秀年轻人打断。 “我不需要你报答什么,所以也不用告诉我你的名号。” 清秀年轻人没有回头,平静的,甚至似乎不近人情般的简单说道。 然后他跟着那名老人进入那扇偏门,消失在所有人愕然的视线之中。 年轻剑师凝立了数秒钟,汗珠再次从他的额头滚滚而落。 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明白了清秀年轻人的意思。 这对于清秀年轻人而言,只是随手便可以解决的事情,然而对于他的人生而言,他却再也遇不到这样的人,再也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他绝对不能再犯那样只是情绪失控而导致的可怕错误。 得到教训,悟道,比授丹的恩惠更大。 所以这名来自关中中江的年轻剑师接过主持拍卖者递过来的黄芽丹之后,便对着清秀年轻人身影消失的侧门深深的行了一礼,做了个奉剑的手势。 看到他这样的举动,这间房间里的诸多修行者神容更肃。 …… 侧门内里,又是一条幽深的胡同。 胡同上方的屋檐和雨棚并不完整,有雨线淋洒下来。 两边的许多间房屋里,有很多人影如鬼般晃动,声音杂乱,不知在做些什么勾当。 风雨如晦人如鬼。 在这样的画面里,就算是随手赐掉一颗黄芽丹的清秀年轻人,平静而坚定的眼睛里也多了一分幽思。 然而他马上就醒悟了过来,脸上浮现出一丝怒意。 一股炙热的气息以他的身体为中心扩散开来,风雨不能近,阴晦气息皆散。 引路的老人手里拄着一根黑竹杖。 左侧前方不远处,靠着胡同的墙边,也种着几株黑竹。 就在这一刹那,几株黑竹如活蛇般扭动起来,迅速的化为黑气消失。 景物骤然一变,很多鬼影般晃动的人影消失,而那几株黑竹消失的地方,却是出现了一扇虚掩的木门。 木门的里面,是一个幽暗的房间。 “想不到商家大小姐,修行的竟然是阴神鬼物之道。” 清秀年轻人冷冷一笑,漠然说道。 第十一章 人杰 幽暗的房间里,隐约坐着一名红衫女子。 她的面前摆着一张琴,旁边有一个香炉。 她的身旁两侧,也有几株墨玉般的黑竹。 “只不过是个亡家的弱女子,知晓了些保命的手段,倒是让赵四先生见笑了。” 香炉中黑烟袅袅,这名红衫女子的身影在空气里显得晃动,就如鬼影般阴森,然而她的声音却是出奇的清澈、温婉,而且说不出的有礼,让人听了便觉得舒服,让整间幽暗的屋子都似乎暖了起来。 清秀年轻人微皱的眉头松开,面上的一丝愤怒也缓缓消散。 “同时沦落人,商大小姐又何必自谦。” 他对着屋中的女子行了一礼,然后风波不惊的走入幽暗的房间,在红衫女子的对面坐下。 在红衫女子的琴前,还有一道薄薄的黑色纱帘,他便和红衫女子隔帘相望。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浓眉年轻人在门外对红衫女子也是行了一礼,但不进门,只是转身站在门口。 “赵四先生先前差人传来口信,说有事和我相商,不知到底所为何事?” 红衫女子在帘后还了一礼,这才不徐不缓的问道。 她的声音细细的,语速和语气却是无一不让人觉得舒服。 清秀年轻人看着帘后的这名红衫女子,这名实际上控制了大部分鱼市非法生意的枭雄,他微微的点了点头,“我师弟赵斩被夜策冷所杀,这件事商大小姐想必已然知晓。” 红衫女子细声细气的说道:“赵七先生是天下可数的人杰,一朝身亡,实在令人叹息。” 清秀年轻人双眉渐渐挑起。 就如赵斩看到夜策冷步入院门的那刻,他的身上也开始散发出一种难言的气魄和魅力,一种难言的锋芒。 “我师弟之死,过不了几天就会天下皆知。”他依旧沉稳道:“只是我师弟为何会在长陵潜伏,又为何会死在长陵,这其中缘由,却没有几个人会知道。” 红衫女子说道:“弱女子驽钝,不明赵四先生的意思。” 清秀年轻人看着纱帘后的红衫女子,接着说道:“你们秦王朝的修行者,一直追我们剑炉的人追得最紧,我们剑炉的人,不说在长陵,只要在你们秦王朝的任何一座大城久居,便必然会被察觉。我师弟明知此点,不惧生死,在长陵隐居三年,不是为了要单独刺杀某个人,而是为了要寻找那个人遗留下来的东西。” 红衫女子沉默不语,但身体却开始微微的震颤,她身侧的数株黑竹也似乎痛苦般抖动起来。 即便她已然是长陵地下最有权势的人之一,是所有进入鱼市的人都必须尊敬和畏惧的存在,然而想到那个人的名字,她依旧会觉得痛苦。 很多时候,不愿提及那个人的名字,只是因为无助和痛苦,因为不愿意想起那么多痛苦的事情。 就如她面前的这名赵剑炉最强大的存在。 赵剑炉的人不会有畏惧,然而剑炉因那人被灭,现在却依旧想要靠那人遗留下来的东西来对抗秦王朝的修行者,这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痛苦。 清秀年轻人平静而清冷的接着说道:“我师弟自然不怕死,然而若是没有一丝蛛丝马迹,我自然不会允许他随意将一条命丢在长陵,而且他的命,比起天下绝大多数人的命都要值钱。” 纱帘微微的抖动,隔了数息的时间,红衫女子细语道:“真的和传闻的一样,那人的弟子出现了?” 清秀年轻人看着纱帘后的这条红衫身影,缓声道:“你知道那人的仇人很多,但旧部也不少,在他死之后,他的旧部大多下场凄惨,留下来的老弱妇孺也并不多。或许也是机缘巧合,我剑炉的人发现了一名被杀死的贼人。那名贼人应该是当时未死,逃到野外才流血过多而死,而那名贼人身上全是浮浅伤,一圈圈的剑伤,连接不断。” 红衫女子再次一震:“磨石剑诀?” 清秀年轻人冷漠道:“我后来亲自查验过,是磨石剑无误。磨石剑诀是那人自创的剑法,专门对付护体真元太过强横的修行者而用,从剑痕看,施剑者当时只是第一境修为,而那名贼人已是第二境上品,应该是修为上存在如此差距,所以才用磨石剑诀应付。而后我们仔细追查过这名贼人先前的踪迹,便发现这名贼人可能是想要劫掠附近的某处村庄,而那处村庄里,正有几名妇孺是那人的旧部家眷。” 红衫女子沉默了数息的时间,“我相信赵四先生的判断,但对于我而言,身死仇消,那人是否留下真传弟子,和我并没有什么关系。” “但我们可以过得更好。” 清秀年轻人冷笑道:“即便许多人畏惧我们,然而我们自己都清楚,自己不过是不可见光的孤魂野鬼。” “没有人会拒绝力量,也没有人拒绝过得更好。”清秀年轻人顿了顿,又看了帘后的红杉女子一眼,冷冷的补充道。 “看来赵四先生是想让我帮忙,看能不能从那人的旧部家眷身上找寻出一些线索。”红衫女子又沉默了数息的时间,诚恳道:“我敬重先生,可我毕竟是秦人。” 清秀年轻人摇头,自嘲道:“现在秦人和赵人又有什么关系?我朝都已经灭了那么多年,难道当年我朝灭亡时,赵留王喊的那一套还有用么?左右不过是私人的恩怨,天下大势已然如此,难道我还会愚蠢到觉得以剑炉的几柄残剑,还能重建我朝不成?” 红衫女子想了想。 她知道传说中剑炉里第四个入门,被人称为赵四先生的那人,是被公认为所有剑炉真传弟子里境界最高的。 现在她知道,这个境界,不只是修为的境界。 所以她便想认真的谈谈,看清楚这个人。 她身侧的数株黑竹微微摇摆,好像有风吹过,她身前的黑色纱帘也摆动开来,往一侧收拢。 清秀年轻人感觉到了黑色纱帘上那一股微弱的天地元气,不由得目光一凛,由衷道:“原来商大小姐还精通法阵布置之道。” “又让先生见笑了。” 红衫女子的声音听起来更让人觉得舒服,她看清了清秀年轻人的面容,看到传说中的赵四先生比自己料想的还要年轻许多,她的心中也不免有些吃惊。 清秀年轻人也看清了她的面容。 他也觉得吃惊。 她的五官算不得特别好看,肤色有些病态的白,但是她的神情分外的安静祥和,她的眼瞳很有特点,特别的黑且明亮,她身上的红裙很长,完全拖在地上,遮住了她的双足。 而且她的眼睛里,似乎根本不存在任何仇恨,她的神情,就像庙里的一些佛像的一样,悲悯的看着众生。 两个人互相打量着,幽暗的房间里一时沉寂下来。 “愿听先生详解。”红衫女子没有丝毫作态,首先出声,打破了宁静。 “有两件事。” 清秀年轻人神色渐肃,他端正坐姿,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说道,“第一件事,我既已将我师弟陨落在长陵的真正秘密告知商大小姐,只希望如果商大小姐如果真的发现那人的弟子,便一定设法告知我剑炉的人。因为先前和大小姐对话,便知道大小姐生性豁达,甚至对那人都有些敬重,对那人的弟子也没有什么恨意。” 红衫女子点了点头:“此点我可以应允先生。” 清秀年轻人颔首为谢,接着说道:“第二件事,想请商大小姐帮忙留意大魏的那些人的行踪。在下得到消息,他们可能得到孤山剑藏的线索。” “云水宫的修行者也出现在了长陵?孤山剑藏?”红衫女子有些不敢相信。 清秀年轻人深深躬身,肃容道:“若是能得到那人或是孤山剑藏的一些东西,剑炉愿与商大小姐共享。今后剑炉几柄残剑,也必定力保商大小姐周全。” 红衫女子自然知道这名清秀年轻人这句话的分量。 她不再说什么,也只是深深还礼。 (新书初发,还希望大家多多收藏,多多投票哦) 第十二章 酸甜的果实,唇间的血 丁宁看着宋神书死不瞑目的双目,轻声的说道:“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没有什么可以不满的。” 因为知道自己还有足够的时间,所以他没有急着离开这条乌篷船,开始细细的搜索宋神书衣衫里的每一个口袋。 在袖内的暗袋里,他搜出了数件东西。 一份全是密密麻麻的字迹的笔记,一个钱囊、一个丹瓶和两块铜符。 丁宁打开笔记,看着上面全部都是宋神书对于赤阳神诀修炼的心得和后继修行的一些推测,他忍不住摇了摇头,随手塞入了自己的衣袖中。 钱囊很轻,但是打开之后,丁宁却看到内里是数枚散发着美丽光泽的大秦云母刀币。这种钱币是用海外深海里一种珍稀的云母贝的贝壳制成,是大秦王朝独有的钱币,一枚便价值五百金。 丁宁也没有过多考虑,毫不在意的收起。 然而在打开赤铜色的粗瓷丹瓶的瞬间,他却是明显有些意外。 丹瓶的底部,孤零零的躺着一颗惨白色的小药丸,就像是一颗死鱼眼。 “是准备破境的时候用的么,想不到你都已经准备了这一颗凝元丹,谢谢你的真元,谢谢你的这颗凝元丹。” 丁宁情真意切的对着死不瞑目的宋神书说了这一句,他又认真的想了想,确定自己不需要那两块经史库的通行令符,他便再次并指为剑,在船舱的底部刺了刺。 木板上出现了一个洞,浑浊的泥水迅速的从破洞涌入,进入船舱。 丁宁弓着身体退出乌篷,双足轻轻一点,落在一侧不远处一半淹没,一半还在水面上的木道。 这是他花了数年时间的观察才选定的路线,所以此刻没有任何人察觉,一名大秦的修行者的遗体,就在他的身后的阴影里,随着一条乌篷船缓缓的沉入水底。 在连续穿过数个河岸码头之后,周围才有人声响动,渐渐变得热闹起来。 丁宁就和平时闲逛一样,走入沿河人来人往的晦暗小巷,但是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一抹胭脂般的红,渐渐出现在他紧抿的唇间。 感受着唇齿之间浓烈的血腥气,丁宁的面色依旧平静到了极点,他取出了一个铜钱,从游走到身前的小贩手上买了一串糖葫芦。 他微垂着头,细细咀嚼着酸甜的果实,红色冰糖的碎屑和他唇齿之间的鲜血混在一起,便再也看不出来。 想到随着那条乌篷小船在孤寂的沉入泥水中的宋神书,想到静静的躺在自己袖袋里的那个粗瓷丹瓶,这几年所花的力气没有白费,而且得到了一些超值的回报,他便有些高兴。 然而想到更多的事情,想到有些人比宋神书还要凄凉的下场,他的鼻子便不由得发酸。 他现在很想马上回到那个老妇人的吊脚楼,吃一张热乎乎的油饼,但是他知道自己还有事情要做。 …… 阴影里的乌篷船已经完全消失在水面,唯有一连串的气泡,带着一些被搅动的淤泥不断的浮上水面。 一只木盆漂浮到这些泡泡的上方。 木盆里面盘坐着一名四十余岁的披发男子,渔夫打扮,在看到这些不寻常的气泡之后,这名男子的面容一冷,他眯着眼睛左右看了下,确定周围没有其余人的存在之后,他单手划水,让木盆飘到一根废弃的木桩旁,然后他轻易的将这根钉在河底淤泥里的木桩拔了起来。 木桩很沉重,即便大半依旧被他拖在水里,他身下的木盆也依旧有些无法承载这多余的分量,上沿几乎和水面齐平。 他却毫不在意,撑着这根木桩回到那些气泡的上方,然后用力将木桩往下捶了捶。 听到底部传来的异音,他确定出了问题,松开了握着木桩的手,在下一瞬间,木盆便以惊人的速度飞射出去,在错综复杂的阴暗水面上拖出一条惊人的水浪。 …… 丁宁吃完了所有的糖葫芦,咽下了最后一丝血腥味。 他一直在不停的走,不经过重复的地方,然而如果有人手里有一张完整的鬼市的地图,就会发现他在径直穿过一片区域之后,再接下来的半柱香时间里,其实一直在一处地方的附近绕圈。 那里是一处码头。 “砰”的一声轻响。 有木盆和码头边缘的腐朽木桩的轻微擦碰声。 丁宁听到了身侧隔着一条街巷的这处水面上传来的声音,他不动声色的加快了一些脚步,穿过一个叮叮当当打铁的铺子,他就看到了从那处隐秘码头走上来的披发男子。 他默默的跟上了那名披发男子。 这是他一石二鸟的计划。 谁都知道这黑暗里的地下王国必定有一个强有力的掌控者,但这么多年来,这名掌控者到底是谁,背后又站着什么样的大人物,却极少有人知道。 宋神书几乎每个月都会来一次这里,即便能够瞒过外面人的耳目,这里面的人肯定会知道他的真正身份。 一名王朝的官员,一名修行者在这里刺杀,必定会引起一次不小的震动。 发现宋神书没有按时取火龟胆的交易者,会很快发现宋神书出了意外,也会明白这种意外很有可能会引起诸多的清查,引起一场灾难。 所以他必定会用最快的速度,去告诉这里的掌控者。 …… 渔夫打扮的披发男子心情极其凝重,他低着头匆匆赶路,完全没有想到背后有人远远的跟着,而且丁宁似乎有种奇特的能力,他的身影始终不会出现在让这名披发男子会心生警惕的角度。 披发男子匆匆的走进了一间当铺。 丁宁甚至都没有接近那家当铺。 在这数年的时光里,除了一些宅内的密道他无法知晓之外,鱼市里的各个角落他都已经烂熟于心。 他知道这家当铺的后方有数重院落,有三个可以进出的出口。 所以他只是往上坡走去,走向一处可以看到这片区域的其中两个出口的路口。 突然之间,他的眉头不可察觉的蹙起。 三条身影出现在他眼角的余光里。 三条身影走出的那条道路分外泥泞,甚至可以听到鞋底走在泥浆里发出的那种独特的吧嗒声。 那条泥泞的道路,正是延伸向当铺那片区域的其中一个出口。 丁宁此刻所处的地方周围人群并不少,所以他只是很寻常的转身,不经意般一眼扫过。 只是一眼,他的眼瞳就不可察觉的微微收缩。 那是一名手持黑竹杖的佝偻老人,一名个子很矮的清秀年轻人,一名外乡人打扮的浓眉年轻人。 手持黑竹杖的佝偻老人走在最前,就在那条道口便转身,走回去。 而那名清秀年轻人和浓眉年轻人却是继续往前,就从丁宁下方一条巷道里走过,他们的身影,在雨棚的缝隙里若隐若现。 丁宁没有再去看那名老人或者这两名年轻人,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嘴角浮现出了一丝苦笑。 无论是那名老得连腰都挺不直,似乎随时都会倒下老死的老人,还是这两名年轻人,身上都没有任何修行者的气息。 即便是五境之上的修行者,和他们擦肩而过,恐怕都根本察觉不出来他们是修行者。 然而丁宁却可以肯定这三人全部都是强大的修行者。 因为他认识这名手持黑竹杖的佝偻老人。 至于另外两人他从未见过,也无法确定到底是哪个宗门的修行者,然而他感觉得出佝偻老人对这两人的尊敬。 那名佝偻老人,只会对强大的修行者有这种尊敬。 能够控制体内五气到他都无法明显感觉出修行者的气息,这两名年轻人的修为境界,一定异常的恐怖。 就在这时,让丁宁微微一怔的是,他又感觉到了一股霸道而燥烈的气息。 顺着这股气息,他看到了一柄黄油纸伞。 似乎是连零星的水珠都不想淋到身上,那名手持着黄油纸伞的瘦高男子在这里面都撑开着这把伞。 伞面遮住了他的面目,只可以看到他的每一根指节都很粗大,都分外有力。 这显然是一名修行者。 而丁宁则比绝大多数修行者的见识更加高明一些,所以通过那种霸道而燥烈的气息,他很轻易的判断出了这人的师门来历。 看着这人的行进路线,丁宁知道今日长陵的野外肯定会多出一具修行者的尸体。 第十三章 一剑斩蛟龙 伞面下手指关节粗大的瘦高男子并不知道丁宁此刻的想法,他不急不缓的跟着那两名外乡人,平静而冷漠。 鱼市外依旧雨帘如幕,一个个池塘的水已即将漫出,岸边的青草随着水浪飘飘荡荡。 浓眉年轻人和清秀年轻人往城外行走,渐渐那些挺立在风雨之中的巨大角楼,也在他们的身后消失在烟雨中。 城外驿道边有数座木亭,其中有一座正巧叫做秋雨亭。 这是一个缠满了枯藤的破旧小亭。 看着这个破旧的小亭和烟雨里匆匆的行人,清秀年轻人的眼睛里也涌起了一阵雨雾。 这种小亭本来就是为了替行人遮风避雨所建,然而秋风秋雨秋煞人,在这种难以行路的天气里,行人反而更加匆匆的赶路,一个避雨的人都没有。 人生亦是如此,行的路和一开始的所想,往往事与愿违。 他身后帮他打伞的浓眉年轻人并没有这样的感怀,自从走出鱼市之后,他的眉头一直有些锁着,明亮的眼睛里的杀机也越来越浓。 看着身前的清秀年轻人停下来看这座小亭,他便压低了声音,问道:“就在这里?” 清秀年轻人负着双手,点了点头:“就在这里。” 浓眉年轻人开始有些兴奋:“让我出手?” 清秀年轻人看了他一眼,面容平静如水:“对方实力不俗,这里又是长陵,我们不能在这里多耗费时间,所以你出手很合适。” 浓眉年轻人越加兴奋,没有持伞的左手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似乎手心已经出汗。 清秀年轻人心情似乎好了些,微微一笑,步入小亭,安静的等着。 浓眉年轻人想了想,没有跟着走进小亭,只是打着伞站在亭子外。 不远处,他们来时的路上,一柄黄油纸伞正像荷塘里的枯黄荷叶,已然慢慢透出来。 看到浓眉年轻人和清秀年轻人停在前方小亭,黄油纸伞下的瘦高男子也微微蹙眉,但他依旧对自己有着强烈的自信,所以他前进的步伐没有丝毫的停顿。 他一直走到浓眉年轻人的对面十余米处,才停了下来。 浓眉年轻人眉头挑起,心中更加兴奋,然而以往无数厮杀和教训,让他已经养成了在没有听到身后的确切命令之前,绝不出手的习惯。 “你不是秦人。”他没有出声,亭内负手而立的清秀年轻人此时却是冷漠的说了一句。 黄油纸伞下的瘦高男子不置可否,淡淡道:“看情形,你们两个也不是秦人。” 清秀年轻人平静说道:“不是秦人,如果杀的也不是秦人,那就和大秦王朝的律例无关,也没有什么人会下力气去追查了,你倒是打的好主意,看你有恃无恐的样子,恐怕也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生意了。” 难道是钓鱼? 黄油纸伞下方的瘦高男子皱起了眉头,他狐疑的转头看着周围的道路,确定雨幕中没有隐匿的大秦战车,他便更不理解的看着平静到了极点的清秀年轻人,问道:“寻常的外乡人在鱼市做生意都要通过中间人,不敢露富,你们不守规矩,现在又明知道我是专门做什么生意的,还停在这里等我,你们也是做这种生意的?” “这种剪径劫道的生意我并没有什么兴趣。” 清秀年轻人摇了摇头,“只是有人打上我们的主意,我们便会打回去,这便是我们做事的规矩。倒是你,有些察觉不对还敢跟上来,倒是勇气可嘉,算得上是亡命之徒。” 黄油纸伞下的瘦高男子笑了起来,说道:“我本是潭里一蛟龙,不是鱼市里的小鱼小虾,自然和一般人不同。既然花了力气跟了上来,好歹要看个清楚。” 他的笑声很真诚,说的话也很狂妄,然而就在下一瞬间,话音未落,他毫不犹豫的转身,手中的黄油纸伞朝着前方的浓眉年轻人飞出,而他的身体,则像匹狂奔的骏马,往后方的雨幕中逃去。 “倒是有几分脑子,懂得以退为进。” 清秀年轻人看着瞬间撞碎无数雨珠,身裹在白雾之中,以无比暴烈的姿态往后狂逃的这名瘦高男子,感叹的摇了摇头,“只是既然来了,要退要进就不是你想了算了。” 说完这两句,他才又对着浓眉年轻人轻声的说道:“动手。” 在他“动手”两字轻轻柔柔的响起之时,飞旋的黄油纸伞的边缘已经距离浓眉年轻人的双目不到一尺。 纸伞边缘切割空气和雨珠发出的丝丝声音,让人可以清晰的感觉到其中蕴含的力量,然而浓眉年轻人却是只是一动不动,兴奋的看着这柄雨伞和往后奔逃的瘦高男子。 空气里骤然响起一道凄厉的啸鸣,一柄红得发黑的轻薄小剑骤然从浓眉年轻人的衣袖中飞出,如闪电破空般往前飞出。 只是在往前飞行的途中切过黄油纸伞的伞柄,在下一瞬间,黄油纸伞便一声嗡鸣,彻底的崩解,被恐怖的力量直接震裂成一蓬丝絮,往外散开。 瘦高男子的瞳孔剧烈的收缩,浑身的肌肤紧张得一片针刺般的痛楚。 他本身不是普通的修行者,的确是一条过江龙,所以才敢做这样的事情,但是在和清秀年轻人的谈话之间,他便感觉到处处受制,尤其是此刻的以退为进,都直接被对方看穿。 他虽然心生不安而退,但那柄黄油纸伞依旧是他的试探,只要对方的实力不像他想象的那么恐怖,那他就会不退反进。 然而此刻,这名浓眉年轻人的实力,却是比他想象的还要恐怖! “嗤”的一声裂响! 速度已经恐怖到了极致的飞剑,竟然还在更加猛烈的加速,竟然伴随着一道爆开的白色气团,直接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 瘦高男子一声凄厉的嘶吼,他身周的空气里瞬间出现十余条拇指粗细的火线,包裹着他的水汽顷刻便被蒸发干净。 那柄消失在他视线之中的小剑已然出现在他的身后,极高速飞行的飞剑朝着他的后背连刺三记。 轰!轰!轰!三声爆震。 十余条纵横交错挡在飞剑前方的绵密火线全部被斩碎,强大的力量,使得瘦高男子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前飞出。 浓眉年轻人紧抿着嘴唇,一步往前跨出。 只是一步,正好到了飞回的瘦高男子的身前。 他手中的破旧大伞往上空飞起,一柄黑色的大剑,却是从伞柄里抽出。 瘦高修行者的面色惨白,他知道此时已经到了生死关头,在死亡气息的压榨下,他终于爆发出了极致的实力,体内的所有真元,尽情的从他身前的无数窍位中喷涌出来。 无数朵细小的真火出现在他的身前,隐隐结成一条红色蛟龙的样子,扑向浓眉年轻人。 他说得不错,他不是浅塘里的小鱼小虾,他是一条蛟龙。 无数真火结成的蛟龙,比真正的蛟龙还要恐怖,上方飘散下来的雨珠,直接被烧得炸响。 浓眉年轻人身上潮湿的衣服被瞬间炙干,他连眉头都没有眨一下,只是简单的挥动从伞柄中抽出的黑色大剑,往前挥出。 咚的一声巨响。 黑色大剑携带着无数恐怖的天地元气,直接敲碎了真火结成的蛟龙,然后敲在瘦高修行者的身上。 这根本就不像是剑,而像是一柄打铁的巨锤! 一柄连铁山都可以一击敲碎的巨锤! “一…” 瘦高男子只是发出了一个急促的音阶,便被恐怖的力量拍碎了体内所有的经络,所有的骨骼,如一条没有分量的麻袋一样,往后飘飞。 在那一剑临身的时候,他的潜意识里,也知道自己只能发出一个急促的音阶。 他满心凄惶。 那个“一”字,代表了很多含义。 …… 赵剑炉七大弟子之中,首徒叫赵直。 传说中他有两柄剑,一柄“赤煞”,一柄“破山”。 然而在各个王朝的修行者口中,却都习惯称呼他为“赵一”。 因为和其余所有用两柄剑的剑师不同,他的两柄剑,一柄飞剑,一柄近身剑,不是一攻一防,而都是用于攻。 他只修了一种剑势,不管是什么样的对手,他只会一剑飞出,一剑敲出。 然而极少有人能接得住他一剑。 在这长陵,遇到的竟然正好是赵剑炉的修行者,而且是七大真传弟子里的人物,瘦高男子在凄然的坠落在地时,觉得自己死得不冤。 甚至一波波的震撼和惊叹,更是压过了一开始的凄惶和死亡来临时的恐惧。 原来赵一先生竟然这么年轻,原来那就是赵四先生。 身体里骨骼已经完全碎裂的他,竟然还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微微往上抬了抬头,想要再看亭子里的那名清秀年轻人一眼。 原来那就是赵四先生啊。 传说中的赵四先生,竟然是这么年轻清秀的一个人啊。 天下所有的修行者都知道,赵四先生虽然是剑炉那名大宗师收的第四名弟子,然而他的境界在所有的真传弟子里最高,所有剑炉弟子都听他的号令。 只取一剑的赵一先生,也是对他无比尊敬,就像仆从一样,一直跟在他的身边,惟命是从。 这名瘦高修行者最终隐约看到了亭子里清秀年轻人的影子。 他有些茫然,有些惊喜和满足的死去。 第十四章 踏浪歌,夜画墙 浓眉年轻人也很满意,眼睛里充满了满足,对手很强,这种交手对他也是一种难得的历练。 “是燕王朝的人,真火宫的修行者。” 他接过上方飘落下来的伞,将黑色的大剑再次插入伞柄里,然后再次将大半伞面遮住走出来的清秀年轻人上方的天空,同时期待确认般,看着这名传说中的赵四先生说道。 怪不得他的伞很大,只有伞面很大,才能显得伞柄不是粗大得过分。 清秀年轻人,也就是剑炉现在的主事人赵四先生,一步不停的从瘦高修行者的尸身旁走过,沿着小道,朝着远处渭河的方位走去。 “应该是燕东浮,看过他出手我就知道差不多是他了。刚刚的魑火真诀已经像点样子了,应该得到了真火宫曹阳明的一些真传。” 赵四先生看了他一眼,说道:“长陵现在真是一块肥肉,什么人都想要分一块。” 浓眉年轻人赵直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长陵在风雨里已经只剩下了一个边缘的轮廓,连那些巨大的角楼都已经看不清楚,但是他总是担心那重重的雨幕里,突然会冲出无数的战车,突然会跑出几个厉害至极的修行者来砍他一剑。 “这像是肥肉么?一点都不像肥肉啊。”于是只看到凶险的他忍不住喃喃的嘀咕,他还是觉得以前那条小小的街巷,小小的打铁铺子好。如果有选择的话,他觉得自己可以一生不用进这个平平直直而又布满无数危险的大城。 赵四先生却是没有管他的嘀咕,轻声的接着说道:“楚、燕、齐,哪一个对长陵不是虎视眈眈。不过在长平的时候,我就已经看清楚了,这些人没有什么两样。都想要从对方的嘴里抢肉吃,抢不均匀,就要打起来了。像我们现在这样比较弱的,要是真和他们去合作,那就只有被一口吃掉。” 浓眉年轻人突然转头奇怪的看着他:“你好像有点不对,才见了商家大小姐一次,怎么说话都像她一样绵绵软软,轻声细气的了。” “是么?” 赵四先生微微一怔,回想起来,似乎自己的语速的确比平时慢了一些,说起这些的时候,也没有了平时的火气。 “大约是从她的身上学到了一些东西。” 微微顿了顿之后,他有些感叹的认真说道:“你现在大约明白师傅为什么以前都不让你留在剑炉,让你跟着我多行路多看的原因了。” 赵直也认真的摇了摇头:“我比较笨,你学得会,我看了也不一定学得会。” “修行如黑夜里摸石过河,活得越长走得越远,感悟和见识更为重要。”赵四先生的性情似乎真的平和了一些,不带丝毫火气的反问道:“你说刚刚的晋东浮,好不容易修到第五境,为什么会死在这里?” 赵直想都没想就说道:“因为遇到我们啊,而且我们从没有留手的习惯。” “是因为没有眼光和见识。” 赵四先生嘲讽一笑,说道:“他没有见识,跟上了我们,他便死了。各个王朝、各个宗门,除了真正到了侵城灭朝的时候,否则平时根本没有多少交流,我们和秦王朝的修行者在这一点上就比燕、楚、齐这三朝的修行者要强出许多,毕竟那么多年争斗,连国都灭了三个,什么样的手段都见过一点。” 赵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你大概也想不明白师尊为什么只传你一招。”赵四先生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 赵直摇了摇头。 赵四先生抬头看向前方,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师尊是真正会因材施教的宗师,他知道你笨,让你只修这一招,修行里面想不清的关隘便会更少一些。让你跟着我,是因为你只会那一招,应对的手段总是太过单调,你多见些人,多见些不同的手段,你记在心里,今后遇到类似的,也好对付一些。” 听到说自己笨,赵直没有生气,他的眼睛却是充满了浓浓的感怀和思念。 前方一条大河,浊浪滔天,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已到渭河边。 “走吧!” 赵直先行跳上了系在岸边长草上的一条竹筏,虽然对着在此时回望长陵的赵四先生喊了这么一声,但他却是也没有马上动手划筏,而是取出了两个酒壶,一口先行饮尽了其中一个酒壶的烈酒,再将另一壶倒入滔滔江水。 “赵斩师弟,我敬你!” 直到此时,他的眼中才有热泪留下。 梆梆梆…… 竹筏在惊涛骇浪中顺流而下。 赵直没有再撑伞,一边手撑着竹竿,一手在竹竿上敲打着,放声而歌。 歌声粗犷,是小地方的俚语,听不清楚含义,但是敲击的节拍,却是重而坚定,如同打铁。 …… 夜色渐深,梧桐落青色酒旗下的大门被人推开,露出一缕昏暗的火光。 丁宁收起了伞,随手带上门,然后又用木销插好。 长孙浅雪坐在一张桌后,没有什么表情的看着他,桌子上点着一盏油灯,照着一碗已经冰冷的鳝丝炒面,旁边还放着一个碟子,上面铺着两个荷包蛋。 丁宁的脸上有一丝不正常的红晕,在关上门之后,他的呼吸也沉重了数分,但是看着点着灯等着自己的长孙浅雪,他的嘴角不自觉的往上微微翘起,露出一抹微笑。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坐在了长孙浅雪的对面,拉过那一盆已经冷掉的炒面,将两个荷包蛋扣在上面,然后开始一声不响的闷头大吃。 “真的这么好吃么?” 看到丁宁坐下时有些微隆的肚子,长孙浅雪的目光又冷了些,“明明已经吃过了,还要吃这么多,所有修行者都十分注意入口的东西,喝水恨不得喝花露,吃饭恨不得只吃蕴含天地灵气的草木果实,你受伤后都这么生冷不忌,暴饮暴食,真的没有问题么?” “白费力气,八境之上便会自然洗体…” 丁宁嚼着半个荷包蛋,含含糊糊,有些得意的说道:“而且天下间谁能吃到你做的荷包蛋和面。” 长孙浅雪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面和荷包蛋都是我从别的铺子买的。” “……”丁宁顿时苦了脸,说不出话来。 长孙浅雪的神色却是认真了起来,看着他:“到了第八境,自然就会洗体,前面修身调理、注意饮食,真的是白费力气…这也是那个人说的?” 丁宁赌气一口扫光了剩余的面条,鼓着腮帮子点头:“第八境启天,要想不是用凝练储存的方式,直接大量调用天地元气,那修行者本身就是一个打开天地的钥匙,本身也必须是纯净无比才可以。” 长孙浅雪有些震惊,蹙紧了眉头:“可是所有典籍不都是记载,唯有洁净饮食,才有可能让身体洁净,到达第八境启天和第九境长生么?” 丁宁看了她一眼,认真的摇了摇头:“极少有人能够达到第八境,所以大多数典籍都只是推测,那些真的能够达到的存在,最多将一些体悟言传身教给自己的弟子,又怎么会花费力气去让人相信那些典籍里所说的错误。” “或者说对于所有的宗门而言,巴不得别的宗门的修行者多走弯路,多犯错误。”丁宁揉了揉肚子,又补了一句。 长孙浅雪思索着这些话的含义,一时沉默不语。 丁宁站了起来,和往常准备修行之前一样,走入后院,先用热水冲洗干净,换了干净的衣衫。 然而今夜他却没有直接回到睡房,而是点了一盏油灯,走进了旁边一间酿酒房。 微弱的火光照亮了靠窗的一面墙壁。 这面墙壁上有很多花朵一样的图案,看上去就像是有人闲着无聊,没事就拿笔画一朵花上去。似乎画了很多年,很多花朵爬满了整个墙面。 然而丁宁知道这不是一面普通的画墙。 他用一根木炭涂掉了其中一朵花朵,然后又认真的,画上了两朵花朵。 因为要记住的人和事情太多,他生怕自己疏漏掉其中一个,所以才有了这样的一面墙。 然而沉默的看着这一面墙,尤其看着新画上去的那两朵花朵,他知道自己现在什么都不能做,唯有等。 (码得相当辛苦,求收藏,求推荐) 第十五章 我等的人还不来 秋风秋雨凉入心扉,吹熄了油灯的丁宁脱去了外衣,盘坐在自己的床榻上,拿出了宋神书的意外礼物,那个赤铜色的粗瓷丹瓶,倒出了那颗死鱼眼一样的惨白色小丹丸。 “这是第三境修行者朝着第四境迈进的时候,才会用的凝元丹,你不要告诉我你现在就想炼化这颗丹药。” 在他看着这颗丹药的时候,他对面黑暗里,隔着布帘的长孙浅雪清冷的声音却是又再度响起。 因为事关修行的问题,所以丁宁很认真的回答:“别人或许不可以,但我的功法和别人的不一样,还是勉强可以。” 长孙浅雪不再说话,她知道今夜对于丁宁而言比较重要,所以她只是静静的合上眼睛躺着,并没有修行。 丁宁也不再说什么,吞下手中死鱼眼一样的惨白色丹丸,捏碎了粗瓷丹瓶,然后闭上了眼睛。 一股辛辣的药力,从喉咙开始,迅速朝着他的全身扩散。 那颗不起眼的死鱼眼一样的惨白色丹丸,在他的身体里迅速消失,然而恐怖的药力,却似乎在他的体内变成了一条无比庞大的惨白色大鱼。 比他的身体还要庞大许多倍的惨白色大鱼,开始在他的体内肆意的游走。 他的一条条经脉,迅速的被撑裂了,体内的血肉也根本无法承受住这么强大的药气,血肉开始崩裂,干枯。 换了其余任何的修行者,在下一瞬间必定是暴体而亡,化为无数的血肉残片。 然而就在此时,黑暗里响起了蚕声。 蚕声越来越密集,但不是那种啃食桑叶般的声音,而是无数沙沙的,好像吐丝一样的声音。 丁宁的身上开始闪耀微弱的光亮。 好像有无数看不见的蚕爬到了他的身体表面,开始吐丝。 无数肉眼可见的细丝在他的身外形成。 这每一根细丝,都好像是三境之上的修行者的真元,如凝液抽成,又蕴含着强大的力量。 只是令人难以想象的是,这每一根细丝的色彩,又十分的驳杂,看上去好像是很多种不同颜色的真元拼接在一起。 色彩斑杂的丝在丁宁的身外穿梭,渐渐结成了一个巨大的茧子。 内里的丁宁悄无声息,似乎连体温都已经消失。 黎明时分,无声无息的巨茧里才又响起一声低微的蚕鸣,奇异的茧丝突然寸寸断裂,重新消散为天地间看不见的元气。 丁宁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一股连最强的修行者都无法感知的死寂气息,从他的体内逸出,在空气里流散开来。 无数土壤深处,感知比人强大无数倍的虫豸,却感应到了这种气机,它们好像生怕厄运降临在自己的身上一样,纷纷拼命的逃亡,远离这间小院。 丁宁缓缓的坐了起来,感受着身体里真气强劲的流动,似乎有无数的雨露在不断的渗入自己的骨骼,他便知道的确和自己想象的一样,宋神书的那份意外大礼让他直接从第二境下品提升到了第二境中品伐骨,真气强度有了数倍的提升。 “一颗可以让三境上品的修行者破境几率大增的丹药,只是治疗了你的一些伤势,让你从二境下品到二境中品,你不觉得浪费么?” 长孙浅雪已经起身,此时正坐在床侧的妆台上梳头,她没有看丁宁,只是用一贯的清冷语气说道。 她细细梳理的样子美得惊人,淡淡的晨光在此时透入窗棂,丁宁一时看得有些痴了。 长孙浅雪眉头微挑,面色微寒。 丁宁轻咳了一声,说道:“浪费一点没有关系,修行的真要,在于能到不要等。还有我知道很多东西,然而关键在于能不能得到,能不能用得到而已。” “能到不要等…这句话说得有些道理。” 长孙浅雪继续梳头,认真的说道。 听到她少有的夸奖,丁宁觉得接下来她可能会更加客气一些,然而让他无奈的是,长孙浅雪的声音却是再次清冷:“不要再在床上腻着,去开铺门。” …… 虽然有整整一面墙的事情和人要记着,然而在长陵这种地方,连五境之上的修行者,在一夜间都有可能倒毙几个,所以对于丁宁而言,现在所能做的事情便只有且修行且等。 该开的铺门还是要开的。 淅淅沥沥的秋雨连下了五六天之后终于放晴,神都监始终没有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走进酒铺,丁宁便知道大约有关自己的那一份备卷已经被丢入火盆烧了,最危险的一段时间应该已经过去,在将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鼻子比猎狗还要灵敏的那一群神都监官员再也不会浪费力气在自己的身上。 一阵秋雨一阵寒。 天气虽然连续数日放晴,但是寒气却是越来越浓,清晨起来黑色的屋面上,也终于挂起了白色的寒霜。 只是路面干了,车马渐多,酒铺的生意却是越发好了起来。 还是清晨,吃早面时分,换了一件新薄袄子的丁宁捧着平日里吃面专用的粗瓷大碗,一边喝着剩余的面汤,一边看着不远处一个水塘。 水塘里飘着一些发黄的梧桐叶。 丁宁便痴痴的想着水牢里的水也一定变得很冷。 可是要怎么样才有可能进入水牢里最深处的那间牢房呢? 千丝万缕,如树上黄叶不断飘落,但却还是一点头绪和成型的法子都没有。 正在此时,巷子的一头,施施然走来一个黄衫师爷。 这师爷四十余岁年纪,留着短须,面目清癯,长方形脸,笑容可亲,虽然夹着一册账本,身穿的也是时兴的窄袖飞鱼纹黄锦棉袍,但给人的感觉倒是颇有些仙骨道风。 这名黄衫师爷看着脚底,避开污秽,一直走到了丁宁的面前,冲着盯着他上下打量的丁宁微微一笑,作揖行礼道:“这位小老板可是姓丁?” 丁宁放下空空的面碗,回了一礼,好奇的问道,“我是姓丁,先生是?” “我姓徐,单名一个年字。” 黄衫师爷笑了笑,伸手点了点丁宁身后的酒铺,和气的说道:“今日里我是来收租的。” 丁宁微微一怔:“收租?” “就是一月一交的平安租子。”黄衫师爷浅笑着解释道。 丁宁皱了皱眉头,狐疑道:“你们是不是记错了,这月已经交过了啊。” 黄衫师爷笑道:“倒不是记错,只是以前这里是两层楼收的租子,从今日开始归我们锦林唐收了。” 丁宁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他再次仔细的打量着黄衫师爷。 黄衫师爷也依旧一副耐心平静的样子,微笑着让丁宁打量。 丁宁想了想,问道:“若是你说的是真的,怎么不去别的铺子,一走进我们这儿,便直接奔着我这里来了?” 黄衫师爷又是一笑:“谁不知道梧桐落里就属小老板你们这家酒铺生意最好,现在也就是早,再晚半个时辰,这里面客人就差不多该坐满了吧。先到小老板您家的铺子,这是我们的规矩,也是正好起个头。” “道理好像不错。”丁宁揉了揉脸,也微微一笑,说道,“不过我想先生还是过个三五天再来收租子吧?” 黄衫师爷好奇的看着他,“为何?” 丁宁认真说道:“做生意的钱财,能拖几天便拖几天,而且保不准先生是个江湖骗子,欺我年幼胡诌骗我,过个几天先生没有被打断腿,还能再来,便说明先生不是骗子,而且租子也的确不用交给两层楼的老纪他们,是应该交给你们了。” 黄衫师爷哈哈的笑了起来。 虽然被丁宁推辞,但是他却是很开心,笑得非常真诚。 看着一本正经且眼神清澈的丁宁,他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丁宁的肩膀,“小老板说得有理,我便再过几天来收租子,只是我门下倒是正缺一个弟子,不如你跟了我?” 丁宁一挑眉:“有什么好处?” “即便成不了修行者,也至少可以有一技之长,比你在这里打扫铺子卖卖酒要有趣得多。”黄衫师爷正色道。 提及“修行”二字,这便是大秦最高一等的事情,然而丁宁却是很干脆的端起了面碗,转身走回铺子,丢下一句,“我去洗碗。” 黄衫师爷微微一怔,旋即想明白,对方是觉得连收租子都要等数天之后,看看清楚门道再说,现在说些别的更高一等的事情,都是废话。 他便觉得这名少年更加有趣,见识更是不凡,眼睛里的异彩更浓。 …… “连两层楼的生意都被抢,这是又出了什么事情...这锦林唐到底又是什么路数,连一名收租子的师爷居然都是过了第二境的修行者。真是该来的人去不来,不该来的人和事却是乱来。” 只是这名黄衫师爷不知道的是,走入酒铺的丁宁,却是异常的恼火。 (恩,很诚恳的祝大家中秋快乐,并更加诚恳的求收藏,求票票) 第十六章 多事之秋 看着随手将粗瓷碗丢进水盆的丁宁,正在将新酿出的酒分装入一个个小坛的长孙浅雪皱了皱眉头,不悦的说道:“连这种市井江湖的事情,难道也让你烦心?” 丁宁自然知道以长孙浅雪的感知,前面自己和那人的谈话必定听得清清楚楚,他也皱起了眉头,说道:“这不是普通的市井江湖的事情,两层楼明面上只是占了我们城南一小块地方的租子生意,但我听说长陵大多数暗窑花楼、赌坊,他们都占了数成,而且已经做了十来年,根基已经很稳。锦林唐我之前倒是没有怎么留意过,好像表面上只是做些马帮和搬运生意,突然之间跳出来要抢两层楼的地盘,这背后就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那又如何?” 长孙浅雪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漠然说道,“不管是两层楼还是什么锦林唐,还不是庙堂里那些大人物养的狗,左右不过是朝里的有些门阀分赃不均,重新分一下而已。” “在别的地方可能如此,但各王朝的都城都没有这么简单。” 丁宁明白她心中所想的是什么,他轻轻的摇了摇头,耐心的解释道:“各王朝都城规模比起其余的大城相差太多,就以长陵为例,早在前朝人口就已达数百万,尤其在灭韩、赵、魏,卷了大量的妇孺至长陵为奴,此后又不限迁入,直至今日,长居人口便恐怕涨了一倍不止,更何况还有往来旅人,各国商队。这只是十几年间的事情…前朝的那些门阀的势力在这短短十几年还不至于土崩瓦解,现在即便是那些侯府,娶妻纳妾嫁女也依旧是要挑选那些门阀联姻,借助一些力量。长陵实在太过复杂,盘根交错,没有任何一个人的手能够插得太深,就算是严相和李相也是一样。否则的话,按照那两人的能力和想法,长陵现在哪里会有那么多的江湖宗门,最多只剩下数支替他们卖命而已。” “时间太短,朝野里面要管的事情又太多,又要珍惜自己的党羽,长陵的市井江湖里藏着不知多少蛟龙,要和别朝打仗这些蛟龙倒是可以出力,但真想要大刀阔斧的让这些蛟龙拜服,没准却是自己折了几条臂膀,连朝中的位置都保不住。” 顿了顿之后,丁宁接着说道:“另外各朝的都城也相差不大。虽然立朝已久,但是皇帝儿子生得太多,分封的贵族田地也不收回,门阀和王侯的势力甚至可以动摇皇宫里面的决定。哪个皇子能够继任,哪个女子能做皇后,都要看哪个女子的娘家在那段时候是否占了绝对上风。” 长孙浅雪听明白了丁宁的意思,而且这些话让她联想到了有关自己的往事,她的面上便慢慢笼上了一层冰霜。 而此时丁宁却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他想到了鱼市里那名拄着黑竹杖的佝偻老人,想到很多年前为了让那些门阀贵族做出让步,为了让大秦王朝和其余各朝变得有所不同而付出的代价,他的心情便有些沉重,他不自觉的垂下了头。 “和你说的一样,市井江湖门派如果只是某个人养的狗,那死伤就会小一点,但长陵的大多市井江湖门派大多只是给一些大人物好处,互相利用的关系,最怕就是现在哪个大人物有野心,暗地里设法推动,想要重整一些地方的格局。这便会比较血淋淋,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我不怕杀人,但是怕多出来的麻烦。太乱要理清一些头绪,便要多花很多力气,而且我们现在连修行者的身份都不能展露,我连第三境都不到,被卷进去,便不知道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丁宁垂着头这么说着的时候,心里担心着的,却是鱼市那名佝偻老人和他背后的人,会不会也卷入这场风波里。 长孙浅雪的双眸很冷,她终于对丁宁所说的没有兴趣,因为对于她而言,丁宁的计划被打乱,他的修为还太低,甚至他的图谋能不能达成,那都是他的事情。 她在长陵只有一件事,就是赶超过所有走在她前面的修行者。 她要考虑的只有她的剑,她的修为,她甚至可以每天都不出这个酒铺,她最简单。 她以前也一样的简单。 …… 那个黄衫师爷徐年所说的一点没错,虽然对于做酒极不上心,但长孙浅雪和丁宁的这家酒铺的确是梧桐落一带生意最好的铺子。 接近晌午时分,酒铺里面桌子便已几乎坐满,大多数倒都是自带了吃食和饭菜过来配酒的食客。 丁宁有气无力的趴在柜台上打着瞌睡,耳朵却是灵敏的捕捉着空气里的一言一语。 一辆轻便马车驶入梧桐落,在青色酒旗下停住,马车上的乘客敏捷的跳了下来,走入酒铺大门。 这是一名身穿茄花色蟒缎衣的青年,清爽发亮的黑发用两根青色的系带盘在头顶。 这在长陵,只有外来的异乡人才会这么做。 长陵的秦人一般只是简单的披发,或是将披发扎在脑后,即便是那些贵人,也只习惯用玉环箍住散发,或者用玉簪盘发。 这名异乡人拣了张还有空位的桌子坐下,对着下巴磕在柜台上的丁宁摆手喊了一声,“小二,来酒。” 所有铺子里的酒客看了他一眼,不怀好意的一笑。 丁宁抬起了头,懒洋洋的喝了一声:“要酒自取,本店规矩。” 架子这么大? 架子这么大,生意都这么好,这个小酒铺的酒当真那么好? 这名身穿茄花色蟒缎衣的青年愣了愣,终于反应过来为何周围的酒客看着自己的眼神像看着一个棒槌。 他有些愠怒的站了起来,走到丁宁的面前。 “二十个铜钱一壶。盐水花生五个铜钱一碟。”不等他开口,丁宁点了点柜台上摆着的一个个酒壶和一碟碟花生,示意他自取。 这名青年眉头微蹙,也不好说些什么,丢出二十个铜钱,只是拿了一壶酒。 返回自己桌上,这名青年喝酒的样子却是有些豪气,不像普通的酒客取小盅慢饮,而是直接打开壶盖,朝着口中灌了一口。 然而在下一瞬间,这名青年的脸色变得难看至极,喉咙好像被谁骤然捏住一样,“噗”的一声,已经到了喉间的一口酒,直接从他口中喷了出来。 “如此酸涩,倒像是掺了馊了的淘米水,这还能算是酒么!” 他朝着周围酒客的盅里看了一眼,又朝着自己壶里看了一眼,气得手指都颤抖的了起来,忍不住大声的叫了出来,“竟然酒糟都不滤尽,这样的东西还配叫酒!竟然还有这么大的名声?” 看着他悲愤的样子,周围所有的酒客面面相觑,知道此人必定是真的爱酒,然而同时他们的脸上却都是浮出嘲讽的笑意。 难道你赶到这个酒铺来,还真的是为了品酒的啊? 傻不傻啊? …… 在这名异乡人的愤怒大叫声中,丁宁的神色却始终平静,他认真的点了点头,回答道:“本店的酒都是如此味道。” “啪”的一声碎响。 愤怒的青年将酒壶摔碎在地,他显然真是气极,再次叫道:“这能算是酒么!” “不算是酒算什么?” “我们秦人的酒便是如此,喝得的便喝得,喝不得的,便是你自己的问题。” “你是楚人,难道还想在长陵撒野不成?” 长陵人对异乡人并无好感,而且这名异乡人明显是楚音,甚至应该不是大秦王朝的人。随着数声重重的拍桌声,酒铺里的人站起了大半。 “楚人又如何?” 这名青年看着四周的身影,愤怒的脸上反而浮现出了一丝嘲讽而骄傲的神情:“你们的阳山郡还不照样划给了我朝?” 此言一出,酒铺里没有任何的声息,所有的酒客,眼睛却是都被烧红。 这已经不是争气斗嘴的事情。 在元武三年,连灭赵、韩、魏三朝的大秦王朝曾和楚王朝有过一次大战,在那次大战里,秦军被歼二十万,损失战车无数,遭遇大败,以至于不得不割地求和。 迄今为止,被割的阳山郡还无法收回。 大楚王朝只是按照当时的盟约,送了一名不受喜爱的王子作为质子留在长陵。 一子易六百里地,而且还是不受楚王喜爱的儿子换了六百里沃土和数十万秦人,这件事,是所有秦人的耻辱。 眼看酒气被烧成了杀气,将会有鲜血洒落在微凉的地上,就在此时,酒铺的内里突然穿出一声冷冰冰的声音,“行军打仗,那是军人和修行者的事情,你们不好好的喝酒,想要和人理论这些东西,那便出去,不要在我这里闹事。” 随着这声冰冷的声音,通往后院的布帘掀开,冷若冰霜的长孙浅雪一副逐客的面容。 所有酒客眼睛里的火气和杀气再度消解成了燥意和热意。 最先站起的那数人首先讪讪笑着坐下。 一脸嘲讽的青年也骤然石化。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在这样的酒肆里会见到如此风华绝代的丽人。 看着长孙浅雪美丽得惊心动魄的眉眼,他呼吸都有些不规则的同时,终于明白为什么有这么多酒客会时不时的来这家酒铺饮酒。 酒要暖人心。 能暖人心的酒,才是好酒。 这家酒铺的酒虽然酸涩难以入口,然而只要看到她一眼,恐怕不只暖的是心,这些普通的市井汉子,不知道会浑身燥热多久。 “这才是一人堪比一郡的美貌…” 一时之间,这名异乡青年也看得有些痴了,心中火热,直想问这名女子的姓名。 “喂,打碎的酒壶是要赔的。” 然而也就在此时,在柜台上抬起头来的丁宁却是冲着他懒洋洋的叫道:“还有走时,顺便将地上的碎片清扫一下,免得扎人脚。” 第十七章 那一道云纹 秦人性子直,脾气躁烈,一言不合弄得动刀动剑是经常能够见到的事情。 然而两朝之事,市井之间的争强又能争得出什么? 这样的纷争,等到火气散了,过了也就过了,谁也不会认真。 一切如旧。 丁宁每日里所做的事情和以往一样,空闲的时候在长陵城中各处转一转,夜深之后修行,清晨开铺。 天气倒是越来越凉,丁宁知道长陵的秋一般过得很快,清晨门板上霜花都越来越浓的时候,就可以扳着手指头算第一场雪什么时候到了。 依旧只是刚过了早面时分,丁宁只是刚刚吃完一碗肥肠面,洗干净了他那个专用的粗瓷大碗,一侧的巷子口,却是谈笑风生的走进了一群衣衫鲜亮的学生。 看到那些学生衣衫上的图纹,丁宁的眼睛里现出了平时没有的光亮。 他抬起了头,看着已经落光了叶子的梧桐树上方的天空,万分感慨的在心中轻叹了一声:“终于来了么?” …… 剑是大秦王朝修行者的主要武器。 大秦王朝的疆域,便是在连年的征战中,历代的修行者用剑硬生生砍出来的。 赵剑炉消失之后,大秦王朝的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便是天下公认的最强的修剑宗门。 这两大剑宗传道授徒极为严苛,无论是收徒还是弟子出山,每年都只有在固定的几个日子开山门。 若是不能修到一定境界的弟子,便终身只能留在山门里修行,以免出了山门之后反而被人随意一剑斩了,堕了两大剑宗的威名。 除去这两大宗门,仅在长陵,还有上百处出名的剑院,有岷山剑宗和灵虚剑宗这样的存在可以学习和借鉴,这些修行之地平日里对门下弟子的管理自然也十分严格。 绝大多数修行之地,只有达到三境之上的修为,才有在外自由行走的资格,那些距离三境尚远的学生,便只有在少数的放院日才被允许在外面游玩。 眼下这批如出笼鸟一般的学生,身上的衣衫纹饰有数种,身佩的长剑也各有不同,显然分属数个剑院,只是平日里关系不错,所以才结伴同行。 这些学生里面,其中数名学生身上的素色缎袍袖口上全是云纹,丁宁的目光,便时不时的落在那些云纹上。 …… 能够进入各处剑院的,自然都是长陵的青年才俊,最终能够留下来的,便都已经铁定成为修行者,而能在放院日如此兴高采烈的游玩放松的,自然又都是院里的佼佼者。那些修行速度不佳的学生,即便是在放院日里,都是一刻不敢放松,拼命修行,想要跻身前列。 这一批学生里,走在最前的一名身材高大,面目方正,看上去有些龙形虎步气势的少年,便是南城徐府的五公子徐鹤山。 南城徐府在前朝便是关中大户,后来又出了数位大将,获封千户,算得上是底蕴深厚,且不像很多氏族门阀到了元武年间便因新政而衰弱。 这一代徐府的子弟也十分争气,除了一名九公子自幼多病,没有修行的潜质之外,其余子弟全部进入了各个修行之地。 这徐鹤山便是在青松剑院修行,在同年的同院学生中,已然少有敌手。 除了他之外,这一批学生里还有一名身穿素色缎袍的少年和一名身穿紫色缎袍的少女身世也是不凡。 那名身穿素色缎袍的少年看来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身材中等,面容虽然稚嫩但是充满骄傲,而且他身上的缎袍袖口上便正好有云纹。这名少年名为谢长生,谢家本身便是终南巨贾,其母又是出身魏王朝中山门阀,在秦、魏征战开始之前,其母便从中山娘家劝了不少人到了长陵,和魏王朝断绝了往来,谢家后来能在长陵占有一席之地,就是因为那一个异常具有远见的举动。 至于身穿紫色缎袍的少女南宫采菽,则是长陵新贵,其父是镇守离石郡的大将,而离石郡则原先是赵王朝的一个重城。一般而言,能够在这种地方镇守的大将,都是最得皇帝陛下信任的重臣。 虽然同为关系不错的青年才俊,但毕竟身份家世有差,谈话起来,其余人或多或少便有些拘谨和过分礼让,甚至因为担心挤撞这三人,而刻意的和三人保持了一定的距离,所以这三人的身侧明显比其余人周围空了许多。 这三人却是没有察觉,走在最前的徐鹤山微笑着,十分健谈,看到就在前方的酒旗,他微侧身体,对着身旁数名青年才俊笑道:“应该就是那家了,据说酿酒全无章法,糟糕至极,但因为女老板绝色倾城,所以生意极佳,今日倒是要看看传言是否属实。” 他身旁谢长生年纪虽幼,闻言却是露齿一笑,说道:“若真是如此,不如请求你父亲,先帮你定了这门亲事,收了为妾,以免被人抢了先。” 周围青年才俊纷纷哄笑,身穿紫色缎袍的少女南宫采菽却是嫌恶般皱了皱眉头,看着徐鹤山和谢长生冷哼道:“怕只怕真的如此,到头来反而是徐兄的父亲多了个妾侍。” 徐鹤山顿时面露尴尬之色,他父亲好色也是众所周知,已收了九房妾侍。 因为难得有放松日,这些青年才俊情绪都是极佳,在一片哄笑声中,走在最前的徐鹤山终于跨入了梧桐落这家无名酒铺。 丁宁平静的看着跨过门槛的徐鹤山。 情绪极佳的徐鹤山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又看着不主动上来招呼的丁宁,心想这酒肆的环境果然和传说中的一致,他便和煦一笑,看着丁宁问道:“这位小老板,店里只有你一人么?” 丁宁看着这些长陵青年才俊,很直接的说道:“你们到底是来喝酒的,还是想要见我小姨的?” 看着丁宁如此反应,这些长陵青年才俊都是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对方肯定是平日里这样的事情见得多了,这些人心中的期望便瞬间又高了数分。 面嫩的谢长生在此时却最是老道,微微一笑:“要喝酒又如何,要见你小姨又如何?” 丁宁不冷不淡道:“要喝酒就按规矩过来付钱拿酒找位子坐,要见我小姨,就除非这外面的酒已然全部卖光。” “倒是有些意思。” 一群人都笑出了声来。 “怪不得生意这么好,只希望不要往我们失望。”谢长生摇头一笑,随手从衣内取出了一枚钱币,丢在桌上。 钱币落桌声轻微,然而即便是谢长生身后那些青年才俊,心中却都是微微一震。 这是一枚云母刀币。 “若是不让我失望,这枚云母刀币赏与你又何妨。”更让那些青年才俊自觉和谢长生之间有着难言差距的是,随手丢出这一枚云母刀币的谢长生,风淡云轻的接着说道。 南宫采菽眉头顿时深深皱起,即便谢家的确是关中可数的巨富,但谢长生如此做派,却是依旧让她不悦。 哪怕立时能够震住这名市井少年,但谢长生也不想想,周围大多数人一年的资费也未必有一枚云母刀币。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有时候往往就是这样不经意的举动,便能让人心生间隙,无法亲近。 然而就在此时,一声平静的声音响起:“要酒自取。” 南宫采菽顿时怔住。 她惊愕的看着丁宁,就像是要从丁宁平静的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众人也是一片愕然。 这也是谢长生没有想到的回答,他抬起头,不悦的看着丁宁,道:“只买不饮可以么,做生意最重要的是懂得灵活变通,再送几坛出来不行么?” 丁宁马上就转头冲着后院喊了一声,“小姨。” 反应如此迅捷,谢长生倒是不由得一怔。 徐鹤山等人相视一笑,都觉得丁宁有趣,就在此时,那连通后院的一面布帘被微风卷动,抱着一个酒坛的长孙浅雪走出。 所有的青年才俊,无论是徐鹤山还是谢长生,甚至是南宫采菽,只是在第一眼看到长孙浅雪的时候,心中便咯噔一记,如同第一次看到剑院里的尊长展露境界时的震撼。 他们全部呆呆的愣住,心中全然不敢相信,在梧桐落这种地方,竟然有如此倾国倾城的女子。 谢长生双唇微启,轻易可以一掷千金的他在此时却是全然说不出话来。 长孙浅雪这个时候看他的眼神很冷,让他的双手都似乎有些冰冷,可是他此刻脑海里所想的却是,这样仙丽的女子,若是展颜一笑的时候,会是何等的颜色。 “砰”的一声轻响,长孙浅雪将抱着的酒坛放在了丁宁身前的台上。 徐鹤山的心脏也为之猛的一跳,这才回过神来。 这一切都如丁宁的想象,然而就在此时,他的脸色却是微变。 马蹄声起,巷子的一头,有一辆马车,不急不缓的驶来。 第十八章 第四境 这是一辆很华贵的马车。 拖着这辆马车的两匹高头骏马浑身的毛发是奇异的银白色,而且洗刷得异常干净,看上去甚至就像是抹了一层蜡一样的发亮。 马车的车厢用上等紫檀木制成,而且每一处地方都雕刻了花纹,浮雕透雕重叠,又镶嵌以金玉,华贵到了极点。 就是连驾车的车夫都是一名腰佩长剑的银衫剑师。 这名剑师身体颀长,剑眉星目,看上去十分静雅贵气,一头乌发垂散在身后,只是两侧略微拢起一些,用一根青布带扎在中间,其余的发丝依旧披散,但在风中也不会散乱到两侧脸颊之前,这等发饰,别有一番潇洒不羁的姿态。 他看上去不过二十余岁年纪,但一举一动却是非常沉静平稳,马车到了酒铺面前,便在靠墙一侧的梧桐树下停住,确定不会影响到别人的通行,这名银衫剑师才不急不缓的步入酒铺。 丁宁看着走进来的这名静雅贵气的银衫剑师,眉头微挑。 只是一眼看到这名银衫剑师白玉剑柄上雕刻着的鹤形符箓,他便已经知道了这名不速之客的来历。 他清晰的意识到,这名不速之客和前不久到来的那名楚人有关。 巷子很短,所以这名银衫剑师的一举一动虽然都很平静温雅,但在他走进这家酒铺,出现在丁宁的视线里时,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的徐鹤山才刚刚深吸了一口气,嘴唇微动,准备出声。 只是长孙浅雪的目光,在此时也落到这名剑师的身上。 所有人的视线,便也不由自主的落在这名剑师身上。 徐鹤山刚要开口,却是被这名剑师的到来打断,他滞了滞,心中自然不快。 银衫剑师一眼看清铺子里居然这么多学生,倒是也微微一愣,目光再触及长孙浅雪,他的眼中明显也出现了一丝震撼的神色。 但在接下来的一瞬,他却是没有任何的失态,对着长孙浅雪微微欠身行礼,出声说道:“在下骊陵君座下陈离墨,见过长孙浅雪姑娘。” 徐鹤山面容骤变。 南宫采菽眉头挑起,细眉如两柄小剑。 谢长生轻轻冷哼。 他们身侧的诸生反应也各不相同,但眼睛里却都是或多或少的自然燃起浓浓的杀机。 因为这有关大秦王朝之耻。 骊陵君便是那名一个人换了秦国六百里沃土的楚王朝质子。 这些长陵各院的青年才俊,将来必定是名动一方的修行者,他们身上承担的东西,自然和那些市井之间的破落户不同,所以不需要任何言语挑唆,他们的心中便油然升起敌意。 然而和那些寻常的市井蛮夫不同,他们每个人都十分清楚骊陵君不是寻常的人物。 除了帝王之子的身份,骊陵君的经历甚至可以用“凄凉”二字来形容。 他的母亲本是宫中一名乐女,受了楚帝宠幸,诞下骊陵君,然而在数年后便因为言语冲撞了楚帝而被赐死。 为了眼不见为尽,楚帝随便封了一块谁都看不上的封地打发了骊陵君,让他远离自己的视线,据说那还是朝中有人劝谏的结果,否则以楚帝的心性,说不定一道密令让骊陵君直接去追随亡母也有可能。 然而即便骊陵君所获的封地距离大楚王朝的王城极远,远到足以被人遗忘的地步,在大楚王朝需要一名作为人质的王子去换取大秦王朝的城池时,楚帝却又马上想起了他来! 谁都很清楚各国质子的下场大多都很凄凉。 对于那些掌握着无数军队和修行者生死的帝王而言,征战起时,他们决计不会在意一个自己最不喜欢的儿子的生死。 只是作为一名远道而来,没有多少家底的楚人,在长陵这十年不到的时间里,骊陵君却已然成为了一名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他门下食客已然过千,其中修行者数百。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能够从一个弃子的位置慢慢爬起来,爬到今日在长陵的地位,然而所有人心中都可以肯定,他的身上,必然有许多常人根本难以企及之处。 对于自己尚且没有成为这样的存在的诸院学生而言,对这样的人物,自然也心存敬畏。 随着骊陵君座下这名修行者陈墨离的出声,谢长生等人的目光,再次聚集在长孙浅雪的身上。 然而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长孙浅雪什么都没有说。 她就真的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仙子一样,只是微微的蹙了蹙眉头,然后转身走回后院。 这样的反应,让陈墨离都不仅怔住。 长孙浅雪的举动让谢长生也是一愣,但接着看到陈墨离有些尴尬的面容,这名出身于关中望族的骄傲少年却是心里却来越痛快。 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而他眼睛里的嘲讽神色,却是越来越浓。 “以为搬出骊陵君便可以唬人,可惜骊陵君不是长陵的哪个侯爷,否则长孙浅雪姑娘或许会理。” 丁宁静静的看着谢长生,感觉到这名有着很多缺点的骄傲少年的勇气,他心中对谢长生的评价,顿时高了一些。 陈墨离的手不自觉的落在了剑柄上。 燕雀不知鸿鹄之志,两者本身不是一个世界的存在,超脱和涵养,有时候只是来源于由心的不在意,在陈墨离的心中,这些学生至少在现在和他根本不是一个阶层的存在,所以他俊美的容颜上毫无表情,甚至连一丝的愤怒都没有。 相对于长陵的无数氏族而言,无论兴衰,骊陵君都毕竟只是个外来者,哪怕这些学生的话说得再难听一些,他也依旧不会在意。 只是今日确定长孙浅雪便是骊陵君志在必得的人,此事前所未有的重大,他便需要有一个安静的对话环境,他便需要做些什么。 “才多少年纪,不好好学剑,却尽做些无谓之事。” 他面上的神情依旧没有任何的改变,甚至连看都没有看谢长生一眼,只是摇了摇头,轻声的说了这一句。 谢长生的年纪很小。 他和丁宁差不多高,也同样的有些瘦弱,就连身上的缎袍都显得有些宽松,寻常微笑的时候,只能用可爱来形容。 然而他已然是修行者。 听到陈墨离的这句话,周围所有平时熟悉谢长生性情的人都是呼吸一顿。 空气里寒气顿生。 谢长生的小脸上似乎结出了冰霜,他沉默了数息的时间,然后微仰起头,看着陈墨离,摇了摇头,说道:“我希望你的剑让我觉得你有说这句话的资格。” 陈墨离微微一笑。 他没有说什么。 然而有一股莫名的气息,突然从他的身上往外析出。 酒铺里突然刮起了风。 所有学生的呼吸全部停顿。 陈墨离依旧没有动,但是他身外涌起的天地元气,却是越来越强烈。 嗤嗤嗤… 最终,他的身体周围像是多了无数个细小的风洞,无数看不见的天地元气往外吹拂,即便在修行者的眼里看来这种析出速度已经十分温柔,然而强劲的力量,还是使得他周围的桌椅都自然的往外移动起来。 谢长生的眼神更冷,面容却不自觉的开始有些苍白。 他和身边所有学生身上的缎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这是第四境。 唯有到达第四境的修行者,才可以融元存气,在平时的修行之中,在自己的真元中融合一部分的天地元气,并将自己的身体变成一个可以储存一些天地元气的容器。 南宫采菽的睫毛不断的震颤着,她的心里很愤怒,但同时也很无奈。 然而就在这时,陈墨离身上的气息却是又开始减弱。 他体内就像是有一些堤岸建立起来,发出异样的声音。 “我比你们年长,用境界压你们,想必你们不可能服气。” 陈墨离平静的看着长陵的这些学生,淡然道:“你们之中最厉害的是谁…我可以将自己的修为压制到和他同样的境界。只要他能胜得了我,我便道歉离开。但若是我胜了,便请你们马上离开。” 第十九章 真意 天地元气停止了喷涌,风息了,桌椅也停止了移动。 陈墨离也和一开始进入这间酒铺时一样,身上感觉不到有任何可怕的气息。 然而他平静的话语,却是像大风一样继续刮过这些学生的身体。 丁宁眉头微蹙,就将开口。 “出去吧,以免等下打乱了东西,还要费力气收拾.”但他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陈墨离却是又淡淡的说了这一句,直接的平静转身,走出酒铺。 徐鹤山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但在陈墨离转身的同时,他却没有第一时间跟上,而是转过头看着谢长生和南宫采菽,压低了声音说道:“压低境界,便与修为无关。” 在场的学生都很聪慧,他们全部明白徐鹤山这句话的意思。 在抛开修为的情况下,决定胜负的关键往往就在于对敌的经验和战斗的技巧。 “我明白。” 谢长生看着陈墨离的背影,冷然道:“说什么也关乎面子,自然要让我们里面最会战斗的人出战。” 他这一句话出口,所有这些学生的目光,全部停在了南宫采菽的身上。 他们这些人里面,抛开修为的因素,最会战斗的,反而是这个看上去最为娇柔的少女。 南宫采菽自己似乎也很清楚这点。 她面容渐肃,没有说任何的话语,只是第一个动步,走在了最前。 陈墨离在街巷中站定,他低头望向地面,看到靴畔的石缝里生着数株野草。 他便想到自己追随的骊陵君,在这秦都也像是石缝中顽强求生的野草。 只是过了今天,这种情况会获得转机么? 他的神容也渐肃。 他转身看着走到自己对面的南宫采菽,颔首为礼,说道:“请!” 南宫采菽眼睛微眯,也颔首为礼:“请!” 声音犹在这处巷间回荡,周围梧桐树上的麻雀却是突然惊飞而起,无数黄叶从南宫采菽的身周飞旋而出。 狂风乍起,南宫采菽以纯正的直线,带出一条条残影,朝着陈墨离的中线切去。 一柄鱼纹铁剑自她的右手斩出,也以异常平直的姿态,朝着陈墨离的头颅斩下。 剑才刚出,旧力便消,新力又生。 一股股真气不断的在剑身上爆发,消失,爆发。 清冷的空气里,不断蓬起一阵阵的气浪。 只是异常平直的一剑,然而给人的感觉却是无数剑。 这便是她父亲,镇守离石郡的大将南宫破城的连城剑诀。 在有记载的很多次和赵王朝征战的故事里,南宫破城有着很多次一剑斩飞数辆重甲战车的经历。 这是通过真气的控制,不断连续发力的极其刚猛的剑势。 陈墨离的眼睛里也有异光,他也根本没有想到,这样娇柔的一个少女,竟然一出手竟然是如此的刚猛,甚至可以说威武! 只是面对这样刚猛的一剑,他的反应也只是眼睛里闪过异光而已。 他一步都没有退,空气里好像响起了一声鹤鸣。 他的剑出鞘。 他的剑柄是洁白色的白玉,内里的剑身,竟然也是晶莹的白色,薄而微微透明,有浅浅的羽纹,看上去很精美,也很脆弱。 然而这柄剑,却是异常简单粗暴的横了过来,往上撩起,朝着从上往下劈来的鱼纹铁剑砸了过去。 砰的一声巨响。 一圈气浪在两人的身体周围炸开,就连陈墨离脚下石缝里那几株柔软的野草都被强劲而锋利的剑气折断。 谢长生等人的眼睛不自觉的眯起。 谁也没有想到,陈墨离手中那柄看似脆弱的白剑竟然也能迸发出这样的力量,而且是在这么短的空间里,就能爆发出这样强的力量。 最为关键的是,他手中的白剑此刻连任何的伤痕都没有,只是在不断的震颤。 然而南宫采菽手中的宽厚的鱼纹铁剑,却是已经微弯。 数缕血丝,正从她的虎口流淌到鱼纹铁剑的剑柄上。 梧桐落周遭的小巷里已经走出不少零零散散的看客,他们未必看得出这种战斗的精巧,让他们震惊的是,南宫采菽这样小小的身体里,竟然可以迸发出这样的力量。 一声让人耳膜发炸的愤怒尖嘶便在此时从南宫采菽的唇间喷薄而出。 她脚下的靴底都发出了近乎炸裂的声音,然而她却是一步不退。 她咬着牙,强忍着痛楚,左手刺向陈墨离的小腹。 就在这一瞬,她的左手里已经多了一柄青色小剑。 这柄青色小剑的表面有很多因为铸造而天然形成的藤纹,而在她往上刺出的同时,这柄剑上流散出来的真气,也使得空气里好像有许多株青色的细藤在生长,让人无法轻易看清剑尖到底指向何处。 这便是青藤剑院的青藤真气和青藤剑诀。 丁宁的脸色也凝重起来。 怪不得就连骄傲如谢长生都会把位置让出来让南宫采菽来战斗,青藤剑院的青藤真气和青藤剑诀难的便是配合,南宫采菽在第二境的时候,就已经让两者发挥出这样的威力,的确已经是罕见的奇才。 剑意迎腹而至,刚刚极刚猛的一剑之下,又藏着这样阴柔的一剑,就连陈墨离都是脸色剧变。 他有种解开自己真元的冲动。 然而他还是强行的控制住了自己的冲动,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他的左手也动了。 他的左手没有剑,然而有一柄剑鞘,一柄华贵的绿鲨鱼皮剑鞘。 这柄剑鞘突然化成了一蓬春水,将无数往上生长的青藤兜住。 所有的人只听到铮的一声轻响。 那是一柄剑归鞘的声音。 所有青藤般的剑气全部消失,南宫采菽的脸色变得雪白。 她身后所有的学生全部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的剑,归于陈墨离的鞘中。 在无数的青藤之中,在那么急促的时间里,陈墨离竟然准确的把握住了她的真实剑影,极其精准的用剑鞘套住了她的剑。 而在接下来的一瞬间,陈墨离的动作还没有停止。 陈墨离持着剑鞘的一端,继续挥剑。 春水继续挥洒。 南宫采菽终于无法支撑得住,她的身体先是像一块石头一样被撬起,后脚跟离地,在下一瞬间,她持剑的左手被震得五指松开,她握着的那柄青色小剑脱离了她的手掌,像被笼子擒住的雀鸟,依旧困于陈墨离手中的绿色剑鞘之中。 谢长生垂下了头,他心里很冰冷,很愤怒,但是他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废话。 徐鹤山等众多学生脸色也是一片惨白。 从陈墨离开始展露境界,他们就知道这个大楚王朝的剑客很强,然而他们没有想到竟然会这么强,就连被青藤剑院的诸多教师认为数十年间青藤学院的学生中最懂得战斗的南宫采菽,竟然败得如此干脆,甚至连青藤袖剑都被人用一柄剑鞘夺了过去。 噗…噗… 两声轻响,南宫采菽双脚落地,两股烟尘从她的双脚下逸出。 她毕竟是个年纪很小的少女,想到平日里剑院那些老师的教诲,又看到自己视若性命的青藤袖剑被对方所夺,她羞愤到了极点,甚至想哭。 陈墨离看了她一眼。 他收剑。 青藤袖剑从他的剑鞘中飞出,直直的落在南宫采菽的身前,与此同时,他右手白玉般的长剑稳稳的归鞘。 这等姿态,说不出的潇洒静雅。 “能在这种修为,就将青藤真诀和青藤剑诀修炼到这种程度,的确可以自傲,将来或许可以胜我。” 他认真的看着南宫采菽,不带任何矫揉造作的诚恳赞赏道。 南宫采菽没有看他。 她看着身前石缝中兀自轻微颤动的青藤袖剑,她感觉到了青藤袖剑的无助和无力,她的鼻子有些微微的发酸,感觉到对不起它。 她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自己的鼻子。 然后她拔起了这柄青色的小剑,面色再次变得极其的肃穆。 一条淡淡的青光扫过,就如空气里长出了一片藤叶。 她的右手手心,出现了一条浅浅的血痕,沁出数滴鲜血。 “请陈先生一定好好的活着,我一定会击败你。” 她举着流血的右手,同时将青色小剑平端放在胸口,认真的说道。 这是秦人的剑誓。 在她看来,输就是输,赢就是赢,输赢的过程是否有值得骄傲和光彩的地方,一点都不重要。 关键在于,只要还有命,那输的就要赢回。 陈墨离沉默了数息的时间。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尊敬和担忧。 秦人有虎狼之心,就连长陵这样的少女,今日表现出来的一切,也足够让任何楚人警惕。 只是今日里需要做的事情,绝对不能让这名少女和她身后的学生拖住脚步。 所以他的神容再度变得平静而冷。 “今日这种比试,实则也是不公平的,因为我毕竟也比你们有更多的战斗经历。” 他的目光扫过南宫采菽白生生的手掌,扫过谢长生和徐墨山等所有人的面目,然后接着缓缓说道:“我今年才二十七。” 这个时候突然郑重其事的提及自己的年龄,对于寻常人而言可能难以理解。 但这些学生都是修行者。 往往在正式开始修行之前,他们就已经看过了无数有关修行的典籍,听过了许多的教导。 所以他们都很清楚陈墨离这句话里包含的真正意义。 第二十章 拒绝 要让一个寻常人能够完全入静忘我,念力就像一个旁观者一样,又能进入自己身体的深处,感觉出自己的五脏内气,这种成为修行者的第一步,已经是极难。 成为修行者之后,越往上,便是越加艰难。 很多剑院能够进入内院,获得名师指导和一些剑院的资源的基本条件只是能够成为第一境的修行者,而能够出山,获得在外行走的资格,只是要求达到第三境的修为。 第三境真元境,听起来简单。 然而只是这一个境界,便不知道卡死了多少修行者的出山之路。 各个修行之地,多的是那种白发苍苍,做些杂事的真气境老者。 第二境到第三境,最大的桎梏便是感悟天地元气,并能够从周身的天地元气里,感悟出能够适合自身,和自身的真元融合的天地元气。 感觉自身的细微之处,感悟体内的五脏内气,这已经可以让绝大多数人无法成为修行者,而去触摸更大更空,和自身本来没有多少联系的天地元气,这便是很多修行者终其一生也做不到的事情。 真气的力量足够,但始终无法感悟到天地间的元气,感觉不到自己可以利用的那种鲜活的力量,便始终死在这一个关隘上。 明知高山就在前方,但却偏偏看不见山,这就是很多修行者的悲哀。 到了山前,终于感觉到,看到这座山,再终于翻越这座山的过程,这就是所谓的每个修为大境的破境。 每个人破境的时间都有所不同,有些人破境的时间只需数年,有些人破境的时间却是一生。 陈墨离的真正年龄是二十七岁,但他的修为已经到了第四境。 南宫采菽和谢长生等所有人,都非常清楚这种破境速度,已然极快。 甚至可以说,按照他们目前的修行状况,按照他们各自剑院的一些纪录…他们在二十七岁之前,都很难突破到第四境。 在相同的年龄时,你们都不可能达到我的境界。 这才是陈墨离这句话中包含的真正意义。 谢长生缓缓抬头。 他看着陈墨离莹润的面目,眼色变得越来越寒。 绝大多数修行者都看起来很年轻。 因为到了真元境之后,身体的改变,能够让人的寿元大大的增加,很多功法,都能让身体机能和容颜不老,时光的洗涤如同停顿。 赵直、赵四先生的年轻,让那名燕真火宫的修行者都感到意外和茫然。这种年轻,也只是相对的。 因为早在十三年前,赵一和赵四先生,就已经名动天下。 他们的真实年纪,远比看起来的年纪要大得多。 但现在的陈墨离,却是真正的年轻。 “走!” 抬起头的谢长生什么话都没有多说,只是冷冷的吐出一个字,招呼所有人一起离开。 不如就是不如,这一役,他输得心服口服。 他输得起。 所有的人都没有说话,很干脆的和他一起离开。 丁宁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虽然这些学院学生的表现在他看来已经是极好,然而这样的发展,却是已经打乱了他的计划。 …… 陈墨离看着这些学生的背影,心情更加沉重。 以秦人的性格和风气,昔日的败绩,那六百里沃土,不可能不想着赢回来。 大楚王朝虽然强盛了很多年,但那些天赋优秀的贵族子弟相比这些长陵少年,却偏偏多了几分娇气,少了几分虎狼之心。 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面容和心情恢复平静,然后转身看着丁宁。 即便是这个普通的市井少年,都让他觉得不凡。 秋风吹拂,吹动丁宁的发丝。 不等陈墨离开口,丁宁已经出声,说道:“我小姨不理你,不是不懂礼数,而是她的许多事情,包括这间酒铺的生意,都是由我做主。所以有什么事,你和我谈便是。” 陈墨离想了想,说道:“也好,我来这里,是因为我家公子想求见长孙姑娘.” 陈墨离是骊陵君座下的门客。 他口中的公子,自然是指大名鼎鼎,富有传奇色彩的骊陵君,让长陵所有修行者都要另眼相看的大人物。 然而听到他这样的话语,丁宁却是异常直截了当的说道:“既然是你家公子想要求见我小姨,为什么是你来,不是他来?” 陈墨离一愣。 他没有想到丁宁会这么说。 因为骊陵君自然和一名酒肆女子不是同等级别,以骊陵君的身份要见一名酒肆女子,还需要自己亲自求见么? 可是现在自己如何回答丁宁?当然不能直接说出这种无理但很基本的道理。 谈话一时似乎陷入僵局。 便在此时,一阵轻轻的掌声,却是在停在一侧道边的华贵马车声中响起。 “长陵的年轻人,真是令人敬畏。” 一声和陈墨离相比更加温雅,听起来更加令人觉得如春风拂面的声音从马车中响起。 世间有一种人天生便具有难言的魔力,哪怕他身穿着最普通的衣衫,哪怕他的面容长得极其平凡,哪怕他是身处千军万马或者身处喧嚣市集之中,但只要他出现,却总会第一时间吸引所有人的目光,然后让人觉得他身上在绽放光彩。 从马车里走出的年轻人便是如此。 他只穿着普通的青色缎袍,身上没有任何的配饰,也没有身佩长剑,他的面容也十分普通,长发只是如同普通秦人一样,用一根布带随意的扎在身后,然而只是这样温雅的一句声音,缓步在梧桐树的稀疏阴影下的他便好像在散发着神奇的辉光。 他宛如神子。 远处的看客,哪怕只是最普通的,根本不知晓他身份的贩夫走卒,都看出了他的不凡,觉得他生来就是吸引人目光的大人物。 陈墨离恭敬的退到了一侧,眼睛里闪耀着真正尊敬,甚至崇拜的神色。 能让他如此的,自然只有他口中的公子,传说中的骊陵君。 看起来也只有二十余岁年纪的骊陵君缓步走到了丁宁的面前,保持了一个令人最舒服的距离。 甚至因为自己的身材和丁宁相比太过高大,他还有意识的没有彻底将自己的身体挺直。 然后他温雅的微笑着,认真的对着丁宁欠身一礼,然后说道:“先生的话说得很对,我的确不应该到了这里还停驻马车之上,理应自己出来求见长孙姑娘。这是我太过自持自己的身份。” 此时不远处的一些看客也已经猜测出了他的身份,听到他说出这样的话,那些看客的心中都是一震,都是佩服,心想骊陵君果然和传说中的一样,非普通人。 这一番话,不仅有礼,而且不加掩饰,一听便让人觉得骊陵君此人光明磊落,堂堂正正。 丁宁神情平静,揖手为礼,说道:“既然如此,公子可说来意。” 骊陵君看着神容平静的丁宁,眼睛里也泛出些异彩,他也不犹豫,诚恳而谦虚的说道:“在下特意来此,是想求娶长孙姑娘入府。”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巷子里所有能够听清这句话的看客,全部震惊到了极点,甚至以为自己听错。 虽然是楚王朝的质子,但骊陵君毕竟是一名真正的王子。 而且在长陵这么多年,他已经充分的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和个人能力,已经成为真正的一方之雄。 在很多有远见的人的眼里,骊陵君甚至和长陵的那些王侯没有任何的区别。 真正见过长孙浅雪容貌的人,虽然都知道长孙浅雪倾国倾城,然而她毕竟只是一个身份低微,没有任何背|景的酒家女。 像骊陵君这种人物,即便是纳妾,恐怕纳的都应该是大氏族的千金,将军家里的小姐,像他这样的人物,竟然在这种公开的场合,认真的说要求娶一名酒家女? 震惊之余,所有看客的目光全部聚集在了丁宁的身上。 所有人认为丁宁一定会受宠若惊,一定不会拒绝。 虽然之前无数媒婆也踏破了这家酒铺的门槛,但是所有人都觉得那是因为那些托媒婆人的家世不够,丁宁和长孙浅雪或许觉得会有更好的选择。 然而此刻…应该不会有比骊陵君身份更高的人来求亲。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燕雀飞上枝头做凤凰的机会。 很多看客的心中甚至开始觉得酸楚。 或许今日之后,便很难再喝到那酸涩的酒,再也难以见到那惊世的容颜。 然而让他们根本未曾想到的是,丁宁微微一笑,然后认真的回绝:“多谢公子美意,但我不可能会答应。” 第二十一章 大计 骊陵君正在等着他的回答,听到丁宁如此回答,他也不由得一怔。 难道是梧桐落这样的地方太过低微,这名酒肆少年连自己到底是何样等人都不知道? 他眉头微蹙,正寻思着要怎么开口。 然而丁宁却是已经看穿了他心中所想,平静说道:“不用想着和我介绍你到底是什么身份,我知道只要你一句话,你轻易可以用黄金将我这间酒铺填满,也只要你一句话,至少有上百名修行者可以马上割下自己的头颅为你去死。” “那为什么…既然拒绝得这么干脆,那总该有个原因。” 骊陵君没有任何生气的表情,他只是用有些好奇的目光看着丁宁,温和道:“我以为你至少会和公孙姑娘商量一下,听取一些她的意见。” 丁宁摇了摇头,说道:“我说过我不可能会答应,便不需要听她的意见,至于说原因…你真的希望我在这里将原因说出来?” 骊陵君的神容没有改变,他平静而温和的说道:“但说无妨。” 附近街巷里的看客也都凝神静气,想要听听丁宁到底说出什么理由。 丁宁没有犹豫,认真的说道:“您的父亲,大楚王朝的帝王,在位已然三十二年。在这三十二年里,为我们外人所知的,可以算是他的嫔妃的女子,他一共纳了六十五位,平均一年两位还多一位。和这些嫔妃,他一共生了十七位王子,二十三位公主。所以您的父亲,这些年可真是挺繁忙的。” 周围的看客听到丁宁这么说,第一时间的想法都是你也敢说,虽然整个天下都知道楚帝武烈王贪恋美色,平时大家谈论得也挺津津有味,恨不得以身代之,然而现在当着人家的儿子直接这么说,似乎总有些说不过去。 骊陵君的眉头也微微挑起,声音微沉道:“君子不拘小节,人无完人,即便父王有许多做得不到的地方,仍不妨碍他成为伟大的君王。” 他这句话在周围的人听来很有道理。 虽然楚帝好色天下皆知,然而他同样是一名强大的修行者,强有力的统治者,他在位的这三十二年间,大楚王朝南征北战,都没有吃过什么大亏,现在大楚王朝如日中天,出名的修行者数量比大秦王朝多得多,甚至连大楚王朝日常所用的东西都比别朝要精美,连一些衣衫和摆设,都是各朝模仿的对象。 只是丁宁根本不和他争辩什么。 他只是看着骊陵君,平静的接着说了下去:“听说您的父亲,所宠幸的每一名嫔妃,无一不是人间绝丽,且各有特色,有些精通音律,有些长袖善舞,有些则分外解人意,甚至还有特别擅做美食的。只是在这么多名嫔妃里面,他最宠爱的,还是昔日来自于赵王朝的赵香妃。” 听到“赵香妃”这三字,骊陵君的眼眸深处微冷,但他的面容依旧平静温雅。 他只是保持着优雅的沉默。 “他到底要说什么?” 周围街巷里的看客却更是好奇。 赵香妃也是秦人闲谈时经常会谈及的话题,这名传奇的女子出身于赵王朝没落贵族之家,据说天生媚骨,是天下第一的妖媚美人,浑身软香,肌肤嫩滑如凝乳,又精通些房中秘术,即便楚帝好色,这些年也是迷得他神魂颠倒,朝中一半大事几乎都是由她定夺,可以说是现在大楚王朝除了楚帝之外的第一号权贵。 在大楚王朝,绝大多数人对赵香妃是又惧又恨,暗中所称一般都为“赵妖妃”。 也就是在长陵,普通的市井少年敢直接谈论她的名讳,若是在楚,一般的市井少年敢大大方方的谈论她的事情,恐怕第二天就已经沉在了某条河里。 “您的父王虽然膝下子女成群,只是和他最宠爱的这名嫔妃之间,却是一直无子。不知是您的父亲对现在所有的王子不甚满意,还是想要等着她的儿子出现,所以你们大楚王朝一直到现在还都没有册封太子。”丁宁也没有丝毫畏惧的样子,只是平静的接着说了下去。 “骊陵君您在长陵这些年的名声很好,想必你们大楚的人不是眼瞎的话,不会看不到您的才能。” “若是您现在回到他的面前,他应该不会像之前一样讨厌您。” “而您要是出现在他的视线中时,还带着一名让他都感到惊艳的女子的话,结果又会有很大的不同。” “以您父王以往的性情来看,他或许根本不会在意那名女子和你有什么关系,而夺了你的爱妃,他或许倒是对你会有些内疚。” “赵香妃膝下无子,若是您父王定了别人为太子,将来终有失势时,任何人在她的位置,恐怕都不想那一日到来。” “她无子,而您现在又无母,您又是正宗的王子,所以您和她是绝配。” “若是她肯为您说话,再加上您在您父王的眼里又不是那么讨厌,那一切都有可能改变。” “您很有可能成为大楚王朝的太子,最终成为和您父王一样伟大的帝王。而不知道有什么他不想见到的太子,就会到我们长陵,来取代您的位置。” 秋风依旧,然而整条街巷的每个角楼都似乎突然变得很冷。 绝大多数看客都是没有多少见识的破落户,只是丁宁的讲述极有条理,极其的清晰,就连他们都彻底听清楚了。 只是这种大事,真的能这样放在街道上公然说出来么? 丁宁…这胆子也太大了一点。 也似乎太不顾及骊陵君的感受了一些。 但在感觉心惊之后,这些看客却是又不由得骄傲和得意了起来。 骊陵君再怎么出色,再怎么厉害,也只是楚人。 秦人为什么要管楚人的感受。 丁宁的这种表现,才是真正秦人的表现。 …… 骊陵君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生气或者震惊的成分,只是他的眉头却是深深的皱了起来。 他缓缓的抬起头来,看着丁宁,认真的说道:“如果一切按你所言,如果我真的有可能成为大楚王朝的君王,那你是否更应该考虑一下我的请求?” “成为您父亲的嫔妃之一?” 听闻这样的话语,丁宁的面容却是开始笼上了一层寒霜。 骊陵君和陈墨离的到来,本来就打乱了他的计划,他本来就不是很高兴,只是一贯以来的耐心,让他知道平静的去改变和重新设计,远比无谓的生气要重要。 现在,他是真正的心生不快。 “在你看来那还是难得的际遇?我们该谢谢你的提携和赏赐,今后终于有锦衣玉食的可能?难道我们就真的如你想象的那么卑贱?” 他冷冷的看着骊陵君,缓慢而清晰的说道:“我们现在在长陵呆的好好的,难道你觉得我会让我的小姨跟着你,为了一个这样的可能,去做这样的事情?” 骊陵君的面容依旧平静,但是他的眸底却燃烧了起来,他平和的说道:“以一人谋一国,这不只是难得的际遇,而且你不在意,不感兴趣,但别人却或许会感到这是有意义的事情,总比在这里做酒,最终嫁与商人妇好。” “你这是在侮辱我小姨。” 丁宁笑了起来,他看着骊陵君,无比认真的说道:“你看我都已经这样…我小姨比我更要高冷,我看不上的东西,她当然更不可能看得上。” 他说的完全是事实。 长孙浅雪,的确是比大多数人想象的都要高傲孤冷。 骊陵君的整个眼瞳都似乎要燃烧了起来,但是他却依旧没有失态。 “既然如此,实在是打扰了。” 他微微躬身,认真施礼,然后温雅的转身,朝着自己的马车走去。 “有些机会转瞬即逝,一生都不可能复来,但不抓住,终老之时,却恐怕会叹息自己的这一生不够精彩。” 骊陵君有君子风范,但陈墨离却最终意难平,他紧握着自己的剑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转身离开的时候,像是自言自语般,轻声叹息了这一句。 “我这一生,会不够精彩么?” “我倒是希望能够平凡一些,不要太过精彩。” 听到他这些像是说给自己听的话,丁宁难言的苦笑,在心中轻声说道。 …… 当车帘垂下,将外面的天地隔绝在外之时,骊陵君的面容变得黯淡而冷漠。 他可以肯定,丁宁绝对是个真正的天才。 仅凭着坊间的一些传闻,这名酒铺年幼的少年,竟然拥有如此清晰而恐怖的判断,竟然对于遥远的大楚王朝的大势,都看得甚至要比他还要清楚。 然而天才不能为他所用,便分外令人憎恶。 而且不能为他所用的天才,便很有可能是将来的敌人。 马车已然开始移动。 车轮从石板路上碾过,车厢微微的颠簸。 他闭上了眼睛,冷漠的面容变得更加冷厉。 刚刚的谈话,点醒了他很多事情,也让他再次清晰的意识到,这件事有多么迫切。 因为丁宁并不知道而他知道,他的父亲,强大而贪恋美色的大楚皇朝的皇帝,身体已经在开始变差。 山河路远,归家的路如此艰难和漫长。 然而再远的路,也熄灭不了他心中的火焰。 第二十二章 两层楼,王太虚 华贵的马车驶出梧桐落。 一片稀稀拉拉的掌声和叫好声响起。 不管平日里多么觉得骊陵君不凡,今日里看到这位传说中的大人物甚至忍不住的兴奋和惊喜,但对方毕竟是楚人。 能让楚人不高兴,他们便高兴。 而能让这样的楚人都不高兴,那这酒铺的少年,真的是和传言中一样非常特别。 叫好归叫好,佩服归佩服,这种天气晴好的上午,除了少数闲人之外,一般手头上都会要忙的事情,再加上在这里看戏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所以大多数看客只是很高兴的离开,准备呆会忙事情的时候,和周围的人吹嘘一下这里发生的事情。 一名在最开始南宫采菽等人和陈墨离交手时便赶来的看客,在这个时候却是快步走进了酒铺。 这是一名看上去有些病态的三十岁男子。 他身穿着一件在这种天气里显得有些略厚的灰色棉袍,面目比长陵的绝大多数人都要英俊,只是穿了已经显得过厚的棉袍还似乎有些怕冷,身形有些瑟缩。 他的眼角也已经有了皱纹,而且他的眉头中间也有皱纹,这使得他就算不在想事情,也像是始终在想着什么烦心事。 这样的人,平日里需要思考,需要担心的事情一定特别多。 走进已经空旷的酒铺之后,他就像是走入了自己的家门一样,也没有第一时间管正在将挤在一堆的桌椅归位的丁宁,而是自顾自的在柜台上拍下些酒钱,然后在丁宁的身旁不远处坐下,缓缓的饮酒。 “你又是什么人?你们这些大人物,平日里难道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围着这个小地方转是什么意思?”丁宁用力将一张椅子重重锤在这名男子的对面,情绪不佳的说道。 哪怕是看戏,出场的大人物太多,也让人觉得难以记住,不免有些烦躁,更不用说此刻丁宁正在想着事情。 这名三十余岁的男子倒是没有觉得丁宁的态度恶劣,他反而觉得很有意思的笑了笑,道:“我叫王太虚,我进来之后还没有和你说过半句话,我也可以确定你没有见过我,你怎么可以肯定我也是什么大人物?” “王太虚?看你的身体,倒是真虚。” 丁宁在这名三十余岁,还算是英俊的男子的对面坐下,看着对方显得有些微弱的吐息,又看着对方说话时露出的牙齿都缺了一颗,他便微讽的说了一句。 接着他反手点了点铺外。 “问我怎么知道你是大人物…你当我是瞎子么?那几个壮汉把想走到这个铺子里的几个人都拦住了,你一个人霸了这里,而且被拦的那些人似乎还不敢有什么怨言,你说我为什么知道?” “这便是细致入微。”王太虚丝毫不介意丁宁的嘲讽语气,反而欣赏的笑了起来。他看上去的确很虚,不仅是缺了一颗牙齿,而且连其余的牙齿都似乎有些松动。 他看着丁宁,笑着说道:“小处能细致入微,大处能纵览全局,能观人所不能观,遮眼的迷雾对于你而言根本就不存在,这便是天生的鬼才。” 丁宁看了他一眼,“人不做做鬼干嘛?” 王太虚又笑了笑,却是说道:“前不久这条巷子里来了个收租的黄衫师爷问你收租子,但是你没有给。” 丁宁眉头微皱:“说了几天后再来却没有来…你到底是两层楼的,还是锦林唐的人?” 王太虚微笑道:“我是两层楼的人,其实更确切的说,两层楼的事情,现在都归我管。” 丁宁怀疑的看着他:“两层楼的主人,这么虚?” 王太虚收敛了笑容,正色道:“可能是最近处理的事情太多,所以伤了身体。” “如果你真的是两层楼现在的主人,应该不会凑巧出现在这里。”丁宁也认真的看着他说道:“不过那和我没什么关系,和我有关的只是你们和锦林唐现在到底谈得怎么样了,我们的租子到底应该交给谁?” “我现在还活着,便说明现在这里的租子还是应该交给我们。”王太虚轻咳了数声,有些自傲的说道:“至于今日我在这里,倒只是因为骊陵君过来了。” 大约是怕自己说得不够清楚,王太虚又看着丁宁接着说道:“你也明白,我们两层楼有面子上的生意,有里子的生意,面子上的生意油水很少,但事关面子,如果面子上的生意都被人抢了去,就说明里子的生意也保不住,这里毕竟是我们的地盘,我们面子上的生意。之前和锦林唐争得有些辛苦,骊陵君这样的大龙却又突然出现在这里,我们当然不知道他出现在这里代表的是什么意义,自然要过来看看清楚,若是他略微显露一些和锦林唐有关的言行,那我就要考虑一下我明天是否有可能躺在哪条河里了。” “这么怕他?”丁宁微讽道。 “我和你不一样。”想到丁宁刚刚对骊陵君说的那一番话,王太虚又忍不住微笑了起来,“你哪怕让他丢了面子,碍于身份他也不会对你怎么样,毕竟要是对付一个你这样的市井少年,说起来也不君子,你大概很清楚这点,所以你才会这样对他。但我们不一样,要真是和他有了冲突,那就是比较血淋淋的事情。而且他门下的修行者的实力你刚刚也看到了,像陈墨离那样的修行者,可不止一个。不过我也不是怕他,你应该明白有防备和没有防备的结果,会完全不同。” 丁宁面无表情的说道:“我想你想错了,我敢那样对他,还有一点是我是交了租子钱,交了保护费的。” “说的好。”王太虚忍不住拍掌大笑起来,“若是因为你老实说了几句话就遭遇不好的事情,那我们这生意做得就确实不厚道了。” 丁宁看了他一眼,“可是你现在这么虚,你们两层楼真的还能像你说的有这样的能力么?” 王太虚严肃了起来,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有没有能力,关键就在于我们能不能解决掉锦林唐。如果被锦林唐一直缠着,没办法好好做生意,我们自然就会越来越弱。” “那我祝你们好运。”丁宁说道。 “运气这种东西,只会降临在做好充足准备的人身上。”王太虚轻咳了两声,用一块丝巾擦了擦嘴,道:“我刚刚看过了热闹,现在特地坐在这里,就是为了想要得到你的帮助。” 丁宁眉头微蹙:“我又能帮你什么忙?” “帮我拨开迷雾。”王太虚缓缓的说道:“我们两层楼能拼能打的人不少,可是想事情能想得清晰透彻的人却不多。你年纪虽小,但是我在长陵呆了这么久,却没有见过几个像你这样事无巨细都看得这么清楚,理得这么清楚的人。” “你应该明白,能在很多纷乱的头绪中,迅速的把整个大局理清楚,这样的能力有多重要。我缺一个这样的军师,或许说缺一个这样的弟子,或者伙伴。”王太虚认真而诚恳的接着说道。 “哪怕你觉得我有可以帮你的可能,可是这对于我而言也不是一个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机会。其实你现在的处境和骊陵君的处境也差不多,接下来如果能够站稳脚跟,再把锦林唐都一口吃掉,那你在长陵的地位就会更上一步。可关键在于,这里面同样充满了无数风险,两层楼现在还是风雨里布满很多窟窿的大船。” 丁宁也认真的看着他,“你想让我帮你,我能有什么好处?” 王太虚反问道:“你想要什么好处?” “想要什么好处都可以?” 丁宁突然有些恼火的伸出手,点了点之前那些剑院的学生离开的方向,“包括能让我进入他们的那些剑院?” 王太虚笑了起来,他温和的看着丁宁,“你想成为修行者?其实要想成为修行者,不一定需要进入那些剑院。” 丁宁冷笑道:“可是只有有些剑院,才有参加岷山剑宗入试的资格。” 王太虚彻底的怔住。 他足足怔住了五六息的时间,这才终于回过神来,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丁宁:“你居然想要进入岷山剑宗?” 第二十三章 续天神诀 任何人听到丁宁这句话都会震惊,都会觉得不可思议,甚至都会忍不住拿手里的酒瓶打丁宁的脸。 因为进岷山剑宗...这哪里是市井少年所能想的事情? 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每年只不过收徒数十名,但整个长陵有多少适合年龄的年轻人? 而且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不只是面对长陵收徒,而是面对整个大秦王朝,甚至更远一些的属国、友好邻邦。 那是多大的疆域?有多少个巍巍大城? 哪怕是在某个大城独一无二的绝顶天才,到了岷山剑宗面前,都恐怕会发现自己很普通。 能够直接进入岷山剑宗和灵虚剑宗的,都是可以用怪物来形容的人。 比如说有人天生能感觉到天地元气的存在,这便意味着他在前三境的修行不存在任何的阻碍,而且在第四境突破到第五境都会比一般人快出不知道多少倍。 有的人天生经络就比一般人宽,体内的窍位天生就能储存更多的真元和天地元气,这便意味着他今后的境界越高,就越是比同阶的修行者拥有更多可以挥霍的力量。 甚至有些人在生下来之后不久,就已经自然成为了修行者,体内的五脏之气已经自然凝成真元。 面对这样的怪物,绝大多数天才简直都可以用废物来形容。 所以即便是王朝内里的一些权势滔天的氏族门阀,其宗族内的精英子弟都不会一直在这两大剑宗的山门前浪费时间,而会采取第二条路——先行进入一些其他合适的修行之地,获得一些际遇之后,再设法在和两个剑宗有关的会试里面脱颖而出,获得进入两大剑宗一些密地和藏经之地观摩学习的资格。 除此之外,各司还有极少的举荐名额,唯有在各司任职,且表现异常优异,累积功绩到了一定程度的,才有进入两大剑宗学习一段时间的资格。 但这两条路,同样极其难走。 所以在回过神来之后,王太虚又忍不住轻咳着,补充了一句:“你真的不是开玩笑?” “我开什么玩笑?” 丁宁看了他一眼,说道:“我还知道刚刚来的那批学生里面,就有的剑院有参加会试的资格。 看到丁宁如此肯定的眼神,王太虚终于确定丁宁不是在开玩笑,他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眉心之中出现了一个川字。 “看来你真的认真想过这件事。” 他深吸了一口气,皱着眉头沉吟道:“从一些特殊的会试中脱颖而出,的确可以避免被那些怪物遮掩住光彩,可是你有没有想过,直接进入岷山剑宗和灵虚剑宗,靠的是先天,而要从特殊的会试里面胜出,靠的不仅是先天,还有后天。” “那更不公平。” 王太虚又咳嗽了起来,但他还是很认真和细致的说道:“很多权贵、氏族,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先天哪怕比那些怪物差一些,但堆积大量的资源上去,先天再加上后天的大量资源,他们的子弟,在会试里面就会高人一等。所以在那些会试里,最终胜出的,往往就是那些先天比怪物略差一些,但接下来的修行中,背后都有无数资源堆叠的存在。” 看着他这么虚还这么认真的样子,丁宁脸上嘲讽的表情却也是彻底的消失了,他平静的说道:“既然你说我是能够轻易理出头绪的鬼才,你说的这些我自然也都清楚。现在的问题在于,你有没有能力先让我进入那些有资格参加会试的宗门。” 王太虚的眉头皱得更深,皱纹好像刀刻一样。 他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好像要将肺都咳出来。 “只要我们两层楼没有那么快的倒下,让你进入其中一个宗门应该没有太大问题。”在咳嗽略微平复了一些之后,他喘息着说道:“关键在于,做任何生意都要讲究付出和回报,我的想法是,你为什么一定想要进入岷山剑宗?有些高山,你走进之后往往会发现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美,与其花费大量代价去让你参加那种机会渺茫的会试,在我看来,还不如直接将那些代价花费在你的身上,这样你或许还能获得更高的成就。” “我承认你也是怪物。” 微微一顿之后,王太虚接着说道,“怪物的想法和看东西的目光,的确会和我们正常人不太一样,只是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所要的怪物,不只是在想法和眼光方面,他们同时还要求身体修行天赋本身。” 丁宁平静的看着王太虚,轻声说道:“你很坦诚,所以我也可以告诉你,我的身体有很大问题。” “很大问题?”王太虚的眉头跳了跳,“什么问题?” “一种天生的毛病,在数年之前,就已经有修行者给我下了论断,这几年间,也有不少人看过我。”丁宁缓缓的说道:“我的五脏之气活动过旺,早衰之症,我要是成为修行者,修习绝大多数宗门的功法,都会导致我的五脏之气活动更旺,然后我就会在很年轻的时候就死去,所以我有必须进入岷山剑宗的理由。” 王太虚的眼睛里再次出现震惊的情绪。 他不知道丁宁更多的秘密,所以他自觉有些明白丁宁为什么在绝大多数时候都拥有如此平静的眼神。 一个时时觉得自己生命会很快终结,又连生死都不那么畏惧的人,在很多时候,自然会比一般人更为平静。 或者这就是所谓的天才必遭天妒,总会有些巨大的灾祸伴随其一生? “所以,岷山剑宗是有可以让你活得更久一些的修行功决?”王太虚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丁宁,缓缓的问道。 “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虽然神秘而至高,但所幸我们的书籍里,有很多关于他们的记载。岷山剑宗有一门续天神诀,应该能解决一些我的问题。”丁宁点头说道。 “我也猜是这门真诀。” 王太虚沉吟道:“这的确是岷山剑宗的不传之秘,只有真正能够进入岷山剑宗密地修行的弟子,才有可能学到这门真诀。” 丁宁点了点头,一时没有马上说话。 王太虚的神情却更为严肃和凝重,“如果你的体质和你所说的没有任何差别,那我如果真的帮你进入了有资格参加会试的剑院,那你必定马上会开始修炼…” “是的,那就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不成功的话,说不定一截残烛很快就会烧光。”丁宁笑了起来,他打断了王太虚的话,笑着说道:“不过这样总是要比等死,或者说成为骊陵君的棋子,等待他打下天下之后收获他的一份感激要有趣得多。” “命要握在自己手里,搏一搏,总有些机会,不搏,一点机会都没有。我赞成你这种说法。” 王太虚想了想,笑了起来,“我想你可以帮我,我也可以帮你。” 丁宁也笑了笑:“说说你的想法。” “我们和青藤剑院有些关系,而且青藤剑院最近有些变动,我们想个办法让你进入青藤剑院,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王太虚似乎在刚刚就已经想过这个问题,此刻他不假思索的平静说道。 丁宁却皱了皱眉头:“太虚先生,你不要欺负我年纪小就诓我,我可是记得青藤剑院根本没有参加岷山剑会的资格。” 王太虚摇了摇头,“应该说以前没有,今年开始有了。” 丁宁愣了一愣。 王太虚很喜欢看到他这副失算的样子,他微微的一笑:“青藤剑院已经扩院,白羊洞已经归了青藤剑院,按照人数和规模,不需要陛下特例宣旨,已经自然获得了参加岷山剑会的资格。” “白羊洞归了青藤剑院?” 丁宁陷入了沉思。 白羊洞位于白羊峡,距离青藤剑院的确不远,然而白羊洞的历史甚至比起青藤剑院还要悠久一些,近年来也出过一些不错的修行者,而且最为关键的是白羊洞里有一口灵泉,富含利于修行的灵气,对于修行的速度有很不错的提升,这样的宗门,在正常情况下是不可能归于一个差不多的宗门管辖的。 “这就是我所说的变动。” 王太虚看出了丁宁的想法,轻声说道:“白羊洞有人触怒了皇后,所以才有此变,至于青藤剑院,在对白羊洞的归附和使用问题上,也有分歧,所以这对于我们而言,便是机会。” “皇后?” 丁宁又是怔了怔。 这个称呼,在他的记忆里似乎非常的遥远。 第二十四章 拨雾 “你在想些什么?” 看着丁宁似乎有些出神的样子,王太虚平静的说道:“是对我说的话有些怀疑?” “没有什么。”丁宁摇了摇头,想了想,问道:“鱼市里的生意和你们两层楼或是锦林唐有关系么?” 王太虚微微一怔,他不明白丁宁为什么突然会提及鱼市的事情,但他还是认真的回答道:“没有,那是真正的上层生意,我们这种下层人物,做不了那种大江大河的生意。” 丁宁鄙夷的看了一眼王太虚,说道:“传说中占了大部分赌场和花楼生意的人,还是下层人物?” 王太虚摇了摇头,“哪里有那么夸张,最多占了几成生意,而且我们所说的上层和下层只是和生意对象有关,我们做生意的对象都是普通的市井人物和江湖人物,而鱼市的生意牵扯的却是大宗大派、庙堂人物、大逆大寇,那种级别的人物,我们纠缠了一个都危险,也只有真正大智大勇,大能耐的人,才能做那种大江大河,随时都有一条过江龙趟过的生意。这和选择和底蕴有关,和手里有没有钱财,有没有几个厉害的修行者都没有关系。” “龙有龙路,蛇有蛇路。蛟龙天生就和蛟龙为伍,蛇就算一朝化成蛟龙,先前也没有那么多积累,也不混在蛟龙的潭子里,这就是所谓的底蕴,所以在长陵一般的贵族子弟和普通的市井子弟也都玩不到一块去。”丁宁沉吟道:“听你的意思,能有资格做那种生意的,也至少是那种够级别出身的人物才对。” 王太虚耐心的说道:“能和大宗大派、庙堂人物搭上线的,自然不是普通的人物,鱼市里的生意,我们长陵其余所有的帮派都不敢插手,也不敢多去打听。鱼市的规矩是‘商大小姐’定的,我只知道那是一名女子,只知道必定不凡,具体是什么出身,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却是一概不知。” “锦林唐和鱼市没有关系那就好。”丁宁平静的说道。 “看来你的确有可能帮得了我。”王太虚会错了意,他认为丁宁是将鱼市这种有可能相关的因素都已经考虑在内,他的眼睛里燃起一些异样的光焰,沉声道:“锦林唐的主要生意其实是一些马帮和行镖生意,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漕运生意和军方有关,按理无论是论财力还是论根基,他们都不可能和我们两层楼相比,而且或许你不明白…江湖上的生意,虽然没有什么律法规定,但也有许多约定俗成的规矩。他们这次的行事,有很多都是没有顾着规矩。我们在长陵这么多年,和别的帮派相处得也还算融洽,所以查来查去,思前想后,我们便想着只有两个可能。” 丁宁眉头微挑,示意王太虚可以继续说下去。 “其中有一个可能是突然来了条过江龙,锦林唐里突然多了个极厉害的修行者。这种例子也不是没有,以前城北的风水码头之争,就是因为飞鱼堂的人多了几个乡下老乡,而那几个乡下老乡里正好有个姓风的,便是极强的修行者,只是在小地方还未来得及出名而已。结果最终和飞鱼堂相争的杏林圃被杀寒了胆。” 王太虚轻咳了数声,等到呼吸又彻底调匀之后,才道:“既然有这样的例子在先,我便想了个法子,故意给了一个可以让他们刺杀我的机会。” “所以你便虚成了这样。”丁宁微微一笑,说道:“这的确是个好方法…江湖帮派的战斗和修行者之间的战斗不一样,要想杀死一些单独的厉害修行者,有很多种方法。比如说弩机箭阵,比如说毒药陷阱,比如是老弱妇孺的刺杀。现在你只是虚,却还能活着,那么这种试探,你从中得到了什么答案?” “除了一些我们已经有所准备的修行者之外,并没有出现我所担心的那种过江龙似的人物。”王太虚的眉头再次深深的皱了起来,“所以我们觉得只剩下另外一种可能,恐怕是庙堂里有什么人物,看中了我们这块的生意。” “这很有可能,毕竟听你所说,锦林唐的生意本身和漕运有关联。”丁宁眉头微蹙,“这样的话,却不是糟糕到极点,可以争一争。” “我想听听你的见解。”王太虚毫不意外,他平静的看着丁宁,说道。 “整个长陵,不需要考虑皇帝陛下想法的人,只有李相和严相。但是他们应该没有空会来抢这样一块肉,而且按照那些有关他们两个的故事…他们要做,要么就是突然你们全部已经被满门抄斩了,要么就是他们会派个人很守规矩的慢慢做。”丁宁抬着头看着他,认真的说道:“至于其他的权贵,都要顾及这两位丞相和皇帝陛下的想法。所以朝中的修行者,说到底都是陛下的财产,动用朝中的势力和修行者来谋夺自己的好处,这一贯以来都是禁忌。尤其市井人物也是大秦王朝的子民,动用朝中的势力,属于陛下私人财产的修行者来冲杀,万一折损了一名,这些权贵便很有可能承担不起这样的罪责。所以若只是有什么朝堂里的贵人看上了这块肉,倒不是特别糟糕的事情,你们还可以争一争。他们拐七拐八动用的力量有限,做事也束手束脚。”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王太虚的眼睛越来越亮,“现在你还需要知道些什么?” 丁宁问道:“我想要知道让你虚成这样的那次试探,你们让锦林唐付出了什么代价,以及现在锦林唐有什么动作,让你觉得看不明白的是什么?” “他们一共留下了五十三具尸体,其中有六名修行者,锦、林、唐这三个人里面,只有一个唐缺没有出现,徐锦和林青蝶都被我们杀死了。” “原来锦林唐是三个人名字凑在一起?” “三个异姓兄弟,从北边乡下小地方一起出来打江湖的。锦林唐里面没有比他们更强的修行者,刺杀我的时候,也没有出现比他们更强的修行者。” 丁宁仔细的听着这些平时自己很难接触到,也很难了解到的底层江湖里的事情,他接着问道:“被你们杀死的徐锦和林青蝶是什么修为,唐缺是什么修为?” 王太虚说道:“徐锦是第四境上品,林青蝶已然到了第五境下品。至于唐缺,应该是第四境上品。” “你能确定唐缺的修为,没有意外?”丁宁说道。 王太虚极其肯定的摇了摇头,“可以肯定,他之所以不在,是因为正好不在长陵,一时赶不过来,不是像你所想的一样,他在破境或者身份远高于其余两人。” 丁宁点了点头,“你们的损失怎么样?” 王太虚看了他一眼,“我们没有太大的损失。” 丁宁说道:“那他们接下来什么动作?” “唐缺居然说动了雷雨堂的章胖子要来和我们谈判。”王太虚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这就是我现在最想不明白的地方。因为如果换了是我,要么就是卷着其余的人一起逃出长陵,要么就是再垂死反扑一次,请求到一些我们不知道的力量。然而雷雨堂虽然和我们不太对牌,想从我们手里得到一点生意,然而平时极讲规矩。而且说了谈判的地点也在我们的地盘里面,对于他们来的人,我们也有严格的要求,只要不符合我们的要求,我就根本不会出现。” 丁宁沉默了数息的时间,然后说道:“不说天时,至少地利人和你们全部都占了。拜托另外一位有分量的江湖大佬来讲和,看上去怎么都像是求你们高抬贵手,不要斩尽杀绝的意思。那他们对你们到场的人,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 王太虚摇了摇头,“没有。” 丁宁笑了起来,“让你多带着人也无所谓?” 王太虚看着他,“既然是在我们的地盘,谈判的地方自然是由我们布置的。” “这就是问题所在。” 丁宁认真的看着他,平静的说道:“我想我知道为什么了。” 第二十五章 夜宴 王太虚的眼睛瞬时眯了起来。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已经考虑了许久都想不清楚的问题,只是一问一答的几句对话,丁宁居然已经找出了其中症结所在? “是什么问题?” 他认真的看着丁宁,谦虚请教道。 “既然不可能是外面的问题,便自然是你们自己的问题。”丁宁平静的说道。 王太虚的呼吸一顿,微眯的眼睛里顿时射出了寒光。 “哪怕是讨饶,求你们给条活路,总也要拿出些分量,也要担心你们不想给活路。”丁宁微微一笑,说道:“现在他们人又不能多带,地方都是你们选的,关键在于请的调停人,也不够分量。这就是最大的疑点,锦林唐的唐缺,难道不怕你们就是不给雷雨堂的章胖子面子?” 听到丁宁的这些话,王太虚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然而丁宁却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脸色一样,接着说了下去:“而且你先前也说过,唐缺他们背后的靠山很有可能是庙堂里的人物,对于庙堂里的那些人物而言,虽然不能弄出很大动静,不太敢动用皇帝陛下的私人财产,然而像唐缺这种修为的江湖修行者的命,在他们的眼睛里和阿猫阿狗也没有太大的区别。所以他们不会容许唐缺这样轻易的失败,一定会让他再拼命一搏。” 王太虚的面色更寒,他压低了声音,缓缓的说道:“所以你的判断,是我们身边的人有问题?” 丁宁点了点头,看着他:“我不知道你们在哪里设宴谈判,但这恐怕是不只让你虚,而会要了你的命的送终宴。” 王太虚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可是我的那些兄弟,都是同乡,都是挡过刀的交情。” “人是会变的,而且为了一时的形势所迫,或许会做一些本来并不乐意做的事情。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你应该比我更加清楚。”丁宁微嘲道:“而且每个人都有弱点,你也有弱点。” 王太虚脸色难看道:“你看出我的弱点是什么?” “你大概很讲信义,所以刚刚和我谈条件的时候也是一样,你理所当然的认为我是和你一样的人。或许平日你你们两层楼的气氛也是这样,所以你自然觉得你周围的每个兄弟都和你一样讲信义。”丁宁平静的看着他,“你能当上现在两层楼的主人,你当然也是一个极聪明,看得极远的人物,但是这样简单的事情你却看不明白,看不清,只是因为你有这样的弱点,因为你根本不往那方面去考虑,根本不往那个可能去想。看东西之前,你先遮了自己一只眼睛,将本该看的一些人也撇了出去,你又怎么能看得清全局?” 王太虚沉默不语。 他并不是迂腐的人,否则绝对不会亲自像一个在绝大多数人眼里还是一个孩子的丁宁认真的来讨教。 他也开始在心里承认的确有这种可能。 那么这场大宴就真的不只是决定长陵城里江湖格局的一场盛宴,不是两层楼接下来怎么活下去,走得更远的问题,而直接就是关系他的生死的问题。 数滴冷汗不自觉的从他两鬓流淌下来。 “就在今晚。” 他没有掩饰什么,很随意的用手擦了擦冷汗,轻咳着,看着丁宁说道:“唐缺约了章胖子,就在今晚红韵楼和我谈判。” 丁宁眉头微挑,没有说话。 王太虚用丝巾掩着嘴角,接着说了下去:“如果不是骊陵君正巧在今日到这里,如果不是我亲自来看一看,听到你的这番话,那么过了今晚,我或许就已经死了。” “生死一发…此时想想,人的命有时候真的太过脆弱。” 一抹肃穆的神色出现在王太虚的脸上,他深深的看着丁宁:“今日的大宴,我想你和我一起去。我会为你做些事情…然后,若是我能安然活过今晚,我和两层楼,将来不会忘了你。” “我可以和你一起去。”丁宁毫不犹豫的说道,“但苟富贵,请相忘。” 王太虚一怔。 若是今日能够彻底解决锦林唐的事情,那么至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两层楼在长陵的江湖之中,便会拥有更高的地位。 这样一个帮派的感激和支持,对于任何人而言都会是宝贵的财富。 然而现在丁宁却似乎生怕将来和他们扯上更多的关系。 他想不明白,所以他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有些时候,所做的事情不一样,便最好不要互相欠太多。我只要我的,你只要你的,这样干净。”丁宁看着他,平静的说道,“有期望,将来便有可能互相失望。” 王太虚的眉头又深深的皱了起来。 “看来你想的天地比我们所看的不一样。既然如此,我愿你如愿以偿,进入岷山剑宗。” 他又用丝巾掩了掩嘴,十分真诚的说了这一句。 “走吧。为了今夜的大宴,我需要准备一下。” 然后,他站了起来,示意丁宁跟着他离开。 后院里,听着这些谈话的长孙浅雪眉头也一直微微的皱着,她似乎想要对丁宁说些什么,但最终她还是有些恼怒的低下了头,不管跟着王太虚离开的丁宁。 …… 夕阳将落,夜缓缓袭来,如远处有天神,缓缓扯着一片黑色大旗,行过天幕。 一辆黑色的马车,从神都监的殓尸房外缓缓行出,黑色的马车和远处微暗的天幕相对,似乎在迎接着黑夜。 沿途不少神都监的官员躬身而立,眼神里充满敬畏和憎恶。 赶着黑色马车的是一名面容枯槁,如同僵尸一样的老仆,马车里,依旧一袭白裙的监天司司首夜策冷闭着眼睛,似已睡着。 非凡的人物自有非凡的气息,这辆黑色马车虽然没有任何的标记,但是沿途却是畅通无阻,一路所有的马车都是自觉或者不自觉的让开。 然而这辆马车行进在一条很宽阔的道路上时,一辆很威严的马车,却是缓缓的,面对面的接近了这辆黑色马车,最终在黑色马车的对面停下。 这辆马车之所以用威严来形容,首先是它很大,是一辆需要四匹马拖动的马车。 其次它的装饰不像其余的马车一样,用金银或者美玉,而是完全用黑色的玄甲。 就连四匹拖车的马身上,都覆盖着鱼鳞铁甲。 四匹马很高大,而且腿肚很雄壮,步伐几乎完全一致,明显就是经过很久时间训练的战马。 看着这样如同通体铁铸的威严马车缓缓而来,赶着黑色马车的老仆依旧面无表情,只是也缓缓的勒停了马车。 两辆马车隔着一丈的距离相望。 “是九死蚕?” 一个好像金铁摩擦的声音,从铁铸般的马车车厢里响起,奇异的不扩散,如一条线般传入黑色马车的车厢里。 一袭白裙的夜策冷到此时才睁开眼睛,面无表情的说道:“是。” “很好。” 铁铸般马车内的乘客似乎冷笑了一声,然后接着道:“公事谈完,接下来,就要请夜司首下车谈谈私事了。” 声音未落,马车嗡的一声震响,就连站稳不动的四匹战马的身上,无数的鳞甲都在不断震鸣。 沉重如铁的车帘掀开。 一个身形分外高大的男子,从车厢内一步跨出。 沉重的马车少了大量的负担,一时竟往上微微一跳。 这是一个很高,很胖的男子。 他的身型,大约相当于三个高壮的男子挤在了一起。 他身体的每一个部分,胳膊上、腿上、脸上、脖子里,肚子上,都是高高堆起的肥肉。 也的确只有这样大的车厢,才坐得下他这么胖的男子。 只是寻常这么胖的男子,一定会连走都快走不动,然而他不同,他身上的每一块肥肉给人的感觉,却是都蕴含着可怕的力量。 所以哪怕他满身肥肉,眼睛都被肥肉挤得快要看不出来,但他给人的感觉却是分外的威严,分外的可怕,就像一座威严的巨山。 几乎所有长陵的人都认识他。 他就是许兵,大秦王朝一个最普通的小兵出身,横山剑院有史以来最强的传人,最终封侯。 大秦王朝十三候之一! 横山许侯! 夜风轻柔。 一袭白裙出现在布满灰色和黑色的长陵街道中。 一脸平静的夜策冷出了马车,站在这位如山般的王侯对面。 她的身影娇小,和许侯相比,就像一朵纤细的白花。 (今天是我的生日,所以今天看完更新,多给投两票,多加点收藏啊什么的?) 第二十六章 搬山境 “慕容城这个人虽然蠢了点,但毕竟年轻,而且修行潜质和破境的速度不错,我想着蠢总是可以慢慢**的,可是还没来得及**,就被你直接一剑斩掉了。” 横山许侯,一堆肉山一样的存在,浑身散发着无比霸烈的气息,用狮子看着绵羊的眼神看着夜策冷,冷冷的说道:“毕竟已经算是我半个府里的人,被你就这样斩了,你不给我个交待,今后谁还需要给我面子。” “接你一剑,不就是给了你面子?”夜策冷不以为然的冷冷一笑,面对对方足以把她包在里面的身材和无比霸烈的气势,她甚至还露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 “爽快!我就喜欢你这个性。不愧是我大秦唯一的女司首!” 横山许侯森冷的一笑,对着夜策冷伸了伸手,“那就来吧,还等什么!” 夜策冷冷冷一笑,根本不说什么,只是往前伸出了一只白生生的小手。 晴朗的暮色里,突然掉下一滴雨珠,掉落在许侯庞大的身躯后方的阴影里,啪嗒一声,牵扯出无数条微小而晶莹的水线。 与此同时,夜策冷的手心里,凭空多出了一颗晶莹的液滴。 横山许侯本来就似乎已经快不存在的眼睛眯得更细,他重重的冷哼道:“天一生水!” 时间在这一瞬间如同凝固。 整条街的砖石都被突然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天地元气压得咯吱作响,无数陈年的灰尘从缝隙里争先恐后的挤出,似乎感受到恐怖的气机,想要逃离出这条长街。 夜策冷脸上的笑意也完全消失。 她的每一个动作变得缓慢而极其的凝重,明显比对阵赵斩的时候还要吃力。 她伸出的手只是托着一个悬浮的晶莹液滴,然而每一个细微动作,却是沉重得犹如搬山。 “轰!” 她手心里的晶莹液滴在她的手中变成了一柄一寸来长的晶莹水剑,同时,整条街上方的天空好像突然塌陷了,无数的天地元气朝着她手里的这柄晶莹小剑汇聚。 因为速度太快,天地元气的数量又太过恐怖,所以一瞬间这些天地元气,就像是一座无形的巨山,硬生生的被她搬来,然后硬挤入她手心里的这柄晶莹水剑里。 这便是天下无数修行者仰望的修行第七境,搬山境。 第三境真元,第四境融元。 到第三境,修行者便可吸纳一些天地元气入体,和自己的真气炼成真元,到了第四境,便是真元和更多天地元气相融的同时,在体内开辟出一些可以存储天地元气的窍位,身体便已经不只是在修炼的时候吸纳、炼化一些天地元气,而是可以成为存储天地元气的容器。 然而只有到了第七境,才可以做到直接从周围的天地间瞬间搬运恐怖数量的天地元气,强行压缩在自己的真元里,每一滴细小的真元里,瞬间涌入恐怖的天地元气,从而在对敌之时,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 在梧桐落的酒铺里,陈墨离便是到了第四境的修行者。 然而他震慑那些学院学生时身体里涌出的天地元气,和现在夜策冷一瞬间搬来的天地元气,简直是细流和江海的差距! 这一瞬间,被夜策冷搬来灌入剑身的天地元气沉重如山,然而她手心里的这柄晶莹水剑,却是依旧轻得好像没有任何的分量。 “嗤!” 这柄小剑直接从她的手心消失,射向许侯的眉心。 剑速太快。 如有江河在空中穿行,然而却看不见。 许侯如山的身体连一步都没有退,他肥胖的右手在这个时候也消失了。 因为太快。 事实上他只是往上横了横这条手臂。 只是这一横,便有一条青色的剑影,像一座巨山横在他的眉心之前。 一剑如山横,千军不得进,这便是真正的横山剑! 一股更加霸烈无双的气息出现在天地间。 一声沉闷到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巨响在他眉心之前响起。 许侯的双手已经背负在身后,身上如铁的衣衫猎猎作响,似乎动都没有动过。 他面前的夜策冷也是沉默如水,一步不动。 她的手依旧伸着,那一柄小剑已然又重新化为晶莹的液滴,悬浮在她的手心里。 两人的身体上方,却是有恐怖的青色元气往上升腾,在高空里,形成了一座青色的大山。 大山的上方,有无数的雨露在飞,不往下,而是往更高的天空里飞去。 许侯抬头望着天空里这样的异相,嘿嘿的一笑,浑身的肥肉微微一颤,便不再多说什么,转身走上巨大的马车。 夜策冷面无表情的看着手心。 她手心里的液滴缓缓的沁入她的身体。 夜色终于降临。 黑色马车和如铁铸的马车分道驰离。 不远处的一座石桥畔,一株枫树下,却停着一辆神都监的马车。 架马车的是一个没有舌头的哑巴,而且似乎还是个聋子,连方才那声沉闷的巨响都没有听到,全然没有反应。 神都监的马车里,坐着一名身穿深红色锦袍,短须分外杂乱,面相年轻的瘦削男子。 他的头发有些灰白,双手的指甲有些略微的发黄。 他看起来有些颓废,然而长陵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假象。 长陵所有的人都认为他分外阴狠,分外狡诈,分外残酷。 因为他就是神都监之首,陈监首。 他有些颓然的低着头,但是目光却是从车帘的缝隙里看着那条宽阔的街巷。 铁铸的马车在黑夜里穿行。 许侯的身体将宽阔的车厢都变得拥挤,他的手指在自己的肚子上缓缓的敲击着,想着方才那一剑,他不由得冷笑起来,自言自语道:“真是够劲…接了我这一剑,苦头是要吃不少,不过至少可保你暂时平安。” …… 长陵的夜色里,数辆马车也正缓缓驶向红韵楼。 红韵楼是城南一处中等的花楼,平日里夜色渐浓的时候,周围的庭院和门前的小河畔都挑起了灯笼,车马如流,周围的街巷里贩卖些小吃食的,卖些鲜花的,唱些小曲的…这些做点零碎生意讨些赏钱的,都是数量不少,热闹非凡。 但今日里红韵楼包了场,方圆数里地分外幽静,静到让人有些觉得压抑。 即便是不缺银钱兴致勃勃而来被扫了兴的豪客,听到空荡荡的楼里传出的丝竹声的杀气,看到街巷里隐约可见的条条幽影,便也只觉得寒毛竖起,不敢多加停留。 丁宁和王太虚下了马车,两人像散步的闲人一样走向前方不远的红韵楼。 他们身后的五六辆马车里哗啦啦下来十余人,跟在他们的身后。 红韵楼周围的灯笼依旧挑起。 依稀可以看到至少有上百人沉默的站立在红韵楼周围的阴影里,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着兵刃的反光。 王太虚微皱着眉头走着,他换了一件绯红色的锦袍,这使得他的脸色看上去会显得红润一些。 一名身穿麻布棉袍,头发雪白,肤色却十分红润,看不到有多少皱纹的清癯老者单独从第二辆马车中走下来,走到了王太虚的身侧。 王太虚的身侧一老一小,三人便这样跨过了红韵楼的门槛。 二楼东首,是一间极大的雅室。 此刻这间雅室里一应不必要的摆设已经全部清空,只是放了许多短案,已有十余人席地而坐。 当王太虚推门,半张脸在微启的门后显露之时,这个静室里一片死寂。 王太虚却是微微一笑,嘴唇微动,将声音细细的传入身体侧后方丁宁的耳中,“那个最胖的,自然就是雷雨唐的章胖子,他身旁那个留着短发,看上去脸色极其难看的瘦削汉子,便是锦林唐硕果仅存的唐缺。章胖子旁边那个白面书生,就是他的义子钟修,应该是现在雷雨堂里最厉害的修行者。至于唐缺旁边那个独眼龙,则是唐蒙尘,是锦林唐现在少数能拿得出手的几个人之一。” 说完这几句话,丁宁和身旁头发雪白的麻袍老者便也已经跟着王太虚进了这间雅室,到了桌案前。 丁宁自顾自的在王太虚的身旁案前坐下,他打量着王太虚所说的这几个人。 雷雨堂的章胖子有着一个朝天鼻,让人一眼看去便看到了两个硕大的鼻孔,如此一来,即便五官其余部分再长得好看,也让人已经大倒胃口。更何况这名长陵的江湖大佬为了展示其豪爽,在这样的天气里,黑色的锦袍还敞开着胸。 只可惜他穿得似乎太暖了一点,而且他也似乎太容易出汗了一些,所以他的额头和胸口都是不时的冒着汗珠,油汪汪的。 若是此刻将他拿来和同样很胖的横山许侯相比,那所有人都会觉得横山许侯是一座威严的巨山,而他却只能让人联想起案板上的五花肉。 盘坐在他身旁的唐缺,却是和他截然不同,身体坐得笔直,身上看不到一块赘肉,只是颧骨有些高,而且这些时日明显心思太重,休息不好的原因,所以眼圈有些发黑,再加上他此刻的脸色过于阴沉,看上去他的眼睛周围,便始终好像笼着一层黑影似的。 章胖子身旁的义子钟修,倒是风度翩翩,身穿一袭紫色轻衫,面白无须,看上去也只不过是二十七八岁的年纪。 至于唐缺身旁,王太虚所说的独眼龙唐蒙尘,丁宁却是连面目都看不清楚,因为在他走进这间雅室到此刻,唐蒙尘始终低垂着头颅,连一次都没有抬起来过。 久坐高位的江湖大佬自有不凡的气度,两层楼在长陵屹立许多年不倒,王太虚在酒铺里对丁宁说自己做的只是经不起风浪的下层生意,也只是自谦的说法和选择的问题。 再加上在之前的血淋淋的绞杀里,王太虚已经让这场间所有人彻底看清楚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所以在他坐下之时,所有人案上的酒杯似乎都有些轻轻的颤动。 一股看不见的压力,令人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 身旁坐着一老一少的王太虚在坐下之后却是依旧没有先开口说话,只是看着对面的章胖子和唐缺微微一笑。 (恩恩...这本书写得很用功,很仔细,同时也是一本非常复杂的书...希望大家能看得慢一些...然后希望大家多多收藏,多多投票,不然...我就要发飙啦~) 第二十七章 白羊角 章胖子名为章南,胖子这个形容词虽然很恰如其分,但在长陵的市井人物里面,也只有像王太虚等少数几个敢这么称呼他。 这红韵楼在他来时,就已经被两层楼的人团团围了起来,周围街巷里看得到的两层楼的人就至少有上百名,暗地里还不知道埋伏着多少箭手和可以对修行者造成威胁的人。 红韵楼的里面,其余的房里倒是有人在弹着曲子,隔着数重墙壁传入,反倒是让这间静室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 眼见王太虚落座之后都不说话,章南肥脸不由得微微抽搐,不快道:“王太虚,你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我们是客,你是主,你既然来了,不言不语是什么个意思?” 看着章南油汪汪的脸,王太虚神色没有什么改变,微笑道:“我虽是地主,然而今日里是你们要和我谈,不是我想要和你们谈,所以我自然要听听你们和我要谈什么。” 章南脸色微寒,冷哼了一声,也不言语。 他身旁的唐缺却是缓缓抬头,一双充满冷厉的眸子,定定的落在王太虚的身上。 “我十五岁开始杀人,十六岁和徐锦、林青蝶一起来到长陵,不知流了多少血,才爬到今日这个位子。” 唐缺缓慢而冰冷的说道:“我当然不怕死…所以我今日来见你,不是想求你放我们锦林唐一条生路,而是想要告诉你,就算你能杀死我和我身边所有的兄弟,你们两层楼的那些生意,你们也留不住。” 王太虚平静的看着这名分外冷厉阴沉的男子,无动于衷的说道:“然后呢?” 章南脸上的肥肉微微一颤,有些尴尬的笑笑:“王太虚,按我们江湖上的老话,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前些日子你们死的人太多,再争闹下去,给了上面直接插手的机会,那就都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你是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你杀了锦林唐那么多人,也得了足够的筹码,接下来和锦林唐合作,只会赚,不会亏。” 王太虚闻言笑笑,一时又不说话。 “王太虚,你到底怎么说。”章南看着王太虚这副样子,顿时有些不耐烦起来,沉声喝道。 王太虚脸上浮起些讥讽的神色,他认真的看着这个胖子,轻叹道:“章胖子,你也是个聪明人,而且你比我年长,按理你应该明白,像我们这样的小人物,有些事我们碰不得。” 章南脸色越发阴沉,黑脸道:“王太虚你说得清楚点。” “既然你要我说清楚点,那我就说清楚点。”王太虚看着他,眼神冷漠了下来:“你给他们来做说客,显然是他们也给你透了点底子,许了你点好处。可是你应该很容易想清楚,我们两层楼在长陵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要想找个上面的靠山还怕找不到么?” “可我们为什么不找?” “像我们这样的人物,和庙堂里的那些权贵难道能有资格称兄道弟不成?找了靠山,就只能做条狗。” 听着王太虚的这些话,章南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冷笑,他拿着一块锦帕擦了擦汗,冷冷打断道:“但你也应该明白,对于那些贵人而言,我们的命和一条狗本身也没有什么区别。” “做野狗还能随便咬人一口。”王太虚嘲弄道:“做家狗却随意杀来烹了就烹了。而且靠山也不见得稳固,你都不知道哪一天你的靠山会不会因为什么事情倒了,顺便把你压死。跟着哪一个人,别人看你就烦了。所以这些年,我们两层楼安安分分的在塘底的泥水里混着,小心翼翼的不站在任何一个贵人的门下,这不是我不想让两层楼往上爬,而是我们生来就是这样的命,这样才能让我们更好的安身立命。你一条野狗想到老虎的嘴里谋块肉吃,哪怕这次的肉再鲜美,把身家性命都填上去,值得么?” 章南脸上的肉再次晃动了一下,寒声道:“贵人也分大小的。” “能大到哪里去?” 王太虚想到了之前丁宁和自己说的话,他侧眼过去,又看到丁宁正在十分安静的对付案上的几道菜,吃得很定心的样子,他便又忍不住一笑:“现下除了深受陛下信任的严相和李相,其余人再大,还不是说倒就倒了?你难道忘记了陛下登基前两年间发生的事情?”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看来是决计一点都不肯让步了?”章南又掏出锦帕擦了擦汗,脸色倒是反而平静了下来。 王太虚也不看他,而是看着唐缺,说道:“如果你今天来求我放过你和你的兄弟,我或许可以答应,只要你们今后永不回长陵,这便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是么?” 唐缺阴冷的看着王太虚,说道:“如果那天我也在场,你说不定就已经死了。我们唯一的失误,是没有想到你也是已经到了第五境的修行者。” 王太虚笑了起来:“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我只知道结果是我只掉了一颗牙齿,而锦林唐的两个当家,现在却在泥土里躺着。” 唐缺没有因此而愤怒,他的脸上反而泛起一阵异样的桃红,他看着王太虚,阴冷的说道:“你很有自信。” 王太虚微笑道:“你需要自省。” 唐缺微微眯起了眼睛,目光扫过王太虚身旁专心吃东西的丁宁,以及自从落座之后,就一直在安静的喝茶的头发雪白的老者,“只是我不明白你的自信何来,就凭故弄玄虚,带一个梧桐落的市井少年,一个桥下的算命的?” 王太虚认真的说道:“已经足够。” “是你放弃了最后的机会。” 唐缺摇了摇头,极其冷漠的说了这一句。 然后他手中的酒杯落了下来。 在他的酒杯开始掉落的同时,章南的眼睛射出实质性的寒光。 “动手!” 他发出了一声低喝。 这间静室里,在王太虚和丁宁,以及那个不言不语的雪白头发老者进入之前,一共有十一人。 除了章南和唐缺等四人之外,其余七人全部都是两层楼的人。 能够有资格陪着王太虚坐在这里的,自然都是两层楼最重要的人物,他最信任的伙伴。 在章南一声低喝响起的同时,这七人已经全部出手。 然而其中有三人,却是在对着另外四人在出手。 狂风大作,伴随着无数凄厉的嘶鸣声。 章男身旁身穿紫色轻衫的钟修,像一只紫色的蝴蝶一样轻盈的飞了起来,他左手的衣袖里,梦幻般的伸出了一柄淡紫色的剑,不带任何烟火气的点向王太虚的额头。 唐缺身前的桌案四分武裂,一柄青色的大剑从他膝上跳跃而起,落于他的掌心。 一声厉叱之间,唐缺以完全直线的进击方式前行,体内的真元尽情的涌入剑身之中,整个剑身上荡漾起青色的波浪,顷刻间便像一个青色的浪头朝着王太虚的身前轰来。 他身旁始终低垂着头的独眼龙唐蒙尘,在此刻抬起了头,也抬起了双臂。 他的双臂上瞬间响起剧烈的金属震鸣声。 数十道蓝光后发而先至,笼罩住了王太虚的身影。 这一瞬间,章南没有动手,依旧只是一动不动的坐着。 和先前的计划一样,他此刻已经不必动手。 那暗中站在他们这一边的三人,足以能够让忠于王太虚的四人一时无法救援王太虚,而原本就已经受伤的王太虚,根本不可能挡得住钟修、唐缺和唐蒙尘的联手刺杀。 只要王太虚死去,他们便能很快控制这里的局面。 想到长陵城里最重要的一个竞争对手即将在眼前倒下,本该是油然的自得和满足,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的章南的身体里却反而涌起强烈的不安。 王太虚身旁的一老一少的表现,都太过异常。 此时的丁宁,居然还在平静的夹菜。 而另外的一侧,那个白发老者,依旧在端着茶壶喝茶。 在此刻满室的风雨中,这样的画面太过平静,太过诡异。 然而按照两层楼里那些王太虚最信任的人的消息,这两个人明明都是普通人。 那个少年,只是梧桐落里一个普通的市井少年。 那个白发老者,只不过就是今天王太虚在市集里认识的算命先生。按那数人所说,王太虚只是觉得这名白发老者仙骨道风,才故意带在了身边,好让他们怀疑是厉害的修行者。 所以在之前的谈话中,唐缺才说王太虚故弄玄虚。 因为就像一名赌徒,王太虚的底牌,实际上已经全部被他们看清了。 只是现在,这两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现? 章南的身体里越来越寒冷,额头上和身上,却是不自觉的涌出无数滴汗珠。 …… 王太虚坐着没有动。 他的右手却好像突然消失在了空气里。 一片灰色的剑光密布在了他的身前。 这是一片只有一尺来长的剑光。 他手里的剑也只有一尺来长,而且剑头有些钝,看上去就像是一柄灰色的扁尺。 他完全没有管刺向自己额头的淡紫色的长剑,也没有管大浪般朝着自己用来的青色剑光,而是无比专注的斩飞了射到自己身前的每一道蓝光。 就在这时,章南的喉咙里不由自主发出了一声恐惧的**。 因为他最害怕的事情出现了。 王太虚身旁的白发老者手中的茶壶落了下来。 他的手里出现了一柄白色的剑。 这柄剑剑身粗大而短,握在手里,就像是一个粗大的白羊角。 第二十八章 本命境 轰的一声爆响。 钟修无力的倒飞向墙角,淡紫色长剑软弱无力的往上飘飞,斜斜插入上方的横梁。 他的脸上全部都是细微的血珠,发青的嘴唇微微颤抖,看着自己左臂上绽开的无数条裂口,他的眼睛里全部是茫然和绝望。 那是被完全无法抗拒的强大境界碾压后的茫然和绝望。 与此同时。 唐缺也在凄然的往后倒飞,他的青色大剑已经被一种恐怖的力量直接折弯,扭曲,就像一条拧弯的钢条一样,跌落在地。 风雨骤静。 浑身湿透的章南就像是一条被捞出水面丢在地上的肥鱼,张开了嘴快要渴死,却是绝望的发不出声音。 唐蒙尘的手依旧抬着,透过他千疮百孔的衣袖,可以清晰的看到两个湛蓝色的方形盒子。而此刻,他的眼睛紧紧的盯着那柄白羊角一样的剑的剑尖,也充满了茫然和绝望。 所有的人都僵在了当地。 有些人手中的剑在滴血,有些人的身上在滴血,然而所有的人都因为这一剑而彻底的停了下来。 只是一剑。 一剑从上往下劈下,便砸飞了蝴蝶,震碎了巨浪。 无数脚步声在楼道里响起,朝着这间静室涌来。 好像拆房一般,这间静室的门上,窗上,墙上,瞬间多了无数的窟窿。 看着窟窿外挤满的一条条森寒的身影,看着窗外对面屋檐上闪过的一层层的寒光,渴死的肥鱼一般的章南终于近乎哭嚎了起来,“怎么可能!你明明刚刚都说过不想和任何贵人扯上关系,你的身边怎么可能会有白羊洞的大修行者,你又怎么可能请得动这样的修行者!” …… 章南的哭喊此刻代表了这间屋子里绝大多数人的心声。 白羊角一样的剑的剑尖正在融化般消失,整柄剑,正在缓缓的,奇异的融解在白发老者的手上,如同收回他的体内。 这便代表着修行者的第六境,本命境! 一境通玄,二境炼气,三境真元,四境融元,五境神念,六境本命,七境搬山,八境启天,九境长生。 修行到了第五境神念境,真元和天地元气引发的修行者本身的改变,会令修行者的念力大大增强,到了这一境界,便可用念力控制真元存附在一些独特的器具上面,比如说飞剑,比如说符箓。 念之所至,飞剑便至,符箓便至。 这自然代表着和第四境截然不同的速度和力量,多出了无数难以想象的灵活多变的对敌手段,神鬼莫测。 到了修行第六境本命境,相比第五境更为恐怖的,便是真元可分阴阳五行,修行者便可以挑选适合自己的天材地宝,修炼自己的本命物。 对于章南等人而言,虽然明知道长陵城中有许多六境之上的修行者,然而在平日里,以他们的阶层,却是从来没有见识过真正的六境之上的修行者,也根本没有见过真正的本命物出手是何等的威力。 第五境的修行者只要想见还能常见,第六境的修行者,却是想见都见不到。 这两境之间,甚至可以说是真正的权重者和普通人物之间的分水岭,是真正的蛟龙和鱼虾的分水岭。 这正是章南最为想不明白,最为绝望的地方。 能够到达第六境,修本命的修行者,不都是朝中担任重职的官员,或者是各个修行宗门里镇山长老、宗主级的人物么? 这样的人物,甚至都是会引起朝中那两位丞相注意的,又怎么可能会亲自为了王太虚而出手! 这怎么可能! …… 没有人管他的呼喊。 一展露境界就已经彻底决定今日这里格局的白发老者也似乎根本没有听到章南的哭嚎。 王太虚也没有管章喃的哭嚎。 他侧转过身体,没有丝毫得意表情的看着身后面色越来越惨白的三人。 这三人都是和他出生入死过的兄弟,然而方才,这三人却是在配合着敌人杀死他。 在方才的暴起偷袭下,这三人已经重伤了身边的两人。 所以此刻,有一人手上的雪白长剑,还在滴血。 “为什么?” 王太虚的目光就落在这个人身上的滴血长剑上。 “李雪青,当年是我亲手从奴隶贩子的手里买下了你,连你这柄雪花剑,都是我好不容易帮你得到的,你为什么要杀我?” “告诉我为什么,告诉我真正的原因。” 见这名年轻的修行者始终不言语,王太虚平静而认真的接着说道:“就算是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只要告诉我真正的原因,我可以保证善待你们的家眷,甚至可以告诉他们,你们是为了护我而死。” 听到王太虚这些话,手持雪白长剑的这名年轻修行者惨然一笑,说道:“只是有一名其它楼里的相好姑娘,落在了他们手里,这才做出了对不起大哥的事。” 说完他对着王太虚跪倒在地。 嗤的一声轻响,他手中的长剑在跪倒时已经倒转,此刻一截剑尖从他的背后透了出来,鲜血瞬间覆盖他整个后背。 “多谢。” 一名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叹息了一声,先抱拳对着王太虚诚恳的说了声谢,接着说道:“我欲杀你,是因为我昔日做过一些对不起帮中兄弟的事,早些年柳三兄弟媳妇被奸杀,那是我有次醉酒犯下的大错,只是这件陈年旧账不知怎么被他们翻了出来,我一时糊涂,结果又犯了更大的错。” 说完,这名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直接用手在心脉处一戳,便整个手掌都没进了胸膛,满脸愧疚的往后倒了下去。 还有一名年龄和王太虚差不多的白面男子,看着满地的鲜血,轻叹了一声,说道:“我是觉得我做两层楼主人更好,再者对你没有信心。现在我却知道我还是小看了你。” 说完他也是朝着王太虚深深一拜,手里的一柄长剑反手刺入了自己的身体。 …… 江湖自然有江湖的规矩。 知道绝无幸免的理由,唐缺和唐蒙尘互望了一眼,各自伸手切过了自己的脖子。 这是更惨烈的死法,带着身体温度的猩红鲜血在空气里丝丝的狂喷。 飞溅的血沫甚至染红了章南的半边身体。 “你可以不用死。” 然而王太虚却是看着他,说了这一句。 章南浑身的肥肉如波浪般抖动了起来,他不敢置信的看着王太虚,生怕王太虚只是故意燃起自己的一点希望,然后又无情的熄灭,让自己在临死之前更加痛苦。 “今夜死的人已经足够多,我不想我外面的兄弟们还要和你埋伏在外面的手下再来一场血战。” 王太虚似乎是有些疲惫了,他闭了闭眼睛,沉默了数息的时间,然后才接着说道:“但是钟修既然刚刚对我出手,那他必须死…至于你们雷雨堂在南城的生意缺了他罩不住的话,便由我们两层楼罩,你们的生意,我们只占两成。从今以后,你也算是和我们一条绳上的蚱蜢了,希望你以后记住我今天说过的话和立场。” 听到这样的话,章南终于停止了不断的发抖,他的眼睛里也终于有了生气。 而坠倒在墙角如折翼蝴蝶般的钟修,却是发出了一声不甘的凄厉嘶鸣声,他的背部狠狠撞击在身后的墙面上,一瞬间他整个人伴随着无数碎裂的砖木往后飞射出去。 王太虚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他甚至都没有看冲出去的钟修一眼。 浓厚的夜色里,骤然响起无数凄厉的破空声,接着便是无数金铁入肉的声音,重物狠狠坠地的声音。 他对着几乎瘫软在地的章南挥了挥手,用更加低沉的语气道:“现在你可以走出去了,告诉你的所有人,你还好好的活着,带着他们离开,然后记住你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我只知道是军中的某位大人物,具体是谁则全然不知。”章南一边夺门而出,一边嘶声说了这一句。 原本想要占两层楼几成生意,结果反而丢了两成生意,丢了一名厉害的修行者护卫的章胖子,这名平日里也是跺一跺脚就要让不少街巷震一震的江湖枭雄人物,在下楼的时候,却是腿软得几次差点从楼梯上滚下去。 与其说吓破他胆子的是满地的鲜血,不如说是白发老者那霸气无双的本命剑一击。 “谢杜先生大恩。” 他的身后,一举更上层楼,日后必定在长陵的市井之间占有非凡地位的王太虚对着端坐不动的白发老者深深一礼。 “你选的这人不错,若是在平时,说不定我也会让他入门。”白发老者则只是淡淡的回了这一句,看了丁宁一眼,便也站了起来,起身离开。 “我活了下来。” 王太虚目送老者离开,然后转头认真的看着丁宁,带着无限感慨轻声说道:“所以从今日开始,你已经是白羊洞的学生。” 丁宁摇了摇头,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就这么简单?” 这简单么? 若不是正好白羊洞触怒了皇后氏族,在近日就要被迫并入青藤剑院,若不是这杜老先生已经得了圣上的恩准,准许告老还乡。 若不是修行者也想要在自己的余生里尽可能的过得舒适一些,若不是反正都已经不用在意朝堂里的一些人的想法…这名白羊洞数一数二的人物,怎么可能会出手帮自己解决这样的问题? 这是付出了很多代价,而且非常复杂的事情。 只是王太虚并不明白丁宁心中想的是什么,而且一地的鲜血已经让他太过疲惫,所以他只是疲惫的笑笑,不再多解释什么,只是想着,有时候活着,的确是很累。 第二十九章 生死之距 两层楼的一辆马车载着丁宁驶入梧桐落,在没有字的青色酒旗下停了下来。 负责驱车的是一名灰衫剑师,虽然不明白丁宁对于今晚这一役有什么样的贡献,但想着既然这名酒肆少年能够始终跟在王太虚的身侧,这名灰衫剑师便对丁宁自然尊敬到了极点。 丁宁对这名叫周三省的灰衫剑师致过了谢,这才推开酒铺的大门,走了进去。 内里没有火光,在带上门之后,长孙浅雪的脚步声才响起。 她似乎才刚刚冲洗过,头发湿漉漉的盘在头顶,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在黑暗里,哪怕看不真切,她也依旧是美到了极点。 只是她的声音依旧有些太过冷漠。 “你太急了一点。” 她在黑暗里看着丁宁,说道:“你明明告诉过我,在突破到第三境之前,你不会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即便是你那个人的弟子,在你连真元境都没有到之前,也太过容易被人杀死。” 虽然她有令人窒息的美丽,但是平时丁宁和她说话最为自然和放松,然而此刻,丁宁却陷入了沉默里,就如同被黑暗吞噬。 在数息的时间过后,他才问道:“你到底是担心我的安危,还是担心你自己的修行?” “你果然有问题,以往你绝对不会问这样没有意义的问题。”长孙浅雪的声音更冷了一些,“你应该明白,这两者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丁宁又沉默了片刻,说道:“我是有些急,但我们的计划里,没有骊陵君直接出现在这里,要求娶你这样的意外…以骊陵君的能力,如果大楚王朝没有意外发生,他也不可能这么急。白羊洞是大秦王朝存在很久的修行之地,所有的修行之地,都是大秦王朝的根基。即便有什么触怒皇后的地方,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皇帝和两名丞相也绝对不会容许皇后的力量直接让这样一处修行之地并入青藤剑院,因为这样的兼并,其实和直接让一个修行流派消失没有区别,还有军方的权贵这么急的插手市井之间的争斗…孤山剑藏又即将出世,很多地方都有大变动,好像一场暴雨过后,长陵的所有人都突然变得很急。” 顿了顿之后,丁宁接着清冷的说道:“我必须要尽快获得修行者的身份,今日里王太虚和我说的话你也都听到了,你应该明白,能够这样轻易的进入白羊洞,再进入青藤学院,这是我们等待很多年都未必等的到的机会,所以我不能错过。” “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你在鱼市杀死宋神书回来之后便心不安。” 长孙浅雪毫不客气的说道:“我只知道以你这样低微的修为,这么早的接触那么多修行者和权贵,便太容易死掉。” 想到自己需要承担的事情,看着自己眼前这个比长陵绝大多数人还要高傲孤冷,同时又比绝大多数人有情义的女子,想到她的生死和自己紧密的联系在一起,丁宁眼睛里的冷意全部消失了。 他的眼睛在黑暗里闪闪发光。 “我一定会比以前更加小心一点。”他看着长孙浅雪的眼睛,无比认真的保证,“在你突破到第八境之前,我绝对会更加小心的珍惜自己的命。” 感觉到丁宁诚恳的话语里异样的意味,长孙浅雪微微蹙眉。 但她一时没有说什么,转身走回后院,在走到睡房的门口时,她才想到了什么似的,问道:“你和王太虚说的,必须进入岷山剑宗得到续天神诀的事是不是真的?” “差不多是真的吧,如果不能修行续天神诀,我会在很年轻的时候就老死。”丁宁轻声的回答:“不过也不绝对,至少除了续天神诀之外,还有几种修炼真元的功法可以让我好好的活下去。” 长孙浅雪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但续天神诀肯定是里面最有希望得到的一种。” 丁宁又微微沉默了片刻,然后在黑暗里点头:“至少在以前,我根本没有机会得到岷山剑宗的秘传功法…岷山剑宗的这门功法,不仅可以让我好好的活下去,而且可以让我变得更强。” “你们这一脉的修行手段,如果有续天神诀配合,将会更强?” 长孙浅雪也沉默了片刻,之后才用一种极其冷漠的声音,接着说道:“我记得那个人和岷山剑宗的宗主是死敌,他连岷山剑宗的门都进不了,所以他的确拿不到岷山剑宗的功法。” 丁宁对她从来没有什么隐瞒,只是她平时不想多问而已。 所以他只是简单的回答:“是的。” 长孙浅雪平静下来,问道:“若是顺利,你进入了岷山剑宗,我的修行怎么办?” 丁宁也平静下来,至少他的声音也开始显得很平静:“这我已经考虑过,所以我的计划里,进入岷山剑院选择的本来就是第二种方法。外院通过大试进入岷山剑院,不算是真正的岷山剑院弟子,只有有限的时间能够进入岷山剑院剑山学习的时间,不会像真正岷山弟子一样,一定要到达真元境之后才能出山门。所以不会影响你我的修行。” 长孙浅雪便不再多问,继续朝着屋内走进,同时说道:“我在床上等你。” 长孙浅雪不再多问,只是说了这一句。 这是一句让人遐想,十分暧昧的话语。 然而在这间弥漫着酒气的铺子里,这句话每天都几乎会出现,这样的话语,在两人之间没有任何的暧昧。 唯有凶险和肃杀。 丁宁和以往一样,整理好床褥,在床的内侧躺下。 长孙浅雪在他的身侧平静的卧下,发丝里的所有水滴,便被她身上散发出来的一丝丝天地元气震飞出去。 又有风雪开始围绕着他和长孙浅雪飞舞。 突破了上次的关隘,长孙浅雪最近的修行已不存在什么危机。 他已经不需要通过强行触碰她身体上的窍位,强行灌入真气的办法来帮助她修行,更不需要再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的身体。 然而今天白天到夜里,发生的事情太多,一切也比计划中的快了太多,那些原本显得很遥远的人和事,却是如此清晰的出现在他的面前。 看着黑暗里和风雪里长孙浅雪的侧影,他突然很想要拥抱她。 然而他知道,如果在此时拥抱她,她真的会毫不犹豫的杀死他。 所以他只有在风雪里凝望着她。 在他的眼光里。 他和她的身体,只有短短的一尺距离,然而却像是隔着无数重的山河,隔着生和死的距离。 …… 同一时间,夜策冷行走在监天司里。 她经过一条长长的通道,走向监天司最深处的一间房间。 通道两侧都点着油灯,在她走过的时候,纷纷熄灭。 她在黑夜里行走。 然而她身上的白色裙衫,还是和赵斩所说的一样,似乎和这黑,和长陵的灰,有些格格不入。 最深处的房间里,有很多厚重的垂幔。 重重叠叠的垂幔不仅像个迷宫,可以在有敌来犯的时候,让敌人无法轻易的发现她的身影。同时,重重叠叠的垂幔,也可以遮掩住很多气息,甚至让强大的修行者的念力,都无法透入。 垂幔的中心,有一个圆形的软榻。 软榻的前方,放着一个始终保持着微沸的药鼎。 “噗”的一声轻响。 一口鲜血从夜策冷的口中毫无征兆的喷出,染红了她身上的白裙和身前的地面。 然而她脸上的神色依旧显得平静而强大。 因为她知道长陵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她死去,她必须在所有人面前显得强大。 唯有强大,她才能好好的活着。 她面无表情的往前方走去。 一股晶莹的水汽跟随着她前行。 她身上的猩红和地上的血迹变得越来越淡,最终全部消失。 她平静而自信的坐在软榻上,揭开了身前的药鼎。 滚沸的深红色药液里,煮着一颗金黄色的鳌龙丹。 她送了数勺药液入自己的口中,缓缓咽下。 她的眉头微微的皱起,似乎有些痛苦,然而在下一瞬间,她脸上的神色便再次变得平静而强大。 第三十章 皇后 同样的夜里,一名女子正走在一条石道上。 石道的两侧,站立着很多铜俑,这些铜俑上面,至少有数种可以轻易杀死第四境修行者的法阵。 这名女子异常美丽。 她身后的两名侍女也是绝色,然而和她相比,却似乎只是个青涩的孩子。 因为她的美丽,不是那种秀丽,也不是那种妩媚,而是那种无比端庄,无比耀眼,令人仰望的美丽。 她的美丽之中,含着无比的威严。 她的两侧,巍峨壮观的皇宫的影子,都好像畏缩的匍匐在石道的两侧,拜伏在她的脚下。 她是大秦王朝的皇后,长陵的女主人。 即便她的容颜无可挑剔,完美到了极点,哪怕就是一根发际线,都像是天下最好的画师画出来的,然而整个长陵,却没有多少人敢认真的看她,看她的容颜。 此刻,一名身穿杏黄色锦袍,在石道的尽头,她的书房前等待着她的蒙面修行者,便根本不敢抬头看她,始终无比恭谨的微躬着身体,垂着头,满心的尊敬和紧张。 虽然不敢抬头,然而这名修行者的念力却始终跟随着她的双足,知道这名大秦王朝最尊贵的女子不喜欢繁文缛节,也不喜欢任何的废话,在感觉到她的双足即将停顿下来的瞬间,这名修行者便用尽可能恭谨的声音说道:“娘娘,今日里夜司首已经去神都监验过宋神书的尸身,确认的确是九死蚕神功,只是那人的修为很低,最多只有炼气境。” 皇后的脚步停了下来。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高贵端庄和完美到了极点。 包括她此刻微低头看着这名修行者的动作和神情。 她的神情没有任何的改变。 “告诉家里,能够在炼气境杀死宋神书的,不只是得到了九死蚕的修炼方法那么简单。但是同样告诉家里,不必紧张,这段时间里也不要做任何特别的事情。现在的大秦王朝已经不是十几年前的大秦王朝,没有任何一个人的力量,可以威胁到现在的大秦王朝,只要我朝自己不犯错。”她平和的说着,语气里充满着无上的威严。 “是。”这名修行者心中凛然,接着说道:“今日许侯在神都监外截住了夜司首,两人交手,平分秋色。” 皇后说道:“既然如此,就不要想着能够依靠长陵的什么人对付她。不是云水宫的白山水最近已经出现了踪迹么?让家里把力气全部用在白山水的身上,只要查出了白山水,夜策冷既然已经回来,这件事到最后自然是她负责。” 这名修行者更加凛然,问道:“今日里白羊洞杜青角出山,插手了一件江湖帮派的事情,家里想听听娘娘您的意见。” “家里最近是越来越糊涂了么?”皇后说道:“既然圣上已经同意杜青角归老,白羊洞也已经因为其过失而付出了应有的代价,家里便根本不需要再考虑这方面的问题。你替我转告家里的那数位,圣上虽然一心修行求道,想着长生,然而不代表他和以前有所不同。他的旨意,便代表了最终的结果。家里虽然强大,然而却是始终站在圣上的身后才强大,永远不要想着能越过圣上去做些什么,不要去想改变已经有定论的事情。” 皇后的声音虽然依旧平和,然而这名修行者却已经听出了强烈的威胁和警告之意,他的背心不由得沁出了一滴滴的冷汗。 “还有,让家里警告一下梁联,他办的这件事情,太过简单粗暴。在长陵不比和敌国打仗,需要更温和的手段。长陵水深,永远不要以为可以轻易的碾死任何人。” 皇后开始动步,从这名修行者的身侧走过,走入书房。 这名修行者衣衫尽湿,感觉着身侧皇后的气息,今日里的皇后虽然言行举止和平日相比没有任何的变化,还是那么的完美,然而他总是觉得这名母仪天下的女主人和平时似乎有些不一样。 …… 皇后在书房里的凤椅上坐下。 她的身前,是一**泉。 泉水中不断冒出的气泡里,散发着大量肉眼可见,对于修行者体内的五气有着惊人滋养作用的乳白色灵气。 氤氲的灵气里,盛开着数朵洁白无瑕,和她一样近乎完美的莲花。 灵泉的上方,是一个天井。 在屋顶的一些晶石的折射下,好像方圆数里的星光都被折射了过来,实质性的洒落在这个灵泉里。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太优秀的人,又走极端,便更容易遭受天妒。” 皇后静静的看着身前的灵泉,轻声说道:“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知道别人想要的是什么,这边是最大的罪恶。我不知道你临死前是什么想法,有没有所醒悟,但既然你已经死了这么多年,难道还不能心安?” 她缓缓抬头,目光似乎透过前方垂落的星光,扩散了出去,沿着长陵平平直直的道路,往外无限的扩散。 她的表情渐渐变得不完美,变得有些过分冷酷起来,眼睛里却浮现起一种幽然的火焰。 “即便留下了什么东西,也应该好好的藏着,你才不会被完全抹灭,这样才能在这个大世里留下一点痕迹,这样后世的人,才会知道你的足迹在这个王朝里曾经存在过。” “毕竟,是因为你,我们才能灭了韩王朝,才能灭了赵,灭了大魏,才有此时的大秦王朝,才有这样的长陵。” 耀眼的美丽,异样的威严,以及和庙宇里的神佛一样冷酷而过分完美的眉眼,让此刻的她完全不像是人间的女子,而像是传说中的神灵。 然而她却用更加清冷的语气,自言自语的轻声说道:“你应该明白,这个世上,没有任何的神,任何一个人都是血肉之躯,都有着七情六欲。不为自己活着的人,那才是真正的令人憎恶。” 接着,她完美无瑕的美丽面容上,却是浮现出了更为憎恶的身前,甚至散发着强烈的恨意和怨毒:“而且你居然有传人…你的九死蚕竟然留了下来,你的九死蚕,你的剑意,要传的话也要传给我,你竟然传给别人,没有传给我!” …… 和往常一样,丁宁在日出时分,看着梳妆的长孙浅雪的背影起床。 然后他很快的完成了洗漱,帮长孙浅雪开始熬黍米粥。 等到火候差不多,他才用小火慢慢的煨着,端着自己专用的粗瓷碗去经常去的铺子买面。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长孙浅雪有洁癖,不喜欢吃外面的东西,而且在长期的修行之中,她已经习惯了这种清淡而简单的饮食。 除了做酒之外,酒铺的所有杂事,饮食起居,都是丁宁在照顾长孙浅雪。 然而丁宁却做得非常细致,非常甘心,甚至像这种帮长孙浅雪细细熬粥,看着火苗的吞吐,看着长孙浅雪在他不远处走来走去的身影时,他都会感到很温暖,很快乐。 因为有些事,最好不要再想起,有些人,却一定要珍惜。 死去的那个人没有看清楚长孙浅雪,甚至没有足够的时间去看她,然而他却终于看清楚。 吃完了一大碗红汤肥肠面,丁宁一边就着碗里的余热洗碗,一边看着小口喝粥的长孙浅雪,轻声而认真的说道:“马上王太虚的人就会来接我去白羊洞了…我保证只要我能够出来,我一定会回来和你一起修行,所以你一定不要心急。你应该明白,上次那样的情形非常危险。” 长孙浅雪看了他一眼,没有回话,只是依旧小口小口的喝粥。 看着她的眼色,丁宁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因为他知道她已经答应。 有马车声在清晨寂静的巷道里响起,最终在这间酒铺的门前停下。 那应该便是王太虚派来接送丁宁的马车。 但是丁宁却坐着迟迟不动,只是安静的等着。 长孙浅雪眉头微蹙,终于忍不住抬头看着他问道:“既然你已决定要去,既然已经来了,你为什么还不去。” “我等你吃完,帮你洗完了碗再走。” 丁宁深深的看着她,轻声说道,“平时你都不做这些活的。” (每本书稍微有点成绩,书评区就总有人嘲讽,说我不如这个,不如那个,其实我想不明白,你拿别人和我比,就算真比赢了,你又有什么骄傲的...有本事拿你自己来和我比啊...而且我还真是挺傲娇的,写书的速度,质量的综合,纯粹的写书这件事上,我还真不觉得我比不过别人...恩恩,最后诚恳的求收藏,求票) 第三十一章 白羊洞大师兄 站在酒铺门口等着的,正是昨日里的那名灰衫剑客。 看到走出铺门的丁宁,这名灰衫剑客没有说任何的话语,只是颔首为礼,等着丁宁上车之后,便开始沉默的赶路。 坐在车厢里的丁宁微微一笑,王太虚能够在长陵屹立不倒这么多年,绝对不是偶然,就如这个车夫的选择,就很符合丁宁的喜好。 马车沿着平直的道路,缓缓朝着城外的白羊峡驶去,那里是白羊洞的所在。 在大秦王朝的元武初年,修行之地大多距离长陵不算近,这些零散座落于长陵之外的各个修行宗门以及一些门阀贵族的领地,就自然构成了除了大秦王朝的军队之外的一个个堡垒。 随着长陵规模的日益扩大,现在倒是大半的宗门已经直接位于长陵之内,虽然这些宗门依旧拥有特权,然而大秦皇朝对于这些宗门的掌控力却是无形之中变强,在很多历史甚至比现在的大秦王朝还要悠久的修行宗门看来,唯一的好处便是更便利的获得一些修行的资源,以及增添了一些向别的宗门学习的机会。 车过柳林河,车厢里的丁宁听到了很多惊呼声和很多哭声。 他没有打开车帘,因为他知道有那些声音,肯定是因为那条河里面漂浮着很多的尸体。 昨夜对于长陵的大多数居民而言没有什么不同,如果丁宁不是亲身经历,也肯定不会知道长陵市井江湖的势力在一夜之间有着重大的改变。 柳林河的水只用于一些农田的灌溉,所以经常是江湖人物用于抛尸的所在。 昨夜里死在红韵楼的锦林唐的只有唐缺和唐蒙尘两人,但是丁宁很清楚,在漫长的黑夜里,会有更多锦林唐的人死去,现在他们的遗体,就应该在这条河里漂浮着。 …… 长陵的地势,是由东南向西北呈阶梯状分布,城南是渭河、泾河的支流纵横交错,其中都是平原,偶尔有几个不足百米的小山头。 长陵的中部,则是地势略高的土岭地带,其中有许多区域都是更古老的河床干涸后留下的洼地。 长陵的北部,则都是高原和丘陵地带,大小共十三条山岭,最高的是石门山和灵虚山,最低矮的是北将山和拦马山。 白羊洞所在的白羊峡,就在北将山中。 沿着渐渐爬高的山路,经过了半日的颠簸,丁宁所在的这辆马车,终于进入了白羊峡。 因为整个山岭的地势都不算高,所以这条峡谷自然不会深到哪里去,然而不知道什么原因,峡谷里面却始终锁着水汽,始终有数朵白云覆盖着峡谷的大多数地方,白云飘动中,偶尔有大片的殿宇显露出来,便分外显得有灵韵仙气。 看着这个修行之地,赶车的灰衫剑客眼里终于显露出了一些羡慕的神色。 虽然白羊洞在整个大秦王朝而言,只能算得上是一个二流的修行宗门,而且即将迎来最灰暗的结局,并入就隔着一座山头的青藤剑院,然而即便如此,这样的修行之地,依旧不是他这样人所能进的。 他开始有些担心。 为身后车厢里的那名梧桐落少年担心。 并非是担心他能否进这宗门,而是担心他在进入这个宗门之后的处境。 白羊峡口没有任何的山门牌楼,唯有一块白色的石碑。 石碑上简简单单的刻着四个字,御赐禁地。 前两个字代表大秦王朝对于宗门的功绩的奖赏,后两个字代表着宗门的特权。 正值晌午,本该是正常人用餐的时间,在这块代表山门入口处的石碑附近,按理白羊洞也不可能放上很多接引入宗的人员,然而当马车在距离石碑不远处的山道上停下,灰衫剑客却是不由得瞳孔微缩。 石碑后方,倾斜往下的山道上,竟然安静的站立着数十名年轻的学生。 这些身穿麻布袍,袖口上有白羊标记的学生们,包裹在一种诡异的气氛里,沉默的看着这辆停下来的马车。 “大约不是特意来欢迎我进入白羊洞的。” 一声压低了的声音在灰衫剑客的身后响起。 灰衫剑客微微一怔,眼睛的余光里,只见丁宁已经平静的下了马车,然后朝着石碑走去。 他的平静前行,却像是一颗投入池塘的石子,瞬间激起了一层涟漪。 一名看上去至少要比丁宁的年纪大上五六岁的学生面容有些为难的迎上前来,迎上丁宁。 他停下来的时候,位置站得很巧妙,就和石碑齐平。 这样一来,站在他对面的丁宁便没有能够真正的踏过山门。 他却是对着丁宁微微欠身,清声说道:“再下叶名,奉洞主之命前来迎你进山门。” 丁宁微微一笑,回礼道:“如此便有劳了。” 便在这时,后方的山道上那些包裹在诡异气氛里的数十名学生中,却是传出了一声愤怒的冷笑声:“什么时候,我们白羊洞是什么人都能进,什么人想进就进的了?” 叶名的眉头微跳,脸上的神情却是没有多少改变。 他原本就知道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其实若不是命令难违,否则他也不会站在这里,也会是后面道上的学生中的一员。 丁宁抬头看了一眼,他看到愤怒出声的是一名年纪和他相仿的少年,头发削得很短,身材瘦削,但是站得很直,腰间有着一柄两尺来长的短剑,剑柄是一种有波浪纹的深黄色老木,上面还雕刻着细细的符文。 只是他的目光并没有在这名少年的身上停留许久。 他只是平静的看着叶名,也没有说什么话。 因为他知道这件事自然会有人解决,自己说什么根本没有意义。 叶名却是没有想到丁宁如此平静,他的眉头一蹙,只觉得手里莫名的多了一个烫手山芋,一时间,却是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处理。 …… 白羊峡里有白云。 其中一朵白云的下方,有一座孤零零的道观。 道观的平台上,可以清晰的看到此刻山门前发生的事情。 平台上,站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便是昨夜一剑改变了锦林唐和两层楼的命运的白发老者,杜青角。 他的名字曾经出现在皇后的口中,他在白羊洞的身份,是白羊洞洞主的师兄。 “师兄,昨夜的事情,包括今天的这件事情,你太过冲动了。” 此刻,他身旁一名老人道士装扮,面如白玉,身上的白色锦袍上镶着黄边,佩戴着象征着白羊洞洞主身份的白玉小剑,自然便是白羊洞的洞主薛忘虚。 “你也明白,正是因为皇后对于我们有所不满,所以才导致此变,你在昨夜出手,又死了那么多人,我担心又会被她找到一些对付你的借口。” 看着身边的师兄一时不言语,薛忘虚更是忍不住担忧的叹了口气。 “正是因为是皇后,所以我昨夜才出手。”白发苍苍的杜青角听到他的叹气声,才转过头来,微微一笑,说道。 薛忘虚更愁:“师兄何必置气。” “哪里是置气。”杜青角摇了摇头:“师弟你的修为和见识都在我之上,不重虚名的心性也在我之上,但是对于皇后的了解,你不如我。” 薛忘虚一怔。 杜青角淡然道:“皇后虽然行事果决狠辣,但却是比两相做事还有分寸,还要谨慎小心,既然圣上都已经下了旨意,她便不会再让我的归老有任何意外发生。她和圣上之间必须亲密无间,哪怕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这样她和圣上才会最为强大,我们大秦王朝才会最强。再者我虽然是一把老骨头,但好歹这些年在长陵还有些朋友。收了白羊洞不要紧,若是连我的归老都出现些意外,那大家总会有些想法。” “只是两层楼的一些好处和旧情,我不至于在昨夜替他们出头。是因为我知道锦林唐原本和皇后的家里人有些关系,所以才故意为之。她不让我痛快,我在离开长陵之时,便也不让她太过痛快。” 薛忘虚一阵无言。 这还不是置气? “各退一步,海阔天空。我既然已经什么都不说,安心归老,她便也会退一步。”杜青角淡淡的又补了一句。 薛忘虚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 白羊洞最高的这座道观前,白羊洞资历最老的这两人的谈话很融洽,只是互相为各自的前路有些担忧,然而白羊洞山门前,却是依旧陷入僵局。 叶名的面容越来越僵硬,他终于后退了半步,不情愿的出声道:“这是洞主之命…” “我不相信这是洞主的命令。” 然而他的话语直接就被那名出头的少年打断,他稚嫩的面容上全部都是霜意,“这根本就是不符合规矩的事情,没有参加入门试炼便直接让他进门,这不只是对我们的不公,而且还是对数百年来,所有在这道山门前被淘汰的所有人的不公。我不相信我们英明的洞主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叶名无言苦笑,看来一时只能耗在这里。 难道要去向洞主要证据不成? “大师兄,大师兄来了!” 就在此时,山道上却是水声沸腾般,响起了一片喧哗。 叶名骤然松了一口气,转过身去,只见薄薄山雾里,一名身材颀长的年轻人的身影显现出来。 这是一名英俊而器宇不凡的年轻人,清秀的面容之间有着一般年轻人没有的英气,只是此刻,他的面容上也有着浓浓的忧思。 看着所有聚集在这里的学生,他不悦的轻声道:“不要闹了,都回去吧。” 山道间骤然一静。 “回去什么!” 那名出头的稚嫩少年的面孔都一片赤红,大声道:“大师兄,难道你觉得这公平么!” “公平?” 平日里深得这些师弟师妹爱戴的大师兄张仪,此刻却是摇了摇头,柔声说道,“世上哪里有什么绝对的公平,若有真正的公平,我们白羊洞就不会被迫归入青藤剑院了。” “大师兄!” 周围这些年轻学生完全没有想到张仪会这么说,一时许多人一声悲鸣,眼睛里甚至闪烁起泪光。 那名出头的稚嫩少年的眼睛都红了,厉声道:“大师兄,别人不给公平,难道我们就不争么?如果我们自己都不在乎,白羊洞就真的完了。” “沈白师弟,你说的我都明白。”张仪依旧柔声说道:“可是你们不能怀疑洞主的决定,你们应该知道洞主无论做什么事都有他的理由,我听说过宁折不弯,但我也听说过识时务者为俊杰。” 张仪的声音很柔和,就如同春风,带着一种让人温暖的气息。 丁宁本来只是平静的望着峡里的白云,像个完全不关自己事的纯粹看客,然而张仪的气度和话语,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他开始好奇的重新打量起这个白羊洞大师兄。 第三十二章 光阴不虚度 张仪的目光也很柔和,那种很容易引起人信任的柔和。 他似乎从不盯着某个人看,然而他却又好像在时时看着每个人,这样每个人都不觉得自己被忽视。 就如此刻,丁宁的目光才刚刚落在他的身上,张仪便也注意到了他,然后温和的对他轻轻颔首。 区区一个白羊洞,居然也有这样的人物? 丁宁感受着对方身上的气息,开始真正的惊讶。 “我明白,我自知在任何方面都比不上大师兄,但是我也同时明白一个道理,不管我们白羊洞今日怎样,将来怎样,我们白羊洞却从来没有废物,没有让人觉着丢人的人。”名为沈白的稚嫩少年深深的吸着气,因为心情的激越,双手不住的微缠着,“既然大师兄如此说了,我们也不把怨气都撒在他的头上,只是他想要入门,至少也要让我们觉得他有进入的资格,也要通过我们入门的一些测试。” 张仪的目光再次落在丁宁的身上。 看着这个眼神宁静,始终云淡风轻的少年,他的眼底也露出一些异样的光泽来。 “入门测试没有那么重要,你们应该也知道,每次大试,即便通过,最后的决定权也在洞主的手里。现在既然洞主已然同意,那他便已经是我们白羊洞的小师弟,现在堵在这里,便是缺了礼数和同门之谊。”张仪柔声说道:“而且我可以保证,将来这位小师弟一定有很好的成就。” “将来之事,谁能轻言?我却不管将来事,只信眼前事。” 眼见山门前一众学生在张仪的柔声细语下已经渐渐怨气平息,身后的山道上,却是又传出了一声清冷的声音。 这声音让在马车前有些忧虑的等待着的灰衫剑客都通体一寒,从清冷的话语中感到了莫大的威势。 他先前只觉得丁宁在入门之后恐怕有不小的麻烦,现在看起来,连这入山门都不像想象的那么简单。 “苏秦师兄!” 包括沈白在内的数名少年的眼睛却是一亮,看他们兴奋而尊敬的神色,似乎来人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原本就要比张仪更高。 从薄雾里走出的人同样风度翩翩,剑眉星目,哪怕丢到长陵最繁华的街道上,都能让人一眼看出他来。 “若是不亲眼所见,如何心安?” “自己不做,流传到外面,倒是以为我们白羊洞没了规矩,什么人想进就进,是藏污纳垢之所。” 同样的英俊,但这人的眼神和语气却是充满锋锐,就像一柄柄寒光闪烁的剑。 这样的气质,特别容易让年轻人迷醉。 白羊洞居然有这么多不俗的修行者? 丁宁却没有在意这些话语本身,感受着这名背负着长剑的英俊年轻人身上的气息,他的眼睛里再次显现出惊讶的光芒。 张仪脸色微变。 他有信心说服这里所有的学生,却没有办法说服苏秦。 尤其是苏秦的这句话里,本来就像袖里的匕首一样,藏着深深的机锋。 “不要试着说服我。” 然而苏秦的话语却没有停止,就如袖里的匕首,按耐不住的露出了一截,他锐利的目光落在张仪的身上,“你应该明白,心不平…尤其是在我们并入青藤剑院这种时候心不平,将会生出很多事端。” 听到这样的话语,看着已经忍不住蹙眉的张仪,丁宁微微抬头,想要说话。 然而就在此时,一声冷冽而带着浓厚鄙夷的女声,却是从灰衫剑客所在的马车后方响起:“怪不得白羊洞会遭此变,原来只会窝里斗。” 灰衫剑客一愣,转过身去,这才发觉马车后方的道路上,不知何时已来了数名身穿紫色缎袍的学生,其中为首的一名,则是一名身材娇小的秀丽少女。 除了张仪和苏秦之外,所有聚集在山门口的白羊洞学生脸色大变。 尤其看清对方身上衣衫的颜色和花纹,沈白顿时勃然大怒,厉喝道:“放屁,你算什么东西!” 丁宁转身看着这几名身穿紫色缎袍的不速之客,尤其看着为首的那名秀丽少女,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 他现在的修为相对而言还很低微,所以在马车的遮挡之下,他也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山路上走来了这些人。 只是这些人里面,这名为首的秀丽少女他认识。 所以他现在也很清楚沈白为什么勃然大怒,眼下看来,这原本简单的入门,似乎又变得更加复杂起来。 “我不是什么东西。” 秀丽少女的脸上本来笼罩着一层霜意,此刻听到沈白的怒骂声,她的眼神变得更加冰冷,充满讥讽:“我是南宫采菽,青藤剑院弟子,我的父亲是南宫破城。如果我没有看错,你应该是白羊洞年纪最小的弟子沈白,你的父亲应该是沈飞惊,他原先应该是我父亲座下的部将。” 沈白的脸色骤然变得无比苍白,整个身体都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 他知道对方是青藤剑院的弟子,然而却没有想到对方是这样的身份。 军中的等阶和出身观念,比起别地更重。 部下对于提携自己出身的将领,极其的敬重。 因为绝大多数的战斗,都是由上阶将领决定和指挥,在战斗里绝对服从命令,生命都是握在上阶将领的手中,能够在厮杀中生存下来,连续获得封赏,这便说明上阶将领英明,调度出色。获得的功勋里,自然也有上阶将领的一份功劳,自然要记着这份恩情。 南宫采菽,是他的父亲都必须尊敬的对象。 然而他却骂她是什么东西。 “若是在我们青藤剑院,我们院长同意某个人进入剑院学习,我们绝对不会堵着院门不让他进。至于你们说看不到他现在的能力,我只想告诉你们一点,只是骊陵君座下一名修行者,就让我和徐鹤山、谢长生遭受了羞辱,然而他却让骊陵君遭受了羞辱。你们可以想想白羊洞和骊陵君府有多少的差别,如果他想选择,他现在就已经成为骊陵君府的座上客。” 南宫采菽却是满含讥讽的接着说道:“现在他选择白羊洞,而你们居然还嫌弃人家,端着架子堵着他?” 山门周围一片哗然。 所有白羊洞的弟子都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丁宁。 骊陵君虽然只是一名质子,然而这么多年的迅速崛起,早已经让骊陵君府成为了超越一般修行之地的存在。 市井之间的一些故事显然并没有传到白羊洞里,他们不相信丁宁这样一名普通的市井少年能够让骊陵君感到羞辱。 在这样的一片哗然里,目光始终锐利的苏秦微微挑眉,英俊的脸上闪过一层寒光,他双唇微动,就想开口说话。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很平静的声音响起,“只是简单的入门而已,为什么要搞得这么复杂?” 山门前骤然一静。 所有人都是怔怔的看着丁宁。 大家这才想起,场间真正的主角,引起争议的对象,到现在才第一次开口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简单? 这是简单的事情? 苏秦锐利的眼光更冷,眉头也不自觉的蹙起。 但是丁宁依旧没有给他开口说话的机会,因为只是从苏秦刚刚登场的数个画面里,他就看出苏秦在白羊洞里比张仪拥有更高的威信,而且他可以看得出来,苏秦的口才很好。 他感谢南宫采菽会帮他说话,然而他实在是不想太过浪费时间在这里耗下去。 “既然有什么测试,就让我测试好了,这样大家就都不会什么意见了。”丁宁一脸平静,认真的看着脸色苍白的沈白,看着一脸忧容的张仪,看着一脸寒意的苏秦说道。 “是么?” 苏秦眉头挑得更起,他终于吐出了两个字。 张仪和南宫采菽的脸色却是一变。 但是不想浪费时间的丁宁已经斩钉截铁的点了点头:“是。” 场间再次变得绝对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里都带着深深的不解和怀疑,都在心想这名市井少年是太过轻狂,根本不知道所有修行宗门的入门测试都是极难通过,还是真的天赋异禀,拥有绝对的信心? “来吧。” 然而丁宁却是反而微微的一笑,说道。 苏秦的呼吸莫名的一顿,他的眼睛微眯,然后他也笑了起来,露出了一些雪白的牙齿。 “好,让他试。” 第三十三章 第一步 数名白羊洞学生飞快的往峡谷里跑去。 看着那几名学生跑得欢快的样子,南宫采菽越来越恼火。 她终于忍不住走到了一脸平静的丁宁的身旁,虎着脸沉声说道:“你到底知不知道白羊洞的入门测试是什么?” 丁宁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不知道。” 南宫采菽瞬间无语,手脚都气得有些发凉。 “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气,帮我说了那些,结果全被我几句话破坏了,不过你放心,我应该可以通过的。”然而丁宁却是微微的一笑,轻声的对她说道。 “我真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这种测试和信心无关,而且你也应该明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南宫采菽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竭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说道。 “我就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丁宁看了站在石碑旁的苏秦一眼,轻声道:“一件让我入门或是不让我入门的事情,却可以让人笼络人心。” 南宫采菽顿时微微的一怔。 顺着丁宁的目光,她看到了苏秦和张仪不同的神情。 一个是绝对的冰冷,公正。 而另外一个是深深的担忧。 几乎所有聚集在山道上的白羊洞的学生,就连站立的方位,都明显偏向于苏秦这一侧。 “所以即便有你为我出头,我要进山门还是会很麻烦。”丁宁转过头看着她,微笑着低声说道:“不过我不认为将来苏秦会比张仪站得更高,因为一开始他就错了。真正的位高权重者,始终是站在更高的位高权重者一边,即便如郦陵君已经经营出那样的声名,笼络足够多的人心,要想归国,依旧是决定在大楚王朝数名真正权贵的手中。” 南宫采菽蹙紧了眉头,她忍不住转头看着丁宁,“我承认你这些话听起来都很有道理,我也承认你的眼光的确看得很清晰,很长远,然而所有宗门的入门测试,都是先要测试这个人是否有成为修行者的可能。至于见识和眼光,那是能够通过测试,入门之后才会被看重的潜质。” “谢谢你的关心,不过现在你越是关心我,我在入门之后的麻烦恐怕就会更多。”丁宁诚恳的轻声说道:“虽然白羊洞归了青藤剑院,但想来这里的弟子大多数时候还是在这里修行,他们越是觉得我和你们亲近,估计就越是会讨厌我。” 南宫采菽的眉头又皱得更紧了一些,她听得出丁宁的感谢之意,也明白丁宁说的话的确是事实,可是丁宁依旧说的是入门之后的事情,难道他真的这么有把握通过根本不可能取巧的入门测试? 就在此时,白羊洞山门后的薄雾里,响起了更多的急促脚步声。 跑在最前的两名学生各自小心翼翼的托着两个松纹方木盒,而他们的后方,则跟着至少有四五十名白羊洞的学生。 这些学生之前也已经听说了今日有一名普通的市井少年免试入学的事情,心里也都有些不满,只是因为性情不像沈白等人那么激进,所以只是在谷中等着结果,并没有像沈白等人一样气势汹汹的来堵路,然而现在听说山道上的纷争已然惊动了大师兄和二师兄,而这名免试入学的市井少年居然又主动提出要过试入山,如此一来,这些学生便也按捺不住,全部出来看个究竟。 事实上,对于这些已然入门的学生而言,每年的入门大试都是一场非看不可的热闹大戏。 非看不可不是因为有可能有漂亮小师妹,也不是要第一时间看到门里有没有又出现什么惊才绝艳之辈,更多的其实是自身的优越感得到极大的满足。 想着自己当日在极大的心理压力之下艰难的通过测试的场景,又看着大试时大批人落选的画面,心里的那种愉悦的确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只是此刻,看着站立在山门之外的丁宁,所有这些白羊洞的学生都一眼感觉到了很大的不同。 丁宁非常平静,是那种绝对的平静,不是那种装出来的平静,他的眼睛里,看不出一丝的紧张。 看着他的这种平静,苏秦锐利的眼神里又涌出更多凛冽的意味。 “不要以为入门测试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 挥手让捧着两个木盒的师弟停在自己的身侧,他深深的看着丁宁,缓声道:“每年长陵和各地的大城赶到这里参加入试的各氏族子弟超过千名,而且这些人在各地都算是优秀,否则也不会特意赶到这里来丢人。然而所有这些人里面,通得过测试的只有数十名。所以我希望你能够认真一些,小心一些。” 南宫采菽深吸了一口气,脸色又变得有些难看了起来。 苏秦的话语听上去像是提醒,然而在这种情况下却近乎威胁,很容易让参加测试者变得紧张。 按照她平时的性格,此时肯定忍不住要说上两句,然而想到刚刚丁宁的话,她却硬生生的忍住了。 张仪脸上的忧虑也是更浓,他甚至忍不住转身往身后白羊洞的那些殿宇望去,心想这下麻烦可是越来越大了,这种时候,为什么师傅师伯都没有一个人出来制止? 然而此时,丁宁却是看着苏秦微微的一笑,“可以开始了么?” 苏秦的面容没有什么改变,然而心中对丁宁的不喜欢却越来越浓烈。 他的眉梢微挑,不冷不淡道:“既然这么心急,那便马上开始吧。” 嘎吱嘎吱两声轻响,已经有些年份的木盒启开。 正戏已然开场,所有人都有些紧张起来。 其中一个木盒里面,是一个扁平的方石盘。 方石盘里,是一圈圈迷宫般的螺旋槽,这些螺旋槽里,有至少数百颗灰色的细小石珠,只是因为轻微的震动,这些异常光滑的细小灰石珠,就在石盘里流水般滚动,形成了许多条川流不息的灰色细流。 另外一个木盒里,却是一块肉色的玉石,雕刻成一个小小的兵俑,兵俑的手里持着一柄剑,平直的伸向身侧,虽然这个兵俑的面目都没有雕刻出来,然而这种挺立挥剑的姿态,却是异常有大秦王朝剑师的神韵,平直而锋锐,一往无前。 “这是流石盘,因为石盘一圈圈的纹理有些像年轮,石珠的流动又像是流水,所以又叫年轮流水盘,因为石盘和石珠的材质有些特殊,所以略微的震动可以让这些石珠在里面流动不息,然而流动的速度又不是恒定的。” 当这两个木盒打开,和以往主持一些入试时一样,苏秦先伸手点了点那个石盘,冷淡而清晰的缓缓说道:“成为修行者的第一道关隘,便是静心入定,先能静心,心无杂念,才有可能入定内观,才有可能感觉到自己身体内的五气。这道石盘,首先考究的便是静心。所有这些石珠里,有五颗石珠比其余石珠小些,然而这小…也只是很细小的差别,所以唯有静心者,才能将它们挑出来。这道考验,按照我们白羊洞的规矩,随你挑出五颗珠子,只要其中有三颗的确是挑对了,便可算合格。” 听到苏秦缓慢的述说,场间许多学生倒是不由得想起了自己面对这个石盘的时候,呼吸都控制不住的有些急促起来。 那五颗石珠和其余石珠的差别的确极小,哪怕同时放在摊平的白纸上都未必很快分辨得出来,在这种流动的情况下,让他们再来一次的话,或许都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一定能通过。 在以往他们看过的大试里,一大半的入试者便是直接在这一面石盘前就被淘汰了。 …… 木盒展开,便是一个天然的支架。 这一个石盘放在了支架上,放在了丁宁的面前。 丁宁没有理会周围所有人异样的眼光,他凝视着这面石盘,眼神里有些犹豫。 他事实上已经是第二境的修行者,而且身为第二境却能够杀死宋神书那样的修行者,他不是普通的修行者。所以此刻他犹豫的自然不是那些流淌的石珠本身,而是采取何种方式,何种结果通过白羊洞的这个入门测试。 因为今日里,是他正式出现在长陵很多人视线中的第一步。 这第一步便决定了他以后的姿态,以后他在白羊洞要采取何种方式修行。 他在长陵的街巷里已经低调隐忍了许多年。 他现在的真实修为还很低,长孙浅雪甚至为这个事情表达了强烈的不满,因为在他和长孙浅雪的计划里,他要走到现在这一步原本还要在很久以后。 只是他那一面墙上的花朵开得越来越多,还有很多宋神书一样的人,在很享受很安逸的活着,然而有些人,却在不人不鬼的苟活,有些人,每日里在阴暗的污水中泡着。 “我要更小心一些…小心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九死蚕…发现长孙浅雪…小心不能死去…”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在心里再次重复了一遍这样的话,然后他眼睛里所有犹豫的神情消失。 在一片不可置信的吸气声和惊呼声里,他伸出了手。 此时从石盘端到他面前放稳到他伸出手,还不过数十个呼吸的时间。 他的手截断了灰色的细小水流,从中取了五颗灰色的圆滑石珠。 (晚上有饭局,所以这一章就赶在现在更啦....) 第三十四章 机缘 南宫采菽满脸的震惊。 入门测试的严苛程度和宗门的底蕴和等阶有关,青藤剑院和白羊洞实则是差不多的修行之地,所以入门测试的难度也相差不多。 青藤剑院入院时的“万线引”也是和这石盘类似的测试,然而即便是她,也是足足用了半个时辰的时间,才终于通过。 只是数十息的时间,如果真的能够通过的话…便肯定破了白羊洞和青藤剑院的记录。 白羊洞其余学生也都是和她同样的情绪,所以才会一片惊呼声。 苏秦皱眉,心中涌起难以置信的情绪,难道这名市井少年,真的是拥有惊人的天赋所以才被特招入院? 丁宁平静的看着他,他又没有给这个白羊洞二师兄说什么的机会,然后平直的伸出了手,摊开了手掌。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了他的掌心。 紧接着,一片更加响亮的倒抽冷气声和惊呼声响起。 在这样的倒抽冷气声和惊呼声里,张仪的瞳孔也微微一缩,眉宇间的忧虑,却是瞬间变成了惊喜。 南宫采菽也彻底愣住。 苏秦的身后,原先反对最为激烈,自从知道南宫采菽的身世之后,便一直都不敢怎么抬头的沈白,此刻的脸色也是变得更加雪白,胸部剧烈的起伏着。 丁宁的手心里安静的躺着五颗石珠。 在刚刚流淌的灰色细流里,这五颗石珠和其余的石珠似乎没有任何的区别。 然而此刻所有人都看得很清楚,这五颗石珠里面,有一颗略微大了一些,而其余四颗,却是要小一些。 正是有挤在他掌心那一颗略大的石珠的衬托,所有人才能一眼看清另外的四颗略小了一些。 即便不是五颗全对,但只需取对三颗,这年轮流水盘的考验便已合格。 以往白羊洞最快的通过记录,是半炷香的时间。 丁宁这样的表现,让所有人陷入深深震惊的同时,甚至让他们开始怀疑,丁宁只是为了让他们更加方便的看清楚,所以才故意取错了这样一颗。 苏秦的面容没有太大的改变,然而心中也被强烈的震撼深深占据。 他的目光剧烈的跳动了一下。 然后他没有第一时间发表看法,却是闪电般伸出了手,在接过丁宁手心里的五颗石珠的同时,他的手指尖和丁宁的掌心轻轻接触。 在这数分之一息的时间里,丁宁清晰的感觉到一股微弱的气息从苏秦的指尖涌入,在他体内的经络间急速的游走了一圈。 他知道苏秦是什么用意,所以他依旧只是保持着绝对的平静,如同没有任何察觉。 苏秦的心再度往下一沉,心中的寒意越加涌起几分。 他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的气息。 没有感觉到任何的异样气息,便代表着丁宁不是已经有一定境界的修行者。 “五对其四,这一关你已然过了。” 他看了一眼手中的五颗石珠,转交给身旁那名学生,示意那名学生将石珠和年轮流水盘收起来,然后他点了点另外一个盒子里的肉色玉兵俑,缓缓的说道:“这是感知俑,感知是一种天赋,有些人即便能够做到绝对的静心内观,然而他们和体内五气和天地元气却好像天生无缘,怎么都感觉不到体内五气和天地元气的存在。没有这种天赋,便怎么都不可能成为真正的修行者。” “这种玉兵俑是用独特的肉玉制成,这种玉石里蕴含的元气和我们体内的五气有些相近,然而要更容易触碰和感知一些。” 苏秦冷冷的看着丁宁,接着说道:“这个玉兵俑手中的小剑是空心的,只要你能感知玉兵俑里的元气,感觉到里面的流动,你便自然可以像从花瓶里倒出水来一样,将里面的元气从小剑中倒出来。” 丁宁说道:“只要能够将里面的元气倒出来,便算合格了么?” 苏秦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丁宁微微一笑,说道:“只要这个合格,便可以正式入山门修行了吧?” 苏秦微微皱眉,再次点头,却不多说什么。 丁宁也不再多言,他上前半步,将玉兵俑握在了手中。 既然他在上一关便决定了通过的方式,这一关他便不需要再多考虑什么。 周围的天地安静了下来。 这对于他而言太过简单。 在他的感知里,玉兵俑内里的元气,就像是在山洞里流淌的河流。 他的手自然的做出动作,调整着这些河流流动的方向,让这些河流通过曲折的崖壁,朝着山洞的唯一出口,有亮光的地方流淌而去。 嗤的一声轻响。 水流喷出崖壁,变成一股瀑布。 而他的手中,玉兵俑所持的小剑前段,彩色的元气,形成了一条好看的彩虹。 山门附近所有人的呼吸彻底的停顿了。 就连对丁宁已经有些信心的张仪都彻底愣住,他想过丁宁有可能又会很快过关,然而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会这样快。 丁宁身旁的南宫采菽也呆呆的看着丁宁平静的面容,似乎想要在他的脸上看出一朵花出来。 …… “我知道这少年有些不寻常,却没有想到如此不寻常。” 就连白羊洞最高的那座道观前的两名老人,都陷入了难言的震惊里。杜青角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看着身旁面如白玉的薛忘虚,缓慢的说道。 薛忘虚犹豫道:“会不会之前便修行过?” “不会有问题。”杜青角摇了摇头:“我和他呆过数个时辰,如果连我都没有办法感觉出他的异常,那除非他是赵四和白山水那种宗师。” 薛忘虚摇了摇头,他自然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他的身体有很大问题。”杜青角看了他一眼,说道。 薛忘虚一怔,下意识问道:“什么问题?” 杜青角说道:“是阳亢早衰之体,五气太旺。” 薛忘虚双手微微的一颤,“那这…”原本他已经打好了主意,然而他现在却没有了主意。 “有什么关系么?”杜青角却好像看穿了他这个掌门师弟的所有心中所想,带着一丝傲意说道:“就安排他和张仪、苏秦一起进洞修行好了。” 薛忘虚对自己的这名师兄也是极其的了解,甚至也已经到了一个眼神便能觉察出对方内心想法的地步,然而此时他却是有些不理解,“可是…” “他的资质值得我们白羊洞的付出,至于你是怕花在他身上的代价浪费?”杜青角冷笑着摇了摇头,“即便是真的浪费在他的身上,也总比顺了别人的意,到时候全部落入别人手里的好。至于苏秦…我知道以你的性情一直不甚喜欢他,我也不喜欢他。但他的资质的确不错,而且昔日我们的师尊便对我们说过,一个人想要成长得更快一些,身边总得有些人给你压力。苏秦便是很好的人选。” 薛忘虚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认真的看着杜青角,眼睛里开始充满难言的感慨:“师兄,这些年我的修为境界虽然一直压着你,但是你有些时候的锐气,却始终是我无法企及。” “可是有什么用,到头来还是保不住这白羊洞。” 杜青角自嘲一笑,他眼睛里的傲意也消失了,也开始充满难言的感慨,“我要走了,便辛苦你了。不过很好,你的性子比我能忍,能忍不争,便能走得更长远。白羊洞没了,留几颗种也很好。” 薛忘虚看着杜青角的眼睛,想到这些年来这位师兄和自己在白羊洞经历的风雨,想到他即将远行,一时间,他竟然无语凝噎。 “他的命不好,然而在这个时候遇到我们,也算是有缘,有什么能给的,便多给一些,总比便宜那个女人要强。”杜青角却是转头,不再看他,目光落向远处的山门。 …… 山门前,一片死寂。 就连苏秦的脸色都有些微微发白。 他和张仪已经是数十年来白羊洞最为优秀的学生,然而即便是他们入门之时,也是花了足足半炷香的时间才感知清楚这玉兵俑的元气。 且这玉兵俑是白羊洞独有,外界绝不可能针对着做出什么练习。 然而丁宁在他和所有人的面前,却是宛如神迹一般,只是用了十数息的时间,便已感觉清楚了其中的元气,让玉兵俑手中的剑大放异彩。 “各位师兄师姐,可以接我进去,拜见师长了么?” 在所有人的极度震惊里,丁宁却是平静的一笑,对着苏秦和张仪等所有人揖手为礼,轻声的说道。 张仪也笑了起来,他揖手还礼,温和而认真的说道:“师弟,请。” 第三十五章 特例特办 师兄和小师弟见礼,宗门纳新,这场面很温馨。 这样的画面对于不远处的灰衫剑客却是难言的震撼。 他知道这名酒铺少年必定不普通,然而却没有想到在山门遭遇这样的刁难之下,他会用这样惊人的表现轻易解决问题。 苏秦看着这样的画面垂手沉默不语,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以沈白为首,一开始堵住山门的数十名学生脸上都是被人抽了数十记耳光的表情,但后来赶来的那些本身并不激进的学生,在一开始的震撼过后,却是也有许多上千祝贺见礼。 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丁宁今日所带来的震惊还不到停歇的时候。 就在此时,白羊洞山门内的某处山道上,又缓缓的飘出一条身影。 这是一名盘着道髻的中年男子,面目严肃而冷峻,他的眼眉就像数条细细的直线,甚至给人一种要割破他自己脸上肌肤的感觉。 他腰侧的剑也很细长,剑鞘是青竹制成,剑鞘的宽度都不过两指左右,可以想象内里的剑身是多么纤细,但是整柄剑的长度却远远超过了一般的剑,即便是斜斜挂着,剑鞘的尾端也几乎划到了地上。 这柄剑的剑柄也比一般的剑柄要长,看上去是用海外的红色珊瑚石制成,整个剑柄一直横过了他的身前,这柄剑挂在左侧,剑柄中部正好到了右手的前方。 “道机师叔。” 看到这名肃冷的中年男子走来,所有聚集在山门附近的白羊洞弟子全部都是心中一寒,纷纷行礼。 李道机,不仅是白羊洞里修为最高的数人之一,而且平日里还掌着戒剑,弟子若是有违白羊洞的规矩,便是由他决定做何等处罚。 “还都杵在这里做什么?” 李道机的目光甚至都没有落在其余人的身上,他只是肃冷的看着张仪,不悦的说道:“你难道连洞主交待你的事情都忘记了?” 张仪一怔,旋即反应了过来,歉然的对丁宁身侧的南宫采菽等数名青藤剑院的学生说道:“确实是疏忽了,张仪奉命带诸位师弟师妹去白羊洞经卷洞学习。” 去经卷洞学习? 周遭所有的白羊洞学生开始明白南宫采菽等人今日的来意,心中涌起无力和屈辱的感觉。 圣上的旨意已经下达,白羊洞已归青藤剑院,青藤剑院的学生也开始有进入白羊洞经卷洞研习的机会,今日南宫采菽等人便是第一批。 李道机转过身去,似乎他出来便只是要提醒张仪这一句,然而就在他转身动步的瞬间,他又冷冷的说了一句,“洞主有交待,让丁宁也一起进经卷洞挑选典籍研读。” 一片沉重的吸气声响起。 这句话再次让这山门周遭的所有白羊洞学生陷入不能理解的震惊里。 然而李道机却似乎还嫌这种震惊不够,他又随后补充了一句,“不限内外。” 一瞬间,这山门口一片死寂。 除了少数几门身口相传的宗门秘术之外,白羊洞的经卷洞里收录着白羊洞所有的心法口诀,包括许多代白羊洞修行者在自己的修行道路上对于修行的理解。 即便是本门的弟子,也只有在经过半年左右的学习之后,才会有第一次进入经史库学习。 而且经卷洞分内外。 外洞的心法和一些记录较为容易理解,而且修炼起来大多没有特别的限制,所以任何门内弟子都可以阅览研习,然而内洞的典籍比较深奥,尤其许多前辈大能对于一些功法的心得体会又不一定完全百分之百正确,需要自己进行甄别,所以唯有在某些方面达到一定要求,还必须对门内的贡献达到一定程度的弟子,才会被允许进入。 “到底为什么?” 一声满含着诸多情绪的大叫声打破了死寂。出声的是沈白,他觉得这太不公平,就算是他,也还从来没有获得过经卷洞内洞研习的资格。所以即便面对的有可能是李道机师叔的严厉责罚,他也无法忍耐得住。 然而李道机却是连头都没有回,风淡云轻的吐出了几个字:“特例特办而已。” 沈白呆住。 他说不出话来。 他周围的白羊洞学生虽然因为连番的强烈震惊而都心头有些发麻,但此刻听到李道机的这几个字,却反而觉得很有道理。 因为先前丁宁的表现,让他们已然相信丁宁能够破例进入白羊洞,并非是存在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只是因为洞主的眼光发现了丁宁的独特天赋。 那既然连入门都是破例不在大试时招入,现在再破例让他直接进入经卷库修行,又有什么问题? 看着李道机的背影,丁宁的眼底却也是涌出异样的神情。 皇后… 他再次想起了这个因为身份相差太过巨大,而显得过分遥远的称号。 接着他又想起了那个剑如白羊角的白发老人。 能够得罪皇后,再加上眼下的这些意外…看来这个白羊洞,似乎并不像外面绝大多数人眼睛里所看的那么普通。 …… 特列特办,丁宁跟随在张仪的身后跨过石碑,尘埃落定,再无人出声阻拦。 灰衫剑客眼睛里弥漫着依旧没有消散的震撼,驾着马车离开,决定一定要将这里发生的事情一字不漏的告诉王太虚。 张仪很细心,因为正好是刚过午饭的时间,他甚至令人准备了一些饭团,在刚过山门后不久便送入了丁宁和南宫采菽等人的手中。 “经史洞里严禁饮食,到了餐时自然会有人送食盒到经史洞外,按照洞主的吩咐,青藤剑院每批进入研习的时间是以一天的时间为限,至于丁宁师弟你…洞主没有交待,刚刚李道机师叔也没有明确交待,那么我想便应该是不限时间,你可以呆到你自己想要出来休息为止。” “你的住所我会帮你安排好,一切不需担心…至于修行课程,你入门的时间和一般弟子不同,再加上洞主都说了特例特办,我到时还要去请教一下洞主的意见。” 张仪在前面带路,一边做着介绍,丁宁一边细细的啃着混杂了野菜和不知道什么兽肉的饭团,一边打量着这个修行之地的真容。 在大秦王朝,一等一的宗门自然是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这两大宗门都是内门弟子上千,外院各等杂役弟子上万,且这数十年间累积所收的这上千名内门弟子,都是来自大秦王朝各地,甚至属国的最优秀人才。 这两大宗门自然高高在上,其余所有宗门根本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除了这两大宗门之外,大秦王朝第一流的宗门有十余处,其中如横山剑院等数个宗门是因为当世除了杰出的王侯大将而获得鼎力支持而兴盛,其余如墨墟剑窟、正一书院等,则也是宗门底蕴深厚。 白羊洞每年所能招收有修行资质的学生不过数十名,走出的所有学生里,能够到达第四境上品的修行者都是寥寥无几。 且白羊洞原本连参加岷山剑会这样的,圣上赐予的一年一次的进入那些大宗门学习的比试机会都没有,这便说明白羊洞在没有并入青藤剑院之前,实则是属于三流的宗门,和岷山剑宗的一些外院修行地相比都不如。 只是有些年代的修行之地总是有着些独特的气象。 真正的进入了这白羊洞的山门,丁宁才看清其实白羊洞所有的殿宇,都是以一些立柱支撑,建立在峡谷两侧的陡峭岩石上。 几乎所有的石阶,都是在悬崖峭壁上人工雕琢而出,还有一些殿宇之间,则是用索桥相连。 大多数殿宇都只是相当于一扇大门,内里都是一个个洞窟。 峡谷底部的树林河谷之间,却是不见任何人工雕琢的痕迹,没有任何的建筑,保持着原貌。 显然白羊洞最早的一批修行者,便是在这峡谷两边的悬崖峭壁上凿洞而居。 “我们的修行之地和住所都在两侧峭壁上的洞窟里,洞窟里冬暖夏凉,而且我们白羊峡的洞窟里有一种白灰石会自然吸收水汽,所以洞窟里也不会像别处一样湿气太重。只是平日里有时山风很大,师弟你身材单薄,路又不熟,单独行走的话,切记一定要小心,还有平日里石阶所至的地方,便是我们门内弟子都能到的地方,至于所有索桥所至的地方,都是需要一些特别的允许才能进入…”张仪细细的介绍着,也正提及白羊洞洞窟的事情。 听到此处,丁宁却是突然插嘴问了一句:“师兄,既是特例特办,我想有些夜晚住回梧桐落可以么?毕竟我梧桐落酒铺里只有我小姨一个人,比较冷清,而且我回去也可以帮忙做些事情。” 张仪一怔,旋即答道:“换了别人肯定不成,只是师弟…我还得让人问过了道机师叔或是洞主再说。” (推荐一下帮手游《众神王座》写的中短篇同名小说,冰火破坏神类似的风格,大家追这本书更新无聊的时候可以看看) 第三十六章 选经 白羊洞不大,那座地势最高,在白云之下好像一座孤岛一样的小道观,也不过百丈不到的高度。 张仪边走边停,细数了一些白羊洞建筑的用处,说了一些白羊洞的门规,左右也不过花了半炷香不到的时间,对于门内而言极其重要的经卷洞,便已出现在了丁宁的面前。 经卷洞的外面是一间就着山势雕琢而成的粗陋小石殿,进出唯有一条在风里有些摇晃的索桥。 索桥的木板都有些发黑,甚至给人不甚牢固之感。 白羊洞掌戒剑的师叔,先前在山道前令人心寒的李道机,此刻却已经站在这条索桥道口。 张仪拘谨上前,行礼轻声的问了几句。 李道机点了点头,然后他肃冷威严的目光落在了丁宁的身上。 “修行讲究出世,清净少干扰,心力都花在对自身和天地元气的感悟上,修行进境才会快。所以所有的修行宗门都自然和外界隔绝。然而修行同样有入世的说法,有些人在尘世中修行,多些感悟,多些际遇,修行进境反而更快,而且再强的修行者也是人,同样逃不了尔虞我诈,入世而行,反而不会是清水塘里养的金鱼,一朝进入浊浪滔天的大江大河,不太习惯。洞主说了你是特例特办,但归根结底,还是要看你的修行进境,看你有没有这样的资格。”他看着丁宁,缓缓说道。 丁宁看着他肃冷的眼睛,说道:“师叔的意思是,我可以回梧桐落,但我首先要证明我的修为进境足够快?” 李道机眉头微蹙,他不知道这名酒铺少年从他刚刚的话里到底领悟了多少,但是他还是点了点头,清声道:“经卷洞里的典籍,你可以自行挑选研习,接下来你的修行起居之所、今后的修行,洞主也会视你这些日的表现再做安排和调整。” 听着李道机的这些话语,丁宁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然而他身前一侧的张仪和他身后的南宫采菽等数名弟子,心中却是再次弥漫震惊和不解的情绪。 虽然修行者修行的都是用真元调用天敌元气的手段,在真元的修炼上,道理也都是一样,但是因为每名修行者的体质不同,体内的五气不同,所以无数代的修行者遗留下来的各种修炼真元的功法实则都有着很大的差别,凝练出的真元,也会带着些不同的特性。 较为极端点的例子,例如大燕王朝的真火宫,真传弟子才有资格修习的魑火真诀,真元调集的天地元气,便只能化成恐怖的真火,而大秦王朝唯一的女司首夜策冷,她所修习的天一剑阁的离水神诀,表象便是各种各样的水流。 不同的功法和剑诀以及其它调用天地元气对敌的手段的配合,也有不同的威力和效果。 一般而言,在弟子入门之后,师门便会因材施教,针对这名弟子的潜质特点,提供一些建议,帮助他挑选合适的功法和剑诀修行。 这挑选修炼功法,是黑夜摸石过河的第一步,决定了修行者的一生。 然而现在,白羊洞竟然真的特例特办到不做任何建议,直接让丁宁自由挑选。 直到李道机再次翩然离开,身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张仪依旧有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然而他自然不会违背平日里尊敬到了极点的洞主的决定,所以在穿过索桥,带着丁宁和南宫采菽等人进了经史洞外的石殿后,还忍不住苦着脸告诫丁宁,“师弟,经史库里的真元决法很多,许多诀法威力甚大,各有特色,但也要看到底有没有什么缺点,到底适合不适合自身,所以你千万要仔细斟酌。” …… 经卷洞的石门缓缓开启,露出一条缓缓往上的石阶。 “你一开始进行年轮流石盘测试的时候,五颗石珠里取错了一颗,是不是故意的?” 在从进山门到进入经卷洞的路上,南宫采菽一直刻意的和丁宁保持着一段距离,此刻和丁宁开始进洞,南宫采菽终于忍不住了,紧走了两步,到了丁宁的身侧,认真的问道。 丁宁没想到她还在想着这个问题,转过头看到她好奇而认真的眼神,忍不住微微的一笑。 “你是故意的,只是为了让所有人一下子有对比,一下子能分辩得出来,对吧?”他的笑容让南宫采菽看出了些什么,她的心中不由得一震。 “能很快拿出四颗,当然能够五颗全对。”丁宁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只是不想花太多的时间。” “从一开始你就知道你肯定能通过那样的入门测试。”听到他的这句话,南宫采菽的眉头却反而深深的皱了起来,她怀疑的看着丁宁,“这件事太过怪异,因为就算你知道是你个天才,但是按理也不可能拥有那样绝对的信心,而且接下来白羊洞洞主竟然给你开这样的特例,而且让你进入这经史洞挑选修行典籍也不给任何的建议...能够用那样的速度通过年轮流水盘和玉兵俑的考验,除非是之前就已经拿年轮流水盘和玉兵俑练习过无数次,你…你该不会是白羊洞洞主的私生子吧?” 丁宁本来饶有兴致的听着,结果听到她这最后一句推断,顿时差点一个跟头跌倒在石阶上。 “南宫大小姐,你的联想太丰富了。” 他看着眼睛里全是怀疑光焰的南宫采菽,无可奈何的说道:“像你这样拥有这么丰富的联想能力的人,将来应该去监天司查案。” “难道你真的只是靠绝对天赋?”南宫采菽的眼睛里依旧是不相信的神色,她边思索边接着说道:“可是既然你能够确定自己有这样的天赋,为什么不直接参加每个宗门的春试?每个长陵的人应该都很清楚,除了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这样的宗门之外,其余绝大多数宗门的入试都是没有什么前提限制,任何合龄的人都可以参加,而且以你今天的表现,如果没有作弊的成分,完全可以进入更好的宗门。” 丁宁的心中微微一沉。 这的确是个有可能引起怀疑的破绽,将来必定也有人会有这样的疑虑,他必须给出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他微微蹙起了眉头,想了想,说道:“修行…并不是每个人所能想的事情,我一开始并不知道我有能够成为修行者的潜质,直到方绣幕来看过我,直到我遇到王太虚。” “方绣幕?方侯府的方绣幕?”南宫采菽大吃了一惊。 大秦十三侯之一的方启麟已经年迈衰老,然而这些年方侯府非但没有衰落的迹象,反而有种隐隐超出其余侯府的架势,便是因为方启麟有两个令人羡慕的儿子。 其中一子方饷,已经和南宫采菽的父亲一样,是镇守外藩城的神威大将,而另外一子方绣幕则是出了名的剑痴,对于修行之外的一切,都没有任何的爱好。 虽然外界现在不知道方绣幕真正的修为到达了何种境界,然而至少在十年之前,很多长陵的真正权贵就可以肯定,方绣幕是长陵所有差不多年纪的人里面,修行破镜最快的。 甚至按照他的修行破境速度,就连两相和元武皇帝都下过论断,说他是长陵的年轻修行者中,将来最有希望能够突破七境上品的修行者。 七境之上,便是第八境,一个古往今来极少有修行者所能达到的境界。 能够得到两相和圣上这样评价的人物,对于南宫采菽而言,自然也是一个需要仰望的神话。 “王太虚又是谁?” 南宫采菽深深的呼吸着,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看着丁宁接着问道。 “两层楼的主人,一个江湖市井帮派的主人。” 丁宁看着南宫采菽,平静的轻声说道:“方绣幕来看过我,我知道了我有不错的修行潜质,但是方侯府依旧放弃了我,因为我的身体也有着很麻烦的问题…后来遇到正和别的江湖帮派斗得不可开交,想要赌一赌的王太虚,我才决定要赌一赌,这才决定要借助他的安排,进入白羊洞修行。” “赌一赌?”南宫采菽难以理解的问道:“你的身体有什么很麻烦的问题?” 丁宁看着她:““五气过旺的早衰之体,如果没有特别的际遇,在开始修行之后,便有可能死得更快。” 丁宁的话语十分平静,然而落在南宫采菽的耳朵里,却无异于惊雷。 她的呼吸都有些停顿了,“死得更快…有多快?” 丁宁说道:“可能能活到三十多。” 南宫采菽的脚步都顿住了。 她的脸色都苍白了起来,她难以想象,丁宁这样一个朝阳般的少年,竟然有可能只剩下十几年的寿元,而且他还能够这么平静的谈论这件事情。 “所以我不是白羊洞洞主的私生子,他对我这么破例,有可能是觉得我无论修炼什么,到头来可能都没有什么用处。”丁宁却是看着她微微一笑,说道:“还有一个可能就是他想看看我的判断,毕竟修行还是要靠自身,他看看凭我的直觉,能不能挑选出更适合我自身的功法,好让我多活几年。” 看着他的微笑,南宫采菽竟久久不能言语,她莫名想到了一句话,有些人修行,只是为了更多的荣华,而有些人修行,则是因为修行便是他们的命。 丁宁继续前行,斜斜往上的石阶已到尽头,一个好像始终沐浴在柔和天光中的洞窟,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是一个顶上有许多通风孔的洞窟。 那些通风孔里,应该有许多折射的晶石布置,柔和的光束洒落在洞窟的各个角落,却隔绝了风雨,使得这个洞窟里的一切好像处于绝对的时间静止状态。 洞窟四壁的书架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典籍。 在他正前方的书架一侧,还有一条狭窄往上的楼梯,应该便是通往内洞。 丁宁正式踏入经史洞,他从左手侧开始,开始认真的看起每一个书架上的典籍。 南宫采菽定了定神,跟了上去。 身为青藤剑院弟子,有幸能够进入别的宗门的藏经地,自然要抓紧每一分钟的时间,尽可能的多看一些东西,看看能不能发觉对自己的修为有很大帮助的东西,然而此刻,她脑海里的大部分念头却都聚集在丁宁的身上。 她很想知道第一时间知道,丁宁最终到底会选择什么样的功法。 第三十七章 全新的修行 白羊洞最高处的小道观里,看着前方空空旷旷的天空和漂浮着的白云,想着这些年自己身边一名名师兄弟的逝去,薛忘虚觉得自己的身心也说不出的空乏。 他轻轻的叹了口气,问恭立在道观门口的李道机,“那少年现在已进洞了?” 李道机点了点头。 “他若是挑选定了修行典籍,第一时间来告诉我。”薛忘虚有些满意的说道。 李道机点了点头,但他如刀刻般的眉毛却是不自觉的微微挑起,“师尊,为何对他有这样的兴趣?” 薛忘虚眼睛里浮现出感慨,他轻声应道:“不只是因为这少年特别,还因为这少年是你杜青角师伯给我们白羊洞留下的一颗种子。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自然会明白那些和你相处了很多年的人一个个离开,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看着这名已经开始恋旧的老人,李道机不再多言,认真的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 《养生经》《指玄真诀》《内观真引》《修行九境论》《悟真心诀》《白羊三十四剑经》《九墨离照诀》《长陵修行简史》《真火辨》…… 对寻常的修行者而言,这种经史洞里的修行典籍浩如烟海,即便是分门别类的归理整齐,也必定挑花了眼睛,所以和大多数宗门的藏经地一样,白羊洞的经史洞并没有做特别的规整,各类典籍不按顺序的摆放着。 丁宁比张仪更清楚所有的真元修行之法都有着各自的优劣,除了一些特别逆天的不传之秘之外,所有的功法都不存在明显的高低界限,所以他并没有急着要进内洞的想法,只是依次前行,一个书架都不放过。 看着书脊或是卷面上密密麻麻的文字,他心中并没有一般人会有的震惊和狂热,其中许多的典籍对于他而言自然十分平庸,但是他的目光依旧十分认真和慎重。 他所修的九死蚕是天下最为玄奥高深的功法,有着诸多天下修行者都完全不知晓的奇妙功用,然而他的九死蚕绝对不能暴露在长陵的阳光下。 在他足够强大之前,他需要有一门功法可以掩饰,而且绝大多数时候,他需要用这门功法所产生的真元来战斗。 这门功法必须最适合现在的他。 所以这不亚于一场全新的修行。 《赤凰神照经》 蓦地,他停了下来,手指落在了这本赤黄色封面的古典上。 这是他听说过却没有见过内容的真元修行之法。 翻开厚重的黄油纸所制的封面,他的思绪沉浸在这本内页也已经发黄的典籍里。 里面的内容和他听说的一致,这门真元修行之法很适合他目前的状况修行,这门真元修行之法本身需要旺盛的五气,他身体内的自然状况,使得他可以简略掉大量的培气修行过程,修行的速度可以比一般的功法快出很多,而且这门功法修出的真气、真元,对和长孙浅雪的双修也十分有利。 他看了片刻,先收起了这本书,捧在怀里,然后继续前行。 《五阳正身》…也对和长孙浅雪的双修有益,虽然不如赤凰神照经的修行速度快,但身体血肉却是会更强健一些,这门功法似乎也还不错。 《静观流光法》…一种可以让真气的流速变得更快一些的修行之法,这样从炼气境到真元境的速度会比一般的功法快很多。 丁宁全身心的沉浸其中,不知不觉已经捧了三本典籍在怀里。 《坐妄心经》 突然,这样的四个字落入他的眼中,他的身体微微一震,面容瞬间有些僵硬。 他的目光带着一丝不可置信,快速的前移。 《天照自观》《脱神法》《逆命诀》…在前方的书架上,他迅速的捕捉到了这些字眼。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身体里泛起一丝古怪的麻痒的滋味,只是这些熟悉的字眼,就让他明白了为什么白羊洞会得罪皇后,最终迎来被迫并入青藤剑院的结果。 这些在大秦王朝,都属于不应该存在的典籍。 在元武初年,为了稳固刚刚坐上的王位,为了消除那个人存在的痕迹,不知道有多少修行者被杀死,有不少宗门被定了逆反之罪,那些宗门湮灭之后,为了表达对圣上和皇后的忠心,为了不让圣上和皇后担心那些宗门死灰复燃,所以无数和那些宗门有关的典籍被付诸一炬。 其实当岁月流转,过往的很多事情成为故事,即便是修行那些宗门遗留下来的一些典籍,现今的修行者也很难将自己和那些宗门联系在一起,想要为那些宗门做些什么事情。 然而这代表一种态度…圣上和皇后,不想要任何一丝可能。 白羊洞的经史洞里存在着这样的本来应该已经被销毁的典籍,便也说明了白羊洞掌洞的一些修行者的态度。 哪怕只是单纯的觉得修行功法无罪,对于天下的修行者而言,任何在修行道路上摸索的感悟都是难得的经验,然而长陵的很多人便会觉得他们至少对那些宗门抱有一丝同情心,对当年的一些事有着不一样的感观。 丁宁的心中充斥难言的感觉,他深深的看着那些在长陵恐怕已然成孤本的典籍,略带僵硬的手指却是没有触碰,继续在书架上滑行往前。 他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灵源大道真解》,一本薄薄的古册莫名的吸引了他的目光。 在他的记忆里,这是源自赵地灵源真宝宗的修行功法,最为普通不过,在各朝的民间都有流传,这本古册的在白羊洞明显也不受任何人的重视,古旧的封面已经出现不少破损,也没有任何人修补,从书册和书架接触的地方的痕迹来看,这本古册也已经很多年没有被人触碰过。 只是透过破损的封面,丁宁看到内页上行功图的部分画面,却似乎并没有那么普通。 他不自觉的微微蹙起了眉头,将这侧古册小心的抽了出来,缓缓的打开。 他的眉头马上更深的皱了起来,眼睛里也开始闪烁出异常的光芒。 内页一开始的表述,似乎和灵源大道真解没有多少的差别,然而第一副行功图就绝对不简单,越往后翻,丁宁的心中便越是吃惊。 他可以肯定这绝对不是寻常的灵源大道真解,而是被误认为是普通的灵源大道真解的一部非同寻常的修行秘典! 再翻了数页,看到一幅行功图旁对于大多数修行者而言根本不可能理解的几行玄奥晦涩的字句,沉浸其中的丁宁差点直接叫骂了出来。 这哪里是什么大赵王朝之前的普通宗门流传在外的普通典籍,这分明是以前大韩王朝的三大修行地之一的无我宫的秘典《斩三尸无我本命元神经》!。 在一般的修行者而言,“三尸”是指人的三种“恶欲”,私欲、食欲和**,这三种欲对于修行都是不利的,都要尽量消减,唯有无我宫的这门《斩三尸无我本命元神经》,却是反而在修行的过程中,要刺激人的这三种欲望,然后在修行的一些关键阶段,硬生生的一下斩掉这些欲望。 在刺激体内这三欲的过程里,便能让修行者的五气分泌得比一般修行者更为旺盛,而一朝斩去,只要成功,念力、心境都会得到极大的提升。 这是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险绝功法,同样也是超出一般修行功法的强大功法。 早在被大秦王朝所灭之前的数十年,大韩王朝和相邻的大魏王朝就征战不断,无我宫就毁在一次大韩王朝的大败之中。 相传无我宫占地数千顷,被破之后,焚烧无我宫的火焰燃烧了足足一月都没有完全熄灭,在当时的战斗里,无我宫的财宝和典籍遭遇大韩王朝的溃军和大魏王朝的军队的疯抢,诸多无我宫幸存的修行者也拼命抢了一些东西逃离,或者拼命破坏,不让有用的典籍落入魏军之手,无数典籍的残页在火焰中如同蝴蝶般飞舞。 丁宁不知道这本伪装成普通功法的《斩三尸无我本命元神经》是怎么会躺在白羊洞的经史洞里的,但他十分肯定,这门功法极其强大,他修行起来一定会很快。 同时,他也可以肯定,即便是连他前方还没有进入过的白羊洞内洞,都不可能有比这门功法更强的功法。 所以他放下了怀里的三本典籍,只取这一本在手中。 然后他不再看修行真元的功法,开始专心的挑选配合的身法、剑诀。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进入了内洞。 内洞的大小大约只有外洞的三分之一,但洞中的典籍却的确要比外面的深奥和负责得多。 最终,他的手指落在了一本名字极其普通的剑经上。 这本黑色封面的剑经名为《野火剑经》。 然后他对于这里面的典籍再无任何兴趣,走向一侧空处的数个蒲团。 “难道你挑来挑去,最终就选了这样两本典籍?” “你就想修行这样两本典籍?” 两声不可思议的声音连连的在寂静洞窟里响起,传入丁宁的耳廓。 第三十八章 半日通玄 丁宁转过身来。 他看到南宫采菽一脸不敢相信的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 “你该不会真的已经选定了这两本典籍,就准备修行这两本典籍吧?”看着转过来的丁宁的脸色,南宫采菽又忍不住问了一遍。 丁宁点了点头,说道:“是啊。” “你到底对修行了解多少,或者说你到底懂不懂什么是修行?”听到丁宁承认说真的有这样的打算,南宫采菽气得嘴唇都颤抖了起来。 丁宁看着这个脸色都煞白起来的少女,平静的说道:“有什么问题么?” “你到底知不知道这些都是什么典籍?” 南宫采菽恼怒的目光落在了丁宁手里的两本典籍上,睫毛不断的颤动着:“你知不知道灵源大道真解只不过是很粗浅的真元修行功法,并没有特别可取之处,而且这门真元修行之法还是来源于赵地。身为秦人修行这门功法,你不但得不到什么特别的好处,而且还会引起很多大人物的不喜。至于这野火剑诀,是一门威力不大,然而却特别繁杂难练的剑诀,不仅是剑式难学,真气或是真元配合,也是分外的复杂…我们青藤剑院也有这门剑诀,但是我的所有师兄师姐们,却是从来没有一个人会挑选这门剑诀修行。” “你的意思是…我选的这门功法和这门剑诀,配合起来,实在是很差?”丁宁微微一笑,说道。 看着丁宁还能笑得出来,南宫采菽的脸上不由得笼起了一层寒霜,“不是很差,是差到不能再差。既然你和我们不同,在这里研习不限时间,你为什么不能多花点时间,再仔细看看每本典籍里的内容?你应该明白,不是所有白羊洞弟子都有一开始进入内洞挑选典籍的机会,你的起点就比他们高,你为什么不好好珍惜?” 丁宁认真的看着她,轻声说道:“可是我这么选,和你有什么关系?” 南宫采菽愣住。 这好像和她的确没有什么关系。 自己跟着他看到底要挑选什么典籍,也只是因为自己的好奇心,现在自己的生气,也只是因为想要看到一场精彩的大戏,结果看到了不搭调的拙劣表演而太过失望。 可是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和丁宁在今日之前只是见过一面,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 “怎么修炼,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不过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所以我还是真的很感谢你。”丁宁看着她,接着说道:“而且不同的典籍对不同的人而言是不同的,我肯定这两本典籍很适合我。” 若是别的人在还未开始修行之前就对南宫采菽这么说,南宫采菽肯定会觉得这个人不是不知天高地厚就是白痴,然而想到丁宁在山门外的自信和表现,此刻看着丁宁平静而自信的眼神,南宫采菽却是愣愣的问道:“你确定?” “我确定。” 丁宁点了点头,无比诚恳而认真的说道:“还有你赶快抓紧查找你所需要的东西,你跟着我已经浪费了不少宝贵的时间。” 南宫采菽心中依旧充满觉得荒谬的情绪,但丁宁先前的那句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却在此刻起了一些作用。 不管丁宁的自信看上去有多荒谬,但眼下的确任何事情都没有她自己的修行问题来得重要。 她不再多说什么,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开始一本本翻看内洞的典籍。 另外数名青藤剑院的学生早已沉寂在无数修行的知识和经验里,经卷洞里再次变得静谧异常,唯有沙沙的翻书声。 一束束皎洁的光束洒落在丁宁的身上,洒落他身前蒲团上摊开的古旧册面上。 他迅速的忘却周围的天地,全身心的投入,开始全新的修行。 今日里的白羊洞给他带来了无数的意外,这册被伪装成了普通的修行功法,但实际上对于那些顶级宗门而言都算得上是至宝的《斩三尸无我本命元神经》,对他而言也是难得的惊喜和机缘。 即便是他,也很想知道这门功法会有什么样不同的神妙。 册页上的一条条注解和一副副图录,随着他的慢慢思索,清晰的出现在他的脑海里,然后慢慢的连接起来,变得清晰而真切。 他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修行的第一步,便是要做到识念内观,感觉到体内五气。 对于普通人而言,要做到这第一步,要感觉到体内五气的存在,就不知道要花去多少的时间。 然而在闭上眼睛的瞬间,他就已经完成了这第一步。 在他的念力驱使之下,他体内的五气开始按照这门修行功法的路线,缓慢的在他的身体里穿行,朝着他的气海前行。 不同的修炼方法,就像是不同符箓上的符线,不同的体内五气流动的线路,在身体里不同的转化,将来便会产生不同的真气、真元。 这道理并不复杂,任何真元修行之法都是念力对于身体奥妙的探索,都是体内五气和天地元气的玄妙转化。 然而这种全新的过程和玄妙的转化之间,却充满了无数未知的危险。 时间悄然流逝。 夜色开始笼罩白羊峡。 一名送餐的白羊洞学生,已经接近通往这经史洞的索桥。 南宫采菽和数名青藤剑院的优秀学生已经彻底入迷,浑然忘了时间,就连翻页的动作都越来越缓慢。 忽然间,南宫采菽和这数名青藤剑院的学生都感觉到了一缕微风。 这一缕微风很弱小,然而经卷洞里的空气都似乎凝固,所以这样的一缕微风,对于他们这些修行者而言,都是绝对异常的变化,足够值得警惕。 南宫采菽下意识的抬起头来,因为身体的自然紧张,呼吸微顿。 她赫然发现,这微风来自丁宁的身上。 丁宁的身体里,好像有一个浪头冲入了空旷的地方,逼出了一些那个空旷地方的气息。 这便是风的来源。 她一时有些茫然。 但在接下来的一瞬间,她看到丁宁的肌肤下,似乎亮起之前没有的光泽,似乎有五彩的玉光莹莹闪动。 她开始想到了自己一开始修行的时候,想到了自己的师兄师弟们一开始破境成功,打开气海,正式成为第一境下品的修行者时的画面。 这是识念内观,感悟五气,打开气海! 她的脑海里终于开始清晰的浮现出这样的字样,然后她的身体被前所未有的震撼占据,整个身体都不可控制的颤抖起来。 其余数名青藤剑院的学生也开始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们的身体也开始剧烈的颤抖,他们的样子甚至比南宫采菽还要难看,脸色都是无比的雪白,张开了嘴,却像快要渴死的鱼一样无法出声,无法呼吸。 打开气海,踏入第一境通玄下品,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修行者,他们用了多久? 他们里面最快的人,都足足用了七个月的时间! 可是从挑选修炼典籍,到开始参悟,到打开气海…这名来自梧桐落的酒铺少年,只用了半日的时间! 半日通玄! …… 来经卷洞送餐的白羊洞学生,正是今日里一开始在山门外负责接引丁宁的叶名。 他提着餐盒,还未踏进经卷洞外的石殿,便看到李道机白着脸从石殿中走出,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便从他身侧飘然而过。 叶名便油然觉得奇怪,不知道李道机师叔是怎么了,虽然一样的沉默寡言,但是好像没有平时的威严和孤冷。 李道机垂着头快步穿过索桥,身体在夜色中掠起,穿过几片白色的浮云,落在最高处小道观外的平台上。 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微颤道:“那少年已经选定了修行的典籍和剑诀。” 洞内枯坐着,睡着了一般的薛忘虚顿时睁开了双目,眼眸如星辰般闪亮:“他选定了什么?” 李道机说道:“灵源大道真解,野火剑经。” 薛忘虚一愣,伸手下意识的去摸旁边石案上的茶壶,喃喃道:“这可真是不妙,竟然如此牛头不对马嘴…怪不得你气得声音都发抖了。” 李道机缓缓抬起了头,用了好大的力气才说道:“不是气的,是因为他已通玄…他刚刚已经踏入第一境,打开了气海。” “你说什么?” 薛忘虚的手猛的一抖,差点打碎了手里的茶壶。 李道机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认真的重复道:“他半日通玄。” 第三十九章 真正的怪物 薛忘虚看着李道机微微颤抖的双唇,兀自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怪物…” 数个呼吸之后,他才平静了下来,吐出了这两个字。 经卷洞里,南宫采菽和数名青藤剑院的学生,也浑身轻颤着,用看着真正怪物的目光看着丁宁。 这怎么可能! 半日通玄,在他们的印象里,在为外界所知的传闻里,元武初年到现在,便只有灵虚剑门的安抱石和岷山剑宗的净琉璃这两个怪物做到过,就连剑痴方绣幕都是花了数十日的时间才通玄。 明知道这是发生在眼前的事实,并非是感知里的虚像,处于强烈的震撼和不可置信之中的南宫采菽还是忍不住看着正在睁开双目的丁宁,颤声问道:“你已经打开气海了?” 丁宁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的问题。 他微蹙着眉头感觉着五气在气海里的流动,隐约感觉出这种无我宫的顶级功法走的是极其霸烈的路线。 然后他注意到了落在自己身前的光束。 光束依旧柔和而明亮,然而和之前已经有了微弱的改变,之前的光束更像是经过过滤的纯净阳光,而现在的光束却是明显带着宝石的光亮。 他便反应过来,外面已经夜色降临。 “竟然用了这么久。” 他自言自语了一声。 他这句话完全是真正的有感而发,这绝对是因为这门《斩三尸无我本命元神经》的五气流动和绝大多数功法有很大的不同,否则在他的气海实际已然存在的情况下,引导五气进入气海根本不需要这么久的时间。 而且只是半日的修行,五气刚刚注入气海,此刻的他就有些手脚发虚的感觉,这样的消耗,使得他明白这门功法的确有着很独到的地方,将来形成的真气、真元,必定比一般的功法蕴含更猛烈的力量。 若是普通的功诀,他恐怕连半炷香的时间不到,就能够通玄。 只是他此刻的这一句有感而发的轻语,落在南宫采菽等人的耳中,却是截然不同的意味。 “用了这么久?” 南宫采菽的身体都发抖了起来,她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点着丁宁,“如果你真的已经通玄,已经打开气海…你知不知道一般的修行者到这一步要多久的时光?” 丁宁看着她那一根颤抖的白生生的手指,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不是一般的修行者? 这句话虽然是事实,但此刻落在她的耳朵里,却恐怕太自傲太装了点。 看着微蹙着眉头的他,南宫采菽却是开始清醒。 “难道你也是和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的那些人一样,也是真正的怪物?” 她深深的呼吸着,收回颤抖的手指,情绪复杂的说道:“你选择灵源大道真解这样的功法,是因为这样的功法对你而言最容易理解,最简单,可以让你修为破境的速度很快?” 丁宁歉然的一笑,他觉得这些事情根本没有办法像她解释,而且任何修行者的修行本身,本来就是应该严格保守的秘密。 然而南宫采菽看着他歉然的笑容,却是认为这是因为他的天赋超出她们太多,所以才抱歉。她在自己的心里也为丁宁之所以选择《灵源大道真解》这样普通的功法找到了解释。因为丁宁的身体问题,因为他的寿元没有其他人长久,所以他必须尽可能的选择这种相对而言简单,进境可以快一点的功法。 “看来你的确是真正的怪物。” 她有些伤心,有些颓然的低下了头:“看来从一开始我就不该怀疑你的能力,根本不用多管闲事。” 南宫采菽身后数名脸色都有些微白的青藤剑院学生中,一名看上去最为持重的少年眼光闪烁,就忍不住要动步。 “鹿末龙,若是你想获得此人的一些好感…我劝你还是不要上前了。”但就在此时,他身旁一名个子最矮,一头黑发散落的披着的少年,却是用唯有他们两人听到的声音轻声道:“现在再去表达一些友善,已经晚了。” 听闻这些话语,名为鹿末龙的少年身体顿时僵住,心中充满了悔意。 他知道对方的这些话说的是对的。 这名酒铺少年虽然年幼,然而却似乎拥有看穿一切的平静双眸,在山门外,南宫采菽为他出头之时,他们也并没有多看得起这名少年,现在因为对方表现出来的恐怖天赋,再去结交的话,想必也获得不了对方的任何友谊。 对于他们而言,表面上的一些客套话,根本全无意义,还不如不要堕了自己的脸面。 …… 数名青藤剑院的学生继续开始搜寻自己所要的修行知识和经验,为了尽可能的抛开那种种震撼、失落和悔意交缠的复杂情绪,他们甚至刻意的距离南宫采菽和丁宁更远了一些。 丁宁已经感觉很饿。 他甚至已经闻到了经卷洞外食物的香气。 他怔了怔,又旋即闻到了南宫采菽身上那种自然的淡淡处女幽香。 一丝略微惊异的情绪浮现在他的心头,他马上反应过来,这应该便是《斩三尸无我本命元神经》带来的另外一些改变。 这种昔日大韩王朝的顶阶功法,在他才刚刚通玄之时,就已经让他对色香味的感知敏锐了许多。 他没有拒绝这种感知的改变,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正准备站起身来走到经史洞外去吃东西,对于他而言,今日的修行已经告一段落。 若是白羊洞没有特殊的安排,他会选择会梧桐落的酒铺。 然而就在这时,他注意到了南宫采菽手中翻开着的典籍。 他微微犹豫了一下,看着低垂着头的南宫采菽,轻声道:“你的修行上面有什么大的问题?” 情绪还有些不平静的南宫采菽身体微震,她抬起头来,看着丁宁的双眸,她有些怀疑的说道:“你想帮我?” “每个人的修行都不同。”丁宁看着她,认真的说道,“我最多和你探讨一下,至于能不能对你有用,那是未知之事。” “哪怕帮不了我也没关系。”感觉到丁宁真实的善意,南宫采菽瞬间就莫名的高兴起来。像她这个年纪的少女,往往对友情有着最好的想象,她刚刚的失落,恐怕大多数不再于丁宁的天赋和她的差异,而在于面对她的好意,丁宁一直保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 “我的感悟有问题.”想到对方又是真正的怪物,半日通玄,甚至连挑选功法都是自己决定,她就又变得更加振奋了一些,快速的补充道。 “是对天地元气的感悟有问题?”丁宁看着她发光的眼睛,认真的问道。 “是的。”南宫采菽也认真的点了点头,“我的修为已经到了第二境上品换髓,到了这一境,便可以设法感知天地元气,我也这么做了,因为第二境炼气境到第三境真元境,破境的关键就在于能不能从周围的天地元气里找出能够和自己体内真气融合的元气,引天地元气入体才是关键,只要能够引一些天地元气入体,真气和天地元气的融合,是不会有任何的问题的。” 丁宁看了她身前摊开的典籍一眼,“你是根本感觉不到天地元气的存在,还是感觉不到天地元气的差别,就完全是混沌的一团?” 南宫采菽摇了摇头,轻声道:“如果是那样,我和我的师长恐怕还没有那么着急,我是感觉得到天地元气的存在,甚至也能感觉到每一股天地元气是不同的,然而在我的感知里,好像每一股天地元气都很抗拒我,好像每一股天地元气都和我不亲近。” “可能是因为体质的问题,我父亲修行的时候,也是和我一样的问题。他在第二境到第三境足足卡了七年。”顿了顿之后,南宫采菽接着忧虑的说道:“正是因为有这样的顾虑,所以他没有让我修习他擅长的万涛真水诀,而让我修习了青藤剑院的青木真诀。然而我现在依旧遇到了和他同样的问题,我从第一境突破到第二境上品,是我们青藤剑院的学生里面最快的,只是我也在这个阶段卡上七年的话,我或许会比绝大多数人都慢。” 丁宁点了点头,他伸出了手,合上南宫采菽身前的典籍,“元气种类细微辨”,他轻声读出了这册典籍的名字,然后蹙着眉头,认真的问道:“所以你来白羊洞经卷洞,就是想看看这里的典籍和一些笔记能不能给你带来些启发?” 南宫采菽点了点头,“我父亲的破境也没有特别的感悟,他只是在一次战斗的危险关头,自然感觉到了天地元气入体,如果我不能找出些原因,或许等待我的,是比七年更久的悲惨遭遇。” 如果七年都卡在第二境,这的确是很悲惨。 尤其看着身旁的一个个人超过自己,将自己远远的抛在身后,或许会直接绝望。 丁宁仔细的思索着。 “这两本笔记里好像有很多独到的见解,你仔细看看?” 他很快站了起来,翻过了十余本卷册,最终挑了两本放在了南宫采菽的身前,认真的说道:“你慢慢看,我先出去吃点东西,然后我还有可能回家。” 《巴山蕉塘主人笔记》《启天论》 南宫采菽惊讶的看着这两册似乎只是随笔般的笔记,翻了开来。 第四十章 传说里的灵脉 丁宁缓步走出经卷洞,打开了放在石殿门口的食盒,取出了自己的一份,然后坐在殿口的石凳上,慢慢的吃着还温热着的菜蔬,脑海里开始梳理起今天的收获。 伪装成普通功法的《斩三尸无我本命元神经》绝对是门很霸道的功法,不仅可以比一般的功法拥有更好的感知,而且将来修炼成的真元一定会很暴力。 如果说普通的功法修成的真元像江河里的大浪,那这门功法的真元,就应该会像大浪里还蕴含着难以驾驭的恶兽。 至于野火剑经,也绝对是这些年被长陵的修行者严重低估了的一部剑经。 这部剑经的真意,并非是野火燎原,而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因为剑势太过复杂,原本就很少人修行这部剑经,这便导致更少人能够发现这部剑经的真正剑意。 然而对于丁宁来说,复杂却不是问题。 这重新开始修行的第一步,他很幸运,走得很好。 有异样的夜风吹拂而来,吹乱了他的发丝。 他抬起头,看到一脸素冷的李道机不知道从哪里跳落下来,震得索桥一阵乱摇。 “跟我来。” 极其简单,甚至都没有等丁宁说什么,李道机便转过身,示意丁宁跟上。 “李道机师叔。”丁宁苦着脸看着才吃了小半的饭菜:“我还没有吃完。” “有些事远比吃饭要重要。” 李道机的剑柄在黑夜里闪着淡淡的红光,就像一个横在他身前的灯笼,他的脚步没有丝毫的停留,唯有冷冷的声音在夜雾里飘来。 丁宁无奈的摇了摇头,抓了个饭团,然后快步跟了上去。 发光的剑柄在黑夜里摇曳,往上而行。 夜雾里,多了一条白天没有的狭窄索桥,延伸向最高的那座小道观下方不远处的一条崖壁山缝之中。 这条平日里被白云遮掩着的山体裂缝之间,奇异的有一块平地。 平地上,甚至还有三间一模一样的草庐。 草庐前方,有些泥土的平整地面上,甚至被开垦出了几片菜田,种的都是些山韭菜。 “这一间就是你今后的住所。” 感觉到跟在身后的丁宁也穿过了狭窄索桥踏上了实地,已经走到三间草庐前方的李道机微微侧转过身体,点了点最左侧的一间草庐,对着丁宁说道。 “你平日里,也可以在这修行,你不一定要和别的学生一样听讲课,在修行的过程中有什么疑问,可以直接问我或者张仪,但是三餐不会有人送到这里,只会送到经史洞的石殿那里。” 想了想之后,李道机又补充了一句。 不需要和别的学生一样听课,可以直接找李道机…这落在别的学生耳朵里,必定又会震惊和羡慕到不可复加的程度,因为这便相当于直接得李道机的真传,而现在的李道机,则是白羊洞除了已经很多年没有显露修为的洞主之外,公认的第一高手。 然而听到李道机的这些话,丁宁却是没有任何惊喜的表情,他只是认真的轻声说道:“李道机师叔,我平时想住回家。” 李道机两条细细的眉毛瞬间挑起,他霍然转身,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只是肃冷的看着丁宁,说道:“进去看了再说。” 丁宁感觉到了李道机神色里和语气里的一些异样,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异的目光,不再多说什么,朝着李道机指点的那间草庐走去。 草庐的屋顶是用普通的茅草糊了些黄泥覆盖而成,门板也是最普通的木板门,然而丁宁的手指还没有接触木门的时候,他的身体便不可察觉的微微一震。 这间草庐中有水声。 他缓缓的吸了一口气,伸手推开了并没有锁的木门。 草庐里的布置极其的简单,唯有靠窗的一个床榻,放着最简单的被褥。 床榻的前方,却是一个用来打坐的草编的蒲团。 潺潺的水声,便来自于蒲团的下方。 感觉到这间草庐中充满异样鲜灵的气息,丁宁已经隐约的猜到了结果,他的心脏比平时跳动得更快了一些,他再次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去,移开厚厚的草蒲团。 他看到,就在他蒲团的下方的岩石中间,有一个拳头大小的泉眼。 泉水如沸腾般不断的波动,不时缓缓释放出一缕缕乳白色的灵气。 每一缕灵气,就如一只小小的白羊角。 这便是传说中的灵脉。 在上千年之前的修行者世界里,发生的战争大多源于灵脉的抢夺,到了现今,无论是大秦王朝、还是周围的各个王朝里,灵脉的数量已经极其的稀少。 对于那些拥有灵脉的宗门而言,唯有最为看重的弟子,才有可能借助灵脉进行修行。 而且这条灵脉,和他听说的白羊洞的灵脉,似乎相差太远。 丁宁转身,他看向李道机,希望得到一些解答。 看着他有些疑惑的目光,李道机却是会错了意思,面无表情的说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灵脉,从灵脉中沁出的灵气,伴随着修行者的吐纳进入修行者的身体,会起到很大的补益作用,就像一些丹药一样,可以增快修行的进境,但最为关键的是,这些灵气本身就是天地间最纯净的产物,没有任何的杂质,不会像一些丹药有着不佳的副作用。” “我知道。”丁宁看着他摇了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灵脉是很厉害的东西,可是不是只有经过很多考验的真传弟子,才有资格利用灵脉修行么?否则万一我成了逆徒,将来欺师灭祖怎么办?” 听到他这样的话,李道机的嘴角出现了冰冷的嘲讽神色,“白羊洞都没了,你又能逆到哪里去?” 这听上去是一句破罐子破摔的话语,然而在此时听来,却是充满了一种不羁的霸气和勇气。 丁宁苦笑了一声,又认真的看着那条小小的灵脉和可以吸纳灵气不散的草蒲团,问道:“这是灵脉…可是这条灵脉为什么和传说中的灵脉好像很不一样,为什么这么小?” 李道机的面容一僵,一时没有回话。 “李道机师叔。” 丁宁却是也沉默了片刻,然后更加认真的看着他,轻声问道:“我听说我们白羊洞并入青藤剑院,是因为得罪了皇后,我们白羊洞,到底是怎么得罪她的?” “你从哪里听到这样的话语。”李道机的面容骤然,眼睛里闪现出一丝锋利的杀气,“要想活得长一些,这样的话最好提都不要提。” 丁宁却没有觉得恐惧,他平静的看着李道机充满杀气的双目,轻声嘀咕道:“不是因为得罪了她,拥有灵脉的白羊洞就算没有出什么厉害的修行者,又怎么可能会并给青藤剑院那种级别的修行地。连王太虚都知道你们是得罪了她,只是他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得罪,否则我就根本不用问你了,至于想不想活得长…我本来就活不长。” 原本李道机的眼神越来越凌厉,但听闻他这最后一句,李道机眉头一皱,却是突然觉得他的话有些道理。 他眼睛里的杀气开始消散。 “你活不长,我却能活的时候还想多活几年,所以我什么话都没有说过,你听到什么,也一定是幻觉。” 他冷冷的缓声说道:“她想要在我们白羊洞的灵泉里种上一株灵莲,灵莲结出的果实可以用来炼制一些很有用的破境丹药。其实她也只是想看看我们的态度,因为她一直觉得我们白羊洞的态度有些问题。毕竟灵脉虽然稀少,但以她的能力,也不差这一口。只是我们杜青角师伯和洞主不乐意成全…因为那种灵莲会大量吸纳灵脉的灵气,导致灵脉的枯竭。所以在感觉到她有这样的意图之前,杜青角师伯便已然将我们的灵脉分成了小小的三股。这是一种自我的破坏,然而每一股的灵脉却都不足以维持那种灵莲的生长。” 丁宁微微失神。 他没有想到那个已经离开白羊洞的白发老者做出过这样的选择。 “这不算是什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态度,我们白羊洞也不想得罪任何人。” 李道机看着那一股小的可怜的灵脉,缓缓的眯起了眼睛,“我们只做我们认为公正和对的事情。灵脉虽小,但至少可以留下来,现在至少可以给我们白羊洞的弟子派些用处。” “我想回家。”丁宁点了点头,然后认真的说了这一句。 李道机的手下意识的就搭在了他的剑柄上,差点直接抽出剑来削过去,他不敢相信既然知道这个地方有灵脉,又听到了这么多事的人,竟然在这个时候不说别的,还直接告诉他要回家。 “我知道你修行很快,可是你觉得在梧桐落那种地方修行,会比坐在这灵脉上更好么?”他胸部剧烈的起伏着,强忍着情绪,寒声说道。 丁宁很认真,很无辜的看着他,说道:“我知道,可是白天也能在这里修行啊。晚上我回去会睡得好一些。” 李道机自然不知道他心中的真正想法,看着一脸认真的丁宁,他恼火的转身,拂袖而去。 不反对便是默许,丁宁高兴的笑了起来,冲着他的背影喊道:“那要帮我准备一辆马车啊。” …… 当李道机有再次拔剑的燥意时,经卷洞里,南宫采菽已经看完了《启天论》,在看第二本《巴山蕉塘主人笔记》,她越看脸色越白。 这两本随笔的主人想必不是特别厉害的修行者,笔记也很凌乱,很多地方甚至只是一些猜测和修行之中的临时感悟,但记载的大多都是对于天地元气的描述。 而且最为重要的是,这两本笔记的主人,在对待天地元气的态度上都很卑微,而且有很大的相近。 《启天论》的主人将自己比喻为一个像天祈祷的空瓶子,修行的过程,就像是这个空瓶子在虔诚的祈祷上苍能够赐予一些天地元气汇入他这个瓶子。 《巴山蕉塘主人笔记》则是说自己在感悟天地元气时,是正遇下雨,正好见到外面的天地苍茫,无数的雨水从周围的天地里流淌下来,汇聚到自己的池塘里。 和周围苍茫的天地相比,自己院里的池塘,包括他自身,都是十分的渺小。 池塘的水,来自于天地的赐予,而不是汲取。 看着这两本截然不同的随笔里流露出的同样的思想,南宫采菽的心中越来越震惊。 她开始越来越感觉到自己和自己父亲可能对待天地元气的态度是错的。 并不是感知不够,并不是对天地元气的分析不够精细和透彻,而是态度一开始就太过强势。 她是想强行的拉取天地元气进入自己的身体,然而她对于天地元气而言,却很渺小。 所以…唯有承认自己的渺小,唯有敞开自己的身体,让天地元气对这个新鲜的容器感兴趣,它们才会试探性的进入么? 万涓成水…南宫采菽的脑海之中,出现了一个雨夜的池塘。 无数的水珠从天地间降落,落在池塘边的草地里,落在池塘边的芭蕉叶上,然后汇成一条条细小的水流,缓缓流入并没有能力直接卷吸水流的池塘。 她的心脏开始剧烈的跳动了起来,眼睛像星辰一样发亮。 第四十一章 青眉意 梧桐落很静,偶尔响起数声犬吠,在秋夜里的门洞里回荡。 丁宁推开了酒铺掩着的木门,走进了没有燃灯的酒铺。 酒铺里的摆设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然而丁宁的眉头很快深深的皱了起来,心里也涌出了一丝寒意。 之前他和长孙浅雪在这里说话,在这里修行,似乎很多时候都没有丝毫防备,那是因为他十分清楚,在整个长陵,除了极少数的几个人之外,任何人走进这个街巷的瞬间,都逃不过长孙浅雪的感知。 而如果是那几个人真正的进入了这条街巷,那有没有防备,便也根本没有任何的区别。 现在长孙浅雪没有从后院走出来,他也感觉不到长孙浅雪的任何气息…长孙浅雪不在酒铺里。 他之所以一定要回来,就是生怕长孙浅雪出什么意外。 因为在过去的很多年里,他和长孙浅雪已经习惯了各自的存在。 长孙浅雪的修为,足以瞬间杀死无数个现在的他,然而这里是长陵,再厉害的修行者都有无数种被杀死的可能。 要在长陵居住下去,要在长陵如何行走,她都很像一张白纸。 丁宁掀开了通往后院的布帘,他的心中越来越寒冷。 长孙浅雪的确不在后院,她到底去了哪里? 丁宁一动不动的站在后院的中心,在数十息的时间过后,他沉默不语走进一侧的灶堂,开始生火煮面。 在水开始沸腾,将挂面放入的时候,丁宁看到自己的双手有些微微的颤抖。 他看不见此时自己的脸色,但他可以肯定,即便是在温暖的灶火的照耀下,他的脸色也一定很苍白。 他明白在此时的长陵,他也是有弱点的。 长孙浅雪便是他最大的弱点。 她绝对不能有什么意外。 所以他燃起灶火,希望在黑夜里,长孙浅雪能够看到这里的烟囱里冒出的火星,能够明白他回来了。 雪白的面条在沸水里渐渐漂浮起来。 他没有加任何的调料,将面捞在他专用的那个粗瓷大碗里,然后开始吃面。 虽然每次清晨坐在铺子的门口,他吃的都是浓汤赤酱的面,然而这种不加任何调料的清水面,其实是他最习惯的味道。 面汤很烫,但听着周围街巷里清冷的风声,他的心却越来越冷。 如果长孙浅雪就此离开,自己又要花多少的时间,才能再次出现在她的身边? 在面碗里升腾的雪白热气里,他的眉眼看上去那么稚嫩,然而却充满了无尽的忧伤。 忽然间,面碗里升腾起来的热气产生了些微的扭曲。 丁宁霍然抬头。 就在此时,长孙浅雪像凭空出现一般,出现在他的面前。 “你…”丁宁站了起来,他下意识的以为自己一定会忍不住怒声喝骂,然而看到她安静而清冷的双眸,他的心脏却瞬间柔软,涩声道:“你…你到哪里去了?” 长孙浅雪微微蹙眉。 她看得出丁宁此刻眼睛里对自己的关切,但是除了关切之外的一些情绪,她却并不是很喜欢。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迅速平静下来,看着她说道:“你答应过我绝对不轻易…” “只是意外。”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长孙浅雪打断。 她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你说过云水宫的人有可能已经得到了孤山剑藏的重要线索。” 丁宁的身体骤然绷紧,心情顿时无比紧张,“你发现了云水宫的人?” 长孙浅雪语气淡然的说道:“应该是的。” 丁宁更加紧张,问道:“有没有交手?” 长孙浅雪说道:“只是记下了那个人的气息和形容特征而已。” 丁宁顿时松了一口气,绷紧的身体也放松了下来。 每一个王朝的辽阔疆域里,总是会有些了不起的宗门,总是会出现些了不起的人物。 大魏王朝的云水宫在大魏王朝已经灭亡十几年之后,还能被每个秦人记得,便也是可以用了不起来形容的宗门。 虽然不像赵剑炉拥有那么多可怖的宗师级人物,但云水宫却也出了一名神秘而强大的白山水。 至少各大王朝的修行者都可以肯定,云水宫的白山水在大魏王朝被灭的时候,就已经越过了第六境,已经成为了正式踏入第七境的修行者。 十几年过去,没有听说过白山水有赵剑炉的弟子那种一剑屠城的显赫事迹,然而所有人都知道他还好好的活着。 能够在大秦王朝无数军队和修行者的追杀下还能好好的活着,便说明他比起以前更加强大。 白山水,还不是他和长孙浅雪现在所能正面面对的敌人。 “你不要管这件事情了,我会去查。”丁宁沉默了片刻,喝光了碗里剩余所有的面汤,一边开始洗碗,一边看着长孙浅雪,凝重的说道:“而且现在事关孤山剑藏,监天司和神都监都会把所有的力量用在追查云水宫的人上面,在最终白山水出现之前,我们要做的事情最好就只是默默的旁观这件事的发展,否则会被拖下水,根本捞不到什么好处。” “我会把那人的特征告诉你。” 长孙浅雪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丁宁的说法,然后她转身朝着卧房走去,“我在床上等你。” 这句异常暧昧的话在此刻的她口中说来依旧异常的冰冷,甚至带着一种不可一丝逾越的肃杀之意,然而看着她的背影,丁宁的身体里这才开始恢复温暖。 …… 山中夜凉如水。 在距离白羊峡不远的一片山坡上,有一片青色的殿宇。 这片殿宇本身都是用灰色的山石建造而成,只是因为外墙都缠绕着年岁很长的青色藤蔓,所以才在黑夜里都显得一片青色。 在最深处一座青色藤蔓下布满无数剑痕的殿宇里,用最好的羊毛编织的华丽毛毯让整个殿宇在浓厚的秋意里也显得温暖。 一名花白头发用青玉簪盘起的修长老者看上去无比的洁净,连指甲都修剪得十分整齐。 他的眉毛有些淡淡的青色,双眼微微内陷,面容平静然而依旧显得十分的威严。 他便是青藤剑院的院长,狄青眉。 此刻他冷冷的注视着手里一份便笺,嘴角慢慢浮现出一缕阴冷而嘲讽的笑意。 “白羊洞薛忘虚和杜青角这两个老糊涂,一直都是冥顽不灵,连见了元武初年那么多鲜血淋漓的事情都不知悔改。现今已经归了我们青藤剑院,薛忘虚这个老糊涂居然还想出这么一招,竟然说既然两宗合一,青藤剑院弟子和白羊洞弟子已无分别,那白羊洞弟子便也能参加我们的祭剑试炼,竟然还反过来打起了我们的青脂玉珀的主意。” 狄青眉的对面端坐着一名背负着双剑的青衫中年人。 这名青衫中年人便是他迄今为止,唯一的一名真传弟子端木炼。 此刻听到这名威严老者的冷笑,端木炼眉头微皱,沉声道:“那师尊,您会同意他的请求么?” “我自然会同意。” 威严老者冷讽道:“若是我连他这样的请求不同意,又怎能反过来把话套住他,又怎么能图他的灵脉?” “灵脉?”端木炼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异光。 “杜青角和薛忘虚这两个老糊涂在皇后表达出意思之前,便已经将白羊灵脉破坏成了三股,但他们以为这样就能保住他们的灵脉?” 狄青眉冷笑了起来:“皇后娘娘好不容易在别处找了点他们的错漏,将白羊洞都划给了我们,我们如果还让他们保得住那三股灵脉,皇后娘娘怎么会对我们满意?” “薛忘虚想要将那三股灵脉留给他们白羊洞的人用,我们不可能让他如意。” 狄青眉看着自己前方的端木炼,缓缓的说道,“你替我去向薛忘虚回话,告诉他,他的请求我允了,但是这三股灵泉自然也是青藤剑院和白羊洞共用,唯有有资格者用之,所以到时候便也作为祭剑试炼的奖励,给祭剑试炼的胜出者用吧。” 端木炼沉吟片刻,说道:“师尊大计,然白羊洞所有学生里,张仪和苏秦不可小觑,这两人无论从入门时间还是年纪来看,都符合参加祭剑试炼的标准。” “既然生怕我们门内弟子对付不了,便像个办法把他们真正的变成我们的人。”狄青眉看了他一眼,缓声道:“我听说张仪比较持礼迂腐,但苏秦却是人才,而且和张仪一直不和。” 端木炼的眼睛微亮,他站起身来,认真的对着这名掌握青藤剑院大权的威严老人行了一礼,告退道:“弟子明白。” (晚上要回乡下家里吃饭,所以今天的第二更就提早到现在发了啊~~) 第四十二章 凭剑取 同一个夜,白羊洞的经卷洞里,南宫采菽合上了两册已经仔细看了数遍的笔记,然后她连续的深呼吸,直到近百次的呼吸过后,她的心情才彻底的平静下来,然后闭上了眼睛。 按照平日里的修行方法,她入静内观,然后念力缓缓的朝着身外流散。 只是和平日里不同的是,她并没有急着去用自己的念力去捕捉周围的天地元气,而是任由自己的念力在安静的经卷洞里漂浮着。 她的修为有限,流散的念力只能遍布整个内洞,连经卷洞的外围都无法到达。 和周围的天地相比,她念力布及的范围,就只像是一个渺小到可怜的池塘。 但是想着那种可能,她却没有了任何急躁的情绪。 她只是保持着这种状态,平静而耐心的等待着。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感知里出现了许多极其细微的水汽微粒,还有很多细微到了极点的粉尘,甚至还有小到根本无法察觉的植物或者动物的绒毛。 这些极微小的东西,静静的进入她念力的世界,落入她周围的这个池塘,打破了绝对的平静。 池塘的周围,骤然生起微风。 有无数丝细细的微风,刮过这个池塘。 这些微风就像有生命一样,绝大多数似乎对这个池塘有些本能的抗拒,和池塘接触后,便无声的掠过,只带起些微的涟漪。 而有些,却似在试探,却好像开始真正的和池塘的表面接触。 南宫采菽开始感觉到真正的震惊。 但她依旧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像真正的雨夜里的池塘一样,平静的接纳任何地方流淌过来的水流。 那些微风还无法真正的进入池塘,但是她开始看到不同的色彩。 她开始看到,那些微风里,有着许多色彩,就像是一颗颗细小的星辰。 她终于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心情。 她激动得无法自已,浑身剧烈的颤抖起来,大口呼吸着,无法保持入静内观,无法继续修行,睁开了双目。 她没有能够一次性成功,没有能够引天地元气入体,但她已经感觉到了至关重要的改变。 她已经明白了此处的真谛。 接纳和包容,比起强取要有用得多。 她身旁不远处的数名青藤剑院学生还在皱眉苦思,沉浸在他们所挑选的典籍中,根本没有注意到她此时的模样。 她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将身前的那两本笔记归还到原来的位置,然后走出内洞,走出外洞,一直走到经卷洞外的石殿里。 外面还是漆黑一片,距离黎明还有一段时间。 然而她却是在石殿里坐了下来,面朝着索桥等着。 不知是什么情绪指使,她现在很想很想要再次见到丁宁。 坐在白羊峡的高处,等待着日出,俯瞰着白羊洞,看着白羊洞整个山门里的慢慢变化,她是第一个拥有这种经历的青藤剑院的学生。 绝对沉寂的白羊峡里开始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响声。 在天还没有透亮的时候,白羊峡的很多山道上,已经出现了许多白羊洞学生的身影。 修行者的修行,讲究身、法、技合一。 其中法,指的就是真元的修行。 但只会吸纳天地元气,熔炼真元,却只能变成一个纯粹的容器。 身,指的是修行者自身肉体的修行。 修行者的身体,要强健,要能活得长久,要有力量,要敏捷,要有速度,要有足够的反应能力。 技,指的是利用身体、真元和武器的技巧。 身、法、技的综合能力,才是一名修行者的真正实力。 按照修行者的惯例,晚间万物俱静,身体也需要休息,便是入静修行真元的好时机,而日出之后,万物活跃,温度升高,人的气血流动也变得旺盛起来,便是锻炼肉身和技巧的好时候。 所以微亮的天光下,有的白羊洞学生在负重攀附着陡峭的崖壁,有的在峭壁的边缘,大口的吐纳着,用呼吸法震动强壮五脏六腑,有的则是周身寒光飞舞,在刻苦修炼着剑法。 …… 这是一副欣欣向荣的美好景象。 就连此刻在等待着丁宁的南宫采菽,脑海中都忍不住出现了这样的画面:整个长陵,整个大秦王朝都开始苏醒,无数个这样的宗门,此刻都是这样的场景。 无数个这样的宗门欣欣向荣,代表着大秦王朝的欣欣向荣。 然而此刻,她所不知道的是,一场争辩正在白羊洞的某处山道上开始。 “为什么?” 苏秦一脸寒意的看着身前的一名白羊洞的年轻教习,“张仪有资格进入白羊草庐修行我没有意见,但是才刚刚进入山门不到一日的丁宁有什么资格?” 白羊洞这名年轻教习对于苏秦的态度十分不满,然而面对只是自己学生身份,但真元修为已经和自己差不多的苏秦,他十分清楚苏秦将来的成就和他不可同日而语,所以他强行按下心中的不快,尽量和言悦色的推脱道:“这是洞主的决定,洞主既然决定这么做,想必应该有他的道理,毕竟丁宁在山门外的测试也足够惊人。” 说了这一句,看着苏秦的脸色似乎变得越来越难看,这名年轻教习便又无奈的,用唯有两个人能够听到的声音真诚的劝解道:“我毕竟只是负责传话…而且,洞主也把你放在三人里面,你已经能够得到用灵脉修行的资格,你又何必去管洞主决定的另外两名人选是谁,毕竟你也只能用一条灵脉。” 这名年轻教习觉得自己已经讲得很入情入理,甚至觉得已经将自己放在了小人的位置上,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苏秦的面容却是变得更加冰寒。 “这不是我能用几条灵脉的问题,而是公正公平的问题。” “你也应该明白,利用灵脉修行,是我们白羊洞最高的奖赏,若是随手便赐给了刚入门的弟子,那今后门内的弟子,谁还会真正为宗门出力?” 他的声音不算响亮,但冷冽而清晰,在山道上远远的传出,传入了很多在刻苦修行的白羊洞弟子的耳中。 年轻教习的脸色渐变。 他开始明白这段时间苏秦为什么越来越锋芒毕露,在门内的一些表现越来越强势。 因为白羊洞归入了青藤剑院,因为白羊洞以往存在的阶层,已经不被皇后和王朝承认。 若是能够让白羊洞大多数人站在他的身后,那他今后便有可能变成白羊洞的主人,更加容易的爬向长陵更高的舞台。 “你的野心来得太快,也太早。”于是这名年轻教习脸色异常难看的低声呵斥道。 苏秦此时却是冷笑着,眼睛的余光扫着越来越多的聚集到他周遭的白羊洞学生,声音却压到了极低,“我却听说人活着一定要有野心,我还听说鲤鱼跃龙门便是要借势,我还听说,人要出名,便要乘早。” 年轻教习的脸色更加难看,然而看到越聚越多的等待答案的愤怒眼睛,他的心中却是微慌,不知道此刻该作何处理。 “洞主做这样的安排,便是因为他有足够的资格。” 就在此时,一声冷漠而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在年轻教习的身后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了从薄雾里走出的李道机的身上。 李道机横在身前的剑柄,还在散发着淡淡的红光,摄人心魂。 上百名拢聚在附近的所有白羊洞学生微微一滞,但沉默里却有着一种随时要爆发的可怖气机。 苏秦微微一笑。 他觉得今日里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会收获更多的威信。 “什么资格?”他有些轻蔑的看着李道机横在胸口的剑柄,在心中想着,即便你现在比我强,但在不久的将来,我便一定可以超过你。 “丁宁已经通玄。” 李道机的脸上,也极其罕见的露出了一丝笑容,一丝冰冷讥讽的诡异笑容。 他看着面容瞬间僵硬的苏秦,又补充道:“丁宁昨日入门,昨日已通玄…他半日通玄。” “什么!” 一声声不可置信的惊呼声在山间响起。 苏秦脸色变得苍白,他没有说出话来,但这些惊呼声却代替他将他心中的不可置信喊了出来。 每个人都和经卷洞里那数名青藤剑院的学生一样无法相信这是真的。 因为在他们的记忆里,整个长陵,似乎只有一两个人在开始真正修行的时候,能够做到半日通玄。 年轻教习的身体也颤抖了起来。 他知道李道机出来之后,这件事就不归他解决,然而他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一个消息。 半日通玄的怪物…如果这样的怪物都没有资格得到灵脉的辅助修行,那白羊洞里还有谁有资格? “这是真的么?” 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发出这声音的人是沈白。 他是一开始最为激烈的反对丁宁入门的人,而现在,他震惊的眼睛里,却开始燃烧着一种希望的火焰。 如果这是真的…如果白羊洞真的有这样的一个怪物,能够茁壮的成长,那将来的白羊洞,还会像现在这么屈辱么? 李道机看了他一眼。他没有回答沈白的问题,只是用一种冰冷而嘲讽的语气,缓缓的说道:“现在再谈论资格也没有了意义,昨日青藤剑院狄青眉院长已然下文,让我们白羊洞学生也参加祭剑试炼,若是能够最终胜出,便能和青藤剑院的学生一样,得到同样的奖励,但我们白羊洞的这三股灵泉,也是最后优胜者的奖励。” “什么!” 山道间,再次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声。 李道机冷漠的扫过在场的每个人,“洞主已然答应了…所以如果觉得心中有怨气,如果觉得白羊洞有失去了什么,想要拿回来的话,就凭自己的剑去拿回来。” 第四十三章 换你七年 半日通玄,这是比白羊洞的学生能够参加青藤剑院的祭剑试炼更令人震动的消息。而且这种震动,绝对不只在白羊洞内部。 然而引起这样震动的丁宁的身影,却是一直等到日上三竿,才出现在白羊洞的山道上。 “这不是开玩笑么?” 在距离经史洞不远的山道上,丁宁看着面无表情的李道机,蹙着眉头说道:“昨日里才告诉我可以利用那条灵脉修行,才过了一夜,现在就告诉我那条灵脉属于祭剑试炼的胜者,这变化也太快了一些吧?” 李道机冷冷的看了丁宁一眼,说道:“至少在祭剑试炼之前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这条灵脉依旧属于你。如果嫌变化太快,你昨天就应该听我的话,抓紧一切时间利用灵脉修行,而不是要住回梧桐落,在路上花费这么长的时间。” 丁宁看着眼神里尽是不满的李道机说道:“我在来回的路上也没有闲着啊,我会研习野火剑经的。” 李道机讥讽的说道:“只是那么短的时间,你就记住了野火剑经的一些内容?” 丁宁点了点头。 李道机的眼眸深处闪现出一丝隐怒,然而他没有第一时间说什么,伸手从身旁山壁上折下了一根树枝,递到丁宁的面前,然后对着旁边一块方圆不足一丈的平台,示意丁宁过去:“既然如此,你练给我看看?” “好。” 丁宁也不拒绝,提着小树枝,踏上平台,开始挥动树枝。 他手里的这根小树枝看上去十分可笑,顶端还带着几片嫩叶。 李道机也是故意让他显得可笑,所以来连那几片嫩叶都不折去。 修行最忌骄妄,野火剑经比起白羊洞大多数剑典都要复杂,很多剑势都是由许多剑招连在一起而成,一个剑式里便有很多种变化,即便是他自己去钻研这野火剑经,也不可能在短短的一日时间里记住太多内容,并有所领悟。 然而就在丁宁这起手的瞬间,他满含讥讽的眼睛里,却已划过一道闪电,他的面容瞬间微僵。 看似可笑的小树枝骤然在丁宁的身前抖成一个半圆形,在接下来的一刹那,空气里响起一片急剧的破空声。 小树枝变成了无数条细小的剑影,笼罩了丁宁身前数尺方圆。 剑影绵密,大部分集中在丁宁的腰部以下,就像是他的身前地面上,骤然现出了一片绵密的草场。 李道机眼神里的震惊再次扩大,眉梢不断的跳动。 他从未翻阅过野火剑经,但他看得出这应该是野火剑经的起手剑式,虽然以丁宁这一个剑式落在他的眼里还有许多的破绽,然而他已经感觉到了那种真实的剑意。 只是一个起手剑势,他就感觉到了就将有一片野火从草原上升起。 这便是神韵。 剑式不够完美,剑身在空气里所处的方位每一瞬间有细小的偏差,这可以通过练习来改善,然而剑意神韵,却不能够通过简单的练习来领悟。 他是现在白羊洞除了洞主薛忘虚之后的第一剑师,所以他十分清楚,只有那种真正得了神韵的剑师,才有可能真正发挥出剑法的威力,在战斗里,自然就会让剑追随着剑意,让剑的每一处,出现在应该出现的位置。 而此刻最让他震惊的是,就连那根树枝上几片可笑的树叶,都似乎带上了一种独特的韵味,给他一种异样的,和野火燎原截然不同的欣欣向荣,还有后劲的剑意。 “或许我应该承认你这种修行方式。不过从今天开始,你要出山门的话,我会给你安排一辆更快的马车。”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停下来的丁宁,说了这一句,然后便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谢谢李道机师叔。” 看着没有多话的李道机的背影,丁宁很认真的致谢。 他的眼睛里没有得意的表情,反而出现出了一丝莫名的冷意。 昨日里在白羊洞的修行很顺利。 然而现在,一切看起来却的确不会像自己想象的那么顺利。 青藤剑院的狄青眉,的确像传闻里的一样和薛忘虚、杜青角不和,而且为了让威严皇宫里的那位皇后满意,要让她看到他的态度,他必须有更多的举措。 “其实在平时,你再怎么和白羊洞斗,我也不会插手,我有整整一面墙…我没有能力去管这里的事情,然而现在却事关我的修行,昨天才给了我的灵脉,才刚隔夜,你就像从我手里拿走,我却是真的很不乐意。” 丁宁丢下手里的树枝,望向青藤剑院的方向,在心中轻声而认真的说道。 此刻他真的不开心。 为了多生出的事端不开心,为了近日那时常出现在他脑海里的,很遥远的称呼不开心。 “丁宁!” 这个时候,他听到有人在喊他。 南宫采菽在阳光下朝着他跑来。 她看着凝立在平台上望着远方的丁宁,身体有些微微的颤抖。 她跑到丁宁的身前,声音也有些轻颤:“丁宁,你真的是那种了不起的怪物。” 丁宁收回了思绪,他看着她激动的神色和看着自己已经完全不一样的眼神,他知道这名少女在天地元气的感悟上必定已经得到了很大的收获。 于是他平静的轻声问道:“那两本随笔有用?” “我不知道你怎么会觉得那两本随笔有用,但对我真的有用。”南宫采菽依旧无法平静,她颤声道:“我应该会很快突破第二境。” 丁宁轻声道:“能帮到你最好,你在山门口为我出声,这样我便也不欠你什么情了。” 南宫采菽一怔。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理解,甚至出现了一丝愤怒。 “这怎么是一回事情!” 她直直的看着丁宁的眼睛,面孔也涨得微红:“什么叫你也不欠我什么情,我在山道上为你随口说几句话,和这个能比么?这种修行上的事情…你这样的帮助,可能是帮我节省了七年的时光,或者还不只七年!” 丁宁看着激动的她,微微蹙眉,一时沉默。 “或许你觉得你是白羊洞的弟子,和我青藤剑院的学生天生疏远,但我不会去管这些事情,哪怕你现在并不把我看成朋友,我也必须感谢你。”南宫采菽的神容却变得更加严肃,她甚至认真的欠身,对着丁宁行了一礼,“你和我说过你的身体问题,我知道你的修行比起一般人更加紧迫,所以我希望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一定要对我说。” 丁宁的眉头更加皱紧了些,他想了想,说道:“如果你真的想帮我,便答应我不要告诉任何人是我帮你挑选的那两本随笔帮了你。包括你的师长,你的父亲。” 南宫采菽一愣,她不能理解的看着丁宁问道:“为什么?” “修为进境快,恐怕就已经会引起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丁宁平静的说道:“如果一个修为进境快的人,又被人认为对于修行典籍还有很强的直觉和理解力,那会更麻烦。你知道我没有多少的时间,我没有时间被人去利用,对于我而言,需要将一切时间花在修为的进境上。” 南宫采菽不知道丁宁心中真正的想法,但她觉得丁宁这些话是对的。 她很清楚那些被称为怪物的天才,在天赋展露之后,将会迎来更多的挑战和世俗的杂务。而那些人将来的追求,可能大多是长陵更高的位置,那些挑战和杂务,会对他们今后站上更高的位置有帮助,而且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去经营这些,然而丁宁却没有。 “我答应你,我发誓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是因为你挑选的那两本随笔帮了我,我会找别的理由。” 南宫采菽认真的点了点头,然后她还是倔强的抬着头,看着丁宁,“但是这样不够…我还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地方么?” 看着这个一心要帮助自己的少女,丁宁有些头疼,但他还是仔细的思考了起来。 “有可以提升修为的丹药么?” 他沉吟了片刻,说了这一句,然后甚至觉得自己有些无耻。 南宫采菽愣了一愣。 这若是换了一个人这么说,她必然也会觉得无耻。 哪怕提升修为的丹药或多或少有着一些长远的不利后果,甚至在传说里,对到了第七境之后的修行者往上突破时的影响更大,然而因为可以快速的改变修行者的身体,提升境界,甚至大大的节省破境的时间,所以任何和提升修为有关的丹药,都是天下最宝贵的宝物。 这样的丹药,对于南宫采菽这样家世出身的修行者,都是至宝,而且一般得到这样的丹药,都会自己用,怎么可能会给别人。 然而丁宁的身体,却让南宫采菽没有生出他无耻的念头。 她自然觉得这样的确可以让丁宁修行更快,相当于可以挽回他的一些寿元。 “我会想办法,尽我所能。” 于是愣了愣之后,她十分严肃和认真的拍了拍胸脯,保证道。 “谢谢。” 丁宁眼中也升腾起异样的滋味,他认真的致谢,然后轻声道:“那现在能不能请你和我讲讲你们青藤剑院的祭剑试炼…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第四十四章 青脂玉珀 南宫采菽有些意外,她惊讶的看着丁宁问道:“怎么会突然想到要问我们青藤剑院的祭剑试炼?” 丁宁反问道:“你应该知道白羊洞的灵脉?” 南宫采菽更加疑惑的点了点头。 丁宁说道:“昨天洞主已经让我利用灵脉修行,但只是过了一晚上,情况就已经变了,你们青藤剑院院长狄青眉让我们白羊洞弟子也参加你们的祭剑试炼,最终祭剑试炼的三名胜者,才能最终获得利用灵脉修行的奖赏。” 南宫采菽的脸色骤然变得有些难看。 她是个很有正义感的少女,所以虽然身为青藤剑院学生,但她心中一直都有些同情白羊洞的遭遇。 在她看来,能够进入白羊洞的经卷洞研习不算什么,毕竟将来白羊洞的弟子肯定也可以进入青藤剑院的藏经殿学习,然而白羊洞最宝贵的便是这白羊灵脉,现在青藤剑院要将白羊洞的灵脉拿出来作为奖励,而青藤剑院肯定不会将自己最宝贵的青藤木剑拿出来作为赏赐,青藤剑院祭剑试炼的赏赐是青脂玉珀,这种东西虽然宝贵,但归根结底不是和白羊洞的灵脉一个等级的。 这便充满了巧取豪夺的意味。 “祭剑试炼,原本是我们青藤剑院…”她脸色难看的垂着头,原本已经开始解释祭剑试炼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然而就在此时,她才突然有些领悟过来丁宁话语里的一些意思,她顿时抬起了头,震惊的看着丁宁,“你是想参加祭剑试炼,然后从里面胜出?” 丁宁看着她震惊的双眸,平静的说道:“我是有这个想法,看你的表情,这祭剑试炼似乎很难?” “非常难。”因为已经确信丁宁是个怪物般的天才,所以南宫采菽的震惊开始消失,她蹙紧了眉头,一边思索着有没有这种可能,一边轻声的接着解释:“因为我们青藤剑院原本的奖赏是青脂玉珀。” 丁宁微怔:“青脂玉珀?” 南宫采菽点了点头,说道:“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青脂玉珀是我们青藤剑院独有的青脂藤的汁液形成的琥珀。我们青藤剑院的立院之时发现了一些这种琥珀,同时发现了这些琥珀的独特妙用…这种琥珀在我们修行者第三境真元境突破到第四境融元境时有着很大的作用,可以让我们的真元融合更多的天地元气。” 丁宁的脸上莫名的出现了一些嘲讽的表情,他忍不住轻声说道:“我倒是没有想到你们青藤剑院祭剑试炼的奖赏是青脂玉珀。” 他其实很清楚青脂玉珀的功用。 事实上这种玉珀并非像南宫采菽所说,唯有青藤剑院独有,至少他就知道昔日的大魏王朝的两个宗门和现在的大楚王朝的一个宗门也有这种宝物。 而且他还知道,除了可以在第三境到第四境破境之时起到不错的作用,相当于天然的提升真元强度的丹药之外,其实在修到第六境本命境时,这种玉珀还能让修行者更好的接纳一些本命物,甚至因为这种宝物,有可能能够接纳一些原本无法接纳的本命物。 他并非是一般的修行者,所以青脂玉珀对于他有更多的意义。 所以这场祭剑试炼…他便有了更多必须要胜出的理由。 “原本这种宝物就很少,到现在,我们青藤剑院宗库里的青脂玉珀就更少了,所以在我们青藤剑院开来,这种宝物就必须给最为杰出的弟子。”南宫采菽不知道丁宁内心真正的想法,她看着丁宁,凝重的说道:“所以我们祭剑试炼的规则,是入门只要在十年以内的弟子都可以参加。” 丁宁没有说话,示意她可以接着说下去。 “这是真正实力的考验,试炼的地点就在我们青藤学院后山的祭剑峡谷。那个峡谷本来就十分狭长,而且被我们剑院布了独特的青藤法阵,不仅穿越起来很难寻到路,而且有些青藤还会自主攻击。所有参加试炼的弟子从我们青藤学院后山分别进入,然后作为奖赏的青脂玉珀就放置在峡谷的另外一端,先穿越整个祭剑峡谷得到青脂玉珀的便是胜者。”南宫采菽仔细的说道:“峡谷里禁止两人以上结党同行,只允许单独活动,若是遇到,要么战斗决出胜负,要么互相逃开。但穿越祭剑峡谷又以三日为限,每日都有规定一个必须半日到达的区域,然后要在那个区域里停留半日,到达不了的便被淘汰。因为在那个区域里要停留半日,所以按照以往的惯例,往往会发生很多的战斗。” 丁宁冷笑道:“这就是人性…总是生怕有些对手越是留到最后越发生意外,所以总想提前解决掉。” “你应该明白,关键在于入门十年的弟子都可以参加试炼,有些人的实力,是比其余人要超出许多的,他们自然想把胜负放在对决上,而不想把胜负放在谁跑得快上。”南宫采菽心情沉重道:“即便祭剑峡谷里的法阵改变了那里面的天地元气,所以第三境之上的修行者的真元在耗尽之后得不到补充,他们之后也只能以第二境的修为战斗,但是他们一开始体内充盈的真元便能让他们解决掉很多人,而且他们的战斗经验和对于剑术的理解,还是会比其他人厉害许多。” 丁宁倒是有些意外,他认真的看着南宫采菽,说道:“原来对修为还是有一定限制的?” “真气无法结合到天地元气,便只能停留在真气这一步。但也是要体内的真元耗尽之后才会面临这样的处境。”南宫采菽犹豫了一下,还是诚恳的看着丁宁说道:“即便是炼气境,在力量上也和你有着极大的差距。你现在虽然通玄,打开了气海,但是最多只能让你的身体更强健一些。你在梧桐落看过我和骊陵君那名门客的战斗,你应该很清楚,蕴含着真气的剑,可以轻易将你震飞出去。” “我还有时间。” 丁宁微微一笑,南宫采菽的这些话,让他平添了许多信心。 他看了一眼经卷洞上方的白云,轻声道:“虽然你们的院长狄青眉将那三股灵脉作为祭剑试炼的奖赏,但至少在那之前,其中有一股还是属于我的,我还可以利用它修行。” 南宫采菽再次陷入莫名的震惊里,她声音微颤:“一个月的时间突破第一境,似乎也只有灵虚剑门和岷山剑宗的两个怪物才做到过。” “你都不直接说我没有可能做到,那就代表着你觉得我有可能能够做到。”丁宁笑了起来,他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一些,“只要有人做到过,便代表着真的有可能。” 南宫采菽呆呆的看着他。 数息的时间过后,她诚恳的轻声说道:“我希望你能成功,不过你的时间太紧了,你还要注意修习剑经。如果你觉得有必要,你可以找我来炼剑,我可以给你一些战斗的经验。还有,你们白羊洞的苏秦是很厉害的剑师,看他的样子,他要是在试炼里遇到你,绝对不会留手。你必须小心他。至于我们青藤剑院,你最需要小心的是何朝夕。” 顿了顿之后,南宫采菽看着丁宁接着说道:“何朝夕的父亲何问道是严相座下的高手,何朝夕和我入门的时间虽然相同,但是他已经到了第三境中品的境界,他甚至不是因为没有能力进入更好的宗门,而是因为狄青眉院长去请求他加入青藤剑门,因为他的体质非常适合我们青藤剑门的最强功法枯荣诀。” “连我们院长狄青眉修的都不是枯荣诀,近百年间,我们青藤剑院只有我们院长的一名师叔才修了这门诀法,他的那名师叔,便是我们青藤剑院近百年来唯一一名达到七境中品修为的宗师。”南宫采菽说了这些还不放心,又担心的补充道:“所以几乎没有人知道这门功法的独特之处,还有听说这门功法修炼困难,进境比一般功法慢得多,所以何朝夕现在恐怕还不只这样的修为。” 丁宁想了想,觉得想要知道的已经差不多了。 所以他认真的问出了他最后想要知道的一个问题:“试炼里,可以杀人么?” 南宫采菽看了他一眼,说道:“这正是我最担心的问题…原则上是不允许,但总有错手的时候,而且师叔和师伯他们,有时候也未必来得及出手阻挡或者救治。” 丁宁沉默了下来。 青脂玉珀一定要得到,然而这里面,却不知道有多少的凶险。 第四十五章 残剑 丁宁走过在风里摇曳的索桥,走向那三间隐匿在山体裂缝里的三间草庐。 在杀死宋神书之前,他曾经对长孙浅雪说过一句“四境之下无区别”。 然而即便真的能够越境战胜对手,恐怕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今日晴好,往长陵的方向看,天空说不出的通透。 在来时的路上回望长陵,整座雄城也似乎平和而没有纷争,然而在这样的看似平静下,无数的勾心斗角,不见鲜血的厮杀,却是和这天地间的元气一样,是无比纷乱的线条纠缠在一起。 只要进入这样的局里面,哪怕是一个最小的卒子也不可能幸免,必定会卷如无数张网里,绝对不可能游离在外。 这便是一开始在他的计划里,必须要到到第三境真元境才开始展露一些特质,才设法进入有资格参加岷山剑宗大试的宗门的原因。 即便修的是天下间最强的“九死蚕”,然而他和蚕篇里桑叶下的幼蚕一样,还太过弱小,甚至不能暴露在阳光下。 在他的计划里,他需要更多的耐心。 然而长孙浅雪说的没错,在杀死宋神书,从宋神书的口中得到那么多消息之后,他的心不安。 既然已经踏出了第一步,他便没有选择,便不能去想那些凶险和困难。 他便只能管眼前事。 他沉默的握紧拳头,然后松开,让自己的心情再度变得绝对平静,走过索桥,然后推开最左侧草庐的木门,坐上了那个特殊的蒲团。 他闭上双目,一丝丝久违的灵气通过他身下的蒲团,缓缓的沁入他的身体。 他以寻常修行者难以理解的速度直接进入了内观。 他体内的五气在他的念力驱动之下,缓缓的流入气海。 气海下方的深处,有一处晶莹剔透的空间,像是一座海底的玉做的宫殿。 这就是修行者所说的玉宫。 只要能将五气沉入玉宫,便已经到通玄中品的修为。 对于丁宁而言,只要他愿意,他甚至依旧可以做到半日便将五气沉入玉宫,突破到这第一境的中品境界。 因为他的玉宫已然存在,不需要重新感知,他所要做的,只是遵循《斩三尸无我本命元神经》的五气流动路线,慢慢的让经过这种功法转化的五气,慢慢的渗入自己的气海和玉宫,让自己的气海和玉宫也随之进行一定程度的转化而已。 只是太快,便太过惊世骇俗,所以在和南宫采菽谈话的时候,他便已经决定,要用一月的时间从第一境突破到第二境。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原本特别平静的身体内部骤然发生了改变,他的身体里好像骤然出现了无数条细小的幼蚕,开始大口大口的吞食着沁入身体里的灵气。 只是一瞬间,他的身体就像是变成了无比干涸的土地。 他小心翼翼的控制着。 不让自己的身体里发出那种万蚕噬咬的声音,在他的控制之下,一小部分灵气没有被这些幼蚕吞噬,缓缓的融入他体内的五气之中。 …… 李道机的身影出现在了这间草庐的门口。 他肃冷的伫立着,让自己的感知穿过薄薄的门板,落在丁宁的周围。 丁宁已经刻意的无限放缓了自己的修为进境速度,然而即便如此,他的五气在气海里沉降时,偶尔震荡出的一些气息,也已经让此刻的李道机的眉头微微的震颤起来。 再想到之前那根可笑的树枝展现出来的剑意,他的眼睛里浮现出更多异样的光焰。 他转身动步,朝着白羊洞的山门而行。 白羊洞的山门外,已经停了一辆马车,一辆可以跑得很快的马车。 李道机的剑很长,在进入马车之时,他将剑提在手中,然后横在身前。 剑柄在他的身前发出微微的红光,他靠在马车里的软垫上,闭着眼睛,似已睡着。 马车在道路上飞奔,却是驶向一个丁宁很熟悉的地方——城东鱼市。 马车最终停靠在鱼市的一个入口。 李道机沉默的下了马车,缓步走入鱼市。 虽然天气晴好,但在重重叠叠的棚顶的遮掩下,鱼市深处的大多数地方依旧阴暗而潮湿,星星点点的灯笼如鬼火般燃着。 李道机对鱼市的道路显得十分陌生,在阴暗潮湿的街巷里缓缓而行了半个时辰,甚至问询了数名店铺中人之后,他才最终进入了鱼市的最底部,走入了一间没有任何招牌,里面也是没有任何灯火的吊脚楼。 李道机的眼睛已经彻底适应这种黑暗,所以在走进这个吊脚楼,看到里面坐在榻上的那名披发男子,他就知道自己最终没有找错地方,而且这人还在鱼市好好的活着。 “我要买剑。” 李道机看着这名披发男子在黑暗里发光的双目,说道:“我记得你这里有一柄残剑。” 披发男子沉冷的看了李道机一眼,冷漠的说道:“你的运气很好,这柄剑还在。” 说完这句话,这名披发男子的身体缓缓往后移开。 这名披发男子的下半身覆盖着一条毯子,直到这种时候,进入这座吊脚楼的人才会看到他是没有脚的。 他的双腿齐膝而断。 只是李道机似乎早就知道,所以他的目光没有在这名披发男子的双脚上有任何停留,只是落在了那条移开的毯子下方。 毯子下方,是一个很大的黑铁剑匣。 披发男子打开剑匣,在里面翻动数下,取出了一柄墨绿色的断剑,直接丢向李道机。 李道机伸手,将这柄断剑稳稳的接住。 这是一柄两尺来长的真正残剑,剑身唯有两指的宽度,前面的剑尖被一种恐怖的力量彻底斩断了,而且就连剩余的这两尺来长的剑身上,都布满了数十条细长的裂纹。 只是这柄剑的材质有些特殊,墨绿色的剑身虽然也是某种金属,但却和某些晶石、木材一样,有着天然的丝缕,所以所有的裂纹没有横向的,都是沿着剑身,朝着剑柄延伸。 李道机点了点头,见到披发男子身前案上有些用于捆扎东西的布条,他随手扯了数根,将这柄残剑包裹起来,绑在背上,然后取出了一个钱袋,丢给了披发男子。 披发男子合上剑匣,看着转身走出去的李道机,脸上骤然浮现出诡异的冷笑,“你的运气不错,这柄残剑一直没有人看得上,只是我倒是有些想不明白,是什么事让你居然还记起了这一柄对你没有用处的残剑。为了这样一柄残剑丢了性命的话,值得么?” 李道机没有说任何的话,他只是沉默的走出这间吊脚楼,朝着他马车停驻的方位走去。 一名身穿深红色棉袍的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这名男子和李道机看上去差不多年纪,左脸上有一条狭长的剑痕,他的身后,有着一柄分外宽厚的大剑,黑色的剑鞘是寻常长剑的三倍之宽,古朴的古铜色剑柄也比一般的剑柄至少大了两三倍。 这名男子一直跟着李道机,和李道机始终保持着数丈的距离,在这样的距离下不断的跟随,李道机不可能不发现。 然而无论是李道机还是这名男子,却都没有任何特别的表示,直到李道机走出鱼市,两人才几乎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 “我早就和你说过,只要你敢出白羊洞,我就一定会杀死你。”身穿深红色棉袍的男子在站立在鱼市的入口处,看着马车畔缓缓转身的李道机,无比冰冷的说道。 李道机看了这名男子一眼,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右手落到了微微发出红光的剑柄上。 红袍男子唇角微微翘起,面上浮现戏谑的表情。 鱼市自有鱼市的规矩,即便是他也不敢不顾规矩,然而现在已经出了鱼市,便不需要再有什么顾忌。 所以就在他唇角微微翘起的这一瞬间,他便已出手。 他的身体根本没有任何明显的动作,他根本没有去拔背上的宽厚巨剑,然而他的半边身体,却是瞬间迸发出恐怖的气息,一股澎湃的真元汇聚着惊人的天地元气,像惊涛骇浪般涌入他的右臂衣袖之中。 平静的空气里骤然响起一道凄厉的啸鸣。 一柄薄薄的银白色小剑从他的衣袖里带着无比狰狞的杀意破空飞出,带出无数条白色的涡流。 原本此处周围已经有不少人发现了这名红袍男子和李道机的异常,有些人甚至兴奋的靠近了一些,然而此刻听到这样一声啸鸣,这些人却瞬间骇然的往后疾退。 因为这是飞剑! 唯有到了第五境神念境的修士才有可能修炼成功的飞剑。 大量聚集在飞剑上的念力、真元和天地元气,在给看似轻薄的小剑带来恐怖的速度的同时,也自然带上了恐怖的破坏力。 这样级别的修行者的战斗里,一柄失控的飞剑,便有可能瞬间刺破十余道院墙,不幸被斩到的人,即便不死,身上都至少被切下什么东西。 李道机的眼瞳剧烈收缩,瞳孔深处尽被这柄银白色小剑和其身后的气流充斥,然而他的脸色却依旧平静异常。 面对朝着自己额头疾飞而来的这柄飞剑,他的右手以惊人的速度挥出,铮的一声清脆震鸣,红色的剑柄连着的是细长的纯黑色的剑身,看上去色彩冲击异常的强烈,剑身和剑鞘脱离的瞬间,便化成一道惊鸿,准确无误的斩向银白色的飞剑。 第四十六章 丹剑道 眼看李道机手中的长剑即将斩中银色飞剑,红袍男子眉宇间闪过一丝狠辣的神色,他的左手五指微弹,原本已经在急剧的飞行之中不断震颤的银色飞剑的尾端,陡然更加剧烈的震动起来。 嗤嗤数响,数团空气被剧烈震动的剑身瞬间压成晶莹的水花状。 银色飞剑好像快要折断一样,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骤然往下飘折下去,切向李道机的脖颈。 李道机的身体里一声闷响,一股急剧迸发的力量在他的指掌之间和剑柄之间猛烈的撞击。 他手中的剑柄红光大放。 纯黑色的剑身在一刹那竖立得笔直。 然而在接下来的一瞬间,这柄几乎和他的人一样长的剑,在力量的冲击下陡然奇异的往一侧弯曲。 纯黑色的剑身带出一股迷离的光焰,直接弯成了一轮黑色的弯月。 弯曲的剑身的某一部分,竟然准确无误的挡住了以惊人的速度飘折而下的银色小剑,两剑狠狠相撞,没有发出尖锐的金属震响,反而是如同两股洪流相遇一般,轰的一声,爆开无数的气团。 红袍男子面容骤寒,他一声厉喝,左手五指蒲张,硬生生的控住已经往上飞溅出十余丈的银色飞剑,与此同时,他的背上猛的一震,那柄异常宽厚的古铜色大剑从剑鞘中震出,落向他的身前。 也就在此刻,他的右手往前方上侧伸出,抓向落下的古铜色大剑的剑柄,但在此之前,一颗猩红色的丹药,也已经从他的右手衣袖中飞出,落入他的口中。 轰的一声。 这一颗只不过黄豆大小的猩红色丹药入口,在他的喉间竟然也发出了一声可怖的轰鸣,瞬间化为一股猩红色的气流,涌入他的腹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 李道机手中的长剑还如一轮黑色弯月,剑身还没有弹回。 然而红袍男子的身体,已经往前疾进。 他脚下的地面,已经无声的往下凹陷。 之所以无声,那是因为连声音都还来不及扩散。 古铜色大剑被他身体前行卷出的狂风带着往前飞行,宽厚的剑身贴着他的右手掌心急剧的往前滑行。 在和他的右手掌心接触的每一个极其微小的时间里,都有大量的真元从红袍男子的手心涌入这柄古铜色大剑的剑身。 古铜色大剑的剑身亮了起来。 一条笔直的符线,就好像被他的手掌彻底擦亮一样,从剑尖一直亮到剑柄。 红袍男子的手心终于握住了剑柄。 轰的一声,这个时候,他脚下的爆震声才传入远远旁观的人的耳廓。 一股猛烈的火焰从他宽厚的大剑上燃起。 这种火焰是青色的,就像有些丹炉里面的丹火。 红袍男子的脸色在青色的火焰上,却是一片猩红,就像是有浓厚的红汞粉末要从他的肌肤里渗透出来。 他前方的空气,被他手中燃起青色火焰的巨剑和他的身体蛮横的撞开,形成两股往两侧扩张的狂风。 他一步便到了李道机的面前,手上巨剑完全不像是一柄剑,而像是一根巨大的钢棍一样当头砸下,青色火焰再度轰然暴涨,竟然隐隐形成一个青色的炉鼎! 李道机原本狭长的双目在青色火焰的耀眼光芒下眯成了一条狭长的线。 他知道自己不能退。 一退,迎面而来的巨剑将会再度往前碾压,燃起的青色火焰将会更烈。 他原本一直垂在身侧不动的左手也落在了他红色的剑柄上,黑色的剑身上奇异的涌出一团团白色的天地元气,就像是有一只巨大的白羊角在从他的长剑里钻出来。 没有任何的花巧,他手中的长剑和迎面而来的巨剑狠狠相撞。 红袍男子一声闷哼。 他的身体往后一挫,然而这一瞬间,已经彻底弥漫他体内的药力,却再度给了他强大的支持,他的身体牢牢在原地站定,手中的巨剑依旧前行。 场间再度卷起狂风。 李道机身侧的马车在狂风里往一侧倾覆,一个车轮悬空,而另外一侧的车轮车轴里,发出吱哑难听的摩擦声。 咚! 李道机的身体就像是被数辆战车迎面撞中,顷刻倒飞十余丈,狠狠撞在后方一株槐树上。 他的脸色瞬间苍白如雪,嘴唇却是鲜艳如血。 他背部飞溅出一些鲜血,背撞到的槐树树干树皮全部炸裂开来,无数原本已经枯黄的叶子一瞬间脱离了枝头,倏倏落下。 无数飘舞的黄叶包裹着一名背部血肉模糊的剑师。 这凄美的场面唯有让人想到末路。 红袍男子的身体里浮起一丝难受的燥意,他知道这是那颗丹药的副作用,然而看到这样的画面,他还是感到了由衷的欢喜。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的呼吸骤然一顿。 他感觉到一股死亡的气息从上方袭来。 上方只有飘舞的黄叶。 “不对!” 他的眼瞳剧烈的收缩,在这一刹那,他才看清楚一片飘舞的黄叶后,竟然紧贴着一柄通体发黄的小剑。 这柄小剑唯有两片黄叶的长度,它紧随着这片黄叶旋转,飘舞,就像毫无分量。 这名红袍男子的心中生出极大恐惧,他的左手一阵颤动,悬浮在他身侧的银色小剑随着他的念力所指急剧的飞向那道落叶般的黄色飞剑。 叮叮叮叮…… 无数声密集的撞击声在他的头顶上方响起。 所有的黄叶全部被纵横的剑气绞碎,然而这名红袍男子的脸色更白,他发现自己跟不上这柄黄色小剑的速度。 李道机沉默的抬起了头。 他的背部和树干炸裂的槐树脱离,牵扯出无数丝血线。 血线在空中未断,他的人却已经到了红袍男子的身前。 他手中的长剑往红袍男子的身前斩出,黑色的剑身在空气里弯曲、抖动着,落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中,却是化成了数十个大小不同的黑色光圈。 数十个黑色光圈在红袍男子的身前绽放。 红袍男子的脸色骤然变得无比雪白,手中刚往上扬起的巨剑在空中僵住。 已经根本没有意义。 他根本感觉不出此刻身前数十个光圈中真实的剑影会在何时落下,而且只是这一个分神,他的那柄银色小剑之前已经完全失去了那道枯叶般的小剑的踪迹。 “噗”…… 似乎只是一声轻响,然而红袍男子的身上却是同时出现了无数道创口,喷出了无数道细细的血箭。 当的一声闷响。 红袍男子手中的古铜色巨剑狠狠坠地。 紧接着,他的身体也无力的凄然跌坐于地。 那柄银色的飞剑如在空中划出了一条银色的光线,落入了后方鱼市的一个院落中。 “怎么可能…” 红袍男子看上去异常凄凉,就连他的头发都被自己的鲜血湿透,他的脸上也溅满了无数的血珠,身体因为大量失血而感到异常的寒冷,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 他震惊而茫然的看着开始沉默的处理着背部伤口的李道机,苍白的嘴唇微微翕动,“你怎么可能胜得了我?” 李道机有些艰难的拔出深深钉入自己背部的数根木刺,同时用脚挑起那柄跌落在槐树下的用布包裹的残剑。 他没有看红袍男子,也没有管自己唇角沁出的血线,只是缓慢的转身,走向一侧的马车。 “为什么?” 红袍男子情绪失控的叫了出来,“明明你的飞剑和剑术都在我之上,为什么之前你一直不敢出白羊洞?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听到这名男子的失神大叫,李道机缓慢的转过身体。 他用唯有两人能够听到的声音,清冷的说道:“我不出白羊洞,并不是因为我怕你,只是我没有必要证明什么。我不杀你,是因为我们韩人已经本身死得没有剩下几个,于道安,我曾经的师兄,你也算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李道机的身影消失在车厢里。 车轴已经有些异响的马车开始缓缓驶离。 红袍男子一时失神的呆坐在地,他甚至忘记了先替自己止血。 周围在战斗结束之后,一片死寂的街巷里,却是骤然响起无数声倒抽冷气的声音和惊骇的声音。 “那人到底是谁!” “那人用的是什么剑法!” …… 这名名为于道安的男子和李道机的战斗实则非常短暂,在普通人的眼睛里,或许完全不像其余的第五境修行者打得那么凶险,打得那么惊心动魄。 因为在他们见过的一些有关飞剑的战斗里,那些飞剑凌厉而诡变到了极点,那些飞剑时而像雨线一样从天空急剧的坠落,时而贴着地面低掠,搅起大片的尘土,隐匿在尘雾之中,甚至无声无息的从地下飞出,或者绕到墙后,透墙而刺。 在那些战斗里,双方的飞剑会在空中不知道多少次缠斗,飞洒的火星在双方修行者的身侧会开出无数朵金色火花。 然而鱼市周围很多人都不是普通人,所以在他们的眼睛里,李道机和于道安这短短数息的战斗,更为凶险,更为让人窒息。 于道安一开始的飞剑折杀,那种让你明知变化都难以抵挡的简单决杀之意,往往出自经历过很多军队厮杀的修行者之手。 因为在那种乱战之中,他们必须更快更简单的解决掉身边有威胁的对手,否则一被纠缠,便很有可能被周围平时毫无威胁的剑师杀死。 而在接下来的一瞬,于道安更是直接吞服了刺激潜力的丹药,这种战阵中丹剑配合的丹剑道,是原先早已灭亡的大韩王朝的修行者常用的手段。 然而随着大韩王朝的灭亡,这样的丹药已经越来越稀少,能够如此熟练运用丹剑道手段的修行者,也越来越稀少。 少见,便意味着更难对付。 然而这样的一名强者,却都无法战胜那名乘着马车离开的剑师。 而且那名剑师,在长陵似乎是毫不出名,名不见经传的人物。 至少此刻鱼市很多见识不凡的人,都根本不认识李道机。 第四十七章 不喜欢 “那人到底是谁?” 一间清雅的书房内,名贵的花梨木书架上,密密麻麻的陈放着各式有关修行的书籍,有些看上去虽然破旧,但却都是极其名贵的孤本珍品。 书桌上不见任何的纸笔,唯有一册摊开的古典,一盆白色兰花。 坐在书桌后发问的年轻人只是身穿着普通的青色缎袍,身上也没有任何华贵的配饰,然而他的整个身体都似乎在散发着光彩,他正是以大楚王朝质子身份却在长陵渐渐拥有近王侯地位的骊陵君。 他脸上的神情始终温雅平和,然而此刻在自己的书房里,眼角却是已经显出了细细的皱纹。 他需要忧思的事情太多。 即便今日里在长陵拥有了这样的地位,只要一日不能回到大楚的国都,他的命就始终不能完全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归家的路太难,万水千山,任何的一件小事,最终都有可能让他功亏一篑。 鱼市是很独特的地方,整个长陵,甚至整个天下无数权贵都有影子投射在里面。其中冒出的不起眼的一两个小水泡,便有可能和水面下深处的两条大鱼的争斗有关。 今日里,鱼市之外便发生了一场特别的战斗,两名剑师都展现出了非凡的实力,最为关键的是,其中一名修行者之前也从未正式出现在长陵人的视线里。 所以他必须对这名修行者有所了解,必须明白这种等级的修行者的战斗背后所代表的一些意义。 骊陵君的对面,白衫文士打扮的吕思澈刚刚走进这间书房。 这名面容英俊,眼睛里闪耀着睿智光芒的瘦削男子便是骊陵君座下最重要的幕僚之一。每日长陵的街巷中发生的很多事情,都会经过他的手,经过他的分析之后,最终更清晰的呈现在骊陵君的面前。 而且相比其他幕僚,他不会用自己的思维和判断来干扰骊陵君的思维,他始终是站立在和骊陵君一起分析的位置。 在骊陵君温雅的声音里,吕思澈恭敬的在他的面前坐了下来。 “那人是李道机,白羊洞薛忘虚的亲传弟子,在白羊洞一带的宗门里其实已经有些名气,只是进门之后一直没有踏出白羊洞一步,所以对长陵的人而言,却是十分的陌生。” 吕思澈用一种不紧不慢的语气,异常清晰的说道:“他和于道安都是韩王朝的遗民,曾是韩地异剑宗的弟子,后来大韩王朝战败覆灭,异剑宗只剩下他和于道安,两人都曾获罪入狱,在元武皇帝登基时获大赦,后来李道机不知何事被薛忘虚见着,薛忘虚爱才,不拘一格将李道机收入白羊洞,于道安便认为李道机认贼做父,背叛师门,放言李道机要么就一生老死在白羊洞,否则只要出了白羊洞,他便会将李道机杀死。” “两人之前应该有过战斗,虽然真元修为境界一直相差不多,但以前李道机显露的实力应该远弱于于道安。” “在和于道安交手之前,李道机进了鱼市从孙病的手里买了一柄剑。之后便和于道安发生了战斗,战斗结束之后,便直接回了白羊洞。” “然后我还注意到了一件事情,白羊洞破格特例招收了一名学生,那名学生便是梧桐落酒铺那名少年丁宁,他在入门后半日通玄。” “半日通玄?” 骊陵君在此之前神容一直平静异常,然而听到此处,他的眉头却是骤然蹙起,不自觉的重复了一遍,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那日在梧桐落里,他怀着极大的诚意和这名少年相商,许以承诺,谁都知道他一言九鼎,然而却遭到了羞辱。 他对这名少年十分不喜,后来偶尔回想起来,他便恍然觉得,其实在这名少年拒绝自己之前,他第一眼看到这名少年之时心中就已经对这名少年有种莫名的不喜。 似乎是因为那名少年眼中那种比自己还要平静的目光。 似乎隐隐觉得这名少年今后会对自己造成很大的威胁。 这是一种很古怪的直觉,似乎没有任何的道理可言,然而过往的岁月里,却不难寻觅出这种例子。 “半日通玄,在我的记忆里,在元武皇帝登基的这十余年里,整个长陵唯有两个人做到。”他深深的蹙着眉头,抬头看着吕思澈,“既然李道机已经忍了十年,那没有什么特殊的意外,他便自然会继续忍下去。所以我认为李道机的出山,极有可能便和这名酒铺少年有着很大的原因。” 吕思澈点了点头,他也是和骊陵君同样看法。 “只是旧**宗门的一些纷争,便不需要多担心。” 骊陵君想了想,说道:“只是这少年,我很不喜欢。” 在此之前,骊陵君已经表露出对丁宁的不喜。 然而因为丁宁的身份太过低微,即便他表露出这样的意思,吕思澈和陈墨离这些他座下忠实的门客,也绝对不会去做任何针对丁宁的事情。 但现在不同。 丁宁已经进入白羊洞,而且半日通玄。 现在骊陵君再说出这句话,吕思澈便清楚自己必须对这名少年有所关照了。 “长陵真是藏龙卧虎之地。” 骊陵君沉默了片刻,在吕思澈起身告退之时,他轻声说了这一句。 落在吕思澈的耳中,吕思澈也只是认为他在为丁宁的半日通玄和李道机表现出来的实力而感慨。 然而吕思澈没有想到的是,此时骊陵君脑海中想到的,却还是那条深巷中的酒铺,那名惊艳的女子。 他想到,或许那名少年有些意外的话,那名酒铺中拥有倾城容颜的女子的想法,或许也有可能会改变。 人生便是有无数个可能。 不轻易放弃,便或许能将某一个可能变成现实。 …… 丁宁还在修行。 他体内的五气在气海里不断的沉浸,以一种异常缓慢,然而对于其他修行者而言已经很快的速度,朝着气海深处的玉宫不断的前行。 同一时间,他身体里那无数看不见的幼蚕,也在不断的吞噬着大部分沁入他身体的灵气,不断的让他的身体产生着细微的改变。 这是玄奥难言的两种线路的同时修行。 丁宁感觉着这两种线路的修行,一种淡淡的欣喜开始弥漫在他的感知世界里。 灵脉太过稀少,太长的时间没有接触到灵气,他甚至有些忘记了灵气的味道和功效,而此刻感觉着那些幼蚕的吞噬,他开始意识到这股灵脉虽然细小,但却至少可以让他真实修为的进境加快一倍不止。 按照这样的速度,在一个月后,在他的《斩三尸无我本命元神经》的修为突破到第二境之时,他的真实修为,也应该能够从第二境中品伐骨突破到第二境上品换髓。 蓦然,他体内无数看不见的幼蚕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停止了修行,异常警觉的睁开了双目。 “李道机师叔?” 他轻呼了一声。 “既然察觉我来了,就出来吧。”李道机冷冰冰的声音在草庐外响起。 丁宁从蒲团上站起,推门走出这间草庐的瞬间,他的眉头就微微的皱了起来。 他嗅到了异常的血腥气。 看着李道机有些异样的站姿,他有些震惊的问道:“你受伤了?” 李道机锋锐的眉头微挑。 他一时没有说什么,只是将布条包裹的残剑丢向丁宁,冷漠的说道:“既然你已经在研习野火剑经,那你便需要一柄剑。” 丁宁微怔,从接住这柄剑的瞬间,他就已经感觉到了这是一柄残剑。 布条很快被他解开。 他发现布条上有很多干涸的血迹,而在墨绿色的残剑剑身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之时,他的瞳孔不可察觉的微缩。 他的面容依旧平静,然而心中却是有一种比秋风还凉的复杂情绪不断的涌起。 他很清楚这是柄什么样的剑,他很清楚这柄剑是什么材质,有什么功用,甚至他很清楚这柄剑是怎么铸造出来的。 因为这柄剑他认识。 或者说,这柄剑和他还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 “剑和修行功法一样,最重要的是适合,但如果你觉得不适合,你也可以放着不用。”看着丁宁的沉默和异样的眼神,李道机以为他嫌弃这是柄残剑。 “谢谢。” 丁宁的手落在了这柄剑的剑柄上,他看着墨绿色的残剑剑身上的丝裂,轻声的致谢。 他的声音有些低落,但是却由衷的真诚。 李道机不再多话,转身离开。 “你是不是为了这柄剑才受伤的?” 丁宁看着他的背,突然问道。 李道机微微的侧转过身,冷冷的说道:“你太容易好奇,而且太过聪明,你应该知道,太过聪明和好奇的人,反而容易活不长。” 丁宁安静的看着手里的剑,头也不抬,轻声道:“反正不聪明不好奇,我也活不太长。” 李道机的身体一僵。 丁宁有些凄冷的微微一笑,他的手指拂过手中残剑的表面。 残剑剑身上的丝裂里,有些微的光丝闪过,就像要在剑身上开出无数细小的墨绿色花朵。 第四十八章 一场刺杀 秋意已越来越深,枯藤上爬满的白霜已经浓得越来越像雪。 青藤剑院的一处石室里,南宫采菽微垂着头盘坐着。 无数看不见的天地元气在她的身边飞舞着,很多天地元气落在了她的身上,渗透进她的衣衫,落在她的肌肤上。 这是任何人静坐时都会发生的事情,哪怕不是修行者,无处不在的天地元气也始终充盈在周身。 然而这一夜却似乎有些意外的变化。 那些看不见的天地元气在落入她肌肤的时候,莫名的闪现出许多微小的光星,散发出莹润的光泽。 南宫采菽的整个身体,都放佛变成了玉石一般。 然而她已经在修行之中陷入了沉睡,体内的真气都沉静不动,就像一个绝对安静的池塘,所以她看不到这样的画面,也不知道自己正在发生着什么样的改变。 直到天空开始透亮,远处有飞鸟在青藤间飞跃,许多白霜如雪般洒落,她才缓缓的醒来。 在醒来的一刹那,她都没有感觉到发生了什么明显的变化。 直至她习惯性的催动真气,活动气血,让自己的整个身体更加清醒的同时,她才感到自己的真气变得和以往截然不同。 真气里好像参杂了无数的水滴,以至于所有的真气变得粘稠,都变成了某种奇特的液体。 她呆住。 然后她开始激动,前所未有的激动。 她知道发生了什么,然而她没有想到竟然会在睡梦之中完成这一步。 她已破境。 在熟睡之中,她从第二境炼气境进入了第三境真元境。 她激动的呆坐了许久的时间,然后她跳了起来,没有第一时间感悟真元和真气之间的不同,没有马上感悟自己全新的境界,而是第一时间到了自己的书桌之前,然后用最快的速度磨开了墨,然而十分严肃的提笔,开始写信。 “父亲,我已破境成功,修行的速度在青藤剑院这十年的学生里面,可排第三…天冷了注意加衣…还有,上次求父亲寻找的可以提升修为的丹药,不知是否有些眉目,若是有可能的话,能否再加紧些.” 她原本不喜废话,写到此处本身已经准备搁笔封笺,然而想到丁宁的身体状况,想到丁宁没有那么多将来的时间,只能重眼前事,她便微微犹豫了一下,笔尖轻颤,然后她又补充了一句:“因只是用来做交易,不是自用,所以只要是提升修为进境的功效好,哪怕今后对于身体的不利影响多些,也没有关系。” 写完这封信,仔细的封好,在开始感悟真元境和炼气境的差别之前,她忍不住朝着窗外白羊洞的方向看了一眼,喃喃自语:“这么多天过去,不知道你的修为进境到底如何…祭剑试炼,可是越来越近了。” 对于这个性情直爽而侠义的少女而言,如果按她心中所说的所求的丹药只是用来交易的话,那她希望交易到的,只是丁宁的友谊。 …… 南宫采菽的信笺开始在路上传递。 又一个夜,丁宁从白羊洞的山门口走出,和往常一样,进入了等候在山门口的马车。 在黑暗而开始颠簸的马车车厢里,丁宁的手再次抚过平日里挂着他腰间,现在横隔在他膝上的墨绿色残剑。 即便距离李道机拿来这柄剑给他已经过去了大半月的时间,距离青藤剑院的祭剑试炼也已经只剩下扳着手指头就能数得清的时间,但每次看到这柄墨绿色的残剑时,他的心中还是会荡漾起不一样的感受。 这柄剑叫“末花”。 事实上这柄剑原本的名字叫“茉花”,因为这柄出自巴山剑场的剑在真气或者真元涌入剑身之后,剑身上的光亮,便会像无数朵皎洁的茉莉花亮起。 这原先是一柄极美和极有韵味的剑。 只是这柄剑之前的主人在使用这柄剑的时候,每一次出剑之时,都充满了毫无回旋余地的绝厉,每一剑都像是他所能刺出的最后一剑,每一剑都像是他最终的末路,每一朵剑花都像是看不到明天的花朵。 剑在不同性情的主人手中,便变成不同的剑,拥有不同的命运。 正是因为这名剑主人的性情里直就是直,横就是横,不带任何回旋余地,所以这柄剑才最终会变成这样的一柄残剑。 而此刻这样的一柄剑的出现,对于丁宁而言,则更是提醒他那么多欠的债和必须收回的债。 马车在黑夜里穿行,进入没有城墙的长陵,驶入平直的街巷。 然而和在山道上相比,在平直的街巷中却反而显得更为颠簸。 在几声异音从车底下响起,车厢有了些异样的摆动之后,马车缓缓的停了下来,赶车的中年男子有些歉然的对着车厢里的丁宁轻声解释:“许是上次车轴修的不是很好,再加上赶得一直有些急,所以出了些问题。” 丁宁问了两句这么晚了还能找到修车的地方,明日早晨的用车会不会有问题的无关痛痒的话之后,看着距离梧桐落已经不甚遥远,便谢绝了这名白羊洞杂役再就近租借一辆马车送他去梧桐落的提议,让他自去修车,然后便步行走向梧桐落。 梧桐落外围的一些街巷,也都是普通的民居,这些白天已经劳碌了一天的居民此刻都已经甜美的入睡,偶尔有微弱的灯笼光芒在萧瑟的秋风里摇晃不安。 这样的情境对于丁宁而言十分熟悉,再萧瑟的秋风也引起不了他更多的情绪,然而才走过一条幽暗的巷道,他的眉头却骤然深深的蹙起。 他抬头朝着前方左侧的屋面上望去,那种寻常修行者没有的强烈直觉,让他的精神瞬间集中到了极致。 就在他抬头的这一瞬间,死寂的街巷中骤然响起数声轻微的杂音。 十余支箭尖有意磨细,以降低破空声的弩箭,带着凄厉的杀意,从那片屋面上洒落。 丁宁的面容骤寒,他的身体迅速伏低,敏捷的闪入一侧的檐下,极其简单的闪过了这一轮所有的箭矢。 叮叮叮…一阵密集的爆响,一支支落空的弩箭在地上如折断的干枯茅草般乱跳。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也随之响起。 他后方的街巷中,闪出了一二十条人影。 这十几条人影的背上都有寒光,但双手之中,却是都持着数丈长的削尖了的竹篙。 与此同时,他前方的巷口里也同样涌出十余条身影,一样的背负利器,手中持着削尖了的竹篙。 丁宁的面容没有什么改变。 但是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右手握住了墨绿色的残剑。 他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历,然而这些人明显很有经验,绝对不可能留情。 这里聚集梧桐落有一定的距离,长孙浅雪不可能很快发现这里是他在战斗,不可能及时赶来。 所以这里也很有可能是他的末路。 他看了一眼在黑暗里连每一条丝裂都是异常平直的朝着剑柄延伸,没有丝毫回转和弯路的末花残剑,开始狂奔。 他瘦小的身躯瞬间就贴着檐下,变成了一条急剧流动的黑风。 他前方的巷口,最前方的四五人第一时间看到了他惊人的速度和他手里残剑的反光,这些人也似乎没有想到他们要刺杀的对象竟然拥有这样的实力,一瞬间眼神都有些畏惧,但在下一刻,他们却是仍旧迎了上来,给身后的人让出了空间。 十余根前端削尖了的竹篙大多没有直接刺向丁宁的身体,而是纷乱的刺向了丁宁的身体周围。 这些纵横交错的竹篙就像是天地间最简单的符阵,瞬间将丁宁周围的区域隔成了无数的小块。 然而这些人其中的一小部分人只觉得手中一轻。 他们手里的竹篙瞬间被切断了。 绝大多数竹篙还交错着,但丁宁的前方,却是始终有一条笔直的通道。 他急速突进的身体,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停顿! 黑暗里,最前方的一名三十余岁的结辫男子骤然发出一声惨嚎。 丁宁的身体像狸猫一样冲入了他的怀里,手中墨绿色的残剑瞬间在他的腹部进出了数次。 猩热的鲜血喷涌在地上,一条惨白的剑光亮起。 这名男子身侧的一名刺客反应过来,不顾已经必然死去的结辫男子,一剑直接往前横扫。 然而嗤的一声轻响,就像有一片杂乱的野草在他的眼前生成,形成一片草原。 这名男子骇然的往后退却。 在他面前这名突进的瘦小少年的剑势竟然绵密繁杂到了极点,他感到根本无法阻止对方的剑势的蔓延,哪怕对方手中只是一柄两尺的残剑。 也就在此时,他突然觉得手腕很冷。 这时,他才发现,方才那嗤的一声轻响是从他的手腕上响起。 然后他的眼睛恐惧的瞪大到了极点,他看到自己持剑的手掌和手腕脱离开来,洒出一蓬浪花般的鲜血。 丁宁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的情绪变化。 他的身体就像硬挤一样,越过这名断腕男子的身侧,他手中的墨绿色残剑的剑影像无数杂乱的茅草往前蔓延,席卷过前方两名刺客的腹部。 噗噗…两团血浪喷涌在萧瑟的秋风里。 “这是什么剑法?” “这么繁杂的剑法…这少年用的真是不错。” 就在这些已经陷入惊恐的刺客后方的一条街巷里,一个屋檐下的台阶上,坐着一名盘着道髻的蒙面黑衣男子,看着空气里不断蓬散开来的血花和墨绿色的剑影,他微微蹙眉,发出了真诚的赞叹。 第四十九章 剑齐眉,雪降 任何的剑术,包括飞剑,在面对对方各种不同兵刃,不同方式的进攻时,都会有最合理的应对剑势。 挑、拨、撩、刺、斩、拖、磕、震…各种各样的出剑方式组成的剑招,在寻常时炼得纯熟,在面对攻击时,便会自然的用最合理的一招去应对,最有效的对敌人造成杀伤,并不妨碍自己下一剑的反击。 然而各种剑经注重的东西本来有很大的区别,例如大秦军中常见的斩马剑诀和重石剑经便只追求一剑斩出的力量,追风剑法便追求刺击时的绝对速度。不同的注重,便造成了各种剑经上纪录的剑法的简易和复杂。 野火剑经是很冷门的剑经,没有多少人练习,所以这名坐在冰凉的台阶上的蒙面黑衣男子并不认得,但他看得出这门剑法注重的方面很多,每一剑递出都有五六种不同的应对对方各种进攻手段的变化,以及可以带出后继的很多种变化。 这使得这种剑法的剑招分外绵密复杂,在小范围内就像是始终有一片野草的原野在扩张,然后里面随时有野火升腾出来伤人。 然而分外繁琐的剑法有时候不够简单直接,在发力上便不够酣畅淋漓,速度和威力有很大不足,最为关键的是,越为繁琐便越难掌握。 有些剑诀不管对方的进攻如何,只管一剑斩去,而野火剑经这种剑经,面对对方的一剑横削,在自己突进的时候,都恐怕至少有五六种不同的应对手段,有时候应对手段太多,反而会犹豫,反而会想着要用哪一种,也会让人不由得思索用了那一种之后,自己接下来要跟随什么样的剑势。 此时的丁宁之所以赢得这名蒙面黑衣男子的由衷赞叹,便是因为他的剑招没有任何的犹豫,没有任何的拖泥带水。 明明以防守见长,反击较弱的繁杂剑法,在他的手里,竟然硬生生的有了些凌厉决杀的味道。 在这名蒙面黑衣男子所得的消息里,这名酒铺少年进入白羊洞修行也不过二十余日的时间,对这样繁杂的剑经竟然能够有这样的理解,即便是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的绝大多数新入门弟子都恐怕难以做到。 只是这名酒铺少年表现的才能越是让人欣赏,他今日里就越是必须在这里死去。 丁宁的嘴唇紧抿,手中的残剑毫无怜惜的切过前方一人的咽喉。 那人才刚刚挥起一柄***,喉咙里空气和鲜血的骤然失去,让这人骤然无法呼吸,连惨嚎都无法叫出便往前栽倒。 自此,已有六人在他的身周倒下。 只是这种剧烈的战斗,对他此时的修为和身体而言,都是沉重的负担。 他的呼吸已经灼热起来。 他上方的夜空里,骤然出现十余条杂光。 他的双脚猛地一顿,再次发力,瘦小的身体如闪电般从前方一人的腋下穿过,右手的残剑反手撩了过去,在那人的腰侧切开了一条巨大的创口。 黑暗里,这名刺客发出了一声野兽般的惨嚎。 因为这一剑,他的整个身体的动作有所停顿。 也就是这一个停顿,十余条杂光落下,噗噗噗噗连响,十余支箭矢狠狠的刺入了他的身体,带出十余团血雾。 顷刻间连倒七人,就连这条街巷后方的十余名刺客都面色变得异常苍白,双脚有些难以挪动。 “还说是见惯了大场面的铁血汉子,这样就被杀怕了,连普通秦军的军人都不如,山贼就是山贼,上不了台面。” 盘着道髻的蒙面男子自言自语的站了起来。 就在他站起来的这一刻,丁宁便感觉到了异样,在黑暗里,这名蒙面黑衣男子的眼睛里开始散发出宝石般的光辉,就连肌肤都开始透出萤火虫一样的光亮。 丁宁的身体变得有些僵硬,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他知道真正可怕的敌人终于出现了。 在这名蒙面黑衣男子开始动步的瞬间,先前那些手持长竹篙堵住这条长巷的所有刺客,除了那些躺倒在地上再也无法爬起的之外,都纷纷往后退去。 黑衣蒙面男子越过倒退的数人,正对着停在当地开始喘息的丁宁,他讥诮的目光掠过丁宁身体周围的那些尸首,认真说道:“好狠辣的手段,若不是亲眼所见,我绝对不会相信这是出自一个才开始修炼不到一月的修行者之手。” 丁宁垂下右手的末花剑,让剑身上的鲜血顺着裂纹滴落,他调整着呼吸,平静的看着这名黑衣蒙面男子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你肯定想知道是谁想杀你,只是很可惜我无可奉告。如果这些人能够杀掉你,那我只要坐在那里看着,也可以得到同样的价钱。”黑衣蒙面男子笑笑,“我只是一个来负责杀掉你的人。” 丁宁没有再说什么话,因为黑衣蒙面男子已经又开始动步。 无论对方为什么有兴趣和自己多说这两句,但显然对方不会浪费什么时间。 他深吸了一口气,也没有设法逃跑,因为面对一个已经到了真元境的修行者,逃跑只会让他死得更快。 黑衣蒙面男子的眼神趋于绝对的平静和肃杀,一股凶残的杀气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 他的步伐十分稳定,看上去频率一模一样,然而他的身影却越来越快,就在第三步抬起的时候,他的双脚已经完全脱离了地面,整个人往前飘飞了过来。 黑衣蒙面男子的右手微动,一股澎湃的天地元气从他的体内涌出,撑得他的整截衣袖都似要炸裂开来,然而在下一瞬间,他的手中却没有出现任何兵刃的反光。 他空着双手,腰侧不见有剑,背上也不见有剑。 一片薄薄的黄纸,却是从他的袖间飘飘悠悠的飞出。 眼见这样一片轻飘飘的黄纸,丁宁的眼睛却是骤然眯起,一股凛冽的寒意从他的心底深处涌起,他的双足一错,整个身体以尽可能快的速度往后退去,与此同时,他手中的残剑不断采取拍击之势,急剧的往前拍击,尽可能的排尽前方的空气。 无数墨绿色的横剑剑影,在他的身前就像是一排排的杂树树枝生成。 从黑衣蒙面男子袖中飞出的轻薄黄纸,在空气里嗤的一声轻响,散开成无数细小的灰烬。 这些灰烬往外散开,内里蕴含的真元带出的轨迹,却是顷刻间猛烈的燃烧起来,瞬间形成一个直径丈许的恐怖火团。 丁宁闭上了眼睛,他的左手也落在了剑柄上,在这一瞬间往前再拍一条剑影。 轰的一声爆响。 幽冷的街巷中充满无尽的燥意,无数流散的火焰在空气里飞出了数尺的距离,又奇异的完全消失。 丁宁的整个人在崩裂的火团后方倒飞出去。 他身上的白羊洞外袍瞬间出现了无数个焦黑的孔洞,甚至连稚嫩的脸面上都出现了数个焦痕。 他双手的虎口全部撕裂了,鲜血顺着剑柄流淌下来。 然而他的脸上却是没有任何惊恐的表情。 看着依旧紧紧握着手中剑的丁宁,蒙面黑发男子微微蹙眉。 这一击没有直接杀死丁宁,已经超出了他的最大预估。 此刻他已经不想再有任何的意外,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气,身体里的真元再度涌出。 他的右手衣袖里,再次飞出一片黄纸。 这片薄薄的黄纸却是没有像第一张黄纸一样显得毫无分量,也没有直接消失,相反,这片黄纸却是像一块无比沉重的金砖一样,狠狠坠落在前方的地上。 咚的一声闷响。 地面的数十块青石顿时崩裂,地下的泥土炸了开来,每一块青石和泥土都被注入了天地元气,都变得异常沉重,而且全部跳起,朝着丁宁压至。 丁宁手中的残剑再次化成一片剑影。 挑、削、斩、砍…各种各样的用剑手段在他的身前组成绵密的剑势。 无数沉闷的声音响起。 他连退十余步。 一截断裂的青石重重的砸在他的肋部。 “噗”的一声,一口鲜血从他的口中涌出。 蒙面黑发男子的眼睛骤然眯起,眼睛里再度闪现出意外和震惊的光芒。 丁宁竟然只是受伤,竟然能够在他的这一击下活下来! “你已经不行了…你还在等什么…这种坚持只会让你在死去之前更痛苦而已。” 这种意外而产生的复杂情绪,让这名蒙面黑发男子的右手再度捏住一张黄符纸的瞬间,忍不住轻叹着出声。 丁宁依旧没有出声。 他只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举剑齐眉。 蒙面黑发男子眼眉之间的冷意使得他的眉毛上都似乎染了一层白霜。 他一声低喝,手中喷发的真元和天地元气,吹出了他手中的这张符纸。 符纸在飞出他衣袖的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然后他的前方开始落雪。 一片片洁白的雪花,在空气里形成。 每一片雪花的边缘,都变得越来越锋利。 第五十章 悍杀 丁宁的眼瞳也被这些洁白的雪花染白。 对方刚刚的一击,已经击断了他两根肋骨,对他的内腑也造成了不小的损伤。 他也十分清楚,即便他一开始就动用真正的修为,也未必能够杀死这名蒙面黑衣男子。 因为对方竟然是一名在长陵比较罕见的符师。 而且对方在第一次出手的时候就报了速战速决的主意,所以出手便是大量消耗真元的符箓,这种纯粹境界上的力量碾压,便令他无法抗衡。 然而他并非是普通的修行者,他对于某些气息,尤其是他熟悉的一些气息的感知,却是比他对面的这名符师强大得多。 他脸上的冷漠和平静是真正的冷漠和平静。 因为他的确是在等待着一个可以近身杀死这名符师的机会。 而机会就在现在! 就在这些洁白的雪花刚刚伴随着天地元气的凝聚而生成,漂浮在他的头顶,边缘开始锋利但还没有锋利到足够程度的这一瞬间,一条灰影无声无息的从蒙面黑衣男子身侧的屋檐下飘落了下来。 蒙面黑衣男子的念力正在控制着他面前的这些雪花,但他毕竟是久经杀阵的强者,在这一瞬间,他敏锐的感觉到了来自背后的杀意,想到这是又一次没有预料的意外,他的口中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利啸,一直笼在衣袖里的左手里骤然出现了一柄在黑夜里没有丝毫反光的短剑,一剑往后方冲来的灰色身影刺去。 虽然是仓促之间的应对,然而这一剑刺出的瞬间,黑色短剑的剑身上还是涌起了一层强劲的真元,轰的一声,一道平直的剑气急剧的从剑尖冲出,狠狠刺穿冷冽的空气,就像是这柄短剑瞬间变成了一柄粗直的黑色长矛。 然而让这名蒙面黑衣男子没有想到的是,他身后这条灰影竟然丝毫不闪避这一剑,反而是用整个胸膛,朝着他这一剑压了上来,同时一道无比狠辣的剑光,也朝着他的后颈狠狠斩落! 这名蒙面黑衣符师平日里绝对不会害怕这种狠辣的同归于尽的打法,然而他很清楚自己不能轻易死在这里,于是他的喉咙里再次发出一声愤怒的低吼,双脚下真元涌动,整个人顷刻间变成了一片落叶,在极局促的时间里,轻柔的往一侧飘让,避开了身后这偷袭的一剑。 丁宁已经在疾进! 在这名符师左手剑反手刺去的同时,他的身体已经直直的往前冲出,他没有呼吸,只是屏住一口气,尽可能的在一瞬间迸发出自己的所有力量。 沉重的雪片在空中还停顿着,还不够锋利的边缘这一瞬,也在他的脸上和双手上割出了无数条细细的血口,但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顿,就在这名蒙面黑衣符师像落叶般飘出十余尺的同时,他已经距离这名符师不到一丈。 蒙面黑衣符师一声厉啸,整个身体往一侧的屋檐掠去,与此同时,他的念力再次集中在他和丁宁之间的区域里。 他已经觉得这里越来越失去掌控,已经根本不想管身后那名不要命的剑师,只想瞬间将丁宁杀死,然后离开。 那些洁白的雪片再次震动起来,即将化成一片可怕的风雪。 就在这一瞬,丁宁已然出剑。 他的身前带起一蓬剑影,墨绿色的光焰里,如有白色的野火在燃烧。 他的人和蒙面黑衣符师距离还有一丈,他手里的剑只有两尺长度,以他目前的境界,根本不可能触碰得到对方。 然而也就在这一瞬,蒙面黑衣符师的脸上一阵剧烈的刺痛,双目更是无法睁开。 当冰冷的寒意从他的血肉中渗入,他顷刻反应过来,丁宁竟然是用剑势拍击了许多雪片,以惊人的速度弹射到了他的脸上。 更让他心寒和感到不可置信的是,在他的眼睛无法睁开的这一瞬间,他的念力竟然无法感知到丁宁的存在! 他的感知里,只有后面那名疯狂冲来的剑师。 丁宁身上的一切气息,就像是凭空消失了! 一股血腥气突然从身下涌起。 这名黑衣符师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强行睁开眼睛,一声厉喝,左手的黑色短剑往下方削去。 模糊的视线里,他只见那柄墨绿色的残剑,正斜斜的刺入他的右侧大腿内侧! 他的黑色短剑再次迸发出强大的剑气。 然而为时已晚,森冷的凉意已经深入骨髓。 墨绿色的残剑极其迅捷的挑断了他的数根重要的血脉,急剧的退出,带出喷泉般的鲜血! 黑衣符师眼神震骇,手中黑色短剑折转,往下斩向丁宁的头颅。 轰的一声震响。 丁宁的身体再次往后倒飞出去。 黑衣符师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瞪大到了极点。 他不能相信丁宁还活着。 他不能相信丁宁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封住自己的这一剑反击。 也就在此时,他身后的那条灰影手里的剑光,已经再次落到他的身后。 因为境界上的天然差距,黑衣符师右手的衣袖往后狠狠拂出,一股真元带着数十片还来不及彻底形成的符雪,如同一股大浪狠狠冲在身后这条灰影的身上。 噗! 一声闷响先行发出。 这条灰影胸口的衣衫全部被真元拍击得粉碎。 紧接着,十余道嗤嗤的声音响起。 这条灰影的胸口血肉上,出现了十余个狭长的血洞,依稀可见碎裂的白色雪末在急剧的融化。 然而这条灰影却是说不出的悍勇。 在这样的清醒之下,他的喉咙里只是发出了一声悍然的闷哼。 他手中的长剑只是略微偏离了一些方向,狠狠斩入了蒙面黑衣符师的左肩。 蒙面黑衣符师眼神骤变,他像一头末路的野兽般嚎叫起来。 他左手的黑色短剑刺向这条灰影的心脉,然而因为大腿部大量的失血带来的眩晕和左肩的力量冲击,他的这一剑也发生了偏差,刺入了这条灰影的肩窝。 这条灰影也厉吼了起来。 他手中的长剑再次扬起,不停的斩下。 一剑! 两剑! 一蓬蓬的鲜血不断的从蒙面黑衣符师的肩颈部不断的喷出。 蒙面黑衣符师落地,无法站立,被这一剑剑的力量压得直接跪倒在地。 他左手的短剑扬起,右手五指也不断的抖动。 然而无论是他左手的短剑还是右手间的真元,却始终差着一点力气,无法伸出。 噗! 噗! 在第五剑落下之时,他终于颓然的坐倒,双手垂下。 他脑海的最后的意识里,全是悔恨和难以理解。 因为在今夜的计划里,他原本根本不应该出手,然而看到丁宁的表现,看到这些江湖汉子无法杀死丁宁,他违反了命令。他认为自己绝对可以杀死丁宁,迅速离开,然而他没有想到这里是他自己的末路。 他不惧死亡,然而想到自己的死可能会给自己敬重的主人带来麻烦而可怕的后果,他便悔恨得不能自已。 同时让他临死都难以理解的是…怎么在那一瞬间,丁宁可以控制到身上的气息没有任何的一丝外露,甚至连身体里的气息都消失的地步?他到底修的是什么功法? 空气里还残留的最后一些洁白的雪片砰然崩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灰影并没有就此停手。 他再次一剑狠狠的斩在这名符师的肩颈部,这名符师体内的真元已经彻底崩散,这一剑直接就将这名符师的头颅斩了下来,斜斜飞起。 见到这样的画面,这条灰影才终于放开手中的长剑,摇晃着,艰难的走向已经跌坐在地的丁宁。 丁宁看着这条走来的灰色身影,强压下内脏震荡得难受的呕吐的感觉,嘴角浮现出一丝难言的苦笑。 这名身穿灰色衣衫的剑师,便是之前王太虚派来送他去白羊洞的那人。 他甚至没有特意问这名剑师的名字,但他之前就感觉出这名剑师只不过是第二境中品的修为。 没有想到,在这条街巷里,他和这样的一个江湖人物,便杀死了一名第三境上品修为的符师!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感觉到了一股异常熟悉的气息的临近。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终于确定自己已经安全。 然后他在黑暗里,无声的朝着那股气息的方位轻轻的摇了摇头。 在他的心里,他很想此刻自己能够依靠在长孙浅雪的怀里。 因为他此时的确很虚弱,很累,很冷。 然而他十分清楚,如果想要在长陵生存下去,长孙浅雪便最好连这条街巷都不要进入。 他摇了摇头之后,看了一眼还握在手里的末花残剑,在心中轻声的说道,所幸未至真正的末路。 然后他才抬起头,看着艰难走来的灰衫剑师,问道:“你怎么样…你怎么会在这里?” 修行境界在长陵可算低微,但硬生生凭着一股悍勇狠厉和丁宁联手杀死了一名善用符道的修行者的灰衫剑师的眼神里也充满了庆幸,但更多的是震惊和敬佩。 “死不了。” 他从衣袖里摸出了两颗伤药,先递给了丁宁一颗,然后才坐在丁宁的身旁坐下,自己吞服了一颗,“是太虚先生让我一直留意梧桐落附近,尽可能的护卫你和长孙浅雪姑娘周全。” 伤药入口,胸腹间终于泛起一丝暖意,丁宁轻轻的咳嗽着,他知道既然这名灰衫剑师最终出现,那么接下来自然会有更多的两层楼的人赶来善后,他看着这名受伤也很重的灰衫剑师,缓缓道:“王太虚很讲情义,我让他不需要再关照我,他还是留了你在这里…但这样,我却欠了你们的情,欠了你一条命。” “先生客气。”平日里话很少的灰衫剑师疲惫但诚恳的轻声说道:“您的命是您自己救的,我知道您是天才,但没有想到您竟然只是短短的这么多天的修行,就已然拥有这样可怖的剑术。” “还未问过你的名字。”丁宁轻声的说道。 “在下荆魔宗。”灰衫剑师答道。 丁宁看着他,“好独特的名字…名字里带魔字,你是月氏国人?” 灰衫剑师荆魔宗点了点头,“我父母都是月氏国的马奴。” 月氏国是大秦王朝之外的一个边陲小国,同时也是臣服于大秦王朝的上贡属国,马奴都是属于贵人的奴隶,身为马奴的后代,能在长陵有自由之身,能够用剑。丁宁便知道这里面肯定有王太虚的恩情在里面。 “你用剑很不错,只要能够在长陵活得长久,一定可以成为很强的剑师。”丁宁看着他,认真的说了这一句。 荆魔宗一愣。 他觉得这不可能,但他又觉得丁宁的语气里,又夹杂着奇怪的意味。 “这些人有可能是什么来路?”他转头看向丁宁,然而丁宁的目光,却是已经停留在那名黑衣符师的尸身上。 第五十一章 恩与怨 荆魔宗摇了摇头。 市井之间的江湖人物要比那些庙堂里的修行者有更多的门路和眼线,他们也更需要记住那些市井里面混饭吃的人物,只是这些人,无论是这名和大燕王朝的修行者一样,善用符箓对敌的修行者,还是先前那些手持竹篙的刺客,他可以肯定都没有见过。 这些人很像纯粹收钱帮人办事的杀手,而且是从远地调集过来。 今夜对于他而言有太多惊疑的地方。 是谁要杀丁宁? 而且还费了这么大的力气,需要从远地调集杀手? 同样的惊疑还在于丁宁的实力和见识。 若非亲眼所见,他不敢相信丁宁现在已经拥有了这样的剑术,而且之前他在长陵用的名字都是王太虚帮他取的周三省,之前帮丁宁赶车的时候,丁宁也知道他那个名字,然而刚刚他却郑重其事的问自己的名字,而且似乎已经觉察到自己应该是月氏国人。 难道他看得出自己先前的战斗里剑式中的刀意? 抑或是从自己手里略微独特的疗伤丹药,就判断出自己是月氏国出身? 丁宁此刻没有去管荆魔宗的情绪,他思索了片刻,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坚持着站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那名黑衣符师的尸体,轻声的对身旁的荆魔宗说道:“这些人…不要去动他们,在神都监或者其它司的人到来之前,尽量维持着这里的一切,不要动任何东西。” “为什么?”荆魔宗更加惊疑的看着丁宁,他也坚持着站了起来:“连他们身上都不搜查一下?” 丁宁摇了摇头:“不需要…连我这种小人物都要这样阵仗来杀,背后不是什么普通的大鱼,我们查出来没有用处,只有朝堂里的人查到什么才有用处。” “告诉王太虚,如果别的地方没有什么意外发生,两层楼也最好不要参与今夜发生在这里的事情。”丁宁轻轻的咳嗽了一声,他开始动步离开,朝前走出几步之后,他又忍不住微微侧转头补充道:“你最好也不要让人发现参与了这件事情。” 荆魔宗愕然的看着艰难而平静前行的丁宁,他记住了丁宁的这些话,但依旧不能理解,“你现在到哪里去?”他担心的问道。 丁宁异常简单的回答道:“回家。” …… “回家?谁知道你的家到底在哪里?” “我早就对你说过,你走得太快太急,若不是王太虚在这里留了一个不要命的月氏国刀客,我就只能替你收尸了。” “你才进了白羊洞多少天,就已经惹上了这样的事情?” 当身上的血迹都被冷冽的秋风吹干,轻轻的推开酒铺的大门的瞬间,里面就传来了数声冰冷而愤怒的声音。 丁宁带上酒铺的门,看着黑暗里面笼寒霜的长孙浅雪,疲惫的说道:“今天这件事很奇怪。” 长孙浅雪冷道:“我不管奇怪不奇怪,我只管结果。我只知道这长陵里面有着无数的恩怨,每个人的身上都纠缠着无数的恩怨,哪怕是刚刚的那名月氏国人,现在听起来月氏国是大秦王朝护佑的属国,但谁不知道在元武皇帝登基之前,大秦王朝的虎狼军一役就杀死了十三万月氏国人。你一日不踏进修行者的世界,还有可能远离这些人,远离他们身上的恩怨,但只要你接触到这些人,你不可能脱离在这些恩怨之外。” “结果就是我还活着。” 丁宁坐了下来,不顾长孙浅雪越来越冰寒的目光,放佛没有听到长孙浅雪后来的话一样,轻声说道:“那名蒙面修行者一开始从言语就伪装成收钱替人杀人的杀手,但我可以肯定他是军中的修行者,而且他虽然用出了一些大燕王朝的修行者的符道手段,但我也可以肯定他最擅长的还是用剑。” 长孙浅雪陷入了沉默。 她平时绝大多数时候便只管修行,已经习惯外面发生的事情都听丁宁的讲述。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想到的都只是用剑,而不是用符。这便暴露了他所要隐瞒的一些事情。” “那人很有实力…他甚至有足够的实力可以杀死我和荆魔宗,他也不是怕死之辈,然而他却甚至连受伤都不愿,很多时候都束手束脚,急于离开。尤其在荆魔宗出现之后,他想要做的事情不是将我和荆魔宗杀死,而想要用最快的速度杀死我,然后逃离。如果不是因为一开始他就给自己加了这么多限制,我们不可能轻易杀死他。” “那些拿钱杀人的修行者都是真正的亡命之徒,他们不会这样,不会担心自己是谁会被发现,因为他们平时本身就是见不得阳光的。他这样的表现,只有可能是因为自己拥有特殊的身份,而且他的主子也拥有特殊的身份。” “所以即便有可能是从外地抽调过来,但他和他的主子,都很有可能是大秦王朝军中的人物。” “如果这件事和之前的锦林唐的背后靠山有关,连对付一个像我这样,对两层楼有可能造成影响的弱小修行者都动用了这样的阵仗,那我现在担心的,就是王太虚能不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既然这样,你之前为什么不提醒那个月氏国人?”听到此处,长孙浅雪清冷的出声道。 丁宁看着她,认真的说道:“因为如果和我想的一样,提醒已经来不及了。” 长孙浅雪看着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冷冷的伸出了手。 噗噗两声轻响。 她的手指在丁宁的腰间收回,丁宁那两根断裂的肋骨准确的归位。 “或许下次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她看着丁宁口中沁出的一点淤血,又看着丁宁腰侧挂着的那柄末花残剑,冷笑着说道。 …… “关七七、何负、郭羽化…还有那个加入白羊洞半日通玄的酒铺少年,现在应该都已经死了。” 一座两层的古楼里,一名同样蒙面黑衣的修行者,用一种可怜的目光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王太虚,微讽的说道:“你应该明白不是我的对手,为什么在我走进这栋楼到现在,你不跑?” “因为这里就是两层楼,是我的家,在我的家里,再强的修行者不可能轻易杀死我。” 脸色有些过分苍白,看上去还是很虚弱的王太虚看着瞬间杀死了十余名守卫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名蒙面修行者,平静的说道:“我在这里等你,便是要和你说几句话,看看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蒙面黑衣人嘲笑道:“这便是那种死也要死得明白一些的古怪心理么?” “长陵城里其余的那些帮派,不可能请得动你这样的人,而且要在一夜之间杀死我的那么多兄弟,采用这种让一夜之间斩首的方式来解决掉我们两层楼,需要更多强大的修行者。那些帮派更加不可能有这样的能力。” 王太虚看着这名修行者的双目,“所以当时得到的消息没错,锦林唐的背后应该是某位军中的大人物。” 这名修行者双眉微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他的眼光里,王太虚已经是一个死人。 然而王太虚却是看着他,接着用一种很诚恳的语气,轻声说道:“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万一你们杀不了我呢?万一你们杀不了我,你们在一夜杀死了我那么多兄弟…我便不可能再珍惜两层楼的家业,一定会不择手段的和你们斗到底。” “我会把你们查出来。” 王太虚的语气骤然开始变得森寒,他缓慢的说道,“你们也会有兄弟,有亲人,我对付他们,也不会留情。” 这名蒙面修行者脸色骤变。 “所以我绝对不能让你活过今晚。” 他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一颗拳头大小的青色铜球,随着一股恐怖的真元爆发,从他的袖中飞出。 在飞出的瞬间,这颗看上去平淡无奇的青色铜球表面便已亮起无数条金黄色的耀眼符线。 在下一刹那,所有的金黄色符线裂开,所有的青铜色碎片剧烈的燃烧起来,变得金黄。 这间书房里,绽开一朵金黄色的火莲。 轰的一声爆响。 无数燃烧着的金属莲片,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全部朝着王太虚涌去。 “这里是两层楼的面子,最重要的基业,我怎么可能让你在这里轻易杀死?” 在青色铜球飞出的时候,王太虚的脸色也古怪起来,他也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他椅子下方的地板,同时骤然裂开。 金黄色火莲盛开之时,一条细细的淡青色剑光就像一股无声无息的流水,从蒙面黑衣人的裤管内流出,紧贴着地面朝着王太虚的身下飞去。 这名蒙面黑衣人知道这些江湖人物都有些逃生的手段,他已经做好了王太虚下方有逃生暗道的打算。 若是王太虚真的往下坠,必定会被他有所准备的飞剑一削两段。 然而在接下来的一瞬间,他还是震惊而愤怒的狂啸了起来。 王太虚脚下的地板裂开,并没有出现他想象中的直通地下的什么暗道,而是同样的爆炸开来。 一股比青色铜球的爆炸还要猛烈的爆炸在王太虚的脚下形成。 一股火山喷发般的气流瞬间就将王太虚冲得往上飞起,穿过了上方的屋顶。 在蒙面黑衣人的怒啸声中,无数金色的火莲片瞬间撕裂了王太虚原先所在的位置身后的墙面,与此同时,爆炸的威力使得整座小楼的楼面都崩解开来。 他的飞剑在爆炸的碎片和气流中摇摆不定,让他的念力都瞬间遭受了一些损伤。 这名蒙面黑衣人的身体往后倒飞而出,他抬起头,只看到王太虚的身体已经高到超出了他念力所能控制的飞剑的范围。 而且就在他这惊鸿一瞥之间,王太虚的双手张开,他的手臂上好像生出了黑色的双翼。 那是一件隐匿在外袍下的古怪滑翔翼衣。 唰! 就在下一瞬间,空气里响起一声急剧的破空声,王太虚的身体像一只蝙蝠一样,迅速的消失在黑暗的夜色里。 蒙面黑衣人的浑身,瞬间被冷汗湿透。 第五十二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 距离被爆炸的小楼不远处的一条漆黑街巷里,一株柿子树下,静静的停着一辆黑色的马车。 黑色马车的车窗帘是掀开的。 车厢里坐着一名同样身穿黑衣的蒙面男子,所不同的是,这名蒙面男子的头发灰白,年纪明显比出现在其它地方的黑衣蒙面男子要大得多。 他的额头莹润,然而眼角的皱纹深得就像刀刻一样,他的眼眸也是真正的沧桑,这使得他的脸面虽然大部分都被蒙住,但任何看到他的人,都会不自觉的想到塞外的风霜,大漠的孤烟,秃鹫漫天飞的残阳战场。 这名沧桑的修行者在小楼爆炸的瞬间,也看到了冲天而起的王太虚。 看着接下来如蝙蝠一样消失在夜色里的王太虚,这名沧桑的修行者眼角的皱纹又深了许多。 在王太虚一举灭了锦林唐之后,长陵市井里的江湖人物便都认为王太虚已然一飞冲天,然而这名沧桑的修行者却很清楚,任何底层的修行者,不论飞得多高,在长陵真正的权贵眼里,还是太过低微。 即便是在他们的眼睛里,王太虚都太过弱小,只是只要王太虚能够活下来,他们过了今夜,却未必能够活得下来。 这名沧桑的修行者眼睛里泛起一层苦意,他摇了摇头,放下了车帘,马车开始沿着平直的街巷缓缓驶离。 在已然接近长陵东郊的一条巷道里,有一辆普通的马车和这辆黑色的马车交错而过。 两者都没有停留,但是那辆看似十分普通的马车里,却是有一声带着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杀伐气息的冷峻声音,透过了两重车帘,传入了这名沧桑的修行者耳中。 “三日之内,王太虚必须死,若王太虚不死,你应该明白怎么做。” 神容沧桑的修行者什么都没有说,他微眯着眼睛似乎已经睡着,只是在马车驶出长陵,开始进入城外的官道之后,他才轻轻的叹息:“一将功成万骨枯,自古如是。” …… 这一夜对于长陵的很多人而言分外难熬。 王太虚如一只蝙蝠落入一间普通的民院。 只是他这只蝙蝠,却是一只受伤的蝙蝠。 那名以雷霆的手段在数个呼吸间便杀死了他的十余名护卫出现在他面前的修行者,最后丢出的青铜圆球更是大楚王朝的修行者才擅长的法器手段。 虽然依靠保命的布置逃了出来,但他还是被数片燃烧的金色符片刺入了体内。 此刻他的腿部和腰腹部,都有几个可怖的撕裂伤口,其中最严重的甚至可以隐约看见内里的脏器。 只是从长陵最底部爬起来的他很多次经历过这样的时刻,久病成医,久伤便自然懂得如何处理自己的伤势。 他迅速脱掉了身上破烂的外袍和撕破了几个裂口的奇异蝠衣,就在这寒冷的深秋里裸着身体,缓缓的用真元逼出了体内所有的金属碎片,然后才在脱下的外衣袍服里取出了两瓶药粉,外敷内服,飞快的包扎。 这些伤口剧烈的痛楚和大量的失血让他的脑袋变得昏沉,但他依旧意识到既然是那种级别的可怕对手,那他在长陵里其余的那些隐秘住所便一处都不安全,绝对不能用来隐匿。 他犹豫了一下,伸出已经没有多少温度的手,悄无声息的从一旁晾衣的竹竿上取下了几件衣衫,套在了身上。 接着黑夜的掩护,他连翻数十道院墙,最终进入了一间酒楼后院的一间偏房。 这间偏房里有一名微胖的厨师,睡得极其香甜,他显然也不是什么修行者,一直等到王太虚走到他的身前,连续推动了几次他的身体,他才惊醒过来。 然而在看清楚王太虚苍白的面容的瞬间,这名微胖的厨师便像迎来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使命,他的脸上开始闪现出一种奇异的光辉。 他异常尊敬的对着王太虚深深跪拜,问道:“您需要我做什么?” 王太虚看着他,轻声说道:“帮我打听一些消息,我必须在天亮以前,到达真正安全的地方。” …… 莫青宫很恼火。 无论是谁,刚刚躺下休息不到半个时辰就被叫起来都会很恼火,最为关键的是,像他这样的人本身每天就不会有多少休息的时间。 他揉着有些发疼的脑袋,随手便将身前年轻人小心翼翼递上来的一份卷宗丢到了旁边的火盆里,“不要花力气去调查这个人,去把所有的力气都砸在那个被砍了头颅的用符的修行者身上!让神策组也去查,给我查到底!” 他身前这名英俊的年轻人看着火盆里舔起的火舌一脸惊愕。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辛辛苦苦在最短的时间里做出来的卷宗为什么就被这么随手烧了,他也想不明白那名少年怎么就不要查了? “大人…”于是他忍不住开口。 “不要以为我是太过缺少休息糊涂了。”但是他才刚刚开口,莫青宫就已经冷笑着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不让你查那个酒铺少年,不是因为我有什么特别的意见,而是因为之前已经清查过他两轮,不管他加不加入白羊洞,是否半日通玄,他的出身来历都没有任何问题,针对这些的调查完全是白费力气。只不过之前这些都是秦怀书办的,你才刚刚接替他的位置,所以你不清楚情有可原。” 原来这名少年先前已经早已进入神都监的视线,而且看莫大人的语气,似乎对这名少年十分熟悉,甚至有着很深的了解? 这名英俊的神都监青年官员面容微僵,他犹豫了一下,却依旧忍不住轻声说道:“大人教训的是…属下今后办事之前一定多问些人,不至于再白费力气,只是真的让神策组也去查?” 听到这名青年官员的这几句话,莫青宫的眼中莫名的充斥极其森寒的意味。 他盯着这名神都监的青年官员,异常寒冷的说道:“在我大秦各司担任要职,尤其是在我神都监为官,你一定要明白一点,处理自己人的事情,永远比处理外面人的事情要重要。” 看着这名更显紧张,却还不够明白的青年官员,他冷笑了起来,接着说道:“我大秦王朝到了这份上,根本不会惧怕某个单独的修行者或者修行之地,圣上和两位臣相也不会认为一个宗门的修行典籍可以对大秦王朝造成致命的影响。他们在意的是我们的绝对忠诚,在意的是每个臣子是否按照他们的旨意做事。他们不希望见到拖着大秦王朝这辆战车的战马自己的脚步不合,公器私用,是他们更在意的事情。” “我们神都监,本身处理的便是我朝内部的事情,处理的便是自己人的事情。你既然已经在神都监做到了这个位置,既然已经知道神策组也是全力在追查云水宫那些人的事情,既然你也觉得今夜长陵发生的事情或许和公器私用有关,这么着急的通报我,那么你为什么不能更进一步,想想清楚自己的职责所在?” 青年官员的冷汗浸透了发丝,沿着脸颊不断滴落。 “要想在长陵呆得长久,便始终要和圣上的意思站在一边。慕容城的修炼资质比起秦怀书不知道要好多少,人也比秦怀书长得英俊潇洒,让人看得顺眼,然而他现在的尸体说不定都已经腐烂,而秦怀书现在却已经得了举荐,已经进入灵虚剑门学习。” 莫青宫冷冷的看着这名远不能令他满意的青年官员最后说道:“秦怀书的优点,便是看得清楚,明白自己的位置。今夜我的这些话,我不会说第二遍,我只希望今后你也能看得清楚点。” “多谢大人点醒!”青年官员由心尊敬的深深行礼。 “去吧!我倒是想要知道,是哪个贵人运气这么差,连对付这些江湖人物都会失手。”莫青宫的面色略微柔和了一些,他摆了摆手示意这名青年官员可以离开的同时,深谙用人之道的他又提点了一句:“做事细心和认真些,将力气用在要用的地方,你应该听说过,在我手下坐这个位置的人,不出意外都会飞上枝头。” 浑身被冷汗湿透的青年官员的眼底深处顿时发烫,他再次尊敬的躬身,然后充满斗志的退出。 …… 几乎相同的时刻。 骊陵君府,面容普通然而因为独特的气质,却使得所有见到他的人很容易觉得他就是天下最美的男子的骊陵君,看着他最看重的智囊幕僚吕思澈,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不是我们做的。”吕思澈平静的看着深夜还未眠的骊陵君,说道:“我绝对不可能用这样粗暴而危险的手段。” 骊陵君点了点头,轻声而温雅的说道:“如果是你,想必会不露丝毫痕迹,只是我很想知道除了我之外,长陵还有哪位贵人不喜欢他。出了这样的事情,或许那名贵人需要朋友?” 吕思澈微微的一笑:“有些野心的贵人,绝对不会拒绝君上这样的朋友。” 骊陵君却突然忧愁了起来,他深深的看着吕思澈,说道:“近几日其实我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你说我要不要求见一下郑袖?” 吕思澈面色大变,双手都不自觉的微微轻颤了起来。 因为骊陵君所说的这名“郑袖”,她还有一个更为高贵显赫的名字——“皇后”。 第五十三章 出山和入山 “不要。” 吕思澈抬头看着骊陵君,用一种最真诚请求的语气说道:“再等一等。” 骊陵君犹豫了很久,他拢了拢头发,点了点头。 他知道吕思澈说的是对的。 即便那名拥有着无上权势的女子必定会对他的想法感兴趣,或者说早已经等着他主动提出一些请求,但他十分清楚,那名平日里饱受长陵民众的敬仰,被各种赞美之辞包裹着的女子,事实上也有着寻常人难以企及的冷酷和决断的一面。 若是他做出太多的让步,那即便能够回到千山万水阻隔的大楚王朝的国都,即便能够最终坐上那个世上最精美的王座,整个大楚也有可能不再是原先的大楚。 可是还能等多久? 他侧转过头,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觉得这长陵的每一个夜都是那么的漫长,然而时间却还是那么的不够。 吕思澈在他这一转头之间,却是心脏砰然跳动,呼吸都不由自主的停顿。 因为他看到骊陵君的发际,竟然已经一片雪白。 鸡鸣时分,白羊洞最高处小道观前的平台上闪起淡淡的红光。 小道观里的蒲团上,薛忘虚缓缓睁开双目,他看着凝立在黎明前最后的黑暗里的李道机,清了清喉咙,轻声问道:“那少年近日的修行可算顺利?” 李道机肃冷的颔首说道:“他是我所见修行最为顺利的修行者,前面数日五气沉入玉宫,突破到第一境中品的修为之后,接下来的修行也没有半分的困惑。修行者所会遇到的障碍和关卡,在他面前似乎根本就不存在。” 薛忘虚平静的眼眸里也出现了一丝激动的色彩,他看着李道机,认真的问道:“你觉得他在祭剑试炼之前,真的有可能突破到第二境?” “那要看他破境的速度,毕竟大境界的破境和这平时修行中的障碍截然不同,若是连这种破境都不存在多少障碍,那他应该会成为修行一月就突破到炼气境的那种怪物。”李道机细细的说了这几句,然后用一种微冷的语气,接着说道:“只是就在刚刚过去的这个夜里,他差点被人杀死。” 薛忘虚愣住。 他原以为李道机这么早出现在他面前,是想和他探讨丁宁的修炼问题。 李道机面色沉冷的看了薛忘虚一眼,不等薛忘虚开口,他已经接着说了下去:“不知道是什么人,但为首的是一名真元境,而且身上有不少符箓的修行者,神都监已经在查这件事情。” 薛忘虚的眉头皱了起来,只是依旧没有出声。 李道机看着他,接着说道:“丁宁断了两根肋骨,受了些伤,不过还算争气,和一名只不过是炼气境的市井江湖人物,竟然将那名真元境的修行者杀了。” 薛忘虚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来,眼睛里全是异样的光焰,他轻声赞叹道:“这少年还真是给我们白羊洞长脸。” 这下换李道机的眉头皱了起来。 因为在他看来,无论从哪个方面看,这都不是什么令人值得高兴的事情。 薛忘虚眼中异样的光彩却是依旧在扩大,他布满皱纹的老脸上却也开始布满了异样的光彩。 他想了想,然后站了起来。 “你今天就在这里呆着,不要到哪里去了。”他心情看上去极佳的对着李道机微微的一笑,说道。 李道机的呼吸莫名的一顿,他感觉到了什么,抬头直视着薛忘虚,缓缓的说道:“既然神都监已经插手,丁宁自然回安全的回山,你根本不需要出去。” “那不一样。” 薛忘虚摇了摇头,他平日里似乎永远淡泊的双眸里开始充满了一种罕见的骄傲神色,这种神色,和杜青角离开白羊洞时脸上挂着的神色很类似。 “这些年来白羊洞已经很少有让我觉得高兴和脸上有光的事情了。” “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半日通玄,甚至有可能一月炼气的学生,而且还是我师兄离开时特意留给我的,昨夜里却差点被人杀死了。” “我当然知道神都监肯定会让他安全回白羊洞,但是我也已经很久没有出过白羊洞了,不出去…就算我活着,别人也以为我已经死了。” “你知道这世上最可怕的是什么人么?不是那种不怕死的人,而是本身就很快死的,不用担心会不会死的人。我太老了,老得快死了,可是临到头来,还是要提醒人这一点。” 薛忘虚的声音还在小道观里回荡,然而他的人影却已经消失。 消失在李道机的面前,消失在压在这间道观上的白云间。 当第一缕曙光照入梧桐落的瞬间,丁宁和往常一样醒来。 他轻轻的咳嗽着,断了两根肋骨的痛苦对于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但是激烈的发力之下,已经许久未有过的全身酸痛的感觉还是让他感到很不舒服。 长孙浅雪和往常一样坐在窗口,梳理着如瀑的长发。 “白羊洞的马车现在就停在门外。” 她没有转身,清冷的说道:“不过马车里多了一个人,车夫没有发觉。应该是到了第五境的修行者,只是受了伤,应该就是王太虚。” 丁宁知道她的感知在这种距离下绝对不会有问题,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欣喜。 “今天有些特殊,我早些回白羊洞,不能替你煮粥了。”他一边飞快的洗漱,一边有些歉意的对着长孙浅雪说道。 长孙浅雪沉默着。 她想要反唇相讥,然而她隐隐觉得,至少这些年在这条陋巷里的修行进境超出了自己的预计之外,她很多时候甚至已经习惯了丁宁为她做的事情。 就如现在,他对她说不能替她煮粥了的时候,在那么数息的时间里,她脑海里面想着的不是一顿不吃也没有什么问题,而是想到没有粥喝的话,自己要出去买些什么东西来吃么? 或许去买一碗他经常吃的那种面? …… 停在酒铺门外的马车前,面目敦厚的中年车夫焦虑的等待着。 他也已然知道了昨夜发生的事情,知道丁宁受了不轻的伤,只是按照这大半月来每日接送丁宁,对丁宁的了解,他便知道就算丁宁今日不能回白羊洞,也会知会他一声。 陡然看到酒铺的门打开,第一眼看到脸色有些莫名苍白的丁宁,这名车夫的脸上顿时出现了喜色,同时眼睛里也马上浮现出愧疚的神色。 “你的伤势怎么样?今日里要回白羊洞么?” “要回,即便是治伤,白羊洞也肯定比这街坊里的医生要强一些。” “昨日里实在是我疏忽了…后来有官员来查过我的马车,那根车轴是在进入长陵之后被锐器割裂了,应该有人在道路上做了手脚。只是你已经是白羊洞的学生,不说白羊洞的那些师长…就连各司官员都会区别对待,我实在没有想到有人会对付你。” “这本来就是意外,而且你不是修行者,提早发现了反而有可能搭上你一条命。” 和这名车夫对话了几句,在车夫转身勒马的时候,丁宁很敏捷的将车帘掀开一个小角,然后飞快的闪入。 看着悄无声息的蜷缩在软塌上的那条身影,丁宁首先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而轻咳了一声,对着外面的车夫道:“今日比平时恐怕还要急一些,等下车子还可以的话,就请快一些。” 平日里受白羊洞恩惠的这名车夫以为丁宁是急着回白羊洞接受疗伤,质朴的说道:“我在里面已经多放了软垫和被褥,那等会颠簸的时候,你可是要小心些。” 应了这一声之后,这名车夫打出一个响鞭,驱车奔行起来。 在急剧的马蹄声和滚滚的车轮声的遮掩下,丁宁看着蜷缩在自己身旁,面如金纸,就连身体都似乎缩小了几分的王太虚,轻声的说道:“竟然这么惨…都要设法躲到这辆白羊洞的马车里?” 王太虚无力的看着似乎早已经察觉自己躲在车厢里的丁宁,脸上挤出了一丝苍白的笑意。 “很惨。” “跟着我打天下的几个兄弟,能够在我死之后撑得起两层楼的,昨天夜里全部死了。” “为了打听消息,为了能够到你这辆马车上,又有两个人为我而死。” “我不得不承认你再次给了我最大的意外,昨夜里的那些场刺杀里,你和我是唯一的幸存者。” 听到这些话语,丁宁并没有感到震惊,他只是沉吟着,轻声说道:“看来是锦林唐身后的那名军中贵人不甘心?” “只要撑得过这几日,我会让他的不甘心付出代价。”王太虚强忍着咳嗽,轻声的说道。 丁宁摇了摇头,他没有回答王太虚的话,只是嘟囔了一句,“白羊洞不会不管我吧?至少李道机应该出来接我一下吧…” 疾行的马车已然驶在长陵边郊的官道上。 按理而言在这种更为宽阔的道路上,马车奔行的速度会更快,然而坐在车厢里的丁宁和王太虚却是都感觉得出来,马车的速度降了下来。 十余辆闪烁着森冷的青铜色光芒的战车,占据了前方的大半幅路面,数十名身穿鳞甲的军士正在逐一盘查过往的行人和车辆。 丁宁将车帘掀开一角,触目便是那些军士身上的鳞甲和刀剑上的森冷反光。 第五十四章 将那山搬来 “是长陵期门军,看起来是很例行的检查。” “如果只是例行的检查,这辆马车属于白羊洞,再加上是载我的关系,便应该很容易通过。” “只要不是和那个军中贵人有关的人,就算发现我在你的马车里也不会有问题,最多让人知道我在这辆马车里而已,毕竟我不是什么要抓捕的犯人。” “但如果是和那个军中贵人有关的人,说不定会直接设法杀你。” “那我只能尽可能的设法抢马逃。” 丁宁和王太虚轻声的交谈着。 虽然看起来只是长陵内守军的例行协助盘查,然而这个时候的盘查,怎么想都应该和昨夜的刺杀有所关联。 …… 十余辆闪烁着森冷光芒的青铜色战车的旁边,静立着一名同样身穿鳞甲的军士。 只是和其余的军士不同的是,他的腰间挂着一柄黑色的无鞘铁剑。 这柄铁剑上细密如繁花的符文,他脸面上那层隐隐的荧光,便自然透露出他和普通军士截然不同的修行者身份。 他看似也在注意着周围的行人和车辆,但实则目光却一直不时掠过远处的道路。 就在丁宁所在的这辆马车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时,他的眼睛就微微的亮了起来。 当马车离得越来越近,看着马车车轮在地上碾压过后留下的车痕和车厢颠簸的幅度,他眼底的光焰就越来越亮,就像一层诡异的幽火开始燃烧起来。 看着已经渐渐放缓的马车,他唤过了身旁两名军士,交待了几句。 十余辆排在前面的马车被驱赶着往道路两侧让开,给白羊洞的这辆马车让出了一条宽敞的通道。 赶车的中年男子有些惊喜,他以为这些军士看到了车厢上小小的白羊标记,所以此刻是特例放行。 然而让他根本未曾想到的是,他扬了扬鞭子,渐缓下来的马车还没有加速,那数十名身穿鳞甲的军士已经暂时停止了对其余马车和行人的盘查,迅速的围了上来。 “吃相很难看,今天看来很有可能交待在这里。” 通过车帘的缝隙看着这些军士的举动,王太虚轻声的叹了口气,真诚的对着丁宁说道:“等下如果我要出手,你便不要跟出来了。” “只要这些人显露出一些在光天化日之下不顾一切的格杀你的迹象,我不会和你站在一起。”丁宁点了点头,也十分真诚的说道:“我未必会给你收尸,但我会想办法替你报仇。” 王太虚笑了起来,他强忍着咳嗽,笑得很辛苦。 …… “你们这是干什么?” 赶车的中年男子看着迎面走来的那名军中修行者,怒声道:“这是白羊洞的马车。” 腰挂黑色铁剑的军中修行者面无表情,依旧缓步前行,冷然道:“白羊洞的马车也要接受例检。” “那可未必。”这名平日里不是特别讲礼数,但很朴实的车夫冷笑了一声,从袖中取出了一张盖着鲜红印记的文书,“这是神都监出具的公文,为防意外,一路无阻。” 车厢里的丁宁和王太虚顿时愣住。 两个人都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变化。 大秦的各司里,都会有比较特殊的文书,这些文书在紧急情况下动用,协调各司人马。此时的这名车夫拿出的这份,是神都监的特别通行文书。 因为神都监平日里押运一些犯人,或是护送一些证人证物需要抢时间,所以便存在着这种可以不接受沿途关卡盘查的特别通行文书。 以这名车夫平日的表现来看,他是决计不会想到先问神都监开具这样的一份文书,应该是神都监在出了昨夜的事情之后,不想丁宁再有意外,所以才有官员特别照拂。 然而面对这样的变化,这名腰挂黑色铁剑的军中修行者却依旧冷酷而漠然,“这份文书无效.” “为何无效?” 车夫不可置信的张开了嘴,但他还没有出声,一个冷峻的声音就已经在道侧响起。 一名看上去只是像普通商贩的秃头男子微微抬头看着这名比他高了半个头的军中修行者,面上却是散发出比这名军中修行者更寒的冷意。 在发出那个声音之后,他的右手从腰侧往前伸,手里悬下了一块黑色的玉牌。 这块玉牌上的气息也十分寒冷,上面的“神都监”三字,显露出了这名乔装成普通商贩的秃头男子的身份。 神都监无疑是长陵最令人畏惧的地方之一,所以当这块玉牌暴露在清晨的阳光里,就连周围那些不相干的路人都全部心中一寒。 然而面对这名神都监便衣官员豺狼般隐含威胁的目光,这名腰挂黑色铁剑的军中修行者的面容依旧没有任何的改变,他只是依旧神情冷漠的说道:“因为我是断知秋,期门军士统,封赏百户。” 神都监便衣官员顿时一滞,面色变得极度难看起来。 大秦王朝军功爵位共分二十级,八级之上便已享有很多特权,享受百户的赋税,这已经是第九级的官爵才能享受到的封赏,再加上对方是复杂长陵防卫的期门军士统,已有足够权利不受神都监的这种约束。 “里面的人出来吧。” 这名名为断知秋的士统没有再看这名神都监官员,冷漠的目光落在了车厢上。 一缕若有若无的气息,便在此刻,从他的身体内沁出。 感受到这股气息,车厢里的王太虚的脸色骤然变得无比苍白。 丁宁的心也倏然下沉。 他的感知甚至比王太虚还要强出不少。 而且断知秋是故意展露出了这样的真元气息,所以他可以确定,这名士统是修为已经到了第五境的军中强者! 以此刻王太虚的伤势,在旁边还有许多军士虎视眈眈的情况下,如果战斗起来,他绝对不可能在这样的一名军中高手的手下逃生。 …… “我倒是要看看,有谁能让我白羊洞的人从里面出来。” 随着那名士统断知秋的一声轻喝,就连停驻道边的战车都被徐徐拖动,眼看已经没有什么人能够阻止他让丁宁和王太虚出现在这清晨的阳光下,然而就在这时,他后方的道上,却是传来一声平淡而苍老的声音。 场间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转头看去,只见道上走来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 这名老者面如白玉,双唇却是朱红,身上的白色道袍上镶着黄边,腰间佩着一柄像装饰般的白玉小剑,看上去很有仙骨道风,然而可能是因为赶得太急,有些气喘。 在这名老人发声之时,车厢里的丁宁的眼睛就亮了起来,他将车帘掀开了一条缝,远远的看到这名老者,却是轻声的嘀咕了一句,“怎么看上去反而比杜青角还老…这么老了,不仅是老,而且连火气都没有,还行不行啊?” 王太虚的眉头依旧深锁着,他也从缝隙里看到了那名老人,看到那柄白玉小剑,他也已经猜出了这来的人是谁。 他感到震惊,但是却依旧紧张。 因为那名老人距离他们所在的马车距离很远,所以这名老人不仅要行,还要足够快才可以。 断知秋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 “不要想着在我出手之前抢着出手,你来不及。”白发老人看着他,说了这一句。 断知秋冷笑了起来:“你想必就是白羊洞的洞主薛忘虚,只是即便是白羊洞洞主,也没有资格插手我的查检。” 这名白发老人正是平日里始终枯坐在白羊洞最高道观里的薛忘虚。 看着断知秋的冷笑,他也微微的笑了笑,说道:“此时我不讲资格,只论实力。” 断知秋的目光骤寒,嘴唇微动,正待说话。 薛忘虚却已然说话:“我昔日的功劳比你现在的军功多得多,现在白羊洞已归了青藤剑院,我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地方,按我的功劳,哪怕慢慢削,这样的事情我也可以多做几件。而且你们大概是狗急了要跳墙,这样吃相难看的事情,难道也做得?” 他的语气虽然依旧平淡,和丁宁所说的一样,好像听不出任何的火气,然而他的话语,却是说不出的霸道,他眼梢的那种骄傲,也是让断知秋的嘴角忍不住的微微抽搐。 断知秋的目光剧烈的闪动数下,然后他冷厉的直视薛忘虚,说道:“好,那就看看你有什么实力可以说这样的话。” 薛忘虚依旧没有丝毫火气的微微一笑。 他甚至微微侧转过了身体,没有看这名浑身开始散发恐怖杀意的军中修行者,而是看向白羊洞所在的北将山后更远的山峰。 在此时的晨光里,北将山后更遥远出的山峰就像是水墨画里那最淡的一笔,隐隐约约好看又显得不太真切。 “看我将那座山搬来。” 薛忘虚在此时说了一句场间很多人都难以理解的话。 然而就在他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他所望的那条淡淡的山峰,却是骤然变得清晰起来。 断知秋的脸色骤然变得雪白,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也就在此时,上方的天空里,轰的一声闷响,似乎多了一座山。 第五十五章 人活一口气 场间很多人惶惶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不明白为何远处那条淡淡的山脉会骤然变得清晰起来。 然而无论是断知秋还是那名秃顶的神都监官员,他们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是搬山境! 唯有一次性抽空那远处众多的天地元气,将之搬来,那远处的淡山才会在这一瞬间清晰,也唯有那么恐怖的数量的天地元气骤然抽引过来,此刻众人的头顶才会陡然多了一座无形的巨山。 在一片惶惶然之中,薛忘虚满意的轻握住了身侧的那柄白玉小剑。 压在场间所有人头顶上那座无形巨山骤然消失,然而一种更磅礴的力量,却是从那柄看似摆设的白玉小剑上发出,贴着地面往上卷起。 噗噗噗噗…… 断知秋一声低沉的厉喝,他身上的铁衣中震出无数积年的细尘,整个人竟然压不住,往上飘起,双脚离地一尺。 嗡! 停驻旁边的所有战车,也如同感受到了致命的危机,同时发出了急剧的震动,车身上所有的饕鬄符文全部亮起,发出耀眼的光芒。 一头头贪婪嗜杀的凶兽,带着一种凌厉的气息,在下一瞬间就似乎要从战车的表面冲出来,择人而噬。 然而令人更加震骇的是,这些需要四匹战马才能拉动的沉重符文战车,在下一瞬间也被一种澎湃的力量托得往上飞起,越飞越高,很快就远远超过了路边凉亭的高度。 这是一种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画面。 无比沉重的符文战车抛飞在空中,车身上的凶兽狰狞却根本无力抗衡。 就连那些身披铁甲的期门军军士都震撼无言,然而看到这样的景象,眼神里也是充满骇然的神都监官员却是骤然反应过来什么,发出了一声惊呼:“不要!” 符文战车打造不易,每一辆都是累积了无数工匠的心血,是大秦王朝的宝贵财富,按照大秦律例,修行者故意损毁符文战车者,即当斩。 然而他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 唰的一声轻响。 空气里所有的异样都突然消失。 噗噗… 断知秋的身体落地,脚底再次震出两蓬灰尘。 所有沉重的符文战车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拖着,无声无息的落地。 符文战车表面那些光纹形成的凶兽,也畏惧般的迅速消隐。 薛忘虚收回摆设般的白玉小剑,傲然的看了脸色雪白的断知秋一眼。 无数的惊呼声响起。 直到这时,所有人才赫然发现,原本还处在断知秋身后的那辆白羊洞的马车,此刻竟然已经被卷到了薛忘虚身后的道上。 薛忘虚看了一眼浑身还在不断震颤着的断知秋,他摇了摇头,连再多说一句的兴趣都没有。 他的人如一片毫无分量的白云般飞起,倒飞到马车的车头上,在赶车的车夫身旁坐下,淡淡的说道:“回山。” 远处的山如淡眉。 无人再敢阻拦这辆马车。 …… 长陵东郊的一座寻常小院里,昨夜那名感慨一将功成万骨枯的,眼眸真正沧桑的修行者,坐在院里腊梅树下的一张竹椅上。 此时他已经没有蒙面。 他的脸颊也和额头一样莹润,但是下巴上星星点点的胡须也染了白霜,更添几分久经风霜雨雪的意味。 一只看上去羽毛有些凋零,但说不出苍劲有力的鹰隼从高空中急剧的飞落,直接停在他伸出的手臂上。 他从系在这只鹰隼腿上的一根空心细管里抽出了一张小卷,在看到这张小卷上的内容的瞬间,他便发出了一声深深的叹息。 他闭上了愁苦的双目,靠在了冰冷的竹椅椅背上。、 他的脑海里,闪过了很多副画面。 其中有那具跪倒在黑夜长巷中无头符师的尸体,有冲天而起一瞬消失的王太虚,有一间小小的酒楼后面服毒自尽的胖厨子,还有此刻远处官道上那落下的无形的山。 在他经历过以往所有的战阵中,这次似乎是最有把握的一战。 然而谁会想到,那名平日里很强,很谨慎的符剑双修的高手,竟然会死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的手中? 谁会想到,会有那么多人为了断掉线索,为了帮王太虚隐匿痕迹而宁愿自己死去? 谁会想到,一个在外界看来最平庸,最不起眼,甚至已经被长陵绝大多数人遗忘的小宗门的不成器宗主,竟然反而是到了搬山境的大宗师? 一名修行不到一月的少年,就有那样的战力。 一名普通的长陵江湖人物,都有那么多的死士,一个搬山境的老人,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出山… 所以这一战,败得不冤。 只可惜以往的战阵,输了或许还有翻本的机会,然而这战输了,却已然定局。 要对付六境之上的修行者,就已经要动用到数名六境的大修行者,甚至要动用到七境的修行者,而要对付七境,就必定要动用七境的修行者。 出处不如聚处多,天下的修行者和寻常武者之间的比例很稀少,长陵的修行者总数却不少,只是五境之下的修行者易找,六境却已然是一个分水岭。 所以此刻薛忘虚展现出七境的实力,三天和一天便也没有任何的区别。 这名沧桑的修行者面容愁苦的永远闭上了眼睛,他的真元将身体里如风暴穿行,毁灭了他自己所有的生机。 一缕鲜艳的血从他口中沁出,洒落在他胸前的衣襟上,如同开出了数朵凄美的蔷薇。 …… 载了四个人的马车在山道上跑起来有些吃力。 车厢里的王太虚坐正了身体,认真的对着反坐在车头,对着车厢里的薛忘虚行礼:“多谢薛洞主救命之恩。” “要谢就不要谢我。”薛忘虚一直在用满意的目光打量着丁宁,丁宁也在用满意的目光打量着他。此刻听到王太虚的致谢,他伸手点了点丁宁,“要谢就谢你那个救了他的手下和他,若不是他半日通玄,昨夜里又做出这么让我面子有光的事情,今日我绝对不会出山。” 王太虚恭谨的说道:“都是一样。” “市井之间多性情中人,你们这些人倒是要比朝堂里的人更讲情义一些。”薛忘虚平静的看着王太虚,缓缓说道:“只是我还是想奉劝你一点,得饶人处且饶人,凡事也要守着个度,昨夜你死去的那些兄弟,朝堂里的贵人想必会给你个交待。但若是你接下来的处理不能令他们满意,牵扯出了些不应该牵扯出来的人物,那便会将你自己和更多的人搭了进去。” 王太虚面容顿肃,他点了点头,道:“晚辈领会。” “你真的很不错。”薛忘虚的目光再次停留在了丁宁的身上,他的脸上已经写满了满意二字,但还是忍不住亲口赞赏道:“我很满意。” 丁宁恭敬而平和的微笑起来,“我对您也很满意。” 薛忘虚微笑道:“我对你的满意,不是纯粹因为你的修行进境,还在于你在处理和这些江湖人物时的态度,我比较喜欢有人情味的修行者,不是很喜欢那种为了修为的进境,可以斩却五情六欲的修行者。” 丁宁看着他说道:“我对您的满意也不是因为你这么强…而是因为我本来想到是李道机师叔可能来,却没有想到您会亲自来。” 薛忘虚更加不掩饰自己满意的看了丁宁一眼,说道:“你的伤势好像不轻,可是青藤剑院的祭剑试炼没有多少天了。” 丁宁点了点头:“所以要给我点好的伤药…不然我可能就支持不到追后,抢不回那条灵脉。” 薛忘虚笑了起来,他笑得很大声,笑声在山林两侧的林间回荡。 “你和我师兄也有些渊源,你可以在我白羊洞后山呆几天。” 接着,他看着王太虚,淡淡的说道。 王太虚再次认真致谢。 金色的晨光落在马车上,镀得一片金黄。 丁宁眯起了眼睛,他靠在软垫上,忍不住轻声的问王太虚:“有时候你会不会觉得,你杀我,我杀你,这样杀来杀去,会很无聊?” 王太虚点了点头:“是很无聊…只是人心里都有一杆秤,这杆秤不平,人活得就不痛快。” 丁宁轻轻的说道:“这便是所谓的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么?” 第五十六章 心不平 “薛忘虚已至搬山境?” 青藤剑院最深处满是剑痕的殿宇里,狄青眉的双手不住的颤抖,他手里的一杯茶未送至嘴边已经洒落了小半。 对于一派之宗主而言,这已是极大的失态。 坐在他对面的真传弟子端木炼的脸色也是难看到了极点。 “怪不得他做一些事情有恃无恐,怪不得杜青角那么违逆皇后,还可以顺利归老!” 狄青眉的嘴唇都哆嗦了起来,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威严。 他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平日里他一直称呼薛忘虚和杜青角是老糊涂,一直以来,他也自认为自己的修为要比薛忘虚和杜青角高得多。 然而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薛忘虚已经跨入第七境! 他自己在九年前已经到了第六境上品,然而足足九年的时间,他依旧无法触及到第七境的门槛。 而且今日里,他感觉到了青藤剑院周遭的山峰里的天地元气的剧烈波动。 薛忘虚故意从他这里引聚天地元气,这是一种提醒,更是一种威胁! 薛忘虚在威胁他,在接下来的祭剑试炼和其它宗门事宜上,他不要太过分。 关键在于,他还根本无法无视薛忘虚的这种威胁。 因为境界就是境界,哪怕只差一个破境,也是隔着天与地的差距,只要薛忘虚愿意,薛忘虚甚至可以在青藤剑院和白羊洞的弟子面前,当众折他的脸面! “你终究一口气难平,你想要公平,我在祭剑试炼上就给你们公平,可是你以为给了你们公平,你们白羊洞的弟子就能获得胜利么?” 狄青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体内的真元还是极具的躁动,震碎了他手上的茶杯。 青藤剑院里的其余许多处住所也是一片骚动。 当薛忘虚公然在官道上展露境界之时,这种消息便很快会像无处不在的秋风一样,传遍长陵的每个角落,甚至传递到遥远的其余各个王朝。 其实若是换了别的宗门突然有这样一名修行者一鸣惊人,青藤剑院的所有学生都会觉得兴奋,然而现在白羊洞刚刚并入青藤剑院,薛忘虚陡然展现出这样的境界,却是让几乎所有的青藤剑院的学生都感到了莫名的威胁。 毕竟他们都十分清楚,自己的院长狄青眉也只是六境上品的修行者。 这世上只有狮御豺狼的事情,哪里有豺狼来统御狮子的事情? 若是七境的修行者是一头壮年的狮子的话,六境上品的修行者,最多也只是一条落单的豺狼而已。 一名身穿单薄青衫的,身材看起来异常匀称,就连面部的肌肉都似乎没有一丝赘肉的冷峻少年是青藤剑院这些学生中的例外。 他在鸡鸣时分起床,先大量饮用微温的洁净泉水洗涤肠胃,然后算着分量,吃各种用沸泉水煮过的简单五谷和菜蔬。 然后他开始炼一个时辰的剑,再看一个时辰的典籍,然后再入静内观修行…… 这名年纪和南宫采菽差不多的少年,严格的按照着自己制定的修行计划,丝毫不为外界的这些消息所动,不浪费一丝时间。 因为他的名字叫何朝夕,他的父亲给他取这个名字,便是希望他不要去理会一些无谓的乱心的事情,只争朝夕。 青藤剑院里,南宫采菽也是一个例外。 她也没有因为薛忘虚展露境界而担心。 她担心的是丁宁的修炼进境。 还有数天便是祭剑试炼了,丁宁能够和他所说的一样,突破到炼气境么? 于是她忍不住再次提起笔,再次焦虑的写信催促自己的父亲,“前次提到的那丹药的事情…到底怎么样了?” …… 白羊洞的草庐里。 丁宁盘坐在蕴满灵气的蒲团上。 薛忘虚这次是真的舍得出本钱,给他的伤药都是难得一见的龙虎大还丹,此时浑厚的药气已经在他的体内不断的氤氲,他甚至不需要利用九死蚕,到了祭剑试炼开始时,体内所受的伤都会好得七七八八。 在闭上双目之前,他的目光再一次的落在了膝前的末花残剑上。 有时候杀人报仇这种事情,似乎的确是很无聊,那些死去的人活不过来,或许还会有更多的人死去。 然而王太虚说得对,如果活得都不痛快,那活着便更没有意义。 他的脑海之中,又出现了长孙浅雪的影子,他想到了她所说的公平。 人心里的公平,和世间所谓的公平,其实并不一样。 …… “这柄剑现在在我手里,然而或许也有可能变成你的。” 青藤剑院外不远处的一处瀑布下,骊陵君座下最重要的幕僚吕思澈平静的看着面前的一名身穿青藤剑院院服的少年,用一种极具诱惑性的语气说道。 这名少年显然是比南宫采菽要入学早上数年的学生,嘴唇周围已有淡淡绒毛般的胡须,喉咙间的喉结也已经十分明显,他的双手手掌,也都是和剑柄摩擦产生的老茧。 这名少年面容方正,看上去还算沉稳,但他的眼睛,却是充满震撼和掩饰不住的渴望,一直停留在吕思澈的右手上。 那是一柄银白色的小剑。 唯有一尺来长,甚至比丁宁的末花残剑还要短上一尺。 然而它短短的剑身上却是布满无数细密的符文,此时的吕思澈根本就没有贯入任何的真元,但这柄剑剑身上的许多符文却在自行发亮,看上去就像是有无数蒲公英的种子在飘舞起来。 这是雪蒲剑,出自大楚王朝名师姬天雪之手。 独特的材质和符文,不仅使得这柄剑可以成为停驻修行者念力的容器,可以作为到达第五境之后的修行者所用的飞剑,而且这柄剑本身,也是蕴含着独特的力量。 世上很少有自身带有力量的炼器材料。 而且也只有大楚王朝的一些炼器宗门,才最懂得运用这样的材料,炼制各种符器和法器。 大楚王朝称霸百年,独特的炼器手段和各种强大的符器便是它独特的根基。 这柄雪蒲剑在大楚都算得上是一柄名剑。 只是这名青藤剑院的学生哪怕再愚钝,也知道想要得到这样的一柄剑,必定要付出许多代价。 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显得镇定一些,问道:“您是代表骊陵君而来,现在您说这样的一柄剑可能是属于我的,那骊陵君想要我做什么?” “墨尘,我仔细查过你的出身,你虽然和墨府的那些贵人同是安城墨氏一族出身,而且修行天赋也是不错,但在你祖父辈,你们那一脉便和墨府那些贵人一脉交恶,现在他们一脉已然封侯,而你们却依旧在安城,日渐贫寒,而且你来长陵求学,都受到一些特殊关照,被想讨好墨府的一些人有意刁难,最终好不容易进了青藤剑院,若是没有什么际遇,恐怕在青藤剑院都不会出挑,也难免郁郁不得志。” 吕思澈深深的看着这名叫墨尘的青藤剑院学生,“我替骊陵君找上你,便是想要这柄剑换你的承诺…骊陵君将来想让你成为他的门客。” 墨尘呆呆的说道:“只是如此?” 他心中充满了不可置信,因为对于他而言,即便没有任何好处,将来出了青藤剑院,能够拜在骊陵君门下也是一种荣耀。 “有了这柄剑,你应该可以进入祭剑试炼的三甲。”吕思澈看着他,轻声道:“骊陵君不是很喜欢白羊洞的那名半日通玄的少年,所以希望你不要让他进入最后三甲。” 墨尘的身体一震,惊呼道:“让我持这柄剑参加祭剑试炼?” “难道你觉得这对于他人而言不公平?” 吕思澈冷笑道:“据我了解,青藤剑院的祭剑试炼根本不限制用什么样的剑,只是别人得不到这么好的剑而已,你有能力拥有这样的剑,又有什么不公平的?而且这世上哪来的公平?” 墨尘的心脏剧烈的跳动着,他的嘴唇不断的颤抖着。 他十分紧张,身体却是不可遏制的发热起来。 他想到拥有了这柄剑,若是赢得了祭剑试炼,又可以赢得灵脉修行的机会,又可以获得对于将来的修行极有涌出的青脂玉珀…拥有了这些,他便不会再像现在一样,在青藤剑院都显不出来。 “要在祭剑试炼中杀死他么?”他抬起头,满头汗珠的看着吕思澈问道。 “只要有其它的解决办法,永远不要想着用这种最为简单粗暴但最危险和愚蠢的方法。”吕思澈摇了摇头,“要让一名天才变成庸才,只要不让他有足够的修行时间,只要让他受伤,只要不让他能够得到增快修行进境的条件。只要不是那种一月练气,数月便踏真元境的真正怪物,骊陵君在将来又何必要另眼相看?” 墨尘生怕时机失去之后便不再来,他用力的点头,冷汗却是顺着他的后背滚滚而落。 他惊惧于这些大人物的高高在上,同时吕思澈的话,也让他隐约感觉出来…难道和有些传言所说的一样,那名白羊洞的新入弟子,真的有可能一个月便突破到第二境? 第五十七章 在意的事情 黄叶落尽,耀眼而不热烈的阳光照耀在长陵后宫的石道上。 一名身穿黄色蟒纹官袍的男子,缓布穿过石道,行向石道尽头的那间书房。 这名男子看上去三十多岁的年纪,肌肤莹润,散发着黄玉般的光泽,他的额头很开阔,嘴唇也很宽厚,看上去给人分外坚毅之感。 他的身材很普通,但是给人一种奇怪的力量感,甚至缓步行走起来,给人的感觉好像他的手臂和双腿就像是坚硬得如同百炼铁一般。 石道的两侧是许多随时都会动作的强大铜偶,尽头的那间书房里,是大秦王朝的皇后,拥有最耀眼美丽和权势的女子。 任何人在面对这名女子的召见时,都会紧张而畏惧。 然而这名男子却似乎没有太多的这种情绪,他的目光始终直视着前方,脚步也始终平稳。 皇后便坐在书房里的凤椅上。 她面前的那**泉依旧在不断的散发着乳白色灵气,丝丝灵气缠绕在那数朵和她一样近乎完美的灵莲上。 在这名男子缓步走进她的书房之时,她缓缓抬头。 在这种日间,她的美丽显得更加耀眼,她的眼神显得更加威严。 身穿黄色蟒纹官袍的男子一直走到距离她面前二十步的地方才停了下来,然后只是微微躬身为礼。 能进入她的书房,而且能至她面前二十步,这对于大秦王朝所有的官员而言,绝对是一种殊荣。 这名男子拥有这样的殊荣,是因为他是大秦王朝军方军权最终的将领之一,他便是军功已满,接下来最有希望封侯的龙虎北军大将军梁联。 “我已经特别警告过你,即便是想从市井之间吃下那块肉,也绝对不能用那样简单粗暴的手段,也必须更加温和和小心一些。” 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皇后看着梁联,说道:“你实在太令我失望。” 梁联歉然道:“那是一个意外。” 皇后完美的脸庞上出现了一丝冷意:“这不是什么意外,而是在于你的选择。如果你不是连一个和王太虚有些关系的酒铺少年都想杀,便根本不可能惊动薛忘虚。即便那个江湖人物没有被你们第一时间杀死,接下来也绝对不可能活得下来。” “如果薛忘虚和杜青角真的那么弱小,他们早就在长陵消失了,还需要让白羊洞并入青藤剑院么?” 皇后看着一时沉默不语的梁联,略带嘲讽的接着说道:“是你自己太想斩草除根,所以才导致你最终的失败。” 梁联眉头微蹙,沉声道:“斩草本身便要除根。” “这便是你的问题所在。” 皇后淡淡的看着他,缓慢而冷的说道:“你只管你眼前所做的事情,却没有想到,任何一名长陵的修行者都是我朝的宝贵财富,我听闻那名少年半日通玄,甚至有可能一月炼气…这样的一名少年,将来极有可能是国之大器。” “很多人并不在意你想要抢那一块肉,毕竟想要封侯,想要建立起一些足够封侯的力量,这是任何人都可以理解的事情。” “然而你在这件事的处理上却太过狠辣,没有什么事情是不透风的,即便周剑林等人的死去,不会有任何的证据表明这件事是你做的。然而对你的观感,却不需要任何的证据。在那些足够决定你前途的真正大人物的眼中,周剑林等人和那名少年是一个道理,他们都是我朝的修行者,他们即便要死,也要战死在战场上,而不是死在这种阴谋里。” 皇后摇了摇头,最后用显得有些鄙俗的话说道:“长陵那么大…我大秦王朝的疆域那么大,我大秦不怕有人抢肉吃,那么多肉,即便再多几个人抢,又怎么能抢得完,怕的只是自己人杀自己人。光是你这次处理部下的态度,你的狠辣便会让很多人心寒,让很多人害怕和顾忌。而且你应该明白,很多人对你还有更深层的顾忌。” “或许我是真的错了,但我很多时候只是在为您和您的家里做事。”梁联不卑不亢的看着她,轻声道:“我今后还有机会么?” 皇后不再看他的面目,她看着身前灵泉里的那几株圣洁的灵莲,微微颔首:“机会当然有,例如孤山剑藏,例如那九死蚕。” 梁联不再说什么,恭谨的行礼后退出。 …… “母后。” 在梁联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外面的石道上后,皇后身后的一道垂帘后方,突然钻出了一名和丁宁差不多年纪的皇子。 他的面容和皇后有些相似,十分秀美,甚至有些男人女相,显得太过娇柔。 只是他的一双眼睛却是分外的灵动,对任何事情都似乎十分的好奇。 “那名酒铺少年之前没有修行过,半日通玄,而且能够越境杀死军中的修行者…他的来历会不会有问题?”这名皇子在皇后的身后显出身影之后,便有些兴奋的说道。 皇后对他似乎十分溺爱,脸上现出少见的笑容,语气也分外的柔和起来,“有问题的话,方绣幕和神都监的人便早就觉察了出来。还有,不管有没有问题,他这样的人,你都根本不需要花什么心思在他的身上。” “因为你和别人不同,扶苏,你是我的儿子,将来大秦王朝的太子。”她微笑着,柔声道:“你根本不需要去看这些太过细小的地方,即便是他真的能够一月炼气,对于长陵和对于站在你这个位置的人而言,还是像蚂蚁一样太过细小。你只需要看着大处,你只需要注意和观察那些已经站得够高的人而已,只要能够真正懂得如何和这些站在长陵高处的人相处,你便能站得稳。” “像那骊陵君。”她完美的脸上又出现了一丝微嘲的笑意,“他也是个人杰,也站得很高,然而他的弱点就在于事必躬亲,自然以他的能力,什么小处都着眼的话,小事也会做得更好一些,然而一个人的精力必定有限,凡事太累,便不能游刃有余。” “多谢母后点醒,儿臣回去之后必定仔细揣摩。” 这名皇子也笑了起来,撒娇般说道:“只是这人要是真的一个月便真的突破到炼气境,而且又是在白羊洞那种地方,儿臣倒是也不得不服气。” “有些时候,服气便好。” 皇后收敛了笑容,清声道:“就怕像这梁联一样,是不可为偏不服气,心中便生了执念。” 这名皇子闻言认真道:“梁将军是个人才,母后得空多点醒他几次,希望他不要自误。” 皇后看着他灵动而纯真的双目,又是微微一笑。 在那么多皇子之中,也只有性情如此宽厚的扶苏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性情过于宽厚,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自然是最大的弱点,然而对于将来的长陵,对于将来的大秦王朝的统治者而言,宽厚却是最大的优点。 只是过分宽厚,便是妇人之仁。 所以她又正色道:“平日你要多去听听严相的课,他会教给你更多与人相处的道理。” …… “吁…..” 青藤剑院山门外的山道上,同时响起数声喝马的声音。 数辆马车从不同的山道上正巧驶来,若是不分个先后,互相避让一下,在交汇时便恐怕不免会有马车挤下山道了。 随着这几辆马车的到来,远处的山道上,却是又陆续出现了一些马车。 大约是觉得互相避让麻烦,不少马车里的乘客索性掀帘下车,朝着青藤剑院的山门步行。 这些马车里的乘客,都是长陵一些和青藤剑院关系相近的修行之地的学生。 这些学生之所以在此时赶到,都是为了观礼,观看明日起青藤剑院一年一度的祭剑试炼。 在关系相近的学院之间的这种相互观礼,实则上是一个互相观摩学习的好机会,只是人数上面自然会有限制,一般也只有学院最为看重的一些优秀学生才有资格前来。 因为一年有数次会面的机会,而且有些人平日里便有私交,随着各个修行之地的学生陆续赶到,平日里清净的青藤剑院山门外,一下子便变得热闹起来。 这些学生里面,青松剑院的徐鹤山,白云观的谢长生等人也赫然在列。 只是这些来自各个修行之地的年轻才俊之中,此刻最为出名的却是来自影山剑窟的顾惜春。 影山剑窟本身和青藤剑院这些修行之地相比便实力更强一些,顾惜春又是这数十年来影山剑窟公认修行进境最快的学生,他修行一月便通玄,三月便突破第一境,正式踏入第二境炼气境。 此种速度,放眼整个长陵,除了极少数的那种怪物,已经是足够骇人。 此刻影山剑院的这名最优秀的学生身穿一件翠绿色缎袍,容颜俊朗,双眉如剑,薄唇直鼻,凝立在人群之中,谈笑风生,不展露境界,光是身姿便显得有些鹤立鸡群。 越优秀的年轻人便越自信,越是骄傲。 听闻周围的好友谈及此次白羊洞和青藤剑院合一之后,明日里开始的祭剑试炼白羊洞也参加,又提及那名半日通玄,甚至有可能一月炼气的少年,他却是不以为然的微微一笑,说道:“半日通玄,也可能是正好机缘巧合,一下感知到了气海的存在,但从第一境到第二境,这领悟炼气的奥妙,却是毫无花巧。不能说通玄快,就一定代表突破到第二境快,说是有可能一月破境,到现在还未有破境的传闻过来,便说明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左右不过是白羊洞最美好的念想。” 听到他这么说,当下有人半开玩笑半当真的说道:“顾惜春,你该不是因为连自己都做不到,所以才觉得这酒铺少年绝无可能做到吧?” “你是觉得我妒才?”顾惜春脸上的笑容瞬息消失了,他没有恼怒,只是正色道:“我根本不在意这些事情,我在意的只是岷山剑宗的大试。” 第五十八章 静静的破境 顾惜春此言一出,这青藤剑院山门前便是骤然一静。 不远处的徐鹤山、谢长生人也是停止了交谈,谢长生忍不住摇了摇头,微嘲道:“即便有这样的野心,也用不着这样公然的说出来,以显示自己的不凡。” 徐鹤山却是有些服气,轻声道:“至少他有这样的心气。” 此间已经聚集了十几个修行之地的学生,然而其中本身就只有三四个修行之地有参加岷山剑宗剑会的资格,而有资格参加的这三四个修行之地里,恐怕也只有顾惜春敢这么说,其余人也自知实力不够,在那种剑会上也只能是作为陪衬的绿叶而已。 顾惜春自然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够在那种剑会上一定能够取得进入岷山剑宗学习的机会,然而能够以此为目标,和周围这些压根就没有将自己和那种剑会联系在一起的人相比,他的那两句话,自然有些你们这些燕雀焉知鸿鹄之志的意味。 谢长生和徐鹤山等人觉得顾惜春有些骄傲的资本,所以也只是私下嘀咕两句,并不想公然驳了顾惜春的面子,只是在场诸生里面,有的是出身显赫,只是修为不如顾惜春的学生。 在短暂的寂静过后,便有人忍不住,轻飘飘的说道:“顾兄志向高远,吾等自然不及,但若是这白羊洞的丁宁真的和灵虚剑门的安抱石,岷山剑宗的净琉璃两人一样,一月炼气,然后接下来的修行速度也和那两人差不多的话,或许到了岷山剑会的时候,他便已是你的劲敌了。” “是么?” 顾惜春看着那人,微微一笑,道:“那我们左右闲着也是闲着,不妨来下点彩头,先看看那丁宁今日能不能破境,一月炼气。” 听闻此言,在场的大多数人都觉得没有什么意思。 因为至少到昨日,所有人都可以肯定丁宁还没有破境,以今日一天为期限,押丁宁能够破境的获胜几率实在太过渺茫。 事实上在场所有人都觉得那名白羊洞的酒铺少年一月炼气根本不可能,一月炼气,那也只是因为有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那两个怪物的记录,所以才有这样的说法。 难道丁宁还真的能够押着点,真的恰好在一月之内到达炼气境不成? 大多数人押不可能,那即便有少数人押可能,大多数人赢了也没有多少彩头,根本赌不起来。 然而就在此时,一声显得有些稚嫩,但又桀骜不驯的声音却是响了起来:“好,既然这样,那我押三枚云母刀币,押丁宁能够在今日成功破境。” 嘶…… 青藤剑院的山门前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到那人的身上。 一枚云母刀币便价值五百金,三枚便是一千五百金,这么多钱财,恐怕在场的大半学生想一起拼凑都一时难以拼凑得出来。 诸生都甚至以为出声的这人是开玩笑,然而看清楚出声的人,看到他从袖中取出的三枚刀币,所有的人便都明白这人真不是开玩笑。 因为这人是白云观的谢长生,谢家是关中巨富,别人赌不起这一千五百金,他还是赌得起的。 “你干嘛?” 谢长生身旁的徐鹤山都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钱财身外物。”谢长生撇了撇嘴,轻声回答道。 其实一开始顾惜春有些群嘲之意的时候,他便有些不快,刚刚再看到顾惜春更加骄傲的提出赌局,他便按捺不住了。 “哦?”顾惜春一眼见是谢长生,眉头微蹙,便想搭话。 眼看他只要一出口,这赌局便应该顺理成章的成行了,然而就在这时,又一声勒马声响起。 “谢长胜!家中的钱就不是钱么?” “你以为到了你手里便可无节制的随意挥霍么?” “谢长胜!你以为爹给你取了这样一个名字,你就真的能长胜,逢赌必胜么?” 随着清亮的勒马声,一声声愤怒的女声接连不断的在山道上响起。 谢长生一个哆嗦,脸顿时白了。 “这又是怎么回事?”徐鹤年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只看到一名高挑的少女双眼含煞的从停下的马车中掠了出来。 这名少女长着一张好看的瓜子脸,身材十分匀称,一头长发用一根碧玉簪子盘着,这便显得她的脖子更加细长。 “她是谁?”徐鹤年忍不住又看着身旁的谢长生问道。他从这名少女身上青袍上的太霄二字便知道这名少女是太霄离宫的学生。历年太霄离宫也在青藤剑院邀请的名单里,只是之前数年太霄离宫来的学生数量比较少,也没有见到过这名少女。 “她是我姐,谢柔,名字很柔,可是人一点也不温柔。”谢长生一脸苦相的轻声说道。 徐鹤山不能理解,心想就算是姐,也不用怕成这副样子啊。 “我打不过她,而且我们在外学习,父亲让她掌管钱财,我是要从她手里支取的…”谢长生似是知道徐鹤山的心声,又轻声的补充了一句。 徐鹤山的眼神顿时释然,心中对谢长生充满了同情。毕竟他是见惯了谢长生挥金如土的手段,若是让随手丢钱丢惯了的谢长生没有钱可丢,那可真是难受,说不定会浑身不舒服,影响修为进境。 “那她喊你谢长胜又是怎么回事?”看着一脸怒意,越走越近的高挑少女,徐鹤山又将声音压低了一些,问道。 谢长生的脸色更苦:“我本名就是叫谢长胜…只是我觉得这名字太土,所以自己改了叫谢长生。” 徐鹤山一怔,“是够土的。”但他旋即正色道:“但不管多土,父亲起的名字,可也不能随便改啊。” “改什么改?你还改名了?”谢柔此刻已经走得近了,隐约听到徐鹤山的话,她顿时柳眉竖起,面容寒霜的看着谢长生,厉声道:“你好大的胆子!” “我哪里有。” 谢长生脸色异常难看的强辩道:“这里哪一个人不知道我叫谢长胜。” 徐鹤山听到这句话,嘴角微微抽搐,想笑又不敢笑。 从此之后,谢长生恐怕只能恢复本名叫谢长胜了。 “是么?” 谢柔一脸阴沉的看着在她眼里怎么都不太成器的弟弟谢长胜,“那你在这里大声的喊两句,我叫谢长胜。” 之前的谢长生,现在的谢长胜顿时恼羞成怒了,叫道:“姐!你到底干嘛!不就是和人赌一下么,好歹这丁宁也是半日通玄,又不是一定输!” “若是一名普通市井出身,没有什么贵人、大门阀在身后支持,而且听说在之前的一场风波里还受了不轻的伤。”谢柔这名高挑的霸道少女脸上浮满了讥讽的笑容,“若是这样都能一月破境到炼气,那我便索性让他当你姐夫算了。” “……” 青藤剑院的山门口顿时彻底无声。 所有的人都很无语。 谢长胜的姐还不就是谢柔自己?谢柔说让他当谢长胜的姐夫,岂不是说若丁宁的天赋真的那么惊人,她便嫁给丁宁? 常听人说关中的女子有豪气,现在看来果然和长陵周遭的女子有很大不同…即便这只是教训自己亲弟弟的气话,但这样的话语由一名少女的口中说出来,在长陵而言还是太过惊人了一点。 “果然厉害,怪不得你很怕她。”徐鹤山用力的咽了口口水,忍不住在谢长胜的耳朵边轻声的说道。 …… “大师兄,丁宁师弟的修为到底?”此时,在白羊洞里,也有不少的学生围住了张仪,正在问着有关丁宁修行的事情。 “很难。”张仪忍不住看了一眼隐藏在山峡内的草庐的方向,他明白这些学生的情绪,从一开始对丁宁的质疑,到现在许多白羊洞的学生对丁宁都有了很高的期待,但他还是实话实说的解释道:“他在月中的时候打开了玉宫,按照这样的五气运行的速度,除非他的修行进境平稳到了极点,而且和半日通玄的时候一样,在破境上面没有多少的障碍,他才有可能在今日突破到炼气境。” 听到张仪的这些解释,围着他问的白羊洞学生都多少有些失望。 …… 寂静的草庐里,丁宁在平静的修行。 他气海深处的玉宫已经被五彩的元气彻底点亮,而此刻,流动于他气海之中的五气,已经从玉宫中往上流淌,形成了一根气柱,以缓慢而异常稳定的态势,在朝着气海顶端,那一个最明亮的空间靠近。 那个最明亮的空间,便是天窍。 此刻,气柱的顶端,已经距离那个明亮的空间唯有一丝的距离。 就在围着张仪的白羊洞学生有些失望的散去的时候,这最后的一丝距离在气柱缓慢而稳定的移动下,也缓缓的消失了。 丁宁的身体微微的一震。 气海、玉宫、天窍彻底贯通。 五气如瀑布一般,从天窍中流淌而下,串流不息。 没有任何的迟滞,没有任何的阻碍,在丁宁念力的牵引下,周天运行的五气里的一部分,开始以玄妙的方式凝聚起来。 一些乳白色的,相比体内的五气而言沉重很多倍的真气开始生成,沉淀下来。 气海开始改变,由一开始的五气充斥,开始变成由这种真气充斥。 这便是炼气境。 此刻有许多人在谈论着他修行的事情,就连一直对他青睐有加的张仪大师兄都对他的破境没有信心,在青藤剑院山门口的诸生更是认为这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然而没有人知道,这对于丁宁而言,却是必然的事情。 这只是按部就班,计划里的事情。 所以就在这个午后,在很多人还在为此事争论的时候,在这间静谧的草庐里,丁宁静静的破境。 一月炼气。 第五十九章 立誓 随着气海被凝聚出来的真气充斥,随着真气开始浸润身体,一股鲜活的气息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 这便就像一朵幽兰,在此刻终于缓缓开放。 李道机此刻正站立在草庐外的韭菜田前,虽然无法知道丁宁身体里的变化,但他是最清楚丁宁之前修行的人,他知道丁宁的修行进境在此之前极其的平稳。 这种平稳,便让他有所期待。 此刻他看着天上的云,突然之间感受到草庐中散发的这股鲜活的气息,他瞬时明白了丁宁做到了什么,他的脸上露出了极罕见的激动笑容。 他双足在地上轻轻一点,直接朝着前方跃了下去。 他的身影穿过白云,落在白羊洞的山道上。 平日里他也经常这样的飞掠,只是这一次跳得有些狠,落下的高度有些惊人。 于是砰的一声,他的落地声在山谷里不断的回响。 很多人注意到了李道机的异样。 张仪本来正在下山,准备至白羊洞的谷底修行,但只是抬眼看到李道机脸上异样的神色,他便想到了某种可能,整个身体莫名的僵硬起来。 “李道机师叔…”他揖手为礼。 不等他说出更多的话,在他上方不远处山道上的李道机朝着他点了点头,说道:“他破境了。” “这可…”张仪僵硬的身体猛的一抖,虽然心里有些准备,但真的听到这句话,他还是惊喜得差点直接从山道上跌了下去。 “这可真是太惊人了。”直到数息之后,声音还有些发颤的他才彻底的回过神来,才能说出这样一句完整的话语。 “丁宁真的破境了?” “丁宁真的从第一境突破到了第二境?” “丁宁竟然真的一月炼气?!” 几乎所有的白羊洞学生此刻都已经走到了外面的山道上。 所有的人都张开了嘴,就像看着一场骤然降临的暴雨一样,抬头看着上方的天空。 “真的?” 此刻就连在最高的小道观里打坐的薛忘虚都感觉到了这种异声。 他睁开了眼睛,也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 “唉哟…”一声轻声痛呼。 他不小心扯断了自己的数根胡须。 …… 日已偏西,晚霞渐浓。 青藤剑院里已经在准备迎接观礼诸生的晚宴。 二十余个修行之地前来观礼的学生都已到齐,聚在青藤剑院一处石殿前的空地上,再加青藤剑院本院的学生也已加入,场面便更加热闹。 南宫采菽此时也坐在徐鹤山和谢长胜的身旁,让谢长胜畏惧的亲姐谢柔就紧挨着谢长胜坐着。 谢长胜苦着脸,时不时要接受几句训话。 “到现在白羊洞都没一点动静,一月都要过去了,现在人和你赌,你还赌不赌?” “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就算你没见过人赚些银两的辛苦,你也应该多为家里想想,你跳出来去和顾惜春抬杠做什么?不说顾惜春有可能进入岷山剑宗学习,即便他在岷山剑会上失利,以他现在的修为进境,将来也必定有不错成就,家里做生意讲究的便是和气生财,就你最会惹事生非,若不收敛,将来肯定给家里到处树敌。” “家里给你钱财,是让你用在修行或者游历交友上,是让你用来赌这个酒铺少年的么?” 谢长胜是早已经习惯谢柔的脾气和这样的管教,再加上平日花销的命脉都掌握在她的手里,所以只能心中默念我听不见我听不见,然而一旁的南宫采菽听到谢柔一口一个酒铺少年,却是眉头渐渐挑起。 “听闻你在我青藤剑院门口说若是丁宁一月破境,你便让他做谢长胜的姐夫。”她忍不住看着俏脸上尽是严厉神色的谢柔,插嘴道:“谢长胜还有其他姐姐么?” “他只得我一个姐姐。” 谢柔听出了南宫采菽的话外音,她豪爽的一笑,道:“采菽妹妹,别说他只有我这么一个姐姐,即便是还有,这种大事,我难道还能替别人做主不成?” 南宫采菽想着丁宁的身体状况,又想到自己父亲迟迟未给回音的丹药,心中的燥意更浓,于是她板着脸冷道:“那你是认真的?若真是等下丁宁真的一月炼气,你便真的非他不嫁?” 徐鹤山在一旁愕然,心想难道是真的秋高物燥,连人都容易毛躁,今日里怎么连南宫采菽说话也分外冷硬,夹枪带棒的? 看着南宫采菽冷硬的面容,谢柔微怔,但旋即不在意的笑道:“谁不知道我们谢家做生意都是一诺千金,我虽非男儿,但也不至于出尔反尔。” 刚刚南宫采菽那几句话声音不低,所以徐鹤山便觉得今日南宫采菽有些异样,而此刻谢柔回答的这句话也是铿锵有力,周围的人都听见了。 不远处的顾惜春本来在潇洒的自酌自饮,见到这样的场景,他不由得嘲笑摇头,心想从进山门到现在都这么久过去了,竟然还在谈论那人的问题,真是有够无聊。 然而也就在此时,数声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有人快步冲来,而且控制不住自己脚下的真气,卷起大片的尘土。 南宫采菽皱眉,顺着脚步声望去,却发现是师兄向邈。 这向邈比她早一年入门,性情忠厚,平日里行事比她都要沉稳得多,但现在却是一副震惊慌张的姿态。 她便不由得开口,“向师兄,发生了什么事了,这么慌张?” “一…一…一…”满脸通红,呼吸急促的向邈情绪波动太过激烈,一时间连说三个“一”字,却是说不出更多的话来。 南宫采菽的眼睛骤然发亮,她的呼吸一顿,下意识的便叫出声来:“难道丁宁真的已经突破第二境,一月炼气了?” 场间诸生听到南宫采菽的这句话,第一时间自然反应依旧是觉得根本不可能,然而向邈的反应,却是让场间骤然陷入绝对的死寂,每个人都好像被寒冷的北风瞬间冰冻。 向邈剧烈的呼吸着,点头。 顾惜春的嘲笑神情凝固在脸上,他的手指也僵住。 心中一股莫大的震惊和荒谬的清晰,让他的脑海里都哄哄作响。 “这是真的?” 一声响亮的惊呼声从谢长胜的口中发出,打破了死寂。他脸上的情绪十分的复杂,好像一张画卷上被人涂满了各种各样的色彩。 向邈再次点头。 此刻他终于能够完整的说出话来,他艰难的说道:“刚刚白羊洞传出来的消息…丁宁已经破境成功,已经到了炼气境。” 顾惜春的脸色开始有些发白,僵硬的手指微微的震颤。 他不需要再去求证什么,因为这个消息太过震惊,在进来宣布之前,向邈肯定已经仔细的求证过。 只是此刻没有人注意到他的脸色。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全部聚集在了谢长胜身旁的谢柔的身上。 所有人都想知道她此刻要说什么。 谢柔面色雪白,睫毛不停的颤动。 先前霸道严厉的姐姐,现在却似乎变成了一个需要依靠的娇柔可怜的少女。 南宫采菽感到更加高兴。 她忍不住想放声大笑。 然而让她和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只是这一息的时间,谢柔的柔弱又变成了刚硬,她的嘴唇还在微颤,脸上的线条却是变得冷硬起来。 “我关中谢家人说出的话,便是一诺千金,绝对不会改变。” “既然丁宁真的在今日破境,一日炼气,我自然当信守诺言,非他不嫁。” 场间所有人都想看她的笑话,就连她身旁的亲弟弟谢长胜也是如此,然而随着这两句话出口,场间所有人都反而被她震住。 谢长胜彻底愣住了。 这是玩真的了? 而让在场所有人再次震惊无语的是,铮的一声清越的响声响起。 她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她的剑也是宽厚、沉重而笔直、完全不像是女子常用的佩剑。 剑身和剑锋都是灰黑色,好像烧过一半的炭的颜色,笔直的剑脊却是明亮的白色。 这柄黑白分明的长剑,无论是剑柄、剑身的样式、尺寸,甚至剑鞘,都是最合乎关中地带制剑的礼制和规格。 “唰”的一声轻响。 长剑在她的手中轻轻的划过冰凉的空气,划过了她的一缕秀发。 一缕黑色的秀发飘落下来,落在她的手中。 “关中谢家长女谢柔,在此立誓。” 她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慑人心扉。 所有人再度震惊无言。 谁也没有想到,这名关中女子的性情竟然如此刚烈,竟然会当众立下重誓。 第六十章 闹剧 青藤剑院为前来观礼的诸院学生准备的晚宴十分精美,而且对修行有益。 酒是用附近山上的青菩果所酿,可以补气延年。 五谷杂粮之中都是加了一些罕见的药草,对修行大有裨益。 一道主菜是寒蛟肉。 寒蛟是一种出没在寒潭之中的蛟龙,这可是真正的稀罕之物,非得数名六境之上的修行者才有可能联手击杀,虽然价值最高者是蛟角和胶丹,接下来是蛟骨和蛟皮,但即便是寒蛟肉,也是因为蕴含不少对修行者身体有益的元气,所以有价无市,一般的修行宗门也只是机缘巧合才能得到。 梧桐落街巷中的晚餐便十分简单,当丁宁在夜色中推开酒铺虚掩着的大门,便看到迎接自己的是一份盖着数片腊肉和白菜的盖饭。 这份盖饭显然刚刚才端出来,所以还有热气在升腾。 丁宁看着坐在摆着这份盖饭的桌子旁的长孙浅雪,脸上露出了温暖的笑意。 他坐了下来,开始吃饭。 “今天你回来得比平时早。”长孙浅雪看着他,说道。 丁宁嗯了一声,边吃边说道:“因为明日就是青藤剑院的祭剑试炼了。” “你这么赶来赶去不嫌麻烦?”长孙浅雪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原本还算柔和的面容变得有些寒冷,“你现在根本不需要每日赶回来。” “可是不在这里,我真的睡得不安心。” 丁宁看着她,认真的说道:“我倒是不嫌麻烦,可是李道机他们很嫌麻烦,今日里我要回来,他们便派了三辆马车跟着…所以我决定这次祭剑试炼夺得个好名次之后,便提出今后大多数时间可以在外面修行,这样我打听事情会自由得多。” 长孙浅雪冷笑道:“就算是这种小宗门的试炼,以你现在的实力…你就根本不应该想着名次的事情,而应该想着怎么保住你的命。” 丁宁将饭碗里所有的饭菜扒完之后,才说道:“我之所以一定要拿名次,除了白羊洞确实不错,我确实需要那条灵脉修行之外,还有你的关系。” 长孙浅雪眉头微蹙:“我的关系?” 丁宁看着她说道:“因为青藤剑院的最重要的奖赏,竟然是青脂玉珀。” “你应该知道,青脂玉珀除了在第三境到第四境破境时能起到不错的功用之外,这种玉珀还能让修行者更好的接纳一些本命物。”微微的顿了顿之后,丁宁用加重了的语气接着说道:“这对你而言尤为重要。” 长孙浅雪沉默了片刻,然后没有什么情绪的说道:“你和你的师尊的确不是一样的人,他只知为自己考虑。” 丁宁呆了呆。 在和长孙浅雪相处的这些年里,他对长孙浅雪已经熟悉到了极点,除非十分特别的时候,长孙浅雪绝对不会主动提及那个人。 而且虽然此刻长孙浅雪的脸上看上去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但是他感觉得出长孙浅雪眼眸深处不一样的心情。 也就在这短短的数个呼吸的时间里,他的身体不自觉的微震。 他想到了今日对于长孙浅雪而言是什么日子。 人的一生里,有很多特殊的日子。 比如第一次相遇,比如一别之后,再会无期…只是这些对于自己而言十分特别的日子,别人或许根本不会知道,不会记起。 丁宁的身体微僵,他看着长孙浅雪,轻声道:“那个人真的只为自己考虑么?” “至少在别人看来是这样。”长孙浅雪看着摇曳的烛火,说道:“至少在别人看来,他只为自己的想法而不择手段。” …… 真正的深秋,距离初雪只差一线。 峡谷里许多高大乔木已经只余下挂在枝头的最后几片黄叶,从高处往下看这山林,便少了许多阻碍。 即可赏山林间的野菊,又可以赏剑。 这的确是适合观礼的好时光。 清晨,所有青藤剑院的学生,以及前来观礼的二十余个学院的学生都早早的洗漱完毕,静待白羊洞学生的到来。 然而最先打破青藤剑院外道间的寂静的,却不是来自白羊洞的马车,而是一匹狂奔而来的骏马。 骏马上风尘仆仆的短发男子,赫然身穿一件绛紫色的武将官服,胸前是一头威武的斑斓猛虎。 在距离青藤剑院山门还有数十丈之遥,这名骑者却似还嫌狂奔的骏马太慢,直接飞身而起,几个起落便落在青藤剑院山门口那块石碑前。 “我有事要见南宫采菽。” 面对着原本在这里准备接引白羊洞人马的数名青藤剑院学生,这名一脸风霜的冷峻男子简单有礼的说道。 “有名军中的将领要见我?” 在青藤剑院学生聚集处安静等待着的南宫采菽在接到消息的瞬间,她便想到了某种可能,心脏剧烈的跳动了起来,几乎是一路狂奔着冲到了青藤剑院的山门口。 “华青锋叔叔?” 一眼看到山门口站立着的短发男子,南宫采菽更是直接便惊呼了出来:“你怎么来了?” “还不是你的信笺比长陵的军令还催得急。” 看到有些震惊失措的南宫采菽,这名短发将领微微的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盒,递到她的面前:“还有这颗丹药有些霸道,你父亲生怕单是写信你不够重视,正好我又有军务经过长陵,便让我顺便来当面和你交待一下。” 南宫采菽的呼吸顿时微顿,她接过玉盒的瞬间,手心里就密密的出了一层汗,“这到底是什么丹药,需要您亲自赶来一趟?” “是以前韩王朝的黄庭丹宗的黄庭金丹。”华青锋收敛了笑容,严肃道:“黄庭丹宗在韩王朝灭亡前也没有多少名气,但炼制的丹药大多走旁门左道,都是异常暴烈的东西。这颗黄庭金丹提升修为进境的效力十分惊人,足以让刚入第二境的修行者直接突破到中品伐骨后期,只是这种丹药的药力也是极其驳杂,其中许多药力进入人体内之后更是根深蒂固,到真元境之后,会让真元没有那么纯净。” 南宫采菽犹豫了一下。 修行者体内许多杂质无法排出,这便会带来很多后继的问题,真元不够纯净,更是会对真元的力量产生影响,无形中就像所修的功法下降了品阶。 “对于正常的修行者而言,这丹药的劣处大过优,所以你父亲也特别让我来看看你是否真的已经破境,是否这颗丹药真的只是用于交易,而不是你自用,他其实很担心你是卡在那个关口,焦躁了。”华青锋看着南宫采菽润泽的肤色,神情略微轻松了些,“等真的看到了你,我是也放下了心。” “正常的修行者…”南宫采菽本来心中犹豫不决,此时听到华青锋的这句话,她的心情却是骤然平静了下来。 她想到了丁宁的身体,想到了丁宁没有多少时间,想到丁宁似乎只能管眼前事,管不了太久远的事情。 她也不多说什么,点了点头,然后打开了手中的这个玉盒。 她看到这个玉盒里面还有一个白色的密封蜡块,而蜡块的中心,则是一颗龙眼大小的黄色丹丸,看上去很有弹性,但又给人很沉重之感。 这是一颗比她预计的要迟来很多时候的丹药,然而现在能够到来,便是异常及时。 南宫采菽和这名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军中|将领又说了数句,问询了一些她父母亲的近况,又说了些她学习修行的事情。 已然绝对放心的将领放心的离开。 南宫采菽又回到青藤剑院学生和观礼诸生的集合处,她始终将这个玉盒抓在手心,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心情越来越激动和紧张。 数列马车缓缓的穿出山间的薄雾,出现在了青藤剑院的门口。 白羊洞的人,终于到来。 …… 走在最前的是李道机。 他的身后紧跟着的是张仪和苏秦。 薛忘虚和十余名白羊洞的教习反在最后。 身材并不出众的丁宁只是处在一大批白羊洞学生的中间,然而无数人的目光,还是自然而然的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那个看上去那么瘦弱稚嫩的少年,竟然就是一月炼气的丁宁? 看着如此普通,根本不像那些怪物一样,天生便带着某种神光…这样的人,怎么能够做到一月炼气? 嗡的一声,无数细微的议论声响起。 负责此处事宜,背负着双剑的端木炼脸色也不自觉的有些难看。 这是白羊洞并入青藤剑院之后第一次白羊洞的学生进入青藤剑院,在他原先的想象之中,失败者的白羊洞便自然是一副臣服的姿态。 然而此时,因为有着薛忘虚的展露境界,因为有着这样一名一月炼气的学生,此刻的白羊洞诸生的到来,却反而有了一种反客为主的气势。 狄青眉显然是早有预料,所以这场祭剑试炼在环节上都是一切从简,只是在后山等着。 …… 白羊洞的人越来越接近。 徐鹤山忍不住转头看向谢柔,他不知道昨夜这里发生的事情有没有传到白羊洞,也不知道此刻谢柔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然而让他根本没有想到的是,此刻谢柔似乎神容镇定,还没有特别的表情,谢长胜却是突然往前走出数步,直接对着人群中的丁宁行了一礼,道:“姐夫好。” 这本来就已经是一个气氛很怪异的时刻。 谢长胜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就连李道机都彻底的愣住。 丁宁自然认得谢长胜。 只是他的确不知道昨天夜宴时发生在这里的事情,所以他完全摸不着头脑,左右看了一下,然后再看着一本正经的谢长胜,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你是在对我说话?” “当然。”谢长胜一副恭谨有礼的样子。 场间一片哗然。 徐鹤山和南宫采菽等人愕然对望,又忍不住再看向谢柔,心想难道这姐弟两人已经达成了什么协定,今日里竟然真的要郑重的提及婚娶之事了? 然而他们的眼光里,谢柔的脸孔却是涨得通红,似乎又不像是约好的神色。 丁宁愕然,他也注意到了人群里的南宫采菽,所以求助般的朝着南宫采菽看来,想要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昨日里我姐姐当众立誓,说只要你真的昨日突破到炼气境,她便非你不嫁,所以你自然就是我姐夫了。”谢长胜却是已经看着他说了出来。 “你真不是开玩笑?” 丁宁怔了怔,旋即有些想笑笑不出,“这个玩笑开大了。” “这不是玩笑。” 一声清冽的女声响起。 场间所有的喧闹声全部消失了,这是正主出声了。 所以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谢柔的身上,就连青藤剑院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暂且忘记了祭剑试炼的事情,想看这件事怎么收场。 丁宁愣愣的看着谢柔,开始明白这就是谢长胜所说的姐姐,关中谢家的大小姐。 谢柔此时脸上的红晕已经全部退去,她的脸很白,闪着瓷样的光泽。 谢长胜却是悄然的退了数步,退到了徐鹤山和南宫采菽等人的身侧。 “你这是做什么?” 徐鹤山和南宫采菽全部不能理解的在他耳畔轻声问道。他们甚至觉得谢长胜的眼睛里充满幸灾乐祸的神色。 “我是故意的…” 谢长胜压低了声音,幸灾乐祸的神色从他的眼睛里扩散到了脸上,“婚姻大事,岂是儿戏,别说丁宁之前根本不认识她,就算丁宁也同意,这婚嫁之事,岂是她一个人能说了算的。这全是胡闹,父亲绝对不会同意她此种做法…闹得凶了,说不定把她抓回去打。这些年父亲都觉得她稳重,都让她管着我,这下我便让父亲知道她更加胡闹,到时候便不是她来管教我,或许她反而要从我手中支取钱财了。” “……” 徐鹤山和南宫采菽顿时彻底说不出话来。 隔了数息的时间,南宫采菽才憋出一句话来,“左右都是为了你有大手大脚花销的钱财,结果却将你姐姐推到这风口浪尖…她到底是不是你亲姐啊?” “她打我的时候,卡着我用钱的时候,也不知道当不当我是亲弟弟。我挨的十次揍里面,至少有九次便是她向父亲告状。”谢长胜撇了撇嘴:“这次又不是我错,是她自己胡闹,否则我便至少赚了一千五百金,也让她吃点亏长点记性。” “你年纪比我们小,果然比我们更幼稚。”南宫采菽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认真的说道,“幸亏我没有你这样的弟弟,否则我也肯定天天打。” 第六十一章 不娶不嫁 丁宁微微的蹙起了眉头。 长孙浅雪说得不错,这长陵充满了恩怨,只要一脚踏进去,便会缠满无数的恩怨,现在恩怨还难了,再扯上什么情债,便更是麻烦了。 他还不知如何开口,谢柔却是已然看着他,说道:“我已拔剑削发为誓,这里的很多人都可以为证,所以并非玩笑。” 丁宁看着她闪烁着瓷样光辉的清冷面容,他的神容也严肃了起来,用唯有他和谢柔才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我明白有些人说话一诺千金,有些人视家门的声誉比性命还要重要,只是我们之前并未见过,只是为了一个别人都未必认真的赌约…这是不是太过偏执了一些?而且我听闻谢家不是普通的人家,你这么做,你家里也未必同意。” 谢柔看着他严肃且平静的眼神,她的心中也莫名的平和了许多。 或许是这名少年的确有着不凡的地方,至少的确没有令她失望? “行事武断,妄出蜚语,这是我的过错,便应该由我承担。”她看着丁宁的双眼,轻声的说道:“家里我会负责让他们同意。” 丁宁的眉头不由得皱得更深,他微垂下头,目光不由得落在他的末花残剑上,他的心脏也在此刻轻颤。 谢柔只是个修行未有多少年头的少女,但是她的认真,她的眼神,却是让他莫名的想到了这柄末花剑的主人。 “关键在于你的意见。”谢柔微微犹豫了一下,但马上她的眼神又再度变得坚定起来,她真挚的说道:“我们只是第一次见面,但你这份荣辱不惊的平静,却让你比周围这些年轻才俊更令我喜欢,感情的事情,可以慢慢培养,我只希望你不要觉得太过唐突,不要去考虑门第的事情。” 丁宁越来越觉得谢柔和末花剑的主人有相似之处,如果说这是冥冥中的一种巧合,那他十分不喜欢这种巧合,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内心冷硬了起来,直接决然道:“这不可能,我不会接受你这种提议,所以你还是不要有这样的想法。” 谢柔的脸又白了数分,她咬了咬嘴唇,一时倔强的没有说话。 丁宁抬头头来,深深的看着她:“我绝对不会娶你,所以我们最好都不要再提这件事,让这件事被所有人慢慢淡忘。” 谢柔的眼眶微红。 她毕竟只是个少女,做出这样的决定,也不知道用了多少的勇气,但她深深的呼吸了数下,胸部剧烈的起伏了数下之后,便对着丁宁深深的行了一礼。 “这件事是我不对…但你可以不娶,我却不能不嫁。” 说完这一句,她便转身往观礼诸生聚集的地方走回。 丁宁的心骤然一沉。 旁人可能就算听到这句话也一时无法理解,但是谢柔那转身一瞬的目光,却是让丁宁瞬间读懂。 她比他想象的还要宁折不弯。 她不逼迫他娶她,但她一定要嫁他。所以他不娶,她便不嫁,不嫁给别人。 这似乎很可笑。 但是丁宁此刻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其实她是良配。” 李道机和周围的众人一样,一直保持着沉默,但此刻他却是侧转过身体,将声音轻轻的传入丁宁耳中,“不说关中谢家富甲一方,对于你将来的修行有很大帮助,她的相貌品行我都很满意,我建议你真的可以认真的考虑一下。” “你还要添乱,有你这么做师叔的么?”丁宁恼火的说道:“我才多大,才刚刚修行,才到这里连青藤剑院到底长什么样还没有看清楚,突然冒出来一个和我谈婚娶之事…” 李道机扫了他一眼,打断了他的话,“青藤剑院和其它风光可以慢慢看,但有些人错过之后便不再。” 丁宁越加恼火道:“她这样做真的很好么,你身为长辈,你也看得出她的那股烈性,你要做的事情便是想想今后有什么办法可以劝解她放弃这个想法。再者你要是真的喜欢,你让她嫁你好了。” 李道机很少见到丁宁这种气急败坏的神情,不由得微微一笑:“我倒是想,可是她看上的不是我。” 丁宁顿时为之气结。 “姐,这件事我办得不错,算是让你和姐夫正式见礼了吧?”看着走回来的谢柔,谢长胜故作诚恳的说道。 谢柔已然面色如常,看了他一眼,说道:“幼稚。” 谢长胜没有想到谢柔只是这么简单的吐出两个字,心中得意骤然化为乌有。 徐鹤山和南宫采菽心中对谢柔莫名有了些好感,两个人看着谢长胜,都是轻叹,“交友不慎。” …… 在端木炼和青藤剑院一些师长的眼里,谢长胜的所作所为自然是一场闹剧,只是碍于是前来观礼的外院学生的身份,他们不好直接严厉呵斥。 但想着一直以来在青藤剑院都是十分庄重的祭剑试炼一开始就被这种气氛所染,他们的脸色便变得更为难看。 “时间差不多了,狄院长在后山候着,祭剑试炼随时便可开始,薛洞主你们是要先略微休息一下,还是现在便过去?” 端木炼竭力让自己不为不佳的情绪左右,他迎上前去,遥遥对着薛忘虚行了一礼。 看到须发皆白的薛忘虚,所有前来观礼的年轻才俊心中倒是微微一寒,惊醒过来这名老人已是令人仰望的第七境修行者。 “只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随便跟来看看,这里所有事物归李道机处理,不用特别问我的意见。”听到端木炼的问话,薛忘虚微微一笑,说道。 若真的是风烛残年的老人随便来看看,那便好了。 若是没有像你这样的第七境修行者,今日青藤剑院便不会怎么都觉得束手束脚,无法放开。 端木炼在心中一阵低低的咒骂,但面上却是依旧拘谨有礼,对着李道机颔首。 “路途不远,没有什么需要休息的,修行者不必拘泥小节,想必这里所有人都觉得越快开始越好。”李道机心情不错,嘴角依旧戴着一丝还未隐去的笑意。 “那便即刻出发。” 端木炼也不想多说,招呼下去,令参加试炼的学生走在一起,而超过年限,无法参加试炼的学生和外院观礼的学生跟在后方。 “端木老师。” 正在此时,数名青藤剑院的学生却是突然出声,“何朝夕不在。” 听闻这个名字,人群中自从丁宁到来之后,面色便一直有些阴沉的顾惜春眼中顿时又射出些冷厉的光来。 他之前也没有见过何朝夕,但他知道何朝夕是一个值得注意的对手,将来在岷山剑会或许对他都会造成威胁。 端木炼微微一怔。 若是寻常别的学生到此时还未来集合,他此刻必定恼怒至极,然而此时没来的是何朝夕,他的脸色却反而好看了几分。 “何朝夕!” 他转身,对着青藤剑院的众多殿宇深处一声长啸,声音远远传出。 数息之后,有破空声响起。 一名身穿单薄青衫,身材异常匀称的冷峻少年从数间石殿中央的道间飞掠而来。 他的身上始终有白气在蒸腾。 那不是他身上的汗水,他身上的汗水早就被他的真气震得一干二净,他身上的衣衫也十分干燥清爽,这些白气,只是因为他的体温融化了周围的白霜。 这样高的体温,只能说明他在刚刚还在做着许多针对身体的剧烈练习。 想到有关此人刻苦修行的传闻,顾惜春的眼神更加冷了些。 …… “他就是何朝夕,除了吃饭如厕之外,他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了修行上面,他不可能不知道今天是祭剑试炼,但应该就是不想浪费时间,所以还在修炼,等到现在才出来。”丁宁在仔细的端详着这名少年,他身旁响起了南宫采菽的声音。 南宫采菽已然走到了他的身边。 “你在试炼里面能避开他,就尽量避开他。”看到丁宁转过头来,南宫采菽又说了这一句的同时,乘着所有人的目光还停留在飞掠过来的何朝夕身上,她将手里一直捏着的玉盒塞到了丁宁的手中,“这是我父亲设法找来的丹药。” 丁宁一愣。 这是他没有想到的事情。 “今日才刚刚送到,这是黄庭丹宗的黄庭金丹,我父亲特别让一个平日里和我很熟悉的叔叔特别过来交待我,这颗丹药提升修为进境的效力很惊人,如果你现在的修为服用,可以直接让你突破到中品伐骨的后期,但是同样会带来很多不利的影响,甚至会让真元都没有那么纯净。”南宫采菽轻声的在他耳边说道:“我只是听我那叔叔说,还没来得及查书,所以我觉得你最好还是等祭剑试炼过了,先多查查书,彻底了解清楚了这颗丹药之后,再决定是否要用。” 丁宁点了点头。 他虽然也没有听说过这种偏门丹药,但是他很清楚他能够用这颗丹药,有这样一颗丹药在手,那他在这次祭剑试炼中拿到前三,便又多了几分把握。 第六十二章 公平之规则 看着飞掠而来的何朝夕,端木炼的心中渐渐火热了起来。 何朝夕所修的青藤枯荣诀是青藤剑院最强的修行法门,拥有特别的玄妙,而且对于一些剑经的理解,在他看来也不是众多的青藤剑院和白羊洞学生所能相比。 今日里,这名各方面都是极其出众的少年,必定会绽放出耀眼光彩,大扬青藤剑院声威。 “平时抓紧时间修行也就是了,现在这么多人等着你,实在太没礼数。” 所以虽然呵斥了一句,但他的脸上却是看不到多少严厉的神色。 何朝夕并不多言,只是躬身致歉,接着排在几名青藤剑院学生的身侧。 他的身边不远处,有一名青藤剑院的学生,神情拘谨,不自觉的紧握着怀中的剑柄,正是墨尘。 阳光渐烈,青藤剑院中的晨雾渐渐散去。 所有人跟随在端木炼等人身后,穿过整个青藤剑院,登向后山天竹峰。 祭剑试炼所在祭剑峡谷便在天竹峰之下,青藤剑院在天竹峰和对面略微低矮的铁剑岭之间又有五六个山头。 这些山头之间距离都超过百丈,然而青藤剑院一开始用绳索牵引,引藤蔓缠绕,经过了数百年的时光,竟然是无数藤蔓首尾相衔,紧紧束缚,形成了十余道甚至可容马车通过的藤桥。 这些藤桥的中央又建了宽阔的观景台,观景台的边缘甚至种植了一些灵草鲜花,远远望去,真是空中楼阁,完全是天上仙府的景象。 青藤剑院的院长狄青眉,站在最靠近天竹峰的一处观景台上,青衫飘飘,直欲飞去。 看着拾阶而来的端木炼和李道机等人,他的目光没有任何停留,只是等到何朝夕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才微微颔首,接着他看到了南宫采菽身旁的丁宁,看着丁宁相较其它白羊洞学生明显略显稚嫩的样子,他明白了这应该便是那名叫丁宁的酒铺少年,想到昨日这名酒铺少年竟然真的一月炼气,他的眉头便微微蹙起。 只是不管天赋如何惊人,从那日正好在白羊洞学习的数名学生的口中得知,这名酒铺少年修的也只不过是最普通的《灵源大道真解》,所以此刻在他的心中,丁宁也只不过是一头没有多少威胁的幼兽。 这样的幼兽最终能否长成,还是未知之数。 真正需要担心的,只是那一头垂垂老矣,但爪牙却分外锋利的凶猛老兽。 所以他的目光也很快越过了丁宁的身体,落在了最后列的薛忘虚的身上。 他端正神容,遥遥对着薛忘虚揖手为礼,清声道:“白羊、青藤合一,此次祭剑试炼,气韵大不相同。薛洞主又已到第七境,实乃两地的光耀。” 听闻这一句开场白,后方观礼队伍里的谢长胜忍不住轻声嘀咕:“这院长倒也聪明,白羊洞归入青藤剑院之后,本来便已无白羊洞之称,换了别人恐怕绝口不提白羊,只提青藤剑院,他这么说,却是在言语上避让,反正事后白羊、青藤还是归他管。只要切实有好处,言语上让点就让点,不然要真闹起来,薛忘虚的修为说不定会让他灰头土脸。” 正在他嘀咕之间,薛忘虚却是微微一笑,说道:“狄院长客气了,我现在只是一老来闲人,看看热闹而已,有什么要白羊洞弟子做的,吩咐李道机便是了。” 这些话虽然听上去客气,但是落在狄青眉耳中却是另外一番滋味。 意思是不用和他谈,要谈就和李道机谈,他总管青藤剑院和白羊洞,现在却反而变成和李道机平起平坐了? 他的心中煞气大升,面上却是古井无波。 “祭剑试炼是我们青藤剑院的传统,我们青藤剑院的开山祖师祈临风,便是在今日破境至第六境本命境,并凝练本命剑青藤木剑成功。所以每年今日,我们青藤剑院便以此仪式纪念先祖,胜出者不仅可以获得院里中宝物奖励,接下来院里还会安排外院或者其他修行之地的修行,以获得最大历炼。” 他直接缓缓的做了几句开场白,然后对着端木炼颔首道:“修行者不拘小节,却讲规矩。接下来便由端木炼详解此次祭剑试炼之规则。” …… “祭剑峡谷便在我们此刻脚下,此处峡谷遍植青藤,且布置了我们剑院独有的青藤法阵。里面路途难寻,且所有青藤看起来虽然一样,然则其中有些却是会攻击修行者,甚至还有一些力量不俗的藤王,力量甚至超过炼气上品的修行者,若是被缠上,确认无法挣脱时,且记住不要惊慌,停止一切动作,藤蔓便不会再继续攻击,否则会越缠越紧,解救不及便有性命之忧。” “所有参加的弟子从我们此处划定的入口分散进入,必须穿越整个峡谷到达另外一端出口。内里禁止两人以上结党同行,若是相遇,要么战斗决出胜负,要么互相逃离。” “穿越峡谷以三日为限,会划出三段界限,不准提前穿出,每日在正午时分,我们都会以四处狼烟为号,必须在日落之前赶到四处狼烟中间的区域。然后要在那个区域停留至于午夜,午夜之后才可自行选择休憩或者继续赶路……” 端木炼开始清晰而大声的讲解规则,这些丁宁都听过,但他依旧听得非常仔细。 “因今年白羊和青藤归一,参加试炼的学生数量比往年多出一倍,所以难度也略有增加,每名学生进入时身上都会带有一枚令符,每日里必须至少有一次战斗,必须抢夺到一枚令符,否则就算到达指定区域都算失败。” “今年那些休整区域也没有现成的食物,只是在祭剑峡谷里放入了一些兽类,需要吃东西补充体力,便必须自行捕猎,但其中有一些兽类的实力也不弱,在捕猎之前必须自己权衡。” 随着这几句话响起,场间却是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这对修为境界不高的所有学生都很不利。”听到这样和以往略有不同的规则,南宫采菽转过头去,有些担忧的看着丁宁,轻声说道:“尤其对你更不利,因为你修炼的时间太短,你还没有经过多少身体的练习,这种规则更容易消耗体力,你的体力更容易跟不上。既要每天战斗,又要消耗体力寻找食物…越是到最后,越是不利。” “这种规则对于何朝夕这样综合各方面都很强的修行者当然更有利,但这谁也不能说不公平。”丁宁点了点头,也轻声说道:“因为本身这种试炼,便是要挑选出综合各方面都最强的学生。” 南宫采菽沉默了下来。 有时候所谓的规则和公平就是这样,看上去对所有人都是这样,但实际上却偏偏就是偏向于某人,然后对某人不利。 “有规则便有应付的方法。”丁宁看出了她心中的不快,他真挚的说道:“我们生在满是规则的世间,我们便要在规则之下设法生存。” …… “姐,这种规则似乎对姐夫很不利啊,但关键在于,这的确是很公平的规则。” 谢长胜听着端木炼的讲述,很是欠揍般的转头看着一直在凝视着在和南宫采菽讲话的丁宁,“对了,你觉得姐夫到底怎么样?” “很好。”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谢柔却并没有生气,只是看穿了他心中把戏一般,讥讽道:“我对他有信心,他应该极有可能是最后的三甲之一。” 谢长胜愣了片刻,愤懑的叫屈道:“你这变化也太快了吧?一开始我就对他有信心,要赌他胜,你是哪里都看不起他,现在你却反而比我还有信心,他才刚入炼气,白羊洞有张仪、苏秦,青藤剑院这边有何朝夕,南宫采菽也是不弱,你哪里觉得他会得前三?” “之前我是没有看到过他,所以才对他下了这样的论断。”谢柔看了他一眼,说道:“但我现在看过他了,便自然不一样。” 谢长胜近乎无语,“哪里不一样?” 谢柔深深的看着远处的丁宁,说道:“他的眼神里有信心,不是那种装出来的信心…所以他才显得那么平静自若。” “这就像买东西,有些人是买不起,装作买得起,但他是那种真正钱袋里有很多钱,知道货物再昂贵也买得起的那种信心。” 谢柔缓缓的接着说道,“我四岁起便在家里的许多商号里看各种生意,见了不知道多少生意人,我确定我的眼睛不会看错。” 谢长胜用手拍着额头,郁闷道:“这是做生意么?” “道理是一样的。” 谢柔看着他,摇了摇头:“你还太幼稚,很多道理你不懂,将来你或许能明白。” 谢长胜气得脸都白了,“我哪里小了!” 谢柔讥讽道:“又不是没见过你洗澡,你哪里都小。” “那是小时候的事情!”谢长胜气得哆嗦,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只是个小屁孩,懂什么。”谢柔肃容道:“你也别因为此事得意,一些你不懂的道理,我到时自然会和父亲解释。” “而且…” 顿了顿之后,她转过头深深的看着谢长胜,说道:“我只是女子,将来家里的担子,不需要我的双肩来挑,我胡闹一些,父亲也会由着我。但你不一样,你是男儿。” (大家国庆快乐~~) 第六十三章 淘汰的开始 谢长胜深吸了一口气,怒声道:“你不要老是这副教训人的口气好不好?” 谢柔笑了起来,脸上散发着清冷的光辉,挑衅般看着谢长胜,说道:“想要不被我教训,至少现在修行上超过了我,打得过我再说。” 谢长胜握紧了拳头,脸色微白,愤懑道:“我一定会超过你。” 谢柔依旧微笑道:“那是最好,否则将来若是连骊陵君的一个门客都打不过,那才是真正的丢人。” 谢长胜垂头不再说话,此时台上的端木炼,却是已经将祭剑试炼的规则全部说完。 绝大多数人的目光再次聚集在了何朝夕的身上。 所有参加祭剑试炼的学生里面,何朝夕和张仪、苏秦的修为最高,都是第三境中品之上的修为,可能张仪和苏秦会比他更接近第三境上品一些,但是这里面的差距不会太大,而且何朝夕所修的青藤枯荣诀或许会有想象不到的妙用。 论体力,却显然是花了大量时间在修身上的何朝夕要强。 在这样的规则之下,何朝夕自然是最有希望获胜的人。 然而在此刻这许多注视着何朝夕的人里面,墨尘却不是这么想的。 他知道他在这场祭剑试炼里,一定会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 …… 所有参加祭剑试炼的学生开始沿着山道朝着祭剑峡谷的入口行进。 没有人检查他们身上是否私藏食物,因为在接下来的三天里,所有身在祭剑峡谷里的学生会因为其中的阵法遮掩而看不到上方,甚至会在里面迷路,多走很多的冤枉路,但上面的观礼者却是可以在悬空的平台上,将他们的一举一动看得一清二楚。 丁宁跟随在队伍的中间,往下的山道越来越宽,但最终却没有直通到峡谷底部,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落差有十丈左右的一片断崖。 断崖上有上百根青色的藤蔓直垂底部。 即便没有看过青藤剑院的祭剑试炼,丁宁也猜测了出来,等下所有参加试炼的学生便是要通过这样的藤蔓落入峡谷,只要略微有一点时间差,下方的法阵自然就会将他们区隔开来。 走至前方崖边的端木炼没有任何的废话,严肃而冷厉的说道:“每人挑选一根藤蔓下去,前后隔二十息的时间。” “你要小心。” 南宫采菽看着丁宁,有些担忧的轻声说道:“不要心急。” 丁宁知道她这句话的真正含义是什么,于是他微微的一笑,说道:“你也是,打不过就跑,这种长时间的试炼,谁也不知道最后发生什么。” 南宫采菽回味着丁宁这句话的意思,看着前方的学生已经开始依次滑下,她看了丁宁一眼,“你先还是我先?” 丁宁说道:“我先好了。” 南宫采菽看着他认真的说道:“希望你能一直比我先。” 丁宁微微一笑,“承你吉言。” …… 轮到丁宁,丁宁的动作很慢,很小心。 他蹲下身来,双手抓住藤蔓,将自己的身体垂下,然后双脚和爬竹竿一样夹住藤蔓,缓缓的滑落。 看着的身影缓缓的落入下方的山林之中,在他身后到达崖边等候的南宫采菽眼中充满了深深的担忧。 毕竟不管拥有何等的修行天赋和领悟能力,身体的一些动作和反应,也是需要时间来练习的。 丁宁此刻的动作,相比其他任何一名修行者,都显得太过笨拙。 然而对于此刻的丁宁而言,最困难的却是尽量显得笨拙一些,不要让那么多观礼者看出他太过敏捷。 毕竟今日的战斗不比当日在黑夜长巷里面对那么多江湖人物的战斗,这是正式出现在长陵修行者眼前的第一站,他无法肆无忌惮。 他的双脚平稳的落地,确认下方的草地可以承载自己的分量,他才开始打量起周围的景象。 从上方往下看,这个长满各种巨藤的峡谷里一片清晰,只是被众多的小树丛和巨藤分割出无数迷宫般的通道,然而此刻真正落入到这里面,脚踏上峡谷底部松软的土地,他却是看到周围到处弥漫着薄薄的雾气。 而且这雾气不是普通的白雾,而是一种诡异的淡淡青色。 这种雾气对于看远处的东西似乎没有多少的妨碍,然而却是有着奇异的折光效果,反而使得周围近处的一切都有些微微的扭曲和朦胧之感。 周围的藤蔓和在上方往下看时也截然不同。 从上方往下看时,似乎一些树木和藤蔓之间还有些空地,然而站在这里面,却是看到树木和藤蔓都是连得密不透风,只有一些拱门般的通道。 耳朵里一片静寂,那些和他差不多时候下来的学生应该和他相距也不遥远,但是却并没有听到任何的脚步声,看来这里面的法阵还有隔绝声音的作用,这样一来,便很难通过声音去躲避和追击一些敌人,陡然遭遇战的几率大增,同时捕猎兽类的难度也大增。 按照端木炼之前所讲的详细规则,进入这峡谷之后,如果不马上离开,在这里等着便算违规,所以丁宁开始动步,朝着前方一个拱门般的缺口走去,同时他微微的闭上了眼,开始静心的感知。 他感觉到了这里的天地元气果然很紊乱,在周围无数青藤的吸收和释放的一些独特元气的干扰下,这里面的天地元气,就像无数柄乱剑在里面漂浮。 这种布置,对于第六境之上的修行者都可以说毫无用处,完全可以用体内蓄积的真元和天地元气直接打通一道沟通阵外天地的元气通道,然而对于他们这种境界的学生而言,却是已经足够。 从上方藤桥之间架着的悬空观礼台往下看,此刻祭剑峡谷入口处可谓是人头攒动。 因为一次便有近百名学生沿着藤蔓滑落到这数里的范围之内,所以对于上面观礼的人而言,这一片区域里现在到处都是人。 甚至数十丈的区域里,都有四五名学生在前行,只是在相隔这么近的距离下,却是互相都没有察觉,这使得整个画面有些显得可笑。 谢柔的目光始终追随在丁宁的身上。 此刻在距离丁宁不到十余丈的地方,便有一名青藤剑院的学生。 这名青藤剑院学生名为赵庆。 他是赵地平湖人士,元武八年通过考试入的青藤剑院,比起南宫采菽早两年入院,虽然也至今只是炼气上品的境界,和绝大多数青藤剑院的学生一样,还无法突破到第三境。 但长陵任何修行之地对于先前不属于大秦王朝疆域的赵地、韩地、魏地出身的考生考核更为严苛,赵庆能够进入青藤剑院,自然也是有比一般青藤剑院的学生更为出色的地方。 他双臂的力量,天生要比一般的同龄少年大出很多倍。 这是天生体质的关系,他的父亲,原先在赵地便是赫赫有名的力士。 双臂力量天生超出常人,便能用很多常人不能用的剑和剑法。 所以他平日里用的便是重量超过普通长剑数倍的阔剑,修的剑法也是大开大合的狂风剑经。 一柄分量极其沉重的剑,还有狂风般的速度,威力自然惊人。 所以在赵庆的内心深处,他也不认为自己全无希望胜出。 因为已经有过一次祭剑试炼的经历,所以他很清楚这并不是一场谁走得快就能胜出的比试,他走得甚至比丁宁还要小心和缓慢一些。 就在他刚刚缓步走过一个拱门般的缺口的瞬间,他身后的树丛之间,数条青藤突然无声无息的伸出,朝着他的后背飞速的接近。 在这些活物般的青藤距离他后背还有数尺的时候,极其警惕的赵庆终于反应了过来,一声厉喝,右手如电般拔出了背负着的阔剑,反手往后荡出。 噗噗噗数声轻爆声响起。 这数条青藤竟被他这一剑全部震成无数青色的碎屑。 只是他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他身侧的林间,又是一条青藤如剑般狠狠刺出。 这条青藤的表面闪烁着和方才数条青藤不一样的森冷光芒。 赵庆意识到了什么,脸色骤变。 他的口中再次爆发出一声急剧的厉喝,体内的真气不再吝啬的源源涌入手中的阔剑。 他手中阔剑的剑身上数条平直的符线亮了起来,通体闪耀出一蓬雪白色的剑气。 阔剑前端的剑气尤为浓烈,数尺见方的一团,给人的感觉他不像是在用剑,倒像是在用斧。 当的一声,剑藤相交,竟然发出了金铁撞击般的声音。 他的身体微微一晃,这条明显不同的青藤也被他一剑斩断。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的心中骤然生出寒意。 他下意识的往脚下望去。 他脚下的落叶突然沸腾般往上跳跃了起来。 数条细小的藤蔓瞬间缠绕上他的脚踝,一瞬间的牵扯就让他的身体失去了平衡,往前倾倒下去。 他手中的阔剑再次闪光,往脚下削去。 噗噗数声,他脚下的藤蔓被他全部切断,但与此同时,他却是已经无法来得及阻挡前方再次射来的数根藤蔓。 他整个人被在地上拖行了数丈,接着撞在树墙上,被更多的藤蔓缠缚得越来越紧,不要说挥剑,就连呼吸都越来越困难,脸孔憋的通红。 赵庆一声悲鸣。 他极其的不甘,但他知道这个时候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静止不动,不要再挣扎。 “为什么今年的祭剑试炼比往年难了这么多?” 在他的脑海里不可遏制的闪现出这样的疑问时,很多人的惊呼声也在祭剑山谷中响起,只是都被独特的阵法隔绝。 从半空中的观礼台往下看去,此时祭剑峡谷入口这一带的山林,已经变成了一片沸腾的绿海。 有很多人在惊慌失措的迎战,无数藤蔓的残破枝叶在飞洒,也有很多已经已经向他一样被缠住而无法动弹,只能接受一开始便失败的结果。 所有身处其中的青藤剑院学生此刻也是和他一样的想法。 今年的祭剑试炼怎么这么难? 往年在这种区域,根本不可能出现被他们习惯性称为藤蔓王的那种特别强大的藤蔓。 然而今年不仅是好像会遭受攻击的攻击点大大增多了,甚至于好像每个攻击点都会有这样的藤蔓王存在。 站在观礼台边缘的狄青眉此刻的嘴角却是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自然理解此刻这些学生心中的震惊和不解,因为这种改变正是出自他的授意。 不管难度怎样,对于所有人而言是公平的,但这却能够更好的保证何朝夕这样的,他想要胜出的人胜出。 …… 另外一侧的观礼台上,谢柔的眉头微微的蹙了起来。 相对于别处,丁宁行走的路线上似乎还算平静。 但也就在此时,她看到丁宁身侧的如墙的藤林中,也出现了一丝细微的异动。 原本软软的垂着的数根藤蔓,陡然涌入了某种力量,变得坚硬起来,就像数柄小剑,开始悄然的刺出。 (节假日更新不易...能不能投点月票啊~~都掉得没影啦) 第六十四章 修行者的剑 观礼台上另外一处,顾惜春的眼眸深处骤然闪过一丝喜色。 他的目光也一直停留在丁宁的身上。 青藤剑院山门外的赌约虽然因为谢柔而没有成行,然而他的许多话已然出口,丁宁一月炼气,再加上谢柔的当众削发立誓,这几日之间发生的故事一定会在长陵广为流传。 丁宁的表现越是出色,他在这个故事里的表现就会越加显得不堪。 不堪的名声,对于一名还未正式踏上王朝舞台的修行者而言,会带来无数不利的后果。 所以看到今年的祭剑试炼竟然有这样的难度,再看到此时丁宁行进的路线上也终于出现了陷阱,他的心中便充满了欣喜。 在他看来,丁宁绝对不可能通得过这关。 丁宁绝对会在这祭剑峡谷的入口处便被淘汰。 李道机此时的面色如常,看着丁宁身侧藤墙里的异动,他在心中轻声的说道:“你自己那么有信心,总不可能在这第一关便让我看到你被吊起来的难看摸样。” …… 丁宁比任何人都要更早的感知到身边藤墙里的异动。 他的念力能够覆盖的范围不过周身数丈,和第五境神念境之上的修行者的念力相比,更是弱小到可怜的地步,就像是飘散在风里的一些细微的丝缕,但相对于差不多境界的修行者而言,他的这些念力丝却更细密。 距离他不远处的赵庆在那些藤蔓距离背后数尺的时候,才有感应,而他在这些藤蔓刚刚开始异变时就已经醒觉,甚至他同时感知到,藤墙的深处,还有一股更强烈的元气在不停的注入一根截然不同的藤蔓。 以他真正的实力,他可以在此时便出剑先行切断那根还未完成蓄势的藤蔓,然而他十分清楚,若是这么做,便必定会引起那些观礼者的疑心,带来无数的麻烦。 所以在这一瞬间,他只是在脑海中再过了一遍野火剑经的诸多剑式,然后伸手握住了末花残剑的剑柄。 这时三根绿藤正好距离他身侧数尺。 这是很合理的距离。 所以他出剑。 扁尺般的断剑如闪电般斩出,因为他已至第二境,所以剑身上许多细小平直的裂缝里骤然充盈真气的同时,发出了许多细微的轻鸣声,剑身上平时隐没在墨绿色光华中肉眼难见的符文,也自然点亮。 洁白的光星在符文中流动,往上飘起。 墨绿色的剑身上,就像开起了许多洁白的茉莉花。 丁宁的眼眸深处骤然涌出些伤感的情绪。 他一步不退,出剑,就像是背后已经是他的末路。 一片剑影在他的身侧生成。 三根绿藤皆断。 …… 谢长胜就像是看到了某种怪物一样,嘴巴骤然张大到了极致,露出了深邃的喉咙。 谢柔的眼睛里,迅速充满惊喜的光焰。 一片不可置信的吸气声在观礼台上响起。 顾惜春嘴角刚刚浮现的微笑僵在脸上,说不出的难看。 便在此时,丁宁身侧的那片藤墙猛烈的颤动。 数十片碎裂的藤叶首先喷洒出来,紧接着,一条甚至闪烁着类似金属光泽的粗藤,如利剑般刺向丁宁的胸口。 这条粗藤强大的力量甚至带出了一股股肉眼可见的风流。 然而丁宁不退反进。 他的后方的确是末路。 因为此时已经有数根细藤从他后方的落叶中窜出。 只是因为他这一瞬间的前进,所以拉开了和这数根细藤之间的距离。 他手中的末花残剑再次编织出一片绵密的剑影。 随着他的前行,一片片藤皮不断的飞起,如木匠刨出的刨花一样飞舞在他的身周。 而那条力量明显在他之上的粗藤,却始终无法将他缠住。 在又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响起的同时,这根粗藤骤然裂开,裂成数缕白丝,软绵绵的在他身前散开。 丁宁平静的转身,挥剑。 地上窜起的数根细藤被他一剑便扫断。 没有藤蔓再出现在他的周围,他收起了剑,继续前行。 …… 观礼台上不起眼的某处角落里,薛忘虚再次扯断了数根白须。 他听李道机说过丁宁对于野火剑经有着很深刻的理解,用剑已深得神韵,在这祭剑试炼之前,他也没有令丁宁在他面前用剑,毕竟到了他这样的年纪,很多时候都似乎是在自娱自乐,很多事情都保留一些期待感比较有意思。 然而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丁宁对于野火剑经竟然掌握到了这种程度! 李道机的面容依旧没有什么改变,然而眼睛里却是充满了骄傲的神色,心想便是这几剑,在场所有这些修行之地的学生,有哪一个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掌握到如此境界? 随着那根粗藤被丁宁切成数缕白丝裂开,顾惜春的脸色由苍白变成血红,真像是被人当面掌了两个耳光。 他比此刻观礼台上其余各院的学生都要强出许多,所以他更清楚那短短的数息时间发生了什么。 丁宁分别用斩、拖、反挑等数种剑势切断了那三根绿藤,接下来却又用缠削和引带、磕击等数种更为精妙的用剑手段刨掉了那根粗藤的坚硬表皮,并带得那根粗藤始终无法缠绕在他的身上。 最后从藤尖的割裂,更是毫无花巧的平斩与竖斩,完全在于精准。 在力量甚至不及那根粗藤的情况下,他给人如此轻松的感觉破掉这些藤蔓的合击,完全就在于这繁杂的剑式的极佳运用。 但这怎么可能! 寻常的修行者哪怕用一年的时间专门苦练这一门剑经,都未必做得到这种程度。 只是一月的时间,怎么可能掌握得到这种程度! “这不可能!” 很多声不可置信的呼声响起,仿佛替他喊出了此刻的心声。 谢长胜也是发出惊呼的人之一。 “是不可能。” 谢柔脸上那种瓷样的光辉越来越浓,她看了谢长胜一眼,认真的说道:“除非他便真的是和岷山剑宗、灵虚剑门里的一些人一样的天才、怪物。” …… 丁宁已经往前走出了数十步。 在脱离最接近入口的这段距离之后,陷阱的数量似乎少了些,和他差不多纵深的那些学生也大多没有马上再遭到藤蔓的偷袭。 然而震惊的情绪还在观礼台上蔓延。 每年有资格成为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的真传弟子的数十人里面,有各种各样的天才,有些人即便从未摸过剑,但第一次摸剑的时候,那些剑在他们的手里就天生像他们的手臂和手指一样灵活。 只是那些人和他们这样的学院学生相距太过遥远。 因为那些天才都根本只是传说。 从整个大秦王朝以及许多属国、域外之地的无数年轻人里面甄选出来的那数十人,和他们隔着无数重的距离。 这些人能够利用岷山剑宗、灵虚剑门所能给予的一切资源修行,他们能够随意的进入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的许多处禁地。 而他们这些宗门的学生,首先必须在本宗门内的一些比试中胜出,才能代表宗门去参加岷山剑宗或是灵虚剑门的剑会。 即便能经过无数轮的淘汰,最终成为剑会胜出的数人之一,他们也只能依靠圣恩,获得短暂的进入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修行的机会。 要想更进一步,或者进入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的一些禁地,那还需要参加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宗门内的比试。 能够度过这无数重的距离,也只不过和那些真正的真传弟子接近…所以说让这些观礼的学生如何相信,丁宁能够有和那些真传弟子一样的天赋? 顾惜春不能相信,所以他自然找出了自认可以承受的理由。 一定是李道机或者薛忘虚亲自花了大量的时间在他的身上,毕竟这野火剑经只是剑式繁杂,并不像一些特别玄奥的剑经,光是真气或者真元的配合之道就难以领悟。 丁宁还在平静前行。 观礼台上不少人的目光却反而落在了谢柔和顾惜春的身上。 他们尽管难以相信,但是心中却不由得想到,若是丁宁真的拥有那样可怕的天赋,谢柔这样的立誓,反而便是先将自己和丁宁之间建立了某种独特的联系。与此同时,在山门口完全不将丁宁放在眼中,甚至不觉得自己和丁宁在同一层面上的顾惜春,那该如何自处? 感受着身周众人这样的目光,顾惜春的情绪莫名的有些难以控制,他忍不住不冷不淡的说了一句:“藤蔓再怎么灵活,都比不上修行者的剑。” 徐鹤山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年轻人的火气自然都比较盛。 他觉得在顾惜春完全不了解丁宁,没亲眼见过丁宁之前,在山门口说出那些话也情有可原,毕竟顾惜春是影山剑窟数十年来最优秀的学生,修行一月通玄,接下来也只用三个月的时间便突破到了第二境炼气境。 在今日所有到场的学生里面,顾惜春也应该是最强,而且强出不只一点。 但是徐鹤山认为丁宁既然已经真的做到一月炼气,再加上方才已经展现出惊人的剑技,那不管怎么样,丁宁已经足够证明了他的能力。 “你这么说便很没意思。” 所以他忍不住出声。 他看着顾惜春,也不冷不淡的说道:“至少从丁宁目前表现出的所有东西来看,他已经超过我们在场绝大多数人,你看不起他,便更是看不起我们所有人。而且,任何时候话都不要说得太满,因为若是接下来他面对修行者的剑也是同样出色,你便更容易下不来台。” 徐鹤山的话语已经很不客气,顾惜春的眉宇之间除了冷意之外,便已不由得露出了些煞气。 他嘴唇微启,但是却一时没有说话。 因为就在此时,他和所有观礼者看到,丁宁和一名赶路的学生越来越为接近,两人就将遇到。 丁宁马上就要遭遇修行者的剑。 第六十五章 好剑 顾惜春和徐鹤山并不认识即将和丁宁遭遇的那名肤色黝黑的少年,只是从身上的院服判断出应属青藤剑院。 所有在场的青藤剑院的人却都知道,这名肤色黝黑的少年名为俞镰,是柳泉郡人士。 柳泉郡多的便是烧窑的窑口,这俞镰便是某个窑长之子。 虽然出身平凡,但他的修为进境在青藤剑院也已算中上,已是炼气上品的修为。 在所有人的注视中,俞镰和丁宁两人隔着一道藤墙缓步前行,道路的尽头是同一个出口,两人终将相遇。 …… 几乎同一时间,丁宁看到了身侧这名肤色黝黑的青藤剑院学生,而俞镰也看到了丁宁。 两个人第一时间的反应都是一模一样,都是凝立原地,手握剑柄。 丁宁的神情平静,而俞镰的面容紧张,眼神有些犹豫。 这并非是一天之内就能完成的试炼,所以任何人都想尽可能的将力气留到最后,但是想到每日里必须战胜一名对手获得对方身上的令符,又想到对方是白羊洞风头最劲的天才,若是自己直接将之淘汰,观礼台上的师长必定会非常高兴…一想到这些,俞镰眼中的犹豫便迅速消失,化为幽火。 铮的一声轻鸣,他紧盯着丁宁,没有任何的言语,拔剑出鞘。 他的剑通体幽红,散发着玉质般的光泽。 “好剑!” 然而丁宁却是看着他的剑,赞赏道:“这是什么剑?” 俞镰微怔,拘于礼数,他轻声应道:“名为暗火,出自柳泉郡秘火剑坊。” 丁宁颔首,拔剑横于胸前。 和俞镰的暗火剑相比,他的残剑只有三分之一的长度,看上去小得有些可怜。 所有人以为他接下来准备应战,俞镰也以为他即将要出手,然而就在下一瞬间,丁宁的整个人却是朝着侧前方的一处藤墙缺口疾掠了过去。 观礼台上一片哗然。 徐鹤山等人尽皆愣住。 丁宁竟然直接就选择了逃。 虽然这种试炼的规则的确可以逃,然而按照大秦王朝的风气,这种一对一决斗之下直接逃离,是非常丢脸和懦弱的事情。 顾惜春怔了怔,随即脸上浮现出浓浓嘲讽的表情。 “连面对修行者的剑都不敢,看来他并不像你们认为的那么出色。”他转头看着徐鹤山,讥讽的说道。 徐鹤山皱眉,看着拼命逃离的丁宁,他心中亦是不快。 俞镰也根本没有想到丁宁会转头就跑,但他也马上反应了过来,一声轻啸,追了上去。 丁宁是刚刚到了炼气境,他是已然炼气上品境界,两人之间隔着两个小境界,他的身影便明显比丁宁有力得多,快得多。 只是几个起落,他便已经追到了丁宁的身后,不足一丈。 逃也逃不掉,反而多让人看不起而已。 顾惜春脸上嘲讽的意味更浓。 然而就在此时,异变陡生,丁宁和俞镰身侧笼罩着青色雾气的藤墙突然一颤,闪电般刺出数根青藤。 丁宁脚下的步伐没有丝毫的停顿,手中残剑一切一挑,将首先近身的两根青藤切断,继续往前冲出。 俞镰大吃一惊,手中幽红色长剑的剑身上骤然浮现一层淡淡的幽红火焰。 他一剑横扫,攻向他的一根青藤也被斩断,切口一片焦黑,然而也就在此时,噗的一声轻响,一蓬碎叶如喷泉般涌出,一根粗大的藤蔓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朝着他卷来。 俞镰很清楚此种藤蔓的威力,顿时脸色微变,体内再度一股真气涌入手中长剑。 嗤的一声轻响,先前他手中这柄幽红色长剑剑身上的幽红火焰反而全部消失,但整个剑身却温度急剧的升高,剑身像在火炉里放了许久一般,通体赤红。 他的剑在手中竖起,往上竖直,然后猛地往上刺出。 火红滚烫的剑尖,轻易的刺穿了这根已经接近他胸口的粗藤的如铁般表皮,狠狠钉入内里。 观礼台上很多学生面容微寒。 他们认出这是焚天剑经中的“烈烛焚天”一式。 这是极其凌厉的近身剑式,直接在数尺的方圆内战斗,若是无法躲不开这一剑,便是直接被一剑由下往上洞穿下颌,然后直接入脑,一剑绝对毙命。 此刻疾伸过来的粗藤前端被这一剑钉穿,眼见俞镰的剑身已经要顺势前行,就要一剑直接将这根粗藤从中劈开,破成两片。 然而也就在此时,在他前方逃遁的丁宁却是骤然停顿,转身! 一点墨绿色的剑光从他的手中飞起,直斩俞镰的手腕。 这绝对又是所有人没有想象到的变化。 俞镰的脸上充满惊怒的表情,他一声厉喝,身下飞起无数的尘土和碎裂,他的双脚如两根铁柱狠狠深入下方的土地。 因为就在此时,几根细藤也已经迅速的朝着他的脚踝游来。 虽面临三处夹击,他丝毫不乱,确保自己接下来一瞬能够站稳的同时,他的剑猛的一震,剑身抬起,磕向丁宁斩来的残剑。 虽然听不见声音,但观礼台上所有人也可以看到他这柄通红的长剑周围热空气猛的一炸。 剑身上的赤红迅速消隐,先前浮满的那种幽火却是猛烈的往外翻开。 被他这柄剑钉住的粗藤前端迅速变得焦黑,就将燃烧起来。 丁宁手中的残剑切入这种幽暗而温度惊人的火焰,他真气涌入墨绿色剑身上的符文之后,形成一朵朵洁白茉莉般的剑气在力量上显然和这些火焰有着极大的差距,嗤嗤嗤的一朵朵熄灭。 滚烫的热气甚至让他的手臂肌肤都感到了灼痛,然而他并没有收剑。 他的剑刃和这柄暗火长剑相交,却是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响声。 这一瞬间,他手里的这柄墨绿色残剑,就像是一条十分滑溜的鱼一样,贴着暗火长剑的剑身迅速的滑下,切向俞镰持剑的手指。 俞镰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可置信的感觉,对方难道在修行之前,已经炼过许久的剑,在此刻竟然能够做出这样的反应? 他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无比,手中的剑在这一瞬间硬生生的转动了半圈。 当的一声轻响。 丁宁手中的残剑被磕开数尺。 啪啪啪啪… 他的双脚下也响起无数鞭击般的响声,数条细藤缠上他的脚踝,一时无法拖动他,只是再次震起数片尘土。 丁宁的面容依旧平静异常,他的脚步轻移,墨绿色残剑再次盛开很多洁白的花朵,切向俞镰的手腕。 若是在平时,俞镰有很多种方法可以避开这一剑,甚至直接挥剑反击。 然而他此刻的长剑正和那根粗藤在僵持,他的身体也是牢牢的钉入泥土里,只要提起脚,恐怕下一瞬间就会被那几根细藤拖飞出去。 他没有其余的选择,唯有弃剑。 否则他的手腕便会被丁宁这精巧的一剑切断。 俞镰松开握剑的手,浑身轻轻的颤抖。 叮的一声轻响。 丁宁手中的剑光一转,挑住暗火剑的剑柄,将这柄剑瞬间挑得从粗藤中退出,挑飞出去。 同时他的身体毫无停留的往一侧闪开。 乘着前端焦黑的粗藤卷在俞镰身上的同时,他再度朝着藤墙前行,手里的残剑再度挑起大片绵密的剑光,只是数息的时间,便将这根粗藤切断。 被斩断的粗藤就像数圈粗麻绳一样从俞镰的身上掉落在他的脚下。 以俞镰的力量,他此刻能够做到挣断脚下的那数根细藤。 然而他手中已无剑。 仅凭血肉之躯,他根本不可能和丁宁手中的剑抗衡,哪怕那只是一柄残剑。 而且他十分清楚,若是在真正的战斗中,丁宁那一瞬间不会先割断那根粗藤,而会先将他杀死。 所以他无比难过的垂下了头,颤声道:“我输了。” 丁宁点了点头,他没有说话,喘息着,等待俞镰交出身上的令符。 …… 观礼台上一片寂静。 “好剑。” 徐鹤山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他看着坠落在地上,还在发烫的暗火剑,鼓起了掌来:“出自柳泉郡名匠之手的暗火剑果然是柄好剑,真气行走于符文和剑身之中,便能引燃起温度这么高的火焰,只是这一战,却自然是手持残剑的丁宁表现得更好。” 顾惜春的脸上已笼了一层寒霜,他当然清楚徐鹤山这些话是针对他。 “只是凑巧而已。” 他冷冷的看着徐鹤山,说道:“若是那里正好没有那样一个陷阱,此刻认输的便应该是丁宁。” 徐鹤山停止了鼓掌,反唇相讥道:“能够利用周围的一切,这也是一种能力。” 顾惜春面无表情的说道:“只可惜绝大多数修行者之间的对战,是没有这种取巧的地方的。平常战场上的对决如是,街巷里之中的战斗如是,甚至岷山剑会里的比试也是没有任何取巧的地方。相比这些小手段,我更加相信绝对的实力。” 徐鹤山并不是个擅长辩论的人,顾惜春的话令他很生气,然而一时间他却是想不到用什么话语来辩驳。 所以他只是阴沉着脸陷入了沉默里。 一旁之前很是活跃的谢长胜此刻也陷入了沉默。 谢柔说的那句不要今后还连骊陵君的一名门客都无法战胜给了他很大的刺激,而此刻丁宁的表现,更是让他没有了任何玩闹的心情。 “他的确非常出色,但是他手里的那柄是什么破剑?和对方那柄剑相差那么远。”他沉默了片刻,忍不住说道:“白羊洞难道连买柄好剑的钱都没有么?” 听到他这句话,谢柔摇了摇头,“白羊洞的师长既然给了他这样一柄剑,自然会有他们的用意。而且你不要每次开口都显得那么纨绔,都是钱钱钱。” “会花钱不算是真正的纨绔,会花钱还修行修不出个名堂,才是真正的纨绔。”谢长胜脸上没有笑意,他又像是回答谢柔,又像是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 第六十六章 没有人想到的方法 一名排名中上的弟子被丁宁击败,对于端木炼而言,怎么都不是件愉快的事情,然而此时端木炼的脸色却反而柔和了一些。 丁宁的表现虽然已经太过优异,但毕竟修为有限,而且就连身体都明显要比所有白羊洞和青藤剑院的弟子要差一些。 虽然他把握住了机会击败了俞镰,但俞镰这种级别的对手也应该便是他的极限。 青藤剑院此刻剩余的弟子里面,比俞镰强的至少还有十余名。 所以不管最终结果到底如何,至少这名酒铺少年肯定是无法最后胜出的了。 看着将夺取的木制令符挂在腰间继续前行的丁宁,他拔出了观礼台边缘的一面青旗,朝着峡谷中挥动了数下。 随着他手中青旗的挥动,祭剑峡谷里开始缓缓飘出四股狼烟,随后越来越浓,最终形成四条凝结不散的烟柱,直冲上天。 …… 丁宁首先感觉到了风中的烟火气,然后他也马上看到了那四条狼烟。 他的眉头缓缓的皱了起来。 那四条狼烟所标定的区域大约是在这个峡谷总长的三分之一的方位,按照这个峡谷共三天赶完的日程而言,这个标定无可厚非。 然而按照这次祭剑试炼的规则,是每日正午时分都必须一定要进入那四条狼烟标定的区域之内,否则的话就以失败论处。 但是第二天和第三天是在后半夜就可以开始出发赶路,而今日里落到这峡谷底部都已经接近正午,所以这第一天必定要赶得很急。 赶得很急,便更耗体力,对于他而言更加不利。 他计算了一下时间,估计要一路小跑才有可能到达。 也就在此时,他的感知里,却是又感觉到了一丝异样的动静。 原本已经准备开始加速的他骤然停顿下来,迅速转身。 就在他转身的这一瞬间,就连观礼台上绝大多数人都没反应过来,一条如狼般大小的黑影从他后方藤墙中的底部骤然冲出,弹跳而已。 感觉到对方这一跃之间的力量,丁宁双脚用力扎地,身体往后微仰,体内的真气滚滚冲出,涌入他手中的残剑。 残剑上盛开无数洁白色的小花,往上挥洒,瞬间切中黑影的腹部,并顺势将这条黑影从他的头顶挑了过去。 没有任何的鲜血飞洒。 唯有一条明亮的火星顺着剑刃切中的地方,不断的亮起。 “什么东西?” 观礼台上的绝大多数学生也从别处看到了这种黑影,不由得面面相觑。 这种黑影是在四条狼烟涌出之后才刚刚出现,给他们的感觉,到好像是随着狼烟的燃起,很多关着这种东西的笼子同时打开,将这些东西放了出来。 “啪”的一声。 黑影重重落地,溅起一蓬飞尘和无数的落叶。 观礼台的绝大多数人依旧没有看清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然而丁宁却是已经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轻声自语道:“原来是你…想到要吃你的肉,可是有些倒胃口。” 尘埃和落叶散开。 观礼台上的许多学生终于看清,齐齐发出了一声惊呼。 趴在砸出的凹坑里,瞪着血红的双目,对着丁宁虎视眈眈的,是一头浑身漆黑的巨蜥。 巨型的蜥蜴很多山中都有,然而却没有一种的蜥蜴身上的鳞甲有如此的坚硬。 丁宁眼前的这头巨蜥身上的鳞甲看上去完全就像玄铁,每一片都有两三个铜钱的厚度,看上去完全就像是披了一层特质的玄甲一般。 所以这便是巴山中特有的披甲蜥。 在巴山,这种披甲蜥还有一种称呼,叫做腐毒蜥。 因为这种蜥蜴是任何腐烂的食物都可以吃,它的唾液和胃液,本身便是富含各种剧烈的毒素。 丁宁有信心杀死这样的一头巨蜥。 只是想到要以这种东西为食物,又要浪费许多时间,又要很累,他就怎么都愉快不起来。 …… “何朝夕!” 看台上响起了数声惊呼。 无独有偶,在距离丁宁有数百丈之遥的地方,很多青藤剑院的人目光始终追随的何朝夕面前也已经出现了这样的一头巨蜥。 “这是披甲蜥。”观礼台上,徐鹤山转头看着身旁的谢长胜,凝重的说道. “看上去除非是特别锋利的名剑,否则炼气境的修行者根本无法切开它身上的鳞甲。”谢长胜蹙紧了眉头,说道:“它的眼皮上都有鳞甲…似乎它张开的嘴是弱点?” “如果你真的想要这么做,你就完了。”徐鹤山摇了摇头,说道:“它的牙齿比它的鳞甲还要坚硬得多,它的咬合速度也比身体其余所有部位的动作要快,而且它的咬合力比它四肢的力量还要惊人,即便你能刺伤它的喉咙,它也可以咬住你的剑。很多不了解它的剑师,便是以为它张开的嘴是弱点,结果被它杀死。” 谢长胜心中骤寒。 他可以想象,若是像他这样的修行者失去了手中的剑之后,再面对这样一头浑身铁甲般的披甲蜥,那下场会是何等的凄凉。 “希望姐夫不要和我一样,想用剑去刺它的咽喉。”他由衷的说道。 在他的声音响起的同时,何朝夕这名公认青藤剑院第一的学生,却是面无表情的继续向前,似乎他的面前是空气,根本不存在这样一头的狰狞猛兽。 他身前的披甲蜥似乎感受到了他的轻慢,从喉咙间发出了一声怪异的咆哮,也和那头突袭丁宁的披甲蜥一样跃了起来。 观礼台上很多人的瞳孔骤然收缩。 因为此时何朝夕的肌肤表面骤然闪现出一层青色的荧光。 他肌肤下的每一条肌肉,都好像活动了起来,凝结出一股可怕的力量。 他脚下的土地无声的凹陷了下去,他的人也跃了起来,身影瞬间出现在这条披甲蜥的头顶上方。 他拔出了背负着的长剑,一剑斩落。 他的长剑是奇特的枯黄色,完全就像是一柄枯黄的木剑。 然而一剑斩落在这头披甲蜥的头顶,却是如同一座巨山镇落。 所有的人都可以看到一团环形的空气在披甲蜥的头顶炸开。 然后这条披甲蜥瞬间落地,入地数尺,再次爆开一股环形的气浪。 谢长胜的眉头不由得一跳,嘴角微微抽搐。 这完全是没有任何花巧的蛮力应对,他可以想象出这一剑的分量,恐怕只是这一剑,这头披甲蜥就算不死,脑袋里也已经被震成一团浆糊。 何朝夕实在太强! …… 与此同时,和丁宁对峙的披甲蜥也已然动作。 地上骤然卷起一条狂风。 落叶如浪往两边疾分。 这条披甲蜥腹部贴地,四肢却是频率惊人的划动着,整个身体就像是一柄贴地的黑刃在急剧的滑行。 地面三寸对于修行者而言一直都是危险之地。 因为要俯身对付来自地面的攻击,总是比站直了身体对敌要困难得多。 更何况丁宁手里的剑要比其余人的剑要短得多。 谢柔的呼吸骤顿。 因为此时,丁宁已经出剑。 他弯下腰,手中的剑便是明显往披甲蜥的口中掠去。 她甚至有些不敢看接下来的画面。 然而就在下一瞬间,她的眼睛骤然瞪大,不由自主的发出了一声惊喜的轻呼。 丁宁的剑没有刺入披甲蜥的咽喉。 他的剑只是贴着披甲蜥的双吻掠过。 一截猩红的长舌掉落下来。 看似风波不惊,然而狰狞前行的披甲蜥却是好像被人用巨锤在鼻子上狠狠锤击了一下一样,身体骤然一僵,甚至不由得往后一缩。 鲜血从它的口中混杂着腥臭的唾液不断的漫出。 徐鹤山和谢长胜的目光才刚刚转到这边,他们的脑海里才刚刚闪现丁宁该如何应付的念头,这样的画面,却是让他们再度愣住。 这是他们根本想到没有想到过的事情。 丁宁竟然是一剑切断了披甲蜥来不及收回的长舌。 就连李道机都愣住。 他也根本没有想到丁宁会出这样的一剑。 …… 在许多人惊讶的目光里,丁宁手中往上掠起的残剑却是在空气里陡然停顿,剧烈的一震。 这一个动作,很像是在用扁尺拍击一个停留在窗纸上的苍蝇。 这猛烈的一震,剑身上顿时飞洒出许多细小的血珠,许多洁白的花朵。 细小的血珠来源于披甲蜥被切断的长舌,洁白的花朵来自于他的真气和剑身上符文的反应。 这些细小的血珠和洁白的花朵,一齐溅向披甲蜥的双目。 披甲蜥下意识的闭目。 然而丁宁此刻的剑身距离它的双目实在太近,在它闭上眼睛之前,许多细小的血珠和洁白的花朵已经狠狠溅射在它脆弱的双瞳上。 它的眼瞳上顿时渗出许多更为细密的血珠。 它一声惨嚎,前肢以惊人的速度往前乱抓起来。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 他手中的墨绿色残剑上再次盛开无数细小而洁白的花朵。 他用自己目前最快的速度,往下挥剑,斩杀。 左一剑,右一剑,他的剑以极快的频率和节奏,不断的斩在这头披甲蜥的左颈部和右颈部的同一位置。 披甲蜥双目暂时无法看清,双爪不停的乱抓,然而却始终慢上一拍,等左颈被斩抓向左侧之时,剑光却已落在了它的右颈,抓向右侧时,剑光却已落在了它的左颈。 在丁宁不断的连续斩杀下,它颈部两侧的鳞甲终于出现了破裂,开始飞溅出鲜血。 一阵阵剧烈的吸气声在观礼台上响起。 原本目光被何朝夕牢牢吸引的人也因为这种异样的吸气声而转到了丁宁这边。 看到丁宁此时的画面,他们的身体都是不由得一震。 “此时的斩杀,真是毫无美感和没有多少技巧可言,简直就像是在砍木头…”徐鹤山脸色苍白,深吸着气缓缓的说道:“只是谁会想到这样的一头披甲蜥会像一截木头一样被人砍?” 另外一边的何朝夕只是又出了一剑,便直接斩杀了那头披甲蜥,现在已经开始在被杀死的披甲蜥身上取肉,和何朝夕相比,丁宁显得很弱小。 然而越是显得弱小,此时这样的画面,却反而更加震撼人心。 第六十七章 真正的大逆 在丁宁毫无美感的砍木头一样的砍杀下,披甲蜥的两侧颈部被全部切开,它身体和前肢的动作越来越慢,最终在整个头颅接近掉落时彻底不动。 丁宁剧烈的喘息着,毕竟限于修为,他的双臂已经开始酸软,真气的耗竭也让他开始感觉到疲惫。 只是他知道自己没有什么时间停留,看着血肉模糊的披甲蜥,他蹲下身来,将手里的末花残剑当做撬棒,撬掉了披甲蜥背上的数片鳞甲,然后小心翼翼的开始割肉。 对于他而言,杀死这种走兽取其血肉的事情已经十分久远,所以此时还是不免感觉到有些恶心,最为关键的是,披甲蜥的内脏,尤其是胃囊里面满是可以让修行者患病的毒素和脏东西,所以他要控制着自己的剑锋不要太过深入,不要在切肉的时候割破内里的内脏。 看着他小心割肉的样子,一名和谢长胜一样同样来自白云观的学生从震撼中回过神来,忍不住轻声感叹说道:“他懂得好像也很多。” 徐鹤山深吸了一口气,缓声道:“陋巷之中读书多。” 顾惜春的双眉再次往上挑起,眼睛微微眯起。 他很清楚徐鹤山这句话是针对他的反击。 因为这是大秦王朝的一句老话,包含着两层意思。 一层意思是平常的市井陋巷之间出身的人都很少有成为修行者的机会,所以大多数都只能读书,在成为智士谋士方面谋求出路。 另外一层意思是,正是因为那些出身于市井陋巷的人成为修行者会比贵族子弟艰辛,所以想要成为修行者的那些人,对于修行知识会更加的渴求,他们会如饥似渴的去看任何一本能够寻找到的有关修行的书籍。 所以很多出身于陋巷的修行者,往往懂得更多,尤其在成为修行者之后,他们会更加珍惜一切修行的机会,更加努力,往往能够拥有很高的成就。 “他的起步还是太晚。”顾惜春想了想,觉得再为距离自己还十分遥远的丁宁争执有些自降身份,所以他最终还是平静了下来,只是轻声的说了这一句。 这句话很公允,所有周围观礼的学生心中都很认同,都沉默了下来。 因为哪怕只是出身在寻常贵族门户,以丁宁此刻表现出来的天赋,恐怕早个六七年,他就已经可以踏入修行之路,而且家里必定会尽可能的给予各种有助于修行的东西。 然而他到了这个年纪,才只修行了一个月的时间,所以哪怕他拥有惊人的修行天赋,此刻和和何朝夕,和顾惜春,甚至和南宫采菽相比,都已落后了很长的距离。 或许正是这种天然落后六七年的差距,今后在各种比试里便会始终落后,永远难以追上。 徐鹤山知道这是事实,他无法辩驳,也陷入沉默,但是他更加觉得不公,所以心中越发觉得闷气,脸色越加难看。 “他起步的确太晚,但是我们寻常人用走的,他却是用竭尽全力的跑的。”然而就在此时,一声清澈而带着说不出的力量的女声再次响起,传入所有人的耳廓。 谢柔在此时出声。 她的目光始终没有从丁宁的身上抽离。 此刻的丁宁已经完成了从铁甲蜥背上的割肉,铁甲蜥背上的肉最厚实,最粗,最难吃,然而相对最为干净和安全。 略微处理了一下割取的两条肉,滴掉了一些血水,用布和藤条将这两条肉负在背上之后,因为时间对于丁宁而言显然已经十分紧张,所以他开始朝着狼烟四起的区域大步的奔跑起来。 这两条肉加起来不过十余斤的分量,但是因为他的身体相较其余的修行者更为弱小,再加上他方才连续经历了两次激烈的战斗,尤其在杀死这头披甲蜥和割肉之后,喘息还未匀,所以此刻他跑起来便显得分外的艰难。 即便是身处观礼台上的人,都可以清晰的看到丁宁的双手和双腿都有些异样的发颤,都可以看到他的胸脯好像快要破了般剧烈的起伏。 从他口腔中喷出的灼热呼吸,和他身上蒸腾的热气,在他的身前和周围始终涌起一层层的白雾。 此刻几乎所有在入口处这片区域里没有遭受淘汰的白羊洞和青藤剑院的弟子,都已经遥遥领先丁宁。 其中有些行进的最为顺利的人,甚至已经接近狼烟围起的区域的边缘,即将到达必须进入的区域。 丁宁一个人有些孤单的落在最后。 甚至观礼台上所有的人都可以轻易的判断出来,以他此刻的奔跑速度,在没有多少意外的情况下,他也只是能够在正午之前,勉强进入狼烟围起的区域。 只是他此刻艰难而顽强,平静的奔跑的姿态,却是足够让人感动,并感受到某种很多人都不具有的力量和意念。 谢柔脸上弥漫着瓷样的清辉,她的眼睛里却有接近正午的阳光般的感动。 丁宁感动了她,她眼中的光焰,也让观礼台上更多的人感动。 丁宁在艰难的奔跑。 他在和时间赛跑,也在追赶着那些已经接近必须到达的区域的白羊洞和青藤剑院的年轻才俊们。 他的身体接近极限,呼吸之间胸腹里好像有团火在烧,说不出的难过。 但是他的眼神始终平静而清冷,看得分外长远。 因为看台上的谢柔和其余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他此刻的追赶还有更多的意义…因为他在追赶的,还有自己的生命,还有长陵那些位高权重的强大修行者,那些王侯,皇后和两相,还有那高高在上,大秦河山大地尽在脚下,修行已至第八境的皇帝陛下。 …… …… 就在丁宁正在艰难的奔跑着时,一名身穿着黄色蟒纹官袍的男子正背负着双手,站在一片军营里的演武场上,冷漠的看着远处长陵的街巷。 因为长陵太大,看不到尽头,所以显得茫茫然。 这名男子肤色莹润,散发着黄玉般的光泽,额头宽阔,眼神里蕴含着极大的气势,似乎随时可以将整座军营握在手中。 他自然就是虎狼北军大将军梁联。 此刻他的身侧,站立着的一名看上去四十余岁的黑衫师爷。 和那名感叹一将功成万古枯的修行者一样,这名黑衫师爷的头发也已经花白,脸上也全部是风霜留下的痕迹。 “你真的觉得我必须这么做?” 梁联看着茫茫然的远处,认真的问身旁这名沉静恭立着的师爷。 “将军您必须这么做。”黑衫师爷点了点头,轻声的说道。 梁联转头看着他,说道:“公器私用,动用些手段从长陵的市井人物手里抢些自足的资本,即便失败,最多也只是引起皇后和圣上的不喜,但放跑白山水这样的存在,得不到孤山剑藏,甚至企图和白山水勾结,这便是真正的大逆,圣上震怒,不知道会掉多少个头颅。” 黑衫师爷面容没有什么改变,依旧恭敬的轻声道:“将军您比我更清楚您在长陵立足的根本是什么…您和夜司首一样,之所以能够好好的,显赫的活着,只是因为你们手里的剑有足够的分量,只是因为你们有利用的价值,只是因为你们的强大。” 梁联摇了摇头,“我和夜策冷不一样。” 黑衫师爷也摇了摇头:“您和那人有过关系,而且既然您背叛了那人,圣上便也会觉得您有可能背叛他。所以他始终没有像信任两相和那十三个王侯一样信任您。所以您不要觉得只要为皇后做事便可高枕无忧,若真是按照她和那些贵人的想法,让夜司首光荣战死,为皇后和圣上夺得孤山剑藏,那夜司首此刻的路,便就是您的路。” 梁联面容不改,只是一时沉默不语。 “夜司首和白山水这样的人越少,长陵越是安定,您便越是不安全,所以您不能轻易让这样的人消失。您的立足根本,永远来自于您自身的强大,只要您足够强大,哪怕不能封侯,至少也可以在关外镇守一方。” 黑衫师爷缓缓抬起了头,缓慢而坚定的说道:“我们从关外的死人堆里爬出来…一个城死得只剩下我们两个的时候,我们都没有害怕。好不容易爬到现在这样的位置,已经死了那么多人,将军您难道反而怕了么?以往我们所做的所有一切,都是为了能够将自己的路掌握在自己的脚下,这本身便是您一直教我的事情。” 梁联沉默了许久。 秋风卷起演武场上的黄沙,笼在他和黑衫师爷的身上。 他的面容却反而变得温和,他点了点头,对着黑衫师爷道:“诺!” 第六十八章 分而食之 “他的运气可真是不错。” 观礼台上,顾惜春悠悠的出声。 已是正午。 在他们所有观礼的人的目光注视下,落在最后的丁宁终于进入了四条狼烟标示的区域。 在确定自己已经进入标示区域的瞬间,丁宁丝毫不顾及形象的坐在了地上,卸下了背着的肉条,然后靠在一株小树上,剧烈的喘息着。 从他肌肤上沁出的汗水,顷刻间便将他的衣衫浸湿。 这次顾惜春认为自己的话同样公允,因为哪怕只要沿途再多遭遇一两头这样的披甲蜥,丁宁便应该无法及时赶到而被淘汰。 然而就在他说出这句话的瞬间,他感觉到周围的目光都有些莫名的冰冷。 他微微的蹙了蹙眉头,很快想明白了周围的人为什么有这样的情绪,但是他却只是在心中冷笑了一声。 弱者的努力和不放弃的确可以换取很多人的欣赏和同情,只可惜往往最后的结果不会有什么改变。 白羊洞和青藤剑院在此时只有三分之一的人成功到达指定的区域,三分之二的人都在祭剑峡谷的入口处到这一段的路途里被淘汰了,这在他看来,白羊洞和青藤剑院的整体实力和他们的影山剑窟相比,也实在太弱了一些。 薛忘虚此刻坐在一侧观礼台边缘的一张垫着软垫的藤椅上,眼睛半睁半闭似乎快要睡着。 若是他此刻能够知道顾惜春脑海里的想法,他一定持反对意见。 因为一个宗门的强大与否,绝对不是由三境四境甚至五境的修行者数量的多少来决定的,而始终是由那个宗门最顶端的修行者所决定的。 有时候真正的强者,一名便足够。 秋风寒,汗湿重衫便容易更加耗费体力,尤其容易患病。 但丁宁的表现依旧让观礼台上的绝大多数人尊敬。 他在一阵剧烈的喘息过后,便开始设法生火。 他准备了足够干燥的枯叶和枯枝,并将一团干草揉成了絮状,直接用手中的剑在石上磕击出一蓬蓬的火星。 引燃了絮状的干草之后,他不停的吹着气,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便将火燃烧得很旺。 火燃烧得旺,便足够温暖,而且几乎没有烟气升腾。 切断了数根青藤之后,他脱下了湿透的袍服,挑起来烤着,与此同时,他将那两块对于他而言显得有些沉重的肉条也叉在火上烤了起来。 青藤剑院的一些杂役此时也已经做好了饭食,一个个装着许多食盒的藤制提蓝在靠近观礼台的山道上摆开,此时祭剑峡谷中的画面也开始显得平静,很多学生甚至开始藏匿起来,休憩补充体力。本来许多观礼的学生已经起了去用餐的念头,然而也就在此时,数声惊呼响起,所以原本正要通过藤桥走向山道的人全部停住了脚步。 在其中一道狼烟的附近,两条人影即将相遇。 而且这两人全部都是有可能最后胜出的人。 其中一人身材颀长,英姿俊朗,正是白羊洞的苏秦。 另外一人身材普通,然而浑身没有一丝的赘肉,行动之间充满说不出的力量感,正是之前两剑便砍杀披甲蜥的何朝夕。 两人都在对方的前行线路上,已经只隔着一片树林,而且两人似乎都没有停留下来休息的打算。 这样的两人遇到,将会鹿死谁手? 观礼台上所有人的呼吸,都不由得略微粗重起来。 …… 当前方遮掩视线的树丛变得越来越稀疏,何朝夕和苏秦同时看见了对方,两人隔着十余丈的距离,同时停步。 苏秦剑眉微蹙,面容不改,右手缓缓落在腰侧的剑柄上,指节却有些微白。 何朝夕的双目微眯,他也缓缓拔出了自己背上枯黄色的长剑,然而在下一瞬间,让苏秦和观礼台上所有人双瞳微缩的是,他并没有准备出手,而是切下了一块披甲蜥的肉。 他也和丁宁一样,是从披甲蜥的背部取肉,只是他的体力比丁宁强出太多,所以他切下的肉的分量也足足比丁宁多出一倍。 在进入这片区域之后,他还没有生火,所以同样背在身后的这些肉还是生肉,此刻切下来的这一块,还在沁出血丝。 “我认识你,你是苏秦,你的修为也应该到了三境中品之上。” 看着苏秦冷峻的说出这一句之后,他直接将这块半个拳头大小,还在沁出血丝的生肉放入的口中,开始用力的咀嚼,吞咽。 “他这是做什么?” 这样的举动让观礼台上的许多人倒抽了一口冷气,谢长胜脸色发白的转头看着徐鹤山和谢柔问道,想着刚刚那些披甲蜥的样子,他一阵阵的反胃。 谢柔和徐鹤山都摇了摇头。 以何朝夕的性情,想必不会是想用这种方法来恶心或者恫吓对手。 苏秦的眼神也变得更加锋利,他看着大口在吃着生肉的何朝夕,微讽道:“我知道有种方法可以让修行者即便是吞食大量的生肉,也可以消化得很好,而且不会患病,那就是剧烈的运动,连续不断的剧烈运动,让自己体内的五气变得极为旺盛,让自己的五脏六腑的活动变得更为强盛,让自己的体温升高…只是即便你有这样的想法,觉得要和我大战一场,看到我之后再想到吃肉,难道你觉得我会有耐心等你将这些肉吃完?” 何朝夕继续一块块的切肉,一块块的吃肉,同时说道:“和你现在直接决出胜负相比,我觉得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苏秦冷笑道:“什么更好的选择?” “我不想浪费时间,花在前五境的时间越少,就意味着将来有更多的时间可以在第五境之后用于破境,只是一个试炼,我不想耗费太多的时间在这里。”何朝夕平静的说道:“如果只是一天两天就能解决的事情,何需要等到第三天?” 苏秦微怔,他想到了某个可能。 何朝夕看着他,接着说道:“两头狮子捕羊要比一头狮子捕羊快得多。” 苏秦剑眉依旧挑着,眼中寒意不减,然而脸上却是浮出了一丝笑容。 “所以你的提议是我们一起来捕猎?”他很有兴趣的看着何朝夕说道。 “不知道在天黑之前还能剩下多少…”何朝夕继续吃着生肉,“或者你我现在便决一胜负。” 苏秦嘴角微微翘起,往着上方看了一眼,“我会接受你的提议,因为我也没有多少耐心,而且我也很不喜欢让人像看猴戏一样看着。” 何朝夕看着身前的小树林,点了点头,道:“以此为界?” 苏秦淡淡的说道:“以此为界。” 何朝夕不再多说什么,他依旧大口的吃着肉,似乎要将那些生肉一次性吃完,同时他转身,开始奔跑。 苏秦也转身,开始不急不缓的前行。 “他们到底做什么?”谢长胜寒着脸,问道。 即便是隔着这么远,他也看得出何朝夕此时的奔跑不是因为害怕苏秦,而是因为两人在方才的对话中达成了什么协定。 “分而食之。” 徐鹤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谢长胜缓缓的说道。 谢长胜一呆,他也反应了过来。 的确,若是能够直接在这个圈子里就能将其余的竞争对手全部捕获干净,这种试炼就直接可以结束,根本用不着三天。 “只是这同样很危险。”他脸色难看的说道:“连续的战斗,自己的状态也会不好,甚至有可能受伤,会败在原本不如自己的人手中。” 徐鹤山点了点头,看了他一眼,轻声说道:“你说的不错,但苏秦骄傲,何朝夕自信。” 谢长胜深吸了一口气。 按理而言苏秦和何朝夕的这种选择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甚至接下来平淡无趣的时间会大大缩减,然而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却已经开始希望丁宁走得更长远一些,他的内心深处甚至有希望丁宁最终获胜的想法。 …… 一名正在从一株野桔树上采摘金黄色野桔的白羊洞学生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一个箭步往前冲出,闪到这株桔树的后方。 看到出现在视野之中的那人,他神情略松,下意识的一声轻呼:“苏秦师兄。” 然而在接下来的一瞬,他看到苏秦握住剑柄的手,他的面容顿时僵住。 “既是公正的试炼,同门之间也必须公平比试。” “抱歉。” 苏秦说完这两句,便出剑。 嗤的一声轻响。 他身前的薄雾全部被震开,出现了一条明亮的通道。 一条紫色的剑光,从他的左袖中跳跃而出。 他和寻常的修行者不同,他是左手剑。 他的剑很长,比一般的长剑要长出一尺,而且他这柄通体闪耀着紫色光焰的剑可以很柔软。 这道剑光直直的刺到这名白羊洞学生的面前时,这名白羊洞学生骇然的出剑,一剑横档,架住了这道剑光。 然而这道剑光骤然弯曲,柔软的剑身绕出了一个半圆,啪的一声爆响,拍击在这名白羊洞学生的脖子上。 这名白羊洞的学生往后连退数步,瞬间昏倒在地。 苏秦颔首致歉,取下这名白羊洞学生腰间挂着的两片令符,然后继续前行。 同一时间。 在另外一处,一声闷雷般的爆响,一圈肉眼可见的环形空气波往外散开,就好像空间被砸出了一个通道。 一条身影往后凄惨的倒飞,狠狠撞入后方的藤墙之中,再也无法爬起。 而他的正对面,那处扩散的环形空气波之后,何朝夕反手收剑,然后继续狂奔。 他原先背负的生肉已经全部被他嚼碎吞下。 此刻他的腹部高高鼓起,在他的狂奔之下,肠胃之间甚至发出蛤蟆鸣叫般的声音。 第六十九章 枯荣 “这种试炼其实的确有些幼稚,但因为我们都是幼稚的学生,所以这种试炼和比赛都很适合我们,只是何朝夕一点都不幼稚。” 谢长胜的腹中也发出了轻微雷鸣般的声音,只不过他是饿的。但他没有去山道边取食物,而是看着身旁的徐鹤山说了这一句。 他的这句话似乎有些可笑而无聊,然而徐鹤山却很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 无论是丁宁还是何朝夕的表现,想必都给了谢长胜很大的感触。 “看来我们的确需要更加努力一些,否则会被何朝夕和顾惜春他们这样的人甩得更远。”徐鹤山点了点头,接着轻声说道:“南宫采菽和丁宁有危险。” 谢长胜深吸了一口气,异常认真的说道:“虽然明知没有多少可能,但我还是非常希望他们两个能够胜出。” 在他们此刻隐含忧虑的视线里,南宫采菽和丁宁,便正好在何朝夕的这一边。 …… 南宫采菽正在薄雾里行走。 和这峡谷里绝大多数人相比,她在之前可以算很幸运。 除了遭遇了两次藤蔓陷阱之外,她既没有遭遇到其它白羊洞和青藤剑院的弟子,也没有遭遇到披甲蜥的袭击。 但这也意味着今日她还不能休息,她还必须要寻找到足够的食物,以及至少要一次和其他弟子之间的战斗。 突然之间,她停下了脚步。 因为就在此时的风里,隐隐传来了低沉的震鸣声。 祭剑峡谷里的法阵能够让天地元气变得紊乱,连音波都会被最大程度的瓦解,空气里和地面上寻常的震动,根本不可能被感觉得到。 此时她能够清晰的听到那种低沉的声响,便说明那声音原本很大很惊人,而且距离她应该已经很近。 “何朝夕!” 她微微沉吟,几乎下意识的呼出了这个名字。 风骤然疾了些。 一股股淡淡的青色薄雾被吹风了轻纱。 一条显得有些狂野的身影,带着无数被他卷飞的落叶,从她侧前方的薄雾里冲出。 “果然是你。” 南宫采菽的脸庞微寒,右手缓缓的落到她背负的鱼纹铁剑的剑柄上。 狂野的身影双脚顿地,一圈风浪往外卷出,便直接站住。 此刻的何朝夕的胸膛已经全部敞开,有细密的汗珠从他微微发红的肌肤上沁出,便马上被他的体温炙干。 他的腹部依旧发出那种蛤蟆鸣叫般的鸣声。、 他的眼睛里燃烧着无比炙热的战意,看着南宫采菽诚恳的说道:“其实我不是很想遇到你。” “只是因为觉得我有希望进入最后的前三,并非是觉得无法战胜我。”南宫采菽的眼睛里也燃起了战意,她缓缓的抽出了身后的鱼纹铁剑,横于身前,“我不喜欢你这种想法,哪怕只是想要让,而且现在既然遇到了,想必你也一定要战。而且其实我也早就想和你打一架,看看到底和你之间有着什么样的差距,只是以前未能破境,和你隔着一个大境界,我生怕输得太惨,没有什么感觉。” 何朝夕也将枯黄色长剑横于身前,说道:“我的状态正佳,而且我修为高于你,所以我让你三剑。” “随便你,那只是你的想法。” 南宫采菽开始动步。 狂风从她脚下生成,吹开地面的枯叶和浮土,露出下面坚硬的黄土。 她开始像和骊陵君座下陈墨离战斗的时候一样,以纯正的直线开始冲锋。 然而因为她此时已是真元境,所以和那时战斗时的画面有很大不同。 一股股水流般的真元从她的指尖急剧的流淌出来,不停的涌入她手中的这柄鱼纹铁剑。 这柄黑沉的鱼纹铁剑剑身上所有的鱼鳞纹全部开始被耀眼而粘稠的银色光亮充满,看上去就好像这柄剑的内部已经充满了大量银色的水流,就要从这些符纹里面渗出来,然而却偏偏就是渗不出来。 鱼纹铁剑的剑体本身都似乎根本承受不住这种力量,之前因为战斗而微弯曲的剑身都开始绷直,然后开始急剧的震颤,抖出无数的银光。 这柄黑沉的铁剑在一息的时间里,就仿佛变成了一条在南宫采菽手中颤动的银色大鱼。 “噗”的一声。 银色的大鱼在南宫采菽的手中晃动得越来越厉害,终于挣脱出来,重新跃入水面一般发出了一声轻响。 所有的银光也在这和一刻脱离了南宫采菽的手,往前飞出。 空气里,真的有一条鱼样的银色剑光在跳跃前进,冲向前方五六丈之外的何朝夕。 而那柄黑沉的铁剑,却已然在南宫采菽之手。 “秘鱼剑式?” 何朝夕一声轻咦,似是惊异于南宫采菽并未用家传的连城剑诀。 随着这一声轻咦,他往前挥剑,看似就像随意的往身前的空中挥出。 他枯黄色的长剑在空中飞出了一道弧线。 但长剑的剑尖上,却是亮起一条明亮而透明的剑气。 这一道剑气走着最纯正的直线,以更惊人的速度朝着南宫采菽破空而至。 这一瞬间,他不守反攻,而且他这一剑比南宫采菽更快,刹那间便破空,距离南宫采菽的双目只有两尺不到! 而此时,空中跳跃的银色大鱼距离他还有一丈! 在全力出剑的瞬间反遭对方的进攻,且南宫采菽本身的身体还在往前突进,这样的一剑最为难防。 南宫采菽的瞳孔剧烈的收缩。 幸亏她还有一柄剑。 在这道明亮而透明的剑光距离她的眉间只有一尺的距离时,她左手袖中一道青色剑光终于飞起,数股青藤般的剑光终于挡在了这道透明的剑光之前。 啪的一声爆响。 南宫采菽下意识的闭目,身体硬生生止住。 破碎的剑气和风流将她的秀发吹得全部往后扬起,甚至在她白皙的脸上割出数道血痕。 轰! 也就在这一瞬间,在她的感知里,那条银色的大鱼被一道黄色的浊浪拍飞。 一截枯黄色的剑身在浊浪里透出,以惊人的速度朝着她斩来。 一开始何朝夕说了让她三剑。 现在两人一开始战斗,何朝夕显然未让。 但南宫采菽知道这并非是何朝夕的欺诈,而是何朝夕明白了她的意思,选择了尊重。 在她眼睛还来不及避开的这一瞬间,她的双剑交叉于身前,滚滚的真元同时急剧的涌入剑身。 一个枯黄色的光团和一个银色、一个青色的光团瞬间在空中相交。 峡谷里再次响起一声闷雷。 一圈肉眼可见的环形冲击波往外扩散,将周围的藤蔓和树枝上的叶片全部吹光。 何朝夕突进的身影硬生生的止住,他脚下的鞋底发出了难听的炸裂声,一双布鞋直接裂成许多碎片。 而他的身前,南宫采菽的身体无比凄惨的往后倒撞出去,硬生生的在身后一片藤蔓和树丛中撞出了一个孔洞,狠狠坠地。 南宫采菽身前的地面上洒下了许多血迹,然而她的双剑却依旧紧握在掌心,没有脱手。 她的衣袍上也在往外渗出血珠,但是她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只是艰难的站了起来。 何朝夕脸色凝重,但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再横剑于前,认真道:“请!” 南宫采菽再次开始奔跑。 她的身体再次在薄雾中拖出一条笔直的通道,被鲜血浸润的剑柄上,再次发出耀眼的光亮。 她双剑齐出。 滚滚流入剑中符文的真元汇聚了一些天地元气激飞出去。 一片青色的藤蔓在她的身前密集的生出。 青色藤蔓的间隙中,有银光乍现,但不是银色大鱼从中冲出,而是飞出无数道银色鱼鳞般的剑光。 同时使用两种剑式当然比一种更难。 这也是青藤剑院里极少有人能够像南宫采菽这样用双剑的原因。 但面对南宫采菽的这一剑,何朝夕只是出了一剑。 他的剑身横转,平直的往前方拍出。 这似乎是以力破道的打法,然而这一剑的力量,似乎又不足以完全封住南宫采菽泼洒出来的所有剑光。 所以看台上很多在凝视着这一战的人都感到不解。 然而也就在此刻,何朝夕的身体发生了奇异的变化。 他的左边半边身体的肌肤刹那间变得枯黄,而右边半边身体,却是生机勃发。 就像是一棵大树瞬间半边枯萎,而另外半边却是汲取了另外一半的生命力,迅速变得高大。 轰! 一股强悍的力量骤然从他右臂中涌出,注入他手中的枯黄色长剑。 他手中枯黄色长剑剑身上绽放出无数条脉络般的光纹,瞬间力量大涨! 南宫采菽的呼吸再次停顿,她已来不及收剑。 一声更加沉闷的巨响在她的身前响起。 她的双脚再次脱离了地面,一股强烈的震颤随着她手中的剑柄传到了她的手臂上。 她双手的衣袖都全部震碎,碎裂的布片像无数蝴蝶从她的双手上发出。 强大的力量,让她瞬间就倒飞出去,朝着更远的地方坠落。 观礼台上的谢长胜等人震惊无比,很多人张着嘴,却没有人说话。 这便是青藤剑院最强的枯荣诀的力量? …… 丁宁正在吃烤好的肉。 当第一声沉闷的闷响传入他的耳朵时,他停了下来,更加凝神的听着。 当第二声更为沉闷的巨响传来时,他感觉到了地面都在微颤,他的眉头皱了起来,然后站起。 第七十章 我来捡便宜 他有着这些长陵的年轻才俊们根本无法想象的追赶目标,也有着他们根本无法理解的修行经验,所以只是凭着第一声沉闷的震响带来的力量感,他就已经可以肯定其中一方必定是身体力量最为出众的何朝夕。 至于另外一人,则必定是张仪、苏秦和南宫采菽这其中之一。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而且这对于他而言也是难得的机会。 所以他用最快的速度披好了已经烤干的衣衫,甚至没有管吃剩下的烤肉,便朝着响声传来的方向飞奔了过去。 此刻观礼台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何朝夕和南宫采菽的这一战所深深吸引,然而依旧有人注意到了此刻丁宁的异动。 比如谢柔。 她有些难以理解。 在她想来,这种时候,相比这些强者而言显得很弱小的丁宁,不是更应该好好的躲起来,远离战斗的地方么,他用这么快的速度赶过去干什么? …… 南宫采菽和何朝夕之间的战斗还未结束。 在一蓬散开的烟尘中,双臂不停的颤抖,手掌上布满撕裂伤口的南宫采菽再次艰难的站了起来。 她衣袍的每个袍角都变成了红色,开始滴下血滴。 她看着自己正前方薄雾里的何朝夕。 她知道自己在身体力量和所修的真元功法方面根本无法战胜何朝夕。 但是她还想再试一试。 因为即便是到了真元境的修行者,在祭剑峡谷里也无法变成那一个汇聚天地元气的小池塘,也无法补充真元。 若是双方的真元都耗尽,那决定胜负的便只有纯粹的身体力量和剑技、以及真正的战斗经验。 她想看看自己的剑技和真正的战斗经验到底有没有何朝夕强。 所以她轻吐出一口混杂了些泥屑的血水,看着何朝夕说道:“你的真元应该也所剩无几了,下面这一剑,就让大家都把真元解决掉。” 何朝夕的眉头微跳。 南宫采菽的实力并没有出乎他的预料,但是她的意志和求胜的决心,却是彻底的出乎了他的预料。 然而他当然不会害怕这种挑战。 他深吸了一口气,沉默不语,再次横剑颔首,只是和前两次不同的是,他开始主动动步,开始前冲。 他所修的枯荣诀不仅有一枯一荣间的力量转化奥妙,而且气海间所存储的真元也比寻常的修行功法要多一些,再加上他强悍的体力,哪怕不动用真元,他也可以击败绝大多数第二境的修行者,所以他才有信心在这第一日就进行收割。 只是因为还有张仪和苏秦那样的存在,所以他还想要留下一点真元,此刻便想尽可能的依靠身体力量才应付南宫采菽的挑战。 他的爆发力很惊人,双脚落地的地方,尽是一个个凹坑,只是十余丈的距离的冲刺,他的身前已经带起了恐怖的狂风。 大片大片的落叶被他身体带起的狂风卷起,形成了一条移动的落叶墙。 他手中枯黄色的剑往前斩出。 看似风波不惊,但有一股燥热之意在剑锋上散开。 一条火线落在他前方无数飞舞的落叶形成的墙上。 轰的一声。 火借风势,无数飞舞的落叶猛烈的燃烧起来。 在他的剑气的压缩下,无数已然彻底燃烧起来的落叶被压缩在一个很小的空间,热气一时相撞,产生更大的压力,倏然迸发出更强的力量。 很多青藤剑院的弟子明白了这一剑出自何处。 “枯木生火”,这是青藤剑院枯木剑经中的一式。 枯木剑经,也是青藤剑院中最高深的剑经之一。 何朝夕不仅修行的真元功法是青藤剑院中最好的,他修的剑经原来也是青藤剑院中最高深的。 观礼台上顾惜春眉头微蹙,何朝夕此刻的表现,甚至让他都感觉到了隐隐的威胁。 看到前面骤然生成的火团,南宫采菽微微的犹豫了一下,但是在接下来的一瞬间,她的眼神便变得坚定无比。 她不顾掌心破碎血肉和剑柄摩擦的剧痛,用力的将剑柄握得更紧。 她将体内所有的真元,尽数贯入自己的两柄剑中。 鱼纹铁剑自她的右手异常平直的斩出,迎向夹带着一团即将爆炸的火团而来的枯黄色长剑。 一股股力量不断的在剑身上爆发。 只是一剑,却像无数的浪头在拍击,像是无数剑。 这便是她最擅长的,纯粹追求刚猛的连城剑诀。 轰的一声。 无数燃烧的枯叶变成无数细小的火烬,被压缩的火团也终于在此时爆开。 平直的鱼纹铁剑在无数火星里骤然停顿,随着枯黄色长剑带着炽烈的气流斩击在它的身上,这柄铁剑再次弯曲,再也无法停留在主人的手中,往斜上方绕旋飞出。 一剑劈飞南宫采菽的这一柄鱼纹铁剑,何朝夕的心中反而一沉。 一声厉啸从南宫采菽的唇齿之间迸发,他感觉到一股强横无比的力量,再次压在他的剑身上。 这是南宫采菽的另外一柄小剑。 然而此刻这柄剑,也同样是刚猛无比的连城剑势。 他无奈的摇了摇头,体内剩余的真元无法保留的朝着手中的剑贯入。 一股大力撞在左手的剑上。 已经有所准备的南宫采菽往后侧上方跃起,同时五指微松,往后扬起,再度握紧! 剑柄和她的手掌之间再度飞洒出许多血珠。 她依旧将这柄剑握在手中。 然而就在此时,她看到何朝夕抬起了头来。 他的整个身体也在震荡着,然而他的双膝微弯,身体却是连一步都没有退。 他手中的枯黄色长剑在空中只有那一刹那的微微停顿,便直接如电般朝着她斩来。 南宫采菽强行的挥剑下劈。 当的一声震响。 她的剑依旧没有脱手,然而枯黄色的剑光一沉一压之间,从她的腰侧切过。 她的腰侧血涌如注,半边衣袍尽湿。 南宫采菽一声悲鸣,往后翻落。 她此刻的悲鸣并非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强烈的不甘和无奈。 她已然成功的逼何朝夕连最后想保存的真元都动用了,然而依旧差一线,最后那一丝的力量差距,还是让她的动作比何朝夕慢了一线,无法封住何朝夕的剑势。 此刻腰侧这道剑伤虽不严重,并不深入,然而若是要继续战斗,便根本无法处理伤口,大量的失血便会让她彻底失去战力,甚至很快陷入昏迷。 何朝夕准备再动。 正是因为尊敬南宫采菽,所以他已经不准备再让南宫采菽战斗。 然而就在此时,一声明显带着严重喘音的声音响起:“在进来的时候,我都和你说过打不过就跑了,你偏要这么拼。” 观礼台上,谢长胜的目光一直紧跟着南宫采菽的身体,看着南宫采菽身上的鲜血越流越多,他的神色就越来越紧张,直到此刻,他才骤然发现距离南宫采菽和何朝夕不远处多了一个人,看清那个人的身影之后,他顿时脸色极其难看的一声尖叫,“丁宁跑来这里凑什么热闹!” 也就在此时,南宫采菽也从声音判断出了来人是谁,她脸上初始有些惊喜,但马上变成惊怒,她的叫声也几乎和谢长胜的叫声同时响起:“丁宁,你也到达了这个区域?你来做什么!” “丁宁到这里做什么,难道他还想捡便宜不成?” 观礼台上许多人此时也刚刚看清丁宁的到来,脑海之中同时冒出这样的想法。 “我来捡便宜。”他们的脑海之中才浮现那样的念头,丁宁就已经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他看着南宫采菽和何朝夕,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现在一个真元耗尽,一个身受重创,不是最好的捡便宜的时候么?” 南宫采菽惊怒的还想说什么,但是丁宁却平静的看了她一眼,说道:“你若是还不止血,恐怕就连你们青藤剑院的师长都要来强行中断你的试炼,我想捡便宜都捡不成了。” 南宫采菽呆了呆,她依旧无法理解丁宁此刻的行为,但她咬了咬牙之后,还是开始飞快的止血。 因为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如果她还不止血的话,青藤剑院的师长的确会马上赶来终止她的试炼。 “你想帮她?”自从丁宁出现之后一直沉默着的何朝夕却是看出了些什么,看着丁宁问道。 丁宁摇了摇头:“这个规则可是不允许的。” 何朝夕没有理会他说的这句话,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和腰侧的残剑,轻声道:“我很高兴她有你这样的朋友,但是你太弱。” 听闻两人的对话,南宫采菽愤怒的叫了起来:“丁宁,我不用你管,你快逃!” “闭嘴,省点力气吧,否则我第一个解决你。” 丁宁瞥了他一眼,然后转过身来,正视何朝夕。 “没有打过,怎么知道打不赢?” 他平静的出声。 南宫采菽的脸色原本难看至极,恨不得就要对丁宁出手,然而丁宁此刻的这句话和语调,却是让她骤然顿住。 “而且来都来了,以我的速度和体力,想要逃也逃不掉啊。” 但接下来丁宁又吐出的一句话,却是让她的眼前一黑,差点有骂粗话的冲动。 第七十一章 何来白捡的便宜 何朝夕不再多言。 不管对手的实力和境界到底如何,有些对手,本身便值得尊重。 他再次横剑于胸,庄重的对着丁宁道:“请!” 丁宁也举起了末花残剑,微笑道:“请!” 何朝夕看着不想先行出剑的丁宁,又看着丁宁短短的残剑,他的眉头忍不住皱起。 但在下一瞬间,他只是点了点头,说道:“好。” 这一个字从他唇间响起,他便已动步。 他堂堂正正的朝着丁宁飞掠,身体就像投石机投出的重石一样,轰然碾压过前方的空间,同时再次带出恐怖的狂风。 枯黄的落叶再次在他的面前飞舞成城。 他跟在这道朝着丁宁飞速移动的墙后,一剑斩出。 他的真元的确已然耗尽,他这一剑斩出,剑身上不再有火线燃起,然而随着他的发力,因为他可怕的挥剑速度,他的剑身上依旧迸发出了可怕的力量。 他手中平直的剑身被这种力量迅速的拗成弧形,在又重新抖直的一瞬间,啪的一声爆响,剑身上传递出的力量,全部拍击在前方的枯叶上。 无数紊乱飘舞的枯叶骤然变得沉重,在下一瞬间,便发出无数嗤嗤声,就像无数羽箭一般,射向丁宁。 何朝夕深吸了一口气,动作骤然变得轻柔,他的长剑由拍势变成刺势,将剑尖隐匿在许多飞射的枯叶之间。 看着枯叶成墙,又被一剑拍成无数往前飞行的箭矢,又看到何朝夕的长剑隐匿其中,观礼台上很多学生的情绪都极其复杂。 他们想着自己都未必能够接住何朝夕的这一剑。 丁宁不断的飞退,他手中的残剑齐眉,护住了双目,却是根本没有管飞击过来的无数落叶,任凭这些落叶噗噗的打在他的身上,甚至刮过他的脸庞,在他的脸上带出一道道的血痕。 只是在一截剑尖就将接近他左肩时,他手中的剑才狠狠的斩了下来。 当的一声爆响。 轻柔的枯黄色长剑被他这一剑封住,双剑相交的地方荡出无数火星。 看台上很多人眼瞳骤亮,他们没有想到丁宁竟然能够在这么多遮掩视线的飞叶中,如此精准的封住这一剑。 何朝夕的呼吸微顿。 感受到自己剑身上传回的冲击力,他眉头微蹙,没有任何犹豫,身体就像要往前扑倒一样,再度发力,将身体的分量都全部压了上去。 此时他的枯黄色长剑和丁宁的残剑的剑锋之间唯有半寸的距离。 所以根本没有停歇,也不可能闪避。 两剑再次相交,再次发出一声爆响。 丁宁一声闷哼。 他显然无法承受住这种力量,整条右臂猛的往后一晃,整个人也就像是被一匹奔马撞中一样,不断的倒退,顷刻间连退了五六步。 何朝夕抬步。 只是一步,他就冲出了丁宁连退五六步的距离。 他的手依旧异常稳定,他手中的枯黄色长剑也再次往前挥出。 斩出时剑锋平直的割裂空气,让长剑在空气里行进的速度极快,但在接近丁宁的身体时,这柄剑却是横转过来,剑身再度随着他的发力而在空中被坳成弧形。 啪的一声,何朝夕一剑横拍,就像挥舞着一柄大锤一样,无比蛮横的拍向丁宁的身体。 丁宁手中墨绿色残剑上瞬间开满无数洁白的细花。 他皱着眉头,不断的保持着真气的输出,挡在自己的身前。 刺耳的金属震鸣声再度响起。 他的这一剑依旧准确的挡住了何朝夕的剑路,然而强大的力量还是压得他手中的残剑往后弹起,弹在了自己的胸口。 丁宁本来已经在飞退的身体,就像陡然被一枚大石击中,他整个人的双足都脱离了地面,在所有人眼中以一种凄凉的姿态倒掠出去。 在他的双足再次落地的瞬间,一缕鲜血从他的唇间沁出,沿着他苍白的肌肤滴落下来。 “这世上哪来什么白捡的便宜!” 眼见这样的一幕,观礼台上的谢长胜忍不住再次愤怒的叫了起来。 何朝夕不是一般的学生,他显然拥有更高明的技巧和更丰富的战斗经验,他这样纯粹力量碾压型的战法之下,即便丁宁对于野火剑经有多么好的理解都不可能起到作用。 何朝夕完全可以乘着丁宁的身体在震荡中还没有恢复过来的时候轻易的递出下一剑,丁宁根本没有时间来反应,来用出精巧的剑式。 谢长胜可以想象,每挡何朝夕一剑,丁宁的手腕必定像折断般疼痛,他的整条手臂估计也会麻痹酸疼不堪,一时都难以恢复。 …… “这世上哪来什么白捡的便宜。” 就在谢长胜这句话出口之时,就在长陵的街巷之中,一名坐在一家临街面铺的长凳上的中年男子也正一边喝着面汤,一边嘲讽的对着身旁的一名年轻人说道。 这名面容端正,肤色微红的中年男子身旁放着一根脚夫挑担用的粗黄竹,他身上的衣衫也是普通脚夫的装束,甚至连一双草鞋都满是污垢,十分破旧,然而他真正的身份却是神都监的缉凶使秦玄。在神都监他的身份虽然比莫青宫为代表的几条恶犬略低,但他的资历却和莫青宫等人相差不多,所以在神督监,他也可以让绝大多数人看他脸色,而不需要看绝大多数人的脸色。 此时他身旁的年轻人蒙天放是刚刚调入神都监不久的“鲜肉”,师出长陵某个还算不错的宗门,只是在进入神都监之后,还是要乖乖的尊称他为师傅,听从他的调遣和教导。 能够进入神都监的年轻人除了有某些特殊靠山之外,其余也都是真正的勤奋好学,具有慎密的心思和极佳的观察力的年轻才俊,此时听到秦玄的这句话,蒙天放便深以为然。 此刻他们面前的这条街巷名为狮子巷,在整个长陵而言也算得上是一个异常热闹的繁华所在。 巷子的一头是九江郡会馆,另外一头则是上党郡会馆,中间夹着的全部都是卖一些古玩字画的铺子。 大秦王朝已立四十三郡,幅员前所未有之辽阔,长陵也是前所未有之大,前所未有之雄伟瑰丽,一些偏远外郡的人士到长陵办事,往往便摸不到门路,人生地不熟又往往被地头的人欺,所以一些商行为首,办起了不少老乡会馆。 这些会馆不仅是落脚处,也是外郡老乡在长陵寻人办事,寻找机会的最重要结朋唤友的场所,所以平日里都是车马不绝,热闹到了极点。 自元武皇帝登基之后,大秦王朝十余年无战事,人人得以丰衣足食,一些贵族人家对于日常饮食和用器也不免讲究起来,字画古玩、一些陈设件和把玩件,倒是也价格一路水涨船高。 此刻秦玄之所以有这么一句,便是因为有一名外郡商人便在他眼皮底下的一个摊贩手里花了一百两银子买了件号称大幽王朝的玉如意。 若真是大幽王朝遗留下来的玉如意,最少也是千两白银的起价,长陵这条街巷里的商贩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再怎么都不可能贱卖,然而看那名外郡商人欢天喜地的模样,显然不是用于买个假货回去倒手,分明就是以为只有自己眼光高明,用极低廉的价格捡到了大漏。 然而就算秦玄对古玩根本没有什么研究,也可以肯定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全是利欲熏心,被蒙蔽了眼睛。 秦玄一口气喝光了面汤,鄙夷的看着那名还在欢天地喜的外郡商人,突然之间,他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对。 他身边的年轻神都监官员察觉了他的不对,骤然紧张起来,轻声问道:“师傅,怎么了?” “长陵卫。” 秦玄神情古怪的看着这条街巷的对头,又像是回答他的问题,又像是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长陵卫怎么会来这里?” 年轻神都监官员蒙天放一呆,顺着秦玄的目光看去,只看到数十名身穿锁甲的长陵卫正从另外一条街巷中穿出,正朝着一列车队行去。 那列车队是刚刚从九江郡会馆的门口驶离。 蒙天放脸上的神情也顿时变得古怪了起来。 那些长陵卫给他们的感觉,似是要盘查那列车队。然而长陵的查案缉凶都是靠监天司和神都监,有需要协助封锁和设卡盘查的,也都是依靠长陵的驻军虎狼军。 长陵卫虽然和虎狼军一样同属于兵马司,然而平日里职责范围都只限于一些固定场所的守卫和巡察,比如说一些司所的办公之处,一些侯府、大官府邸周围的安全护卫,皇宫外围、历代皇帝的陵墓等等。 当然他们也可以随时抽查一些觉得可疑的人物,面对一些凶犯他们当然也会出手,但是在长陵这张棋盘上,长陵卫是比较死的棋子,就像狗自然也可以去抓家里的老鼠,但有猫会负责抓老鼠,看门的狗却跑到别的地方去抓老鼠,这自然会显得很奇怪。 最为关键的是,蒙天放和秦玄之所以会在这里盯着,是因为他们十分清楚这九江郡会馆里面,恐怕有一名可以用“大逆”来形容的修行者潜伏着。 第七十二章 且歌且战 对于现今的大秦王朝而言,能够用“大逆”来形容的修行者绝对不多。 这些人不只是自身的修为惊人,对于一个稳定的王朝拥有太大的破坏力,而且还在于他们的出身极其显赫,大多数是一些已然覆灭的王朝的旗帜性人物。 在数十日前,神都监便已经通过一些线索发现了这名有可能是“大逆”的修行者,然而一直只是暗中观察着,是因为想要从这名修行者的身上得到更多的线索,找出这人背后的首领,那名令皇帝陛下都深深忌惮的人物! 在事情还未有决定性进展的情况之下,这些长陵卫莫名其妙的出现,对于这两名神都监官员来说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情。 秦玄和蒙天放互相了一眼,秦玄咬了咬牙,马上下定了决定,对着蒙天放沉声说道:“你快去通报祁大人,以防有变。” 蒙天放眼底精光一闪,不说什么,却是装出了一副畏惧那群长陵卫的样子,缩着头便快步转入了旁边一条小巷离开。 也就在此时,那群身披锁子甲的长陵卫已经虎入狼群般一涌而上,将刚刚从九江郡会馆前驶离的车队截住,为首一名戴着黑漆漆玄铁面具的将领凶神恶煞的厉吼道:“停车!都滚下来!户籍文书都准备好!” 一名青衫师爷模样的清癯中年人上前作揖,有礼道:“不知这位将军有何事,是否有误会,我们是九江郡天升昌商号…” 然而他的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咚的一声,他的人已经被那名将领一脚踢出,狠狠撞在后方的车厢上。 一时之间,这名青衫师爷模样的清癯中年人面色煞白,一口气透不出来,差点直接晕死过去。 “没有听到我说的话么!户籍文书和路引!” 一脚踹退上来说话的青衫师爷的将领手握剑柄,面上的玄铁面具反射着阳光,无比森寒的说道:“现在怀疑你们这列车队里有人和盗陵寇有关,现在所有人全部下车,出示户籍文书,再有反抗,当场格杀!” 刚刚还面有怒色,想要怒骂的数名车队中人顿时脸色发白,就连九江郡会馆里赶出的数人都是一滞,僵在当地。 盗窃皇家陵园是一等一的诛九族的重罪,若是这里面真有这样一人存在,那若是有敢出声为这列商队说话的人都要遭殃,都要获罪下狱。 此时还坐在面铺临街长凳上的秦玄通体又是一寒,因为他发现就在这数十名凶神恶煞的长陵卫身后不远处,一处店铺屋檐下的阴影里,还站着一名不动声色的长陵卫将领。 那名长陵卫将领低调至极,和那名面戴玄铁面具的将领在威势上似乎完全无法相比,然而秦玄却可以清晰的见到,他的头发用一枚白玉簪插着,他腰侧的剑鞘上,镶嵌着数颗红玛瑙珠子。 这便意味着这名不动声色的站在阴影里的长陵卫将领是一名都尉。 这种需要斩甲士千首才能获得的封赏官职…至少也是五境之上甚至六境的修行者了! 想到此处,此时秦玄再看那名面戴玄铁面具的将领,也是越看越可怕,觉得浑然不像普通带上百军士的百夫长。 他通体越来越寒,连刚刚喝下一碗热面汤的热意都被硬生生压下,他忍不住霍然站起。 就在此时,被数十名披甲长陵卫截着的商队已经所有人下了马车,人人手里都是一张户籍文书。 在之前各朝,甚至在元武皇帝登基之前的大秦王朝,查检都靠路引文书,上书简单身份讯息,出身何处,从何处去往何处办什么事,沿途则由各郡县加盖通关印章,通过一路来的检查印章,证明这人的确是经过这些地方。 但在元武皇帝登基之时,大秦王朝大刀阔斧的实行新政,更改了许多律例,在那数年之中,腥风血雨,死了无数人。但最终一些新政被坚定的贯彻了下去。 其中最有效果的便是籍制。 每个大秦王朝的子民在诞生之时起,便由各郡县登记入籍,若有变迁,也必须随时更改。若是死亡则销籍,若有封赏田地者便收回。 这一项最大的功效不在于更加方便确定这人的真正身份,让一些流民流寇无法随意在大秦王朝境内流转,而在于赋税和封赏制的推行。光是一些空人头空饷,和一些该收回的封赏之地的收回,便让大秦王朝的国库在数年之内便充盈起来,逼得那数个对大秦王朝虎视眈眈的敌朝都不得不和大秦缔结盟约。 “你叫周晨?哪里人士?” “你平日里做什么的?” “……” 长陵卫的人已经开始逐个检查这支商队中人的户籍文书,并时不时的问些问题核对。 秦玄此时已经拿起了放在旁边椅子上的黄竹竿,只是走出了一步,他的呼吸便彻底的停顿了。 那名面戴森冷玄铁面具的将领已经走向商队里的一人。 那是一名车夫打扮的男子,看上去三十余岁的年纪,头发有些微黄。 虽然面容和神都监之前全力盯着的那人有很大的不同,但是身形极其相像,最为关键的是,以秦玄多年的经验,这名车夫打扮的男子此刻的表现便很有问题。 他虽然也在接受着一名长陵卫的盘查,也在回答着问题,但是他的眼光却是莫名的闪烁不停,而且脸上的神情多的是思索之意,而没有其余人的惊惧。 这给秦玄的感觉,是这人已在思考身份败露之后的应对问题,那名面戴森冷玄铁面具的将领明显也是注意到了此人的不同,所以才走向此人,而更让秦玄无法呼吸的是,那人的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开始浮现一丝诡异的冷笑。 然而秦玄根本来不及阻止什么,因为即便他此时亮名身份冲过去,也必定打草惊蛇,所以他只是死死的抓住了手里的黄竹杆,心中希望自己神都监的援军来得快一些。 “我看你有很大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戴着森冷玄铁面具的将领已经走到那名车夫模样的男子对面,森寒的问道。 车夫模样的人伸出左手抹了抹脸,尤其在满是胡茬的下巴停留了一息的时间,似乎终于考虑清楚,下定了决心,他莫名的笑了起来,用完全挑衅的目光看着这名将领,说道:“你真想知道?” 一股危险的气息骤然充满了整条长巷。 就连其余正在认真盘查的长陵卫都感觉到了不对,齐刷刷的转身看向这车夫所在的地方。 一侧屋檐下阴影里的那名看不清面目的将领也骤然抬头,眼睛若星辰般闪亮。 戴着森冷玄铁面具的将领微微一顿,一声冷笑:“看来就是你了…我倒是要看看,在这长陵,是什么样的名字可以吓到我。” 车夫模样的人笑了起来,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看看我的剑就知道了。” 在他这句话出口的瞬间,他周围的空气陡然一震,无数烟尘从他脚下的地面缝隙中冲出,清晰的街巷里好像骤然起雾。 与此同时,他身旁的数辆马车好像突然变成没有分量的纸片一样,往外侧着飞起。 戴着森冷玄铁面具的将领骇然拔剑。 这一瞬间的场景好像画卷一样静止。 他的剑才出鞘一半,那数辆马车刚刚无声无息的飞起,车轮才刚刚全部脱离地面,车夫模样的人却是已经完成了往前挥手的动作。 空气里好像有一条水流一扫而过,从上至下扫过这名将领的身体。 这名将领脸上的森冷面具中间突然出现了一道丝光,然后裂开。 面具下方是一张惊骇绝伦的面容,然后这张面容的中间,也出现了一条红线。 “云水…” 在车夫摸样的人出手之时,这名将领就已拔剑,就已经骇然的发出大叫,然而直至红线中飞出无数的血珠,他才只喊出了两个字。 “轰!” 就在下一瞬间,那些好像静止在空中的马车才重重撞入两侧的店铺之中,与此同时,这名将领的身体直接从中间裂开成两半,无数鲜血尽情的喷涌在寒冷的空气里。 也直到此时,周围的长陵卫才看清这名车夫模样的人手里握着一柄波光粼粼,好像一股泉水凝成的剑。 “魏云水宫大逆!” 一声不可置信的厉啸声响起。 这声厉啸是鼓动了真元发出,声音洞金裂石一般,不知道瞬间传出多远。 嗤啦一声裂响。 发出这声厉啸的,原本隐匿在阴影之中的那名将领狂掠而出,一柄桃红色小剑飞于他身前,在急剧的飞行之中,剑身上层层叠叠,开出无数的桃花,似是要弥漫这名车夫模样的男子身周所有空间。 然而面对这样的一剑,这名车夫模样的男子却是反而单手收剑,负手身后,傲然一笑。 他身侧九江郡会馆楼上,一面窗户无声无息的消失了,被一种磅礴的天地元气直接摧成了粉末。 一滴晶莹的水滴飘落下来。 只是一滴,便震碎了所有的桃花。 桃红色小剑断。 长陵卫这名都督颓然坐倒在地,身体好像瞬间矮了数寸,一口鲜血从口中狂涌而出。 秦玄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向九江郡会馆的楼上。 “我辈喜学剑,十年居寒潭…” 一声轻吟,一道白色的身影从九江郡会馆楼上飘落。 天空的所有色彩都似乎被此人遮掩,所有这片街巷之中的人全部仰望。 “一朝斩长蛟,碧水赤三月…” 这人依旧轻歌慢吟,轰的一声,十余名披甲长陵卫却是全部浑身鲜血飞溅,四下飞出,坠入两边屋檐。 第七十三章 一剑分胜负 “术成剑铸就,千车却难阻,逃去变姓名,山中餐风露…” 白色身影顷刻间已沿着街巷前行数十丈,歌咏之间,始终有一道剑光如水流般围绕飞舞,沿途长陵卫根本连反抗之力都没有,一触之下便横飞出去,坠入两侧的屋檐。 听到这样的歌声,看到那样无敌的剑光,秦玄的浑身不住的发抖,却是连拔出黄竹筒里长剑的勇气和想法都没有,他只是在心中不住的大喊:“白山水!竟然真的是白山水!” 那名车夫模样的男子随便夺了一辆空马车,一手持剑,一手驱车,跟在白色身影的后方,只是数息的时光,便从秦玄的眼前掠过,穿过了这条长巷。 不远处便有战车的隆隆声响起。 数十辆虎狼军的符文战车从平直的街道间冲出,围向这辆冲往长陵外围的马车。 “国破山河丧,臣子同此责,吾等虽卑微,亦当不惜身,今日战长陵,他日斩秦王,再祭故国魂!” 然而带着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傲气的大逆歌声不断响起,如无数猛兽不断扑击的符文战车竟无一合之敌。 只见沉重千钧的战车纷纷如被农夫挑起的道禾一样两边飞出,砸入两侧的房屋。 如雷鸣般的落地声不断震响,长烟四起。 围绕着一条如水流般剑光的白色身影如入无人之境,如一头史前猛兽在长陵过境,直冲向渭河岸。 更多的大军尚未来得及赶至,十余名神都监官员此时刚刚赶至九江郡会馆,其中神都监副司首祁悲槐一眼看到颓然坐倒在地的那名长陵卫都尉,再看到远处那一条条如龙般直冲上天的烟柱,听着街巷中无数的惊呼声和怒叱声,以及那不可阻挡的曼歌声,他瞬间变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的脸色瞬间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几乎是歇斯底里般咆哮了起来:“长陵卫怎么会在这里!长陵卫来这里做什么!” 跌坐在地上的那名长陵卫都尉听到了祁悲槐的咆哮,他艰难的抬起头来,鲜血沿着他的嘴唇不断的滴落。 然而他也没有回答祁悲槐的问题,只是不断如木偶般轻声重复:“白山水…白山水怎么会在这里!” …… 在长陵的城巷间,白山水正冲杀出一条通往渭河的生路时,祭剑峡谷里何朝夕和丁宁的战斗还在继续。 丁宁从一地的枯叶里缓缓站起,唇间也有鲜血在滴落,但他依旧缓缓的举起了末花残剑。 “还不认输?难道非得把自己伤到接下来一两个月都无法修行,才肯放弃么?”眼见这样的情形,谢长胜再次愤怒的出声,“还举着剑做什么?难道还想凭这柄破剑杀出条生路么?” 丁宁对面的何朝夕也是同样的想法。 他看着丁宁,忍不住轻声道:“还要战?” 一侧的南宫采菽也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想要阻止丁宁再战斗。 然而丁宁却似乎感觉出了她的情绪一般,首先转头看了她一眼,对着她摇了摇头。 然后他看着何朝夕,“我已经熟悉了你的剑势,所以只需要接下来这一剑了。” 一剑便分胜负? 难道还有信心获胜? 何朝夕的眉头不由自主的皱起,但他觉得丁宁不像是说假话,所以他准备用最最稳妥的战法来应对丁宁所说的这一剑。 “人贵有自知之明,若是连自知之明都没有,必定会输得很难看。”顾惜春在此时淡淡的说了一句。 他很快意。 尤其是此刻连一直都和他作对的谢长胜等人都忍不住恼怒的呵斥丁宁,他便更加的快意。 没有人应他的声,因为此时丁宁已然再次动步。 观礼台边缘,微眯着眼睛坐在藤椅上的薛忘虚轻声的自言自语,“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在轻声嘀咕之间,他将双手放在了膝盖上。 因为此时何朝夕和丁宁的架势,让他莫名的觉得有些事要发生,而他的白须已经很稀少,若是折得太多,看上去便太丑了。 何朝夕神色骤肃,他也开始动步。 他的身体再次以纯正的直线迎向丁宁,手中的枯黄色长剑急速的斩出,然后横转,在空中拗成弧形。 这是最纯正的力量碾压型战法,横剑扫过的区域,涵盖丁宁任何一个可以躲闪的方位,逼得丁宁必须要封住这一剑。 这是最稳妥的战法,逼战斗变得极简。 这一剑一出,观礼台上绝大多数人便认为丁宁根本不可能挡住这一剑。 先前数击,丁宁便是被这样简单而分外有效的一拍直接往后拍飞,根本无法抗衡。 丁宁依旧被逼得和之前一样挥剑硬挡,然而让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这次真的有所不同。 在他右手中残剑挥出,空气里盛开无数细小白花的瞬间,他的左手捏碎了一个蜡块,一颗龙眼大小的黄色丹药飞起,弹入口中,被他一口吞下。 何朝夕的心中第一个升起异样的感觉。 这一瞬间太快,他这异样的感觉还不来自于这颗丹药,而是来自于丁宁的这一剑。 丁宁的挥剑之势似乎和前面几次没有什么分别,然而丁宁的身体,却似乎比之前强行突进了一些,反而就像要撞上他的长剑。 他根本来不及思索。 “当”的一声爆响响起。 一股震惊的情绪在他的心中涌起。 丁宁这一剑,几乎接近他的剑尖! 之前的数击,丁宁的剑都是斩中他长剑的中间部位,而此次,丁宁往前冲来,却反而挥剑斩中他的剑尖! 这样的变化,使得他感觉自己有些用不出力,而且感觉到自己拿的好像不是一柄剑,而是一根撬杆。 丁宁的身影,似乎被他的力量一下子撬了起来,瞬间掠起,和他距离更近! “轰!” 也就在此时,他的耳朵都似乎听到了丁宁体内一股狂暴的药力散开。 丁宁一声闷哼,身体里明显爆发出更为猛烈的力量,手中兀自在震荡的残剑散开更多白色的小花,切向何朝夕的腰腹之间。 何朝夕的瞳孔剧烈的收缩,呼吸都已经彻底停顿。 他收剑,然而他的剑很长,在这种近乎贴身的情况下,他的长剑根本不如丁宁的短剑灵活,这一刹那,他只来得及用自己的剑柄磕击丁宁的剑锋。 凌厉无比的斩杀骤然变成了一蓬散开的墨绿色野草。 剑锋极其细腻的在空中悠然回转,洒开一片剑影,贴着剑柄的直线,切向何朝夕的五指。 何朝夕的脑海之中充斥不可置信的情绪,然而他别无选择,他松开五指,侧闪出去。 枯黄色长剑骤然失去主人的把握,在空中斜落。 丁宁的墨绿色残剑却是顺势一挑,这柄枯黄色飞剑瞬间往后加速飞出,飞坠后方的藤林之间。 看着飞落远处林间的这柄枯黄色长剑,又看着不断盛开洁白色小花的墨绿色残剑,何朝夕顿住了身影,他眼睛里闪现出更加震惊的情绪,“丹剑道?” 一股黄色的药气,此刻还在丁宁的肌肤下翻滚。 手持着残剑的丁宁,虽然衣衫褴褛,然而看起来却比以往任何时候更为强大,更有力量! 丁宁看出了何朝夕已然不想战斗,所以他没有追击,对着何朝夕颔首,轻声道:“这颗丹药是南宫采菽在试炼之前给我的。” “并未特意修过丹剑道,只是得人赠丹,便以命搏,想要护她。丁宁,你果然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你果然是个真正的天才。” 何朝夕眼中有苦意和不甘,但面上却随即浮现出真正的尊敬,他对着丁宁微微躬身为礼,道:“我败了。” “你…你在此时吃了那颗黄庭金丹?”南宫采菽震惊的声音响起。 这一瞬间的变化太快,太过精细,所以就连她都直到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 “怎么回事!” “丁宁吞服了一颗丹药?” “何朝夕败了?” 在她震惊的出声之后,观礼台上才一片哗然,响起了从祭剑试炼开始到现在最噪杂的惊呼声。 端木炼的整个人僵住。 狄青眉的整张脸铁青。 顾惜春的嘲讽冻结在脸上,久久无法散开。 “这是什么丹药,药力如此强横?”薛忘虚没有扯断自己的胡子,然而他的双手却差点撕破了自己袍子。 他眼睛里的神色很复杂…的确丁宁又给了他极大的惊喜,除了丹药入口无形之中就像是修丹剑道的剑师一样时机掌握得极好之外,就连剑势都是完破了何朝夕。丁宁之前看上去在硬撑的战斗,只是在不断的把握着何朝夕的剑势,并在仔细的思索着破法。 如果说先前还有人怀疑丁宁的天赋的话,那从这一战开始,所有的人都将会意识到丁宁的确在很多方面都拥有惊人的天赋。 只是天赋越佳,就越不容得挥霍,他很担心这颗不知道从何而来的药力凶猛的丹药会给丁宁带来很多不利的后果。 谢长胜再次张大了嘴,久久的说不出话来。 “真是令人佩服。”直到他身旁的徐鹤山说出这样的一句话之后,他才彻底的回过神来。 “多谢你。” 谢长胜有些自愧般,但又很认真的对着一侧的顾惜春致谢。 顾惜春惊愕的看着他,不知道他所谢为何。 “每次只要你公然开口说他如何不成,他就会有令人惊喜的表现,所以我谢谢你。”谢长胜看着他解释,并说道:“所以接下来你可以多说说他不成。” 顾惜春的脸色骤然变得铁青。 “不要胡闹!幼稚!”谢柔一声厉喝,看似恨不得要赏谢长胜耳光,但此刻她的眼眉之间,却是流淌着说不出的喜气。 “还不到高兴的时候。” 然而也就在此时,徐鹤山凝重的声音响起:“苏秦。” 谢长胜霍然转头往下看,顿时脸色剧变。 第七十四章 唇枪舌剑 没有来得及欣喜,或者说丁宁本身也没有多少欣喜的感觉,因为他的眼底始终很平静。他感觉到了什么,望向何朝夕身后的树林之间。 原本已然恢复平静的淡青色薄雾突然扭动起来,苏秦颀长而显得意态潇洒的身影不急不缓的从薄雾里现出。 “精彩,真的很精彩。” 他微笑着看着脸色极为难看的南宫采菽和何朝夕,拍着手,赞叹道:“这一战的过程很精彩,但最精彩的却是结果,谁也不会想到青藤剑院第一强者何朝夕竟然会败在我们白羊洞一名刚刚入门的小师弟手上。” 何朝夕转过身,直视着苏秦,说道:“早知如此,之前便应该和你先一诀胜负。” “真是可惜。” 苏秦毫不在意的微微一笑,说道:“我也有些遗憾,因为我原以为在这里和你交手的是张仪,这样我便能将最后的威胁也一次解决。” 先前看到他走出时的目光,南宫采菽就知道苏秦对丁宁没有什么好意,此刻听到苏秦的这句话,她忍不住寒声道:“试图乘人之危,岂是君子所为?” 苏秦看了她一眼,淡然道:“君子善假于物,善战者,因势利导。敌人全盛时图之,莽夫也。” “我知道读书没有你多。”南宫采菽怒声道:“但这不是敌国修行者之间的战斗,而是同门之间的试炼。” “既然话不投机半句多,何必浪费口舌。”丁宁在此时平静的说道。 苏秦本身还想和南宫采菽辩论两句,陡然被丁宁这句话堵住,他也不生气,只是微微一笑,看着丁宁:“其实我很欣赏你的性情,只可惜在入山门之时便立足不同,所以每次都是相看生厌。” 丁宁也是微微一笑,说道:“师兄倒也不虚伪。” 苏秦脸上笑意渐渐收敛,说道:“借对手真元耗尽之机,借丹药之力,你也算是善假于物了。只是不知道你现在还有没有信心试试我的剑?” “这是何来的话,同门弟子本应互相扶持,白羊洞和青藤剑院虽然合一,但别说院派有别,即便是在同一修行之地,同年和不同年,时常在一起修行的同窗和时常不在一起修行的,都亲疏有别,此种试炼,要对敌也先要对付了其余青藤剑院弟子再说,怎么能先对付小师弟?”就在此时,不远处的薄雾里,突然有人急急的说话。 随着这样急急的声音响起,一条身影也急急的冲来。 苏秦的眼神骤寒,寒得似乎眼睛里瞬间就要结出冰来。 丁宁脸上却是微笑不改,对着那条急急冲来的身影颔首为礼,说道:“大师兄,你怎么也凑热闹来了。” 观礼台上,谢长胜长出了一口气,怎么看急急赶来的张仪都不像是要找丁宁麻烦的样子。 他身旁的徐鹤山也是心情略松,但脸色依旧凝重,虽然何朝夕和南宫采菽、丁宁在这一处地方战斗的时间很长,但是这里面的法阵有隔音作用,现在苏秦和张仪能够接连赶来,只能说明何朝夕的力量的确惊人,弄出的动静太大,现在没有别的白羊洞和青藤剑院学生赶来,恐怕都是因为避祸的心理,自觉实力无法抗衡,反而躲得更远。 何朝夕败在此处,未能最后胜出,的确是连他都觉得可惜,只是从另外一方面,却也说明丁宁要胜何朝夕,是何等的困难。 …… 张仪一眼扫见丁宁身上衣衫褴褛,不少血迹的样子,顿时满含歉意,自责和十分惊讶的说道:“没想到是小师弟,赶得慢了一步。怎么听苏秦的话,你反而还胜了?” 丁宁轻咳了一声,道:“来捡了便宜,若是在外面公平一战,便说不定了。” 何朝夕听闻此言,却是皱眉,正色道:“我不是便宜,你赢便是赢,我输得服气。” 苏秦面色更寒,他看着张仪,缓缓的说道:“何朝夕已败,只要解决这眼前两人,我和你必定是此次祭剑试炼的前两名,你真要护着他们?” 张仪奇怪的看着他,理所当然的轻声道:“一时的胜负,哪里有同门情谊来得重要?” 苏秦冷笑了起来:“我若就不想听你的话,就想此时抢夺他们身上的令符呢?” 张仪正色道:“那我自然竭尽全力阻止。” 就在此时,丁宁突然插嘴道:“大师兄,你和这二师兄,哪个更厉害一些?” 南宫采菽突然想笑。 一是因为她觉得张仪很有意思,的确是和传说中的一样,是那种很温和的,不愠不怒的谦谦君子,只是有些迂腐,二是因为此刻丁宁所说二师兄的时候,“二”字的音调有些加重,这便使得二师兄这个称呼听上去全然不对味。 张仪也听出了这个称呼有些不对,他的神情也有些尴尬,眉头微皱。然而他的身影,却是往丁宁和南宫采菽这侧靠了靠,挡在他们的前方。 苏秦冷冷的扫了一眼丁宁和南宫采菽。 然后他转过身去,离开。 “还有不少敌手,我不想和你拼个两败俱伤。但按照祭剑试炼的规则,不许结伴而行,张仪,我不相信你这接下来两天能始终护得住他们。” 他冰冷而充满杀意的声音,却是不断从青色的薄雾里飘出,传入张仪和丁宁等人的耳廓。 “师弟,这便是泄私愤之行了,听师兄一句劝,恃才傲物,嫉贤妒才,这都是修行立身的大忌!”张仪发愁的对着苏秦的背影呼道。 苏秦的背影消失在薄雾之间,没有听到什么回音。 丁宁和南宫采菽忍不住互望了一眼。 “大师兄,你这话是真心的么?”接着丁宁开口,怀疑的问道。 张仪转身,奇怪的看着丁宁,“当然是真心的,小师弟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看来师兄真是君子。”丁宁笑道:“我则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以为大师兄故意气他来着。” 张仪愕然,“我是真心希望他能改正,不然前途叵测,怎么可能是故意气他?” “三岁看到老。”丁宁的眼中出现了一丝感慨之意,“人的本性,改却恐怕难改的了。” 何朝夕不想浪费时间,尤其是败了,便会失去一些奖励,便更要珍惜时间。 他看了挂在腰间的一串令符,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便开始直接脱衣。 他这样的举动却是让丁宁和张仪愣住。 “你这是干嘛?” 丁宁看着脱下了外袍,赤着上身的何朝夕,有些发怔。 “你的衣袍太过破烂,又受了些伤,晚上山间会比较冷,有些难熬。而且再破一些,也比较不雅,我反正要出去了,外面自有更换的衣衫。”何朝夕随手将外袍丢给丁宁。 丁宁顿时尴尬的笑笑,看来自己是想得多了,何朝夕可是没有什么怪癖。 “可就算要赠衣,你也用不着这样当着我的面脱啊,你好歹在意一下旁边还有女生在场。”南宫采菽的声音响起,她看着何朝夕,似乎有些不悦的说道。 何朝夕面容微僵,轻声申辩道:“我以为你转过身不看,比我找个地方遮掩脱衣要方便得多,而且我不想浪费时间。” “我为什么要转身不看?”南宫采菽看了他一眼:“因为身材的确很好看啊。” 何朝夕的面容顿时更僵,脸上更是出现了一抹少见的绯红。 他轻咳了一声,似是根本想不到要用什么话来回应,一顿足之间,便转身逃也似的掠入后方的藤林之中离开。 “都说唇枪可抵十万剑,今日听采菽姑娘一句话,真是见识到了。”张仪面容也是微僵,一时都缓和不过来,但随即他也是开始动步,朝着来时的方位走去,同时轻声道:“按照规则,的确无法结伴而行,所以小师弟,接下来两日,我虽然可能就在附近,但你却要时刻小心一些。” 当张仪的身影在薄雾中消失,突然有轻微的破空声响起,一件还有温热的白羊洞院袍却是从薄雾中飞了出来,落向了南宫采菽。 “采菽姑娘,你和小师弟互相帮扶,实是不错,你的伤也比小师弟还重,若是还不想退出,还要坚持,这件外袍便也送与你晚上御寒,希望不要嫌弃。”因为法阵阻隔,若有若无的声音,隐隐约约继续传来。 南宫采菽微微一怔,接住这件院袍的同时,先是感激,然又想到张仪在薄雾的遮掩之中飞快脱衣的样子,顿时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丁宁的嘴角也不由得弯了起来,故意朝着张仪离开的方位大喊:“张仪师兄,那你光着身子可怎么办?观礼台可是很多人看着的!” “哎呀…” 一声仓促的惊呼响起,接着若有若无的声音断断续续:“这可…必须就近找人战上一场…求一件蔽体…” 丁宁想到有青藤剑院的学生突然见到赤着上身的张仪冲出来的画面,他便忍不住开心的笑了起来。 “你要小心,我应该也在附近不远。” “这结伴同行的界限可大可小…只要你自己不想退,在何朝夕已然退出的情况下,我想你们青藤剑院的师长也不会因为这点而逼你退出。” 接着他的笑容却是渐渐收敛,对着南宫采菽点了点头之后,便也缓步朝着一侧离开,同时轻声说道。 南宫采菽点了点头,她将张仪的院袍披上,因为有些太过宽大,她看到自己好像穿了件戏服般,连手都在衣袖里露不出来,有些好笑。 她的伤口很痛,但是她的心中却依旧很开心,她觉得不管这一次试炼的最后胜负如何,她都很开心。 第七十五章 乘风破浪会有时 直到南宫采菽开心的笑起来,观礼台上震惊的情绪才彻底的释放出来。 的确谁都未曾想到,青藤剑院参加此次试炼的第一强者何朝夕,竟然会在这一天便被击败,而且击败他的还是丁宁。 然而对于长陵城中的人而言,今日的震惊却注定来得更为强烈。 长陵那一座座无比高大的角楼和分外平直的街道在今日体现出了作用,高大角楼上发出的指令和巨大的弩箭,始终准确的指示出了那一辆狂奔的马车的行进路线。 许多军士和战车沿着平直的街道始终以最大的速度狂奔,提前堵截在那辆马车的前路。 然而那辆马车只是一味的快,一味的直线前行,以最快的速度,冲向渭河的一段。 一阵阵可谓是大逆不道的歌吟声轻曼的响着,在符文战车和重甲军士未至一定规模的情形之下,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拦那辆马车,可以阻拦那道周身萦绕着晶莹水流的白色身影。 沉重符文战车被巨浪拍开,砸入两边的房屋店铺,一名名悍不畏死的迎面冲上去的重甲军士像秋天的稻禾一样被收割。 远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长陵民众,只见马车行进路线上两侧冲气的烟尘连成了一片,完全就像是渭河里有一条蛟龙进了长陵城,此刻正用最大的速度赶回去。 靠近那一条巨大尘浪的一座角楼上,一名虎狼军将领脸色阴沉得要滴下水来。 “传令下去,沿途的虎狼军不要再填上去了!” 他几乎是咆哮着喊出了这一句。 听到他的这句军令,他身旁的一名副将身体不由得震颤起来,他很清楚此刻长陵城中那些大修行者来不及赶到的情况下,也根本来不及列阵的虎狼军多填上去只有多加死伤,然而他同样十分清楚,这样一名大逆在长陵纵横杀出,简直就是在大秦王朝所有权贵的脸上狠狠扇了一个耳光,哪怕填上去也根本无法阻挡这人冲向渭河,但此时下令拥兵不前,在事后极有可能要承担一些权贵的怒火。 “你还在犹豫什么!” 看到身旁的副将还未传令,脸色极其阴沉的虎狼军将领再度厉声咆哮了起来:“今日之事,要承担怒火,也不是我们挡在前面,而且对于我而言,我手下这些人的生死比一些颜面更为重要!” “若是拦不住,你应该明白白山水直接从长陵这样冲杀出去,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那名车夫云水宫真传弟子之一的樊卓,我们神都监跟了他已有数月的时光,为的便是要从他身上得到更多的线索,尤其是找出白山水的确切下落,别说我们还未发现白山水在这里,就算发现,要收网也必须仰仗夜司首和几位侯爷之力。”九江郡会馆前的街巷中,莫青宫也已经赶到,他蹲坐在那名跌坐在地的长陵卫将领的面前,无比阴沉的说道:“现在你即便是死,也要先将话说明白,你们长陵卫为什么会到这里,为什么会找这一列车队的麻烦!” 跌坐于地的长陵卫将领惨然一笑,艰难的轻声说道:“我们会来这里,是因为发现有人暗中售卖楚造金蟾,那是早些年被盗的先帝疑陵中的陪葬物,查出的线索,便是可疑人物有可能存在这列车队里,谁会想到竟然会牵扯出白山水这样的大逆。” 莫青宫一时脸色铁青,完全说不出话来。 云水宫的人再怎么都不可能和十几年前的盗墓贼有关,然而却偏偏有线索牵到此处,他几乎下意识肯定,这必定是有什么权贵在背后破网。 …… 少了沿途虎狼军的拼死抵挡,狂奔的马车越来越快,从四面八方朝着这辆马车聚集的水汽也越来越足。 在穿出长陵的街巷之时,整辆马车已然通体包裹在白色的云气和水汽之中,再加上带起的风流,远远看去真的已经不是一辆马车,而是一辆腾云驾雾在前行的马车。 到了最为接近九江郡会馆的渭河岸边,被驱赶的两匹奔马看见波涛滚滚的辽阔江面,下意识就要停步,然而驾车的中年男子双掌一拍,这两匹奔马一声悲鸣,却是止不住脚,反而以更快的速度前冲。 轰的一声巨响。 马车高高跃起,撞入江面,溅起惊人的水浪,坚实的车厢也承受不住这样的冲撞,瞬间裂开成大大小小的碎块。 驾车的男子站立在车厢的一片残片上,而那条白色身影则轻易的在水面上站定。 此时他才露出真容,却是一名身穿白色裘袍,剑眉星目,相貌极其俊美,完全就像是出身于某个大富人家的清秀公子哥,肤色白皙如凝脂,岁月在他的颜面上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看上去只有二十余岁的样子,让人完全无法将他和为了练剑久居无人潭心,大魏朝灭,为了躲避大秦王朝修行者的追杀而十年山林风餐露宿的剑豪白山水联系在一起。 更令人震撼无言的是,一个方圆数丈的漩涡从他脚下不远处涌起,一条白影从深水中游来,隐隐约约,竟似一条长约数丈的白鲤,稳稳将白山水和樊桌接在背上。 也就在此时,远处的港口之中,传来惊涛骇浪的声音。 一艘铁甲巨船,以惊人的速度从港口中驶来。 这艘铁甲巨船到处都是伤痕,染着各种色泽,给人的感觉甚至像是一截从深海中穿出的巨型珊瑚,然而这艘看似古旧的铁甲巨船上,却散发着令人难以想象的血煞之气,似乎要将整个碧波浩荡的江面染红。 铁甲巨船最前端的撞首,赫然是一颗真正的鳌龙兽! 鳌龙首两颗血红的巨目中射出的红光,慑人心魄,而它的顶上,则是站立着一名白衣女子,衣带飘飘,犹若天神! 白山水也不惊慌,脚下白鲤绕出一个半圈,卷起一条白色的弧形波浪。 他遥遥着看着如天神般的白衣女子,微笑说道:“夜司首果然好风姿,我也已经很期待我们云水宫的云水真诀和夜司首的天一生水一朝相遇,会是什么样的风情,只可惜你来得晚了一些。” 站立鳌龙首之上的自然是夜策冷。 她面色平和,淡淡道:“走了还需来,他日必定有再见先生的时候。” 白山水收敛笑意,认真道:“我看夜司首在长陵也未必过得快意,不如就此离开长陵,和我一起结伴而行,遨游江河湖海之间,岂不快哉?” “画面虽美,但你现在让我近身都不敢,如何同游?”夜策冷微嘲道:“若你能真的放下,寄情于山水之间,便不会再来长陵,更不会在长陵吟歌明志,剑气冲天了。” “你说的不错,故国旧魂,我当然不能放下,只是我方才的话还未说完。”白山水笑道:“放歌遨游,自然快哉,但对于我们这种修行者而言,与天斗,与那些拥兵百万的人相斗,难道不是更快乐的事情么?且你曾师从那人学剑,即便你只是想要求个安稳,在长陵又岂能安稳?” 夜策冷抬首望天,她头顶上的晴朗天空瞬间变得乌云密布。 “我在长陵自然有我的理由,只是你不能明白而已。”她面无表情,清冷的轻声说了一句,也不管白山水听不听得清楚。 “志不同,便道不合。既然如此,那便就此别过。”白山水微微一笑,颔首为礼。 他脚下白鲤长尾敲出一个大浪,顷刻间便划破江面一般,以惊人的速度游离,只是数十息的时光,白山水和樊卓的身影,便已经在遥远的江面上变成了两个小点,再快的轻舟,都不可能追上。 唯有轻曼的大逆歌声,在江风里传来。 …… 鱼市外,渭河岸边。 极少走出鱼市的红衫女脸蒙着一层细细的黑纱,远远的看着那两个黑点的离开。 她的身旁,站着那名拄着黑竹杖的佝偻老叟。 听着隐隐约约传来的歌声,她异常平和的声音又细细的响起:“孙叔,看到了没,长陵最大的问题还是心不齐,遇事总是会因为家里人的问题而失手,接着便总有不少人需要背黑锅,为了长陵和大秦王朝的颜面和继续前行而死去,好不容易有个压得住的人,还被自己人杀死了。” 佝偻老叟没有抬头,他也没有说话,只是“荷荷”出声,听上去也不知道是笑,还是哭。 第七十六章 兵者诡道 夜色笼罩长陵,繁星闪耀,山间白霜点点开始生成,就似乎这白霜是洒落下来的星光凝成一般。 丁宁躺在用一些藤条绞成的简易吊床上,却丝毫没有觉得寒冷。 平日里他在梧桐落酒铺里所受的风雪要比这深秋的寒气更为冰冷。 对于韩、赵、魏的许多修行手段,他都有一定的了解,但其中一些非主流的,另辟蹊径的小宗门的修行手段和丹药,他也是没有多少了解。 然而今日里南宫采菽的这颗出自某个小宗门的黄庭金丹,却是给了他极大的惊喜。 他紧闭着眼睛,识念内观,不断的炼化着充盈在他体内的药力。 他体内的血肉之中,也似乎悄然的钻出无数的小蚕,缓缓的吞噬着那些药力中对修行者而言极为不利的驳杂成分。 因为吞噬得极为缓慢,极为轻柔,所以他周身一片安静。 甚至连已经融入血肉,真气里的驳杂成分,都被缓缓的吞噬掉。 随着时间的缓缓流逝,丁宁体内的剩余药力越来越纯净,甚至纯净到了连昔日世间最强的南阳丹宗最上品的丹药都不可能达到的纯净程度。 纯净至极的药气和纯净至极的真气慢慢融合,他气海里的真气变得越来越粘稠,越来越沉重。 从他气海中流淌出的这丝丝真气,穿透了他体内许多原先穿透不过的筋膜,不停的渗入他的骨骼。 这便是第二境炼气境的中品伐骨。 南宫采菽说的没错,这颗黄庭金丹的确足以让一名炼气下品的修行者突破到炼气中品的修为,然而此刻,丁宁的修为进境依旧没有停止。 经过了他体内无数“小蚕”的吞噬,一些原本和驳杂不利药力紧紧结合在一起的有利药力也被清洗出来,这一颗黄庭金丹的药力得到了最大的利用。 此刻他的体内还有不少纯净至极的药气留存。 所以他继续炼化。 变得更加凝炼和沉重的真气,更加的深入,浸润和滋养着原先连识念都达不到的地方。 黑夜渐渐过去。 第一抹晨光落在山端之时,他体内最后的药力也消失殆尽,识念在修行者所说的骨骼内里的髓河前方停留下来。 距离第二境上品换髓,也只差最后的些许距离。 丁宁睁开眼睛,对着刚刚升起的朝阳,大口的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他对自己修为的进境速度很满意,或者说对自己控制的修为进境很满意。 …… 按照规矩,后半夜便可启程赶路,但这并非是决定胜负的第三天,早往前赶出一段没有意义,而且黑夜里这种法阵之中,还不知道隐藏着多少杀机。 所以所有还拥有继续试炼资格的学生,都选择了日出之后行动。 一名青藤剑院的弟子正在烤着一只云雀,他的身旁还放着一些有些干瘪的野桔,这些显然是他为自己准备的早餐。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身体突然僵硬起来,他迅速站起,右手落在了腰侧的长剑上。 “我劝你最好不要拔剑。” 随着这一声清冷的声音,苏秦的身影从一侧的薄雾中缓缓穿出。 “尤其是在我未必想对你动剑的情况下。” 他看着这名青藤剑院弟子,又缓缓的补充道:“如果我记得不错,你应该叫时夏,也是最新近入门的弟子,常山郡人士,用的是青霜剑,只是炼气中品的修为。你能够到达这里,度过这个长夜,表现已经算是不错,但你不可能是我的对手。” 这名面容稚嫩,看上去身形只是比丁宁略高一些的青藤剑院弟子眼中惊惧和震惊的意味更浓。 他在青藤剑院只是最普通不过的一名弟子,一般白羊洞的人能够注意到他的存在,能够记住他的名字已属意外,然而苏秦却是不仅连他的姓名,就连他的出身和修行境界都记得清楚,苏秦的博闻强记,果然和传说中的别无二致。 “我是时夏。”他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口水,竭力让自己冷静一些:“但我不明白苏秦师兄出现在我面前,又不想对我动剑的意思。是苏秦师兄认为我的修为,不值得你出剑?” 苏秦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道:“我的意思是你或许有更好的选择。” 时夏看着因为没有翻面,一面已经烤得有些焦黑的那只云雀,问道:“什么选择?” “按照祭剑试炼的规则,每日里都必须有一场以上的战斗,你今日应该还没有经历过任何战斗。”苏秦淡淡的说道:“我给你的选择,是和我战斗,或是和距离这里不算远的丁宁战斗。你应该明白他只是刚刚炼气,你极有可能战胜他。我甚至可以保证,你能顺利接近他。” 时夏一愣,不可置信的抬头看着苏秦,惊愕的开口:“为什么…” “想让一个人退出有很多种理由,但我想不需要和你过多解释什么。”苏秦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只需要作出你的选择,选择马上败在我的剑下,或者去击败他,获得更多的试炼时光。因为像你们这样的弟子,参加这种试炼的意义,本来便只是要获得更多的经验而已。” “苏秦到底想要做什么?” 还有些睡意未消的谢长胜看着祭剑峡谷中的情形,用力的眨着眼睛,寒声问道。 “这是赶兽之法。” 谢柔看了他一眼,蹙着眉头轻声解释道:“巴郡里的一些猎户狩猎,往往能捕捉到超出他们力量数倍的猎物,便是围了一些山头或者河谷,驱赶一些野兽,有些凶猛的野兽被逼得狭路相逢,便会自相残杀起来。苏秦受了张仪的牵制,自己无法出手,他接下来便选择牵制住张仪,然后逼别人和丁宁去战斗。” 谢长胜顿时脸色一变,忍不住骂道:“此人真是无耻。” “兵者诡道,适者生存。”他身旁的徐鹤山凝重的说道:“这种试炼本身除了实力之外,还是计谋的比拼,苏秦虽然有些无耻,但他的确是和传说中的一样,才思敏捷,转变极快。” 看着越来越和丁宁接近的时夏,谢柔的眉头蹙得越来越紧,但是不知道为何,今日的丁宁,却给她一种和昨日有很大不同的味道。 …… 丁宁也正在嚼着几片桔瓣。 这山林间的野桔树很多,又距离这些野桔成熟的时节不算太远,很多桔子虽然表皮有些干枯,但都在枝头挂着,要采摘到一些十分简单。 只是这种山间的野桔,滋味却不是很好,尤其是在这种清晨,嚼来当水喝,便更是酸涩。 丁宁酸得牙帮子都有些发软的时候,他看到了微垂着头走来的时夏。 他觉得时夏的神情有些奇怪,所以他摸着自己的腮帮,看着缓缓走来的时夏,没有第一个出声。 “我叫时夏,是去年入青藤剑院的学生。”时夏在距离他数丈之遥的地方停下脚步,说道:“我来和你战…但这次战斗,我是被你们白羊洞的苏秦师兄逼来的。” 丁宁顿时微怔。 时夏接着说道:“我知道这不太好,但是我想多些历炼的机会,所以我想在这试炼里面能和更多的人交手,能停留更长的时间…所以我别无选择。” 丁宁微微一笑,真挚的说道:“应该的,换了我,我也会做这样的选择。” 时夏有些感激的看了丁宁一眼,接着说道:“听闻丁宁师弟对于剑经的理解不俗,但来祭剑试炼之前才正好炼气,所以等下交手,我会将力量也尽量控制在炼气下品。” 丁宁越来越觉得这名青藤剑院的弟子有趣,他再度笑了起来,“本来不必,不过你若是这么想的话,我想你可能会获得更多的历练机会。” 时夏觉得丁宁说的这句话他有些不理解。 但是他想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于是他也不再说什么,对着丁宁行了一礼,然后开始出剑。 他的剑通体青色,是一种坚硬的玉质,上面有些看似杂乱而细密的符文。 随着他的真气不断的涌起,这柄剑的剑身上却是开始散发出凛冽的寒意,开始凝出一层层青色的霜花。 丁宁微微的一笑,他也缓缓出剑,剑身上渐渐泛开许多如茉莉般的白色小花,看上去和昨日并无分别。 第七十七章 纯粹剑技的比拼 时夏觉得丁宁这柄残剑在盛开洁白色小花时非常好看,有种异常的凄美。 丁宁的神容平和,也暂时让他忘却了被苏秦逼迫的事情,渐渐觉得这是一场公平的对决。 “请!” 他庄重的出剑。 空气里响起一声清越的破空声,青色的剑光袭向丁宁的胸腹之间。 丁宁横剑,却并未真正的往下挥剑格挡。 因为青色的剑光不像大秦王朝大多数剑经的剑势那么平直,随着时夏的身体和手腕的细微动作,这道青色的剑光在空气里显得有些扭曲,就像一条弯曲的青藤在晃动,剑尖在真正接近丁宁身前之时,已然刺向丁宁胸口上方的颈部。 “这就是青藤剑院出名的缠藤剑法。” 只是看到时夏的出手,谢柔便已轻声的对着身畔的谢长胜说道:“这种剑法的剑势很独特,是旋绕之势,有些像你小时候玩的绕糖棍一样绕来绕去,剑势掌握得纯熟了,到了第五境之上能够使用飞剑时,飞剑也是很熟练的走这种剑势,对手更难把握剑尖或剑锋临身时的真正走向。” 谢长胜神情凝重的点了点头。 就如此刻这一剑,看似刺向胸腹,但剑势一绕却是反而刺向上方,若是对方剑势已然向下做出防范,再发现不对往上,就已经有些慢了。 若是到了飞剑对决之时,哪怕是一个闪念之间的微小时间,便有可能决定生死。 他明白谢柔此刻特意对他说这些,是让他的眼光不要只落在胜负结果上,而是要重点落在这些剑势上。 两人身旁的徐鹤山眉头微挑,眼睛里闪出异光。 因为就在两人说话之间,丁宁已然挡住这一剑。 丁宁的末花残剑往上抬起,横在咽喉前方,竟是十分精准的用剑脊挡住了青霜剑的剑尖。 随即他展开反击。 他一步跃出,和时夏错身而过,残剑随着手臂的挥动,反而急速的朝着时夏的喉部戳去。 时夏也不惊慌,剑身来不及收回,整条手臂却是原地甩动起来,青霜剑抖出一个弧形的剑圈,反切丁宁的手臂。 丁宁手臂微收,剑锋再和时夏手中青霜剑的剑锋相交。 一点火星飘起。 时夏往后退开半步,动作骤然大开开合起来,整柄剑或拍,或甩,在他身旁横来摇去,一时间他的身旁就像长出了数根摇曳不停的扭曲青藤。 丁宁的身前也瞬间充满绵密的墨绿色剑影,这片剑影始终停留在他身前一两尺之地,因为观礼台上听不到这种并不算响亮的两剑撞击的声音,所以给人的感觉,就好像两柄剑在接下来的这十数息时间里都没有真正的接触一样。 然而只是从一层层如金色蒲公英一般不断在空气里绽放的火星,便可以知道两人手中的剑在这短短的十数息时间里在不断的撞击着。 “时夏好像压制了修为,不想在力量上占便宜,现在两者是纯粹剑技的比拼。”谢长胜眉头微蹙,轻声说道。 徐鹤山用赞叹的语气说道:“丁宁的确很不错,青藤剑院的缠藤剑法最关键的还在一个缠字,若是剑身和剑身贴到,很容易被一缠一绕就绞飞出去。尤其时夏手中的这柄青霜剑上的冰霜有冰洁作用,粘附力更强,但丁宁的每一剑都是用剑锋对剑锋,或者剑身对剑尖,即便是应对时夏的拍击剑势,都绝对不给对方剑身和剑身贴到的机会。” “他的这柄剑其实也很不错。”谢柔点了点头,轻声道:“虽有残缺,但真气灌入之后的力量也不弱,剑身虽短,却很适合野火剑经这种繁杂绵密,在短距离之内快速做变化的剑势。” “我收回这是一柄破剑的说法。”谢长胜凝重的看着丁宁的施剑,说道:“但是丁宁现在全然防守,他如何能获胜?” 徐鹤山沉声道:“只要有足够的耐心,只要自己不犯错误,对手便有可能犯错。” 时夏眼中的尊敬越来越浓。 看着丁宁无比宁静的眼神和反而变得越来越精准和纯熟的剑势,他都甚至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炼剑对象。 他知道必须用出更强的剑势,才有可能战胜丁宁。 他深吸了一口气,再次递出手中剑的同时,他一直暗中蓄势的左手以惊人的速度敲击在了青霜剑的剑柄上。 一股劲气沿着剑柄,贴着剑身炸开。 喀的一声轻响。 青霜剑上结出的霜原本已经越来越厚,变成了坚硬的霜壳。 现在这些霜壳裂了开来,如四五片锋利的剑片,往前激射而出。 这些霜壳薄而锋利,不比之前何朝夕卷起的那些落叶,若是被任何一片霜壳刺中,都和被一柄真正的薄剑刺中全无分别。 观礼台上许多人瞳孔剧烈的收缩。 这一剑显然便是胜负的关键。 丁宁的脸色依旧平静。 嗤嗤嗤嗤…数声急剧的轻响。 他手中的末花残剑急剧的扫过这些霜壳。 他并没有用多少力,剑势只是追求快。 因为这些轻薄的霜壳虽然锋利,但很脆,很容易碎。 所有激射向他的霜壳在一瞬间碎裂开来。 在下一瞬间,他的口中却是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厉喝,他的剑横了过来,狠狠拍在了刺来的青霜剑的剑身上。 时夏微微一滞,之前都是他逼着丁宁和自己剑身相交,此时他没有想到反而是丁宁会用这样的剑势。 他心知不对,也瞬间一声厉啸,体内的真气急剧涌入剑身,青霜剑的剑身上再度涌起一层冰霜。 噗的一声,双剑上附着的真气撞击,爆开一蓬夹杂着无数细霜的气浪。时夏极其熟练的拧身,转腕,就要将丁宁手中的剑绞飞出去。 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丁宁再上半步,他紧绷着身体,死死的握着剑柄,并将身体的重量都压了上去。 时夏只觉得自己的剑身上好像压了一块巨石,根本翻转不动。 嗤啦一声,就如刨冰一般,丁宁的剑身,却是已经顺着他的剑急速的切了下来,切得他剑身上刚刚结出的一层厚霜尽皆飞散。 蓬蓬的青色飞霜喷在了时夏的衣上,脸面上,一时间,时夏的眉毛和头发都变成了青色。 时夏心中寒意顿生,拼命抽剑往后飞跃。 丁宁的剑和他的剑身脱离,但瞬间却是一震一拍。 只是这一震一拍,无数真气形成的细白色小花和青色的冰霜骤然加速,一股水流般冲击在时夏的脸面之上。 时夏眼睛不由得闭上。 只在这一瞬间,他感觉到一道冰冷的剑意迅速的朝着他的小腹袭来。 他一声厉喝,挥剑朝着那道冰冷剑意后方斩杀。 然而那道冰冷的剑意却是又急速的缩回,瞬间又至他的左肋。 时夏强行睁开眼睛,剑身再摆。 然而他只看到只有一片细白色小花在朝着他的左肋部前行。 丁宁手中那柄墨绿色的残剑,却是收敛了所有真气,像一道阴影无声无息的在空气里前行,已至他的右肩。 他的瞳孔剧烈的收缩,身体骤然僵硬。 啪的一声轻响。 丁宁手中这柄墨绿色小剑只是在他的肩头拍了一拍,便收了回去。 然后丁宁退后一步,持剑不再进击。 呼的一声,观礼台上,很多人这才呼出了一口气。 一片欢呼声在白羊洞弟子聚集的地方响起。 “想不到这样还能胜。” 谢长胜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可以肯定,换了自己,方才未必能躲得过时夏那一击,更不用说发动如此酣畅淋漓的反击,直接制胜。 徐鹤山和谢柔沉默不语。 虽然心中都是希望丁宁能够获胜,但是丁宁在这种纯粹剑技的比拼之中,以如此完美的表现获胜,依旧给他们的心里带来了极大的冲击。 时夏的大脑也有些空白,他有些不能相信丁宁竟然这样就击败了他,但是在数息之后,他回过了神来。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右肩。 他很清楚方才丁宁那一剑若是顺势斩下,即便不用任何真气,也足以卸下他这一条右臂。 “我败了。” 他心悦诚服的对着丁宁躬身行礼,“丁宁师弟你的剑术精妙,常人无法企及。” “狄院长,丁宁的表现是否能令你满意?” 观礼台上,披了一条薄毯的薛忘虚抚须微笑,对着一侧的狄青眉说道。 狄青眉想要保持平静,但是他眉头却是忍不住颤抖,最终脸色一片铁青。 “不要这样难看的脸色。” 然而薛忘虚却是平和的看着他,认真的轻声道:“不管你对我有什么看法,毕竟白羊、青藤合一,将来我和你,或许都会因为出了这样一名弟子,而脸上平添许多光彩。” 狄青眉心中陡然一颤,他霍然转头,看向薛忘虚。 薛忘虚淡淡的一笑,却抬头望向天空的白云,有些感伤的轻声道:“白羊洞注定不复存在,你越是牵挂这门户之争,反而越是提醒别人白羊洞还实质性的存在着。你应该换个位置想想,丁宁是我的学生,但同样也可以是你的学生。” “若是心胸不阔,连这一片天空都容不下,又岂能容下这些山,又岂能搬来远处的山?”顿了顿之后,薛忘虚淡淡的说了这一句。 狄青眉的心脏骤然急剧的跳动起来,双手都开始不住的颤抖。 (今天晚上在赶路途中,没办法更新,所以早起码字先赶出了这一章~~看书愉快) 第七十八章 被吓到的师兄 狄青眉不是凡物,薛忘虚的那一句话,给已然在第七境的门口徘徊了很多年的他许多感悟。 他双手不断的震颤着,用不可置信的语气轻声问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你不要忘记,不管是白羊洞还是青藤剑院,首先都属于大秦王朝,你我不管是什么身份,都首先是秦人。”薛忘虚看了狄青眉一眼,平和的说道:“陛下和皇后能够容我和我师兄,是因为知道我和我师兄会首先将自己放在秦人的位置。在必要的时候,我们的剑始终会朝着大秦王朝的敌人。至于修行,到了我这样的年纪,不会害怕被谁追上或者超越,我的敌人只可能是自己和自己的年纪。” 狄青眉的双手更加剧烈的震颤了起来。 他感到衣袍下的自己很渺小,他感到看着远山的薛忘虚好像和上方的天空以及远方的远山连成了一体,分外的大。 “薛忘虚,我的确不如你。”当他的双手不再震颤时,他低头轻声说了这一句。 “那却未必。”薛忘虚依旧平静的说道:“我的路已快到尽头,但你的路却还远,将来如何,只看你自己怎么走。” 祭剑峡谷里,输的心服口服的时夏伸手摘下腰畔挂着的令符,就要递给丁宁。 “好香。” 但就在这时,丁宁却是抽了抽鼻子,说道:“你闻到了没有?” 时夏一怔,他用力的吸了几口气,仔细的感觉之下,才感觉到似乎的确有阵烤肉的香气隐隐传来。这绝对不是他刚刚那只已经烤焦了半边的云雀,而是那种油脂很足的肉烤熟之后才会散发出来的香味。 “你难道想过去看看?” 看着丁宁的神色,时夏忍不住好心的提醒道:“那可能是个陷阱,而且你今日已经胜了我,只需要赶到指定区域便可以过关。” 丁宁轻笑了起来,道:“虽然吃了几颗野桔,但空腹吃这种酸涩东西,却是不停的冒酸水,难受的很,也必须要有些结实的东西填肚子,才能有足够的体力。” 时夏始终把自己和丁宁放在弱者的地位,他根本没有想到丁宁反而会决定闻香主动找对手,想到接下来等待丁宁的可能又是一场恶战,又想到方才丁宁和自己战斗时表现出来的精巧至极的剑势,他的眼神骤然热切起来,忍不住便脱口而出:“丁宁师弟,我可以跟着你过去看看么?” 丁宁看了他一眼,微笑道:“我没有什么意见,只是不知道你们青藤剑院的师长会不会有什么意见,毕竟这种试炼禁止两人同行。” 时夏如梦初醒般将身上令符先丢给了丁宁,说道:“我先认输退出便不算同行了,若是有师长要令我马上出谷,我便请求他宽限些时间,毕竟现在赶回上方观礼台会耗费不少时间,可能会错过不少东西。” 丁宁微微一笑,也不多说,开始不断的朝着香气飘来的地方前行。 时夏生怕距离丁宁太近被说是对试炼有所影响,所以他只是远远的跟着丁宁,连绕了数道藤墙之中,他的心中越来越吃惊,因为直到此时,他才终于闻到清晰的香味在风里传来。 丁宁的嗅觉,似乎比他灵敏了至少数倍。 …… 丁宁的前方,出现了一些桔红的色彩。 只是那些桔红的色彩很浓艳,和过了时节的野桔的干枯和暗沉不同,却是一株野柿子树。 看着那些表皮上还挂着一些淡淡白霜的,正好已然熟透了的柿子,丁宁满意的笑了起来,对着树下的那人颔首为礼,说道:“长陵都说霜打的红柿甜如蜜,我往年也最爱吃这种柿子,叶名师兄倒真是会找地方。” 挂了不少红柿的野柿子树下坐着的那人身穿白羊洞院袍,比丁宁看来要大四五岁的样子,正是丁宁一开始进白羊洞时,在白羊洞山门口等候接引他的叶名。 此刻他坐在野柿子树下的一块山石上,烤着一只野猪腿,火堆旁还放着那只被切了一条腿的黑色野猪。 这真是一副丰衣足食的悠闲景象。 然而听到丁宁这么说,叶名却是一副愁眉苦脸,不知如何开口的模样。 走得近了些,看到他脸上这样的神色,丁宁又笑了起来:“你该不会也是被苏秦师兄逼迫,故意在这里等我的吧?” 叶名顿时愕然:“丁宁师弟你怎么知道?” 丁宁点了点身后的薄雾之中:“因为有了先例。” 叶名这才隐约看清那里有一名青藤剑院弟子,不由得怔住。 “他叫时夏,青藤剑院弟子,我胜了他,他跟我过来看看。”丁宁很直接的说了这几句,然后揉了揉肚子,看着叶名手里烤得金黄的那条野猪腿,认真的说道:“我现在的肚子很难受,叶名师兄要么先请我吃些东西再说?” 叶名眼中惊讶的光芒更浓,但是马上又有些犹豫。 “这难道也是苏秦师兄猎到的?不过这有什么关系,无论等下是你胜出还是我胜出,难道他在接下来的试炼里还会对胜出的人手下留情么?”丁宁撇了撇嘴,看穿了叶名心中的想法一般,道:“吃他条烤猪腿又算什么?” 叶名想了想,展颜道:“有道理,丁宁师弟请。” “这山间的野猪肉果然很香,师兄烤肉的手艺很好,只可惜缺少了些盐,只能用这柿子来调调味了。” “一边是热烫油腻,一边是生寒鲜甜,你一口肉一口柿子的,小心拉肚子。” “无妨,何朝夕吃了很多生肉都不会拉肚子,他的例子告诉我,剧烈运动可壮肠胃之气,反正等会要和师兄战上一场,正好。” “何朝夕?你见过何朝夕?” “是啊,他输给了我,苏秦师兄没有和你说过么?” “……” 叶名的眉头缓缓的皱起,他看着已经足足切掉了小半条猪腿的丁宁,脸色越来越严肃,终于忍不住道:“丁宁师弟,我知道你天赋非凡,但做人需要诚实,你年纪轻轻,怎么就想到编造这样的谎话来吓唬我了,你以为这样便会吓到我么?” 丁宁抬起了头,他的目光从自己手里的半个野柿子上移开,落到了叶名严肃的脸上,他无奈的说道:“叶名师兄,我说的是真的。” “还不知悔改。”叶名脸色越发难看起来,他放下手中的一段猪骨,缓缓站起,“既然这样,那就让我看看师弟你的剑到底强到了何种程度。” 丁宁认真的看着他抗议道:“我还没有吃饱。” 叶名深吸了一口气,道:“吃太饱不好,而且按照你的说法,还有人等着看你的战斗。” 丁宁擦了擦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叶名师兄,其实我现在身上的院袍就是何朝夕的。” “不知道你从哪里扒了一件这样的青藤剑院院服过来,但你以为这就能吓到我了?”然而让丁宁没有想到的是,叶名闻言反而更加恼怒,喝道:“你难道觉得我能相信你能将何朝夕打倒在地,还按着他扒下了他的外袍?” 那画面太美,丁宁不敢想象。 所以他只能很不情愿德站了起来,走向一侧的空地,无可奈何的拔出了末花残剑,对着叶名道:“叶名师兄请。” 叶名沉着脸拔出了背负着的长剑。 知道丁宁修的是以守为主的野火剑经,他也不多言,身影一弹,一剑便走中线,斜往上刺向丁宁的胸口。 这一剑异常简单,他的剑也是最普通的大秦黑铁直剑,唯有正中间剑脊上有一条平直延伸至剑锋的符文。 这一道符文,只能让运行其中的真气化成剑气从剑尖冲出,不如别的剑玄妙。 然而此刻他的这柄剑,却是很合他这一剑的剑意。 在距离丁宁的胸口还有数尺之时,嗤的一声爆响,一股白色的剑气从剑尖冲出,像一只陡然伸出的白羊角,随着上挑之势,甚至带起了一些弧度,顶向丁宁的下颚。 叶名修的是白羊洞最正宗的白羊剑经。 这一剑便是很出名的“白羊挂角”。 丁宁想了想,他想到了最快击败叶名的可能。 所以这一瞬间他往后跨出了一步。 然后他用尽全力,体内的真气狂涌而出,涌入他手中的末花残剑里。 布满许多细微裂纹的墨绿色的剑身中发出了许多丝丝的声音,细小的白色花朵瞬间布满了整个剑身。 然后他挥剑,硬磕这只白羊角。 远处观战的时夏呼吸微顿,他直觉此时有些不对,但他还没有时间去想,丁宁的剑已然和那一只挑起的白羊角相撞。 轰的一声爆响。 丁宁明显有些无法抗衡,后退一步。 叶名的长剑一时僵在空中,他有些茫然,但感受到飞溅出来的那些细小白花的气息,再感受到还在自己长剑上震荡的力量,他终于明白了过来。 刚刚十数息之前,他还说丁宁是用何朝夕故意吓他,他不可能被吓到,然而在这一瞬间,他却是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张大了嘴,不能理解的叫喊了起来:“怎么回事?怎么会到了炼气中品之上的修为!怎么会到了接近炼气上品的修为!” 第七十九章 不平 丁宁踏前一步,飞散着细小白花的残剑切向叶名的手腕。 因为先前被震退一步,所以丁宁的这一剑反击并不算快,然而因为叶名太过震惊,所以叶名的动作便显得更为迟钝。 他想要收剑,但在这一瞬便发现丁宁的剑锋已经切向他的五指。 极短的距离之间,他已经来不及做出更多的变化。 所以他只有松手,弃剑。 丁宁的剑锋敲击在他这柄剑的剑柄上,让这柄剑往一侧飞出,彻底脱离叶名的掌控范围。然后他顿住了身影,没有再进击,只是歉然的看着叶名,说道:“不好意思,叶名师兄。” 因为太过震惊,所以叶名甚至没有太在意丁宁乘着自己失神击败自己的事实,他瞪大着眼睛看着丁宁,再次问道:“丁宁师弟,你明明才刚刚破境,怎么现在的修为已经接近了炼气上品境界?” 丁宁可以理解他的这种情绪,平静的解释道:“南宫采菽赠了我一颗丹药,我在对敌何朝夕的时候吞服了,所以才有这样的修为进境。” 真的战胜了何朝夕? 南宫采菽和丁宁应该只是在经卷洞修行的时候正式结识,两人之间竟然有了这样的交情,竟然连这样可以提升修为的丹药都赠给了丁宁? 叶名开始相信丁宁先前说的话是真的,他呆呆的看着丁宁,忍不住说道:“怪不得你不加犹豫的便拒绝了谢柔,原来是有南宫采菽这一层关系。” 听闻此言,丁宁顿时苦了脸,说道:“叶名师兄你的思绪和考虑的方面太过跳跃,你这样真的让我没有办法和你好好交谈。” “我到此刻才明白了你说的那句话的意思。” 时夏走到了丁宁的身侧,对着丁宁认真的行了一礼,轻声道:“我先前和你交手时说,我会尽量将力量控制在炼气下品,你说我若是那么想,就会获得更多的历练机会。原来你的真正修为早已在我之上,若是双方都出全力,你会很快很轻易的击败我。但你也故意将力量压至炼气下品和我战斗,和我纯粹剑技之间的较量,让我学到了很多东西,所以我必须感谢你。” 丁宁平静的说道:“我会做那样的选择,只是因为你先做了那样的选择,所以你不必谢我。” 时夏再次躬身行礼,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你就凭剑技胜了他?”一旁的叶名看着离开的时夏,又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丁宁师弟,只是一个月的时间,你到底是怎么修炼的?” “师兄,你的问题实在太多了,我一时没办法和你解释啊,不如你到观礼台之后,再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吧。”丁宁实在是有些受不了了,对着叶名伸出了手:“令符拿来!” 就在距离丁宁和叶名战斗处不远的地方,两株挂满藤蔓的老松顶端,张仪和苏秦分别凝立着。 “师弟,丁宁小师弟的确是那种万中无一的天才,我们做师兄的,理应全力帮扶他才对,怎么能反过来处心积虑的对付他呢?” 看着叶名交出身上的令符离开,张仪转过头来,苦口婆心的看着面寒如水的苏秦劝说道。 苏秦冷淡的看了他一眼,身影一动,掠下老松,就要离开。 张仪终于有些着恼,顿了顿脚,他脚下的老松顿时被震出无数枯针,嗤嗤的飞出。 “苏秦师弟!你到底如何想法?”他怒声道。 苏秦转身看了他一眼,冷笑道:“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你应该明白,我苏秦做事,从来没有半途而废过。” “不要想着再驱赶什么人去和丁宁小师弟战斗。”张仪整个人从老松顶端飘起,落在了苏秦身侧不远处,一字一顿道:“我绝对不会允许你这么做。” 苏秦眉头挑起。 张仪看着他,面色坚毅的接着说道:“只要你再有这样的举动,我便会出手。” “拼着自己也可能无法最终获胜,也要保住他么?”苏秦沉默了片刻,微讽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再让他多留一天好了。” 感受着苏秦话语中不可回转的意思,张仪的眉头不由得深深皱起。 苏秦转身离开。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靴底的落叶,看着因为自己的落足而深陷泥中,最终会变得和泥土混杂在一起,变成泥土一部分的那些落叶,嘴角浮现出更多的冷意。 对于丁宁,对于门内这些师兄弟,他和张仪在本质上便有不同的看法。 张仪说要互相帮扶…然而在他的眼里,在这修行者的世界里,只存在两种可能,踩人或者被人踩。 若是不能踩着人往上走,便只有像这些被踩入泥土里的落叶一样,慢慢腐烂,变成最平庸最不起眼的一部分。 越是显眼,越是不凡的人,例如张仪、丁宁此种,越是要及早的踩下去。 他嫉才,却并不害怕和这些人为敌。 因为若是连对手的天赋都畏惧,今后还有什么勇气去战胜更强的对手,跨越修行途中那些危险的关隘? 四道狼烟燃起。 苏秦慢慢走向那四道狼烟燃起的区域。 …… 同一时间,一名看上去面貌并不出众,低调沉默的青藤剑院弟子也在缓步朝着狼烟燃起的方位前行。 他的右手时不时的伸入怀中,触碰着那一柄用布包着的小剑。 剑身上散发出的气息,让他的身体里不时涌起暖意,甚至让他忘记了饥渴。 他便是墨尘。 突然之间,他停顿下来,他前方的薄雾里,走出了一条同样身穿青藤剑院院袍的学生。 这是一名身材很高大的少年,他的背上是两柄剑柄都是金黄色的长剑。 “墨师兄,对不住了。” 看着正对面的墨尘,这名少年歉然的行了一礼,双手拔出了背负的两柄长剑,“今日里我还没有过战斗,而且墨师兄你也应该知道,现在的对手越来越少,实在是不容易找到。” 墨尘当然认识这名少年。这名少年是厉丹霞,青藤剑院除了何朝夕之外,最有希望进入最后前三的人。他的修为虽然没有何朝夕和张仪等人高,但却也已破了第二境,踏入了真元境。 知道这是一名凭借自己的真实实力不可能对付得了的对手,墨尘深吸了一口气,右手伸入怀中,紧紧的握住了那柄小剑的剑柄,然后也对着对面的厉丹霞行了一礼,轻声道:“厉师弟,对不住了。” 厉丹霞微微一怔。 他以为是墨尘心情太过沉重和失落,所以说错了话,他便有些尴尬的轻咳了一声,也不再多说什么,扬起手中的双剑,做了一个请对方出手的姿势。 墨尘抬起了头。 他的心脏如鼓般跳动了起来,眼睛里闪耀出前所未有的光亮。 这异样的目光,让厉丹霞的心中瞬间涌起强烈的不安。 墨尘深深吸气,从气海里流淌出来的一股真气,毫无保留的尽数从他的指掌之间涌出! 厉丹霞的瞳孔剧烈的收缩。 包裹着小剑的布匹瞬间被墨尘的真气撕成粉碎,在银白色小剑暴露在空气里的一瞬,充斥在小剑周围的真气便瞬间被密密麻麻的符文吞噬进去。 轰的一声轻爆。 银白色小剑上发出无数耀眼的光芒,无数光丝像雪白的蒲公英一样飘起,迅速膨胀的气息,甚至一时间震散了墨尘扎着的发带,让他黑色的长发往后尽情的飘舞。 这一刹那,这名面容方正,平日里低调沉默不起眼的青藤剑院学生,却散发出令人心悸的魔性。 厉丹霞下意识的吞咽了一口口水。 感受着对方剑上散发的可怖气息,他体内的真元也毫无保留的灌入他手中的两柄长剑之中。 他的两柄长剑的剑柄是金黄色的,剑身却是赤红。 随着他的真元灌入,一片片金色和赤红色光霞混杂在一起,两柄剑便真的就像两条燃烧的晚霞。 墨尘整个人飞掠起来,一剑朝着这两片晚霞斩出。 他这一剑斩出之时,脑海中出现了无数画面。 他看到墨候府的人完全无视他存在的走过,他看到安城墨家的人在省吃俭用的度日,看到自己在离开安城出发来长陵时,无数人期待的眼神。他看到了自己在长陵四处碰壁,根本无法通过很多心仪的学院的考核,他看到墨府的阴影笼罩在身上,他看到自己无助的往安城的家里写信,看到安城家里的人求来了数株原本用以家中老人延寿的干枯药草,用玉盒装饰,送入了长陵某位大人物的家中。他看到自己最终进入了青藤剑院,但碌碌无为。 最终他眼前的画面便是这柄散发着无数雪白色蒲花的小剑。 他的心中充满了不平。 他想要一剑斩尽那些不平的画面。 飞舞的雪白蒲花和燃烧的晚霞终于相遇。 厉丹霞眼中所有晚霞的颜色瞬间消散,只看到无数白色蒲花飞来。 他的呼吸彻底停顿。 一股巨大的力量涌来,他手中的两柄剑全部从中折断,飞旋而回的剑身,反而斩在了他的身上。 两条鲜血从他的身上飞洒出来。 在接下来的一瞬间,他不可控制的连退十余步,颓然的坐倒在地。 第八十章 彻底了断的时刻 观礼台上一片哗然。 谢长胜震惊的转头看着谢柔问道:“姐,他这是什么剑?” “剑气如雪如蒲花…只是真气境却激发出比真元境下品还强的力量,这只有可能是雪蒲剑。”谢柔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说道。 谢长胜和徐鹤山互望了一眼,都动容道:“大楚王朝神匠工坊姬天雪打造的雪蒲剑?” 谢柔再次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着两人,说道:“相比这柄剑的威力,我更想知道这柄剑为什么会在他的手里,会出现在这里。” 谢长胜和徐鹤山的目光顿时停留在了前方不远处端木炼的身上。 雪蒲剑在大楚王朝都是名剑,神匠工坊本身又是宫廷御造工坊,唯有真正的皇室子弟,才有可能会得到这样的名剑。 端木炼的眼睛里此时却是也充满了绝对的震惊。 这场试炼已经给了青藤剑院太多的意外,他当然也不知道墨尘这样平凡的弟子手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一柄剑。 “这不公平。” 一个沉重的声音响起。 众人转过头去,却发现此刻庄重出声的人是平日里极少话,只是抓紧时间修炼的何朝夕。 “这不公平。” 迎着众人的目光,何朝夕又重复了一遍那四个字,然后看着端木炼说道:“光是这柄雪蒲剑本身的力量,就足以击败参加祭剑试炼的绝大多数人。任何人拿着这柄雪蒲剑都是如此,这都已经和修行者本身的实力无关。” 端木炼知道何朝夕说的是事实,尤其是在祭剑峡谷这种地方,别的真元境的修行者在体内真元消耗之后,根本无法补充,然而此刻拥有雪蒲剑的墨尘,却始终可以迸发出真元境的力量。 但祭剑试炼的规则对于这方面没有规定,且事实上每个人所带的剑都有些不同,有些人的佩剑也有着独特的妙用,也有高下之分,只是没有像墨尘手里的剑这么惊人而已。 所以端木炼一时无法决断,他转头看向观礼台一侧的薛忘虚和狄青眉。 “你什么看法?” 只是隔了一夜,狄青眉的眼眉之间便少了几分戾气,多了几分平和,他轻声的问薛忘虚。 薛忘虚看了他一眼,笑了起来:“我的看法应该和你一致。” 狄青眉点了点头,转身看着决断不下的端木炼,缓声道:“无妨。” 何朝夕一愣,他张了张口,就想要出声,然而狄青眉的目光却是已经落在了他的身上,接着说了下去:“规矩就是规矩,已然定下的规矩不能改,而且即便墨尘拥有这样的剑,我也可以肯定,这峡谷里还是有人能够战胜他。且墨尘既然拥有了这样的一柄剑,那便代表着他的面前比起别的人有了更广阔的天地。若是这样的弟子最终能够在三个席位之中占得一席,我也认为是好事。祭剑试炼的奖励,对他也会有很好的帮助。” 观礼台再度沉寂了下来,所有人咀嚼着狄青眉的话,渐渐觉得站在一名宗主和为整个剑院前途考虑的立场,此刻狄青眉的决定没有任何的问题。 何朝夕的眉头缓缓的松开,他对着狄青眉微微躬身行礼,不再发表异议。 …… 黑夜再次祭剑峡谷。 祭剑峡谷里再次变得一片安宁。 在黑夜里最寒冷的时候,许多观礼的学生却都不约而同的起身,再次汇聚在数个观礼台上。 一条标志着可以出发的狼烟燃起,许多火星在浓厚的烟气中袅袅上天,显得十分美丽。 一名青藤剑院的弟子开始非常快速的在黑暗里奔行。 这已是最后一日。 按照祭剑试炼的规则,只要谁能最快到达祭剑峡谷的出口,获取放置在出口处的一枚青脂玉珀,便是最终的获胜者。 这种试炼,自然也需要智谋。 所以这名青藤剑院的弟子在日间进入指定区域之前,已经多赶了很多路,勘查出了一条至出口方位十分安全的路线。 虽然这名青藤剑院的弟子在日间多耗费了许多体力,此时极其疲惫,但是他却充满信心,认为自己绝对可以最快的赶到祭剑峡谷的出口处。 然而他奔行了半炷香的时间,眼看着距离祭剑峡谷已经不远,他却是骤然停了下来,眼中全是震惊而不能理解的神色。 在日间,他此刻的面前本应该有一条通道的,然而此刻,他面前的通道消失了,只有一道看上去异常厚实的藤墙。 他在呆了数息的时间过后,往前走近了些,想要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错。 也只是这几步的距离,他面前这道沉寂的藤墙骤然动了,随着无数嗤嗤的喷气般的声音,数十根藤蔓同时射出。 这名青藤剑院弟子一声骇然的惊呼,剑光挥洒之间,当当当当连续爆响,一蓬蓬火星不断涌出。 这攻向他的数十根藤蔓,竟然全部都是那种表皮坚硬如铁的粗藤! 他手中的剑在一息的时间里便被磕开,在他绝望的目光里,数十根藤蔓同时涌到他的身上,将他直接包裹成了一颗粽子。 一名青藤剑院的师长从上方飘然落下。 缠绕着这名青藤剑院弟子的藤蔓如流水般重新散开,接着这名青藤剑院的师长带着这名已然失去继续争胜资格的青藤剑院弟子离开。 只是数十息的时间过后,刚刚平静下来不久的薄雾一阵涌动,苏秦颀长的身影不急不缓的显现出来。 他停留在这名青藤剑院弟子一开始顿住的地方,凝视着这面白日还未出现的藤墙。 确定这一面藤墙完全封堵住了所有通往峡谷出口的通道,又感知到这面藤墙里所有藤蔓内天地元气缓慢的流失速度,他便彻底安心了下来,盘腿坐下,然后闭目休憩。 几乎同一时间,丁宁也到达了这面藤墙的另外一处。 他比苏秦还要更清晰的感觉到周围的天地元气的变化,他甚至感觉出来这面藤墙平直的朝着两端延伸,就像和两侧的山体连成了一体,且按照这些藤蔓里天地元气的流散速度,这面藤墙在明日正午之前不会消失。 所以他也在附近挑了一块干净的大石躺了下来,闭目睡觉,等待日出。 …… 天空渐渐放亮。 黑暗渐渐淡去,当第一抹曙光落入这片山谷时,所有在观礼台上还醒着的学生几乎同一时间发出了一声惊呼。 这些惊呼也惊醒了那些沉睡中的学生。 然后这些被惊醒的学生也第一时间发出惊呼。 所有的淡青色薄雾已然开始消散。 绝大多数原本郁郁葱葱的藤蔓,也开始变得枯黄,所有的叶片开始掉落。 整个祭剑峡谷骤然开朗,变得清晰异常。 唯有那条宽逾数丈,像城墙一样平直的藤墙依旧存在着,横亘峡谷两端。 而这条几乎密不透风的藤墙面前,一共只剩下了七条身影。 丁宁、南宫采菽、张仪、苏秦、墨尘,除了这五人之外,还有两名也是青藤剑院的学生,分别名为柳仰光和慕留年。 从上往下看,这七人错落的分布着,也是随着周围藤蔓的凋零,才刚刚彻底看清楚周围人的所在,然而其实所有人都相距不远,其中最近的,只不过相距十余丈。 “看来已经到了彻底了断的时候。”丁宁伸了个懒腰,看着周围的这些人,脸色依旧平静。 “终于到时候了。”苏秦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莫名的冷笑。 他的目光扫过所有人,最终停留在墨尘的脸上。 然后在其余所有人还没有动作的时候,他第一个动作,走向墨尘。 “他想做什么?” 这是一场对于所有观礼的人而言分外具有视觉冲击力的日次,刚刚从震撼中回过神来的许多人看着苏秦的举动,忍不住纷纷出声。 “先对付掉在他眼里最弱的一个,这样连他在内,便只剩下了六个。”已经许久没有出声的顾惜春清冷的说道:“张仪、丁宁和南宫采菽三人显然是同一阵线,他对付掉他眼里最弱的一个之后,便应该会以此来游说另外两个和他同一阵线。” 谢长胜和徐鹤山互望了一眼,两人虽然都对顾惜春有些厌恶,但此刻他们却都觉得顾惜春说的是对的。 “只可惜墨尘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软柿子。” 谢长胜欣喜了起来,忍不住轻声的说道。 然而事情却并未像他期待的那样发展。 看着缓缓走向自己的苏秦,墨尘沉默的抬头,然后他握紧了银白色小剑,开始朝着内里涌入真气。 一股澎湃的气息再次从他手里这柄小剑中涌出,将他的黑发再次吹拂得往后全部散开,如无数魔物在空中扭曲飞舞。 苏秦瞬间顿步,眼睛里闪现出异样的寒芒。 “我想先和丁宁战斗。”墨尘看着他寒光闪动的眼眸,轻声而异常坚定的说道。 苏秦微怔,随即嘴角扬起,淡笑道:“那可真是妙极。” 第八十一章 师兄,来战 墨尘微愕,从苏秦脸上的笑意看出了些什么。 苏秦却已然转身,他的目光落在了柳仰光和慕留年的身上,然后他走向了慕留年,微微一笑,道:“请。” 慕留年的面容骤寒,一侧的柳仰光却是面容微白。 他们震惊于刚刚墨尘手里雪蒲剑的力量,也想不明白在这种情形下,苏秦直接寻人挑战是什么意思,因为在他们看来,越是急着出手的人损耗越大,往往战不到最后。 “张仪师兄。” 丁宁的目光从墨尘手中的雪蒲剑上收回,他蹙着眉头对着张仪轻声道:“你要出手的话,现在就可以出手了,如果让苏秦把慕留年解决掉,他接下来肯定会和墨尘、柳仰光一起对付我们。我们三人怎么看都是偏弱,柳仰光也应该不会拒绝苏秦的邀请。” 张仪面色微苦,轻声道:“苏秦师弟现在是对付外人,我又怎么能先出手对付他,若真是如你所言,那我接下来竭尽全力一战,看看能不能保你便是。” 丁宁一呆,无奈的看着他,认真的说道:“张仪师兄,你这可真的是妇人之仁。” 张仪转头也看着他,诚恳的说道:“同门弟子仁义友爱为先,我身为大师兄,不管别人做不做得到,我必先做出表率。” 丁宁看着他,又想到了曾经的某个人,他沉默了下来,再想起自己梧桐落酒铺家里的那一面墙。 …… “你应该明白我此时为什么找上你。” 看着身前一时没有动作的慕留年,苏秦说道:“因为你比其他人弱。” 他的声音虽然平淡,然而却能瞬间挑动人的怒火。 慕留年的眼眸瞬间燃烧了起来。 铮的一声轻响,他的剑已然出鞘。 他的剑身也异常平直,然而随着他五指在剑柄上收紧,剑身上却是一阵轻响,弹出许多弯刺。 他的剑看起来便瞬间变得像一根鱼骨。 这便是雁门郡独有的鱼脊剑,每一根弯刺在战斗时,都有可能锁住对方的剑,让对方的剑无法依势而行。 没有任何的停留,慕留年手中的这柄鱼脊剑瞬间化成数十道剑影,朝着身前的苏秦笼去。 这数十道剑影都是鱼脊剑在空中急速刺击时留下的真实影路,而且都留有真正的剑气,完全就像是一柄柄真实的剑在空中飞来。 然而面对这些剑影,苏秦只是微讽的一笑。 他的左手挥动,一股浑厚的真元涌入他手中的剑柄。 紫色的长剑挥出。 只是一道紫色的剑影,但迎面而来的数十道剑影皆碎。 慕留年一声厉声长啸。 他体内的力量毫无保留的全部涌起,在他真实的剑身和苏秦手中的长剑相交的一刹那,他剑脊上的几根弯刺锁住了苏秦的剑身。 然而当的一声爆响,他只觉得手中一热,即便锁住了苏秦的剑身,手中的鱼脊剑依旧被一股无法抗衡的力量带向身体的一侧。 苏秦淡淡的一笑,随着一股真元的再度涌入,他手中长剑急速的弯曲,一道弯月形的剑光,直切入慕留年的怀中。 慕留年此时才骇然的发现,自己虽然锁住了苏秦的剑,但真实的情况却反而像是苏秦锁住了自己的剑。 看着切入自己怀中的剑光,他呼吸停顿的松手,往后飞退。 即便如此,他的胸口还是涌出了一道血光。 看着这惊人的一剑,墨尘将雪蒲剑的剑柄握得更紧,柳仰光的脸色却更为苍白。 “他真的很强。” 南宫采菽深深的呼吸着,她看着已然真的像一根鱼骨般从苏秦的长剑剑身上滑落,坠进下方泥土里的鱼脊剑,她沉声问张仪,“他手里这柄长剑到底是什么剑?” “苏秦师弟这柄剑叫紫苏。”张仪看着她和丁宁,凝重的说道:“配合他主修的风柳剑经,他的剑便真的就像风中的柳条一般,柔软而万千变化。而且现在的苏秦师弟柔中有刚,比起前些年又有了很大的进步。” “我不会对你出手,因为最后的胜者可以有三人。”苏秦收剑,看着一侧脸色苍白的柳仰光,缓缓的说道:“我知道你的仰光剑不错,而且你的姓名里有个柳字,我所修的剑经也有个柳字,我们也算是有缘。你可以和我、墨尘一起并肩战斗。只要我们能够战胜张仪、丁宁和南宫采菽,我们便是此次祭剑试炼的最后胜出者。” 柳仰光的身体一震。 他不由自主的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苍白瞬间就变成了异样的红晕。 “最后的胜利和青脂玉珀,比起任何言语都要有诱惑力。看来一切真被你不幸言中。”南宫采菽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张仪师兄,你去对付墨尘,我去拖住苏秦。丁宁你去对付柳仰光。只要张仪师兄能够击败墨尘,我能够拖住苏秦,如果丁宁你能够直接击败柳仰光,那你们三人便已经是最后的胜者。如果击败不了,你便等张仪师兄…我会尽全力为你们多拖延一些时间。” 张仪看着南宫采菽,犹豫道:“这好像不好吧?” “这当然不好。”丁宁笑了起来。 张仪和南宫采菽都很不理解的看着他,不明白他这个时候为什么还能笑得这么灿烂。 “我有更好的选择。” 丁宁看着已经在缓缓行来的三人,轻声道:“张仪师兄你去对付墨尘,南宫采菽你去对付柳仰光。” 张仪和南宫采菽一怔,齐声问道:“那你呢?” 丁宁用看着白痴的目光看着两个人,说道:“剩下我和苏秦,我当然去对付苏秦。” 张仪皱起眉头,反过来用白痴的目光看着丁宁,“我怎么想不明白小师弟你这个计划好在哪里?” 丁宁笑了起来,说道:“她的计划,再怎么都是牺牲掉了自己,我这个计划,可以让我们三个都最后胜出,当然好了不止一点。” 南宫采菽也用看着白痴的目光看着丁宁:“三个都最后胜出?你的意思是你能战胜苏秦?” 丁宁极其认真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们不相信,但我真的能。” 张仪和南宫采菽互望了一眼。 “小师弟,我知道你天赋异禀,可是这种时候你这些话听上去怎么都有些舍己为人,骗我们上当的感觉。”张仪愁眉道:“这样不好。” 南宫采菽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丁宁,说道:“给我个相信你的理由。” 丁宁看着她,点了点头,说道:“我还有隐藏着的东西…还有,我在经卷洞里仔细看过风柳剑经。” 提及经卷洞,南宫采菽骤然想到了很多事情,她的心情顿时激动和紧张了起来,但她还是有些不能肯定,怀疑道:“你真的仔细看过风柳剑经?” 看着她清澈的眼神,丁宁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他在经卷洞里连风柳剑经在哪里都根本不知道,他根本没有留意过这本剑经,然而他面上还是露出了十分肯定的神色,“当然。” 张仪开口:“小师弟…” 丁宁有些恼羞成怒,道:“妇人之仁也就算了,再婆婆妈妈我可是要骂人了!” “我选择相信你,但如果你做不到,我能够得到青脂玉珀的话,我会把青脂玉珀给你,到时候你不要婆婆妈妈的拒绝就好。”南宫采菽深吸了一口气,眼中闪过了决然的神色。 丁宁拍了拍手:“成交!” “小师弟…”张仪又开口。 丁宁眉头竖起,就要发飙。 “形势所迫,我也只能选择相信你这一回。”张仪马上说道。 丁宁顿时转怒为笑:“大师兄你还是很不错的。” 然而让他又差点瞬间恼羞成怒的是,张仪从他身旁走过,朝着墨尘快步前行之时,却在他的耳畔轻声说了这一句:“可是我们白羊经卷洞里哪来的风柳剑经,风柳剑经是苏秦师弟的家传。所以小师弟你还是说了谎了。做人要诚信为先,尤其南宫采菽这姑娘,真的很不错。” “张仪,你这是什么意思?” 看着径直朝着墨尘前行的张仪,苏秦的眼瞳微微收缩,冷笑道:“你的对手是我。” “选择谁做对手,不是你一个人所能决定的事情。”南宫采菽扬起了手中的鱼鳞铁剑,指向了柳仰光:“仰光师兄,我来领教你的仰光剑。” 柳仰光微微一怔,不由得望向苏秦。 苏秦一时也有些想不明白,皱眉望向丁宁。 丁宁却是笑了起来,用一种显得很虚伪,很肉麻的语气叫道:“苏秦师兄,来战!” 第八十二章 我是要战胜你 墨尘不由自主的望向丁宁,但张仪却是微微一动,遮挡住了他望向丁宁的视线。 张仪温和的看着他,看着他手中的雪蒲剑,有礼的说道:“你的剑很好,但你的修为差我很多,所以你不可能比我快,除非你能击败我,否则你的对手只可能是我。” 墨尘的眉头微跳,他看了不远处的苏秦和丁宁一眼,然后颔首为礼:“你说的是对的。” …… 听闻丁宁那一声显得很虚伪甚至肉麻的叫声,苏秦沉默了片刻,然后讥讽的笑了起来:“想要拖住我,成全别人么…可是你觉得你能拖得住我?” 丁宁摇了摇头,微笑着,慢慢的说道:“我不是想拖住你,而是要击败你。” 苏秦嘲讽的看着他:“长夜过去,已然日出,你便不要做梦了。” “你在白羊洞山门口便不相信我能通过白羊洞的那些入门测试,你也觉得没有可能,但是我证明给你看了,我通过了那些测试,而且比你都快。”丁宁收敛了笑意,平静的看着他,说道:“在此之前,你也认为我不可能战胜何朝夕,但是我不仅战胜了他,还战胜了你驱赶过来的那些对手,你一直都不明白我的信心来源于何处,但我现在的确有信心可以战胜你。” 苏秦盯着他,目光渐冷。 丁宁平静的回视着,接着说了下去:“虽然我进入白羊洞的时间最短,但是白羊洞的确给了我很多惊喜,薛洞主,李道机师叔,张仪大师兄,他们都是很可爱的人,只是和你一开始就不喜欢我一样,我也是一开始就不喜欢你。你的身上始终都有那种踩着别人往上走的气息,连尊敬你,甚至仰慕你的同门师兄弟,在你的眼里也是随时可以踩下去的垫脚石,我不希望你这样的人留在白羊洞,所以这次你败在我手里之后,最好自己很快的从我眼睛里消失,否则我会换着方法对付你。” 苏秦的嘴角又浮现出了笑意,他的眼睛里却是弥漫出真正的杀意,“居然反过来威胁我?” “苏秦师兄,我想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所以你不要废话了。”丁宁也笑了起来,横剑于胸,说道:“这可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师兄了。” 苏秦的面容没有多少的改变,眼底里的杀意却是越来越浓,像一蓬幽火燃烧了起来。 …… “这是什么意思?” 观礼台上一片死寂,所有人心中都是充斥不可思议的情绪。 自从张仪走向墨尘,南宫采菽拦住柳仰光开始,谢长胜的双拳就已经握得越来越紧,看到此时丁宁对着苏秦横剑,他便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走到了顾惜春的面前,然后用一种低头认错般的姿态请求道:“顾惜春,不如你再说几句丁宁不行的话?” “到现在还不死心?你觉得我说上两句,丁宁就真的有可能战胜得了苏秦?”顾惜春嘲讽的看着他,冷笑道:“既然你这么幼稚,那我便随你心意,丁宁能够战胜苏秦,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谢长胜,你脑袋有问题么!”徐鹤山恼怒的拉回了谢长胜,“就算你这种幼稚的方法真的能够丁宁带来运气,但丁宁和你有什么关系,你非要弄得自己当众出丑才甘心?” “怎么和我没关系!”听着徐鹤山的呵斥声,谢长胜也恼羞成怒般的低声咆哮了起来:“你了解我姐还是我了解我姐,你以为我姐那些话是说着玩玩的?既然我姐是认真的,那他现在就是我未过门的姐夫!” 谢柔根本没有注意谢长胜和徐鹤山的争执,她的所有精神此刻全部集中在丁宁和苏秦的身上。 “你难道真的还能战胜苏秦?”她在心中,不断的重复着这样的一句话。 薛忘虚此刻的眼睛里也充满了异常复杂的神色,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李道机,又看着平静的丁宁,在心中缓缓的说道:“你若真能胜,我便为你乞命。” …… 苏秦没有再说什么。 所有人都知道他要出手,他便也已真的出手,往前伸出了左手。 他的紫苏剑剑身柔软,平时便缠在他的左臂上,此刻他的左手伸出,剑柄落于手中,一蓬紫光从他的手腕周围旋转,顷刻间弹成一柄长剑。 锃的一声响,他一剑朝着前方空中挥出。 这一剑看似非常随意,和丁宁的身体也相距甚远,根本不可能触及,然而他一剑挥出,一条紫色弯月般的剑光却是从他的剑身上跳跃而出,瞬间出现在丁宁的喉前。 丁宁的残剑出现在这道剑光之前。 墨绿色的剑身上瞬间布满无数细小的白色花朵。 紫色弯月般的剑光和无数细小的白色花朵相撞,被瞬间激碎,墨绿色的残剑剑身却也不可避免的往后倒退了一些,在丁宁的咽喉上压出了一条细小的血痕。 “还差一些。” 丁宁的眼神依旧平静,没有丝毫的畏惧,他反而露齿一笑,露出白生生的牙齿。 “那试试这一剑。” 苏秦冷漠的吐出了这一句。 他左手中兀自在清冷的秋风中摆动的紫色长剑骤然变得笔直。 电光火石间,他的右脚重重的跺向地面,体内的真元疯狂的涌入左臂,接着涌入手中紫色长剑剑身中的符文。 轰的一声巨响。 他的整个人破空飞出,他手中的紫色长剑周身涌起旋转的紫云,极为蛮横的,笔直的刺向丁宁的身体。 观礼台上所有人呼吸骤顿。 这一瞬间,所有观礼的学生都只觉得苏秦这一柄剑已然变成了一根长枪,一根战场上,纯粹以速度和力量往前冲刺的长枪! 丁宁的瞳孔剧烈的收缩。 他的身体微微的跃起,手中残剑先行往上抬起,然后急剧的压下,准确无误的以剑身的前半段,压在了苏秦这一剑的剑尖上。 一股无可抵御的巨大力量,顺着残剑传到丁宁的身体。 丁宁的身体在空中先是一顿,然后重重一挫,随后往后加速倒飞出去,狠狠坠在后方的藤林里,将那片已然枯黄的藤林中所有残余的黄叶全部震落,漫天飞舞。 苏秦的眼睛渐渐的眯起,脸上没有丝毫得意的表情。 因为丁宁已经在漫天飞舞的黄叶中站立起来,他再次抬起那柄十分碍眼的墨绿色残剑,左手抹去唇角的鲜血,再次对着苏秦露出白生生的牙齿,笑道:“这一剑还是差了一些。” …… 南宫采菽站立在柳仰光的面前,面对着这名比她高了半个头的师兄,眼睛里看着坠入藤林,激起无数黄叶的丁宁的身影,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狠狠呼出,口中迸发出一声令人耳膜刺痛的厉啸声。 她手中的鱼鳞铁剑以最纯正的直线进击。 与此同时,她左手的衣袖里,那柄青藤短剑也刺了出来,同样以最纯正的直线前行,同样不断的迸发出层层的力量。 柳仰光完全停止了呼吸,他往后倒退,手中的长剑用尽全力挥洒开来,剑光在身前如同形成了一个光罩。 轰的一声爆响。 他倒退的身影骤然加快,连退五六步都无法站稳。 他的虎口和掌心不断的滴落着鲜血,他的脸色却再度变得苍白起来,他看着南宫采菽腰侧沁出的一条血路,急剧的呼吸着,颤声道:“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为什么还用这种最刚猛的剑势…你这样不可能坚持很久的。” 南宫采菽看着他,毫不在意的说道:“我不需要坚持很久,因为已经是最后的战斗,所以我只需要在倒下之前击败你。” 柳仰光先前只是声音颤抖,然而此刻看着她的眼神,他流血的手却是也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 …… “能否接住我前面两剑并不是关键,关键在于你能不能接住我的第三剑。” 看着丁宁明显挑衅的笑容,苏秦没有动怒,只是轻声接着说道:“若是接不住我的第三剑,你的一条手臂或许便会彻底的废掉。” 苏秦的这些声音里蕴含着极其阴冷的意味,换了别的人可能会感到极端的恐惧,然而丁宁的眼神却是依旧出奇的平静。 他摇了摇头,轻声道:“既然你这么说,那废掉的便有可能是你的手。” 苏秦面无表情。 他决定要做的事情,一定会不惜一切去完成。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体内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部排除出去,然后他将体内剩余的所有真元,一次性的全部涌出,注入他手中的紫色长剑。 嗡的一声震鸣。 紫色长剑上所有的符文亮得就像要裂开一般,剑身莹润得就像要滴出水来,而且剑锋都往外微微的延展,变得更薄。 然而这柄剑却并没有因为这样力量的贯注而变得更加平直,反而是整柄剑发生了微微的卷曲,就像一片微卷的柳叶。 第八十三章 废臂 张仪本来也未曾出手,他只是异常担心的看着丁宁和苏秦的战斗,但此时看到苏秦体内的真元尽情的倾泻出来,他的脸色不由得骤然大变。 他的双足微顿,就欲飘飞过去。 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一直没有动作的墨尘也深吸了一口气,将蓄积在臂内的真气尽数涌入手中的雪蒲剑。 他和张仪之间的空气里明显产生了一条条透明的纹理。 在下一刻,他手中的雪蒲剑好像彻底燃烧了起来,绽放出无数的神辉。 他的身影好像反而被这一柄雪蒲剑的力量带起,往前直飞,一剑刺向张仪。 张仪性情温和,他的剑也是色泽如青玉,温润异常。 只是此刻感觉到苏秦那一剑里的真正杀意,他也不复平时的温和。 一声低沉的厉喝从他的双唇中喷薄而出,青玉般温润的剑身里,陡然涌起无数白茫茫的剑气。 这些剑气以惊人的速度汇聚在剑尖,顷刻间就像是变成了一座白色的小山。 他用尽全力提着剑,撬动这座小山,朝着墨尘砸了过去。 这是白羊提山剑。 白羊剑经里最难掌握,同时也是威力最大的剑势之一。 轰的一声爆响。 墨尘只觉得自己被一座真正的小山砸中,数丝精纯的真元,甚至随着震荡的剑身,直接侵入了他的气海。 一股逆血从他的口中涌出,他顷刻间连退十余步。 张仪转身,脸上却是没有任何的欣喜之意。 因为此时苏秦已然出剑。 随着他手腕的不停微小动作,整柄紫色长剑奇异的卷曲起来,竟然形成了一个空心的绞龙。 这条空心的绞龙,就像一个剑鞘,精准的捕捉住了丁宁的剑势,将丁宁的残剑和半条手臂,全部笼罩在内。 当苏秦的这一剑刺出,观礼台上的李道机下意识的往前跨出了一步,手也落在了胸前的剑柄之上。 观礼台上几乎所有学生的心中都涌出了强烈的寒意。 “这个混账!” 狄青眉的脸色也是剧变,愤怒之至,袖中的一道青气差点控制不住破空飞出。 原本他对于丁宁并没有什么好意,然而薛忘虚的几句话不仅让他在修行上获得了许多感悟,也让他真正的反省自己的立身之道。 他对丁宁和张仪等所有白羊洞弟子的看法已然根本性的改观。 此刻苏秦的这一剑狠辣之至,卷曲的剑身、剑锋的每一处都拥有强大的杀伤力,现在他的剑势将丁宁的半条手臂都笼罩其中,已经不只是要绞飞丁宁的剑这么简单,若是这一剑落实,丁宁的半条手臂的经络和骨骼必然尽碎。 且这一剑是苏秦耗尽所有真元而发,从速度和力量上,丁宁根本无法与之相比,现在剑势已然如牢笼将丁宁的剑和半条手臂都笼在其中…这一剑,即便是他都想不出如何能破。 “苏秦太阴毒了,这哪里是什么同门试炼!” 在苏秦剑势初展的时候,谢长胜就已经无比愤怒的叫骂了起来。 谢柔的身体不住的发冷,她一直是个比许多男子还要刚强的女子,然而此刻,她的身体里却是涌起强烈的无助感。 顾惜春的嘴角露出了鄙夷和嘲讽的笑意,他的眼睛里已经出现了丁宁的手臂血肉模糊,骨屑飞溅的可怕场景,然而在他看来,这是丁宁自找的。 所有人都看得出苏秦的用意,然而所有人都来不及阻止苏秦的这一剑。 旋转的剑身笼住丁宁的残剑和半截手臂,并开始像迅速失去水分的柳叶一样,迅速的收紧,卷曲。 这样的卷曲,甚至让剑身的各处都带有不同的韵律,就像很多柄剑分别用不同的速度,分别用剑锋、剑身朝着丁宁的手臂袭来。 极小的空间根本没有多少回旋的余地,在这样的空间里,丁宁的手臂无法摆动,根本不可能施展出任何精巧的剑式。 即便是炼气境巅峰的力量,此刻也不足以和苏秦真元境的力量抗衡。 似乎谁也没有办法改变丁宁剑落臂残的结局。 然而此时清冷的空气里,却似乎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在发生。 苏秦沉冷的看着丁宁,他的心中骤然涌起强烈的不安。 因为丁宁此刻的神色依旧十分平静,甚至显得有些从容。 他握着剑柄的手越来越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变得越来越白。 …… 丁宁比苏秦想象得还要从容。 因为在所有人看来这无法破解的凶险一剑,在于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和世上那些真正的精绝剑招相比,苏秦此刻的这一剑,也只是小孩子的玩意。 当然以他此刻的真正修为和境界,对付苏秦的这一剑也唯有一种办法。 然而只要有一种办法便以足够。 在苏秦的剑身如脱水的柳叶一样迅速收紧的这一刹那,他体内的真气无比平稳的涌入手中末花残剑中许多平时不至的符文,同时涌入那些无比细小,平直像剑柄延伸的裂纹里。 他手中的墨绿色残剑的剑身上许多细小的白色花朵带着一往无回的凄美气息往前方的空气里飞出,然后消失。 然后墨绿色的剑身真正的裂了开来,散开。 墨绿色的剑身就像一朵大花散开,散成无数的剑丝,而且随着真气的游走,这些剑丝还在空气里急速的延展,变长。 观礼台上所有的呼吸彻底停顿。 包括狄青眉在内的所有人,他们震惊着,惘然着,有些人甚至失魂落魄,心想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丁宁的手臂保持着平直,在收缩的紫色长剑中一动不动,然而这些飞散出去的剑丝,却已经落在了苏秦的指掌,落在苏秦的腕间,落在苏秦的手臂上。 苏秦的紫色长剑的许多处剑锋也已经距离丁宁的手臂只有很短的距离,然而丁宁的面容依旧平静从容,甚至连呼吸都没有一丝的紊乱。 他只是保持着真气的输出,任凭那些剑丝紊乱的刺入苏秦的血肉,绞断苏秦血肉中的筋肉,甚至刺入他的骨骼。 只是这一瞬,苏秦持剑的手上涌出无数道细小的血花! 他倨傲的面容瞬间变得雪白、扭曲。 他发出了一声极其凄厉的厉啸,像一只受伤的大鸟一样,往后倒飞。 紫色长剑只差一线便能切割丁宁的手臂,然而所有的筋肉被刺断,连骨骼都被刺得千疮百孔,他根本无法再用出半分力量。 哗啦一声震响。 卷曲的紫色长剑失去控制的在空中旋绕着,一时间又和许多剑丝在空中撞击着,爆开很多细小的火花。 然而令观礼台上许多人震撼无言的是,这柄紫苏长剑锋利的剑刃切割在那些看似细小的剑丝上,却是没有一根能够切断。 那些剑丝在一瞬间的分散和柔软之后,又急剧的恢复了坚硬和平直,迅速收拢,再次变成一柄墨绿色残剑。 苏秦凄厉的倒退着,急剧的后掠让剑丝在从他的臂内抽离时带出了更多破碎的血肉和骨屑。 他的这一只左手像脱了骨的凤爪一样扭曲得不成样子,在惨嚎之中,他叫出了此刻许多人想问的问题:“这到底是什么剑!” 丁宁的目光也落在了手中的墨绿色残剑上,他没有回答苏秦的问题,只是沉默着。 他此刻甚至没有想苏秦那只手的问题,而是在想着这柄剑和这柄剑的主人的很多故事。 死寂的观礼台上,端木炼看着那柄墨绿色的残剑,脑海里残留着刚刚剑身延展的画面,他终于将这柄断了大半的剑和很久之前的一柄名剑重叠在了一起。 他不可置信的说道:“只顾眼前,不顾身后,每一剑都如最后的一剑的末花剑,这是巴山鄢心兰的末花剑!” 观礼台上有些学生未曾听过这柄剑的名字,有些学生听闻过,但因为他们并未经历过元武皇帝登基之前那个年代,在那个许多惊采绝艳的大秦修行者消失的年代里,他们都尚且年幼,所以此刻他们的身体里并没有因为这柄剑本身的故事而多出多少震惊的情绪。 然而对于狄青眉和青藤剑院很多年长的师长却完全不同。 这柄剑本身便也是一个传奇,代表着一种宁折不弯…在很多人看来不识时务的态度。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丁宁手里这柄不起眼的断剑,就是那柄剑的残余,而且还可以拥有这样的威力。 “难道在那个时候,李道机就已经看出丁宁对野火剑经拥有了那样的领悟?” “那只是丁宁刚刚才参悟野火剑经…难道那时候丁宁就已经参悟出了野火剑经的真意?” 震惊的情绪在狄青眉的眼瞳里无限的扩大。 他也是长陵少有的大修行者,所以他很清楚野火剑经的真意不在于野火燎原,而在于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在一剑剑势已尽的情况下,却还可以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不断后势。 方才丁宁的这一剑,虽然依靠着末花剑本身的特性,然而其中野火剑经的剑意,却是足以让每个大剑师动容。 这个时候他才真正的明白,为什么当时许久未出白羊洞的李道机要出山,不惜冒险一战也要特意为丁宁寻来这柄残剑。 “这柄剑竟然能这样的延展…” “你一直都那么有信心,原来是因为还隐藏着这样的东西!” 痛苦和惊惧终于开始占据苏秦的心田,他看着自己鲜血淋漓,已然肯定废掉无法复原的左手,疯癫一般厉声狂笑了起来:“你竟然废了我的手!” “是你想废了我的手,所以我才废了你的手。”听到他这样的狂笑声,丁宁抬起头来,冰冷而讥诮的轻声说道:“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第八十四章 此时快意 “提升修为的丹药…这样的一柄剑…你的身上到底还隐藏着多少秘密!”苏秦疯狂的厉笑道。 丁宁平静的说道:“这和你无关,关键在于你现在用剑的手已经废了,我看得出你天生就是左撇子,所以就算你换右手炼剑,天生的劣势也会让你的剑很平庸。” 苏秦的笑容全部消失,他的脸开始惨白得比图画里的鬼脸还难看。 一名青藤剑院的师长急速的从藤林中穿出,带着药箱掠向苏秦。 “不要靠近我!” 然而还未真正接近,苏秦看着鲜血淋漓的左手,却是如受伤的野兽般,对着那名青藤剑院的师长发出了一声歇斯底里的嘶吼。 那名青藤剑院的师长顿住,皱起了眉头。 他比观礼台上的那些人更为接近战场,所以他对于这里发生的事情看得更加清楚。 “且不说这是你自作自受。” 他眼神冷漠的看着情绪彻底失控的苏秦,冷笑道:“从今天开始,你以为你还是那个需要令宗门里很多人围着你转的天才?” 说完这句,他不再理会手上还在不断滴血的苏秦,转身走向南宫采菽和柳仰光战斗的地方。 柳仰光已经垂下了剑。 他原本还有能够抵挡南宫采菽数剑的力量,然而此刻看到丁宁和苏秦的战斗已然结束,他身体里所余不多的勇气便已尽数消失。 “我认输。” 他垂下了头,对着南宫采菽说道。 “小师弟…苏秦…” 张仪也完全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局面,他不希望丁宁受什么损伤,所以他刚刚不顾一切的输出真元,想要尽快摆脱墨尘的纠缠,但因为他本身宽厚的性情,他也实不愿意见到苏秦这样凄凉的结果。 他很清楚,从一名天才跌落到连寻常修行者都不如的废材,这对于一名修行者而言是最严重的惩罚。 …… 这一战的结果太过意外,就连墨尘都停顿了下来。 在他的视线里,以前英姿勃发,似乎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的苏秦,和现在厉鬼一样的苏秦完全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垂头,看到了自己手中的剑。 拥有雪蒲剑的自己和以前的自己,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只是赐雪蒲剑给自己的人,希望自己能够阻止丁宁的胜出。 所以现在苏秦败、柳仰光败,他似乎又不可能击败张仪,对最后的结果产生什么影响,但他还是觉得自己一定要做些什么。 所以他抬起了头。 在张仪还在忧虑的想着这如何是好,还有没有什么可能能够医治苏秦的手臂的时候,他的身体便已经化成了一道狂风,从张仪的身旁掠过,冲向丁宁。 几乎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在胜负已然注定的情况下,墨尘还会有这样的举动,所以就连一侧的那名青藤剑院的师长都是一愣。 “你!” 张仪明显也是一怔,他不能理解墨尘为什么这么做。 “你这样不好。” 但他绝对不允许墨尘对丁宁造成什么伤害,在这样的声音响起的瞬间,他的整个身体便也化成了一股狂风。 随着狂风涌起的,还有暴雨。 他手中温润如玉的长剑,在这一瞬间的无数剑影便化成了暴雨,从后方追上了墨尘,将墨尘包裹在内。 墨尘的眼神黯淡了下来。 他没有再出剑。 因为张仪的这一剑,让他明白张仪一开始说的是真的,张仪比他快出太多,他不可能摆脱张仪,对丁宁造成任何的威胁。 无数道暴雨般的剑气淋洒在他的周围,将他周围地面无数的落叶击得粉碎。 张仪收剑,身影却落在了他的前方。 “是巴山夜雨剑…雨洒芭蕉!” 观礼台上,狄青眉皱起了眉头,转头看着薛忘虚,轻声的说道:“这在元武初年,这是属于必须焚毁的剑经。” 薛忘虚看着他微微的一笑,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傲意,“这样的剑经,白羊洞的经卷洞里还有不少。” “我不认为你们这样的做法是对的,但是我不得不承认,即便是作为对手,你也是值得尊敬的对手。”狄青眉转过头,轻叹了一声。 苏秦带着疯意的目光落在了地上无数的细孔上。 感受着张仪方才那一剑的速度和威势,他终于明白,张仪平日里的那些谦和是真正的谦和。 想到若是公平对决,自己连张仪都是不可能战胜,他再次笑了起来,笑声无比的凄楚,神情分外的怪异。 …… 张仪皱着眉头,原本想要说些什么,但是看着垂下头,解下身上令符的墨尘,他便闭上了嘴,面色恢复了温和,不再说什么。 然而丁宁却不像他这么仁慈。 墨尘手中的雪蒲剑和他最后的这个举动,让他瞬间就明白了很多东西。 “是骊陵君用这柄雪蒲剑收买了你?” 他嘲弄的看着墨尘,“所以你士为知己者死,即便是在这种时候,也想拼一拼,看看能不能把我踢出前三?” 墨尘沉默不语。 “雪蒲剑对于你而言可能和命一样重,然而对于骊陵君那样的人物,只算得上是一件比较精美的摆设。用这样的手段来对付一个根本不对他构成威胁的酒铺少年…你不要把他想象得太过美好,他根本没有那样的崇高。”丁宁看着他,讥讽的轻声冷笑道:“烦劳你告诉他,惹上了我这样的一个对手,将来我一定会让他很后悔。” 他和墨尘中间的张仪听清楚了丁宁的话,他刚刚松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忧愁的转身劝说道:“小师弟,骊陵君自然不对,可是你逞一时口舌之快,也没有什么意思。” 丁宁平静的说道:“口舌之快里有个快字,有些话说出来,就会心里舒畅快活,这便是意思。” “小师弟,这道理好像有些不对。”张仪苦闷的轻声道:“但是我也没有办法说服你。” “我的人生,其实没有道理可言。” 丁宁抬起了头,看着在深秋里显得有些温暖而并不那么刺眼的朝阳,在心中轻声的说着,脸上露出了一些满足的笑意。 祭剑试炼,对于现在的他而言是暴露在长陵的阳光下之后的重要一步。 这一步终于能够按照他的预计完成,那他在梧桐落家中的那一面墙上的许多痕迹,便可以抹灭的更快一些。 观礼台上也再次变得平静下来。 丁宁身后的横亘如城墙的藤蔓里,发出了无数嗤嗤的声音。 许多粗藤如水蛇般游走,无数藤蔓枯萎。 落叶飞舞,藤墙消失。 丁宁和张仪、南宫采菽的身前,出现了一条平坦的通道。 通道尽头的祭剑峡谷出口处,有一座高台,高台上面的三截枯藤柱上,分别放置着三块青脂玉珀。 “走吧。” 看着已经处理完伤口的南宫采菽和还是一脸忧容的张仪,丁宁开始迈步走向那处高台。 直到此时,观礼台上所有被他那一剑震惊的人,才彻底的反应过来,这名半日通玄,一月炼气的酒铺少年,真正的成为了最终的胜者。 金色的阳光洒落在他的背影上,走在落满无数黄叶的平坦大道上的他的背影,在此时显得无比的辉煌。 然而不知为何,看着他腰侧那柄断剑,看着他此时显得有些过分平静的身姿,谢柔的眼眶却不由得微润。 她莫名的觉得,他瘦弱的身躯所走的每一步,都似乎异常的艰难。 她身旁的谢长胜没有这么多感触。 想到自己喊了许多声的“姐夫”竟然如此争气,如此不可思议,他的脸上便也堆满了灿烂的光辉。 他转过身,对着脸上不知何等表情的顾惜春躬身行礼,掩饰不住的得意:“最终还是要谢谢你。” “我希望你在岷山剑会的时候,也多说说他不行的话。” 接着,他又对着在阳光里化成雕像的顾惜春说了这一句。 李道机面容不改,然而他的心中也是分外满足。 第一章 不可能的可能 寒风里,车轮碾压在枯败的黄叶上,将叶片碾得更为细碎,然后在后方道路上飘起。 一辆车厢已经包裹了防风的厚黑棉罩的马车,缓缓的驶向长陵野郊的一个驿站。 驿站的周围一反常态的凝立着不少兵马司的剑师,这些身穿普通便服,但却腰佩军方玄铁长剑的剑师看着这辆在浓浓秋意里驶来的马车,不约而同的皱起了眉头。 他们十分清楚这辆马车里的人是谁,想到这人能够在那夜的残酷杀戮中生存下来,再想到这人前来的用意,他们都是神情警惕,心生不安。 一片沉默中,马车在驿站正门口停下。 身穿一件黑色锦袍的王太虚从车厢里走出,有些怕冷般的收了收衣领,有礼的对着这些剑师颔首,然后踏入了驿站的大门。 俞辜负手蓦然的看着窗外的腊梅,花白的头发梳理得根根不乱,即便也是身穿着最普通的便服,任何人看到他此时身姿的肃杀,都可以迅速的认定他必定是一名久经战阵,被刀兵染满了金铁气息的将领。 “你根本不应该来。” 直到王太虚走到他的身后,这名兵马司的重要官员才缓慢的转过身来,威严而冷的看着王太虚说道:“能够在那样的一夜活下来,你的运气便已是极佳,就更应该好好的享受来之不易的余生。” 王太虚看着这位位高权重的官员,摇了摇头,说道:“俞将军你的话错了,我能够在那夜活下来,不是因为运气,而是因为有很多人替我死去。” 俞辜面容微寒。 王太虚轻咳了一声,从袖中取出了数份案卷,递到俞辜的面前。 俞辜已然知道这数份案卷里纪录着的是什么东西,他没有第一时间去接,而是沉声说道:“你真确定要这么做?” 王太虚笑了起来,轻声说道:“在很多贵人眼睛里,我们这些市井里的小鱼小虾,是随手都可以碾死,一场雨就能冲掉的东西,然而我每个死去的兄弟,都有家,都有老有小。我不做些什么,心不平,活着便没有意思。” 俞辜看了他一眼,接过他手里的案卷,缓缓展开看了起来,越看面色越寒。 “这样足以让很多官员下狱的案卷,我们还有很多,在长陵讨生活,有多少官员没有做过见不得光的生意,没有收过黑钱?”王太虚平静的看着俞辜,“本来井水不犯河水,我不会管别人的路,但是你们有人趟过了界。” “够了!” 俞辜冷笑着收起了案卷,丢入一旁的火盆,“说说你的条件。” 王太虚平和的看着他,说道:“你们兵马司在长陵现在能够决定的大生意,便只有解库和矿造。” 俞辜鄙夷的笑了起来。 他根本都不回答王太虚的这句话。 光是长陵兵马司的无数库房的解库提运,这便是每年无数银两的生意。而一些铜铁的矿山开采、甲衣的制造采购,刀剑的铸造…这些生意里面包含着多少惊人的利润? 这根本就是狮子大开口,开到连自己的嘴都裂开了的事情。 王太虚也不多说什么,轻轻的咳嗽了两声,站起来告辞离开。 在他已经走出十余步之后,俞辜才冷冷的看着他的背影,声音微寒道:“即便你不惜命,即便你还有很多人可以为你而死,但是你想想你的身份,你觉得这样的要求有可能么?” 听闻这句话,王太虚转过了头,他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真挚的笑容。 “那夜逃过你们军方高手刺杀的,还有一名酒铺少年,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他杀死的是一名什么样的对手,你们也应该知道他修行的时间很短。” 他微笑着看着俞辜,缓缓的说道:“就在我来这里的路上,我收到了一个消息,他在白羊洞和青藤剑院的祭剑试炼中最终胜出,成为了前三的弟子。若是在一月之前,说这样一名酒铺少年会逃过那样的刺杀,会有这样惊人的进步,谁会觉得可能?” “既然这都有可能,那我做这些,也没有什么不可能。” 微笑着说完这句,王太虚便决然的转身,再也不看身后这名兵马司高官的脸色。 一名三十余岁的剑师从俞辜身后的侧门走出,对着俞辜躬身一礼,看着逐渐远去的马车,问道:“将军,要不要杀死他?” “不需要。” 脸色已然恢复平静的俞辜摇了摇头,“谈判这种事情,本来就是一方将价钱谈得很高,一方慢慢还,王太虚这次会面的态度,表明他懂得界限在哪里,他没有要求更多的人偿命,只是用按掉这件事情的方式,来要求在长陵的更多利益,让他和他的手下今后在长陵根基更深一些,更安全一些。” “而且我们兵马司现在出的事情已经够多,若是再出些乱子,可能上面很多人的位置都会保不住。” 俞辜沉吟了片刻,看着这名肃立的剑师吩咐道:“你去查查白羊洞那名少年的消息,若真是和王太虚所说的一致,倒的确是个人才。” …… 青藤剑院,李道机、端木炼、薛忘虚、狄青眉…白羊洞和青藤剑院的一些重要人物,在山道上等着最终获胜的三人见礼。 张仪走在最前方,他走到这些人身前,首先平和行礼。 丁宁和南宫采菽也跟着行礼,众人回礼。 丁宁仰头看着神容依旧严肃的李道机,首先出声致谢:“李道机师叔,谢谢你的剑。” 李道机挑了挑眉,他似乎觉得丁宁这样特别道谢没有什么必要,但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声说道:“你做得很好,没有浪费这柄剑。” “最重要的是没有浪费你们的心意。”丁宁微微一笑,转头看着拈须微笑的薛忘虚:“谢谢薛洞主的特事特办,给予我灵脉修行的机会。” “这是你应得的奖励,不需要谢我。要谢的话就谢谢狄院长,他赐予你们的青脂玉珀,将来会更有用处。”薛忘虚满意的看了一眼南宫采菽,然后又对着丁宁说了这样一句。 丁宁从他和狄青眉的神色里看出了些什么,他便也微笑着躬身,对着狄青眉特别致谢:“多谢狄院长。” 狄青眉神容不是最为自然,但他还是真诚的回礼,轻声道:“有你们这样的学生,我很满意。” 观礼的外院诸生大多数没有散去,在这样必须的环节完成,很多人汇聚了上来。 “姐夫。” 年龄和丁宁差不多的谢长胜第一个到了丁宁的身边,无比敬佩的说道:“你的表现真是令人解气,我不得不承认我姐真的比我有眼光。” “不要叫我姐夫。”丁宁的脸色顿时尴尬。 “不要胡闹!” 谢柔一声轻呵,她走到了丁宁的面前,认真的行了一礼,垂头轻声问道:“你会参加明年的岷山剑会么?” 丁宁有些不明白她问这个问题的意思,犹豫了一下:“应该会吧。” “这样的话,我也会尽力参加岷山剑会。”谢柔轻声回应道。 谢长胜怔住:“姐,你该不会是想和他一起在岷山剑会胜出,然后一起获得岷山剑宗学习的机会?” 谢柔没有回答他这句话,但是白皙的脖子上浮现的些许红晕,却是暴露了她的想法。 “慢慢来,日久生情,这的确很好。”谢长胜捏了捏鼻子,佩服的说道。 “不需要对我有什么期盼。” 然而丁宁的视线却是落在了他腰侧的末花残剑上,他的面容迅速的冷硬起来,布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霜,他直接动步离开,沉冷的抛下一句话:“至于原因,南宫采菽知道。” “是什么原因?” 徐鹤山和谢长胜等人都不能理解的看着南宫采菽。谢长胜的眼睛里甚至涌现出了无比惊愕的情绪,“南宫采菽,难道你和他只是在经卷洞一起研修了一夜,便已互生情愫,私定终身了?” “不要那么幼稚!” 南宫采菽沉下了脸,她看着丁宁离开的背影,知道丁宁既然那么说便自然是允许她将原因告诉这些人,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因为他的身体本身有问题,是罕见的阳亢难返之身,若是没有特别的际遇,在我们最为强横的壮年时期,他体内就已五衰。” 谢长胜呆住,他对丁宁的表现的确是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所以此刻甚至连玩笑话都说不出来。 “即便是他身体有这样的问题,我也不会改变我的决定。”谢柔咬了咬嘴唇,“我会尽力帮他。” “我已然了解过,这种五气过旺的早衰之体,一般根本没有办法救治。但岷山剑宗不是普通的宗门,这样宗门里的一些人,可能会有办法。” 南宫采菽看着她和谢长胜等人点了点头,说道:“若是真想办法,今后便是要尽力帮他能够在岷山剑会也胜出。” “这太难。”徐鹤山忧虑的摇了摇头。 岷山剑会在来年的盛夏,从现在开始也只是满打满算大半年的时间,即便丁宁已然这样的修行速度,已然这样的表现,但是想到往年里岷山剑会中那些怪物的表现,他还是没有什么信心。 “他在争命,我们尽力而为。”南宫采菽点了点头,凝重的说道。 “好,岷山剑会,我们尽力而为!” 谢长胜和徐鹤山、谢柔伸出了手,互相击了一掌。 为了别人能够胜出而这样郑重其事的互相鼓励,这似乎是件很可笑的事情。 然而事关生命,而且是要将一件原本看上去不可能的事情变为可能,此时的气氛,却是反而庄重异常。 第二章 过去的故事 “你对他们太过冷漠了。” 李道机出现在丁宁的面前,他看了一眼远处的谢长胜和谢柔等人,然后一贯肃冷的看着丁宁,缓声说道:“你不要误解,我的意思是,即便你不喜欢谢柔这样的做法,你也不必这么冷漠粗暴的对待他们。” 丁宁沉默了片刻。 李道机耐心的等着他。 丁宁看着腰侧的断剑,轻声的慢慢说道:“李道机师叔你既然帮我找来了这柄残剑,你自然应该知道和这柄剑有关的故事。” 李道机的眉头皱成了川形,“你知道这柄剑的故事?” “在元武皇帝登基之前,我们大秦皇朝还有一个很出名的修行之地叫做巴山剑场。” 丁宁的面容沉静如水,他用一种真正讲故事般的清淡语气说道:“在很多故事里,巴山剑场甚至是比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更高的存在,因为替大秦王朝剿灭三朝,甚至帮扶元武皇帝登基这些事情里,很多起到决定性作用的修行者,都出自巴山剑场。” “只是元武皇帝登基之前一场大变,无数原本忠于大秦王朝的修行者一夜之间变成了叛逆,其中有些人的身份高绝,即便是元武皇帝也不得不承认他们对于整个大秦王朝的将来都有着很深重的影响,巴山剑场鄢心兰便是其中之一。” “只需要她说一句元武皇帝想听的话,公开表明些态度,她便能很高贵的活下来,巴山剑场也会继续存在,而且今日应该也会有比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更高的位置。” “然而她却选择对元武皇帝挥剑来表明自己宁折不屈的态度。” 听着丁宁的这些话,李道机的面容变得越来越不自然。 他终于忍不住出声说道:“小孩子知道什么?很多事情甚至都是发生在你出生之前的事情,既然你知道很多故事,便应该明白很多故事都不能再提起。而且这些故事,和你现在对待他们的态度有什么关系!” “谢柔的性情恐怕和这柄末花剑的主人十分相近,我不讨厌,甚至欣赏她,但是我的状况你比别人都更清楚。”丁宁抬头正视着他说道:“你知道我得罪了军方某个大人物,连骊陵君也惦记我,我的身体状况,也会决定我在长陵要往上爬得很快,这还不知道要触犯多少人的利益,我会不惜命的去冒险做一些事情,因为我有所图。但是我不能拖着他们和我去做这样的事情。” “你担心谢柔会有和这柄末花剑主人一样的命运?”李道机讥讽道:“你想得太远。” 丁宁摇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李道机不再劝说丁宁,转过身去。 但是走出数步之后,他却又停顿了下来,转头看了丁宁一眼,说道:“你提这末花剑主人的故事…可是你可曾会知道末花剑的主人怎么想?你怎么知道她这样不快乐?和享尊处优的终老相比,她这样战至剑折,死去的时候,或许心中会更快快乐。一生无悔,没有几个人能做到,但她却或许做到了。” 丁宁沉默不语。 这些年他在长陵已经见到了许多平日里不会留心的人,他也见到了以前从未讲过的许多形形**的人,贩夫走卒、渔耕樵读、妓女老鸨、富贾豪客、农奴战俘…还有许多原本是魏、韩、赵这三大王朝的移民,现在却已经慢慢和长陵相融,成为大秦王朝的子民,有些依旧记得故国,处于边缘的一些人,还有些则是已经完全忘记故国,想要拼命和长陵人获得同等地位,在大秦王朝往上爬,但却受到排挤的一些人。 从这些人的身上,他领悟了许多,也学会了站在他们的立场去看一些东西。 他其实承认李道机说的话是对的,然而他可以肯定,李道机若是知道他的胸膛里跳动的是一颗怎么样的大逆之心后,就绝对不会再说现在这样的话了。 即便传说中的赵剑炉赵一先生、云水宫的白山水再怎么优秀,再怎么值得敬佩,有谁会劝说人和这样的大逆做朋友? …… 有些事往往是经过了之后,后世的人才容易评判,容易看得清楚。 在昔日大秦王朝和韩、赵、魏三朝的征战中,战局瞬息万变,一场大战便有可能死伤数十万剑师,损失上千名的修行者,胜负的结果谁都难以预料。 但现在韩、赵、魏灰飞湮灭,后世许多史书里归结胜败的原因,却都是看法大多一致,意见很统一。 在现在史书的绝对主流,甚至可以说是权威的记载里,韩王朝最终被灭,主要是因为迁都失败。曾经依靠一些丹宗雄极一时的大韩王朝原先都城是阳翟,然而大秦王朝的一些谋士,通过很多种方法对韩哀帝灌输了一些思想,描绘了一副很美妙的远景,令他坚信要想令大韩王朝拥有更强的力量,就必须迁都洛邑。 迁都洛邑在当时看来的确有很大的好处,因为洛邑左边有崤山,崤山中的玉谷,是灵气极浓,天下最佳的修行地,将许多宗门搬迁至玉谷,可以为王朝输送更多强大的修行者,而洛邑的右边,则是沃野千里,粮仓充足的陇蜀之地。 然而不少百姓和贵族并没有因为迁都而迁徙,而且因为迁都造成的许多利益损伤,和韩哀帝之间造成了许多矛盾,迁都之后,一些新势力的崛起和瓜分新都,又使得王朝的势力反而锐减,最终被灭。 灭魏则是两件大事,一件是灵渠之计,在一些阴谋的推动下,魏王朝开始汇聚无数能工巧匠,想要人为的建立一条可以吸聚大量天地灵气的巨大灵渠。这条灵渠的建造,消耗了魏王朝无数的资源,国力也渐弱。而另外一件则是魏云水宫后来的一家独大。云水宫在某一时期,涌现了许多修为惊人的修行者,魏王也越来越依赖云水宫,许多东西都全部朝着云水宫倾斜,最终使得云水宫一家独大而导致许多修炼宗门凋零,甚至消亡。 灭赵则是反间计的最经典运用,在大秦王朝和赵王朝征战的最紧要的时期,大秦王朝成功的令赵王相信赵剑炉将会和大秦王朝合作,最终取代他的位置。所以他杀死了赵国最强的宗师,开创赵剑炉的那柄剑。 随后大秦王朝的大军再无忌惮,势如破竹,只是三个月不到的时间,便倾灭了赵王朝。 即便是对于定了很多计策,在这样的战争里最终获胜的大秦王朝的许多人而言,这三个王朝覆灭的过程中,依旧有着无数可以借鉴和值得深省的地方。 毕竟在瞬息万变的征战中,不知道有多少伟大的人物在使力,不知道有多少种阴谋算计在同时互相进行着,只有在后世来看,才会发现其中是哪些起到了作用。 尤其是魏云水宫一家独大而导致很多丹宗势微,影响国力的事实,更是令各个王朝引以为戒。 所以此时的长陵,虽然元武皇帝相比之前的所有大秦王朝的皇帝更有掌控力,他和皇后、两相组成的集团,牢牢的压制和控制住了大秦王朝所有的贵族门阀,但中央皇朝对于大部分的修行之地,还是刻意的令其保持一开始开山立派时的状态。除了提供一些荫庇和支持之外,只是令其像野草般自然生长。 魏王朝灭亡的过程,让后世的人都明白,一个宗门看上去再势微,但只要保持着开山立派时的状态,只要保持着那个宗门的精髓,那这个宗门在很多年之后的某一时刻,或许会因为一些天赋不凡的人而突然强盛起来。 而一个特别强大的宗门输出的对整个王朝特别有用的修行者,在数量上远远不及那些中小宗门的数量总和。 所以各个王朝在魏王朝灭亡之后,都是尽可能的保证己朝的所有宗门都能长久的存在下去,像白羊洞并入青藤剑院这样的事情,实际上很少。 大部分的宗门因为被刻意的保持着原有的状态,所以相当于与世隔绝的清净之地,山门内的修行者,只需考虑境界提升的问题。 对于青藤剑院而言,三日的闭门祭剑试炼,更是相当于将自己和长陵隔绝了三日。 所以此时,祭剑试炼虽然结束,一些结果和祭剑试炼里发生的事情已经传出,但是丁宁此时走在山道上的时候,却是不知长陵已经发生了许多惊天动地的大事。 第三章 雪落之前 长陵,一名礼司的官员低着头,紧张的行走在两侧都是高大松柏的石道上。 他的前方,一名身穿灰色官服的年长御史凝立在石道中央。 越是接近这名御史,这名礼司的官员背上的汗珠便流淌得越多。 “李大人。” 在走到这名御史面前,行礼出声只是,这名礼司官员的厚袍背部已然尽湿。 “不必如此。” 这名李姓御史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缓声说道:“你知道我的职责便是带来圣上的一些旨意,提拔或是谪贬官员,既然我要和你想见,你最近又没有可以让你升迁的功绩,你便应该确定你会被谪贬,事已确定,就不需要再如此紧张和担心了。” 听到寒风里传来的这些话语,这名官员并没有因此而镇定多少,反而觉得这里的寒风越来越寒冷,连身体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你之前的军功封赏会被罚没,你要去边关入伍五年。若是还想你和你的家人在长陵过上不错的生活,在这五年里,你便再多积累些军功吧。”李姓御史面无表情的接着说了下去。 礼司官员抬起了头来,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李大人,我知道遭受这样的谪贬是因为那日我在白山水逃遁的路线上,可是我相信那条线路上还有不少其他官员存在,为何偏偏对我如此重罚?” “你以为只对你一人如此重罚么?”李姓御史依旧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在你之前,我已经在此约见了五人,当日白山水冲杀出城,在他逃遁的线路上,有可能拖延住他脚步的长陵修行者,含你在内一共有十七人。其中八人出手,死在白山水剑下,若是你们九人也出手,后来的虎狼军符车便极有可能来得及摆出阵势拦住白山水。你们这九个人里面,有七名是当朝官员,这七名当朝官员,全部会被谪贬。” 礼司官员的脸色更加难看,却是说不出话来。 李姓御史却是已然接着说了下去。 “你们惜命,不敢上前,你们想过这是何等丢脸的事情么?被白山水硬生生的杀出,我大秦王朝这么多强军,这么多修行者,而且是在国都长陵,而且还不是在前方战事紧急,长陵空虚的情况下被他杀出。身为秦人,明明有可能拦住他,杀死他,却偏偏让他持剑狂歌,如入无人之境,这是比苦苦厮杀后被他逃出,更丢脸的事情!” “陛下让我在这英园和你们约谈,是让你们好好想想,我们大秦王朝的脸面和你们现在的好日子,就是安息在这英园里的无数死去的秦人争得的。” “你可曾想过,因你的惜命,多死了多少虎狼军士,将来那些敌国看轻我们,我们又要多死多少将士和修行者?又有多少寻常百姓被殃及?” “陛下希望你们能够换种想法,任何好逸恶劳,想要守小家而不顾大家的人,都不配在长陵立足。对于我而言,被耻辱的谪贬,不如在这英园里静躺。” …… 阴暗的神都监里,莫青宫垂首站立在一名身穿深红色棉袍,短须分外杂乱,面相年轻的瘦削男子。 这名看上去有些颓废,似乎并没有什么强大气息流露出来的男子,便是神都监之首,陈监首。 “这绝对不是意外。” 莫青宫寒声道:“长陵卫是因为皇陵的一件盗物才被引去九江郡会馆。那名出卖盗物供出线索的人本来就是长陵一名没有妻小父母的闲人,已离奇暴毙,连我们的追查都陷入僵局。” 听着莫青宫的禀报,陈监首双手十指交叉微微弹动了一下,似乎在转瞬之间已经完成了很多思考。 他抬起头,身上色泽深重而鲜艳的红袍和他颓废的外表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只是这种反差,便让他分外有吸引力。 “不一定非要追着这个死线查,有能力做出这样事情的,即便是我们神都监倾尽全力,都未必能查得出来。” 他漆黑的瞳孔也被身上的袍子染得有些微红,他看着莫青宫阴霾的面目,语气平淡的训示道:“换个方向着手,去查那些有可能知道白山水和孤山剑藏消息的人,查查他们所有的心腹这些时日做了什么。这样的事情,一定只会交待给他们最为信任的心腹去做。” 莫青宫的眼瞳微亮,轻声道:“属下明白了。” 陈监首此时却是皱眉,沉吟了片刻,说道:“多给兵马司的人施加一些压力,他们是这件事里牵连最多的,他们必须拿出一些交待,我们借助他们的一些力量,办事起来会更顺利一些。” 莫青宫心中原本已有这样的想法,此刻听到陈监首亲口说出,他心中一热,紧绷着的身体也顿时松弛了下来。 他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告辞离开。 在走出这间房屋的时候,他却是身形不自觉的微微一顿。 方才天空还是一片晴朗,而此时却是铅云重重,一阵阵冷意从天空中不断洒落,看上去,还未真正冬至,一场雪却是快要飘洒下来。 …… 长陵城外,铅云下的渭河某处辽阔水面上,一叶乌篷小船随波逐浪,缓缓飘荡着。 一艘渔船从远处驶来,在接近这叶乌篷小船之时,一条淡淡的流光一闪,一名渔夫打扮的男子稳稳落在乌篷小船的船头,但这叶乌篷小船却是连晃都没有晃一下。 这名渔夫打扮的男子便是数日之前九江郡会馆前装扮成车夫模样的云水宫真传弟子之一的樊卓。 他远远的看了一眼长陵城的轮廓,嘴角露出了一丝讥讽的冷意,对着面前黑布帘垂着的船舱说道:“你便是前些日给我送信的人?你身后的主子,又是长陵里哪一个贵人?” 黑布帘被一根细竹竿挑开,挂在两边。 盘坐在船舱里头发花白的黑衫师爷做了个请入舱一座的手势,同时说道:“通知你们离开的,是梁将军。” “等待封侯的梁大将军?” 然而即便是渔夫打扮,却依旧散发着那种大逆独有的不可一世气息的樊卓,却是没有丝毫入舱坐下的意思,只是嘲弄道:“这窝里反是什么意思?” “鱼困于缸,想要跳出缸外,只是没有一些助力,非但不能进入大江大河自由遨游,反而会掉在地上活活干死。”黑衫师爷不以为意的微微一笑,反手点了点远处连轮廓都异常雄伟的长陵,说道:“对于你们而言,长陵也是一个缸,你们进去也有危险,所以梁将军觉得你们也需要一些朋友。” 樊卓冷笑道:“我们和秦人不可能成为朋友。” 黑衫师爷淡然道:“不可能成为朋友,至少也能相互利用。而且你们现在已然欠我们一个人情,若是没有我送给你的那封信,你完全不知道已经被神都监盯上,若是到了收网之时,别说是你,就连白山水都不可能逃出长陵。” “虽然不知道你们到底掌握了多少孤山剑藏的秘密,但是你在长陵停留时间太久,谁都可以断定,长陵里应该有有关孤山剑藏的东西,是密钥?还是更多的线索?” 不等樊卓出声,黑衫师爷已然看着他的双眸说了下去:“但你们仓促离开长陵,必定还不可能得到你们想要的东西。你们必然要再次进入长陵,所以你才会接受我信中的提议,今日到这里来和我相见。” “你说得不错。” 樊卓冷笑道:“我不得不承认你们神都监和一些权贵的能力,竟然能够发现我们的踪迹,甚至能够猜测出我们的一些意图,我到这里来,的确是想看看有没有足够分量的权贵有互相利用的可能。只是梁大将军…那就算了。元武皇帝登基之前的腥风血雨里,梁大将军可是踏着兄弟和朋友的尸骨才走到了这个位置,我们怎么可能相信他这样的人?” “没有永恒的友谊,只有永远的利益。” 黑衫师爷的脸色依旧没有明显的变化,他的目光反而更加的坚定,“以梁将军的身份,和你们合作,本身便已关乎性命。这世上没有什么比安身立命更加重要,所以你们尽可以放心。” 樊卓嘲讽的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很响亮,沿着江面传出,如许多大鱼的鱼尾在敲打着江面。 “这世上有很多事比性命还要重要,只是对于梁大将军和你这样的人,是安身立命最为重要而已。” “怎么看我们没有关系,只要互相有利用价值便可以。”黑衫师爷也笑了起来,说道。 樊卓的笑意缓缓消失,他看着黑衫师爷,说道:“你们想要什么?帮你们封侯么?” “我们不过问你们在长陵的行踪,负责帮你们隐匿行踪,保证你们在长陵之中的安全,我们只需要能够帮梁将军修为更上一步的东西,无论是孤山剑藏,还是你们云水宫的秘笈。”黑衫师爷摇了摇头,道:“这世上没有什么官位比真正的力量更为重要。” 第四章 玉窟和马房 白羊洞的山门口,十余名留守的白羊洞师长满脸喜气的看着不远处崎岖山道上出现的白羊洞的人马。 祭剑试炼的最终消息传来,白羊洞在最后的三名胜者中占了两席,而且新入门的天才丁宁更是有着极其优异的表现,这不仅让所有白羊洞的人感到了光彩,甚至心中还生出了一些希望。 丁宁下了马车,少不得是一番见礼,接受贺喜。 “苏秦呢?” 一名师长没有见到苏秦的身影,已然知道苏秦左手被废的他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李道机。 李道机回答道:“在祭剑试炼结束之后,他便从青藤剑院不辞而别,既然没有先回来,那便代表着他不会回来了。” 这名师长顿时一声长叹:“锋芒太盛,咄咄逼人,连张仪这样的温和的老实人都要针对,终于太过…只是可惜了好天赋。” “你今日里要在白羊洞休憩,还是要回你梧桐落的家里?” 走在最前方的薛忘虚此时却是微微侧转过身体,看着丁宁问了一句。 “已经数日没有回去了,我小姨想必也担心我,所以还是要回梧桐落家里休息。”丁宁微微蹙眉,有些思索的模样,轻声说道:“我也正想和您说些事情,我自幼在市井里面长大,便习惯那种地方,白羊洞这样的清净,反而不甚自在,所以今后我想多在外面修行。” “修行追求舒服自在,最舒服的状态,便是最有利修行。” 薛忘虚没有拒绝,但是转过头去之时,眼底里却是涌现出许多复杂的情绪,“你先随我来。” 丁宁平静的跟在薛忘虚的身后。 “青脂玉珀不是凡品,你准备怎么用?”薛忘虚在前方问道。 丁宁回道:“准备今夜回去就炼化了,省得牵挂。” 薛忘虚沉默了数息,出声道:“这想法也好,虽然青脂玉珀是在第三境至第四境破境时最有用,还有在第六境之后,能让修行者更好的接纳一些本命物,但是未来变数太多,只看眼前也不错。” 丁宁奇怪的看着他:“洞主,您今天好像有些沉闷,完全不够平日里洒脱啊。” 薛忘虚笑了起来:“是么,连有些心事你都看得出来?” 说笑之间,两人一前一后,在白羊洞沿着山壁开凿出的山道上越行越高,两人的步伐频率虽然不快,然而和后方白羊洞的所有人却都拉开了距离。 因为后方所有白羊洞的人已经全部停步,全部震惊的看着他们。 薛忘虚领着丁宁,走向最高处那座小道观。 自从杜青角离开白羊洞之后,便只有李道机有资格进入那座小道观,这座小道观是白羊洞的起源处,自有非凡意义。 丁宁终于确定今日的薛忘虚有些不同寻常,然而他也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只是平静的跟随着。 在经卷洞前方,山路已绝。 薛忘虚继续前行,踏入虚空。 丁宁也没有犹豫,就如先前的跟随一样,一脚往前方空处踏出。 他的身影微坠。 一股天地元气从前方涌来,又将他稳稳托起。 天地间就像是多了一张无形的梯,他和薛忘虚在白云之间行走。 山道上,李道机等人的神色越来越凝重。 小道观里的陈设极其简陋,因为嵌入山壁,所以连光线也有些黯淡。 薛忘虚没有解释什么,只是一味前行,直至正对道观最里的山壁。 他挥了挥腰间的白玉小剑。 这是白羊洞宗主的掌剑,同样也是打开禁地的钥匙。 当一股精纯的白色元气吹拂在前方的山壁上,看似平整毫无间隙的山壁便骤然喷出一条气浪,然后缓缓移动,现出了内里的洞窟。 一团柔和的白光出现在丁宁的面前。 他看到前方这个方圆不过数丈的洞窟四壁都是凝脂般的白玉为墙,而这数面墙壁上,全是字迹及图录,显然是记载着一些剑经。 “经卷洞里的剑经虽然也有些可取之处,但这几部剑经更具特色。野火剑经防守有余,但杀意不足。”薛忘虚看着平静端详的丁宁,说道:“你领悟力非比常人,我也不提建议,你可以自行挑选一部修行。” 丁宁点了点头,他缓步走入这个白玉为壁的洞窟,微蹙着眉头,逐一扫过玉壁上的每行字迹。 他的眉头皱得越来越深。 在看过所有的玉璧之后,他转身看着薛忘虚,异常认真的问道:“那我能挑选两部么?” 薛忘虚微微一怔。 他没有马上回答,在凝视丁宁片刻之后,他微微一笑:“我都只学了一部,但你若是觉得对你有用,别说是两部,全部都可以学。” …… 苏秦垂首凝立在一扇紧闭的大门前。 大门的后方是连绵的重重院落,华贵而深。 这是骊陵君府。 在祭剑试炼结束之后,他独自离开青藤剑院,没有人知道他最终却到了这里,在这里低着头等待着。 看着此刻甚至没有什么知觉的左手,他牵动唇角,艰涩的笑了笑,笑容里充满痛意。 他的出身原本贫苦,所以即便资质出众,在参加一些宗门的大试时也受诸多威胁和排挤,最终只能屈安于白羊洞。 在白羊洞里,他已然鹤立鸡群,连青藤剑院狄青眉也有意招揽,白羊洞又是皇后都关注的修行之地,今后只要他行事令皇后顺心如意,自然有大好的锦绣前程。 他已经怕极了再过那种贫苦而受威胁和排挤的日子,只想成为那种可以威胁和排挤别人的权贵,然而突然出现的一名酒铺少年,一场试炼,一剑却毁灭了他目前拥有的一切。 和心痛相比,身体的痛楚已经全无知觉。 深深的院落里,高贵清雅的书房中,骊陵君抬头看着吕思澈,温和的说道:“那名酒铺少年再度令我感到意外。” 吕思澈歉然道:“是我的失误。” “和你无关,任何人都不会想到他会有这样的表现,尤其我还和他亲自交谈过,我也不能将他和这样的怪物联系在一起。”骊陵君看了吕思澈一眼,“那苏秦还在门口站着?” 吕思澈点了点头,“还在候着。” 骊陵君微嘲道:“他和你如何说辞?他为什么觉得他有资格等待我的回复?” 吕思澈平静道:“他求见时说,他的左手虽然废了,但五气运行,天地元气的感知,对于剑技的领悟,这些还是远超寻常的修行者。即便他右手无法施展精妙的剑技,但他毕竟在这个年纪已经踏入了真元境,若是有朝一日突破第五境,用飞剑之时,失去左手便也没有什么妨碍。” “想的倒也不错,用飞剑便不会手。只是飞剑远攻之时,面对近身刺杀便没有多少防御能力,所以长陵的那些到了第五境的修行者,哪一个不是两柄剑?难道到了第五境,还要多找一名近侍在他身旁专门守着他不成?”骊陵君摇了摇头,缓声道:“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收拾心情,并想出一些对策,再加上之前的表现,他的性格又太过狠辣。相比墨尘在明知不可为之时,还因为我的赐剑而最后一搏,我更欣赏墨尘,我认为你送出的这柄雪蒲剑,已然有了价值。” 吕思澈心中亦是同等判断,他说道:“那要将他赶走么?” 骊陵君沉吟了数息的时间。 “正值用人之际…先看看是否可造,是否可以为我所用。”数息之后,他做出了决定,看着吕思澈说道:“让他为我养马,冲洗马厩。” …… 苏秦霍然抬首。 他面前已经关闭很久的大门终于打开。 然而出现在他面前的,只是一名青衣丫鬟。 他顿时感觉到了什么,脸色微白。 “你随我来。” 青衣丫鬟随意的看了他一眼,就像是指挥更粗鄙的奴仆般说道,然后转身,看都不看站在门外的苏秦一眼。 苏秦深吸了一口气,跟了上去。 穿过数重偏院,青衣丫鬟掏出一块手帕,嫌恶的捂住了鼻子,在一处马房外停了下来。 她转头看着苏秦,看着苏秦左手纱布上渗出的点点血迹和青黄色药迹,眼神也不自觉的嫌恶了起来,好像他的身上和那些马厩里的粪便一样臭,她将手帕捂得更紧了些,快速的说道:“主上吩咐了,你可以留在这里帮他清洗马厩,帮他好好养马。” 苏秦的脸色更加苍白。 他看到这名青衣丫鬟身后马房里那些横流的粪水,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要和这些东西为伍,竟要蒙受这样的羞辱,他一时连任何的话都说不出来。 “你到底想不想留在府里?不想留在府里,就现在跟我出去。”青衣丫鬟恶狠狠的说了一句,然后直接动步。 苏秦依旧没有说话。 青衣丫鬟的眉头微挑,正要发怒,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苏秦深吸了一口气,走向前方的马房。 他开始担水,冲洗马厩。 第五章 凶剑降服 至夜间,夜幕终似托不住冬意的沉淀般,天空里终于星星点点的飘起了白色的雪花。 静待在白羊洞山门口的马车车厢原本包裹着黑棉布,此刻却是慢慢被染白。 丁宁从白羊洞山门里走出。 他没有打伞,在走到车头前,对着依旧穿着灰袍的荆魔宗行了一礼之后,便拍了拍衣衫,抓了抓头发,去掉身上堆积的雪屑之后,这才掀开了厚重的夹棉黑布帘,进入了车厢。 “你可是真够虚的。” 看着身穿狐毛大袄,就像把自己堆在一堆狐狸毛里面的王太虚,丁宁忍不住说道。 “大概过完这个冬,养到明年春里才会不这么虚。”王太虚微微一笑,这笑意更使得他像个老奸巨猾的老狐狸,“今天怎么想到要见我?” 车厢外的荆魔宗已经开始驱车,车厢微微的颠簸。 丁宁抽了一个软垫靠着,说道:“我听说这几天长陵城里出了一件大事。” “你说是白山水?”王太虚看了他一眼,点头说道:“你大概是今天才知道,长陵城里已经翻了天了,据说两相和皇后都异常震怒,已经有不少长陵城里的官员被撤职流放。尤其白山水且战且歌之时,吟唱的歌词太过放肆,又被他成功的逃了去,估计风波还要扩大。” 丁宁沉吟道:“白山水出手,周围却没有能够足够阻止他逃出长陵的人…你知道什么内幕么?” 王太虚说道:“是长陵卫追踪一些皇陵被盗之物,结果逼出了樊卓和白山水。当时樊卓处于被查的商队之中,想必无法隐瞒强大的修行者身份,所以才悍然出手,引出了白山水。只是长陵卫一开始直接围住了那支商队,如此凑巧,恐怕有些我们无法得知的隐情。” 丁宁眉头微蹙,道:“应该是长陵有人想故意惊走白山水,不过我听说白山水从九江郡会馆一路冲杀出去,由渭河逃走。这样的修为,应该比赵斩还要强得多。” 王太虚微微一笑,道:“白山水本来就是和赵四先生齐名的人物,你今天想要见我,应该不会是想要和我探讨白山水修为的事情吧?” 丁宁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最近在做什么?” 王太虚的神色严肃了起来,认真的说道:“其实我最近怎么做,我很想听听你的看法。毕竟别的人不知道,但我自己非常清楚,我之所以能够在和锦林唐的争斗里活下来,便是因为你的计谋。” “薛忘虚之前带你进白羊洞的时候就和你说过,要想多几个人给你的那些兄弟偿命是不可能的,我想你也不会去做这种傻事。”丁宁看着他,说道:“如果换了是我,我必定是乘这段时间要挟军方,乘机多要些利益。尤其是此刻因为白山水的事情,皇后和两相震怒,军方的人必定更要想息事宁人,不敢再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尤其你经历了上次的刺杀,这次有所准备的情况下,他们也应该明白,就算杀死你,他们的很多事情也会马上被你的一些手下抖出来。” “我真的很佩服你,我越来越觉得,就算是那些传说中的怪物能在修行速度上压过你,但是也不可能拥有你这样直接拨开云雾的眼光。”王太虚感慨的看着丁宁,“我现在已经让兵马司很头疼,我提出要做解库、矿造的生意。” “狮子大开口是对的。” 丁宁沉默了片刻,“但你不是选择离开长陵,而是选择更上重楼,这便说明你最终还是想和那个害死了你兄弟的权贵斗一斗。” “敢于控制锦林唐做那些事情,在那夜能够调动那么多修行者来杀我的人,应该不是大将军便是王侯。”王太虚轻轻的咳嗽了起来,“我现在自然不可能动得了这样的人,可是我的那些兄弟,真的是我的手足,即便我愿意砍掉我的手脚去换他们,他们也已经不可能活得回来。我希望在将来有一天,我也可以让那个杀死我兄弟的人,付出一些应有的代价。” “既然你已经这么做了,我想求你帮忙做件事。”丁宁低下头,轻声的说道。 这无疑不符合丁宁一开始的态度。 因为在一开始,丁宁便不想和两层楼有过多的纠缠。而且这件事对丁宁应该很重要,否则他不会这么郑重其事的说出来。 所以王太虚有些奇怪,“什么事情?” 丁宁缓声道:“在你和兵马司谈的最后阶段,看看能不能争取到一些和牢狱有关的生意。” 王太虚微微一怔:“和牢狱有关的生意?” 丁宁点了点头:“最好能够出入牢狱,和管牢狱的那些人可以接触得很熟的生意。” 王太虚看了他一眼,说道:“我尽力去办。” 丁宁眉头微蹙:“你不觉得我这个要求很奇怪,不想问我为什么?” “你能够一月炼气,又能够在祭剑试炼这样的比试里最终胜出,你将来必定是个做大事的人.”王太虚笑了起来:“既然我们都是做大事的人,无论做什么都不奇怪。” …… 落满白雪的马车穿入陋巷,停在梧桐落无名酒铺的门外。 丁宁下了马车,挥手和荆魔宗和王太虚告别。 推开虚掩着的大门,长孙浅雪和往常一样,点了一盏小油灯在等着他。桌子上的几样吃食应该是刚刚从蒸笼里端出来,还在冒着热气。 丁宁看到长孙浅雪换了件新的袄子,虽然是街巷之中最常见的款式,但一些最普通的碎花纹饰,在她的衣上都似乎变得特别生动,特别的鲜亮。 于是他在坐下来的时候,忍不住说道:“别人是靠衣饰好看,你却是让衣饰变得好看。” 长孙浅雪根本没有在意他这句话,清冷道:“你怎么又会坐王太虚的马车回来?” 丁宁一边开始吃东西,一边说道:“因为我有件事情要他帮忙。” 长孙浅雪没有再深入去问什么,这是她和丁宁这么多年里自然形成的约定。 “你真的从祭剑试炼里胜出了?”看着丁宁吃得香甜的样子,她也很罕见,或者说之前从未有过的拿了一块甜米饼慢慢的吃了起来,同时不冷不淡的问道。 丁宁轻恩了一声,马上从衣袖里掏出了一个方木盒,递给了长孙浅雪。 长孙浅雪不需要去看,就知道方木盒里的是对她而言十分重要的青脂玉珀。 她没有第一时间去接那个方木盒,而是看着丁宁,缓声道:“谢谢。” 丁宁随口说道:“你我之间何须谢。” 长孙浅雪清冷的说道:“这次和以前不一样…你应该明白,经过上次的关隘,再加上这颗青脂玉珀,我的剑便将稳固下来,今后对你便没有太多特别的依赖。若换了是我,我未必会把这个青脂玉珀给你。” “这没有什么关系。”丁宁抬起了头,舔了舔唇角看着她,说道:“因为这些年我本来没有想依靠你做些什么。” 长孙浅雪蹙起了眉头。 这些年除了修行的事之外,她很少思考别的方面,但是她并不是笨人,所以她很快的想到,虽然她和一般修行者而言的确拥有很强的力量,然而这些年丁宁的确没有依靠她做什么。甚至没有让她出一次手来保护他。 丁宁一时也没有再说什么。 “今夜你自己一个人睡。” 长孙浅雪也莫名的不再多说什么,拿起了方木盒往后院走去,“我欠你一个人情。” 丁宁苦涩的一笑。 …… 在穿过后院走入卧房的时候,片片的雪花落在长孙浅雪完美无瑕的脸上,感受着这些雪花的冷意,长孙浅雪越来越觉得这个长陵的恩怨太过复杂。 她便不再多想什么,将纷乱的思绪从身体里祛除出去,再次将自己的识海变成一张白纸。 和以往修行时一样,她在床上和衣躺下。 方木盒里的青脂玉珀散发着柔和至极的光晕,同时流淌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淡淡幽香。 一缕真元从她的指尖沁出,瞬间将这颗青脂玉珀碾得粉碎,所有的粉末,顺着她的呼吸,进入她的腹中。 当她的神念沉入气海,触及到玉宫之中那柄幽蓝色的剑时,那柄剑再次如同被幽禁的巨龙一样暴躁的躁动起来,散发出无比凶煞的气息,似乎要强行刺穿她的玉宫,然后从劈开气海冲出她的体外。 然而一股股淡青色的元气从她的身体里不断涌来,沉入气海。 这些散发着柔和光晕的淡青色元气,不断的融入玉宫之中,融入那柄幽蓝色的凶剑。 幽蓝色的凶剑慢慢的变得安宁下来,开始真正接纳她玉宫里的气息。 她的神念都开始缓缓的和这柄剑融为一体。 黑暗里,她的眉心中都闪现起一条淡淡的幽蓝色光焰,完全就像是一柄幽蓝小剑。 第六章 真正的白羊挂角 丁宁隔着帘子静静的感知着长孙浅雪体内那柄剑的变化,当长孙浅雪眉心中那条淡淡的幽蓝色光焰亮起时,他便知道今后这柄剑再也不会对她的身体造成损伤,今后她在长陵也更为安全。 但这也意味着他和长孙浅雪的境界距离更远。 他闭上了眼睛,也开始修行。 他今夜的修行也和往常不一样。 随着无数细小的雪花落在屋瓦上,发出修行者才听得清楚的细微声音,他体内也响起无数细微的声音,那些隐匿在他身体里不知何处的所有“小蚕”似乎也同时出现,活跃起来。 对于任何修行者而言,平日里容纳真气的地方只有一处,那便是修行者的气海。 然而此刻,他体内的无数“小蚕”,却同时张口吐丝一般,吐出无数股细微的真气。 这是真正的万涓成海,他的气海所有的空间缓缓被真气充满,而他体内还有无数丝细小的真气在流入气海。 他的气海鼓胀欲裂。 那些对于寻常的修行者而言不可思议的出现在他体内的无数丝细小真气的力量,却比他气海里原本的真气要强横一些,还在压入。 眼看气海就真的要爆裂开来,随着丁宁的一个动念,气海的天窍打开,一股真气以平时完全不可能打到的速度涌入他的身体各处。 急速奔流的真气,在他的身体里形成了快速的循环,在依旧鼓胀到极限的气海的压迫下,那些细小的真气和气海里原本存聚的真气彻底的相融,同时都变得更为凝聚。 他身体里每一根骨骼的内里响起了无数细微的响声。 无数细微的真气突破了最内层的隔膜,开始滋养骨骼最深处的髓河。 他的九死蚕神功和斩三尸无我本命元神经的修为变得完全一致。 他身体内里的无数小蚕开始各自细细的吞回真气,然后迅速消隐。 他的气海恢复平静,修为已至炼气上品换髓。 长陵各宗各派的修行功法,修为境界越高,真气或是真元对于身体的滋养便更佳,修行者的寿元也就越长。 然而当他的气海平复,五脏之内却好像燃起了一些新的幽火,他五脏之气和之前相比更为旺盛,燥烈。 五脏之气越旺,修行之时和真气的转化就越快,修行速度就越快。 这便说明,九死蚕神功除了一些天下修行者不知道的玄妙之外,它本身的境界越高,修行速度也会越快。 这本身便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因为天下间其余所有功法,都是境界越高,修行和破境的速度越慢。 相对于丁宁此刻的真实修为,丁宁的修为进境并不算快,有不少和他年龄相同的天才,此刻或许早就踏入了真元境修为,走在了他的前面。 比如灵虚剑门的安抱石和岷山剑宗的净琉璃,这两个传说中的怪物,也是真正的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便从第一境突破到了第二境炼气。 但按照他们的纪录,从第二境炼气到第三境真元境,便是花去了八个月的时间。 这种速度对于寻常的修行者而言已经极其恐怖,因为一般修行者至少是数年的时间才可以做到,而有些人则是因为和南宫采菽面临同样的问题,甚至连天地元气都感知不到,而就此终结在第二境。 但八个月和一个月相比,也已经是八倍的时间。 接下来的真元境到融元境,对于正常的修行者而言,就也是至少八倍的时间,至少六至八年的时间。 接下来再八倍,便是至少六八四十八年。 所以绝大多数没有特别际遇,资质又不是特别出众的修行者,一生的修为,也都最多到第五境神念境为止。 这便是六境之上的修行者稀少,七境之上的修行者便已然是宗师的真正原因。 九死蚕神功的这个特别之处,便意味丁宁可以在每个境界都缩短大量的时间,然而五气越旺盛,身体无法补足,却始终是在过度透支寿元。 这便就像是用燃烧寿元来换取修行速度。 所以在很久之前感觉出这个特性的长孙浅雪就已经下了论断,这九死蚕是一种自己找死的功法。 万一像南宫采菽一样,在某个境界破境出现问题而卡住,修行这门功法的人便会连修行速度都没有换到而饮恨而终。 …… 白羊洞最高的道观里,薛忘虚和李道机都面对着前方飘雪的峡谷。 “你要我来,自然不会是想让我来陪你赏雪。” 李道机沉默了许久,道:“想要说什么就说,婆婆妈妈是张仪的个性,不是你的个性。” “我今日里写了封信给北地郡的贺兰郡守,明日里你便出发,你到的时候,他便应该看过我的信了。”薛忘虚没有转头看李道机,只是看着前方在山风里回旋的雪花,轻声的说道。 李道机也没有转头看薛忘虚,一时沉默不语。 薛忘虚温和的说道:“白山水的事情,陛下都会震怒,你虽然不是魏人,但毕竟是韩人,而且又在白羊洞,说不定会有些牵连。” 李道机的眉梢像两柄小剑的剑锋般挑起,冷声道:“只要白羊洞有你在,即便白山水的事情引起什么风波,我也不必离开长陵,远避北地。既然相处这么久,都到了要分别的时候,你有什么便说什么,用这种借口来搪塞我也没什么意思。” 薛忘虚好像撒了谎被戳穿的孩子一样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好像是没什么意思。”他脸上的笑容又瞬间消失,认真道:“可能是白羊洞地方太小,我在这里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到过一个像丁宁这样天赋的天才。我也没有见过灵虚剑门和岷山剑宗那两个传说中的小怪物,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比起丁宁如何,但丁宁战胜苏秦,我便可以肯定,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他将来的成就必定超过我。我已经太老了,即便再怎么惜命,耗尽所有剩余的时间,别说是一个大境界,就连一个小境界都来不及跨越,还不如带着他往前多走一段。” 李道机再次陷入了沉默。 如果他是薛忘虚,他也会做同样的选择,只是这次离开这座道观,他知道今后或许便再也看不到这个白发老人了。 “人生相聚,总有散时,我和我师兄亦是如此。” “我一生隐忍,在长陵外的官道上展露境界,放肆了一次,总是觉得还有些不够,幸好师兄给我带来了丁宁。再做些放肆的事情,便也有了意义。” 薛忘虚微笑着说了两句,伸出手来,将始终挂在腰间的白玉小剑握于手中。 李道机骤然意识到了什么,霍然转身,想要说些什么。 “你看好这一剑。” 然而薛忘虚却是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出声,往前看。 然后薛忘虚挥剑。 一团白色的剑气从剑身上涌起,急剧的涌到剑尖。 前方的雪空里,骤然被强大的天地元气破开一个完全纯净的空间。 然后在这个空间里,出现了一个雪白的弯曲羊角。 简简单单的一式“白羊挂角”。 白羊剑经里最普通的一式剑招。 “你要记住。” 薛忘虚很满意的看着那道雪白的剑气,轻声而郑重的对着李道机说道:“白羊挂角,最重要的不是挑角,而是隐忍和相抵。不知道你记不记得,你进白羊洞的第一天,我便带你去见过山间的白羊争斗。” 李道机闭上双目。 他努力的回想着,脑海里终于浮现了已然遗忘很久的画面。 画面里,两头弯角白羊在争斗,它们中的一头,面对比它明显凶狠的对手,只是站稳脚跟,用弯角最宽厚处,一次次的抵挡对方的撞击。 它甚至没有什么反击。 对方凶狠的撞击,最终甚至折断了它的一只角。 然而它只是死死的抵住,断角处,反而扎入了对手的头颅。 李道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张开双目,终于明白了“白羊挂角”的真正含义。 薛忘虚看着他,便知道他已然领悟,所以他分外满足的笑了笑,将手中的白玉小剑递给了李道机。 李道机接剑,在薛忘虚面前跪下,行了三个大礼,然后起身离开。 他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胸前大剑微红的剑柄在风雪里越来越远,最终完全消失在薛忘虚的视线里。 第七章 时势造枭雄 长陵已雪落,关中刚有雪意。 清晨,关中岐山。 广袤的田野间,一名少年正在练剑。 他的剑和苏秦的剑一样是紫色的,然而表面一层符文是金色。 “轰隆”一声。 随着他一剑斩杀,清寒的空气里骤然出现了一道真正的金色雷光。 这道金色雷光落在他身前的地上,黄土飞溅,一蓬蓬野草燃烧起来。 这名少年转过身来,英俊的面容说不出的坚毅肃杀。 “金叔。” 他收起了剑,对着坐在道边牛车上一名微胖商贾般的中年男子,声音微寒道:“还是要去长陵。” 被他称为金叔的中年男子轻叹了一声,“为了谢柔?” “我不怪谢柔,虽然她明知我对她一见倾心,然而我们毕竟没有婚约。”这名少年遥望着长陵的方向,“原本只觉得家中的雷霄剑经比长陵许多修行之地的剑经更强,不需要去长陵的修行之地学习,然而现在想来却是错的。长陵有的不只是修行秘典,还有无数精彩。我要去挑战那丁宁,相信我只要能够击败丁宁,谢柔一定会回心转意。”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便即日启程,否则关中也下了大雪,路便难走了。” …… 长陵兵马司大大小小的校场上,已经积了一个指节深度的雪。 俞辜孤身一人走入一个四周插满虎狼军旗帜的校场。 校场的中央,有一名身穿铁衣,背影高大的老人。 俞辜身上的金戈之气已然极重,然而和这名老人还是无法相比。 那名老人只是冷峻的站在那里,就有气吞山河,手握万军的气势。 “司空将军。” 俞辜走到他的身后,躬身聆听教诲。 “和长陵那个江湖枭雄的谈判要尽快结束。”身穿铁衣的老人没有回首,只是用金铁交鸣般的声音重重的说道:“底线便是长陵各库房的解库提运,甲衣的制造采购。” 俞辜不可置信的眼瞳一缩,声音微寒道:“将军,只是市井之徒,何算枭雄。答应这样的条件,是否太多了些?” “时势造枭雄,正好凑上这样的时势,他便是枭雄。”老人沉声道:“神都监已经借势对兵马司进行清查,皇后已然透露了要调方饷回来统御长陵卫的意思。若是不尽快将这件事结束,还有更多的丑闻暴出来…你应该明白后果。” 俞辜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他和兵马司所有人自然忠于大秦王朝,忠于元武皇帝陛下,然而元武皇帝陛下自然不能完全倚重一人。 在元武皇帝登基之时,便有些被迫的过分倚重皇后氏族的力量。这十余年间,两相和各司便是竭力的改变着这样的格局。 神武的皇帝陛下对于整个大秦的掌控力越强,越不需要过分倚重某一股力量,整个大秦王朝便会更加强大,前进的步伐就会更加有力。 这不只是和兵马司很多人的前程有关的事情。 “我知道怎么做了。”俞辜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会让这件事尽快结束。” 然而就在他想转身离开之时,前方的老人却又重重出声:“江湖人物有江湖人物做事的方便,他们也有许多我们想象不到的查事情的手段,既然神都监都害怕责任,在里面对我们施压,在你和这个江湖枭雄去谈的时候,便也让他帮忙查查是谁利用了长陵卫。” …… 丁宁和往常一样在清晨起床,帮长孙浅雪熬粥,然后端着最常用的粗瓷大碗去不远处的一个面铺打面。 在走到这家到处弥漫着热气和油香的面铺前时,还没想好今天要吃什么浇头的丁宁却是愣住了。 一个白须上染了点油光的老人端着面碗,反身对他一笑,正是薛忘虚。 “你怎么来了?” 丁宁看着这个得意的老头,惊讶不已。 “要带你去个地方。”薛忘虚喝了口面汤,笑眯眯的说道:“怪不得你们这里的人都喜欢到这家面铺吃面,这里的面果然不错,连辣子都是那么的劲道,只是吃面就吃面了,你还带个自己的碗是怎么回事?” 丁宁看着他,有些犹豫的说道:“你真的要我说原因?” 薛忘虚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落在他手里的粗瓷碗上:“难道用这碗吃起来会更香?” 丁宁同情的看着他:“不是,是因为他们家的面虽然好吃,但我认识洗碗的那个…他洗碗本身便洗得不算干净,而且还老喜欢洗碗洗到一半的时候挖鼻孔。” 薛忘虚顿住,看着还剩下一半的面汤,脸色异常的精彩。 “要是你还想吃,我可以借个碗给你。”丁宁说道。 薛忘虚摇了摇头:“算了,有些东西就是图个一时的兴致,过了就不是那个味道了。” 丁宁走到铺子里,把粗瓷碗放在面锅边上,想了想还是要了一碗红汤酸辣白菜肉片面,一边看着肉片和辣子在油锅里开始翻炒,他一边问薛忘虚,“你准备带我去哪里?” 薛忘虚道:“我们要去巴郡竹山县。” 丁宁顿时愣住:“去那么远做什么?” 薛忘虚说道:“那里有个很热闹的庙会,我们现在去正好赶得及,非常有意思。” 薄薄的肉片已经和红油辣子一起爆好,再加入腌过的白菜帮,翻炒了数下,覆在白雪芽儿似的面条上。 丁宁却一时没有去端这碗已经做好了的面,而是皱起了眉头,和昨夜里李道机斥责薛忘虚一样,轻声说道:“能不能不要用这么拙劣的理由,再好的兴致,也不可能在下雪的天气里赶这么远去看什么庙会。” “吃面吃面。”薛忘虚却是点着丁宁的面碗,低喝了两句提醒,然后才道:“我要去取件东西。” 丁宁端起了面碗,在他对面坐下:“什么东西?” 薛忘虚看了他一眼,说道:“治你病的东西。” 丁宁开始吃面,等到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吃完,只剩下面汤时,他才抬头,说道:“方绣幕和我说过,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治好我的病,除非我能够进入岷山剑宗修行,能够参悟续天神诀。” “这就是你一开始让王太虚安排你进白羊洞的真正原因?因为我们白羊洞和青藤剑院并了,正好拥有了参加岷山剑会的资格。”薛忘虚平和的看着丁宁的双眸,说道:“方绣幕说得其实不错,但事无绝对,而且要参加明年的岷山剑会,你还是太弱了一些。按照往年的情形,大多数宗门推举出来参加岷山剑会的弟子都至少是真元境中品的修为,甚至有时候还能出现那种到了融元境的怪物。” “你比张仪他们任何人都要聪明,你应该明白,参加岷山剑会的不只是一些普通的修行之地的学生,还有许多贵族门阀的子弟。”薛忘虚微微一顿后,又接着说道:“他们比起普通修行之地的学生更为可怕。他们之中的不少人,甚至不是没有能力第一时间通过岷山剑宗的考核,而是需要一定时间接受家中的培养,因为在一开始修行的几年里,他们的家族可以给予他们更多的资源,让他们修行的更快。对于那些贵族门阀而言,岷山剑宗都不是唯一向上爬的途径,而只是修行途中的一个有力辅助。” “你说的这些,我在进白羊洞的时候就已经很明白。”丁宁看了薛忘虚一眼,蹙着眉头说道:“但是我也知道巴郡竹山县不是个平常的地方。” 薛忘虚看了他一眼,说道:“不就是郑人多一点?” 丁宁也不示弱的回望了他一眼,说道:“你当然很清楚不只是郑人多一点。” 薛忘虚有些恼羞成怒,道:“我好歹是白羊洞洞主,你的师长,我让你跟我去,你还不去?” “你误解了我的意思。”丁宁看着他微颤的白须,说道:“那个地方其实我也很想去,但是我担心你去了之后的安危。” 薛忘虚眉头顿时一松,鄙夷的看着丁宁:“本来就快要老死了,你就不能让我在老死之前风光一下?”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 他抬起头来,看着对面屋面上的白雪,沉默了片刻,然后轻声的说道:“一时快意不算风光,但白羊洞的学生能在岷山剑会上最终胜出的话,那想必打了无数人的脸…对于你而言,那算不算风光?” “那当然是真正的风光。”薛忘虚开心的笑了起来,“若是真有那样一天,就算是老死,我估计也是笑着老死的。” 丁宁转头看着他,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你就算是要老死,也不要死那么快。也要活得更久一些。” 薛忘虚一怔,旋即像个孩童一样笑了起来,伸出手拍了拍丁宁,道:“成交!” 第八章 我从不按规矩 雪后的长陵便变得彻骨寒冷,即便天空不再飘雪,然而屋瓦之间和阴暗处的积雪却不易化去,最终越来越坚硬,变成混杂了星星点点灰尘的冰壳。 神都监里往来行人不多,许多走道上的积雪都难化去,一个个深深浅浅的脚印如烙印在浅灰色的冰壳上,而这些留下脚印的人又不知到了何处,更使得神都监里平添了几分阴森的气氛。 偶尔有几声像是被堵住了嘴,连惨叫都叫得不甚畅快的凄厉声音隐隐从某些房屋的门缝里传出,回荡在这道间,然后迅速的消失。 披着深红色袍子的陈监首始终一副颓废落魄的样子,他缓缓的行走上积雪难融的道上,给人的感觉就好像一颗蔫了的石榴,让人很难将他和大秦王朝位高权重的权贵联系在一起。 那名一直帮他驾车的又老又聋哑的老仆已经在神都监的门口候着,他没有给任何的指示,这名老仆也根本不比划任何手势,只是在他登车之后,便驾车似乎漫无目的的在长陵的大街小巷中开始兜着圈子。 简陋车厢的坐着的陈监首微垂着头,都似乎已经睡着,然而在某个时刻,他缓缓的抬起了头,掀开了车帘。 这辆不带任何标示的马车正行进到一座高墙边的阴影里。 在他掀开车帘之时,许多股天地元气无声无息的从他的身体里柔和的沁出。 连一丝风声都没有带起,一层层水晶般的光华迅速在他的身体周围汇聚,就如同形成了无数面镜子,折射着周围的光线。 他明明穿着色彩浓重的深红色袍子,然而即便周围有路过的人,也只得到车帘好像被风摆开,却看不到从车厢里走出的他。 这一刻,他就好像是透明的。 然后他轻飘飘的飞了起来,越过了高墙,落入了院内。 院内是一个在冬雪下已然凋零的花园。 陈监首穿过这个花园,走入回廊。 这时他身外汇聚的那些水晶般的光华才缓缓消失,他的身影才如同鬼魅般,缓缓从空气里透出。 他沿着这条回廊一直往前走,最终进入了后院,在一间书房前停下了脚步。 他并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脚步声。 这间书房里,坐着一名书生模样的中年长须男子,穿着一件灰色的棉袍,原本正在磨着墨,正要写什么书信,然而因为天冷,墨还未完全化开。 这名中年长须男子听到了陌生的脚步声,然而他却并未停止磨墨,因为即便明白这是莫名的访客,但在他的眼里,整个长陵都只有极少数的人能够对他造成威胁。 可是那有限的能够对他造成威胁的大人物,怎么可能以这种方式来出现在自己面前? 所以在陈监首的脚步声停顿下来之时,他倨傲的冷笑道:“外面天冷,既然来了,就不要在外面等着了。” 听到书房里传出的这样的话语,陈监首面色没有丝毫的改变,甚至连多余的动作都没有,他身前的书房门便被他身上涌出的气息推开。 中年长须男子微微眯起了眼睛,正待开口说些什么,然而在看清陈监首身上的深红色袍子,感受到那种颓废和阴霾混杂的奇异气息时,他倨傲的面容却骤然冷僵。 “你…你是神都监…”他的身体深处不断的涌出凛冽的寒气,令他的舌头都变得僵硬起来。 “我就是。” 陈监首很直接的吐出了三个字。 中年长须男子顷刻间面无血色。 “我知道你是很特别的中间人。”陈监首冷漠的看着他,缓慢而清晰,很直接的说道:“外郡有些军中的修行者也想要过很好的生活,修行途中可能也有无数要花银两的地方,但一时无战事,他们却积累不到战功,得不到封赏,也得不到调令。但是他们却有着很好的战力,其中的有些人,便会做些替人杀人的事情。而长陵有些权贵,却是需要有人帮他们杀一些人,最好又不要和自己扯上关系。” 想到有关这名神秘的神都监监首的传说,这名中年长须男子冷汗不断从额头沁出,顺着脸庞流淌下来,但他还是强声道:“不管你说什么,都和我无关,因为你不可能有证据。” “你说的不错,我没有证据。” 陈监首阴冷的垂下眼睑。 中年长须男子骤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的眼睛里瞬间充斥不可置信的光芒,手中一团光亮像初升的旭日一样迸发出来,并散发出异常恐怖,要将整间书房一下子轰碎的气息。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的脑海突然一昏,眼前的视界都变得模糊起来,他身体的任何动作都因为思绪的昏沉而变得异常迟缓。 陈监首深红色袍袖里飞出一道深红色的剑光,轻轻巧巧的在他的心脉处刺了一刺。 中年长须男子的脑海瞬间恢复清醒。 然而一点凉意从他的心脉处瞬间扩散,看着那道收回袖中的深红色剑光,他体内的力量也如潮水般迅速消退,手中那团旭日般的光华,只差一线,无法从他掌心透出。 “为什么?” 这名中年长须男子无法明白这名传说中的神都监监首到底用的是什么方法,竟然能在一瞬间让他神念失常,他也根本无法理解,为什么在根本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对方竟然敢直接杀死自己。 “没有为什么。”陈监首冷漠的说道:“只是你不了解我…因为我从来不按章办事。” 中年长须男子捂着心口慢慢坐倒,他无比痛苦,更不理解的说道:“你身为神都监之首,按大秦律例监察百官,像你这样的人,不按律例办事,岂不是更加的重罪么?即便你不按章办事,你为什么要杀死我,为什么不想要从我口中知道些什么?” “像我们这样位置的人,能否在长陵立足,只在于对大秦王朝和陛下是否忠诚,不在于什么罪责。”陈监首看着不肯咽气的他,冷漠道:“是从你口里知道的东西,对于那些贵人而言,依旧不算是什么绝对的证据。我需要的,只是让局势变得更乱…有人乱,便会犯错让我抓住。” 中年长须男子愈加痛苦,他**了起来,从喉咙里发出无比古怪的声音,“那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 “因为你的身份。”陈监首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说道:“因为你不是军方的人,即便杀了你,也不会有军方的人注意,除非是那个和你有关的军方权贵,才有可能会动用军方的力量来追查这件事情。他或许会想知道到底是何方势力做了这件事,只要他查,我便有可能知道他是谁。” 中年长须男子从喉咙里吐出了最后一口吐息,往前栽倒在书桌上,痛苦的死去。 陈监首的身体里再次涌出强大的天地元气,他的身体再次在空气里变得透明般消失。 他越过了高墙,透明般行走在街巷中。 沿途有行人走过,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他走过数条街巷,掀开那辆依旧在缓缓行进的马车的车帘,坐进了车厢,如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每日里,他都似乎只是乘坐着这辆由聋哑老仆架着的马车,在长陵的街巷中巡查般穿行,偶尔发布一两个命令,除此之外似乎整天什么都不做。 然而就在方才他离开的那个深墙大院里,那名倒在书桌上死去的中年长须男子胸口却是流淌出越来越多的鲜血,最终铺满了整张桌面,顺着桌角不断的流淌到地上。 …… 同一时间,丁宁也在移动的马车车厢里。 在陈监首缓缓将身外聚拢的天地元气化为虚无,然后微垂着头想着事情的时候,他也正微垂着头想着事情。 巴郡竹山县对于他而言并不陌生。 竹山县最富有,最有势力的是封家。 而封家,也在他酒铺里那面墙上的花朵里。 第九章 老夫聊发少年狂 巴郡竹山县是个很特别的地方,它甚至有个别名叫做“郑人城”。 昔日大秦王朝和韩、赵、魏三朝的交战中,首先灭掉的便是当时的一个小国,郑国。 郑国本身疆域只相当于大秦王朝现在的一个郡,再加上国力薄弱,又处于要冲之地,即便当时的郑国国君大开方便之门,任凭大秦王朝的军队通过,然而最终还是因为大秦王朝军队的动向容易被人掌握,不便驻军等等原因,被大秦王朝找了个借口灭了。 大多数郑国青壮劳力被迫服苦役,用于修建灌溉农田的水库、沟渠。 在大秦王朝设立巴郡之时,绝大多数的郑国人,便又被一道旨意驱赶到了巴郡,开山辟壤。 当初经历国破之痛,重役之苦,跋山涉水之艰险,巴山蛇虫之毒的郑国人大多已经老去,他们的后代在巴郡定居下来,其中巴郡竹山县的居民大多都是郑国人的后代。 因为已然隔了一代人,这些郑人的后代也早已接受了变为秦人的命运,但许多郑国的习惯,还是延续了下来。 可能是始终夹杂处在大国虎视眈眈的威胁下,没有多少安全感的原因,所以郑人特别敬鬼神,一年里有众多的敬鬼神的祭祀、庙会。 一开始薛忘虚和丁宁所说的很热闹的庙会,便是郑人祭祀灶神的灶火庙会。 巴郡竹山县封家却不是郑人。 在元武皇帝登基,需要巴山剑场的人表面态度之时,所有用行动表示了对皇帝陛下绝对忠诚的巴山剑场弟子,不管是那些修为高绝的,还是只是普通的外门杂役弟子,全部都活了下来。 封家的封千浊就是昔日巴山剑场的一名普通弟子,后来封家能够在巴郡过得很好,甚至像极了一个小小的关外侯,那是因为另外一个很多人都不愿意,也不敢提及的事实。 大秦王朝最尊贵的女子,皇后殿下是出身郑国的郑人。 虽然和关中谢家的那名女主人一样,皇后郑袖的家中本来就已经是在长陵发展的贵族,郑袖也是在长陵出生、学习、修行。 但郑人就是郑人,哪怕是她登上皇后之位,也不知道用了多少腥风血雨方才铺就。 在元武皇帝登基之前最鲜血淋漓的那数年间,她表现出来的一切,让人觉得她是真正的秦人,对于郑人并没有特别的同情,然而在长陵的局势彻底稳定,她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后之时,很多人才赫然发现在很多事情上特别冷酷无情的她对于故国的人还是有些柔软的成分。一些在处理郑人上手段柔和的官员,便会得到一些略微的优待。 封家在郑人被迫迁徙巴郡,开山辟壤的那个年代,对郑人表现得十分宽厚,再加上巴山剑场被灭的那个时期封家所做的事情,使得封家在元武皇帝登基之后,很快一跃成为竹山县一带最后声望的门阀,不仅拥有着对附近几处铜矿和锡矿的管辖权,而且深得竹山县一带的郑人的尊敬。 “你说的巴郡竹山县里有给我治病的药,到底是什么?” 在车轮碾压着路面薄冰的单调声音里,丁宁问薛忘虚。 “是一颗定颜珠。” 因为有着足够的时间,所以薛忘虚并不着急,缓慢的,讲故事一般,想到一句就说一句:“我说的这颗定颜珠当然不是长陵那些香粉店里用些花粉花蜜做出来的不入流香丸,而是真正有着奇特保颜功效的古丹珠。” “在陛下正式登基,停止战事,且不限制外来人口迁入长陵定居之后,长陵现在已然是天下第一雄城,巴山一带现在虽然设郡,但相对于长陵依然是凶山恶水之地,然而你可能知道,很早以前,巴山一带一直存在着许多修行宗门。” “巴山以前存在着很多灵脉,那些灵脉可比我们现在白羊洞的灵脉要强得多。所以在里面蕴育出了很多宗门,直至今日,虽然灵脉早已耗竭,但是巴山里面还有许多宗门的遗迹。” “就在陛下登基后第二年,我师兄正好在巴山游历,适逢有处古宗门遗迹被发现。有不少修行者赶去探宝,我师兄便发现了一颗定颜珠。” “定颜珠上沁出的药气有着浸润五脏,保持容颜的作用,但我师兄在发现这颗定颜珠之后,又遭遇到了另外一名修行者的抢夺。” “那名修行者便是巴郡竹山县封家的封千浊,我师兄和他对敌,不敌之下,被他夺走了定颜珠。” 听到这些话语,丁宁不自觉的轻轻摇头,他的目光落在那柄末花残剑上,不由得想到了长孙浅雪那日反对他进入白羊洞时的话语。 长陵的确是汇聚着无数恩怨的地方。 就如现在,这一柄残剑本来和白羊洞,和薛忘虚没有任何的联系,然而无形之中,这柄剑却是已经莫名的将很多恩怨都纠缠到了一起。 “在那几年,我的修为比师兄高不了多少,我师兄无法应付的对手,我也未必对付得了。” 薛忘虚看了丁宁一眼,平和的说道:“而且那颗定颜珠是可以炼化的,我和我师兄自然认为对方夺得了那颗定颜珠之后便炼化了,再加上封家和皇后氏族有些关系,便只有硬生生的咽了这口气,不再去想这件事情。” “但是后来发现他没有炼化这颗定颜珠?”丁宁从他的眼神里却是看出了什么,问道。 薛忘虚嘲讽的摇了摇头:“直到数年前才听说,封千浊喜好美色,所以这颗定颜珠却是给了他的小妾用。” 丁宁皱了皱眉头,也嘲讽的说道:“那他可算是专情的,大多喜好美色,对容貌这么看重的人,总看一张脸,哪怕那张脸再美丽,看不了多久也会生厌。” 薛忘虚笑了起来,“他也会生厌,所以那颗定颜珠他是分别给了三个小妾用。这样在他生厌之前,至少他喜欢的小妾的清丽姿色能够保持不变。” 丁宁冷笑了起来:“很好的想法,只可惜却是没有用在修行上。” “其实修行久了,总会想有什么意义。” 薛忘虚看着丁宁,认真的说道:“当感觉再进一步没有可能,又不想建功立业,去上阵拼杀,就会觉得再修行也没有意义。还不如美酒美妾的渡过余生。” 丁宁沉默了下来,他知道薛忘虚说的是事实,但是封千浊欠他的债,所以在他看来,即便封千浊觉得修行没有了意义,也不配过这样锦衣玉食美妾成群的生活。 “对于你而言,修行当然有意义。”薛忘虚看着沉默不语的丁宁,微微一笑:“对于我而言,默不作声了一辈子,最后的风光比一百个美妾更让我心情舒畅,所以你不用觉得欠我什么,更何况你要在岷山剑会上去争胜。哪怕是你说我执念,我白羊洞哪怕不在了,有一名白羊洞出去的学生如果能够在岷山剑会上进入三甲,我也会比任何事情都开心。哪怕光是现在想象一下可能,想想那些贵人脸上的各种神情,我就很高兴。” 丁宁看着他显得有些亢奋的脸,看着薛忘虚脸上的笑意,他便也忍不住想象那样的场景,他也觉得高兴起来,忍不住微笑着,说道:“我不会觉得你执念,因为白羊洞对于很多人而言只是一个名臣,但对于你而言却是一生。只是我听说岷山剑会和我们青藤剑院这种小打小闹的祭剑试炼不同,三甲也是分前后的,所以只是进入三甲,不算是最开心的事情,要争当然便是要争榜首的位置。” 薛忘虚微微一怔,他从丁宁的微笑和平静的眼神里看出了绝对的信心,他的手便差点又拧断了自己的数根白须。 “你要争第一?” “即便我对你说过了那么多,你也依旧拥有这样的信心?” 薛忘虚摇了摇头,却是呼着气又笑了起来:“若你真的能拿第一,我便老夫聊发少年狂,在岷山剑宗前的名剑江脱光了衣服跑上一圈。” “我会拿到第一的。” 丁宁很确信的说了这一句,然后用种很古怪的神色看着薛忘虚:“难道你们年少时,很喜欢脱光了衣服狂奔?你们有这种古怪的嗜好?” 薛忘虚哈哈的大笑了起来,双手拍打着坐垫,好像真的回到了青春年少时光。 “年少轻狂,放歌纵酒,谁知道多少轻狂事,可是多少岁月消,多少事错了,多少人走了,却是再也难回头,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了。” 听着薛忘虚这样的声音,丁宁闭上眼睛,心中轻声说道:“老头,你虽迟暮,但我跟着你,必会给你真正的风光。” 第十章 计划不如变化 时日渐逝,冬意更浓,入了巴郡,沿途风物便和长陵截然不同,放眼可见,略微低矮的山丘大多被垦出了梯田,到处都是小集镇,却难见有规模的大城,连绵的巴山险峻高峰像一个个顶天立地的巨人并肩站立着,那些地方,迄今为止还是人烟罕至。 在千年之前,天下的修行者还很稀少,能够悟道,或者得到一些修行之道的修行者,在寻常人口中都是地仙、剑仙一流的人物。 这些人在山中借助灵脉修行,被认为是餐风露,吞云霞,留下了无数传说。 到世间诸国慢慢强盛,形成各大王朝,大秦王朝和巴山剑场兴起之时,巴山一带设郡,人口虽然大量增多,但巴山之中的灵脉已经断绝数百年,里面的古修行之地也像自然淘汰一般,已经消失了很多年。 时至今日,巴山剑场都在元武皇帝登基的那一场风波里陨落,相比长陵这种修行者密集的国都而言,巴郡一带的修行者数量极少,寻常山民对于修行者的了解,还是和以前差不多,觉得修行者都是餐风露吞云霞的仙客。 所以只是沿途薛忘虚只是略微展露一些手段,便能轻易的换到最好的马匹,一路行进的速度自然不慢。 这一日,丁宁掀开被冰屑冻得有些坚硬的车帘时,他看到了一大片沿着山坡建立,足有上千间木楼组成的城寨。 他知道这是连城寨,原先在巴山一带没有正式设郡,没有驻军之时,这里已经是巴山土人最大的聚集地之一。 经过这里,再穿过一个峡谷,里面有一片盆地,那便是竹山县所在。 …… 就在丁宁跟随着薛忘虚,已然接近竹山县之时,长陵郊野的兵马司驿站里,王太虚和俞辜正在进行着一次会谈。 俞辜的目光大多时候依旧停留在院落里的那株腊梅树上,他的表情依旧威严而冷,但心中却是已经真正的平静。 因为他十分清楚,按照前些时日的进展,这场兵马司必须及早结束的谈判,将会在今日完成。 “寒气已浓,衣甲之事若是突然换了人来接手,便有可能会迟误。” 王太虚的目光也停留在了那株蜡梅树上,他不急不缓的说道:“所以将军之前说的有道理,我们两层楼可以不要衣甲采造的生意,但解库的生意必须要,除此之外,我听闻长陵许多牢狱已经年久失修,且里面的犯人天冷也需穿衣,恐有些苦处也需要帮忙,这些事情,让与我们两层楼做,想必将军能够做主?” 俞辜霍然转身。 他的眼睛里射出刀锋般的厉芒,直视着王太虚,沉声道:“你是认真的?” 这是完全出乎他预料的事情。 牢狱房屋修缮,牢饭衣物被褥,一些往来通融之事,这里面虽然也大有好处,但怎么可能比得上军队衣甲采造的惊人利润? 王太虚微微一笑,说道:“我虽然只是市井小民,比不得将军军令如山,但说起话来,一言九鼎还是做得到的。” 俞辜看了他一眼,顿时会错了意思,微嘲的说道:“能够通入牢狱,今后你两层楼的人即便有进去的,想必也会得到不错的照料。哪怕是用于顶包的冤鬼,在里面呆的也会舒服不少,倒是长陵其余那些江湖人物,和你作对的时候倒是要先想想清楚了,他们的人进去之后可是没什么好日子可过…王太虚,你这以退为进,少得罪些我们兵马司,今后却可以在和那些江湖大佬的争斗中占得更多的地盘,你这算盘,打得的确还算不错。” 王太虚再次微微一笑,对着俞辜卑谦的躬身行礼,道:“多谢俞将军成全。” 俞辜的面容微寒。 他当然还未答应,但王太虚已然知道他会答应,他也的确会答应,毕竟让宗法司给出些利益,这对于兵马司而言只是小事,王太虚要求的,已经丝毫不触及兵马司的底线,甚至可以说给兵马司让出了很多颜面。 然而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在朝堂里,他都极其忌惮和不喜欢这种太过聪明,可以看穿对手心中想法的人。 所以这一瞬间,他的眼睛里甚至充满了真实的杀意。 “这次我虽然能够满足你的一些要求,但你是聪明人,你应该明白过了这段时间,形势会有什么改变。” 俞辜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呼出,声音微冷道:“过完这冬,你最好收敛一些。” 王太虚依旧躬身未起,恭谨的轻声道:“我会谨记将军教诲。” 俞辜沉默不语。 这场持续时间已经很久的谈判终于尘埃落定。 面前的王太虚的体态和话语虽然如此谦卑,但他很清楚,从这个驿站走出之后,伴随着军方的承诺和配合,王太虚的两层楼将会很快的让数十个原本依靠那些生意依存的江湖帮派无路可走,或者被迫并入两层楼。 原本势力已经很庞大的两层楼,将会变成其余江湖帮派根本无法相比的庞然大物,除了鱼市的那个地下统治者。 …… …… 因为从连城寨到竹山县城已经只需大半天的距离,所以在征求了丁宁的意见之后,薛忘虚和丁宁并没有在连城寨休憩,只是吃了些东西,便继续上路。 “很快就要到竹山县城了,你有什么计划么?” 丁宁一边揉着因为长时间乘坐而有些不甚舒服的膝盖,一边问薛忘虚。 他自己一直是很有计划的人。 比如杀死宋神书,比如什么时候出现在谢长胜等人的视线中,在什么修为时设法进入能够参加岷山剑会的修行之地,他都有很多缜密的计划和替代计划。 他原本会循序渐进的去做这些事情。 进入岷山剑院获得可以和九死蚕配合,可以让他不会早衰,修行速度很快,每个境界又可以很强的续天神诀。 在获得续天神诀之后,他便可以按照修为,一个个去找那面墙上的人,去对付他们。 然而宋神书交待出的一些秘密,却打乱了他的计划,让一些事必须同步进行着。 而现在这竹山县封家,原本也在他一开始那些首要的计划之外。 “封千浊在竹山县相当于是地主爷的角色,尤其因为他本身是很强的修行者,所以当地的很多人都真的将他当成那种可以庇佑一方的神仙来看。”薛忘虚看着忙碌的丁宁,解释道:“他大约也很享受这种爱戴,所以每年这种庙会的时候,他都会出场点头香,捐些财物,说几句话。在那种时候,我要是当众挑战他,他应该找不出理由来拒绝。” 丁宁说道:“在我朝其余任何地方,大家都是尊敬勇者和强者,对这种公开约战的双方都会很敬佩。但是在竹山县,你在这样的场合挑战他,却实在是太招人恨了些。” 薛忘虚微嘲道:“只要打得赢,就不是恨,是惧了。” 丁宁平静的说道:“即便你确定他没有进入第七境,但巴山剑场的一些手段还是有很多的独到之处。” “我当然会小心一些。”薛忘虚拿起水囊喝了口尚温热的水,认真的看着丁宁,“倒是你…你说你想要在岷山剑会中力压所有年轻才俊,你有什么计划?这一路上可是都没有看到你练剑,难道你挑选的那两本剑经,你都领悟了?” 丁宁略微犹豫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薛忘虚差点被一口水噎到,瞬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丁宁看了他一眼,随手用手指在空中比划了数下。 虽然只是简单的数下,但空气里却似乎有数道独特的韵味在生成。 薛忘虚不再咳嗽,但是却又扯断了数根胡须,未盖的水囊里的水也洒出了不少,淋湿了他的前襟。 “我知道这些剑经对于别人很难,但对于我而言很简单。” 丁宁依旧平静的看着他,轻声说道:“所以我的计划,只是要在岷山剑会前进入真元境,如果更保险一些,则至少要进入真元境中品的修为。” “以前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的怪物。” 许久之后,薛忘虚才轻嘘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我现在突然很想见见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的那两个最厉害的小怪物,看看他们到底和你有什么样的差别。” “原先我认为是野火剑经还不够难,但是连这两门剑经你都如此…看来只是我对你了解不够。” 薛忘虚眼睛里的震惊消退了,他眉头却是微微蹙起,探讨般轻声问道:“那只是这两门就够了?岷山剑会里,有些人修的剑经恐怕更强一些。” 丁宁摇了摇头,“没有最强的剑经,只有更强的人。” (写到丁宁比划两下的时候,我想到了周星驰在皇帝面前展示天外飞仙...好的,我邪恶了...) 第十一章 封家的态度 “真是嚣张。” 薛忘虚似笑似骂的喝了一句。 “不过也好气魄。” 接着他有些感慨的说道:“我记得那个人也说过这样的话。” 丁宁目光闪动,想了想,说道:“我想听听你关于那人的评价。” “看来你年纪虽小,但也听说过那个人的故事。”薛忘虚的面容凝重了起来,他看着丁宁,严肃的说道:“在陛下登基之时,也有人来问过如何评价那人,我便回答,我无法对那人评价,因为我不够资格评价那人。而且我也不会对任何人评价那人,因为我知道陛下英明而强大,陛下能够将大秦王朝变得更为强盛,长陵所有的修行宗门需要一个更为强盛的大秦王朝,能够在尘世中安身立命。” “直至今日,一切都已然成为故事。”薛忘虚缓缓说道:“所以我依旧不会在你的面前对昔日的这些故事做评价,除了以上的原因之外,我还不想因为我的情感和想法影响到你。毕竟你还要在长陵走很远的路,带着一些特别的情绪去走…这路便会更难走一些。” 车厢外人声渐浓。 丁宁掀开车帘,往外看去,只见道上的行人越来越多,有些是推着小车的商贩,有些显然是借着这个庙会,前来走亲访友的人,他们都换上了崭新的衣衫,而有些人,则明显是虔诚的信徒,背着许多准备进贡给神佛的供品。 “我记得在一本书上看到,说修行分几大境界,最开始是见山见水,然后见天地,见自己,接着是见众生。” 丁宁看着往来的行人,轻声道:“要修到很高境界,便要能够看到别人,但不为别人左右,你觉得这种说法有没有道理?” 薛忘虚一怔,他的眉头深深皱起,足足思索了十余息的时间后,他才庄重问道:“你看过的这是本什么书?” 丁宁摇了摇头,“忘记了,好像是本画册故事书。” “好像很有道理。”薛忘虚的眉头依旧深皱着,沉吟了片刻,却是轻叹了一声,“只可惜即便早些年听到这样的说法,我未入第七境,也不可能有些特别的感受,而现在,我却似乎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揣摩和印证其中是否暗合真意了。” …… 沿着官道,穿过一道天然的峡谷,马车前方原野阡陌纵横,溪河平缓,渐渐农田稀少,院落却是越来越多。 “通行文书!” 随着道卡上的一声低喝,便正式进入了竹山县的地界。 “长陵人士?” 数名按例检查的军士在看到丁宁和薛忘虚的通行文书时都是明显一愣,再看到薛忘虚的出身年月和有关白羊洞的身份,顿时都是大吃了一惊。 为首一名军士连一句话都没有多问,便迅速的放行。 然而才进入竹山县县城,刚刚找了间有房的客栈,一壶热茶还未饮完,一名身穿青色锦袍的管事已经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这名面容清癯的中年管事向着随便坐在客栈大堂一角的薛忘虚和丁宁行礼,异常恭谨的说道:“小人封浮堂,是封家的管事,不知薛洞主大驾光临,实在有失远迎。” 只是在城外道上接受了通行文书的例查,封家的人便这么快得知了自己的到来,还如此迅速的做出了反应,足以证明封家在竹山县有何等的势力,然而薛忘虚却只是不以为意的微微一笑,道:“我和你们封家关系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何必多礼。” “薛洞主身份尊贵,封家身为地主,自然要尽地主之谊。”封浮堂的脸色也没有什么变化,异常谦卑道:“这客栈实在寻常,若是薛洞主不嫌弃,小人可以为薛洞主安排一处僻院。” 薛忘虚微微一笑,道:“这就更不必了,再差的客栈,也比我那一间小石观舒服许多。” 封浮堂依然谦恭道:“不知薛洞主途径竹山县所为何事,若有…” 薛忘虚喝了口茶水,直接打断了他谦恭有礼的话:“不必那么麻烦,我只是带着学生游历,进巴山深处修行,正巧经过竹山县,明日中午便离开了。” 封浮堂的声音更加谦和了些:“明日正巧是此地祭灶神的庙会,热闹非凡,且因为我们封家前些时日承蒙皇后殿下关爱,赐了副字画,薛洞主博学,想必知道皇后殿下不仅是书画双绝,而且是精于符道的大修行者,她的用笔之间暗含着修行之法,天地元气的运行奥妙,那副画气象万千,平日里可是万万见不到。明日祭神,那副字画会被请到新建的火德殿供奉。不知薛洞主是否有兴趣一观?” 薛忘虚微微蹙眉,看着封浮堂说道:“封管事的言语水平很高…长陵那些贵人家的管事我见过不少,却是没有几个能有封管事此种水准。” 封浮堂面容微僵,声音却依旧有礼到了极点:“薛洞主实在抬爱了。” “你放心。”薛忘虚平淡的说道:“我哪里会不明白皇后殿下对封家关爱有加,只是实在急着赶路,恐是参加不了此等盛会了。” 封浮堂眉间微松。 薛忘虚却是疲惫般挥了挥手,轻声道:“我喜欢清静一些。” “小人明白。” 封浮堂不再多言,躬身退去。 “真是虚伪啊。”看着封浮堂消失的背影,全程仔细听完了谈话的丁宁轻声的说道。 薛忘虚瞪了他一眼,“你说我还是这管事?” 丁宁呵呵一笑,“都差不多。” 薛忘虚却是认真起来,皱着眉头有些忧虑道:“封家如此作态,可能已经听闻我到了第七境,你说封千浊会不会因此忌惮,直接将那颗定颜珠连夜炼化了?” “我想应该不会。”丁宁看了他一眼,平静道:“若是如此,他就根本不需要派这样一名管事来用皇后的名头来压你了。若是一个人心中觉得搬出皇后的名头就足以吓到你,他这就根本不是忌惮,只是威胁而已。” 薛忘虚忧虑尽去,冷冷一笑,“你说的不错,这个管事哪里是谦恭,分明只是威胁而已。” …… 封浮堂进了带着封家标记的马车,在沿途许多行人热切而尊敬的目光注视下,朝着远处一些僻静的庭院行去。 那些庭院占地方圆极大,而且都是灰墙黑瓦,明显都是长陵建筑的样式,和竹山县寻常的泥墙竹楼有着极大的差别。 当这辆马车停在一处庭院的朱漆大门前,封浮堂下了马车。 原本这个看上去谦卑的管事,此刻的身影却是异常挺拔,浑身流淌出一股刀锋般的冷意,原本宽厚的面容也变得异常冷峭。 有两名仆人打开朱漆大门,朱漆大门后方的石道上,却是等候着一名和丁宁年纪看上去相差无几的锦衣少年。 这名少年面容英俊,但是背负着双手,看上去却是老辣阴沉,如一只随时就要扑人的幼鹰。 “如何?” 他带着天然的高傲和冷嘲神色,看着封浮堂问道。 封浮堂微躬身行礼,说道:“薛忘虚口口声声说只是路过,只是我看不出虚实,防总是要防着一些。” “若他真只是路过,我封家自然可以以礼相待,看在他的修为份上,或许还能给予他一些方便。” 孤傲阴冷少年冷笑道:“但若是他想在明日来找我爷爷的麻烦,我便会让他付出更惨重的代价。” 微微一顿后,看着深以为然的封浮堂,这名少年接着问道:“薛忘虚不是还带了一名叫丁宁的少年么?你看如何?“ 封浮堂沉吟道:“今日里才知晓薛忘虚过来,关于这少年的身份,一两日之间是来不及从长陵得到确切的消息,只是确定是名修行者,未至真元境,从薛忘虚看他的神情来看,应该是他寄于期望的优秀学生,极有可能是他的关门弟子。” 少年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既然如此,若薛忘虚明日里最好不要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否则我便先废了他这名得意弟子。” 他的面容英俊而幼稚,但越是如此,此时的这句话在他的口中说出,却越发显得阴冷。 他是封清晗,起劲为止封千浊唯一的孙子。 封千浊有三个儿子,可是三个儿子却都不太争气,生了一堆孙女,唯有小儿子封青灵生了这样一个儿子。 只是封清晗却是非常争气。 在半年之前,他便已正式踏入真元境,已经是真元境下品的修为。 以他的年纪来看,即便是在长陵,都已经非常突出。 第十二章 想要灭族么 第二天便是庙会的正日。 一大早便有人沿街叫卖炸果稞。 郑人的饮食起居和秦人有很大不同,秦人多喜欢吃面食,郑人却喜食糯米。 这炸果稞便是用糯米磨了粉,揉捏透了,还要用大石压一晚上,然后才搓成一个个鸽蛋大小的圆子,放油里炸过,然后浇上一层红糖汁。 这对于长陵、关中一带的秦人而言,用这做早点,自然是甜得发腻,恐怕还会因为粘牙而怒摔了碗。 丁宁倒是不拒绝这种甜食,端着粗瓷碗要了两个,但在准备付钱之时,卖炸果稞的妇人却是坚决不收,带着些羞涩道:“既然是封家老爷的客人,两个不值钱的东西,怎么好意思收钱。” 丁宁眉头微蹙,看着这名明显带着浓厚郑人口音的妇人,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封家老爷的客人了?” “昨日里城里边已经传开了,这客栈里住了两位封家老人的客人,都是来自长陵。您明显是长陵口音,又和传的那名少年别无二致,当然不会是别人了。”这名妇人憨厚的解释道。 “看来今天注定是讨人厌了。” 细细的嚼着粘牙的糖糯米团子,看着那名羞涩离开的妇人,丁宁转头看着薛忘虚说道:“现在这郑人城人人都已经觉得我们是封家老爷的客人,结果到头来客人反而要找封家老爷的麻烦,到时候我们在他们的眼睛里肯定分外的面目可憎。” 薛忘虚笑了起来,“有时候让人人都觉得你面目可憎,却又奈何你不得,这种感觉也很不错。尤其你都不需要在意他们的看法的时候。” …… 火即旺,郑人祭灶神,不仅是求灶火常燃,每餐都能饱暖,还有日子越过越红火之意。 所以祭神正时便是在阳光最烈的正午。 但庙会还涵盖着各种货物的交易,所以自清晨开始,竹山县就越来越热闹,渐渐便是车马络绎不绝,人山人海。 到了距离正时还有半个时辰之时,竹山县东头和西头同时一声炮响,鼓乐声起。 一群身穿奇装异服,脸带各种五彩大面具的人便首先沿着街道且歌且舞前行。 这是郑人的跳大神。 说是这种方式能够沟通鬼神,乞求康安。 这些人之后,便是一个个数人抬着的高案,上方都是搁着各种供品。 按照规矩,献贡队伍出发之后,灶神庙便有一队请神的汉子,将供奉在里面的灶君抬出游街。 以既定线路游上一圈,便送回灶神庙火德殿前,接受供品,接着便是竹山县的各大氏族,达官贵人轮流进香。 此时在火德殿前,置香的案台已然准备妥当,两侧摆放着数十张红木座椅。 在距离置香案台旁不远的一侧空地上,站着一名盛装的英俊少年,正是封家老爷唯一的孙子封清晗。 封浮堂快步朝着他走来,轻声道:“薛忘虚和那名叫丁宁的少年,似乎还没有离店的打算。” “说今日就走,结果此时都不离店,看来是真的有想法。”封清晗鄙夷的冷笑道:“真的有想法,那便是真的自找不痛快了。” 同一时间,数辆马车停在一处清幽的庄园深处等着。 园里一座雅丽的小楼里,两名侍女在侍奉着一名看上去面目最多五十余岁的男子梳洗。 一名侍女将一条烫好的,浸润了药膏的毛巾敷在这名男子的脸上,轻轻的按揉着。 而另外一名侍女则在用一柄沉香梳子轻轻的梳理着他黝黑的发根。 这名男子异常耐心,等待着毛巾里的热气渗进脸上的肌肤。 在这条毛巾冷却,侍女换了条干净的清水毛巾帮他洁面,并修理鬓角之时,他才出声问一直躬立在门口的中年男子:“薛忘虚说走却还未走?” 门口等待的中年男子没有丝毫的不满情绪,清晰而快的回答道:“丝毫没有出门的样子。” “真的是想等我么?” “他薛忘虚可以不顾残命,我封千浊却是家大业大。我又何必自降身份和他站到同一位置去?” “我出现的时候,便让他不要出现。” 这名享受着两名侍女服饰的男子,自然就是封家的老爷,竹山县最受人爱戴的封千浊,他说了这几句之后,又看着那名中年男子交待道:“不过为防意外,让八太太也跟着去,只是不要给她安排落座,和你们一齐候着便是。” …… 跳大神的队伍已然快要接近郑人的灶神庙。 “好生跟着我。” 看着时间差不多,薛忘虚拍掉了身上掉着的花生壳,看了旁边已经对面前这第三碟盐水花生没有丝毫兴趣的丁宁,说了这一句,然后起身。 绝大多数行人都已经随着跳大神的队伍前进,所以这间客栈周围的街巷已经有些冷清。 然而薛忘虚在前面,丁宁跟着薛忘虚才走出十余步,数十名身穿灰衫的男子便已经从四周的街巷里走出。 四面八方的屋面上,也有金属的反光亮起。 一名皮肤黝黑,但精瘦有力的男子越众警惕的走到薛忘虚和丁宁的面前,他想要开口,但他还未来得及开口,薛忘虚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他感觉对方的两道目光就像两柄巨锤冲击在了自己的脑海之中。 他的双腿不由得一软,险些直接坐倒在地上。 “你们封家没有几个成器的,除非封千浊亲自来,否则没有人能拦得住我的去路。” 薛忘虚毫无兴致的说道。 “噗”的一声,这名皮肤黝黑的精瘦有力的男子吐出了一口血。 他咬破了自己的舌尖,让痛苦使得自己变得更清醒和冷静。 “我们的确不能拦住你,但我们可以死。” 这名皮肤黝黑的男子丝毫没有畏惧,嘴角流淌着鲜血,拔出了一柄短剑对准了自己的咽喉,冷笑道:“今后传出去,便是薛洞主你为了一己私仇,在这里大开杀戒。” 顿了顿之后,这名男子看着薛忘虚,接着寒声道:“我知道薛洞主修为高绝,但你恐怕来不及阻止我们很多人自杀。而且我可以提醒一下薛洞主,我们都是郑人。即便薛洞主不怕皇后殿下的怒意,但事情闹得太大,我想白羊洞肯定会付出更多的代价。” 看着眼前这名男子和他周围许多人狠辣的眼神,薛忘虚的眉头微微的皱起,他考虑过封千浊会阻止他和封千浊的会面,但没有想到对方会用这样的方式。 “你们是封家的人,你们这么做,是大逆不道想要谋反么?”就在他有些犹豫不决时,丁宁平静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皮肤黝黑的男子和周围的很多可以为封家牺牲的人都不解的看着这名长陵少年,他们都不明白丁宁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原本我们对这样的庙会没有丝毫兴趣,但是我们昨日才听你们管事说此次的庙会和以往都不相同,最重要的是有皇后殿下的书画会供奉在火德殿,我们现在去,便是要瞻仰皇后殿下的书画。”丁宁平静的看着周围的这些人,缓慢而清晰的说道:“现在你们就算不承认,但你们若是死去之后,将来查起来,很轻易就能查出你们和封家的关系。我们要去瞻仰皇后殿下的书画,你们却拼死也不让我们去看,你们郑人拼死阻拦我们秦人瞻仰皇后的书画,封家是要谋反,你们郑人…是一个都不想活了,想要彻底一支支灭族么?” 说完这些话,丁宁便扯了扯薛忘虚的衣袖,看都不再看这些人一眼,往前继续走去。 薛忘虚用充满赞许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也不再多说,径直往前走去。 手持着短剑的黝黑汉子和其余所有的郑人,回想着丁宁的那些话语,冷汗不断的从他们肌肤里沁出,在这寒冷的天气里,都迅速浸湿了他们的内衣。 “怪不得王太虚对你如此服气。”薛忘虚转头看着丁宁,微笑着轻声说道:“不只是拥有拨开云雾看东西的能力,看来巧言说辞,用大义来压人这些事情,你也擅长到了极点。” 丁宁冷冷一笑,不屑的说道:“玩弄权术,用可以取决生死的大道理来唬人这些事情,这种山野地方上的人,怎么能和长陵的人相比?” 薛忘虚哈哈的笑了起来,道:“只是不知道封家还有什么花样。” “见招拆招。”丁宁看了他一眼,“我听说最好的善辩者就是根本不要给对方出题和说话的机会。” 薛忘虚想了想,道:“有道理。” 在他这句话声音响起的瞬间,一股柔和的天地元气从他的身体里沁出。 他和丁宁的步伐似乎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然而在下一瞬间,两个人的身影,却是快得无法想象,路上的行人,只觉得头顶一侧的屋檐间有风吹过,眨眼之间,却只看到两条淡淡的身影,如云鹤渺去。 第十三章 观画不语 火德殿前,竹山县的贵人们已经相继到场,在准备置香和盛放供品的案台两侧相继就坐,但两侧那些位置上,最前的一排依旧是空着。 和往年一样,这些位置只可能是留给封家老爷和他的儿女们座,甚至在绝大多数竹山县的人看来,封家兴旺,竹山县才能继续平安兴旺。 封清晗年岁尚小,虽然在竹山县极其有名,但一干杂事不需要他插手,所以在和一些赶来的贵人们见礼之后,他便只是静立一旁等着。 道路已然异常拥挤,人群如潮水一般,只是在抬着灶神或者跳大神的队伍行经时才会分开,经过之后又骤然合拢。 远处的人想要挤到这火德殿前,要花去不少时间。 然而封清晗的眼睛突然微微眯起,稚嫩的脸上涌起了一层淡淡的杀意。 他看到远处的屋檐上,一条白色的云气以惊人的速度掠来。 火德殿前拥挤的人群里,有人也看到了这副异像,一声声惊呼不断的响起。 在那条白色的云气里,隐约可以见到两条人影,这便和传说中腾云驾雾的剑仙没有任何的区别。 封浮堂深吸了一口气,身为封家最得力的管事,他自然比封清晗要持重,所以此刻他没有像封清晗那种反而期待的心情,隐隐有些不安。 薛忘虚落于场间。 已然落座的贵人之中,自然也有不少修行者的存在,然而他们都可以感觉到那股云气之中磅礴的天地元气的气息。 这种气息,和他们的修为境界相比便是天与地的差距。 所以每个人都很心颤,一个人都不敢出声,场间一片寂静。 这种寂静甚至往外扩散,就连火德殿周围的人群都安静了许多,不再喧闹。 封清晗自然也清楚这名白发白须的老人已然到了何种境界,然而他却没有感觉到丝毫畏惧,嘴角反而浮现出一丝更加阴冷的笑意。 他的目光落在了薛忘虚身后的丁宁身上。 丁宁站在薛忘虚的身后,一如既往的平静。 他敏感的感受到了封清晗不含好意的眼神,虽然此刻他连封清晗的身份都不知道,然而他却已经隐约猜到了某个可能。 他连回望封清晗一眼都没有,只是不自觉的轻轻摇了摇头。 封浮堂上前,依旧恭谨的对着薛忘虚行礼,道:“薛洞主怎么今日里改了主意,要来观礼?” 薛忘虚转头看了丁宁一眼,又看着封浮堂,淡然一笑道:“昨日他说我虚伪,今日里你我就不要这么虚伪了。” 封浮堂的面容微僵,轻声道:“今日有皇后殿下的书画供奉,在这种场合…恐怕不太合适吧?” 薛忘虚平和道:“自然是在观瞻了皇后殿下的书画后,再为竹山县的人助兴。” 封浮堂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既然如此,请薛洞主入座。” 薛忘虚淡淡说道:“已然坐得久了,站着便好。” 封浮堂沉默不语,恭敬退下。 …… 既然不再虚伪,便没有人再理会薛忘虚和丁宁。 已然落座的竹山县贵人们看着薛忘虚对待封浮堂的态度,也隐约猜测出薛忘虚和丁宁并非是来捧场,而是来寻仇的,他们的眼睛里便也都流出了些冷嘲之意。 在他们看来,封家是绝对不会怕事的,所需要看的,便是这两个外乡人以何种方式收场。 巡游了一圈的灶神像首先落座。 接着跳大神的队伍围绕着灶神像更加卖力的跳着,各种供品奉上贡桌。 几乎就在贡品摆放完毕的瞬间,外围的人群欢呼声四起,一方轻辇行在最前,辇上帷盖锦绣如团,看上去华贵异常,但却没有坐人,只是中间放置着一块玉版,正中有一卷锦面的画卷。 这方辇后,紧随着步行的一群人,便都是封家的人,其中一身素色禅衣,一尘不染的封千浊便位于最前。 道上两侧的民众对封千浊显然是尊敬到了极点,甚至有不人沿街跪了下去,对着他行跪拜大礼。 看着这样的景象,丁宁面容依旧平静到了极点,如浪潮中的岩石。 薛忘虚却是忍不住摇了摇头,“看来他对这地方的郑人的确不错。” 丁宁如长孙浅雪一贯的清冷语气说道:“若为人真的不错,在巴山剑场被大军攻破的时候,他就应该和其他的师兄弟一起战死了。” 薛忘虚有些担忧的看了他一眼,说道:“故事知道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 丁宁说道:“不管是故事还是现在的事,有些道理总不会变的。这就是我喜欢张仪师兄而不喜欢苏秦师兄的道理。” 薛忘虚微微一怔,赞许道:“有道理,哪怕张仪妇人之仁,婆婆妈妈,但他的确关爱同门…有时候难论对错,但首先要论基本的气节。” 封千浊行至香案前。 在这个过程里,他甚至根本就没有看薛忘虚一眼,在周围山民无比尊敬的呼喊之中,他也没有半分骄纵的神情,始终保持着绝对的谦恭,好像他身前辇架上不只是供奉着皇后的画卷,而是坐着皇后本人一般。 他第一个开始上香,然后开始说话,和往年不同,今日里他说话的重点,便自然聚集在了皇后的这幅画卷上。 所说的自然是皇后如何宽厚,如何对竹山县关爱有加,今日里一年一度的灶神庙会,皇后还特意亲笔绘制了一副寓意吉祥的画卷,为竹山县所有百姓祈福。 听着这样的话语,“皇后殿下”“皇后殿下”这样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响起,低垂着头的丁宁的平静的脸上缓缓的浮起了一层冷意。 他在心中冷讽的想着,却是为了避免薛忘虚的过多担忧,没有直接开口说出来。 若是此刻大秦帝国最尊贵的那名女子真的那么宽厚,真的那么对郑人关爱有加,为什么当年郑国被灭,无数郑人在修渠苦役和迁徙途中死去的时候,却未见到她站出来说句话? 相反在那些时间里,她表现得反而比许多秦人还要冷酷,只是因为不想让人过多将她和郑人联系在一起。 若这是为了昔日的冷酷而进行的一丝忏悔和补偿,当她想起过往的其他许多事情时,想到那些过分的冷酷,她也会有一丝忏悔么? …… 庙会很快进入了最**的部分。 在竹山县民众山呼皇后娘娘千岁的如雷声音里,封千浊无比庄重的对着那卷画卷行礼,然后取出画卷,行至灶神神像前,解开捆缚在画卷上的金丝线。 所有的声音迅速消失,场间迅速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很想看看,皇后娘娘亲笔的画卷里,到底画的是什么。 丁宁也很想知道,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抬起了头。 封千浊的双手异常稳定,画卷在他的手中缓缓展开。 一片不可置信的声音响起。 甚至很多竹山县的人都惊惧的浑身颤抖起来,有人甚至要害怕的哭出来。 因为封千浊此时展开的画卷上,竟然一片空白,一种异样的白,透露着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冷意,让人只想到无比苦寒的雪地。 皇后娘娘赐画,然而画卷上却空无一物,只有一片雪白苦寒之意,这意味着什么? 难道竹山县又有什么做错了的地方,皇后娘娘在用这幅画表达着什么警告的意思么? 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绝大多数人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瞪大。 一股威严而磅礴的气息,突然从空白苦寒的画卷上流淌出来。 唯有修行者才能感觉出来,这幅画卷前方的天地间,骤然出现了许多天地元气流淌的线路,那便是以神识凝结的符线。 一缕缕红色从空白的画卷上沁出。 苦寒的雪地里出现了鲜艳的红色,然后所有人看到,这是一株热烈开放的红梅。 在这株红梅完整的出现在画卷上的瞬间,前方的空气里也出现了无数缕真正的鲜红火气,徐徐升起,在空中形成无数朵红色的花朵。 这些花朵令整个火德殿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温暖起来。 “苦寒尽消,红梅怒放…这便是苦尽甘来!” 人群里,有人喊出了这样的声音。 所有竹山县民众的恐惧和惊疑完全消失,看着那些真正火气凝结成的花朵,他们的眼睛里直剩下了敬畏和感恩。 这样的景象,这样的威严,对于他们而言,便是真正的神迹。 “皇后的境界比我高。” 感受着那些骤然形成的无形符线和空气里柔和的天地元气,薛忘虚凝重而尊敬的轻声说道:“恐怕距离第八境,也只差最后的破境而已。” 丁宁的面容微白,被那些天女散花般飘洒的艳红花朵映得有些病态的红。 直至此时,封千浊的目光才真正的落在了薛忘虚身上。 都到了这样的年纪,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难道看到这样的画卷,还要想着在今日置气? 他不能明白薛忘虚的想法,忍不住轻轻的摇头。 第十四章 本不是小孩子的事情 薛忘虚看到了封千浊的摇头,他报以骄傲的冷笑,心想有些事情,岂是你这种偏安一隅,只想着享受余生的修行者所能明白的。 封千浊的眉头缓缓挑起。 他奉着画卷,转身往火德殿最高处那间楼阁里走去。 火德殿是专门为了供奉皇后殿下的这副画卷而新建,最顶的那间楼阁比这间庙里所有的神像都要高。 这点所有竹山县的郑人都没有任何的异议。 因为皇后允许他们这里有神像,这里才会有神像,允许他们保持着郑人的礼仪生活,他们才能这样的生活。 皇后理应比这里所有的神像都要高。 那间楼阁并没有楼梯和下方的庙宇相连。 只是此刻封千浊越走越高,空气里,却好像有一张看不见的长梯,稳稳的承载着他的身体。 这种景象,对于竹山县的寻常民众而言,自然又是神迹一般。 于是在他们的眼里,皇后自然比这里所有的神像都要高,而封家老爷,却是也至少和这里所有的神像一样高。 “第六境上品,和狄青眉那个老家伙差不多,和第七境隔着一扇门。到这种时候他还不死心,还要向我示威。”看着凌空而上,一步步非常缓慢,走得异常平稳的封千浊,薛忘虚淡然的笑笑:“他的意思是说,他和我之间也只差着一扇门,但他出身巴山剑场,有巴山厉害的剑法和名剑,未必输给我,但直到这种时候还来吓唬我…他估计都根本不知道,我和我师兄直接把白羊灵脉分成了三股,就是为了拒绝他手里这画卷的主人。” “时间差不多了,等下你跟紧我。” 淡然的笑了笑之后,他认真的看着身旁的丁宁,轻声告诫道:“场面或许会有些混乱,我不想我是为了你跑这么远的路,结果到时候反而你却被劈上两剑。” 丁宁此时正抬着头看着封千浊,听闻薛忘虚这样的话语,他摇了摇头,说道:“时间是差不多了,但等下可能需要先出手的是我,而不是你。” 薛忘虚一愣:“什么意思?” 丁宁面无表情的说道:“虽然我也不愿意,但好像的确被人当成一盆菜给看上了。” 薛忘虚有些惊愕的扫视了一周,他终于明白了丁宁的意思,轻声道:“应该是真元境下品,就像我比封千浊多出一扇门的差距一样,对方比你多了一扇门的差距,你有信心?” 丁宁点了点头,道:“他比苏秦弱。” …… 所有坐在红木椅子上的竹山县贵人看着轻声交谈的薛忘虚和丁宁,神情越来越复杂,也越来越期待。 奉完画的封千浊飘然落地。 “都是承蒙陛下和皇后殿下恩惠,今日前来观礼,自然不能什么力都不出。” “封千浊你的剑也很久未曾展露,我的剑也快要生锈,不如就乘此机会,以我二人的剑,为这盛会助助兴?” “白羊洞薛忘虚,请赐教。” 薛忘虚这次记牢了丁宁说的话,最好的辩者便是不要给对方反应的时间,所以封千浊双脚只是刚刚接触地面,他便已然出声。 他的声音很温和,但异常的清楚,所有聚集在火德殿周围的竹山县人,全部听得清清楚楚。 封千浊眉头微皱,心想这老东西怎么真的如此不知好歹? 在这种时候公然发难,且不论你未必胜得了我,就算你最终胜得一招半式,我就算将定颜珠送还给你,你回到长陵之后就有福消受? “竟然是来挑战封家老爷的?” “不是封家说他们是客人么?” “封家以礼相待…就算要挑战,竟然选在这种时候?”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当封千浊的眉头皱起,所有人明显看出他的不快之后,咒骂声顿时如潮水一般响起。 “你是什么身份,算什么东西!就凭你有什么资格挑战封家老爷!” 不知是谁在人群里高喊了一声。 “什么身份?” 薛忘虚不以为意,只是等待着封千浊的出声,但此时,丁宁平静的声音响起:“他是白羊洞洞主,白羊洞的山门有陛下赐予的禁碑,平日里长陵的官员即便是到了白羊洞山门口,也必须由他同意才能进入山门。唯有为大秦输送了许多修行者的修行之地,才有这样的殊荣。他是陛下认可册封的掌教…你们说他的身份,还不如一个连县守都不是的,只是家族兴旺一些的一家之主?你们未必也太不将陛下放在眼里了吧?” 他的声音不算响亮。 然而当他的声音传出,周围便瞬间绝对安静下来。 刚刚发声咒骂的人更是感到了无尽的恐惧,不自觉的往后退去。 皇后便已经让他们如此敬畏,更何况是更加高高在上的元武皇帝! “说到巧辩和用大义压人,这些山野小民的确不是你的对手。” 薛忘虚转头看着丁宁笑了笑,然后看着依旧沉默的封千浊,全然一副挑衅的口气:“你倒是说句话呢,难道你还想让这些郑人将我赶走?你不怕他们再说出些大逆不道的话来?” “你真不该来,只是为了一颗定颜珠,反而丢了性命,这怎么想都是划不来的买卖。”封千浊闻言微怒,寒声说道。 薛忘虚看着他,认真的摇头:“这真的不只是一颗定颜珠的事情,还有落在我师兄身上的一剑,没有你那一剑,或许我师兄也已经勘破了你迟迟未能踏过的那扇门。” 封千浊面容更寒,微嘲道:“七境有那么容易踏入么?更何况手下败将。” 薛忘虚淡淡的看着他,道:“话不投机半句多,终究还是要用剑来说话。” “两位年数已高,若是动剑有些损伤,都是不好。且薛洞主恐怕是有备而来,而我爷爷已久不动剑,这原本就不公平。”便在此时,一声稚嫩而沉冷的声音响起,“动剑决斗,多些战斗经验,这原本是我们年少气盛的年轻人做的事情。” 听到这样的声音,薛忘虚转头过去看着面容稚嫩,眼睛里却是闪烁着阴冷神色的封清晗,带着一丝真正的同情,轻叹道:“这是大人的事情,小孩子最好就不要插话了。” 封清晗却觉得受了轻视,心中怒火上涌,他挺了挺胸膛,声音微冷道:“薛洞主何必咄咄逼人,我看薛洞主你也带了门内年轻弟子,我现在挑战他,你觉得如何?” 薛忘虚想到之前和丁宁的对话,不由得叹了口气,心想封千浊没有将这个宝贝孙子送到长陵去学习,恐怕是最大的错误。 若是到了长陵,见过了许多比他厉害不知道多少的年轻才俊,此刻封清晗恐怕也不会这么飞扬跋扈了。 如此一想,他倒是反而又高兴了起来,转眼越看丁宁,越觉得顺眼。 丁宁缓缓抬头,他对于欺负封清晗没有多少兴趣,他要追赶的人太多,要做的事情太大,自然不会在意这样一个少年的感受,只是他却很怕麻烦。 所以他很直接的问道:“若我胜了你,你们将定颜珠还给我们白羊洞么?” 封清晗的眼睛深处出现了亮光,他抑制不住的欣喜,转身对着封千浊躬身行礼,说道:“请爷爷准许。” 封千浊的眉头依旧没有松开。 光是从先前的言语和丁宁平静的神色,他便总觉得始终跟在薛忘虚身后的这名长陵少年有些危险。 只是他可以感觉得出这名长陵少年很瘦弱,而且没有到达真元境。 即便有什么特异之处,即便封清晗真的输了,只是小孩子之间的胜负…这似乎是现在最好的应对。 甚至在心底里,他对自己的这个爱孙,又多了一份嘉许。 相比三个儿子的平庸,这个孙子,的确不凡。 “薛忘虚,就让我这长孙和你门下弟子一战,若是你门下弟子胜了,我便将定颜珠给你。只是这话要说清楚,这定颜珠也是昔日古宗门遗迹探宝,我从你师兄手中赢得,并非你们白羊洞私有之物。”封千浊说完这几句,对着身后人群低喝了一声,“丽珠,将那颗珠子拿过来。” 随着他的低喝,一名艳丽女子快步身前,取下挂在颈上的一颗珠子,递给了封千浊。 这是一颗桂圆大小的雪白色珠子,像呼吸一样,奇异的一闪一闪,散发着晶莹的光华。 看着这颗珠子,封清晗笑了起来,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他转过身,看着依旧站在薛忘虚身后的丁宁,嘲笑道:“不要再在别人的身后躲着了…赢得了我,这颗珠子便是你们白羊洞的。” 场间很多端坐在红木椅上的竹山县贵人幸灾乐祸的看着薛忘虚和丁宁,都觉得这次薛忘虚和丁宁被反将了一军,反而下不来台了。 然而让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丁宁任何的废话都没有多说。 他只是平静的走上数步,走到薛忘虚身前,然后拔剑,说道:“请。” 第十五章 剑符道 薛忘虚忍不住摇了摇头,一切都如丁宁方才所言那么发展,果然是他反而跟在了丁宁的身后。 有时候他都根本无法理解丁宁这种细致入微的观察力和看透人心一般的判断力是怎么回事,因为这种能力,除了天赋之外,往往更多的来源于处世的经验。 丁宁横剑于胸,许多窃窃私语声传入他的耳廓。 无非是嘲讽他手中竟然是一柄残剑。 他眼睛的余光里,封千浊的神色也没有什么变化,他心中的冷意便越来越浓。当真是养尊处优的日子过得太过长久了,就连这柄剑也不识了。 封清晗此时的目光也落在了丁宁手中的这柄残剑上。 就连封千浊都已经不认得因为断裂而样貌大变的末花剑,巴山剑场大变时还未出生的他,自然不可能认得这柄剑。 他看着丁宁手中这柄剑参差不齐的断口和细微的裂纹,嘴角弥漫出更多嘲讽的意味。 嗤的一声轻响,他拔出了自己的剑。 出现在他手中的剑长约三尺,异常轻薄,白色的剑身中央,一条黑色的符线由剑柄一直延伸到剑锋。 就像是一张剑形的白纸上,画着一条墨线。 丁宁眉头缓缓的蹙起。 他认得这柄剑…这是巴山剑场的丹青剑。 在昔日的巴山剑场,唯有品性最为高洁的人,才配拥有这柄剑。 现在这样的一柄剑,竟然出现在封清晗手里。 看着丁宁缓缓蹙紧的眉头,封清晗的眼睛里多了几分得色,他以为丁宁是因为他手中的这柄剑而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但他的动作并没有太多的停顿。 “请!” 他充满着嘲讽之意的声音才刚刚响起,整个人便已经化成了一道残影,切过数丈的距离。 轰的一声巨响! 他和丁宁手中的剑已然碰撞在一起,无数凄厉的剑锋四溅而出,两人的身体之间,出现了两个半圆形的光弧。 光弧之间,有许多繁花一样的光星在涌动,绽放着各自的力量。 这相持只是短短的一瞬。 只是一息不到的时间,封清晗身影微顿,手中的丹青剑还有朝前挥动之势,剑身上一层剑光如流水般不断涌动,而丁宁却是身前光华尽碎,他持剑的右手衣袖都已然被剑气冲出许多道裂口,整个人凄然往后连连倒退,双**替着踏在石板路上,鞋底都发出了炸裂的声音。 封千浊神色微松,轻呼了一口气。 这第一剑的试探已然证明了这名长陵少年虽然在剑术上造诣不弱,然而在力量上,和封清晗之间有着极大的差距。 端坐在红木椅上的竹山县贵人们眼中的嘲弄之意也更加浓烈。 这便是炼气境和真元境之间的巨大差距。 围观的寻常竹山县民众此时还都处于这一剑对撞的震惊里,他们无法想象封清晗和丁宁如此瘦小的身体里,竟然蕴含着这样恐怖的力量…但不管如何,对方被封家小少爷一剑震飞,显然是有些不敌了。 一时间,欢呼声和喝彩声四起。 …… 看着依旧还未彻底站稳的丁宁,封清晗的脸上流淌出更多的冷嘲之意。 然而他并没有乘势追击。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真元缓缓的从手中流淌出来,流过白纸般的剑身上的那一条墨线。 他十分专注的,朝着他和丁宁之间的空气里,斩出了一剑。 白色的剑影在空气里斩过,然而一道黑色的剑气,却是停留在了空中,一动不动。 清冷的空气里,突然多出了一道黑线。 看到这样一道黑线,许多竹山县的贵人呼吸也都局促了起来,目光微凛。 这显然是一条符线。 竹山县每个人都知道封清晗是资质极佳的修行者,然而之前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主修的竟然是剑符道! 以剑气画符,每一道剑气都是一条符线,最终结成各种完整的符箓,便能引聚更多的天地元气,释放出更强的威力。 这是符剑双修的手段,同样也是极难掌握的手段,哪怕只是画画,要在空无一物的空气里作画,也比在黄纸上作画要困难许多倍,更何况是不能有丝毫偏差,否则引不起天地元气共鸣的符线。 封清晗的修为本身就比这长陵少年高,现在又展现出了这样惊人的剑道手段,这名长陵少年还有什么可以战胜的机会? 封清晗脸色微嘲,眼神却极度专注,他再出一剑,前方空气里再次多出一条墨色的符线。 两道符线并不相交,但是其中却已然有了莫名的反应,出现了许多黑色的烟气。 丁宁此时才停止了退势。 他的右手衣袖已经破烂不堪,手背上甚至出现了数条血痕,然而让所有围观的人不解的是,他此刻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的惧意,依旧一味的平静。 看着空气里那两道开始流散出黑色烟气的符线,他右手的断剑也平稳的往前划出。 墨绿色的剑身走的似乎是他在车厢里对薛忘虚比划的剑势,随着墨绿色的剑身急速的穿行,他前方的空气里,也骤然出现了数条白色的符线! 所有先前认为丁宁绝无胜理的竹山县贵人全部怔住,封千浊的面容微僵,双瞳急剧的收缩起来。 这显然也是剑符道! 封清晗也第一时间看清了那数条白色符线,一股强烈的不可置信的感觉充斥在他的身体里。他自己主修这种剑法,自然知道剑符双修是何等的困难,他是自三岁便开始画符,六岁开始持剑,直至半年前才有小成…但眼下这名和自己年岁差不多的长陵少年,竟然也施展出了这种手段,而且似乎比自己还要纯熟,剑势还要快! …… 丁宁的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他手中的残剑顺畅的在空气里继续的穿行着,只是一息的时间,他的身前又多了十余道白色的符线。 这十余道白色的符线和先前的数道符线,在空中交错着,赫然形成了一张方形的符箓。 “嗤”的一声裂响! 在下一瞬间,这张符箓骤然崩碎,然而无数寒气却是以难以想象的速度聚集在前方。 空气里千树万树梨花开一般,无数的白色冰花连接在一起,形成一株株冰树,朝着封清晗压至! 封清晗脸色微白,一声厉啸之中,手中丹青剑连划数剑。 随着数条黑色符线掠起,他身前的这道剑符也终于形成。 轰的一声爆响,一股黑烟如蛟龙一般往前冲出,内里似有无数黑色的蝙蝠在横冲直撞,在嘶鸣嚎叫。 异常好看的冰树瞬间被震碎,变成无数冰屑噗噗的往后飞溅出去。 同样的剑符道,但因为修为的差距,所以在力量上也有着明显的差距。 然而所有竹山县的人却都没有发出欢呼。 因为丁宁的剑势很快。 剑符之道,除了精准之外,最关键的便是快。 只是这短短的时间里,丁宁的身前,又已出现了一片白色的剑光,一张方方正正的白色剑符,又已然成型。 无数往后倒飞到他身前的晶莹冰片被一种新生的力量骤然推停在空中,然后迅速变成无数细微的冰晶。 更为澎湃的力量往前爆发,这些冰晶和新生的冰树凝聚在一起,往前推进。 一声怪叫。 封清晗往后疾退,他手中的丹青剑不断的往前斩击。 那一条墨龙般的黑烟威势不在,无数利刃般的冰片刺穿了黑烟飞射出来。 冰片和他手中丹青剑不断碰撞,发出密集得令人牙酸的声音。 随着他的后退,无数冰片坠落在他身前的地上。 他的头发和身上的衣袍上,也落满了雪白的冰屑,并开始融化。 丁宁依旧无比的平静,他开始前行。 在封清晗的视线里,他的身影从破散的墨龙中透出,随之带着的,还有一道全新的剑符。 介于无形和有形之间的白色剑符,给所有人的感觉,就像是一枚白色方印一般,被丁宁的剑尖挑起,朝着封清晗砸来。 封清晗再次厉啸,他体内的真元毫不珍惜的疯狂涌出,注入白纸般剑身上那一条墨线。 剑首处,一股黑色的光团急剧的扩大,形成一片黑色墨潭。 轰的一声爆响。 白色剑符所带的力量被尽数震碎,封清晗倒退的身影顿时顿住。 然而让他拼命咬牙,心中涌出一丝无力之感的是,他看到丁宁的身影也顿住,而丁宁的身前,已然又形成了一道白色剑符。 同样是剑符道,但对方的剑势太快,竟然快得自己连再施展剑符道的机会都没有! 所有坐在红木椅上的竹山县贵人的脸色都变得极为难看。 “你见过这个年纪,却能够将剑符道用的这么好的修行者么?如果我没有看错,这应该是白羊洞的白羊冰河剑符经,这种剑经的难度,绝对不会弱于封清晗的巴山墨龙符剑经。”其中一名贵人声音微寒的对着身旁的一人说道。 “先前这长陵少年宁静,看出有些不凡,但没有想到如此不凡。在史书的记载上,也极少见到有人能够在这样的年纪将剑符道用得这么好。”那人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修为和对方隔着一道境界,然而被打成这样…也可以认输了。” 虽然每个竹山县的人都希望封清晗能够战胜,但是这两人的对话,却可以代表此刻绝大多数有眼光的贵人的心情。 只是封清晗不甘心。 他不想认输。 “没想到你有这样的实力…但是从一开始,我就不是想要击败你,而是想要废掉你!” 他狠狠的逼视着丁宁,在心中阴冷的发出这样的声音。 一丝残忍狰狞的意味浮现在他的嘴角。 再次将真元急速的注入手中丹青剑的同时,他的左手微动,一枚紫金色的符箓从他的袖中滑落,落于他左手掌心。 (下一章开始就是要正式上架了,所以这章略微提早一些发出来了,虚伪的话就和薛忘虚一样不多说了,还是希望喜欢这本书的,尽量订阅支持,毕竟不错的成绩,对于作者而言是最大的鼓励。下一章vip章节的更新,应该在今天晚上12点左右。) 第十六章 剑火灼身 胆敢在刚入炼气境就单独刺杀宋神书,丁宁自然拥有非同寻常的战斗经验,只是在封清晗的眼光变得有些异样,那枚紫金色符箓还未出现在封清晗手中的时候,他便已经敏锐的感知到了危险。 没有丝毫的停留,他的身体再次往后纵跃出去。 他手中的残剑再次在身前划出一道道符线。 只是和之前相比,他划出符线的速度更为惊人,他体内真气沁出的速度也更快,急剧的真气喷涌,甚至震裂了他的指甲,流出了丝丝的鲜血。 两道剑符几乎同时在他身前两侧形成。 轰的一声爆响。 和之前的剑符不同,眼下这两道剑符爆开,没有冰寒的元气凝聚,而是爆开两团浑厚的青色元气。 他的身前,就像有两片青山竖起,合拢。 所有观战的竹山县修行者脸色更为凝重,无论是何种剑符经,自然不可能只有一种剑招,自然不可能只能画得出一种符,然而能画的剑符越多,便说明在剑符一道上走得更远。 先前封清晗施展剑符道的水准,和此刻丁宁顷刻间两道剑符化为青山的表现相比,简直就是蹒跚学步的孩童和可以疾步狂奔的成年人之间的差别。 封清晗知道自己极度低估了跟在薛忘虚身后这名长陵少年的实力,但此时他并不在意。 随着他的一声厉喝,一股极为强大的符意,骤然从他的左手迸发,笼罩周围十余丈方圆。 这片区域里所有的空气都冻凝住,奇异的震动。 就连他身后沉重的灶神像,都开始不断的颤动,如同畏惧着这股力量。 薛忘虚的眼睛微微眯起,双眉上皆是冷意,如同有一层透明的玄冰在闪耀。 紫金色的符箓从封清晗的手中飞了出来。 紫色符箓上的金色符线好像某种奇特的生灵一样,从符箓上飞出,朝着前方的空间迅速的扩散。 在下一刹那,在无数人的骇然惊呼声中,每一条细小的金色符线都变得壮大,变成了真正的金色雷光! 紫气升腾里,一条条胳膊粗细的金色雷光,绞结在一起,前端恐怖的气息喷吐,就像是一条张开了大口的巨蟒。 沿途的石道上噼啪作响,瞬间被流散的雷光灼烧出无数焦黑的痕迹。 两片青山无法阻挡这狂暴的符意,在和最前端的雷光像触的瞬间,就要彻底的崩散。 丁宁显得有些孤单的站在这样的闪电风暴中间,站在无数紊乱的天地元气流束的前方,面对着比他的身体大出许多倍的雷光,他脸上的情绪很复杂,有些伤感,有些愤怒,但看不到任何的恐惧。 他的剑平稳而迅疾的割裂着他前方的空气,就在雷光和两片青山接触的瞬间,他再成一道方方正正的剑符。 白色剑符往前散开,两片青山的中间,瞬间出现一条奔流的大河。 一声沉闷的巨响震荡开来。 数股符意终于接实,猛烈的碰撞在一起。 两片青山倒塌,狂奔的大河往后倒灌,雷光巨蟒还在前行。 一条条耀眼的闪电,在水雾和水流之中穿过,折射出更多的光线,更有了种蟒化蛟龙的气势。 封清晗眼睛里涌出更多的快意,他的身体飞掠而起,紧随在其后。 破碎的青色元气、狂暴倒涌的水汽、被雷火灼烧得发烫的水流,全部往后冲来。 各种气息被一只无形巨手捏合在一起,可怕的冲向丁宁的身体。 丁宁的身体被冲得往后倒飞出去,他的外衣被各种力量撕扯着,发出撕裂的声音。 但是他持剑的右手却依旧极其的稳定。 在这一瞬间,他再成一道剑符。 很多竹山县的贵人悚然动容。 丁宁此刻的表现,使得他这一道剑符都带上了一种逆水行舟的不屈气息。 一片灰色的天地元气落在倒涌的大河上。 就像是一片天边的孤帆,逆流而上。 耀眼的雷光和狂暴的符意继续前行,掀起的巨浪就将这片孤帆也抛起,撕碎。 丁宁的脸色依旧绝对的平静。 感受着那些雷光的走向,他的眼睛却骤然明亮,亮若星辰。 他体内的真气疯狂的涌入手中的末花残剑,涌入每一条细小的符文,涌入每一条细微的裂缝。 此时他没有再画符。 而是在剑身上无数细小的白色花朵盛开时,朝着前方的某处,用力的投出了这柄末花剑。 剑身骤然散开,无数剑丝像刺入苏秦左手时一样伸长。 在这一瞬间,看着这些充满末路气息的花朵,感受着丁宁这有去无回的一掷的气势,封千浊终于想起了什么。 他的脸色骤然变得雪白,身体里也油然的涌起极大的恐惧。 散开着细花的残剑穿入巨浪中。 这是没有任何后继力量支持的一剑,然而这一剑不在于阻挡,而在于导引。 “好!” 感受着这一剑剑意的精妙,就连神容有些紧张的薛忘虚都忍不住拍了拍大腿,大声的喝彩。 “竟然…” 那些红木椅上的竹山县贵人,此时全部不可置信的发出了惊呼,很多人甚至忍不住站立起来。 散开的剑丝和一条条雷光接触,几乎所有的雷光沿着这些剑丝涌入了剑柄,又从剑柄处涌出,汇聚成更为明亮的一股。 然而这些雷光的走势却彻底的改变。 这条明亮的雷光,从水流中冲出,斜斜的冲上天空。 轰隆一声! 这条雷光在空中炸开的同时,倒涌的水浪拍打在丁宁的身上。 丁宁的身体往后倒退,口中隐隐沁出一缕血丝。 “够了!” 但是他却是看着顺着水流疾进的封清晗,隐怒的低喝了一句。 封清晗听到了他这一句喝声,然而此时的他却是根本未曾听出丁宁这句怒喝中的强烈警告和威胁之意。 他只看到末花剑通体闪耀着雷光在坠落,他只看到丁宁已然受伤,而且手中已无剑。 所以他根本没有任何停顿,毫不犹豫的对着丁宁,一剑刺出。 丹青剑的前方,再次涌出黑色的剑气。 丁宁的面容再次变得绝对平静。 他不再有任何选择,即便是他,此刻也唯有真正的出全力,才有可能破得了封清晗的这一剑。 既然没有选择,他便不再去考虑后果,不再去考虑任何的事情。 他伸出了右手,并指为剑。 他的右手指甲在先前全部已然崩裂,流淌着鲜血。 此刻他体内的真气毫无保留的涌出,这些鲜血顺着真气喷涌而出,他的手中,就像是多了一道血剑。 真气和鲜血并没有太多力量,无法和坚韧锋利的丹青剑抗衡。 然而就在此时,还未彻底从往事的回忆中彻底清醒过来的封千浊,却是彻底的惊醒。 他张开了嘴,却来不及呼喊。 丁宁的身前,再度出现许多条符线。 许多条血红的符线。 原本稚嫩的脸上布满残忍之意的封清晗呼吸骤然停顿,身体急速的变得僵硬。 他已经来不及做出任何的反应。 血红的符线在他的身前已经燃烧起来。 大量灼热的天地元气急剧的收缩。 孤帆远影的河面上,就像是出现了一轮落日。 轰的一声。 落日和他的剑尖已然相撞,瞬间迸碎成无数条血红的火线! “啊!” 当这无数条血红的火线刺在他肌肤上的瞬间,这名一开始便存了要废了丁宁之意的封家小少爷才感到由心的恐惧,才发出了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叫声。 噗噗噗噗… 无数股气流穿透的声音从他的身体里传出。 无数细小的火线瞬间穿透了他的身体,带着无数股微小的鲜血,从他的身体里穿过,淋洒在他后方的石道上。 “爷爷…” 在身体还未坠地之时,封清晗就感觉到自己身体里好像一切都被穿透了,五脏、髓河、甚至气海、玉宫…这一瞬间,他才像个真正的孩童一般,无助的转头看向封千浊,只是凄厉的喊出了这一声,便已彻底昏死过去。 “清晗!” 在绝大多数人还没彻底反应过来的这一瞬间,封千浊发出了一声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凄厉嘶吼。 他状若疯虎的掠出,接住了已然彻底昏死过去的封清晗。 “这是什么剑术?” “以真气和鲜血为线,施出一剑…” “这样的一击,即便能救的活,恐怕连床都下不了了!” “封家小少爷竟然被…” 也直至此时,所有竹山县围观的人才开始彻底的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更多随之而来的震撼情绪,让绝大多数人都感到身体发冷和发麻。 封千浊平时如神佛般始终带着温和慈蔼的面容,此刻已经无比的扭曲。 然而让很多人难以想象的是,丁宁只是十分平静的上前数步,拿起了自己坠落在地的那柄末花残剑。 轰的一声,如平地打了个惊雷。 封千浊的身体周围,骤然出现了一条旋转的风墙,他所有的发丝如游蛇般飘舞起来,无穷无尽的杀意,不断的扩散出来。 薛忘虚微微的皱了皱眉头,他一步跨出,到了拾剑的丁宁的身前,然后淡淡的看着如疯魔般的封千浊,说道:“你应该明白,是他自找的。” “自找的?哈哈哈…” 封千浊骤然仰天狂笑了起来。 “取我的剑来!” 在下一刻,他发出了一声震天的狂吼。 第十七章 石中剑(第二更) 谁都能理解封千浊此刻的心情。 然而就在此时,一声平静的声音却是在薛忘虚的身后响起:“定颜珠呢?”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集在丁宁的身上。 明明所有人都知道这句话是他说的,也都知道他说这句话的意思——之前封千浊便已承诺,只要他能击败封清浊,定颜珠便是白羊洞的。 按照这事先约定,现在封千浊的确已经要交出定颜珠。 然而在现在这种场面之下,这样平静的讨要定颜珠,这似乎也太不合时宜了些。 “定颜珠?” 封千浊怒极反笑起来,看着手中生死不知的封清晗,惨然道:“我孙儿的一身修为和性命,难道还不如一颗定颜珠?” 丁宁平静的看着他,说道:“定颜珠。” 所有在场的竹山县贵人们全部说不出话来。 丁宁竟然又只吐出了这三个字,而且从他的面容来看,这都是理所当然…不仅封千浊现在给定颜珠理所当然,就连封清晗的修为和性命不如定颜珠都是理所当然。 封千浊的眼瞳愤怒得似乎要燃烧起来。 “定颜珠。”丁宁毫不畏惧的看着他,平静的重复道。 这就像是一个小孩子在无比固执的讨要糖果,但封千浊却从中感觉到了无比的蔑视和冷漠。 他将手中鲜血淋漓的封清晗交给惊叫着围拢上来,甚至哭泣起来的家人,摊开左手。 雪白色的定颜珠从他手心里飞起,缓缓的落向丁宁,不带任何强大的力量,然而他的面容却变得彻底冷酷起来。 “就算给了你们,你们能用到么?”他蕴含着滔天杀意的目光扫过丁宁和薛忘虚的身体,声音极度寒冷的说道。 丁宁接住了这颗雪白的定颜珠。 然后他做了一件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他拿出了随身的水囊,冲洗了一下这颗定颜珠,然后十分平静的将这颗定颜珠一口吞了下去。 所有在场的竹山县贵人们再度陷入了沉默和震惊里。 丁宁这次甚至连一个字都没有说。 然而他这样的举动,却无异于又直接抽了封千浊一耳光。 他直接以行动告诉封千浊,即便他和薛忘虚死在这里,他也已经用到了这颗定颜珠。 更让人震撼无言的是,在吞下了这颗定颜珠之后,丁宁直接闭上眼睛,在薛忘虚身后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 他似是根本不想再管周围发生的任何事情,直接就开始炼化这颗定颜珠! 看着如此作态的丁宁,听到身后的哭喊声,封千浊虽然明知此时要绝对的冷静,但双手还是不可控制的微微震颤起来。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往后伸出了手。 封家的管事,被薛忘虚评价为很会说话的封浮堂此刻脸色雪白的站在他的身后,双手抱着一柄乌鞘长剑。 此刻看到封千浊朝着自己伸来的手,他的双手也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 看着这些画面,薛忘虚只是平和的等待着。 封千浊没有去接管事递出的剑,他的手直接落在了乌鞘长剑的剑柄上,直接开始拔剑。 这已然彻底表明了他的态度。 乌鞘长剑的剑柄是乌金色的。 然而当这柄长剑缓缓抽出,场间却是如有一条彩虹在绽放,很多人身上都落满了七彩的光泽。 这柄长剑的剑身,竟然质如琉璃,竟然是七彩的。 薛忘虚微蹙的眉头骤然松开,就像终于等到了一个困惑许久的问题的答案一样,轻声的自言自语道:“原来是这柄剑。” 巴山剑场曾经是整个大秦王朝最强的修剑之地,自然拥有无数强大的剑经和名剑。 作为巴山剑场最终活下来的那批人,都得到了不少剑经和名剑。 昔日封千浊击败杜青角抢夺定颜珠,用的是本命剑,而未用巴山剑场的名剑。 现在,在巴山的那些剑里,封千浊到底挑选的是一柄什么样的剑,终于得到了解答。 巴山剑场昔日所有的名剑中,唯有一柄是这种七彩的。 这柄剑叫七宝琉璃剑,也叫做佛光镇魔剑。 …… 随着这柄剑的出现,一股股庞大的气息不断扩散。 所有距离较近的人都感觉到了危险,都不自觉的往后退开。 就连灶王神像都被搬离,偌大的火德殿前的空地上,方圆数十丈之中,只留下了封千浊、薛忘虚和丁宁三人。 七彩琉璃的光芒越来越浓艳,终于在封千浊的手中变成一圈圈的佛光。 莫名的天地元气汇聚在这一圈圈的佛光里,围绕着封千浊的身体,渐渐形成了一个庞大的佛龛,衬得封千浊的身体都似乎庞大了起来,变成了一个散发着七彩琉璃光泽的尊者。 佛光光圈里的封千浊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觉得这是很荒谬的事情,当这么多年过去之后,竟然因为一个小小的白羊洞的寻仇,那柄本不应该存在于世的剑竟然重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在这么多年过后,他竟然还要动用这柄剑,和人拼命。 然而这也是极微小的时间,他脑海中的杂念在佛光中尽去,化为纯粹的杀意。 他的手腕一翻,绽放着惊人佛光的剑隔空刺向薛忘虚。 随着他这一剑刺出。 一圈圈的佛光重重叠叠交替起来,天地之间,就像是骤然多出了无数丈高的浊浪。 狂风平地生起。 很多他正面远处的竹山县寻常民众直接就无法站稳,被吹得往后翻倒。 薛忘虚的雪白长发也被狂风吹得笔直向后,然而面对这样的狂风和激起狂风的滔天浊浪,他却反而摇了摇头,感慨般轻叹了一声:“终究还是气魄不够,用浊浪剑经配合七宝琉璃剑,威势有余,然而却少了些神韵…若是气魄够,说什么也要换些禅剑剑经重修,不破不立,何必舍不得自己浊浪剑的造诣。” 在轻叹声响起的同时,他朝着前方滔天的浊浪伸出了手。 他原本一直用的是白羊洞那柄宗主剑。 此刻那柄宗主剑已然被他赠给了李道机,他又并未带别的剑在身,所以此刻他只可能动用他的本命剑。 薛忘虚的本命剑是什么样的剑? 丁宁也很好奇,所以在全力炼化定颜珠的他,也在此刻睁开了眼睛。 一股异常沉着的气息从薛忘虚的指掌之间透出。 没有任何夺目的光华,只有最朴实的色泽,就像道路上,最普通的石头。 出现在薛忘虚手中的本命剑,竟然就像是一块最普通的顽石打磨而成的小剑。 然而所有竹山县的修行者都感到了异常危险的气息。 一层层的石皮,就在此时,在小剑的剑身上剥落。 每一片细小的石皮,都像一块巨石般呼啸飞往前方,拍向滔天的浊浪。 内里露出的剑身,却是放射出难以想象的光亮。 这光亮太过耀眼,让人看不清任何的颜色,让人甚至觉得,这里面的剑身,纯粹是没有实质,完全是由耀眼的璀璨光辉凝聚而成。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这柄剑确实存在。 所以所有人都开始反应过来。 这柄剑只是隐忍太久,就像是沉寂在泥土里的绝世宝剑,剑身外的尘埃,都结成了石皮。 然而今日,这柄绝世宝剑终于再放锋芒。 佛光都在这柄剑露出的光芒前显得黯淡。 封千浊也感到了窒息般的压力,他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咆哮,手中的剑身一瞬间急剧的朝着前方的空气里连拍七十二击! 佛光里骤然多了七十二股大浪,瞬间将所有飞来的石皮震碎。 就在此时,薛忘虚手中的这柄本命剑剑身上所有石皮也都尽褪。 在耀眼而洁白的光线的照耀下,他整个身体都好像变成白玉雕成。 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简单的,如同长陵街巷一样异常平直的往前刺出。 轰的一声。 声音来自遥远的天地间。 在他的头顶上方,却是骤然多了一座无形的巨山,急剧的收缩,涌入他手中的这柄本命剑里。 与此同时,他体内几乎所有的真元和积蓄的天地元气,也全部从他的身体里涌出,无比决然的贯入他手中的本命剑。 这样强大的剑势,他最多也只能出一剑。 但这正是他所想的。 因为他也不想过多的纠缠,只想这一剑便分出胜负。 他只是尽皆将自己的剑意,将自己的力量,从这一剑之中倾泻出去。 佛光尽灭! 浊浪尽溃! 看着朝着自己直刺过来的这一道无比璀璨的剑光,封千浊的心中全部是不可置信的感觉。他无法想象薛忘虚竟然能够刺出这样威力的一剑。 他不甘心自己就这样败于这一剑之下。 他的眼睛里燃起无尽的幽火,他厉啸了一声,手中的七宝琉璃剑散发出的圈形佛光骤然一变,变成无数超前绽放的七彩剑光。 一瞬间,就像是千万剑在朝着薛忘虚刺出,根本看不出哪一剑是真实的七宝琉璃剑。 然而薛忘虚只是淡淡的一笑,他的剑势根本没有任何的改变,依旧只是异常平直的前进着。 所有七彩琉璃般的剑光顷刻消失。 封千浊的厉啸变成了一声凄厉的惨嚎,身体往后疾退。 他的小腹喷出一股血花,整个身体在石道上不断弹飞着,拖出一道长长的血路,一直撞到火德殿前的台阶上才停止。 第十八章 美好的感觉 无法用言语形容薛忘虚的这简单一剑。 一剑出而万千七彩琉璃剑灭。 封千浊背靠着台阶,捂着鲜血流淌的腹部,惊怒交加,凄厉叫道:“为什么!” 绝大多数人根本没有从方才那些画面的震撼中回过神来,根本不明白封千浊此时问的这一句是什么意思。 但薛忘虚知道。 他有些轻蔑,有些同情的看着封千浊,淡淡的说道:“像你这样的人,即便是用同归于尽的剑法,也少了些气势,少了些真意。” 一阵阵惊呼声和剧烈的吸气声响起。 听到薛忘虚的这句话,很多竹山县的贵人才开始明白方才发生了什么。 从一开始,薛忘虚就不想和封千浊过多的纠缠,毕竟巴山剑场的剑经有诸多外人不知的玄妙变化之处,所以他只出一剑。 这是他的本命剑隐忍多年之后,积蓄力量的一剑。 封千浊的任何剑势皆不能阻,所以他用七宝琉璃剑抖出千万剑,以攻对攻。 然而薛忘虚根本没有改变任何的剑势。 封千浊不敢和薛忘虚同归于尽,甚至可以说,从一开始出剑时,薛忘虚已经感觉到封千浊的剑意里差了那一点意思。 封千浊不想死,所以他唯有败。 封千浊捂着腹部,鲜血从指间不断流出,感受着腹部的剧痛和那道恐怖的剑意,想到长久以往的平静安康被这一剑打破,他终于疯癫一般厉声狂笑了起来:“你胜了…但你以为你就能平安离开竹山县么?” “方才那一剑,你也几乎耗尽了所有真元!” “给我杀了他!” …… “杀了他们!” “不要放他们走!” 随着封千浊的厉笑声响起,周围堵住每条街巷的人流中发出了无数愤怒的叫喊声。 丁宁面容依旧平静。 他抬头望向上空的天空,只看到白云的下方,屋檐的上方,有许多黑色乌鸦在盘旋。 呛啷一声,一名身穿锦绣华服的中年男子已经抽剑冲了上来。 他的面容和封千浊十分相像,应该是封千浊的某个子侄。 他手中的赤色长剑上飞洒出许多炽烈的火焰,如许多火蛇在狂舞。 然而面对这一剑,薛忘虚只是不徐不疾的弯下了腰。 他捡起了身旁道边的一把长长的竹扫把。 然后他很简单的,用这柄竹扫把像剑一样刺了出去。 竹扫把的前端燃烧了起来。 冲上来的这名锦绣华服男子想要挥剑斩断这柄前端燃烧着的扫把,然而不知为何,却偏偏就像隔着一种奇异的时间差,偏偏无法触及。 前端燃烧的竹扫把刺在了他的胸口。 噗的一声,火焰熄灭。 许多燃了一半的细小竹枝刺入了他的血肉,又被他体内涌出的鲜血和劲气冲出来。 这名锦绣华服男子不可置信的站立着,他手中的剑徒劳的伸向前方,但和薛忘虚的身体还有数尺的距离。 在下一刻,他有些茫然的低头,看着顶在自己胸口的竹扫把的长柄,然后他失去了所有力气,颓然坐倒在地。 又有数人厉吼着冲了上来。 薛忘虚站在原地,只是伸手又刺了数刺。 这数人胸口都涌出一股血泉,惨叫着倒地。 扫把柄依旧是扫把柄,只是普通的长竹竿,然而因为前端的细小竹枝已经散尽,最前端染了一层鲜血,且在血肉和骨骼的摩擦之下,已经多了些锐意,所以此刻在薛忘虚的手里,这根普通的长竹竿,就像一柄分外长的竹剑。 周围迅速的安静下来。 看着那数名在薛忘虚简单的戳刺中跌倒在血泊里的数名修行者,许多原本已经准备出手的竹山县贵人也都脸色发白的重新坐了下来。 在方才的这数刺里,薛忘虚根本就未动用任何的真元。 他只是在以这样的方式告诉所有人,即便不动用真元,第七境的修行者和寻常的修行者和武者之间,在对于剑术的理解和力量上,依旧有着巨大的差距。 要想杀死七境之上的修行者,必须用大量的军队,或者有许多五境六境的修行者与之战斗。 仅凭现在的竹山县,如果硬留薛忘虚,要死多少人? “我可能会死,每个人都会死。” 薛忘虚随意的垂下滴血的长竹竿,淡然的看着被一些人簇拥在其中的封千浊,说道:“但我可以保证在死之前,将你杀死。” 因为痛苦和惊怒,封千浊浑身都颤抖了起来。 然而他开始清醒的意识到,薛忘虚说的是事实,仅以方才的数剑,他就明白自己在剑道上的感悟和薛忘虚相比,什么都不是。 若是没有巴山剑场的名剑,他会输得更加凄凉。 “你欺人太甚!” 他不知道如何回答,所以他愤怒的大喊了一声。 薛忘虚淡淡的笑了笑。 从一开始,他就对封千浊说过,话不投机半句多,终究还是要靠剑来说话。 若非击穿滔天浊浪的那一剑让他身心舒畅,他在击败封千浊之后,可能一句话都不会多说。 所以此刻他根本不想多说什么,只是转身示意丁宁跟着自己离开。 丁宁转身,紧跟在他的身后。 但与此同时,他却是也平静的出声道:“我们有什么欺人太甚的地方?从一开始我们只是要回定颜珠,什么规矩都是你们定的。在你们叫骂的时候,我们甚至一句话都没有多说。在整个大秦王朝,这样事先划下条件的公平决斗一天都不知道有多少次,但是像你们竹山县这样,输了又不认输,还想把我们全部杀死在这里…这样的地方,大秦王朝却是没有几处。你们不觉得羞愧?” “还有你们封家。” 微微顿了顿之后,没有转身,跟着薛忘虚从潮水般分开的人群中走过的丁宁接着平静的说道:“原本在庙会前一场公正的决斗便可以解决的事情,结果要弄得用皇后的画卷来恐吓,最后比试输了,还想煽动整个竹山县的人来试图杀死一名七境的修行者。即便你们封家可以不承认这点,但这样的事情传出去,你们封家觉得长陵的大人们会怎么看?会觉得你们封家做得很好么?” 听到丁宁平静而冷的话语,细想着其中的字句,封千浊的身体越来越冷,心中越来越惊惧,最终他的衣衫都被冷汗尽湿,看着消失在视线中的丁宁和薛忘虚的身影,他发出了一声绝望的野兽般的咆哮。 人群在薛忘虚的身前不断分开,就像大海让开一条通道。 “感觉怎么样?” 如影随形般跟在薛忘虚身后的丁宁,看着两侧脸上神情都是异常复杂的竹山县人,轻声的问薛忘虚。 薛忘虚转头看了他一眼,如孩童般笑了起来,道:“感觉很好。” 然后他反问丁宁:“你感觉怎么样?” 丁宁认真的回道:“我感觉也很好。” 薛忘虚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问你吞服了定颜珠后,感觉如何。” 感觉着那颗定颜珠缓释在自己体内的精纯药力,丁宁的神色凝重了起来。 除了留下这门功法,传说中的幽帝之外,从没有人知道九死蚕的奥秘,而即便是已然修行九死蚕的他,这门功法的一些特性,也唯有随着他修为的进步而逐一被他察觉。 在刚刚吞服下定颜珠的瞬间,他发现自己有些忽略了一个事实。 并非只有那些直接作用于真气、真元的丹药才能让他修行得更快。 这种纯粹滋养肉体,滋养五脏的丹药,也同样可以让他修行得更快。 因为九死蚕最大的弱点,便是过分消耗体内五气。 九死蚕消耗五气的速度原本就极快,只是不能让五脏过快衰竭,才必须控制修行的速度。 只是滋养内脏,养生的丹药,却也相当于可以让在五脏衰竭的速度同等的情况下,吞噬到更多的五气用于修行。 最简单而言,九死蚕的修炼本来就可以更快,只是他的五脏不够强壮,无法再承受更快的速度,所以未必一定要直接作用于真气、真元的灵药,只要能够强壮五脏的养生丹药,也可以让他在今后修行得更快一些。 这颗养颜珠,不仅此刻的药力让他感觉如同注入了不少新的生命,对于他而言,更为重要的是在修行之中的一些顿悟和提醒。 “感觉非常好。” 所以他异常认真的看着薛忘虚,说道:“至少可以赢得数年的时光。” 薛忘虚不知道丁宁此刻心中的真正想法,但是他感觉得出丁宁真挚的致谢之意,这便让他更加的满足,他拈着已然为数不多的白胡须,满意的笑道:“那就好。” 看着薛忘虚侧脸上满意的笑容,丁宁充满了无数恩怨和杀伐的心中却被一种温暖充斥。 他想到了长孙浅雪,想到了鱼市里的老妇人…他想到除了那两人之外,自己在长陵还从未和一个人相处这么长的时间。 想到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本身便已没有多少的时间,于是他的心便变得更加柔软,他轻声的提议道:“既然这样,要不要去喝酒?要不要帮你找个姑娘陪酒?” 薛忘虚霍然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又拈断了数根胡须:“你开什么玩笑?” 第十九章 谁能长生 “你不喜女色?” 马车车厢里,丁宁怀疑的看着薛忘虚:“还是身体上有问题?” “小孩子懂些什么!” 看到丁宁还孜孜不倦的和自己探讨这个问题,薛忘虚顿时有些着恼。 丁宁固执的问道:“那为什么?” “只是没意思。” 薛忘虚看着平静的丁宁,连恼怒都恼怒不起来,无可奈何的说道:“美酒当歌,自然是人生快事,可风尘里大多庸脂俗粉,尤其见得多了之后,便觉得没了意思。” 丁宁顿时一副重新审视薛忘虚的样子。 “不需要用这种眼神看我。”薛忘虚微涩的说道:“谁没有年少轻狂的时候,尤其是修行途中在某境卡住,很多年无法突破,且根本没有进展的时候,心中苦闷,找个馆子喝喝花酒,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只是逢场作戏得多了,便也觉得根本没有意思,这人终究是有情之物,一生都逃不过一个情字。对于我而言,再青春美丽的女子为我斟酒,也终究不可能有那份真正的愉悦,若是有缺憾的事情,还不如不做。” 丁宁眉头微蹙,他想了想,看着薛忘虚认真的问道:“那你在长陵这么久,就一直没有遇到过真正心仪的女子么?” 薛忘虚骤然沉默了下来。 数息的时间过后,他微微一笑,说道:“当然有,我回长陵去便去看她。” …… …… 马车行进在回长陵的官道上。 或许是那隐忍积蓄已久的一剑终于酣畅淋漓的刺出,又或许是动用全力和封千浊一战有些累了,在接下来的这十余天里,薛忘虚的话明显少了不少,闭目养神似睡非睡的时间却是多了许多。 在傍晚时分,这辆已经换过几次车轮,车厢和车帘都已经落满尘埃的马车,终于再次驶入没有城墙的长陵。 当这辆风尘仆仆的马车沿着长陵纵横交错的笔直街巷缓缓行进,在一处地方停下之时。丁宁却是极罕见的不平静了。 他不可置信的掀着车窗帘,看着眼前的建筑,用一种十分震惊和佩服的语气,问道:“你真正喜欢的女子,居然是这里面的?” 即便是一座官邸,或者一座花楼,都不能令他这么震惊。 因为他认识眼前这个地方。 这个黄院灰瓦的地方,是长陵少数的几座寺庙之一,而且平日里还香火鼎盛。 难道薛忘虚竟然有如此的品味,喜欢的竟然是一个尼姑? “你想什么呢!” 只是一眼就知道了丁宁此刻心中在腹诽什么,薛忘虚顿时一声低喝,一掌拍在丁宁的身上,差点直接将丁宁拍出了车厢。 “随我下车。” 薛忘虚白了丁宁一眼,首先下车,径直进了这间寺院。 寺院大殿前栽种着几株银杏,已经很有年头,必须数人才能合围,枝叶茂密。 两侧却各是两个放生池。 薛忘虚在左侧的放生池前停了下来。 丁宁不明白的凑上前来,只看到里面有许多痴肥的红鲤在游来游去,还有很多龟鳖攀在池中的一些石上。 未等他开口,薛忘虚伸手一指,一股精纯至极的真元如剑般刺入池中,在接近池底处嗡的一声炸开。 一块磨盘般的东西骤然浮了上来。 这个时候丁宁才注意到这是一个不知道长了多少年的老鳖,背壳都深沉得如同青石的颜色,此刻是被薛忘虚这一股真元的力量直接震晕了。 薛忘虚伸手一提,在这寺庙里的人还没有留意之时,便直接将这个老鳖抓了起来,快步闪出。 丁宁看着脚下的水迹,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他快步追到门口,看着已然要上马车的薛忘虚,完全不能理解,“你这是干嘛?” 薛忘虚随手将小磨盘一样的老鳖丢在车厢座下,说道:“自然是炖了吃。” 丁宁再次愣住,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放生池:“如果你不是开玩笑…这好像不太好吧?” 薛忘虚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上车。” 丁宁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的事情,他却知道一定有原因,所以他不再多想,只是跟着看着。 马车在一座酒楼前停了下来。 这间酒楼不大,但看上去生意不错。 在薛忘虚的吩咐之下,这间酒楼的厨房真的将这头老鳖拾掇炖了,满满的一个脸盆大小的砂锅端到了薛忘虚和丁宁的面前。 薛忘虚依旧没有解释什么,只是平静的举箸,吃肉。 丁宁也不问什么,吃肉,喝汤。 不论这只老鳖的出处,这间小酒楼的厨子的确有些手段,将这老鳖的肉都事先拍得有些散了,炖好之后便不觉得太老,只是劲道和味美。 炖这只老鳖花了不少时间。 薛忘虚要了数壶花雕,和丁宁将这一砂锅老鳖全部吃完,走出这间酒楼时,已然早已入夜,冬意更寒。 然而薛忘虚却是没有就此歇息的意思,只是吩咐那名一直帮白羊洞赶车的汉子可以自行回去休憩了,然后也不再坐车,只是负手缓缓的在长陵的街巷中穿行。 丁宁沉默的跟在他的后方,在长陵冬夜的黑暗里行走。 穿过十余条街巷,数片阡陌,薛忘虚在一处土丘停了下来。 土丘的前方,有一片小池塘。 土丘的坡上,有一处坟头。 丁宁莫名的有些醒悟,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薛忘虚。 薛忘虚的脸颊有些异样的微红,但神情比平时的任何时候还要安宁。 “这便是我最心仪的女子,只是我年少时,未及真正开口,她便有了心仪的人。那时我和师兄只顾修行,错过了许多时光。只是若再给我重来一次的选择机会,我或许也未必会在那时开口。因为她虽然嫁给平凡商贾人家,这一生在长陵却过得十分幸福美好,即便是我,想来也不可能让她过得更加开心。” 薛忘虚微笑起来,他转头看着丁宁,说道:“那只老鳖,是我在年轻时有过想法,当时在池边看着这只青鳖,心中便陡然冒出一个不知道味道到底如何的念头,只是想着那是人家放生之物,终究不好意思偷偷抓出来一试。” “那时年轻,脑子里有很多觉得有意思,做了或许会开心的想法,只是现在太老了,很多人和很多东西早就不在了,即便是想着不留什么遗憾,将以前想做,却因为各种缘由没有去做的事情想去做一下,也没有几件能做的了,只有这只老鳖还在,今日之后也不在了。” “现在想来,现时的长陵对于我而言也就像那一方水潭,我就已然是一只老而不死的老鳖,困在这一方水潭里,也没有多少意思了。” 薛忘虚笑了起来,他看了丁宁一眼,又转身看着那个坟头,说道:“不过做了很早就想做的事情,老鳖的味道的确很好,又来看过了她,我真的很开心。” 听着薛忘虚这些平时不会说,此时说起来也有些纷乱,有些重复的话语,丁宁轻轻的摇了摇头,眉头微蹙,道:“既然是开心的事情,就不要说得这么沉重,不要说得像是要做完最后几件事情,让我给你送终。” “人生终有终老,谁能长生?” 薛忘虚淡然转身,开始离开,他的脸色却是变得凝重起来,缓声说道:“别人或许不了解皇后的手段,但我和我师兄很了解,从我和我师兄拒绝她,将白羊洞灵脉分成三股到白羊洞被迫并院定局,也不过半月的时间。我们从竹山县回到长陵已经用了十余天的时间…所以时间差不多了。” 丁宁微微垂头,轻声道:“我以前不知道她这么冷酷。” 薛忘虚不知道丁宁这些话中的真正意思,用一种怜惜的目光看着他,轻声说道:“你要明白,长陵位置越高的地方,越是寒冷,能够坐得越高的人,自然也越是冷酷。” 丁宁沉默的跟在他的身后。 看着他在黑夜中显得极淡的影子落在自己的身上,他缓缓的说道:“记得你答应过我,要看我在岷山剑会给你真正的风光。” 薛忘虚停了一下,转过头来,郑重的说道:“我会尽量做到。”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他抬头望向远处的长陵。 这一瞬间他的目光很古怪。 他明明没有那些一成不变般的建筑物高大,然而却偏偏就像是从高处在看着这个长陵。 第二十章 冷酷 “你真的没什么问题?” 梧桐落的巷口,丁宁有些怀疑的看着薛忘虚,问道。 “当然没有什么问题,平日在白羊洞修行,你每日都必定回家,现在离家许久,到了家门口你还不快回去?更何况即便你想陪着我,也总得给我些私人的时间。”薛忘虚温和的轻声说道。 丁宁想了想,还是没有马上动步。 “不要这副过了今夜就再也看不见我的眼神。”薛忘虚有些头疼道:“真的不会出什么问题。” 丁宁点了点头,平静说道:“你记着答应的事情便是。” “难道我活了这么大年纪,还要欺骗你这样刚入门的小孩子不成。” 薛忘虚又好气又好笑的挥了挥手,示意丁宁快滚. 丁宁不再多说什么,静静的躬身行礼。 薛忘虚也不再看丁宁,转身离开。 月上中天。 薛忘虚没有回白羊洞的意思,只是顺着笔直的街道,朝着长陵的最中央前行。 长陵的最中央,便是皇宫所在。 土黄色的皇宫城墙在寒冬的夜色中并不算雄伟,城门楼上甚至连一个明显的守军都看不到。然而就在踏上皇宫最外围的一座界桥之时,一名青衣道人却是凌空而来,落于薛忘虚的身前。 “白羊洞薛忘虚,求见皇后殿下。” 薛忘虚平和的对这名青衣道人施礼,轻声说道。 在这种宫门都已经关闭的深夜,求见皇后是一件非常不合规矩的事情,然而这名青衣道人却只是眉毛微挑,颔首道:“薛前辈稍候,我去通报。” 他的话语里甚至透着一些真正的尊敬。 因为跨过七境的修行者,足以值得任何修行者的尊敬,也的确拥有提这种要求的资格。 青衣道人破空飞去,薛忘虚一人站立在空旷的皇宫前,显得十分孤单。 然而青衣道人并未让他等待很久,或者说那真正高处不胜寒的位置上的女子,已经根本不需要什么故作威严的做派。 只是片刻的时间,青衣道人凌空掠回他的身前,道:“皇后已准,随我来。” 并未走任何偏门,沉重的皇宫正门缓缓开了一条线,让青衣道人和薛忘虚通行。 …… 皇后并没有在经常逗留的书房,她站在两侧都是铜俑的石道上。 她的身后站着两名绝色侍女,只是和任何时候一样,她耀眼的美丽让任何和她站在一起的女子都黯淡无光。 她静静的看着走来的薛忘虚,完美的眼瞳里没有任何的情绪。 薛忘虚在看到她的第一眼,便禁不住微微眯起了眼睛。 因为太过完美,便显得有些不真实。 因为太过耀眼,便显得有些灼眼。 在距离她三十步时,薛忘虚停顿下来,然后深深的躬身,道:“参见皇后殿下。” 皇后淡淡的看着须发洁白的薛忘虚,完美的面容上依旧没有丝毫特殊的情绪,“免礼。” 薛忘虚点头。 他没有叙述自己的来意,只是保持着谦卑的低首姿态,然而身体里却是有了一种奇异的变化,就像是有无数原本已经存在他体内的东西,就要全部从他的身体里飞出来,飞到极高处的天空里去。 “停下来。” 也就在这时,皇后平和的看了他一眼,出声道。 薛忘虚便停下来,身体里所有的异常气息全部消失。 “为什么?” 皇后完美的双眸里终于有了一丝特别的情绪,有些疑惑的问道:“像你这样的修行者,修为原本比命还重要,没有了修为,留着命要做什么?” 薛忘虚安静的回道:“我想看看来年的岷山剑会…请皇后恩准。” “你做事自有分寸,长陵这么大,我难道还容不下一个你?”皇后没有任何的犹豫,看着他缓缓的说道:“你的要求,我自然会答应,但我不想你用这种方式来请求,你必须帮我做件事情。” 薛忘虚微异,问道:“何事?” 皇后静静的看着他,说道:“替我去给梁联一个教训。” 薛忘虚没有抬首,微微蹙眉,正待平和答应。 就在此时,皇后却缓缓的接着说道:“带上这些日跟着你的那名少年。” 薛忘虚陡然一震,心中涌起无尽寒意,他陡然抬头,看着皇后完美无瑕的容颜,问道:“为什么?” 两人的问答都是极其的简单,但却又都能彻底明了对方的意思。 听到薛忘虚的发问,皇后说道:“因为那名少年的表现迄今为止都算不错,我对待每个大秦修行者的态度都是一样的,我也希望每个修行者都以大秦为重。年少时的观感,有可能便决定这人的一生。既然连我都觉得那名少年的表现不俗,那将来他便很有可能成为大秦的有用之才,所以我不希望他对我,乃至对整个皇宫产生什么偏见。” “最简单而言,我不希望他恨我。” 皇后看着石道两侧的铜俑,语气淡然却毫不掩饰的接着说道:“所以我不想让他觉得你是用自废修为的方式,来请求能够活过明年的岷山剑会。但我又想让他知道敬畏和规矩,所以我要你带着他。” 薛忘虚看着她完美而不带多少情绪的面容,知道事情绝无回转,他深吸了一口气,认真的点了点头,“是我疏忽了,皇后殿下这样安排,的确对他而言也是最好的。” 皇后不再多说什么,转身朝着身后的书房行去。 薛忘虚看着她完美的背影,忍不住在心中想道,原来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冷酷。 皇后似乎能够感觉到薛忘虚的心声,然而她并不在意。 她也很清楚很多人都认为她冷酷。 然而治国本身就是很残酷的事情。 冷酷的法度才有秩序。 …… …… 长孙浅雪安静的和衣坐在床榻上,看着冲洗完毕,换了干净衣衫的丁宁,问道:“你们把封千浊如何了?” 原本还在等待着她开口,是要双修还是乖乖躺回自己床上的丁宁顿时一愣,好奇道:“你怎么想到会问这个问题?” “因为我也很不喜欢封千浊。”长孙浅雪看了丁宁一眼,示意他可以回自己的床上坐下,同时清冷的接着说道:“当时元武皇帝率军亲征巴山剑场,封千浊是第一时间投降的巴山剑场弟子之一。投降便投降,即便是出卖一些巴山剑场的法阵秘密也不算什么,毕竟大秦王朝的内征,每个秦人都有不同的想法,但他在倒戈相向之时,还说了许多诋毁巴山剑场的不实坏话,那些话简直是污人耳朵。” “可这些污人耳朵的话,传得多了,别人便也信了。”丁宁冷笑了一声,道:“不过这次总算让他付出了些代价,他中了薛忘虚一剑,即便伤能好,修为也会大为受损,五脏之伤让他也活不了几年。” 长孙浅雪却似乎还不满意这个结果,想了想,说道:“过一阵我直接去杀了他?” 丁宁顿时苦了脸,道:“我们才去过竹山县,你现在兴之所至,随手就去杀了他,你这不是将怀疑的目光往我身上引么?” 长孙浅雪皱了皱眉头,听到丁宁这么说,她才觉得似乎有些不好。 “那么多要杀的人,一时怎么可能杀得完。” 丁宁嘀咕了一声,但突然又想起什么事似的,脸色骤然变得凝重起来。 他开口想说什么,但眼神里却又充满了犹豫。 长孙浅雪没有看他,但都感觉到了他的情绪,于是她有些不悦道:“快说。” “有个人倒是可以杀,而且他或许有我想要的东西。”丁宁沉吟道。 长孙浅雪说道:“什么人?” 丁宁沉重道:“南宫伤。” 长孙浅雪想了许久,才记起这个名字:“巴山剑场剑库弟子?” 丁宁点了点头,“相比封千浊,你应该更讨厌他。因为当时他不仅提前偷了许多巴山剑场的名剑出去,而且还破坏了巴山剑场两道重要的法阵,还有他同样说了许多恶心的话。” 顿了顿之后,丁宁轻声的补充道:“最关键的在于,他就在长陵。” 长孙浅雪有些开心的说道:“他在长陵哪里?” “和薛忘虚一样,你也隐忍了很久,而且你剑初成,不让你出一剑,会对你今后的修行不利,可能会憋出事情来,这是我方才决定告诉你这个人的真正原因,只是即便是报仇,杀人也不是值得开心的事情。”丁宁透过布帘,看着长孙浅雪美丽的身影,缓缓的说道:“我首先要你答应我,你要保证绝对安全,绝对不要让任何人发现你去过那里。” 长孙浅雪有些不耐烦,微怒道:“我原本懒得用脑子,你安排便是。” 丁宁点了点头,说道:“好,我明日找王太虚安排。” 长孙浅雪这才想起一些事情,清冷道:“王太虚前几日来找过你,说你希望他做的事情他已经做得差不多了。” 丁宁身体微微一震,眼神里有惊喜。 “南宫伤有什么你需要的东西?”长孙浅雪看了他一眼,问道:“是巴山剑场的东西?” “不是巴山剑场的东西,是他们南宫家的一道丹方。”丁宁轻声的解释道:“他们南宫家之前便是负责巴山剑场药膳的,我需要他们的五羊丹的丹方。” 第二十一章 我们必须感激 清晨,丁宁和平时差不多时候开了酒铺的铺门,习惯性的端着粗瓷大碗走出铺门,但是才刚刚踏出一步,他便想到了什么,退回了铺里,又拿了一个大碗,然后才往平日里吃早面的面铺走去。 两边的屋檐已经开始挂起小小的冰棱,只是那面铺太小,摆不开桌位,所以只是在门口搭了个棚子,挡了点遮风的棉布。 白色的水汽在棚子里回旋,虽然无法真正的驱除寒气,然而至少让人看着温暖。 丁宁远远看到薛忘虚好生在里面坐着,他便一路小跑了过去,看着薛忘虚面前果然没有碗,他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老板,一碗红油辣子面.”薛忘虚也笑了笑,然后响亮的招呼了一声。 丁宁也要了一碗一模一样的面,等到面盛好了,才端着两个碗出来,递了一碗给薛忘虚。 两人闷头吃完面,互相看了一眼对方有些微微冒汗的额头,丁宁这才问道:“今天来这么早,又要准备到哪里去?” 薛忘虚想了想,还是说道:“今天要去虎狼军北军大营。” 丁宁沉默片刻,说道:“去找谁?” 薛忘虚诚实说道:“梁联大将军。” 丁宁的眉心微颤。 他的目光又不自觉的落在了腰侧的末花剑上。 他越来越觉得这柄残剑就像冥冥中的一条线,把越来越多的事情和人缠在了一起。或者说这就好像是一个魔咒…这柄剑未出现的时候,好像很多事情都距离自己非常遥远,哪怕自己在一直计划着某些事情,在打听着某些事情,然而这柄剑出现之后,许多恩怨便纷至沓来,连摆脱都似乎无法摆脱。 难道这便是冥冥中有天意? 不是自己太急,而是时候真的已经到了? 薛忘虚看着面色有些异样的他,问道:“怎么了?” 丁宁抬起了头,轻声问道:“是皇后的意思?你昨夜便是去听她的意思?” 薛忘虚微微一怔,然后他还是点了点头。 “因为我很期待你在岷山剑会上的表现,我也想若是你真的能够以第一胜出,那便是真正的风光无限。原本多活几年少活几年没有一张老脸重要,但为了这…我必须去听听她的意思。” 微微顿了顿之后,薛忘虚温和的接着说道:“原本她不想让你知道这是她的安排,对于我而言,我其实也不想让你知道这是她的安排,因为她说得的确不错,若是你对她,对朝堂里的那些人有恨意,对于你将来在长陵的成长,终究不是什么好事情。可我也知道你太过聪明,即便不和你说,你也能猜得出来。” 丁宁听着这些话语,没有发表任何对皇后的看法,只是说道:“不管她因为什么原因对梁联不满,若梁联只是一名六境的修行者,她便根本不用费这样的周折。” “所以梁联肯定也已经到了第七境。” “你会死的,她是要我亲眼看着你如何死去…她的意思,大约还是想你找个借口,找个你必须要挑战梁联的理由,这样即便是我恨,最多也恨在梁联的身上。臣子之间互相憎恨是没有关系的,毕竟只是大秦王朝的刀剑,都是陛下的私人财产,而且还可以互相牵制。” 说完这些,丁宁沉默了片刻,又道:“我知道她冷酷,然而没有想到她如此冷酷。” 薛忘虚一直平静的听着,听到此处,他摇了摇头,道:“你还是太聪明了。” “说到对权术的认识,不只是竹山县那些山野之徒不如你,长陵的绝大多数人都不如你。但是你如果真正聪明,你便应该明白你最好假装看不到这些事情。” 他看着丁宁的双目,加重了语气,异常认真的告诫道:“即便你心中真的对她和朝堂产生了一丝恨意,你至少也要假装没有。” “因为这至少表明了一种低头服从的态度。”丁宁声音微冷的说道:“现在的她和陛下,不在意大秦的修行者有没有自己的想法,只在意我们在有些时候服不服从。” “一个强大的王朝,必定要舍弃有些人的利益和想法,我们毕竟只是极少数人。而且说实话,现在的大秦王朝人人安居乐业,陛下的确是大秦有史以来最强大和最英明的皇帝。”薛忘虚微微的一笑,道:“你能明白就好,即便她的想法很冷酷,但我们一开始要求的,能够看完岷山剑会的要求会达到,从这点而言,其实我们应该感激她。” 丁宁沉默不语。 薛忘虚却是看穿他心中所想一样,笑了起来,温和的说道:“其实你应该换个想法,真正惹恼了一个根本无法匹敌的对手,这个对手却还给我选择的余地,留给我充足的时间。而且我也可以保证我不会痛苦的度过这段时间。这样想,你便不会觉得她要你亲眼看着我慢慢的死去是件特别残忍的事情。还有你至少能够亲眼看到真正七境之上的对决,这对你今后的修行或许会有些作用。” “你说的不错。” 丁宁收起了两个碗,他的脸色恢复了平静,说了这一句。然而他的心中却是异常的寒冷,慢慢的说着,只可惜她毕竟是这样的想法,只可惜没有这些事情,我也终究无法原谅她的冷酷。 …… 晨光渐浓,然而长陵的天空却是越发阴霾,因为又一场风雪开始飘落。 这次已然不是小雪,而是那种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 梁联行走在虎狼军的演武场上。 他的军靴踏在积雪之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看着不远处另外一片演武场上许多阵型有致,已然在一丝不苟的冲杀演练的虎狼军战车,他很满意。 然而就在此时,他感觉到了一股异样的气息。 这是一股足以引起长陵任何修行者重视的气息,而且这股气息牵扯着营外的天地元气,牵扯着无数飞舞的鹅毛大雪,竟然在天地之间,缓缓拉起了一面大旗。 感受着那面在空中结成的雪旗,梁联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他没有犹豫,军械稳定的踏过积雪,朝着营外走去。 随着他的行走,营中许多修行者也感觉到了异常,纷纷走出营帐,震惊的在风雪中朝着营外掠去。 漫天风雪中,缓缓飘来一把大黄油纸伞。 这柄伞很大,伞下有一大一小两条身影。 风雪落在油亮的伞面上,没有粘附,而是往上飘起。 伞面上方的空中,隐隐有些折光,透出一面大旗的轮廓。 看着走出营门的梁联,伞下的白发老人平和的微笑,说道:“梁联大将军,我要挑战你。” 梁联沉默的看着伞下的薛忘虚和丁宁,冷寂的眼瞳里原先有些不解,然而此刻听到这句话,他便瞬间明白了很多事情。 迎面涌来的所有风雪瞬间畏惧般朝着他两侧分开。 他的身影在漫天的风雪里骤然清晰起来。 然后他伸出了手掌,对着身**了握拳。 所有从军营里掠出的修行者在看到他这个手势的同时,便全部顿住,不出营门一步。 “好。” 接着他看着薛忘虚点了点头,漠然的说道:“我接受你的挑战。” 丁宁看清了风雪里梁联。 他确定了宋神书说的没有错。 他没有说什么,沉默的开始后退。 梁联的目光突然落在丁宁的身上,他似乎记起了什么事情一样,面无表情的说道:“你的这名学生,有些意思。” 薛忘虚微微一笑,道:“今后还需梁大将军栽培。” 梁联没有回答,目光从丁宁的身上收回。 然后他的身体似乎开始膨胀起来,似乎有一座铁山,矗立在军营门口。 薛忘虚微笑,道:“请大将军接剑。” 在他这句话出口的瞬间,他身前许多飞舞的雪花骤然被他体内涌出的无数股天地元气牵引,在风雪里凝成无数根冰线。 这每一根冰线,都是一根符线。 梁联冷漠的面容骤然变得凝重起来。 他霍然抬首。 上方极高的高空里,那一面若隐若现的大旗骤然变化,无数的冰线和汹涌的雪流,瞬间结成了一柄巨大的雪剑。 第二十二章 剑折 面对这柄以惊人速度破空斩下的巨大雪剑,梁联依旧站立不动。 然而无数股冷漠而惊人的杀意从他的体内缓释出来,他身周地面所有的积雪畏惧般往外扩开。 与此同时,远处的高空之中出现了奇异的嘶鸣声。 这是大量天地元气在奔流,然而却不像是一座无形的山,而像是一根无形的大梁在空中飞行。 很凝聚,很快。 丁宁并非普通的修行者,所以他很清楚,这种搬运天地元气的速度已经超过了正常七境下品修行者的极限。 超过正常的极限,修行者的身体,必定要承受更沉重的负担。 噗噗噗噗…. 梁联脚下的石道发出了无数声的开裂,无数的石屑和雪末溅射出来,然而他的身体却是一动都没有动,身体的肌肤,甚至闪现出了一丝奇异的玄铁色辉光。 “无极剑身!” 丁宁看出了梁联所修的是什么样的功法,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的呼出。 也就在此时,梁联身外那些溅起的雪花已然围绕着他一片片飞舞起来。 那些原本轻柔的羽毛般雪花,随着他的真元和天地元气的沁入而变得无比沉重,这一片片沉重的雪花,在他的身体周围组成了数道白色的雪幕。 每一道雪幕,就像是一道巨大的磨盘。 从空中斩落的雪剑与雪幕相撞。 明明都非金铁,然而却是迸发出一声金铁震鸣般的巨响。 如数十人才能合力敲响的黄钟大吕。 整个虎狼军北营震动。 所有营帐上,军械上,甚至符文战车上积累的薄雪,都簌簌落下。 梁联的眼睛微微眯起。 他身上的衣衫被雪片割裂了无数道口子,然而裸露在这些雪片下的肌肤,却是闪烁着奇异的光泽,连一丝印记都没有留下。 无论是那一柄巨大的雪剑还是围绕在他身旁的雪幕都已经彻底粉碎,无数雪花变成了肉眼都看不见的最细微的粉末。 这使得他周围的天地反而变得明亮了起来。 然而他看不见薛忘虚的身影。 因为他的周围,有千万柄透明的小剑在形成。 透明的东西数量太过恐怖,交叠在一起,眼前的世界便也变得不真实。 许多伫立在军营大门内的军中修行者此时呼吸全部彻底的停顿。 这对于他们而言也是难以想象的画面。 空气里无数柄透明的小剑悬浮着,形成了一座十余丈高的剑塔。 剑塔的中心,便是梁联。 在下一刹那,这无数柄透明小剑骤然急剧的加速,坠落,在空气里拖出无数条肉眼可见的线路。 面对这坠落的千万剑,梁联依旧一动未动,他冷漠的面容上,反而浮现出了一层微讽的意味。 因为他看得出这里面的剑意。 这些剑不是期望能够战胜他,而只是想要困住他。 万剑为牢,只是不想让他发挥出身体的优势,发动凌厉的进攻。 薛忘虚在剑术上的理解,可能比他还要高出不少,然而他毕竟太老,在力量的动用下,已然无法像他做到一样随心所欲,无法长时间剧烈的战斗。 “你想要喘息的余地,想要这种有余暇的柔和方式战斗…可是你以为我就必须暴烈的战斗么?” 看着坠落在身体周围的千万柄剑,感受着那些剑组成的剑阵,梁联脸上的冷意迅速的扩大。 他平静的伸出右手。 轰的一声爆响。 一股唯有强大的本命物才有可能拥有的精纯气息出现在天地之间。 整个军营再次一震。 这给所有人一种大江大河底部锁链和牢笼困着的巨怪终于冲出牢笼的恐怖感觉。 然而在下一刻,这种气息却是并未爆发,而是层层积蓄在梁联的身前。 一条乌光迅速闪现。 梁联的手中,是一柄平直乌黑无光的阔剑。 剑身一半色泽沉厚,如河畔乌黑的石头,另外一半却是有光华晃动,如万千的乌浪。 他持着这柄剑,横剑于胸。 随着高空中穿行的天地元气的涌入,他的身体周围,好像出现了一道弯曲的河堤。 他身体和手中剑散发的力量越来越强,然而这股力量,却始终只在河堤内增长。 …… 此刻,就如当日监天司司首夜策冷决战赵斩一样,在最靠近虎狼军北营的一座角楼上,一名身穿普通素色棉服的老人坐在檐下的紫藤椅上,稀疏的白发没有扎起,像一个根根参须一样垂散在肩头。 他的身后,依旧站着那名身材颀长,异常谦虚的年轻人。 只是和夜策冷、赵斩一战时不同,此时他没有穿便服,而是穿了一件素净的灰色官袍。 官袍上有各种祭天器上才有的图纹,这便代表着这名年轻人是宗法司的官员。 而除了这些图纹之外,这件官袍和普通的宗法司官袍不同的地方还有很多,最显赫之处,便是背后靠近领口处,有着一个鹿首的图案。 这在宗法司便是司首的标记。 所以这名异常谦虚的年轻人,便是宗法司的司首黄真卫! “这是围堰剑经里最强的一式,决堤剑。” 身穿普通素色棉服的老人的目光透过重重的风雪,看着梁联这一剑的剑式,轻声赞叹道。 面容温雅谦虚,让人一眼便有好感的黄真卫此时的面容凝重,听闻老人的这一句,他忍不住轻声道:“决堤剑势越积便越强,等到破口时,剑意决堤而出…梁联大将军不愧是身经百战的悍将,从这种剑势对付薛洞主,薛洞主恐怕只能被迫抢攻了。” 老人深以为然,点了点头。 便在此时,风雪里出现了一点耀眼的光芒。 薛忘虚的身影出现在风雪里。 他的右手手心里生出一道耀眼的光线,没有一丝杂质,纯粹的明亮,甚至散发出圣洁的味道。 他施出了自己的本命剑。 这一柄刚刚在和封千浊一战中打磨过的石中剑,在此刻大放光明。 无穷无尽般的耀眼剑光,从他手中这一柄短短的剑里喷薄而出,瞬间照亮了他身前的所有空间,照亮了整个虎狼军北营,让整座陷于风雪阴霾中的虎狼军北营亮如白昼。 薛忘虚手持着这柄剑,面容平和的朝着前方的堤刺出一剑。 他的前方,出现了一只巨大的白羊角。 就如他将宗主剑传给李道机的时候,展示过的那一剑一样,这只白羊角微弯。 然后这只白羊角最锋利的尖角并没有直接刺向前方的堤岸,只是从上方擦过。 这只白羊角最坚厚的角身,倚了上去,死死抵住。 白羊剑的真意,不是冲刺,而是隐忍,而是相抵。 弯曲的白羊角死死的抵着堤岸,消耗着堤岸的力量,似乎要硬生生的将这道堤岸压得往内崩成数截,让内里的洪水通过数个缺口倾泻掉。 看到这样的一剑,角楼上藤椅上的老人顿时有些愕然,忍不住赞叹了一声:“妙极!” 他身后的黄真卫也是眼睛里充满异彩,同时也忍不住赞叹:“果真妙极!” …… 梁联的瞳孔骤然剧烈的收缩。 看到这一道如白羊角般的剑光压至,他没有任何的犹豫,左拳往前轰出。 天地之间再次响起一声沉闷的爆响。 他坚硬如铁的左拳轰击在了自己的剑身上。 他右手的本命剑狠狠和薛忘虚手中的本命剑相交。 积蓄的剑势如顷刻散去,他手中的这柄剑,却像是变成了一道横过来的城墙。 轰! 他的左拳再次重击在自己的剑身上,要将薛忘虚的这一剑震开。 这种相抵的力量,越来越强,让他也感觉到无法支撑。 随着这一拳的轰出,他脚底的石道都完全炸开,脚底飞洒出无数的鲜血。 一股极强的冲击力沿着剑身侵入薛忘虚的身体。 薛忘虚的身体里发出了许多轻微的声音,就像是有无数灰尘从他的肌肤里震出。 然而他却只是温和而傲然的微微一笑,手中的剑一寸未退。 梁联一声闷哼,往后退出一步。 他的脚下有更多的鲜血飞溅出来,在地上留下一个深红的脚印。 他的眼神在此时变得极为冷漠。 没有丝毫的停留,他一声愤怒的厉喝,再次一拳狠狠的砸在自己的剑身上。 他的拳面和剑身相击的地方,也飞洒出无数滚烫的血珠。 他剑身上积蓄的力量,在这一击下被尽数往前迸发出去。 他面前的不远处,丁宁打着伞,始终平静的看着这一战。 在这一瞬间,丁宁的眉头微颤,嘴唇微颤,双手也微颤。 感受对方鲜活的身体里迸发出来的恐怖力量,薛忘虚只是淡淡的傲然一笑,保持着剑势。 咔嚓一声。 他手中的本命剑折断。 巨大的白羊角从中而折。 粗厚的白色断角霍然得到解脱一般,继续往前撞击。 “喀嚓”一声。 梁联的胸口微微塌陷了下去。 他沉如铁的身体顷刻倒飞十余步,一口血雾从他的口中涌出。 薛忘虚垂下手,满意的微笑。 他的嘴角缓缓沁出血丝,顺着雪白的胡须滴落。 他的身体里,在这一瞬间飞出了更多的尘埃一般,发出嗤嗤的声音。 …… “结束了。” 角楼上的老人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他往前伸出了手,一股磅礴的气息从他的五指间迅速流淌出来。 与此同时,一直沉默等待着的丁宁却是已经到了薛忘虚的身侧,他看了薛忘虚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撑伞帮薛忘虚挡住落下的雪花,遮住风雪。 第二十三章 九幽冥王 看着默不作声,只是靠近自己身边帮自己撑伞遮住风雪的丁宁,薛忘虚宽慰的笑了笑。 然后他轻轻的咳嗽着,看着脚下是血,手上是血,胸前也全部是血的梁联,有些骄傲的轻声说道:“论年轻,论力气,我不如你,但论对于剑经的领悟,我还是比你强,所以最终还是我赢了。” 梁联沉默不语。 对于他而言,胜负的本身根本不如胸腹之间的伤势重要。 他感觉着薛忘虚的剑意还在他的身体里杀伐,可以肯定,这样的伤在今后的数年都会对他造成极大的影响。 他的心中骤然涌起一阵难以遏制的燥意。 虽然明知道对方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不可能再活很长的时间,然而这股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燥意,却是让他想要将薛忘虚就此留在这里。 所以他沉默的伸出右手。 然而也就在此时,所有这营门前的人都骤然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望向上方的天空。 飘雪的天空分开两半,中间是一道绝对真空的通道。 一股可怕的力量,就此镇落,就像一道不可逾越的墙一样,阻挡在梁联和薛忘虚、丁宁之间。 坚硬而冰冷的石地突然凹陷下去,嗤的一声裂响,出现了一道裂口。 这道长达数十丈的裂口绝对的平直,从头至尾裂开的宽度都是一指,没有任何的偏差。 这是一道剑痕。 营门内的许多修行者看着这一道剑痕震撼无言,他们的目光通过那条将天空划开的通道,落在远处的那座角楼上。 他们无比震撼的想着,那座角楼上的到底是谁,竟然能够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施出这样的一剑。 梁联的面容微僵,他沉默的看着身前的那道剑痕,缓缓的收回了右手,然后慢动作一样转身,走向身后的营门。 伞下的薛忘虚笑了起来。 “结束了。” 他轻声的对着身旁的丁宁说了这一句,然后转身回走。 丁宁依旧没有言语,只是用力的撑着伞,尽可能的挡住风雪。 薛忘虚走了几步,脸上的神辉散去,似乎迅速的变得疲惫起来。 “还是不成。” 他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声,伸出了胳膊,搭在了丁宁的肩上。 丁宁依旧没有说话,只是让自己的身体更为靠近薛忘虚,用瘦弱的肩膀承担起了薛忘虚的大部分分量。 “真是好啊!” 薛忘虚看着周围的雪落,感受着身为修行者之后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的刺骨寒冷和虚弱,他却是又笑了起来,“当营击败虎狼北军大将军,又让陛下和宗法司司首的老师都为我施出凌云一剑,今日可当真风光。” 丁宁看了他一眼,声音微颤,然而却说不出的坚定:“开心便好。” 雪意更浓。 看着伞下那一大一小搀扶离开的身影,角楼上的老人眼睛里也涌起了复杂的情绪。 “薛忘虚今日的表现,足以令人觉得惊艳。” 他轻声感慨道:“跟着他的这名学生,却是也的确不俗。” 黄真卫也忍不住真诚的赞叹道:“的确不俗。” 风雪里,和军营相距更近的一座楼阁的顶端,一名身穿白裙的女子也在看着离开的薛忘虚和丁宁。 她正是夜策冷。 虽然她的境界比梁联和薛忘虚都要高一些,而且也是在两人战斗的最后关头才赶到,然而梁联也已经是七境之上修行者的事实,以及最后薛忘虚的那一剑,依旧让她感受到了强烈的震撼。 她看着那一顶消失在风雪里的大伞,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沉默的思索着,似乎这场战斗也提醒了她很多事情,让她领悟了一些东西。 …… 薛忘虚和梁联如搬山一般大量抽引天地元气,不知道吸引了长陵多少修行者的注意,绝大多数人都想亲眼看看七境之上的修行者的对决,然而那些事先并不知情的修行者却没有几个能够和夜策冷一样赶得这么快。 许多人甚至只是刚刚确定战场战斗发生的大致方位,这场战斗便已然结束。 一名文士装扮的中年男子沿着河畔的冬林正朝着虎狼北军大营急速的前行,此时再也感觉不到剧烈的天地元气的波动,感觉着连风雪的呼啸声都显得平静下来,这名中年文士停了下来,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五年前他便已经是六境上品的修行者,然而五年的时光过去,他却是原地踏步,根本感觉不到一丝搬山境的奥妙。 今日里感觉到天空中天地元气如巨山穿行,他心中有所感,想着若是能够近身感觉到第七境修行者之间的全力拼杀,或许就能获得那一丝有望破境的契机。 然而这契机一闪而逝。 即便已经选了最直线的行进路线,但此刻距离军营还有很远的距离,那里的战斗便已然结束。 在长陵,或许七境之上修行者的简单切磋或者论剑还有希望可以见到,然而这种真正的拼杀,要多少年才能得一见? “你很遗憾么?只可惜这就是命,即便有这样的战斗,你却不在场,还要为此丢了命。” 也就在此时,一声清冷的声音从他身侧的冬林中响起。 听着这样的声音,这名中年文士心中骤然生出极大的警惕和不祥之感。 他直觉这名出声的修行者似乎早就在这片冬林中逗留,然而他之前却根本感觉不出这人的存在。 一名女子缓步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她的身影萦绕在风雪中,令他更加心悸难安的是,同样陷于风雪之中的景物还勉强看得清,然而她周身的一切,却是根本看不清楚。 “你是什么人?” 细想着自己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一名仇人,尤其是修为显然在自己之上的这样一名女子,这名面白无须的中年文士又惊异的补充了一句,“你是不是认错了人?” “你难道不是南宫伤?巴山剑场剑库的弟子之一?”女子清冷的声音再度响起。 中年文士就像是骤然被蛇咬到一样,脸色变得极度雪白,整个身体都不自觉的往后一缩,他的喉咙也像是被捏住一样,发出了不可置信的声音,“你是巴山剑场的余孽?” 萦绕在风雪里的女子确定了他的身份,似乎根本不想和他废话,只是清冷而异常简单的说了五个字:“不是,五羊丹。” “不是?” 南宫伤怔住,他不能理解的看着这名女子的身影,重复道:“五羊丹?” 女子不悦而冷道:“我要五羊丹丹方。” “五羊丹丹方?”南宫伤越来越无法理解,“只是要这样的一道丹方?” 女子说道:“你不知道?” 南宫伤骤然感觉到了恐怖的杀意,他身体微僵,寒声道:“我南宫家有这样的丹方,但是不在我身上,而且这种丹方是我南宫家很多种丹方中的一种,平日里又用不到,我怎么可能记得清楚。” 女子似乎已然知道他会这么回答,如同背书一般,语速很快的说道:“你告诉我丹方在你家中何处,若是说了假话,我便杀死你家中所有人。我知道你是孝子,对家中的老母照顾得无微不至,想必你不希望看到她尸首分离。” 南宫伤骤然愤怒了起来,厉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即便你是那些大逆一流的人物,但这里是长陵,今日里距离虎狼北军大营这带,不知道有多少修行者的目光关注着,里面不知道有多少大人物。即便你能杀死我,我不相信我和你战斗发生之后,你能逃得出去。” 萦绕在风雪里的女子似乎连他说这些话都提早知道,所以她没有半分的停顿,清冷的说道:“在这里杀死你,根本不需要引起他们的注意。” 随着她这句话的声音响起,冬林里的风雪里突然弥漫起一股奇异的冷意。 南宫伤骇然的抬头。 他看到外面的雪还在缓缓的飘落,根本没有变化。 然而所有落下的雪,在距离他和这名女子头顶数丈之时,却好像落在地面上一样沉积下来,越积越厚,形成一条雪帘。 整片冬林,被这条奇异的雪帘覆盖,宛如一个独特的世界。 不仅外面的风雪一丝都透不进来,就连天地元气都无法进出。 这是一个独特的法阵,一个守株待兔,等待他进入的法阵。 南宫伤的额头上全是冷汗,但他却还有最后的希望。 他厉声笑了起来:“很强的法阵…但天地元气无法进入,即便你是搬山境的修行者又如何,我已至六境上品,你如何能很快的战胜我?” 女子身外的风雪骤消。 南宫伤的厉笑声骤然停顿,他感觉前方的空间都好像亮了起来,出现在他视线之中的是一张美丽到了极点的容颜。 然而也就在此时,这名太过美丽的女子,手中却是出现了一股幽蓝色的深沉光焰。 他的呼吸骤然停顿。 只是一点气息,他就感觉到了浑身的鲜血都似乎被冰冻了起来,他就感觉到了根本无法匹敌。 幽蓝色的光焰越来越浓,最终变成了蓝黑色的色泽。 “九幽冥王剑!” 看到对方本命剑的最终色泽,看到空气里骤然漂浮起的无数湛蓝色冰砂,南宫伤彻底失神,像见了鬼一样嚎叫起来。 第二十四章 不问恩仇,只顾快意 南宫伤平日里骄傲的眼瞳只剩下了最深的惊恐,在惊嚎之中,他下意识的要出剑,将体内所有的真元尽数喷涌出来。 异常美丽的女子手中的剑此时已然形成,彻底展露真容。 这柄剑的颜色深沉到就像是无数深海的海水和最深沉的夜沉淀在一起,深邃到令人一眼望去,就好像会被无尽的深渊卷吸进去。 异常美丽的女子清冷的脸上也现出了一丝期待和兴奋的神色,她只是简单的将剑往前方送出。 剑和南宫伤的身体相距十余丈,然而随着这一剑送出,无数湛蓝色的冰砂便已经落在南宫伤的身上。 南宫伤恐惧的颤抖了起来。 这一颗颗细小的冰砂里所带的寒气直接就让他体内的真元流动都迟滞下来。 真元都无法流动。 他如何能战斗? 此时他终于明白对方为何能有恃无恐。 因为有关这一柄剑的传说是真的。 光是能够驾驭这一柄剑,便有了七境的力量! 看着那一股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剑意,他想起了更多的事情。 他变得更加震惊,不可置信! “你是公孙家的大小姐!” “你怎么可能能将这柄九幽冥王剑都修得成本命剑!” 他用尽自己的力气,像被欺负了的小孩子一样哭嚎,又像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一样,喊出了这两句话。 九幽冥王剑,是昔日大幽王朝遗留下来的一柄凶剑。 这柄剑传说是用最寒冷的极地中深渊的冥玉炼制而成,是天下最寒煞之物,在一些神话传说里,冥玉炼制的兵器,本来就不是人间的兵器,而是冥王和他的冥将的武器。 对于修行者而言,寒煞之气太重,便意味着会损伤人体五气,所以这柄剑虽然是天下最强的剑之一,但长时间佩带都会对修行者不利,更不用说有可能炼成本命剑。 然而眼下这柄剑,却完全不合道理的,被人炼成了本命剑! 可是相比这柄剑,更让南宫伤震惊和难以理解的是对面这名绝丽女子的身份。 现在的长陵,已然几乎没有公孙氏的人。 然而在以前的长陵,在元武皇帝铁血的变法之前,公孙氏却是长陵第一望族。 南宫伤是昔日巴山剑场的弟子,且在门内的弟子远比封千浊要高,而巴山剑场和成为禁忌的“那个人”,元武皇帝和皇后、两相一定要将他完全抹灭在大秦王朝的历史里,长陵谁提起他的名字便有可能被灭族的“那个人”,本身便是那场变法的最坚定支持者,以及最强的后盾。 所以南宫伤比现在的长陵绝大多数官员都更为清楚当年发生的事情,更清楚元武皇帝是踏着一条什么样的路,登上了现在的皇位。 ……. 听着他的叫喊,异常美丽的女子面容骤冷,她手中剑已然收起,然而这片冬林中那些湛蓝色的冰砂却是骤疾,敲打在南宫伤的身上,发出了噗噗的声音。 南宫伤的身体表面顿时结出了一层湛蓝色的冰壳,整个人瞬时动弹不得。 “你为什么要杀我?既然你是公孙家的那名大小姐,你便更不应该杀我,为什么!”感受到对方真实的杀意,自知连出剑都根本做不到的南宫伤用尽全力,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叫出了声来。 正是因为清楚那段故事,所以他更加无法理解。 在元武皇帝启用商家进行变法之时,没有正式登基,实则已然牢牢控制了朝堂,然而因为新政触犯了太多名门望族的利益,却还是遭到了难以想象的强有力的反对。 这种强有力的贵族门阀和朝堂的争斗,不仅会危急一名帝王的皇位,甚至会让一个王朝迅速的衰落。 当时一些实力庞大的望族,更是已经开始借手一些外部王朝的力量,来对抗元武皇帝。 在当时绝大多数人,乃至朝堂里的大部分忠于元武皇帝的官员看来,这次变法已然完全不可能成功。 然而元武皇帝真的是很了不起的人,或者说“那个人”和很多和“那个人”站在一起的人真的很了不起。 在那样的局势之下,他们根本没有任何的犹豫,直接以最快的速度,采取了最铁血而强大的手段。 元武皇帝拿实力最为庞大的公孙氏开刀。 以公孙氏驱马踏青,毁坏农田为由,按照新律重罚,处斩那数人,在公孙氏强力反弹之时,在一夜之间,便动用大军和无数修行者,将整个公孙氏从长陵连根拔起。 “那个人”和巴山剑场的数柄名剑,便是让公孙氏无法反扑的真正原因。 公孙氏最强的修行者,在那一夜全部死在了“那个人”的手中。 那一夜是让长陵所有权贵被一柄剑杀服的一夜,在传说里,公孙氏活下来的,唯有公孙氏的小姐。 那一名小姐原本也是和家中有些不快,一直在外游历。 九幽冥王剑原先便是在公孙氏手里,据说是她离开公孙家时带走。 而在传说里,公孙家的大小姐之所以和家里不甚愉快,也是因为她和“那个人”之间有些情缘。 公孙家是反对变法的旗帜,又怎么可能同意她和“那个人”有过分亲密的关系。 只是再怎么不愉快,家里依旧是家里。 整个家族都覆灭在“那个人”和元武皇帝的手中,这公孙家的大小姐,怎么都得应该极其仇恨“那个人”和出力的巴山剑场。 在后来元武皇帝覆灭巴山剑场的过程里,他南宫伤虽然可以说是巴山剑场的叛徒,但眼下这名绝色女子如果是公孙家的大小姐,便怎么都不应该恨他,更不可能要杀他。 因为他在帮元武皇帝灭巴山剑场的过程中出过力,他应该算是帮公孙家报仇的人中的一份子。 “你是公孙家的大小姐么!” “九幽冥王剑在你的手里,你到底是不是公孙家的大小姐!” “在巴山剑场灭公孙家时,我在巴山剑场只不过是个无名小卒,那时我甚至不在长陵,而且我在后来灭巴山剑场的过程里也出了力,所以你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要杀我!” 因为极度的难以理解,所以南宫伤几乎是癫狂一般,再次连连的叫出声音。 “不要那么多废话。” 异常美丽的女子清冷的说道:“我要杀你祭剑,正是因为你在灭巴山剑场的过程里出了力。” 南宫伤当然无法理解。 但是不等他再次出声,异常美丽的女子便已然接着说了下去:“昔日的那么多恩怨,怎么可能理得清楚。元武皇帝本身也是罪魁祸首,你在他灭巴山剑场的时候帮他,难道还有了让我感激你的理由?更何况我要杀你和这些无关…我要杀你,是因为虽然我恨那些巴山剑场的人,但是我至少尊敬他们,至少他们的道从来没有改变过,他们所坚持去做的事情没有改变过…我要杀你,只是因为你是真正的小人。就如原本和他们一起坚定的朝着一条路走下去,然而却突然反过来捅他们一刀的元武皇帝一样,是真正的小人。你们的所作所为让我觉得不公平,让我觉得不快。” “我要杀你,只是因为心中不快意。”异常美丽的女子清冷而让人觉得异常固执的说道:“对于很多踏过第七境的人而言,世上无数的陈年恩怨哪里理得清,尤其在长陵这种无数恩怨纠缠,根本理不清的地方,我不问恩怨,只问快意。” 浑身僵硬,无法动作的南宫伤呆呆的看着这名异常美丽的女子。 一个人真的能够做到不问恩仇,只管心中快意么? 是自己的境界不够,经历不够,根本无法理会,还是因为“那个人”和那些和他一起并肩而行的许多柄剑都已经折了,已经不存在这个世上,所以这名女子才能够不问恩仇,只管心中快意? 他无法明白这名女子心中的真正所想,然而他可以确定对方比自己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固执,都不可回旋。 所以他的眼睛里充满了哀求之意。 “我告诉你五羊丹的丹方,求你不要伤害我的家人。”他挤出声音,乞求道。 “我原本就不想杀你家中的人,只是丁宁说这样能够逼你说出来而已。”长孙浅雪冷冷的在心中想道,只是面上她的神色没有任何的改变,只是一贯清冷的模样,点了点头,答应了南宫伤的这个请求。 第二十五章 君问长生 一名身穿紫袍的修行者飘然落在河畔的冬林外。 这名修行者很年轻,剑眉星目,面容极为英俊,而且和寻常的英俊年轻人不同,他的身上独有一种神光。 和骊陵君身上的那种光彩一样,这种神光来源于信心、气质、出身等诸多方面,唯独和长相无关。 他身上的紫袍也和一般的衣衫截然不同,也散发着一种耀眼的光彩,每一根丝线都似乎是用某种独特的材质所制,甚至给人一种每一根丝线都是一条独特的符线,都可以帮助他吸纳天地元气的感觉。 整件紫袍上没有任何特别的纹饰和标记,但这种空无一物的虚无和紫袍上独特的气息和光彩,便是最大的标志。 这是灵虚剑门的宗门袍。 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这两个至高的宗门,唯有三境之上的弟子才有资格出山,否则便只能终老山中。 而所有能在尘世中走动的弟子里,唯有得到宗主亲自册封的真传弟子,才有资格身穿代表宗门的宗门袍,在外行走。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每一次出剑战斗,才代表着宗门的荣辱。 能够代表宗门的灵虚剑门真传弟子,自然不是凡物。 他虽然也是感觉到七境之上的对决,急速赶来而未来得及,眼前的这片冬林似乎也没有任何的异常,然而在远处看着这片河畔的冬林,他却始终觉得有哪里不对。 此刻离得近了,他终于感觉出了是哪里不对。 这片冬林太过安静。 这安静不是指没有雪落的声音,而是这细微的声音太过单一。 无数的雪片从天空洒落,落在林间。林间有树木,有枯枝,有枯叶,有泥土,有石头…落雪坠落在这些上面,声音虽然细微,但声音毕竟是不同的。 在他这种修行者而言,凝神细听之下,这无数不同的细微声音,理应是一曲独特而玄妙的乐曲,天地间自然的交响。 然而此刻,这雪落的声音异常单一,就像是每一片雪花都坠落在一条绒毯上一样。 真正感觉出异常来自何处的这名灵虚剑门真传弟子的神色变得异常凝重。 这样的法阵,便代表着极其强大的实力。 然而为什么有人会在这片普通的冬林里布下这样显然是用于遮掩气机和声音的法阵? 也就在此时,他面前的这片冬林里骤然响起了一阵鸡蛋壳碎裂般的声音。 因为这声音太过清冷,而且太过密集,所以令人觉得凄切,甚至不寒而栗。 一声清亮的震鸣声响起。 他的袖中一道飞剑倏然飞出,就像有自己的生命一般,急速的围绕着他的身体旋转。 这名灵虚剑门真传弟子的念力同时下意识的深入法阵力量已然消失的林间。 他的脸色蓦然一变,整个身体随着盘旋的淡紫色飞剑凌空飘起,身法曼妙难以形容,只是瞬息之间,他的身影已经在林间深处。 此时,无数片鸡蛋壳一般的雪幕碎片才纷纷的砸落在他的身旁地下。 他的呼吸骤然停顿。 他的身前站立着一具已然彻底冷硬的尸身。 “内史司南宫大人!” 看清这具尸身面容的瞬间,这名灵虚剑门的真传弟子认出了其身份,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惊呼。 他的声音引起了周围空气的震动。 只是这细微的震动,南宫伤的尸身上,便瞬间发出了无数细微的裂响声。 就好像有许多粉尘从他的身体里涌出来。 在下一息的时间里,南宫伤的尸身在他的面前轰然崩塌,变成了一地碎裂的冰块。 “是什么人!” 这名灵虚剑门真传弟子的面容都变得苍白起来。 这里是长陵。 南宫伤本身又是内史司的重要官员。 而且虎狼军北营大军门外的战斗,必定吸引了长陵许多强大的修行者的目光…是谁敢在这里,直接杀死了一名大秦王朝的重要官员? 而且这是什么手段,竟然能够凝出这样至寒的,不像是人间所能拥有的寒气! 脑海里电闪过这些念头的同时,这名灵虚剑门的真传弟子不再犹豫,一声厉啸,萦绕身边的淡紫色飞剑就像燃烧起来一般,以恐怖的速度冲向上方的天空。 轰的一声爆鸣。 这片冬林的上方的风雪里,就像陡然出现了一条紫色的蛟龙。 …… 丁宁持着的黄油纸伞上也落满了白雪,纯粹变成了白色。 虽然大半身体的分量都压在丁宁的肩上,但是薛忘虚还是觉得身体内外的每一根血肉都变得越来越酸痛,身体越来越冰冷。 “终于体会到寻常老人真正风烛残年时是什么样的味道,这种味道很新鲜,对于我的人生而言,最后能够感觉到这样的味道,而不是直接在战斗里死去,我的人生便更为完整。” 薛忘虚艰难的喘着气,对着丁宁说道:“只可惜从今天开始到岷山剑会,我便不能做你的靠山了。” 丁宁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关系,从今天开始,我有了更大的靠山,在岷山剑会之前,更没有人敢动我。” 薛忘虚微微的一怔,“我有点不懂。” 丁宁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要看岷山剑会,皇后既然应允,而且今日甚至动用了那样重量级的人物,便是为了履行她的诺言。她要令所有人知道她言而有信…今日你和梁联一战后,很多人都自然会知道她言而有信,而且会知道你要看明年的岷山剑会。除非那种蠢到死的人,否则必定推断得出,你要看岷山剑会就是要看我的表现。皇后既然答应让你看岷山剑会,当然不可能让你没什么可看。所以皇后的应允,不仅是对你,还有对我。除非我自己找死,否则我在明年的岷山剑会之前,会活得好好的。她就是我在岷山剑会之前的最大靠山。” 薛忘虚佩服的看着丁宁,真心的说道:“你想的真的比我还要深远,可是你有没有想得更深远一些,让一辆马车来接我们?来的时候不用马车,但现在却真的很需要一辆马车。” 丁宁看了他一眼,没有回话。 但薛忘虚却是再次怔住。 “我真的很佩服你,就算你不能成为极强的修行者,你也必定可以成为最好的军师之一。”他看着前方,由衷赞叹。 他的前方,一辆马车在风雪里透出,朝着他和丁宁迎来。 驾车的人一袭灰袍,正是王太虚手下的荆魔宗。 整座长陵城笼罩在风雪中时,皇后的书房里依旧温暖如春。 一种缓缓释放的柔和天地元气,令整座书房都保持着人体感觉最适宜的温度。 无一处不完美的皇后平静的坐在凤椅之上,她没有去看梁联和薛忘虚的战斗,但她却比就在近处赶去的修行者还更早知道结果。 “正值巅峰,却连薛忘虚这样的一名老人都对付不了,勇猛精进有余而不知刚柔并济的道理,长陵城里的哪一名侯爷,不能轻易的一剑败了薛忘虚,还想封侯?” 她完美的面容上浮现出了一丝冰冷的嘲弄之意,她对着恭立在身侧一侧的宫女吩咐道:“让家里告诉他,不要再将力气花在别的地方,若是无法在白山水和孤山剑藏这件事上有所功劳,他便只能去关外养老。” 能够替她传递这样的讯息,这名宫女自然不是普通的宫女。 也就在此时,这名正待退下的宫女感觉到了一股异样的气息,她瞬间反应过来,直接跪了下去。 皇后光洁如玉的脸上也浮现出了真正惊喜的神色。 她露出了极罕见的微笑。 这个时候她才像是个凡间的女子,才不显得如同神佛般没有正常的情感。 她盈盈起身,看着那条走进书房的高大身影,温柔的问道:“陛下,你怎么来了?” 能让她拥有这样变化的人,自然是大秦王朝最为尊贵,江山尽在脚下的大秦皇帝。 此刻这名在无数臣民眼里最为英明神武,最为铁血强悍的皇帝甚至没有穿龙袍,只是穿着一件寻常的灰麻袍。 他的脸上甚至有着未曾修理好的胡茬。 然而就算是这么不修边幅,他的眉眼之间,他的一举一动,依旧有着常人根本无法想象的威严和气度。 他的每一个呼吸,每一步都似乎携带着无数河山而来。 他的身材只是中等,但给人的感觉却是无比高大。 任何人哪怕闭上眼睛,甚至不需要看他的容颜和衣着,便可以肯定他便是大秦王朝的帝王。 听闻皇后的问话。 这名大秦王朝有史以来最为强大,此刻也最受臣民爱戴的皇帝,却是没有回答她的话语。 而是思索着什么重要的事情一般,看了她一眼,又转头从这间书房灵泉上方的天井往外看去,同时轻声呓语般说道:“皇后,你说九境真的存在么?真的有人可得长生?” 听闻他这样的话,皇后的心蓦然一沉。 第二十六章 寻药 风雪如怒,长陵的这一场大雪持续了很多天。 很多长陵的修行者甚至认为,这场持续时间有些异乎寻常的大雪,和梁联、薛忘虚一战大量搬运天地元气有着很大的关系。 大量的天地元气的异动足以影响一时的气候,在许多老辈修行者的记忆里,在元武皇帝登基之前灭巴山剑场的一战里,惊人的天地元气的异动,便使得巴山一带淫雨霏霏,三月不开。 薛忘虚和梁联的这一战再次证明一个道理,七境之上的修行者,的确是超凡的存在。 和虎狼北军大将军梁联已然是七境之上修行者的事实相比,薛忘虚表现出来的实力,再次让长陵的许多修行者感到震惊。 然而在这场风雪里,还有很多更令人震惊的事发生。 一列由大秦王朝独有的铁甲巨船组成的庞大船队正冒着风雪,从长陵城外的渭河港口驶出。 一辆马车停在城外的某个高丘顶端,隐匿在风雪里。 架着这辆马车的是即聋又哑的老仆,马车里坐着的深红色袍子的人,自然就是长陵最有权势的人之一,神都监的陈监首。 他依旧一脸颓废的样子,掀开着车帘子,遥望着从港口中驶出的这列船队。 马车后方的雪道上,出现了一个黑点。 黑点慢慢扩大,却是一柄黑伞。 黑伞下的女子一袭白裙,很有书卷气,腰肢动人,十分秀丽。 能够手持监天司的黑伞,在走近陈监首时都能风淡云轻,自然流露足以分庭抗礼的气息的女子,当然就是监天司司首夜策冷。 没有任何多余的开场白,始终在注视着那列船队的陈监首缓声道:“统御船队出海的是礼司徐司首。” 在长陵的许多故事里,监天司和神都监这两名主人是绝对的死敌,甚至在两人最亲近的属下眼中,这两名权贵之间平时都明争暗斗,不知道通过多少事情,互相递了多少刀剑出去。 然而此时,撑着黑伞走到马车旁的夜策冷的双眸中却是没有任何的敌意和杀意。 她只是眉头微蹙,也沉默的遥望着那列在风雪中破浪前行,看上去非外森冷和威武的铁甲船队。 “海外寻药之举,自先皇起便有之,所以我大秦王朝才有别朝没有的如此庞大的铁甲战船。”陈监首却是看了她一眼,接着说了下去:“只是陛下自从第七境破境之时开始,海外寻药之心便分外迫切。让你征伐沿海诸岛国,开辟出许多航线,已然是前所未有的事情,此次更是令徐司首如此率军出海,更是匪夷所思。” 夜策冷看了片刻,眉头微皱道:“船只吃水极深,带了大量随行之物,即便是带了上千学生和数千甲士,一时也消耗不完。” 陈监首眉头微跳,阴霾道:“如此看来,这列船队一时之间是不会回来了。” 夜策冷缓缓点头,说道:“徐司首原本便是陛下最信任的人之一。” 陈监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慢慢呼出,轻声道:“你的意思,应该是陛下的修行出了什么问题,所以对于天地灵药的需求更为迫切。” 夜策冷摇了摇头:“鹿山会盟在即,他已然过了第七境,踏入八境已是足够令三朝再续盟约。在鹿山会盟之前,他只会采取最稳妥的修行手段,怎么都不可能冒险。所以他的修行不会出什么问题。” 陈监首垂头沉吟了许久,眼睛里却是慢慢的闪现出了异样的幽光。 “你说的修行不会出问题,应该只能说是他此时的境界和身体不会出什么问题。”他抬起了头,看着夜策冷,“那应该便是他对于下一个境界感觉有问题。” 夜策冷美目微微眯起,“那便真的是最大的问题。” 别人或许只知道元武皇帝强大,但却不知道元武皇帝到底如何强大,而她和陈监首却是整个长陵最了解元武皇帝的一批人里面的人。 所以她可以确定元武皇帝已踏入第八境。 对于这种逆天强者而言,在修行之途里遭遇困难和一时难以逾越的关卡不算是最大的麻烦,像他那样的存在,拥有一个王朝之力,再高的高山都可以慢慢攀爬过去。 最大的麻烦,是根本看不见高山。 根本感觉不出下一个境界,或者说根本感觉不到通往下一个境界是要走什么样的路,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八境之上便是长生,传说中的第九境。 如果连元武皇帝这样的存在,都对前路已然彻底点迷茫,都开始怀疑这第九境,那世上有谁有可能达到第九境? 夜策冷和陈监首一时都陷入了最深的沉默里。 许久之后,当那列威武雄壮的铁甲船队都已然彻底的消失在风雪里,陈监首才有首先出声,说道:“那天薛忘虚和梁联一战,在距离虎狼北营十里的一处河畔树林里,还死了一名修行者,他是内史司的南宫伤。” 夜策冷的眉头顿时深深皱起。 “我知道你当时也在虎狼北军附近。之所以你们都没有察觉,是因为杀死他的,是九幽冥王剑。”陈监首看了她一眼,说道。 夜策冷一怔,双眸中流淌出很古怪的情绪:“原来连她都出现在了长陵,已然能够动用九幽冥王剑的力量了么?怪不得连南宫伤这样的人被杀死,都不让我监天司知晓。” 陈监首垂首,看着自己微黄的指甲,轻声道:“对于那人的传人,你们监天司有没有什么线索?” 夜策冷转身,看着他,微冷的说道:“若是有,我自然已经告诉你…你为何有这样的问题?” “这和以往不同。” 陈监首抬起头,迎着她直视的目光,有些艰涩的说道:“以往在长陵任何人的眼里,包括在圣上和皇后的眼里,我们都是无法调和的死敌。让他们有这样的想法,才会让他们觉得我们更容易被掌控和对付,我们才能在长陵更好的活下去。但是这次真的和以往不同…因为这次牵扯到那人,而且我比别人更了解你,所以即便是我也没有什么信心。” “怕我做出什么傻事情,将你也拖下水么?” “你完全不需要有这样的忧思,一切都已经太过遥远,这已是大秦王朝元武十一年。” 夜策冷看着他,微冷的说了这两句。 然后她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开,很快消失在风雪之中。 陈监首看着她留下的那一长串在风雪里慢慢消失的脚印,神情更是落寞和颓废,缓缓摇头叹息了一声,“我明白你的意思,那人都已经死了十几年了,按理一切都已经定论。前朝的很多道理,到现在根本行不通了,然而谁都知道,许多东西,该在的都还在。我便是怕你还用前朝的东西来做现在的事情。” …… …… 雪下得大,长陵各家门口便都积起了厚雪。 梧桐落周遭的街巷,每户人家都在清扫门前的积雪。 拿着一柄铲子的丁宁也是其中之一。 “你们又不在意酒铺的生意,何必花这力气。”看着卖力铲雪的丁宁,坐在屋檐下椅子上,烤着火炉,穿着厚厚的棉袄,头上还戴着一个大大的黄鼠狼皮帽子,看上去有些滑稽的薛忘虚忍不住说道。 听到他说的这句话,丁宁直起身来,说道:“这不一样,大家都在扫雪,我不扫,到时候雪停了,车马过得多了,积雪化的污水就要流淌到人家的门口。我现在扫雪,是因为大家都在扫雪。” 薛忘虚顿时愣住。 “这么简单的道理,我居然不懂。” 愣了数息之后,他感慨的说道:“怪不得有些修行者一定要在尘世中修行,尘世中有些小处,往往蕴含着很多大道理。” 在和梁联的一战过后,丁宁固执的没有让他回白羊洞,而是让王太虚帮他在梧桐落里租了一方院子住了下来。 现在他越来越觉得丁宁的这种做法是对的,既然已经回归成真正的寻常老人,自然就要和真正的寻常老人一样生活,感受着以往没有的人生。 “洞主!” 然而一声带着明显哭音的叫声却是打破了此时的意境。 一条颀长的身影如风般从一侧巷口掠来,噗通一声扑倒在他身前,双手落在了他的膝上。 “洞主,你为什么想不开要去和一名大将军决斗,你现在这样,这可如何是好!” 来人满脸泪痕,面容说不出的宽厚仁和,正是白羊洞大师兄张仪。 薛忘虚啼笑皆非,但看着这真诚无比的学生,他却是最终叹了口气,“又不是已经死了,你哭什么,快起来!” 张仪起身,但是闻言依旧忍不住抽泣,心想自己怎么能不悲泣,数日之前还是七境的洞主,今日却已经变成如此风烛残年的寻常老人,连风寒都无法抵御。 也就在此时,张仪掠入的巷口,又出现了一名骄傲的年轻人。 这是一名来自关中的少年,背着一柄紫色的剑。 他的身后跟着一名微胖的中年商贾,面目和蔼可亲。 这名来自关中的少年,快步径直走向丁宁。 第二十七章 简单的胜负 “看来有麻烦。” 薛忘虚注意到了这名少年,旋即笑了起来,“关中来的。” 听到薛忘虚的这句话,脸上还挂着泪痕的张仪不由得转过身去,看着快步走来的这名少年,他却是又愣了愣,不理解的问道:“洞主,你怎么知道他是关中来的?” “关中是我大秦王朝起源之地,也只有那里的修行者,背起剑来比长陵的修行者背剑还要没有美感,就像是背着一根锄头或者是一柄砍柴的斧头一样。”薛忘虚笑了笑,说道。 张仪看着走来的少年架子很豪迈,只是那柄横在背上的剑的角度真的有问题,看上去真是像一把锄头横在背上一样没有什么美感,他便觉得薛忘虚说得太过有趣,忍不住破泣为笑。 背着紫剑的少年在距离丁宁数丈时停了下来,微躬身行了一礼,道:“在下关中沈奕,阁下应该便是白羊洞丁宁?” 听到对方果然是来自关中,脸上挂着泪痕的张仪更是差点笑出了声来。 丁宁却是拄着雪铲,冷硬的问道:“干嘛?” 沈奕一愣。 虽然之前一直在关中,从未到过长陵,然而无论从书籍还是周围人的口中,他都知道长陵比关中一带更为重礼,然而此刻对面这两人,一人又哭又笑的样子,看上去十分古怪,而这丁宁,却是好像一点都没有什么好脸色。 “人家远道而来,就算你不请人喝杯热茶,好歹你也要客气一些。”看着有些僵住的沈奕,薛忘虚摇了摇头,无奈的对着丁宁低声呵斥了一句。 “左右都是寻上门来打架的,连扫个雪准备过年都不安生,要什么客气。”丁宁看了他一眼,说道。 沈奕更加发愣,他有些犹豫的看着丁宁,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来找你打…我是来挑战你的?” “除了谢柔和谢长胜,我哪里认识什么关中的人。”丁宁看着他,说道:“想想都是因为他们的关系,而且你走进来便是战意盎然,精气旺盛的样子,不来寻我打架,难道是来帮我扫雪?” 沈奕怔了片刻,面色迅速凝重起来:“你才思敏捷,果然不凡。” “实不相瞒,我对谢柔一见倾心,听到她立誓非你不娶,我便想来挑战你,我到长陵已然半月,适逢你们外出,直到今日才确定你在这里,寻了过来。”不等丁宁出声,他已然毫不掩饰的正色接着说道。 薛忘虚更加开心的笑了起来,“果然是关中本色,连这种争风吃醋的事情,说起来都毫不羞涩。” 丁宁看着眼前这个并不讨厌的少年,眉头微蹙,说道:“你对谢柔如何,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毕竟你也清楚,那只是谢柔她自己的想法。” 沈奕的眉头也皱了起来,诚恳说道:“但我想只要我能证明比你优秀,她或许便会改变想法。” 丁宁平静的说道:“那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和她的事情,难道要我和你打一架,让我帮你证明你比我优秀,我有什么好处?” 沈奕再次愣住。 这在他看来本是极其简单的事情,只要他找到丁宁,便可开始公平的对决,然而此刻听到丁宁的话,他却的确没有什么话语可以反驳。因为这好像的确是只对自己有利,对丁宁没有什么好处的事情。 看着愣住的他,本身对这样的战斗没有丝毫兴趣的丁宁张了张嘴,又想说话让对方彻底打消这样的主意,但就在这时,他身后的薛忘虚却是轻咳了一声,像个孩童般说道:“丁宁,我想看你们的战斗。” 丁宁顿了顿,没有说话。 沈奕的眼睛里顿时出现了希望的光彩。 他身后微胖的商贾在此时也轻咳了一声,看着丁宁,商讨般说道:“若是觉得对你没有任何好处,我们或许可以给出些补偿?” 丁宁想了想,道:“好。” 沈奕顿时兴奋了起来。 “小师弟,这样不好吧?”脸上挂着泪痕的张仪顿时苦了脸。这长陵的挑战决斗,还从未听说过一方要给另外一方补偿的,这又不是街头卖艺,要打赏两个赏钱。 “我要三阳草。” 丁宁却是没有管他的意见,看着沈奕和身后的微胖商贾说道:“当然是我赢了的话,你们给我三阳草,输了的话便不用。” 沈奕下意识的转头,问身后的微胖商贾:“金叔,三阳草是?” 微胖商贾轻声的回应道:“一种功效大壮脾肾的灵药,价格不菲,但却还是能够找到。” 沈奕顿时欣喜起来,他爽直的看着丁宁,道:“你这要求不算过分,且条件是能胜我之后,既然如此,只要你能胜我,我沈家能找到几株三阳草,便赠你几株。” 丁宁平静点头,“如此甚好。” 在他身后的薛忘虚却是有些担心,轻声问道:“你这三阳草是用来做什么,是看到了什么对你身体有益的丹方,这丹方到底靠不靠得住?” 丁宁转身看了他一眼,说道:“靠得住,你就别担心了。” 看着丁宁如此笃定的样子,薛忘虚呵呵的一笑,也不再多说什么。 沈奕彻底的兴奋了起来,问道:“那么现在可以开始了么?” 丁宁放下了手中铲雪的铲子,擦了擦手,看到脸上泪痕快要结出冰霜的张仪已经侯在薛忘虚的身旁,他便又往前方的雪地里走了两步,这才对着沈奕道:“可以了。” 沈奕的手握住了背负的紫色长剑的剑柄,却是又看着丁宁,轻声问道:“你应该未到真元境?” 丁宁有些奇怪的看着他,点了点头。 “请!”沈奕不再多说什么,按照长陵的礼仪,拔剑,横剑于胸。 丁宁面上的神容再次变得绝对平静,他也不说任何的话,握住末花剑的剑柄,将它从后配的普通剑鞘中抽出,横在胸前。 街巷里周围扫雪的人都随之兴奋起来。 这里的街坊邻居都已经知晓酒铺的小老板丁宁已然成为修行者,虽然最开始知晓时的兴奋劲已过,但是现在看到有这样的对决,他们自然极想看看成为修行者的丁宁小老板现在拥有什么样的手段。 “不要怕!好好打!” “不要丢了我们梧桐落的脸啊!” “只要你赢了,我不要你明天的面钱!” 无数纷乱的声音响起。 在这样的声音里,看到丁宁没有先行出手的打断,沈奕的眉梢微微挑起。 他坚毅的脸上,骤然闪过一丝凌厉的气机。 所有纷乱的叫声戛然而止。 因为沈奕就在此时出剑。 他朝着丁宁挥剑。 他和丁宁之间至少隔着五六丈的距离,这一剑挥出,原本自然不可能接触得到丁宁的身体,然而随着他的挥剑,他的身影已然疾速掠起。 他和丁宁之间的残雪瞬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催成粉末,往外散开。 瞬息之间,他便已掠过十余丈的距离,到了丁宁的身前。 他手中剑身上金色符文全部亮起,无数丝元气从剑锋渗出,形成真正的金色雷霆。 梧桐落里寻常的破落户何时曾见过这样一剑出雷电生的景象,一时都是惊得彻底呆住。 但此时看到这样的金色雷电从紫色剑锋上雀跃而出,立于薛忘虚身侧的张仪却是瞪大了眼睛,歉然的赞叹了一声,“真乃君子,却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之所以会发出这样的赞叹,是因为先前他听沈奕问丁宁的修为时,是以为沈奕是确定了丁宁还未到真元境,所以才放心出手。 然而现在他却是发觉,沈奕之所以那样确定丁宁的修为,只是因为不想在真元修为上占丁宁的便宜。 此刻他这一剑,只是将自己的力量压制到了第二境的巅峰。 …… 丁宁微微蹙眉。 在沈奕出手的瞬间,他就已经感觉出了沈奕的用意。 只是在他看来,这对于这一战的结果没有任何的影响。 若是可以让胜利变得更加简单,他当然不会拒绝。 所以在沈奕疾进之时,他体内的真气便疯狂的涌入手中的末花残剑。 一道道白色的符线在他身体的两侧形成。 他甚至没有后退一步。 他等着沈奕先出手,便是为了后发制人,锁死沈奕的剑势。 刹那间,风雷已至他的面前。 金色雷光距离他的胸口已然不足一尺。 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两道剑符随着他手中残剑的急速游走,在他身前两侧彻底成型。 轰的一声爆响。 两团雄浑之极的青色元气凭空生起。 丁宁的身前,就像是有两岸青山竖起,合拢。 金色雷光便在这合起的两岸青山之中,不得寸进。 “白羊剑符经…小师弟...小师弟…”张仪眼睛瞪大到了极点,一时又是惊喜,又是不可置信,只知道在口中不断重复“小师弟”。 沈奕的呼吸骤然停顿。 他只觉得自己手中的剑就像是被两面青山轰然挤压,完全无法前进,也不可能抽离。 一声嗡鸣! 在下一刹那,无数青色元气反震出来,朝着他身前漫射! 他的身体猛的一震,如被巨锤轰然砸中,整个人颓然往后退去。 只在此时,丁宁往上方出剑。 一道方形的白色剑符瞬间形成。 冰冷的空气里凝出更寒冷的元气,一片冰树穿过四散的金色游丝,从沈奕的头顶穿过。 丁宁收剑。 他没有说什么。 然而所有的人都明白这其中的意思。 这一战胜负已分。 只要丁宁愿意,方才那一片冰树,完全可以冲在倒退的沈奕的身上。 “小师弟…”张仪看着这样的结果,惊喜万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又只能轻唤了一声。 薛忘虚却是轻叹了一声,“太快了。” 他似乎有些看不过瘾,有些不甚满意。 第二十八章 破境约 薛忘虚所说的太快,对于关中来的这两个人却是完全不同的意思。 “太快!” 微胖商贾脸色凝重到了极点。 剑符道本来就是不常见的手段,而且对于一般修行者而言太难。 丁宁这种年纪的修行者,能够在沈奕一剑冲刺十余丈之间,便完成两道剑符,这实在是令人难以想象的事情。 “这是剑符道?” 沈奕听到微胖商贾的声音,从一瞬间的失神中清醒过来,他完全没有落败的痛苦和羞愧,而是陷入深深的震撼之中,“怎么可能这么快…即便是天生的细腻性子,剑符道一般也要数年才有可能有所成就,而且你方才的剑符,不是最简单的剑符,你才修行多久…怎么可能这么快。” 丁宁没有理会关中来的这两个人的震惊,他看了一眼沈奕,异常简单直接的说道:“我不是寻常的修行者。” 沈奕怔住。 此时坐在屋檐下的薛忘虚却恼怒了起来,喝道:“什么和什么!我说太快,是丁宁你们结束得太快!丁宁,你不知道每天不需要考虑修行的事之后,每天的时间就好像分外的多,分外的漫长么?你们就不能多过两招?” 听到他的怒喝,丁宁转过身来,蹙眉道:“你的要求有点高。” 恭立在薛忘虚身旁的张仪也忍不住轻声道:“洞主,这好像不好吧,您之前都和我说过,战斗必定是要出全力,这样也是尊重对手,而且小师弟还年幼,故意留手,万一把控不好,伤了自己怎么办?” 听闻张仪的这些话,薛忘虚顿时更加恼怒,抬手作势欲打,“好你个张仪,教了你那么多尊师重道的道理,你现在居然敢教训起我来了?” 张仪顿时汗流浃背,惶恐的躬身,连声道:“弟子不敢。” “原来我在关中真是坐井观天。”听到薛忘虚和张仪的话语,沈奕的面容微红,然又肃穆的对着丁宁行了一礼,认真说道:“现在想来,不仅是方才剑符道的速度,还有那两道剑符的时机都把握得妙到颠毫。一开始你便知道我诀不是你的对手,觉得麻烦,所以太推诿不愿意和我战斗。我料想谢柔立誓,你必有过人之处,但我没有想到和你相差这么远。” 看着这名不卑不亢,颇有关中古风的少年,又转头看了一眼恼怒的薛忘虚,丁宁想了想,说道:“你未出全力。” 沈奕道:“你修行时间比我短,修为进境速度已经比我快,就算我将修为压至和你差不多,我修剑的时间比你长,我还是占优。” 丁宁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刻意压制了修为,自然就有些束手束脚,没有那么酣畅淋漓。” 沈奕有些不明白丁宁的意思,一时微愕。 “我等你们的三阳草。”丁宁平静的说道:“过些天我应该就能到第三境,那时我的修为和你接近,你若是愿意,我和你再战一场,你也不必有所拘束,可以彻底发挥你的剑意。” “这还差不多。”听到丁宁这么说,薛忘虚顿时像个小孩子一样恼怒全消,笑了起来。 “这…”沈奕觉得自己应该高兴,毕竟他的确想要酣畅淋漓的一战,只是这时他却是觉得有哪里不对,一时感觉有些古怪。 张仪在此时开口,愁眉道:“小师弟,哪里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虽然你已经接近破境,可是破境哪里是你想破就能破的。小师弟,关中人性情耿直,你随便说话诳他,这样不好。” 沈奕霍然抬头,他这才彻底反应过来不对在哪里。 炼气境到真元境也是一个大关卡,事关感悟和接纳天地元气,许多人甚至一生都卡在这个关隘,哪里有一个炼气境的人说很快到真元境,就真的能很快到真元境的? “你未必需要此时信。” 丁宁却依旧平静,他看着沈奕说道:“你可以看成我的提议,若是我能很快到真元境,我便和你再战一场,若是不能很快到,那便先欠着。” 迎着丁宁沉静的目光,沈奕点了点头,道:“我等你的消息,还有,我们沈家会尽快送你要的三阳草到你这里。” 丁宁微躬身谢礼:“如此多谢。” 沈奕颔首,背好长剑,转身离开。 …… 一阵阵欢呼声和喝彩声从身后不断传开。 走到巷口的沈奕脚步骤然有些沉重起来。 脚步沉重,便代表着他的心情沉重。 “金叔……”他没有转身,轻声说道:“虽说连他师兄都训斥他第二境到第三境破境时间根本不可能确定,不可能太快,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总觉得他真的能很快破境。他的目光太过沉静,太有信心。难道他真的和灵虚剑门还有岷山剑宗那些百年难遇的怪物一样,天生对天地元气有着独特的感知,在这一关隘上,根本不需要浪费什么时间?” 微胖商贾苦笑了一下。 他有些犹豫,但还是说了起来:“我也和你是同样的感受,若真如他自己所说,他不是寻常的修行者…他真的是那种怪物,我只担心你一直都无法证明比他强,我只希望你不要气馁。” “父亲一直对我说,挨打要站直,愿赌要服输,这世上能人异士太多,不可能全胜,但人这一生,唯一不能败给的,便是自己。”沈奕双手微颤,眉宇间却是流淌出更为坚毅的神色,嘴角缓缓浮现出一丝笑容。 “这少年看上去委实不错,要是长陵一些贵人家的小孩子,输了之后就绝对不会这样的表现。”薛忘虚看着消失在巷口的沈奕的身影,兴致勃勃的说道:“丁宁,要不下次你和他打赌,让他也称为白羊洞的学生算了?” 丁宁看了他一眼,说道:“白羊洞现在的状况,不要误人子弟。” 薛忘虚面容一僵,愁眉道:“其实也没那么不堪,青藤剑院现在还算站得住脚。” 张仪之前一直在犹豫,此时终于鼓足了勇气,看着丁宁道:“小师弟…” “我接下来的白天要借助白羊灵脉修行,大师兄你不如帮我照顾洞主,带他去些想去的地方?”但不等他说出什么劝诫的话,丁宁便已经直接看着他说道。 张仪顿了顿,无奈点头,道:“好。” …… …… 大秦虽然在军功封赏律的刺激下整体民风悍勇,见到修行者战斗都不惶恐逃避而是趋之若鹜的观看,但各地的民众性情在细微处还是诸多差异。 例如薛忘虚和丁宁之前去过的郑人城竹山县,便是比较柔弱怕事,终日战战兢兢,生怕有什么祸事临头。 关中却是民风最为豪迈暴烈,大多数修行者用剑都像用刀或者用斧一样,走斩势或者劈式。 轻性命而重诺言,死士豪侠也是关中一带出得最多,若是薛忘虚和丁宁之前去的是关中腹地的某个小城,全城皆敌的话,恐怕薛忘虚和丁宁真的要将城屠一遍,才有可能冲杀出来,或者要么被杀死在里面。 长陵是大秦权贵势力最错综交缠之所,长陵人却是比较中庸,行事最为谨慎和权衡利弊。 权衡太多,性情却容易比较阴柔,或者说比较阴狠。 所以薛忘虚的感叹不无理由,许多修行之地的学生里,那些出自长陵的年轻才俊,眼中总是阴霾有余,而坦荡不足。 此种性情,又如何能发挥在大秦占据主导的坦荡平直的剑经的剑意? 只是长陵有些剑宗的剑意,倒不是走的平直之道,而是诡奇多变之道。 例如影山剑窟。 影山剑窟山门便在长陵城北外的影山之中。 影山剑窟的大多数建筑,以及最早期遗留下来的一些在山壁上开凿出来的剑窟,都位于影山的向阳面上,但由于这些建筑的外表都是极其晦暗的灰黑色泽,所以看上去便很像一团团阴影。 顾惜春便在这其中一团阴影里。 他盘坐在地上,面前是一块阴郁至极的光滑山壁,这块山壁整个就像一块阴影,阴郁的深灰色壁面上,有无数道深浅不一的剑痕。 这些剑痕看上去毫无规律,繁复异常。 盘坐在这块光滑山壁之前的顾惜春不知道已经静静参悟了多久,他的身上全是尘埃,完全没有平日里的风姿。 一名身穿深灰色衣袍的中年师长悄然走到了他身后。 看着枯坐憔悴已然如枯萎花朵一般的顾惜春,这名面容慈祥和蔼的中年师长忍不住轻叹了一声,说道:“其实你不需要如此激进…因为无论你从影剑壁上参悟出多少东西,都极有可能无法在岷山剑会上折桂,因为我得知消息,独孤家的那个少年也从漠北回来了,要参加剑会。” 第二十九章 呕血观剑 “独孤白?” 顾惜春憔悴的脸色越发苍白,眼瞳骤缩如深幽黑井。 他是这数十年来影山剑窟公认修行进境最快的学生,修行一月便通玄,三月突破到第二境炼气,此时已然到了真元境上品修为。 正是因为这种非寻常修行者所能想象的速度,所以他在长陵已然出名,在当日所有观瞻祭剑试炼的各院学生之中鹤立鸡群。自数月前开始,他也已经被破格允许到这影剑壁参悟修行。 只是除了灵虚剑门的安抱石和岷山剑宗的净琉璃这两个怪物,他心中也异常清楚,在长陵所有的年轻才俊中,还有数人是他绝对不可能企及的。 独孤白便是那数人之一。 独孤白的父亲独孤凉生,便是大秦王朝十三位封侯的将领中最年轻的一位。 独孤家的血脉有些独特,独孤凉生和独孤家上几代的状况都是一模一样,在幼年时体弱多病,往往到十二三岁的时候还是药罐子,但到十四五岁身体长成,诸病渐消,修行的天赋便很快显现出来。 不只是破境的速度很快,还在于独孤家的人对于一些至简的剑式,往往有着令人意想不到的领悟和运用。 一些看上去最普通的剑招,在他们的手里却往往能够发挥出强大的威力。 独孤家到了独孤凉生封侯,家力自然到了最辉煌鼎盛之时,独孤白的际遇,便自然变得和以往所有独孤家的人不同。 换了别人,或许会大量寻找灵药,遍寻名医,令独孤白在幼年时便不再多病,或者身体长成的时间提早一些。 然而独孤凉生自有考虑,他没有采取任何拔苗助长的手段,而是派了自己最信任的数名家将和佣人,在幼年开始便带着独孤白四处游历,不只去名山大川,还去各种边荒苦寒极暑之地,去各种征战之地。 以独孤凉生的说法,便是以天地元气和战气战魂为药,以天道自然养人。 且不论他这种说法有没有修行的道理和依据,但他的这种做法,的确收到了很好的成效。 独孤白经历的环境明明比之前任何一个独孤家的人要差,然而他多病的身体反而更快的强健起来,幼年时大量的见识,似乎使得他拥有了更好的用剑直觉。 最为关键的是…虽然身体长成的时间和以往所有独孤家的人差不多,十三四岁的时候,还差不多只有平常人十二岁左右的身高,但没有用多少药物便提早强健的身体,却让他的念力有些超乎常人。 传说里,独孤白眼前的人的动作,都会比一般人正常眼睛里看起来的要慢一些。 只是慢上一点,在境界相差不大的修行者的战斗里,便是巨大的差距。 顾惜春自知绝对不如独孤白,是因为他见过独孤白的战斗。 在那次战斗里,独孤白只是用一式最简单的“长河斩”,便击败了一名修为还比他略高一线的修行者。 直至今日,回想起那样的画面,顾惜春还无法完全想明白独孤白是怎么能用那样一式就破了对方精妙的剑势。 想不明白,便是巨大的差距。 顾惜春知道眼前这名叫李慕彦的师叔是为自己好,在平日里,这名在门中地位很重的师叔也是对自己做过多次指点,但是他还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看到他的摇头,李慕彦顿时皱了皱眉头,说道:“我欣赏你的决心和毅力,但我影山剑窟之所以会有到了第四境中品修为,方能进入禁地,到这影剑壁前来参悟的门规,是因为这影剑壁上很多剑意太过锋锐,就如前辈高人的念力直指,而且这许多剑痕里面暗含天地元气运行之里,就如符文,自然会汇聚一些天地元气。像你这样修为不到的学生,在这里修行时间过长,心神和身体都会被这影剑壁所伤。” “我知道您的心意。”顾惜春抬起了头,恭谨说道:“只是我修行的兴趣,来自于我的骄傲。” 李慕彦疑惑道:“何解?” 顾惜春恳切的轻声说道:“我不知道您身为强大修行者的感觉是怎么样的,但对于我而言,我真的很喜欢周围人看到我便异样,便羡慕钦佩,甚至仰视的目光。我喜欢这种感觉…所以至少在我之前的许多年,支持我勤奋,耐得住寂寞修行的动力,便来自于此。” 李慕彦不由得蹙紧了眉头,说道:“这种感觉是畸形的,你应该有更长远的想法,因为我们是超出凡人的修行者,而不是长陵花楼里的那些姑娘,我们的实力和境界,不应该像她们的美貌和衣衫一样,只是想要博得钦羡的眼光。” “师叔您说的我都明白。”顾惜春恭谨而诚恳的接着说道:“修行者应该有更高的追求,不应该只图在人眼前的时候比别人显得光鲜亮丽,只是我也在很多修行书籍上看过,修行最佳手段便是源于本心,最能刺激自己修行的感觉,便是最好的手段。” 李慕彦沉默思索着顾惜春的话,觉得有些道理。 “我自知无法和安抱石、净琉璃和独孤白等人相比,但至少在其余人面前,我必须鹤立鸡群。” 顾惜春平静的说道:“而且去青藤剑院观礼时,白羊洞那名叫丁宁的酒铺少年的确让我感到了威胁,他的表现,甚至让我在那些人的面前都受到了很多羞辱。酒铺少年的威胁,和那些羞辱,对于我而言,便是某种最强的刺激。若是借着这股势我还无法在这里参悟出什么,我在四境中品之前,便更不可能在这里得到些什么感悟。而且我的骄傲,不允许我输给一名刚刚修行的少年。哪怕他资质再好,毕竟起步比我晚太多…哪怕我不输给他,只是无法让他仰视,无法高高在上的肆意点评他,我的感觉都会很不好,支持我修行的最大动力,都会消失。” “所以,请师叔不要阻拦我。” 顾惜春拜伏在地,对着李慕彦行了大礼,请求道:“只要能够在这里得到任何一丝好处,我受再多的苦和折磨都无所谓。” 李慕彦想到最近丁宁和薛忘虚的事情,又看到顾惜春此时的样子,他轻叹一声不再多言。 当这名关心自己的师叔脚步声渐渐远离,拜伏在地上的顾惜春缓缓起身。 他再次面对着影剑壁,坐正身体。 影剑壁实则并非是影山剑窟的前贤所留,而是来自于某个不可知的古修行之地的遗迹。 影山剑窟最早的一批修行者发现了这面影剑壁,并花费心血将之搬运至影山剑窟,就是因为所有人都可以确定,留下这些剑痕的修行者比他们的境界高出太多。 影山剑窟在长陵至今都不算是一流的宗门,但这面影剑壁以前所在的宗门,却肯定是极其一流的宗门。 自从得到这面影剑壁,影山剑窟每一代真传弟子都会花费大量的时间参悟,然而数百年来,唯有三人从这里面参悟出了真意。 其中一名屈离,便是在这里参悟出了影山剑窟迄今为止最强的剑经,流影剑经。 另外两人,却是都成了成功踏过七境的一代宗师。 其中一人宋寒山,在这里是参悟出了一道寒山剑符。 另外一人萧烟雨,则是在这里得到了许多有关天地元气的重要感悟,五境至六境破境只花了数夜的时间。 顾惜春自知自己的天赋比那三人只好不差,而且他也不苛求像那三人那样爆发。 只要能够得到数道精妙的剑势,哪怕是一些可以让真元运行快一些,剑上引聚天地元气更猛烈一些的变化,他都已经满足。 只是他在这里已经枯坐三十余日,凭着一口意气支持下来,他眼里的这些剑痕,还是杂乱到了极点,无论是单看一条剑痕,还是看一片,还是寻找深浅差不多的剑痕,探寻其中的联系…各种手段用尽,他却是没有感悟到任何东西。 李慕彦说得不错,影剑壁对于心神和身体的损伤都极大,此时深深拜伏在地后起身,他再看着眼前的无数剑痕,头脑一沉,露在袖外的双手竟然无法控制的颤抖起来。 他感觉不对,想要将目光从影剑壁上抽离,然而只是这一争,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喉咙口一甜,噗的一声,一口逆血竟是不可遏制的喷出了口。 “看个剑壁看到口吐鲜血,你也可算是千古以来第一人了。” 一口鲜血喷出,顾惜春的脑海里并没有第一时间顾及自己的身体,他的脑海里反而是出现了谢长胜和丁宁的面容,想象出谢长胜和丁宁在自己身边嘲讽的神容。 “噗” 他的呼吸更加不顺,竟又是一口血雾从口中激射而出。 温热的鲜血喷洒在他前方的影剑壁上,无数细小的血珠缓缓的流下。 许多血珠落在那些深且宽阔的剑痕里,只是令这些剑痕内里染上些微的色彩。 然而顾惜春的眼睛骤然亮若星辰。 他面前的影剑壁上,出现了几道极细,然而却极鲜艳的红线。 第三十章 新的纪录 一扇黑漆院门由内而外打开,身穿白色狐毛裘衣的王太虚从中走出,踏上等候在门口的马车。 这道院门内的厅堂里,十几名长陵市井间的江湖大佬看着他的背影,一时相互无言。 在数十日前,这名两层楼的主人和他们只是并起并座的存在,然而数十日后,对方却已然有了深厚的兵马司的强力支持,兵马司已然采用了一系列异常强悍的手段,帮他在整个长陵铺平了道路。 从今以后,长陵市井间的很多规矩,便是由他来定。 在场的这些人或多或少知道那一夜腥风血雨背后的故事,在他们看来,从市井人物的手里抢夺到一些地盘和利益,不算什么,但敢于从兵马司的手里抢夺到地盘,那便真的足以令人敬畏。 步入车厢的王太虚揉着脑袋两侧的穴位,疲惫的靠在软垫上开始闭目养神。 给这些长陵的江湖大佬划定规则和重分地盘不是简单的事情,而且他十分清楚,接下来要想站稳脚跟,完全无法依靠威胁别人,而是要让人觉得你做得比以往的所有人好。 已然接近年关,长陵的街道上比任何时候都要热闹,到处都有欢快的孩童在街巷里跑来跑去。 就连以往破落的梧桐落都张灯结彩,平添了许多喜气。 丁宁看到王太虚的这辆马车出现在巷口,便直接迎了上来。 在车厢里自己的老位置上坐安稳之后,丁宁看着不加任何掩饰的王太虚,说道:“报仇是件很累的事情。” 王太虚笑了笑。 每次看到丁宁他都会很放松,这种放松来源于他不需要再费尽脑汁自己想问题,丁宁往往能够做得比他更好。 “应该是梁联。”他收敛了笑意之后,看着丁宁说道。 对于别人而言,这一句会非常突兀,让人摸不着头脑。 然而丁宁却很清楚王太虚这一句话里包含的所有讯息。 丁宁冷笑了一声,“真是巧。” 王太虚却是误会了丁宁的意思,点了点头,说道:“他军功已满,封侯就缺些立足的根基,在军中的地位又足够高。一些线索也都指向他…而且最近这段时间,被皇后或者两相深切表达不满的也只有他。只是没想到这么巧,是由薛洞主之手来表达皇后的意思。” 丁宁沉默不语。 对于他而言,和梁联的恩怨,又何止是眼前的这些恩怨。 “梁联没有那么快可以对付,你现在还缺一名足够分量的修行者的支持。” 沉默了数息的时间后,丁宁抬起头,看着王太虚说道:“之前还有薛洞主,但现在没有了。” 王太虚点了点头:“薛洞主的身体到底如何?” 丁宁说道:“他会看完明年的岷山剑会。” 王太虚苦笑。 丁宁看了他一眼,说道:“不过你暂且不需要找别人,在明年的岷山剑会之后,我或许便足够分量。” 王太虚顿时一愣。 丁宁平静的说道:“不是说已然能够拥有足够的力量,是只要能够夺得第一,我在长陵权贵眼中的地位便必然不同。就如长陵没有人敢杀死安抱石和净琉璃。” “岷山剑会折桂?” 王太虚虽然明知道丁宁进入白羊洞的目的便是要参加岷山剑会,但此刻听到丁宁的这句话,他还是有些难以相信。 丁宁看了他一眼,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说道:“今天你如果有空,晚上也可以来接我。” 王太虚疲惫的双眸里顿时闪现异样的光彩。 他知道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丁宁绝对不会说一句这样的话,所以他没有任何犹豫,说道:“好,我在白羊洞山门外等你。” …… …… 时近年关,已是白羊洞的放院日,大多数学生都已离院,所以和往日相比,白羊洞更加静谧。 丁宁由白羊洞一名师长相送,步入崖间的隐秘茅屋。 关上门,在蒲团上盘坐下来之后,他从袖里取出了一个药瓶,一口将微苦的黄色药液全部饮尽,一滴不剩。 和往常一样,他闭上眼睛,很快进入识念内观。 那些黄色的药力在他的体内散开,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体内五脏也变得微黄,散发出来的气息变得异常猛烈,就好像他的五脏都彻底的燃烧起来。 无数隐匿在他体内的“小蚕”又开始复苏,轻柔而迅速的吞噬着药力,而后又吐丝般吐出更为精纯的药力。 他体内五气变得越来越旺盛,在他的念力驱使下,他体内的无数“小蚕”的活动也越来越旺盛,从一开始被动吞噬口边的五气和灵脉灵气一般,到开始大口大口的抽吸。 他身下的蒲团开始发出无数细微的丝丝声。 普通下方的细小灵脉,从一开始自然散发,到最后变得就像是抽水一般,被大量的抽引出来,和他体内的真气融合,然后注入气海。 他的气海和无数“小蚕”的身体里的真气,都变得越来越粘稠。 就如同确切的知道某个点是临界,某个点是契机来临一般,心境绝对平静的丁宁的念力缓缓的朝着身外开始流散。 他的身体和身体周围,就像是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池塘。 若是南宫采菽此刻能够感受到他的感知,必定会震惊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因为在他的感知里,是无数的线条。 甚至每一条线条的色彩,每一条线条中元气流动的方向和速度,都是那么的清晰。 他没有像南宫采菽一样等待。 而是将自己的念力温柔的传递向其中的许多线条。 这些线条中的元气根本没有感到畏惧或者抗拒,而是就像骤然感觉到老朋友的来临一般,骤然兴奋起来。 它们几乎是欢呼着,迫不及待一般,和丁宁的念力相融,飞快的流入丁宁的身体,更加雀跃的和丁宁的真气融合。 就像它们本身就应该在那里,就像它们已经等待了这一个时刻太久。 无数光星在丁宁的肌肤表面不断闪动,散发出异常莹润的光泽。 这个过程对于几乎所有修行者而言完全不可控,就如天空飘雪,雪大雪小,什么时候积雪盈尺,只看天意。 然而这个过程,对于丁宁而言竟然也可以控制! 他的身体表面好像有无数看不见的蚕爬了出来,无数的细丝伸向周围的空气之中。 在这些细丝的牵引下,就如雪落时高空里的雪花都被大量的牵落,雪落更急一般,他身体表面的光星出现的速度越来越快。 他体内的真气和天地元气融合,发生彻底改变的速度越来越快。 他的整个人被彻底点亮一般,通体变得玉石般莹润。 他体内所有气状的真元全部消失,全部变成了晶莹的液滴,流入气海。 这便是真元境。 他的破境,不只是如水到渠成,而是像水未至,便已预先挖了沟渠,令水流得更为顺畅。 没有任何的破境时间。 真气和身体到了可以凝炼真元的点,便直接破境。 阻碍修行者前行的坎,对于他而言,似乎根本就不存在。 夜色已浓,山道上已然伸手不见五指。 等候在相近索桥上的那名白羊洞师长有些担心起来。 以往丁宁在这个时候,便早已出来,难道今日里修行上是遭遇到了什么问题? 就在他忍不住要朝着丁宁所在的那间茅屋飞掠而去之时,茅屋的门却是被人推开。 在看到走出的丁宁的瞬间,看到丁宁显得异常莹润和洁净的脸庞,这名中年道士模样的白羊洞师长浑身都不可控制的震颤起来。 他身下的索桥都因为气息的激荡而发出了无数金铁震鸣的声音。 …… 王太虚在白羊洞山门口的马车里安静的等待着。 事实上在清晨将丁宁送到这里之后,他这辆马车便一直没有离开。 当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掀开车帘看到从山道上走来的丁宁,王太虚便彻底的呆住。 片刻之后,他看着已然走到身前的丁宁,无比佩服的轻声说道:“我知道今日会有不同寻常的事发生,但怎么都没有想到竟然这么不寻常。” 顿了顿之后,王太虚看着丁宁,接着说道:“从祭剑试炼到现在,怎么都不到八个月的时间。” 丁宁和王太虚认识都没有八个月。 但丁宁现在很清楚王太虚为什么会刻意说八个月。 因为长陵所有年轻才俊里,修行最快的安抱石和净琉璃的纪录,从第二境炼气到第三境真元境便是八个月的时间。 所以丁宁今日破境,对于整个长陵而言,自然是一个新的纪录。 第三十一章 新的风波 修行世界里新的纪录,便意味着可以在史书上留下浓厚的一笔。 但新的纪录,也往往代表着新的风波。 所以当丁宁回到梧桐落酒铺,当他第一步跨入酒铺时,长孙浅雪不悦的清冷声音就已经响起:“你一定要让人发现你这么快么?” 长孙浅雪的这句话包含着两层意思。 一层是你可以控制修为的速度,另外一层是,就算你想要这么快破境,你破境之后也可以隐匿修为,不需要让别人察觉。 “一定要这么快。” 听着长孙浅雪包含着两层意思的这句话,丁宁异常干脆的回答,然后看着面笼寒霜的长孙浅雪轻声解释道:“因为我想要让薛忘虚风光。” 长孙浅雪似乎接受丁宁这个说法,脸色渐柔,但语气依旧一贯的清冷:“对于你而言,你顾虑的东西也太多了些。” “最终的结果是目的,不管能不能达到目的,我也希望过程能够精彩一些,有意义一些。”丁宁看着她,说道:“越少羁绊的人可能越容易被人憎恶。” …… 和所有正常的老人一样,薛忘虚睡得很早,但是醒得却比绝大多数老人都晚。 黯淡的晨光里,张仪端着面碗,停着屋里传出来的沉重但紊乱的呼吸声,想到昔日薛忘虚的仙骨道风,想到七境之上的风姿,他就忍不住悲从中来,快要有眼泪滴进手里的面碗。 他很担心那种沉重的呼吸声突然没有了,或者薛忘虚永远醒不过来。 然而就在一滴眼泪将落未落之时,随着一声长长的呼气声,薛忘虚就此醒来,迎接长陵新的一天。 听到薛忘虚起身,张仪来不及放下面碗便疾步走进小院。 缓缓披衣的薛忘虚听到门外急促的脚步声,他脑海中便自然浮现起张仪仓促心急的模样,他便忍不住呵斥了一声,“跑那么急做什么,怕我睡死了不成。” 张仪一个错步,僵在薛忘虚门口五六步处,有些气急道:“都快过年了,您还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除了李道机之外,在丁宁未入白羊洞之前,张仪一直是薛忘虚最喜爱的弟子,只是他也有些受不了张仪的迂腐和婆婆妈妈,原本听到张仪这样的话,薛忘虚白眉微竖,又忍不住要喝骂些什么,只是突然之间,他鼻翼抽动,嗅到了熟悉的香味,他便顿时好奇起来:“张仪,你在吃面?” 张仪一愣,看了看手里的面碗,顿时有些羞愧,垂头道:“听人说您和小师弟经常在巷口那家面铺吃面,今日早起帮您准备些热水,看您没有起身,再听面铺老板说过了明天便歇摊过年了,我便要了一碗尝尝,却一时疏忽,您还未吃,我却已然在这里吃上了。” 薛忘虚却是突然来了劲,还未完全披好外衣,便连声道:“你快推门进来让我看看。” 张仪顿时十分疑惑,难道洞主这么爱吃面?但对于尊师重道极其看重的他自然不敢有任何迟滞,他马上一个箭步便到了门口,推门而入。 薛忘虚定神往张仪手中看去。 待看清张仪手中碗的颜色,他顿时一手伸着指头点着张仪,一手捶床狂笑了起来。一时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又是怎么了?” 张仪脸都白了,心想小师弟托自己照顾,结果只是一夜,洞主便失心疯了的话,这可如何交待! “没事,没事。” 看着紧张得要扑上来的张仪,薛忘虚一边收手揉着自己笑疼的肚子,一边说道,“下次记得到那家面铺去要自己带碗.” “自己带碗?” 张仪还是觉得薛忘虚极不正常,这面的味道和碗难道有什么关系,更何况离得那么近,那家面铺老板又那么好说话,吃完将碗还回去不就好了? “你小师弟还没醒?” 薛忘虚强忍住笑,道:“让他和我一起去吃面。” “好,我马上去喊他。”张仪心中觉得丁宁在场似乎才镇得住场面,顿时转身就要往外跑。 “你跑什么!” 薛忘虚见状又忍不住喝道:“隔得这么近,喊一声他不就听见了?” 张仪怔了怔,为难道:“这似乎有些失礼…” 薛忘虚微怒,“失什么礼!这是普通街坊胡同,你以为是什么地方,你这么婆婆妈妈,难道要我喊么!” 张仪顿时苦了脸,粗声喊道:“小师弟,洞主喊你过来陪他吃面!” 远远的,街口那头的面铺响起面铺老板的回应声:“要两碗什么面?浇头帮你们先做!” “肥肠面。” 丁宁清越的声音响起。 “我也一样。”薛忘虚看了张仪一眼。 张仪便只得愁眉喊道:“肥肠面两碗。” “要不再多喊一碗吧。”薛忘虚这才有些满意,看了张仪手中的面碗一眼,“你也带个碗和我们一起去吃。” “这怎么行。”张仪下了决心一般,两口便把碗里的面全部吃完,然后才歉然道:“五谷本天子所赐,又经农夫辛勤播种,磨成米面,岂可浪费。” 薛忘虚看着他鼓着腮帮子的样子,轻叹了一声,说道:“你只记这些古语,却不知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说法。你若是知道这洗碗之人喜欢时不时挖鼻孔,你还会不会如此说法?” 张仪的眼睛顿时鼓了起来,面上的神色极其精彩。 也就在此时,丁宁的身影出现在他身后的小院中。 张仪转身,在看清丁宁的面容的瞬间,啪嗒一声,他手中的面碗掉落在地,碎成数片。 薛忘虚忍不住摇头:“就算是表示愤慨,也不要摔别人家的碗啊。” 张仪却是如结巴般颤声道:“小…小…小师…” 薛忘虚终于觉得异样,他定定的看着走来的丁宁,眼睛也渐渐瞪大。 “第三境?” 他呼吸有些不顺,轻咳了数声,不能确定般看着丁宁问道。 丁宁微微一笑,开始端盆准备洗漱的热水。 “这简直是…” 薛忘虚说了几个字,实在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形容,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 …… 长陵城东郊外,有一处僻静院落,院墙围着的范围很广,然里面的建筑却小巧精致。 一间灰墙黑瓦的小屋前,有一片天然的碧泉,四周全是荒草地。 此时枯黄百草上覆盖着白雪,中央的泉水却是依旧灵动,散发着丝丝的热气,其中甚至有数尾红鲤在其中游动。 一名看不出年纪的修行者盘坐在这片小屋里,正对着这片碧潭。 之所以说看不出年纪,不是岁月没有在他脸面上留下印记,而是他的头发和胡须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修剪过,长发及地,胡须也遮掩了他小半的面目。 只是即便长发垂散,如荒草乱长,他的身体依旧有英姿勃发之感,散发着春天般的气息。 两名身穿华服的男子站在他身前左侧的台阶下,一名看上去三十余岁面目,另外一人却是五十余岁,都有着那种位置极高的权臣才会有的不怒自威的气势。 “弟弟,我们可能错了。” 三十余岁,头发用一根玉簪盘起的男子有些苦恼的看着这名散发修行者,说道:“我们留意过的那名酒铺少年,已然到了第三境,破境速度比安抱石和净琉璃还要快。” “不会比他们快,我听闻在祭剑试炼中,他便是借助了丹药,直接从炼气下品到了炼气上品。”散发修行者一动不动,目光依旧凝视着前方的碧潭,说道:“而且就算用各种灵药养身,最多到第五境便要早衰…第五境没有什么意义。” 三十余岁男子轻声问道:“家里要听取你的意见,所以你的意思还是和之前一样?” 散发修行者依旧一动不动道:“一样。” 两名华服男子不再多言,退出这个独特的小院,乘坐着一辆青铜色的马车离开。 “他说的也有道理。” 有些沉闷的车厢里,三十余岁的男子沉吟道:“安抱石和净琉璃是不借助任何丹药修行,严格来说,这丁宁的确未必比两人破境更快。丹药的药气沉积体内,会对将来的元气感悟都有影响,所以的确…” “有什么道理!方绣幕是练剑练得傻了,难道你也傻了!” 然而他的话语却被五十余岁男子的冷笑斥责声直接打断,“祭剑试炼到现在才多久?还不到三月的时间!别说此子祭剑试炼时才过第二境中品,便是那时就已然到了第二境上品,安抱石和净琉璃从第二境上品到破境进入第三境用了多久的时间?别人不知道,你难道还不清楚?只是用第二境上品到第三境的时间比较,你便明白了!更何况此子还跟随着薛忘虚去了一趟竹山县,奔波劳碌,并未连续闭关修行!” 三十余岁男子顿时呆住。 “四个月…安抱石和净琉璃,第二境到第三境的八个月时间里,主要所花的时间都在后段。” 呆了数息的时间之后,他才深吸了一口气,震惊道:“如此说来,还是丁宁快。” “方绣幕现在叫方朽木差不多,练剑连成如此模样,也不知对着一个泉池一坐数年又能坐出什么花来,偏生家里又对他最为倚重。”五十余岁男子冷笑道:“他不看好此子,我却是要试试,连皇后都因为薛忘虚而对此子有些注意,想要看看他在岷山剑会上的表现,我便也推波助澜一番,若此子真有非凡成就,家里将来对他的看法也自然有所改观。” 《剑王朝》新书发布之后,一直都没来得及公布专属的交流群。这次公布一个两千人的超级群,喜欢剑王朝的书迷都可以进来,不怕容纳不了,群号:200940667。 大家可以多多在群里交流,谈谈情节什么的。有时间,我也会偶尔冒冒泡。 第三十二章 赌一赌 红日渐升。 一处没有多少陈设,甚至可以用寒酸两字形容的官邸里,一名身穿青色官服的美须中年官员蹙眉看着红融的朝阳。 许久之后,他终于下了决定,对候在一侧的师爷说道,“将我的那盒鲸琼膏给梧桐落那酒铺少年送去。” 和所有能在长陵立足的师爷一样,这名枯瘦的师爷虽然看上去一阵风都能将他吹到,然而神色极其的稳重,眼睛一直都是充满着睿智的光芒。 此时听到他的这句话,这名师爷却是大吃了一惊,无法平静道:“司空大人,会不会太贵重的了些?” 美须中年官员自嘲般笑笑,说道:“我很清楚你此时的想法…这酒铺少年丁宁虽然修为进境快得惊人,但毕竟每一境的状况都不相同,有些人前面数境极快,但到了第四第五境却是泯然众人。圣上登基之后,最出名的例子当属常山郡的郭殇,前四境的修行速度都和史书上那些最优秀的修行者差不多,但到了第四境之后,却是迟滞不前,弄得信心全无,自暴自弃不说,还抑郁成疾,现在变成诸病缠身的痨病鬼。由前三境看人,的确太早。” “只是这样的道理,我能明白,那些位置远比我高的贵人,自然也十分清楚。所以哪怕也和我一样知道了他的名字,也只是知道而已,根本不会对他有过多的关注,更不会去对他表示什么好意,因为他还不够格,除非他能在四境五境也有这样的表现。对于那些贵人而言,甚至只有到了六境之上的修行者才能让他们略费些心思。” 顿了顿之后,美须中年官员看着越来越不解的师爷接着说道:“此时对他示好的,自然是那些位置还不够高的贵人,只是因为这少年还不够格,所以即便是他们表达一些好意,也不会给出太贵重的东西。但是我想赌一赌。” 美须中年官员看着眉头骤然松开的师爷,认真的说道:“礼司虽掌管宗庙礼仪,名为各司之首,然而实则是最没有什么力量,最多只能和圣上和皇后说上些话而已。我司空连在礼司到了这样的位置,手里能用的,还比不上一个兵马司的指挥使。” “因为感觉没有什么好的出路,要报仇似乎也变得越来越没有希望,所以我想赌一赌。”美须中年官员的眼里开始浮现出复杂的情绪:“其实我这也不是病急乱投医,因为和别人不同,我见过薛忘虚几面,我清楚他是属于那种最能隐忍的人,长陵能忍的人有无数,然而像他那样实则已经到了第七境,却还这么能忍的人却应该没有第二个。既然像他这样能忍的人都会为了这少年而做出许多和他本性截然不符的事情,那少年,便应该真的值得我赌一赌。至少在修为和资质上,薛忘虚看得比我清楚。同样是送礼,我要送便送份最重的重礼。那少年起步晚,身子骨弱,缺的便是鲸琼膏这样的海外灵药。我仔细打听过了此子在祭剑试炼上的一些表现,我相信此子是那种知恩图报之人。” 听到自己所追随的这名大人的这些心声,枯瘦师爷有些佩服,知道在他做出决定之前,已经做足了功课,只是想到报仇二字,这名枯瘦师爷看着对方眼角的皱纹,还是忍不住在心中轻叹了一声。 梧桐落骤然热闹了起来。 这种热闹不是寻常过年带来的热闹,而是出现了许多华贵的马车。 贵妇的缠头,胭脂水粉,书房的镇纸、香炉,把玩的玉石,在过往的很多年里都会隐然成为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在数十年前,马车从原本没有车厢,只有华盖的制式演变成封闭车厢的制式后,可以不让外人看到车厢内里情形的马车,从一开始贵人家相对平稳和舒适的代步工具,便摇身一变具备了私密会见等多种用途,成为了长陵贵人们日常生活中最重要的一件物件。 车厢的制作也日渐精致和华美,只是从一些用料和镶饰,就可以大致看出主人在长陵的地位。 最好的车夫,更是能够直接看出马车对应的府邸。 一辆车厢夹板明显衬着箭矢无法穿透的钢板,显得十分沉重的马车原本正待驶入巷道,便在此时,端坐在车头,坐姿如标枪一般挺直的车夫目光却是一凛,皱起了眉头。 一辆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车厢只是用普通青檀木制造的马车正从另外一头驶入梧桐落。 “怎么?” 这名车夫身后的车厢里感觉到马车的停顿,传出了一声轻声问询声。 “是方侯府方咏的马车。”车夫轻声回应道。 他身后车厢里的贵人顿时沉默不语,耐心的等着。 方咏虽然是庶出,但战功显赫,在方侯府是除了方饷、方绣幕之外的第三号人物。这样的人物,自然比他的身份高出太多。 也就在此时,这辆马车的车夫又是一怔。 他看到了一辆显得特别方正的马车。 那辆马车同样没有什么特别华贵的装饰,只是马车的每一个部件,却极为正统,完全合乎标准制式,连一点私人的喜好都不带。 “礼司副司首…司空连大人竟然也派了人来。”这名车夫确认自己看的没有问题,侧转过身来,有些不能相信的对着车厢内里轻声禀报道。 …… 薛忘虚租住的小院前车马不停。 一辆马车刚刚驶离,便又有一辆马车停至门口。 看着一件件送入,将要堆满半间杂物间的礼品,带着黄鼠狼皮帽子的薛忘虚忍不住又咧嘴笑了起来。 这是不是也是一种风光? “小….小师弟…” 也就在此时,一直在纳礼记录,以便将来有可能还礼的张仪突然又结结巴巴的惊呼了起来。 薛忘虚一拍手中暖手的铜汤婆子,喝道:“又怎么了?” “方侯府方咏大人,送了一件金缕衣过来。”张仪似是也羞愧自己一惊一乍的表现,惭然从那间杂物间走出,轻声道。 薛忘虚顿时一怔。 金缕衣自然不是真的用普通金丝制成,若是那样,对于修行者而言便不算贵重。修行者世界里所说的金缕衣,是用一种叫做金缕花的异花的花茎内丝编织而成,有助于真元境修行者的凝气,可以让修行者在真元消耗剧烈,吸纳天地元气补充真元时,补充真元的速度更快一些。 这的确是一份大礼,而且因为金缕花稀少,也是一份有价无市,用钱也难以买得到的大礼。 “即便是一件金缕衣,也不用这么大惊小怪。”回过神来的薛忘虚看着有些羞愧的张仪呵斥道。 张仪更加羞愧的垂头,轻声解释道:“我知道…可是礼司的司空大人,送了一份更重的礼过来,他送了一盒鲸琼膏,足能用到明年初夏。” 薛忘虚这次彻底的愣住。 礼司的司空大人,便只有副司首司空连。 虽然丁宁有这样的表现,但薛忘虚自然很清楚丁宁这样的一株幼苗对于真正的权贵根本不够格,方侯府会有人来,只是因为丁宁之前和方侯府有些渊源。骊陵君是整个长陵公认事无巨细,事必躬亲的人物,会动用一些手段,也只是因为他在这里遭受了丁宁的拒绝和羞辱。 现在司空连这样的权贵能够关注到丁宁,哪怕是送一份薄礼,在他看来都已经有些不可思议,更不用说是一盒鲸琼膏。 鲸琼膏是大秦王朝这百年来朝着海外寻药的探索中,发现的对于修行者极为有用的药物之一。 它是由深海中一种叫做鲸琼草的胶质海草炼制而成,而那种胶质海草生长的地方,都有大量黑水蛟盘踞。若是在寻常浅水中对付一条真正的蛟龙,对于许多修行者而言不算特别危险的事情,然而要在深海中面对有可能是一群真正的蛟龙,那采集这种海草,便不知道要付出多少的代价。 所以鲸琼膏极为珍稀,即便是那些侯府,也极少能够得到。 而这种膏药却又极其有用,若是在沐浴之后涂抹全身,药力渗入皮骨,便会大大刺激真元的换血换髓效果,不仅令筋骨强壮,百病不生,而且同时会自然的令气力大涨,相当于可以让修行者少去很多修身的修炼时间。 所以这种膏药,在各朝也被称为“筑基膏”,补的是修行者的基础。 足能用到明年初夏,这鲸琼膏便自然不是一小盒,而是一大盒。 这的确是足以让任何人震惊的大礼,不能怪张仪不够镇定。 “居然连这样重的礼都送了出来.”薛忘虚轻轻的咳嗽了数声,感慨的轻声叹道:“司空连,你又有什么事情…长陵这样的地方,真的是让你这样的人,都有许多无奈,都有根本无法解决的事情,需要让你这样做么?” …… 寻常人有寻常人的无奈和恩怨,那些站在高处的人也有站在高处的人的无奈和恩怨。 薛忘虚发出这样的感慨,不是因为他到此时才明白这个道理,而是他想着,既然爬得再高也是如此,那爬得再高又有什么意义? 只是并非每个人会这样的想法。 或许绝大多数人,也只会在一生终结时,才会彻底回望自己这一生,才会思考自己做的很多事对不对,有没有意义,或许才会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其实最想要的是什么。 华美的书房里,骊陵君看着身前的案卷,他双鬓的白霜越来越浓。 脚步声打破了他沉重的思绪和周围的静谧,一丝马粪的臭气,极不协调的出现在燃着沉香的书房空气里。 骊陵君的眉头倏然皱起,一向温雅的他的脸面上骤然浮现出极其罕见的凌厉杀意。 他抬起头,看着出现在他视线里的那人,声音微冷道:“不请自来,这便是最大的无礼,且你是我府里的人,不顾我府里的规矩,这便不只是无礼。” 身穿散发着臭味的普通布衣的苏秦深深躬身,说道:“我是无礼,但我可为君解忧。” (最近很难做到定时更新,只能做到稳定的两更每天,是因为一是这本书写起来很需要灵感,都是要靠情节走向带动,所以枯坐的时间比较久,动了键盘之后就快。另外一点是女儿正好上一年级,拼音教过的都知道是大问题。所以经常要耗费不少时间在女儿的辅导上面...不管怎么样,已经是尽全力了。希望大家理解和多多支持吧。) 第三十三章 何以解忧 “为我解忧?” 骊陵君看着苏秦,心中杀意越来越浓烈。 此时的苏秦身上沾染着马粪的气息,双手说不出的粗粝,看上去和最普通的下人没有任何的区别。 尤其他的左手虽然已经不再血肉模糊,伤口都已经结痂长好,但是五指和整条手臂的筋肉都看上去有些扭曲,布满伤痕,看上去说不出的诡异。 苏秦对自己此时的观容可以说毫不在意,然而骊陵君对自己的两鬓秋霜却极为在意。 正值壮年而两鬓染霜,只能说明忧思过重,影响了气血,甚至对将来的修为进境肯定也有极大的影响。 骊陵君在过往的很多年里,给人的感觉一直是事无巨细,事必躬亲而精力旺盛,如日中天。 尤其是现在,他绝对不能让外界知道他的憔悴。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能够避开外面人的耳目,接近我的书房,但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恕我真想不出你能在什么方面为我解忧。”因为心中杀意浓烈,所以此刻他说话也完全没有了平日的温雅,充满了嘲讽的意味。 “您的书房外面有许多比我厉害的门客,我能出现在你的面前,便是因为我在这里这么多天,已经精准了摸清楚了他们的习惯和路线,这是我的能力,但也是您留我在府内,赋予我的机会。” 苏秦有些感慨的看着自己被马房粪水染湿的鞋面,然后抬起头,看着讥讽的看着自己左手的骊陵君,平静的说道:“其实你也知道,丁宁说的很多话是对的。” 骤然听到那个名字,骊陵君的眉头不自觉的皱起,眼中寒意更浓。 苏秦却是宛如无所察觉,脸上反而露出了白羊洞时那种微笑,他接着说道:“其实你做事太过追求完美,世上哪里有那么多完美的事情。就如你的归家之路…你又何必一定要你父王和赵香妃全部认同?” 骊陵君眼睛微微眯起,语气寒冷道:“什么意思?” 苏秦看着他,淡然道:“你有没有想过,让你父王和赵香妃之中某一个人对你有极其强烈的好感,觉得非你不可,或许比两个人都对你有些好感要有用得多?” 骊陵君毕竟非同常人,听到苏秦的这句话,他的眉头骤紧,脸上的神色却是柔和下来,“你继续说下去。” “你父王和赵香妃之间的关系,恐怕比起你们大楚任何权贵之间的关系都要牢靠,只要其中一人确定是你,另外一方必然会做出让步。”苏秦越发平静自信,他明明穿着散发着消散不去的臭味的下人衣衫,然而却就像是穿着天下最华贵的衣衫般散发着光彩,他看着骊陵君,说道:“所以您不要再犹豫什么,不要再去考虑别的什么可能,您现在只需要彻底说服其中一人。” 骊陵君深吸了一口气,他抬起头来,面容再次变得温雅可亲,“你在我府中隐忍了这么久,便是为了能够得到站在我面前的机会,这么说,你已经有所把握?” “我说了我可为君解忧。”苏秦再次作揖行礼,缓缓说道:“我愿为使,去楚都说服赵香妃。” 骊陵君赞许的看着他,说道:“你来投我,我故意让你去马房,你不怀恨在心,现在反想帮我?” 苏秦微微一笑,道:“高位者,不问恩怨,只将利益。” 骊陵君站了起来,缓缓躬身行礼,道:“您需要什么?” 称呼上的改变,便意味着身份的改变。 苏秦知道自己踏上高处的第一步已然正式跨出,于是他更加灿烂的微笑道:“您为君,我为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许诺。” “能令我归国,位登大宝。这个要求不算过分。”骊陵君不再犹豫,看着苏秦,说道:“你想要何日启程?” 苏秦平静的说道:“事不宜迟,便在今日。” …… 支持着人前行的,不只是野心,往往更多的是不甘心。 虎狼北军大营的大将军营帐里,梁联面色漠然的看着面前的中年男子。 他身前的中年男子身穿着他亲兵的衣甲,但是眉宇之间却是有任何侍从都不会有的桀骜和狂放之意。 这种桀骜和俾睨天下的气息,也唯有那种敢于和整个王朝为敌的大逆才能蕴育得出。 一个人的气质如何,只看他胸怀中所想的事如何,只看他面对的敌人的高度如何,这些话一点都不虚。 这名桀骜直视梁联的中年男子,自然便是云水宫真传弟子之一的樊卓。 “都已经用这种手段给了你警示,难道你还不甘心?” 樊卓看着脸色漠然的梁联,随意用小刀在身前食盘中的羊腿上切了一片,嚼了起来,同时接着说道,“说不定郑袖都觉得长陵卫惊动我们的事情,都是你暗中插手,像她这样冷酷的人物,做事根本都不需要什么证据。” “我又岂是到此时才不甘心?”梁联漠然道:“否则我又何必派人给你们送信?我大可看着你们被夜策冷和虎狼军绞杀,同时我或许还能乘机杀死夜策冷,让皇后对我满意一些。” 樊卓饶有兴趣的看着他,继续边切肉边吃,“你想要我们帮你做什么?” 梁联道:“帮我杀死薛忘虚和他身边那名少年。” 樊卓顿时大声的冷笑起来:“即便再不甘心,也不要自暴自弃,这有必要么?” “当然有必要。” 梁联面无表情的说道:“在兵马司和那名江湖人物谈判之后,我的两名亲信还被杀死了。我可以不在意皇后给我带来的伤势,但是我不能无视我手下这些人的生死,若是我对他们的命都不在意,便不会有人再给我卖命。我们行军打仗这么久的人,都知道不可能一直打胜仗,都知道失败会死人,但如果连一名江湖人物都对付不了,我手下的这些人会怀疑我的能力。” “我不是一名单独的修行者,我是拥有一支军队的将军。”梁联看着眼睛微微眯起的樊卓,接着说道:“而且兵无常形,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现在所有人都不会觉得我还会对付薛忘虚和那少年,若是他们被杀了,或许反而会让人觉得是有人要栽到我的头上,挑战皇后的权势。你们恰好可以帮我做到这点。” “而且你们难道怕我不甘心,怕我像一头受伤的狼一样乱咬?” 梁联没有多少表情的脸上出现了冷讽的神色,“我越是和你们一样,越是接近你们,我们之间的盟约才更加牢靠,你们也会觉得我更加安全。” 樊卓毫不掩饰的冷笑,说道:“你说的虽然不错,然而你应该明白我们只是为了孤山剑藏,我们不可能为了这件事冒险。” 梁联冷漠道:“真正的亡命之徒,真正和长陵权贵没有关系的杀人的人,你们比我认识得多。我安排你们入城至今,都根本未过问任何孤山剑藏的秘密,都根本未过问你们在长陵搜寻的到底是什么。若是连这些小事都不肯为我做,我们的盟约还有什么意义?” 樊卓想了想,觉得若是长陵乱些,似乎对他们的行事更加的有利。 梁联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那名江湖人物此刻已经将我想要拥有的一些势力整合了起来,除了鱼市之外,他已然是那些江湖人物的盟主,将来若是能够控制他,你们要寻找什么东西,应该更为简单,若是以行军打仗般的长远来看,将来我在白,你们在黑,各掌一方,我们或许都不用现在这么不甘。” 樊卓桀骜的笑了起来,他觉得吃得不畅快一般,丢开了手中的小刀,直接举着羊腿吃了起来,同时说道:“那些人的价格都不低,尤其要到长陵搏命,价格便更高。” 梁联看着他,缓缓说道:“用来买命,多少钱都不算贵。” …… …… 送礼的马车一直到午后才渐渐稀少、消失。 所有梧桐落的住户都觉得这里出了一个不得了的人物,都是面上极有光彩,但丁宁却和往日没有什么不同。 因为未去白羊洞修行,酒铺在数日之前便已歇业,所以接近傍晚时分,丁宁只是一边随手翻看着薛忘虚这数日里时断时续写出来的一些笔记,同时看着张仪陪着薛忘虚下棋。 薛忘虚昔日修为虽高,但棋力比起张仪却是不足,连输了数局,终于有些恼羞成怒,一拍棋面,叫道:“你懂不懂尊师重道,赢了数局也不知道故意下两步昏招,让师长一局!” 看着薛忘虚生气的模样,张仪又是羞愧,又是不解,惶恐低头道:“洞主,书上言…” “书!”薛忘虚气得伸手欲打,但不知为何,却突然又深深的担心起来,最终只是叹了一口气,无比认真的看着张仪告诫道:“你性情仁厚,古君子之风,但我担心你太过仁厚,被小人所乘。所以我只想让你记住一句话,任何书都是人著,任何法都是人定…规矩和人情,孰轻孰重,你自己去想。” 丁宁看着认真教诲的薛忘虚,眼里又多了几分敬重。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身体突然不可察觉的微微僵硬起来。 他眼睛的余光里,一名说不出安静的红衫女子,正在看着他。 第三十四章 商家遗女 那女子出奇安静,虽身着红衫,站立在巷间却并未引人注意。 只是无论在此时酒铺中长孙浅雪的感知力,还是在此时丁宁的眼中,她的身周却似始终有一株黑竹在摇曳。 黑竹安静而与世无争,只是天生便不属于凡尘的气息,又如何能独善其身? 这红衫女子和街巷中所有人似乎并无交集,然而看到她的瞬间,丁宁却知道自己的判断是对的,她便是鱼市那个地下王国的主人。 因为惹薛忘虚发怒而羞惭自责的张仪正在思索着薛忘虚郑重的话语,他毕竟也是资质极高的修行者,他终于有些感觉到了异样,抬头望去。 只是在他抬头之时,红衫女子已然转身离开,所以他什么都没有看到,只是看着先前红衫女子站立的地方,有些莫名的疑惑。 “怎么?” 薛忘虚看着他问道。 “没有什么。”张仪摇了摇头,有些不安的轻声提议道:“再下一局?” 薛忘虚已然有些兴趣缺缺,但是看着不安的想要补过的张仪,他突然觉得这是另外一种方式的教导。 于是他点了点头,敲了敲棋盘,道:“再来。” “丁宁!” 便在此时,长孙浅雪清冷的呼唤声自酒铺后院响起。 …… 红衫女子走入梧桐落外的窄巷,等候在那里的黑衣老叟拄着竹杖,跟在了她的身侧。 “那少年确实不错。” 她朝着鱼市的方向前行,缓缓的对着黑衣老叟说话,声音里带着一种甚至能感染他人的宁静,“能每过数日来鱼市照顾那名孤独老妇人,陪老妇人说说话,不求图报已实属难得,今日里看他更有一种荣辱不惊的平和,我也有爱才之念,只是自身难保,跟着我们人不人,鬼不鬼的,我也只能远远看他数眼罢了。” “那女子阴气重重,修的是大齐王朝阴神鬼物手段,而且也已到了七境,她到底是谁,怎么会过来看你?”酒铺后院,长孙浅雪面对着这名红衫女子离开的方位,严肃的问被她唤来的丁宁。 “鱼市地下的主人。”丁宁看着她冷肃的面容,有些艰涩的回答道:“商家的唯一后人…应是我经常去鱼市,现在修为进境破了些纪录的事情传入了鱼市,所以她才过来看一看。” 长孙浅雪沉默了片刻,说道:“既是你师尊的旧部,而且恐怕已经算是你师尊唯一的旧部,现在她又有了这样的修为和势力,你怎么不想借助她的力量?” 丁宁一时沉默,没有回答。 长孙浅雪声音微冷道:“旁人不清楚,但我却比任何人都清楚,当年以雷霆手段灭长孙家,以及后来用商家当替死鬼,来平息一些贵族门阀的怒火。将推进变法的商家抄斩,然而商家主持的变法却依旧缓慢的维持了下去…这种绝杀和后继阴柔的手段,大多是出自皇帝和现在的皇后之手。因为我知道你师尊那时并不在长陵,商家这唯一的小女也是他保下来的。也便是在这件事上,他采取了很多绝厉的报复手段,自此他和皇帝之间才有了不可调和的间隙…所以你若是有所求,想必她会帮你。” 丁宁没有回应她的一些话,只是看着她摇了摇头:“你自己都说那是陈年烂谷子的恩怨,亏欠商家的人太多,商家却不欠任何人,我们想要杀死八境之上的皇帝这种听起来便虚无缥缈的大逆事情,便不要再将她拖进来了。” 长孙浅雪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转身步入身后的房间。 这样的态度,代表着她虽然不尽认同,但至少不反对丁宁的意思。 …… …… 鞭炮声里除旧岁。 新年至。 四平八稳的大秦王朝正式跨入了元武十二年。 元武皇帝登基已然十二年。 新年里有新气象,薛忘虚的小院里,被王太虚令人布置得殊为喜气,不仅门上都贴了对联,窗上都贴了火红的贴花,就连小院里的一株落叶殆尽的老梨树上都披挂了些绸缎,天井上方还装设了挡风的纱挡。 暖烘烘的阳光下,丁宁、薛忘虚、张仪和王太虚四人坐在梨树下的一张小方桌前晒着太阳,喝些茶水。 轻嗅着街巷里传来的肉香,薛忘虚由衷的说道:“仅凭可以让家家户户数餐之内必有肉食,圣上便足以自傲。” 王太虚深有感触,感慨的说道:“不管此时朝堂那些高位的贵人对我们是何等的态度,至少在我看来,能让长陵人吃得饱,穿得暖,这便比多打下一片城池有意义得多。” 张仪肃然敬佩道:“圣上自然是千古罕有的贤帝,皇后娘娘和两相,自然也是圣上的贤助。能令万民居者有其屋,耕者有其田,这已然是伟大的功绩。更何况丰衣足食,烈火烹油。” 丁宁喝了一口热茶,没有发表评论,却在心中自嘲的笑笑。 现在长陵几乎所有人都无比爱戴在位十二年的元武皇帝,只是再伟大的功绩,就能抵消一个人的罪恶么? 若是所有人说可以,他也绝不同意。 而且至少长孙浅雪会和他站在一边。 一名身穿新衫的少年出现在了院门口。 一抬眼看到这名穿着新衫的少年,张仪便有些苦脸,愁容道:“沈奕,虽然我丁宁师弟已然踏入了第三境,只是你也不妨不要这么心急,在大新年里动剑终是有些不好。” 到访的少年正式和丁宁有着破境再战之约的关中少年沈奕,他的神情原本有些犹豫不安,此时听到张仪这句,他便显得有些急促般转过身,让张仪和丁宁看见自己的背部,同时有些不好意思的快速解释道:“我没有带剑,我不是来战的。” 张仪的眉头顿时松开,温和道:“如此甚好,可先来坐下饮茶。” 张仪天性有令人放松和亲近之感,略微紧张的沈奕顿时舒了口气。 “谢谢你们的两株三阳草。”丁宁也对这名走进小院的直率关中少年微微一笑。 沈奕看着丁宁的笑容,更加放松了些,先对着薛忘虚和王太虚行了一礼,这才看着丁宁说道:“先前两天便听说了你破境的消息,且破境的速度超过了安抱石和净琉璃,我便想要过来找你,只是想着光是这样的修为进境速度,我便怎么都不如,一时有些气馁,犹豫了数日,到了今日才来。” 丁宁平静的说道:“前三境修为快并不意味着什么。” “因为先前有了破境再战的约定,我不来见你,躲着总不是事情。”沈奕看着他解释道:“不过又自觉不如,再加上和你张仪师兄所说的一样,新年里便来约战总是不好,所以先过来一下,就当是拜年。” 薛忘虚微微一笑,赞许道:“不愧是关中八百里平川走出的少年,胸怀坦荡。” 沈奕面容微红,忽然有些鼓足勇气道:“薛洞主,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您是否同意。” 薛忘虚微微一怔,昏黄的眼瞳骤然有些发亮,道:“如何?” 沈奕说道:“我之前未进入任何剑院学习…不知薛洞主是否能举荐我参加白羊洞的入试?” “白羊洞现在是已然并入青藤剑院,你的意思,便是想成为青藤剑院的学生,想和张仪、丁宁成为师兄弟了?”薛忘虚顿时捻须大笑起来,“这真是妙极。” 丁宁有些无言。 之前薛忘虚还透露过对沈奕有意思的想法,未曾想沈奕竟然主动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沈奕此时脸上充满欣喜的表情,看着得意大笑的薛忘虚,激动道:“这么说洞主是同意了?” 薛忘虚看着这名兴奋的关中少年,道:“只要你不担心妨碍你的前程,我既然破例收了丁宁,再破一次例也没有什么,想必狄青眉也乐意由我挑担子,为青藤剑院收这样一名优秀学生。” 听到薛忘虚如此一口答应,沈奕一时欣喜得口干舌燥,张大了嘴,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丁宁摇了摇头,也不发表什么意见,只是平静的问沈奕,“怎么突然有这样的想法?” 沈奕道:“我听闻你想要参加岷山剑会,我便想着即便现在和你酣畅的激战一场,就算能赢你,也没有什么可以骄傲的地方,毕竟你从去年秋里才开始修行,更何况我回去细想你击败我的剑势,觉得现在放手相斗可能还是输。一时无法超过,我想最好也是跟着你的脚步,看着你前行比较好。” 薛忘虚闻言微微一笑,道:“不错,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丁宁微微蹙眉,但不等他开口,沈奕已然抢着说道,“丁宁你不要误会,我之所以如此做,并非完全为了谢柔。” 张仪的目光更为温和,他越发清楚沈奕之所以这样决定,首先是因为丁宁的表现让他意识到了自己的某些不足,但更为重要的原因,也是丁宁和薛忘虚让他由心的折服。 “既然洞主答应了你,你现在已然是我院的学生,有些礼便应该循。”于是他温和的看着沈奕,说道:“你现在还称呼丁宁么?” 沈奕一怔,顿时反应过来,兴奋而恭谨的对丁宁和张仪揖手为礼,说道:“见过丁宁师兄,张仪大师兄。” “这下可好。”薛忘虚看了张仪和丁宁一眼,又对着王太虚笑了笑,道:“来了个介于两者之间的,宽厚直爽却不像张仪婆婆妈妈,敢作敢为却不像丁宁这么太过冷静性子,少了些少年的莽撞冲动。” 王太虚闻言一笑,道:“太过冷静持重不好么?” 薛忘虚认真的说道:“当然不算太好,太过理智和权衡,有时候也会束手束脚。” 丁宁也不多话,道:“我等下要去鱼市一趟。” 沈奕顿时道:“能否带我一起去?” 看着转头过来的丁宁,他马上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补充道:“丁宁师兄,我不是想事事跟着你,只是我才到长陵不久,鱼市这么有意思的地方,却也从未曾去过。” 第三十五章 一场盛宴 对于长陵的寻常百姓而言,新年里最重要的莫过于走亲访友,尤其一些长辈处,就更是要走动一下,拜个年,说些吉利的话。 而对于长陵的权贵而言,新的一年到来,便是史书翻过了全新一页,拥有更多的意义。 元武皇帝在位已然进入第十二个年头,但长陵所有的权贵都十分清楚,自登基第六年开始,这名大秦王朝历史上最强大的帝王,便已经极少问政事,而是闭关潜心修行,一心问道。 哪怕绝大多数人不能确定元武皇帝的真正修为,但是所有人都几乎可以肯定第八境对于他而言不是问题。 所以他所追求的道,便是第九境长生。 这些年里,整个大秦王朝的内治外伐,几乎全部交予两相和皇后。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只顾修行便放任不管,就如监天司司首夜策冷在暴雨中归来,一剑刺杀赵斩,便使得长陵所有权贵觉得冥冥之中他有一只无形大手在掌控着整个大秦王朝,同时也不断提醒所有权贵,他是如何荣登大宝的。 自登基第六年开始,这名大秦王朝历史上最强的帝王虽然极少见群臣,平日里唯有两相和皇后才能偶尔见到他,然而在每年新年伊始,他都会先行宴请群臣,接着在第二日登祈天台祈福,并行一些宗法之事。 所有权贵心中都很清楚,圣上在这两日必定出现,是需要让所有的权贵,包括各个敌朝的人都看到他依旧安康而强大,或者说更为强大。 所以即便是第一日不需要遵循多少祖宗礼数的宴会,气氛依旧无比沉重压抑。 保和殿里,青灰色的地砖散发着长满了水草一般的湖面的光泽。 所有权贵端坐在案前。 夜策冷便在最前的一排案后坐着。 在所有的司首之中,她是唯一的女子,所以依旧显得非常突兀。 她的身旁不远处,一名身形如铁塔般的胖子眯着眼睛,散发着无比霸烈的气息,正是昔**她出了一剑的横山许侯。 在最靠近圣座的两侧,摆放着两相的位置,此时两相未到,皇后及大秦王朝未来的主人,数名皇子却是已然到来。 步入此殿的皇后此时穿着大秦王朝真正最美丽的凤冠后服,更是显得端庄美丽得无比耀眼。夜策冷的睫毛微颤,没有在她的身上停留分毫,却是落在了她身后的皇子扶苏的身上。 她的目光微凛。 能令她的目光都微凛,自然有大异状。 许多名权贵同时看出了扶苏和之前的不同,感觉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数名能在皇后面前都说得上话的权贵不由得出声,纷纷贺喜道:“扶苏殿下真是天资非凡,如此年纪竟然已经踏入第五境,实是可喜可贺。” 许多还未曾察觉的官员顿时齐齐大吃一惊。 虽然贵为皇子,且是皇后所出,自然在修行之途上拥有最强有力的支持,前面数境相对也是耗时最少,然而以扶苏的年纪,进四境正常,但进第五境,这便不只是拥有一国之资源便能做到的事情,和他本身的天资,后天的教导有着极大的关系。 安抱石、净琉璃等人的资质和后天所受的教导或许比扶苏更强,然而却又没有如此强有力的支持,所以此时很多官员甚至在心中想到,假以时日,将来的大秦皇帝,恐怕也依旧是大秦最强的修行者。 皇后微微一笑,此时她自然是满意的。 然而就在此时,扶苏身后的一名宫女出声道:“扶苏殿下三岁便看得懂剑经和有关修行的典籍,我大秦王朝有史以来,也只有一人和扶苏殿下一样,扶苏殿下将来自然也是冠绝长陵的修行者。” 许多宫女和皇后、皇子十分亲近,在此种场合即便说话,也不会有人觉得太过逾礼,尤其圣上和两相还皆未到场,尤其数位权贵出声在前,气氛略微轻松,然而她的话语,里面的一些字句,却是如同惊雷,如同最寒冷的刀剑,瞬间震呆了所有人,瞬间惊呆了许多人,也瞬间吓到了许多人。 就连夜策冷都面色微白。 就连横山许侯都背心微汗。 很多人甚至连呼吸都在此刻停顿,额头上都沁出无比冰冷的汗珠。 整个大殿的空气在这一刻如同彻底冻结,陷入绝对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可置信的聚集在那名宫女的身上。 是需要多大的胆子,发怎样的疯,才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也就在此时,大殿外皇宫的道上,传来一阵威严的唱喏声。 这意味着两相和圣上已然距离此殿不远。 以圣上的修为…这样距离之下的大声话语,不可能听不清楚。 很多人的面色瞬时雪白。 他们看着那名秀丽的宫女,开始明白这些包含着极深沉意味的话语,绝对不是无心之失。 虽然这名宫女说的话是事实,大秦有史以来,的确只有一人和扶苏一样,能够三岁悟剑经,然而有关那人的史书,都已经在元武皇帝登基之前便被全部焚毁! 最为关键的是,很多权贵都知道…大秦最尊贵的女主人皇后殿下,之前和那人有过斩不清理还乱的一些故事。 那人三岁悟剑经,扶苏也是三岁悟剑经。 这会引起什么样的遐想? 虽是明面上夸奖赞美扶苏的话语,落在这所有权贵的耳中,却比任何的话语都要恶毒,都要令人觉得阴寒。 一名面容极其谦和的年轻人身体微颤。 他就坐在夜策冷身侧不远处,位置极高,正是宗法司司首黄真卫。 此刻他看着那名端庄秀丽的宫女,面露不忍之色,想要开口,然而即便是他,终究也未敢开口。 数息之间还笑容灿烂的扶苏也明显感觉到了气氛的急剧变化。 只是他根本不明白到底为什么。 因为在他看得懂剑经之前,那些史书已经全部焚毁、改写,在他出生之前,便没有人再敢说那个人的名字。 他莫名震惊的看着身后的秀丽宫女,又转头求助般看着自己的母后。 皇后依旧面容完美无瑕,美丽得耀眼,然而她的目光渐渐冰寒。 即便是扶苏,都放佛看到一柄恐怖的寒剑从无底的寒冰深潭中抽出,双目都感到了刺痛,心里油然生出前所未有的冰冷恐惧。 靠后的一些官员惊恐万分,垂头战栗。 她缓缓侧转过身体,冷酷的看着那名似乎也有些不明所以的秀丽宫女,说道:“无论你的背后站着的是谁,难道你以为这么做,能够改变任何的东西么?” 保和殿里一片死寂。 她看着那名宫女,摇了摇头,道:“一丝东西都改变不了。” 秀丽宫女恭谨而歉然道:“抱歉。” 然后她用很低的声音,说道:“只要说出这些话便可以了。” 未等皇后再出声。 这名秀丽宫女惨淡一笑,道:“罪婢该死。” “噗”的一声,不见她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但一口鲜血却从她的口中涌了出来。 扶苏目瞪口呆的看着这样的画面,他感觉到这名宫女在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便已经生机彻底断绝。 尤其他就在这名宫女的身前,眼看着宫女死前喷出的这口鲜血就要喷在他的衣上。 然而也就在此时,一股莫名的力量出现在殿里。 一股骤然从殿口涌入的天地元气,包裹住了宫女周身的天地。 时间如同彻底停滞一般。 那股鲜血和宫女的身体都处于绝对的停顿。 然后就在下一瞬间,鲜血和宫女的身体…所有的衣服、血肉,在一个呼吸之间便被这股力量摧毁成无数细微的尘埃。 因为尘埃太过细小,因为这瞬的变化太过不真实,所以这一刹那所有人都甚至没有丝毫血腥的感觉。 直到这所有的尘埃全部消失,被散失的天地元气所化的风流吹拂到高空,飘洒到天地之间不知何处,殿里的人才开始被各种情绪占据。 夜策冷垂头,不再看向别处,只看身前的食案。 一道身穿龙袍的身影,出现在殿口。 他的身后,是两条气息如巍峨高山般的威严身影,大秦的两相。 只是和他相比,却似很矮,只像是他脚下的台阶。 这名大秦王朝有史以来最为强大,此刻也最受臣民爱戴的皇帝,脸上带着无比自信和强大的表情,完全不像单独面对皇后的那夜般神游天外。 “免礼。” 面对着所有行礼的权贵,他微微一笑,似乎刚刚展示的恐怖境界和他无关,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那名宫女和他所抹灭的所有东西一样,也似乎从未在这个殿里出现过。 皇后眼中的冷漠早已彻底的消散。 她完美的面庞上浮现出真正母仪天下的微笑。 于是和往年一样,圣上落座,没有多少繁文缛节的持盏祝酒,开席。 一场君臣相见欢,大秦王朝稳步前行的盛宴。 第三十六章 宿命的钥匙 丁宁和沈奕并肩走着。 他们的前方,许多屋棚层层叠叠堆在一起,已是鱼市。 “其实现在游览鱼市也看不到什么东西。”丁宁转头看着沈奕,没有什么掩饰的说道:“即便是地下生意,新年里开业的也很少。” 沈奕说道:“无妨,静有静的风景,热闹有热闹的风景。” 丁宁有些奇怪的转过头,看着这个关中少年,说道:“这好像不应该是你这种性格的人说出的话。” 沈奕笑了起来,道:“师兄真是明辨秋毫,这的确不是我说的话,是我小叔说的名言,接下来还有数句,真要看一处的风景,不只是要在静时,热闹时,还需分四季,真要看一友,不只是在得意时,还需看失意时,落魄时,危难时。” 能说是“名言”,那说话的人必然极其有名,所以已然走入鱼市的丁宁问道:“你小叔是谁?” 沈奕说道:“我小叔是沈怀。” 丁宁微怔:“关中五剑之一?” 沈奕点了点头。 丁宁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是你小叔,那你为什么不找他学剑?” 关中八百里平川,剑豪众多,能被公认为最厉害的五柄剑之一,沈怀的名气自然是极大。 沈奕有些羞愧的低声道:“我的剑本身便是他亲自教的。” 丁宁愣了愣,说道:“抱歉。” 沈奕摇了摇头,道:“同样的剑经造就不同的修行者,我小叔便和我说过,修行关键还在于个人选择的道路。” 丁宁点了点头,说道:“他说的不错,眼界有时候便决定高度。” “我是应该早来长陵,否则怎会想到天下有如此独特的地方。”沈奕已然跟着丁宁走入鱼市,他看着周围如沉浸在鬼域里的街巷,看着阴暗里隐隐约约如鬼火般的灯笼,好奇的轻声问道:“这里面真的什么东西都有交易,包括一些禁物,连我都可以买么?” 丁宁看了他一眼,说道:“可以买,但必须通过这里面的一些中间人。” 知道这里面必定有很多门路的沈奕更加好奇问道:“那能否实地参加一些地下拍卖会之类的?” “当然可以。”丁宁说道:“不过你必须得到那些中间人的信任,以你关中巨富子弟的身份,想要参加,应该没有任何的问题。只是确实想要买某件东西的时候,还是要中间人出价。否则许多人知道东西最终落在何人的手中,反而会带来祸事。” 沈奕由衷道:“有机会倒是真要看看,说不定会有些合用的东西。” 西边角的羊肉铺子外面是卖羊肉,里面却是人贩子,贩卖的都是偏远地方甚至别朝带回来的孩童。东边的裁缝铺子,专营的却是大楚王朝的符器生意。靠近底部水塘边的三间吊脚楼里,是海外盗贼的销账窝点。要想参加有各类修行者物品的地下拍卖会,要找卖桐油的薛麻子,或者卖咸鱼的老周头。 丁宁一边领着沈奕往鱼市的最深处,也是鱼市的最底部走,与此同时,缓缓的将鱼市里的诸多门路轻声的解释给他听。 沈奕越来越听得津津有味,却是没有注意到丁宁的语速变得越来越缓慢。 “下面你无论听到我说什么,神情绝对不要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就当在听我和你闲聊,不要被人发觉有任何的异常。”蓦的,丁宁这样的话语传入他的耳廓。 因为语速缓慢,沈奕已然有足够的反应时间,他心中顿时一震,但却是极好的控制了自己的情绪,轻声问道:“怎么?” 今日里丁宁来鱼市,只是为了给那名孤独老妇人拜年,陪她说会话,然而便在方才,他已经感觉到了异样而危险的气息。 “应该有人想要刺杀我,敢在鱼市里动手的话,便是真正的亡命之徒,所以此事便是将你都牵扯了进去。”丁宁平静而缓慢的说道:“虽然不知道到底是谁,但我和你的性命现在都在你手里,所以你接下来一定要仔细的听清和记住我的每一句话,不能犯任何的错误。” 看着周围异常平静的街巷,感受不到任何杀机的沈奕心中越来越震惊,但是丁宁平静的话语里蕴含着的凝重,却是让他可以肯定这并非是什么玩笑。 “你说,我会做到。”他点了点头,轻声说道。 丁宁压低了声音,微垂着头,连嘴唇都隐匿在阴影里:“等一下我会带你经过数家店铺,那几家店铺的主人都不是普通人,而且都和这鱼市地下的主人有关系。只是不知道那几家店铺现在哪家开着,等会哪家开你便进哪家,在走进去之后,你便开始计算时间,五十息之后,你便用最快的速度告诉店铺的主人,有人正要在鱼市里杀人,地点在鬼见愁码头。” 沈奕自然不明白丁宁为什么要他计算时间,但他还是认真的记住了每一个字,同时轻声极其简单的重复道:“进店铺,计时,五十息,求助,鬼见愁码头。” 丁宁平静的点头,道:“记住便好,接下来我和你说的话,便又是寻常闲聊。” 沈奕看了他一眼,说道:“我明白了。” …… 丁宁继续领路,朝着那名老妇人所在的吊脚楼方位走去。 他也继续说着这鱼市里的门路,心中却是充满难言的愤怒而冰冷的情绪。 就如他和长孙浅雪所说,他本不愿因为一些陈年旧事而再将那名商家小姐牵扯进来,不想借助任何她的力量,然而今日只是寻常的探望老人,在这样的新年里,竟然有人逼得他不得不借用鱼市的力量。 到底是谁? 他的心中越来越冰冷和愤怒,思绪却是越来越活跃,考虑的后继事情越来越多。 鱼市最低洼处的水塘大多被棚屋的屋面遮掩,所以并没有落到多少雪,此时水面上,只是结出了两个指节厚度的冰面。 丁宁平静的眼眸深处骤然浮现出两缕幽火,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腰侧的末花残剑上。 此时已然到了他和沈奕所说的那数家店铺的附近。 那数家店铺此刻只有一家店铺开着,内里有火光和人的气息。 而丁宁清楚,那家店铺的主人经营的是兵器生意,他的那间吊脚楼里,有不少好剑。 李道机当日的末花残剑,就是在那里购得。 原本全无关系的人却都和这柄残剑有些关联,所以冥冥之中真的就像是有无数恩怨牵扯出的宿命,这柄残剑,似乎就像是一把开启宿命的钥匙,尘封在此,已经等待了他多年。 “那家店铺是卖剑的,单独进去不需要什么中间人,店铺主人手里有不少连长陵的许多修行之地都不如的好剑,你可以去看一看,在这里等我。我拜完年过来就在这里和你碰头。”丁宁点了点那个店铺,抬起头平静的看着沈奕说道。 沈奕当然明白丁宁这些话只是“闲聊话”,他当然不能等着丁宁回来这里和他碰头,于是他显得略微用力的点点头,道:“好,既然只开了这一家,我便逛逛这家便是。” 丁宁微微一笑,便将沈奕留在这里继续前行。 沈奕看着他的目光里又多了几分敬意,如此危急时刻,竟然还能露出如此的笑容,自己真是不如。 …… 丁宁的眉头不可察觉的微微蹙起,他前方的那处鬼见愁码头位于数间堆积着干柴的吊脚楼下方,附近没有什么店铺,视线又被遮掩,实是这条路线上最好的刺杀地点,若是换了个位置,他要刺杀人,也会选择在那个地方动手。 此刻他感觉到的那些气味,都在朝着那处地方行进,这便说明,这些人的确是来对付自己而不是对沈奕有什么图谋。 他深吸了一口气,体内那些无数的“小蚕”,也随着他这一口呼吸而苏醒过来一般,在他的身体里无声的涌动了起来。 沈奕尽可能的平静,但是在推门进入店铺之后,他的呼吸还是不可遏制的变得有些急促起来。 “恩?” 内里榻上的披发男子似乎瞬时就感觉到了沈奕的异样,发出了一声轻哼声。 沈奕想到了丁宁的告诫,想到不能提早出问题,所以他马上深吸了一口气,在心中开始计算时间,同时说道:“我来自关中沈家,听闻你这里有许多好剑。” 黑暗里看不清面目的披发男子沉冷的看了他一眼,却不多说,身体后移。 随着披在身上的毯子的掀开,在露出下方黑色剑匣的同时,沈奕也看清了他是没有脚的。 他的双脚齐膝而断! 眼见这样的画面,沈奕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不由自主的发出了一声低声惊呼:“你腿脚不便..这可如何是好!” 没有脚和卖剑全无关系,沈奕此时的惊呼也异常突兀,然而披发男子却是目光剧烈一闪,反而压低了声音,沉静道:“有事发生?” 第三十七章 鱼市里的飞剑 丁宁依旧安静的前行着,他已然到了之前所说的鬼见愁码头。 这是在数座堆放干柴的吊脚楼下方,这数座吊脚楼离水面比别的吊脚楼要略高一点,因为作为库房,里面堆积的东西又相对十分沉重,所以用于支撑的木柱比寻常的吊脚楼要多一些,有些木柱立得十分随意,有些歪斜,再加上这下方的木栈板道作为码头,两边停靠了不少浮桶和小乌篷船,缆绳都栓在这些木柱上,牵牵连连,晃晃悠悠的绳圈,自然就让人想起吊死鬼。 他的脚步看似随意,但实则却准确的控制着时间。 这里是鱼市,天生就隐匿着许多不容许外来人在这里胡来的真正高手,所以想要在这里杀他,他便有着天然的优势。 之所以和沈奕定好时间,是因为他想给敌人动手的机会,但他又必须保证能够掌控局面的人能够及时赶到。 想要杀死他的敌人,自然要一次解决掉,否则今后还有许多说不出的凶险,而且他想得比一般人更为深远,这次即便无法从刺杀自己的人身上知道背后到底站着的是什么人,但却有可能可以利用他们达成他另外一个目的。 …… 水面已经结冰,因为平日里这里的水便是污浊的黑水,所以冰面也是幽黑色,更加衬托这个鬼见愁码头之名。 原本不甚结实的栈板被牢牢冻结在冰面上,所以走起来反而比平时更加稳固。 周围的乌篷船和圆浮桶也被冻得纹丝不动,就连那些缆绳上都挂着长长短短的冰棱。 一切都是那么的死寂,视线里根本没有任何的人影。 然而丁宁却知道此刻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名修行者,就在左侧数丈处的一条乌篷船里。 这名修行者的身上散发的气息极弱,呼吸也控制得极其平稳,很久的时间才些微呼吸一次。 就连丁宁如此接近,这名修行者的呼吸频率都没有任何的变化。 事实上除了这名修行者之外,还有两名位置较远,包抄过来的修行者,他都根本没有能够感知到对方身上散发的任何属于修行者的气息。 他只是闻到了气味。 这是斩三尸无我本命元神经的独特之处。 虽然在对于真气、真元、天地元气的感知不如九死蚕,但是对于一些细微的声音,对于气味等等的感知,斩三尸无我本命元神经却是别的功法所不能及。 从之前那两名暗中潜隐跟随他的修行者身上,以及此刻距离他很近的修行者身上,他都闻到了一种略带腥臭,但又让人觉得似乎有些发甜发腻的气味。 这是蛇盘花的汁液气味,对于丁宁而言并不陌生。 蛇盘花的汁液是天然的剧毒,五境之下的修行者几乎不可能凭借修为将毒逼出,对于三境以下的修行者,可以说是见血封喉。 但在刀剑兵刃上喂毒,这对于长陵的风气而言是极其可耻的事情,即便是在整个大秦,也只有在胶东郡一带的流寇狂徒才会在自己的刀剑上涂抹这样的剧毒。 带着这样兵刃的人,自然只可能是来杀人,而不是来找自己谈什么事情的。 听着那偶尔才响起一声的轻微呼吸声,丁宁的脚步依旧没有停止,面上的神情依旧没有任何的异样。 他甚至没有看那条嵌在冰面上的船一眼。 然而突然之间,他的右手已然握住了末花残剑的剑柄,速度极其惊人的在空气里拖出了几条剑路。 一道简单的白色剑符瞬间形成,消失。 一片白霜之中,数根冰棱瞬间冲刺在乌篷上,在这片寂静的空间里,发出刺耳的撕裂声。 乌篷里的修行者在下一息便已然准备暴起出手,他根本没有想到自己的行迹暴露,也根本没有想到丁宁竟然会毫不讲道理,丝毫不问缘由的直接悍然出手。 在极度震骇之下,在冰棱尖锐的前端已经刺入乌篷之下,隐匿在其中的黑衣修行者体内的真元毫无保留的倾泻出来,在狭小的空间里,已经来不及施展什么剑势的他伸手拍击在后方的蓬面上,一声更为剧烈的破裂声还未传出,他的整个人已经像一只受伤的黑色大鸟般以古怪的姿势掠出。 这是一名蓄着短须的修行者,嘴唇有些宽厚,目光如鹰隼般锋利,根本未蒙面。 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然而让他的脸面上瞬间涂满震惊的是,只在他的身体刚刚和破裂的蓬面脱离,还根本未来得及思索接下来用什么方式反击的这一瞬间,一道如无数白色细花簇拥而成的剑光,已然狠狠扎入他的腰部! 那名他认为可以瞬间杀死,都根本不用掩饰自己面容的酒铺少年,竟然算准了自己的反应一般,已然毫无停歇的掠到了乌篷的后侧。对方瘦弱的身体,拉伸到了极限,以一种好像弯曲贴在乌篷上的姿势,斜着身体,便无比精准的刺入了他的腰部,刺入了他内脏深处! 这名短须黑衣修行者听到自己的体内发出类似充气的羊皮筏子破裂般的声音。 剧烈的痛楚让他的身体像虾米一样反射性的往后弹跳起来。 他感觉到身体里的力量在急剧的流逝,但是他右手里散发着甜腥气味的黑色短剑还是扬了起来,想在自己死去之前给丁宁致命一击。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脖颈上又起一股剧烈的刺痛,一股向下的冲击力使得他根本未完成一个往前挥刺的动作便狠狠的往后摔坠出去。 砰的一声闷响。 他感觉自己就像屠夫手里的一块肉,被狠狠拍在了案板上。 当他的背部和冰冷的黑色冰面撞击之时,他才听清楚自己脖颈上发出的嗤嗤声音,接着是周围冰面上发出的无数更细小的嗤嗤声音。 他这才反应过来,方才丁宁的动作根本没有任何的停留,在自己受痛弓起的之时,对方手中的剑已经从自己的腰部抽离出来,然后急速的刺入了自己的脖颈。 这时的声音,是滚烫的鲜血从他的脖颈中喷洒出来,以及无数的血珠溅落在冰冷的冰面上,在冰面上灼出细洞的声音。 怎么可能! 明明是一名未经战阵的市井少年,怎么杀人的手段,似乎反而比自己更为残酷,更为熟练! 他首先感到莫名的震惊和不可思议。 接下来便感觉到恐惧。 只是他张开嘴,却连任何声音都发不出。 他最后的感觉,便是腥热的鲜血从喉间涌来,瞬间将他口中的空隙填满,从他的双唇涌出。 …… 这名黑衣修行者,就像一条刚刚被屠宰了的黑鱼一样,扭曲的躺在冰面上。 猩红的热血触目惊心的在冰面上扩开,又迅速的渗透下去。 两剑刺杀这名黑衣修行者的丁宁却是面容出奇的平静,他就在染血的冰面上站稳,直起身来,转身看去。 一名青袍修行者和一名身穿暗红色团花锦袍的修行者,已然出现在不远处的冰面上。 这两名修行者同样没有蒙面。 青袍修行者短发,四十余岁的样貌,眉毛有些稀疏,双瞳有些特异的褐色。 暗红锦袍的修行者一张圆脸,身材矮圆,和长陵许多腰满肠肥的商贾没有多少区别,只是微眯的眼睛里散发着的全是毒蛇般择人而噬的森冷目光。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人让你们来杀我,但在这里来杀人,你们也太嚣张了。” 感受着这两人此刻才开始散发的强大气息,丁宁依旧没有丝毫紧张,反而用一种同情的语气微嘲的说道:“这里是鱼市啊,你们以为这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溜一圈然后轻易离开的地方么?” 听到丁宁这样的声音,青袍短发修行者面无表情,圆肥商贾般的修行者却是摇了摇头,学着他的话语道:“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发觉我们,但发现了还敢引我们出手,即便这里是鱼市,我们依旧来得及杀死你之后离开。” 在他的声音刚刚响起之时,一柄黯淡无光的薄薄小剑,已经贴着丁宁身后的一根木柱急速落下,然后朝着丁宁的后颈飞至。 这是五境的境界,毫无预兆的飞剑暗袭。 只是丁宁明明已经闻到了这柄飞剑的气味,此时却一动不动,就连出剑斩击这柄飞剑的打算都没有。 “不对!” 这两名修行者同时感觉到了异样,眼瞳都是急剧的收缩。 圆胖商贾模样的修行者感应到了来自脚下冰面下的寒意,心中生出极大恐惧,他的真元从脚下狂涌而出,双手狂抓,似是在此刻要抓住些什么。 然而他和身旁的青袍修行者已经发觉太晚,根本不可能改变什么。 嗤的一声裂响,他脚下黑色的冰面上出现了一个裂口,喷泉般喷出些冰末和水汽。 一柄赤色的小剑从他的右脚底刺入,接着却是挂着一股血泉和碎末,像条怪蛇般,从他的脑后飞了出来! 这名肥圆商贾般的修行者瞪着双目,他往后重重仰倒,直到此刻,他都未能发现这一剑是谁发出。 他那一柄薄薄的飞剑失去了控制,颓然飘飞,从丁宁身侧数尺处滑过,斜斜切入一根木柱,微微震荡数下,便如一只死去的蜻蜓般一动不动。 第三十八章 齐修行者 呜的一声怪鸣,青袍修行者袖中飞出一柄如竹叶般的轻薄淡青色飞剑,在他的身周围绕飞舞,散开无数条剑影,就像有无数竹叶在不断的洒落。 他面色微白的紧盯着那柄在阴暗里若隐若现的赤色小剑,只是悄无声息,让这柄赤色小剑潜到脚底冰下都让自己和同伴毫无察觉的手段,就意味着对方的境界在自己之上。 方才若先出手的是他,他便也已经迎来死亡。 疾如密鼓的脚步声传入他和丁宁的耳廓。 脸色更为苍白,甚至紧张得额头上全部是汗珠的沈奕背着没有脚的披发男子出现在青袍修行者和丁宁的视线里。 一眼看清依旧好好站立着的丁宁和那两具躺在冰面上的尸体,在第一时间感到庆幸的同时,沈奕也再次转头,眼神复杂的看着自己背着的披发男子。 他这才彻底明白自己的固定思维是错误的,没有脚不意味着不快。 便在此时,青袍修行者深吸了一口气,发出了一声急促的厉喝,他脚下的冰面碎裂开来,整个人往一侧飞掠出去。 当当当当…. 恐怖到了极点的密集金铁撞击声在他身外响起,无数剑影像不真实的一般,在他的身外爆开无数团细小但耀眼的火花。 沈奕的呼吸彻底的停顿。 他感觉到自己背着的披发剑铺老板体内的真元在急剧的奔流和释放。 那柄原先在阴暗里若隐若现的赤色小剑的气息彻底的改变,从一开始的悄然隐匿,到现在变成了纯粹的速度疾斩! 赤红色的剑体围绕着这名想要逃遁的青袍修行者,编织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剑网。 青袍修行者的飞剑被压至身外数丈范围,身影更是被逼得彻底停顿下来。 “你已经跑不掉了。” 披发剑铺老板唇角微微翘起,冷漠的说道:“即便你能胜得了我,你今天也已经跑不掉了,更何况你连我都不可能战胜。” 在他声音响起的同时,赤色小剑又倏然后退,在阴影中飘忽不定。 交手只是这片刻时光,青袍修行者的衣衫已经被被汗水完全湿透。 “我未必要跑。” 然而他却是看着披发剑铺老板说了这一句话。 就在他这句话响起的同时,他脚下的冰面骤然裂开。 他的整个人就像一柄剑一样,直接插入下面的冰面,沉入冰冷刺骨的浑浊泥水里。 那柄始终旋飞在他身侧的竹叶般淡青色小剑紧随其后,嗤的一声没入水中。 “丁宁师兄!小心!” 沈奕骤然反应过来,发出了一声惊骇的大叫。 浑浊粘稠的泥水掩饰那人身上的许多气息,飞剑更是将冰面下的水流搅得极其混乱,青袍修行者显然已经不想走,他此刻如同化成了一条巨大的毒蟒,穿行在水底,要将冰面上的丁宁杀死。 然而此刻,丁宁却是依旧极其的冷静,只是用一种异常诚恳的语气说道,“我要活口,对鱼市有好处。” 沈奕呆住。 黑色而浑浊的冰面上,突然产生了奇异的湍动。 无数股阴冷的气流从冰面上涌出,但冰面却没有丝毫的破损。 在下一瞬间,他看到冰面上长出了许多黑竹,无风却摇曳着。 一股庞大而恐怖的阴寒气息,让这片区域彻底变成真正的鬼域一般,任何的声音都消失,水面下的颜色更加阴沉,似乎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握住了那条巨大的毒蟒。 时间实则极短,但给人的感觉却很长。 那柄在阴影里若隐若现的赤色小剑飞回到披发剑铺老板的袖中,而丁宁的身前不远处的一片冰面,却是奇异的往上拱了起来,好像有一颗笋,正从下方的泥潭里长出。 喀喀喀数声轻响。 这片死寂的区域里终于有了声音。 数块碎冰往上飞出,坠下。 一股极其浑浊而阴气沉沉的水流如怪物一样涌出,翻倒在旁边的冰面上。 泥水像黑油一样在冰面上铺开,内里露出的身影正是那名青袍修行者,此刻他的浑身也被泥水染得漆黑,一动不动,生死不知。 无数在冰面上摇曳的黑竹好像从不存在一般,悄然散去。 嘶的一声抽吸声。 直至此时,沈奕才恢复了呼吸的能力,剧烈的呼吸起来,也直到此时,他才彻底明白长陵的鱼市到底是何等样的地方。 一名拄着黑竹杖的佝偻老人缓缓的在一条木道上走出。 沈奕的心脏跳得越来越激烈,就像要从喉咙口跳出来。 这显然是一名七境的宗师级修行者,而且更为重要的是,这名修行者修炼的是大秦罕见的阴神鬼物之道。 虽然修行的手段没有正道外道之分,但修行典籍里记载得十分清楚,修炼这种阴神鬼物之道的修行者,到达七境要比修炼寻常功法的修行者更加艰难。 “你想要怎么做?” 拄着黑竹杖的老人收敛了所有可怖的气息,平淡的问丁宁。 丁宁对他和披发剑铺老板行礼致谢,说道:“神都监应该对他很有兴趣,我认识一个官员叫莫青宫。” 黑竹杖老人微微摇了摇头:“你和王太虚走得近,你应该明白,暗地里的事情就要暗地里解决,和庙堂扯上关系,便会引来许多祸事。” “我明白这些。”丁宁看着他,认真说道:“但关键就在于,想要对付我的,应该就是庙堂里的人物,而且地位肯定不低。我今后还要来鱼市,他们这次又不顾鱼市的规矩…所以不能让他们背后的那人有所收敛的话,市井之间便更没了规矩。” 顿了顿之后,他看着这名黑竹杖老人诚恳的补充道:“而且就算有什么变故,也是两层楼顶在前面。” 黑竹杖老人沉吟了片刻,道:“我会着人将他送出鱼市,送给王太虚处理。” 丁宁此前的心情都极度平静,此刻听到这名老人应允,并想到接下来的可能,他的心脏却是也不可控制的剧烈跳动起来。 他深深的躬身,再次对着这名拄着黑竹杖的老人行礼致谢。 “你是故意给了他们出手的机会,借用了鱼市的力量,下次最好不要有这样的事发生。”拄着黑竹杖的老人没有回礼,只是看了他一眼,冷淡的说道:“任何人都不喜欢被利用。” 丁宁没有任何的申辩,只是恭谨道:“下次不会了。” “你知道我是可以对付得了他们的修行者?” 在拄着黑竹杖的佝偻老人不再多说转身离开之后,披发剑铺老板目光微冷的看着丁宁,问道。 “不确定,但至少肯定你和掌管这里的人有关系。”丁宁看着他,说道:“而且我给沈奕预留的时间足够,即便你觉得不能应付,也来得及让别人过来这里。” 披发剑铺老板的目光扫过那名被丁宁两剑刺死的修行者的尸身,说道:“即便是在道上沉浮了许多年的人都未必有你的决断和深思熟虑,怪不得王太虚那么看重你。” 丁宁道:“先生的飞剑也是非常厉害。” 披发剑铺老板没有回话,却是对着沈奕道:“你背我过来,背得累不累?” 沈奕一愣,道:“不累。” 披发剑铺老板说道:“不累便劳烦你再将我背回去。” 沈奕又是一愣,随即微汗道:“这是自然。” 丁宁微微一笑,道:“我先和你一起回去。” 沈奕有些犹豫的看着冰面上躺着的两名修行者的尸体和那名如同死了一样的修行者,轻声道:“那不用管?” 丁宁看了他一眼,道:“既然鱼市的人都已经那么说了,难道你还不放心?” 沈奕松了一口气,但回想方才短短时间里发生的所有事情,在开始动步之时,他又忍不住无比佩服的轻声道:“丁宁师兄,我的确不如你。” 丁宁已经对这名关中少年的直爽性情十分了解,知道自己不管如何谦虚,对方也依旧会保持看法,所以他没有做出任何的回应。 沈奕却又忍不住微转头问披发剑铺老板:“先生,你修为如此之高,是什么人能够斩断你的双腿?” 丁宁顿时面容尴尬。 这无异于揭人伤疤,虽然他很清楚沈奕是有些感激对方的出手相助,此时这么问,都有些想要帮助对方的意思。 然而对方了解沈奕的性情么? 披发剑铺老板开口,声音微冷道:“被师弟所嫉,暗算所至。” 丁宁愣了愣,沈奕的面容却是瞬间变得无比尴尬,说道:“我虽然佩服丁宁师兄,可不嫉恨他。” 披发剑铺老板冷笑一下,也不出声。 沈奕的侠义心却是又顿起,问道:“怎么会有如此狠毒的师弟,那你报仇了没有?” 听着如此稚嫩的话语,披发剑铺老板皱了皱眉头,说道:“若是报了仇,便不需要逃到长陵了。” 沈奕顿时愤怒起来,道:“那人叫什么名字,现在何处?” 披发剑铺老板似是觉得这名关中少年十分有趣,微讽道:“那人叫公子白,现在在营丘。” “营丘?”沈奕顿时怔住:“先生你是大齐王朝的修行者?” 听到此处,丁宁的眼瞳深处倒是也闪现出一些异样的光彩,忍不住转头看了披发剑铺老板一眼,“纪国侯公子白?” 沈奕一呆,方才他显然不知道公子白是什么人。 披发剑铺老板微嘲一笑,点头道:“我那师弟已然封侯,要想报仇,除非是你们大秦王朝能灭了大齐了。” 第三十九章 孤山之秘 莫青宫沉着脸看着堆积在身前的许多案卷,因为长时间的参阅,他的眼睛有些干涉,所以他取出了一个琉璃小药瓶,往眼中滴了数滴明目清心的药液。 虽是新年却不得闲,那名叫李晚珠的宫女在宫中已然呆了十数年,平日里一切正常,查到现在查不出任何的端倪,然而她在大宴上说出的那些分外让人心寒的怨毒的话语,圣上和皇后可以当做已经不存在,他们神都监却不能当做不存在。 “都已经死了那么多年,都消失了那么多年,还不死心么,还有传人冒出来做什么?” 莫青宫按揉着自己的眼睛,自言自语的说道,轻声但无比阴厉的话语,在灰色的房间里回荡着。 虽然神都监永远有事情要做,长陵从来没有安稳过,但自去年开始,长陵暗地里的暗流,却前所未有的汹涌。 夜策冷自海外回归,赵斩亡,赵剑炉的大逆、云水宫的大逆前所未有的纷纷在长陵周遭活动、徐司首出海、宋青书、南宫伤的死亡、九幽冥王剑的重现、宫女含沙射影的引人遐想…这一切的一切,似乎全无关联,然而莫青宫却明白这一切都从九死蚕重现开始。 那个人都已然死了那么多年,只是一个隐约的传人…许多人心却已经开始动了。 在他看来,对于此刻无比强大的大秦王朝而言,这些人的心动只能造成一些无端的破坏,根本没有意义。 就在此时,他的副手,接替了秦怀书位置的那名青年官员敲了敲门,疾步走了进来。 “莫大人,王太虚送了名修行者过来。”和之前相比,这名青年官员也已经老成了许多,飞快一礼之后,马上没有任何废话的说道:“是一名在鱼市试图刺杀丁宁的修行者,修为有五境。同时在场的还有另外两名修行者,一名四境,一名五境。那两人已经被杀死,但尸身留着,可供查验。” “什么!” 莫青宫霍然站了起来:“将那人送至大浮水牢!” “不!通知司首!” 但他马上又改口道:“我亲自押送那人去大浮水牢!” “你做得不错。” 紧接着,他又对着这名青年神都监官员说了这一句。 两名五境,一名四境,鱼市刺杀丁宁,两死一伤,留下了一名五境的活口。 这名青年神都监官员的确已经将他第一时间所需知道的讯息完整的说了出来。 薛忘虚和梁联一战,连圣天子之师都出了凌云一剑,保全了薛忘虚。至少所有知情的真正权贵,都会清楚这是皇后的意思。 唯有真正的亡命之徒,且只有外来的亡命之徒,才会知道鱼市厉害,但又心底里忽视了鱼市的厉害,敢在鱼市里动手。 而能够请到三名这样的亡命之徒同时刺杀丁宁的,绝对是真正的贵人! 眼下这名活口,便会是极其重要的突破口。 修行者相比正常人有许多独特的手段,可以让自己迅速的死亡,也可以让自己感觉不到痛苦,但大浮水牢有很多可以让修行者开口的手段,而且也能确保这名活口不会被灭口。 关键在于,必须确保这名活口能够安全送至大浮水牢。 听到莫青宫的赞许,这名青年神都监官员心中惊喜,但还是保持了沉静,同时快速道:“王太虚说了,他两层楼也会全力配合莫大人将此人送入水牢。” 听到这句话,莫青宫心情顿时略松。 …… …… 对于长陵,今日注定非同寻常。 不可否认,有些人的足迹,足以影响后世的史书。 长陵城西有不少荒园。 那里曾是许多望族的所在,但在元武初年的一些血腥杀戮之后,这里便罕有人至。其中大多被重新封赏了出去,但可能觉得死了太多人,煞气太浓的关系,所以绝大多数地方还是荒着。 在这片荒园里有一片小庙,供奉的是城隍,平日里没有多少香火,只是大约觉得有这样的庙宇会显得安稳一些,所以倒是有贵人贴补些银两,令这片小庙维持着。 小庙前后只不过数进,甚至只是和农院一样,只是立了竹篱笆墙。 本来杂草丛生,此时又是隆冬,便更显萧索荒芜。 身材高大,充满着唯有大逆才有的那种特有的桀骜不驯气息的樊卓此刻便站在这间小庙前,他的身旁站着一名身穿白狐毛大衣的年轻人,剑眉星目,容貌俊美,肤色白皙如凝脂,看上去就像是出身于某个大富人家的娇柔公子哥,然而他的身上却散发着连樊卓都根本无法与之相比的高傲气息。 这种高傲,不像很多出身名门的子弟那种虚妄,而是十年寒潭炼剑,一朝斩蛟龙,国破山河亡,山中餐风露,洗尽铅华之后,自然沉淀的那种气息。 他自然便是白山水。 在狂歌漫剑,杀出长陵之后,他的威名甚至已然隐隐凌驾于赵剑炉赵一之上。 油漆剥落的庙门虚掩,门槛也不高,但白山水的眼睛里,此时却是充满着真正的感慨。 他伸出手来,推开庙门。 中央大殿的一角,有一名年老的庙祝,正在用石块搭起的简单灶台在煮着东西。 在看清这名年老庙祝的瞬间,白山水轻叹道:“天下所有人都在猜测我为何一定要来长陵,驻足长陵,却不知道,只是为了庄先生您。百转千回,诸多艰险,花费了无数的时间,却没有想到庄先生您竟然隐在这座小庙。” 年老庙祝转身,一张长脸上满是刀刻般的皱纹,但一双眉毛却是浓黑如墨,目光流动之间,他的身体里似乎开始缓缓释放出一种莫名的气质。 他昏黄的双瞳变得无比深邃,似乎可以将长陵所有的街巷一眼望尽,他面上的每一条皱纹里,似乎释放出过往无数年的风霜。 “真不容易。” 这名年老庙祝没有什么虚伪的话语,由衷的说道:“你是真正的万金之躯,你若死了,昔日大魏最后的精气神都烟消云散,冒了这么大的风险找我,你真的得到了孤山剑藏之密,而且那孤山剑藏之密,和我有关?” 白山水微微一笑,感慨道:“不只与先生有关,这孤山剑藏,便在长陵。” 年老庙祝不只经历过多少风雨,然而听到这一句,他还是大吃了一惊。 “希望先生您能帮我。” 白山水深深躬身,对着年老庙祝拜了一拜,道:“复国已然不敢想,然这是不让许多魏人流离失所,风餐露宿无一席安眠之地的唯一希望。” 他这样等人的深深一拜,便是挟带着一个家国的沉重山河气息。 年老庙祝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直起了身体,没有直接应承,却是眼睛微眯道:“你们得到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 白山水也直起身体,不再多言,从袖中掏出一物,递到年老庙祝的面前。 年老庙祝的双瞳骤缩,心中瞬间掀起惊涛骇浪。 躺在白山水此时掌心的,是一片乌金色的玉符。 这片玉符并非完整,缺了数角,表面上有许多好像随手乱刻的线条,然而此刻,在这名年老庙祝的眼里,这些线条全部从玉符上浮了起来,而且在空气里无尽的延伸,就像一座座山川和一条条河流一样,漂浮出去。 玉符上面没有任何的文字,没有任何和孤山剑藏有关的标记,然而这名年老庙祝知道这便代表着孤山剑藏! 因为他曾经见过这样的玉符…或者说,他见过的,便是这片玉符上缺失的其中一角! “看来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虽然此刻年老庙祝没有说任何的话语,但只是从他的神容,白山水便已经可以确定许多事情,他轻叹了一声,道:“我隐约看出这玉符上线路和长陵地势有关,只是天资还是不够,无法彻底参悟其中奥秘。先生您曾和那人共同参悟过这玉符的残片,且成功的找出了一些孤山剑藏的遗藏,想必此次也能帮我。” “事实并不尽如外界流传。”年老庙祝将目光从玉符上收回,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白山水缓缓说道。 白山水身体微微一震。 “昔日出现过的那片玉符,之前其实一直在宗法司的库房里。我昔日任宗法司司首之时,并不知此种玉符便是孤山剑藏的地图,只是觉得有极其特异之处,似乎隐合长陵地势,却参悟不透。”年老庙祝缓缓道:“是我请他参悟,后来我们才发现,这玉符上的线条,并非是长陵一带的地势,而是长陵一带天地里的许多特别的天地元气的走向。” 白山水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天地元气的走向?” 年老庙祝点头道:“孤山剑藏的地图,不是用地势来标识,而是用许多天地元气的流动线路来暗示出遗藏地在何处。或许昔日留下这地图的人,便是觉得若是境界不足,参悟力不够的人,便根本不配得到孤山剑藏的任何东西。” 白山水沉默了片刻,抬起了头来,看着远处长陵的天地,轻叹了一声,“如此说来,我还必定要留在这令人厌恶的长陵?” 第四十章 大浮水牢 数辆马车以一种不慢也不快的速度在长陵的街巷中前行。 为首一辆马车车厢里端坐着的人正是莫青宫。 蓦然间,他的眼底出现了警惕的神色。 一辆马车正从不远处的街巷里穿出,朝着他们行进,虽然他记得驾车的那人是荆魔宗,王太虚的人。 只是在神都监当差多年,许多血的教训告诉他不能绝对相信任何人。 然而当那辆马车的车帘远远的掀开之时,他微蹙的眉头却是松了开来,待离得稍近,便面容温和道:“你怎么也来了?” 马车里的人便是丁宁和沈奕,听到莫青宫的这句话,丁宁似乎丝毫没有觉得神都监这条知名“恶犬”的可怕,反而直接掠入了莫青宫的车厢,同时还示意沈奕跟着过来。 “莫大人许久未见,新年里气色看上去不错。” 丁宁对着莫青宫微微一礼,说道:“想着大人或许要听一些细节,便先过来了。鱼市里的人想必找起来有些麻烦,我便将同时在场的师弟也带了过来,大人能够问得清楚便不需要浪费力气去牵扯鱼市里的人了。” 莫青宫和蔼的看着丁宁,完全没有平时对待下属的严厉,他微微一笑,道:“你确实机智,的确你就算不来,我接下来还是要找你。” 丁宁笑道:“哪能让大人来找我,当然是我自己送上门来。” 莫青宫端详了丁宁片刻,轻叹道:“这半年来你在长陵可以说是极其有名,自进入白羊洞,便是长陵名声上升最快的年轻才俊,事实证明我当时的眼光没有问题。只是现在看来,当时我就算将你收为学生,也不见得能让你长进这么快。谁会想到薛忘虚那个糟老头子竟然是一步踏入了七境的大宗师。” “莫大人你有线索么?”丁宁有些苦恼般轻声道:“我只不过一个普通市井少年,在长陵也没有什么仇家,这么多修行者来杀我做什么?” 莫青宫顿时又好气又好笑,喝道:“我还没盘问你,你倒是反过来盘问我来了。薛忘虚官道上展露境界,去竹山县又那么威风,到了虎狼大军北营门口和梁大将军一战,现在天下谁人不知?这些事情你都在场,而且你还是长陵迄今为止从开始修行到进入三境最快的修行者,你还是普通市井少年?” “今后该小心就要小心些。”顿了顿之后,莫青宫有些严肃的警告道:“光是你和王太虚有关,便可能给你带来不少祸事。” “是祸便躲不过。”丁宁平静的说道:“还是要靠大人查出来。” 听闻这句话,莫青宫倒是自嘲的笑笑。 就连自己在长陵立足,也需要陈监首这样的靠山,很多时候也都是身不由己,像丁宁这样一名出身寻常市井人家的少年,即便展露出一些卓绝的天赋,也的确是只能随波逐浪,根本没有什么自行选择的余地。 他开始仔细询问鱼市里的一些细节。 不知道是觉得鱼市里人的出手和这三名修行者的身份不重要,还是刻意回避,在询问的过程中,他甚至连鱼市里到底是谁出的手都没有问。 当这样的问询结束时,这列马车穿过了长陵郊野的一片胡杨林。 一片沿着渭河的一条支流建造的低矮平房出现在了丁宁的视野里。 “这就是大浮水牢么?” 丁宁嘀咕了一声,“看上去也不怎么样。” 很少有人在莫青宫面前不把他当成神都监的可怕官员,而当成正常人交谈,所以此刻听到丁宁的这声嘀咕,他也只是微微一笑,不以为意,心中始终紧绷着的情绪,到此刻却是彻底放松了下来。 因为整个长陵,都不会有人敢在大浮水牢的附近动什么主意。 “是地下有很多不同寻常的地方么?” 丁宁却是更加好奇了起来,看着莫青宫问道:“能带我进去看一看么?” 莫青宫一怔,面容顿时微厉,道:“你想进去看看?” 丁宁点了点头,说道:“因为我听说整个长陵守卫最为森严的地方,不是皇宫,而是大浮水牢。” “真是孩子话。”莫青宫看了他一眼,冷嘲道:“你以为大浮水牢是什么人想进就能进的么?” 丁宁看了他一眼,微蹙着眉头:“连你都不能带我进去?” “不是连我都不能带你进去,而是连我都不能进去,连我的资格都不够。”莫青宫冷笑道:“这座水牢早在先皇时代便存在,自此之后便不断的加固修缮,几乎大秦王朝修行者的世界里有新参悟出什么厉害阵法,极强的禁制,便都会添了进去。即便是犯人…也唯有真正的大人物,才有资格被关入这里。即便是这名五境的活口,原本也不够资格被关入这里。” “五境都不够资格…那什么样的人才有资格被关入这里?”丁宁和沈奕面面相觑。 莫青宫道:“自然是真正的大逆,那种一经逃出便如龙入海,完全再难掌控的存在。” “白山水那种大逆么?” 丁宁皱起了眉头,“可即便是那种级别的大人物才有资格被囚禁在这里,莫大人你的官位这么高,怎么会不够资格进入里面审案,那有资格在里面审案的是什么人?监天司和神都监,在查案办案上面,不是本身就凌驾于其余各司的么?” “小孩子家这么好奇。”莫青宫跳下了马车,示意赶车的神都监官员将丁宁和沈奕送回去,同时说道:“我在办完了一些手续,到了既定的审案之时,才能进入这大浮水牢。负责这里面的是申玄申大人,不过说了你们也不认识。” “申玄?” 丁宁的心中再次微微的一颤,但在莫青宫这样的人面前,他的面容却依旧保持着绝对的平静,没有任何的异样。 一直等到载着他和沈奕的马车开始调头,转入来时的胡杨林,他才有些疲倦般闭上了眼睛,细想着刚才那片建筑物的每一个细节,同时在心中冰冷的轻声道:“申玄…想不到你也活了下来,反过来成了严相的一条狗。” 在元武皇帝登基的那数年,真正处于腥风血雨中心的,即便不是当时的顶尖人物,也都是和那些顶尖人物有关的人。 即便只是那些天之骄子身边的一些随从、寻常门客,他们其中许多都在那场惊天变故里得到了非凡的际遇,踏上了权力的舞台。 申玄则不同。 这十余年间,他在长陵根本就未曾露面,但是他在元武皇帝登基之前,便是观星大将军,掌管所有角楼。 长陵没有外城墙,一座座巨人般矗立在长陵的角楼,便俯瞰着整个长陵,观测着整个长陵的动静。角楼上发出的某些光芒,也能够为远处街巷阡陌之中行进的军队或者修行者快速指引方向。 只是在一场至关重要的战斗里,申玄却是给一批起到决定性作用的修行者指错了方向。 那些修行者原本应该是他的朋友。 只是那些修行者按照他的指引,以最快的速度杀至增援的地方时,却发现等待他们的,是上千架已然摆好阵型的符文战车。 昔日的申玄便很强大,时至今日,恐怕至少过了七境中品。 是这样的人镇守在这里,而且连莫青宫这种级别的人物,都只有在特定的时间才能够进入,丁宁就知道自己必须要更耐心一点,更慢一些。 今日里借助这样的时机,虽然未能进入大浮水牢,但至少得知了一些有用的讯息,至少近距离看到了现今的大浮水牢…所以他的心中虽然酸楚,但却只能轻声的说着这样的话语安慰劝诫自己。 (这一章过渡章节,想情节想得有些卡涩,写的也比较艰涩,字数也比较少。等会再多抓头发想想,下面看看会不会更加精彩些。) 第四十一章 才俊册 载着丁宁和沈奕的神都监马车缓缓驶回梧桐落。 张灯结彩的陋巷里,却已经有人在等着他。 丁宁看到,南宫采菽、谢长胜还有徐鹤山正恭谨至极的坐在薛忘虚的身侧,和薛忘虚在说这话。 一眼看到丁宁下车,谢长胜马上第一个站了起来,兴奋道:“姐夫,你回来啦?” 再看到跟着丁宁下车的沈奕,谢长胜却是一愣,“你怎么也来了?” 沈奕看着谢长胜,一脸的苦相。 “不要再用那种称呼喊我,你知道我不喜欢。”丁宁平静的看了一眼谢长胜,说道:“沈奕是白羊洞最新收的弟子,现在是我师弟。” 这下换做谢长胜苦了脸,道:“这怎么可以,他对我姐意图不轨。” 丁宁皱眉道:“那我正好可以从中促成。” 沈奕的眼睛一下子瞪大,惊喜至极的看着丁宁:“丁宁师兄,真的?” 谢长胜恼怒的说道:“你高兴个什么劲,我姐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沈奕一愣,眼神顿时一暗,顿觉有些胸闷。 “你也就知道瞎胡闹,在薛洞主面前还这么幼稚。” 南宫采菽呵斥了谢长胜一句,又看着离开的神都监马车,问丁宁:“怎么会出了这样大的事情,连回来都是神都监的马车?” 听到南宫采菽这样的话,丁宁知道薛忘虚肯定已经告诉了他们鱼市里发生的事情,于是他点了点头,道:“那是莫青宫对我的照顾,神都监马车送我回来,便是告诉别人,神都监已经插手,想要对付我的人也最好收敛一些。至于刺杀我的,神都监也在查,想必不会那么简单。” “可能是庙堂之间的纷争,将你卷了进去,你接下来尽量小心。”徐鹤山压低了声音,凝重的说道。 他和南宫采菽都是出身名门,眼光自然比起一般出身的人要更深刻些。 感受到他的好意,丁宁点了点头。 “不过你也真是不简单,两名五境和一名四境的修行者…换了别人早就被杀死了。”谢长胜自从祭剑试炼之后就有些崇拜丁宁,此刻看着丁宁的目光便更加崇拜,“这消息传出去,你在剑会才俊册上的位置,可是绝不只七十二,肯定又要大大的上升一截了。” “你们今天怎么都会过来?”丁宁微微蹙眉道:“剑会才俊榜又是什么?” “新年里当然要走动访友,就算现在不是我姐夫,也不要说得这么不近人情。” 谢长胜随手掏出了一本薄薄的小册,递给丁宁,说道:“再过一两个月,这东西的手抄本可能到处都是,不值钱了,不过这是第一批,可是花了我不少力气。” 南宫采菽微微一笑,轻声解释道:“这剑会才俊册是弘养书院综合所有有参加岷山剑会资格的修行之地,以及所有得到举荐机会的所有年轻才俊做出的评估。” “那这相当于就是实力排名的册子,居然有这样的东西?”沈奕大吃了一惊,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那先前谢长胜说七十二,难道弘养书院在这个册子上,只把丁宁排名七十二,这到底准不准?” 南宫采菽解释道:“弘养书院不是什么修行之地,是经户司的一个附院,一些统计的事情,尤其是大秦修行者的登记和编修,全部由他们完成,即便是一些不在修行之地的修行者,他们都会尽量去调查统计最新状况,记录资料。现在范围缩小至可能会参加岷山剑会的年轻才俊,他们编修的这个册子,应该最为权威。当然这只是综合修为和所修剑术的评估,未考虑战斗起来的发挥和互相间克制的问题。” 沈奕的脸色顿时发白。 他此时已自认远不如丁宁,即便这只是基本的综合评估…这长陵里,原来有这么多的强者? 此时张仪正好烧了热茶出来,正好听到南宫采菽回答沈奕的话,又看到沈奕苍白的脸色,他便忍不住出声宽慰道:“小师弟,长陵很大,尤其人特别多,比关中多出很多倍。” 沈奕没有出声,他此时只是想着,连此刻的丁宁都只被排到了七十二名,那被弘养书院那些人排在第一,认为最出色的年轻才俊是谁? 张仪也很好奇,他先给薛忘虚倒了杯暖手的热茶,然后看着丁宁手中薄薄的小册子,问道:“排在第一的是谁?是独孤侯府的独孤白么?” 独孤侯府独孤凉生以天地元气和战气战魂为药,以天道自然养人培养的儿子独孤白在长陵的确极有名气。 长陵几乎所有的修行之地,在年前便都已然听说他从漠北回来,准备参加这次的岷山剑会。 “我也原以为是独孤白,翻开却发现不是。”听到张仪的话,谢长胜却是眨了眨眼睛,有些得意的说道。 “那是谁?” 就连薛忘虚都微微一怔,望向丁宁手中薄薄的册子。 即便是在他看来,独孤侯府的那个肯定已经踏入了第四境的小孩子,应该是排在第一。 丁宁在薛忘虚的身旁坐了下来,神色有些凝重的翻开了第一页。 既然已经决定要在岷山剑会上折桂,给薛忘虚最大的风光,那这本小册里的所有人,便都是他的对手。 他也已经听说过独孤白的许多事情,即便是拿出所有隐藏的实力,对于目前他的修为而言,独孤白也应该是个极具威胁的对手。 现在独孤白都不是第一,那便意味着这次的岷山剑会对于他而言并不是毫无变数,并不是他想到就能得到的。 “第一位:烈萤泓” 只是在看清这个名字的瞬间,丁宁微微的一怔,这绝对是个极罕见的姓氏。 张仪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这个名字连他都根本没有听说过。 他不由得飞快看了下去。 “预计修为:四境中品” “修行地:海外诸岛” 这本薄薄的才俊册上其实并没有透露太多的讯息,有关一名修行者,只是记载了这三项。 海外诸岛,这是指大秦王朝经常与之通贸的一些出产灵药的附属岛国。 这些岛国物产贫瘠,经过上百年的商贸,命脉已经牢牢的控制在大秦王朝的手中,虽然也有修行者存在,但极少会有修行者会到长陵。 像此种参加岷山剑会,恐怕都是第一次,而且竟然能够得到弘养书院的极其重视,排在第一。 丁宁微微蹙眉,抬头看着谢长胜和南宫采菽等人问道:“这人是谁举荐的?” 听闻此语,张仪也从惊愕中回过神来。 他顿时觉得丁宁这一问抓住了症结,像这种大秦海外属国的修行者能够参加岷山剑会,背后恐怕必定有极大的靠山。 听到丁宁的问题,谢长胜却是又有些得意,轻声道:“我已经打听过了,不能确定,但极有可能是胶东郡的人。” 丁宁顿时面色微沉。 张仪也是脸色一变,“皇后殿下家里的人?” 胶东郡是大秦王朝沿海大郡,大秦王朝任何一个人都心中清楚,皇后郑袖虽是郑人,但她之所以能够最终成为皇后,一是因为她的修为、美貌和智慧,另外一点最为关键的原因,是因为她的娘家郑家门阀在胶东郡拥有惊人的势力。 事实上在元武皇帝登基之前,整个胶东郡一带虽然名义上是大秦王朝的领地,但实则几乎相当于郑氏门阀管辖的独立王朝。 郑氏门阀在元武皇帝登基之前,甚至和大齐王朝都有一些见不得光的盟约。 元武皇帝能够登上皇位,很大程度也来自于郑氏门阀的支持。 大秦王朝最早的铁甲舰队,便都是属于郑氏门阀。 在那时,郑氏门阀便已经有了称霸海上的能力。 “弘养学院都是些认死理的老学究,他们应该不会特别给皇后面子。”谢长胜看着丁宁,认真说道:“所以这个烈萤泓应该是确有实力,在海外可能有惊人的战绩,你一定要小心。” 丁宁点了点头,翻开第二页。 第二页出现的依旧不是独孤白的名字。 “第二位,叶浩然。预计修为:四境中品。修行地:骊陵君府。” 这名年轻才俊的来历便已然一目了然。 想着在祭剑试炼中遭遇的雪蒲剑,丁宁目光微冷,语气微讽道:“骊陵君的确是事无巨细,什么时候都有拿得出手的人。只是现在长陵的权贵心胸倒也广阔,居然会让骊陵君府的人都参加岷山剑会。” 南宫采菽看着他,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道:“骊陵君还是有可能会回大楚王朝接替王位…所以有可能是长陵的有些权贵和他有些交换条件,这应该只是大人物之间交易的极小部分。” 张仪眉头微皱着。 庙堂里那些真正大人物之间的权衡利弊太过复杂,未到那些高位的人根本不可能理解,所以他对那些也没有什么兴趣,只想知道接下来这第三个到底是不是独孤白。 然而当丁宁掀开第三页,出现在他视线里的,却依旧不是独孤白,而是一个令他和丁宁、薛忘虚都绝对意想不到的名字。 第四十二章 不一样的盟会和剑会 “第三位:顾惜春。预计修为:三境上品。修行地:影山剑院。” 张仪看着这第三页上的名字,震惊不解的说道:“这怎么可能。” 谢长胜耸了耸肩膀,说道:“我们第一眼看到的时候也不信,因为接下来排在第四的便是独孤白,我们也怎么都不相信他能排在独孤白的前面,而且排在第四的独孤白都是四境中品的修为。” “那怎么可能?”沈奕不能理解的问道。即便是来自关中的他,都知道影山剑院并不算特别出名。 “弘养书院的老学究连一卷长篇经注都不可能错一个字,当然不会犯这种浅显的错误。”谢长胜看了他一眼,说道:“即便是在祭剑试炼时,我们也没有觉得他有什么特别的气势,只是有在岷山剑会上争雄之心,却没有那种舍我其谁的气势。所以只有可能是在祭剑试炼之后,他得到了什么特别的际遇。” 听着这些年轻人的讨论,看着这个第三页的名字,薛忘虚也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道:“影山剑院有一块独特的剑壁。” 南宫采菽等人的目光顿时全部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薛忘虚接着说道:“那块剑壁据说是幽王朝的遗物,不管真实性到底如何,但那块东西的确是高出影山剑院所有剑藏的东西,在长陵的史书记载里,影山剑院只有一两个人成功的从那块剑壁上参悟出剑经或者修行之法,只是那一两个人,都成了一代宗师。” 张仪呆了呆,问道:“洞主,您的意思是顾惜春在那块剑壁上参悟出了什么?” 薛忘虚白了他一眼,反问道:“那你觉得还有别的可能?” 张仪讪讪道:“真元修为又没有暴涨,不可能是得到了什么强大的灵丹…好像也没有什么别的可能。” “姐…丁宁,你怎么一点都不在意么?”谢长胜此时却惊异的看着丁宁,他下意识的想喊姐夫,出口了一个字之后才觉得不对,马上改口。因为丁宁除了一开始有些意外之外,根本就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已经往后面的页面翻去。 丁宁连头都没有抬起来,平静道:“没有什么关系。” 谢长胜顿时有些误解了他的意思,有些不快道:“虽然不一定遇到,可是我的确很想看到你在剑会上正好遇到他,然后击败他。” 丁宁看到第四页确实是独孤白的名字,便翻向第五页,同时说道:“如果遇到他,我会击败他的。” 谢长胜和沈奕等人顿时一愣。 “好,有霸气。”愣了数息的时间,谢长胜顿时笑了起来,拍掌道:“这才的确是你的性情,我就喜欢你这种毫无道理的信心。” “第五位:陈离愁。预计修为:四境下品。修行地:白露别院。” “第六位:徐怜花。预计修为:四境下品。修行地:徐侯府。” “第七位:易心。预计修为:四境下品。修行地:心间宗。” “……” 丁宁一页页的翻下去,面容非常平静,他很快翻到了最后一页。然而沈奕却是看得脸色越来越白。 这本弘养书院编修的才俊册只是列了前一百二十名。 直到这本册子上的第十七位之后,预计修为才都在四境之下。 只是参加岷山剑会的年轻才俊里,前面十七人里,就已经有十六人都踏入了四境! 沈奕一直以来都自觉自己的修为进境已经算是快的了,但是此刻看到这样的册子,他才真正觉得自己对于整个大秦王朝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原先他认为丁宁排在第七十二太后,但是现在看起来,只要能够排入这个册子,本身就已经是了不起的事情。 “怎么样,有没有感到压力?”看着神色依旧平静的丁宁,薛忘虚微微一笑,说道:“即便相对于往年,今年厉害的人物也似乎要多一些。” “没有什么分别。”丁宁合上了册子,却是转头看着谢长胜问道:“怎么往年里没有听说有这种小册子?” 谢长胜微微一笑,道:“再老的学究也要吃饭,一所学院的维持也要花不少的银两,听说是今年内库拨给下面许多地方的银两都削减了不少,所以都要想着做些赚钱的生意来贴补。这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可是价值千金。” 丁宁眉头微蹙,道:“这数年未有大灾,明明可以多给,为什么反而要削减?” 谢长胜自认来时已经做足了功课,但这个问题他却没有思考过,顿时一愣。 南宫采菽和徐鹤山互望了一眼,他们也根本未考虑这个问题,只是听丁宁提起,都出身将门的两人却是直觉有问题。 “应该是因为鹿山会盟。” 只是沉吟了数息的时间,南宫采菽便说道:“之前我大秦王朝和楚、燕、齐这三朝订立盟约的时间已到,重新订立盟约的鹿山会盟还有三个月…即便现在我大秦强盛,圣上又可能入了八境,那三朝不敢不重订盟约,然而为了预防变数,要打的准备肯定也是要做好的。” “他们那三朝哪敢打?”虽然觉得南宫采菽说得的确有道理,但谢长胜还是忍不住嘲笑道:“大楚皇帝整天陷在温柔乡里,燕皇出了名的谨慎,至于大齐倒是有些危险,鬼气森森的军队很难对付,只是国力和我大秦王朝如何相比。真打起来,拖都拖死他们。” 丁宁看着傲然的谢长胜,摇了摇头,说道:“这不是他们想打不想打的问题。” 谢长胜顿时一愣。 在场所有人都不是笨人,都听出了丁宁话语里的意思。 “小…”张仪开口,他习惯性的想喊小师弟,但是突然反应过来现在小师弟已经是沈奕,他便有些不习惯的改口:“师弟,你觉得圣上会想打?” “若是你和三个人平时一起在争东西,你们修为都一样,但突然你的修为比另外三个人都高了一境,你会不会乘机威胁他们三个,逼他们拿点东西出来?”丁宁看着张仪,问道。 张仪想了想,自然道:“这好像不太好…不会。” 其余几人骤然听到张仪这样的回答,顿时都喝水被噎了一下般有些无语。 “所以说你妇人之仁。”丁宁说道:“你是不会,可是别人都会。” 南宫采菽皱起了眉头,沉吟道:“的确,若是圣上真是踏入了八境,要打不打就已经是他想不想的问题,而不是和先前一样,另外三朝想不想的问题。” “你的见解一直都很高明,纯粹的做一名修行者实在很浪费。” 又已许久未出声的薛忘虚此时出声,有些感慨的看着丁宁,说道:“这次的鹿山会盟将和以往有很大不同,会有大变。今年的岷山剑会,有这本小册子的关系,也会有很大不同,现在这册子上的许多人,到岷山剑会真正开始时,很多人都会不在上面。” 沈奕听懂了薛忘虚前面的话,却是没有听懂后面的话,他愣了愣,道:“岷山剑会距离现在也不过半年,这上面的人又都是已入三境,这么短时间修为不可能大变,怎么会到时候很多人都不在上面?” “不如就是不如。”谢长胜鄙视的看了一眼沈奕,说道:“若是你也在这册子上,你看到平日里你觉得不如你的人排在前面,你会不会不服气,会不会忍不住去挑战他?若是说了足够狠的狠话,到时候输得惨了,败的一方还有没有脸面再去参加这次的岷山剑会?” 沈奕张大了眼睛,他终于彻底反应了过来,有哪一个年轻才俊不是心高气傲,除非真的是像有些人距离独孤白等人有明显的差距,否则怎么可能会服气?想到这本小册子注定会引起的后果,他忍不住惊声道:“这本才俊册就相当于是一本挑战册,很多人应该会忍不住要挑战排在前面的…所以今年里的岷山剑会,其实相当于预赛都已经开始了。” 惊声说完这几句之后,明白谢长胜之前话语里嘲讽意思的他又看了谢长胜和丁宁一眼,虚心而认真的说道:“我当然不如丁宁师兄。” 谢长胜哼了一声,倒是也不好意思再说他,转头看着丁宁认真的说道:“这是采菽喊我们一起来给洞主拜年和看你的最大原因,因为这对你是不利的。提早开始…你修行的时间就越不够。哪怕接不接受别人的挑战都在你手里,但总是麻烦,会耗费口舌和时间,而且有可能还会有不好的名声。” 丁宁摇了摇头,平静的说道:“不会有不好的名声,因为我不会拒绝别人的挑战。” 谢长胜和南宫采菽等人全部愣住。 “抱歉,要拿你做例子。”丁宁对着沈奕说了这一句,然后说道:“修行不一定要靠打坐,我不拒绝别人的挑战,但也可以市侩,也可以从别人的手里赢取一些东西。” 沈奕想到了自己输掉之后花了很大代价找到的三阳草,他非但没有生气,眼睛反而亮了起来。 薛忘虚呵呵的笑了起来,“很有趣的想法,丁宁你总算知道尊师重道,知道平时太少事情我会呆着无聊。而且一般那些排在最前的也总不好意思挑战你吧?” 丁宁微微一笑,道:“赢得越多,你越风光。” “你就觉得你准赢?难道你的名字才叫长胜?”谢长胜皱着眉头,说了这一句,但转瞬又笑了起来,“不过我还是喜欢你这种毫无道理的信心。” 第四十三章 契机和后手 长陵东郊有座旧书楼,属于兵马司管辖,里面存着的大多都是些地图类,水文经之类的书籍,一般平日里都没有什么人,只是一些沟渠清淤时,有些官员会来查一下一些地图,以免改错或者堵塞了一些只是用来防涝的暗渠。 天色渐暗,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却是大喇喇的坐在这座旧书楼进门的堂间里,直接摆了个炭炉在面前,烧了一锅羊汤,拿着一个酒葫芦自酌自饮,杯盏淋漓,完全旁若无人的桀骜气度。 有风卷入,炭火微暗。 一名黑衫师爷阴沉至极的出现在门口,面色极寒的直接喝道:“樊卓,你应该明白,让你们在长陵出入如无人之境,我家将军是冒了多大的风险,可是你找的是什么人,竟然狂妄无知到在鱼市里面去杀人!你们到底安的什么心!” 骤然见到这名一向沉冷的黑衫师爷如此气急的样子,魁梧男子微微一怔,但听到这样的喝声,他的脸色却顿时沉了下来,杀气毫无理由的瞬间从他的凶狠双目中弥漫出来,重重冷笑道:“祁泼墨,你好歹也是和梁联出生入死,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物,只是一时气急,却连自己的身份和我们的身份都分不明白,你以为我们是谁?此刻我坐在这里,我家宫主都在楼上看经,你居然敢如此无礼,大呼小叫,你要是惊扰到他,你以为我不敢一剑杀了你?” 这名桀骜凶狠难言的男子是云水宫大逆之一樊卓,他口中的宫主,自然便是白山水。 祁泼墨原本已然怒极攻心,然而被樊卓暴戾无比的目光一扫,再听到“宫主”二字,他的心中一寒,顿时想清楚了对方是肆意妄为,根本无拘无束的存在。 白山水这三字所带的魔力,瞬间就将他的背心上都压榨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未想到白宫主在此,太过失礼,但你受人所托,自然要忠人之事,现在你的人刺杀未果,反而留了活口,落在了神都监手中,这便不知道带来什么后果。” “居然失手?” 樊卓收敛了杀气,冷然看了他一眼,直到此时才开始真正考虑师爷的话:“亡命自然有亡命的本钱,那三人是真正的毒蛇,不是你口中狂妄无知的废物,你们某个郡守便是他们三人刺杀的。想必是运气太差,否则以这三人的实力,在鱼市里杀一名刚入三境的少年,有什么问题?” 祁泼墨略微平静了些,缓声道:“早在元武初年,皇后便想一次性将鱼市地下的势力铲平,然而最终却罢手,除了一些朝中老人的关系之外,鱼市里必定也有宗师级的人物存在,而且还必定不是一般宗师级的人物。你说的那三条毒蛇,想必还是和你一样太过轻视鱼市,此时有一条,已然被神都监送入了大浮水牢。” “大浮水牢?”樊卓嘲讽的看着他说道:“杀鸡都用牛刀,送入大浮水牢又能审出些什么东西,即便审出些什么,也根本查不到你和梁联的身上,你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祁泼墨沉默片刻,轻声说道:“相比这名活口,我更担心你接下来鲁莽行事。” “本就是过江龙,做的本身便是狂放之事,怎么会和你们战战兢兢一样?”樊卓狂傲的笑笑,道:“不就是一个长陵江湖人物,到时我亲手帮你们除掉便是。” 想到对方的确有如此狂傲的实力,又想到白山水都在此时楼上,祁泼墨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退了出去。 旧书楼下杀意忽来忽去,言语里刀锋剑影,楼上却是安静如常。 书架上的书大多古旧,书页里的字迹和图案都已经模糊。 白山水此时就坐在东窗下的地上,看着窗外的天地冥思苦想。 虽然得了指点,此时感悟起来都毫无进展,根本感知不到手中玉符上的线条和天地之间的元气走向有着什么样的关系,但是此时的白山水,却是毫不心急,处于一种奇异的契机之中。 因为他隐约觉得,参悟这片玉符本身,就似乎是他必经的修行过程。 那些玄之又玄,向四周空间无尽延伸的线条…参悟这些线条和天地元气走向的奥秘,似乎和第八境之间本身就有着莫大的联系。 身为所有魏人心中的精神支柱,天下各朝全部深深忌惮的人物,他的天资当然没有几人能及,但即便是他,到了第七境之后,便也举步维艰。 而现在,却像是黑夜里已经出现了一条道路,他只要慢慢摸索,慢慢感觉着这条道路前行而已。 所以即便身在最危险的长陵,此时处于奇妙契机中的他,反而比任何时候都要心境平和。 因为真正的难得的绝对平静,所以他身体周围都甚至自然出现了许多洁白而晶莹的细小水珠,如同有生命一般,缓缓律动,将他身上笼上了一层奇异的辉光。 在不在虎狼军里任职,但实则是梁联最信任的心腹的祁泼墨离开这间旧书楼不久,他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条笔直的身影。 祁泼墨顿时停顿,颔首道:“将军。” “根本不用去提醒或者威胁他们做什么,他们自有分寸。”出现在他面前的梁联淡淡的说道:“而且他们根本不是能用常理来推断的那种人,无论是他们还是赵剑炉那些人,对于生死,他们都根本不太在意。他们都是属于那种若能朝过八境,一剑刺杀他们想杀的人之后,夕死都会觉得开心的人。” …… …… 梧桐落酒铺的后院卧房里,用热水沐浴之后的丁宁仔细的在往身上涂抹着鲸琼膏。 这是一种微黄色的半透明胶膏,光是听此时丁宁涂抹药膏时,体内骨膜中传出的轻微哔哔啵啵的响声,就可以想象得出这种珍稀至极的药膏的药力有多惊人。 只是这种药膏有一种淡淡的海腥味,并不是特别好闻,所以即便隔着一道厚布帘,长孙浅雪也是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感知到长孙浅雪的不愉,丁宁微微一笑,轻声道:“实在不习惯这气味,我明天帮你去买些好闻的线香来。” “这鲸琼膏倒是可以不让人怀疑你的身体,毕竟其实你的身体并不像看起来这么弱。”长孙浅雪没有应他的话,却是清冷的说道:“只是司空连送你这样一份重礼,他又有什么问题?” 丁宁摇了摇头,“不知道…只是司空连位置虽高,却不像那些侯府一样阔绰,这份礼对于他而言自然更重。想必是要押我赌一赌,只是赌我将来帮他什么,却是真要我到了一定修为的时候才能知道了。” 长孙浅雪沉默了片刻,道:“连这样的刺杀都没有能够伤到你,看来你比我想象中的要有把握一些。” 丁宁的脸色凝重起来,在黑暗中认真说道:“我已经走得太快,你却不能快,要更加耐心一些。你不要认为我之前的选择是对的,因为这事关运气,如果没有薛忘虚,我进入白羊洞到现在,也未必有这么多际遇,也未必有现在的修为。” 长孙浅雪依旧和平时大多数时候一样,没有回应他的话,而是清冷的说道:“今年的岷山剑会出了那样的小册子,你又已看过了,你到底有多少把握?” 丁宁蹙眉道:“目前为止,没有多少把握,还必须想办法去参悟些能够在明面上拿得出手的东西。白羊洞的剑经未免不足,我到岷山剑会时,修为也最多到三境中品,所以还得想办法,有些麻烦。” 长孙浅雪说道:“连你都没有越境战胜的信心,那小册子上前面几人真那么厉害?” 丁宁冷笑道:“真正最厉害的人可能不在那上面,因为我清楚皇后的手段,她一般行事都会有埋伏后手,而且后手都会更加厉害些。” 长孙浅雪想了想,觉得去了解这些人的性情都是太过麻烦的事,所以她便懒得再想,直接闭上眼睛,开始修行。 丁宁感受着她的呼吸,沉默了下来。 她没有那么复杂,或者说太过简单。 但越是简单,便越是可贵。 第二日清晨,丁宁和平日里一样起来,开始煮粥。 然而令丁宁有些意外的是,张仪喊他的声音又划破了清晨的寂静。 “什么事情?” 丁宁打开店铺门,看着已经焦急的等在门口的张仪,问道。 “洞主都起来了,谢长胜他们派了马车来接。” “说是有小册子上的人公开决斗…师弟你快些!要是洞主来不及看到,又要生气了!” 张仪一边说话,一边直接拖着丁宁往薛忘虚租住的小院门口跑。 丁宁眉头微皱:“是谁?” 第四十四章 位置之争 “说是排名三十七的陈柳枫对排名三十五的范无缺。” 张仪毕竟是谦谦君子,虽然生怕薛忘虚恼怒,此时有些着急,但走出两步还是问道:“铺子里有没有什么事情,要不要和你小姨说一声?” 丁宁摇了摇头,道:“不用。” 以长孙浅雪的修为,这小巷中的一切都逃不过她的感知,此时火炉上的粥虽然还未沸,却也没有什么关系。 谢家是关中巨富,谢长胜平日里又挥金如土,极讲排场,此时在薛忘虚的小院前等着的也是两辆华贵至极的马车。 拖车的都是产自陇西郡的青色追风驹,看上去皮毛油光发亮,一丝杂色都没有,而马车车厢则都用白玉和金箔镶饰,一副富丽堂皇的气派。 薛忘虚和沈奕已经在其中一辆马车上,看到张仪心急如焚的拖着丁宁过来,薛忘虚不由得又畅慰的一笑。 人之一生,到老之时有这样几个为了自己的一时喜好而如此着急的徒弟,便也值得了。 谢长胜安排得甚是妥帖,车厢里都甚至备有酒食,张仪和丁宁一上车,两辆马车的车夫便顿时驱车以最快的速度狂奔起来。 丁宁随手取了块干馍慢慢的撕着吃了起来,问张仪道:“两人在什么地方决斗?” 张仪道:“在小周河菊花坡。” “那也不远。”丁宁问道:“两人之间又有什么恩怨?” 小周河是长陵城南的一条野河,两岸河坡地势却有些高,就像两道小山坡,平时都用于放羊,在秋高气爽之时,两岸却是都开满野菊花,倒也会有不少人过去游玩。 那里有一些旧时用于传递军情的烽火石台,现在被当成了观景台,而对于长陵的修行者而言,那里却又是极佳的公开决斗的地点。 在那里战斗,两岸的人都看得十分清楚。 “我只知道陈柳枫是月海剑院的优秀学生,修的是碧海潮生剑,范无缺是师从天正剑院田翰养,修的应该是洞石剑。”张仪歉然的答道:“至于两个人到底有什么旧怨,恐怕是要到了之后才能得知了。” 弘养书院对于才俊册的排名是综合了诸多的因素,此次公开决斗的双方,陈柳枫和范无缺虽然只是排名三十七和三十五,然而只要想着祭剑试炼胜出,又随着薛忘虚大出风头,又击败沈奕,破了修行纪录的丁宁都只排七十二,南宫采菽等人连前一百都没有排到,这三十七和三十五,在平日里显然也都已经是令长陵绝大多数年轻人仰望的存在。 只是清晨,小周河两岸的坡上,已然停了无数马车,后到的马车接踵而至,都无法停至几座石台的近处。 看到自己派去载薛忘虚和丁宁等人的马车还未来,河坡上的谢长胜不免有些焦躁,道:“怎么这么多人!” 南宫采菽看了他一眼,道:“还不是因为弘养书院的小册子,如果没有那本小册子,平日里他们两个决斗,也未必会来这么多人。现在这本小册子一出,许多之间原本没有联系的年轻才俊之间如同骤然有了联系,排在册子上的人自然想要看看排在三十七和三十五的是什么样的实力,好多些了解,不在册子上的人更是想要看看自己不在册子上的原因,看看有多少的差距。” “他们来了!”便在此时,徐鹤山面色一喜,他看到了派去梧桐落的那两辆马车。 “总算来得及。”谢长胜不顾旁人,直接对着那两辆显然是靠不到近处的马车大叫了起来,“在这里!” 此刻河岸上多的是年轻才俊和许多名门望族前来查看的人,但极少有人像谢长胜这么出挑,所以丁宁很容易便听到了谢长胜的声音,看清了他们的位置。 “这两人一早上发什么神经,跑到这里来决斗?”到了谢长胜等人的身边,看着就在对面石台上相对而立的两条身影,丁宁问道。 “据说是为了争风吃醋的事情。”谢长胜有些鄙夷的说道:“这两人据说曾是好友,陈柳枫喜欢上了一个姑娘,便经常找范无缺出主意,但后来范无缺却和那姑娘搞在了一起,陈柳枫勃然大怒,本来已经准备和范无缺老死不相往来,但现在这个小册子一出,原本就认为范无缺比自己要差一些的陈柳枫看到反而自己排在后面,便受不了了,正式上了战书挑战范无缺。” 听闻这样的话,张仪顿时忍不住正色道:“那这范无缺可是不对,君子不夺人之好,更何况是夺好友心仪的女子。” 丁宁打量着就在正对面石台冷然对立的两名少年。 其中一人身穿黑色劲装,头发也用黑色细绳盘起,面目冷峭,看上去平日里不苟言笑。 另外一名少年却是身穿蓝色袍装,看上去略为清秀。 “这两人哪个是陈柳枫,哪个是范无缺。”丁宁转头看了谢长胜一眼,道:“若是要很多人见证,现在也足够多人了,为什么还不开始,他们在等什么?” 谢长胜也有些疑惑,“我们也不知道,两人都已经到了一盏茶的时间,而且两个人除开一开始说了几句话之外,明显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我便是担心薛洞主和你们来不及到,却没有想到到现在还不开始。” 正在说话之间,丁宁的身后却是响起了一个平冷的声音:“不好意思,请你们让让。” 谢长胜和南宫采菽、徐鹤山从一开始便占着的这个坡岸位置极佳。 正好是正对着陈柳枫和范无缺所在石台的位置,而且正好是河岸上一块自然隆起的土丘顶部,都接近石台的高度。 这样近乎平直的视线,对于一条不宽的野河而言,几乎就像是站在石台上看这场战斗了。 只是这块河岗隆起处地方不大,也差不多只能容纳谢长胜等人和后来的薛忘虚、丁宁等人而已。 要让,自然有人便要下到低处,再者这声音又不甚有礼,在听到这声音的第一瞬间,还未转身看出声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谢长胜便已经冷笑起来:“为什么要让?” 丁宁平静的转身,他所见的比谢长胜等人更多,十分清楚这种集会之地,一件小事引起纷争是极正常的事情。 落入视线也是三名和他们年纪相差不多的少年。 两人身穿鹅黄色袍子,面相不同,但都显得剑眉星目,十分英俊,一人身穿绛紫色锦袍,身材瘦高,双目微微内陷,显得有些威严。 听到谢长胜的冷笑声,这三名少年面上都露出不悦的神色,身材瘦高的少年顿时也冷笑了一声,针锋相对般说道:“为什么不让,难道这块地是你买下来的?” 谢长生也不发怒,微嘲道:“好生牙尖嘴利,只是凑巧,你说这块地是我买下来的也差不多。我的数位朋友也是刚刚才赶到,先前这块地方只有我们三人,空出不少,但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在数位朋友到来之前,却一直没有人上来占这个地方?” 身材瘦高的少年顿时微微一怔,但旋即还是冷笑道:“或许你们凶恶,别人不敢和你们争抢而已。” “错了。那是别人都知道做人的道理,都知道先来后到,都知道尊老爱幼,都知道敬师重道。”谢长胜在祭剑试炼时便已展露了他的嘲讽功底,此时更是脸上的嘲讽浓得就像要流淌出来:“我们也不是最先到来的,这块地上原本也有几人先到了,我便和他们相商,用每人千金的价格,愉快的达成了交易,他们让出了这块地方给我,现在我们数位朋友都到了,这里面年老者比你们太公还老,年幼者又比你们年幼,你们一开始便无礼的直喝,要我们让出位置给你们?你们的师长和父母到底是谁,连做人的道理都未曾教会你们么?” 这三名倨傲的少年被说得顿时脸色一阵红一阵青。 一时又找不出什么反驳之理,其中一名身穿鹅黄色袍子,盘着道髻的少年恼羞成怒道:“简直一派胡言,每人给千金让出位置,你当我们是三岁孩童么,你说什么都信?” “对于你们而言,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但对于我们关中谢家而言,随手给个千金算什么?”谢长胜笑了起来,道:“我十岁时用我的压岁钱置了点产业,现在一年的租子也可以让我心情好时,见人随便丢个千金,你们若是让我心情好一些,我等会说不定也会打赏给你们千金。” “关中谢家?” 出声的少年顿时呆住,脸色变得无比苍白,一口闷气在胸口却是怎么都吐不出来。 关中只有一个谢家,而那个谢家却是富可敌国。 有关谢家财富的传闻,在长陵也不知道有多少。 “既然你用压岁钱购置的产业就可以让你如此大手大脚,你何必那么怕你姐断你财路?”看着那名少年根本说不出话来的样子,南宫采菽压低了声音,在谢长胜的耳畔有些不解的问道。 “虽是真的巨富,可是压岁钱也不见得有那么多,我随口吹嘘一下而已。”谢长胜微微一笑,轻声回应道:“不过就这样,也足够唬住这三个土包子了。” 对方显然也是长陵出名的才俊,望族之后,否则也不见得如此嚣张,想到这样的三个人都被谢长胜说成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南宫采菽不禁摇头的同时,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有时对付这样无礼的人,似乎的确是要用谢长胜这种纯粹的羞辱手段才解气。 然而此时,那名身穿绛紫色袍子的瘦高少年却是脸色一变,寒声道:“我道是谁,原来便是关中谢家那个不成器的败家子,不知此次在弘养书院编的才俊册上,又排了第几?” 谢长胜闻言面色也是一寒,道:“你又是谁,排了第几?” 瘦高少年冷笑道:“在下陆夺风,位列八十一。” 他说完这句,便鄙夷的看着谢长胜,想要看谢长胜是何等无言,何等羞愧。 然而让他根本未曾想到的是,谢长胜却用更可怜的目光看着他,摇了摇头,说道:“有人是因为排名靠后而觉得羞耻,有些人却是因为排名在册上而觉得骄傲。” “说到排名,这里比你高出不少的就有一个。” 谢长胜点了点丁宁,然后又看着他,说道:“你得意个什么劲?” 第四十五章 挟海击 三名倨傲少年都是一滞。 “自己不如,结果搬出丁宁还能搬得这么理智气壮,你也的确可以。”南宫采菽瞪了谢长胜一眼,在他耳畔轻声说道。 谢长胜不以为耻,反而有些得意,道:“吵架甩嘴皮子这种事,就是要理直气壮,在气势上就要首先压倒别人。” “未请教?”此时三名倨傲少年中,那名瘦高少年,在才俊册上位列八十一的陆夺风神色凝重的对丁宁作揖一礼,问道。 丁宁平静的说道:“青藤剑院白羊洞,丁宁。” “原来你便是丁宁?才俊榜上排名七十二的青藤剑院丁宁?” 三名倨傲少年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落在了戴着皮帽,穿得极为厚实的薛忘虚身上,看着周围人对薛忘虚的态度,他们显然也马上反应了过来这名老人的身份。 只是三个人的神情,却是又马上变得古怪起来。 “对于关中谢家而言,金钱如粪土,想必你们也看过了弘养书院的才俊册。”陆夺风的嘴角微微上翘,他伸手点了点身旁两名身穿鹅黄色袍子的少年,说道:“我在安山剑塔修行,这两位却是在黄云洞天修行,分别是在才俊册上列八十六的周写意和列九十一的辛渐离,或许你应该有些印象。” 张仪原本看两人身上的院袍就有些怀疑,此时终于确定,面上不由得露出些吃惊的神色。 黄云洞天本身就是和影山剑院一个级别的修行之地,比起白羊洞和青藤剑院规模要大出不少,至于周写意和辛渐离则在长陵本身已很有名气,两人在去年便已达到三境中品,而后出院修行,到了大秦王朝和月氏国边境一带,据说在那里斩杀了许多马贼。 事实上这两人为什么会排在这么靠后,张仪也有些搞不清楚。 昨日里才细细看过那本小册子,他想着丁宁自然会有印象,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听着陆夺风的介绍,丁宁的目光扫过那两名身穿鹅黄色袍子的少年,却是异常平静和干脆的说道:“没有印象。” 张仪顿时愕然:“师弟?” 丁宁淡淡的转头看了他一眼,道:“我为什么要对排名在我之后的有印象?” 此言一出,谢长胜顿时哈哈大笑,觉得这个“姐夫”实在对极了他的口味。 陆夺风、周写意、辛渐离三人闻言都是大怒。 之前一直未曾出声的辛渐离冷笑道:“其实我们也一直想不明白,弘养书院为什么会把你排在我们前面。” 谢长胜洋洋得意道:“现在是已然明白差距了?” 辛渐离面无表情道:“不是,我是明白他之所以会排在我们前面,是因为他有你这么有钱的朋友。若非弘养书院缺钱,又怎么会做这种小册子,只是我倒是好奇你怎么不将你自己也排上去,是自觉实力不够,自知参加岷山剑会便只能出丑么?” 谢长胜顿时变了脸色,怒道:“你的意思是弘养书院被我买通了?” 辛渐离冷笑道:“这我怎么知道。” 谢长胜大怒,还要开口,丁宁却是看了他一眼,平静道:“这有什么好辩的,弘养书院虽非修行之地,但里面多的是受人尊敬的人物。这种话传了出去,将来领受责罚的又不是我们。” “小孩子随口戏言谁会当真。”辛渐离却也不畏惧,冷笑起来:“说到底口舌之争也没有什么用,都是要看谁的剑更强一些,丁宁你既然排在我们前面,你若是敢接,我今日便挑战你。” 丁宁看了他一眼,也不回话,只是侧转过身去。 辛渐离等三人顿时一怔,辛渐离旋即大声讥讽道:“怎么,不敢么?” “既然一大早赶得这么急就是为了看这两人的对决,再加上这块地方都是花了那么多钱财买下来的,就算有什么事,当然也要看过了这场对决再说。” 丁宁平静的声音从三人的上方传来。 三人再次一怔,放眼望去,却看到对岸石台上陈柳枫和范无缺的对决已要开始。 “原来是等人送来无锋玄铁剑。” 南宫采菽眯着眼睛,她看清有人送了两柄剑到台上,都是三尺来长,剑头平钝,两刃也都没有开锋的玄铁剑,如黑色长尺一般,她便顿时反应了过来。 以两人的修为和心气,自然不怕在决斗里负伤,所以双方都用这样的剑,便自然只是为了追求绝对的公平。 这种只有数条平直符线,能够容纳真元施展出一些剑气,但没有任何花巧的无锋玄铁剑,也正是岷山剑会的专用剑。 因为岷山剑会在初选之后,便都是一场接着一场的对决淘汰,在对决中全部使用这种无锋玄铁剑,不仅可以尽可能避免参赛的年轻才俊身受重伤或者死亡的可能,最关键还是可以让人不依赖剑的本身,而看对于剑经的领悟和运用。 明白了陈柳枫和范无缺等待的原因,南宫采菽转头看向丁宁,不解的轻声问道:“你刚刚是故意激怒他们?” 南宫采菽眼睛一亮,“这么说你真的会和他们战斗?” 丁宁点了点头,轻声道:“我应该会选择周写意。” 南宫采菽一怔,刚刚和谢长胜一样最能冷嘲热讽的人是辛渐离,而排名最靠前的是陆夺风,周写意在这三人之中排名中间,丁宁为什么为偏偏选择这人? “先看对决。”丁宁知道她心中的不解,但此时他却只是抬头望向对岸,眉头微挑的轻声说了这句。 南宫采菽下意识的放眼望去,等待已久的一场对决,此时已然开始。 …… 一片惊呼声响起。 “那个身穿黑色劲装,看上去好像别人欠他钱,现在先出手的,就是陈柳枫。” 也直到此时,谢长胜才想起之前因为陆夺风等人的打断而没有回答丁宁到底哪一个才是陈柳枫,哪一个才是范无缺,所以此时他马上补了这一句。 事实上此时也不需要他解释了。 因为随着陈柳枫的身影展动,他手中的无风玄铁剑的黑色剑身上,便骤然洒开一蓬蓬蓝色的剑气。 他的身前骤然散开无数剑影。 一蓬蓬的蓝色剑气连结在一起,瞬间就像是变成了海面上的一个大浪。他的身影都完全被这一个蓝色大浪遮掩住。 这显然便是月海剑院的剑意。 面对这样惊人的起手一剑,范无缺手中的无锋玄铁剑只是往前绝对笔直的猛烈刺出。 但在平钝的剑尖往前的去势到了最尽头时,他的身体和手腕同时巨震,一瞬间便使得这柄剑在极小的范围内拖出了十余道剑气。 嗤的一声爆响。 直到此时,他方才猛烈笔直一刺形成的剑气才在空气里爆开。 一爆开,便是一条笔直的,锥形的线路。 这条笔直的线路加上剑身拖出的数十条剑气,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纺锤拖着十余条紊乱的丝线飞行在空中。 然而便是这一刹那,这些线路全部淡化,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天地元气的汇聚,爆发。 轰的一声闷响。 石台上骤然出现两个圆形的光团。 无数劲气以这两个光团为中心,往四面八方溅射出去。 两个光团下方的石地似乎无法承受无数劲气的冲击,迅速发出密集而恐怖的裂响声,整座石台的许多缝隙里,都喷出大量的尘土和碎石。 又一片惊呼声炸响。 这惊呼声不是因为生怕石台崩裂倒塌。 这种石台虽然老旧,看上去有很多裂缝,然而都是上千斤的大石互相镶嵌,挤压堆叠,之前有不少比两人境界更高的修行者在此战斗,这石台都依旧稳固,两人这样的战斗,自然不可能引得石台彻底损毁。 此时惊呼声不绝于耳,只是因为范无缺刚才的笔直一剑,显然是形成了一道剑符。 这样看上去只是笔直往前一刺的剑势,就带起如此恐怖的威势...在场有许多骄傲的年轻才俊,有些在才俊册上靠后的位置,有些则没有上才俊榜,极不服气。然而此刻只是这一剑,就已经让他们明白了原因。 只是两人起手的这一剑,绝大多数人便根本接不下来。 “好强!” “了不起!” 沈奕的脸色微白,连说了两句来表达此时的情绪。 此时剑光略消,四溢的乱风里,陈柳枫和范无缺之间仅隔一丈的距离,两人在之前一击的拼斗里,似乎势均力敌,谁也未曾吃亏。 一声厉啸从陈柳枫的口中喷薄而出,肉眼可以看到他极其精纯的真元从手掌间狂涌而出。 他一步往左侧踏出,右手中的长剑却是往右侧狂斩。 黝黑的剑身上嗤嗤涌出的剑气撕裂着空气,其中又骤然凝结出无数深蓝色的水珠,顷刻间竟然真的直接在空中拖出了一条真实的水浪! 陈柳枫的玄铁剑,挟带着这一条比他的身体还大出数倍的蓝色水浪,在厉啸声里,迎头朝着范无缺拍了过去。 “挟海击!” 周围河岸上观战的人群里,有认得这剑势的人,惊呼出声。 第四十六章 借剑 这是碧海潮生剑里威力最大的一式,陈柳枫的修为已达第三境上品,距离第四境也只隔破境,他所修的真元功法想必也不俗,远远看去都可感觉真元极其精纯。此刻他全力施为,真元如暴怒疯狂贯入无锋铁剑之中,这一式“挟海击”,真是已有了数分碧波自海面生起,尽融于剑意之中的真意。 谢长胜看得脸色发白,直觉这数千金没有白花,此刻他所站的位置正好在陈柳枫的正面,即便是隔了一条野河,迎面而来的剑风也将他束好的头发吹得全部散落。 感受着空气里浓厚的湿意和那一剑挟带的水浪足有千钧之力,他忍不住震撼出声:“这样的一剑怎能挡得住?” 丁宁看着这一剑的壮阔,眼中也有了几分欣赏之意,然而看着如磐石般凝立的范无缺,他却是轻声说道:“未必。” 便在此时,范无缺出剑。 他手中的无锋玄铁长剑再次刺出。 剑势无比平直,看上去和之前一剑没有任何差别。 轰隆一声,迎头砸向他的蓝色水浪被他的剑洞穿了一个方圆数尺的孔洞。 这一剑具有惊人的洞穿力,然而却太直,没有什么变化,不可能刺中浪后的陈柳枫。谢长胜不能理解,不明白这样的一剑有什么意义。 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范无缺体内的真元狂涌而出,冲入平钝铁剑剑身上平直的符纹里。 平直的剑气和平直的剑气相撞,就像是一根铁棍被硬生生的撞裂,洒开。 范无缺手中长剑的前方,骤然洒开无数的线条。 这无数线条深深扎入蓝色水浪中,直接便变成蓝色水浪中的裂纹。 在下一瞬间,蓝色水浪彻底崩解,变成无数没有杀伤力的水花。 一片惊叹声和惊呼声响起。 薛忘虚微微一笑,赞许道:“不错。” 张仪认真研究般轻声道:“洞石剑的真意在于洞金裂石…不只是具有惊人的穿透力,范无缺的确已然掌握了洞石剑的真意,不愧能站在才俊册的那个位置。” “当”的一声震响。 陈柳枫手中的剑和范无缺手中剑正式相交,两个人身体一震,都是往后飘飞出去。 在这样的金铁震鸣声里和无数人的惊呼声中,谢长胜白着脸,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说道:“竟然真的接住了这一剑,挟海击是碧海潮生剑里威力最大的一式,而且最耗真元,现在这一剑都被范无缺破解,那接下来陈柳枫如何能胜?” 听闻他这样的话语,丁宁又摇了摇头,自言自语般:“那也未必。” 即便一直喊丁宁姐夫,对丁宁的表现一直都是佩服之极,然而此时丁宁一直唱反调,谢长胜还是不自觉的有些恼怒。 然而也就在此时,往后震飞出去的陈柳枫口中再次发出一声无比愤怒的厉喝。 他身体里所有剩余的真元,全部注入了手中还在剧烈震鸣的铁剑之中。 他手中的铁剑,再次往前拍击出去。 所有的惊呼声骤然停顿。 范无缺宁静而冷的面容上第一次出现了震惊的神色。 平直的剑身上,再次洒出无数条蓝色的剑气。 空气里,陡然出现了无数颗蓝色的水珠,然后被一股决然的剑意拍击着,往前崩飞。 蓝色的水珠和空中杂乱不成型的崩散水流撞击着,却是浪花朵朵开,形成了无数迸射的白色水花,千朵万朵的朝着范无缺砸了过来! “万涛生,不错。”薛忘虚再次发出了赞许的声音。 范无缺的脸色剧变,他不再向之前一样笔直的刺出一剑,而是急剧的朝着身体前方连刺三剑。 他身前的空气里,骤然出现三条剑孔,三条剑孔之中劲气互相挤压,将一朵朵拍击过来的白色浪花挤成了无数细微的粉末,崩散出去。 “轰”的一声。 也就在此时,陈柳枫的身影自水雾中冲出,已到他身前。 他的身体都已经被水流彻底浸湿,甚至肩上都因为撞到了一朵水浪而发出了轻微的骨裂声,然而他却是没有任何停留,厉喝着,一剑拍着数朵浪花,拦腰砸向范无缺的身体。 范无缺的脸色瞬间变得雪白。 他的身体往后掠出,手中长剑朝着陈柳枫这一剑斩下。 然而他这一剑斩势比起他之前的直刺要慢上一些,当的一声暴鸣声中,他的剑截住了陈柳枫的剑,爆开一团耀眼的火花,然而数朵白浪,却是悉数砸在他的身上! 一声不可置信的闷哼尚未从他的口中发出,他的整个人已经如断线的风筝往后飞坠出去。 他的背后,便是结了冰的野河。 咔嚓一声裂响。 他的身体重重的砸碎了冰面,坠入冰冷的河水之中。 冰冷的水浪自冰窟中溅出。 河岸两侧一片寂静。 石台上的陈柳枫剧烈的喘息着,手中的长剑如拐杖一般扎在石台缝隙里,他似也到了极限,然而此刻,他却是再次发出了一声厉喝:“是谁胜!” 河岸两侧更为死寂。 谁都知道以范无缺的修为,被这一剑拍坠冰冷河水之中不会有任何性命之忧,但是被一剑拍出高台,连身影都无法控制而坠入冰冷河水之中,已然是败了。 若是在战场上,被一剑击伤而无法控制身影,便注定是被一剑刺杀的结果。 哗啦一声。 范无缺的身影从水下冲跃出来,体内真元激荡,无数冰冷的水珠溅射开来,落在周围冰面上啪啪作响。 他的衣衫已然尽干,然而他的嘴唇却是说不出的乌青。 没有说任何的话语,他将手中的无锋玄铁剑掷在身侧冰面上,然后沿着冰面狂奔而去。 这名年轻才俊显是已然羞愤到了极点,连一只靴子跑掉在冰面上,都未察觉。 只是场间没有任何的嘲笑声响起。 当众输给排名靠后的人,这的确会让令人羞愤至极,但实力就是实力,之前他出的数剑,足以震慑在场的大多数年轻人。 “这是怎么回事?” 谢长胜依旧有些难以接受这结果,他总是觉得有什么不对的事情发生了,在他的潜意识里,似乎明明是范无缺应该胜的,但结果却是完全不一样。 “胜负又何止在于真元强弱和对剑经的领悟。”丁宁看了他一眼,说道:“剑意的饱满还在精气神,陈柳枫自始至终的剑意都饱满到了极点,两者相差本来就不大,到了最后那一剑陈柳枫剑势淋漓,范无缺的气势本身已然弱了,却还想留些后路,生怕自己真元耗尽之后再出意外。在决胜之时都如此不干脆,如何能胜?” 谢长胜脑海中的疑惑尽消,细想着方才的画面,他觉得丁宁说的是对的。 薛忘虚微笑着看着丁宁,道:“好像你的理解比长陵很多老剑师还深。” 丁宁平静的说道:“最近看你的笔记,很有心得。” 薛忘虚想了想,说道:“如果是好东西,朋友之间便该分享。” 丁宁平静道:“你同意便好。” 听到两人这样的对话,谢长胜和南宫采菽、徐鹤山开始反应过来薛忘虚的意思,三人都是惊喜至极的瞪大了眼睛。 “薛洞主,您的意思是,让我们也可以看您的笔记?”南宫采菽不由得轻声问道。 薛忘虚微笑道:“只是笔记而已,又不是什么宝物。” “这哪里不是宝物!”谢长胜激动的语气都有些发颤,“这可是多少金钱都换不来的宝物。” “师兄。” 就在此时,丁宁却是平静的对张仪行礼说道:“陈柳枫和范无缺的事情已然解决了,我和身后三人的问题却没有解决,所以请帮我留下那两柄无锋玄铁剑。” 丁宁此言一出,张仪顿时一呆,“师弟你真的?” 丁宁肯定的点头,道:“有问题自然要解决。” “可是你对于这种无锋玄铁剑…”张仪心里顿时担忧起来。他十分清楚丁宁根本没有碰过这种剑,剑若生疏,在剑法的施展上,便会有很大不同。 “不要婆婆妈妈。”丁宁看着他,说道:“我现在让你出声留剑,一是因为你是我师兄,二是因为你婆婆妈妈,经常在这种场合公然出声,师兄你也可以变得决断一些。” “这倒是反过来教导师兄了,有些无礼,不过说的话倒是有些道理。”薛忘虚哈哈的笑了起来,推了张仪一把:“快听你师弟的话。” 张仪尊师重道至极,听到薛忘虚的话,他不敢违背,虽是脸色有些为难,但还是咬了咬牙,对着对面石台,迅速抱拳朗声道:“陈兄且慢…可否借两柄无锋玄铁剑一用?” 因为看到石台上陈柳枫也已然要离开,有人已然收了两柄剑,他有些心急,在出声之后,才想起没有自报门楣,所以他有些歉然的补了一句:“在下青藤剑院白羊洞张仪。” 石台上陈柳枫霍然转身。 两岸一片惊呼声响起。 白羊洞在过往的数月里在长陵极其出名,白羊洞张仪虽然不知何故没有能够位列才俊榜百名之内,但在很多人心目中,张仪似乎也足够实力排在才俊榜里。 此时他公开出声借剑,便自然让人想到,今日里,或许还会有一场对决。 (罪粉之大秦王朝,招纳正版铁杆书迷同学! 剑王朝上架快半个月了(10月20日上架),各位正版订阅与打赏过,或者投过月票的同学,可以加入我们创建的大家庭--《罪粉之大秦王朝》。 希望大家像秦朝的修者一样,人人如龙,人人如君子,像秦朝的剑一样厚重,一样沉淀。 加入《罪粉之大秦王朝》,做《剑王朝》的铁杆粉丝,我们都为《剑王朝》贡献自己的力量! 群号:63914580) 求月票,这个月争个第一 《剑王朝》求月票,这个月争个第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七章 剑即为命(第二更,求票) 四周的目光,瞬时全部聚集在了张仪和丁宁等人所站的这一片土丘上。 “真的要打?” 陈柳枫和范无缺的对决就像一场大戏刚刚落幕,丁宁又提出借剑,这对于谢长胜而言是一场更大的戏又要来到,他看着丁宁,声音都激动得颤抖起来。 陆夺风、周写意、辛渐离这三名都在才俊册上的少年,也还未彻底从刚刚一战的震撼中回过神来,此时骤然听到张仪公开出声借剑,三个人的身体也都是同时一震。 三人之中黄云洞天的辛渐离在才俊册上排名九十一,位列最后,但实则是三人中最会斗嘴之人。 此时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平静心情,微仰头看着丁宁,缓声道:“很高兴你敢接受我的挑战,看来你不像我想象的那么不堪,只是方才陈柳枫战胜范无缺,却是最好的证明,这才俊册上的位置,并非是权威到无法更改。” 辛渐离的意思十分清晰。 陈柳枫可以战胜排名在他之前的范无缺,那他自然也可以战胜丁宁。 然而听到他的这些话语,丁宁却只是平静的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想和你打,我和周写意打。” “什么?” 辛渐离、陆夺风、周写意三人都是一愣。 …… 对岸石台上的陈柳枫胸中的一口恶气终于出了,此时虽然心情酣畅至极,但却已极其的疲惫,张仪的问询声也不能给他带来更多的欣喜,他只是微微躬身回礼,道:“若是马上就用,想必没有人会拒绝借剑。” “是安山剑塔的陆夺风,黄云洞天的周写意和辛渐离,都是才俊册上的人物。” “张仪出声,那老人是薛忘虚!那腰佩残剑的,自然就是丁宁了,是丁宁要和这三人中的某位在此时决斗?” 此时,四周河岸上的人也都看出了端倪,一片纷杂的声音响起。 虽然这相比陈柳枫和范无缺,必定是一场排名靠后的对战,然而这里面却是有丁宁。 “这名酒铺少年还真是不懂得收敛,只是看场决斗,竟然又凭空生了事端。” 停驻在河岸上的某辆马车里,一名身穿灰袍的少年冷冷的笑了起来。 他正是这次才俊册上最让人看不懂的顾惜春。 丁宁是去年冬里最受瞩目的少年,创下新的修行纪录,让他位列七十二也能令人理解,只是他能位列第三,却是让绝大多数人根本无法理解。 和祭剑试炼时相比,此时的顾惜春少了几分神俊之姿,多了几分憔悴,他的面色有些过于干枯苍白,眼影太浓,却又微微泛着异样的红,显得有些元气大为损伤之后的病态。 但是他举手投足之间,却是流露着一丝昔日完全没有的锋芒。 “越是在岷山剑会之前喜出风头,真正到了岷山剑会,倒下便是越快。就如今日里陈柳枫虽然胜出,但是剑势被人看得如此透彻,实在是莽夫所为。”顾惜春的身旁坐着的一名影山剑窟师长冷笑道:“不管这酒铺少年今日发挥到底如何,他日也不足为惧。” 顾惜春微嘲的说道:“我倒是希望他能够表现得更为出色一些。” 他身旁的影山剑窟师长双眉微挑,有些不解。 顾惜春说道:“我能在剑壁上有所领悟,便是因为他和谢长胜等人,他表现得越好,我越是担心被他追上,我便会更加努力的修行。” …… “为什么选我?”此时周写意对着辛渐离挥了挥手,阻止了辛渐离继续出声,然后他面容微冷的看着丁宁问道。 “我出身市井,比较市侩,没有好处的事情在我看来就是无聊。”丁宁平静的回望着这名盘着道髻,看上去清爽干练的少年,说道:“我的排名在你们之上,赢了你们便被认为应该,输给了你们,却是丢了颜面,成为了你们的垫脚石。所以和你们这些排名较低的人战斗,我没有多少好处。” 周写意胸中火气已炽,完全没有了耐心,厉声打断了丁宁的话:“你到底什么意思?” “这还不清楚么?” 一旁的谢长胜嘲笑道:“即便是挑夫苦力,也没有白出的力气,这种决斗,当然要添些彩头。” “你真以为赢定了我?”周写意怒极反笑起来,直视着丁宁:“你想要赌什么?” 丁宁说道:“你若输了,我要看你们周家写意残卷。你若赢了,我让你看薛洞主的笔记。” 张仪愕然,下意识的想说这不太好吧,只是这时周写意已然怒笑出声:“都知道我墨园周家的写意残卷,方才竟然还说对我们没有印象。” 丁宁面容不改,依旧平静道:“知道写意残卷,未必知道你在才俊册上的位置。写意残卷虽然蕴含着一些神妙的剑式,但其中只有一些泼墨写意的画面,却没有任何的文字,经脉运行图,不同的意会都会产生不同的剑式。据说你们墨园周家历代天分最高的人也只不过悟出其中三式。你父亲直接将你取名为周写意,显然是期望你能够多悟出一招半式。我们双方无论输赢,都以一日为限。我若是胜了,即便看上一日写意残卷,也未必能悟出什么东西,但你看上一天薛洞主的笔记,必定可以大有收获。这份赌约,怎么看都是我让着你了。” 听到丁宁这些话,薛忘虚浑浊的双目中出现了异彩,他轻声说道:“你看的书,知道的事情倒真是不少。” 周写意虽然愤怒,然而想到薛忘虚战胜虎狼北军大将军梁联的事实,想到这样宗师留下的笔记,心中也是怦然心动。 “既然如此,我便接下了你这份赌约,谢了你这份美意。” 说完这一句,他便对着丁宁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径直走下河岸。 “是周写意?” “是黄云洞天的周写意要对决丁宁?” 只是这样一个手势,所有两岸的人便都已明了。 丁宁将腰侧的末花残剑解下,递给张仪。 张仪忍不住想要交待两句,但看到丁宁微微挑起的眉头,他顿时合上了嘴。 “我就喜欢他这样不讲道理的自信。” 谢长胜看着丁宁平静走下冰冻河面的身影,有些挑衅般的对着沈奕说道:“这就是气概,所以你不要再对我姐有什么非分之想了。” 沈奕有些羞涩,却是自认不如丁宁般,探讨道:“周写意的修为已然到了三境上品,而且据说修的是黄云洞天的坐忘经,真元和丁宁师兄相比,应该大为占优。你觉得丁宁师兄会以什么战法来和他对敌?” “不知道。”谢长胜很鄙夷的说道:“都说了是不讲道理的自信,周写意真元修为比他强,黄云洞天黄云白鹤剑经极强,丁宁和你战斗时,善用白羊剑符经已然传了出来,周写意自然会留意他的剑符道,再怎么看,丁宁都是没有获胜的理由。” 沈奕的脸色迅速白了起来,他也觉得丁宁没有任何获胜的理由,毕竟这段时间他都跟着丁宁修行,知道丁宁除了真元修行有所进步之外,看过薛忘虚的笔记之外,都没有其它特别的际遇。薛忘虚的笔记里面,即便有许多对于剑经的理解,但那是纸上谈兵,都没有去修炼领会,能够起到的作用也只是在将来,而不是在现在。 “你是小白脸啊?脸白啊白的。”谢长胜看着他的脸色,却是又更加鄙夷道:“再没有道理又有什么关系,他还是一样会胜。” 听着谢长胜的这句话,南宫采菽也是不自觉的点了点头。 她也是觉得丁宁会胜。 因为她比谢长胜等人更加了解丁宁,她隐约觉得,在这样毫无道理的自信背后,丁宁总是隐藏着什么足以制胜的东西,就如同祭剑试炼丁宁击败苏秦时一样。 只是她不知道,这次丁宁隐匿着的,又是什么样的东西。 …… 一抹黄云自周写意的脚下生起。 刚刚行至河面中央的周写意乘着这一道黄云,斜斜飞起,落于石台之上。 那一抹黄云继续往上飞起,精纯的元气久久不散,似要飞到天边。 周写意负手而立,等着丁宁,意态说不出的潇洒。 一片喝彩声响起。 反观丁宁,却只是不紧不慢的走过冰冻的河面,走向石台。 “他的修为虽然比周写意低,但若要施展些剑势,掠上石台也是轻易,现在这样反而是故作姿态,让人觉得可笑。”不远处河岸上马车里的顾惜春冷讽了一句,但是突然想到谢长胜之前说的话,他却是闭上了嘴,开始沉默不语。 丁宁不紧不慢的走上石台,动作却是没有停留,随手握住了一柄靠近自己的无锋黑铁剑。 周写意看着那柄剑身上满是冰水的无锋黑铁剑,微嘲道:“这是方才范无缺落败,随之落入冰水的剑,你不觉得晦气?” 丁宁看着他,平静的说道:“用剑者,首先便要尊敬剑。”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无锋黑铁剑上,接着说道:“从没有晦气的剑,剑即为命。” 他这两句话似乎骤然散发出某种无形的力量,让周写意的眉宇间骤然一凝。 第四十八章 江山如画(第三更) “说到剑即为命的道理,这两年在月氏国边境协助驻军杀敌,倒是懂了不少。” 周写意冷凝的看着丁宁,握住了另外一柄无锋黑铁剑,道:“像你这样连长陵都未走出,根本连真正战阵中的风沙漫天都没有看过的市井少年,又如何配教训我?” 丁宁看着这名盘着道髻,一剑在手却开始散发出铁血气息的少年,认真说道:“只希望这一战之后,你还有这样的锐气。你要明白,没有败,何来胜。” 周写意的眉头倏然皱起,他的脸上闪过一层寒光。 “想要用这样的言语来乱我心境么,这恐怕是江湖人物斗狠时才会用的方法。” 他横剑于胸,将身体里所有的燥意全部排出,然后冷漠的说道:“开始吧。” 随着他这一剑横胸,两岸所有观战的人瞬时变得绝对关注。 “其实这并不是一场绝对公平的对决。” 有一个声音在河坡上一处响起。 出声的是一名身穿华贵狐毛大衣的清秀少年。 “连他都来了!” 不少人认出,这名清秀少年便是排在才俊册上第七位,心间宗的天才易心。 接着,很多人想到,易心的父亲,便是弘养书院里某位位高权重的大人。 只是易心在才俊册上位列第七,却是所有人都没有觉得有问题。 因为在去年秋里心间宗的某次试炼里,易心已然公开展露过第四境的实力,他本身便是心间宗修为进境最快的学生,而心间宗的念剑极其独特,即便未到第五境,无法御使飞剑,但独特的心念剑,依旧可以让心间宗的修行者凭借念力凝出剑气刺痛或者刺伤对手。 这样的人出声,自然足够分量。 “你们只注意了才俊册上的排名,却忽略了丁宁只是去年才开始修行。而且他的排名虽然在前,但是才俊册上都记得明明白白,他只是三境下品的修为,而周写意已然是三境上品的修为。无论从修行时间,从修为来看,这场战斗本身就不是你们想来的那么公平。” 感受着周围人的注视,易心却是丝毫不在意的接着说道:“所以就算输了,也不能说明什么。” 许多人不由得蹙眉,发觉自己的确忽略了这样的问题。 张仪心悦诚服,对着易心遥遥一礼,道:“此人是个君子。” 谢长胜撇了撇嘴,虽然他对丁宁拥有盲目的信心,觉得易心多此一举,但是他却也知道易心是好意,这样丁宁就算输了,也不会像范无缺那样丢人。 “可是丁宁会输么?”他冷哼道。 “我们自然认为不会。”南宫采菽轻声道:“但这里绝大多数人恐怕都是和我们相反的想法。” 谢长胜微怔,转眼看过周围人脸上的神色,他顿时愤愤不平起来。 若是有时间,他说不定又要弄出什么事情来。 只是此刻丁宁没有给他足够的时间。 因为便在此时,石台上的丁宁也已经平静的横剑于胸,道:“请。” 清冷的声音划破了他前方的空气,清晰的传入观战的每个人的耳廓里。 在下一瞬间,便化为一声凄厉的剑鸣。 丁宁的身影未动,他手中的长剑,却是在前方的空气里已经拖出了十余道剑痕。 黑色的剑身上流淌出的白色剑气纵横交错,顷刻间在他身前形成了一张白色的剑符。 “白羊剑符经!” “好快!” 所有的杂音瞬间消失,全部化为惊呼! 沈奕的呼吸直接停顿,眼睛却是瞪大到了极点。 他也认得这是白羊剑符经的剑势,只是和对付他的剑符不同,并不是两岸青山升起,而是这道剑符直接化成了一条大江。 “怎么会这么快的…” 张仪的脸上也尽是愕然。 一息之前,他还在深深担忧丁宁用不用得惯这种无锋铁剑,然而现在看来,丁宁用剑反而更加轻松,这一剑反而更快! 周写意根本未曾想到丁宁出手如此果决,也根本未曾想到丁宁的这一道剑符如此凌厉。 在他的双瞳之中,已然看不到丁宁的身影,只看到一条大江倾泻而来。 丁宁真的很强! 只凭着这样的一剑,排在才俊册上已然不虚。 他的心中震惊着,闪过这样的念头,口中却是迸发出一声尖利的啸鸣。 他的剑原本横在胸口,这是大秦王朝决斗时起手的礼数,然而此时他却是直接就将这柄剑横着往前推了出去。 他的右臂颤抖起来,接着是五指。 磅礴而精纯的真元以惊人的速度涌入这柄黑剑的剑身,接着尽数化成耀眼的黄光。 他的前方,就像出现了一道黄色的大堤,毫无花巧的硬撼这道大江。 他的真元修为本身比丁宁高出两个小境界,所以他根本不需要任何的花巧,只需要用最稳妥的办法硬打。 一看到他施展出这样的剑势,在谢长胜等人身边不远处观战的陆夺风和辛渐离便面露喜色。 在他们看来,立意对,这一战便已胜了大半。 轰的一声闷响。 大江崩散,而黄色大堤依旧未消,继续往前压出。 只是这一剑,周写意便已经展现出绝对超过丁宁的力量。 石台虽然宽阔,但是周写意这一剑之威,却是近乎笼罩了半个石台,看似缓慢,如山的劲气,却是已经压至丁宁的身前。 丁宁依旧面色如常。 他手中的剑往前递出,身前又像是有一片野火燃起。 这一片野火看似单薄,然而却正好抵消周写意这一剑的余势。 当的一声轻响。 周写意微微一愕。 丁宁手中平钝的剑尖穿入四溢的元气,正中他往前推出的剑身之上。 轻轻巧巧,借助这一剑一推一送,丁宁的身体灵巧的往后飘飞出去。 周写意眼睛微微眯起,他深吸了一口气,胸口鼓胀起来,体内的真元却是借着这一口气的压迫,就要更快的涌入手中的长剑里,就要马上发动反击。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呼吸微顿。 飞在半空中的丁宁已然再次出剑。 他的剑势带着莫名的美感和韵律,一道白色剑符,竟然已经在此时形成。 白色剑符消失,骤然变成无数燃烧的光线。 明明是清晨,他前方的半空中,却是出现了一轮夕阳。 顺畅至极,几乎是下意识的,周写意往上挥剑。 滚滚注入他手中平直剑身的真元,顷刻化成一道斜飞往上的黄云,剑意潇洒,如要飞向天边。 轰的一声爆响。 符意所化的夕阳无法承受这一剑的力量,顷刻彻底爆裂。 破碎的红色火光和黄云混杂在一起,顷刻间在石台上方形成一条长达数十丈的灿烂霞光。 灿烂的霞光照亮了两岸和中间黯淡的冰面,溅射出更多的色彩,这是美丽至极的景色。 然而几乎所有的修行者的目光却都没有在那道霞光上停留分毫,而是尽数落在周写意的身体前方。 那里,丁宁已然落下。 丁宁的身体距离后方石台的边缘已经只有数步的距离,但是他的面容依旧宁静至极,而此时,他已经往前出剑。 此时周写意正觉得酣畅淋漓至极,他方才的那一剑名为“黄云斩赤霞”,丁宁的那一道剑符,简直就像是凑上来,配合他这一剑一样。 在过往的数年里,他都没有施展得出如此淋漓尽致,如此舒服,值得回味的一剑。 但是此时,他却突然感到不对。 他的剑势已尽,还高高的往上扬着。 然而丁宁的这一剑已出。 一道简单的剑符在丁宁的前方已然形成。 他的瞳孔剧烈的收缩起来,反应过来,方才丁宁是故意用那样的一剑,引动他施展出了黄云斩赤霞的剑势! 一声无比剧烈的厉啸声从他的口中喷薄而出。 他手中的长剑,以超越平时极限的速度,往下斩杀! “还是慢了。” 河岸上有人发出叹息。 “此时出力过猛,反而不达。”易心也摇了摇头,看着丁宁,眼睛里皆是赞叹。 “师…师…师…”张仪惊喜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马车车厢里,顾惜春的脸色骤然难看起来。 很多人此刻还没有和他们一样的情绪。 但是在他们的眼里,胜负已然决定。 “咔…” 周写意的剑斩在一株迎面撞来的冰树上。 无数的冰屑飞剑而出。 他一声愤怒的厉喝,被众多的碎裂冰块砸在胸口,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影,往后连退。 直至这时,其余观战的所有人也才反应过来,齐齐的发出了一声惊呼。 丁宁已然再出一剑。 又一道大江带着滚滚千里之势,朝着周写意倾泻而下。 “好快!” “怎么会这么快的!” 纯粹品评施剑,张仪却是能够完整的出声。 这是白羊剑符经里去势最快的一剑,丁宁此时乘胜追击,自然是用得极其恰当,只是这一剑却是白羊剑符经里最繁杂的三道剑符之一,此刻丁宁施剑如此之外,却是让张仪有些难以置信。 听着张仪的惊呼,薛忘虚却是微微一笑,用指节在他的脑袋上敲了敲,“你这痴儿,用残剑尚且快,难道用好剑不会更快?” 就如醍醐灌顶一般,张仪霍然醒悟。 末花残剑的符文残缺,剑气走向更难把握,而这柄无锋铁剑对于丁宁就算陌生,至少也是完好的。 “之前用那残剑都能那么快,丁宁师弟真是天才中的天才。”一念至此,他却是陷入更强烈的震撼里。 无法控制身影,身体遭受重击,即便仓促出剑,剑势自然也散乱。 丁宁这一剑又是纯粹追求速度,就连陆夺风都是脸上全无血色,觉得周写意已然必败无疑。 “我岂会败在你手中!” 然而就在此时,周写意却是一声怒喝。 他的左手五指,抚在了黑色的剑身上。 就如弹奏一般,五股真元疯狂从剑身的中部冲入符文之中。 他的身前,挥洒出一片墨光。 就像是一幅水墨山水。 南宫采菽的脸色骤然严肃至极,沉声道:“写意剑势!” “江山如画!写意残卷第一式!” 观看者中自有眼光更加高明者,直接惊呼出了这一式的剑名。 奔泻的大江撞入墨光中,就像是被固定在画卷中一般,丝毫不得进。 借助这一个契机,周写意双脚猛的一挫,身体下方的石缝里受力,骤然迸射出无数的灰尘。 他再次发出一声厉喝,身体反而往前冲出,双手握剑,往前斩杀。 剑上黄云弥漫,又有白光迸射,正是黄云白鹤剑意。 这一剑虽然仓促而就,并未发力完全,然而直切中线,气势如虹,却是比之前丁宁所施展的任何一剑力量都要壮阔。 河岸两侧鸦雀无声。 丁宁已然距离身后边缘只有数步,此时毫无花巧的绝对力量压来,他还有什么方法可以应对? 第四十九章 平凡一式 面对这毫无花巧,纯粹以力量压来的一剑,丁宁的面容却依旧绝对的平静。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之中,他手中的剑往前刺出,又往上挑起。 一股股从剑尖上涌出的白色剑气,随着这一个挑势,在冰冷的空气里往上弯起。 “白羊挂角?” 很多人,包括张仪在内,全部怔住。 没有人想到,面对这样的一剑,丁宁施展出的,竟然是白羊剑经中最普通的一式。 然而看到这一式,感觉着丁宁这一剑的剑意,薛忘虚先是微笑满足,接着却是感觉到惊艳。 因为他发现,即便自己以丁宁此刻的真元强度来施展这一式,也不能再做得更加完美。 这一剑的“意”,此刻是完美的。 弯曲如白羊角的剑气嗤嗤往前,终于和弥漫着黄云、白光的长剑撞在一起。 令许多人更加震惊的是,胜负并未马上分出。 白羊角的最宽厚处,死死的抵着周写意这一剑的力量。 丁宁脚下的靴底和石面发出了难听至极的摩擦声,最终炸裂开来。 丁宁连退两步,距离后方石台边缘只有一步。 然而他却最终死死的站住。 “白羊挂角”是白羊剑经中最平凡的一式,然而却是又最不凡的一式。 “白羊挂角”,最重要的不是挑角,而是隐忍和相抵。 低头避其锋芒,隐忍抵住,待对方势尽时再反击。 一片惊呼声如潮水般响起。 周写意也陷入巨大的震惊里。 他的剑势已尽,一瞬间所能爆发的真元已经尽数轰出,然而丁宁竟然还在石台上稳稳的站着。 丁宁在此时抬头。 他手中的长剑略微下沉,将剑上残余的力量,尽数斩出。 空气里已经显得有些淡薄的白羊角也略微下沉。 就像一头白羊更为谦卑,将头埋得更低。 然而有人往后缩起拳头,是为了更好的用力砸出,有人弯下腰低下头颅,却是为了更有力的抬起。 随着丁宁这一剑的下沉,斩出。 空气里淡薄得快要消失的白羊角,有力的往上挑起,撞在周写意的胸口。 “砰”的一声巨响,如击败革。 周写意的身体如一捆被农夫挑起的干柴一般,往后飞出,狠狠坠向河面。 直至此时,丁宁整个身体的劲力才微松,一股气息以他的双足为中心,往外散开。 两侧河岸上站立的人都震撼无语,很多人再次难以控制情绪,惊呼出声。 马车车厢里的顾惜春脸色阴沉到了极点,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虽然所有人都看到丁宁胜得很不容易,然而他毕竟是胜了…而且周写意原来已然从写意残卷中参悟出了一式,看那一式的神妙,若是弘养书院知道,恐怕周写意在才俊册上的位置还能大大提前。 这些是在场绝大多数人的看法。 而对于一些拥有更高眼光的人而言,丁宁在这一战里,还表现出了更多的东西。 自始至终,丁宁都主导着这一战。 从第一剑开始,丁宁都是诱导着周写意的剑势。 按理而言,周写意应该比丁宁拥有更多的战斗经验,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但事实却偏偏就这样发生了。 而且这名酒铺少年的身体,似乎也不再像之前传闻中的那么羸弱。 “真元和别人相比略为不足,然而这对于剑意的理解和使用…这一战过后,他在才俊册上可排第几?”有人震惊的说道。 听到这样的声音,先前出声的心间宗的易心微笑起来,说道:“那便是弘养书院的事情了。” 河岸两侧再次寂静下来。 这的确是不需要他们在这里思考的事情,弘养书院自然会做出比他们更为精准的考量。 “洞主…” 看着在石台上好生站立着的丁宁,看着晨光下丁宁被染得略微有些金黄的面容,张仪只觉得自己的身上好像也落满了风光,他喜不自胜的看着薛忘虚,满眼求知的表情。 薛忘虚知道他此时心中的迷惑,微笑着轻声说道:“他在我那里挑选了两门剑经,一门是白羊剑符经,一门便是白羊剑经。白羊剑经是我们白羊洞最为普通的剑经,任何弟子都可以选择修行,但自我们白羊洞立宗时便刻在密洞,长久留存下来,这门看似简单的剑经,自然有存在的道理。” 听着这样的声音,张仪眼中的疑惑全部消失,化为真正的敬佩,想到丁宁最后的“白羊挂角”,他由衷的感叹道:“丁宁师弟真非常人,我真是不如丁宁师弟。” 薛忘虚笑了起来:“他挑选两部剑经,其中一部便是这白羊剑经,只怕在看到这部剑经的内容时,便已经感觉出了其中的真意,这样的天资,又岂是你不如丁宁师弟,整个长陵,对于剑经的理解,又有谁能比得上他?你又何必妄自菲薄…他经常说你妇人之仁,婆婆妈妈,其实便是你剑意里都多了一份犹豫,仁意需有,然而也看对谁。不该多的时候却多了一分,那便是画蛇添足。用剑本身差之毫厘便失之千里,你和一些原本比你不如的人相斗,你自然还可以轻松取胜,但是遇到和你相差不多,甚至修为比你高一些的人,你还多一些犹豫的话,又如何能战胜。你若是真能改了,以你的天份,你至少也能在这才俊册上占上一席。” 听着薛忘虚有些絮叨的话语,张仪有了些感触,羞愧的低下头说道:“难道我做人和用剑都不成?” 薛忘虚看着他,认真的说道:“是都有问题,只是人性难改,我只希望我在闭目前能看到你将剑意里的一丝犹豫去掉。” 听到这样的话语,张仪心中大震,惶恐战栗道:“弟子一定尽力做到。” 薛忘虚转过头去,心道:“终究还是宽厚,要用这种方法逼你。” 周写意自冰面上站起。 丁宁这一剑的力量也略显不足,只将他打出石台,在河坡上滚落,并没有让他和范无缺一样,直接将冰冻的河面砸出大洞。 然而他的脸色和之前的范无缺没有任何的差别。 他原本血红的双唇,此刻乌青到了极点。 “怎么样?” 谢长胜绝对不会放过嘲笑对手的机会,他转过身去,看着一侧的陆夺风和辛渐离,尤其是辛渐离,说道:“方才你说你可以战胜他,现在若是换了你上去,会如何?” 辛渐离面色雪白,能言善辩的他此刻说不出话来。 但是谢长胜却还不满足,他看着辛渐离,用更加讥讽的语气说道:“而且你们的真元修为还都比丁宁高出两个小境界,连高出了两个小境界,原本都不算公平的战斗,你们都打不赢,丢人不丢人?” 辛渐离羞愤到了极点,然而他知道谢长胜说的是谁都改变不了的事实,所以他只能垂低了头颅,双手不住的发颤着,承受着这样的羞辱。 众人视线中焦点的周写意自然更觉得羞耻,他用力的咬着嘴唇,都咬出了血来,然而他并没有像范无缺一样马上离开,而是等着丁宁走到自己的面前。 “你什么时候想要进我家墨园看写意残卷?”他没有看丁宁的面目,只是垂头说道。 丁宁平静道:“越快越好。” 周写意沉默了数息,道:“那便今日?” 丁宁道:“好。” 丁宁的声音平静,然而周写意此刻却是莫名有了些泪意,他有些不甘的颤声问道:“你的用剑,更多的是来自于你的领悟,还是因为薛忘虚的笔记?” 丁宁看了他一眼,说道:“很多人都是看得明白,却用不出来。” 他似乎没有正面回答,然而周写意却懂了。 看得懂和用得出,是两回事。 所以丁宁自然更多靠的是自身的领悟。 “你觉得如何?” 河岸两侧的其中一辆马车的车厢里,骊陵君最重要的谋士吕思澈放下了车帘,看着身侧的一名白袍少年问道。 这名白袍少年身材颀长,面容平凡,但是自有一股不温不火的沉静之意。 他便是在才俊册上位列第二的叶浩然。 听到吕思澈的问话,他认真沉吟道:“若是他在岷山剑会之前能到三境上品,我或许没有必胜的把握,但若是只能到三境中品,我应该有必胜的把我。” 吕思澈平和道:“和掌握什么剑经无关?” 叶浩然点了点头:“真元相差太多,一个池子和一盆水的区别,在我可以肆意挥霍的情形下,完全可以占据主导。” 吕思澈微微一笑,道:“时间已然不足,不管他破境再快,到岷山剑会,他也最多只能到三境中品。” 叶浩然点了点头。 虽然今日丁宁的表现也让他感到了惊艳,但总体而言,数人的实力并没有让他感到太多的意外。 …… 丁宁走过冰冻的河面,走向薛忘虚和谢长胜等人。 许多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充满惊羡甚至嫉妒、敬畏的意味。 但是他却没有任何骄傲的表情,依旧十分平静,“我马上就去墨园看写意残卷。”他对着薛忘虚微微一礼,轻声说道。 谢长胜骤然兴奋了起来,问走上坡岸要回自己马车中去的周写意,“我们能不能去看?” 周写意的面容微僵,嘴角顿时有些抽搐。 写意残卷岂是什么人都看得?更何况谢长胜这人冷嘲热讽,实在是可恶到了极点。 “我知道你不肯…可是我听说墨园比较旧,若是我出钱修缮,如何?”然而就在此时,谢长胜的声音,却是又传入了他的耳廓。 第五十章 写意残卷 “你以为什么人都会为钱财折腰么?” 周写意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霍然转身,愤怒的厉声说道。 “住口,还嫌不够丢人么?” 然而就在此时,一声平淡而危险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有的时候,为钱财折一下腰亦无不可。” 周写意的脸色再度变得苍白至极,他感到震惊而不能理解,但却是几乎下意识的对着出声处躬身行礼,颤声道:“父亲。” 一名面色如玉,一袭青色道袍,同样盘着道髻,清净散人模样的中年人缓步从一辆马车后方走出。 周家是大秦旧时门阀,虽在昔日商家变法之后便开始一蹶不振,自元武皇帝登基之后,周家和几乎所有旧时门阀一样,都没有了立足根基。然而旧时权贵自然有着非凡的底蕴。 此时走出的周写意的父亲周云海,虽然并不在朝中任职,然而缓步而行,自有一股龙行虎步,现时长陵新权贵没有的雍容气度。 和他的气质相比,谢长胜给人的感觉则完全就像是土气的暴发户。 只是谢长胜似乎就想将这暴发户的气质发挥到极致。 听到这人的声音,看着周写意敬畏羞惭的样子,谢长胜的眼睛骤然发亮,他望着走过来的周云海,问道:“有的谈?” 周云海先对着薛忘虚微躬身行了一礼,这才微微一笑,说道:“既然犬子都已然赌输,让外人进院参悟写意残卷,倒也不在乎多上几名外人,若是诸位少年才俊真能从我周家写意残卷中悟出些精妙剑式,将来建功立业,倒也可以传为美谈。” 周云海此时说话气质依旧雍容温雅至极,然而谢长胜的眼睛却是更加放光,干脆道:“要多少金?” 周云海似也觉得谢长胜有趣,微笑道:“一人万金?” 谢长胜直接说道:“成交。” 张仪也是出身寒门,此时听到入园观经便要万金,即便是谢长胜满不在乎,明显是要帮他们出,但他还是觉得有些不安,忍不住要开口说些什么。 然而就在此时,薛忘虚看了他一眼。 他顿时有些反应过来,闭口不语。 薛忘虚却是淡淡的说道:“不必算我,据说墨园景色不错,待会我看看景色便是。” 周云海恭谨道:“薛洞主一代宗师,自然不需要再看我周家残卷。” 薛忘虚摇了摇头,道:“你不必如此自谦,即便是昔日的那些比我强出太多的长陵天才,也对写意残卷极其看重,我不看,只是不想再看到令我心痒难耐的剑意,然而却不够时间去修行。” 周云海微微一怔,轻叹一声,不再多说什么。 张仪听到,顿时更觉紧迫,更为自己方才又差点婆婆妈妈而羞愧。 周写意跟随在周云海的身后上了周家的马车,在前面引路。 在这段时间里,周写意始终低垂着头,没有出声,当马车开始奔行,他终于抬起了头,然而知子莫若父,只是看着他眼里的一点光焰,周云海便已然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要问我什么时候来的。” 周云海看着他,安静的说道:“无论是灵虚剑门的剑墟盛会,还是岷山剑宗的剑会,看起来是大秦年轻才俊的比试,但背地里,还不是大秦所有门阀、权贵的比拼?家中的才俊,将来能够在长陵站到何等高处,便往往意味着家里将来能够在长陵站到何等高度。今日陈柳枫和范无缺的决斗,相当于是岷山剑会第一战,我岂能不来?在你和陆夺风、辛渐离和他们争位置时,我便已然到了,只是我没有想到,那丁宁会在三人之中选择了你。所以你今日落败,我自然也有责任。” 他的语气里并没有什么责备之意,然而周写意却是更加羞愧自责。 他咬牙道:“我没有想到他这么强。” “不管你有没有想到他这么强,只要你再强一些,他便必败无疑。”周云海淡淡的看着他,说道:“所以我只希望你将这落败的羞耻化为修行的动力。即便你今日遭受此败,但他日若是在岷山剑会上击败他,谁还会在意今日此败?” 微微一顿之后,周云海看着周写意说道:“回去之后,你便闭关吧。你要想着,即便是羞辱,现在至岷山剑会也只有半年时光。你忍耐半年又何妨?我倒是希望你多学学那名酒铺少年的荣辱不惊.” 周写意的心情慢慢平静,他有些感激的看着自己的父亲,但还有些不解,说道:“父亲,难道家中真的在意那些钱财?又何必为了这些钱财,让他们入园观剑经?” 周云海微冷道:“你到现在还不够清醒?我们周家世代参悟写意残卷,花了多少时间?一天的时间…这些年轻人能看出些什么?而且旁人不知道,但你难道不知道老祖修行需要花费多少钱财?” 听到“老祖”二字,周写意顿时通体一寒,彻底醒悟。 …… 原本来时,是南宫采菽和徐鹤山、谢长胜一辆马车,但此时前往没落周氏门阀的旧园,谢长胜却硬是和丁宁、沈奕同乘。 “糟糕!” 只是刚刚驶离河岸,进入主道,谢长胜却是一拍脑袋,懊恼的叫了起来。 “怎么了?”沈奕顿时吃了一惊。 谢长胜叹息道:“刚刚忘记心间宗的易心了,否则我也可以邀请他一同前往。” 丁宁看了他一眼,道:“你真是钱多得没处花,用不出去还懊恼?” “钱生来便是用来花的。”谢长胜理所当然道:“我父亲便说过,花钱如流水没有什么关系,最重要的是只要有新的钱财如流水一样进来。流水出去,流水进来,这样才能源源不断的收获好意或者友情。否则死物堆积在那里,最终还是被人一锅拿去。” 丁宁眉头微蹙,沉默数息,说道:“关中谢家能成为巨富,果然有些道理。” 谢长胜有些得意,但又好奇道:“你现在如愿以偿可以去看写意残卷,我比你会花钱,可看得书不如你多,写意残卷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 看着一口气花了数万金但却连写意残卷都不知道是什么的谢长胜,丁宁也只能摇了摇头,在心中说了声傻人有傻福。 “很简单。” 摇了摇头之后,他平静的说道:“写意残卷也是和影山剑窟的剑壁类似的东西。在远古洪荒之时,最早的人们为了对抗天灾、猛兽、疾病,开始寻找强身健体的手段,便有些人脱颖而出,领悟了让自己力量强大的手段,在文字都未有的年代,那些最早的修行者便用各种手段设法将自己的修行之法流传下来。” 谢长胜听得有些愣住,忍不住打断道:“说是很简单,怎么这么复杂?” 丁宁没有理会他,接着说道:“所以记载修行之法的,未必是文字,最简单的可能只是一些绳结,一些简单的符号、图画。千百年之后,一些力量不大,修行没有多少意义的修行之法便自然被淘汰,而其中一些在经过无数代演化的修行者世界依旧显得十分强大,还是超越大多数宗门秘典的修行之法,便自然会留存下来。只是记录方法和现今不同,现今的修行者,却必须要自行去参悟内里的真意。” 谢长胜和沈奕终于听懂了,齐声道:“你的意思是,写意残卷也是和影山剑窟的剑壁一样,相当于是昔日古宗门的遗册,只是也不是寻常的文字记载?” 丁宁点了点头,说道:“写意残卷,看上去就是一副水墨山水,而且是写意手法,有山水之韵,却未必有山水之形,最关键的是,这副水墨山水还已然有所残缺,如此就更难领会当时留下这副水墨山水的一代宗师的真意。” 顿了顿之后,丁宁认真的看着沈奕和谢长胜,缓声道:“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卷残卷里,包含着很多剑式和修行的道理,就像是一个宗门大典的总纲。方才周写意用出的那一式江山如画,只是威力最弱,最浅显的剑势,甚至还脱离不出画意。” 谢长胜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说道:“周写意的那一剑,若是气定神闲全力发出,才俊册上恐怕没有多少人接得住,连那样的一剑都只是最浅显,最弱的,都根本还触摸不到这卷残卷的一些真意,那即便只是看一看…这数万金都花的不冤。” 丁宁平静道:“当然不冤,在元武皇帝登基之前,即便是当时权倾朝野的人想要看那卷残卷,周家都不同意。此时庙堂里,恐怕看过那卷残卷的,也只有圣上和皇后数人。至于现在,如果我们过了六境,恐怕无论花多少钱财,周家也绝对不会敞开墨园让我们进入看这卷残卷。周云海之所以同意,只是因为肯定我们这么短的时间里,根本看不出什么。” 第五十一章 今日之机缘 长陵旧贵族门阀,家中要养得人太多,平日里又花销得惯了,一旦没落,失去了庙堂里的支柱,破落的速度往往超出人想象。 昔日聂氏门阀便是最好的例子。 聂氏曾是长陵公孙氏下的最强门阀,一度掌大秦兵权,但当彻底失势,族中最强的修行者聂让也陨落之后,聂氏便以惊人的速度陨落。 族中各方纷纷设法变卖家产,只是数月的时光,聂氏一些价值惊人的古董、甚至对于修行者而言极有用的物事便被变卖完了,只留下一个偌大的聂园。 便是那聂园,看园的那房也监守自盗,每日夜间盗运的车辆不绝,最后不仅是其中珍稀草木都被盗挖光,连一些精美的石制雕像都被挖掘一空。 现在长陵很多大户人家用于装饰的石雕木刻,甚至很多都是来自于昔日的聂园。 同为长陵旧门阀的周家,虽然没有像昔日的聂家一样彻底烟消云散,然而境况却显也不佳。 载着丁宁的等人的马车在周家墨园外停下,丁宁等人下了马车,只见周围景物萧瑟,连墨园院墙上的许多黑瓦都已经出现了残破,长出了蒿草,露出了下方的瓦泥。 目光越过高高的灰色院墙投入墨园,墨园深处中的一些亭台楼榭色彩也已斑驳,很多油漆已经剥落,一些开裂的梁柱也没有得到更换。 谢长胜虽然年轻,但也无数次听过长陵旧贵昔日的辉煌奢华,知道这些旧贵当年比起现在的王侯还要显赫,尤其看着亭台楼榭的格局都似乎暗合大道,和现今一些富贾的家园无可比拟。他便一声真诚的喟叹:“真要彻底修缮这里,看来数万金也不够。” 前方的周云海闻言微微一笑,道:“你若是有心多给一些,我倒也不会拒绝。” 这显然是句玩笑话,但是谢长胜却是点了点头,笑道:“若我真能在写意残卷里得到很大的好处,说不定我姐和我父亲一高兴,直接将整个墨园修缮了也不一定。” “那便希望贤侄有足够机缘,多感悟到一些修行之理了。”周云海也是笑了笑,说道。 然而他的心中,却是鄙夷着说道,就凭你这个关中土包子,一天之内还能看出什么东西? 墨园里古树成荫,阳光成束从枝叶间透过,在下方青石道上形成大大小小的光斑,显得清幽而又有意境。 真正进了这墨园,走在这样的道间,才明白为何大多数亭台楼榭都已经许多年未作修缮。 因为绝大多数亭台楼榭的壁上、柱上、檐间,都是雕花嵌玉,粉彩花鸟,金银为饰。许多油漆甚至都是极其珍贵的宝石粉漆彩,或者是海外极其珍稀的云母贝粉漆,即便是放在今日,奢华也超出了一般人所能想象的极限。 若用普通的饰材,放上去反而是不搭,还不如令其陈旧,倒是令人可以感觉岁月之沧桑,昔日只堂皇。 和长陵所有旧门阀的私园一样,墨园占地极广,绕过了园中的一座人工堆砌而成的小山,所有人眼前的景物都是一变,一切都似乎变得彻底黑白起来。 墨菊、墨树、白草…,面前种植的一切奇草异木,竟然都是纯粹的黑白两色,深深浅浅的黑白。 看到这纯粹的黑白,薛忘虚一声轻咦,接着便对周云海平和的说道:“周家墨园的写意残卷果然耳闻不如目睹,既然如此,我便到此为止,先前来时路上,随便找一处帮我备壶热茶便是。” 周云海恭谨道:“既然如此,我便陪薛洞主到山巅云海阁小憩,那是我的书房,可以看到大半个墨园的景致。” 说完这句,他便示意周写意带丁宁等人继续前行,他同时走至薛忘虚的身侧,身上缓缓释出柔和的天地元气,托扶住薛忘虚。 感受到周云海身上散发出的极精纯天地元气的味道,谢长胜面容一肃,只是他很不理解,忍不住问道:“明明还未见到写意残卷,薛洞主怎么已然说写意残卷果然耳闻不如目睹?” 丁宁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话,却是平静的朝着前方走了数步。 看着他的动作,周写意的目光剧烈闪动数下,眼瞳深处最终却是多出了几分忌惮和佩服之意。 不只是谢长胜,张仪和南宫采菽、沈奕、徐鹤山的眼睛同时瞪大到了极点。 连一丝异动,甚至微风都没有,然而丁宁的身体,已经变成了绝对的黑白。 他的衣衫、身体发肤,原本颜色深的地方,骤然加深,变成黑色,原本色泽明亮的地方,变成白色。 “原来这里的黑白,并非真实的颜色?” 谢长胜呆呆的出声,他终于有些反应过来,这里的黑白,只是被某种气息浸染,就像是法阵的力量,引起了光线和色泽的变化。 疾走了数步,超过停下来的丁宁,身体也变成绝对黑白的周写意在此时转身,看了他一眼,冷漠的说道:“你怎知黑白不是原本的颜色,你又怎知平日里看到的色彩不是虚妄?” 丁宁的眉头不可察觉的微微皱起。 事实上周写意此刻所说的这句话有些道理,只是周写意自己显然不可能理解这么深刻,他此刻说这样的话,只是想让谢长胜更加迷惑,思绪更加混乱。 他目光闪动了一下,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是先行忍住了。 南宫采菽等人都是难以平静。 方才薛忘虚话语里的意思,他似乎直接就看到了写意残卷,难道说…这里的气机改变,全部都是因为写意残卷引起? 只是一副残卷,就如一个大型法阵一样,引起这样的变化。 怪不得就连那些至高的人物,都想要来借这写意残卷一观。 周写意继续前行,每一个步点落下,地上都冒起一蓬黑白两色的烟气,看上去就像行走在画卷中一样,极不真实。 他黑白分明的脸上,却是不由得浮现出一丝傲然的神色。 即便是无数次进入这里参悟,每一条小径都已经熟悉得可以闭目走过,然而每一次进来,都还是会感到惊艳。 谢长胜的眼睛再次瞪大到了极致。 他的前方,出现了无数河流和远山,浓淡相宜,看上去无比的遥远和壮阔。 周家墨园的占地怎么可能这么大? 这是第一时间出现在他脑海里的话语,然而当行走在最前的周写意停顿下来之时,他便骤然醒悟。 那便是写意残卷。 黑白的清辉中,缓缓出现了一座古殿。 通体木质的古殿,被浓厚的墨意浸染得如同墨玉一般。 古殿内里没有任何摆设,唯有正中心的石板地上,矗立着一面晶壁。 这面晶壁是用两片极薄的水晶拼接而成,而内里的中央,便是一幅长约一丈有余,高度不过数尺的残卷。 他和南宫采菽等人,顿时再次震撼无言。 让周写意有些意外,眉头不自觉缓缓挑起的是,丁宁的神容依旧很平静。 “这便是我们周家的写意残卷,你们可以自行参悟,但切记不要触碰晶壁,否则引动的禁制足以杀死任何五境之下的修行者。”他缓缓的说道。 听着这样的声音,谢长胜已经下意识的走上两步,他第一时间想看清这副残卷的全貌,看看上面画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然而目光只是扫过这幅残卷,他的呼吸便瞬间紊乱。 无数座深深浅浅的山,其中远近的河流,好像瞬间就朝着他压了过来,一瞬间,他只觉得脑袋一片昏沉,心中大骇的闭上眼睛时,他发现自己竟然对整张画卷没有任何印象,根本记不得这画卷上画的到底是什么,甚至这画卷的残破处在哪里,他都没有印象。 “怎么会这样?” 南宫采菽等人也是同样的感受。 若是说根本看不出里面任何一条线条,任何一个墨迹的用意和蕴含的道理,他们还能够理解,但现在画卷就在眼前,他们却是根本看不清内容,看过之后便忘,任何东西都记不住,他们便无法理解。 一行人互望了一眼,只看到丁宁出神的在看着,十分平静。 丁宁可以看到这里面的内容,可以看出些什么么? 所有人的心中都有疑问,然而看到丁宁十分入神的样子,所有人却都觉得不能出声惊扰,纷纷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再次凝神望去。 …… 丁宁平静的看着前方的写意残卷。 这是他知道,但之前都没有机会看过的修行典籍。 昔日的周家,为了抗拒某些他们最痛恨的人入园观经,甚至表达出了玉石俱焚的意思,不惜毁掉这幅残卷。最终当时的那批人为了让修行者世界的瑰宝流传下来,做出了让步。 其实无论是岷山剑宗还是灵虚剑门,对于他而言也是一样,若是真正知道他的身份,即便是灭宗,都决计不会让任何对他极有用处的秘典让他看到。 他平静的眼眸深处有一丝感慨。 无数深深浅浅的墨山和墨河,也瞬间朝着他压来。 只是他根本未“看”这些墨山和墨河,这些墨山和墨河就像是飞过他的身体,然后在他的身后崩散。 他的感知根本不去管那些最本源的线条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只是看最本源的线条。 所以他视线里的画卷和周围人所看的完全不一样。 他所看到的,便是一幅发黄的残卷,粗粝的草浆纸面上,画着的其实只是两座山。 一座浓,一座淡。 山顶上方飘着几抹白云。 两座山前,有一条大江流过。 这幅画的右上角是缺失的,所以那座淡山缺了一个角,大江少了一段。 上百条深浅不一的墨线,或者说剑意,或者说符文,组成了这样的一副图画。 第五十二章 点拨 丁宁静静的看着这山、这云、这水,很快便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金重于水,落入水中则沉于底,寻常干木投于水则浮于表面,清气上升,飘于高空,浊气下沉,积为尘土。 万物运行,都有其特性,都有其规律。 各种本源的天地元气,组成天地万物。 再细微的东西,在这世上经过,必定会留下痕迹。 细心的猎人,能够在草丛里发现梅花鹿的脚印,无知却有闲的孩童,能够发现清晨草叶上蜗牛爬过的痕迹。 修行的本源,便是探究万物生灭的规律,感知极细微的天地元气流动留下的轨迹,悟出可以改变或者引导这些轨迹的线路。 文字和图录想要描述的是这种线路,而这种写意残卷,则是直接舍弃文字和图画,直接来描绘这种线路。 这是表述的不同手段。 只是和那些文字描述的相比,写意残卷本身也就像是一道符,一个法阵,因为其中的这些墨线,本身就是可以改变和引导天地元气的符文。 大多数修行手段相通,很多线路都有着规律。 所以许多修为高深的修行者,都是举一反三,都是通过很多修行图录、符文的规律,来参悟未知的轨迹。 而即便是这些境界已经能够达到举一反三,看到某些线条就已经油然产生熟悉感觉的强大修行者,在看这样的经卷参悟时,最先要做的,便是要寻找起笔。 寻找留下这份经卷的修行者落的第一笔。 叙述道理,说话也会有先后顺序,按照留下这份经卷的修行者的叙述思路,自然就会更加容易理解其中隐含的修行之法。 然而丁宁却不同。 丁宁直接以“意”入手。 无论是以他对修行过写意残卷中真元修行之法的修行者的了解,还是从第一步走入墨园感受到的气机来看,这份写意残卷在真元修行方面的领悟,距离九死蚕有很大的差距。 所以他不需要浪费时间去研究写意残卷中的真元修行方法,他只需要得到里面一些有用的对敌手段——剑术、符道! 所以他只需要首先分辨,这些墨迹里那些有剑意,是代表着剑痕,哪些有剧烈的改变和扭转天地元气的符意,是对敌所用的符道。 这对于别人而言很难,或者根本难以做到,然而对于丁宁而言不难。 只是此刻让他深深皱起眉头的是,这份画卷上,剑意最浓烈处却是在残缺的纸张边缘戈然而止。 那数条刚刚起势的墨线,消失在那残破处。 也就是说,这副画里对他价值最大的部分,就在那个残破的右上角里。 所以那右上角缺失的,不只是那座淡山的一个角,不只是大江的一段尾巴,在淡山之侧,还应该有更为重要的东西。 丁宁知道,那应该是一颗星辰,或者是一轮寒月。 因为他知道周家曾有人使用过那样的剑意,所以这份写意残卷本不应该残到这种地步,那一角上的某些部分,应该是被周家的那人故意挖去了。 就是这个缺失的地方,才是他这次来这里的真正目的。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眼中其余的墨线全部剔去,眼睛里只剩余剑意浓烈,和那处残缺处有关的墨线。 时间缓缓的流逝,他记清楚了所有这些墨线,然后将目光从这副画卷上抽离,缓缓转身。 已然过去了大半个时辰,谢长胜等人依旧看不出任何的门路,依旧看画只是数息的时间,便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此时丁宁身体一有动作,他们便顿时反应过来。 “你做什么?” 谢长胜疑惑不解的看着转身的丁宁:“看完了?看不出来,还是?” 丁宁看了他一眼,说道:“有些疑惑,我先在外面一个人静一静,想一想。” 周写意一直在观察着丁宁的神色,看着丁宁方才深深皱眉的样子,他便自以为丁宁是根本看不出什么东西,此刻已然有些烦躁难耐,需要平复心情。 所以他便心中微冷的说道:“如此请自便。” “你们不要浪费时间,慢慢看着,我等会便回来。” 丁宁交待了一句,便走出这间古殿。 他在这古殿外的道路上,也只是走出了数步,然后他便抬起头,感受着这墨园中天地元气流动的轨迹。 “果然如此。” 他的嘴角微微往上翘起,显露出一丝冷讽之意,“你果然还未死。” 周家修建墨园时,本身也是将对写意残卷的领悟融汇其中,只是其中大部分的领悟都未真正透彻,或是有所偏差,所以整个墨园才没有变成一个极其厉害的法阵。 但或许许多年后,写意残卷自然的气息浸染,能够使得墨园的一些景物发生细微的改观。那些对这写意残卷有足够理解力的周家人,便能感觉到自己的错误,对错误进行一些修正,同时悟得更多的道理。 这是一种有效,但很笨,很漫长的参悟之法。 但在已至极限的情况下,也是唯一再有寸进的方法。 而现在,感受着这整个墨园之意,在丁宁的感知里,其中大部分都依旧是错谬丛生。 周家许多代的修行者,对写意残卷的领悟,也只不过如此。 然而在这墨园的一角,却有一处气机最为强烈,那是一片弧形的院落。 所以即便对于写意残卷许多地方都不能理解,或者理解错误,但对于写意残卷上那剑意最浓的一处,周家却有人恰好理解了出来。 而且此刻那处暗合画卷上剑意最烈的地方的院落,还比画卷上多出了一股强大的气机。 所以周家领悟出了残卷上那处的人还活着。 残卷上多缺失的部分,便是被他挖去的。 而此时,那个人便生活在那片院落里。 “那么多人都已经死了,甚至都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你却还活着…” 丁宁心中的冷讽之意越来越浓烈,但他的脸色却缓缓的恢复了平静。 他甚至真正凝视那片院落片刻,然后他缓缓转身,开始走回封着画卷的古殿。 …… 谢长胜感觉到了身后有微风扰动,他还未来得及转头,丁宁已经走到了他的身侧。 “你看到了什么,有悟出什么没有?” 他忍不住轻声的问丁宁。 丁宁平静的看着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是反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根本没办法看。”谢长胜有些懊恼道:“看了这么久,勉强看到两团墨团,好像是两座山。” “你只看得到这两座山,你便只看这两座山。”丁宁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用唯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连两座山都看不清楚,你又何必贪心看别的?” 谢长胜顿时一愣。 丁宁接着说道:“两座山都太多,两座山上,哪处你感觉看得比较清楚,便只看那处。” “这是超越现在绝大多数宗师的宗师,你就算是现在的宗师…你以为你能纵览全局?”丁宁说完这一句,伸出了右手,放在谢长胜的面前,慢慢移动而过。 他的右手遮住了谢长胜的双目,但是食指和中指之间,却有一小点缝隙。 随着他的手掌移动,只有一小段一小段的墨线,透过这个缝隙落入谢长胜的瞳孔里。 谢长胜根本感觉不出丁宁掌指之间的无比精妙而细微的气机变化,然而他却终于借此看清了数根墨线,数根很有“感觉”的墨线。 他的呼吸都彻底停顿了,在丁宁的手掌在他眼前消失的时候,他顿时下意识的眯起了眼睛,将手掌放在面前,缓缓移动。 丁宁走向他身侧的张仪。 张仪是此刻眉头皱得最深的一个。 “师兄你有何难解之处?”丁宁轻声的问道。 张仪霍然一惊,这才发现是丁宁一般,随即凝重而愁眉的轻声道:“我取最简之处观,这副画卷最简之处在上端,线条极疏,像是几朵白云,但这几朵白云的淡线,却都极其难懂。明明感觉出有真意,却是感觉不出到底是什么…这一日的时间,显然不够。若有数月时间,可能有所悟。” 丁宁平静前视,他也看着那数朵白云,认真说道:“师兄你果然天赋不凡,已然有所悟…只是我觉得这几朵白云好像只是有形而已,下端淡却有水意,淡线虽平,但好像都有往下之意,似是这云就将化雨。” 张仪的身体陡然微颤,目光却再也不敢离开那几朵白云。 随着丁宁的述说,他的心意所致,那几朵白云便似流动一般,在他的眼中真是化为雨珠! 第五十三章 老祖 这便是修行途中最可贵的顿悟。 这是一种难言的感觉,令张仪无比震撼,无比欣喜。 白云化为雨珠。 每一滴雨珠坠落,便出现了他之前看不到的许多线条。 他彻底感觉出了这些线条中的真意,震惊欣喜到忍不住颤声道:“小师弟,真的是雨不是云!” 沈奕疑惑的转头看着他。 张仪这才醒悟过来,此时白羊洞的小师弟已经不是丁宁,而是沈奕。 周写意此刻的脸色有些微白。 看着张仪此时的样子,他不可置信的想到,难道张仪只是用了这么短的时间,就真的在写意残卷上领悟到了什么? 张仪望向丁宁,他看到丁宁已经走到了南宫采菽的身边。 也就在此时,一股淡薄的天地元气,已然从写意残卷上缓释出来。 张仪怔住。 他随即反应过来,自己方才顿悟时,自己的念力已经不自觉的沿着那些符线走了一遍。 这便已然牵动了气机。 感受着那股淡薄的天地元气中的湿意,他的呼吸微顿,心情却更加激动,因为他确定他方才的顿悟是正确的,他已经领悟到了那几朵看似白云,实则是雨线的真意。 周写意的面容在瞬间变得更加苍白,身体彻底僵硬。 这股从写意残卷上缓慢施放出的天地元气虽然淡薄,然而却分外清远,一直飘向高空。 此时墨园之外的整个长陵,都是艳阳高照,然而这墨园的上空,却是骤然多了无尽湿意,数团突然凝结的白云遮住了阳光。 在写意残卷之前的所有人都终于感到了这种异变,连全部心神都沉浸在前方画面的南宫采菽都彻底惊醒过来。 墨园里的小山上,云海阁的书房里。 周云海正和薛忘虚在饮茶。 茶是极其贵重的云雾茶,茶杯亦是秘色瓷,如青冻凝,杯口如有云霞缭绕。 感受到前方空中陡然生成的无数湿润之意,周云海的面色微微一变,手中茶杯轻颤。 薛忘虚目光微亮,赞叹道:“写意残卷果然不凡。” 周云海深吸了一口气,缓声道:“薛洞主座下高徒,才真是不凡。” 只在说话之间,那数团白云下端变淡,然而不是湿意消失,却是湿意太重,终于凝结成雨珠。 无数雨珠从天空坠落,带出无数条晶莹的雨线。 晴朗的天空下,墨园里下了一场雨。 看着这滂沱大雨的意境,周写意的脸色更加没有血色,他可以肯定,这是周家也没有人悟到过的东西,他忍不住看着张仪问道:“你悟到了什么?” “应该是一道符意,可以成为剑符,也可以用于炼器,是对敌的手段。”张仪是谦谦君子,所以他如实回答了周写意的问题。 “丁宁师弟!” 在接下来的一瞬间,他看着平静的丁宁,却是五感交集。 只有他才明白,方才的顿悟,就像是他自行摸到了许多道门口,却不得而入,但接下来是被丁宁直接一脚踢进了一道门中,而且那扇门后,还的确是蕴含着真意。 “恭喜师兄。” 丁宁却是看着他,轻声说道:“不要谢我,你应该明白这是凑巧,任何的宗师都不可能这么快便随便看出这样的画卷的真意,只是凑巧。” 张仪回味着丁宁的这句话,他觉得有道理。 因为他可以肯定,像薛妄虚这样级别的宗师,境界也应该比留下这份画卷的人低出许多。而整个长陵,境界高过薛忘虚的,却并不算多。 也就在此时,令他和所有人震惊的是,前方的写意残卷上,再次缓缓释放出一股天地元气。 只是这股天地元气很快开始散落,好像有人一笔画出,却是马上中断。 “当”的一声。 墨园里的半空中,发出了一声闷响,就像是有人敲动了一个无形的黄铜巨钟。 “怎么回事?”南宫采菽震惊难言的左右看着,她和众人的目光都最终落到了伸着手掌放在自己眼前的谢长胜的身上。 谢长胜的脸色也十分的古怪,十分的精彩。 “我好像悟到了一点东西,但不完全…没彻底弄懂?”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了这一句,然后继续将手掌放在眼前,继续看前方的画卷。 这算是什么? 连手掌遮在眼前都能看写意残卷,都能从里面悟道? 周写意浑身僵冷的想着,骤然想到之前丁宁对谢长胜做过的动作,他心中顿时涌起更多不可置信的情绪,忍不住转头望向丁宁。 “你方才看得那么入神,你看到了什么?”此时的丁宁,却是在轻声问着南宫采菽。 “我看到了一条江。” 南宫采菽看着丁宁说道:“不知道为什么,这张图画上有许多东西,但我好像只能看到这条江。” 丁宁平静的低声说道:“这很正常,每个人的眼光不同,喜好不同,性情不同,每个修行者所修的东西不同,在看符或者看这种图解之时,便自然会有差别。” 南宫采菽点头道:“我父亲也说过类似的道理,我想着若是能有所悟,那我也只能从这条江里悟出些东西。我便在这条江里寻找最吸引我的东西。” 丁宁说道:“这种做法是对的。” 南宫采菽道:“现在好像吸引我的是江里的数朵浪花,那数朵浪花似乎也很有意思,好像寻常的浪花不会那样生成,也不会那样起落,只是其中的真意,却是全无头绪。” 丁宁沉默的看着画卷,看了半炷香的时间,说道:“若那些浪花是被江水中逆流而上的鱼尾激起的水花,便算正常了。” 南宫采菽愣住。 她再看那些浪花,心中便不自觉的想,那下面似乎真藏着几尾逆流而上的鱼? …… 时至傍晚,茶案上已经换了参茶,添了精致的小点。 周云海的面容虽然平静,但心神却略有不宁。 “当!” 便在此时,一声钟声在空中响起。 他的心蓦然一沉。 和两个时辰前响起的那声半截钟声相比,这声钟声分外悠扬,甚至给人一种引起远处山谷回响的感觉。 …… 墨园西北角,丁宁感知里气机最为强烈的那片小院白墙黑瓦,看上去和普通村落中的小院没有什么分别。 然而在其中一间厅堂里,却是都铺着虎皮。 每一张虎皮都显然是取自壮硕的成年巨虎,每一张在地上铺开都是极大。 这间厅堂的一张软榻上,吊着一颗红色的拳头大小的珠子。 这颗珠子散发着灼热的气息的同时,还散发着一股血腥和暴戾的气息…唯有在一些凶兽的体内,才有可能结成这样的内丹。 灼热的气息偏又沉重,缓降在地面的虎皮上,热意又随着毛皮的纤端往上散发,是的这个厅堂里温暖如春,且热意出奇的平均。 铺着比少女的肌肤还要丝滑的锦缎的软榻上,坐着一名老人。 他满头银发梳理得光可鉴人,脸上没有一丝皱纹,肌肤散发出玉般的光泽。 他身体上散发出的热气同样浓烈,让任何修行者都会感到气血旺盛,生机强大。 然而偏偏又有一种苍老的意味,从他的身体里不断散发出来,似乎有许多污秽的尘埃,始终萦绕在他的周围。 他身上绣金锦袍下,小腹部如同怀胎十月的女子般异样的高高隆起。 但他的腹部左侧,却有些异样的空虚。 那处地方,就好像被人斩了一剑,不仅是大块的血肉和骨骼都失去,就连内里的脏器都似乎缺了一部分。 这样严重的伤势能够活下来,便真是很不简单。 这名老人的目光始终像窗外飘去,似乎对自己的身体都有些恐惧和厌憎一样,目光极少触及自己的身体。 他的目光里充满了许多负面的情绪,怨毒、不甘、贪婪、狠辣…这使得他光洁的面容有些狰狞。 夕阳将要落山。 钟声已然消隐。 然而却是又有几道独特的剑意,好像游鱼般出现在清冷的空气里,出现在墨园的半空。 然后又是一道如雷般的宏大声音,从极高空不断滚落。 在听到之前的钟声时,这名老人便已经明白今日墨园里有极不寻常的事发生,再感觉到这样两股气息接连从写意残卷上喷薄而出,他便不再有任何怀疑。 他想要知道造成这样不寻常的事的真正原因。 所以他从软榻上站了起来。 在他站起来的瞬间,他眼睛里所有负面的暴戾情绪全部消失,尽化为和蔼。 他又披上了一件狐毛大衣,遮掩住了自己的腹部。 看上去,他便是一个极其善良、和蔼慈祥的老人。 第五十四章 各自谎言 写意残卷的前方,周写意这个昔日骄傲到极点的长陵年轻才俊已经面如死灰,在画卷里连续释出的元气的冲击下,他的心脏都已经有些麻木。 张仪有所悟,令墨园里凭空下了一场大雨。 谢长胜有所悟,墨园空中异音爆响,如巨钟震鸣,群山回响。 南宫采菽有所悟,古殿里陡然生出几道诡奇的剑意,如数条游鱼在江中逆流而上,拍打着水花,行踪不定。 徐鹤山有所悟,极高空之中好像多了一座无形巨山,有巨石滚落如雷。 他们都很震撼无语,都还在一遍遍回想那些线路和意境,生怕自己忘却。 唯有沈奕很羞愧。 “师兄,我还是看不出任何东西。” 他转头看着身旁的丁宁,轻声说道:“我既没有感觉出这两座山之间有空谷回音,也没有感觉到山上有巨石滚落会如何,我用了谢长胜的法子,看到的墨线里,也没有独特的感觉。” “每个人所长不同。” 丁宁看着羞惭的沈奕,平静的说道:“能见到别人的所长是你的优点,但一定要去学别人的优点,这便是你的不对。关中八百里沃土,你平日所见开阔,心胸也宽广。所以你能看到大处,你能看出两山浓淡,你便只需看这两山浓淡。” 沈奕呆了呆,自语道:“只看浓淡颜色有什么用处么?” 丁宁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说道:“此时夕阳已落,天色已暗。” 沈奕愈是呆住,不理解丁宁为什么会说这样一句。 “我们来时艳阳高照,阳光明媚,此时天色却暗。”丁宁却是已经平静的接着说了下去:“但你看两山的浓淡,有改变么?” 沈奕的身体猛的一震。 他眼中的画卷,他所能看到的那一座黑,一座淡淡的白的高山,和来时没有任何的区别,在黑暗的光线里,还是一样的分明,黑没有变得更黑,白依旧是淡淡的,如同永恒。 他的脑海中如有一道亮光划过。 他的眼界里骤然清晰起来,下意识的去捕捉那几条令这样的黑白不变的墨线。 他的全部精神,瞬间沉浸其中。 …… “简直是闻所未闻。” 一声慈祥温和的声音,便在此时在古殿外响起。 “我从未想到竟然还能有这样解这画卷的方法,也从未想到长陵的年轻人,竟然有这样的眼光。” 听到这样的声音,周写意眼中瞬间充满敬畏的神色,再想到今日因为自己,才有这么多外人进入墨园,并都获得了如此好处,他便满心惶恐,直接就转身,对着古殿外的来人跪伏了下去,颤声道:“老祖。” 丁宁的眼瞳中深处闪过一丝浓重的寒意,但在转身的瞬间,便如坚冰消融,化为绝对平静的池水。 他转身看着出现在殿口的身穿华贵银狐毛大衣的老人。 除了处在奇妙玄机中的沈奕,张仪和谢长胜等人都惊讶转身看着这名突然出现的老人。 当周写意的声音在他们的耳中回荡,看到周写意跪伏在地上的身体,张仪第一个想到了某种可能。 “您…” 他的脸上瞬间和之前有所感悟一样,充满了不可置信的神色:“您难道是周融墨前辈?” “什么?” 谢长胜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惊呼出声:“这怎么可能!” 这听上去似乎的确绝无可能。 周家有老祖,名为周融墨,便是唯一一个能从写意残卷上悟出修行功法,并从中领悟三道剑式的存在。 只是那人要从周写意往上追溯数代,在大秦先帝时代,便不知道多少岁数,尤其传说中在元武皇帝登基之前的数年腥风血雨中,这名周家老祖便被人一剑斩了,在长陵肠穿肚烂,血洒数条街巷。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还能活着。 然而听到谢长胜脱口而出的惊呼声,这名慈祥而和蔼的老人却是温和的一笑,感慨道:“老而不死,正是老朽。” 南宫采菽和徐鹤山也都是满心的震惊。 两人都是将门之后,比起张仪和谢长胜,他们知道更多的长陵旧事。 这是一个经历了大秦两代帝王的存在,经历了旧贵门阀的辉煌到衰败,经历了变法,到元武皇帝登基。 他们甚至知道,在变法之中,这名老人曾经是元武皇帝的敌人,但在元武皇帝大局已定,在登基之前的那场腥风血雨中,他和周家便接受了元武皇帝给予他们的最后机会,为元武皇帝而战。 所以现在的周家虽然没落,但却依旧能够在长陵好好的生存下去,依旧可以拥有广阔的封地。 只是传闻中那一战十分的惨烈,周家老祖和许多名强者一样,都是身体不全惨死…谁能想到,这名周家老祖还活在周园之中? …… 周家老祖周融墨慈祥的笑着,他的目光落在丁宁的身上,他和蔼的说道:“方才我恰好听到了你点拨师弟的话语,连我都有茅塞顿开之感…且容我胡乱猜测一二,难道之前接连有人在这画卷里悟道,都和你有关?” 丁宁眉头微蹙,似是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 周家老祖眼睛里却是涌出异样的亮光,赞叹道:“看来是真的如此了,难道你真的能够看懂全图?” 虽然除了依旧不闻外物的沈奕之外,场间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领悟出自丁宁的点醒,然而听到周家老祖的这句话,他们还是觉得不可能。 因为恐怕长陵没有任何一名宗师,能够看懂这写意残卷全图。 除了有史以来最强大的秦帝王,元武皇帝? 也就在此时,沉寂的写意残卷上,突然再次释出一股气机。 张仪等人,包括刚刚才在地上站起的周写意,全部霍然转身。 就在他们转身的瞬间,一缕缕独特的天地元气,已经转化成无数明亮的光线。 所有的古殿里的人就像是突然迎来一场盛大的日出。 封着画卷的纯粹透明的水晶壁,在这一刹那就像是燃烧了起来,变得耀眼无比,变成了两个无比耀眼的光团。 接着整个古殿都像是变成了透明的水晶,往外继续迸射着透明而纯净的光线。 光线席卷过墨园里所有黑白分明的气息。 接着在下一瞬间,所有的黑白两色消失了一瞬间。 无数的颜色在这一瞬间就好像突然回归,殿宇、溪流、草木,全部回归了本源的颜色。 虽然已经日落,天色黯淡,然而这万物突然变回自己的颜色,这一瞬间的景象,却是壮丽得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甚至令人感动。 “丁宁师兄!我真的好像悟到了些东西!” 沈奕喜极而泣的声音也在此时响起。 直到此时,他还未来得及发觉殿中已经多了一名老者。 所有人看着丁宁的眼睛里,又多了数分不一样的情绪。 “我当然不能看懂全图。” 丁宁在此时出声,说道:“我只是借势而已。” “师兄?” 沈奕有些发怔,他终于发现多了个人。 张仪对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错过继续感悟的契机,不要插嘴。 “借势?”周家老祖看着丁宁的双目,想要看出些什么。 丁宁点头道:“我张仪师兄说见云,我才恍然看出是云,才猜测有雨意。南宫采菽说见江,我才看见江,说浪花和平日里不一样,我才猜测是鱼尾拍击的水花,徐鹤山见高山,见山上有石似画得不稳,我才猜测高山滚石,自有深意……我只是在他们的基础上才看到东西,才做出发想。然而他们所领悟到的,我却也领悟不到,理解不了其中真意。” 微微顿了顿之后,丁宁平静且有些惋惜的说道:“所以他们都有所得,但却只有我什么都没有领悟到。连一道剑式,一道符意都没有领悟到的,怎么可能能看懂全图?” “师弟,你可能光顾着帮我们想东西了,所以你都没有时间好好领悟。否则以你的天赋,又怎么可能反而是你没有领悟到什么东西。”听到丁宁如此说,张仪顿时脸上火辣,想到自己身为大师兄,却反而没有尽到师兄的职责,他顿时极度的愧疚。 “别人见你便见,并能引申出可能…这也是一种惊人的天赋。” 周家老祖慈祥和蔼的面容一肃,他犹豫了片刻,然后终于下了决定般,用诚恳请求的眼神看着丁宁,道:“我自行参悟一些东西也已遇到了严重的关隘,即便你境界不如我,你的一些想法,或许也可以给我的修行之路注入新血,不知你能否花去些许时间,陪我前去一观?” 第五十五章 盈亏之道 众人震撼无言,周家老祖反而向一名年轻人讨教修行之理,这听上去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然而却在眼前真实的发生了。 丁宁微微沉吟,说道:“岂敢。” 周家老祖神容愈加温和,微笑道:“出生有早晚,悟道岂有先后。” 丁宁眉头微蹙,一时没有马上出声答应。 周家老祖没有丝毫不耐,依旧和蔼微笑道:“且你方才也对你师弟说过,人各有所长,修行悟道,最主要的便是机缘。你在这里没有所得,或许在我那里,会有些收获。” 张仪耸然动容,觉得周家老祖说的这句话很有道理,他转过头去看丁宁,希望丁宁不要错过这个机会。 丁宁看了他一眼,终于出声,道:“既然如此,晚辈却之不恭。” 周家老祖顿时大喜,直接一步上前便搀住了丁宁的手,道:“随我来。” 看着周家老祖如此慈祥和蔼,对丁宁又如此看重,张仪和谢长胜等人互望了一眼,都是心中欣喜,希望丁宁此番又有些惊人际遇。 然而此时,被周家老祖带动飞掠而出的丁宁,心中的冷笑之意却是更浓。 只在携住他手的瞬间,便有一股寻常修行者无法感觉得到,然而他感觉得十分清楚的极微弱,但渗透力极强的真元在他的身体里转了一圈。 这是这名周家老祖在试探。 只是他体内所有的“小蚕”全部隐匿无踪,当日即便是方绣幕也根本感觉不到异常,今日这样的试探,又如何能发现他的隐秘? 今日长陵无数人知道他们进了周家墨园,且就算是谢长胜、南宫采菽和徐鹤山的家世,此刻的周家也未必惹得起,周家老祖又是如此慈祥和蔼,让人联想到薛忘虚,所以张仪和南宫采菽等人,没有一个人觉得丁宁和周家老祖单独前往这墨园某处会有问题,但丁宁却十分清楚,一定会有问题。 周家老祖的面容柔和至极,似乎那一缕试探的真元根本不存在,根本不是从他的身体里发出。 柔和的元气裹挟着他和丁宁的身体,落入他所居的那方院落,但接下来他却是未向他所居的卧房行去,而是行向这方院落里的花园。 花园位于小院的中央,有一座假山,一个种植了荷花的小塘。 此时荷叶落败,池塘也只剩一层冰冻着的薄冰,再加上此时天色暗沉,这里又已恢复纯粹的黑白两色,所以这处池塘便看上去说不出的意境萧索,那一片片惨败的荷叶,看上去倒不像是荷叶,反而像是一个个奇形怪状的鬼物。 “不需惊慌。” 周家老祖行向这片池塘,同时柔声对丁宁说了这一句。 他的脚底和池塘上的薄冰接触的瞬间,有一股淡薄的天地元气从他的身体里缓释出来,他的脚底和薄冰之间,突然多出了一层细密的水珠。 细密的水珠好像无形之物一样穿过冰面,渗透下去。 薄冰和无数衰败的荷叶之间,突然出现了一条笔直的线路,往两侧分开,现出了一道往地下深处的石阶。 这结满薄冰的池塘已经比周遭都要寒冷,然而却自有一股更凛冽的寒意,从石阶上不断升腾起来。 感受着这股寒意,丁宁的身体做出了和寻常修行者一样的反应,微微轻颤,他的心境却是十分沉静,知道自己所需的东西,便就在这下面的密室里面。 一股尘埃的气味充斥在周家老祖的鼻腔。 缓步走下石阶的他的眼瞳里,也浮现出真正的感慨。 他记得自己也有数年没有再进入这个密室,因为在数年前,他便已经觉得自己再也无法领悟到更多的东西,宝山在眼前而不得门入,这种莫大的痛苦,让他甚至不愿意再见到这里面的东西。 …… 一扇黑色的铁门出现在丁宁的视线中。 这扇黑色铁门上结满了白色的霜花,上面有许多条看上去杂乱无章的刻线,然而丁宁知道这些刻线和那副画卷上的很多线路有关。 在周家老祖靠近这扇铁门时,他的身体和这扇大门好像呼应一般,两股天地元气微微一撞,铁门上无数白色霜花变成微尘散开,黑色铁门往后轰然移动。 前方是一个黑暗的空旷地宫。 没有任何的火光照明,但在纯净的黑色里,却是有一团幽白色的光焰。 丁宁微微的眯起了眼睛。 那是一片残卷,和画面的写意残卷一样,封在两层绝对纯净透明的水晶里。 “真的是一轮寒月。” 丁宁在心中缓缓说道。 唯有数尺大小的发黄纸页上,画着一轮弯月。 数条墨线勾勒出的这轮弯月,此时却在不断散发着真正的光线和寒意。 “轰”的一声闷响。 铁门在他的身后关闭。 被幽白色光焰照得脸孔有些惨白的周家老祖呼吸不可遏制的急促起来,轻声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丁宁平静的说道:“好像一轮弯月,有剑意。” 周家老祖的眼睛瞬时明亮了数分。 这是一个惊人的回答。 周家历代那么多修行者,都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第一次站在这幅残角面前,便能看到弯月,看到剑意,即便是他自己都不行。 他开始确定丁宁真的具有惊人的领悟天赋,于是他的呼吸再次不受控制的急促数分,眼底开始流淌着灼热的希冀和贪婪。 “这便是外面那份写意残卷上缺的一角。” “即便是先帝时代,那些世上最顶尖的修行者,想要看这件东西,他们都无缘见到。” “这是我周家花费了无数心血和付出了无数代价才保全下来的东西,你今日既然有这样的机会,便应该好好看看。” 周家老祖呼出些灼热的气息,尽可能缓慢和清晰的叙述道:“这一角和我有机缘,我在一开始参悟这副画卷修行之时,最吸引我的便是这一角。我足足花了近百年的时间,一开始发现这一轮弯月的符线是真元修行之法,接下来又发现这轮弯月射出的光彩,才是真正蕴含着剑法真意的线路。” “所以这一轮弯月,不仅蕴含着强大的剑经,还蕴含着强大的真元修炼之法。” 周家老祖的眼底,又出现了真正的痛苦之色。 “在悟道之时,我自然感到无比的欣喜,然而修炼之后,我却是又陷入了真正的迷惘。” “这轮弯月中蕴含的真元修炼之法和剑经,似乎都不全。” “我不知道是自己的领悟有问题,还是这副残角有问题…因为这幅残角虽然是从外面的画卷上截下来,然而本身弯月之上,还是缺了一块。我不知道,那弯月之上,是否还缺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 “……” 仔细的听着周家老祖的这些倾述,丁宁缓缓点头,平静道:“容我再看看。” 他的心境变得绝对的平静,眼睛落在那一轮弯月的简单墨线上,感知很快顺着无数发散的幽白色光线往外飞散。 他的感知有限,甚至无法穿透沉重的铁门,但是这些光线的去意,却是已经让他的脑海里出现了极高空的画面。 他如同站立在极高空之中,看着这些光线从身体周围穿过。 高空里,漂浮着绝大多数修行者一生都无法接触得到的星星点点的天地元气。 其中许多闪耀着同样幽白而纯净的光芒的星星点点的天地元气,缓缓的聚集在这些光线上,随之降落。 丁宁微微蹙眉。 他明白了,这些线路,并非是直接的对敌手段,而是修行者用于吸纳这些天地元气的方法。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思绪收回,目光再次落在那组成弯月的符线上。 符线在他的眼睛里迅速的流动了起来。 简单的符线以不同方式旋转着,却是在他的感知里变成了一张经络图录。 他脑海里刚刚吸纳天地元气的光线,和这张经络图交叠在一起。 他看到了那些星星点点的天地元气不断沁入经络,沉积。 他的眉头瞬间深深的皱了起来。 周家老祖的领悟没有错误,或者说,周家老祖之前的所有领悟,和他到现在的领悟,没有任何的差距。 而且周家老祖说的不错,这种真元、剑经合一的修行方法,的确是不完整的。 丁宁可以肯定,按照这种方法修行,最终一些元气将会不受修行者本身的控制,继续沉积,郁结。 只是这一角画卷,真的还有缺失之处么? 他却不这么认为。 他的目光,开始停留在了弯月上方的空处。 然后他深深皱结的眉头松开。 就如治病一样,他找到了症结所在。 月虽缺,但却有盈时。 所以这轮弯月,缺掉的那一大块地方,便是一条最重要的,无形的符线! 那是月亏则转满,月盈则转亏之意。 在他的脑海里,那轮弯月缓缓变圆,到极致时又变缺,循环转化…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一张新的经络图。 他彻底解开了这一角的真意,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但他的身体也微震。 凡事太满则转亏,这是他以前懂得,但却忽视过的问题。 “你感觉到了什么?” 周家老祖感觉到了他的身体震动,他的呼吸都停顿了,心头狂跳的问道。 *** (刚刚将近码完这一章的时候,就发现ge gyu 2001童鞋打赏了个盟主,今天写得比较慢,没办法当天还三更,容我准备准备,先欠下ge gyu 2001这一更。然后应该也不会太远,很快就又有哪一天会有三更啦。) 第五十六章 曲解 真意已在心间,说法却是可以随意。 丁宁思索着要如何说法。 只是一息的时间,周家老祖却是已经按捺不住,说道:“若你真的可以对我有些帮助,我也必有回报,我可以将我从这轮寒月中悟到的修行之法告诉你。” 听闻这一句,丁宁的面容依旧平静,然而心中的冷讽之意却是如草原上的野火般燃起。 他看不到周家老祖的银狐毛大衣下的腹部,然而他却可以想象这名老祖此时腹部气海处必然是高高隆起,玉宫内里真元硬结如铁。 “这轮寒月可能有问题。” 他有些遗憾的看着周家老祖,说道:“我觉得功法本身可能会有些问题。” 周家老祖陷入真正的震惊里。 他深吸了一口气,尽量掩饰着自己的真正情绪,甚至摆出了谦卑的姿态,问道:“你觉得是什么问题?” 丁宁微蹙着眉头,说道:“为什么不是一轮旭日,而是一轮寒月?” 周家老祖下意识的想着画境,不能理解。 丁宁接着说道:“画面明明有浓淡,若是一轮这样的寒月,那就如现在的清冷冬夜一样,看远山皆是沉浸在一片漆黑之中,哪里还能看得出清晰浓淡,哪里还能看得出白云化雨而落,哪里还能看得出高山滚石,鱼尾拍浪。” 周家老祖悚然动容,惊声道:“你的意思是,画面明明应该是在白昼,那里是一轮寒月,本身便已有些不对?” 丁宁心中冷笑。 事实上留下这写意残卷的那位宗师大有深意。 远山景色,在满月通明之时,也看得清楚。 这本身便是令后人却揣测为什么不是满月,从而再察觉出那一道最为重要的符文,察觉出他要表达的最深真意。 然而周家老祖揣摩这么多年不可得,便是修为境界、为人学问、心境感悟,都和留下写意残卷的这名宗师相差甚远,这么多年苦思乱想之下,他的脑海之中恐怕更是一团乱麻。 所以即便话语中包含着一些真意,他丝毫都不担心周家老祖有可能获得真正的感悟。 他心中冷笑,面容却是依旧平静异常。 “这轮弯月的气息也太过阴寒。” 他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女子为阴,男子为阳,所以我怀疑这片残角里蕴含的功法,可能是女子才能修行的功法。” 周家老祖面色变得无比雪白,失色道:“女子修行的功法?” 丁宁歉然道:“晚辈也不知道感觉得对不对…只是觉得画卷别出都是对敌的手段,只是这里是修行之法。这轮弯月画在一角,偏离得这么孤远,所以我便怀疑,留下这画卷的宗师极有可能就是女子,她的意思便是这画卷别的地方都可以领悟研习,但这一角,事关真元修行,却是只有女子修行才得法。” 周家老祖的呼吸都彻底停顿了,他的身体不断的震颤起来。 一时之间,他的脑海里有无数尖锐的声音同时在嘶鸣,在嘲讽,在狂笑…难道自己修行一生,竟然真的是无比可笑的,修行了只有女子才能修行的功法? 他的念力不由自主的触碰到完全硬结的月宫,感受到小腹的鼓胀和沉坠,他的心中猛的一痛,脑海中却是有如一道光芒闪过。 寒月…寒月…月事! 难道真是如此? 这太过郁结的阴煞之气,若是女子修行,便有可能在月事之时自然排出,身体便自然无碍。 这一轮寒月的真意,竟是如此? 一时之间,他的呼吸急促至极,身上的气息乱震,甚至使得整个沉闷的地宫都发出了嗡鸣。 地上整个小院都开始轻颤。 鼓荡的空气挤压在耳道里,十分的难受,丁宁轻咳了一声,捂住了耳朵。 周家老祖惨笑了起来。 然而他毕竟是一代枭雄,在这种时候,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抱歉。” 他看着丁宁,柔声道:“让你见笑了,想到自己上百年的参悟,从一开始便有可能是错的,实在是太过失落。” 丁宁微微躬身,行礼道:“晚辈惶恐,只是我的看法,未必会对。” “这可能是建立在我这么多年参悟的基础上,便是极大的可能。”周家老祖也躬身还礼,悲苦道:“我自百岁时悟到这上面的真元运行之法和剑诀,初试时威力极大,然运用一定时日之后,玉宫真元却是开始凝结,我自以为是这功法的独特之处,他日可破茧重生,但未料情形却是越来越差。若真是一开始便错了,这真是女子才能修行的功法,那你觉得还有什么方法可以补救?” 丁宁目光不可察觉的微微一闪,垂首道:“若真是有那可能,至于补救…前辈您对于修行的理解应该远超于我,既是极寒,若是让我来看,自然只能用极阳元气之物对冲。” 周家老祖心神稍定,他骤然有些自省,发觉自己真是乱了分寸。 随即他无比失落的心中又升起了一丝希望。 极阳元气之物对冲,若是真的能够化解掉玉宫的真元硬结…只要玉宫的真元再次能够动用,哪怕从此之后不再运行这图上的真元运行之法,不再用那样的剑意,凭借此时的修为,恐怕也可以超越往日巅峰之时,在此时的长陵亦可东山再起! “极阳元气之物,要能入气海,便要融入五气。” 周家老祖看着丁宁,探讨般轻声说道:“那便是要有极其滋养阳气的天地灵药方可。” 丁宁平静道:“想来应该如此。” 周家老祖沉吟不语。 片刻之后,他彻底恢复了慈祥和蔼的面容,温和道:“我这便送你出去。” 当他转身走出数步,身上元气和黑色铁门上元气冲撞,铁门再次轰然打开之时,他的脚步却是一顿,轻声道:“若是你觉得有用,我可以将这一角悟出的修行之法告诉你。虽按你所说有可能是女子才能修行,但对敌威力却是极大,而且不修到一定程度,所用时间不长,也不会有什么害处。对于你而言,或许在短时间内有用。” “你真有如此好心么?还不是连一名可能对你有所帮助的陌生少年都不放过…只是也想让我来修行这样的法门,最终想要看看落入和你同样境地的我会不会寻觅出什么对你有用的手段。” 丁宁在心中如此冷笑着,但是他的面上却是很自然的流露出震惊的情绪,他有些颤声道:“这真的可以么?” 周家老祖微微一笑,说道:“自你们进入墨园,我便接到了报讯,我知道你也位列在才俊榜上,今年夏应该便会参加岷山剑会。我认为我在写意残卷这一角悟出的修行手段对于你在岷山剑会上有大用,当然等下我告诉你之后,你便可以自行考虑是否修习。”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的背影,说道:“前辈如此恩情,我何以为报?” 周家老祖晒然一笑,道:“那到时我想到有你能帮忙的地方,你尽量帮我便是。” 听上去豪放,然而他的眼眸,此刻却是冷漠而尽是暴戾之意。 夜幕彻底降临,天空繁星点点。 谢长胜和张仪等人等得有些焦虑起来,尤其是之前地面微微的震动,不知发生了何事,他们便不免担心起丁宁的安危。 正在此时,一名周家的侍女却是挑灯而来,朝着写意残卷前的诸人盈盈一礼,说道:“我家老祖正在亲自指点丁先生修行之法,可能还要耗费一些时间。老祖吩咐在墨园雅阁帮各位先生准备了晚宴,各位先生可以先去用膳,等会他便亲自将丁先生送至。” “连周家老祖都要亲自指点他一些修行手段,丁宁真是…”不明就理的谢长胜等人只以为是丁宁的天赋让周家老祖都有了爱才之意,一时都是惊羡不已。 …… 小院的一间静室之中,随着周家老祖的缓缓叙述,丁宁闭目而坐。 只是数个呼吸的时间,丁宁的脑海之中便清晰的出现了那张经络图,他的识念内观,身体里十二条经络便随之剥离出来。 写意残卷那一角蕴含的这张经络图所示的十二条经络上,一个个关键窍位如无数银珠串在一起,密密麻麻,和他脑海中的无数线路遥相呼应。 在他的感知里,他身外的天地间骤然出现了无数根幽白色的光丝。 他敞开身体,让这些幽白色的光丝和身体里一颗颗银珠般的窍位一一连接在一起。 连接在一起的瞬间,他便感知到无数星星点点的天地元气在这些幽白色光丝中滑落,沁入他身体里那些窍位。 那些窍位便如一盏盏明灯,次第亮起。 当所有窍位全部点亮,那些星星点点的天地元气连为一体,流动起来,化成一股冰冷肃杀的气流,且沉重到了极点,如金铁之气。 星星点点的天地元气不断吸纳如他这十二条经脉之后,冰冷肃杀的气流越来越浓烈,在他的感知里,开始散发出深沉的黑色。 随着他的心念所至,这股黑色气流瞬间全部压制其中一条经脉的某个窍位。 轰的一震,这股黑色气流骤然压缩变化,化为一片薄薄的黑色晶片,沉积在那个窍位之中。 这一片薄薄的晶片,又像是一片薄冰般的小剑,亦像是一片晶符。 第五十七章 孤寂 “果然是幽远星辰寒煞元气。” 这一片薄薄黑色晶片一凝成,嵌在那窍位之中,有微微的刺痛感,丁宁心念一动,就此脱离识念内观,睁眼醒来。 天地之间有无数种元气存在,草木枯荣、木薪燃火、风雷雨电…其中不知道有多少元气在活动,但这人世间的诸多元气,都不脱一些本源的天地元气的结合和变化。 然而这方天地间,还存在着外来的日月星辰的元气。 尤其是从极幽远星空远道而来的星辰元气,不知道要穿越多少没有光线,寒冷净寂到了极点的空间。那随便一片空间的寒冷和区域大小,连修行者都根本无法想象。 穿越了无垠寂寒空间落到这方天地之间的星辰元气,往往浸染了极阴煞的元气,和修行者的身体皆不相容。 然而又有大能耐者,却偏偏能够加以利用,悟出吸纳和运用这些寒煞星辰元气的手段。 这写意残卷最关键一角上,记录的便是这样的手段。 纳寒寂元气凝煞成剑,此时丁宁感觉得出来,只要心念一动,体内那刚刚凝聚的一片晶剑就会顿时如飞剑般飞出。 虽无法像真正的飞剑一样由心变化,诡异莫测,然而因为这星辰寒煞元气凝聚之物威力十分惊人,再加上对敌之时突然施展出来,对手也是极其难防。 这十二条经络之中,一共可以吸纳凝结二十四柄这样的凝煞小剑,存纳在二十四窍位之中。 按照那轮寒月的盈亏真意,真正正确的手段,便是吸纳凝满这二十四小剑之后,便将这二十四小剑再按照独特符线打出,在体内二十窍空虚的一瞬间,再大量吸纳对修行者身体有益的天地元气,融合五气。 这是修行典籍中有记载的虚塘吸水的手段,真正的盈亏之道,然而这周家老祖见识和理解终究有限,只是悟懂了对敌的手段,却未能理解到修行真意。 “怪不得是创下长陵最新修行纪录的天才,竟然能如此之快的领悟我告诉你的方法,如此快的凝煞成功。” 当丁宁眼睛睁开的一瞬间,周家老祖一点真元悄然探入丁宁体内,一感觉到沉积在那窍位中的寂寒小剑,他便顿时一声感叹。 “能凝成这样一柄,其余二十三柄自然也没有什么问题,你是已然掌握了真诀。你此刻应该感觉得到这寂寒小剑对于你的身体有诸多不利,但维续体内半年应该绝无任何问题,足以让你应付岷山剑会了。”感叹过后,他温和的看着丁宁说道。 半年绝无问题? 感觉着那片真正如冰片嵌在窍位之中的晶片,丁宁可以肯定,差不多恰好就在半年之数。 若是真按周家老祖这种错谬手段,只需半年的时间,这些凝煞小剑的元气浸染之下,他气海中的玉宫便会冻结起来。 到时他对敌之时,玉宫、天窍流动不畅,恐怕最多只能发挥数分之一的真元力量。 那时正好是岷山剑会开端,只能依靠这二十四柄凝煞小剑和数分之一修为对敌的话,凄惨境况可想而知。 心中虽如此想着,但丁宁面上却是一副真挚感谢的神容,他深深躬身,道:“多谢老祖赠经,他日若有想用,我必尽全力。” 这是真正的各怀鬼胎,周家老祖心中阴霾至极,面上却是笑容和蔼灿烂,和声道:“小友客气,以小友天人之姿,他日我周家墨园便要以你为荣。” …… 昔日旧权贵门阀在饮食上亦是奢靡至极,今日周家虽然没落,菜蔬用料虽然普通,但精细程度依旧不是寻常人所能想象。 即便是见惯了大酒楼名厨菜式的谢长胜,见到每一道菜式都是色相味调和得如美丽图画一般,都不免觉得今日的许多豪门在寻常生活的追求上面,和昔日的旧门阀相比,还是少了一份精致和文雅之气。 一直在想着丁宁不知道有什么际遇的张仪却是有些心不在焉,尤其夹了一块茄子入口,品尝出鸡汤和虾汁的鲜美,却根本尝不出茄子的味道时,他便忍不住想,茄子便是茄子,要鸡和虾的鲜美,便吃鸡虾便是,又何必费这么多功夫,这么浅浅一盆茄子,对于长陵寻常农夫而言,根本下不了两碗米饭,可是制作过程中,又要浪费多少东西? 旧权贵门阀在昔日最终无法阻止变法,太过穷奢极欲也是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最著名的故事,便是一家门阀每日都将吃不完的白米饭冲洗入阴沟,旁边一家寺庙里的僧人每日便将这些白米淘洗出来,晒干储存,待这家门阀没落之时,寺庙里存积的白米干都足以让一户人家吃上数年之久。 真正的清贵高远,又岂是要用这种精致来展现? 只是略微出神之间,一些真正清贵高远的气息从他身上不自觉的散发出去,正合今日里他在写意残卷上领悟的那些符线。 整个墨园的高空里,便又骤然有了些湿意。 “师兄,怎么,还想将我淋一身雨不成?你是大师兄,又不是大湿兄。” 正在此时,一声戏谑调侃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张仪一震,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无意中又触碰了天地间那些线路,他下意识的收敛了身上所有的气息,天空里的湿意消失无踪,同时他也看着出现在门口的那人,惊喜呼出声音:“丁宁师弟,你回来了?” 看着出现在门口的丁宁,谢长胜等人也顿时兴奋起来。 “丁宁师兄,你有悟到了什么么?”沈奕第一时间抢着出声,问道。 丁宁点了点头。 张仪呆住,却是太过惊喜而呆住。 “那真是极好!” 在接下来的一瞬间,他由衷高兴的说道。 …… 就在这个夜里,长陵皇宫深处的一间书房里,坐着一名和他们差不多年纪的少年。 他的面容俊秀,温和而又自然散发着宽厚仁和之意。 帝王家的少年,这样单独处于静室,显露本真时自然流露的温润仁和,便更加可贵。 在元武皇帝所有的皇子里,唯有一名皇子有这样的性情。 所以他便是扶苏。 此刻他的面前,摊开着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这本薄薄的小册子正是弘养书院编制的岷山剑会才俊册。 只是此刻他面前的这本才俊册和日间的相比已经有了改变,此时在他这本摊开的小册子上,战胜了范无缺的陈柳枫已经排到了三十五位,而战胜了周写意的丁宁,此时已经悄然上升到了六十一位。 只是一日之间,这本才俊册上很多人的位置便都出现了变动,这些变动,甚至是接下来的岷山剑会,和扶苏原本没有任何的关系。 长陵皇宫中典藏的一些修行秘典不会输于岷山剑宗的典藏,且他的母亲大秦皇后和他的父亲元武皇帝,都是天下最强的修行者。他们自已安排好了一条修行之路让他前行。 即便他真的还有兴趣去岷山剑宗一观,以他至为尊贵的身份,也不需要参加任何的入试。 他的一切,都是长陵任何的年轻才俊嫉妒不来。 然而他很寂寞。 就如此刻和丁宁等人一样,许多少年才俊的身边都有朋友聚集,而他却是一个人。 似乎始终都是一个人。 尤其是在年初那场大宴,那名平时侍奉他的宫女直接消失在空气里,宛如从来没有存在过之后,即便一切都似乎没有什么改变,然而聪慧无比的他却感觉出了身边所有人对他的刻意疏远。 这种对他的疏远不是来自于对他的厌恶和揣测,而是来自于对他的父母,皇后和皇帝的敬畏和戒备。 谁都不愿意无端惹上事非,谁都不愿意变成微尘消失在空气里。 当必须要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绝大多数人都怀着这样的敬畏和戒备时,他便感到更加的孤独和寂寞。 面前的这本薄薄的小册子虽然似乎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但是上面风云变化,却让他觉得热闹而精彩。 他想和正常的少年一样有朋友,也想要和正常的少年一样热闹和精彩。 他的目光离开这本小册子,抬起头来。 窗外四四方方的威严建筑,看上去就像是冰冷的枷锁。 他的身体未动,心却是飞了出去。 “或许我该做出些什么改变。” “否则拘泥于其间,抑郁不得脱,自然也会影响我的修为进境。” 他自言自语,说服自己一般,发出这样的声音。 一缕温润而阳光的微笑,出现在他的嘴角。 *** (昨天ge gyu 2001的一更还没有还,今日aaaniuniu同学又来一盟,我鞠躬拜谢的同时压力顿时大了,这下是欠下两更了啊。不过有欠肯定有还,近日微恙写得慢,等到写到打斗篇幅时,肯定可以快一点,到时候三更大家也会看得比较爽。) 第五十八章 不甘寂寞 夜深归巷。 丁宁没有直接回酒铺,而是先和张仪一起将薛忘虚送入租住的小院。 沈奕此时也住在这小院里,虽然挤了些,但却热闹。 一路上薛忘虚都没有问丁宁修行上的问题,直到进入了这小院,张仪搀扶着他在铺了软垫的藤椅上坐下,架好火盆之后,他才看着丁宁问道:“今日里周家那个老不死到底教了你些什么?” 丁宁没有直接回答,却是左手往上微抬。 嗤的一声,一道黑色剑光从他左手指尖冲出,瞬间将小院中老梨树的一截树尖击得粉碎,只见木屑纷纷扬扬往上飞起,那一缕黑色剑光如流星般,在黑色夜空里不知激飞多远。 “飞剑?” 沈奕下意识的惊呼出声,但马上自然感觉不对,又感到一股浓厚的寒意荡漾出来,令人的血液都似乎要冻结,他便目瞪口呆,道:“这到底是什么手段?” 薛忘虚的面色随即凝重起来,他犹豫了数息的时间,看着丁宁问道:“星辰寒煞元气?” 丁宁点了点头。 薛忘虚的眉头微皱,接着问道:“会不会有妨害?” 丁宁认真道:“不会。” 薛忘虚有些怀疑,道:“周家这老不死如此好心?” 丁宁俯下身来,在他耳畔轻声说了一句。 “盈亏之道…”薛忘虚怔了怔,随即忍不住就想大笑出声,但随即还是看着丁宁叮嘱道:“你还是要小心,毕竟周家这老不死修为至少到了七境中品,即便是我全盛之时,也不是他对手。” “星辰寒煞元气,这是传说中凝煞的手段?” 张仪觉得丁宁和薛忘虚简直就是在打哑谜,他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但薛忘虚言语里对周家老祖的批驳之意,他却是明显的听了出来,于是他便看着薛忘虚,犹豫道:“洞主,周家今日对我们极为客气,且周家老祖为人慈蔼,对丁宁师弟又有传功之恩,我们在背后如此…是不是有些不妥?” “不管妥与不妥,这些话在这院子里说过,听到,便也算了,出去不要在任何人面前提起。”薛忘虚看了一眼张仪和沈奕,很有深意的缓缓说道:“有些事情在大秦王朝的史书里,可能永远都不会有记载,但像我这样的长陵老人,却正巧看到或者听到过。周家老祖和一些旧门阀的强大修行者,便曾经做过劫持妇孺诱人去救的事情,最后他在街巷中被人一剑破肚,流肠狂呼而逃,血染数条长街,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当时有许多修行者便觉得他那样的死法是罪有应得。” “对于修行者,尤其是对于长陵的修行者而言,以虐杀妇孺来逼迫对手,这是很不耻的事情。我总是认为每个人的心中都有底线存在,若是连这样的事情都做过,超出了某种底线,即便这么多年修身养性,性情哪怕再有改变,我总会觉得这个人还是需要值得警惕。” 听闻这些话语,张仪和沈奕目瞪口呆,完全无法将那名慈祥和蔼的老人与薛忘虚所说的人联系在一起。 “你自幼生长市井之中,形形**的人见得多了,比他们看人却是要更清楚些,今后即便你是师弟,你也要多提醒你张仪师兄。” 薛忘虚看着丁宁,又交待了这一句,他本已放心,想示意丁宁回去休憩,伸出手来摆了摆之后,却是又想到些事情,补充道:“丁宁你今日帮扶你的师兄师弟以及一众好友的所为,我很满意。还有,明日里你找人帮我做架轮椅。” 张仪一颤,道:“轮椅?” 薛忘虚看了他一眼,道:“即便是有你们搀扶,走起来还是太累。” 丁宁知道薛忘虚的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但他并没有流露出任何悲伤的情绪,只是点了点头,道:“我会让王太虚帮忙找一辆舒适些的轮椅。” 时间永远是修行者最大的敌人,在没有办法改变的情况下,所能做的事情,便是令有限的时间变得更为精彩和风光。 在告退离开这间小院时,丁宁也转身补充了一句:“至目前为止,岷山剑会的事情,一切都很顺利。” 薛忘虚笑了起来,笑得很开心,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 “是啊。”他欣慰的说道:“只差一些真元。” …… “想不到你算计了半天,居然去学周融墨的手段。”当丁宁走入酒铺没有灯光的后院,熟悉的清冷声音从卧房里响起。 丁宁开始和往常一样,用热水洗漱,同时在哗哗的水声里说道:“只是凑巧遇到周家人,而且他的凝煞剑的确可以让我在岷山剑会上对付绝大多数对手。” 微微一顿之后,他又道:“而且我不是你,我即便讨厌某个人,但只要那人的手段对我有用,我也会学。” “我只知道你行事算计和一般人不同。” 长孙浅雪的清冷声音继续响起:“一般人算计好处,如见果便是设法摘果,但你却从来都是要深挖,见果便甚至连果藤,连果藤底下根的好处都要算计在内,连根都想挖出来。既然你今日见过了周融墨,知道他还未死,你自然不会就从他周家获得这样的对敌手段便算了。” “你说的不错,你自然了解我。”丁宁冷笑起来,道:“若他真是改了性情,我倒是有心放过他,只可惜他没有什么改变。而且他的真元郁结,一朝觉得有解救的希望,他必定放手行事,到岷山剑会之前,他必定也会想办法设计我。我将他的想法往对于我有用的灵药上面引,如果一切顺利,就让他的设计为我做了嫁衣。” 长孙浅雪也冷笑起来:“小鱼算计蛟龙,这等人物你现在也不觉得招惹得太多?” 丁宁突然笑了起来,道:“我知道这是你对我的关心,我当然明白和这等人物交手,只要有一步错漏我便会被杀死,所以我会特别小心。” 长孙浅雪声音微冷,“有时光小心又有何用,今日我和你说过的那个云水宫的人便来过梧桐落,特意到这里来,想来也只有可能是为了你。” 丁宁动作微僵,眉头缓缓的蹙起:“你说过的,那个你记住了他气息的,云水宫的人?” 长孙浅雪冷道:“在长陵城里,我何来记住过第二个云水宫的人的气息?” 丁宁开始擦干身体,换上洁净衣物,在这个过程里,他一直蹙紧着眉头,沉思着。 原本没有任何头绪的事情,只是片刻的时光,却是硬生生的被他理清,理出了个可能。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呼出,道:“在鱼市刺杀我的,是真正的狂徒大寇,那样的人物,一般也只有那种道上的人物结识。如果说在鱼市里刺杀我的人正是云水宫的人找来…云水宫的人此刻又能在长陵堂而皇之的行走,那最大的可能便是,云水宫的人和某个长陵权贵勾结在了一起,而这个权贵,便很有可能是想要对付两层楼的那个军方权贵。” 长孙浅雪平日里最懒得便是思索这些阴谋算计之事,但此时丁宁说得极为浅显,她便眉头微挑,对着门口的丁宁道:“梁联?” “不能肯定,但最有可能便是他。”丁宁道:“我要马上出去一趟,若是连云水宫的人都想亲自动手,王太虚便也有危险。” 长孙浅雪清冷道:“不需要了,虽然我不明白云水宫的人为什么会来这里,但料想只有你和王太虚的关系才会召来这样的人,所以我早假借了你的名义,和他的人说了让他小心。” 丁宁的眉头顿时松开。 王太虚此时的势力和以往截然不同,又可以借军方的一些势,在有所准备之下,即便是白山水亲至,恐怕也难以从长陵将他找出杀死。 “你帮我创造一个出手机会。” 长孙浅雪的声音,在此时又传入他的耳廓。 他刚刚松开的眉头有顿时皱结。 “不要推脱。”长孙浅雪看着丁宁,微嘲道:“这次不是你的事情,事关孤山剑藏,而且这人也是我发现的。” “若真是梁联和白山水…这样一来,他们有可能发现九幽冥王剑和我的联系,而后我们的身份,便会不可避免的被人牵出来。”丁宁沉默了片刻,实在找不出别的理由,只是憋出了这一句。 “你不是最擅长算计么?或许在你的计划里,本身也把我算计在了里面。” 长孙浅雪看着他冷笑道:“既然如此,你便算计得更好一些,或许你可以不用你和王太虚作饵,你也可以不让别人发现我和他动手的痕迹。” “即便我想算计你,我也想你离开长陵,可惜我改变不了你。”丁宁在黑暗里凝视着她,缓慢而郑重的说道:“你之前说我走得太快…然而你可以压制住九幽冥王剑之后,你也有了改变,你也已经有些不甘寂寞。我现在只希望你不要太快。” 长孙浅雪看了他一眼,用他之前经常用的话回答道:“我会小心一些。” *** 罪粉之大秦王朝63914580,正版vip群,正版书友有兴趣的可以加。 第五十九章 新的挑战者 夜已深,大秦最尊贵的女主人却并未安寝,依旧坐在书房里的凤椅之上。 她身前不远处的那口灵泉里,洁白无瑕的莲花已经凋零,开始结出数个同样洁白无瑕,不像是人间之物的莲蓬。 “扶苏想要参加岷山剑会?” 听着灵泉下首一名宫女的回报,她轻声说道:“真是胡闹。” 宫女下意识的以为她不许,然而抬首间,却看到她散发着耀眼美丽的脸上是若有若无的笑意,顿时不由得一怔。 “终究是少年心性,耐不住寂寞,然那些真正的豪杰,哪个不曾胡闹过。” 皇后淡淡的说道:“他要去便让他去,长些见识也好。” 宫女应了一声,犹豫了一下,又道:“圣上今日已传了数道旨意,确定此次随他前去鹿山会盟的人是许侯爷、黄司首、李相和胡亥皇子,另外圣上传了一道旨意去方侯府,希望方绣幕也随行,只是言语温婉,并未强求。” “李相和胡亥,还有方绣幕么?”皇后轻声自语道。 宫女的心中莫名的生出一层冷意。 在她想来,既然扶苏是皇后和圣上最疼爱的皇子,那鹿山会盟要带皇子同行的话,也应该是带扶苏皇子…难道说圣上真的因为新年大宴群臣时发生的那件事情,对扶苏皇子的态度发生了些许改变? 按照宫里的一些传言,圣上之前已经有意在明年春里立扶苏为太子,若是圣上的心意有所改变,那又是什么样的风雨? 然而让她意外的是,皇后的嘴角反而再度浮起若有若无的笑意,轻声道:“如此甚好。” 宫女心有疑虑的告退。 皇宫内外,和她一样心有疑虑的有很多人。 鹿山会盟事关大秦王朝和楚、燕、齐这三大王朝的相争,是一等一的大事。和整个王朝命运相关的鹿山会盟相比,岷山剑会在许多真正的大人物眼里,只是属于年轻人的玩闹。 因为太过重要,所以有关鹿山会盟的一切,都会折射出许多讯息。 能够随行的人,自然都是皇帝最为信任,同时也在某个方面掌握着惊人权势的倚重对象。 “为什么要召方绣幕?” 就在大秦皇城的城墙某段,两名沉浸在黑夜之中的权贵正在交谈。 两人在黑夜之中都看不清面目,但一人的面上却散发着淡淡的红光,好像有朱砂要从肌肤里沁出来,他的脸面狭长,隐约四五十岁左右的面相。 而另外一人则似正值壮年,如铁塔般魁梧,且如凶兽一般,身上自有气血热气升腾,使得他身体周围的冰冷空气都似乎出现了一些扭曲,好像脚下踩着一个温度极高的蒸笼。 “方绣幕只知枯坐悟剑,圣上要召他随行,自然不是因为他有趣,可解旅途烦闷。”听到面上散发着淡淡红光的权贵的话,身材极为魁梧的这人随口说道。 面上散发着淡淡红光的人冷道:“难道方绣幕枯坐了这些年,已然比夜策冷等人都要强?” 身材极为魁梧的人道:“只有这个可能。” 面上散发着淡淡红光的人冷笑道:“方侯府这下风光了,我等可是不妙。” “哪里来的不妙?”身材魁梧的人摇了摇头,道:“你说是圣上未让扶苏随行?” 面上散发淡淡红光的人道:“除此之外难道还有什么值得我来这里找你说话的?” 身材魁梧的人看了他一眼,直截了当道:“你理解错了。君在外,原本最需要担心的便是君之安危,但圣上如此修为,他需要考虑的,不是他离开长陵之后他的安危,而是长陵是否安稳。能够让长陵不安稳的人有谁?圣上带走了李相,有此能力的也只有皇后殿下。若是他有此顾虑,反而要带走扶苏…皇后溺爱扶苏人尽皆知,连扶苏都留下来陪着皇后,皇后要是想做些什么,根本没有什么顾忌。所以圣上如此安排,便是绝对相信皇后。” 面上散发着淡淡红光的人沉默了片刻,道:“你毕竟跟随圣上和皇后多年,这里面的门道比我看得清楚些。” 身材魁梧的人看了他一眼,缓声道:“所以只要等着便是…明年春,我们蒙家和你们端木家支持的扶苏皇子,便是太子。” …… …… 清晨,因为大多数店面还在歇年,所以梧桐落里便更加显得清冷。 丁宁煮上了粥,开了铺门,原本想要先去问问薛忘虚今日想要吃些什么,然而他马上看到,就在铺面口的树下,停着一辆马车,等候着两名少年。 这两名少年都是和丁宁差不多年纪,一名身穿红色镶白狐领大袍,一名身穿紫红色缎袍,两名少年都是面白肤嫩,眉宇里都有高傲之气。 一看到丁宁,这两名少年都是面色一动,身穿紫红色缎袍,看上去身材略高的少年便顿时迎上前来,颔首为礼道:“在下曾庭安,见过丁兄。” 丁宁看着这名少年,还了一礼,问道:“这么一大早,有事?” 曾庭安微微一笑,剑眉却是挑起,脸上骤然有了几分狂妄之意。 “才俊册上的排位,已然有所更改。”他看着丁宁的眼睛,说道。 丁宁眉头微蹙,道:“那又如何?” “你现在已经升到了六十一位。”曾庭安脸上的笑意骤然消失,化为冷意,他的声音也迅速的变得冷厉至极:“我现在的排位在六十二,我实在想不通,你有什么资格排到我上面,所以我一早便来这里等着问你。” 丁宁平静道:“实在想不通可以去问弘养书院,这才俊册是他们排的,不是我排的。” 曾庭安嘲弄道:“对于我而言那太麻烦,还有更简单直接的方法。” “你要挑战我?”丁宁很干脆的摇了摇头,道:“不打。” 曾庭安一怔,他下意识的问道:“为什么?” 丁宁看了他一眼,道:“没有兴趣。” 曾庭安怒极反笑道:“这是有没有兴趣的事情么?” 丁宁点头,说道:“我不想废话,你还是离开吧.” 曾庭安大笑了起来,笑了足有十数息的时间。 “新年里,万一被人拆了门可不好。” 他的目光落向丁宁身后的铺门,嘲讽道:“即便我赔了钱,要找匠人补都一时找不到。” 丁宁看了他一眼,却是张口便大喊道:“张仪师兄!有事!快来!” 曾庭安和他身后那名少年顿时又愣住,心想难道这市井少年一点规矩都不懂,还要喊来师兄打群架不成? 一条颀长的身影急急的从不远处的小院中冲出,手中热气升腾,还拿着一条热毛巾。 “丁宁师弟,什么急事,我正侍奉洞主洗漱呢。”张仪有些苦脸的看着丁宁,问道。 丁宁看了他一眼,说道:“劳烦师兄和沈奕师弟带洞主过来,有他喜欢的事看。” 听到丁宁的这句话,张仪顿时一愕,看着曾庭安和另外一名少年的目光里也顿时有些醒悟之意。 “怎么如此早。” 他低声说了一句,便马上转身飞掠回去。 “看来市井之间的人的确没有什么羞耻之心,不逼你便是不成。”曾庭安满意的笑笑,转身走向马车,说道:“我连无锋玄铁剑都带了过来,都用不着借了,省得你再有什么借口。” 面对曾庭安如此狂妄的姿态,丁宁却只是沉默的等着。 只是十数息的时光,张仪和沈奕的身影便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两人直接搬着藤椅,将薛忘虚抬了出来。 甚至将薛忘虚在近处檐下安置好之后,张仪还进院又拿了条厚毯和端了个火盆出来。 “沈奕师弟,你再去拿柄大些的雨伞。” 看着张仪将火盆在薛忘虚的脚前放好,丁宁对着沈奕说道。 “要雨伞做什么?” 张仪有些疑惑,自然而然的抬头看了看天空,此时天空清明,晨光洒落,哪里有半分雨意? 曾庭安眉头一皱,正想说些什么。 然而就在此时,丁宁却是看着他,平静的说道:“你不是我对手,而且我的对敌手段威力太大,所以我不会和你动手。” “而且你连我张仪师兄都打不过。” 不等曾庭安开口,丁宁转头看着呆住的张仪,道:“师兄,这场你来。” “你是消遣我么?还是真想我拆了你的铺门?”曾庭安不可置信的怒声厉喝了起来。 张仪也看着丁宁,不可置信的说道:“师弟,这…” “你知道我说的是事实,万一失手将他刺死会如何?”丁宁看着他,说道:“而且两个人在才俊榜上,比我一个人在更有面子一些。” “这是赶鸭子上架么?” 薛忘虚先前也是微微发愣,但此时却是畅慰的抚须笑了起来,道:“不过这也好,张仪你性情太平,的确要有人在你身后赶一赶,你可不要辜负了你师弟的美意。” 薛忘虚的话,张仪不敢反驳,他只是犹豫道:“洞主,这样真的好么?” “够了!” 曾庭安愤怒的厉喝起来:“丁宁,你觉得一名连才俊册都未上的人会是我的对手么?若是你不敢,你便只要乖乖从我裤裆里钻过去便是,又何必想这么多花招?” 丁宁的面容微寒,反讽道:“怎么,你不敢么?若是你真能胜过我师兄,我随时等你来战,你又何必在这里大呼小叫,扰人清净?” “我今日便先胜了他,然后看你还躲不躲得过去!” 曾庭安怒极,脚尖一挑,呜的一声啸鸣,一柄无锋玄铁剑已然朝着张仪飞了过去。 *** (胃有点不舒服,可能是平时坐得太久,胃动力不足,积食不消化,不吃东西也不饿,总觉得有点东西堵在喉咙口,前几年吃了个青团子不消化也是这样。前几天说的小恙就是这个,山楂水,胃苏,吗丁啉都用了,今天还没好,状态就又有点不好,所以今天才写出了这么一章。就先欠着一章,这下是一共欠了三章。数学虽然不好,但是十个手指头以内的,应该还没有算错吧...) 第六十章 剑雨 清晨堵门,以拆门逼迫,再加上此时的踢剑邀战,曾庭安今日的一切都显得十分的骄狂。 然而这在长陵却又极其正常,曾庭安就像是无数长陵少年的一个缩影。 一切应是虚名,皆以实力为尊。 当大秦的剑师连灭韩、赵、魏三朝,长陵早便有了以剑为尊的气势,其实在所有权贵的心里,元武皇帝之所以能够变法成功,之所以登基之后便将整个大秦王朝牢牢的掌控在自己的手中,江山尽在脚下,便是因为他和他身边的一些人具有别人无法抵挡的剑。 所以现在长陵许多修行者对薛忘虚尊敬,不是因为薛忘虚年纪够长,而是因为他所达到的境界。 张仪侧身,伸手,准确无误的抓住了迎面飞来的无锋玄铁剑的剑柄,他也熟知长陵这些少年才俊的性情,所以此时也不动怒,只是看着丁宁,愁眉道:“真的要我打么?” 丁宁看了他一眼,只是轻声道:“打得精彩一些,不是我要看。” 张仪听出了丁宁这句话的意思,他脸上的愁容终于彻底消失,肃然的点了点头。 “一场挑战也被你们弄得这么麻烦,怪不得白羊洞只能归了青藤剑院!” 曾庭安早已没有了耐心,直接说出一句很无礼的话,然后走向道路中央,被他抓在手中的无锋玄铁剑直接抬起,平钝的剑尖凌空指着张仪的胸口,剑身开始轻轻颤抖,发出水浪拍岸般的轰鸣。 张仪有些拘谨的快步向前,尽可能的离开薛忘虚多一些,同时还对沈奕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照顾好薛忘虚。 若是平时,曾庭安绝对会等对手横剑于胸时再行出手,然而对于他而言,张仪本来就不是他此行想要找的对手,更何况丁宁和张仪在他的眼里极尽拖延。 所以他直接出剑。 无锋玄铁剑上平直的符文迅速被耀眼的真元和天地元气填充,一股青色的剑气随着曾庭安脚步的前移,往前倾斜而出。 这股剑气并未平直斩向张仪的胸口,而是如一条清澈的溪水般溅落地上,然后散开为无数像竹叶般的细小青色剑气。 曾庭安是清溪剑院的弟子,这出手一剑,便是清溪剑院出名的剑式“清溪竹影”。 张仪手中无锋玄铁剑有些仓促般往身前下方挥洒出去。 一条微弯的白色剑光如同一只弯曲的白羊角,将无数竹叶般往上溅射的细小青色剑气尽数挡住。 然而就在此时,曾庭安已经冲至他的身前。 嗤的一声凄厉裂响遮掩了所有剑气相冲的声音。 曾庭安手中的无锋长剑的剑尖上骤然涌出一股恐怖的力量,直往张仪胸口刺去。 这是“清溪涌泉”。 张仪感受出这一剑中恐怖的冲力,面色微微的一变,手中长剑斜往上挑,在这刻不容缓的一瞬间,他平钝的剑尖竟然准确的刺在了曾庭安手中长剑的剑尖处,令这一剑的力量,顷刻间从他的头顶上方冲过。 曾庭安的面上闪过一丝冷讽之意。 虽然张仪化解得轻巧,然而只是这一瞬间的剑身和剑身相触,他便感觉出来张仪的真元修为比他还是要略差一些。 没有任何的迟疑,他体内的真元以更加汹涌的态势涌出,灌入剑身,往下压去。 张仪身体一挫,往后连退三步。 从上往下的剑光分为两道,在他的身前不断疾进。 他身前石道上出现了两道清晰而深刻的剑痕,嗤嗤的喷出粉尘。 嘶啦一声裂响。 张仪的右手衣袖裂开了一道口子。 曾庭安剑势已尽,然而他面上的冷讽之色却更浓。 他迅速收剑。 一收剑,他的身体里一股磅礴的真元却是骤然拍出,和依旧存积在他手中长剑剑身里的真元和天地元气相撞。 这一撞,便是如同一朵浪花绽放一样,在空气里骤然拖出无数青色的水线。 张仪的面色变得更为凝重。 他的双脚死死站住,手中长剑往上挑起。 又是嗤的一声爆响,一道微弯的白色剑气往上挑起,正是白羊剑经中的“白羊挂角”。 只在这一瞬,无数青色水线牵扯出无数股真正的青色水刃,朝前打出。 白羊角最宽厚处如盾牌般挡住这些青色水刃。 张仪一步不动,但是他的身体微微一颤,两肩的衣衫各自出现了一道裂口,飞出细细的血珠。 轰的一震,白羊角消失无形,张仪再退三步。 “这样也说能战胜我?” 退出一步,避开白羊挂角残余剑意的曾庭安持剑斜指地面,看上去悠闲消散,脸上挂满嘲弄之意。 丁宁微微皱眉,看着张仪两肩上淡淡的血痕,说道:“师兄,你是受虐狂还是暴露狂,要等到衣衫尽碎才肯真正出手么?” 眼睛的余光里扫到自己衣衫上的破处,张仪羞愧道:“怕洞主说时间太短不够精彩…且想试试光凭白羊剑经能不能战胜,未料到对手这么强。” 听到这两人明显不是认输的对话,曾庭安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不想再说什么,只想下一剑就彻底击败张仪。 他再次往前出剑。 这一次体内的真元灌输更为猛烈,就像是要一次性将气海里的所有真元,全部喷涌出来。 只是这种疯狂的真元喷涌之中,却还带着独特的韵律。 一股股输出速度不同的真元,前后不断的在他手中的剑身上互相冲撞着,交叠着。 他手中纯黑色的无锋玄铁剑开始散发出青光,最终全部变成了青色。 一波波的青色光焰从他的剑上如波浪般挥洒出来。 随着他的剑势走动,剑身在空气里斩出奇妙的线路,层层的青色波浪里,出现了一个个细小的漩涡。 这每一个细小的漩涡却是又越来越凝聚,变成一颗颗滚圆的鹅卵石般形状。 张仪的面色再次变得极为凝重。 清溪剑院有一门秘术叫做溪石剑,清澈溪流携带着万千卵石奔流疾进,迅捷万钧之余,这万千卵石又如巨磨,即便一时能挡,接下来恐怕也要被活活磨死。 想必此时曾庭安用出的,便是这门溪石剑。 感觉着那每一颗滚圆鹅卵石般的元气沉甸甸的意味,张仪知道自己已经别无选择。 他手中的黝黑玄铁剑刺了出来。 然而此时他这一剑,却是没有刺向前方,反而是剑尖朝上,刺向了上方的天空。 这一剑刺出时,他的脑海里出现了在墨园里清晰的领悟出的许多线路。 一股股剑气,从他的剑尖上冲出。 清远淡泊的元气冲向高空,便引起无数湿意,在墨园里引起了一场雨。 此时一股股杀伐气息浓烈的剑气刺天戮地般刺向高空,又会引起什么样的异变? 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曾庭安手中的青色剑光已经扬起,疾飞而来,张仪的眼睛里却是闪现异样的亮光,同时他的脸色却是微微犹豫。 丁宁看着他,平静道:“不要婆婆妈妈,你想洞主生气么?” 在丁宁开口的瞬间,张仪就已然觉得自己不对,手中刺向高空的剑便已往前斩落。 便在这一刹那,整条小巷中的气机骤然改变。 已经期待到了极点的沈奕不由自主的发出了一声惊呼。 曾庭安的呼吸骤然停顿。 他感到上方的天空之中,有无数锋锐之意正在急剧的镇落。 他不自觉的抬头。 他看到了晴朗的天空里,突然出现了无数晶莹的雨线。 和往日里所有的雨不同。 这些雨线里每一颗雨滴都是连在一起,就像无数小锤互相锤击着,将湿意尽可能快的传到地面。 感受着那一道道雨线之中的凌厉之意,曾庭安的脸色迅速变得惨白。 他发出了一声前所未有的厉喝,手中的长剑往上方撩起。 裹挟着无数青色鹅卵石的溪流,倒卷而上,冲向那些雨线。 非是他想挡,而是不能避。 张仪这一剑的剑意,已然充斥了他前后左右所有的长巷,他根本不可能冲得到张仪的身前。 万千条雨线落入街巷。 神奇的是,落在两侧屋檐,落在街巷里的树木、落在街道其余各处的雨线只是散发出纯粹的湿润之意,散开成无数的水花,唯有张仪剑尖所指,曾庭安所在之处,那一条条雨线却是散发出极其可怖的气机,变成了无数锋利而不可抵挡的小剑。 无数密集的雨线刺入青色瀑布般倒卷的溪流之中,冲出一条条笔直的白线。 锋锐的剑意撞击在青色溪流中密密麻麻的小卵石上,不断的爆开更为细微的白花。 每一颗细小卵石都有水中磐石不可动摇之意,沉稳而坚持,然而这些雨线却毕竟太长,后劲却更为持久。 只是片刻晨光,但其中相持却已如水滴穿石的意境。 无数颗青色小卵石爆裂开来。 往上倒卷的溪流也彻底崩碎,散开。 曾庭安手中的无锋玄铁剑还在茫然无力的往上挥着,但无数的雨滴已然落在了他的剑上,落在了他的身上。 张仪已然收剑,他身上散发的所有气息收敛。 然而这些雨滴余势未消,冲打在无锋铁剑上,发出了密集的当当声。 曾庭安的身体上也有无数噗噗的声音响起。 密集的冲击里使得他无法站得住,跌坐在了地上。 他的衣衫被刺出了无数小洞,身体肌肤上出现了无数细小血痕。 雨水顺着他的肌肤流淌,他身上破碎的衣服湿透,披散的头发也在滴水,身体开始控制不住的剧烈颤抖,寒冷而惊恐。 “这怎么可能,这到底是什么剑势?”他无力的抬着头看着张仪,苍白的双唇翕动着问道。 第六十一章 来自水牢的怀疑 张仪有些歉然和为难的看着跌坐在雨水中失魂落魄的曾庭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毕竟这悟自写意残卷的一剑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这一剑叫做‘朝雨浥轻尘’。”丁宁的声音在此刻响起。 曾庭安的身体一震,在丁宁平静的声音里,他看到这条街巷所有屋瓦上,道边枯枝上,石道的缝隙里,所有的灰尘被冲刷一空,到处焕然如新。 张仪再度歉然的对着曾庭安颔首,然后有些紧张的看着丁宁,问道::“丁宁师弟,我这一剑施展得如何?” 丁宁看了他一眼,心中有些感慨的说道:“极好。” 无尽高空落雨成线,湿意积为剑意,这本身就雷霆万钧,杀意淋漓的一剑,若是换了丁宁来施展,这一条长巷里的很多东西恐怕都要尽成齑粉。 张仪温和仁厚,这样的一剑在他的手中却是收敛了许多杀意,以至于外围的雨线如春雨洗尘般柔和,然而这样的改变,却也产生了让丁宁都未曾料想的变化,在高空聚集的天地元气不随着那些杀意倾斜,却自然在他剑意所指的地方注入,所以这一剑虽然依旧过于优柔,剑意无法淋漓尽致,然而笼罩曾庭安的那些雨线,却也平添了更快的速度和洞穿力。 所以相同的剑和剑式,在不同的人手中,却是有着不同的展现。 听到丁宁的夸奖,张仪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轻松的笑意。 虽然丁宁是他的师弟,但这些时日好像对他的要求比薛忘虚对他的要求还严苛一些,而且这一道剑意本身是在丁宁的提醒之下才悟得,至少在这一剑上,丁宁便是他心目中的师长,第一次正式对敌动用,自然希望得到师长的认可。 沈奕撑着一柄大伞,挡在薛忘虚的头顶上方,飞溅向薛忘虚的水珠都被挡住,此刻顺着伞面流淌下来。 此时他才彻底醒悟为什么丁宁一开始就要让他准备雨伞,却没有察觉自己的大半边衣衫已经被溅湿。 看着周围一尘不染的街巷,看着面露轻松笑意的张仪,看着为了帮自己挡飞溅的水珠而半边衣衫尽湿的沈奕,薛忘虚满意的笑了起来,也道:“极好。” 张仪便是希望薛忘虚高兴,此时听到薛忘虚的夸奖,他便是真正的高兴起来,脸上都似乎在发光。 “你也会这样的剑式?”曾庭安艰难的从地上站起,他面容极其苍白的看着丁宁,问道。 虽然不知道张仪领悟这一剑的过程,但张仪方才问丁宁的神态,却已经让他隐然感觉到很多东西。 丁宁看了他一眼,说道:“我没有修这样的剑式,但是我修的比这威力更大。” 张仪生怕曾庭安还不死心,马上急切的说道:“我丁宁师弟所言非虚,若是你和他交手,恐怕受伤会极重。” “原来你不是胆怯,真是有必胜的自信。”曾庭安神情变幻不停,说了这一句,便转身走向马车,但在走上马车前,他却是又轻声的说了一句,道:“但即便你有绝对自信胜我也没有用,还有人会来找你…我知道有人根本不想让你有机会参加岷山剑会。” 张仪都听到了这句话,他的面色顿时一变,急问道:“是谁?” 然而曾庭安并未回话,马车载着他和那名同行的少年,快速疾驰,唯有马蹄声在街巷中回荡。 “败后并不多话,这曾庭安不像无聊之人。”张仪担忧的皱紧了眉头,转头看着丁宁说道:“他必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丁宁皱起了眉头。 云水宫那名修行者的出现,对王太虚的威胁,尤其是长孙浅雪在压制住九幽冥王剑后的一些改变,已经让他觉得难以控制。此时又突然有这样的事掺杂,他的心情顿时不由得恶劣起来。 “怎么,想要在我参加岷山剑会前便让人废了我么?” 丁宁充满寒意的冷笑了起来:“不管是骊陵君,或者是其余不知何故要想这么做的贵人,要想这么做,恐怕会先付出沉痛的代价。” 丁宁的冷笑让张仪都莫名的浑身一冷。 薛忘虚有些奇怪的看着丁宁,他当然不知道长孙浅雪便是丁宁最大的死穴,不知道丁宁正因为长孙浅雪的改变而焦躁,但他确定今日丁宁的情绪和平日有很大不同。 隐忍是薛忘虚最擅长的事情,所以他轻咳了一声,准备和丁宁讲些道理。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声音从巷口飘来。 “境界高、手段高,哪怕是注定战胜,都根本没有用处,因为在很多地方,人命根本不值钱。有些人可以随便找得到人,用命来换你的命。” 出声的是一名身穿灰袍的中年男子。 在张仪转头过去之时,这名灰袍男子刚刚从一辆灰色的马车上下来。 这名灰袍男子的面容普通,但是头发却全部剃光,头顶至脑后明显有大片刺青,只是一时看不清刺的是什么图案。 他的身上,自有一种比神都监官员还要阴霾森冷的气息流淌,甚至似乎散发着一种霉尘的气味,久不见阳光,或者说连阳光都似乎要自然避开他的那种味道。 丁宁之前的冷笑已经让张仪浑身一冷,而此时这名不知何等来路的中年男子,更是让张仪莫名的一阵阵心寒,心中自然产生强烈悸意。 这种气息有些遥远,有些陌生,但在数息的时间里,丁宁便想到了这种气息来自何处。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面色没有太大改变,然而他却开始悄然的改变体内的气血流动,他开始刻意的控制着自己的心跳比平时快了一些。 “我姓血,名一,不是衣服的衣,是一横一竖的一。”灰袍中年男子没有走近回来的意思,他略带灰色的双瞳里倒映出丁宁的身体,冷漠的说道:“丁宁,我来这里,是奉申大人之命,带你去大浮水牢协助办案。” …… …… 几乎同一时间,一间幽暗无光的房间里,一袭青衣的莫青宫站在一名负着双手的灰袍官员的身后。 这名灰袍官员异常瘦高,和微矮胖的莫青宫相比,简直就像是一座角楼。 他的身前,有一张镜面般的光滑铁床,上面放着各种闪烁着寒光的刀具。 光滑如镜面的铁床上方,还有一些悬挂着的铁钩和绳索等物。 任凭是谁见到这样的阵仗,第一时间都会觉得这间房间是屠宰房,或者是验尸官的检尸房。 然而就在这间房间靠近墙壁的钩子上,却是挂着一具不停的微微蠕动的身体,不停的发出微弱但凄绝至极的**声。 一阵阵水声,从隔墙不断传来。 这只是一间刑房。 大浮水牢中一间极为普通的刑房。 看着在墙角灰影里如蛆虫般蠕动,连身上的肌肤都被剥去了大半的那条身影,即便是来过这大浮水牢许多次,即便神都监本身也有酷刑审讯之所,但莫青宫的身体里还是充斥极为难受的感觉。 “都已经这副模样,申大人你在他身上已经下了这么多工夫,还能有什么没吐出口的?” 莫青宫强忍着不舒服的感觉,看着如角楼般瘦高的灰袍官员,沉声问道:“为什么还要让血大人去找那名酒铺少年来协同办案?” “因为我很闲。” 灰袍官员转身过来,他的脸也比一般人要瘦长,而且眼眶深深的凹陷,在这种阴暗的地方,简直和骷髅没有太大的分别。 “你应该知道,极少有人送到这里面来,圣上既然给我俸禄,我当然不能什么事都不做。既然送进来一个,接下来没有事情做的数月,便要在他的身上打发。只要掏…总是能掏出些有用的东西出来。”他面无表情的看了莫青宫一眼,冷漠的说道。 莫青宫只是轻咳了一声,排解着心中的不舒服和不快,然而墙角那条挂着的身影听到“数月”这样的字句,却是发出了一阵比鬼哭还要难听的微弱嘶嚎声。 灰袍官员自然便是掌管大浮水牢的申玄。 他如若无闻般看着莫青宫,接着说道:“在你们神都监看来那酒铺少年没有疑问,但在我看来,却是最大的问题所在。” 莫青宫的面容骤寒,道:“什么意思?” “夜司首诛杀赵逆的时候他在,帮助王太虚站稳脚跟,进入白羊洞之后半日通玄,接下来修为一飞冲天,这样三名修行者去刺杀他,他都没有死,而且一起手便被他杀了一个。这些对于寻常人而言都不可能。”灰袍官员看着莫青宫,面无表情的说道:“太多的巧合有问题,太多的不可能全部发生在一个人身上,也同样有问题。” “不要和我说你们神都监已经彻查过,也不要和我说方绣幕觉得他没问题。” 他沉下眼睑,开始流露出连莫青宫都觉得心颤的寒意,“我大浮水牢办案,各司职都必须配合,你应该明白我有许多你们没有的手段,只有我看过觉得没有问题,我才会觉得真的没有问题。” 第六十二章 萧索 丁宁和张仪、沈奕交待了数句,然后走上了灰色的,似乎散发着霉尘气息的马车。 老马识途,根本不需要人驱赶,两匹老马拖着马车,不紧不慢的在长陵的街巷中开始穿行。 车厢里血一背对着丁宁而坐。 丁宁看清了他发青的头皮上的刺青,那刺的应该是地藏菩萨,左手持宝珠,右手持锡杖,盘坐在莲台之上。整个刺青是彩色的,色彩缤纷,地藏菩萨的面容慈祥悲悯,然而这样的色彩和悲悯和血一身上的气息极度相冲,看起来却是更加令人不舒服。 这辆马车的车帘并不密封,随着马车的颠簸,车帘摆动,透入不少寒意进来。 坐在车厢最里的丁宁将领口收得紧了些,透过摆动的车帘产生的缝隙看着那两匹棕色老马,没话找话道:“这两匹老马倒是听话。” 盘坐在他身前的血一冷漠的说道:“不听话的都已经宰了,宰得多了,总会有些听话的留下来。牲畜其实比人好管教得多,对于牲畜而言,死亡是最大的恐惧,但人不一样,有些人可以不要命的去做一些他们认为值得的事情。” 丁宁面色没有什么改变,却是让自己的心跳在此刻变得略微快了一些,他接着说道:“我之前和大人没有任何的交集,不知大人为什么一开始会出言提醒我。” 血一没有转身,只是摇了摇头,说道:“不要有什么幻想,只是随口教训一下。毕竟每个长陵的年轻修行者都是大秦王朝的宝贵财富。” 丁宁沉默下来,不再说什么话。 血一也是一句话都不说,任凭老马拖车前行。 车行半日,终于驶入长陵郊野,进入那片死寂的胡杨林。 在接近那片沿着河边建造的低矮石房时,血一才再度开口,说道:“等下进入牢里,你要跟着我的脚步走,如果走错一步,你就有可能会死。” 丁宁面色微凝,但依旧没有说什么话,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清楚了。 血一轻轻冷笑了一声,身上气息只是稍露,两头已然十分疲惫的老马却骤然陷入极度的恐惧之中,开始扬蹄狂奔起来。 只是片刻时光,便穿过了数百丈的平地,正对着一间看上去连门都没有的石房,看上去便要硬生生撞在石墙上,肝脑涂地。 然而那片石墙在马车带起的狂风前,却是骤然光影扭动,变成一片重叠虚影。 狂奔的马车穿墙而过,骤然陷入浓厚的阴寒之中,两侧光线迅速黯淡,马蹄下水声不断飞溅,这面只是元气凝成的虚影石墙之后,竟然是一片平坦的通道,只是两侧石壁都没有开什么窗,漆黑一片,而且道路上,有一层至少两尺足有深的积水。 这是水影道,进入大浮水牢的唯一通道。 浅浅的水层之下,至少布置着五种强大的法阵,而此时丁宁念力扫过,这水层之下的杀意已然远不止五种。 感觉着这并未冻结的水中蕴含着的比寒冰还要冷的冷意,想到被关押在这水牢最深处的那人始终身处这样寒冷刺骨的水中,丁宁便不再刻意的控制着自己的心跳和气血流动,任凭自己的身体微微的震颤起来。 哗啦一声,一片水流溅落地面。 马车终于驶上干地。 说是干地,实则也是说不出的阴暗潮湿,石缝和石缝之间都散发出发霉的气息。 两匹老马在踏上干地之后便驻足不动,浑身也是不住的颤抖。 有人如鬼般静候在一侧,牵走这两匹老马,只余下了马车的血一和丁宁。 血一转头冷冷的看了丁宁一眼。 明白他意思的丁宁走到了他的身后。 血一开始动步,灰色的长靴在地上留下一个个不算清晰的脚印。 丁宁踏着他的脚印前行。 大浮水牢是大秦王朝守卫最为森严的地方,即便是莫青宫这样的人物,也只有在掌管大浮水牢的人允许时才能进入,在无数人的想象里,大浮水牢里必然是一座连着一座,沉浸在阴冷水中的铁牢。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在此刻血一和丁宁的前方,宛如一个巨大的山谷。 暗无天光的峡谷里,矗立着一块块殿宇般庞大的黝黑山石。 这样的山谷和殿宇般庞大的山石并非是法阵构筑的虚影,而是实物,但这些山石上,却是都隐隐的透露着法阵的杀机。 血一带着丁宁在这些黝黑山石下方的浓厚阴影里行走,穿过这个看似平静的地下山谷。 穿过这个山谷,前方开始弥漫灰色雾气,开始看不出里面的道路到底如何,到底是什么样的景象,仿佛灰色雾气里什么狂暴猛兽要随时冲出来。 血一在灰色雾气里蜿蜒而行,道路有些波折往上,竟如登山。 半盏茶的时分,淡淡的灰色雾气里竟然出现了一些灯笼的火光。 灯笼的下方,赫然是一片樱花林。 樱花是那种深紫色的山樱花。 在这种终日不见阳光的地下,这片樱花林竟然不可思议的怒放着,浓重而艳丽的紫色,甚至似乎浸染到了林间挂着的灯笼上,就连那一盏盏灯笼发出的火光都变成了淡淡的紫色。 丁宁的呼吸微顿,眉头不可遏制的皱起。 他并非是因为惊讶和假装,而是真正的紧张。 他没有想到今日里血一会带他从这里走过。 而这里,对于他而言的确是真正的凶险。 血一踏入这紫樱林间。 丁宁踏在他的脚印上。 只是这一步踏出,周围所有的樱花树上的花瓣全部脱离了枝条,在他和血一的身周飞舞了起来。 这是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惊艳画面。 无数的花瓣漫天飘舞着,散发着艳丽的光泽。 然而对于丁宁而言,这副绝美的画面里,却是隐含着无数凶险的线条。 就如张仪等人在写意残卷前一样,只要他的心念不自觉的顺入任何一条线条之中,这些飘舞的紫樱花瓣便会自然散露出一些特别的气机。 此时行走在这样的漫天花雨里,他不能不看,然而这些线条对于他而言又是熟悉到了极点,要看着这些线路,而连一丝心念都不去触碰这些线路,宛如看不到,感知不到这些线路,即便是对于他而言也是极其的困难。 当心神都开始被慢慢牵引,感觉到自己的心中缓缓升起恐惧之意,背上都即将有汗珠渗出时,丁宁的脑海中出现了长孙浅雪的容颜。 “我要平安的走过这里。” “我不能让她一个人留在长陵。” “我必须走过这里。” 丁宁的脑海中连续的响过这三句话。 然后他的内心如同平日夜间双修时一样,卷过了一场浓重的暴风雪,他的心境再度变得绝对冰冷平静。 血一行走在前方,在他踏出这片数百丈区域的樱花林时,所有飘舞在空中的紫色花瓣如同片片蝴蝶般飞回枝头。 紫色野樱林看上去依旧盛开浓艳,和之前相比没有任何的改变。 丁宁回望了一眼。 看着这片野樱林,他在心中冰冷的轻声说道,“长孙浅雪是我最大的死穴,然而她同样是我在长陵的最大意义。” 血一继续前行。 穿过一条两侧似都是深渊的石道,最终在一片坟墓般的石室前停下,转身对着丁宁不冷不淡的说道:“到了。” 说完这一句,血一便悄无声息的退走,只留丁宁一人站立在这片石室前。 丁宁极其小心的控制着体内气血的流动,让自己的心跳迅速加速。 “进来吧。” 一个似乎是从极高处落下的声音,从他正对面的石室里传出。 因为太高,所以不胜寒。 丁宁似有些犹豫,一时不敢动步。 “进来吧,既然申大人开口让你进来,此处自然不会有什么凶险。”一个丁宁熟悉的声音传出。 丁宁眼瞳微亮,道:“莫大人。” 接着他便不再犹豫,快步走入前方石室。 瘦高如角楼的申玄冷漠的看着自门口走入的丁宁。 “坐。” 他点了点身前的一张铁椅,示意丁宁入座。 丁宁看了他身旁的莫青宫一眼,不发一言,在冰冷的铁椅上坐下。 申玄伸出手来。 他太过瘦高,他的手也比一般人长许多,所以他一伸手,手掌便已落到了丁宁的头顶。 丁宁看到了也无法避开。 他的五指略紧,劲力微微透入丁宁头部的血肉和骨骼之间,然后松开。 他的眉宇里闪现出一丝不加掩饰的遗憾和萧索之意。 在元武皇帝登基的历史进程里,他是起到决定性作用的人之一,后来掌管这大浮水牢,在长陵绝大多数权贵的眼里,他要么是在有些事情上引起了元武皇帝的不快,要么就是元武皇帝也不喜欢重用背叛过别人的人。 然而只有他十分清楚,他来大浮水牢并不是因为谪贬,而是因为他自己的要求。 因为这事关他的修行。 世上还有哪个地方,有大浮水牢里这么多强大的修行者? 哪里还有那么多鲜活的修行者的身体,可以让他肆意剖析和研究? 更何况这些人的口中,还会吐出许多修行的手段和修行的经验。 所以这大浮水库,本身便是一个巨大的宝库。 正是因为选择这样的道路,所以在元武初年之时,他的修为不如夜策冷,不如长陵的那些王侯,然而现在,他却甚至已然比其中的许多人还要强大。 一切皆是虚妄,唯有实力为高。 实力,便是地位。 比起真元和气息,一名修行者身上的血肉、骨骼更做不得假。 他只需要一下的触碰,便可以感觉出来对方血肉气机的强弱,就可以感觉出骨骼的“新旧”程度。 骨龄便是真正的年龄。 在他先前注意到丁宁的存在时,想着这名酒铺少年惊人的崛起速度,他便有了一个异常惊人的设想,甚至说是希望。 若这名酒铺少年是那个人的传人…那那样的修行速度和领悟力,对敌能力,都显得正常。 若真是如此,只要能够从这名酒铺少年的口中得到一些东西,那他的实力,在长陵的地位,更加不能同日而语。 可是让他遗憾和失望的是,今日里这名少年没有任何的问题。 一切反应,即便是真正的年龄,也绝无可能。 因为这名酒铺少年应该是在那人死去之后三年才出生,那又怎么可能和那人有任何关系?更不可能得到那人的亲口传承,得到那人的些许经验。 因为太过遗憾和失望,所以他便意境萧索。 第六十三章 世上没有绝对完美的计划 萧索之后便是自嘲,申玄心想终究还是自己想得太美了一些。 这世上哪里正巧来那样的好事,只是自己一个动念便正好被自己撞上。 “看来你们的调查没有什么问题。” 瘦高如角楼的他微微垂下头颅,对身侧的莫青宫表达歉意。 莫青宫自然不认为自己有和他平起平坐的能力,当下躬身回礼,道:“申大人客气了。” 看着申玄的面色变化,丁宁便知道自己最大的危机已然过去。 然而同时他决定要将今日在大浮水牢里发生的所有事情告诉长孙浅雪,让她明白,他和她的敌人,如申玄这种真正强大的敌人,即便在元武皇帝登基都已经十二年之后,他们都依旧保持着强烈的警惕,在长陵有些值得他们注意的事情发生后,他们甚至潜意识都会联想到那个人。 申玄转过头来,示意丁宁可以起身,同时缓缓的说道:“修行者的意志力比起寻常人强出许多,尤其许多强大的修行者,甚至能够欺骗自己,将感知和自己的身体剥离,那时的身体对于他们而言,简直就像是一副不相干的皮囊,不管你对他们的身体做任何事情,对他们而言都像是在对别人施刑,所以要彻底瓦解他们的意志,便始终要在他们的精神层面入手。刺杀你的那名修行者我已经审讯得差不多,但生怕还有些遗漏之处。这名修行者因你而入大浮水牢,看见你,情绪会更加不稳,我便有文章可做。” 丁宁站起来,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申玄转身朝着后方铁钩上如蠕虫般微微扭动,发出**的身影走去。 一股淡淡的元气从他的身体里析出,带着一些鲜活的力量沁入那条身影的经脉。 丁宁小心的控制着自己的心跳和杀意,看着那名曾经在鱼市里刺杀自己的修行者。 此时这名修行者已经完全变成一块可怖的红色鲜肉,然而半张脸却似故意保留,还看得出之前的模样。 在那股鲜活的力量沁入之后,这名修行者骤然一声难听至极的剧烈吸气,好像溺水很久的人终于呼吸到一口新鲜的空气一样,他一只完好的眼睛里,也终于出现些亮光,倒映出眼前的三人。 然而只是在看清丁宁和申玄的面目的同时,这名修行者的这颗眼球便变得无比血红,眼球瞪大到了极致,布满的无数血丝好像马上要爆裂开来。 这是一种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恐怖、惊骇、后悔等诸多情绪交缠在一起的神色。 不等申玄开口,这名修行者已然带着疯意,如背诵般连续发声:“我是庄永烈,原胶东人士…” 又一股淡淡的元气从申玄的身体里透出,落入这名修行者的身体。 这名修行者瞬间处于静止,就好像连情绪都被冻结在这一刻。 “你出去吧。” 申玄对着丁宁挥了挥手,直接示意丁宁可以离开。 走出这间石室,丁宁看到血一已然在外候着,此时的丁宁胸口有一股悲意,眼眶微涩,他很清楚那一间最深处的石室已经距离这里不远。 他甚至很清楚那间石室的位置,然而最悲的是,他此刻甚至不能朝那边看上一眼,甚至不能仔细去感觉一下那边多了些什么样的布置,他甚至不能让眼眶里的涩意有丝毫的显露。 他只能想着,至少如一开始的所愿,他终于进入了这个已经有不少改变的大浮水牢。 跟随着血一的脚步缓缓的走着,他心中冰冷的思索着,在原先那么多强大法阵都完好的保存下来的情形下,似乎要想迅速的进入那间最里的水牢只有一种途径。 而进入那间水牢之后,要想能够从这里再出去,似乎也只有一种可能…那必须要四名七境之上的修行者联手。 再想到申玄体内流淌出来的气息,他的目光就又沉冷了些,他确定四名还不够,至少需要五名七境之上的修行者。 然而此时放眼整个长陵,哪里有五个敢于杀入这里,违抗大秦王朝的修行者? 丁宁感到有些寒冷,他微微的缩了缩身体。 梧桐楼酒铺里那面墙上,画着的许多花朵都已然因为时间太长而黯淡。 这一面画墙里牵扯到众多的七境之上的修行者。 然而就如梁联,就如最新他添上的周家老祖…这些人,在他的计划里互相厮杀还有可能,然而又何来联手为他所用的可能。 长孙浅雪此时便正在他画的这一面墙之前。 她看不懂丁宁那些如花般的符号是什么意思,她也根本不愿意在修行之外的事情上花费丝毫的脑力。 她只是要将自己变成一柄忘却许多事情,越来越简单,但越来越强的一柄剑。 所以这面画墙虽然存在许久,但她也是第一次真正的站在这里认真的看一下。 今日对于她而言有这样的改变,是因为血一来找丁宁的话她听得很清楚,她十分清楚大浮水牢是什么样的地方。 进入那样的地方,丁宁也极有可能直接陷落其中。 她的心情不自觉的变得有些焦躁。 此时第一次真正看丁宁留下的这面画墙,她初时觉得繁复无比,心想要牢牢记住这么多恩怨也是极不容易,但很快,她如画的秀眉深深皱起,心中却泛起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异样滋味。 她隐隐的看出,那些花朵之间的阡陌,便是长陵的道路。 其中的一处青色花朵,赫然便是她此时所在的酒铺位置。 而一些灰色的花朵所在的位置,却就是牢牢监视着长陵各条平直道路动静的角楼。 这些位置一定,还有很多看上去纷杂而毫无意义的绿叶,在她的眼睛里便成为了驻军和活动的虎狼军。 其中一些故意留空的地方,便是最好躲避角楼观察和这些虎狼军的路线。 所以这面画墙,同样一份如何最快逃出长陵的路线图。 丁宁如此轻易的用一些暗示便画出这样的路线图,他必定烂熟于心…所以这份图,是给她看的。 更让她有些难以理解的是,隐隐约约,这面墙上所有的图案,其实是一个人的容颜。 是她的容颜。 虽然除了她之外可能任何人都难以看出,只是有同样的神韵。 但就像练剑一样,炼其形不难,难的便是炼出神韵。 “若在深夜之前还没有你的确切消息,我便会设法离开。” 长孙浅雪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如平时对着丁宁说话一样,对着这面墙,清冷的说道。 然而也就在此时,她绝丽的面容上又骤然笼上了一层寒霜。 她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 一辆马车停靠在沿街的酒楼外。 穿着厚棉袄的车夫捧着微烫的铜汤婆子打着瞌睡,等着酒楼里的雇主,一阵微风吹拂在他的脑后。 这名车夫只觉得眼皮一沉,就此头颅垂下,沉沉睡去。 而一股柔和的力量,却是从他身后原本空空荡荡的车厢里传出,控制着缰绳,勒转马头,缓缓朝着梧桐落外的一条巷道行去。 这辆马车悄然跟上了一名穿过了梧桐落的商贩打扮的男子。 在跟过了数条街巷后,这辆马车却失去了控制,停了下来。 熟睡中的车夫霍然醒转,在看清周围景物的同时浑身大汗,连连在心里骂自己嗜睡误事,竟然睡着让这马车乱走了数条街巷,幸好没有撞到什么人。 此时,这条街巷中另外一辆马车的车夫却是和他一样垂下了头颅,陷入沉睡之中,同时车厢中也传出柔和的力量,继续控制着马车跟上那名男子。 又穿过了数条街巷,那名商贩打扮的男子脚步停顿下来。 他的正前方的一间酒楼关着门。 然而在车厢里缓缓释出柔和力量的长孙浅雪的感知里,那间酒楼的后院,有一名灰衫男子正在洗刷一些马具。 她知道这名灰衫男子叫做荆魔宗,是王太虚最为忠诚的下属之一,而且也是曾和丁宁在街巷里浴血冲杀过的人。 此时她也感觉出了那名身上流淌出她熟悉气息的商贩打扮的男子的用意,在微微的沉吟之后,她清冷而轻声的,对着丁宁说话一般,说道:“不好意思,计划不如变化。” 在接下来的一瞬间,她身上的气息微震。 那股控制着缰绳的元气变得更加猛烈了一些。 站在那间酒楼前方的男子霍然转身,目光落在了她所在的这辆马车上。 长孙浅雪的面容没有什么改变,她控制着这辆马车继续前行。 商贩模样的男子微微的眯起了眼睛,流淌出一丝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冷意和桀骜不驯的意味。 一丝微嘲的笑容出现在他的嘴角。 没有任何犹豫,他加快的脚步,跟上长孙浅雪所在的这辆马车。 第六十四章 并不擅长做很多事 马车在长陵的街巷里穿行,丁宁那面画墙上的线路起到了一些作用,这辆马车很快的穿出闹市,行向渭河一处支流岸边的田舍。 马车上的车夫在穿过街巷之时,便已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推落在一处阳光照耀的墙下,看似就像无所事事坐在墙下晒太阳打盹的闲人。 看着这辆马车不紧不慢的行进速度,一直尾随其后的商贩模样的男子脸上的冷嘲之意越来越浓烈,眼睛里也开始弥漫出一股霸烈无双、桀骜凶狠难言的气势。 这种俨然不将一国一朝放在眼里的难言气势,放眼天下,也唯有数名大逆才能拥有。 这名商贩模样的男子,自然是云水宫真传弟子之一的樊卓,白山水的左臂右膀。 此刻樊卓自然已经看出这辆马车的故意相引之意,然而在他的眼里,这辆马车里的人只是自寻死路。 长陵能够杀死他的人是有限的,但那样的人不会存在于两层楼里面。 即便是两层楼外请的修行者,都绝对不会想到他是云水宫的人。 只是这些只是他个人的想法。 长孙浅雪平日的想法极其简单,但并不代表她笨。 当马车驶入一片应是河边养鸭人留下,此刻没有人烟的棚户区时,她确定这个地方已经不会被最近的角楼观测到,她又在脑海里认真想了一遍丁宁那面画墙里的线路,想好了出手过后离开的路线,这才将马车缓缓的勒停,停在一片简陋的屋棚之间。 樊卓沿着马车的车痕走入这片临时村落。 看着被马车车轮碾裂的冰面下露出的青黄色或白的鸭粪,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嘲讽出声道:“位置选得不错,可是环境太差了一些。” 车厢内的长孙浅雪眉头也深深的皱了起来。 她一直有比较严重的洁癖,这虽然是她选定的最为安全的出手之地,然而听到樊卓的话,她还是极不舒服。 她决定要快一些离开这种地方。 “你为什么想要杀王太虚?是因为梁联?”她异常直接的问道。 “你是兵马司的人?”樊卓一怔,他未料到车厢中的是名女子,也未料到对方直接说出这样的话语,但想到兵马司不存在夜策冷这样强的女修行者,他的心中并未生出多少警惕之意。 长孙浅雪摇了摇头,不悦道:“是我问你问题,而不是你问我问题。” 她本身出身于第一旧门阀,性情又是高冷至极,此时心中不悦,声音便自然带着一种凛冽的寒意,高高在上的逼迫威势。 樊卓顿时冷笑了起来,浑身桀骜不驯的气势也轰然爆发,他的身体都好像骤然高大起来。 “你难道是夜策冷?敢对我这种口气说话!”他不屑的看着车厢,道:“只怕你真的知道了我的身份,便要马上下车跪在我的面前,求我不要杀你。” “云水宫只不过一没落宗门,在外啸傲山林还可占山为王,在长陵便要懂得夹起尾巴做人。” 长孙浅雪是秦人,又是昔日贵族,本身就看不起外朝修行者,尤其是已被灭国的修行者,她也冷笑了起来,没有耐心的说道:“既然夜策冷都令你忌惮,那你更应该好好回答我的问题,不然我直接杀了你。” 樊卓骤然收敛了脸上冷笑。 一种凶险的感觉开始弥漫在他体内。 既然已经知晓了他云水宫的身份,还敢故意引他到这里,而且他听得出对方话语里的意思,是连夜策冷都根本不放在眼里。 放眼整个长陵,所有的女子修行者里,谁能比夜策冷还要强? 再想到这名女子自从出声来,一直散发着的那种高贵而不可一世的气息,樊卓陡然想到某个可能,眼瞳都不可置信的收缩了起来:“难道你是郑袖?” 郑袖便是大秦王朝最尊贵的女主人,大秦皇后,同时她也是郑氏门阀最强的修行者。 然而听到他这样的惊声,车厢内的长孙浅雪却脸色一变,清冷的呵斥道:“谁是这个贱女人!” 樊卓瞬时觉得荒谬。 贱女人? 对方竟然直接称呼皇后郑袖为贱女人? 而且似乎呼得那么理直气壮。 在感觉到无比荒谬和难以理解的同时,更加强烈的危机感,让他的背上都开始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脸色变得无比肃穆,紧盯着车厢,眼眉间全部都是狠辣之气:“你什么时候听说过我云水宫的人会在敌人的逼迫下说出对方想要知道的东西?” 车厢内的长孙浅雪的眉头皱得更深,她开始觉得自己真如丁宁所说,根本不擅长做修行之外的事情。 但她做事一向简单。 “我本来不想杀你,但是正好遇到,我也不想你杀了那个两层楼的人。既然如此,我便杀了你。”于是她说道。 “口气倒不小。” 樊卓冷笑了起来。 他的声音洪亮如雷。 他的身外同时也如有雷声响起。 一柄如水流般的剑出现在他的手中。 与此同时,上方的天空里,一片白云也突然落下。 在半空里,这片白云已经全部化水,变成一条晶莹而气势磅礴的水流,就像一条真正的蛟龙。 樊卓手中的剑化为一条水流,朝着车厢斩去。 天空里那条蛟龙般的晶莹水流,也从空中朝着车厢罩落。 与此同时,他的身影却是被剑势牵动一般,朝着一侧冻结的河流飞去。 他的身体也包裹着浓厚的水汽。 空气里,就像同时有三条水流在飞舞。 樊卓的脸上全是戾气,眼神却是沉冷宁静。 虽然他的修为是六境上品,距离真正的七境还有一步之遥,然而云水宫的修行功法和对敌手段并非一般修行宗门可以比拟,而且越近水,云水宫的修行者就会越强。 此刻这条河流虽然结冰,但他自有办法使之化为万倾水流。 即便对方是真正超过夜策冷的修行者,他都有信心借这条河流逃脱出去。 …… 水流未至,强大的力量却已瞬间将整个车厢撕裂,将两匹拉车的高头大马推飞出去。 长孙浅雪处于无数车厢碎片之中,身上似乎瞬间就要被无数碎片割裂出许多伤口。 然而在她这种级别的修行者的眼里,此时的画面却近乎停顿。 她的手中出现了一柄幽蓝色的长剑。 这柄长剑的色泽急剧的加深,变成了蓝黑色,和她白皙如玉的肤色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蓝黑色太过深邃,所以她握着这柄剑,就像是握住了一个幽冥世界。 这一刹那,朝着冰结的河面飞掠的樊卓看清了她的面目,看清了她手中的剑。 “九幽冥王剑,你是公孙…” 他终于彻底的反应过来,骇然出声。 也就在此时,长孙浅雪已经出剑。 所有在她身外飞溅的车厢碎片在空气里骤然停顿,变成无数颗包裹着湛蓝色坚冰的晶体,然后在下一瞬间崩裂,变成无数的粉尘爆开。 天空中落下的那条气势磅礴的巨大水流,在接近她身外数丈时迅速冰冻,从头至尾急速的变成湛蓝色的晶体,停滞在空中,然后轰然坠地。 飞斩而至的樊卓的本命剑凄厉的震鸣起来,然而却无法阻止上面湛蓝色冰晶的蔓延。在她身前数尺时便彻底冰冻,被长孙浅雪身外的力量震飞出去。 樊卓身体内的真元如大江大河般狂冲而出,轰在他的身下。 此时他已至冰冻的河面上。 他的真元如无数条瀑布冲击在冰面上,引起了奇异的律动。 整条冰冻的河流都瞬间解冻。 冰冷的寒气被硬生生从水流中逼出,形成无数条丝光,往极高的高空飞去,像烟火一样散开。 轰轰轰轰! 一连串的恐怖爆响在他的身周响起。 他的身周往上轰起无数根庞大的水柱,瞬间以他为中心,形成了数圈水墙。 他身下的河水却并未枯竭,好像远处的水流都被一瞬间吸引了过来,反而在他的身下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水漩涡,他的身体就要顺势落入其中,借水遁走。 喀喀喀喀… 然而就在此时,樊卓的呼吸都停顿下来,耳朵里如同听到死亡的声音。 无数根冲起的庞大水柱变了颜色,全部变成湛蓝色的冰柱。 一点蓝黑色的剑光,在其中一根冰柱的中央透入,刺到他的面前。 樊卓的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他一声厉啸,右手并指为剑,恐怖剑意从指掌间刺出,想要争取一丝时间。 然而他的右手瞬间失去知觉,折断。 啪的一声。 他的整个身体往后弹出,嵌入身后的冰柱里。 “好强的九幽冥王剑…想不到你已经有了这样恐怖的修为。” “只是你不可能从我口中得到什么东西,白山水会为我报仇的。” 樊卓的真元已经无法流动,然而他的脸上却是布满了狞笑。 当这样的声音响起,他体内似有一股独特的水流从腹部一直冲到头顶。 “噗!” 一条白色的水练从他的口中冲出,而这名云水宫大逆,却是就此断绝了气息,再无生机。 第六十五章 她的态度 蓝黑色的剑光消失,长孙浅雪的身影在樊卓的前方显现出来。 看着真元已被彻底冻结,然而却依旧凭借云水宫不知名秘术自尽的樊卓,长孙浅雪的脸上却没有任何得意的神色,反而出现了一丝茫然和感伤。 终究是元武皇帝的敌人,现在却又少了一个。 她微微犹豫了片刻,伸手抖出数股气息在樊卓的身上摸索,将樊卓衣衫内的所有物事全部搜了出来,也不细看,全部纳入衣袖之中。 在接下来的一瞬间,她身体周围的天地里,似乎同时出现了无数无形但确实存在的线路,一股股冰幽至极的元气顺着这些线路被抽引出去,急速的消散在天地之间。 所有湛蓝色消失。 冰柱崩裂,坠落在地。 长孙浅雪的眉头再度深深的皱了起来。 她知道此时远处的角楼上已经肯定感知到了这里的异常,应该已经有修行者赶来这里。 只是她确实对很多事不擅长,比如说毁尸灭迹。 她沉吟了数息的时间,然后做出了决定。 一股磅礴的天地元气从她的身体里释出,将四周堆积成塔的碎裂冰块全部震成细微的冰末。 狂风在河面上回旋,裹挟着冰末将所有的洞壑填平。 而她的身体却落在了碎裂的马车中心。 她体内的真元原本应是极寒,然而随着她的面孔微微赤红,却是硬生生的被她扭转成了无比炙热的热流。 在下一个瞬间,无数灼热的真元以她的身体为中心,嗤嗤的喷涌出去,瞬间引燃出无数条熊熊的火蛇。 火蛇引燃了所有的棚户,尤其大量的火蛇卷在樊卓的遗体上,顷刻间就将他燃成了飞灰,再被强劲的狂风吹散,飘向不知何处。 长孙浅雪的身体,也在熊熊火焰的遮掩中淡去,消失。 只是数十息之后,数名身穿黑衫的修行者便已经到达余烬未熄的火场,感受到这里空气里还残留的一些震荡不已的韵律,这数名修行者全部变了脸色,为首的修行者只是一扬手,便有一条黑色的烟柱冲上天空。 …… 长陵极大,从梧桐落到大浮水牢,虽然在长陵的地图上并不遥远,但即便是走最短的线路,轻车熟路的马车也要大半日的行程。 在大浮水牢里又耽搁了一点时间,所以在返回梧桐落的途中,天色已然暗沉。 丁宁闭着眼睛,似是疲倦困乏,实则却在思索着各种可能。 此时,渭河支流岸边养鸭人的棚户组成的临时小村落,早已余烟尽消,变成了一片焦土。 数十名身穿黑衣的监天司官员如钉子般凝立着,将这片区域围住。 忽然间,这数十名面色肃然的黑衣官员眼中都闪现出了异样的光彩。 数辆马车驶入他们的视线,沿着阡陌间的土道驶来,停在林外。 虽然此时无风无雨,然而从数辆马车上走下来的其中五人,却是依旧撑开了黑伞,遮掩住了面目。 一名白衫女子和一名老仆模样的老人,便在这五顶黑伞的簇拥之中行来。 白衫女子自然便是监天司司首夜策冷,她身边老仆模样的老人,是传说中监天司六大供奉中最强的韩三石。 另外那五顶标志性的黑伞,自然代表着监天司另外五名神秘的供奉。 夜策冷只是远远的做了一个手势,原本封锁住这片区域的数十名监天司官员顿时往外掠出,将封锁和监视的区域拉得更远。 夜策冷和韩三石在焦土中缓缓而行,最终立于长孙浅雪那辆马车碎裂的地方。 而五顶黑雨伞则分散开来,极其细致的感知着遗留的气息,搜索着每一寸土地。 这个过程持续了很长时间,等待天色彻底大暗,五顶黑伞下的监天司供奉才逐一和韩三石轻声的交换了意见,而在此期间,夜策冷却只是平静的看着一些灼烧产生的痕迹,甚至连他们之间的交谈都没有听取。 直到韩三石走到她的身侧,她才看了他一眼,道:“如何?” 韩三石轻声道:“是她。” 夜策冷接着问道:“对手是云水宫的人?” 韩三石微微颔首,道:“应该是。” 夜策冷沉默了下来。 韩三石也沉默了下来。 “将我们所有能察觉的痕迹全部清除。” 夜策冷的面目开始隐没在黑暗里,看不出情绪,语气低沉却是异常坚定:“不要记录在案,不要知会其它司。” 韩三石是监天司最老的供奉,且是夜策冷带在海外的唯一人选,他自然比任何人更清楚夜策冷这两句话中所包含的所有意义。 他的双手微冷,轻声问道:“连陈监首都不知会?” 夜策冷点头,说道:“不知会。” …… 夜色里,丁宁走回酒铺。 在此之前,他已经去过薛忘虚的小院,和薛忘虚、张仪、沈奕说了一些大浮水牢的事情。 在他进入酒铺,带上门的瞬间,长孙浅雪的清冷声音在黑暗里响起:“你说的不错,我很多事情都不擅长。” 对长孙浅雪无比熟悉的丁宁呼吸顿时一顿,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长孙浅雪缓缓说道:“我杀了那名云水宫修行者,那人的修为很强,应该就是樊卓。” 听到“杀”字,丁宁的身体已经迅速变得冰冷,等到听完整句话,想到在回来的路上还在思索着有没有设法和白山水联手破解大浮水牢的可能,他愤怒得浑身都有些颤抖了起来:“你既然已经答应等..你为什么不等!” 长孙浅雪出奇的没有生气,解释道:“不是我没有耐心,只是因为他想杀王太虚那名手下,我不想让他杀死王太虚那名手下而已。” 听到这样的解释,丁宁的怒意迅速的消退,只是浑身的冷意还是让他的身体些微的轻颤。 他深吸了一口气,走到长孙浅雪的面前,问道:“杀死樊卓之后,你怎么处理的?” 长孙浅雪不想回想当时的画面,眉头微蹙道:“我尽可能的消去了九幽冥王剑的气息,用了赵地真火宫的手段,将他的尸身和周围的物事全部烧去了。” 丁宁沉默了片刻,说道:“你当时的想法是什么?” 长孙浅雪道:“即便不能完全掩饰自己出手的气息,也至少不让别人察觉我杀死的是谁。” “你的想法是正确的。”丁宁平静下来,缓缓说道:“但樊卓不是寻常的修行者,你要杀死他,至少要展现接近七境中品的力量。这样的力量不可能完全消除,监天司或者神都司都可以查出来。” 长孙浅雪微垂下头,清冷道:“所以我承认我很多事情都不擅长。” 丁宁沉默了片刻,说道:“这次的事情并不能怪你,或许借你这件事,可以让我们看清一个人的真正态度。” 长孙浅雪不解的问道:“谁?” 丁宁看着她,说道:“夜策冷。” 长孙浅雪的声音顿时微冷,道:“你想的太多了。” 丁宁没有反驳,摇了摇头,苦涩的笑了起来。 如果真是他想得太多,如果夜策冷反而借助白山水的力量,借助白山水的复仇,那他根本等不到岷山剑会开始的时候。 白山水这样的人,视生命如蝼蚁,不会有什么顾忌。 在这样的人的直接疯狂杀戮面前,有谁能隐藏得住秘密? 如果不能等到岷山剑会,今后即便能再度进入长陵,又还能得到进入岷山剑宗,得到续天神诀的机会么? 想到薛太虚,丁宁的脸上便又多了一份浓厚的苦意。 …… 浓厚的黑暗里,被烧成焦土的河畔更如幽冥鬼域。 冰冻的河面上,突然无声无息的涌出一股水流。 身穿白狐毛大衣,肤色白皙如凝脂,容貌俊美如大富人家娇柔公子哥,然而身上却散发着难以用言语形容的高傲气息的白山水,便在水流的中央升起。 这名云水宫的大逆,令天下无数人提及名字都胆颤心惊的存在,此刻虽然可以感知得清楚外面远处的林间依旧有大秦的修行者存在,然而他却并不在乎。 他只需要片刻时光。 一滴晶莹的泪滴从他的眼眶中落下,坠在冰面上却又无声无息的消失。 而他脚下的冰面里,却是缓缓沁出数滴白色的水珠。 看到这数滴白色的水珠,他确定这里的战斗是樊卓引起,也确定樊卓已然被杀死。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黑暗里,焦黑的灰烬中沁出无数细小的水珠往上飞起。 在他的感知里,地面上有幽火升腾,有一株黑竹生起,在夜雾里摇摆。 第六十六章 仙符宗 虎狼北军驻地正中的营帐里,光线黯淡,只点着一盏油灯。 只是铺着普通棉褥的床榻上,梁联脸色木然的盘坐着,数股凝结不散的天地元气悬浮在他身外,犹如数面盾牌,又如数块墓碑。 忽然之间,他感应到什么,睁开双眼朝帐外望去,目光森冷如电,充满浓厚的戒备之意。 即便是他,在这一刻都感觉到了令他浑身冰冷的杀意,破空而至。 哗啦一声,帐帘已被浓厚的水汽冲开。 身穿白狐毛大衣的白山水出现在帐内,水汽侵灭了油灯。 梁联眉头微挑。 白山水只是平静的看了他一眼,说道:“帮我查擅阴气鬼物之道的七境修行者。” …… 梧桐落酒铺后院的卧房里,却是点亮了一盏油灯。 丁宁将长孙浅雪从樊卓身上搜出的所有东西,一一在自己的床榻上铺开。 此时他的心情已经恢复了平静。 对于樊卓这样的人物而言,只有做交易的可能,不存在从他们的口中榨取到什么有用讯息的可能。 对于自幼便比公主还要娇贵,之后离家修行也是高高在上,连人情世故都不太通的长孙浅雪而言,今日这样的表现已经很好。 对于他自己而言,人生总是存在着无数种可能,若是真无法进入岷山剑宗,他还存在两种选择,九死蚕散功,或者从孤山剑藏中得到可以解决的办法。 樊卓身上的东西并不少,很多都是正常人会用的随身物件,显然他觉得自己连一丝可能死去的可能都没有。 丁宁连银两等最普通的东西都没有放过,逐一仔细的看过之后才剔除到一边。 最后他的面前只剩下了三件东西。 一颗珍珠,一卷发黄的羊皮书卷,一块木牌。 珍珠足有龙眼大小,在这黑夜之中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如有一波波的波浪不停的在表面氤氲,然而最为奇特的是,这颗珍珠还是半透明状,内里一片蔚蓝犹如大海,其中的光亮似是隐隐结出一些画面。 丁宁微微眯起了眼睛,他看清这颗珍珠内里的画面似乎是一座仙岛,无数天宫美宇,布满灵泉灵药。 “这是什么?” 在之前的过程里,长孙浅雪只是耐心的等待着,等到此时,她才出声问道。 “这是蜃珠,海外一种庞大贝物结出的宝珠。”丁宁说道:“大秦王朝自开辟海外航线至今,一共发现了三颗这样的蜃珠,这蜃珠在海外诸国被称为仙域海图,传说内里结出的图影,是它一生所至的所有海域中,灵气最为充沛之地。元武三年,大秦王朝的铁甲船队就凭借一颗蜃珠中的海图最终发现了东莱岛,获取了大批修行的灵药。” 长孙浅雪眉头微蹙,道:“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蜃珠,记得家中以前也有一颗,只是传说中未必可全信,其中的海图飘渺无踪,只是虚幻。所有此种蜃珠,其中海图被证实存在的,只不过十分之一。” 丁宁沉吟道:“大魏王朝全盛之时,也曾有开辟海外之心,云水宫主修水系功法,自然首当其冲,只是后来魏朝覆灭,云水宫都只剩下寥寥数人。只是凭这数人要入海外,则是茫茫无期,年岁不知了。” 长孙浅雪点了点头。 这颗蜃珠恐怕是那时候云水宫的遗留,只是要凭现在的云水宫去海外寻找虚无缥缈,未必存在的仙岛,却是根本力所不及。 丁宁将这颗蜃珠也放在一边,打开了那卷发黄的羊皮书卷。 只是看了一眼,他的目光就剧烈的跳动了起来。 “水注经?” 长孙浅雪不解的问道,“他带着这在身上做什么?” 这长陵水注经并非是什么修行典籍,而是前朝一名阴姓大夫编制的水利图录,记录了长陵和关中一带地下水的流向,也叫阴注经。 这份水利图录在当时起了很大作用,只是后来地形更改,大秦王朝又为了农田水利修建了大量明沟暗渠,这这份水利图录的基础上,大秦王朝也有了更为完善的水经。 看这份羊皮书卷年代极老,应该便是前朝之物。 带着这样古老而有些不合用的水利经注在身上本身就已经有些难以理解,而且长孙浅雪看得出此时丁宁的神色极为异常。 “看来传闻没有什么问题,云水宫的手里的确有孤山剑藏的遗物。”丁宁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她美丽的双目,说道:“而且他们已经知道了如何从那遗物上参悟孤山剑藏的方法。” 长孙浅雪蹙眉,“为什么?” 丁宁说道:“世上人只知孤山剑藏有藏宝图遗留下来,却不知道所谓的藏宝图,是暗含玄机,是用天地元气的流向,来表明某些方位。一些矿脉、暗河的走向,能够对修行者摸清一些天地元气的走向有帮助,现在地上许多地貌已然更改,要想摸清真正的地下暗河的走向,还是要借助之前的水注经。如果真是如此,那说明白山水至少已经知道了破解孤山剑藏遗物的方法,已经开始着手设法参悟破解。” 长孙浅雪的面上瞬时笼了一层寒霜。 她的想法都极其的简单直接,对于她而言,元武皇帝是敌人,白山水同样是敌人。而孤山剑藏则极有可能帮助她追上元武皇帝的修为,所以她一定要抢夺。 “会不会很快?”她声音微冷的问道。 “不要着急。”丁宁看了她一眼,认真的说道:“是真的不要着急,不是我骗你,八境之下想要参悟破解,不知道要耗费多少年的时间。” 顿了顿之后,丁宁接着说道:“白山水是想要借助孤山剑藏来帮助他快些到达八境,但不到八境,又极难参悟破解出孤山剑藏的藏宝地,所以这里面的顺序就有些不对。” 长孙浅雪细想着丁宁话语里的意思,看着丁宁拿起最后一块木牌。 这块木牌看上去像是用小叶紫檀所制,色泽有些紫到发黑,表面有许多金星状的斑点透出,然而不同的是,这些金星状的斑点中的光芒尤为明亮,而且金色里面又透出些银色的光芒,看上去里面好像另有一个小世界。 木牌上面没有文字,只有三条如人形般的符文。 “我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这次她却是没有发问,而是对着正在仔细研究的丁宁说道:“我以前见过。” 丁宁一怔,他也根本未见过这种东西,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 长孙浅雪说道:“这是仙符宗的信物。” 丁宁目光剧烈的一跳。 长孙浅雪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我家中也曾经和仙符宗接触过,只是大约没有料到当时的变化会那么快,还未来得及借助仙符宗的力量便已被灭。” 旁人可能难以理解长孙浅雪这样一句话里所有的意思,然而丁宁却十分清楚。 和岷山剑宗、灵虚剑门是大秦皇朝最强的宗门一样,仙符宗也是大燕王朝最强的宗门,事实上仙符宗和昔日大秦的巴山剑场一样,根基比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还要深厚。 大燕王朝在明面上和大秦王朝最为相安无事,然而丁宁知道这些年燕人为了遏制大秦王朝的崛起付出了无数努力。 原来当年的长陵旧门阀,已然是和燕王朝有所接触,只是不如元武皇帝的下手快。 “如此说来,云水宫和燕王朝已隐有结盟?”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再度平静下来,然后接着问道:“那这片仙符宗的信物有什么意义?或者说有什么用?” 长孙浅雪说道:“可以凭此找到仙符宗的接头人,只要在符文中注入真元,仙符宗的接头人便能凭借独特的气机感应到你的位置。这种仙木符是用一种极其罕见的木材制成,唯有仙符宗的真传弟子才配拥有,只是这种仙木符分阴阳,这种都是阴符,你要是注入真元,别人可以感应到你的位置,但你不能感应到他们的位置。” “只要是气机感应,即使分阴阳,其中自然会有独特联系。”丁宁凝视着手中这片木符,轻声说道:“只要参悟透了,或许也能改过来。” “我知道你得了他的传承,不是一般的修行者,这种事情有可能做到。”长孙浅雪看着他,清冷道:“只是目前的麻烦已然够多,你还有心力再去注意仙符宗的人?” 丁宁看着她,摇了摇头,道:“只是在等待之中顺便做些事情而已,若是发现什么都做不了,而又什么都不去做的话,那会让人绝望。” 第六十七章 时不我待 等待是件最磨人的事情。 然而很多时候,即便是在许多人眼里已经高高在上,高到似乎已经脱离凡尘的存在,对于不可知的命运,依旧极其渺小。 即便站得再高,头顶上依旧有需要仰望的天空,在很多事面前,他们也唯有等待。 随着积雪的消融,长陵由大寒进入立春。 周家墨园里,一些迎春花的花苞已然泛黄,然而那一片布满枯败荷叶的池塘里却还有很多浮冰漂浮着。 一名身穿茄花色锦服的少女在周写意的引领下,走入了这方小院。 这少女名为周素桑,是周家旁系子弟,家在会稽郡,因有修行天赋,数年前开始便在会稽郡九念剑宗修行,至长陵都是第一次,更不用说周家墨园,再者听说是周家老祖召见,这名少女可以说是紧张和忐忑到了极点,无数个不好的猜测不断在心头回旋,手心里一直不断的沁出汗珠。 周家老祖坐在铺着比少女的肌肤还要丝滑的锦缎的软榻上,他满头的银发依旧梳理得光可鉴人,身上的大衣盖住了他的腹部,在少女未走进他所在的这间厅堂时,他的目光里依旧充满着许多负面的情绪,怨毒、不甘、贪婪、狠辣…然而在周写意请安的声音响起,少女走进之时,这些情绪便全部消失,他的面容再度变得极其和蔼慈祥。 “不需要紧张,我召你前来,只是因为写意残卷上有一门秘术,然而这门秘术只有女子才适合修行。” 看着极度紧张不安,连肌肤上都出现了许多小疙瘩的少女,他极其温和的缓声说道:“而你应该是此时我们周家最适合修行这门秘术的人选,接下来你便在墨园里安心修行便是。” 听到这样的话语,少女先是茫然,再是喜极而泣,直接拜倒在他身前。 “起来吧,我周家风光不再,我又不知何时驾鹤西归,将来令周家承继下去的担子,必定要落在你们这些年轻人身上了。”然而周家老祖却依旧觉得不够,又用更加柔和的语气说道。 少女更觉情深意重,泣不成声之时,却未曾料到这名面容慈祥的老人此时的心念却不在她的身上。 这是否真是女人才能修行的手段,是否太过郁结的阴煞之气,可以自然随着女子的月事排出…只要一两个月的时间,自然可以试出。 …… 旧门阀周家已然没落,周家老祖如死而不僵之虫,苟延残喘,妄获新春,新侯方家却是正如旭日初升,光芒万丈。 长陵东郊,方侯府的那处僻静院落里,长发垂散如荒草乱长,衣衫褴褛连乞丐都不如的方绣幕,依旧枯坐在碧潭之前。 形成这一方碧潭的泉水是温泉,散发着微温的热气。 碧潭的青草之间,有数尾红鲤在游动。 所有人,包括走入这处僻静院落的方家修行者,都认为方绣幕是在观鱼而悟剑意。 然而谁也未曾想到,方绣幕在看的是生老病死。 红鲤始终有院中侍女照料,然而却早已不是十余年前那数条,即便泉水清澈,依旧有无数不可知的原因令游鱼衰弱死去。 而除了这些游鱼之外,他还看到许多更细微之处,看到这碧潭里一些无比细小的虫豸。 虫豸的生老病死,一生的时间更为短促。 如夏天的有些蚊虫,一生循环只不过十余日的寿命。 这样的循环里,自然蕴含着真意,蕴含着元气生灭的道理。 长陵的修行者都并不清楚方绣幕的真正修为,只是凭借一些线索,判断出他可能只是在六境上品,未至七境。 此时也只有那些位置极高的,能够亲近君侧的权贵,才通过皇帝的一条旨意,推断出他的修为恐怕已经凌驾于夜策冷等人之上,跨过了七境中品。 然而事实却是,他此时的修为依旧是六境上品。 更令人震惊的事实是,在十年前,他其实就已经窥到了破境之途。 也就是说,从十年前开始,只要他愿意,他便随时可直入七境。 只是他又刻意在七境的大门前停留了十年。 这十年的等待和积累,一朝破境,将会令他和其余的七境修行者有什么样的不同? 这原本似乎只有他知道。 然而此时,他接到了一道圣意。 元武皇帝“请求”他随行参加鹿山会盟。 这便代表着元武皇帝也清楚。 苏绣幕不知道为什么元武皇帝也清楚,然而这却已然破了他的心境。 这一道旨意,说是请求,实则却是命令。 圣意要他破境。 要他这柄已经淬炼了许多年的剑开锋,为大秦王朝斩出一片新天。 除此之外,或许这道圣意里,还隐含着更深层的意思。 圣意难违。 唯有破境。 “只差半分春光。” 苏绣幕迟疑了数日,想明白其中可能隐含的深层意思,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在这立春之时,他轻叹了一声,推开了那扇门。 无数春天的气息顷刻间从他的身体绽放。 一时间,院里无数花朵绽放。 就连畏寒的牡丹都陡然盛开到最浓艳的绚烂。 …… 清晨,端着面碗和薛忘虚、张仪、沈奕在一起吃面的丁宁也在等待着。 只是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死在养鸭人临时村落的樊卓,好像长陵市井间一名微不足道的江湖人士一样消失了。 没有监天司或是神都监的人出现在梧桐落的周围。 甚至好像整个长陵都根本没有人意识到云水宫这名大逆的死亡。 等不到什么事情发生,对于丁宁而言便是好消息。 他每日里的真元修为都在稳步的增长,立春已至,距离盛夏的岷山剑会也更近一步。 只是那名高高在上的女司首心中想的到底是什么,他还需要更多的时间和事情才能确定。 料峭春寒里,苏秦仔细的检查过自己的衣着,然后用最为洁净的白布缠绕自己的左手,让自己的左手看上去不令人觉得厌憎。 然后他走出久居的会馆,走向停在街道边的马车。 马车是长陵的制式,然而街道却已是大楚王朝都城埕城的街道。 楚王好媚腰,放眼及去,埕城的无数楼宇掩映在微绿之中,皆如窈窕秀女,景物说不出精致娟秀。 此时苏秦的目光,却是落在了道边的一株海棠上。 这株海棠已然盛开,花如胭脂。 苏秦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在这秀丽华美,和长陵相比俨然两个天地的楚都也已经等待了许久,今日里,他终于等到了大楚王朝那名最具权势的女人的接见。 马车载着他在楚都的街巷中穿行,无数垂柳的枝条甚至温柔的飘荡在马车的车厢上。 许多警惕而带着各种情绪的目光,注视着这辆马车驶入一间行宫。 这间行宫的正殿里垂着一道华美的珠帘,珠帘之后,隐约可见那名传说中的女子。 “身为秦人却来楚地游说,你有半盏茶的时间,若是这半盏茶的时间无法说动我,便说明你和骊陵君都太失败,我会杀了你,他也不会有资格回到这里。” 女子的声音轻柔,然而同时却有无数锐意刺入苏秦的耳廓,令他的耳膜都剧烈的痛楚起来。 只是他的面容却依旧平静,垂头道:“我不需要半盏茶的时间,我只需说一句话。” 珠帘后陷入沉寂,等着他说话。 苏秦说道:“只需您允他回到这里,您便是后。您知道,后有两层意思,您都可拥有。” “放肆!” 一声呵斥声在珠帘后响起。 因为太过冷酷,太过剧烈,声音在殿内不断的回想,就像是有无数人在暴怒的呵斥着苏秦放肆。 后有两层意思,一层是母后,一层是皇后。 两者皆可拥有,便是她可以同时拥有这两种身份。 然而同时拥有这两种身份,这是何等的大逆不道! 珠帘后的女子自然是极其清楚苏秦这一句话里包含着什么样的意思,所以她才会如此剧烈的出声呵斥。 只是苏秦的面色却是没有任何的改变,只是深深的躬身,平静的说道:“但这是骊陵君所能给出的最大承诺,您也应该明白,只要您让他登上皇位,而他又同时给予您这样两种身份,您在这里的地位将会更加稳固,您和他之间的关系,将会更加稳固。” 珠帘后的女子看着他,未出声。 苏秦看着地面,知道此时自己还未死去,今日便已不会死去,所以他感慨而满足的轻声说道:“您很清楚,有些人有很多时间可以等待,而有些人,有些事,却是已经等不得。” “如此放肆之言,听到的便已该死。” 珠帘后的女子终于出声。 一股带着甜香但又极为恐怖的杀意在殿中迸发开来。 珠帘尽碎。 殿中数蓬血花洒落遍地。 侍奉两侧的宫女瞬间死去。 万千大珠小珠在溅落在苏秦的身上和他身周的地上,跳跃不息,发出悦耳的声音。 苏秦却未死去。 他将身俯得更低些,祝福般说道:“您终将是现在和将来,大楚王朝最尊贵的女主人。” (据说群里有人赌更新时间赌上了jj,可是某人一开始就注定要输掉了,因为有人已经求好了我的自动更新时间,对此,我只能说,我同情你。谁叫我言出必践呢...) 第六十八章 无端的刺杀 过了立春,长陵所有修行宗门的放院日早已结束,一名身穿红色镶白狐领大袍的少年轻飘飘的掠过长陵某处修行地的高墙,却是偷溜出来。 一声轻咳声在不远处响起。 这名身穿红色镶白狐领大袍的少年身影顿时一僵,脸面上并没有一般宗门弟子外逃被察觉时的恐惧,泛起的却都是些恼羞成怒的神色。 就在此时,轻轻的有声音响起:“表弟,小姨说得果然不错,你平日里修行的确不太用功。” 听到这一句,这名少年顿时羞怒顿消,眼眉之间全是喜色。 他霍然转身,不可置信的对着出声的那人说道:“表哥,你怎么来了?” 站在不远处的也是和他年纪相差无几的少年,即便一脸捉弄的笑意,依旧显得分外的宽厚温和,赫然是最受大秦王朝皇后和皇帝宠爱的皇子扶苏。 大秦皇后郑袖唯有一个堂妹郑非夜,嫁于了孟侯府,此刻这名身穿红色镶白狐领大袍的少年称扶苏为表哥,他自然便是孟侯府的世子孟七海。 看着惊喜万分的孟七海,扶苏显也高兴,抿嘴笑道:“母后准允我在外行走,历练一番,这外面我不熟,便第一个想到找你,听说你是鱼阳剑院一等一不安分的学生,经常翻墙跑出来,我就想来这片高墙看看,想象一下你跳墙时的风采,没想到你就直接这样跳到了我的面前,真是有什么想什么。” 孟七海一年之中和扶苏见面的机会虽然不多,但两人自幼一起玩耍,且扶苏性情随和,很多时候都由着他的性子,即便小孩子玩耍起了争端也会让他,所以他和扶苏自然十分亲近,平日里也只是喊扶苏表哥。此时欣喜之下,他直接一步便跳到了扶苏的身前,握住了扶苏的双手,说道:“表哥,你来得正好,我才真是有什么想什么。” 扶苏微微一怔,道:“什么意思?” 孟七海开心道:“表哥你是长陵所有年轻才俊中修行最快的,对付才俊榜上那些人应该不成问题,你来了正好,快帮我教训个人出气去。” 扶苏好奇的看着他,问道:“教训谁,到底怎么回事?” “便是前些日风头最盛的那名白羊洞酒铺少年。” 孟七海撇了撇嘴,说道:“前些时日我和曾庭安听到个对他极为不利的消息,一时好心,便去找他,想着若是他表现好,我便将那个消息原原本本的告诉他,未料到曾庭安挑战他,他却是推诿不接受,还让他的师兄张仪应战。虽然连他的师兄张仪都战胜了曾庭安,看起来那酒铺少年的确似乎比他的师兄张仪还要厉害一些,但那种作态,我却不喜欢。” 扶苏愣了愣,眉头微蹙,劝解道:“有什么对人不利的消息,先直接告诉他便是,还要先挑战他,看他表现,这不是君子之风。” 孟七海无奈的看着扶苏,道:“我又不是什么君子,且不接受公平挑战,那人简直连廉耻之心都没有,更算不上君子,表哥你不答应帮我,居然还反过来说我一通。” 扶苏微微一笑,不应他这些话,却是轻声道:“我也要参加岷山剑会。” 孟七海一下子呆住,失声道:“这怎么可能。” 扶苏开心笑着轻声道:“母后准了。” 孟七海这才回过神来,兴奋得浑身都轻颤起来:“这下可好了,那些人怎么是你的对手。” 扶苏认真的摇了摇头,“那可未必,修为和胜负不是一回事。” 孟七海想了想,坏笑道:“那更是要去帮我教训一下那名酒铺少年了,和那些排在最前的数人相比,表哥你缺的也就是些对敌经验而已。” “还在念念不忘这所谓的出气事。”扶苏温和的看了他一眼,好奇道:“那名酒铺少年的事情我也留意过不少,你说听到个对他极为不利的消息,到底是什么消息?” 孟七海说道:“我听说厉家要对付他。” 扶苏的眉头皱了起来:“厉侯府?为什么?” 孟七海耸了耸肩膀,道:“厉侯府和礼司的司空连不是有恩怨么?司空连似乎送了份重礼给这酒铺少年,大约厉侯府觉得司空连是想支持他赢得岷山剑会,所以才要对付他。” 扶苏心中好生不快,心想怪不得母后一直最不喜欢厉侯府。很多时候厉侯府总是秋毫必争,爪牙太过狰狞了些。 “这酒铺少年无端卷入这样的恩怨,岂不是很无辜?” 扶苏想了想,问道:“岷山剑宗不会让人插手比试,厉侯府难道是想在岷山剑会之前便对付他?” 孟七海点了点头:“按我听说的消息,厉侯府是已经令厉西星赶回来了。” “厉西星可是个狼崽子,小时候我们一群人便都不喜欢和他一起玩,我可是记得清楚,他可是因为小事打断了端木净宗的两根肋骨,所以厉侯府才无奈把他送到月氏国去的。”孟七海冷笑了一声,道:“他在月氏国呆了那么多年,吃了那么多风沙,想必不会有什么好脾气,梧桐落又不是端木侯府,他要出手,不会是敲断两根肋骨那么简单了。” 扶苏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早在丁宁半日通玄,一月破境之时,他便对这名酒铺少年有了强烈的好奇心,虽然听了皇后和师长的一些教训,知道自己的确不该花心思在这些底层的修行者身上,但在才俊册公布之后,丁宁的表现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次出宫,他对丁宁本来没有任何的想法,只是没想到正好听到这样的事情。 “这本不关那酒铺少年的事情,而且像他那样出色的修行者,本身便是我大秦王朝的宝贵财富。”他不由自主的用皇后说话时的语气,轻声说道。 孟七海听出了他的意思,撇了撇嘴,道:“表哥你不帮我教训他,难道还想管这件事,帮他?” 扶苏看了他一眼,反问道:“若是厉西星的性情真的这么多年未改,而且去了月氏国那种乱地,更加变本加厉,你说和这酒铺少年相比,你更讨厌谁一些?” 孟七海怔了怔,自言自语道:“如果是这两人相比,当然是厉西星。” 扶苏看着他,微微一笑。 孟七海有些郁闷的叫了起来,“表哥,说起道理,总是说不过你。” 扶苏笑了笑,却是马上又正色道:“若是有别人在场,你可记得不要喊我表哥,否则别人可能一下就察觉了我的身份。我可不想引起诸多麻烦。” 孟七海顿时觉得这的确是很要紧的事情,他便也马上点了点头,道:“我记得了。” 扶苏微笑道:“那你就带我去看看那酒铺?” 孟七海也是急性子,马上点头,道:“也好,省得厉西星正好去了。” …… …… 梧桐落和平日里相比似乎没有什么异样。 晨间各家各户起床洗漱和早饭时,是梧桐落最热闹的时光,等过了这段时光,梧桐落便迅速变得清净起来。 街巷中行人稀少,寻常店铺里鲜有客人,生意只能勉强维持生活而已。 然而长孙浅雪却第一个感到了异常。 想到丁宁说的那些可能,她的身体迅速变得冰冷。 但是感知着那些人的修为,她却又缓缓的放松下来。 这些人应该至少不是针对九幽冥王剑而来,因为在力量上相差太远,不可能留得住她和丁宁。 她唤了两声,当丁宁走入后院,她清冷的说了几句,告诉丁宁她感知到的事情。 有不少修行者出现在梧桐落附近,且并非是强到足以留住七境修行者的修行者? 丁宁的眉头深深的皱紧,他也根本想不出是什么样的原因。 再次走出酒铺门,朝着薛忘虚所在的小院行去的同时,他体内的无数“小蚕”如冬眠复苏般,悄无声息的缓缓活动起来。 他的感知瞬间便清晰了数倍。 他感知到了其中一些修行者的位置。 然后他很快发觉,许多修行者随着两名修行者移动,那两名朝着梧桐落而来的修行者,便是那些修行者形成的包围圈的中心。 蓦地,他的眼睛微微的眯起。 他隐约看到,不远处的屋檐间有一处异样的反光。 那是涂抹了大量润滑矿油的金属产生的冷厉反光。 这样的反光,基本只出现在一些连弩、弩机之上。 所以…这是一场刺杀。 (马上要去接女儿,这一章写得比较急,大家凑合看吧,晚上一章会定心些) 第六十九章 灵虚真传 马车车轮在石道上滚动的声音不断响起。 丁宁的面容越来越冷凝。 在这短短的数息时间里,他已经想清楚了许多环节。 这辆马车里的人到梧桐落只可能是因为他的原因,只是到底是什么身份,居然会引来这么多修行者的刺杀? 最为关键的是,能够发动这样规模刺杀的人,绝对会知道这条巷子里还有他和张仪等人的存在。 梧桐落这周遭都是属于城南和城东的交界偏远地带,最近的那座角楼也很难发现这里的动静,只是要刺杀马车里的人,根本不需要在到了梧桐落之后再动手。 因为一个区域越多修行者存在,就越是有诸多不可知的因素。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策划此次刺杀的首领,必然已经将他和张仪等人都考虑在内。 最简单而言,便是这人想要一次性将马车里的人和他们一起铲除在梧桐落里面。 兵贵神速,成功失败,也往往只差半分辰光,丁宁在长陵所有人眼中,只是一个有些名气但羽翼根本未丰的底层修行者,然而他却拥有所有人难以想象的经验。 在此时根本不知道这辆马车里到底是谁的情形下,他异常坚决的直接发出了一声厉喝:“有刺客!” 在他这一声厉喝声响起的同时,清寂的空气里发出了一声急速的轰鸣,就像是有人在二楼直接倒了一桶水下来。 丁宁的眼瞳微缩。 只是这声音,他便知道这是“长风破甲弩”. 长风破甲弩是仿大楚王朝“楚风重弩”所制,虽然弩机上符文始终做不到大楚王朝的弩机那么精细,可以配备的弩箭在重量上和“楚风重弩”相比轻了两成,但在速度上却略有胜之,洞穿力足以破开踏入五境的修行者的防御力量。 这种破甲弩,是兵马司库藏重器,在外征战的军队,每百人才有配备一具,这样的制式重器每具都会登记在案…能够出现在这市井之间的刺杀里,只能说明发动刺杀者并非寻常的权贵,而此刻马车里的人,也绝非普通人! 极具压迫的声浪响起的瞬间,那一抹冷厉的金属反光终于露出了真容。 那一处的屋面承受不住弩机震荡的力量,直接碎裂崩塌下去。 一具沉重的黑色弩机在屋面的阴影里随之滑落。 与此同时,一枝重达上百斤,有着四面金属尾翼,在空中剧烈旋转着的弩箭,如闪电般袭来,直接射中那辆刚刚转入巷口的马车! “当!” 沉重的弩箭射中车厢,却是并没有出现车厢被一层纸一样轻易撕裂的景象。 整个车厢发出一声沉闷至极的金属爆鸣,表面的木材纷纷碎裂溅射,内里却是露出了银白色的层膜。 这一层银白色的金属膜看上去极薄,所以使得这辆马车看上去和普通马车的分量没有任何的区别,然而这一层薄薄的金属内夹层却是有着极其惊人的韧性,这一枝连重甲都可以击穿的弩箭竟然无法洞穿,只是顶在上面,强大的冲击力硬生生的将整个车厢撞得倾飞出去。 轰的一声,这个车厢便直接撞在丁宁等人经常吃面的面铺墙上,直接撞塌了半面墙,继续往里滑行,带着无数砖石撞在烟熏火燎的灶台上。 “师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张仪此时刚从丁宁身后院门掠出,便看到此等从未见过的可怖画面,顿时全部骇然惊呼。 “一场刺杀,将我们恐怕也包括在内,你和沈奕师弟护住洞主,不要出来!” 丁宁知道张仪容易婆婆妈妈,所以在用最快的速度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又厉喝了一句:“不要婆婆妈妈考虑我,我能应付!” 被丁宁当头厉喝一句,张仪下意识就转身往回掠,差点与掠出来的沈奕撞在一起。 也就在此时,余音未歇的清冷空气里,再次发出一声急剧的啸鸣。 张仪这段时间对丁宁越来越信服,然而此时听到这急剧的啸鸣,转头看时,他却是一咬牙,对着沈奕厉喝道:“你快去带洞主藏好!” 与此同时,他却是决然的又朝着丁宁掠回。 因为发出那一声急剧啸鸣的,是一道浅绿色的剑光! 这道浅绿色的剑光,前一刻还在远处的屋檐之上,后一瞬便已经到了这条巷子的上方,远处听来急剧的啸鸣,此刻落在耳中,已是如风雷般的咆哮,剑光后方的天地元气,拖成了一道道笔直的线条,在空气里看上去就像是一缕缕白烟。 这毫无疑问是五境修为才能御使的飞剑。 而且从这一剑飞来的距离来看,这名修行者在飞剑之术上已经浸淫了多年,绝对不是刚入五境的修行者,而且其念力也绝对比一般人强大的多。 张仪此时没有考虑自己是否这柄飞剑的对手,他只是感觉出这柄飞剑的杀意朝着丁宁而来,他只是想着丁宁绝对不可能抵挡得住这样的飞剑,身为师兄,他一定要保护丁宁周全。 “不要乱出手!” 丁宁感觉得出他的心意,然而他的面上却反而出现了一丝恼怒之色,面对着这柄飞剑,他只是略退了半步,用力的拉了拉张仪的衣袖,沉声喝道。 锃! 一声清鸣! 就在此时,被撞塌了半面墙的面铺里一道雪亮的剑光笔直的往上冲出,直接在面铺的屋面上击穿了一个细孔,无数粉尘如喷泉一样往上涌起的同时,雪亮的剑光已经追上了那道浅绿色的剑光,在空气里,一刹那便相交十数击,不见火星,只是爆开十几个诡异的光团。 车厢中人也是五境的修行者。 张仪身体微僵,然而不容他喘过一口气,轰的一声巨震,整条街巷的房屋都剧烈的抖动起来,面铺正对面爆开一团土浪,对面那间裁缝铺子的后院墙直接爆炸开来。 一条浑身散发着猩红色光芒的魁梧男子仿佛如魔将般,举着一柄比他身体还要庞大一些的青色巨斧,狂暴无比的飞掠起来,一斧朝着陷入面铺里的那个车厢斩去。 这一瞬间魁梧男子在无数溅飞的烟尘中飞出,身体在巷道中心时,双手往后抡斧抡到了极致,整个身体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下,发青的斧面倒映着金色的旭日,看上去耀眼和威猛到了极点。 被丁宁扯着袖子的张仪呼吸都停顿了,浑身冰冷。 这车厢里的人飞剑在外,根本来不及回救。 这一斧下去,那车厢金属夹层虽韧,但也不可能抵挡得住,砸都要被砸扁。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不知死活?” 然而就在此时,一声平淡的冷喝声响起。 先前那名端坐车头,随着两匹马一齐被甩飞出去,连丁宁都未感知到他身上有任何修行者气息的车夫,却是已然出现在了车厢的前方。 这名四十余岁面容,身穿旧袍的车夫之前看上去憔悴异样,有些瑟缩怕冷,然而此时浑身都流淌着异样的光彩,飘逸清灵异常,他脚下流散的天地元气,甚至形成了一朵洁白的祥云。 面对飞跃而来,气势已经威猛到难以形容的持斧魁梧修行者,他只是直直的轰出了一拳。 他一拳轰出,拳头的前方就出现了一条笔直的线路,被压缩的空气往前迸射,直接形成了一柄狂风大剑,然而更为可怖的是狂风之后的无形力量。 这一拳,便是一剑。 “你是秋…” 半空中,手中巨斧已经劈下的魁梧修行者看到这样的一拳,骤然变色,骇然出声。 然而已经来不及有任何改变。 “当”的一声闷响。 笔直而无形的大剑撞在他手中的巨斧上,他手中的巨斧瞬间往后掀飞,斧柄上剧烈的震动和冲击力直接顺着他的手臂冲击到他的体内,一刹那便震伤了他的心肺。 一蓬血雾从这名魁梧修行者的口中喷出,他手中的巨斧往后脱手飞出的同时,他的身体也倒飞而出,坠入方才冲出的烟尘里。 “真空破杀剑秋再兴。元武三年,灵虚剑门出山弟子。” 此时两柄飞剑还在屋檐上方纠缠,无数道剑光跳闪不息,看上去无比好看,然而却是蕴含着无数凶险,魁梧修行者的身体还未落地,马车来时的道口,却是已然传出了有些赞叹的声音。 一名文弱书生模样的黄袍青年,握着一柄纸扇,缓步而来。 “秋再兴…” 张仪吞了口口水,口中无比苦涩。他没有听说过秋再兴的名字,然而能用出山来形容的灵虚剑门弟子,自然是真正通过了灵虚剑门大试的正宗真传弟子,这种真传弟子和后来举荐、以及通过其它途径获得进入宗门学习的修行者有着本质的不同,灵虚剑门每年出山的真传弟子,都只不过十余名。 即便没有方才那恐怖的一拳,张仪也知道拥有这种身份的修行者会是如何的强大。 然而灵虚剑门的真传弟子,竟似只是车厢里人的护卫,那车厢里的到底是何样尊贵的存在? 他有些无法想象。 也就在此时,听到对方喝出自己的来历,秋再兴面容平和,用一种带着同情的语气看着黄袍青年,道:“在这里出手,你们还想逃得出去么?” (写不快啊写不快,这本真是被群里的人鄙视到了,的确是手残...不过写通天类型的书我倒是发现挺快的,我会告诉你们我写这本是享受,而写写完一章的期间写点通天类型的是娱乐...我在半年前调查的时候就已经想要一本这种类型,一本通天类型双开了么,这种丧心病狂似的想法你们说有没有可能实现?) 第七十章 死士 这并非是威胁,而是纯粹的陈述事实,除非是七境之上的修行者,除非是一击便遁走的暗杀,否则任何五境六境的修行者,在这里有所逗留,都绝对不可能走得出长陵。 长陵虽然没有城墙,却比几乎所有有城墙的城池更加可怕。 然而这名黄袍青年却是没有丝毫的惊恐和焦虑,反而是带着平静和满足,看了一眼远处的角楼和天空,说道:“我们从来没有想着要逃出这里,我们只需要一段可以让我们完成使命的时间,想必你现在也应该明白,我们之所以都是这样的修为,都是因为这样可以没有那么快的引起角楼上的观士注意。” 秋再兴的眉头微蹙,下意识的吐出两个字:“死士。” 黄袍青年的脸上甚至浮起了一丝笑意,缓声道:“以我们的命来换取这些年轻人的命,怎么算都是划得来的。” 他的微笑很真挚,然而实际上很残酷,很悲壮。 秋再兴的眉梢缓缓挑起,冷漠道:“任何的死士都是阴谋的牺牲品,我现在只想知道你这么故意拖延时间是想做什么?” 此时两道飞剑还在屋檐上纠缠,剑气撕碎了无数片屋瓦,黄袍青年此时好整以暇的说话,的确是在拖延时间。 黄袍青年依旧只是微微一笑,道:“我拖时间,等的便是现在。” 在这句话出口的同时,他扬开了手中的纸扇。 纸扇打开,并非是什么绘制着精美图案的扇面,而是飞出了十余张黄色的符纸。 与此同时,黄袍青年体内所有蓄积的力量在这一瞬间喷涌而出,注入这十余张符纸里。 因为喷涌得太过剧烈,所以黄袍青年的肌肤里,甚至随之渗透出了无数滴精血,在空气里就像桃花一般散开,而黄袍青年除了双眼里面散发着狂热的神采之外,他的身体却是像枯萎的花朵一般,瞬间失去了神气。 秋再兴骤然色变,厉喝道:“符师!” 张仪也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长陵几乎没有修行地擅长符道。 光是符纸的材质,符墨的调配,就像是炼丹一样,要经过无数道工序,符纸上的符文,又是一种极深奥的学问。唯有在距离大秦王朝最远,盛产银烛草和墨龙蟾等诸多适合炼制符纸符墨材料的大燕王朝,才自然形成了许多用符修行和战斗的宗门。 尤其是这种一次性施放十余道符纸的手段,似乎也只有大燕王朝的一些强大宗门的修行者,才有可能做到! 在秋再兴的厉喝声中,十余张薄薄的符纸已然消失,变成无比湍急的天地元气。 他身下的地面上,骤然有无数条细小的风暴往上卷起,如无数透明的绳索,牢牢捆缚在他的身上。 恐怖的力量,不断的渗入他的身体。 秋再兴的脸面瞬间变得血红。 一声金铁震鸣声从他的身体里响起,他的整个身体都散发出凛冽的剑意,整个人都似乎变成了一柄大剑。 然而他的面色又是一变。 这名黄袍青年此刻所绽放的力量无比凶猛,他竟然根本挣脱不开。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的识念往身后扫去。 他身后的阴影里,如鬼魅般漂浮出一柄灰黑色的飞剑。 之所以说是漂浮出来,是因为这柄花色和蚊子腿相似的飞剑丝毫不带烟火气,不仅是连丝毫的元气和剑气都不飞散出来,甚至是连任何的风声和响动都没有。 哪怕现在出现在秋再兴的感知里,他都根本感觉不出这柄飞剑是从哪里飞来,这柄飞剑的主人在哪里。 任何飞剑都有念力和天地元气的牵引,都只是像被线控的木偶,然而这柄飞剑却偏偏就像脱线了还在自由行走的木偶。 黄袍青年的等待,只是在等待着这柄飞剑潜近他的身侧。 这些符纸所有的力量,只是为了令他无法动弹,无法避开这一柄飞剑。 他的力量远超这场间所有人,有他挡在车厢之前,即便檐上那种飞剑再多几道,都不可能真正威胁到车厢内里的人,然而这些死士却显然不是在他出手之后才知道他的身份! 这些死士显然对他的力量都已经做出了准确的估算,一开始便设计好了这样的一击! 而此时,按理至少还会有两柄飞剑可以解救他的危难,然而现在一柄都没有出现。 这只能说明那两名和自己一样暗中保护这辆马车的强大存在,也已经被人解决掉了。 秋再兴的心脏在这一瞬间冷寒得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并非是因为他自己即将迎来的死亡,而在于他无法想象车厢里的人今日如果在这里刺杀,那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没有飞剑,便不可能跟得上飞剑的速度。 檐上的飞剑此时也已经感觉到了秋再兴的危机,然而却被那道变得更加凶猛的飞剑死死压住,收不回来。 眼看灰黑色的飞剑朝着秋再兴的后背飘飞,秋再兴已然难以摆脱被一剑透胸的命运。 然而就在此时,丁宁放开了张仪的衣袖,往前方左侧跨出了一步。 他抬起了左手。 嗤的一声,一道黑色的剑光就此从他的指尖脱手冲出,以惊人的速度变成了一道黑色的流星,正中那道灰黑色的飞剑。 啪的一声凄淡碎响,黑色剑光直接碎成了数十片碎片,那道无声无息飘飞的灰黑色飞剑却是也硬生生的被砸飞十余丈,甚至穿透了面铺后院的院墙,激飞出去。 秋再兴背上溅到了数十片黑色的碎片,寒气像无数冰针一样沁入他的身体,他脑后的头发上都瞬间结满了诡异的青色寒霜。 他的身体更寒,然而他的眼睛里,却是骤然浮现起了一丝希望的光焰。 铮的一声,他更加剧烈的鼓动真元,和捆缚在身上的无形绳索相争。 黄袍青年不可置信的看着出手的丁宁,惊怒异常,一口鲜血再度从口中喷出。 远处的街巷中,都有隐约的惊呼声响起。 所有参与这一场刺杀的人心情都是震动不堪。 没有人想到,丁宁竟然能够阻挡住这样的必杀一剑。 一剑暂解秋再兴的必杀之局,丁宁的心中却是没有任何的欣喜。 因为这明显是出自大齐王朝“蝇池”的飞剑术,即便是他此时感觉到了一些修行者的位置,然而却也根本无法感觉出这一名施剑的修行者到底潜伏何处。 若是无法杀死这名修行者,那这种毫无声息的飞剑,对于这街巷中的所有人,依旧是极其致命的威胁。 此时没有办法感知那名修行者的位置,便只有逼他更为诀厉的出手。 唯有贯注在飞剑上的力量更为剧烈,他才能够感知出那名修行者的所在。 “师兄,杀了那名符师!” 于是丁宁一声厉喝,将末花残剑握在手中,朝着秋再兴疾掠。 “嗤”的一声裂响。 好像锦袍被人骤然撕裂,充满杀意的冰冷空气里再次多出一条飞剑急剧破空带出的痕迹。 一柄银色的轻薄飞剑从远处的楼宇间疯狂的朝着丁宁的头顶坠落。 看着又多一道飞剑,脸色已然无比苍白的张仪哪里还敢婆婆妈妈,再加上丁宁厉喝中带着丝毫不容他拒绝的凄厉意味,他也是往前一步飞掠出去的同时,一声大喝,手中的长剑已然往上方的天空刺出。 湿意充盈整条街巷。 梧桐落上方的天空里,再次出现无数条晶莹的雨线,无数小剑般坠落。 与此同时。 银白色的轻薄飞剑已然接近疾掠的丁宁身体。 车厢里一声压抑的惊呼。 如箭矢般疯狂坠落的轻薄飞剑陡然一折,不可思议般的平飞丈许,落到丁宁的身后,再度加速。 丁宁出剑。 他手中的末花残剑往后挥洒出去。 一道白色的剑光如白羊角往上挑起。 噗的一声,白羊角的最宽厚部分,竟然刚巧抵住这柄飞剑。 飞剑硬生生切入,切断白羊角般的剑气,依旧强横的斩向丁宁的身体。 然而丁宁手中末花剑的挑角之势也未尽,残剑的剑尖竟无比精准的挑中飞剑。 一声厉喝之下,这柄被消磨了不少力量,还未来得及有更强力量贯入的飞剑,竟然硬生生的被挑得从丁宁的头顶飞过。 无数雨线便在此时落在黄袍青年的身上。 黄袍青年已然用尽所有真元,此时根本无力阻挡。 噗噗噗噗… 他身上的衣衫尽碎,浑身霎时布满无数细小的血洞,整个身体再也无法站立,如一堆烂肉般倾倒在地。 这样的画面同时出现,梧桐落这两名年轻人可以说令人意外和震惊的表现,让秋再兴都差点狂喜失声大叫。 然而也就在此时,丁宁身侧,雨檐下的水沟里,又无声无息的飘出了一片异样的色泽,正是那道灰黑色的飞剑。 丁宁刚刚才全力阻挡住另外一柄飞剑的一击,此时这柄飞剑又至…他怎么可能能够阻挡得住? 眼看刚刚救过自己一次的这名酒铺少年即将死去,秋再兴狂喜的大叫瞬间变成一声无比愤怒的狂吼。 他的身体在一瞬间无比剧烈的震荡起来。 无数层力量不断的冲击着,就像一柄剑和剑鞘剧烈的摩擦。 他的口鼻之中,都滴出血来。 然而这以黄袍青年的生命为代价施放的无形元气绳索极其的强悍,即便如此,也只是隐然发出崩裂的声音,并未马上彻底崩散开来。 丁宁此时的眼眸却是冷静异常。 他右手的残剑还余势未消的往上在走,他的左手却是已然指向那道灰黑色飞剑。 嗤的一声。 接下来又是啪的一声凄淡碎响,从他指尖飞出的寂寒小剑再次斩中那道飞剑,再次将其震飞出去。 (今天出去喝喜酒去了,外面跑了一天,所以虽然写到现在一章写完了,但还是太累了,再加上又是周末,所以努力说服自己偷懒一下,今天就一更,再欠一更,应该是欠四更了。一定会拼出来,捏着拳头保证。) 第七十一章 无迹鬼剑 被丁宁挑飞过头顶的银白色小剑发出了剧烈的嘶鸣,代表着主人的愤怒。 五境修行者的一剑,竟然被这样的一名少年所阻,而且这名少年在另外一柄飞剑的夹击下,竟然还没有死去! 对于这柄飞剑的主人而言,便是极大的耻辱。 然而修行者相争,生死也只差分毫时光。 便在银白色小剑在空中发出剧烈的嘶鸣,在空中划出一个凄美的弧线,再度朝着丁宁的身体如流星般坠落之时,秋再兴的身体周围,响起了无数的爆裂声。 黄袍青年以生命为代价施放出的十数条无形绳索,终于在此时寸寸断裂。 一断断碎裂的无形绳索像真正沉重的铁索碎段一样,坠在秋再兴身周的地面,每一段落地,都是冲出一蓬蓬巨大的气浪。 秋再兴的身体周围,如浪花朵朵开。 一失去这些元气绳索的束缚,体内的力量终于获得解脱,秋再兴的目光如炬落在那柄飞向丁宁的银白色小剑上,他的双手,却是往后方的面铺深处拍去! 两道平直无双的剑气交接在一起,形成了一柄完整的透明大剑,决厉至极的刺出。 面铺的后院在下一刻如同灌了太多空气的羊皮筏子一样猛烈的炸开,无数的碎片往后喷飞而出。 紧接着,面铺后方的数道院墙,数间宅院也被这柄大剑刺穿。 一团团的尘浪依次绽放,形成了一条笔直的线路,指向一名站立在一方小院井前的中年修行者。 这名中年修行者脸上的怒意瞬间变成了恐惧,他知道自己已经来不及做出任何的反应,只能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咔嚓一声。 他的胸腹间骨骼尽碎,整个身体几乎被这一剑直接刺为两段。 他的身体往后摔倒,摔入后方的水井之中。 这名修行者所控制的银白色飞剑已然距离丁宁不到一丈,然而轻薄的银白色小剑在此时失去控制,飞旋着凄然从丁宁的头顶掠过,坠落在道边的水沟之中。 秋再兴没有管飞向丁宁的飞剑,却是直接一剑击杀了这名飞剑的主人,彻底解决了根源,然而丁宁的眼睛里却没有任何的喜色。 因为便在此时,正在檐上纠缠的两柄飞剑已然分出了胜负。 那柄从车厢里飞出的雪亮飞剑在力量上终究和那柄浅绿色飞剑有着很大的距离,终于后继无力,支持不住,被一剑绞飞,弹向远处的屋面。 浅绿色的飞剑欢欣飞舞,围绕着已经塌了半边的面铺急剧飞舞,等待着时机。 这道浅绿色飞剑,再加上那柄此刻又悄然消失的灰黑色飞剑,场间依旧有两柄足以致命的飞剑。 浅绿色飞剑缭绕车厢周遭飞舞,车厢内那人飞剑已失,秋再兴想必也不敢离开车厢周遭。 在秋再兴解决掉那柄浅绿色飞剑之前,他依旧要面对那柄得了大齐王朝“蝇池”剑术的飞剑。 感受到体内还有二十二片星辰寒煞元气凝结成的晶片,此时的丁宁只觉得幸运。 若不是从周家墨园中得到这样的对敌手段,今日里长孙浅雪必定被迫出手,到时他和长孙浅雪便必定要逃离长陵。 只是只能再发二十二道这样的寒煞小剑,能否支撑到秋再兴解决那柄飞剑,或者等到援手到来,丁宁却是没有任何的信心。 “蝇池”是大齐王朝最诡异的修行地之一。 那是一处古乱葬岗,又有一口阴泉,是阴气郁结之地,有无数名为“鬼蝇”的蝇虫在宗门之外飞舞,任何要想出山门的内门弟子,必须以剑杀蝇虫,做到一蝇不落身,这才被允许出山。 “无迹鬼剑”是“蝇池”最重要的绝学之一,需要耗费无数年的苦功才能修炼到如此境地,不论这名修行者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出现在这场刺杀的局里,但他必定是真正的“蝇池”内门弟子。 出自这样修行之地的修行者,自然不只目前展现的手段。 从一开始,那名黄袍青年以生命为代价困住秋再兴,这名“蝇池”修行者,便是这一场刺杀的真正核心所在。 一片落叶在丁宁的身侧地上往上翻开。 那道灰黑色小剑,不知何时竟然已无声无息的潜到了丁宁身侧的落叶之下。 “小心!” 秋再兴方才一剑也消耗了大量的真元,但战意却是燃到最烈,这一刹那他也感觉到了丁宁的身侧细微的动静,顿时发出了一声厉啸。 然而这一声提醒出口时,他自己心中也十分清楚,如果丁宁自己之前未感觉到异常,此时便已然晚了。 丁宁虽未更早的发觉这柄灰黑色小剑,然而在落叶翻开之时,他便也已感知到了这柄小剑的存在。 感知着那抹寒意,他的眉头微挑,悬在袖外的左手再次微动。 “嗤”的一声。 这在任何人耳中都只是一声声响,然而实则是因为间隔实在太短,超过了人耳的极限,他体内窍位中积存的星辰寒煞元气晶片再少两片。 两道黑色剑光接连从丁宁的指尖冲出,几乎同一时间准确无比的冲击在那道刚从地上飘起的灰黑色飞剑上。 噗的一声闷响,刚刚才像潜伏在枯叶里的毒蛇一样抬起的小剑被打落在地,在石地上拖出数条斩痕。 张仪瞪大了眼睛,他感到惊喜,然而身体却又迅速陷入冰冷。 因为这一道灰黑色小剑瞬间狂暴的激射而起,再度朝着丁宁飞射! 随着更强的力量绽放,这柄灰黑色小剑上黑气缭绕,就像是有无数条小鬼要涌出来,借着此时契机,丁宁终于感知到了空气里那股微弱到极点的线路,感知到了这名出自“蝇池”的修行者的真正所在。 这名出自“蝇池”的修行者,竟然是两条街巷之外,瑟缩坐于一座破屋下的一名乞丐! 在这样遥远的距离之下,丁宁可以肯定,即便是秋再兴发现了他的存在,在很短的时间里也不可能杀得了他。 至于他自己,更是不可能穿过两条街巷到达对方的面前。 心中寒意更浓,但他的情绪却依旧冷静到了极点。 三道黑色剑光接连从他的左手指尖冲出,一剑接着一剑准确斩杀在灰黑色小剑上。 灰黑色小剑连破他两道剑光,在破他第三道剑光时剑势终于缓慢下来。 丁宁右手末花长剑便在此时斩出,狠狠拍击在灰黑色小剑上。 这柄灰黑色小剑被再度震出,弹飞出去。 一声如雷暴喝在此时响起。 秋再兴双手再次齐出,只是和之前不同,他的双手却是在空中急剧的扫动。 十数条纵横交错的光芒亮起。 这些光芒,不像是剑光,而是刀光。 他的双臂如刀,牵引着天地元气在空中交错斩杀。 浅绿色飞剑未料到他还有这样的手段,在狂暴的刀光之中被逼迫至一个狭小空间,当的一声爆响,一道刀光终于捕捉到了剑迹,狠狠的斩杀在这柄浅绿色小剑上。 远处的街巷里传出一声剧烈的闷哼声。 浅绿色小剑摇摆着艰难穿出刀网,这一击显然已经对这柄小剑的主人造成了严重的损伤,然而这柄小剑的主人也知道此时的形势,所以依旧苦苦支撑,浅绿色小剑在退了十余丈之后,再度开始加速,在空中摆出无数条扭曲的剑影。 距离丁宁和张仪不远的小院内,薛忘虚坐在卧房的藤椅上,自战斗发生,他便只是皱着眉头安静隐匿在这间光线暗淡的房间里。 此时沈奕带上了房门,一脸紧张的站在他身旁。 听着外面每一击发出的声响,感受着丁宁的表现,他的神容虽然越见紧张,但是眼睛却越来越发亮。 “身后五尺,斩!” 也就在此时,他突然对着沈奕发出了一声厉喝。 沈奕的精神也紧绷到了极限,双手全是细密的汗珠。 他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但是薛忘虚这一声厉喝里不容抗拒的命令之意,让他下意识的便转身出剑。 轰隆一声爆响。 一道雷光落向他身后五尺之处。 他身后五尺之处便是一扇窗户。 就在他挥剑带出的雷光落下之时,一点灰黑色的薄光正从窗户缝隙中透入。 刚刚才被丁宁阻挡住的那柄灰黑色小剑,此时竟然无声无息的潜了过来! “滋”的一声。 灰黑色小剑一凝,被雷光所灼,剑身上骤然冒起许多股青烟,剑身也似乎痛苦般扭动起来。 但沈奕呼吸都彻底停顿了,即便是他也可以感觉出这一剑又在蓄势,又有力量要迸发出来。 薛忘虚一声厉喝之下,呼吸不顺就要咳嗽起来,但是他却强行忍住,脸孔憋得血红,再发一声厉喝:“写意残卷剑意,斩!” 沈奕几乎是下意识的,体内真元随着这一声厉喝涌出。 他手中的长剑符文里骤然涌起无数的黑光,似有一个巨型的墨团要吞噬整个房间,然而他的剑尖之前,却是骤然射出无数纯净而耀眼到了极点的光丝。 一道明亮至极的光束,冲击在这灰黑色小剑上。 整个房间,就如同容纳了一个纯净的太阳一样,亮了起来。 所有缝隙里,全部射出纯净而耀眼的光线! 第七十二章 足以改变史书的事情 丁宁霍然转身。 他再次确定了这名“蝇池”修行者的想法。 这名“蝇池”的修行者的目标是这条街巷中所有的年轻人,在一时难以杀死他的情况下,这名“蝇池”修行者并未有任何的执念,而是想要瞬间杀死在他眼睛里最容易杀死的沈奕。 只是这名“蝇池”修行者却忽略了薛忘虚的存在,他忽略了薛忘虚即便虚弱得比正常的老人还不如,但他毕竟是七境之上的大修行者! 灰黑色小剑此时走的是悄无声息的暗杀剑意,剑上本身不带多少强大的力量,被沈奕这一剑一冲,顿时从窗户中倒飞出来。 灰黑色的剑身在无比耀眼的纯净光线里显得分外显眼。 这些耀眼而纯净的光线似乎天然对这柄灰黑色小剑上流淌的元气有克制作用,此时这柄灰黑色小剑的剑身上如黑油融化般,兹兹的连响,不停的冒出一缕缕青烟。 从一开始,丁宁就感觉到这些死士不会放过这条街巷中的任何修行者,除了他们并不知道的长孙浅雪,所以他丝毫没有隐瞒自己的实力,连续在关键时刻起到作用,便是想要吸引这些修行者的注意,然而这名“蝇池”修行者无论是修为还是心智,都远远的超出了他的预计,依旧做出了超出他掌控的事情。 刺杀者,永远比被动防御者更加占据主动。 但此时这名“蝇池”修行者的再度失算,却是给他带来了彻底扭转战局的机会。 他霍然转身,左手指尖沁出黑色光芒,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对这柄在明亮的光线里分外显眼的灰黑色小剑出手,就连那柄灰黑色飞剑也有了一丝惧意,如有生命般再度打起精神,往上闪出。 然而令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嗤嗤嗤…”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连响,一道接着一道的黑色剑光,却是反手冲出,尽皆射向那柄缭绕出无数缕影的浅绿色小剑。 浅绿色小剑只是想将秋再兴纠缠至车厢之旁,剑影晃颤,即便是秋再兴也难以准确的把握住真实的剑身在哪一道剑影里,不敢随意出手。此时丁宁背对这道浅绿色小剑出手,自然不可能准确的击中。 然而这一次性接连出手的十余道黑色剑光,却是带着惊人的寂寒,洞穿了无数浅绿色残影,瞬间将那柄浅绿色的小剑真身逼了出来。 秋再兴的眼眸如同燃烧起来。 远处的那名修行者一声厉啸,感觉到了最危急的关头,浅绿色小剑的剑身震荡得近乎要炸裂开来。 然而为时已晚。 秋再兴的双拳再次击出。 两股恐怖的透明剑气再度合成一柄大剑,瞬间刺出十余丈的距离,重重斩击在这柄浅绿色小剑之上。 浅绿色小剑如绝望悲鸣,瞬间失去力量一般,如一截残铁飞旋出去,坠落不知何处。 受骗的那道灰黑色小剑暴怒起来,剑身上的黑气疯狂的汹涌,竟然是在剑身外形成了数十颗黑色蝇虫般的物事,也以纯正的直线,朝着丁宁直落而至。 丁宁的面容变得无比凝重。 一道剑符在他身前顷刻完成。 一条大江迎向灰黑色小剑。 他这一剑的力量和这名“蝇池”修行者彻底展现出来的力量相去太远,大江直接被洞穿。 然而他也只是要争得瞬息时光,让这柄此刻已然流淌出绝望气息的灰黑色小剑剑速变得略缓一些,以保证他接下来的一道寂寒小剑能够击中。 “嗤”的一声轻响。 他的指尖沁出些鲜血,晶片般凝聚的寂寒元气所化的黑色小剑准确无误的击中灰黑色小剑的剑尖。 黑色小剑瞬间崩裂成无数黑色碎片,散开为层层的寒煞之气。 阴郁至极的灰黑色小剑像激流中的顺风小舟,却骤然被迎面一个浪头打到,在空中微微一顿。 只是这一顿,丁宁体内剩余的四五道寂寒小剑便已全部飞射出来,一道接着一道击中这柄灰黑色飞剑。 飞剑的剑身都不甘愿的微微弯曲,被冲得往后退了数尺。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 此时他力已用尽,再也不可能挡得住这灰黑色飞剑的任意一击。 接下来,便只能看秋再兴。 在灰黑色飞剑由毫无烟火气变得无比暴戾之时,秋再兴的眼中尽是紧张和担忧,然而在丁宁的第一道寂寒小剑击中灰黑色飞剑时,他的浑身便松弛了下来。 他知道大局已定。 越是轻松,他的真元就流淌得越是酣畅淋漓。 他心中的舒畅也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他一声张狂的大笑,一伸手,直接抓住了马车车厢的边缘,双脚下轰然爆炸,竟然是直接单手拖着这个马车车厢飞掠了起来,直落街心正中。 狂风四溢,已然崩塌了大半的面铺在他的身后轰然倒塌。 灰黑色飞剑在空中微微凝滞,一时没有再像任何人飘飞。 两条街巷之外,这柄灰黑色飞剑的主人,浑身衣衫褴褛如乞丐的男子,摇了摇头,飞掠起来,只是两个起落,便跨越两个街巷,出现在倒塌的面铺前方。 这是一名四十余岁的男子,脸上全是发黑的油污,五官普通,给人留不下任何印象,此刻双手却是流淌出一道道黑色焰火般的元气。 他凄苦的定定看着丁宁,低声感慨叹息道:“你怎么可能这么冷静?” 场间还没有任何人来得及说话,哗啦一声,一家铺子的院墙又被人撞破。 一个身穿青色长衫的长须修行者从破洞中艰难的走了出来,他的手中握着一把空空的白玉剑鞘,看上去三十余岁的年纪,风度翩翩。 然而此刻他的肌肤里却不断沁出血珠,在他刚刚从院墙破洞走出时,身上衣衫看上去还是干净的,但只是走了三步,他的青衫就已经被鲜血浸透,变成了血袍。 “你那是什么剑罡之术?” 这名修行者挤了挤眼睛,让血滴不要落进眼睛里,让自己可以看清丁宁的面目。 这名修行者是那浅绿色小剑的主人,他不顾损伤和秋再兴缠斗许久,再加上秋再兴最后一击破了他的飞剑,他的伤势已然沉重至极。此时所有人都感觉得出来,他之所以强撑着出现在这里,便是想要在死前看看丁宁。 “即便是久经训练,专斩飞剑的剑侍,也不可能像你这么精准…原本想着我们能够改写史书,没想到还是错算了你。” 这名修行者遗憾而带着一丝敬佩的看着丁宁说完这一句,便再也无法支持,颓然跌坐在地。 场间一时陷入沉默里。 每个人都能明白他和那名“蝇池”修行者此时的情绪。 即便是别人掌握了和丁宁一样的星辰凝煞之法,可以打出那样的黑色剑光,然而在那样的情形之下,面对着飞剑的压迫,谁能做到那样冷静? 只要略微一丝的慌乱和情绪波动,只要一击不中,整个战局便有可能改写。 然而丁宁却始终没有犯错。 这便是他和那名“蝇池”修行者最感慨和震惊的地方。 “长陵真是真龙蕴育之地,一代一代,惊艳绝伦之子层出不穷。只是想除去这样几个,没想到还是低估了…” 乞丐模样的“蝇池”修行者深深叹息。 “时间差不多了。” 他感觉到四周空气里隐约传来的气息,对着秋再兴躬身行了一礼,道:“这最后一剑,想看看秋先生灵虚剑门的身无双剑。” 秋再兴明白这名“蝇池”修行者的意思,他的面容变得肃穆异常。 在下一瞬间,他体内的真元往外狂涌,然而无数的天地元气却是涌来,汇聚在他的右手。 他的右手变成了古铜色。 他身体里的气血也都似乎燃烧起来,每一寸血肉中都爆发出可怖的力量。 只是一步,他便到了这名“蝇池”修行者的身前。 他的右手为剑,直落对方胸口。 这名“蝇池”修行者感受到了从未遇到过的无比刚猛的剑意,他的眼中闪现出一丝感谢之意。 灰黑色小剑已然落在他的手中,随着小剑剑身往上划出,无数黑色的元气凝聚成颗粒,如喷泉又如无数蝇虫飞出,撞向秋再兴的身体。 在下一瞬间,他身前的这股黑泉便被秋再兴这一剑彻底摧毁。 这名“蝇池”修行者的身体如熟透了的西瓜一般可怖的炸开,在街巷中洒下无数条血浪。 张仪面露不忍之色,有些想要呕吐的感觉。 丁宁不喜这些血腥味,屏住了呼吸,但是他很清楚,有尊严的战死,对于这名“蝇池”修行者已经是最好的下场。 秋再兴收手,一股股强烈的疲惫感也开始席卷他的身体。 他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对付任何一名五境的修行者,他转头望去,看到那名跌坐在地上的青衫修行者已经垂头死去,口鼻中滴出的血液明显因为自服了剧毒的作用变成了漆黑的颜色,再感知到许多流动而来的气息,他知道此地已经绝对安全。 可是让他感到异常的是,按理而言,此时应该已有七境的修行者赶到。 长陵四四方方,街巷如豆腐块一般划分,外人虽然未必尽知,但他十分清楚,高高在上的那两相平日里自然会有调度,保证很多方块里都有一名七境修行者坐镇。 即便是当日白山水狂歌而战,事出仓促,夜策冷也是只差了一步便赶到。 然而今日这车厢中有如此重要,甚至足以改变史书走向的人在此,而且激战时间已久,为何在这一方…到这时还没有七境的修行者出现? 第七十三章 龙入鱼市 只是那些大人物的事情不需要他多虑。 秋再兴用极细微的声音问了车厢中人数句,便转过身朝着丁宁看去。 今日这场刺杀里,对方出动了一名强大的符师,三名御剑极为纯熟的剑师,其中甚至还有一名“蝇池”的修行者,最终决定结果的只是白羊洞这三名少年,尤其是丁宁的表现。 若是没有丁宁不可思议的表现,他将会和他那些没有出现的同僚一样,被第一时间杀死,七境的修行者赶到之时,结果也早已注定。 “你今日的表现只能用完美来形容,任何人身为你的师长,都会为你感到骄傲。” 秋再兴先肃穆的对丁宁说了这一句,然后躬身对着薛忘虚所在的小院行了一礼。 他是元武三年便出了灵虚剑门的修行者,无论是身份还是资历对于丁宁而言都是前辈,所以他第一句话才会对丁宁做那样的评价,而接下来的话,则是对能够教导出这样弟子的白羊洞和薛忘虚表达最真挚的敬意。 “我欠你一命。” 再接下来,他却是又认真的轻声对丁宁说道。 这是他个人的谢意,完全站立在他个人的立场。 “你没有欠我。” 丁宁平静的看着秋再兴,看着数名已经掠入这街巷中的便服修行者。那些修行者肯定比起监天司的人和神都监的人要强大,而且一时都没有靠近秋再兴和这个车厢,只是从这些方面,他便隐约猜出了车厢中人的身份。“虽然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很显然他们也想将我们杀死。”丁宁摇了摇头,接着说道:“若不是有您这样的强者,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秋再兴微微一笑,并未出声和丁宁辩驳,只是说道:“或许我可以设法举荐你进入灵虚剑门学习。” 听闻此言,张仪和沈奕都是浑身一震,然而丁宁却是再次摇了摇头,说道:“我已决定要参加岷山剑会。” 秋再兴微愕,但是却又笑了起来,赞许的点了点头:“修行首先要顺心境,你既然念头里岷山剑宗是第一选择,进入岷山剑宗修行,对你将来的修行也的确更加有利。” 顿了顿之后,他也摇了摇头,道:“是我多虑了,以你今日的表现,想必在他日的岷山剑宗也能胜出。” 丁宁沉吟了一下,看着周围那些流动的修行者的身影,轻声道:“您若是真想帮我,便不要让今日一战的许多细节流传出去。” 秋再兴并没有感到意外。 他没有想到丁宁有很多更深层的想法,只是想着丁宁那种凝煞为剑的手段,的确是威势惊人,只是直来直去,和飞剑相比少了许多变化,若是面对那些真正的强手,这种手段被提前知晓,对阵时的确极为不利。 “我明白。”秋再兴认真的点了点头,道:“我会尽力而为。” 秋再兴和丁宁在轻声交谈之时,车厢中的两名少年也正在轻声的交谈。 这两名少年便是扶苏和孟七海,一名是不出意外明年就要成为太子的大秦皇子,一名是孟侯府的世子。 这两人里面无论哪一个死去,整个王朝都要掀起惊天波澜,更不用说两个人都被刺杀在这里。 此时的扶苏面色有些苍白,气息有些不稳,只是眼瞳里却都是赞叹和兴奋。 孟七海的额头微湿,全是冷汗,面容比扶苏还要略微苍白一些。 “七海…你现在觉得丁宁如何?”回味着方才一战中的许多画面,扶苏温和的微笑了起来,看着余悸未平的孟七海说道。 孟七海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没想到会这么强。” 扶苏笑道:“那你还觉得不服气,还觉得他故作姿态很讨厌么?” “今日他这样的表现,两个我都比不上,我自然已经服了。”孟七海有些羞愧的低了低头,但马上又抬起了头,道:“不如我们这就出去致谢。” 扶苏温和的摇了摇头,说道:“还是改日比较好。” 孟七海有些不理解,问道:“为什么?” “现在出去,这么多人,终归有些麻烦。”扶苏看着他,轻声道:“而且我们和他毕竟身份相差太大,我不想一开始交往时,就令他们感觉我们太过高高在上。” 孟七海听出了扶苏话语里更深层的意思,眼睛亮了起来:“你的意思是,我们隐瞒身份和他们结交?” 扶苏轻叹了一声,眉头少见的皱了起来,“今日里不知道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也不知道这样的事情会不会令母后和父王的想法发生什么改变,但就算他们还是允许我参加岷山剑会,接下来哪怕我不想…我的行踪和身份恐怕都必须更加的隐藏着。” …… 一袭白衣的夜策冷坐在马车中等待着。 按理而言,她便是应该出现在梧桐落附近的那名七境之上的修行者。 然而距离她此时所在的马车不远,层层雨棚重重叠叠,连绵不绝,却赫然是鱼市。 鱼市已然开市,然而今日里却比起新年那数天还要安静、死寂。 许多店铺门依旧开着,只是不只是人,似乎就连鬼影都消失了许多,原本拥挤而狭小的土道都似乎变得空旷了一些。 一名身穿白狐毛大衣,容貌俊美如大富人家娇柔公子哥模样的人信步走在鱼市的巷道里。 以他为中心的远处,似乎有无数的窃窃私语就像鬼物般不断响起,然而随着他的前进,这些声音却又迅速畏惧的消失。 并没有太过深入,只是走了百余步,他似乎已经看厌了几乎同样的景物,停了下来,微讽道:“我不知这些重重的雨棚到底是为了遮掩鬼气,还是为了遮掩七境的气息,但难道真的要我将这些都拆了,你们才肯出来么?” “白先生您是江中真龙,此处只是小泥塘,不知哪里惹怒了白先生,白先生不在江中乘风破浪,却是要拆了这个仅堪容身的小泥塘。”一声苍老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 一名佝偻的老人拄着黑竹杖,缓缓的从一条窄巷的阴影里走出。 “这不应该是你问我的话,而是应该我问你的话。” 白山水看着这名佝偻老人手中的黑竹杖,他的识念里,周围已经有很多株黑竹在摇荡,他如玉般的面容上浮现出浓重的冷讽之意:“我前后十余次来过长陵,然而之前一次都没有进入过鱼市,之所以如此,便是因为各自有路,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然而你们却做得太过分了一些。” 他微微的顿了顿,冷漠的看着佝偻老人:“樊卓虽当我宗主般奉着,然而他却是我的师兄,你们杀了我的师兄也就罢了,却还抢了我云水宫的东西,你们真当我已经死了么?” 佝偻老人的面容微僵,肃声道:“白先生你肯定有所误会。” “抱歉。”白山水看着老人,说道。 佝偻老人一怔,不明他的意思。 像白山水这样的人物,一动便是如龙王一样牵云布雨,非同小可,岂可能因为他一句话而觉得不对。 “抱谦。”白山水又重复了一遍,然后用淡淡的看着他,说道:“若是我有误会,不如你告诉我,长陵所有的修行宗门,所有的修行地里面,除了鱼市的主人之外,长陵还有谁会大齐鬼竹门的秘术,还有哪一个知晓这样秘术的修行者,修为突破了七境的?” 佝偻老人彻底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不知道长陵还有谁是这样的存在,事实上如果我们知道长陵突然之间也多了这样的一名修行者的话,我们自己都会很震惊。”佝偻老人抬起头,看着白山水,无比认真的说道:“但我们不知道你的师兄被人杀死,更不知道他是死在一名修鬼竹阴神秘术的七境修行者手中…这件事,真的不是我们做的。” 白山水摇了摇头,道:“我今日来这里,不是为了听这样无力的解释。若是你能说出长陵还有这样的修行者存在,我或许可以相信你们,只可惜,长陵没有别的地方存在这样的修行者。” 顿了顿之后,他微嘲道:“长陵只有昔日的商家,是大齐王朝鬼竹门的逆徒。” 佝偻老人陡然愤怒了起来,厉声道:“白山水,你不要太过放肆,我敬你是个人杰,难道你真当我鱼市怕你不成!” “你们是秦人,我是魏人,原本便是敌人,你们敬我,本身便是惧我的实力。至于我,我大魏之所以灭国,和你们商家也不无关系,若不是你们商家变法,令你们大秦国力昌盛,你们又怎么会有力量连灭三朝?所以我对你们商家可是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有好感。” 白山水冷冷一笑,又看着佝偻老人摇了摇头,道:“你不是我的对手,你太老…连我的一剑都不可能接得下来。” 第七十四章 天命所归 七境之上皆为大宗师,哪一个不是真正的人杰? 佝偻老人手中的黑竹杖开始微微摇晃,即便他明知道白山水说的极有可能是事实,但他还是不想低头。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手却是突然放松,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的怒火平歇。 “清者自清,白先生既以无数魏人为重,即便有所疑惑,又何必急在一时?” 一个柔弱但分外平和的女子声音响起:“你逼我出来,是想我给你什么交待?” 白山水缓缓的转头,看着从佝偻老人身后不远处走出的抱着黑琴的红衫女子,鄙夷冷笑道:“还敢说清者自清,你敢说你们鱼市的人不想我身上的孤山剑藏,没有卖力的打探过我的行踪?” 红衫女子平和的凝视白山水,说道:“白先生有孤山剑藏在身,自然明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且先前你也说过,我等是秦人,你是魏人,乃天生之敌,只是杀了便是杀了,未杀便是未杀,杀死令师兄这件事,和我们鱼市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白山水眉梢挑起。 红衫女子柔声道:“小女子所要说的都已说完,白先生哪怕不信,想必心中也明白,真在这里性命相搏,即便此处靠近渭河,想必先生也极难全身而退。” 白山水眉梢继续上挑,狭长的眉毛如两柄小剑般散发着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傲意。 “信和不信,行或不行,都要试过才知。” 他摇了摇头,看着红衫女子说道:“像我这样的人物,到这鱼市,难道会白走一趟?” 若是别人自称“像我这样的人物”,只会让人觉得狂妄无知,但这句话从白山水的口中说出,却是显得理所当然。 佝偻老人霍然警觉,但此时白山水右手已经弹了三弹。 三颗水滴朝着佝偻老人飘落,到了佝偻老人身前却是奇妙的化成三个透明的水泡,将佝偻老人的身体包裹其中。 红衫女子感觉到了什么,眉头微蹙,伸手抚琴。 琴弦颤动,没有发出声音,却是有无数黑竹在周遭破土而出,顷刻间无数黑竹密集如林,遮天蔽日,却是形成了一方小天地,将此处所有的天地元气波动全部遮掩住。 白山水缓步而行般意境潇洒的往前行走,空间和时间在他面前似乎没有了界限,他只是一步便到了红衫女子的身前,伸掌朝着红衫女子的额头击去。 红衫女子抬手,啪的一声,双掌相击。 白山水已然退回原地,红衫女子身前无数条黑气流散,她身体略微一晃,往后退出一步。 与此同时,佝偻老人怒发冲冠,头发根根竖起,无穷无尽般的黑气从他的脚下涌出,令他身体站立的地方不像是地面,却像是一个无尽魔域的通道。 他伸出手中黑竹杖往前敲去。 然而令他有些惊愕的是,包裹住他的三个透明水泡并没有像他想象中的那样强大,他的黑竹杖一敲之下,三个透明水泡便骤然崩散。他这一击就像用尽全力的一拳落在了空处,有些说不出的难过。 白山水负手而立,只是看着无数黑竹沉默不语。 红衫女子却是一步挡在了佝偻老人的身前,双手按住了琴弦,等着白山水说话。 然而就在此时,带着说不出的宁静之意的黑竹林间,却是传来一个金铁交鸣般的声音,“有人在江面上等你。” 白山水眉头皱起,身体不见任何动静,一股锋锐的剑意却是破体而出。 一条透明的水光在空中飞洒而过,直接便将黑竹林切开了一个缺口。 缺口外出声的那人五十余岁,短发齐耳,生意人打扮,身上并没有任何强烈的气息,只是面容却是说不出的镇定自若,而且此刻面对白山水的凝视,也自然的露出一丝桀骜不驯之意。 “是谁在江面上等我?” 白山水微眯着眼睛,缓声道:“以你这样微弱的修为,我随时可以杀了你,所以你最好老实回答。” 五十余岁短发男子不以为意的看了白山水一眼:“我只是个传话人,若是白先生觉得有意思,杀便杀了。” “倒是要看看谁敢在江面上会我。” 白山水也不多话,身影一动,便直接从五十余岁的短发男子身侧掠出。 顷刻之间,整个鱼市被白色水雾充斥,一股白色的雾浪如真正的巨龙一样,在鱼市的一侧涌出。 大河为江。 即便未曾明说,白山水也知道必然就是在这最近的渭河之上。 渭河浪大,冬日里也只有沿岸十余丈结冰,此时虽然积雪早已消融,连浮冰都已无踪迹,但水中依旧寒意刺骨,江面上连钓鱼的小舟都没有几艘。 白山水双脚踏入江面,便是真正的蛟龙,一条条波浪如自然涌起,托住他的身体。 也只在刹那间,他便看清江心中某块只露出数尺之高的礁石上,凝立着一道身影。 这身影虽然不高,比他似乎还略矮半个头,此时也只是凝立不动,但落在白山水的眼中,却是难以形容的骄傲。 他自身便已是天下间最不循规蹈矩,肆无忌惮,一等一狂傲的人,但天下任何一名修行者都清楚,魏云水宫的功法是遇水则强,一踏入这样的江面,白山水便是最强之时,但这人却偏偏在白山水最强的地方与他见面,这人简直是要比白山水还要骄傲一些。 白山水之时站立不动,但波浪相推,依旧比世间任何快舟行进的速度都要快,不多时相距礁石上凝立的那人只有数十丈。 只是略微感觉到空气里荡漾而至的如红炭般的滚烫气息,白山水便顿下身影,嘴唇微动道:“赵四先生?” 在接下来一瞬间,他冷笑道:“我说这世间还有什么人如此骄傲,现在想来也只有赵剑炉的那几柄剑了。” 站立在礁石上的清秀年轻人身材比一般的男子都要矮出许多,神容恬静,但目光却是令人难以想象的锋锐,正是赵剑炉最强大的赵四。 听闻白山水的两句话,赵四淡淡的说道:“你倒是和传说中的横行无忌,一介莽夫有很大区别,你逼商家大小姐全力出手,想必只是想试出她是否刚刚经过剧烈战斗。” “赵七陨落于长陵街巷之间,赵四和赵一联袂出现在长陵。”白山水微嘲的看着赵四,道:“你约我相见,想必不是为了夸奖我。” 赵四不加掩饰,平静的说道:“自然为了孤山剑藏。” 白山水微笑起来,笑容说不出的迷人:“天下所有人都想要孤山剑藏。” 赵四看了他一眼,说道:“我和他们不一样,除了孤山剑藏之外,我还想看看你的剑。没有孤山剑藏,我也想看看你的剑。” 白山水收敛了笑容,一时没有说话。 赵四接着说道:“我师尊昔日剑成,想要看尽天下剑,后来他中了奸计,临死之时,唯一的不甘和遗憾,便是没有和那人交手的机会,我是他最信任的弟子,自然要完成他的遗愿。魏云水宫的白山黑水剑,我心仪已久。” 白山水刻薄的讥讽道:“看来传说的一点都没有错,赵剑炉的人都是疯子。” “终究道不同。” 赵四看着白山水,不怒不急的缓声道:“这些年你的所为,始终是想以魏为首,复国无望你也想一剑撑起一方山林,为那些魏王朝遗老遮风挡雨,但我赵剑炉始终和你们不一样。我们赵剑炉只是一处纯粹的修行之地,我们从来都没有存过为一朝、一王效命的想法,我们只是追求我们赵剑炉的剑道,心中有国而无王,现在既然国之不存,便只剩下了仇人和所求之剑道。” 在很多世人眼中,同为大逆便有许多联手的可能,然而真正的情形却是一山不容二虎,不同的追求让白山水和赵四这样的存在许多年都没有交集,今日自然没有相见恨晚的情形出现。 更何况没有任何一名即将触摸到巅峰的强者,会将已经在手的宝藏和素昧平生的人共享。 没有人愿意将原本属于自己高高在上的位置拱手让给他人,哪怕只是一个可能…尤其是面对赵四这种足以决定整个天下大势的存在。 “谁都想完成自己想做的事情。” 白山水看着赵四,缓缓的说道:“谁都想要孤山剑藏,然而孤山剑藏却偏偏到了我的手中,所以我便是天命所归。” 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更加缓慢的说道:“赵剑炉最强的一柄剑,我倒是也想见识了很久。” 第七十五章 赵地多寡女 七境之上已是挟一方天地的宗师,真正的大逆又自有卓然不凡的气度,天下间绝大多数七境宗师都未曾见过白山水和传说中的赵四先生,然而大部分都知道自己并非白山水和赵四先生的对手。 并非是功法和所修剑经的问题。 从来没有最强的剑经,唯有更强的人。 大魏王朝和赵王朝无数的修行之地,之所以唯有云水宫的白山水和赵剑炉的赵四先生成为天下公认的超凡存在,便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是最强的人,拥有凡夫俗子无法想象的气魄。 白山水和赵四先生一朝相逢,又岂是普通的七境对决? 听着白山水缓慢的话语,赵四只是依旧负手凝立,但江面上方的白云却是突然透红,变成了一条条的火烧云。 白山水面无表情的往前伸出手来。 在他身前波涛汹涌的江面,突然断流。 半江水断,不是被强大的力量分开,而是被一股如山般的天地元气牵引,在他身前形成了一个旋转的碧潭。 江底无数水草暴露在阳光下,无数鱼虾茫然而惊恐的在失去水分的泥沙中蹦跳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看着半江水化为一个碧潭,江底如变成原野,赵四先生的眼眸里流露出欣赏的表情。 “我辈喜学剑,十年居寒潭。” 他先吟咏了一句白山水在长陵狂歌而战时的句子,然而看着那一个开始散发惊人剑意的碧潭,赞叹道:“看来这便是你用了十年时间炼养而出的本命剑了。” 白山水没有回答,碧潭里却是有一点浓绿色的光焰升起。 一柄浓绿色的长剑自碧潭中抽出,落于他的手中。 在这柄剑从碧潭中抽离之后,在他身前旋转的碧潭便失去了神魂一样,瞬间化为凡水,散入周围失水的河床中。 鱼虾感觉周围的天地再次被自己赖以生存的水流充满,它们并没有因此而觉得欢喜,反而是更加恐惧的逃离这片水域。 长剑的浓绿比任何宝石都要深沉鲜艳,但是内里却偏偏有黑白两色,隐约有白山黑水的气象。 白山水手持着这柄剑,漠然注视着赵四,道:“我的剑已在手,现在该让我看看你的剑。” 赵四点了点头,然后抬头望向无尽高空,道:“那你便接我这一剑。” 白山水心有所感,也抬头望向上方无尽高空。 任何人目力都不能及的无尽高空之上,是越来越稀薄的天地元气,在天地元气稀薄到几乎完全消失的高度,有许多其妙的光弧,许多紊乱的星辰元气、太阳真火,极寒极热充斥其间。 有一截发红的小剑,静静的漂浮在其中,接受着极寒极热的冲刷、淬炼,如一颗恒定的星辰般沿着既定的轨迹不变的前行,然而其中自有一股心念和赵四相连。 心念如此高远,连本命剑都如星辰时时飞于无尽高空,赵四先生所说的舍身求道自然没有几个人能够理解。 只在这刹那辰光,那截小剑如同苏醒,还未加速便冒出无数赤红色火焰,紧接着便开始以恐怖的速度坠落。 赤红色火焰和天地元气剧烈的摩擦,带起的火焰便更加汹涌。 只是数分之一息的时光,剑身之外的一层真火已经变得纯净而无色泽,在恐怖的速度冲击下,在周围天地元气的挤压下,变成了一层琉璃状的物质,紧紧的贴在了剑身之上。 而这剑身之外的火光,却是变成了深红色,且越来越浓烈,当真正穿过江面上的火烧云,出现在白山水的视线中时,已然变成了一个拖出十余里长长焰尾的巨大深红色火团。 这样的火团,长陵许多高处都看得到。 大秦皇宫里的一处观星台,一名史官看到白日里这样的流星,骇然变色,“白昼星辰坠落,色泽深红,是为妖星!” 江面之上,狂风呼啸。 赵四先生的这一剑距离江面还有数十丈,白山水脚下的江水已然被一层层炙干,变成带着恐怖热量的水蒸气蒸发。 白山水的眼睛里出现了真正的震惊。 见到这样的一剑,他才确信昔日赵剑炉那位宗师,在秦赵之战中一剑焚湖的传说是真的。 这是真正蕴含着天地洪炉,星辰真火的一剑,然而他并不认为自己会败。 这是连着海域的大江大河,而不是一倾封闭的湖水。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体内一股独特的天地元气急剧的释出,落于他脚下的江水之中。 他的整个人如同和这整条渭河连成了一体。 他朝着这妖星般的火团挥出一剑。 万顷碧波自江面涌起,恐怖的天地元气从远处召来,却不是在高空中行走,而是在深水中掠来,真正如蛟龙在水中潜行,最终汇入他手中的浓绿长剑。 白山黑水由剑身中透出,如衍化一个独特的天地。 两种色泽的剑气在他身前有迅速转变,先是形成一条巨大的白色盘蛇,张开巨口,食日般一口咬向坠落的火团,白色后方的黑色,却是凝聚成一个巨大的黑龟。 白蛇黑龟的元气和天空星辰遥相呼应,阴阳变幻,是为攻守兼备的玄武之意。 白色盘蛇张口的瞬间,一团冰冷的碧绿剑气寒光滚滚,顿时将深红色的火团扑灭大半。 赵四的眼睛里也开始散发出狂热的光彩。 深红色火团中心的小剑随着他的心意在空中骤然切出无数条线路,瞬间洒出千重万道琉璃晶光倾泻下来,两一碰撞,顿时将冰冷的碧绿剑光全部消除。 咔嚓一声裂响。 白蛇将他这小剑擒于口中,却是不能阻其分毫,反而从蛇头处寸寸爆开。 白山水一声轻吟。 一团团黑煞元气如云朵般蓬蓬升起,只是刹那时光,所有水光、火光尽皆消失,唯有薄薄的水雾环形在江面上散开,白山水持着浓绿长剑,已至赵四先生身前。 白山水一剑刺出。 他刺向赵四先生的这一剑没有任何的绚烂光影,然而这一剑刺出之时,整条河面的波涛都全部消隐,整条大河在这一瞬间彻底死寂。 这是他真正强大的一剑,不只是蕴含着他最强的精气神,还暗合着水流天道。 赵四先生轻咦了一声。 但他也只是这轻咦一声而已,那柄剑身上流淌着一层琉璃状火层的小剑在此时落在他身前,他极其简单的握住了这柄小剑,同样一剑朝着白山水刺出。 轰的一声巨响。 赵四先生手中的这柄小剑和白山水的浓绿长剑相交,绽放出无穷热流。 赵四先生面色冷凝,他如同置身于当年的那个打铁铺子里面。 面对着整个一条大河的水流,这个打铁铺子里所有的炉火似乎都将熄灭,然而他的脑海中却出现了昔日的一幕。 滂沱大雨中,一名沧桑而不羁的男子,手握着烧红的铁锤一锤挥下,溅出无数的火星。 接下来一瞬间,他将烧红的铁锤和刚刚敲击的剑条全部放在檐下的水中。 嗤的一声。 红彤彤的铁锤和剑条变得黑冷,而此时,赵四身前也响起了真实的声响,他手中小剑的热意全部消失,变成黑冷的沉铁,继续前行。 白山水手中浓绿长剑蓦然一震,他的整个身体往后飘飞而出。 他的双脚始终没有离开水面,随着他的身影飘起,江面上往后骤然卷起一道巨潮。 赵四先生身影不动,手中小剑恢复赤红,缓缓垂下。 他的衣衫震乱,无数青丝在脑后飘洒,令人震惊的是,竟然露出女相。 更为令人震惊的却是白山水,他身上无数裂帛声响起,白狐毛大衣裂开,胸口露出雪白一片,竟有深壑。 随着他的身影再退数步,碎裂狐裘大衣散乱开来,体态曼妙,哪里还有平日的男子气度,分明是一名身材高挑的美妙女子。 赵四先生神容不改,看着白山水说道:“原来这世间第一桀骜大逆白山水,竟然是女子之身。” 白山水一时气息散乱,显露真容,此时脸上顿时笼满寒霜,道:“你还不是一样?” 赵四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说道:“赵地多寡女,赵地的男子在赵灭之前便已经死得差不多了,余下的多是女子,也是正常。” 白山水深吸了一口气,虽是没有再用真元控制自己的体态,恢复了女子的形容,然而却依旧英气勃发,带着一种难言的魅力。 她的面容也平静下来,冷漠的看着赵四,道:“看来今后便只能称你赵四小姐。” 赵四反唇相讥道:“入门之前,我便叫赵妙,只是不知道白小姐叫什么,相比白山水也只是取白山黑水之意,不是你的真名。” 白山水的眼睛里顿时多了几分羞恼,但她还是咬牙沉声说道:“我叫白露。” 赵四平静说道:“白露为霜,好名字。” 白山水冷笑道:“虽然你胜了我半招,但想要将我留住,却是绝无可能,难道你觉得能在言语上羞辱我?” 赵四摇了摇头,平和道:“我只是意外。” 说了这一句之后,她看向远处的长陵,缓缓说道:“都是长陵乃蕴育真龙之地,世上最强的修行者皆出长陵,难道这句话真有些道理…看来你在长陵这些时日得了些际遇,否则我想不我不只是能胜你半招。” 白山水的嘴角微颤,她知道赵四说的是事实。 江水随着她的心情涌动不堪,此时的江面上,却是又已多了一条白色的婀娜身影。 第七十六章 指杀 长陵之中能够如履平地踏波而来的女子不只一个,然而其中唯有一名女子喜穿白色。 有谣言称她此举是为了祭那人,以长陵的灰黑色调相冲,来暗示其不满,所以一直被放逐海外。 然而她却又自暴雨中回归,一剑杀了赵斩。 她自然便是监天司司首夜策冷。 只是数息,她便已经到了距离白山水和赵四不远的水面上。 “原是枭雄聚首,现在却是变成了三个女人一台戏。” 夜策冷微嘲的看着白山水和赵四,说道:“天下最出名的两个巨枭,居然全部是女人,这消息若是传出去,那些自命不凡的男子便都该去找块豆腐撞死。” 白山水看了一眼夜策冷,此时她衣容不整,然而却已彻底恢复了平静,恢复了平日的孤傲姿态。 “你也在此,杀我师兄,引我入鱼市这件事,看来是你挑起的?”她眼睛微眯,冷笑说道。 夜策冷很随便的看了她一眼,说道:“你我本是敌人,我又何必给你交待,你又何必纠结这样的问题?” 赵四却是淡淡的说道:“同为局中人,又何必分彼此。若真皆是她设的局,此时在的便何止她一人,都是借剑杀人而已,只是可笑的是元武皇帝已过八境,长陵那么多七境修行者,那么多的王侯将相,敢到这里见我们,和我们生死搏杀的,却只有一名女子。” 白山水想了想,理了理衣衫,冷笑道:“还不是为了应付鹿山会盟,不敢有丝毫损伤。” 夜策冷却是看着赵四笑了起来,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赵四先生,你们两个都消耗甚大,任何一人此时应该都不是我敌手,不若我们联手,杀了白山水?你拿走孤山剑藏,我拿她领赏,这样也公平。” “逗留时间已长。”赵四转头看了白山水一眼,道:“你怎么想?” 白山水冷笑道:“即便我们联手杀了她,我们也必有损伤,正巧中了别人算计。到时天下间最精彩的四名女子,一下子便死了三个,只剩下郑袖而已,那她到时可真是高兴得紧。” 任何人谈及自身,尤其是褒奖的时候,都会让人觉得古怪,然而她说起来,却总是让人觉得理所当然。 赵四淡然一笑,道:“你说现在天下最精彩的是四名女子,这四名之数我可以赞同,然而你说其中有郑袖…她修为虽高,然而却是靠阴谋算计,靠男人权威才坐稳中宫,她算什么精彩。要说四位,公孙家的那位大小姐,商家的那位大小姐,在我眼中都比她强些。” 夜策冷蹙起了眉头,如纯真少女般嘟起了嘴,嘲笑道:“修行者的世界,女子不如男这是事实,现在天下能入七境的女子修行者随便数数都数得完,不如男子十一,你们两个在这里自吹自擂,觉得有趣?” “明明和我们一样,却硬要留在长陵,做人手中的剑。” 赵四在三人中最矮,然而目光却是最为凌厉,只是一眼扫过,如看穿夜策冷一般,冷道:“以身犯险,你到底图谋的是什么?身为棋子,你难道能翻出落子者的掌心?更何况长陵在你之上,能落子者不止一人。” 白山水旁若无人的放肆笑了起来,“或许她也想当皇后?” 夜策冷却是并不生气,脸颊上再次泛出两个微小酒窝,“我倒是想,若真成了倒是要谢你吉言。” 白山水平日里狂剑傲啸山林,心中不顺便自一剑斩去,比绝大多数男子都要更加狂傲不羁,但是斗嘴这件事,却似乎并非夜策冷对手,听到夜策冷如此回答,她却反而生气起来,眼睛再度眯起。 赵四却是淡淡的看着夜策冷说道:“我看你是心不死,我倒是听说九死蚕出现,所以你才从海外归来?” 夜策冷蹙了蹙眉头,道:“你倒也不用言语试我,也不用摆出为我考虑的姿态,赵斩死在我手,想必平日相逢,你我必有一死。” 赵四神容依旧不改,淡漠道:“料想今日设此局的人也觉得我必会杀你,毕竟赵剑炉的人修的皆是亡命剑,只是这人却并未想到,我的道不在于此。” “赵剑炉那么多人的亡命,那么多人的死去,只是为了完成老师的道,老师的道,便是今日我要走的道。” 顿了顿之后,赵四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小剑,接着平淡说道:“今日这出戏,既然你都来了,必定要演完全套,就让我先领教你的天一生水。” 夜策冷也不再言语,仰头望向天空。 天空中如有山轰然飞行,一滴晶莹的水珠出现在她的手中,然后化为一剑。 先前和白山水战,赵四始终是后动,即便是在白山水最强的时刻,都依旧胜了白山水一分,令白山水受了些损伤,然而此时,他却是先行。 他体内的力量轰然爆发,顷刻间涌入手中小剑,又全部汇聚在小剑的剑尖。 他的身体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烘炉,小剑的剑尖却像生出一颗赤红的恒星。 夜策冷一剑刺出。 她手中的剑在刺出时却又骤然消失。 她这柄剑从无自有,此刻却是又从有自无。 一股极柔的力量,却是缠住了赵四手中的赤色小剑,令这如同携带着一颗真正星辰前行的小剑竟然硬生生的无法寸进。 赵四眉头微蹙。 “原来夜司首最强的并非是暴雨如注,而是细水长流,至柔克刚的手段。” 她摇了摇头,说了一句。 然后她松开手。 在和白山水一战,大损元气之后又杀意消隐,此时既已然不可能破掉夜策冷这一剑,无法进,她便退。 她松手,赤色小剑便通体一震,往后退出,往上空飞起。 只是瞬息之间,这柄小剑便已飞向无尽高空,飞向其来处。 而她的身影,也如一柄真正的飞剑一样,往后破空飞去。 赵四一退,白山水只是将手中浓绿色长剑往身下一掷。 也只是这简单一掷,白山水便咳出一口血来。 半江碧水又顷刻消失,只是和先前不同的是,鱼虾早已远遁而走,只有江底的水草有气无力的躺在微湿的泥沙之中。 浓绿色长剑消失无踪,一个旋转的巨大碧潭却是顷刻将夜策冷笼于其中。 夜策冷一声长啸,整个身体如沉重江石落于潭底,她体内无数股真元释出。 轰隆一声巨响,江面上开始暴雨如注。 只是这无数雨滴却不是从天空往下飘落,而是从江中深处朝着天空飞出。 自她身体周围生出的晶莹水滴切割在身周旋转的碧潭上,化为更多的水流,往上空飞洒。 只是刹那时光,无数晶莹水滴已然形成万千晶莹小剑,变成一个剑阵。 夜策冷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厉啸了一声。 一口嫣红的鲜血顺着她紧紧抿着的嘴角滴落,万千晶莹小剑一齐往外刺出,深深刺入碧潭之中。 碧潭如蛟龙被万千小剑钉住,再也无法呼风唤雨。 在接下来一瞬间,便化为无数水流,沿着江底冲开。 噗的一声。 就像被巨龙吐珠吐出一般,夜策冷被一股强烈的元气从江底冲出。 在她自空中开始下落时,江水四合,波涛汹涌,已不见白山水的踪影。 她身前白衫上滴滴鲜血如红梅绽放,而混杂了无数泥水的江水里,有一条隐约的血流扩散,真如一头蛟龙负伤而遁,留下痕迹。 夜策冷轻轻的咳嗽着,微黯的眼神看不出是遗憾还是庆幸。 …… 此时大秦皇宫深处,一座四方的铜殿里,只是身穿便服,须发也未整理,不修边幅然而却是大秦有史以来最强帝王的元武皇帝缓缓抬起了头。 八境之上自有七境无法想象得到的神妙之处。 他的眼瞳里,如有无数星辰在流动。 赵四那一剑如妖星坠落,太过强横,此时归鞘般飞回无尽高空,却是被他抓住了轨迹。 他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微微抬起,忍不住要出手。 然而在旁人根本无法感觉到,对于他这种修为的修行者却已然是漫长的犹豫之后,他的双手垂下,只是手指微弹。 皇后的书房里,灵泉上方的天井突然射出无数条纯净的光线。 无数的光线交错着,无数的交汇点变得更加明亮,如无数细小星辰漂浮在灵泉里的数个莲蓬上方。 皇后完美无瑕的脸庞上流淌出一丝冷意。 她的左手抬起,五指的指尖上也射出了数条纯净的光线。 无尽高空中,那柄赤红小剑正要归入既定轨迹,静悬下来。 然而就在此时,上方的寂冷空间里,却是涌出无数道彗尾般的星光,旋即化为苍白色而没有丝毫温度的火柱,扫落在这柄赤红小剑之上。 赵四此时已然落在某处山巅,她的眼神里骤然充满无尽震惊和愤怒之意,噗的一声,她的口中一口鲜血冲出,竟然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影,跌坐在地。 无尽高空里那柄赤红小剑符纹深处的光华尽灭,通体焦黑,变成了一截真正的锈铁般,飞坠不知何处。 第七十七章 各自争命 本命剑乃性命兼修之物,尤其像赵四先生赵妙这种本命剑,剑胎便不是凡物,不知道花了多少年苦功才修至今日这种境地,今日一朝被毁,她的气海和念力都受重创,伤势是沉重到了极点,心中自然也惊怒到了极点。 “虽毁了我的本命剑,但今日你杀不了我,却始终被我窥到八境的一丝境界,今后想要杀我更难!” 然而这种愤怒,在她的眼中又马上化为了一种坚韧而锋锐之意。 似乎这种逆境,反而越加激起了她追求剑炉剑道之心。 “怎么会这样!” 就在此时,一名惊怒的浓眉年轻人也出现在这座山巅,正是赵一。 “巴山剑场星火彗尾剑,出手的是郑袖。” 赵妙咳出一口诡异的粉红色血沫,冷笑起来:“只是借助了元武皇帝的一些力量…今日她让我受这一剑,将来我必定还她一剑!” 赵一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这对于同样出身剑炉的他而言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然而就在此时,赵妙目光剧烈的闪动了一下,寒声道:“你去找白山水。” 赵一顿时怔住。 在他看来,白山水虽然接连大战,元气大伤,但他也未必是此时的白山水对手,更何况白山水一入渭河,便是真正的蛟龙入了入海口,他根本不可能找得到白山水。而且赵妙身受重伤,此处极为凶险,最紧要的事情自然是要马上护送她离开。 “白山水也走不远,我不是让你去追杀她。” 赵妙看了他一眼,面容更为冰寒:“今日这是个大局,布了这样一个大局的人,不会让我们轻易离开。我本命剑已毁,对于长陵那些人而言自然没有携带孤山剑藏秘密的白山水重要。就算我不能夺得孤山剑藏,也决计不能令其落入今日设局者手中。” 赵一看了她一眼,神容还是有些犹豫。 赵妙垂下了眼睑,脸上尽是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杀意,“我虽重伤,长陵的这些人想要杀我,却是没有这么容易。” 赵一呆了呆,他感觉到赵妙此时的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意味,而这种意味,在他的记忆里,在赵剑炉所有人极其尊敬的老师身上,似乎也出现过。 “你小心。” 他不再多说什么,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 当赵一和白山水相继消失,夜策冷感到了疲惫,她在赵妙先生先前站立的那块礁石上直接坐了下来。 然后她感觉到了皇城方向微妙的气机变化,接着便感觉到了无尽高空中的剧烈波动。 她对元武皇帝和郑袖了解得比天下间几乎所有修行者都要多,在昔日秦灭三朝的征战中,她也不只一次见到过郑袖的星火彗尾剑如真正的慧尾从无尽高空扫落下来。 郑袖的这种剑星合一,命星折火的剑意,和赵妙星火淬炼,剑如星悬,化为流星的剑意有相像之处,虽然不像赵妙的剑意那样直接凌厉,郑袖的本命剑始终隐匿在星空不知何处,只是剑折星火,然而郑袖此时的修为要比赵妙略高一些,显然又是得了元武皇帝之助,那现在赵妙那柄本命剑的结局,她已经想象得出。 对于大秦王朝最大的大逆赵妙先生的本命剑被毁,就像是直接断了赵妙一臂,光是此点,今日设局的人手笔已经极大,然而会仅止于此么? 今日设这个局的,到底是元武皇帝、皇后,还是那两相,或者是另有其人? 身陷这大局中的三人,唯有她真正清楚杀死了樊卓的人到底是谁,也唯有她真正清楚,那日她虽然令韩三石消隐了九幽冥王剑的气息,但将白山水引向鱼市的那一股气息,却并非是她的手笔。 除了昔日的商家之外,朝堂里还有谁是大齐鬼竹门的强大修行者? 能够在那里布置这样的手段,便应该是知道了她隐瞒樊卓和九幽冥王剑的事情,那接下来对她又会采取何等的手段? “女人往往偏执。” 想到赵妙说的那些话语,想到自己还是要选择留在长陵,夜策冷自嘲的笑笑,自言自语的说道。 …… 江心一股水流之中,白山水静静站立,如水中仙子顺流而走,不知是用何种秘术,在这样一股水流之中,她的呼吸都似乎不受障碍。 她身上的所有血迹已经洗涤一空,气息纯净得如最干净的水流一般,只是面色有些过分的苍白。 她对巴山剑场的强大秘术没有什么了解,但在赵妙的本命剑被毁之时,她也感觉到了无尽高空中剧烈的元气冲撞,她也明白能够做到这样事情的,唯有长陵皇宫中的那数人。 此时她也越发清晰的意识到,设今日这局的,已经不可能是某个王侯那么简单。 云水宫的秘术,可以让她在水中停留数十日,而且可以令她的气息完全和普通的水流相融,即便是八境的元武皇帝此时赶到江面之上,她也有信心不被发觉。 然而此时赵四先生赵妙的本命剑被毁,却是让她感到强烈的不安,感到在这个大局里,只是个开端。 当这种不安的感觉从心中涌起,她不再有任何犹豫,从袖中取出了一个琉璃丹瓶,倒出了其中唯一的一颗血红色的丹药,纳入口中。 她的脸上浮起了一层病态的红晕,包裹着她的水流也似乎没有异样,但是她在其中的身影,却是快了一倍不止,变成了一条白色的流影。 只是一盏茶不到的时分,她所在的水域更深,前方幽黑的水域里,也出现了一条巨大的白影,朝着她迅速靠近。 这是一条巨大的白鲤,眼瞳里闪耀着灵性的光辉,是白山水许多年前在水中修剑时便结识的朋友,平日里见到这条白鲤,她自然欣喜异常,然而此刻看到这条白鲤的瞬间,她却是骤然反应过来自己强烈的不安来自于何处。 “不!” 她在水中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厉鸣,身前一连串的气浪和音波汹涌的炸开。 只在这一瞬间,那条巨大的白影在水中骤然一僵。 一圈红光沿着它的头部扩散开来,染红了白山水眼前的世界,也染红了她的眼睛。 “我辈喜学剑,十年居寒潭…一朝斩长蛟,碧水赤三月…今日战长陵,他日斩秦王?哈哈哈,白山水,你当日在长陵放肆狂歌,却未料到你在吾朝吾皇眼里,也只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而已!” 一阵狂傲的笑声令这片深水不断炸开,一条身穿寻常灰色布衣的身影,一手便握住白鲤的一根长须,将这头白鲤的头颅扯在了手中。 与此同时,一道恐怖的剑意从他的右手中迸发而至,墨绿色的剑光如巨大的水草,顷刻涌到白山水的身前。 上方原本平静的江面上轰的一声爆响,炸出一条方圆十余丈的巨大水柱,白山水硬生生被这一剑从水底震出了水面。 “连波!” 白山水愤怒到了极点,一声厉啸,浓绿色长剑已然握在手中。 那条灰色身影也已踏浪浮上水面,这是一名倒提着墨绿色大剑的中年样貌的男子,身穿长陵最寻常的灰色布衣,面容寻常,但额头上却是有一条平直的剑痕和一个囚徒的烙印,看上去触目惊心。 此时这名男子随手将白鲤的头颅抛开,看着白山水,无比感慨道:“时隔十九年,我们可是终于再见了。” 白山水怒极反笑,狂笑起来:“身为魏人,成了大秦王侯,享尽了荣华富贵,居然还想得起昔日旧怨,还记得起昔日的师门之仇?” 这名额上有平直剑痕和囚徒烙印的强大修行者,自然只可能是大秦十三侯中的连侯。 在长陵他虽然也有封地,也有侯府,但平时却是镇守凶羌一带,在那一带的数个属国中拥有极大的威势,有半个羌王之称,现在却不知何时被悄然调度到了长陵,出现在白山水面前。而且听白山水这些话语,连侯竟然还是魏人! 连波摸了摸额上的伤痕,笑了起来,只是笑容却有些惨淡:“若非昔日你们云水宫一家独大,权势滔天,和你们意见不合的宗门便被你们铲除,大魏后来何至于那么一蹶不振,即便最终逃不过被灭的命运,也不可能被灭的那么快,若真计较起来,倒不是到谁才是大魏灭亡的真正罪魁祸首。现在大魏都已经灭了那么多年,你却还一心报国,你不想想,就是有了你这样的存在,秦人才始终对魏人态度不佳,你想让魏人过好日子,却不知那些人过得不好,或许便是因为你们这种人而起。” 白山水充满鄙夷的冷笑道:“当狗多年,便真是狗的想法。” 连波眯起眼睛笑了起来,说道:“魏王的骨头现在都恐怕烂掉了,说这些有什么意义,我只记得当年我师门被灭,我的那些师长,师兄弟,可是全部死在了你的剑下。” 白山水不再看他,只是冷冷的看着手中的剑和水中泛开的白鲤鲜血,说道:“昔日你的亲人是已经全部死光了,但现在你侯府里的亲人,可是比以前还要多得多。” 连波明白白山水这句话的意思,他深吸了一口气,认真道:“所以今天我即便死去,也一定会让你死在这里。” 第七十八章 不过如此 白山水冷冷一笑。 就如梁联虽然也是七境,但她根本未将梁联放在眼里一样,平日里连波这种七境修行者远非她的对手,然而对方此时却的确拥有杀死她的能力。 更何况连波是十三侯之一,就连梁联都有那么多强大的部下,今日里连波一定要将她留在这里,又怎么可能独自一人。 烟波浩渺的江面上,此时出现了三条小舟。 三条小舟上都是各立一人,一人光头,耳上戴着大银环,奇装异服打扮,一人风流倜傥,书生打扮,而另外一人则是浑身铁甲,背负双剑,将小舟压得几乎进水。 这三人自然便是连波手下的三大高手,章狂刀、柳宗棠、利道周。 “倒是舍得下本钱。” 白山水嘲讽的看着连波说了这一句,在下一瞬间,她的面容就变得毫无表情,一股激浪从她的脚下涌起,她直接朝着章狂刀冲杀而去。 章狂刀本是羌人,原为边境上的马贼,早些年败在连波的手下,得了连波的**,修为突飞猛进,然而连波既然和白山水是旧仇,白山水对他的这些部将自然十分了解,她知道章狂刀是这三人之中最弱的,所以第一时间便想从章狂刀处破口冲杀出去。 连波在此时的大秦身份极为尊贵,悄然的回到长陵便已经不知道花费多少的力气,追踪白鲤都在水中呆了十余日,再加上白山水先前放出话来,若是逃脱便要屠了他的连侯府,但是此刻白山水朝着章狂刀处冲出,他却只是鄙夷的一笑,站立原地根本未动。 “哈哈哈哈!来得好!” 白山水何等的威名,但看到白山水此时冲来,章狂刀却反而狂笑了起来。 他的嘴巴本身极大,此时张口大笑,一张嘴简直占了半张脸面。 白山水呼吸骤顿,心中再度涌起危险的感觉。 也就在此时,章狂刀双手真元狂涌,铿的一声震响,掀开了手中一个铜盒。 这个铜盒的底部是一块银白色的晶石制成,雕刻的符文如一座古朴殿宇,而这块奇异的银白色晶石上,却是如星空里的星辰一样,漂浮着数十柄极细的银白生铁色小剑。 这数十根银色小剑比起平时凡夫俗子剔牙的小竹签大不了多少,然而此时章狂刀体内的真元如决堤之水般涌入铜盒底部,这数十柄银白生铁色小剑却都散发出一种沉重如山的磅礴气息。 准确的说,这数十柄银白色小剑,每一柄都散发出一座锡山般的气息。 白山水的脸色大变。 她感觉到这股气息直冲她的身体,连口鼻之中都感觉到了那股生涩的味道,胸腹之中都好像被无数块锡块充斥。 “锡山剑盘!” “骊陵君!” 她反应了过来这是什么,心中瞬间升起更凛冽的寒意。 连大楚王朝最强的符兵…骊陵君用以护身保命的东西,现在都出现在了连波三名部将的手中。 这个局,竟然连骊陵君都涵盖了在内。 要让骊陵君都付出这样的代价,那交换的回报又是什么? 时间太过仓促,她已经来不及再去思索更多的可能,她手中的浓绿色长剑一瞬间便震荡了无数次,每一次都震荡出恐怖的天地元气。 原本平直往前的剑意,一层层往上涌起。 白山水的身前,出现了无数道镜面般的水幕。 也就在此时,数十柄银白生铁色小剑从章狂刀手中的铜盒中飞出。 每一柄小剑从铜盒中飞出时,就已经被铜盒中的符文规划好了既定的轨迹。 章狂刀几乎全部真元激发的剑盘中一开始的磅礴力量,只是保证这些小剑不会被外来的力量摧毁,而此时,这些小剑本身的材质,飞出的轨迹,便自然组成了一个大阵,带出了更为恐怖的力量。 轰轰轰… 无数的爆鸣声在白山水的身前响起。 这一瞬间就如无数座真正的锡山轰在她的剑势之中。 白山水已经采取守势,此时这些锡剑组成的剑阵轰来,她第一时间的直觉是能够挡住,甚至自然生出任何外物不过如此的念头,然而在下一瞬间,真正的感知却让她深刻明白自己不同往日。 她的呼吸变得极其艰难。 原本胸腹之间就像是塞进了许多锡块,而此时,这些锡块似乎生出了许多棱角,散发出许多粉末。 她的身体里生出一阵剧烈的嫌恶感觉。 喉中一甜,一口鲜血竟是控制不住,从口中狂喷而出。 连波的眼中升起嘲讽之意。 能够布置出这样的大局的人,又岂是白山水能够与之相比? 原本是这江上最弱之人,但锡山剑盘在手,这一击的力量,却甚至比他都要强上数分,白山水如何能接得住。 蓬!蓬!蓬! 一口鲜血冲出,白山水像脚踏实地一般,连退三步,身下炸开三朵巨大白莲般的水花。 她刚刚结起的头发再度散乱,呼吸也已有些散乱。 然而也就在此时,连波感应到了什么,骤然回首。 江岸上,出现了一道散发着熊熊热气的身影,燎原般的气势,使得江边的芦苇荡都瞬间猛烈的燃烧了起来。 “我乃赵剑炉赵一,若相信我,便上岸来,我保你不死!” 一声沉稳而又带着狂热渴战之意的喝声,自火原中响起。 白山水根本没有丝毫犹豫,一声狂笑,手中浓绿长剑的绿色全部褪去,她的身外却是包裹了一层碧流,整个人都位于一柄碧绿大剑的中心。 “小心!” 连波骇然变色,手中墨绿色大剑脱手飞出,如一条墨绿蛟龙朝着那柄碧绿大剑冲去。 “啊!” 文士打扮的柳宗棠一声惊呼,手中沁出一柄绯红色小剑,如海棠盛开般涌出一大团剑影。 然而“咔嚓”一声裂响,他的身体连带着脚下的小舟却是被这碧绿大剑直接从中斩成两半。 轰! 连波一剑冲在白山水的身外,白山水却是丝毫不顾,碧绿大剑轰然砸落水中,她连吐数口鲜血,乘着这股冲力,却是已然距离岸边唯有数丈。 “你走!此处交给我。” 浓眉大眼的赵一一步便到了她的身前,挡住江面上拂来的残余剑意。 白山水唇齿中竟是鲜血,然而此时她却转头对着连波狂傲一笑:“我当着你的面斩了你一名心腹,你现在又能奈我何?” “你也是找死!” 连波十九年的等待,眼看大仇得报,此时陡然出现这样的变故,他顿时愤怒到情绪难以控制。 轰的一声。 墨绿色大剑如蛟龙汲水一般,从江面上汲取出了一个方圆数十丈的水球,这个水球奇异的跟随着墨绿色大剑飞行,无比暴烈的朝着赵一砸下。 “赵四?我说了我是赵一。” 听到连波的怒吼,再看到这样的一剑,赵一却是反而狂热的笑了起来。 在过往的年月里,他跟随着赵四游历天下,赵四对他有意打磨,他是看得多,战斗的机会少,此时见到连波这一剑如此酣畅淋漓,他的心境却也是酣畅淋漓至极! 他的背上背着一柄破旧大伞,狂笑声中,他反手一抽,从伞柄中抽出了一柄黑色大剑。 根本没有任何花巧,他只是挥着这柄大剑,硬碰硬的,像挥舞着一柄打铁的巨锤一般砸向迎面而来的墨绿色大剑。 咚的一声巨响。 就如当日在长陵郊野砸碎那名燕地修行者的真火蛟龙一般,连波剑外的元气被一击敲碎。 剑上凝结的那团巨大水球也根本没有起到任何用处,直接被震碎,往后溅开成无数水流。 然而连波身为大秦十三侯之一,暴怒之下的全力一剑,自然不可能如此好应付。 他距离岸边还有数十丈的距离,但他的手在此时伸出,那些飞回的水流却是缠绕在他的臂上。 这些水流,就像是他延长的手臂。 他就像是握住了被砸中的墨绿色大剑。 然后他疯狂的暴喝,墨绿色大剑如山般往前挤压过去。 赵一的眼瞳里燃起熊熊的火焰。 他的双脚和地面之间也燃起了岩浆般的火焰。 他的身体似乎承受不住这种力量,要往后飞出。 但他还有一柄剑。 他有两柄剑,他对敌从来都是一剑砸出,一剑飞出。 他的衣袖中爆开一团火浪,那柄红得发黑的小剑恐怖的加速,斩在墨绿色大剑后的水流上。 嗤的一声。 水流中断,墨绿色大剑往后震飞。 赵一也狂笑了起来:“大秦十三侯,亦不过如此!” 第七十九章 折羽 连波这一剑被破,体内气息狂震,一时说不出任何的话来,眼见赵一还能狂笑出声,他的身体里自有一丝凉沁沁的意味涌起。 平时和白山水有差距便也算了,白山水的真元修为恐已越过七境中品,但同为七境下品,修行的时间不会比赵一短,在凶羌一带也是经历了多少年的厮杀,现在却是连赵一都有所不及,难道和这些大逆相比,真是差了那一分气吞山河的气魄? 今日这个大局中的小局里,手持锡山剑盘的章狂刀修为最差,然而却是其中最重要的人物。 在赵一的狂笑声中,他面沉如水,将体内所有剩余的真元尽数汇入手中这件符兵之中。 轰的一声。 真元耗尽的他也无法控制锡山剑盘的反震之力,立足不稳之间,身下小舟都翻覆了过来,他的身体都落入了水中,与此同时,那数十柄小剑却是再度飞出。 这数十柄小剑引领着磅礴的天地元气在空中飞行,没有刺向赵一,而是刺向赵一身后毫无停歇而走的白山水。 数十柄小剑组成的剑阵如牢狱般落下,要将白山水困锁其中。 感知着这些小剑的行走,白山水却是没有丝毫出手的打算,眼眸冷到了极点,皆是疯狂之意。 “秦用楚剑,也不羞耻?” 赵一却是又一声狂热大笑,笑声响起之时,他那柄红得发黑的小剑已在空中折弯,对着这些小剑一划而过。 轰的一声巨响,他的头顶上方凭空生出无数黑红色的真火,完全像一个巨大的洪炉立在空中,捞住这些小剑便炼。 噗噗噗噗…数十声密集连响,这数十柄小剑汇聚的磅礴元气全部被燃空,被火浪拍击四散。 就在此时,利道周出手。 身穿铁甲的利道周是连波手下真正的统军大将,这些年统率边军,背上双剑不知道染了多少强者的鲜血,然而此时这名秦军著名将领却是并未出剑,而是双掌往前拍出。 两道飓风在他的身前形成,推送在连波的身上。 连波一声厉啸,往上飞起,在下一瞬间,他变成了天空里的一个黑点。 此时的天空里,还有另外一个黑点,那便是他那柄墨绿色的大剑。 这柄剑被震飞之后,没有坠落,而是像高空飞出。 此时的连波,伸手接住了这柄剑。 空气里响起令人耳膜刺痛的啸鸣声。 两个黑点在赵一的眼睛里急剧的扩大。 赵一的脸色变得异常的凝重。 他感觉到有如山的天地元气汇入到了这两个黑点之中。 他的眼睛眯了起来。 然后双手握住了自己的黑色大剑,再次抡动巨锤一般往上砸去。 下一刻,他的身体周围出现了一道环形的气浪,往外爆开。 他身外所有的火焰全部消失,一些在燃烧的芦苇荡中矗立的漆黑的杨树瞬间被激成无数的木屑,往外飘舞。 无数的泥土被恐怖的冲击波震起,抛向四周。 这岸边多了一个巨坑。 烟尘四溢里,坑底两条人影渐渐显现。 赵一双手依旧握着黑色大剑,黑色大剑有些弯曲变形。 赵剑炉未灭之前,赵剑炉的修行者大多一生都在打铁,赵剑炉的剑胎是公认的天下第一,赵一是赵剑炉首徒,他的剑胎自然不是一般人所能想象。 然而此时他这柄剑都出现了弯曲,尤其可见方才一击中蕴含着什么样的力量。 连波还是右手持剑,然而整条手臂却是奇异的扭曲着,垂落着,他的唇齿间都有血渗出,脸色分外的苍白。 很显然在这一击中,他的右臂骨骼已经多处断裂。 “世上都知赵四强,但没想到你也这么强。” 连波左手接剑,看着白山水身影消失的地方,口中鲜血不再流淌,但是说话之间,逆在胸腹之间的元气却是嗤嗤回响。他充满恨意的看着赵一,厉笑了起来:“只是用你的命换白山水的命,你们赵剑炉觉得值得么?” 赵一在此时也感应到了什么,缓缓侧转过身体。 远处的江岸上,有一条身影正在行来。 那条身影极瘦高,高得就像是长陵的一座角楼。 “我道是谁,想来也只有那吃里扒外的申玄,也只有像他终日像水老鼠一样隐匿在下水道里啃噬尸体的七境,才不会引起太多人的注意,来到这里。” 赵一知道了来人是谁,他也明白了连波此时只是要缠住他,在这样两人的联手之下,他绝对没有半分的胜算,然而他的眼眉之中却是流淌出赵妙本命剑被毁时一样越挫越强的意味。 “我命由我不由天。” 他说出了这句话。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远处那条极其瘦高,高得就像角楼的身影释出了令人心悸的剑意。 他身上阴霾的气息骤散,天光洒落,将他的身上镀上无数重的金边,如魔如圣。 与此同时,天空里好像多了一座无形的桥,又像是空间破开了一个缺口,同样是搬山,寻常修行者将极远处天地适合己身的天地元气大量如山般搬来,而他此时却是反了过来,将自己体内元气形成的无数剑气,通过这个无形的桥,递了过来。 赵一头顶上方的光线越来越亮,亮到赵一的整个身体发白,就像要融化。 赵一先前便说出“我命由我不由天”的话,他自然知道真正的威胁来自何处,但此时,他却未管这天空落下的无数丝光剑,而是无比认真的朝着连波出剑。 这些年追随赵妙游历天下,他已悟出了退的道理,然而赵剑炉的人,即便是退,也是以进为退。 微弯的大剑再次如铁锤般砸下。 匠人打铁,落锤时便是要将所有的一切都砸出去,那一锤的力量,就是匠人生命的升华,很多人都无法想象一名匠人何以能够砸出远超出自身力量的一锤,便在于此。 一声闷响。 深坑继续凹陷。 连波的左手手臂,甚至身体里都响起了无数声骨裂的声音。 连波一声厉喝,这些年的恨意和执念让他无比强横的站立着,他的双脚下地面裂开,涌出两股河水,承托住他的身体,承托住他的剑。 然而就在此时,那道黑得发红的小剑也已袭来。 这黑红小剑就像是打铁铺子里辅助的年迈老师傅接下来敲的一小锤,只是为了规整被击打的红铁的形状,但这一锤反而是最能决定红铁形状的一锤。 连波手中的墨绿色剑斩在了这柄小剑之上,然而他手中的墨绿色长剑却是瞬间震荡不停。 这股震荡传到了他的身上,震碎了他身上的元气。 连波颓然坐倒在地,强大的力量推得他往后急剧的滑出,坑底的弧度使得他的身体急剧的倒滑后,和这个坑脱离时,往上方抛飞出去。 赵一身影不停,往前冲出。 他没有去看连波的身影,因为此时他已然闭上了眼睛。 天空落下的光亮再亮数分。 无数光丝般的剑气刺入他的身体。 他闷哼一声,整个气海内的真元都化为真火,猛烈燃烧起来。 这些剑气在他的体内被燃尽。 但与此同时,他体内无数气血被蒸发出来,身体瞬间干枯。 远处那极为瘦高的身影隐怒的一声冷喝。 刺入赵一双目之中的光丝更亮,天空中的光线却是骤然消隐。 赵一双目之中的水分尽数挥发,无数血脉干涸至断裂,就如变成一颗颗泥沙。 赵一的眼前黑了下来,他知道自己今后再也看不到任何的光亮,再也看不到任何的色彩,但是他干枯的面容却是越加的坚韧。 他手中的黑色大剑往后反手抡出, 黑色大剑在风中呼啸,投石车投出的巨石一般,落向远处那瘦高的身影。 他的身体借着这一剑反冲,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江岸的荒原里。 申玄伸手往前一抓。 当的一声金属震响,他的五指变成古铜色,微微的抓住了黑色大剑的剑尖。 利道周落于连波的身后,双手托住坠落的连波。 这一战之下白山水重伤,赵一双目被刺瞎,失了一剑…然而这样的杀局都未能彻底将这些大逆留下,此时这名大秦名将的心中丝毫没有欣喜之感,整个身体都反而不住的颤抖起来。 申玄并未与连波以及他剩余的两名部将有任何交流,只是倒提着赵一的这柄大剑转身回望,望向长陵皇城方向。 长陵的街巷纵横交错,此时落在他眼中,就像一个方方正正的棋盘。 这一场大战,这些大逆即便逃得出去,但也纷纷折羽,但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些大逆只能想办法争得一丝活命的空间。 而元武皇帝达到了所想,鹿山会盟之前彻底的安定。 熙来攘往,七境之上的强者亦如棋子,剑术能否强得过心术? 第一章 心术 明月自潮生,春江连海平。 月上中天之时,大秦皇宫里喜穿布衣的元武皇帝走出了御书房,踏上了观星台。 看到今日里观星史官记录的“有妖星坠于渭河,色深红,唯恐不祥”,他信手提笔,改道:“元武十二年春,吉星来朝,天降祥瑞,诸事皆宜。” 月未全满,只缺一角。 但负手立于高处,看着这轮明月时,他的神色却十分满意。 人世间哪里来彻底的圆满,何来十全十美? 即便那几名大逆都未直接被被杀死,即便有人乘着这大局想要杀死扶苏,但他需要的都已经达到。 在鹿山会盟开始到结束,长陵会彻底的安宁,大秦王朝会稳步的前进。 至于那些棋子…有时候棋子活着才有价值,最强的帝王不是杀伐无双,而是能够下一盘无双的大旗。 立意不同便境界不同。 他在意的不是普通修行者的一招一式,一胜一负,而是整个天下。 同一时间,一列看似商队的车队正在官道上行进。 这支距离长陵已有两天路途的车队中,头发用药物浸染的乌黑的骊陵君,也在隔着车帘望着天空中缺了一角的明月。 长陵里的骊陵君府此时看上去和平日没有任何的不同,甚至连他书房都依旧燃着灯,然而却无人知道,他已经正式踏上了归家之路。 鱼市里,此时却反而热闹了起来,许多人幽灵一般晃动在重重雨棚之下。 手持着黑竹杖的佝偻老人看着面容平和,和平日里一样端坐在琴台之前的红衫女子,请求道:“大小姐您必须离开长陵。” “这不只是你的意思,朝中的那些叔伯,也是同样的意思,对么?”红衫女子看着他,柔声问道。 佝偻老人点了点头,道:“我们之所以能够在长陵容身,只是元武皇帝知道我们与世无争,不过求一处容身之所,但既然已经动了我们,便说明他想让这鱼市有所变化。这次是看在朝中那些叔伯面子上的一个点醒。” 红衫女子点了点头,却是叹了口气,柔声道:“话虽如此,生在长陵,就算是死,也要留在长陵看个明白,夜策冷都不走,我又怎么会走。” 佝偻老人目光微沉,一时还想说些什么劝诫的话。 然而红衫女子却是又接着柔声说道:“旁人不知,但那日宋神书的尸身,我们却是第一时间查看过,应该是九死蚕无疑。赵四先生剑折,白山水重伤而走,即便两人能逃得出去,元武皇帝能够顺心如意的在鹿山盟会大展手脚,一时不会在意我这孤女。” 佝偻老人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不再言语。 方绣幕此时也在观月。 他此时就站立在赵四站过,夜策冷做过的那块江中礁石上。 他眼前的江水中,倒映着那一轮缺了一角,不甚圆满的明月。 他的心中,也有着一轮不甚圆满的明月。 江水汹涌拍击在他脚下的礁石上,激起千堆浪。 虽然不落这个局里,没有能够亲眼看到发生在这里惊世骇俗的大战,然而只是一些细微的痕迹,一些天地元气的细微改变,便让他想象出了当时这里一战的情景。 天空陨火坠落,江水中断碧潭生,天一生水碎寒潭…最终定格在他脑海中的画面,是夜策冷疲倦不堪的走到这里,坐在他脚下的这块礁石上。 为何白山水和赵一能够如此顺性妄为,狂放而战,为何夜策冷会敢出现在这两人面前,为何会留在长陵。 他看着在江水里晃动的那轮不甚圆满的明月,觉得自己和这些人相比,缺了些至关重要的东西。 之前圣意难违,他的破镜终究差了半分春光。 到此时,感受着这三个精彩绝伦的女子留下的气息,他却开始有所顿悟。 差的那半分,能不能找回来,其实全在自身。 差的原来不是火候,而是羁绊,而是气魄。 “脱了衣衫去!” 他的脑海之中,骤然如响起一声佛偈。 他眼眉之中的忧意瞬间消失,嘴角泛开一丝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欢喜笑容。 他脱尽了身上所有的衣衫,赤足的跳落江水中。 在漆黑的江水里,他大笑着任凭水流冲刷着身体,和长陵渐离渐远。 这是他迄今为止酝酿而成的最强的一道剑意,斩断了他和方侯府,和长陵,和皇宫,和这个王朝的所有羁绊。 这个夜晚,有人留,有人走。 观星台上那名有史以来最强大的秦帝王的大局里,终于出现了第一个意外。 方绣幕没有成为他带去鹿山会盟的一柄强大的剑,而是选择了离开。 …… “引白山水入鱼市,赵四和白山水大战,若是赵四一定要报赵斩之仇,一战之下,连波和申玄等人埋伏后手,恐怕别说是赵四和白山水,就连赵一都会死,好大的手笔。” 梧桐落的酒铺里,丁宁没有在观月,而是看着比满月还要好看的长孙浅雪的面容,缓缓的说道。 沈奕也是关中巨户,自有许多来源很快的消息,两层楼又有许多打听消息的手段,再加上鱼市距离梧桐落不远,许多气息长孙浅雪也感应到了,所以这个惊天大局,此时在丁宁的脑海里也逐渐清晰。 “有锡山剑盘的气息。” 长孙浅雪不用多想也知道自己杀死樊卓只是恰巧点燃了这一个大局的***,她眉头微蹙道:“这是骊陵君安身立命的符兵,近乎七境中品的力量,元武皇帝许了他什么好处,居然让他交出了这件东西。” 丁宁冷笑道:“自然是允他归楚。” 长孙浅雪说道:“代价会不会太大?” 丁宁看了她一眼,说道:“大楚王朝的内里,不知有多少人不想他回去,保他平安归楚,这代价根本不大。” 长孙浅雪皱了皱眉头,道:“我不是说他给的代价太大,我是说以锡山剑盘换取归楚,大秦王朝给出的代价太大。” “你是觉得骊陵君优秀,生怕大秦之后的敌国,多了一名年轻而强大的帝王?”丁宁冷漠的摇了摇头:“论心术,骊陵君和郑袖都相差得太远。郑袖既然让他回去,便说明她从来不认为骊陵君是她的对手,或者说这件事她有着绝对的掌控能力。元武三年的那场大战里,我朝军队被歼二十万,损失战车无数,割了阳山郡。一子易六百里地,这是奇耻大辱,所以你看好了,这次鹿山会盟,元武皇帝首要针对的便是大楚王朝。这次鹿山会盟之后,不出意外,阳山郡便会交回,今后要灭敌国,第一个被灭的,便是大楚王朝.” 顿了顿之后,丁宁冷笑着接着说道:“相比击杀白山水和赵四,让骊陵君归楚,才是这局里最重要的局。骊陵君虽然优秀,然而他在长陵呆得太久。在长陵呆得太久,他的一切,便已经被了解得太多。” 长孙浅雪面色越来越不喜。 越是复杂的事情不喜欢,心术越是复杂的人,她更不喜欢。 更何况她从来都没有喜欢过郑袖。 “我记得那孩子的气息。” 她的眼睛里流淌出一丝少有的寒意,缓声道。 这句话很是突兀,但是丁宁却是完全听懂了,他沉默了片刻,说道:“我知道他应该是扶苏。” “是什么人想要杀他?”她也沉默了片刻,问道。 “有人借着这个局想要杀死扶苏,能够做出这样事情的人也不会是寻常的权贵,只是两相?其余皇子身后的权贵,甚至郑袖,都有可能。”丁宁摇了摇头,看着她说道:“这种庙堂里面的争斗,就像富家的妻妾明争暗斗一样,最为复杂。” 长孙浅雪皱了皱眉头,声音微冷道:“郑袖也有可能?她为什么要杀自己的儿子。” “或许只是做做样子,即便我不全力出手,她也会有准备?”丁宁冷漠道:“或许也只是另外一个局,故意让人觉得是另外的某个人图谋的.” 这种宫闱之争太过复杂,长孙浅雪终于没有兴趣再去深思。 她闭上眼睛开始修行,然而却也始终像那缺了一个角的明月一样不得圆满,她始终无法静心内观。 她再次睁开了双目,看着丁宁,问道:“他是那个人的儿子么?” 丁宁看着她的双目,认真而肯定的摇了摇头,“不是。” 长孙浅雪没有再说什么,闭上了眼睛,不知为何,她面上的寒霜比平日里更浓。 丁宁也闭上了眼睛,与此同时,他却是在心中说了一句,“但或许可以让皇帝觉得是。” 第二章 借势 清晨的梧桐落里,面铺老板目光呆滞的看着许多奔忙的泥水匠师和木匠。 明明昨日里已经有官府的人登记了损失,并直接支付了一些银两作为赔偿,但今日一早却是又有一批人直接开始整修梧桐落附近毁坏的房屋,且光看着他们的用材,重建的房屋都会比原来的好出不少。 大量的木材和砖石占了街道的大半幅路面,马车便难以通行。 一名身穿棉褛长衫的男子下了马车,缓步绕过杂物,朝着酒铺和薛忘虚所在的小院走来。 张仪正巧在门口倒洗脸水,一看到这名男子,张仪顿时放下手中面盆,擦了擦手,行礼道:“王太虚先生。” 再感受到这名走来男子身上的气息,张仪顿时又一呆,佩服贺喜道:“恭喜先生破境。” 这行来的男子正是王太虚,看来他还和以往一样瘦弱,有些弱不禁风的样子,然而面色却不像以往的枯白,自有一层淡淡的莹光闪动。 在张仪的感知里,王太虚的身体里似乎又多了一个天地,虚如空谷,却又蕴含着随时可喷薄而出的强大力量。 这种截然的不同,就让他明白王太虚已是从五境突破到了六境,而且似乎已经融合了本命物,开始修本命剑。 王太虚身为市井出身的修行者,正值壮年便到了第六境,这种修行速度,让张仪心悦诚服。 听到张仪的贺喜,王太虚微笑还礼。 丁宁此时从小院里走出,看了一眼王太虚,半是认真,半是玩笑般说道:“你终于不太虚了。” 王太虚却是认真的看着他,说道:“若不是你分了些鲸琼膏给我,或许到现在还是很虚。” 张仪一呆,直到此时,他才知道丁宁竟然是将礼司副司首送来的那一盒珍贵万分的鲸琼膏分了些给王太虚。 “有没有查到那些死士的来路?” 丁宁却是不以为然的样子,直接岔开了话题,平静的问道。 那些死士既然用来刺杀扶苏,背后的设局者自然不会让人有可能查得出他们和真正主谋之间的关联,但长陵的市井江湖人物却是比起官府更有些不同的手段,他们可以寻找出这些人在长陵市井之间留下的一些足迹。 “不是外来人,都是在长陵已经停留了两年之上。”王太虚看着他说道:“只是这两年里连修行者的身份都没有显露出来,其中有两人甚至在长陵已经成家立业,连家中的妻小都不知道他们修行者的身份。” 丁宁说道:“这隐藏得可是够深。” 王太虚看了他一眼,道:“可否单独说话?” 丁宁的眉头蹙了起来,这里都并非外人,王太虚这么说,必然是有什么极为重要的大事。 “好!” 他点了点头,直接转身走向酒铺。 王太虚走入酒铺之后,将酒铺的门都带了起来,然后用唯有他和丁宁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有件事情,我想听取你的意见。” 丁宁看了他一眼,说道:“是什么样的大事,让你谨慎成这副模样?有话你便一次性说完,否则急都被你急死。” “真是极大极大的事情。” 王太虚轻声道:“应该是赵四。” 丁宁面容微僵,他顿时有些反应过来,谨慎道:“你发现了她的踪迹?” 王太虚用一种缓慢的姿势点了点头,轻声说道:“鱼市外那一战之后,她没有往长陵外的山林荒野逃,反而折返回了长陵,在春风楼包了一间房,春风楼正好是我们的产业,楼里的女老板没有别的强处,却是以前宫里**宫女出身,男人、女人、甚至阉人的气息神态,举止动作的不同,却是一眼就看得出来。那人明明是女儿身,却长包了一间房,十分古怪,我自然便去看看,只是连我都只能确定她是修行者,都甚至无法感觉得出她的修为,只是我刚至本命境,隐约能感觉到她本命气息不稳。再加上坊间的传闻,想着最有可能的便是赵四。” 丁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现在长陵许多人都知道渭河上那一战之后,白山水和赵四、赵一都是身负重伤而逃,其中赵一失了一剑,赵四本命剑被毁,接下来必定还会遭受大秦王朝的强大修行者截杀,到此时生死不知。 然而谁会想到,在遭受那样的重创之后,赵四竟然会反过来潜伏到长陵? “这是真正的死中求活,赵剑炉的人的确都是不要命的存在。” 丁宁缓缓的呼出吸入肺腑之中的清冷空气,看着王太虚道:“赵四不能死…你不能利用她去换取一些利益。赵剑炉还有人,她在你地盘上出了事,今后两层楼可能一个人都活不了。” “我所想的便是什么都不要做,只当未曾发现她的身份。”王太虚看着丁宁,凝重的轻声说道。 丁宁摇了摇头,道:“这是机缘。” 王太虚皱起了眉头,虚心问道:“什么意思?” “白山水入鱼市,赵四出现,即便是我们,都恐怕会觉得赵剑炉的人和鱼市之间有些联系。布下了那个局的人,或许便更加确切的知道某些事情…既然赵四和鱼市的江湖人物可以有交集,他们自然也会觉得赵四也有可能和其他的江湖人物有交集。”丁宁微微的眯起了眼睛,慢慢的说道:“若是没有你的帮忙掩饰,恐怕赵四很快就会被查出来,到时你自认和她没有问题,那些大人物则未必会这么想。” 顿了顿之后,丁宁抬起头看着王太虚的眼睛,接着道:“至于赵四,她应该知道你现在是长陵市井之间最有办法的人…所以她到春风楼,未必只是抱着可以躲一躲的想法。” 王太虚仔细的思索了数息的时间,苦笑道:“这是个烫手的热山芋。” “是烫手的热山芋。”丁宁看着他,平静道:“但热山芋可以吃,你把荆魔宗送到她的面前,作为交换条件。” 王太虚微微一怔:“荆魔宗?” 丁宁看了他一眼,说道:“大逆不可长谋,尤其是赵剑炉这些时刻将命悬在剑尖上的人物,你绝不能和他们有长时间的关系。对于他们而言,多收一名弟子,尤其是一名十分合适他们剑道的弟子,他们应该不会拒绝,只要是赵剑炉的弟子,在大秦的眼里自然便是大敌,他们自然乐意给大秦王多创一个大敌。要在长陵安身立命,不是看你对那些大人物而言到底有多少用处,而是要看你手中到底有几柄强剑。所以你保赵四不死,让她帮你养一柄剑。” 王太虚沉吟道:“你确定荆魔宗适合?” 丁宁认真的说道:“我和他一起战斗过,我确定他适合,至于资质…赵剑炉的那些弟子中,据说有一半以上都是本身资质不佳的顽铁。赵剑炉的那名大宗师之所以世所敬畏,其中便有这样的原因。那名大宗师将衣钵传给赵四,连赵一都交给赵四教导,赵四自然有打造顽铁的本领。” 王太虚下了决定,便轻松下来,开始佩服赵四,忍不住摇了摇头,轻声道:“谁也没有想到名闻天下的赵四先生竟然是名女子,而且竟然如此的气魄。” 丁宁平静道:“你被她看中,便说明你的气魄也不错。” 王太虚苦笑起来,看着他说道:“别人不知,我的一半气魄,却是你给的。” 丁宁面容依旧绝对的平静,但是呼吸却是略微的灼热起来。 这绝对是一个他完全没有想到的意外,赵剑炉的剑,竟然会以这种方式,和他产生了联系。 只要有联系,便有可能借势。 …… …… 一名沉默寡言的少年穿行在街巷之中。 他身穿着分外厚重的毛皮衣衫,而且不是常见的狐皮鹿皮,却是那种产自很寒冷之地的雪原狼的皮毛。 这种皮毛虽然蓬松,但是却并不柔软,看上去有种分外苍劲的感觉。 在此时的长陵天气里,穿这么厚的衣衫的已经极少。 对于一般人的理解而言,穿特别厚的衣衫的人是比一般人怕冷,大多来自四季温暖如春的地带,然而事实上很多来自特别寒冷的地方的人,却更为怕冷。 他们的怕冷就像是一种习惯,是心理上的那种冷,因为平时活动的空间里,极有可能遇到极其恶劣的环境,所以时时的死亡威胁逼迫他们更加小心,逼迫他们养成了始终尽可能饱暖的习惯。 这名少年便是如此。 他的目光阴冷,再加上身上的皮毛厚重,看上去就像是一头站立行走的狼。 “厉西星,你是想去对付梧桐落酒铺的那名少年么?”突然间,一个声音在他前方不远处的马车里响起。 第三章 恶毒 沉默寡言的少年原本就已经从这辆马车中嗅到了些异样的气息,然而陡然听到这样的声音,他却有些不适应,甚至说反应有些迟缓。 因为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有人这么喊他的名字。 那声音稚嫩,听上去有些熟悉,且能够知道他的用意,只可能是幼时玩伴之一,但他对于幼时那些玩伴只有最糟糕的回忆,甚至在他的回忆里,这些人只能算是敌人,只是太过年幼被强放在一堆而已。 “是谁?” 所以他只是抬起了头,无比冷漠的问道。 “当年我好歹也和你打过一架,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了?”身穿寻常棉袍的孟七海和扶苏从车厢里走了出来,孟七海一副挑衅的姿态,看着厉西星笑着说道。 和幼时的面容已经改变得太多,厉西星看着孟七海眉宇间的神态,再听着这句话,他才记了起来,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孟侯府的小子。” 孟七海微嘲道:“怎么,月氏国的劣酒喝多了,口气倒是比以前还冲了。” 厉西星沉默了片刻,冷漠道:“那按你的说法,我在你们的手里吃了亏,被迫流放到月氏国去,就得改了性子回来,面对你们的嘲讽也满脸堆笑的百般讨好你们?” 孟七海皱起了眉头,“看来性子的确是难改,厉西星,当年的端木净宗比你小一岁,你六岁,他五岁,他懂什么?哪怕是他拔了你种的两株树苗,你打他一顿也就算了,你打断他两根肋骨,你难道不觉得太过残忍了一些?这些年大家都年岁渐长,按理有些道理会比以前要懂,难道你还觉得以前那样是对的?你不想想当时人人都不喜欢你,是因为大家的错?” 厉西星陡然有些愤怒了起来,沉声道:“你们不喜欢我,是因为你们都怕我。” 孟七海冷笑反问道:“怕你?” 厉西星也冷笑起来:“因为我什么都比你们强,读书识字,骑射剑术,修身炼体,甚至连打猎,种植药草等,都比你们强太多。你们一个都打不过我,当然怕我。” 孟七海的面容一板,但不等他开口,厉西星的面容却已经恢复了冷漠,接着说道:“就如现在,你也打不过我,所以你也不要想着教训我什么,该滚开就给我滚开。否则你以为我是因为什么才能回长陵?” “想必是你的实力很强,表现极为优秀,足以进入长陵一流的宗门进修,否则对于我朝而言便是浪费了一名资质极为优秀的年轻修行者。”扶苏扯了扯即将暴发的孟七海,在此时温和的出声说道:“只是人各有所长,有些人擅长打架,有些人擅长读书画画,有些人长于理解,厉西星,你有没有想过,其实当年和你在一起的那些玩伴在每个方面都不如你,有可能是因为他们并不懂事,并没有觉得那些东西很重要,根本就没有花多少心思在上面?” “那是当然。”听到扶苏的这些话,孟七海大声的冷笑起来:“小孩子扶株小树都吃力,谁都想着一会去吃冰糖葫芦一会去 放风筝,谁会想着连种棵树都要比一比?谁会觉得做这些事情需要用功,需要花心思?” 厉西星不自觉的微微皱眉,他看着扶苏,也开始觉得这人熟悉。 “有些时候,时候不对,针对的对象不对,便自然不对。”扶苏看着厉西星,温和道:“我幼时虽然和你接触不多,但想着你因为幼时的错误已经去了边荒之地那么多年,也都觉得对你太过严厉,大家心中其实也都有些过意不去,只盼你回来性子能稍微改改,或许你也会发现大家都很乐意和你做朋友。” “原来是扶苏皇子。”厉西星终于感觉出了这人是谁,神色微凛,躬身行礼。 扶苏颔首还礼,微笑道:“若是你不拒绝,我可以喊那些幼时的玩伴聚聚。” 厉西星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道:“多谢扶苏皇子的美意,但您说得不错,人各有所长,有些人适合交友,有些人却不擅长,我想我便是属于适合冲杀战场的那种战将,和人交友却始终不成,接触多了反而容易树敌。” 听着对方言语里明显的抵触之意,扶苏也不强求,只是温和道:“你刚回来,可能还有诸多不习惯之处,你不妨再多呆一段时间再说,只是梧桐落这少年…” 他微微的犹豫了一下,道:“他帮过我一个大忙,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再去找他麻烦。” 厉西星再次微微躬身,道:“既然是您的意思,家父也不会不听,在岷山剑会之前,我不会出现在这里。但按照家父的意思,我也会参加岷山剑会,若是在岷山剑会正巧遇到,我便不会留手。” 扶苏感谢的微微一笑,道:“若是正好遇到,都是我朝将来的栋梁之才,能手下留情自然也要手下留情。” 厉西星称了声是,便也不再多说,告退转身离开。 孟七海皱着眉头看着厉西星的背影,道:“看来的确反而变本加厉了。” 扶苏却是平和的说道:“但凡是杰出的人物,脾气大多古怪。” 孟七海微嘲道:“因为越是古怪的人,越容易一条道走到黑么?” 扶苏想了想,道:“也可以这么说,因为越古怪的人越不容易被旁人感染,越会始终坚持自己的想法。人各有所用,他的父亲也是差不多的脾气,虽然为大多数人不喜,但行军打仗,却真是没有几个人及得上。” “的确,反正他们也不在乎别人喜不喜欢。”孟七海看了一眼扶苏,道:“不说他的事情…你现在想到什么办法和那个酒铺少年结交了么?” 帮丁宁挡掉厉西星对于扶苏而言是极其简单,但如何掩饰身份亲近丁宁,扶苏却是有些一筹莫展。 他在皇宫之中之所以寂寞,便是因为没有朋友。 在他的世界里,朋友是个很陌生的东西,他没有丝毫的经验。 “他家既然是卖酒,那我们去多喝两次酒,应该自然能熟而为友吧?呆会我一个人进去,你见过他,他应该对你会有印象。” 憋了一阵,扶苏终于想出一个自认为可行的方法。 …… “你和他的确没有多少相似的地方。” 酒铺里,感知着那两名少年的靠近,长孙浅雪看着回到酒铺的丁宁,清冷的说道:“即便他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能力,但他绝对不会利用朋友。” “所以他死在了朋友的手里。”丁宁默然道:“所以做人有时候不能太迂腐。” 长孙浅雪莫名的忍不住要发怒,因为她觉得这并非是那个人的过错。 “若不是太迂腐,若不是一味的言出必践,若不是一味的信任…如果他早些有所改变,或许就能早些看清人,他就不会犯那么多错,他就肯定早就会选择和你在一起。所以不是我怪他…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太怪他。” 然而丁宁接下来说的这一句话,却是让她沉默了下来。 “怪与不怪有什么用?” 长孙浅雪隔了十数息的时间,清冷的说了一句。 此时,脚步声响起,扶苏的身影已然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 丁宁像看着寻常的酒客一样,看了扶苏一眼,却是用唯有他和长孙浅雪听得到的声音,轻声问道:“你看像么?” 长孙浅雪也只是看了扶苏一眼,声音微冷道:“只看得出那贱人的眉眼。”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缓慢而低声道:“那人的面目,你应该记得很清楚…若是扶苏来得多了,你应该能慢慢让他变得越来越像那人?” 长孙浅雪转过了身,道:“有用么?” “有用。” 丁宁认真而肯定的说道:“细微的改变,你每天都看同一个人,不会发现,但很多天之后,别人眼睛里的那人却不太一样了。” 长孙浅雪道:“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元武皇帝会因此不相信那个贱人?” “厚积薄发。”丁宁说道:“有时候彻底的改变,或许只需要一个契机。” 长孙浅雪嫌恶道:“太恶毒。” 丁宁道:“我知道你讨厌做这样的事情,但你必须帮我…因为你看得简单,你只需要考虑修为,对你而言,只要修为能够超过元武皇帝,你便可以杀他。但你应该明白,元武皇帝不是普通的修行者,你的心目中只需和他一个人交手,然而我是要和这一个王朝交手。” 长孙浅雪不再说什么,走入后院。 这在她和丁宁的两人世界里,这便表示默许。 “你要买酒?” 丁宁抬头,看着走入酒铺,一时有些拘束的扶苏,缓声问道。 …… 我的冰火破坏神实体书马上就快上市啦,有兴趣的书友可以加群309821748,第一时间知晓实体书的最新资讯和活动。 第四章 养剑 扶苏的眼睛亮了起来,他点了点头,道:“听闻这里的酒和小老板的名气都很大,所以特意来尝一尝。” 看着扶苏干净温和的眉眼,丁宁的身体里却似乎同时充满无数副画面,这些画面就像无数沙石一样将他的身体变得冷硬,同时也让他的呼吸困难,都是那种记忆最为深刻的土腥味。 “他真正要的便是长生,便是永远统御着这个大秦王朝,或者说整个天下。所以任何人都是他的工具,你和郑袖都不会例外。我要收回他欠很多人的债,同样我也希望将来能够改变许多人的命运,包括你的命运。作为我欠你的,我会尽可能让你在将来有自己选择的能力。” 丁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脑海里那些画面如潮水般退去。 “怎么?” 丁宁一瞬间的沉默,却是让扶苏有些略微的紧张起来,生怕自己的言语已有失当。 “你见过我?”丁宁看着他,问道。 扶苏骤然有些慌乱,下意识的摆手道:“没有。” 然而他实在是不擅长说谎,或者说没有说过谎,在摆手的同时,他的脸上已经浮现了两块红云。 “我好像没有见过你。”丁宁平静的看着他,说道:“但是我觉得熟悉,所以我想,这便是所谓的一见如故。” 丁宁的一见如故里包含着无数重的意思,然而扶苏的慌乱却是彻底的消失了,他感到欣喜。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道:“我也是觉得一见如故。” “既然如此,今日这酒,我请你。”丁宁将一壶酒放到扶苏身前的桌上,看着他说道。 扶苏的眼睛更亮,他有些仓促的拿了酒杯,倒了一杯酒,祝酒般举杯行礼,然后一饮而尽。 酒液入口酸涩,他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这酒…”然而他却是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这酒真是独特。” “祝相逢。” 丁宁倒了一杯酒,也和长陵寻常人交友时一样,举杯祝酒,但一口饮尽之时,却同时在心中说道:“祝我们的命运。” 扶苏的酒量并不算好,这种时候自然也不至于要用真元逼尽体内的酒意,不多时便已醉眼朦胧。 他身份至为尊贵,心中自有约束,虽然心中高兴,但也克制不再饮。 长孙浅雪端了一壶热茶从内院走出。 她看着扶苏干净的眉眼,越看越像郑袖,没来由的便有些憎恶。 先从哪里开始呢? 她的脑海中出现了那人的面目,竟如昨日相见般清晰。 一缕极细微的元气从她的指尖沁出,伴随着热茶的蒸汽轻抚在扶苏的面目。 “不能喝还喝这么多,也不怕酒后胡言乱语。” 在梧桐落外的马车里等待着的孟七海终于听到了扶苏回来的脚步声,他看到掀开车帘的扶苏的面容,忍不住抱怨了一句,没有看出任何的异常。 …… 在孟七海抱怨着扶苏之时,大秦皇宫深处那生长着数株已然结出莲蓬的灵莲的书房里,皇后的五指指尖上不断缠绕着数根纯净的光线。 渭河上的那一战中,长陵城中所有七境之上的修行者都可以感觉到她的出手,都可以感觉到赵四的那一道本命剑毁在她的手中。 从她书房里投射出的细而不断的真元和天地元气,带着极为坚定之意,刺入无尽高空,达到他们所不能感知的地方,引动星火化为强大的力量。 所有长陵的修行者再度肯定,这么多年下来,昔日在战场上经常一剑斩杀敌朝主将的“彗火之剑”郑袖比以往更强。 她此时依旧在将体内的天地元气渡入无尽高空,渡入天地元气层已经完全消失的寂冷空间,控制着几道彗尘和星辰真火凝聚而成的独特冰冷火焰。 只是此时,整个长陵的修行者,包括皇宫里那名在鹿山会盟之前解决了一些隐患,在利用盟会前的最后时间闭关修行的帝王,却没有一个人能够感知到她的动作。 因为巴山剑场已灭。 因为即便是在当年的巴山剑场,也只有她一个人领悟和修炼了这门修行之法 她就像一颗小星辰在不为人知的散发着星光,穿梭无尽的空间。 在她这些星光控制的数条苍白火焰里,包裹着一柄焦黑如锈铁的小剑。 这柄小剑自然是赵四的本命剑。 这柄小剑在被她击溃,和赵四断绝所有联系之后,按理应该坠落不知何处,但此时她却不知何意,那些苍白火焰里的丝丝力量,却似乎在养着这柄已经“死去”的剑。 有人经过她书房外兵俑林立的石道,朝着她的书房行来。 她完美无瑕的面容不改,手上缠绕着的光线缓缓化成数十点荧光消失。 一名她家中的黄袍修行者出现在她书房的门口,将一封密笺交与书房门口的宫女。 打开宫女手中递来的密笺,她的面容上露出些满意的神色,“能令赵妖妃改变主意,倒是的确有些才能。安排他去大燕吧,应该会有他大展拳脚的空间。” 黄袍修行者始终不敢抬头,一直微微躬身,听到她这些话语,这名黄袍修行者恭谨的称了声是,接着问道:“家中想知道您对于方绣幕的意见。” “不堪为用,自然杀之。”她摇了摇头,道:“圣上自然会选择替代的人选,让家中不要再想着在这件事上做文章。” 皇后的面容完美无瑕,目光却凉如此时的渭河水。 渭河的水中,一条白色的身影如水中仙子一般在浮光掠影般前行。 可以不需要浮出水面换气,始终在水下以这样惊人的速度前行,她自然便是白山水。 水域对于她而言始终是最安全的逃遁之地,在借助赵一之力摆脱了连波等人的追杀之后,她重返渭河,然而她知道危机未必过去,所以始终不得松懈。 此时在她的眼前,终于见到界线分明的水线。 明亮的水域之后,是无比深邃的色泽,是惊人广阔的天地。 她便知道她已经听过渭河,到了深海海域。 在这里,便是真正的蛟龙出海,再不可能有人杀得了她。 她的心中略微一松,脸上异样的红晕全部消失,一口逆血从口中喷涌而出。 胸腹之中被锡铁充斥的烦闷之意终于略减,然而她的面容却又骤然大变,一股冷意让她的浑身都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那颗令她压制住伤势的丹药药力太过猛烈,她此次强提真元的时间又太长,此时整个气海都有些不稳,能够流转的真元和五脏之气,竟然退回到了六境的水准。 她的身影继续随着水流前行,渐渐陷入深深的阴影之中,她往日孤高傲然至极的面容上,荡漾出一丝难言的苦意。 白山水并非是这场大局里唯一的惨败者。 事实上,所有大秦王朝的大逆,这些年在和大秦王朝的争斗里,就没有多少胜过的时刻。 所以像她和赵四这样的人,越来越少。 赵四静坐在一间脂粉气息很浓的房间里,看着推开虚掩的门走入房间的荆魔宗,她的眼神里依旧有那种刺天戮地的意味。 “看来我这次是赌对了?” 她先是自嘲般说了这一句,然后淡淡的看着荆魔宗问道:“王太虚不来,让你来,是什么意思?” 荆魔宗深深行礼,道:“他让我追随先生学剑。” “这就是他的条件?”赵四同情般看着他,说道:“要学剑,便首先要成为赵剑炉的剑。” 荆魔宗说道:“太虚先生已然和我说过,且我本身不是秦人。” 赵四冷笑了起来,“看来我倒是的确没有小看了他的气魄,只是你…你凭什么觉得你有资格成为我们赵剑炉的剑?” 荆魔宗不知道如何回答。 对于他而言,赵剑炉的确是太高,高得他无法仰望的存在。 赵四沉下了眼睑,一道不带任何气息的光芒从她之间流淌出来,切向荆魔宗的右手手腕。 荆魔宗的身体一震,但却没有躲闪。 这道光芒切开了他手腕的血脉,鲜血缓慢而不断的流淌出来,一滴滴的鲜血落在下方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声音。 赵四看着他,淡淡的说道:“你敢流尽身中血,我便让你成为赵剑炉的剑。” 荆魔宗抬起了头,看着她,任凭手上的鲜血流淌。 赵四始终没有动作,似是要看着他死去。 即便荆魔宗终于支持不住,颓然跌坐在地,开始陷入昏迷,她都没有动作。 在他的手腕中都近乎流淌不出鲜血,当他的生机都开始消失之时,赵四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伸出了手来。 她的指尖骤然沁出数十滴鲜血,然后在空气里拉长,变成数十根极长的细针,没入荆魔宗的体内窍位。 荆魔宗身体里的五脏感受到生的希望,接着被一种火热的燥意刺激,更加旺盛的活动起来。 赵四冷冷一笑,自言自语道:“想不到在这里的市井之徒里,竟然真有一个可以承载我赵剑炉剑意的人。” 第五章 时候 时光始终如一的流逝,这或许是对于天下所有人而言唯一公平的东西。 只是对于长陵的许多权贵而言,长陵这个春天里的时间却似比往年流淌得更快。 之所以快,是因为人心急迫,是因为鹿山会盟这个极大的盛会。 岷山剑会虽然是长陵无数权贵交锋的投影,是天下各朝关注的大秦王朝才俊的一次检阅和实力展现,但相对于足以直接决定整个王朝命运的鹿山会盟相比,却还是无法相提并论。 暮光里的方侯府和往日相比似乎没有任何的不同,但随着苏绣幕忤逆圣意不辞而别,落在很多人的眼睛里,便多了一丝衰败之意。 渭河军港中,夜策冷站立在伴随着她出海的那艘铁甲巨船的船头,远远的眺望着幕光中的方侯府,突然对始终老仆般跟随在她身后的韩三石轻声说道:“代替方绣幕跟随圣上去鹿山会盟的,必定是方饷。” “为什么?”韩三石问道。 她的这句话对于几乎所有的长陵人都难以理解。 跟随君侧参加鹿山盟会,这是一种莫大的殊荣,现在方绣幕违逆圣意,即便是让方侯府将功补过,将镇守关外的神威大将军调回,这举动也未免太大了一些。 “你等着看便是。” 夜策冷摇了摇头,冷漠的一笑。 她是最为了解元武皇帝的数人之一,她十分清楚,昔日在十三侯之中最为强势的方侯府,恐怕会第一个灰飞烟灭。 …… 随着时日的流逝,笼罩在暮光里的骊陵君所在的车队前方,已经出现了一条云气缭绕,水气充沛的秀丽大山。 看见如此清晰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就像一个世界朝着自己身体挤压而至的大山,骊陵君的眼睛里不由自主充满了雾气。 那便是巫山,便是楚地。 在阔别了楚地这么多年之后,不用说是这样一条大山,便是这大山上的一草一木,都分外让人震撼。 骊陵君的这列车队里面,自然有许多当时追随他到了长陵的楚人。 归家路远,真正的千山万水,这样的归家之路已经规划了十余年,一路上各地都有安排,置换车马,是真正的日夜兼程,只是用了平时一半的时间便赶到这里,车队里的所有人自然都疲惫到了极点。 然而在看清这座大山,看到这座大山上的草木时,所有这些楚人全部如受电击,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其中的不少人甚至泣不成声。 巫山是天然的险阻,其间有数条奔腾恶水缠绕,大军不可能从这里突袭,平日里只有边贸商队通行,所以在骊陵君的这条归家线路上,最后一个大秦王朝的关卡只是有数百人驻守的巫山关。大秦王朝和大楚王朝最重要的兵家之地原先是阳山郡,是巫山中断处,深深切入大楚王朝的一片平原。阳山郡在元武三年便归大楚王朝,现在距离巫山关最近的秦军要塞便是寒谷关,距离此处有六十余里的路途。 从长陵到此都是一路畅通无阻,这个关卡显然也已经接到了有关密令,在看到了这列车队的通关文书之后,便马上放行,甚至根本就未检查车队的随行人员和物品。 当马车真正驶入马帮在巫山中行走开辟出的车道,嗅着巫山中湿润的气息,骊陵君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掀开车帘,有种想要亲吻故国土地的冲动。 然而就在他掀开车帘的同时,端坐在这列车队第一辆马车中的一名灰袍老者却是陡然睁开了双目,车队上方的云气突然旋转了起来,似乎从里面要钻出一条真龙。 骊陵君和车队中的许多人都是面容微僵。 任凭车队上方的天空风云色变,前方道上的一片云气,却是如水中磐石般巍然不动。 似乎那方天地,已经变成了某一人独有的天地。 一名头发用精致白玉簪盘起,身穿青色金纹长袍的中年男子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在他显现在所有人视线中的瞬间,山林中所有的飞尘都似乎被一种气息吹拂一空,变得异常的洁净。 感受着这人身上散发出的无尘无垢的气息,骊陵君的呼吸微顿,没有任何迟疑的下了马车,对着这人微躬身行礼,道:“参见范无垢大将军。” 听闻骊陵君的这句话,这列车队中所有的修行者都变了脸色,他们知道若是这人是来杀骊陵君的,那即便是有第一辆马车中的那名长者在,也未必阻止得了。 范无垢是大楚王朝无垢宫的宫主,同时也是大楚王朝最强的数位大将之一,他在世间的威名和地位,恐怕无限接近于大秦王朝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两宗的宗主,今日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不必紧张,我只是奉命来带你去见一个人。”绝世高手自然有绝世高手的风范,范无垢颔首还礼,淡淡的说了一句,便转过身去,道:“你单独随我来。” 骊陵君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周围的人点了点头,这列车队上方的旋转云气迅速的消失,他跟随着范无垢的脚步走入旁边的林间小道。 范无垢虽然没有半分杀意,但他的背影和身上流露出的气息始终给骊陵君带来强大的压力,只是十数息的时间,骊陵君的双手已然微汗。 “你在长陵有贤名,我也留意过你的修行进境,之前的许多年里,你的修行进境都极为优秀,甚至超过我门下几乎所有弟子,但是五年前开始,你的修为进境却开始出奇迟缓,否则你此时见我,便应该入了七境。但你现在非但未至七境,反而身体五气都有些失调…现在既然回来,便不要再忧思太重,你要明白,修为始终是你是否能够在这世间立足的根本。” 范无垢没有回头,但却是突然缓缓出声。 骊陵君面容微紧,诚恳道:“晚辈受教。” 范无垢不再多言,继续前行。 他开始穿过一些没有道路的山林,周围越来越荒芜,盏茶时间过后,他和骊陵君的面前出现了一片高山草甸。 这里显然连冬季都没有寒意侵袭,三片如墙般的山壁完全阻隔了寒风,所以不知名的蕨草长得齐腰深。 在这片高山草甸的中央,有一个小小的湖泊,而湖泊畔,矗立着数顶很大的营帐,在此时便已燃起了灯,显得异常明亮温暖。 “要见你的人便在里面,你自行过去便是。” 范无垢在草甸的边缘便负手而立,淡淡的对着骊陵君说道。 能够令范无垢接引的,到底是何等的贵人? 骊陵君想到了某个可能,但又觉得根本不可能,他的呼吸越发急促起来,根本不敢有任何的怠慢,如风而行般快速行走在草甸里。 越是接近湖畔那数顶营帐,骊陵君的心情就越是震惊。 草甸接近帐篷的数十丈区域内,草地不仅被清理得整齐无比,而且地面上竟然全部洒满了名贵的花朵,散发着沁人心脾的幽香。 营帐里散发着明亮光焰的,也根本不是灯火,而是一颗颗的明珠。 就连营帐的本身,用的都是某种白兽皮拼接而成,这种白兽皮连骊陵君都没有见过,本身就散发着一种独特的香气。 数名身穿宫装的侍女在他接近这数顶营帐的时候走出,对他盈盈行了一礼,然后掀开一座营帐的帘子,让他进入。 骊陵君的呼吸彻底的停顿了。 这几顶营帐是连接在一起的,就像是组成了一个深深的院落。 而营帐的内里,富丽精美到了极点,不只比他在长陵骊陵君府最精美的房间要强出太多,甚至可以说,比长陵所有的美宇都要精美。 这种精美,在整个世间,只可能出自大楚王朝的皇宫。 这几顶营帐中的一切,和大楚王朝皇宫里的精美殿宇里的一切,没有任何的区别。 在最中心的一顶营帐里,一名仅凭身姿便令人难以呼吸的绝丽女子背对着他而立。 绝丽女子的身前,不知道是一个人工开凿还是自然形成的温泉池子,在不断的散发着迷离的白雾。 骊陵君终于确定了他猜测的那个不可能的人变成了可能。 他近乎惶恐的垂下了头,微微犹豫了一下,道:“母后。” “离开埕城时,你还是个孩子…” 一声无比美妙动听的声音响起,绝丽女子带着一丝感慨,缓缓的说道:“你接下来不需要急着赶往埕城,你需要做的,便是随我一起去鹿山等着。” 骊陵君呼吸一滞,他终于明白了这名和郑袖一样拥有无上权势的女子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声音微颤道:“父王御驾也已然快到了么?” 绝丽女子依旧没有转身,只是点了点头,道:“时候差不多了…你来侍奉我入浴。” 骊陵君的整个身体都抑制不住的震颤起来,大脑在此刻竟是一片空白。 在接下来的一息之间,他开始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终于明白苏秦是用了什么方法,才让他可以这么顺利的回到大楚。 然而这样的事情…苏秦根本没有告诉他知晓! 他的口中变得无比干涩,如同吞了无数沙石。 绝丽女子等待着他,娇柔的背影因为他的迟滞而缓缓冷硬起来。 骊陵君心中充满无数难言的情绪,然而他知道此时应该做什么。 “遵命。”他的心中开始充斥对苏秦的浓烈杀意,但面容却是和平时一样变得温雅,他缓步上前,双手落向绝丽女子的香肩。 巫山开始慢慢笼罩在夜色里,云雾更加缭绕。 营帐的温泉池里,水声如有人呢喃。 第六章 心境 一场雨悄然洒落,使得整个巫山更显云雾缭绕,如同仙境。 车队沉寂的等待在开始变得泥泞的山道上,吕思澈站立在其中的一辆马车侧,沉默而紧张的看着范无垢和骊陵君离开的方位。 黑暗中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吕思澈的神容微松。 没有范无垢的身影,骊陵君独自一人从山林中走出,但他的身体也给所有人和结晶的感觉,而且好像连长途跋涉之下的疲倦困乏都被洗去,整个人流散出异样的气度。 在长陵,骊陵君在很多方面也展现出令人佩服的能力,令人决意跟随的气度,然而毕竟需要小心翼翼的求存,但此时在所有马车内外的人眼里,骊陵君身上的这种小心翼翼却消失了很多,所以他的身影似乎骤然变得大了起来。 这种气度的变化,让很多人意识到了什么,心情再度变得激动起来。 骊陵君十分清楚自己这些忠心的门客此刻需要的是什么,所以他轻轻的咳嗽了一声,温和而又清晰的缓声道:“我们不需要急着赶去埕城了,我们转道鹿山。” 这列车队所有人都一怔,在其中大部分人还没有来得及咀嚼这句话里的真意时,骊陵君已经缓声的说了下去,“在鹿山,会盟开始之前,父王会册封我为太子。” 巫山一带,还不到春雷响起时分,然而骊陵君的这句话,却是如同一个惊雷,在这列车队所有人的耳中响起。 鹿山属于数朝交界之地,在鹿山册封太子…而且骊陵君还未正式回到大楚都城,大楚王朝的太子之位已经空了数十年…无论从任何一个方面来看,这种事情都是不合常理的。 然而这列车队所有人都清楚骊陵君的说话行事风格,他们都注意到,骊陵君连“如无意外”四个字都没有加上。 连这样的四个字都没有说,便说明册封太子这件事已成定局,绝对不可能有任何的意外。 天下间谁都知道楚王已经老迈不堪,骊陵君成为太子成为定局,那便说明在不久的将来,他便是大楚王朝至高无上的主人。 追随的主人成为一朝帝王,那追随着他的人,会是何等的风光? 这是真正的苦尽甘来。 一时间,车队中绝大多数人都是激动难当的跪倒在地。 唯有骊陵君不是全然的欣喜,他走到吕思澈的身侧,用无比冰寒的语气在吕思澈的耳畔说道:“杀了苏秦…无论用多少代价,一定不能让他活着离开大楚。” 吕思澈的眉头顿时深深蹙了起来,他此时尚不知道为什么要杀苏秦,然而他却可以感觉到骊陵君心中那种无比的暴戾和怨毒的情绪。 …… 过了晚饭时分,梧桐落便迅速的变得清幽起来。 酒铺里已经没有什么客人,丁宁收拾着桌子,已然准备关铺。 扶苏就在此时走入了酒铺。 看着正在忙碌的丁宁,他也随手拿了块抹布,开始帮着擦拭桌面。 “既然生意不错,为什么不请两个人,这样你也可以多些时间修行。”看着并没有拒绝他帮忙的丁宁,扶苏温和的微笑问道。 丁宁看了他一眼,平静的说道:“在很多人看来,修行最重要的是时间,好像说得他们天生有个几百岁的寿命,就一定能够修到第七境甚至第八境一样,但在我看来,其实是他们不了解修行,如果纯粹想着用耗时间的方法耗到破境,那往往就不能破境,许多这样的修行者,最多耗到五境六境就白发苍苍,到时候还是觉得上天不公,不能在让他们活个五百年。” 扶苏微微蹙眉,不知为何,他觉得丁宁的这些话里好像的确隐含着很多有用的道理。 “那你觉得修行最重要的是什么?”他想了想,谦虚而认真的问道。 丁宁看着他,说道:“自然是心境。” “心境愉悦,做什么事情都觉得对,都觉得有意义,便不会怀疑现在做的事情没有用处,是在白费时间。没有丝毫犹豫,便自然勇猛精进。”顿了顿之后,看着陷入沉思的扶苏,他接着说道:“其实即便是黑夜中过江河,也有无数条途径,但渡不过的,往往是怀疑自己错了,走到一半不走,或者又退回一处,再选一道路径出发。反倒是有些即便走了弯路,但觉得自己正确,始终在前行的修行者,他们会走得更远。” 扶苏细想着这些话,发现和自己老师说的有些话完全一致,他便不由得肃然起敬,说道:“怪不得外面都说你的悟性恐怕不输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那几名怪物。” “你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事?”收拾完的丁宁端来一盆清水给自己和扶苏洗手,说道:“该不会是特别过来拍我两句马屁。” 扶苏笑了起来,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青玉酒壶,道:“上次是你请我喝酒,这次换我请你喝酒。” 青玉酒壶里的酒液也是青玉色,倒入酒杯时凝成一线,散发着晶莹的光泽。 只是一杯入腹,他便感觉到每一滴细微的酒液如同朝堂里那些贵人喜食的海外鱼子一样爆开,散发出微腥的气息,这些气息深入他的内腑,却是好像一朵朵鲜花盛开,让他体内一些因为阳气太过旺盛而显得干枯的地方,都如同蒙上了一层水膜。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扶苏,道:“这酒可是有些特别。” 扶苏笑了笑,说道:“这酒可是好酒,而且外面都没有得卖,家里已经存了好久,这一壶喝光了也就没有了,所以你可是得多喝点。” “他对你可是有些特别。”夜深之时,看着将扶苏送出巷口之后回来的丁宁,长孙浅雪微冷的嘲讽道:“连七心花炼制的续命酒都给你拿了过来。这可是真正的有价无市,整个鱼市十年里也未必能够从海外采集到酿造出这么多酒的七心花。” “能多给我三年的时间,我会用这三年的时间来换取修为。” 丁宁感受着那些滋润着自己体内干枯之处的莹润药力,只是平静的对她说着修为的事,“这会让我在岷山剑会开始之前,更接近三境上品一些。” 长孙浅雪不悦的看着他,说道:“他对你如此,你却利用他,你不觉得有些内疚?” “不要太在意过程,只需在意结果。”丁宁看着她,说道:“再好的过程,人都死光了,也没有用。” “不要老在我面前提这些旧事。” 长孙浅雪的面色骤寒,缓声道:“你这么说,便认为他当年做的很多事都是错的?” 丁宁点了点头,道:“自然有很多是错的。” 长孙浅雪并不喜欢争吵,所以这样的对话如果在别人而言才是开端,但在她这里却已然结束。 她直接转身,走入后院。 丁宁也不再说什么,和平常一样用热水洗漱,然后上床。 他体内的无数小蚕开始苏醒,疯狂的吞噬着那酒液所化的元气。 他身体内那些被浸润的干枯之处重新变得干枯,但同时他的体内又有惊人的五气生成。 他身体里的真元,以寻常修行者难以想象的恐怖速度,急剧的增强着。 …… 此时已是残月。 夜空里的月亮已经变成了一条细小的弧线。 周家墨园里,周家老祖始终四季温暖如春的房间里,周素桑满怀敬畏的垂首站立在周家老祖的面前。 看着这名少女,周家老祖的眼底充满着极为复杂的情绪,他微微的眯着眼睛,用尽可能和蔼的语气问道:“你的月事已然结束,自己可有什么感觉?” 周素桑虽然知道周家老祖问这样的话只是关心自己修行那门秘术的进展,但她还是忍不住满脸通红,羞涩道:“禀报老祖,我自己未曾有什么特别感觉。” 周家老祖眼中光芒一闪,她还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他枯干的双手已经落在了她的双手,沿着双臂往上不断的摸去。 她的身体顿时微颤,肌肤上不自然的冒起了无数小疙瘩,但是她却是连呼吸都屏住了,一动不敢动。 周家老祖的真元在她体内那两条线路中缓缓游走,极其细致的感知着她体内的变化。 然而他的脸色不可遏制的阴霾起来。 她没有感到变化,他也没有感到任何的变化。 没有任何的变化…那便说明那名酒铺少年的理解是错误的。 这并非是女子修行便适合的秘术。 或者有可能,那名酒铺少年故意说了谎话。 他的心中,也顿时和骊陵君一样,充满无比暴戾和怨毒的情绪。 第七章 邀约 周家老祖的双手在少女的肩头停顿下来。 即便光洁但干枯的双手和少女颈部白皙细腻的肌肤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有种邪恶的美感。 因为心中被暴戾和怨毒的情绪充斥,他没有意识到时间的流逝,他的双手长时间的停顿着,保持着不动的姿势,周素桑不明白他这是要做什么,一时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直到明显的震颤传入掌心,周家老祖才霍然醒觉。 他的身影一动,回到了自己的榻上,依旧面容和蔼的对着少女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离开,并柔声说道:“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你继续修行便是。” 周素桑心中的不安顿时消失,她无比尊敬的对着这名老人施礼,然后退下。 周家老祖没有看她离开的身影,垂头沉默不语,脸上尽是阴霾。 时间对于他这样的老人而言已算极其的紧迫,然而对于一个始终卡在某一个关口,甚至因为身体的原因不能够再继续修行,若是继续修行整个气海都有可能彻底冻结的强大修行者而言,当习惯了每日花去大量的时间修行…现在这些大量的时间却彻底变成了空闲,那这时间就会显得无比的漫长。 每一个呼吸,尽是难熬。 处在这样煎熬里,明明拥有强大力量却不能寸进,只能感觉着自己衰老和死亡的人,绝对不可能有愉悦的心情。 唯一幸运的事情,便是他有比寻常修行者更多的时间用来思考。 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存着让丁宁活很久的想法。 周家写意残卷上的至高剑诀,不可能流传在外人的手中,否则日渐衰落的周家连最后的根基都会消失。 按照他的修行经验,在岷山剑会开始之前,丁宁的气海就应该开始冻结。 到时不需要他动手,恐怕岷山剑会里的对手,就会让丁宁消失在这个世界。 现在丁宁对于写意残卷的参悟对他没有任何的帮助,他首先要确定这名酒铺少年有没有对他说谎话,然后他不想这名酒铺少年死得没有意义…对他而言没有意义。 “那是一场真正的盛会,可能今后都不会有的盛会。这样的盛会,不能错过。” 一脸阴霾的周家老祖双手十指交错着想着,缓缓的自言自语了这一句。 他说的盛会自然是指鹿山会盟。 九年之前四大王朝约定的鹿山会盟,是各朝斗智斗勇,最深层实力的揭露。 不仅是各朝的帝王君临鹿山,各朝最为惊采绝艳的人物也会聚集鹿山。 现在的元武皇帝又已至八境,又将会带来如何惊人的风雨,天下每个修行者自然都很想知道,很想亲眼所见。 即便整座鹿山都会被各朝帝王的军队和修行者封闭,但只要赶至鹿山周遭的一些山头之上,想必也可以亲见鹿山之巅的气机变化。 对于周家老祖这样的修行者而言,可以在很近的距离感知更高修行者搬运或者释放天地元气时的一些气机变化,感知到天地间的一些线路流淌,或许便是很大的契机。 对于周家老祖而言,鹿山盟会这四个字,还让他想起了更多的事情。 鹿山距离巫山并不遥远。 而巫山里,藏着一件对他很有用的东西。 但不论到鹿山还是到巫山,他都必须出山,出周家墨园。 “是应该出去走一走了。” 周家老祖看着外面的夜空,冷漠的自言自语道。 然后他沉声喝了一声:“备车。” 周家墨园距离梧桐落至少要半日车程,此时出发,在清晨便可至梧桐落外。 …… 黎明前的黑暗里,长孙浅雪睁开了眼睛。 她体内的所有一切有关修行的元气,全部收敛至气海,沉入玉宫。 她玉宫里那柄色泽深沉到极点的剑,根本不需要她动念,便无比贪婪的吸进所有沉入玉宫中的真元和天地元气。 寻常的本命剑不可能容纳这么惊人的真元和天地元气,然而这柄九幽冥王剑,却完全就像是蕴含着一个真实的世界,一个幽冥之地。 她的感知也沁入这柄剑里,经过这柄剑的散发,却是扩大了数倍。 丁宁体内的无数小蚕感知到了她的异常,他也无比警醒的睁开了双目,轻声道:“什么事情?” “七境中阶,五气不全,气海自封过半。”长孙浅雪看了他一眼,缓缓的说道。 “是周家老祖,应该是来找我的。” 丁宁没有迟疑的肯定了来人的身份,冷笑起来:“这么多年躲在墨园不出来,所有长陵人都以为他死了,现在却是来亲自找我,看来不是寻常的事情。” “虽然气海自封过半,但只是真元和天地元气总量和流转不畅的区别,且他主修的是星辰凝煞的手段,在元武初年之前,他又经过许多残酷的战斗…若是真打起来,我都未必有必胜的把握。” 长孙浅雪少见的凝重说道:“这样的人,你能解决?” 丁宁想了想,一时没有回答。 长孙浅雪的眉头却是皱了起来,脸上露出些鄙夷的神色:“看来我还是多想了,你现在有个护身符。” 丁宁明白她的意思,却没有丝毫羞耻,只是平静的说道:“看看他的来意再说。” 数辆马车停在梧桐落不远处的一条街巷里。 中间马车里的周家老祖微眯着眼睛,看着沉浸在黎明前最后一丝黑暗里的长陵城。 出了墨园,一路行来,这个长陵和他印象里的长陵已经有了无数改变,变得更加雄伟庞大,变得让他想象不出以前那淋漓的鲜血。 原先很多大宅已经消失。 看不出丝毫痕迹。 原来很多东西真的是可以被抹灭到不留任何痕迹的。 可是自己不想在这样雄伟的大城里留不下任何的痕迹。 …… 当清晨的第一缕晨光落在梧桐落时,张仪便已起身,他开始洒扫庭院,他手里的扫把始终和地面隔着一丝距离,从他双手中流淌出的一丝丝元气吹拂在地上,地面的落叶和尘土被清扫干净,但是却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 不发出声音只是为了不惊扰到薛忘虚的睡眠。 只是这种洒扫却也被他当成了功课,回望这些时日在梧桐落里修行,他却发现自己无形中的进步要比在白羊洞修行时快一些。 他找不出原因。 但是丁宁却很清楚其中的原因。 修行最重心境,当抱着至诚的心去认真的做一件事情,自然更容易成功。 薛忘虚从未如此虚弱过。 而至敬至孝的张仪,也从未如此担心过薛忘虚,尽心照料薛忘虚,对他而言是最为重要的事情。 一举一动皆尽心,怎么可能进步不快。 洒扫完庭院之后,张仪依旧毫无声息的开门,提着一些干柴和火炉到外面生火,这时丁宁也和往常一样开了铺门,也就在此时,周写意从巷口走来。 丁宁早已知道周家老祖的亲自到来,所以并不惊讶,张仪见到周写意的到来,却顿时一愕。 “我家老祖要见你。”周写意始终低垂着头,走到丁宁身前微躬身行了一礼,轻声说道。 丁宁也不多说,点了点头,跟着转身的周写意走出巷口。 在接近停留的那数辆马车时,中间马车里周家老祖的车帘被一阵柔和的力量缓缓推开,露出周家老祖的身影。 丁宁十分恭谨的行了一礼,道:“您怎么会这么早来见我?” 周家老祖一直在看着丁宁的一切举动和神色,他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不可察觉的阴冷光焰,他觉得平静的确可以掩饰许多情绪。 只是他的脸上却是泛出最为温和的微笑,他拍了拍身侧的软榻,像招呼着自己的周家后辈般,慈祥的说道:“来这里坐着说话。” 丁宁恭谨的坐下,亦如乖巧的后背准备聆听。 “我来看看你的修为。”周家老祖慈和的伸出了双手,如同触摸那名少女一般,落在丁宁的双臂上。 丁宁的面容没有任何的异常。 随着自己沁出的元气的游走,周家老祖的呼吸微顿,他也没有发觉任何的异常,丁宁的一切和他预料的一样。 如此说来,这名酒铺少年并未比他多参悟出什么东西? 或许是自己太过疑心了。 像他这样的后辈,短短的时间,怎么可能比自己参悟出更玄妙和正确的东西? 周家老祖的嘴角泛出一丝自嘲,随即化为无尽的冰冷暴戾之意,再极短的时间里,却是又化为极度的温和。 “再过些日子,便是决定我们大秦王朝今后命运的鹿山会盟。” 他看着丁宁,柔声说道:“这是真正的盛会,我想你一起陪我去看看,你可以考虑一下。” “虽说很有可能获得一些特别的际遇,但去看这样的盛会,也会非常危险。” 他顿了顿之后,又和蔼的补充道:“即便是受圣召而跟随进入鹿山的修行者,都未必安全。而我们无法进入鹿山,只能尽可能到最为接近鹿山的山林之中观礼。只是同样会有各朝的修行者去,所以争端难免。即便是我也未必保证一定全身而退,所以你不必马上回答我,你可以考虑一下。” “你都说了不能保证自己全身而退,像我这样的修行者,死在那里面,自然正常不过。”丁宁在心中冷冷的如此想到,但是他的面容上除了思索之意外,却没有任何明显的变化。 第八章 启程 “跟着老祖去看这样的盛会,肯定会大有益处。”丁宁沉默了片刻,说道:“只是我虽然在外修行,但毕竟是青藤剑院的学生,要离开长陵远去鹿山,我也需要得到师长的允许。” “如没有意外,今日圣上就会启程。”周家老祖没有先应丁宁的话,而是先缓缓的说了这一句,然后才和蔼的看着丁宁说道:“你自然需要得到师长的允许,但若是你真的想随我去看看,便需要快一些。” “晚辈明白。”丁宁恭谨的垂首说道。 周家老祖满意的微微一笑,说道:“那你便去吧,这里会有周府的马车等着,只要你可以去,便随时可以出发。” …… 张仪始终有些紧张的看着巷口,看到丁宁走回,他马上迎了上去,轻声问道:“丁宁师弟,周家老祖这么早来找你,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丁宁沉吟着,说道:“他让我随他一去去鹿山。” “去鹿山?” 张仪虽然性情有些过分宽厚,但心思也是聪慧至极,他瞬间便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顿时十分凝重道:“鹿山会盟,天下至高的修行者云集,可以说是修行者世界里最大的盛会,这些至高的修行者之间必有交锋,哪怕只是感受一下那种境界,恐怕就会对将来的修行有莫大的好处,然而这道理谁都知道,我大秦王朝、大楚王朝、大齐王朝,还有那大燕王朝,到底会有多少修行者到鹿山周遭,到底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却是无人知晓。” 顿了顿之后,张仪看着丁宁,越加凝重的说道:“因为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会盟,没有过这样的事情,便没有例子可供参考。” 丁宁还没有回话,身后小院里却是传来一声苍老的声音,“你说这么多,你丁宁师弟想必都知道,关键看他怎么想。” 张仪马上转身,“洞主,你已经醒了?” 薛忘虚坐在床头,缓缓的披着衣服,对着外面说道:“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便会知道即便你很想睡,但是一点小响动还是会很容易让你惊醒。” 已到门口的张仪闻言自责羞愧道:“实在是弟子声音太响了。” “自己年纪太大,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们进来吧。”薛忘虚等两人进门之后,看着丁宁问道:“去鹿山没有前事可考,关键在于你怎么想。” 丁宁看着他一眼,异常简单的说道:“我想去。” “既然你已经决定想去,那便去。”薛忘虚看着丁宁笑了起来,说道:“看来你考虑的只是安全问题。” 丁宁对着薛忘虚深深躬身行了一礼,又同样认真的对着张仪行了一礼。 “小师弟…不,丁宁师弟,你这是?”丁宁之前极少对着张仪如此庄重的行礼,所以看到丁宁如此动作,张仪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我不在长陵的时日,洞主就全靠你和沈奕师弟照料了,你们一定要好好照料他,等我回来。”丁宁看着张仪,平静的说道:“鹿山路远,等鹿山会盟结束,我回来之时,岷山剑会便也要开始了。” 张仪彻底明白了丁宁的意思,也异常庄重的回礼,说道:“我和沈奕师弟一定会好好的照料薛洞主,等着丁宁师弟你回来在岷山剑会上大放异彩,给白羊洞带来真正的风光。” “写意残卷上的剑意足以和任何剑经争锋,白羊剑经也是大巧若拙,希望师兄能更进一步。”丁宁认真的想了片刻,对着张仪接着说道:“我再送师兄一句话,朝雨浥轻尘,朝雨绵柔,却可以洗尽铅华,白羊挑角,意在相持,两者真意,未必没有共同之处。” 张仪一怔,一时不能理解丁宁这些话的意思,但他潜意识里却觉得这些话极其重要,一时间这些话在他的心中无比的清晰。 薛忘虚却是不由自主的皱紧了眉头,然后忽然又有所感般笑了起来,看着丁宁道:“看来我不是宗师,你才是宗师。” 丁宁摇了摇头,道:“弟子若是宗师,老师自然是真正的宗师。” 薛忘虚大笑了起来。 张仪更加不明白的看着他们两人,薛忘虚微微收敛笑容,看着他说道:“你便好好参悟着吧。” …… 周家老祖根本没有离开梧桐落太远,既然出了墨园,他便不可能轻易的回去。 在他看来,丁宁不可能拒绝自己的提议。 既然这个酒铺少年在自己身上已经获得了凝炼星辰寒煞元气的强大手段,那自然会觉得跟随着自己会更大的好处,这对于任何修行者而言是无法拒绝的诱惑。 然而他并不知道丁宁对他的性情无比的了解。 丁宁走出了薛忘虚的小院,走到附近不远处的一间铺子里,对着里面的一名伙计交待了几句。 然后他便回到酒铺,和平时一样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长孙浅雪明白他的用意,也根本不理会他。 只是隔了半个时辰,一辆马车便停在了巷口,扶苏从车厢内走出,匆匆的走入酒铺。 “今日怎么这么好兴致,一大早便令人找我,有什么有意思的事么?”一看到坐在酒铺里的丁宁,扶苏便含笑问道。 “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是件危险的事情。” 丁宁等着扶苏过来,坐到对面,接着说道:“你应该知道周家?” 扶苏微微蹙眉,看了他一眼,道:“你说周家,应该便是指有墨园的周家。你又说有危险的事情,是周家找你麻烦?” 丁宁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平静问道:“你知道周家老祖么?” 扶苏也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神色微异:“他还没死么?” 丁宁摇了摇头,道:“我一门凝煞手段便是他传的,现在他请我随他去鹿山。” 扶苏大吃一惊:“去鹿山?” 丁宁点了点头,平静的看着他震惊的双眸,说道:“你肯定也明白去鹿山是非常危险的事情,我找你,是想问问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 扶苏深吸了一口气,道:“你想我陪你一起去?” 丁宁没有任何的解释,只是看着他点了点头。 扶苏有些感动。 他认为可以互相生死相托的,才是真正的朋友,他认为丁宁将他看成真正的朋友。 但接下来,他却是有些惶恐,低头道:“我不知道家里准不准我离开长陵去鹿山。” “你等我!” 但他马上又抬起了头,看着丁宁道:“我去问问家里,只要家里同意,我便陪你去。” 丁宁看着他点了点头。 看着扶苏异常干净的眉眼,他都有些想不明白,像元武皇帝和郑袖那样复杂的人,怎么可能会有这样和他们全然不同的儿子。 …… 扶苏要问家里的意见,他的问题,自然会传递到皇宫深处女主人的书房。 皇后的手指间此时没有任何玄妙的光丝缭绕,但是在她的感知里,无尽的高空之外,那不属于这个天地的几道苍白火焰,却像妖精一般欢悦的缠绕着那柄焦黑如废铁的小剑。 这柄焦黑如废铁的小剑深处的符文里,缓缓的吸纳着苍白色火焰中的力量,一些已经破损的微小粒子里,开始散发出苍白色的晶光,就像是锈蚀的铁屑却在转化成宝石。 “周家老祖居然还没有死…在周家墨园里躲了这么多年,现在出来又想做什么?” 听着面前宫女的回报,她淡漠的自言自语。 “既然扶苏自己想去,那便让他去。” 下一刻,面容始终完美无瑕的她微微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宫女说道。 能够在她身前禀报这些事情的自然不是一般的宫女,所以听到这句话,这名宫女并没有直接领命退下,而是迟疑道:“娘娘,这似乎有违圣上的意思…会不会不太好。” “你懂什么。” 皇后呵斥了一句,却并未生气,嘴角反而掠起了一丝异样的笑容:“他带他的人,又怎么会管我的安排,若是试图去揣摩他的意思,才是真正的不好。更何况扶苏太干净,让他去看看人心险恶也是不错。” 除了最后一句之外,宫女依旧有些不懂。 皇后便又看了她一眼,淡淡的说道:“你应该明白,我们最重要的关系,首先便是夫妻。唯有将这层关系凌驾于一切之上,才会真的好,长陵的一切才会真正的稳固。” 说完这一句,她望向外面的天空,缓慢而带着一些傲意的说道:“现在圣上应该已经启程了。” 宫女的身体微微一震,她也不由自主的侧转头看向身后远处的天空。 圣上已经启程,那现在这偌大的长陵,便是全要放在她身前的这名女主人手里了。 第九章 会聚 “那酒铺少年没有答应?” “答应了,只是邀了一人,想问老祖是否可以同行。” “什么人?” “公子苏,鱼阳剑院的一名学生。” “什么来历?” “长陵鼓楼巷的一名孤儿,自幼跟随着鱼阳剑院柳黄鹤修行,所以和一般学生有些不同。” “消息来源有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且鱼阳剑院的副院长和我是旧交,他口中所说的和我从数名教习那里得到的消息完全一致。” “既然如此,让他们过来。” 阳光渐媚,春光也渐媚,似要渗透薄薄的车帘渗到周家老祖的身上。 周家老祖没有看告退的周云海的身影,而是阴沉的看着自己高高隆起的小腹。 虽说这些消息都是周云海亲自打听,且多方求证,不会有什么问题,且一名鱼阳剑院的学生跟着,对他的整个计划似乎并没有任何的影响,然而不知为何,他总是觉得这名酒铺少年的一些举动出乎自己的意料,隐隐给自己带来某些不可知的威胁。 两名少年快步走来,青涩的身影映入他充满阴霾的眼帘。 他的眼睛里就像迎来一场日出,阴霾很快的消失,换上了温暖的慈祥之意。 一股温和的气息从他的身体里轻柔的析出,缓缓的将车帘往两侧分开。 他仔细的端详着扶苏。 扶苏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青布袍,容貌俊秀,眉目干净,眼神有种分外透明的感觉。 只是感觉到周家老祖在凝视着自己,他的脸上就有些微红。 这样羞涩而干净的人,一般只存在于这种底层。 若是真有些背|景,便也绝度不会允许他去鹿山那种地方。 周家老祖的嘴角缓缓浮起一些自嘲的色彩,他想到恐怕是自己许久没有离开墨园,所以再入长陵之后,便想得太多,这样的一名少年,对自己又会有什么威胁? 他和煦的笑了起来,对着丁宁和扶苏招了招手,道:“过来。” 走到这名老人的身前,扶苏心中有些惊讶,他完全没有料到周家老祖如此和蔼可亲,和传说里那名狠厉异常的旧权贵似乎截然不同。 但也就在此时,他感觉到一股微弱的阴寒元气由周家老祖的身体传来,渗入自己的身体。 他瞬间反应过来是这名老祖在探查他的修为,他应该是长陵唯一到了五境的少年,对于他的身份而言,这种相应于他的年纪而言太过骇人的修为是最大的破绽,然而他却可以肯定周家老祖无法察觉他的真正修为。 所以他也和昔日的丁宁一样,恍若什么都没有察觉,任凭这股微弱的阴寒元气在他的体内游走。 “只是三境中品而已么?身体经络也偏弱,并非很好的修炼材料。” 感知着扶苏身体里的真元强度,再感觉到对于一般的修行者而言有些偏弱,偏狭窄而不利于真元流通的经络通道,周家老祖心中自嘲的意味更浓烈,他脸上流淌出数分真正满意的神色。 “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么?”他收回那一股微弱的元气,问道。 丁宁简短而恭谨的回答道:“都准备好了。” 这种演戏并不是很愉悦的事情,而且明媚的春光也让常年看着黑白二色的周家老祖极不习惯,所以只是这几句话,他心中不耐之意便顿生。 车帘缓缓的合上,他的声音从车帘中传出,道:“既然如此,你们两人便登车吧,我们即刻启程。” 丁宁和扶苏一起走向后方的一辆马车。 直到掀开车帘躬身走进车厢之时,他的嘴角才浮现出一丝不可察觉的冰冷讥讽神色。 若是你都能察觉得出扶苏所修功法的真正进境,那数个王朝,甚至那些大逆,为什么千方百计,甚至不惜牺牲强大的修行者,也想要弄清楚元武皇帝的真正修为进境? 车轮开始滚动。 原本和这场盛会还没有太多关系的丁宁也开始启程。 丁宁的心境再度绝对平静下来。 任何的阴谋,都敌不过大势,而现在,他已经掌握了大势。 …… 原本并不需要前去鹿山的丁宁开始启程,整个天下,很多人也已经启程,很多人,正准备启程。 大秦王朝最北端原先属于赵地,但再往北,过了阴山,却是连绵的荒漠,即便是昔日的赵王朝也只是到阴山为止,并未将自己的疆域扩至这片荒漠之中。 最贫瘠,看上去最不适合人生存的地方,却往往会有人生存。 在荒漠的深处,有着许多以放牧为生的部落。 在其中一个位于某条热河边缘的部落里,一名巫师模样的乱发男子盘坐在一处地火喷涌的地裂之前。 他身前熔岩凝结成的黑色石头上,划着无数条用来记录时间的划痕。 “是时候该启程了。” 他叹息了一声,他的声音带着的既不是这个部落的口音,也不是昔日赵王朝的口音,却是先前的韩王朝之地的口音。 在他站起来之时,他身前地裂中喷出的火焰骤然凶猛,瞬间充起数百丈的惊人高度,映射得这片荒漠大半个天空都是通红,燃烧产生的黑烟,如乌云般滚滚朝着远处天际弥漫过去,给人的感觉,就好像这里的地火一直是被他硬生生的压着,所以之前才是刚刚高过地裂的高度。 在喷涌出数百丈高度的惊人地火中,滴溜溜的转着一颗红丸,看上去既像是丹药,又像是某种金属凝聚之物。 这名荒漠巫师模样的男子却是张口一吞,直接将这颗红丸吞入了腹中。 一团红雾从他的身上散开,然后他开始动步,启程。 …… 有些人的启程惊天动地,引发天地异象,但有些人的启程却是悄无声息。 郦陵君的车队改道离开巫山已经多时,在丁宁启程离开长陵之后的第二个清晨,两名身穿黑袍,头发扎成三束的大齐王朝修行者也出现在了巫山的某条山道上。 两人中一名稍年长的男子闭目凝神听了许久的时间,然后转身看着身旁年轻的同伴,轻声道:“来了。” 年轻修行者脸上瞬间布满振奋之意,说道:“若这人真是秦人中对于鹿山会盟极其有用之人,我们今日便是为我大齐王朝立了大功。” 年长的男子冷漠的看了他一眼,非但没有丝毫兴奋之意,心中反而浮起一丝冰冷的意味。 他并非对王朝不够忠诚,只是他不比这名年轻修行者初出茅庐。 若真是按照情报所言,来的是大秦元武皇帝特意从远地调来的人,那这人又岂会是一般人? “怎么,陈大人,你很紧张么?” 年轻修行者看着他的眼神,却是傲然的微笑了起来,道:“我们两人联手,又是埋伏偷袭,即便来的人真是不得了的大人物,就算是大秦十三侯之一,我们也对付得了,又何必如此拘谨。” “不要说话。”年长的男子脸色微变,突然轻喝了一句。 年轻修行者微微挑眉,面露不以为然神色。 距离他们极远的山道上,行驶着一辆马车。 巫山里山林浓密,水汽缭绕,林间又有无数的鸟兽声,即便是大声说话,哪怕马车中人的听力是常人的数倍,都不可能听得到。 年长修行者之所以能够感觉到这辆马车的到来,只是因为提前在那条山道上做了一些隐秘的布置。 这是属于他宗门内独有的秘术,外人不可能知晓。 然而就在此时,马车里原本闭着双目似在沉睡的人,却是突然抬头,朝着他和年轻修行者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 马车里的这人,是一名三十余岁面目的男子,面目清秀,然而却散发着难以用言语形容的金戈之气。 他明明也只穿着最普通的青衫,然而他的身体每一部分,他的发丝,他五官的每一处线条,包括他身上衣衫每一处的褶皱,都像是一柄利剑,令人看到都觉得刺目。 年长的大齐王朝修行者根本不可能看得到马车里的这人,然而此时,他的双目却也刺痛起来。 那辆马车中人的剑意,竟然隔着这样惊人的距离,直接顺着清冷的空气,刺到了他的面前! 这辆马车里的人到底是谁? 他的呼吸都在这一瞬间彻底停顿,身体里的血液冰冷到了极点。 也就在此时,坐在车头上戴着斗笠的车夫微微躬身,手中突然发力。 两匹看似不起眼的灰色马匹,突然眼睛变得血红,也开始疯狂发力。 只是一瞬间,狂暴的铁蹄声便掩盖了一切杂声,变成了带着恐怖杀伐之意的乐曲! 年长修行者脸色剧变,他一声厉喝,抢先出手。 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根黑色的骨杖,随着他真元的疯狂涌入,两株巨大的黑色花朵骤然在他的身前形成。 也就在此时,极远处马车中的那人,已经从马车里飞掠而出。 只是一步跨出,马车中那人便如同变成了一柄飞剑。 年轻的大齐修行者也骇然变色。 他只是刚刚听到天空中响起裂帛般的声音,就已经看到天空上出现了一道空气分开的剑路,一条青色的身影,已经凌空而至! 第十章 神威 年轻的修行者是大齐某个隐秘宗门的弟子,年纪虽轻但已经迈入了六境,实是这数十年来罕见的修行天才,初出山门又是不久,难免有些骄傲,但强者毕竟是强者,一声厉喝之间,他直接便用尽了全力,整个身体如干枯的鲜花迅速枯萎下来。 噗的一声闷响。 他的手中涌出一蓬黏稠如浓墨的黑炎,黑炎里,是一颗无数颗细小晶石拼接而成的拳头大小黑色骷髅头。 在他的厉喝之中,这个黑色骷髅头竟如有生命般,发出尖厉得难以置信的嘶鸣。 周遭的山林间无数的虫豸和鸟兽才刚刚感到惊恐,还茫然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已经在这种凄厉的声音里死去,它们体内的一些元气,却是自然的沁出,朝着那个黑色骷髅头会聚而去。 无数条音波在空气里甚至化为了有形的线路,如无数飘舞的琴弦一般落向那条凌空而至的青色身影。 飞在空中的青衫修行者脸色漠然,看着年轻修行者枯萎下来的身体和天空里飞舞的音线,他嘴角微翘露出一道极为轻蔑的笑容。 “祭血大法,鬼王杀音,鬼音宗的人。” 他的身体都甚至没有什么明显动作,说话之间,口中喷出的一道道吐息便化成了实质的剑意,带出一道道惊人的气浪,瞬间切开了他身前所有冲击过来的音线。 年轻修行者的身体猛然一震,仿佛被一座无形的大山砸中,他手中前方黑炎里的那个黑色骷髅头震颤连连发出恐怖般的嘶鸣,竟是直接倒撞回来,撞在他的掌心。 这黑色骷髅头原本从年轻修行者的掌心透出,显然是已经和他体内真元融合,变成他体内真元一部分的本命物,然而此刻不知为何竟然不和他的身体相容,啪的一声震响,这颗骷髅头就像是别人的兵刃一样,猛烈的和他的掌心冲击,他的一截衣袖瞬间碎成了无数片碎屑围绕着他的手臂飞洒开来。 这名年轻修行者手臂上的经脉,就像是一截截承受不住力量的麻绳一样炸裂开来。 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这名年轻修行者的身体便往后挫去,往后倒飞,瞬息之间便已像投石车抛出的石头一样,砸入后方的林间。 直至此时,比寻常的飞剑甚至还要快上数分横空而来的青衫修行者才正式出剑。 一柄乌光色的厚剑出现在他的手中。 这柄厚剑的表面,全部是片片凹凸不平的纹理,就像是一片片的龙鳞。 看到这柄剑的同时,年长的大齐修行者便已明白了这人的真正身份。 他知道就凭刚刚自己激发出的力量,还根本无法挡住这人的一剑,所以就在他身前两朵和人同高的诡异黑花生成的瞬间,他将手中的黑色骨杖也朝着前方的地上砸了过去。 轰的一声爆响。 黑色骨杖在刚刚接触他前方地面时便炸裂开来,变成无数三角形的骨骼碎片,每一片碎片都剧烈的旋转起来,往上空冲起。 这些碎片的裂口处都流淌出黑色的光丝,互相交错,最终形成了一道不知道有多少个面的黑色光束,涌向横空而至的青衫修行者。 青衫修行者依旧冷漠,只是嘴角的轻蔑笑意消失。 他手中长剑没有任何花巧的斩了下来,但是剑身上每一片鳞片都如点灯般依次亮了起来。 当所有的鳞片彻底点亮之时,一声龙吟从他的剑身中发出。 他的剑尖上,透出一点金砂般的光亮,一股恐怖的威势从中喷薄而出。 金砂瞬间变大,变成一条金色的游龙。 金色的游龙很大,而且根本不像是平时符文引导天地元气凝集而成的形体,而完全像是真物,它身上的鳞甲和最纯净的黄金一样灿烂,然而又微微透明,往外喷薄着恐怖的威压和光线。 “这就是方侯府的龙鳞剑…这人就是神威大将军方饷…他怎么可能会这么强…” 此时连撞碎了十余株树木的年轻大齐修行者才刚刚坠地,他浑身骨骼尽碎的颓然跌坐在一堆碎木之中,看着这一条金色游龙,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感知。 金色游龙一冲而下,将地上涌出的漆黑光束和两朵黑花全部吞入口中。 庞大的身躯顺势在地上滑过,年长的大齐修行者的身体被淹没金色光焰之中,金色龙身擦到的地面,不断的发出爆炸,爆开两团浓烟。 “能接我一剑,看来你便是大祁阴元宗的洛沉铠。” 青衫修行者落地,看着前方的烟尘缓缓的说道。 烟尘里,年长大齐修行者的身影慢慢显现出来。 他依旧好好的站立着,但是身上的衣衫已经出现了无数道的破口,有一缕缕的鲜血不断的从中沁出。 听到青衫修行者平静冷漠的声音,这名年长的大齐修行者抬手擦了擦脸上的血珠,低声感慨叹息道:“想到来的可能是某位王侯,也想到有可能是神威大将军,但未料想你会这么强。” 大秦王朝只有一名神威大将军,便是方侯府方饷。 这名青衫修行者便自然就是方饷。 方饷看着这名年长的大齐修行者,淡淡的说道:“我方侯府这些年在长陵隐然是十三侯府之首,靠的当然不是我那个枯坐了十几年的弟弟。” 听到这个解释,这名年长的大齐修行者微微一怔,若有所悟。 “我接圣命经此地至鹿山,这本是极其隐秘的事情。”方饷却是看着他,接着说道:“我想知道你们的消息是从何而来。” 顿了顿之后,方饷看着他的双眸,认真说道:“你拥有这样的修为不易,我要的也不贪心,只要你告诉我你的消息从何而来,我便会让你离开。” 年长的大齐修行者微微一笑,笑意格外自傲坚韧。 作为一名七境的修行者,他自然有着自己的骄傲。即便因为一些原因低估了来人的实力,但他十分清楚大齐王朝最需要的是什么。 对于他这种人而言,个人的生死自然没有一个王朝的荣辱和兴盛来得重要。 “想要杀死我,你也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这名年长的大齐修行者微笑着,看着方饷说道:“你也应该明白,既然是我来了这里,便不只是简单的试探。鹿山会盟在即,你们的皇帝,需要的不是一个无法发挥出自己力量的将军,而是需要处于鼎盛的你的支持。所以不是你让不让我离开的问题,而是我让不让你离开的问题。” 方饷点了点头,看着这名视死如归的大齐修行者,平淡的说道:“你说的有些道理,只是你还是想错了一点。要将你留在这里,接下来未必一定要我出手。” 这名大齐修行者骤然感觉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抬头望向方饷身后的山道。 方饷破空而至,只是刹那时光,然而此时乘载着他而来的那辆马车,此刻竟然也已经出现在了方饷身后不远处的山道上。 那两匹灰色的奔马此时的眼眸燃烧着血样的光华,它们的四蹄上也开始燃着血红的火焰。 最令人震惊的还在它们拖着的马车。 马车的两个车轮上,布集着无数的黑虫,这些黑虫的双翼惊人的震动着,带起的力量竟然托起了整辆马车的重量。 这整辆马车,完全就像是浮在空中,在离地数尺的空气里飞掠。 “异蛊道!” 年长的大齐修行者看着这样的画面,他终于感觉令这辆马车产生这样异变的力量来源于端坐在马车上的那名车夫。 那名跌坐在碎木中的年轻修行者骤然一声痛呼。 他惊恐的看到自己的胸口骤然如破裂的西瓜一样破开,一只暗红色的大虫便从翻开的血肉中嗡鸣飞出,像一道飞剑般冲向那名年长的大齐修行者的后背。 年长的大齐修行者疯狂的深吸了一口气。 随着他的抽吸,他身周的空气里骤然产生了无数肉眼可见的黑色阴气。 这些黑色阴气狂涌入他的身体,他的身体却并未因此变得鼓胀,而是变得更为紧致,整个身体的血肉都收缩起来,变成了玄铁般的黑色,紧紧的包裹在他身体的骨骼上。 噗的一声闷响。 暗红色大虫冲击在他的背上,他的身体纹丝不动,然而蕴含着真正飞剑力量的暗红色大虫却是震成无数的粉末。 也就在此时,两匹早已异变的灰色奔马一声嘶吼,整辆马车从他的头顶上空掠过。 空气里如霹雳般一声炸响,端坐在车头的车夫手中一条黑色长鞭倏然落下,卷在这名年长的大齐修行者身上。 这名大齐修行者身外黑气一震,这条黑色长鞭便顿时裂成无数截。 然而这名大齐修行者的瞳孔剧烈的收缩,他看到每一截断裂的黑色长鞭实是一根手指般长度的黑色长虫。 “食尸魔虫!” 这名大齐修行者认出了这种黑色长虫,然而却是已经来不及做任何的动作,数十条这样的黑色长虫扑在在比玄铁还要坚硬的身体上,只是一瞬间,他的身上就出现了无数孔洞,无数天地元气带着滚滚的黑气喷涌出来。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身上的这些孔洞,缓缓的往前栽倒。 方饷的身体已然掠起,落在马车上。 “一名如此年轻就迈入六境的天才和一名七境的宗师,大齐王朝的强大修行者难道真的多得死不完了么?”在进入车厢时,他冷冷的自语道。 第十一章 便真是有这么巧的事情 这辆马车车轮上附着的黑色羽虫纷纷飞起,汇聚在一起,如水流般落入驾车车夫的衣袖。 车轮重新落地,溅起一地的浮尘,两匹灰马也重新变成了原来的样貌,继续往前奔行,驾车的车夫根本没有放缓下来检查这两名大齐修行者的尸身。 只是片刻的时光,这两名大齐修行者的身体却是开始迅速的腐烂,连身上残余的衣物都迅速的化为黑水,渗入地下。 周围的山林一片死寂,方圆千丈之内的所有生物都已然死绝,然而就在这辆马车在这片山林中消失不久,一缕黑烟却缓缓的从山林中涌出。 淡淡的黑气越来越浓,缓缓聚成一条黑影。 这是一名身穿黑袍的沉默中年男子,及地的黑发分成三股扎在身后,他感受着空气里依旧弥散着的剑意,缓缓走过方饷第一剑金色长龙冲过的所有土地。 只是刹那时光,他便似乎触摸到了这一剑的某些线路,漆黑而几乎没有眼白的双眸里光芒剧烈的跳闪着。 然后他深深的躬身,对着两名大齐修行者最终死亡的地方无比庄重的行礼,轻声说道:“为了大齐。” 距离鹿山会盟尚有二十余日,但人世间四位最尊贵的帝王都将御架亲临鹿山,这样的争斗和试探,自然早已开始。 一名普通文士打扮,但身上的气息始终和周围的山林融为一体,境界显然亦是非凡的中年男子来到一座山头脚下。 这座山头位于鹿山对面,是鹿山对面的十几座山头中较为低矮的一座。 虽然低矮,但想必也可以清晰的感应到鹿山会盟之时,鹿山山巅那些强大的天地元气的走向。 而且最为低矮,感兴趣的人自然也会更少一些。 但只是到了这座山头脚下,这名中年文士却已脸色剧变,停下了脚步。 就在这座山头脚下,林地和灌木丛交接的地上,有一条淡淡的剑痕。 这道剑痕只是割破了地上的青苔,连泥土都未深入,然而落在他的眼中,却是如同矗立着一条根本无法逾越的高墙。 这条淡淡的剑痕,曲折蔓延,绵延不知多少里,去意无尽,完全是围绕着这座山脚绕了一圈,然而这道剑痕却是没有丝毫的中断,完全就是某人挥出了一剑,这一剑自然的就顺着山林和灌木丛交接的地方前行,分界开来。 这里面有无数大的和极其细微的转折之处,然而这人却只是一剑挥就。 这名中年文士不知道是何等的宗师施展出了这样的一剑,他也从未见过这样强大的境界,然而他却知道这名宗师留下这样的一剑,便是告诉所有人他已经占据了这座山头。 这名中年文士开始后退,他抬起了头,满怀敬畏,鹿山会盟尚未开始,但他已经看到了之前从未见过的高山。 …… 凭借着变法和许多一时无双的修行者的支持,元武皇帝削弱了所有旧权贵的力量,连灭了三朝,但是在接下来的一场腥风血雨里,大秦王朝无数的修行者死去,许多强大的军队消亡,连隐隐已经成为世间第一宗门的巴山剑场也彻底的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中。 乘此元气大伤的机会,大楚王朝大败秦军,让秦人割了阳山郡,为了避免连年的征战不休,天下最强的四大王朝签订了互不侵犯的盟约,以九年为期,在鹿山再行定盟。 究其原因,大秦王朝虽在和大楚的征战中落败,但依旧令楚、燕、齐三朝缔结盟约,便是因为先前大秦王朝那些惊才绝艳的修行者曾将很多人杀得胆寒,且大秦王朝政局稳定,元武皇帝和皇后、两相组成的稳固三角,对整个大秦王朝有着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强大掌控力。 所以即便不是深深的畏惧,至少天下间这其余三个强大的王朝,对于大秦王朝也是始终深深的警惕和忌惮。 因为在大秦王朝,甚至是以前的一些朝代的历史里,都没有出现过这种未确定结果,一切尚需谈判的正式盟会,所以就如张仪所说的一样,一切都没有可以参照的例子,具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到底会有多少原本隐世的大宗师会出现在鹿山周围,却是谁都不知道。 一列至少有十余辆马车的车队也正不紧不慢的朝着鹿山方向前行,这些马车外表看起来十分普通,但是内里的车厢壁上却是刻着无数复杂难言,犹如织锦的符线,这些符线里渗透的光华在车厢内壁形成一层薄光,但却没有任何的天地元气散发出来。 内里乘坐着的修行者大多年轻,眉宇间的一些孤高之意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另外有一种奇特的韵味是,他们的身体好像分外的轻盈空灵,就像是随时会飘上天空的白云。 在一处道路折弯处,位于这列车队中列的一辆马车中,一名十三四岁模样的稚嫩少年微微掀开车窗帘子,看着后方十余里外的三辆黑色马车,对着他对面坐着的一名看上去比他略大两岁的少年轻声道:“那三辆马车从长陵开始一直跟着我们。” 比他略大两岁的少年长着一张清秀的鹅蛋脸,面润如玉,发丝用一根布带随意的扎着,但是发丝之间却隐然有云雾升腾,使得他的一头黑发就像是云雾缭绕的黑色高山。 “不用去管他们。” 他倨傲的鄙夷一笑,道:“既然是从长陵就跟出来,一路通关,便不会有什么问题,最多就是势力有所不足的宗门氏族,想借我们的势开道,以免一路上惹上什么麻烦。” 在这两名少年此刻所说的三辆马车中,最后方的一辆中,坐着的便是丁宁和扶苏。 他们所在的黑色马车外表看上去也是极其普通,但是车厢却很宽敞,而且内里都铺着名贵而柔软的皮毛。 即便是道路有些颠簸,但这些皮毛的柔软却总是能够令人感觉到舒适。 这样的马车对于修行者而言就是流动的房屋和修行之所,但是拖车的马匹却是需要休息和更换,第一辆货车中储备的一些食物和清水也需要更替。 他们所在的这三辆马车一路尾随着前方的车队,快要靠近一座县城时,中间的车厢里传出了周家老祖的声音,“今夜就在这城中休息。” “这是关中略阳县,这里距离我沈奕师弟的家中不远了。”在靠近县城的最后一段郊野路上前行之时,丁宁心情有些愉悦的看着扶苏说道。 扶苏自出生都未离开过长陵,看着和长陵截然不同的风物,想着一路如此辽阔的天地都属于大秦的疆域,他的心情自然更加愉悦,于是他微微一笑,轻声道:“这离谢柔家可是更近了。” 丁宁微微蹙眉,道:“是。” 扶苏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道:“你这人真是无趣,居然连让人找不到接口的话语。” 丁宁也看着他摇了摇头:“拿这个开玩笑,你才是恶趣味。” 扶苏还是不甘心,说道:“谢柔有哪里不好。” 丁宁平静道:“是我不好。” 扶苏微怔,想到长陵所有修行者都应该知道的丁宁的身体状况,一时有些涩然,数息之后,他劝慰道:“总归有办法的。” 丁宁点了点头,道:“办法或许会有,但我总是要抓紧些时间。” 扶苏自然不能明白丁宁心中真正的想法,他想了想,道:“你说的是对的,你比我分得清主次。” 只是这交谈之间,马车已驶入县城的街巷之中,最终在一家客栈前停了下来。 只是在刚刚跨下马车之时,丁宁的身体便是微微一僵。 扶苏自然发现了他的异样,顺着他面对的方向望去,也是一下愣住。 这间客栈门口的一株青树下,也正好停下一辆马车,而马车里走出的,是一名身材高挑的秀丽少女。 她正好也一眼看到丁宁,整个身体也是一下僵住。 “难道这就是谢柔?” 在一个呼吸之后,扶苏就有些反应了过来,有些不可置信的轻声道:“世上竟然真有这么巧的事情?” “你怎么会在这里?” 身材高挑的秀丽少女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主动走上了前来,看着丁宁问道。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 只是看着谢柔此时的神情,他就知道这真的只是巧合,真的是这么巧的事情。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没有先回答谢柔的问题,却是看着她微颤的睫毛,轻声问道。 请假一天 《剑王朝》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二章 利用 巧合的背后往往隐藏着许多可以深究的东西。 谢家是关中巨富,谢柔身为长女,一直都相当于谢家半个主事人,而且原本也在长陵活动,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种小县城里。 谢柔微微犹豫。 丁宁沉默了一息的时间,然后看着她,轻声道:“不是因为我的问题?” 谢柔一怔,旋即她明白了丁宁的意思,白皙的脸上有些微红,急忙摇头道:“不是因为我在长陵立誓,才被责罚回关中,只是家里有一些事情...” 丁宁平静的颔首为礼道:“我在这里只是正巧路过,等会我们还要急着赶路,那我们就此别过了。” 谢柔看着丁宁平静的眼眸,一时之间朱唇微启,却是不知道再说什么好,看着丁宁转过身,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就像在冰冷的天气里,喝了一杯微凉的水。 “就这么简单?”扶苏皱着眉头看着走回的丁宁,轻声问道。 丁宁看了他一眼,道:“不然怎样,难道让她和我们一起去鹿山?” 扶苏看着他的眉眼,看着丁宁完全不像是可以开玩笑的样子,忍不住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我还是希望你能早点找到解决你身体问题的办法,否则就可惜了一段姻缘。” 丁宁以沉默的方式直接结束了这段对话。 “这名年轻人真的不错。” 一个赞许的声音从谢柔的身后传入她的耳廓。 “父亲?” 谢柔惊讶的转过身去。 在她的身后,站立着一名身穿紫红锦袍的矮胖商贾。 这名矮胖商贾带着很大的宝石方戒,腰缠着玉带,无论是身上的配饰还是紫红锦袍上的花纹都显得十分俗气,他的脸也是胖而微红,显得非常俗气。 看着满眼惊讶的谢柔,这名显得非常俗气的中年商贾又咧嘴一笑,带着浓厚的关中口音重复道:“这名年轻人真的很不错。” 谢柔的脸上再次浮起一丝淡淡的红晕,道:“方才我和他就短短的说了这两句话,您连我们说话的内容都未必听得到,怎么会突然有这样的评价?” “只需看他的处事方式,就可以看出他这个人到底成不成。”矮胖商贾满意的看着她,说道:“他显然是想要拒绝你,要刻意和你保持距离,但是拒绝有很多种方式,他却选择了最得体,最善意的一种。” 谢柔不理解的看着他。 矮胖商贾微微一笑,解释道:“他用了最平静如水,最平淡的方式。这样一点都不激烈地方式,最不会引起你剧烈的情绪波动。他是真的想让你淡忘他,不要和他有什么纠葛。现在谁都知道他的身体有问题,他也应该知道我们谢家应该是可以对他有所帮助的,然而他还是对你这样。不管是他不想拖累你,还是他现在无暇考虑男女之情的问题,这都至少说明这名少年心善,说明他有真性情。” 微微顿了顿之后,他又看着谢柔说道:“而且我打听到,现在长陵市井间的龙头两层楼之所以能够崛起,和他之间有莫大的关系,再看他这些处事方式...若是谢家真有这样的一位女婿,让他处理一些大事,恐怕会比我处置的还要好。” 这名矮胖商贾自然就是谢柔的父亲谢连应,在坊间的风评之中,谢连应是一个很俗气,浑身充斥铜臭的土包子商人,他的名字也经常被人称为“连赢”,而且他似乎还觉得不够,还将自己儿子取名为“长胜”,之所以有今日这样的成就,全部来自于他的妻子,那名来自昔日魏王朝中山门阀的大家闺秀的远知卓见,然而此时和谢柔所说的一些话语,却足以证明他和传说中的俗气商贾有着很大的差别。 “其实你就算立誓非他不嫁,而且决定信守这个誓言,也不需要降低自己的姿态。”谢连应看着沉默不语的谢柔,接着说道:“你想想从前朝到现在,那么多惊才绝艳的人物,身边的女子,哪一个不是可以和他们并肩而立的强助?” 谢柔的身体微微一震,她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谢连应,道:“父亲,您认为我该如何做?” “不要去想誓言这回事情,若是相逢,也不用自降姿态,追求他的模样,只需要自己精彩着便是。你只需要比出现在他身边的那些女子更加精彩,更适合成为和他并肩战斗的伙伴,那他的目光自然不会落到旁人的身上。”谢连应看着她,说道:“这就像我们现在不做那行的生意,但将来若是要做,自然会挑选那行中最好的。” 谢柔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丝明亮的光焰,“用生意来打女儿这样的比方,可是不太妥当。”虽然嗔怪了父亲一句,但她的心情明显好转起来,始终微蹙着的眉头彻底松开,又轻声问道:“那件事准备好了?” 谢连应面色微寒,道:“这次陈家要吃不了兜着走。” 谢柔点了点头,却又有些莫名的微微犹豫。 谢连应看得出她的心思,笑了起来,道:“放心,好歹是我看中的,同意的女婿,经过这里,我自然会有关照,会着人看看他到底是要做什么。” 谢柔顿时放心了下来,神色凝重道:“那我们现在便出发?” 谢连应点了点头,又故作忧伤般叹了口气,道:“真是女大不中留,我这样的表现,你连谢都不谢么?” 谢柔顿时白了他一眼,道:“要想我帮忙你捏捏肩就直说。” 谢连应顿时笑了起来,他活动了一下双肩,道:“这段时间太忙,两个肩膀的劳伤地方真是有点僵了,待会谈完那笔生意,你倒是真的要帮我捏捏。” 马车停靠的客栈附近有一座石桥,石桥的下方有一个面铺。 “要吃面么,我请你。” 丁宁看着那家面铺,转头对着扶苏说道:“我们梧桐落那家面铺的面不错,尤其是酸菜肥肠面和红汤白菜肉片面最佳。” 扶苏点了点头,微笑道:“我不像你这么重口,我只要鸡蛋清汤面就可以了。” “不要去了,上车,我们启程。” 就在这时,一声温和的声音却是传入了他们的耳廓之中。 丁宁目光微凝,转身看着那辆传出声音的马车车厢,道:“老祖?” 车厢之中,微眯着眼睛的周家老祖阴冷的目光闪烁不停,然而声音却依旧温和无比:“谢家是关中第一巨富,既然那名少女就是谢家长女谢柔,出现在这里必定是出了事情,你即便不想和她有什么纠葛,但若是她有什么麻烦,能帮自然要帮上一帮。” 丁宁的眉头微蹙,他当然知道周家老祖不可能有这么好心,只是周家老祖如此说法,以他此时所摆的姿态,他却也没有办法去拒绝。 …… “奇怪。” 谢连应将车帘掀开了一线,看着远远缀着的三辆黑色马车,转头对着谢柔道:“丁宁他们的马车跟了上来。” 谢柔沉吟道:“这不像他的做法。” 谢连应想了想,说道:“看来和他跟着的人有关。” 谢柔看着他,轻声道:“那些人不像是白羊洞的人。” 谢连应淡淡一笑,道:“没有关系,不管他这次是跟着长陵的什么人经过这里,但至少可以肯定不是我们的敌人,今天我们要办的事情,有长陵的什么贵人在场做个见证最好。” “看来谢家真是要办什么大事。”扶苏也掀开着车帘看着谢家的车队。 谢家的车队此刻一共也只有六辆,这对于谢家来说排场很小,但是他注意到,这些马车并不是一开始就在一起,而是从这个县城的各个角落驶出,最终汇聚成一列车队。 丁宁沉默不语,眉头却深深的皱了起来。 这显然是在谨慎的掩饰着什么。 谢柔的踪迹自身并没有掩饰,但跟上来的这些马车却用这种方式出场,只能说明谢家需要办事的地方距离这里不远,而那些马车里装着的东西,显然对谢家而言极其重要。 那么那些马车里装着的到底是什么? 但相比谢家马上要做的这件事,周家老祖的插手却让他更为担心。 周家是长陵旧权贵,然而现在缺的便是钱财,谢家有周家最需要的东西。 他和谢柔的关系,便已经被周家老祖利用了一道。 真要被大家说中了 《剑王朝》真要被大家说中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三章 马贼 关中八百里平川,略阳县城外都是大片的农田,偶尔有不高的土丘,旁边村舍点缀其间,看上去到处都是美丽的画卷。 谢家的车队不急不缓的前行着,在距离县城三十里便逐渐慢了下来。 “这是什么意思?” 看着谢家这列车队越来越缓,扶苏皱着眉头思索道。 此时道路两侧都是一些旱田和未开垦的荒地,也没有什么村落,只有不远处一条小河畔有一个不大的马场,零零散散只有十几匹马在荒草坡上啃食着青草嫩芽。 再怎么看,周遭都没有任何可以和谢家交易的人存在。 “只是彻底放缓速度,但没有完全停下来,这便说明这地方是他们要办事的地方,只是对方还未到。”丁宁转头看了扶苏一眼,缓声说道。 周家老祖微眯着眼睛,就像始终在打着瞌睡,然而心中的心思却是活跃至极。 突然,他的耳廓微动,已然听到了什么。 “是马贼。” 也只是过了数息的时光,丁宁便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扶苏说道。 “马贼?” 扶苏愕然,有些不解,但他马上也感到了地面由马车车轮传递到车厢底部的微微震颤,他马上也彻底反应了过来,深深皱起了眉头。 大秦王朝关中八百里平川,没有那种一逃进去便千军万马都难以追击的穷山恶水,然而没有呼啸山林的山大王却并不意味着没有大寇。 这种一马平川便催生了马背上的马贼。 马贼一般都备三四匹骏马,从不在一处地方多加停留,每日安营扎寨的地方都不同,对于大秦王朝而言,这种不事生产,只有破坏的马贼就是真正的蝗虫,对其深恶痛绝。大秦王朝在关中一带有专门追杀马贼的游击骑,然而精锐的骑军极难训练,此种马贼却是极容易形成,往往诛灭一支,却又涌出来两支,杀不胜杀。 远处的旱地之中,骤然卷起一道泥龙长烟,只是片刻时光,一群马贼便出现在了丁宁和扶苏的视线之中。 这群马贼有一百余人,每人都带着至少四匹骏马,除了骑着的一匹,身旁一匹空着的备马之外,其余的马匹身上都带着包裹负重,不仅用于包裹负重的布匹上,就连马匹的身上,都有干涸发黑的血迹。 所有的马贼衣衫各异,一色的黄巾蒙面,即便身形全然不似大秦的骑军坐姿挺拔肃冷,然而自有一种冷酷嗜杀的气息不断从身上散发出来。 丁宁的目光变得更加沉冷,从数量上而言,这些马贼并不算什么,强大的马贼往往超过千骑,备马数千匹,拥有和小股游骑军和修行者正面抗衡的能力,然而只是通过眼下这批马贼那些备马足蹄下扬起的尘土高度,他就可以判断出那些备马身上的负重超乎寻常。 一列商队多带着货物很正常,但对于马贼而言,多带的重量就事关生死。 谢家只是来了数辆载人的马车,而且每辆马车中明显都有乘客,不可能承载所有这些马贼多带的重量。 这对于丁宁而言,便是危险的意味。 “这些马贼备马带的负重好像都很重。”这时扶苏也转过了头来,凝重的看着他轻声说道:“而且看上去都不大,很有可能是一些符器或者军械。” 扶苏是元武皇帝和皇后最看重的皇子,从小自然是明师教导,能够做出这样的判断并没有让丁宁感到意外。 他点了点头,“这些马贼不像是来交易,倒像是来打仗的。” …… “连这三辆马车的车夫都不是普通人。”谢家的马车中,谢连应没有过多的去看携带着尘龙而来的马贼队伍,而是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跟在后方的三辆黑色马车上。 看着那三辆马车沉静的样子,谢连应肥胖微油的脸面上浮现出一丝放松的笑容:“连驾车的马夫都有气定神闲的气度,这长陵的贵人身份必然极高。” “我们出去吧。” 在下一刻,他脸上的笑容消失,慢慢的浮现出一层罕见的冷意,“不要浪费长陵这贵人的时间。” 马贼队伍在接近谢家车队数百丈的距离时骤然停住,默然的一字排开。在这些马贼的控缰之下,无论是身下的马匹还是负重的备马几乎全部停步,马蹄下灰尘缭绕,还在如同凶猛的燃烧,但是上面的蹄足和骑者却都是已经沉寂如林,给人一种如山的压力感。 一名头发花白的马贼控制着身下的马匹缓缓踱步而出,,看着掀开车帘走出的谢连应和谢柔,他有些昏黄的双眸里迅速的闪过一丝光亮,接着他的目光又落在了远处周家的三辆黑色马车上,眉头不可察觉的微微蹙起。 “我们的人和货物在哪里?” 看着这名越众而出的马贼,同样走到车队最前方的谢连应微微一笑,首先开口说道。 头发花白的马贼平静的看了他一眼,保持着静默,没有任何多余的表示。 他们身后带起的尘龙缓缓散开,数十骑停驻远处的马贼身影也缓缓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那些马贼围成了一个小圈,圈子里有十余骑明显和他们的衣饰不同。 “你们的货物在那里,你们的那些人都知道。” 头发花白的马贼首领直至此时才平静的出声,道:“你们的人已经看到了,我们要的东西你也应该让我们看看了。” 谢连应点了点头,他的神容没有什么改变,然而他的语气却骤然变得讥讽起来,“我真是很佩服你们的勇气,连我们的人都敢劫…真以为我们谢家,是关中什么人都动得了的么?” 头发花白的马贼首领的眉头深深的皱起。 他从谢连应的这句话里听出了许多不同寻常的意味,然而他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左手脱离了马缰,就要抬起。 “不要想着随意杀掉我的一个人来威胁我。” 谢连应的眼睛在此时眯起,嘲弄道:“看过了我给你们带来的东西再说。” 随着他这一句话的出口,谢家车队里的其中两辆马车的车夫,都同时掀开了所驾的马车车帘。 头发花白的马贼首领的身体骤然僵硬。 那两辆马车的车厢软榻上,分别只有各自一名乘客。 一个是头发雪白的老妪,一个却只是五六岁的幼童。 谢连应看着身体骤然僵硬的马贼首领,带着浓浓的嘲讽道:“怎么样,我给你看的东西是否够分量?” “我的人,从现在开始你随便杀。” 在接下来的一息之间,这名看上去极其俗气的商贾变了脸色,一脸的冷笑,“但只要你杀一个,我就让你们陈家上无老,下无小。” 丁宁和扶苏一直在努力的听着谢连应和马贼首领的对话,所幸他们的声音并不小,所以隐约都听得清楚。 此时他们虽然看不到谢家那两辆马车里装着的到底是什么,但通过谢连应的话语,两个人却是都很快的醒悟过来。 “这些不是真正的马贼,或者说平时还有别的身份。” 扶苏转过头看着丁宁,轻声说道:“他们劫了谢家的人和货物,但没有想到谢家也查出了他们的底细,劫了他们的人。” 马贼首领深深的呼吸着,一时依旧保持着静默。 这时谢连应却已经接着说了下去。 谢连应用同情般的目光看着马贼首领,摇了摇头,说道:“虽然我谢家比不上长陵那些真正大贵之家,但我谢家也已经在关中立足五十余载,什么风雨没有见过,你们这些孩子,难道以为只是用这样的手段,就能取代我们谢家的位置?” “想要对付我们谢家也就算了。” 谢连应的语气骤然转厉,散发着油光的脸上也开始笼上了一层寒霜,“但你们应该清楚我们谢家押运的是什么,你们也是秦人,竟然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听着谢连应的这些话语,马贼首领缓缓的摇了摇头,他昏黄的双瞳里,流露出一种深深的无奈和感慨。 接着,他直接解下了遮掩面目的黄巾。 黄巾下是一张略显苍白的瘦削面容。 “儿不孝,让您老受惊了。” 这名面容瘦削的花白头发男子深深躬身,对着谢家马车中那名老夫人行了一礼,然后面容恢复了平静,看着谢连应,异常简单的说道:“换人。” 谢连应冷冷的一笑,知道从今以后这些人便只能成为真正的马贼,于是他点了点头,道:“成交。” 马贼首领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的左手再次脱离了马缰,就将抬起。 然而就在此时,他身后一个淡漠的声音响起,“我想试一试。” 第十四章 楚器 这声音淡漠,然而非常的尖细,第一时间听上去是女声,然而和女声之间似乎又有着一些不同。 谢连应的眉头不可察觉的皱起,那名头发花白的马贼首领其实便是关中陈家的家主陈吞云,陈家是关中的后起之秀,在生意上和谢家早有交锋,做出这样的事情原本也不算意外。 毕竟若是这件事谢家无法解决,谢家在将来必定元气大伤。 但陈吞云是出了名的孝子,而且又是老来得子,在他的心目中,他的老娘和陈家的这一根独苗恐怕比他自己的命还要重要,现在他已决定换人,陈家还有谁能提出异议? 陈吞云也在此时霍然转身。 出声之人就在他身后不远处,骑着一匹灰色的马,衣衫也是灰色,身材瘦小,面上也罩着黄巾,看不出是男是女。 “我要试一试。” 看着转头看着自己的陈吞云,这人再次说道,声音更显尖细。 陈吞云的双手微微震颤了起来,他的脸色苍白如纸,他用微不可闻般的声音,哀求道:“大人…” “汝是小家,何以与国相比,更何况我又未必会失手,或许根本不会让你家人有所损伤。”这名灰衫人的眼神柔和,但语气却是说不出的坚定,散发着令人不容抗拒之意。 陈吞云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他还要再说什么,然而这名灰衫人的眼神却是骤然转厉,声音微冷道:“陈大人,不要忘记你的身份,不要忘记你根本不是秦人!” 陈吞云的胸口如被巨锤击中,他咬了咬牙,转过身去。 谢连应在此之间一直没有出声,直至此时陈吞云转过身来,他才深深的看着陈吞云,一字一顿的说道:“你应该听说我,我谢连应平生最讨厌的就是人做生意的时候反悔。” 也就在他声音响起的同时,空气里骤然出现了两声急促而短的啸鸣。 一红一青两道剑光骤然出现在那两辆掀开车帘的车厢里,分别在老妇人和小童的身上掠过。 血光迸现,两片血肉分别脱离了老妇人和小童的身体,飞出车厢。 老妇人和小童的身体巨颤,似乎用尽全身力量惨嚎起来,但不知何故,却是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这种沉默的画面更让人心悸。 “谢连应!”陈吞云顿时如受伤的野兽一般剧烈的嘶吼起来,脸上的神色比哭还难看。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扶苏脸色也十分苍白,虽然看不到车厢内的景象,但他也可以猜出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不好,但这不是谢家预料之内的事情。”丁宁的面容微寒,他的目光也始终停留在陈吞云身后那名声音尖利的灰衫人身上:“如果我没有猜错,此刻能够逼迫着陈家这名家主改变主意的,只可能是一名七境之上的强大修行者。这名七境修行者应该是确定谢家这列车队里没有七境的存在,所以才会阻止陈家换人。他不是想要用雷霆的手法刺杀谢连应,便是想要用什么手段抢夺陈家的人质。” “谢连应并非像传说中的那么平庸,他此刻应该也看清楚了,若是不能对对方施以足够的压力,那他们谢家所有人可能都会死在这里。”丁宁的声音更冷了些:“而且现在开起来,对方根本不是想要从谢家身上取得巨大的利益,而是直接想要杀死所有在这里的谢家人。” “杀死这里所有的谢家人?”扶苏的神容极其的震惊:“谢家是关中第一巨富,我大秦王朝的梁柱之一,只是劫了一些谢家人换取惊人的财富,尚且不会惊动皇宫,但若是谢家这些人被杀死,那会引起多大的震动,长陵必定动用全力追查,陈家这些伪装马贼的人,绝对不可能隐瞒过去,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丁宁冷笑了起来,道:“或许从一开始,他们的目的便是除掉这根梁柱,或者只是要破坏谢家此刻要做的事情。” 听闻此言,扶苏骤然想到了某个可能,不由得心中一颤。 于此同时,他的心情变得更为紧张起来。 若和丁宁所说的一样,那名声音尖细的修行者是七境的存在,此时谢连应和谢柔等人自然处在极度的危险之中。 在陈吞云撕心裂肺的厉嚎之中,在他和丁宁的对话之中,谢连应的脸色却是极为冷漠,他充满冷意的看着陈吞云,说道:“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是什么用意,我也不管你们里面到底有什么宗师级的人物,但我可以保证,我的这两名侍从绝对不会吝啬自己的性命,即便你身后的那人出手再快,在我或者他们倒下之前,令堂和你那宝贝儿子的头颅,绝对会从他们的身上掉下来。” “我也不会给你任何选择的机会。” 谢连应顿了顿,面无表情的看着陈吞云后方远处那些围着十余名谢家人的马贼,冰冷的说道:“三息之内,你再不放人,从他们身上掉下来的就不是一块血肉,而是一条手臂。” “不要!” 陈吞云的整个身体已经都被汗水浸透,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他失神的看着车厢里那两条流血不止的身影,右手脱离了马缰,往上抬起。 也就在此时,他身后不远处的瘦小灰衫人眯起了眼镜。 一股淡薄但分外锐利的气息,从他的身上迅速的释放出来。 陈吞云的整个身体还在做着往上抬起右臂的动作,然而他的右臂却没有能够抬得起来,因为他的整条右臂已然和肩部脱离,掉落下来。 陈吞云在灰衫人身上的气息散发出来之时便已经反映过来,只是依旧来不及阻挡对方切断自己的一条手臂,在他的这条右臂被切断掉落的瞬间,他终于也做出了反击。 一声绝望的厉喝从他的口中喷薄而出。 他的左手之中涌出一道彩虹般的光华,以惊人的速度朝着后方的灰衫人斩杀而至。 在他和灰衫人之间两侧还隔着两名马贼,只是这两名马贼根本未被这道彩虹般的光华触及便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呼,浑身响起无数骨骼碎裂的声音,往后飞出。 这一道彩虹般的光华散发着本命物独有的气息,然而却似乎比一般的本命物更为强大。 灰衫人的眼眸里似乎有无数星辰闪动。 这一道彩虹般的光华速度极其的惊人,但在他的眼镜里却似乎非常缓慢。 当身侧前方两名马贼被力量波及便浑身骨碎往后飞出时,他只是不紧不慢的往前伸出了右手。 他的右手拇指上戴着一个银色的金属扳指。 在他伸出手之时,天空里如有一座无线巨山镇落,瞬间凝缩在他的这颗银色金属扳指里。 无数股银色的气流从这金属扳指的微小符文里流淌出来,布满他的手掌。 他的手掌就像被沉重的银汞镀满,然后沿着手臂朝着身体蔓延。 没有任何花巧的动作。 他用这只银色的手抓住了迎面而来的彩虹般光华。 在银色的指掌和彩虹般光华接触的瞬间,指掌的缝隙里闪过无数道耀眼的光亮,一道道恐怖的劲力就要随着这些光亮的迸射而炸开,然而在下一个极为微小的瞬间,这些力量却就像沉入了水中一样,渗透进粘稠的银色气流中。 此时银色的镀层刚刚铺满这名灰衫人的半个身体,没有任何明显的响动,银色镀层的边沿骤然射出无数条浆线,就像是无数朵银色的异花在他的另外半面身体上骤然开放。 与此同时,陈吞云的瞳孔却是剧烈的缩放。 “噗”的一声闷响,他的整个身体就像是被无形巨物碾压过一般,一团血雾从他的空中喷出,他的整个身体软绵绵的往后抛飞出去,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轻到没有分量的柳絮在空中飘飞。 那条彩虹的光华被银色的指掌牢牢的锁住,光华迅速的黯淡,露出了真容,赫然是一截牛角状的七彩弯玉。 丁宁一直在看着那银色的扳指和这条彩虹的光华,他早已看出了这两件到底是什么东西,只是保持着沉默,并未出声。 “是银罗刹扳指,还有无忧角。” 扶苏的脸色却是变得极为难看,寒声道:“是楚王朝的人。” 大楚王朝炼器手段天下第一,修行者世界里最强的符器皆出大楚。 无忧角出自大楚王朝无忧宫,在大楚消隐了多年,流落在别国还有可能,然而银罗刹扳指是大楚银线工坊的镇坊之宝,银线工坊名为工坊,实则是大楚王朝十大修行地之一,这样宗门的密宝,自然不可能流落在外朝修行者手中。 “身为楚人,你根本不配用无忧角。” 这名灰衫修行者此时似乎也不想刻意掩饰自己的身份,看着在空中已然气息全无的陈吞云,他冷冷的摇了摇头,说出这样一句。 第十五章 应变 “陈家自上代起就已经在关中立足,我很想知道他为什么会是你们楚人。”谢连应看着如轻飘飘的柳絮一般坠地死去的陈吞云, 用同情的语气问道。 灰衫修行者淡淡的说道:“儿是亲儿,娘却不是亲娘。” 谢连应有些意外,道:“收养?” 灰衫修行者并没有拒绝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冷淡的说道:“一名楚孤儿遭到了关中慈母的收养,视如己出,自然感恩。” 谢连应鄙夷道:“楚孤儿能入陈家,想必也是经过你们的安排。” 灰衫修行者挑眉,对于他而言这种事不需要解释。 谢连应冷笑道:“是个人便知道感恩图报,更何况是养育自己的慈母?陈吞云为母尽孝,是人知常情,即便你有所图,大可等他交换了人质再说,此次不成,哪怕下次,你口称大义,实则只是害怕他放了人质之后,我们四散而逃,你杀不掉我们所有人,让你们的阴谋败露。只是为了急功近利而杀死陈吞云,你这样的人简直枉为宗师,猪狗不如。” 灰衫修行者并没有发怒,只是不屑的淡淡说道:“我们的失败只是低估了你和谢家的能力。” “你比外人对你的评判强出太多…”灰衫修行者微微仰起头,冷漠的目光扫过周围所有人,最终又落在谢连应的身上,“但想要用言语蛊惑我身周这些人内乱的小手段,却不要想着用在我身上,你应该明白,既然我已经出手展露了实力,那我周围这些人都很清楚,只要谁想要对我动手,就会立即死去。” 谢连应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眯起了眼睛,他虽然肥胖,但此时却如猛虎初醒。 “那些人我先不杀,他们留在这里,想必你们也不会留下他们就跑。” 灰衫修行人微微侧身,点了点远处被围着的十余名谢家人,接着他的身影微动,飘身下马,开始朝着谢家的车队缓步前行,同时看着谢连应和谢柔平静道:“我杀死陈吞云虽然事出无奈,但眼下却变得极为简单,要么你们谢家有足够的实力能够杀死我,要么你们被我杀死。” 听闻这样的话语,谢柔的心中不知涌出何等的情绪,她不自觉的转头看了一眼身后道上的三辆黑色马车。 丁宁的心情骤然紧张了起来。 他的目光始终牢牢的盯在谢连应和谢柔的身上,只是这样的一个微小动作,就让他反应过来谢家虽然早有准备,但为了让陈家放松警惕,谢家恐怕并未有七境之上的人到场。 谢家恐怕也未曾料到,这些伪装马贼的人里面,还有如此强大的一名大楚王朝的修行者。 也就是说,谢家未必有可以抗衡这名大楚王朝修行者的能力。 周家老祖应该是这名大楚王朝修行者的劲敌,他也应该想借此结交谢家,但是之前这名大楚王朝的修行者却表达过想要试一试的欲望。 这便说明这名大楚修行者可能有着某种极远距离下瞬间刺杀对手的能力,若真的如此,那就算是周家老祖出手,都未必来得及。 而且他几乎可以肯定,周家老祖一定不会很快出手。 周家老祖对战这样的一名修行者,未必可以全身而退。 即便周家老祖可以毫发无伤的击败这名大楚修行者,以他对周家老祖的了解,他也绝对不可能在谢家竭尽全力之前出手。 他一定会等谢家拼得十分凄厉,形势危急到极点时才会出手,甚至和这名大楚王朝的修行者战斗,哪怕不受伤他恐怕都会装出受很严重的伤。 这样谢家便自然会觉得欠他更多的恩情。 丁宁甚至隐约肯定他会在谢连应死去之后才出手。 因为谢连应已经表现出了外人根本想象不到的强大应变能力和判断力,相对于谢连应而言,谢柔这样初出茅庐之辈便更容易欺骗和掌控。 在谢柔转身看向丁宁所在的三辆黑色马车时,大楚王朝的这名灰衫修行者也看了远处道上的这三辆黑色马车一眼。 这一直跟着谢家车队的三辆黑色马车,自然也早已落入了他的视线之中。 只是看到此时谢柔回望,但这三辆黑色马车却未动,他眼眸深处的忌惮之意便略微消隐,体内一股真元,悄无声息的缓缓往双足下流淌而去。 修行者的世界里,生死只差刹那时光。 扶苏的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急促,此时感觉到自己所乘和前后马车的车轮还未动,他忍不住张开了嘴,想要发出些什么声音。 丁宁的眼光剧烈的一闪。 他已经决定了自己要做什么。 也就在扶苏刚刚张开嘴的这一瞬间,他对着扶苏一声急促的厉喝:“你不要妄动!” 扶苏一怔,他不明白丁宁怎么会发出这样的一声厉喝。 就算不想和谢柔有任何的纠葛,但难道连谢柔的生死都不关心? 然而也就在他这一怔之间,他感觉到身旁骤然多了一座爆发的火山。 轰的一声,他的耳膜微鸣。 他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丁宁体内的真元已经狂暴的喷涌。 丁宁的身体化成了一道狂风从车厢中涌出。 “嗤嗤”两声尖利的破空声同时响起。 两道黑色剑光分别从他的双手指尖飞出,切断了拖着他们这辆马车的其中一匹马上的套具。 没有丝毫的停留,他的脚尖在这匹马的马背上一点,这匹马便吃痛一声嘶鸣,带着他往前疯狂的狂奔而出。 这一系列的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一般,等到扶苏明白过来丁宁只是喊他不要动,那匹马已经带着丁宁冲出了数十丈的距离。 两匹拖车的马骤然失了一匹,这辆黑色马车顿时倾斜,车头上的周家车夫自然也是不俗的修行者,身影依然稳定,如钉子般钉在车头,然而就连他都没有来得及阻止丁宁,只是忍不住一声厉声低叱。 “他要做什么?” 扶苏看着御马朝着谢家车队狂冲而去的丁宁,完全无法想得明白丁宁要做什么。 在他看来,以丁宁的实力,这样冲上去也只是送死而已。 中间的马车里,周家老祖的面色骤然阴沉起来。 他的双手微微抬起,两股可怕的气息在他的手臂内似乎就要透出,但是他的目光一闪之下,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只是冷冷的一笑,双手落在膝上,一语不发。 他不说话,三辆黑色马车便自然不动。 谢柔此时万分惊愕的看着御马在道上狂冲而来的丁宁,她也根本想不明白丁宁一个人冲过来做什么,又能起到什么作用,然而远远看着丁宁平静却如同燃烧般的眼眸,这密如雨点的马蹄声,却像是无数小锤一击击的敲在了他的身上。 灰衫修行者的身影微滞。 他原本已经出手,然而丁宁冲出车厢时那两道诡异的黑色剑光却是令他都有些不解,所以他停了下来。 丁宁并非是寻常的修行者。 他可以肯定这名灰衫修行者的迟滞来自何处。 所以他马上抬起了手,嗤的一声,又一道黑色剑光冲出,朝着前方的天空冲出。 他的前方,就是谢家车队和这名灰衫修行者的方向。 这样遥远距离下的一道黑色剑光破空,灰衫修行者的脑海之中顿时闪现过无数种可能,无数强大的功法剑经的名字逐一浮现在他的脑海。 他忍不住抬头,眯着眼睛看着这道好像要融化在日光下的黑色剑光。 他生怕这道黑色剑光出现什么惊人的变化。 然而随着这道黑色剑光的接近,在他的感知里,这道黑色剑光的力量却是越来越小,飞行的速度也越来越缓慢,接着他感知到了浓烈的寂灭寒冷的意味。 “星辰凝煞手段。” 他忍不住轻声自语出声,眉头却是不自觉的皱起。 他确定了这是什么样的手段,也确定了丁宁的修为对于他而言十分弱小。 只是他却有些隐约的不安…这名御马狂奔而来的少年,竟然好像能够看穿他的心念,似乎无形之中控制了这场战斗的节奏。 他当然不希望被任何人控制战斗的节奏。 于是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不再犹豫,两股清泉般的真元涌入足底。 他的鞋底之中,有两片淡青色的玉片。 这两片淡青色的玉片薄得完全透明,连一根头发丝的厚度都没有,也不知道用何种方法才能切割和打磨得出来,然而这么薄的玉面上,却偏偏还有无数细密的符文。 随着他的两股真元的注入,噗的一声,他的脚下骤然涌起两束青色的光柱。 他的身体,便在这两束青色的光柱中消失。 是真正的消失。 因为这一瞬间,周遭所有人的视界里,都根本没有他的身影存在。 (是在故意玩我么,已经欠了那么多更,一看突然多了这么多盟主,顿时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你们帮我算算我欠了多少章吧,还是强忍住破罐子破摔的感觉,咬牙一定要还!) 第十六章 七境之自信与震惊 “逃!” 丁宁只是厉声喝出了一个字,因为他只来得及喝出一个字。 这一个字出口,他体内所有积蓄的凝煞剑气一息间全部从指间嗤嗤射出,一道道黑色的剑光,瞬间化为一场暴雨,全部打向谢连应身侧一处。 无论是他这一声厉喝还是此时黑色剑光形成的暴雨,对于谢连应和谢柔而言都有着不容抗拒的凄绝之意,“走!”谢连应眼中厉芒一闪,几乎下意识般一拉身侧的谢柔,往后倒掠出去。 一声轻疑声蓦然响起。 黑色剑光形成的凄厉暴雨中,突然出现一抹淡淡的青光,一条银流凭空透出。 倒掠中的谢柔连心跳都几乎顷刻停顿,虽说任何一名修行者都知道大楚王朝的符器天下第一,然而这名灰衫修行者这样破空而来的手段,她却是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一道银流首先清晰的出现在空气里,接着才是灰色的身影。 对于这名大楚王朝的强大修行者而言,丁宁逼出体内所有凝煞小剑形成的凄厉暴雨却似乎云淡风轻。 灰色的身影只是微微侧身,半边银光闪现的身体,便如同一柄银色的大剑竖起。 一道道黑色剑光在银光上爆开,空气里绽放出一朵朵黑色的花。 这名大楚王朝的修行者另外半面身体上也盛开无数银色花朵,但他却只是感觉到半边的身体微冷。 三境和七境之间的距离相差太远,更何况他还有凝聚着无数大楚修行者和匠师心血的符器在手。 这名大楚王朝的修行者虽然难以理解丁宁为什么能够感知出自己所在,但他的眼神还是极为漠然,他只是用正常的速度,将自己体内的真元输入手中的“无忧角”。 空气里再次涌出一股杀意。 只是因为这无忧角上散发出的天地元气太过色彩缤纷,色泽太过鲜艳,所以这股杀意给人的感觉畅快而明亮,容易让人忘却许多忧愁的事情,甚至容易让人的反应变得迟缓。 谢家是关中第一巨富,所带的修行者自然也非俗物,在这名大楚王朝手中的忘忧角从无数凝煞小剑的碎片中穿出,带着凄厉之意冲向往后疾掠的谢连应,那两道悬浮在老妇人和幼童身侧的飞剑终于做出了最正确的反应。 轰的一声巨响。 那柄红色的小剑猛烈的燃烧起来,散发出无数耀眼的光焰,剑身虽小但因为迸发的力量太过刚猛,给人的感觉却像是一团巨大的熔岩从火山口喷出,迎面砸向这名大楚王朝的修行者。 另外一道青色的小剑却是悄无声息的低飞,没入了下方的泥土中,连气息都变得和泥土完全一样。 此名大楚王朝的修行者眉头微蹙,手中无忧角的去势却没有丝毫的改变。 当的一声闷响,迎面冲来的红色小剑被强大的力量几乎硬生生的逼停在空中,连闪避都无法做到,便被强大的力量砸得往后飞出,剑身符文中所有流淌出来的火焰片片飞散,落入周围的草丛之中。 顷刻间青草中的水分便被炙干,化成枯草,然后被点燃。 这名大楚王朝的修行者根本未去担心那一道阴险的青色小剑去了哪里,对于他而言,没入泥土中的青色小剑最终的结果要穿出泥土,刺向他的身体。 只要这柄小剑穿出泥土,他便能感知到,便能来得及做出反应。 这就是七境之上的强者才能拥有的绝对自信。 红色小剑被砸的往后飞出的瞬间,谢家的其中一辆马车猛的一震,一声闷哼响起,车帘往外荡起,喷出些猩红的血沫。 只是让这名大楚王朝的修行者有些意外的是,那道没入泥土中的青色小剑却始终像消失一般,一直都不出现。 因为拥有绝对的信心,所以这名大楚王朝修行者的动作没有任何的迟缓。 两股磅礴的天地元气从他的脚下涌出,他的脚下出现了两个肉眼可见的光团,在下一瞬间,他的整个身体便往前抛飞,且不断的疯狂加速。 只是半息的时光,他手中无忧角上散发出的凌厉杀意,已经逼近竭尽全力后退的谢连应和谢柔的身体。 一声苍老的喝声从谢连应和谢柔身后的马车车厢中发出。 这辆马车的车厢内坐着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年文士。 随着一声低喝从他的口中传出,他的身体就像是透了无数的窟窿一样,嗤嗤的射出无数股青色的风束。 他身外的硬木车厢就像纸糊的灯笼一样轻易的崩散,往外飞散出去。 一道道青色风束如同活物一样扭曲着,就像妖精的尾巴从四面八方瞬间席卷到这名大楚王朝修行者的身上。 这名大楚王朝修行者面露不屑之色,身形没有任何的变化,只是真元往外涌动更加剧烈了数分。 他手中的无忧角上发出的七彩元气更加猛烈数分,看上去根本没有触及谢连应和谢柔的身体,然而谢连应和谢柔都是一声闷哼,嘴角沁出些血丝。 老年文士面容不变,整个身体却没有分量一般,随着青色风束的涌动而往上飘起,挡在谢连应和谢柔的身前。 大楚修行者的眼眸里突然一凝。 他骤然感知到这些青色的风束里有一缕异样的气息。 他的身体骤然一顿。 从一开始的突进到现在,他的身体终于出现了一次停顿。 停顿只是因为更强的元气的喷涌。 他的头顶上方再次有如山般的天地元气汇聚过来,以寻常修行者难以想象的速度涌入他手中的银罗刹扳指。 银罗刹扳指中流淌而出的如银汞般的粘稠元气瞬间密布他的全身,连他的七窍都是被银色的元气充斥,他直接变成了一个银人。 几乎所有的青色风束在冲击到他的身上时便崩散开来,但有一股青色的风束却是凝聚不散,而且越来越散发出晶石的光芒。 大楚修行者一声嘲讽般的冷笑。 这条刚刚捆缚住他身体,并剧烈收缩着的青色风束上迅速地出现无数的裂纹,裂纹里更是清晰可见晶片的裂层。 老年文士的身体还浮在空中,但是身体内部却是剧烈的震动着,鲜红的血液汇聚着紊乱的元气,嗤嗤的从他的口鼻之中喷出。 一股本命物特有的强大气息,到此时才从那条晶状的青色风束上散发出来。 所以这并非是天地元气凝成的风束,而是他修炼的本命物。 本命之所以称为本命,便是和修行者的性命有着莫名的联系,本命物被毁,轻则重伤,重则直接死去,然而此时这名老年文士的本命物将毁,他却是没有丝毫的犹豫,反而将自己体内可以控制的力量,毫无保留的从身体里挤压出来。 布满裂纹的青色束状本命物死死相持。 也就在此时,最后一辆马车里,一名眼中皆是决然光芒的青衫年轻剑师深吸了一口气,他隐藏在地下已经许久的那道青色飞剑,终于无声无息的从大楚修行者的脚下泥土中透出。 大楚修行者脸上的银光略消,他脸上蒙着的黄巾因为元气的鼓荡而脱落。 黄巾后是一张瘦削而白皙,有些像女子的阴柔脸庞。 他的脸庞上,此时便闪过一丝鄙夷和怜悯的神色。 “除了那名中山门阀的女子,谢家的实力也就如此么?” 当他说出这句话之前,他手中的无忧角便已经收了回来,贴着自己的身体,由上往下的扫下。 彩虹般的光滑落在捆缚在他身上的青色晶束上,青色晶束就此崩碎成无数片,那名悬浮在空中的老年文士就此坠地,就此无声的死去。 他抬步,手中彩虹般的光华继续落下,扫下他的足底,光华的末端准确无误的扫中了刚刚从泥土透出的青色飞剑。 看似轻柔的相交,却是如两座小山相撞。 轰的一声爆响。 不过一尺的青色小剑就像犁地一般,轰然在地上犁出一道深沟。 盘坐在最后一辆马车里的青衫年轻剑师颓然垂首,光滑莹润的脸上突然出现无数刀斩般的皱纹,每一条皱纹里都流淌出血丝。 大楚修行者傲然抬头。 在他看来,谢家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止他杀死谢连应和谢柔,甚至和谢连应、谢柔不远的那名少年。 然而就在此时,他感觉到了一股不可能有的天地元气的喷涌。 他豁然转身,眼睛里闪现出震惊而不可置信的光芒。 第十七章 谢家之凄厉绝杀 他的震惊并非来自于这股天地元气的力量,而来自于这股天地元气的方向。 这股突然析出的天地元气,来自于那名流血的老妇人所在的车厢。 车厢里唯有那名被斩了一剑的老妇人。 此时在他的识念之中,谢家的车队里再无人能够阻挡他杀死谢连应和谢柔,然而令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的是,此时这名流血的老妇人,却正在对他出手。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他手上的银罗刹扳指再次流淌出大量粘稠如银汞的元气,覆盖他的全身。 肩上失去大片血肉,半边身体被鲜血染红的老妇人看起来一直很凄厉,然而此时她的面容却是一味的平静,她的双掌此时往前平伸着,身前的车厢帘子,包括半个车厢都已经被沛然的力量激得粉碎,她身前的泥土地里奇异而极速的浮起许多土黄色的光星,在她的双掌前方形成两条光路。 这两条土黄色的光路,就像她手掌的延伸,带着一种一往无回的气势,就在这名大楚修行者霍然转身的瞬间,狠狠按在了他的身上。 大楚修行者银色的眉头深深皱起,随着一声低沉的厉喝,覆盖在他身上的银色元气如浪花般片片飞起。 他的身影微挫,脚下的地面猛烈的凹陷下去,但他的动作却没有任何的迟缓,他手中的无忧角像一道飞剑飞了起来,也就在此时扫在了老妇人的身上。 噗的一声轻响,老妇人的半截身体尽碎,化为无数的血泥往后飞洒而出。 然而也就在此时,空气里再多一道异样的气息。 这道气息来自那名身上同样流淌着鲜血的幼童。 因为大量失血,这名幼童的面容苍白至极,但双眸此时却漆黑如墨,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老妇人被一击击杀,半截身体化为血泥,但他看似幼稚的苍白面容却也平静到了极点,一道急剧旋转着的,如纺锥般的乌金色锥形小剑从他被鲜血染红的袍袖中飞出,以惊人的速度冲击在了大楚修行者的腰腹之间。 大楚修行者一声闷哼,口鼻中都沁出血来。 他身上的银色元气几乎被全部震散,被乌金色锥形小剑击中之处响起裂帛和骨碎的声音。 他的身影再也无法保持进势,地上溅起三团气浪,他的身体顷刻连退十余丈。 锥形小剑入肉数寸,他身上的银色元气尽消,然而在这刹那时光,他体内再度涌出一股澎湃的真元,再次涌入手中银罗刹扳指之中。 银汞般的元气覆盖他的手掌,他的手掌便落下,握住了这柄剧烈旋转的乌金色锥形小剑。 空气里嗡的一声闷震,他的腰腹间涌出一蓬血雾。 这柄乌金色锥形小剑符文里的所有识念和充斥的元气被他尽数逼出,一瞬间便变成了失去生命力的死物。 那名幼童颓然的往后靠在车厢上,这名大楚修行者冷漠的甩出了这柄小剑。 小剑带起一道狂风,落在这名幼童的胸口。 幼童的胸口凹陷,血肉往后飞洒出去,凹陷处很快变成了一个透明的窟窿。 幼童身后的车厢板也被强大的力量全部绞碎,他体内的脏器已经全部消失,即将死去,然而在这临死之前的一刹那,他转头看向身体后方,平静冷厉的脸上,却是浮现出一丝不辱使命的笑意。 在他最后的视界里,谢连应、谢柔和丁宁已然退到了周家的三辆黑色马车前方。 谢家这列车队里,所有的修行者非死即重伤,碎裂的车厢和血肉飞洒得到处都是,境况看上去十分的凄惨,然而造成这一切的大楚王朝七境强者却是没有任何得意的表情。 他停下来,站立在这凄绝的画面里,垂首沉默了数息的时间,然后抬头,道:“童姥双杀…所以从一开始,你们就根本没有抓到陈吞云的家人.” 丁宁、谢连应和谢柔也已经停顿下来。 谢连应深吸了一口气,迎着这名大楚修行者的目光,点了点头,道:“没有足够时间去劫陈家的人,只是关心则乱,在这样的情形下,你们也不会有足够的时间去求证。” “好计谋。” 这名大楚修行者的呼吸恢复了平顺,用尖细的声音真诚的赞叹,“陈吞云便是白死了。” 谢连应也沉默了下来。 方才谢家那么多名修行者凄厉和壮阔的截杀,也只是阻挡住了这名大楚修行者分毫。 “你是如何判断出我的落脚之处?” 这名大楚修行者的目光又落在了丁宁的身上。 虽然不知道那三辆黑色马车之中还隐匿着什么样的修行者,但是他非常清楚,现在谢连应和谢柔之所以还活着,只是因为眼前的这名少年一开始便准确的捕捉到了他那两片“跃空符”的准确落点,并第一时间成功的遏制住了他的行动。 扶苏也已经从车厢中掠出,站在了丁宁的身旁。 方才短短数十息的时间里的生死绞杀,完全超越了他平日修行中的所见,此刻他的身体里还流淌着凉意,此时听到这名大楚修行者的话语,他看着丁宁的目光里也充满了难以理解的情绪。 他有着天下最强的父母,有着大秦王朝最好的老师,所以他的修为进境极快,而且接触涉猎的东西比一般的修行者多得多。他知道“跃空符”有迹可循,是一股强烈的天地元气的流通通道,修行者看似在空中彻底消失,只是因为那一条天地元气的流速太快,彻底超出了修行者双目的极限。 只是即便知道对手的身上有这样的符器,在那极短的时间里,一般也根本不可能判断出对方的那条天地元气的落点在哪里。 若是说跃空符是在空中架起一座桥,那桥的另外一个支点,是由施展者才决定的。 丁宁深深了吸了一口气。 他当然可以不回答,但不能拿出令人信服的理由,身后马车车厢里的周家老祖或许会对他的疑虑更重。 所以只是这一息之间,他抬起了头,平静回答道:“那处地方,最不可能被两柄飞剑第一时间截住。” 扶苏一怔,一时没有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这名大楚王朝的七境强者的眉头却是再次蹙起。 他回想着方才的画面,缓缓道:“只是如此?” 丁宁看着他,点头道:“只是如此。” 扶苏怔怔的想道,难道只是因为那处地方,是谢连应和谢柔的身体正好遮掩住了后方两柄飞剑直线前行的方向? “在下银线工坊陈楚。” 这名大楚修行者点了点头,然后平静的说道。 他的目光此时落在丁宁身后,周家老祖所在的黑色车厢上,这句话显然是对着周家老祖所说。 然而扶苏和谢连应的目光却同时一凝。 “我倒是谁,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银线圣手陈楚。”谢连应随即冷笑了起来,“还是出自楚宫廷的强大修行者,能够见到,倒是三生有幸。” 陈楚的名气的确极大。 唯有能够达到“丝路”级,也就是说能够在一根头发丝般大小的细丝上,准确的布置出符文的匠师,在大楚王朝的匠师之中才能称为圣手。 银线工坊的圣手,一共也只有五位。 而陈楚不只是圣手,而且还是七境的强者。 这便更加难得,可以制作和使用七境之下的修行者难以理解的符器。 所以他在很早之前便已经是宫廷器师。 只是谢连应此时的冷笑,却还带着其它的意思。 大楚王朝许多停留在宫廷之内的器师,身体都不完整。 陈楚自然感觉得出谢连应的嘲讽之意,但是他却是丝毫不加理会,他只是隐约觉得那辆黑色马车之内传出一股令他感到危险的气息。 他必须获得更多的讯息,来判断到底是要逃,还是要继续战斗。 丁宁的眉头微跳。 便在此时,周家老祖的车帘往两侧分开。 身披宽松锦袍的周家老祖缓缓站起,从车厢内走出。 “我姓周,单名眉字,可能和霉谐音,所以这一生都不太幸运。” 周家老祖一副慈祥和蔼的面容,看着这名大楚王朝的宫廷修行者,温和的说道。 “原来是他,他竟然还未死!” 谢连应瞬间就反应了过来,心中响起不可置信的声音。 “想不到周家老祖竟然还活着,真是老而弥坚。”陈楚眼睛微微眯起,尖细的声音响起,他的脸上也尽是意外的表情。 “此时的长陵,不是你们那时的长陵。” 陈楚微微的顿了一顿,看着周家老祖,淡漠的说道:“你又何必来插手这样的事情?” “正好遇到,便是机缘。” 周家老祖和蔼的看着陈楚,说道:“你身上的两件东西很好,我想拿来送给我身边的年轻人。” 第十八章 周家老祖之阴之毒 陈楚淡淡的看着周家老祖,风波不惊的说道:“这两件东西都是我大楚王朝的重器。” 周家老祖所说的两件东西,自然是指他身上的忘忧角和银罗刹扳指,但他说这两件是大楚王朝的重器,意思便是一定会将这两件东西带回大楚王朝,除非他在这里死去。 这和大秦剑师所说的剑在人在,剑亡人亡其实是一个道理。 但这样的道理从一名七境的宗师口中说出,便拥有了不同寻常的威慑力。 周家老祖的眼底闪过不可察觉的贪婪神色,他微微一笑,道:“这样的结果就是连你自己都留下来。” 陈楚不再多说什么。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不顾方才战斗的损伤,强行令真元在体内强横的奔流起来,有些苍白的面容上开始散发出异样的潮红,黑色的头发上却是开始染上霜色。 一股鲜活而强大的气息注入他手中的忘忧角。 在下一瞬间,他前方的空气轰然散开,地上的草叶全部震成粉末,散发着七彩光芒的忘忧角以蛮横的态势,直直的朝着周家老祖的身前砸去。 周家老祖眯起了眼睛。 自元武皇帝登基以来,他就没有和人交手过,此时这种迎面而来令人窒息的力量压迫感,让他有种异常陌生的感觉,然而同时,他的骨骼里都有一种痒意传出,那种久违的感觉,正在复苏。 他凝立当地,右手只是微微提起。 哧的一声裂响,一道黑色剑光从指间涌出,准确无误的击中忘忧角。 虽是同样的手段,但他的这道凝煞小剑和丁宁的凝煞小剑相比,却是天与地的差距。 丁宁的凝煞小剑只是外表有些晶状,但他的这道凝煞小剑却是凝聚得完全如最幽黑的宝石,散发着熠熠光辉,甚至有了几分九幽冥王剑的类似气息。 喀的一声脆响。 这一道黑色小剑碎裂成无数细小的晶粒,但往前狂暴前行的忘忧角却是也陡然变缓,凝滞在空中,在下一息的时间,竟然被这些晶粒的力量激得往后倒飞出去。 陈楚的眉头皱得更深,脸上异样的红晕却更为鲜艳浓烈。 这是双方第一回合的试探,试探下来的结果在所有旁观的人看来对他极为不利,周家老祖的这凝煞元气不知道在体内沉积了多久的时间,凝聚到令人难以想象的地步,他的真元汇聚着忘忧角本身的力量都隐然无法抗衡,而且谁都可以感觉得出来,他是不顾体内的伤势强运真元。 在内腑有所损伤的情形下,这种强运真元,自然会给身体造成更大的损伤,令他无法长时间战斗。 然而七境之间的交手岂是如此简单的事情。 感受着这一道黑色小剑从出手道击中无忧角的过程里,周家老祖体内所有的气息变化,陈楚却是从这看似毫无胜算的战斗里找出了一丝胜机。 他再次深深的吸气。 在极短的时间里,他身前便几乎被他这一吸抽成了真空。 他的右手朝着忘忧角伸出,所有人都认为他是要抓住这件倒撞回来的符器,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他体内气海中数滴外人根本无法感知的晶莹紫色液滴顺着经络以恐怖的速度从他的右手之间暴发出去。 这数滴晶莹的紫色液滴一冲出指尖,却是在他的身前化为一道紫色的弯月。 这道紫色的弯月在他身前绽放的瞬间,上方极高的天空里轰隆一声,好像打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一道分外明亮的光柱,超越了时间的界限一般,直接从空中落下,落在他身前这道紫色的弯月上。 所有的人都大吃了一惊。 “这是怎么回事?” 谢柔不可置信的惊呼出声。 这轮紫色弯月显然便是这名七境宗师性命兼修的本命物。 在此之前的战斗里,这名七境宗师始终都是利用外器战斗,让人怀疑他是否修有本命物。此时本命物骤然出现,原本已经令人紧张得透不过气来,但此刻从高空中落下的光柱,其中蕴含的力量,却似乎还远远的超过了这本命物的力量。 这种天之开,直接落下恐怖力量元气的景象,明明是一些典籍里有关第八境启天境的画面。 丁宁此时的面容平静,只是静心感知。因为他十分清楚,此刻之所以有这样的异相,只是因为陈楚的本命物,本身就是一件特殊的符器。 “大楚符器果然天下第一,但终究只是用外物借一点第八境的皮毛,岂有真正第八境的神韵?” 微仰头看着天空中落下的明亮光柱,周家老祖摇了摇头,同情般说道。 无忧角被这轮紫色弯月的力量震飞出去。 陈楚没有去管无忧角,他的整个人和这轮紫色弯月完全融为了一体,他的身体被这轮紫色弯月的力量完全带起,连着这轮紫色弯月,轰然一声爆震,便已压至周家老祖身前。 丁宁、扶苏、谢连应、谢柔,包括周家的两名车夫,车马,甚至周家老祖的身体,都被一股沛然莫御的狂风吹得往后飘起。 原本宽松的袍衫被狂风吹拂得紧贴在周家老祖的身上,将他原本遮掩着的体型全部展现了出来。 他的腰侧有很大的一块空缺,深陷入体内,而他的小腹却是高高隆起,给人的感觉,就像是那块被切掉的血肉全部堆砌到了他的小腹内里一般。 周家老祖的面容微厉。 他的双手十指铺张开来,十片薄薄的黑色晶片不真实般从他的指间浮现出来,却是并未马上化为一道道小剑,而是悬浮在他双手之前。 在下一个极短的瞬间,天空里传来巨山滑动般的轰鸣声。 无数无形的天地元气涌入他的身体,然后带着他的真元,从他的身体肌肤里疯狂的涌出。 十片薄薄的黑色晶片融会着他的真元,融会着他以搬山境界搬运而来的恐怖数量的元气,也骤然生成一轮黑色的弯月。 黑色的弯月散发着恐怖的寂灭之意,散发出黑白两色的光彩。 周围的天地也如同墨园一样,变成了纯粹的黑白两色。 所有人的身体都沐浴在黑白中,就像被硬生生拖入了一张水墨长卷里。 这是写意残卷里最强的杀意。 虽然周家老祖对于写意残卷的领悟有所偏差,并未彻底理解盈亏之意,但是上百年的参悟,对于这样的杀意,却是已经掌握得淋漓尽致。 这就是他虽然气海僵结,但拥有九幽冥王剑的长孙浅雪却都对丁宁说,她也没有必胜把握的真正原因。 黑白色的光芒刺入天空中落下的庞大光柱。 明亮到极点的庞大光柱也被黑白两色侵蚀,紫色弯月迅速黯淡,表面甚至出现了无数锈蚀般的纹理。 本命物都遭受一定的损伤,陈楚一声抑制不住的轻咳,口鼻中都喷出无数绯红色的血沫,他的身体肌肤里,不止有血珠沁出,而且还像漏气般发出丝丝的声音。 这是他体内积蓄的天地元气和真元激荡到了极点,在强大的冲击之下,体内窍位里的天地元气都被丝丝挤了出来。 知道自己即便赢得这一战,今后恐怕修为也会大退,甚至体内伤势重到落下沉疴,今后再难和人交手,陈楚的嘴角泛开一丝苦意,但他的眼神却是坚定至极,闪耀着狂热的光芒。 他的手再度伸了出来。 体内大半的真元都在这一瞬间全部涌入银罗刹扳指的符文里。 一股细小但散发着大江大河决堤般气势的银色气流,准确无误的冲上周家老祖的身体,冲入他腰腹处那块空处。 这便是他不惜一切代价想要得到的胜机。 这样强大的力量,直接从周家老祖的旧伤冲入,立即就会撕碎周家老祖所有的脏器,破坏他的气海。 即便在临死之前,周家老祖都不可能再发出什么反击。 然而就在此时,陈楚的身体突然变得寒冷。 他看到周家老祖的眼眸里渗出些得意而同期的神色。 那股银色气流冲入周家老祖的体内,却就像是冲入了一个空无一物的空间。 更加准确而言,是他的这股力量,直接就冲入了已经准备在那里,好像一个口袋张开般的气海。 寻常人即便在体内有这样一道直达气海的通道,这样破坏性的力量强行涌入气海,气海也顿时会破坏不堪,足以让修行者瞬间死去。 然而周家老祖的体内,却像是一个冻结的星辰空间。 里面充斥着的,唯有无数的寒冰。 这条银色气流在冲入的瞬间,便被冻结起来。 陈楚终于真正明白了周家老祖体内到底是何等的状况,明白了周家老祖为何比他要慢。 但此时他却已经来不及做出更多的反应。 周家老祖的左手,轻柔的按在了他的胸口。 他的体内响起无数奇怪的声音。 在下一瞬间,嗤嗤嗤嗤连响,他的后背血肉被他体内冲出的无数碎骨刺穿,带出无数蓬的血雾。 第十九章 反常 陈楚骨骼尽碎,体内五脏自然也是破碎成血泥,然而令人惊异的是他并没有马上倒下死去。 他依旧站立着,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看着周家老祖高高隆起的小腹。 “还有什么意义?” 他是这一战的败者,身为大楚王朝的宗师,但即将死在大秦王朝的土地上,然而他看着周家老祖,尖细的语气里却反而包含着一种古怪的同情。 这一句话很难理解,但是周家老祖却很清楚他这句话中包含的意思——连气海都已经冻结成如此模样,连体内的五脏都已经如此残缺,身体已经如此衰老,每过一天恐怕都要消耗大量的天才地宝,活着已经不是享受,本应该在元武皇帝登基前就应该去死的人,撑着残躯活到现在还有什么意义? 因为理解,所以周家老祖的脸色变得极为阴霾。 “枯木尚可逢春,更何况登天只差一步。”他极尽冷意的看着陈楚,寒声说道。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而已,还想登天?”陈楚嘲弄的说了这一句,有些古怪同情的目光却落在了扶苏和丁宁的身上:“将死之虫而在外行走,其行自然也毒,你们可要小心。” 周家老祖冷笑了一声,也不说什么。 噗的一声轻响,支撑陈楚的最后一丝力量在他体内消失,他颓然坠倒在地,软绵绵的身躯再也难以让人将他和之前在谢家车队里大杀四方的那名七境宗师相比。 丁宁沉默不语,微微垂首。 即便是敌人,有些人终究值得尊敬。 “他们想要做什么?” 扶苏的目光却是落在了远处,落在了那十余名被劫持的谢家人身上。 虽然谢家施计成功,以两名修行者伪装成陈家的妇孺并成功的令陈吞天和这名大楚王朝的七境强者反目,然而因为根本没有想到陈家的阵列中竟然有这样的一名七境强者存在,所以谢家今日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车队里五名五境之上的修行者三死两重伤,此刻这两名伪装成陈家妇孺的修行者也已经暴露、死去,谢家手里已经没有让人投鼠忌器的东西,在他看来,那些剩余的陈家人便极有可能将十余名被劫持的谢家人全部杀死。 然而现在那些伪装成马贼的陈家人并没有这么做,而且此刻也没有马上逃离,似乎只是在等待着。 “他们想要谈一谈。” 丁宁抬起头来,看着扶苏和谢连应,道:“陈吞天既然死了,但陈家还有很多家眷,他们这里的人希望谢家能给他们一条生路。” “做生意的关键就是要和气生财,尤其不能夺掉对方最后一口饭吃。” 谢连应点了点头,他看着丁宁的目光满意至极。 他见过无数的年轻才俊,但是那些人,却都没有丁宁令他满意。 “你们现在谁是主事人?” 他往前走出数步,看着那些身影显得非常落寞和凄凉的陈家人,朗声平和的说道。 一名面容普通的中年短发男子下马,也往前走出数步,对着谢连应躬身行了一礼。 “放掉我们的人,归还我们的货物,我们谢家不会接着对付你们陈家人。” 谢连应微颔首回礼,接着很有深意的说道:“你们的马应该很快。” 这名顶替陈吞天成为陈家主事人的中年短发男子清楚谢连应的意思。 只要谢家不对付陈家人,即便这里的消息最终传出去,所有人都知道陈家其实是大楚王朝放在关中的一颗棋子,他们也已经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带走家眷,开始逃亡之路。 “多谢,我们欠谢家一个人情。” 中年短发男子再次深深躬身行礼,然后转身上马。 今日他们和谢家是你死我活的敌人,但现在胜负已分,谢家的承诺,却是让他们真正的感激。 雷雨般的马蹄声再次响起,所有的陈家人开始逃亡。 看着远处那十余名已经安全的谢家人,谢连应转身看着丁宁,轻声但郑重的说道:“今日陈家欠我们一个人情,但我们谢家,却是欠了你一个人情。” 丁宁平静的轻声道:“谢长胜是我的朋友。” 谢连应微微一怔,他笑了起来,道:“这个不成器的小子好歹交了些好朋友。” 说完这一句,他便转过身来,对着周家老祖认真行礼,说道:“关中谢家多谢前辈援手之恩。” 周家老祖此时脸上已经阴霾尽去,面容恢复慈祥和蔼,“只是机缘巧合。” 谢连应认真道:“对于前辈而言是机缘巧合,但对于我等却是生死大事。” 周家老祖看了一眼陈楚的尸身,道:“得楚重器,已有所值。” “你们谢家承运了什么东西?” 在谢连应和周家老祖说话之时,一侧的丁宁看着谢柔,轻声的问道。 谢柔微微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轻声的说道:“军械。” 丁宁皱了皱眉头,问道:“很大?” 谢柔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丁宁轻声道:“运往鹿山?” 谢柔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这对于丁宁而言,自然是默认。 丁宁皱起了眉头,道:“怎么会放心让你们谢家运送?” 军械一般都是军队自己运送,无法自己运送的,一般都是无法随军,数量极多的东西,或者是东西十分庞大沉重,会拖延军队的行军。 要运往鹿山的军械,肯定是代表着一朝之力,极具威慑力的巨型军械。 这样的军械即便交予谢家承运,怎么会没有朝中的重要修行者护送? 谢柔深吸了一口气。 这件事极为机密,不可外传,但谢家能够逃过此劫也多亏丁宁,再加上丁宁已经隐隐猜了出来,她再隐瞒也没有太多意义。 “我们承运的只是军械的一些部件和备件,并非最紧要的部分。”谢柔看着丁宁,轻声道:“即便陈家劫了我们的货物,恐怕也不知道那些是某件军械的一部分。” 同样的一句话,落在丁宁和扶苏的耳朵里,却是在各自心中掀起了不同的波澜。 “除了金乌灼之外,难道长陵又拥有了某种更强的巨型军械?”丁宁深深的皱起了眉头,心中隐隐有些不安的感觉。 扶苏的心中更是震惊难言,难道那件东西,终于制成? 谢家被劫的十余人已经策马奔行过来,谢柔第一时间上前问了几句,等回到丁宁和扶苏身边时,丁宁微蹙着眉头接着问道:“承运的东西有没有问题?连陈楚这样的人物都看不出么?” “没有什么问题。” 谢柔的眼睛里闪耀着说不出的欣喜,“幸亏了你...我问过了,陈楚查验过,但是也没有发现问题,只以为是***箭所用的箭胚。” 丁宁深深的皱起了眉头,身体开始充斥凉丝丝的意味。 寻常弩箭的箭胚自然是圆而细长的物体,若是令军队自身无法运送,必定是数量极为惊人。 这对于他而言,便意味着巴山剑场昔日的某个构想已经被变成了现实。 若真是和他所想的一样,那元武皇帝的帝位,将变得更加的牢不可摧。 ...... 谢家人开始收拾残局。 被劫持的十余名谢家人虽然都极其的疲惫,但至少没有受什么严重的损伤。 无忧角、银罗刹扳指、包括陈楚的本命物都被谢家人收集过来,送至周家老祖的身前。 陈楚的本命物在体内被压缩成数滴晶莹的液滴,然而此刻却是一片指甲大小的紫玉,而且也并非是弯月的形状,边缘并不规整,看上去就像是从某件东西上裂下的一片。 只是随意的看了一眼,周家老祖便温和的喊了一声,让丁宁和扶苏返回他的身前。 “你的剑虽不俗,但毕竟残缺,今后难以配得上你,这件无忧角却正合你们白羊洞的白羊剑经,只是平时不要轻易动用。这样的大楚重器,若是轻易显露,必定会遭受大楚王朝修行者的出**夺。”周家老祖慈祥和蔼的看着丁宁,将无忧角直接交给了丁宁。 “这件银罗刹扳指的神妙方才你们自然也见到了,你同样也要小心使用。”接下来,他将银罗刹扳指交给了扶苏。 这两件东西自然都是真正的重器,甚至超过昔日骊陵君赐给墨尘的雪蒲剑。 但是在致谢的同时,本身身体里冷意未消的丁宁的眼睛里又闪现出一丝异样的情绪。 周家老祖不可能如此大方。 即便是要显示大方...对于周家老祖而言,扶苏也只是跟随他而来的朋友,也根本不需要赠这样的一件重器给扶苏。 周家老祖的此举,绝对是反常的。 (有人问我欠的那些会不会赖账,这怎么可能哇?我只是现在人在北京,要参加的活动比较多,争分夺秒的码字来不及。等到有足够时间,当然要暴发的,这么多年两千几百万字都写下来了,难道还怕欠几十章还不出么,哼哼,而且我还在筹划一件大事!过几天你们就知道了。对了,今天参加的活动有范爷在场,你们要看我近距离拍的范爷的照片么?要看的话加我微信wuzui1979吧) 第二十章 无法再装 残阳如血烧。 丁宁注视着谢家人离开。 在远处的道上,谢家人的身影变得越来越细小,最终变成一个个黑点,就像是要融化赤红的晚霞里。 丁宁的面色变得越来越肃穆。 陈家也是关中数得上号的巨富,今日不仅显露大楚潜隐的身份,就连陈楚这样连大楚修行者都难得一见的七境宗师都陨落在了这里,无论是陈吞天的死去,还是之后陈楚和谢家修行者之间的战斗,都是凄绝之极,然而他十分清楚,这只是鹿山会盟这种千古难有的盛会之中的一个缩小的剪影。 此时必定有很多像陈楚这样,平日里高高在上,甚至根本不入尘世的宗师,行走在各处,甚至只是为了堵截某一名修行者,堵截一些军队所需的粮草和军械,只是为了能够对鹿山盛会造成一丝的影响。 在这样的风云大势之下,每个人都像此时快要融入赤红晚霞里的谢家人一样的渺小。 然而这每一个剪影里,都有许多人的表现精彩而令人尊敬。 正是这无数的剪影,才汇聚成了真正的历史,才让辽阔的大地上建立起了让人安居乐业的雄伟城邦。 这些人不应该被抹灭在史书里。 否则这便是和长孙浅雪说的一样不公平。 ...... 周家的马车已经修整完毕,但是盘坐在车厢里的周家老祖却一直没有下令出发,直至谢家所有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极远处的道上。 他的面容越来越为冰冷,身体自小腹以下的部分,也是越来越为冰冷,甚至开始失去知觉。 陈楚拼着本命物遭受重创,想要一举击溃他的气海杀死他,然而没有想到那是他一开始便给陈楚留下的一道死门。 七境和七境之间的战斗,以如此迅疾而看上去并非惊天动地的方式分出生死,从任何方面来看,周家老祖今日的胜利都是一场教科书中经典般的战役,完全是经验和智慧的胜利。 只是周家老祖却还是忽略了一点。 他身体的缺陷虽然被他完美的运用...但是他的身体,却也不是原先的那个身体。 他算准了陈楚的力量,算准了那一股狂暴的冲入他气海之中,想要引爆他整个气海的元气会被瞬间冻结,但是他没有想到,他的身体五气早已失衡,这些年只是用药物勉强调节。 一般修行者,哪怕是比他修为低微许多的修行者,在体内五气略微失衡的情况下,身体自然就会调节,甚至只是时间的问题,根本不会受什么损伤。 然而他不同,只是那一股狂暴的元气冲入他身体,一丝丝弥散的元气渗入他的五气里,便如连锁反应一般,引起了他无法控制的变化。 平常细心准备着的药物,蕴含在他体内的药力,根本无法调整这种紊乱,对于他的身体而言,反而变成了剧毒。 他的气海冻结得更加厉害。 腹部以下的经脉,完全冰封。 此时他已经无法行走,也不可能将真元强行度到腹部之下。 今日这一切原本在他掌握之中。 只要谢连应被杀死,谢柔或许便很容易被他掌握,在不远的将来,慢慢蚕食谢家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然而这一切却因为丁宁而有了意外。 想着丁宁在今日一战中的所有表现,周家老祖早已笼罩寒霜的脸上开始浮满阴狠的表情。 “你们过来。” 他缓慢的对着丁宁和扶苏出声。 正看着在远处道上燃烧的晚霞而沉默不语的丁宁眉头微挑。 只是从周家老祖和平时略有差别的语气里,他就知道接下来必定有事发生。 但他还是平静的转过身来,走向周家老祖所在的车厢。 扶苏对周家老祖根本没有什么戒心,但在他走到丁宁的身侧,刚刚停步下来之时,他的眼瞳骤缩,感到了极大的危险。 他眼中的仁厚之意变成了难以理解和不安。 他的黑发飘舞起来,似乎有种力量要从中透射出去。 然而他什么都来不及做。 一道黑色的气流推开了车帘,冲在了他的身上。 他的身体一僵,浑身的气血和真元都被瞬间冻结而无法流淌。 在下一瞬间,他的身上甚至布满了厚厚的黑色玄霜。 位于他身侧的丁宁也是相同的模样。 咔嚓一声裂响。 又有两股闪耀着白光的气流从车厢内流淌出来,落在了丁宁和扶苏的身上。 这股白色的气流很柔和,但将一些分外寂寒的元气推送到了丁宁和扶苏的身体深处。 在两人的感知里,不管是气海之中,还是身体的很多经络之中,都充满了凝结不散的黑色冰砂。 这些黑色冰砂就像无数的礁石,堵塞住了航道。 气血可以缓慢的流淌,维持身体的生机,但是真元一经流淌,却马上被撞碎,变成无力的浪花和泡沫。 “为什么?” 在身上的黑色玄霜碎裂掉落之后,扶苏发现自己已经能够出声,于是他第一时间就不可置信的问道。 周家老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的疑惑,只是隔着车帘阴冷的看着丁宁。 丁宁缓缓的抬头。 他此时的身体可以动作,但是任何一个动作,身体的任何一个部分,都像坐久了的双腿一样,充满麻木和刺痛的感觉。 “没有为什么,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要放过你们。” 周家老祖狰狞而暴戾的笑了起来,他看着丁宁,开始回答扶苏的问题。 “从你在墨园里帮助你的那些师兄师弟们参悟出我周家写意残卷的许多修行之法开始,你的结局便已经注定。” 顿了顿之后,周家老祖嘲弄的接着道:“写意残卷是我周家在长陵的立足之本,对于我周家而言存在着无数强大的可能,其中的一些隐秘,尤其是星辰凝煞之法的手段,又如何能流传在外?” 在他说话的过程里,丁宁一直都没有说话。 他的体内,有一些无形的小蚕悄无声息的出现,开始吞噬着体内的那些黑色冰砂。 出现的小蚕很少,丁宁并不心急,只是感觉着这些小蚕吞噬的速度。 此时周家老祖的面目,只是和他熟知的那个周家老祖的面目重合起来,所以他的情绪根本没有多少的波动,然而他身旁的扶苏却是愤怒了起来。 那种受欺骗的愤怒,让扶苏的身体都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既然你早就存了那样的心思,你为什么还要对丁宁和我如此,你到底想利用我们做什么?”他深深的呼吸着,咬牙看着周家老祖,怒声道,“若是一直都是装着,那为什么不继续装下去?” “因为装着很累。”周家老祖嘲讽道:“尤其是在两个可以轻易杀死的小辈面前还要这样装着,这种感觉,实在是不舒服。” 丁宁之前一直都没有出声,此时已经彻底感觉清楚体内这些小蚕吞噬体内那些黑色冰砂的速度,他声音微冷的出声,道:“的确很不舒服,为了让谢连应不起疑心,还故意将两件大楚王朝的符器交给我们,现在想来连我都觉得恶心。” 周家老祖的眼睛微微眯起,冷道:“你看起来似乎并不怎么恐惧。” 丁宁也不再掩饰自己心中的鄙夷,冷笑起来:“要杀早就杀了,何必等到现在,尤其千里迢迢的想要将我们带去鹿山,我们自然还有利用价值。现在就按耐不住,恐怕是方才和陈楚的一战,并不像看起来的那么轻松,你是怕掌控不住我们。” 周家老祖不仅眼睛眯着,连瞳孔都收缩起来,流淌出难以想象的冷意。 “你的眼光的确很不错。” 周家老祖并没有否认,冷漠道:“只是要怪就怪你方才不听我的指示便擅自行事,否则即便是死,你也不必难受这么多时日。” “你到底想利用我们做什么?” 扶苏脸上也没有多少惧意,有的只是愤怒。 “到了巫山你们就知道了,不会让你们等待太久。” 周家老祖垂下头来,看着自己已经完全失去知觉的双腿,残忍的说道:“因为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打算让你们去鹿山,我会让你们直接死在巫山里。” 扶苏还要想说什么。 但是丁宁却是挡在了他的面前,不再让他说话。 “上车。” 周家老祖冷道。 在他说出这句话之时,他却并不知道,在晚霞的相反方向,在他身后远处的白云之间,有一道洁白的影子在飞翔。 就像是一条大鱼的身体上,有着白色的鳞片,然而却偏偏生长着一对洁白的羽翼。 两条长长的肉须也是白色,在空中缓缓飘荡着。 在这头奇异飞禽的背上,坐着两道身影。 第二十一章 寡人 这两道身影中,其中一名老人须发皆白,像参须般垂落,正是宗法司司首黄真卫和元武皇帝共同的老师。 对于这名老人外界所知甚少,甚至几乎所有人连名字也都不知晓,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的修为极高,所懂的修行之理也极多,还有他的年岁极长,也曾是上代皇帝的老师。 这样的人物,自然有着非凡的智慧。 此刻恭谨坐在他身侧的并非在长陵一直跟随着他学习的黄真卫,而是那名经常出入皇后书房的端庄宫女。 她的手中有一颗有着无数镜面的鸽蛋大小的小珠,虽然距离周家老祖和丁宁、扶苏等人相隔很远,然而她却似乎能从这颗珠子里看清一切正发生在周家老祖和扶苏、丁宁身边的事情。 “大人,此人竟然如此恶毒,要不要杀了他?” 看着扶苏和丁宁被周家老祖控制,这名面容端庄的宫女眼眸一寒,沉声问道。 她这句话并没有说大人您要不要杀了他,而是直接说要不要杀了他,这便意味着或许不需要这名老人动手,她都有杀死此时的周家老祖的能力。 “要杀在长陵出来的时候就可以杀了,周家老祖这种死而不僵之虫,又怎么可能怀着什么好心。只是说什么他也是我们大秦王朝的宗师,此去鹿山,留着他或许有些用处。” 听闻宫女杀气凛冽的话语,老人微微地一笑,道:“而且我想要看看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宫女收敛了怒意,缓声道:“那酒铺少年倒是不错。” 老人温和的点了点头,道:“但要看他过不过得了这一关和岷山剑会那一关。” 宫女沉默下,数息的时间之后,她恭谨的问道:“连您都对此次会盟没有绝对的信心么?” “当年我朝军队一战绞杀了赵王朝四十万精锐大军,所有人都觉得在接下来一月之内,赵王朝就将彻底灭亡。”老人垂下了眼睑,缓声说道:“然而一个突然出现的赵剑炉,便令我朝的军队无法前行。后来我朝和大楚王朝的征战大败,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在赵地的战斗力,我朝就已经损失了太多优秀的修行者。” “那只是一个赵地,天下能人异士太多。”老人看着自己双手的皱纹,接着道:“王朝的兴衰,从来不是一名修行者便能决定的事情,谁也不能保证这次的鹿山会盟里会出现什么样的宗师,就如当年赵剑炉的宗师,便是最好的例子,我之所以说岷山剑会是他必须要过的一关,是因为以我所知,唯有岷山剑宗的一些功法,才能让他继续活下去。至于说鹿山会盟也是他必须要过的一关,只是因为这鹿山会盟和所有大秦的修行者休戚相关。若逢乱局,像他们这样的修行者,又怎么可能安静的修行。” 宫女深吸了一口气,不再多言。 她以为只是自己一个人杞人忧天,但没有想到连这样的圣天子之师都在深深的担忧着。 只是她并未想到的是,此刻这名老人心中真正在担忧着的,却是那已然出现的九死蚕。 “帝临鹿山,我大秦王朝可以说一半以上的力量都离开了长陵...若真是你的传人,在这样的时刻,又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老人无疑是对那人的能力最为清楚的人之一,所以在他看来,若是有一个人能够对大秦王朝造成致命的影响,那这个人便一定是那个人留下的传人。 只是这名充满智慧的老人却怎么都没有想到,他真正担忧的九死蚕,其实就在他的眼下。 ...... 巫山之间有恶水。 水流汹涌的山间河流之中,本来几乎没有商船和渔船行走,两岸也没有多少人迹,偶有猿鸣。 然而此时,其中一条恶水之中,却是行着十余艘铁甲巨舰。 为首的一艘铁甲巨舰上,站立着一名身穿淡黄龙袍的男子,虽眼眸平淡的看着天上的浮云,水中的浪花,但这条恶水大河却都似乎被他身上的气势镇压,变得压抑和敬畏,连水流都比平时平缓了许多。 他的身后,站立着许多身穿黑甲战袍的将领和不少长陵的重要人物。 他自然就是这次鹿山会盟最重要的人物,大秦元武皇帝。 虽然连他的师长都对大秦王朝能否在这次鹿山会盟找回颜面而没有绝对的信心,但是所有人都知道,没有信心的原因,只是因为他是另外那三朝共同的敌人。 两岸的山中远远的响起一声猿鸣,然后又急剧的消隐,似是远远的逃开,这一声尖鸣,让元武皇帝眉梢微动,停止了思索。 他向后招了招手,说道:“黄司首,你上前来。” 先前一直恭立在甲板一侧,看着两岸险恶山林的黄真卫微微一怔,旋即走到元武皇帝的身后,略微差了两个身位。 “与我并肩。”元武皇帝背负着双手,没有回头看他,却是说道。 黄真卫深吸了一口气,他感到震惊,但是却没有说什么,走上前,位于元武皇帝右侧,和他平排而立,看着前方险滩上的浪花拍打着礁石。 “你是我选择的人,我让我的老师教导你,严格意义上而言,你便是我师弟。”元武皇帝缓声说道:“我之所以选择你,只是因为你是真正的国士,真正知道和理解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王朝变得更加强盛,让这天下的万民将来能够更好的安居乐业,你是整个长陵最纯粹的忠诚于我的人。” 黄真卫微颔首感谢元武皇帝的称赞,但心中却是忍不住想到,自己在圣上的眼中是最忠诚他的存在,那难道两相和皇后,还有自己的老师,都不算最忠诚他的存在么? “你一定有些奇怪,我为什么喊你上前,和我并肩而立。” 元武皇帝的眼睛看着已经不远的鹿山,对着身旁的黄真卫说道:“这是因为再强的帝王,他首先也是个人,他也有着自己的情绪。” 黄真卫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轻声道:“微臣不明。” “自我登基前三年,整个大秦王朝,便已经没有人再敢和我并肩站立。”元武皇帝缓缓的说道:“本来这种场合,这样的盟会,我的身边应该会有不少人和我一起并肩而立...然而他们却太过偏执,最终只剩下我一个人单独的站在船头,带着大秦王朝往前行走。从我登基前三年,我便成了寡人。” 黄真卫的呼吸微顿,他温和儒雅的面容没有丝毫的改变,但是心脏却都微微地紧缩了一下。 他知道圣上此时的感怀只是因为怀旧和响起了过去的事情,只是他不知道这种怀旧里到底包含着什么样的真实情绪。 “寡人让你上前,便是想要你在这鹿山会盟和我并肩而战。” 元武皇帝没有看他,只是不知道是叹息还是赞叹般轻声说道:“这一次盟会过后,寡人便成为了真正的寡人。” 黄真卫的眼眸中骤然透出前所未有的震惊神色。 寡人成为真正的寡人,这句话听上去很拗口,然而他听着这句话,再听着元武皇帝一改之前的称呼,开始始终自称寡人,他却是极其清晰的感觉出了其中的真意。 对这即将到来的鹿山盟会,圣上竟然拥有如此强烈的自信? 天空里有一道黑光落下,近了却是一只羽毛皆黑的苍鹰。 这只苍鹰落在一名黑甲将领的臂上,这名黑甲将领从它脚上缚着的小金属筒里抽出了一卷密件,然后递给了身旁一名身材异常肥壮的男子。 这名身材异常肥壮的男子浑身散发着无比霸烈的气势,便是长陵另外一名举足轻重的存在,横山许侯。 许侯上前几步,脚步震得整条大船都震动起来。 “第一个登鹿山的是楚皇,楚皇在鹿山祭天,定立骊陵君为太子。” 看过密件的徐侯站在元武皇帝的身后,轻声说道。 “第一个登山的是楚,第一个亡的也必定是楚。” 元武皇帝丝毫不觉意外的傲然一笑,他接着缓声道:“这和楚皇的老迈和谁接替皇位无关,一个太过依赖外物的皇朝,修行者自然会失去本身的精神。大楚出得了真正的制器大匠,却出不了真正的修行大宗师。” 横山许侯霸气的一笑。 在此时各朝之中,大楚王朝还隐然最为势大,然而即便是在他的眼里,大楚王朝也是最弱的对手。 (昨天又欠两更,大家抽我吧,最近实在超忙,冰火破坏神的游戏也即将发布,会在纵横登陆,还有一堆发布会要忙,在路上赶来赶去,现在在北京还在作为文艺工作者深造,然后九号十号要赶上海,11号又要回北京,还有影视项目和动漫项目也即将发布,所以一时看来只有继续欠债的可能性较多,大家帮我记着吧,只要有时间,一定会加更还出来,不然切了jj数年轮) 第二十二章 在巫山 繁星满天,在山巅看星,那些星就尤为清晰,连平日里那些看不见的银色星河都重重叠叠的倒印在郦陵君的双瞳中。 之所以将这千古罕有的盟会选定在鹿山,一是因为鹿山的位置独特,从山巅眺望,可以看到数朝的疆域,天下尽在脚下,还有一点原因是鹿山的高和平。 鹿山虽高,但顶部却有大片的平地,行走在其间,不像是在山巅,倒似在平原。 此时郦陵君的前方,鹿山山巅平地的一处,已然建立了一座小型的行宫。 行宫纤细而精美,令人想到细细的腰肢。 一条精美的红毯通往这座在一日之间便建立起来的行宫,红毯的两侧,都是宫装的楚美人和强大的修行者。 见郦陵君行来,这些宫装美人和强大的修行者皆拜伏行礼。 今日大楚王朝先登鹿山,他已经被册封为太子,此时两侧跪拜着的宫装美人和修行者之中,有许多都是他必须要仔细揣摩心意,甚至需要仰望鼻息的存在。 看着这些人恭谨而甚至带着畏惧、悔意的模样,郦陵君心中的感觉十分奇怪。 对这些人,包括行宫里那名父王,他都应该怀有深深的恨意,然而当真正的被册封成太子,这种恨意似乎又全部消散了。 只是可能在长陵呆得太久,看着这些楚人,他却又充满了陌生之感。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秦人,在看着这些楚人。 大楚太子注定是将来的楚帝,只是在真正的登基成为楚帝之前,整个大楚王朝的主人还是行宫里那名老人,按照宫里的规矩, 他还是要早晚请安。 走入了幽静的行宫,他的眼瞳里却是马上闪现出不可思议的情绪。 那张纯金的龙榻上,却是没有那名已经满脸老人斑的帝王的身影。 “不用担心,正如你都想不到他会在登临鹿山之后离开,天下所有人也都不会知道他会在此时离开鹿山。”一袭轻衫的赵香妃看着他震惊的眉眼,说道:“在鹿山会盟开始之前,他自然会回来。” 郦陵君强忍着心中的震惊,目光依旧停留在那张空空的龙榻上,轻声问道:“父王究竟去了哪里,他要做什么?” 赵香妃摇了摇头,认真的看着他回答道:“就连我都不知道。” 郦陵君彻底震惊无言。 君王私行本身便是不合情理的事情,更何况他的身体境况本身不佳,事关大楚和整个天下命运的鹿山会盟就要开始…若是他的父王,依旧掌控着整个大楚王朝的楚武烈王在鹿山会盟之前遭受什么意外…他连想都不敢接着往下想,因为他知道凭借自己目前的能力,还根本无法应付和控制这样的场面。 …… 传闻中早已被酒色淘空了身子,且已经身患重疾,恐怕命不久矣的楚帝在登临鹿山之后突然离奇离开,大秦王朝历史上最强的帝王元武皇帝取道巫山,铁甲船队正快速的接近鹿山。 此时的丁宁和扶苏,正在进入巫山。 周家老祖并没有从大秦的任何一处关卡进入巫山,没有关卡,也便意味着没有正常车马可以行进的道路。 周家的马车早已弃用,连那三名车夫都没有跟着进入巫山。 在潮湿而无路的山林之中,丁宁挥着末花残剑开辟着道路,而他身后的扶苏则背着下肢已经无法动弹的周家老祖紧跟其后。 浓厚的湿雾早已经浸透了丁宁和扶苏的衣衫,再加上林间的枝叶上不断掉落的水珠,丁宁和扶苏身上的每一个衣角也都开始滴落水珠。 浑身湿冷,山路陡峭无路,林间还有无数蛇虫穿行,时刻都必须保持警惕,即便是丁宁和扶苏真元可以流动,这样的旅途也绝对不能用轻松来形容,更何况两人真元被尽封,连气血都流动迟缓。 知道未达目的之前周家老祖绝对不会下手,所以无论是丁宁和扶苏的态度,都并不恭顺。 “你半截身体的血脉都已经被彻底冻结,即便是我都可以判断出来,不出半年,你浑身都会僵死。”扶苏平时仁厚,但此时浑身酸痛至极,而且还要背着这样一名令他愤恨的人在如此不舒服的环境中行走,他的语气里却也充满了讥讽:“你这样的身体不在长陵准备后事,却是要到这样的穷山恶水里来,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和陈楚一战之后并未相隔多少时日,此刻的周家老祖身上气息缓释,便保持着身体的干爽和洁净,然而他的面容却已经枯瘦了许多,莹润的肌肤上也已经出现了条条的皱纹。 一株大树之前虽然被虫蛀空了树心,但树根依旧茁壮,尚可保证枝繁叶茂,只是连根都已经枯萎,五气都已紊乱,那这株大树便注定很快枯萎。 听闻扶苏讥讽的话语,周家老祖却没有丝毫的动怒,他眼中的怨毒也早已消失,反而变成了一种冷厉的平静,“都是差不多的处境,何必彼此嘲讽。” “虽然不知道你特地到这巫山来到底要的是什么,但你要是想来,早就来了,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和你来?”听到扶苏忍不住发出的嘲讽声音和周家老祖此时的回答,丁宁转头看了周家老祖一眼,平静问道。 周家老祖用一种真正赞赏的目光看着丁宁,回答道:“因为你是我所见过的最具领悟能力的修行者,我见过很多领悟力惊人的修行者,但是他们却没有一个人有你领悟得快,事实上我甚至怀疑,即便我不指点你,你也已经领悟出了写意残卷上的星辰凝煞之法。” 丁宁没有回头,却是微微挑眉,道:“一人一个问题?” 周家老祖不以为然的微微一笑,颔首道:“没有我的指点,你那日是否领悟到了写意残卷上的星辰凝煞之法?” 丁宁点了点头,表示承认,然后问道:“听你的意思,你是要一个领悟能力很强,而且领悟速度很快的人帮你,为什么?” 周家老祖看了他的背影一眼,道:“到时候你自然就会知道。” 扶苏顿时又生气起来,怒道:“言而无信!” “带你们亲眼去看并不代表着言而无信。”周家老祖声音微冷道:“你的天资似乎也不错,到时候我希望你们不要令我失望,否则我会很快杀死你们,然后回长陵准备自己的后事。” 丁宁沉默前行了片刻,突然又开口说道:“听闻巫山虽然和巴山一样,都是大山连绕,连猎户都无法深入,适合避世修行和建立杜绝外界惊扰的隐秘山门之地,然而巫山气候太过湿寒,对修行者的身体诸多不宜,而且从古至今连一条灵脉都没有,所以几乎没有什么宗门立宗在内,也不可能留下什么古宗门遗迹,但正是因为太过穷山恶水,连修行者都不出,所以许多地方,倒是有不少凶兽和灵药的存在。” “有些古修行宗门发现了灵药或者可利用的凶兽,只是灵药或者凶兽尚未完全长成,又怕被别的宗门发觉,被别的宗门抢夺,所以往往会令宗门内强大的修行者布置出一些强大的法阵,将其困锁住,同时不令外界发现。” 说完这些,丁宁又回头看了周家老祖一眼,淡淡的问道:“是灵药还是凶兽?” 扶苏微微一怔,他有些反应了过来。 周家老祖的眉头瞬间皱起,一抹厉光从眼眸中一闪而过,“你果然是两层楼最好的军师。” “若是这次你真的能帮到我,我会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丁宁,缓缓的接着说道:“辅佐我周家,或者死去。你有没有想过,我周家加上谢家,再加上两层楼,会变成一股什么样的力量?” “再变成长陵最强的门阀,然后再被人一剑斩断肝肠?”还未等扶苏想象那样的画面,丁宁却已经笑了起来。 “噗嗤”一声。 扶苏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是真正触动了周家老祖的逆鳞,一瞬间,他的须发都根根飘舞起来,一股可怕的气息以他为中心不断的往外席卷而出,形成了一定道道的风墙。 “还有多久?” 被狂风吹得摇摇欲坠的丁宁却是不以为意的看着面容狰狞至极的周家老祖,平淡道:“与其浪费这样的力气,还不如给我开路,让我们可以更快的到达那个地方,说不定我还可以更快看出些端倪。” 周家老祖强行压下充斥身体发肤的杀意。 他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但是他身上却是开始释出一股锋锐的气息,直指丁宁的前方,如无形的剑一般,开辟出可以令人快速前行的通道。 第二十三章 入阵 山峰越高,山风便自然凛冽强劲,吹散了雨雾。 巫山多云雨,然而这些云雨只及其中一座最高山峰的腰部。 这座山峰便是神女峰。 因为山峰太过陡峭,各种不知名的猛兽又多,所以即便是那些经验最丰富的采药人进入这座山峰之后都大多一去不返,给这座山峰增添了无数神秘的色彩。 此时在神女峰山腰之上的一块凸起崖壁上,却是出现了三条身影。 其中两人是看似精疲力竭的少年,另外一人是无限苍老的老人,枯坐冷硬的山石上。 这三人自然是丁宁、扶苏和周家老祖。 巫山的云雨和一般的山脉并不相同,有些地方云雾缭绕,有些地方在落雨,但有些山林却是一片清晰,此时望去,三人面前的巫山不是一片连绵的云海,而是无数山谷沉积着水雾,就像是山林间落满了无数白碗。 辛辛苦苦攀登到这样的高度自然不可能是为了看风景。 丁宁转头凝望着周家老祖,等待着他的开口。 “日上中天金落柱,阵门初开云雨源。”周家老祖看了看天色,面无表情的缓声道:“只差半个时辰。” “要等到正午时分,才有异相,才看得出阵门所在?” 扶苏听出了些意思,却是更加不解,“你带我们到这里,难道是想要丁宁帮你看出真正的阵门所在?若是如此,你该不会连这真正的阵门都没有进入过,你又怎么知道里面有你想要的东西?” 周家老祖看了一眼扶苏,冷漠道:“阵门的位置随时都会改变,但就算看不出,也可以撞运气,只是我现在既没有撞运气的时间,也没有了可以用来撞运气的身体和力量。” “看到某个可能的阵门所在,就跑到那里去试试,发现不对再跑到这里看,然后再下去试…不对的阵门所在,可能还会隐藏着强大的杀势,受点伤算是好的,一不小心可能还会被直接杀死。”扶苏明白了周家老祖的意思,说道:“这种办法可真够笨的。” 周家老祖冷笑了一声,并未搭话。 先前一直没有怎么说话的丁宁此时却是看着他,道:“凭借着这样的笨办法,当年你是闯入了这个阵门,但是里面还有你应付不了的东西,所以你即便发现了对你很有用的东西,你却还是无法拿到。” 周家老祖保持着缄默,丁宁却是接着说了下去:“你应该是在抵制变法受伤之前就来过这里,但时隔这么多年,你却一直留在长陵,没有动过这里的心思,是因为里面的东西,本身就不够成熟,到现在才差不多长成?” 面对丁宁这样的猜测,周家老祖这次倒是没有否认,他点了点头,道:“三十年前我刚入七境,途经巫山,便恰好发现了此处。现在我行就将木,内里的东西却恰好合用,又出现了你这样领悟力非凡的怪物,我想这就是命数。” 丁宁看着他认真的摇了摇头,道:“不可能所有的好事情都正好凑在你身上。” “或许正好所有的好事情都凑在我身上。”周家老祖面无表情的冷漠道。 …… 世上从来没有太多凑巧的好事。 然而等待或许是人生常态。 就在神女峰的另外一处高处崖壁上,一名和周家老祖看上去同样苍老的老人,也在等待着。 他身穿着最柔软的丝线制成的淡黄色锦袍,头戴着最精美的玉冠,白色的玉冠里,有自然形成般的淡红色花纹,就像一朵朵灿烂的桃花。 他的面上满是黑色和褐色的老人斑,但即便如此,他的面部轮廓也是异常的秀美,任何人一眼之下都可以看出他年轻时必定是个俊美到极点的美男子。 此时他也正在安静的等待着正午最热烈的阳光洒落在巫山之中。 和周家老祖不同的是,他等待的时间不止三十年,还更久一些。 而且他知道,鹿山会盟和这个阵门里的东西成熟的时间一致,并非是巧合,而是出于安排。 因为鹿山会盟的时间是他定的。 他就是传说中贪恋后宫,沉溺于美色之中的楚帝。 大楚王朝有史以来在位时间最长的帝王。 此时这位帝王的眼睛里,除了期待之外,还有许多感慨和回忆的光芒在闪耀。 他想到了自己年轻时鲜衣怒马,那时才是真的喜好美色,往往听说哪里有出名的美人,便不远千里前往,纵情山水之间,也不知道留下了多少香艳的姻缘,就如现在这神女峰…这神女的名字,其实也是他取的。 岁月静好,一去却不复返,那些冰肌玉骨的美人早已变成一钵黄土,唯有这神女峰依旧云雾及腰,如永远不老,妙不可言。 …… 丁宁微蹙着眉头,认真的看着眼前的天地。 古宗门遗留下来的法阵,隔着时代的界限,即便是他也必须深怀敬畏。 日上中天。 周家老祖微眯的眼眸陡然睁大,不等他出声,丁宁平静而凝重的眼眸里已经流淌出无数异彩。 浓烈的阳光洒落在一个个如白碗般的山谷里,在许多细小水滴的折射下,奇异的没有出现彩虹,而是变成了一条条金柱般的光束。 扶苏的呼吸也微微停顿,他脑海之中开始不自觉的想到之前周家老祖说的那两句话,感觉出其中有些纯金柱子一般的光束似乎有所不同。 而此刻,丁宁已经感知到了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法阵。 他的目光落向其中一处如白碗的山谷。 落入那个山谷的光束里的许多真火元气被那个山谷吸收了,光束里,却是又有许多看不见的水汽蒸腾上来。 这一道道光束,又变成了这些水汽流动的独特通道。 在他的眼睛里,眼前的这些画面再度变成纯粹的线条。 有无数的真火落下,无数的水汽交杂在真火之间往上飞腾。 他的眼睛看不到那片山谷底部的具体情形,然而他却似乎看清了那片山谷底部所有的线路。 “走吧。” 他转头看了周家老祖一眼,平静说道:“不过这次你得带我们下去,否则太累,我或许便领悟不出进入阵门的方式。” 扶苏再度感到震惊。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丁宁,“你真的已经确定阵门所在?” 丁宁看了他一眼,道:“既是类似于昔日三皇宗水火交融的手段,又想要尽可能的掩饰这封禁的气息,自然需要不少引风调和的通道,可以进入的阵门,自然不只一处。” 微微一顿之后,丁宁接着说道:“找一处可以进入的阵门不难,难的是如何破解阵门中的杀势。” 周家老祖的眼眸深处原本也弥漫着不信的神色,他不信丁宁能以这么快的速度看出一些端倪,然而听到丁宁此时的话语,他却是深吸了一口气,心脏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起来。 “你懂的倒是不少。” 他缓声吐出了这一句,崖壁间有阴冷蚀骨的风涌起,他和丁宁、扶苏的身体自这块凸起的岩石上悬浮起来,直接穿过了下方的雾气,徐徐朝着那方山谷飘飞而去。 神女峰或许便是昔日布这个阵者唯一一处败笔所在,离开神女峰落入下方山林,即便是丁宁也再感觉不出那些金色光柱有什么异常,当年的布阵者恐怕也身在山中,没有察觉在神女峰的一些地方,在一些独特的时候,会让这个法阵露出一些被人察觉的痕迹。 这个法阵所在的山谷地势也十分平坦,一望无际的矮树沉浸在乳色的水雾之中,不像是干地,倒像是幽深的湖泊。 按照丁宁记忆的方位落入这谷中外围一处,即便是扶苏都明显的感觉到前方有一股沧桑古老的气息,汇聚在明亮的光线里,朝着整个山谷不断的扩散,而有一种风水交融的气息,却是喷泉一样直冲上方的高空,仿佛要将这片天空刺出一个孔洞。 周家老祖的脸上泛出异样的红晕。 他用很笨的方式试出过这个法阵的阵门之一,这种清晰而相同的气息,便让他可以肯定,丁宁的判断是正确的。 丁宁的眉头深深的皱起,目光无比沉冷的扫视着周围的一草一木。 能够布置出这样法阵的修行者远远超过普通七境的实力,内里的布置应该存在着许多足以对周家老祖造成真正威胁的地方,所以他此时并不在意周家老祖的想法,他只是全心全意的研究和感知着这个他也只是在古籍上看过一些介绍,而从未见过的法阵。 水雾极其浓郁,周围明明有风流动,但是吹入他的正前方却又骤然消失,连内里的水雾都一动不动,而水雾里的一草一木,更是如同绝对静止一般凝固在空气里。 只在刹那之间,丁宁感觉到了痛苦。 那些在雾气里一动一动的草木变成了无数线条,这些线条中带着的杀意,就像是无数荆条充斥在他的体内,让他的心闷难言。 噗的一声。 一口逆血不可遏制的从他的唇间喷涌而出。 (修改了扶苏名字的bug) 第二十四章 现在和将来 “丁宁,你怎么样?” 一眼看到丁宁吐血,扶苏顿时惊骇的叫出了声来。 丁宁没有先回答他的话,而是尽可能的调匀了呼吸,然后弯下腰来,抓了一把干土,然后用力的朝着前方飞扬过去。 尘土在前方阵门里的水雾中散开,然而又化为绝对的静止,一粒粒微小的尘土表面被水汽包裹,在阵门里也变成了无数和下方草木一样的线条,然后尽数反冲回来,冲在丁宁的身上。 丁宁的衣衫上全是泥水,混杂着他的鲜血,显得异常的脏。 “乱丛生?” 周家老祖并未管丁宁的伤势如何,在那些尘土在前方水雾里绝对静止,形成和下方草木一样杂乱无章的线条时,他就已经联想到了一些东西。 丁宁一时沉默不语。 天地万物都有自身的元气,但万物的本源气息都流淌于内,不可能放肆的往外喷吐。 但此时阵门里所有的这些草木,一但接触到和平时阵门里不一样的气息,便顿时放肆的喷吐出内里的本源气息,这使得这阵门里无数的草木,就像是无数桀骜的剑客,他们的修为虽然极其低微,但是无比纷杂的放肆喷吐的气息,却组成了一个庞大的乱阵。 这的确就是传说中“乱丛生”的阵意。 昔日幽帝之后的那个王朝,至强的“剑冢”的阵意,就是出自这“乱丛生”,只是这种阵意即便是七境之上都难理解,所以早已失传,就连他都没有见过,想不到会在这里出现。 “如何破法?” 周家老祖转头看向并不像是在沉思,也不见任何后继动作的丁宁,冷笑道:“既然你已受这阵门内气息的冲击,口吐鲜血,那一定是已然感觉出了这阵门的真意,所以不要告诉我你想不出任何的破法。” “真正的乱丛生不可能在很短的时间里找得到破解的方法。” 丁宁调匀了呼吸,平静的看着他,说道:“但这个乱丛生只是依靠整个大阵的力量维系…当年布置这阵的人想要这阵无数年的存在下去,所以便也有致命的缺陷。” 周家老祖的眼睛里瞬间燃起狂热的火焰,“什么缺陷?” 丁宁平静道:“它的力量来源于太阳真火,你不可能有阻隔整个大阵太阳真火的能力,但要阻隔这个阵门的太阳真火,恐怕勉强可以做到。” 周家老祖的眉头顿时深深皱起,寒声道:“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 扶苏也明白了周家老祖的意思,看着丁宁摇了摇头,道:“整个大阵都像一个盛水的碗,一个碗中一处的水少掉了,别处的水自然会汇聚过来,而且带着冲击之势,水少掉的地方反而会遭受整个大阵力量的冲击。 “这我明白。”丁宁点了点头,转头又看向周家老祖:“所以你一定要很快。” 周家老祖一怔,眼睛里却是光焰闪动,明白了什么。 “碗中一处的水缺少了一块,别处的水自然汇聚而来,但只要动作够快,却可以乘着别处的水还没有流淌而来之前通过。”丁宁缓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要令我们足够快的通过,还需要疏导,你要尽可能快的打开一些通道,将里面的元气倾泻出来。” “丁宁,我不得不承认,你的确是真正的天才。”周家老祖深深的凝视着丁宁,嘴角浮现出一丝狞笑。 他抬起头来,眼睛微眯着看着高空里那些金色的光柱,身体里的寒煞元气开始缓释出来。 近乎冻结的气海已经几乎难以承接剧烈的战斗,然而缓慢的释放出体内寒煞元气遮挡住落入这阵门的金光,对于他而言却并不算困难。 一缕缕黑色的气焰如一条条冷血的毒蛇从他的指尖流淌出来,往上升腾。 他心中的丝丝快意也在如这些气焰升腾。 他已等待了三十年,而且身体和修为的状况决定他已经不可能和三十年前一样强行从阵门突入,今日这酒铺少年令人震惊的表现却让他枯木即将逢春,一切的等待都有了价值。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感觉到了某种异乎寻常的意味。 他霍然转头,有些漆黑的面目骤然变得无比苍白。 发生了什么事情? 丁宁和扶苏也同时感觉到了那种异乎寻常的气息,同时转过身去。 他们和周家老祖所看的天空之上,飘着数朵白云,数朵白云的边缘被周围落下的金色光柱镀得一片金黄,然而此刻,这些白云的下方,正在升起一个幽黑的光球。 一道道落下的金色光柱落在幽黑的光球上,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也没有任何的光线从幽黑光球的下方透出,唯有金色光柱和幽黑光球接触的地方,不断散发出寒冷的黑色光幕,一层层的往外扩散开来。 那一片天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越来越黑,越来越像一张浓黑的符纸。 这不像是黑夜,因为黑夜也有星光和月光闪耀。 这浓重的黑色压得人越来越喘不过气来,扶苏终于反应过来,看着几乎遮掩住小半个山谷的黑色天空,看着金色光柱和浓厚黑色相交的边缘,他震惊的说道:“还有别人?” 丁宁没有说话。 周家老祖也没有说话。 也就在此时,轰的一声闷响,就像是有人搬来了一座巨山,毫无道理的硬生生砸如一方平静的湖面。 在声音传来的同时,三人脚下的地面已经震动了起来。 然后卷起了狂风。 整个山谷里的元气和水雾如潮水一般往两侧分开。 丁宁的衣衫猎猎作响。 他瘦弱的身体几乎要被狂风和用来的水雾吹飞出去。 但是他还是努力的眯着眼睛,朝着那个幽黑光球升腾而起的地方看去。 黑色的天空下有光亮。 他看到了一条苍老的身影,整个身体就像是在燃烧一样,散发着无数洁白的光焰。 这条苍老的身影前方出现了一条宽阔的道路。 道路上所有的杂草和树木全部折断,铺开在道路两旁。 周家老祖的浑身被冷汗浸透。 这是和丁宁所说的完全一致的破解方法。 然而这人的破解却更为暴戾,不只是疏导,而是乘着阵门的力量衰竭,硬生生的破门。 这样的方式,便只能说明这人的力量远在他之上。 到底是谁,拥有这样的力量? 到底是谁,竟然也发现了这里的法阵,在今日想要破阵而入? 山谷内的云雾被一瞬间爆发的强大力量排空,虽然隔着数里的路途,但是在丁宁等人看到那名老人时,那名老人也看到了周家老祖和丁宁、扶苏的存在。 老人的眼眸中也升腾起一丝意外的情绪。 这名老人自然就是楚皇,鹿山会盟之所以定在鹿山,定在这个时候,只是出于他的安排和计算,在得到这里的东西之后,他将会重返鹿山,和这世上最强的数人相互印证,他当然没有想到也会有人发现了此处的秘密,而且似乎和他一样曾经进入过这个法阵的内里,也在今日来到这里准备破阵而入。 但即便有无数人发现这里的秘密,能够得到内里东西的人,自然还是第一个入阵的人。 先来后到,只差一步,便是命运。 所以楚皇没有丝毫杀气和戾气的朝着远处的丁宁、扶苏和周家老祖温和一笑,便开始动步,朝着前方已然出现的宽阔道路一步跨出。 狂风再起。 往山谷两侧分开的云雾已经重新聚拢回来,而且力量更为惊人,带起的狂风更加迅疾。 …… “是谁?” 狂风呼啸的天空之中,某朵白云之上,那如鱼如禽的灵兽背上,宫装丽人的面色凝重到了极点。 “楚皇。” 白发如参须的老人,大秦王朝的帝师摇了摇头,感慨般轻声道:“怪不得会在鹿山,怪不得会在此时。” 宫装丽人看着动步的楚皇,寒声道:“我们怎么做?” 帝师平和道:“阻止他入阵。” 宫装丽人说道:“你阻止楚皇,我去应付周家老祖。” 帝师摇了摇头,看着她美丽的双眸,道:“你应该明白,我一个人无法阻止楚皇。” 宫装丽人的呼吸微顿。 她知道对方说的是事实,但是这样的选择,便意味着放弃扶苏和丁宁。 这便意味着扶苏和丁宁会死去。 “鹿山会盟是我们大秦王朝的现在,太子是我们大秦王朝的将来。一边是现在,一边是将来。没有现在,何来将来。”白发如参须的老人转头看向动步踏入阵门的楚皇,道:“不管是圣上,还是皇后,都会选择现在。我们别无选择。” 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的身上散发出一种极为清净淡薄的气息。 他的身体好像无限制的膨胀了起来。 天地之间,好像出现了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看得分外长远。 天地之外,许多颗星辰似乎突然暗了一暗。 天空里,一道庞大的气息骤然升成,落下。 楚帝猛然抬头。 在他抬头的瞬间,那道庞大的气息已经落在了天空中那颗幽黑的光球上。 (因为最近几天都要在赶路中,从北京到上海,再从上海到无锡,然后再到北京,所以目前只能暂时保持不能断更,欠下的帐大家帮我记着,累积着,肯定是要还的!最近数量低了,但质量不能差,所以还是保质为主。) 第二十五章 无情 空气里那道庞大的气息来自极远的地方,然而却就像一道无形的城墙在镇落。 在和天空中那颗幽黑光球接触的瞬间,幽黑的光球表面落下无数光屑,就如落雪。 无形的城墙并没有完全压倒性的力量,在空中消失。 然而幽黑色的光球也从中破开两半,然后化为两道黑色的光幕,迅速的在空中扫过,散开。 一声巨大的轰鸣声如雷般响起。 楚帝的面色变得极为凝重,只是凭借着极远处传来的这股气息,他就知道了来人是谁。 他的心微痛,不只是因为数十年等待的结果突然又有了不妙的改变,还在于真正的灼痛。 只是在幽黑色光球当中破开的刹那,一道道金色的光柱落在他的周围,那一株株草木的断口之中,不只是涌出一道道桀骜的元气,而且这一股股元气都带着强烈的真火燃烧起来。 一蓬蓬燃烧的乱丛强行的涌入了他的识海,似是要引燃他体内所有的经络。 没有任何的停留,他往前前进的身影顿住,然后往后退出。 与此同时,一股精纯至极的真元以寻常修行者根本无法想象的速度从他的左手指掌间射入,注入他手腕上的一串玉珠。 这串玉珠表面粗糙,是纯净的雪白颜色,看上去完全就像是一团团的雪揉搓而成,但当他的真元注入,轰轰轰轰数声连响,一团团冰寒的气息不断在他的身外爆开,十八团比他的身影还要高上数分的雪团在他的身周形成,围绕着他的身体不停的旋转。 阵门里此时已经弥漫出无数丝真实的金色火焰。 这些金色火焰不断的割刺在他身外的一团团雪团上,风雪怒吼,火焰四溅,雪团急剧的变小,在雪团几乎完全消失时,楚帝的身体终于彻底退出了阵门。 一丝丝透入的火线缠绕在他的身上,但他身上不知用何种材质制成的淡黄色龙袍上萦绕着的一层淡淡光幕却是让这些残余的火线不能透入。 楚帝的面容似乎又苍老了数分,但是眼神却是平静肃穆异常,他深吸了一口气,微眯着眼睛往上空望去。 “怎么可能?” 此时的周家老祖也在抬头望向楚帝所看的方向。 原先覆盖整个山谷的水雾已经重新合拢,在楚帝前方的阵门中如两道大浪般轰然撞击。 除了溅射出无数道白色的气浪之外,还溅射出成千上万道金剑般的真正火光。 在白色云雾的遮掩下,周家老祖看不到刚刚出手的那名修行者的身影,但是他也很清楚出手的那人是谁。 整个长陵,唯有一名修行者能够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却施展得出如此强大的力量。 这名修行者的身份毫无疑问,但是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周家老祖的身体里已经充满了惊惧,浑身的冷汗甚至如一条条扭曲的小溪流一样在他的身上蜿蜒,然而他毕竟是拥有无数经验的老人,他直觉出此时是他的机会。 他浑身颤抖着,朝着前方的阵门伸出右手。 无数条黑蛇般的寒煞气流从他的右手急剧的涌出。 这一瞬间的喷涌,便让他的右边半边身体几乎失去了知觉,然而他知道丁宁说的是对的,此时他需要做的,便是快。 黑色的寒煞气流当空蔓延,其中却是又射出无数白光,就像是在空中铺开了一张水墨山水,金色光柱落在水墨山水上,只是将这副水墨山水染得一片赤金色,却是无法透下。 周家老祖一声受伤野兽般的咆哮,已经将近失去知觉的右手在空中横扫。 嗤嗤嗤嗤数声轻响,数道白色的剑气狠厉至极的贴地刺入前方的法阵之中。 数道草屑飞起,没有沿着剑气前行的线路喷涌,而是被一道道强劲的狂风吹拂出来。 此时周家老祖的右边半边身体已经和下肢一样完全没有了知觉。“走!”一声厉喝之下,一道黑风裹挟着他和丁宁、扶苏强行撞入了前方的阵门。 阵门中的草木微动,有噼啪的声响不断在空中响起,却是已经没有多少实质性的力量。 …… “我道那又是谁,原来是长陵周家墨园的主人,想不到居然也是发现了这处禁地的有缘人。” 楚帝带着一丝鄙夷看着天空中黑白两色的画卷,缓缓的说道。 此时,在他身侧上方的云雾已经分开,那头如鱼如禽的奇异灵兽已经飞落下来。 “墨守城…还有潘若叶。” 看到奇异灵兽背上的老人和那名宫装丽人,楚帝昏黄的眼瞳中流出一丝怪异的戏谑神色,他似乎觉得这件事变得非常有趣和好笑起来。 “长陵没有城墙,但墨守城你却是最会守城的人,你一直都被认为是长陵外面那道无形的城墙。还有你,未央宫的宫主,郑袖最信任的心腹,你们两人不在长陵呆着,却悄然的跟着周家老祖和那两个少年,这意味着什么?”他打量着灵兽背上,和他一样苍老的老人和面容寒霜的宫装丽人,只是从宫装丽人眼眸深处的情绪,他就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 墨守城,长陵极少有人知道真正姓名的圣天子之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淡淡的看着楚帝,没有掩饰的缓声道:“如何能瞒得住您,那两名少年中,有一名便是扶苏。” “所以说是周家老祖不知道,带着这两名少年想要利用他们,你们跟着来了,却没有想到这里有这样的禁地,也根本未曾想到在这里遇到我。”楚帝的眼神也变得极淡,唯有睿智的光芒在昏黄的双瞳中闪耀。 “这的确是个意外。”墨守城苦笑了起来:“即便是我朝圣上,恐怕也想不到鹿山会盟的时间和地点里蕴含着您这样的际遇。” 楚帝晒然一笑,道:“扶苏将来会是个极好的帝王,因为一个强盛到了极点的的王朝将不再需要能够开疆辟土的帝王,而更加需要一个能够守成的帝王。你们为了拦住我,结果就这样看着他死去,值得么?” 墨守城看了他一眼,平和道:“既然我选择这么做,我自然确信值得。” “是你确信元武皇帝和郑袖都会觉得值得。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在鹿山会盟取得最大的利益,哪怕牺牲自己的儿子。”楚帝无限感慨的笑了起来:“就如当年牺牲那些曾经和他们并肩战斗,甚至对他们忠诚到极点的人一样,我终究还是不如元武皇帝和郑袖,因为我不可能做到像他们那样无情。” “帝王本来就已经超出寻常人的范畴。”墨守城面容不改的淡淡说道:“行事无法用普通人的有情和无情来衡量。” “你曾是长陵数个学院的院长,论所知,论道理,我都不如你,所以我不和你争辩什么。”楚帝嘲弄的看着墨守城和一直沉默不语的宫装丽人,带着一丝难言的威严气息,说道:“我只知道,即便你们两个人联手,也不可能留得下我,而我也不可能杀得掉你们两个人,所以我不想和你们动手。” 墨守城颔首,道:“这的确是毫无意义的浪费力气的事情。” “你们自然也不可能放我进去,而你们既然选择了鹿山会盟,选择了现在,我自然也不会让你们进去。”楚帝平静的看着墨守城和宫装丽人说道:“我已经为这里面的东西等待了数十年,自然也想看个最终的结果。” 墨守城看着他,也平静的说道:“那我们便都在这里等着,看最终的结果。” 宫装丽人很清楚真正战斗起来,她和墨守城和楚帝的战斗将会两败俱伤,或许都会被出来的周家老祖全部杀死。 而不仅是楚帝,就连她和墨守城都有绝对不能死在这里的理由,所以僵持在这里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她和扶苏在平时十分亲近,想到扶苏即将在里面死去,她还是无法控制住自己情绪,看着楚帝厉声喝了起来:“这里面到底有什么?” 楚帝微微一笑,负手而立,却并不回答。 “我们选现在,他选将来。其实我们还是占了一点便宜。”墨守城看着眼神愈加愤怒的宫装丽人,轻声道:“他已经不能再做什么,而我们却还能和将来赌一赌,我们还能赌有没有奇迹出现,赌那名酒铺少年和扶苏皇子是否能够走出来。” “还有这种可能么?”宫装丽人愤怒的说道,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一丝可能也是可能。”墨守城看着她,温和的说道:“而且若是你忍不住首先出手,我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事情,可能我们都会死在这里。因为我几乎可以肯定,他的修为功法和女人有关。” 第二十六章 困龙 宫装丽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她看着周家老祖和丁宁、扶苏消失的方位沉默不语。 在此之前,她认为元武皇帝和皇后为了大秦王朝所做的一切选择都是正确的,要想开创亘古未有的千秋基业,很多时候便必须无情,必须做出牺牲。 这些无情和牺牲,只是为了大秦王朝的更加强大,只是为了大秦的子民能够更加富足。 然而今日里为了阻止楚帝而必须牺牲扶苏,轮到她需要亲手放弃身边最亲近的人之一时,她的信念却出现了一丝动摇。 丁宁和扶苏被周家老祖的力量推着过阵门。 阵门内的力量已经衰落到了极点,但对于此时的丁宁和扶苏而言却依旧十分强大。 无数杂乱的枝条充斥在丁宁的识海之中,让丁宁说不出的烦闷,浑身气血也不住的逆流,然而丁宁的眉宇之间却是悄然的浮淌出一丝不为人知的冷意和杀意。 在他的识念驱动之下,消隐于他体内不知何处的无数小蚕又悄然出现在他的体内,开始不断的吞噬那些阻塞他体内经络的寂寒元气。 在无数小蚕的吞噬下,他身体被阻塞的经脉很快出现了松动,但是他依旧将所有的真元沉寂于气海,让自己身体的气息没有任何的改变。 周家老祖不知道楚帝和大秦帝师此时达成了互不出手的约定,他只知道必须快,拼尽了半边身体的经络彻底冻结,只是数息的时光,他和丁宁、扶苏的身体周围那种乱枝丛生的力量便迅速消退,眼前也迅速清晰起来。 已过阵门。 此时最该担心的自然是自己的安危,身为元武皇帝和皇后最为看重的皇子,扶苏自然知道整个大秦王朝在自己身上投入了无数修行者梦寐以求的东西,自然知道自己若是在这里死去会带来何等的后果。 然而在过了阵门,看清眼前的景物时,扶苏却是暂时忘却了自己的安危,注意力被古时修行者的布置完全吸引。 出现在他面前的山谷就像是一条干涸的河谷,没有任何的杂草和树丛,全部是如鹅卵石般的椭圆形晶石。 这些晶石就像深红色的红宝石一样,微微透明,流淌着热气,内里好像有金色的火苗在燃烧。 外面看来弥漫整个山谷的云雾都被排开,在距离地面数十丈的高度漂浮着。 而如干涸河谷的中心,则矗立着一座青色山石砌成的庞大建筑。 这座建筑无比方正,慢慢往上缩小,就像一座巨大的陵墓,只是底部四周和往上每隔十余米却都有弯形的拱门,这些拱门里却是有苍翠的绿色树木和藤木生长出来,带着沧桑和年代久远的气息。 这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王室建造的园林。 但即便真是王室建造的园林,这样的坚实的建筑,也不可能只是为了围住里面的珍稀花木。 “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 扶苏深吸了一口气,他转头看着周家老祖,一向仁厚的面容上也出现了一丝杀意,“这怎么看都不是为了防止修行者进入,而是为了困住里面的东西而建造的建筑,这里面到底还有什么猛兽,你到底还想利用我们做什么?” 眼下只差最后的一步,周家老祖跌坐在地,甚至无法坐稳,但是他的脸上却全部都是因为兴奋和期待而产生的异样红晕。 “既然到了最后的时刻,再瞒着你们也没有什么意义。” 他看着丁宁和扶苏,说话起来只有半张脸的皮肉能动,所以看上去说不出的狰狞和怪异。 “这里面有一株肉菩提,同时还困着一条盲龙。” 肉菩提? 盲龙? 听闻这样的字眼,即便是丁宁都感到了震惊。 “这里面居然有肉菩提和盲龙的存在?”他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自语道。 “肉菩提是什么,盲龙又是什么?”扶苏却是看着他忍不住问道,这两个名字,他连听说都没有听说过。 “都是很变态的东西。” 丁宁看着他,脸色有些异样的解释道:“有些极其强大的修行者死后,身体里积蓄的真元和天地元气凝聚不散,其中有些便会和周围的一些物体产生奇异的结合,肉菩提就是传说中的一种。某种特别的草木和强大的修行者的遗体结合,变成了某种非草非木非肉身的灵体。这种灵体的作用最早是由大齐王朝的修行者发现...那些修炼阴神鬼物的宗师,发现若是炼化了这种灵体,就会令自己的身体也产生某种诡异的改变,让自己的身体也变成一种难以衰老的灵体。” “一种难以衰老的灵体?”扶苏有些不能理解。 丁宁平静道:“最简单的比喻就是僵尸,身体某一部分遭受重创都不会死去的灵体,除非身体直接被打得四分五裂,除非脑袋被直接斩掉。但同时这种灵体恢复得极其缓慢,所以即便你的身体被打出了几个洞,这几个洞也会长久的留着。” 扶苏终于彻底明白了楚帝和周家老祖为什么都会来到这里。 楚帝和周家老祖都已经是真正的风烛残年,但是他们都有强大的修为,尤其是楚帝,如果身体变成这种灵体,在鹿山盟会上他就可以和更强的对手战斗。尤其楚帝并非是普通的修行者,哪怕身体变成这种僵尸般的灵体,修为再不可能有大幅度的长进...对于他而言,时间和鹿山盟会的胜利,便是一切。 “盲龙不是真正的龙,只是一种地行巨虫,它虽然有眼睛,但眼睛却看不见,只能起到感知作用。但与此同时,它的实力又十分强大,堪比七境,所以之前的修行者便称它为龙。”丁宁看着扶苏,接着说道:“三十年之前,别说那肉菩提已经成熟,就算是没有成熟,强行破阵,受了不小损伤进来的周家老祖也不是它的对手。至于现在,哪怕没有楚帝的出现,要想杀死它,想必也要付出很惨重的代价,所以从一开始,他应该只是想设计让我引开这条盲龙,让他乘机取出肉菩提。” “你看过的书的确不少。” 听着丁宁当自己不存在般说出这样的话语,周家老祖冷笑了起来,道:“不过这改变不了什么结果。” 扶苏摇了摇头,道:“你不能这么做。” 丁宁的眉头顿时皱了皱,他知道扶苏要做什么,但是他不认为这有效果。 扶苏的这句话很普通,但是和他平时说话时候不同,自然有一种难言的威严尊贵气息流露出来,让周家老祖都感觉到了明显的异常。 他的目光落在了扶苏的身上。 “我命令你不能这么做。”扶苏面容寒霜的看着他,慢慢的说道:“因为我不是什么普通的公子苏,我是皇子扶苏。” 周家老祖的心一沉。 他忽然间明白了为什么墨守城那样的存在会同时出现在这里。 “原来你就是元武皇帝和皇后最疼爱的皇子扶苏。” 一抹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情绪充斥周家老祖的心田,他莫名的狞笑了起来:“可是你命令我这么做?” 扶苏此时自有一股皇族风范,威严的看着周家老祖,道:“难道周家不想再在长陵立足?” “周家就是我,我就是周家,若是无我,周家还能在长陵立足么?” 周家老祖嘲讽道:“孩子,现在事关的是我的命,我需要用这酒铺少年的命来换我的命,你认为我会听你的命令?” “而且我现在知道我已经不需要着急。” 周家老祖的身体已经几乎无法动作,但是一股缓慢的气息却是推动着他的身体转了过来,看着后方的山谷,有些同情,更强烈的讥讽道:“孩子,你也是已经被放弃了的人啊。” “你!”扶苏的脸色骤白,他愤怒至极,却是不知道能说什么,只是下意识的厉喝道:“大胆!” “既然知道了你的真正身份,便更不能放过你。”周家老祖认真说道:“今日我害了你好友的性命,若是让你活下去,将来你自然不会放过我,不过我也不会很快杀你,毕竟我也可以利用你装出些姿态,好让元武皇帝和郑袖那女人投鼠忌器。” 扶苏完全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他脸色无比苍白的转头看向丁宁,眼神里开始出现哀伤和愧疚。 “虽然有些可惜,但现在他却比你要重要一些。” 周家老祖看着沉默不语的丁宁,缓声道:“但如果你现在能证明比他更有价值,我会让你活下来。” 丁宁抬起头,看着他,说道:“你在做梦。” 周家老祖的眼神转厉,不再多说什么,一股黑色的风流从他的衣袍下吹起,将丁宁的身体瞬间平平的朝着前方的一处拱门抛飞进去。 第二十七章 气息 周家老祖体内释出的这股力量并不猛烈,然而丁宁的身体穿过青石建筑的瞬间,便有一股更加强大的力量挤压在他的身上,令他的浑身骨骼都发出将要折断般的声音。 丁宁唇齿间再次沁出些鲜艳的血珠,他知道这是来源于青石建筑法阵本身的力量,周家老祖既然已经来过一次,自然对这法阵有所了解,而且需要用他来引开那条盲龙,自然不会让他如此轻易的死去。 所以他并没有丝毫的心惊,一声闷哼之间,他体内隐匿着的无数小蚕骤然急剧的涌动起来,疯狂的吞噬着周家老祖打入他体内的寒煞元气。 他的身体内外瞬间响起无数细碎的声音,细密得令人心悸,但此时他的身体已经被抛飞到了青色建筑内里的深处,外面的周家老祖根本不可能有所察觉。 噗的一声震响。 他的身体重重的坠落在无数枯黄的落叶里,溅起无数沉寂多年的腐叶和尘土。 腐叶是那种干枯的腐败,如同风化,没有任何的湿意,四周各种不知名的树木和藤蔓却是生长得分外茂密,充斥了整个青色建筑内里。 透过这些枝蔓的空隙,青色建筑的内壁上有许多繁复的符文,闪耀着微光,自然显露出神圣的感觉,拥挤的树林间立着一些古怪的石佣,没有五官,但却散发着一种奇异的杀意。 知道盲龙很快就将到来,坠落在这青色建筑内里一角的丁宁甚至没有调整坠地的身姿,他的身体像一个拔出了一半的萝卜一样,古怪的斜躺在地上,然而体内的那些小蚕吞噬的速度却是更快数分。 生死只差半分辰光。 在无数无形小蚕疯狂的吞噬下,如无数黑色砂石阻塞于他体内经络的寂寒元气全部分解。 也就在此时,他身前的枯叶地里出现了无数条笔直的线路,朝着他的身体急剧的延伸。 在这些笔直的线路距离他还有数丈之遥时,一股恐怖的威压已经压至他的身上,噗噗噗噗…他的衣衫上瞬间出现了无数道笔直的裂口,衣下的肌肤上也出现了无数条笔直的血线,在下一瞬间,他的身体就似要沿着这些血线裂成无数片。 以丁宁此时的修为,根本无法和这样的力量抗衡,然而他的面容却依旧平静到了极点。 他体内的无数小蚕以难以想象的速度直接消隐。 在这些小蚕消隐的瞬间,他的呼吸和心跳也彻底停止。 他体内的气血和所有流动的气息,就像是被这些小蚕一瞬间全部吸光一样,他的肌肤也变得没有了温度。 他明明活着,但却就像是一具死去已久的死尸。 那些朝着他身体笔直延伸的气息疑惑的一滞。 只是这一个停顿,带来的略微震动,就使得周围所有的枯叶和藤枝全部震碎成无比细微的粉末。 他的身体前方,产生了一团青黄色和灰色混杂的粉雾。 不断往外扩大的雾团里,出现了一团黑色,然后迅速的变大,透出。 一颗庞大的黑色头颅,探出了雾团,出现在丁宁的面前。 这是一颗如同巨型鲶鱼般的黑色头颅,下颌飘荡着数十根黑色的肉须,然而却没有嘴,没有眼睛。 扁圆黝黑的头颅上,只有十余颗闪耀着晶光的,如黑色宝石般的斑点。 比几个成年人加起来还要庞大的头颅上却是没有任何的五官,这便令人觉得诡异,而那些黑色斑点中闪耀着的残忍和强大的光芒,更是让人感觉到死亡的气息在飘散。 这颗巨大的黑色头颅朝着丁宁探近了些,它身上溢出的元气压到了丁宁的身上,丁宁体内的骨骼再次发出密集的炸响,身体血肉就要被撕裂成无数丝缕,然而丁宁体内的无数小蚕却是又悄然的出现,密布在他体内血肉之中。 他的整个身体,就像是变成了一个茧子。 这条黑色的怪虫自然就是传说中实力不亚于七境存在的盲龙,它无法视物,但对于气息的感知却数十倍于寻常的修行者,此刻它头上那十余颗黑色宝石般的斑点中晶光剧烈的闪动,显示它已经真正的疑惑。 一道肉须有意无意般飘荡在丁宁的胸前。 丁宁胸口的衣衫变成细碎的粉末,胸口出现了一道黑色的裂口。 这一切在丁宁的识海之中十分清楚,但是他的心境却是依旧保持着绝对的冷静,没有丝毫改变。 盲龙的头颅往后退了些。 它凝滞了数息的时间,头颅微摆,围绕着丁宁的身体又晃动了数下,然后又缓缓往后退去,消失在还未消散的尘雾中。 感知着盲龙的退去,丁宁的心中没有任何的欣喜,因为他不可能永远用这种状态留在这里,只要他的身体有任何的气息流露,这条退却的盲龙还会重新折返,而且以这种强大异兽的心智,将会反应过来只是遭受了他的愚弄。 不可能再有用九死蚕欺骗盲龙的机会,丁宁却依旧确信自己有着可以生存的机会。 他的身体依旧像死去一样,没有丝毫的气血流动和温度散发,但他体内的无数小蚕却是又动了起来。 就像吐出丝线一般,这些小蚕以异常平缓的态势吐出一些元气,直接从他的肌肤中沁出。 他的身体表面布满了苍白的色彩,然后丝丝的苍白色元气开始汇聚成流,流淌在了他身前的地上。 汇聚成流的苍白色元气扭曲着,最终变成了数柄笔直小剑的形状,透入他身前的地里,留下数条交错的深痕。 丁宁的身体在此时复苏。 他体内的气血汹涌的奔腾起来。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空气里甚至响起了刺耳的声音。 也就在这一瞬间,原本已经远去的盲龙感觉到了此处的气息,原本沉寂不动的藤枝之间骤然涌起了飓风,无数枝叶撞击在一起,发出恐怖的声响。 一股暴戾而庞大如山的气息,在其中穿行。 黑色的头颅再次出现在丁宁的视线中。 丁宁胸口的伤口开始流淌出鲜血。 他眯着眼睛,这次彻底的看清了这条盲龙。 庞大的黑色头颅之后,是滚圆如虫的身体,然而这身体却是十分枯瘦,皮包着骨头一般。 无数股劲气从这条盲龙的身下涌出,如无数柄看不见的利剑在地下穿行,和上次不同,这次它展现的力量更加的恐怖,无数道尘土从地下深处往上喷起,光是这些激起的尘浪中蕴含的力量就已经让丁宁无法抵御,然而丁宁的眼睛里却反而出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威严。 “我想和你谈一谈。” 他抬起了头,看着这条盲龙,平静而威严的说出了这一句。 于此同时,他握住了末花残剑,往前方的地下挥出。 一道剑光落下。 这道剑光对于这条盲龙而言弱小到了极点。 然而这道剑光留下的剑痕,却是与前面数道剑痕完美的连接在了一起。 一股独特的气息,从这些剑痕中流淌出来。 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力量,只是一股很淡薄的气息。 然而这股气息却似均匀的分散于周围的天地间,透入了每一股周围的天地元气之中,甚至透入了这个奇怪的青色建筑中,甚至透入了它的身体。 一股战栗从它的体内升起,迅速弥漫至它的全身。 它前进的身体和力量全部停顿了下来,然后整个空间开始震动。 它感到愈加的疑惑,然后开始恐惧。 因为那股气息超过了它的境界,它只有从建造这个困住它的建筑的修行者身上,才感觉过这样的气息。 “我可以让你出去。” 看着停下来的盲龙,知道自己赌成功的丁宁深吸了一口气,更加威严和冷肃的看着它,缓慢的说了这一句。 然后他甚至不看这头强大而恐怖的异兽,转身看向一侧的青色殿墙。 “破坏总是要比建造容易得多。” 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这条盲龙听一样,他缓缓出声,同时再次挥动手中的末花残剑。 数条并不强大的剑气从残缺的剑尖射出,刺入凝固不动般的空气里,但是在接下来的一瞬间,却好像扰动了无数看不见的线条,一瞬间在他的身前涌起了数条肉眼可见的青色电光。 轰隆一声爆响,数条大腿粗细的青色闪电从他的剑尖前方蔓延出来,落在青色建筑内壁的数条符文中。 青色建筑没有丝毫的震动,但是这整个内里的地面上,落叶下方,却是嗤嗤的喷出无数细微的风流。 庞大的盲龙往后退却了数丈,它的身体开始急剧的震颤起来,但是所有释放在外的力量,却是急剧的朝着它的身体收缩。 “看来我们可以好好的谈一谈了。”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它的身体,慢慢的说道。 第二十八章 牢笼 明明是三境的真元力量,然而身前的那数道剑痕中缓释着的却是真实无比的连七境的修行者都未必能理解的意境。 对于修行者而言,遇到此时的情景,恐怕更多的会去思考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会去思考丁宁到底是什么样的出身,隐瞒着什么样的秘密,但对于被困锁在此处不知道多少年的盲龙而言,感受的却只是这样的气息本身。 它虽不能口吐人言,但毕竟拥有很高的智慧,当丁宁的剑气扰动了这青色建筑内的阵势,激起了那些它熟悉的青色闪电时,它就开始明白自己真的有可能逃得出这个牢笼。 想到真有可能逃脱出这样的牢笼,它的浑身忍不住更加剧烈的颤抖起来,肚子里却是发出如雷般的腹鸣。 腹鸣是因为它很饿。 它是肉食的灵兽,靠吞噬气血为生,然而当年将它困锁在内的强大修行者却知道它忍饥挨饿的能力,并未给它提供足够的食物,这些年来它的食物只有生长在这青色建筑内的虫豸,以及一些误闯入青色殿宇的鸟兽,虽然可以勉强让它活下去,但这么多年的饥饿,却是最大的折磨,更何况还不得自由。 眼看着外面的青天,却根本不得出。 楚帝和周家老祖等待了数十年,然而又怎么有它等待得久,多少年的等待终于换来今日这样的可能,看着丁宁平静而威严的姿态,它浑身颤抖着,然后整个身体全部趴服在了地上,连它的头颅都贴在了地上。 这便是表示了它顺从的姿态。 看着它头上那些无法看东西的盲目中的暴戾色彩尽数变成顺从和惊惧以及哀求之意,听着它腹中不断响起的如雷般腹鸣,丁宁的眼睛里闪过一些同情的光芒。 盲龙的感知比正常的修行者强大不知道多少倍,此时它甚至敏锐的感觉到了丁宁的同情之意,瞬间将身体伏得更低,像是要将自己陷落于下方厚厚的腐叶中去。 “我此刻的确同情你的遭遇,我会放你出去。但你首先会必须帮我救我的朋友。” 丁宁看着它,说了这些话,然后异常简单的吐出三字:“肉菩提。” 盲龙并不能完全理解他前面那些话的意思,但是肉菩提三字它却是听过很多次,在下一瞬间,它的头颅马上有些惊惧的摇摆起来。 丁宁皱起了眉头。 他开始一边比划着一些简单的手势,一边说话,“你的意思是说,肉菩提那边也有厉害的法阵,让你无法接近?” 盲龙理解了他的意思,开始点头。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 他也彻底明白了周家老祖的用意。 周家老祖只是想要用他吸引盲龙一瞬,只要让他能够进入防护肉菩提的法阵,只要盲龙不能在他进入防护肉菩提的法阵之前截住他,那他就能够顺利的得到肉菩提。 所以,周家老祖应该直接会在里面炼化肉菩提。 只要在里面直接炼化肉菩提,等到离开时再遇到这条盲龙,他就算吃点亏,也不至于陨落在这里,也可以逃得出去。 “带我去。” 丁宁看着盲龙,用不容拒绝的语气说道:“我会设法破阵。” 盲龙微微抬起了头。 它有些怀疑。 丁宁微微蹙眉,他知道自己现在所需要做的是什么。 所以他缓缓的呼出了一口气,将隐匿于体内的无数无形小蚕放了出来。 无数看不见的小蚕密布于他的身体内外,开始吞噬周围的天地元气,吞噬任何种类的天地元气。 空气里响起无数沙沙的声音。 而在盲龙的识念中,却又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它就像是看到了一个食物链最顶点的巨物,可以吞噬任何一切东西的巨物。 这样的气息和之前那些剑痕中展现的境界一样,足以令它战栗。 它不再犹豫,转过身去,庞大的身躯在密集的林道中急速的穿行,瞬间在丁宁的身前破开一条圆形的通道。 丁宁紧随其后,只是数十息的时光,盲龙便已停了下来。 盲龙身前的林木藤蔓和这青色建筑物内里的别处没有任何异样,但是就在它的身前,有一条清晰的绿线。 枯叶里,有许多绿色的晶石露出一小截。 这些绿色晶石上散发出的绿色光焰,连成了一片,如一片碧波。 丁宁的眉头再次深深的皱起。 他闭上了眼睛,体内无数无形的小蚕再次涌出身体,缓释着吞噬在内的天地元气。 这种气息的喷吐再次让盲龙感到惊惧,再次趴伏在了地上。 随着这些小蚕喷吐出的无数无形细丝在空中散开,丁宁的识念中开始出现了一些清晰的线路,他的脑海里出现了无数寒风呼啸而行,无数雪粒和霜片在空中飞舞的画面。 在这样寒霜的画面里,偏偏有无数绿色的晶尘弥漫着,就像是无数阴灵鬼物,在等待着簇拥上新鲜的血肉。 “从现在开始,我们必须彼此信任。” 丁宁睁开了眼睛,他对着盲龙平静而无比认真的说了这一句。 然后他伸出了手,就像是触摸朋友一样,朝着盲龙的头部放了上去。 盲龙的身体微微僵硬,身体周围自觉的翻开可怕的气焰,空气里啪啪作响,地下也有无数的气流冲上来。 但是丁宁的手却没有任何的迟疑和退缩,依旧落了上去。 在他的手和盲龙的身体真正接触的瞬间,这些可怕的气焰消失,盲龙的身体依旧僵着,但是那些如黑宝石般的盲目中,却是闪现出更多异样的光焰。 “我一定会让你离开这个牢笼。” 丁宁缩回了自己的手,然后再度郑重的重复了一句,接着又说道:“我要破开这个法阵,但是我的力量不够,我需要你相信我,动用你的一些力量协助我破开这个法阵。” 盲龙依旧僵硬的对着他,似乎有些不明白。 丁宁看了它一眼,然后挥剑。 他手中的末花残剑在身侧的地上留下了一道剑痕。 然后一股真元从他的左手中射出,落入那道剑痕里。 接下来,他点着那道剑痕,对着盲龙道:“我。” 然后他又沁出了一股真元,落入那道剑痕,道:“你。” 盲龙僵硬不动了数息的时间,忽然…它的身体动了,它点了点头。 丁宁的面上出现了一丝好看的微笑。 但是他依旧没有急着动手,而是又用残剑在地上画了两道人影。 一道是周家老祖的人影,一道是扶苏的。 “敌人!” 他点了点周家老祖的人影,说道。 “朋友.”然后又点了点扶苏的人影,说道。 盲龙迟疑了片刻,再次明白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丁宁抬起头来,但是他又想到什么似的,又弯下腰,在地上画了一道滚圆的身影。 这是盲龙的轮廓。 然后他点了点这道身影,对着盲龙道:“朋友。” 这简单的两个字里对于盲龙而言却包含着无数的讯息。 它的身体里响起很古怪的声音,盲目里的光芒不断的闪烁着,它竭力的感知着。 丁宁平静的看着它。 它似乎被丁宁的平静感染,身体周围的气息也平静下来。 丁宁没有再说什么,上前数步,走到了它的身前,站在它身前的绿线之前。 这样的动作让盲龙的身体再次有些震动,它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丁宁便在此时挥剑。 他手中末花残剑随着裂纹散开,如一朵花绽放,无数剑气随着剑丝的飘洒而激射出去,在前方的空气里射出无数条细微的线路。 轰! 前方平静的空气中骤然涌起惊人的寒气,一场暴风雪似乎即将要形成,将一切东西湮灭。 也就在此时,盲龙的身体猛然抬起。 它头颅上的许多肉须飘舞起来,它的身下地面里涌起一道道昏黄色的气浪,尽数涌入那些细微线路中。 轰! 前方的空间中发出如两艘庞大巨船撞击的巨大轰鸣声。 喀喀喀… 它和丁宁前方的无数绿色晶石上,瞬间出现了无数裂纹,然后那些绿色晶石碎裂开来,一层层光焰迅速的消退。 此刻林木的深处,这些绿色晶石组成的法阵的中央地带,有一株亭亭如盖的菩提树。这株菩提树的枝叶全是奇异的紫色,根部如挂果般,挂着一个人形的紫色果实。 这果实如同一个蜷缩的婴儿,表面散发着如玉又如肉的光泽。 此刻周家老祖正跌坐在这个果实旁,他唯一能动的左手五指刺入这颗果实之中,一股股的真元,正不断汲取着这颗果实的精华,涌入他的体内深处。 他的表情贪婪、狂喜至极。 一旁被他制住而僵立在枯叶间的扶苏看着弥漫于他面目上的这种神情,厌憎至极。 也就在此时,随着恐怖的轰鸣声,一团惊人的气浪夹杂着凛冽寒气狂涌而来。 菩提树上所有的树叶落尽,周家老祖白发飞扬,他不可置信的叫了起来,“怎么回事!” (有一件大事,冰火破坏神的游戏已经正式上线了,大家在纵横首页都可以看到,已经可以玩了。冰火破坏神这个游戏非常特别,目前是页游里面最屌的品质,虽然是页游,但里面玩起来和端游几乎一模一样,而且画面和打击感比端游还要强悍。大家可以去玩玩看,绝对不是吹的。还有另外一件大事是我今天在上海参加一个发布会,发布会结束之后我就会公布了...大家就会发现我其实真是够努力够拼的。还有最近赶路每天只有一更,但大家帮我记着数,等到行程稳定下来,自然会用一天三更这样的方式来慢慢还。) 第二十九章 身裂 没有人回答他此时的问题,惊人的气浪过后,烟尘散开处,缓缓显现出一名少年的身影。 “丁宁?” 扶苏面上的厌憎瞬间变为喜悦,他惊喜的叫出了声来。 丁宁的眉眼依旧平静,那些无形小蚕也早已消隐于他的身体里,他身上的气息和平时没有任何的异常,然而在周家老祖的心念里,他早就应该死了。 然而他现在还好好的活着。 光是此点,丁宁此刻的身影就如真正的鬼魅一样,让周家老祖由心的恐惧。 “嗤”的一声裂响,几乎是下意识的,一道黑色的剑光在周家老祖的身前浮现,然后急剧的加速,直冲向丁宁的身体。 剑光虽细,然而却带着碾压普通七境的力量,沿途地上碎裂的绿色晶石皆被带起,表面布满黑色的玄霜,就如一道真正的黑色彗尾,充满了不详的气息。 剑势极快,丁宁的眉毛上都迅速结出了黑色的冰粒,然而他却一动都未动。 他的身后枯叶下方,突然伸出了十余条黑须。 就像是他的身后突然长出了十余条黑色的尾巴。 这十余条黑须似是对周围那些布满裂痕的绿色晶石还有些畏惧,动作略微有些迟缓和瑟缩,然而上面散发出来的元气,却是强大至极。 噗噗噗噗… 一连串的裂响声从丁宁的身前响起。 他身前的地上出现了十余条笔直向前的痕迹,十数条土黄色的气浪从中涌出,轻易的击碎了迎面而来的黑色彗尾,在接下来的一瞬间,甚至轻易的撞碎了内里的那道黑色寒煞小剑。 周家老祖的身体痛苦的抽搐起来。 他看到十数条黑须之后,一个小山丘般的黑色头颅,正从丁宁的身后抬起来。 那毫无疑问就是他曾经见过,被困锁在这里面的盲龙,但怎么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怎么可能,它已经饥饿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不吃掉你,怎么反而为你而战?” 周家老祖忍不住叫了起来。 “和自由相比,饥饿只是次要的东西。” 丁宁的心中响起这样的声音,只是他觉得根本不必要解释什么,所以他只是冷漠的看了周家老祖一眼,保持着沉默。 丁宁的沉默让周家老祖越加的心寒,他恍悟觉得丁宁此刻的眼神有些熟悉,他的脑海之中骤然想到了自己被一剑切腹,狂哭而逃的画面。 再加上此时被他吸纳入身体的肉菩提的药力和他的身体起了一些反应,一种巨大的痛楚冲入他的脑海,让他甚至忍不住直接惨嚎了起来。 丁宁便在此时动作,他的身体骤然加速,冲向扶苏。 周家老祖的眼前已然出现了幻觉,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在不断的下沉,那些曾经被他杀死的人都出现在他的身下,都伸出了手,抓着他已经几乎完全没有知觉的身体,不断的往地狱里拉。 “就算我要下地狱,你们也要陪着。” 他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身体往后倒飞逃窜,体内经络中剩余的数道凝煞小剑全部透体而出,朝着丁宁和扶苏激射而去。 周家老祖的修为加着凝练的星辰寒煞元气,即便只是一道,别说是丁宁此刻的修为,就算是薛忘虚那样的修为,都未必能够抵挡得住,然而看着这数道凝煞小剑,丁宁的眼睛里却是反而出现了浓浓的嘲讽之意。 很多时候,一个人的际遇不在于运气,而在于他自己的心性和选择。 当年的周家老祖是以虐杀妇孺的手段想要逼人就范,所以才会导致被一剑破腹,而今日的周家老祖若只是纯粹的想逃,盲龙未必会追。 但现在他要杀死丁宁,盲龙却一定会全力相搏。 因为盲龙需要靠丁宁脱离这个牢笼。 整个青色建筑的顶端突然震动了起来。 这种震动只是因为感受到盲龙身外的恐怖气息波动。 盲龙的身体轰然砸在地上,就如一个巨锤落地。 那一株亭亭如盖的紫色菩提树被骤然震裂,与此同时,无数土块从地上往上悬浮而起。 这些土块之中并没有特别强大的力量,并未直接击向周家老祖的身体,而只是遮掩住了盲龙自身的元气波动。 与此同时,盲龙头部那十几个黑色宝石般的盲目里,却是都射出了一道深黄色的光束。 这些深黄色的光束汇成了一束,扫向了那些凝煞小剑,扫向了周家老祖的身体。 光束和黑色的凝煞小剑交汇,空气里突然绽放出无数条细小的射线,在接下来一瞬间,黑色的凝煞小剑彻底的崩裂开来,碎裂而成的无数细小碎片如一颗颗黑色星辰般炸裂开来。 轰的一声恐怖爆响。 黑色光焰和深黄色的射线交织在一起,竟然在空中形成了一个庞大的朱红色光团。 丁宁已然冲到扶苏的身侧,感觉到空气里传来的恐怖冲击力,他的眉头顿时蹙起,手中末花残剑往身前施出一道剑符。 一声闷哼从他的唇齿间涌出,那股强大的冲击力直接碾碎了他所施剑符的力量,将他和扶苏的身体直接震飞出去。 一股血沫再次从丁宁的嘴角溢出,但此刻他的眼神却依旧冷静到了极点。 在扶苏根本未曾察觉的情形下,他的肘部倒撞在了扶苏的胸口。 扶苏浑身的气血本是震荡不息,眼前一片金光,此时被丁宁一撞,他只觉得胸口一闷,便立时失去了知觉,昏迷过去。 丁宁轻咳一声,挽住昏迷的扶苏坠地。 空气里响起了一声愤怒的低沉咆哮声。 感知到丁宁再次负伤的盲龙骤然愤怒起来。 它身体上那些盲目中射出的深黄色光束落在了地上。 十余条笔直的线路瞬间在地上显现,延伸到了狂退的周家老祖身上。 周家老祖的修为虽然强大,然后气海将近冻结,释放真元缓慢便是他此时最大的弱点。 面对着这十余道冲向身体的恐怖切割之意,他已经来不及再凝聚力量应对。 他的身体表面马上也出现了十余道裂纹。 这十余道强大的力量,深深割入他的身体。 周家老祖听到了体内传出的断裂声。 他感觉到自己体内的许多脏器和至关重要的血脉都已经被切断。 他陷入更大的痛苦之中。 然而在下一刻,他却发现自己并未死去。 他感觉到了什么,心中的绝望和不甘消失,震惊的垂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他的身体内的裂口里,闪耀着动人的紫色微光。 那一道道的裂口,让人联想起新鲜的紫红色萝卜,流淌着一些奇异的微亮汁液,然而却并非是他熟悉的鲜血。 “已经?…” 他的目光下意识的转向左手。 接下来,他看到左手连着的那个肉菩提枯萎了一半。 只是一半,便已经让自己的身体发生了这样的改变么? 他的识念沉入身体。 他感知到自己的气海都已经在盲龙的这一击下崩裂了,然而气海里的真元,却是变得不再冻结。 嗤嗤嗤嗤… 只是心念动间,无数的真元和崩散的天地元气,顺着他身体的裂口狂涌而出,甚至反冲得他的身体都往上高高抛起。 在这些真元和天地元气的冲击下,他身体的裂口似乎扩得更大,然而他的脸上却是出现了癫狂的笑意。 他感到了久违的顺畅感和力量感。 这些身体的裂口,似乎就像是他身体开辟的全新的元气流通通道。 “一步地狱,一步仙境。” 周家老祖癫狂的笑着,目光落在丁宁的身上。 “谁会想到发生这样的事情?” “既然我还没死,那死的就是你。” 他看着丁宁,说道。 丁宁抬起了头来。 他依旧平静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古怪的意味。 然后他对着身侧的盲龙发出了一声低喝,再次出剑。 末花残剑上再度盛开无数的细花。 在下一瞬间,剑身变成无数的丝缕,带出无数条细微的线路。 盲龙反应了过来,它的肉须再次飞舞起来,无数股元气从它的体内涌出,疯狂的注入那些线路之中。 笼罩此间的青色建筑内壁上所有的符文骤然泛起耀眼的光亮,无数条青色的雷光一瞬间密布在整个内顶上方,交错流动起来。 劫后余生,且身体拥有惊人变化的周家老祖本来已经到了最为得意的时候,然而此刻看到这样恐怖的雷光,看着自己身体内里都被青色的雷光照耀得一片青色,他的眼睛里再次充满惊恐至极的光焰,再次厉声惨嚎起来。 “不!” 轰隆一声巨响。 青色雷光如幕般镇落。 丁宁紧锁着眉头,飞掠于盲龙的身前。 无数如柱般落下的青色雷光就在他面前不到一尺处。 他和盲龙所在的这半面没有任何的雷光落下,两侧形成截然不同的世界。 数块碎片从雷光中炸飞出来。 其中一团有着诱人的紫色,正是枯萎了一半的肉菩提。 与此同时,整栋青色建筑物中的符文里也发出了碎裂的声音,无数的粉尘如下雪一般洒落下来。 此时也已经力量几乎耗尽的盲龙感应到了什么,它猛然抬头。 一块青色的碎石落下。 然后是第二块,第三块… 青色的建筑物顶端,崩裂开来,露出大片的天空。 “你也死吧!” 然而也就在此时,雷光里发出异常凄厉的嘶吼声。 周家老祖的身影从中冲出。 他此时的身体已经残缺到难以想象的地步,四肢都已经断裂,浑身被电柱冲出不知道多少个孔洞,然而他此时竟然还未死去。 他不知哪里来的力量,在凄厉的嘶吼中,残缺的身体带着半截残臂刺向丁宁的胸口。 (今天从上海回无锡,后天又要从无锡去北京...奔波劳碌,但终究有点成绩做出来,纵横首页上的冰火破坏神游戏大家玩了吧,的确比一般的网页屌很多吧...接下来,还会有很吊的东西和成绩会做出来,过些日子就会宣布) 第三十章 真相 半截残臂走着剑势,周家老祖体内最后的一分真元从断裂的经络和骨茬间激射出来,割裂震荡着周围的空气,带出丝丝缕缕的涡流。 此时的力量不如他平时的十一,只是依旧远超三境。 盲龙感知着周家老祖这一击的气息,它感知着真实而温暖的阳光从破碎的青色牢笼顶部落下,有些犹豫。 在此时的情况下,它觉得自己帮丁宁阻挡周家老祖也会受到严重的损伤。 牢笼已破,若是遭受严重的损伤,它却有可能还是离不开这里。 然而就在它的犹豫中,啪的一声震响,丁宁一步踏出,反而已经到了它的身前。 他平静的眼眸间骤然精光大作,体内响起无数声细蚕吞桑般的声音,无数丝鲜活的气息以不可想象的速度直接由他身体的血肉间渗出,直接汇聚在经络之间,冲向身体的各个部位。 他的血肉、骨骼、骨骼深处的髓河,甚至连发丝都开始莫名的震颤,散发出一种诡异而强大的气息。 盲龙感知到了丁宁挡在自己身前的身影,它第一时间感到羞愧,在接下来的一刹那,感到丁宁身上散发的这种气息,它便感到深深的敬畏。 周家老祖听到了丁宁身体里响起的无数细微的声音,他的残躯猛然一震,心中随即便想到了某个可能,口中发出了古怪的吸气声。 只是此时剑势已然不可能更改,他的半截残臂距离丁宁已经不到一丈。 丁宁的眉宇间骤然浮现出难以想象的威严。 他的左手手捏剑诀,首先往前略微挥出,在有限的空间里带出几道真元气浪,几乎同时,他右手的末花残剑往前刺出,剑体上射出的剑气在左手带出的真元气浪中穿行,一股股剑气瞬间就旋转起来,以恐怖的速度卷吸着周围天地间的元气。 一朵朵洁白的莲花,就此在丁宁身前数尺的空间里生成。 这是一副难以想象的画面,一朵朵洁白的莲花散发着极其圣洁之意,与世无争般散发着柔和的微光,完美无瑕到了极点。 和这些莲花相比,一侧身体残缺,只将一截断臂为剑的周家老祖就如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看到这样的莲花,如恶鬼般的周家老祖却也是如看到鬼一样的表情。 噗的一声闷响。 丁宁身前的莲花片片飞散。 他一声轻喝,左手握住了剑柄,整个人像是被大力拨动的琴弦一样高频的震颤着,然而却是一步都没有退。 他体内万蚕噬咬的声音更为剧烈,肌肤上透出无数点苍白色的光焰,那些原本无形的小蚕此时好像变成了实质,争相恐后钻出他的身体。 周家老祖原本已经是如同看到鬼一样的表情,此刻再看到这样的景象,他的眼睛里顿时充满了绝对的恐惧。 丁宁一声闷哼,唇齿间再次沁出些鲜血,然而手中震荡不息的末花残剑却是被他毫无停歇的往前挥洒出去。 坚硬的剑身此时显得极其柔软,剑光就像一条条布匹一样缠上周家老祖的残臂。 周家老祖体内的元气已经自然从残臂中释出,和丁宁的剑光对抗,然而这样看似柔软的剑光,却是好像一个个诡异的磨盘,将强大的元气一股股的磨散。 “磨石…” 周家老祖凄厉的尖叫起来,极度的惊恐甚至让他再也无法控制住体内的任何力量,整个身体在剧烈的发抖之中轰然坠地。 丁宁握着剑柄的双手已经虚弱的颤抖起来,然而他知道自己不能显示出任何的虚弱。 他深吸了一口气,威严的眉宇之间散发出更凛冽的杀意。 他手中的剑脱离了周家老祖的残臂,盯着周家老祖近在咫尺的面目,用尽全力的朝着周家老祖的颈部刺入。 虽然肉菩提对于他而言也是传说中的事物,周家老祖在这种情形下还未死去也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但一个人的行动力自然无法脱离身体的范畴,只要将脊骨切断,将头颅斩下,他不相信周家老祖还能继续存活。 咔嚓一声。 冰冷的剑锋斩入了周家老祖的颈椎骨,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但丁宁手腕用力一转之间,却是并未能将周家老祖的颈椎骨全部切断,剑锋反而有些卡涩其中。 “你的骨头还真硬。” 丁宁冷笑起来。 他双手再度用力,剑锋像锯刀一样在周家老祖的脊骨上切割穿行。 周家老祖的身体猛然抽搐起来,他想要抓住深深刺入自己脖颈之中的剑锋,然而他此时却是已经没有了双手,他的身体只是在地上痛苦的扭动着,弹动着,就像一条被钉子钉在地上的虫。 “九死蚕…” 周家老祖在数息之后便放弃了挣扎,他惘然的看着丁宁的面目,用力的挤出了三个字。 丁宁感知着他体内所有的力量已经真正的消散,他轻轻的咳嗽起来,放松了些,但依旧用剑在割着他的骨骼,并未应声。 “你竟然是他的传人?” 周家老祖自言自语的惨然道:“他竟然留下了传人?” 丁宁依旧沉默不语。 喀嚓一声,周家老祖的脊椎骨终于被切断,丁宁手中的末花残剑开始冰冷的切割他颈间的最后血肉。 “你…” 看着丁宁冷漠的眼神,在头颅被切割下来的一瞬间,周家老祖想到了方才丁宁身上流淌的威严气势,想到了方才那数道不同的剑意。 他骤然发觉了不对。 “就算是他的传人,你也不可能会郑袖的濯白莲…你…” 他的身体里骤然涌起更大的震惊,这震惊甚至超过了即将来临的死亡。 “你说的对。” 丁宁出声,收剑。 周家老祖的声音彻底断绝。 他的头颅沿着高低不平的地面朝前滚了出去。 在元武皇帝登基之前就早已应该死去的周家老祖终于真正的死去。 丁宁轻轻的咳嗽着,咳出些血块。 他颓然的跌坐下来,看着周家老祖的尸身,心中却没有多少快意。 即便是敌人…然而这人的死去,也相当于可以代表着那个年代的人又消失了一个。 “你走吧。” 丁宁疲惫的转头,看着盲龙,点了点周家老祖的尸身,然后开始比划着手势,“这里的法阵已经破了,你已经可以离开,但在你走之前,帮我把他的尸身处理掉。” “还有,山谷外有些人你也对付不了,但你的感知应该比他们强,所以你小心一点,跑掉应该没有问题。” “巫山这一带最近会有很多强大的修行者到来,你能躲还是尽量躲一躲,否则我不知道你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有些微微瑟缩着身体的盲龙慢慢的理解了他的一些意思。 它动也不动的呆了数十息的时间,然后它头上的长须摆动了起来。 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周家老祖的身体震裂开来,然后沉入下方的泥土之中。 它的身体也开始朝着下方的泥土中陷落,最终泥土翻涌,全部消失在丁宁的视线之中。 轰的一声,远处青色建筑的墙体很快崩塌了一角。 一股尘浪从远处缓缓飘来,周围彻底寂静下来。 周围的地上,只余下了依旧昏迷着的扶苏和那枯萎了一半的肉菩提。 丁宁调匀了呼吸,强忍着疲惫起身,在肉菩提旁重新坐下。 他的手指微微触碰这颗肉菩提,指掌间涌出了数条无形的小蚕,试探性的吞噬了一些元气。 他的眉头几乎瞬时深深皱起。 这些元气的性质十分的怪异,就连他的九死蚕都无法分解。 若是他真正的炼化这些元气,只要流淌入体内,他的整个身体也不可避免的会和周家老祖产生一样的变化。 成为近乎活动树木一样的灵体,自然也断绝了今后修行的无数种可能,这肉菩提对于他而言自然没有任何的用处。 但是略微沉吟之间,他却还是伸手握住了这颗肉菩提。 令人心悸的万蚕噬咬声再度响起。 肉菩提在他的指掌间迅速的枯萎,变成灰沙洒落。 而所有被他体内无数小蚕吞噬的肉菩提的元气,却是一丝都没有沁入到他的体内,随着那些无形小蚕的隐匿而消失。 …… 楚帝依旧在耐心的等待着。 蓦地,他眉头微微蹙起。 无数股狂风从他前方的云雾中往外卷开。 就好像漏了气的皮筏一样,整个法阵承载天地元气的力量开始彻底的消失。 法阵消亡,云雾渐开。 第三十一章 掩饰 墨守城的眼睛里浮现出异样的光彩。 他是长陵最睿智的老人,他很清楚周家老祖并没有破坏这样的法阵的实力。 那此刻这样的变化,便是意外。 云雾消散得越来越快,不仅往上方和四周散去,湿意甚至往下方的地面中渗出。 随着这些湿润的水汽的消失,山谷里积蓄的一些太阳真火却是随着法阵的损毁而彻底的宣泄出来。 所有杂乱的树枝和草木开始猛烈的燃烧。 整个山谷充斥金色的火焰,如同无数朵向日葵在盛开。 一座青色建筑,就此出现在燃烧着的山谷中心,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 楚帝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他在周家老祖之前便进入过这个法阵,便进入过这栋青色的建筑,和墨守城以及墨守城身边的宫装丽人潘若叶相比,他对这内里的一切自然有着更深的了解。 为什么这样的一座牢笼会损毁? 此刻他甚至没有关心肉菩提,只是在全心思索着这个问题。 只是数息的时光,金色的火焰消失,山谷中一片灰烬,青色建筑物的基座被烧红,随着热气的升腾,四周冰凉的山风涌入,山谷里刮起了大风,无数灰烬纷纷扬扬的卷上天空。 急剧的冷却下,青色建筑物从下至上发出了刺耳的崩裂声。 一条条的裂纹就像藤蔓一样从底部往上蔓延,整座巨塔形的青色建筑物就要彻底的崩解,也就在此时,两条和这栋青色建筑物相比显得无比瘦小的身影,从其中一个拱门中互相搀扶着走出。 潘若叶的眼睛也瞬间亮了起来。 此刻应该欣喜。 然而不知为何,她的心中却没有任何的欣喜。 或许是因为她心里十分清楚,按照正常的结果,这两人已经死去。 墨守城的嘴角出现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这是天命。” 他转头看着楚帝,认真而感慨的说道:“现在和将来,我们都赌赢了。” 楚帝的眼眸里依旧没有任何的怒意,他凝视着丁宁和扶苏,眼底就像是有无数的星辰在闪动。 他感知着丁宁和扶苏身上的气息,回忆着一切有关那青色建筑物的画面,一抹古怪的神色浮现在他的嘴角,“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就像是回答墨守城,又像是自语般轻轻摇头,说出了这一句。 “然而这不可能却偏偏变成了可能。” 他又接着说了这样一句,然后又微笑了起来:“绝对的不可能变成可能,里面就一定有一种可能。” “我想到了一种可能。” 他微笑着转头,看着墨守城,说道:“胜负不在一时。” 墨守城微微皱眉。 他不明白楚帝那些饶舌的话是什么意思,然而对方在数十年的等待和谋划终成梦幻泡影,此刻却并未太过沮丧失落,这本身就让他难以理解,甚至有些不安。 “周家老祖在哪里?” 楚帝不再看他,转过头去,凝视着丁宁和扶苏,温和问道。 他是人世间在位最久的帝王之一,此刻虽平静说话,但自有一种难以想象的威严。 丁宁轻轻的咳嗽着。 他此时的伤势不轻,吹拂到身上的山风让他感到不舒服,发烫的地面让他感到不舒服,充斥到他鼻腔的烟尘让他感到不舒服…然而这些不舒服加起来,也没有面前的这三人给他带来的不舒服的感觉强烈。 无论是在位时间极长的楚帝,还是大秦的圣天子之师墨守城,还是皇后一手栽培出来的修行宗门未央宫此刻的宫主潘若叶,他全部都认识。 而楚帝眼中神色的变换,更是让他心中有些寒意升腾。 “你们可以不需要回答。” 墨守城的声音也在此时响起。 他的眼神里有绝对的自信,虽然无法杀死楚帝,甚至无法阻止楚帝离开这里,但他确定自己和潘若叶能够带丁宁和扶苏离开。 丁宁微垂下头,保持沉默。 楚帝的神容彻底恢复平静,不再说什么,只是负手往前走去。 潘若叶顿时紧张起来。 因为楚帝此时正是朝着丁宁和扶苏走去。 “君可有戏言?” 明白她在紧张什么,负手而行的楚帝不屑的轻声吐出这一句。 他看上去走得很缓慢,然而瞬息之间,却是已从丁宁和扶苏的身侧走过,走向已成废墟的青色建筑。 墨守城白眉微挑,他头顶上方极高的高空里,突然亮起许多银色的光点。 楚帝的身上也缓缓的释出一种淡薄但强大的气息。 他没有回头,继续前行,身外的空气里,出现一层淡淡的紫光。 高空里银色的光点越发明亮,就像有数十颗银色的星辰悬浮在那里。 但楚帝的面容却依旧平静异常。 在走到青色建筑的废墟中心,走到应该是原本肉菩提所在的位置时,他的手心里出现了一颗殷红的佛珠。 他的眉头微蹙,似乎有些微的痛楚。 殷红的佛珠在他的手中骤然消失,与此同时,一股宏大如海的恐怖气息从他的手心散开。 他身外空气里淡淡的紫光骤然变得无比明亮,一个巨大的紫色莲台如山般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没有任何的声音,所有青色建筑物的碎块全部瞬间变成了极其细微的粉尘,往外扩散开来。 巨大的青色尘浪掀起了数十米的高度,就像真正的潮汐一般,朝着整个山谷扩散。 宫装丽人潘若叶一声惊怒的低喝,一道雪白的小剑从她的身前掠出,落在尘浪与丁宁、扶苏之间,然而让她面色微白的是,这些尘浪却并没有多少强大的力量。 只是和她这柄小剑上散发出的剑光一触,巨大的尘浪便往两侧炸开。 “不需担心,楚帝已然离开。” 墨守城转过头来,对着她轻声说了一句的同时,他的身上似乎散发出无数无形的丝线,而上方高空里那些银色星辰般的光亮迅速的消失。 潘若叶沉默不语,那柄雪白色的小剑围绕着丁宁和扶苏转了一圈,飞回她的身前,如融化般消失。 清冽的剑气形成了一道龙卷风柱,将弥散在丁宁和扶苏身外的尘土全部卷吸一空。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 周围变得清新异常的空气让他的呼吸不再困难,但是身体里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却并未减少,反而变得更为强烈。 他转过身去,看向还在扩散的青色尘浪的中心。 楚帝离开时,那一瞬间摧毁所有青色建筑物残迹的力量极其惊人,所有的粉尘全部由中心往外扩散,所以此时最中央的部分反而最先清晰起来。 丁宁微眯着眼睛,他看到所有的一切痕迹都消失了,那庞大的青色建筑物原先所在的地方,深深的凹陷下去,就像是陨石撞击形成的深坑一样。 墨守城平静的看着烟尘的散开,他沉思了许久的时间,然后看着丁宁和扶苏问出了一个和方才楚帝同样的问题:“周家老祖在哪里?” 扶苏看着这样的画面有些震撼,又有些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是更多的却是茫然。 他下意识的摇了摇头,看向丁宁。 “已经被盲龙杀死了。” 丁宁缓缓的回答道:“那里面有一条盲龙。” 墨守城看着他,继续问道:“除了盲龙呢?” “还有肉菩提。”扶苏抢先回答道。 “周家老祖炼化了肉菩提,但是依旧被盲龙杀死。”丁宁接着说道。 墨守城温和的看着他,说道:“盲龙能够杀死周家老祖,为什么没有杀死你们?这里的法阵怎么会损毁?” “那条盲龙很饥饿。” 丁宁身体里不舒服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以至于他的身体微微的发抖起来,但他还是语气平缓的说道:“这栋建筑物对于它而言是一个巨大的牢笼,我告诉它我或许可以帮它获得自由。” 听到这样的话语,墨守城的眉头皱了起来,就连一旁的潘若叶都不可置信的出声,道:“怎么可能,一头饥饿的盲龙怎么可能会听你的话?” “因为我悟出了里面法阵的一些隐秘,我触动了里面法阵的一些符文。”丁宁轻咳着,看着她,说道:“它选择了相信我。” 墨守城凝视着他,问道:“我想知道周家老祖最后陨落的细节。”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呼出,然后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在周家老祖被杀死之前,我和公子苏已经被他的力量震晕过去。” “所以应该是盲龙和他的战斗,导致了这个法阵的损毁?”墨守城转过身去,看着那个巨大的深坑:“你只是猜测,没有亲眼见到周家老祖的死亡,那楚帝摧毁这里所有的一切,又是要掩饰什么?” 丁宁沉默下来。 他没有回答。 因为他不知道如何回答,这里面对于任何人而言本身有诸多的疑点,更不用说他面对的是长陵最睿智的老人。 “把这丹药吃了。” 潘若叶左手微动,两颗乳白色的丹药分别飘飞到丁宁和扶苏的身前。 “或许是不想让我们看到这遗迹里的任何符文,还有不让我们察觉盲龙逃遁的踪迹。”她面容微寒的说道。 墨守城点了点头,道,“或许。” 第三十二章 拳头 乳白色的丹药是极珍贵的灵莲丹,长陵皇宫里那名最尊贵的女主人除了拥有世所不知的调用星辰元气的手段之外,还拥有独特的培育灵莲的手段。 为了令灵莲结出她所需的莲子,长陵不知道有多少条灵脉的灵气被引入了长陵皇宫,灵莲丹虽然只是用灵莲生长期间脱落的莲叶和花瓣炼制,但药效已是极为惊人。 丁宁只是服下这颗灵莲丹,就只觉得一丝丝微凉的药力沁入浑身的经络之间,瞬间体内的痛感和燥意全消,只是心中不舒服的感觉却反而更为强烈,因为他知道墨守城已经对自己产生了一丝疑虑。 墨守城在长陵拥有非凡的地位,像他这样的存在,即便没有像楚帝一样进入这个法阵内里,没有任何可以推断的线索,但哪怕他的疑虑就像是漂浮在天空的白云一样没有任何的根,这样的疑虑也足以在丁宁的身上投下浓厚的阴影。 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墨守城对他产生了一丝疑虑,就意味着长陵皇宫里那位最尊贵的女主人也会对他产生一丝疑虑。 这足以决定他在长陵的命运。 相比墨守城,更加需要担心的是楚帝。 楚帝察觉了什么? 他接下来会怎么做? 原本一件借皇宫的力量对付周家老祖的简单事情,却牵扯出这么多难以预料和掌控的后果。 丁宁的喉咙里泛起一阵苦意。 所谓的天命,从来不是某一个人所能决定的。 墨守城的目光从前方的深坑中收回,再度平和的落在丁宁和扶苏的身上。 事实上他的态度并不像丁宁所想的那么严重。 这件事虽然有些疑点,但他也并未联想到九死蚕,且薛忘虚昔日和梁联一战之后,他就对丁宁很有好感,对丁宁也有些了解,他也知道丁宁有着惊人的修行天赋和领悟能力。 哪怕丁宁有刻意隐瞒的东西,最后的结果是他让扶苏好好的活了下来。 令楚帝没有夺得肉菩提,令扶苏没有被杀死,鹿山会盟虽然还未正式开始,然而在他的心目中,作为一名大秦王朝的修行者,丁宁已经在这次前所未有的盛会里立下了首功。 他知道丁宁一直在准备接下来的岷山剑会。 在他看来,光是凭借这样惊人的功劳,就足以保荐丁宁进入岷山剑宗修行。 所以此时他平和注视丁宁和扶苏的目光里,是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满意的。 “你们跟着周家老祖离开长陵,原本就是想要看看鹿山会盟是如何的风起云涌,现在既然周家老祖已亡,那就由我带你们去鹿山。” 他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语,只是慈祥的说道。 …… 法阵损毁,山谷里的水雾排泄一空,山峰间的湿意却因此更为浓烈,神女峰的这一侧,一场大雨就此落了下来。 “有意思。” 脸上全是老人斑,眼前的皱纹似乎更深了数分的楚帝抬首看着这样的云雨,微微一笑,轻声自语了一句。 他并未急着返回鹿山,而是再次行向神女峰。 数十年的等待落空,他并未得到肉菩提,在鹿山会盟正式开始之前,他便也没有任何事情可做。 所以他很空闲。 他此刻的心情也很放松。 身为这世间在位时间最长的帝王之一,他自然有常人难以企及的非凡之处。 他这一生都在和这个世上最强大的一些人争斗,当然更懂得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道理。 在这神女峰下布置法阵的修行者比他要强大得多,费了诸多的力量,建造牢笼困住盲龙,当然是要盲龙协助守护未成熟的肉菩提,等到有朝一日他或者他的后人能够使用,但很显然布置出这样法阵的修行者和他背后的宗门都湮灭在了历史的长河里。 他未能得到肉菩提,在他看来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而且相比肉菩提,他觉得已经得到了更有意思的东西。 “即便抛开盲龙不计,这世间能够破掉传说中的青雷天绝阵的人也唯有那人,一个人的天赋再高,也不可能拥有那样的眼光。” 在说出“有意思”三字后,他的身体浮云而上,落在神女峰山腰一处的崖壁上,坐了下来。 自岩间采了几片野茶,信手用真元切出石壶,燃起一蓬真火,又从前方的云雾中摘取一片化为清水,如真正的神仙般煮着茶的楚帝惬意的微笑起来,轻声自语道:“真是好一场云雨。” …… 鹿山的山巅,也突然下起了一场小雨。 临时建造的楚行宫里,一名腰佩白玉般长剑的修行者感觉到这场细雨似乎蕴含着某种非同寻常的意味,他警惕的抬起头来,在漫天的雨丝里,他没有看到任何除了雨丝之外的东西。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心脏却是突然缩紧。 在接下来的一瞬间,他的心脏完全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用力的捏碎。 噗的一声,一口鲜血从他的口中涌出。 这名大楚王朝的宫廷修行者甚至连一声惨呼都没有能够发出,便倒下,死去。 一顶旧竹笠出现在了雨丝里。 然后一道略微佝偻的灰色身影,才在竹笠下如鬼魅般显现出来。 “凄风苦雨青藤乱,苦雨道人早不来鹿山,晚不来鹿山,却在这个时候来,我倒是有些不明白您的意思。” 赵香妃平静的看着出现在殿门前方的这道灰色身影,摇了摇头,说道。 虽是平静说话,但她的眼波自然如温柔秋水流淌,举止神态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妖娆诱惑。 竹笠下人苦笑一声,缓缓抬头,露出一张平实无华,五十余岁模样的面目。 “不远千里而来,为的是太子之事。” 这名面目五十如许,身体却已有些佝偻的男子缓声道:“我们想立五皇子为太子。” 赵香妃明媚的一笑,道:“然吾皇已立太子。” 被她称为苦雨道人的男子默然道:“只要郦陵君死了,便可另立太子。” “鹿山会盟在即,此时我大楚王朝最需的便是安定。”赵香妃看着他,柔声道:“我不明白像你这样的人物为什么决意要做这样的事情。” 顿了顿之后,赵香妃看着他说道:“按理而言,五皇子或郦陵君成为太子你都不会在意。” 被她称为苦雨道人的男子沉默了片刻,道:“我不必告诉你理由。” 赵香妃秀眉微蹙,道:“你杀不了他。” “我不是一个人来的。楚凄风也来了,所以范无垢不会出现在这里。”苦雨道人看着她认真的说道。 在他走入这行宫之时,赵香妃便首先说了一句“凄风苦雨青藤乱”,这一句并非是什么描绘眼前景象的诗句,而是代表着大楚王朝四名修行者。 “你们曾经是大楚王朝最强的四名修行者,但你们知道这些年大楚王朝又出了些如范无垢一样的宗师,足以和你们匹敌。”赵香妃可以感觉到他绝对的信心,但是她却没有丝毫紧张,反而微笑起来,曼声说道:“而且你也应该明白,即便是在当年,说你们最强,其实也是很多人没有彻底的展现过实力,还有将一些皇宫里的人排除在外。” “所以你今日还是不可能杀得了郦陵君。” 她顿了顿之后,认真劝诫道:“不管是什么人对你们说了什么,让你们来到这里,但这件事不可能成功,所以你们还是放弃这样的念头。” “陛下不在这里。” 苦雨道人摇了摇头,坚定的说出了这一句。 这代表着他最终的决定。 楚帝不在这里,他便坚信自己可以杀死这里面的任何人。 所以在说出这一句话的同时,他的身体就好像在空气里突然变淡。 无数缕古怪、淡薄、似乎毫无踪迹,但又异常坚韧和强大的气息,从他的身体里透出,如润物细无声的春雨一样,沁入前方赵香妃的身体。 这些力量涌向赵香妃的心脏,赵香妃的心脏停止跳动,开始剧烈的收缩。 “你错了。” 然而赵香妃的脸色却没有丝毫的改变。 她哀怜般的看着苦雨道人轻声说了这一句。 然后她开始动步,一步朝着苦雨道人跨出。 苦雨道人的呼吸和心跳也骤然停顿。 这一刹那,他的识念里,赵香妃的心脏就像是变成了这世间最坚硬的物体,他沁入赵香妃体内的力量竟然无法和她的力量抗衡。 轰的一声。 这个空寂的行宫里响起了一声巨大的轰鸣。 一只白生生的拳头,带着恐怖的气浪,在苦雨道人的瞳孔里以惊人的速度扩大。 苦雨道人一声低喝,体内的力量尽数涌出,两柄淡青色的小剑从他的双手浮出,斩在了这只白生生的拳头上。 喀! 然而在下一瞬间,两柄淡青色小剑变成两条流星往后飞向不知何处,他的双臂骨骼尽碎,胸口骨骼也尽数。 咚! 他的身体倒飞数十丈,重重砸在地上。 赵香妃轻柔的收拳。 她的拳头看上去很香很嫩很软,然而在前一息的时间里,却是化为了这世间最可怕的武器之一。 苦雨道人不断的咳血,他震惊的说不出任何的话来。 “现在你应该明白我为什么说你错了。” 赵香妃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微颤,微抿着嘴说道:“你到现在也应该明白,为什么吾皇这些年一直最宠爱我,为什么他愿意将整个大楚王朝的将来放在我的手中。” “因为…”她眼媚如丝的看着自己的拳头,曼声道:“因为我的手可以很软,但也可以很硬…因为我本身就是整个大楚除了他之外最强的人。” (又返回北京了...这一章是在高铁上码出来的,最近真没偷懒,除了昨天玩了一会冰火破坏神的游戏,话说真的很不错的吧,我昨天也玩到了25级的。我有空丢进去挂机了,大家有兴趣可以进去围观加各种蹂躏,不过记得是*****的服务器哦,首页点开就可以进的。) 第三十三章 争山 凄风苦雨青藤乱。 天工阁楚凄风,拙院苦雨道人,白石工坊杜青藤,竹山工坊邹云乱,这四人曾是大楚王朝最强的四名宗师,甚至可以代表一个时代,然而今日里面对传闻中只会魅惑之功的赵妖妃,这四大宗师之一的苦雨道人竟然瞬间落败,而且败得丝毫不带烟火气,就连这座行宫都未损分毫,场面上看起来连低阶修行者的对决都不如。 对决双方之一的苦雨道人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和赵香妃力量上的差距。 赵香妃的那一拳不仅摧毁了他的身体,还彻底摧毁了他的道心。 “怎么可能?” 所以听着赵香妃的话,他有些失神的吐出这一句。 “在过往的许多年里,这世间最强的修行者永远都不出自大楚王朝,善假于物是人和牲畜的区别,然而过分依赖外物,却是你们这一代修行者最大的弱点。” 赵香妃淡淡的看着他,柔声道:“用物而利于自身,这才是真正的修行之道,这个道理虽然浅显,任何大楚王朝的修行者都懂得,但和秦、赵两朝的修行者相比,你们从修行伊始便总是好像缺少了点精气神。” 若是在平时,听到赵香妃这么说,苦雨道人恐怕会嗤之以鼻,说赵香妃大放厥词,然而见识过对方完全碾压的一拳之后,他却有了完全不同的感悟。 他苦笑了起来,“这便是所谓的明其理而身难行么?” 赵香妃明媚的笑了笑,道:“今日你既然见到了我的境界,便应该对我和大楚王朝的将来有了些信心。” 苦雨道人摇了摇头,轻声道:“我还是没有信心。” 赵香妃的脸色骤变,她的脸上出现了罕见的霜意,声音微厉道:“我大楚在将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不会有比我更强的存在,你对我没有信心,难道是因为外朝的人?你是楚人,竟然会听从于外朝人的意见?” 苦雨道人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他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一口呼吸,所以这吸入胸腹间的空气显得分外的鲜甜。 赵香妃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她看得出苦雨道人的寻死之意,但这样境界的修行者要杀死自己,即便是她也根本不可能阻止。 一声轻微的爆响在苦雨道人的心脉中响起,然后这位大楚的宗师垂头,就此死去。 赵香妃用力的握拳,又缓缓的放开。 她头顶上方的空气里出现了一道笔直往上的精气,如狼烟般直冲高空。 “到底是谁,可以让你和楚凄风这样的人物都相信吾皇立郦陵君为太子是错误的?甚至可以让你赴死?” 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看着苦雨道人的尸体出声,实在想不明白。 …… 黑夜渐逝,晨雾微消,一道微亮的光芒从云间悄无声息的飞落。 未央宫是长陵后宫一处宫殿的名称,同样也是皇后设立的隐秘修行之地,皇后出身巴山剑场,在征战韩、赵、魏三朝时便已经是极富传奇色彩的修行者,她所设的修行之地,自然拥有寻常修行之地难见的惊人手段。 未央宫宫主潘若叶这头似鱼似禽的坐骑也非凡品,至少绝对没有出现在之前任何修行典籍的记载中。 即便增添了丁宁和扶苏两人,这头似鱼似禽的坐骑依旧飞得轻盈异常,长时间飞掠之下连丝毫的疲态都没有。 在高空之中,墨守城身上自然缓释出一股气息,抵消了拂面的寒风,在高空和落地时其实没有多少区别,然而当这头座骑真正落地之后,扶苏的身体里好像也有个重物真正落地一样,他才下定了决心,转过头看着丁宁,无比愧疚的轻声说道:“我必须向你道歉,从一开始我就故意隐瞒了我的身份。” 丁宁沉默不语,心想若是要道歉,首先要道歉的也应该是自己。 想着原本是很轻松就能借助皇后的力量对付周家老祖的事情,却会因为楚帝的出现而变得如此的复杂,让自己和扶苏陷入真正的险境。 “我知道你一定很生气。”扶苏看着丁宁一时不说话,顿时有些紧张起来,说了这一句之后,一时竟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有些僵在当地。 丁宁抬起头看着他紧张的眉眼,说道:“你不必要道歉,因为我也根本没有问过你的身份。” 扶苏怔了怔,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丁宁接着平静的说道:“我交朋友从来不看对方的身份。” 扶苏反应了过来,他欣喜的看着丁宁,道:“你真的不在意?” 丁宁微微皱眉,道:“只要你不在意就好。” 扶苏又明白了丁宁的意思,用力点头道:“和之前一样便好。” 听着这两名少年的对话,墨守城微微的一笑,在他看来,这自然是十分幼稚的对话,帝王之家的孩子,尤其是大秦王朝将来的太子,在将来又怎么可能会有真正的朋友。 山高风便寒,人站得太高就会没有朋友,这是难免的事情。 此时鹿山已清晰可见,看着不远处在众山围绕之中,并不显得特别出众的鹿山,心情大好的扶苏忍不住恭敬的转身问墨守城,道:“墨院长,接下来要做什么?” 墨守城身为圣天子之师,同时也是专门教导皇族子弟的正院的院长,只是这些年除了元武皇帝、皇后和黄真卫等寥寥数人,外界已经没有多少人能够见到他,所以这墨院长的称呼对于他而言,听来也觉得有些新鲜。 甚至于,这样的称呼也让他觉得自己年轻了一些,想到了不少昔日的时光。 他心悦的微微一笑,慈祥道:“接下来我们要登山,但不是登鹿山。” 扶苏怔了怔,他完全无法理解墨守城的意思,就算是要登别的山峰,又何必要落到诸山之下,为什么不能直接飞临? 墨守城却是看着丁宁,温和道:“那日暴雪如幕,你和薛忘虚走入我的视线,我对你倒是也有了些了解,你一开始就是因为拥有惊人的判断力而为王太虚看重,你现在能否猜出我和潘宫主要做什么?” 丁宁沉吟片刻,也不说什么废话,说道:“圣上亲临鹿山,鹿山上的事情便不需要别人考虑,只需确保不为外面的力量左右。” 墨守城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丝感慨,他缓声道:“待四帝会于鹿山,鹿山将会为各朝军队和修行者封闭。届时,到鹿山山巅最近的距离,便来自于这各山山巅。” 扶苏有些明白了,惊声道:“您的意思时,即便盟会开始,都可能会有人从山巅飞越过去?” “这是没有任何前事可鉴的盛会,一切皆有可能。”墨守城看着他,说道:“然而真正的强者需要的只是恰当的时机,他们根本不需要飞越,他们只需要让自己的力量能够在恰当的时候出现在鹿山山巅,出现在盟会里即可。” 扶苏彻底明白,道:“所以这鹿山周遭…凡是距离鹿山山巅近的山头,都必定被惊世的强者占据,您是要挑选能够登顶的山头。” “天下各派宗师何其多,现在又有何人敢觉得自己天下无敌?更何况我和潘宫主都未至八境,即便联手对付楚帝都没有绝对的胜算,又如何敢保证想登哪一座山头就登哪一座山头。” 墨守城点了点头,目光落向不远处那些曙光里的寂静山头,“自然只能寻找一处可登之山。” 晨光熹微,草叶上的露珠散发着晶莹的光泽。 墨守城和潘若叶缓步行至一座山脚。 没有任何的气息变化,然而这座山脚下草叶上所有的露珠,却同时由草尖低落。 虽然每一滴露珠都是极其的细小,平日无数这样的露珠悄柔的滴落下方,也不会发出任何的声响。 然而所有草尖的露珠在同一时间滴落,却是带起了难以想象的气势,空气里唰的一声震响,山林间形成了一道无形的潮汐,宏大得令人根本无法想象。 经过之前的问话,扶苏虽然早就知道这些平静的山峰里恐怕都有惊世的宗师存在,然而感受着这样的境界,他的面容还是失去了血色,越来越白。 丁宁微微的眯起了眼睛。 他可以肯定这座山不是墨守城和潘若叶所能争的。 因为他很清楚,墨守城和潘若叶是想以极小的代价,保证能在鹿山会盟之时还处在可以全力出手的状态。 在他心中刚刚浮起这样念头的瞬间,他身前的墨守城和潘若叶已经停了下来,然后走向另外一座山峰。 第三十四章 遮山 所至的第二座山峰位于鹿山侧东首。 根本未至山脚,似乎只是远远的看清了这座山峰的全貌,行走在前方的墨守城便已经停下了脚步。 “墨院长,这山也不能登?” 万千滴露水同坠,化为难以想象之潮汐,那种无数细微之势却瞬间累积形成的强大意味此时依旧在扶苏的身体里回荡,他看着停下脚步的墨守城,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不解的轻声道:“我其实到方才才真正明白为何一定要远远落于这些山头之外…因为若这些山头上都是那样的宗师,那从这些山头的上方落下,简直就是众矢之的,尤其被他们看穿身份的话,恐怕会遭受联手绞杀之局。但我现在不明白的是,这座山头看起来十分平静,在这么远的距离下好像也没有什么气息展露,为什么就不能登了?难道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那座山上的宗师已经展露了境界?” 墨守城此时也已经转过了身来。 听着扶苏这样的话语,这名老人摇了摇头,说道:“若是隔着如此远就能展露令我都退却的气息,那除非是八境…但展露境界,却未必一定要和先前那位一样。” 扶苏很清楚这名正院的院长最擅长的便是引人思索,让人自有感悟,然而一时间他却还是想不明白。 “看山上的桃花。” 丁宁轻声的提醒了他一句。 扶苏眼睛陡然睁大,身体微微一震,彻底反应了过来。 那山上的一些地方有一些零散的野桃树,一路过来,巫山一带的野桃树都还未开花,但此时这座山头上的野桃树却都已经开花,而且即便是远远望去,都可以看出那些野桃树的花朵开得分外浓艳,是常见的红色,但红色却浓得好像要滴下玉汁下来。 “山花怒放,浓烈至此,难道此刻这座山上的…是传说中大齐王朝的那名厉轻侯?”他震惊的说道。 世上以轻侯为名,暗示自己不重功名利禄的人有很多。 然而其中大部分却往往是因为自己根本不可能得到王侯这样的功名。 但厉轻侯却是真正的轻侯,因为他是真正大齐王朝的皇族,大齐王朝某一位生下来便有封地的王子,严格而言,现在的大齐王朝的皇帝齐冥宗,还得尊称他一声皇叔。 只是自从开始修行,这名生下来便为王侯的修行者便成了真正的闲云野鹤,甚至都不属于大齐王朝的任何一个修行之地。在阴神、鬼物的修行法门为主的大齐王朝,他在修行之道上也是一个真正的异类,修的却是纯正的自然之道,本命物的法门。在过往的很多传说中,他和大齐王朝的许多宗师都有过交手,却是一次都没有败过。 “除厉轻侯之外,世上再无人能够令花开得超出生命之浓艳。” 墨守城赞赏的说道:“今年这山上结出的新桃,必定前所未有的美味可口。” 扶苏有些不可置信道:“我听闻厉轻侯极强,但难道墨院长您和潘宫主都必须避其锋芒?” 墨守城平淡道:“他所修的本命物是天养珠,杀意不强,但却是最佳的养生法器,这么多年修养,他体内五气不知绵长到何等程度,战斗起来,他的真元源源而生,鹿山会盟之前,谁都和他耗不起。” 战得过,也未必耗得起。 这次扶苏是真正懂得,鹿山会盟这样的大势之下,这些宗师之间的交锋,便不再是和平常一样的一刀一剑,一横一竖那么简单了。 养天地万物的天养珠,此山上的自然就是厉轻侯,万千露珠便化为意境难言的恐怖潮汐,先前一座山上的自然是早已消亡魏王朝宋氏门阀的修行者宋潮生。 宋潮生、厉轻侯…接下来还会出现什么代表着这世上最强大力量的名字? 丁宁随着墨守城和潘若叶行向第三座山峰,脑海中却是不由自主的闪过这样的念头。 即便是对于他而言,这些人的名字和力量也只是由传闻知晓,也并未近距离的见过。 “这座山依旧不能登…想不到连郭东将这样的老怪物也来了。” 行至第三座山头的山脚,墨守城的面容上却是浮起了一丝罕见的凝重之意,缓声对着身旁的潘若叶说出这样一句。 潘若叶平日久居后宫深墙之中,本身便不苟言笑,此刻听到他这样的话语,她眉头顿时蹙起,冷声道:“他也还没死?” 丁宁面容平静,但心中却是也有些震动。 扶苏却是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见状顿时忍不住轻声问道:“墨院长,我依旧感觉不到任何的异常,这郭东将又是什么人?” “这里最大的异常就是任何的异常都没有。” 墨守城看着扶苏说了这一句,知道扶苏肯定理解不了,他一边转身行向另外一座山头,一边温和的解释道:“这座山头不仅是没有任何修行者故意留下的气息,而且连一丝交锋的痕迹,甚至连一些修行者经过的气息遗留都没有…好像一张本应该经过很多食客,必定会留下些汤水的饭店桌子,现在却是干净到了极点,这只能说明是被谁用抹布抹去了。能够做到这样抹灭所有气息的存在,唯有海外碧琼岛的宗师郭东将。昔日我大秦王朝开辟海外航线,曾想和这名海外宗师有些交集,然而这人却十分古怪,根本不想和外界接触…最为关键的是此人早年修行时曾伤了脑子,他的年纪现在比我还要大一些,所以时常有脑疾,喜怒无常,根本没有常理可言。” 扶苏醒悟,轻声道:“疯子?” 墨守城皱眉道:“最关键还是个距离八境只差一线的疯子。” 不与醉汉拼酒,不与疯子打架,这是长陵市井之间的人都知道的道理,如此一说,扶苏当然明白这座山头要敬而远之,然而连经数山却都根本不能争,他的心中也不免生出些阴云,该不会每座山头上都是根本不能与之相争的人物? 墨守城和潘若叶两人已经是长陵至高的人物。 若是连这样两人都根本无法争上此间任何一座山头,那这天下数朝,到底会有多少不可知的惊世强者? …… “小心。” 一声低声厉喝从潘若叶的口中骤然发出。 在前面数座山头,都是墨守城最先停下脚步,然而到了此刻这座山头的山脚,扶苏的脚步却是几乎和墨守城同时顿住。 因为在潘若叶这一声厉喝响起的同时,扶苏就已经看到前方的山林里,骤然出现了一层白雾。 白雾是山间某种不知名的野花茎叶上的白色茸毛飞离茎叶形成,每一丝茸毛比白雪还要轻柔,然而这一股白雾之中,却是带着某种恐怖的杀意。 随着这一声厉喝,潘若叶右手五指轻弹,就好像拨动了数根无形的琴弦。 她和丁宁等人前方的空气里,骤然响起了许多锐物摩擦的声响。 无数细小的茸毛似乎与之完全没有任何的联系,只是被强大的力量逼开,从他们的头顶上方掠过。 丁宁目光连闪,顿时感觉到周围的天地元气已经被某种奇特的手段遮掩了部分。 “这又是什么手段?” 扶苏也感知到了这种异常,看着那些白色的茸毛虽然无法逼近,但是却下意识的连呼吸都有些不畅起来。 墨守城却是反而彻底放下心来一般,点了点头,道:“此山能争。” 潘若叶不急不缓的继续前行。 她的手指依旧微微弹动着,四周的空气里那些如锐物摩擦的声响也始终密集。 在丁宁等人身外数丈处,慢慢闪耀起一层薄薄的光幕,就像是有一个水晶圆球将丁宁等人笼罩其中。 而光幕之上,却是不断闪过一些游丝般的元气,似闪电,却又不是闪电。 扶苏越来越震惊,白色茸毛形成的白雾很快便消失,然而即便是以他的修为,都可以明显的感知到,好像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将这座山的山巅全部捂了起来。 越是往上,天地元气就被阻隔得越来越厉害。 一些未被阻隔的元气,却是简单的震荡就形成了真实的杀意,对行走在这座山峰之中的修行者进行着真正的杀伐。 第三十五章 论帝 天光微幽。 只至半山,不只是天地元气,就连光线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遮掩、扭曲。 潘若叶脸上的冷意越来越浓。 一缕缕强大的真元和天地元气不断的从她的体内析出,虽然无法从这山外搬来大量的天地元气,但她的身体本身就像是一座容纳着无数天地元气的空山。 落叶飘舞。 无数天地元气的厮杀只是发出些微的响声,然而真实力量的撕扯,却是让丁宁和扶苏视线中所有树木的青叶全部脱离了枝头,放肆的飘舞。 翻滚的青叶编织成无数道帷幕,遮掩住眼前的天地。 “这又是何苦?” 山巅某处落下清淡的声音,穿过这无数重青色帷幕,传入丁宁等所有人的耳廓。 “道卷流云,道卷宗最强的是流云之意,今日倒是想要见见。” 都为真正的大宗师,世上顶尖的人物,对话之间连气度都似乎在对方的压迫下展现得淋漓尽致,就在潘若叶微仰头说话的这一瞬间,一道清气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往她头顶上方的天空刺去。 然后她朝着山巅伸出手掌。 啪的一声,她头顶上方的高空里骤然发出一声爆响。 一道清丽的阳光从湛蓝的天空中洒落,照耀于她的身上。 她的整个身体都被染成了淡金色。 随着阳光洒落的,还有决堤般的天地元气。 滚滚的天地元气从这唯一的缺口中涌入,变成了一条肉眼可见的青色巨浪。 也就在此时,一柄纯净的白色小剑从她的手掌中飞出。 青色巨浪滚滚涌入她这一柄白色小剑。 白色小剑瞬间消失。 无数重青叶帷幕中,留下了一道笔直的光路。 此时这座山的山巅,一株古松之下,坐着一名青衫男子。 这名青衫男子的面容只不过三十如许,只是一双平静如古井的黑眸中却似藏着如山如海的内容,蕴着岁月堆积之意。 当无数重青叶帷幕中刚刚出现笔直光路之时,他双眉微挑,食指和中指并指为剑,朝着前方刺出。 在他的双指刺出之时,他前方的空气似乎变得极为粘稠,而一物呼啸出现,高速旋转,势不可挡,正式潘若叶的那柄白色小剑。 这名青衫宗师的双指变为绝对的透明,连血脉和骨骼都似乎完全消失,只是散发着晶莹的光泽。 他的指尖就如剑尖,准确无误的点中高速旋转的白色小剑的剑尖。 剑尖在他的指尖旋转,他的指尖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然而他身下坐着的一块青石却是突然变成细微的粉末。 一条条裂纹就像蛛丝一样,在他身下的地面上生成,往更远处迅速的延伸。 他便在此时抬头仰望天空。 那覆盖着全山,隔绝着天地天地的无形帷幕在此时完全的消失了。 天空里的一些白色云气,却在他这一眼间发生了变化,变成了一条条庞大的白色符文。 潘若叶深吸了一口气,那道旋转于山巅青衫宗师指尖的白色小剑倏然后撤,退回还未消失的光路之中。 有能力以这样的速度收剑,便说明她未尽全力,或者说根本不想全力应对这名青衫宗师接下来的这一记反击。 青衫宗师醒悟过来了什么。 他也深吸了一口气,眉头深深皱起。 天空中一条条白色云气如冻结般凝结不散,即将迸发而出的恐怖力量,却是硬生生的顿住,候着。 然后他站了起来,开始缓步下山。 青叶全部坠落,他的身影很快出现在丁宁等人的视线中。 “善攻者不如善守,善守者不如善藏,我道是谁能令我毫无所察,原来是长陵的墨院长亲临。”远远看清丁宁等人的身影,看着潘若叶身侧须发如参须的墨守城,这名青衫宗师便一声轻叹,揖手行了一礼,“先前还笑人何苦,觉得如此自耗元气登山也是强求,原来自己却是已经先输了老先生一招。” “先生不必客气。” 墨守城颔首还礼,道:“这一生爬了许多山,却是没有任何一座有此山吃力。” 直到他说出这句话时,扶苏才察觉他的身上也尽是汗珠。 扶苏这才反应过来,先前登山,墨守城却丝毫没有动用真元,只是纯粹依靠身体,虽然墨守城也是这世间最为接近八境的人之一,然而他毕竟是真正的老人,这样的登山自然劳累。 青衫宗师微微沉吟,便道:“既然如此,就此别过。” 说完这一句,他转身就走,没有任何的拖泥带水。 “这就是真正的大宗师的气度?” 扶苏看得钦佩不已,觉得此人举手投足之间,真是说不出的气度,这一座座山头都好像不如此时这名青衫宗师的背影来得高大。 “没有这么简单。”丁宁看了他一眼,却是摇了摇头,轻声说道。 墨守城赞许的看了丁宁一眼,道:“的确没有这么简单。” 扶苏有些羞愧的看着墨守城和丁宁,丁宁也没有浪费时间,抬头看着天上那一道道还凝结不散的白云大符。 “我在白羊洞经卷库看经的时候,那些典籍上就有记载,七境之上的修行者身体对于天地元气而言是巨大的容器,然而一经损耗,补充起来自然也慢。尤其动用一些至强的决法,远不是损耗一些元气这么简单。” 丁宁平静的说道:“这名宗师若是在没有施展出这样的符意之前便退去,自然是正常不过,然而他已经大损元气凝出这样的符意,已经砸出的力量,就算是用来看看墨院长的手段也好,说不定自己都会有些感悟。只是他这便走了…便意味着他在鹿山会盟之前是连任何的风险都不想冒。” 扶苏顿时有些明白。 “这样的风险处于可控的范围之内,像他这样的人在平时绝对不会舍弃这样交手的机会。”潘若叶看着消失在她视线中的那名青衫宗师的背影,面无表情的转头看着身侧的墨守城,道:“我只是不明白,道卷宗一向隐于世外,和世间各朝没有任何的交集,不介入各朝各宗的纷争,这名道卷宗的传人却为何会破这样的例?” 道卷宗是极神秘的宗门,虽强大而不入世,也唯有像她和墨守城这样见识渊博的修行者才知晓。 即便如此,她和墨守城都甚至不知道这名青衫宗师的姓名。 对于一个完全陌生,只是一个交手之后便退走的对手,想要推测对方的用意,实在是太过困难,所以她此时的问题几乎不可能有答案。 然而墨守城却不是普通人。 “其意向鹿山。” 墨守城平和的看着她说道:“此时他损耗甚大,但退走时的去意偏向鹿山,则说明在他的心中,偏向鹿山而退更为安全,这便说明他和鹿山中人有些关系。” 潘若叶不再多说,只是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话说到此处,已经清晰不过。 此时登临鹿山的只有大楚王朝,那这名道卷宗的大宗师,自然就是和大楚王朝登临鹿山的某人有关系。 墨守城有些疲惫的眼睛微闭,身上释出一股元气。 一阵微风轻拂。 先前登到半山花去了许多时间,然而此时只是一阵微风拂过,只是数个呼吸的时间,丁宁和扶苏眼前景物便已彻底变化,已然到了这山山顶。 鹿山外一侧的平原间,缓缓的出现了一列庞大的行列。 这一列人马超过了五千之数,然而从这山顶远眺过去,便可以依稀看出,这五千多人之中,唯有一半是军队,另外的一半,却都是各色的官员和仪仗。 无数明黄色的旗帜和华盖上的金色龙纹在极远的距离下已经细微至极,然而却依旧有着惊人的神韵,一条条好像要破空飞出。 以至于这列队伍始终是金灿灿的一片,和此时的阳光一样耀眼。 天下间,自然唯有天子出巡,才有可能有这样的阵仗。 自楚帝登临鹿山之后,第二位帝王也终于到来。 “您说的果然不错,这第二个登临鹿山的,果然是燕朝。”看着这样金灿灿的队伍,整个身体处于玄妙气机,似乎好像变得虚无起来,不断的吸纳着极远处天地元气的潘若叶看了墨守城一眼,顿时一声冷笑。 “何以能够猜出第二个登山的必定是燕朝?”这次丁宁却是主动出声,问道。 “大燕王朝实力不在大楚王朝之下,然燕帝最为谨慎优柔,事事不居于人前,所以在位多年,也是诸多保守。”墨守城耐心的回道。 丁宁问道:“那大齐王朝的那位皇帝呢?” 墨守城淡淡的笑了起来,道:“大齐王朝那位皇帝却最是厚颜无耻,论脸皮厚是天下无人能及,不过这倒也是他的强处。” 扶苏好奇起来,他忍不住想问其余各朝对自己的父王是何等的评价,但想到问这样的问题却似乎对父王太过不敬,他便是自嘲的笑笑,放弃了这样的想法。 他的细微动作逃不过墨守城的眼睛,墨守城看了一眼已经平静不语的丁宁,心想生于市井之间的天才终究是见得杂些,成熟得也早些。 这种问题何须要问,若不是觉得元武皇帝和皇后真正的无情,有气吞天下之心,这其余三朝又怎会都将大秦王朝视为头号大敌? *** 看到有不少书友最近指责我写书不够用功之类,其实真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我真的比你们想象的还要努力一些。虽然我的梦想和我想要做的事情,我走的道路,未必能够完全符合大家的所想,但是在不同位置上的人,终归有不同的想法,而且奋斗的目标也不同。最为关键的是,有些时候有些途径还是继续前行的唯一选择。用尽全部心力的写作,始终是我摆在第一位的事情,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能够更好的写作,创造出更好的成绩。我这一年里做的事情,写的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多。更多的话语,等到明天再说吧...躬身感谢每一个读者。 关于所说的大事 之前在《剑王朝》的章节里,一直说有件大事没有宣布,说的就是刚刚发布,在*****开始正式连载的《仙侠世界》这件事。 以前在连载期里也会写很多别的东西,比如说当年九城的《神仙传》《零纪元》,腾讯的《qq仙灵》,还有后来的《古剑奇谭》,最近的《众神王座》,还有很多没有公开面世的合作项目等等,这些文字加起来也很多,但是真正的双开,却是从来没有过。 这件事在一年前就开始筹划,当时就在微信和微博上采集过大家的意见,问过我的几本书里大家最喜欢的是什么风格,结果调查下来是《仙魔变》和《通天之路》喜爱的偏多。 后来《冰火破坏神》的出版有些问题,游戏也一直推迟到现在才真正的在纵横上运营,《冰火破坏神》的更新末期,就给了我一些时间试写《剑王朝》,那段时间足足是三个月。 如果把我的小说简单粗暴的分成两个类型,一种类型就是略微严肃的,比如《罗浮》《仙魔变》和现在的《剑王朝》,另外一种类型就是偏轻松和娱乐的,比如《流氓高手》系列和《通天之路》《冰火破坏神》。 那三个月的缓冲时间给了我很多尝试的机会,因为本身像《罗浮》《仙魔变》和《剑王朝》这样的类型,是前期的想情节和每章的文字意境雕琢,层层推进的埋伏和布局上特别花费精力,写得会异常缓慢,而且每写完一章都会感觉非常透支,就像沉浸在一个场景的高手对决里,耗掉了精气神,回不出来。但是写《流氓高手》和《通天之路》类型的小说时,我本身却是非常轻松,写得都很快,《流氓高手》是系列几乎都是每天三更以上的速度,而《通天之路》那一年我就写了三百六十万字。所以在那三个月的时间里,我试着交错着写看看。 结果很令我满意,在写《剑王朝》的精细和苦思之后,写《仙侠世界》真的很放松,可以让自己感到松弛。 但双开并非是想做就能做的事情,没有长期连载的试验,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否会不会神经错乱,会不会一两个月之后就变成负担。 所以在冰火破坏神结束后,几乎用了半年的时间来试。 前后的过程差不多是九个月,坚持不断的码字。 所以我在《剑王朝》的章节里很多次说过,其实我这两年比任何时候都努力,写得都更多。 解释了自己真的很勤奋,接下来就说说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我觉得有这样的必要。 《剑王朝》从一开始我就想把它写两年半到三年,因为这本书的架构和风格都注定使得这本书快不了。七朝并起而最终一个个王朝消失,无数宗师在里面推波助澜的故事,这故事太过庞大,里面的情节也太过精细。用两到三年满足自己的欲望,写自己喜欢的故事,当然因为水平所限,可能也未必能够达到自己想要的结果。这漫长的两到三年里,应该还会错过很多事情。 现在不是一个pc端就能生存的年代,是先有名,后有名作还是先有名作,后有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索,但就目前影视、动画、游戏等泛娱乐兴起的情况下,唯有各方齐发力才会让一个作者不被淘汰掉。 《剑王朝》也会是全端作品,会有动画、影视、游戏,但是因为风格的问题,内容的展开本身会慢,所以这些项目出现在大家的面前势必也会稍慢一些。 《仙侠世界》却是在先! 《仙侠世界》会是很快就要上的一个全端大作! 在这九个月的漫长准备期里,我已经做了很多的事情,已经一切就绪! 《仙侠世界》的动漫会由《动漫之家》推出,预计不需要几个月的时间,第一集就会面世。 《仙侠世界》的影视会由制作了《小时代》的天娱传媒制作,网剧会由北京巨火映像推出,且都是大制作,网剧会按照大投入的电视剧标准制作,而影视特效将会请《环太平洋》的特效公司base制作。最快明年九月,网剧就会出现。 《仙侠世界》的游戏,是巨人网络同步开发的《仙侠世界2》,明年九月之后也会出现在大家的视线里。 以前看过我访谈,或者见过我一些采访的人都会知道,我的梦想和野心,一直都是想让我们的玄幻和仙侠,可以和引进的西幻魔幻抗衡。 不想让国人都是看日本的动漫,都是看《魔戒》《哈利波特》……我们国内的想象力不差,内容不差,我们的文化,更是源远流长了多少年,我们的飞剑,岂能不如扫把? 内容具备,只欠各个市场的成熟。 有些路,哪怕先趟的人走得并不好看,但至少还是要人先趟的。 既然有能力,努力一点就可以做到,那我有什么理由不努力? 第一个真正意义的双开! 或许也会是第一个最快面世的全端大作! 我和你们一起来揭晓! 所有的书友,请继续支持我,和我一起战斗! 让我们打造一个大大的《剑王朝》,开辟出一个大大的《仙侠世界》!。 第三十六章 八境 当燕帝的御架登临鹿山,楚、燕两朝的修行者虽然都境界不显,然而只是心中自然的敌意流露,一些气息的自然对撞,就已经使得整个鹿山上空风云色变。 云气不断的扭曲着,变幻为各种诡异的形状,那些唯有在极地中才会生成的极光,也在空中不断的泛出,使得鹿山上方的天空中色彩分外的绚烂。 那种肃杀之意,却又使人丝毫感觉不到美感,只觉得那些云彩里随时会有什么惊世的凶兽钻出来一样。 然而也就在燕帝的御架登临鹿山后不久,鹿山东首的广袤平原间,又出现了一列长长的伍列。 距离鹿山还是极远,或许会在入夜前到达,然而很快便有一阵阵蚀骨般的阴风不断吹拂而来,鹿山周遭的天空上,骤然出现了一条长长的黑云。 这条黑云在所有的色彩之中显得异常的阴森,晃动不息但却不为其它光焰所动。 只是这样的异象,丁宁就知道,这是有着“鬼帝”之称的大齐王朝的皇帝来了。 一股难言的意味浮现在丁宁的嘴角。 一次看尽这世间最顶尖的强者,这样的盛会,似乎对元武皇帝才是真正的好事。 齐帝的御架车伍之中,皇家御制之物也是一片明黄,饰物也多为玉制,但在其中,却是有一顶异常漆黑,异常庞大的大轿。 抬着这顶大轿的是八名身穿锁甲的魁梧男子,锁甲的缝隙里,这些男子的肌肤散发着诡异的幽白色泽,浑身没有任何的热气,阴冷异常。 此时这顶大轿的内里宛如一个独特的世界,阴玉为砖,将内里铺得如厅堂一般,顶上则是镶嵌着明珠,散发着星星点点的冷光。 中央摆着两把紫黑色木椅,散发着一种奇异的油脂味道。 端坐其上的其中一人身穿龙袍,头带帝冠,面白无须,四十余岁的模样,虽面容显得有些狭长,但身上散发着一股难以用言语形容的高贵味道,自然就是齐帝。 而另外一人,却是一身漆黑无光的黑袍,手上戴着一串白色骨链,一头漆黑如墨的长发也用白色骨环扎起,虽是男子,但面容却比世间绝大多数女子还要来得美艳。 “若师,这次大齐王朝万民的身家性命,就全操持在您一人手里了,您可是…” 对这名身穿黑袍的美男子,齐帝的神容却是恭敬到了极点,若是此刻有人看见,倒是会怀疑黑袍美男子是真正的齐帝。 “对别人也便罢了,在我面前何必还如此厚颜无耻。” 黑袍美男子似也完全不将他当成一名帝王,微微不悦的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语:“我既已经让你打造了这样的阴轿,来这鹿山,便自然不会惜命,未曾想活着回去,你还有什么可以担忧之处?” 被这名黑袍美男子直接道破心事,又直接称他厚颜无耻,齐帝讪笑数声,也不着恼,却是更加恭谨道:“若师您不喜欢听这些话,我便不说,只是您还想要我做什么事情,便请开口。” 黑袍美男子摇了摇头,道:“不需要,你只要记得答应我的事情,我死之后,将我的尸身送至我弟子面前。” 齐帝讪讪道:“哪里一定会死。” 黑袍美男子皱眉道:“先前怕我不肯死,现在又说这等话,你不觉得无趣和无耻?” 齐帝摇了摇头,叹息道:“我不比元武等人可傲视天下,像我这样的庸才,若是连些暖人心的话都不会说,那就真的是一无是处了。” 黑袍美男子凝视他片刻,真挚道:“你太过自谦了。” 黑夜将至,齐帝的御架也终至鹿山脚下。 三位帝王齐至,只待秦帝。 …… 轰隆! 乘风破浪行于巫山恶水之间的铁甲战船也终于靠岸。 巨大的震鸣声如雷声涌动,又似是天地在痛苦的**。 船体和岸边岩石之间,溅起千堆如雪般的白浪。 元武皇帝一步跨出,第一个落于岸边。 数滴水珠溅落在他身上的龙袍,落在上面蟠龙的眼眸中,使得这蟠龙的眼眸瞬间明亮,就像活了过来。 元武皇帝抬头。 在他登基前三年的腥风血雨中,大秦王朝元气大伤,接下来对楚一战又是伤筋动骨,所以元武三年后开始,他和整个大秦王朝就一直在隐忍,养精蓄锐。 而此刻,他就如一柄藏鞘多年的宝剑在次出鞘! 元武皇帝动步。 他没有用任何的车驾,只是徒步而行,走在最前方。 在很多年前的征战里,他和诸多追随他的强大修行者都一直是身先力行,冲在战阵的最前方。 而现在,已经没有一人和他能够并肩。 气动四野。 四条巨大的云气在天空中席卷着,形成了四条顶天立地的巨大云柱。 这四条云柱的中央,无数星光闪烁,就像是整个星空都被他摘下了一块,如宝石般嵌在了这四条云柱的中央。 鹿山周遭的诸多山头一片静谧,蓦地,许多在山中的人都有所感,同时转头望向巫山的方向。 鹿山上空那幻彩琉璃般的流光,被一种难言的力量吸引,流向巫山的方向,在天空中形成了无数条蔓延不知道多少里的光线。 在所有人的视线里,那四条巨大的云柱和星光闪烁的星空缓缓出现。 所有的光线都落入那方星空之中,万流归一,然而四条巨大的云柱和星空却是巍然不动,平静的接纳了一切。 鹿山周遭的这些山头上都是世间最高的大宗师,然而几乎所有人看到这样的景象,心中都是震动不堪。 这对于他们而言,也依旧是一种难以言明,不能理解的宏大境界。 有数人身外的气息因为心神太过震荡而起了感应。 轰的一声,先前那座被一道剑痕封山的山头中,骤然涌出一股赤红的精气,直冲上天。 赤红的光焰,将整座山头都耀得如同一支巨大的火炬。 于此同时,一条磅礴得难以想象的水汽从郭东将占据的山头冲出,顷刻间形成一条湛蓝的巨大水龙,直冲上天,身体如实质在云雾间穿行。 迟了半个呼吸的时光,一座山头遍现幽紫色光芒,如万朵幽兰同时开放。 这些气息都是玄奥和宏大到了极点,然而让任何人评断,都是不如那四条云柱和一片星空相比。 丁宁深皱着眉头看着那四条云柱和星空的迫近,他的双目在黑夜里,也如同星辰般闪耀。 元武皇帝的境界,已经比他预想的还要高出一些。 鹿山之巅如细腰美人的行宫主殿里,无比苍老的楚帝握着身侧赵香妃的玉手无比感慨,“隔了这么久,整个秦王朝…整个天下,终于出现了第二个达到此种境界的宗师。” 同样苍老的墨守城看着那四条云柱和一片星空,眼神里也充满了感慨。 一将功成尚且万骨枯,成就这样的千古一帝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唯有像他这样的人才真正的清楚。 “应该可以了。” 他转过头来,轻声对着潘若叶说道。 潘若叶点了点头。 她体内恢复不多的真元尽数涌出身体。 一道白光如剑,刺向这座山头的高空。 丁宁的眉头再次深深皱了数分。 这样的力量在此时起到的唯有标定或者让人知晓她在此山的作用。 她和墨守城,还在等待着什么? *** 这一章字数略少,但不用担心接下来的更新问题了,因为《仙侠世界》正式发书,项目都谈得妥当,对我来说最繁忙的时候已经过去,前面最繁忙的时候剑王朝更新的少了,接下来再怎么都不会比以前的更新少。目前还在北京,剑王朝明天开始比之前力争多一些更新,更稳定一点。然后《仙侠世界》新书发布,也请大家多支持啊,不在*****看的,也可以过来支持一下,收藏一下,因为好像收藏就可以抽奖,还有各个活动,最高奖品有个ip6的。 第三十七章 伊始 四条云柱距离鹿山山脚越来越近,丁宁的眉头也越皱越深。 在这四条云柱的遮掩下,在夜色里,整个大秦王朝的队伍都根本看不清楚。 元武皇帝走得并不算快,他的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奇异的气机里,好像不是他的身体在运动,而是无形的天地元气在推着他行走。 他走的就是天地间一股无形的势的线路,行走本身就像是在牵引着一张无形的巨符,以至于他身后的整个大秦军队里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的脚步轻盈了起来,甚至隐然有平时感觉不到的天地元气在丝丝的渗入身体,身上肌肤的表面,都是泛起一层层玄妙的淡金色荧光。 在昔日围杀白山水和赵一的大局里,他也只是动用了有限的力量,借助皇后之手出手,但那时也唯有长陵真正顶尖的修行者才感知到了他的境界,而自他登基之后的隐忍闭关尽是为此刻的鹿山盟会,此时他真正的展露自己的境界,后方大秦队伍里所有人自然更生敬畏。 只是让他们有些疑惑的是,始终亦步亦趋的跟在元武皇帝身后,和元武皇帝只是相差一个身位的宗法司司首黄真卫,却是没有任何的变化。 黄真卫的整个身体,都好像脱离在这张无形的大符之外,和平时相比没有任何的变化。 不只是大秦队伍里寻常的修行者,就连身重如山的许侯都是看不明白。 对于这列行伍而言,大秦王朝元武皇帝虽然走在最前方,然而一路自然有先行到来的先锋军和礼官沿途做好了和另外三朝之间的交接协调,划出了各自的防区和营地。 在前行的途中,一些军队和修行者便沿途驻扎下来,越是接近鹿山山脚,元武皇帝身后跟着的随行人员却是越来越精简。 一道青色身影突然出现在元武皇帝的行进路线上,即便此时跟随着元武皇帝的是大秦王朝最为精锐的力量,哪怕元武皇帝不出手,任何大宗师都不可能和一个王朝汇聚至此的精锐力量相抗衡,但骤然见到这样的一条青色身影出现,元武皇帝身后随行人员中的大多数人还是不由得紧张起来。 “方将军辛苦了。” 元武皇帝并未停步,只是嘉许的说了这一句。 青色身影深深躬身行礼,道:“参见圣上。” 所有心中紧张的人顿时放松下来,心中微微震撼,镇守关外的神威大将军方饷竟然也被调了过来。 “随寡人登山。” 元武皇帝走过方饷的身侧,温和的说道。 一袭青衫的方饷微微一怔,他有些不适应元武皇帝这“寡人”的自称,然而他还是马上点头应允,沉默的跟了上去。 “何为重?” 元武皇帝没有回首,目光始终平视前方,但在方饷动步之后,他却突然没头没尾般问了一句。 方饷微微蹙眉,抬起头看着这名至为强大的皇帝的背影,沉吟道:“天下为重。” 元武皇帝的脸上出现了真正满意的神色。 “寡人很满意你的回答,你在关外多有受累,此次盟会之后,你便可回长陵歇着。” 他先是直接的说了这一句,微微一顿,又缓声道:“只要有寡人在的一天,便可保你们方家平安富贵。” 帝王金口,这样的许诺对于任何一个门阀都是难以想象的赏赐,然而方饷的面容却是依旧沉静。 沉静是因为他很清楚要付出什么代价,他也很清楚这样的承诺之后,将会有什么更深远的用意。 “谢圣上隆恩。” 他微躬身,致谢。 “有意思。” 元武皇帝淡淡的出声。 他这一句不是对方饷所说,而是看着前方道侧的一株寻常松树所说。 在他出声的瞬间,空气发生了些微的扭曲。 一层轻柔的,比夜色更深的黑色就此在那株松树的一根枝桠上荡开。 黑色隐隐凝成一个蜷缩婴儿的形状,然而当元武皇帝的目光落在其身,这团黑色便迅速无数的消散。 黄真卫和方饷互相望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也就在这时,鹿山的山巅,一顶新设的巍峨营帐里,停靠正北的黑色大轿中,那名黑袍美男子的指间也骤然涌出一缕黑色的火焰,在空中如烛火一般跳跃了一下,随后熄灭。 “有意思。” 齐帝一脸紧张的看着他,他却是也摇了摇头,沉思着吐出了这一句。 凝视着四道云气的丁宁深吸了一口气,皱结的眉头松开,然后他闭上了眼睛,斜靠在一株枯树的树干上开始休憩。 他距离元武皇帝和鹿山还是太远,他的修为也相差太远,所以在这样的时刻根本不可能看到发生在鹿山的一切交锋,现在的注视没有任何的意义。 唯有等到盛会真正开始,强者不余其力的出手时,才有可能看清这批将来有可能会和自己产生交集的人的一些手段。 元武皇帝的面前出现了一级石阶。 这是鹿山山道正对着他的第一级台阶,踏上这级台阶,才可以说是真正的开始登临鹿山。 四帝齐聚,明日的日间,才是鹿山会盟真正开始之时。 然而就在踏上这级台阶的瞬间,元武皇帝的嘴角泛出了一丝强大而自信的笑意。 对他而言,真正的盛会已然开始。 …… 遥远的原野中,乌云翻滚,狂风呼啸,无数流光散落。 无数股恐怖的气息引起的剧烈天地元气波动在这片原野中散开,隔着极遥远的距离,即便是鹿山周遭山头上的各个宗师都无法感知,然而身为唯一的八境,元武皇帝却是能够隐隐感应到天地间的一丝异样。 漆黑的原野中,一头苍狼从远处的草甸前来。 它是所在狼群的头狼,分外的健壮,嗅觉也分外的灵敏。 它嗅到了无数新鲜血液的气息,其中还似乎凝结有一种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美妙的味道,让它觉得只要能够吞食到这样的血肉,一定会有莫大的好处。 然而当它钻出长草,真正的看清眼前的景象时,这头平时嗜血和暴戾的苍狼却是直接恐惧的蜷伏在地,不停的发抖起来。 十数万的人马、车辆,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尤其是在无比混乱的战斗,那会是异常可怕的事情。 更何况这里面充斥着不知道多少名修行者。 天空里那些最为耀眼的闪光,不是暴风雨中的闪电,也不是天空坠落的流星雨,而是许多凝聚着天地元气的符器和一道道世上罕见的飞剑飞行的轨迹。 十数万人马形成的战场漩涡的中心地带,狂风、暴雪、火雨、浓雾...紊乱的出现,紊乱的交替混杂在一起,就连地面都是变成了诸多不同的小世界一样,发生着不同的变化。 三境、四境的剑师随处可见,剑击时产生的恐怖爆鸣和冲击波在此时变成微不足道的存在。 因为飞剑的速度极快,所以战场最中心地带的上方天空几乎全部被剑光交织成的密网覆盖,急速的飞剑收割生命的速度自然也是惊人的,令人难以呼吸的空气里每一息的时间里都不知道嗤嗤的涌出多少道血花。 然而即便是这些控制着飞剑的强大修行者在这样的战斗中有时和普通的军士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天地元气被无数道识念控制着,混乱到了极点。原本好好飞行着的飞剑,在下一刹那可能毫无征兆的只是因为遭遇到急剧扰动的乱流而失去控制。 即便是始终牢牢控制着飞剑的修行者,也随时有可能遭遇数名冲至身边的剑师,甚至是数十辆符文战车。 对于任何有经验的将领而言,一眼便可以知道这对于一场大战而言已经到了后期。 所有战阵开始的阵型、调度,已经完全不起作用。 在这样连双方的中军都已经陷入惨烈绞杀的战斗里,能够起到决定性作用的,除了一些先前还未投入使用的强大军械之外,还有的便是还保存着战力的强大修行者。 在数十架已经损毁的符文战车之间,有一名身穿淡青色铠甲的将领一直未曾出手。 他身上铠甲的色泽本身和周围的符文战车颜色非常接近,沉默凝立如同废弃的战车的一部分,本身并不引人注意,偶有冲杀过来的剑师也被停留在他周围的一些侍卫杀死。 此时他的目光正牢牢的盯着数十丈之外的一名修行者。 那名修行者只是身穿月白色的长衫,看上去身形极为羸弱,然而实力极为强悍,至少已经有十余名修行者被此人所杀,其中包括两名五境之上的强者。 (我继续码字,接下来两三个小时之后,应该还有一更。) 第三十八章 星火 身穿月白色长衫的修行者手持的长剑也是月白色,体内真元流淌入长剑的剑身之后,召聚的天地元气只是凝成一道薄薄的莹润光泽流淌于剑身表面。 这柄剑看似轻盈然而却坚韧锋利异常,那两名被他杀死的五境之上的强者都是被他连人带手中的兵刃一齐斩断。 沉默凝立如废弃战车一部分的将领极有耐心,一直等到月白色长剑上的莹润光泽黯淡下来,他才突然动步。 他的脚下骤然响起一声闷响,就像是一个巨锤急速敲击在了包着棉花的某件物事上。 这样的声音在此时令远处的苍狼都蜷缩发抖的战阵中根本不为人注意,然而在接下来的一刹那,这名青铠将领便成为这周围所有人眼中的焦点。 两排气浪随着他身体的突进往两侧翻开。 澎湃的力量使得他前进线路上的所有军士全部随着气浪往两侧翻出。 他身上的青铠原本在黑夜里看上去一点花纹都没有,然而此刻却是布满绵密至极的乌金色符纹。 滚烫的热气在这些符纹里冲击着,溅射出一片片金色的火星。 感应到这名将领体内迸发出来的气息,身穿月白色长衫的剑师脸色骤然苍白,此时正是他虚弱之时,然而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也是他这一生中最强的时刻。 因为对手的前所未有强大,势必让他激发出所有的力量,包括最后保命的手段。 一颗洁白的晶石带着一种本命物独有的气息悬现在他的身前,洁白的光焰流水般落入他手中的长剑中,于此同时,天空中传来巨山移动轰鸣的声音。 这片天空中许多飞剑发出了恐惧的哀鸣,纷纷避开。 一声声抑制不住的骇然惊呼响起。 虽看到这名月白色长衫的剑师杀人如草芥,连五境强者都是随手斩杀,但之前此人一直有所隐匿,直至此时,周围人才赫然醒悟,此人是真正的七境宗师。 此时青铠将领已突进到他身前。 嗤的一声尖锐裂响。 青铠将领手中涌出一道耀眼的紫焰。 咚! 天地间响起沉闷鼓鸣声。 然而这一声沉闷的声响,在此时却是遮盖了战场上大多数的声音,震得所有人的心头都是一震狂跳。 身穿月白色长衫的剑师身影顷刻消失。 等到周围人回过神来,才发觉这名七境剑师的身体已经在夜幕中变成一道白色流光,不知被往后震飞了多少丈。 青铠将领的身体站在原地不动。 他的身形显得无比的高大,因为他身上的青色铠甲开始裂解。 那些闪耀着金光的符纹似乎吸收了方才这一下硬拼的冲击力,但换来的结果是这件青铠本身的崩裂,被他身上翻滚的真元吹拂得往外片片飞散。 崩飞的青铠内里是一名身材瘦削的中年男子。 他的右手紧握着一截如短棍般的紫色物事,面容有些憔悴和忧郁,但是却说不出的坚毅。 “范将军!” 在这样长时间的混乱绞杀里,即便是七境的强者都已经后继无力,其余所有人自然更加的疲惫,然而在这名中年男子展露身影的瞬间,无数的欢呼声和呐喊声就此震响,许多人放佛瞬间获得了力量和勇气,甚至获得了必胜的信心。 在这样的战阵里,在这整个世间,唯有一名范姓将领可以给己方的军士如此的信心。 大楚王朝,百胜大将范东流。 一方是楚军,另外一方大多玄衣玄甲,且修行者大多都是剑师,这自然便是大秦王朝的军队。 听此时的呐喊声和欢呼声充满惊喜之意,便可断定这里的楚军原有主将,绝大多数人根本不知道范东流会在这里。 眼见月白色长衫的宗师被一击震飞,近处数名身穿轻甲或是布衣的剑师面露悲恸之色,飞身朝着范东流飞扑过来。 范东流面色如常,右手那截如短棍般的紫色物事微微发出宝石般的光亮,一股独特的气机反向朝着他体内渗入,但他的右手却是垂着不动,左手以指为剑,射出紫色剑光,轻易的将这数名剑师刺杀。 他是大楚王朝屈指可数的强者之一,实力本来就远超同阶的七境宗师,先前的战斗中他隐忍不动,便是要在此时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一杀死这数名剑师,他的身体便飞掠而起,朝北而行,以比绝大多数飞剑还要快的速度,落向一辆大且沉重的战车。 这辆战车状如方鼎,本身就和一般的战车不同,而且四周还矗立着防止符器冲击的奇异金属立网。 战车的中间,却是孤零零的坐着一名老者。 这老者不用剑,然而他身上每一次气息震荡,战场上某一处地面就会瞬间翻腾不息,置身其上的楚军修行者便立时失去踪迹。 在范东流的眼中,这名老者便是此时战场上最具威胁的人物。 不只是对方必定是七境的修为,而且这名老者的每一击都似乎在调度着整个战场的局势,他的每一击都在为秦军积累着胜势。 范东流想不出除了那些他熟悉的人之外,大秦王朝哪里还有这样的一名将领。 但他可以肯定,现在只要能够成功杀死这名老者,那这场大战就会以他们的胜利而告终。 身穿月白色长衫的宗师乃是洛神剑院出身的公羊宁意,也是他刺杀这名老者的线路上唯一有可能对他造成致命威胁的存在,此时他用十数名修行者和一件御金甲的代价成功解决了这个威胁,在他看来,便再也无人可以干扰到他和这名老者的交手。 然而就在此时,范东流骤然感觉到一股非同寻常的气息。 他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看向上方的无尽高空。 无尽的高空中,突然出现了几道幽白的流光。 这几道幽白的流光并非是飞剑的光华,而是几条真正的火焰。 在无尽的高空之上,落下的幽白星火。 这一刹那,范东流想到了很多的故事。 在昔日大秦王朝和韩、赵、魏三朝交战的战场上,也曾经许多次的出现过这样的星火。 有很多名将,就是陨落在这样的星火中。 这代表着巴山剑场最强大的传承之一,只是许多次施展出这样力量的那名很具传奇意味的女修行者已经彻底改变了身份。 “佩服。” 范东流的嘴角泛起难言的苦意,他随即猜测到了那名老者的身份,眼中不可置信之意却是迅速变为感慨,他自言自语的轻声道:“想不到竟然连你都离开了长陵,来到了这里…那现在的长陵,不就是一座空城了么?” …… 鹿山。 天空将明。 元武皇帝身前只剩下了最后数级石阶。 从铁甲战船在距离鹿山最近的浅滩靠岸,一路步行过来,到此刻登山,他恰好用去一夜的时光。 在他的感知里,也已经感觉不到那遥远的原野里传来的异样波动。 他知道那场大战已经尘埃落定,嘴角再次泛出些自信的笑容。 恰巧的是,此时将要翻鱼肚白的天空里,划过了一道细细的流星。 “将星坠落,大吉。” 这样的星相自有史官会判断、记载,然而他却已经下了论断,对着身后的黄真卫说了这一句。 因为在他看来,后世的史书,都会由他而定。 第三十九章 始发难 清晨的鹿山之巅山风微寒,四朝的礼官为了会盟的布置已经准备了数年,且经过多次的演练。 四大王朝并立,如四虎逐鹿,自然各有敌意,但这些礼官的配合看上去却是亲密无间,配合有度,竟似连略微大声的交谈都没有。 大齐王朝的御营中,黑袍美男子走出了那顶黑色大轿,远远的看着各色旗、旌,金钺、星、卧瓜、立瓜、吾仗、御仗等等物事流水般登场。 距离御座最近的更是拂尘、金炉、香盒、沐盆、唾盂、大小金瓶等物繁杂琐碎。 “这种盟会,明明最需要的只是一处演武台,却偏偏要弄得如此复杂,真是虚伪。” 一声冷淡的评判从他的口中传出,落入他身侧大齐皇帝的耳中。 齐帝有些近乎猥琐的一笑,道:“非是虚伪,越是繁琐的礼节越是能增添**肃穆之感,至少可以提醒我们治国平天下不是什么儿戏的事情,让我们说任何话和做任何决定都可以更慎重一些。” 黑袍美男子眉头微皱,沉吟了片刻,道:“有道理。” 齐帝看着黑袍美男子若有所悟的样子,有些高兴,然而却又马上忧虑起来,道:“跟着元武来鹿山的秦人里面,还少了两个至关重要的人物。” 黑袍美男子看了他一眼,似乎兴趣并不大。 齐帝却是接着说道:“李思和胡亥也随着元武皇帝离开了长陵,然而现在却不在鹿山。” “你不需要再担心什么。” 黑袍美男子转头看着大燕王朝的营帐所在,淡漠道:“胜负已不在这里,且就算要出头也轮不到你。” 齐帝愕然。 他不能理解的看着黑袍美男子澄清的眉目,他看到了黑袍美男子的目光所向,眼睛不可置信的开始瞪大,“难道…” “够了。” 黑袍美男子却是冷冷的一声低喝,打断了他的话。 …… 鼓笛齐鸣,紫烟燃起。 大燕王朝的营帐里,一名男子从热气升腾的浴桶中走出。 无数水珠像草叶上滚动的露珠一样,从他光滑如丝的肌肤上滚落下来。 两名宫女都是人间角色,含春水脸如凝脂,白色茉莉烟罗软纱,面容艳丽无比,此时看到这名男子浑身**的从浴桶里走出,看着他浑身没有一丝赘肉的完美身材,两名宫女面上都是不由得飞起一丝羞红,然而眼眸里却是没有多少羞涩,都是异样的敬重。 这名男子也是没有丝毫的扭捏,在这两名宫女的侍奉下穿上洁净的纱衣,然后微微颔首致谢。 “谢师。” 一名身穿金甲的将领已在账外等候,见到这男子走出,顿时行了一礼,然后在前方引路。 一顶明皇华盖在前,四帝开始入座。 这名男子便紧跟在燕帝的身后。 元武皇帝的目光和其余三帝相撞。 元武十二年春,鹿山会盟在鹿山之巅正式召开。 四位帝王都是人世间最至高的存在,相互之间并不施礼,早有各自礼官为代祭过天地鬼神,四位帝王的身侧各自有一位近侍,元武皇帝的身侧席上坐着的是黄真卫,楚帝身旁坐着的却并非是赵香妃,而是新立太子郦陵君。 燕帝的身侧坐着的是那名刚刚沐浴洁身的男子,而齐帝的身侧坐着的自然便是那名黑袍美男子。 一切礼毕。 场间一片安静。 除了这四名帝王和身侧的四名陪侍之外,场间所有人的脸色都极其凝重,都在等待着楚帝开口。 在元武三年的那场大战里,楚帝和他的大楚王朝赢得了对秦的胜利,令大秦王朝和楚、齐、燕三朝签订了盟约,不管他此时显得多么苍老,他依旧是这场盟会的主持者。 盟约里最主的内容自然便是大楚王朝昔日战利品阳山郡的归属。 “我需要三年。” 在此之前,所有的人都在猜测楚帝会说什么开场白,会做什么打算,然而没有任何开场白,楚帝一开口便直接揭晓了谜底。 他平和的看着元武皇帝,道:“撤离需要时间。” 齐帝微微蹙眉,但是想起前面黑袍美男子的说话,他抿了抿嘴唇,并未言语。 归还阳山郡自然是避免刀兵的最大保证,只是提出三年缓冲却没有任何附带的条件,这种让步却似乎太大了一些。 元武皇帝微微颔首。 在墨守城的评断之中最为谨慎的燕帝都微微皱眉,忍不住就要开口。 所有人都觉得元武皇帝都会马上应允。 “不必三年了。” 然而元武皇帝开口,却是拒绝。 在第一个“不”字还未出口时,燕帝就已经感觉到了有些不对,猛然抬头。 “阳山郡已重归我大秦。” 元武皇帝平静的继续出声,声音如一道道雷鸣落入每个人的耳廓之中。 四帝会聚,任何大事都不需要别人去考虑,所以各朝的修行者都是气息安宁,而此时元武皇帝这一句话出口,整座鹿山上瞬间刀兵气息大震,无数道杀意攻伐。 所有草叶上未消的露珠被震落飞洒,又被紊乱的气息绞成细碎的雾气。 郦陵君的面色雪白,双手握紧,微微震颤。 阳山郡的归属问题本身是这鹿山会盟最主要的内容,然而谁会想到,元武皇帝竟然会在盟会之前便征伐阳山郡。 且此时唯有消息传至鹿山,只能说明这场大战就在昨日的夜间。 楚帝微微皱眉,他的脸上本身已经全是老人斑和皱纹,这一皱眉,便顿时显得苍老了数分。 然而他的面容依旧平静,缓声道:“昔日盟约订立,互不征伐,你已违了盟约。” 楚帝此言一出,鹿山上空乱云飞舞,更是多了无数杀意。 元武皇帝摇了摇头,道:“阳山郡是借,并非让。昔日盟约中便注明了这一点,且盟约只约定不侵入其余各朝疆界,这阳山郡本属大秦,驱兵进入,不越楚之疆界,何来违约?” 这自然是文字上的功夫,对于任何人而言都属于强辩。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阳山郡重归大秦王朝都已经是既定的事实。 尤其最让所有在场大楚王朝的人心中震颤的是,大楚王朝在阳山郡囤积着重兵,秦军如何能够以这样迅疾的速度直接取下阳山郡? “精彩。” 一个新的声音响起。 只是两个字,但是所有场间的人却都大吃了一惊。 唯有齐帝的眼睛里闪现出了亮光。 他知道黑袍美男子所说的话真的变成了事实。 出声的赫然是连坐姿都显得分外端正和谨慎的燕帝。 “乘着强者云集此处,一举出兵收回阳山郡,这样的计策实属精彩。” “然而就算你能抓住盟约上的一些文字漏洞,我等亲临此处,都是为了要先谈这阳山郡的归属,你先行这样做,是开了我等的玩笑。” 场间谁都知道燕帝最为谨慎,即便有反对的意见,恐怕也是最后一个出声,谁都未曾想到他此刻却是第一个发难,在他的连连出声之下,就连大燕王朝的许多人都感到异常的震惊。 元武皇帝面容不改,说道:“并非玩笑,只是先解决一个麻烦。” “麻烦?” “只是一句麻烦,便令多少人身首异处?” “吾虽匹夫,然也敢染血五步,请决。” 燕帝没有接着出声,坐于他身侧的那名洁净男子却是站了起来,嗤啦一声,撕下了一片衣袖。 这样的举措,在大燕王朝而言,便是决斗的相邀。 整座鹿山上方的天空骤然一暗,空气和光线似乎彻底冻结。 绝大多数人的呼吸也彻底的停顿。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必定会有这样相较的场景出现,然而谁都未曾想到会来得这么快,也未曾想到第一个出头的会是大燕王朝,而且表明的态度会是如此的鲜明。 在此种场合之下,这名洁净男子便代表着燕帝,元武皇帝自然不可能拒绝这样的决斗相邀,在凝滞的气氛中,所有人只是不知道元武皇帝会不会亲自应战。 元武皇帝并未有什么停顿,他只是平静道:“方将军,替寡人应战。” 沉静坐于后方的方饷并未感到意外,只是俯身道:“诺!”然后不疾不徐的站起。 一片细碎的声音响起。 四朝礼官对于这个盛会已经准备了多年,对于这种场面自然也已有所准备。 一片礼乐之器迅速撤开,在四帝前方一侧百步之外,立时出现了一片空地。 “竟然是燕。” 在丁宁所在的山头,潘若叶微转头看着墨守城,冷声道:“燕狂人李裁天。” 墨守城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一个发难的是大燕王朝,且采取这种最为直接的方式发难,这背后必定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他开始猜想各种可能。 丁宁凝视着鹿山山巅,也同样开始猜测各种可能性。 扶苏却是忍不住震惊,道:“大燕王朝第一符师,怎么可能!” 第四十章 折符 燕狂人李裁天的名字便首先很狂。 自古至今,连帝王都以天地为大,许多人的姓名中也有个天字,但大多都是“敬天”“天宁”等等,但凡是“开天”“辟天”之类,便都有些背经离道的意味在里面。 李裁天本是纸符坊一无名裁纸小童,然而一朝开始修行便自取名“裁天”,实在是非常张狂。 只是某些人的张狂往往令人感到无奈。 李裁天不仅是大燕王朝五十年来修为进境最快的修行者,而且在突破第七境之后,出身于谢临符宗的他几乎将宗门内每一名长辈全部教训了一遍。 最为关键的是,所有被他教训过的长辈还都十分服气。 因为他几乎将这些长辈所会的符箓全部修改了一遍,而且经过他的修改之后,这些符箓的威力全部大增。 最终的结果是他被公认为大燕王朝第一符师,再加上他经常在谢临符宗公开授课,且从不回避和外宗的论符论道,无数的大燕修行者得到过他的教诲,所以在大燕王朝,大部分人都尊称他为“谢师”,意为谢临符宗最受人尊敬,最具代表性的师长。 像他这样的人不只是有强大的自身修为,背经离道的张狂和强大的领悟力让他拥有非凡的创造力,在任何人眼中都是大燕王朝的宝贵财富。 大燕王朝首先发难已经是莫大的意外,让他这样的人发难,更是不可思议。 齐帝眉头深锁。 事实上为了探得到底会追随元武皇帝到达鹿山,他也已经付出了不少代价,他对方饷也已经有所了解,此时大燕王朝率先发难,他本应该透露一些讯息给燕帝或者李裁天,然而他还是听从了黑袍美男子让他看戏的话,沉默不语。 楚帝拈须沉思。 他觉得大燕王朝就算以此举向楚示好,似乎也不需要付出这样的代价。 既然如此,那就只是大燕王朝自身的问题。 大燕王朝到底在下一盘什么样的棋? …… 宗师相争,哪怕并未真正动手,只是蓄势,就足以让天地元气产生异变。 方饷这一侧的上方天空里,一条青气慢慢侵入了白云之间,让数朵白云扭曲如青鳞。 而李裁天的这侧天空中,却是缓缓的出现了一条白线,就好像碧蓝的天空真的被裁出了一条口子。 鹿山周遭各个山头一片死寂,空气都似乎被冻结,流动不开,山间没有一丝风声。 李裁天生性张狂,面对方饷的揖首行礼只是倨傲的仰头望天,轻声道:“此等交战,实是人生快事,只是无法亲手向元武皇帝讨教,终是憾事。” 方饷平静的挺直身体,看着他,说道:“对于我而言,你已是最好的对手,所以我没有遗憾,由此我已经胜了半筹。” 李裁天摇了摇头,道:“我无牵无挂,沐浴净身,精气神已至巅峰,所以我等扯平。” 方饷点头。 轰的一声震响。 两人之间的空气里随着他这一点头出现了一道明亮的波纹,往两侧泛开,虽发出震耳的响声,但是那波纹却只是亮光,却是无形之物。 “念剑之术!” 场间不知有多少宗师阶的人物,各具神秘莫测之手段,然而只是看到这明亮而无形的波纹,其中有大半就已面色大变,确认自己不是在场两人的敌手。 以念力凝剑,求的本是一味的迅疾,但方饷的这念剑一击,凝聚的力量却是近乎真正的飞剑,这样的手段在记载中也很少出现,然而李裁天却以念凝符,同样令人震撼。 “请。” 方饷出声,往前伸手。 一道平直乌沉的剑光浮现于他的手中,直刺李裁天。 听他此时出声,似在他看来,方才那念剑一击只是试探,并不算真正出手。 剑路寻常,但带着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开山劈石之意,太过平直锋锐的剑气斩断了空气里许多天地元气的流动线路,令在场的许多大燕王朝的符师脸色更是惨白。 在这样看似平淡的一剑之前,他们甚至连一道完整的符都不可能施出。 李裁天也从未遇过如此的一剑,他眉头微蹙,左手指尖悄然浮现出一张青玉般的方符。 噗的一声轻响,一股极为纯净的元气从这张青符中喷涌出来。 他的身体骤然从原地消失,在方饷的后方显现出来。 一片不可遏制的惊呼声响起。 李裁天这样的动作看似十分简单,然而在这样剑气的压迫下,这样简单的画面也蕴含着绝大多数七境都不可能想明白的天地元气运行之理。 剑势平直往前,李裁天却已经在剑势之后,这一剑落空,方饷便是必败无疑。 然而这片惊呼声却并非因李裁天而响起,而是因为方饷这一剑。 方饷往前的身形没有任何的变化。 他的剑尖前方出现了一个光点。 他的剑穿过了这个光点,剑身沐浴在一层奇妙的辉光里。 剑身前方的所有剑气消失无踪。 他的身后却是出现了无数条白色的湍流。 每一道白色的湍流都是一道精纯的剑气。 无数条这样的白色湍流将李裁天的身影全部笼罩住。 李裁天神容平静,一道黄色符纸从他手中飞出,砸落于地。 整座鹿山微微一震,他脚下地上骤然涌出万千颗黄色的尘埃。 白色湍流和往上浮起的黄色尘埃相遇,时间好像骤然变缓,空气里多出无数沉重之意,好像许多座大山突然充斥其中。也还不见白色湍流和这些黄色尘埃有什么变化,方饷的身体突然微微的一震,面色微白,鼻孔中已经涌出些淡淡的血沫。 这一瞬间交锋竟以他的负伤而结束,然而他的左手也在此刻往后扬起。 一道青色剑气如一片龙鳞从他的食指和中指间飞出。 一闪便消失在所有人的识念里。 噗的一声轻响。 李裁天的左肩出现了一个剑孔,一蓬鲜血飞散,许多黄色尘埃悄然变成血红。 “好剑!” 李裁天神色凝然,看着方饷的背影出声。 方饷转过身来,看着他,肃然道:“好符。” 两人各自负伤,各自赞赏对方的手段,然而两个人之间的交锋却并未有半分的停歇。 在李裁天“好剑”两字出口的瞬间,一道巨影已经从空中落下。 方饷手中的乌光色长剑已经不在手中。 他的双手都是空的。 从空中落下的那道巨影,却是一柄巨大的,如山般的长剑。 这是一副难以想象的画面。 别说是鹿山山巅的所有在场者,就连鹿山其余周遭山头上,都清晰的看到了这样一柄巨剑。 或者说,都清晰的看到了一条巨龙。 在周围天地间不断涌至的元气的灌注下,龙鳞剑庞大了不知道多少倍,剑身上每一块鳞纹变成了一块块乌黑无光的巨大岩石——光是如此,所有人都会觉得这柄剑好像变成了无数巨大的岩石拼砌而成,然而此时剑尖处,却燃着两点明黄色的光焰。 两点明黄色的光焰里,闪烁着冷漠而暴戾的情绪。 一股完全不同于方饷本身的强大气息,一股藐视众生的目光,在那两点光焰里不断的洒落。 这是某种至为强大的妖兽才有可能拥有的气息。 而妖兽强大到了某种程度,便不能用妖来形容。 甚至在人类很长的一段历史里,唯有畏惧,唯有膜拜,唯有以它为王。 现在世上的许多蛟龙,还拥有类似的气息。 所以这只有可能是真正的龙息。 传说中的故事是真的,方侯府的这柄龙鳞剑,真的是以龙血淬炼,真正融合了某种龙的真元力量。 齐帝抬头凝视着这一柄巨剑,他的眼睛也瞪大到了极致,心中全是真正的震惊和感慨。 他就算早知道传说中的故事是真的,也绝对想不到这一柄剑还可以产生这样的变化,也绝对想不到方饷可以施展得出这样的一剑。 “原来这才是你真正的力量。” “怪不得元武皇帝会让你应战。” 李裁天看着这一道巨剑,彻底醒觉般轻叹。 他的手中散发出一股本命物的气息。 出现在他手中的,只是一张微黄的符纸。 所有的人陷入更大的震惊之中。 因为他手中的这张符纸没有任何的符文,是一张最为普通的黄符纸。 大燕王朝第一符师的本命物,竟然是一张可以裁成任何形状,而且不带本身威力的最普通的符纸。 现在李裁天动用这件本命物,是要将这张符纸裁出什么样的形状? 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李裁天并没有将这张连成品都不算的符纸裁出任何的形状。 他只是异常简单的,折纸。 将这张符纸对折。 第四十一章 废与死 符纸对折,在他的手中消失。 当符纸当他的手中消失时,他上方的天空中突然出现了一条透明而晶莹的线。 这条透明而晶莹的线出现时没有任何声音,然而在出现之后,他头顶上方的天空里,却是发出了一声巨响,接着是无数声巨响。 这无数声巨响源自龙鳞剑此时每一块如巨大黑岩的鳞片之间。 这每一块如巨大黑岩的鳞片之间原本都有一定的间隙,这每一条间隙都是符文,都是元气流通的通道。 然而此刻,每一片鳞片却都是被一种难以想象的巨大力量挤压在了一起。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静寂的港口里有无数的黑色岩石,之间都停留着铁甲巨舰,然而这一瞬间,黑色岩石和钢铁巨舰都被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庞大力量硬生生的挤压在了一起,剧烈的撞击着,摩擦着。 龙鳞剑剑尖处那两点明黄色的光焰闪烁出更为冷漠而暴戾的情绪,然而龙鳞剑本身的力量大多来源于符文里流动的力量,此刻这种冷漠而暴戾的情绪失去了力量的支持,便如同垂死的双眸。 在场的无数修行者抬头看着这样的景象,脸色越来越变得苍白,眼神里充满越来越多的敬畏。 那一条透明的晶纹不是符线,也不是裂纹,而是令人难以理解的折痕。 他头顶上方的空间里,所有的天地元气的弯曲折叠,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两片空间都在这一瞬间折了起来。 没有任何猛烈的对冲或者锋锐斩杀之意,然而只是元气的厮磨挤压,便如同抹平了龙鳞剑上所有的符文,令龙鳞剑的力量消失了大半。 方饷深吸了一口气。 每一块黑色岩石般的巨大龙鳞突然不再和外来的挤压之力相抗,反而是剧烈的内压,摩擦。 每一块黑色岩石般的龙鳞在剧烈的摩擦之下,顿时边缘皆红,喷出无数铁汁般的红焰。 红焰连成了一片。 连成了许多道更大的红色符文。 天空里响起了一阵龙吟。 那两点明黄色的光焰也如同燃烧起来,一股更为惊人的剑气,从剑身上散发出来。 许多仰首相望的修行者呼吸全部停顿,这一剑的剑气比起方才更盛。 李裁天的眼眸却依旧干净而平静。 他伸出两根手指,好像捏住了一张无形的纸,缓缓撕开。 嗤嗤嗤嗤… 随着他的这个动作,天空里无数细微的线路骤然断裂,原本空无一物,连空气都似乎早已被剑气逼走的空间里,却是突然响起强烈的气流声,无数股气流凭空在空中喷涌出来。 天空里,出现了一道裂纹。 这道两侧喷射出无数股气流的裂纹,就像一柄巨大的道剑迎上了斩落的龙鳞剑。 方才他的一击只是折,而他此时的一击,才是他真正强大的裁天之意。 两股当世没有几人能够阻挡的力量,就此冲撞在一起。 轰! 一圈气浪和冲击波落地,李裁天脚畔所有碎石顷刻化灰,整个地面往下凹陷了数尺,然后往上涌起无数浮尘,又消失数尺。 李裁天的身体一震,艰难的吞了口口水。 他的衣袍彻底变成了红色。 身体肌肤的表面,被震出无数的血沫。 只是他的面色依旧平静。 方饷的眉头深皱,皱得好像眉头之间出现了数条裂纹。 悬浮于空中的龙鳞剑往上一跳,出现了一瞬间的停滞。 在接下来的一瞬间,无数黑色岩石般的龙鳞脱离了剑身,开始往外飞洒。 红色的火星和金色的剑光在空中飞散着,就像真正的龙血溅射。 噗噗噗噗…… 在这些龙鳞往外飞散的同时,方饷的身体表面也突然出现了一道道裂口,鲜血从中涌出。 他全身皆是伤口,浑身披血。 许多人震撼无言,连两人之间胜负都看不出。 “你败了。” 李裁天静静的看着方饷。 天空中那柄龙鳞剑已经龙威全消,变成了一截锈铁般往后飞坠。 “我会胜。” 方饷摇了摇头,抬步,朝着李裁天前行。 他身前狂风渐起,然后朝着两侧分散。 李裁天面容渐凝。 他明白了方饷此时的意思。 方饷的龙鳞剑毁。 然而方饷的本身,也是一柄剑。 一缕缕鲜血从李裁天的指尖飞洒出来,在他面前凝成一道血符。 修行者的鲜血,尤其是李裁天这种级别的修行者的鲜血,本身便是天地元气最好的容纳物。 随着这道血符的形成,轰的一声,方饷的身前空气里,好像出现了无数条街巷。 这些街巷里,好像有许多无形的刀锋,朝着方饷的身体斩落。 方饷体内流淌出的真元和天地元气平直往前,紧聚在他的身体表面,他的身体本身便成了一柄最锋利的剑,这些无形的刀锋根本无法在他的身上切开任何的伤口,但无法切开,一柄柄刀砸落在他的身上,便就像是变成了一柄柄小锤。 他的身体里响起细密的碎裂声。 这些声音,是经脉、骨骼,甚至髓河断裂的声音。 方饷顿住。 在下一刻,他往后坠倒。 所有一直处在深深震撼之中的大燕王朝修行者心中涌出狂喜。 他们所尊敬的谢师也已经到了极限,若是挡不住方饷的这一剑则必败无疑。 而此刻,方饷经脉骨骼寸断。 修行者的身体乃天地元气的容器,力量运行之本。 此刻身溃,胜利便已站在他们一方。 然而李裁天的眼眸里却是没有任何的欣喜。 并非是因为对方饷的敬重,而是因为他感觉到了一股新生的剑意。 一股剑意迎面而来,虽然没有真实的冰冷气息,然而在他的识念之中却是如一片冰海,顷刻坠落于他的整个世界。 他垂头。 在他垂头之时,他的胸口出现了一道血线。 所有大燕王朝的修行者眼中刚刚浮现的惊喜消失,化为无限的震惊和悲恸。 一道血线之后是无数道。 这些血线之间产生了微微的交错。 交错便意味着被斩断。 “怎么回事?” 一名大燕王朝的修行者悲恸至极的叫出了声来。 他完全不能理解。 明明方饷的身体已经溃败,就像一个水瓢已经破裂,又如何能舀得起水来? “意念不能真正的超越生死,然而可以摆脱生死之间的恐惧。” 一声声音响起。 回答他的人是李裁天。 李裁天的身上众多血线交错,即将裂成许多块,然而举止神态却是一如平常。 悲恸欲绝的大燕王朝修行者开始明白。 由念剑起,由念剑终。 方饷至始至终最强的都是念剑。 任何人对敌,想的自然都是杀死对方,然而方饷的那最后一剑,却是先让李裁天“杀死”他,然后才发出了这一剑。 这说起来是很简单的道理。 然而要施展出这样的一剑,却是要无比坚定的意志。 单从境界而言,谁都可以看出李裁天更强一些。 然而修行者之间的战斗,胜负却从不由单纯的境界而定。 方饷此刻浑身经脉骨骼寸断,即便现在不好,能够勉强活下来也必定是个毫无修为的废人,但李裁天浑身已经被兵解,却也注定很快死去。 “平手罢。” 在无数悲恸的目光里,元武皇帝看着燕帝,出声说道。 没有任何人反对。 因为这本来是一场两败俱伤的战局,燕帝也不可能反对,因为没有任何一个在场的大燕王朝的人希望见到李裁天的身体四分五裂的画面。 燕帝微垂下头,没有出声。 一股缓和的气息从他的身上释出,飘向李裁天的身体,然后如层层布匹一般将李裁天包住。 李裁天的身体开始冰冷,意识开始模糊,鲜活的生命力开始从他的身体里消散,然而他的嘴角却依旧浮现出一丝难言的笑意。 元武皇帝看了方饷一眼。 方饷的体内再次发出了一阵轻响,所有强大的修行者都感觉到方饷体内许多致命的堵塞处被贯通。 数名医师从大秦王朝的陪侍人员中掠出,迅速的将方饷送往后方的营帐。 见到这样的画面,除了秦人之外,其余三朝的修行者全部心中微冷,沉默不语。 虽是平手之局,然而李裁天却恐怕已是大燕王朝最强的修行者。 方饷虽强,然而却肯定不是大秦王朝最强的修行者,甚至不是大秦王朝除了元武皇帝之外最强的修行者。 所以实际上,还是大秦王朝胜了一场。 …… “方将军废,李裁天死。” 潘若叶冰冷而轻声的说道。 丁宁凝望着鹿山山巅,尽可能平静的呼吸着。 那数个起落的剧烈元气变化,已经让他感知清楚了李裁天和方饷这一战的走势。 只是经历了十数年,然而现在的这些顶尖宗师的手段,和元武皇帝登基前的那些修行者相比,已经有了许多的变化。 变化就意味着更多的未知和危险。 第四十二章 天谴 燕帝的施展只能令李裁天的身体不在这山巅崩解,然而却不能阻止李裁天的死亡。 两名先前侍奉李裁天沐浴更衣的绝色宫女虽早已猜出这名在大燕王朝受人尊敬的谢师为何要这么庄重的沐浴净身,然而真正看到送入帐内的李裁天的身体渐渐冰冷,这两名宫女却依旧悲痛不已,止不住泪线。 眼见李裁天生机已逝,闭紧的双目将永远不再睁开,他的脸上却有一层奇异的辉光悄然滑过,睫毛微颤间,他的双目便睁了开来。 这许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两名绝色宫女悲声顿止,没有感到惊吓,而是紧张的伏低身体,生怕错过李裁天最后的一些交待。 然而令她们没有想到的是,李裁天却是对着她们露出了一丝真挚感谢和致歉的笑容,轻声道:“我有些事情,需要一个人安静的停留片刻。” 两名绝色宫女跪伏行礼,退出这顶营帐,只是走出十余步,便梨花带雨,哭得越发厉害。 在她们的心中,李裁天或许是不想让她们见到临死前万分痛苦的模样。 寂静的营帐里,李裁天的呼吸都似已消失,然而眼眸里的黑色却反而越来越浓。 一团淡淡的黑气也在他的面前涌出,悄然的形成一个蜷缩的婴|儿模样。 “我想知道为什么。” 蜷缩的黑气婴|儿自然不是活物,连面目都是虚影,也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然而空气里,却是响起了极低微的声音。这声音孤冷而没有多少感**彩,和齐帝身侧的那名黑袍美男子一模一样。 “只有山阴宗只有这样高明的手段,看来你便是山阴宗那名大宗师晏婴。” 李裁天微微一笑,道:“只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蜷缩的黑气婴|儿没有任何的变化,但那名黑袍美男子的声音却是轻淡的响起:“因为我知道胜负不在这里,因为你告不告诉我,可以影响我的决定。” 李裁天的笑意缓缓消失。 他依旧没有回答黑袍美男子的问题,而是接着问道:“你会做什么决定?” 黑袍美男子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道:“我不喜欢元武。” 李裁天又笑了起来。 若是将人的情绪简单的分为两种,一种自然就是喜欢,一种自然就是不喜欢。 对于他和黑袍美男子这样的人而言,这种答案已经足够。 “巴山剑场还有人。” 他看了蜷缩的黑气婴|儿一眼,异常简单的说了这一句。 蜷缩的黑气婴|儿凝滞了一下,这一下就像是这个黑气婴|儿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然后没有任何的声音再响起,蜷缩的黑气婴|儿消散得无影无踪。 李裁天眼中的辉光迅速的消失,真正的死亡即将来临,只是他没有死亡的恐惧,只是轻声自语道:“若是这次还杀不了你,元武皇帝,那你便真的不会死了。” …… 李裁天代表的是燕帝,他率先发难,以死告终,这便代表着燕帝挥出的一拳被轻易的挡了回来,看着沉默不语的燕帝,所有在场的人都开始等待楚帝或者齐帝的出声。 楚帝在沉思着。 就在这时,齐帝身侧的黑袍美男子抬头看了他一眼。 楚帝微微一怔。 黑袍美男子的神情没有任何的变化,目光里也似乎没有任何明显的情绪。 但是楚帝却心有所感。 他收回了目光,看向元武皇帝。 只是这一望,所有人便知道他要开口说话。 “天子一怒,流血百万,所以天子轻易施怒,则易招天谴。” 楚帝看着元武皇帝,缓声说道。 “我朝匠师于去年初制了一件符器,就名为天谴,想必诸位已经知晓。” 随着他的声音响起,鹿山山间楚军驻扎的营地里骤然也响起了一片奇异的声音,似是远远呼应。 元武皇帝面容不变,只是静静等候。 这声音却是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在所有山巅的修行者感知里,就好像有什么巨大的昆虫在震动着翅膀。 各朝一些在朝堂中居于高位者,眼睛里却是都泛起紧张的神色。 “天谴”是大楚王朝军方的某种制式符器,据说其威力远超大楚王朝目前所有制式符器。之前通过一些隐秘渠道得知的讯息便已令人怀疑“天谴”和正常意义上的制式符器有很大的区别,此时楚帝开口发难,第一时间就语带双关的提及这件东西,更是让人觉得这件东西非同小可。 奇异的震鸣声穿梭在云雾里,越来越接近鹿山山巅。 此时在鹿山之外某个山头的丁宁还根本听不到这样的声音,然而他却已经感觉到了异样。 他感觉到天空里的阳光似乎黯淡了些。 那些天空里落下的阳光,似乎被某个东西吸引而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知道又有新的事物出现。 …… 一片吸气声在鹿山山巅响起。 许多人的视线彻底的凝固。 一片片金属独有的反光穿出了云雾,和山巅齐平,然后继续往上升起。 那是一片片长宽约为数丈的薄片,略带弧度,如同一片片花瓣,虽表面散发着金属的光芒,然而薄得近乎透明。 但在阳光的照耀下,这些往上飘起的薄片上亮起一条条的金线。 这些金线自然都是符纹。 只是这些金线却是繁杂到令人有些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步,重重叠叠,就像是无数张透明的金色蝉翼堆叠在一起。 阳光有些黯淡,然而鹿山山巅上的温度却有些升高。 许多人可以清晰的感知到,丝丝缕缕的太阳真火吸附进那些薄片里,不断在那些符纹里凝聚。 金属薄片还在往上飘起,越飘越高。 许多修行者,尤其是军方的修行者的眼睛里震惊的神色慢慢变成了震骇。 金属薄片那些符纹里的金色满溢,开始洒落下来。 落下的便是比雨丝还要密集的,凝聚的太阳真火。 丝丝的太阳真火缠结在一起,变成了一道道如箭矢般的金色火焰。 更多的剧烈吸气声响起。 这些金属薄片无疑结成了一个法阵。 这个法阵凝聚出来的金色火焰已经比一般的箭矢威力强大了许多倍,但最为关键的是……距离和持续的时间! 这些金属薄片还在不断的升高。 巨大的金属薄片已经在高空中变成了一只只苍鹰般的影迹,在这样的高度,几乎所有正常的符器,乃至绝大多数飞剑都不可能触及。 若只是坠落一轮真火之后便消失也就罢了,然而此时绝大多数人都看得出来,似乎只要阳光炽烈,这些巨大金属薄片凝聚太阳真火就永远不会停歇。 “嗤嗤嗤嗤…” 无数声刺耳的洞穿声在鹿山侧的一片崖间响起。 那里是一片空地。 随着金色火焰的降落,山石间布满无数焦黑的孔洞,每个人耳鼻中都充满烧焦的气味。 一团团金色的火光如花朵般不断绽放。 齐帝的面容都微白。 这些金色火焰准确的洒落那片崖间空地,而不是落在山巅别处,便能说明大楚王朝不只是制|作出了这样的符器,而且还能够精准的控制这样的符器! 这还不是普通的符器,是制式符器! 唯有使用的材料并非特别稀缺,不可复|制的符器,才能称为制式符器,才能在军队大量装备。 那便只是如眼前这些无线风筝般飘于高空的金属薄片,数量只需增加数十倍,那会如何? 恐怕凝聚坠落的真火,就足以覆盖整个鹿山山头。 对于一支军队,一个王朝而言,这样的制式符器的意义,远超一两名李裁天这样的修行者。 鹿山盟会最大针对的便是元武皇帝,此时齐帝本该幸灾乐祸。 只是这样的制式符器太过惊人,他却是怎么都幸灾乐祸不起来。 丁宁的目光从高空中收回,落在身前的墨守城和潘若叶身上。 楚帝数十年的等待落空,没有得到神女峰下那处隐地中的肉菩提,但也不是一无所获。 这些东西显然是来自于对那处法阵的研究和改变。 大楚王朝无可争议的是制器天下第一。 只是丁宁现在看得出来,墨守城和潘若叶并不震惊。 哪怕事先知晓这“天谴”是何等的制式符器,亲眼见到威力时,也必定会震惊。 不震惊,只有另外一个理由。 他的心中微苦。 第四十三章 阴陨月 一朵朵金色的火焰在山崖间不断的泛开,焦黑的岩石开始变得通红,又开始慢慢融化。 这一切都在昭示着大楚王朝这件制式符器的强大威力。 齐帝脸色有些难看的轻咳了数声。 就算是各朝最为精锐,全部都由修行者组成的军队,其中大部分自然也都是三境四境的修行者为主,五境之上的修行者都是少数。 整个战场的地面都化为滚烫熔岩,其中大多数修行者都无法生存。 更何况太阳真火这种至阳的天地元气本身就对阴气修行功法有着最大的杀伤。 换句话而言,这种制式符器对于大齐王朝军队的威胁更大。 这看戏…可也是看得有些艰难。 “这可值得三年?” 楚帝的白发被天空落下的金色火光照耀得一片金黄,他沐浴在这样的金色里,看着元武皇帝问道。 所有在场的人都明白了他这句话的意思。 元武皇帝虽然在鹿山会盟正式开始的前夜便用军出其不意的收复了阳山郡,但秦军可以进,自然也可以退出来。 楚帝要让元武皇帝再割让阳山郡三年。 几乎所有在场凝视着空中那些布满金色符线的金属薄片的人,都不觉得这是个太过分的要求。 甚至在其中许多人看来,楚帝可能已经太老,太老的人往往锐气不足,太过保守。 然而让他们根本未曾想到的是,听到楚帝的这句问话,元武皇帝却是异常干脆的摇了摇头,道:“不值。” “星火剑无法破之!” 一声不服气的声音自楚帝身后不远处响起。 此时出声的是大楚王朝一名身穿紫色官袍的老臣。 在这种境况下,他的出声显得极为不敬,越君臣之权,但不怕遭受责罚,不怕死的臣子自古有之,而且他此时出声,几乎所有人都可以肯定这种符器应该是他负责督造,所以他此时才会有这样的不忿。 星火剑三字提醒这鹿山之巅所有人大秦王朝还有郑袖这样一名皇后的存在。 连星火都无法破,就说明这些符器恐怕甚至能够吸纳星火元气。 然而元武皇帝却是不以为意的淡淡看了这名大楚王朝的老臣一眼,道:“何需星火剑。” 随着他的声音响起,鹿山上无数青草微摇。 一股异样的元气波动从鹿山山脚下秦军的驻地中扩散开来。 许多束黑色的光束从山脚下涌起,往上放汇聚。 所有的光束都凝成了一股。 寻常的光线必然有耀眼的光明散射出来,然后这一股黑色光线却太过凝聚,以至于落在所有人的眼睛里,就像是一条往上方的天空无限蔓延的黑色冰柱。 这一股黑色光柱朝着高空中那些漂浮的金属薄片扫去。 “果然如此。” 扶苏看着这样的景象,喜悦的笑了起来。 “这是什么?” 丁宁微眯着眼睛问道。 他隐约觉得这和谢家运送的一些东西有关,只是这种符器,他也根本没有见到过。 “射天狼。” 扶苏转过头来看向丁宁,既然这件重器已经在鹿山会盟露面,就注定天下皆知,没有再隐瞒的必要。 “射天狼。” 他有些骄傲的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然后对着丁宁继续解释道:“这是元武初年便开始试制的符器,到现在却是真正的成了。” “射天狼?” 丁宁自己也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身体里骤然涌起些寒意。 和他一样身体里涌出寒意的还有许多人。 鹿山山巅,很多人的呼吸都已彻底停顿,身体比被浸入冰水中还冰冷。 金色的火焰越来越稀少。 只是在黑色光束触及到那些在高空中漂浮的金属薄片之时,那些金属薄片就开始掉落。 黑色光束扫过所有漂浮在空中的金属薄片,所有的金属薄片坠落。 金色火焰全部消失。 “噗”的一声。 方才那名不忿出声的大楚王朝老臣一口鲜血从唇齿间激射而出,往后一倒,就此昏了过去。 楚帝看着那条黑色冰柱般的光束,他的脸上悄然的再多数条皱纹。 郦陵君呆呆的看着那无数飞散坠落的金属薄片,他的发根处,再多一片秋霜。 鹿山山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有人搀扶起了那名昏死过去的大楚王朝老臣,开始紧急的救治,突然间,又有人放声痛哭了起来。 放声痛哭的都是大楚王朝的匠师。 所有人都能理解他们此刻的心情。 这“天谴”不知道花费了他们多少的心血,原本这是一件足以让他们名传千古,甚至可以改变整个大楚王朝未来的制式符器,然后现在,却是被这样一束黑光打破。 这束黑光此刻还继续停留在空中,看着那凝结之意,似乎还可以长时间的存在下去。 只是一束黑光,就足以让再多的“天谴”破灭,更何况看元武皇帝的意思,大秦王朝并不是只能制造出一件激发出这样黑色光束的东西。 “是谁!” 在数声痛哭声中,有人带着疯意厉喝出声,“谁是遭受万年唾骂的罪人,谁是大秦的奸细,站出来!” “天谴”这样的东西,在大楚王朝也属于绝密,但在鹿山会盟第一次真正露面,却已经被大秦王朝针对性的压制,最大的可能就是有人将这个秘密早就透露给了大秦王朝。 而且这人的身份地位必然不低,否则不可能接触得到这件东西的真正隐秘。 “够了。” 就在此时,楚帝一声低喝。 空气一凝,他身后的所有声音一时消失。 “没有意义。” 他脸上的杀意一闪而没,又恢复了平和,缓声说了这一句。 他身后原本痛哭、愤怒的匠师、臣子,知道这句话是他们的帝王出言特意宽慰,但是他们心中的难过之意却难消隐,一个个虽不再出声,却都是垂下了头,整个身体不住的颤抖。 “早在长陵一开始变法,长陵城也开始大刀阔斧的改建之时,长陵的那些角楼,就不只是单纯的作为观测和调度军队所用。” 楚帝接着出声,他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看着元武皇帝,只是缓缓的述说道:“早在那时巴山剑场那些修行者的预想中,便想在角楼上布置一些力量可以布及长陵每个角落的符器。” “如果我记得不错,当时那个设想叫做阴陨月。” “足够强大的阴物元气经过一些符晶的汇聚产生的光束,能够如强大的飞剑般射落到长陵任何一个角落。” “所有在长陵行走的人的头上,其实都悬挂着一柄随时出现的剑。” “这是长陵一开始便没有设立外城墙的真正原因。” “只是这种符器本身太过阴毒,需要用无数的尸骨,且其中大部分都是修行者、女子的尸骨,用符水炮制成材,最终才能用于符器的炼制…再加上后来提出这设想的那些巴山剑场的修行者都在你登基之前死去,所以这种符器的炼制便搁置了。” “未曾想,你和郑袖居然又找出了炼制这种符器的方法。” 在他一句句的缓缓述说中,外面山头,扶苏身侧的丁宁也终于记起了这是一件什么样的符器。 “阴陨月。” 他也在心中无比冰冷的说出了这三个字。 齐帝和燕帝的脸色又难看数分。 不论这是何种性质的符器,但他们可以感觉出这种光束的力量绝对超过一般六境的大齐修行者用阴气滋养多年的本命剑。 “你说的不错。” 元武皇帝很直接的点了点头,看着楚帝道:“所以不需要再谈阳山郡的事情。” 楚帝摇了摇头,道:“不是这么简单。” 这句听似云淡风轻的话一出口,鹿山山巅所有人的身体又是微微的一震。 阳山郡至少有十余万大楚王朝的精锐军队,其中更有不少大楚王朝的名将,此时这十余万大军恐怕已经烟消云散,再加上连最为倚重的制式武器毫无作用,大楚王朝在此次鹿山和大秦王朝的对话之中已经连连溃败,若是再付出惨重的代价,恐怕就不只是被迫交还阳山郡这么简单。 元武皇帝眉头微皱。 他缓缓抬头,却是没有看楚帝,目光落向楚帝的身后。 齐帝身侧的黑袍美男子的漆黑眼眸里也第一次出现震动的神色。 一名赤足的乱发男子,缓缓从那座纤秀的楚行宫里走出。 这是一名从容颜无法判断出真实年龄的男子。 他身穿着用没有鞣制的羊皮制成的长袍,上面用最简单的彩石粉制成的颜料绘制着各种杂乱的图腾。 他完全不像是大楚王朝的人,而像是一名来自荒漠边缘地带的部落里的巫师。 第四十四章 气魄 横山许侯看着这名边民巫师装束的乱发男子,浓厚如墨的眉头也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他感到这人有些眼熟,然而一时想不起这人到底是谁。 “既然好不容易逃出韩都,便好生做个巫医,为何还要回来?” 便在此时,元武皇帝出声,看着这名赤足乱发男子的眼睛里充满了淡淡的嘲讽。 赤足乱发男子感叹道:“逃便是为了今日。” 横山许侯凛然,他反应了过来这人是谁。 山巅一片哗然,只是这两句对话,所有人也都明白了这名赤足乱发男子的身份。 这名赤足乱发男子是已然被记入史书的人物。 他是韩辰帝。 从严格意义上而言,他也是一名帝王。 他是韩哀帝的亲皇弟,拥有最纯正的大韩王朝的王室血统。 在昔日韩哀帝中计迁都,最后王朝衰亡,韩哀帝郁郁将死之时,便发旨立其弟为帝,也就是眼下这赤足乱发男子。 然而韩辰帝却是一日都未曾真正坐上帝位。 韩哀帝弥留之际,秦军已兵临城下。 韩新都洛邑内乱四起,未等秦军真正攻城便已经四分五裂,不成样子。 在秦军的围困和内乱中,传说中韩辰帝是借运送粪水的车子逃离出城,最终逃得了一条性命。 一名真正的帝王一日未在其位,已属十分悲惨的事情,更何况借运送粪水的车子逃离出城。 以至于在许多韩人的眼中,韩辰帝还不如在城破时死的了好,至少这种事情不会被记录到后世蒙羞。 对于一名出身和即位毫无疑问的正统帝王而言,在自己子民的眼睛里还不如死去的好,这才是最大的痛苦。 同为帝王,一名是被万民鄙夷,一名是遭受万民的爱戴,所以元武皇帝此时看着韩辰帝的眼睛里,便自然带着淡淡的嘲讽。 “苟延残喘到今日,又能做什么?”元武皇帝看着韩辰帝,微嘲的说道。 韩辰帝的眼睛里悄然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 这丝痛苦并不是来自于他的名声,来自于外人对他的评断,而在于那些为了能够让他活下去而死去的人。 只有他才最为清楚,为了能够让他逃离韩地,为了让他摆脱秦王朝修行者的追杀,到底有多少人为他而死去。 这丝痛苦的神色在他的眼睛里闪过之后,他的眼瞳便化为绝对的平静,反而荡漾出一丝解脱般的祥和之意。 “请赐教。” 他看着元武皇帝,缓声说道。 元武皇帝眼瞳微缩。 鹿山山巅再次一片死寂,唯有紊乱不堪的天地元气造就的狂风在四处呼啸。 元武皇帝缓缓的站立起来。 韩辰帝必定是一名强大的修行者,但他首先是一名真正的帝王。 无论是自古礼数,还是大秦王朝推崇的悍勇,都使得元武皇帝不会拒绝这种邀战。 “你凭什么和我战?” 元武皇帝平视着韩辰帝,缓声说道。 起身便代表着应战,他先应战,然后再问对手有没有资格挑战他。 因为他恐是此时世间唯一的八境。 韩辰帝没有出声。 他的身体发肤却是悄然变成红色。 一丝丝的红色元气,开始从他身体每一处地方沁出。 他身体周围的气息,开始不断的膨胀。 在他的身体沁出第一缕元气之时,所散发出来的已经是七境的气息。 随着气息的节节攀升,他身外散发的气息便突破了七境所能至的极限。 一片惊呼声不可遏制的响起。 元武皇帝眼眸里的淡淡嘲讽之色也完全消失。 他的眉头微微的蹙起,声音微凝道:“原来是盗天丹。” “原来是盗天丹。” 在元武皇帝出声时,在场的许多人的心中也同样的响起这样的声音。 这些人也终于明白韩辰帝为什么昔日一定要活下来。 大韩王朝昔日最强的宗门是南阳丹宗。 南阳丹宗中品的丹药,在其余各朝已经是可遇不可求的极品丹药。 而盗天丹,则是南阳丹宗真正最极品的丹药。 “盗天”的真正含义,是盗取启天之境。 在众多典籍的记载中,这是一种吞服炼化之后,可以让七境的修行者直入八境的逆天大丹。 这样的一颗逆天大丹,自然要耗费无数想象不到的惊人灵药。 南阳丹宗穷极数代,据说到了韩哀帝将死之时,也只是堪堪凑够了这颗丹药的主药,炼了一颗药胎。 以至于大韩王朝灭亡之后,在各朝的修行者看来,这样的丹药有可能根本不存在,只是南阳丹宗凭空杜撰出来唬人的而已。 然而现在,韩辰帝身上如红莲怒放般不断绽开的惊人威压,却提醒着在场任何人,南阳丹宗的“盗天丹”是真的。 “丹宗和其余修行者最大的区别便是有形无意。” 元武皇帝看着体内药气将身下土地都染成红色的韩辰帝,摇了摇头,说道:“你依旧不是我的对手。” 韩辰帝看着元武皇帝,忽然笑了起来,道:“只是一场战斗,何以论胜负?” 元武皇帝也突然笑了起来,道:“战斗可以让寡人的敌人越来越少,所以寡人不怕战斗。” 当他说出这一句,所有人都以为接下来战斗就会马上开始,然而令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元武皇帝的目光却是落在了齐帝身旁的那名黑袍美男子身上。 “先前在登山时便已见过你的一丝元气,唯有山阴宗才有这样的手段。先生这样的气度,想必便是山阴宗晏婴晏先生。” 元武皇帝的声音很平静,但是他口称先生,自从盟会正式开始,所有人还未见到他对某一个人如此尊敬过。 山阴宗晏婴这个名字在世间没有什么名气,即便此时在场的很多人都是世间顶尖的人物,却依旧有许多人没有听说过。 “他到底是谁?” 一名大燕将领忍不住低声问身前一名神容震动的中年官员。 神容震动的中年官员便是大燕王朝的名相秋玉真。 而问他这句话的也是大燕王朝的名将厉寒山。 “昔日我朝白永大将军和齐军交战,眼见大获全胜,但最终撤军,便是有人送来了一个黑罐。”秋玉真转过头去,看着厉寒山轻声说道。 厉寒山的身体猛地一震,眼睛里涌出震骇的目光,“难道当日那送罐人便是这晏婴?” 秋玉真微苦的一笑,不是眼前这晏婴,还能是谁? 在未有正式盟约之时,各朝相互冲突,互侵城池是常有的事情。 昔日大燕王朝因数名逃兵和齐军起了冲突,引发大战,当时大燕王朝最强的将领白永三战三捷,连破齐三座城池,更是将齐军主力逼至齐鬼马河畔,在粮草运送不及之下,眼看齐军就要大败,或者被逼割让城池,然而就在此时,有一名齐宗师送了一个黑罐到白永的面前。 白永开罐,内里空无一物,只觉得内里有极大的玄奥,苦思半日之后,才终于发现罐内没有玄机,真正的玄机在于这个黑罐本身。 这个看似寻常的黑罐,却是由精纯至极的真元凝成。 真元凝聚成物不散已然是惊世骇俗的手段,而瞒过白永这样的七境强者的感知,让他苦研了半日才看出玄机,这种境界,便已非一般的七境宗师所能想象。 当时白永被迫退军的真正理由,是因为他计算之下,发现和齐军主力最后真正交战之下,燕军这方没有任何方法可以阻止这样的一名宗师进入中军,杀死中军数名统帅。 当时白永军中有至少四名七境强者。 四名七境强者都不能阻…那一次大燕王朝军队的退却之后,秋玉真便记住了那一个黑罐,记住了晏婴这个名字。 “如何?” 听到元武皇帝言语中带着些敬意,黑袍美男子却只是颔首为礼,脸色冷淡的吐出二字,言语简单到了极点。 “早就觉察了你的敌意和战意。” 元武皇帝看了他一眼,傲然的缓缓道:“在眼下这鹿山,你也可算堪与寡人一战者。” “既然要战,便不需那么麻烦。” 他转头看了楚帝、燕帝和齐帝一眼,用一种十分自信,更加骄傲的语气说道:“你们两个一起罢…寡人给你们一个机会,只要你们两个人能够战胜我,也不需说三年,寡人再让阳山郡九年,九年后再会鹿山。” “什么!” 这鹿山山巅都是何等样的权贵,昔日早就磨出了比玄铁还沉冷的心肺,然而此时听到元武皇帝这样的话语,却是一片惊呼声四起,很多人甚至忍不住霍然站起。 就连一直近乎猥琐的坐着看戏的齐帝都在此列。 一路上他说了许多无耻的话,满足晏婴的一切条件,姿态放低到了极点,这是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晏婴的强大,以元武皇帝的境界,和晏婴已经有过一次小小的交手,自然不可能感觉不出晏婴的境界。 现在的韩辰帝依靠“盗天丹”已经拥有八境之力,再加上晏婴这样的存在…元武皇帝简直胆大到了极点! 楚帝的脸上也是一片愕然。 他也根本未曾想到元武皇帝在遭遇韩辰帝这样一名对手之后,竟然还会再行挑战晏婴这样的大宗师。 “好气魄。” 他深吸了一口气,出声说道。 不管元武皇帝是疯狂,是过分骄傲,还是真正的成竹在胸,此时他敢于这样以一敌二,便是这世间其余人所根本无法拥有的气魄。 (冰火破坏神游戏在*****已经开第二组服务器了,有兴趣的可以点开玩玩,反正纵横到处看得到的。有想要游戏里面的媒体礼包的可以加我微信wuzui1979,当然对于欠更啊,更新缓慢啊的问题也可以加我微信抽打我...汇报一下,目前还在北京,要到下个月26号才能回无锡,所以这段时间里我还是只能不断更为主的更新,回到无锡之后才能开始爆发哇。因为这本书实在是写不快,必须保证每一章的写作时间,快了就会出问题。逼得我太狠了我就只能跑出去寒冬裸奔啦...然后实在还不能满意,那就来北京小皮鞭抽我吧) 第四十五章 启天 “自始至终,从直接用大军强行收复阳山郡,到此时挑战我,他便是想时刻的占据主动。” “他不只是要战我和韩辰帝,而是要战整个天下。” “所以既是要结盟,你和燕、楚之间,便是要真正的结盟。” 晏婴站了起来,不见他的嘴唇有任何的动作,旁人也未听到有任何的声响,然而这样的三句话,却是清晰的穿入了齐帝的耳中。 齐帝此时的脸上全是郑重肃穆,闪耀着一层奇特的辉光。 他知道这不同于平时的告诫,而是晏婴最后的遗言。 晏婴站起,自然也意味着应战。 韩辰帝对着他颔首致敬。 晏婴颔首回礼。 元武皇帝笑了起来。 在他笑起来的同时,鹿山山巅突然沐浴在一种奇特的明亮之中。 吹拂的山风,飘荡的云雾没有任何的异样,然而却似乎有许多原本不会出现的光线,从极高的高空中落下,落在这鹿山。 所有人的目光都很沉重。 这是真正的第八境,启天。 天空好像被开启了另外一个世界,无数旁人感知不到的元气滚滚而落,整座鹿山沐浴在奇特的明亮之中,整座山好像要变成明亮而透明的宝石。 丁宁闭上了眼睛。 不是因为耀眼,而是因为此时感觉到的痛苦。 元武皇帝的修为进境比他想象的高出许多,这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然而却偏偏发生在他的眼前。 在任何修行宗门的教义里,修行最为关键的是摸清体内和周围天地间天地元气流通的轨迹,此时元武皇帝开始启天,所有鹿山山巅的修行者自然都开始全心感悟,以期自己能够领悟到一些至关重要的道理。 然而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当他们的识念和那些好像从另外一个天地落下的天地元气相拥时,他们只能感觉到一种巨大的威压,一种似乎要碾压一切的威压。 即便是在场的七境强者,也无一例外。 在这样的威压之下,他们的识念都变得缓慢起来。 修行者的识念是调动一切的本源,识念变得缓慢,便一切都变得缓慢。 所有的修行者都不能从元武皇帝此时的出手感悟到任何对修行有关的东西,只是觉得这整个鹿山在元武皇帝识念调动的元气流动下,变成了一个独有的小天地。 一个属于元武皇帝的小天地。 想到要在属于对手的小天地里战斗,鹿山山巅绝大多数的修行者的面容不由得变得越来越为苍白,内心生出极大的惧意。 未战便足以令七境惧意大生,这便是八境和七境之间的巨大差别。 …… 八境启天不只是和天地沟通,开辟出新的天地元力流动的通道,获得更磅礴的天地元气,同时还是开辟出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天地。 此时处于这样威压中心的韩辰帝和晏婴自然比任何人都要感觉得清楚。 只是连荣辱和生死皆忘的韩辰帝自然不会感觉到任何的恐惧。 他反而笑了笑,盘膝坐了下来,右手并指为剑,一剑朝着元武皇帝刺出。 在坐下之时,他的身上就涌出无数的红色丹气。 这些红色丹气来源于盗天丹,炼制盗天丹的无数灵药原本也是惊人的天地元气的凝聚之物,这种倾尽一个王朝之力炼制而出的丹药,丹气分外的凝重强大,足以和此时启天的元气抗衡,将他和身外的这一方小天地隔绝开来。 所以他这一坐,就像是在一片池塘中砸下了一块红色的磐石,不管是否能够和外面的小天地抗衡,但首先自己先行巍然不动。 他的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间同样迸射出红色丹气,然而伴随着红色丹气喷涌出来的,还有一股炽烈到了极点的火热元气。 这是他在阴山之外苦修十年,吸纳于体内的地火。 这便是他的本命物。 丹气本身便是烈火千锤百炼之物,此刻以他的身体为引,红色丹气和这束地火奇异的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柄赤红色的长剑。 轰! 天地间有洪炉生成。 一股恐怖的热浪在他的身前爆发,驱散了鹿山山巅周围所有的水气。 一剑出而天地洪炉生,在所有修行者的意识里,这是赵剑炉的独特标记,然而此时,韩辰帝的这一剑的杀意和炙热火气,却是比起当时和夜策冷一战的赵斩不知道强出了多少倍。 韩辰帝盘坐于地,两指夹着这柄丹火长剑,平静欢喜的刺向元武皇帝的胸口。 位于他身侧不远处的晏婴一动未动,身上的黑袍往外微微的鼓胀起来,吹拂出一阵阵的阴风。 他明明就那样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但是在周围所有人的感知里,他却好像变成了透明的空气,消隐在笼罩整个鹿山山头的明亮光线里。 和韩辰帝的身化磐石不同,这名大齐王朝最强大的宗师却是好像将自己化为一丝飘忽不定的阴风,将自己藏匿在了元武皇帝的小天地里。 …… 韩辰帝的丹火长剑在空气里穿行。 剑尖和剑身两侧有肉眼可见,如流水般的线条不断掠过,这些便是元武皇帝的识念调动元气形成的原本无形的符线。 无数股看似微小但蕴含着强大力量的元气在这些符线里生灭,化成一波波足以直接震死四境之下修行者的冲击波,往四周扩散看来。 这恐怕是元武皇帝自登基后遭遇的最强一剑,且一旁还有晏婴这样的存在未出手,然而此刻,元武皇帝却是依旧背负着双手,只是微微仰首望天。 轰隆! 天空中似有巨大的雷鸣。 声音在修行者的世界里其实是很慢的东西,然而当巨大的声音响起,落下之时,韩辰帝这一剑却还未至元武皇帝的胸口。 震荡的音波穿过明亮的光丝,形成了一柄柄奇异的透明道剑,落向韩辰帝的身体。 “大道雷鸣音符剑” 丁宁闭着眼睛,在心中说出了元武皇帝这一剑的名称。 韩辰帝没有丝毫的犹豫,手中的丹火长剑往上抬起,斩出。 并非他的动作慢了,而是元武皇帝太快。 若是他不有所改变,在他的丹火长剑刺到元武皇帝之前,他的身体就会被这些音符剑斩成无数的碎片。 丹火剑变成一个真正朝天喷吐火焰的巨大丹炉。 一道道透明道剑冲入这个丹炉,迸发出一声巨响。 响声悠扬洪亮。 整座鹿山震动。 鹿山之外的各个山头震动。 天地间多出很多难以言明的声音。 鹿山上所有树叶脱离了枝干,往外飘舞。 所有的透明道剑全部碎裂。 然而韩辰帝的身上一瞬间还是如同被无数碎裂的玻璃划过,他身上的皮袍上出现了无数裂口,出现了一条条的血迹。 晏婴静静的看着韩辰帝和元武皇帝。 直至此时,他的右手五指才微微弹动。 五条黑气如蜡烛的火焰般在他的指尖上燃起,迅速的凝聚为五颗滚圆的黑珠。 这五颗黑珠之间有黑丝相连,就像一条奇特的手串。 五颗黑珠旋转着飞了起来,和那些明亮的光线摩擦着,发出了异样暴戾和尖锐的声音,然而连接着这五颗黑珠的黑线,却似乎绝对的静止,这五颗黑珠的剧烈旋转似乎和它没有任何的关系。 嗤的一声裂响,然后骤然安静。 五颗黑珠消失在晏婴的手指下方,元武皇帝的身外,却是突然出现了五团剧烈旋转的黑光。 因为旋转的速度超出了寻常人感知的极限,所以在绝大多数人的眼里,这五团黑光也是绝对滚圆的球体。 然而有些人却可以感知得出来,这五团黑光的内里,是五个姿势各不相同的黑色婴童。 这五个婴童身上都是喷涌出令人难以想象的阴风,自身剧烈的旋转着的同时,还围绕着元武皇帝飞旋。 “磨石剑诀!” 楚帝感知出了其中的意思,有些不能相信的出声。 元武皇帝身后不远处的黄真卫也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他可以肯定,这是真真正正的磨石剑意。 磨石剑诀是那人的独创之一,不可能外传,此时这晏婴明明用的是磨石剑意,只是却又略有不同,应该只是从昔日那人遗留下来的一些战斗痕迹,甚至是从被那人杀死的尸身身上参悟出了这样的剑意。 能够参悟出这样的剑意,靠的是天赋。 参悟别朝的绝学为己用,需要的却是虚心和心胸。 除了圣上之外,大秦还有谁能单独战胜这名宗师么? 黄真卫看着晏婴的身影,眼眸深处泛出一丝敬畏。 元武皇帝眉头微皱,似有些不喜。 他的头颅抬得更高了一些,就像是在黑夜里仰望天空中的星辰。 天空里出现了数条白色的流焰,比那些音符剑更快的坠落。 第四十六章 剑出 白色的流焰带着一种幽冷的气息降临鹿山山巅,被韩辰帝的丹火剑炙烤得快要燃烧起来的鹿山骤然变得清冷下来。 每个人都感觉很舒服。 然而同时每个人又觉得极不舒服。 舒服来自于身体自身表面的感知,不舒服却来自于内心深处。 谁都知道这是巴山剑场的星火慧尾剑,在大秦王朝和韩、赵、魏三朝的征战中,有许多强大的修行者便是死在如今的大秦皇后郑袖的星火慧尾剑之下。 这星火慧尾剑除了极为迅疾,本身星辰元气和寻常天地元气不同,修行者凭借寻常的天地元气之理难以阻挡之外,最为关键的因素还在于郑袖施展这星火慧尾剑可以隔着极远的距离,让战场上诸人根本难以发现她的存在,发现她施展此剑时的气息。 她随时可以在一名强大的修行者最为虚弱时发动这样的一击。 所以她永远是战场上最为致命的阴险毒刺。 然而现在,修为已至八境的元武皇帝,却也领悟了这之前唯有郑袖才参悟出的巴山剑场绝学! 今后任何一朝和大秦王朝对决,两军交战的战场上,便会出现一根更为致命的阴险毒刺! 丁宁原本闭着双目,但在星火坠落,还未出现在鹿山山巅所有人视线之中时,他就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瞳里映上了幽白色的光焰,就像是结出了一层寒霜。 此时这鹿山和周围诸山之上,唯有他一个人真正清楚元武皇帝此时的心念。 星火慧尾剑虽然强大,然而用于破解磨石剑诀却并非是最好的手段。 九死蚕现,长陵所有权贵都在猜测那人遗留下了传人。 长陵、甚至其余各朝的许多修行者,其实都知道郑袖曾是那人的恋人,是大秦最为强大的一对伴侣。 在此时元武皇帝的心目中,他必定是在怀疑那人的传人也在鹿山周遭,也在看着这一战,他甚至会怀疑这磨石剑诀是那人的传人传给晏婴。 所以他用星火慧尾剑来对。 丁宁的眼瞳里倒映着幽白色光焰,就像结出寒霜,他的嘴角也是泛出一丝旁人无法看出的冷笑。 “你还真是无聊...用星火慧尾剑来对磨石剑,是想说明你和郑袖亲密无间,十分恩爱么?只可惜晏婴的磨石剑根本就是自悟,和别人又有什么关系?” 他在心中冷笑着缓缓说道。 …… 数道幽白色星火准确割刺在围绕着元武皇帝飞旋的黑色光团之上。 元武皇帝身上的龙袍上莫名的多了数道裂口。 在下一瞬间,他的身上散发出一股无比庞大的气息。 他的身体好像突然变大,变得无比的庞大。 这五颗飞旋的黑色光团在星火慧尾剑的一击之下,原本已经无法阻止他身体里的真元析出,此时元武皇帝的身体如变得无比庞大,这五颗黑色光团越加无法抗衡。 在所有人的感知里,这五颗黑色光团不再像是五团磨盘,而是变成了五颗小得可怜的细小佩珠。 晏婴并非一个人在战斗。 当元武皇帝彻底破去晏婴的磨石剑意之时,韩辰帝终于一步跨出。 随着他这一步跨出,他身前的地面和空气便彻底的燃烧了起来,变成了一片赤红色的火焰世界。 他的丹火剑缠绕着许多平时看不见的浮现和奇异跳跃的小火花,透过火幕,出现在元武皇帝的面门之前。 元武皇帝很清楚,这一剑恐怕是整个天下除了他之外最强的力量。 他的眉头挑起,伸出左掌,挡向这一剑。 同时,他的右手并指为剑,往前方火幕刺出一道明黄色玉质般剑光。 他以手挡剑,脸上平静冷酷得没有丝毫其余的情绪,以至于充满了一种妖异的味道。 喀的一声震响。 一股本命物独有的气息从元武皇帝的掌心涌出。 他的掌心被刺出了一道小小的裂口,有数滴鲜血飞洒出来。 赤红色的丹火剑气顺着这一个伤口汹涌的涌入他的体内。 许多可以第一时间感知到这个画面的人眼睛亮了起来,然而让这些人的呼吸顷刻停顿的是,元武皇帝此刻的身体,完全就是一个无法想象的巨大容器。 滚滚的丹火剑气冲入元武皇帝的经络,元武皇帝只是面容微红,但这些丹火剑气却没入他的身体深处,不知去向了何处。 他的身体稳定到极点,真元输出也稳定到极点。 他身前的火幕被他右手刺出的一道剑光逼得完全倒卷而出,明黄色玉质般的剑光就在此时,准确无误的刺入韩辰帝的胸口,从韩辰帝的后背刺出。 韩辰帝一声闷哼,往后倒掠退出。 许多人的面容瞬间灰白,尤其是许多大楚王朝的修行者。 谁能经受得住元武皇帝的一剑透身? 在他们看来,韩辰帝会在下一个呼吸间死去。 啪的一声,韩辰帝的双脚落地,坚硬的山巅石地上出现了无数道裂痕,就像是一张新结的蛛网。 然而令所有人震惊的是,韩辰帝却并未死去,而且他身上的气息没有多少减弱。 他胸口和背后的剑伤中没有鲜血涌出,唯有滚滚的红色丹气如喷泉般冲出。 剑伤并没有因为丹气的喷涌而扩大,反而在收缩。 元武皇帝看向了自己的手掌。 他手掌心那一道伤口也在缩小,然而不如韩辰帝伤口的恢复快。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威严深重如海的眼睛里出现了更多的冷意。 “盗天丹果然是天下至强的灵丹。” 他再度抬起头来,看着韩辰帝说道。 所有鹿山山巅的修行者此刻都已反应过来韩辰帝未死是因为盗天丹的药力太过惊人,药力修补韩辰帝身体的速度超过了他生机消逝的速度。 此时的韩辰帝,恐怕是有史以来身体恢复能力最为恐怖的存在。 然而元武皇帝掌心那一道伤口的缩小,却让他们更为震惊。 八境的身体…八境的身体本身,原来也拥有如此可怕的恢复能力! 在元武皇帝说话之时,他的身体却不是一成不变的停留原地不动,而是在奇异的晃动。 每一个晃动之间,他的身体周围就有一片黑光和一片明亮的光焰闪动。 就像是一条黑色的影子和一条明亮的身影在追逐,但是双方却都无法真正的触碰到对方。 当元武皇帝说完这句话,他似乎已经赢得足够的时间。 便在他一抬头之时,一道来自天穹的磅礴力量,骤然落在了鹿山之巅。 一片光明,黑暗无所遁形。 晏婴的身影在光明里清晰的显现出来。 一道对于场上任何人而言无敌的气息,从天穹之上镇落,落到他的身上。 晏婴的身体不停作响,身体发肤中似被无法抗衡的恐怖力量挤压得沁出无数缕黑色的烟气,好像整个人就要彻底燃烧起来。 齐帝握紧了双拳,忍不住站了起来。 但在此时,晏婴朝着他摇了摇头。 齐帝的呼吸停顿,他想起了晏婴一开始对他说的话。 晏婴让他好好的看戏,让他安静的,什么都不要做的看戏。 他垂下眼睑,坐下。 元武皇帝的眼睛微微眯起。 晏婴身上沁出的黑色烟气越来越多,然而却并未崩散,在极短的时间里,却是围绕着他形成了一个黑罐,将他遮掩其中。 一个看上去就像寻常的黑土罐一样的罐子。 元武皇帝左手微张。 无股庞大的气息在空中交错而过,变成了一张巨符。 又一股来自天穹之上的无敌气息落在黑罐之上。 黑罐的表面越来越亮,出现了明亮的火焰,这次是真正的燃烧了起来。 然而黑罐却并未因为烧毁或者融化。 在这样的火焰煅烧下,黑土般没有光泽的罐体表面却是散发出陶质般的光泽,甚至还出现了骨质般的光泽。 燕帝和数名大燕王朝的重臣心中也泛出难言的滋味。 便是这样的一个黑罐,昔日便逼退了大燕王朝的重军。 元武皇帝的眼睛里出现了真正惊异的神色。 这是连他都未曾见过,也有些无法理解的手段。 “阴极阳生,阴阳转化之道,生死轮回之意。” 然而他毕竟是此时世上最强的修行者,只是刹那时光,他便有所感应。 “接我一剑。” 他出声,然后伸出右手。 这是从战斗至今,他第一次真正出剑。 出自己的剑。 “你果然已经修成了。” 也就在此时,丁宁深吸了一口气,在心中无比冰冷的轻声说道。 第四十七章 悲声 元武皇帝早些年修的是破凰剑经。 “凰”是传说中的王者瑞兽,同时在传说里也拥有近乎永远不死的生命力。 破凰剑经名字里的“破凰”二字,意思便是连“凰”都可以一剑杀死,由此可以想象这样的剑经拥有什么样的破坏力的杀意。 这种剑经的剑势也是分外的堂堂正正,现在大秦王朝很多剑师都是走纯正光明之道,很大程度也是对于大秦这位有史以来最强的帝王的崇拜。 只是元武皇帝在登基之后不久便闭关修行,这十余年间没有人真正的见过他出剑,所以在他突破八境之后,主修的是否还是破凰剑经,已经没有人知晓。 …… 一柄明黄色的如玉长剑出现在元武皇帝的手里。 然后他异常简单的平直一剑朝着将晏婴笼罩于内的黑罐刺去。 这一剑看似十分的普通,鹿山山巅大多数修行者甚至都没有感觉到任何强烈的天地元气波动,然而场间修为最高的数人,身体却都齐齐的一震,心中震动不堪。 韩辰帝知道晏婴也到了最危险的关头,一声轻咳之中,他的双脚离开地面,整个人连着手中的丹火剑飞起,朝着元武皇帝刺去。 他的身前莫名的传出一些轻响。 就像是有人在极高的台阶上投出了一颗石子,在台阶上连续不断的滚落。 他手中挟带着难以想象的力量的丹火剑,在他自己身前数尺处便骤然静止。 他的前方,出现了一道光亮的屏障,阻止了他的前行。 一道丹火出现在空气里。 然后是第二道,第三道…无数道丹火出现在他前方的空气里,就像是一道墙上,开出了无数朵红色的花朵。 鹿山山巅上的很多人感觉到了空气里密集的湍动,他们知道,在眼睛无法分辨的这一刹那,韩辰帝不是刺出了一剑,而是刺出了无数剑。 也唯有盗天丹支撑的身体,才可以让他的经络在这样短的时间里承受得住如此高速的爆发。 然而韩辰帝依旧没有能够阻止得住元武皇帝的这一剑。 出现在他前方的这一道光亮的屏障,便是元武皇帝刺出的这一剑的剑光。 “这到底是什么剑决?” 一片片惊呼声在此时才响起。 直到此时,很多人才彻底看清,元武皇帝明黄色的长剑里有无数缕不同的元气在流动。 那道他剑光形成的光亮屏障里也有无数缕明暗不同的光亮在闪动。 这些强弱不一的元气和光亮,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来自于完全不同的修行者,甚至不是修行者。 然而这些元气和光亮,却是全部交融在一起,变成了这一剑最终的剑势。 元武皇帝手中明黄色长剑都甚至没有丝毫减缓,笔直的剑尖刺在笼罩晏婴的黑罐上。 “丹火剑并不是真正的剑。” 在手中剑刺中黑罐的同时,元武皇帝有些同情般看着韩辰帝,出声说道:“剑本身便是锋锐物,其它物品虽然强大,但却没有剑本身的穿刺力。剑在古时便为万千兵器之首,岂是其它所能及?” 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黑罐上发出了碎裂声。 他手中的明黄色长剑刺破了黑罐。 黑罐碎裂,显现出了晏婴的身影。 明黄色长剑继续前行,刺入了晏婴的身体。 除了齐帝之外,几乎所有大齐王朝的修行者也是第一次见到晏婴,然而所有人都很清楚晏婴对于大齐王朝意味着什么。 这一剑刺入晏婴身体的瞬间,所有在场的齐人心中都是一片悲声。 世上不可能有第二颗盗天丹。 所以世上不可能有第二个能够承受元武皇帝一剑的人。 更何况元武皇帝此时的一剑比起之前刺韩辰帝的一剑还要强大得多。 晏婴的身体往后飞出。 明黄色长剑和他的身体脱离,发出无数嘈杂难听的声音。 不知这声音是明黄色长剑内无数股强弱不一的元气发出,还是剑身和晏婴的身体摩擦而发出。 这一剑笔直的穿过了晏婴的心脉,在晏婴的心脉处留下了一个碗口大小的前后通透的孔洞。 这样的伤势无人能活。 所有齐人心中悲声更浓。 然而晏婴的面容却依旧平静,他却依旧未死。 …… 所有人的呼吸骤然停顿,并非因为不可置信和紧张,而是整座鹿山山巅的空气变得分外|阴寒。 因为太过阴寒,所以给人的感觉甚至都像是古墓最深处棺木中阴沉的尸水,让人根本不敢接触,更不用说呼吸进身体。 元武皇帝的眼睛里再次出现震惊之意。 盗天丹现世,按理今日里带给他震惊的应该是韩辰帝,但事实上,从出手到现在,真正让他的心境产生波动的,都是这名大齐的宗师的手段。 浓重到了极点的阴寒气息来源于晏婴的身体。 他心脉处那个碗口大小的剑孔里没有任何的鲜血流出,血肉骨骼也不再像是血肉骨骼,反射着幽冷的光芒。 心脉都在一剑下完全消失,他的身体里自然不可能再有心跳,也不可能有气血流动。 同时,晏婴也没有呼吸。 他的身体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寒气息,他就像是变成了传说中的…不死僵尸。 身为八境修行者的元武皇帝自然很清楚那种人真正死去,意念消散之后变成所谓的僵尸是荒谬的无稽之谈。 在收剑于身前的同时,他的眉头缓缓的皱起,声音微冷道:“想不到山阴宗有如此的手段,想不到从一开始,你就没有想过要活。” 晏婴的声音响起,山巅有更浓厚的阴风刮过:“我现在还活着。” 楚帝肃容,缓缓微躬身朝着晏婴行了一礼。 对于一名帝王而言,这样的行礼已是极重,更何况他还不是大齐王朝的帝王,而是别朝的帝王。 元武皇帝和晏婴的对话也是玄奥难懂,鹿山山巅大多数人都难解其意,但有些人却还是读懂了这里面的意思。 晏婴此时严格意义而言自然不是活物,体内阴气代替气血流转,整个身体变成了纯粹的容器,而能够令阴气代替气血流转,能够催动真元,靠的自然是异常坚定,超越了生死恐惧的识念。 但神魂失去身体的滋养,这意念就像是修行者存于飞剑中的一抹念力一样,唯有消耗,得不到补充,再强大的意念也终究会慢慢消散。 晏婴自然知道自己并非是元武皇帝的对手,但他依旧对元武皇帝展露了敌意。 从他对元武皇帝展露敌意的那一瞬开始,他便已然决定动用这样的手段。 无论这一战是胜是败,他都注定会死去。 然而他的意志,却足以支撑到他和元武皇帝的这一战分出胜负。 韩辰帝因为盗天丹的关系难以被杀死。 再加上他,此时元武皇帝的两个对手,全部都像是被赋予了许多生命的不死之物。 越来越多的人反应了过来。 所有反应过来的大齐王朝修行者的心中依旧响起悲声,但此时的悲声,却皆是悲壮之声。 从大秦王朝和韩、赵、魏三朝的征战开始,元武皇帝就一直极难被杀死。 因为他的身侧,始终都有世上最强的一批修行者。 然而那些出身于巴山剑场的逆天强者已经纷纷逝去。 韩辰帝再加上晏婴此变,这是前所未有的,最有可能杀死元武皇帝的机会。 …… 晏婴的手臂抬起,挥掌朝着元武皇帝拍击。 他体内积蓄的阴气,尽数从他的指掌间迸发开来。 这样的阴气爆发,在平时足以让他直接死去,但他现在却已经不需要考虑自己身体的事情。 元武皇帝挥剑。 明黄色长剑和晏婴的手掌相交。 无数道气息从剑身和指掌间暴散而出,朝着四周射去,空气被一束束冻结,变成了灰黑色的冰柱,坠落在地,又变成了一条条的黑烟往上燃起,随即化为阵阵恐怖的阴风。 难以想象的剑气刺入晏婴的掌心。 他的手指瞬间断落两根,浑身发出裂响,身体里到处都在炸裂。 然而他的眼神却更为冷凝。 在他的一眼之间,他的两根断指并未坠地,反而如飞剑般骤然加速,刺向元武皇帝的双目。 这一次,说不出的玉石俱焚,说不出的悲壮。 第四十八章 诅咒 韩辰帝于此时一声轻叱,丹火剑变成一道极为柔软的红炼,落在元武皇帝手持的明黄色长剑上。 明黄色长剑微沉。 晏婴的断指距离元武皇帝的双目唯有十余尺的距离,此时元武皇帝无论如何来不及挥剑斩去这两根断指,然而他只是脸色微凝,他的眼瞳明亮起来,变成了和他手中长剑一样的明黄色。 “噗!”“噗!” 两截如飞剑般的断指刺中他的双目,响起两声沉闷的异响。 所有人震撼无言。 元武皇帝明黄色的双眸泛起一层微小的涟漪,两截断指上蕴含的元气和力量透入了他的双眸,然而却瞬间不知去向。 两截失去所有力量的断指却是在他威严的双眸之前瞬间化为飞灰,接着被两人之间存在着的狂风卷拂得无影无踪。 这种感觉,就像是这两截断指上的所有力量被元武皇帝的双眸瞬间吞噬。 “宇天金身。” 楚帝吐出四字,他终于确定了元武皇帝主修的是什么样的真元决法。此时元武皇帝的身上并没有什么刺眼的光华,然而落在楚帝的眼睛里,却好像分外的刺眼,使得他有些痛苦般的眼睛微闭。 同样有些痛苦闭目的还有齐帝。 元武皇帝登基之后便开始闭关,对于他修为的一切隐秘,甚至是否真正的突破了八境,世间的修行者都在做着各种猜测,都想尽可能的知道元武皇帝的一些有关修为方面的秘密,然而现在随着越来越多的秘密揭晓,在场的诸朝修行者却是越来越不能承受。 昔日长陵一批最强的修行者的绝学大多来自巴山剑场,但“宇天金身”却并非出自巴山剑场,而是长陵实力最强的旧门阀之一的宇化门阀的最强秘典。 传说中“宇天金身”在修炼到七境之后不仅可以让自身容纳惊人的真元,更是可以容纳来自敌人的强大元气和力量,只是宇化门阀自创出这门修炼功法的那名先祖之后,却也再无一人能够成功的将“宇天金身”修炼到七境之上。 未曾想宇化门阀在经历变法,被灭许多年之后,这门秘法却是反而让灭了宇化门阀的元武皇帝修炼成了。 宇化门阀的人或许知晓这门秘法的奥秘,然而宇化门阀早已被灭,当年一个人都没有能够逃出,现在世间的修行者,只有通过元武皇帝在这战中的表现,再来揣测这门功法到底会让一名修行这门功法的八境修行者变成什么样的逆天之物。 “轰”的一声爆响。 微沉的明黄色长剑上如有一个惊天大浪涌起。 缠绕其身的丹火火炼如被撑散了骨架的巨蟒一样,无力的往外散开。 韩辰帝的腹部嗤嗤的射出数十条片状的气浪。 他的腹部血肉上裂开数十条伤口,整个气海都似乎要彻底炸裂,只是因为盗天丹的惊人功效,他才没有立时死去。 迸射的丹火中所蕴的力量都比寻常七境的一剑要强,有一条甚至落到了晏婴的身上,在他的背上也扫出了一道深痕。 然而看着随着修为和所修功法的展露而显得越来越无敌,越来越强大的元武皇帝,他的心境却依旧平冷和坚定到了极点。 胜负不在此处。 他和韩辰帝不需要直接杀死元武皇帝,只需要尽可能的消耗掉元武皇帝的力量,给元武皇帝带来足够多的伤害。 他的脸上涌出浓密的黑烟,就好像有一张黑色婴儿的面具要在他的脸上生成。 “你是个很有意思的修行者。” 就在这时,震开了韩辰帝丹火剑的元武皇帝却并未马上出剑反击,而是往前方划了一剑。 明黄色的剑光在他身前的石地上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剑痕,但是这道剑痕却变成了带着某种神秘力量的标记,天穹之上无数道明亮的光线皆落于这道剑痕之中,形成了一道明亮的光幕,将他和韩辰帝、晏婴暂时阻隔开来。 然后他双眉微挑,有些不解的看着晏婴接着出声说道:“明明七境却能和八境战,像你这样的修行者,在过去找不出几个,在将来也绝对没有多少。只是寡人不明白,寡人和大齐的修行者之间应该没有多少恩怨,你为什么会对寡人如此不喜。” 能令人舍弃生死的不喜自然是分外强烈的情绪,元武皇帝不认为像晏婴这样的人会为了大齐王朝在鹿山会盟中取得一点利益而决意战死。 “像你这样的人就算要死,也只会因为你自己的爱憎去死,绝对不会因为一时间的一座城池,几百里平川而死。”所以元武皇帝看着晏婴又补充说了一句,“你总该告诉寡人到底为什么?” 站在最高处的修行者已是非人的存在,从某些方面而言,他们都有着极大的怪癖,这种事情对于很多人而言是没有意义的,但是对于他们而言却很有意义。 听到元武皇帝这样的问话,晏婴的眼瞳深处露出些嘲讽的意味。 “你问我这样的问题?我听闻你很不喜欢姓王的人,在长陵几乎所有姓王的人都不会得到重用,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此言一出,元武皇帝的眼睛微微眯起,一时间整座鹿山上的空气都往外排去,似要形成真空。 “还不是因为王惊梦,还不是因为你惧怕那人?” 晏婴看着沉默不语的元武皇帝,却是毫不留情,毫不迟疑的说了下去,“可笑你因为惧怕他,将所有有关他的史书全部抹去,可笑长陵的人被你杀得怕了,不敢提起这个名字,但还不是用‘那个人’才称呼他?甚至‘那个人’都放佛成了他独有的代名词。” 晏婴的声音在山巅回响,高空里也开始响起无数雷鸣,好像有数量惊人的巨|物在天穹中穿行,随时就将暴怒的冲落。 “其实在这里的大多数人都很清楚,大秦王朝之所以有此时之风光,大多都是因为他和跟随着他的那些巴山剑场的人。你和郑袖,只不过是窃取了他功劳的可耻盗贼而已。” 晏婴眼中的冷嘲意味越来越浓,他无比厌憎的接着说道:“你自己也应该明白,他始终是长陵最强的修行者,那时候你不如他,若是他能够活到现在,你现在也依旧不可能是他的对手。所以对于我这样的外朝修行者而言,当然是他才是头号敌人。” “在你登基前三年的世间,外朝的宗师,哪个不将他看成头号的敌人?” “他便是我这一生追赶的目标,战胜这样的敌人,可以说是我在过往很多年里修行的唯一目标。” “然而他却死于无耻的背叛和阴谋,最为可恨的是,我发觉我不怎么看得起你和郑袖。” “突然之间没有了对手,很多年的修行突然没有了意义,最为关键的是在我前面的你不怎么让我看得起,这样顶替着他出现在我面前的敌人连让我产生敬意的感觉都没有…这便是无聊和可怕的事情。” 晏婴看着元武皇帝不断述说着。 他的理由对于许多人而言不能接受,甚至显得有些荒谬,但是谁都可以听得出他的语气严肃而郑重,谁都可以听出这的确是他的心声。 “在他死之前我对他唯有敌意,但在他死之后我却发现他的身上有越来越多值得敬重的地方。喜欢一个人可能需要很多的理由,我对他自然谈不上很喜欢,但是讨厌一个人却真的不需要很多理由。” 晏婴看着元武皇帝越来越没有感情的双目,认真的说道:“所以在你登基时开始,我就决定要杀死你。” 因为一开始是元武皇帝自己问的问题,所以他一直等待着,听着晏婴讲完了这些话。 然后他才面无表情的说道:“唯有偏执者才可在一条道路上走至最远,可不管你给寡人带来多少惊讶,你终究还是个蠢物,像你这样极有希望突破八境的人却为了一时的喜恶而轻易选择生死,连审时度势都不懂,蠢不可耐。” “世间有谁不是蠢物?任何的一切挣扎,到最后还不是尽归黄土?”晏婴笑了起来,“你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此时快意,连快意都不懂的人,得了天下都不愉快。” 元武皇帝深吸了一口气,缓慢而带着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强大气势说道:“得到了天下,寡人便愉快。” 晏婴看了他一眼,说道:“恐怕等到得到天下的时候,人都快要死了,到死都不快意。” 他的眼神很恶毒,语气也很恶毒。 所以这句话在此时听起来就像是一句诅咒。 第四十九章 一剑平山 元武皇帝不再说话,他的双唇抿紧,就像两片薄薄的剑锋。 然而晏婴却并未就此停止,他看着元武皇帝接着说道:“但你终究是人而不是神,‘宇天金身’虽然绝妙,但是也必须遵循天地元气的规则,看似若无其事的承受,终究也只是在体内开辟出一个窍位,容纳对手的杀意和力量。这杀意和力量存于你体内窍位之中,又不会无端的消失,终究有一天会爆发出来。” 鹿山山巅变得更加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极为复杂。 这些话有关元武皇帝的修为隐秘,而且是晏婴这样的宗师亲口所述,语气如此确定,便绝对不会有偏差。 元武皇帝的眼睛也微微眯起,也如同两片薄薄的剑锋。 韩辰帝和晏婴在他的眼里自然不可能是他的对手,然而他却无法无休止的和这两人纠缠下去。 “该结束了。” 他在心中缓缓的说了这一句,然后再次抬起手中明黄色的长剑。 对于强大的剑师而言,剑意便是心声最好的表露。 在他抬剑的同时,所有在场的人便都明白彻底分出胜负的时刻已然到来。 无数束明亮的光线从视线所不能及的天穹中坠落,以超出所有修行者识念极限的速度源源不断的涌入他的身体,元武皇帝的身体彻底消隐在明亮的光束里,然而所有人却都又可以感知出来,好像元武皇帝的身体在不断的膨胀,不断的变大高大。 元武皇帝的身体,在所有人的感知里,就好像高大到了天穹之上,和天并高。 韩辰帝明白最后的时刻来临,他没有丝毫畏惧,脸上反而有种解脱的欢愉。 他深吸了一口气,借助着元武皇帝此时流散出来的元气的压力,将所有的丹气朝着体内深处汇聚。 他的身体反而好像干瘪一般缩小起来,身体表面的红光也不断的消散。 气息内敛,他的身体反而往前飘了起来,朝着前方的元武皇帝飘了过去。 此时元武皇帝身周的光华里都散发着一股鬼神辟易地霸道气息,一道平直刺出明亮光幕的剑尖上所带的威力已经隐隐超出了此时所有修行者所能理解的范畴,在他们的感知里已经向着虚无缥缈的某种天道靠近。 这一剑完全就像是天道之势,不是人力所能阻挡,光是面对都已经十分困难,然而韩辰帝却是眼睛里闪现出妖异的光芒,整个身体直接朝着这截剑尖撞了上去。 隔着光幕,元武皇帝望了韩辰帝一眼。 他如剑的双眉皱了起来。 他感觉出了韩辰帝想要做什么,但此时是他最强大的时刻,这样如虚无缥缈,众生推动的一剑之势,却是连他自己都不可能有力量使之改变。 他手中带着不像是人间力量的明黄色长剑尽情的往前挥洒而去。 距离剑尖数丈,韩辰帝的身体表面就已经出现了数百条的裂口。 明黄色长剑前方的空气里,都好像充满了无数透明的剑片,无声的飞舞着。 韩辰帝身上的这些伤口中,却是没有任何的丹气涌出。 在这一刹那,他只是转头,对着身后的晏婴颔首微笑致礼。 他的身体就在这一刹那被切割成无数片飞散,一个王朝的最后帝王,只是在这数分之一息的时间里,便彻底消失在这世上。 然而有一团分外炙烈的赤红丹光,却是就此撞上明黄色的剑尖,然后猛烈爆炸起来。 轰的一声爆响。 天地一震。 所有人都觉得好像有一座山压了过来。 距离这战处最近的数名修行者直接一口鲜血喷涌了出来。 赤红色的丹火往外汹涌的翻滚着,完全就像是一颗陨星爆炸开来,刺目的火光让很多人都双目不住的泪流,但是所有人都强行睁着双目,不想错过此时任何一个画面。 元武皇帝也只觉得有一座巨峰朝着自己压了过来,手中明黄色长剑的光明微黯。 然而在韩辰帝迎剑而来之时,他就感觉到了对方要将盗天丹的所有力量再这一击中彻底的迸发开来,所以他的心境依旧绝对的平静,他体内气息微震,手中长剑反而以更霸道的气势往前斩了出去 分外霸烈的丹火被平滑的切开,就像两个固体半球一样,从他两侧分开,然后变成无数条溅射的火龙。 也就在此时,晏婴左手拇指微曲,在空中一挑。 狂暴的空气里,骤然出现了一条无比阴冷的黑色剑光。 这道黑色剑光就像一条不知从何处飞至的断裂琴弦,剑意无迹可循,且不知从何处飞绕而至,准确无误的切向元武皇帝的双目。 在先前面对他的断肢一刺时,元武皇帝根本未曾闪避,然而此时元武皇帝却是骤然闭目,微微垂首。 哧的一声轻响自他的左眉角响起。 黑色剑光和他的左眉角接触的瞬间,他的身体依旧像是变成了一个无比空旷的天地,要将这一道黑色剑光的力量尽数接纳进去,然而所有人都可以清晰的看到,一缕鲜血洒出,他的左眉多了一道伤口。 他的左眉断。 “心有灵犀,无迹可寻...” 楚帝和在场的一些老人看出了晏婴这一道剑意依旧来自那人,昔日晏婴这位宗师以那人为修行的唯一目标,在那人的手段参悟上,也不知道下了多少的苦功。 在此时,根本不知晏婴是想故意激怒还是觉得这本身便是最佳的对敌手段才用处这样的剑势,极短的时间根本不容在场的任何人思考。 一朵黑兰在晏婴的手中绽放。 这朵黑兰上如有生命一般,对着元武皇帝眉上洒出的鲜血散发出无比贪婪的气息,但是在下一瞬间,这朵黑兰却是自己消失,变成了数道黑气,沁入那些鲜血,沁入元武皇帝周身的明亮光华。 所有人都感知不出来晏婴此时施展了什么样的手段。 许多人都用无比期待的目光看着元武皇帝,希望看到元武皇帝倒地,或者退却。 然而元武皇帝只是身形微震。 他手中的明黄色长剑,还是斩了出来。 剑势彻底淋漓洒尽。 他和晏婴之间的空气剧烈的扭曲着,终于咔嚓一声裂响,一切的一切被全部切了开来。 晏婴的身体动作彻底的停顿。 他微微皱眉,平静的垂首。 元武皇帝已然收剑。 天穹里坠落的无数明亮的光线开始消隐。 他在所有人感知里无比高大,高大得和天并高般的身躯在急剧的缩小。 晏婴的身体前方没有任何的异常。 但在他垂首之时,他的背后出现了一条明亮的光线。 噗噗噗噗.... 无数黑沉的阴气沿着这条明亮的光线飞射出来。 就像是一片黑水在透明光滑的水晶镜面上流淌。 黑沉的阴气里蕴含着如山般的力量。 然而所有人感觉到天地间还有一股更为强大和恐怖的力量在飞行。 那是一道剑光。 有人将目光投向了元武皇帝正对着的,鹿山对面的那座山峰。 终于有人明白,一道剑光斩过晏婴的身体,将晏婴身体里的所有力量全部逼出。 而现在,这道平直的剑光正在落向对面的那座山头。 对面那山陡然一震。 一圈尘浪在接近山巅的位置迸射出来。 在接下来的一刹那,喀喀喀喀无数碎裂的声音在那座山体上响起。 无数碎裂的声音汇聚成了恐怖的轰鸣。 所有人震撼难言。 沿着一圈尘浪,那山体分开两截,上方不知重达多少万斤的山头,朝着后方滑落,和下方的山体冲撞,发出所有人一生都未曾听到过的宏大声响。 被切开的山体平滑如镜。 那山原本比鹿山还高出一截,然而现在高出鹿山的部分被这一剑尽数切去,山巅比任何的地面都要平滑。 巨大的尘浪涌起。 缺少了山体的阻挡,有狂风从那山后方涌来。 透过被吹拂得越来越稀薄的烟尘,视线再无阻拦。 那山的后方是一片平坦的河谷。 通过那片河谷,可以攻向楚地,或者行向燕地,行向齐地。 元武皇帝手中的明黄色长剑消失。 他看着垂首的晏婴,看着震撼难言的所有人,看着那座被他一剑削平的山,说道:“寡人要那座山。” 第五十章 刺帝 “寡人要那座山...寡人要那座山...” 元武皇帝的声音此时很平和,然而随着卷拂过鹿山的狂风在众山之间回荡,却是好像在每个人的神魂之间震响。 那山相对于秦地而言在鹿山之后。 他要那山,便自然是将鹿山这诸峰也收入囊中。 鹿山在巫山之侧,和巫山平行,为诸朝交界之地,若是此处归了大秦王朝,便相当于将大秦王朝的这一侧边境往外拓了百里,就连巫山一带都会落入大秦王朝的掌控之中。 尤其此处本身就是要冲之地,诸山若是驻军经营,进可攻、退可守,就如随时可以刺入诸朝疆域的匕首。 然而此时鹿山山巅在场的所有人还都未来得及去思索元武皇帝的野心和若是此处归了秦地之后的深远意义,所有人此刻还在看着那座被削平的山,细思着他展现出来的境界。 有时一个人的修为和力量并不能决定太多的事情,然而若是一个人的修为和力量强大到某种程度,如当年的幽帝一般,那所有的谋略就会变得没有意义。 元武皇帝和当年的幽帝还有多远的距离? 需要多少名七境才能杀死他? 这是鹿山周遭许多人都首先在思考的问题。 此时的丁宁也在思索着这样的问题,他面色有些苍白的看着那座被一剑削平的山。 他的修为和鹿山周遭绝大多数修行者相距太远,一些元气波动并不剧烈的交锋他难以感知得到,但元武皇帝最后的这一剑却是迸发到了极致,让他感知得一清二楚。 元武皇帝的修为境界,此时在他的眼睛里已经没有秘密。 元武皇帝的修为,比他预想的足足强了一个小境。 原来他已经不只是刚入八境,而是已至八境中阶! 八境中阶,已经是举世无敌的修为。 “你的修为和那一剑的力量,并非完全来源于你的自身,既然你选择了这样的道路,修成了这样的剑,将来我便并非没有击败你的可能。”然而看着那一座被一剑削平的山,丁宁的心中此时却是响起这样的声音。 天穹里再也没有明亮的光线洒落,元武皇帝身上龙袍上的蟠龙眼眸也显得黯淡下来。 天色也随即黯淡,被恐怖的天地元气尽情揉捏的云层变成了灰黑色,然后落下许多滴雨水。 一片悲声响了起来。 这些悲伤的声音来自于大齐王朝的席位之间。 韩辰帝虽然已经彻底烟消云散,但他原本不属于大楚王朝,所有大楚王朝的人在此之前和他没有多少的感情,晏婴却不同,他平时不出世,但事实便是大齐王朝的第一宗师,深受知晓他事迹的大齐修行者的敬仰。 尤其此时体内所有的力量被元武皇帝一剑带走,他的身体实则也已经被切成两段,身体连一动都不可能动,然而意识却还未消散...这种境地,便让大齐王朝的所有人更悲。 齐帝面色雪白。 他看着晏婴的身影,想到晏婴在来时路上的交待,他便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出声令人将晏婴的身体好生保存,以便接下来运送回大齐。 然而就在此时,一缕淡淡的黑烟从晏婴的身上飘出。 鹿山之巅所有人的呼吸骤顿。 虽然都不明晏婴的秘术,但是所有人都可以感觉得出来,这缕黑烟从晏婴的身上飘出之后,晏婴的身体便连最后一丝人间的气息都没有,如同彻底变成了两截冷硬的死木。 这是晏婴的最后一抹识念凝聚得阴气么? 是这位大齐宗师留在世间的最后一笔,他到底要做什么? 所有人都紧紧的盯着这一缕淡淡的黑烟,生怕错过任何的细节。 而这一缕黑烟却是凝聚不散,迎着狂风,飘向远处那被一剑削平的山头。 在未至那座山头时,这缕黑烟凝聚成了一个小小黑色婴童的模样。 一缕更为细小的烟流从这小小黑色婴童的下体流出。 远远看去,就是一个黑色婴童在对着被一剑削平的山头撒尿。 所有人愣住。 数息的时光,大齐王朝所有人的悲声止住,而几乎所有大秦王朝的人都是面带怒容。 因为所有人都明白了晏婴的意思。 你再强又有何用? 我依旧无惧,依旧不屑。 元武皇帝的眼中也浮现出一丝怒意,但在下一瞬间,他的眼眸便又变得绝对冷静和不带任何的情绪。 那个黑色婴童,已然在风中消散。 李裁天亡。 韩辰帝亡。 晏婴亡。 世间连陨三大宗师。 这三名在境界上对他有威胁的人,全部死了。 “若想再有九年平静,便答应寡人的要求。” 元武皇帝冷漠的转头,首先看着楚帝,说道。 此时大秦有十数万精锐军队在阳山郡,随时可以攻入楚地,夺取大楚的都城,所以他第一个问楚帝。 楚帝面上的皱纹再多数道,然而让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他根本没有多少怒意的抬眼看着元武皇帝,道:“以此地换九年无犯,这要求并不过分。” 骊陵君不可置信的转头看向楚帝,他觉得楚帝至少会再看看大燕和大齐的意思,他也根本没有想到楚帝竟然会直接应允下来。 他在长陵日久,十分清楚悍勇的秦人在阳山郡被割之后是何等的自觉羞辱,对于土地是何等的看重。对于秦人而言,这种地方是割给他们容易,想要再从他们手中拿回来,就根本没有那么简单了。 燕帝眼睛微眯,望向一侧的齐帝。 齐帝沉默片刻,却道:“我没有什么意见,你们决定便是。” 燕帝略一低眉,道:“既然如此,那便再九年为期,那山再会。” 这便算定了? 除了这四位帝王之外,鹿山上所有人的身体几乎都是齐齐一震。 他们都明白燕帝的意思,再结九年互不相犯的盟约,九年之后再开盟会,但再开盟会的地点已经不是这座鹿山,而是那座被一剑削平的山头。只是他们谁都没有想到,这三位帝王都会应允得这么干脆,意见出奇的一致。 这盟会会结束得如此简单? 这样的盟约一定,大秦不仅重收阳山郡,还将巫山一带全部收入囊中,开辟出了一个随时可以对三朝施兵的要塞,凭空将边境向三朝境内压了百里。 而巫山这一带之险,又相当于给大秦王朝凭空筑出了一道险峻的巨大城墙。 大秦王朝在这次史无前例的盟会上取得的好处,恐怕是百万秦人剑师的生命都未必能够换得。 然而此时听到对手一一应允,元武皇帝的脸上却是没有任何的喜悦之情,他的嘴角反而泛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神色,在心中缓声道:“终究只是一堆俗物。” 盟约自古以来的力量就来自于名声和信义,而并非是武力。 缔结盟约的各方即便有一方的武力超群,轻易撕毁盟约的话,也往往会导致许多不可预测的后果。名声和信义这种东西在平时看起来虚无缥缈,但有时候对于一场大战而言却是能够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仅以一些小部落中的征战为例,同仇敌忾的部落便往往能够赢得胜利。 而在修行者的世界里,不顾名声和信义的结果,便有可能会给自己招至许多想象不到的对手。 元武皇帝自然十分清楚这点,他在心中说那句话自然不是觉得自己可以完全无视盟约,而是在嘲讽此时面前这三位帝王的虚伪行径。 以一种奇怪韵律飘落的雨丝下,盟约已定的三位帝王开始离席,自有一应礼官负责下面繁杂而带给人**感的程序。 元武皇帝凝立不动,他微讽的目光扫过鹿山各处,燕、楚、齐三朝的军队和修行者此时却是依旧未动。 以雄谋大略和一人之绝世修为便逼三朝订立这样的盟约,此时的元武皇帝是一生中最为强大的时刻,然而他体内的真元消耗一空,同样也是他最为虚弱的时刻。 微讽的意味在他的目光里无限扩大,终究化为一种难言的傲然笑意。 就在这笑意泛开时,他看向鹿山周遭诸山,鄙夷的大喝了一声:“既然乘着此时来杀我,何必还藏头露尾!巴山剑场的人,何时这么怯懦过!” 随着他这声大喝,鹿山山巅许多人身体为之一震,都感应到了什么似的,转身过去看向一座山头。 空中飘落的雨丝骤然密集,天色更为暗沉,元武皇帝身上龙袍上的金色蟠龙显得更为黯淡。 唰! 一股分外锐利的庞大气息陡然从众人所望的那座山头冲天而起。 天空里亮起了一道闪电。 这闪电不是从上至下,而是从下直上,等发觉出这样的异常,鹿山山巅的许多人才反应过来,这是一道剑光。 巴山剑场! 这四个从元武皇帝口中喝出的字和此时的剑光一样,令山巅许多人的血液都似乎凝结起来,许多人的耳膜都甚至莫名的嗡嗡作响。 轰! 但给他们的震惊并未停止,便在此时,一股分外暴戾的气息在另外一座山头炸开,一条身影从那山凌空而起,若陨石般带着恐怖杀意朝着元武皇帝而来,天空里的所有雨珠尽为那人吸引,仿佛那人便是传说中施云布雨的仙人! 两名占据山头的宗师同时展露杀意,目标皆是此时虚弱的元武皇帝。 有些人的心脏震动如鼓,开始明白为何三帝方才都那么干脆的达成一致,也开始明白韩辰帝和晏婴只是这惊天一刺的序曲。 但这并非是终结! 在那条身影凌空而起的瞬间,又一股刺天戮地的可怕气息在另一座山头上升起。 一股疯狂的,似乎带着浓厚海腥气的杀意,也同时朝着元武皇帝席卷而来! 第五十一章 饲丹 在那道比闪电还要惊人的剑光出现时,楚帝苍老的面容上就已经布满了异样的红晕,这种异样的红晕使得他脸上的老人斑都透着嫣红,就像一朵朵梅花盛开。 在大燕首先发难,李裁天身陨时,他就也已经明白背后必定还有一个大局。 只是他也没有想到这个大局会如此的惊人,连带着大齐王朝的第一宗师晏婴也不惜身死来铺平道路。 齐帝此时的眼眸里也充满了深深的震撼,真正的震撼。 他一直听着晏婴的话,安静的看戏,没想到最后竟然会看到这样的大戏。 他感知得清楚是一柄桃木剑带起了比闪电还要惊人的剑光。 巴山之中有一株老桃树,经历数次雷击而不死,最后一截桃木芯自行结出极适合吸纳雷霆气息的符文般的纹理,被巴山剑场的剑师制成了一柄桃木剑。 …… 丁宁看着接连在周遭山头上涌起的三股杀意,瞳孔微缩。 这柄桃木剑的主人自然是巴山剑场叶新荷。 那凌空行于空中,吸引万千雨珠,如传说中施云布雨仙人的,自然就是宋潮生。 那散发着浓厚海腥气,杀意中都甚至带着一丝疯意的,自然是海外碧琼岛的疯癫宗师郭东将。 这三个人,对于他而言都并不陌生。 巴山剑场千年剑藏,一朝爆发,在数十年前人才辈出,且都是那一时代最顶尖的人杰,当时天下各朝都是惊呼不知有何等气运汇聚于巴山剑场。 叶新荷能在巴山剑场最鼎盛之时持巴山重器之一的桃神剑,当然也是当时巴山那批最顶尖的人杰之一。 昔日在和韩、赵、魏三朝的征战中,他担任的角色便是深入各朝腹地的刺客。 当前方大军在征战之时,他却往往是在敌朝的某个城池中,乘机刺杀某位至关重要的权贵或者修行者。 就像赵一、白山水这样的大逆都不愿意轻易入长陵一样,许多城池对于修行者而言都是一个巨大的瓮,进去容易出来难,深入敌朝腹地比在战场上厮杀更要危险。 叶新荷辗转行于各朝,潜隐及躲避追杀的能力远非其余宗师所能企及,巴山剑场被灭之后,早有传说他死在了那一战里,之后十余年天下也未有他的行踪,丁宁也以为他死了,却没有想到还会出现在这里。 观此时剑光,他所修的九天游电剑已经到了巅峰,抛开修为的关系,即便是巴山剑场昔日的那些名宿,施展起来都不可能有这样的完美。 魏王朝宋氏门阀的宋潮生,本来就是当时魏王朝最强的宗师之一,也是反对当时魏王修建灵渠和反对云水宫一家独大的领头人之一,但就大秦王朝变法中的那些旧权贵门阀一样,宋氏门阀的结果也是被魏王和云水宫剿灭。 最后大魏王朝都城被秦军攻破,大魏王朝覆灭时,曾有人见他一曲悲歌落下千行泪,每一滴泪都化为潮水,令大魏王朝那条未修建完成的灵渠之中都涨了三尺水,之后他也销声匿迹,不再出现。 至于郭东将,却极少有人知道,这名疯癫的海外修行者,却是和丁宁身上这柄末花剑的主人是朋友。 大秦王朝海外的航线,不是铁甲巨舰到了就能开辟出来的,同样也是靠许多人的剑砍出来的。 在大秦王朝变法,大刀阔斧的布局时,很多人和巴山剑场的剑师成了一生的敌人,而有些人,却是不打不相识,成了朋友。 此时这样三人联手刺杀元武皇帝,丁宁理应感到欣喜。 若是跟随着周家老祖到了这里,丁宁应该会感到欣喜。 然而他却是跟着潘若叶和墨守城而来,亲眼所见的一切,都在提醒着他,元武皇帝似乎已经早已预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他此刻最想做的一件事情,是放声大喊,让这三人改变主意。 只是即便他真这么喊了,此时这三人即便听到,又会听他的么? 若是此时这三人知道他的真正身份,三人之中,有谁会听,有谁会不听? 之前韩辰帝、晏婴和元武皇帝的对决,虽然韩辰帝和晏婴也让他十分的敬重,而且也让他彻底清晰的了解了元武皇帝的所有秘密,从而赢得他更多的敬重,甚至感激,但那两名宗师并不像此时出手的一些人和他有直接的联系。 所以此时他的身体里那种凉沁沁的意味更加浓烈。 即便他不停的告诉自己要绝对平静,唯有绝对平静才能更清楚的看清一些事情,但是他的双手依旧不自觉的微微颤抖起来。 …… “长风!” “放!” 一声声凄厉的军令声在鹿山上响起。 楚、燕、齐三朝帝王都干脆的应承了元武皇帝的要求,便是为了抽身一边,昭示自己和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没有任何关系,不会被人诟病是三朝修行者借盟会之约而乘机诱杀大秦皇帝。 在这样的默契之下,这三朝军队自然不可能有任何动作,甚至比平时休憩时还要安静死寂,但大秦王朝的精锐百战之师自然不可能任凭刺客前来杀死自己由衷爱戴的圣上。 一些独特的军令是调度修行者激发符器的手段,当鹿山之上万千雨滴全部朝着凌空而来的宋潮生汇聚之时,鹿山一侧爆发出恐怖的元气潮汐。 一股股惊人的风柱冲天而起,内里无数的青光闪耀,全部都是流星般的青色箭矢。 长风送行,无数青色箭矢拖出一道道青痕,如画出长符,彻底摆脱天地间重力的束缚一样,反而越飞越快,终于箭尖前方的空气都一团团燃烧了起来。 风裹着无数流焰,整个天空都像在燃烧。 军队的力量,尤其是布好阵型的军队力量往往不是单独的修行者所能抗衡。 和蚂蚁相比如山般庞大的甲虫往往被蚂蚁活活咬死。 元武皇帝登基前三年,长陵的腥风血雨里,有许多巴山剑场的逆天强者便是被军队或者大量略低于他们的修行者活活堆死。 看着这样焚天的气势,许多燕、楚、齐的将领眼眸深处甚至充满了浓厚的无助和悲哀。 他们深切的明白,大秦王朝现今如此的强横,实际上还是因为昔日的变法,国力太过强横,修行地年年都有许多学生入伍,最终军队太过强大。 然而凌空强渡的宋潮生却似乎对这样的焚天之势毫不在意。 他的身体都不见有任何特别的动作。 或者说他早就预计到会有这样的画面出现。 朝着他汇聚的万千雨滴开始坠落。 每一滴雨滴在坠落时都似乎很弱小,软弱无力,然而每一滴雨滴却都是同一时间坠落,和天地元气摩擦,震动的频率完全一致。 天地自然里,不可能同时出现两颗一模一样的雨滴。 然而现在的天空里,却是出现了无数一模一样的雨滴。 这些雨滴,便形成了一道恐怖的潮汐。 轰的一声巨响,箭火尽灭。 所有的雨滴化为粉雾,然而那股恐怖潮汐的力量,却是依旧从空镇落,落入秦军的阵营之中。 一声更为沉闷的巨响在鹿山山腰处响起。 接着是无数金属坠地和血肉飞洒的声音。 许多身体,甚至是残缺不全的身体和一些军械重物一起从地面上跳起,毫无道理的往外抛飞出去。 这样暴烈的一击只是为了那道比闪电还凌厉的剑光开路。 宋潮生只是飞掠过半,身处两座山头的中段,巴山剑场的桃神剑已至鹿山山巅。 元武皇帝此时真元几乎耗尽,然而面对这样的一剑,他却是反而傲然的对着一侧的横山许侯摇了摇头。 然后他伸出了手,朝着身旁的黄真卫伸出了手。 黄真卫此时竟已和他并肩而立。 在元武皇帝伸手之时,黄真卫突然变得无比虚弱。 他也朝着元武皇帝伸出了手。 他的手心里首先显露出来一颗洁白的莲子。 然后在下一瞬间,他体内所有的真元,甚至五气全部从他的掌心涌出,汇入了这颗洁白的莲子里。 这颗洁白的莲子表面瞬间堆叠出无数层明黄色的纹理,瞬间变成一颗明黄色的丹药。 这颗明黄色丹药上散发的气息,和元武皇帝身上散发的气息竟然极其相近。 这颗明黄色丹药落入元武皇帝的手中。 然后元武皇帝更为傲然的一笑,吞下了这颗丹药,再次挥剑。 第五十二章 尽亡 此时鹿山周遭所有的修行者之中,除了黄真卫之外,唯有丁宁和墨守城知道元武皇帝的这个秘密,所以当看到黄真卫凝丹,当感觉到元武皇帝体内无数巨大而空虚的沟壑瞬间充斥大量的真元,就连墨守城身边的潘若叶都感到了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震撼。 楚帝脸上异样的红艳迅速的化为苍白。 他的双唇之间却更为红艳,似乎脸上的红意都凝聚到了他的双唇之间。 随着一声痛苦的轻咳。 他咳出了一口血。 齐帝和燕帝发亮的眼眸也瞬间黯淡。 元武皇帝重新强大起来,身体在他们的感知里不断的变大,再次与天同高。 它山上发出了一声惊怒的厉啸,发现自己中计的叶新荷根本不顾凌空行于两山之间的宋潮生,决然的收剑。 有些人进,有些人退,然而进退都只是为了最好的结果。 轰隆一声巨响,无数人的耳膜震出血来,一时听不到声音。 天空里坠落一道难以想象,至少要数十人才能合围的闪电巨柱,那柄桃木剑在这惊人的闪电巨柱中逆流而上,仿佛要顺着闪电在上方天穹刺出一个孔洞逃走。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有这么容易么?” 元武皇帝脸上皆是强大而自信的神情,他有些同情的看着那一道剑光,摇了摇头,说道。 他的语气,就像是在对着一个孩子说话。 巴山剑场昔日的枭雄之一,在他此时的面前,却像是一个惊慌的孩子。 他的剑已挥出。 凌空行至两山之间的宋潮生脸色也变得苍白至极,他感知到元武皇帝这一剑朝他而来,一声低声厉叱从他的口中喷薄而出,他身前的虚空里,骤然出现了无数条弯曲的符线。 他体内真元尽情的冲出,涌入这些符线之中,试图交织出他这一生里所能施展出的最强大潮来阻挡元武皇帝这一剑。 然而在这一瞬里,他的面容却变得更为苍白。 明黄色长剑朝他凌空而斩,剑意也是朝他而来,然而真正的剑气却是毫无痕迹的拔地而起,切入那道巨大的闪电柱中。 一片透明晶片似的剑光断树一样,切断了恐怖的闪电巨柱,准确无误的斩杀在往上飞逃的那道剑光上。 喀喀喀喀… 闪电巨柱好像实质的晶体一样发出了连续的碎裂声。 这条惊人的闪电巨柱就像是冰块一样,瞬间碎裂,在空中变成万千条飞舞的电蛇。 透明晶片般的剑光依旧无比凝聚的黏结在那道剑光上,这一瞬间的画面让人产生的错觉是时间都停止了流淌。 随着剑光上闪电的消失,一柄黄褐色的木剑显现出来。 接着这柄木剑好像有感情般痛苦的抖动着,然后开始片片裂解。 轰!轰!轰!… 天空中响起连续不断的雷鸣。 每一片木屑里都蕴含着惊人的威压,都在空中不知道崩飞出多少里,然后猛烈的爆炸。 桃神剑毫无疑问是巴山剑场最好的剑之一。 叶新荷毫无疑问是此时世间最强的几名大剑师之一。 然而元武皇帝只是一剑,便斩碎了桃神剑。 桃神剑碎,那座飞出桃神剑的山顶也是猛的一震,无数草木被锐器切割一样,齐齐断裂。 一名身穿寻常布衣,原本身影飘飘欲仙的长发男子的浑身肌肤上骤然飞洒出一层血雾。 杀韩辰帝,斩晏婴,此时再斩桃神剑,鹿山之巅在场所有修行者已经难用言语形容此时感受到的元武皇帝的气势。 但是天空中却是响起了一声充满疯意的怒吼:“元武!你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不成!” 一条浑身散发着猩红色光焰的庞大身影从那充满海腥味的山头冲出,踏空而行。 随着这样的怒吼,宋潮生的身后高空里,突然出现了一柄深蓝色的长刀。 天空里有巨山般的元气坠落,砸在这柄长刀上。 刀气四溢,皆化为巨浪。 天空里,出现了一道深蓝色的巨浪。 宋潮生没有回首,感知到这道巨浪的出现,他眼眉之中原本出现的犹豫之色全部化为肃穆和**。 他身前交织的符线往上扬起,在下一瞬间,全力拍击在后发而先至的深蓝色巨浪之后! 又一声无比沉闷的恐怖撞击声在空中响起。 在宋潮生这一道浪潮的拍击下,前方深蓝色巨浪没有加速,反而是奇异的一滞,在下一瞬间,嗤的一声裂响,内里那柄深蓝色的长刀却是被拍了出来,破浪而出! 被拍出的长刀却似完美凝聚了两人的力量,刀身的前方出现一条平直的光痕,也完全不像是人间的气息。 与此同时,那座草木皆被斩断的山头上,浑身肌肤飞洒出血雾的叶新荷也再次发出一声决然的厉啸,他的整个身体也冲天而起,散发出耀眼的剑光,散发出玉石俱焚的气息。 “你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不成?” 郭东将带着疯意的吼声还在山谷间回响,刀光未至而铺天盖地的威压已经让鹿山山巅许多修行者的真元都无法顺畅流转。 虽然一剑斩碎桃神剑,然而所有人可以肯定元武皇帝损耗甚巨,再也不可能再斩得出方才那样一剑。 此时飞临而来这三大宗师显然都已经彻底将生死置之度外,且不论他们将生死置之度外之后,能够迸发出多少比平时更强的力量,至少从方才叶新荷的退和此时的进来看,这三大宗师必定已经觉得牺牲三人性命,已有很大把握可以杀死元武皇帝。 然而元武皇帝的脸上没有丝毫惧意。 他横剑于身前,微眯着眼睛正视着那一道刀光,说道:“王惊梦死了,鄢心兰死了,莫别离死了…所以我自然天下无敌。” 这三个名字都是昔日巴山剑场的最强者,都是曾经在修行上走在他前方的修行者。 同样这三个名字也是他要彻底抹灭,平日里都绝对不会提起的。 只是先前晏婴说他恐惧那人的名字,所以他此时说出来,便是告诉所有人他的强大,他的无所畏惧。 刀光在前,叶新荷所化的剑光在后。 一刀一剑燃着这十余年间修行者世界里最耀眼的光芒和杀意,袭向元武。 便在此同时,鹿山之外几乎所有山上所有的野桃树全部盛开,怒放,一山的深红。 充满杀意的天空里,却是又多了一道宁静的白色流云。 山花怒放,自然是大齐那名真正的轻王侯的大宗师厉轻侯。 道卷流云,自然是曾自行退山的那名道卷宗无名道人。 这两人此时彻底展露修为而凝势不发,不阻那刀剑,为的便是显示自己的存在,震慑和牵制它山上想要出手帮助元武皇帝的人。 这些都是远超天下其余七境的大宗师,现在这些大宗师,都要元武皇帝死。 丁宁所在的山头上,墨守城也在此时出手。 墨守城体内的真元瞬间涌出身体,却是一点都不暴烈,全数化为淡薄而分外高远的气息,如水汽蒸发在天地间。 这一瞬间,丁宁看着墨守城的背部,有一种想要出手的冲动。 他想要改变这里的结果。 或许杀死此时的墨守城,便有可能改变这里的结果。 但是墨守城的身旁还有潘若叶。 如果他此时的修为已经到了第五境,此时体内只有几乎没有真元存在的潘若叶肯定无法阻止他杀死墨守城。 但他此时的修为不够…潘若叶可以很轻易的杀死他。 最好的时机出现,但他的修为却偏偏差了两个等阶…这就是命运。 他浑身冰冷的看着眼前的所有画面,无法呼吸,也来不及呼吸。 叶新荷的剑光掠过郭东将和宋潮生上方的天空,在此时突然发生了改变。 剑光凝聚,骤然如一段折断的流星光芒,坠落下来。 所有人的心脏随之一坠。 郭东将愤怒的颤抖了起来,凄厉的狂叫着,他的双掌呈托天之势,不顾剑光朝着叶新荷的身体拍去。 “咔嚓”一声,剑光斩过他的身体,令他的身体发出了枯枝截断的声音。 他的双掌根本不可能触及到叶新荷的身体,但是叶新荷的胸口和一侧的脸上也是分别出现了一个掌印,一声闷喝之中,叶新荷的身体往后如陨石飞坠。 宋潮生也愤怒的厉吼了起来。 这一个杀局本身便是叶新荷而起,是巴山剑场叶新荷暗中布局形成这样的杀局,不是叶新荷的相邀,他和郭东将说不定根本不会在此出现。 没有这样的杀局,李裁天、韩辰帝、晏婴又怎么会相继赴死? 此时反而是发动这样杀局的叶新荷背叛了他们所有人,他如何能不愤怒? 在他无比愤怒的厉吼声中,元武皇帝只是极为平静的送出手中的剑,迎上那一道刀光。 他只管这一道刀光,不顾其它。 天上那一道白色流云欲落。 但就在此时,一道无形的墙横亘在白色流云之下。 有人发出了一声幽幽的叹息。 一道连绵不尽的剑气此时也在另外一座山中涌起。 这一道剑气根本就不强烈,似乎也对此时的战局没有任何影响,但是这一剑,却好像能够将整个鹿山周围的山头全部圈了进去。 这样的剑气在此时发出,鹿山之巅终于有人猜出,当日那围住一座山的浅浅剑痕原来就来自于长陵那名随了元武皇帝过来,但却一直没有露面的宰相。 鹿山周遭所有桃花在一息间黯淡,凋零。 天地间一空。 所有人都可以感觉到两股气息的离开。 当的一声轻响在元武皇帝的身前响起。 他身前的空气里出现了无数条晶片般的裂纹。 他的虎口处有淡淡的血痕。 然后他收剑。 那柄深蓝色的长刀在他的身前坠落,斜插在他身前的地上。 “长风!” “放!” 一阵阵凄厉的军令声再度响起。 无数股青色风柱冲上天空,然后燃烧起来。 宋潮生收住了愤怒的狂吼,远远的看了元武皇帝一眼,叹息了一声。 他不再拥有阻挡这些符器的能力,身影消失在了燃烧的天火中。 郭东将亡。 宋潮生亡。 除了那离开的厉轻侯和无名道人,世间的大宗师,几乎尽亡。 第五十三章 元武十二年春 紊乱的天地元气在鹿山之巅四撞飞散,发出如巨钟敲响般的震鸣声,似要响彻整个天下。 元武皇帝面容有些苍白的负手而立,双手不住的颤抖,有鲜血从他的指尖滴落。 不停的竭尽全力这世间这些大宗师相抗,此时他已经疲惫到了极点。 然而他感觉到自己的每一个呼吸都是异常的甜美,一种从未有过的强大感觉,随着呼吸不断充盈在他的体内。 “江山大地皆在脚下,今后还有谁能和寡人并高?” 他傲然的抬起头,看着远处的江山,在心中缓缓的说道。 鹿山上草木几乎尽折,山壁上被雨水和天地元气冲出了许多沟壑,流淌的水流里有丝丝缕缕的血迹。 山间驻扎的所有大秦王朝的军队看着紊乱的天地元气消失,看着明媚的天光散落,再看到那条负手而立的明黄色身影,即便他们的身周落满了残破的军械和血肉的残肢,这一时刻,他们还是忍不住齐声呼喝了起来。 “吾皇万岁!” “吾皇万岁万万岁!” …… 在这样的呼声里,燕帝的脸色难看至极,他不发一眼,转身离开。 齐帝呆了许久,然后他长叹了一声。 他心中很悲戚,但是他同时发现,自己也很佩服元武。 韩辰帝粪车出逃,在关外躲避大秦王朝的修行者十余年… 晏婴半步八境,不惜身死也要引动最后杀局… 宋潮生早在魏王朝覆灭之前便因秦人之计而家破人亡,目睹国破而无可奈何,泪洒如潮… 郭东将一心想要为友复仇,虽疯癫却隐忍十余年… 这些大宗师恐怕时刻都想杀死元武皇帝,苦苦等待、谋划了十余年,终于风云会聚,得到了一个极有可能杀死元武皇帝的机会,然而却依旧败于元武皇帝手下。 再加上先前的李裁天和方饷,鹿山一役之后,天下间能和元武皇帝抗手,有可能追赶上他修为的大宗师都快消失得干净。 元武皇帝强的,又岂是修为? “原来叶新荷…也是圣上的一颗棋子。” 黄真卫和不断席卷身体的强烈睡意对抗,他努力的睁着眼睛,震撼和真正敬仰的看着身前天光沐浴里的元武皇帝。 让这一个杀局,实则是诱杀之局最终形成的所有人里面,叶新荷自然是一颗最重要的棋子,但是这颗棋子在元武皇帝登基之前就埋下,一直埋了这么多年…就连黄真卫都根本不知道叶新荷的剑原来能够为元武皇帝所用。 骊陵君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楚帝的身体已经差到了极点,以楚帝的修为,方才心情激荡之下便咳出一口血,便足以让任何人明白楚帝的时日已然无多,他很快就会成为大楚王朝的新君。 只是元武皇帝这样的手段,鹿山盟会不仅收复阳山郡,将边境推进百里,而且还设下如此大局,令诸多对他有威胁的大宗师都尽数陨落。即便大楚王朝今后所有人都不质疑他和赵香妃,对他也无比的拥戴,他也是感到恐惧,没有丝毫信心。 他身旁的楚帝凝视着元武皇帝的身影,不知为何,面容却是反而变得越来越平静,最终变得若有所思。 他的这份平静甚至引起了元武皇帝的注意,令元武皇帝将目光再次投到这位即将落幕的老人身上。 看着元武皇帝眼眸深处的那抹强大与满足的神色,这位老人突然微微一笑。 元武皇帝更加不解,在他想来,大楚王朝应是这场盛会中吃亏最大的,所以他无法理解楚帝此时的情绪。 …… “恭喜皇子。” 墨守城听着前方鹿山响起的山呼万岁的声音,感慨的转过头来,看着扶苏真挚的说道。 扶苏此时还处在巨大的震撼而带来的些微眩晕之中,一时都未能马上明白墨守城这句话的意思。 但是心中冰冷的丁宁很清楚。 鹿山会盟之后,大秦王朝将一跃成为这世间最强的王朝。 扶苏自然会成为这世间最强王朝的太子。 一切都似乎在郑袖和元武皇帝的掌控下行走。 丁宁仿佛不敢正面鹿山上的无上威严一样,缓缓侧转过身体,他的目光首先落在了那一道分外绵长,好像可以将整个鹿山都圈进去的剑光发出的山头上。 那是相思剑。 世上没有哪一种情绪有相思来得缠绵悱恻而又难以理解,又是千山万水难阻,千丝万缕,难舍难断。 巴山剑场另外一门绝世剑经,也被元武皇帝御座之下两名宰相之一的李相参悟了出来。 厉轻侯和那道卷宗的无名道人虽强,但比起这李相,终于还是弱了一线,方才再不走,可能便也永远走不脱了。 丁宁的目光再落在叶新荷坠落的山谷。 此时那山谷里浓烟弥漫,这些大宗师召来的天地元气的对撞,令山谷里的地面都下陷了数尺,但是丁宁也可以肯定,以方才叶新荷的伤势,叶新荷坠落之后并不会死。 “叶新荷!” 丁宁再次闭上了眼睛,在心里用尽全身的力气喝出这个名字。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梧桐落酒铺里的那面墙。 那墙上的空处,有一朵硕大的花朵在妖异的绽放。 …… 当他在鹿山之外闭着眼睛想起梧桐落酒铺的那面画墙时,很多人在长陵城里安静等待。 小小庭院里,长孙浅雪在蒸着糯米。 她的手指似乎比糯米还要晶莹洁白。 春风如剪刀,裁出了长陵满树的绿叶,也温柔的卷入庭院,不时轻轻掀起门帘。 看着偶尔在门帘后显露一丝的那面画墙,想到这面墙里蕴含的一些意思,长孙浅雪清冷的眼眉间突然有了些燥意。 她有些恼火的不再去看火,任凭灶堂里的火焰熄灭。 她确信就算丁宁在鹿山或者巫山出了意外,她也依旧要留在长陵,等着能够杀死郑袖和元武的那一天。 但是她也可以肯定,没有了丁宁,她会一切都不习惯。 “你为什么要死。” “你为什么会死!” 她没来由的又想到了那人,眼眸里升腾起恨怒交加的情绪,睫毛不住的轻颤。 距离她不远的另外一个小院里,张仪也在烧水。 他看着灶膛里的干柴,神情却是非常的专注。 每塞数根干柴入灶,有数缕天地元气便从他之间飞出,落入干柴下方红炭之中。 干柴瞬间便燃得异常猛烈,只是片刻时间,水锅里便汩汩作响,白汽翻腾。 他并指为剑,双指一掠,锅里微沸的水便像一条晶莹长蛇飞卷出来,落入一侧的大木澡桶里。 他加了些冷水,试了试水温,又在水锅里加了些水备着,这才对着院里喊了一声:“小师弟,可以带洞主来洗了。” 沈奕扶着薛忘虚徐徐的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看着沈奕将薛忘虚扶入澡桶,并用一块老丝瓜茎开始帮薛忘虚擦背,张仪放下心来,开始用热水泡着薛忘虚换洗下来的衣物,开始揉|搓洗涤。 做这些事情时,张仪便像个在梧桐落生活了许久的寻常市井少年,他已经完全忘记自己一开始在这里是何等的拘束,连呼喊都不敢大声。 但是当喊“小师弟”的时候,他又不由得想起了丁宁。 在沈奕未入门之前,丁宁才是白羊洞的小师弟。 薛忘虚生活在这梧桐落中,似乎每一天都很平静和享受,但他知道,薛忘虚的身体越来越不容乐观。 “也不知道丁宁师弟现在在哪里,不知道是否平安。” 他看着氤氲的热气,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明明知道,但还是忍不住探询般的看着沈奕和薛忘虚,道:“今天鹿山会盟便应该结束了吧?” “鹿山会盟的正日就是今日。” 沈奕透着蒙蒙的白色水雾看着张仪,认真说道:“丁宁师兄比谁都看得清时务,只是远远的看着,当然不会有什么危险,过了今天,就应该返程回来,准备参加岷山剑会了。” 话是这么说,但是沈奕自己心里也没有底气,万一鹿山盟会上出现了些什么变故呢?万一圣上和三朝谈判,没有占到丝毫便宜,反而有了些什么意外呢? 张仪轻嗯了一声,似是赞同沈奕的说法,但是他的心里也没有底。 薛忘虚自然比这些年轻人更加明白什么叫做世事无常,他淡然的微微一笑,道:“两个痴儿,担不担心有何用,我都等得及,难道你们等不得。” 张仪和沈奕便不再说话。 元武十二年的这个春里,大秦军队收复阳山郡的消息和元武皇帝在鹿山一剑平山的消息还都未来得及传到长陵。 整个长陵在等待中,便都显得格外的沉重,有些烦躁,有些不安。 第五十四章 天下 深春里。 楚、燕、齐这三大王朝的行伍如三条长龙,离开鹿山,行进在鹿山之后的旷野之中。 这三朝很多将领和修行者都感到分外的屈辱。 他们十分清楚,三朝不同时刻而来,现在却必须同一时刻离开,是因为任何一朝的前来鹿山的军队单独面对秦军已不安全。 这种屈辱对于汇聚在楚帝车辇侧的大楚将领和官员而言更甚。 毕竟在九年之前,他们是对秦的胜者,然而现在却是彻底逆转了过来。 “时也命也,非战之罪。”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这幅祸转化,没有谁能说得清楚。” 最让大楚的这些官员忧虑的是楚帝的身体也在鹿山燃掉了最后的精气神,现在即便不是很强的修行者都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就像是一盏油灯已经燃尽了所有的灯油,只剩下最后烧红的灯芯在散发着余烬。以至于楚帝此时虽然面容极其平静的对着这些他最信任的臣子说着些宽慰的话时,落在他们的耳中都像是最后的遗言。 “阳山郡本来便是他们的,还给他们也不算什么,这鹿山割了给元武也没有什么,要防止秦军长驱直入,最多便是针对鹿山这一带多设些驻军。最为关键的是人和。” 知道身边的这些人不可能一时从元武皇帝的阴影里走出,楚帝却是微微一笑,说完这些话,便只是在身边留下了数位对于今后大楚王朝最为重要的重臣。 “先前的刺杀里,想必你们也知道了一些事情,知道我独宠赵香妃并非是贪图她的美色。” 他的目光落在这数名头发都已有些花白的重臣身上,沉声道:“我现在要你们做的,便是无条件的遵从她的一切决定,不管她做出了任何事情。” 听到如此笼统的皇命,这四名对他十分了解的老臣都是呼吸一滞。 “你们便把这当成我的遗命。” 然而未等他们出声,楚帝却是已经看着他们轻声说了下去,“既是遗命,你们应该知道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经过多少郑重的考虑,所以你们不需要疑虑,不需要多问,我只需要你们认真的记着,即便是再怎么觉得不对,也要听我的话做着。” 四名老臣明白这句话的分量,纷纷下车跪伏领命。 楚帝微躬身行礼,车辇不停向前。 一名年轻修行者又被单独唤到了他的车辇之前。 即便是那些楚帝最为信任的老臣,也只知这名年轻修行者名为李云睿,是近年来一直追随楚帝的贴身侍卫。 当这名年轻修行者单独来到楚帝的车辇之前,楚帝所乘坐的这架青铜车辇上无数铜雀符文开始发光,无数铜雀好像要带着这座青铜车辇凌空飞去,飞去天穹之上虚无缥缈的琼楼玉宇。 在清辉的笼罩里,这名年轻修行者的面容却是极为镇定和肃穆,他十分清楚这辆青铜车辇此时散发出来的清辉的作用只是隔绝任何人的探听,也可以令楚帝或者他的身影消失在此处。 他知道必定有极为重要,或许需要他付出生命的使命在等候着自己。 他没有说任何的话语,只是认真的候着。 “今日这事不要让任何人知晓,包括赵香妃和将来的大楚新皇帝。” 楚帝温和而有些歉意的看着他,在飞舞的青铜色清辉里,先说了这一句。 李云睿深吸了一口气,颔首表示自己已经知晓。 “你现在便出发去长陵,此次有名长陵少年跟着扶苏一起进了巫山,先前他们都跟着周家老祖,以你的能力,应该不难查出那人是谁。” 楚帝嘉许的看着他,说道:“将我先前封存给你的东西交给他。” 在他之前说这件事甚至不能让赵香妃知道的时候,李云睿知道分量却依旧没有震惊或者不解的神色表露出来,然而此时听到这句话,李云睿却是眉头微蹙,想要出声问些什么。 然而楚帝却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一般,摇了摇头,道:“不用疑虑什么,你只需要将那件东西交给他。” 李云睿再次深吸了一口气,颔首。 “我死之后,这件事便只有你和那长陵少年知晓。” 楚帝却依旧不放心一般,缓慢而郑重的接着说道:“你不能再让任何人知道有这件事发生,甚至如果有可能,不要让你发现你去了长陵。” 李云睿深深的呼吸着,但是他依旧感觉到有些无法呼吸,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沉重了起来,但就在下一瞬间,无数清辉围绕着他往上空飞旋。 他的身体以惊人的速度,随着这些清辉往高空飞出,瞬间就消失在楚帝的车辇前。 楚帝微微抬首,看着随着上方白云间消失的清辉沉默不语。 他希望自己的猜测和预感绝对正确,没有任何的问题。 李云睿的身体像被飓风飘卷的树叶一样,在紊乱的天地元气中穿行,在十余个呼吸之后,便落于早已看不见大楚王朝这列队伍的山林之中。 依旧有淡淡的清辉萦绕着他的身体,让他的身体变得轻盈,且没有任何的气息散露出来。 他看了一眼方位,对着楚帝归国的方向跪了下来,深深的磕了几个头。 他的眼中有泪光落下。 他知道至此之后,他便再也难以见到这位可敬的帝王了。 …… 大齐王朝的车伍之中,依旧有八名身穿锁甲的魁梧男子抬着那顶如一个坟墓的黑色大轿在行走。 这顶阴玉为砖,明珠为顶的大轿内里,中央依旧摆着两把紫黑色木椅。 齐帝依旧坐在其中一把紫黑色木椅上。 他对面的木椅里,是换上了崭新黑袍的晏婴。 晏婴闭着双目,虽已生机早已消失,但却面容如常,就像只是陷入了熟睡一般。 “任何事物,盛极便自然衰落。薪火太旺,便不能持久。” “若师,这是你和我讲过的道理。” “我可是真正将你当做师长,可是你却觉得我不够资格做你的弟子,我也只能用若师来称呼你。” “按你和我说过的道理,今日元武这胜,却反而算是好事?” “他强盛到如此程度,慑服三朝,想必是至为巅峰的时刻了。若不是到这样的地步,我想将来我们三朝也不会存在通力合作,一起联手对付大秦的可能,反而会被逐一所破。这么说来,他怎么都要盛极而衰了?可是没有你在我身侧,我可是真的没有多少信心…” 絮絮的说了这些,齐帝又讨好般的看着晏婴,认真道:“若师,你看我完全遵照你的意思,会将你的身体完整无缺的带回给你的弟子,你应该不会突然用什么手段来吓我了吧?” 说完这一句,齐帝静静的等着。 不知道过了多少的时间。 他叹了一口气,“若师,看来你是真的离我而去了…少了你,我真觉得没意思…” 他的叹息声幽幽,不停的在这黑轿内回荡。 大燕王朝的车伍气氛显得最为压抑。 因为在离开鹿山时,燕帝的脸色最为难看,最为愤怒。 即便是在进入自己的御辇时,燕帝的眼瞳里都依旧燃烧着异样的愤怒。 一直没有任何的命令从御辇里发出。 所有大燕王朝的官员自然认为燕帝余怒未消。 只是所有人未曾想到的是,御辇重重帷幕之后的燕帝眼瞳里却是一丝怒意都没有,甚至都没有多少悲伤。 …… 似鱼似鸟的灵兽在高空中飞翔。 丁宁和扶苏依偎而坐,看着鹿山和巫山周遭的景物在视线中急速的倒退。 所有的敌人都离开了,鹿山山顶上元武皇帝却还停留着。 他独自站立在崖边一处,任凭山风吹动他的龙袍和发丝。 此时很少有人会想到,元武皇帝还在等待着一个人的出现。 在元武皇帝的心目中,还有一个人是最大的变数。 然而那个变数没有出现,他胜了,胜得非常彻底。 在之前那样最有可能杀死他的时刻都没有出现…那个人终究是死得彻底,就算真的有九死蚕出现,或许也和他根本无关。 有信鸽和鹰隼在急剧飞行,有烈马在狂奔,将鹿山盟会的结果,传递向四面八方,传向整个天下。 看着天际掠过的丝丝白云,元武皇帝淡淡的想着,那个人应该再也不会出现了罢,这天下,从今天开始,便应该是寡人的。 第五十五章 生死有命 清晨,炊烟刚刚燃起之时。 微风吹动门帘。 梧桐落酒铺里,长孙浅雪刚刚将粥煮上,突然美丽而清冷的眉宇微微蹙起,然后她从这后院走出,走向了前厅。 未过多久,虚掩的铺门咯吱一声响起,看着异常熟练的推门而入,身上似乎还带着露水的人儿,长孙浅雪问道:“怎么这么快?” 她的语气有些不冷不淡,然而在她平时的待人接物中,这种语气已经极为罕见。 能这样随意推门而入,能令她用这种语气说话的,也只有丁宁。 “是乘着潘若叶的鲲兽回来的。” 丁宁拿起一块干布擦了擦脸和身上,回了这一句。 许久未见,且不能确信能否再见,但此时长孙浅雪看着他微湿的头发,微白的面容,却并未有更多的话语,只是至简的问道:“怎么样?” 丁宁看了她一眼,说道:“李裁天死了,方饷废了,韩辰帝死了,晏婴死了,宋潮生死了,郭东将死了,叶新荷还活着,重伤,李相修成了相思剑诀。元武没事,八境中阶。” 长孙浅雪沉默了下来。 她平时虽然懒得思考有关修行之外的事,但她也是最为冰雪聪明之人,也只有她才能用这种对话方式和丁宁对话,而且两个人也早已习惯了这种对话方式。 “叶新荷该死。” 她沉默了许久,说了这一句。 她了解以前所有这些巴山剑场的人,所以丁宁虽然说得异常简单,但她从这异常简单的话语里,就已经确定了某一件事情。 如果叶新荷不是元武皇帝的人,那就不会是重伤,而也会和那些人一起死了。 丁宁放下了手中已然半湿的布头,看了她一眼。 她精致到令人惊艳的面容没有多少改变,但是她很愤怒。 “你不需要生气。” 丁宁低下头,开始找鞋换鞋,同时轻声说道:“背叛的也不是一个两个,见得多了都令人麻木了,生气根本不值得。” 长孙浅雪不答他的话,又沉默片刻,说道:“这么多人都杀不了他?” 丁宁柔声道:“没事,我们可以等。” 长孙浅雪的生气开始浮现到脸上,她觉得丁宁的劝诫有些虚伪。 但是丁宁却预料到她会这样,抬头接着说道:“他和郑袖都是最懂得玩弄权势,利用大秦修行者的存在,要想杀死他,就必须先解决掉他身边的一些人。” “先前我说过你无耻,但他和郑袖最无耻。” 长孙浅雪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脸上的寒霜缓缓消失,但语气却变得更为冰冷,“我收回我说过的话,对付最为无耻的人,必须要用一些无耻的手段。” 丁宁看着她点了点头,没有马上接什么话。 按照两人的习惯,关于鹿山的这些事情,便已经告一段落。 “要洗一下么?” 长孙浅雪看着丁宁有些发寒的样子,说道。 她可以猜想得出来,这是在高空之中冷风吹得太多,吹得时间太长了。 凭借此点,她也可以猜出驾驭着那灵兽的人要用最快的速度赶回长陵,而且真元和天地元气消耗的也极为剧烈,甚至不能浪费一些抵抗高空中的风流和寒意。 能够顺利的活着回来,平日里几乎每天都会因为长孙浅雪的洁癖而必须洗的热水澡,似乎也成了最为想念和享受的东西,丁宁温暖的笑了笑,但还是摇了摇头,道:“我饿了…我正好先去看一下洞主,和他们一起吃面。” 长孙浅雪不再多说什么,转身朝着后院走去。 丁宁却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轻声补充了一句:“周家老祖死了,周家完了。” 长孙浅雪连转头都没有转,清幽的声音传来:“长陵今后还会有旧权贵么,谁还会在意这些,难道你觉得我还会产生兔死狐悲之感?” …… 张仪提了一个火炉出门。 巷子里风大,生火便更为容易,若是在火炉烟口上方再加个粗陋的高帽般的铁皮漏斗,便是扇风都不要扇,难闻的烟火气都不会生出多少。 干柴不要拿最表面沾了露水的,引火的干草也不需要太多…这些细节张仪已经烂熟于心,形成了习惯,他提着火炉出门,第一时间就垂着头想要去顺手拿门口一侧堆着的干柴。 但眼睛的余光里,他看到一个人似笑非笑的就在门外看着他。 “小师弟?” 他的眼睛骤然瞪大,下意识的喊了这一句。 等到抬起头直直的看着丁宁,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的错误,惊喜至极的喊出声来:“丁宁师弟!” “丁宁师弟回来了!” “沈奕小师弟快出来!” 这无疑又是让人感到温暖的事情,听着张仪这样的喊声,丁宁笑了笑,也喊了一声:“顺便把我的面碗也拿出来,我好饿。” 一直最为牵挂的师弟终于从鹿山平安的回来,张仪还如何顾得上生火烧热水的事情。 当下三步两步的将丁宁迎入院中,然后带着丁宁到薛忘虚的房前,和沈奕服侍早就已经醒来的薛忘虚起身。 “怎么回来得这么快,没去鹿山?” 薛忘虚看到丁宁的第一眼,便也问了这一句。 才过了足足一日一夜,此时鹿山盟会到底如何的消息还未传到长陵,按照正常想法,丁宁如果去了鹿山的话,是不可能这么快赶得回长陵的。 “去了。” 丁宁也不添乱,看着张仪和沈奕服侍薛忘虚穿衣,自己只是垂手站在床前,说道:“只是怎么回来这么快,却是说来话长了。” 薛忘虚微微一怔,却是笑了起来,道:“幸好还有足够时间,不急,回来便好。” 确实去了鹿山? 这便回来了? 岂不是用飞的,而且飞的比传递消息的信鸽和鹰隼都更快? 张仪和沈奕都一时想不明白,但呼吸却是不由得急促了起来。 丁宁当然明白他们和整个长陵最想知道的是什么,他想了想,直接说道:“我朝胜了。” 虽然并没有具体的内容,但只是一个“胜”字,便让张仪和沈奕陷入了难言的激动之中。 两个人的眼睛充满异样的亮光,嘴唇也颤抖着,双手也颤抖起来。 这代表着长陵乃至整个大秦王朝正常人的心情。 丁宁的嘴角泛出一丝自嘲的笑容。 是否像自己这样的秦人,真是有些天地不容? 然后他看着张仪和沈奕又轻声的补了一句:“我朝大胜,元武皇帝已至八境中阶。” 张仪和沈奕并没有察觉到丁宁每次称呼元武皇帝的时候都不像他们一样称呼为圣上,光是这样的消息就已经让他们激动得丧失了任何的判断力。 “那可真是不得了的事情…” 张仪花了好久的力气,才用颤抖的声音说出了这样的一句。 “可是还是要吃面,肚子还是会很饿。” 丁宁看了他一眼,然后看着薛忘虚认真的说道:“我们去吃面。” “说得对,我们去吃面。” 薛忘虚也笑了起来。 但即便是他也不能完全了解丁宁此时的情绪。 丁宁并不是故意要说这样的话让张仪和沈奕不要太过激动,他这样的话语里其实包含得最多的意思是无奈和隐忍。 既然差得太远,那去多考虑那些事情也没有意思。 回到长陵,他的身份便是一名再寻常不过的白羊洞弟子。 他所需要考虑的事情,是接下来的岷山剑会,是得到可以让他活下去的修行功法。 当有些东西你不可能得到的时候,你最好的选择,反而是暂时忘却。 “老板,来一碗酸汤肥肠面,再加些豆芽,铺个鸡蛋,面也要多一些。” “丁宁?你回来了?” “这么久没见,你去哪里了?” “也不知道圣上在鹿山谈得怎么样了。” “……” 在一些善意的寒暄过后,丁宁端起了面碗,吃得声音很大,异常满足的样子。 其实梧桐落这种地方的确很好,可以让他将心沉得很低。 这里的人们就算是联想,也绝对联想不到他会和鹿山有关系,和鹿山上的那些人有关系。 “怎么,有什么心事?” 薛忘虚看着闷头吃面的丁宁,却是放下了筷子,问道。 丁宁微微顿了一下。 他的头从粗瓷大碗前抬了起来,然后他看着薛忘虚,轻声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可以让你一直活下去,但是要让你保持着这样的衰老,不再有什么变化,你会选择活下去么?” 薛忘虚微微的一怔。 接下来他用筷子敲了敲碗沿,道:“你这不是废话么?好死自然不如赖活着。” 此时他依旧没有明白丁宁的真正用意,敲了敲碗沿之后,他动筷接着吃面,同时说道:“生死有命,你不用为我的身体太过操心,岷山剑会只要如期…应该可以。” 第五十六章 攻心 晨曦里,一只苍鹰在高空中陡然收了翅膀,如陨石般坠落下来,然而在一定高度突然又张开双翅,以惊人的速度滑行,几乎贴着一些黄色的檐脊,掠入长陵的皇宫深处。 自然界里很少会有苍鹰用这种惊心动魄的方式飞行,大秦皇宫也是飞鸟难渡,守卫皇宫的修行者不会任凭禽鸟肆意的在皇宫中飞翔。 然而这只苍鹰浑身的羽毛有些朱红色,原本就不是自然界会有的正常颜色。 大秦皇宫里所有的修行者也都知道这只苍鹰来自于皇帝身边的近侍。 内阁之中,四名内阁阁老有些兴奋和不安的等待着。 鹿山盟会结束已经三天了,这三天里,已经有相关鹿山会盟的军情通报源源不断的送入皇宫,加上墨守城和潘若叶已经回宫,身为内阁阁老,内阁之中地位仅次于两相的存在,他们已经知道了鹿山会盟里大秦王朝的辉煌胜利。 但是此刻长陵城的绝大多数人还不知道这个消息,还在等待着鹿山会盟的消息。 只是什么时候公布这个消息,以何种说辞来公布,则必须要等圣意决定。 这样的消息公布之后长陵会变成什么样子? 且他们现在已经知晓,李相追随着圣上去了鹿山,皇后和严相去了阳山郡,此时应该都在回长陵的途中,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此时的长陵的确是一座空城。 兴奋和不安的等待终于得到了结果,当那只苍鹰掠入皇宫后不久,一名礼官奉着一道明黄色的帛卷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四名阁老开始奋笔疾书。 一道道命令,不断的传出皇宫。 一声声唱诺声不断在幽深的皇宫中响起。 一片片惊喜至极的叫声和欢呼声响起,长陵开始沸腾。 随着一道道惊人的消息的不断公布,长陵积压已久的压抑一扫而空。 农夫的锄头砸了脚尖,厨子的菜刀割了手指,跳板上的挑夫摔入船与船之间的冰冷河水之中……几乎所有的长陵人乱了心神,几乎所有的长陵人放下了手里的活计,开始涌向街巷,山呼万岁。 阳山郡竟已被强大的大秦军队收回。 不只是阳山郡,连秦楚交接的巫山和鹿山一带,也皆归大秦。 这是真正万人空巷的举国欢腾。 就连长陵地下赌场里输红了眼的赌徒都走出幽暗的赌坊,在重见天日,双目刺痛流下眼泪的同时,听到传入耳中的消息,在振奋之余又头脑变得略微清醒,想到这些时日自己在赌场里面输掉了什么,做了什么的时候,这些赌徒又嚎啕大哭起来。 地下赌坊也变得渺无人烟,分外清幽。 在其中一间地下赌坊深处的某间静室里,依旧穿着男装的赵四静静的听着传入耳廓的山呼万岁声,听着就在外面街巷里的赌徒的哭号声,她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她的师尊,以一人之力开辟了赵剑炉,以一人之力让大秦军队无法入城的那名男子。 这个时候她觉得有些无助。 …… 即便是过年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欢呼声和山呼万岁的巨大声响,或许在整个大秦王朝的历史上也从未有过。 一遍遍剧烈回响的声音震落了许多檐尘,传入了很多分外僻静的地方,甚至使得街巷和渭河里的河水都有些微微的震颤。 在长陵防卫最森严的大浮水牢最里的一间牢房里,一些黝黑的锁链牢牢的锁扣着一个完全不像是人的人。 黑色的,散发着一层奇异银色荧光的水淹没到他的胸口位置,黝黑的锁链就像是水里杂乱生长的水草一样,穿梭在他身体周围的水里,甚至都没有和他的身体有任何真正的接触。 然而这些黝黑锁链本身就像是一条条强大的符文,牢牢闭锁住了这一方空间,强大的力量,甚至改变了这一片水域里水的性质。 这些水变得异常森冷,深入骨髓的寒。 他的头发就像是经年未洗涤的破旧抹布牵牵连连的缠在一起,遮住了他大半的身体,一直垂入到下方的水中,他偶尔露出水面的肌肤生满了各种各样的癣,且看不到有血肉的模样,好像肌肤下面就是枯骨。 这样的外貌已经根本不算是人,然而他给人的感觉却就是一个人,因为他的气息就是一个人。 有些人,不管变成任何模样,哪怕连五官都模糊,只是一种气质,就会让所有人觉得他比世上的大多数人还像人。 “我不明白你到底还在等什么?” 申玄站在水边的一块踏脚石上,沉着眼睑看着脚下的石头,缓缓的说道:“等到今天是这样的结果,你可曾满意?” 并没有任何消息传入这间牢房,申玄也并未和这人提及任何有关鹿山盟会的消息,然而他知道只是凭一些声音和震动,这人便足以知道发生了什么。 因为这人是公认的天下第一军师,公认的最为聪明的人。 他是林煮酒。 “你凑近过来一些,我告诉你我今天可否满意。” 一声戏谑的声音从水中响起,传入申玄的耳廓。 申玄眉头微微一跳,他微抬头看了水中人一眼,却是未向前方的踏脚石行出一步。 “连上前一步都不敢,都担心中了我的什么计谋,还想借着这样的时机来乱我心神。”水中已经完全不像是人,就像是一棵生长于水中的杂乱水草,但偏偏又给任何的感觉便是一个高傲的人的林煮酒笑了起来:“你不觉得这是一件很可笑的事么?” 申玄沉默了片刻,说道:“是很可笑,但我在石上,你却是在水里。” 林煮酒笑道:“此一时,彼一时,说不定他日你便是浸在水里,我在上面看你。” 申玄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道:“这有可能么?” 林煮酒认真的点了点头,道:“应该很快了。” 申玄的瞳孔微缩,一时不出声。 “从来只有囚徒被狱官恐吓,却没有听说狱官被囚徒恐吓的事情。”林煮酒再次笑了起来,“不过我今天心情好,倒是可以告诉你一些事情。” 申玄面色难看的看着林煮酒,他在大浮水牢这么多年,对于林煮酒自然极为了解,他当然不会认为林煮酒会告诉他什么有用的东西。 然而林煮酒却是开口道:“骊陵君府完了。” 申玄的呼吸骤顿,他的眼睛里瞬时射出异样的光焰。 “如果现在派军去保护骊陵君府可能还来得及,否则的话,今日骊陵君府就彻底消失在长陵了。”林煮酒接着缓声道:“不管元武在鹿山获得了何等的胜利,但楚质子府却是不能说捣毁便捣毁的,这刚定盟约,自然要给三朝面子。” 申玄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寒声道:“谁会在此时捣毁骊陵君府?” 林煮酒微动,看了申玄一眼,道:“阳山郡对于长陵绝大多数人的意义不只是屈辱,还有刻骨的仇恨,你应该不会忘记那场大战里死去的大秦军人大多来自长陵和关中。” “胜利带来的是发泄。” 顿了顿之后,林煮酒嘲笑般轻声接着道:“在觉得自己未必有对手强大时,即便是发泄也会有所控制,但当觉得对手已经被打倒时,这种发泄就往往会失控。” 申玄细想这其中的话,背心越来越寒,但是他还是摇了摇头,“这无关我的职责。” “如何无关?” 林煮酒的声音里却又充满了戏谑:“你一开始便被我引偏了念头…你光被我带着,听我说骊陵君府会被捣毁,你不曾想,我在骊陵君府之前便已经被关押在这里,我都未必知道有楚质子,又怎么知道有骊陵君府?” 申玄的身体猛的一震,脸色骤然变得苍白起来。 这些年除了数人,根本没有人能够见到林煮酒,而那数人在场时,他也几乎都在场,根本不可能提到骊陵君的事情。 他是如何能够知道? “我会读心。” 水声一响,林煮酒抬起了头,纠结的发带起了一缕缕的水花,“我能够从人的眼睛里看出他内心藏着的东西,看你也是一样,所以这就是我昔日战无不胜,料敌先机,知人所想的秘密。” 申玄陷入巨大的震惊之中。 但是数息之后,他却是愤怒了起来。 “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什么读心术!” “你是想攻心!” “你以为我会受你的言语影响么!” 他愤怒的声音在水牢中回响。 林煮酒却只是看着他,微微的一笑,道:“读心术自然不存在,但你以为你能得善终?你以为真如元武所想,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 和往常一样,申玄的心中再度生出莫名的恐惧。 林煮酒有些话荒诞,但有些时候只是承认荒诞,但接下来跟着的一些话,却往往如寒针般刺入人心。 最为关键的是,在过往许多年里,林煮酒说过的很多话,却纷纷变成事实。 申玄和往常一样,不再多说一句话,决然转身离开这间牢房。 (需要思考的时间太多,所以一章就足足写了四个小时,落笔其实不到两个小时,抱歉...这么晚更新。) 第五十七章 不速之客 国不可以一日无主,皇宫里不可一日无君。 任何的御驾亲征,一般在回朝时都会尽可能的快。 闲看路花,那是闲人做的事情。 君王从不闲。 然而大楚王朝的御驾行伍在宛城便停留了下来。 宛城原先属于韩地,是韩王朝被灭时,大楚王朝瓜分到的一块疆域,宛城和鹿山只隔数个城郭,不过百里路程,自然也属于边城,而且并非屯兵积粮的重城。 在这样的地方多做停留,并非是一件明智的事情。 然而几乎所有这御驾行伍里的人都知道为什么。 楚帝真正的油尽灯枯了。 很多人都知道,这位在位时间最长的帝王的身体早就有了问题,随着鹿山盟会的开始,随着鹿山剧烈的天地元气的波动,到最后数位宗师的陨落,他的精气神也似乎彻底消耗殆尽,体内的沉疴也尽数爆发。 楚帝在外的名声并不好,好色平庸,不喜朝政,只是跟随了他许多年的老臣都清楚他的低调平和,甚至昏庸只是他为人的手段。 他的看不见和不管,很多时候只是宽容和放手。 所以在大楚王朝没有任何人轻视他,甚至都没有多少人反对他。 可以批评他,可以鄙视他,但却又尊敬他。 宛城的行宫是早在楚帝来时便建造完成的。 行宫里的龙床上,楚帝靠在软榻上,目光想要凝聚,但却偏偏有些涣散,所以他的面容平静,却又不由得有些无奈和感怀。 赵香妃低头看着他,握着他的双手。 “我以为你至少可以坚持回到皇城。” 她缓慢的说道:“我没想到这么快。” 楚帝感受着她双手的柔软和温度,微微一笑,道:“我也没有想到这么快,谁会想到在神女峰会遇到墨守城。” 赵香妃沉默不语,她的双手却是开始微微用力,一节节指节开始亮了起来。 “不要这么做。”楚帝摇了摇头。 赵香妃有些固执的摇了摇头,看着他说道:“战死在征战的路途上,并没有什么关系,但是死在鹿山回去的路上……对你的名声却太过不好,我不想听到后世的人说,你是被元武皇帝一剑平山吓破了胆子,以至于旧疾复发,撑不到都城便归天了。虽然你和我的名声从未好过,但我不想让你离开时再多背负这样的名声。” “这也没有什么关系。”楚帝再次摇了摇头,看着她说道:“我只想要你熬着。” “熬着?”赵香妃不明白他的意思。 楚帝点了点头:“今后的治国,你只需要熬着…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熬着,哪怕吃再大的亏,你也熬着。” 赵香妃依旧不理解,问道:“为什么?” “因为这可以让我们大楚比大燕和大齐存在的时间更长。”楚帝微笑起来,道:“或许能够熬死大秦也不一定。” 赵香妃看着他原本还想再说什么,但是她感觉到了什么,柔软的双手变得僵硬起来。 楚帝疲惫的笑了笑,道:“无论你将来在楚人的眼里,史官的眼里成为什么样的人,我将大楚交给你,我很放心。” 说完这一句,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宛如疲倦熟睡过去。 赵香妃握着他的手,看了他许久,说道:“陛下放心,我会做好。” 然后,她站了起来,转身往外走去。 “陛下驾崩了。” 她的声音在清冷的行宫里响起,然后化成这深春里的又一道惊雷。 “陛下驾崩!” 一声声的传令声和悲声响起。 她的身影如雕像凝固在这行宫的廊檐下,面色如玉,却是始终未见伤悲。 并非不悲,只是对于很多人而言,人生哪里有时间可供伤悲。 …… 楚帝王崩于途中。 对于长陵,元武十二年春深尽处,当这个消息传入大街小巷时,长陵最为尊贵的女主人回到了长陵,回到了属于她的后宫之中。 当她的身影出现在两侧都是兵俑的石道上时,扶苏已经在石道上候着。 看着欣喜行礼的扶苏,她完美的双瞳中有溺爱的神色,但是很快变成绝对的平静。 “你不能再参加岷山剑会了。” 她看着扶苏,说道。 扶苏身体微微一颤,面色骤然苍白了起来,问道:“母后,为什么?” “我知道友情对你很重要,我也知道我应允过你让你参加岷山剑会。” 皇后温和的看着他,说道:“应允你参加岷山剑会,就是让你可以在宫外自由行走,但是你的身份已经不同。” 扶苏呆了呆。 “因为鹿山盟会没有意外。” 皇后抬起头,看着长陵远处,轻声道:“所以你很快会成为太子…一名皇子在外行走不算什么,但是一名刚立的太子,却是不能。” “太子去参加这样的剑会,礼数不合。而且我已不能再给你很多玩的时间…你有很多的东西要学,有很多事要做。” “我想你应该明白。” 听着这些话语,扶苏的头垂了下来。 他明白这些道理,但是他却是止不住的难过。 “我知道你有些难过,但只要那名酒铺少年足够出色,你们自然还有交往的机会。” 皇后似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声音柔和了许多:“那少年在巫山表现得不错,我很满意,自然会有重赏。” 听到她的这句话,扶苏的眼睛却是骤然亮起,他高兴了起来,为好友的遭遇而感到高兴。 “多谢母后。” 在他看来,既然连她都开口说“重赏”,这赏赐自然极重,极重的赏赐,或许便可以确保丁宁能够顺利通过岷山剑会,进入岷山剑宗修行。 只是他却不知道,一个人有很多个方面,像她这样尊贵的长陵女主人处理一件事情也往往会分成很多个方面。 赏赐却只是其中一个方面。 …… …… “竟然这么穷奢极欲,连一扇窗棂上也雕了这么多花,不过劈柴烧倒比门板合适,正好省些力气。” “这可是铁桦木,劈起来可是没那么容易的。” 一名持着劈柴刀的粗衣汉子疑惑的看着地上好端端只是多了几个印记的木窗棂,抬起头来,不能置信的对着出声提醒他的丁宁说道:“这木头怎能硬到这地步?” “丢在水里都会沉,当然硬。” 丁宁微微一笑,道:“要想劈来当柴烧,却是要找把大斧才行,这一把柴刀恐怕是要劈到明天早上去。” “呸!一扇窗棂都这么讲究,这样硬的木头雕出这样的花纹,得要多少的功夫?这么多花花哨哨,白浪费多少银子?” 手持柴刀的粗衣汉子吐了口唾沫,将裤腰带里一插,却是不再想浪费丝毫力气在这扇窗棂上,同时鄙夷道:“怪不得这楚朝占了我们那么大便宜,九年之后反而打不过我们,反而割了一大片地给我们。” 丁宁笑了笑,不再多说,顺着此时这名粗衣汉子的目光望去,是一片庭院。 这片庭院占地极大,楼宇重重,原先想必是华美之极,然而此时一眼扫去,却是屋瓦残破,不仅里面的楼宇被拆得不成样子,就连高墙上都被砸了许多污迹,拆了许多大洞出来。 丁宁的身侧跟着沈奕。 透过墙上的大洞看着这片庭院内破败的景象,沈奕此时忍不住也叹了一声:“想不到只是数日的时间,骊陵君府就变成了如此模样。” 没有人知道大浮水牢最深处的那场谈话。 然而一切却都应了那名大秦历史上最强的军师的话。 当狂欢的气氛在长陵的街巷肆意蔓延,许多人却不可避免的想到了仇恨。 一开始许多在和大楚的战斗中失去了亲人的长陵人只是将手中能够随便抓取到的东西愤怒的砸向骊陵君府的院墙。 但当越来越多的人聚集,这样的愤怒却难以控制,化成了狂潮。 只是第一日,院墙和院门便破了,许多贵重物事被哄抢一空。 到了第二日,一些家俬摆设被哄抢一空。 到了第三日,却是连名贵的草木和一些有用的木材都被取走。 第三日夜间开始,甚至连一些石材和房屋梁柱都被用绳索拉倒,拖走。 此时长陵的许多街巷里,到处可见骊陵君府的零散物件。 曾经也算是在长陵蔚为传奇的骊陵君府,就在这数日的时间里,变成了废墟。 在第一日骊陵君府生变的时候,丁宁便到现场看过热闹,和他料想的一样,骊陵君府留守的那些人在见情形无法控制之下,便已经将一切对于修行者或者对于朝堂有价值的东西带走的带走,毁去的毁去。 他所能做的,只是看看还有没有留下什么对他有价值的,可以让他获得一些讯息的线索。 于细微之处得线索,对于整个偌大的骊陵君府而言,数天的时间,自然还不够。 和许多每次进入残破的骊陵君府都分外满足的长陵人一样,丁宁也再次进入骊陵君府。 裤腰带上斜插着柴刀的破落户汉子分外满足的徜徉在无人管的骊陵君府里,跟着他在一处墙洞走进骊陵君府的丁宁和沈奕走向深处一座塌了一半的楼宇。 此时,李云睿也正从另外一处,走入骊陵君府。 (还是有些急促,这章原本可以写得更好,可是自己心急急促了一点,感觉还是没有写到自己能够做到的味道。) 第五十八章 使命即命 “师兄,你到底要找什么?” 沈奕看着蹲下身来,仔细看着砖瓦间的痕迹,甚至细嗅着一些气味的丁宁,忍不住轻声问道。 自周园之后,他便知道自己这名出身于市井之间的师兄不能用常理来推断,开始进入这骊陵君府或许只是寻找一些有关修行的线索,毕竟岷山剑会在即,在他看来,丁宁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岷山剑会。 然而这连续几日在骊陵君府行走,每日都停留很长时间,沈奕却越来越觉得丁宁所做的事情和修行无关,尤其此刻丁宁的举动反像是在查案。 丁宁的眉头深锁,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沈奕的问题,他的手指上粘了一些粉尘,细细的揉捏着,然后才从断墙碎瓦间站立起来,看着沈奕说道:“你家是关中大富之家,对于这种府邸所费花销应该比我更为了解,这些日你跟着我将这骊陵君府看了多遍,你觉得这样的一个府邸,这么多门客,平日里需要多少花销?” 沈奕愣了愣,回道:“按着这房屋建制,这么多人口,花销太大,要细算一下才能估得出来了,师兄你问这做什么?” 丁宁依旧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道:“骊陵君在元武三年才作为楚质子来了长陵,这骊陵君府虽是断断续续在九年内不断扩建,但终究是形成了这模样。” “师兄,你的意思是骊陵君的这财富来的太过离奇?”沈奕终于醒悟了过来。 长陵比骊陵君府更为奢华,占地更广的府邸还有许多,只是那些府邸都是许多年的累积,或者有些建造那些府邸的人,在建造府邸之前,在长陵是许多年的累积。 然而若是将之前完好的骊陵君府彻底折算成金银,堆积在眼前,那这些金银却都是数年间出现。 想到这些时日在街巷中见到的并不算华美,但用料却极为精致奢侈的骊陵君府的物件,沈奕就不由得想到之前完好的骊陵君府折算成金银堆在眼前的话,那会是何等惊人的一座金山银山。 “先前这楚质子府长陵绝大多数人都未曾进入过,即便进入也难以深观,但现在却看了个通透。有些巨富之家是打肿脸充胖子,在外挥金如土,赢得豪名,但家中内里却是极为简朴,看得见的地方光鲜,看不到的地方能省则省。”丁宁看了沈奕一眼,道:“骊陵君便是以豪爽多金,礼贤下士出名,但你和我在这骊陵君府里转了数日,却看得出来他是真的表里如一,简单而言,他是真的有钱。” “楚帝不可能让他带出这么多钱财,若是舍得让他带这样一笔巨资来长陵,楚帝就不会让他来做质子了。”顿了顿之后,丁宁看着沈奕加重了语气说道:“若说是得到了某家巨富资助…这一下子拿这样一笔巨资出来,哪家都承担不起。” 沈奕深吸了一口气,有些震惊起来,重重道:“不错,数年的时间就一下子拿出这样一笔巨资,连谢家都不可能拿得出来,除非动用祖产,但若不是到了大灾之年难以为继,谁会动用祖产?” 丁宁道:“还是有种人会用祖产,比如已经遭遇大灾,家都不存。” “已经遭遇大灾,家都不存?”沈奕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瞪大了,“你的意思是旧权贵?” 丁宁点了点头。 沈奕震惊的看着他,“哪家拿得出这样的巨资?” 丁宁伸出手,将拇指和食指的指肚朝上,放到他的面前。 在阳光下,沈奕看到他的指肚上有一层很淡的荧光。 一般人根本不可能看出这是什么样的荧光,但是沈奕却知道。 这是珠光。 金银太占地方,且太过沉重,若是车队搬运也十分容易被人看出,所以大秦的巨富一般都喜欢将金银折换成珍珠和宝石。 一颗上品的明珠便价值万金,且分量不重,尤其明珠磨粉,不只是美容养颜,深受长陵权贵女子喜爱,甚至对于修行者都有一定的滋养作用。 所以珠光宝气之间,长陵的权贵尤喜珠光。 真正富可敌国的巨富之家,家中的宝库里面,堆积着的不是金银,而是明珠。 也唯有明珠多到一定程度,搬运之时明珠互相厮磨,才会在一些盛放之物,或是地面墙角留下极细微的珠粉。 “吕家!” 沈奕自己得知了答案,震惊的看着丁宁说道。 长陵那些旧权贵之中,唯有吕家有如此惊人的财富。 “吕家被抄灭时,虽然抄出了惊人的家产,但是传说中的祖库却是没有发现。”丁宁看着沈奕点了点头。 沈奕艰难的咽了口口水,喃喃道:“居然是因为吕家的支持...但师兄你花费这么多力气,难道就只是为了找出骊陵君的背后支持者?” 丁宁沉默了片刻,道:“这在将来会有很大的关系。” 沈奕不能理解,在他看来即便是吕家和骊陵君勾结,但是骊陵君也已经回了大楚王朝,今后骊陵君成为大楚的帝王,即便有关系,也是和圣上和那些王侯有关,和丁宁又有什么关系? “有人来了。” 丁宁没有过多的解释,他转过身去,看向身后。 沈奕原本没有在意,这骊陵君府此刻就像是成了周围无数人家的取材库,每日有不知多少人走进走出,他可以想象今后长陵的很多房屋甚至院墙上都会有骊陵君府出去的木材和石材。 然而当他的目光顺着丁宁的目光落去,他的身体却是不自觉的微微一震。 他看到了一个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的衣衫和身体看上去明明异常洁净,然而给他的感觉却分外的风尘仆仆。 而且他可以肯定,这名年轻人是一名修行者,而且肯定是比他和丁宁要强大许多倍的修行者。 而且这名年轻人的面容分外的镇定和肃穆。 看着丁宁和沈奕投向自己的目光,这名年轻人便对着丁宁深深躬身行了一礼,却是未发一言。 丁宁眉头微挑。 他见过很多这种肃穆的神色,所以他第一时间感觉得出这名年轻人身上那种特别的意味。 “你认识我?”他看着这名年轻人问道。 年轻人慢慢抬起身体,恭谨道:“白羊洞丁宁。” 丁宁看着他问道:“找我何事?” 年轻人依旧恭谨道:“受人所托,能否和您单独一谈?” 丁宁眉头微蹙,却是也不多说什么,极其简单的点了点头,道:“好。” 然后他便动步,走向一侧僻静的残屋。 这名年轻人自然便是李云睿,看到丁宁这样的气度,他的眼睛里瞬间闪现异样的光芒,在跟着丁宁走入无人的残屋的瞬间,他便从袖中取出了一物,递给丁宁。 丁宁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 他看着李云睿手中用最寻常的粗布包裹着的一个一尺来长的方形之物,问道:“这是什么?” 李云睿看着这名长陵市井少年干净而凝重的眉眼,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我只是要将这件东西交予你的手中...而且,这世间只有我和你知道这件事情,只有我知道这件东西到了你的手中。” 丁宁微微沉吟了一下,他没有马上接李云睿手中的这件东西,他的感知却是轻柔的渗透进粗布的纹理之中,落在内里的东西之上。 在下一瞬间,他的眼神变得更为凝重。 “你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他抬起头,看着李云睿,又认真的问了这一句。 李云睿摇头。 “好。” 丁宁点了点头,将粗布包裹着的东西接过,抓在手中。 李云睿深深行了一礼,一个字也不多说,转身离开。 丁宁看着这名年轻人的背影,眼中开始浮现出真正的敬意。 他知道这名年轻人来自大楚。 他也知道今后应该再也难以看见这名来自大楚的年轻人了。 ...... 李云睿走出骊陵君府,然后沿着僻静的街巷缓缓的朝着渭河前行。 在渭河的河岸上,他眺望了一眼鹿山和大楚的方向,然后他平静的踏入微凉的河水。 当河水将他的身体淹没,他将体内所有的真元和天地元气缓慢而轻柔的全部释放出去,然后他想着大楚城巷间的春暖花开闭上了双目,将自己投入黑暗。 第五十九章 人王玉璧 李云睿在此之前从未见过丁宁,然而从见到丁宁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丁宁绝不普通,他就知道楚帝交予自己的使命一定有着非凡的意义。 而确保使命完成的最后一步,便是断绝大秦的修行者从自己身上找出任何线索的可能。 所以李云睿选择平静的释放出自己体内所有属于修行者的力量。 在渭河里死去,浸泡多日再浮上来之后,即便是经验丰富的神都监官员和监天司官员应该也无法看出他和溺亡的普通人有多大的区别。 或许,根本不会有人再发现他的存在。 当真元和存积于体内的天地元气完全从身体里析出,李云睿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异常的沉重,水压将他胸腔里的空气也挤压了出来,当渭河水取代空气冲入他的肺腑时,他感到了难言的痛苦。 然而他却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直接让自己的意识陷入沉睡。 就在这名大楚王朝的修行者平静的拥抱死亡时,渭河上的一条商船上,一名云鬓高耸的白衫丽人正在弹着琵琶。 琵琶声静幽,如在外女子思乡,但当李云睿体内析出的真元推动的微波缓缓触碰这艘商船的船底时,这名白衫丽人的眉头一蹙,手指骤然加疾。 清幽的琵琶声骤然变得金戈铁马,如无数刀兵征战,一时间,船舱内数席位上原本正谈笑风生饮酒的商贾们脸色骤然变得苍白至极,一滴滴黄豆大小的汗珠不断从额头上滚落,似乎琵琶声里的许多无形刀兵充斥到了他们的心脏之中。 琵琶声停歇。 咚的一声轻响。 琵琶坠于软席之上。 珠帘晃动,而珠帘之后弹着琵琶的白衫丽人却是消失无踪。 ...... 当李云睿踏入渭河的时候,丁宁和沈奕回到了梧桐落。 “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丁宁掀开通往酒铺后院的门帘时,长孙浅雪早已站在院中等着他。 只是听着丁宁的脚步声,她就知道一定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发生。 “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丁宁看着她回答,神色异常的凝重。 长孙浅雪如画的眉毛微微挑起。 丁宁没有让她等待,接着说道:“楚帝给我送了件东西,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所以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长孙浅雪看了他一眼,“楚帝?” 丁宁点了点头,“唯有他才有那种六境的死士,也唯有那种为了他和大楚王朝决死的修行者,才有那样的气质。” 顿了顿之后,丁宁伸手入怀中,握住了那截方形的物体,从怀中抽了出来。 长孙浅雪的眉头皱了起来。 她对丁宁无比熟悉,只是听着丁宁今日的脚步声,她就知道丁宁有沉重的心事,而就算丁宁之前没有和她说过这件东西是楚帝令人带给她,光是丁宁此时的动作,便可以让她感觉到这件东西的分量。 她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丁宁的一举一动。 丁宁走入后院卧房。 他在长孙浅雪平日梳妆的桌前坐下,将这件东西平放在桌面上,然而他很仔细的一层层揭开包裹着这件东西的粗布。 长孙浅雪的神识随意的透入这些粗布,但在下一瞬间,她的身体微微一震,明白过来丁宁为何这么郑重。 粗布中包裹的物事就像是一个恐怖的漩涡,她的神识只是扫入进去,就被牵扯到不知何处。 能让一名寻常修行者的神识产生如此诡异感觉的便已经不是凡物,而让她这样的修行者都产生如此感觉的...这样的东西,在修行界的典籍里似乎还未出现过。 因为过分诡异,所以必定不是凡物。 因为未知,所以必须慎重。 丁宁小心翼翼的将最后一层粗布揭开,在这个过程里,他体内的无数细蚕涌动,保证自己没有任何一丝气息流入到这件东西上。 一抹深沉的铜绿色映入他和长孙浅雪的眼帘。 落入他视线中的是一块通体铜绿色的长方形金属物体,看上去就像是一块刚刚熔冶而成的胚体,然而表面却都是繁杂至极的符文。 “这是什么?” 长孙浅雪凝视着这块东西足足数十息的时间,然后出声问道。 大楚王朝最强的便是符器,任何大秦修行者第一眼见到这样布满符文的东西,第一时间就会想到符器,可是长孙浅雪能够肯定这不是什么真正意义的符器。 此时她可以看到,那些繁杂的符文里,有许多条青色的游丝在不断的游动。 那些青色的游丝是真元,是属于某一位七境强者的真元。 这些真元在这些符文里形成了一个独特的循环,似乎永远都不会消失,但这些真元的力量并不强大,若是她此刻强行的注入一股真元进去,这些真元便会立刻被冲溃。 可是冲溃之后这件东西会有什么变化,这却不是她所能预知的东西。 丁宁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他盯着那些复杂至极的符线,眼光剧烈的闪烁着,似乎在不停的计算着,他的目光不时的落在某些符线的交叉处,又过了数十息的时间,他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伸出右手,朝着这块东西抚去。 在伸手的瞬间,他的指肚上发出无数细微的声音。 他的手指滑过这些符线,细微的声音在符线里穿行,那些流淌着的青色游丝却没有发生任何的改变。 丁宁的面容也没有任何的改变。 他的手指突然顿住,沿着方才行走的路线反向而行,与此同时,他指肚上的细微声音变得更为繁杂、密集。 一丝丝青色的亮光在他的指肚间形成,然后落入下方的符线里。 这些青色的亮光悄然的和符线里的青色真元完美的相融。 然后流动在符文里的青色游丝变得越来越壮大。 最终,符文被流动的青色真元填平。 整块铜绿色的金属表面看上去光滑平整,而填充入符文间的青色真元也在这一瞬间凝固。 一条奇异的亮光在这块铜绿色的金属块体中央亮起。 看上去没有任何缝隙的金属块体,沿着这条亮光缓缓分开。 看到这样的画面,长孙浅雪一直蹙紧的眉头松了开来。 她明白了这是什么。 这是一个密匣。 一个唯有用那种青色真元才能打开的密匣。 或者说,唯有能够完美的模仿、融炼出完全一样的青色真元的人,才能打开这个密匣。 丁宁沉默不语。 铜绿色密匣中央的那一条亮光缓缓消失。 然后所有的青色真元消散成天地元气,消散在空气里。 铜绿色密匣的内里,有一块可以堪堪握于掌心的小小圆形玉璧。 这块纯白色的玉璧内里,却有一块枯黄色的光斑在不停跳动,看上去就像是有一个人,在不停的变换着各种形状。 “这是人王玉璧。” 丁宁没有第一时间拿起这块玉璧,而是转过身来,看着长孙浅雪缓缓的说道:“他猜出了我修习了九死蚕。” 长孙浅雪看着他,没有马上说话。 丁宁看着她,用一种有些异样的语气接着说了下去:“人王玉璧是一种很没有道理的东西,这件东西是大楚帝王的象徵,是一代代帝王相传,这件东西很没有道理的地方,是佩戴着它的修行者,同样的修行,修行境界的提升就会快一些。” 长孙浅雪的眼睛里出现了真正的震惊。 “能快多少?”她问道。 丁宁看了她一眼,道:“传说中可以快三成。” 长孙浅雪的面容苍白了一些,双手不自觉的微微轻颤。 “任何符器,任何丹药都不可能比得上这件东西。”丁宁不需要看她都可以明白她此时心中的感受,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声音也是微颤道:“这是大楚王朝的第一国宝,按理应该传在下一位帝王的手中。” 长孙浅雪点了点头,“应该传到骊陵君的手中。” 丁宁也点了点头,道:“即便不传给骊陵君,也应该留给赵香妃。” 长孙浅雪沉默了许久的时间,道:“现在他死了,将这件东西传给你的人也死了,天下只有我和你才知道这件东西在你手里。他是什么意思?” 丁宁的嘴角泛起一丝难言的苦意,他伸手将那块玉璧拿在手中,然后轻声的说道:“他对别人也没有信心...或者说他认为将来只有我们有可能击败元武。” “他没有见过我。”长孙浅雪摇了摇头,“不是我们。” “你和九死蚕有关。”丁宁也摇了摇头。 长孙浅雪的面上起了一层寒霜,她不看丁宁,道:“可我们是秦人。” “他也很了不起。” 丁宁却是看着她,认真的说道:“或许他认为我们会承他的情。” 请假一天 《剑王朝》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章 令她不如意 “承情?” 长孙浅雪看了他一眼,清冷道:“这是可大可小,很虚无缥缈的事情。” “所以他让我自己选择。” 丁宁看着手中的玉璧,沉默了片刻,说道:“所以他没有提任何的请求。” 长孙浅雪突然觉得这好像有些可笑,微嘲道:“你又能做什么?” “至少可以更快的变得更强一些,让我进入岷山剑宗变得更有保障一些。” 丁宁又沉默了片刻,道:“他死之后,王图霸业对他没有任何意义,所以他应该只是想我们能够对他的那些子民好一些。” 长孙浅雪依旧微嘲道:“若是大楚王朝都没有了呢?” 丁宁看了她一眼,道:“也可以对楚地的人好一些。” 长孙浅雪看了他一眼,眉眼间的神色显然很不赞同,然而丁宁自己却是点了点头,道:“当然现在说这些根本没有意义。” 长孙浅雪清冷的问道:“能到多少?” 她的这句话太多简单,对于别人而言可能很难明白她问的到底是什么,然而丁宁直接便回答道:“三境上品。” 长孙浅雪问的自然是丁宁在岷山剑会开始之前的修为,丁宁对于修行的事情从未错过,他说在岷山剑会之前会到三境上品,那长孙浅雪就知道他的修为一定会到三境上品。 才俊册上排名最高的烈萤泓是四境中品修为,在长孙浅雪看来,丁宁三境上品的修为已经足够。 所以她看了丁宁一眼,不再说任何的话。 这在两人的世界里意味着这次谈话的终结。 丁宁也不再说任何的话语,只是除去了鞋子,在自己的床榻上坐了下来。 没有人可以理解他的入静内观的速度。 几乎就在他闭目的瞬间,他就如凝立在气海中心,看着五气缭绕和真元流动的奇妙世界。 一丝丝天地元气缓缓从四方飘来,落于他的身体。 丁宁的识海之中瞬间出现了震惊的情绪。 他瞬间明白了传说中的人王玉璧到底是一件什么样的东西。 除了他身体里五气缭绕的气海世界,无数真元流淌的经络和外面匡阔的无限天地之外,他“看到”自己的右手手心在发出光亮。 无数的光星漂浮其间,这些平时肉眼看不见的光星往外散发着无数肉眼看不见的线路,这些光星看似细小,然而其中却似乎隔着惊人的距离,空间浩瀚无比。 这些线路里在不断凭空生成着天地元气,有些他极为熟悉,有些却是完全超出他的认知。 所以这并不是任何修行者能够创造出来的符器。 这完全就是一个独立的小世界。 一颗星辰的碎片,一颗星核,或者一颗星髓…修行者的世界里,有无数种说法来定义这样的东西,世上的很多宝石,甚至很多奇特的金铁,都来自于这样的碎片。 然而无数星辰坠落产生的碎片之中,唯有极少数能够和这个世间的元气相合,更不用说像这人王玉璧一样,可以自然滋生出许多和这个天地相合的元气。 只是数个呼吸,感受着丝丝沁入自己身体的天地元气,丁宁就可以确定这件东西和自己听闻的东西一样,足以让他的修行速度增快两至三成,但对于他而言,这件东西的意义并不只于此。 “是什么?” 看着他微颤的睫毛,长孙浅雪直接出声问道。 “一个独特的小世界。” 丁宁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看着她说道:“甚至可以借以参悟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星辰元气。” 这是不同于寻常修行者的很高层面的谈话,长孙浅雪听得懂其中的意思,但她却只是看着丁宁,异常简单粗暴的问道:“可以悟得出对付郑袖的星火剑的方法么?” 丁宁的眉头微蹙,道:“或许可以。” “如果可以。”长孙浅雪想了想,道:“我会承他的情。” 丁宁笑了起来。 在见惯了复杂和阴谋之后,这种简单,最能让人感到温暖和喜欢。 “有人来了。” 然而长孙浅雪的脸上却骤然笼上了一层寒霜,她用一种有些说不出厌恶的语气,说道:“是未央宫的修行功法,应该是郑袖的人。” 一名衣着看似朴素,但怎么都洗不了宫里的那种贵气,就连满头的青丝都似乎分外洁净亮泽一些的丽容女子走入了梧桐落,行入梧桐落中的无名酒铺。 这名女子似乎也并不想掩饰她宫女的身份,走路的身姿都很自然的和在宫中时一样。 她看着并不显得洁净的酒铺,看着平静的打量她的丁宁,有些不喜般微微挑眉,道:“的确太过寒酸了一些。” 丁宁感受着这名女子身上的气息,他可以肯定这名女子在未央宫中的地位应该仅次于潘若叶。 他没有先说什么,只是等着这名宫女接着说下去。 “这是赐给你的。” 这名宫女从衣袖中取出一份文书,放在丁宁身前的桌前,然后伸手示意丁宁马上看。 丁宁展开那份文书,眉头马上就皱了起来。 宫女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说道:“怎么?” 丁宁抬头看着她,道:“这是一份地契文书。” 宫女说道:“只要是识字,都看得出这是一份地契文书。” 丁宁说道:“可是这是周家墨园的地契文书。” 宫女微嘲道:“墨园是墨园,但现在不是周家的…长陵城从今日起,已无周家。” 丁宁微垂下头,看着面前的文书,道:“这赏赐太大。” 宫女的脸色沉了下来,道:“既然赏赐给你,便说明你当得起这样的赏赐。” 丁宁点了点头,收起了身前的地契文书。 宫女的脸色缓和了一些,说道:“今日你们便搬去墨园。” 丁宁知道这样的旨意根本没有任何可以商量的余地,所以他也不再说任何的话,只是平静的应允。 “不要再提及任何有关巫山的事情,尤其不要提及你救过他。” 这名威严的宫女满意的转身离开,但在走出这间酒铺的时,她却是又冷漠的交待了一句:“因为从今天开始,他已经是我大秦王朝的太子。” 当威严宫女的身影消失在丁宁的视线之中,长孙浅雪出现在了丁宁的身后。 “她对你倒是不错,好大的手笔。” 长孙浅雪眼眸冰寒的看着宫女身影消失的方位,脸上笼罩着难言的杀气,“竟然将周家的宅院都一举送给了你。” 丁宁明白她对郑袖的厌恶,他摇了摇头,眼眸也有些冰冷,“这不是什么大礼。” 长孙浅雪收敛了杀意,但是她依旧很生气,所以她此刻不想说话。 “鹿山盟会结束,外事已定,在扫除长陵一些她不想看见的人时,她便不再会有留手。”丁宁看了她一眼,道:“周家完了,我们却占了墨园…周家又是因为我跟着周家老祖去了巫山所以才完了,在剩余的那些旧权贵眼里,我本身便应该是皇后的人。” “即便未必敢明面上对付我,但只要有合适的机会,这些旧权贵绝对不会放弃捅我一刀。” 顿了顿之后,丁宁冷漠道:“所以这不是什么大礼,只是借刀杀人的手段。” 听着这些话语,长孙浅雪的脸色却反而好看了许多,“为什么?” 丁宁道:“墨守城对我有疑虑,她自然就会有疑虑。” “像她这样的人,对于一个人有些疑虑的话,最好便是让那人直接从长陵消失。”长孙浅雪彻底明白了,冷笑道:“所以你救了她的儿子,但是你要参加岷山剑会,她反而不会帮你。” “或许有人会觉得她会默许我在岷山剑会胜出,但我和你却很清楚,她现在的意思是不让我在岷山剑会胜出。”丁宁看着她,平静而冷的缓缓说道。 他和长孙浅雪甚至薛忘虚等人今日就会搬入周园,这在长陵绝大多数人眼里,是一名平凡的市井少年凭借自己的努力和际遇,骤然得到命运的垂青,得到了如此惊人的家业,这实在是很让人羡慕,很励志的美丽故事。 然而这个故事真实的背面,却并不美好。 长孙浅雪看着他脸上的冷意,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做?” “没有什么准备怎么做的问题。”丁宁轻声道:“这事关我的命,所以我只能用一切可能,让她不如意。” 第六十一章 新坟 家乡的油菜花正在盛开,浓烈的金黄颜色似乎要烧到天上,淡淡的花香充斥在李云睿的鼻腔里。 这种淡淡的花香让他感到身体越来越轻,终于飘了起来。 他看到一群刚刚出生不久的小羊在田埂上跑过,然后他看到有一个小男孩欢快的跑在羊群后面,和他越来越近。 他清晰的听到了小男孩开心的笑声,然后他也莫名的感到越来越开心。 然而他突然有些惊讶,因为他觉得这个小男孩的面目越来越熟悉。 小男孩从他的眼前跑了过去,身体卷动了田埂两侧的菜花,飘起了许多金黄色的花瓣,带起了一条金色的波浪。 李云睿不由自主的沿着小男孩来时的路朝着前方的村庄行去。 一头耕牛系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斑驳的光影落在他的身上。 李云睿继续往前走去,他看到了一道篱墙,他看到了有一名身穿粗布衣衫的女子正在篱墙里的水井旁浆洗着衣衫。 屋里的灶台上,蒸着萝卜丝团子。 看到他走进来,身穿粗布衣衫的女子突然抬起头来,慈和嗔怪的看着他,让他快去洗手。 李云睿震惊的看着自己的双手,他看到自己的双手沾满了泥巴,他看到自己的双手变得异常白嫩细小。 他更加震惊起来,他发现自己变成了刚刚跑过油菜田的男孩。 他终于反应了过来这是哪里,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是谁,这名身穿粗布衣衫的女子是谁。 他张开了嘴,却是莫名哽咽。 田野里的金黄色变得越来越刺眼,他忍不住要闭上眼,然而他不想看不到这样的画面,所以他用力的睁着眼睛,用力的睁开眼睛…然而金黄色却还是充斥了他眼前的所有世界。 他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声音。 “醒了么?” 一声冰冷的声音就像一股冰凉的水冲入了他的耳廓。 这个声音异常的陌生,李云睿的眼前阴暗了些,就好像村口那棵老槐树遮挡住了他上方的天空,他渐渐看清了眼前的世界…没有漫山遍野的金黄油菜花,唯有一望无际的滔滔江水。 遮挡住他头顶天空的,是一名白衫女子。 他发现自己平躺在微湿的草地上,往上望去,这名白衫女子便显得分外的高挑,高大。 “无论因为什么原因,散去浑身真元自沉江底,都是愚蠢到了极点。” 白衫女子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说道。 李云睿沉默了片刻,他缓缓坐了起来,道:“是你救了我?” 白衫女子看了他一眼,很平静的说道:“是的。” 李云睿沉默了片刻,道:“多谢。” 白衫女子的眉头微微蹙起。 李云睿已经在此时站起,继续朝着前方的江水走去。 “丁宁。” 白衫女子没有阻止重新走入江中的李云睿,只是说出了这个名字。 李云睿的身体骤然僵住。 “在我昏迷的时候,你听到了什么?” 他转过身来,看着白衫女子说道。 “到了这样的修为,却散去所有的真元自沉江底,我想要知道为什么。” 白衫女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转过身去看着远处的长陵。 她在这江上已经徘徊了许久,在鹿山盟会前后的这段时间里,她一直在犹豫自己还要不要进入长陵,还有没有必要进入长陵,然而此时,她的犹豫却已经消失。 她开始动步。 李云睿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冰冷,他转过身来,正好看到白衫女子面对着长陵行去。 “我会去长陵寻找我的答案。” 白衫女子没有回首看他,只是平静的说道。 李云睿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意,他不再说什么,也开始动步,跟在白衫女子的身后。 …… 身着寻常布衣的宫女缓缓走出梧桐落。 她前方的一侧树荫下停留着一辆马车,在她接近这辆马车时,马车帘子从内往外掀开,一名长须男子从中走出,对着她极为敬畏的行了一礼。 “赐了周园给他,这是他应得的。” 这名宫女看了这名长须男子一眼,面无表情的说道:“但这并不代表他会在岷山剑会里得到优待。” 长须男子眉头微皱,然后再次微微躬身表示自己明白。 …… 一条黑云在天空中缓缓流动。 黑云的下方,是大齐王朝的御驾行伍。 大楚王朝的御驾行伍停留在了宛城,而大齐王朝的御驾行伍此时也并未朝着都城前行,而是到了一座黑色的山下。 黑色的山并不高大,没有生长任何一株的草木,然而却矗立满无数大大小小的墓碑。 御驾队伍停在山脚下,黑色的大轿却是继续往上。 在靠近山巅的一个山谷里,一名少年正在挥着铁锹挖坑。 这名少年年龄最多和丁宁差不多,身穿着黑色衣衫,他的神容极为平静专注,即便是庞大如屋的黑色大轿在他的身后停下,齐帝从中走出时,他都没有停下来,甚至没有回头看齐帝一眼。 齐帝静静的等待着。 他的面上甚至带着一丝罕见的恭谨,这种神色只有他在面对晏婴的时候才会有。 黑色的泥土不停的扬起,少年置身的坑越来越大,越来越深,直至他的头顶都沉入地下时,他才停下了手来。 “你应该就是若师的弟子?” 看着这名黑袍少年转身,齐帝微微颔首,和声问道。 黑袍少年却是连看都未看齐帝一眼,一阵微冷的风卷过,他的身影已经在齐帝面前消失,出现在黑色的大轿内。 没有任何的停留,他垂着头抱起了晏婴的遗体,然后又重新落入自己方才挖出的深坑里。 “埋起来吧。” 他将晏婴的遗体在身旁放下,然后也平静的躺了下来,看着齐帝说道。 齐帝的眼中闪过了一丝震惊的神色,但是他还是感觉到了什么,于是他也不再说任何的话,伸手握住了这名少年刚刚用过的铁锹。 他亲自动手,开始填埋这个深坑。 一蓬蓬的黑色泥土洒落,渐渐将黑袍少年和晏婴的身体掩埋起来,直至填满这个深坑。 完成这一切时,夕阳已如血。 齐帝想了想,卸下头上戴着的黑色王冠,竖了过来,如一块墓碑插在了这个新的坟头。 (这章字数比较少,但是在喝醉的情况下写的,大家有没有觉得飘逸...) 第六十二章 最难懂人心 当齐帝的王冠如墓碑般插在这个新的坟头之时,一阵极阴的黑风席卷过这座黑色的山。 黑色的风卷到山顶,变成了压在山顶的黑云。 这山原本不高,然而沉重的黑云压在山顶,整个天空都像是被拉低了,便显得这山分外高大。 原本寸草不生的黑色山土里骤然生出许多直冲上天的黑色茅草,密密麻麻的长满了整座山。 黑色茅草长到齐帝腰部的高度,齐帝沉默不语,黑色长发在风中狂舞。 他面前的黑色王冠上的所有珠坠,甚至黄金镶饰都在黑色的阴风中纷纷化为腐朽的飞尘飘散,最终只有一块朴素无光的墨玉板插在黑色的泥土里。 黑云在这座山上随着天地之间的风而动,却始终不消散。 齐帝沿着山道下山,山道上也长满了齐腰深的黑色茅草,齐帝的身影就像是在一条黑色的长河中分浪而行。 这样的画面宁静,然而落在所有山脚下的齐人眼中却分外震撼。 “若师生前便喜欢清净,封了这山,任何人都不许靠近。” 齐帝在所有等候自己的臣子前方转身,又仰头看了这座黑山一眼,轻声的说道。 …… 长陵郊野,数名麦田里正在除草的农夫有些疑惑的直起身来,望向远处渭河军港的方向。 军港里似乎有宏大的声音响起,田野间,一群群鸟雀受惊不断飞起。 只是过了片刻,官道上出现了一抹明亮的黄色,数十名身穿明黄色衣袍的骑者疾驰而来。 这数名农夫明白他们最为尊敬的帝王终于归来,他们直接跪在了麦田里,激动万分。 御驾归都的消息沿着横平竖直的道路传遍整个长陵,沿途无数臣民跪于道边,远远看到车辇上那道威严的明黄色身影,便纷纷近乎虔诚的呼喊万岁。 震天的山呼万岁声中,元武皇帝的唇角微翘,带着一抹欢喜的味道。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四野,扫过无数膜拜他的臣民,最终落到远处长陵的边际。 “你说过,能令万民真正爱戴,真正由心膜拜的便是正确的,现在寡人做到了,所以寡人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正确的。” …… “你这的面我也吃得惯了,搬到墨园那种地方去,就像今天我再回到这里都已经过了吃早面的时候…而且墨园的景致你们想来也想见见…” 梧桐落里,丁宁站在寻常每日清晨都会去的面铺,异常诚恳的对着里面的面铺老板说着,而里面的面铺老板却是自顾自的揉着面团,等到丁宁说了一阵,这名平日里对丁宁十分客气的面铺老板才没好气的抬起了头,“我在这里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搬到墨园去,而且我这铺子才新修了不久,而且墨园那里那么冷清,我的面做给谁吃去?” “我会设法让大家全部搬去。”丁宁毫不气馁的认真说道:“只要你先同意了,我等会就和他们说去。” 面铺老板白了他一眼,道:“你怎么设法?” 丁宁听得出他的言外之意是连我都说不服,你还敢夸口让大家都搬去,但是他依旧没有气馁,只是接着诚恳道:“免房租。” 面铺老板嗤笑一声,“房子里的家什搬弄搬弄都不止那点房租。” 丁宁看了他一眼,道:“白送。” 面铺老板愣了愣。 丁宁掏出了地契,如真正暴发户道:“看中哪一间屋子,随便挑,要是觉得开铺子不方面,想在哪段墙上开出个口来和我说,我赶明儿就找匠人去弄。” 面铺老板想了想,怒道:“你不要诳我,虽然你有墨府地契,但是按我大秦律例,这地契能分么?你想白送便白送么?” 丁宁无奈的看着面铺老板,道:“都这么熟了,难道一定要限于这些条条框框么?地契不能分,我和你立个文书,让街坊邻居都来做个证,只要我还是墨园主人一天,那你挑中的屋子就都是你的。” 面铺老板的眼睛亮了起来,“你说的是认真的?” 丁宁微恼道:“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过。” “真让我先挑一间?” “自己选。”丁宁白了他一眼,随手将地契往他身前丢了过去。 “这可是地契,你以为是什么!”面铺老板眼睛瞪了起来,骂了一句,就这短短的工夫,他居然双手在自己围裙上擦了擦,然后准确无比的接住了地契,然后直接扯直喉咙大叫了起来:“快来做个见证!” …… “你这是要做什么?” 长孙浅雪看着挤出人群的丁宁,清冷的说道。 丁宁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洞主在这里已经住得惯了,墨园太过清净,能热闹当然要弄得热闹一点。” 长孙浅雪道:“没有别的原因?” “至少一大堆人都搬过去,将那里变得和梧桐落似的,给人的感觉便不像我们几个人占了墨园一样,虽然我们也并不想要墨园…但这样那些旧权贵或许对我们的恨意稍微轻一些。”丁宁看着她,说道:“而且虽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但这也总算是市井小人物表达的反抗,或许也能让她感觉到一丝不愉快。” 长孙浅雪想了想,说道:“做得不错。” 丁宁愣了愣,这是她从未有过的褒奖,但他马上反应了过来,看着转身的她忍不住笑了起来,轻声道:“幼稚。” 能让皇宫里那名女主人不快乐,对于长孙浅雪而言就是最大的快乐,然而也就在此时,远处的街巷中隐约有浪潮般的呼喊声传来。 长孙浅雪的眉间顿时多了一道褶子,“他回来了。” 丁宁点了点头。 长孙浅雪面色骤沉:“人人都爱元武皇帝。” “可是我和你不喜欢。” 丁宁能够理解她此时的意思和此时的心情,他听着远处传来的声音,又看了看一旁热闹分房,已经完全不需要他这个新任墨园主人插手的街坊邻居们,轻声说道:“你看看他们…他们也爱元武皇帝,但是他们此时却更喜欢我。” “人心…”丁宁顿了顿,转头看着脸上全是寒霜的长孙浅雪,道:“始终是世上最难懂的东西。” 长孙浅雪明显已经不想多说什么,然而此时她的眉头却又挑了起来,轻声道:“有两个六境过来看你。” 丁宁微微一怔。 长孙浅雪又有些疑惑不决:“一个六境,一个七境?” (不喝酒了...隔了一天还有点卡文) 第六十三章 该想和不该想 白山水伫立在一间客栈的二楼窗口,静静的看着远处的梧桐落,看着丁宁和长孙浅雪。 李云睿在她身后看她。 先前在渭河之上,她身穿着白衫,此时身在长陵,她穿着的只是长陵寻常女子所穿的素色缎衣,静立在这寻常客栈的窗口,李云睿视线所及之处也只有黑色的屋面和在风中微微摇晃的蒿草,然而越看她的背影,就越是觉得她随时会乘风踏浪而去,这些黑色屋面随时会变成一片黑色的海洋。 “这酒铺少年其实和我有些关系。” 白山水没有回首,缓缓负手,说道:“我有个师兄想要杀他,但我师兄却埋骨在了长陵。” 李云睿的手不由得握紧,他沉默了片刻,说道:“我大概猜出你是谁了。” “昔日鱼市一战,赵四失去了本命剑,我元气大伤,元武解决了长陵之患,放心去了鹿山,接下来他一剑斩了座山,同时也斩却了很多人的信心。”白山水慢慢转身,看着李云睿:“我之前一直在渭河上徘徊,看着近在眼前的长陵,想着的却是还有没有进入长陵的必要,想着即便得了些自己想要的东西,也不可能是元武皇帝的对手。” “我既让你跟着,便没有隐藏自己身份的想法,我是谁不难猜,难猜的是你。”顿了顿之后,白山水语气分外平静的说道:“你的修为只是六境巅峰,想必跨入七境还需要一定的时间,然而只是一些缓释的真元就引起整条大河的哀鸣,就好像将整条大河变成了一件符器,被我感觉出来。像你这样的人,一朝又有几个?然而像你这样的人却为这名酒铺少年平静赴死,这名酒铺少年在我的眼睛里便充满了无限的可能,你和这名酒铺少年,就成为了为我重新打开进入长陵这扇门的钥匙。从这些而言,我理应先谢谢你。” 李云睿看着她,眼眸深处再次浮现出一丝苦意。 “在我昏迷的时候,我说了什么?”他犹豫了一下,问道。 “你只是数次喊了他的名字而已。” 白山水微嘲的看着他,说道:“只是像你这样的人,应该是将这件事看得比生命还重要,才会在昏迷的时候还提醒自己不要忘记。” 李云睿沉默不语。 “你叫什么名字?”白山水淡淡的问道。 李云睿的眉心微动,但是却依旧保持着沉默。 白山水的神容依旧保持着平静,但是语气却变得分外强硬:“你必须告诉我。” 李云睿低垂下头,双手微颤,却依旧没有开口。 “那名酒铺少年很有意思,方才我看着他,已经下了决定。”白山水抿了抿嘴唇,在此时露出了一个妖异的微笑:“你不告诉我…我便马上去杀了他。” 李云睿霍然抬头,眼瞳深处瞬间燃起异样的幽火。 “不要和我说有关生死的事情。”白山水嘴唇上翘,看出了他此刻心中所想般,微嘲道:“你应该明白像我这样的人根本不在意生死的事情,即便我在这里动手必死无疑,但我也同样会去做,而且虽然我元气大伤,但此刻还是比你要强出一线,所以你一路才只是跟着我,而不是直接动手杀死我。” “和我们这些大逆相比,你太过犹豫,现在我已见到了这名少年,你已经再没有拒绝的机会。” 白山水骄傲的眯起了眼睛。 一滴乳白色的晶莹水珠随着她的眯眼而骤然浮现在她的身前,微微震动。 “我给你三息的考虑时间,三息之后,我就会出手…到时即便我死去,这名叫丁宁的酒铺少年也会死。你都愿意为他而死,我相信你不想看着他死。” 李云睿想了想,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他便抬头看着白山水,道:“你不能杀他,而且你和我应该尽量远离他。” 白山水的睫毛微微跳动,那一滴蕴含着决烈杀意的水珠消散在她的身前,然而她的面容却变得更为冷漠,“为什么。” “因为我是楚人。” 李云睿凝视着她的双眸,缓缓的说道:“吾皇在归天之前令我送了一件东西给他,这件事,连赵香妃和新君都不知道。” 有关这件事情,他叙述得极其简单,但白山水却自然能够理解其中的分量。 “什么东西?”她的眉头深深的皱起,问道。 李云睿看着她,坦然的摇了摇头。 白山水深吸了一口气,她不再问,而是闭上眼睛,当李云睿不存在于她身前一样,开始安静的思考。 什么人对于楚帝而言比赵香妃和即将承继帝位的骊陵君还要重要? 甚至比一朝还要重要? 这样的问题,对于她而言太过简单。 因为只存在一个可能。 她再次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摇了摇头,认真的对李云睿说道:“想不到,想不到九死蚕…就在这里。” 李云睿握紧了双手,再松开。 他对于楚帝的了解更深,所以他更容易思索出这样的答案,此前他只是不想去思考,此时遇到白山水挑明,他的脸色也未有太多的改变。 “所以你不能杀他。” “如果你的猜测是真的…他便是吾皇认为的,将来能够对付元武皇帝的唯一可能。” “我可以死,但是你必须护着他。” 李云睿平静的,看着白山水一句句的说道:“我死之后,没有人会将他和大楚王朝联系在一起。但就如你发现这件事情一样,只要有人发现我和他有这样的关系,就很容易推断出他的身份。” 说完,李云睿对着白山水深深的行了一礼。 白山水冷笑着摇了摇头,唇角骄傲的翘起,眼睛微眯,道:“不要将事情想得没有任何回旋余地,长陵是一座充满无数变化的城,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那人协助元武皇帝灭了三朝,谁知道他的传人将来会做什么事情?更何况你又知道我会做什么事情?” “我不准许你死。” 顿了顿之后,她用蕴含着强烈自信的眼神看着李云睿:“我会传你云水宫的决法,你跟着我,没有人会觉得你是楚人。” 李云睿沉默不语。 沉默往往代表着默认。 “我一向不喜欢将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更何况这只是一条不成气候的幼蚕,在楚帝的眼睛里,他是唯一的可能,但是你和他的出现,却让我的眼前出现了很多可能。” 白山水真正欢喜了起来,笑得眼睛弯弯。 …… “那少年做了什么?” “他将整个梧桐落都搬了过去…甚至拆了墨园的大段院墙,立了些铺面,白送给人做生意。” “谁出的钱,王太虚,还是跟着他的那个沈姓少年的家里?” “是他自己的钱…酒铺这些年的生意不错,似乎积累了不少钱,而且他似乎也不怎么在乎钱。” 一间静寂的书房里,有明亮的阳光从雕花窗棂中洒落,先前那名去过梧桐落的宫中丽人已经换了宫装,坐在明媚的光线里。 听着前方那名身穿玄色官服的中年男子的回报,她原本便散发着瓷样光华的面容便变得阴沉下来,连明媚的阳光都无法照亮。 “他这是在借此表达他心中的不满,他很不满。” 她沉吟片刻,沉声说了这一句。 垂首而立的玄服中年官员纹丝不动,眼眸深处却是闪过一丝嘲讽之意,心道立了大功却遭遇这样的“赏赐”,任何想得明白的人都会不满,只是落到皇后身边这名贵人的嘴里,这种不满却变得根本不应该似的。 “他应该明白这是谁的意思,既然明白这是谁的旨意,还敢用这种方式表示不满…便需要为此付出代价。” “低头才能承冠,身为臣子,首先便要懂得尊敬和顺从,希望这件事之后,他能够懂得。” 宫中丽人脸上的寒意越来越浓,她看着垂首的玄服中年官员,缓声道:“他自信的本钱应该来自于他很快的修行进境,他应该想着在岷山剑会之前修为还有大的突破,既然如此,我便不会给他太多的时间…你替我去岷山剑宗,令岷山剑会提前至十日后举行。” 中年玄服官员深吸了一口气,点头称是,心中却似有另外一个人摇头苦笑。 只是皇后身边的一名贵人就可以令岷山剑会提前…这样的做法,还有人敢表达出丝毫不满的意思么? 他的心中对那名酒铺少年的未来,顿时充满了深深的同情。 “太子册立也会放在十日之后岷山剑会。” 然而宫中丽人似乎还不满足,淡漠的看着这名中年玄服官员,说道:“到时候他应该更会明白有些事不是他所能想,他所能做的。” 第六十四章 死局 中年玄服官员心泛寒意的领命退下,在鹿山会盟之前,皇宫里的那位女主人对于长陵一些事物的控制已经到了只手遮天的地步,而现在只是这一件小事,就足以让他清醒的认知,今后她对于长陵修行者的掌控将会更加严苛。 “让梁大将军进来。” 这名宫中丽人对着这名退下的中年玄服官员轻喝了一声。 寂静的院落中响起沉稳的脚步声,一股难言的杀伐气息涌入这间书房,军靴越过朱色的门槛,梁联出现在这名宫中丽人的面前。 没有任何的施礼,梁联在走进这间书房时便缓缓抬头,他的面容冷漠如水。 “您大概觉得很不愉快。” 宫中丽人面上的淡漠也迅速的变为冷漠,她的目光越过梁联挺直如剑的身体,透过窗棂看着湛蓝的天空:“平日里都是皇后娘娘亲自见您,今日换做我见您,而且还让您等我,然而我可以告诉您,若是您再不能拿出些令人满意的交待,今后便永远都是我见您。” 梁联想起后宫里皇后那张完美的面容,嘴角流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容:“她准备什么时候驱我出长陵?” 宫中丽人将视线收回,落于他身上,道:“岷山剑会结束。” “鹿山会盟一结束,她果然更没有了耐心。” 梁联摇了摇头,然后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宫中丽人的面容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安静的补充了一句:“岷山剑会将提前至十日后召开。” 梁联正跨过朱漆门槛,听到她的这句话,他的眉头骤蹙,提起的一只脚在空中微顿。 “岷山剑宗将在十日后开山。” 先于梁联离开这间书房的中年玄服官员此时已经登上了一辆等待他的黑色马车,在放下车帘的同时,他对着车旁恭敬而立的一名年轻官员轻声说了这一句。 晨风犹凉,原本应该一片安静的周家墨园周围却是叮叮当当,热闹异常。 一条被拆除的高墙周遭,至少有五六拨工匠在奔忙,还有原先住在梧桐落里的住户正在往园里搬运着东西,一些押在箱底很多年的衣物此时才见了阳光,在园里晒得到处都是。不少街坊围着自己选定的住房欢喜之余却又愁眉在商量,还要添置些什么东西,这样精致的房屋里面是不是不要添置灶台,那些打满了补丁的被褥堆在这里面的雕花大床上是不是太过寒酸不搭。 有些附近街巷的街坊却是赶过来看热闹,钦羡的讲述此处墨园先前是何等的高院深深难以接近,同时又好心的提醒最近的集市在哪里,最近可以用来淘洗菜米的水井、池塘在哪里…… “周家墨园当年何等的高冷,说是一处修行剑院也不为过,这酒铺少年才搬来了几天,却硬生生要将这里变成集市的样子,真是莫大的玩笑。” 不远处一座茶楼的二楼雅室里,一名素衣中年男子微嘲道:“大概郑袖决想不到这酒铺少年会用这种玩闹来表达他的不满。” “所以岷山剑宗会在十天后开山?”他身旁一名黑衣男子冷冷的笑了笑,“要只是因为回应这名酒铺少年的不满,不让这名酒铺少年有足够的准备时间,那才是开了所有人的玩笑。” 这名黑衣男子面容俊美,看上去极为年轻,但是眉毛里却透着一丝白色,身上没有任何可怕的气势流露,但却就是让人感觉到浓厚的危险味道。 素衣中年男子转头过来看着这名黑衣男子,缓声道:“这是可以预见的事…鹿山盟会之前,不令她不快的门阀还能在长陵求个平安,但她和元武在鹿山会盟前后做成了他们一切想要做成的事情,今后便不只是惹不惹她不快的问题,而是她挑选哪些人是未来大秦的支柱,哪些人却是必须剔除的问题。” 黑衣男子冷笑了一声,道:“所以这是郑袖故意和我朝所有人开的一个玩笑,她便就是想看看到底有谁不服。鹿山盟会是元武战罢了天下强者,而这岷山剑会,却是她想要彻底理一理我朝内事了。” 素衣中年男子感慨道:“这名酒铺少年的双眸倒是雪亮,用这种方法来表示对她的不满,只是不管如何说,即便我们不插手,光是郦陵君和皇后的意思,他都不可能在岷山剑会中走得长远,更不用说进入最后的三甲。” “既然郑袖开这样的玩笑,那不妨大家来玩一玩。” 黑衣男子看着黑白两色光华已经尽灭的墨园,淡淡的说道:“我赌这少年能够进入最后的三甲。” …… 令岷山剑会骤然提前,这不是代表着大秦皇后的气量狭小,或者为她办事的那名宫女的气量狭小,和一名酒铺少年置气,而是代表着一种肆意,或者说一种霸气。 大秦元武十二年,鹿山会盟结束后这个深春和初夏相交的季节,韬光养晦了很多年的大秦王朝,原本就以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气势坐稳了皇位和后位的帝王和皇后,终于再度展现出了霸气。 在原先周家老祖所住的一方小院,丁宁看着面色已然彻底红润起来的王太虚,蹙眉问道:“消息确实?” 王太虚看了他一眼,道:“比实心的石头还实。” 丁宁沉默片刻之后,道:“帮我准备马车,我要马上回白羊洞。” “你准备怎么做?” 当王太虚离开,长孙浅雪的身影出现在丁宁的身后,她清冷的声音里很罕见的带着难言的郑重。 “数十天的时间变成十天,按正常手段,你绝对来不及将你的修为由三境中品提升到三境上品。既然郑袖已经明确的表达了这样的意思,你不到三境上品,便应该很难从岷山剑会中胜出。你不能胜出,便无法进入岷山剑宗修习你想要的决法,你就会很快死去。” “但你若是动用非常手段,将你的修为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提升到三境上品…你的秘密恐怕也会暴露,到时候你也会死。” “无论哪种选择,这似乎都是个死局,我想不明白,所以我想知道你去白羊洞到底准备怎么做?” 长孙浅雪长长的睫毛微颤,看着平静的丁宁问道。 “我不会暴露九死蚕。” “这并不算没有任何机会的死局…因为所有人都以为我修的是普通的灵源大道真解,但事实上我一开始从白羊洞经卷窟里得到的便是斩三尸无我本命元神经。” …… 张仪亲自驾着的马车开始朝着白羊洞疾驰。 “小师弟……” 风吹乱了张仪的发,也吹乱了他的心,以至于他又一次犯错,喊出了习惯称呼的小师弟。 “没什么。” 车厢内微闭着眼睛的丁宁略微抬起了头,想了想,说道:“洞主的身体不太好,换一个方面想,岷山剑会的提前是好事。” 张仪一怔,顿时觉得喉咙口堵了些东西,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片刻之后,他才点了点头,轻声道:“你有多少信心?” “七成。”丁宁认真的想了想,说道。 “七成?”张仪震惊的叫出了声。 因为听得出丁宁并不是在开玩笑,所以他才真正的震惊,只有他和沈奕、薛忘虚才一直清楚,丁宁所想要做的,并非是在岷山剑会里进入最后的前十或者三甲,而是要折桂夺冠! 丁宁平静的点了点头,自嘲般轻声道:“都已经赌上了性命,还不能换来七成的把握,那就实在是太弱了……” …… 白羊洞的山门内一片清幽,在和一名师叔简单的交谈数句之后,张仪和丁宁沿着山道往上飞掠,张仪的身影停顿于经卷洞外,而丁宁却是继续往上,最终掠入峡间的草庐前方。 和以往修行一样,丁宁在其中一间草庐的蒲团上坐下,然后平静的闭上双目,几乎瞬间就进入了识念内观的修行状态。 然而和平日里修行不同的是,在此次开始修行的瞬间,丁宁身上的气息就变得狂暴起来。 他的身体里响起无数的蚕声,而这些蚕声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无数已经饿了许久的小蚕全部朝着他的身下用力,奋尽所有的力量撕扯着新鲜的桑叶,吞入自己的腹中。 他的身下散发出微苍白色的光亮。 “噗”的一声裂响,不知用何种灵草编织的蒲团竟瞬间被撕扯成无数的碎屑。 原本缓缓释出的灵气,在这一刹那也变成了狂暴的激流,以惊人的速度涌入他的体内。 于此同时,他紧握着的右手放佛变得透明起来一般,沁出无数的星光。 他的五指都被一种奇异的力量缓缓撑开。 原本纯白色的人王玉璧悬浮在他的掌心,周身飞绕着无数条星光形成的线路,宛如一个独立的小世界。 丁宁的身体微微一震,他的身体里发出了五声连续的轻响,就好像打开了五副枷锁一般,他身外的气息再次狂暴数分! 他的脸色变得有些病态的酡红,然后一缕缕五彩的霞光,却是不停的从他的肌肤里透了出来,越来越浓烈,好像在他的身外熊熊燃烧了起来! 第六十五章 置之死地,能否后生 五彩的霞光是体内五气的光彩。 五气浓烈的就像燃烧起来,他体内产生五气的五脏也就像暴燃起来。 不属于身体自然承受的范围,便自然会产生极大的痛苦,他的身体第一时间自然的做出了反应。 他的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血管中的血液急剧的喷涌,大量的出汗,然后这些汗水又被体温快速的蒸干。 身体痛苦,但是他的眉头却反而舒展起来。 性格这种东西是天生的,然而很多方面却似乎能够被传染。 和长孙浅雪在一起久了,虽然还可以一如既往的冷静,然而爱憎却变得分外的分明。 憎恶的情绪变得更为简单和纯粹的憎恶,就如白的雪,黑的瓦,界限截然分明,不再参杂其余的感情。 没有纠结,爱憎的简单干净,身体虽然痛苦,心境却是畅快。 那名宫女姓容,是在郑袖幼时便跟随在郑袖身边的人,是最熟悉郑袖,最了解郑袖心意的人,所以她就像是郑袖的另外一个大脑,她的一切做法,便是以郑袖的心意出发。 岷山剑会提前,便是不想让他有胜出的机会,然而他在白羊洞得到的却并非是平淡无奇的灵源大道真解,而是原本就暴烈的斩三尸无我本命元神经。 利用此门功法引燃五脏般激发五气,虽然让他五脏原本过旺的身体更为透支,就如将一只原本燃烧得很快的蜡烛直接放在火炭中烧,但至少可以掩盖他的九死蚕,至少可以为他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修为的大幅度提升找到令人信服的理由。 让郑袖不能顺心意,这样痛苦的事情也骤然变得可爱起来。 张仪沉默的看着灵脉所在的峡谷,看着丁宁所在的茅庐方位。 自去年冬里到现在,他一直在梧桐落里修行,虽然很多时候都在服侍薛忘虚,大量的时间都花在了一些对于修行者而言微不足道的小事上,然而平凡之间获得的感悟,言语之间得到的收获却是前所未有的多,只是潜意识里习惯于称丁宁“小师弟”的他却根本未曾想自己会在岷山剑会如何,而是将所有心思放在了丁宁的身上。 此时名义在经卷洞观经,实则却是为在白羊洞灵脉峡中修行的丁宁护法,确保他可以安静的不受干扰的在其中修行。 想着薛忘虚越来越弱的身体,想着岷山剑会相对于丁宁而言有着更重要的意义,他忍不住在心中重重的说道:“小师弟…一定要赢啊。” …… 安静的山间,时间在一如既往的流逝。 丁宁原本过旺的五脏依旧如同暴烈的燃烧着,旺盛的五气和涌入体内的灵气交汇,沉于气海,化为真元。 生命在真实的燃烧。 他血脉中的鲜血流淌的速度更快,然而其中的鲜血却变得稀少起来,他骨骼内的髓河也变得有些干枯。 他漆黑的发丝之中,慢慢的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白霜。 他的五脏也似乎有些萎缩起来。 这一切都在提醒着他的感知,他的身体在产生着什么样不妙的变化,这种变化对于寻常的修行者而言恐怕是最大的恐惧,然而他的面容却依旧平静而充满快意。 随着时光的流逝,他体内的真元越来越强大,越来越澎湃。 终于…… “噗”“噗”两声轻响从另外两间寂静的茅庐中响起。 无人盘坐的两个蒲团也同时炸裂,然而碎裂成无数草屑的蒲团并未往外喷出,而是往原本溢出灵气的灵脉中倒吸。 原本溢出灵气的灵脉变成了两个极具吸力的漩涡,往内倒吸。 三股灵脉的灵气,全部被丁宁身下密布的无数无形小蚕吸引,疯狂的涌入他的身体。 山峡间产生了奇异的风流,许多不知道从哪里涌来的紊乱细风从四面八方通过茅庐的缝隙钻入,三间茅庐承受不住外来的压力,同时晃动着往内里崩塌。 数条身影出现在山道上,就要忍不住飞射进那处山峡。 然而凝立在经卷洞之外的张仪却是深深的对那数条身影行了一礼,摇了摇头,道:“不要。” …… 无数茅草和被吸引过来的落叶、枯草层层叠叠的覆盖于丁宁的身外。 丁宁的身外,就像结出了一个巨大的枯黄色茧子。 恐怖数量的灵气一时无法融合,在丁宁的体内变成紊乱的激流,丁宁的身体里不断发出裂响,不只是血脉,就连一些筋肉都承受不住而断裂开来。 每一个瞬间,丁宁的身体就像是要被撑裂成无数片,然而总有一些无形的小蚕出现在恰当的时刻,恰当的地方,大口大口的吞食掉冲向裂口的灵气。 这些冲击在他身体里的灵气激流,最终全部变成了一个个具有更大吸引力的漩涡。 “啪!” 他身下的灵脉中首先发出清晰的如牛皮绳索断裂般的声音。 这条灵脉之中的灵气首先枯竭,断流。 “啪!”“啪!” 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 白羊洞的三条灵脉,全部枯竭。 他体内有更多的无形小蚕涌出来,所有这些涌出的无形小蚕只做同一件事,拼命的吞食着他体内的灵气。 他身体的恐怖吸引力开始消失。 越来越凝聚的真元不停的冲击着他体内的一些窍位,那些窍位里,似乎有一扇扇连通周身天地的世界要打开。 那代表着另外一个境界。 他可以冲击另外一个境界,但他知道够了。 所以他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竭力的让自己的真元均匀的散入自己身体的每个角落。 所有紧缚在他身上的枯叶一瞬间全部坠落,如浪潮般往外散开。 经卷洞外的山道上,张仪闭着眼睛,睫毛微微跳动,脸色苍白如雪。 他很紧张。 无论是山间微风的变化,还是已经到了必须离开白羊洞赶赴岷山剑宗的日子,都让他确定即将看到丁宁。 他的后背尽湿。 一道微风涌来。 一条熟悉的身影落入他的视野之中。 虽然已经有所准备,但是在看清丁宁的瞬间,他还是瞬间呆住,忘记了呼吸。 “小师弟…” 他的眼瞳里,充满了强烈的震惊。 微风吹拂着丁宁的发丝。 黑色的发丝里,到处是星星点点的白。 丁宁的年纪似乎大了些,然而身体却并未高大,反而更显瘦小了些。 最令他震惊的是,丁宁苍白的肌肤下,好像有一条条彩虹在流动,好像随时有彩色的光焰好割破苍白的肌肤刺出来。 “小师弟…你…” 他终于有些感觉出丁宁的真元发生了什么变化,为此丁宁又付出了何等的代价,他的眼眸中再次涌出无数震惊的情绪。 “大师兄,不要乱喊。” 然而丁宁却是对他点了点头,平静的说道:“小师弟沈奕现在应该在墨园,我们要出发去接小师弟和洞主了。” …… 春意渐消,夏意渐浓,空气里更多燥意。 多日未雨,车轮在道间滚过,带起一蓬蓬尘土。 长陵郊野外一座山丘的亭中,那名身上气息平静,却一直给人分外危险感觉的黑衣男子正在用铁壶煮茶。 他望着道间一辆辆疾驰的车马,沉默不语。 先前和他一起看过墨园的素衣男子此时正在洗杯,看着一辆玄色的马车驶过,他侧转头看着黑衣男子,道:“你现在什么想法?” 人的想法往往会改变,虽然只是相隔数天,但他还是要再度确定这名黑衣男子的看法。 “岷山剑会马上就要开始了,还能有什么看法?” 面对他的慎重,黑衣男子却是微嘲的一笑,“我只是希望那名酒铺少年不要改变他的看法,不要连岷山剑会都不敢参加了。” 素色衣衫的中年男子注视了数息时间的马车里,便坐着那名姓容的宫女。 像她这样的身份,自然可以在岷山剑宗开山门之后第一时间进入,不需要和寻常官员以及参加岷山剑会的各修行之地的学生一样在外等候。 然而不知道为何她不想先于大多数人到达岷山,所以她突然伸手在车厢上轻叩了两下,让赶车的车夫减缓了前行的速度。 两辆内里都铺满了软垫的舒适马车早早的停留在了墨园的门口,当张仪驱赶的马车停在墨园的门口,王太虚和沈奕搀扶着薛忘虚走出墨园的大门。 “太冒险。” 只是第一眼看到从张仪身后跳下车的丁宁,薛忘虚便摇了摇头,说了这一句。 “置之死地而后生。” 丁宁对着他认真行了一礼,道:“而且这样便不需要再去考虑其它的可能,可以让人更加专心。” 王太虚深吸了一口气,他的眼瞳里也涌起无比复杂的神色。 “摇摆不定的态度,往往是最危险的态度。”然而丁宁却好像看穿了他心中所想一样,对着他说道。 事已至此。 于是王太虚也无言。 于是启程。 两辆舒适的马车,开始驶离墨园,驶向岷山。 第六十六章 阻路 长陵西南,有条白水河和渭河相连,白水河的尽头,有一片青山,传说中的岷山剑宗,就在这片青山里。 车马都停留在官道尽头的一片草甸里,距离岷山剑宗开山只剩最后半个时辰,除了形形**仰头望向前方那片青山,脸上流露出向往和激动神色的年轻人之外,还有一列列全身铠甲的骑军在四周穿行,一些临时搭建的行帐里,许多宗法司的官员正紧张的复查着一些礼器和祭品。 在一些人群稀少的地方,还有些身穿黑衣或者青衣的剑师面无表情的驻足四视,这些剑师身上散发着一种阳光都晒不掉的阴霾味道,不是属于监天司便是属于神都监。 每年岷山剑会自然都是极为隆重,而此次岷山剑会因为元武皇帝要祭天祭祖,定立太子,更是变成了一件必定立入史册的大事。 青山草甸上还有很多游客,他们只是纯粹的想要近观岷山剑宗开山时的景象,此时他们看着草甸尽头一株株青色古树,心情变得越来越期待和紧张。 那些青色古树分明比后方的青山要矮许多,但是这些游客放眼过去,那些青山却似乎都被这些古树遮掩,明明可以看到那些青山直插云端,却又看不清那些青山的真容。 最为关键的是,他们都知道眼前的那片青山中,有一座最高的青山名为摩天,此时根本就未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 将一座大山隐匿于人的视线,对于修行者而言也是极为惊人的手段,更何况不通修行之理的凡夫俗子。有些画面,在他们的眼里,便几乎等于神迹。 只是他们此时的反应和期待,落在一些人的眼中,却是幼稚和可笑的。 譬如皇后身边的那名容姓宫女。 她所在的马车落在最后,和那些官员、各修行之地推举出来的选生位置相距甚远,周围停留着的便大多是些抱着看热闹而来的游客。 此时她的目光透过车帘的缝隙落在这些人的身上,原本没有什么感**彩的双眸里也渐渐泛出一些嫌恶的神色。 没有过多久,远处的地面传来阵阵的颤抖,就连周围一些纯粹只是看热闹的凡夫都感到了异常,有些躁动起来,两声马嘶声响起,车厢将动未动。 这名宫女明白车夫的意思,她伸指在车厢内壁轻敲了两下,马车顿时安静下来。 她的目光冷冷的落向后方的官道,带着嫌恶神色的双眸再次变得沉冷下来。 伴随着地面的颤抖,人声逐渐鼎沸,先前那些梭巡于远处的军队渐渐合拢而来,在青色古林前隔离出一条通道。 毫无征兆,数百股青色气流从古林间贴着地面流散出来,地面的颤抖突然停止的瞬间,数十株青色古木消失在所有人的眼前,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青色的玉门。 几乎没有一个人注意这道青色玉门的大小,样式,因为在这道青色玉门出现的同时,一条笔直的山道和一座青色的巨山便完整的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这山道和青色巨山出现得如此突兀,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就像是两件东西硬生生的塞入了眼球里。 山道和青色巨山都是如剑身笔直,且带着一种锋锐的剑意,所以绝大多数人的眼睛开始刺痛流泪,越是想看清山道和青色巨山的全貌,一时却越是看不清楚。 悠扬的礼乐响起,各司官员依次通过青色玉门,走上后方山道。 在各司官员先行通过岷山剑宗的山门后,各修行地的师长和选生也纷纷下了马车,开始依次登记名册,通过山门。 气氛渐肃,渐而变得寂静无声。 “怎么还不到,难道真被吓破了胆么?” 行列中,一名身穿华贵锦衣的少年转头看了数次,按捺不住的嘀咕道。 在此时的静谧中,这样的一句嘀咕自然显得异常刺耳,他身旁的一名银衫中年师长顿时脸色都有些白了,压低了声音厉叱道:“谢长胜,此时你也敢随便开口!小心我取消了你的选生资格!” 这名面容稚嫩但时而一副不将任何事放在心上的少年自然便是关中巨富谢家的独子谢长胜,听到这名中年师长的训斥,他也顿时发怒道:“陈师叔!这选生资格是我捐了诸多银两硬生生换来的!真金白银,你有什么资格取消我的选生资格,就算是观主恐怕也不敢说这样的话!” 银衫中年师长摇了摇头,一脸怒容的转过头去不看谢长胜。 “我道是谁,原来是谢家独子…居然是硬生生的买了个名额。” 而周围听到谢长胜说话的一些修行之地的选生都是面露讥讽神色,明显是以谢长胜的修为本不足以代表白云观来参加这岷山剑会,但他却是硬生生捐了巨财,换了一个这样的名额。 “那名酒铺少年为何到现在不来?” 知晓谢长胜的身份之后,绝大多数听到谢长胜嘀咕的选生便自然知道谢长胜所说的是丁宁。 经历了一个鹿山会盟之后,才俊册的座次又有了诸多改变,其中有一些人的名字直接消失了,而有些人的名字则上升的很快,虽然再也未曾听说丁宁和谁动手,但是周家却莫名在长陵销声匿迹,周家墨园也莫名的归了这名酒铺少年,他在才俊册上的排名也悄然的升至二十九,是才俊册上升势最为惊人的一个。 不管到底在整个鹿山会盟期间发生了什么事,但在所有参加岷山剑会的选生心目中,丁宁这名酒铺少年自然是最为值得警惕的对手之一。 然而现在这名酒铺少年难道会因为某些意外的原因而直接放弃这场盛会么? “我相信他一定会来的。” 一个坚定的女子声音响起,传入谢长胜的耳廓。 谢长胜的眉头微跳,不需要转头,他也听得出这是南宫采菽的声音。 青玉山门后,负责记录这些参加剑会的选生的是数名玄服官员,这数名玄服官员后方,有一名年纪略大的玄服官员并不执纸笔,只是背负着双手静静旁观,此时他清晰的听到了南宫采菽的这句话,然而想到皇宫里那名女主人的性情,他的嘴角却是浮现出淡淡的嘲讽之意,心想即便是来了,又能如何? “不来的话便真的是可惜了。” 也就在此时,一声冷漠的声音同时传入谢长胜等人和这名年纪略大的玄服官员的耳廓。 谢长胜转过头去,瞳孔却是急剧收缩起来。 玄服官员顺着声音望去,呼吸却也不由得微微一顿。 出声的这人是顾惜春,他对于谢长胜等人而言自然不陌生,但只是隔了数月的时光,他的形容和以前相比却有了很大的改变,此刻他的身材更显瘦削,就连面部也显得狭长了些,最让人感到心悸的是,他的双瞳有些微微的凹陷,这使得他的双目好像始终陷在两滩深沉的阴影里,而他的眼角却是有几缕血丝,好像随时要从肌肤里渗出来一般。 …… 有马蹄声在官道上响起。 此时排列最尾的选生也即将走过山门,一些双目流泪不止却依旧无法看清山门后山道和岷山剑宗所在的摩天峰到底是何等样貌的游客们捂着眼睛转过身来,心想到底是何人这么倨傲,到此时才到达。 容姓宫女面无表情的看着姗姗来迟的这两辆马车,放佛看着两只微不足道的蚂蚁。 然而就在两辆马车停下,丁宁掀开车帘,她感受到丁宁身上气息的瞬间,她的眼眸里却充满了震惊,然后是隐怒。 她的面容微冷,散发出瓷样的光泽,然后她轻叱了一声,载着她的马车动了起来,拦在刚刚下车的丁宁等人的身前。 在这辆马车动时,丁宁便已经知道其中的人是谁,他深吸了一口气,面容也是微冷。 张仪和沈奕正忙着搀扶薛忘虚下车,骤然感觉到马车中拂来的寒意,两人的身体都是莫名的一僵,体内生出极大恐惧。 “你太令我失望。” 黑色的车帘如潮水般抖动,露出一道间隙,容姓宫女冷漠的面容在丁宁等人的视线中出现了一瞬,而后又消失在帘后,唯有不带感**彩般的声音缓缓传出:“我可以容忍你在墨园的任性胡为,但是你不应该再这么做。” 丁宁平静的看着黑色车帘,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黑色车帘里的容姓宫女并没有辩驳或是呵斥,只是用一种轻淡的语气说道:“你不应该这么做。” 随着这句话出口,燥热的空气突然变得寒冷起来。 丁宁的身前,出现了一只手。 一只天地元气凝成的手。 第六十七章 杀誓 当身前燥热的空气变得寒冷起来时,张仪的身体变得僵硬起来,他腰侧的剑鞘开始震动…他下意识的想要出手,虽然他明知道前方马车里那名容姓宫女的身份无比尊贵,尊贵到随意一句口谕就可以让很多名他这样的修行者消失在长陵。 然而就在这时,他搀扶着的薛忘虚轻轻的摇了摇头。 此时的摇头不是制止,而是告诉张仪,任何的动作都毫无用处。 这只天地元气凝成的手散发着白瓷的清冷光泽,完全就像天下最好的窑口中烧制而出的瓷器,在出现在丁宁面前时,张仪和丁宁身周的空气已经被压成了实质,张仪即便想要拔剑,也根本做不到。 丁宁微垂着头看着这只手,他也根本无法抗衡,但是让人有些难以理解的是,他却是用一种寒冷的语气轻声道:“只是六境巅峰而已。” 容姓宫女的眉宇间也出现了些寒意,在她看来之前自己做的事情都是在教导这名酒铺少年要遵循长陵的一些规矩,她不考虑自己的所为对这名少年而言是否公平,她只认为这名少年非但执迷不悟,而且在错误的方向上越行越远。 她身前的黑色车帘再次如波浪般泛动了一下。 天地元气凝成的瓷样的手落在了丁宁的身上。 噗的一声轻响。 看似沉重的手消失无形,就像是渗透入丁宁的身体。 丁宁后背的衣衫瞬间鼓起,他后背的肌肤里发出无数细微的声音,就像很多个皮筏在漏气。 青色布袍亮了起来,射出无数根光线,每一根光线里,都流散出强劲的风流,每一束风流里,都蕴含着精纯明净的气息。 张仪和沈奕的脸色变得惨白,极度的惊惧和愤怒,使得他们的身体都不停的颤抖起来。 丁宁的面容平静而冷,没有什么改变,但是他的肌肤也变得苍白了数分,苍白色的肌肤下面,那五彩的色泽却是妖异得如同有很多色彩斑斓的蜈蚣在爬行,好像随时要钻出他的身体。 周遭不远处的游客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们的潜意识里也都感觉到死亡的恐惧,纷纷惊骇的往后退去。 黑色车帘依旧微微抖动着,车厢内的容姓宫女冷漠的看着丁宁,缓缓出声道:“按照方绣幕的判断,你只要开始修行,便很有可能活不到壮年,现在你如此猛烈的催动五气,最多活不过数年。” “置之死地而后生?你以为利用功法强行催动五脏极为旺盛的产生五气,从而强行快速提升修为,就可以让你在这剑会中占得一席之地?” 她顿了顿,摇了摇头,更为冷漠道:“但你现在应该明白,置之死地之后,生或死,又岂是你所能决定?” “你…你怎能如此!” 由于愤怒,张仪的面容从苍白变为血红,他想要张口骂这名宫女,但因为他一直都是谦谦君子,所以即便愤怒至极,到头来却也只是喝出这样一句。 那只天地元气凝成的手并没有给丁宁带来多少实质性的损伤,然而却将丁宁体内积蓄的大多数真元全部强行逼迫出体外。 丁宁此时的修为已经到了三境上品,然而身体内却极为空虚,空有境界而无多少可用的真元,最为关键的是,岷山剑会即将开始,丁宁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可以补充真元。 容姓宫女神情不变,她的目光落在了张仪身旁的薛忘虚身上。 燥热的空气里突然再次生出一丝寒意。 天空上,好像有一片阴影落在了张仪、沈奕和薛忘虚的身上。 丁宁的呼吸骤然一顿。 张仪、沈奕只觉得浑身一冷,而他们搀扶着的薛忘虚轻轻的咳嗽了一声,嘴角泛开一丝苦意。 “你这毒妇!” 张仪骤然醒觉发生了什么事情,即便是方才愤怒至极都没有骂出什么难听话的他几乎是生平第一次用真正咒骂,诅咒的语气厉声叫骂出声。 “让白羊洞弟子参加岷山剑会已经是最大的容忍。” 容姓宫女依旧面容不变的冷漠看着丁宁和薛忘虚:“只是已经给了你们诸多机会,你们却还不知道悔改…薛忘虚,虽然让你来看这岷山剑会,然而你身体太差,却是无法看完这岷山剑会了。” 沈奕呆了呆,他感觉到方才那一抹寒冷似乎有些深入骨髓,但是此刻身体已经暖了过来,他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为何平日最为温和的大师兄会愤怒到如此境地。然而听到容姓宫女的这句话,他却是开始明白那一抹对于自己不算什么的寒冷对于已经虚弱不堪的薛忘虚有着什么样的影响。 他的身体也不由得颤抖起来。 “让你看岷山剑会,并不意味着让你看完整个岷山剑会。” 容姓宫女的面容骤然变得寒冷起来,“我亲自出来教导你们要遵循长陵的规矩,难道你们还不明白么?” 张仪的手越来越颤抖,指节越来越发白,他的剑就要拔出来。 “我明白。” 然而就在这时,丁宁走了一步。 丁宁横跨了一步,遮挡住他投向黑色马车的视线。 宫姓宫女的眼睛突然眯了起来。 她此时没有释放出任何的天地元气,但是身前的空气里,却好像突然又充满了寒冷的气息。 而让她感觉更为冰冷的,是此时丁宁面容上那种平静的杀意。 丁宁此时的面容上,就像是覆盖着无数层用剑切削下来的薄冰片,边缘锋利而层层叠叠,看不透。 “我明白,因为鹿山会盟结束了,一切都没有意外,所以你可以不用再顾及很多人的看法和想法。”丁宁直视着黑帘后的她,说道。 “但是你应该明白,其中有些事情,正是因为我,才会最终没有产生意外。” “我不需要什么赏赐,我只想要凭借自己的实力,安安静静的参加岷山剑会,让洞主好好的看完这场岷山剑会,我有错么?” 容姓宫女脸色变得阴沉下来。 她根本不用去想这些话到底有没有道理,因为对于她而言,丁宁所说的你,并非指她个人。 “你做得太过分了。”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认真说道:“若你只是针对我,也就算了,可是你竟然…” “丁宁!” 薛忘虚似乎知道丁宁要说出什么话,脸色骤变,用力的喝出一句。 “你只是一个宫女啊,只是一个修为到了六境巅峰,连七境都没有到的宫女啊,你以为你是谁?”然而丁宁却没有停止说话,他看着前方的黑帘,平静但加重了语气说道:“岷山剑会过后,我一定会挑战你…我一定会杀死你!” 一名只是三境上品的修行者对一名六境巅峰的修行者说这样的话,是非常可笑的事情。 然而此时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觉得可笑。 容姓宫女的眼睛眯了起来,如猛虎看见了血腥。 “你还能活多久?” 她冷笑了起来,然后森然说道:“如果在将来你真有挑战我的勇气,我会给你机会。” “你没有办法拒绝,在长陵拒绝决斗的挑战本身便是极其羞耻的事情,你绝对不会承受来自我这样的人的羞辱。而且你肯定也有亲人。”丁宁看着这名宫女,一字一顿的重复道:“你只是个宫女。” “你威胁我?” 容姓宫女充满嘲弄的笑了起来。 丁宁这样的长陵低阶修行者对于她而言太过渺小,所以在这样的话语之前,她甚至产生不出多少愤怒。 “洞主…” 张仪发出了一声悲鸣。 薛忘虚的身体一直在变差,但是现在…这种变差的速度,却是连他都感觉得出来。 薛忘虚轻叹了一声。 他看着身侧的张仪和沈奕,又看着前面的丁宁和岷山剑宗的山门,此时他的感觉又是满足,又是无奈,难以言明。 “你现在可以求我。” 丁宁看着黑帘,极冷的说道:“所有参加岷山剑会的选生都已经进入山门,接下来圣上祭天,订立太子,不会为任何人停留。我现在不进山门,所有人都会认为是你堵着我。堵着我不让我进山门,在所有人看来,你便做得太过。即便真的一点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但至少做法也要让人的心里能够接受…所以你现在可以求我,求我进入岷山剑宗山门。” “放肆!” 容姓宫女厉喝了一声,她的面容变了数变,然后伸指在车厢上轻敲了一记。 载着她的马车顿时狂奔起来,远离丁宁等人而去。 她自然不认为丁宁等人会真的就此不入岷山剑宗,所以她当然不会真的求丁宁。 只是被迫马上从丁宁的身前远离,显示自己根本不想阻路,这对于她而言也是难以容忍的失败和羞辱。 “小师弟…” 张仪的嘴角抽搐着,又喊出了习惯错误的称呼,他此刻真的很想哭。 因为这场剑会过后,他可能失去的不只是一名恩师,还有眼前的这名师弟。 “我们进山门。” 然而丁宁只是平冷的转过身来,走向他,“大师兄,我来扶着洞主,我有些话和洞主单独说。” 第六十八章 借口 “师兄…” 虽然称呼不同,但是呼出这一声的时候,沈奕和张仪同样的悲恸。 “你和大师兄走前面,我单独扶着洞主就好。” 丁宁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些,然而他手上的动作还是昭示出了他此时的心境和平时有太大的不同——他几乎是有些蛮横的挤开了沈奕,让沈奕和张仪走在前方。 “对不起。” 丁宁轻声的吐出一句,这句话不是对沈奕说,而是对自己架着的薛忘虚说。 薛忘虚苦笑着看着丁宁,道:“拼得自己的命都快丢了,还和我说对不起?” 丁宁的喉结微动,似是在艰难的吞咽着什么东西。 他沉默了数息的时间,然后抬头看着前方后背依旧颤动不已的张仪和沈奕,终于下定了决心,将声音压到极低,说道:“还记得我从巫山回来之后,问过你想不想继续活下去的问题么?其实我并不是随口问问。” 薛忘虚的眼瞳里原本已经没有多少神采,而且已经极为平和,就如一潭浑浊的死水,然而就在丁宁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瞳深处骤然卷起万顷惊涛骇浪。 他的心脏好像彻底恢复活力般剧烈的跳动着,将无比的震惊之意不断的压入他的身体各处。 这种震惊,比起他刚刚突破七境,感受七境和六境的不同时还要强烈。 “原来这就是…?” 他感受着无数丝涌入体内的元气,感受着丝丝缕缕元气的尽头,艰难的抬起头,看着丁宁。 丁宁点了点头。 “原来你就是…” 薛忘虚看着丁宁凝重的眉眼,心中却越来越觉得不真实和荒谬。 无数的记忆和画面强烈的冲入他的脑海,如无数时空交叠,令他一时完全失去了思索能力,然而身体深处的变化,又让他迅速的清醒过来。 “不行。” 他摇了摇头,轻声道:“没有意义。” 丁宁沉默了片刻,他想要开口说话。 然而薛忘虚看着他,已经接着轻声说了下去:“我说的没有意义,不是指你让我活下来之后,我们能不能渡过岷山剑会,能不能逃脱…我知道你既然做出这样的决定,便是有逃脱的可能。” 丁宁的嘴唇用力的抿了起来,他保持沉默。 薛忘虚感慨的看着他,眼神变得极为复杂:“我从没有想到你竟然是他的传人,我从未想过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哪怕之前别人给我提出这样的假设,让我想象一下这样的事情发生后,我会是什么样的心情,我也绝对无法想象。然而等这样的事发生在面前,我震惊之余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是我该怎么办?” “我毕竟是秦人,我毕竟忠于圣上,不管圣上夺取皇位的时候采取了多少不光明的手段,但他还是令人满意的皇帝.”薛忘虚苦涩的笑了起来,“你想要我活下去,展露你的真正功法,是做出了最为重要的决定,而对于我而言,这个决定也至为重要。” “我不知道你将来会做什么,我毕竟是秦人…所以最后我的决定是只能两不相帮。” “你先前从巫山回来之时,我便和你说过一句生死有命。” 薛忘虚有些气喘,有些虚弱,但他还是坚持抬着头看着丁宁,说道:“我在这里死去,便是我的命,但你却是可以拼一拼。”“两不相帮?” 一直紧抿着双唇沉默着的丁宁惨淡的笑了起来,道:“老头,你何必为了我找这样的借口?” “你别忘记答应我的风光。” 薛忘虚笑了起来,没有和丁宁辩驳,他的眼眸深处有些不舍,但却越来越柔和平静,“如果有可能,替白羊洞拿到首名。”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说道:“看都看不到了,还有意义么?” “有意义。” 薛忘虚费力的点了点头:“你既然有着这样的身份,只要你应承下来,我想你便可以做到,光是想象那时的景象,我就很开心。” 丁宁再度沉默不语。 “这是缘。” “我有缘和他的传人在白羊洞相遇,这已经让我感到了人生之奇妙,感到荣幸。” 薛忘虚平静的看着他,道:“所以你现在没有什么难抉择的。” “对于生死,从来是自己抉择容易,而旁人抉择难。” 丁宁低垂下头,慢慢的说道。 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涌入薛忘虚体内的无数看不见的丝线开始收回。 巨大的痛苦开始充斥丁宁的身体。 薛忘虚更加虚弱,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不断的往下沉,但他还是笑了笑,拍了拍丁宁的后背。 …… 岷山剑宗的青玉山门后,绝大多数选生已经聚集正对着山门的山道前。 这条山道笔直往上通向摩天峰的高处,虽然剑意刺目,令人根本无法看到高处是何等的情景,但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道剑痕笔直的从云中高峰顶端斩到底部。 山道全部都是碧玉铺成,表面看不到一丝杂色,用料之奢侈在世间简直是难以想象。 山道前方是一片空地,布置着诸多的礼器。 在山道的一侧,在所有人目力堪堪能够达到的地方,此时一片白云已经如同被人拂开,露出了一座明黄色的祭天台。 任何人都可以想象得出来,那必定是圣上祭天告祖,订立太子时会出现的地方。 即便和那处祭天台隔着极远距离,但绝大多数选生还是想尽可能的距离圣上更近一些,所以此时虽然不准登临山道,他们还是尽可能的接近山道。 有小部分人是例外。 谢长胜落于选生的最尾,就连带他前来的白云观师长都羞与为伍,远远的走到了一边,对于谢长胜而言,落在最尾的人里面,倒是有大半是他的熟人,其中便包括令他最为头疼的亲姐谢柔。 只是当丁宁和薛忘虚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中之后,他就完全忽略了谢柔的存在。 他不知道那名容姓宫女和丁宁等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当远远的看到张仪和沈奕,看着丁宁和薛忘虚好像互相搀扶着前来的时候,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沉默力量,还是轻易的击中了他心脏的最柔软处,他的眉头不由得深深蹙起,有种痛心的感觉开始充斥他的身体。 有这种感觉的绝非他一人,就连青玉山门后的数名玄服官员都面色骤凝,呼吸微顿。 尤其当丁宁和薛太虚行近,感觉到丁宁和薛太虚身上的气息时,那名一直负手而立的玄服官员都是眉头一挑,白皙的面容瞬间变得微红,一股隐隐的无法控制的愤怒也开始弥漫他的身体。 谢柔的面容原本是微红,但和这名玄服官员相反,她的面容越来越白,直至苍白。 她的身旁还站着南宫采菽和徐鹤山,在看清张仪和沈奕的神色时,他们的双手就已经开始不住的颤抖。 “自作自受。” 便在此时,一名身穿淡蓝色锦服的少年却在一侧鄙夷的冷笑了一声:“这便是自作聪明的下场。” 谢长胜霍然转身。 若是在平时,他必定要用最恶毒的话语反击这名他并不认识的少年。 然而丁宁等人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沉默而压抑的力量,却让他此时连骂人的想法都没有,他的心里全是燥意,全是杀意。 “这人是谁?” 他只是寒声问身边的南宫采菽和徐鹤山。 “周忘年,现在才俊册上丁宁后一位。”南宫采菽语气很艰涩,似乎回答很艰难,但每一个字都冷得像冰。 “怎么,这种语气问我是谁,难道还想日后伺机报复不成?” 谢长胜并没有第一时间骂人,然而他的问话落入周忘年的耳中,周忘年却是第一时间不屑的冷笑了起来。 他的面容和谢长胜一样稚嫩,然而比谢长胜还要狂傲得多。 不只在于他的修为比谢长胜高出许多,还在于他的祖父是内史司某位权高位重的大人。 对于他这种权贵子弟,天生便不怎么看得起出身于商贾人家,甚至是出身市井的人物。 谢长胜的呼吸骤然沉重起来。 “你有什么资格嘲讽他?”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冷漠的声音响起。 周忘年和南宫采菽等人都是一怔,顺着声音望去,那名背负着双手的玄服官员不知何时已经接近他们的身侧。 这名中年玄服官员一脸冷意的直视周忘年,接着冷淡道:“想要嘲讽别人不识时务,也要想想自己有没有不识时务的本钱,想想自己就算再怎么任性,宫中贵人的目光会不会落在你身上。” “在天威中折翅的苍鹰依旧是苍鹰,鸡圈里的小鸡再怎么叫唤都是小鸡。” 说完了这两句,这名中年玄服官员便不再看周忘年,而周忘年想着这些话语中的意思,却是说不出什么话来,脸色变得青白难看至极。 “何朝夕…” 就在此时,谢柔等人的呼吸又是骤然停顿,一条身影从旁边走出,走向刚刚通过青玉山门的丁宁和薛忘虚,然后这人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静静的转身,扶着薛忘虚。 这人身穿青藤剑院的院服,身材并不健硕,却似乎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正是青藤剑院最为出色的弟子何朝夕。 白羊洞虽然并入青藤剑院,但他和薛忘虚之间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然而此时,他却是用沉默的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周忘年看着走在丁宁和薛忘虚身旁的何朝夕,面色变得更为难看。 明天恢复更新... 《剑王朝》明天恢复更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九章 离世 场间安静,岷山剑宗青玉山门的光辉洒落在丁宁等人的身上,丁宁等人的身影便显得有些刺眼。 事实上所有选生也都在看着最晚到来的丁宁。 对于这名在长陵的年轻修行者之中修为并不算特别高绝,然而自从进入白羊洞之中却一直时不时的散发耀眼锋芒,甚至遮掩住了其余天才光芒的酒铺少年,所有选生心中自然都有不同的看法和判断。 但此时看着沉默搀扶薛忘虚而来的丁宁,所有这些选生不知为何却都有些隐隐不安,感觉到了莫名的危险气息。 顾惜春位于所有选生的中段位置,在他看来,既然丁宁已经能在才俊册中排到那么高的位置,那就意味着丁宁至少不会很早就被淘汰,他和丁宁的交手就不急于一时。 他甚至不想急着去看丁宁。 然而丁宁一到,却似自然带着无穷的魔力,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卷了过去。 他看着丁宁,看着丁宁身侧的薛忘虚,原本就像陷在阴影中的双眸深处骤然泛出些古怪的色泽,给人的感觉好像有一块松油在他的眼眸深处燃烧了起来,在冒出滚滚的浓烟。 顾惜春的身旁,一直凝立着一名影山剑窟的师长,这名师长也是以往最为关心顾惜春修行的某位师叔,在顾惜春有了惊人的参悟之后,他的这名师叔在影山剑窟中的地位也大为提高,这种重要场合也是他伴随顾惜春左右。 此时感觉到身旁顾惜春的异状,这名中年师长眉头微皱,轻声的出声劝诫道:“不用放在心上,此人忤逆皇后盛意,是断然不可能在岷山剑会中有所斩获,这场剑会之后,自然会在长陵渐渐淡出所有人视野。” 顾惜春明白这位师叔的好意,他的面色稍霁,缓声道:“若注定是一颗流星,我也希望这颗流星终结在我的手里,这样他的光亮才可为我增色。” “有机会自然极好,但凡事不能过于执着。”这名影山剑窟的中年师长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远处的薛忘虚,略带同情道:“太过执拗,便会变得和这薛忘虚一样。” 很多人看着薛忘虚的目光都是有些惋惜,有些同情。 七境之上为宗师。 到达七境,那是何等的成就,然而这样一名真正的七境宗师,却是想看看自己最为亲近的数名弟子在岷山剑会中的表现都做不到。 场间绝大多数人都可以肯定,在岷山剑会正式开始之前,薛忘虚就会死去。 此次的岷山剑会之前,还有圣上祭天告祖,订立太子。 场上绝大多数的人都怀疑薛忘虚能不能支撑到圣上的祭天结束。 …… 南宫采菽本身便是青藤剑院的弟子,何朝夕迎上去之后,她也没有任何犹豫的迎了上去,走在丁宁的身边。 谢长胜做事本身不太经过大脑,所以他也是没有任何犹豫的迎了上去。 这次谢柔并没有阻拦他。 夫唱妇随,她早已立下誓言非丁宁不嫁,虽然丁宁并不认可她那个誓言,但对于她而言,此时丁宁不管是做多危险的事情,她自然是要跟上的。 徐鹤山微微的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走到了南宫采菽的身侧。 这些人加上张仪和沈奕,形成了一个小团队,和周围人隐然隔绝开来。 因为人不多,所以便显不出悲壮,只是显得有些悲凉。 “时间不够了。” 从走过岷山剑宗的青玉山门开始,丁宁便一直保持着沉默,到此时停在队列的最尾,他才让何朝夕承担薛忘虚所有的分量,然后在薛忘虚的耳畔轻声而认真的说道:“因为帮白羊洞拿首名,所以弟子不能陪你走最后一程了。” 薛忘虚此时的呼吸已经十分艰难,但听到丁宁这样的话语,他还是挤出了一丝笑容,温和道:“我走得安心。” “大师兄,你陪洞主走最后一程。” 丁宁将自己的身位让给张仪,对薛忘虚深深的行了一礼。 当所有人未发声时,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闭上了双目。 南宫采菽和谢长胜等人都不明白丁宁和薛忘虚这些对话的真正含义,然而在丁宁闭上眼睛的瞬间,他们开始陷入无比的震惊中。 在他们的感知里,丁宁闭上眼睛的瞬间,丁宁的身体就变成了一个绝对宁静的池塘,池塘里有玄妙的气机在流动,周围的天地间,有许多他们看不到,甚至感知不到的东西在悄然流入这个池塘。 这就是修行。 哪怕是修为已至五境六境的修行者,都需要一定的时间来收敛心神,排除杂念,才能进入这种入定内观的修行状态,然后丁宁竟然是不需要任何的时间准备,竟然在闭上眼睛的一瞬间就直接进入了这种修行状态! 这明明是绝无可能的事情,然而这样的事情就在他们的面前发生。 除此之外,带给他们更加震惊的情绪的是,即便是以他们的修为,都可以直觉感知出来,丁宁的身体极度的空虚,空虚到不仅是这个池塘里绝大多数的水都被排空,就连湿润泥土中的水分都被压榨出了大半。 “有人逼得丁宁几乎耗光了真元。” 谢长胜的脸色变得极度阴霾,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张仪和沈奕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沈奕的眼眶已然红了,他开口想要说什么,但此时张仪却是声音微颤的回答道:“这不关你的事。” “什么叫不关我的事?” 谢长胜知道张仪是好意,然而他还是忍不住愤怒的叫了起来,“现在我们站在你们身边,难道这还不关我们的事么?” “不要吵了。” 沈奕的声音响了起来。 谢长胜更加愤怒的转过头去,他想质问沈奕身为白羊洞的弟子又到底做了什么,但他在转头过去的瞬间,却是无法再发出声音。 他身旁所有的人在此刻也都再也发不出声音。 因为此时的薛忘虚张开了嘴,却也发不出声音。 这名老人似乎还想要再说什么,但是却再也无法发出什么声音,最终只是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 也就在此时,前方传来一阵无声的悸动。 山道上方的祭天台上,响起了**肃穆的礼乐声。 谢长胜霍然抬头。 他明白接下来元武皇帝即将出现,这种时刻按理而言,他应该和周围的考生一样,眼神热切,满心充满崇敬,但他此时的眼睛里却充满着愤怒,似乎要将心中的怒火喷涌到视线尽头的那祭天台上。 祭天台的地面上跪拜着许多人,如一片海洋。 元武皇帝手持着金简平静而自信的走过,走向祭天台的最前方。 盛装的扶苏跟在他的身后一丈处,而扶苏的身后跟随着的是数名身穿青衫的修行者。 当那道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之中时,所有山道前的选生都感觉到双目不再如之前那般刺痛,似乎有一种异常磅礴而柔和的气息,如一柄无形巨伞将整座岷山的剑意都替他们遮挡了下来。 这种亲身感觉到的境界和那道明黄色身影的身份同样让绝大多数选生激动和崇拜到了极点,一遍遍呼喊万岁的声音响起。 祭天台上那道明黄色的身影并没有阻止这样的声音响起,他开始诵读祭天祷文,甚至没有改变平时说话的语调。 然而这山间没有人能够遮掩住他的声音。 他唇齿间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清晰的传入每个人的耳廓。 在他吐出第一个字的瞬间,阳光似乎变得更加浓烈耀眼。 每个人的身上都镀上了一层金光。 然而薛忘虚眼中的神光,却在此时消退。 他没有能够听到元武皇帝的祭天祷文。 他在此时平静的辞世。 丁宁也没有听到元武皇帝的祭天祷文。 他忘乎一切的在修行,补充真元。 张仪和沈奕也没有听到元武皇帝的祭天祷文,他们的身心被巨大的悲恸完全占据。 祭天台的后方,听到颂及自己名字时,已经成为太子的扶苏竭力的将目光投往下方。 他想要看清丁宁在哪里。 然而距离太远,他却根本看不清下面发生了什么,看不清丁宁等人的所在。 第七十章 剑会之始 繁琐复杂的礼数虽说能够增添仪式的神秘感和庄重肃穆感,然而谁都知道元武皇帝自身又是极讨厌繁文缛节,所以他的祭天告祖的祷文十分简单,只是短短十余句,就将自己登基后大秦取得的成就以及为何订立扶苏为太子的原因阐述得十分清楚。 将手中金简封存在祭天台前的山石下之后,这位已经是大秦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帝王便转身向后,明黄色身影开始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如天幕遮地的气息开始消失,所有人看着这座山的高处,又感觉到刺目的剑意,目痛不止。 一道不带多少感**彩的目光扫过选生和送这些选生过来的师长所列的队伍。 许多人敏感的觉察到了这道目光,回望过去,却发现那是一名站立于数名宗法司官员后方的宫女。 知晓这名宫女真正身份的选生和送这些选生过来的师长面容顿时微凛,即便双目刺痛不止,也不敢令自己的眼眶中有泪水滴落。 他们生怕这名宫女觉着自己是为薛忘虚的辞世而悲恸落泪。 或许只是表现出明显的同情,在接下来的岷山剑会里就会出现对自己很不利的结果。 连岷山剑会开始的时间都硬生生的提前了这么久,岷山剑会中的一些比试项目有所改变,又有什么稀奇? 更何况本来岷山剑会每年的比试项目也都不同,要调整其中负责的一两名岷山剑宗修行者,调整其中的一两项比试项目,比让岷山剑会提前要简单得多。 先前那名出声呵斥了周忘年的玄服官员缓步行到张仪和沈奕的身后。 此时薛忘虚已逝,按照常理,是断然不能再让薛忘虚的遗体停留场中,只是他对丁宁和张仪等人的遭遇又很是同情,认为在这件事情的处理上,那名宫女有些太过了,所以他此刻又极为担心张仪等人的情绪反弹。 然而让他未曾想到的是,就在他驻足下来,还未开口之时,他前方的张仪却是已经转过身来,对着他深深躬身行了一礼。 “请大人妥善照料洞主遗体,等岷山剑会结束之后,我们自会将洞主遗体运回白羊洞安葬。” 这名玄服官员眉头微皱,不知该说什么,但张仪在抬起身时,却是已经对着他说了这一句。 “师兄,为什么?” 沈奕无法理解张仪为何有这样的举动,他悲痛而震惊的看着张仪,叫出了声来。 张仪抹了抹眼泪。 他真在不停的落泪。 这个抹泪的动作让他显得非常婆妈,但是他布满泪痕的脸庞上却又闪烁着某种说不出的坚毅。 “洞主在这里,我们谁都没办法思考,我们要好好想一想,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他看着沈奕回答。 中年玄服官员的呼吸微顿,他看着一侧依旧紧闭双目,似乎完全将自己隔绝在这一方天地外的丁宁,又看着此时的张仪,心中对薛忘虚再次生出极大的尊敬。 “这应该是你走得如此平静的理由。” “无论是谁拥有这样的弟子,都值得骄傲。” 这名中年玄服官员没有招呼其余人帮忙,只是架着薛忘虚,就像搀扶着老友散步一般,缓缓走向后方,同时他微侧转头,诚恳的轻声说道。 “师兄,我们要想什么?” 沈奕一直强忍着没有落泪,在关中,在敌人的面前落泪被认为是非常丢人和懦弱的表现,然而此刻,他的眼泪还是落了下来。 他虽被准允成为白羊洞弟子,但实则没有在白羊洞修行过,就连白羊洞经史窟都没有进过,一直伴随侍奉在薛忘虚的身侧。 所以事实上,他就是薛忘虚最后的亲传弟子,薛忘虚就是他的老师。 此时他满脑子只是想着,丁宁都还没有睁开双眼,他都还没有看老师最后一眼,现在怎么能让别人把老师带走? 他没有办法想其它的事情。 “折桂以祭老师在天之灵。” 张仪侧着头,不断落着泪看着身旁的丁宁,道:“这就是小师弟要做的事情。” 他又一次喊错了称呼。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所说的小师弟是丁宁。 沈奕有些恍惚,他在悲伤之中隐隐有些醒悟,如果不能帮丁宁做些什么,如果丁宁在岷山剑会无法胜出,那丁宁现在所做的一切,也都会变得没有意义。 “丁宁不像你这么妇人之仁。” 就在此时,谢长胜冰冷的声音响起。 沈奕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谢长胜的身上。 谢长胜冷笑着看着他和张仪,接着说道:“宫里贵人不让他胜出,他能够胜出,便是狠狠打宫里那名贵人的脸…所以丁宁不是要祭洞主的在天之灵,而是要替洞主狠狠打宫里贵人的脸。你们应该明白,白羊洞是因为谁的意思才会被并入青藤剑院的。若是被迫并院的白羊洞的学生,最终能够在岷山剑会中胜出,天下的修行者会怎么看?” 谢长胜此言一出,就连南宫采菽和徐鹤山的背上都是涌出了一层冷汗。 “一处被宫里贵人废除的修行之地的学生,怎么能够在岷山剑会中光芒万丈的胜出?这不是说明那处修行之地极为优秀,根本不应该被废除么?” 谢长胜冷笑着看着周围这显得很孤单的几个人,语速慢了下来,“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但我在这岷山剑会里就想做一件事情,就是帮丁宁胜出。” 南宫采菽的双手不自觉的颤抖了起来。 谢长胜的话细思起来,她的心中生出极大的恐惧。 但是她还是点了点头,道:“我也一样。” 沈奕下意识的转头看向张仪。 他并不是害怕,只是平时养成的习惯,想要听听大师兄还有什么意见。 张仪看着谢长胜,说道:“我无法代表你们的意见,但我们白羊洞师兄弟三人里面,最有希望胜出的自然是丁宁,岷山剑会强手如林,我和沈奕本来就没有多少机会胜出。” 他的模样依旧有些婆婆妈妈,说话也有些婉转,但是所有人却都明白他的意思。 “接下来第一道比试是什么?” 何朝夕的声音在此时响起。 他平时也是来去匆匆,忙于修行而没有多少和人说话的时间,从见到薛忘虚和丁宁等人开始也一直保持着沉默,此时出口这一句话,却是让谢长胜骤然烦躁了起来。 “我们怎么知道接下来的比试是什么!” “只有那上面丁宁救了性命的人才会知道接下来的比试是什么。” 他烦躁而愤怒的抬着头看着视线尽头的祭天台,说了这两句,吐了口口水。 “这和扶苏没有什么关系,他根本不能决定这里的任何事情。” 谢柔低声训斥着,秀目中却是也流淌着一丝难以压制的愤怒和焦躁。 不管如何商量,不管周围这些人都已经做好了恰当时刻不顾自身也要帮丁宁的打算,然而最终决定一切的还是要看比试的规则。 而这比试的规则,却不由他们决定。 他们就好像是热锅上的一小群蚂蚁。 …… 上千名年轻男女站立在岷山剑宗摩天峰的山道前,山风吹拂着他们的衣袂,初夏的耀眼焰光将他们的身体镀成金色。 礼乐声还在继续奏鸣着,然而岷山深处却是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震鸣,就像有人在极远处轻弹了一下剑锋。 人群一片哗然。 空无一人的山道上突然有一片光华好像水纹般扭曲,一名身穿青衫的剑师若在虚空中透出,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这名青衫剑师身上的青衫虽然只是一色,但青色却是纯正的青玉色泽,整个长陵别处都根本看不到这种青色,他的面容端庄,不苟言笑,看不出到底多少年纪,身上自有一种难言的威严和锋芒流散出来。 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是天下最强的修剑之地,任何一名师长在外都是震慑一方的人物,但此时山道下绝大多数选生的目光却并未停留在这名青衫剑师的身上很久。 因为就在这名青衫剑师出现之后,山道上就像有一层奇异的光幕如潮水般慢慢退去,看上去空无一物,笔直通往山巅的青玉山道上,突然竖起了一道门。 一道紧闭着的青玉大门。 这名青衫剑师就站在这道青玉大门的一侧,而青玉大门后方的山道,却是被谁抹去了一样,突然消失了。 就好像一张画卷上本来有的一块,突然变成了空白,而其余的画面还在。 “剑会开始,请入门。” 这名青衫剑师异常简单,不卑不亢的看着下方所有人,平静的说道。 第七十一章 丁宁意 青玉大门很大,大得就像一堵城门。 站立门侧的青衫剑师虽平静垂手而立,但自然气度已然压过在场所有送选生而至的各修行地师长,他平静请所有选生入门,但这道青玉大门是关着的,所有山道前的选生都心知这道青玉大门没有那么容易进。 所有的选生都想得到进一步的提示,然而面如冠玉的青衫剑师却显然不会再多说什么。 他凝立在那里,就像一具沉默的塑像。 “进这道大门难道就是第一道考核?” 谢长胜眯着眼睛看着如城门一样的青玉大门,声音微寒的问身边的张仪等人:“是要考感知还是领悟,那大门后的空白又是什么意思?” 张仪摇了摇头:“不管是考什么,恐是要靠近些才有可能判断出来。” “那什么时候喊醒他?” 谢长胜转身望向丁宁。 剑会已经开始,总不能让丁宁无休止的闭目修行下去。 然而不需要喊醒,他转身望向丁宁的时候,他看到丁宁也在看他。 丁宁已经醒来。 就在青玉大门出现的时刻,丁宁醒来。 他没有问任何人薛忘虚的事情,他只是安静的抬头看着那道青玉大门。 只是一瞬间的目光接触,谢长胜身体里的烦躁骤然消失,随之泛起的是一种极为不舒服的感觉。 丁宁此时面上的神容和平时大多数时候一样平静,但是他的眼瞳深处却闪耀着妖异的五彩颜色,好像眼眸的底部已经燃烧起来,变成了五彩的火焰。 最为关键的在于,他可以肯定丁宁有杀意和怒火,然而就连他都根本看不出来。 或者说,丁宁的整个身体,此刻就是一截平静冰冷的剑锋,不带任何烟火气,但轻易一触,便能使人流血。 “我们进去。” 丁宁说了这一句,便开始动步。 谢长胜的眉头挑起。 丁宁的状态让他又是觉得有些恐惧,又是不由得生出兴奋。 他直觉今年的岷山剑会,会出现很不同寻常的事情。 …… 不管代表着岷山剑会开始的这道青玉大门到底有何等的玄妙,距离近些,自然感觉得更为清楚些。 当丁宁开始动步时,前方上千名选生也已经动步,原本最为接近山道的前列选生从这道青玉大门上感受到的气息唯有沉重和宏大,光滑如静的青玉表面没有任何的符文和痕迹,就算是敢伸手推门,也不知从何处推起。 因为没有感知到危险和恐怖的杀机存在,前面的选生下意识的距离这道大门越来越近,近得只余数步的距离,身体都沐浴在青玉散发的微弱青光里。 上千名选生层层叠叠聚集在这道青玉大门前,比肩而立,渐渐没有可容人通过的地方。 丁宁等人的到来在人墙中引起了一些骚动,想到之前的事情,许多人不自觉的让出了身位,让丁宁通过。 然而这不是全部。 一名选生感受到身后的挤压之力,正对青玉大门上散发的沉重宏大气息一筹莫展的他顿时有些恼怒起来,转身对着后方厉喝道:“挤什么挤,要想站得前些,就早些排在前面,现在挤来挤去妨人参悟是什么意思!” 这名选生此时的声音并不大,但此时周围寂静无声,他的厉喝便有些刺耳。 而且他身穿的是白底洒银星袍服,此时转身扭动之间,白色袍服上的那些银星似乎星星点点都要化为剑光飞起来。 这是养星剑院的院袍。 养星剑院今年只选了一名选生邵阳明,在才俊册上位列二十五。 所以这名选生自然就是邵阳明,他这样的人的说话,自然极有分量。 邵阳明身后和身侧的数十名选生也都是目光不愉的看向后方。 人群微分。 邵阳明等人的目光落在丁宁的身上。 丁宁位于最前列的邵阳明至少还隔着数十步的距离,但此时既然邵阳明已经出声,丁宁便对着他点了点头,平静道:“不好意思,请让让,我要进门。” 邵阳明闻言大怒,道:“先来后到,我为何要让!” 周围许多人也是不能理解此时丁宁的平冷,虽然觉得丁宁此时的状态令人有些莫名的心寒,但岷山剑会恐怕是他们一生中至此最为重要的事情,又怎么会因为你刚刚死了名老师就觉着要让你? 然而丁宁却依旧平静。 他看着大怒的邵阳明说道:“因为我要从你那里过去进门。” 场间顿时一片死寂。 邵阳明脸上的愠色顷刻消失,他的眼睛急剧的睁大,睁大到了极点。 就连丁宁身后的谢长胜等人的眼睛里都充满了不可置信的光芒。 这时所有人才都反应过来,丁宁一开始说的,就是“我要进门”,而不是要近门相观。 难道只是从远处走来,走到此处的过程中,他已经感知出了这道大门的玄妙? “我不想浪费时间。”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里,丁宁又说了这一句。 然后他继续往前走。 没有人再挡在他的身前。 就连先前态度最为激烈的邵阳明也是下意识的侧转身体,和周围的人一起让出了一条路。 丁宁从他们的身侧直直走过,走向那名站立在青玉大门前的青衫剑师。 青衫剑师淡泊的眼眸中都出现了一丝异样的光泽。 “请先生让我进门。” 丁宁走到他的身前,认真恭谨的深深躬身,行了一礼。 青衫剑师微躬身回礼,应允。 沉重的青玉大门缓缓分开,洒出一蓬亮光,青玉大门后方,似乎是一个充满光明的全新世界。 就只是这样? 绝大多数选生震惊难言的看着这样的画面,丁宁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认真施礼,请求进门,然后这名青衫剑师就打开了门,让他进入。 这就是通过这道青玉大门的方式? 丁宁没有任何的停留,他对青衫剑师颔首为谢,然后走入青玉大门中央的光亮里,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这是什么意思?” 谢长胜也是看得呆了,这是天下瞩目的岷山剑会,在他想来,怎么都不可能以这样的方式进入这道大门。 “尊师…知礼…这一道大门,是岷山剑宗一开始就点醒所有选生,不管已有什么修为,不管将来是什么身份,都要记得尊师,要知礼。” “但丁宁师弟最了不起的地方在于,他应该过来时就已经看出这道青玉大门的气机连接于这名岷山剑宗师长之身,唯有这名岷山剑宗师长才能打开这道青玉大门。他感知到了这点,所以才能明白这道青玉大门的意思,才能第一个进入。” 很轻的声音传入谢长胜等人的耳廓。 谢长胜呼吸微顿的转头。 他看到发出声音的是脸上泪痕未干的张仪。 在他转头之时,张仪也已经越过他的身体往那名青衫剑师的身前走去。 “请先生准我进门。” 张仪也是和丁宁一模一样,对着青衫剑师认真施礼。 然后青衫剑师回礼,应允。 青玉大门上再现光亮。 张仪紧随丁宁,第二个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大师兄。” 沈奕深吸了一口气,快步上前。 他十分了解张仪,他知道张仪平时的确有些优柔寡断,而且张仪也不喜欢出风头,所以他明白此时张仪第二个进门,只是为了要跟紧丁宁。 沈奕的身影也很快消失在青玉大门的光亮里。 …… “了不起。” 看着这样的画面,远处那名中年玄服官员由衷的发出了一声感慨。 许多送选生过来的各修行地师长也是同样的感慨。 他们此刻感叹声里所说的了不起,或者是心中所说的了不起,一半送给这几名年轻人,一半却是送给薛忘虚。 容姓宫女位置距离这道青玉大门并不远。 此时其余选生还未完全反应过来,丁宁和丁宁身周的人却已经逐一在她眼皮底下消失在青玉大门的光亮里。 “事事要争第一么?” 她此时却放佛变成了最为了解丁宁的人,自言自语的缓缓出声。 她的面容上瓷样的光泽更浓,更像是佛堂里的佛像,而不像是人。 她不容丁宁在岷山剑会中胜出。 但丁宁却不只是要胜出。 他是要折桂,他是要夺得首名! 而且丁宁此时的作态,让她隐隐觉得,丁宁是要在岷山剑会的每一个阶段,每一道比试里,全部都首先过关,全部都要夺得第一! 第七十二章 原来是这样 祭天台上,不少官员在忙于撤除一些礼器。 黄真卫站在一角边缘,凝视着那道青玉大门。 身为宗法司司首,今日他自然是盛装出席,只是和鹿山会盟时相比,他却是显得十分疲惫,甚至有一种难言的虚弱。 “关于丁宁此举,你怎么看?” 一声清冷的女子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 黄真卫微愕转头,看清对方面目的瞬间,心中却是更加惊愕。 他看着身穿淡紫色宫装的潘若叶,直接将心中的惊愕说了出来:“久闻潘宫主生性淡雅,天下事皆不关心,怎么会特意提起这丁宁?” “若真是天下事皆不关心,又何必去鹿山。” 积蓄数十年的元气挥霍一空,潘若叶的骨子里也是透着和黄真卫一样的虚弱和疲惫,她没有什么表情的轻说了一句,接着说道:“多少有些缘分,黄首司又是长陵一等一的睿智之人,听听黄首司意见也很寻常。” “岂敢。” 黄真卫揖手为礼,轻叹了一声,道:“了不起是很了不起,但这样的做派,却是如背水一战,没有多少回旋余地…节节都要争先,损耗便自然大,到了剑会后段这些选生之间相互争斗时,他便很吃亏。” 潘若叶沉默片刻,道:“你的意思便是他不太可能最终胜出?” 黄真卫点了点头。 本身便不占优,再给自己套上一个枷锁…他想着即便是自己的老师此刻来判断,也会判定丁宁不太可能最终胜出,除非出现奇迹。 世上哪里来那么多奇迹。 在容姓宫女的眼里,世上根本就没有奇迹。 …… 张仪穿过青玉大门的亮光。 然后他呆住。 青玉大门的亮光背后,并没有什么新奇的世界,依旧是一条笔直往上宽阔青玉山道。 只是和外面看起来已截然不同。 青玉山道所在的山体并不像外面看起来平缓,而是陡峭异常。 这条青玉山道就像是竖直的嵌在峭壁上往上。 沿着青玉山道,却是有峡谷,有山谷,有殿宇楼台。 此刻他视线的尽头,是一栋青铜色的大殿,而他和这座青铜色大殿之间的山道上,却是静静的悬浮着三根黝黑的玄铁柱。 说是玄铁柱,只是一眼扫过的第一印象。 只是在接下来的一瞬间,他便看明白这是三根剑胎。 三根还未彻底完成锻打,但工匠有意无意的挥锤之下,已经略有剑形的剑胎。 丁宁已静静伫立在第一根剑胎下。 剑胎很大,比他还要显得高一些,宽阔一些。 张仪第二个进门,为的便是跟紧自己这名“小师弟”,在回过神来的瞬间,他便脚下用力,到了丁宁身后。 黑色剑胎被一种神秘的力量包裹,悬浮在他面前。 剑胎的表面十分粗糙,似乎完全没有特别的纹理,只有锻打造成的高低不平的隆起,但这些隆起和剑身上的阴影,却在张仪的眼睛里扭动起来,正好阻挡住整条山道。 张仪的呼吸不自觉的停顿。 他感觉到了某种古怪的元气流动,然而他不能确定是什么。 但他可以肯定,那股古怪的元气流动禁锢着他前方的山道,若是他无法领悟,便不可能越过这根剑胎。 “这根剑胎考较的是感知,不用想其它,只需把握清楚这其中的一缕剑气的流向。” 便在此时,丁宁的声音轻轻的响起。 微侧转身对着来到身后的张仪说了这一句之后,丁宁便再度闭上了双目。 张仪再次呆住。 他感觉到丁宁体内的五气再次有韵律的流动,所以此刻的丁宁并不是要闭目静心感知,而是再次开始入定修炼,补充真元。 既然都说了考校的是感知,那光修炼补充真元,不感知,怎么通过? …… 第一道青玉大门其实并没有难度,任何一个人有所领悟,做出示范之后,接下来所有人都可以照着学通过。 所以岷山剑宗在这一道青玉大门上也并未想淘汰任何一名选生,只是和张仪所言一样,借此警示将来能够进入岷山剑宗学习的任何人,必须谨记尊师重道,必须知礼。 只是自己没有能够先行领悟这进门之法,要在别人示范之后通过,许多选生的心中便自然不是滋味,尤其一些心高气傲的优秀才俊,然而是更加不愿急切的紧随其后。 上千名选生逐一施礼通过,本身要耗费许多时间,再加上一开始有些人位于前列,却并未第一时间上前施礼,其间又耽搁了不少时间。 然而当绝大多数人都进入青玉大门之后,黑色剑胎前已经到处都是人,和先前外面一样黑压压一片时,却还未有任何人通过这柄黑色剑胎。 黑色剑胎投下的阴影下,一名身穿微赤色袍服的少年面容有些苍白的转过身,有些失神的看着身侧不远处的丁宁。 他是简道梅,重华剑院的学生,在才俊册上位列二十,但即便是他,在长时间的参悟之下,他的心神也损耗甚大,身上的袍服已经尽被汗水湿透。 但以他在才俊册上的位置,直至此刻,他才刚刚感知出来有一道极快的元气在剑胎上游走,但这道极快的元气和剑胎本身,以及如何通过这里到底有什么样的联系,他却还未想明白。 更让他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直到此时,丁宁还在闭目修炼补充真元? 丁宁到底想什么时候开始参悟这柄黑色剑胎? 一名身穿纯白色袍服的少年一直微皱着的眉头在此时松开。 他的年纪和张仪看上去差不多,身体已经彻底长开,所以显得十分挺拔。 他的面容俊秀,一头黑色长发用一个白色玉环扎起,看上去十分干净。 他是属于中间进来的,但是此刻他已经感知清楚了黑色剑胎上的那道元气,也已经察觉了通过这一柄黑色剑胎的方法,所以他决定通过。 然而也就在此时,简道梅的双瞳剧烈的收缩起来。 场间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声。 这名身穿纯白色袍服的少年的身体骤然僵住。 丁宁的双目已经睁开。 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丁宁开始动步,走向他面前悬浮着的黑色剑胎。 在绝大多数人连猜想他要做什么都来不及的时候,丁宁已经出剑。 他平静的拔出了腰侧的末花残剑,然后异常简单的刺出了一剑,刺在黑色剑胎上的一处。 当的一声震响。 这声音不响,但很多人的身体不由得一震。 黑色剑胎的表面突然明亮起来。 那些凹凸不平的阴影里,突然泛开一层层灼热的红光,就像有火光要汹涌的喷出来! 然而接下来的一瞬,什么都没有发生。 黑色剑胎连晃都没有晃一下,剑胎上泛出的红光,瞬间消隐,如潮水隐没在内里。 丁宁已收剑,从黑色剑胎旁走过。 所有选生震惊难言。 “小师弟…” 张仪叫出了声。 他再次叫错了称呼,但是他这次的叫声里,却是惊喜的成分超过了震惊。 即便有着丁宁一开始的提醒,他也只是到刚刚才隐约判断出通过的方法,而丁宁此时的表现,更是让他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丁宁竟然是一开始就已经感知清楚了通过这黑色剑胎的方法! 只是在他紧随其后的通过青玉大门,走到丁宁身后的短短时间里,丁宁已经参悟出通过这柄黑色剑胎的方法! 自己的这名小师弟…真乃神人也! 在张仪的心中充满如此的惊喜时,那名本来动步准备过这柄黑色剑胎的纯白色袍服少年的眉头深深的蹙了起来。 他的眼眸深处尽是冷意。 竟然一开始就已经参悟出来? 这是何等的领悟速度? 而且为什么在他想过这黑色剑胎时,丁宁却正好停止补充真元,然后过这剑胎…这是巧合么? 简道梅呆呆的看着黑色剑胎后丁宁的背影,他的身体不自觉的剧烈颤抖起来。 他完全不敢相信双眼所见的是真的,然而方才丁宁那一剑,却是解开了他心中的最后疑惑,让他也明白了那一道在剑胎上流转极快的元气和过这剑胎本身有着什么样的直接关系。 “原来是这样!” 越来越多的人醒悟,化为越来越强烈的震惊。 一名身穿墨黑道袍的少年走向黑色剑胎。 很多人都认识他是来自桐木道观的范星陵。 范星陵只是有顿悟,下意识的跟了上去。 他也已确定只要出剑截停那一道元气的流动,让这道元气滞停在剑胎上,剑胎内里的元气就会也凝滞片刻,不会爆发开来,他便可以和丁宁一样乘隙通过。 于是他也出剑。 他的剑是一柄三尺来长的漆黑道剑。 当的一声,他的这柄漆黑道剑也刺中前方黑色剑胎上一处。 黑色剑胎的表面也顿时明亮起来。 然而不知为何,在接下来一瞬,黑色剑胎上那些凹凸不平的阴影里泛开的红光,却是并没有像方才一样无声的消隐,而是发出了许多声的轰鸣。 就像是许多人在同时挥动烧红的铁锤,敲打着这柄剑胎。 噗噗噗噗… 范星陵手中的漆黑道剑好像被许多溢出的热气冲中。 他的浑身巨震,身体往后一挫,一张口,一口鲜血便从口中喷了出来。 第七十三章 剑意合一 几乎所有的选生都变了脸色。 只是外溢的一些劲气就直接将范星陵震得受伤吐血,岷山剑宗这一柄未成型的粗陋剑胎里,竟然都蕴含着如此恐怖的力量! 这一刻在他们的感知里,这柄粗陋的黑色剑胎内里好像有着无数手持烧红铁锤的巨人,随时会将恐怖的力量透着剑胎震击出来! 范星陵手持着漆黑道剑连退数步,整个身体兀自震荡不止,来自心神的冲击比体内的伤势对他造成的影响更大,他的脸色苍白得完全没有一丝血色。 “为什么?” 看着就在身前不远处的范星陵,南宫采菽不可置信的出声。 她此时的疑问,也代表着场间很多人的疑问。 这批人都感知出范星陵用的是和丁宁同样的方法,但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丁宁顺利过了,而范星陵却是被这柄黑色剑胎震得受伤吐血。 “心剑相随,他心到剑不到。” 听到南宫采菽的轻呼,张仪转头对着她和谢长胜等人轻声说了这一句。 他的神色很郑重。 因为丁宁已经走过了黑色剑胎,他要跟上去。 只是说了这一句之后,他便动步,绕过范星陵,走向黑色剑胎。 他深吸了一口气,出剑。 当的一声震响。 黑色剑胎的表面变得明亮。 粗糙的凹坑里泛开灼热的红光。 然后接下来的一瞬,什么都没有发生。 收剑的张仪从这柄黑色剑胎旁走了过去。 场间再度死寂。 张仪又成为第二个过关的选生。 南宫采菽的眼睛里涌出了异样的光亮。 心剑相随,心到剑不到。张仪说的这句话太过简单,她方才还难以理解,然而张仪此时的这一剑,却是让她也彻底明白了过来。 “必须很快,很精准,这一丝剑气就像狡猾而快速的毒蛇,我们的剑在落下的一瞬间,必须准确的刺中它头颅前方,让它自己撞上去,太快或者太慢都不行。” 她郑重的对着身侧的谢长胜等人轻声说了这一句,然后也动步走向黑色剑胎。 又是当的一声震响响起。 南宫采菽从黑色剑胎旁走过,成为第三个通过的选生。 “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太快或者太慢都不行?” 谢长胜的脸色有些难看。 他也有所感悟,但显然感悟得不如南宫采菽清楚。 “这一丝剑气和整柄剑胎的布置十分独特,似乎我们出剑必须恰好落于那一点,让这丝剑气正好自己撞上我们的剑力,方才不会激起这剑胎内里的力量。” 沈奕凝重的看着谢长胜,轻声说道:“出剑太早,若是直接和这丝剑气相触,或者出剑太晚,和这丝剑气之间相隔距离太多,撞击之下,便无法通过。张仪师兄之前说的心剑相随,心到剑不到的意思应该就是说要心到剑到…毕竟感知和出手又是两回事情。” 在张仪、南宫采菽和沈奕的层层解析之下,谢长胜也已彻底明白过来,然而沈奕自己却还觉得有些担心。 毕竟谢长胜一直都不怎么喜欢他。 若是他的理解并非完全正确,让谢长胜也错误理解,那谢长胜肯定更不喜欢他。 所以他决定自己先亲身试试。 于是他也马上走了上去,走向黑色剑胎。 他用了三个呼吸的时间调整,然后出剑。 当的一声震鸣。 “师兄!” 然后他惊喜的发出一声叫喊,在叫喊声传入所有人耳廓的时候,他已经越过了黑色剑胎,追向前方的丁宁和张仪。 场间再度沉寂无言。 白羊洞的这三名少年,又已全部过关。 谢长胜寒着脸走了上去。 他一直不怎么看得起沈奕,然而沈奕的表现却似乎比他强出不少,他的心中自然不快。 “嗤”的一声裂响。 一道剑气从他手中射出,割裂了微燥的空气,笔直的撞在黑色剑胎上。 如敲钟般清脆的震鸣声再度响起。 所有人都以为谢长胜会和之前的丁宁等人一样顺利的通过。 然而让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黑色剑胎里却是发出了一样的轰鸣。 “噗…” 谢长胜的身体骤然一僵,他似乎想要在原地站住,但是却无法坚持,整个身体往后一晃,退了一步的同时,上半身都往后仰出,只差一些便直接摔倒在地。 与此同时,一口猩红的鲜血从他的口中喷了出来。 看到这一口鲜血喷出,所有人才反应过来谢长胜失败了,然而更让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喷出一口鲜血的谢长胜厉喝了一声,“我就不信了!” 几乎没有什么停留,他恼羞成怒般再次刺出一剑。 当的一声震响。 黑色剑胎内再发诡异轰鸣,劲力再溢。 谢长胜再退,再吐一口鲜血。 “你在胡闹什么!” 眼见这样的景象,谢柔的脸色变得比谢长胜还要煞白,发出了一声大喝。 “别管我!” 然而谢长胜却越加恼羞成怒的样子,再次发狠朝着黑色剑胎挥剑刺去。 剑胎再震。 谢长胜再吐血。 许多选生深深的皱起了眉头,在他们的看来,谢长胜此举和自杀无异。 但是谢长胜却还未停手,他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的伤势越来越重,要将自己身体里的血全部吐出来的样子。 他再次出剑。 谢柔和徐鹤山再也无法保持镇定,两个人飞身掠起。 然而就在此时,当的一声震响,再出一剑的谢长胜没有后退。 他的身体猛的晃了一晃,然后从黑色剑胎旁走过。 谢柔和徐鹤山顿住。 后方所有选生的目光凝滞。 “还不是让小爷过来了。” 谢长胜没有转身,他狠狠的吐了口血沫,所有人都听到了他的这句话。 他身后所有选生都沉默无言。 在进入青玉山门时,很多人都听到了他的话语,都对他这名只是用大量银钱换取了参加岷山剑会资格的巨富之子有些不耻,心中自然将他归结纨绔一流,然而谢长胜一开始出剑,看他出剑之势,绝大多数选生便已知道他的剑技恐怕反而要超过在场很多人。 再加上此刻他虽然过得艰难,但终究却是过了。 很多人自觉没有用这种方式通过的勇气。 最为关键的是,很多人恐怕根本通不过这关。 心剑相随恐怕是张仪在白羊洞某本修行典籍上看到的说法,有关这种说法,修行界里更为贴切的形容是剑意合一。 意至剑至,意念到达之时,剑也已落至。 意念当然要比手脚和剑的动作更快,所以要做到意至剑至,往往是要剑势先行,剑在意先。 所以修行典籍中的表述不叫意剑合一,而是叫剑意合一。 要让剑在意先行,事关感知和提前判断、剑技的精准运用以及熟练度等等诸多微妙的方面。 能够体悟出这里面所有的道理已经很难,而能够做到剑意合一,或者接近剑意合一,则更难。 谢长胜在剑术上还没有这样的境界。 他做不到,但是他想通过这关,所以他采用了这种拼命一遍遍试的方法。 可是在场很多人恐怕还没有他的境界,或者比他高明一些的又没有他这种勇气。 所以这关注定会有很多人留下来。 从这柄黑色剑胎开始,岷山剑会便会淘汰一批批的选生。 当越来越多的人想明白这些,场间的气氛变得更为压抑而冷寂。 没有间隔的多少时间,一名高挑的少女站到了黑色剑胎前,然后出剑。 当的一声震响。 这名少女往前方走去,越过了黑色剑胎。 几乎所有选生都认得这名高挑少女就是谢长胜的亲姐谢柔。 在片刻之前,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人都认为谢柔恐怕也是依靠家中巨富买得了参加岷山剑会的资格。 然而现在他们知道自己错了。 谢家的这名长女,至少在修为上,比谢长胜更为优秀。 “我先行一步。” 在谢柔通过之后,何朝夕对着身旁的徐鹤山颔首说了这一句。 又是当的一声震响敲击在所有选生的心上。 就像只是很寻常的追赶前方同门的脚步一样,何朝夕轻易的走过了黑色剑胎,很多人甚至没有看清楚他的出剑。 徐鹤山接着上前。 他不像何朝夕做过无数次的基础练习,在这种方面已经有把握到极点,所以他非常慎重,在剑胎前凝神停留了数十息的时间,才平稳的刺出一剑。 一声震响之中,没有意外发生。 徐鹤山也通过。 他和之前的丁宁等人本来就是自成一个小团队,其余的选生也刻意不和他们过分接近,此刻他们这个小团队全部通过,黑色剑胎前便凭空多出了一块空地,就像一个水盆里突然被人取了一瓢水,但是别处的水流却一时没有流淌过去,给人的感觉十分怪异。 数息的时间过后,一阵阵的轻微抽泣声打破了场间的死寂。 一名自觉没有任何希望通过这关的选生想着这些年的付出,感觉着自己和周遭这些人之间的差距,悲从心来,忍不住掩面哭了起来。 (回家过年...所以耗费了点时间,这一章来得晚一些,接下来我继续码,希望在晚上的晚些时候还能有一更) 第七十四章 山道、剑 当的一声震响,在很多人刚刚转头去看那名掩面哭泣的选生时,又已经有人通过了那柄剑胎。 随手刺出一剑便通过剑胎的是一名身材瘦削,面色十分阴霾的少年,双瞳好像始终笼罩在一圈阴影之中。 在场几乎所有人都认识,他是影山剑窟的顾惜春。 在一年之前,顾惜春的实力恐怕连才俊册上前五十都未必排得进,然而当才俊册出现,历经一冬一春,才俊册上的位次和姓名都改变了许多,他的位置却始终没有变化,依旧高居第三位。 身穿纯白色袍服,一头黑色长发用白色玉环箍着的少年看着顾惜春的背影,眉头越发皱得紧。 他的目光越过顾惜春的背影,落在已经停留在第二柄剑胎前的丁宁身上,他便不再犹豫,往前行去。 在他走向前方黑色剑胎时,本身有一名身穿鹅黄袍服的冷峻少年也已经走向黑色剑胎,而且比他略微领先数个身位,但看到他来时,这名冷峻少年顿时一滞,停了下来。 因为这名身穿纯白色袍服,黑色长发用白色玉环箍着的少年是叶浩然。 在才俊册上位列第二的叶浩然。 岷山剑会是取前十,前十都可获得进入岷山剑宗修行一段时间的机会,而最后的三甲,则可和真正的岷山剑宗弟子一样,进入岷山剑宗的一些经卷库藏之地修行。 能在才俊册上排到这样的位置,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即便不能自由出入岷山剑宗的经卷库藏之地,至少也应该能够进入岷山剑宗修行。 而从岷山剑宗学习出来的修行者,身份和一般的修行者就已经截然不同。 看着此时上前的叶浩然,绝大多数选生的眼睛里除了敬畏之外,还有更复杂的情绪。 因为就连才俊册上都清晰的写出了叶浩然是出身骊陵君府的修行者。 而骊陵君府已经变成一片废墟。 昔日的骊陵君已经成为大楚王朝新的帝王。 叶浩然依旧参加岷山剑会,他的参加本身便不知到底蕴含着什么样的意味。 一道剑光在叶浩然的手中亮起。 这道剑光和大多数楚剑一样,显得纤细,颜色却是极为罕见的淡淡天蓝色,就像纯净的天空中取下的一条线条。 当的一声震响,叶浩然的身影已经像一抹白云般飘过粗糙的黑色剑胎。 …… 叶浩然感受到了身后无数情绪复杂的目光的注视,然而他根本就不在意,他神容平静的看着前方,看到此时的丁宁微仰着头正对着那第二柄黑色剑胎。 他负手而行,走到丁宁等人的一侧,当他的目光落到前方悬浮空中的黑色剑胎上,心跳难以控制的骤然加快。 这柄剑胎和第一柄剑胎远看没有什么分别,然而剑胎的表面,却是有无数道粗细深浅不一的剑痕,这些剑痕布满了整个剑胎的表面,且剑痕的交汇,组成了一个个的文字。 这些文字连接起来,就是一篇篇讲述如何施剑的典籍! 这是一篇篇剑经! 叶浩然先前很随意的做过一些猜想,然而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这第二柄黑色剑胎的表面,竟然是直接刻着数十篇剑经! 这数十篇剑经都很规整,虽然文字都由剑痕组成,字体不一,但每个文字都看得很清晰,每篇剑经的起始和末尾都分得很清楚,完全就像是直接将数十篇剑经密密的嵌在这了柄巨大的粗陋剑胎上。 最令他震惊的是,这数十篇剑经上记载的剑法都异常精妙,世所罕见。 他可以肯定,对于绝大多数修行者而言,只要能够得到其中一部剑经,便会获得极大的好处。 然而岷山剑宗竟然直接将数十篇这样的剑经刻在了剑胎上,直接展露在能够到达这里的选生面前,这是什么意思? 叶浩然难以理解。 也就在此时,他感到了异样的气息,霍然转身望去。 就在他身侧一丈之遥的地方,丁宁已经不再仰头看这柄剑胎,而是已经闭上了眼睛。 丁宁再次开始内观修行,补充真元。 叶浩然的心头涌起难以用言语的意味,他的眉头深深蹙起。 “就算是公然放这么多剑经在这里,能够参悟透其中一两部,领悟些剑式的,恐怕也最多数十人而已。” 就在此时,一声阴冷的声音传入他的耳廓。 叶浩然缓缓侧身,看着走到自己身侧不远的顾惜春。 “总不会是让人参悟剑经这么简单。” 顾惜春却是没有再看他,只是安静的看着剑胎的后方。 他的目光落得很近,只是落向这柄刻满剑经的剑胎后方数丈附近的青玉山道上。 那里似乎什么都没有。 但是叶浩然的眉头却是微微挑起,面容微冷。 “你也没有多少好心。” 他转头看了顾惜春一眼,说道。 顾惜春微嘲道:“我们原本都是对手。” 叶浩然没有再应声,却是神容恢复自然,然后动步。 他直接绕过悬浮着的粗陋黑色剑胎,走上后方的青玉山道。 此时后方已经又有不少人通过了第一柄黑色剑胎,看到叶浩然这样的动作,这些人的眼神顿时骇然,难道叶浩然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已经看穿了第二柄剑胎的虚实,已经要领先白羊洞的这些人过关? 叶浩然走得极为平稳,不急不缓。 他走过了方才顾惜春所看的青玉山道,看似依旧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然而他自身却已经感知到,平静的空气里已经有数十道玄妙的气机被无声的拂动。 这数十道玄妙的气机就像清晨越来越湿的山间云雾一样,变得越来越重,然后落于他前方的青玉山道。 在下一瞬间,所有接近第二柄剑胎的人都感到了变化。 叶浩然脚下的青玉山道上突然升腾起淡青色的雾气。 他前方的青玉山道上,也升腾起淡青色的雾气。 这雾气非常淡,就像薄薄的轻纱,但这轻纱,却又散发着莹润的玉色光泽。 光线穿入其中,变得更为迷离。 青色雾气里,出现了一条很直的影子。 在接下来的一瞬间,这条影子周围的雾气都急剧的颤动起来,往外绽放出无数波纹。 嗤的一声爆响。 这些波纹被瞬间撕碎,变成无数雾团,又直接变成无数条往外溅射的笔直雾线。 那条很直的影子终于显露出了真身。 那是一柄剑。 一柄青玉长剑。 青玉长剑的后方,有一条阴影,那不是真正的影子,而是青玉山道缺了一块。 缺的形状,就是这柄青玉长剑。 所以这柄青玉长剑,便是在青玉山道上浮出。 叶浩然的瞳孔微缩,他出剑。 这次他出剑的动作十分缓慢,所以靠近这第二柄剑胎的人,除了闭着眼睛的丁宁之外,都彻底看清了他的配剑真身。 他的剑长约六尺,剑宽不过两指半,剑脊是纯正罕见的天蓝色,两侧剑刃却都是透明的。 无论是剑脊还是剑刃,都不是金属,而像是用某种晶石熔炼而成。 这柄剑给人的感觉十分轻薄,但在他缓缓拔剑时,在他的真元不断贯入之下,却变得越来越沉重,在剑尖彻底脱离绿鲨皮剑鞘的瞬间,他这柄剑的剑身上轰然一震,周围渐生一条扭曲的巨大阴影。 也就在这一刹那,青玉长剑如有人手持一般,朝着他斩落。 空气里,响起一声沉闷的巨响,如春雷暴鸣。 (本来要把这山道一段全部写完的,但是时间太晚了,生怕睡得太晚又影响接下来白天的状态和更新,所以先到这里,再战!) 第七十五章 都是问题 叶浩然双唇紧抿,面色凝重,手中剑像撬棍一样撬向迎面斩下的青玉长剑。 这柄青玉山道上浮起的青玉长剑给他的感觉完全就是一座沉重的山峰,破风而来,狂暴无双。 他手中剑和这柄青玉长剑相遇。 一片惊呼声自他后方响起。 那条在他剑周生成的扭曲巨大阴影在此刻几乎凝成实质,却是一条天蓝色的蛟龙! 蛟龙如生灵般鲜活,身上的片片鳞甲都像是万年不化的冰川碎片。 所以这柄剑是寒螭剑,昔日长陵十大名剑之一的寒螭剑。 就在他手中这柄名剑挑中迎面斩下的青玉长剑的瞬间,啪的一声轻响,剑尖处的剑气形成了一个圆圈,往四周急剧的扩散而去。 青玉长剑丝毫没有抵御能力一般,往后倒旋着,瞬间弹飞不知多少丈的距离。 叶浩然所施的是撬山剑式,一剑撬飞袭来的青玉长剑,他的心中却没有任何的喜悦,反而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 他身体前方山道上的淡淡青雾里,又悄然浮起一道阴影。 嗖的一声!那道阴影陡然刺破无数团淡雾,朝他袭来! 叶浩然的眉头深深蹙起。 一道纯净的剑意在他的剑身上散发出来,然后消失无踪。 无数缕带着圣洁意味的天地元气,却是骤然顿结在他的身前。 这一瞬间他的动作极为简单,只是横剑于胸前。 然而所有人却都看不到他的剑。 顿结在他身前的天地元气结成了一道圆形的光幕,就像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圆盘。 他就像持着一个水晶圆盘。 咚的一声恐怖轰鸣。 放佛真正的风雷轰到了他的身前。 叶浩然身体未动,但是他的双脚下却是涌出无数丝气劲,好像他的靴底都要燃烧了起来。 一片骇然的惊呼声响起。 直到此时,他后方的许多人才真正看清,那道蕴含着惊人力量刺击在他身前光幕上的,又是一柄青玉长剑。 叶浩然看了一眼如铁棍般直击而来的这柄青玉长剑,这一剑的力量不足以让他后退分毫,然而此时他已经明白了第二柄剑胎和这条青玉山道到底有着怎样的联系,所以他沉默的后退。 随着他的后退,青玉山道上淡淡的雾气消失,两柄弹飞出去的青玉长剑被一种柔和的力量牵引,归鞘般飘落回原处。 青玉山道恢复如初,没有任何痕迹。 这样的画面对于刚刚到达的选生充满未知,所以显得更为震撼。 “我或许应该和你一起试试。” 看着走回来的叶浩然,顾惜春静静的抬头,说道。 叶浩然从一开始便似乎不喜欢顾惜春,此时也依旧未正眼看顾惜春,但是却摇了摇头,淡漠道:“一个人和两个人都是一样。” 顾惜春的眉头顿时蹙起,阴冷的目光再次落于前方的青玉山道上,“所以这山道上,可能有无数剑?” 叶浩然不再多话,他的目光落在一侧的张仪等人身上。 除了方才他应对那两柄青玉长剑之时,张仪等人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刻满剑经的剑胎上,没有落向别处。 “即便是我和顾惜春,都是互有交流,亲身试过,才能这么快确定这关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只是看了这剑胎几眼,远远的看了这条剑道,便已经彻底明白?”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平静闭着双目的丁宁身上,心中冷冷说道。 …… 当叶浩然看着丁宁的时候,也有人在看他和顾惜春。 看他的人也是一名身穿白袍的英俊少年,年纪比丁宁看起来略长,但又比张仪等人年轻。 他身上的袍子也是纯白色的,只是有明晃晃的冷光,好像结着一层冷霜。 无论是方才叶浩然步上青玉山道,山道上浮起两柄青玉长剑,遭受攻击之时,还是现在,他的面容依旧平静如水,眼神里却是蕴含着极大的自信。 他的身侧紧挨着他站立的还有一名清秀少年和一名淡雅少女。 清秀少年比他略矮一些,身上的袍服是纯黑色,然而袖口和领口却是深红。 淡雅少女身穿淡雅麻色素袍,她腰侧的长剑也是极为素雅,素色木为柄,淡黄竹片为鞘。 身穿白袍的英俊少年的目光并没有在叶浩然的身上停留多久。 这样短时间的注视甚至没有引起叶浩然的注意。 “这应该就是传说中岷山剑宗的念剑道。” 他转首轻声对着身畔两名同伴说道:“岷山剑宗的护山剑阵之一,只是具体如何,之前从未有人见过。” “既是护山大阵,便不只是一两道剑这么简单,应该是千道剑,万道剑。” 淡雅少女回望了他一眼,也轻声细语的缓缓说道:“应是气机感应,有多少人上前,便有多少道剑会飞出来,只是看那剑的威力,岷山剑宗是做了手脚,压制了剑阵的力量,令这些剑只不过相当于三境修行者的一剑而已。或者这剑阵中本身有诸多层数,只是放了威力最低一层的剑出来。” “倒是没有这么简单。”黑袍红领的清秀少年微微一笑,温和道:“方才叶浩然以为第一道青玉长剑的剑势是春雷重山剑,所以他以撬山剑势应对,然而却没有想到第一道剑只是并无多少力量的虚雷剑,接下来的第二道却是真正分量够重的冲山剑势。这两道剑的力量本身并不算骇人,但体现出来的却是剑势之精妙。” “所以这第二关的山道,应该是由无数精妙的剑招组成。”身穿白袍的少年点了点头,道:“这第二道剑胎上刻的这些剑经,应该涵盖许多破解的剑招。领悟得越多,通过这山道就越为容易…否则,就算依靠修为强行冲关,即便冲过去,也恐怕要付出很大代价。” 此时距离他们不远处,也有不少选生在谈论着这第二道关卡。 多听听旁人的意见,互相商量一下,总是要比一个人参悟来得容易一些,然而周遭那些零零散散相商的考生几乎还都没有得出任何互相认可的肯定意见。 原因很简单,因为没有任何一簇人有这三人加起来强。 因为这白袍英俊少年就是陈离愁,白露别院最杰出的弟子,才俊册上位列第五。 他身畔的清秀少年是徐怜花,徐侯府出身,在才俊册上位列第六。 身穿淡雅麻色素袍的少女是夏婉,素心剑斋年轻弟子中最强的存在,在才俊册上位列十二。 抛开修为之外,白露别院本身便是岷山剑宗的下属剑院,徐侯府则是真正的王侯府邸,素心剑斋也是长陵最老的修行地之一,这些地方出来的弟子,对岷山剑宗的了解自然要比一般修行地的人多得多。 “这或许便是圣上的意思,因为鹿山会盟和太子订立之喜…令岷山剑宗拿数十部剑经出来,只要能够到达这里的选生,哪怕最终无法通过,也已经能够获得不少好处,领会到许多岷山剑宗的绝妙剑招。”徐怜花微微一笑,道:“锦上添花,福泽遍地的喜庆意思。” “我倒是还有两点不明白。”夏婉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丁宁,轻声道:“此种护山法阵保持神秘为好,这次为何要展露出来,还有…既然不想让那名白羊洞少年胜出,为何前面这关卡都是感知和领悟为主?这名白羊洞少年半日通玄,一月炼气,强的便是感知和领悟。这反倒像故意偏向他。” “兵无常形,有时该藏,有时该露,或许鹿山会盟之后,圣上觉得有些力量该露一露了。” 徐怜花看了一眼丁宁,眼中闪过些同情的意味:“宫里可以用祭天订立太子为借口让岷山剑宗同意剑会提前召开,然而岷山剑宗绝对不会在比试上面迎合任何人的意思,因为这是岷山剑宗山门内的事情,岷山剑宗不会让任何人插手宗门里面的事情,尤其你们应该知道岷山剑宗的宗主是什么样的性情。” 想到传说中有关岷山剑宗宗主的许多事情,夏婉和陈离愁都深以为然。 “所以?”陈离愁看着徐怜花说道:“前面感知和领悟为主,后面就自然不可能再以这为主?” 徐怜花点了点头,“那是当然,岷山剑会的比试,每年都形式不同,但绝对不会单调。” 夏婉轻叹了口气。 岷山剑会越是到后面便越是艰难,最为擅长的在前面出现过了,后面遭遇并不擅长的,想要胜出就会更加困难。 “战斗自然必不可少。” 徐怜花顿了顿之后,看着陈离愁和夏婉接着说道:“而且光看前面这些环节,今年的岷山剑会将会比以往耗时更久,所以体力,耐力,真元…都是问题。” 陈离愁皱了皱眉头,肃然道:“所以不能急。” 夏婉看了他一眼,道:“又不到必须赶时间的时候,也不用急。” 第七十六章 八剑 天色渐暮,一名前襟上全是鲜血的少女从第一柄剑胎旁走过,然后颓然坐倒在地,一时竟是连再往前走的力气都没有。 她前方不远处,一共汇聚着三百余名选生,而她的后方,已经没有几个再在第一柄剑胎前坚持。 千余名选生里,不乏她这样最终选择了和谢长胜一样的做法才通关的选生,然而即便如此,最后能够通过的也只是三百余名。如此多的人见道而不能往上,再加不少人和这名少女一样,身上的血腥气浓烈,所以场间虽然观剑静寂,但自有一股惨烈的气息不断荡漾。 第二柄剑胎上刻着的剑经招数都是世所罕见,精妙异常,最为关键的是每一道篆刻的剑痕,都和这些剑经中记载的剑招相关,通过这些剑痕的粗细、走向,便能更好的配合参悟一些剑式的发力,出剑速度的疾缓。 这就像是岷山剑宗的一些名师在亲手施教,即便最终无法获得进入岷山剑宗学习的机会,从这些剑经上参悟到的越多,将来的实力便自然增长更多。 所以无论是叶浩然还是陈离愁之流紧跟着丁宁等人到达此处的,还是和这名少女一样最后到达此处的,全部都没有急着离开。 没有任何一个人主动去挑战前方的青玉山道。 所有人都静静伫立或者坐着观经,无比专注的感悟其中的剑招。 夜色降临。 夜渐深。 黑暗将青玉山道两侧的山林吞没其中,湿意越来越浓,最终化为山间的滴滴露水。 很多选生的头发和衣衫都被露水打湿,然而他们却似乎一无所知。 他们的全部心神全部被这些精妙绝伦的剑招吸引,甚至连时间的流逝都已经忘却。 只要体力和精神能够坚持,他们之中的大部分甚至希望一直这样看下去,直到看懂所有的剑经,掌握所有的剑式。 东方的天空慢慢显出了鱼肚白。 一夜都将过去,一名靠近剑胎的选生疲惫的揉了揉眼睛,他看到黝黑的剑胎上也有了些白意。 此时初夏,自然不可能出现白霜,他便自然觉得是剑身上也凝满了露水。 然而在下一瞬间,这名选生的呼吸停顿,眼睛瞪大到了极点。 他怀疑自己看错。 因为剑胎上的剑痕正在消失。 许多惊呼声响起,连成潮声般一片,提醒他这并非个人的错觉。 许多席地而坐的选生站了起来。 黑色剑胎上的白意是细微的粉尘,从一道道细小的剑痕开始,剑胎表面粉尘簌簌而落,就像是屋内一面粉刷了许久的墙壁,在关起门来很多年之后,骤然开门,有新鲜的风流涌入,墙粉层层剥落。 看着这样的画面,几乎所有的选生震撼无语。 他们开始明白从留下剑痕的人施剑开始,剑劲其实已经将剑胎表面震碎成粉。 将坚韧的金属切断或者刺穿相应简单,然而将金属都震成粉末,这是何等的力量? 而历经一日夜的时间,剑意到此时才发…这又是何等的境界? …… 岷山剑宗在山间搭起了许多营帐。 这些营帐可以让官员和送选生过来的各处修行地师长休憩,同时这些营帐所在的位置,也可以让他们看清比试的过程。 听着山道上响起的惊呼声,坐在其中一顶营帐内的容姓宫女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微嘲的自言自语道:“真的不需要赶时间么?” 岷山剑宗自然不可能让选生无休止的在这柄剑胎前逗留下去。 这样的设置,代表着第二柄剑胎的参悟时间以一日夜为限。 这样统一的时间似乎很公平,然而实则又极为不公。 因为越后到达的人获得的参悟时间越少,那名在暮色中到达的少女比起张仪等人只获得了近乎一半的参悟时间。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丁宁的争先正好多赢得了时间,然而从现在开始,其余这些选生也应该会开始争先。 一开始争先,丁宁要想再第一个通过,便不可能再有足够的修炼补充真元的时间。 即便是一昼夜的时间,也不可能让丁宁补足真元。 而且她并不相信,丁宁只是一开始短短的凝视,就能领悟剑胎上的这些剑经。 现在剑痕已经消失,剑经全部化灰散落,丁宁就算是再想看,也已经来不及了。 “到此为止,就是你最好的结果。” 所以这名容姓宫女又忍不住轻声自语了一句。 心神沉浸在那些剑痕之中,正在参悟某段剑经结果被突然打断,这种感觉十分痛苦。 尤其是正有所得,脑海中即将成型的剑招突然中断,就像突然剑折,这种感觉就更不舒服。 叶浩然就正是如此。 当剑痕化灰消失之时,他痛苦得几乎发出**,但是在下一瞬间,他却下意识的转过头去,望向丁宁。 此时周围惊呼声连成一片,有如潮水。 而他看到丁宁睫毛上露水颤落,丁宁就在此时睁开双目。 那名容姓宫女认为从这柄剑胎开始,其余选生也应该会开始争先,开始要为自己赢得时间。 然而此时几乎绝大多数选生看着变成空白的剑胎还没有彻底回过神来。 “我们走。” 在睁开双目之时,丁宁便对着身侧的张仪等人出声,然后平静的往前走去。 所以他依旧是第一个开始冲关。 此时清晨的第一缕曙光洒落。 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聚集在他的身上,他的身上也如同散发着莫名的光辉。 场间一片安静。 所有的情绪都因为丁宁此时的动作而平歇。 那名最后到达的衣襟前全是鲜血的少女原本胸中充满悲愤之感,然而看着丁宁平静到了极点的背影,她却渐渐忘却了自身的境况,心神全部被吸引。 “他好像很有信心。” 陈离愁用力的眨着眼睛,缓解着眼睛的酸涩感,说道。 徐怜花沉吟着,道:“他们想要一起过。” 夏婉紧蹙着眉头,凝重道:“看看他们想要怎么做再说。” 此时并非只是丁宁一人前行。 张仪等所有人,包括受伤不轻的谢长胜,全部跟在了丁宁的身后,走向青玉山道。 在夏婉看来,这些人里面,至少有一两名是不可能通得过接下来的山道的。 然而此时,她又发现了一个让她有些难以理解之处。 这些人的精神看起来都比周围其余选生要饱满得多。 丁宁内观修行了一昼夜,这一昼夜就像最深的休憩,他的精神饱满十分正常,此时和周围人相比,身上洒落着露珠的丁宁就像是雨后的新荷叶一样,散发着活力的气息。 但不只是他,张仪等人的精神状态,似乎也要比周围的选生要好得多。 同样是参悟面前的这柄剑胎,为什么这些人损耗精神会小? 她无法理解,所以她觉得恐怕会有意外发生。 …… 青玉山道很宽阔。 张仪等人和丁宁都距离很近。 所以他们这群人几乎同时踏入了顾惜春和叶浩然一开始察觉有莫名气息的区域。 丁宁的面容依旧十分平静。 张仪等人的神情却是更为紧张。 青玉山道的两侧有许多株野草,在之前叶浩然踏足到这片区域,青玉山道上升腾起淡淡青雾,这些野草只是在风中摇曳,然而当丁宁和张仪等人踏足,当靴底下方的青色玉面开始弥漫淡淡的青雾时,青玉山道两侧的许多株野草却突然断裂。 青草无声拦腰而折。 然而他们前方的淡淡青雾里,却是出现了很多道阴影,就像有很多齐腰高的青草突然长了出来。 场间更加死寂,就连呼吸声都似乎消失。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那些不是青草,而是剑。 丁宁、张仪、沈奕…他们这一批一共有八人,但是现在青玉山道上出现了很多剑形凹坑,从中浮起竖立的青玉长剑远不只八柄。 所有人都可以想象,即便每一次都是八柄剑分袭击八人,这每一轮剑攻也必定是如狂风暴雨,一剑接着一剑,就如之前叶浩然承受的两剑一样,其中几无间隙。 这一瞬间留给所有人思索的时间太短。 道边青草拦腰折断,断草还未落地,淡淡的青雾已经被紊乱而狂暴的力量撕扯得四分五裂。 所有人眼前的视界变得异常清晰。 数十柄青玉长剑如卫士般静静而立,其中有八柄发出各自不同的啸响,化为剑光。 而后方青玉山道上,依旧有青玉长剑在无声的浮起。 一柄青玉长剑极快,将剑影都拉得极淡,就像一条被水泼淡了的墨迹,看似轻柔无力,然而剑尖前方的空间却被剑气挤得变形,就像有十几条透明的水流不停的在甩动。 一柄青玉长剑极为暴烈,内里的元气就似不断在爆炸,以至周围的空气不断爆震,形成无数奇异的尘埃。 一柄青玉长剑就像是化为了铁尺,剑身横着拍打,前方的天地元气不断汇聚,竟然形成了一条青色的浪花。 一柄青玉长剑行进无声,剑身折射出无数光线,让人根本看不清楚,就似要变成一片薄薄的镜面。 …… 八柄剑各自剑招不同,但是同样流畅自如,就像是八名使用这些剑招纯熟到了极点的剑师在施为。 剑气激荡之下,未落地的草株全部被切碎,化成齑粉。 八剑齐攻,落向道上的八条身影。 第七十七章 水玲珑 这八剑的剑招都是异常精妙,再加上剑意极为流畅,就像是浸淫于这些剑招许多年的剑师亲手施为,威力自然惊人。 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面对这样的八剑进击,丁宁竟然是没有拔剑。 他依旧平静而自信的往前而行,似乎这八柄青玉长剑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更令人震惊和不解的是,不只是他,就连张仪、谢柔等人都没有出剑。 此时出剑的,唯有何朝夕、沈奕和南宫采菽三人。 三道剑光雀跃而出,迎向四周斩来的八剑。 何朝夕、沈奕、南宫采菽三人都十分紧张,而且三人应该使用的都是刚刚从剑胎上参悟到的剑招,所以这三道剑光的变化看上去虽然精妙,但是却充满了生疏和迟滞之感。 这样的三剑,怎么可能抵挡住剑意流畅的八剑? 然而,只是刹那,数声震响,这三道剑光依旧在空中闪亮,而空气里响起数声嗤嗤的轻响,放佛什么东西被刺破了。 丁宁等人完好无损。 八柄青玉长剑四下飞散。 有的青玉长剑在倒旋着往后飞去,有的只是略微改变了方向,从丁宁等人的身侧斜劈而过,有的却是如失了半片翅膀的蜻蜓,歪歪扭扭的刺向空处。 空气里有逸散的天地元气,如同烟尘和雨雪在飘扬。 许多选生终于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可置信的惊呼出声。 “这怎么可能!” 夏婉脸色变得苍白,她的眼眸里充满了震惊与惘然。 她身旁的徐怜花也是微怔无语,下意识的去回想那三剑的每一个细微变化。 “剑阵,是剑阵。” 陈离愁异常凝重的说道。 这个时候他也来不及去细想那些剑光之间的变化,但是他可以确定,只有这一种可能。 在陈离愁的声音响起的同时,又已有八道剑光呼啸破空,袭至丁宁等人的身前。 丁宁依旧没有出剑。 他身侧的张仪等人也依旧没有出剑,出剑的依旧是何朝夕、沈奕和南宫采菽。 这次空气里响起很多如爆豆的声响,有很多肉眼可见的圆珠状劲气四处飞散。 然而结果却一模一样。 八柄青玉长剑再度四下飞散。 “他们用的是同一部剑经中的剑招。”此时徐怜花终于回忆清楚上面那三剑的大致线路,沉声说道。 “同一部剑经中的剑招?” 夏婉的右手不自觉的落在了自己的剑柄上,而且握得越来越用力。 她依旧无法理解。 陈离愁深深的吸了口气,他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竟然真的可以!” 丁宁的身后,谢柔看着丁宁的背影,心中的情绪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她和张仪等所有人,包括此时在施剑的南宫采菽等三人,也是直到此时才确信丁宁说的是真的。 …… 青玉山道上,风霜雨雪雷电不断迸现,一柄柄青玉长剑不断飞起,不断斩向在青玉山道上行进的丁宁等人。 斩出的剑总是比无力坠落的剑要快,所以丁宁等人的周围始终有剑在飞洒坠落,有剑光在袭来。 随着丁宁等人的前行,他们周身的剑似乎变得越来越多,画面变得越来越震撼。 “的确是同一部剑经。” 陈离愁微微侧转头问徐怜花,“这是剑胎上哪一部?” 徐怜花微眯着眼睛,没有马上回答。 此时处于许多飞舞的青玉长剑包裹中的丁宁等人的身影有些难以看清,然而随着何朝夕、沈奕、南宫采菽这三人的剑招越来越纯熟如意,他们的周围,却出现了数条晶莹的水带。 这些晶莹的水带是真正的水流,有剑光斩落上去,必定溅起大片的水浪。 “剑胎上第七部,我看过,但是没有参悟。” 数息之后,他才出声回答道。 “这怎么可能。” 夏婉的面容更为苍白了一些,她的目光落在有些模糊的丁宁的身影上,又颤声重复了同样的一句。 剑胎上刻着的数十篇剑经都是异常玄奥精妙,若是资质寻常的修行者,恐怕参悟练习数年,都未必能够掌握其中一门的剑招。在这样短的时间里,没有谁可能将这些剑经全部参悟透的,即便是像她这种天才,一昼夜的时间,也只是勉强领会了两部剑经中的剑招而已。 丁宁从开始动步到现在都没有出手,但是从一开始他平静自信的神态,以及他身后那些人的反应来看,夏婉知道眼下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事情,肯定只是因为丁宁。 可是她清晰记得,当她来到这里的时候,丁宁已经开始闭目修行。 他看这柄剑胎看了多久? 有没有半盏茶的时光? 不管这门剑经是什么剑经,为什么能够让他们三剑施为就抵挡住这些青玉长剑各种精妙剑招的斩杀,难道他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能够从那柄剑胎上挑出这样一门剑经? 她在才俊册上的排名比丁宁靠前许多,她也还未和丁宁交过手,然而此时看着丁宁的背影,她却突然有些没有信心,有些心寒。 塞外的极寒之地,暴风雪突然降临时,一些原本无法相处的野兽有时都会挤在一起御寒,度过暴风雪。 人类面对强敌的时候,有时候也会如此。 此时顾惜春和叶浩然便站得靠近了些。 “这本来就是一门防守极为严密的剑经。”顾惜春看着山道,却是对着叶浩然轻声说道:“只是太柔,太慢,出了岷山剑宗之后,在平日里应该没有多少用处,所以我只是扫了一眼便没有放在心上。” 听到顾惜春此时还如此自傲的话语,叶浩然冷冷的微嘲道:“在平日里没有多少用处?太柔,太慢,只是因为以我们此时的境界来施展…若是有人的出剑可以做到像他们三人联手施为这么快,这部剑经恐怕是天下防守能力最强的剑经。” 顾惜春的脸色阴沉了一些,但是他没有和叶浩然争辩,只是缓缓的说道:“看这些人,恐怕都只是全力参悟了这一门剑经而已。”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何朝夕、南宫采菽和沈奕已经停止了出剑。 这样连续不断的全力施剑应付八剑的不断抢攻,自然极耗真元和体力,所以此时出剑的换成了谢柔、谢长胜和徐鹤山。 谢柔等三人施展的也是来自同样剑经中的剑招。 三人的剑招带出晶莹的水流,看似空隙极大,但不知道为何却是配合得天衣无缝,挡住了逼近他们身前的每一剑。 第二柄剑胎至第三柄剑胎之间的青玉山道并不长,此时丁宁他们这批人已经走过了大半,所以任何人都可以肯定,他们这些人会有惊无险的通过,且只花极小代价。 岷山剑宗搭建的连营之中,数名中年修行者并肩而立,深沉如海的眼眸中都是带着不可思议的神色。 “这是云水宫的剑经水玲珑。” 都是各知名修行地杰出的师长,他们的见知自然比那些选生强出太多,其中有一人轻声感叹道:“但即便是当年的云水宫,这也算是冷门的剑经,就连白山水都似乎没有修行这门剑经,谁会想到这门剑经竟然会有如此的变化?” “水玲珑的玄妙在于凝结的那数条晶莹水带。这数条晶莹水带本身并无多少威力,然而却围绕周身其妙的快速流动,且这数条水流的流动方向都不相同,剑在其中,借助这些水流的带动,可以在极短促的时间里,做到一般剑势根本无法做到的回旋如意。” 另外一人缓缓摇了摇头,道:“只是一柄剑再快也不可能守住周身所有数尺之地,这三剑齐出,各出不同的一式,倒像是有人能用数倍的速度施展这一套剑招…若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会相信,竟然可以用一套剑招形成防御剑阵的效果。” “难道白羊洞也有云水宫的剑经?” 一人看着丁宁的身影,忍不住轻声说道。 …… “白羊洞不可能有这门剑经。” 有人如此说道。 但是这句话这些人却是无法听到。 因为说这句话的人,此刻正站在一座青玉殿宇里。 这座青玉殿宇,位于岷山剑宗这摩天岭半山处的一片悬崖边上。 在岷山剑宗,这里对于许多岷山剑宗的弟子而言,都已经是禁地。 说这句话的人是一名身穿青玉色袍服的少女。 她最多只有谢柔一般的年纪,眉目都很青涩,胸部很平,明显身体还未长开。 然而她垂手而立,却自有一股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气度。 “水玲珑是云水宫秘传,记载水玲珑的玉玦自云水宫被灭之后从密藏处取出,便一直存在岷山剑宗…这门剑经,也是我亲手挑选,亲手刻的。但就连我都不知道这门剑经可以如此,又怎么可能提前泄露出去。” 她双目微沉,淡淡的对着身旁一名同样身穿青玉色袍服的年轻男子说道。 第七十八章 选剑 能够站立在岷山剑宗禁地静静观看这场剑会的,自然都说不是岷山剑宗内的寻常人物。 这名少女身旁的年轻男子气态恬静,但连发丝里却都似乎有剑意流淌出来,似乎随便飞出一根发丝都能杀人。 听着这名少女的话语,他安静的思索片刻,然后转头看着这名少女认真的问道:“若换了你,能否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挑选出这样一部剑经,然后参悟出如此破法?” “不能。”少女很干脆的摇了摇头,说道。 年轻男子也摇了摇头,感慨的轻声说道:“竟然连你都不能。” “除非…”少女眉头微蹙,眉心中像出现了数道剑痕。 年轻男子微怔,想要说话,但是她却马上又摇了摇头,道:“还是不能。” 她想到了一种可能。 除非亲眼见过云水宫的强大修行者施展过这门剑经,见过里面的许多剑招,而且那些剑招是生死相斗,以极快的速度在施展,她才或许能够产生联想,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到和这酒铺少年一样的事情。 只是这酒铺少年才多大年纪? 魏云水宫在他出生之前就早已灭亡,且云水宫残留的那几名大逆根本就没有修行这种剑经。 在她看来,这名酒铺少年当然不可能见过这种剑招,更不用说见过有人用这种剑招生死相斗。 所以不如就是不如,她不屑于为自己的不如而找借口。 “此次剑会比试全部由你操办,如果说前面第一柄剑胎你是考校他们的基础,第二柄剑胎是考校他们的领悟,这接下来的第三柄剑胎你想要考校的是什么?” 年轻男子看着她,有些好奇的问道:“第三柄剑胎上,你放了什么?” 在这名年轻男子看来,有些东西比基础和领悟更为重要,比如说意志力,比如说成熟的心智,比如说大量战斗的经验。 然而让他未曾想到的是,少女却回答道:“我让他们选剑。” “选剑?” “身为一名剑师,首先就要对自己有清晰的认知,知道自己的长处和不足。”少女年纪虽轻,但说话间却如同已经教了许多弟子的师长,语气沉静而带着一种不容人质疑的笃定,“若是连一柄可以弥补自己缺点,大大提升自己实力的剑都选择不出来,那这样的人便也不配进入岷山剑宗学习。” 听着少女这样的解释,年轻男子却是苦笑了起来,道:“看来你是想这比试变得更为公平一些。” 各修行地选生的出身不同,所用佩剑的品阶自然也有所不同,例如叶浩然所用的寒螭剑是用真正的螭龙晶打磨制成,光是剑体本身的力量就足以对大部分选生造成威胁。 若是能够得到和这寒螭剑同等品阶的佩剑,至少不会在外物上吃亏。 “接下来的比试会更好看一些。”少女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淡淡道:“利用所能得的一切,让自己尽可能快的变强,这才是修行者最需具备的品质。” 年轻男子微微一怔,接着却是有些可惜道:“只可惜白羊洞这些人似乎都只参悟了这一部剑经。” “所有人都放弃自身,只为这酒铺少年能够最终胜出。” 少女的面容严肃了起来,认真道:“不管最后的结果到底如何,这些人,他们想做的这件事情本身,便已足够值得尊敬。” …… 有剑在飞旋坠落,有剑悬浮于道间,然而不再有剑光斩来。 丁宁就此通过了这关,他看着就在面前不远处的第三柄剑胎,停顿下脚步,沉默了一会。 他知道此时自己的表现已经足够让人震惊,甚至足以让某人感到有些难堪,前面这两关的设置也让他有足够的时间补充真元,虽然此刻体内的真元并不算充盈,但在他看来,最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 就如此刻,黑夜已经过去,清晨的阳光已经洒遍整座岷山。 然而不管他表现得如何出色,表现得如何完美,薛忘虚已经看不到了。 他已经不在了。 每个人都要面对生死。 人的一生都会遭遇自己的亲朋好友离开世间。 他承受过很多次。 但是他还是忍不住的难过。 “师弟…” 张仪感知到了他的沉默,他明白丁宁为什么会突然沉默,于是他的鼻子也酸了起来,但他还是想出声安慰丁宁。 但是丁宁没有让他有机会说出任何安慰的话。 “走吧。” 他低声说了这一句,然后微仰起头,走向前方的剑胎。 谢长胜提着剑气喘不已。 体内的伤势让他的肺腑之间一阵阵的发烫,气血很不正常的翻涌,但是他很兴奋,很骄傲。 他确定后方那三百余名选生里,最终能够通过这关的,恐怕不足三分之一。 这样一来,自己至少也进入岷山剑会的百名之内了。 他不由得想到,自己的父亲知道这样的消息后,会是何等的欣喜。 “什么意思?” 但当他定神看向前方剑胎,看清这柄剑胎的瞬间,他就愣住了。 “至剑谷,自取一剑。” 这第三柄剑胎上也有剑痕,但是剑痕却只是连成这简单至极的一句话。 这些字迹的下方,便是剑痕刻出的一副地图。 “就此离开这青玉山道,不从这继续往上?” 张仪也是怔住,他看到按照这地图所示,他们就必须离开这青玉山道,走向这柄剑胎旁的一条岔路。 他不能确定这里面到底是否还有什么深层次的意思。 是否这剑痕和地图之中还隐藏着什么独特的考校,并非只是字面上和图案所示的浅层意思。 “很有意思。” 就在此时,丁宁平冷的吐出了四个字。 他开始动步,直接朝着地图上所示的那条岔路走去,然后接着说道:“布置的人很有意思,胸怀比百里素雪大得多。” 丁宁此时所说的百里素雪,还有一个更响亮的称呼,那就是岷山剑宗宗主。 “在这里直接这么说岷山剑宗宗主,会不会不太好?” 谢长胜觉得自己平时也算是够胆大妄为的了,但是在岷山剑宗里,如此平静的评述岷山剑宗的宗主,自己却是怎么都做不到。 “还有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还是不太明白。”他看着丁宁,轻咳着接着问道。 “没什么意思,就是让我们自己去挑一柄剑而已。”丁宁转头看了他一眼,道:“岷山剑宗随意丢出些剑经都比大多数修行地的镇派之宝还要精妙,他们随便丢出来的一些剑自然也比外面的绝大多数剑好。” 谢长胜震惊了,道:“白送?” 丁宁摇了摇头,“也不可能如此财大气粗,最多只是在这剑会之中借用。” 谢长胜顿时鄙夷起来,道:“那有什么意思,若是我有这么多好剑,白送也无不可。” “若是你做了岷山剑宗宗主,恐怕十个岷山剑宗的东西都会被你送光。”谢柔嘲讽道。 谢长胜自然不敢和她斗嘴,马上转移了话题,问道:“那这让我们自己去挑一柄剑做什么?到底什么想法?” 丁宁用简单的话语轻声回答道:“让接下来的比试更加公平和精彩一些。有些人手中的剑并不如意,陡然多出一柄满意的剑,又可能带有些独特功用的剑,那便生出很多可能,战斗起来也会有更多的变化.” 丁宁的解释十分清晰,谢长胜顿时悚然一惊,道:“也就是说,接下来便应该是选生之间的战斗了?” 丁宁点了点头,“岷山剑宗借出剑,当然是要用于战斗,当然不可能是用于切萝卜。” 没有人觉得丁宁这句玩笑话好笑。 如果接下来就是一场场的战斗,那就再也没有任何取巧的成分。 而且他们此刻已经进入了一片山谷。 这片山谷很荒芜,没有任何的树林,到处都是长满了杂乱的荒草,但是山谷的中心,却是有一座青色殿宇。 那青色殿宇的样式很普通,就像最寻常的道观大殿,但是很大,而且气息很森冷。 按照地图所示,岷山剑宗准备的,任凭他们挑选的剑,就应该在那座青色殿宇里。 “既然是自取一剑,就应该是单独进去自取。” 丁宁的眉头突然深深的皱了起来,他感知到了什么,停了下来。 “有法阵?” 在丁宁停顿下来之后,张仪才有所感知,眼中瞬间出现震惊的光华,“此时所见并非为实?” 谢长胜和南宫采菽互望了一眼,他们此时还没有察觉有什么不对,但是听丁宁和张仪的对话…前面是有什么独特的法阵存在? “我不能确定是什么样的法阵,此时我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剑。” 丁宁想了想,然后转头看着张仪,轻声道:“如果里面有赵剑炉的剑,你可以选一柄赵剑炉的剑。” 张仪愣了愣,其余所有人也都愣住。 “你可以选一柄特别沉重的剑…但是里面如果有一柄剑身是淡白色,剑柄是银色的弯曲小剑,或者有一柄是古铜色,剑身上有很多方孔铜钱般花纹的宽剑,你就一定要选这两柄剑的其中之一。”丁宁没有解释,转头看着南宫采菽,轻声的说道。 “沈师弟,有一柄通体墨玉雕刻而成的小剑,剑柄上有缠枝符文,符文暗青色,有的话一定要选这柄。”没有任何的停留,他又转过身看着沈奕,接着说了下去,“若是没有这柄剑,你就选一柄轻薄一些,可以让你的出剑变得更快的剑。” 《冰火破坏神》游戏开新区5区 《剑王朝》《冰火破坏神》游戏开新区5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九章 剑的尸海 沈奕等所有人都用看着怪物的目光看着丁宁,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只是一种可能,里面未必会有我说的这些剑,但是我希望你们记住我的话,还有如果有相似的剑的话,千万不要认错。” 丁宁的面容却依旧平静。 他转头看向谢长胜,“你要注意看有没有一柄通体好像用发晶制成的剑。” 谢长胜眉头微蹙,马上问道:“发晶?” “一种罕见的晶石,看起来晶莹剔透,但是内里有许多天然的金丝。”丁宁看着他说道:“那柄剑只是类似发晶,但实则是用某种孤品材质所制,剑柄上有三足金蟾图案。” “如果没有这柄剑,你找一柄通体青色的短剑,长约三尺半,没有任何花纹,即便不灌输任何真元,也自然散发着一层青芒。如果连这柄剑都没有,那你便自己慢慢挑选。” 说完这几句,丁宁便转向谢柔,说道:“如果有的话,你可以选一柄淡紫色的长剑,剑身上有细微的青色分叉闪电状符文。或者一柄看上去和寻常的玄铁黑剑一样的剑,但那柄剑的剑尖处有很细的细孔,不是正对着剑尖看,根本看不出来。若是这两柄剑没有,你选一柄水灵气息极重的剑便是。” “里面可能有一柄青色的宽剑,那柄剑是子母剑,剑身上嵌一柄小剑。若是没有那柄剑,你找一柄赤色松纹长剑,剑身自然发烫,手指接触剑柄有略微痛感。” “徐兄,有一柄剑看上去就像白雪堆砌,散发霜意,那柄剑最为好认,若是没有,你便找有一柄深绿色长剑,上面的符文是阳刻,如同一片片柳叶。若是没有,你便尽可能的挑选一柄剑身狭长的长剑。” 没有丝毫的停留,谢柔下来是何朝夕,接着是徐鹤山,平静的说完这几句之后,丁宁便开始动步。 张仪下意识的动步跟上。 丁宁虽然对他说的话最为简短,但是却引起了他思绪的混乱,让他生出太多问题。 赵剑炉…为什么丁宁要让他挑选一柄赵剑炉的剑? 丁宁为什么觉得这里面可能有赵剑炉的剑? …… 忽然有一阵冷风吹拂到面上。 下一刹那,张仪发现自己身前的丁宁失去了踪影,他的身体却是被一股根本无法抗拒的天地元气卷起,瞬间飞出。 眼前的景物骤然变化。 张仪平日里十分沉稳,然而当看清眼前景物的瞬间,他却是不可遏制的发出了一声难听的,如杀鸡般的叫喊。 没有杂草,没有殿宇。 先前所见的杂草和青色殿宇全部消失了。 他的周身是一片寸草不生的黄沙地,有如沙漠。 然而这片沙漠里,却是插满了各种各样的剑! 成千上万柄剑或正或斜的插在黄色的沙石地里,剑身上散发出的剑光交织成了重重叠叠的光幕,空中就像有无数面棱镜,棱镜里面倒映出无数个他自己。 张仪惊骇不能自己。 他根本未曾想到,这里面会有如此多的剑。 这些剑的剑锋和剑气将他的感知都似乎割裂成了碎片,死寂的空气如粘稠的糖水一样困着这方天地,感觉不断有寒风吹拂而过,但是地上最微小的沙砾都被压得一动不动。 一片死意,毫无生气。 或正或斜插入沙地的剑,就像是无数死去的剑师。 他第一时间的感觉,这不是什么剑谷,而是一个巨大的剑冢,一片剑的尸海。 他的身体和双手开始颤抖,然后目光下意识的开始寻找,寻找丁宁所说的赵剑炉的剑。 赵剑炉也有数种不同的剑,但能够代表赵剑炉的,便只有那种洪炉一样的剑。 赵剑炉本身只是个寻常的打铁铺子。 它的每一柄剑,都是由赵剑路的那名宗师和数名真传弟子亲手打造,在打造的过程中,不知渗了多少真元中的天地元气和引了多少炉火中的火意进去。 所以赵剑路那些具有代表性的剑,哪怕只是坠落在尘土之中,都会散发着浓厚的火气,都像是一个不停的散发着蒸汽和火气的洪炉。 只是一眼之间,张仪看到了有三团赤红色的火气升腾在天地间,如三个巨大洪炉。 这个时候张仪开始明白这些剑来源何处,为什么岷山剑宗里面会存在这样的一个巨大剑冢。 他开始想到…大秦灭三朝,那是一段多么波澜壮阔的故事,在那些过往的岁月里,很多史书上轻描淡写的几笔带过的事情里,却是湮灭了多少强大的剑师。 为了杀死这么多强大的剑师,大秦王朝又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又有多少修行者和军队为之赴死? 他胸中的气血开始翻腾不已,思绪波澜壮阔,然而他此时依旧难以明白,丁宁为什么能够猜出这里面有可能会有这样的剑存在? 但停顿了数息的时间后,他开始朝着那三个巨大的洪炉走去。 这成千上万柄剑里有很多是曾在修行界典籍中留名的名剑,有很多甚至因为独特的传奇色彩而对修行者分外有吸引力,但如果不是丁宁让他选择一柄赵剑炉的剑带在身上的话,他或许不会选择任何一柄剑。 因为他的身上本身就有一柄很强的剑,尤其对于他而言是比这里所有剑都有宝贵的剑。 但是赵剑炉的剑足够让天下任何一名修行者尊敬。 所以张仪很尊敬的接近这三柄赵剑炉的剑,甚至微躬身行了一礼。 这三柄赵剑炉的剑都是浑身赤红,明明是金属锻造而成,然而看上去却就像始终在燃烧着的火晶,即便这片剑海中空气如粘稠至极的糖水,但这三柄赤红色长剑上激荡的灼热火气还是震得张仪的耳膜中不断轰鸣。 赵剑炉的剑都是绝世好剑,很难分辨高下。 张仪没有太过犹豫,他感觉了一下这三柄剑的温度,选了其中热气最为浓烈的一柄剑。 当他选定赵剑炉的剑时,同样深处这片剑海之中的南宫采菽却难以抉择。 她此时的心情比张仪更为震骇。 这片剑海中的剑太多,然而丁宁所说的两柄剑竟然都有,她竟然全部都找到了! 剑身淡白色,剑柄是银色的弯曲小剑。 还有古铜色,剑身上有很多方孔铜钱般花纹的宽剑。 “这些人的选择很奇怪。” 身穿青玉色袍服的少女,忍不住说道。 她所站的青玉殿宇就在这个剑谷上方的某处悬崖边上。 身为这场盛会的布置者,她自然可以看清任何一名选生在剑谷里的举动。 “即便是我第一次进入这个剑谷,在震惊之余也忍不住逛了两个时辰。这些剑对于用剑者而言,比世上任何的东西都有吸引力。但是他们的目的极为鲜明…似乎早就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剑一样,只是直接要在这里面找那种剑。这是为什么?” 她深锁着眉头,问身边的年轻男子。 这名年轻男子是她的师长,但是她都不能理解的问题,他自然也给不出答案。 “这件事应该又和这名酒铺少年有关。” 她低垂下头,想了片刻,面容突然寒冷了起来,道:“我只希望不是作弊,不是有人透露了剑会的内容。” …… (今天忙着处理冰火破坏神游戏的事情了,这章字数就略少,下一章字数多点补足...可能大家又要批评我不务正业啊什么的了,这个怎么说呢,其实每一部作品对于作者来说都像亲儿子,都特别有感情,有的作品做出来了,当然不可能撒手不管,肯定还是想要做得好一点。对于读者而言,可能一本书看完就很快丢掉,忘记掉,可以开始看别的书了,但是对于作者来说,一本书要写一年多,甚至两年,花费很多很多的心血,付出的不同,自然感情就不同。最后还是给冰火破坏神游戏拉拉票吧,大家有空可以点着玩一玩,反正只要能在*****看书就可以玩,不要vip啊什么的,可以免费玩的,是网页游戏,但已经做到了比一些端游更好的品质,今天新开的第五区,我也在里面玩的,id也屌炸天,就叫无罪太帅,大家有空来一起玩吧,我在里面已经建了个联盟叫红花会,而且现在是第一牛的联盟哦。) 第八十章 必须给我解释 “我倒是要看看他会选什么剑。” 说完这一句,她的面容变得更冷,就像是隆冬里河面上的坚冰。 丁宁平静的凝视着这片剑海,万剑的墓冢,沉默不语。 这里面有无数好剑,而且其中许多剑的品质甚至能用“绝世”两字来形容,绝对不会比岷山剑宗自己的剑库中的一些剑差,只是因为来处的问题,所以才归在此处。 “为什么会征战杀伐不息?” “因为群雄逐鹿,天下共分七朝。” “唯有天下一统,才不会有连年征战杀伐。” “正是。” 丁宁沉默的看着这片剑的尸海,他的耳朵里却是响起了这样的声音,就像是这万柄剑此时都在说话。 声音充满愤怒、嘲讽,越来越噪杂,就好像这万柄剑的主人都活了过来,在指着他冷笑。 “一个人的想法不能代替天下人的想法。” “以停止杀伐为借口而制造杀伐,的确是不对的事情。”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对着这万剑轻轻的说了这两句,然后他只是瞻仰般躬身行了一礼,转身往外走去。 青玉大殿里的青袍少女的面容顿时僵住。 “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连一柄剑都看不上?”她身旁的年轻男子也顿时怔住。 青袍少女震惊的看着朝着剑谷走出的丁宁,她开始觉得自己之前的猜测不对。 “我想去近些看看他们。”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对着年轻男子说道。 …… 谷中万剑成海,锋锐杀意和剑气将地面摧得寸草不生,终成一片死地,然而从外往内看,却依旧杂草肆意丛生,一座青色大殿位于山谷正中,连任何人影都看不到。 法阵边缘的青色杂草突然微微晃动,出现了一个脚印,丁宁的身影就此凭空出现。 他没有挑选任何一柄剑,只是进去看了一眼,所以他连选剑这个环节,也依旧是第一个出来,依旧是首名。 “等所有人出来齐了,喊我。” 他用自己的末花残剑在身侧地上刻了这一行字,然后直接盘坐在地,开始闭目修行。 过了数十息的时间,他身前不远处的青色杂草上再次出现一个脚印,一个高挑的女子身影出现在空气里,正是谢柔。 谢柔的眼眸里充斥着难以用言语形容的震惊光芒。 在看到盘坐于地的丁宁之后,她心中略定,目光却是不由自主的落向自己的右手。 她的手中提着一柄纯黑色的剑。 这柄剑无论是从外观,还是制式,还是重量,几乎都和长陵最为常见的百炼玄铁剑一模一样。 若是此时有人走进这剑谷,看到她手中的这柄剑,一定会觉得她选了一柄最为普通的剑。 但是这柄黑剑的剑尖处有一排很细的细孔。 和丁宁所说的一样,不是正对着剑尖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来。 她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剑,但这柄剑却是丁宁对她特别提及的两柄剑之一。 在那样的剑海之中,这样纯黑色,制式最普通的剑反而最为好认,所以她在一眼看到,上前确定剑尖上有丁宁所说的一排细孔之后,她便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这柄剑。 所以她的用时很短,第二个走出剑海。 她在丁宁的身侧坐下休憩。 只是又过数十息的时间,空气里突然多了一股灼热的气息。 手持着一柄剑炉剑的张仪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张仪此时也依旧震惊难消,但他最为守礼,先行对着站起身来的谢柔行了一礼之后,才仔细的看着丁宁的身周。 他甚至仔细感知了一下丁宁的衣袖内里,然后他不能置信的看着谢柔,问道:“他没有选剑?” “似乎没有。”谢柔摇了摇头,轻声道:“我出来时他已入定修行。” 张仪苦笑了一下,他是个很喜欢动脑子的人,然而和丁宁在一起,却总是太多事想不明白。 “真的有赵剑炉的剑。”看着半边身体都被灼热剑光染红的张仪,谢柔却是忍不住轻声说了这一句。 张仪面色骤然沉重,轻声道:“韩赵魏三朝的名剑,大多数都在里面了。” 就在此时,他身后的草地发出了轻微的异响,又有人从法阵里走了出来。 张仪转身,他看到走出来的是何朝夕。 何朝夕的手中提着一柄青色宽剑,这柄青色宽剑的剑身分外宽厚,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一柄斩马长刀。 “这是一柄子母剑?” 张仪想到了丁宁说的话,他好奇的出声问道。 大秦王朝的剑极少有古怪形制,至于子母剑,他根本都没有见过。 何朝夕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将手中的这柄青色宽剑平伸至张仪和谢柔的面前。 “这小剑有什么用途?” 张仪仔细的看了片刻,才发觉这柄剑的剑脊就是一柄细长的长剑,两条看上去平直的符纹其实两条沟槽。给他的感觉,这柄小剑能够沿着沟槽和大剑脱离,然而这柄小剑没有剑柄,不可能用手握住。 那难道这柄小剑的作用,只是在某一时刻用于甩飞出去伤敌么? 只是如此的话,那这柄剑也太普通了些。 “这到底是什么鬼法阵,在里面试都没法试,这叫人怎么选啊!” 何朝夕还未开口回答,一声郁闷的叫声已经在他的后方响起。 虎着脸的谢长胜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中。 “小声些!” 生怕谢长胜惊扰到丁宁,谢柔马上发出了一声低声呵斥,然后寒着脸问道:“什么没法试?” 谢长胜看到丁宁又已在闭目修行,明显也是一愣,然后他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看着谢柔等人,不解道:“难道你们在里面都没有试一试你们想要挑选的剑么?” 谢柔摇了摇头,然后望向张仪和何朝夕。 张仪也摇了摇头,接着何朝夕也摇了摇头。 “就算是不怀疑丁宁…但你们就没有一点好奇心么?”谢长胜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在里面,真元可以灌入这些剑里,但是这些剑的剑气却散发不出来,在里面根本没有办法试。” 顿了顿之后,谢长胜有些不满的接着说道:“我原本想将两柄都带出来,但是想着剑胎上写的是自取一剑,若是带两柄出来恐怕和在赌场里出千一样是坏了规矩,没准会被直接取消参加剑会的资格,最终还是放弃了那样的想法。” “丁宁对你说的那两柄剑,你全部找到了?” 谢柔听出了谢长胜的意思,她的目光停留在谢长胜手中的剑上。 这是一柄剑的制式很中规中矩,然而材质极为特别的晶剑。 整柄剑的剑身晶莹剔透,就像纯净的水晶,但是剑身里面却有无数天然的金色丝缕,而剑柄上的金色丝缕却是流于表面,形成一只三足金蟾般的图案。 “两柄剑正好离得不远,几乎同时找到。”谢长胜点了点头,回答道。 “所以两柄剑之间你难以抉择?”张仪也用惊奇的目光看着谢长胜手中的这柄剑,问道:“那你为何选了这柄剑?” “你们是没有见过那柄青色短剑,若是平时那柄青色短剑和我手中这柄剑放在你们面前,你们肯定会挑那柄青色短剑。因为那柄青色短剑太过锋利,连剑气都可以伤人。相比而言,这柄剑看上去太过脆弱,似乎直接就能被那柄剑随意削断。”谢长胜朝着张仪翻开了左手,接着说道:“如果不是丁宁先提了我这柄剑,我也绝对不会选这柄剑。” 谢长胜的左手掌心里有一条血痕,此时还在渗着细小的血珠。 “剑气便可伤人?”张仪和何朝夕、谢柔全部倒抽了一口冷气。 谢长胜冷笑了一声,道:“我的手掌聚集剑锋还有一寸,便直接被割出了这样一道伤口。” “这到底是什么剑?”谢柔甚至忍不住有些怀疑谢长胜说的是不是真的。 “剑名不重要。” 谢长胜却是摇了摇头,看着丁宁道:“现在最让我想不明白的是,丁宁怎么会觉得这里面可能会有这样的剑存在,他难道知道里面是这样的剑海?” “剑是獬豸剑,用獬豸的独角制成,出自昔日赵地。但我也同样不明白,他怎么会知道里面有这样的剑存在,怎么会知道里面可能是这样的剑海,所以他必须给我解释。” 一个女声从后方一侧响起。 但是所有人第一时间都知道不是南宫采菽。 因为南宫采菽的声音不可能这么冷,不可能这么威严。 张仪浑身一震,转身,只看到一名青袍少女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紧接着,他的双目感到刺痛。 因为在这时,一名连头上的发丝都似乎在流淌着剑气的年轻男子也出现在青袍少女的身后。 (努力码字中,晚上晚些时候争取还有一更) 第八十一章 心惊 谢长胜的脸色骤然变得雪白。 就算是之前面对第一道剑胎重伤咳血时,他都没有感到太多的恐惧,然而在看到这名青袍少女的瞬间,他却由心的恐惧。 这种恐惧更多的来自于动物的本能和天性,不在于实力的差距,就像是一头成年的公羊,但看到一头幼狼还是会感到害怕一样。 之前他见过无数的青年才俊,但是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你到底是什么可怕的怪物?” 看着青袍少女,他的心中第一时间响起这样的声音,接着在下一瞬,他想到了一个可能,浑身都开始冷僵起来。 谢柔和何朝夕的情况也比谢长胜好不到哪里,此时唯一能够动作的只有张仪。 因为他守礼,所以虽然这一瞬间也十分惊恐,但他还是对着这名青袍少女和少女身后的年轻男子行了一礼。 “请问?” “我是净琉璃。” 青袍少女很直接的回答,丝毫不在意她这样一句简单粗暴的回答在这些人的心中掀起如何的轩然大波。 “所以你们应该明白,我有权让他必须给我解释。” 脸上闪耀着冷光的少女看着张仪接着说道。 张仪无法表示任何的异议。 净琉璃这个名字,的确是最大的资格。 就算不在岷山剑宗门里,她这个名字也有足够的资格要求很多人做很多事情。 因为从元武初年到现在,她和灵虚剑门的安抱石两个人,一直都是所有人认为的,大秦王朝将来的最强修行者。 换句话而言,不出意外,他眼前这名青袍少女,便是将来岷山剑宗的继任者。 下一代的岷山剑宗宗主。 而此时,这名青袍少女也已俨然有了一些一派宗主的威严。 张仪缓缓的点了点头。 他就要转过身去,但是净琉璃这名天下最出名的少女却是阻止了他。 “我可以等。” 她看了一眼丁宁身旁的字迹,道:“在此事未明之前,为了保证这比试的公平,你可以不用现在唤醒他,不需要打断他的修行,可以按他留言的一样,等到你们的人全部出来之后,再唤醒他。” 她的这句话很公道。 张仪等人无话可说。 就在此时,一阵凛冽的寒意突然莫名的出现在空气里。 法阵边缘的一片草丛上突然出现了白霜,然后徐鹤山的身影出现。 他的手里,提着一柄纯白色的剑,是纯正的白雪颜色,完全就像是用积雪捏成的一柄剑。 但是这柄剑的周围始终萦绕着一条条丝带般的冻气,没有任何的积雪可以有这样的寒冷。 骤然看到净琉璃,徐鹤山的身体也在第一时间僵住。 “这是寒江千雪剑,是昔日大魏王朝魏帝身侧的某名供奉的本命剑,虽已失了本命元气,但在剑谷之中,也是最寒的剑。”净琉璃却只是淡漠的说了这一句,甚至都没有转身多看徐鹤山一眼。 徐鹤山也已出来,只余南宫采菽和沈奕。 “这剑名恨缠枝,韩地千莲宫的宗主剑。”然而净琉璃却是并几乎没有停歇的接着说了下去。 她的声音未落,沈奕的身影便已显现出来。 沈奕的手中握着的是一柄通体墨玉般光泽的剑,剑柄上全是暗青色的缠枝纹。 说完这一句之后,似乎知道南宫采菽不会很快出现,所以净琉璃停了下来。 “那我这又是什么剑?” 谢长胜却是忍不住出声。 他觉得自己此时心中恐惧很窝囊,此时出声,一半倒是因为他想要摆脱这种恐惧。 “一剑光耀十九城,这就是昔日赵王朝第一名将赵阔的耀光剑。只是出现在他手中时总是光芒万丈,极少有人能够看清楚这柄剑的真身。” 净琉璃随意的看了谢长胜一眼,似乎看出此时谢长胜的心念,嘴角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冷讽意味。 谢柔咬紧了牙关。 她也很想知道自己手中的到底是什么剑,但她直觉问的越多,对丁宁似乎就更为不利。 此时净琉璃却是看着谢长胜,接着出声,缓缓道:“南宫采菽之所以慢,是因为和你一样难以抉择,她要在鱼肠剑和铸金剑中选其一,她比你慎重。” “现在她选好了,她选择了鱼肠剑。” 不知为何,听着净琉璃冷漠平淡的话语,看着她嘴角若有若无的冷讽意味,谢长胜无来由的恼羞起来。 “鱼肠剑又是什么剑。”他直着脖子愤声道。 “你们想必连这柄剑的名字都没有听过。这些剑的主人在你们出生之前便已经战死,其中很多剑的主人虽然强大,但是直至战死都不出名,很少记载在典籍之中,所以我更加不明白,他怎么会让你们选择这些剑。” 净琉璃却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目光流转到丁宁的身上,面上生出越来越多的霜意,然后她说道:“可以唤醒他了。” 法阵边缘的草丛发出异响。 南宫采菽的身影就此出现。 净琉璃说到做到,等所有人都选剑完成之后,再喊醒丁宁。 张仪艰难的吞了口口水,然后用异常僵硬的姿势伸出左手,拍了拍丁宁的肩膀。 丁宁的睫毛跳动,他的眼睛睁开。 青袍少女的眉头却是不自觉的深深皱起。 因为丁宁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她的身上,但是丁宁的面容却依旧平静。 “我是净琉璃。” 她凝视着丁宁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你必须回答我的一些问题,这决定你是否能够继续参加岷山剑会。” 丁宁沉默的看着净琉璃。 真正的看到这名传说中的少女,他才确定哪些传言都是真的。 感受着这名少女的气息,他可以肯定,即便是在巴山剑场最为强大的那个时代…若是这名少女生于那个时代,也必定可以在顶尖强者之中占得一席之地。 净琉璃的眼睛不由得微微眯了起来。 她不习惯有人在自己的面前如此平静,也不习惯有人不马上应自己的话。 就在她想要再度开口的这时,丁宁点了点头。 “你怎么知道这些剑?” “你怎么觉得剑谷里面有可能是这样的剑海?” “难道有人提前泄露给了你岷山剑会的所有内容?” “如果真是如此,那人不管在岷山剑会里何等身份,也绝对保不了你。” 净琉璃开口,面容寒冷的连说了四句话。 听到她这样的话语,就连谢长胜都开始怀疑有人提前泄露给了丁宁岷山剑会的所有内容。 因为丁宁之前的表现,似乎除了作弊之外,根本无法用任何合理的理由进行解释。 但是丁宁却开始解释。 他平静的开口:“我知道这些剑是因为我和周家老祖在一起呆过很长的时间,我听他说起过无数旧时的名剑。这些剑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净琉璃脸上的寒意更重。 周家老祖虽是长陵老人,但知不知道这些剑却是无人可考,尤其现在已经死去,任何将要追究的东西推在一个死人身上的解释,都不能令人信服。 但她没有马上开口,因为她要看丁宁怎么回答她接下来的那个问题。 那才是真正难以解释的问题。 “我觉得剑谷里有可能是那样的剑海,是因为第二柄剑胎。”然而丁宁却是没有任何的停顿,平静的说了下去。 净琉璃的眼中厉芒一闪,她霎时出声道:“和第二柄剑胎有什么关系?” “第二柄剑胎上刻着的剑经都不像是我们大秦王朝的剑经。再想到之前岷山剑宗没有任何流露剑经出来的先例,而且这些剑经又如此深奥精绝,我便想这些剑经只可能来自被我大秦所灭的三朝修行地,都是外人的东西,让外人看看也无所谓。” 丁宁平静的看着她,说道:“任何人都有弱点,包括安排这岷山剑会环节的人自然也有弱点,我想要在这剑会上胜出,我便自然将安排这岷山剑会的人也当成敌人来揣摩,想着这人的行事有没有什么规律可循。既然第二柄剑胎上都是外来的东西,我想这选剑环节,便也可能都是外来的东西。” “既然第二柄剑胎上的剑经都那么精妙绝伦,我想以这人的行事…接下来安排的剑谷选剑,自然必定也都是十分惊人的剑。” “所以我觉得有可能是来自三朝的许多名剑,但我确实未想到会有那么多剑,会是那样的一片剑冢。” 听着丁宁这些平静的述说,净琉璃的眼眸深处却是出现了真正震惊的光芒。 她觉得难以回答的问题,竟然来自于这样合理的推断。 最为关键的是,她自己便是丁宁所说的岷山剑会的安排者…难道说丁宁之所以能够做到这样,只是因为自己在性格和行事规律上的一些弱点? 只要是弱点,便能被利用。 所以她真正心惊。 第八十二章 实在 “若是怀疑我作弊,那便要问问你们岷山剑宗到底有哪些人知道这些布置,如果是我,我不会认为有岷山剑宗的人会为了我而帮助作弊,因为不可能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好处。” 丁宁转过头去,看着远处山坡上那些营帐,用一种平静而冷的语气说道:“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白羊洞弟子。” 净琉璃看着丁宁发根里的点点白意,沉默了片刻。 然后她接着问道:“你在剑谷里为何不挑一剑?” “这应该是我个人隐私的问题。”丁宁转过头,看着她说道。 净琉璃说道:“这是我问你的最后一个问题,而且你也可以认为这是我私人的问题。” “不选择里面的剑有很多原因。”丁宁没有坚持,看着自己腰侧的残剑,说道:“比如个人感情问题,这柄剑是师门某位师长所赐,对我而言有很重要的意义,比如用剑本身的问题,你应该明白我不是所有这些选生里面真元修为最强的,我想要胜出,不可能凭借真元和剑本身的力量胜出,即便我能找到一柄威力不俗的名剑,他们自然也同样可以找到其余威力不俗的名剑,在力量上我依旧没有优势,我要战胜他们,只有依靠用剑本身,所以我自然需要一柄自己最为熟悉的剑。” 听到丁宁这样的见解,就连净琉璃身后的那名年轻男子都感到了震惊。 不仅丁宁这样的年纪就有这样的领悟足够让他震惊,更令他震惊的是丁宁的信心。 “你是想凭借剑招的运用和在剑意上面战胜对手。”净琉璃点了点头,她脸上的寒霜已经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辉光。 丁宁也点了点头,道:“力气大不等于会打架,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你说的很有道理,我希望你最终能够胜出。” 净琉璃说完了这一句,然后转身,她的身影顷刻间就消失在山谷的空气里,虽然众人明知道是因为法阵的存在,但还是感觉有些不真实。 像她这样的人出现在面前,本来就有些不真实,尤其她最后说的那一句话,更让人觉得不真实。 像她这样的人不需要虚伪。 她说希望丁宁能够最终胜出,便说明她真的很欣赏丁宁。 浑身流淌着剑意的年轻男子歉然的对着丁宁等人笑笑,似乎因为耽搁他们片刻的时间而道歉,然后他也不说什么,转身便消失不见。 在他的身影消失了数息的时间之后,张仪才回过神来,他用一种很替丁宁高兴的眼神看着丁宁,颤声道:“师弟,连净琉璃都希望你能胜出,你真的很了不起。” 说完这句,他却是又觉得不对,深吸了一口气,又道:“我家师弟本来就了不起…不管能否最终胜出,师兄都以你为傲。” “这不是酸腐和得意的时候,走吧,有人赶上来了。” 丁宁回望了一眼,没有多少感**彩的说了一句,然后开始动步。 “是叶浩然,骊陵君府的人。” 看着那条出现在视线里的白色身影,南宫采菽凝重道:“我们或许应该留一个人在后面看看他们过那剑道时的表现。” “没有太多用处,那条剑道对于才俊册上排名前二十都形成不了真正的威胁,根本不可能逼他们展露隐藏的真正力量。”丁宁连头也没有回,“看了也只是浪费时间。” 净琉璃直直的穿过剑谷,走向剑谷的另外一端。 她的脚步轻柔的踏在黄沙地上,但是却引得这片剑谷里许多剑都颤动起来。 她身后的年轻男子陡然皱起了眉头,沉声道:“你有战意,难道你竟然觉得他会成为你的对手?” “直觉这种事情很难说,尤其你一向知道我的直觉很准,就像我当时第一眼见到安抱石时,安抱石还只不过是个没有开始修行的小孩子,但是我却直觉他在将来会成为我的对手。” 她也连头都没有回,只是缓缓的说道:“这名酒铺少年给我的直觉也是一样,只是前提是,他必须能活下来再说,因为他剩下没多少时间了。” …… “刚刚那个人真的是净琉璃么?” 在已经跟着丁宁走出很多步之后,谢长胜还一副兀自不敢相信的样子,甚至变得越来越惊喜,“我竟然见到净琉璃了。” 谢柔平日里看得惯他的时候就甚少,此时脸色就马上沉了下来,道:“看你这出息,方才气都不敢喘一下,现在高兴个什么劲。” 谢长胜一滞,随即恼羞成怒道:“这可是净琉璃啊!” “那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谢柔看着他说道:“只是见到便高兴成这副样子,你也算是我谢家的男子?” 谢长胜愈加恼怒道:“那我还能怎么样,难道我能将她娶回去不成!” 谢柔看都不再看他,道:“怕是想都不敢想。” 若是平时,谢长胜恐怕早就不和她争辩了,但今日的谢长胜却不知为何被揭了伤疤一样,怒火中烧的大声道:“我有什么不敢想的!” 这句话一出,谢长胜突然觉得周围一片死寂,就连前方的丁宁都顿了一顿。 所有人看着他的目光都很古怪,就连张仪看着他的目光都很古怪。 “做什么!” 谢长胜的脸骤然通红,叫了起来。 张仪是谦谦君子,他醒觉自己似乎有些无礼,此刻又看到谢长胜对着自己大叫发问,他总觉得自己要给些回应,所以他犹豫了一下,尴尬道:“迎娶净琉璃…这也敢想,谢长胜你也真的很了不起。” 谢长胜的面孔僵住。 沈奕看着他,想笑却不敢笑出来。 张仪却是诚恳道:“人的确是要给自己些目标的,目标越高,成就也往往越大。” 徐鹤山和南宫采菽看着谢长胜,目光里全是同情。 谢长胜呆了呆,不再说话,沉着脸低头跟在丁宁的身后。 然而已经走出了数十步,所有人都以为此事已经过去时,谢长胜却突然抬起了头,发狠般怒声道:“谁也没有规定男子一定要修为高出女子才可以娶她,我就以她为目标又怎么了?” “你认真的?”这下就连最为沉默寡言的何朝夕都有些忍不住了,震惊的看着他说了这一句。 谢长胜恼怒的看着他,似乎根本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 何朝夕有些尴尬,讪讪道:“那总也要喜欢,不能怄气…” 谢长胜更加恼怒,“你觉得她长得不好看,哪里不优秀?” 何朝夕顿时无语。 净琉璃似乎…的确长得很好看,而且如果说她不优秀,那还有谁优秀? 然而这,这也似乎太荒谬了一些。 “若是光凭以她为目标就能令人刮目相看,我为何不做?”谢长胜却是恢复了平常的做派,冷哼了一声。 “了不起。” 张仪再次诚恳的赞叹了一声。 就在这交谈间,按照第三柄剑胎上的图示,他们已经到达了这个山谷的一侧崖壁前。 崖壁间有一条狭窄小道,通过这条狭窄小道,眼前却是霍然开朗,出现了一个更大的山谷。 正对着他们的前方,有数座木制的简陋屋棚,和长陵一些在野外放养鸡鸭的农户所搭建的住所类似。这些简陋的屋棚里,散发出食物的香气。 一日夜未曾吃什么东西,食物的香气自然分外诱人,但丁宁和张仪等人的目光,却是继续投往这些简陋屋棚的后方。 简陋屋棚的后方是广阔的平地,平日里似乎有无数人的脚步和这里的地面厮磨,所以泥地光滑坚硬得和铺了一层砖石一样。 地上有些剑痕,却是在这片平地上划分了很多块区域,每一块的大小看上去都是相同。 “难道到达这里的选生,就是在那些剑痕划分的场地里对决?” 南宫采菽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轻声说道:“真是老套。” “很老套,但是很实在。” 丁宁走入了简陋的屋棚。 简陋屋棚里的食物也很实在,一个依旧散发着热气的大灶上的铁锅里是满满的白米饭,而另外的两个同等大小的铁锅里,却分别是大块的红烧肉和最普通的煮青菜。 第八十三章 人厨 在平日里,肥腻的红烧肉和清淡的煮青菜便是最好的搭配,是长陵寻常人家一日三餐中经常出现的食物,尤其是在饥饿的时候,这种搭配加上热腾腾的白米饭,便更是充满了难言的诱惑。 这些饭菜自然是给到达这里的选生用的,屋棚里的简陋木桌上放着干净的碗筷,木桌上的剑痕连成了一个异常简单的“用”字。 “看来还算不错,不需要饿着肚子战斗。”何朝夕的腹中如雷鸣响起,他有些惭愧的说道。 他在青藤剑院的作息规律到了极点,一日三餐都准时准刻,这样能够保证他每天都有最佳的状态投入修行,当一天一夜不饮不食之后,他才意识到饿着肚子对他的影响恐怕比一般人更大。 张仪和沈奕在梧桐落已经习惯了照料薛忘虚,此刻很自然和熟练的为众人盛饭,在盛好的白米饭上铺上红烧肉和青菜,再细细淋上一些汤汁。 第一碗盛好,习惯性的是要端给薛忘虚的,这又一次提醒张仪,薛忘虚已经去世的事实,张仪的眼圈顿时又有些微红。 “这碗是给洞主的。” 于是他难过的垂下头,将第一碗盛好的饭插上筷子,放在饭桌的上首。 谢长胜不愿意多去想这些沉重的事情,他看了一眼沈奕递给自己的饭碗,看着上面闪耀着油光的大肉,随口道:“这倒是很像牢狱里临刑前的断头饭。” 南宫采菽闻言无奈道:“你就不能说点吉利点的话么?” “吃饭,吃饭。” 何朝夕已经饿极,也顾不得形象,开始埋头大嚼。 丁宁也端起一碗饭,然而只是吃了一口,他的眉头却是不可察觉的微微蹙起。 饭菜的滋味很好,口感上也没有任何的问题,然而他体内那无数看不见的小蚕却是已经自然起了反应,躁动起来。 他所修的九死蚕是天下最为玄奥的功法,对于身体内里的感知比天下绝大多数功法都强出许多倍,所以在接下来的一瞬间,他就感觉到一些对于他身体极为不利的气息在他的身体里弥漫。 这些饭菜显然都有问题,蕴含着某种奇特的的毒素。 但岷山剑宗准备的饭菜,为什么会有问题? 丁宁放下了碗筷,看着吃得非常香甜的何朝夕等人,又想到方才净琉璃的出现,他眼神闪烁了一下,便依旧保持了沉默。 红烧肉配青菜非常下饭,胃口最好的何朝夕几乎筷子拨弄两三下便吃完一碗,很快已经开始盛第三碗饭。 “师弟,你多少也吃点。” 张仪看着丁宁停箸不吃,便以为丁宁是难过,他便也有些食以下咽,停了下来,轻声劝慰。 丁宁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也不多说。 张仪便也更加难过起来,一时也有些难以下口。 就在此时,丁宁突然抬起了头来,看向屋棚外一侧。 张仪不知道丁宁为何有这样的举动,他也下意识的抬头,顺着丁宁的目光看去,然后他马上大吃了一惊。 就在距离他和丁宁数丈不到的一侧棚屋檐下,不知何时竟然站立着一条青色身影。 这也是一名身穿青玉色袍服的年轻男子。 与跟着净琉璃的那名年轻男子相比,此时站在距离他们很近的棚屋檐下的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的面容极为普通,最为关键的是,他的身上没有任何锋锐的剑意。 甚至直到此时,他也没有感觉到这名年轻男子的身上有任何属于修行者的气息。 若是脱下那身代表着岷山剑宗的青玉色袍服,恐怕行走在长陵的街巷之中,这名年轻男子也不会引起他的注意。 当张仪看着这名突然出现的岷山剑宗修行者,吃惊的呆住时,谢长胜等人也才发现了此人的到来,纷纷放下了手中的碗筷。 “你为什么不吃?” 这名面容极为普通的青袍男子没有在意他们的目光,只是看着丁宁问道。 他的声音也极为普通,语气平和,没有什么特点。 丁宁看了他一眼,平静说道:“不想吃。” “为什么不想吃,难道是饭菜的味道不好?”青袍男子异常和气的问道。 南宫采菽突然心生寒意,这名青袍男子此时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酒楼里在问客人菜口味的厨子。 丁宁一时没有回答。 “我已经是岷山剑宗最会做饭菜的人,而且我自认我的饭菜口味比起长陵大多数酒楼要好得多,最关键在于,我已经很多年没有亲手给人做饭菜了。”青袍男子看着丁宁面前的一碗饭菜,接着说道。 他说这些话时,语气依旧温和,完全就像是一个酒楼的厨子在请求客人给他些面子,动动筷子,这饭菜的口味的确也异常出色,即便米饭温了很久,但依旧软硬适中,红烧肉的味道更是找不出什么瑕疵,然而听到他这些话语,就算是谢长胜都联想到了可怕的事情,脸色都有些发绿,尤其是已经快将第三碗饭菜都快吃完的何朝夕更是觉得自己的肠胃都有些抽搐起来。 “您是耿刃前辈?” 南宫采菽强忍着心中的震骇,出声问道。 青袍男子谦和的看着她,颔首道:“在下正是耿刃。” 何朝夕顿时不只是肠胃有些抽搐,而是开始有些呕吐的感觉。 谢长胜等人的心中也开始生出恐惧,因为面前的这人便是传说中的“人厨”。 在昔日大秦王朝和韩、赵、魏的征战中,岷山剑宗的耿刃还是一名和他们一样的学生。 然而即便如此,这名岷山剑宗的学生还是留下了很多记载。 他曾刺杀了大韩王朝数位重要的将领,有一次曾在大韩王朝屯兵数万的军营里躲藏了十余日,结果那军营中竟无一人发现他的存在,等到最后刺杀得手离开,都未曾有人发现他的踪迹。 但有关他最惊人的一个记载,是他在韩地簇城,先是伪装成韩人厨子,被征召入军成为伙夫,然后他用毒’药一举毒杀了上千人,引得当时韩王朝的名将韩颂震怒异常,派遣五千精锐骑军和数十名修行者追杀,一直将他逼进韩境北地,在一场大雪封山之后,韩军用三千精锐步军配合修行者入山追杀,但最终的结果却是耿刃活了下来,那围追他的三千步军和数十名修行者反而死了大半。 韩境北地山林封山之后本身极少食物,再加上韩军为了断绝耿刃的食物来源,步军所过之处,任何小动物和可实用的草木都是战尽灭绝,每日里进山搜寻的小队也都是先吃饱喝足,然后不带任何的食物在身。 在一些记载里,耿刃是靠杀敌取敌人腿肉才活了下来。 这种战时求生的无奈之举虽并未得到耿刃的亲口证实,但却给耿刃套上了一个“人厨”的外号。 但可以肯定的是,岷山剑宗的耿刃,是个极为强大的刺客,且他不只是个剑客,同时也是个用毒的宗师。 这样的人物,对于长陵这些后辈而言,自然是真正的传说。 谢长胜完全没有想到,此刻在这里,竟然又见到了一名传说中的人物。 “和口味无关。” 然而丁宁却依旧平静,他摇了摇头,说道。 “那你也必须吃一碗。” 耿刃似乎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说道:“因为这饭菜里有毒。” 张仪和谢长胜等人顿时彻底的变了脸色。 亲口告诉人有毒,然后还要逼人吃,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此人是皇后的人,在岷山剑宗里也能够一手遮天么? 然而耿刃此时却又谦和的接着说了下去:“因为这是此次剑会的规则…原本我不需要特别说明,因为我觉得我下的毒七境之下的修行者根本无法察觉,我对我做菜的搭配和口味也极为自信,然而我没有想到饿了一日一夜,竟然还有人不想吃我做的饭菜。” 说完这些,他又有些闷闷的摇了摇头,道:“这到底是哪门子道理!” 谢长胜等人无语。 他们都觉得耿刃的这句话应该是他们说的,因为下毒是剑会的规则…让他们中毒?这是哪门子道理? “这不是寻常的毒’药。” 耿刃扫了一眼所有人,缓缓解释道:“这是七叶散,是昔日大魏的一道毒方。七叶散的药力很奇特,平时修行者中了此毒之后,根本没有反应,然而和人动手,真元剧烈流动起来,这七叶散的药力却会影响体内气血和内腑,不仅给人带来极大痛苦的感觉,而且会使得人体内的许多机能失衡,让人便真正如同中了其它剧毒或是受了重创一般。所以这七叶散有个别名也要七成散,意思是说中了此毒的修行者最多只能用七成的力量出手,过了的话,身体便承受不住。” “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谢长胜终于忍不住叫了起来,想到自己已经中了这种毒,他铁青着脸叫道:“这是什么变态的剑会规则!” “这规则并非我所定,但我却很赞同其中的道理。” 耿刃不在意的微微一笑,道:“一名修行者一生中经历的大多数战斗,恐怕都不是在自己状态最佳的时候,很多时候都甚至会在自己受伤时战斗,所以在这种状态下的战斗,反而更有现实意义。且控制自己的真元,控制自己的身体,如何更为节省真元,这便是所谓的收放自如。若是连感受身体的伤势,连自己能用几分力,怎么在受伤的状况下,尽可能时间长的战斗,尽可能发挥出自己的战力都做不到,那这名修行者也应该不配成为我岷山剑宗的弟子,甚至进入岷山剑宗学习也不配。” “因为我岷山剑宗要的是真正能战斗,真正能杀人的剑师,不是只会用剑招的舞剑师。”说到这一句,耿刃的脸上才有些微的傲意。 第八十四章 真正的悍勇 “那倘若我根本不管这七叶散的药力,就是全力的战斗呢,难道你会见死不救,让我直接毒发生亡?” 谢长胜依旧铁青着脸看着耿刃叫道:“若真的被毒死了,这帐是算在谁的头上?” “七叶散只会让身体机能紊乱,又不会让人直接毒发致死,若是你真不顾七叶散之毒,强用真元,那到时候你便可以体会一下那些身患绝症到弥留之际的人的痛苦了。” 耿刃一点都不生气,反而觉得有趣般笑了起来,“那时的各种痛苦可不是凭一时的悍勇便能承受得住的,更何况你自己让毒发作,到时候在比试中被人一剑杀死,怎么算账也算不到我的头上来。” 谢长胜怒道:“毒发才被人杀死,这毒是下的,怎么算不到你头上!” 耿刃微微一笑,道:“我只是听从师门之命,那要算的话,只能和我们岷山剑宗算了,我又不是岷山剑宗最高的,天塌下来也轮不到我顶着。” 谢长胜说不出话来。 岷山剑宗最高的自然是岷山剑宗宗主,但在世间所有传言之中,岷山剑宗宗主虽然爱好清净,从不出山,但却是一个极为小心眼,护短且睚眦必报之人。 谁敢找岷山剑宗宗主算账? 轻微的咀嚼声在此时响起。 谢长胜吃惊的转过头去,却看到丁宁已经端起了饭碗,开始吃饭,而且和丁宁平时在梧桐落里吃饭一样,看他的样子都觉得丁宁吃得非常香甜。 耿刃看着丁宁,他的面上依旧带着温和的微笑,但是眼睛里却不加任何掩饰的流露出一丝欣赏的神色。 岷山剑会对于岷山剑宗的所有人而言也是一场很大的盛会,岷山剑宗的所有人自然也都在关注着剑会的进程。 丁宁在之前的所有进程,都令他很欣赏。 但即便是欣赏,即便以他在岷山剑宗的地位,也不能越过剑会这道坎,直接赐予丁宁进入岷山剑宗学习的资格。 有时候规矩便是规矩。 没有了规矩,便不成方圆。 看到丁宁开始端碗吃饭,谢长胜有些想怒也怒不起来,但是他还是不甘心,又转头看着耿刃道:“就算这七叶散的药力非常独特,大家都只能用七分力,但修为高的也能用七分力,修为低的也用七分…那些修为高的,不是依旧比修为低的占优很多么?同等的削弱,有什么意思。” “怎么,难道你还想连别人天生的修为优势都给去了?”耿刃似乎越来越觉得谢长胜有意思,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若是这样, 那有些人勤修苦练还有什么用处?大家都不用那么辛苦的修炼真元,都不用真元战斗便是。” 谢长胜一滞,找不出话来反驳。 耿刃却是又很有深意的看着他接着说了下去,道:“更何况说是七成,但难道每个人都真的能够把握如此精准?服了七叶散之后的战斗,完全就是寻常人蒙着眼睛往悬崖边走的游戏,越是接近悬崖,获得的好处越多,但是只要越过一线,就直接摔下悬崖摔死,有些人为了保险,便少走几步,距离悬崖远一些,那他便只能动用五成六成的真元力量,有些人胆子大,便多往前走几步,更挨近悬崖一点,说不定便能超过六成。至于七成…对于你们而言却太困难了一点。” 谢长胜的脸色越听越难看,然而张仪却是越听越尊敬,听到此处,他不由得对着耿刃躬身行了一礼,致谢道:“先生解释得很详尽,我等大为受益,多谢先生。” 耿刃温和揖手回礼,若不是他自露身份,恐怕谁也不会将他和那传说中的恐怖“人厨”联系在一起。 何朝夕又端起了饭碗,他的食量原本就很大,此时知道了七叶散不是寻常意义上的毒‘药,这饭菜在他的眼睛里便又重新变得香甜可口起来,只是他还有一丝顾虑,所以又将饭碗放了放,恭谨问道:“先生,这七叶散中毒有无轻重之分?” “其实只要吃满半碗,再多吃便是一样的了。为了保险起见,我却是要亲眼看着你们每人吃上一碗,七叶散的毒素十分有意思,多吃也没有什么关系,反正不是那种致人死命的药力,且过了数天之后,这毒素便自然消散,不留痕迹。”耿刃再度耐心的解释道。 不吃也不行,多吃也没有关系,且这红烧肉和青菜的口味的确极佳,又是耿刃这样传说中的修行者亲自下厨,所有人便接着安心用餐。 “这七叶散真的多吃也没有关系么?” 片刻之后,谢长胜突然脸色大变的叫出了声,“为什么我的肚子有些隐隐生疼?” 听闻他这样的叫声,其余人顿时紧张了起来,然而耿刃却只是面不改色的淡淡看了他一眼,“一日夜没有吃东西,一口气连吃了四碗饭,肚子自然胀得发疼。” 谢长胜顿时僵住。 南宫采菽等人想笑,又有些笑不出来。 “时间还够,等到接下来的比试开始,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张仪却是认真的看着谢长胜宽慰道。 “前辈,接下来是要等着所有能够到达此处的选生到齐了再开始晋级比试么?” 这个时候丁宁突然出声插嘴道:“应该不会如此简单吧?” “恩?” 耿刃轻咦一声,有些意外的转过头去,只见丁宁平静的注视着那些用剑痕划分的场地,他眉头微跳,反问道:“你如何觉得不会这么简单?” “先前看这边的布置,便以为接下来便是很实在的一对一晋级比试,然而却多了前辈你这一关。”丁宁回过头看着他平静说道:“既然前辈说了岷山剑宗只需要真正的会用剑杀人者,而不是舞剑者,且前辈也说了,修行者一生中经历的大多数战斗,并非是气定神闲,双方养足精神后公平的一对一比试,而是突然遭遇的战斗,其中很多更是被追杀,或者是在战场上长时间战斗,甚至负伤之后还要战斗很长时间,负伤之后的追杀或者被追杀、困斗。要真正接近这种状况,光是真元限制在数成之内自然不够。” 顿了顿之后,丁宁接着道:“既然出动了前辈这样的人物,花了这么多力气亲自做饭菜施毒,自然不可能做做样子就算了,所以我觉得应该不会这么简单…或许会让我们真正的疲惫,甚至真正的带些伤。” 耿刃的面容非常普通,他在出现之后的神情也一直很普通,然而此刻听到丁宁的这些话,他的面容却蓦然的肃穆起来,也开始闪耀出一些奇异的辉光。 “你的推断是对的,因为负责这剑会的人也是个天才,而天才往往比较追求完美和极端。”他肃穆的看着丁宁,点了点头,认真道:“参加剑会,尤其能够走到此处的人自然都是万里挑一的杰出才俊,然而越是杰出的年轻才俊,在此之前的败绩或者限于困苦的战斗就越少,其中的许多人,可能从来没有受过略微严重一些的伤,而对于一名修行者而言,负伤却是极为重要的经验,有些人恐怕连想象一下被斩出十数条流血不止的伤口之后还要接着战斗就万分恐惧,若是他们真正遭遇被一剑刺入腹中的境地,那时他们恐怕连半分战力都发挥不出,更不用说设法死中求活了。” “绝大多数年轻人都明白所谓的悍勇十分重要,然而他们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悍勇,因为他们根本未经历过这样的场面。”看着脸色已经彻底发白的谢长胜等人,耿刃又补充了这一句。 他的面容始终肃穆。 因为丁宁的天分更加令他另眼相看,甚至赢得了他的一些敬佩,他也和净琉璃一样希望丁宁能够最终胜出,所以此时他的话语已经不是闲聊,而是真正的传经授道,如师长在传授经验。 张仪能够感觉得出,所以他也面容大肃,又准备行礼致谢。 然而谢长胜却并不接受这种好意,他又寒着脸叫了起来,“到底是谁想的这么变态的主意,难道你们接下来还想真的在我们的肚子上刺上一剑?” “到底会被刺上多少剑,那便看你自身了。” 耿刃依旧没有怒意,他也很欣赏谢长胜这种率直,对着谢长胜平和的说了这一句之后,他转头朝着一侧望去。 这个山谷里原本只是一片广阔的平地,然而就在此时,一个巨大的青色影迹在空气里缓缓的透出来。 一座青色的高大殿宇,就此凭空出现一般,坐落于这山谷一角。 之前他们所经过的山谷里也有青色殿宇,只不过是虚影,然而他们所有人都可以肯定,现在显现出来的这座是实物。 因为除了色泽和反光更加真实之外,这座青色殿宇有真实的气味,而且内里有很多法阵根本无法模拟出的,不规律的奇异声音。 (再力推一下我的《冰火破坏神》的网页游戏,品质真的不错的,大家有空来纵横5区来玩啊。还有想要吐槽和对我说些啥的,可以加微信wuzui1979,或者嫌麻烦就直接加我qq1163010217,这可是我真正的私人qq,群里滴都知道。我设置了谁都可以加我好友了,想说些什么直接留言就好啦,最重要的是对于情节方面的讨论和建议什么的,催更之类的,对我表达爱慕或者痛恨之类的就先算了,真是年关将近,四只手也有点忙不过来,先保持稳定的不断更,继续欠账....大家不要打我。) 第八十五章 到底是谁 岷山剑宗的人很实在,不会故弄玄虚,所以不需要耿刃言明,所有人都知道最终比试前的一关便应该在这座青色的殿宇里。 “这里面到底有什么?” 谢长胜看着这座青色殿宇,越来越觉得肚子上的肌肤寒冷,好像真的被剑锋刺入一般,他咬了咬牙,转头看着耿刃问道。 耿刃摇了摇头,正色道:“这里面到底有什么,我不能提前说明,但我方才已经对你们说过,你们进去之后应该会很疲惫,会受伤,或许会被刺上很多剑,所以你们有选择放弃的权利。” 谢长胜暴怒:“放个屁!好不容易到了此处,你让我们放弃?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少银两才得了这剑会的名额?” 张仪无奈的看着谢长胜,轻声道:“先生也是一番好意。” 耿刃却是毫不生气的微微一笑,道:“无妨,花银两买到的名额,能到此处吃一碗我做的饭菜,的确不容易。” 谢长胜怒道:“何止一碗,我吃了四碗!” 耿刃看了一眼他鼓起的肚子,摇了摇头,道:“那你可要小心些,不然被刺穿了,可是饭菜流一地,今后恐怕你很难有食欲。” 谢长胜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身为一名前辈,故意恐吓,不无聊么?” “这是一名长者的诚恳建议。”耿刃认真的看着他,缓声道:“有些修行者真的有会好不容易饱餐一顿之后,结果腹部被刺穿的经历…那种场面,即便真不怕死,也真的会影响食欲,甚至过了十余年,在吃东西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的想到那样的场面,尤其是你吃的东西原本不怎么好看,结果又从你腹中流淌出来之后。” 谢长胜骤然僵住。 耿刃的这句话语气依旧平淡,但是他却听出了内里深层次的意味。 没有亲眼见过那副画面的人,绝对不会用这样平静和真诚的语气叙述。 无论是谁,在原本极度困苦的情况下被刺穿腹部,然后依旧能撑着杀敌,最终活下来,都很了不起。 浑身冷僵了数息的时间过后,谢长胜深吸了一口气,对着耿刃微微躬身,沉声道:“我佩服你。” 耿刃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他这么说才是真正的无聊。 “先生。” 张仪犹豫了一下,说道。他看着耿刃的眼神也更为尊敬。 耿刃看着他,“嗯?” 张仪点了点那青色殿宇,问道:“我们什么时候进入那座殿宇?进出那座殿宇,有没有什么要求?” “其实我都不知道那座殿宇里面到底有什么布置。” 耿刃温和的看着张仪,缓慢而清晰的说道:“我只负责让你们一个接一个的进去,但我可以保证那里面的布置应该对你们每个人而言绝对的公平。至于进入的时间,就在吃过我的饭菜后一炷香的时间,所以你们已经只有少许的准备时间。” “如果真按先生所言,若是我们进去之后都受了严重的伤势,而我们还要等后面来人再进行接下来的比试,会不会不公平?”张仪又犹豫了一下,然后问道。 “或许是受伤流血的时间更多,或许你们会多赢得一些处理伤势的时间。”耿刃平和的说道:“具体如何,归根结底还是看个人的能力。” 话已经说得足够清楚,张仪甚至隐隐觉得,如果不是耿刃对丁宁足够欣赏,他绝对不会讲得这么细致。 “进和退的选择虽然很难,但什么时候进,什么时候要退,真的需要好好考虑和把握。”然而耿刃却是还看着丁宁说了这一句。 丁宁看着他,平静说道:“我选择进。” 耿刃便不再多言,安静的看着丁宁等人来时的道路。 山谷静谧,有脚步声的回音隐隐传来,片刻之后,一条白色的身影出现在棚屋内众人的视线之中。 接下来完成选剑,跟上丁宁等人的,又是叶浩然。 丁宁平静的注视着缓步而来的叶浩然,叶浩然手中提着的依旧是他那柄寒螭剑,身上看不到其它的佩剑,他花在剑谷里的时间也并不长,即便是挑选了什么剑,也一定是很细小的短剑。 耿刃便在此时微微抬头,对着丁宁众人摆了摆手,道:“去吧.” 进殿时间已至,丁宁站了起来,只是和之前不同,在动步之前,他却是看着所有人,认真道:“保重。” “师弟,耿先生都说了要知进退,若是实在不行,一定不要强求。”张仪骤然紧张起来,他又犹豫了一下,说道:“一定要活着出殿。” “任何优秀修行者都是圣上的宝贵财产,只是这样的通过环节,并非是最后一对一的较量,哪怕受伤难免,岷山剑宗应该也不会让我们轻易死去。” 丁宁摇了摇头,道:“我只是让你们要记得你们已经中了七叶散,要记住只用七分力,还有你们即便不想放弃,也要注意自己的伤势,不要让伤势有可能影响到今后的修行。” 张仪很想说你也是一样,然而看着丁宁发根处的点点白意,看着丁宁肌肤下甚至隐隐透出的霞光般的光彩,他这句话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丁宁转过身去,朝着青色大殿行去。 他此时其实真正想说的是,你们真的不需要勉强,因为我真的不是很需要你们的帮忙,然而他十分清楚,有些时候朋友不会想自己的帮助有没有意义,而是会想尽可能的出自己的一份力。就如元武皇帝登基前那三年的腥风血雨里,有些人明知道自己做的并没有太大意义,但还是会去做。 这种时刻,最好的便是接受,而不是拒绝。 没有走多长的时间,丁宁等人便来到了青色大殿的面前。 十数级石阶通向紧闭着的青色石门,石阶和石门上,都覆盖着厚厚的青苔。 当丁宁踏上第一级石阶之时,两人多高的青色石门便徐徐的自然开启。 一蓬水雾涌出,润湿了丁宁的脸庞。 内里无数杂乱的声音陡然变得清晰,就像是里面有一条瀑布,撞击着无数高低不同的山石和植物,发出各种水声。 一片漆黑,没有光亮透出,且水雾深重,根本看不清内里的具体景物。 丁宁没有停留,静静的走到了门口。 里面似乎有一条很长的通道,许多水线从上方连绵不断的淋洒下来。 “感知不出来,所以总是要进去之后才知道到底是什么布置,我第一个进去。” 丁宁转身对着谢长胜等人轻声的说了这一句,然后便直接走入了前方的黑暗里。 谢长胜张了张嘴,还未来得及出声,丁宁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我第二个进去。” 这种感觉让谢长胜有些不舒服,虽然自从听到耿刃对于这青色大殿的解释后,他一直有种肚子上肌肤不断发冷的感觉,但是这个时候他还是抢先了一步,抢在张仪和沈奕之前,踏入了前方的水雾。 “我…!” 在他想来,前方的地面最多是有些湿滑,踏足之下要小心一些而已,然而令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的是,他一步踏下,身体就已经失去了平衡,整个身体直接栽倒,跌落! 脚下竟然一片空虚。 外面看起来有的通道,竟然根本就不存在。 无数水珠和噪杂的声音冲击在他的身上,呼啸的风声如无数双冷手从他的肌肤上划过,体内的鲜血如同潮汐一般一波波冲到脑部,就像是要将天灵掀开。 任何一种感觉,都在提醒着谢长胜,他在真实的飞坠,完全就像是从一条瀑布的顶端,在朝着瀑布下方的深潭飞坠。 难道不会直接摔死么? 若下方真是深潭激流,谁能保证公平,难道不是运气好一些的不撞山石,运气差的便要直接重伤么? 谢长胜在初时的一滞之后,便想要愤怒的叫喊出声,到底是哪个这么变态布置了这样的比试环节。 然而他没有能够喊出一个字。 “咚”的一声! 此时他已经坠于一片硬物之上,剧烈的痛楚感和气血的冲击,让他差点直接吐出来。 “唰!”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就像是一条粘滑的小鱼,在这片硬物上急速的下滑,底部的水声似乎很近,但是却始终没有撞击到水面。 “啊!” 他的愤怒终于被遏制不住的恐惧彻底占据,一声骇然的惊呼声从他的口中喷薄而出。 当这声骇然的惊呼声响起之时,他的眼前已经出现了一道耀眼的亮光。 “噗!” 他感觉到自己随着一股气流和水雾从光亮处喷飞了出来。 接下来的一刹那,外面一片耀眼夺目。 又是砰的一声,他又坠落在实地,只震得眼前一黑,差点昏死过去。 阳光洒落溪流畔的荆棘从中,深红色的荆棘丛到达人齐腰的高度,随风如深红色潮水般缓缓涌动。 谢长胜咳嗽着,又不断倒抽着冷气,从荆棘丛中艰难的爬起。 在数个呼吸之后,身上被荆棘的利刺刺出许多细小伤口的谢长胜终于看清楚了自己所在的环境,接着下一瞬间,他无比愤怒的咆哮了起来,“到底是谁这么变态,到底是谁!” 第八十六章 荆棘海 这是一片到处长满了齐腰深的深红色荆棘的平原,这些深红色荆棘的枝干都很纤细,只有小手指的几分之一粗细,所以在微风之中如浪般轻轻摇摆。 然而这些纤细的深红色荆棘上却生长着坚硬易折的长刺,摔落其中的谢长胜身上不只是被刺出许多伤口,肌肤血肉之中还不知道断了多少根这样的刺在里面。 不知道是否法阵的关系,这片长满了齐腰深的深红色荆棘的平原看上去一望无垠,完全就像是一片深红色的海洋,唯有在四周极远,似乎需要数天才能到达的地方,才依稀有几间高大的青色殿宇存在。 阳光很耀眼,而且落在身上有温度,非常的真实。 虽然方才在黑暗的雨雾中坠落,根本看不清周围的景象,但是谢长胜可以肯定,他的确是从高处坠落了下来,然后沿着某个滑道或者洞窟急剧的冲落到了此处。 时间并不长。 所以这片平原应该是在摩天岭的某处,或许是某处山脚中的空旷山谷,但在他的直觉里,恐怕更有可能的是摩天岭的山体之中。 在许多修行典籍的记载里,古时许多强大的宗门在选择山门时,首先是则灵脉而居,假以时日,则将所居之山如玉般雕琢,依山水风云之势布置阵法,或将山体雕空,或在地底挖出庞大地宫,或者平原。 这些地方或为蓄积灵气,或为当试炼修行之地,或者用于种植,或作为各类库房,许多宗门经历大变,灭亡之后,这些地方却偶尔能够存留到后世,便成为后世修行者所说的遗迹秘藏。 这样的地方,对于现今长陵所有的修行者而言自然足够震撼,然而令谢长运此时愤怒到抓狂的是,他的身侧就有一条蜿蜒流淌于荆棘原野中的溪流,距离他摔落的地方不足一丈。 同样从上方坠落,落在这溪流之中,便自然要比落在长满尖刺的荆棘丛中要好受得多。 然而这名布置者却偏偏就是让他直坠在荆棘丛中。 “如此恶劣,和明明看着一个人极为干渴,不给他水喝也就算了,还要将水放到他的面前,然后将他的手脚绑住不给喝一样,太毒!” 看着就在自己面前静静流淌,长满轻柔水草的溪流,谢长胜在心中不断咒骂着布置这剑会的人,但终于熬不住无数扎入血肉中的细刺带来的痛楚,他面容有些扭曲的开始拔刺。 细刺扎入手中,这是许多人都会有的经历,只要将细刺拔出,痛楚就会很快消失,被人遗忘,不拔的话,这种痛楚却会一直持续,尤其触碰到那块地方时,还会引起更为钻心的剧烈疼痛,时间一长,细刺残留的血肉之中甚至还有可能会红肿化脓。 所谓的眼中钉,肉里刺一定要拔掉,正因为如此。 然而从空中坠落在这荆棘丛中,谢长胜浑身肌肤血肉中扎入的细刺不知道有多少,一时又怎么可能拔得完? 终于在一炷香的时间之后,谢长胜选择了放弃,再次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咆哮,“你知不知道这真的很痛!想出这样的主意,你自己为什么不来试试!” 谢长胜愤怒的咆哮声在深红色的荆棘海中传出很远,没有带来任何的回音。 明明丁宁和张仪等人此时应该都进入了这片深红色的荆棘海,然而他们却似乎被彻底吞噬了一样,看不到任何的踪影。 没有任何的提示,接下来要去哪里? 按照所有正常的思维,远处那些青色殿宇里应该有答案,或者直接是通过这关考验的出口。 然而若那些青色殿宇只是故布疑阵,一切不能按想当然的常理推论,那又如何? 要在这片荆棘海中行进,并非易事。 愤怒咆哮过后的谢长胜黑着脸安静了下来,他沉默的仔细查看着周围的荆棘丛,这些荆棘丛里没有任何不寻常的迹象,且因为这片平原这种深红色荆棘覆盖一切,即便远处有道路存在,也根本看不见。 就算是他面前的这条溪流,在他的视线里蜿蜒了一段之后,也便隐匿在了这片深红色荆棘海中。 谢长胜从来不是缺乏勇气的人,他只是用了很短的时间便做出了决定。 他朝着前方的溪流走去。 “真是无知。” 在他的双脚踏入微凉的溪水中时,净琉璃发出了如此的评价。 她如琉璃般闪闪发亮的眼瞳里明显流露着不快。 身为这场盛会的布置者,此刻她和浑身流淌着剑意的青袍男子正在谢长胜后方的一片山崖上。 这片山崖一直往上,顶端无止尽般刺入耀眼的光亮里,似乎消融在太阳之中。 她的身下有一条狭长的裂口,内里水汽声轰鸣,不断有水汽和气流喷涌出来,然后被数层柔和的力量震碎,往上吹起,均匀的弥散于这个广阔的深红原野。 她所在的这片山崖完全被法阵阻隔,谢长胜根本无法感知这片山崖和她的存在,甚至哪怕知道,也绝对不可能突破这法阵的力量接近。 然而谢长胜那些愤怒的吼叫声,她却是听得十分清楚。 “在溪流中行走,自然比在荆棘丛中行走来得轻松,但既然一开始就掉落在荆棘丛里,自然就应该明白这样的布局便是要让你不轻松,只要聪明一些的人,就一定会觉得这溪流之中恐怕也有危险存在。更何况身上有这么多细刺扎入,伤口不经处理泡在水中,更容易流脓腐烂。” 在此之前她都没有对谢长胜有任何的评断,但说了一句真是无知之后,她却是又忍不住说了这几句。 听着她的这些话语,青袍年轻男子微微一笑,道:“他不知这片荆棘海曾是每个岷山剑宗弟子必经的考验,自然不免有这样的抱怨,关中男儿性情率直,说的便是如此,只是青师弟要了这片荆棘海之后,这片荆棘海已经封存了十年,现在这里面,青师弟到底在里面折腾出了些什么物事?” 净琉璃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道:“你等下自然就会看到。” 青袍年轻男子苦笑了一下,道:“只是将他们丢入这里,不做任何提示,这样妥么?” 净琉璃转头看了他一眼,道:“如果需要考虑的只是生存,他们就根本不需要去想任何别的东西,有没有提示根本无关紧要。” 青袍年轻男子愣了愣,道:“可不要真弄出人命才好。” 净琉璃的面色沉冷了些,说道:“若实在是太蠢,自己要找死,可是谁都拦不住。” …… 丁宁的身前也有一条水流十分平缓的溪流。 他所坠落的地方距离这条溪流也只有一丈,他的身上也扎了许多比仙人掌的刺更长,更坚硬的细刺。 只是和谢长胜的愤怒相比,他的心境却是平和到了极点。 这种身体上的痛苦,和他所经历的一些身体上和精神上行的痛苦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和谢长胜等人不同,他虽然也从未进过岷山剑宗,但对岷山剑宗却有诸多了解,按照在黑暗中坠落的速度和大致的时间推算,现在所在的这片深红色的平原应该位于摩天岭的山腹深处。 所以这应该是传说中岷山剑宗青曜吟的养殖场。 因为这一代岷山剑宗宗主和巴山剑场的一些人誓死不相往来,所以岷山剑宗在大秦王朝和韩、赵、魏三朝最后的征战中便不再出力,紧闭山门许多年,甚至没有卷入长陵最混乱和最腥风血雨的三年,所以许多最优秀和最强大的岷山剑宗修行者才得以安静的在岷山剑宗中修行,得以变得更为强大,岷山剑宗最终便和灵虚剑门并立成为天下用剑最强的宗门。 但在这用剑的宗门里,也存在一些强大的异类。 比如有可能是天下最强的用毒宗师的人厨耿刃。 而这青曜吟也是其中之一。 他最擅长的只是养殖。 但他养殖的却不是普通的鸟兽。 传说中他可以养殖许多稀奇古怪的异虫,异兽,并使之形成一条独特的食物链条。 这条食物链最顶端,会形成对修行者极为有用的东西,有可能是可以受修行者控制的凶兽,或者是自身能够产出对修行者而言极有用的宝物的怪物。 这些凶兽或者怪物产出的宝物,对于寻常修行者的作用如神如魔般恐怖,所以即便是在岷山剑宗里,青曜吟也有一个外号,叫做养殖者。 岷山剑宗曾为他特别开辟了几个养殖场。 这些养殖场中最大的一个,便是摩天岭山腹深处的某个平原,曾经是岷山剑宗弟子试炼地的所在,也就是他现在实现里的这片深红色平原。 在丁宁得到过的确切消息里,这片地方已经封存了许多年。 那这片养殖场,到底变成了一片什么样的独特天地? 第八十七章 狗屎运 溪水无毒,且带着一丝山泉水特有的清冽甘甜,温度也很适宜,即便在里面行走,也应该只是微凉,不会有特别不舒服的感觉。 丁宁在溪流畔缓缓抬起身来,擦了擦嘴角的水痕,他却知道这条溪流非常危险。 因为这条溪流太过平静。 即便是再干净的山溪,只要水质没有问题,哪怕没有大鱼,也一定会有些小的鱼虾,一些虫豸的存在。 然而这条溪流里却是什么都没有。 除了水底普通的青色水草,这条溪流里似乎根本就没有其它生物的存在。 但是在沉默思索了数息的时间过后,丁宁却依旧踏入了前方的溪水之中,开始涉水而行。 “原以为他和这些人不同,未曾想却也是如此莽撞。” 看着丁宁也做出同样的选择,净琉璃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声音微冷的说道。 她身后的青袍男子也摇了摇头,道:“我的看法却和你不同。” 净琉璃眉头微皱:“你有什么不同的看法。” 浑身流淌着剑意的青袍男子看着她,说道:“他前面所有的环节都要争第一,所以这关他自然也要抢第一,叶浩然等人随即就会进入这里,所以他走这水道,应该不是因为莽撞,而是为了要节省时间。” 净琉璃的眼光剧烈的闪动了一下,然后她点了点头,道:“我想你说的是对的,只是这样做太过自负。” “太过自负,有时候也等同于愚蠢。”顿了顿之后,她又补充了一具。 听到她这句话,青袍男子却是微微的一笑,心想这世上真正的天才,恐怕没有一个不是极端的自负,你还不是一样? …… 阳光依旧很耀眼,当身体肌肤彻底习惯了溪水的温度之后,温和的水流反而起到了一定的镇痛效果。 谢长胜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溪岸两侧的深红色荆棘丛中,这溪流的水不算太深,在靠近荆棘丛的两侧只是到齐膝的深度,但行走在其中相对于两侧的荆棘丛而言,一个人的身形无疑又矮了几分,视线就更为受阻,更不可能看到远处的情形。 这就意味着有什么变化的话,一定是要到附近才能发现。 “如果安排了什么,就不能快些让它出现么?这样看着我们难道很有意思?” “如果你真觉得很有意思,那你就真是个变态。” 谢长胜依旧时不时的发出一些咒骂。 相对于别的修行者,他更没有什么耐心,而现在最为关键的是,他已经极度的疲惫。 即便有着温和水流的镇痛作用,那些扎着细刺的伤口还是随着他的每一步落下将一波波剧烈的疼痛传入他的脑海。 这种持续的剧烈疼痛会让人消耗更多的体力和精神。 以往他至少要持续步行五六个时辰才会感到异常的疲惫,但现在,这种极度疲惫的感觉,却至少提早了三个时辰到来。 在极度疲惫之下,一个人的注意力就会不自觉的下降。 尤其他的注意力大多数时候一直在两侧的荆棘丛中,所以当他前方一段平静的溪流中突然出现了一层异样的涟漪时,他并未有丝毫察觉。 涟漪下面出现了许多条流动的阴影。 这些阴影的速度很快,因为很快,而且很密集,所以当这些阴影接近谢长胜的瞬间,之前没有任何警觉的谢长胜甚至下意识的觉得天色暗了下来,于是他第一时间的反应反而是抬头望向上方的天空。 “真是蠢货!” 净琉璃的目光早在数十息之前就停留在了谢长胜的身上,看到谢长胜此刻的第一反应,她冷笑着骂出声来,同时左手微动,一枝深红色的短笛骤然出现在她左手的掌心。 修行者世界的生死之分,只在于刹那时光,而谢长胜这一抬头,在她的眼睛里,便已经是几个刹那。 所以谢长胜这样的反应,已足够让他死上很多次。 而她身旁的青袍男子本来已经深皱着眉头,神容凝重,但在看到她手中现出那枝如海外特有的红珊瑚制成的短笛时,他却是彻底松了一口气。 谢长胜的头颅还没有垂落。 一片密集的水声在他的身周已然炸响。 平静的溪流在一瞬间彻底炸开,密密麻麻的黑色影迹或在水底穿行,或直接冲出水面,朝着谢长胜蜂拥而至。 直到此时,谢长胜还未看清楚这些黑色影迹到底是何物,但他已经直觉恐惧,震骇到浑身的痛楚都似乎瞬间消失,只有头皮在不断发麻,发炸。 一股混杂着大量泥沙和震碎的水草的水流在他的身下轰然炸开,这是他体内的真元已经下意识的往脚下涌出,于此同时,他的右手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握住了横于身前的剑柄。 然而也就在这时,数条最快的黑影已经落在他的身上,其中有两道正落在他这拔剑的手臂上。 一声凄厉的惨呼从谢长胜的口中喷薄而出。 他的身上和手臂上,同时喷射出数股鲜血。 黑影的最前端带着新鲜的血肉,发出兴奋的吱吱声音。 也直到此时,垂头下来的谢长胜才看清这些黑影都是一只只黑色的硕鼠! 这些黑鼠绝非寻常的鼠类,平日里似乎便是长时间在水中活动,身上的黑毛极其油顺的紧贴在身上,就连一条阔大的尾巴上都紧紧的包裹着黑毛。 寻常的鼠类也不可能有这么凶狠残暴,当新鲜血肉的气息扩散开来,谢长胜前方的整条溪水都炸了开来,就像是无数箭矢瞬间坠落在水中,但无数黑影却是往上掠起,形成散发着疯狂气息的黑潮。 净琉璃的指尖已经流淌出真元,沁入手中的红色短笛之中。 但就在这一瞬间,她的眉头却是深深的皱了起来,然后停止了一切动作。 发出凄厉惨呼的谢长胜手中的剑终于斩出。 一道孤单的剑光斩向前方疯狂的黑潮,看上去就像一道微弱的烛火,随时都会在迎面而来的狂风中熄灭。 即便是谢长胜自己,也感觉到了死亡的来临,他觉得在下一瞬间,自己的身上就会扑满这些黑色的残暴硕鼠,然后身体就会千疮百孔,露出累累白骨。 “呼!” 然而令他完全没有想到的是,空气里突然响起了一股燥烈鼓动的声音。 这声音让谢长胜第一时间联想到的反而是赵剑炉的剑。 因为这种声音,很像炙热的火气在炉膛中喷涌的声音。 然后在下一瞬间,他的惨呼声戛然而止,眼睛瞪大到了极点。 一蓬白蒙蒙的剑气里,骤然生出无数条金色的火线,这些金色的火线又彻底点燃了白蒙蒙的剑气。 他的面前,一蓬真实燃烧着的金色云霞,如传说中凤凰的尾巴,往前横扫出去。 无数尖厉而短促的惨叫声在燃烧的金色云霞里透出。 谢长胜的身体已经往上掠起,落入一侧的荆棘丛中,他的腿上和身上,再次刺入许多荆棘上的细刺,但是此时他甚至没有感到任何的痛感。 他处于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之中。 燃烧的金色云霞席卷了数丈的溪面,其中所有的黑色硕鼠的身体都在燃烧,可以清晰的看到黑色毛发瞬间就燃烧掉,健硕的身体被烧得金黄,甚至在不断的沁出滴滴黄色的油脂。 为什么会这样? 这一剑怎么会燃起这样的金色云霞,而且怎么会席卷出数丈的惊人距离? 谢长胜的呼吸停顿着,他的目光下意识的落向手中持着的剑。 他看到手中的剑散发着晶莹的光泽,有许多金色的光线,好像要从剑里漂浮出来。 他这才醒觉,自己用的并非是平时用的佩剑,而是丁宁一定要让自己挑选的那柄剑。 …… “耀光剑配合白云观的白云缭绕剑意,元气相激,竟然会产生这样的异变?” 净琉璃的眼瞳里倒映着金色的霞光,她眯起了眼睛,又像是问身后的青袍男子,又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 青袍男子的眼睛里也出现了真正的震惊,他很认真的说道:“我也不知道。” “你是岷山剑宗看剑经和看剑最多的人,我不认为周家老祖比你知道的多,连你都不知道,但是丁宁却知道,这难道是巧合?”净琉璃转过头,看着青袍男子说道。 “或许周家老祖正好知道,或许他看过一些别朝的典籍,除了这些巧合之外,我想不出别的可能。”青袍男子苦笑道. 净琉璃收起了手中的红色短笛,目光再次落向深红色原野中的谢长胜身上,她的眼睛里再次浮现出一些不悦的神色,冷淡道:“倒是凭了这一柄剑,走了狗屎运。” 在她说出这样的话语时,谢长胜却没有任何幸运的感觉。 他感觉到的死亡威胁还没有消失。 那些硕鼠的死亡并没有震慑住其余的同类,疯狂的黑潮依旧在溪水中冲出,往他涌来。 与此同时,他感觉到更远处也传来了异样的悸动。 第八十八章 不可思议之演变 谢长胜本能的感到恐惧,面对深红色的荆棘海洋中远处传来的那种异动,他感觉自己就像荒原里一只渺小的地鼠,不知道远方的那种异动是一场席卷而至的野火,还是一场震裂大地的地震。 他身上数个撕裂的伤口,尤其是右臂上的两条伤口产生的剧烈疼痛感开始让他感到眩晕,然而此时他并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他只能继续出剑。 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气,咬紧了牙关,面对着依旧狂涌而至的疯狂水鼠,再次挥剑。 剑势依旧是白云观的白云缭绕剑势,随着他的挥剑,挥洒的剑光在空中形成独特的符线,大量的天地元气被卷吸而至,形成蓬蓬如轻柔白云的剑气。 和上一剑一样,无数金色的光线从透明的剑身内里透出,这些金色光线没有任何的温度,然而落在白云般轻柔的剑气里,却是好像无数根火线落入了热油里,瞬间将白云般的剑气点燃,汹涌的燃烧起来,往前喷涌出去。 白云缭绕剑意是白云观攻防一体的秘剑,在白云观也属于最上乘的剑经,原本以谢长胜的修为,最多能够笼盖前方一丈左右的空间,然而这一片燃烧的金色霞光贴地往上卷出,却是顷刻间卷出四五丈的距离,他身前这片空间里所有的黑色硕鼠全部消失,变成了一团团冒着黄油的肉块,不断坠入水中。 这样的画面给了谢长胜莫大的信心,他再度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尽量变得清醒一些,然后再次往前挥出一剑。 嗤啦一声裂响。 借着这一剑赢取的时间,谢长胜将手中的耀光剑斜插身前,从自己的衣袍上扯下了数条碎布,极快的包裹住了自己右臂上流血的伤口,然后再次咬牙伸出右手,紧握住了耀光剑的剑柄。 他的眼瞳里似乎燃烧起某种异样的幽火,就连被肉香和新鲜的鲜血刺激得疯狂的黑色硕鼠都感到了恐惧,纷纷往后退去。 溪流里出现了一股新的潮水。 一开始远处令人心悸的异动已经接近。 谢长胜停了下来。 他的呼吸微顿。 黑色硕鼠群往后退却形成的黑潮和新涌来的潮水在距离他数十丈的地方相撞。 新涌来的潮水原本清澈而透明,表面翻开一层白色的泡沫,然而这股潮水和黑潮撞击的一瞬间,上面的白色泡沫就全部变成了猩红的鲜血颜色。 一股浓厚的血腥气在溪面上散发开来。 无数尖利的牙齿嚼碎骨骼的声音从水下传出,黑色硕鼠群由一开始的疯狂变成了恐慌,无数黑色硕鼠往上跳起,想要脱离这条溪流,跳到两侧的岸上去。 然而无数道银光同时从下方的溪流里冲出,追上了这些黑色的硕鼠。 谢长胜已经不需要再出手,所有的黑色硕鼠完全变成了被猎杀的一方,根本无暇顾及他的存在,然而他却根本不敢放下手中的剑。 从溪流里冲出的无数道银光全部都是银色蜥蜴状的小兽,外观和寻常的蜥蜴不同的地方只是它们有着和鱼类一样的腮部,一眼就可知它们可以在水下呼吸。它们的细牙看上去也极短,且并不锋利,但就是如此…它们要想尽可能快的撕裂和嚼碎血肉,这些牙齿的磨动频率就必须很快。 此时在谢长胜的眼睛里,这些银色蜥蜴状小兽的撕咬动作频率快得简直比一般的剑师出剑还要快,头颅的甩动和牙齿之间的撕扯摩擦甚至带出了一条条显得不太真实的残影。 这样的速度使得一息之前一只跳跃出水面的黑色硕鼠身体还是完整的,但下一息的时间里,这只黑色硕鼠却只余下一截残肢。 谢长胜下意识的想逃。 然而眼睛里捕捉到的一些片段画面,却是让他又停了下来。 一些肚子高高隆起的银色蜥蜴状小兽爬上了两侧的溪岸。 这些用惊人的速度吃饱了的小兽开始沉睡。 它们的身体上出现了一些银色的裂纹,竟然是用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蜕皮。 随着它们的蜕皮,似乎它们的四肢也在枯萎。 它们显然在用很快的速度转变成另外一种形态的生物,或者说是成熟。 然而也就在此时,谢长胜听到了许多沙沙的声音。 这些声音来自于两岸的深红色荆棘海中。 谢长胜的身体再度寒冷起来。 他下意识的朝着水边走了数步。 很多深红色的长虫从泥土里钻出,出现在正在蜕皮的银色小兽旁边。 这些深红色的长虫看上去就像是蚯蚓,然而它们在接近这些蜕皮的银色小兽之后,却是纷纷张开了嘴。 它们的嘴看上去很大很柔软,没有牙齿,然而缓慢的包住这些开始蜕皮的银色小兽慢慢吞入腹中的景象,却是分外的恐怖。 这些蜕皮的银色小兽根本没有任何的反抗能力,而那些溪水中的银色小兽,却依旧在捕猎着黑色硕鼠,将黑色硕鼠撕成碎片,连通骨骼嚼碎吞入腹中,然后又走到岸边,开始蜕皮,开始被这些钻出的深红色长虫吞噬。 这些银色小兽,就像是心甘情愿的被这些深红色长虫吞食一样,它们就像是这些深红色长虫放牧的食物。 谢长胜的脸色越来越白。 在他的感知里,有一股股的元气在这些进食的深红色长虫腹中生成,他开始看到这些深红色长虫的嘴侧开始出现白霜,然后开始出现冰屑。 这是一种他根本无法理解的快速进化过程。 这些深红色长虫就像是一些在吞食灵药修炼的修行者一样,体内在积蓄起特殊的天地元气力量。 黑色异鼠群变成银色小兽的食物,然后银色小兽变成这种深红色长虫的食物,深红色长虫开始变成拥有某种冰霜力量的异兽。 这样的过程,以惊人的速度在谢长胜的面前出现,而双手越来越寒冷的谢长胜发觉自己变成了最开始的诱饵,他身上的鲜血气息,变成了引动这个过程的最开始的诱饵。 “这些会变成什么样的东西?” 在谢长胜无法看见的崖上,净琉璃身后的青袍男子的眼睛里都开始闪耀震惊的神色,他都开始震惊于经营了这片养殖场十余年的青曜吟的手段。 世间存在着许多能够和修行者一样控制天地元气的异兽,低如荒漠中的火焰玄龟,寒漠中的冰霜翼蛇,高如寒潭中的寒蛟,海外深海中的魔章,然而这些就像普通兽类中的修行者的异兽,却是经过无数代的自然演化,且其中大多都是因为身处极端的环境,适应外界的过程中,才拥有利用一些天地元气的本能。 这样极短的时间里,令原本无法利用天地元气的兽类开始变成可以利用天地元气的异兽,就像是硬生生的将一批批根本无法修行的普通人在极短的时间里变成修行者。 这岂是人力可为? 然而却偏偏在他的眼前发生。 “青师叔名命为玄霜虫,喷吐出的玄霜气息可以变成一道道冰刺,就像修行者刺出的一道道冰剑。” 净琉璃转头看了青袍男子一眼,缓缓的说道:“最为关键的是,这些玄霜虫的体内,会生成一些玄霜丹珠,可以用来炼制丹药。” 青袍男子无言。 他深吸了一口气,目光从谢长胜的身前移开,落向丁宁的身前。 丁宁此时也行走在另外一条类似的溪流之中。 丁宁身前的远处,也开始出现一股黑色的潮水。 那股黑色的潮水也是由数量惊人的黑色硕鼠形成。 他也要面对同样的演变过程,只是他经历这个过程的时间,要比谢长胜晚上一些时间。 “他应该发现了不对。” 青袍男子看到一直在行进的丁宁此时已经停了下来,且丁宁的目光似乎投向了黑潮的方向,但是丁宁却并未离开溪流。 所以这让他有些不解。 “他是很有信心面对这样的异常状况?他在剑谷没有挑选任何一柄剑。”他看着等待着的丁宁,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他用的是什么剑?” 净琉璃眉头微挑,声音有些异样道:“是末花剑。” 青袍男子身体一震,他的面上全是愕然的表情,“末花剑?” “太过残缺,所以连你都没有看出来。”净琉璃缓声说道。 青袍男子不再言语,他的眼睛里却是涌出些异样的光亮。 丁宁静静的站立在溪水之中。 在他的感知里,平静的溪流之中已经出现了无数缕的乱流。 他等待着黑色的潮水临近。 当水面开始震荡,黑色的阴影开始带出一股股水花时,他握住剑柄的手开始涌出真元。 短短的残剑剑身上骤然发亮,盛开无数细白的花朵。 残剑剑身顺着无数条细直的裂纹散开,延展伸长。 他前方的水流里,就像有一蓬长发飘洒了开来。 涌在最前方的黑色硕鼠就像撞到了一面墙,一面死亡的墙。 它们的身体被一根根的剑丝洞穿,而这些剑丝余势不止,继续往后刺出,接着刺穿后方的黑色硕鼠的身体。 (跑到海口面基,租的房子网络还没有搞好,要上网只能到咖啡馆,所以有可能码了字没办法上传,这两天之内更新可能有些不稳定。) 第八十九章 他到底要做什么 一团团血浪不断在清澈的溪水中泛开,迅速的将溪流染成刺目的鲜红,后方的黑色硕鼠并未感到恐惧,继续往前,然后接着被剑丝刺穿。 一根根剑丝上盛开着洁白的细花,在血水中荡漾,如地狱里盛开的花朵。 血水渐渐蔓延到丁宁的身周,然而他的面容却依旧平静到极点,他只是极其稳定的输出真元,让剑丝密布于身前溪流中每一寸空间。 这些黑色硕鼠都是异类,动作比绝大多数三境之下的修行者都要快,但是它们却没有任何一只能够穿过这些密集的剑丝,随着它们接连被剑丝洞穿,鲜红色的溪水之中好像多出了无数串黑色的冰糖葫芦。 “果然如此。” 净琉璃身后的青袍男子此时的面容已经变得极为严肃,他有些感慨的轻声说道:“末花剑的延展性果然天下第一。” “不只是延展性天下第一,连承受真元的能力都是天下第一。” 微微顿了顿之后,他又像纠正自己说法一样,摇了摇头,说道:“似乎真元再强,这柄剑的剑胎都能承受得住…真元越强,这些剑丝就可以伸展得越长,威力越为惊人。” “我曾听人说过,师叔你曾经很想挑战当时巴山剑场的一些强者,包括这柄末花剑的主人…此刻观剑,你觉得你胜得了这末花剑的主人么?”净琉璃转过头来,看着这名独自感慨的青袍男子,用一种诚恳请教的语气,认真问道。 “那只是年少无知时的妄语而已。”青袍男子自嘲般的笑笑,认真道:“即便是现在的我,面对当年的此剑主人,依旧没有战胜的可能,因为我的剑残便不堪战,而这剑残却依旧能再战。” 净琉璃眉头微挑,却是替这名青袍男子有些不服气道:“再强还不是被人折了剑?” “剑虽折,但剑身本可随真元灌输而延展,折和不折本无区别,且剑身被强大真元震出无数细小裂缝…剑裂成丝,在对敌上反而是有了更多的可能,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柄剑反而赋予了新生。”青袍男子看着凝立在血色溪水中的丁宁,不由得轻声赞叹道:“或者说,这酒铺少年赋予了这柄剑新生。” 净琉璃是真正的天才,天下难有能够与其比肩者,很多长陵所谓的天才,在她的眼睛里却是蠢笨不堪,所以她自然非常骄傲,连昔日巴山剑场的许多人,甚至是这末花剑的主人她都并不服气,然而此刻她听着青袍男子的这句话,却没有表示任何异议,只是沉默不语。 盛开着白色细花的细丝收割这些黑色硕鼠生命的速度甚至比燃烧的金色云霞还要快,然而这种冷酷无声的收割,却并不像火焰的热度和光亮让这些异鼠直觉恐惧,后继的黑色硕鼠还在前赴后继的朝着丁宁身前涌来,似乎除非它们全部被剑丝杀死,这样的黑色潮水才会停止。 然而丁宁并不想无休止的消耗宝贵的真元。 他手中原本平缓涌出的真元突然中断了一瞬。 随着他真元输出的中断,游荡前刺的剑丝开始收缩,并拢。 无数散开的剑丝重新聚拢,变成一柄剑。 被这些剑丝串在一起的鼠尸被剑丝切割的同时互相挤压,几乎在一刹那的时间,爆开成无数残破的不规则碎块。 丁宁前方原本已经被血水涌的有些粘稠的溪流,就像变成了一个煮沸的粥锅。 后方所有的黑色硕鼠骤然发现自己的行动变慢了,变慢的原因在于它们好像钻进了一个粘稠至极的粥锅里,然后在下一瞬间,它们看到漂浮在眼前,挤压在它们身上的,都是同类的血肉碎块。 它们终于感觉到本能的恐惧。 它们开始疯狂的后退,形成倒退的黑潮。 丁宁平静的抬头,望向黑潮的后方。 和谢长胜所遭遇的过程一样,黑潮的后方出现了一片银潮,然后激起一片紊乱的血浪。 无数银色蜥蜴状的小兽以惊人的速度掠食这些异鼠,然后其中很大一部分爬上两侧的溪岸,开始蜕皮,四肢开始枯萎,似乎要转化成另外一种形态,然而两岸的荆棘丛里钻出许多红色沙虫,开始吞噬这些银色小兽,身体里开始化生冰寒的元气力量。 这是非自然的转变,难以想象的画面,但是在这样的过程中,丁宁却始终没有什么动作,只是平静的看着。 他甚至没有走上溪岸一步,任凭污秽腥臭到了极点的溪水冲刷在身上,直到溪水重新变得清澈,再将他冲洗干净。 “他为什么还不走?” 净琉璃身后的青袍男子再次不解的皱起了眉头。 此时的谢长胜早已乘着红色沙虫异变的时候逃离,若是换了他自己,要么和谢长胜一样抓紧时间离开,要么乘着这些红色沙虫异变还未完成时大开杀戒,尽可能击杀这些红色沙虫。因为若是说这些黑色异鼠相当于世间普通武者的话,那这些异变完成之后的红色沙虫便已相当于世间的修行者,两者已经有本质的差别。 在他看来,即便丁宁有信心能够杀死所有这些完成异变之后的玄霜虫,丁宁也必定付出惨重的代价。 净琉璃摇了摇头,她也不明白丁宁此刻在做什么。 这是在岷山剑宗,尤其她便是谢长胜口中那名变态的布局者,这些都是她布置的环节,然而丁宁却一次次让她想不明白,她在看着别的参加剑会的年轻才俊之时,心中都是用蠢笨和尚且可造来评定,她都是站在考官的位置,用挑选的目光来看这些人,然而丁宁给她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 他就像一个谜团,甚至在很多方面,净琉璃都甚至觉得自己并不如丁宁。 虽然丁宁的修为在她看来依旧低微,然而却已经给她带来了一种难言的压力。 在此之前,这种压力只有灵虚剑门的安抱石才能给予。 “不管他要做什么…以他的表现,已经足有拥有进入我岷山剑宗修行的资格。”净琉璃沉默了片刻,说道。 青袍男子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净琉璃缓缓抬头,冷肃道:“但是他依旧必须遵循剑会的规则,必须能在剑会中胜出。” 青袍男子看着她的侧脸微微一笑。 规矩就是规矩,尤其这是面对整个大秦王朝的剑会,自然不可能单对某个人开方便之门,但净琉璃的这句话,却是再次表达了她的期许,她希望丁宁能够胜出。 而作为负责在她修行途中给她一些指导的师长,他自然也希望丁宁这样能带给她一些真正压力的人进入岷山剑宗修行。 …… 所有的银色小兽都饱食进入了沉睡蜕皮的状态,溪岸两侧一片银色,然后在红色沙虫的吞食下慢慢变得稀少。 这些红色沙虫体内的玄霜气息越来越浓烈,一开始只是嘴角边有玄霜气息喷吐出来,形成挂在嘴边的冰砂,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寒气形成的冰砂却渐渐覆盖了全身。 原本外观普通的红色沙虫就像披上了一层玄冰铠甲,且因为这些冰砂形状并不规则,凹凸嶙峋,这些红色沙虫的外观就陡然变得狰狞凶恶起来。 当身前的银色小兽越来越稀少,这些浑身披满了冰砂的长虫终于开始注意到溪水中平静等待着的丁宁的存在。 一条距离丁宁很近的长虫有些犹豫的张开了口。 一团冻气在它的口中凝聚。 它张口的动作不快,然而这团冻气的凝聚却是如修行者的出剑一样快。 嗤的一声裂响。 这道冻气变成了一根一尺来长的冰棱,化成一道寒光,直射丁宁的胸口。 丁宁注视着这道寒光,挥剑。 咔嚓一声裂响,冰棱在他盛开着洁白细花的剑上碎裂,许多冰屑坠落在他前方的溪水之中。 剑身微颤,丁宁的眉头微蹙。 这一击的力量还要略微的超出他的预计。 但是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顿,在挡住这道冰棱的一击之后,一股新生的真元沁入他手中的末花残剑,然后末花残剑稳定的往前斩出。 空气里出现了凛冽的杀意。 一道白色的剑符生成,然后化成一片白色的剑气,朝着他剑身前方的岸边席卷而至。 十余条长虫笼罩在这片剑气中,身上冰砂形成的冰铠骤然裂开,然后血肉被切开,变成数十段散开的肉段。 “还是要杀?” 净琉璃身后的青袍男子难以理解的发出了一声轻咦,这个时候丁宁一个细微的动作引起了他的注意。 丁宁先仔细的看了一眼所有这些玄霜虫的反应,然后抬头,看了远处一个方位一眼。 远处的那片地方,深红色的荆棘里,似乎又出现了异样的动静。 “他故意等着这些玄霜虫变化完成之后再杀,是想看看会不会又引来什么东西?” 青袍男子的眉头深深的锁了起来,忍不住说道:“只是对付这些玄霜虫已然不易,接下来出现的东西比玄霜虫更为厉害的话,他这么做岂非将自己陷于更为不利的境地?” 第九十章 猜谜 难道是想一次性解决所有的麻烦? 还是希望有更为强大的族群可以对付玄霜虫? 净琉璃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她觉得如果换了自己,自己绝对不会抱有这样侥幸的想法。 “我想不明白你到底要做什么…所以如果你接下来所做的事情真的能让你付出最小的代价通过这里,那便意味着你至少在一些事情的想法和策略上比我强。” 她看着丁宁沉静站立的身影,丝毫不掩饰自己心中的想法,轻声自言自语的缓缓说道。 远处深红色荆棘中的动静越来越为明显,然而净琉璃身后的青袍男子的所有注意力却是被丁宁牢牢吸引。 他此时的眼睛里升腾起一丝异样的光芒,他看到了一件不寻常的事情。 丁宁的身前,无数洁白的细花在绽放。 在一剑杀死了十余条玄霜虫之后,丁宁毫无停歇的继续往前挥剑。 这一剑带起了浓重的湿意,他前方的空中骤然出现了一片雨云,然后落下无数条晶莹的雨线。 “这是周家墨园里的剑法。” 净琉璃并未转头看青袍男子的神色,然而此时她却已经接着出声,自言自语般说了下去:“一剑布雨,这剑式十分精妙,但是若他全力出手,根本不只这样的威力。” 青袍男子没有回应,净琉璃所说的问题,正是他所看出的问题。 这出自周家墨园残卷中的一剑威力不俗,笼罩范围又是极广,的确是对付大量敌手的最佳剑式,但只是观丁宁末花剑上盛开的细花,他便可以肯定丁宁的这一剑没有动用全力,这一剑不会让任何一条玄霜虫死去。 青袍男子是岷山剑宗屈指可数的强者之一,他相对于世间而言,便更是强大。 他的名字就叫澹台观剑,看剑的剑质,观剑气之力量,世间不会有人比他有经验。 因为秦灭三朝,天下名剑几乎尽归秦地,而巴山剑场一去,名剑皆归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此时岷山剑宗内的藏剑,早已超过昔日的巴山剑场。 所以他的判断自然不会有问题。 无数雨线嗤嗤坠落,令荆棘丛中无数细刺折断,所有沐浴在雨线里的玄霜虫只是身上的冰甲碎裂,被击得疼痛难忍,不断在地上翻滚,然而却没有任何一条玄霜虫死去,甚至没有遭受任何严重的创伤。 这便意味着它们的反击很快来临。 就在下一瞬间,被雨线坠击得疼痛难忍的数百条玄霜虫便发出了反击。 它们同时发出了一声古怪的嘶鸣。 空气里骤然出现了数百团翻滚的冻气,接着化为数百根雪白的冰刺。 一根或是数根冰刺,最多只相当于初入第三境的修行者的一击,对于能够到达这片红色荆棘海的修行者都不会有太大的威胁。然而数百根这样的冰刺同时激射而出,威势却截然不同。 丁宁前方所有玄霜虫的身影瞬间消失在白茫茫的寒雾里。 那些呼啸而至的冰刺唯有最前端在寒雾里闪亮。 原本只是微凉的溪水都甚至瞬间变得刺骨的寒冷,水面上甚至顷刻就结出了一层寒冰。 空气里许多细小的冰屑首先吹来,落在丁宁的脸上。 丁宁的衣衫上也瞬间结满了冰霜,凛冽的寒意让他的双唇都失去了血色而变得异常苍白,给人的感觉他怎么都不可能抵挡得这样的一击。 然而他此时却甚至连动步都未动步。 他依旧只是沉静的站立着,连双腿周围刚刚结成的薄冰冰面都没有出现一条裂纹。 他手中的末花残剑上的裂纹再次发亮。 然后他朝着前方的寒雾挥剑。 在下一刹那,白色寒雾席卷过结冰的溪面,湮没了丁宁的身影。 “他依旧没有动用全力。” 净琉璃在此时转过身,一脸严肃的对着澹台观剑说了这一句。 就在她这句话第一个字响起的瞬间,席卷过丁宁的白雾里突然出现了无数片晶莹的光亮,好像有更多的冰刺在射出来。 然而在下一瞬间,飞溅出来的却是无数不规则的冰块碎片。 “这是魏朝冷殿的破箭一式。” 澹台观剑点了点头,他的眼睛里甚至出现了惊艳的味道。 这是第二柄剑胎上刻着的数十篇剑经中的其中一式,这式在战场上专门用于破箭雨,精巧之处是用巧力挑动飞临身周的许多箭矢,令这些箭矢不折,甚至冲力不减的飞旋而出,接着砸乱周围的箭矢,借力破力。施剑者在万箭齐坠的箭雨之中,甚至不仅能够保护自身的安全,甚至掌握这剑式精妙者,还能护住周围十余丈方圆,将十余丈方圆内的箭矢击成无数乱飞的碎屑。 只是偏重于精巧的剑式自然比起偏重运用真元之法的剑式更难掌握,丁宁只是在第二柄剑胎前站了极短的时间,他不止让张仪等人修习云水宫的那门剑经,现在还甚至用出了另外一篇剑经中的一式。 更何况领悟和能够运用于实战,对于绝大多数修行者都还是隔着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 “看懂之后就能用出来,整个岷山剑宗也只有你能够做到。” 澹台观剑看着因为许多冰刺碎裂而变得更浓厚的白色寒雾,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对净琉璃说道:“在同一时间内尽可能的激起更多的玄霜虫喷吐玄霜气息,这就相当于落于许多人围攻时,在同一时间里尽可能让更多的敌人耗费真元。这些玄霜虫体内刚刚生成玄霜气息,就如修行者体内真元积蓄不多,发动不了数剑。” “在同一时间里让更多的敌人耗尽真元,这的确是陷入围攻时的很好应对。”净琉璃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她同意湛台观剑的一些说法,但接下来马上表示了异议:“眼前的玄霜虫数量太多,如果纯粹是这样的想法,那没有多少意义,而且他已经感觉到有其余族群的异兽在接近,所以他不会是这样的想法。” 澹台观剑无奈的轻轻摇头。 深红色的荆棘丛中已经出现了许多诡异的幽蓝色反光,答案很快就要揭晓,所以他不再花费心力去猜测丁宁到底要怎么做。 席卷溪面,吞没了丁宁的白色寒雾未散,溪面上方的天空里,却是再次出现了一片雨云。 一场发出凄厉嘶鸣的冷雨再次落向玄霜虫群中。 至少数百条玄霜虫被雨丝击刺得疼痛难忍,发出奇异嘶鸣的同时,口中也急剧的凝聚冻气,数百根冰刺再次激飞进白色寒雾中。 然而和上次不同,即便澹台观剑已经不再多想,此刻他的眼睛里却依旧不可遏制的充满震惊的光芒。 当无数冰块溅飞出来的同时,白色寒雾里出现了一道笔直往前的剑光。 剑光分开了寒雾,丁宁的身影就此清晰的出现在他和净琉璃的视线中。 丁宁的身体就像是被这道剑光带着飞起,直接落入玄霜虫群之中。 他的这道剑光极其迅疾,但在他双脚落地的瞬间,却是一变,不再是斩式,而是突然折下,剑身横平狠狠拍中下方一条玄霜虫。 一圈气浪在这条玄霜虫身周泛开。 这条玄霜虫身上的冰铠全部炸裂,片片往外飞散。 尖锐的冰片甚至割裂了丁宁身上数处的肌肤,给他的身上带上了数道血口。 然而澹台观剑和净琉璃依旧可以肯定,这条玄霜虫未死。 丁宁没有第一时间撤剑。 他的身体微躬着,剑身压在这条玄霜虫身上。 而这条玄霜虫微微的颤抖着,扭曲着。 丁宁的身体周围全部都是密密麻麻的玄霜虫,然而不知为何,这些玄霜虫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对他发动攻击,反而是有些畏惧般如潮水微退。 “马群有头马,狼群有头狼,想不到这种虫类之中也有其首领。” 澹台观剑第一时间发出了声音,他无比感慨的轻声说道。 “还是没有这么简单。” 但就在这时,净琉璃却摇了摇头。 她轻声而严肃的接着说道:“只是用制住头领的手段控制住这些玄霜虫,依旧没有太大意义。如果只是不想被这些玄霜虫杀伤,他只需要和谢长胜一样,抓紧时间逃离此处。” “简直就是猜谜。” 澹台观剑苦笑道:“岷山剑会看了这么多年,我还从未看得这么吃力和苦恼过。” 净琉璃冰冷道:“那是因为在我之后,从来没有出现过像他这样的人。” 第九十一章 修行者与军队 澹台观剑若有所思。 在岷山剑宗的数十年间,他见过无数优秀的年轻才俊,但他从未见过丁宁这样的天才。 明明拥有连净琉璃都无法比拟的见知和领悟,然而却始终像一柄藏鞘在剑内的宝剑,平日里根本不露骄妄的锋芒。 明明是少年的身骨,却似乎经历了无数事,别有一番气度。 他甚至可以肯定,若不是宫中的贵人对他逼迫太狠,若不是薛忘虚注定要在岷山剑会前后死去,这名少年也绝对不会太过显露锋芒。 但这样的人要是横下心来做某件事情,他一定会比寻常人更加不计后果,之前丁宁每一个环节必争第一,便是这样的体现。现在恐怕所有观看剑会的人都知道丁宁要的便是在这场剑会上以首名胜出,但他现在忧虑丁宁就算能够达成所愿,也会付出太过惨重的代价。 “所谓的年轻才俊,真正让前辈高手忌惮的只是‘年轻’二字,因为你们有更多的可以修行的时间,更多的可能,我现在只担心你得了首名,却失去了对于一名年轻天才而言最重要的东西。” 湛台观剑沉默的想着,他清亮的双瞳渐渐被幽蓝色的光华充斥。 那些活动于深红荆棘丛中的幽蓝色身影的形状越来越清晰,终于显现出了真容。 这些幽蓝色的身影像极了蝗虫,甚至可以说和寻常的蝗虫在形状上没有任何的区别,然而它们身体表面始终荡漾着一层幽蓝色的烟气,看上去整个身体就像马上要燃烧起来,且它们的体型就像一头头成年山羊般大小,以至于它们的头部和背部在奔行时始终高出荆棘丛的顶端。 因为距离太远,澹台观剑此时还无法确定这些“蝗虫”体内蕴藏的到底是何种性质的天地元气,能够以何种方式对敌,但他却至少可以肯定这些“蝗虫“的元气力量在这些玄霜虫之上,且拥有不低的智慧。 因为在快速接近这支玄霜虫族群之后,这些“蝗虫”很快形成了数股洪流,其中有两股甚至在两侧越过了溪水,从后方包抄,组成了一个完美的包围圈。 最为关键的是,这些“蝗虫”的数量真的和真正的蝗虫一样,真的很多。 之前丁宁面对的玄霜虫族群已经像一支大军,然而在现在这些体型庞大的“蝗虫”面前,这支玄霜虫族群却变得就像是一支被大秦的虎狼骑军包围的山匪部队。 密密麻麻的“蝗虫”组成重重叠叠的包围圈, 丁宁站在包围圈的中间,相形之下极为渺小,他身周所有玄霜虫对这些“蝗虫”似乎也有着天然的恐惧,一时之间,这些玄霜虫口中的寒气都开始往腹内收缩,不敢流露出来,连身上的冰铠都开始碎裂消失。 然而丁宁的面容依旧平静到了极点。 就在此时,他俯下身去,左手抓起了被他一剑拍得软伏在地的玄霜虫,然后他左手提着这条身上冰铠也已经消失的玄霜虫,右手提着剑,朝着玄霜虫族群的边缘走去。 玄霜虫族群的边缘,便是密集的,几乎一只只紧紧的挤在一起的幽蓝色“蝗虫”。 这些幽蓝色“蝗虫”原本如真正训练有素的精锐骑军一般,在包围玄霜虫族群之后都暂时凝立不动,别有一股森然的气息,然而当丁宁平静走出,这支“蝗虫”群中却起了一阵骚动。 坚硬的肢体互相摩擦着,冒出一团团幽蓝色的冷火,同时发出令人牙齿发酸的厮磨声。 净琉璃的眉头微微蹙起。 她此时的心情也有些难言的波动,她的右手五指也无意识的轻微摩擦着,五指之间悄然流淌出数丝冰片般的剑气,竟然凝成实质,坠落在脚下石崖上。 这数道实质般的剑气如入无物,直接没入下方石地,只留下几个深深的剑孔。 也就在这一瞬间,丁宁右手中的末花剑骤然发亮,再次盛开密集的细白花朵。 原本只是有些骚动的幽蓝色“蝗虫”突然全部不安的躁动起来,它们它们长满锋利刺刃的后肢用力的在地上刨动,泥土不停的翻飞,形成层层的土浪,密密麻麻的幽蓝色身影在土浪中若隐若现,画面说不出的壮阔可怕。 所有的玄霜虫更加畏惧,纷纷往最中央退却,一条条深红色长虫蜷缩着往中间挤去,似乎要用很快的速度在中间堆叠成一个深红色的巨大肉球。 然而就在此刻,丁宁却是深吸了一口气,就往前方的土浪中冲了进去。 正对着丁宁的一只“蝗虫”感觉到了危险,它的身体疯狂的震颤起来,身上幽蓝色的烟气随着震颤形成无数条的波纹,这些波纹就像是天然的符文,开始从周围的天地间极快的吸聚天地元气。 但也就在这一瞬间,一道剑光已经落在它的颈部。 这道剑光精准的切入它颈部甲壳的缝隙里,然后如轻巧得如游鱼穿过水流。 紧接着,它的头颅掉了下来。 它两条长满锋利幽蓝色刺刃的后肢还在地上刨动,它的头颅却已经掉在它后肢的前方。 独特的青黄色血液从它的颈腔中狂喷而出,混杂着泥尘淋洒到丁宁的身上,丁宁的动作却没有任何的停止,他手中的剑从下往上挑起,深深扎入身体右侧一只“蝗虫”的腹部,接着往前挥洒,切掉了这只“蝗虫”的大半个腹部,剑尖又狠狠的刺入了前方一只“蝗虫”的眼中,刺入了脑部。 丁宁在不断的往前狂奔,但是从他的身体和这些“蝗虫”刨起的尘浪正式相撞到现在,他只是跨出了一步。 只是一步,他便杀了三只这样的“蝗虫”。 但也就在此时,所有的这些“蝗虫”已经彻底反应过来。 它们身外那些幽蓝色波纹开始消失,然而它们的身体却是突然高大起来。 那些幽蓝色波纹吸聚的天地元气,最终全部汇聚于它们的下肢,它们下肢的最尖端形成了一道笔直的幽蓝色晶光,刺入下方泥土的同时,将它们的身体也往上挺高。 这是一副让人无法想象的画面。 这些“蝗虫”又像是踩着高跷,又像是持着两柄幽蓝色的长剑。 湛台观剑愕然。 然而让他更为惊愕的还在后面。 数十蓬尘雾在丁宁的身周炸开,往上涌起。 数十蓬尘雾里的“蝗虫”全部高高的跳跃起来,然后朝着丁宁直坠下来。 它们的武器是它们最为壮硕的后肢。 而它们此时的后肢最下端连着两道笔直的幽蓝色剑光。 所以此时的景象…看上去就完全像是这些“蝗虫”手持着两柄幽蓝色长剑腾空而起,从四面八方飞刺丁宁。 “青师弟怎么命名这些东西?” 澹台观剑忍不住轻声问身前的净琉璃。 除了这数十只距离丁宁最近,纷纷腾空而起的“蝗虫”之外,此时其余所有身体好像陡然变得高大起来的蝗虫都没有贸然动作,而是身体和身体挨得更为紧密,然后缓缓的朝着丁宁移动。 这完全就像是骑军对于强大修行者的压迫式战法,以坚实的人墙尽可能的压缩强大修行者的活动空间。 一名修行者无法在阵中纵横冲杀,对于一支军队而言,威力便已小了大半,接下来的结果便是很快的被乱剑刺死。 “皇虫。” 听闻澹台观剑的问询声,此时的注意力全部在丁宁身上的净琉璃异常简单的吐出两个字。 “蝗虫?”澹台观剑怔了怔,“就这么普通?” “是帝皇的皇。” 净琉璃知道澹台观剑是听错了字,她眉头微蹙的飞快解释道:“虫类之中有些异类单独而言比起青师叔育成的这种虫类更为强大,然而不管那些异类单独有多强大,却没有任何一种族群能和这种虫类的族群相比,因为这种虫类的族群完全就像是一支沉冷的军队。没有任何一支虫类族群可以和这支虫类族群匹敌,所以青师叔用皇虫来命名。” 澹台观剑再度沉默。 单独的修行者,的确无法和一只强大的军队抗衡。 然而此时,丁宁却就在做着这样的事情。 而且丁宁完全不像之前面对玄霜虫一样,试图寻找出其中的首领,他此时所做的,是真正的杀戮。 一场冷雨早已笼罩掠在空中的数十只皇虫。 密集而晶莹的雨线嗤嗤的坠落,所不同的是,这次丁宁已尽全力。 这数十只皇虫身上的薄弱部位,瞬间就被蕴含着洞穿力已经截然不同,且蕴含着凛冽杀意的雨线洞穿,穿过它们身体的晶莹雨线变成了一条条青黄色的血线,嗤嗤的将下方的地面打出无数的细孔。 丁宁前进的身体变得更快。 这些皇虫坠落在他带起的残影里,他微躬着身体,冲向紧挨着的皇虫群。 剑光闪出,数只皇虫已经身上涌出喷泉般的青黄色鲜血,摇晃着倒下。 而他的身影出现在这数只皇虫之间的空缺里,他手上末花残剑上的洁白色细花在消失,但他的动作却似乎变得更快,他的身体和身侧一只皇虫一撞,手中的末花残剑已经切开了这只皇虫的头颅。 湛台观剑深吸了一口气。 他再度确定,丁宁的确是要和这些数量恐怖的皇虫硬拼硬,他的确就像是一个单独面对一支强大骑军的修行者,而且想要凭借一己之力杀光这只军队。 第九十二章 惊动 丁宁紧贴着这只无头皇虫的身体转身。 他的转身带动了这只无头皇虫的身体,使得这只无头皇虫的身体就像一面盾牌挡住了他的身体一侧。 与此同时,他手中的末花残剑以惊人的速度在他身前的一只皇虫的眼角连扎三剑。 然而这只皇虫却并未马上死去,它的伤口处和口中狂喷着青黄色的鲜血,身体放佛不受自己控制般乱晃和乱撞着。 最靠近它的一只皇虫身体微微失衡,在接下来的一瞬间,便变成了真正的失衡,因为丁宁手中的剑已经切入了它的后肢根部,直接将这条后肢卸了下来。 这只变成单肢的皇虫已一种诡异的受惊姿态倾斜着弹跳起来,身体和数只皇虫猛烈的撞击,发出了一种类似于核桃碎裂的声音。 “他的确真正懂得用剑。” 净琉璃沉冷的看着在尘浪中冲杀的丁宁,说了这一句,然后又觉得不够贴切,补充了一句,“他真正懂得战斗。” 澹台观剑依旧沉默不语。 在接下来只是数个呼吸之后,他的眉头突然微微挑起。 啪的一声轻响在丁宁此时的背上响起。 此时他自然不可能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听清楚这样的声音,然而他的视线却第一时间捕捉到了丁宁背上爆开的一团尘雾,以及带着一些鲜血弹出的一块尖锐石块。 丁宁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顿,然而身体的微微前倾,却是使得他的一刺掠微偏离了最初的方向,在落向前方一只皇虫的颈间时,刺到了这只皇虫颈间的甲壳上。 末花剑的剑身上涌出细白色的亮光,依旧强横的继续向前,直接洞穿了甲壳刺入这只皇虫的血肉。 然而只是这样细微的差别,丁宁的腰侧便又带出了一缕血光。 两道幽蓝色的光焰擦过他的身体,丁宁的身体化为一道流光往侧前方疾掠,顷刻间又有三只皇虫身上涌出青黄色的鲜血。 真正的用剑便是指能够利用剑招最有效率的杀人,人数很少的战斗和身陷于军队中的战斗又有很大的区别。 澹台观剑很清楚方才净琉璃所说的两句话之间有什么样的分别,丁宁冲入这些皇虫的阵中之后,采取的便是最节省真元的近身战斗方式,重创对手而不直接杀死对手,这也是最有战斗经验的修行者在陷入军队之中时常用的手段。 遭受重创的对手临死前身体一些无意识的反应,便会扰乱围攻的阵型,给他赢得一些活动的空间。 然而这些皇虫的数量太多,澹台观剑觉得即便是自己,在将修为压制得和丁宁一样,他都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才有可能将这些皇虫杀光。 尤为关键的是,决定这种拼杀最后结果的,还有很多不可知的因素,或者说是运气的成分。 很多强大的修行者战死在战阵中,并非是因为真元耗尽,往往是踩中了尘土中折断的兵刃的锋面,或者是被一些东西绊到,甚至因为自己的速度太快,身体和一些碎裂的铠甲或者战车的尖锐处擦到。 修行者的感知会尽可能的注意到身周一切活动的物事,然而在这样混乱而快速的战斗中,却不可能注意到身周一切细微的死物。 坠落于尘土中的断裂兵器,金属碎片,甚至一些尖锐的石块,一些植物的根茎,在一些时候都有可能会成为最致命的威胁。 就如方才,击中丁宁背部的,只是一只皇虫的双肢砸落在地后,近距离溅起的一块尖锐石头。 丁宁已经展现出他惊人的意志力,做出了最为完美的应对,然而他依旧受了些伤。 而这样的意外,在一场这样的战斗里,还会很多。 “他越来越快了。” 然而就在这时,净琉璃却再次出声,她肃冷的声音里充满了凝重,“或者说越来越熟练。” 澹台观剑在这一瞬间如受电击,担心则乱,他没有第一时间和净琉璃一起发现这个事实——虽然丁宁此时背上被尖锐的石块刺出了一个血口,腰侧也留下了两条长长的血痕,鲜血不断的从中渗出,然而丁宁挥剑斩杀这些皇虫的速度,却反而比之前略微快了一线。 这种细微的差距虽然也只有他们这种级别的修行者才能感觉出来,然而这却是的的确确在发生着的事情。 丁宁此刻的表现已经像那些身经百战的军中修行者一样,然而这种细微的改变却提醒着澹台观剑,丁宁还在经历着生疏到熟练的过程。 生疏时便已经如此,那越来越为熟练…他在这种阵中的出剑斩杀会到何种的程度? 澹台观剑的脸色都开始慢慢变得苍白起来。 “我现在的心情很难用言语形容。” 净琉璃转过身来,看着他,毫不避讳的说道:“我在他这样的修为时,最多只可能做到像他现在这样,但现在只是他还不够纯熟的表现,他的出剑还在变得越来越快和越来越随意自如。所以我现在就像是亲眼看到了我被超越的过程。” 澹台观剑看着神容复杂的净琉璃,口中都觉得有些干涩起来。 设身处地,他可以明白净琉璃此刻的心情。 净琉璃是整个长陵,乃至整个大秦王朝资质最佳的修行天才,自从她开始修行,便一直被所有的年轻才俊追赶,即便是安抱石也最多和她并肩,从未有人能够超越她。 然而现在,她却亲眼看到了有人在用剑战斗方面超越她的过程。 澹台观剑轻轻的咳嗽了一声,似乎这样才能去除他口中的干涩味道,然后他也看着净琉璃,认真的说道:“我的心情也很难用言语形容,因为照这样下去…他的用剑很有可能达到遂心如意,甚至任何意外因素都无法影响他的地步。那种闲庭信步,临身的敌人皆挥剑即杀的境界,即便是在我大秦灭三朝的那些年里,也只有极少数的强者才能做到。” 净琉璃转身望向尘浪里若隐若现的丁宁。 从她提醒澹台观剑丁宁正在越来越快这个事实到两个人结束对话,丁宁的身体虽然看上去更显脏污,然而却连一点新伤都没有带上。 他身体周围的尘浪反而越来越稀薄,因为他身周地上已经倒满了皇虫的尸体。 这些皇虫体内流淌出来的青黄色鲜血将尘土变成粘稠的泥浆。 不断飞掠冲刺下来的皇虫在落空的同时,后肢上两道幽蓝色的晶光往往洞穿的是一些重伤未死的皇虫的身体,然后带出更多黏稠的鲜血和破碎的血肉。 这些皇虫的破碎躯体上的碎裂甲壳边缘都十分锋利,尤其后肢上更是长满一柄柄弯刀般的刺刃,修行者的血肉只要撞及必定被割出恐怖的血口,然而此刻丁宁的脚步奔行虽然依旧迅疾,但脚下却似乎生着眼睛一样,每一步落下都是准确无误的踏在安全之地。 在他的冲杀之下,这些皇虫形成的包围圈都在慢慢瓦解。 在他身体十余丈范围之内的皇虫尸体越堆越高,放佛在建造一圈幽蓝色的城墙。 那些深红色的玄霜虫此时已经彻底团聚在一起,在溪岸边堆砌成了一个圆形的肉球,它们在久久没有等待到死亡的降临之后,依旧满心恐惧,然而却也忍不住开始抬起头来,想要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就在此时,远处的溪水中也有一股气息被丁宁的表现所震动。 溪水震颤得越来越快,水纹越来越密,最终互相撞击得甚至形成了一颗颗跳跃起来的水珠。 这些跳跃起来的水珠又被一道笔直的力量从中分开。 就像是有一柄无形的大剑笔直的穿过溪面。 这道笔直的力量的后方,水雾里,溪面上,突然出现一个个的脚印。 脚印的上方,隐约显现出一道青色的身影。 只是因为这道青色的身影速度太快,在连续出现了数十个脚印之后,最后方水面上的脚印才消失,所以根本在他前行之时,根本不可能看清他的具体面目,只依稀可以辨别,这似乎是一名胡须很长的男子。 这道青色身影在距离围绕着丁宁的皇虫阵外百丈之处停顿下来,然后身周劲气四溢,将溪岸两侧的深红色荆棘纷纷绞碎,变成纷纷扬扬的深红色尘雾,然后这道身影慢慢显露出真容。 这是一名身上的青玉色袍服十分破烂,须发都绞结在一起的男子,就像是一个久居深山,不和外界接触的土人。 所以他只有可能是这片牧场的主人,已经在岷山剑宗这片密地里十余年不出的青曜吟。 (大家新年快乐~~~~新年万事如意~~~阖家幸福~~) 第九十三章 破环 看着现身在虫阵外的青曜吟,澹台观剑的眼眸深处瞬间充满无数复杂的情绪。 他知道青曜吟这十几年来一直居于这片密地里,然而这片位于摩天峰地底平原的密地极大,即便是他也并不清楚青曜吟具体居于何处,他也已经有十余年未曾见过青曜吟。 修行者拥有比寻常人更长的寿元,然而十余年的时间,对于修行者而言也已经是很漫长的一段时间。 净琉璃和澹台观剑不同,这样的剑会出自她之手,在此之前她自然早已见过这名隐居在这片密地里的师叔,只是她此刻眼眸中的情绪也同样复杂。 因为她十分清楚,青曜吟按理绝对不会在这场剑会中露面。 当青曜吟现身,她和澹台观剑上方高处的崖上许多人探出了身影。 那些大多数前来观看剑会的各修行地师长,还有朝中的一些贵人,岷山剑宗自然会让他们看到这场剑会的全部过程,只是看到未必等于看清楚所有细节,所以他们所在的位置自然不能和净琉璃和澹台观剑相比。 在他们置身的地方往下看去,无论是青曜吟还是丁宁,还是其余的考生,都像是蚂蚁般细小。 若不是有时丁宁手中的末花残剑因为真元的灌注而猛然发亮,上方的这些人甚至很难看清他的用剑,那一只只皇虫在丁宁身边不断坠倒的画面便显得更为诡异。 …… 丁宁的用剑在净琉璃和澹台观剑眼中有种由生涩到越来越流畅之感,然而唯有丁宁自己才清楚,这种过程只是他刻意伪装出来。 这种战阵中的冲杀,他拥有净琉璃和澹台观剑这样的修行者都难以想象的经验,只是不管有何等的经验,这种战阵中一刻都不得喘息的冲杀,对于体力和精神的消耗是极为巨大的。 他的呼吸越来越灼热,胸肺之间热得似乎要燃烧起来,偏偏涌入胸腔的空气都带着极为粘稠的血腥味道,让人的呼吸变得更为艰难。 然而丁宁的面容却依旧极为平静,他可以确定出现的人是青曜吟…哪怕青曜吟只是旁观,在体力彻底耗尽之前,他绝对会将剩余的这些皇虫全部杀死。 所以他的出剑依旧冷静而完美,以极高的速率收割着周围涌上来的皇虫的生命。 青曜吟的面容被纠结的须发彻底遮掩,看不出任何的表情,但是丁宁的每一剑刺出,他的目光都剧烈的闪动一下。 在他的眼睛里,丁宁手中的剑似乎和丁宁的身体彻底分割了开来。 在他的感觉里,似乎丁宁的喘息如何的艰难,丁宁的身体如何的疲惫,都和丁宁手中的这柄剑无关。 他的眼神变得越来越不解,愤怒和惘然。 皇虫的尸体堆积得越来越多。 就连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都看到面前的溪水变得青黄浑浊不堪。 看着眼前变得越来越稀疏的皇虫,他越来越难以忍受。 就放佛在呼应他的难以忍受一样,丁宁手中的末花残剑发出了当的一声震响。 从空中掠下的一只皇虫在落地之时并没有落稳,身体剧烈的晃动着,以至于丁宁的这一剑并没有直接切入它下颌处的薄弱处,反而切在了坚硬的甲壳上。 然而借助这一震之力,丁宁手中的这柄末花残剑反而顺着裂纹分开了数股,随着真元的平稳灌注,几股剑丝分别刺入了这只皇虫和前方另外两头皇虫的体内。 这三头皇虫重创却并未死去,吃痛往后猛烈的跳跃出去,顷刻间砰砰连响,又是数头皇虫被撞得横飞倒地。 “够了!” 青曜吟终于彻底无法忍受,发出了一声厉声大喝。 然而战斗还在继续。 这些皇虫根本听不懂他的话语,而皇虫阵中的丁宁自然不可能停手,让自己身上平添许多窟窿。 青曜吟眼瞳中的愤怒似乎要燃烧起来。 他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手中出现了一枝鲜红色的短笛。 随着他手指间真元的注入,这支鲜红色短笛周围的空气里出现了许多肉眼可见的波纹,似乎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然而在下一刻,所有的皇虫和玄霜虫骤然被冻结般僵住,紧接着身体都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然后所有还活着的皇虫开始如潮水般退却。 它们的身形很高大,来时头部和背部高耸在荆棘丛外,然而此刻退却时却是身体畏惧的伏地,根本看不出有幽蓝色的光泽显露在外,只看到深红色的荆棘丛中形成了无数条波浪,往远处散开。 所有的玄霜虫却并未动作。 当所有皇虫退却之时,一股恐怖的剑意已经到了它们的上方。 就像是一柄无形的大剑从上方狠狠的拍击了下来。 地面猛烈的震颤了一下,它们身体里发出无数细微的破裂声,一团团破碎的血肉,从它们的口中涌出。 除了丁宁手中提着的玄霜虫之外,所有剩余的玄霜虫全部死去。 高处的崖上,那些细小如蚁的观剑会的修行者中,有许多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青曜吟在岷山剑宗中并不属于用剑的强者,然而即便如此,这一剑之威也已是世所罕见。 “需要阻止他么?” 看着青曜吟的出手,澹台观剑转头看着净琉璃凝重的问道。 净琉璃没有任何犹豫的摇了摇头,道:“不需要。” 丁宁剧烈喘息着走出皇虫的尸堆,随着他脚步的落下,溅起一片片粘稠的青黄色鲜血。 “怎会如此?” 看着登墙般跨上尸堆走出的丁宁的身影,青曜吟没有任何的自我介绍,只是愤怒的喝出了这一句,在声音未落之时,他的身影也已经出现在了丁宁的身前不远处。 丁宁一时并没有回答青曜吟的话,只是一边剧烈的喘息着,一边揖手为礼。 “七境之下任何品阶的修行者,哪怕是面对最低阶的修行者和剑师组成的军队,都有敌不过数百的道理。这是记录在许多修行典籍里的,就算你的师长没有教过你,你也肯定会在修行典籍里面看到,你难道连这基本的道理都不知道么?”青曜吟愤怒的看着丁宁,毫无停歇的说道:“我这些皇虫的数量数倍于数百,你为什么从一开始就不逃,反而想着要和这些皇虫战斗?难道你眼瞎了不成?即便是眼瞎了,你也可以轻易的感知出这些皇虫身周激荡的元气!” 很多人都未必理解青曜吟此时的愤怒。 尤其像青曜吟这样强大的传奇人物在愤怒时身上自然会流淌出许多种恐怖的气息,给一般修行者难以想象的压力。 然而丁宁却只是看着他,平静的回答道:“这些异虫虽然像军队,但毕竟不是军队。” “什么叫像军队但毕竟不是军队。” 青曜吟厉声道:“即便是虎狼骑,也不可能人人都是修行者。” 丁宁喘匀了呼吸,摇了摇头,道:“和单独的战力无关,军队有种东西叫牺牲。” 青曜吟微微一滞。 丁宁接着说了下去,“这些异虫看来是出自您的手,平心而论,它们在战斗方式上已经无限接近于骑军和修行者的军队,然而它们毕竟只会正常手段的攻击,而不会主动的牺牲,但军队不一样,为了对某个强大的修行者造成致命的杀伤,可能军队会决然的发动某种军械,根本不顾围绕着那名修行者的上百名军人的生命,而那些围绕着修行者的军人,也会做出决然的牺牲。” 这些道理青曜吟自然不可能不懂。 除了丁宁的举例之外,他自己都甚至可以列举出无数为了围杀修行者而付出的牺牲。 这些道理,他只是在一时的激怒之下没有想明白。 他的怒火消隐了些。 然后他直视着丁宁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即便你感觉这些皇虫和真正的军队有区别,有信心可以拼杀死所有这些皇虫…但关键在于,你一开始为什么会做这样的选择,你为什么要选择不杀玄霜虫而想要拼杀死所有这些皇虫?” “因为这是一个奇异的锁链。” 丁宁微微抬起了头,也直视着他的眼睛,缓慢而清晰的说道:“进入这片荆棘海之前,耿刃前辈便和我们说明,这是一场会让我们重伤和极度疲惫的比试,而玄霜虫的力量不足以对许多选生造成威胁,恐怕并不能让很多选生负伤。” “玄霜虫原本便是在我们面前完成异变的变化之物,所以我便肯定,即便我乘着玄霜虫变化时逃离,或者留下来杀死所有的玄霜虫,肯定也会激发接下来的一环。” “这些玄霜虫可能会成为这些皇虫的食物,而这些皇虫又会发生异变或者成为接下来演变过程中的某一环节,最终我要面对的东西肯定足以令我极度的疲惫,甚至令我受严重的伤势,甚至可能让我退出这场比试。” “所以对于我而言,要想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就只能设法破掉其中的一环,唯有彻底破掉其中的一环,让一连串的锁链无法顺利的打开,我才有可能用最小的代价完成这场比试。” 在丁宁缓慢而清晰的述说之中,青曜吟越来越震惊,越来越沉默。 “你的做法是对的。” 在足足沉默了数十息的时间之后,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丁宁说道。 第九十四章 难堪 “你叫什么名字?出身何地?” 接着,青曜吟看着丁宁依旧平静的眉眼,认真问道。 丁宁不卑不亢的答道:“白羊洞,丁宁。” “白羊洞?” 青曜吟一阵愕然。 他在问丁宁之时,脑海之中已经出现了数个显赫的修行地的名字,在他想来,丁宁应该是出身于这几个修行地的修行者,然而白羊洞这样的字眼却是极为陌生,他花了一些时间才隐约想起,这似乎是长陵一个极不出名的修行地。 “了不起。” 青曜吟又沉默了片刻,然后看着丁宁说了这一句。 丁宁没有应声,只是平静的等待着。 青曜吟眼中的愤怒和不解已经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欣赏和可惜之意。 “你的身体问题太大。”他看着丁宁发根处的点点白霜,感受着丁宁体内的五气,缓声说道。 丁宁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所以我一定要赢得剑会,拥有进入岷山剑宗学习的机会。” 青曜吟目光微闪,也点了点头,道:“不错。” “你可以走了。” 然后他点了点远处的一座青色殿宇,道:“那里就是出口。” 丁宁微躬身致谢,然后准备放下左手一直抓着的玄霜虫离开,然而就在此时,青曜吟的眉头却是微动,道:“我说的话的意思,你到底明白了没有?” 丁宁抬起头来,说道:“前辈的意思是我不需要再参加这比试,可以直接从那里离开?” 青曜吟没有想到丁宁完全领会了自己的意图,不由得一怔,下意识道:“你真的明白?” “既然前辈说我的做法是对的,那前辈不出现,我也可以用很小的代价解决这些皇虫,顺利通过这场比试。”丁宁平和的看着青曜吟,道:“前辈直接对我明说了那座殿宇是出口,意思应该就是让我不需要再留在这里,只是我唯一不明白的是,前辈为什么要阻止我杀死那些皇虫,还有为什么要出手杀死这些玄霜虫。” 丁宁看了一眼远处的深红色荆棘海,接着说道:“既然让许多选生进入这片荆棘海比试,想必这里面的玄霜虫和皇虫的族群极多,在我此处的这些玄霜虫和皇虫应该只是其中的一支而已。” 听到丁宁这样的见解,青曜吟的眼睛亮了起来,“你想明白了这些异虫的异变是一环套着一环,对于你而言,破环只需要破坏其中某个环节,便如我们修行者体内的真元循环中的数条经脉堵塞,便组成不了完美的循环。但我所做的事情,使之形成一定的循环,并最终令我得到想要的东西,其中的相互影响,却是十分的复杂。有些族群需要保持一定的数量,才不会自然的灭绝,有些族群必须形成足够的力量,才不会被淘汰。” 说到此处,青曜吟微顿,目光却是停留在了丁宁手中那条深红色长虫上。 然后他带着一丝异样的凝重接着说道:“在这演变和产生循环的过程中,最忌讳的事情莫过于捕食和被捕食的天敌关系,比如荒原中的野兔的天敌是鹰隼,野兔生来便是鹰隼的食物,天生就对鹰隼畏惧。然而若是有朝一日某个野兔族群因为某个不可知的变化,对鹰隼不再畏惧,甚至因为一些意外产生了对抗鹰隼的能力,那这个循环就会被彻底改变。就如我们人类在远古之时,茹毛饮血,根本无法和荒古兽类抗衡,那时天地的主宰自然便是强大的兽类,然而当人类懂得制造一些武器,甚至有修行者出现,我们人类便开始彻底改变了这方天地,成为这方天地的主人。” 丁宁看了一眼手中的深红色玄霜虫,又看着这支被青曜吟灭杀掉的玄霜虫族群,他彻底明白了青曜吟的这些话语,他左手微松,就要放下手中的玄霜虫。 然而就在此时,青曜吟的声音却是又响了起来。 “我自然不可能为了这一条玄霜虫再单独出一剑。” 青曜吟看了丁宁和他手中的玄霜虫一眼,淡淡的说道:“难得你能想出这样的破环方法,逼我出来相见,也算是有缘,若是你不嫌它长得太过难看,不想替我杀了它,你可以带着它离开此处。” 丁宁一怔。 他岂会听不出青曜吟这是有意相送之意,虽然这头玄霜虫似乎在这片密地之中极为常见,此时所见力量也并不算强大,但最终可能会成为这片密地的食物链中的一环而彻底灭绝,这本身不是世间自然产生的族群,到时世间恐怕只剩下自己手中这一条,且自己手中这条至少是这个族群的头虫,最为关键的是,既然青曜吟这样的人物有意提出相送,那这头玄霜虫将来恐怕会产生一些不可预知的可能。 “多谢前辈。” 没有任何的犹豫,丁宁再次对青曜吟致谢。 “不必客气。” 青曜吟挥了挥手,却是自行转身离开,只是在已然动步之时,淡淡的补了一句:“至少这玄霜虫皮坚肉厚。” 丁宁眉头微蹙,看了一眼手中的这条玄霜虫,又看了一眼前方的深红色荆棘丛,他再次领悟了青曜吟的意思。 他将左手往前方伸了出去,然后把手中这条玄霜虫像盾牌一样挡在自己身前,在深红色荆棘丛中行走。 深红色荆棘上的丛丛细刺刮擦在玄霜虫的身上,大多纷纷折断,却是根本刺不进玄霜虫的身体表皮。 这条玄霜虫在丁宁的手中不断微微颤动,似乎也有些吃痛,然而却越来越不敢随意动弹。 一虫一人在深红色荆棘海中行进。 崖上几乎所有观看剑会的官员和来自各修行地的修行者看着这样的画面,全部陷入了难言的沉默之中。 所有人都看出了青曜吟的意思。 那座青色殿宇在丁宁的眼睛里距离他还很远,然而在所有居高临下观看剑会的人眼里,那座青色殿宇却是距离丁宁最近的一座。 …… “需要阻止他么?” 看着这样的画面,澹台观剑转头看着净琉璃问道。 他已经是第二次说出这样的话语。 两次的意思都是一样的,岷山剑宗自有规矩,他不想青曜吟对丁宁造成任何的影响。 但是净琉璃依旧没有任何犹豫,依旧异常坚决的摇头:“不需要。” 大概是觉得需要给澹台观剑一个解释,她接着缓声道:“青师叔原本不会出现,既然被他逼着出现,这自然也是他的本事。这种意外原本就是他造成的,又如何能算人为破坏了剑会的规矩。” 澹台观剑点了点头,没有表达异议。 他看着丁宁穿行在深红色荆棘海中的身影,眼睛里再次出现了感慨和赞叹的神色。 此时其余选生或者还在遭遇玄霜虫的威胁,在玄霜虫异变时和谢长胜一样乘机逃遁,或者在设法杀死玄霜虫,而有些选择在荆棘丛中穿行的选生,则还在遭遇其它不同的威胁。 既然青曜吟已经为丁宁指明了出路,并赐予丁宁一条这样的玄霜虫,那丁宁的前方肯定是一片坦途,不会再有任何威胁之物,所以不出意外,丁宁又将是第一个通过这场比试的选生,而且他会是付出代价最小的选生。 只是他对净琉璃的说法没有异议,却不代表着其他人没有异议。 只是在数十息的时间过后,他和净琉璃身后的石窟通道中,出现了一道黄色的身影。 这是一名神色拘谨的中年男子。 他身穿寻常黄色缎袍,显然不是岷山剑宗的修行者,也并非配合这场剑会的朝中官员,却不知为何能直接出现在这里。 在澹台观剑和净琉璃的身后数十丈外他便止住了身影,躬身行礼。 然而不等他开口,净琉璃的脸上却已经泛出了一丝冷笑。 “回去告诉你那姓容的主子。” 她连转身都没有转身,便嘲讽的冷声道:“插手剑会,对剑会有意见的想法都不要有。她认为青师叔让丁宁直接胜出不公?你告诉她…和青师叔的这片养殖场对于岷山剑宗的意义而言,十个剑会都比不上。” “还有。” 她不屑的冷笑了一声,接着对身穿黄袍的中年男子说道:“你告诉你那容姓的主子,若是不想被我轰出去,便好生呆着看戏。她以为她什么身份,敢来对我说三道四?如果不想变得太过难堪,那便不要自找难堪。” 第九十五章 刺 “如果不想变得太过难堪,那便不要自找难堪?” 容姓宫女细细的咀嚼着黄袍中年男子带来的这句话,正当这名黄袍男子呼吸微重,认为她接下来必定大发雷霆之际,容姓宫女却只是只是抬起手臂,示意他可以自行离开。 看着消失在身侧山道上的黄袍中年男子的身影,容姓宫女的脸上蒙上了一层阴影。 既然净琉璃明确的表达了这样的态度,任何口舌之争便根本没有意义。 “其实派人去找你,只是客人对主人的一种尊重,毕竟岷山剑宗这是你家里。只是很抱歉,我只是一名做事的下人,我只能在意最后的结果,又如何能在意过程是否会令我难堪?”容姓宫女侧转了身体,微垂下头,看向下方某处崖上隐约可见的净琉璃的身影,平和的自言自语道:“希望这场剑会,不只是这名酒铺少年受到教训,身为岷山剑宗宗主内定继承者的你,也要受到教训。” “她不可能因为你的几句话便放弃。” 澹台观剑看着净琉璃说道。 “我当然知道她不会放弃。”净琉璃微嘲道:“只是自己送上来挨我骂的机会,我自然不能错过。” 澹台观剑忍不住苦笑着摇了摇头。 不管净琉璃是何等的天才,毕竟还太过年轻,所以才有这样的恶趣味。 “需要阻止他么?” 摇了摇头之后,澹台观剑问道。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这样问话。 先前两次都是因为青曜吟,而对于青曜吟他和净琉璃的意见已经完全达成了统一,所以这次问话自然是因为已经出现了新的变故。 “不需要。” 和之前两次一样,净琉璃还是没有任何犹豫的摇了摇头,“剑会的规则是我定的,既然我并未规定不能这么做,便没有阻止的理由。最为关键的是,这也事关我的骄傲,就如那个酒铺少年即便明知道她会出手对付,但依旧认为她不能阻止他胜出一样,我也认为她不可能成功。” 澹台观剑看着她写满骄傲的侧脸,依旧觉得这是少年心性的恶趣味。 “我刚刚骂过了她,此刻便有这样的变化,难道她有什么能力,能够在我们岷山剑宗中传递讯息?”就在这时,净琉璃却是转过头来,看着他问道。 澹台观剑晒然一笑,道:“任何外人都不可能在我岷山剑宗中传递讯息,更何况在这种时候,只是军中会有些独特的传递消息的术器,例如两心虫,牵机角等物,胶东郡和海外便有感应珠,这种珠子是海底天然生成,两个一对,一颗珠子若是损毁,另外一颗珠子便也会元气消散而裂开。这种术器在军中一般用于传递最简单的军令,比如出击和撤退,想要传递什么具体的指令,却是难以做到。” 净琉璃微皱眉,“这些我倒是所知甚少。” 澹台观剑不以为意的说道:“这些不比修行,只要经历到,听过了就知道,甚至你或许都不需要知道。” 净琉璃明白澹台观剑的意思。 岷山剑宗有各种各样的修行者,而她只需要成为将来岷山剑宗最强的一柄剑。 她甚至都只要代表岷山剑宗的态度,都根本不需要出岷山剑宗。 在成为岷山剑宗最强的一柄剑之前,她并不会觉得一直留在岷山剑宗没有意思,人生就此会变得无聊,所以此时她点了点头,不再言语,目光落向穿行在深红色荆棘海中的一名选生。 那名选生是一名面色黝黑的少年,额头和颧骨都是微突,生得并不好看,身材也不高大,甚至有些佝偻。 在之前的数场比试里,这名少年也表现得极为普通,甚至大多数人都没有注意他是何时通过那些关卡。 在进入这片地底平原之后,他也是落在最后的一批选生的其中之一,依旧没有吸引多少人的注意。 然而这名选生原本就是所有选生里名气最大,最为神秘的数人之一。 因为他就是在才俊册上排名第一的烈萤泓。 除了知道他是由沿海胶东郡而来,有可能在海外修行,拥有一些海外诸岛的修行者所擅长的手段之外,长陵所有修行地对他几乎都没有任何的了解。 先前他穿着的是一件桑土色粗布袍服,而此刻他身上所穿的,却是一件深红色袍服。 这件袍服是直接用这里面的深红色荆棘茎皮揉线编织荆棘杆而成,虽然粗糙异常,然而却极为坚韧细密,就像一层薄藤甲,令荆棘上的细刺无法刺入。 最为关键的是,他完成这件袍服并未耗费多少时间,完全不像是用剑的修行者,而像是技艺最为熟练的顶尖手工匠师。 此刻他便是直接在荆棘丛中穿行,虽然行进的速度依旧不算快,但是他的身体躬得更低了一些,几乎将整个身影全部隐匿在荆棘丛中,看去就像是谨慎而沉静的准备捕猎的孤狼,又像是游曳在海面浅水下的鲨鱼。 “她是想让丁宁明白,越是试图反抗,失去的就会越多,到时失去的恐怕不只薛忘虚一个人。”净琉璃看着烈萤泓的身影,缓缓的说道:“很多修行者能将自身的生死置之度外,然而这样不断施加的压力,却很容易让人精神崩溃。” 听到她这样的话语,澹台观剑转头看着她,认真的轻声说道:“所以对于任何人都不要太过在意,否则就会有很多弱点。” “你呢?”听到澹台观剑作为师长的真诚告诫,净琉璃却是淡淡的反问道。 澹台观剑微微一笑,自然道:“我最为在意的人都比我强,所以就算有弱点,别人也不太可能抓住。” 烈萤泓显然是极为擅长追踪的修行者,两人之间之所以有这样的对话,是因为烈萤泓已经锁定了一个猎物。 他此时几乎是直直的朝着那个猎物在前进。 所以他虽然行进的速度并不算快,然而和猎物的接近却很快。 …… 溪水微凉,溪岸两侧的荆棘丛虽然有着令人极为讨厌的利刺,然而却和大多数植物一样,散发着一种自然的清香问道。 沈奕在来长陵之前,和绝大多数关中少年一样,有着足够的悍勇和冲劲,但性情和行事却并不算细致和沉稳。 然而在梧桐落照顾薛忘虚半年,在最为寻常的破落街巷中日出而起,日落而熄,平日里除了修行之外,所遇到的也是最为琐碎和平凡的事,除了接受薛忘虚的教导,在剑术修行上有了很大进步之外,他的性情也自然变得极为平和。 所以即便是在十分疲惫和身上疼痛不止,且那些青色殿宇还在远处,似乎永不可接近一样,他的心中还是没有多少焦躁和气馁。 所以他第一时间感知到了身后侧荆棘丛中的细微动静,他第一时间停下,握剑,转身。 然而他感知中的一丝异动却彻底消失了。 他只是看到一片平静的深红色荆棘丛。 沈奕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他知道这不可能是自己的错觉,所以他尽可能平静的等待着。 时间缓缓的流逝,手握着剑柄的沈奕如同变成了石雕。 一道风暴突然从深红色荆棘丛中涌起。 他正对着的深红色荆棘丛成片的倒下,无数枝干断裂成无数小节,随着狂风朝着他迎面涌来。 嗤的一声轻响,沈奕已然拔剑,然而与此同时,他的眼睛里也闪过一丝震惊的光芒。 如此狂暴的风潮从前方用来,然而这名出手袭击者却并没有随着这道风暴从前方袭来,相反的,一道剑光却是已经从他的身体后方出现! 他的注意力全部在前方的风暴之中,此时感知到身后袭来的剑光,他知道自己已经慢了一线,但是他却并没有因此而恐慌,他的剑依旧以最顺手,最快的出剑速度,朝着身前斩出,只是同时双脚和腰腹用力,将整个身体瞬间横扭过来。 一道银色的锋利剑光已然接近他的身体。 就在这一瞬间,沈奕手中的剑光也已挥洒开来。 一圈异常刺目的光亮在沈奕的身前炸开,在下一瞬间,围绕着沈奕周身却是漆黑一片,就如最深沉的黑夜骤然降临,这道银色剑光甚至也隐没在这片黑夜之中。 这道银色剑光的主人无法视物,一声低沉的厉喝,异常决然的后退。 沈奕一剑迫退这名偷袭者,心中却没有丝毫的惊喜。 因为就在此时,他感到了身后的狂风中有数点凉意。 那是森冷的金属味道。 拂背而来的狂风里,不只是那些破碎的深红色荆棘,还有其它物事。 此时这些东西距离他的后背应该已经极近,所以只是凭借这些森冷的金属味道,他的脑海之中就甚至出现了几片薄薄的剑片即将接触到他后背的画面。 事实也是如此。 几道锋利的剑片,如数根狭长的鱼刺,淡淡的影子甚至已经落在他的背上。 第九十六章 共战 这是迥异于长陵剑师的战斗手段,沈奕已经不可能来得及避闪这些剑片,他满心冰冷的准备迎接这些锋利的剑片刺入他背部血肉之中。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在他猛烈转身挥剑而带起的道道残影中,却有一种诡异的力量悄然生成。 嗤嗤数声轻响,这数道剑片割裂了他背部的衣衫,在他的背上带出了几道血口,然而却并未能深入他的体内,而是被这股诡异的力量牵引,落向他手中的黑色剑身。 银色剑光的主人此时依旧看不到发生了什么,然而他可以清晰的感觉到剑影里那种诡异的力量甚至影响到了他手中的银色剑光,就像有数根青色的藤蔓在捆缚上来。 他从未听说过有这样的剑术,心中自然充满不解,但是他的心境却依旧极为冷静,只是再退数步,直至退入后方溪水之中,踏出两朵水花。 沈奕身体微僵,他看向自己手中的剑身,情绪十分复杂。 墨玉般的剑身上,吸附着四片薄薄的浅蓝色剑片,就像停留了四只美丽的蝴蝶。 他十分清楚,方才在他挥出的剑影里产生的那种诡异的力量,根本不是他的剑式产生,而是来自他手中这柄剑的本身。 先前净琉璃出现时,便明确的告诉了他手中这柄通体墨玉一般,剑柄上有暗青色缠枝纹的长剑名为“恨缠枝”,是韩地千莲宫的宗主剑。 只是这柄剑和其它剑具体有什么不同,有什么特异之处,他和张仪等人却是一个都不知道。 震惊和庆幸之余,他又隐隐感觉出这柄剑本身的力量的确和他最擅长的一些剑意十分相合,于是他的心中对丁宁又顿时生出无限的敬佩。 此时面对强敌,原本应该心无杂念,只思对敌之事,然而这一剑的庆幸,却是让他的脑海之中皆是丁宁、张仪和薛忘虚的身影。 背上一片粘湿,他知道那是鲜血浸湿了衣衫。 只是他的心中却反而有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平静喜悦。 来到长陵,他最大的收获便是成为白羊洞弟子。 世上有无数比白羊洞更好的修行之地,然而在他此时的心中,却再也找不出比丁宁和张仪更好的师兄,也再找不到比薛忘虚更好的师尊。 只是能和丁宁、张仪一起战斗,他便感到喜悦和骄傲。 “不是剑式的力量,是这柄剑本身有问题。” 银色剑光主人的声音在此时响起,随着他双足践踏产生的水花的洒落,伴随着一片水声,声音显得有些纷杂。 “你是烈萤泓。” 沈奕看清了对方的身影和面容,直接说出了对方的名字。 虽然烈萤泓在此之前表现得极为低调,但是身为才俊册上排名第一的选生,他自然也早已注意到了此人的存在。 “你为什么要偷袭我?” 想到此人来自皇后氏族所掌管的胶东郡,沈奕已经明白烈萤泓为什么要出手,他这句问话就有些明知故问,因为是明知故问,所以他的语气便自然严厉。 烈萤泓的目光从依旧粘附在沈奕手中长剑剑身上的数道剑片上收回,眼眸里却看不到任何的情绪波动。 “我没想到你能接住我这一剑.” 他开口,看着沈奕说了这一句。 他带着明显的胶东郡沿海的口音,甚至让人有些听不太明白,但是却可以清晰的感觉到他话语里的诚恳赞赏。 然后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直接出剑。 轰的一声,他手中的剑才刚刚挥出,剑势未成,前方的空气里就已经发出了一声如雷般的爆鸣。 沈奕的面容顿时变得有些苍白。 方才短短的时间里,他也仔细看过烈萤泓手中的银色长剑。 这柄银色长剑看上去也非常轻薄,剑脊中间一道蓝色的符文更是深入剑体,甚至让人担心剑身会不会在剧烈的撞击之中由这道符文直接裂开。 然而此刻在他的视界里,他前方的空气已经变成了两道肉眼可见的波浪往两侧分开,而烈萤泓手中的这柄银色长剑完全就像一艘铁甲巨船般像他撞来。 这是全无花巧的一剑。 方才一剑无功之后,烈萤泓的这一剑追求的完全是纯粹的力量。 这一剑的威势,在此刻不断的提醒着沈奕,烈萤泓在才俊册上的介绍,修为便是四境中品,修为比起他几乎足足超出了一个大境。 与此同时,这一剑也在提醒着沈奕,烈萤泓始终是想用最直接最快的手段结束这场战斗。 沈奕在此之前根本没有和修为超出自己接近一个大境的修行者真正战斗的经验,他根本没有信心,然而不知为何,他的心中却莫名的生出极大的勇气,根本不想放弃。 他艰难的吸了口气,手中的墨玉色长剑迅速的往上挑起。 嗤的一声,一道弯曲的剑光如一只坚厚的羊角迎上烈萤泓的这一剑,正是白羊剑经中的白羊挑角。 这本是白羊剑经中最能相持,最能以弱守强的一剑,沈奕相当于是薛忘虚所收最后一名关门弟子,对这一招剑势的真意也自然有所掌握,然而此时他这一剑依旧无法完全守住烈萤泓这一剑。 一声沉闷的震响之中,沈奕不可遏制的发出一声凄厉怒啸,他的脚底就像燃烧一样,在和地面的飞速摩擦中带起一股烟尘,他的整个人往后急剧的倒滑,身体顷刻间和无数根荆棘牵扯,身上带出密集的血口。 一根根断裂的长刺显眼的扎在他血肉模糊的伤口里,带来的剧烈疼痛,使得他握剑的手臂都有些抽搐起来。 一剑劈退沈奕,烈萤泓没有丝毫的停顿,他体内的真元依旧狂暴而出,手中的长剑剑势不止,依旧朝着沈奕狂斩而下。 沈奕手中的长剑已被荡至面门前上方,此时眼看也不可能阻挡住这一剑,然而在怒啸声里,一条晶莹的水流随着他手中剑的震荡出现在他的身体前方。 顺着这条水流,沈奕手中的剑骤然加速,将一招原本已经来不及实战的剑势完成。 水流里出现了几道清晰的墨线。 沈奕手中的墨玉长剑上的黑色突然显得更为深沉。 烈萤泓的眉头微微一跳,此时他再度感受到了沈奕手中这柄剑本身散发出来的缠绕捆缚之力,但是他没有抗拒,只是任凭自己的剑势被吸引而去。 他的剑势变得更快,再次毫无花巧的斩击在沈奕的剑上。 两剑之中再次响起沉闷的震响。 嗤嗤的劲气如箭矢四射,沈奕的掌心中溅射出数十滴鲜血,他手中的墨玉长剑上的黑色光泽也被全部震散。 然而就在此时,水流里原先出现的几道墨线消失,却是变成了一片白光,这一片白光就像是形成了一道新的符文,震散的黑色光泽全部落在这片白光之中,重新凝聚在沈奕的剑身上。 空气里再次响起荆棘刮刺血肉的声音。 沈奕夹杂着痛楚的厉啸声再度响起。 他的身体被震得再次滑退十余丈,身上更显得血肉模糊。 然而他毕竟接住了这一剑,他手中的剑都没有被震得脱手。 “这一剑很有意思。” 净琉璃看着这样的画面,忍不住说了这一句。 “沈家和白羊洞没有这样的剑式,这种剑符之意,应该是出自周家墨园的残卷。”澹台观剑静静的说道:“不过在那么短的时间里,竟然还能借助于先前剑胎上云水宫领悟的剑势,真的不错。” 此时众多修行地师长观战的崖上也响起了一片惊呼声和低语声。 许多人震惊于烈萤泓的实力,也震惊于沈奕竟然能够接住烈萤泓的这一剑。 烈萤泓的眉头微微一皱,但眼中依旧没有多少特别的情绪产生。 他的成长经历和绝大多数选生都不同,战斗…尤其是残酷的战斗,他经历得太多。 即便对方表现得完全出乎他的预料,但是他可以肯定对方已经接不住他的下一剑。 沈奕咬牙用左手轻抚着右臂,他也已经可以肯定自己不可能接住对方的下一剑。 然而就在此时,烈萤泓突然转身。 他后方的溪面上,半空之中,突然响起了当的一声闷响,就像是有人突然敲响了一口黄铜大钟。 烈萤泓的眼光剧烈的一闪,手中的长剑往上抬起。 他身体周围的空气好像突然凝结,砰的一声,就像一个无形的大锤突然敲来。 他的身体微微一晃,往后退了一步,朝着声音响起处望去。 那处的溪水之中,有一条看上去十分疲惫的身影正在走来。 “不管是什么人指使你对付沈奕,他给你多少好处,我给你翻倍。” 一个异常熟悉的,听上去就极为财大气粗的声音,传入沈奕的耳廓。 第九十七章 水中花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沈奕首先感到惊喜,这片位于岷山剑宗腹地的荆棘海有奇异的法阵笼罩,似乎只有在距离很近的情况下,视线和声音才不会受阻,根本无法看见远处有什么人行走,他没有想到会在此时遇到谢长胜,然而他马上又感到了 他没有想到会在此时遇到谢长胜。 然而他马上又感到紧张和极度的不安。 因为他很清楚这不是钱财所能决定的事情,所以在接下来的一瞬间,他下意识的对着溪水中行来的谢长胜发出了一声疾呼:“谢长胜,你快走。” 谁都可以听得出他此时这声疾呼中的真心关切之意,然而换来的却是谢长胜毫不领情的一声冷笑,“走什么走,快什么快,有那么容易走得快么?” 沈奕张了张口,却是一时僵住。 他此时才完全看清谢长胜的身影。 谢长胜的确很难走得快。 除了和他身上一样刺着许多木刺之外,沈奕的胸腹和后背上还有许多条狰狞的血肉翻开的伤口,这些伤口被水泡得久了,虽然被谢长胜不知用什么方法止住了血,然而白花花的,看起来甚至比鲜血淋漓的伤口还要让人难受。 那柄内里有着许多金色丝光的晶剑,此时正被谢长胜像拐杖一样拄着。 以往谢长胜出现在沈奕面前的时候,都是鲜衣怒马,衣衫华贵,而此时却像是一个在水牢中受了重刑的囚徒,这样的反差,更是让沈奕所受的心神冲击更为剧烈。 “真不知薛洞主怎么会收你做关门弟子的。” 看着他僵住的样子,脸色异常苍白的谢长胜却是显得更为恼怒,冷笑道:“你和丁宁也实在相差太远了,若是换了他,我恐怕只需要坐着看戏,哪里还需要浪费力气帮忙。” 沈奕有些羞愧道:“我自然远不如丁宁师兄。” 谢长胜的胸部剧烈的起伏了起来,沈奕的话似乎让他更加生气,然而他却强行压下了火气,脸色阴沉的看着烈萤泓,道:“看来你不愿意接受我的提议?” 烈萤泓看了他一眼,细想着方才谢长胜的一剑,没有回话。 “如果我们两个人还对付不了他,那我们不如死了算了。”谢长胜的脸上出现了一层寒霜,他对着沈奕说道。 沈奕艰难的咽了口口水,虽然此时手臂的抽搐感已经勉强消失,但是他依旧不觉得自己和谢长胜能够对付得了烈萤泓。 烈萤泓依旧没有任何的回应。 没有任何的征兆,他出剑。 对着谢长胜出剑。 虽然谢长胜方才的一剑金铁之气隔空震来,十分神妙,但无论从任何方面看,谢长胜的身体状况都已经差到了极点,比起沈奕更容易对付。 他身前的空气里,突然出现了数十道浅蓝色的剑光。 这数十道剑光中已经蕴含着可怕的力量,然而随着烈萤泓的破风前行,他手中的长剑却是已经斜拖在地上,他体内的真元一股股涌入剑身,地上不断震起一片片尘土,就像是一片片鲨鱼尾鳍在地上滑行,不知接下来一瞬会产生何等的变化。 看着这样古怪的剑势,谢长胜的瞳孔剧烈的收缩起来,但是他没有闪避,直起了身体,一剑往前斩出。 沈奕一声惊呼。 谢长胜这道剑光看上去太过弱小,和烈萤泓的剑光相比就像是微弱的烛火,在下一瞬间就会熄灭,最为关键的是谢长胜这一剑出手太早,在他看来完全就像是徒劳的斩向空气。 烈萤泓也有些诧异,然而他觉得谢长胜不可能这么弱. “呼!” 他心中刚生警兆,前方的空气里已经涌起了一团燥热的气息。 一蓬真实燃烧着的金色云霞生成,瞬间横卷数丈的空间,来到他的身前。 他飘散的发丝瞬间焦黄发枯,然后燃烧起来。 然而他的动作却异常稳定,他一直在地上拖行的剑就在此时往上挑起。 一片片鱼鳍状的气浪随着他手中长剑的上挑飞起,和原本在他身前穿刺的剑光产生了奇异的变化,他的身前就像是有一蓬淡蓝色的浪花在散开,然而浪花的中间,却是有一股恐怖的卷吸之力在形成。 就像是一头巨鲸张开了口。 所有燃烧的金色云霞尽熄,被这头巨鲸吞入口中。 沈奕充满震惊的厉啸声在烈萤泓的身后响起。 他可以感觉到这股奇异的鲸吞之力也来自于烈萤泓手中的这柄剑本身,他同时也可以肯定,谢长胜不可能接得住这一剑。 所以他不顾一切的全力出手,用最快的剑式出手。 一道明亮的雷光在他的剑上生成,在空气中扭曲着落向烈萤泓的后背。 烈萤泓往前的剑势未止,然而在此时却是强行反手,背后向长了眼睛一般,剑身准确无误的挡在这道雷光之前。 当的一声震响,细白带紫的雷光如打铁溅开的火星一般四处飞洒,烈萤泓的身体却已经到了谢长胜的身前。 谢长胜的呼吸彻底停顿,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一声厉喝之中,他横剑朝着烈萤泓的脖颈处动脉割去。 烈萤泓左手拍出,在剑光距离脖颈处只余一尺时,却是准确无比的拍中了剑身。 轰的一声爆响,空气里好像炸出了一个大浪。 谢长胜呼吸停顿,只觉得整条右臂麻木且失去知觉,他的左手下意识伸出,握住即将脱手的剑柄,但就在此时,他看到气浪中一只手还在余势不止的落下。 他强行偏转了头。 这只手落在了他的肩上。 咔嚓一声。 他的肩上响起枯干柴火断裂的声音。 他的脚下溅起两团浪花,在接下来一瞬间,一声痛呼从他的口中喷薄而出,他的身体往下一挫,整个人往后坐倒,就像一颗高空投下来的石头,狠狠砸在后方的溪水之中。 眼见这样的画面,已然接近烈萤泓身后的沈奕惊怒至极,体内的真元疯狂的涌入手中的长剑。 墨玉般的剑身上奇异的亮起一条条青色的辉光,就像是真的有许多青色的藤蔓要生长出来。 烈萤泓看也不看,依旧反手往后斩出。 他任凭自己手中的剑被沈奕手中这柄“恨缠枝”的力量吸引,就像一根铁棍一样砸去。 沈奕的呼吸彻底停顿。 他的左手闪电般落向腰侧,然后往前伸出。 他还有一柄剑,原先所用的佩剑。 此时他的真元尽数朝着右手的“恨缠枝”喷涌,已经不可能有任何的真元再来得及注入左手这柄剑,但是这毕竟是一柄剑,毕竟锋利异常。 他的真元尽数注入右手的“恨缠枝”,但所有心神却是都集中在左手这柄剑上。 这汇聚着他所有心神和希望的一剑,闪电般刺向烈萤泓的胸口。 “嗤”的一声裂响。 烈萤泓胸口的衣衫被剑尖撕裂。 然而他的脸色却是没有任何的变化。 他手中的剑在此时和“恨缠枝”相交。 一股强大的震荡力在他的剑上生出。 沈奕的瞳孔里瞬间充斥不可置信的情绪,他感觉到好像有一座山压在了自己的身上,然后猛烈的一撞。 “噗”的一声,一口逆血从他的口中喷出。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后飞出。 他左手的剑还在保持着悍勇前刺的姿势,但是剑尖却和烈萤泓的肌肤分开,越离越远。 砰! 沈奕的身体重重坠地,溅起无数的烟尘和碎裂的荆棘碎屑。 猛烈的撞击令沈奕无法呼吸,他猛烈的咳嗽着,此时浑身没有感到痛苦而是不断的冰冷,更为冰冷。 他之前早就料到即便是两人联手也未必是烈萤泓的对手,然而他却没有想到,即便是用出两败俱伤式的打法,两个人都没有对烈萤泓造成任何的威胁,甚至都没有带上一道明显的剑创。 “太弱。” 净琉璃摇了摇头,清冷的吐出了两个字。 她的目光落在了溪水中爬起的谢长胜身上。 谢长胜此前成功的吸引了她的注意,并非是因为优秀,而是因为在她眼中显得分外的愚蠢。 在她的眼里,谢长胜是最没有可能成功穿过这片荆棘海,通过这场比试的人。 此时她这两个字的评判,自然更多的是针对谢长胜。 谢长胜比沈奕更为剧烈的咳嗽着。 他呛入了不少泥水,咳得就像要将肺都咳出来。 他身上一些原本不再流淌鲜血的发白伤口,此时也开始再度崩裂,流出猩红的鲜血来。 他的左肩已经塌陷了下去,内里的骨骼已经断裂得不成样子。 然而看着他,一直神容沉冷的烈萤泓却眉头微挑,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净琉璃此时无法看到谢长胜的面部表情,否则她也会感觉到烈萤泓此时感觉到的危险气息。 因为谢长胜此时的眼睛里没有多少恐惧,反而是燃烧着一种狂热的战意,一种玉石俱焚,甚至带着一些骄傲的情绪。 他的嘴角,都带起了一抹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狂傲笑容。 “你以为这样就赢了么?” 他剧烈的咳嗽着,弓着腰对着烈萤泓说了这一句,然后勉强抬起了手中的剑。 沈奕此时也才勉强站起,看到谢长胜的动作,他惊愕的张大了嘴,却说不出话来。 因为就在此时,站立在浑浊溪水中的谢长胜朝着自己腿上割了一剑。 猩红的鲜血从他的腿上涌出,就像一朵巨大的红色莲花在水中盛开。 第九十八章 总不会看着我去死 “谢长胜,你做什么!” 沈奕呆了呆,随即发出了一声不可置信的惊呼。 只有一种可能才能让身周浑浊的溪水中出现如此大面积的血花,那就是腿部的大动脉被切开。而切开自己腿部的大动脉,对于任何修行者而言都和自杀无异。 大量的鲜血从身体里涌出,带来的诸多不适之感,自然让谢长胜更加比沈奕清楚自己是在自杀。 然而在沈奕的惊呼声里,他脸上诡异的笑意却反而越来越浓。 他手中的剑再次抬起,再次带着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狠戾气息,狠狠斩在了自己的腿上。 “谢长胜!” 沈奕的脸色变得无比惨白,即便烈萤鸿不加阻拦,他都不可能很快帮谢长胜止血,不能止血,便意味着谢长胜很快就会死去。他完全不能理解谢长胜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完全不能理解,然而烈萤泓此时却明白了谢长胜这么做的意义所在。 他感到了脚下的地面产生了一种细微的震动。 在他的感知世界里,远处的深红色荆棘丛里空气开始动荡不安,一片片深红色荆棘被狂暴的力量撕裂,绞碎。 他看着谢长胜,眼眉之中开始浮现出一种难言的情绪,忍不住问道:“只是一场比试而已,值得么?” “出来混,靠的是义气。” 谢长胜的脸上已经出现了一层水光,不是溅到了溪水,而是因为太过虚弱而自然沁出了一层汗水,然而他却是有些不耻的看着烈萤泓,冷笑道:“更何况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涌的往往是血泉。 烈萤泓看着谢长胜身前溪水中涌起的一股股血泉,彻底沉默下来,他明白谢长胜这两句话的意思。谢长胜和丁宁是朋友,且丁宁对谢家有过大恩。 然而就在此时,让他不曾想到的是,谢长胜却是又看着他,用已经变得微弱下来的声音,嘲弄般又说了一句:“而且我叫谢长胜,我赌东西经常赢,这是在岷山剑宗里面,又不是在岷山剑宗外面,我赌岷山剑宗总不至于真的眼睁睁看着我死掉。” 烈萤泓猛然抬头,看着谢长胜的眼睛里厉芒闪动。 然而谢长胜却已经看不到他眼中的神色。 因为谢长胜此时已经很干脆的陷入昏迷,像一截很沉重的木头一样往后倒下,砰的一声,溅起一蓬猩红色的水浪。 上方崖峰间,净琉璃看着那一圈溅起的猩红色水浪,眉头深锁,脸上泛起一层冷意,但是却并没有和之前一样发出嘲讽谢长胜的话语。 澹台观剑凝视着周围旷野中的动静,看着谢长胜倒下的身影,在他的眼睛里,那名先前显得十分蠢笨的关中少年如木头般倒下的身影都显得骄傲起来。 “这名关中少年果然也有很大的可取之处。” 他对着净琉璃说了这一句。 然后他动步,直接往前方的空中跨下。 他的整个人原本就到处在流淌着刺目的剑意,而此时一动,他的整个人便都在发出剑光。 他的整个人就化成了一道异常夺目的剑光,从空中疾坠而下。 谢长胜的修为虽然低微,但他毕竟是关中第一巨富的儿子,谢家庞大家业将来的继承者,此时如此绝厉的做出这样的举动,崖上观战的诸多修行地师长自然感到极其的震惊。 只是他们几乎来不及震惊。 因为谢长胜往后倒下,溅起的猩红水浪还没有重新落回溪中,澹台观剑的双脚已经和溪水相触。 剑意和强大无匹的元气和空气的摩擦,使得他的双脚周围的空气都燃烧了起来,发出了幽兰色的火光,溪水表面沸腾起来,就似要将刚刚坠入水中的谢长胜都彻底煮熟。 然而在很多人都看不清的下一瞬间,猩红色的溪流之中突然出现了一道深深的剑痕,这道剑痕将溪水分开,斩入溪底的泥沙之中,而澹台观剑和谢长胜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沈奕和烈萤泓的眼中。 下一瞬间,抱着谢长胜的澹台观剑的身影在一栋青色殿宇前显现出来。 这栋青色殿宇和谢长胜坠倒的溪面隔着惊人的距离,然而澹台观剑却是瞬息即至。 一圈幽蓝色的火焰在他的双脚下飞舞起来,他身上散发的剑意,却是将一切紊乱的气流全部迫开,将身周的空间都像固化般静止。 崖上无数观看剑会的修行者彻底变了脸色。 他们根本想象不出世上会有这样快的人。 澹台观剑可以感受到上空那些修行者的震惊甚至惊恐,但是他的面色却极为冷凝,平静的眼眸里没有丝毫的得色。 他原本就是岷山剑宗里身形最快的人,这也正是他全程跟在净琉璃身侧的最重要原因。 谢长胜的赌的确是赌对了,这是岷山剑宗里面的比试,岷山剑宗自然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任何选生死去。 然而即便是现在的澹台观剑都无法确定一定能救活此时的谢长胜。 “师兄…” 他停顿在这青色殿宇门口,刚刚发出声音,内里就已经传出了一声急促且暴躁的声音,“都什么时候了,还要废话,不直接送进来。” 在这声音响起的瞬间,一股柔和的力量就已经席卷而出,落在谢长胜的身上。 谢长胜的身体由澹台观剑的手中飞起,射入青色殿宇之中。 澹台观剑眼中的神情反而更加凝重了数分。 他是岷山剑宗观剑最多,身形最快的人,而这青色殿宇中的,自然是岷山剑宗最懂得医治的人,只是让这青色殿宇中的人都那么急切暴躁,谢长胜能不能活,也变成了未知之数。 谢长胜并非是寻常的修行者。 富可敌国的家资可以堆砌出一条截然不同的修行之途,再加上今日之表现,澹台观剑确信谢长胜在所有这些选生之中也位数上游…这样一个有天分和前途的年轻才俊,拼着命换来的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澹台观剑缓缓的呼出一口气,转身回望。 烈萤泓依旧一动未动。 随着脚下震动越来越剧烈,他身前猩红色的溪水也溅起了层层细密的水珠。 面色无比苍白的沈奕看着四周深红色荆棘丛中带起的无数条气浪,感知着其中那些不知名异兽身上散发出的阵阵元气波动,他终于明白谢长胜之前肯定已经和这些异兽有过接触,知道修行者身上的血腥气息可以引来这样的异兽族群,所以一开始谢长胜出现在他视线中之时,他身上的伤口才会显得那么苍白,一丝血色都没有。 之前为了摆脱这些异兽的追踪,谢长胜肯定不只是简单的止血,恐怕甚至故意让这条冰凉的溪流不断的冲泡已经止血的伤口,不顾这些伤口将来恐怕溃烂,甚至难以愈合。 一阵令人心悸的尖啸声在四周响起。 这些尖啸声并非是这些异兽的吼叫,而是它们体内的元气在急剧的沁出和凝聚时产生的异响。 沈奕的瞳孔剧烈的收缩起来,当四周成片的荆棘丛被强大的元气彻底撕碎,变成团团碎屑往上喷起,他才终于看清了这些袭来的异兽的身形。 这是一头头好像长大了数百倍的“蝗虫”,然而和之前丁宁所见的皇虫不同,这些皇虫此时强壮的后肢上凝聚的元气却已经变成青白色的实质,完全就是一根根青白色的冰棱。 “嗤”的一声轻响。 一道清冷的淡蓝色剑光朝着一头皇虫袭至。 此时的烈萤泓眼眸深处依旧一片冷酷,然而呼吸也略微沉重了数分,他也已经看出这些异兽简直和真正的军队没有区别,然而他自然不肯坐以待毙。 铮的一声! 烈萤泓的手腕一震,掌心和剑柄接触处一阵刺痛。 烈萤泓手中的长剑毫无迟钝的沿着这头皇虫粗壮的后肢往上划去,剑尖刺入这头皇虫的腹部半尺,然后将这头皇虫的腹部切开,往身后挑起。 这头皇虫的身体被挑高到平时跳跃不到的高度,在狠狠坠地的瞬间,吃痛再次疯狂的跳出,撞在数头皇虫的身上。 腥臭的虫血淋洒在烈萤泓的身上,烈萤泓的呼吸微顿,即便他一剑试出了这种异虫的力量到底是何种级数,且打乱了身后皇虫的阵型,但也只是这一瞬间,他周围的空中已经到处是皇虫的身影,嗤嗤嗤嗤不断爆响,一根根真实的冰棱像长矛一般充斥了他的视线。 烈萤泓急速的挥剑,剑身上蓝芒大作,一股蓝色的剑气在他的剑上如喷泉般涌出,瞬间强横的扫断十余头皇虫的强壮后肢。 然而也就在此时,一道凄厉、愤怒的厉吼声也从他的口中喷薄而出。 他的肩上被背部同时有鲜血淋漓洒出。 他这一剑虽然为他清扫出了大片的活动空间,且这些被他斩断后肢的皇虫必定能造成更大的混乱,然而这些皇虫后肢上涌出的元气凝成的坚冰,在和他的剑气相撞下,激射的冰片却比起战场上的密集流矢更为可怖。 他的长剑剧烈的抖动起来,许多片蓝色的元气像锋利而坚硬的鱼鳞飞洒出去,迸射到前方一群皇虫的身上,瞬间带出许多道血流。 …… 净琉璃依旧沉默不语。 但是她开始承认澹台观剑的观点,被她之前批得一文不值的谢长胜的确有可取之处。 第九十九章 再夺首 烈萤泓的真元修为已过四境中品,他击杀皇虫的速度更快,杀死这些皇虫的画面看上去更加凶猛震撼,然而在她的眼睛里,和之前的丁宁相比,烈萤泓在这阵中的每一个动作却显得太过青涩,依旧不够效率,浪费许多不必要的气力和真元。 哪怕此时包围住他的皇虫数量减少一半,他都不可能冲杀得出去。 烈萤泓比起沈奕和谢长胜强出太多,且他手中的长剑名为鲸吞剑,也是一口名闻天下的名剑,别有些特殊功用。谢长胜连烈萤泓的一剑都无法接下,然后凭借着这样的手段,他却偏偏令烈萤泓陷落在了此处。 在修行者的世界里,尤其和胜负、生死相关的事情根本不问过程,只看结果。 谢长胜达到了所要的结果,让她的看法有所改观,然而在她身后上方的崖上,一些观战的修行地师长看着烈萤泓和这些皇虫战斗的画面,却是越来越为不安,有些人甚至终于无法忍受,一名身穿紫色星月纹袍的老者首先激愤的发出声音:“此种异虫如此实力,简直每一头都堪比三境中品的修行者,连才俊册排名第一的烈萤泓都要重伤败落在此处的话,这样的比试也太难,太过没有意义。” 很多人都认同这名老者的话,然而却也有人持不同意见。 只在这名老者的声音刚刚消失之时,重重的冷哼声便已经响了起来。 “对剑会规则有异议,便可选择不参加剑会。这些异虫也只不过是堪比三境中品的修行者,又不是实力堪比五境的修行者,一个照面便可以灭杀这些选生。更何况这又不是必须纯粹靠修为过关的比试,先前谢长胜便想出了办法摆脱了这些异虫的追踪,明明只是方式方法的问题,却归咎于比试本身没有意义,这便是真正的不会游泳却嫌裤衩大的说法。” 这些话无论是话语本身还是语气都极不客气,身穿紫色星月纹袍的老者自然勃然大怒,他转过头去,就想与出声的那人好生辩驳几句,然而在看清出声的那人是一名身穿蓝色袍服的中年马脸男子时,他却是呼吸一顿,一句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身穿蓝色袍服的中年马脸男子是幽剑宗的陆青离,关中人士,关中许多出身清苦的优秀年轻人在未成为修行者或者未曾入伍之前,来长陵谋生,很多都得到过谢家的资助,所以出身关中的修行者大多对谢家敬重。 驳斥此时的战斗,就相当于驳斥谢长胜恐怕是用生命换回的胜利,这名老者的修为本身和陆青离相差无几,但陆青离比他年轻,气血旺盛得多,若是真正争执动手起来,他的输面居多,更何况他可能会引来很多出身关中的修行者的愤怒。 这名老者不再言语,然而陆青离却缓缓眯起了眼睛,冷冷的再吐出一句:“方才丁宁面对这些异虫的时候,也没见到有人提出异议,现在再提这些话,恐怕也太晚了些。” 崖上四周蓦然陷入一片死寂,身穿紫色星月纹袍的老者并没有感到更加的气愤,反而是心中生出一丝冷意。 因为所有人都听出陆青离这句话并非是针对他,而是对烈萤泓那名背后的指使者公开的表明不满。 这场间有不少人出身胶东郡,有不少人承受着宫中的恩泽,他们最为在意的便是宫中那名女主人的想法,相对于场间一些同情白羊洞遭遇的修行者而言,这些人的数量和力量自然要大出许多,然而惜命的不敢和不惜命的争,这却和数量的多寡无关。 在一片死寂之中,陆青离眼睛却眯得更紧,将眼光眯成了一条薄薄的剑锋。 他看着谢长胜投身其中的那间青色的殿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同时在心中无比冰冷的想着,那名指使烈萤泓做这件事的人最好祈祷谢长胜能够活着,否则一定会付出沉重的代价。 他不管这是否出自谢长胜自己的选择,他只知道有些事情不能超过限度。 令薛忘虚在岷山剑会开始时死去,令烈萤泓追杀丁宁身边的这些好友,在很多人的眼里,便超过了限度。 营帐的帘门剧烈的震颤起来,往外拂动。 容姓宫女虽然拥有超过许多官员的真实权势,然而她的身份只是宫中一名宫女,所以在此时她无法抛头露面,只能停留在休憩的营帐中听取回报。 听着黄袍中年男子的回报,她此时的面容上也开始笼上了一层阴云,身体周围的空气被她自然流淌的元气所压,不断往外鼓胀。 她只是一个替人做事的人,争的不是自己的荣辱和面子,所以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她可以完全不在意别人的看法,甚至不在意别人对她的侮辱,然而她却不能容许自己做事失败。 烈萤泓是她手中最重要的一颗棋子,然而谁会想到,这颗棋子竟然会直接折损在谢长胜这样一个原本似乎可以完全忽视的关中少年手中? 想到这样的事情只会让那些骄傲的少年更为骄傲,起不到任何警示训诫的作用,她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了数分。 …… 皇虫的残肢身段和碎裂的冰棱洒落遍地,令烈萤泓踏足都十分困难。 只是短短的数十息的时间,他的身上已经多了十数条伤口,其中还有一处是可怕的贯穿伤。 在所有观战的人眼中,他的结局已经注定。 然而他却不想就此放弃。 一声凄厉的喝声从他的口中响起,他的双瞳妖异的闪现出一些绿色的光焰,手中的鲸吞剑剑身上也骤然迸射出成百上千条绿色的剑光。 这些剑光就像一株柳树的枝条散开,拂动出去。 空气里响起许多令人牙齿发酸的爆裂声音。 这声音包括了甲壳碎裂的声音,骨骼碎裂的声音和血肉炸裂的声音。 以他为中心的数十头皇虫的身体在一瞬间炸裂开来,变成无数不规则的血肉碎块。 下一刻,他脚下的皮靴也发出了近乎炸裂的声音,他的整个身体就像一辆失控的马车,疯狂的冲出,朝着先前谢长胜坠倒的小溪掠去。 然而也就在此时,烈萤泓身体里爆燃起来的鲜血却是急剧的冰冷下来。 他妖异的绿瞳被一片黑幕遮住。 一条浑身和他一样鲜血淋漓,显得顽强至极的身影,带着这道如黑幕般吸收一切光亮的剑光横亘在他的身前。 砰的一声巨响。 他手中的鲸吞剑被独特的缠缚之力卷吸过去,和黑幕中的长剑猛烈的撞击在一起。 随着他身体里的真元下意识的喷涌,一股气浪在两剑之间炸开,他的身体被迫得硬生生后退三步,而那道强行冲至他身前的身影,却是被他这一剑直接震飞出去。 这一瞬的阻挡已经足够断绝烈萤泓最后的希望。 在黑色在他前方空中消散时,他的身体周围已经再度响起了数十道凄厉的破空声。 他身外的天空如画布一样,被数十头高速冲来,跃起的皇虫割裂。 崖上许多观战的各修行地师长看着那道被震飞坠落在荆棘丛中的身影,情绪再次波动不已。 “薛忘虚收得好徒弟。” 有人忍不住发出了轻声而感慨的叹息。 此时倒飞坠落在荆棘丛中,身上再次被割刺出无数伤口的身影自然就是沈奕。 这一剑已经耗去了他所有的力量,此时他连再度站起都已经做不到。 在崖上这些修行地师长的视线里,张仪、丁宁、沈奕这三名可算是白羊洞薛忘虚真传弟子的选生,此时有人倒下,此时有人还在艰难求存,此时已有人过关,平静走向这关的出口,然而不管是此时倒下的身影,还是在继续前行的身影,都足够令他们之中大多数人尊敬和感慨,甚至嫉妒。 …… …… 深红的荆棘海中一片安静,因为笼罩此间的独特法阵的元气割裂,每百余丈区域的空气和光线就都被奇异的扭曲,造成的结果不只是声音和一些气流被导向特定的方位,而且元气的交融和撞击还产生奇妙的光线,使得这个山腹深处的广袤平原上空就像始终有一个看不见的太阳在洒落着温暖和煦的阳光。 只是对时间的流逝把握得极为精准的丁宁知道此时外面的山间已经是深夜。 或许正是因为外面的山间已经是深夜的关系,所以当他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青曜吟所指的青色殿宇之前时,启开的殿门中刮出的风流明显带着些微的寒意,吹得浑身都是汗水的他阵阵发冷。 殿门口出现了一名男子。 这名男子也穿着代表岷山剑宗修行者身份的青玉色袍服,只是手中却持着一卷竹简,面容也极为温和秀气,身上没有明显的佩剑,也没有锋锐的剑意,给人的感觉并不像是强大的剑师,而像是一名持书待教的私塾先生。 他也感慨的看着走到殿口的丁宁,颔首为礼,祝贺丁宁通过此关,但却又忍不住轻声说道:“你这样又是何苦?” 丁宁认识这名男子,他知道这名男子是和张仪一样的君子,同时他也明白这名男子的好意。 但是此时听着这名男子的声音,他却是莫名的想到了自己和长孙浅雪的一次对话,想到了长孙浅雪当时的回答。 “因为我觉得不公平。” 丁宁微抬起头,看着这名男子,平静的回答:“所以我要这样做。” 这名男子叹了口气,然而却不再说什么,让开了一边,让丁宁通过这殿的殿门。 除了净琉璃,没有其余人知道,这名殿口的男子其实也是一道关卡。 这名男子考校的是品格和性情。 所以当丁宁踏入这座青殿之时,其实相当于又连续在两场比试中,以首名通过。 第一百章 拘谨和大胆 高崖上的一处,站着观看剑会的人里面,有一名身穿青色官服的美须中年官员。 看着踏进那座青殿的丁宁,他身旁枯瘦的师爷显得十分欣喜,无法平静的轻声对着他说道:“司空大人,只剩下最后的剑试了。” 在这片深红色荆棘海之中并没有受什么严重的伤,且才俊册上位列第一的烈萤泓已经退出这场剑会,再加上丁宁显露出来的对剑技的恐怖运用能力,即便是这名老谋深算的师爷,也认为丁宁在最后一个环节的比试中胜出的可能性极大。 在这名师爷看来,丁宁要拿首名只是意气之争,他的天赋恐怕早已获得了岷山剑宗许多人的青睐,只要进入前十,他必定能够获得进入岷山剑宗学习的机会,甚至有可能得到一些传奇人物的亲身指导。届时这名五气过旺的少年就有可能能够获得长久一些,他们对于这名少年的关注,甚至可以说是投入的本钱就有可能获得一些回报。 然而和他的欣喜相比,他身旁的中年美须官员,礼司副司首司空连却是显得更为的忧郁。 司空连微微的摇了摇头,轻声道:“你对她了解不够。” 师爷一怔,旋即想明白司空连所说的“她”是指何人,身体顿时变得冷僵起来。 “她从来不会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昔日和韩、赵、魏三朝的征战里,她所主持的战斗,即便做过了数百遍的推演,蛇吞青蛙一样安全,她都会留有强大的后手。她只是现在的身份不同,若是仔细考校,作为一个将领,她是真正百战百胜,主持的一场战役都没有失败的百胜将军。” 司空连深吸了一口气,沉重的缓声道:“谁都可以猜得出烈萤泓是她的人,所以烈萤泓不会是她最仰仗的棋子,除开这个做事的习惯…最为关键的是,整个天下谁不知道她的冷酷?” “替她做事的是容宫女,既然容宫女表达出了不想让丁宁通过这场剑会的意思,那阻拦丁宁获胜的就不只是容宫女事先安排的人手,也不只是她留下的后手。” 顿了顿之后,司空连的声音微寒了起来:“很多人自然会尊从她的意思,帮她完成这样的事情,她的冷酷,不只是让人觉得不反对她就没有问题,而会让很多人觉得不帮助她,就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枯瘦师爷的心中越来越冰冷,这是个很简单的基数问题。 站在自己一边的人越少,接下来单对单的剑试中,所要遭遇的残酷战斗就更多。 甚至有些原本毫无希望晋级的选生,也会因为容宫女表达出来的意思,而拼命的和丁宁战斗。 站在丁宁身边的朋友本来就不多。 尤其在绝大多数人的眼中,站在他身边的很多朋友,都很难通过这一关。 …… 丁宁走进青色殿宇,青色殿宇内里没有任何陈设,殿中央只有一条盘旋往上,长满青苔的石道,有微凉的山风顺着石道不断的流淌下来。 丁宁顺着石道慢慢往上,花了许久的时间,终于到了出口。 夜色正浓。 出口外面就是他们先前吃东西的山谷。 简陋的屋棚里,点着几盏油灯。 油灯的火光照耀着他的身影,显得他的影子很孤单。 丁宁拖着孤单的影迹,走入了屋棚,屋棚里的饭菜已经收拾一空,此时放在桌面上的只有一些最普通的白纱布,还有一些细小但尖利的钢针。 丁宁取了根钢针,在油灯的火苗上烧烤了片刻,然后擦去了针上的烟迹,开始耐心和仔细的挑掉身上到处都是的断木刺。 净琉璃的身影又在他看不到的上方某处崖上出现。 她长时间的凝视着丁宁,眼眸中的欣赏神色越来越浓。 木刺拔除得越是干净,身体在接下来的战斗中负担就越是小,动作会越轻松,而且这些木刺在体内停留时间太长,必定会引起化脓等其它病兆。 只是挑除木刺的过程却并不轻松。 在油灯下一根根挑出细刺会很耗神,尤其身体在已经极度疲惫,这样的挑除木刺会让人更加疲惫,同时每一次落针其实都是在提醒自己的身体那处地方极为刺痛,不断的疼痛对于体力的消耗也极大。 然而此时的丁宁,却是看不到任何焦躁的感觉。 他挑得极为细致和耐心,净琉璃虽然看不太清楚,但却可以想象,他身前桌面上针尖上落下的木刺,已经堆积了起来。 耿刃也在黑暗中静静的望着丁宁。 他也丝毫不掩饰自己对丁宁的欣赏之意。 能够直入许多他们这种等级的岷山剑宗眼睛,得到他们的关注甚至欣赏,很多年的选生里都未必有一两个。 只是此时的耿刃却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心。 他担心的同样是最后基数的问题。 站在丁宁一边的人实在太少,而且规矩就是规矩,剑会的规则既然已经制定,那即便是定下这剑会规则的净琉璃都不可能改变。 夜已深。 崖上观看剑会的大多数修行地的师长却都并未休憩,即便是那些自己修行地的选生已经被淘汰的师长,此刻依旧在密切的关注着深红色荆棘海中的每一个片段。 白羊洞真正意义上的三名真传弟子之中,沈奕已经退出,除了丁宁之外,此时便只剩下了张仪。 而在各修行地几乎所有师长的眼中,张仪此时的境况也极为不妙。 和绝大部分选生不同,张仪并没有选择在溪水之中或者沿着溪岸两侧行走,而是选择在荆棘丛中穿行。 他没有烈萤泓那么快,那么好的编织软甲的手艺,但同样不想越来越多的木刺刺入自己的身体,让自己的伤势变得越来越沉重,让自己变得越来越虚弱。 所以他选择拔剑斩荆棘前行。 他此刻手持的剑是赵剑炉最灼热的一柄剑,自然散发出的强大热力使得他前方的荆棘木变得干燥枯脆,可以说在此地是最适合用来辟路前进的一柄剑。 然而他的动作始终很快。 他始终用很快的速度在这片荆棘的海洋中穿行。 保持着很快速率的不断出剑,哪怕对手只是草木,根本不需要动用真元,任何一名剑师都会很累。 此时的张仪便是浑身酸痛不堪,一阵阵强烈的倦意如潮水般不断袭来,让他实在有些难以负荷,手中的剑也沉重如山,且变得越来越沉重。 最为关键的是,张仪感觉到了四周旷野之中传来的一些异动。 无论是一些地面的颤动,从远处吹拂到身上的风流中些微的寒意以及异常的湍动,都提醒着他这片看似平静的深红色荆棘海中已经有了很多他不想见到但很快就要面对的改变。 他平时守礼拘谨,在很多人眼中都是异常婆婆妈妈,做事犹豫之人,然而白羊洞任何熟悉他的师长都十分清楚他也是和丁宁一样极为聪慧之徒。 他也从一开始就看出溪水太过死寂,蕴含着太多危险,所以才选择直接在荆棘丛中辟路前行,同时他又从这关并没有加以时间限制,推断出即便再过谨慎,即便再隐匿踪迹小心翼翼的通过此间,都绝对会有可能的东西找上来,所以他一直保持着极快的速度穿行在这片荆棘海中。 只是这片荆棘海实在太大,且有法阵笼罩,让他极难准确的掌握笔直前行的线路,到这时为止,他虽然还没有直接遭遇什么危险,但是他眼中的那些青色殿宇还很遥远,而周围四周的旷野里,已经到处有可怕的异变在生成。 他直觉应该有选生已经被淘汰。 同时他直觉那些可怕的东西已经开始捕猎一般搜寻像他这样的选生。 感知着四周旷野里传来的那些可怕的动静,张仪看着自己即便是不用力也在和非常年迈的老年人一样不断发抖的双手,他深吸了一口气,沉默了片刻,然后做出了第一个让崖上各修行地的大多数师长都根本不曾想到的举动。 他用手中的长剑清理出了一个足够人躺倒的空间,用手中长剑将地面拍实,将水汽蒸干,将地面变成很坚硬的干土地,然后躺了下来,揉捏了自己最为酸痛的右臂片刻,然后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他这是什么意思?” “就算真累得不成,在这种境地,怎么能睡得下去?” “难道他对这些异虫的动静丝毫没有察觉?” 一些修行地的师长起先不明他在做什么,最终确定他已经很快陷入了熟睡之后,有数人忍不住发出了难以理解的惊呼声。 “很大胆。” 在崖顶一侧,有一声非常温和,听起人便让人觉得春风拂面,很舒服的声音响起。 发出这声音之人,身穿淡黄色朝服的黄真卫有些感慨的轻轻摇了摇头,“真的很大胆。” 他在长陵的身份极为尊贵,能够站在他附近的人自然极少。 只是所有听到他这声音的人都听得出他的这句话是夸奖而不是责骂。 澹台观剑此时凝立在荆棘海中一座青色殿宇的顶端,他看着张仪这样的举动,也是不由得有些感慨。 白羊洞的这几个弟子,的确都很有意思。 即便是传闻中最为拘谨,最为犹豫的张仪,其实也很不寻常。 张仪睡得极为香甜,因为太过疲惫的关系,他甚至发出了一些鼾声…他只是沉睡着,什么事都不做,然而在他沉睡着的时候,他却也牢牢吸引了崖上很多人的目光。 有一支已经吞食过玄霜虫的皇虫族群,就像一支真正的游骑军一样在距离他不远的荆棘丛中游曳。 甚至距离他最近的一次,只有隔了不到半里的距离。 只要发现张仪的存在,张仪便会直接在睡梦中遭受重创而退出这场剑会。 然而张仪却赌赢了。 这支皇虫族群和他擦肩而过。 在足足沉睡了两个时辰之后,张仪睁开眼睛,醒来。 第一百零一章 君子 很幸运,但同时也是一场豪赌的胜果。 张仪用力的揉着自己的脸,让自己迅速的清醒过来。 想到已经逝去的薛忘虚,再想到不知是否已经通过这关的丁宁,想到丁宁的处境,他再度悲伤起来。 然而他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越是如此,自己越是要坚强。 因为他明白站在丁宁身旁的人很少。 而他是真正的白羊洞大师兄,无论任何时候,他都必须是丁宁身旁的支柱。 看了一眼距离自己最近的那座青殿,张仪继续开始前行。 他出剑的速度和步伐依旧很快,成片的荆棘丛在他的身前倒下,他感知到四周的旷野里依旧有不少让他心悸的异动,但是他既然可以在这种地方大胆沉睡,他此时自然不会再去分心想各种可怕的可能。 “他这样做其实很聪明,是用最笨的办法来破除阵法的限制,至少不会浪费时间在原地打转。” 看着醒来继续前行的张仪,已经回到净琉璃身侧的澹台观剑忍不住轻声的说道。 “只是睡了两个时辰,就让许多人对他的看法彻底改观。”净琉璃冷淡的转过头看了澹台观剑一眼,她知道澹台观剑也开始欣赏张仪,否则此时他绝对不会多说这样一句话。 澹台观剑此时却没有应声。 他的眉头轻轻的蹙了起来,目光平静的落向张仪的前方。 …… 张仪连续挥剑的手突然停顿了下来。 他的手顿在身前,手中静止不动的剑炉长剑上散发的热气却是在呼呼作响,吹得他的发丝不断的往后拂动。 他的瞳孔微微的收缩。 他身前的一些荆棘丛上,有一些异样的鲜红,他嗅到了一些淡淡的血腥气。 他可以肯定这是修行者的鲜血,而且刚刚染在这些荆棘丛的荆条上不久,甚至没有彻底凝固下来。 这个时候他微微的犹豫了一下,然而也就在此时,他的眉心之间有些刺痛,放佛被细针刺了一下。 这是一道危险的剑意。 虽然并非是真正的疼痛,只是他感知里下意识的反应,但他可以确认这是一名修行者心念动间,就将出剑的剑意。 而且能够给他带来这样的感知,这名修行者一定很强大,甚至很有可能比他还要强大。 最为关键的是,这名修行者一定距离他极近。 他吸了一口气,热气鼓荡的长剑平稳的收回,横于胸前,然后他开始仔细的搜寻这名修行者。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他轻易的就找到了这名修行者的所在。 就顺着这些星星点点的,尚未凝固的血迹和一些踩踏的痕迹,他看到就在他前方数丈之外的一侧荆棘丛里,颓然的跌坐着一名少年。 少年黑发散乱,脸色异常苍白,他身上的袍服原本是黑色为底,领口却是红色,此时这件袍服已经千疮百孔,而所有破孔的地方,却都抹着黄黑色的污泥。 这名少年已经虚弱到了极点,甚至是依靠着斜插在背后的一柄剑,才能勉强坐住。 当张仪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这名少年勉强的抬头。 张仪看清了他的面目,一瞬间愕然:“徐怜花?” 徐怜花颓然的看着他,身体微微震颤了起来,眼睛里出现了很多难言的情绪,他似乎根本不能理解,为什么张仪到此时还会如此精力充沛的样子,甚至身上都没有多少明显的伤势。 “怎么了?” 张仪震惊的用剑拨开一条道路,走上前去,又忍不住问了一句:“发生了什么?” 只是靠近了一些,他的鼻孔中却开始嗅到一种恶臭的味道。 他不由自主的瞪大了眼睛,开始反应过来徐怜花身上糊着的很多黄黑色的污迹并非是淤泥,而应该是某些动物的粪便。 他之所以能够一眼认出徐怜花,是因为这名徐侯府出身的少年,在才俊册上排名第六,且若非这次有才俊册,出现了烈萤泓和顾惜春等突然位列三甲的人物,在几乎所有长陵年轻人的心目中,徐怜花一定是位列前三的人物。 不只是修为踏入了四境,徐怜花对于许多剑经都有着独到的理解,张仪实在难以想象,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之前在参加剑会的选生中都显得有些鹤立鸡群的清秀少年变成了如此模样。 看着张仪因为震惊而睁到极大的眼睛,徐怜花心中的情绪更加复杂,他微微的咬着牙,任凭自己的头颅无力的垂落,然后有些艰难的说道:“如果你现在不想出手对付我,你就可以离开了。” 张仪更加惊愕,“我为什么要对付你?” “因为我排名远在你前面…”徐怜花的声音此时有些犹豫,但想着都已经处于如此落魄的情形,他的心地又变得冷硬,咬牙冷声道:“不只是排名,我的修为也远在你之前,这个时候对付我,至少可以断绝我通过此关的可能,在接下来的比试里,你至少也可以少去一名强劲的对手。” 张仪怔了怔,旋即微愠道:“落井下石,这岂是君子所为?” 徐怜花艰难的抬头,看了张仪一眼,没有回话。 张仪又是一怔。 他看得出徐怜花的眼眸里除了烦闷之外,还有无数的不信任。 张仪的面容微僵,颔首为礼,然后转头再看向那座青殿,继续挥剑斩荆棘离开。 然而他却马上听到了身后一声异样的响动。 他转身,看到连那柄斜插在地的剑都制成不住徐怜花的身体,徐怜花往后摔倒在地。 虽然徐怜花并未像他所担心的一样因为过分虚弱而摔倒,还在坚持着要坐起,然而他很快看到徐怜花碎裂的衣袍间有东西流淌出来。 徐怜花面色大变,双手拢向那东西流淌出来处。 张仪也脸色大变。 他看出那是鲜血混杂了不知名的动物粪便在流淌。 “你受了很重的伤?” 他惊呼出声,在接下来的一瞬间,看着徐怜花的动作,他又猜测出来某个可能,呼吸顿时顿住:“这四周旷野里的异动是一些异兽?血腥味会将它们引来?” “张仪,你想要做什么!”徐怜花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发出了一声虚弱的低吼。 疾风拂面,张仪已至他身前。 他体内为数不多的真元即将尽数汇聚右手,喷涌而出。 然而就在此时,嗤啦一声裂响,徐怜花的身体却骤然僵住。 张仪扯下了大半幅衣袖,蹲下身来,以一种很快,但有些手忙脚乱的姿势开始包扎他那处很深的伤口。 “以往剑会都没有这样的环节,所以我们身上也都没有带止血治伤的药物。我会尽可能的绑得紧一些,但到了外面,却是要尽快松开上药,否则伤口恐怕会变得更加麻烦。” 一边急切的包扎伤口,张仪一边有些歉然和紧张的轻声说道。 “你想帮我?” 徐怜花冷僵了数息的时间,眼睛里闪过一些异样的光焰,艰难抬起头看着张仪,说道。 张仪此时忙着看他身上还有没有其余伤处,在张仪看来,光是他胸口这一道已经伤及肺部的伤口便已经极为糟糕,所以此时只是下意识的说道:“见死不救,非君子所为。” 君子… 这两字若是从别人口中说来,徐怜花可能会觉得虚伪,甚至因为自己非同一般修行者的出身而觉得对方是有所图,从而产生更多不好的联想。 然而此时,想着那名酒铺少年和这名白羊洞大师兄的所为,想着他们相争的对象,想着在剑会开始时,这些人显得被排除在大圈人马之外的孤单身影,他却骤然沉默了下来。 尤其当看到张仪明明因为恶臭而不自觉的抽紧鼻翼,然而在包扎和检查他身体伤势的过程中,脸上和眼中却没有半分嫌恶的神色时,他的心中突然有些感动。 君子温润如玉,他第一次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你快走!” 他深吸了一口气,不顾可能再次牵动自己的伤势,双手决然的推了出去,有些蛮横的推开张仪的双手。 张仪愣了愣,有些不解的看着他,轻声问道:“为什么?” “这里面有不少异虫族群,每一支的族群数量都至少在数百,且每一头异虫都像三境的修行者。” 徐怜花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咳嗽,用尽可能快的速度对张仪说道:“我停留在此,只是不想放弃,抱着最后一点希望看看有没有可能止血,会不会恢复一些体力,原本就没有多少希望.若是再引来一支这样的异虫族群,你不可能带着我对付得了。” “异虫族群?”张仪吃了一惊。 他还想开口说什么,但是马上被徐怜花粗暴的打断:“不要婆婆妈妈,快走,否则可能来不及!岷山剑宗既然有这等布置,只要我认输退出,生命自然不会有问题,我也只是仗着这点而想强撑一下而已。你再不走,难道想陪着我一起在这里退出?” 张仪犹豫了几个呼吸的时间。 然后他弯下腰来,将徐怜花直接背了起来。 徐怜花不能理解,道:“你做什么?” “苦修多年不易,你受了这样的伤都不肯放弃…这样的心情我自然明白。”张仪一手托着他,一手持剑,微侧头轻声道:“谁都不想放弃就此进入岷山剑宗学习的机会,能帮我自然要帮一帮。” 徐怜花没想到自己已经说了那么多可怕的后果,张仪竟然还会做出这样的诀定,他呆了片刻,忍不住叫了起来:“张仪你也太妇人之仁了!” “张仪的脑袋有什么问题?” 看着张仪负起徐怜花前行,崖上许多观战的师长都无法理解,就连之前明确出声支持谢长胜的出身关中的修行者陆青离都是变了脸色,愤怒的发出了声音。 即便是在他看来,张仪这都是太过妇人之仁的表现。 这个表现,甚至又扭转了他和许多人对张仪的看法。 自己便已经体力很成问题,再背负一人,体力消耗更为剧烈。 最为关键的是,他和崖上很多人都看得极为清楚,有一支皇虫族群始终在这一带游走,便是因为之前嗅到了徐怜花身上的血迹味道。 这个时候,最好的选择自然是利用徐怜花吸引掉这支皇虫族群,而自己用最快的速度离开此处。 第一百零二章 渴求 “快放我下来!” 徐怜花愤怒的看着张仪的侧脸,道:“这哪里是能帮就帮一帮的事情,我只是心怀侥幸,以我这样的伤势,即便能够通过这关,在下一环节的比试也不可能战胜很多人,最终进入前十。” 张仪一直最为温文有礼,他认为打断别人的说话都是很无礼的行为,所以一直等到徐怜花说完,他才出声辩解道:“这真的是互相帮忙的问题,我现在背负你同行,至少可以多了解一下这片荆棘海中到底有什么异物,至于下一个环节,你也不是毫无希望,可能岷山剑宗会给我们一定的治疗伤势的时间…又或许能够通过此关的原本就没有几个人,若是不足十个,只要能通过此关,就已经可以获得进入岷山剑宗学习的机会。” 徐怜花愣了愣,旋即大怒道:“胡说八道,这怎么可能。” 张仪手中挥剑不停,微转头看着他道:“连你这样强的人都陷入如此境地,别人要通过此关岂不是更加困难,你不要忘记你在才俊册上都是稳列前十,如果我记得不错,才俊册上一共只有十六人的真元修为在四境之上,你就是其中之一。” 徐怜花寒声道:“你拿我做例子,但你也是最好的例子,你的真元修为比我差许多,但你到现在却根本没有受什么严重的伤,所以这和真元修为没有直接的联系。” 张仪赞同的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不错,这和真元修为没有直接的联系,这只关乎运气。” 不等徐怜花出声,张仪又接着说道:“既然只关乎运气,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也都没有什么关系。” 徐怜花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不再和张仪争辩,沉默了片刻,道:“看来我们的运气并不好。” 张仪也沉默了下来,他仔细的倾听了片刻,停止了挥剑,然后转过头看着徐怜花,道:“这和你也没有必然的关系,你正好在我这前行线路上,而这些异虫恐怕一直都没有走远,一直在搜寻你,所以我就算抛下你走,也应该会遇到你说的这些异虫。” 徐怜花咬了咬牙,心想说这些废话还有什么意义,光是从周围的空气里传来的冰冷气息判断,那支皇虫族群现在想必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踪迹,此时还没有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想必只是这支皇虫族群在完成分散包围的过程而已。 他此时觉得再说什么都是废话,然而显然也已经发现了不对的张仪却还有很多话要说。 “如果还有一次让我选择的机会,我更会毫不犹豫的要设法帮你。因为你一直在赶我走…像你这样为别人考虑的人并不多,我觉得你是个很值得一交的朋友。”张仪转头看着他,认真而轻声的说道:“其实你和我两个师弟是同一类人。” “对不起,我将你和我两个师弟相比,并不是自抬身份,或是有意贬低你。”大约觉得自己的比方有些不妥,张仪又歉然的补充了一句。 “张仪,到这种时候你还说这些,你实在是太过婆婆妈妈了。”徐怜花已经觉得生气也没有什么意义,然而此刻他还是忍不住恼怒了起来,“你的脑袋到底有什么问题?” 张仪听到他的怒骂,没有生气,不知为何反而更加歉意,“你或许应该抓紧时间和我说说有关这些异虫的更多细节。” 徐怜花深吸了一口气,尽可能的让自己平静下来,寒声道:“我方才已经和你说过这一支异虫族群的数量至少数百,而且每一头的力量都相当于一名三境修行者,如果说细节,它们的身体力量比起三境修行者还要更强一些,最为关键的是,你现在也应该已经感觉出来,它们就像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像训练有素的军队?” 张仪感知着四周的动静,脸色有些苍白起来,“那它们是如何战斗的?” 徐怜花寒声道:“这些异虫长得和普通的蝗虫简直一模一样,只是体型却比我们还大一些,相应身上的外壳也像铠甲一样极为坚硬厚重,应该是身体过分沉重的关系,它们并不会飞翔,然而它们的后肢弹跳力极为惊人,所以在短距离之内它们和飞刺也没有什么区别。它们的体内积蓄怪异的冰寒元气,跳跃起来用后肢攻击,后肢凝成冰刺,完全就像是一名名手持一双冰剑的修行者不断的跳跃而来刺击。” 张仪有些失声:“这是什么异虫,怎么闻所未闻?” 徐怜花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张仪忍不住接着问道:“那这些异虫和狼群一样,里面有首领么?” 徐怜花毫不留情的嘲讽冷笑道:“如果和你所想一样,有明显的首领,且对付掉首领就会陷入混乱的话,那我还会伤得如此重么?” 与此同时,崖上陆青离已经恼怒难言的别过头去,不想再看张仪。 行军打仗之时,又如何能够有不必要的妇人之仁? 在很多人看来,即便张仪之前曾表现过一赌的勇气和决断,但这种过于妇人之仁的性情,依旧会让他将来不堪大用。 从崖上往下看去,张仪和徐怜花已经彻底被先前那一支在周围游荡的皇虫族群彻底包围。 一头头幽蓝色身影散发着真正森冷的气息,慢慢的以张仪和徐怜花为中心逼近,就像一个幽蓝色的钢环在缓缓收缩。 未央宫宫主潘若叶一直凝立在黄真卫的身侧不远处,如雕像般一动不动,甚至连面上的神色也没有多少的改变。 但此刻她却微转过头,似乎发现异状般,看了黄真卫一眼。 …… 张仪和徐怜花停止了交谈。 两个人周围深红色的荆棘丛中,突然出现了一些白意,然后这些白色越来越浓,悄然缠满荆棘枝头,结为重霜。 白色的霜花在深红色的荆棘上如潮水一般蔓延而至,两人身外的空气变得越来越为寒冷,甚至渐渐产生了寒雾。 咔嚓一声裂响。 白色的寒雾里突然透出了一颗鬼怪般的幽蓝色头颅,接着便是很多颗。 看着这些从雾气中透出的鬼怪般的头颅,即便心中并没有太多的惧意,然而身上的伤口之中都似乎开始荡漾起更为不舒服的感觉。 徐怜花的口中都莫名的干涩起来,然而不知为何,他却觉得张仪此时却反而彻底镇定了下来。 “你尽可能的抱紧我,不要从我的背上掉落下去。” 就像是在回应他此时的揣测一样,张仪的声音传入他的耳廓,“我不习惯一只手托着东西战斗,所以我不能分出一只手托着你。” 战斗瞬间开始。 嗤嗤嗤的一阵连响,四周的雾气彻底被激碎,张仪的眼瞳被数十头高高跃起的皇虫身影充斥。 “这些异虫的战斗方式很单调,都是这样跃起,冲刺。” 徐怜花已经来不及和张仪再争论什么,他深吸了一口气,想到了这点,咬牙说了出来。 张仪微微颔首,表示已经明白。 “只能用七分力,否则便会毒发。” 与此同时,他在心中提醒自己。 然而他开始动步,双脚发力,脚底涌出强烈的气流。 在身体开始急剧的加速时,他的目光落在了手中热气涌动的赵剑炉长剑上。 他的目光平静,且充满了一种莫名的渴望。 徐怜花此时无法理解他的平静和镇定,然而他自己当然知道来源于何处。 他在墨园所得的剑意,正是可以覆盖很大一片区域的杀伐之术,对数量很多的敌人,有着一些天然的优势。 当然仅凭此点并不够。 他和这片荆棘海中的所有选生一样,并不能放手去战斗,更何况即便是不考虑体内的毒素,全力去战斗,他体内的真元也未必能支持这样的消耗。 他渴望手中的剑能够帮他。 因为他确定自己的“小师弟”丁宁,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让他挑选一柄赵剑炉的剑。 他想要帮丁宁。 “帮帮我!” 他近乎虔诚的看着手中的剑在心中呼喊了一声,然后出剑。 第一百零三章 死之雨 虔诚便往往代表着专心,无二念。 专心无二念的出剑,剑意便精纯。 一股股极为精纯的剑气从张仪的剑尖上冲出,宁静却坚韧的气息直冲高空。 高空之中顿起湿意。 接着在下一刹那,张仪毫不犹豫的挥剑朝着他身体疾进的前方斩落。 无数锋锐之意从高空急剧的镇落。 感知着那精纯至极的剑意和此时的锋锐之意,张仪背上的徐怜花眼中瞬间闪现出一些震惊的神色,他知道张仪曾经是白羊洞最优秀的学生,然而他也未曾料想到张仪在剑术上竟然有如此造诣。 只是张仪给他的震惊并未就此停止。 当张仪近乎虔诚的专心挥剑,体内的真元源源不断的涌入手中的剑炉长剑时,一股股澎湃的热气如巨浪一样往外拍出,赤红色剑身越来越亮,以惊人的速度变得通红,如刚刚从炉中取出。 从通红的剑身上涌出的剑气也变得越来越灼热,嗤嗤嗤的数阵连响,最终剧烈的燃烧了起来。 张仪的眼睛里也出现了浓厚的震惊神色,他感知里那些剑气在高空划出的符线燃烧了起来,然后在下一瞬间,他的视线中就真的出现了无数条燃烧的火线。 无数红到极点的火线在空中蔓延,映得周围皇虫身上幽蓝色的硬甲都是一片赤红,然而这些火线却又极有规律,不断吸聚着周围天地聚集过来的湿润水汽。 看着剑身上射出的和在高空中形成的无数道红到极点的火线,看着晶莹的水汽朝着火线聚集,张仪反应了过来。 “原来是这样。” 他忍不住震撼的轻声说道。 徐怜花没有亲眼见到过墨园的这种剑式,他的反应比张仪要慢一些。 他不自觉的抬头。 他看到前方的天空里出现了无数条晶莹的雨线。 晶莹雨线的最中心,却是一条同样红到晶莹的火线。 水与火奇异的交融在一起。 然而这两种元气却天然不能相容,所以这样的奇景只在他的眼瞳中停留了极短的一瞬间。 在下一瞬间,火与水相接的边缘,开始剧烈的爆炸开来。 一道道带着凌厉杀意的雨线坠落在他和张仪前方那些皇虫的身上,在坠落的同时,这些原本晶莹的雨线节节的爆炸,变成一团团往外迸发,带着惊人热力的白色蒸汽。 嘭嘭嘭…… 晶莹的水线变成一根根白色的蒸汽柱,坠落冲击在一头头皇虫坚硬的甲壳上,自身都在以惊人的速度崩散,然而却依旧发出了如重锤砸击般的沉闷响声。 崖上所有修行的的师长都不可能听得到这样的声音,然而这样的声音在张仪和徐怜花的耳廓中密集的响起的瞬间,许多人的呼吸也彻底的停顿了下来,眼睛都不由自主的睁大到极点,双瞳却是在剧烈的收缩。 张仪前方数十丈的区域里,所有的皇虫在一个呼吸的时间里就被白色的蒸汽彻底笼罩,在接下来的一瞬间,这些白色蒸汽更加剧烈的翻腾起来。 不只是那些之前跃起的皇虫,所有被这些白色蒸汽覆盖的皇虫全部不顾一切的往外疯狂的跳跃出来,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就算外面都是看不到底的万丈悬崖,它们也会不顾一切的跳出来。 因为太过急迫,且发力太猛,所以这些皇虫的身姿都显得极为古怪,甚至可以用扭曲来形容。 坠落的雨线和白色蒸汽柱并没有能够洞穿这些皇虫身上坚硬的甲壳,这些皇虫的身上甚至看不到有任何明显的伤痕,然而这些皇虫原本如幽蓝宝石一般的两个眼瞳已经变成秽浊的灰黑色,第一眼让人联想到腌制久了的松花蛋。 徐怜花的身体也开始剧烈的震颤起来。 无数更为沉闷,就像一辆辆疾驰的马车相撞般的声音传入耳廓,让他的心脏和头皮都阵阵发麻。 至少有数十头凝立着的皇虫被从白色蒸汽中疯狂冲出的皇虫撞倒,而在撞到了同伴之后,这些从蒸汽之中冲出的皇虫也已经混乱而不明方向,再次用一种近乎扭曲的姿势发疯般的往外乱跳乱撞。 徐怜花知道这些皇虫已经不只是变成了瞎子,而且那些沿着甲壳的缝隙侵入的白色蒸汽所蕴含的热量,已经给这些皇虫造成了严重的创伤和无法忍受的痛苦。 现在这些皇虫和被丢进油锅之后再爬出来的人根本没有多少的区别。 张仪的身体在还未彻底消散的白色蒸汽团边缘硬生生的站定。 这些还未彻底消散的白色蒸汽依旧蕴含着惊人的热量,让他也不敢轻易接触。 前方路阻,后方那些皇虫却是未受影响。 嗤嗤的破空声中,张仪不需转头去看,也知道有十余头皇虫在朝着自己和徐怜花落下,而这些皇虫之后,还有密集的皇虫在涌来。 然而此时的张仪却是已经异常镇定,眼神里带着说出的欣喜意味。 他稳定的挥剑,往后斩出一剑。 高空里再次出现许多条红到极点的火线。 这些火线为符线,又组成一道完整的剑意。 死亡之雨再次坠落,化为恐怖的蒸汽白雾。 张仪迅速的往前弯腰,一头发疯的扭曲着身体从白色蒸汽团中冲出的皇虫从他和徐怜花的头顶掠过,带着一股蒸熟的味道。 这个动作让徐怜花几乎被他像甩一个背包一样甩落在地,然而徐怜花的心中却没有生出任何的愤怒。 他看到了希望。 赵剑炉这柄剑本身的力量,再配合着张仪的剑势,让张仪从一名并不可怕的剑师一跃成为一名可怕的剑师。 不只是对付眼前的这些皇虫,徐怜花可以肯定,张仪凭借这柄剑和这道剑势,将会直接拥有越境而战,和许多真元修为远超他的修行者一战的实力。 …… 变成瞎子的皇虫疯狂乱撞,将这支原本进退有序如同一支军队的皇虫族群弄得溃不成军。 张仪左手挥动,拍出一股掌风,拂散前方已经彻底变得稀薄的白雾,然后他再次加速,穿过这片区域。 温热的白气吹拂在身上,化为水意却十分的舒服。 “你是否能够确定,你先前对敌的是不是就是这一群,是否一直在这周围活动,想要把你找出来的就是这一群?” 就在此时,张仪却是转头认真的看着徐怜花问道。 “你怎么会想到问这个?” 徐怜花不能理解,所以他实话实说的问道:“你现在的真元依旧充沛,就算不能全部将这一支异虫族群全部杀死,你也至少可以将它们全部变成瞎子和半煮熟的螃蟹,这支异虫族群是否是我之前遭遇的那一支有什么关系?” “借着这柄剑,我可以对付得了这批皇虫。”张仪点了点头,他依旧不停的往前掠出,同时接着说道:“但是如果我们接连再遭遇一两支这样的皇虫族群,我的真元一耗尽,我们却还是无法通过这关。” “既然岷山剑宗做出了这样的布置,我想这片荆棘海之中绝对有很多支这样的异虫族群,或许多到我们每个来参加剑会的选生都会至少遭遇到一两支。” “但是这么多支异虫族群却并没有直接并成惊人数量的一股,这就说明这些异虫族群之间像草原上的一些狼群一样,还是有着自然的界限。” “如果你能确定这支异虫族群就是一直追着你的这支,我便怀疑这些族群之间为了避免争端,会自然回避。或许这支族群捕获猎物行进的区域中,其余族群会自觉的回避。” “如果真是这样,我就不想彻底消灭这支异虫族群,我想留下一部分,让它们依旧有追踪我们的能力。这样让这样一支残掉的族群跟着,对我们没有太大的威胁,也可以避免我们再接连不断的遭遇新的异虫族群。” 张仪有条不紊的一句接着一句解释,而徐怜花却越听越是沉默。 当张仪甚至以为他陷入昏迷,转头过来看他之时,他才艰难的抬头,说道:“你真的很厉害。” 张仪一愣。 徐怜花却是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不只是剑术修为,你的推断和分析能力,也真的很厉害。” 张仪又愣了一愣,他下意识的想到“小师弟”丁宁,顿时觉得有些羞愧。 “刚刚我以为我们已经绝对安全,已经注定可以通过这关,然而听完你方才的那句话,我才明白我们现在是真的安全。”徐怜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的转头看着狂奔的皇虫群,道:“这支皇虫群中有些受伤的便是出自我手,所以的确就是我之前遭遇的那一支。” 张仪有些明白他的意思,顿时更加不好意思的解释道:“我也只是猜测,未必百分之百准确。” 徐怜花却是摇了摇头,道:“不,以你体现出来的能力,我可以肯定即便再有些变数,你也能够将我带出去。” 张仪再度愣了愣。 他发现自己现在的确很有信心。 虽然信心的来源大多来于自己手中的这柄剑,就像是虔诚的祈祷真的得到了回应。 但不管如何,他现在真的是很有信心。 “我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在此时,徐怜花的声音却在他的耳边又响了起来:“我看你的神情,你似乎之前都不知道这样的一柄剑配合着你的剑招会产生这样的效果?” “我之前也不知道。”张仪诚恳的点了点头,然后他有些犹豫自己要不要将这柄剑是丁宁让自己挑选的说给徐怜花听。 如果说了,他觉得又会很难解释。 然而徐怜花却似乎只是要听到这样的回答而已。 “我知道了。”徐怜花的心中闪过一丝难言的情绪,“所以你并不是很有把握,也只是想拼一拼,尽力想将我带出去。” 张仪有些明白徐怜花这两个问题的意思了,他有些慌张的急忙解释道:“我当然不是事先就已经极有把握,所以才故意这么做来博得你的感激和好感。” 徐怜花再次艰难的抬起头来,看着张仪鄙夷的冷笑了一声,“我当然明白,像你这样的人,说谎比做什么事情都难,我难道看不出,还需要你急着解释?” 张仪顿时有些讪讪:“不误会就好。” 徐怜花白了他一眼,疲惫的垂头靠在他的肩头,然后轻声道:“不言谢。” 在长陵,大恩才不言谢。 张仪明白徐怜花的意思,顿时有些惶恐,张开想要说话。 但是徐怜花却是一声虚弱的低语:“不要废话了,好好施你的剑。” 第一百零四章 第二名过关者 崖上的许多修行地师长都是震惊难言,他们也根本无法想象赵剑炉的剑和墨园残卷上的剑式配合竟然会产生这样奇特的突变,尤其很多人发觉如果不是自己修为境界远超现在的张仪,他们都无法接得住张仪这样的一剑。 张仪的表现,这些修行地师长的表情变化,尽数落在黄真卫的眼中,他有些感慨的轻轻摇了摇头。 每次的岷山剑会都有着很大的变数,而这次的岷山剑会丁宁关关夺魁,才俊册上位列第一的烈萤泓未至最后的剑试就已遭淘汰,再加上现在的张仪,这次岷山剑会的变数已经远超以往。 “为什么张仪不杀光这些异虫?” 就在此时,潘若叶的声音清冷的传入他的耳廓,“这样始终被这些异虫追着,自然更耗力气。” 黄真卫转头过去看着她,温和的解释道:“应是张仪推测这些异虫族群之间各有界限,别的异虫族群嗅到这支异虫族群的气息,便不会再过来。按目前的情形来看,他的推测是对的。” “所以他是故意让一些残余的异虫跟着,这样他通过这关就不会再有什么问题。”潘若叶看了在荆棘海中身形显得很细小的张仪一眼,又直视着黄真卫的眼睛,说道:“在此之前,你都一直很欣赏张仪,而在他和徐怜花被这些异虫围住时,你却并没有丝毫忧虑之意,难道你早就知道他能够轻易的通过此关?” 黄真卫微微一怔,旋即摇头:“潘宫主慧眼如电,只是我在他选择带着徐怜花一起走之时,我便已有放松之意,和后事却是无关。” 潘若叶微微蹙眉,她不明白黄真卫的意思。 “张仪有真正君子之风,落在人眼中,好坏各有不同,有许多人会认为他优柔寡断,行事不分轻重,然而潘宫主应该清楚,自然也会有一些人真正喜欢这种性情。” 黄真卫温和的缓缓说道:“此山不开他山开,并非是个个修行者都需要做冲锋陷阵的将领,有些人用人,也希望能用到张仪这样真正的君子,善而忠良,没有危险。所以我之轻松,只是因为我可以肯定,即便张仪最终无法获得进入岷山剑宗修行的机会,自然也会被人慧眼相中,今后自然也会有不错的际遇。” 顿了顿之后,黄真卫轻声补充道:“岷山剑会的结果自然重要,然而长陵所有人都在看着这剑会,若将选生比宝石,那在这场剑会里展现自己真正宝石光芒的过程,同样重要。” …… 澹台观剑的目光并没有像崖上这些修行者一样,始终停留在张仪和徐怜花的身上。 因为他必须确保自己能够最及时的出现在荆棘海的任何一处,所以他比崖上所有人更早的发现了某个意外。 此时距离丁宁第一个走出这片荆棘海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时辰,然而因为这关太难,其余人谁都没有像丁宁一样可以逼得青曜吟现身,并指明最简短的出路方位,所以直到此时,还没有出现第二名过关者。 所有在荆棘海中前行的选生距离出口都并不近,然而此时,在澹台观剑的眼睛里,第二名过关者已经出现了。 那是一名身穿黑色绸袍,身材瘦小的少年。 此时至少有十余名选生比这名少年更为接近出口,其中有数名更是只有近一半距离。 然而澹台观剑却肯定这名黑袍少年就是第二名过关者。 因为这名黑袍少年也和张仪一样,都几乎没有受多少伤。 他也是和谢长胜一样走的水路,沿着蜿蜒曲折的溪道前行,所以绕了些路,然而他却并没有遭遇到那些黑色异鼠的袭击。 此刻在澹台观剑的眼中,他的身上就像是带着一种诡异的力量,让这片荆棘海中的一切异兽异虫,纷纷避开,不敢靠近。 这关对于这名黑袍少年好像根本就不存在,他只需要安静的走路通过,唯一对他造成的困扰只是这片荆棘海中的法阵。 澹台观剑的眉头缓缓蹙起。 他有些难以理解。 在下一刻,他的身体就已经从崖上消失,落在了荆棘海中一处。 他落足的前方有几间用荆棘随意交错搭建而成的简陋低矮居所,因为这些荆棘都还活着,所以这些居所非但显得分外粗犷,而且也似乎和整片深红色荆棘海彻底融为一体。 “青师弟。” 当落足的瞬间,澹台观剑便对着这片居所中的一道身影轻唤了一声。 那道身影自然便是这片荆棘海的主人青曜吟。 许多年未曾见,这片禁地对于澹台观剑放开,师兄弟重见,自有许多感怀的地方。 然而回应澹台观剑这一声问候的却是一声暴烈的低吼。 澹台观剑眼瞳微缩。 他察觉到青曜吟的破旧青袍边蹲着一头白色的小兽。 那头白色的小兽很像一头雪白的小狮子,但世间绝对没有任何一种小狮子有这头小兽可怕。 因为就在青曜吟暴烈的低吼发出之前,这头原本慵懒温顺,甚至就像死物一样一动不动趴着的小兽陡然站起,数十缕肉眼可见的白色元气从它的雪白毛发中急剧的流淌出来,散入周围的空气里。 青曜吟暴烈的低吼声就是为了喝止它的下一步动作,它也的确停止了接下来的动作,只是滴溜溜一双青色的眼珠子不善的看了澹台观剑一眼,便重新趴了下来,身上流淌出的白色元气迅速的消失。 然而也只是这短短的一瞬,喀喀喀的裂响连成了一片,简陋的低矮居所就像是一瞬间被人由内向外斩了无数剑,一根根荆棘碎裂成段,飞洒出来,在落地的瞬间,便已经冻为冰坨。 青曜吟的须发皆白,身上的青袍也布满了白霜。 扩散而出的寒气自然无法对澹台观剑造成威胁,澹台观剑身上自然流淌出的无数丝剑意将这些冰寒的天地元气全部排斥在外,然而在这一瞬间,便也形成了一副奇特的画面,一个晶莹至极的薄冰光罩在澹台观剑的身外形成,然后在下一瞬间碎裂成无数片,往外飞洒出去。 “这是什么?” 澹台观剑震惊的看着青曜吟身侧那头如雪白小狮般的小兽,问道。 看着屋内一应碎裂掉的物事,青曜吟的脸上尽是痛惜和不愉悦的表情,然而毕竟是自己的师兄,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颔首为礼,道:“雪麒麟幼兽,或者说将来会变成雪麒麟的幼兽。” 澹台观剑的身体微微一震,呼吸微顿,他开始有些明白青曜吟为什么要让这片荆棘海中生成那么多凝聚冰寒元气的皇虫族群,他震惊且敬佩的看着自己的这名师弟,歉然道:“实在抱歉,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见面,没想到一见面就毁了师弟的居所。” “难道我们之间还用这样的废话?”青曜吟的眉头深深的皱起,耐着性子问道:“师兄急着见我,是发现了什么异状?” “有名少年行走在你这片荆棘海,你蓄养的那些异虫,却是自然回避,我可以肯定并非是那名少年的修为高到自然令那些异虫感到恐惧。”澹台观剑看着他问道:“怎么会如此?” 青曜吟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太过简单,想都不想便随口道:“药人。” 澹台观剑微微一怔:“药人?” 青曜吟看了他一眼,“体内蕴含可怕的药物,是为药人。” 澹台观剑有些反应过来,但还是有些困惑,不解道:“只是服用一些药物,便能应付你这些异虫,那这关对于一些善于用药者,是否太过简单?” 青曜吟摇了摇头,有些忍不住微嘲道:“若是如此,净琉璃就不会这样的布置。要蓄养成这些异兽,不只要用多少种暴烈的药物。若是一般修行者能够承受的药物,这些异兽怎么可能会承受不住?” 澹台观剑目光剧烈的一闪,但青曜吟却已经不想再过多的浪费时间,很直接的接着说道:“药人自身为药,他只是药物的运送者,你可以把他看成一个带着丹药的死人。” 澹台观剑深吸了一口气。 在世人看来,岷山剑宗最会用药的自然是有着人厨外号的耿刃,然而他十分清楚,用毒杀人是耿刃厉害,然而对于药理方面的研究,整个大秦王朝,却恐怕再没有人比青曜吟更强。 所以青曜吟的判断不会有什么问题。 “死士?”他沉默了片刻,看着青曜吟问道。 青曜吟没有回答,很干脆的点了点头。 澹台观剑再度陷入沉默。 他并不认识这名黑袍少年。 这至少说明这名黑袍少年并不出名,并非是才俊册上最前列的人。 只是不管这名黑袍少年是隶属于何方的死士,能够通过前面数关考验进入这里,都足够说明这名黑袍少年拥有很高的修行天赋。 所以他很自然的觉得惋惜。 *** (推荐一下知白的《永镇仙魔》,写得不错的,大家闹书荒的时候可以看哦) 第一百零五章 谁家死士 在历史的长河里,不知道有多少拥有很高修行天赋的优秀修行者早早的陨落,更何况剑会自有剑会的规矩,即便再怎么惋惜,且知道这名黑袍少年经过这关之后必定会带来一些意外,澹台观剑也无法插手。 “这是何人?” 随着这名黑袍少年涉水而行,越来越接近出口的青殿,崖上许多修行地的师长也终于注意到了他的存在,也终于发现他就将是继丁宁之后的第二个过关者。 “那少年是谁?” 营帐里,容姓宫女双眉微挑的看着前来回报的黄袍中年男子,有些厌烦的问道。 黄袍中年男子恭谨道:“叶帧楠,拿的是檀心观的名额。” “檀心观?” 容姓宫女看着在她的示意下离开的黄袍中年男子,冷笑了起来。 这是一个属于巴山边地的修行道观,虽然拥有参加岷山剑宗的资格,但早已没落,这些年都未曾有人来长陵,她不相信这样的修行地会突然冒出一名天才而不被外界提前注意到。 现在唯一值得她在意的,就是这名叫叶帧楠黑袍少年到底是谁的人。 黑袍少年的身影距离出口青殿越来越近,崖上所有修行地的师长心情也极为复杂。 檀心观甚至都没有陪同的师长来到长陵。 若是知道这名少年的实力,对这名少年有些期望,必定会有人随同。 尤其此时这叶帧楠连过数关,通过这关的速度又远在长陵其余成名才俊之上,这对于那些小修行地已经属于莫大的荣耀。 所以这件事本身就透着诡异离奇的味道。 所有这些修行地的师长都并不太精通药理,无法得知为什么这名黑袍少年能够安然无恙的第二个通过此关,然而他们知道这名黑袍少年必定和烈萤泓一样,背负着某种使命。 在他们的视线里,黑袍少年叶帧楠就像一片未知的阴影,飘向青殿出口。 守在这殿口的依旧是那名不像是剑师,反而像私塾先生一般的青袍文雅男子。 在叶帧楠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之时,他一直在认真看着手中的竹简,神容平静安详,且带着一丝莫名的喜悦。然而在看到叶帧楠的瞬间,这名青袍文雅男子却是面色大变,他甚至都没有多说什么话,只是尽可能快的让开一边,然后指了指后方的台阶,道:“那便是出口。” 叶帧楠躬身致谢,也不多言,从他身侧行过,踏上微风徐徐而来的台阶。 山谷中已是清晨。 丁宁刚刚才处理完身上的伤口,他实在已经倦极,就想寻找一处可以躺下的位置休憩片刻,然而他却很快感知到了一股极其异样的气息,接着隐匿在他体内深处的无数小蚕自然的开始暴.动! 无数看不见的小蚕在他的身体血肉深处开始疯狂颤动,涌动而出,令丁宁的身体都不可遏制的微微震颤起来。 丁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体内这些开始暴’动,想要冲出他身体之外的小蚕随着他的呼吸而被硬生生镇压下去,迅速在他体内销声匿迹。 他面容依旧平静的斜靠在屋棚里的一根柱子上,目光没有第一时间落向青殿石阶出口处,而是落在了身畔地下。 那里躺着一条丑陋的,很不好看的深红色长虫,便是青曜吟当做礼物赠给他的玄霜头虫。 这条玄霜头虫在荆棘海中连受他重击,又遭受了巨大惊吓,且从未看过深沉的夜色,到了此处竟然昏死了过去,然而此时,当丁宁体内的无数无形的小蚕暴’动的瞬间,这条玄霜头虫却是惊醒了过来。 它的身体在地下索索发抖,接着就要拼尽自己最大的力量逃离丁宁的身边。 丁宁的目光便在此时落在它的身上。 没有任何的肢体动作,丁宁只是目光微动,缓释出体内深处的一些无形小蚕。 当那些无形小蚕在丁宁的身体里再度活动,玄霜虫的身体发抖得更加厉害,连逃亡的意志都被彻底的瓦解,身体迅速的蜷缩成一团。 丁宁收敛了体内那些无形的小蚕,不再去管蜷缩在他脚边的这条深红色的丑陋长虫。 并非是他根本不在意这条丑虫。 这条丑虫至少也有近乎三境修行者的实力,能够让它听话,至少也相当于多了一名不错的近侍,更何况方才从它的表现来看,它的一些感知能力甚至远超强大的修行者。 青曜吟在岷山剑宗都是最顶峰的人物之一,而岷山剑宗在整个世间又是令人仰望的存在,他送出的礼物自然还存在着无限的可能,不会如此简单,而且丁宁也绝非普通的修行者,他隐约觉得这条丑虫落在他的手中恐怕会比青曜吟想象的还要用处更大。 此时他这样不在意的姿态,只是因为他清楚异兽驯化的过程。 驯化异兽,最难的便是让异兽由心恐惧。 这是最难的一步,但他现在已经轻易的做到,这条玄霜虫和世间任何自然生成的异兽不同,但却有着不弱的灵智,所以接下来他应该不需要刻意的去做什么,只需要将这条丑虫带在身边,只要时间一长,它应该会慢慢领悟他的意图。 岷山剑会对于他而言亦是一场豪赌。 现在这条丑虫已经是意外的收获,接下来在这场盛会里,又会有什么更多意外的收获? 亦或是失败,死去? 一条黑色的影迹出现在他的眼帘里。 叶帧楠行走在晨光里,和他不断接近。 …… 丁宁平静的注视着这名和他年纪差不多的黑袍少年。 他看到黑袍少年的身上在滴水,所以少年的身体后方留下了一条清晰的水痕。 水痕里荡漾着一些不是细致的人看不到的淡淡黑色油线。 这些黑线是从叶帧楠的衣袍间渗出,很像是他身上的黑袍浸水久了之后自然褪色。 只是丁宁却看得十分清楚,这些黑色是从他的身体肌肤中沁出。 叶帧楠的每一个肌肤毛孔里,都在沁出丝丝的黑色油水。 丁宁的面容依旧平静,连眼波都没有明显的波动,然而他的思绪却是以惊人的速度在掠动着。 他缓慢的抽动着鼻翼,仔细的嗅着水痕中的气味,然后他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丝复杂的气味。 那些飘荡在水痕里的黑线初始的气味有些像淡淡的蔷薇花香味,然而很快却是又散发出一股甜甜的冰凉奶香,紧接着却是又迅速的化为暴烈的辛辣味。 他的眉头顿时微微蹙起,他判断不出这是何种药力,至少在他的记忆里,他没有见过这种药物。 但是他可以肯定,这种药物的药力,以这名黑袍少年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 澹台观剑一时都无法理解叶帧楠为何安然无恙的轻易通过荆棘海,但是他却和青曜吟一样,瞬间就判断出,这名黑袍少年是个药人。 “你是个死士。” 对于自己不明的东西,自然会心生警惕,所以丁宁看着已经走到檐下的叶帧楠毫不犹豫的出声,平静而冷的直接道:“你是谁家的死士?” 叶帧楠抬起头。 他的面容很普通,但是脸孔不大,所以也显得很清秀。 此刻他的神情很很宁静,只是明显带着一丝意外。 “谢谢你。” 他没有先行回答丁宁的问话,而是认真的躬身行礼,致谢。 丁宁眉头微挑,道:“为什么要谢我?” “因为我以为我会是第一个通过身后那片荆棘海的选生,我是原本以为要在这里等你,或者可能永远等不到你出来,如果真的等不到你出来,那我的死就会变得没有价值。”叶帧楠看着丁宁,诚恳的说道:“但是我没有想到你居然已经在这里…你真的比我想象的还要优秀太多。” 丁宁凝视着他的双目,沉吟道:“你不是来杀我的?” “这是岷山剑宗,就算我是来杀你的,在这里动手也会死得比你快得很多。”叶帧楠笑了起来,轻声道:“我当然不是来杀你的,我是来帮你的。” “谢谢。” 丁宁颔首回礼,然后轻声道:“那么又回到了方才的老问题,你到底是谁家的死士?” 第一百零六章 还药 叶帧楠看着丁宁摇了摇头,“我不能说。” 丁宁眉头微蹙,反而致歉道:“对不起,可能太过疲惫,连思索事情都受了影响。” “没有关系。” 叶帧楠自嘲般的笑笑,看着丁宁说道:“在长陵,谁不害怕皇后的打击报复。” 这是很大逆不道的话语,丁宁的脑海原本的确有些混沌,然而听到这一句,他的身体却是微微一震,脑海瞬间清醒过来。 “你姓叶。” 丁宁看着叶帧楠的眉眼,有些震惊的问道:“你和叶踪是什么关系?” 叶帧楠怔了怔,用一种惊奇的眼神看着丁宁,缓声道:“你果然见识渊博,他是我小叔。” “你是…”丁宁看着他,呼吸微顿。 叶帧楠却已经恢复了平和,道:“看来你的确听说过不少长陵旧闻,知道一些我叶家的事情。” 丁宁抬起了头,用力的按压了几下眼眉之间,让自己变得更为清醒一些。 “你带来的是什么药?”他有些严肃的看着叶帧楠,认真问道。 叶帧楠也有些严肃起来,道:“黑龙木。” 丁宁的眉头猛然一跳,“来自海外?” 叶帧楠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沉默下来。 他隐约记得似乎有听说过这样一种名字的药物,只是在他的印象里,这种药物似乎出自海外诸岛中的琼光岛,而琼光岛应该是那名在鹿山会盟中死在大秦皇帝大局里的海外修行者郭东将的修行地之一。 此时他还不知道这种药物的药力到底是何种性质,然而这种药物能够出现在他的面前,或许便已表明了海外岛屿里一些人对云秦皇帝和皇后的态度。 “时间差不多了。” 叶帧楠看着沉默的丁宁,轻声说了这一句。 然后他的身体开始颤抖。 这种颤抖就像是一个在冷雨里淋了很久很久的人,身体深处都开始冷透。 他的右手颤抖着伸了出来,随着真元的催动,一缕缕的黑色药气在他的掌心沁出。 从他掌心沁出的除了真元之外,还有一滴滴细小的鲜红精血。 黑色药气在他的手心凝聚得越来越多,就像一团黑色的火焰在燃烧,而这团黑色的火焰里,却是悬浮着许多滴鲜血。 这一滴滴鲜血就像是一颗颗在黑色火焰里翻滚的丹药,迅速的变为黑色,缩小成更细微的晶粒,然后又慢慢团聚在一起。 看着这样的画面,叶帧楠的身体颤抖得更为剧烈。 “我不想要你们的帮助。” 然而就在此时,丁宁看着他摇了摇头,道:“不管你是谁家的死士,我不想欠你们的情。” 叶帧楠愣了愣,但是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止,只是看着丁宁道:“没有谁会让你还人情。” “这不一样。” 丁宁看着他平静说道:“本来只是我一个人的意气之争,但如果我接受了你们的帮助,我会卷入更多的事情里。” 叶帧楠看着丁宁的眼神怪异起来,“你竟然还想着很远的事情。” 丁宁神情不变,道:“为什么不想?” 叶帧楠皱眉道:“我以为你只是不惜一切代价要取得首名,没想到你还想着取了首名之后的事情。” 丁宁点了点头,认真道:“我当然不是和你想象的一样,夺了首名之后就可以去死了。” 叶帧楠看着丁宁发根里的点点白霜,觉得丁宁说的话有些可笑,但他沉吟了数息的时间,却是说道:“不管你如何想,你不妨先知道这黑龙木到底是什么样的药力再说。” 丁宁没有说话,默认可以听听黑龙木到底具有什么样的惊人力量。 叶帧楠有礼的颔首,说道:“黑龙木是海外黑血蛟的尸骨中生长出来的异木,虽是植株,然而其药力却如同完美的承继了黑血蛟的真元,不仅可以和修行者的真元结合,迅速的化为大量的天地元气,令修行者出手自然威力大增,最为关键的是,其药力血肉滋生能力惊人,即便受了严重的剑创,也能够很快的复原。” 顿了顿之后,叶帧楠有些感慨的看着丁宁接着说道:“在海外的传说中,黑血蛟本来就被称为不死蛟,说是斩下头颅都能复生,虽然有些夸大,然而惊人的复原能力,却是不争的事实。” 丁宁沉吟道:“也就是说,只要我接受你带来的这种药力,即便我在接下来的比试里被人斩上一剑,也未必会死,甚至有可能很快复原如初?” 叶帧楠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道:“被刺上一剑两剑不会有什么问题,而且药力能够维持数年之久。” 刺上一剑两剑的意思,自然不包含被一剑绞碎心脉或是击碎五脏等瞬间致命的重创,更不用提一剑斩下头颅,只是身体任何一个部位的贯穿伤势,能够很快的复原,甚至不影响下一场比试的话,这种药力已经是世间难以想象。 海外多出惊世灵药,这也是这些年大秦王朝的铁甲战船一直在海外孜孜不倦的通贸和搜寻的原因。 但即便是在海外入世的所有灵药中,黑龙木也已经是其中最惊人的灵药之一。 叶帧楠认为根本不需要和丁宁争辩,只需要谈论药力,便是认为没有任何一名参加岷山剑会的修行者可以抵挡这种灵药的诱惑。 他等待着丁宁的神容变得激动,然后答应。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丁宁面上的神情依旧平静如水。 “我不需要黑龙木。” 丁宁看着他静静的摇了摇头,拒绝:“我不想被人在身上刺上一剑,而且既然我如此顺利的通过了方才那关,接下来就算没有黑龙木,我也会夺得首名。” 叶帧楠呆了足有数个呼吸的时间,然后他的眼睛瞪大,用不可理喻的目光看着丁宁,道:“你觉得你一定可以夺得首名?你真元修为连四境都未至,你到底知不知道接下来的剑试中会遇到什么样的对手?” “在岷山剑会开始之前,谁会认为我会夺得首名,哪怕是任何一关比试的首名?然而我在之前每一关都是首名。” 丁宁看着叶帧楠,缓缓说道:“既然我是有把握的事情,更不可能接受你一条命。” 叶帧楠彻底的僵住,连体内药力的析出都停滞下来。 “你应该明白,我不会改变主意。”丁宁看着叶帧楠,平静的接着说道。 “我不能理解你的想法。” 叶帧楠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你也应该明白,不管你接不接受,我都已经注定会死。” 丁宁看着他手中翻滚的黑色药气,他微微眯着眼睛,感知着体内那些无形小蚕的躁动,摇了摇头,“不一定。” 叶帧楠艰难的吞咽了口口水,压制着心中升起的怒意,寒声道:“你根本不明白这黑龙木的药力,我不用真元和体内的气血将黑龙木的药力催化,黑龙木的药力就是剧毒,我根本不可能承受得住,很快就会死去,但我用真元和气血蕴育,我的真元和气血依旧不足,最终还是会五内俱损和中毒而亡。” “你炼制的药可以你自己服用掉。”丁宁却是依旧摇了摇头,看着他说道。 叶帧楠怒极反笑起来:“一个饿极的人可以吃自己的血肉而活么?” 他觉得丁宁的话简直可笑至极。 “黑龙木我并没有见过,但是黑血蛟我却有所了解。既然你说黑龙木的药力承继了黑血蛟的真元特性,黑血蛟的真元自然能够滋养生机。” 丁宁看着他愤怒的面目,接着说道:“蜜蜂也食用自己酿就的蜂蜜,从没有人说过用自己的真元、气血药力炼制的丹药不能自己服用。” “最关键而言,这里是岷山剑宗。” 丁宁仰头看着上方高入云端的山峰,轻声道:“岷山剑宗不会让任何一名选生轻易死去,只要他们有能力救,他们一定会救你,这是剑会的规矩,只要你肯按我说的做,你有很大可能会活下去。” 听着丁宁如此平静的声音,叶帧楠依旧觉得荒谬,然而他却是也不由得开始思索丁宁的话,甚至觉得丁宁所说的可能或许真的有可能。 “如果你真的想帮我,就按我说的做,不要再坚持自己的想法,让我开始休息。” 丁宁的声音再次传入他的耳廓,“我会让你看到我获得首名。” 叶帧楠沉默不语。 “你没有别的选择。” 丁宁看着他,闭上了眼睛,“你只有相信我,除非你真的想死的毫无价值。” 第一百零七章 生厌 叶帧楠看着闭上双目的丁宁,他依旧觉得丁宁有些难以理喻。 “我不知道你还在犹豫什么,若我是过分狂妄自大的人,我也绝对不可能说要夺得首名,便真的一路夺得首名到现在。我真不明白,都已经是必定会做到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再白搭上一条命。” 闭着眼睛的丁宁疲惫的轻声说了这一句,然后便垂下头,呼吸迅速变得均匀而自然,只是靠在身后的木柱上,便已熟睡。 叶帧楠看着熟睡的丁宁沉默了许久的时间,面容微苦道:“真正不明白的是我…若是换了别人,即便拥有很大的把握,也决计不会推辞送到口的甜美果实,不会拒绝多一分保障。” 即便是富可敌国的富商,也决计不会嫌自己家中钱财太多,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更何况在叶帧楠眼里,丁宁应该很需要这一份保障。 他根本无法理解,只是却必须开始考虑自己生死的问题。 他不怕死,但不能白白去死。 此时这简陋屋棚四周清寂无人,但这是在剑会里,若是他想要强迫丁宁做什么事情,必定会有岷山剑宗的强者出现在他面前,更何况若是真正凝练出有用的血药之时,他便已经接近死亡。 既然可以成为真正的死士,叶帧楠自然有拿出生命一赌的勇气。 他想要赌一赌,硬生生的凝练出黑龙木血药,然后让这颗血药掉落在丁宁身前,赌他死之后,丁宁会不会捡起这颗血药。 然而就在此时,他感受到了异样的目光。 他低下头来,看向丁宁身侧的地上。 看着他的正是那条深红色的玄霜虫。 叶帧楠的眼瞳深处再次涌起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在荆棘海中没有经受过这种玄霜虫的攻击,然而丁宁在参加剑会伊始并没有带着这样的长虫,那这条深红色长虫自然是丁宁在之前的荆棘海中得到。 短短的时间,这条玄霜虫当然没有驯服,然而此刻,他可以感觉得出这条玄霜虫对于丁宁的畏惧…一种深沉的,畏惧到此时丁宁陷入熟睡之后,都不敢就此逃离丁宁身侧的畏惧。 叶帧楠看着这条玄霜虫沉默了片刻,然后他改了主意。 他体内的真元再次毫无停歇的推动着体内的药气和气血朝着他的掌心渗出,他手上翻滚的黑色药气变得越来越为浓稠,变得不再像是黑火,而像是一团黑油在涌动。 黑油内里的鲜红色血滴,就像一颗颗细小的红宝石闪现一瞬,然后迅速化为细微的黑色晶体。 黑油般涌动的药气最中央的部位,一条不规则的黑色药晶缓缓的矗立起来。 叶帧楠的面容变得比纸还要苍白。 虽然这个过程他已经无数次的看过描述,然而当亲身经历,他却才知道要做到是何等的艰难。 他无法站稳,很快跌坐在地,因为极度的虚弱,他的身体开始发烧,身上却开始大量出汗。他身体肌肤的毛细孔中不再有黑气流淌出来,每一滴汗水都晶莹异常,以至于他的身上就犹如清泉流淌。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当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似乎在朝着某处深渊坠落的瞬间,他发出了一声凄厉的低喝,体内剩余的真元从掌心中轰然冲出。 蓬的一声震响,真元冲散了还未彻底收敛的黑色药气,无数条黑线从叶帧楠指缝中往外溢出,如一朵巨大的墨菊在盛开。 叶帧楠的身体无力的往前跌去,在昏死过去的最后一瞬间,他刚刚握紧的手掌张开,将手心中凝出的一条不规则的黑色细长药晶拍入口中。 当药晶在他喉舌之中咔嚓一声轻响,昏死在地的叶帧楠身体不断抽搐起来,已经苍白如纸的肌肤上迅速沁出一层层诡异的黑色血泥,越积越厚,就像要形成一片片黑色的龙鳞。 一道惊人的剑意破空落下,在接近地面时消失,当微风拂动丁宁的发丝,澹台观剑的身影已经在叶帧楠的身旁出现。 似乎只是光影交错,当澹台观剑在叶帧楠的身前站定,耿刃也已经出现在澹台观剑身侧不远处。 “怎么样?” 澹台观剑凝重的看着不断抽搐,连眼窝都被浓稠的黑色血泥覆盖的叶帧楠,问道。 耿刃微微蹙眉,没有先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平和道:“要不要救?” 澹台观剑的眉头顿时深深的皱起,他很清楚耿刃之所以会问这一句,是因为就算要救,岷山剑宗也肯定会付出很大的代价。 “要救。” 然而他也没有任何的迟疑,马上点了点头,认真道:“并非只是因为我们岷山剑宗的规矩。” 耿刃微微颔首,看着澹台观剑道:“我一个人不成。” 澹台观剑不再多言,一股柔和的元气从他的袖间涌出,卷起叶帧楠的身体。 就将动步之时,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对着耿刃郑重道:“青师弟养了头幼兽,等下到时,小心不要惊扰到。” 耿刃微微一怔,心想青曜吟到底养出了什么样的东西,竟然需要澹台观剑都这么郑重的交待。 “亏他想得出这种办法。” 在动步之时,耿刃转头看了丁宁一眼,轻声感叹道:“我见过无数修行者,却从未见过这样等人。” 说完这句,他和澹台观剑、叶帧楠的身影便在这数间屋棚前消失。 丁宁的呼吸依旧很匀净,即便是在耿刃看来,他都是处于熟睡之中,然而直到澹台观剑等人的身影消失,他才真正安心下来,真正的开始沉睡。 …… 当丁宁开始陷入真正的沉睡,扶苏在岷山剑宗的一座殿前垂首等待。 岷山剑宗一切建筑都以青玉为色,然而这座殿宇却是金黄。 因为这座殿是大秦皇帝的行宫。 即便高傲凌世如岷山剑宗,也必须臣服于世间最强的帝王,表达真正的敬意。 殿门微启,走出一名老人。 老人微笑看着扶苏,双手笼在袖中,只是身穿素色缎服,无法让人将他和大秦王朝两相之一联系在一起。 在他的身后,殿宇的空气里亮起很多细细的神辉,就如许多星辰在闪亮,随着一股无上的威严气息降临,殿门完全启开,同样只是身穿寻常便服的元武皇帝越过这名老人,出现在扶苏面前。 挥了挥手,示意扶苏不需要多礼,元武皇帝温和的摇了摇头,道:“你特意来找我,是想为那白羊洞少年求情?” 听到自己的父王一言便点名自己的来意,扶苏顿时紧张起来,一些原本已经考虑许久的措辞竟是难以出口,他的头颅垂得更低,微微迟滞了片刻之后,觉得多说其余也是无用,艰涩开口道:“父王,他是我的朋友。” 元武皇帝大笑起来,旋即敛去笑容,看着他摇了摇头,道:“寡人明白你的意思,然而你决计不能和他成为朋友。” 扶苏身体一僵,呼吸都彻底停顿下来。 元武皇帝抬起头,看着远处崖间的流云,缓声道:“当年寡人与那人相逢,成为好友时,寡人也未成为太子,相逢微时,友情便浓,所以只要那人不过分肆意妄为,寡人便总会允许他胡闹,即便是寡人即将登基,实则已掌大权的那些年里,也是一样。” 听着这些传入耳中的话语,扶苏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僵硬,心中震惊不安,眼眸里全是不可思议的身前。 “你也明白这些话在先前寡人不可能对你说。” 元武皇帝看着扶苏,道:“只是你现在已成为大秦太子,一些道理你应该牢牢记住。这少年行事本身便已经胡闹倔强,若是你和他成为朋友,略加纵容,将来便或许掀起更大的风波。寡人可以容许一些修行者胡闹,然而却不可能准许你再蹈覆辙。而且你应该用心记住,寡人和你母后的意见始终一致。你生怕母后不同意,到寡人这里来求情,觉得或许我会格外开恩,这种想法本身便是错误的。” 看着头颅垂得更低,身体也微微颤抖起来的扶苏,元武皇帝的声音略微温和了些,“只是你今日既然开口替他求情,只要你牢记寡人今日和你所说的道理,寡人也可以再给他些机会。” 扶苏感动至极,跪伏下来。 “你将他视为朋友,但此事终究要看他是否视你为友,又肯为你付出多少。”元武皇帝淡淡说道:“告诉他放弃夺首名,哪怕最终获得剑试第二,寡人也会许他一个位置。” 扶苏感动无言。 “去吧。” 元武皇帝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 扶苏再次叩拜谢恩。 元武皇帝微微一笑,然而当扶苏转身离开时,他的眉头突然微皱。 扶苏的眉眼干净善良至极,然而他目光掠过之时,心中陡然有些生厌,只是他都不明白这情绪生于何处。 第一百零八章 第一课 扶苏丝毫不知元武皇帝在看着他的眉眼时,心中莫名生出一丝厌憎之意,他满心欢喜的快步而行,恨不能一步跨到丁宁的面前。 “你就准备这样直接去求见丁宁么?” 然而就在此时,一声苍老而慈和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 扶苏愕然转身,身穿素色缎服的老人已到了他身后。 “严相。” 扶苏对着这名老人恭谨行了一礼,不解道:“您的意思是?” 这名看似寻常的老人,自然就是大秦两相之一的严相。 在鹿山会盟前夕,阳山郡被大秦王朝突袭收复,在那场大战里,大楚名将范东流都死在大秦皇后的剑下,然而谁都清楚,负责统帅调度大军的还是严相。 能够让那样一支大军悄然进入阳山郡而不被各朝察觉,只此一点,便足以说明这名老人的可怕。 “净琉璃不会让你见那白羊洞少年。” 严相作揖回礼,和声道:“其实就算换做别人,也不会答应让你去见那白羊洞少年。” 扶苏愣了愣,道:“为什么?” “因为岷山剑会是岷山剑宗门内事,岷山剑宗不会让任何人插手改变剑会的进程,就算是你也不可以。”严相看着扶苏,微微一笑,道:“很多事即便能做,也需要顾及规矩和颜面,不能放至明处。” 扶苏有些反应过来,恳切道:“还请严相帮忙。” 严相微笑点头答应,看着扶苏大喜过望的神容,心中却是自嘲的笑笑,知道今日过后这名新晋的太子才会开始明白什么才是权衡和权势。 丁宁睡得很深沉。 甚至可以说比以往任何一次睡眠都深沉。 并非是因为太过疲惫,而是因为这是在岷山剑宗的剑会里,比在长陵其余的任何一处都要安全,令人安心。 还未有第三名过关者出现,山谷里一片静谧,然而随着脚步声响起,丁宁身前的光线微微扭曲,一名身穿青玉色袍服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了丁宁的身前。 也只是在这名身穿青玉色袍服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丁宁身前的瞬间,净琉璃的身影也已经出现在了屋棚外的空处。 净琉璃神情微凛的看着这名中年男子的背影,没有出声,然而却做好了出剑的准备。 这名身穿青玉色袍服的中年男子是她的一名师叔,在岷山剑宗的地位亦是不凡,只是按理而言不会出现在这里。 “不必紧张,我只是奉宗主之命来单独问他几句话。” 身穿青玉袍服的中年男子自然感觉到了净琉璃的杀意,只是他神色自然,连头都没有回,便淡然说了这一句。 净琉璃眉心微蹙,也不说什么,身影一动,便又已消失在崖间。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一股微风却是自他和丁宁之间生成,吹拂在丁宁的额头。 微风中自然带起一些冰冷的水滴,润湿了丁宁额头。 丁宁醒了过来。 他看到凝立于自己身前的这名陌生的岷山剑宗修行者,在一息之间便恢复了绝对的清醒。 看着丁宁瞬间就由浑浊和茫然而变得绝对清澈和警惕的眼神,这名中年男子再次在心中说了一声了不起,然后却是又微微一笑,轻声歉然道:“抱歉打搅了你的休息,我并非是来催促你进行接下来的剑试…我只是一名说客。” 丁宁微微的眯了眯眼睛,他首先默默感知着体内的动静,确信在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到来前后自己的身体都没有任何的异常,然后才开始认真的凝视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 看着这名中年男子如白玉般结净细腻的脸庞,他确定这名中年男子对于自己而言也绝对陌生。 “你叫什么名字?” 丁宁没有站起身来,只是依旧靠坐着,出声问道。 “何山间。”中年男子微笑着,异常简单的回答。 丁宁看着他,道:“你想要说什么?” 何山间看了他一眼,道:“我替太子而来。” 丁宁皱了皱眉头,没有出声。 何山间接着说道:“太子在圣上面前替你求情,圣上念你身为太子之友,金口应允,若你不夺首名,将来长陵自有你的一个位置。” 丁宁低垂下头,道:“我知道了。” 何山间顿时怔住。 将来长陵自有你的一个位置,这是圣上的亲口许诺,这样的许诺,即便是他都忍不住有嫉妒之感,然而眼前这名少年,竟然只是轻飘飘的一句:“我知道了?” 他忍不住看着丁宁问道:“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带来的这几句话的真正意思?” 丁宁没有抬头,说道:“我知道。” 何山间的眉头也深深的皱起,他沉吟了数息的时间,问道:“你不准备说些什么?” 丁宁摇了摇头。 何山间深吸了一口气,眉间皱的更深,然而他却也不再多话,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然后便转身走出这间屋棚。 …… 崖间光线明灭不定。 何山间的身影浮光掠影一般在崖间道上浮动,行向远处明黄色的行宫。 眼睛的余光每一次触及那抹明黄的色彩,他的眼神就会变得更为热切。 他知道今日自己离开岷山剑宗之后,必定是海阔天空,别有一番壮丽天地在等待着自己。 扶苏就在行宫外不远处的台阶上焦急的等待着,他远远的看到了何山间的身影,眼神也迅速变得热切起来。 他想要马上问问何山间,丁宁说了什么。 然而就在此时,何山间的身影突然顿住。 浮光掠影般的身影如冰雕般立于山间青玉道上,而那些原本在崖间明灭不定的光线,却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破开。 这一股强大的力量似乎往上方的高空洞穿,何山间身前的山道,变得越来越为明亮。 扶苏的眼睛瞪大了起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不自觉的异常不安。 一条白色的身影出现在明亮的青玉山道上。 这人显然是岷山剑宗的修行者,而所有岷山剑宗的修行者里面,唯有一名修行者有洁癖,喜穿异常洁净的白袍,和所有身穿青玉袍服的岷山剑宗修行者也自然区分开来。 这人便是岷山剑宗的宗主,百里素雪。 扶苏震惊难言,双目都因为太过耀眼而刺痛。 然而不知为何,他之前面对其余的岷山剑宗修行者,往往是剑意刺目疼痛难言而无法看清对方的真正形容,然而面对这名传说中的岷山剑宗宗主,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对方的身影却反而显得越来越清晰。 崖间其余的景物都并不清晰,然而百里素雪的身影,却在他的眼睛里变得越来越清晰。 他甚至清晰的看清了百里素雪的面容。 传说中的这名岷山剑宗的宗主,是一名垂散着黑色长发,面容甚至可以用漂亮来形容,甚至比长陵的绝大多数女子都要好看的修长男子。 岁月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他看上去极为年轻,只得二十如许。 一袭白衣的百里素雪神情冷漠的看着僵立在道间的何山间。 何山间眼中的热切早已消失,全部变为惊恐之意。 “岷山剑宗难道不好么?” 百里素雪出声。 他的声音很轻,而且很悦耳,很好听。 然而何山间的身体里却好像有无数冰棱在叮叮撞击作响,并散发出凛冽寒意,令他的身体都不住的发抖起来。 “难道不比争权夺利,身不由己的外面要好得多?” 百里素雪冷漠的看着他,接着说道。 何山间深吸了一口气,无法控制身体的发抖,但他还是深深躬身行礼,道:“奉命而行,请宗主念及旧情,放我一条生路。” 百里素雪的眼中闪过一丝嘲讽的神色,“就算你一直是替郑袖或者别人效力,看在同为大秦修行者,你在我剑宗这么多年也并未作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份上,我或许会放你一条生路,只是你做错了一件事情。” 何山间浑身冷汗如瀑滚落,他知道无法幸免,但心中却是极为不甘和不解,忍不住叫出声来,“我做错了一件什么事情?” “只是要做说客,你完全可以找个别的理由接近那名选生。” 百里素雪有些嫌恶的看了他一眼,声音微冷道:“但你错在不该用我的名义,说是我让你去问那名选生一些话。” 何山间呆了一呆。 在下一瞬间,他的身体被极大的恐惧充斥,他张口就将发出一声厉啸,想要试试是否能够逃往那座明黄色行宫。 然而在张口的瞬间,他却发现自己已经说不出话来。 他的喉间已经多了一道白光。 然后他的身体便往后倒下,在狠狠坠地的瞬间,白光从他的脑后透出,凛冽的寒气瞬间弥漫全身。 他瞬间变成了一具覆盖着厚厚白霜的尸体。 百里素雪看着没有一滴鲜血流洒出来到的何山间的尸体,依旧嫌恶的皱了皱眉头。 他没有回头,但知道此时的扶苏正无比震骇的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音。 “谁都知道我很小气…岷山剑宗自有规矩,无论谁想玩弄权势,就要付出一定的代价。这一课,你应该会记住。” 百里素雪嘴角露出一丝微讽的笑意,心中对着这名大秦太子说了一句,而后身影消失在崖间。 震骇难言的扶苏身后,严相却只是微微一笑。 这也是他给扶苏上的第一课。 第一百零九章 师兄 在严相这样真正的权贵眼里,动剑杀人永远只是最低级的手段,玩弄平衡,将多方势力控制于股掌之间才是真正的学问。而作为一名太子,将来大秦王位的继承者,至少要很清楚自己的每一道旨意下达会引来什么样的后果,会牵动什么样的代价。 容姓宫女自然比长陵的绝大多数人要懂这些道理,所以在听到回报,听到一名强大的七境修行者被极少露面的百里素雪直接斩杀在道间,她的嘴角只是流露出一缕残酷的阴冷笑意。 连何山间这样的人都可以随意牺牲,一名原本身体五气过旺而注定早衰的天才对于整个长陵而言又算什么,在长陵,任何修行者都是圣上和皇后的私人财产,旁人若是想动用皇宫里的一块玉石,便是死罪,而皇宫里的主人,却或许只是将那块玉石铺在地上装饰。 她所遗憾的是丁宁没有亲眼见到百里素雪杀死何山间的场面,这样的话,她觉得丁宁或许会明白他的挣扎对于长陵真正的权贵而言没有任何的意义。 岷山剑宗并没有想隐瞒许久未曾露面的宗主百里素雪出手杀死何山间的事情,当容姓宫女收到回报时,这样的消息也已经传遍了崖上。 几乎所有前来观看剑会的各修行地师长全部陷入了巨大的震惊里。 何山间即便这些年里一直是替朝堂办事,哪怕透露了不少岷山剑宗内的事情至长陵皇宫,但毕竟不是通敌国,毕竟只是替朝堂办事,更何况此刻元武皇帝还在岷山剑宗之中,百里素雪到底有什么样的胆子,竟然当着元武皇帝的面,就将何山间杀了。 净琉璃转头望向何山间伏尸的山道。 她面前的光线迅速的扭曲,百里素雪就像是通过了一扇诡异的光门出现在她的面前。 旁人无法得见这名传说中的岷山剑宗宗主,然而她却多见,所以她的脸上没有多少意外的神情,只是恭谨的行了一礼,道:“师尊。” “那名少年很有趣,只是有些人启时的路和最后的路却往往不同。” “既然很多人都想和这少年说话,小鬼这么多,就让他们说个够,让小鬼多现一些出来。” 百里素雪面若寒霜的看了一眼净琉璃,说了两句话,然后转身,消失在扭曲的光线里。 净琉璃微垂着头沉吟了片刻,明白了百里素雪话语里的意思。 崖上所有各修行地的师长的情绪很快变得越为复杂。 他们被告知,在接下来最后一个环节的剑试里,他们可以进入山谷近观。 可以进入山谷近观…便意味着要想传递些讯息给选生会方便得多,最为关键的是,岷山剑宗可能不会阻挡一些人给选生传递讯息,因为这样就会更加显得何山间的死没有意义,显得何山间的死完全就像是一个玩笑。 和圣上开玩笑,难道岷山剑宗就真的不怕成为第二个巴山剑场么? 就在这时,很多人开始同情白羊洞,甚至开始同情青藤剑院。 因为就在此时,荆棘海中出现了第三名、第四名过关者。 张仪和徐怜花的身影从崖间的阴影中缓缓显现出来。 当张仪遭遇徐怜花时,至少有十余名选生比他更接近出口,然而因为他没有受什么伤,而且他的猜测没有错误,一路上没有新的皇虫族群对他和徐怜花形成威胁,所以他和徐怜花反而成了继叶帧楠之后的第三、第四名过关者。 叶帧楠虽然领先于张仪,然而已经退出剑会。 徐怜花本身是张仪背出,所以张仪就相当于第二名通过荆棘海,获得最后剑会资格的选生。 代表着皇宫里女主人意思的容宫女不想见到白羊洞的修行者在这场剑会之中出类拔萃,然而白羊洞的这两名少年却偏偏给她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 很多人都开始担心皇宫里的女主人更是会因为百里素雪的玩笑而迁怒于白羊洞,迁怒于青藤剑院。 …… “是我们出来太晚了?” 张仪看着眼前寂静的山谷,有些忍不住羞愧。 徐怜花眉头一挑,忍不住想骂张仪愚蠢,以他的实力尚且受如此严重的伤势,别人怎么可能比他们快出太多,但是想到张仪在绝大多数时候比自己聪慧得多,他还是忍住了,道:“放我下来。” “怎么会一个人都没有?” 张仪惊疑的看着空旷的山谷和似乎空无一人的棚屋,又有些犹豫的转头,道:“要不要把你背到屋棚再放你下来?” 徐怜花忍不住发怒道:“多这几步,少这几步还有什么关系么?” 张仪反应过来似乎自己又太过婆婆妈妈,讪讪的放下徐怜花,只是往前走了几步,他却是啊的一声,发出了惊喜的大叫。 徐怜花撞在了猛然停顿下来的张仪背上,身上的伤口顿时一阵剧痛,他忍不住怒声道:“做什么?” “你轻声些。” 张仪说不出欣喜的回头看着他说道。 “你自己这么大声,却叫我不要大声?”徐怜花觉得张仪简直脑子出了问题,然而当看清屋棚内的情景,他却马上明白过来张仪为什么会这样。 “他竟然又是首名?” 看着斜靠柱子沉睡在一张桌后的丁宁,看着丁宁身上没有多少明显伤痕的样子,确定屋棚的附近没有其余人的存在,徐怜花沉默下来,心生敬意。 一次两次可以用巧合来解释,但过多的巧合,却成必然。 “我小…师弟真非常人。” 张仪进了屋棚,到了丁宁身前,一时却有些手足无措之感。 徐怜花却更是沉默。 因为他看到这几间屋棚里的桌子上都只有放着最简单的用于止血纱布,而并没有任何特效的治疗药物。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接着抓了些纱布,走到了屋棚后一块阳光明媚的空地上,开始揭开已经和自己伤口彻底黏结在一起的破烂衣物。 黏连的衣物和血痂从他的身上剥落,他的眉头开始不断的跳动,伤口又开始流血。 张仪走到徐怜花的身后,看到徐怜花在剥离身上的这些衣物和血痂之后,却任凭伤口流血,并不马上用止血纱布包扎,他顿时忍不住问道:“你是不会包扎?” 徐怜花无奈的看着将自己当成无知孩童的张仪,郁闷道:“当然不是。” 张仪愣了愣,道:“那你这是做什么?” “你也看到了,这里没有其它的治疗药物,岷山剑宗就是想让我们带着伤进行接下来的剑试。”徐怜花抬起头,眯着眼睛看着头顶上方的烈日,缓声道:“我师尊对我说过,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有时候自己的鲜血和阳光对于新鲜的伤口也是一种药物。” “晒晒太阳有用?”张仪怀疑的看着徐怜花身上流血的伤口。 “借着风和阳光让伤口尽可能自然凝结,然后再用止血纱布,绝对比现在用纱布强行止血有用。”徐怜花垂下头来,冷冷的看着自己身上流血的伤口,沉默了片刻,借着说道:“我希望有用。” 张仪知道徐怜花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他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口水,感受着阳光的温暖,认真道:“我也希望有用。” 徐怜花没有回应,他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提起自己的剑,割去伤口上的一些腐物。 有时候朋友最好的作用只是陪伴。 张仪看着徐怜花并不需要自己帮忙的样子,犹豫了一下,问道:“晒晒太阳总是好事,我要不要把我师弟也搬来这里?” 徐怜花吃痛,沉声道:“那是你师弟,要不要搬过来这里和我有什么关系。” 想着丁宁之前的表现,张仪知道丁宁就算醒来也能很快的内观修行或者很快陷入沉睡,所以他歉然的笑了笑,返回屋棚内,用最轻柔的姿势将丁宁抱出,折了些干草铺好,然后将丁宁放上。 同样是睡,他希望丁宁能够睡得舒服一些,睡得温暖一些。 眼睛的余光里看到张仪所做的一切,徐怜花依旧觉得张仪太过细致,太过婆妈,然而他却不得不承认,任何人都会希望有这样的一个容易让人温暖的师兄。 张仪也开始处理自己的伤口,整个山谷再次变得一片静谧。 就在这时,崖间又有光影闪动。 又一名过关者出现了。 第一百十章 嘲讽 从崖间阴影里走出的是一名身穿银色袍服的少年。 他的身上也和丁宁一样没有任何明显的伤痕,甚至连身上的银色衣袍看上去都很新,没有刮出什么裂口。 然而不知为何,这名少年看起来却甚至比徐怜花还要疲惫和虚弱。 当抬头看到刺目的阳光的瞬间,这名少年的身体晃了数晃,似乎连再抬脚都不愿意,就想直接在地上坐下。 只是他身后的崖间石道上又响起清晰的脚步声。 这名银袍少年深吸了一口气,不愿意让人见到自己太过软弱无力的样子,硬生生的直起身体,转身往向自己刚刚走出的崖间。 幽暗的光影里,陡然飘起几缕血样的诡异色彩。 银袍少年眉间顿成川形,他怀疑是自己的精神消耗太大,以至于感知上出了问题。 再过数息时间,随着脚步声的临近,一条瘦削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顾惜春?” 银袍少年的眼瞳微微收缩,有些意外的出声。 因为不想显得自己过分虚弱,这名银袍少年说话的声音反而要比以往更加响亮,在这幽静的山谷里远远传出,正在安静处理自己伤口的张仪和徐怜花听得清清楚楚。 “顾惜春?” 徐怜花皱了皱眉头。这个名字对于长陵所有的年轻修行者而言都并不陌生,徐怜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影山剑窟一名真元修为只是三境上品的学生会在才俊册上排名第三,甚至压过了先前所有人都以为必定要排第一的独孤侯府的独孤白。 “是易心。” 张仪看了徐怜花一眼,有些惊讶,旋即他又觉得徐怜花可能误解,马上补充道:“说话的这人是心间宗的易心。” “易心?” 就在此时,屋棚的另一端,崖间的出口处响起这样的声音。 “你和易心都很熟么?”徐怜花奇怪的看着张仪,轻声问道。 顾惜春对于整个长陵而言也只是后起之秀,徐怜花和他之间自然没有多少交集,至于易心虽然出名,然而心间宗却是注重静修的宗门,平日里生怕弟子染了烟火气,根本就不放出院门,所以徐怜花虽然认识易心,然而之间却也没有多少交往。 张仪有些羞涩道:“我和他并不熟识,只是才俊册刚出时,我师弟丁宁被逼和周写意一战时,易心出声说了不少公道话,所以我便记住了他。” 徐怜花微微一怔,“只是说过几句话,你就记住了他的声音,你倒是好记性。” 张仪更加不好意思,道:“哪里,哪里。” 徐怜花皱了皱眉头,忍不住说道:“虽然知道你只是谦虚,但以后你还是不要谦虚,否则不明你性情的人定以为你矫情虚伪。” 张仪愣住。 两人和顾惜春、易心都不熟,甚至张仪因为丁宁的关系和顾惜春还有些间隙,所以都不想主动出声招呼,此时也都是低声交谈。 “久闻心间宗的念剑极为独到,即便未到第五境,依旧可以御使飞剑一般令剑气有如活物,虽未曾亲眼得见,但想必传言不虚,否则易兄也不会以首名通过此关。”便在此时,崖间出口处的声音便又响起,清晰传入他们的耳中。 听到这样的声音,徐怜花微微一怔,顿时反应过来,微嘲道:“张仪你看到屋棚内无人,便以为我们是最后出来,这顾惜春却是自负,看到屋棚内无人,却以为在他和易心之前是没有人过关。” 张仪点了点头,轻声道:“顾惜春的确是有些自负的。” 此时在易心面前出声之人自然正是顾惜春。 和剑会开始时相比,顾惜春的形容似乎根本都没有什么改变,身上不见有任何伤口,就连身上的气息都极为平稳,只是他眼角几缕血丝却更浓。 看着甚至可以用气定神闲来形容的顾惜春,易心心中怪异的感觉更加浓烈。 “我心间宗的念剑虽然出名,但相比之下,恐怕却是你影山剑窟的剑经更为精妙。”沉默了会之后,易心缓声说道。 顾惜春不以为意的微微一笑,却是转过身去,看着来时的山道,“不管如何,不是那人首名。” 易心当然清楚顾惜春说的人便是之前连夺首名的丁宁,只是他本身无针对丁宁之意,此时又是疲惫到了极点,所以一时不愿接话。 就在此时,顾惜春的笑意迅速收敛。 因为他身后的崖间又响起了脚步声。 他的眼神变得阴冷起来。 他有些担心丁宁又在这个时候出现,但即便丁宁真的在这个时候出现,也已经落在了他身后。 然而他的眼瞳又开始剧烈的收缩,一种不可置信的神色迅速在他的脸上泛开。 出现在他视线里的是一名身材高挑的少女。 参加剑会的选生里,女子的数量本身要远远少于男子,而这名走出的少女,更是比其余所有的女子更令顾惜春感到震惊。 若是隔着数间屋棚的张仪此时能够看到这名走出的少女,也必定会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为此时走出的这名少女,竟然是谢柔。 虽然谢柔在长陵和关中非常出名,然而却是因为她是关中谢家的长女,参与掌管着关中谢家的许多生意,并非因为她的修为。 顾惜春根本未曾想到她能够通过那片荆棘海,更不用说想到她能够这么快出现。 谢柔走得并不快,显得极其吃力。 然而顾惜春的面容却更为僵硬,因为他看到谢柔竟然也没有受什么伤。 他的目光落在了谢柔的手中。 然后他的目光便变得更加不可置信。 一柄和大秦制式黑剑一样的长剑被谢柔当拐杖一般拄着,而谢柔的身上,并未见到其余任何的配剑。 “我听到了你方才说的话。” 就在此时,谢柔却也已经走出了崖间的阴影,走到了阳光下,她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屋棚,然后用一种有些悲伤,有些愤怒的目光看着顾惜春,接着说道:“但就算他没有通过这关,你还是不如他。” 顾惜春的眉头缓缓的挑起,面色渐寒。 他不由得想起了谢长胜。 谢长胜之前也最喜欢说话嘲讽他。 可是那是以前。 以前能,不代表着现在能。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于是他冷漠的摇了摇头,对着谢柔说道。 想到丁宁无法通过荆棘海,无法在剑会中胜出的后果,谢柔的心中更加悲恸,她咬牙就要再说话,然而顾惜春却是抢在了她的前面。 “一名修行者的能力体现在很多方面,你若是硬要说我在有些方面不如他,我也无话可说。” 顾惜春的嘴角泛出冷讽的意味:“你要是说我前面几关落后于他,我也无话可说,但是剑会只论最后的结果。一颗流星再怎么明亮,也只是流星。” 谢柔的身体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视线中不见丁宁的身影,她的心境早已大乱,此时竟不知用什么话来反驳顾惜春的嘲讽。 顾惜春和谢柔的对话清晰的传到远处的屋棚后。 看着想要出声,但又显得有些犹豫的张仪,徐怜花也忍不住鄙夷的冷笑起来:“张仪,你的耳朵聋了么?到现在你还忍得住,你非要等到谢柔忍不住和他决斗,你才出声说丁宁早就在这里了么?” 听到徐怜花此语,之前还在考虑有礼无礼的张仪顿时霍然醒觉。 他呼吸一顿,就将出声。 然而就在此时,寂静无声的屋棚里突然一声闷响,就像是有人在敲击墙角。 顾惜春、易心、谢柔三人的身体同时一震,都下意识的转过身去望向屋棚之内。 张仪和徐怜花也同时一呆,两个人的眼中都是不可置信的光芒,难道这屋棚之内还有别人? 一条深红色的影迹出现在顾惜春等人的眼中。 谢柔呆住。 易心也是大吃一惊。 顾惜春微僵的面容却是一缓,“原来是…” “怎么这里会有这种异虫!” 然而也就在此时,一阵惊呼声在屋棚后方响起。 “张仪?” 谢柔又呆了一息的时间,接着反应过来,惊喜的大叫出声。 易心的面色瞬间变得精彩起来。 顾惜春的心骤然落到谷底,接着就如坠入地狱。 “不用紧张,这条虫是我的。” 一声熟悉的,让他身体僵冷的声音,在此时响起。 第一百十一章 连横 随着这声音的响起,山谷里骤然重归寂静。 谢柔望向声音响起的屋棚后方,激动难言。 易心觉得极为尴尬,以为自己是这关首名,未料想屋棚后已经聚了不少人。 张仪很是羞愧,觉得自己动静太大,以至于惊扰到了丁宁的休憩。 徐怜花极度惊愕,他无法理解丁宁怎么可能从里面带出这样一条长虫,而且这样的长虫在侧,丁宁竟能安眠,难道这条长虫竟已真的被丁宁驯服? 只是如此短的时间,这怎么可能? 他们每个人的情绪都不同,都没有在此时奚落顾惜春,甚至没有任何一个人去看顾惜春,然而就在丁宁的声音响起的瞬间,那条窜出屋棚的玄霜虫也马上停顿下来,然后缓缓绕过一个圈子,朝着屋棚后爬去。 它的样子似乎又很害怕,但又不敢不回到丁宁身侧去,又想在丁宁身旁寻找保护,所以爬行的样子显得非常滑稽。 然而顾惜春却觉得这条长虫好像爬在了他的脸上。 顾惜春沉默了片刻,终于不发一言,独自行向一座屋棚。 “师弟…” 张仪第一个打破了沉寂,他转身看着坐在了地上的丁宁,忍不住想要道歉。 “只出来了你和谢柔么?”丁宁看了他一眼,直接打断了他的道歉。 张仪怔了怔,顿时又有些担忧起来,点了点头。 “你们和顾惜春有什么仇?”徐怜花忍不住插嘴问道。 张仪摇了摇头,道:“没有什么仇。” 徐怜花顿时皱眉,不信的看着张仪:“没有仇会这样?” 张仪的神容变得有些古怪,低声说道:“只是他之前每次说丁宁师弟如何不成的时候,都会马上被事实证明自己说错了。” “之前很多次?” 徐怜花想了想方才顾惜春自认第二个过关时和易心所说的话语,以及后来对谢柔所说的话,又看看眼下的画面,他便忍不住有些同情的摇了摇头,道:“这可真是很惨。” “不过这不是没有什么仇…在自认风光的时候被当众打脸,这可是真正的大仇。” 徐怜花的目光又落在了丁宁和爬向丁宁身侧的玄霜虫身上,接着问道:“你怎么能够从里面带出这样的一条虫出来的。” “师弟,这是徐怜花,我们是朋友。”张仪知道丁宁并不像自己那么好脾气,他生怕丁宁对徐怜花无礼,马上急切的插了一句。 丁宁的神情却是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他也只是看了徐怜花一眼,异常简单的说道:“这里是岷山剑宗。” 徐怜花愣了愣,马上反应了过来。 这里是岷山剑宗,而岷山剑宗又是最为“小气”的修行地,若非岷山剑宗允许,没有人能够带走岷山剑宗的一草一木。 “先前未看到你们,我还真以为自己是第一个过关者。丁宁你真的很厉害…岷山剑会这么多年来,也只有你一个人能够在剑会之中直接得到岷山剑宗的赏赐。” 就在此时,易心的声音响起,他和谢柔也已经绕过了屋棚,来到了沐浴在阳光下的这片空地。 丁宁注视易心颔首为礼,沉默了片刻,说道:“如果洞主知道,会很高兴。” 场间再度陷入沉寂。 一名选生连夺首名,做到之前所有选生没有做到的事情,修行地的师长自然会非常高兴。 只是可惜,薛忘虚已然无法看见。 “不管有没有意义,我还是很佩服你们。”易心沉默了片刻,认真的说了这一句,然后坐了下来。 “其实…” 张仪有些犹豫,但还是轻声说了出来:“其实我们都应该站在丁宁师弟一边,如果有可能,我的意思是,如果不妨碍自己进入岷山剑会修行的机会…有可能的话,我们都应该尽力帮丁宁师弟夺得首名。” “你这次倒是一点都不婆婆妈妈,居然有勇气说出这样的话来。”徐怜花转头看着张仪,微嘲道:“你以为这是请客吃顿饭的事情,这么简单?” 张仪微垂下头,不敢看徐怜花的眼睛,但还是说道:“其实你们都应该听到过一些白羊洞的事情,你们都知道很多事情对于我们白羊洞和我师弟而言并不公平…我只是想,如果没有人争一争,那今后她想要哪个修行地如何便是如何。如果有人出来争一争的时候都没有人站在他那一边,我想有些人今后便更不需要考虑别人的感受。” “这不是帮我师弟和帮白羊洞。” 张仪低垂着头,难过的说道:“白羊洞已经不存在,洞主也不在了…这是帮长陵所有的修行地。若换了我是别处修行地的学生,遇到这样的事情,我也一定会帮。” 易心和徐怜花的心中都同时一震。 张仪的话的确很有道理。 但最为关键的是,即便张仪的身上或许有着很多的缺点,但他就像是一池清水,谁都可以看得真切。 谁都看得出张仪很真。 这样的一个人所说的道理,他的伤心、难过、自责,不知为何就是分外触动人心。 易心和徐怜花一时都没有说话。 谢柔本身便是站在丁宁这一边的人,她自然不需要表示什么态度。 所以此时没有人表态。 张仪却是并没有觉得失望,他想到了什么,转过身去,看着遮挡住他们视线的屋棚,说道:“要不我们将这屋棚上壁板拆掉数块,这样我们既可以看到谁过关出来,那些过关的也不会以为没有一个人出来,以免再闹出什么误会,让人心生尴尬。” 听到这样的话语,易心忍不住苦笑。 张仪真是那种让人一眼就容易看穿心地的人,即便他和张仪接触的时间短的不能再短,然而现在他却听得出张仪的意思。 并非主要是一眼看得见出来的是谁,而是生怕出来的人再认为自己之前无人,说出什么话令自己尴尬的话来。 张仪这便是为别人考虑,不想让别人尴尬。 看着张仪的侧脸,易心忍不住轻叹了一声,他很难理解顾惜春为什么会和他们结仇。 …… 见无人反对,张仪开始动手,卸掉了正对着他们的屋棚上的数块木板。 崖间人影晃动,又有选生过关走出。 张仪充满期望的抬眼望去,他希望看到沈奕或者是谢长胜、南宫采菽等人的身影,然而他的心却马上落了下去。 来人身穿纯白色袍服,浑身洁净,依旧有如一尘不染,正是出身于骊陵君府的叶浩然。 卸掉数块木板,便像梧桐落的一些铺子开铺一样,打开了一扇门。 走出崖间阴影的叶浩然的目光很轻易的和张仪等人的目光相逢。 在第一时间看到丁宁和张仪已在此间,叶浩然的双瞳微微一缩,再看清一旁除了谢柔之外,还有易心和徐怜花坐着,叶浩然的眉头顿时深深的蹙起。 他蹙着眉头,沉默的看着易心和徐怜花。 易心和徐怜花也看到了叶浩然投来的眼神。 然后徐怜花看了一眼易心。 易心神色如常,看了一眼上方和煦的阳光,然后直接缓缓躺倒在张仪卸下来的木板上。 叶浩然的眉头跳了跳,他不再看这边所有人,朝着一侧的一个屋棚走去。 “怎么?” 张仪觉得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忍不住轻声问道。 “你有时候很厉害,但是有时候却很让人无奈。” 丁宁看着他,回答道:“帮不帮,做不做朋友,难道一定要开口说出来?” 张仪的身体陡然一震,他反应过来,看着徐怜花和易心张开口,嘴唇都颤抖起来。 “不要说什么废话。” 徐怜花摆了摆手,也在张仪拆下的木板上躺下:“难道我觉得躺在你拆的木板上比睡在地上舒服,也要专门谢谢你么。” 张仪怔了怔,有些羞愧,但片刻之后,他还是觉得要为徐怜花等人做些什么,于是他忍不住说道:“你们要不要喝水?我看屋子里面锅灶都是现成的,我去生火烧点热水给你们喝?” (晚上晚些时候还有一章) 第一百十二章 最初的反对者们 徐怜花很想顺口说一句,要么你索性再去下碗面给我们吃? 然而看着张仪干净的眉眼,他却有种被打败了的感觉,这句话还是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屋棚前方凝出了雨云,密密的下了一场雨。 然后山谷里又冒出了炊烟。 张仪并不是随口说说,他真的用铁锅接了自己剑意凝结的雨水,然后生火煮水。 崖上许多修行地的师长看着山谷里涌起的炊烟,心中纷纷生出无限感慨。 明明肃穆沉重的剑会,竟被张仪生火烧水而平白添了许多街巷间生活的味道和人情味。 尤其很多人知道自从薛忘虚和梁大将军一战之后,便休养在梧桐落,平日里都是张仪等人照料。 此时远远看着张仪熟练的生火烧水的样子,很多人自然想象出张仪在梧桐落极为细致的照料薛忘虚的画面,变得更加沉默下来。 和许多人的沉默不同,崖上某处的礼司副司首司空连的眼眸深处却是开始出现欣喜的亮光。 在此之前,他一直很悲观。 站在丁宁一边的人越少,在接下来的剑试里,丁宁所要遭遇的残酷战斗就越多,这是异常简单的道理。 然而现在事情却有了些转变,而带来这种转变的,却是先前并不为人注意,甚至被绝大多数人认为碌碌无为的张仪。 能够无形之中令整个大局都开始扭转,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是碌碌无为的平庸之辈? …… 炉灶里柴火渐旺,水很快就要烧开。 这时崖间山道上的选生开始陆续不断的走出。 除了丁宁之外,其实其余很多人相差并不多,当顾惜春到达出口时,很多人也已经接近了出口。 一名身穿淡雅麻色素袍的少女出现在了徐怜花的视线中。 徐怜花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正毫无高手风范的侧躺着看着出口处的他马上对着这名少女招了招手。 少女微微一愣,随即朝着徐怜花行去。 她直接穿过了简陋的屋棚,从张仪拆出的空缺处走过时,还忍不住转头又看了张仪一眼。 “怎么一点没事?” 看着走到面前的素袍少女,徐怜花翻身坐起,很简单的问道。 这名少女自然就是素心剑斋最优秀的学生夏婉。 看着徐怜花身上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止血纱布,夏婉的眉头顿时皱成了川字,眼中却是闪过庆幸的神色。 “我在先前选剑时选的本身便是韩地多宝阁的多宝剑。” 她看了一眼徐怜花身后的丁宁和身侧的易心,紧接着看到了瑟缩蜷在丁宁身侧的玄霜虫,她的眼睛顿时也瞪大到了极点。 足足愣了数息的时间过后,她才缓过神来,重又看着徐怜花解释道:“多宝剑里有诸多术器,里面的牵机线,正好可以用来应付里面数量众多的异虫。” 徐怜花微仰头看着夏婉背负着的黑柄青色剑身的长剑,探询般道:“类似绊马索一样的东西?” 夏婉干脆的点了点头,道:“类似。” 徐怜花很中肯的评价道:“运气不错。” 夏婉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他。 “张仪在给我烧开水喝。”徐怜花看着她说道。 只是这一句,夏婉便看出了他的意思。 然后她也在徐怜花的身侧空地坐了下来,有些疲惫道:“喝些热的总是会舒服些。” 接下来,她却是也无法摆脱少女天生的好奇心性,忍不住轻声道:“那条虫是怎么回事?” …… 丁宁也没有再闭上眼睛睡觉。 休息得太多也容易让反应变得迟缓,他将自己的身体始终调整在一种很利于战斗的状态。 “其实谢长胜也很有机会走出来。” 在夏婉和徐怜花对话时,他没有转头,却是对着谢柔轻声说道:“虽然我也不可能预料到剑谷选剑之后会是这样的一关,但他挑选的剑,正好也十分适合应对这关。” “何朝夕的耐力最佳,我甚至认为他会比我张仪师兄更早出来,看来我也是小看了我师兄。” 丁宁看着烧火的张仪,声音又低了些:“其实所有人里面…我最担心的反而是沈奕。在同等运气的情况下,徐鹤山和南宫采菽的剑术和所选的剑,比他更适合一些。” 谢柔看着他的侧脸,心中涌起莫名的感动。 虽然丁宁绝大多数时候都似乎绝对平静,没有多少特别的情绪,甚至像高处冰冻的山峰一样让人感觉到太过难以接近,然而她知道丁宁和张仪在很多方面其实一样,没有什么分别。 就在这时,她突然又震惊了起来。 因为有一个人在走出崖间的山道后,又直直的朝着正在烧火的张仪,朝着她和丁宁等人所在的地方走了过来。 这个时候走出的选生已经不少,其中也不乏在才俊榜上排名很靠前的,然而包括之前走出的所有人,甚至丁宁,也没有任何一个人的神态有这个人轻松。 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真正轻松,甚至是愉悦。 就好像那片恐怖的荆棘海对于这个人而言只是他熟悉的家,他就像是在自己熟悉的家里吃过了午饭之后,轻松的溜达出了家门。 这是一名看上去比丁宁还似乎要瘦小一些的少年,穿着很普通的青色布袍,只是他在剑会开始之时就很引人瞩目,尤其在此时,当他带着装不出的轻松甚至享受感觉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中时,他的身影就好像在发光一样,轻易的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随着他的走近,谢柔的脑海中不断的跃出有关这个人的讯息。 独孤白。 独孤凉生之子。 独孤凉生,大秦王朝十三位封侯将领中最年轻的一位。 独孤家的骨血有些独特,不仅往往是一脉单传,而且幼年时都体弱多病,往往一直要到十四五岁时身体长成,修行的天赋才会很快的显现出来。 独孤家的修行天赋也非常独特。 不仅修行破镜速度很快,而且独孤家的人很喜欢一些至简的剑式,并能以之发挥极大的威力。 独孤家到独孤凉生封侯,家力至为鼎盛,然而却并未用灵药滋补的手段,而是令最信任的家将带着独孤白四处游历,去各种边荒苦寒极暑之地,去各种征战之地,按独孤凉生的说法,便是以天地元气和战气战魂为药,以天道自然养人。 独孤白成为了独孤家第一个幼年时便强健起来的修行天才。 所以在才俊册出来之前,所有长陵的年轻人,即便是徐怜花等人,都觉得排名第一的一定是独孤白。 张仪也是完全愣住。 他从不是会掩饰的人,所以当独孤白走到他的身侧,他甚至有些手足无措。 “你在做什么?” 独孤白却是有些好奇的问道。 他已经是独孤家有史以来幼年时最为强壮的修行者,但此时张仪却依旧觉得,相比同龄人,独孤白的面色还是显得略微有些蜡黄,包括此时的声音,也显得有些尖细。 “我在烧水。”他在心中想着若是独孤家没有这样的遗传痼疾,那便更佳,同时不敢怠慢,起身揖手为礼道。 独孤白却是一怔,一时忘了回礼,道:“只是烧水?” 张仪呆了呆。 “那就请张兄等会也施杯热茶。” 独孤白却是笑了起来,揖手回了一礼,然后穿过屋棚,走向丁宁。 徐怜花和夏婉忍不住互望了一眼,心中都是有些不可置信之感。 无论是独孤白的神情还是这句话,都让他们觉得独孤白是要做出和他们一样的选择。 “你是丁宁,我知道了,我是独孤白。” 场间谁都知道他是独孤白,但是走到丁宁身前的独孤白还是说了这样一句。 然后在崖上无数人震惊的目光中,独孤白直接在丁宁的身前坐了下来。 “我有些剑式想不太明白,你在这方面比我强,我想应该可以互相探讨一二。” 看着并无拒绝之意的丁宁,独孤白认真的说道。 “不是坐在这里的借口?”丁宁看着他,也认真的轻声问道。 独孤白摇了摇头,“当然不是。” “更何况我要坐在这里,也不需要什么借口啊。”接着,他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名曾经被公认为参加这次剑会的年轻才俊中第一的少年笑容中带着几分天真和幼稚,然而却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霸道和傲气。 第一百十三章 很多剑的问题 “你的虫很有意思。” 然后他的目光又落在了丁宁身旁的玄霜虫身上。 独孤白的目光很柔和,他的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然而不知为何,玄霜虫却是感到了极大的恐惧,它的身体不自觉的往丁宁的身侧蜷缩过去. 看到这条玄霜虫的动作,丁宁的眉头略微的挑起,这条玄霜虫的反应超出了他的预期,他开始觉得青曜吟送给他的这份礼物恐怕有更值得期待的地方。 “我有一招剑式叫做孔雀绿。” 看着丁宁缓缓挑起的眉头,独孤白却是收敛了笑意,认真的看着丁宁说了下去:“我觉得这招剑式对我很有用…威力很大,只是我和我的老师都不能参悟明白。” 听着独孤白这样的话语,徐怜花等人的面容渐肃,而后开始越来越震惊。 独孤白这几句话虽然极为简单,然而却包含着令人震惊的讯息。 独孤白竟然是真正的想要向丁宁请教剑式。 独孤家每一代都是惊才绝艳的天才,能够成为独孤白的老师的人,修为和身份就自然更加惊人,独孤白和他的老师都参悟不透的东西,现在独孤白竟然准备向丁宁请教。 独孤白看着丁宁,接着说道:“孔雀绿这招剑式出自明王残经,尉獠子修的便是这部残经。” “尉缭子?” 徐怜花等人已经非常震惊,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他们的心中却顿时掀起更高的惊涛骇浪。 尉獠子的长陵乃至整个修行者世界的典籍里,还有另外一个名字:“番狼王”. 昔日关中以北至关外的大部分区域,都归番族控制,而番族各部的首领,便是尉獠子。 尉獠子称王二十余年,一直和大秦王朝的军队征战不休,直至元武皇帝登基前一年才被大秦军队击败而杀死,而杀死尉缭子的正是当时大秦天凉军的大将独孤凉生。 独孤凉生便是以平番王这件大功而封侯。 在许多典籍的相关记载里,大秦王朝二十余年不能安侧,虽然大部分原因是有韩、赵、魏三朝牵制,大秦王朝当时的绝大部分力量必须放在和韩、赵、魏这三朝的征战中,然而其中最不容忽视的一个原因,是因为尉缭子绝对是当时天下最强的修行者之一。 “尉獠子虽然为家父所杀,然而却并非个人修为不如家父,为了杀死他,天凉军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尉獠子死后,这部剑经被我父亲得到,这部剑经也应该是我独孤家最强的剑经。” 独孤白看着震惊难言的徐怜花等人和依旧平静的丁宁,声音越发缓慢,“我直觉其中这孔雀绿一式很强,只是始终参悟不出。” 直觉有时候是很虚无缥缈的东西,然而对于有些人,则可用独特的天赋来形容。 “让我看看孔雀绿。” 丁宁没有多余的废话,当独孤白停止讲述时,他便安静的说道。 独孤白也没有任何犹豫,伸手入怀,掏出了一张兽皮。 这张兽皮的色泽极为诡异,是罕见的惨绿色,看上去十分坚韧,然而却到处都是虫蛀般的孔洞,上面的很多字迹和线条也磨损得快要消失,一看就是极为老旧之物。 就连正在烧水的张仪都有些失神,忘记了看火。 丁宁的眼瞳微缩,心中对这独孤家的少年也生出无限敬意,这显然就是尉獠子明王剑经的原本,事关独孤白一些剑招的秘密,然而这名少年却就此直接的拿了出来。 只是他的动作也没有什么犹豫。 他伸出了手,从独孤白的手中接过了这张兽皮,在眼前展开。 独孤白的目光没有过多的在这张已经仔细看过无数次的兽皮上流连。 他熟悉这张兽皮上任何一个字,任何一条线条,甚至任何一个孔洞和褶皱。 当丁宁垂头开始认真观看这张兽皮之后数息,他的眼瞳也开始微微的收缩。 一股强烈的直觉,又充斥他的心间。 他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沉默的等待。 从崖间阴影中走出的选生越来越多,所有这些后继走出的选生并不知道丁宁手中的兽皮是什么,并不知道丁宁此刻在干什么,然而当第一眼看清坐在丁宁身边的人,所有这些选生也顿时陷入巨大的震惊里。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徐怜花、夏婉、易心,甚至独孤白会安静的坐在丁宁的身旁。 …… 难以理解的不只包括这些选生。 “你有没有想到会这样?” 潘若叶看着沐浴在阳光下的那些人青涩的身影,转头看着黄真卫,冷漠的问道。 “没有。” 黄真卫很直接的摇了摇头,但又马上温和的说道:“但我能想得明白其中的原因。” 潘若叶看了他一眼。 黄真卫有些感慨道:“因为他们都很年轻…太过年轻,便容易冲动,用成人的想法去预估他们的行为,本身便是错误的。而且因为他们太过年轻,即便做错了一些什么,大人也往往不会给予太过严厉的责罚。” 小孩子即便做错事,也总会比大人做错事更容易受到原谅。 小孩子更有放肆的资本。 只是即便如此,这酒铺少年能赢么? 潘若叶看着远处丁宁的身影,有些不明自己的情绪。 …… 锅子里响起咕噜咕噜的响声。 水已沸。 张仪掀开锅盖,用沸水细细的烫过了灶台上的一些瓷碗,然后开始给众人端水。 “请用茶。” 将一碗热水递到独孤白面前时,张仪充满真正谢意的微躬身施礼。 在他心目中,任何能够帮到自己“小师弟”的行为,都值得他去感谢。 然而出口时看到清澈的,连一根茶叶都没有的白水,他却是觉得自己用词不准,又有些羞涩道:“请喝水。” 独孤白笑笑,接过张仪递来的碗正准备说话。 就在此时,他的笑容却是微僵。 因为一直垂头看着剑经的丁宁已经抬起头来。 丁宁抬头,却是看向远处,看向崖间的阴影。 所有人都不自觉的被他的目光带动,看向那处。 张仪转身,然后他看清了从崖间走出的那人,眼中顷刻充满惊喜,忍不住就叫出了声:“南宫采菽!” 此时走出的少女半边身体被鲜血染红,秀发也十分凌乱,看上去行走都十分艰难,然而在听到张仪这一声惊喜叫声时,她却是也惊喜的呼了一声,身体里似乎陡然充满了力气,一个箭步,竟然掠起。 独孤白知道这名少女自然就是青藤剑院的南宫采菽,他理解张仪等人的欣喜,心中却是不由得涌出一些失望。 然而就在此时,丁宁的声音传入他们的耳廓。 “我知道了症结。” 一阵粗重的呼吸声响起。 丁宁身周所有人的目光重新回到他的身上。 独孤白自己都感觉到自己面部的表情十分僵硬,他不自觉的出声:“你知道了症结?” 丁宁伸手递还惨绿色泽的兽皮,点了点头,道:“让我看看你的剑。” 独孤白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左手接过兽皮放入怀中,然后右手拔剑。 一抹好看的淡绿出现在所有人的眼瞳里。 独孤白的手中出现了一柄薄如蝉翼的长剑。 剑柄是淡淡的黄色,剑身是淡绿色,薄得半透明,上面篆刻的许多符文,就似乎要洞穿半透明的剑身。 整柄剑就像一片蜻蜓的翅膀。 “这把剑就是尉獠子当年的佩剑,尉獠子当年就是用这一柄剑对敌。”独孤白再度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看着丁宁说道:“我在剑谷里并没有选别的剑。” 南宫采菽还没有穿过屋棚来到他们的身前,徐怜花等人还没有来得及思索独孤白话语里的意思,丁宁却是已经看着独孤白平静的说道:“所以当年你父亲和天凉军的将领们,也应该没有见过尉獠子用过孔雀绿这一招剑式。” 独孤白身体大震,他极其郑重的看着丁宁点了点头,道:“是的。” 徐怜花等人的眼睛里再次涌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丁宁当然不可能看到过当年战场上的战斗,他此刻说出这样肯定的话来,只有一点可能,那就是他的确已经看出了这一招剑式的关键所在。 空气都似乎有些凝滞。 独孤白看着丁宁,道:“是剑的问题?” 丁宁摇了摇头,道:“是很多剑的问题。” 第一百十四章 那人是谁 “很多剑的问题?” 独孤白骤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丁宁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独孤白看着丁宁,忍不住重复道:“真的是很多剑的问题?” 丁宁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认真的点了点头。 两人的对话就像是在打哑谜,然而在场所有人却都听出了些意味。 “难道不是一柄剑就能施展的剑式?”夏婉下意识的出声。 丁宁再次点了点头:“有很多剑式并不是一柄剑就能施展。” “但这剑式十分特殊,也不是双剑就能施展…”独孤白也抬起了头,有些艰涩的说道:“是需要很多剑?” 徐怜花听懂了,然而却觉得不可思议:“很多剑怎么施展?” 丁宁平静的看着所有人,轻声道:“需要很多剑才能施展的剑式,首先这个人的手必定要很快,而且未必要将很多剑握在手里,在斩出这一剑的时候,可能任由这柄剑飞出,他的手已经握住了另外一柄剑斩出。” 所有人细想着那样的画面,一时都是震惊无语。 独孤白的嘴角甚至泛出了一丝难言的苦意,颤声道:“孔雀绿…孔雀开屏才会满绿,所以这一剑式,其实和投掷很多剑没有太大的区别?” 丁宁说道:“的确没有太大的区别。” 独孤白有些失神道:“你是怎么会想到的,而且这么快…” “知见障很多时候来自固有道理的思维,几乎所有的剑经追求的自然是对剑的绝对掌控,剑如人臂,不可脱手,但毕竟有些剑式另辟蹊径,在觉得怎么都想不明白的时候,便可以试着彻底换个方式去思考,完全不要想合不合乎道理,先得出结果,再想着怎么往这个结果去凑,去想可能达到这个结果的途径。”丁宁平静说道。 独孤白的眼眸深处一瞬间茫然,接着明亮起来,接着更加明亮如星辰。 他的脑海之中更加明亮,有许多柄剑同时升腾了起来,很多柄剑沿着截然不同的线路瞬间飞出,就如孔雀开屏一般异常美丽。 他的眼前就像是被一片艳丽到极点的绿色充斥。 那些困扰了他许多年的问题霍然而解。 他悟通了“孔雀绿”这一式。 极度的震撼从他的眼眸深处如潮水般退去,然后化为敬佩。 “谢谢指点。” 他起身,认真对着丁宁深深躬身行了一礼。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他的用词。 一开始他说的是探讨,现在说的是指点。 同辈之间说探讨,师长教导晚辈才说指点。 独孤白此刻用面对师长般的态度面对丁宁,然而周围所有人却都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你理应是这场剑会的首名。” 独孤白又接着说了这一句。 “这一剑就此…通了么?”张仪看着独孤白说道。 他是周围这些人里面唯一一个没有感到太多震惊的人,他感到的只是高兴,他甚至潜意识里觉得自己的“小师弟”能够悟出这一剑的奥妙是很正常的事情,此时他只是有些怀疑独孤白没有经过真正的演练,光是凭想象来最后判定会不会有问题。 “通了。” 独孤白认真回答,然后往前走去,又在前方的屋棚上拆了几块木板下来,在丁宁的下首重新坐下,然后开始用像一片蜻蜓翅膀般的长剑开始劈开木板,开始削制木剑。 远处很多人听不到独孤白和丁宁的对话,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此刻独孤白劈柴一样是在做什么,然而他们却看到了独孤白对着丁宁行礼和坐于下首的姿态,这些原本就因为易心、徐怜花和独孤白等人都坐到丁宁身旁而震惊的人,心中变得更为震惊。 南宫采菽穿过屋棚走到丁宁的身旁,然后坐下。 她的左侧半边衣袍全部被鲜血染红,然而在张仪迎上去想要开口问她伤势之前,她已经对着张仪异常简单的说了三个字:“我没事。” 看着她在身侧坐下,丁宁也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任何的话。 南宫采菽的悍勇和丁宁的平静,令远处许多人心情难以平静。 …… “你在看谁?” 徐怜花眉头微蹙,忍不住问道。 他发觉丁宁一直在注视着远处,初时他以为丁宁是在担心还未出来的沈奕和谢长胜等人,然而他慢慢觉察出来,丁宁的目光大多数时候并没有落在崖间出口处,而是落在那些已经出来,正在休憩或者处理自己身上伤势的人身上。 听到徐怜花的问询声,丁宁摇了摇头,“不知道。” 徐怜花愕然:“不知道?” “能够对我真正造成威胁的人并不太多。”丁宁明白他的不解,依旧看着远处那些选生,解释道:“现在那些人里面,能够对我造成威胁的人有叶浩然和顾惜春…但肯定不只那两人。” “你的意思是有人隐藏着真正的实力,而且这人甚至有可能比叶浩然和顾惜春还强?”徐怜花瞬间便明白了丁宁的意思,目光剧烈的闪烁起来,“你是想把他提前找出来?” 丁宁点了点头。 他比任何人都要熟悉皇后最擅长的手段,所以在才俊册上位列第一的烈萤泓绝对不是她最终的力量。 而且这个人肯定会比烈萤泓更强。 若只是所掌握的剑经比烈萤泓更加精妙,对于丁宁而言还不算什么,但若是真元修为还远超烈萤泓,不能提前找出这人,不能察觉出这人真正的力量,在剑试中他便会没有绝对的把握。 令他心情略微沉重的是,至少到现在,他还没有发觉这人是谁。 …… 那人是谁? 徐怜花看着远处那些选生的身影,呼吸不自觉的急促起来。 此刻除了他们这些围坐在丁宁周围的人之外,其余通关的选生也已有十五六名。 那十五六名选生他几乎全部都认得,其中一大半的伤势虽然没有他严重,但是放在平时也已经算是重伤。 外表看起来没有任何伤势的,唯有四名。 除了顾惜春和叶浩然之外,还有一名身穿鹅黄色袍服的少年,一名和夏婉一样身穿素色袍服的少女。 “宋玉明不太可能。” 这个时候夏婉的声音在他耳侧响起。 徐怜花没有转头看夏婉,他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了那名身穿素色袍服的少女身上。 宋玉明便是那名身穿鹅黄色袍服的少年,是来自沉山剑院的选生。 之所以说不太可能,不只是因为沉山剑院的院长茅若伤是极为古板,昔日同情巴山剑场遭遇的人之一,对于白羊洞归于青藤剑院一事也曾表示过不满,而且宋玉明的父亲便是广阳郡的广阳大将军宋千颂。 像宋千颂这种位置的人,绝对不可能允许自己的儿子被别人掌控,即便那人是长陵的女主人。 宋玉明不太可能,那难道是那名身穿素色袍服的少女苏莘? 一名来自天雪道观的女修行者? 天雪道观是纯粹不参与朝堂事物的清修地,招收的弟子本身极少,且所有弟子不管修为到何种层次,一生也是停留观中,脱离世俗。 难道这名女修是和刚刚被百里素雪杀死的何山间一样,耐不住了寂寞? 徐怜花的眉头深深的皱起,就在此时,夏婉一声惊喜的呼声却是响起。 徐怜花转头,他的眼中也瞬间充满了惊喜的神色。 因为就在此时,崖间山道上走出了一道他十分熟悉的身影。 身穿白色袍服的陈离愁走了出来。 陈离愁和他以及夏婉本身便是关系极佳的好友。 离愁怜花,徐怜花很多时候甚至幻想过,在很多年以后,自己和这名好友的名字或许很有可能会连在一起,成为某种传说。 就如张仪一直在担心着沈奕等人的安危一样,他和夏婉也一直在担心着陈离愁的安危。 然而只是一个呼吸之间,徐怜花眼中的惊喜迅速的消退。 他的面容也微微僵硬。 他看到了陈离愁顿了顿。 只是这顿了一顿,和陈离愁远远的对望了一眼,他就感觉到了陈离愁内心深处的意思。 夏婉也感觉到了,她的嘴唇也微微的颤抖起来。 陈离愁又开始动步。 他沉默的穿过了屋棚,从张仪和独孤白拆木板形成的大洞中走过,走到了徐怜花和夏婉的前方,却是在一丈之外停了下来。 徐怜花没有看陈离愁,看着身前一丈的地面,沉默着。 这时候任何的话语,便是尴尬和不愉。 “有时候低头才能承冠。” 陈离愁却是开口,然而他没有对徐怜花和夏婉说话,而是看着丁宁,认真的低声说道。 丁宁一直都平静的看着陈离愁的到来,听着这句话,他的面容也没有什么改变,只是微微抬起头,也认真的说道:“我只知道低头就会看不到头顶上落下的剑,越是低头,就越是被一剑斩断头颅。” 第一百十五章 最后的出关者 陈离愁微微躬身,表示对丁宁的尊敬,然后转身望向徐怜花和夏婉。 “我不想你们和他一起。” 他沉默了片刻,说道:“这是很不智的行为。” 徐怜花看着这位好友被阳光染得金黄的面目,嘴角渐渐泛出一丝自嘲的笑容。 然后他低下了头。 对于他而言,有时候低头只是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的失望和难过。 “人的一生总会做些不智的事情…因为很多东西比理智和智慧更重要,比如友情。” 徐怜花低着头,缓慢的说道。 山谷中的微风吹在陈离愁的身上。 初夏的微风很暖,然而陈离愁却感觉到有些冷。 他和徐怜花结识很久,所以此时他完全听出了徐怜花这句话的意思。 如果今天不是丁宁,而是换了陈离愁是白羊洞弟子,因为友情,徐怜花也会坐在他陈离愁身边。 然而现在,他不愿意坐在徐怜花身边,那友情便自然不在。 陈离愁的口中微苦,他无法再出言劝说徐怜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之后,他转头看向夏婉的眼睛。 然而夏婉转过头去,避开了他的目光。 陈离愁得到了答案。 他也有些难过,但他不认为自己的选择有错误。 在他看来,友情也是可以选择的。 明明可以选择光明的前程,为什么偏偏要选择和一些人一起走向一条越见狭窄的死路? 他沉默着转身,准备穿过屋棚走向另外一边。 “要喝热水么?” 就在这时,一个有些拘谨但显得很有礼的声音传入他的耳廓。 他的眉头跳了跳,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张仪端着一碗热水,很诚恳的看着他。 陈离愁看着张仪的眼睛。 张仪的眼神很真诚。 “我不能理解。” 陈离愁没有去接张仪手中的碗,转过身继续离开,有些自嘲般笑笑,轻声道:“谁会为了一碗热水就有可能陪着一起死?” 听到他的话语,徐怜花依旧沉默不语。 他认为陈离愁的话是对的。 只是有些事只有关人的感情,和对错没有关系。 “会不会是他?” 在陈离愁转身离开时,夏婉已经转头过来看着他的背影,此时陈离愁走远,她轻声说道。 “不会。” 一直在认真削着木剑,方才都没有看陈离愁一眼的独孤白很确定的回答她的问题:“如果是她埋下的最后棋子,陈离愁也不会特意来说这些话。” 夏婉喝了一口热水。 原本一个人饿得久了,哪怕是喝这种纯净的水都会有甘甜之感,然而此时,她的口舌之间却不由得泛开一阵苦意。 虽然身边有徐怜花、独孤白和易心的存在,但是对面有叶浩然、顾惜春…再加上现在的陈离愁,才俊册排名前五的选生里面,已经有三名必定是他们的对手。 她对陈离愁的实力十分了解,她自知陈离愁要比她强出不少,若是在平时,徐怜花和陈离愁之间或许胜负难断,然而现在徐怜花伤势极为沉重,又如何能战? 还有烈萤泓,还有那颗棋子…”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她的话并没有说完全,然而在场所有人都明白她的意思。 “烈萤泓怎么还没有出来?” 正在处理自己左臂上伤口的南宫采菽寒声说道。 所有人还不知道烈萤泓已经因为沈奕和谢长胜而不可能出来,在所有人看来,烈萤泓虽然还没有出现,但出现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此时屋棚的另外一侧已经停留了十六七名选生,无论是从数量上来看,还是从才俊册上的排名来看,他们这边都是绝对的劣势。 …… 陈离愁脚步声远。 场间重新安静下来,沉寂得让人有些不安。 “其实没那么复杂。” 丁宁很喜欢安静,但是他不喜欢让周围的人不安,于是他平静的出声道:“有这么多人,最终胜出的几率已经很大。” 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就连埋头已经在削第五柄木剑的独孤白都抬起了头,看着他。 “我不明白你的信心何在,只是我觉得人的一生总是要做一些放肆的事情,做几件让自己觉得骄傲的事情。” 易心突然笑了起来,真诚的说道:“虽然这次哪怕失败,都已经足够放肆,都会让我觉得骄傲,但我还是希望你最终能够成功。” 夏婉没有出声,但是她的心情却莫名的平静下来。 她开始明白这是因为有意义…只要觉得一件事情有意义,以往的修行也似乎变得有意义。 她的眼睛里开始闪耀出奇妙的辉光。 她想到了这或许便是素心剑斋的剑经中所描述的真正率性。 南宫采菽的眼睛也在这个时候亮了起来。 “何朝夕出来了!” 她发出了一声惊喜的轻呼。 一条看上去疲惫,但显得极为健硕的熟悉身影从崖间的山道中走出。 “幸亏有你在我的身边,否则我真是要哭死。” 徐怜花自嘲的笑笑,对着身旁的夏婉说道。 “幸亏我本来也没有多少朋友,倒是不会有这样的感慨。”独孤白也笑了起来。 他们的视线里,身上也满是血迹的何朝夕在看到丁宁等人的瞬间,便没有任何迟疑的走了过来。 “交朋友也是要看时机的。”易心补充了一句。 然后他也笑了起来。 夏婉的心骤然温暖。 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因为她知道自己可能刚刚失去了一个朋友,然而在这里却会收获很多真正的朋友。 “真是想不明白处于这种境地还能笑得出来。” 一名身穿淡蓝色锦服的少年远远的看着这些人的笑容,忍不住皱着眉头对身侧的人说道。 这名少年便是曾在剑会伊始就和谢长胜有过口舌之争的周忘年。 此时他身上的锦服背上全是血口,有几道伤处甚至翻出了白骨,他的身后一名选生正在帮他包扎。 不知为何,相比背上的伤势,这些人的笑容却更让他感到心寒。 简陋的屋棚将两方的人自然隔开,处在丁宁一侧的人和他们这边相比依旧显得很少,然而此刻,丁宁等人只是安静的坐着,不光是周忘年,他们这方几乎所有人,却都感觉到丁宁等人似乎给他们带来越来越大的压力。 …… 时间慢慢流逝,天色逐渐阴沉下来。 从一开始的选生接二连三的出来,到出来的选生之间间隔越来越长,到许久都没有人出现。 张仪的心突然沉了下来。 他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些身穿青玉色袍服的修行者…这些修行者正从崖间的各处山道,朝着他们所在的山谷行来。 岷山剑宗的修行者陆续出现,在他想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前面荆棘海那关已近结束。 此时他没有因为烈萤泓还没有出现而感到欣喜,他只是想着沈奕等人还没有出现。 一片异样的噪杂声响起。 山谷中绝大多数选生也开始发现这个事实。 徐怜花和夏婉忍不住互望了一眼,也就在此时,崖间骤然响起沉重的脚步声。 已是收官时刻,几乎所有人的呼吸都随着这沉重的脚步声而变得粗重起来。 一声声沉重的脚步声,就像战鼓一样敲击着,回荡在所有人的心间。 南宫采菽的眼睛陡然瞪大到极点。 她和所有人一起看到了那条身影,然而因为她是场间最熟悉那人的人,所以她第一个失声叫了起来:“徐鹤山!” 一片不可置信的轻呼声响起。 南宫采菽没有看错。 此时走出来的不是烈萤泓,而是徐鹤山。 “怎么会这样?” 周忘年忍不住叫了起来。 所有人都知道才俊册排名第一的烈萤泓真的很强,而徐鹤山对于他们而言,只是可以忽略的存在。 他身旁不远处的很多选生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徐鹤山又是丁宁这边的人。 在此刻,哪怕丁宁这边只是再多一个人,围绕在他们身边的空气都会变得沉重很多。 然而也就在此时,所有的声音突然消失。 因为徐鹤山似乎听到了南宫采菽的叫声,突然顿住。 在身影顿住的时候,徐鹤山抬头。 他望向南宫采菽和丁宁所在的地方,张了张口,想要开口说话,然而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一口鲜血却是从他的口中涌了出来。 在鲜血从他口中涌出的时候,所有人才看到他的双手一直用力的捂着自己的腹部。 他的手指缝中也一直有鲜血在流淌出来。 此时他的气力已经彻底耗尽一般,手再也捂不住,松开。 随着他的双手松开,一股鲜血甚至混着肠物从腹部的伤口中流出。 所有人的呼吸停顿。 南宫采菽的整个身体僵住,面色变得雪白。 一道剑光从空落下,在徐鹤山仰面倒下的瞬间,便已到了他的身侧。 剑光只是一闪,徐鹤山的身影便已经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 然而那一瞬间的画面,却是牢牢的刻印在所有人的脑海之中。 早在进入荆棘海之前,耿刃就说过这关极为艰难,甚至有肠穿肚烂的危险,然而所有人却都没有想到这样的事情真的会发生。 即便这样的伤势未必是彻底的致命伤,但画面对于很多像他们这样的年轻选生而言,却实在难以承受。 周忘年的身体不由得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这或许就是站在他那一边的下场。” 他的声音也有些颤抖的,充满寒意的自语道。 第一百十六章 最后一个走来的人 张仪看着远处地上那一滩散发着热意的血迹,悲痛的不自觉往前行去。 他潜意识里想要问问那些身穿青玉袍服的岷山剑宗修行者,徐鹤山的生命到底有没有危险。 丁宁的眉头微微的蹙起,他回想着那个画面的每一个细节,然后抬起头看着张仪,摇了摇头,道:“不要过去,徐鹤山不会死。” 张仪一直都很相信他说的话,脚步很自然的停了下来。 “如果真是太过致命的伤势,岷山剑宗的人应该早就开始医治,不会让他再这样走出来。他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坚持过了这关…这是他的骄傲,你们也值得骄傲。”徐怜花眯着眼睛,缓缓的说道。 南宫采菽垂着头,她觉得徐怜花说的是事实,然而那样的画面在自己的好友身上发生,却还是让她的身体变得很冷。 谢柔的身体也很冷。 岷山剑宗的数名修行者已经进入这个山谷,若徐鹤山真是最后一名过关者,那便意味着沈奕和谢长胜已经陷在那片荆棘海中,不会再出现在这里。 整个山谷重归寂静。 一名身穿青玉袍服的岷山剑宗修行者也从那崖间的山道走出,在斜阳的照耀下,他的背影长长的落在身后的山道,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扇黑而长的门将山道封住。 蓦然间,山谷中所有的选生感到了不同寻常的意味,纷纷抬头。 崖间高处的山道上,出现了许多修行者的身影。 通过那些修行者身上不同的服饰,所有选生很容易便判断出来,那些都是来自各个修行地的师长和一些朝堂的官员。 这些修行地的师长和朝堂官员,也都将进入这个山谷。 虽然无法得知为什么这些师长和朝堂官员被准许进入山谷近距离观瞻,然而这一切的迹象让绝大多数选生再次陷入深深的震惊之中。 前面一关的考核竟是真的结束…徐鹤山竟然真的是最后一名通过荆棘海的考生,那才俊册上位列第一的烈萤泓又去了哪里? 便在这时,一名少女出现在崖上,随着一阵从山崖间吹过的微风,她似乎想也未想,便从崖上直接一步跨了下来。 青玉色袍服如莲叶般轻摆,她的身影在空中便越过众多还在山道上行走的各修行地师长,毫无烟火气的飘落谷间。 看着这名面容稚嫩,但眼神之中却蕴含着强大自信和威严的少女,绝大多数选生感到如山的压力,同时心中最后的一丝不确定也彻底消失。 即便这是在岷山剑宗内里,所有岷山剑宗的真传弟子中,也只有一名这样年轻的少女可以丝毫不顾忌别人的感受,近乎无礼的直接越过所有修行地的师长,甚至在其余比她年长的岷山剑宗修行者面前也是如此的气度。 她只可能是净琉璃。 连净琉璃都已经现身,前面那关自然肯定已经结束。 除了丁宁等数人之外,其余选生在之前都没有见过这名传说中的少女,此时看着净琉璃真正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这些考生的眼神都变得极为复杂,倾慕、敬畏、嫉妒…许多不同的神光交替着在他们的眼瞳深处出现。 净琉璃的眼神始终平静,即便落地却依旧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傲然。 她有绝对的资格自傲,因为至少在进入岷山剑宗学习这件事上面,所有谷中的这些人还在追赶她很多年前的脚步。 “结束了。” 没有任何的开场白,甚至没有任何的自我介绍,净琉璃的目光扫过谷中所有的选生,然后异常简单的吐出三个字。 她也没有引起任何歧义,这三个字出口之后,她便已经毫无停顿的接着说了下去。 “接下来便是最后的剑试。” “半盏茶之后,你们会按照抽签的结果进行比试。” “在这段时间里,你们不允许接受任何外来的治疗,在比试开始之后,也不允许和观瞻的人交谈。” 净琉璃讲述的最后剑试的规则也异常简单,只是说了这几句话,她便走向了无形之中分隔着两个阵营的简陋屋棚。 在越来越重的暮色里,她的身影显得越来越超凡脱俗,而且似乎带着某种难言的魔力,让很多人觉得她走向分隔两边的屋棚是某种蕴含着深意的行为。 徐怜花的目光越过净琉璃的身影,落在已经陆续进入山谷的各修行地师长身上。 随着这些修行不同功法和剑经的修行者的进入,山谷里的天地元气也似乎变得有些纷杂起来,让他的情绪也变得有些烦杂。 他的眉头深深的锁了起来,声音轻却寒冷的问道:“她这是什么用意?讲述规则一共才说了三句话,连最后一对一比试都不愿意多花一句话提及,但实则这三句话里,最重要的却是最后一句。” “她想给一些人说话的机会。” 听到他的话语,丁宁转过头,看着他平静的说道:“或者说岷山剑宗想给一些人说话的机会,想看看一些人会有什么样的表现。在比试开始之后不允许和观瞻的人交谈,便意味着这个时候她容许有人来说些什么。” 徐怜花的眉头依旧没有松开,他还不能完全理解。 “岷山剑宗里一定有些事情发生。” 丁宁抬头看向远处山崖间,缓声道:“只是我们看不到而已。” “有些人倒是真会抓紧时间。” 接着,他又忍不住轻讽了一句,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冷笑。 有些修行地的师长还在山道上行走,还未真正踏足这个山谷,然而此时,已经有一名身穿黄袍的中年人越众而出,快步走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这名黄袍中年人身上。 所有人都可以确定这名黄袍中年人此刻是要接近谁。 在简陋屋棚里负手凝立的净琉璃嘴角也流露出一丝不屑和冷讽的意味,然而她只是沉默的看着,并没有阻止这名黄袍中年人。 “我不知道那人还有什么可说的。” 南宫采菽看着那名快步而来,走得越来越近了的黄袍中年人的身影,寒着脸说道。 她的个性本来就嫉恶如仇,敢做而言,她很清楚这名黄袍中年人是那名容姓宫女的侍从,在她看来,薛忘虚都已经死去,容姓宫女在山道前都已经亲自出手,容姓宫女应该没有任何脸面再派人来说些什么,而且无论再说什么也是没有意义的事情。 她的声音并不低,黄袍中年人的真元修为远在她之上,听得十分清楚,但是他的脸色却始终平和,甚至带着一种天然般的恭顺。 在绕过简陋屋棚之后,这名黄袍中年人便停了下来,恭谨的对丁宁躬身行了一礼。 “我并不知道您的最终决定。” 然后这名黄袍中年人开口,平稳而清晰的说道:“但在您做最后决定之前,我希望您再认真的考虑一下…因为您应该明白,您拒绝的不单单是一些人的前程,您拒绝的还有一个人真挚的友情。” 徐怜花和张仪等人都是微微一怔,一时都来不及反应黄袍中年人这些话的意思。 丁宁抬起头,再次看向山间高处。 他知道在高处,有人在看着他,只是他看不到对方而已。 只是这样一个动作,便让徐怜花等人明白黄袍中年人所说的是太子扶苏。 “卑鄙。” 徐怜花骤然愤怒了起来,忍不住厉声喝骂出声。 一侧的独孤白自嘲的笑笑。 在真正的权贵手里,任何东西都可以作为对敌的手段,和这些真正的权贵相比,单独的修行者实在太过渺小。 “或许你要进入前十不难,然而要夺得首名却实在太难了。” 黄袍中年人看着还未回应的丁宁,转过身去看着屋棚另外一边的所有选生,语气极为诚恳的接着道:“你们只有这几人,对面数倍于你们的数量,若是一轮下来,你们之中有人战败,那你的面前便大多数都是死战的敌人…如果注定夺得不了首名,不如不要拒绝一些人的好意。” 听着黄袍中年男子的这些话语,丁宁的神容却依旧平静,他摇了摇头,说道:“若是真正的朋友,被拒绝好意之后,依旧还是会将我当成朋友。” 黄袍中年男子不再言语,躬身施礼退去。 丁宁的平静让徐怜花等人的情绪也迅速平静下来。 他们看着远处的那些选生,知道黄袍中年人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 一眼望去,远处一共站着三十七名选生,是他们这边四倍之多的数量。 若是第一轮过去,他们这边被淘汰的人略微多一些,那剩余的二十几名选生之中,便可能只有两三名是他们这边的人。 他们的确很势单力薄。 然而就在此时,离开的黄袍中年男子突然身体微微一顿。 因为就在此时,他前方的选生里面,却有一个人缓步走了出来,朝着丁宁等人行去。 那人好像怕冷,穿的衣袍明显要比一般人厚很多。 徐怜花和夏婉等人看着这人的身影,脸上迅速浮满惊愕:“厉西星?” 第一百十七章 火烧 沉默而苍劲,阴鸷而小心,穿着比其余选生厚实许多的衣袍缓步走来的厉西星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头独狼。 他在长陵并不出名,直到此时,剑会中的绝大多数选生也并不知道他的身份,甚至以为他是来自边塞的边民,然而徐怜花和夏婉自然知道厉西星的身份…也正是因为厉西星太过沉默和不引人注意,等到厉西星从人群中走来,她才想到方才计算的时候忽略了这样一名强者的存在。 这些年厉西星都不在长陵,没有人见过他的出走,但是在被放逐到月氏国之前,厉西星一直是同龄人之中的佼佼者。 若是单独对上厉西星,她也并没有多少赢得对方的信心。 她也不能明白厉西星这时的举动是什么意思。 丁宁之前也并未见过厉西星,也并不知道扶苏曾经阻止过厉西星和自己见面,只是听到徐怜花和夏婉说出这人的名字,他便马上知道了这人的身份。 他的眉头微微挑起,但是看着走来的厉西星也没有说话。 厉西星也没有出声。 他一直走到丁宁和徐怜花等人的身侧,然后随便在一块空地上坐了下来。 徐怜花眉头渐皱,正想措辞开口,然而这种境况对于张仪这样的君子而言却似乎没有分毫的障碍,看着坐下的厉西星,张仪已经感激而有些羞涩的行了一礼,轻声问道:“您也是想帮助我家丁宁师弟么?” 厉西星依旧没有出声,他也没有回礼,只是点了点头。 “为什么?” 夏婉看着厉西星,依旧有些怀疑。 独孤白的呼吸不自觉的顿了顿。 他也是从幼时便离开了长陵,和厉西星并无多少交集,然而他却听到过一些关于厉西星的传言,他觉得像厉西星这种人的心地其实很脆弱,夏婉这样的态度或许便会引来很多不佳的后果。 不出独孤白的预料,他看到厉西星的眼眸深处瞬间涌起强烈的敌意。 然而让独孤白有些意外的是,厉西星却是并没有对夏婉表示什么,只是缓缓的转头过去,看着丁宁。 “家父希望我对付你。” 听到他这开口第一句话,徐怜花和张仪等人都是一阵愕然。 “所以我一开始没有过来。” 厉西星却是已经接着说了下去,“我喜欢有原则的人…在长陵很多时候必须顺从,但我不喜欢顺从,我的原则是顺从心意。” “就像当天的端木净宗,所有人都认为我不应该打他,也不许我打他,但我依旧打断了他两根肋骨。” “方才听到你和那人的对话,我确定你也不愿意顺从,所以我过来。更何况想要对付你的剑已经很多,再多我这一柄剑也没有什么意思。” 这些话语听上去特别怪异。 或者说理由特别怪异。 以至于一旁的易心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但不知为何,对于厉西星这样的人而言,这样的理由听上去却分外令人信服。 丁宁看着厉西星,没有问其它的问题,只是认真的说道:“你才回到长陵不久。” 所有人都反应了过来,看着厉西星的目光变得更为不同。 丁宁这一句话便点出了厉西星这么做极有可能迎来的后果,那就是再次被放逐。 厉西星沉默了片刻,说道:“长陵未必有月氏国好,至少在我的眼里是如此。” 听到他这样的回答,独孤白的眉头骤松,心中油然生出些敬意。 “说的好。” 徐怜花也不再看厉西星,转过头去看着远处的选生,看着渐要隐没在昏暗中的陈离愁的身影,微嘲道:“什么顺从不顺从,人活在世上,关键还不是要自己开心,若是修行有了力量都不开心,那还要修行做什么。” 张仪也彻底放松下来,对厉西星却更加敬佩,再次施礼道:“多谢。” “不用谢我。”厉西星冷漠道:“我现在站在你们一边也未必算得上帮你们,因为端木净宗在数年前便已经是岷山剑宗的弟子。” 徐怜花和独孤白等人互望了一眼,他们都知道这是事实,端木侯府的端木净宗在前些年便通过了岷山剑宗的大试,已经在岷山剑宗中修行多年,只是一时间他们也并未想到这点。 张仪一愣,“你的意思…难道你觉得若是因为有你的相助,我师弟丁宁即便夺得首名进入岷山剑宗学习,端木净宗也会因为你的关系而报复我师弟?” “你或许觉得不可能。” 厉西星没有看张仪,只是冷漠的看着远处,“但端木净宗就是这样的人。” 厉西星的确不太会聊天。 无论是神情上还是语气上,他都给人一种无法理喻和难以接近之感。 然而张仪却似乎并不这么觉得,在他的眼睛里,厉西星已经成了他的朋友,既然是朋友,他就可以包容。 他忍不住有些好奇的问道:“我听说当年你打断端木净宗肋骨的时候,他才五岁,为何你就有这样的论断?” “五岁?” 厉西星也忍不住充满嘲讽的冷笑起来:“所以你大概怎么都不会想到一名五岁的孩童怎么会那么阴险恶毒,会只是因为不喜欢一个人,便会经常做一些恶事然后说谎栽赃在那人的身上,还会经常放一些赃东西在那人喝的水中,甚至在楼梯上都会设置一些手脚,想要别人跌断手脚。” 所有的人都怔住。 就连丁宁都愣了愣。 张仪的手脚不自觉的有些寒冷起来。 顿了数个呼吸的时间,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厉西星,声音微颤道:“你说的是端木净宗五岁时,便处处处心积虑害你?” 厉西星没有回答。 他本来就不擅长和人交谈,所以他觉得自己不必回答。 “所以那次你打断他的肋骨,并不是因为一时的冲突,而是之前他已经做了很多这样的事情…你忍他很久了?”张仪开始有些明白,他的身体都微颤起来,他开始觉得如果那都是真的,那这么多年的放逐对厉西星实在不公。 厉西星沉默了片刻。 “只是那样的话,我或许下手不会那么重。” 忽然间,他抬起头,愤怒起来:“我养了一条狗,一条刚刚会吃奶时便被遗弃的小狗,但就在那条狗终于有点长大,我终于不用再喂它羊奶,它也能够跟着我到处跑的时候,它却浮尸在了井里。” 丁宁的目光微微闪动。 徐怜花和夏婉等人都是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互望了一眼。 张仪的面色苍白起来,“是端木净宗把他丢到了井里?” “一个小孩子做事很难不留痕迹,要查证出来并不难,很多人都可以轻易查出来…包括我父亲都知道那是端木净宗的所为,所以他特意要求我不要做出格的事情。也只是因为是端木净宗这样出身的人做的,父亲才会特意警告我。” 厉西星厉笑了起来:“端木家的人也送了一条更可爱的小狗给我…只是他们并不知道这只是更让我确定是端木净宗。我答应了他们所有人,但是我不想顺从。所以我打断了端木净宗的肋骨。” “如果不是我当时太小,我的力气不够,我的出手还不够狠,端木净宗就已经死了。” 厉西星的眼睛里闪耀着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惨烈神色,他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因为我当时并不只是想打断他几根肋骨,而是想要杀了他。” 因为一条小狗而想要一个人偿命。 这的确似乎太过狠辣。 然而发生在一名六岁的孩童和一名五岁的孩童身上,这件事却似乎又没有什么不对。 至少就连张仪都没办法判断这件事厉西星是对还是错。 他只是觉得端木净宗不该那么做,这件事本身就不应该发生。 “对于那个女人,你们就像一条狗。” “我也只是像一条狗。可以随意被捏死,或者被丢到井里的一条狗。” “但即便是死,我也不想让他们那么愉快。” 厉西星并不知道今天自己为什么会说这么多话,会因为那些近乎遗忘的旧事而这么愤怒,但是他的心中却觉得分外的痛快。 他的胸膛滚烫得似乎有火在燃烧。 丁宁转头看了他一眼,却是笑了起来。 “那便一战。” 他的笑声响起,然后站了起来。 这一刹那,他周身所有人的胸膛里都似乎有火烧了起来。 第一百十八章 黯淡无光的黑剑 夕阳即将消失于远处的地平线,此时天空的火烧云也赤红得就像是要真的燃烧起来。 所有的选生,即便是一些身受重伤的选生都纷纷艰难的站起,因为最后的剑试马上就要开始。 谢柔看着丁宁的侧脸,她看到丁宁的眼睛在亮起来,而他身侧的天空在暗下去,她低下头,看到自己的影子就像一片淡淡的翅膀在丁宁的影子后方。 她越来越觉得自己不是丁宁那一个世界的人,然而此时,她却觉得,即便只能是丁宁身后一片小小的隐形翅膀,她也要尽她所有的力量。 “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有不认命和不服气的阶段。” 容姓宫女走出休憩的营帐,走过垂首恭立的黄袍中年人的身侧,她凝视着远处的那缕火烧云,冷淡的说道:“我只是教导他们人必须认命。” “山都有天生的高低,更何况是人。那些天生就矮的山偏要和高山争高,除了白费力气,还会让自己和别人都不愉快。” “为了一条狗被放逐,在小孩子眼里代表着正义,在成年人眼睛里看来是傻。” 黄袍中年人静静的听着容姓宫女的话语,他的眼睛里没有任何不满和反对的神色。 因为他觉得容姓宫女说的是事实,他也有过不认命的阶段,然而他现在已经很认命。 人若认命便无太多不甘,然而人生最难的便是认命。 在进入山谷的很多官员之中,礼司副司首司空连看着站起的丁宁等人,眼睛也渐渐的亮了起来。 澹台观剑无声的出现在净琉璃的身后。 “这次的最后剑试应该是历年所有剑试里最精彩和激烈的一次。”看着在屋棚两边沉默凝立的所有选生,澹台观剑摇了摇头,有些感慨的轻声说道。 净琉璃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他的意见,然而她没有丝毫的骄傲,因为最主要的原因是那名出身陋巷和低等修行地的少年不肯认命。 “程冬来。” 一声显得突兀的清冷喝声在山谷中响起。 听到自己名字的选生陡然一震,望向清冷出声的身穿青玉袍服的岷山剑宗修行者。 “对钟愧。” 直到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的声音接着响起,这名选生和周围所有人才彻底反应过来,最后的剑试已经在没有任何开场白的情况下开始。 “这不公平!” 在反应过来的瞬间,第一名被提及名字的选生便失神的叫出了声来。 很多人的心中也是觉得如此。 这名名为程冬来的选生出身于秘石道院,在才俊册上的最新排位是四十一,他的对手钟愧出身于景年剑院,在才俊册上位列二十一,两者在修为上本身就有着不小的差距,尤其此时的程冬来左侧大腿有一个严重的贯穿伤口,不仅行动不便,而且剧烈的动作便有可能引起大出血,反观钟愧身上都只是一些轻伤。 “有什么不公平?” 然而听到程冬来的失神大呼,宣布对阵的岷山剑宗修行者却只是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缓声道:“对阵只是随意抽取,修为有差距,只是平日修行的问题,身上的伤势也只是前一关残留,难道你觉得剑会只是有最后剑试一关,先前的考核全部不作数?” “若是觉得不公,可以自行弃权。”顿了顿之后,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又毫无情绪的补充了一句。 那名名为程冬来的选生脸白得就像雪一样,然而听着这些话语,他却说不出,也不敢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其余的选生也都只能保持沉默。 这样的对阵只是由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随手抽取,其中自然有许多值得推敲和质疑的地方,尤其现在通过前面那关的选生一共是四十五名,这样两两对阵,就必定有一人会少战一场,大占优势。 然而这是岷山剑宗的剑会,这便是岷山剑宗的规矩,和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所说的一样,若是觉得不公平,除了退出便不可能存在其他办法。 “孙长治,对曾开天。” “聂岩,对莫御。” “……” 宣布对阵的岷山剑宗修行者也没有兴趣看程冬来等人的表情,只是接着不紧不慢的说了下去。 听着他的宣布,所有的选生神情各异,反应不同,有些神情冷静,有些无声冷笑,有些堆起勉强的笑容,有些却是面如死灰,有细心的选生却是已经发觉这山谷间用剑痕划出的场地共有八方。 “皇普连,对谢柔。” 和这些选生料想的一样,在宣读到第八组对阵双方之后,这名面上似乎总是没有多少表情的岷山剑宗修行者便停顿下来,然后随意的朝着那八面场地指了指,示意被他宣读到名字的对阵双方现在便可以入场。 在顺着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的手势所指望向那些即将陷入黑暗中的场地之后,几乎所有选生的目光全部落在了谢柔的身上。 原因很简单。 虽然所有人最想看到的是丁宁的战斗,然而在这第一批开始剑试的十六人中,谢柔是唯一一名站在丁宁身边,位于简陋屋棚另外一侧的修行者。 徐怜花等人的目光都很凝重。 皇普连在才俊册上的排名是十七,而谢柔原本就不在长陵修行,她在才俊册上根本就没有任何排名。 在绝大多数选生的眼中,她和谢长胜一样,都应该是依靠着谢家的财力,用某种不光彩的手段才获得了参加岷山剑会的资格。 谢柔也未曾料到自己正巧是这边第一名出战的修行者,此时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她不由得开始紧张,握着剑的右手开始微微的颤抖。 她手中的黑色长剑便也随之不断的震颤起来。 看着她手中这柄和大秦普通制式长剑外表没有任何区别的黑剑,绝大多数选生都更加觉得她不可能有获胜的机会。 然而没有谁注意到,皇普连身后不远处一名身穿和皇普连一样袍服的修行地师长却是脸色骤变,他当然不可能预料到皇普连会对上谢柔,但是他却想起了荆棘海中的一些画面。 他张开了嘴,忍不住就想要出声。 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一名岷山剑宗的修行者出现在了他的身前。 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从侧面来,此时只是背对着他,然而这名想出声提醒皇普连的修行者却是骤然意识到了什么,面容苍白的闭上了嘴。 剑试已经开始,按照净琉璃所说的规矩,他现在便不能再说任何提醒的话语。 谢柔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出场。 丁宁神情平静,看着她点了点头。 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谢柔却陡然多了许多的信心。 她握剑的手不再颤抖。 …… 皇普连也已经动步前行,朝着一方剑痕划出的场地前行,他的身材高大,面目肃冷,目光也是沉稳的平视前方,给人一种军中将领的味道。 他所修行的铁屏剑院本身便喜欢将学生派去战场修行,按照一些确切的消息,皇普连和一些铁屏剑院的学生,甚至参与了鹿山会盟前夕,大秦军队收复阳山郡的一些战斗。 相对于谢柔,从一开始他就很有信心。 所以他甚至没有回头看自己的师长一眼,也并未察觉有一名岷山剑宗的修行者特意阻挡在自己师长的身前。 他也极有长陵修行者守礼的风范,没有走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一片场地,而是走向了距离谢柔最近的一片场地。 “请。” 当谢柔走到他的对面停顿下来,他才拔剑横胸,颔首为礼。 此时其余对阵的双方也大多就位,只是因为这战具有特殊的意味,所以场外大多数人的目光还是聚集在他和谢柔身上。 天色已经渐暗,岷山剑宗的任何人也似乎没有生火照明的意思,然而当皇普连拔剑横胸,方圆数十丈的场地便都亮了起来。 皇普连手中的长剑通体金色,金光如实质般耀眼,而剑身上的符文在他的真元微涌之下,便自然形成七个耀眼夺目的光斑。 这柄剑便是七曜剑。 昔日韩地著名修行地七曜宫的宗主剑。 一柄堕于岷山剑宗剑谷,又被皇普连在这次剑会中挑选出来的好剑。 “请。” 谢柔也横剑。 她手中的黑剑在对方夺目剑光的照耀下更是黯淡无光。 然而不知为何,皇普连的眼皮不自觉的微跳,感到了一股说不出的危险气息。 第一百十九章 毒龙澶 这柄黯淡无光的黑剑微微的震颤起来,这次并非是因为谢柔的紧张,而是因为她体内的真元已经开始急剧的朝着黑剑内喷涌。 皇普连的眼瞳也急剧的收缩起来。 他没有看到黑剑的表面有任何真元游走的画面,谢柔的真元,顺着剑柄直接涌入了黑剑内里! 与此同时,他看到黑剑的剑尖上开始升起紫色的气雾。 无数缕细小如针的紫色气雾以惊人的速度从黑色的剑尖上喷涌而出,只是一瞬间,他的面前就形成了一片紫雾,谢柔的身影已直接消失在紫雾之后。 一声厉喝从他的口中喷薄而出。 他手中的七曜剑依旧横在胸前,往前平伸推出。 剑身上七团耀眼的光亮连在一起,在他身前形成了一道移动的光墙。 这是铁屏剑院著名的防守剑式“横山断”。 当谢柔的真元直接涌入黑剑内里之时,他就已经确定对方手中的这柄黑剑根本不是什么制式百炼钢剑,而且必定是一柄惊人的名剑。 在不明谢柔手中这柄剑到底有何惊人效用的情形下,他自然采取稳妥的守势。 紫雾无力,顷刻间被他横剑震散,谢柔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 然而与此同时,一缕甜香却是直冲他的脑际,令他的头脑骤然一沉。 “毒!” 皇普连瞬间反应过来,极为急促的再发一声厉喝,将胸腔内所有吸入的空气借着这一声厉喝和真元的挤压全数喷出。 与此同时,他手中散发着夺目光芒的金色长剑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绝厉气息,毫无停顿的往前斩出。 他前方的空气轰然一震,紧接着一声轰鸣,仿佛他的剑身前方突然多了数名力士在扛着一根巨柱朝着谢柔擂去。 这便是铁屏剑院的“擂山式”,这并非是铁屏剑院中最为精妙狠辣的剑式,但绝对是最为刚猛霸烈的剑式之一。 不管紫雾中蕴含的是何等的毒素,他依旧有信心在毒发之前将谢柔击败。 谢柔的脸色微白,她手中黯淡无光的黑剑挥洒出去,却并未迎向前方,反而是掠向后方。 她的身体接着这一剑的回旋斩杀之势直接像一只燕雀往后飞掠了起来。 许多选生的眼睛里闪现出意外的光芒。 除了谢柔手中的这柄剑之外,他们开始发现谢柔并非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弱。此时这一招“燕翔斩”原本是用于快速进击,此时被她运用于往后逃掠,显得极为精妙,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人也不可能反应得更快,做得更好。 然而在绝大多数人的眼中,谢柔依旧不可能获得胜利。 因为皇普连的变招也是极快。 “嘶啦”一声裂响。 众人耳中的轰鸣声还未消失,空气里已经响起了布匹撕裂般的声音。 皇普连的头颅高高扬起,他手中的剑化斩为挑削。 一道赤红色的剑焰和他的剑身脱离,往上斜掠飞洒而出,落向刚刚往后飘飞的谢柔的身体。 这一道剑焰看上去就像是一道火烧云,剑式名字也正是“火烧云”,剑意横亘数丈天空,即便谢柔生出了翅膀,此刻也来不及躲闪。 谢柔唯有硬接。 看着这样的画面,张仪紧张到了极点,连呼吸都彻底停顿。 他觉得皇普连实在很强,换了自己处于谢柔这种境地,或许也未必能接得住这一剑。 风雨声大作,接着便是雷鸣。 在所有人的视线里,谢柔没有管自己下落的身体,她的身体自由的坠落着,而她手中的剑,却是疯乱般一瞬间朝着前方斩出了数十剑。 疯狂激射的剑气卷动着天地元气形成了风雨,接着风雨里出现了一道道紫色的雷光。 许多旁观的选生眼中震惊的情绪更浓。 这是关中的关山风雷剑式。 这一剑很强。 尤其是气势很强。 他们根本未曾想到谢柔这样的一名少女竟然能像许多关中大豪一样施展出如此剑意。 皇普连也未曾想到。 然而他不认为自己会输。 想着先前耿刃的警示,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在不让自己的真元彻底狂暴起来的同时,再度输出一股真元涌入手中的七曜剑之中。 嗤嗤嗤嗤… 密集的刺击声响起。 风雨已和火烧云正式相逢。 轰的一声闷响。 只是一刹那,风雨雷全部溃散,原本自由坠落着的谢柔的身体高高的往上荡起,接着如断线的风筝一样以古怪的姿势倒飞出去。 场间许多人的呼吸已经彻底停顿,许多人眯着眼睛看着倒飞的谢柔的身体,想着皇普连该以何种方式结束战斗。 然而就在此时,皇普连强横前行的身躯却是硬生生的顿住。 他脚下的土地已经被细微的雨珠润湿,然而随着他的猛然停顿,他的脚下骤然炸开两圈尘浪。 他的口中再次发出一声厉啸。 这次的厉啸声中充满了强烈的震惊之意。 他前方分散的赤红色剑焰和飘散的雨珠和细碎闪电之中,有上百道的黑色细光正朝着他激射而至! 此时唯有他才来得及察觉这些牛毛细针般的黑色细光,也唯有他才感知清楚,这些细光依旧来自谢柔的剑尖。 这些黑色细光来自于谢柔手中黑剑的内里,随着她真元的剧烈喷涌,随着这一剑的剑势自然的激飞出来! 最为关键的是,这些黑色细光散发着更为浓烈的香甜而腥臭的气息,只在这一瞬间就让他的双瞳都变得模糊起来。 随着他脚下两圈尘浪炸开,他持剑的右手手腕柔软至极的转动起来,整条手臂也画圆般急速的挥动。 剑光在他的身前旋转,扩张。 炽烈的金色剑光在他的身前形成了一面张开的光伞。 “这是什么剑式?” 有一名选生震惊的叫出了声。 这显然是一招比“横山断”更为惊人的防御剑式,但是他却连听都没有听说过,应该是铁屏剑院的秘剑之一。 迎面而来的黑色细光皆被皇普连这一剑挡住。 然而顿在当地的皇普连却是面色急剧苍白。 一股黑气沿着他手中的剑,顷刻流淌到他的剑柄,然后流淌在他的手上。 他的身体里迅速泛起一阵如许多天没有吃饭般的虚弱之感,随即他的眼前彻底的模糊。 他看不见了。 “蓬”的一声闷响在他侧前方响起。 他知道那是谢柔的坠地声。 他的手竭力的抬起,想要在这一瞬间将剑掷出,将剑化为流星。 然而他的气力却好像被一下子抽空,在抬起手之时,他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剑投掷不到谢柔的面前。 “怎么可能!” 他剩余的力气化为一声难以置信的大叫。 他手中的七曜剑急剧黯淡,坠落在地。 他的整个人无力的跌向前方,跪倒在地。 “这到底是什么剑?” 很多声惊呼声同时响起。 出声的人里面,有些甚至是观战的师长。 所有人都已彻底看出谢柔的这柄剑里蕴含着惊人的剧毒,她的这柄黯淡无光的黑剑剑尖上密布着许多喷出剧毒的细孔。 让他们极度不解的是,既然这柄剑中蕴含的剧毒如此恐怖,那谢柔应该同样会中这剧毒才对。 在这样的元气冲撞之中,这样的剧毒元气应该同时弥漫她的身周。 然而此时,坠落在地的谢柔已经站起。 她的浑身都还在震颤,但是她的身影却令很多人感到心悸。 “毒龙澶!是毒龙澶!” 一声惊叫声不知从何处发出,只是听声音就让人可以清晰的感觉出来这人心中正充满恐惧。 “毒龙澶!” “竟然是…!” 许多修行地的师长和选生同时倒抽了一口冷气,身体骤然僵硬。 “终于还是有人识得这柄剑的。” 屋棚内的净琉璃冷笑了一声,清冷道。 澹台观剑有些感慨的转过头去,望向陷落在黄昏里的丁宁。 这柄剑是一个传奇。 它曾是大赵王朝上代最强的修行者连笸的佩剑。 看似平淡的玄铁剑身里,其实嵌着是一颗从真正的毒龙体内取出的丹晶。随着真元的强弱,丹晶将会沁出不同的毒素,而这柄剑的剑柄,却是用黄龙角制成,可轻易的解去这些毒素的威胁。 在上代秦赵两朝的征战中,这柄剑曾一次杀死了上万名秦军。 只是因为已是几十年前旧事,所以这柄剑也早已随着主人的逝去而消失在天下修行者的视野,竟少有人识。 而这酒铺少年,却偏生记得。 难道他会知道这柄剑在连笸死后归于赵王朝城平关守将赵阔之手,最终又随着城平关被大秦军队攻破而归在岷山剑宗剑谷? “赢了…” 张仪看着持剑而立的谢柔,一时还有些无法相信。 但在他颤抖着出声的同时,他开始明白谢柔为什么能够比在场的绝大多数选生更轻易的通过前面的一关。 第一百二十章 连胜,随意 在长陵,用毒被认为是不光彩的,在绝大多数修行地看来这便是真正的旁门左道,然而此时谢柔获胜,却没有一名选生觉得不公平。 因为这柄剑出自岷山剑宗的剑谷。 他们所有人在心中自思,即便谢柔不挑选这柄黑剑,在他们进入剑谷之时,这柄剑依旧留在剑谷之中,他们也绝对不会挑选这柄黯淡无光的黑剑。 相比选生,观战的许多修行地师长心中的震惊要更浓一些。 因为无论是修为还是战斗经验,他们都要超出在场的选生,所以他们都可以看得出来,这柄“毒龙澶”非常适合谢柔本身擅长的剑式。 如果不是那一式“关山风雷”,那么狂风骤雨的刺击,这一柄“毒龙澶”也不可能瞬间释放出那么多丝的毒素。 谢柔自己也有些不敢相信能够战胜皇普连。 她朝着丁宁和张仪等人行去,抬头看着丁宁,忍不住就想要说些什么。 “调息。” 然而看着她不断轻颤的身体,丁宁只是轻声的说了两个字。 谢柔微微一顿,然后她点了点头,有些羞涩的垂下头开始调息。 此时她体内气息动荡不堪,五脏也受了些震荡,的确是要马上静心调息,然而看到她如此听从自己的摸样,丁宁却是心中微冷,想着自己这么做是不是错了,或许自己应该对她更为冷漠一些。 “何朝夕,对陆夺。” 许多人的目光还停留在谢柔手中的剑上,心中震惊未消,然而一声清冷的声音,已经在此时响起。 此时其余七场对决都还没有结束。 然而多出了一块场地,那名安排最后剑试的岷山剑宗修行者似乎不想让它有丝毫空闲,又立即安排了一场对决。 对决的双方里,正好又有一名何朝夕是丁宁这方的人。 何朝夕的对手陆夺在才俊册上排名二十二,出身于天寿剑院,在才俊册上的排名也远高于何朝夕。 只是这时几乎所有人的目光却都停留在了何朝夕手中的剑上。 看着何朝夕手中那柄简直如斩马长刀一样宽厚的青色长剑,屋棚另外一侧的所有选生都不自觉的在心中想到,这柄又是什么剑? “我去了。” 何朝夕的眉头微挑,对着丁宁和张仪等人异常简单的说了这三个字,然后便朝着那块空出来的场地行去。 一名身穿紫袍的少年也同时动步,他自然便是天寿剑院这一代年轻弟子中最为出色的陆夺。 他的身材和何朝夕相比显得很瘦弱,看上去简直就像成年人和弱冠少年的区别,然而即便有着前面谢柔的胜利,他面对青藤剑院出身的何朝夕依旧有着绝对的自信。 所以看着不动声色走出的何朝夕,这名清瘦少年的嘴角甚至浮出了一丝嘲讽的冷笑。 “请。” 何朝夕在走进场地的瞬间便停顿下来,然后没有丝毫多余动作的横剑于胸,对着陆夺说出一个字。 陆夺眉头微皱,也横剑于胸。 何朝夕便出剑。 轰的一声震响。 何朝夕的脚下腾起两蓬尘浪,身体开始恐怖的加速。 陆夺微滞,眼中闪过些震惊的光芒。 他没有想到何朝夕竟然如此直接。 而且何朝夕这一刹那爆发出的力量十分强大,在他还没有做出任何动作之前,何朝夕已经进了十余丈。 从何朝夕脚下腾起的两蓬尘浪也并未四下散开,而是如两道巨箭般迎面冲来。 然而即便出手失了先机,陆夺却并未慌乱。 他发出了一声清啸,手中的银色长剑前带出了一条清丽的剑芒。 他侧身,带出条条残影,清丽的剑光从侧面刺向何朝夕。 以攻对攻,以快对快。 他有信心比何朝夕更快。 因为他本身就是天养剑院出剑最快的学生,他所修的剑经都是追求极快速度的剑经。 “嗤”的一声轻响。 何朝夕的左臂上好像燃起了一条灯火。 那是他的衣物被锋锐的剑气震碎,然后在空气的急剧摩擦和挤压下,直接燃起了青烟。 他还没有来得及变招,手中的青色宽剑还在往前挥出,陆夺这道清丽的剑光已经后发先至。 至少在这一剑上,陆夺的确比他快出很多。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陆夺和许多正在关注着这一战的选生和各修行地师长的眼中闪出无数震惊和不敢相信。 何朝夕依旧没有变招。 他反而直接用自己的左臂迎上了陆夺的剑。 一蓬鲜血随着一声轻响从何朝夕的左臂上涌出,接着便是骨骼和金属的摩擦声。 陆夺的脸色变得一片雪白。 他手中的剑已经彻底洞穿了何朝夕略微仰起的左臂,卡涩在何朝夕的臂骨之中,然而何朝夕竟似没有感到丝毫痛苦一般,手中宽厚的青色宽剑依旧没有任何的迟钝。 一股滂湃的剑风就像实质一样已经压在他的胸口。 强烈的恐惧之中,陆夺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大叫,手中的银色长剑便要横斩出去,将何朝夕这条手臂切断,然后斩在何朝夕腰腹之间。 然而也就在此时,何朝夕一声低吼,手中的青色宽剑速度再快一分。 陆夺的双瞳彻底被青色剑光充斥。 他的战意彻底崩溃。 体内的真元在死亡的威胁之下,几乎下意识的疯狂从脚部涌出。 他松手撤剑,身体如落叶般往后飞出。 何朝夕依旧前进,举剑上撩。 在陆夺惊恐至极的目光中,一条血瀑从陆夺的胸口至小腹狂喷而出! 一阵倒抽冷气声响起。 一道恐怖的伤口出现在陆夺的胸腹之上,几乎将陆夺的前面身体都彻底切开。 澹台观剑的身影从净琉璃身侧消失。 在陆夺的胸腹间鲜血狂喷之时,他便已经出现在陆夺的身旁,接着在下一瞬间,他便带着陆夺消失在后方山崖间的阴影之中。 何朝夕的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 他将青色宽剑插在前方地上,然**住了穿刺在自己左臂上的银色长剑,在下一个呼吸之间,便将这柄银色长剑从自己的臂上抽离出去。 一阵刺耳的刮骨声响起。 许多选生的脸色更加苍白。 何朝夕将一卷止血纱布的一头衔在口中,然后右手连动,开始用力的缠绕纱布,包扎止血。 张仪也震惊无言。 他也没有想到何朝夕竟然会用这样决烈的方法,如此直接和快速的赢得这一战。 徐怜花和夏婉互望了一眼。 然后两人不约而同的深吸了一口气。 他们需要平静一下心情。 何朝夕的这条左臂伤得太重,接下来恐怕连动都没有办法动,但是拼着一条左臂,何朝夕却硬生生的击败了陆夺…甚至除了那很快的一剑之外,陆夺连任何表现的机会都没有。 这样的战斗,这样的连胜,让他们觉得或许要重新审视丁宁这批人。 “柘黑石,对方沉香。” “萧庭,对赵病舟。” 很多人的呼吸还无法平顺,然而那名负责剑试的岷山剑宗修行者却不带任何情绪的接连出声,看着有战斗结束便安排新的对阵。 “陈离愁,对徐怜花。” “什么!” 就像是被一个浪头掀起,还没有坠落,却又有一个更高的巨浪打来,听到这样的声音,不少选生都是不可遏制的发出了一声惊呼。 徐怜花呆住。 夏婉张大了嘴,眼睛不可置信的瞪大到了极点,发出惊呼的人里面,就有一个是她。 对面黑暗里的陈离愁也完全呆住。 “怎么会这样。” 陈离愁有些变异的声音在一息之后响起,他看着那名面无表情的岷山剑宗修行者,失声道:“你是故意的?” 所有人都能理解他此时的心情。 方才那些惊呼,不只是因为这是一场两者都是才俊册上排名极为靠前的重量级对决,更多的还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陈离愁和徐怜花在进入这个山谷之前还是非常非常好的朋友。 在刚刚决裂,分隔屋棚两端的情形下,却又马上被安排两人之间对决,对于这两人,也实在太过残酷了一些。 然而此时听到陈离愁这一声失声喝问,手持案卷的岷山剑宗修行者却是依旧毫无情绪的摇了摇头,不冷不淡道:“我不是故意的,是随意的。” 第一百二十一章 陌生的战斗 岷山剑宗这名修行者说这句话时的态度也很随意,陈离愁的身体不住的颤抖,却是无言以对。 “没关系。” 徐怜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却是恢复了平静,然后缓缓的朝着一片空出的场地走去。 “我不想这样。” 陈离愁走到徐怜花的对面,有些痛苦的说道。 “因为不肯让,所以才痛苦。”徐怜花没有看陈离愁,只是看着陈离愁头顶上方的天空,平静的说道。 陈离愁的呼吸一顿,沉默了片刻,依旧痛苦道:“毕竟我们曾经是很好的朋友。” “我知道,毕竟我们是曾经很好的朋友,所以有些伤人的话我不想多说。”徐怜花缓慢而认真的说道:“接下来的战斗,我会出全力,不会有任何留手,所以你也不必留情。” 陈离愁看着徐怜花,“你的伤太重。” 徐怜花自嘲的笑笑:“就算只能打一场,能帮他们解决掉一名才俊册上排到第五的对手也是好的。” “你还能胜得了我么!” 听到徐怜花的这句话,陈离愁陡然愤怒了起来,“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是执迷不悟!” 徐怜花垂下头,看着愤怒的陈离愁,却是平静的抬起了手,道:“请。” 陈离愁的怒火就像投入了一片冰冷的湖,看着徐怜花平静的眉眼,陈离愁知道再多说什么,哪怕是再生出怒意都没有任何的意义。 他的左手握住腰侧的剑柄,然后对着徐怜花微微躬身,道:“请。” 所有旁观选生的目光全部都聚集到了这两人的身上。 不只是因为这是两名代表不同阵营的好友对决,还因为这两人代表着长陵这一代年轻人的最强战力,在绝大多数人看来,在才俊册上排名最为靠前的这些人在真正生死厮杀时,实力上恐怕没有太大的差别,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对于很多人而言,即便最终不能通过剑试,这样的强者战斗也很有学习意义。 微微躬身代表谦让,然而这在战斗之中对于陈离愁而言却并非多余的动作。 随着他的躬身,他的背部缓释出一股真元,推动着空气沿着他微弯的背部往上涌出,他的头顶上方骤然多了些白色的气流,就像有一团祥云在升起。 很多选生的眼眸中瞬间闪现出震惊的神色, 毕竟非他们所能相比的强者,陈离愁只是这一个起手式,便引而不发,玄奥难言。 “第四境!” 张仪不由自主的发出了一声轻呼。 他感知到了除了真元之外,陈离愁的身体里还在缓缓释放出一些不一样的天地元气。 四境融元。 唯有达到第四境的修行者,才能用真元融合一些天地元气在体内,将自己的身体变成天地元气的容器,并在战斗的时候释放出来。 张仪的修为也已经到了第三境的巅峰,和第四境之间恐怕只隔着一层顿悟,然而这破境却是最艰难的一步,很多人的一生便是卡在这一步。 这一层的差距,不只是真元力量的差距,还有许多三境修行者难以理解的战斗手段的差距。 陈离愁起手便展露出四境的气息,便说明他也会动用全力,然而徐怜花的眼神却已经平静而冷。 他站立在原地未动,然后直直的往前斩出一剑。 他手中的剑是不知何种晶石制成,比普通的长剑略细一些,且是淡淡的粉红色泽,看上去很秀气。 然而随着他这一剑挥出,他前方的空气里却散发出一种暴烈的气息。 没有任何的剑痕。 然而十余丈外却是出现了一道月晕般的暗红色光弧。 这道光弧直接出现在了陈离愁的身后,又瞬间消失。 一片泥沙从地上溅起,陈离愁的身影在原地消失,他原先站立的地面上出现了一条弧形的剑痕。 陈离愁的身影在一丈外显现出来。 “千月明?” 微微侧首看着那道弧形的剑痕,陈离愁有些不能确定的出声。 在他出声的这一刹那,凝立不动的徐怜花已经连续出了数剑。 他的每一剑斩出,陈离愁的身周就出现一道光弧。 这些光弧刚刚出现时也是暗红色的,然而随着光弧在空中闪现得越来越多,这些光弧在互相照耀下却越来越明亮,开始变得就像一轮轮明月。 “是千月明,想不到你终于修成了。” 看着这样的景象,陈离愁有些感慨的摇了摇头,再次出声。 在说这句话的同时,他也已正式出剑。 很多人都知道陈离愁是左撇子,他是左手施剑,在他左手将剑从剑鞘中抽离出来时,悬浮在他头顶的白色云气骤然凝结为一滴滴的晶莹水珠。 陈离愁的剑是通体白色,这些晶莹的水珠在剑光的照耀下,也变成颗颗白色。 随着他的白色长剑的剑身和剑鞘的分离,这些晶莹的白色水珠却是没有坠落,而像晨间草叶上的露珠一样随着微风滚动起来。 一轮轮明月升起,一道道凌厉的剑意划着诡异的曲线不断朝着陈离愁斩去。 在空中悬浮滚动的白色露珠片片消失,震碎的水汽形成一道道剑痕。 没有一道剑痕能够欺近陈离愁的一丈之内,只是感受着周围越来越凌厉的剑意,陈离愁的眼睛也不自觉的微微眯起。 他的拔剑姿势已到极限,剑尖已彻底和剑鞘脱离开来。 他便开始反击。 他的右手抚向剑锋,五指指尖和锋利的剑锋之间仅隔着数根头发丝的距离。 一股股天地元气不断从他的指尖喷涌出来,和锋利的剑锋撞击,然后被切开成无数丝缕,朝着四周的空气里散去。 这是极为优雅的一剑,就像抚琴。 然而很多观战的选生却是彻底变了脸色,就连夏婉的脸色也彻底的变得雪白。 几乎所有人都可以感觉得出来,被切成无数丝的天地元气并不混乱,而是极有规律,在空中结成一道剑符! 看着简单,然而只是依靠真元和天地元气的施放,五指在细微之间的动作,便直接形成一道剑符,这其中的细微和精妙,又岂是一般的修行者所能掌握! 空气里寒意骤生! 明明是初夏,然而随着这道剑符的凝成,四周的天地间却涌出无数透明的寒气。 白色的露珠顷刻间冰冻,化霜。 白露为霜,片片飞霜朝着凝立施剑的徐怜花落去。 白霜虽轻柔,然而却蕴含着可怖的力量,拖出一条条白线,看上去就像陈离愁在控制着无数柄白剑刺向徐怜花。 徐怜花目光微凛。 他闭上眼睛,手中的剑收回。 剑光在他的身周飞旋起来。 成片的剑气从他的四周的地上往上升起。 剑气晶莹微带粉,就像无数朵莲花的花瓣。 “千瓣莲!” 陈离愁有些吃惊,有些意外的发出了声音。 然后空气里响起无数清越的爆鸣声,那些白线纷纷的倒飞而回。 陈离愁的右手按向前方的空中。 他的手中好像无形了一个无形的大球。 然而在这一瞬间,许多淡淡的白线还是掠过了他的身体,他的肌肤上出现了许多深浅不一的血线,就连他白皙的脸庞上也浮现了数十缕红丝。 “从来没有真正的和你战斗过。” “原来你这么强。” 但是陈离愁的动作却没有任何的停顿,他左手的剑笔直的朝着前方刺了出去。 白色的剑光首先和他右手按着的无形大球撞击。 所有人的耳中听到了嗤的一声裂响。 真元和天地元气凝成的无形大球裂成无数片。 陈离愁的身体前方,出现了一条白色的河。 徐怜花难以呼吸,他艰难的咳嗽了起来,不断咳出血沫。 他的身体已至极限,然而他却依旧不想放弃。 他的左手也落在了自己的剑柄上。 他已经被陈离愁的剑气遥遥压得无法呼吸,然而此时,他却反而开始前行。 他的剑在他的双手之间剧烈的旋转了起来。 一道笔直而剧烈旋转着的剑气从剑尖射出,凝聚得就像一根针。 “钻山针!” 有人震惊的叫了起来。 凝聚如针的剑气扎入白色长河的正中。 细小如针的剑气却是如巨石横行,白色长河节节崩塌。 看着这样的画面,陈离愁缓缓的呼吸着。 徐怜花是他之前最好的朋友,然而这一场战斗的一切却都十分陌生。 他沉默的看着这道凝聚到极点的旋转剑气,却是没有做任何的改变,只是将真元平稳的涌入自己手中的剑身。 “你不会成功的。” “你用两败俱伤的打法…你以为我会畏惧死亡而相让,从而给你可乘之机。” “可是你不够了解我。” 他在心中冷漠的说道。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大戏的开端 细小如针的剑气穿河破浪而入,将至陈离愁的眉心。 白色长河节节崩塌,千堆浪花却层层叠叠,也拍向徐怜花的胸前。 这是绝对的两败俱伤之势,在任何正常人看来,陈离愁绝对会避,毕竟陈怜花已至极限,这一剑过后,恐怕再也无法施展出同等威力的剑招。 然而令人震惊的是,陈离愁却不避。 他沉默的看着这道刺向他眉心的剑气,真元平稳的涌入手中的剑身,体内积蓄着的所有天地元气,却是沿着经络尽数涌向眉心之前。 从他的颈间到眉心,瞬间涌出无数股白色气流。 这些白色气流交错着,就像让他戴上了一个白色的面具。 而他的眉心,却是有一方青色在显现出来。 一道凝聚的青色元气,就像一小面青色的方碑,迎向刺向他眉心的剑气。 徐怜花的衣衫被强劲的风流吹得往后扬起,如旗帜般猎猎作响,一些破碎的衣角甚至直接蝴蝶般从他的身上飞起。 在下一瞬间,白色浪花就要拍在他的身上,他的剑气就要撞上那方小小的青色方碑。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目光却落向陈离愁头顶上方的天空。 他的剑意往上空掠去。 他的人也像蝴蝶一样飞了起来,飞向上空。 千堆浪从他脚下涌过。 滋的一声尖鸣。 剑气往上刺出,在小小的青色方碑上留下一条剑痕,然后继续往上,狂风里出现一道清楚至极的空洞,剑气放佛要将上方的天空都刺穿。 时间犹如停顿。 陈离愁的平静眼眸里刚刚泛出难以理解的震惊情绪,他眉心之前的这一面小小青色方碑便骤然崩裂,变成无数条白色的小浪。 而这些白色的浪花却是带着和他体内沁出时截然不同的气息,轰然反砸在他的脸面上! 啪的一声爆响。 一片不可置信的惊呼声响起。 陈离愁的整个身体如同一截被抛出的木桩往后飞出,他的后颈之间接着传出清晰的骨裂声。 紧接着轰的一声沉闷大响,陈离愁的身体重重坠地,震出一蓬四溅的尘浪。 旁观的阵营里一片死寂。 从被击中到飞坠落地,这在修行者的世界里已经是很长的一段时间,然而直到此时,绝大多数观战的选生还都没有反应过来怎么会这样。 被飞扬的尘土淹没的陈离愁没有死去,他的眼睛里荡漾着茫然和震撼的情绪,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无法动作,接着感知出自己的颈部骨骼在方才那一击之下已经断裂多处。 那道几乎斜擦着自己眉心往上的剑意似乎还回荡在他的身前,他隐约开始明白…那一剑竟然是利用了他的元气,竟是在他凝聚的元气上,带出了一道符意! “借山痕!” “这就是你们徐侯府的借山痕剑式!” 一股鲜血从他的唇齿间涌出,然后他更加不理解的叫了起来,“怎么会这样!” 声音在山谷中回荡,甚至遮盖住了旁边所有战斗的声音。 这声音也在很多观战的选生心中开始回响。 他们的目光都落在了刚刚落地的徐怜花身上。 因为陈离愁喊出了这一剑式的名字,所以他们知道陈离愁此刻的不解并不是因为这剑式本身、 数滴血珠从徐怜花的嘴角滴落。 看着跌落在尘埃中的昔日好友,徐怜花沉默了片刻,道:“因为其实你一直都怕我。” 陈离愁一呆,更加不可思议的出声:“怕你?” “虽然你在才俊册上的排名比我高,但是你却一直害怕被我超过。” 徐怜花看着他,缓缓的点了点头,“你对我了解得越多,就越是害怕我…所以我知道方才你绝对不会让,因为你想要速战速决,你不想再有什么意外发生,而且我知道你修成了青衫碑。” “怎么可能!”陈离愁再次叫了起来:“你怎么可能知道。” “因为来剑会之时,你的眼睛里带着平日没有的满足和欣喜,我便知道你一定是修成了青衫碑。” 徐怜花轻轻的咳嗽着,看着他失神的双目,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其实我很了解你,因为我很在意朋友的感受,所以我知道你一定会用那样的方式来面对我那一剑。只可惜你不够在意朋友的感受,不够了解我。所以你才会败。” 说完这一句话,徐怜花便不再看陈离愁,转身朝着丁宁等人走去。 直到这时,很多选生才彻底反应过来…徐怜花战胜了陈离愁,而且徐怜花也并未因此倒下,甚至还有可能面对下面一名对手。 先是谢柔,接着是何朝夕,再下来是陈离愁。 这三个人在所有人眼中,都是最容易被淘汰掉的选生,然而他们却都偏偏获得了胜利。 “怎么会这样?” 一名蓝袍少年也忍不住发出了和陈离愁一样的声音。 他觉得这简直是有什么莫名的魔咒在影响着这样的剑式。 “周忘年。” 就在这时,那名很随意的抽取名字对阵的岷山剑宗修行者喊到了他的名字。 这名蓝袍少年,便是出声嘲讽过丁宁,又和谢长胜有过言语冲突的周忘年。 听到自己的名字,周忘年的身体猛然一震,然而接下来的一瞬间,他的身体震动得更加剧烈。 “对丁宁。” 岷山剑宗的那名修行者很随意的喊出了丁宁的名字。 场间一片死寂。 甚至就连许多对阵的双方都暂时停下了手。 这是真正大戏的开端。 …… “师…”张仪转头看着丁宁,虽然明知道丁宁出场是早晚的事情,然而此时不知因为何种心情,他却是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没有悬念的战斗,又有什么好担心。” 丁宁看了他一眼,轻声的说了这一句,然后又对着缓慢走回的徐怜花颔首为谢,便开始动步,平静走向那片空出的场地。 看着丁宁如古井无波的样子,很多修行地的师长眼睛里都再次涌出欣赏之意,然而再看到丁宁发根处的点点白霜,这些修行地的师长却都是暗中叹了口气。 净琉璃的眉头微微的蹙起,眼睛里光芒开始不停的闪动。 她发现自己的心中满怀期待。 看着丁宁动步,周忘年吞咽了一口口水,然后深吸了一口气,也开始动步,嘴角却是开始泛出一丝冰冷的笑意。 在刚刚越过地上的剑痕,算是正式踏入战斗场地的瞬间,周忘年便扬起了头,看着丁宁,开始说话。 “你身边的这些人给了很多人意外。” 周忘年冷笑着看着丁宁,道:“但是不管你这边人赢得再多,只要你输掉,也没什么意义。” “你说的不错。” 丁宁看着他,淡淡的回答道。 周忘年以为丁宁会反驳,却没有想到丁宁会说出这样一句话,一时一愣,不知道如何应声。 “所以我不会输。” 丁宁看着他惊愕的眼睛,平静的说道:“而且对你也不用说这些话,因为我知道你说这些话只是为自己在打气,只是想给自己增强点信心,但是这可能会带来相反的效果。” 周忘年脸色微白,寒声道:“我给自己打气?” “从表面上看,你比在岷山剑会刚刚开始的时候还要有信心。” 丁宁看了他手中握着的剑柄一眼,道:“你仅有的信心来源应该是你手中的这柄剑。” 周忘年的身体顿时微僵,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 所有旁观的选生,包括一些停顿下来想先看这一战的选生,却是都不明白丁宁这句话的意思。 “你从剑谷里选的这柄剑,应该是昔日大魏的名剑百眼剑。” “以你的修为,能够从荆棘海中出来,且浑身不带任何伤势,便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修了你们澶山剑场的天魔吟剑经。” “天魔吟剑经和百眼剑自然是极佳的组合,光是一些靡靡之音便能够令人神志恍惚,令那些普通的虫豸无所适从,根本无法战斗。” “但是这种靡靡之音对于心志坚定,且早有准备的修行者无用。” 丁宁盯着他的眼睛,平静说道:“所以你不可能战胜得了我。” “你…”周忘年想要保持冷静,想要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然而他的脸色却无法掩饰,变得越来越苍白,他的嘴唇也开始颤抖起来。 “相差太远。” 澹台观剑远远的看着这两名少年,忍不住对着身前的净琉璃轻声叹了一句。 “他不是只针对周忘年一人。”净琉璃声音微冷道:“他是在攻所有这些人的心。” 第一百二十三章 你家师弟,真的很强 百眼剑,天魔吟剑经,绝大多数选生甚至听都没有听说过,然而看着周忘年的神色变化,所有人都知道丁宁说的是真的。 在修行者的世界里,见知也是力量的一种。 此时所有的这些选生,都已经感觉到了丁宁的力量。 顾惜春沉默的看着周忘年对面的丁宁,微微凹陷的眼眶越加显得异样的酡红,握着剑柄的手下意识的紧了紧。 虽然依旧拥有绝对的信心,但此时他却不可避免的感到了威胁。 也就在这时,他微红的双瞳突然骤然一缩。 山谷里没有点燃任何灯火,但许多修行者的长剑却都在散发着光华,所有他和所有旁观的选生都清晰的看到丁宁微微侧转过身体,看了地上一眼。 几乎所有选生的眼眸里涌起更为震惊的情绪。 那里趴着一条深红色长虫。 在他们所有人一开始进入这个山谷时,这条长虫都让他们感到了震惊,但是随着剑会的开始,他们却开始忽略了这条长虫的存在。 丁宁现在这一个微小的动作,却提醒了他们所有人。 这条长虫依旧跟在丁宁的身后。 即便它的模样十分瑟缩,然而却还是乖乖的跟在了丁宁的身后。 这代表着驯服。 这样的画面,更让人心惊。 “他是故意的。” 看到丁宁那样微小的举动,净琉璃用唯有澹台观剑能够听清楚的声音,缓缓说道。 澹台观剑微微颔首,他也是同样的看法。 净琉璃微垂下眼睑,道:“但我觉得他还不会这么简单。” 不会这么简单? 那他还会再做出什么事情? 澹台观剑的嘴角泛起一丝自嘲之意,长陵这一代的年轻天才,太不简单。 “你不可能战胜得了我。” 就在此时,丁宁已经又平静的出声,他看着脸色变得苍白的周忘年,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然后接着认真说道:“我答应过薛洞主会得首名,所以等会出手,我不会有什么留手。” 周忘年的双手都微微颤抖了起来,听着丁宁的这句话,他忍不住厉声叫了起来:“你说首名就首名,丁宁,你不觉得太过可笑了么?” 丁宁看着心神已然大乱的周忘年,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神情安宁的握住了末花残剑的剑柄,然后横剑为礼。 “知道又如何?死在战场上的,往往多是眼高手低之辈!” 周忘年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厉喝声中,铮的一声震鸣,一道剑光已脱鞘而出。 他手中的剑柄是黑色,有着许多缠丝状的银色符文,剑柄亦是黑色,剑身上却是布满椭圆形的银色符文,看上去就像是上百只眼睛。 在和剑鞘脱离的瞬间,真元尚未在剑身上彻底流淌开来,山谷里的风吹拂过剑身,剑身上的这些银色符文里,便响起无数呜咽的声音。 这声音,就像是一场大战过后,有许多的妇孺在一道城墙后哭泣。 真元由周忘年的指掌间狂涌而出,却并不像水银泻地般顺畅,其中有着奇妙的顿挫,一股股真元互相撞击在一起,整柄剑在划出的同时震荡起来,剑身上符文里发出的声音骤然一变。 那些如隔着城墙哭泣的声音瞬间变得异常尖锐,就像是有无数利爪在抓着光滑的琉璃表面,这种声音让很多观战的选生都瞬间觉得毛骨悚然,胸口烦闷异常,就要呕吐起来。 然而与此同时,上方的空气里却是又响起许多悠扬的声音,好像有无数看不见的身影在穿行。 很多人变得恍惚,周忘年挥出的剑光,在他们的眼睛里也变得朦胧起来,变得不太真实。 净琉璃的眼眸如真正的琉璃般清澈,她自然不可能受这样的魔音影响,她的目光落在丁宁的身上。 丁宁就在此时出剑。 虽然她和很多一样也无法看到此时丁宁的眼眸,但只是丁宁这一瞬间出剑时的宁静姿态,就可以让她感觉出来丁宁也根本未受任何的影响。 丁宁的动作并不算快。 当周忘年的身体破空,黑色和银色迷离闪耀的剑光距离丁宁的身体唯有数丈之遥时,丁宁的掌心才开始沁出真元。 真元的流动也并不急剧,只是显得平稳。 在周忘年的剑距离他还有一丈之遥时,他掌心沁出的真元流淌到了末花残剑的最前端。 末花残剑上开始盛开洁白的细花,然后最前端剑身上的裂痕微分。 丁宁挥了一下剑。 意态轻柔而随意。 就像夏日的夜晚,一名站立在凉亭前阶下的人看到飞向自己的流萤,随意拿手里的扇子拍了拍。 然而只是这一下挥剑,空气里出现很多条明亮的细丝状剑气。 更奇妙的是,这些明亮的细丝状剑气的空中,突然凝结出无数点淡淡的荧光,就像无数飞舞的萤火虫,美丽而真实。 这些荧光一齐向周忘年飞舞过去。 周忘年的手臂已经陡然伸直。 随着他一直屈着的手臂的陡然伸直,他手中的剑光也就像突然延长一样,眼看就要直接刺入丁宁的胸口。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口中骤然响起一声带着惊惧和不甘的怪叫。 魔音骤停,他瞬间退出十余丈开外。 一缕缕鲜血,从他的身上缓缓流下。 看着已经收剑的丁宁,他的脸上满是不敢相信的神情。 绝大多数选生看着周忘年身上许多股细小血泉,脸上也同样是不敢相信的神情。 即便此时周忘年还能够站立,但是他们却都可以肯定周忘年体内许多的血脉都已经被刺穿,甚至内腑都遭受了一些损伤,已经根本无法再战斗。 也就是说,只是一剑…丁宁一剑就击败了周忘年。 随着更为深入的思考,这些选生更为震惊。 丁宁的这一剑精妙到了极点,根本就不像是白羊洞所能拥有的剑式。 “是那剑胎上的剑式!” 有人震惊的发出了声音。 发出这声音的人是石关梓,出自横云剑观,在才俊册上高居第十四位的选生。 迎着周围人转过来的目光,石关梓有些声音微颤的说道:“是之前剑胎上剑经中的一式。” “韩地流萤剑经中的乱流萤剑式。”净琉璃微侧过头看着澹台观剑,又像是说给澹台观剑听,又像是自言自语道:“他原来是想这样来给这些人带来更大的惊惧感,现在这些人想得越明白…是否就像是自己在吓自己呢?” 此时气氛十分沉重,然而澹台观剑却是忍不住笑了笑。 场间又陷入沉寂。 一名岷山剑宗的修行者已经到了周忘年的身边,先设法替周忘年止血。 岷山剑宗的修行者既然介入,便代表着这一场对决已经结束。 丁宁已然转身。 那条深红色长虫有些瑟缩,但是却马上也随着他的动步而动作,扭动着身体跟上。 这时越来越多的选生彻底想得清楚。 丁宁这一剑就击败周忘年,最重要的原因不是他的见知,也不是丁宁的感悟能力太过恐怖,只是短短的时间,就从那剑胎上学得了这样一招精妙而强大的剑式。 最为重要的原因,是丁宁出手的时机太过精准。 那每一点流萤都像锋利的飞刃,而且漫空飞舞,数量惊人,但以周忘年的实力,平时若是好整以暇的接这样的一剑,即便不能挡住所有这些流萤,也至少能够用剑挡住绝大部分,至少可以保证自己身体的一些重要部位不被刺中。 然而周忘年在这一剑之下,却是没有任何的还手能力。 因为丁宁这些流萤飞起之时,正是周忘年变招,陡然发动决杀的瞬间。 周忘年剑意已成,来不及改变。 出剑,真元的流速,剑气划空,形成剑符,飞出流萤完成这一招精妙的剑式,丁宁每一点的时间把握都完美而无可挑剔。 有很大的鼓掌声打破了沉寂。 惊喜到了极点的张仪转头过去,只看到独孤白在用力的鼓掌。 “就算换了别的剑式,丁宁也应该能够很轻易的一剑击败周忘年。” 看着转头过来的张仪,独孤白的脸颊上也有着异样的酡红,他认真的说道:“你家师弟,真的很强。” 张仪平日里都谦虚到了极点,但是听到独孤白的这一句赞美,他却是没有谦虚,而是自然骄傲的说道:“我家师弟,本来就很强。” “他是故意想吓人,才故意用剑胎上的招数。”徐怜花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口水,白着脸道:“可是把我也吓到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天下女子多枭雄 岷山剑宗的修行者不知用的是何等手段,只是数息的时间,周忘年伤口中鲜血流淌渐止,然而看着丁宁平静回走的身影,想到自己在这场剑会里所说过的所有话语,羞愤难当之下,他的眼前一黑,便昏死了过去。 谢柔很激动,她看着走回来的丁宁兴奋地说不出话来,脸涨得通红。 她觉得丁宁会赢,然而却没有想到丁宁赢周忘年就像是一名修行地的师长在教育学生一般轻松。 相比屋棚这一侧热烈的气氛,屋棚的另外一侧显得更为冷寂。 在丁宁出手之前,很多人都认为丁宁是在说大话,甚至取得首名这件事本身就是个笑话。 因为按照才俊册的纪录,一共有十六人的修为已经踏入四境,而丁宁不管如何接近四境,终于还没有真正踏入四境。 即便那些踏入四境的修行者中有一些人已经被淘汰,但至少还有很多人的修为远远超过丁宁。 四境和三境之间,原本就隔着无法逾越的距离。 然而现在…丁宁一剑击败周忘年,就像是四境赢三境一样轻松。 所有人在心里都不得不承认,丁宁有越阶而战的实力,也就是说,他真的有争夺榜首的实力。 看着沉寂的屋棚那端,净琉璃知道丁宁已经收到想要的效果。 在她看来,丁宁并非只是那一剑完美,而是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甚至连神情都是异常的完美。 从一开始,丁宁都是处于极为不利,极为被动的境地,甚至连体内的真元都被那名容姓宫女逼尽,然而一步一步,这名酒铺少年却慢慢扭转过来,反而给人一种隐隐掌控整个局面之感。 张仪骄傲的看着走回来的丁宁,他都感觉到自己的脸上充满光彩,他便不由得想到这便是所谓的脸上有光,便是真正的风光,然而他又不由得想到了薛忘虚,他的眼睛里便又生出泪意。 “张仪…” 就在此时,他的呼吸一顿,因为他听到了那名安排对阵的岷山剑宗修行者呼出了他的名字! “对夏婉。” 那名岷山剑宗的修行者面上没有任何特别的情绪,语气也依旧十分随意,然而当他报出这下一个名字的瞬间,场间却顿时一片哗然。 徐怜花的面容僵住。 在片刻之前他还十分欣赏那名随意的岷山剑宗修行者,但这个时候他却几乎像之前的陈离愁一样叫出声来。 张仪身体也是有些僵硬的转过身来,望向身后的夏婉。 夏婉深深的皱着眉头,她的面容还算平静,但是双手却在微微的震颤着。 很多人都反应过来自己忽略了一个极为简单的道理。 中间那简陋的屋棚此刻虽然清晰的划分出了两个阵营,然而岷山剑宗剑会的随意安排不会区分阵营。 丁宁这一方的人不只是会遇到另外一方的人,同样也会遇到自己的人。 所以即便丁宁以那样的一剑开场,即便先前谢柔和徐怜花获胜,他们想要最终胜出,也远没有那么简单。 在此时一片哗然的选生之中,一袭白衣,有些鹤立鸡群之感的叶浩然却没有多少惊讶的神色,只是淡淡的一笑。 他和净琉璃一样,也觉得丁宁之前的任何表现都堪称完美,若是以两军对战相比,丁宁便是运筹帷幄,已经令自己一方的气势彻底压倒了另一方。 然而只是这样的一个意外,却让他营造出来的气势消弭了大半。 他看向张仪和夏婉,他很期待这两人接下来的表现会更加影响丁宁这一方的气势。 …… “我…”张仪此时已下意识的出声,他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直接认输。 因为他根本未考虑自身,未考虑能够进入岷山剑宗学习对于一名修行者而言意味着什么,他只是想要自己的“小师弟”能够最终获胜,在他看来,让夏婉不花任何力气晋级对于整个局面而言更为有利。 然而当他开口的瞬间,夏婉看着他闪动的目光,便已看出了他内心所想。 “我认输。” 在张仪只是说出一个字的瞬间,夏婉已经抬起了头,开口,平静而坚定的说出了这一句。 所有人顿时怔住。 “这…这如何能成。” 张仪呆了一个呼吸的时间,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你…”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然而他的话还说完,就已经被夏婉打断。 夏婉直接在徐怜花的身旁坐了下来,然后看着无所适从的张仪,认真的摇了摇头,“哪怕你认为我有可能比你强,但是我和你不一样,我晋级也不是白羊洞弟子晋级。既然要帮…那就要帮得彻底一些。” 张仪呆了呆。 他虽然性格有些太过温和,有些迂腐,然而却并不笨,所以他马上就明白了夏婉的意思。 在场的绝大多数选生也都明白了夏婉这些话的意思。 丁宁一定要夺首名,是为了白羊洞的风光。 而两名白羊洞弟子在剑会中取得优异的成绩,自然比一名白羊洞弟子取得优异的成绩更加风光。 夏婉的选择在很多人看来有些不智,是意气用事。 然而这便代表着她的态度。 因为丁宁这些人这么做,在很多人看来本来就是不智的意气用事的行为。 “我意已决,而且既然我已经公开认输,岷山剑宗的师长也自然已经记录下来,你再多说什么也没有意义。” 看着还要说些什么的张仪,夏婉低下头来,又沉声说了这一句。 谁都看得出她有些难过。 毕竟她已经为参加这场剑会付出了太多,她也一直在梦想着能够进入岷山剑宗学习。 然而此时,所有人又能看出她的坚决。 “长陵女子多枭雄。” 看着难过却又坚决的夏婉,凝立在屋棚里的澹台观剑轻声感叹了一句。 他这句话显然将身边的净琉璃也赞扬在了之内,然而听到他这句话,净琉璃却是微微挑眉,纠正道:“是天下女子多枭雄。” 想到白山水,又想到赵剑炉最强的赵四,又看到丁宁手中那柄残剑,澹台观剑的身体不由得微微一震,正色道:“说得正是。” “不要婆婆妈妈。” 看着站立在夏婉对面不知如何是好的张仪,丁宁也又坐了下来,然后平静的看着张仪,道:“若是不好意思,接下来的战斗,便不要辜负人的好意。” 张仪面容微僵…僵硬了片刻,他深吸了一口气,极为庄重的对着夏婉行了一礼,轻声道:“定不负夏姑娘之意。” 看着说了不要婆婆妈妈,结果还如此的大师兄,丁宁忍不住嘴唇微翘,轻声嘲笑道:“什么不负人家姑娘之意,说得好像谈婚论嫁一般。” 听到丁宁这句话,夏婉微羞,白皙的脸面上悄然浮起一抹绯红。张仪却是大惊,颤声道:“师…师弟,这可如何能乱开玩笑,岂不坏了夏姑娘清誉。” “歇了吧。” 丁宁点了点身侧的木板,示意张仪可以坐了,“身正自然不怕影斜,清誉也岂是说出来的?” 远远的看着丁宁比自己还要随意的样子,负责安排比试,面上始终没有什么特别情绪的岷山剑宗修行者眼中却是闪出一些异样的光芒。 接着他看到了自己随意翻开的卷册上的两个名字,他的眼睛里更是开始充斥极有兴趣的神光。 他想看看接下来自己宣读这两个名字之后,丁宁会有些什么反应。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两剑 他看着丁宁,随意却饶有兴趣的读出了卷册上的两个名字。 “顾惜春,对南宫采菽。” 随着他的声音响起,顾惜春霍然抬首,他的身侧许多声低低的轻呼声也响起。 这些轻呼声里的情绪很复杂,有些轻呼声里有着同情,有些却是明显幸灾乐祸的情绪,有些人的轻呼声里,却包含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情绪。 不少选生都听说过顾惜春和丁宁等人有过过节,而南宫采菽却是从一开始就坚定的站在丁宁身侧的人之一。 这绝对是阵营分明的一场战斗,但绝对是一场强弱分明的战斗。 南宫采菽都甚至不在才俊册的排名前五十之内,而顾惜春却是在才俊册上位列第三,在前面的荆棘海之中,顾惜春根本就未曾受什么伤,而南宫采菽的伤势却是极重。 而对于少数人而言,这一战最关键的意义,是顾惜春也会在所有人面前出手。 影山剑窟在长陵并不算特别出色的修行地,顾惜春虽是影山剑窟这一代修行者中的佼佼者,之前也只不过是略有名气,在短短半年多的时间里,却是一跃成为长陵年轻才俊中最强者之一,这里面本身就有无数的疑问。 对于所有想要在岷山剑会上有所斩获的选生而言,这名疑问便等同于危险。 …… 在一片蕴含着各种情绪的轻呼声里,丁宁眉头微微蹙起。 宣读对着的那名之前面上始终没有什么表情的岷山剑宗修行者看着微微蹙眉的丁宁,嘴角却是荡漾起一抹在夜色里难以察觉的笑意,心想一贯平静的你还是会有感觉为难的时候,还是会像正常人一样皱眉头的。 南宫采菽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她看了一眼丁宁和张仪等人,面上没有丝毫畏惧的就要动步。 “你认输吧。” 然而就在此时,丁宁的声音却响起,传入她的耳廓。 南宫采菽顿时怔住,“为什么?” “你不会是他的对手。” 丁宁注视着她倔强的眉眼,摇了摇头,认真说道:“没有什么意义。” 若是别人对她说出这样的话语,她一定会感到愤怒,然而她确定丁宁的判断不会有错。 “真的连一丝可能都没有?” 她也深深的皱起了眉头,看着丁宁有些不甘的问道。 “一丝可能都没有。”丁宁看着她,道:“甚至应该连让他受一点轻伤都做不到。” 南宫采菽沉默了一息的时间,开口道:“你可以猜出他修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剑经...或者说他是因何而导致陡然变得强大么?” 丁宁摇了摇头,“不知道。” 南宫采菽抬起头,看着他在黑暗里闪光的眼睛,说道:“我想接他一剑。” 丁宁已经松开的眉头顿时再次蹙起。 “我明白你担心我受更重的伤。”南宫采菽看着他认真的轻声说道:“但我答应你,我只出一剑…我只让你们看看他的出剑,然后我就认输。” 丁宁的眉头没有松开,但是他也没有拒绝,他思索了极短的时间,然后点了点头。 “如果是那样,你便不要出一剑,你需要出两剑。” 南宫采菽微微一怔,她不明白丁宁这句话的意思。 丁宁却已经接着说了下去:“逆水寒,然后千帆尽。” 南宫采菽一时有些明白,却又不明白。 逆水寒和千帆尽都是她和张仪等人先前过剑道之前,在那柄剑胎上参悟的云水宫的水玲珑剑经中的剑式。 水玲珑剑经中的剑式当然极为精妙,然而这两招剑式的剑意,甚至真元运行之法却是相差极大,似乎根本无法连在一起使用。 丁宁没有解释,只是平静的看着她。 “好。” 南宫采菽也不再多说什么,点了点头,开始动步。 “师弟…真的不会有事么?”张仪犹豫了许久,还是忍不住极为担忧的说道。 “这是互相信任的问题。”丁宁侧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道:“既然互相信任,便不会有任何问题。” …… 已经停驻在一片空闲场地中的顾惜春,看着缓步行来的南宫采菽,他的眼睛却是不自觉的眯了起来。 他看到了南宫采菽和丁宁有过交谈,只是听不到两人谈话的内容。 难道丁宁觉得南宫采菽有可能战胜他? 这让他感到一丝羞辱。 他的右手落在了剑柄上,不等横剑于胸,一股极为阴冷的气息便从他的剑鞘中渗透而出。 数名和顾惜春相距较近的选生顿时呼吸微顿,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向身前脚下。 不知为何,他们都感觉到有一股诡异而危险的气息似要从自己的脚下透出来。 南宫采菽直面着顾惜春,她当然也感觉到了这股诡异的气机,这股气机甚至让她身上的伤口都好像被冰水泡过一样的感觉,只是她此时只是在不断的在脑海中回想着丁宁所说的那两招剑式,面上只是一种深沉思索的模样。 顾惜春的面色更加阴沉了数分,他看着走入场地的南宫采菽,道:“请。” 南宫采菽还在想着那两招剑式怎么都连不起来,有些入神,下意识的回道:“请。” 顾惜春的脸色更为阴沉,尤其微陷的眼眶中的深红色泽陡然加深,似乎将有鲜血要从他的肌肤中沁出。 他开始拔剑。 他的剑柄是暗红色,随着他的动作,剑鞘口处有更为鲜艳的红色闪耀而出,剑身却是更为鲜艳的血红色,仿佛有一条血水在从他的剑鞘中涌出。 直到此时,南宫采菽才霍然醒觉。 对于平时正常的战斗而言,她的反应已经太过迟钝,出手很容易失了先机,甚至来不及判断对方的剑势。 然而她选择信任丁宁,此时她却根本不需要再思考,不需要再看顾惜春用什么剑势。 只是在霍然惊醒的一瞬间,她便是一声激越的清啸,想也不想,抽剑出剑。 剑势快而浑然天成。 一道晶莹的水流顷刻间在她的身周形成。 与此同时,她手中的剑光,却是以晶莹水流流动的相反方形斩出。 这便是云水宫水玲珑剑经中的“逆水寒”。 若是一柄大剑,此时南宫采菽的这一道剑光必定像一艘逆流而上的大船,带着一种不屈而桀骜的气息,然而南宫采菽在剑谷中挑选的剑极为细小,唯有一尺来长,尤其剑身都是奇异的弯曲,此时剑光一出,在晶莹水流中逆流而上,却是就像一条水中的游蛇。 更令人吃惊的是,她这柄剑柄是银色,剑身是淡白色的小剑虽然看上去细小,但却拥有着惊人的锋利,绝大多数观战的修行者震惊的看到,这柄剑在晶莹水流中穿行,晶莹水流就像是不存在一般,被切开的晶莹水流,都甚至给人一种和剑身始终隔着一层薄薄的距离的感觉。 场间绝大多数修行地的师长都是远超在场诸生的强大修行者,他们之中虽然大半都没有见过云水宫的水玲珑剑经,但是在南宫采菽施出这一剑之时,他们却都可以轻易判断出来,原本这一剑的威势所在,是剑锋剑气和晶莹水流相激,逆流而上只是,带起许多条锋利的水线,如许多薄薄水剑同时刺向对手。 然而因为南宫采菽这柄剑特殊,在这一瞬间,却是并未激起任何的水线,而是折射出许多晶莹的光线。 一瞬间,南宫采菽手中的这道剑光,似乎变成了无数剑。 无数晶莹的剑光朝着顾惜春罩落,难以辨别哪一剑才是真实。 很多选生的面色变得苍白起来。 他们突然发觉换了自己也未必能够接住南宫采菽这一剑。 顾惜春的眼眸深处也闪现出一丝震惊的神色,然而他的脸色没有任何的变化。 他拔出的血色长剑挥出,却是没有迎向前方,而是斜斜落在身前地上。 嗤嗤嗤嗤… 一阵密集的气鸣声充斥了所有人的耳廓。 在绝大多数人震惊的目光中,无数股细小的尘柱随着地面诡异的轻颤离地而起,往上激射飞出。 细小的尘柱互相撞击,放佛一场沙尘暴从地上形成,顾惜春的身影直接消失在这些尘埃之中。 然而同时,尘浪翻滚之中,却有凛冽的剑意生成。 许多灰尘扭曲变幻,隐隐形成尖状物,就像有很多剑要从尘浪中透出来。 第一百二十六章 依旧随意 一片沉重的吸气声响起。 灰尘遮目而百剑生,最令人震惊的是,这每一道尘剑都蕴含着真实而强大的力量。 这种力量,和顾惜春的真元输出似乎根本不成比例,几乎所有观战的选生都有一种顾惜春的力量被放大了很多的缘故。 “为什么会这样?” 在这些尘剑形成之前,一道道尘柱从地上冲出的瞬间,徐怜花就深深的皱起了眉头,忍不住沉声问道。 他问这句话的时候是直接看着丁宁,因为他已经确定丁宁的见知远在此间的大部分人之上,甚至包括那些修行地的师长。 丁宁没有转头看他,只是平静而干脆的回答道:“真实的剑路更容易凝聚天地元气。” 独孤白皱了皱眉头:“地脉剑?” 丁宁点了点头,“地脉剑的一种。” “真的没问题?” 听着这样的对话,夏婉忍不住看着南宫采菽的身影,问道。 地脉剑是极为强悍的剑术,从剑上流散出来的剑气在地下穿行,留下的剑路隐合一些地气流通的通道,就像是在地下真正篆刻符文一样…因为这符文和篆刻在符器上的符文一样真实,比起剑气在空气里留下的痕迹可以持续的时间就久,所以对于天地元气的引聚作用更强。 这种剑术多见于一些古书记载中,在现时的长陵却是已经失传,没有想到会在顾惜春的手中出现。 南宫采菽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地脉剑。 甚至此时她连顾惜春的气息都感知不到,根本不知道顾惜春在她身前何处。 她只是感觉得出这一剑的强大,强大到根本不是此时的她所能抗衡。 然而既然已经说好要出两剑,已经出了一剑,这接下来的一剑,对于她而言自然也要出完。 所以她只是想着“千帆尽”的剑势,毫无停歇的出剑。 嗤嗤嗤嗤… 她前方的空气里,也骤然响起密集的尖锐破空声。 数十道剑气从她手中的短剑上激射出去,围绕着她选择的晶莹水流陡然一滞,与此同时,她感觉到一股无法抗衡的巨力先随着她手中的剑传递到她的身上,紧接着空气里也传来这样的力量。 她的双脚顷刻离地,整个身体不由自主的往后倒飞而出。 在她的身体已经开始倒飞之时,她才看到一片片白色的剑光如帆林立,千帆尽的剑势方才真正成形。 一声意义难明的低声厉喝在尘幕中响起,伴随着沉闷的撞击声,如帆般林立的片片白色剑光直接被尘幕中透出的一柄柄尘剑击碎。 然而此时,往后飘飞着的南宫采菽已经明白了这第二剑是什么作用。 “我认输。” 她很干脆的在空中垂下剑,出声,接着心中不可避免的被震惊的情绪充斥。 一片不可置信的惊呼声也在此时响起。 此时所有人也都反应过来,南宫采菽的这第二剑本身便是用于退,用于逃出顾惜春这一剑剑势笼盖的范围。 然而这“千帆尽”明明是一招进式,就连绝大多数修行地的师长在看到南宫采菽施出这一剑时,都没有想到这一剑会产生这样的效果。 前面一招“逆水寒”也是进式,然而明明两招前行激进的攻击剑式连在一起,却偏生造成了这样的效果,在第二剑剑势刚起之时,反激之力就将南宫采菽往后远远的推开。 若是南宫采菽平时已然练熟了的剑招便也不能令人感到如此的震惊…这云水宫的剑经,是在之前的剑胎悟经环节才学得,如此陌生的剑式,南宫采菽又怎么可能会懂得如此运用? 所有观战的人的目光全部重聚丁宁身上。 虽然除了张仪等人之外,其余所有人都没有听到丁宁和南宫采菽的谈话,但是此刻所有人却都可以肯定,这样的两剑只可能出自丁宁之手。 丁宁又只是看了那剑胎多久? 世上竟有如此领悟能力的怪物么? “有意思。” 负责安排最后剑试的那名岷山剑宗修行者也是微微一怔,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又忍不住轻叹了一句:“了不起。” 无论是负责剑会全盘的净琉璃,还是单独负责每一段考核的岷山剑宗修行者,在整个岷山剑宗而言也都是极为特殊的存在,都不是一般的岷山剑宗修行者所能比拟,然而几乎负责每一段考核的岷山剑宗修行者,却都对丁宁的表现说了“了不起”这三字。 这在岷山剑会有史以来的所有剑会中,未曾有过。 尘剑骤然消散。 浮尘本来是极为轻柔的东西,但是在顾惜春的剑意消失的同时,所有漂浮在南宫采菽面前的尘土却是骤然坠落如幕,给人异常沉重的感觉。 顾惜春的身影在坠落如重幕的尘土后方出现,他的剑已归鞘,身上衣衫洁净如新,意态十分潇洒,他也只出了一剑便赢得了这一战的胜利,然而此时他的面上却笼着更浓厚的阴霾。 南宫采菽的直接认输,让他的杀意根本无处去,就像用力抬起想要打人的手却最终只能又放下。 而且即便他展现出了这样惊人的实力,所有人此时关注的焦点却依旧是丁宁,就连那名岷山剑宗所说的了不起,也是对着丁宁而说。 “希望我能和你遇上。” 他深吸了一口气,远远的看了丁宁一眼,心中如此说道,便沉默的转身,朝着先前所站的地方走回。 他知道要么自己夺得首名,要么自己能够在这剑试里击败丁宁,否则便始终不可能报复之前所受的羞辱。 …… 获胜的一方反而像是失败的一方,失败的一方却反而像是获胜一般,又骤然挽回了一些气势,安排剑试的那名岷山剑宗修行者轻叹了一声“了不起”之后,便决定要让这剑试变得更加有趣起来。 于是他翻定了一个人的名字,然后又在一侧的卷轴上随意看了一个人的名字,接着出声:“张仪…” 场间骤然一静。 张仪愕然的和身周的徐怜花等人互望了一眼,甚至以为自己听错,或者是那名岷山剑宗修行者弄错。 然而那名岷山剑宗修行者却已经接着出声:“对夏颂。” “我对张仪?” 在丁宁这一方有人提出疑问之前,一声微冷的质疑声已经响起。 出声的是身穿一袭黑衫的少年,微皱着眉头,看着那名岷山剑宗修行者的眼神里有着掩饰不住的不满。 “不错。”面上始终没有多少特别情绪的岷山剑宗修行者看了他一眼,说道。 黑衫少年有些按捺不住的怒意,沉声道:“我和张仪已过一轮,其余人第一轮都未比完,此时却已安排我等对决,这样真的公平么?” 面对这名黑衫少年的喝问,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又只是毫无感**彩的反问了一句:“谁规定剑试一定要所有选生过了第一轮之后才进行第二轮?” 黑衫少年一呆。 这在寻常的比试里自然是常识,然而这是岷山剑会,剑试的规矩却是由岷山剑宗,或者说是由眼前的这名喜怒不形于色的岷山剑宗修行者而定的。 “都是过了一轮的人比试,有什么不公?所过的轮数我自然会记着,又不会让你们多战一轮。” 那岷山剑宗的修行者看着呆住的黑衫少年,接着面无表情的缓声说道:“你完成比试的时间和张仪胜了夏婉的时间最为接近,由你们比试自然最为公平,若要硬说不公,只能说你运气不如张仪好,没有遇到一名弃权的对手而已。” “记着轮数便没有错。” 黑衫少年对着那名岷山剑宗的修行者躬身行了一礼,以示歉意。 他已经迅速的平静下来,然而观战的选生和各修行地师长却又是迅速的陷入了难言的震惊里。 “你这次难道不是故意的?” 徐怜花愤怒的声音陡然响了起来。 他直视着这名岷山剑宗的修行者,眼睛里全是燃烧的怒火。 那名黑衫少年自然就是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报出的张仪的比试对手夏颂。 徐怜花此时的愤怒,是因为夏颂是在才俊册上排名第十一位的存在。 “你的愤怒可以不可以理解为你对你的朋友没有信心?” 看着徐怜花愤怒的眼睛,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却是极为罕见的笑了笑,然后又面无表情的回答:“我依旧是随意的,我只是随意的在第一批结束比试的选生中抽了一个,当然不是刻意给他安排一名特别强的对手。” 第一百二十七章 我家师兄 听到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的回答,徐怜花毫不客气的冷笑了起来:“你怎么证明你只是随意的抽取,而不是刻意的抽取?谁知道你有没有什么私心?” 徐怜花的这个问题极为尖锐,甚至带着一种恶意的指责,寻常的选生恐怕有这种想法也不敢说出口,然而徐怜花的父亲本身是大秦王朝的十三侯之一,他有足够的身份和勇气说出这样的话来。 想着先前何山间的遭遇,场间不认识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的各修行地师长心中都沁出些凉意,细看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该如何回答,然而这名岷山剑宗的修行者却丝毫不以为意,淡然道:“我自己便是证明。” “你自己?” 徐怜花微嘲道:“怎么证明。” 这名岷山剑宗的修行者略微抬头说道:“因为是林随心,我做事一直随心随意,从来不会被任何人左右,就连百里素雪都左右不了我。” 这名岷山剑宗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明显的感**彩,而且说话的语气依旧很随意,然而当听到他的名字,场间却是响起了一片惊呼声。 这惊呼声甚至比起之前丁宁一剑击败周忘年的时候还要响亮数倍。 “您…” 骄傲如徐怜花也是完全呆住,他瞪大着眼睛,震撼的看着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只说得出一个字,但是却已自然用上了敬语。 “前面数关出现的也都是耿刃师叔和青曜吟师叔这样的人物,这最后的剑试事关最后的晋级,这些人怎么会觉得林师伯是会比耿刃师叔他们普通的人物?” 看着场间那些震惊得难以复加的选生和各修行地的师长,净琉璃有些鄙夷的轻声嘲讽道,然而即便是她自己,看着那名岷山剑宗修行者的目光也比看着耿刃等人时要更更为尊敬一些。 “你现在应该明白我不会受人影响,更不可能因为一些外界的因素,而刻意为难你们一方?”看着说不出话来的徐怜花,那名岷山剑宗修行者平淡的说道。 徐怜花回过了神来,带着真正的尊敬行了一礼,颤声道:“我没有异议。” “想不到他便是林随心前辈。” 独孤白看着根本不在意徐怜花反应而随意的低下头去看向手中卷册的那名修行者,忍不住轻声说了一句,“其实这场剑会…光是看看这些传说中的人物,便已值得。” 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毫无疑问是天下最强的修行宗门,这种强大不只是因为有一两名特别强大的修行者,而是有很多强大的修行者,甚至有很多可称为传奇的修行者。 在岷山剑宗的许多可称为传奇的修行者之中,林随心是唯一一位甚至可以不管百里素雪的想法的存在。 因为他是百里素雪的师兄,而且曾是掌门师兄,是上代宗主指定的宗主继承人,只是因为他性情太过随性,很快便将这宗主之位让给了百里素雪。 甚至于连他的修行也太过随性,修行起来全部看心情,根本不刻意的追求境界。 所以在一些传言之中,他本身是和元武皇帝一样极有可能直上八境的修行者,只是因为他不追求修行境界,所以现在这天下间才唯有元武皇帝一人修到了八境。 关于他的随性还流传着很多故事,因为他的随性,所以他可以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修行者,深入荒漠追杀一群强大的盗贼千里,甚至那些盗贼的实力还在他之上。因为他的随性,所以他拒绝过无数权贵的邀请和要求,甚至连岷山剑宗上代宗主和现在的百里素雪要求他出手的时候,他都曾经拒绝。 一个人的品性,不在于某一件事的表现,而在于很多事关生死的时刻的选择的体现,所有没有人会怀疑林随心会屈从于某些人的意愿,所有人甚至都明白,林随心会出现在这剑会的最后阶段,只可能是因为他本身的兴趣。 既然没有任何人有异议,张仪对夏颂的这场比试自然就会开始。 “不要婆婆妈妈。” 丁宁看着张仪,明明是师弟却像师长一样认真交待道:“你要明白一点,面对这样的对手,即便你真的想杀对方,你也不可能杀得了。” 想着自己身为师兄却还要师弟费心,张仪有些羞惭的点了点头。 “犹豫的时候,想想薛洞主。”丁宁也点了点头,然后又补充了这一句。 张仪呆了呆,微垂下头。 “我知道了,小师弟。” 他低声说了这一句,便不再多言,转过身去。 一般只有心情波动剧烈的时候,张仪才会习惯性的喊错,喊丁宁为小师弟。 “张仪的婆婆妈妈来自于他太过宽厚善良。”看着张仪的背影,徐怜花转过头看着丁宁,毫不避讳自己看法的对着丁宁,语声微寒的说道:“你在这时候提薛洞主,无异于逼他拼命。” “我明白你的意思。” 丁宁看着面容也有些寒冷的徐怜花,平静的说道:“你是觉得他在不敌夏颂的情况下,因为我对他提薛洞主,他就不会轻易认输,这样有可能他会拼得连命都丢掉。你这么在意,是因为你当他是真正的朋友,但是你不要忘记,他是我师兄。老头现在不在了,他和沈奕是我在白羊洞最亲的亲人,我比你更在意他们的安危。” “我比你更了解我师兄。” 微微顿了顿之后,丁宁转过头去看着已经走入场地的张仪,轻声而认真的说道:“他绝对比你们所有人想象的要强。” 丁宁的话语里有种难言的令人平静的力量,徐怜花平静下来,微微蹙着眉头,道:“你的意思是他有可能胜得了夏颂?” “在真正的战斗里,起到决定性作用的不只是修为,还有很多种因素,比如智慧。我师兄远比大多数人有智慧。”丁宁点了点头,说道。 徐怜花沉默下来。 他想到以自己的修为还在荆棘海中深受重伤,然而张仪却带着自己都毫发无损的走了出来,所以他觉得丁宁说的是对的。 …… 屋棚的另外一端,所有的选生没有人看好张仪。 哪怕他们看到了张仪在荆棘海中的表现,他们恐怕也会觉得张仪必败无疑。 编制才俊册的,必定是才识渊博,很懂得修行,眼光也极高的大修士,所以几乎所有长陵的修行者都认可才俊册的权威性。 张仪连才俊册的前五十都没有入,而夏颂却是排名第十一。 张仪一直在白羊洞修行,白羊洞在整个长陵而言只能算是三流宗门,所以薛忘虚展现出七境修为时,才会更加令人觉得震惊。而夏颂是知天剑场的学生,知天剑场在长陵而言只是不如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这两个超级宗门,但绝对是紧随其后的强大修行地之一。 夏颂在去年春就已经在知天剑场天修院悟得气机,入了四境,而张仪却还停留在三境。 夏颂也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看着微垂着头走到自己对面的张仪,这名强大的黑衫少年微微挑眉,只是右手放在腰侧的剑柄上,便对张仪颔首为礼,道:“你出手罢。” 张仪微躬身为礼,持着始终如有烈焰在内里燃烧的赵剑炉长剑,横在胸前,却是道:“夏兄先请。” 夏颂微微一怔,“你让我先出手?” 张仪恭谨道:“夏兄方才比我多战一场,我自然有些占优。” 听着张仪的回答,夏颂的嘴角缓缓流露出一丝不可察觉的微嘲神色。 在他看来,从剑会开始,薛忘虚死,丁宁表现出誓不低头的态度开始,这场剑会对于白羊洞的所有人便带着血淋淋的意味,然而此刻张仪还是如此作态,也着实和传闻中的一样,太过迂腐太过温顺了点。 这样的对手,自然便让他油然而生轻视之心。 “既然如此,那便请了。” 他也不再推辞,右手缓缓落在微黄色的剑柄上,然后出剑。 锃的一声响,一道笔直的剑气如实质般笔直往前切出,在顷刻间又分成三股,依旧笔直往前,切向张仪。 这是很寻常的三分剑式,他之所以出这样的剑式,一是不想占张仪的便宜,二是这是极为稳妥的剑意,在他看来,在修为高于对手的情况下,他便只需要很稳的取得胜利。 张仪抬头。 面对迎面斩来的三股剑气,他选择往上跃出。 两团气浪从他的脚下冲出,他的整个人高高的跃了起来,手中灼热的长剑也随之往前挥出。 高空之中顿起湿意。 感受着这股湿润的水汽味道,夏颂凝立原地未动,嘴角嘲讽的微笑却更加明显。 他手中的剑斜斜往上刺出,随着他手腕的微动,一圈迷离的光幕从他的剑上散发而出。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他听闻过张仪在梧桐落的一次出手,知道张仪在周家墨园中悟得了一招很强的剑意,会有无数锋利的雨线从天空坠落,覆盖范围极广。 然而既然是雨,那他便只需要伞。 知天剑场中正好有一式很强的“罗天伞”剑势。 迷离的光幕往上撑开,就像是一柄异常华丽的伞。 然而伞已备,雨却未落。 水意在跃起的张仪身前凝聚,骤然发出凄厉的破空声。 一条晶莹的水流以恐怖的速度,随着张仪的挥剑,就如一条在空中扭曲翻滚的龙,迎面狠狠撞向夏颂。 夏颂的眼中闪现出无数震惊的意味。 他的呼吸停顿,硬生生的将剑势下压。 蓬的一声巨响,斜往下的光幕和晶莹的水流猛烈的撞击在一起,爆开一团惊人的水花。 他的反应已经极快,但剑势已尽。 然而张仪的剑势却还未尽。 便在此刻,他的头发都如无数细蛇舞动起来,他竭力控制着自己体内的真元涌动的速度在最危险的边缘,尽可能快的注入手中的剑身。 轰的一声巨震毫无停歇的响起。 一团火浪从他的剑身上涌出,灼烧着无数飞散的水滴,顷刻间将这些水滴灼烧成蕴含着强大热力的气雾,拍至夏颂的身前。 所有观战选生的呼吸都已停顿。 即便是隔着很远距离的选生都感觉到迎面而来的热浪。 所有人都肯定夏颂来不及应变,不可能完全脱出那股气雾笼罩的范围。 徐怜花也完全怔住,他也未想到张仪会有如此的变化,能够发动如此绝厉的一击。 “举一能够反三,这便是我家师兄。”丁宁平静的凝视着那股灼热的气浪,却是在此时,轻声的说道。 第一百二十八章 另一柄剑 在丁宁开口的同时,一声凄厉惨呼自灼热的气浪中响起。 随着这声凄厉惨呼,如巨浪拍击的灼热气浪骤然一顿,接着被一股恐怖的力量炸开成无数白线,往外嗤嗤激射而出。 夏颂的身影在爆开的气浪中心显现出来,他身上余威不止,衣衫外一层气流有韵律的跳动着,令许多观战选生觉得心悸不安,并第一时间以为夏颂以某种惊人的手段完全挡住了张仪这一剑。 然而在下一瞬间,当看清夏颂的面目时,这些人却是都不由自主的发出了一声惊呼。 夏颂原本白皙俊逸的脸面上此刻全部都布满了水泡,晶莹欲滴,让人看着就觉得痛极。 “会不会还是婆婆妈妈了些?” 看着这样的画面,徐怜花的眉头微蹙,忍不住对着丁宁说道。 此时夏颂的面目虽然可怖至极,且同为已到四境的修行者,他可以肯定徐怜花方才为了不被一下煮熟,已经将体内积蓄的天地元气尽数喷涌了出来,然而夏颂依旧好好的站立着,依旧能够战斗。 只要能够继续战斗,哪怕体内积蓄得天地元气消失一空,夏颂的真元力量也在张仪之上,身为四境的修行者,他也必定拥有比张仪更多的玄妙战斗手段。 在他看来,张仪既然一剑奏效,便应该不给夏颂任何喘息的机会,继续出剑,但是现时张仪却似乎看着夏颂心有不忍,并没有第一时间继续抢攻。 在场绝大多数人,哪怕是独孤白、夏婉和易心这样的强者都是和徐怜花同样的看法,认为张仪的停顿和等待已经让他一剑形成的优势彻底消失。 “等什么?难道觉得这样一剑就已经击败夏颂了么?” 屋棚的另外一端,甚至有人发出了这样的冷笑声。 “我师兄是信人。” 然而面对这样的疑问,丁宁却是摇了摇头,平静道:“我师兄既然答应我不会婆婆妈妈,现在的等待自然只是出于别的考量,而不会是这方面的问题。” 徐怜花微微皱眉,他有些不能认同丁宁的看法。 性格的问题,往往最难克服。 就在这时,场间的夏颂已经出声。 “我承认我轻视了你。” 夏颂没有刻意去看自己身上的任何一处肌肤,然而只是眼睛的余光扫到的晶莹光泽,就让他自然知道自己的脸面上和身体肌肤上是何等的景象。想着自己在众人眼睛里的样子,这种感觉比痛苦更让他难受,以至于他平时异常稳定的双手都不断的震颤起来。 “但你不该太过骄傲,不该觉得只是一剑就能击败我。” 他咬紧牙关,看着停在自己对面数丈之外的张仪,从牙缝中挤出了这样的声音。 不知为何,他这一句话出口,却是所有观战的选生,包括连先前忍不住冷笑出声说张仪在等什么的那名选生都觉得好像有些不对。 只是夏颂也没有给所有这些选生足够的思考时间,只在说出了这一句话后,他便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剧喝。 随着这一声凄厉的剧喝,他的身后出现了五条明亮的光纹。 此时他手中的剑还未动,谁也不知道这五条如长翅般的明亮光纹是如何生成,然而只是这一瞬间,天空里好像交相辉映般出现了五条白色的云气。 五条白色的云气以惊人的速度垂落,汇聚在夏颂手中的剑上。 他手中这柄微黄色的剑顿时就像覆了一层白色的盔甲。 他出剑。 蒙着白盔的剑和他的身影破空,走最纯正的中线,迎面朝着张仪攻至。 “这是什么剑式?” 夏婉瞬间变了脸色,不可置信的发出一声惊呼。 这一剑竟像是搬山境的修行者才有的手段,而且的确有真实的天地元气汇聚于夏颂的剑身…即便不可能是真正的搬山境,这也是一种模拟搬山境的手段。 剑光穿行,剑身两端的空气如浊浪般呼啸往两侧拍开,发出不断的闷响。 因为有着类似搬山境的大量天地元气汇聚,这样简单的一剑,便已变成她所见过的最为刚猛的剑式。 “天地合…唯有天合而无地和,知天剑经中最为精妙和强大的一剑,居然变成了唯有匹夫之勇的一剑。”屋棚内里的净琉璃摇了摇头,眼睛里闪耀着的全部是鄙夷的神色。 她有些看不起夏颂此时施出的一剑,然而在绝大多数选生和绝大多数修行地的师长眼中,这一剑绝对不是张仪所能硬接的。 然而从一开始,张仪的反应似乎就已经慢了。 在夏颂的剑意起时,张仪还停驻在原地,所以此时张仪已经无法躲开这一剑。 他唯有硬接。 噗噗两声轻震从张仪的脚下响起。 他的身体微躬,手中散发着灼热气息的赵剑炉赤红长剑往上挑起。 空气里燥意顿生。 所有人就好像看到一只赤红的弯曲坚厚羊角迎上夏颂的这一剑。 白羊挑角,意在相持。 张仪此时施出的,正是白羊洞所有剑经中,最善防御的一招剑式。 他经过薛忘虚的亲手**,本身的性格又使他很容易领会这一剑的真意,所以此时施展出这一剑,剑意可谓是异常圆融完美。 咚的一声沉闷巨响。 夏颂手中带着白盔的剑光一震,竟是被这一只赤红羊角硬生生的顶住,出现迟滞之感。 在剧烈的震荡中,夏颂浑身肌肤上的晶莹水泡全部被震破,浑身都好像汗水飞洒般,溅射出无数晶莹液滴。 夏颂更痛。 于是他发出一声更为凄厉的剧喝,右手剑继续前压。 赤红羊角往上斜起,张仪的双脚都有些微离地,就像一只山羊和对手的力量相差太大,整个身体都抵不住,要被从山崖上挑落。 赵剑炉的长剑材质天下第一,此时在巨力相持之下,也只是微弯却不断裂。 因为不断,所以张仪松手。 在一片不能理解的惊呼声里,张仪很决然的松开了右手紧握着的这柄赵剑炉长剑。 嗤的一声。 赤红色长剑往后震飞,掠过他的脸颊,如一片燃烧的赤霞,甚至烧焦了他耳侧的一片发丝,然而他的眼神却依旧宁静。 因为这柄剑和他的手脱离,就像一只山羊的角断裂了,力量在这一瞬间无法传递到他的身上,所以他的双脚再度落地,就像一只山羊终于付出了断角的代价,暂时没有被对手直接挑落悬崖。 与此同时,他一直藏于袖中的左手如闪电般往前伸出。 他的袖口裂开。 一道微弯的剑光,从他破裂得袖口中往上挑起。 一片更加响亮的惊呼声如潮水般响起。 就连夏婉都震惊的瞪大双目,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嘴。 从张仪袖中往上挑起的剑光很短小,剑光也朴实无华,甚至都没有任何耀眼的光泽,然而这一道剑光却是依旧形成了一只往上挑起的宽厚山羊角。 又是一招白羊挑角。 只是换了一只手,换了一柄剑。 空气里再次想起咚的一声巨震。 夏颂眼中的愤怒和燃烧的战火顷刻间化为震惊和不可置信。 他感觉自己的剑停了下来,感觉自己的剑好像撞上了一座山。 那柄短小的,甚至给他一种好像只是普通石头雕琢般的小剑,在张仪的手中,竟然有着比那柄赵剑炉长剑还要强大的力量。 “怎么可能!” 他呼吸彻底停顿,他前进的身体也停了下来,他的这一剑已经被张仪彻底阻挡住,但是他的潜意识里自然不可能就此认输,他依旧觉得自己能够战胜张仪。 他的剑柄猛然往下垂落,手腕晃动之间,剑柄就像一柄小锤重重敲向张仪的小腹。 一直牢牢扎在地上的张仪在此时往后退却。 他往后退了一步。 因为双脚深深扎入泥土之中,所以这一步退出,他的脚下炸开一蓬尘土。 随着他的后退,他左手的短剑剑尖击刺在夏颂手中剑的中段,令夏颂的剑柄落处移位,飘向张仪的腹部左侧空处。 于此同时,张仪的右手五指并指为剑,直刺夏颂的颈部。 夏颂一声惊怒厉啸,左手握拳狠狠朝着张仪右手手腕猛击而去。 然而嗤的一声,他的拳面上出现数道深深血痕,洒出一蓬血雾。 张仪的五指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已经变刺为爪,狠狠抓落在他拳面上。 只是这一抓一带,夏颂的身体便略微失去了平衡。 从开始战斗至此,张仪首次发出了一声沉声低喝,他的身体陡然前行,随着一步跨回原来的位置,他的整个人已经切入夏颂的中线,撞入夏颂的怀中。 他的右肩如锤,狠狠撞在夏颂的心口。 嘭的一声沉闷巨响。 绝大多数观战的选生只是觉得眉头猛然一跳,口中莫名的干渴。 噗! 一道血箭从夏颂的口中狂喷而出,他右手剑柄也已经朝着张仪的后背砸落,然而他的身体已经往后倒飞而出,他的这剑柄末端也只是顺着张仪的肩头滑过。 “这就是薛洞主的本命剑?” 看着夏颂在空中倒飞的身影,徐怜花皱着的眉头松开,他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落在张仪手中那柄短剑上,同时轻声问道。 第一百二十九章 垒势 张仪手中短剑的剑柄也已经被鲜血浸润,即便依靠着连续两式白羊挑角阻挡住了夏颂那“天地合”的一击,强大的力量也将他的虎口震裂,掌心磨烂。 然而此时他却依旧握这柄小剑握得很紧,极为用力,以至于鲜血丝丝缕缕的在他的指缝里挤出来。 他手里这柄短且小的剑在此时静止之后,表面显得更为粗糙和黯淡,甚至带着一些明显的颗粒感,材质完全就像是普通的石头。 看着这柄小剑,听着徐怜花的问话,丁宁平静的点了点头。 “我以为薛洞主将这柄剑传给了你。”徐怜花沉默了一息的时间,认真的说道。 丁宁看了他一眼,道:“师兄比我宽厚,也比我稳重得多,这柄剑自然是要传给他的。” 在两人的对话声里,夏颂已经重重坠地,再也无法站起,场间很多人的震惊,却才刚刚真正开始。 张仪此时紧紧握着的小剑自然就是去年冬里,薛忘虚那柄曾经震动整个长陵的本命剑,虽然随着主人的衰老和死去,这柄本命剑所蕴的真正力量也随之消散,重新变成没有命性的死物,然而经过薛忘虚一生的润养,这柄剑和白羊洞的诸多剑经之间必定有着许多相辅相成之处,至少在施展出方才那一招白羊挑角之时,天下间恐怕没有任何一柄剑比这柄剑更加适合。 整个长陵之前对于张仪的风评并不高,然而现在这柄剑却没有出现在丁宁手里,却是出现在了他的手里。 最令这些观战的选生和各修行地师长震惊的是,他们细想方才双方战斗的每一个画面,想着张仪一剑占得先机之后却停顿下来,似乎张仪就是要等着夏颂在激怒之下发动这样绝厉的攻击,也只有早有这样的计算,张仪才有可能在那样的时间里,左右双手分别施剑连出两式白羊挑角。 所以张仪的停顿和等待,并非是因为他优柔和过分宽厚的性格。 即便是在决胜的最后,张仪表现出来的近身战斗能力,也甚至超过了夏颂。 这一切都让所有这些观战的选生反应过来,张仪远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弱小…给人这样的感觉,只是因为他的谦逊和低调。 这个时候,那名先前忍不住冷笑出声说张仪在等什么,后来因为夏颂反击前的一句话而觉得不对的选生,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当时为什么会有哪里不对的感觉。 因为当时夏颂说张仪骄傲,但现在回想起来,从剑会开始至今,哪怕是此刻击败了在才俊册上排名十一的夏颂,张仪的眼中也只有歉然的神色,他的脸上何曾出现过骄傲。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张仪并不算是什么隐匿的强者,薛忘虚留给他的那柄本命剑也不能起到任何决定性的作用,然而越是如此,所有观战的选生心中就越是有些莫名的寒冷。 张仪缓缓收起左手小剑,看着坠地不断咳血的夏颂,他十分歉然,终于还是忍不住躬身行了一礼,认真道:“抱歉…只是我从未轻视过你,我也从没有一剑便能击败你的想法。” 明明知道张仪是真诚的致歉,然而此时的夏颂却是只觉更加的羞愤,噗得一声,又是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了出来。 “一群人的强大比起一个人的强大更为可怕。” 净琉璃对着身侧的澹台观剑说了这一句,目光又投向远处崖上那名容姓宫女得营帐所在,微嘲道:“连林师伯都觉得这场剑会越来越有意思,我倒是要看那人准备如何收场。” 虽然丁宁这方也有南宫采菽和夏婉退出剑会,然而随着张仪战胜夏颂,丁宁这方的人无论怎么看都反而变得更为兵强马壮一些。 看着朝着丁宁等人走回的张仪,林随心的嘴角再次泛出一丝罕见的笑意。 正是因为和净琉璃所说的一样,觉得这剑试变得越来越有意思,所以他才在丁宁一剑击败周忘年,气势震慑全场之后,连续安排了南宫采菽和张仪、夏婉的出场。 这种安排自然有着一些故意压丁宁营造出的气势成分,之所以如此,他是想看看丁宁在好不容易营造出的气势被破坏之后,又会有什么样的方法来扳回来。 屋棚两端两个阵营的对决,和两军对垒没有任何的区别,他想要看的,便是身为领军统帅的丁宁的能力。 现在不只是丁宁,就连张仪等人都逐一显露了让他觉得意外的能力,此刻既然已经看清楚了,他便自然要做一些补偿,让这场剑试变得更为公平。 所以在没有垂首看手中的卷册时,他便报出了一个人的名字:“独孤白。” 场间此时许多人震惊未平,听到这三个字,又是一片沉重的呼吸声如潮水般响起。 “对宗静秋。”林随心真正随意的翻了一下卷册,读出了目光落处的第一个名字。 “轮到我出场了。” 听到自己对手的名字,独孤白只是看了丁宁和身旁的徐怜花等人一眼,平静的说了这一句,便开始动步,迎向走回的张仪。 在最后的剑试开始之前,他极为专心的削了许多木剑,而此时这些木剑如柴火一样堆在他脚边的地上,他甚至都没有带上这些木剑。 而他的对手,一名身穿蓝衣的少年,却是面白如雪,甚至差点直接哭了出来。 独孤白从未在长陵出过手,然而在才俊册出来之时,所有长陵的年轻才俊都认为独孤白一定是才俊册的首名,虽然之后在才俊册上位列第一的是烈萤泓,但在很多人的心目中,独孤白依旧是当仁不让的第一。 而这名出身于玉蟾道观的宗静秋在才俊册上排名始终在三十之后,且此时左腿带伤,连行动都有些不便,在任何人看来,这都是一场强弱太过悬殊的对决。 …… 独孤白和张仪互相颔首施礼,接着继续前行,就走进了张仪和夏颂对决的场地。 看着对面用剑拄地艰难走来,看上去都快要哭出来的对手,独孤白略微沉吟了一下,然后出声:“你受的伤很重,我也只出一剑,只要你能接得住我一剑,我便认输。” “只出一剑?” 一片惊呼声响起。 快要哭出来的宗静秋呆了呆,不可置信的抬起了头,眼睛里重新现出了希望的光泽。 “这太过托大。”夏婉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忍不住说道。 她不怀疑独孤白的实力。 她可以肯定独孤白平日里应该具有随意一剑击败宗静秋的实力,但是现在先说出这样的话,宗静秋便不需要多做他想,只需要全心守着。 他的伤势虽然不轻,但实战一式剑意饱满的防御剑式却不会有任何问题。 在她看来,独孤白这样做有些太过危险,而且没有必要。 “他是想要打击对面的士气。” 听着夏婉的这句话,刚刚走到她面前不远处的张仪认真的轻声解释道:“先前我丁宁师弟一剑击败周忘年,已经令那些人的士气大为受挫,他要是也一剑击败对手,对面的那些人就会更加的紧张。压力太大,太过紧张,就往往会犯错。” 这样的话语并不难理解,夏婉的眉头缓缓的松开,她看着张仪温和的面容,点了点头,道:“你师弟说的不错,张仪你的确比我们想象的要强太多。” “哪里哪里。”张仪的面孔顿时一片绯红,连连摇首。 “比我们想象的要强太多必须要加一个条件,那就是在你不婆婆妈妈的时候。”看着张仪的这副样子,徐怜花顿时忍不住鄙夷的一笑,哼道:“说实话方才你在和夏颂的比试里没有婆婆妈妈,倒是令我有些意外。” 张仪更加羞愧的低头道:“先前小师弟已经特别提醒过我,且是夏婉姑娘让我,我才得以进入这一轮,若是因为我的婆婆妈妈而输了这一场,又如何对得起夏婉姑娘。” “原来是因为夏婉。”徐怜花笑了起来。 “我…这…”张仪一愣,觉得不对,又不知如何解释,一时面孔通红却又说不出话来。 夏婉面色也是微微一红,狠狠瞪了徐怜花一眼。 “都知独孤白强,到底如何强,却是要看这一剑了。” 徐怜花却是转过头去,面容很快严肃了起来,沉声说道。 夏婉也被成功转移了注意力,她的眼瞳也不自觉的微微收缩起来,因为此时,独孤白已经开始缓缓拔剑。 (...........大家加我的qq,1163010217玩吧) 第一百三十章 对所有人 独孤白的佩剑是尉獠子剑,先前他在向丁宁请教剑招之时夏婉等人已经知晓,屋棚另外一端的所有选生却是并不知独孤白所用何剑,此时当他开始拔剑,这些选生都是屏息凝神,想要第一时间看清这柄剑的真容。 然而独孤白拔剑的动作却是异常的缓慢,数个呼吸的时间,他的剑只是拔出了短短一寸,剑鞘口只是露出了些微绿芒,只是这时,所有选生的呼吸却反而不自觉的急促起来。 因为此时独孤白的整条右臂上,已经流淌出一束束肉眼可见的白色真元,这一束束白色真元散发着异常浑厚霸道的气息,稳定的涌入他手中的剑柄。 剑身仍大半在鞘中,却开始发出咿呀的震鸣声,似大河上行走的商船上发出的丝竹声,随着这一束束真元的持续贯注,独孤白握着剑柄的右手依旧稳定如磐石,剑柄也是和先前一样平直而缓慢的移动着,然而剑身却在鞘中拼命的挣扎着,跳动着,剑鞘内里闪动的一层层光华,反而比露在剑鞘外的一截剑身更为光亮。 感受着独孤白超过自己不知道多少的霸道真元气息,宗静秋的呼吸越来越艰难,一滴滴汗珠从他的眉心不断的滴落。 他不知道独孤白这样暴烈的朝着剑鞘内涌入真元是什么用意,只觉得越是等待越是危险,然而他又不敢抢攻,对于他而言,唯一的希望就是在独孤白的剑势形成之时,尽可能的施展出剑意饱满的,具有一些针对性的剑式。 独孤白的拔剑姿势依旧缓慢到了极点,但他腰侧的剑鞘却是快要无法容纳剑鞘内的光华,整个剑鞘将近变得完全透明,甚至开始产生一丝丝光裂。 也就在此时,独孤白的右脚陡然提起,重重的踩踏在前方的地上,而他积蓄着的剑意,也终于在此时爆发了出来! “噼”的一声裂响,他右手握着的这柄剑终于完全脱离了剑鞘,像一道闪电一样,往前方的宗静秋刺出。 一片抑制不住的骇然惊呼声同时响起。 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独孤白这一剑的速度。 在独孤白这出剑的一瞬间,剑鞘内积蓄的力量,沿着剑鞘口形成一股可怖的气流,推动着离鞘的剑尖,在一刹那就对这柄剑的折转往前之势产生了惊人的推动力。 与此同时,独孤白身前的地面炸开,他一步践踏产生的力量,汇聚着他体内真元和天地元气涌入剑柄产生的新的力量,完美的融合到了这挥剑一刺之中。 剑身只是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弧线,剑尖正对宗静秋前行不过数尺,剑尖两侧就已经产生一团团肉眼可见的音爆波纹。 然而更令人惊骇的是,剑尖在脱离剑鞘的最后时刻,剑尖的下沿切在了剑鞘口上,非但使得剑鞘旋转着往前飞出,而且整个剑鞘在这一切之下,也彻底天女散花般爆裂开来。 剑鞘的碎屑激射而出,飞至剑身之前,又被剑身上散发出的力量激成更多细小的碎片,一片片速度更快,最终在空气里直接燃烧起来,就像无数细小的流星拖着长长的烟线朝着宗静秋击去。 宗静秋的眼瞳被这无数的烟线彻底充斥,甚至连内里的恐惧神色都已经被彻底淹没。 他一直都在凝神准备着全力防御的剑式,然而看到独孤白的这一剑,他的脑海之中依旧想象不出自己有什么剑式可以挡得住这样的一剑。 在这一瞬间,他咬紧了牙关,整个身体以一种古怪的姿势蜷缩起来,体内的真元源源不断涌入横在胸前的长剑之中,片片晶莹如玉的剑光在他的身前重叠起来,隐然就要结成一只玉样的蟾蜍。 这些剑光形成的蟾蜍光影并不算大,甚至不能遮挡住他所有的身体,然而他也不奢望自己能够挡住所有那些流星般射来的剑鞘碎屑,他只奢望自己能够挡住独孤白手中的那柄剑,只奢望这些剑鞘碎屑刺过自己身体那些非致命的部位之后,自己还能够坚持站立。 因为他只需要支持一剑。 只要独孤白这一剑过后他还能站立着,他便可以获得胜利。 场间多的是见识非凡的强大修行者,对真元汇聚天地元气凝成的力量自有很精准的判断,看着宗静秋施出这样的一剑,他们中许多人的眉头不由得深深皱起。 因为他们也都觉得宗静秋有可能接得住这一剑。 即便接下来的一瞬间,许多细小的碎屑会将宗静秋的身体洞穿,但是能够护住身体最关键部位的宗静秋却不会就此倒下。 然而就在此时,让他们根本意想不到的画面出现了。 独孤白收剑。 原本在无比暴戾的突进的独孤白硬生生的停顿下来,收剑。 他右手以惊人速度前进的剑也不可思议的往后收回,落向腰侧已经并不存在的剑鞘。 随着他的收剑,剑尖前方的所有空气都好像被瞬间抽空,一道独特的符意却是悄然生成。 噗噗噗噗… 他前方如同骤然涌出无数朵细小的浪花。 这每一朵细小的浪花都是细小的剑鞘碎片更加猛烈的加速时产生的崩裂和音爆产生的影迹。 而那些同时响起的一连串细密的噗噗的声音,却是那些碎片刺穿宗静秋的剑光,刺穿玉蟾般的虚影,刺穿宗静秋身体血肉时发出的声音。 无数细小浪花般的影迹还在空中如花绽放,无数细小的剑鞘碎片却是已经透过了宗静秋的身体,在他的身后带出无数朵细小的血花。 宗静秋的眼睛瞪大到了极致,他的身体如受电击,他的所有意识告诉他要站住,要还能举剑,然而冲击到他身上和身体深处的力量却不允许他的身体这么做。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后倒翻出去,狠狠朝着地上坠去。 一片惊呼声和剑鸣声如潮水般响起,还伴随着惊怒的呼喝声。 接着黑暗中有许多剑光的闪亮,还有许多刺耳的金属震鸣声响起。 独孤白停了下来,左手掩鼻,以免自己因为吸入大量的灰尘而剧烈的咳嗽。 那些剑鞘的碎片甚至激射到了宗静秋身体后方的选生群中,有些措手不及的选生,甚至出剑之后都应付不来,被碎片击伤。 “他是故意的?” 看着屋棚另外一端有些混乱的画面,听着那些惊怒的声音,因为太过疲惫而一直没有怎么出声的易心也忍不住目瞪口呆的轻声自语道。 夏婉也有些无语。 这一剑谁也不能说独孤白是故意,然而这样的画面看起来,却完全就是独孤白朝着宗静秋和他身后的所有人出了一剑。 张仪呆住:“这…” “要做就做到彻底,这就是独孤家的豪气。”徐怜花冷笑着,转头看了张仪一眼,道:“多学学独孤白,就不会婆婆妈妈了。” 独孤白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到一般平静的转身,然后依旧左手捂着鼻子走向丁宁等人。 然而屋棚那侧所有的选生却都从他的背影上读出了他的意思,不少人忍不住怒声叫骂了起来。 既然非友,那就是敌人,借着机会斩你们一剑,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黑暗里,林随心的眼睛更亮。 他越来越觉得惊喜,越来越觉得这场剑会有意思。 但这个时候,听着那些叫骂声,他的眉头却不悦的皱了起来。 岷山剑宗的人都喜欢最为直接的手段,都习惯用剑说话,所以绝大多数岷山剑宗的人也都极为讨厌无用的口舌之争和叫骂,林随心更甚。 他的安排一直很随意,因为心中不悦,他此时的安排就更为随意。 所以在那数名不住叫骂的人之中,他随意的挑选了一名选生,然后先喊出了一个人的名字:“丁宁。” 接着他喊出了那名选生的名字:“对宫沐雨。” 场间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张仪惊愕的看着丁宁,又忍不住转头看向林随心。 “怎么会是我?” 就在一瞬间的死寂过后,一个不可置信的声音叫了起来:“我还未进行第一轮的比试。” 很多人也回过了神来,目光都落在林随心的身上。 此时发生的自然就是被他喊出姓名的选生宫沐雨。 只是宫沐雨连一场比试都没有过,又怎么会直接对上已经过了一轮的丁宁? 然而面对这些人质疑得目光,林随心却只是淡淡的回答:“你第一轮轮空。” 黑暗中的宫沐雨呆住。 场间再度陷入沉寂。 所有人都很无语,但是却又无法质疑。 因为一共有四十五名选生通过了荆棘海,第一轮中必定会有人轮空。 轮空原本是最幸运的事情,但是现在这名轮空的选生,却被安排对上了丁宁。 第一百三十一章 简单而有趣的胜利 一名修行地师长的脸色在此刻变得难看至极,他便是带宫沐雨来参加岷山剑会的东昊剑宗的师长。 只是此时他的脸色难看并不是因为林随心的随意安排,而是因为宫沐雨此时的反应。 虽然丁宁在此之前表现出了极强的战力,尤其对于剑招的运用和时机的掌控更是到了令人震惊的地步,然而宫沐雨的真元修为比丁宁略高,在他眼里也不是没有一拼的可能,断不至于一听自己的对手是丁宁便惊慌失措。 更何况通过前面荆棘海一关的选生一共只有四十五名,现在既然林随心说了他第一轮轮空,那只要能够战胜丁宁,宫沐雨便已经可以进入最后的前十二。 只要能够位例最后的前十,便可获准进入岷山剑宗学习,在这名东昊剑宗的修长看来,宫沐雨已经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好机会,只要能够把握住这样的机会,便甚至可以改变他一生的命运,然而宫沐雨的表现却实在令他失望,未战而心先寒,这样的修行者绝对不可能成为一名真正强大的剑师,只会成为别人成名道路上的垫脚石。 “你看清楚了么?” 在一片难言的沉寂中,独孤白走到丁宁等人的面前,看着准备出场的丁宁,点了点头,问道。 丁宁也平静的点了点头,道:“看清楚了。” 听着两个人如此简单的对话,张仪的身体却是不自觉的一震,惊声道:“独孤兄,原来你方才那一剑…” 独孤白看了张仪一眼,微微一笑,算是默认。 “厉害。” 徐怜花皱起了眉头,不愿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般吐出了两个字。 夏婉和一侧的谢柔等人也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再次涌出些敬佩的情绪。 她们此时也都彻底的反应了过来,方才独孤白的那一剑,不只是立威和表达自己的态度,还是要逼着屋棚那一端的所有选生出剑抵挡。 在毫无准备之下的仓促出剑,更能暴露出更多的东西,独孤白做到了这点,而丁宁却早就意识到了这点,从中看到了自己所需要的东西。 独孤白和丁宁,无疑是很可怕的两个人。 让她们感到幸运和喜悦的是,这两个人都在自己的阵营里。 …… 丁宁开始动步。 所有人的目光重新汇聚在这名沉默的酒铺少年身上。 林随心嘴角那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早已消失,又重新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然而当丁宁走入剑痕划出的场地,他却是又突然开口,缓声道:“你们这一场的胜者,下一轮会轮空。” “什么!” 一片惊呼声如潮水般响起。 这次的惊呼声甚至比起之前独孤白施出那暴烈的一剑时的惊呼声还要响亮。 “怎么可以这样!” 一名选生忍不住愤怒的叫了起来。 这轮比赛的胜者本身就已经可以进入前十二,再轮空一场,便是直接进入前六,已经可以获得进入岷山剑宗修行的资格。 “为什么不可以这样?” 林随心转过头去,面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双眸中有些戏谑的神色:“第二轮过后不只是他们这一轮轮空,会有很多人都轮空。” 顿了顿之后,他似乎看出了很多人此时的想法,微嘲道:“难道你认为我会让你们先决出前六,然后那些落败的人再安排比试,再决出四名?我哪里有那么多闲情再看败者的比赛,自然是直接在这比试过程中安排,凑出这最后的十名胜者。” 听到他这句话里的“凑”字,很多选生更加的愤怒,然而却没有一个人敢再出声喝问。 因为没有人能改变林随心的随意,接下来那轮空的数人到底是谁,都在林随心的手中抽取,林随心想要随意的让谁多战一场都可以。 “连表达愤怒的胆色都没有,又有何资格称为我岷山剑宗的弟子。” 看着这些选生气得满脸通红而又不敢出声的模样,林随心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同时在心中冰冷的说出这一句,接着转过头去,看着丁宁和宫沐雨说道:“你们可以开始了。” 听着林随心的这句话,宫沐雨的面容上浮起一些病态的鲜红。虽然有些惧怕丁宁的实力,然而林随心的这句话却给了他莫大的刺激,他只要胜了这一场,只是要在整个剑试过程中打这一场,他就可以直接获得进入岷山剑宗修行的资格! 相对于宫沐雨心中的激动与振奋,丁宁却依旧绝对的平静。 他要的只是首名,早些进入前十和晚些进入前十对于他而言没有太大的分别。 既然林随心想要这剑试变得更为有趣一些,那他就让这剑试变得更有趣一些。 “请。” 所以他没有丝毫多余动作的抬起末花残剑,横剑于胸,看着宫沐雨平静的说出这一个字。 宫沐雨微微犹豫了一下,然后豁出去了一般,发出了一声厉啸,出剑。 他体内的真元顺着左手涌入金黄色的剑鞘,不等右手触摸剑柄,整柄剑已经从剑鞘中跳了出来。 他的这柄剑剑鞘是耀眼的金黄色,剑柄也是金黄色,而从剑鞘中跳跃出来的剑身同样也是耀眼的金黄色。 散发着耀眼金黄色光华的剑身上,布满了蟒纹,这柄剑,便是昔日韩地金蟒宫的宗主剑金蟒剑。 这柄剑比一般的剑要大出一些,走的本身是霸烈的路子,而在一开始些微的犹豫过后,在直接进入前十的巨大诱惑面前,宫沐雨也被激发出了背水一战的悍勇,当他的右手握住剑柄的同时,体内的真元顷刻间转移方位,从他身体左侧的经络涌入右侧的经络,他的身体里都发出了沉闷的轰鸣声,而他手中的这柄剑,更是涌出万丈金光,在他手中直接变成了一轮初生的昊日。 这便是东昊剑经中威力最大的秘剑剑式之一,“昊日东升”。 看着宫沐雨手中升起得这一轮昊日,那名东昊剑宗的师长的脸色稍霁,至少这一剑的剑意饱满,没有多少可挑剔之处,而且在他的眼里,此时施展这一剑也是很好的选择。 进攻是最好的防御,而且这一剑的威力虽然强大,然而剑意只是缓升之势,力并不发尽,任何时候都留有一分余地。 然而在接下来的一瞬间,这名东昊剑宗的师长和其余许多修行地的师长眼睛里却是被惊愕的神色彻底充斥。 因为此时丁宁已经出剑。 随着他手中的末花残剑往前挥洒,一片细密的剑光如野火般往上燃起。 就连张仪都是震惊的瞪大了眼睛,不明白他的“小师弟”现在是在做什么。 丁宁此时施展出的,竟然是野火剑经中的一式“野火燎原”。 这一式自然是剑势绵密,防守能力极强的剑式,然而所有人此时都可以清晰的感知出来,丁宁的真元力量比起宫沐雨稍弱,这样寻常的剑式,似乎不可能挡得住宫沐雨的这一剑。 当的一声清越撞击声响起。 昊日般的剑辉和绵密的野火互相辉映,两剑已经正式相击。 宫沐雨的眼瞳也瞬间被不能理解的神色充斥。 沿着剑身传递到剑柄的冲击感无比清晰的提醒他双方剑上的力量差距,丁宁不可能挡得住他这一剑的进势,然而既然挡不住,丁宁又为何要选择这样的剑式应对? 难道只是判断上的错误,难道丁宁的能力只是因为他先前的表现而在感觉中被神化了,其实他根本没有那么强大的能力? 宫沐雨完全不能理解。 只是丁宁不可能再来得及更换任何剑式,他身体里每一个细小的血肉纤维都在颤抖着,要让他将这一剑刺入丁宁的胸膛。 他的呼吸彻底停顿了,手中的剑上燃起更多的辉光,奋力向前。 狭小的空间里又急剧的响起数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丁宁手中的残剑无法抵挡住金蟒剑上发出的力量,被往身侧荡开,强大的撞击力甚至使得他的身体都有些不稳,连退两步。 宫沐雨的剑意已经淋漓尽致,剑尖在丁宁手中残剑荡开的虚影中刺入,即将刺入丁宁的胸口。 然而就在此时,所有人的心中都涌起不可置信和荒谬可笑的感觉。 因为就在此时,一直蜷缩在丁宁身后的那条深红色长虫被丁宁在倒退的同时,用脚尖挑了起来。 然后丁宁的左手落在了它的颈部,就像倒提着一柄剑一样,抓着它的头,直接对着宫沐雨的剑迎了过去。 这条玄霜虫也怎么都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感觉着迎面而来的锋锐剑意,它恐惧的浑身都发抖起来,几乎是下意识的,拼命将体内积蓄的力量从口中喷了出来。 宫沐雨的呼吸彻底的停顿,他的身体都僵硬了起来。 “噗”的一声。 他看到深红色长虫的口中喷出了一道凛冽的寒流,冲在他的剑上。 这股寒流的力量原本对于他而言并不算太强,然而他这一剑的大部分力量已经被丁宁的剑式消弭,此时剑意正到尽头,也不可能再生出力量。 于是他便无法阻挡。 他无比骇然的看到自己的剑被冲得往上荡起。 一股他无法抗拒的力量随之传来,让他持剑的手臂也往上扬起。 “喀…” 空气里传来轻微的结冰声。 撞开他剑的寒流在空气里凝成一根晶莹的冰棱。 丁宁平静的抓着深红色长虫,继续往前伸出。 这根晶莹的冰棱刺入宫沐雨的胸膛。 滚烫的鲜血沿着冰棱的边缘嗤嗤的喷射出来。 所有人都怔住。 就连林随心都怔住,他都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画面。 第一百三十二章 前十 更为不可置信的是宫沐雨。 他看着丁宁平静的眉眼,看着丁宁手里抓着的那条深红色长虫,心中充满无比荒谬之感,然而听着自己的鲜血摩擦着冰棱的边缘不断发出的嗤嗤响声,感觉着自己身体里的力量似乎被瞬间抽空,他心中的荒谬之感迅速被恐惧所替代,发出了一声异常凄厉的惨呼声。 在他这一声凄厉惨呼响起之时,丁宁已经后退数步。 散发着热气的鲜血融化着残留在宫沐雨体内的冰棱碎片,然而没有一滴鲜血喷洒在丁宁的身上。 噗的一声轻响,宫沐雨的金蟒剑从手中坠落,无力的斜插在他身前的地上,在他的身体往后倒下之时,一名岷山剑宗的修行者已经出现在他身侧,伸手扶在他的背上,并开始施药止血。 失剑倒地和岷山修行者的介入都意味着这一战的终结。 宫沐雨凄厉惨呼的余音还在所有人的耳中缭绕,看着平静收剑和弯身放下手中深红色玄霜虫的丁宁,徐怜花回过神来,自嘲般摇了摇头,道:“依旧只是一剑…可这到底算是一剑还是一虫?” 徐怜花的声音并不算低,在此时的沉寂里,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 更多的选生从失神中回过神来。 “这难道不算违规么?” 有选生忍不住叫出了声来。 “白痴。” 听着那名选生的叫声,徐怜花不屑的冷笑起来:“哪里违规?” 林随心饶有兴致的看着徐怜花和那名选生,却不开口。 那名选生一滞,看着瑟缩跟在丁宁身后的那条深红色长虫,一时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徐怜花更加鄙夷的看着这名选生,嘲讽道:“若是你有能力,你也可以从前面的一关里抓几条这样的异虫出来,然后再令那几条异虫乖乖的跟着你,然后也可以将几条虫当剑刺向对手。” 看着那名选生的面容越加苍白,嘴唇越是颤抖而越是说不出话来,张仪轻咳了一声,希望徐怜花可以就此收声,给那名选生留些情面。 然而徐怜花却没有就此收声,又重重的冷笑了一声,道:“如果你更有能力一些,你大可以让那一大群军队般的异虫为你效命,到时候你只要带一群那样的异虫出来,恐怕这剑试大家就不用争了,你肯定是这剑试的首名。” 听着徐怜花毫不留情面的嘲笑,屋棚那一端的许多选生都很愤怒,然而他们却也找不出任何措辞反驳。 因为丁宁这一战的胜利,关键不在于利用了这条玄霜虫的力量,最为关键的是他可以拥有这条玄霜虫,可以将这条玄霜虫当成佩剑一样用,最为关键的在于他可以如此精准的判断出宫沐雨那一剑在被自己的一剑消磨部分力量之后,剩余的力量比起那条玄霜虫的力量要弱小,关键还在于他能够完全顺畅的,在精准的时机里完成这样的事情。 现在越是仔细的去想丁宁那一剑或是一虫制胜的最后画面,所有这些选生就越是感觉到丁宁的可怕,越是感觉到丁宁的游刃有余,甚至感觉到这一切都在丁宁的预料和掌控之中。 东昊剑宗的那名师长此时面上的怒意也已经完全消失,尽数转化为对丁宁的敬意。 此时在他看来,不管宫沐雨如何努力,在这场战斗里都不可能是丁宁的对手。 因为他从未见过像丁宁这样可怕的年轻人,从未见过像丁宁这样可怕的天赋。 “没有疑问了?” 林随心看着垂下头去的那名选生,罕见的淡淡一笑,道:“那便继续。” 听着林随心如此风淡云轻的话,很多人却是又忍不住差点痛苦的**起来。 因为他们想起了林随心一开始说的话,想起了丁宁这一战获胜之后,已经进入这场岷山剑会的前十。 即便有着那名容姓宫女的公开发难,即便是有着他们这些人的阻击,然而丁宁还是成为了第一名进入前十的选生,成为第一个拥有进入岷山剑宗修行资格的选生! 山道间的某处阴影里,那名一直为容姓宫女回报消息的黄袍中年人也有一瞬间的失神,他也根本没有想到丁宁竟然能够走到这一步。 像丁宁这样的修行者,能够一路以首名进入前十,对于白羊洞而言已经是莫大的荣耀,然而看着此时丁宁沉默走回的背影,他知道这名酒铺少年不可能就此停止脚步。 “只是你真的能够成功么?”这名黄袍中年人的眼眸深处涌起无数复杂的情绪。 在休憩的营帐处,容姓宫女已经可以看清山谷里发生的一切事情,不需要这名黄袍中年人的时刻回报,此时山谷里很多人都在想着她会因为丁宁第一个进入前十而愤怒,然而他们却都未曾想到,此时这名容姓宫女冷漠的脸上却只有一丝嘲讽的表情。 “只不过是小孩子的玩闹。” 看着丁宁平静的走回张仪等人的身边,又看着徐怜花嘲讽那名选生的样子,她冷漠的轻声缓缓自语道。 这是她的真心话。 在她看来,这些年轻人的表现和天赋无论有如何出色,比起成人世界的权术和力量,都只是小孩子的玩闹而已。 此时在她对面的另外一片山崖间,扶苏身影微颤的看着丁宁和瑟缩跟在丁宁身后的那条深红色长虫,他既担心和感伤,又替丁宁感到高兴。 “你这次怎么不说了不起?”另一片崖间,潘若叶转过头看着眼神里全是感慨的黄真卫,说道。 黄真卫有些不好意思的微微一笑,道:“好话多说三遍,便也变成了婆妈。” …… “易心!” 山谷中,林随心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所有人的呼吸又是一顿。 不论易心此刻是属于哪一边,在才俊册上位列第七的他也是有可能影响最后是谁夺冠的重量级人物。 丁宁等人对面的许多选生的身体都开始紧绷起来,生怕接下来听到自己的名字。 “轮空!” 林随心的眼神若有若无的掠过他们的身体,然后面无表情的吐出两个字。 这些选生的身体顿时一松。 “易心!依旧轮空。” 然而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得是,林随心很淡然的又说了这一句。 一片哗然! 明明知道逼问林随心这样的人物或许根本不会有什么答案,但是有些选生气怒攻心之下却还是忍不住叫出了声来:“哪里有连续两轮轮空的道理?” “为什么不能?” 林随心随意的看了那几名选生一眼,毫无情绪的说道:“若是你们有意见,我也可以给你们一个机会,我可以让易心不轮空,只要你们之中有人自愿对易心。” 那数名选生气愤得浑身都发抖起来,剑鞘内的剑都发出了清晰的震鸣声,然而他们谁都不敢应声。 因为即便自认可以和易心这样的强者一拼,也没有人愿意和易心这样的对手多战一场。 “既然最后要安排一些人轮空,作为岷山剑宗最后的试官,无法挑选合适的人轮空,那这一双眼睛睁着和瞎了也没有什么区别。” 林随心依旧毫无情绪得看着那数名选生,淡淡的转身,微讽道:“你们不自愿对易心,在此时的确是明智的行为,只是连这样的一点勇气和血性都没有,难道你们还奢望我安排你们轮空?” 听着这样的话语,很多人气愤得连呼吸都不畅起来,然而连那些修行地的师长却都没有多少人觉得林随心此时的行为不公。 因为就连他们都觉得那数名选生和易心相比,甚至和已经被淘汰的南宫采菽、夏婉相比相差太远。 (今天在山里,更新不容易,字数略少一点,明天下一更字数会多) 第一百三十三章 痛苦也是一种经历 “徐怜花。” 转过身的林随心看了一眼丁宁等人所在的地方,不看手中的卷册便又喊出了徐怜花的名字。 很多选生的牙齿咬得更紧,他们越来越觉得林随心是要故意将丁宁这一方的人送进前十,然而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林随心接下来却是吐出了另外一个名字。 “对白若泽。” “真是随意。” 听着林随心报出的自己对手的名字,徐怜花摇了摇头,皱着眉头低语了一句。 他也无法理解林随心的想法。 从先前的很多细节,任何人都可以感觉出来,至少林随心更欣赏他们这些和丁宁站在一边的人。 然而林随心现在的安排,却似乎更倾向于将他淘汰掉。 白若泽在才俊册上排名二十二,甘露剑院最为杰出的年轻才俊,若是在平时相逢,徐怜花有八成的把握可以击败对手,然而徐怜花在击败陈离愁之后已经是强弩之末,而白若泽在前面却根本未受什么伤,甚至连击败第一名对手都十分轻松。 “难道觉得白若泽比我优秀?” 虽然无法理解,但是徐怜花却不想和林随心辩驳什么,只是有些艰难的站了起来,开始缓步前行。 “你怎么样?” 张仪忍不住紧跟了一步,异常担心的转头看着徐怜花,犹豫道:“若是实在不行就不要勉强。” “我不想回答你这句话。”徐怜花看了张仪一眼,又转头对着夏婉说道:“夏婉你来回答我们徐侯府的修行者是什么样的做派。” 张仪愕然的转头看向夏婉。 夏婉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徐侯府从来只有战死的修行者,没有认输的修行者。” 张仪呆住,说不出话来。 丁宁便停在张仪的身前不远处,看着迎面走来的徐怜花,他一直没有出声,等到徐怜花和他错身而过的瞬间,才轻声说道:“左肋下三寸。” 徐怜花的眉头微挑,也不说什么,继续前行。 …… 白若泽早已在场中等待。 看着走到自己对面停下来的徐怜花,他躬身施礼,歉然道:“对不起。” “不用对我道歉。” 然而看着殊为有礼的白若泽,徐怜花却是面孔一板,声音微冷道:“难道你就觉得我一定会输给你?” 白若泽刚刚才直起身体,听到这句话,他的面容微僵,又微微躬身,道:“对不起。” 他连说两次对不起,态度都十分诚恳,然而他是一处修行地最为杰出的弟子,平日自然也极为骄傲,此时神态虽然恭谨,但是眼眸深处也是闪耀起愤怒的火光。 徐怜花没有看他,只是抬起头看着上方黑沉沉的,似乎连诸天星辰都被遮掩了的天空,面无表情的说道:“开始吧。” 白若泽没有犹豫,也没有任何多话。 他知道自己已经十分接近这场剑会的前十,他绝对不能因为一些情绪的因素错过改变一生的机会。 徐怜花的声音刚刚响起,他就已经出剑。 铮的一声轻响,这声音传入众人耳廓之时,他身体左侧的绿鲨鱼皮剑鞘已经空了,他的右手已经握剑完成了一剑,他和徐怜花之间的空气里,没有看到任何暴走的天地元气,只出现了十余道淡淡的幽蓝色剑影。 这十余道幽蓝色剑影如同深海中游动的魅影,在空气里以诡异的螺旋状悄无声息的前行,分别刺向徐怜花的身体各处要害。 徐怜花的眼睛瞬间眯起。 他的手迅速抽剑。 微粉色的剑光在他的身周飞旋起来,成片的剑气从他四周的地上往上升起,就像无数朵莲花的花瓣。 十余道幽蓝色剑影如鬼魅在这些花瓣上乱撞,却被纷纷弹开,冒出一团团幽蓝色的烟气,始终无法进入徐怜花身外一尺之地。 看着这样的画面,白若泽一声厉啸,清俊的面容上多了数分狠辣的神色。 他的双脚脚尖交替点地,整个身体就像毫无重量的飘飞起来,手中的幽蓝色长剑从上自下斩向徐怜花的头顶。 随着他剑光的划落,剑光下方的地面上却是浮起无数缕幽蓝色的元气,不断朝着剑身汇聚。 这无数缕幽蓝色的元气散发着特别的阴寒味道,完全不像人间的气息,在地上冒起又毫无声音,无数缕元气同时在地上冒起的画面,就像有无数朵来自幽冥的花朵在绽放。 徐怜花额头上的血管鼓了起来,跳动了一下。 然后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放开了手中握着的剑。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徐怜花是要放弃,然而张仪却知道并不是这样,所以他比绝大多数人都看清楚此时徐怜花的手落向腰侧的剑鞘。 轰的一声闷响。 徐怜花的剑鞘周围空气陡然爆震。 曾经有那么一瞬,白若泽也以为徐怜花是要放弃,但是感觉着徐怜花身外暴走的气息,他的瞳孔剧烈的收缩起来,不由得再发一声厉啸。 汇聚于他剑身上的幽蓝色元气急剧的凝聚起来,他的剑身上,就像有一头幽蓝色的鬼物要冲出来。 然而就在此时,徐怜花的手已经伸出。 徐怜花握着剑鞘,剑鞘口对着他手中的幽蓝色长剑刺出。 白若泽的呼吸彻底的停顿,他尽可能的调整着自己手中长剑的走向,然而他发现徐怜花的动作远比他快! 铮的一声轻响,就如平时长剑归鞘一般,眯着眼睛的徐怜花无比精准的用自己的剑鞘套住了白若泽的长剑! 剑归鞘,无数丝幽蓝色的元气从鞘口涌出,剑身上凝成的幽蓝色鬼物也似硬生生的被挤碎,最为关键的是这剑鞘隔绝了他手中这柄长剑和天地元气的联系,就像硬生生切断了许多连接在这柄剑上的符线! 白若泽心中寒意止不住的涌起,然而他毕竟不是弱者,在剑式被遏制的这一瞬间,他也自然的做出了应对,他身体往后倒退,拔剑,同时他体内真元的输出再强数分,想要凭着这一瞬间的僵持之势,便将徐怜花震得更伤,直接令徐怜花落败。 然而也就在这一刹那,他的心中涌出难以置信的情绪。 一股他根本无法抗拒的力量,从他手中的剑柄出传来。 “怎么可能有这么强的力量!” 他的眼睛睁大到了极致,张开口,在他还来不及叫出这句话的瞬间,徐怜花已经挥动了一下手臂。 剑鞘直接带动了他的剑,带着那股完全没有道理可讲的蛮横力量,像一根铁鞭般抽向他的左肋。 白若泽的身体下意识的想要扭动闪避,然而一股痛感却是让他的身体没有像他想象的那么快闪避。 “嘭!” 一声沉闷敲击声震响在所有人的耳廓,遮掩住了下一瞬间的许多细碎骨碎声。 白若泽张开的口中喷出一股血泉,整个身体弓了起来,如从中折断般往后飞出,坠向后方数丈外的地面。 “怎么可能会这样?” 有修行地的师长发出了不可思议的惊呼声。 越对真元力量感知清楚的修行者越是震惊。 因为在这场战斗的最后阶段,徐怜花实际是用毫无花巧的力量击败了白若泽,而在他们看来,徐怜花面对白若泽不可能发得出如此压倒性的力量。白若泽比他的修为本身就只低一线。 “竟然…” 然而在下一瞬间,所有这些感到不可思议的修行地师长却全部知晓了答案。 他们的目光全部震撼的凝聚在徐怜花的脸上。 徐怜花凝立着不动,然而他的脸上却好像带上了一张五颜六色的面具。 他的五官,因为痛苦而扭曲,甚至连一条条肌肉都抽搐了起来。 “竟然不管身体里的毒素…” 有选生也反应了过来,难以置信的惊叫了起来。 张仪呆住,他的浑身也止不住颤抖了起来。 丁宁和耿刃仔细的解释过七叶散的药力,所以他很清楚如果不顾那界限强行动用所有真元会是何等的痛苦,然而此时的徐怜花,竟然还能站着! 让张仪的身体颤抖的更厉害的是,徐怜花不仅硬生生的站着,而且还能出声。 因为徐怜花的声音在此时已经响了起来。 “他倒了,我站着,所以应该是我赢了。” 徐怜花的声音已经全部变调了,听上去连声音都似乎在抽搐,然而他却还是在完整的说话。 听着这样的声音,林随心的眼睛也微微眯起,他点了点头,异常简单的吐出了一个字,“是。” 几乎所有人都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然而此时,丁宁的神色却依旧很平静,他看着徐怜花抽搐的身体,出声道:“你本不应该需要两招,只需要一剑的。” “是我的问题。” 徐怜花已经无法转身,但他变调的声音还是接着响了起来:“不过不是我怀疑你,而是我知道这种毒一定很痛苦,我也有点怕这种毒带来的痛苦,所以我还幻想试着不用这样的方法撑过去。” 说完这一句,徐怜花往前倒下。 “师弟!” 看着倒下的徐怜花,张仪几乎快哭了,“他都已经如此,你还和他说这么多话。” “既然要做,就要做到极致,这样才不负他这样的付出。” 丁宁看着倒下的徐怜花,依旧平静的说了这一句,然后又认真的轻声道:“痛苦也是一种经历。” 第一百三十四章 山河胸中,生死度外 “我当时撑了多久?” 看着倒下的徐怜花,净琉璃清冷着脸,转头问了澹台观剑一句。 澹台观剑仔细的想了想,道:“也是说了几句话,不过想起来总是要比他的这几句话简短一点。” 净琉璃沉默了一息的时间,道:“这届剑会的确不错。” 澹台观剑自然明白她不是在夸奖自己安排的这场剑会,淡然一笑道:“虽然承受痛苦这种事超过了你,但是当时你却没有他这样犹豫。” 净琉璃摇了摇头,微冷到:“一件事超过也是超过,若是两人同中这种毒,他能够坚持得久一些,能够比我多出一剑,我就会死。” 澹台观剑知道自己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说服净琉璃,他忍不住有些感慨道:“可能就是因为你这样事事较真,每个地方都要和别人争强,所以你才是岷山剑宗有史以来进步最快的天才。” “以前可能是,以后却可能不是。” 净琉璃看着和张仪说话的丁宁,缓缓的抬起头看着上方的天空,漆黑的眼眸似乎要和整个夜色融为一体。 在此之前她看过无数的年轻才俊,然而却没有一个人可以让她感觉到压力。 所以虽然她事事争强,实则过得却并不辛苦,现在终于有一个可以让她由心颤栗的人出现,她在感觉到以前从未感觉到的压力时,也如同看到了新的天地。 她可以肯定自己的修为进境一定会比以往更快。 “痛苦也是一种经历。” 丁宁说这句话说得异常云淡风轻,然而落在夏婉的耳中,却是充满了截然不同的意味。 她抬起头,有些尊敬的看着丁宁的侧影。 在以往的修行之中,只有她的老师所说的一些话,才能让她感受到同样的意味。 明明只是和自己一样的选生,但是丁宁表现出来的能力却越来越让她感觉到不像是和自己一样的选生。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开始催动体内的真元。 一股坚定而强大的气息,从她的肌肤表层往外迅速的扩散出去。 她的身周出现了一条肉眼可见的风卷。 还在悲痛之中的张仪霍然转身,看到的画面让他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更远处的选生也发现了夏婉这边的异状,一片片不可置信的惊呼声接连响起。 夏婉的脸上出现了无数斑驳的色彩,她精致的五官也痛苦的扭结在了一起,身体开始不可控制的剧烈颤抖。 “你这是做什么?” 张仪终于能够发出声音,茫然而悲痛的叫出了声。 “丁宁说的不错。”夏婉也已经很难出声,但还是发出了声音,“我想试过这种痛苦之后,至少不如这的痛苦会更容易忍受一些。” 一旁的独孤白和易心已经猜出这样的答案,但是听着此时夏婉的声音,依旧心中大震,心想怪不得这名看似温婉的少女能够在才俊册上排到这样的高位。 距离丁宁等人比屋棚另外一端的所有选生更近的净琉璃自然比那些选生更快的反应过来夏婉做了什么。 “倒是也小看了她。” 她微皱着眉头,语气里却是没有多少特别的情绪。 也就在此时,又一股近似的气息在丁宁的身后炸开,令她都微微的一怔。 这股近似的气息,在南宫采菽的身上发出。 看着同样全力催动体内真元,同样逼得毒素发作而开始陷入巨大痛苦的南宫采菽,大脑有些空白的张仪颤声道:“就算想将此当作修行,也可以等到剑会结束…” 无法改变眼前事实的他,已经只能担心她们接下来失去意识和接受岷山剑宗的救治而无法看到接下来的剑会。 “我修的是素心剑,最顺着心的剑便是最快的剑,心念既起,想到便要做。” 夏婉看着他,在往后倒下之前,缓慢而艰难的说完了这一句话。 听到这样的一句话,净琉璃却是缓缓的挑眉,道:“她已经不必到岷山剑宗来修行了。” 澹台观剑郑重的点头,这次他十分赞同净琉璃的意见。 “这些人都是疯子么?” 看着连南宫采菽都全力催动真元毒发,屋棚另外一端的一名脸色苍白的选生忍不住出声。 夏婉和南宫采菽都是已经被淘汰的选生,然而两个人这样的举动,给屋棚这一端的选生同样带来了莫大的压力。 “若是想要和正常人一样,还做什么修行者?” 叶浩然的眉头微蹙,然而看着身边那名脸色苍白的选生,又看着他身旁那些同样脸色苍白甚至额头的汗珠始终没干过的选生,他知道这些人就像战场上的残卒一样,对于剑试的最后战果不会有多少的影响,所以此时他虽然知道自己若是出声必定可以略微提振那些人的士气,只是既然没有多少意义,他便依旧保持了沉默。 他微蹙的眉头在一个呼吸之间便松开,然后他平静的目光扫过很多人的面孔,和丁宁一样,他也始终在寻找那最后一个关键性的人物。 只是直到现在,他也依旧未能找出长陵女主人埋下的那颗最后的棋子。 …… …… 宛如隔绝世外的岷山剑宗里正举行着牵动天下的剑会,同样笼罩于黑夜的长陵城中,也有无数人未眠。 梧桐落的清冷酒铺里,长孙浅雪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这个时候梧桐落的街巷里悄无人声,但是在她的耳朵里,却早已响起清晰的脚步声。 有人自远处深巷中走来,走向这间酒铺。 她和衣站起,走向前院,如黑夜里的无声清风,但是眼眸中的寒意和杀意却越来越寒冷。 这是一名修行者,带着她熟悉的味道。 以她现在的修为,她有八成以上的把握可以杀死这名修行者,只是她也可以肯定,自己无法很快的,至少无法在不被察觉的情形下杀死这名修行者。 若是真出现必须杀死这名修行者的情形,她可以通过丁宁那面画壁上标出的路线逃出长陵,在丁宁参加剑会期间,她之所以选择住在这里而不是住在墨园,也是因为丁宁留在那片画壁上的路线都是从这里开始。从这里开始逃亡,最有成功得把握。 然而最为关键的也是此时丁宁还在参加岷山剑会,她只要暴露,丁宁便不可能活。 小院中的水意突然浓了些。 一滴晶莹的水珠,悄然从空中坠落,落向小院中小小的花圃。 长孙浅雪原本已经掀帘走入前院,此时的身影却是突然顿住,然后转身又重新返回院中,她如画笔勾勒出的完美面容上开始笼上一层真正的寒霜。 水滴落入泥土的同时,院中那一头已经站了一条白色的身影。 “我道是谁,原来果真是公孙大小姐。只是未曾想公孙家的大小姐,竟然如此倾国倾城,我见尤怜,我也未曾想公孙家的大小姐竟然会住在这种地方。” 带着感慨的声音响起,声音低微而牢牢锁定在这片小院之中,只是低微的声音里却自然带着一种桀骜而不可一世的气息,这种气息,只有真正的大逆才会有。 身上元气如一江水,又能够拥有如此气概的大逆,自然便只有云水宫的白山水。 “你想死还是想活?” 然而看着凝立在前方檐下,悠然而不可一世的打量着院中景物的白山水,长孙浅雪只是清冷的直接问道。 白山水微微一怔,她不能习惯长孙浅雪的说话方式,但是她还是微微一笑,认真道:“想活。” 长孙浅雪看了她一眼,眼中的寒意和杀意并未消失,只是等着她说话。 “原本只想先见丁宁一面,但是想着你应该是杀死了我师兄的人,还是觉得要先见你一面。”白山水负起了双手,“既然连你都可以和那人的弟子一起住在此处,我来此处便自然不是找你寻仇,而是告诉你,我也可以。” 长孙浅雪没有浪费力气去思考白山水何以发觉丁宁和自己的身份,她的面容更加清冷数分,摇了摇头,道:“我和你不一样。” “我知道。”白山水笑了笑,又迅速收敛了笑容,道:“但是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长孙浅雪沉默了一息的时间,说道:“我不负责想这些事情。” 白山水又是一怔,却又马上泰然,道:“既然如此,等这场剑会结束,丁宁出来之后再说。” 大逆行事,自然有凡人所不能及的风范,白山水此时绝非长孙浅雪敌手,生死也悬于一线,却全然置之度外。说话间人已飘然出院,只是最后还忍不住说了一句,“这场剑会过后,丁宁的名字想必天下尽知,只是恐没有人想到,他是那人的弟子。” 第一百三十五章 缺一人 白山水的声音极轻极柔,如夏虫低语,长孙浅雪却是听得清楚,她没有说话,眼眸中的寒意却是骤然一浓,白山水身后院墙上的数根杂草上突然遍布白霜,接着被微燥的夏风一吹便奇妙的碎屑开来。 这代表着长孙浅雪的真实杀意和强大,白山水也感到了真实的寒冷,她掖了掖衣衫领子,面色却依旧没有什么改变,平和而不可一世的走在黑暗笼罩的长陵街巷之中。 即便是亡了国,失了家的孤魂野鬼,在长陵这番放肆行走,也是个骄傲的孤魂野鬼。 白山水慢慢抬头,只是骄傲的眼瞳中却开始出现异样的情绪,眉头也渐渐拧结。 黑暗里被长陵重重叠叠的街巷阻挡着视线,她无法看到很远,但是风中却传来一些烟火的味道,远处应有房屋起火燃烧了起来,而她可以肯定,此时燃烧着的地方,就是她所居住的客栈所在的街巷。 她原本便是要走回那片街巷,此时确定烟火味道是从那里传来,她便决然转身,转向另外一处街巷,转向出城的方位。 梧桐落的酒谱之中,长孙浅雪重在床榻上躺下,她已经习惯不去思索别的事情,然而许多年的平静终于被彻底打破,她心中那一片静湖之中就似始终有石子在轻落,溅起一片片浪花。 她在数十息的调息过后依旧无法入静,终于偏头看向窗外,有些恼怒的想着那剑会到底何时结束。 …… 黑夜还在延续,岷山剑会还在进行,只是布满剑痕和凝立着许多修行地师长的山谷之中,能够站立着的选生却是越来越少。 “谢柔,轮空。” 虽然明知道提出疑问没有任何的作用,但是听到林随心这样的声音响起的时候,一名胸部和腰部遭受剑创,刚刚接受岷山剑宗修行者的施药,躺在一侧无法爬起的选生还是忍不住愤怒的叫出声来:“这哪里公平,我连战了三轮,她却只战了一轮就将进入前十。” 看着这名在第三场中落败而无缘进入前十,此时愤怒得眼眸都似要燃烧起来的选生,林随心却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其实你应该感谢徐君子。” 这名选生和其余许多选生都是一愣,不明白林随心的这句话的意思。 “先前一关的出口处,和你们每个人或多或少说过几句话的人,便是徐君子。”林随心不看这些选生的脸色,自顾自缓声接着说道。 很多选生开始意识到了什么,脸色迅速变得苍白。 张仪看着那些人的反应,却是更加迷糊,忍不住转头看着丁宁等人,轻声问道:“徐君子是?” “不是和我一样姓徐,而是原先徐地的人。”徐怜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张仪说道:“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真正的名字,但是我想你应该听说过割肉侍亲的故事。” “先前那一关出口的前辈,竟然是…”张仪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徐地有君子,知礼守义,多行善事,一年大旱,徐地颗粒无收,那人散尽家财,一日许多饥民嗅到那人家中犹有肉香,便纷纷大怒,以为这人是伪君子,明里已散空粮仓,实则家中却还有肉食,愤怒之中叩开门去,发现的事实却令他们涕泪横流。原来那人家中粮仓早空,家中父母也是多日未餐,为了救自己父母,那人是割自己的股肉煨汤。 这样的事迹自然被记录在很多的史书之中,对于一些同样知礼守义的人而言,那名徐地的君子甚至可称为圣人,但是张仪没有想到那人竟是岷山剑宗的弟子,也根本没有想到站在荆棘海青殿出口处的那人便是这名徐地的君子。 “你们苦藤剑山原本最有希望参加岷山剑会的不是你,而是你师弟祁秋寒,别人不知道为何祁秋寒这两年进境不如你的原因,难道你不知道?” 看着那名脸色变得死灰,浑身衣衫都被汗水浸透的选生,林随心面无表情的接着说道:“对于参加剑会的每名选生,我岷山剑宗也自有考量,在这最后剑试之前,徐君子看的便是你们的品格,若不是他觉得你还有改过的余地,你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现在已经准允你参加最后剑试,且只是让你多战一场,你自己没有抓住最后的机会,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那名选生早已羞愧得浑身发抖,连头都不敢抬起,哪里还敢有什么话说。 而一些之前也被多安排了一场,或者没有得到轮空机会的选生,想到自己过往做过的一些事情,不仅也是背上汗如泉涌,不敢望向林随心。 “岷山剑会,终究是岷山剑宗挑选学生的剑会。” 林随心却并未停止说话,他毫无情绪的目光扫过所有人,缓缓说道:“任何过程,终究是为我剑宗挑选出最适合进入宗门修行的学生。” 场间重新静寂下来。 但只是数个呼吸之后,数声脚步声响起,一名黄衫少年走出几步,对着林随心行了一礼,沉声道:“我萧青麟自认过往品行没有什么不端,行得正,站得直,而且我自觉修为不会弱于谢柔,但我却也比谢柔至少要多战一场。哪怕只是如此相比,我也依旧认为这剑会不公,即便是出于替宗门挑选的角度,我也并不认为我不如谢柔。” 林随心看了他一眼,道:“她比你有钱太多。” 这名黄衫少年浑身一震,脸色雪白,周围的选生也是一片哗然,根本没有想到林随心竟然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然而林随心却似乎根本没有看到他们的反应,依旧毫无情绪的说了下去:“我岷山剑宗有许多特别浪费钱财的修行方法,只有她这样的人能够承受,所以她这样的修行者能够进入岷山剑宗学习,将来获得的成就应该比你会大。” 黄衫少年愣了愣,他有些反应过来。 “影响一名修行者将来的原因有很多。谢家的财力至为雄厚,她又比你又勇气,她身边的朋友又比你的朋友要强大太多,当然事无绝对,只是现在综合各种因素,她优于你。” 林随心看了他一眼,又抬起头看着那些方才哗然,现在又说不出话来的那些选生,淡然道:“我岷山剑宗从不考虑选生的家世,只考虑选生能够拥有的修行手段。” “你还有最后一场。” 林随心的目光最后停留到黄衫少年的身上,然后说道:“萧青麟,对易心。” 这名名为萧青麟的黄衫少年听懂了林随心话语里的意思。 这是他最后进入岷山剑宗学习的机会。 只要他能够击败易心,在这场战斗里展现出令这些岷山剑宗修行者刮目相看的能力。 然而自己有那样的能力么? 越是懂得,他便越是绝望。 …… 容姓宫女站在休憩的营帐之前,看着下方的山谷,此时还有数场比试,然而看着那些剩余的选生,在她眼中这些比试已经结束。 “丁宁、易心、张仪、谢柔、何朝夕、叶浩然、顾惜春、独孤白、厉西星…” 她嘴角微微上翘,读出了一个个名字,然而突然之间她顿住,眼中开始闪现惊异的神色。 剑会前十便拥有进入岷山剑宗学习的资格,然而按照眼下林随心的安排,这数场比试结束之后,最终剩余的却只有九人。 林随心虽然随意,然而像他这样的人物,对于万千剑路都可以一瞬间计算清楚,说是最终会安排十人进入最后的对决,便不可能出现错误。 那这最后空出的一人又到底是谁? 随着屋棚两端选生的不断减少,各修行地师长的眼神也变得越来越复杂。 先前丁宁所在的那一端绝对是少数,然而现在却反而占了绝大多数。 虽然知道勇气这种事情只是林随心衡量的其中一个标准,丁宁这边的人能够走到最后大多数原因还是因为自身的实力,然而很多修行地的师长还是不免想到自己所带的学生若是站在丁宁一边会有什么样不同的结果。 …… 叶浩然收剑,转身。 他的对手,一名身穿蓝色袍服的选生惊怒交加的捂住了自己的咽喉,却是不敢发出任何的声音。他的咽喉上,有一道细细的血线,在不断的渗出血珠。 另外一侧,和对手足足游斗了一炷香时间才依靠体力获胜的何朝夕正艰难的朝着丁宁等人走去。 “怎么只有九人?” 随着叶浩然的这场胜利,有修行地的师长也开始发现了容姓宫女早就发现的问题,忍不住惊讶的出声。 第一百三十六章 前十最后一场 林随心的安排虽然真的很随意,然而从他整个安排的过程,包括他在面对选生质疑时所说的话语来看,大多数修行地的师长还是发现了规律,或者说严格的规矩。 在岷山剑会开始之前,岷山剑宗显然对每位选生都做过详细的调查,不只是局限于天赋和修为,还有以往的品行。 在前面的数关,所有选生的表现到了林随心这里已经有了一个综合的评定。 天赋和修为稍弱,以往的品行有些问题的选生,便往往会在这最后的剑试里被多安排一两场对决。 这看似不公,然而却是岷山剑会给予他们的最后机会。 只要能够在多战一两场的情况下依旧战胜,进入前十,便还有进入岷山剑宗修行的机会。 这岷山剑会,终究不是什么赢得虚名的比赛,而是岷山剑宗在挑选自己的入门弟子。 按照林随心表现出来的规律,或者说严格的规矩,现在这大部分修行地的师长已经看出除了已经进入前十的丁宁、张仪、易心等人之外,叶浩然、顾惜春等人,最后的一场比试反而应该是在何朝夕和另外一名选生,出身于朝露剑院的鹿器歌之间。 此时何朝夕虽然疲惫不堪,体力和真元也损耗的极为剧烈,然而鹿器歌的境况却更为艰难,这名在才俊册上排名四十开外的少年在坚持完前面一战时,左臂已然骨折,且身上流血的伤口不下十处,因为大量的失血已经变得极为虚弱。 在所有人看来,这最后一场的胜者自然应该是何朝夕。 只是算上何朝夕,最后的前十之中却还是少了一名选生。 难道是这鹿器歌的坚忍也获得了林随心的肯定,接下来他和何朝夕便不需要再战,直接位列最后的前十? 然而就在这时,林随心已经让这些修行地的师长知道这个假设不成立。 因为这时林随心已经对着转身回走的何朝夕出声。 “你不用回了,因为你还有最后一场要打。” 他没有情绪的对着浑身已经被汗水湿透的何朝夕说了这一句,然后毫无停顿的接着说道:“何朝夕,对鹿器歌。” “小心些。” 在何朝夕脚步顿住的同时,张仪冲着何朝夕轻声的喊了一句。 白羊洞归于青藤剑院,张仪、丁宁和何朝夕、南宫采菽都可算是同门,且从头至尾都在并肩而战,在旁人看来张仪这样的一句加油和提醒不算什么,但对于平时低调谦逊的张仪而言,在这种公开的场合这样出声,已经很不寻常。 张仪此时的心情十分振奋和喜悦。 因为他知道,如果薛忘虚还活着,看到他和丁宁还有何朝夕都能进入前十的话,一定会很开心,一定会觉得风光。 …… 何朝夕点了点头,缓缓的转身,尽可能的调匀呼吸,转身走向刚刚战斗的场地。 另外的一边,一名用绷带将自己左手牢牢固定在身上,头发都已经被冷汗湿透的紫衫少年也正步履蹒跚的朝着何朝夕行来。 这名名为鹿器歌的朝露剑院才俊每走一步都似乎要付出很大代价,看着他走路的姿势,很多人会甚至忍不住觉得他不像是走在坚实的平地上,而是每一步都走在钉床上。 胜负似乎只是从他这样的姿态就已经可以断定,然而就在此时,让所有人震惊的异变产生了。 一道虚冷的气息,围绕着他的身体生成,然后迅速的释放到周围的天地里。 之所以说是虚冷,是因为这股寒冷的气息让人感知到的同时,这名少年的身体内里便似乎极为空虚,以至于大多数真正的寒意都反而往他的身体里收缩。 这种诡异的感觉对于场间的所有修行者而言,就像是夏天里面前树了一块冰,所有人都觉得冰寒冷,觉得冰在散发冷意,然而却偏偏又感觉不到真实的冰冷,所有的冷气反而朝着冰的内里收缩。 一声声清晰的吸气声自旁观的修行者群中响起。 随着这种虚冷的气息生成,鹿器歌已经被冷汗湿透的黑色长发开始缓缓往后飘舞,彻底将他苍白得不带一丝血色的面容展露了出来。 紧接着,他的脸颊都微微凹陷,就像急剧的消瘦下去。 他身周的空气里,却是发出了嘶嘶的声音,有许多丝看不见的天地元气从四面八方涌来,涌入他的身体。 就像干涸的池塘被瞬间填满,鹿器歌的身体开始给人充盈的感觉。 他苍白的面容上开始蒙上一层铁青的光泽,凹陷下去的脸颊却是又恢复如初。 所有人都感觉到好像虚弱离开了他的身体。 他在变得强大。 “怎么会这样?” “这是什么功法?” 刚刚大着胆子提醒何朝夕的张仪无比震惊的转头看着丁宁,忍不住连连出声。 场间的所有人都很震惊。 就连丁宁都深深的皱起了眉头,面色都非常凝重。 他知道这是什么功法,只是这种功法他之前也只是知道,并未亲眼见过。 这种功法很玄妙,而且很有用。 所以此时他便比任何时候都要专注的感知着周围天地元气的一切变化,包括感知着鹿器歌身体的一切变化,甚至没有注意到此时张仪的问话。 …… 虚冷的气息从鹿器歌的身上开始消失。 在彻底消失的瞬间,他的身体开始往外泛出真正的寒冷,有肉眼可见的白色片状冷雾在他的身体周围生成,往外溅射开来,就像是有片片结冰的浪花在飞洒。 还有一丝丝红色的元气,就像一条条的血线。 “怪不得一定要坚持下来。” 净琉璃看着这样的异相,眼睛微眯,冷冷的微讽道:“这次剑会真是不简单,连血煞魔功这样的功法竟然都会出现。” “血煞魔功!” 在她出声数息之后,才有修行地的师长发出了一声惊呼。 “竟然是血煞魔功!” 这声惊呼瞬间引起了一片惊潮。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功法?” 在一片惊呼声中,没有得到丁宁回答的张仪求助般的转头望向独孤白等人,此时他对何朝夕的担心早就超过了求知本身。 “前朝的一门邪门功法。” 独孤白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凝重的说道,“在大量失血的情况下,却可以将自己空虚的血脉当成引导天地元气的符文,只是利用这种功法引具的天地元气太过阴寒,即便可以短时间提升战力,却是不利于今后的修行。” 张仪要比绝大多数人想象的聪慧,即便独孤白如此说,他还是明白了这门功法的强大之处。 即便这种功法可以被认为是一时刺激生命力的邪门功法,然而却至少可以让修行者在战场上流了很多血之后,还可以短时间的提升自己的战力,甚至变得比受伤前更为强大。 在一些生死绞杀的战场上,修行者所考虑的最重要问题便是生存,而并非今后的修行问题。 “所有人都觉得我的血快流干了,觉得我必败无疑。” 就在此时,走到何朝夕对面的鹿器歌停了下来,抬起头看着何朝夕出声:“只是我不想败。” 他的语气也很平静,然而所有人都可以感觉到他的决心。 何朝夕平时的话也很少,此时听到鹿器歌这样的话,他微微抬头,说道:“我也不想。” “你还能赢么?” 鹿器歌嘲讽的看了何朝夕和他背负着的大剑一眼,冷笑了起来。 他平时并不是特别狂傲的人,但是此时,对方的境况和自身的强大,却让他自然发生了改变。 在冷笑出声的同时,他的一脚践踏在地,伸手一剑便横空朝着何朝夕砸了下去。 他甚至没有横剑行礼。 但是此时没有人在意这样的细节。 他手中握着的是一柄赤铜色的长剑,此时蕴含着他用极大代价换取的力量,只是如此简单的剑势,就迸发出了蛮横至极的威势,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座从天而降的山峰朝着何朝夕压了下来。 而何朝夕就像是一株小树,只能被碾成粉末。 当的一声爆响。 何朝夕的剑已在手中,然而他的身体瞬间却往后弹飞了出去。 鹿器歌的身影出现在他原先站立的地方。 何朝夕的身体带着一蓬烟尘,砸落在距离场地剑痕边缘唯有数尺之处。 一缕缕的鲜血从他的掌指之间顺着剑柄流淌下来。 他的嘴角也有一缕鲜血在流淌出来,但是他的面容却依旧沉着冷静,他的目光也落在了自己手中这一柄分外宽厚的长剑上。 这柄青色宽剑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一柄斩马长刀。 当何朝夕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中这柄剑上时,鹿器歌骤然感到有些不对,他也马上反应过来是哪里不对。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不缺 (前面的两章出现了一个问题,因为人物比较多,所以把厉西星这样一个重要人物遗漏掉了,而且他还牵涉到已经构思好的重要情节,所以前面一百三十五章,一百三十六章都做了些更改和添加,大家可以回头过去看看,否则有可能会连接不上。然后今天晚上晚些时候还有一更) 在之前所有的战斗里,何朝夕一直是在用这柄青色宽剑战斗,然而这柄青色宽剑太过普通,根本没有给任何人留下鲜明的印象。 既然有前面剑谷选剑的环节,何朝夕就算再笨,也不可能选择一柄除了宽厚之外毫无特色的剑。 一声厉啸从鹿器歌的口中喷薄而出,随着这声厉啸,感受到危险的鹿器歌手中的赤铜色长剑嗤嗤的喷出片片赤红色的冰雪,他的身影也瞬间落至何朝夕的身前,轰的一声爆鸣,他手中的赤铜色长剑再度像一座山峰朝着何朝夕当头砸下。 何朝夕举剑再挡。 爆鸣声中,他脚下的地面像波浪一样震荡开来。 此时砸落的山峰已经是一座冰峰。 气浪四溅之中,一片片赤红色的尖锐冰片冲刺在他的身上,他的身上瞬时多了许多道流血的伤口。 看着这样的画面,张仪担心到了极点,张大了嘴却连呼吸都忘记,根本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一蓬血雾中何朝夕的口中喷出。 然而伴着一声闷哼,何朝夕却是没有像之前一击一样被震退弹出,他的整个身体微微一弓之后,便像一张弯曲的弓再度弹直,他手中的剑依旧奋力往上,反而硬生生的将鹿器歌连人带剑格得往后弹出。 也就在这一瞬间,何朝夕的左手也落在了剑柄之上,左手指尖流淌着的真元,擦亮了剑脊上的一道符文。 他这柄剑的剑脊本身便是一柄内嵌的细长小剑,只是隔着一定的距离,根本看不出来。 此时随着这道符文的亮起,这柄小剑沿着大剑的剑身飞了出去。 嗤! 破空声起。 鹿器歌骇然的侧身,一道细小的青色剑光带着一道涡流,以恐怖的速度擦着他的身体掠过。 何朝夕开始反击。 他用尽全身力气,挥剑朝着鹿器歌斩杀。 他的力气本来就比绝大多数选生大,而此时挥剑,空气倒灌入他青色宽剑的中央空槽,更是发出了巨大的风雷声,气势说不出的惊人。 然而对于鹿器歌而言,最惊人的不是气势和力量,而是何朝夕手中的这柄沉重的大剑似乎陡然变轻了数倍,剑势也比之前快了数分! 急剧的涌入青色宽剑中央槽线的空气,承托着这柄青色宽剑,就像使得这柄青色宽剑也飞了起来。 鹿器歌震骇的反手挥剑相迎。 何朝夕剑势再变,原本朝着他当头斩杀的青色宽剑朝着他右手手腕斜飘而落。 在之前的战斗里,他的剑势都是沉重而刚猛,然而此刻,他的剑势却变得轻灵而迅疾。 鹿器歌难受得难以呼吸,手中长剑也再度回缩防御,然而就在此时,他听到了身侧后方的剑啸声。 他下意识的转头。 眼睛的余光里,他看到一道细细淡淡的剑光就像是一条淡青色的雾气飞来。 “这到底是什么剑?” 观战的选生之中,有人震惊的叫出了他此时的心声。 剑身上飞出的细剑,在飞回何朝夕手中的青色宽剑。 鹿器歌无法同时应付前后分袭的两剑,他体内的真元从脚下涌出,两股烟尘就像两道翅膀托着他往一旁掠出。 何朝夕持剑追掠,飞回的细剑自然的归于他的剑身,在接下来的一瞬间,嗤的一声,细剑再度从他的剑身上飞出,朝着鹿器歌飞刺。 鹿器歌的脸色再度变得苍白,看着这柄小剑的眼神里充满了愤怒的火焰和震惊茫然,他深吸了一口气,手中的剑也已最快的速度朝着这柄小剑击刺出去。 紧接着便是当的一声震鸣。 一道强烈的波动在他的身前涌出,溅射的气浪之中,响起他愤怒的厉啸声。 他准确的刺中了那柄速度惊人的小剑,那小剑也像一片被树叶一样倒旋飞出,然而他看到那柄小剑并未因此坠地,还在飞向何朝夕手中的青色宽剑,而此时这柄青色宽剑,正以无比轻盈的姿态,又诡异的带着响亮的轰鸣声,朝着他的胸腹间袭来! 何朝夕用的只是一柄剑。 然而此时,他就像是无时无刻在面对两名剑师,而且是两名剑势极快的剑师! 场外安静无声。 这绝对是令人震惊和意外的一战。 在鹿器歌展露出血煞魔功的瞬间,几乎所有人都开始觉得胜利已经属于鹿器歌,然而何朝夕这柄剑开始真正显露峥嵘,胜负却似乎又反了过来。 “是青阙剑?” 山谷里朝堂官员停驻的一片空地里,潘若叶看着何朝夕手中的那柄剑,忍不住轻声问身侧的黄真卫。 “子母剑本身便少,也只有巴山剑场的这一柄子母剑,才有这样的奇妙。”黄真卫有些感慨的点了点头,轻声回道。 场间再次响起暴烈而凄厉的啸声。 一道赤芒从鹿器歌的身前涌出,长达数丈,如同一条划破长空的彗尾,然而他却依旧无法应付双剑合击,整个身体不断的掠起,后退,一退再退。 一连串的气浪冲击声密集的响起。 他身前的地面上现出一长串的凹坑,直退到距离场边剑痕还有数丈之时,他都依旧无法反击。 他的身体又开始虚冷。 血煞魔功引聚到他体内的天地元气快要消耗殆尽。 他此时的力量还在何朝夕之上,凭借着超过对方的力量,他可以对付一柄略快于自己的剑,然而他却不可能对付得了两柄都快于自己的剑。 “我不是输给你,我是输给了你手中的这柄剑。” 鹿器歌知道自己要输了,然而想着只差一步,只是因为这一柄剑而无法进入岷山剑宗修行,他不甘到了极点,看着再度朝着自己迎面涌来的剑光,他发出了这一声凄厉的大叫,抬剑没有迎向何朝夕的剑,而是割向了自己的喉咙。 他的剑自然不如澹台观剑的剑快。 赤红色的剑光刚刚闪现,一道剑意就已经落在他的剑上。 这道剑意的力量只是完全抵消了他这一剑的力量,使得他的剑软绵绵的垂落在地。 疾进的何朝夕也随即顿住,因为澹台观剑已经出现在他和鹿器歌之间。 澹台观剑对着何朝夕微微颔首,然后转身,看着浑身都开始颤抖的鹿器歌,温和而认真地说道:“修行者之一生里,关上一扇门,便总有别的门会打开,而最糟糕的结果,便是自己直接关上所有门。” 鹿器歌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似乎还无法思索这句话的意思,但是方才充斥他心间的死意却已经开始消散。 他难过的垂下了头颅。 “赢了?” 张仪呆了数息的时间,终于回过神来,开始狂喜,接着开始佩服。 “小师弟,你真是神人。” 他忍不住看着身旁的丁宁,认真的说道。 丁宁微蹙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依旧没有应声。 …… 最后的一战已经结束,对于这个结果林随心很满意。 他也丝毫不掩饰自己满意的情绪,嘴角罕见的泛出一丝很有兴致的笑意。 然后他开始出声,道:“丁宁、张仪、易心、谢柔、独孤白、叶浩然、顾惜春、厉西星、何朝夕,你们有一炷香的休息时间。” 现在剩余的选生还有九名,他读出的名字也依旧只有九个。 此时场外诸多被淘汰的选生本身心中已经五味纷杂,有些人更是伤心和沮丧到了极点,看到还缺一个名额恨不得能够以身代之,此时终于有人忍不住叫出了声,“既是前十能入岷山剑宗学习,那还缺一名是谁?” 听到这样的叫声,林随心淡淡的一笑,道:“不缺。” “不缺?” 那些选生不可置信的看着林随心,根本无法理解。 “再加上徐怜花,就是十名。”林随心平淡的说道。 “徐怜花?” 此言一出,不只是那些选生和修行地师长,就连张仪等人都是一下子怔住。 “怎么可能是徐怜花!”一名选生忍不住叫了起来。 林随心看了那名选生一眼,说道:“他胜了陈离愁,然后下一场轮空,自然进了前十,只是伤势太重,无法进行下面的比试而已。” 那名选生呆了呆,说不出话来。 原本位于屋棚另一端的所有选生,全部说不出话来。 那最后一名空缺的,竟是徐怜花。 最后的这前十里,除了叶浩然和顾惜春之外,竟然全部是一开始站在丁宁身边的人。 所有这些选生心中的情绪都复杂到了极点,脸上开始莫名的火辣,像是羞愧,又像是被人狠狠的扇了一巴掌。 许多修行地的师长也莫名的苦笑。 这是个不可思议的结果,然而却如此真实的呈现在他们的面前。 谢柔的身体也忍不住再次颤抖起来。 她只想过要为丁宁尽一份力,却从未想过自己能够进入前十,进入岷山剑宗学习。 然而就在此时,她却看到丁宁的眉头还是皱着。 “怎么?”她心中的喜悦和激动顿时如潮水般退去,忍不住轻声的问道。 “没什么。”丁宁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说道。 “皇宫里最后的棋子是谁?” 也就在此时,一直凝立在屋棚内里的净琉璃却是声音微寒的对着回到自己身侧的澹台观剑说道:“林师伯应该看出来了,但我却看不出来。” 澹台观剑想要开口,然而却感到一种异样的气息,他的眉头也皱了起来,转身望向后方的山道。 第一百三十八章 明棋 像澹台观剑这样的人物自然有着挟一方风雨的气势,虽然身上的真元没有半分的流露,但他的转身回望,却还是使得他身周的夜色都朝着他凝视的方向倾斜。 丁宁第一时间感觉到了澹台观剑的异常,顺着澹台观剑的目光望去,他看到山崖间的山道上出现了一名身穿青玉色袍服的少年。 身穿岷山剑宗独特的青玉色袍服,自然便是岷山剑宗的弟子,而且那少年面容稚嫩,看上去最多和丁宁等人一般年纪,在门中必定是澹台观剑的后辈。 然而丁宁却十分清楚,只有在情绪有着明显波动的情况下,澹台观剑的这一转身才会让此刻绝大多数人有所感应。 接着他注意到净琉璃的眉头也深深的皱了起来。 整个岷山剑宗新一代的修行者之中,没有谁的修为可以让净琉璃感到麻烦,所以净琉璃此时的修为,只可能是因为这名少年的身份,而且这个少年的出现,应该都不在她的安排之中。 “是谁?” 丁宁侧转过身,看了一眼厉西星,问道。 一般在周围人有不解的时候,都是问他,而这次却变成了他问厉西星。 因为他也感觉到了厉西星的身体有了些微的异样震动。 在这些进入前十的选生里,厉西星也是属于进入得最为轻易的人之一。 因为他的出手十分的冷酷。 那种冷酷是从骨子里流淌出来,就像某种生存在野外的凶兽的天性,这种冷酷不仅是漠视别人的生死,甚至漠视自己的生死。给任何人的感觉便是只要有杀死对手的可能,他便绝对不会留情。 只是这种冷酷,便让他遇到的两名对手直接失去了战斗的勇气,在战斗一开始,自觉限于劣势的时候便害怕得直接认输。 像厉西星这样的人,绝对不会害怕强者,只可能是他认识走出的这名身穿青玉色袍服的少年。 厉西星沉默了一息的时间,说道:“我早说过我和你们站在一边未必是件好事。” 其余人还未马上反应过来,丁宁却已平静的说道:“所以他就是端木净宗?” “端木净宗?” 张仪反应过来,震惊道:“他来做什么?” 独孤白凝望着那名缓步而来的少年,眉头也深深的皱了起来。 端木净宗虽然也是岷山剑宗的正式入门弟子,但在岷山剑宗中的地位和净琉璃相距甚远,他想不明白端木净宗此时出来能做什么。 长陵昔日的那件旧事因为事关两个侯府,所以几乎闹得人尽皆知,那名身穿青玉色袍服的稚嫩少年只是刚刚走入这个山谷,在一些低声交谈之中,所有修行地的师长也都明白了他的身份,所有人的神容都变得古怪起来。 端木净宗走得十分平稳和安静。 随着他越来越接近,所有人也都清晰的看到了他干净而清秀的眉眼。 他的面容比丁宁等人还要稚嫩,就像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只是行走之间,却自然有着超出一般选生的风范。 他清澈的目光也只是平直的注视前方脚下的道路,并不像周围乱扫,他直直的走向林随心。 林随心的眼眸里出现更有兴致的神色。 在距离他五丈之处,端木净宗站定,然后躬身行了一礼,清声道:“参见林师伯,宗主已经恩准我来参加最后的剑试,烦劳师伯安排。” “什么?” 山谷中一片哗然,议论声嗡嗡不停,但在接下来一息之后,议论声却是又骤然消失。 因为净琉璃已经出现在林随心和端木净宗的身侧。 “你要参加最后这前十的剑会?” 净琉璃微寒的声音响起,传入所有人的耳中。 端木净宗颔首,含羞般说道:“已经身为门内弟子,再来参加这剑会自然毫无道理,所以我便求见宗主,让宗主准我退出岷山剑宗,以寻常选生的身份再来参加这剑试。虽然这实是有些胡闹,只是宗主还是准了。念我通过前面数关应该没有任何问题,他也只是令我服了同样的药散,然后又令我吃了一丸海柳丹。” 山谷中再度一片哗然。 所有人在知晓他身份的时候,都可以猜出他的出现便是为了昔日之仇,但是没有人想到他竟然会用这样的方式寻仇,也没有人想到百里素雪竟然会同意。 “要让你的身体状况接近这些人十分简单。”净琉璃微眯着眼睛看着端木净宗,接着说道:“只是师尊不可能同意。” “何师叔的例子在前,我如何敢假借师尊的名义。” 端木净宗面容不改道:“只是宗主准我退出岷山剑宗,以寻常选生的身份再来参加这剑试,也有一个条件,他念及我已经在岷山剑宗修行数年,便对我说,若是我败在任何这些人手中,我便算未曾通过剑会,不再是岷山剑宗的弟子。” 此言一出,山谷中所有观战的各修行地师长更是心中震惊难言,然而净琉璃的面色却是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语气变得更为冰冷了一些:“师尊既然同意,我不可能阻拦,只是你确定要这么做?” 端木净宗维羞般一笑,对着她微躬身行礼,道:“麻烦师姐,但望师姐成全。” 净琉璃没有再说什么,也不再看他,只是转身走回澹台观剑所在的简陋屋棚。 场间众人心中的震惊,却像酝酿已久的风暴,彻底席卷开来。 “怎么可以这样!” 谢柔的脸色变得十分苍白,因为情绪波动得太过剧烈,她的声音都发抖起来。 绝大多数选生的目标只是进入前十,获得岷山剑宗修行的机会,然而丁宁是要夺得首名。 端木净宗在此时加入前十的比试,便是凭空为丁宁树了一名强大的对手,而且已经在岷山剑宗修行数年的端木净宗,可能比才俊册上所有排名在丁宁之前的人更为强大! 张仪的面色同样发白,嘴唇也在颤抖着,但是他却没有办法发出异议。 因为这是来自于岷山剑宗宗主的决定,而这剑会本来便是他挑选宗门内弟子的仪式。 “好厉害的一步棋。” 独孤白看着好像很幼稚,好像很无害的端木净宗,嘴角露出些微嘲的神色:“我们都以为她埋伏了一步暗棋,却是谁都没有想到,她埋下的却是这样一步明棋。” 易心想通了独孤白这句话里包含的意思,呆呆的说不出话来,心中却是自有寒意不断泛出。 厉西星一直被放逐在关外,直到年前冬里才被准允回来,为的便是参加这次剑会。 而从他站到他们身边时所说的那些话里,他们便隐隐感觉到,厉西星所受的意思,是要在这场剑会里和丁宁为敌,只是厉西星选择了叛逆。 而此时,端木净宗以被逐出岷山剑宗为赌注来参加这最后的比试,这种代价,光是为了童年的仇恨,似乎有些不太可能。 厉西星和此时端木净宗的背后,似乎都有长陵皇宫里那名女主人的影迹,无一不在体现着那名女主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力。 “你果然还是没有变。还是那样的谨慎,谨慎到令人心烦。” 在这所有人心乱的时刻,丁宁的面色却依旧没有太大的改变,只是嘴角浮现出一缕没有人看得出的冷嘲之意。 第一百三十九章 邀斗 越是年少,便越是容易冲动和热血,而成年人却往往更加谨慎,更会权衡利弊。 所以越老便越知恐惧,越是怕死,长陵像薛忘虚那样的人便越是稀少。 山谷重归寂静,看着面容稚嫩的端木净宗,所有在场的各修行地师长心中的寒意比易心和独孤白等人更浓。 因为刻意抹灭巴山剑场和有关那个人的痕迹的关系,各种典籍里对于长陵那名女主人的记载也很少。 只是所有人都知道她很完美,她的容貌很完美,修行速度很完美,出谋划策很完美,幕后有她存在的事情,似乎从未有过失败。 过分完美,便等同于可怕。 最为关键的是,她似乎无处不在,无时不在提醒长陵的所有修行者她的可怕。 “你知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修为?” 独孤白微皱着眉头,对着厉西星问道。 厉西星没有说话,很干脆的摇了摇头。 独孤白的目光扫过身周所有人,面色更加凝重了些:“这么说没有人知道他现在的修为。” “他应该修了岷山剑宗的天息功法。”丁宁看了他一眼,道:“除非他真正开始战斗,否则没有人可以感知得出他真正的修为。” “你一定要拿首名?” 独孤白苦笑了一下,认真的看着丁宁问道。 “如果现在觉得害怕不争首名,那我便站到对面去。”不等丁宁回答,厉西星便已直接冷道:“哪怕端木净宗在对面。” 听到两人这样的话语,丁宁只是平静道:“要首名。” 张仪完全能够理解独孤白那句问话里包含的意思,他平时最为谦虚温和,但此时他却是脸色微白的说道:“我师弟不怕死,我也不怕。” 独孤白沉默了片刻,道:“不知道接下来林随心会如何安排。” “这已经不只是白羊洞和郑袖的赌局。” 简陋屋棚里,净琉璃沉冷的注视着丁宁的身影,道:“现在还有师尊和郑袖的赌局。” “师尊骄傲。” “他会准许端木净宗这么做,就是他接下赌注,他想让郑袖知道岷山剑宗内的事,就算郑袖有这样的安排,她都会输。” “林师伯比我更了解我们岷山剑宗的精神,更了解师尊的骄傲,所以接下来的比试安排,会绝对的公平,不会夹杂他任何私人的情绪。” 说了这几句之后,她又转头看了始终在倾听她说话的澹台观剑一眼,又补充了一句:“我只希望丁宁不要让师尊失望。” 澹台观剑保持了沉默。 百里素雪的眼力自然超过他和林随心等所有岷山剑宗的修行者,这意味着百里素雪也看好丁宁。 只是百里素雪对赌的对象是皇后郑袖,这样的赌,百里素雪当然也不可能有多少把握。 潘若叶的面色有些寒冷。 在鹿山会盟之前,她很少出皇宫里的修行地,所以一味平静的修行,心里极少会有特别的情绪。 在任何人看来,她应是皇后的人。 只是此时,她开始有些明白厉西星一开始为什么会做那样的选择,会叛逆的站到丁宁一边。 因为她感觉到周围的空气里好像有无数看不见的蛛线。 这些蛛线成了一张巨大的网。 而这些看不见的蛛线像操控提线木偶的线绳一样,连着这周围每个人的身上。 她不觉得皇后所做的一些事情是错的。 只是她也不想变成**控的木偶。 崖间的山道上,那名一直替容姓宫女传递消息的黄袍中年男子的脸上浮现更多苦意。 他之前开始怀疑丁宁能够获得胜利,然而现在,他再度失去信心。 …… 还有一些休憩时间,丁宁坐了下来。 张仪等人很自然的也想坐下来。 然而他们的身影却突然僵住。 丁宁抬起头来,看向屋棚的另外一端。 山谷依旧寂静,但是却已经荡起异样的气息。 因为端木净宗并没有安生呆住另外一侧,而是在缓步朝着他们走来。 黑暗里,端木净宗的脚步很轻盈,他红润而薄的双唇微微扬起,稚嫩的脸上带着开心的微笑,看不到任何的仇恨和愤怒。 “好久不见。” 在距离丁宁等人还有很远的一段距离时,他就已经看着厉西星出声。 他稚嫩的面上依旧洋溢着微笑,甚至让人感觉非常童真。 但正是如此,却让许多人心中不由得生出寒意,觉得此人有些变态。 厉西星冷漠的看着他,不想说话。 “不喜欢说话很好。” 端木净宗走得更近了一些,微笑得更加可亲,“知道我当年为什么杀掉你那条狗么?” 厉西星霍然抬头,呼吸也急促起来。 “因为那条狗不喜欢我,老是喜欢冲我叫唤。” 端木净宗微笑道:“我很喜欢那条狗,可是它不喜欢我,就如当年我也想和你交朋友,可是你却也不喜欢我。” 厉西星瞬间低沉的咆哮了起来:“我要杀了你。” “当年你就想杀了我,可是你现在杀不了我。” 端木净宗摇了摇头,抿嘴道:“当年你打断了我两根肋骨,今天我也只要打断你两根肋骨。” 说完这一句,他却是不再看厉西星,而是望向已经坐下的丁宁,微笑道:“其实我参加剑试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你。” 丁宁看了他一眼,也没有第一时间回话。 “你真的很好笑。” 端木净宗稚嫩的脸上没有任何嘲讽的表情,然而话语中却充满了嘲弄:“你一开始就要首名,却没想过,当年我们这些人参加大试,在开始之前却都不敢妄提首名。我们何等的出身,自幼修行都不敢如此,像你这样的出身,直接说要首名,不是在嘲讽我们所有人么?” 顿了顿之后,端木净宗很诚恳的说道:“所以在接下来的剑试里,我最希望遇到的两个对手,一是厉西星,第二个就是你。” 一片死寂。 很多修行地师长眼中的神色更为复杂。 端木净宗此时的凶恶,恐怕也代表着这名酒铺少年接下来的命运会很悲惨。 丁宁看着端木净宗,依旧没有说话。 端木净宗也不在意,微微一笑,转过身去。 “先前知道了你和厉西星的旧事,我便想着若是哪天真遇到你起了争斗,我便也打断你两根肋骨。”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丁宁却是出声,说道:“只是现在见了你,若是在剑试中遇到,我会打断你四根肋骨。” 丁宁此时说话的神情很平静,他的语气也很平静。 在所有人的印象里,他大多数时候都是如此说话的样子。 然而不知为何,此时看着他说话的样子,场间大多数人心生的寒意甚至比一开始想到皇后的完美时还要浓烈。 因为这种寒意更加真实。 端木净宗没有回首。 他脸上的微笑开始消失。 但不等他说话或者有任何特别的动作,坐在地上的丁宁已经站了起来。 一些惊呼声不受控制的响起。 因为丁宁此时握住了末花剑的剑柄,然后遥遥的对着凝立的林随心行礼,出声:“若是允许,我想要和他决斗。” 一片更加响亮的惊呼声响起。 张仪和独孤白等人也都不可置信的看着丁宁,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丁宁的这句话,显然是直接决斗的邀请。 他要直接和端木净宗决斗。 若是在平时,这样的决斗邀请已经成立,只是此时在剑会里,他便需要得到林随心的同意。 所有人震惊的目光聚集到林随心的身上。 “邀我直接决斗?”微怔过的端木净宗抿着嘴笑了起来。 第一百四十章 恶毒对无耻 场边所有人都觉得他会说些什么令林随心同意,然而他的表现却是再度令所有人意外。 他抿着嘴笑着,摇了摇头,道:“对不起,我拒绝。” 林随心眉头微挑,看了端木净宗一眼,没有出声。 丁宁平静的注视着端木净宗的背影,道:“你不敢?” 所有人的心头一跳,这无异于是**裸的挑衅。 端木净宗的笑容骤然消失。 他转过身来,淡淡的看着丁宁,道:“不急在一时。” 丁宁也看着他,毫无情绪的淡淡道:“晚了可能碰不到。” 端木净宗没有生气,反而突然甜甜的笑了起来:“你很自信。” “你似乎觉得你一定可以对付得了我。” 端木净宗对着丁宁说话,目光却是落在了丁宁身后侧的厉西星身上,然后笑着接着说道:“我明白了你的意思,你是觉得你比厉西星和我都强,但同时你觉得厉西星不如我,所以你生怕我在接下来的剑试里遇到厉西星,厉西星的遭遇会被悲惨,所以你想提前解决掉我。” “我看过你的出手,你的确很强。”顿了顿之后,端木净宗的目光落回丁宁的身上,温和微笑道:“我必须夺得首名才能重新成为岷山剑宗弟子,所以能小心点便要小心点。能先少耗点力气解决掉一些容易解决的对手,比一开始就消耗大量气力好很多。” “无耻。” 听着这些话语,谢柔忍不住愤怒的骂出了声。 先前是端木净宗主动过来挑衅,然而当丁宁主动约战时,他却说出这样的话来,的确显得很无耻。 在场的绝大多数人此时也都觉得端木净宗很无耻。 然而越是无耻的人,往往越难对付。 能够面对挑衅而这样无耻,只能让这些人心中对端木净宗的评价更高。 只是令他们难以想象的是,难道丁宁真的自觉自己足以对付端木净宗? “你真是那样想的?” 就在这时,一个冷漠的声音突然响起,让许多人的呼吸都不由得一顿。 出声的是厉西星。 厉西星面容冰冷的看着丁宁。 “他说的只是他的猜测。”丁宁看着他,说道。 “如果是那样,我谢谢你的好意。” 厉西星不再看丁宁,看着端木净宗,冷漠道:“我和你决斗。” 当这名沉默寡言的少年第一次发声时,绝大多数人便猜到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这句话,但是真正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这些人还是不可避免的倒吸一口冷气。 这事关很多年前长陵就人尽皆知的旧怨,尤其牵扯到两个侯府,若是这样的决斗真的成行,这样旧怨下的两名少年的战斗,恐怕就要比正常的决斗血腥和残酷得多。 端木净宗笑了起来。 他笑得很甜,青涩稚嫩的面容上依旧看不到任何愤怒的表情,甚至显得十分天真。 然而看着这样的笑容,绝大多数人心中的寒意却更浓,而很多人的目光却是不由自主的落在了依旧平静的丁宁身上,他们甚至开始怀疑丁宁一开始站出来的动机,他们开始怀疑,是否丁宁就是故意想造成这样的局面,让厉西星消磨端木净宗的实力。 端木净宗双唇微启,露出白生生的牙齿,就要说话。 然而让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丁宁却已出声。 “不要说答应。”丁宁看着端木净宗,抢在他前面,说道。 端木净宗微微一怔,微嘲道:“我为什么不能答应?” “难道我还怕你说些激将的话来激我?”顿了顿之后,端木净宗又嘲讽的补充了一句。 “我不会用激将的话来激你,我会骂你。” 丁宁平静的看着端木净宗,道:“会骂得很难听。” 先前有些开始怀疑丁宁的人也不由得怔住,丁宁身后的厉西星皱了皱眉头,张口就想要说话。 “简直是笑话。”端木净宗此时却已大声的笑了起来:“我难道还怕你骂不成?” “你母亲是个窑姐,谁知道她是卖艺不卖身,还是卖身不卖艺。”丁宁看着放声大笑的他,平静说道。 “嘶……” 整个山谷里,顿时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整个山谷里的温度也似乎随着这片倒抽冷气的声音而真实的降低了下来。 场边所有修行地的师长不可置信的看着丁宁,面容都甚至冷僵了起来。 这句话骂得恶毒到了极点。 因为在场所有修行地的师长都有些年纪,他们都知道长陵的一些旧事,所以他们都知道,端木净宗的母亲章小环昔日的确是出身青楼,是当时长陵最红的歌姬之一。 虽说当年的很多歌姬都是卖艺不卖身,章小环也应是其中之一,然而有关这些青楼艳事岂会有确切的记载,至少大秦此时的史书,都不会浪费笔墨记载这些歌姬的生平。 没有定论的事情,便无法辩驳。 所有人都以为丁宁会出恶言攻击端木净宗,却没有想到丁宁竟然会如此恶毒的直接辱人母亲。 “先前端木净宗很无耻,现在他很恶毒。” 听着山谷里倒抽冷气的声音,净琉璃轻声道:“他是用恶毒来对无耻。” 当她既像是自语,又像是说给澹台观剑听一样,轻声说出这样的话语时,山谷里绝大多数人的目光已经又重落回端木净宗的身上。 一般选生绝对不敢用这样恶毒的话语来攻击端木净宗的母亲,否则就算能够成为岷山剑宗弟子也必定会遭受端木侯府的冷酷报复,但是丁宁不同。 他在一开始就已经表现出不怕死,他连那名容姓宫女传递的意思都可以不顾,便根本不会在乎端木侯府。 所以他才会骂得出这么恶毒的话,而且所有人可以肯定,接下来他还可以骂出更恶毒的话。 端木净宗脸上的笑容和平静早就已经消失。 此时他稚嫩的面容上似乎笼罩上了一层厚厚的寒霜。 “你很好。” 看着骂完那一句之后已经并不急着出声的丁宁,他深吸了一口气,只是说了这三个字,然后他转身看向林随心,躬身,道:“辱人父母,是大仇,请林师伯成全。” “怎么,只是听人骂了这一句便忍受不住?” 林随心的脸上也有了些微讽的神色,说道:“若是我,即便再用难听数倍的话骂我父母,我也只当他放屁,清者自清。” 端木净宗没有抬身,寒声道:“我自然远不如林师伯。” “你喊我师伯,我方才便给你一句忠告。” 林随心收敛了微嘲的神色,毫无情绪的说道:“既然话都说过,你决意如此,我自然可以应允。” 端木净宗笑了起来,他稚嫩的笑容在此时显得极为残忍,让人心寒。 “你不想和我决斗,但还是被我逼着决斗,所以还是我胜了。”然而丁宁却始终平静如初,看着他说道:“接下来的决斗,我依旧会胜你。” 端木净宗看了他一眼,轻蔑嘲笑道:“现在说这些还有意义么?” 场间一片哗然,响起无数纷杂的声音。 直到此时,所有人才彻底反应过来,这场决斗已经成行!在所有人的战斗开始之前,端木净宗和丁宁将会进行第一场对决! 而在短短片刻之前,所有人都认为端木净宗是皇宫里那名完美女人的最强棋子! 张仪的大脑一片空白,他距离丁宁最近,但是此刻他却呆呆的,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远处的山谷里,黄真卫的眉头在此时却深锁了起来,他的眼睛里开始闪耀出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情绪。 他想到了一个可能。 连他都觉得不太可能的可能。 第一百四十一章 以暴烈开端 顾惜春双唇紧抿如线,他的眼眶里再次显现出奇异的红晕,他远远的望着丁宁,却是已经彻底不能明白丁宁的想法。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厉西星也不能理解丁宁此时的想法,他上前一步,对着丁宁厉声问道。 丁宁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转头看了一眼完全呆住的张仪,又像是自语,又像是说给张仪听一般,轻声道:“既然要做,就要做得彻底些。” “我反而应该谢谢你们。” 在厉西星再次开口之前,丁宁看了他和独孤白等人一眼,接着说道:“没有你们,我进入最后这前十不会这么轻易。” 听到他这样的话语,厉西星和独孤白同时呼吸一顿,两人直觉丁宁这句话里包含着很深的意思,只是这意思,却是隔着一层雾一般,两人仿佛能隐约看到,却是还抓不住。 丁宁不再多说什么,往前方一片空处走去。 端木净宗微微眯眼,身上第一次显露出真元流动的气息,在下一刹那,他的身体就像被风吹起的柳絮,轻易的落在了十几丈外,等待着丁宁走到他的身前。 他是场间唯一一个不再去思考丁宁为什么要这么做的人。 他的气量一直很狭小。 所以他只是想象当年杀死厉西星的狗一样,亲手杀死丁宁。 “我只希望你等会在倒下之前不要出声认输。” 看着走到自己对面的丁宁,他面无表情的说道。 丁宁没有去细想这句话的意思,只是将末花残剑提起,说道:“那还等什么?” 很多修行地的师长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此刻的丁宁竟是连林随心给的休憩时间都不要了。 端木净宗深吸了一口气,抬起了头。 他手中无剑。 所有人也没有看到他的剑在何处。 随着他眼中散发出凛冽的寒芒,他开始呼气。 此时已是入夏,任何人正常呼吸都不会像冬天一样有白气生成,然而随着他的呼气,他的鼻孔之中却是射出两道白气。 然后他看了丁宁一眼。 只是这一看的动作,他鼻孔之中射出的两股白气便在他前方的空气里留下了数道残影。 嗤的一声破空声急剧的响起。 他鼻孔之中两股白气消失,然而空气里却是涌出了一道真实的晶莹剑芒,以恐怖的速度射向丁宁的双眉之间! 场间顿时响起无数震惊的声音。 所有人都看得出这是剑符之技,以剑气画符,引动天地元气汇聚真正剑意攻击对方,但是端木净宗竟是在呼吸间,就以体内真元和元气施展出了这样的手段! 震惊的声音里,突然喀嚓一声脆响,紧接着涌起一股真实的寒意。 山谷中的修行者发现这声音来自于丁宁的身前。 丁宁右手的末花残剑未动,上面甚至还没有绽放末花残剑代表性的洁白细花,然而落向他双眉间的晶莹剑芒已经碎裂开来。 碎裂的晶莹剑芒如无数细微的星辰在他双眉前方的空气里反向激射,随即化为一条条晶莹的细小气流,而这些细微的星辰和气流的周围,却有一团深沉的黑在涌动,边缘也开始溅射出无数条冰冷的黑线。 许多修行地的师长速度极快的反应过来,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向丁宁的左手。 虽然丁宁在长陵崛起的速度异常惊人,他的许多修行事相对其余长陵年轻才俊显得更为隐秘,然而很多修行地还是知道了丁宁在周家墨园之中得到了周家老祖的一些传承,知道丁宁掌握了那种威力惊人的凝煞手段。 端木净宗的瞳孔微微收缩,他的眼神之中首先出现一丝意外,紧接着,却是尽数化为怪叫,一道不可置信的怪叫,就在他剑芒碎裂时的“喀嚓”一声脆响响起之时从他唇齿之间迸出。 此时,那些最快反应过来的修行地师长的目光还未来得及落到丁宁的左手。 空气里响起暴烈的潮声! 黑潮自丁宁的双手指掌间涌出! 一道道积蓄在丁宁经络之中的寒煞剑气,在此时尽数从丁宁的体内涌出,形成了恐怖的狂潮! 数十道寒煞剑气,一次性冲出,全部迎面冲向怪叫着的端木净宗! 几乎所有人的呼吸都彻底停顿。 此时天气微嫌燥热,山林间甚至时有蟾鸣,但是山谷里却因为这暴烈的黑潮,变得寒冷刺骨! …… 端木净宗的瞳孔收缩成一个细小的黑点,随着这声怪叫,他的右手往上扬起,他的右手衣袖直接碎裂成无数飞舞的碎片,一圈圈的紫红色剑光围绕着他白皙纤细的手臂往外飞卷。 所有人看到了他的剑。 这是一柄奇特的紫红色软剑,在一息之前,便如毒蛇潜伏在他的袖中,卷缠在他的臂上。 此时随着紫红色剑光飞卷而出,这柄原本散发着一些阴寒狡诈之意的软剑,却是也同时散发出狂暴如雷的气息。 一圈圈围绕着他手臂生成的剑光里,伴随着强烈的天地元气涌动,飞旋出道道雷云。 雷云急速的扩大,像画册中飞天仙女身上缠绕着的飞带。 只是一刹那,狂暴的黑潮前方,便形成了一片狂暴的雷云帷幔。 数十道令人心悸的裂响同时响起。 狂暴的雷罡之中同时生成数十团寂寒的黑云,往外散发着可怖的气息。 也就在此时,丁宁的身影已经从原地消失。 空气里还有细小白花的残影。 丁宁和端木净宗之间的空气里,就像有天女散花洒落的花朵还在飘扬。 丁宁的身影,却是已经出现在荡漾的黑云里。 未彻底消散的雷光之中,亮起数条幽青色的光芒,快到连眼瞳都难以捕捉。 端木净宗再发一声怪叫,手中的紫红色软剑像毒蛇一样疯狂点头。 他的剑尖所至之处,正是幽兰色光芒电闪所至,瞬间爆开数团耀眼的火花。 丁宁继续往前。 幽青色的光芒在端木净宗的身周不断的闪现。 端木净宗不断的怪叫,后退。 他手腕震动的频率似乎变得越来越快,以至于他手中的紫红色软剑乱颤得就像是他身周的空气里有越来越多的毒蛇在飞噬。 然而所有这些紫红色的蛇影,却都只能居于他身前三尺。 他甚至不能往前递出他的剑! “这是什么剑式!” 因为太快,在端木净宗已经连退十余步,身周的金色火光已经闪耀成片之时,有数名选生才震骇的发出声音。 “极光剑经。” “第二柄剑胎上最快的剑经。” 净琉璃微眯着眼睛,自言自语。这次不只是她的声音冷,她的脸上也流露出冷意。 “那么短的时间,他连昔日赵王宫的极光剑经都参悟透了?” 看出丁宁此时所用快到根本看不见剑身的剑式的自然并非只有净琉璃一人,这些修行地的师长震撼得身体都有些麻木,平时稳定至极的双手都甚至开始有些颤抖。 潘若叶的呼吸也彻底停顿。 她是这场间修为最高的修行者之一,然而她现在都还未曾看出端木净宗的真正真元修为。 因为端木净宗根本没有展示自己真正真元修为的机会! 丁宁最多不过三境巅峰,未入四境,端木净宗的真元修为必定远超丁宁,然而一开始被丁宁直接压制,失了先机,在此时丁宁纯粹追求快的剑势压迫之下,他唯有应付,根本连运用真元,挥洒剑式都来不及! 连真元流动都被压迫得不畅,连手中的剑都无法往前递出展开反击,谁都可以看出端木净宗已经不可能再快。 “你还能再快么?” 然而就在此时,所有人看到丁宁开口,然后耳中响起丁宁那种独特的平静声音。 第一百四十二章 断骨 端木净宗没有出声。 他也根本来不及发出声音。 丁宁这句话只是第一个字响起的瞬间,丁宁的眼睛便明亮起来,比此时天上的星辰还要明亮。 他的身体周围突然出现了很多柔和的气息。 一条晶莹的水流围绕着他的身体生成。 虽是黑夜,然而这条晶莹的水流波光粼粼,给任何人的感觉就像是夕阳下的湖面。 他手中末花残剑施展极光剑经所激起的幽青色剑芒唯有任何的改变,然而当这条晶莹的水流生成,这些幽青色剑芒却是沉浸于水流之中,犹如和水流奇异的融为一体,速度更快数分! 端木净宗来不及思考,心神尽数被恐惧占据,拼命的往后疾掠。 他来不及思考丁宁为什么能够快到这种程度,但是他知道自己肯定跟不上丁宁的速度。 然而像他这种修行者潜意识里的反应往往便意味着即将发生的事实。 或者说,感觉跟不上时,一切便都已经发生,身体再接下来的动作,已是来不及。 轰的一声巨响! 端木净宗身周数尺的地面尽被击碎,无数尘土和碎砾带着恐怖的冲击力形成了一圈环形的波浪往外疯狂的扩张。 丁宁的身体像被一辆马车撞中,往后震飞出去。 许多修行地的师长眼中全是震撼,而大多数先前已经被淘汰的选生的眼瞳中却全是震惊和不解。 他们根本无法理解眼前的画面。 他们不能理解为何这一刹那端木净宗的身体周围就像是发生了爆炸,而施展出的剑芒明明就像要刺中端木净宗的丁宁,怎么会被炸飞了出去。 啪的一声闷响。 时间在此时似乎很长,但实则极短。 这是丁宁重重落地的声音。 丁宁的双足落在后方数丈外的地上,脚下爆开两团尘浪。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只是身体却异常平稳,落地瞬间双膝微弯,便轻易的抵消了落地时的冲力,站得极稳。 端木净宗的身体在散开如莲的尘土和气浪中显现出来。 所有人看到他的脸色苍白如雪,眼瞳里尽是震惊和茫然。 绝大多数观战的选生依旧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然而在下一瞬间,端木净宗的双腿上骤然发出了许多令人心悸的嗤嗤声响。 这些选生震惊无比的看着端木净宗的双腿。 他们的眼瞳里出现了许多鲜艳的红色。 一缕缕的鲜血,如同锋利的剑片,从端木净宗的双腿上往外激射着! 一道恐惧、愤怒和不解的怪叫声响起。 直至此时,端木净宗才发出了一声怪叫。 他的身体无法控制,后退一步之间,便往后跌坐下去。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会这样!” 看着这样的画面,很多选生终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失声的叫了起来。 没有人回答这些选生的问题。 丁宁已经调匀了呼吸和体内激荡的真元,出声:“我希望你不要轻易认输。” 在他声音响起的同时,他的身体便已经开始前进。 一声凄厉的剑鸣,一道斜往上挑起的白色剑光,随着他的进势,狠狠撞向端木净宗的身体。 这道白色剑光就像一只斜往上挑起的羊角。 这便是白羊洞的白羊挑角。 这剑的真正剑意在于隐忍和相持,以丁宁先前的表现来看,他足有更多精妙的剑式用于此时的进攻。 然而一直都在呆呆的看着这场战斗的张仪,此时眼眶却是莫名的湿润。 因为他感觉得出这一剑的意思,感觉得出他的“小师弟”这一剑所代表的意思。 在薛忘虚的言传身教之下,他也已经领悟这白羊挑角的真意,然而此时,他却觉得似乎就连薛忘虚施展这一剑的剑意都不及此时丁宁的这一剑剑意。 净琉璃的脸色都有些微白起来。 就连澹台观剑的呼吸都有些停顿。 这是他这几年所见的剑意最为完美的一剑。 …… 绝大多数观战选生的脸色变化更剧,他们都直觉跌坐在地的端木净宗不可能挡住这一剑。 难道丁宁直接想要杀死他么? 只是现在比试还未中止,丁宁乘势进击,却是根本无可厚非。 又一声愤怒的怪叫从端木净宗的口中迸出。 他的双腿剑创上还在往外激射着鲜血,发出激烈的嗤嗤声响,但这一刹那他硬生生的站了起来,往前斩出一剑。 当的一声闷响。 紫红色软剑如重锤一般敲击在丁宁的末花残剑上,接着柔软的剑身却如同毒蛇一样游动起来,缠绕上丁宁的剑身,就要切向丁宁手指! 然而也就在此时,丁宁的左手已经印向端木净宗的胸口。 端木净宗的左手如电伸出。 啪的一声爆响同时响起,在下一瞬间,却是一阵尖利的金属刮擦声和无数惊呼声以及隐隐的骨裂声! 端木净宗口中鲜血狂喷,身体颓然的往后弓缩,无法控制的再次往后跌坐下去。 丁宁的左手还保持着前伸的姿势,激起的气浪还在他的臂上缠绕。 缠绕在他残剑上的紫红色软剑,随着端木净宗的身体倒退,无力的刮擦在末花残剑的剑身上,带起丝丝的火光。 “怎么会这样?” 许多选生的呼吸艰难到了极点。 在方才一瞬间的战斗里,丁宁的力量竟然压倒了端木净宗,他的左手竟然硬生生的震开了端木净宗的左拳,接着狠狠冲击在了端木净宗的胸口。 不需要听清方才的骨裂声,只是看着端木净宗口中狂喷的鲜血,他们就可以肯定端木净宗的胸骨必定断裂了几根。 丁宁真的打断了端木净宗的骨头。 但是这怎么可能! 端木净宗的真元修为远超于丁宁,怎么可能反而在力量上有着这样的差距! 丁宁却无视他们的震惊。 他没有丝毫的停顿,继续挥剑前行。 他此时身上没有多少真元流动的气息,但是穿过前方的紊乱气流和尘烟时,一股难以言明的威势,油然而生。 “好强!” 独孤白也直到此时才呼吸有些艰难的恢复平顺。 他忍不住随着呼气吐出了这两个字,但马上又觉得不够,接着忍不住说道:“太强!” 端木净宗的眼瞳被丁宁的身影所充斥,感受着这股难以言明的威势,他的愤怒都彻底变成了恐惧。 他可以确定,如果自己不认输,丁宁在下一瞬间绝对会毫不留情的再次打断他的数根胸骨! “我认输!” 他开口,发出了一声惶急而不安的尖叫声。 丁宁毫不犹豫的收剑,转身。 一切安静下来。 整个山谷都瞬间归于寂静。 就连呼吸声都似乎消失,唯有远处山林间隐隐传来的蝉鸣。 …… 所有观战的选生震惊的看着丁宁的身影,反应过来这一战已经终结。 最后加入,甚至不惜以退出岷山剑宗为赌注的端木净宗,竟然就这样败在了丁宁手中。 然后他们所有人的脑海之中开始不断的反复方才他们眼瞳捕捉到的战斗画面。 接着即便是这场间再愚钝的选生,也开始慢慢明白方才发生了什么。 丁宁一瞬间施出体内积蓄的所有寂寒剑气,以暴烈开端,接着施展最快的剑式,压得端木净宗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连彻底动用真元,发挥修为远超丁宁的优势的机会都没有! 再接下来的一瞬间,丁宁竟然用出了云水宫的剑经,用云水宫的剑经配合极光剑经,使得出剑更快数分! 端木净宗在剑已至身之时,身体陷于死亡的恐惧,身体的直觉反应将体内的真元和天地元气往外压出,虽然产生的强大力量避免了被丁宁直接斩断双腿,然而体内的真元和天地元气却几乎消耗一空,甚至体内的气血都恐怕震荡到了极点。 所以这便是接下来端木净宗根本发不出力量,在力量上根本无法和丁宁抗衡,被一击断骨的真正原因。 端木净宗就像是一柄绝世宝剑,然而这柄宝剑就连出鞘的机会都没有,就已经被折断! “怎么会这样?” 虽然心中明明知道原因,然而强烈的不可置信的感觉,还是让很多选生都忍不住再次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第一百四十三章 明卒和隐棋 谁都可以感觉到端木净宗周身真元一炸时所蕴含的力量。 即便有着药力的克制,甚至还有可能有百里素雪在准允他参加剑试时所加的其它手段,然而那一炸时端木净宗所表现出来的真元修为就已经到了四境巅峰,只是身体在极度危险下自然宣泄出,并未凝成一股的天地元气就已经将丁宁往后炸飞了出去。 足足相差一个大境的修为,使得丁宁的力量在他面前就像小孩子和成年人的区别。 小孩子如何打得过成年人? 然而现在的情形却偏生是成年人被小孩子一阵狂风骤雨的快拳击倒,根本连出拳的机会都没有。 很多选生甚至莫名的觉得难受起来。 因为他们下意识的以身代端木净宗,只是想着如果自己拥有端木净宗这样强大的力量,结果根本连展现的机会都没有,都甚至没有能够好好的出一剑,他们就已经觉得难受。 只是将自己放在端木净宗的位置想想便难受,身为当事人的端木净宗,自然更是难受到了极点。 这种难受,超过了他此刻身体的痛苦本身,让他口中还在涌着血沫,便忍不住疯狂的叫喊了出来:“我一定会杀了你!你这是投机取巧!下一次你不可能是我的对手!” 听到这样的喊声,往回走的丁宁没有任何的回应,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这依旧让端木净宗用不出力气,他呆了呆,更加难受,更加不甘的叫了起来:“为了要赢我,你一次性将积蓄的寒煞剑气全部用了出来,我看你接下来凭借什么取胜!” 所有旁观的选生和修行地师长心中同时一震,这的确是丁宁所需面对的问题。 丁宁微微皱眉,停了下来,转身看向跌坐在地,面容无比疯狂和狰狞的端木净宗。 “对我知晓得这么清楚,你加入剑试的真正目的是我,而不是厉西星。” “自甘成为人的工具,都不是统帅将,而是阵前卒,现在又有什么好愤怒和不甘的?” 这两句话的声音并不响亮,然而不只是端木净宗,就连场外许多选生在听清的瞬间都是一僵,甚至有些人不自觉的低下了平时骄傲抬着的头。 他们都明白丁宁想要表达的意思。 在这场天下瞩目的盛大剑会里,他们就算表现得再优秀,也只是对阵双方中的卒子,而丁宁却是将。 他以自己的意愿战斗,和那名容姓宫女以及她身后无所不在的完美影子战斗。 只是从这一点而言,他便已经高出了他们所有人一等。 所以此时丁宁的话语虽然平淡,但是他们却都可以感觉到里面的骄傲,这种骄傲足以让他们自忏。 端木净宗的嘴张着,但是面容也是僵住,一时竟无言以对。 一名修行地的师长转身望向身后山崖间休憩的营地。 他知道此时那名容姓宫女也必定在看着这片山谷。 端木净宗在整个剑会里是一招狠棋,这样的布局传出去,绝对会让天下的修行者都佩服和惊惧皇宫里那名完美女子的能力。 然而这样的一招狠棋竟然直接就被丁宁如此干脆的击败,这记无形的巴掌,拍得响亮到了极点。 他想着容姓宫女此时的脸色一定很精彩。 …… 容姓宫女和这名修行者所想的一样,正在凝视着黑夜里端木净宗和丁宁的身影。 只是和他所想不一样,容姓宫女此时的脸色依旧没有太大的改变,依旧是冷漠而高贵的表情。 端木净宗从呆滞中回过神来。 他心胸极为狭窄,自然不会因为丁宁那两句话而消除心中的愤恨,他咬了咬牙,还要忍不住再说两句狠话。 然而就在此时,丁宁又做了一件让他呆住的事情。 丁宁转身对了林随心行了一礼,然后看着何朝夕,说道:“我要挑战何朝夕。” 一片不可置信的惊呼声又如潮水般响起。 就连独孤白和易心等人都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小师弟…你…你…”张仪都不能理解丁宁是什么意思,语气颤抖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现在就要挑战何朝夕?” 林随心淡淡的看着丁宁,嘴角却是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丁宁点了点头,道:“如果准允的话,我想要一盏茶的休憩时间。” 一片哗然。 所有人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丁宁刚刚才出手击败端木净宗,然而现在他竟然又直接要挑战何朝夕,和何朝夕决斗! 光是接连的要求决斗已经足够令人震惊,而且何朝夕还是一开始就站在他这一边的人。 然而也就在此时,凝望着山谷的容姓宫女却是变了脸色,眼中第一次出现真正震惊的情绪。 “为什么?” 当所有人的目光汇聚在自己的身上,在人群中一直都显得极为低调的何朝夕眉头微皱,抬起了头,看着丁宁问道。 丁宁看着他,没有回答。 但只是通过眼神,何朝夕就知道丁宁是觉得已不必回答。 “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是我?” 何朝夕沉默了片刻的时间,认真的问了这一句,然后又看着丁宁接着说道:“若是你不解开我的疑惑,我不会答应和你决斗。” 随着他这句话出口,场间再度响起无数细碎的惊呼声,张仪和谢柔等人看着何朝夕,脸色迅速苍白起来。 “他就是皇后的暗棋?” 净琉璃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摇了摇头,道:“连我也没有看出来他就是皇后的那棵暗棋。” “了不起。” 澹台观剑觉得这三个字已经有些说得老套,但他沉吟了一息的时间,还是觉得这三个字最足以形容他此时的心情。 “先解决端木净宗,此刻又直接挑战何朝夕。” 净琉璃也极为罕见的笑了起来,道:“要做就做得彻底…这场剑试到最后是我安排还是他安排?他竟是想直接逐一击败这些人?” 山谷里另外一侧,黄真卫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苦笑,他感觉到自己的猜测正在变为现实。 山谷里纷乱的声音还在继续。 大多数人此刻还没有像黄真卫和净琉璃一样想得深远,他们只是因为何朝夕的话彻底反应过来,何朝夕便是那颗隐棋! 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何朝夕作为隐棋的确是最佳的人选。 因为他太过平庸,最不吸引人的注意。 很多人除了他那柄奇特的子母剑之外,对他的面容都甚至没有太大的印象。 这样的隐棋,连绝对旁观的他们都没有看出来,身在局中的丁宁,又如何能够察觉? 这样的疑问若是得不到回答,换了自己,恐怕也无法做到静心的决斗。 “你太平静。” 丁宁的声音响起,山谷里纷乱的声音骤然消失,“从头至尾你都太过平静。” 何朝夕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沉吟片刻,道:“你这个理由不能令我信服,你自己也很平静。” “我和你不一样。”丁宁摇了摇头,看着他说道:“我看着张仪和谢柔他们平静,是因为我确定他们能赢,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但是你对我不了解,对他们也不如我了解,对那些剑和剑经也不如我了解。和我一样的平静,便是异常。” 顿了顿之后,丁宁接着缓声道:“这种平静,使得你在看到他们获胜之后的喜悦都显得有些虚假,这种虚假,我只在你的眼中看到。” 何朝夕沉下脸,自嘲般道:“在这样的剑会里,你竟然还有心情仔细分辩每个人眼中的细微神色?” 丁宁点了点头,道:“因为我不是卒,我要注意的地方和你们不一样。” “好一个统帅将。” 何朝夕感慨的轻叹了一句,然后他的手落在了自己的剑柄上。 此时他这样的一个动作,便让所有人明白他已经应承了这场决斗。 “为什么!” 一声愤怒和不解的声音在此时响起。 张仪看着何朝夕,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你是青藤剑院的学生…白羊洞归于青藤剑院,丁宁师弟若是胜出,青藤剑院同样荣光。” “夏蝉出土,一鸣惊人,到底是谁的一鸣惊人,却很重要。” 何朝夕平和的看着情绪激动的张仪,抬头看向远处的山间,说道:“而且你们不知道,我却是知道,就在不久前,这岷山剑宗的山间死了一名修行者,那人也姓何。” 第一百四十四章 放肆 姓何的岷山剑宗修行者自然就是何山间。 此时场间绝大多数选生都不知道在最后剑试之前岷山剑宗死了这样一名修行者,然而场间几乎所有修行地的师长却都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只是他们不知道何朝夕如何得知这消息,也不知道何朝夕和何山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小叔,小时我随他练剑。” 何朝夕看着远处的山间,缓缓说道。 张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不能理解的看着何朝夕,不明白何朝夕所说的那名岷山剑宗修行者的死和丁宁有什么关系。 “我小叔是何家最优秀的修行者,他听命于谁,我何家自然也听命于谁。” 何朝夕没有看张仪,接着说道。 听到这句话,所有知道何山间死于百里素雪之手的各修行地师长便已清楚,何朝夕和何山间,以及何家的更多修行地,一直都是皇宫里那名完美的女主人的人。 “你就这么甘心为人所用?”张仪还是有些不能理解的看着何朝夕,颤声道:“我总认为修行者总是要遵行自己的一些情感…” “我小叔因这件事而死,杀死我小叔的人想要赌丁宁胜,我不想让丁宁胜,这便是我现在最直接的情感。”何朝夕直接打断了张仪的话,说道。 很多修行地师长心中瞬间再次渗出凉沁沁的意味。 何朝夕的话让他们想到让哪个修行者去死,让哪个最合适的修行者去死,都或许是出于刻意的安排。 那名站在山道上的黄衫中年男子也忍不住再度哀伤起来。 横平竖直的长陵就是一张棋盘。 像他和何朝夕这样的人,再怎么样都不可能摆脱棋子的命运。 张仪越来越觉得何朝夕所说的话语很荒唐,但是他找不出话来反驳何朝夕。 “我去等你。” 何朝夕也不再和他多说什么,将目光从远处的山间收回,看了身侧的丁宁一眼,开始行向前方的空地。 所有人的目光重新落回丁宁身上,然后很多人的呼吸一顿,他们看到丁宁安静的闭着眼睛,竟似在利用这很短的休憩时间入静修行,补充真元。 林随心也不出声,只是耐心的等待着。 一盏茶的时间很短,如同定了沙漏一般精准,丁宁在一盏茶的时间结束时睁开了紧闭着的双目。 然后他对着耐心等待着的林随心行了一礼,道:“接下来请前辈不要再安排比试了,我会逐一挑战他们。” “什么!” 当端木净宗出现,接着又迅速被丁宁击败,紧接着丁宁找出何朝夕这颗最不像是暗棋的暗棋,场间的各修行地师长和选生已经在一波波的强烈震惊中有些麻木,然而当丁宁这一句话响起,他们却还是瞬间陷入了强烈的震骇里,甚至还是忍不住怀疑自己的耳朵。 顾惜春和叶浩然的身体同时不受控制的微微一震,两人忍不住互望了一眼。 丁宁对着林随心说话的时候并未看他们两人,然而他们两人都知道,丁宁所说的接下来要逐一挑战的对象,只可能是他们两个人。 叶浩然的眉头顿时深深的皱起。 顾惜春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笑得很开心,很真诚。 这简直是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 张仪和独孤白、易心等人也全部呆住。 他们也终于明白丁宁那句要做就做得彻底一点的真正含义。 丁宁是想用一人之力,直接连续击败何朝夕、顾惜春和叶浩然等人而夺得首名! “你早就猜出他要这么做了?” 潘若叶听着周围的惊呼声,看着面色却没有太大改变的黄真卫,秀眉微蹙,淡漠的问道。 黄真卫苦笑了一下,轻声道:“在他出声直接挑战端木净宗时,我便有些预感,只是没有想到他竟然真会如此做。” “若是能以这样的方式夺得首名,直接结束剑试,自然更加酣畅淋漓,是能够给予白羊洞和薛忘虚的最大风光。” 潘若叶不再看黄真卫,深吸了一口气,缓声自语道:“他倒是真配得上他手里的那柄末花剑。” …… “也只有他这样的人物,才能将这场天下瞩目的剑会到最后真正变成了他和皇宫里的恩怨,也只有他能够做得这么绝。”独孤白回过神来,感慨且佩服的摇了摇头,道:“只要他能连胜何朝夕、顾惜春和叶浩然,我们放弃和他的对决,他便自然是首名。” 易心面容微苦的一笑,道:“若他能做到,你会不弃权么?” 独孤白笑了起来:“他本足以为我师,若是他真能连胜三人,他自然是当仁不让的此次岷山剑会第一,难道我还有脸面和他战斗?” “是连胜四人。”易心感慨道:“端木净宗、何朝夕、顾惜春、叶浩然…长陵的所有年轻才俊,谁能做到连胜这四人?” 张仪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因为就连他都觉得根本不可能。 即便他一直都觉得自己的这名“小师弟”非凡人,然而丁宁毕竟是血肉之躯,他也会累,也会流血,真元也会消耗。 “这不可能!” 终于有选生在强烈的震撼之中失神叫喊了起来。 “敢不敢做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得成是一回事。” 就在这时,一声带着浓浓冷讽之意的嘲笑声响起,清晰的传入所有人的耳廓。 出声的是顾惜春。 顾惜春眼眶周围的红意浓烈得就像涂了胭脂,他一脸嘲弄的看着已经开始走向何朝夕的丁宁,接着冷笑说道:“谢长胜说过每次我对你所说的评断都会反过来,然而我却偏偏不信。若是三境的修行者可以连续战胜四境的修行者,那天下所有的修行典籍还要那么清晰的划分境界干什么?” 场间大多数选生并不喜欢顾惜春这名莫名突飞猛进出现在才俊册前三位置上的影山剑窟学生,尤其不喜欢他偏阴柔的气质,但是此刻他的话却让他们都心中一震,反应过来丁宁还并非和顾惜春、叶浩然同一修行境界的修行者。 丁宁还未至四境。 他要胜,便必须连续越境而胜。 这绝对不可能…这是修行世界的典籍里和史书里都没有记载过的事情。 然而真的没有类似这样的记载么? 看着顾惜春和这些选生的脸色,净琉璃的眼眸中出了些微的震惊之外,却是浮现出明显的嘲讽意味。 她在心中想着,不是没有类似这样的记载,只是长陵没有这样的记载,只是你们年纪太轻,没有见过这样的记载而已。 …… 丁宁并没有任何回应顾惜春的话语。 在他看来,身为那个女人的暗棋,何朝夕都要比顾惜春来得危险。 在面对他已经选定,且注定要对付的对手时,连想些语句嘲讽都是浪费精神。 一片乌云飘来。 遮住了星空,山谷里显得更为漆黑。 时候正好。 丁宁心中终于生出些快意。 这是放肆。 在长陵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快意,可以这样的放肆。 “来吧。” 他抬起头,看着比他高出不少的何朝夕,然后举起了末花残剑,横剑于胸,说道。 何朝夕也抬起了头。 他听到了远处夏蝉的鸣声。 对于他而言,这便是属于他的鸣声。 然后他握住了丁宁帮他挑选的剑,没有任何犹豫的出剑。 漆黑的夜色里,响起一声刺耳的蝉鸣。 第一百四十五章 破 岷山剑会原本就天下瞩目,因为丁宁,这场剑会更是多了许多独特的色彩。 自暗棋的身份展现,何朝夕这名和参与剑会的绝大多数选生相比可以说是默默无闻的少年,已经注定留名在后世的一些典籍里。 这是真正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然而当刺耳如蝉鸣的剑啸声响起,何朝夕却是并没有进,而是在退。 先前的那种疲惫姿态已经完全消失,他的身体给人一种完全充满活力和力量的感觉。 一步踏下,他的身下便出现了一个椭圆的凹坑,整个人像投石车投出的石头一样往后抛飞出去,与此同时,他手中显得过分宽厚的剑上却是飞洒出片片薄如蝉翼的晶莹剑气,割破夜色般朝着丁宁划去。 只是这一瞬间的画面,就让很多选生觉得佩服,甚至自愧起来。 因为何朝夕的这一剑极为稳定和自信。 他手中的这柄子母剑是丁宁代为挑选,然而出剑没有半分疑虑,而且此刻他根本不急。 似乎他的对手并不是可以让他更加名闻天下的人,而是平时一名寻常的对手。 这些选生自认换了自己,在此时绝对不可能有如此平稳的心态。 最为关键的是,无论是真元还是体力,此时的何朝夕都显得非常充沛。 现在谁都可以看得出何朝夕之前是故意隐藏了实力,然而为了故意隐藏实力,之前何朝夕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流了很多血,和对手缠斗了很长的时间。 能够在这样连番的受伤和战斗之后,还能保持充沛的真元和体力,这才是他最为可怕的地方和最大的优势。 所以何朝夕根本不急。 他可以和丁宁慢慢消耗。 因为他觉得丁宁一定会比他急。 因为在丁宁的意图里,不只是要击败他一个人,而是还要留下力量对付接下来的顾惜春和叶浩然。 所以他出的这第一剑是为“蝉帘重”。 看似每道剑气薄如蝉翼,轻而脆弱,但丁宁若是想要进,这些剑气瞬间堆叠如帘,将会沉重无比。 净琉璃微眯着眼睛,就像一只盯着老鼠的猫一样看着何朝夕出的这一剑。 她认为何朝夕的这一剑和策略本身都没有什么问题,就看丁宁会如何应对。 蝉鸣声依旧。 丁宁站立在原地一步未动,只是往前刺出了一剑。 一片惊呼声响起。 尤其是张仪和谢柔更是瞬间面白如雪。 他的身体顷刻被无数蝉翼般的晶莹剑气包围,如沐冰雪,当剑气飞洒而过,空气里出现了许多飞洒的血珠。 丁宁的身上很多处被割破,飞洒出鲜艳而滚烫的鲜血。 “怎么会这样?” 很多选生愣住,心中又不可遏制的响起这样的声音。 先前是因为丁宁表现得太强而令他们无法相信,现在他们是已经接受了丁宁的强,而无法相信如此强的丁宁怎么可能会被何朝夕这样的一剑而添上许多道伤口。 只是他们的无法相信,只是看不懂丁宁此时的应对和所出的一剑。 他们看不懂,场间绝大多数修行境界远在他们的师长和岷山剑宗的修行者,却是都看得懂。 “厉害。” 耿刃摇了摇头,发出了一声轻声的赞叹。 净琉璃眉头微皱,丁宁的强大令她身体再次泛起紧张和不舒服的感觉,即便她也同样十分欣赏丁宁。 丁宁的肌肤上此刻虽然被割出许多道血口,看上去十分凄惨,然而那些血口却是极浅,甚至不需要处理,马上就应该能自然止血。 而方才丁宁只是出剑挑飞了几片对他形成真正威胁的剑气。 丁宁的出剑,甚至没有消耗什么真元。 这一剑,就像是一支箭军齐射,万千箭矢落向他,而他却在一瞬间看清了真正对自己造成威胁的数箭,除了那数箭之外的其余箭矢他都根本没有管。只是以微小的代价,便让这支箭军消耗了一轮。 何朝夕也并没有看懂丁宁的这一剑。 看到空气里血珠飞洒,他虽然有些不能理解,但是他的出剑却依旧稳定。 他的身体还在往后飘飞,双脚还未落地,他便施出了第二剑。 十数条青色的剑光沿着他的剑身往前游出,速度惊人,却在空中弯曲扭转,且每一道剑光的先后都略有不同。 这十数条青色的剑光,就像是十几条青色藤蔓缠向丁宁显得有些单薄的身影。 这便是青藤剑院知名的剑式之一,“青藤绕”. 丁宁很自然的往前前行。 然后他又出了一剑。 这次他的出剑更为简单。 他手中的末花残剑甚至给人根本没有任何剑式的感觉,只是像一截短棍一样在一道青藤上敲了敲。 然后他就从十几条发出嗤嗤声响的青色藤蔓中走了过去。 十余道青色藤蔓般的剑气落在了他身后。 这一瞬间,山谷里响起了许多遏制不住的惊呼声。 很多选生终于看懂。 而那名带着何朝夕和南宫采菽来参加岷山剑会的青藤剑院师长,更是忍不住往前跨出了一步,满脸不可置信的神情。 丁宁轻易的破了这一式“青藤绕”。 任何剑式自然都有破绽,都有薄弱处可寻,都可以破解,然而即便是这名青藤剑院师长,也根本没有想到这一招“青藤绕”竟然会被人如此轻易的破解! 丁宁似乎只看了一眼,就看到了这一招剑式的最薄弱处,然后他都没有用什么特别的剑招,只是随手敲中了这剑招的最薄弱处,就从这些剑气网中走了出去。 只是依靠普通的击刺,时机和步伐,如此自然。 这样的破解,甚至让这名青藤剑院的师长不由自主的产生了原来“青藤绕”这么弱的感觉,甚至开始怀疑青藤剑经上所有剑式! 何朝夕变了脸色。 他的呼吸在这一刹那彻底停顿。 他不敢相信,而且身体也是下意识一般,再出一剑。 无数青色片状的剑气出现在他前方的空中,朝着丁宁紊乱的飘洒而至。 这是青藤剑院的“千叶落”,取意便是无数青叶从空中飘落,这些剑气自然更加密集,更加纷乱而无迹可寻。 所有的惊呼声戈然而止。 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丁宁的身上。 丁宁的身影却依旧没有任何剧烈的动作。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里,他只是好像平时走路一样,自然的前行,然后出剑。 漫天青叶落下,他的姿态依旧很自然。 或挑,或刺,或斩,看上去很随意的击落一些落下的青叶。 他身周的地面上发出密集的嗤嗤响声,身上也有细小的血珠再度飞起,然而他很快走出了漫天飞舞的青叶之中,末花残剑上依旧连洁白的细花都没有盛开。 那名青藤剑院的师长震骇到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地步,身体不断的颤抖。 何朝夕忘却了后退,脸色雪白如纸。 看着越来越为接近的丁宁,他终于明白自己不可能用远攻消耗的剑式来对付丁宁。 一声暴烈的吼声从他的喉间迸出。 随着这声巨吼,他的双臂放佛胀大了一倍,肌肉高高隆起,手中显得过分宽厚的青色长剑骤然发出耀眼青光,整柄剑高高扬起,与此同时,他的双足顿地,整个人往上方的天空跃起。 他就像持着一柄开山巨斧,要将整个地面斩开一道沟壑一般,迎头朝着丁宁砸了下去! 这就是“开山斧”,大秦军中很多剑师都会用的普通剑招,纯粹追求瞬间的爆发力。 既然确定无法用之前的方法来对付丁宁,何朝夕便顷刻改换了战法,要用纯粹的力量压倒丁宁。 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丁宁很自然的止住进势,然后往斜后方跨了一步。 巨大的剑光落下,就落在他身前和身侧一尺之处。 块块裂开又炸起的土块甚至砸到了他的身上,但是他只是很简单的抬起剑,斜斜刺出一剑。 嗤的一声,此次他的末花剑上响起了剑气破空的声音。 何朝夕一声怪叫,还未落稳的身体往后崩飞出去,身前带出一道道残影。 空气里有新鲜的血珠飞洒。 他的小腹上出现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第一百四十六章 如野火烧 许多修行地的师长都震惊得无法言语。 丁宁这一剑浑然天成,步法身位,出剑时机精妙到了极点,别说是一名学剑不过一年的修行者,就连浸淫了数十年剑道的修行者,就如他们,都难以做到如此完美,甚至天下绝大多数修行者一生中都不可能做到如此完美。 绝大多数修行者一生都做不到,而这样的一名年轻人能做到,在这些修行者看来,这已经无关后天的修行,无关出身门第,只在于天赋。 这便是真正的绝世天赋。 剑痕很浅,何朝夕在落地之后,肌肤里只是渗出一些细小的血珠,然而这一道剑痕却如同划到了何朝夕的心里。 他停了下来,面色异常苍白的看着丁宁,问道:“怎么会这样?” 丁宁也没有继续进击,停顿在当地看着他,说道:“你最强的应是耐力,你的耐力足以让你拖垮很多人,只是对我没有用处。因为你的真元力量和所会的剑经太过普通,你花的力气再多,我也不需要花什么力气来应付。” 所有的选生和修行地师长都在认真的听着丁宁的说话。 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人都认为丁宁说得很对。 何朝夕的最大弱点就在于他所掌握的剑式和其余顶尖才俊相比太过普通。 然而他们所有人又认为丁宁说得简直没有道理。 因为就算再普通…从何朝夕方才的表现来看,他也已经是进入四境的修行者,所用的也已经是青藤剑院的精妙剑招。 一名四境修行者无法逼迫三境修行者动用全力,一名三境修行者说四境修行者的真元和剑式太过普通,这简直就是荒谬。 就在此时,丁宁看着面色异常苍白的何朝夕,接着说道:“你的真元还能不能更强一些?你有没有领悟更加精妙的剑经?” 山谷里又是一片安静。 丁宁的这句话说得很平和,但是绝大多数选生听了却说不出的难受。 先前丁宁在和端木净宗对战之时所说的话是“你还能不能更快一些?” 端木净宗无法做到更快,所以他输了。 所以现在丁宁的意思非常清楚:如果你的真元不能更强,如果你不会比青藤剑经超出一个等级的精妙剑经,那你便可以认输了。 那样平和的语气里,此时流露出来的,便是狂傲和不将对手放在眼里的肆意燃烧的放肆。 “我已经知道你很强,但是没有想到你这样强。” 独孤白转头看着呆着的张仪,忍不住笑了笑,道:“你还是小看了你家师弟。” 张仪呆呆的如同陷入梦里无法醒来,他见多了丁宁的平静姿态,却是没有见到如同一片野火般燃烧起来的小师弟。 “接下来我便会挑战你,我会让你知道虽然谢长胜不在这里,但是你说的话依旧会成为笑话。” 只在这时,丁宁已经微微转头,看着顾惜春说道。 顾惜春面容骤寒,冷笑道:“是么?” “你不会有其它结局。” 丁宁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过头来,对着何朝夕缓缓抬剑。 要么认输,要么出剑。 他以动作逼何朝夕做出选择。 何朝夕的大脑有些空白。 他下意识的想起了一招剑招,他在之前的剑胎上领悟的一招剑招。 那是精妙程度远超他其余剑招的剑招。 他当然不想认输,所以他自然用出了这招剑招。 “嗤”的一声裂响从他手中的青色大剑上发出。 作为剑脊的小剑再次脱离剑身,化为一道速度惊人的青色流星,直射丁宁的身影,于此同时,他的青色大剑带着一种疯狂之势挥舞起来,一道道剑气像一些术器上的风叶一样疯狂的旋转着,变成了一道道旋转的狂风。 上方夜空里的雾气骤然浓重起来,狂风汇聚着雾气,形成了夹杂着许多水滴的龙卷,从四面八方像蛟龙一样扑向丁宁。 何朝夕体内的真元已经流淌到了极限,甚至将近触发体内的毒素,身体都似乎开始发出亮光。 狂风吹拂之处,地面石子都被抽打得炸开,何朝夕的身体同时在疾进,青色长剑在狂风中又耀闪出许多闪亮的剑影,如同雷光。 这一剑是昔日魏王宫的“十方雷雨”,虽然没有当年那宫廷剑师的“雷龙剑”配合,但此时在何朝夕之手施展开来,也已经是威力惊人。 看着身影都已经在无数道狂风中消失的丁宁,很多选生都自认自己接不住这样一剑。 然而只是在这一瞬间,所有人的耳中响起当的一声清脆震鸣。 接着所有人震惊的看到,正对着何朝夕的一道风卷上突然透出了一片细密的白花。 何朝夕的眼瞳剧烈的收缩起来,呼吸都彻底停顿,狂风骤散,丁宁的身影破风而出,一剑朝着他的喉间刺来! 眼见自己的一式十方雷雨似乎根本没有起到任何的效果,何朝夕心中的寒意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但在这一瞬间,他还是超出平时极限速度的做出了应对。 他手中的青色长剑硬生生的偏折,像一根扁担般狠狠扫向丁宁持剑的手臂! 丁宁骤然收剑,横剑反挡。 又是当的一声震响。 丁宁如折翅的大鸟般惨然往后倒坠,落入身后的无数狂风阵中。 何朝夕手中的青色长剑频率极快的震动着,发出奇异的嗡鸣。 这一剑将丁宁逼回紊乱的十方风雨之中,怎么看都是他的胜利,然而他却莫名的感觉到有些地方不对。 也就在这一刻,他的呼吸又是骤停。 一道青色的流光自散乱的风中射出,噗嗤一声,没入他的腹中。 一篷血雾从他的腹部飚射出来。 何朝夕震惊而有些茫然的发出了一声厉啸,整个身体不自觉的往后倒退。 无数倒吸冷气的声音响起。 一柄青色的无柄小剑深深的没入何朝夕的腹中,剑尖从他宽阔的后背一处透出。 鲜血如许多蚯蚓,沿着剑尖急速的流落。 何朝夕垂头。 直至此时他才确定,刺入自己腹中的就是从自己剑上射出的那一柄子剑。 明明在数个呼吸之前,他的体内还有很多气力,但是随着剧烈的痛苦从中剑处不断传入脑海,他感觉到自己体内的气力在这后退数步间已经好像被抽空。 “怎么可能会这样?” 他看着前方,嘶声叫了起来。 很多修行地师长的心中也同样响起这样的声音,他们深深的吸着气,看着还在紊乱卷动的雷雨,眼神里甚至不由自主的出现了一些敬畏,就像他们虽然是净琉璃的前辈,但是看着净琉璃的目光中始终带着一些敬畏一样。 他们能够想明白为什么会造成这样的结果。 丁宁破了这一招十方雷雨,并击中那柄小剑,略微改变了小剑的行动轨迹,最后在那横剑一挡之时,又剧烈震荡母剑剑身,令母剑元气颤乱,无法接住射回的小剑。 只是他们也无法想明白,丁宁是怎么可能做到这些。 …… 一直没有多少特别表情的林随心再次笑了起来。 这时丁宁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随着风声传入所有人的耳廓。 “这是剑胎上记录的剑招,我都看过,你还敢用?” “更何况你用得这么生疏。” “更何况我先前说那些话的时候,就知道你会用剑胎上的剑招。” 随着这几句话响起,丁宁的身影缓缓的从风影中透出,重新出现在所用人的视线里。 所有人的视线有些凝固。 “难道只是花了那么短的时间,就看懂了上面的所有剑式?” 有名选生突然忍不住失神的叫了起来。 “看懂也不算什么。” 净琉璃也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自言自语道:“关键在于看懂了,就能抓住对方的一些错漏,轻易破解,这才是真正会用剑。” 丁宁转身,看向顾惜春。 在他的身后,何朝夕颓然的跌坐在地。 第一百四十七章 未出现过的剑 没有人去看何朝夕。 山林里依旧蝉声响亮,然而这些蝉声不再属于他。 夏蝉出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依旧是属于丁宁。 所有人的目光全部汇聚在丁宁的身上。 有些修行地的师长震惊而有些麻木的想着,这样的人如果不是首名,那谁是首名? “真元境界对于天赋不错的修行者而言容易提升,然而见招拆招,战斗的本能,剑式和剑意的领悟和使用,对于修行者而言却反而更加难以提升。” 独孤白感慨的看着在何朝夕的坠地映衬下转身的丁宁,摇了摇头,然后对着微笑不语的林随心,躬身行礼,认真道:“接下来的比试,不管如何,我弃权。” 易心愣了愣,也随即看着林随心出声道:“我同样。” 没有人在此时发出异响。 因为所有人都明白独孤白和易心此时的意思。 丁宁先前的所有做法,已经表明他对独孤白和易心绝对的信任。 他相信只要他能击败何朝夕这枚暗棋,再连续击败顾惜春和叶浩然,那他的所有敌人就已经都被击败,自然就已经不需要再战斗。 而独孤白和易心现在就公开出声弃权,除了让丁宁明白他们值得信任之外,也表明了他们已经相信丁宁能够击败接下来的顾惜春和叶浩然。 张仪面容微僵的看着独孤白和易心,他有些犹豫,但是他的脑海之中还是想到了丁宁所说的那句:“既然要做,就要做得彻底一些。” 他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也对着林随心行礼,道:“我也同样。” “我弃权。”谢柔同样行礼,说道。 所有的人目光落在谢柔身前的厉西星身上。 厉西星皱起了眉头,不悦的冷笑道:“难道还看不出,还一定需要我说出弃权两个字么?” 他的语气很不客气,只是没有人回应。 因为此时山谷里的空气似乎变得更加沉重,让很多人的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 现在都已无关乎决斗,因为连着丁宁在内,已经只剩下三名选生。 除非顾惜春和叶浩然也弃权,或者顾惜春和叶浩然先战一场,否则他们两人不可避免的要和丁宁战斗。 “你从见我之时开始便不停的嘲讽我,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你嫉妒我,是不相信像我这样的人能够比你优秀。” 丁宁看着面色阴沉到了极点的顾惜春,缓声道:“归根结底是你觉得我好欺负,觉得我白羊洞好欺负。如果换了一个出身,换了一个强大的宗门,你便根本不会有如此做法。” 听到丁宁此时出身,几乎所有选生和观战的修行地师长都是心中一震,他们只觉得丁宁这句话不只是说给现在的顾惜春听,同时也是说给那名容姓宫女听的。 顾惜春垂下眼睑,冷道:“哪里还有白羊洞。” 丁宁笑了笑,道:“从今天起,所有人都会记得影山剑窟远不如白羊洞。” 顾惜春冷笑着微抬头看了丁宁一眼,道:“你以为你已必胜无疑?即便你想着如何节省气力,方才接何朝夕的一剑,你还不是消耗了不少气力和真元?” “我还有一盏茶的休息时间。” 丁宁笑得眼睛微眯,道:“时间虽然很短,但差不多已经可以恢复刚刚消耗的真元。” 说完这一句,他便转身朝着林随心看去,道:“我是否可以休憩一盏茶的时间?” 林随心笑了笑。 他连点头都懒得点头。 所有人都不会有异议。 即便是剑试按照最正常的规则走,每场战斗的间隙也都有一盏茶的自我疗伤和休憩时间。 丁宁直接闭上了眼睛。 接着所有人看出他直接进入了内观修行的状态。 很多选生的口中更加苦涩起来,他们越来越觉得丁宁可怕,而且他们知道丁宁会变得更加可怕。 …… “现在已经只剩下三个人,已经没有了其它可能。” 潘若叶看着身侧的黄真卫,说道:“你认为谁会最终获得胜利?” 黄真卫微微犹豫了一下,有些艰涩道:“我觉得是丁宁。” 潘若叶的面容骤然冷硬起来,道:“所以你觉得这次她会败?她的第一次败…会败在这名酒铺少年手中?” 黄真卫的呼吸也艰难起来。 这似乎不太可能,然而在他的判断之中,却似乎要真实的发生。 “即便最终不夺得首名,这样的表现也足以获得百里素雪的喜欢。”潘若叶不再看黄真卫,看着前方的夜色,眼神似乎并没有任何刻意的凝聚点,就散漫的飘在夜色里,“若是她真的败了,以你的判断,这名少年的命运会如何?” “不知道。” 黄真卫摇了摇头。 他是真的不知道,因为郑袖从未败过,所以他根本无从判断。 …… 盏茶的时间很快过去。 丁宁再次不需要任何人提醒的睁开双目,醒来。 山谷里的人群中一阵骚动,然后又迅速的变得绝对安静。 顾惜春看了丁宁一眼,没有说任何的话语,他微凹陷的眼眶里的深红色泽陡然加深,似乎眼眶中瞬间盈|满鲜血。 然后他直接开始拔剑。 他的剑柄是暗红色,剑身是更为鲜艳的血红色,随着他的拔剑,剑鞘口便如同有一股血水在流出。 在他开始拔剑的同时,丁宁也已开始挥剑。 双方互相生厌,该说的话都已说过,此刻便只剩下战斗。 这一场重戏,瞬间开场。 嗤嗤嗤嗤…… 一道沉重的剑意从顾惜春的身前落地,接着地里便响起众人已经熟悉的密集气鸣声。 细小的尘柱从地上涌起,互相撞击,形成了一场沙尘暴。 顾惜春的身影消失在这些沙尘里。 而翻滚的沙尘,却是开始变形,拉成了无数尘剑。 顾惜春依旧以地脉剑尘隐开端。 在此之前,除了南宫采菽,没有人能够接得住他这一剑。 在南宫采菽和顾惜春的那场对决里,所有人都看出南宫采菽是受了丁宁的指点,然而此次,所有人却都马上看到,丁宁并没有用和南宫采菽一样的剑式。 他的挥剑很轻柔。 就像在挥动一条柔软的水流。 随着一缕淡薄的气息散开,他的剑光过处,带出了许多条晶莹的水流。 这些水流被他的剑光搅乱,击碎,溅开为无数透明的水片,就像无数的鱼鳞,又像无数的碎裂镜片。 丁宁的身影在这些晶莹水平的下,变成了许多个丁宁。 “这是什么剑式?” 很多选生眼中的情绪复杂到了极点。 顾惜春的剑之所以难防,是因为他彻底隐去身影,几乎不可能感觉到他在沙尘中何处,而现在则是出现很多个丁宁,也同样让人无法确定哪个才是丁宁的身影。 这是以空对空,以隐对隐。 而且他们都可以感觉出来,丁宁施展的这一剑依旧不需要消耗太多的真元,至少比顾惜春的这一剑要省力太多。 顾惜春停了下来。 他无法感知到丁宁的具体身位。 这道剑式的变化,足以让他此时可以凝成千百道尘剑,狂风暴雨的涌过前方所有丁宁的身影,只是他有种强烈的预感,如果自己那样做,只是徒劳的耗费大量的真元。 剧烈的元气震荡陡然消失。 所有的尘柱像是失去了生命一般陡然崩坍下来,在地上如同水波一样往四下冲开。 他的身影在尘浪中显现出来。 几乎同时,他对面的所有晶莹的水光也变成了水滴坠落。 丁宁的真正身影也显现了出来。 两人持剑对立,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你很幸运。” 顾惜春冷漠的看着丁宁,出声道:“你可以见到我这一剑…这一剑在影山剑窟也从未出现过,你也不可能见过这样的一剑。所以你不可能破。” 在他的声音响起的同时,充盈于他眼眶的所有深红色彩顷刻褪尽,于此同时,他的左手却是骤然生出凌厉的剑意,随之涌出一股浓厚的深红烟雾! 请假一天... 《剑王朝》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丹汞如鱼 一股强烈的干燥意味出现在山谷,明明没有比空气更高的温度出现,然而只在顾惜春眼眶里所有深红色彩褪尽的同时,丁宁身前空气里的所有湿意却是突然消失。 从直接挑战端木净宗开始,丁宁的面容一直平静到接近冷漠,带着某种完全不讲情理的霸道,然而感受着这股诡异的强烈干燥意味,丁宁的眉头却顿时紧紧皱了起来,他用最快的速度后退。 他的鞋底如同哀鸣般响起了撕裂声,身影如电往后射去,然而这依旧跟不上顾惜春左手浓厚的深红烟雾凝结的速度! 没有任何的声音,一股恐怖的气息已到了他的身前。 丁宁的双唇紧抿如线,手中的末花残剑上光芒骤放,似乎没有任何激烈的动作,然而他的胸前已经亮起了数丝幽青色的剑丝。 轰的一声,幽青色剑丝瞬间炸裂,消失。 剑丝消失的地方,炸开一团深红色的焰气。 幽青色剑丝在丁宁的身体前方不断跳跃般闪现,比夜空中偶尔划过的流星还要快,然而又瞬间消失,接着出现同样的深红色焰气。 丁宁的身体不断的往后飘飞着,身影诡异的震动着,身前一团团深红色的焰气,却是如巨大的桃花朵朵开。 山谷里绝大多数人的呼吸都已彻底停顿,就连最为骄傲的净琉璃的面容都变得寒冷森然,眼瞳中开始闪现真正的震惊神色。 “这是什么剑?” 她出身问身旁的澹台观剑。 就连她都没有见过,甚至不理解此时顾惜春的剑。 是剑,而不是剑式。 自顾惜春左手中涌起的浓厚深红烟雾在她的感知里是无数细微粉尘的汇聚,这些细微的粉尘完全不同于修行者纳于体内的天地元气,极为沉重,而且异常的干燥,瞬间就将周围空气里的水气吸收一空,而后这些细微的深红色粉尘凝聚一道深红色的细影,淡渺而看不真切,然而那依旧是一柄真正的剑。 无数细微粉尘在顾惜春的手中凝聚为剑,又如飞剑落向丁宁身前。 这宛如强大修行者的本命剑和飞剑,然而无论是那些粉尘的凝聚方式和古怪的气息,都和修行者的本命剑和有着很大的差别。以顾惜春刚踏入四境的修为,也根本不可能触及到本命的领域。 澹台观剑的眉头也深皱起来。 他面色沉重的凝视着丁宁身前不断绽放的深红色桃花,凝重道:“这是丹汞剑。” 净琉璃面无表情的重复了一句:“丹汞剑?” “重汞炼丹汞,纳于体内炼为剑,介于本命和非本命,无形与有形之间的手段。幽朝炼丹方士无意中领悟的修行手段。”澹台观剑没有偏头看她,解释道:“幽朝炼丹方士都汇于皇宫之中,所以这种修行手段并不外传,幽朝亡后早已失传,且在当时也是属于对修行者身体不利的偏门修行手段,所以只有在极少数的古典上有记载。” 净琉璃顿时冷笑起来:“原来是不到本命模仿本命的手段,重汞本对修行者身体损伤很大,经炼成粉,更是干燥暴烈,纳于体内真元之中…怪不得这顾惜春的性子也是越来越燥。” 听着她这饱含讽刺和不屑之意的话语,澹台观剑却是摇了摇头,道:“太快。” 他是整个岷山剑宗,甚至是整个天下最快的修行者,对于剑速自然比此间在场的其余所有人更有清晰的判断。 这种丹汞剑既不算是本命剑又不算是飞剑,然而却至少拥有本命飞剑近似的攻击手段,即便观此刻的剑路,这种丹汞剑只是走最平直的激射攻击手段,然而相对于任何五境之下的修行者,这种速度已经太快。 在修行者的世界里,公认四境的修行者单独不可能应付五境修行者的飞剑,哪怕那人的飞剑掌握得还十分拙劣。 意之所至,剑便飞至,这种速度比起修行者手之所动快出太多,除非有数名四境之下的修行者联手,方有可能战胜。 一处胜得太多,便是处处胜。 独孤白的双眉也紧紧的皱了起来,语气里带起了一丝寒意,此时的顾惜春已经彻底的放下了右手那柄鲜红如血的剑,任凭那柄剑坠落在他身侧的地上。 “怪不得能在排名册上位列前三,现在想来那地脉剑虽然不凡,但凭着地脉剑就在才俊册上排到那样的位置,的确有些不够格。” 除了澹台观剑之外,此刻山谷里其余所有修行者都并不知道此时顾惜春所用的是何剑,然而所有人都看得出丁宁的处境十分危险。 为了应对那一道道虚实间不断跳跃变幻的深红色剑影,丁宁已经用出了纯粹追求速度的极光剑,而此时顾惜春的身姿却是显得极为随意。 丁宁和端木净宗的对局,在此时好像完全颠倒了过来。 丁宁好像变成了端木净宗,而顾惜春则变成了丁宁。 也就在此时,顾惜春真的说了一句先前丁宁对端木经宗说过的话。 顾惜春嘲弄的看着丁宁,说道:“你还能再快么?” 随着这声音响起,他身体周围的空气更为剧烈的震动起来,身上散发的真元气息再强数分! 呼的一声响,原本虚渺的深红色剑光变宽阔了数倍,且原本笔直激射的剑路突然变得晃动扭曲起来,落在所有人的眼中,就像是他和丁宁之间的夜色里,好像突然多出了一尾在水面上跳跃不息的红鲤. 一尾红鲤之后便是很多尾,丁宁的身前依旧不断涌出朵朵红焰,如朵朵桃花盛开,落在所有人眼中,就像有许多红鲤不断跳跃出水,在啄食盛开的桃花。 然而事实上这些桃花是在红鲤到时才撞击生成。 只是因为极快。 快到连修行者的眼镜都不可避免的出现了错觉。 净琉璃眯着眼镜,她的眼瞳都已经被这种深红色的剑光染红。 她看得出其实顾惜春此时的丹汞剑的飞行其实也并没有快多少,然而因为力量灌输所产生的自然震荡,这种丹汞剑的飞行很自然的变得飘忽起来。 剑路飘忽不定,对于对手而言更加难以判断,便相当于更快。 …… 一缕血线从丁宁的嘴角边流淌下来。 随着他身体的急剧后退,这缕血线被风吹起,往前略微扬起。 在接下来的一瞬间,这条血线碎散而成的血珠却没有往下坠落或者四处飘洒,而是往前飞起,被干燥的重汞粉尘吸引,瞬间吸干。 丁宁此刻持剑的手还依旧稳定,看似和之前没有任何的变化,但是这样细微的画面,却依旧被很多人捕捉到。 尤其是许多最为关心他安危的人。 张仪也看清楚了这样细微的画面。 他知道丁宁看似无恙,然而在对方的连续不断冲击之下,内腑的伤势已经加重。 他的面容自丁宁开始逐个挑战剩余对手的时候就一直很苍白,此时他的嘴唇都不停的微颤起来,然而让他身周同样看清楚这样画面的独孤白和厉西星等人没有想到的是,张仪却是在此时出声道:“丁宁师弟一定会赢。” 他的声音虽然颤抖着,然而却充满着一种难以言明的坚定和信心。 这种声音,让独孤白和厉西星等人都直觉他有着判断的依据,而不是纯粹给自己心灵上的安慰。 独孤白转头,只是他没有来得及问出为什么。 因为就在这时,顾惜春充满嘲讽的声音又已经响起。 “你还能更快么?” “即便你还能更快,你的真元又能让你支撑多久?” 顾惜春的眼瞳里充满快意。 此时的快意,让他觉得只说一句嘲讽的话已经不够。 他右手的掌指之间,开始流淌出一些令人心悸的诡异深红色元气。 在空中跳跃不息的红鲤开始收缩,变小。 更为凝聚,更小,便意味着所受阻力更小,将会更快。 最为关键的是,从他右手指掌间流淌出来的深红色元气没有注入丹汞剑之内,而是挤压着这柄剑,并依附在剑锋两侧。 就像是变小的红鱼还生出了翅膀。 山谷里变得绝对死寂,唯有顾惜春冷讽的声音在回响。 很多人的脑海里都已经出现了结局。 当下一击落到丁宁的身前时,丁宁的身体上就会出现穿透的剑伤和血流。 然而就在此时,丁宁微仰起头。 在夜色里,丁宁摇了摇头。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不敢 “并不是你快我就一定要快。” “并不是快的剑就一定要用更快的剑才能应付。” 丁宁出声。 在他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一道新的剑意也已经在他的身前形成。 不再是极光剑的剑意。 这道新的剑意形成的时机也十分独特,就在顾惜春的丹汞剑从看似红鲤变成一条红色小飞鱼,接着开始加速的瞬间。 顾惜春和他身前干燥的空气里,突然重新荡漾起湿意。 随着他的说话,他这一道剑意产生的水汽一波波往前荡漾,空气里就像多了很多条透明的波浪。 然后他直接收剑。 几乎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丁宁显然是不想再出第二剑。 既已收剑,在顾惜春这样的剑速下,他也不可能再出得了第二剑。 那么他是觉得只是这一剑就足以对付顾惜春? 然而这怎么可能? 在他们的感知里,丁宁这一剑的剑意极为淡渺,丁宁施出这一道剑意的时候也并未动用大量真元,这一层层透明的波浪里根本没有蕴含多少力量。 这样的剑势怎么可能挡得住顾惜春的这一剑? 即便出现了奇迹能挡住,那又怎么可能不必再出第二剑? …… 这一刹那,唯有澹台观剑和净琉璃等少数人想到了什么,眼眸深处骤然明亮起来。 此时太快。 丁宁才刚刚出声,顾惜春才听到一个字,所以他根本未察觉有什么不对。 唰的一声裂响。 他的剑已破空而出。 一刹那,如红色飞鱼般的丹汞剑便震碎了无数水幕,根本未曾感受到任何阻力。 透明水幕层层被激碎成粉,极细微的如粉水珠顷刻被干燥至极的丹汞吸引,飞向深红色剑身。 这些极其细小的粉尘般水珠原本便极快的渗入干燥的丹汞之中,此刻这柄速度惊人的小剑撞击在层层水幕上,在狭小的局部空间里,更是造成了强大的挤压力。 如粉水汽渗透更快,甚至超过了顾惜春的真元灌输速度。 细小的飞剑却是如长鲸吸水,层层波浪破碎成粉,所有水汽又顷刻被吸入剑身。 干燥到了极点的丹汞湿润起来,接着如干涸的土地里出现了细微的水流。 水流在剑身里如网流动起来。 细小的剑身像泡久了的馒头一样发胖起来,剑身的变化是真正的质变,这柄剑变得不再稳定,开始晃动和震动,在任何修行者都无法捕捉的极短时间里便震荡了无数次。 除了澹台观剑等极少数人之外,其余所有观战的修行者还无法察觉这柄剑的变化,然而这柄剑的主人,顾惜春自己却终于感到了不对。 然而一切已来不及改变。 这柄剑已经到了丁宁的身前。 这个时候丁宁的第一句话还没有说完。 他的末花残剑刚刚收回到腰间。 这柄深红色的丹汞剑正对着的,正是丁宁的咽喉。 在顾惜春刚刚感到不对的时候,这柄丹汞剑距离丁宁的咽喉已经不到三尺。 当他心中随即莫名恐慌的意味时,丹汞剑的剑尖已经距离丁宁的咽喉唯有数寸。 剑气带起的锐利风流在丁宁的咽喉上刺出了一个红点,然后红点里开始渗出真正的鲜血。 眼看着这个红点就将迅速扩大,最终变成翻开的通透伤口,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这柄丹汞剑产生了最强烈的一次震动,接着瓦解。 凝聚如铁的丹汞变成了被水流冲散的胭脂,一瞬间爆开。 剑气四散,带起了整个岷山剑会迄今最好看的一次爆炸,如胭脂般的汞粉被细小的气流带得飞起,形成了无数根鬼斧神工般的深红枝叶,然后在这些枝的末端,散开的汞粉就如桃花绽放。 一株比世上任何桃树都要好看的桃树生成,绽放无数花朵。 这些花朵噗噗的落在丁宁的身上,丁宁的身上顿时就像被扑了无数的胭脂水粉,变成了一个粉人。 只是丁宁依旧好好的站着。 他的剑收回了腰侧,只是说话的时候闭了闭嘴,稍微停顿了一下。 以至于他的一句话变成了两句。 以至于在这株深红色桃树彻底崩散,沉重潮湿的汞粉在空中以奇异的直线拖出无数条红丝坠地之时,丁宁第二句话的声音才刚刚传入所有人的耳朵。 话依旧在说,然而顾惜春的剑已经消失。 …… …… 放佛习惯了方才的快而不能习惯接下来的慢一样。 在丁宁的话音消失了许久之后,山谷里才有一人动作,发出声响,接着便是响起一片如潮的惊呼声和吸气声。 “只是‘云雾起’,是云水宫那招‘风雨茫’的前式而已。” 深深吸气的人里面,也有净琉璃。 净琉璃深深的吸着气,缓缓的说道:“这都甚至算不上一招完整的剑式。” 澹台观剑都依旧萦绕在惊艳的情绪里。 这“云雾起”只是为了“风雨茫”而多凝聚一些水意的剑式,是剑招之间承接转换而用,然而丁宁竟以这样的一招直接破了顾惜春的丹汞剑。 在丁宁面对这一剑时,他想过很多个可能,但是却也没有想到这样的一种可能。 就在此时,净琉璃又轻声出声。 这次她的神态十分凝重,说不出的认真,“我不如他。” 林随心脸上的笑意也已经消失。 他皱着眉头,看着被染成胭脂粉人的丁宁,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道:“太了不起。” 接着他又觉得心中的激荡情绪依旧无法舒缓,接着自语道:“真正的怪物。” 越来越多的人从极度的难以理解和震惊中醒来。 “这是什么样的领悟能力和用剑能力?所谓独孤家擅长返璞归真的剑招,和他相比简直就是个笑话。” 独孤白无比佩服的看着丁宁说了这一句,然后转头看向依旧呆滞在地的张仪,“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赢?” “因为我家师弟比我们聪明,连我们都想到了顾惜春光凭地脉剑未必能进前三,他就一定早就猜出顾惜春肯定还隐藏着更强的剑招。”张仪的目光依旧紧紧的落在丁宁的身上,他有些艰难的回答独孤白:“既然肯定提前想到,以我师弟的性子,如果没有绝对把握,不可能用这种方法连续挑战他们,因为这不只是事关他的胜负…事关的是他答应薛洞主的风光。” 张仪的这句话纯粹是解释,然而独孤白等人却都听出了一些高于生死的意味。 “他是信人。”厉西星微微垂首,说出了这一句。 …… 顾惜春凝立不动。 他的面容苍白到了极点,汗水顺着额头不断的流淌下来,浸湿了他的衣衫。 他和丁宁都没有太大的损伤,他的身侧不远处还斜插着他之前所用的那柄剑身鲜艳如血的细剑。 “为什么他不接着出剑?丁宁为什么方才不接着出剑?” 看着这样的画面,一名选生忍不住出声。 在他看来,虽然丁宁方才的那一剑根本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玄妙,然而严格意义上而言,战斗依旧没有结束。 哪怕丁宁表现出来的能力和除了真元修为之外所有的境界远超顾惜春,但是只要顾惜春无耻一些,不认输的话,依旧可以战斗。 按照之前的所有过程,丁宁不可能像张仪一样的妇人之仁。 “你以为是他不想接着出剑么?是他根本不敢去拿那柄剑,是根本不敢出剑。” 一名修行地的师长寒声回应了他的疑问。 这名选生一怔,目光再次落在顾惜春和丁宁的身上,然后他和其余所有的选生都明白了那名修行地师长话语里包含的意思。 此时顾惜春的剑斜插在数尺之外的地上。 丁宁已经收剑,然而他的手依旧在剑柄侧。 顾惜春丹汞剑已经消散。 丁宁依旧可以很快。 在他拔起那柄剑出剑之时,丁宁的一道剑意应该到了他的身上。 顾惜春根本没有信心试试。 所以他不是不想战,而是只是被丁宁这样看着,他便不敢出剑。 …… 谢柔的嘴唇再次颤抖起来。 她自己都无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 她看着顾惜春,想着此人此前对于丁宁所说的许多羞辱的话,她又想起了谢长胜。 她知道谢长胜如果在这里,一定会说些什么。 她平时很讨厌谢长胜惹是生非,然而此时,她却是忍不住出声,将谢长胜肯定会说的那句话说了出来。 她清越的声音传入所有人的耳廓:“打又不敢,认输又不肯,如果我是你,干脆找块豆腐自己撞死算了。” 第一百五十章 都在破境 顾惜春的身体原本显得无比僵硬,此刻听到谢柔的这句话,他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 他不想开口认输。 承认失败还有另外一种方式,就是直接沉默的离开。 然而此时他的剑落在身侧地上,若是直接转身离开,却是连这柄佩剑失了。 对于长陵的剑师而言,这同样是一种莫大的耻辱。 他不想开口,又不敢去拔身侧的那柄剑,这是真正的两难。 因为两难,他依旧顿在当地。 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震惊未消,他们也会有足够的耐心看接下来到底如何发展,然而却并不是所有人都很有耐心,尤其当结果已经注定。 林随心微微转过身,看着在谢柔的声音里不断颤抖却依旧不动的顾惜春,冷笑道:“还不认输,难道真想让他刺你一剑,或者我让人找块豆腐来?” 顾惜春无法对林随心的话置之不理,想到今日里发生的事情必定出现在后世的许多典籍里,想到今后许多人谈论起这件事情时的脸色,他颤抖的嘴唇微启,未发出声音,一口血箭便喷了出来。 鲜血飞洒,顾惜春身前再次如桃花朵朵开。 顾惜春茫然的看着落地的点点猩红,惨笑了起来,笑容里包含着说不出的痛。 他感觉到自己体内的逆血还在涌动。 任何正常的修行者都会设法控制体内的逆血,因为逆流的气血在经脉之中乱涌,必定会带来很多更坏的结果。 然而此刻的顾惜春却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 连付出了那么多心血都无法战胜丁宁,甚至无法接住对方的一剑,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顾惜春惨然的转身。 嘶哑的笑声里,一口鲜血再次从他的双唇间喷出。 接着他姿势很难看的摔倒在地。 然后又毫不在意般爬起来,走了数步又摔倒。 看着他在黑夜里踉跄挣扎的身影,很多选生都觉得他只剩下了一句空的躯壳。 “没来败,何来胜。仅想凭着精妙而别人没有见过的剑势而胜过所有对手,这本身便是最大的谬误。” 净琉璃看着顾惜春隐没在黑暗里的身影,没有丝毫同情的摇头道:“这样的人,即便进入岷山剑宗学习,又能有什么成就。” …… “小师弟!” 张仪冲到了丁宁的身侧,开始手忙脚乱的清理沾在丁宁身上的汞粉。 谁都可以感受到他的激动和欢喜,以及对自己这名师弟的敬佩和关爱,所以他这样的动作,没有让任何人觉得不妥,觉得他婆婆妈妈。 “不用了。” 丁宁却是只用袖子擦了擦眼眶周围,然后对着张仪摇了摇头,说道。 张仪停顿了下来,看着眉眼干净的丁宁,摇了摇头,第一次有些固执道:“再胜一场,你便是首名。那时何等的风光…我怎能让师弟你那么衣衫污秽的迎接那样的风光?” “还是不需要了。”丁宁再次摇了摇头,看了一眼远处凝立着的那些选生,缓声道:“你看看他们…就算我现在再显得邋遢,他们看我的目光又会有何不同?” 张仪愣了愣,他顺着丁宁的目光扫过远处所有的选生。 看着所有那些有些战栗和不自觉躲闪丁宁注视的目光,他开始明白了此时和剑会开始时的不同,开始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风光。 张仪又想起薛忘虚,一时无语凝噎。 …… 只差最后一步。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了叶浩然的身上。 其实即便差这一场,即便丁宁最后败在叶浩然的手中,丁宁也已经是这场剑会的传奇。 就算是很多年之后,很多人也会记得这名酒铺少年,记住他和白羊洞的风光。 然而亲眼见证这个传奇,谁都觉着,只有接着击败叶浩然,这场宣告大秦王朝除了安抱石和净琉璃之外,又出现了第三个真正怪物的盛会,便不算真正的完美。 山谷里其实有不少人不愿意见到丁宁夺得首名,然而他们潜意识里却又想见到这样的传奇出现,所以他们的心情很纠结,很复杂难言。 丁宁和张仪的目光也落在了叶浩然的身上。 在丁宁对面的所有选生里,叶浩然是唯一一名没有回避丁宁目光的选生。 此刻在所有人目光的注视下,这名出身于骊陵君府的少年面容也平淡如初。 “我实在没有想到你能走到这样一步。” 他看着丁宁,平静出声:“其实在看到你胜顾惜春的那一剑时,我便犹豫着要不要这最后一战让你,这样便彻底成就一段传奇。只是方才我想明白了,让与不让都没有什么意义。因为既然你有足够的信心,我就算不让,也未必能胜你,我若是不让,说不定还能看到你更强的表现。” 丁宁点了点头,没有应声,然而独孤白却是第一个震惊和激动起来。 因为丁宁走向他,走向他削好而没有动用的一堆木剑。 “你确定真的可以?” 独孤白看着越来越近的丁宁,声音都轻颤起来。 “嗤啦”一声裂响,丁宁从衣衫上扯下一条布条,将所有木剑捆缚背在背上时,他顺势躬身,对独孤白行礼致谢,同时道:“应该可以。” “今后还请不吝赐教。”独孤白早已将张仪和丁宁视为好友,然而此时看到丁宁行礼,他却是面容顿肃,深深躬身行了一个大礼。 这是持见师长之礼。 在独孤白看来,丁宁足以成为他的师长。 独孤家本以剑意的领悟和运用名闻天下,此刻连独孤家有史以来天赋最高的独孤白都对丁宁如此,这又足以让场间绝大多数人动容。 除了张仪等人一开始就知道这些木剑代表着什么之外,其余所有人都并不知道这些木剑有什么用处,只是这些木剑明显都属于独孤白。 此时看着丁宁背负这些木剑转身,重新走向比试的场地,所有观战的选生和修行地师长都有种无力的感觉。 如果这真的意味着某种强大的剑势,那就是说明,丁宁真的对战胜方才的顾惜春有绝对的把握,他还有更强大的手段! 所有这些人忍不住想,顾惜春如果看到此时的画面,恐怕会更难堪,更无法承受。 …… 这一捆木剑压在身上有些沉重,丁宁眉头微皱,便不想再耗费时光。 他对着叶浩然,遥遥的举剑平胸。 叶浩然微微一笑。 “我必须输,我必须让你夺得首名,然而我也必须让你死。” 微笑的同时,他的心中响起充满杀意的声音。 然后他却并没有和所有人的想象一样拔剑。 他只是对着丁宁颔首示意,然后闭上了眼睛。 一片哗然。 他闭目养神般的姿态,便陡然令他的身影多了许多淡然、平静、从容的气度。 这种气度超越了先前所有的选生。 而在接下来的一瞬间,他的身上骤然绽放出一股全新而强大的气息。 他身体周围的天地里,好像开了一扇全新的门,有许多丝全新的天地元气,欢呼雀跃的朝着他的身体涌去。 “第五境。” 绝大多数选生在此时还未来得及反应,净琉璃却是已经垂下了眼睑,寒声道:“临阵破境。” 她的声音此时没有刻意压低,如寒风卷过山谷,使得不明白发生什么事情的人也都反应了过来,发出了一片片更为紊乱的惊呼声。 修行者破境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越是往上便越是艰难,每往上一境,便有数以倍计的人卡在关口,甚至一生都无法参悟破境。 然而此时叶浩然却在安静喜乐的气氛里轻松的破境,这便意味着他早就可以入五境,他随时可以入五境。 四境和三境之间,便差着能否利用天地元气的巨大差别。 五境和三境,更是隔着巨大的差别。 五境意味着可以动用真正的飞剑。 叶浩然一闭眼便踏入五境,谁又可以保证他没有掌握运用飞剑的方法? 丁宁微滞。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然后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丁宁也闭上了眼睛。 山林间出现了更多的风流。 只是刹那间,有许多新鲜的气息开始扑向他的身体。 所有人的呼吸在此刻停顿。 就连林随心的眼睛也不由得睁大。 破境! 都在破境! 丁宁也在闭目之间破境! 第一百五十一章 凌迟 同样的破境,且丁宁只是三境至四境,然而却给所有人带来更为强烈的震撼。 因为丁宁去年秋里才至白羊洞开始修行,即便整个长陵后来都知道薛忘虚将白羊洞灵脉给丁宁用于修行,然而到此时自三境入四境,这样的修行速度,已经不能用太快,而只能用不可思议来形容。 尤其自丁宁半日通玄开始,他的修行进阶一直为人关注,一直有迹可循,绝大多数修行地都知道,到这场剑会开始,他也只是勉强接近三境巅峰。 所以说叶浩然可以胸有成竹,修为境界其实早就到了,只是为了隐藏修为,一直踩在那道门前,只是在这个时候跨过去,然而丁宁不同,丁宁不可能早就到了这扇门前。 刚刚到了这扇门前就直接跨了过去,这种完全不存在障碍般的破境在史书上都没有记载,是不亲眼所见根本无法相信的事情。 整个山谷充满着匪夷所思和震撼的情绪,然而此时,净琉璃却笑了起来。 她之前的笑容很冷,一直都充满着那种争锋相对的锐气,然而此时她的笑容很暖,很灿烂。 澹台观剑忍不住转头看着她。 他担心净琉璃的心境会出问题,以至于影响今后的修行。 “谁敢相信?虽然在他这个年纪,他的修为并不是最高的,但是他仅凭一年的修行就超越了这世上绝大多数同龄人,谁还会怀疑他是昙花一现?” 净琉璃没有去看澹台观剑,依旧笑得很灿烂,接着说道:“从现在开始,岷山剑宗有了两个,而灵虚剑门只有一个。我岷山剑宗,终究是大秦第一剑宗。” 澹台观剑怔了怔。 他马上反应过来自己的担忧是错的。 净琉璃的这句话里所说的岷山剑宗两个,一个自然是指她自己,另外一个便是现在的丁宁,而灵虚剑门的只有一个,自然指的是安抱石。 所以净琉璃能说出这样的话,站立的高度已经不同。 她看得很远,而且看到的是将来。 叶浩然睫毛微颤,然后他的眼睛睁开,亮若星辰。 他身上的素白衣衫朝着四周的空中伸展,山谷上方暴起一团强烈的天地元气波动,内里夹杂着令人心悸的剑意。 他身上的气息宁静而稳定,真元和天地元气在体内奔行,没有生涩之感。 和山谷里所有人的猜想一样,他早就可以跨入五境,只要他跨出那一步。 此时感知着对面同样荡漾而来的那股新鲜的气息,他的眼眸里却是没有多少的震惊,而是忍不住再次微微一笑,自语道:“有趣。” 这种连史书都没有记载过的不存在障碍般的破镜对于他而言也自然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只是在他眼里丁宁即将死去,所以丁宁这样的破镜只是让他觉得有趣,而没有引起丝毫震惊的情绪。 嗤的一声轻鸣自他衣袖间响起。 一柄白色的无柄小剑从他的衣袖间如有生命般飞出。 山谷里许多选生和修行地师长的瞳孔微缩,他们都明白,就如丹汞剑是顾惜春真正的剑一样,这柄一直藏匿于叶浩然衣袖中的飞剑才是叶浩然真正的剑。 嗤的一声轻响过后便是唰的一声破鸣。 无柄白色小剑化为一道流萤顷刻间到了丁宁的身后,斜刺向他脖颈上的大动脉。 丁宁在此时睁眼,他连手都来不及抬起,然而随着他真元的急剧注入,末花残剑前端的裂纹中充盈流光,剑丝飘舞,硬生生在白色小剑的前方布出数条如丝青色剑气。 白色剑光和这数丝剑光一撞,便轻巧的往后飘飞出去,断裂的如丝般青色剑气也随即消失,然而丁宁的颈间却是出现数条血痕,开始沁出鲜血。 叶浩然平淡的看着丁宁,双手自然的垂着,未见有什么特别的动作,然而那柄飘飞的白色无柄小剑却光芒消隐,瞬间消失在了夜色里。 飞剑消失无踪,就连旁观的选生心中都生出极大恐惧。 五境之下的修行者对于神鬼莫测的飞剑根本没有多少抵御能力,这种恐惧就像是一些动物看到天敌般自然。叶浩然此时飞剑的这种神鬼莫测,也让他们清晰的意识到叶浩然早就不知用何种方式练习了飞剑之法,若是换了他们与之对敌,恐怕连反应都来不及反应,就被一剑杀死。 …… 那柄白色飞剑去了何处? 丁宁身前的一簇草丛中响起细微的响声,飞起些草屑,然而他却依旧只是静静的等待着,并没有马上出剑。 一道微弱的剑影悄无声息的贴地绕过杂乱的草束,接着急剧的高高跳起,骤然化为一道凌空而下的闪电,狠狠刺向丁宁的后脑! 就在这一刻,丁宁看都没有看身后一眼,腰腹猛烈的发力,整个身体拧结般旋转,手中的末花残剑以撩天之势往这一道阴险的飞剑劈去! 放佛脑后长了眼睛一般,末花残剑准确的和无柄白色小剑相遇。 当的一声爆响。 白色小剑依旧往后飘飞出去,然而剑身上的白色剑光产生了波浪般的涟漪。 没有丝毫停留,丁宁没有去管身后不远处的叶浩然,刚刚转身的微弓身体像一头豹子般跃起,手中还未完全收回的剑再次狠狠斩下。 空气里再度响起一声爆鸣。 白色飞剑再退。 丁宁再进,手中的末花残剑带出一溜剑影,准确无误的再次斩击在轻薄的无柄小剑剑身上! 暴烈的声音再起。 只是一柄短短的残剑,然而此刻在丁宁的手里,却是硬生生给所有人带来了一种他就像是握着一柄巨锤的气息。 丁宁追剑。 山谷里很多选生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若是他们遇到这样的飞剑,只有绝望和被这柄飞剑斩杀的份,然而此刻丁宁却是反而在追着这柄飞剑不断斩杀。 如此暴烈的姿态,反而是让丁宁不再变得被动,然而看到这样的画面,叶浩然却只是淡淡的一笑,眼睛里流出微嘲的神色。 他的右手五指微微的牵动起来,就像是在牵动着一些无形的琴弦,于此同时,他体内的真元流淌速度骤然加快。 在空中不断往后震飞的白色飞剑周身突然发出了一声爆鸣。 轰的一声,空气里放佛有两柄大锤狠狠撞击在了一起。 一团在黑暗里也肉眼可见的气浪在丁宁和这柄小剑之间暴开。 丁宁的身体猛的一顿。 轻薄的无柄白色小剑只是往后飞出了数尺,便强横的绕了一弧线,破开还在往外扩散的气浪,如闪电般刺落丁宁的眉心! 丁宁后退。 双脚脚尖在地上连点出数朵尘花,手中末花残剑轻盈的往下卸力,将白色小剑往下卷飞。 白色小剑看似和他的身体没有任何的接触,然而他的胸口衣衫上却是骤然多了一道裂痕,出现了一条新鲜的伤口。 呜的一声,白色小剑再次飞回,贴着地面,带起一道尘浪。 几乎所有修行地的师长都呼吸沉重了起来。 丁宁面对飞剑时的表现已经堪称完美,尤其是表现出来的冷静…在面对飞剑时,能否时刻保持冷静是最重要的事情,他所表现出来的冷静,已经不亚于一些剑师身旁的近侍。 若是丁宁的真元修为此时和叶浩然接近,即便丁宁不会飞剑御使之法,在所有人的眼里,丁宁也有极大的可能战胜叶浩然。 然而在力量上有着本质的差距,这便是现在最大的问题。 沉闷的爆鸣声不断的响起。 轻薄的白色无柄小剑和末花残剑不断在空中相遇。 丁宁的身体不断的剧烈震颤,他精准的把握着飞剑的每一次运行轨迹,然而飞剑每一次临身,却依旧在他的身上留下些伤口。 张仪脸上激动的红晕早已消退,尽数化为苍白。 他看着丁宁身上越来越多的伤口,感觉到了叶浩然恶毒的用意。 叶浩然想要杀死丁宁。 然而有澹台观剑和林随心这样的人在场,他不可能直接一剑杀死丁宁。 然而他可以在丁宁的身上不断的增添新的伤口,随着鲜血的不断流淌,丁宁身体里的鲜血总是会流光而死去…除非丁宁认输。 只是张仪知道丁宁绝对不可能认输。 所以叶浩然这种方式,是想要慢慢的杀死丁宁,犹如凌迟。 第一百五十二章 真正的孔雀绿 叶浩然悬在袖外的右手不断的弹动,不时弹拨着杀人的弦律。 他静静的看着身上衣袍渐被鲜血浸染的丁宁,发觉丁宁的意志坚定超出了自己的预计,心中再多一分欣赏之意,只是他修长的五指却是反而骤然一震,随着这个动作,此时位于丁宁身后的无柄白色小剑再亮数分,周身竟然出现了一层诡异的白雾。 随着这柄白色小剑在丁宁身周不断的飞舞缭绕,丁宁周身的白雾越来越粘稠。 看着这些白雾生成,几乎所有修行地师长的眉头都是深深皱起。 这是最为正统的巫山云雨诀,大楚皇宫里的传承,这样的飞剑之术,形成的白雾可以使得丁宁此刻每一次出剑都变得拖泥带水一般,需要消耗更多的力量。 先前他们都是各有想法,很多人都未必希望丁宁获胜,然而到了此刻,他们所有人都想要丁宁胜出。 因为丁宁毕竟是秦人。 净琉璃的眉头越皱越深。 她自然不觉得丁宁已经必败无疑,因为丁宁背着那些木剑自有用意,到现在丁宁还未动用那些木剑,就意味着并未动用全部的力量。 只是她不能理解丁宁在等什么。 伤口虽然细小,但无数道伤口一起流淌鲜血,体内的鲜血是很快就会流光的。 叶浩然的嘴角开始泛起戏谑的笑容。 他也不明白丁宁到底在等什么,只是在他看来,丁宁不管在等什么,都只是在死去之前徒劳的增加多余的痛苦而已。 他抬起头看向黑色的天空。 飞行在白雾里的白色小剑的剑鸣声更加凄厉,在丁宁的身上划过之时,不只带起滴滴的鲜血,甚至开始带起血肉残屑。 耿刃眯起了眼睛。 他经历过很多修行者都无法想象的残酷逃杀,再加上对于修行者身体的一些独特研究,所以他比此刻在场任何修行者都要更加清楚一名修行者体内鲜血流淌到何种程度时,身体会起何种反应。 他知道此时丁宁看上去虽然还很清醒,然而若是换了普通的修行者,此时的意识应该已经模糊。 这和强大的意志力有关。 有时候坚定到忘乎己身的强大意志力可以令身体产生非同寻常的力量,只是耿刃自己十分清楚违背常理之后的后果…那就是身体在超出极限的时间过久之后,就会突然彻底失去控制。 那时的意识不会是慢慢模糊,而会突然中断。 “应该差不多了。” 林随心看过很多修行者身上更为凄惨的伤势,所以即便丁宁身上被凌迟般割出无数道细小的伤口,他的面上却依旧没有多少特别的表情,然而在耿刃的眼睛眯起之后数息,他却是也皱了皱眉头,轻声说了一句。 就在此时,丁宁开始感到真正的眩晕。 他的意识放佛要脱离他的身体,往上方的高空飞去。 只是他的心情依旧十分平静,因为他有着连耿刃都难以想象的经验。 他知道自己还有十数个呼吸的时间。 他的左手开始往后伸出,握住了一柄木剑的粗糙剑柄。 一片抑制不住的惊呼声响起。 此时还未有异变,落入所有人眼睛里的画面只是丁宁的手落在了身后一柄木剑的剑柄上,然而所有人都知道,接下来一瞬间必定有惊人的事情发生。 这种预感,让许多人提前迸发出了震惊的情绪。 丁宁稳定的挥剑。 唰的一声,木剑斩杀而出,剑身中心的一道符线里带起了一道奇特的绿色剑光。 更为奇特的是,丁宁的这一剑斩杀,是直接松手,顺着一剑斩杀之势,将这柄木剑斩了出去。 一剑之后便是很多剑。 所有的惊呼声消失,因为所有人都陷入了近乎麻木的更强烈震撼里。 丁宁平日里都是右手用剑,然而此刻,他的左手却似乎比右手更快。 他的左手好像在空气里消失了,然而却又保持着某种完美的频率,不停的挥斩。 他背上背负着的所有木剑,被他一瞬间全部挥斩了出去。 最为关键的是,他右手的末花残剑还准确无误的挑中了再度袭来的飞剑。 所有的人都产生了一种错觉。 此时完成这样一剑的不是一名学剑未至经年的少年,而是一名修剑已经修了上百年的大剑师,而且一生里都似乎在练习这样的剑势,将这样的剑势直接变成了肉体的直接反应。 独孤白的呼吸彻底停顿。 因为他的脑海里有这样的剑势和剑路,所以他比其余任何人都更早的看清这一剑。 他看到许多道绿光从丁宁的背后飞出,形成了一面满绿的屏。 这是一面难以用言语形容的艳丽到极点的绿色光屏,然而在往外扩张而出的瞬间,这面光屏便瞬间消失。 所有的木剑从剑身上那道符文处裂开,被强大的力量彻底撕碎,变成无数飞舞的木丝。 而符文里的那道绿光却是并没有消失,而是连接在了一起,变成了一道真正的剑光。 这道剑光似乎和整个地面平行,以绝对的平直,似乎要将上方的空间彻底的和下方分离开来,无声的朝着叶浩然的身体平切而去。 独孤白知道,这是真正的孔雀绿。 叶浩然的眉头深深皱起,他发现自己甚至来不及召回飞剑阻挡这样玄妙和强大的一剑。 他的眼眸瞬间变得一片晶莹,身体里不断轰鸣,体内如有许多美丽的新天地生成。 一条新的通道出现在他的许多经络之中,先前卷吸在他体内的天地元气,尽数浩浩汤汤的顺着这条通道涌出他的身体。 所幸他还有一剑。 他腰侧长剑震鸣。 长约六尺,剑宽不过两指半,剑脊是纯正罕见天蓝色,两侧剑刃却是透明的佩剑自己从剑鞘中跳跃而出,落在他的手中。 细微的气流喷吐声在剑身中响起。 无数晶莹的晶尘从透明的剑刃中喷溅而出,在他的身前有如形成一个晶莹的水晶圆盘。 轰的一声巨响! 他的身周尘土大作,晶莹的水晶圆盘被绝对平直横切的绿色剑光直接切碎,碎裂的晶尘颓然四射,反冲在他的身上啪啪作响。 叶浩然的身上也溅起无数滴鲜血,强大的冲击力使得他的身体离地,往后飞起。 丁宁看到了这样的画面,然而他没有感到丝毫的欣喜,因为他知道这一剑不足以击败叶浩然,且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一股玄妙而阴冷的气息出现在他的身体周围。 他的身体里出现一股虚冷的气息,然后迅速消失,身体往外泛出真正的寒冷。 肉眼可见的白色片状冷雾在他的身体周围生成,往外溅射开来,就像出现了一片表面刚刚结出冰花,但湖水还没有彻底凝固,还在荡漾的湖面。 一丝丝红色的元气像一条条血线清晰的出现在这些冰片里。 “血煞魔功!” “他怎么会!” 虽然已经震惊到麻木,然而此刻,还是有很多人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大叫出声。 澹台观剑的眼睛也开始睁大,瞳孔却不自觉的收缩。 他觉得自己看到了根本无法理解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 净琉璃却是在心中自语,既然她认为丁宁已经强过自己,她便觉得一切都有可能发生。 叶浩然的面容微僵。 他脸上的嘲弄神色已经完全消失。 在这一瞬间,他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抬起了手。 他没有召回自己的飞剑。 白色的无柄小剑已经坠落到接近地面,在此时却是注入了新的力量,发出了啸鸣,落向丁宁的后心。 第一百五十三章 他是首名 黑暗的夜空里有条流星划过。 叶浩然的这柄飞剑也像流星一样落向丁宁的后心。 看到这样的画面,即便是许多旁观的岷山剑宗修行者的眼睛里也不由得涌出些寒意。 战斗的任何时刻都存在着时间差。 很多时候的时机,便在于微小时间差的把握。 丁宁施出真正的孔雀绿,叶浩然的一剑防御都未能彻底阻挡,现在他再动用这柄飞剑进攻,时间上的差距,便意味着他无法应付丁宁接下来的一剑。 哪怕丁宁用最简单的剑式,只要能够斩杀至他的身上,他都根本无法抵挡。 所以他此时这样的举动,便意味着他选择同归于尽。 从剑会一开始,丁宁就表现出了争夺首名重于生死的意味,所以在所有这些修行者看来,胜利对于丁宁而言比生死更为重要,叶浩然对别人如此施剑,可能别人就会因为怕死而躲避,然而丁宁却应该不会退缩。 这样的结果就是导致两个人都死去。 虽然此时所有修行者都希望丁宁能胜,然而他们也不得不承认,这名来自楚王朝的少年也是个疯子和怪物。 时间太短。 所有人还没来得及想丁宁会做什么选择,丁宁已经做出了选择。 末花残剑上已经盛开无数洁白细花,眼见这些细花和剑意的去势向前,然而在这一刹那,末花残剑却是硬生生的向后折出。 当的一声爆响。 所有人都觉得自己的心脏被击中。 丁宁一声闷哼,他的身体第一次失去了平稳,踉跄的往前走出数步。 张仪张开了嘴,却发不出声音,他体内的真元下意识的涌向脚底,整个身体就要往前扑出。 独孤白等人的心随之沉到谷底。 净琉璃的呼吸微顿,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叶浩然笑了起来。 “结束了。” 他在心中如是说道。 然后他的意念里放开了始终限制他真元流动的那一条界限。 他身体里剩余的所有真元,无拘无束的,毫无保留的顺着他的经络,在这刹那之间,便由左手五指指尖喷涌而出。 一团令在场所有选生感觉根本无法抗衡的磅礴气息,以他为中心炸开。 除了叶浩然之外,山谷里所有选生的真元修为都只是三境或者四境。 而此时叶浩然展现的,便是真正五境的力量。 叶浩然的面上出现了无数斑驳的色彩,毫无保留,淋漓尽致的动用所有的力量,让他顿时毒发,然而他嘴角的笑意却是更为浓烈。 所有人都可以感知到空气里好像出现了一道无形的长河。 这条长河全部汇入那柄刚刚被丁宁斩得往后倒飞的白色无柄小剑里。 白色无柄小剑散发出狂暴的气息,整柄剑因为急剧的加速和震荡,顷刻间变得半透明起来! 叶浩然没有和痛苦抗衡,看着那柄白色小剑重新飞向丁宁的后心,他顺从着身体的意识,直接往后倒去。 “我…认…输…” 同时,他出声。 这同样是个时间差。 按照剑会的规矩,只要出声认输,那便是输了。 然而此时他的剑绝对比他的声音要快。 而这样快的一柄剑,在瞬间刺穿和震碎丁宁的心脏之后,丁宁还不会马上死去,甚至以丁宁那种强大的意志力,恐怕还可以站上数息的时间。 那这场举世瞩目的盛会,最后的结果便是他认输,丁宁夺得首名,但丁宁接下来就会死去。 张仪的身体真的已经离地,甚至超越平时极限的速度飘飞了起来。 然而他的身体再快,也不可能比那柄飞剑快,不可能挡在那柄飞剑之前。 任何人都可以肯定,丁宁不可能挡得住这一剑。 因为这和任何天赋无关,而是纯粹力量上的差距。 然而就在此时,丁宁的身上也流淌出异样的味道。 他的肌肤也开始变得斑驳。 他手中的末花残剑上亮起无数的光丝,然后整柄末花剑变成了无数细小的丝缕,在空中开始交织。 澹台观剑紧绷着的面容骤松,紧接着眼眸深处尽是震惊和赞叹。 此时唯有他来得及感知出一幅奇异而美妙的画面。 在空中飞舞的极其细小的剑丝上绽放着更为细小的白色细花,这些剑丝就像织布一样互相交错,牢牢的纠缠在一起。 谁会想到断裂的末花剑会有这样的运用? 白色飞剑撞入剑丝之中。 剑丝无法抗衡白色飞剑上的力量,然而这些细密编织的剑丝却就像一张网,甚至一只茧子,牢牢的牵扯在这柄飞剑上,为丁宁争取到了一丝时间。 丁宁握剑的指尖飞洒出了细密的血雾,他也无法再握住这柄末花残剑,然而借着这一剑的牵扯,他的身体在这极微小的时间里,硬生生的偏了偏。 “噗”的一声。 白色飞剑带着末花残剑冲入他的左肩肩窝,然后带着一篷血雾从他的身体后方透出。 他左肩的骨骼近乎尽碎,然而这一剑,却未能刺穿和绞碎他的心脏。 破碎的剑气和激射的血雾发出细微的嗤嗤声。 此时叶浩然才说出“我认输”这三字中的第一个字。 一切都似乎已经凝固,然而叶浩然的认输二字,却依旧传入所有人的耳廓,显得无比诡异。 张仪已经冲到丁宁的身侧,他一手环抱过去,扶住了丁宁的身体,觉得丁宁的身体似乎没有分量一般的轻,然而他一时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精彩。” 在张仪大脑一片空白的这时,有大声的喝彩声响起,接着便是鼓掌声。 鼓掌的是林随心。 接着有许多黑暗里的岷山剑宗修行者开始鼓掌,甚至连远处的山道间,都响起了清晰的鼓掌声。 张仪只觉得一阵狂风涌过,然后他的手中更轻。 澹台观剑的身影已经消失,而他手中的丁宁也已经消失。 …… “为什么要认输?” “为什么要认输,却一定要杀死丁宁?” “既想让丁宁成为岷山剑会的首名,又想借此杀死丁宁。” 一切已成定局,净琉璃垂着头认真的想着,不断寒声自语。 “骊陵君不想让皇后胜利。他不想让皇后开心。” “但是他又恼恨丁宁,他想丁宁死。” “传说中的乐善好施,谦谦君子,结果却是睚眦必报,心胸狭小之辈,不堪大用,来日庸君。” 只是瞬间,她就想明白了叶浩然为什么这么做,还顺带着对新的楚帝的将来下了论断。 “所以他是拼着身受凌迟,慢慢消耗叶浩然的真元,然后用出孔雀绿,然后用血煞魔功逼出叶浩然的最后这一剑…这一切原在他的牢牢掌控之中?” 然后她开始仔细的回忆方才战斗的每一个细节,然后再次开始震惊。 她发现这最后的结果虽然出于叶浩然的选择,然而其实叶浩然最后也并没有选择的余地。 因为随着丁宁的不断流血,叶浩然的真元也在不断地消耗,到最后丁宁动用血煞魔功时,叶浩然的真元也已经所剩不多。所以那时候对于叶浩然而言,也是已经到了时机。 “这便是师尊所说的,我所欠缺的如置身局外,眼观大局的能力么?” 净琉璃缓缓的呼出了一口气,长时间的沉默不语。 她已经想了很多事情,然而整个山谷才刚刚开始苏醒。 一阵阵不可置信的惊呼声不断的响起。 “他……”谢柔看着丁宁先前抵挡叶浩然最后一剑的地方,身体和嘴唇颤抖得根本说不出话来。 “他是首名。” 厉西星很简单的说了这四个字。 这个时候他是一群人里面最为镇定的。 “他不会死。” 接着这名看上去好像始终有点怕冷的少年收了收自己的领口,又认真的说道:“我肯定。” 厉西星的声音很稳定,很响亮。 “他是首名…他不会死…” 这样的声音,压过了很多惊呼声,在山谷里发出回响。 张仪开始回过神来。 他感觉到了众山都在回响。 他感觉到了所有选生和修行地师长投过来的目光。 他看着地上丁宁洒落的鲜血,感觉到这些鲜血都在发出光亮,即便还是黑夜,他感觉到天空里有光落了下来。 他抬头,放佛看到薛忘虚在对着他和对着整个山谷满足而带着孩童般淘气的微笑。 他知道这就是风光。 自己小师弟带来的风光。 第一百五十四章 何须人怜 丁宁胜了? 这个白羊洞的少年,真的拿了岷山剑会的首名? 虽然谁都知道这已经是事实,很多人却依旧不敢相信这名白羊洞少年真的战胜了那名容姓宫女的安排,战胜了从未败过的皇后的意志。 看着这些还呆着,处于茫然之中的选生和修行者,林随心放下了手里的卷册,清了清嗓子,带着罕见的淡淡微笑出声宣布:“岷山剑会结束,丁宁首名。” 林随心是最后剑试的主事者,代表者的是整个岷山剑宗。 当他的声音响起,所有人彻底惊醒,心中真正接受这个事实。 很多选生互相望着,他们在平日里都是最优秀的才俊,都很骄傲,然而此时他们却从对方的眼睛里没有看到任何的不服。 没有人敢不服。 没有人会不服。 因为丁宁在这场剑会里展现出的许多力量,他们可能一生都追赶不上。 他们接着望向张仪所在。 张仪的身边是空的,丁宁此刻不在那里,然而所有人都知道他活着,都知道接下来的风光都属于他。在最应该受万众瞩目的时刻缺场,这反而就像是丁宁一贯的平静一样,让他们感到难受。 就像不屑于享受他们的震惊、嫉妒和钦慕。 丁宁对他们的平静,是否也可以理解为不屑,不屑解释,不屑为伍? 山谷里开始沉默。 每次的岷山剑会都不一样,但剑会最后结束时往往很热闹,很多人祝贺,很多人悲泣,很多人欢呼胜利,然而却没有一次令人如此沉默。 风光太盛,令人自惭形秽。 山间一座青殿,如一柄刺天戮地的剑直刺天空,尖顶之上,一袭白衣的百里素雪静静的看着山谷里的这幅画面,他突然觉得很好笑。 像他这样的人绝对不可能抑制自己的情绪。 于是他放声笑了起来。 清越的笑声从高处顺着山风伴着蝉声传入山谷。 山谷里所有修行地的师长都听到了这样的笑声,他们虽然看不到百里素雪的身影,然而只是从笑声里的那种凌驾天地的意味,便可以知道那必定是岷山剑宗的宗主。 听着百里素雪的笑声,所有这些人的心中更加感慨。 尤其是很多身份和地位很特殊的人。 山道上那名替容姓宫女回复消息的黄衫中年男子长久伫立不动,如化成了一桩泥塑。 而那名礼司副司首司空连,则是激动得浑身震颤而不能自已。 黄真卫转头看向百里素雪笑声传来的方向,眼神里带着一丝敬佩。 潘若叶却是摇了摇头,面色依旧微冷道:“我不认为她会就此罢休。” “圣上尚在此山中。” 接着她声音更冷的缓声道:“即便是针对皇后的安排,百里素雪此举也太过放肆了些。” “其实她是一个很合格的女主人。” 黄真卫很少会和潘若叶争辩,然而此时他却是摇了摇头,表示截然不同的看法:“长陵没有人比她更擅长和适合做女主人,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懂得权衡和控制。” “我们大秦有岷山剑宗,还有灵虚剑门。” 顿了顿之后,黄真卫并不避讳的看着潘若叶说道:“我们大秦能够失去一个岷山剑宗,但绝对不能一起失去这两大修行地,而关键在于,若是岷山剑宗失去,灵虚剑门便也会很快失去。” 潘若叶沉吟了片刻,道:“是因为会没有安全感么?” 黄真卫很惊讶潘若叶能够这么快理解,他点头轻声道:“安全感是很奇妙的感觉,有些人宁愿自己有一个强大的对手存在,而不愿意见到那个强大的对手消失。” “因为强大的对手往往可以互为犄角,若是独木难支,内心的不确定感和丧失安全感,便足以让一个人做出截然不同的事情。”潘若叶面无表情的看着山谷里所有的修行者,缓声道:“长陵的修行者都没有多少安全感,但是她知道那个界限在那里,所以她会让长陵的修行者都没有安全感,但不至于太过没有安全感。” 黄真卫觉得她总结得很到位,而且他有些诧异潘若叶为什么会说这些话,所以他看着潘若叶,一时却是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潘若叶却也不再说什么。 既然她停留在这里只是为了看最后的结果,现在结果既然已经产生,那她便也没有停留的必要。 所以她对着黄真卫颔首为礼,转身离开,姣好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山道的阴影里。 休憩的营地里比山谷中更为死寂。 许多在营地里穿行的官员都眼含畏惧的有意避开那名容姓宫女所在的营帐。 他们觉得容姓宫女此时一定很愤怒。 谁都不愿意沾染到她此时的怒火。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此时营帐里的容姓宫女的面上依旧没有任何愤怒的神色。 她只是垂着头在认真的沉思。 …… “烈萤鸿去了哪里?” 当所有选生接受丁宁真的获得岷山剑会首名的事实,终于有人想起了之前一直排在才俊榜首名的这个名字。 不管是叶浩然还是顾惜春,即便他们最后败在了丁宁的手里,然而他们却依旧展现出了远超一般选生的实力。 烈萤鸿在才俊册上排名第一,又怎么可能陷落在前面的荆棘海里? 更何况之前所有人都知道,来自胶东郡的烈萤鸿应该是容姓宫女最为关键的一颗明棋。 虽然绝大多数修行地师长都亲眼目睹了烈萤鸿如何退出,然而在进入这山谷观看剑会,这些修行地师长却并没有和这些选生有着多少交流的机会,所以此刻所有选生都不知道烈萤鸿遭遇了什么。 “烈萤鸿败于谢长胜和沈奕之手。” 有数名修行地师长同时出声,回答了那名选生的疑问。 山谷里沉寂片刻,终于轰的一声炸开。 追随着丁宁的那些人里,只有谢长胜和沈奕没有进入最后的剑试,然而谁会想到他们已经战胜了丁宁最为重要的敌人之一? 说到底,好像这彻头彻尾都是白羊洞这些人的胜利。 许多选生苦涩的想着,丁宁和这些人,从头胜到了最后。 …… “丁宁胜,得首名。” “丁宁活着。” 一名朝官从岷山剑宗的剑门走出,乘着马车到了一片荒野,荒野里停着一辆很大的马车。 马车里一名身上气息平静,却一直给人分外危险感觉的黑衣男子提着一壶热茶。 他的对面,安坐着一名素衣男子。 听着这名朝官带来的消息,这名黑衣男子和素衣男子都哑然失笑。 两人互望一眼,素衣男子忍不住道:“不可能的事情都做到了,这长陵真是无数可能。” …… 夜色依旧笼罩着长陵。 远处的烟火早已被扑灭,只是空气里却流淌着更加危险的气息。 白山水穿行在长陵的街巷之中。 她走得很小心,身体的每一个起落都确保自己不会被长陵任何一座角楼看到。 距离长陵的外围,距离渭河的一条支流已经并不遥远。 然而她的眼眸中却悄然闪现一抹如剑锋般的寒光,就在她停住脚步的瞬间,一条身影从她前方左侧的胡同口走出,就停在那一片黑瓦屋檐下,静静的看着她。 “既然你回到长陵,你应该和我说的。” 一声低微,却是异常平稳的浑厚声音响起。 “梁联,梁大将军。”白山水眼睛微眯,心中微微一颤,却是冷笑道:“我猜便是你。” “你可安逸来去,不需知会,然而我身在这城里,却不得心安。” 笔直如枪般站立在屋檐下的梁联看着白山水,冷漠而斩钉截铁的说道:“其实我要的不多,我并不想你死,我只要你交出孤山剑藏。” 白山水笑了起来,道:“这还不多?” 梁联摇了摇头,“一些达不到的故国旧梦,难道比生死还要重要?” “连那人和巴山剑场都会消失,这长陵里有什么不可能?”白山水收敛笑容,挺起胸,缓缓道:“更何况这孤山剑藏不是你要,而是她要。” “你都需要她的可怜才能活下去,你又如何能可怜我?” “我又何须人可怜?” 白山水仰首。 天空里,有一滴晶莹的水滴出现。 第一章 近侍 长陵孙氏巷莫名的下起一场雨。 这场雨只笼盖了这一片街巷,近百丈区域,临近的街巷中却是反而变得干燥无比,就连屋瓦上极为耐旱的蒿草都突然失去了水分,由深绿变成枯黄。 然而这片街巷中的居户谁都没有察觉异常,甚至连雨声都没有听到。 因为在这场雨落下之前,一些白色的烟气顺着风蔓延而至,这些白色烟气带着很香甜的味道,让原本熟睡着的人睡得更熟。 洁净的雨水冲刷着屋瓦和地面石缝中的灰尘,却无法冲刷掉白山水眼眉间的阴霾。 从第一滴晶莹水滴坠落到此时暴雨如注,只是数十息的时光,但是她已经感觉到疲惫。 渭河之上的那场大战之后,她的修为一直未能恢复如初,而且此时在她的身周,在这片街巷之中,有不下三十柄飞剑破空飞舞,或者隐匿在风雨之中,隐匿在屋瓦上方,隐匿在雨水汇聚而成的浊水之中,甚至伪装成随风而折的经年枯草,在沟中随着波浪起伏漂浮,缓缓接近她的身体。 这些飞剑中任何一柄都不是她的对手,其中大部分飞剑主人的修为和她此时的修为都相距甚远,不是她一合之敌,但是这些飞剑毕竟太多。 要对所有这些飞剑保持着警惕就已经要消耗太多的心神,最为关键的是,她知道这些飞剑的主人对于一支大秦军队而言只是消耗她力量的一些卒子,周围的夜空里,那些还未出现的剑更需要她全神的去感知。 她的身畔地上掉落着两柄扭曲的飞剑,如被扯去翅膀之后再被踩了一脚的蜻蜓,看上去极为凄惨,只是只付出了两柄飞剑的代价,就将她拖延在这巷中数十息的时间,这只能说明这场伏击的组织者太过优秀。 看着那些并不心急接近,以及根本就是梭巡不前的飞剑,白山水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无法有任何保留的时刻。 她艳红的双唇抿成了一线,舌头微卷,一直压在舌下的一颗金色琉璃球般的丹药悄然滑出,撞在她的齿间。 这颗丹药在她口中碎裂,金色的药液顺着她的喉咙落入腹中。 她的细眉微蹙,不知是心痛还是真痛。 接着她伸出左手,食指和中指并指为剑,刺向左侧屋檐上方。 一声压抑着的低沉厉喝声响起。 一道灰色的身影仿佛自黑色瓦面中浮出,带着一篷血光往后倒飞出去。 于此同时,白山水上方的高空里再次出现了一滴和周围雨水截然不同的晶莹水滴。 之所以截然不同,是因为这滴晶莹水滴里没有任何的灰尘,排斥着空气里的一切浮尘,甚至排斥着周围的湿意。 这滴水就像从天外来,不属于这尘世间之物,但在急速的坠落时,晶莹的液滴里却是开始震荡出无数细微的波纹,宛若天成。 白山水的眉头开始松开。 这滴晶莹水滴坠落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明亮。 她上方的整个天空都开始震动。 她的身体好像彻底复苏,有惊人的天地元气开始从四面汇聚过来。 八方云动。 就连地面上原本顺着地势往低处流淌的水流都开始震动不安,朝着她流淌过来。 黑暗里很多修行者震惊的望向那滴蕴含着的力量变得越来越强的晶莹水滴,他们都感觉到有一座山从空中落下来。 一道浓绿色的剑光自白山水的手中生出。 晶莹水滴中蕴含的力量越来越难以想象。 嗤的一声响。 天空里爆开一团环形的气浪,所有正在坠落的雨珠爆碎成雾。 晶莹水滴穿过雨雾,这片街巷里的屋瓦瞬间被压破。 白山水手中如碧潭般的长剑迎上了这滴坠落的晶莹液滴。 带着如山气势坠落下来的液滴却并未渗入她这柄剑的剑身里,而是随着她的眼睛一眯,眼眸里寒光乍现的同时,被她手中的这柄剑震碎。 无数更为细小的水珠轰然溅开。 就像一座真正的大山在这片空间里被一剑震碎。 每一滴细小的水珠就像是飞砸出去的大石。 这片空间里,飞舞着无数大石。 当当当当… 密集而沉重的撞击声响起。 先前所有在白山水周围的雨帘里穿梭飞舞的飞剑,全部凄然坠地。 黑暗里,喷出一团团的血雾。 只是一滴晶莹水滴的坠落,就带来了如此惊人和凄绝的画面。 白山水没有得色,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一声霸道至极的厉喝从她的口中暴发出来。 与此同时,她的身体在坠落的飞剑中穿过,顷刻穿过十余间庭院。 她的前方出现了一道宽厚的黄色剑光,无比狂暴的斩向她飘飞的身体。 砰的一声沉闷巨响。 她束发所用的发带骤然崩断,黑发如瀑泻落于肩,她连人带剑硬生生的被这道狂暴的剑光震退数丈。 被一剑逼退,时间流逝,她依旧连这一条街巷都没有冲出,她的口中微苦。 她知道这夜绝大多数对她有绝对威胁的长陵强者都在岷山,或者就在岷山剑宗之外不远处,且梁联是要将功赎罪,这个功劳不会给与他人,所以这里即便出现和她同等的修行者,也会极少。 即便是此刻将她一剑斩退的这名修行者,她也有足够的信心应付,然而她现在缺一名近侍。 她无法在对付这种级别的修行者的时候,再分心对付随时会到来的飞剑,而且不只一柄。 而且还有未出手的梁联。 若是她师兄还在,或许至少可以撕裂包围圈一角,然而她的师兄早已死去。 仿佛听到了她内心的召唤一般,忽然间,白墙黑瓦间响起了一道凄厉的剑鸣。 噗噗噗噗… 十余声血肉被急速冲破的声音响起,一道流星般的剑光带着鲜血的腥味飞向她的身侧。 连斩十余名围杀的修行者,守护般飞向她的身侧,剑意向着她的前方,在任何人的第一感觉里,这都是要和她并肩而战的剑。 白山水也是如此想。 然而也只在这下一刹那,她骤然觉察不对,面容骤寒,手中一旺碧潭般的长剑朝着那柄飞剑斩杀而去。 流星般的剑光发出狂暴的嗡鸣,顷刻间急剧加速,在被白山水一剑斩中,整个剑身都已弯曲的瞬间,竟然还爆发出一种疯狂的嗜血气息,旋转着经过白山水的身侧。 白山水的腰侧衣袍无声的裂开一道,顷刻被鲜血填满。 白山水的眼眸深处燃起愤怒的火焰。 兵不厌诈,这是对阵中很高明的手段,然而她不喜欢被欺骗。 这一刹那她甚至没有去全力感知前方那柄随时会袭来的大剑,以及那柄最为阴险的,此时还模仿着随波逐流的枯草缓缓朝着她漂近的飞剑,她全力感知着在战斗开始时就隐匿起来的梁联的气息。 即便没有意义,也要最后快意。 梁联想要留下她,她既然注定无法离开,那便先杀梁联。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有数片碎瓦从屋檐上掉落下来。 那数片碎瓦就砸落在那柄伪装成枯草的飞剑所在的水沟之中,溅起数片水花。 有一片水花在那柄飞剑下方的浊水之中飞出,十分诡异,然而没有任何人注意。 这片水花高高的溅起,在飞溅到超出常理还未坠落的高度时,那名一剑斩退白山水的修行者骤然感觉到不对。 然而他的注意力根本就没有在那边。 因为那边还有他的同伴,一名强大的修行者伪装成枯草的飞剑。 所以在他刚刚做出反应,想要用剑防御之时,那片水花已经在空中跳跃般,跳落在了他的颈间。 只是轻轻的一触,这名一剑斩退白山水的修行者的头颅便和身体脱离,飞了出去。 “护住我!” 一声熟悉的声音响起。 而在这声声音响起之时,白山水已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飞掠的身影如一个浪头般砸向那人所在的院落。 嗤嗤嗤嗤… 空气里响起一阵暴烈的声响。 许多飞剑和术器带起的寒光落向这名完全不在计划内的修行者。 白山水出剑。 碧波般的剑光横扫所有落向那名修行者的寒光。 她落于院落中,那人的身畔。 她的身体不断震颤着,但是持剑的手却分外稳定。 她在之前需要一名近侍,然而现在,她却就像这人的近侍。 第二章 天火 “你的飞剑很强。” 白山水对着院落中的这人说道:“只是你很有可能会死。” “我早就是个死人。” 院落中的修行者看着白山水摇了摇头,轻声道:“你也不必误会,我只是想确保你不活着落入他们的手里,如果那样的时刻来临,我会先杀死你。也请你一样对我,不要让我活着落入他们的手中。” 听着这样显得不客气的话语,白山水却是有些满意般笑了起来,抬起头,道:“很好。” 狂风骤起,夜色乍乱,天空里出现了十余道白线,齐齐落向这个院落,这些白线不知是某些剑院的修行者联手施展的剑阵,或者是某种强大的术器,相距还很远都可以感觉到其中蕴含的恐怖力量。 然而白山水身旁这名修行者却并没有理会这些白线,即便是在和白山水对话之间,他的心神都牢牢的维系在他那一柄轻薄的飞剑上。 他的飞剑很短,从浊水中飞出时色彩斑驳,和浊水一般的色彩,然而在一剑斩落梁联座下那名强者的头颅时,他这柄剑便变成了一种内敛的深紫色。 在和白山水对话之间,他这柄飞剑已经摆脱了一道明亮的白色飞剑的纠缠,破瓦入屋,穿过一名灰衣老者的身体。 灰衣老者身后血雾涌起的瞬间,先前在沟中如枯叶般随波逐流的那一柄小剑颓然的坠落在地。 轰! 灰衣老者如一座山倾倒到全是杂物的狭小空间里,他看着心脉处致命的伤口,不甘的叫出声来:“樊卓已亡,这人从何而来?” 看着白山水身旁那名在黑暗里依稀可见面容年轻的修行者,所有参与围杀的人也充满同样的震惊和不解。 没有人知道这名年轻人来自楚地。 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叫李云睿。 这名突然冒出来的无名修行者,之前对于长陵而言,就像是根本不存在的空气。 白山水没有去管李云睿的飞剑,她抬首望天。 天空里那些白线带着圣洁的意味,竟是天地元气凝结而成的十余道天火。 感受着那股分外幽远和冷酷完美的气息,白山水可以肯定这些天火是郑袖的手笔,只是令她有些难以理解的是,这些坠落而至的天火虽然力量同样强大,只是和她之前在江上感受到的气息相比,却似乎多了几分刻意,少了几分自然,有些生硬。 郑袖的修为自然不可能出现莫名的下降。 对于她而言,现在也不是考虑郑袖修为的时刻。 这些天火的力量她很难抗衡,然而她必须挡住。 她凝视着这些冷酷的天火,再次桀骜的挥剑。 一泓碧波从她的剑上涌起,然后化为愤怒的瀑布,朝着天空倒卷而上。 这十余道天火原本坠落的时间完全一致,将会同时落向她和身侧的李云睿,这是她无法抗衡的力量,但是随着瀑布的倒卷,这十余道天火在浓绿的瀑布中破浪而行,却是明显分出了先后。 接着,深绿色的本命剑在她的手中消失。 她的十指连弹,空气里悄然的凝结出十余滴晶莹的液滴,分别迎上那十余道天火。 每一次撞击都如同巨山相抗,无数紊乱的天地元气,就像烟花一样绽放开来。 这个小院周围的十余间民宅好像纸糊的一般从上往下崩塌。 白山水的脸色极为苍白,她勉强挡住了郑袖的这些天火,心中有些骄傲,然而也就在此时,她的心中生出警兆。 一道黑色的飞剑在破碎的瓦砾间飞出,这柄黑色的飞剑平淡无奇,不带任何独特的气息,平凡得就像普通的碎瓦,事先没有引起她的任何注意,甚至没有被她感知到。 不只是朴实无华,气息内敛,这道黑色飞剑对于时机的把握也精准到了极点,就如同丁宁在岷山剑会上一些致胜的时刻一样。 最为关键的是,这柄剑的杀意都没有指向她,而是指向她身侧的李云睿。 她已来不及再出剑阻挡。 她感觉很冷。 空气里响起噗嗤一声轻响。 那是剑穿过血肉的声音。 只是这一剑没有刺入李云睿的身体。 白山水的左臂伸在李云睿的身前。 这道黑色飞剑刺穿了她的左臂,而后这道飞剑的主人知道她已经赢得了所需的时间,没有继续朝着李云睿飞去,而是陡然发出凄厉的啸鸣,笔直直冲上天,似要飞到超出控制的极限。 李云睿看了一眼白山水横在自己身前的左臂,看着鲜血不断涌出的可怖伤口,面色却是没有多少的改变。 他也没有去看那一柄只差数分之一息就足以杀死他的黑色飞剑,而是很平常的对着白山水点了点头,道:“我们走。” 随着那些白色天火的坠落,周围街巷中旺盛的杀意如潮水般消退,隐匿在黑夜里的飞剑也像毒蛇般往后退缩了一些。 白山水知道这是因为李云睿的出现。 这名在长陵绝对无名的修行者原本不在这局中,谁也不知道她的身边会出现这样一名强大的修行者。 因为这样一名在计划之外的强大修行者的出现,使得梁联根本无法率军很快的将她在这片街巷中杀死或者生擒。 在这样的街巷中战斗的时间越长,只意味着会有更多的长陵寻常百姓死伤。 任何长陵的老人,包括白山水这样的郑袖的敌人,都很清楚这名坐在皇后位置上的女人的冷酷。 她不会在意多付出一些代价。 只是梁联无法承受这样的代价。 因为这些人的死伤…这些代价,在日后都不会算在她的头上,而只会算在梁联的头上。 所以此刻围着她和李云睿的这张网上松开了一些口子。 这只是故意松开的一些口子,冲出之后,还不知道外面等待着她和李云睿的是什么。 只是身为大逆的她当然不可能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 “走。” 她也只是平静的点了点头,依旧如真正的近侍一般,如影随形的跟在李云睿的身后。 鲜血顺着她的手臂不断的滴落,接着血色奇异的越来越淡,从她手臂上滴落的不再是鲜血,而是一滴滴晶莹的水珠。 一滴滴晶莹的水珠坠落在地,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顺着长陵街巷间的青石板路缝隙直接渗透进下方坚实的泥土里。 然而地下却是传来如鼓声般的回响和轰鸣。 这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剧烈。 整个长陵的地面开始震动。 许多潜伏在黑暗里的大秦修行者骇然的看着不断震动的地面,不能理解以白山水的修为,怎么可能造成这样的后果。 “何以至此?” 李云睿也不能理解,他的眉头微蹙,忍不住轻声问道。 白山水桀骜不驯的一笑,道:“你一直跟着我,你应该知道这些时日我看得最多的是长陵水脉。” “地下暗河。” 李云睿反应了过来,他看似有些出神,实则他的精神始终集中在他那柄在空中飞掠的飞剑上。 “引起地下暗河的脉动,只是太过浪费真元。” 屋瓦间积年的尘土如线坠落,远处的街巷间响起无数惊慌的声音,接着响起无数咳嗽声。 一盏盏灯火亮起。 整个长陵从睡梦中被惊醒。 “像我这样的人,要死也自然是轰轰烈烈,想要悄无声息的杀死我,怎么可能。”听着李云睿的话语,白山水的嘴角再次泛出些自傲的意味,“震醒长陵,多花些真元又如何?” 李云睿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任何的话语。 白山水知道他此时觉得自己太过自负和不合时宜的狂妄,但是她只是露出一个更加自傲的微笑:“从现在开始跟着我走。” “如果那两个人不出现…如果我们能够挡住郑袖的剑,我们或许能够活着离开这座城。” 李云睿的眉头微微皱起。 他想说能不能活着离开这座城对他而言没有多少意义,然而感觉着地面传来的不断震荡,他却从白山水的话语里听出了些不同寻常的意味。 或者说,听出了生机。 这生机,至少对于她而言是重要的。 第三章 死路 犬吠鸡鸣,整个长陵震动不安,却有很多人安坐如初。 监天司司首夜策冷,坐在燕尾巷北头桥畔的廊桥里。 廊桥下的小河河水一反常态的暴躁不安,淤泥里不断的涌出透明的气泡,浮上水面,浪花拍打着廊桥下的石柱,哗哗作响,她面色平静,似乎完全不在意。 她身侧一方的石桥上,皆是撑开的黑雨伞。 身穿黑袍的监天司官员撑着黑雨伞在黑夜里遮着自己的身体,密集的拥堵在一起,从石桥一直往后方的数条街巷蔓延。 …… 白山水的脚步突然顿住。 她不再向前方的巷口前行,转向东侧一条巷落。 李云睿毫不迟疑的转身跟上她,如影随形,眉头微蹙道:“监天司?” 白山水点了点头。 李云睿看着她骄傲的侧脸,沉默了片刻,道:“为什么不从那里走?那有可能是最弱。” “既然郑袖都已出手,整个监天司都在那里候着,为了我动用这样的阵仗,即便真能从那里出去,接下来也没有那么简单。”白山水笑了笑,“一定要拼命,也不一定要找一个还算看得顺眼的人拼命。” 顿了顿之后,白山水也不看李云睿,却是接着说道:“在长陵,要找出几个看得顺眼的,原本就很难。” 李云睿摇了摇头:“如果你真有此意,就更应该走她那里,她当日在渭河之上便没有留得住你,今日你又不从那里过,别人恐怕真以为她和你们这些大逆有什么勾结,今后她在长陵的处境恐怕更为艰难。” “当日,今日,今后…”白山水微嘲的转头看了他一眼,“我只是看她顺眼,谁管得了今后那么长远的事情,我只求此时顺心,至于她今后是生是死,她是秦人,和我有什么关系。” 李云睿完全没有见识过这样的道理,不由得一滞。 白山水的面容却骤然变得凝重起来。 她抬头望向远处。 那里有一座在黑暗之中都依旧显得很巍峨的角楼。 角楼上没有任何的灯火,然而她却感觉到了那座角落上有一股异常高远的气息不断往上升腾。 那座角楼在她的感知里于是变得越来越庞大。 “是墨守城。” 李云睿也感觉到了那股异样而强大的气息,他抬头对着那处,轻说了一句,然后很自然的折向西行。 只有那名老人才能散发出那样的气息,那对于他和白山水而言是一种警告。 若是他和白山水不顾警告依旧朝着那处前行,那股异常高远的力量将会真正的扫落下来,不顾波及的街巷。 试一试就是死。 所以他和白山水不能试那名老人会不会真的不惜一切代价的全力出手,此刻若是不想回过头去和梁联的军队决一死战,那便只余下西方可行。 此时他们的西方反而是距离长陵郊野最近的通路,且就在那片郊野中,有一条渭河的支流。 白山水没有表示反对,跟上李云睿的身影。 此时没有飞剑袭进,两人并肩而行,看不出谁是谁的侍从。 “那里有片很大的芦苇荡,以前很多长陵的普通案犯总以为跑到那里很容易借以逃脱,但却都死在了那里面,所以那片芦苇荡也叫做死人荡。” 白山水拢了拢散乱的长发,随意的对着李云睿说道。她发觉自己真的有些不太习惯女妆。 “很贴切的名字。” 李云睿转头看了她一眼,用更加认真的语气说道:“你现在很好看,所以我更加不会让你落在他们的手里,如果逃不出去,我一定会在他们抓住你之前杀死你。” 白山水微微一怔,明白他说的意思是一名像她这样的女子若是落入长陵的那座水牢,接下来的遭遇恐怕比男子更为可怕,但是她却毫不在意的笑笑,道:“多谢你的夸奖。” 地面还在震动不安,屋瓦房梁之间发出令人心悸的嘎吱嘎吱的声响,然而两人感知里的危险声息却在消退,一切变得诡异的静寂。 无人阻拦。 就像一对情侣在观看了某个灯会之后一般,两人漫步在深夜的街头。 “自我剑成,这些年唯有我师兄追随我,我身畔连一名略微接近的男性好友都没有过。” 这气氛自然压抑得惊人,然而白山水却毫不在意,看着青石板路上一些黯淡的影迹,随意道:“在之前,若是有男人敢和我说这样的话,哪怕我不杀他,我也至少要挖掉他的眼睛。” 李云睿眉头微皱,觉得白山水暴戾,但想到她之前的处境,想到她要令人觉得强大和危险,他便只是微微垂首,并不说话。 “不过想到身之将死,连一名真正的知己伴侣都未有过,连真正的男女之情都未曾领会,倒也是憾事。”白山水又笑了起来,接着说道:“在少女情窦初开之时,我倒是也幻想过,若是有人可以不顾性命的保护我,我便一定会不顾一切的喜欢上他。我师兄这些年虽和我并肩而战,但毕竟只是师兄,且我修为一直在他之上,很多时候反而是我在护佑他,今日这样不顾性命保护我的男子,你倒是第一个。” 听到此处,李云睿的呼吸一顿,浑身有些发紧。 “既然你觉得我好看,今日若是冲得出去不死,我们倒是可以试着开始。”白山水双唇微抿,接着自然说道。 “什么试着开始!” 先前身陷杀阵都是视生死若无物的李云睿却是面容变色,叫了起来。他转头看到白山水有些捉狭的笑意,顿时着恼,怒声道:“这种时候还拿我开玩笑。” 白山水大声的笑了起来,笑得毫无淑女风范。 数息之后,她却是收敛了笑容,道:“我白山水说一不二,你什么时候听说过我白山水开玩笑?” 李云睿呆了呆,想了想此人生平,却是又想不到说什么话反驳,一时面孔憋得有些赤红,硬生生恨恨从牙齿间挤出了两个字,“无聊!” 无聊么? 白山水无声的笑了笑。 这一生里,恐怕从未像今日这样有趣,也从未像今日这般危险。 …… 李云睿别过头去,不愿再和白山水说话。 街巷间再无人声。 死人荡尚远,白山水却已经可以感觉到芦苇间散发出来的湿润水意。 有萧声在芦苇间响起。 有人在死人荡里吹箫。 箫声隐隐约约,慢得近乎不成曲调,明明在夏日,听起来却像是有秋虫在哀鸣,在无力的震动着翅膀而无法从遮天的芦苇叶间飞上天空。 然而这样的萧声却是有着惊人的穿透力,一直穿过数里的农田,穿过很多道街巷,清晰的传入白山水和李云睿的耳中。 本已打定主意不和白山水说话的李云睿深吸了一口气,却是又忍不住寒声问道:“是谁?” “陈监首。” “神都监那名神秘的监守。” 白山水一句话却分了两个短暂的瞬间,李云睿也从中听到了她话语里的惊讶。 在接下来的一瞬间,白山水却是又拢了拢头发,笑了笑,道:“有意思…我们就从那里过。长陵的这些人里面,他是唯一一个我没有见过他出手的。” “其余的人你都见过出手?”李云睿皱着眉头,不信道。 “说起来你未必信,很多时候我没有露面,然而却不代表我不在那里。”白山水负起了双手,淡然的看了他一眼,道:“你不要忘记,自我朝灭时,我便已是大逆,我朝已经灭了许多年,而在那之前,我便已经在很多战场上。” 李云睿垂下头。 白山水的经历自然远非一般的修行者所能比拟,只是…神秘虽然有趣,却也往往意味着不可预测和强大。 如果让他选择,他宁愿去面对长陵另外一名强大的女子和她的整个监天司,也不愿意去对付此刻那名在死人荡里等待着他们的神秘监首。 白山水负手而行。 他沉默的垂首跟着。 “除了我师兄之外,你也是第一个可以不问生死,不管我带的是死路而是活路便跟着走的男子。”白山水的声音,却是再次传入他的耳朵。 李云睿再次恼怒起来,语气更重道:“无聊透顶!” “无聊么?” 白山水这次却是淡淡的回应道:“只是不想你心中全是死意,若是了无生趣,又如何能帮我求生?” 第四章 随波逐流 李云睿扭过头去,心中好生着恼。 白山水面上的浅淡笑意却是随即消失,有些难看的感慨。 因为行事手段比剑炉的修行者更为张狂和狠辣,所以即便没有去年在长陵长歌而战,她在大秦王朝几乎所有人眼里也是最大的大逆。 成名极早,威名显赫,对手又是天下最强,年岁一长,自然蕴出了她睥睨天下的气度。 哪怕此时她修为受损,真元尚且不如寻常七境的修行者,然而面对她的这种气度,许多寻常的七境修行者恐怕未战先怯,在剑意上就自然弱了数分而无法和她匹敌。 只是身为一代大宗师,她在过往的许多年里,所做的事情不是炼剑,便是逃亡和杀人,漂泊如萍,却是没有多少美好的事情可以回想,也有很多想做却没有来得及做的事情。 她在此时多话,只是因为她对今夜能否活下去这件事情,也没有多少信心,若是在这里死去,便是诸多遗憾。 芦苇荡里的箫声始终隐隐约约,距离近了也始终一样,就像春日里飘飞的柳絮若有若无,却始终不得干脆,令人感觉很不舒服。 这片名为死人荡的芦苇荡的确很大,茫茫的一片,仿佛要蔓延到天际。 “长陵的人口虽然众多,但是修行者、剑师以及军队所占的比例却远超任何城邦,在史书里记载的其它年代,这便是穷兵黩武。虽然元武依靠商家变法,局势稳定,税收严明,关中又是八百里沃土,每一亩田地的出产和能够养活的人口硬生生的要比别朝多出不少,然而若是这样的平衡一被打破,处境反而会比别朝更为艰难。只可惜当年巴山剑场的那些人太强,而我们又太弱,连一次真正的联手都没有,所以三朝才会被灭得那么轻松。” 穿街出巷,仿佛听着那箫声指引前行,一路竟没有任何人阻拦,白山水看着已经近在眼前的芦苇荡,不紧不慢的对着身侧的李云睿说道。 李云睿听着这些对于他而言不算是无聊的话,沉默片刻,道:“秦之壮年死了足有数分之一,如何能算轻松。” “死的虽多,归顺的倒也不少。”白山水冷笑了起来,道:“死一百而纳八十,到三朝灭时,秦扩大的何止是版图,连长陵的人口在短短数年内便增了一倍不只,难道是长陵男女分外能生?” 李云睿再度沉默,然后真正有些钦佩的说道:“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样的勇气,更多的人终究只是随波逐流。” 两人都没有回头。 但是不需回头,凭借两人的修为也可以清晰的感知到,他们的身后,那些原先沉寂的街巷之中,已经无声的涌出了无数身穿玄甲的军士。 这些身披着重甲而依旧行动敏捷的军士,身上的金属反光已经充斥了他们身后街巷间的一切缝隙。 他们就像是黑色潮水前的两只蚂蚁,却依旧在谈笑风生。 白山水虽然狂傲,但实则是个很谨慎的人,若是提早转移走围杀处的一些长陵居民,必定早就被白山水察觉,街巷之中的大秦百姓,相当于是他们两人的一道护身符。 就连那名修为远在白山水之上的圣天子之师墨守城都只是故意在远方的角楼上显露了一股气机,摆出了白山水只要不从那个方向过,只要远离这些长陵的普通民众,他就不再出手的态度。 所以按照李云睿的判断,先前从夜策冷统帅的监天司方位冲出是最好的选择,现在按照敌人规划好的路走,远离了后方的街巷,却是连最后一道护身符也没有了。 “如果我们今日能够逃脱,也请你不要误会。” 李云睿感知着后方那连绵成墙的森冷金铁气息,犹豫了片刻,然后接着庄重的说道:“我只是在履行我的使命。” 白山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你忠于王命所托,只是就算是求死,想要和谁死在一起,却也是可以选择。” 李云睿又沉默了片刻,然后缓声道:“说实话…至少我很敬佩你,所以我希望你能够活下去。” 白山水笑了起来。 然后她认真的看着李云睿道:“修为到了你这种境界的修行者,往往会更沉迷于简单粗暴的力量,随意用一招引动天地元气暴’动的剑势,以绝对的力量碾压对手的感觉往往令人难以抗拒。像你这样能够控制自己的欲望,还在精修如此细腻的飞剑之术的人少之又少,所以你也是我近年来看到的飞剑用得最好的修行者。接下来,我依旧做你的近侍。” 听着她这样的话语,李云睿的面容迅肃,并非是因为白山水话语里包含的意思,而是此刻他们面前近在咫尺的芦苇荡里已经散发出无数危险的气息和一种独特的腥气。 芦苇丛里刮出了一道狂风。 接着响起无数暴烈的声音。 许多青脆的芦苇纷纷炸裂,变成无数草屑随着风漫卷上天,而这些狂风和碎屑之中,又发出凄厉的嘶鸣,穿出无数条黑影。 李云睿抬起头来,严肃而冷静的望向黑色的夜空,然后右手五指轻颤。 嗤的一声轻鸣。 他的飞剑不知从何处飞出,穿入迎面而来的狂风和碎屑之中。 下一刻,狂风和碎屑之中迸射出浓密的血雾,还有…大团大团乱飞的黑色羽毛。 一道沉重的黑影如陨石坠落,落在他和白山水的身前。 这是一只很奇特的异禽,浑身黑羽,就像是鹤,然而它的身躯却比最大的鹰鹫还要大上数倍。 它的双目如艳丽的红宝石般血红,纷乱的黑色羽毛间缭绕着一股轻灵的气息,就像有风流在其中流动。 只是在这头异禽坠落的瞬间,数十头同样的异禽已经震天蔽日的落了下来。 白山水微眯着眼睛也抬起头,她可以肯定这些异禽锋利的爪子完全不亚于长陵普通剑师手中的百炼剑,且这些异禽自然汇聚着天地元气,每一头异禽的速度都比一般的禽鸟要快出太多。 这每一头异禽,都像是一柄飞剑。 但是她依旧没有出手的打算,只是安静的看着。 只是瞬间,那数十头异禽的颈间便出现了一道道细密的血口,鲜血成雾,鲜红的血肉从扩大的伤口中挤出,接着露出森然的白骨。 数十头异禽痛苦到了极点,身体在空中狂暴的扭动着,旋转着坠落下来。 数十头异禽之后,还有无数同样的黑影从狂风和碎屑中飞出,眼中的红色闪光,让整个夜空上都似乎镶嵌满了红色的宝石。 白山水却是反而垂首。 她往向前方一片狼藉的地面。 污水和污泥里发出了异样的悸动。 她的眼眸里涌出明亮的光芒,然后她毫不犹豫的出剑。 一潭深绿般的本命剑挥洒而出,她的身前没有卷起如瀑的深绿剑光,天空里也没有任何水汽凝聚,然而她身前那些破碎的芦苇丛间的污水却是反而更为剧烈的泛起涟漪。 一片片细小如鱼鳞的波浪往上荡起,一时却不下落,开始散发锋锐剑意。 这些如静止的波浪,就像在地面上竖起了无数锋利的剑片。 噗噗噗噗… 无数利刃划过血肉的开膛破肚声响起。 很多浑身糊满污泥的黑色粘稠身影比那些异禽更加痛苦的在地上扭动着,它们急剧穿行之间,整个腹部早就已经被切成一堆烂絮,此刻身体狂乱扭动,身体更是被切得无数碎肉横飞,面目全非。 即便是李云睿也花了不少时间才看清楚血肉淤泥中翻滚的这些身影是一头头黑色蜥蜴般的巨兽,它们的身体,却是像鲇鱼一般光滑,表皮看上去极为坚韧而有弹性,若非是它们自己以极快的速度,和许多锯片般的锋锐水片厮磨切割,寻常剑师的刀剑落在身上,很有可能极难切开它们的表皮。 “什么时候秦军也开始用这样的手段?” 他不解的摇了摇头,对着身旁的白山水问道:“培育这些异兽不易,这些异兽用在大军交战中更有用处,又何必为了对付我们如此损耗?” 白山水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冷笑,她看了李云睿一眼,道:“我现在明白郑袖把我们逼到这里是什么用意了。” 第五章 贴切 “那年轻人是谁?” 墨守城看着惊醒过来的长陵,沧桑而睿智的目光投向先前白山水和李云睿冲出的街巷,温和而缓慢的问刚刚出现在他身后的一名玄甲将领。 玄甲将领极为恭谨的对着这名安坐在旧藤椅上的老人躬身行了一礼,然后禀报道:“各司都没有这人的线索。” 墨守城想了想,道:“尽可能留活口。” 玄甲将领的面色变得有些难看。 只是想要将白山水那样一名大逆留下活口,便不知道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再加上那名好像从天上掉下来一样莫名出现,飞剑之术神鬼莫测的年轻男子,今夜就不知道要多死多少军士和修行者。 但是他确定这名老人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做过权衡,那么这种代价的付出便自然值得。 所以他沉肃的再次躬身行礼,承允道:“诺。” “很好的飞剑,很有耐心的飞剑。长陵的这些年轻人里面,也没有几个人这么有耐心的修飞剑了。” 墨守城听着身后将领离开的脚步声,有些怜惜般轻声自语。 角楼依旧在微微颤动,他身下的藤椅在此时突然发出了轻微的裂响。 老藤椅,老竹席,年岁越长便越润,坐躺便越是舒服,只是太老便容易朽断。 往年这张坐惯了的老藤椅也易断,只是今年却断得特别多。 墨守城轻轻的摇了摇头,觉得有些不祥。 …… “是何用意?” 李云睿转头看着白山水问道。 他的眉头始终皱着,然而并不是纠结于这个问题,因为在这种他觉得必死的局面下,他不在意这种问题,让他难受的只是秦军这些驯兽腥臭刺鼻的血肉味道。 “连这样的血腥味道都不能适应,看来你并没有多少残酷厮杀的经历。”白山水似乎完全看出了他此时的不快根源,微嘲一笑,然后接着说道:“很多东西,包括战阵,新的术师武器,在被创造出来之后,都要经过一些实战的检验,尤其越是强大的武器,越是要用来对付强大的修行者的。” 李云睿迅速听懂了白山水的意思,说道:“所以她是把我们当成了试用的工具?” “像我这样的试验工具太过难得。” 白山水倨傲的冷笑了起来:“只是这样的布置,她都要像我和世人传递讯息…即便是像我这样的大逆,在她的眼中,也只是被她用来演练战法和试演新的武器的工具而已。” “看来你说的是对的,她完全不把我们放在同一个层面上去考虑事情。”李云睿抬起了头。 就在此时,天空里飞扬坠落的黑色羽毛和猩红的鲜血骤然加密。 密集的鲜血坠落在污泥里,甚至发出了暴雨淋地一样的声响。 并非是因为他的飞剑在此时加快。 他的飞剑和墨守城的评价一样,始终用的是最耐心的战法,每一剑都是恰到好处,不浪费一分真元。 此时只是因为天空里那些疯狂掠来的异禽更加疯狂的互相撕扯了起来。 远处的芦苇荡里发出了些细碎和愤怒的厉喝声,然而却无法阻止这些异禽自己的暴|乱。 这样的气息甚至影响到了四周泥地里的那些异兽。 那些异兽也开始有些混乱,没有互相噬咬,而是畏惧这片战场,有些开始朝着四周的芦苇深处逃窜。 “听闻岷山剑宗有片养殖场,郑袖和元武想是学岷山剑宗的手段。郑袖定是觉得已经觉得不错,这些牲畜已经可以出现在战场上,给其余各朝看看长陵新生出的力量。只是可惜她还是想得太美好了一些。”白山水放肆的大声嘲笑了起来,“这些牲畜难道连真正的杀星都没有遇到过,只能恫吓一下那些庸才么?” 李云睿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道:“没有意思。” 白山水也回看了他一眼,道:“有意思,因为我们能被他们听到的话,一定会原原本本的传到郑袖的耳朵里。” 李云睿沉默了片刻,道:“可是最终我们还是死了,这种死前的嘲笑有什么意思?” 白山水笑了起来,带着一种调戏的意味,道:“万一我们能活着离开呢?” 李云睿没有再回应她的话,而是抬头看向前方的夜空,轻声说了句:“来了。” 那些将天空都近乎遮掩住的黑色异禽已经在疯狂的暴|乱中消散,遗留下的是无数团散发着热意的血腥气息,此时的夜空就像涂满了血色的黑色幕布,而此时的幕布上,已经出现了无数道艳丽的幽绿色流光。 只是在李云睿吐出两个字的瞬间,这些流光已经越过数百丈的距离,来到他和白山水上方的空中。 美丽而轻灵的幽绿色流光是一支支箭矢,未等坠地,却是在半空中开始裂解。 没有任何的天地元气冲击到地面,唯有一种极高频率的震动在这些碎裂的箭矢中生成。 有听不见的声音笼盖四野。 白山水的眼瞳瞬间收缩,她水汪汪的眼睛里和分外苍白的面容上,顷刻显出许多红光。 这些红光都不是气血流动而导致,而是源自许多微细血孔的断裂。 她体内的真元和气血,即便在她控制之下的流动,然而却是诡异的振动着,一股死亡的气机从她体内最深处朝着她的体表发肤蔓延。 这种力量,使得她无法抗拒,感觉整个身体即将碎裂成无数片。 就在此时,李云睿的手落在了她的肩上。 他的手上也开始传递一股极高频率的振动。 只是一刹那,白山水从死亡的阴影中脱离开来。 “怎么会这样?” 虽然身体里依旧荡漾的难受感让白山水有些想要呕吐,然而她却还是马上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李云睿问道。 能够知道破法,便意味着李云睿早就知道这种可怕的武器,而且对着这种武器有着深入的了解。 “音符箭。” 李云睿的脸色比白山水还要难看,他艰难的一字一顿的用唯有他和白山水听得见的声音说道:“我朝研究此种术器已经研究了数十年,只是并未有突破性进展。这种符器对于知道其理的强大修行者而言不难破解,然而对于真元力量不足的修行者和军士,却是灾难。” 白山水的眉头皱起,她很能理解李云睿此时的心情。 楚王朝是天下制器最强的王朝,也是其立足的根本,而在元武登基之前,秦军的一切战斗方式可以说以剑为主,以剑争天下。即便元武三年之后,长陵也开始建立工坊制器,然而即便再多投入财力物力,底蕴积累又如何比得上楚王朝的那些工坊。 在之前的鹿山盟会里,大秦王朝已经向其余三朝展现了一些强大的符器。 那些烈焰甚至足以融化山石的箭矢再加上近日这后来居上超过楚王朝的音符箭,便很容易推断出一个结论。 骊陵君能够回到故土成王,付出的代价远比之前世人想象的要多,出卖的甚至还有整个楚王朝的利益! 她明白此时李云睿最为担忧的是发生在这里的事情传递回楚之后,大楚王朝的那些人对于新帝会是如何的反应,会产生什么样的动荡。 这是真正的一石数鸟之计。 “郑袖的每一步棋都有很大的深意,说道阴险算计这种事情,我想没有人及得上她。”白山水的呼吸彻底的调匀了,方才的生死一线似乎对她没有造成任何残留的影响,她嘲讽的冷笑了一句,接着说道:“在她手里吃亏的人无数,你也不必太担心你们的新君。” 李云睿挑了挑眉。 他没有回话。 并非是因为他觉察不出白山水话语里包含的好意,而是此时始终隐隐约约传入耳中的萧声突然消失。 也就在这箫声骤停的瞬间,一道苍白色的薄薄剑光带着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阴冷杀意从风中飘来。 李云睿的飞剑破风而落,迎向那道苍白色的飞剑,两柄小剑在空中各自变幻了数个方位,却是始终没有真正接触,接着各自往后飘飞。 白山水没有看那柄苍白的飞剑,而是平静的看向前方。 泥泞而混杂着无数血肉碎片的芦苇之间,一名身穿深红色袍服的男子缓缓的出现在她和李云睿的视线里。 看着这名瘦削但充满令人不舒服味道的男子,白山水微嘲道:“原来你的飞剑也用得这么好?” 李云睿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凝重。 这名身穿深红袍服的男子,自然就是那名神秘的神都监监首。 “不是秦人,飞剑却用得比长陵几乎所有剑师好,你也不容易。”白山水看着沉默不语的陈监首,又嘲讽的说了一句。 李云睿一怔,忍不住转头看向白山水。 他平日里根本不在外行走,所以自然不知道一些秘辛。 常年乘坐在马车里或是阴暗的厅堂里,所以脸色也有些不正常苍白的陈监首缓缓抬头。 他看了一眼白山水,接着看着飞回到自己身前的那柄苍白色飞剑,轻淡的说道:“的确不容易,所以我这柄飞剑,就叫薄命剑。” 听着他的声音,李云睿的目光不由随之落在那柄剑上。 那柄剑的确苍白轻薄如纸。 命薄如纸,剑名很贴切。 第六章 舍得败 白山水看了一眼那柄苍白如纸的飞剑,淡然的对着李云睿说道:“他是你的。” 李云睿眉头微皱,但是没有说什么,只是缓缓点头。 白山水嘴角泛起高傲的笑意,“不管什么时候,跟上我。” 然后她转身。 在她转身的瞬间,漆黑的天地里亮起无数的火把,好像整个正对着她的长陵边缘全部燃烧了起来。 燃烧的火海里,一名身如铸铁的修行者迈着坚定而近乎恒定的步伐,越众而出。 白山水冷嘲道:“梁联,我正想找你,你倒是反而敢来找我?” 梁联神色漠然不变,黑靴稳定的践踏着地面,脚下气浪溅出黑土,如朵朵黑莲一路盛开。 “可笑的秦人骄傲。”白山水看着并不应声的梁联,更加刻薄的嘲笑道:“就算是兵对兵,将对将,你也不够格,申玄在哪里?他如何不敢来见我?” 梁联依旧没有回应,他继续以稳定的步伐前行了数十丈,然后平静的伸出右手。 天地间轰的一声爆响。 一股极为精纯的本命物气息充斥在很多人的感知里。 一条乌光好像他手臂的延伸一样,往外吞吐,随即形成一柄平直乌黑乌光的阔剑。 剑身一半色泽沉厚,如河畔乌黑的朴石,另外一半却是波纹荡漾,如万千的浊浪在涌动。 他持剑横胸,然后冷漠的说道:“请。” 然后他没有任何迟钝的出剑。 海量的天地元气涌入他这柄本命剑,他的身体周围,仿佛出现了一道弯曲的河堤。 他身体和手中本命剑散发出的力量越来越强,然后这股力量却始终蓄积在河堤之内。 这一剑,便是昔日他对薛忘虚时用的围堰剑经里最强的一式,决堤剑。 这一剑的精要在于不断蓄势,最后大堤决口时所有力量迸发而出。 昔日薛忘虚应对这一剑是以白羊挑角相抵,不让这河堤决口,即便是决口,也不让洪水单纯的朝着自己这一方倾泻,而是朝着两侧崩流。 然而面对这样一剑,白山水只是更加嘲讽的一笑,“对我用这样的剑式,大概你已经忘记了我是云水宫宫主。” 她没有抢先出剑,只是等着。 梁联眉头微挑,天空里夜云骤乱,剑势已成,他的身体前方响起恐怖的轰鸣,那道无形的大堤决口,一股狂暴霸道的力量轰然轰出,冲向白山水的身体。 只是天地之间元气的反冲,梁联身后远处所有凝立的军士手中所持的火把上燃起的火焰便同时往后拉伸,发出呼呼响声。 这一剑的力量,气势,已经堪称完美,宛如不是人间的力量。 然而面对这样的一剑,白山水甚至没有出自己的剑。 她的左手在空中轻抚。 数滴晶莹的水珠由她指尖如晶莹的珍珠飞洒而出,然后变成数条如飘带般的晶莹水流。 这数条晶莹水流和决堤而来的狂暴浊浪相比显得极为渺小,然而当两者相遇,狂暴霸道的浊浪却不能进,在她身前数丈旋转起来。 她的身前,凭空出现了一个巨大而急剧旋转的水漩涡,如同楼宇。 许多在黑暗里的长陵修行者缄默无语。 陈监首的声音却在此时响起。 长陵边缘的火光照耀不到那么远,在遥远的火光的映衬下,这名平日里便不怎么露人眼前的神都监司首的身影显得更为阴暗和沉冷,然而他的神容却依旧带着一种难言的颓废感。 “昔日天下御水的手段无人能超魏云水宫,而今则无人可超白宫主。” 他看着注视着他的李云睿,语音低沉却清晰道:“只是你有没有想过,梁大将军身经百战,却为何要在白宫主面前用这样的剑势?” 李云睿平静的看着他,说道:“我不想,因为那不关我的事情。” 在他开口说出第一个字的瞬间,他和陈监首之间的夜色里闪过两道肉眼无法捕捉的剑光,接着绽放一朵耀眼的火花。 两柄飞剑各自带着震颤和波动不已的气浪,从火花里钻出。 只要李云睿有一丝分神,情绪有一丝波动,或许此刻就已经死了。 陈监首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他确定这名在长陵无名的年轻人,竟是平生所遇的罕见劲敌。 …… 左手轻抚间便轻易化解梁联这霸道无双的一剑,然而白山水的眉头在此时也深深的皱了起来。 她收敛了冷嘲和不屑的笑意,皱眉道:“连薛忘虚都不敌,你怎么可能会这么强?” 梁联看着那个旋转的漩涡,脸上除了冷漠之外没有其余的表情:“我为什么要显得比薛忘虚强?” 随着他这句话出口,天地间再次响起数声沉闷而巨大的爆响。 第一声沉闷如落**的爆响来自于他的脚下。 他双脚所穿坚韧的黑色牛皮战靴炸开成无数片,芦苇荡里湿而柔软的土地随着他双脚蕴含着的恐怖力量的锤击,变得比长陵的青石板路还要坚硬和紧实。 他的双脚即便如铁,在此时随着发力都血肉绽裂,飞洒出许多鲜红的血珠。 他的身下出现了两个深红的脚印,而他的身体已经直接穿越了空间般,出现在旋转的漩涡之后。 他右手的本命剑直直的刺向这个旋转的漩涡,然而第二声沉闷巨响来自于他的剑柄。 他的左拳狠狠锤击在自己的剑柄上。 一股恐怖的冲击力沿着剑柄传入剑身。 他这柄本命剑一半剑身上的波浪符纹如同被震飞了出来,沿着霸道的剑意往前冲出。 第三声沉闷的轰鸣声毫无间歇的响起。 如楼宇般高大的漩涡顷刻崩碎。 无数股水浪变成了无数剑,挤压着前方的空气,如山如墙般压向白山水。 白山水的前方皆是剑。 千万剑充斥了她眼前的天空。 然而最可怕的却是这些剑之间那柄符文褪去,如同黝黑岸石一般的剑。 千万道水剑在空中穿行,剑道里产生的天地元气,尽汇入梁联手中的剑。 白山水出剑。 她手中幽深碧潭般的长剑也直直的往前刺出。 剑身上的天地元气却奇妙的流动起来,只是前行数尺,她身前的千万道水剑便如冰雪融化般重新化为晶莹的水流,然后汇聚成墙。 她和梁联之间,出现了一道晶莹的水墙。 梁联的面容没有任何的改变,他依旧只是沉默的持剑刺击,不改去势。 黝黑的剑尖与晶莹水墙相撞,再次传出一声沉闷巨响,水墙崩裂往外散开,黝黑剑尖继续前行,然后遭遇白山水的深绿色剑尖。 剑尖与剑尖相逢,一点星光燃起,如有一颗细小的星辰在生成。 梁联呼吸停顿,一声闷哼从紧抿的双唇间迸出,他的整个身体变为玄铁色,肌肤表面一层亮光如剑的耀光一闪,接着他的身形止住。 一圈气浪围绕着他的身体炸开,地面如涟漪一般往外荡开。 白山水的身体裹着气浪往后倒飞而出,狠狠撞击在地上,接着如一块白色的石头弹飞至半空。 她身后嗤嗤嗤无数声裂响。 无数在狂风中摇摆的芦苇被她身上倾洒出的剑气绞得粉碎,碎屑如大雪飞舞。 在坠地弹起的瞬间,白山水已经控制住了身影,身体虽然往后依旧飞出,却已经保持着站立的姿态。 只是她紧抿如线的双唇中却是沁出数缕血线。 她的面色苍白,身上的白衣在夜色里又是分外的白,血线落于白衣之上,分外刺目。 五道苍白的剑影此时如疯狂乱舞的野蜂绕过李云睿的身周。 李云睿的衣袍上出现了五道裂纹。 有淡淡的血线从裂纹里渗出。 “原来你这么强。” 陈监首依旧带着奇异的颓废感,微抬头说了这一句。 此时他这句话,却不知是对在这种时候依旧阻挡住了这一击只受些皮肉伤的李云睿所说,还是对着一剑击飞白山水的梁联所说。 在这样的声音里,梁联依旧冷漠持剑,看着空中的白山水。 看着他沉冷如铁的背影,他身后远处所有的军士从强烈的震撼中清醒过来。 他们终于明白当日自己的将军为何在败给薛忘虚之后还是那么的冷漠和毫无变化。 他们也终于明白这名将军明明在昔日的同僚之中并不显得太过出色,然而在数场唯有数人生还的大战里却能够生存下来。 因为他舍得败。 同样的两剑,却展现出了截然不同的威力。 梁大将军,比很多人想象的要强。 第七章 双败 白山水再度落地,随着恐怖的冲击力,她的双足在泥泞的地上犁出两条深深的沟壑。 她的右手衣袖全部碎裂,洁白如玉的手臂上气血缭绕,如鲜红的火焰在燃烧。 她抬起头来,开始咳嗽,有血水从鲜艳的唇角溢出,面色却变得越来越冷漠。 “这一剑,是你胜了,若是平时比剑我便认输,只是今夜不是比剑,而是决生死。” 当这样的声音响起,她脚下的地面骤然无声下陷,形成一个完美的圆形凹坑,紧接着她的身影从中消失。 她开始奔跑,朝着梁联奔跑,地面不断出现一个个完美的圆形凹坑,谁都可以想象其中蕴含着何等恐怖力量的冲击,然而却没有任何声音响起,唯有无数丝细密的水线从泥土里沁出,在强大力量的挤压下,往上飞起。 白山水行经的空间里开始下雨,然而这场雨是由地面往天空的雨,充满了逆天的气息。 李云睿抬起头来,平静注视着前方黑暗里那名看似颓废的监首,认真问道:“你要和我一起死么?” 在这句话响起的同时,他身前的飞剑已经开始恐怖的加速。 一条笔直的剑路出现在他和陈监首之间的空气里。 他的飞剑以纯正的线路飞向陈监首的咽喉。 在此之前,他的飞剑都是走飘忽迷离之道,让人难以捕捉轨迹,此时走最纯正的直线,所有人都发觉他的飞剑很快。 感受着这一剑的剑意,陈监首的眼睛微眯,只是他并未召回自己的飞剑,右手微动之间,他的飞剑也笔直的往前飞起,和李云睿的飞剑擦身而过,同样笔直的指李云睿的咽喉。 也就在这一刹那,一条苍老的身影从他身后的芦苇丛里浮现,出剑,一道散发着发霉气息般的灰色剑光斩向李云睿的飞剑。 这不是比剑,而是决生死。 所以在某些时刻,陈监首并不需要凭借自己一人的力量来应付李云睿的飞剑。 他也有近侍,而且他的近侍远比一般剑师的近侍更为强大。 …… 梁联的眼睛也眯成了一条细线,看着以恐怖的速度朝着自己冲来的白山水,他有些不能理解,然而他也没有任何的迟疑,如刀刻般线条冷硬的眉头缓缓往上挑起,然后他手中的本命剑高高的抬起,抬起到了极限,就此朝着前方一连串的白山水残影狠狠地砸了下去。 轰的一声闷响。 虽是剑势,然而却像一根遮天的巨棍当头砸向白山水。 所有的残影消失。 往上空飞起的逆雨在一瞬间被庞大的力量摧散,白山水的身影显现出来,她身上的衣袍被往后拉紧到了极致,傲人的身姿一览无余,她斩向梁联的剑被硬生生砸落,她的身体也被硬生生砸落,往后倒退。 梁联的眼眸里浮出一丝冷意,他沉稳的往前踏出一步,手中的剑再次上举起。 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他的眼瞳急速的收缩起来。 白山水连退十步。 她每一步都踏在之前踏出的完美圆形凹坑里。 随着每一个步点的敲落,每一个凹坑里都喷出一道白色的浪花。 十道白色浪花尽数冲向梁联。 梁联一声厉喝,剑身横落。 十道白色浪花交叠,重重撞击在他身前的剑光上。 十股庞大的力量连续交叠,由剑身震荡至他的身体。 梁联的身体泛起玄铁色的光芒,然而当第七道巨力冲击在他的剑上,他终于无法抵挡,一声闷哼之中,整个身体往后倒飞出去! 噗的一声,他的身体还未落地,一口血雾便从口中喷出。 …… 散发着发霉气息般的灰色剑光准确的斩落在李云睿的飞剑上。 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李云睿的这柄飞剑一分为二。 两道飞剑都如有生命般朝着陈监首的脖颈两侧大动脉削去。 一声不可置信的厉喝声自那条苍老身影的口中喷薄而出,灰色剑光带起一片残影,想要一举将两道飞剑都斩下。 然而当的一声震响,这道灰色剑光只是击飞一道飞剑,便被震得往上跳起,相反另外一道飞剑却似乎注入了更多的力量,往前的速度更快数分! 陈监首的身体往一侧飞了起来。 在李云睿的飞剑自然一分为二的同时,他的身体就已经往一侧飞起,与此同时飞向李云睿的飞剑也发出了凄厉的啸鸣,带着疯狂的气息往后绕回。 然而无论是身体的闪掠还是这一剑的回追都无法跟上李云睿这一道飞剑的速度,只在数分之一息之间,这道飞剑上散发的森冷意味已经触及陈监首的肌肤,透入他肌肤下方的大动脉。 眼见已经不可能挡住这样的一剑,陈监首的面上浮现一层死灰之意,然而眼睛里却依旧没有任何的恐惧色彩,他的瞳孔变得好像绝对的空洞,身后的长发飞舞着飘飞在这一道飞剑上。 无数断发飞散,飞剑依旧锐意向前,断发间飞舞的天地元气却给陈监首赢得了刹那时光。 他的身体往上略微挺起了些,然后他用自己的锁骨迎上了这道飞剑。 他的身体很瘦削,他的锁骨也像是一片狭长的剑刃。 咔嚓一声裂响,他的锁骨断裂。 飞剑顺势往上挑起,依旧要切断他颈部的动脉。 但此时他带着疯狂气息飞回的飞剑终于赶至,在这一刹那剑尖堪堪擦碰到李云睿这一道飞剑的尾端。 一团气浪和幽蓝色的火焰如花绽放,李云睿的这一道飞剑往下偏折飞出,在陈监首的左肩上再带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 那条手持灰色剑光的苍老近侍一声疯狂厉吼,挥剑再斩,李云睿的飞剑已经直接钻入下方泥土中,瞬间从数丈外带着一团泥花冲出。 发断,锁骨断,肩部伤可见骨,陈监首已然半身披血,气息颓然。 一剑重创身份地位犹在大秦十三候之上的神秘监首,李云睿的面上却没有任何的得色,他剩余的这一半剑片随着他一同往后倒掠而出。 因为此时,白山水已经再度冲向梁联。 她的整个身体都因为太过剧烈的震荡而渗出气血,血云缭绕,然而她的脚下却已经再次出现完美的凹坑。 此时陈监首和梁联都遭受重创,按理而言,白山水应该转身过来,和李云睿一起从陈监首侧冲出。 因为梁联的身后还有一支大军,还有许多强大的长陵剑师,即便能够杀死梁联,即便能够冲过大军,也只是重新冲回长陵城中,又有什么意义? 李云睿依旧无法理解白山水此时的举动,但是他记得白山水让他跟上她,他选择信任白山水。 他的身体急剧的倒掠着,追赶白山水的残影。 一片潮水般的惊呼声响起。 谁也未曾料到刚刚展现出远超以往实力的梁大将军和神秘的神都监监首竟然会在这一瞬间同时落败。 梁联深深的吸气,他的身体好像越加充盈起来,手中的长剑如同撬棍一样往上翘起,正中白山水落下的本命剑。 天地间响起一声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沉闷巨响。 就像有天神力士在打桩。 梁联没有能够撬动白山水的剑,他手中的长剑依旧保持着往上翘起的姿势,但是整个铁铸般的身体却被白山水的剑斩得往下钉入地面。 泥浪自梁联的身体周围往外泛起。 只是这一瞬间,梁联的整个身体被斩入土中,唯有头颅和往上举剑的右手还留在泥土上方。 他的身体原本要比白山水魁梧得多,然而此时,白山水站立在他的面前,却是比他高大了不知多少倍。 白山水轻轻的咳出些血沫。 她的脸上再次泛开冷潮的笑意,她的剑随着震势往上收起一些,然后稳定的再次挥下。 更多骇然的惊呼声在远处响起。 谁都可以看出梁联已经不可能接得住她这一剑,周围也不可能有人阻挡得了白山水这一剑。 更何况此时还有一柄已经接近白山水的飞剑。 李云睿的身影距离白山水已经只有十余丈,他的飞剑也已经到了他的身侧。 “终于来了。” 然而就在此时,白山水却是抬头,既像是对李云睿说,又像是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 李云睿抬头。 天空里有几条苍白的流火。 这几条苍白的流火和之前出现在那片街巷上空的流火似乎完全一样,然而不知为何,这样的几条明明并不算耀眼的苍白流火,却是让他的眼睛都难以睁开。 第八章 惶急与安宁 幽静的皇宫里,皇后的双脚离开了地面。 她完美的身躯散发出无数道冷漠的洁净光线,透过圣洁光团氤氲的天井,投向无尽的星空里。 她面上绝对的漠然,一种丝毫不带人间喜乐的漠然。 长陵外的郊野,那几条从空中坠落的苍白流火亦是冷漠冷酷到了极点。 长陵之中的许多修行者,尤其是经历过十几年前血腥之变的一些修行者,感受着这种已经许久未曾出现的绝对冷漠气息,浑身都不由得颤抖起来。 白山水仰着头看着这些流火,她身外所有在先前战斗力没有被摧毁的芦苇纷纷折断,倒伏在地。 地面就像是有无数看不见的小锤在不断镇落,不断爆开一层层粉屑。 时间在这一瞬间似乎停止了流动,她手中幽绿的长剑距离梁联唯有数尺的距离,那些苍白的流火看上去似乎还很远,然而在所有人的感知里,这些流火却会更快的接近白山水和梁联的身体。 李云睿感到了敬畏。 这是对力量和剑意本身的敬畏。 这些苍白流火里蕴含着的最彻底的冷漠剑意,如同可以割裂人世间一切的情感,纯净完美到带着一种神性的光辉。 任何剑意,极致便意味着强大。 这一剑,超乎凡尘,近乎天意。 所有人知道长陵这名女主人强大,从无败绩,但是待今夜看到这样的剑意,他才明白对方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强大。 还能做什么? 如果说这是白山水的等待,那白山水等待的又是什么? 李云睿闭上了双目,不再看那股冷漠到极致的剑意,他的飞剑却是带着一种等待最后审判的安宁气息,依旧在他和白山水的身周梭巡。 他在此时无意识的想到,若是真在此处和这名大逆死在一起,似乎也不差。 白山水的身体在冷漠剑意的威压下开始剧烈的震颤,她苍白的脸上出现了痛苦的神情,然而相反她的眼眸里却是开始闪耀更加狂傲和狂热的光芒。 她的剑不再落向梁联的头颅,而是往上挥去。 一条浓绿的天河在她身体上方形成,迎向那数道充满神性光辉的苍白流火。 这条浓绿的天河即便散发着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桀骜气息,毕竟只是人间的气息,和天空镇落的完美剑意根本无法相比,在远处所有长陵修行者的感知里,此时已经身受重创的白山水根本不可能挡得住着住这样完美的一剑。 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被一剑斩断锁骨和几乎挑断大动脉都未曾变色的陈监首却是陡然变色,前所未有的发出一声厉啸,已经颓然垂于身前的飞剑骤然亮若星辰,惶急的掠向白山水。 没有人理解陈监首此时的惶急,也没有人来得及再做些什么。 苍白流火已然坠地。 无数人骇然欲绝。 就在这数道苍白流火坠落地面的瞬间,地面下方好像有一个光亮的世界同时孕育而生,地面出现了无数条裂痕,裂痕里同样往外涌出苍白而冷漠的神辉。 这样的画面也只在所有人眼瞳里停留了一瞬。 接着地面炸裂开来,随着一个巨大的光团从地下拱起,无数块碎裂的地块往上飞起。 所有人看到梁联的身体都随着地面的崩裂而随着这些碎裂的地块一起崩飞了出来。 他的身上散发着耀眼的玄铁色光焰,但是和此时身下的苍白色光团相比,却是分外的黯淡无光,淡得就像是一条不起眼的影迹。 陈监首的飞剑已到光团边缘,然而被往外扩张的庞大气息所阻,去势明显慢了下来,和之前迅疾的战斗画面相比,此时的一切都像是迟缓了的慢动作。 只是余威便使七境修行者的飞剑难渡,然而也就在此时,让许多人呼吸停顿的是,白山水依旧站立着。 白山水的身体也在往上飞起,然而她却是稳稳站立在往上飞起的一块地块上。 她的身影很稳。 她身穿着白衣,在此时脚下苍白色光团的照耀下,非但没有黯淡,反而显得更加耀眼夺目。 接着所有人看到了水光。 苍白色的光团下方,出现了无数股晶莹的水流。 李云睿的身体也如同一根钉子一样钉在脚下的地块上,那一半薄薄剑片依旧顽强的在他和白山水身侧飞舞。 这一刹那,他和白山水对望了一眼。 他明白了白山水在等待的是什么。 此时长陵城中的震颤已经完全停止,所有的震颤都似乎找到了宣泄口,而宣泄的出口此刻就在他们的脚下。 魏云水宫御水天下第一,白山水和他说过,那震颤来源于长陵城下的阴河。 阴河亦是水路,只是这些河流在地下深处,唯有彻底的奔腾起来,才能令白山水感知清楚这些阴河的走势,才能在投入其中之后,真元耗尽之前找到合适的出口。 最为关键的是,她必须要有至为强大的力量帮她打通一条通道。 要想生擒她这种级别的修行者,就一定会有比她更强的力量出现。 所以她一直在等待着的是郑袖真正的力量。 所以她先前才会不计身体的损伤,才会用那样的战斗方式和梁联战斗。 完美的凹坑,逆天飞起的雨,袭向梁联的涌泉,包括最后这本命剑的一剑,都是在布最后这一个局。 郑袖不想直接杀死她。 所以她这最后的一剑虽然充满着狂热和桀骜的气息,却是至柔的一剑。 水原本至柔。 她这一剑,并非要相抗,只是用至柔的剑势保身。 在那一刹那,陈监首感觉出了她的剑意,然而却依旧太迟。 远处漆黑的芦苇丛里无数声厉叱响起,只是此时生路已现,还有谁能阻止白山水蛟龙归海? 晶莹的水流自地下狂涌而出,冷漠的苍白色光团浸染了这人间的颜色,变得虚弱而无力,接着崩散成影,开始消失。 白山水身下响起千军万马奔腾的声响,无数气浪嗤嗤冲出,最终如一口气彻底吐出,彻底排尽,万千水流彻底合在一处,变成一根难以想象的粗大水柱,冲向天空。 李云睿的目光越过白山水的身影投向远处的火线,看着无数火把下失色的大秦军队,他对这名白衣女子产生了由衷的敬意,然而也就在此时,他一贯的沉稳冷静消失。 他的脸色剧变,对着白山水厉声喊道:“小心!” 白山水脚下的巨大水柱里,隐隐出现了一条墨绿色的阴影。 只在李云睿出声的这一刹那,哗啦一声异响,这道阴影如巨大的水草疯长起来,巨大水柱里出现了一道恐怖的气浪,就要将整个水柱彻底分开! 白山水的心骤然沉到极点,浑身变得无比冰冷。 脚下传来的都是她所熟悉的气息,那柄剑属于大秦十三侯之一的连波,而持剑的人则是大浮水牢的主人申玄。 这两人都善水,亦是她在长陵最忌惮的对手,从这场伏击一开始,她最为担心的就是这两人的出现,然而她根本未曾想到,对方会在这种时刻,以这种方式出现。 到底是皇宫深处那名完美女人在长陵开始震颤的时候就已经猜出了自己的用意,安排了这样的后招,还是熟悉长陵水脉的申玄自行以这样的方式刺杀她,此时白山水已经无从去猜测,她只是感到无尽的愤怒,冰冷的怒火从她的心中涌出,无穷无尽般涌向她的身体各处。 她的力量已尽。 “不要!” 但也就在这一刹那,她的身体再次剧烈的一震,发出了一声剧烈的嘶吼。 一道薄薄的剑光带着无畏的气息,穿过水浪,迎上那道疯长水草般的墨绿剑光。 嘭的一声闷响。 风浪大作。 轻薄的剑片随着四散的水浪被劈飞出去。 这一道飞剑无法阻挡申玄蓄势已久的一剑。 李云睿也知道他的这一剑不可能阻挡得住申玄。 “走!” 他看了剧烈嘶吼的白山水一眼,在声音响起的瞬间,他已经将自己的身体如同一柄剑一样投了出去。 他的身体如剑横出,横在墨绿剑光之前。 白山水无声。 墨绿色剑光穿透李云睿的身体,他身后晶莹的水流变得无比鲜红,但是他原本惶急的脸面却反而在此时变得异常平静。 “走!” 他张开了嘴,白山水听不到他发出的声音,但是却清晰的看到了他的嘴型。 轰! 水浪千堆,顷刻吞没这数人身影。 第九章 谁会不败 夜静如水,天边开始现出微亮的曙光。 整个长陵城已然安静,披着薄毯坐在藤椅上的墨守城似已睡着,但在身后脚步声响起之时,他便缓缓张开了眼睛。 先前那名受命离开的冷峻将领面色难看的出现在他的身后,躬身行了一礼,声音微寒道:“白山水遁走,那无名修行者为申玄所擒。” 墨守城微微一愣,昏黄的眼眸里浮现出愕然的神色,自语道:“还是走了?” 冷峻将领深吸了一口气,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点了点头,接着沉声道:“黄司首传来消息,岷山剑会结束,首名是薛忘虚的弟子丁宁。” 墨守城又是一愕。 冷峻将领不再多言,躬身退下。 墨守城垂首沉默了片刻,曙光里的微风吹动着他如参须一样的发丝,接着他的嘴角泛出了感慨的神色。 那名强大而无名的年轻修行者的身份虽然值得深究,然而他十分清楚皇后今夜如此动用干戈是意在孤山剑藏,是要留住白山水,现在却是这名无名修行者留了下来…虽然未曾亲眼目睹当时的景象,但他亦可想象得出是如何才会导致这样的情形。 无独有偶,那名酒铺少年在岷山剑会之中赢得首名。 从未败过的皇后竟然在这一夜连遭两场败绩。 回想着那一道剑意的完美冷漠,想着白山水和那名酒铺少年缘何能胜,这名苍老的守城老人不由得再次叹息了一声,感叹皇后的今夜之败,竟是冷酷败给了炽烈的情感。 …… 岷山之中,天光亦是微亮,然而随着天色的渐渐亮起,那座最高的,如同一柄青剑一样要将整个天空刺穿一个窟窿的山峰,却是从头至尾在渐渐淡去,开始消失在山外所有人的视线里。 山巅最高处的绝壁前方,百里素雪静静的站立着,就像一座更为高冷的绝壁。 看着在冷冷凝望长陵方向的百里素雪,净琉璃眉头越蹙越紧,终于忍不住发声:“发生了什么事情?” “长陵震动,星火坠落。” 百里素雪抬头,微讽道:“能令郑袖如此出手,唯有孤山剑藏。” 净琉璃面色顿寒,却又沉默了片刻,这才眯着眼睛说道:“皇帝已至八境,若是郑袖再得孤山剑藏,我们便有当年巴山剑场之忧。” 百里素雪摇了摇头,冷笑道:“今时不同往日,哪有那么容易。昔日郑袖和元武有着必须要联手对付的最大敌手,而他们现在最大的敌手便是自己。像他们这样的人在人世间最爱的始终便是自己,对旁人的情感如何有对自己炽烈,最多只是权衡利益的关系,不要令我相信两人便是一体,亲密无间。大秦双相十三侯,还有那两名司首,随便算算似乎强者无数,但即便是鹿山会盟和今夜,能到场出手的又有几个?东胡、月氏、西羌,虽号称属国,看似融洽,但为何要耗费三军三侯驻扎在那里?辽东之外,阴山之后,何时平过?” 顿了顿之后,百里素雪看了沉思的净琉璃一眼,接着说道:“楚齐一带,元武敢少放些七境?” 净琉璃蹙眉思索着,微微颔首。 “昔日元武和郑袖是生怕生死操于人手,不惜代价,鹿山会盟的风光,其实不就是元武一个人的风光?若是没有元武这一八境,我大秦能够在鹿山会盟上讨得到好处?” 百里素雪带着浓浓的嘲讽道:“这一场大戏,看似热闹风光,然而细想来,又哪里有当年巴山剑场一枝独秀时强大,又岂有那时的风光?昔日白山水这样的人物就算再多几名,敢进长陵?” 净琉璃的眉头缓缓松开。 便在此时,百里素雪又冷冷的添了一句:“别说得了孤山剑藏也未必悟得出,就算郑袖悟得出,那又如何?” 净琉璃愕然的抬起头,先前百里素雪的那些话不难理解,但她觉得这句话好像很难理解。 “我岷山剑宗现在不只有你,还有丁宁。”百里素雪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不悦的说道。 净琉璃微微一怔,顿时明白了自己师尊的意思,她也没有任何惶恐不安,点了点头,道:“不错。” 岷山剑宗这一代宗主和下一代宗主之间的对话告一段落,净琉璃转身,然而在动步之时,她的身影又突然顿住,转过头来看着百里素雪认真道:“师尊,你真认为那人留下传人是无稽之谈?” 这显然是两人之间已经探讨过的问题,百里素雪眉头缓挑,面上缓缓出现一层寒霜,道:“那人死时我亲眼所见,会有什么问题?九死蚕何等玄妙,即便是言传身教都未必能够领悟和修行,又怎么可能会有人能无师自通,将九死蚕修到一定境界?” 净琉璃感觉到百里素雪深深的不悦,顿时微微欠身以示歉意。 百里素雪的面容恢复平静,轻声不屑道:“世间本无鬼,人心中有鬼才有鬼。郑袖和元武做了那么多事情,害怕某些事发生,也是极为正常。” 净琉璃不再多言,心中的一丝疑云都被自己师尊确定的话语抹消,她离开的脚步都轻快了起来。 阳光乍现,金色的光辉开始抹在群山之上,将她的身体边缘也染成金黄。 百里素雪没有转身,反而迎着金辉抬首,望着显现在天地之间的长陵城邦,嘲弄的笑了起来:“说是从未败,只是以前最强的人都和你一边,而之后遇到的对手不够资格,不够强而已。连最不会败的人都败了,还有谁会不败?” …… 平静的渭河在朝阳下闪耀着片片流光。 一道白色身影从水底缓缓的浮起,随着波浪的轻柔拍击,被冲到岸边几株老柳的根部,沉浮之间,渐被水草和老柳的根须缚住,似要被这些水草和树根汲取养分,渐渐融为一体。 阳光的热意,让这条白色身影微动。 白山水醒了过来。 她看到了自己的处境,眼睛的余光里,甚至可以看到远处行经的商船和大秦的铁甲巨舰。 她的修为虽然很高,但是此刻依旧感到了虚弱,身体里的气血和真元空虚到了可怕的地步,她的肌肤如同真正的浮尸一样惨白无比。 然而她没有做任何的动作。 她只是依旧这样躺在水里,静静的透过树根的缝隙,看着天空。 天还是那个天。 但是很多事情,却起了变化。 李云睿本该是来杀死她的,然而最后却是救了她。 最为关键的是,她知道李云睿不会死。 若是死了也就好了。 但是长陵有对于修行者而言最可怕的大浮水牢。 而李云睿便是落在了大浮水牢的主人申玄的手里。 刚刚逝去的那一个夜里,她也是对郑袖的胜者。 她成功的带着孤山剑藏逃出了长陵,而且确定自己能够活下去。 然而和此时的百里素雪不同的是,她没有任何愉快的心情。 第十章 苏醒 真正无情的是时间。 阳光洒落整个长陵,将每一个破旧院落都镀上了一层金色。 长陵的绝大多数民众开始听说昨夜里的震动来自于对那名曾在长陵城中狂歌的大逆之手,从半夜的恐慌不安到慢慢平静,此时,岷山剑会的消息也开始在整个长陵城中传播。 无数不可置信的惊呼声和赞叹声在长陵的不同角落在不同的时刻响起。 这一日“丁宁”这个名字在长陵城中响起的概率远远超过了“白山水”,这名去年还在梧桐落里的寻常少年奇迹般的成为岷山剑会首名,实在太过传奇,尤其便是他的出身,更加令长陵街巷中人振奋。 昔日僻静的梧桐落里人满为患,无数的车马连外面的主道都拥堵住了,许多人赶来看这条陋巷到底和其它的街巷有何不同,怎会养出一名这样的怪物。 在此之前,整个长陵,整个大秦王朝只有净琉璃和安抱石两名真正的怪物,然而现在整个长陵,很快就是整个大秦王朝,整个天下都知道多了一个丁宁。 街巷中喧闹不宁,紧锁着门的酒铺里却是依旧清冷。 地面上落满昨夜震下的厚厚尘土,在凑近门板的声响和热切呼吸里,厅堂里的尘土浮动着,让内里的一切变得更为黯淡。 后院卧房里,长孙浅雪沉默的坐在床沿,长长的睫毛轻轻的眨动。 即便丁宁获胜的消息已经传来,然而她不知道白山水的生死,不知道白山水昨夜的行经梧桐落会否对自己造成致命的危险。 丁宁不回到这里,她无法安心。 寂冷的皇宫深处,一夜未眠的皇后的面容看上去依旧那么完美,没有任何的倦意,也看不到任何和平日不一样的情绪。 她只是亲笔写了封信笺,然后随意的交给侍立在旁的一名宫女,平静道:“着人带给张仪。” …… “听说昨夜长陵郊野有两柄很厉害的飞剑露面,一剑可抵敌数十道凡品飞剑,不知道比你如何?” “临阵破四境,又能败五境的修行者,你说将来我能胜得了他么?” 一名身穿寻常麻衣的俊秀少年在说话。 他站立的位置是一处绝壁的边缘,他的面前除了淡淡的云雾之外,便是一片虚空,唯有一柄淡黄色的无柄小剑悬浮在他身前,伴随着他的呼吸而微微颤动,剑上的气息有着极妙的韵律,好像有着独特的生命。 周围没有旁人,所以他是在对着自己的这柄飞剑说话。 看他说话的神态,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很习惯了和自己这柄飞剑如此说话。 飞剑即便再看似有生命,也是不能开口的死物,和自己的飞剑说话,这人往往很寂寞。 然而真正的天才,往往都寂寞。 阳光遍落长陵,长陵里却依旧有很多见不到阳光的角落。 遮天蔽日的雨棚下,鬼影重重的鱼市里,有琴声如歌如泣,数株黑竹在阴凉的门槛边摇曳不息。 “其实皇后的冷酷不只在于借刀杀人。” 面容温和,语气也是极为温雅的红衫女子微垂着头,对着佝偻的黑衣老人轻声道:“她最冷酷,也最擅长做的事情,就是把你在意的人一个个从你身边剥离。” …… 这一夜过去,长陵有些人喜,有些人悲,而有些人却才刚刚醒来。 谢长胜艰难的张开了眼睛。 他感到外面的天地很刺眼,接着感受到了热度,接着明白这是阳光在令自己感到耀眼。 他确定自己活着。 然后他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没有多少力气,但是他就用尽了这些力气纵声笑了起来。 岷山剑宗果然没有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去。 他还活着,这就是他的胜利。 “如此重的伤还敢这样纵声大笑,也不怕崩了伤口。” 一声充满讥讽的声音传入他的耳廓。 谢长胜连周围的景物都还没有看清,自然没有看清这出声的人,但是他却满不在意的回道:“崩了伤口又不会死。” 出声之人顿时一滞,似乎无法反驳他这句话。 谢长胜得意的眨动着眼睛,缓缓看清自己是在一座青色的房屋里。 地面、墙壁都是青色,只是不再是纯粹的青玉。 于是他便又忍不住不屑的牵动了下嘴角,道:“青玉为道,青玉为殿,还以为岷山剑宗真是有钱到了极点,原来也只是外面门面装饰到了极点,这里面却都只是色泽相近的青石了。” “富贾就是富贾,看任何事物都带着铜钱气。” 听着更为冷讽的声音,谢长胜勉强偏转过些头颅,却是一怔。 他看到站在门口廊间一脸冷意的看着自己的是一名青衫少女,然后他马上想起这名青衫少女是先前令自己自惭形秽的净琉璃。 “奇怪。”他怔了片刻,忍不住嘀咕了一声。 净琉璃看了他一眼,道:“什么奇怪。” 谢长胜犹豫了一下,老实的说道:“我之前好像很怕你,但是现在好像不怕了。” 净琉璃眉头微皱:“什么意思?” 谢长胜笑了起来:“应该是我都死过了一次,还有什么好怕的。而且在我想来,我和岷山剑宗赌了一把,赌岷山剑宗不会让我死,现在我赌赢了,我都赢了整个岷山剑宗,当然就不会再怕你这个岷山剑宗的天才了。” 净琉璃嘴角露出了嘲讽的冷笑,转过身去,“很会自我安慰的愚蠢想法。” 谢长胜没有生气,看着她的背影,却是突然想起了重要的事情,叫道:“岷山剑会结束了?” 净琉璃的脚步微顿,“结束了。” 谢长胜浑身微僵,“谁是首名。” 净琉璃头也不回的毫无废话道:“丁宁。” 谢长胜呆了呆。 “哈哈哈哈……” 在接下来的一瞬间,他再次用尽可以用出的力气放声狂笑起来。 净琉璃没有回头,她的眉头再次深深的皱了起来。 面对这样不知死活而愚蠢的关中子弟,她似乎连生气的理由都没有。 近乎同一时刻,长陵城里还有人在醒来。 梁联在醒来。 事实上他并非真正的昏迷不醒,而是他所修的无极剑身有着独特的养剑之术,在旁人看似昏迷的状态之中,他可以凭此道功法镇压和修补体内的伤势。 此时这种疗伤的时间并不够,他还应该昏迷得更久一些。 然而他知道必须提前醒过来,哪怕为此留下许多难以愈合的隐伤,他也要提前醒来。 在战旗的猎猎响声中,他在中军营帐里苏醒,睁开双目。 只是和平日里不同,中军营帐里,甚至门口,连一名持剑守卫的军士都没有。 近乎同一时刻,在距离谢长胜并不远的房间里,丁宁也在醒来。 (字数略少,剑会过后用于思索接下来情节安排的时间比较多,没办法,要写得精致些就必须思考比打字的时间用的多,明天的字数会多点。) 第十一章 命硬 “你比我预想的要早醒至少四个时辰。” 当丁宁醒来,一个很寻常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 说话的人面容也普通,走在外面街巷里都不会引人注意的那种普通。 只是他有着显赫,甚至说足以令人惊悚的过往。 他是岷山剑宗里最强的数人之一,“人厨”耿刃。 丁宁缓缓的偏转过头颅,看着凝立于自己床边的耿刃,脸上竟是没有多少特别的表情,只是认真说道:“多谢。” 耿刃颔首回礼,道:“不用客气,你今后可喊我师叔。” 丁宁点头,道:“师叔。” 耿刃微微一笑,伸手朝着丁宁的床头左侧点了点,“若安常理,伤重看书最为伤神,然而你并非常人,所以这篇东西你可先看。” 丁宁的床头左侧放着一本薄薄的册子。 寻常绢页,虽明显是手抄本,不是什么珍稀古籍,然而此时若是有长陵其余修行者看到这本薄薄册子上的名字,必定震骇欲绝。 “修真七笈”,丁宁看到了这本绢册上页封上的名字,只是他没有流露出耿刃想象中的欣喜神色。 他只是微微沉吟了一下,然后看着耿刃道:“我想先回趟长陵。” 耿刃有些诧异的看着丁宁,他认为丁宁可能这是篇什么样的经诀,于是他温和的解释道:“这修真七笈是我岷山剑宗的修身入门功法,也相当于我岷山剑宗修炼真元的功法总决,我岷山剑宗最为玄妙的修行功法,都是基于这篇总决的经络运行之法。” 丁宁摇了摇头,道:“我知道这是什么经诀…我还知道修真七笈本身便是岷山剑宗的秘典之一,即便在岷山剑宗之内,也只有一部分的弟子才有机会修习,从而接触真正可代表岷山剑宗精义的秘典。” 耿刃更加诧异,只是他并未问丁宁为什么想要先回趟长陵,而是认真看着丁宁的双眼,道:“你应该知道你的时间不多。” “现在整个长陵都因为你夺得首名而震动,但是你的胜利却也让他们暂时忽略了一个事实。” 顿了顿之后,耿刃接着温和的说道:“对于别人而言,在岷山剑会夺得首名便意味着繁花似锦的前程,只是他们忽略了你的五气太过旺盛,你必须抓紧时间。” 丁宁安静的看着他,说道:“我知道。” 耿刃点了点头,极为耐心道:“我知道以你的悟性,参悟这样的经诀或许很快,但有些事情你可能不知道…我岷山剑宗的有些修行功法和寻常的功法不太一样,或者说太不一样。” 丁宁看着他,没有回话。 耿刃也看着他,然后慢慢的说道:“我岷山剑宗虽然有些其余宗门不及的手段,这些年也积累了一些寻常修行地没有的东西,只是有些事情,人力终有极限,也并非万事万能。以你目前的身体状况,唯一能够解决的便只有一门功法。” 丁宁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哪门功法,这门功法对他的意义甚至超过传说中的孤山剑藏,所以即便已经猜出耿刃要说的便是这门功法的事情,此刻真正听到耿刃说出来,他的呼吸还是不由得紊乱起来,身体也开始不受控制的微微轻颤。 耿刃看着丁宁的双眸,用更加认真的语气缓声说道:“这门功法的独特之处在于另辟一处气海,且那处气海的作用就像是体内五脏,甚至可以代替我们体内五脏的某些作用,然而不只是参悟困难,修行方式也是必须贯通许多窍位。而贯通每一个窍位都需要时间。” “我岷山剑宗过往参悟透和选择修行这门功法的人原本极少。” 耿刃苦笑了一下,接着说道:“最为关键的是,也并非是每个拥有足够资质的岷山剑宗修行者就可以选择修行这门功法,剑塔九重,每上一重都必须为岷山剑宗立下足够的功劳。”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道:“这门功法既然这么重要,应该便在岷山剑宗藏经的剑塔最高的那一层里,所以说…必须为岷山剑宗立下大功,才能看得到?” 耿刃点头。 丁宁沉吟道:“不能破例?” “这是岷山剑宗的规矩。”耿刃苦笑着说道:“在我岷山剑宗,不能打破的才叫规矩。” “人人守着规矩,岷山剑宗可比长陵强得多了。”丁宁沉默了片刻,说道。 耿刃认为是白羊洞的遭遇才令丁宁有这样的感慨,所以他没有评论什么,只是道:“你既已知道了这些,就应该抓紧一些。” 丁宁看了一眼耳畔的那本典籍,又看着耿刃说道:“如果可以,请师叔帮我准备马车,我在马车上就开始看。” 耿刃微微一怔,旋即点了点头,道:“你现在身份已经不同往日,既然决意要回长陵,要准备的就不只是一辆马车。” …… …… 梁联缓缓在床榻上坐起。 他的呼吸本来在苏醒过后不久已经调匀了,然而随着他的面容重新变得冷漠,他的呼吸却是反而刻意的变得紊乱起来。 然后他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咳出了血沫。 脚步声响起。 一名身穿玄甲的副将躬身推帘而入。 梁联看着这名早应该在营帐外候着的副将,眼神却是没有多少变化,只是挥了挥手,道:“让军师过来。” 这名副将微垂着首,目光不断闪烁,应声退下。 只是片刻时光,营帐再度掀开,外面战旗在风中的猎猎声响瞬间在帐内变得更为响亮,一袭黑衫的祁泼墨就此出现在梁联面前。 梁联止住咳声,面色漠然的看着祁泼墨,道:“那两人如何?” 祁泼墨恭谨的微躬身行礼,道:“无名修行者已入了大浮水牢,白山水逃脱。” 梁联呼吸一顿,再度剧烈的咳嗽起来,噗的一声,口中再喷出一团血雾。 祁泼墨抬首,张口正待说话,然而他瞬间感觉仿佛有股来自地底最深寒处的冷意袭上心头,他的面容顿时巨变,双脚一顿,身体往后飞出,于此同时,右手衣袖间,一柄色彩斑驳,如染着白雪的腊梅枝条般的枯瘦小剑从中顺着一股强烈的天地元气喷涌而出! 整个大帐在这陡然迸发的强大力量下瞬间鼓胀起来,发出了令人心悸的爆裂声! 梁联依旧面色漠然,端坐不动。 他的身前却是铮的一声,本命剑流光一闪,如乌龙出海,瞬间冲在祁泼墨袖中飞出的枯瘦飞剑上,直接将这柄小剑震开,刺入祁泼墨的身体。 哗啦一声,整个营帐瞬间出现数十道裂口,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气浪冲击出去。 一声凄厉惨鸣之中,祁泼墨的身体带着两条门帘破空而坠,坠在帐门前方。 “噗!” 梁联再喷一口血箭。 这口鲜血鲜红,是真正带起了更严重的伤势。 祁泼墨的整个肺腑都被这一剑撕裂了,碎裂的骨骼和内脏都裸露在空气里,然而他却依旧未死,无光的眼神里充斥着强烈的不甘和不信,口中不断流淌出血肉碎屑,却依旧发出声音,“为什么?” “你我都太了解。” 梁联冷漠的看着身前嫣红的血迹,垂下眼睑:“你我是很多战斗里唯一的幸存者,最擅长的便是求活。” “我熟悉的地方,你也熟悉,只要杀了你…关外我们的地方,就依旧只有我一个人熟悉。” “她想让你取代我,现在我杀了你,到那种地方领军,便依旧只剩下我。” “我死,你活,或者你死,我活。” “你是个很聪明的人,只是你不够狠辣,做事太慢,最为关键的是你的修为远不如我。所以这么多年,哪怕你和我一样生存下来,但我是将军,你却依旧只是军师。” 听着这些冷漠的声音,祁泼墨痛苦的呼出了最后的一口气。 梁联没有去看他的尸身,也没有去看那些闻声赶来,震惊难言的军士,只是冷漠的想着那名完美而冷酷的女子,垂首自语:“从尸堆里爬起来,在长陵那几年踩着那样的血路站起来的…命都会硬一点,想要我死,没那么容易死。” 营帐外的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遮住了他此时发出的声音。 第十二章 哭坟 长陵城南,神都监。 这处外表看起来像寻常道观的建筑始终散发着阴冷的气息,除了皇宫深处的几位大人物之外,大秦王朝所有的权贵都对这处地方怀有深深的戒备和畏惧,然而此时这处建筑里的许多人,眼神里却都反而充满着深深的戒备和畏惧。 只为一名身穿白衣的女子。 夜策冷走下马车,孤独一人沿着灰色的石道走入阴冷的院落。 一缕缕的天光贴着斑驳的墙面斜斜落下,洒在她的身上。 最深处的院落里,一株将死的朽木旁停放着一辆马车。 马车是最深沉的紫色,木质散发着润泽的光色,上面雕刻着花纹,浮雕透雕重叠,又镶嵌以金玉,华贵到了极点。 夜策冷停了下来,凝视着这辆马车,她笑了起来,微讽的朝着院内的书房道:“这便应该是骊陵君府的那辆檀香紫檀马车,想不到被你取了过来,堂堂的神都监司首也喜欢这样的俗物?” “俗物不俗物倒是没有去想,只是喜欢这木质本身的气味。” 一声平淡的声音隔着虚掩的门传出,显得有些空洞。 “不在意这形制光鲜而在意气味,这木料难得,倒也说得过去。”夜策冷缓缓转身,没有再动步,只是隔着那扇虚掩的门看着内里,看着在光线中漂浮的细细灰尘,冷淡道:“只是旁人不知道你的飞剑修为,我难道还不知道?我不想白山水死还有理由,你又是为什么?” 门内沉默了片刻,道:“难道你真的不知道。” 夜策冷道:“我真的不知道。” “鸟尽弓藏。”门内又沉默了片刻,道:“只是我这么做,不是为了我自己。” “不管你是为了谁,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这么做。” 夜策冷抬起了头,平静而冷的说道:“我就是我,你就是你,你应该知道我不想欠你什么。” 门内不再言语。 夜策冷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然而就在她刚刚动步的瞬间,门内显得有些空洞的声音却是又响了起来:“有件事情我并未记录在呈报上。白山水走的线路有些问题,她似乎特意去过一些街巷。” 夜策冷霍然转身。 …… 一名黄袍修行者从马车上走出,双脚踏在岷山剑宗山门外的一片林地外的绵软草地上。 岷山剑会已然结束,前来观瞻的各修行地师长以及一些朝堂官员却还未全部散去,看着这名修行者身上的黄袍,再感知这名修行者身上的气息,他们便都明白这名黄袍修行者来自何处,眼神里都出现了各种各样的情绪。 这名黄袍修行者行事却极为恭谨和低调,他和岷山剑宗负责接洽的一名青衫弟子低语了数声,便返回马车之上,安静的等着。 想着宫里那名尊贵的女主人的心情必定不佳,各修行地的师长以及朝堂官员不敢刻意停留,甚至有些原本还要停留一些时候的都提早离去,这片林地周遭很快变得越发清幽。 岷山剑宗的青衫修行者去了又来,张仪沉默不语的跟在他的身后,穿过林间,走向黄袍修行者所在的马车。 那名黄袍修行者已经直接通报了他的身份和来意,只是张仪不明白以自己的身份怎么会让那名尊贵到了极点的女子特意做出这样的安排。 所以越是接近这辆马车,他越是觉得惊心动魄,越是觉得不安。 在看到张仪的身影时,黄袍修行者便从车厢中走了出来。 然后他远远的便对着引路的岷山剑宗修行者以及张仪微躬身行了一礼。 “娘娘让我将这封信转交给你。” 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看着退到一边的岷山剑宗修行者和走到面前的张仪,这名面容恭顺的黄袍修行者平和的说了一句,然后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递给张仪。 张仪的面容瞬时变得苍白起来,在未接触这封信笺之时,他的双手便变得颤抖起来。 但是他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他微垂下头,拆开了这份信笺,看着内里那些娟秀却蕴含着强大力量的字迹,他的双手变得更加颤抖。 “我知道了。” 在连续看过三遍,确认自己没有错漏任何一个字,也没有领悟错任何一个字的意思之后,他对着这名黄袍修行者微躬身行了一礼,然后说道:“我同意这样的提议。” 黄袍修行者看着张仪苍白却开始变得坚毅的面容,看着他依旧不住颤抖的双手,伸出手来,似乎要收回这封信笺,然而在他的手指刚刚接触到这封信笺的同时,这封信笺便被一种柔和的力量激碎,直接化为细微的飞尘在张仪的手中散开。 这是一种强大的修行境界,然而这样的一名黄袍修行者对于皇宫里那名完美女子而言,也只是一名寻常的传信者。 岷山剑宗的山门里,青玉山道一侧的山脚下有些院落。 一些新入门的弟子,或是像张仪这种即将入门学习的弟子都暂居此处。 张仪回到了他暂住的院落,没有和独孤白等任何一人打招呼,便关门进房,展开了纸笔。 他的面容依旧苍白,但是双手却已经恢复稳定。 他安静的写了一封信,留在了桌面上,然后推门离开。 …… …… 一条黑云在天空中缓缓流动。 一只黑色的苍鹰穿过云层,倏然滑过一座黑色的山。 黑色的山并不高大,没有生长一草一木,却有无数大大小小的墓碑矗立成林。 山外停留着一支御驾行伍。 靠近山巅的一处山谷里有一座坟,坟前的墓碑是一顶小小的帝冠。 齐帝一脸凄然的站在这个山谷里。 整个山谷,整座山上,唯有他一人站立。 在张仪安静的留信推门离开之时,他也在看着刚刚到达手中的一封密笺。 他没有那么平静。 在仔细的看完这封密笺的最后一个字之后,他直接哭出了声,哭得很用力,很凄凉。 “若师!你是无怨的去了,可自你去之后,我却寝食难安,梦中时常见秦军虎狼之师破城而入,无人可挡。” “若师啊!岷山剑会刚刚结束,你可知长陵又出了一名和净琉璃,安抱石一样的天才少年。” “若师啊!想想真是苦啊…巴山剑场鼎盛之时,秦地已经出了那么多让人想都想不明白的天才,到了如今,却还是层出不穷,难道他元武真是天命所归么?” “若师啊!净琉璃和安抱石已经是各朝年轻人不及,再过十年,恐怕便无人可以抗手,可是出了两个这样的怪物还不够,现在却又出了一个。我们倒是好,你好不容易留下一个这样的徒儿,却硬生生的将自己和你一起埋了,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每念此处,我都恨不得和你一起去了啊。” “若师啊!要不是念及齐国百姓,我真恨不得和你一起去了啊。” 齐帝哭得毫无帝王风范,涕泪横流。 他身前的坟原本死寂而毫无变化,甚至连野草都未长出一根,甚至没有任何修行者可以感知到的异样气息,然而当他的哭声越来越响亮,坟头上的泥土却开始微微的颤动。 明明只是黑色的泥土在颤动,却分明散发出一股看穿了齐帝般的不喜气息。 齐帝瞪大了眼睛,止住了悲声,却是时不时的抽泣。 那股不喜的气息更是不喜被打扰安宁般孤僻,变得更加锋锐起来。 坟顶的泥土如烧尽的香灰被风浮动,其中一点黑光缓缓的透了出来。 一株幽黑而散发着阴冷气息的黑草从中生长出来。 这株黑草只有一片草叶,生长出来之时还对着齐帝,但是转瞬之间,却是草尖对准了大秦长陵的方向。 齐帝的抽泣声也止住,纠结了片刻之后,躬身对着这坟拜了拜,转身的瞬间,脸面上依旧带着泪光,眼眸深处却是染上了一层喜意。 第十三章 首步 “简直是胡闹!当我们岷山剑宗是城门楼么,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你也是蠢货!别人要送信进来,你就直接让她送信进来么?” 一声声愤怒的训斥声不断在山谷间响起。 听着身前中年男子的训斥,垂首而立,身穿青玉色袍服的年轻岷山剑宗修行者心中无比委屈,心想按照规矩,原本外面的人送信进来自己便应该带到,更何况那送信的人是谁?难道自己能够想拒绝便拒绝么? 更何况谁会想到有人进了岷山剑宗之后还会选择留信离开? “胡师伯,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声清冷而带着独特威严的声音自山道间响起,净琉璃的身影自山道上显现。 “郑袖着人给张仪送了封信,张仪留信出了山门。” 中年男子犹自气愤不止,若是往年勉强通过剑会的弟子也就罢了,今年这剑会比往年激烈许多,最后选出的都是可造之才,尤其张仪的表现在他看来更是出众。 对于所有宗门而言,张仪这样的人比起纯粹会用剑的人更为重要,更可成为宗门不变的基石。 “郑袖令人给张仪送了封信,张仪便出了我岷山剑宗?” 净琉璃眼睛微微一眯,看了中年修行者一眼,道:“信上说了什么?” 岷山剑宗的这名中年修行者收敛了怒意,将手中的薄薄信纸递给了净琉璃,同时说道:“只是说他在剑会之中原本便是因为夏婉让他才能晋级,他得之有愧,恳请我们将他替换为夏婉。” 净琉璃面无表情的展开信笺,扫过一遍,淡淡道:“明明是个君子,要找些推脱之词,却顺便提及夏婉,倒是反而有些显得虚伪。” 中年修行者虽辈分比她高出不少,然而这种宗门事物决断却需净琉璃拿下主意,所以听到净琉璃如此说法,他顿时皱眉道:“那我们该如何做法?也不知道郑袖到底威逼了他什么,令他做如此抉择。” “像他和丁宁这样的人,威逼是威逼不了的。” 净琉璃看了这名中年修行者一眼,平静的说道:“张仪应该是比丁宁更注重大局的人,所以这最多只是一个交易。能让张仪做出这样的牺牲,只有可能是郑袖对于丁宁和白羊洞的将来做出了某种承诺。” 顿了顿之后,她看着等待着她答案的中年修行者,接着说道:“在外修行和在门内修行有什么区别,他认定自己离开岷山剑宗之后便不是岷山剑宗的学生,那只是他自己的看法。对于我而言,这也正好让我们岷山剑宗可以多一名不错的学生。那夏婉的表现你们也看到了,的确比其余那些所谓的长陵才俊要高出好多。” 中年修行者微怔,他看着她还显得有些青色的面容,心中却不由得生出极大的敬意。 净琉璃这样的怪物,也的确比长陵的许多人高出好多。 “很多人会变,但张仪这样的人却是不会变的。” 净琉璃看了中年修行者一眼,转过头去,看着山外,淡淡的说道:“因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顾大局,都是舍弃自身而想要他的师弟们能够有更光明的前程,所以师尊也应该很放心将一部合适的剑经放到他手中。” 中年修行者没有在说话,只是颔首表示认同。 …… 薄薄的信纸落在了丁宁手中。 丁宁认真的看完了信纸上的每一个字,然后缓缓的对着耿刃点了点头,便将信纸收起。 看着他真正平和而非故意装出来的情绪,耿刃轻声道:“看来你真的不怎么担心你师兄?” “像我大师兄这样的人,虽然有时候婆婆妈妈,但是永远要比我这样的人更受欢迎。”丁宁看着他,微微一笑,“喜欢他的人永远比讨厌他的人要多,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耿刃想了想,道:“你不关心薛洞主葬在何处?” 丁宁微嘲道:“既然她可以让我大师兄离开岷山剑宗,不管薛洞主葬在哪里,想必一定会很风光。” 耿刃看了他片刻,也摇了摇头,轻叹道:“其实你的最大缺点就是太过老成,有时候相应你的年龄,在长陵生存,还是天真些好。” 丁宁道:“最后还不是一样?” 耿刃不再和他探讨这个问题,目光落在丁宁枕边那本打开了一半的剑经,道:“你看得怎么样?” 丁宁看了他一眼,“若是你现时已经准备好让我回长陵,在我到长陵时,应该便好了。” 耿刃怔了怔,道:“领悟这件事,对你果然不是什么问题。” 丁宁点了点头,道:“这的确不是什么问题,问题在于,你帮我想好了…有什么样的大功可以让我尽快接触到你所说的修炼真元的功法?” 耿刃看着丁宁,认真道:“只要你身体恢复得足够快,还是可以想办法的。” 丁宁不再说话。 耿刃却是接着说道:“有个师伯会陪你回长陵。” 只在他这句话响起的瞬间,虚掩的房门便被推开,一名面容黝黑的男子便走了进来。 明明只是一名低眉顺目,沉默不语的男子,然而在看到这名男子的瞬间,丁宁的眼前便出现了一块黑色的岩石。 紧接着便是越来越多的黑色岩石出现在他的面前,拥堵住了所有空间,令他几乎无法呼吸。 这来源于感知。 丁宁从没有见过这名面容黝黑的男子,但是他知道了这名男子的身份。 至此,除了百里素雪之外,岷山剑宗那些传奇般的人物里的最后一名,也终于出现在他的眼前。 和耿刃、澹台观剑等人一样,这是一名甚至可以动摇长陵最为尊贵的权贵的决定的人物。 他姓邵,名杀人。 邵杀人是他的真名,而不是外号或者别的称呼。 因为他的义父邵鑫便曾是赵地边境最厉害的剃头者。 所谓的剃头者,便是不问青红皂白,只要有足够的金钱,便是妇孺都可以随意杀死的杀手。 邵鑫收了一批孤儿,从小便训练他们杀人,而邵杀人便是其中的最强者。 因为所有其余的孤儿都死了,最后只剩下他一个。 而邵鑫和他一些强大的手下,也是死在了邵杀人手里。 杀光那批人时,邵杀人才十九岁。 和岷山剑宗其余那些传奇般的人物不同,邵杀人无名。 甚至连长陵的许多老人,都并不知道岷山剑宗有这样的一个人存在。 “邵师伯不喜欢说话,但是我想以你的性情,你也会习惯,而且也不会觉得闷。”看着丁宁微滞的样子,耿刃温和的说道。 丁宁笑了起来。 他直觉很多人会倒霉。 “那我们可以出发了么?” 他拿起了翻开着的剑经,拍了拍床沿,对着耿刃和邵杀人说道。 耿刃点了点头,邵杀人没有说话,他直接上前背起了丁宁,然后走出这间房间。 一辆马车在岷山剑宗的青玉山道尽头等待着邵杀人和丁宁。 应是顾忌丁宁的伤势,邵杀人走得极为缓慢,且身体的背部始终散发出一层柔和的天地元气,包裹着丁宁的身体。 只是丁宁并不在意这些。 他在意的是邵杀人体内真元流动的线路。 当邵杀人将他放入马车车厢,带上车门,并将车窗帘微微卷起一些,令阳光和空气透入车厢,马车开始走动之时,丁宁开始接着翻书。 但是他的思绪,却已经完全不在这本“修真七笈”上。 他体内极为旺盛的五气以一种全新的线路流动起来,随着五气在气海、玉宫、天窍之中变化,蕴生的真元在体内开始流淌,他体内一些干枯的经络如同遭受雨霖般变得略微滋润起来。 岷山剑宗的功法果然是有用的。 即便是从“修真七笈”这种岷山剑宗的基础真元修行之法和邵杀人体内的气息流转推断出来的一些玄机,也足以给他的身体带来很大的好处。 在长陵那些权贵的眼里,他成功的夺得了岷山剑会的首名,然而只有他和长孙浅雪才清楚…他在长陵这些年,一直想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进入岷山剑宗。 进入岷山剑宗,是他复仇真正开始的第一步。 第十四章 燕,上都 在梧桐落,每日清晨端着面碗的时候,丁宁所想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如何进入岷山剑宗,通过王太虚进入白羊洞,也只是因为白羊洞并入青藤剑院之后,白羊洞的学生也拥有了参加岷山剑会的资格。 只是任何周密的计划都会遭遇想象不到的变化,在白羊洞里,他遇到了带给他末花残剑的李道机,遇到了薛忘虚这样的师长,遇到了张仪这样的师兄,沈奕这样的师弟。 还有在鱼市里杀死宋神书之前得到的林煮酒的讯息。 林煮酒在大浮水牢已经那么多年,对于林煮酒而言,已经没有什么希望,只是凭借着一丝执念而活着。 每次听到长陵的水声,无论是天空坠落的雨珠,还是街巷中淘米洗衣的水流声,他都无法心安。 所以他这一步走得快了点,走得急了点。 “情”之一字,便是他最大的弱点。 只是经历过许多事之后,他便更加明白,“情”之一字原本比世间任何东西更为重要,而这也是他和元武、郑袖最大的区别所在。 他可以出事,但是长孙浅雪不能出事。 即便他清楚长孙浅雪平时只是不喜欢思考修炼之外的事情,她实际比很多人都聪明,然而只要他跨出了这第一步,原本根本无人关注的梧桐落就不会和往常一样平静,她也会更多的落入别人的视线之中。 “邵师伯,到了长陵,先帮我找家旧书店。” 感知着岷山剑宗的真元修行之法给自己的身体带来的全新变化,丁宁在车厢之中微微抬首,对着静坐车头上安心赶车的邵杀人轻声说道。 邵杀人微微颔首,根本不问缘由,异常简单的道:“好。” 丁宁顿觉心安。 他放下了手中的经卷,闭上了眼睛。 按照岷山剑宗的真元修行之法,他体内的五气再次平稳的流转起来。 四境已至。 四境融元,五境神念,按照他之前的修行速度,他最快也要数年时光才能从四境入五境,然而现在他有楚帝的人王玉璧,再加上白羊洞偶然所得的斩三尸无我本命元神经,哪怕暂时无法得到续天神诀,只是凭借此时得到的岷山剑宗修行之法,他的修行速度也会加快数倍。 此时刚刚入夏,到今年冬至,一切顺利便可以踏入五境。 夕阳将落。 丁宁所在的马车正行向长陵,在相反的方向,张仪却是沿着一些马车的车轮痕迹,漫无目的的走在道上。 看着道路两侧,在夕阳余晖下显得越来越黯淡的荒原,他感到了寂寥和悲伤。 他并未注意,一名身穿青玉袍服的岷山剑宗修行者出现在了他后方远处的山岭之上。 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看到了张仪的身影,眼睛微亮,正待加快脚步,然而他的眉头又是微蹙,骤然停下脚步。 “你在想什么?” 一道冷峻的声音传入张仪的耳廓。 微垂着头的张仪霍然惊醒,顺着声音望去,却看到一侧的荒草丛畔,不知何时已经凝立着一名黑衫男子。 这名黑衫男子的面容冷峻,从面容上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只是自有一股现在的权贵无法比拟的气息。 张仪并不认识这名黑衫男子,但是仅凭对方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就好像从空气里透出来一样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便知道对方的修为远超自己。所以他神情微愕的行了一礼:“前辈…” “我知道你的心中充满了很多感慨。” 黑衫男子看了他一眼,负手看着夕阳下的荒草地,自嘲般接着说道:“其实即便不是这副夕阳荒草凄凄的场景,就算在长陵的最繁华处,很多时候我的心中也会生出这样的感慨…长陵这么大,而且在变得越来越多,为何偏偏连一个我都容不下?” 张仪愣了愣,他更不明白这名黑衫男子的来意,只是下意识的又称呼了一声:“前辈…” “叶帧楠是我的人。” 黑衫男子摆了摆手,带着一种极大的气势,随意道:“我不想郑袖顺意,所以和她赌一赌,只是我没有想到你的师弟拒绝了我的好意,只是从现在看来,他的选择的确是对的。他根本不需要我们的帮助。” 张仪的呼吸顿住,心中冷意自生。 岷山剑会结束之前和进行之中,很多人的表现和身份都是秘密,但是岷山剑会结束之后,很多人的身份随着岷山剑会的一些细节的传递开来,便自然浮出水面。 有些猜测永远得不到证实,但在很多聪明人心中却都会隐隐指向某个答案。 “我们便是长陵很多人口中的旧权贵。”看着张仪呼吸停滞的样子,黑衫男子嘴唇微翘,很直接的揭晓了答案。 张仪自然很清楚这名男子口中的“旧权贵”三字意味着什么,他面容微僵道:“您为什么找我?” “你不需要误会什么。” 黑衫男子带着强烈的自信,孤冷的看着张仪,道:“你现在想去哪里?” 张仪犹豫了一下,没有回答。 黑衫男子微嘲道:“接受郑袖的安排,去萤垒那种没有多少户人家的边地教人修行?” 张仪呆了呆。 黑衫男子看了他一眼,道:“你不用去了…在你到之前,那处连四境修行者都没有的小修行地便已经消失。那处地方会被马贼席卷。” 张仪心中生出无穷寒意,眼神里尽是不可置信的光芒。 “你觉得难以理解,觉得我不可能看到郑袖递给你的亲笔信?”黑衫男子看穿了他心中的想法,依旧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毫不避讳的说道:“要达成一个目的有很多路可以走,我无法看到郑袖给你的信笺,但是却可以从她往那种边城下达的一些命令,知道她要你做什么?或者说,当她的一些旨意在传递的过程里,那些实施的官员里面,就会有我的人。在你去之前,那处修行地,甚至那个小土城都已经消失,你自然不需要再理会她的命令,甚至为了防止你的过多担心,我还可以造成你死在途中的假象。” 张仪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心中的震惊,看着这名好像令黑夜提早来临的黑衫男子,颤声道:“您想要我做什么?” “我先前便说过,你不需要误会什么。” 黑衫男子淡淡的笑了起来:“只是你和你师弟丁宁的表现,让我很满意,很满足。左右不过是让郑袖不快意,我便不介意多做些什么,长陵既然容不下你,像你这样的人,天下自然有地方容得。我只是介绍一处去处予你。” 张仪难以理解道:“什么去处?” 黑衫男子道:“燕,上都,仙符宗。” 张仪的身体猛的一震,下意识的惊声道:“怎么可能!” 黑衫男子眉头微皱,平静的看着他:“你觉着哪里不可能?” “仙符宗是大燕王朝第一宗门,我是秦人,即便有你引荐,仙符宗又怎么可能会收我?”张仪看着黑衫男子,震惊道:“更何况就算仙符宗收我,我身为秦人,又怎么会去大燕的宗门修行?” “为什么不会收你?岷山剑宗看得上的弟子,仙符宗会看不上?” 黑衫男子嘲弄的冷笑起来:“我既然如此说,便确定仙符宗会收纳你,关键只在于你去与不去…至于你说身为秦人,便不去敌国宗门修行,不去又如何?去我大秦的边地,然后寻觅一处小村庄,碌碌无为的安静生活,娶妻生子度过余生,在垂垂老矣的时候回忆长陵的生活,或者听到长陵你那些师弟悲惨的际遇时,却是软弱无力,根本不能再给与任何帮助?” 张仪的身体不住的颤抖起来,他的额头和背心都开始出汗,手脚却是极为冰冷。 黑衫男子不再看他,而是转身过去看着渐落的夕阳,缓缓道:“和郑袖不一样,我不会要求你做任何事情,包括你去仙符宗修行之后,你也不必觉得和我有任何瓜葛。还有,天下不是只有一个岷山剑宗,仙符宗未必不如岷山剑宗,郑袖不让你留在岷山剑宗,我却偏偏可以给你同等的一处修行地…至于将来,太过久远,修习了敌国的手段,便一定要和我大秦为敌,这却是笑话。” “只有真正的强者,才可以决定自己的路在哪里。” 黑衫男子转头看了张仪一眼,然后开始踩踏着荒草离开,他的声音却是接着清晰的传入张仪的耳廓:“但是首先要成为真正的强者。” 第十五章 希望 张仪看着黑衫男子的背影,心中激荡的情绪难以平复。 长陵旧权贵对于整个大秦王朝而言是很特殊的一群人,一方面不容于现今的长陵,但另一方面,很多产业,甚至和一些敌国的通商,一些东西的命脉却是又掌握在他们的手里,又让长陵的女主人无法轻易的将他们从长陵割裂出去。 这是典型的恨难取舍,但归根结底,却是他们足够强大。 然而现在,他该如何取舍? 夕阳落下地平线,空气里开始多了凉意。 因为心情太过激荡,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身后那名青衫岷山剑宗修行者刻意带起的一道风流。 这让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极为不悦,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你此时的表现和剑会时相差太远,身为一名剑师,自然无时无刻需要心怀警戒,尤其在长陵之外,要杀你的人根本不需要担心自己走不出长陵,根本没有什么顾忌。” 听着这样的声音,张仪大吃一惊,转过身来。 看着对方身上特殊的青玉色袍服,感觉着对方身上独有的那股刺天戮地的气息,他自然瞬间就明白了对方的身份,然而脑海之中却更是混沌,只是忍不住想,今天到底怎么了。 “隔数之法,逢五逢七。” 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在岷山剑宗见惯了各种顶尖才俊,此刻见到张仪的茫然,心中更觉不悦,冷声说了这一句,直接从袖中取出了森冷的铁匣,递向张仪。 张仪下意识的接过看似普通的铁匣,心脏不由自主的剧烈跳动起来,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隔数之法,逢五逢七又是什么?” “自己想,若是连这点都想不出…”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眉头微挑,他原本想说若是连这点都想不出,便根本不配称为我岷山剑宗的学生了,然而话到此处,他却觉得有些不妥,微微顿了顿之后,改口道:“便将这匣中之物直接毁去便是。” 看着对方不悦的神色,此时张仪想到了平日里丁宁说自己婆婆妈妈的样子,他有些醒觉,目光从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的身上移开,落在手中的铁匣上。 然后他直接打开了这个铁匣。 铁匣里只有一张薄薄的羊皮纸,简单的叠着,所以他一眼看到了很多墨线。 只是一些零散片断的魔线,他就感到了无穷无尽的恐怖剑意。 他的双目瞬间刺痛流泪。 就在下一瞬间,这些剑意逼迫在他的身上,让他体内的气血都运转不畅,甚至让他有种瞬间受伤吐血的感觉。 张仪的身体猛的一震,然后他骇然的抬头。 “这是…” 他无比震惊的看着面前的青衫修行者,想着净琉璃甚至是澹台观剑身上的那种气息,都觉得不可能有这样的锋芒,然后他瞬间醒悟,“这是百里宗主亲自…” 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觉得已经不必回答。 他转身开始离开。 “在你自己看来,在长陵你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然而三名长陵最顶尖的人物,却是亲自来见你,或者亲笔书信给你。所以你便不可能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我岷山剑宗的弟子,和昔日巴山剑场真正那些人门的弟子一样,不可能是小人物。” 听着对方身影消失之前从风中传来的这两句话,张仪整个身体再次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 借着最后一抹晚霞的余晖,他艰难的展开铁匣中的羊皮纸,他的双目更加刺痛,泪水倏倏而落,只是看清了最前的几句话,他的呼吸便时而停顿,时而急促起来。 这是一部剑经。 膈数之法,逢五逢七,只是一种阅读的方法。 只看逢五和逢七倍数的那些字,才能看到这部剑经真正的文字,领悟真正的意思。 能够令百里素雪亲自书写,而且采用这种方法来掩饰真意,往往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部剑经对于岷山剑宗也非常重要,而且在岷山剑宗里,也只有百里素雪才知晓。 这便意味着真正的宗主亲传。 想清楚了这些,张仪终于真正明白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最后的那两句话的意思。 岷山剑宗宗主百里素雪亲传的弟子,又怎么可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天空里最后一丝余晖落下。 他四周的荒野落入黑暗之中。 “要做,就做得彻底一些。” 他的脑海之中再次想起了丁宁的声音。 想着过往的很多事,想着薛忘虚的死去,想着剑会的一些画面,想着剑会之后皇宫深处那名女主人亲手所书的信笺,想着换来的风光,他觉得丁宁说的这句话是对的。 他将羊皮纸从铁匣中取出,贴身放好,又收好铁匣,然后他抬头,看着大燕方向的天空里最亮的那颗星辰,开始动步。 …… 河岗上如雷的马蹄声剧烈的响起,惊飞了无数夜宿的归鸟。 一溜的火把将整个河岸照得透亮,一名黑甲将领从奔马上飞跃下来,毫无分量般落地,但在落地的瞬间,他顺手一扯,便将身后的奔马带停。 “就是在这里?” 这名黑甲将领看了一眼周遭的景物,寒声问身后一名军士身前坐着的两名七八岁的孩童。 这两名孩童一男一女,似是兄妹,看身上的衣饰,便应是周遭渔户的儿女。 听着这名黑甲将领质问的声音,再看到对方黑色甲衣上在火光照耀下闪闪发光的虎狼图纹,这两名孩童心中惊惧,张口没有回答,却是哇的一声直接哭了起来。 这名黑甲将领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更加烦躁,但在蹲下身来往下方看去之时,他的面色却是剧变,眼瞳深处也不自觉的流淌出浓烈的冷意和杀意。 这几株枯柳下方盘根错节的根须上,他看到了一两缕已经泡烂了的白色缎条。 几乎是潜意识里,他便认定这便是白山水之前的藏身之处。 渭河一带,不知道有多少船舶和大秦修行者在搜寻白山水的踪迹,然而谁会想到,白山水之前就只是像一具真正的浮尸一样,沉浮在这几株老柳下方的根须之间? 这是江面上过往船舶都有可能看到的地方,然而最后却偏偏只有这两名孩童凑巧看到。 任由天命,这才是最好的逃离方式么? 只是圣上鹿山会盟一剑平山,若说天命,也应该是归于长陵,这名逆贼又怎么偏生能够再次逃脱! 这名黑甲将领想着这些年死在白山水手中的那些秦人,心中的怒火燃烧得越来越烈,然而看着那几条飘荡的白色丝缕,他却很清楚已经错过了可能抓捕到白山水的时机,接下来再对付这名大逆,又不知道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因为愤怒而无法发泄,他身上强大的气息不断的往前拂动,使得前方的河水剧烈的湍动起来,一波波涟漪不断的泛开。 大浮水牢的最深处,身如浮萍陷于水中的林煮酒安静的感受着从旁边水牢传来的涟漪。 这对于别人而言全无意义,但却是他枯燥而一成不变得幽禁生活的唯一变化。 “年轻人,你很了不起。自这个水牢建立以来,你应该是第二个可以让申玄无可奈何的人。” 他垂头看着晃动的涟漪,真诚的赞叹。 声音顺着水流,清晰而悠远的传出,只是却没有任何的回应。 林煮酒看着依旧震荡不息的水面,知道那名年轻人并未昏迷,所以他接着说道:“我知道你并不信任我,但是我知道你和之前那些送进来试图博取我信任的人不同。因为申玄用在你身上的一些手段,我也经受过…我很清楚什么样的人才有可能撑得过去。所以你可以不信任我,但是我可以信任你。” 过了许久。 旁边的水牢里传来虚弱但清晰的声音,“你是什么人?” 林煮酒道:“巴山剑场,林煮酒。” 那头的水牢又沉默了片刻,道:“不可能。” 林煮酒笑了起来,道:“谁都觉得我已经死了,但我偏偏还活着。” 那头的水牢又陷入了沉默。 林煮酒微笑着接着说道:“你应该在怀疑就算我是林煮酒,为什么我会这么直接的和一个从不认识的人这样直接说出来。” 那头没有否认,“是。” 林煮酒平静道:“因为没有人觉得我们来了这里之后还有可能出去。就如申玄把你带来这里,就是要让你知道,就算是我,十几年的时光,也是出不去。” “他想让你绝望。绝望便是他能够打开我和你这样的人的口的最好办法。” 林煮酒抬起了头,看着那侧的水牢,淡淡的说道:“可是我认为他依旧会失败。而且我会给你希望,只要你撑得足够久,你要相信我一定可以把你带出去。” 那头的水牢没有新的回应,只有传来若有若无的闷哼声。 水面却是更加剧烈的震荡起来。 林煮酒知道新一轮的折磨已经开始。 有许多令他想起来都觉得可怕的酷刑,正落在那名年轻人身上。 他给了那名年轻人承诺与希望,可是真的会有希望么? 林煮酒低下了头,看着动荡的阴寒水面,恢复了沉默。 第十六章 刺客 从岷山剑会开始,白羊洞丁宁夺得首名,梁联挥军夜捕白山水,长陵震动,对于整个大秦王朝而言,这段时间里已经发生了许多惊人的大事,然而这段时间其实并不长。 在岷山剑会开始之前,就有两名身穿着寻常秦人服饰的修行者在一座小丘陵上扎了两个营帐住了下来。 两人明明是一起到来,但是平时却不互相交谈,就连营帐都是各分一处,隔了数十丈的距离。 这个小丘陵正位于岷山剑宗和长陵的中段。 这一日清晨,这两名同时到来,但是却不互相交谈的修行者同时看到了远处山间燃起的一缕炊烟,然后两人便同时开始准备。 其中身材略微瘦小的短发男子仔细的挽好了袖口,然后开始调息,通过不断的呼吸吐纳,他的面容越来越肃穆冷静,整个身体给人一种吐故纳新之感,渐渐透出一层玉质的荧光。 另外一名中年修行者用木环扎着长发,身着素色布袍,面容清癯,看上去很像长陵某个书院的教书先生。 他的准备却不像教书先生。 他只是用一块白色的绸缎,不断的擦拭着一柄金色的小剑。 静心吐纳的短发男子首先感应到了什么,抬起头,肃冷的朝着岷山剑宗方向的一条道上看去。 在他抬起头数十息后,那条道上,视线的尽头,才开始缓缓出现一辆马车的影子。 只是目光闪动之间,他的衣袖微荡,两道微弱的银光飞出,却并不是飞剑,而是两条奇异的常人食指般大小的银色飞虫。 这两条飞虫贴着地面,在草丛和落叶间穿行,身上光芒隐没不见,朝着那辆马车前行的道上无声的飞了过去。 教书先生般的中年修行者平静的观天,他目光清澈的看着初升的朝阳,丝毫不畏惧刺眼的光芒,他双瞳之间灿然,那些落入他双瞳之中的光线好像都被收纳在了他的瞳孔深处,他的瞳孔深处开始密布许多金线。 两条奇异的银色飞虫薄薄的双翼上的纹理如天然形成的符文,内里凝聚着一层薄薄的淡黄色结晶,乃是那名短发男子平日里修行不断注入的天地元气凝结之物。 此时在他的心神牵引之下,这两条银色长虫的双翼收敛并拢,然后钻入数片落叶之下的泥土之中,等待着马车的到来。 随着马车的越来越为接近,这两名修行者的眉头都是不自觉的微微蹙起。 马车内里的那名修行者的气息对于他们而言极为微弱,可以忽略不计,然而端座在马车车头的那名身穿青玉色袍服的岷山剑宗修行者身上散发的气息却是极为可怕,隔着很远的距离,都令他们的气海不自觉的震荡到微微发麻。 只是这是二对一的局面,在停留在此处的数日时光里,虽然互相之间并未有什么交谈,然而这两名修行者却都对对方的境界和一些独特的手段有了很清晰的认知,所以此刻这两名修行者依旧拥有很强烈的信心。 尤其他们可以肯定,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并不是澹台观剑。 只要不是澹台观剑,在他们看来,即便是耿刃等人到来,他们依旧有着将之刺杀的极大可能。 马车距离那银色两虫的潜伏之处尚远,然而没有任何征兆,这两名修行者都是面色剧变,同时感觉一股最寒冷的死亡威胁笼罩自己的身躯。 教书先生模样的中年修行者一声凄厉的叱喝,手中金色小剑上瞬间燃起许多金色火线,他的身体周围也同时燃起许多金色火线,就要组成一个独特的牢笼,笼罩自己和身旁那名修行者的身体。 然而依旧太慢,当这些金色火线燃起的同时,一条带着恐怖杀意的灰色剑光已经落在了那名短发修行者的颈间。 此时那名短发修行者也才刚刚彻底展露强大的境界,天空中海量的天地元气如山般镇落,汇入他的身体,于此同时,他体内经络间积蓄的惊人真元和天地元气也刚刚开始迸发开来。 噗的一声轻响。 这名修为显然早已至搬山境的短发修行者在根本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多余举动的瞬间,头颅便直接被一剑斩断,在强大的元气喷涌下,不仅他的头颅高高的飞射出去,就连他体内的所有气血也都一瞬间喷射向上方的高空,变成无数微尘般的血珠散开,令上方的雨雾染上一层红意。 这山丘间没有任何的血腥气息,无头的尸身失去了所有的血液,变成了一具干枯的尸体像一截朽木般往前栽倒,画面看上去十分恐怖,甚至让人感到恶心。 金色的火线终于成笼,将教书先生模样的中年修行者笼罩其中,然而即便是在金色火光的照耀下,教书先生的面色还是惨白到了极点。 “南越的修行者?” 一个魔鬼般的平直声音在一侧的林间响起,随之一名只穿贴身衣物的男子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你是夜郎的修行者?” 连续两个不确定般的自语,却是如重锤一般敲击在这名教书先生模样的中年修行者心间,令他身外的金色火线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眼睛的余光里,那辆马车还在继续前行,马车车头上的那股恐怖气息却已经消失,原本凝坐的青色身影,此刻已经消失,唯有一件空荡的青玉色袍服垂落在车头座位上。 “你到底是谁?” 这名教书先生模样的中年修行者艰难的出声。 他已经明白对方是如何悄然的接近自己身边,然而他依旧无法理解,岷山剑宗除了百里素雪和澹台观剑那数人之外,怎么还可能有如此可怕的修行者,这人怎么可能仅凭一团天地元气就撑起那件衣物,瞒过自己和来自南越的这名宗师的感知。 “是什么人让你们来的?” 邵杀人看着这名中年修行者惨白的面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反问道。 这名中年修行者紧抿着双唇,没有回答。 邵杀人的面色没有什么改变,他原本就对逼问这种事情不擅长,也并没有太多的兴趣,他这一生所擅长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杀人。 他出剑。 没有任何花巧的一剑直刺。 他手中淡灰色水晶般的长剑剑尖带着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直接撞击在金色的火幕上。 中年修行者骇然的发出一声厉啸,体内的真元毫无保留的喷薄而出,金色小剑亮得就似要融化一般,在灰色剑尖刺穿金色火幕的瞬间,重重斩击在灰色长剑上,金色火焰像金液一般顺着灰色剑身席卷而上,就要覆向邵杀人的持剑五指。 邵杀人眉头微皱,持剑之势不改,张口一喷。 一道轻薄如竹叶的青色小剑从他的口中喷出,在碎裂的金色火线间穿刺过去,刺向中年修行者的眉心。 中年修行者骇然,左手五指连弹,数道实质般的剑气连连击在这道青色小剑上,将这道青色小剑击飞了出去。 邵杀人的左手微微一震,一道透明的细小至极的剑光从他的食指指甲间射出。 中年修行者强拧身体,想要避开这一道细小剑光,然而噗的一声,他的眼睛瞪大到极致,不可置信的往身下看去,只见自己的腹部已经涌出一团血光。 邵杀人平静后退。 金色火光将他的手指肌肤灼焦了一层,却无法再进。 气海被洞穿的中年修行者颓然的跪坐在地。 看着邵杀人的脚尖,才醒觉那一道锋刃是从邵杀人脚底弹出的这名中年修行者脑海里全部是不可置信和觉得荒谬的感觉。 已经这样强大的修行者,怎么还会用这么多的小手段,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小手段! 邵杀人却是毫无兴趣理会这名中年修行者的想法。 对于他而言,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杀人只意味着生存。 他的左手毫无迟钝的挥出,一抹锋利的气息沿着他的掌边飞出,切过这名中年修行者的脖颈。 这名中年修行者的头颅也从脖颈间掉落下来,沿着微倾斜的山坡滚了下去。 邵杀人放心的转身。 马车已经行到山丘下方。 感知着这惊心却不动魄的战斗,马车车厢里的丁宁嘴角浮现出一缕微笑。 无论是谁布置了这样的两名刺客,他此刻一定会极其的懊恼和心痛。 第十七章 问题 当两名来自大秦之外的强大修行者甚至没有来得及动用自己最擅长的手段便被岷山剑宗最会杀人的邵杀人直接杀死之时,容姓宫女穿过连绵的军营,走入了梁联所在的中军大营,在梁联的对面坐了下来。 梁联正在喝药。 药碗里的药汁浓稠如墨,看上去便是极苦,寻常人恨不得一饮而尽,然后用一勺白糖封口,然而他却是面无表情,喝茶般的慢慢饮着。 容姓宫女淡漠的看着他,说道:“娘娘对你很失望。” “我也很失望。” 梁联停了下来,看着碗中的药汁,沉默了片刻,接着说道:“我之前认为是我自己贪心,不甚满足,一心想着封侯,然后不能在长陵站稳脚跟,也至少可以觅得一处封地,但是到了昨日,我想清楚了这些全部都是我自己的奢望。圣上和她一心想要不让人记起巴山剑场和那些人,要让那些人的名字随着圣上登基前的那数年一起消失,又怎么可能让我这样的人封侯?” “我之存在,便是提醒很多人那些往事。”顿了顿之后,梁联微讽的笑了起来,笑容阴冷,像是战场上箭矢掠过长空时箭簇上闪过的寒光。 “这只是你个人的想法。”容姓宫女面容不改的看着梁联,道:“娘娘虽然对你很失望,但还是很认同你的能力,梁大将军只要尽忠职守,将来的史书上,有关梁大将军不光彩的事情也同样会被抹去,只会记住你的功绩。” “巴山剑场那些人之所以消失,便是看得太远而看不到眼前。现在谁会不顾眼前而看到那么远?”梁联冷冷的看着容姓宫女,“我只想知道你带来了她的什么旨意。” 容姓宫女看着他,安静的说道:“娘娘会让你去领军去南越,若是可能,她希望你能和其他的关外侯一样,在南越封侯。” 梁联的眼睛微微眯起,端起药碗一口饮尽,药汁如刀入喉,他的声音顿时森寒至极:“南越封侯?娘娘也真是看得起我,且不说南越修行者手段都是诡异至极,气候便是无法适应,冬日酷寒,夏日酷热,瘴气蛇虫,哪一样不要人命,我军擅长的速骑奔射和符车推进战法几乎无用…” “娘娘让你去,并不是要听你的建议,只是要让你服从。提前告诉你这个消息,是让你可以准备,是代表她对您的尊重。”容姓宫女声音平淡,但毫不留情的打断了梁联的话,“至于她让你去南越,自然有她的安排,你何时见到她会让对于大秦的有用之才送死?” 说完这句,她便站立了起来,不看梁联的脸色,对着梁联深深的行了一礼,然后转身走出。 梁联转头,从营帐的窗口往外看出,看着长陵的一些屋檐,沉默了很长时间。 在过往的很多年里,他所想做的事情便是要往上爬,不想做被人用绳牵着脖子的狗,然而很多年过去,此刻回想起来,却反而是跟着那些人,身份低微时反而不像是狗。 …… 盛夏的车厢里很是闷热,经历了灭韩、赵、魏三朝的战斗,又经过元武登基前那数年的腥风血雨,现在不只是整个长陵和大秦王朝,就连整个天下,像昔日巴山剑场那些一人便可敌数名甚至十数名七境的强者已经凤毛麟角,极为稀少。逆天的强者日少,而现在为自己驾车的又是这种级别的强者,所以丁宁很放心的卷开了车帘,任凭风流从两侧的窗口流入。 车窗洞开,空气流动,同样道路上的人便也可以看到车厢中乘坐的人。 在刚刚驶入长陵的街巷,一名身穿丝质短衫的中年男子便迎了上来,远远行礼,恭谨道:“太虚先生托我带信。” 马车微顿,邵杀人没有感觉到任何危险,所以他也没有流露出任何的杀机。 “我的人。” 丁宁冲着他的后背轻声的说了一句。 邵杀人默不作声,微微颔首,驾着马车行到那名替王太虚送信的中年男子身侧。 中年男子将手中紧捏着的信笺从车窗递入,然后退开两步,恭立等候。 丁宁拆开信笺,目光落在打开的信纸上,身体骤然一僵。 过了片刻时间,他抬头对着窗外的中年男子道:“我直接去墨园,让王太虚送我小姨去墨园。” 中年男子恭敬行礼,然后退去。 看着这名中年男子由心恭谨的姿态,再想着那名叫王太虚的江湖人物和丁宁这半年来所做成的事情,邵杀人也忍不住微微的摇了摇头,这名出身酒铺的少年原本就不是普通人,可是他在剑会里的那些对手却偏偏将他看成普通人。 心中如此想,他却也没有说什么,马车不紧不慢的在长陵的街巷中穿行,行向墨园。 纷争已经见得太多,杀人也已经杀得太多,邵杀人只是受百里素雪所托保护丁宁周全,杀死一切想出手杀死丁宁的人,他并没有兴趣去介入长陵任何势力的阴谋,当马车在墨园门前停下之时,他才开口说道:“我在这里等着,不用管我。” 这是丁宁最喜欢听到的话语,他有些艰难的从车厢里走出,对着这名一生都在杀人,除了杀人之外似乎已经不知道能做什么的修行者施礼致谢。 墨园的高墙早已打通,建成许多沿街的铺面,看到马车里走出的是丁宁,许多在铺面里忙着手中活计的街坊邻居顿时发了一声喊,兴奋大叫着围了上来。 丁宁在岷山剑会夺得首名,是要完成对薛忘虚的承诺,为白羊洞赢得风光,然而大秦以武以剑立国,对这些从梧桐落搬迁而来的街坊邻居而言,这自然也是无上的荣耀。 他们表达对丁宁的喜爱和敬仰的方式也是极为朴素和直接,那名和丁宁最为相熟的面铺老板喊得最为响亮,“丁宁你这个老成胚,下次到我店里吃面我全不收钱。” 听着这些人的叫喊,丁宁知道这些人的快乐源于何处,于是他也喝了一声,“那是,没有各位街坊邻居的照拂,没有每天那一碗面,哪里能得第一!” 这句话一起,就像是喜庆的场面里又点了一根爆竹,顿时响起了一阵欢呼和叫好声。 丁宁微笑拱手谢礼了一圈,又耐心的和这些街坊邻居交谈了一阵,这才在这些街坊邻居的半抱半扶下进了内园。 王太虚安排的数名婢女已经在里面候着,将丁宁送入墨园内里先前周家老祖所居的小院。 小院里,一名看上去始终有些虚的中年男子已经在等待着他的到来。 “以前都是你虚,现在却换了我虚。” 丁宁在看到这人的时候,忍不住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声。 这名中年男子自然就是王太虚,他看着丁宁苍白的面容,笑了起来。 “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接着,他收敛了笑容,很直接的轻声问丁宁。 他现在已经是长陵最有权势的江湖人物,但始终这种权势来自于丁宁和军方那些权贵的交易和恩赐。在丁宁没有夺得岷山剑会首名之前,他和军方那些权贵的关系还能继续维持下去,然而现在,一切都有可能改变。 他不担心自己的生死,但担心很多跟着他在长陵混生活的人的安危。 “不会比以前差,只会更好。” 丁宁在他身前的一张竹躺椅上躺了下来,然后看着这名满心忧虑的长陵江湖枭雄,认真道:“郑袖亲笔给我师兄写了一封信,让他离开我的身边。她是最懂得权衡和交易的人,所以接下来她一定会抛出很多对我而言是补偿的条件。” “以前我和你都是无根的浮萍,但是现在不同,我们的靠山是岷山剑宗。” 丁宁顿了顿之后,看着王太虚接着说道:“岷山剑宗我夺得首名这件事她既然已经阻止不成,接下来她所要做的事情便是收买。利用一个有用的人,永远比毁灭一个人对她而言有用。” 王太虚的眉头微蹙,他仔细的思索着这些话语,道:“那只需要等着?” “等着她的安排,还有岷山剑宗的安排,从严格意义上而言,我和你现在都属于岷山剑宗的人。”丁宁平静的说道:“但你必须先帮我查出来,我师兄去了哪里。” 王太虚点了点头。 “你的信里是说,白山水虽然逃脱,但是她的一名同伴,却是有可能入了大浮水牢?”丁宁问道。 王太虚不能理解丁宁为什么会刻意提及这件事,但他还是点了点头,道:“正是。” “监天司的人,这些天时而有去梧桐落,为什么?” 丁宁接着问道。 王太虚没有回答。 他听得出这是丁宁的自语,而且这也不是他的问题,而是丁宁的问题。 第十八章 雨下客至 王太虚离开了这个小院。 丁宁躺在卧房内柔软的榻上,体内那种衰老的感觉和伤势愈合时消耗的元气带来的疲惫感带来的应该是昏昏欲睡,然而在这静谧无声的房间里,他却是没有丝毫困倦之意,情绪变得越来越焦躁。 这的确是他的问题。 他很清楚这种情绪源自于他的复仇已经真正的开始,如一支箭矢射出再也没有收回的余地,这种情绪还来自于现在是他在等长孙浅雪。 在长陵巷陌中安静的修行,等待复仇时机到来的这么多年里,长孙浅雪习惯了只顾修行,习惯让他思考其余的事情,而他也早已习惯了长孙浅雪在梧桐落的酒铺里等他。她的冷也似乎是这些年他能够冷静和安静等候的来源。 有了习惯,便有弱点。 心情焦躁,不复平静,便更加容易想起更多的事情,想着那些已经死去很久的人,想着刚刚死去不久的薛忘虚,在这清冷的房间里,丁宁越来越觉得孤独,然而胸腹间的悲伤和怒意,却是如野火不断的汹涌燃烧起来。 清冷而熟悉的脚步声响了起来,传入他的耳廓。 “外面那个岷山剑宗的人是谁?” 看着推门而入的长孙浅雪,听着她问出的这句话,丁宁的目光停留在她如画的面容上,一时没有回答。 长孙浅雪有些不悦,眉间微蹙。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道:“邵杀人,我记得和你提过,岷山剑宗老宗主捡回山的弟子,最会杀人,若是真正生死相搏,岷山剑宗的所有人里面,除了百里素雪,恐怕连澹台观剑都会死在他手里。” 长孙浅雪蹙着眉尖,回忆了片刻,声音微冷道:“我怎么不记得你和我提起过邵杀人?” 丁宁顿时遍体冰寒。 他发觉自己今日的状态的确有很大问题,无意之中竟然说了一句很严重的错话。 只是今日里长孙浅雪也有些烦躁,她并没有展开过多的联想,没有纠结于这个问题,只是神色更加冰冷数分,道:“白山水那夜来梧桐落找过我。” 丁宁的身体更加寒冷,他艰难的抬起头来,看着长孙浅雪,道:“王太虚告诉我,监天司的人这些时日经常在梧桐落周遭出现,我之前不明白原因,现在想来,想必是白山水那夜行经梧桐落…而梧桐落除了我之外,似乎没有任何值得白山水注意的对象,所以监天司一定会追究白山水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长孙浅雪的面上慢慢笼起一层寒霜,“夜策冷一定会联想到樊卓的死,所以…她应该很快就会察觉我的真正身份了?” 丁宁沉默了片刻,“你必须离开长陵。” 长孙浅雪略一沉默,道:“我不会离开长陵。” 丁宁的面容顿时变得血红,但因为情绪太过激动,他张开了口却说不出话来,伴随出口的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离开长陵,然后不断的逃亡么?”长孙浅雪的面容恢复了平静,清冷的说道:“我想赌一赌。” 丁宁终于喘匀了些,愤怒的说道:“你怎么赌?” “谁都想看看夜策冷真正的态度。”长孙浅雪冷冷道:“谁都想知道夜策冷到底是元武皇帝的人,还是始终心向教她剑法的那个人。” “然后呢?万一她是元武皇帝的人,你就等着和白山水一样被大军围杀么?不是每个人都有白山水一样的运气,不是每个人都有一个那样的用剑高手替她去死!”丁宁无比愤怒,几乎咆哮了起来。 “这是我的事情,若是你觉得毫无希望,你自己离开长陵便是。” 长孙浅雪冷淡的看了丁宁一眼,微讽道:“你不是也一直都想弄清楚夜策冷到底心向谁么?” 丁宁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她决定的事情无法更改。 “这是你的东西。” 长孙浅雪随手从袖中取出了一个铜绿色的密匣,递给了丁宁。 丁宁看着这个装了人王玉璧的铜匣沉默不语。 “你这么急着赶回长陵,见了我又不想说话?”长孙浅雪看着极少如此低落的丁宁,一贯清冷道:“如果你不想就此离开长陵,想留下来陪我赌一赌,那就至少要告诉我接下来要怎么做。”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既然监天司已经有所察觉,若是你不愿意离开长陵,那便只有在这里等待结果…还有,帮我疗伤。” 长孙浅雪看了丁宁一眼,不再多说,示意丁宁让开一边,然后她放拢了丝帐,在丁宁的身旁趟了下去。 她和很多高冷的女修行者一样,其实都有严重的洁癖,今日里丁宁的身上不算干净,各种膏药甚至隐隐透过纱布,沾染在床榻上,然而她这次却没有任何微辞,只是在躺下去之时,紧抿如线的双唇微微的颤抖了起来。 她和平时一样和衣侧身而卧,丁宁看不到她的面容,他此时全心思索的也只有自身伤势和修为的问题。 他让长孙浅雪等待,但是他自己必须能够出去做一些准备。 无数细微的声音在他的体内响起。 他手心里纯白色玉璧内里的那块枯黄色光斑不断的跳跃起来。 一股股燥热的元气在他的经络中疯狂的奔走起来,灼热的意味使得他内里的经络都似乎要燃烧起来,然而就在每次他的经络似乎要燃烧起来的瞬间,长孙浅雪身上沁出的冰寒气息却总是将之镇压下去,然后两者完美的交融在一起。 这些元气按照岷山剑宗的修行线路在他的体内流转着,他体内的破损处就像干涸的土地遭受着雨霖,以寻常修行者难以想象的速度修补起来。 他复仇的第一步始终是自进入岷山剑宗开始,便是因为岷山剑宗的真元修行功法和他所修的九死蚕有着惊人的互补功效,此刻再加上人王玉璧,加上长孙浅雪的双修辅助,他的疗伤和修行速度已经达到令他都从未有过,都根本无从想象的速度。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身侧的末花残剑在他的气息浸染下,如感知到故人般自动的亮了起来,剑身上不断的绽开零星而美丽的洁白细花。 …… 一声惊雷在高空之中响起,沉闷的隆隆落下。 夏日的晴朗顷刻被浓厚的雨云驱逐,一场暴雨在许多人还未来得及防备时便倾盆而下。 雨檐下落水如幕,夜策冷赤着双足,如纯真少女般抱着膝头坐在一张矮的靠背竹椅上,她遥遥的看着黑幕沉沉的天空,看着内里的电闪雷鸣,看着墨园所在的方向。 长孙浅雪身上沁出的冷意只不过缠绕身周数尺空间,连墨园大门外一角马车里的邵杀人都不能感知,然而她却似乎感到了墨园深处传来的冷意,她的面上明明有了一丝异样的红晕,身体却反而打冷颤般不断轻颤起来。 没有谁能知道她心中真正的想法。 这些年里,就连和她走得最为接近的陈监首,甚至是一直追随在她身边的那名老仆都不能明白她心中到底真正的在想什么。 她只是在长陵无限风光,又无比艰难的活着。 去年那场暴雨里,她受命从海外回来,从不进长陵的赵剑炉中人却真的进了长陵,让她感到了似乎白墙黑瓦一成不变的长陵已经开始有了一种难言的改变。 现在证明她的预感是对的。 去年的暴雨里,改变开始,今年的暴雨里,又会生出什么样的改变? 她前方院落的沉重院门被人从外面缓缓的推开。 夜策冷霍然抬头。 前方的雨幕里出现了一条晶亮的光芒,垂着坠落的雨滴突然一滞,似乎要全部横着飞出,飞向推门而入的这人。 然而就在此时,随着她的蹙眉,这些雨滴又重新摆脱了束缚般坠落地下。 有人推门而入,顺手掩上门。 这是一个身穿青色布衣的高挑女子。 她身上的青色衣服显得过分宽大,湿哒哒的贴在身上,但最为令她显得狼狈的是她凌乱纠结的发丝。 她的皮肤白皙而光润,但是看不到什么血色。 她看上去就像一个淋了很久雨的普通旅人,身上没有任何强大的气息。 然而夜策冷很清楚她是谁,很清楚她能够在推门的时候才引起自己的注意,不只是因为自己的出神,还在于对方可以和这场雨融为一体。 夜策冷站了起来,面容皱寒,冷笑起来:“这场雨骤然而下,说停也就停,白山水,你是真不要命还是脑子里面水进多了,敢来我这里找我?” 第十九章 执念 雨中的高挑女子自然便是白山水。 看着夜策冷眉眼间的冷漠杀意,她却只是径直穿过庭院,朝着夜策冷所在的雨檐下走来,道:“说什么敢和不敢,我现在连你的一剑都接不下,雨停雨下又有什么关系?” 夜策冷面无表情的看着白山水,还未开口,白山水却已接着倦道:“给我碗面,最好再给些补气血的药。” 夜策冷眉头微蹙,道:“你以为我会帮你?” 白山水已经穿过雨帘,走到她的身前,然后脚步未停,走到她身侧的雨檐下,安静的说道:“你会帮我。” 夜策冷冷笑了起来:“我堂堂大秦司首,会帮你这个大逆?” 白山水的面容极为苍白,然而听到了她这句话,却是笑了起来,笑得出现了一丝红晕,“你不仅是他的徒弟,而且你和长孙浅雪一样,也钟情于他。” 夜策冷的眼睛骤然眯了起来,寒声道:“白山水,你真以为我不会杀你么?” “要杀早就杀了。”白山水脸上异样的红晕扩散得更大,戏谑的看着夜策冷笑道:“看来在你的心目中,他还是比元武要重要。” 夜策冷深吸了一口气,似要发作,然而却骤然安静下来,沉默了片刻,冷道:“元武怎么可能比得上他,怎么可能比他还要重要。” “看来我还是猜对了,或者说我还是赌赢了。”白山水径直朝着夜策冷身后的房间走去,疲惫的面上再次流淌出桀骜而自傲的意味。 看着白山水走进房门,开始脱衣换上自己的干净衣衫,夜策冷没有说话,然后走向厨房开始烧水下面。 对于白山水的身材,夜策冷的衣衫显得有些紧,白山水略微用力的挣了数下,觉得很不舒适,索性除了所有衣物,取了一件监天司的黑色官袍当做衣衫披在身上。 “幸亏我是女子。” 夜策冷煮完了面,端着放到屋内的桌上,看着白山水走动间露出黑袍的洁白长腿,冷冷的说道。 “可惜我之前也并未将我当成是女子。”白山水笑了笑,端着面碗开始吃面,只是吃了一口,便真诚赞美道:“夜司首用剑好,煮面也煮得好。” 夜策冷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白山水只是数口便毫无淑女风范的将面吃光,将面汤喝光,随便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看着外面的暴雨如注,感慨道:“我大概是第一个吃过夜司首亲手煮的面的人?” 夜策冷在她身旁的酸枝椅上坐下,也看着窗外的暴雨如注,道:“第二个。” 白山水微怔,她旋即明白夜策冷所说的第一个是谁,不仅有些悠然出神。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先前在长陵街巷长歌而战,显得狂傲,但这么多年也只狂傲了那么一次,旁人不知,我却知道你忍得住。”夜策冷没有看她,只是接着缓缓说道:“以你的性情,既然逃出了一条生路,就算想再进城,也不至于赌得这么狠,直接将命放到我手里。” “为什么?”不等白山水回答,夜策冷缓缓转过头,看着她,接着道:“因为落入申玄手里的那名男子?” 白山水点了点头,也不否认,道:“情这一字最为难名,至少我欠他的情。” 夜策冷沉默了片刻,道:“不是你云水宫的人?” 白山水摇了摇头。 夜策冷点头,“那更为难得。” 白山水笑了起来,看着她,道:“说说你和他的事情?” 夜策冷微垂着头,沉默了片刻,道:“我初见他时,还未开始修行,只是个无知的孩童。” “嗯?” 白山水理了理头发,开始安静的听着她的故事。 “第一次见他,是他在渭河畔和东方素比剑,一剑便败了当年长陵最出名的年轻剑师东方素,我觉得他好生威风,好生潇洒。我便开始想要修行,想要接近他。” “我父亲是寻常商户,我母亲又是小房。听得我想要学剑,我父亲反而将我打了个半死。” “我便离家出走,直接去找他。” “我到了他所在的军营,看着骨瘦如柴的我,守营的那些军士都笑我,然而他却见了我,没有笑我,反而真的教我学剑。” 雨声淅沥,听着夜策冷安静的述说,白山水也开始想起以前的很多事,想起当年那人的风姿,她也不由得想到或者换了自己在长陵,自己也会无可救药的仰慕那人。 只是听到此处,夜策冷却长久不再出生,她便忍不住喝了口凉茶,问道:“后来呢?” “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夜策冷看了她一眼,淡淡的说道:“元武和郑袖联手骤然在长陵发动兵变,巴山剑场除了少数几名高手之外,全部陷于长陵,他最终也在长陵战死。我那时虽得他传剑,只是入了六境,能有什么用?” 白山水想着长陵那年的腥风血雨,以及接下来三年的血洗,也是沉默了许久,道,“他太信任元武和郑袖。” “元武能征得天下,却无法征得了人心。所以如何及得上他?至于我和他的事情如此平淡无奇,哪里有你想象的什么私情,当时仰慕他的女子众多,他又是那么专情,又如何会和别人动情?”夜策冷拢了拢头发,看着远处的黑瓦,道:“只是看错了人,怪不了别人。” 白山水又沉默了许久,道:“真实的故事往往平淡却残酷。” 夜策冷转头看着她,道:“你接下来想做什么?” 白山水说道:“只有你这里才不会被监天司和神都监搜查,我要在这里住下来。” “我知道你那夜去过梧桐落,所以你尽可以坦白一些。”夜策冷看了她一眼,神情宁静,眼眸中的神光却是异常的凛冽。 白山水微滞,眉头蹙了起来。 “那是公孙大小姐。” 她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着夜策冷接着说道:“和丁宁在一起的,不是什么长孙浅雪,是公孙家的大小姐。” 夜策冷的身体骤然僵住,面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双手不自觉的微微颤抖起来。 …… …… “你不该这么做的。” 赵香妃异常缓慢而带着一丝冷意说道。 她的身前,是面容异常苍白,且双手和夜策冷一样颤抖不止的骊陵君。 她和骊陵君站立在楚王宫最华丽的一间房间里,身周的地上散落着许多修行者碎裂的尸块,垂落的帷幔上糊满了破碎的血肉。 数十名内侍正沉默的清扫着。 她看着斜插在骊陵君身侧地上的那柄弯曲的橙色长剑,接着说道:“我不明白长陵那名出身酒铺的少年和你到底有什么过节…我只知道他和你相差太远,我只知道若不是你执意动用那么大力量去刺杀他,这些人对你的怨愤或许也不至到如此程度,或许这场刺杀也不会发生,晋将军也不会死在这里。” 骊陵君的嘴唇也颤抖起来,缓缓张开。 “不要对我用直觉和宿命这种借口。这只和情绪和心情有关。” 赵香妃不等他出口,已经接着说道:“我只希望你明白,原本就有很多人不认可你我…你所做的决定,必须为大楚,而不是为了私人的情感。否则不只是你,连我也有可能被杀死。” “我知道了。”骊陵君垂头了片刻,说道。 他其实也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一定要杀死丁宁,这就像是某个不能用常理解释的执念,就像心头的一条毒蛇,虽然始终盘踞在角落,但总是让他感觉到不安,总是感觉到莫名的威胁。 赵香妃不再多说什么。 血腥的场景很快被清理完毕,洁净如初,焚香香薰,连气味都很快变得芬芳无比。 赵香妃走向骊陵君,身上的衣衫缓缓滑落,露出她无暇如璧的完美身躯。 她的手落向骊陵君冰冷的胸膛,很快让他的胸膛变得火烫起来。 她的动作很妖邪,但是眼眸深处却很清澈。 无论是她和骊陵君,身体上其实并没有这种欲求,然而这就像是一种可以让她和骊陵君牢牢联系在一起,始终踏在同一阵线的神圣仪式。 (给好基友土豆小正太做个广告~~《大主宰》的手游已经公测开启了,我和土豆会去游戏给大家发红包~~,土豆的红包一般很大,各位有兴趣的书友可以去看看~~。) 第二十章 接连而来的客人 “若是我赌输了,夜策冷的确是元武的人,我们能和白山水一样逃出长陵么?” “不能,因为你的真正身份被知晓,我又在岷山剑会夺得首名,郑袖一定会产生联想…我们加起来对于她比起整个孤山剑藏都要重要。” “你和邵杀人在来时遭遇了两名南越修行者的刺杀?” “不是两名南越修行者,而是一名南越修行者,还有一名是夜郎国的修行者,有这样的消息被王太虚打听到,这只能说明去查看的官员眼力还不够。” “是郑袖?” “她不会这么低级。只是借剑杀人而已,借剑杀人也是她最擅长的手段,只是这次不是借别人的剑来刺杀我,而是借岷山剑宗的剑杀死那两名修行者。 “是什么人想杀你?” “能动用到南越和夜郎的宗师,除了来过我们梧桐落的那个楚人恐怕就没有别人了。” “骊陵君?” “……” 墨园里,丁宁和长孙浅雪每日都会进行一些片断的对话。 对话的时间和在梧桐落时一样,往往很短,却都是事关生死的大事。 然而两人的情绪却越来越为变得平静。 一场暴雨之后,长陵也是出奇的安宁,碧空如洗,凉意沁在屋间,难得的夏日凉爽天气。 早晨,丁宁吃过了酸菜肥肠面,从先前墨园佣人放置杂物的侧房里翻出了一柄小铜铲,提着走到了园里,开始慢慢翻土,移动一些花草的位置。 “因势利导的阵法布置之术你也会?” 长孙浅雪将数件洗好的衣服晾到绳上,像她这样绝美的女子做这种最平常的事情时,总会让人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似乎这样的画面不应该这样发生。 丁宁略一停顿之后,看了看她,道:“修行者在进步和变化,也不能看不起别的手段。” “恐怕是因为当年杀死他的,不只是剑,还有很多这些他当年看不起的手段。”长孙浅雪垂下眼睑,冷淡的说道。 丁宁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怪不得当年岷山剑宗的修行之法他一直梦寐以求的想要得到,别人受了这样的伤,三月都未必能下地,你只是数天便疗养到如此程度。”长孙浅雪看了一眼丁宁,道:“看你便知道他所修的功法和岷山剑宗的功法一朝相遇会是什么样的结果,若不是当年他太过骄傲,不想用小手段获取功法,而百里素雪又太过小气,连岷山剑宗山门都不对他开…若是他当年便得到岷山剑宗的功法,结果或许又会有些不同。” 丁宁低着头看着手中的铜铲,道:“没有那么多或许。” 长孙浅雪转身,朝着居住的小院走去,“百里素雪当年真是因为被他品评剑招,说有些剑式用得不好便从此不愿和他有任何交集?” 丁宁微微停顿,道:“不知道。” 长孙浅雪没有再出声,对话和之前两人习惯的一样结束。 丁宁低头,继续挖土,挖出一些沟壑,搬移一些石木。 他体内的无数小蚕不断吐出游丝般的真元,组成独特的循环,而体内的五气,却是在按照着岷山剑宗的真元运行之法流动。 任何修行者若是能够感知到他此刻体内的细微之处,哪怕抛开九死蚕的功法本身,也会陷入绝对的震惊之中。 因为这是两种方式的同时修行。 只是数日的时间,他就将两种功法完美的融合到了一起,近乎开创了一种新的功法。 他体内的真元强度,在以所有修行者难以理解的速度不断增强。 这恐怕是当年的幽帝都不曾达到过的修行速度。 丁宁可以肯定,只要能够在长陵继续平静的修行,他注定会成为所有记载中最年轻的七境修行者。 然而随着长孙浅雪进入夜策冷的视线,再快的修行速度也已经比不上夜策冷的态度。 没有军队很快的出现在墨园周围,并不意味着她的意思已经明了,或许意味着一张更大更结实的网。 …… …… 夏日炎热的风吹散了巷陌间的湿气和凉意。 随着时日的推移,历经鹿山会盟和岷山剑会两大盛会的长陵似乎变得更为平静。 在丁宁开始在院内挖土搬移石木后数日,一辆车厢是镂空雕的马车缓缓的驶到了墨园的正门处,这辆马车的后方,还跟着一辆普通的马车。 一只精美的宫靴从前方的马车里踏出。 面容平和的容姓宫女落足在这墨园前的微烫石地上,在周围的蝉声里,她对着已经在墨园外停留了许久的那架岷山剑宗的马车缓缓行了一礼,道:“我奉命来见丁宁。” 马车里没有任何的动静。 但是这名容姓宫女知道这并不是代表那名恐怕比澹台观剑还要会杀人的修行者不在那里,只代表着他不拒绝。 容姓宫女面容不改的再次行了一礼,然后开始进园。 她身后的那辆马车里走出两名侍女,各自捧着数方锦盒有些紧张的跟了上去。 王太虚在墨园内早已安排了一应人手,在容姓宫女未真正进内园时,得到门房回报的丁宁已经洗干净了手,在内园的门口等着容姓宫女。 远远的看着越来越为接近的容姓宫女,丁宁的面容只是一味的平静,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容姓宫女远远的看着站在台阶上的丁宁,也是走到他身前不远处,才欠身行了一礼,道:“娘娘已经颁下圣谕,因为你们一众白羊洞学生表现太过优异,所以青藤剑院即日起改名白羊洞。一应事务归你师叔李道机全权处置。” “薛洞主为我大秦教出了这么多栋梁之才,归葬于厚陵,行国士之礼。” “娘娘念及你的伤势,特意令我送来些疗伤和补身的东西。” 丁宁看着她,没有什么反应。 看着她不再说话,才平静的问道:“说完了?” 容姓宫女眉头微蹙,微微犹豫,道:“你是聪明人,所以不用多说。” 丁宁点了点头,目光越过她的身体,落在她身后两名侍女手中的那些锦盒上,“那就是送我的东西?” 容姓宫女看着他说道:“是。” 丁宁看都没有看她,动步从她的身旁走了过去,从那两名侍女手中接过锦盒,然后继续望着前方走去,走向墨园的大门。 容姓宫女的眉头深深的蹙起,两名面容姣好的侍女都有些失色的看着丁宁,不知道丁宁是要做什么。 丁宁平静的走出墨园的大门。 大门外不远处,有一条溪流,本身非常清澈,但是因为现今墨园周围住了很多梧桐落周遭搬迁过来的街坊,所以水流变得有些污浊。 看着漂浮着菜叶和泡沫的污浊水流,丁宁打开了所有的锦盒,看都没有看里面的东西,然后便翻倒,将里面所有的东西全部倒入了污浊的水流里。 两声压抑不住的惊呼声在他后方响起。 两名侍女彻底花容失色,她们怎么都没有想到丁宁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容姓宫女已经随着丁宁走出了门,距离丁宁只不过数丈,她的眉头只是微皱,声音微冷道:“这相当于一个都城数年的赋税。” 丁宁平静的转身,看着她,道:“那又怎么样?” 容姓宫女缓声道:“就算是弥补,难道你觉得还不够?” 丁宁看着她尽量温和的面目,以及挂着些歉意的目光,笑了起来,“人都死了,还能补偿么?” “如果说补偿。” 他不看容姓宫女,走回墨园的大门,“除非你能让老头活过来,看到我夺得首名。” “我做到了答应他的事情,然而他却看不到。补偿还有什么意义?” “李道机师叔也不会回来的,即便让他负责治丧。他听说了我今日做的事情之后,便会尊重我的态度。” 丁宁的脚步在门槛前顿住,又微微转过身来,看着容姓宫女,认真的说道:“而且…你应该记住我在岷山剑宗之前对你说过的话。” 说完这一句,丁宁便径直穿过大门,走向内院,再也不看她一眼。 容姓宫女也没有回望丁宁。 她依旧没有多少愤怒,只是觉得丁宁很愚蠢。 只是她却不由得开始回忆丁宁在岷山剑会开始之前对她说过的话。 “岷山剑会过后,我一定会挑战你…我一定会杀死你!” 她想起了丁宁所说的这句话,然后身体里开始流淌出一些很多年未曾感觉到的冷意。 第二十一章 遗忘的事情 “天象菩提,烛龙丹,火龟胆…这些东西的气味,连我都很多年都未闻到,你一股脑的全部倒掉,也不觉得浪费?” 看着走回园内,重新拿起小铜铲的丁宁,长孙浅雪冷笑着说道:“那些东西,至少可以让你的修为提升快上许多。” 丁宁看了她一眼,道:“不差那一点时间。” 长孙浅雪沉默了片刻,道:“至少目前她应该还不知道我和你的身份,否则她不会派人送这些东西给你。你这样做,不怕彻底激怒她?” 丁宁道:“其实她并不太喜欢顺从。” 长孙浅雪莫名的恼怒起来,面上全是寒霜,“难道她是受虐狂?” 丁宁想要再回答她,然而他的目光正好落在铜铲新翻开的一块泥土上,那块泥土上有着两条鲜红色的细小蚯蚓,他微微一怔,道:“我忘记了件事情。” 长孙浅雪皱起了眉头,却被成功吸引了注意力,“什么事情?” 丁宁放下铜铲往外走去,道:“我忘记了件东西在马车上。” 那辆马车看上去很普通,在墨园的门外已经停了很久,车厢上甚至积了一层薄薄的尘土,然而除了这片街巷中那些和修行者世界隔绝的普通人之外,长陵此刻很多修行者都知道那辆马车代表岷山剑宗。 “你最近的心境有点乱。” 当丁宁走出墨园,走近这辆马车,一个声音从马车一侧的树荫下传入丁宁的耳廓。 “邵师叔。” 丁宁躬身,对着未在车厢里,而是在旁边树下竹席上坐着的邵杀人认真行了一礼。 “在岷山剑会,几乎所有岷山剑宗的修行者都看过你的表现。”邵杀人微抬头看着丁宁,道:“你的心思慎密和冷静,连我们都自觉不如,但是你到现在才记起回到马车来取东西…实在相差甚远。岷山剑会首名只是虚名,若是被虚名困扰,那今后你的名字就真正的成了虚名。” 邵杀人平时少话到了极点,甚至可以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哑巴,现在听着他的这些话语,丁宁明白他的意思,然而丁宁也知道让自己心乱的事情和邵杀人所想的完全不同。 所以他再次躬身对着邵杀人深深行了一礼,道:“多谢邵师叔提醒。” 然后他掀开了车厢帘子,走入了车厢。 车厢的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敞开木箱。 木箱里便蜷缩着青曜吟赠送给他的那条玄霜虫。 这条玄霜虫早已因为过分恐惧邵杀人身上的气息而紧紧蜷缩成了球形,先前只是因为丁宁还在车厢里还略微感受到熟悉的气息,有些安全感。 当丁宁离开车厢却又将它遗忘在此处,未将它带离,它更是害怕到了极点。 这长陵炎热的气息又是它从未遭遇过,它想着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地方,此刻当丁宁再次掀开车门帘,感受到丁宁身上的气息时。它卷缩在一起,又僵硬如铁的身体顿时有了动静,不停的颤抖起来,它若是有泪腺,一定会嚎啕大哭,眼泪一定坠落如雨。 看着这条玄霜虫颤抖的样子,丁宁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抱起木箱时真挚的说了声:“抱歉。” 听到丁宁的声音,这条玄霜虫更是激动,差点直接就跳起来钻到丁宁的怀里。 长孙浅雪依旧在内园里等着丁宁,看着丁宁走到身前,她看着箱子里玄霜虫难看的样子,又再次深深的皱起了眉头,“这是什么?” “青曜吟养出来的东西,他送给我了。” 丁宁只是抬头看着长孙浅雪说了这一句,木箱中的玄霜虫就停止了颤动。 它身外的空气依旧炎热,但是它却分明感受到了长孙浅雪体内那种惊人的玄霜气息,只是这种感受,就让它感觉自己到了一个布满玄霜的世界,让它觉得舒服起来。 自从它在懵懂之中醒来,拥有一丝灵智,敏锐的感觉到天地间的玄霜气息,在第一丝天地元气自然的涌入它的身体时,它的脑海里就出现过那样布满玄霜的世界,它恍悟觉得,那应该是它这种东西修行尽头的世界。 然而这样的世界现在却清晰的出现在它的面前,它在震惊到忘记恐惧的同时,不由得想到,难道她是它们的同类,是它们的王? 它自然不会说话,然而长孙浅雪却并非普通的修行者,她已经从它身上的一些气息变化感觉到了它的感受。 “有些意思。” 她看着这条微仰着头,似乎在仰望着一片传说中天地的丑陋长虫,皱着的眉头缓缓松开,说了这一句。 她性情一向高冷,平时更是懒得和人接触,更难得夸赞别人,此时虽然只是淡淡的说一句有些意思,却已经是难得的夸奖。 至于美丑,她却没有什么概念。 对于她而言,有些人长得很美,却是很丑,有些人长得很丑,但在她的眼睛里却不难看。 玄霜虫也敏锐的感知到了她的感受,激动得浑身再次震颤起来,微微扬起的头颅在此时深深的埋伏下去,表达它的尊敬和臣服。 长孙浅雪看着它,没有说什么。 一缕极为轻淡,却是没有任何寒意流淌的凝聚至极的玄霜元气,却是由她的指尖沁出,落向玄霜虫的口中。 玄霜虫虔诚而贪婪的张开了口,将这缕玄霜元气全部吸入。 就好像一个平静的池塘里落入了一条比池塘还要大的瀑布,整个池塘沸腾了起来。 它的整个身体乱颤起来,身体深红色的肌肤都发出了近乎裂帛般的响声。 平时根本看不见的毛细孔都舒张了开来,却不见有任何气流的冲出。 它的额头上顷刻结出一块白色的霜斑,就像胎记。 感受着这条玄霜虫的变化,感知着它体内的元气相融和壮大,丁宁有些感慨的看着长孙浅雪,道:“果然和我想象的一样。” “它最终会变成什么?” 长孙浅雪看着这条深红色长虫,问道。 这对于她而言也是一种难以理解的修行过程,就连她七境的身体都无法完全承受住她体内那柄剑的元气,然而这条长虫的身体却可以天生完美的容纳吸收。 “不知道。”丁宁摇了摇头,道:“但我可以肯定,它肯定比南越修行者的那些蛊虫要厉害得多。” 长孙浅雪直接从丁宁的手中取过装着玄霜虫的箱子,朝着最深处的小院中走去,头也不回的清曼说道:“但那同样需要时间。” 丁宁没有说什么,走到斜插在地的铜铲前,继续挖土。 他的心境已经平静不少。 他对于郑袖其实比任何人都要了解,若是郑袖开始怀疑长孙浅雪和他的真正身份,那么今日里容姓宫女就不会带着那些珍稀的赏赐而来。 “你真的不是元武的人么?那那夜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不出现?” 他垂下头,想着那名喜穿白裙的女司首,自嘲的笑了笑。 他和长孙浅雪在这墨园,此刻就像是在等待着审判,然而在这长陵,谁又不像是在等待着审判? …… 容姓宫女离开后不久,丁宁出门至马车中带回了被他遗忘许久的玄霜虫,又过了不久,坐在树下凉席上的邵杀人又微微的抬起了头。 街巷的那一头,出现了一名少年。 邵杀人只是看了那少年一眼,就又垂下了头,不予理睬。 少年身穿黑衫,面色和肌肤都很蜡黄,看上去好像生过一场大病,但又好像没有任何一种病会让一个人的肌肤如此。 他到达了墨园,却并没有入园,而是开始沉默的做事情,洒水扫地,洗去墨园外的一些污垢。 这样令人费解的行为很快引起了园里园外的注意,在这名少年清扫了半个墨园之外的街道时,丁宁径直穿过面铺,从面铺的门穿了出来,看到了那名少年。 “叶帧楠?” 丁宁怔住。 黑衫少年放下手中的东西,认真的躬身对他行礼。 丁宁还礼,眉头微蹙的看着这名在岷山剑会上曾要向自己送药,然而又被自己拒绝的死士,道:“你这是?” 叶帧楠看着他,道:“我欠别人的已经还完,现在欠你的。” 丁宁摇了摇头,“你不欠我的。” 叶帧楠道:“我欠你一条命。” 丁宁无奈的看着他,道:“我不需要你还。” 叶帧楠不再说什么,继续开始打扫。 丁宁苦笑道:“我不喜欢太干净。” 叶帧楠放下手中的东西,接着开始给沿街的每家铺面挑水。 “我没地方吃饭。” “如果你觉得不好意思,请我吃一日三餐就好。” 在丁宁还想开口之前,他对着丁宁恭谨而认真的说道。 请假一天~~~ 《剑王朝》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二章 求之不得 丁宁看着这名固执的少年,又想起了很多故人,他沉默了片刻,道:“像你这样的人,哪里都有饭吃,何必到我这里。” “谁都不会拒绝一名死士成为门客,但是你却不断拒绝。” 叶帧楠低头看着丁宁脚下的地面,道:“在岷山剑会时也一样,你尊重我的生命,所以我也尊重你的生命。谁想要杀你,就必须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丁宁张了张口,然而不等他说什么,叶帧楠已经接着说道:“你不需要再拒绝我,因为无论你怎么拒绝,我都不会走,因为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而且我佩服你。” 顿了顿之后,叶帧楠抬起头来,看着丁宁说道:“我佩服你和张仪他们,和你们相比,我的人生似乎一片空白和没有意义,我想成为和你们一样的人。” 丁宁摇了摇头,道:“其实也都没有什么意义。” 叶帧楠道:“但至少快意。” 丁宁看着他蜡黄的脸色和以前相比显得明亮的眼睛,无法再说什么。 他知道自己无法改变叶帧楠的决定,就像自己无法改变末花剑之前的主人的决定。 因为人生最难得的便是快意。 看着不再言语的丁宁,叶帧楠微躬身行礼,再次拿起扫帚开始打扫。 …… “其实我很羡慕你。” 夜策冷的宅院里,夜策冷一边看着身前的药罐,一边淡淡的说道:“至少你行事都很快意。” 就坐在她身旁不远处的一张软榻上的白山水微微的一笑,同样看着微温的药罐,没有先回应这句话,只是道:“没想到夜司首还是个药师。” 夜策冷自嘲般道:“久病成医。” 白山水看了她一眼,目光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其实反倒是我应该羡慕你…天下修行者只看到我这样的大逆傲笑山林,快意恩仇,却没有想到,你们只是有诸多牵挂,所以才无法和我一样,而我只是剑刚修成,所牵挂的东西已经全部没有了。山河破,宗门灭,别说是那些亲人好友,就算只是有过一些交集,还算是投缘的故人都已经死得干干净净,每逢夕阳,真是形影相吊,心境不免凄凉。” 药汤已经微沸,然而要等数碗水煮成一碗,还需不少辰光。 夜策冷听着白山水的话语,细想这十余年间事,恍然只觉得大梦一场。 那些鲜衣怒马,持剑傲笑的人们仿佛还在眼前,为何已经发生了那么多事,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了呢? 白山水原本也已经不想说话,然而就在此时,她骤然感觉到了什么,眉头微蹙,道:“奇怪。” 接着微风拂动,她已经从软榻上起身,朝着门外行去。 夜策冷看了一眼药罐,然后跟上了她,有些凝重道:“什么?” 白山水没有马上回答她。 她的目光落在了墙侧。 墙侧是一条明沟。 雨檐上落下的雨水最终都会汇聚到这样的水沟里,然后这样的水沟穿墙而出,最终汇聚到长陵街巷的道路两侧中更大的水渠之中。 平日里淘米洗衣,洗车饮马,都是用的这些沟渠之中的明水。 因为前些时日的暴雨,此时这些水沟里的水都很满,几乎与地面和道路齐平,而且和平时相比显得污浊。 “有药气。” 白山水开口说了三个字。 夜策冷没有误解,因为在白山水开口之时,随着一股轻柔的气息从白山水的身上析出,流经夜策冷院落的这段水沟上开始蒸腾出淡淡的水雾。 水雾就像一条条最轻软的丝线结成的丝巾一样,缓缓朝着白山水的身前飘动。 不断有晶莹的细小水珠沉积下来,不断落在白山水的掌心,如草叶上的露水转了一转,然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夜策冷也开始嗅到了那些晶莹水珠里的药气。 她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药气的味道十分杂乱,竟是汇聚了很多种连她都不可得的灵药。 “这些药物只可能来自宫里。” 她转过头,看着白山水说道。 白山水点了点头。 许多对于世间的修行者十分珍稀的灵药竟然落入长陵街巷的污水之中,这种事情难以理解,恐怕也只有在长陵才有可能出现。只是就如长陵有夜策冷这样一名女子存在一样,这莫名化于污浊水流之中的灵药,对于她而言却也是天赐的机缘。 水雾始终轻盈飘动不断,在阳光下更是变得透明不可见,白山水掌心之中的晶莹水珠却是不断出现。 夜策冷看着这样的画面,道:“云水宫的御水之术果然天下第一。” 白山水的面上出现了奇异的辉光,她转头望向夜策冷,道:“云水宫的御水之术虽然天下第一,但是杀意却不如夜司首的天一生水。” 夜策冷看着她的眼睛,道:“或许可以互相学习?” 白山水笑了起来:“这本是存在于之前的想象之中,但总觉得不可得的事情。” 在接下来的一个呼吸之间,白山水收敛了笑意,认真的颔首为礼,道:“求之不得,而且或许我们还能一起参悟一些别的东西,比如孤山剑藏。“ …… 叶帧楠洒扫好了墨园周遭的街道之后,又自行帮着周围的街坊做着杂事,修补房屋,担水劈材…梧桐落的人原本便纯朴,又见着叶帧楠如此能干,又听说叶帧楠无家可归,不需丁宁安排,这些街坊邻居就已经给叶帧楠安排了一间住房,三餐更是无忧。 在他端起梧桐落里街坊最习惯用的粗陶大碗,开始吃着晚饭的时候,他看到了有一条看上去很孤单,并不骄傲,但显得有些桀骜难驯的身影朝着自己走来。 他放下了碗,看着越来越近的这条身影,看着对方在这种夏日里身穿着的明显嫌厚的衣衫,微仰着头,轻声道:“我认识你,你是厉西星。” 在夕阳下缓步走来,走到他身前的少年正是厉西星。 “我是厉西星。” 他走到叶帧楠的身侧,在叶帧楠身侧的台阶上坐了下来,不擅长和人交谈的他一时又陷入了沉默。 叶帧楠有些好奇的看着他,“你来找丁宁?” “我本来是想告诉他,我要走了。”厉西星看了一眼身侧的墨园深处,说道。 “你来告别?”叶帧楠大感震惊,“你是岷山剑会的前十,进入岷山剑宗修行,为何还要走?” 厉西星没有马上回话。 叶帧楠有些反应过来,但还是不解道:“现在你已经算是岷山剑宗的弟子,即便家中对你在岷山剑会中所做的事情不满意,按理也不可能再迁怒于你。以岷山剑宗的做事方式,也一定会护着你。” “我自然不怕。” 厉西星摇了摇头,道:“只是无论我怎么违逆我父亲的命令,我父亲依旧是我父亲…我不怕别人对我怎么样,但我必须顾及别人对我父亲怎么样。” 叶帧楠呆了呆,他开始理解厉西星的意思。 “你想自己为此负责,那你要去哪里?”呆了呆之后,他忍不住看着厉西星问道。 “我还是回我的关外。既然他们都不喜欢我留在长陵,喜欢把我放逐在关外,那我回关外便是。” 厉西星站了起来,对着叶帧楠说道:“原本想亲自和他告别的,但是走到这里,想着这也没有什么意思,你到时候告知他也是一样。” “等等…” 看着不再多说什么便朝着来时的路走去的厉西星的背影,叶帧楠深吸了一口气,道:“你把他当成朋友,他自然也把你当成朋友。” 厉西星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身影在夕阳下渐渐拉长,最后消失在叶帧楠的视线里。 一名面容普通,衣着也是十分普通的中年男子在墨园的门口处目送着厉西星的离开。 就连叶帧楠都没有注意到他是何时到来,甚至直到此时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这名看上去平凡到了极点,甚至会被人遗忘在视线中的中年男子对着依旧坐在树下凉席上的邵杀人颔首为礼,然后穿过大门,走向墨园的内院。 丁宁从最深处的小院里走出,遥遥对着这名看似平凡至极的男子行了一礼,“耿刃师叔。” 第二十三章 蝴蝶扇动的翅膀 耿刃平和还礼,然后看着丁宁说道:“厉西星刚刚来过,原本想要和你告别,现在他走了。” 丁宁微微的沉默了片刻,道:“他是个很值得珍惜的朋友。” 顿了顿之后,他又问道:“他去了哪里?” 耿刃异常简单的说道:“关外。” “也好。”丁宁想了想,抬起头,看着耿刃,道:“耿刃师叔已经想到了我可以帮岷山剑宗立大功的方法?” 耿刃看着丁宁,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却是说道:“你大师兄张仪正在去往燕朝。” 丁宁皱了皱眉,“这不像是她的安排。” 耿刃点了点头,道:“‘夜枭’在张仪离开岷山剑宗之后亲自和他会面过,‘夜枭’是长陵旧权贵的首脑之一,所以这应该是出自他们的安排。” 丁宁沉默的想了想,然后问道:“所以岷山剑宗想我做的事情和燕有关?” 耿刃看着他,依旧没有正面回答,道:“你和王太虚的关系非同一般,我们想要借用王太虚的力量。” 丁宁看着耿刃,认真的说道:“你们想让王太虚做什么?” 耿刃说道:“想让他去燕,让他不再做长陵的江湖枭雄,而是做燕上都的江湖龙头。” 说完这句话,他觉得丁宁一定会有些震惊,毕竟一名已经在长陵站稳脚跟的江湖枭雄要跨越千山万水去一个陌生的都城称雄实在是很渺茫的事情,更何况那是敌朝的都城。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丁宁的神容始终很平静。 “为什么需要这么做?”丁宁只是平静的问道:“岷山剑宗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耿刃缓声说道:“元武皇帝在鹿山会盟一剑平山,力压三朝,然而通观整个鹿山会盟的全局,我们还有不少疑虑之处。楚、齐已尽全力,燕之仙符宗却不只于此。寻常修行者或许认为仙符宗比我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要稍逊一筹,然而我们却很清楚并非如此。” 丁宁认真的听着,眉头不自觉的蹙起:“所以你们觉得郑袖在燕可能另有安排?” 耿刃点了点头,语气平淡,但是却毫不避讳的说道:“在大秦,现在没有什么力量可以让岷山剑宗无法立足,但若是皇后还有一招强大的隐棋,那结果便会不同。” “我会说服王太虚去燕朝上都。”丁宁说道:“他会听从我的建议。” 听着丁宁如此直接和肯定的答复,耿刃却是有些不能适应,微微愣了愣。 丁宁接着道:“在去年和军方那位将军的纠葛里,他的大多数兄弟已经死去,虽然因为薛洞主展露七境的关系,他最终到了此时的地位,但是长陵的水太清,原本便不适合他们这样的人生存。而且我听说燕上都比起楚都还要乱一些。越是乱,就越容易立足。” 耿刃点了点头,道:“燕帝看到了大秦强大的根本,想要学秦变法,然而却没有大秦当年那些能够压得住一群蛟龙的那些人。所以现在的上都,的确比当年变法时的长陵还要混乱一些。” 顿了顿之后,他看着丁宁,道:“市井之间的门路和规则,我们并不精通,你有王太虚这样的至交,去上都便正巧适合。我岷山剑宗明面上不可能插手这样的事情,所以那些落入郑袖视线之中的所有岷山剑宗修行者都不会去燕,但这不代表我们岷山剑宗没有剑去燕。” “这我明白。”丁宁看了他一眼,道:“谁都会暗中藏着几柄剑。” 耿刃的眼睛里闪过了少有的光焰,这是对于丁宁的真正喜爱和赞赏,同时是对于事情能够圆满的欣喜。 “只要王太虚出发去燕,你便可以进剑塔参悟续天神诀。” “背井离乡是别人背井离乡,学习岷山剑宗的至高心法却是你却学,你的生意倒是做得真好。”当耿刃离开,长孙浅雪清冷的声音便又在丁宁的身后响起:“燕都和长陵虽远,但郑袖的手若是已经伸到,便不会那么简单,别说你不知道其中的危险。” “虽然危险,但对于我们的处境,这却是他最好的退路。”丁宁转身看着她精致的容颜,道:“你不会不明白这点。” “有些事,一旦开始第一步,便不可能停止。” 看着不再说话的长孙浅雪,丁宁接着说道:“按理而言,若你真的赌赢了,夜策冷猜测出你是谁,便会很快来见你。她越是不出现,就越是代表着不同寻常,便越是危险。能走掉而不被卷进来的人,最好走掉。” 长孙浅雪看着他,嘴角泛起一丝讥讽的笑容,想要冷冷的嘲讽他一句,但不知为何,今日里却是又不想再说什么。 她转过身去,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落向一侧的墙角。 那处地方有一束深色花,上面停着一只普通的黄蝶。 黄蝶轻轻的扇动着翅膀,没有任何风声,然而在她的心中,却是有一场大风暴在生成。 …… “药是丁宁倒入沟渠里的…就是刚刚夺得岷山剑会首名的那名酒铺少年。郑袖派了容宫女去见他,带去的灵药全部被他倒入墨园门前的沟渠里。” 夜策冷用手指夹着一张小小的纸卷,对着身侧的白山水讲述了其中的内容,然后面上出现了古怪的表情。 “去年的那场暴雨里,我回来见了赵剑炉第七徒赵斩。从那时开始,平静了许久的长陵便似乎风波不断。我记得在那天我见过这名酒铺少年一次。” 纸卷在她的手中变得莫名的湿润,然后慢慢变得被水泡久了一样柔软,最后变成纸浆从她的手指间滴落,她带着古怪的神气看着白山水,莫名的笑了起来:“细想来,倒似这一切风波的起源,都来自于那日我看了这名酒铺少年一眼。” 白山水没有说话,看着她古怪的笑容,知道不需要自己解释,她也已经接近了真相。 因那人而国破家亡,流落江湖草莽之间,又因那人弟子身边的长孙浅雪而导致师兄樊卓死去,又因那人的弟子而结识李云睿,哪怕身受重伤,却也因为那人弟子倒入了许多灵药入水渠,又和夜策能互相参悟绝学,得了诸多好处,连之前久久不愈的隐伤都能恢复,修为甚至也能大进。 自己这一生,也似乎早就堕入了这个宿命。 “你们长陵的建筑和道路都是这么方方正正,你们秦人的陵墓,是不是也都是方方正正的?”白山水也莫名的笑了起来,看着夜策冷问道。 夜策冷看着她的笑意,看着远处长陵的屋檐,再度笑了起来,“你的意思是整个长陵都像个坟墓?” “好大一个坟墓,不知道葬送了多少英雄豪杰。那些一时无敌的人物,也终究化成了枯土。” 白山水毫无淑女风范的大笑起来,她身前无中生有,再次凝出数滴晶莹的水滴,只是这次的水滴里无数剑光闪烁,好似隐藏着无数更为细小的透明小剑。 夜策冷的眼眸深处瞬间闪过一丝异彩,她真诚道:“白山水,你修剑果然很强。” 白山水看了她一眼,也是真心道:“我最强的还是运气。” 夜策冷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在领悟剑诀和修行之法上面,她原本不可能比白山水慢。 因为她在长陵成为修行者的时间比很多人晚,但是踏入七境却比绝大多数人快。 只是自从白山水到来,猜测出酒铺里那名美丽到连骊陵君都动容的女子是和那人有过莫大关系的长孙浅雪之后,她的心情就不像表面上看起来这么平静。 尤其当确定那个人的传人真的可能出现…她的情绪就波动得更为剧烈。 此时她的双手不在震颤,但是手掌边缘的元气,却是如同细微的水流在不断的荡漾。 她以为自己已经经历过无数风雨,连元武登基前的数年腥风血雨都可以不动声色的承受,但是在很多年的等待终于迎来了结果之时,她却发现自己还是无法平静。 她很急切。 “你大概还要多久才能恢复元气?” 再次抬起头之时,她看着白山水问道。 “耐心些。” 白山水看着她,道:“只差数日火候,我便能杀申玄。” 第二十四章 同一个清晨 能战胜和能杀死,这在修行者的世界里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 自去年渭河之上一战,白山水连连挫败,就好像长陵对于她而言真是充满了厄运的一座城,然而到了今日,却是否极泰来,修行境界更上重楼。 “恭喜。” 夜策冷轻声贺喜,又摇了摇头,道:“大浮水牢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不是光能杀死申玄就足够。” “我不可能出手。” 顿了顿之后,夜策冷看着白山水,接着说道:“我和你不一样,我必须保证自己能够留在长陵。” “我明白。”白山水微微一笑,道:“我若出手,甚至不会让人察觉你的天一生水。我知道凭我一个人根本不够,所以我会找公孙家的大小姐。” “姑且称她为长孙浅雪,她欠我一条命,我师兄的一条命。”白山水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她无法拒绝我。” 夜策冷平静的转过头去,道:“我希望你能够成功。” “还剩下多少能够站在元武和郑袖对面的人?”白山水自嘲的笑笑,道:“如果这样都没办法成功,那便只有把长陵当成坟墓,把自己葬在了此处。” …… 酷暑已至,唯有清晨有数分阴凉。 墨园门外因为有着岷山剑宗那一辆马车的存在,很少有修行者经过,只有梧桐落居民居住的那一段院落对面,倒是越发变得热闹,慢慢的变成了一个菜市场。 王太虚从马车上下来,看着那边熙攘的菜市场,便不由得摇了摇头。 将墨园这样一处高冷所在变得如此平易近人,这种事情,也只有园里的那名少年才有可能做得出来。 墨园已经进过许多次,此时园里许多负责平时生活起居的也都是他的亲信,只是这次王太虚的脸色却分外凝重。 他快步直直的穿过了可以一览无遗的庭院,走进墨园最深处丁宁和长孙浅雪所居的小院。 在看到等待着自己的丁宁之时,他便皱了皱眉头,道:“连信笺都觉得不安全…是什么事情?” “又过了一天。”丁宁看着王太虚微白的双鬓,又微微抬起头有些感慨的看着初生的朝阳,然后才缓缓说道:“我想让你去燕朝上都。” 王太虚微微挑眉,没有言语,只是看着丁宁。 丁宁慢慢的将耿刃和自己对话的内容陈述了一遍,包括自己没有征得王太虚同意就替王太虚做主的话语。 丁宁讲述完毕之后,看着王太虚最后说道:“这听上去像是一件交易,我把你用来换取了我的利益,但你知道不是这样。” “我会去准备。” 王太虚的脸上看不出多余的表情,他静静的看着丁宁,道:“既然信笺都不安全,我会设法在长陵留下一个人,虽然往来大燕都要数月,但或许会有用。” 丁宁也静静的看着他,道:“一别之后,不知后会是何期。” 长陵的远处的街道上,有一处行伍正在离开长陵,车马如龙,沿途许多民众正夹道欢送,各色糕点与新鲜瓜果不要钱一般拼命朝着战车上塞去。 有鼓号也随即响起,伴随着隐隐约约的欢呼声,甚至传入了这墨园,传入了王太虚和丁宁的耳中。 丁宁微微蹙眉,道:“这是什么声音?” 王太虚仔细的辨别了一下方向,道:“是宋仁,虎狼北军的将军。他获得封赏,将率军去关外驻守。他之前便以勇武著称,擅长夜袭,人称夜飞豹将军。现在应是正式行军离城,满城欢送。” 丁宁略一沉吟,“是梁联的心腹?” 王太虚点了点头。 “看来她对他已经彻底失望。”丁宁淡淡的笑了起来,“他也应该很快就要离开长陵。” 王太虚的眼睛里涌起了一些平时没有的冷焰,道:“他在上次伏击白山水的战斗里,应该受了很重的伤。” “不要想着在离开长陵之前顺便处理这件事,郑袖既然不想让他死,只想将他派往别处,即便他受再重的伤,也不会比别的时候好杀。”丁宁看出了他的意思,摇了摇摇头,道:“而且你的想法就是他的想法,他也会想着在离开长陵之前处理掉一些让他不快的事情。你和我不同,我已经是岷山剑宗派人守护的真传弟子,而你毕竟只是一个江湖枭雄,杀死你也不会让郑袖对他更失望,也不会改变他离开长陵的这件事本身,所以你必须更早走。乘着这个时候退走,只会让人觉得你是避灾,而不会让人想到你远去燕朝上都。” “你之前说的从没有错过,所以我会很快走。” “我留下的那个人叫白南溪。他的鞋子和别人不一样,别人看不出来,但是我相信你看得出来。” 对着丁宁说了这两句之后,王太虚便不再有任何的停留,转身快步的离开。 一发而动全身,像他这样的人物要离开长陵,同样需要很多的时间。 “梁联就是你说过的,当年出卖李观澜的那个人?” 长孙浅雪就就像是丁宁的影子,只是当王太虚的身影消失在丁宁的视线,她便出现在了丁宁的身后。 而丁宁却很习惯这点。 他没有转头看长孙浅雪,只是点了点头。 长孙浅雪看着他的背部,却好像看透了他的身体,清冷道:“你想乘着他没有离开长陵之前杀了他?” 丁宁没有否认,道:“若是到了太过边远之地,要想杀他,就又不知道何年何月了。” 长孙浅雪听着他显得有些萧索的声音,道:“可是你刚刚就说过,他比平时更难杀。” 丁宁轻叹了一声,道:“所以只能等着。” “如果有机会出现。” 他转过身来,看着已经不想说话的长孙浅雪,认真的说道:“我会先杀那名姓容的宫女,因为她比较好杀。” 长孙浅雪太过熟悉丁宁,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些闪烁的光芒,她知道有些计划正在他的脑海里酝酿。 “那就继续等着吧。” “等着被人杀,或者杀人。” “反正我已经不想再等很久了。” 她和平时截然不同的连说了三句话,然后才紧抿双唇,转身走回自己的卧房。 “谁想再等很久?” 丁宁在台阶上坐了下去,沉默的看着远处声音传来的方向,无声的自语道:“说到等待…谁都不会有我等待得久,都不会有那么痛苦的等待。” 他有些难以理解,为什么夜策冷还不出现在他的面前。 …… 当他在长陵城里等待的时候,张仪在秦楚边境赶路。 不知为何,那名喜穿黑衫的旧权贵承诺了仙符宗必将收他为徒,却并未对他的沿途做出安排,没有正式的通关文书,像他这样的大秦修行者便不可能穿过楚王朝的许多都城,再行向和楚王朝接壤的燕朝腹地。 当他在秦楚边境绕路而行,分餐露宿了数天之后,才终于遭遇了一支马帮。 这支马帮严格而言做的是正当生意,只是不属于大的商号,所以在楚地无法和那些和楚商贸的商号竞争,无法营生,唯有用人力和时间换取一些微薄的利润,通过秦楚的边境,将一些秦地出产的茶叶和缎匹运送至燕朝的边地。同时也收取一些酬劳,顺路带一些在秦地想要返回燕朝的燕人回去。 因为这种马帮太小,顺路带回去的燕人不太可能是什么逃犯或者其他重量级的人物,往往也只是在昔日征战之中,流落在秦地的一些老兵和杂役,工匠之类。这样的马帮里也不存在什么厉害的人物,只有一些擅长用刀箭的武者。 所以当发现了张仪的修行者身份,虽然根本不知道张仪是何等的修行者之后,这支马帮便很容易的接纳了张仪。 毕竟在荒芜的边境之中行走,遭遇马贼的可能性都很小,但未必不会遇到一些冒充马贼出来打秋风的兵匪,甚至还有一些传说中的猛兽。 在酷暑中赶路是很令人难受的事情,尤其对于一些身体本来很弱的年老长者。 所以这日清晨,一名支付了一些酬劳,让这支马帮顺道带回燕地边境的老者开始呕吐。 虽然这支马帮的带头人已经安排给他一匹性格最为温顺的马匹代步,但是这名老者却依旧呕吐不止。 在夏天里气味难闻的呕吐物不仅铺满了老人身前的衣衫,还弄脏了老人身下马匹的座鞍等物。 看到这样的画面,除了马帮的带头人皱着眉头丢给他一块湿冷的布巾之外,老人周围的人都是忍不住捂住了口鼻,尽量避得远一些,然而张仪却是走了上去,安抚着老人的背部,并开始帮老人擦拭,喂他温水。 第二十五章 尊老 同情和怜悯是正常人都会拥有的情绪,然而长途的跋涉充满了艰险,即便是一些修行者都会时常注意自己的体力和精神,谁都不想节外生枝,凭空为自己多增加些负担。 看着张仪走上前去照料这位老人,马帮里绝大多数人并未觉得敬佩和羞愧,反而嘴角流露出不以为然或者微讽的神色。 因为他们谁都可以看出这名老人并非只是中暑或者吃了不洁的食物而导致这样的呕吐,而是这名老人的身子骨原本就太虚弱。 身子骨太虚弱,接下来的长途跋涉中就会反复出现这样的情况,甚至还有可能客死途中。 只要眼下一开始照料,那今后自然不可能放任不管,照顾这名老人就全变成了他一个人的事情。 最为关键的是,这名老人的脾气还十分古怪,很有可能是早些年在和大秦的征战中被俘而拘役而被迫做了很多年苦役的燕朝军人,在言语之中对马帮中的人都极为不敬,而且经常倚老卖老,十分不讨喜。 张仪却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有老人身体不适需要照顾,他力所能及,便自然要伸手相助,这对于他而言如同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一样简单。 他也并未因为气味难闻而面露任何不愉之色,极其细致的擦拭掉沾染在老人胸前的呕吐物。 喝了数口温水,这名身穿灰袍,面容枯槁,头发干枯得好像随时有一些枯草钻在头上的老人终于能够正常呼吸,喘过了起来,然而水在腹中翻腾,胸口之间却是又一阵烦闷,也不顾张仪正在帮他擦拭,直接又连连呕吐了起来。 以张仪此时的修为,即便老人是一名和他同阶的修行者,在此时刺出一剑,即便两人贴得如此之近,他都足以及时做出反应,然而他一手正扶着老人的后背,因为生怕动作太过剧烈而导致老人从马上跌倒,所以他只是收了收手,略微侧转了身体,以至于自己的衣袖和身体一侧衣袍上被溅到了不少老人的呕吐物。 即便如此,张仪的心中也没有任何嫌恶的情绪。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名老人却恼怒了起来,看着他手中的水囊,用明显带着燕地的口音怒声道:“我腹中如此难过,你还喂我喝水,你是嫌我吐得还不够厉害么!” 听到这名老人的怒声,周围原本已经避让不及的马帮中人都是眉头大皱,心想这名老人真是完全不明事情。 张仪也是怔了怔,却是没有任何生气,反而微躬身致歉,柔声解释道:“呕吐太过厉害,容易失水,在这种闷热的暑气里,身体更容易承受不住。” 老人又是干呕了数声,腹中和喉中响起的声音让周围沉默垂头看地赶路的人都感觉有些难受了起来。然而这名老人却是又冷笑起来,用不甚清楚的话语道:“既然如此,就应该给我找草药水或者淡盐水,为何只是这种不冷不烫的水!” 老人的语气令周围的很多人都生气起来,然而张仪却是偏生没有任何生气的情绪,他怔了怔,道:“先生说得对。” “我先帮你擦干净,然后我再帮你冲盐水。” 他又歉然的说了这一句,然后接着帮老人擦拭衣袍及身下的马鞍。 看着张仪如此恭谨的态度,老人的面容有些微僵,然而身体的不适却是让他没有任何的好心情,从喉咙间发出一声意义难名和含混声音,便重重的扭过头去,不看张仪。 秦人,尤其是关中和长陵一带的秦人都是吃软不吃硬,对于看不惯的人都没有多少容忍的能力,看着这名老人的反应,马帮的首领罗钟景,一名四十余岁,身体敦实,头发削得很短,左脸颊上有一条明显伤疤的男子顿时也眼睛微眯,冷笑了起来,道:“好坏不分,如此作态,又何必管他,难道这数十年间,我们秦人杀死的燕人还少了?” 听闻此言,因为身体乏力而有些眼皮微沉的老人顿时又愤怒起来,尖声道:“你们是收了我的钱财的,难道你们秦人都是不守信义之徒?” 罗钟景直视着这名老人,冷嘲道:“需要我现在便将钱财退给你,将你丢在此处么?” 这名老人面色一白,一时说不出话来。 张仪对着罗钟景苦笑了一下,轻声道:“毕竟老者为尊。” 罗钟景冷笑道:“我看是为老不尊。” 张仪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这名马帮首领却是极为干脆的转过了头去,声音微冷道:“我等只是萍水相逢,先生并非常人,我等自然尊敬,也想仰仗先生之力,只是这人对我大秦言语之中原本时有侮辱,现在又不分好坏,我等实在难以为伍,若是先生念他年迈,一路想多加照拂,那他的一切事情,便和我们无关。” 张仪心中微苦,看着老人更显灰白的面容,却是又十分不忍,只是犹豫了一下,便点了点头。 罗钟景的神色也不再有任何明显的变化,只是有意无意之间,他和马帮其余人和这名老者之间的距离却是又拉远了一些。 见着被马帮其余人自然割裂在外,这名出身燕地的老人刺人的气焰消弭了许多,也显得更加萎顿,只是眼光流转之间,看着始终跟在自己身侧的张仪,眼瞳里却始终是冷漠和不喜。 …… 暮色渐浓,视线渐渐受阻,在富有经验的马帮首领的带领下,马帮在一处缓坡上安营休憩,埋灶做饭。 知道马帮众人心中已经极为排斥这名老人,张仪在距离马帮最外围的行帐外数丈之处搭了帐篷,并在周围取了一些驱除蚊虫的草药,散布在行帐之外。 看着张仪如此细心的照料这名燕地的老人,马帮之中大多数人不能理解,然而基于对一名修行者本身的敬畏,在饭菜熟后,还是有人端了两份送到了张仪的营帐之前。 马帮途中的食物自然十分简单,主食只是煮烂了的白薯干,酢菜则是一些干肉屑和途边野菜煮成的肉糜汤。 “我要喝肉糜汤,不要薯羹。” 看着送到面前的食物,已经安歇许久的燕地老人又显现出霸道而丝毫不讲道理的一面,直接拉过一个盛着肉糜汤的食盒,接着将另外一份肉糜汤也倒入了手中的食盒中,然后自顾自的喝了起来。 张仪第一次眉头微皱,却并非生气,只是担心道:“你的脾胃很虚弱,只能少食调养,这样吃肉食反而不佳。” 这名燕地老人似乎根本就没有听见张仪的话,在喝光了手中食盒中所有的肉糜汤之后,才转过身去,冷道:“你是秦人,我是燕人,你为何要这样帮我?谁知道你安的是什么心…不过不管你是什么想法,我劝你还是安生歇着,我身上连多余的钱财都没有,只是想着要死也死在故土,才跟着你们秦人的马帮受罪。” “先生恐是误会了。”张仪看着这名眼神冷漠的老人,诚恳的说道:“尊老敬老,只是本分。” “天下没有免费的餐宴。” 老人冷笑了起来,道:“既然你说尊老敬老是你的本分,那我现在身子腻得很不舒服,我想要有热水可以洗澡,我看他们对你有些畏惧,想必你便是少见的修行者,弄些热水让我洗澡也不是不能做到。你也应该明白,以我的身体状况,没有热水洗浴,恐怕会生毒疮,死在这途中是必然的事情。” 张仪看了一眼老人,没有生气,却是觉得这老人所说的确是事实。 他转眼看了看周围,然后点了点头,道:“如此请先生稍待。” “他要做什么?” 马帮中人疑惑的看着开始忙碌的张仪。 他们看到张仪借了马帮中煮羹汤的铁锅开始烧水,然后又走到了坡上一块坚硬的岩石上,开始动剑。 剑光闪动之间,大块大块的石块飞起。 在铁锅之中的水烧开之后,张仪先在挖出的石坑中倒入滤过的冷水,然后再倒入热水。 试过水温正好之后,他走向老人。 此时所有马帮中人终于反应过来,花费了这么多力气,甚至动用对于修行者而言珍贵的真元,竟然是要侍奉这名老人入浴。 “他的脑子有问题么?” 马帮首领罗钟景忍不住沉声骂了出来。 第二十六章 大事 即便是强大的修行者可以很快入定修行,但体内五气和天地元气转化为真元的过程却是同样需要消耗很多时间。尤其是在这种可能随时会遭受到马贼、兵匪或者猛兽袭击的地方,一般修行者自然不可能浪费真元,始终会将自己体内的真元保持在一个非常充沛的状态。 马帮首领罗钟景不是修行者,但是他却见过不少修行者的战斗,所以凭借之前张仪动剑取石的画面,他也可以确定张仪并非是那种强到可以肆意的浪费真元的存在。 所以张仪此时的行为,在他看来自然非常愚蠢。 然而对于张仪而言却又不同。 就如在岷山剑会之中,很多人看来毫无意义的事情,对于张仪而言却比他的生命还要重要。 因为如此,他才是自己,才是张仪。 在让老人除衣入浴之前,他还细心的试了试水温,甚至从周遭摘取了一些可以对风湿、皮疹和生疮有着一定疗效的药草,放入了水中。 他甚至开始清洗老人换下的衣物,并在清洗之后,用宝贵的真元的震掉了衣物里所有的水汽,使得老人的灰袍洁净如新。 看着他端正温和的姿态,看着老人洁净如新的袍服,那股难闻的气息也不再传入鼻中,不知为何,就连先前忍不住怒声骂过张仪的马帮首领罗钟景都沉默了下来,心中生出别样的情绪。 如同沐浴温泉般泡了许久,换上洁净衣服的老人从喉间发出了一声满足的**,然而依旧未对张仪致谢,只是自顾自的钻入了行帐中,很快睡熟。 张仪检查了一下营帐,确定沁凉的山风不是直吹老人的面目,这才在老人先前洗浴的石坑旁燃起了一个火堆。 当木块化为红炭,不再有刺鼻的烟火味传出,张仪极为肃穆和小心的从胸口贴身处取出了百里素雪那部亲手所书的剑经,开始认真参悟起来。 这份剑经上的剑意极为孤高,就像岷山最高山峰上最高处风口中的冰棱,令他此时看来都忍不住双目刺痛,肌肤下自然的泛出冰针刺穿出来般的寒意。 这种剑意和他温文儒雅的性格其实十分不符,只是这对于他而言,这部剑经代表着岷山剑宗对他的认可和赞赏,这是莫大的荣耀,同时也是沉甸甸的分量,所以他一定会尽其所能的来学习这部剑经。 带着真正的尊敬和感恩,而不是和这剑意去抗衡,他反而更快融入期间,就如追随着百里素雪的脚步一般,心神沉浸于锋锐的一笔一划之间。 若是那名奉命传他剑经的岷山剑宗修行者能够清晰的知道他修行的状态,必定也会因为他修行的进度而陷入深深的震惊之中。 张仪的心神随着剑经上笔锋的游走而游走,不知不觉之间,他忘记了时间的流逝,甚至忘却了此时所处的环境,忘记了剑经上那些文字的本来意思。 他的心念空冥的随着笔锋快速的飞掠,像山风在峡谷之间穿梭,像流星在天空之中划过,像鱼儿骤然跳出水面,溅起片片的浪花之后消失。 这些笔锋放佛一柄柄剑活跃的跳了起来,在他的感知里化成无数玄奥的痕迹。 一切都如此流畅,流畅得理所当然。 其实这部剑经上散发出的,孤傲得如同岷山最顶端寒风里冰棱般的剑意,只是代表着百里素雪个人的意境和性情,只是这部剑经描述时的表象,而不是这部剑经真正的本源意思。 这部剑经的真正本源意思,就是剑心通明,就是理所当然。 很多人告诉你的道理,并不是真正的道理。 只有你听到之后认为理所当然的道理,才是你真正的道理。 真正的君子不为外物所染,不会违背自己的道。 他做事情和用剑的时候,才会合这部剑经的道理,才会用得出理所当然的剑意。 若张仪只是和长陵有些虚伪的君子一样,做的事情和心中所想的事情并不一样,那即便有了这样的一部剑经,也不可能领悟其中的真意。 所以百里素雪挑选了一部正确的剑经,挑选了正确的人。 当意识跟着那些流畅的笔锋跳跃,直至最后一道笔锋高冲上天,张仪只觉得身体一轻,就似整个灵魂都从天灵跃出,冲上高空,俯瞰自己的身体。 这种感觉即玄妙新奇,又令人不由得心生恐惧。 张仪惊醒,他惊觉自己的衣衫已经被露水浸湿,远处的天空已经鱼肚白,一夜无声的过去。 所有那些锋利的笔锋如潮水般消失在他的识海,然而他这些笔锋朝着一处退去之时,就像在沙滩上留下了一道痕迹,他的脑海之中出现了一条清晰的剑路。 他悟到了一剑。 他开始领悟了这部剑经上的第一剑。 嗤的一声清醒,他的心脏深处似乎骤然多了一道通道,然而让他瞬间迷茫的睁大眼睛的是,他明明感觉到了身前有一些很快的元气波动,但他偏偏没有感觉到有任何元气透体而出,甚至他体内的真元也没有再损耗一分。 一股极为顺畅和舒畅的感觉,却是随即弥漫在他的体内。 也就在这时,营帐里那名燕地老人也翻了个身,醒来。 他浑浊的双眸在这一瞬间变得晶莹,就好像方才在张仪身前波动的元气都汇聚在了他的眼眸之中。 但也只是在下一瞬间,他的眼眸重新变得浑浊。 “我要喝水。” 然后他直接语气不善的对着张仪呼喝出声。 听到老人的呼叫声,张仪没有多想便贴身收好了羊皮小卷,来到这名老人的帐前。 “我要喝热的水,不要温水。” 老人似乎嫌他来得不够快,又怒声说道。 “好。” 张仪没有多说什么,转身走向马帮驻地的脚步却是又快了几分。 …… 东方亮起鱼肚白,当叶帧楠醒来,走出所居的小屋之时,发现墨园门口岷山剑宗那辆马车的旁边,已经站了一名剑眉星目的英俊男子。 叶帧楠是个不畏惧强敌,甚至不畏惧死亡的少年,然而见到这名英俊男子的瞬间,他依旧感到紧张和拘束,依旧感到敬畏。 因为这名面容极为英俊的男子是澹台观剑。 很久以来,澹台观剑都一直被认为是岷山剑宗除了百里素雪之外最强的存在。 甚至很多七境的修行者都想不明白澹台观剑为什么能够那么快,他的剑和人为什么能够突破常理一般,快出一般修行者的飞剑的数倍。 澹台观剑没有和盘膝坐在凉席上的邵杀人交谈,但是他也没有急着入园,似乎只是在安静的等待着日出。 叶帧楠在剑会的时候已经见过澹台观剑,但不知为何,即便在那时,他也没有觉得澹台观剑有今日之肃穆认真。 虽然没有任何繁杂的礼节和程序,澹台观剑只是安静的站在那里,等待日出,然而叶帧楠却是分明感觉到有大事在发生。 日出东方,洒下万道金光,天空彻底大亮。 叶帧楠呆呆的看着,只看到澹台观剑的身上被镀上了一层金边。 然后澹台观剑温和的遥遥对他颔首为礼,接着又对着邵杀人微躬身为礼。 接着一股柔和的气息从他的体内涌出,将他的身体变得分外的洁净,连青玉色衣袍上最为细微的粉尘都被吹拂得一干二净。 然后澹台观剑迈步,走入墨园。 第二十七章 原来是这样 叶帧楠并不知道澹台观剑明明已经早早到达墨园,却偏偏要在日出之后正式进入墨园是什么意思。 然而丁宁却知道。 他在第一时间知道澹台观剑到来的时候便沐浴更衣,换上了一件洁净的新衣,然后安静的等待日出。 之所以如此庄重,是因为这件大事对于他而言比任何人都要大。 这意味着他的新生。 从在长陵城里开始修行的第一天起,他就必须要得到岷山剑宗的续天神诀,否则一切都没有意义,等待他的便只有死亡。 续天神诀是岷山剑宗的最高绝学,是整个宗门的一种象征,带着某种神圣的意味,这样的功法赐予某名弟子学习,又怎会在将明未明之时,如游鼠在黑暗中过街一般鬼鬼祟祟? “你已经知道我为什么而来?” 缓步入园的澹台观剑看着一身洁净等待着自己的丁宁,先对行礼的丁宁回礼,然后温和的问道。 丁宁点了点头,有些惆怅的轻声反问道:“王太虚已经走了?” 澹台观剑看着他,眼中再次流露出一些不加掩饰的赞赏之意,道:“他已启程去燕。” 丁宁转瞬便恢复了平静,抬头看着他,轻声道:“不是说要去岷山剑宗剑塔,怎么会直接让您直接带到这里?” “岷山剑宗只重规矩,却不重小节。能令长陵这样的一名大枭对你言听计从,我们都很惊讶于你的能力。”澹台观剑看着他说道:“原想着很难办的一件事竟然在你的手中如此轻易的迎刃而解,但是想着你没有多少时间,所以宗主还是决定让我直接将这本经书带到这里。” 丁宁不再说话。 他垂首恭立,虽然没有任何多余的礼节,但是却以最肃穆的仪容等待着澹台观剑的传经。 内心的尊重比仪式重要。 澹台观剑对丁宁越加满意。 他也不再说话,只是肃容从袖中取出一个青色的玉盒,双手握着,递到丁宁的面前。 丁宁双手接住,即便玉盒很小,就像长陵城中装着名贵折扇的那种长方形小盒,也并没有多少分量,然而他的双手还是不可遏制的轻颤起来。 “如果你看完了,就将它交给门外的邵师叔。” 澹台观剑看着丁宁颤抖的双手,认为这是心情激动的正常反应,他轻拍了丁宁的肩膀一下,然后温和的接着说道:“这部功法真的很难领悟,所以你要抓紧时间。” 顿了顿之后,澹台观剑又看着丁宁的双眸,道:“如果你有什么难办的事情,可以和我说,我会帮你办到。” 丁宁的嘴角露出了一丝难言的苦笑,他想了想,道:“保证王太虚和我师叔李道机的安全,还有…保证老头风光大葬。” 听着丁宁这样的要求,澹台观剑点了点头,和声道:“这些事你不用担心,你只需安心修行。” 丁宁躬身行礼。 澹台观剑看着丁宁,眼神里都是期待的色彩,他和净琉璃等人的看法完全一样,他对丁宁能够悟通续天神诀有着很强烈的信心。 …… 和平时不一样,当澹台观剑,长孙浅雪并没有像无处不在的影子一样出现在他的身后。 丁宁知道这是因为长孙浅雪太过高傲和固执。 在很多年前,那个人始终不能得到进入岷山剑宗的机会,始终无法弥补自己修行上的一些缺陷,长孙浅雪虽然从未对丁宁表露过任何这方面的意思,但是丁宁却十分清楚,在她的心中始终也不能原谅百里素雪。 因为在她看来,那人得不到续天神诀,也是修为进境遭受桎梏,最后在长陵战死的重要原因之一。 虽然她同样不能原谅那个人。 但是这就是她的爱恨。 所以她根本不会来看岷山剑宗的续天神诀一眼,哪怕这是世上最高明的功法之一。 丁宁走入最深处小院中自己的卧室。 窗外一株枇杷树的树叶将清晨的阳光分散成很多细小的光斑,这株枇杷树是丁宁数天前从这小院之外的园中移来,虽然移来的时节不对,然而却偏偏成活得很好,弥漫着鲜活的生机,让这个之前到处散发着阴深寒意的小院都彻底的鲜活了起来。 丁宁看着放在紫红色桌面上的青色玉盒,沉默了很长时间。 的确,如果那人在很多年前便得到这部功法,或许很多事情便根本不会发生。 他或许会早早的直入八境巅峰,甚至踏入九境。 超脱的强大,将会使得元武和很多人放弃后来的想法。 元武还是会成为世上最强大帝国的皇帝,然而却还是会和以前一样,听从那个人的一些意见。 巴山剑场也不会消失,还会变得更加强大。 郑袖也不会表露出冷酷无情的一面,会成为那人温柔的妻子。 很多人也不会死去。 渭河之上,巴山蜀水之间,芭蕉夜雨之时,竹林的小楼里,还会到处都是欢笑声和逍遥的歌声。 还有人会站在顺流而下的小舟之首,喝醉了试图捞起江中的明月。 这一切的一切,或许都会不同。 只是这样便真的完美么? 很多人,那人就永远看不透,很多事情,那人会永远不明白。 青色玉盒静静的躺在稀疏的光斑下,明明还没有打开,然而丁宁却似乎已经看见了两个不同的一生。 丁宁的情绪渐渐的绝对平静。 他伸出手来,不费什么力气便打开了青色玉盒。 无风自动,他的衣袖猎猎作响。 青色玉盒里有着一本卷起来的薄薄青册。 每一页都似乎用青玉制成的丝线编织而成,只是青玉明明是坚硬易碎之物,如何制成丝线,又显得如此柔软,偏偏还能令人看出这是青玉,这便是不凡。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连发丝都飞舞了起来。 这本薄薄的青册在自行往外散发着蓬勃的天地元气,如喷泉般源源不绝。 他修行的习惯是先从大处着手,先领略大意,细节便不难推敲。 所以他没有着急去感悟这些天地元气从何而来,到底是多少丝不同的元气在空气里随着看不见的符文流动,而是直接取出了这本薄薄的青册,翻了开来。 青色的页面上有很多透明的光芒,就像是一滴滴晶莹水珠散发出来的光泽,但是每一条透明光泽的形状,却都是一柄剑形。 并没有刻意。 丁宁的感知在一瞬间全部沉溺于青色的页面和这些透明光泽之中。 他就像是站在了一个青玉世界里。 他的身外悬浮着很多指向不同方向的透明长剑,每一柄都比他的身体要高大。 他开始看这每一柄透明的长剑,慢慢的开始在感知的世界里行走。 他穿过这些悬浮不动的透明长剑。 这些透明长剑一动不动,但是却开始变长变大,朝着所指的方向无尽的延伸出去。 绝大多数透明长剑都是刺天般刺向天空,散发着难言的孤高气息,随着无尽延伸,这些透明长剑似乎将天空都彻底刺穿,突破了白昼和黑夜的界限。 透明长剑开始发光,就像是有无数星光通过刺穿的空间落了下来,又像是这些透明的长剑本身就变成了星光。 每一柄透明的长剑,本身就是一颗星辰。 丁宁身上的气息没有任何的改变。 即便是和他在同一个小院里的长孙浅雪都没有感到他的身体有什么改变。 然而他的肌肤上,却是在真实的沁出许多银色的光点。 丁宁在感知的世界里抬着头。 他无限怅然而又带着无限感慨,甚至带着一丝悲伤的轻声自语,“原来是这样。” 第二十八章 天命之归 修行究其理,只是对于身体奥秘和周围天地的不断探索,到了一定的境界,很多道理都是通的。 对于一些原本就拥有常人难以想象的修行经验的修行者而言,很多东西只需要知道方法。 就如同周身无数天地元气运行的线路,他们都已经知道那些线路的存在,不像一般的修行者,甚至根本不知道那些线路在哪里。 他们只需要知道方法,只需要知道那些线路有用,只需要知道需要如何去触动那些线路。 或者用最贴切的言语来形容,在过往的很多岁月里,无数优秀到极点的修行者,都在不断尝试着去以不同的顺序,不同的力度去拨动那些线路,试探产生的反应。 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没有获得成功,因为这种试探的过程也和运气有关,然而有少部分人却是终于试出了强大的功法,这才有许多惊世篇章遗留后世。 对于修行经验和那些人同等,甚至比那些人还要高的修行者而言,得到这样的惊世篇章,只是直接省略了盲目试探的过程。 在岷山剑宗任何人眼里,丁宁还只算是一名初窥门庭的修行者,需要弄清那些简单符文,以及这部没有什么文字的典籍上所要表述的一些东西,以及相关的天地元气和线路,都需要很长久的时间。 因为即便是岷山剑宗之前很多已到七境的天才,花去了半生的时间,都没有领悟续天神诀的所有真意。 然而所有人都不会想到,续天神诀对于丁宁而言只是一扇门。 他就如同只是轻轻一推,便在这个清晨,轻易的推开了这扇门。 推开这扇门只用了片刻时光,然而看到续天神诀,看到这扇门,却是花了许多年的时光。 最令他此刻感慨的是,皇宫深处那名最尊贵的女主人郑袖也不可能看到岷山剑宗的这篇至高宝典,否则她一定会察觉这篇功法上和她所修的功法的一些共通和相克之处,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得到或者毁灭这篇功法。 若不是当年那人和百里素雪交恶,一生都不得入岷山剑宗。 若是那人能进岷山剑宗,郑袖也能随他进入岷山剑宗,从而也能看到这篇功法,那又会如何? 所以这就是命运。 最叵测的便是命运。 丁宁深深的呼吸着,他的目光从感伤到再度变得宁静。 他缓缓的将这本青玉经卷收起,放入盒子。 在他盖上这个青玉盒子的瞬间,元气不再从续天神诀中喷涌而出,他一直在飘舞着的发丝开始垂落,然而就在此时,他腰侧的那柄末花残剑不停的颤抖起来。 他体内的真元开始流动。 末花残剑末梢那无数丝剑丝,开始微微发亮,在和往常一样盛开无数朵细小白花的瞬间,剑丝的尖端也开始透亮,就像有星光在透出来。 丁宁体内的五气本身已经异常的汹涌。 五脏之中的五气就像是煮沸的蒸锅一样不断汹涌的散发出来,而他的五脏就像是蒸锅里面的水一样,不断的干涸。 水干则锅裂,五脏便到衰败之时。 此时丁宁气海里的五气,反而剧烈的燃烧起来。 燃烧产生了更高的温度,让五气散发得更为猛烈,眼看这些“锅”里的水很快就要蒸干。 然而当这些燃烧的五气在狭小的空间里瞬间碰撞,压缩,在极高的温度下,便有无数点银色的亮光生成,就像是无数颗真正的小星辰在爆炸和燃烧中形成。 飘离在周身之外广阔天地里的星辰元气开始晃动。 随着那些银色小星辰在丁宁的体内不断压缩,就像磁铁一样,对这些淡薄的星辰元气的吸引力也变得越来越大。 无数看不见的线路里,那些和这些银色星辰性质一样的星辰元气被自然的吸聚过来,如无数看不见的雨霖不断渗入他的身体。 五气还是不断的从五脏中被逼出来,不断的燃烧,然而从四面八方不断涌来的星辰元气却是比这些燃烧的五气还要多。 所以他体内的那些“锅”里的水没有蒸干,反而慢慢的多了起来。 他体内那些干涸的经络和血肉,接受着浸润,慢慢变得丰盈起来,焕发出鲜活的生机。 这是真正的脱离死亡,获得新生的感觉。 他体内隐匿在最深处的那无数小蚕也承受了雨露,也变得滋润,骤然欢腾起来。 他怀中的那块人王玉璧中一团如人影般跳跃的昏黄色光焰也好像感应到了什么,前所未有的疯狂涌动着。 丁宁的眼睛闭着,睫毛却是忍不住颤动了起来。 他都感到了震惊。 这是连他都难以想象的修行速度。 九死蚕加上续天神诀,已经展现出了惊人至极的效果,而此时人王玉璧的功效,竟然也比平时强了数分! 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他体内原本如涓涓细流流淌的真元变得越来越雄厚,渐渐开始如奔腾的小河。 那些原本干涸的五脏,却是开始就像积蓄了很多清水的泉眼,汩汩而动。 即便是有意压制,但是他实在岷山剑会时才堪堪突破了四境,接着身受重伤并没有多少时间修行,然而令他震惊的是,四境中阶给他的感觉已经距离并不遥远。 …… “诸多天命,聚于长陵。” 清幽的皇宫深处,皇后的书房里,皇后郑袖站在灵莲池前,看着弥漫在洁白无暇的灵莲上的氤氲灵气,面如寻常的对着垂首恭立在下首的容姓宫女缓缓的说道:“早在我大秦灭韩之时,天下就已经有了这样的说法。因为天空里最明亮的数颗星辰始终在长陵的正上方,在过往的很多年里,天时地利,也一直在印证着这样的说法。我大秦,关中八百里沃土,连年来风调雨顺,根本未曾遭遇过天灾。昔日我最为担心的是赵,昔日赵王朝既灭,楚燕齐这些外患我并不担心,所需要担心的只是长陵自己的事情。” “必须要有威势,别人才会畏惧。” “但就如岷山剑宗的规则一样,也要让人觉得有你规则,也要让人看到只要是大秦的人才,你就会退让和容忍,这样所有人才会自然以大秦为重。” “一切都在明处,所有人最多只会觉得我专横,却不会有太多其他的想法。” 皇后说完了这些话,才真正的抬起头来,看着容姓宫女,道:“至于你有些畏惧丁宁的天赋,生怕他得到了续天神诀之后,修行的速度更快,有朝一日他真的挑战你杀死你,我只能告诉你,既然这些事情你是替我去做,我自然不会让他有挑战你的机会,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至于续天神诀…落在他的手中,从他手中获得,自然要比存在岷山剑宗的剑塔里更容易获得。”容姓宫女面对皇后并不像其余人那么畏惧,她安静的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 “这些年能够让你真正感到害怕的只有这酒铺少年一个。” 看着恭敬行礼告退的容姓宫女,皇后微微一笑,淡淡道:“我对这名少年倒是越来越有兴趣。” 容姓宫女将头垂得更低了些,心想承认恐惧总比真正的死亡来临要好得多。 “诸多天命,聚于长陵,只是谁才是真正得到天命的人,却不一定。” 容姓宫女的身影消失在这清冷的殿间,皇后脸上的淡淡笑意也全部消失,眼眸深处也恢复了绝对的冷漠。 她冷漠的自语了一句,突然之间身体却是微微的一震,皱着眉头抬头往上方的天井看去。 她的目光触及蓝色的天幕时,感知却是已经落向更遥远的星空。 在过往的很多年里,那些清冷的星辰就像是她一个人独有的玩物,她所触碰不到的星辰元气,也没有任何人能够触及。 然而就在此时,她分明感到天地之间的星辰元气有些微弱的变化,只是这变化来源于何处,到底是因何而变化,她却是无法把握。 甚至在这一刹那,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第二十九章 成全 马车距离长陵越来越远,渐渐看不见雄伟的长陵的轮廓。 王太虚掀开车厢帘子,回望长陵,眼神里却是没有多少感慨。 他连和丁宁告别都没有。 因为对于他而言,重要的不在于告别,而在于能否重逢。 车队在一处渡口停下。 帮王太虚赶车的一名车夫开始行向车队最尾端的一辆马车行去,准备休憩。然而令车队中大多数人不解的是,很快就要开始登船,一时却没有人接替那名车夫。 就在此时,一名身穿黑衣的男子从靠在岸上的一条大船上走了下来。 他径直走向王太虚的马车,一双分外稳定的手握住了王太虚车头上的缰绳。 他做这一些很熟练,因为他原本就是王太虚的车夫。 有两名挑夫打扮的男子一直停留在码头边一间库房的阴影里,背靠着墙面坐着。 他们看似疲惫,昏昏欲睡,用于挑东西的竹扁担和绳索都是随意的靠在,然而他们却一直都在观察着王太虚所在的这支车队。 看到那名从船上走下来的黑衣男子,这两名挑夫打扮的男子目光都是不自觉的微微一凛。 也就在此时,这两名挑夫打扮的男子又骤然感觉到了什么,霍然抬头。 王太虚的车队已经开始次第登船。 这是一条和海外通航的铁甲商船,此时船头的甲板上,不知何时已站立着一名看上去很年轻的男子。 年轻只是感觉,只是觉得那人充满活力。 然而那人是个瞎子。 他的眼睛虽然睁着,但始终都不眨动,对周围光线和一切都没有任何的反应。 只是这却恐怕是天底下最可怕的一个瞎子。 因为在这两名挑夫打扮的男子的感知里,那个年轻的瞎子就像一个巨大的火炉。 熊熊的大火,就像是要将他所站立的铁甲大船的船头都彻底的烧穿,烧融。 一名挑夫模样的男子第一个深深的垂下了头。 他身边另外一名男子也在一息之后垂头,轻声道:“崔将军,我们该怎么做?” 被他称为崔将军的男子声音微冷道:“自然是什么都不要做,否则就是送死而已。” “是赵剑炉的人?” 他身旁的男子心有不甘,轻声道:“要不要告知监天司?” “这只是梁大将军的私仇,你不要忘记我们是如何被逐出长陵的。”被称为崔将军的男子冷笑了起来:“既然不可能解决他们,赵剑炉的人始终是郑袖的敌人,敌人越强大越好。更何况对方已经离开长陵,再通知监天司有什么意义?” 他身旁的男子似乎并不完全赞同他的话语,沉默了片刻,道:“他们要去海外做什么?” “登上去海外的船只并不代表一定要去海外。”被称为崔将军的男子微讽道:“他们可以随时在任何地方下船,绕过许多关卡之后,便不可能再追查出他们去了哪里。至于他们离开长陵是要做什么,这和我们还有什么关系么?我们即将去南越边境那种蛮夷之地,我们恐怕需要多多考虑的是自己的问题。” “应该是两名军人。” 当稳稳的控制着王太虚的马车登船之时,踪迹已然在长陵消失了许久的荆魔宗对着车厢中的王太虚道:“要杀死他们么?” 他的声音依旧对王太虚充满恭谨,然而和以前相比,却是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坚定和力量感,让人不需要怀疑他的能力。 “应该是梁联梁大将军的人,恐怕长陵大多数人,包括皇后在内都还是小看了他。”王太虚微微的一怔,又摇了摇头,道:“不需要节外生枝。” 荆魔宗垂首,不再说话,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甲板上的年轻瞎子没有去管那两名伪装成挑夫模样的修行者,他眼瞳空洞的不知道望着哪里,却是走向了一名身穿寻常布衣,坐在船头一角恬静的冲洗蔬菜和杀鱼的中年厨娘。 “能和平相处么?” 他走过这名似乎时负责船上厨房下手的中年厨娘的身侧,缓缓的轻声说道:“包括不要向岷山剑宗透露我和王太虚的关系,否则等船驶离,我就动剑杀了你。” 中年厨娘的动作没有停顿,她熟练的杀着鱼,取掉内脏,准备随手丢给身边不远处阴影里趴着的一头黑猫,同时异常简单的吐出一个字:“诺。” 年轻瞎子也似乎没有感觉到她的存在,没有停留的走向船舱,只是他的声音却依旧传入中年厨娘的耳朵,声音却从绝对的杀伐变成了温和的请求,“能不能留下鱼鳔,我喜欢吃。” 中年厨娘没有回应,只是很简单的将白色的鱼鳔从准备丢弃的内脏里取了出来。 …… 渭河连通着的这处江面的水波不停的荡漾,长陵大浮水牢最深处的水波也在荡漾,且同样泛着许多白色的泡沫。 听着前方牢房里压抑着的**声,林煮酒有些艰难的抬头,水草般的长发掉出无数缕的水线。他却是不以为然的淡淡笑笑,道:“我求生的希望来自于我知道长陵出现了九死蚕,九死蚕在,就意味着我的敌人会恐惧,想到敌人现在不管多强大依旧很恐惧,我就很高兴。但是你呢,你的希望又来自于哪里?” 隔了许久,那方牢房里的**声才消失,响起有些含糊不清的声音:“我先前的活着只是为了去死,既然又被人救活,那么自然要好好的活着。” 林煮酒笑了笑:“这似乎还有些言不由衷。” 那方牢房的声音又消失了很久,才想了起来:“她会出现在我面前,哪怕救不了我,她也会死在我的面前。我在等她。” “有趣的理由。” 林煮酒开心的笑了起来,认真道:“我陪你一起等。” 就在这两间牢房之外不远的阴冷石阶上,如一道阴影一般的申玄沉默的听着两人的对话。 在过去的很多年里,他只是撬不开林煮酒一个人的嘴。 然而现在却又多了这一个无名的年轻人。 …… 夜策冷安静院落墙角边上水沟里的水也在不断荡漾。 白山水的身体前方已经不再有白色的水雾蒸腾。 一滴晶莹的水滴随着她的呼吸,在她的身体前方不停的若隐若现,而后给人越来越为沉重的感觉。 看着这样的画面,夜策冷知道白山水已经修为尽复,且在境界上往前跨出了很大的一步,变得比之前全盛时更为可怕。她也已经感觉出白山水的心念。 然而她还是摇了摇头,道:“墨园外有一名岷山剑宗的修行者,不会比澹台观剑差。如同门房一样守在墨园之外。” 白山水很清楚不会比澹台观剑差是什么意思,若是已在墨园,她或许有把握隐匿气息不被这名修行者发现,然而当这名修行者如同门房一般守在墨园之外,任何想要进入墨园的人,便不可能逃过他的耳目。 她的眉头微微的蹙了起来,想了片刻,然后认真的看着夜策冷问道:“他有没有见过你?” 夜策冷看了她一眼,道:“你想装作我进去?” 白山水点了点头,道:“只要你帮我,便能进去。” “你会不会觉得这样很残忍?” 夜策冷转过头去,不再看她:“你去我自然便必须好好在这里躲着,只是你有没有想过,我在这里等待了这么久,现在去看…却是你能去而我不能去?” 白山水自然知道这里面蕴含着多少感情和凶险。 她的面容渐肃,然后深深的躬身对着夜策冷行了一礼,道:“请夜司首成全。” “帮我好好演好这场戏。正午去,暮时必须回到这里。” 夜策冷冷漠的说道:“我正好去杀个人。” 第三十章 陈年旧事,不是我杀的你 夏日的午后,是一天里最昏昏欲睡的时光。 一名角楼守将从角楼走下,沿着阔直的巷道缓缓而行。 他的身旁没有什么随从跟随,角楼周遭的一些军士和下阶官员目光随着他的影子移动,却没有人觉得和平日有何不同. 这名角楼守将是沐风雨,和其余所有角楼守将一样,是这一座角楼周遭的最高官员,只是和其余那些有着显赫功绩的角楼守将相比,他的修为和过往却显得极为平庸,绝大多数军士甚至不知道他是因何能够成为这里的守将。 沐风雨平日里的生活也极为单调,他的居所就距离这座角楼不院,在一天里的休憩时光,他便如自然形成规律一般,回到居所小憩半个时辰,然后再返回角楼。 沐风雨也在就习惯在这些军士和下阶官员的目送中离开,想到这些军士和下阶官员的不解,他的嘴角也时常泛起些自嘲的意味。 他当然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成为这座角楼的守将。 在长陵这数十座角楼里,他所镇守的这座角楼位于长陵最中央的一片区域,看似是中枢,然而前不靠外围,后不靠皇宫,实是最不重要的区域之一,在这座角楼发现有什么风吹草动之时,别处的角楼恐怕也早已发现。 所以这反而是最无事的所在。 最无事意味着安全和不用担负什么责任,同样也意味着无聊。 所以他甚至和长陵的许多贵妇人一样,养了一条狗。 这条狗是条普通的黑狗,但是颇具灵性,十分乖巧而讨人喜爱,每日在这个时候回到居所的一个重要原因,便是要帮这条黑狗准备些食物和清水,并逗弄这条黑狗片刻。 和往常一样,当他推开竹篱门墙,走入院中时,这条毛色黑得似乎流得下油的草狗欢快的迎了出来,围绕在他身边打转,欢跳着跟着他进入后院。 然而就在进入后院的一瞬间,这条黑狗的头颅就掉了下来。 没有鲜血飞洒,黑狗甚至保持着站姿,颈部的断口好像被一层薄薄的光膜封着,甚至可以看到无数的血管和白生生的骨骼和血肉,看上去令人觉得恶心。 沐风雨的身体瞬间变得冷僵起来,然而他的面目却是反而变得冷漠起来,他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冷笑着说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你应该明白,只要这里的天地元气涌动剧烈,至少会有三座角楼注意到。” 没有人回应他。 只是脚步轻轻的响起。 眼睛的余光里看见那一抹白色的时候,沐风雨冷漠的面容也骤然失色,不可置信的惊呼了出声:“夜司首?” 夜策冷手中端着一杯冷茶,站在檐下的阴影里,静静的看着他,依旧没有出声。 沐风雨的身体却是瞬间被大汗湿透,他强笑了起来,道:“夜司首您是什么意思?” “在元武三年,我就查到了关于你的事情,在那时开始我就一直想来看你。”夜策冷不再看他,而是开始垂头看着手中碧绿的茶汤,茶汤里只得一片碧绿的茶叶,半沉半浮:“未想到一等就等到了今日。” 沐风雨浑身出汗出得更加厉害,他的喉咙也有些僵硬了起来,道:“下官还是不明白夜司首的意思。” 夜策冷语气平淡道:“若不是你假传了消息,调换了军令,至少长门军会赶到他那里,他就算战死,也不会那么容易战死。 谁会想到一个小小的传令官,竟然当时敢拆开和伪造军令,害死了至少七名七境之上的强者?” 沐风雨的身体不断的颤抖起来,他终于明白当年的事情其实并没有瞒过所有人。 “最关键的是,你伪造的军令里,把我给漏了。”夜策冷的嘴角出现了一丝自嘲般的冷意,她的睫毛也不断的震颤起来:“以至于当我知道时,一切都已经结束,而几乎所有人都偏偏认为我应该知道,认为我只是故意率军不动,连郑袖和元武都或许都因为而认为我最后站在了他们一边。” 面容无比苍白的沐风雨知道任何的推脱都没有什么用,他带着一丝疯意笑了起来,寒声道:“既然如此,夜司首你就更应该谢谢我,既然一切都无法改变,既然因为我的一个错漏而导致你活了下来,并成为我大秦司首,那你就应该将错就错,毕竟不是任何人想要爬到你那位置,便能够爬到你那个位置!” “更改和伪造军令,不是当时的你一个人便能做到的,上面还有更重要的人存在。”夜策冷没有看他的疯狂笑意,只是安静的看着手中的茶汤,道:“告诉我那个人的名字。” “如果你决意要杀我,我告诉和不告诉还有什么分别?”沐风雨的眼睛眯了起来,道:“我只是不明白,既然你已经忍了那么多年,为什么你现在却又忍不住。” 夜策冷抬头,看了沐风雨一眼。 她没有说话,然而沐风雨却骤然想到了什么,声音都变得怪异起来:“你…你确定那人的传人…” 夜策冷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道:“死得舒服和不舒服,有着很大的差别。” “我知道你是长陵此刻最强的修行者之一,但是你不可能无声无息的杀了我而不让那三座角楼察觉。”沐风雨强自镇定的看着夜策冷,“而且我只是一个小人物,我不能理解你为什么会为了杀我这样一个小人物而冒这样的险。” “你在修行上没有任何天赋,到现今也只不过刚过五境,但是你却是个很聪明的人,既然足够聪明,你便想得明白。”夜策冷笑了起来,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因为我知道你的身上应该还有一支黄犀角。” 黄犀角并非是某种犀牛的角,而是海外深海中某种外观像犀牛角的黄色灵药。 这种灵药的功效只有一个,就是大大提升六境之下的修行者的修为。 夜策冷早已过七境,这种灵药对她自然无用。 沐风雨的呼吸彻底停顿了下来,他兀自不敢相信那个人竟然真的有传人留了下来。 “既然你决意让我死,那就一起死。” 沐风雨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他张了张嘴,想要说出这句话,同时他体内的真元剧烈的流动起来。 然而他的一个字还未出口,夜策冷手中茶杯中的茶汤已经干了。 她手中碧绿的茶汤毫无征兆的消失,就连那一片茶叶中的水分也完全消失,变成了一片干茶落在杯底,放佛一片从未泡过的干茶叶。 随着茶汤的消失,沐风雨只觉得自己周身的肌肤骤然变得沉重。 他的身体无比僵硬,带着疯狂之意的眼瞳里只剩下了恐惧。 他身上先前所出的汗水,被一种强大的力量牵引,在他的身外形成了一层水膜,且吸附着周围天地元气之中的水意,渐渐变成了一个透明的水团。 他无法呼吸,无法动作,就连体内的真元和天地元气都根本无法透出。 夜策冷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他已经无法动弹。 没有任何剧烈的天地元气波动。 这个小院十分平静,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水团无声的膨胀了一些,一些细微的水珠里出现了一丝缝隙,有细微的气泡缓缓沁入,随着细碎的水珠压入沐风雨的肺腑之中。 他和溺水将亡的人一样,肺部灌入水流,难受到了极点,然而身体里却又得到一些维系生命的氧气,一时无法死去。 因为难以忍受的痛苦,他的面容剧烈的抽搐和扭曲起来。 “我说过死得不舒服和死得舒服之间有很大的差别。” “你没有子侄,根本不惧怕某些人的报复,我不明白你在坚持什么。” “只要你说出那个人的名字,我会让你很干脆的死去,就像你家养的狗。” 夜策冷说完了这三句话,然后看着他,等待着。 沐风雨的嘴唇开始蠕动,他发不出声音,但是夜策冷可以通过他的嘴型,清晰的看出他说的是什么:“就算你杀了我,也会有人看出是你杀了我。” 夜策冷又笑了起来,笑得连胸部都颤抖了起来:“不是我杀的你,是白山水杀的你。我现在正在周家墨园。” 沐风雨的确和她评价的一样,是个足够聪明的人,他想到了某个可能,眼中最后的一丝希冀都彻底消失,只剩下惊恐。 第三十一章 会面 天一生水和云水宫的功法原本就是天下最强的御水诀法,天一生水过于刚硬,而云水宫的功法则偏柔,当两者一相遇,便于绝顶之处再生风景,以沐风雨的修为,面对此时的夜策冷竟是连弄出些动静都做不到。 这是一个自元武三年起,夜策冷就心心念念想杀的人,然而此时看到充斥在他眼睛里的恐惧,夜策冷却没有多少快意。 此时的痛苦非常人可以忍受,然而沐风雨却并未开口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当年的长陵之变里,除了现在的元武皇帝和皇后郑袖之外,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人在暗中起了极为重要的作用,这个人在当时的地位就应该极高,拥有强大的能力,而且并非是现在的两相和那些王侯之一。 这名隐匿在黑暗中的大人物汇聚了夜策冷的诸多仇恨,而且对于夜策冷而言始终是巨大的威胁,如果说进入岷山剑宗得到续天神诀是丁宁正式复仇开始的第一步,那么夜策冷要开始正式复仇的第一步,就应该是找出这人到底是谁。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看着无比的痛苦中却依旧不开口的沐风雨,她的脸色越来越寒,脸上的笑意未退,两个小酒窝里却都似乎结出了寒冰,“那人还有什么可以威胁到你,他的威胁,难道比死亡和痛苦还可怕?” 沐风雨已经痛苦到了极限,浑身开始抽搐,甚至连大小便都开始失禁,他的嘴唇开始疯狂的动作,只是夜策冷看得出来,他只是在骂着一些最恶毒的话语。 夜策冷的身影消失在这个院中。 包裹着沐风雨的透明水团却是不散。 这半个时辰本身是沐风雨一天中最悠闲和放松的时光,然而现在却变成了他一生中最漫长的折磨。 在这个昏昏欲睡的夏日午后,沐风雨在无限痛苦之中,慢慢死去。 …… 午后的墨园内里很安静,院外的巷子里却很热闹。 一些铺子的老板聚在一起在赌钱,偶尔还响起一些老婆子的尖叫怒骂声。 叶帧楠在自己所住的小屋一侧阴影里练剑。 他的剑很独特,通体是金黄色的,剑身上的符文看上去形成很奇特的摺叠,但是细看之下,剑身却是异常的光滑平直,那些看上去像摺叠一样的符文,就像是自然映在剑身里的。 他的剑法也很奇怪。 每一剑斩出,剑的走势都好像在空气里摺叠,形成一连串的黄金般水波。 他练习得极为专注,甚至忘记了酷暑,衣衫尽湿而不知晓,但是突然之间他有些古怪的感觉,停了下来,不由得朝着一侧望去。 他知道了异样的来源。 那是邵杀人所坐的凉席的所在,就在方才,邵杀人看了他一眼。 叶帧楠停了下来。 他思索了片刻,收剑走回自己的居所,然后取了张竹席,走向了邵杀人,然后在邵杀人的身侧不远处铺上竹席,坐了下来。 “我不会教你剑术的。” 只是在叶帧楠坐下的瞬间,平日里几乎和哑巴一样沉默的邵杀人便直接开口说道。 像他这样的人的拒绝,往往比绝大多数人要来得更为冷漠和伤人。 叶帧楠看了邵杀人一眼,面色却是并没有多少改变,只是摇了摇头道:“前辈对我有兴趣,否则刚刚不会看我用剑。” 邵杀人摇了摇头,道:“有兴趣看和有兴趣教不是一回事。” 微微的顿了顿之后,邵杀人接着说道:“而且我是岷山剑宗中人,要得我教训,至少要通过岷山剑会,而你并未通过岷山剑会。” 这句话和他之前所说的话相比更为伤人,然而叶帧楠依旧没有感到沮丧或者愤怒,只是沉默片刻,道:“我听说前辈是最擅长杀人的修行者,我不需要岷山剑术,只需要前辈教我怎么杀人。” “你喜欢杀人?” 邵杀人似乎听到了有趣的笑话一样,极为罕见的笑了笑,接着又自嘲般道:“有谁会喜欢杀人?” “杀人总比被人杀好。”叶帧楠又沉默了片刻,道:“我父母在带我回乡省亲的途中被一批马贼所杀,我在那批马贼所居的山林躲藏了两个多月,杀了七个马贼,如果我当时杀人的手段更强一些,我早就可以杀光所有的马贼,也不会被察觉而被抓。” 或许是勾起了类似的回忆,这次邵杀人并没有直接回绝,而是保持了沉默。 叶帧楠也不再说话,只是沉默的坐在他身侧的凉席上。 邵杀人的眉头微微挑了起来,道:“你出剑为什么要带那么多折影?” 叶帧楠微微一怔,“我的剑是换影剑,我所修的剑经是掠影剑经,两者正是相合…” 邵杀人摇头,面无表情的说道:“剑影变化多的剑,便要让剑影更丰富更莫测的剑经来相配,那是一般修行者的做法。但要杀人,却就是要和别人不一样。” 叶帧楠愣住。 邵杀人也不管他是否听懂,直接接着说道:“要让本身就能产生很多剑影的剑产生更多的剑影很简单,但要让本身能产生很多剑影的剑不产生剑影,却很难。” “别人觉得你必须要圆的时候,你却偏偏取的是直,而且偏偏还能做到。” 邵杀人自顾自的接着说道:“这就是杀人的好方法。” 叶帧楠的眼睛里亮起了奇异的辉光,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对着邵杀人深深的拜伏下去。 就在此时,邵杀人却是转过了头去。 他所望向的那处道间,出现了一辆黑色的马车。 马车的盖顶很圆,就像一顶很大的雨伞。 感知着黑色马车里传出的那股气息,邵杀人的脸上流出些冷意,但他却并未有任何阻拦之意,只是冷冷的看着那辆马车直接驶进墨园。 墨园里一片静谧,丁宁原本安静的闭着双目,然而在这辆马车接近内园时,他的身体却是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 他睁开了眼睛。 夜策冷终于到来。 黑色马车停在内园的门口。 赶车的监天司官员将周围巡视了一圈,确定没有人靠近内园之后,他对着黑色马车敬畏的躬身行礼,然后退走。 丁宁缓缓穿过庭院,走向这辆黑色的马车。 “其实我很喜欢开门见山,我并不是你们想等的那个人。但我的到来应该足够能够说明什么。” 听着马车里传出的轻柔声音,丁宁的脚步骤停。 “白山水?” 一声清冷的声音响起,长孙浅雪面笼寒霜的出现在了丁宁的身后不远处。 “公孙大小姐,我们又见面了。只是这次你如果想要杀我,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戏谑的笑声响了起来。 黑色的车帘被一阵湿润的风从内推开,身穿监天司官袍的白山水淡笑着看着丁宁和长孙浅雪。 长孙浅雪不喜欢这样的玩笑,美眸中开始出现怒意。 “云水宫先前对自己的功法总是控制极为严苛,没想到有朝一日,能够和天一生水相逢。”丁宁却是恢复了平静,看着黑色马车内里的白山水,清冷的说道。 “不愧是王惊梦的传人。”白山水真正感慨的看着丁宁,真诚的说道:“若是说天下有一个能够让我真正佩服的人,那一定便是王惊梦…连找到的传人,都是天下无人能及。” 骤然听到那人的名字,而且还不止一遍,长孙浅雪眼中的怒意和寒意骤然汹涌,似乎有一场暴风雨就将喷涌而出。 丁宁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看着白山水,认真道:“若是想要我们和你一起做些什么,便至少要注重些别人的感受。” “我道歉。” 白山水对着长孙浅雪说了这一句,然后认真端详着丁宁,微躬身为礼:“想请先生帮我救大浮水牢中那人。” 白山水比丁宁年长许多,又成名日久,相对于此刻的丁宁而言,是毫无疑问的前辈,然而她此刻尊称丁宁为先生,实是将丁宁视为了同辈中人,尊敬到了极点。 “那人来自楚。”不等丁宁回答,她又看着丁宁,补充了一句:“他和你也见过,若是他在大浮水牢中承受不住,那时知道你真正身份的,便不只我和夜策冷。” “所以夜策冷是我们的人?” 在丁宁依旧未来得及开口之时,长孙浅雪已经看着丁宁,冷冷的问道。 丁宁看了她一眼。 长孙浅雪不再说什么,直接转身朝着身后的厢房走去。 对于她而言,既然今日的结果已经出来,那接下来就已经不是她需要考虑的事情。 “我到了这里,她去杀个人。虽然不知道她杀的是何人,但必定是为了当年的事情。”白山水也没有再去看长孙浅雪,而是看着丁宁,道:“我从一开始就没有赌错,她实是重情重义之人。” “不提孤山剑藏而首先提大浮水牢救人,白宫主也是一等一的重情重义之人。”丁宁抬起了头,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说道。 白山水笑了笑,毫不犹豫的桀骜道:“只要有办法救人,孤山剑藏自可一起参悟。” 无奈再请假一天 《剑王朝》无奈再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二章 痛苦 对于整个世间而言,孤山剑藏都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白山水在世间所有和大秦为敌的修行者之中显得尤为出名,也正是因为她有孤山剑藏在手,而并非她云水宫宫主的身份。 只是听着白山水的这句话,丁宁微微蹙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却是一时没有回应。 白山水看着这名面容稚嫩却显得分外沉静的少年,眉头微挑,道:“你尽可放心,我白山水向来说一是一。” 丁宁摇了摇头,看着她充满骄傲的面容,道:“白宫主也是至情至性之人,我并非担心白宫主,只是大浮水牢并非白宫主所想的那么简单。” 白山水笑了起来,道:“正是因为觉得不简单,所以才来找先生和公孙大小姐求助,越是见先生谨慎,我便越是觉得事情可为。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自从白山水带着夜策冷独有的气息入园开始,他的心中便是波澜翻涌到了极点,此刻他终于难掩平静,双手微微的颤抖起来。 “我原本也想从大浮水牢中救人。” 他抬起头来,直视着白山水的眼睛,道:“只是想要从大浮水牢中救人,至少需要五名七境以上的修行者。” 白山水没有问丁宁想从大浮水牢中救什么人,只是皱起了眉头,道:“夜策冷不会出手。” 丁宁有些艰难的摇头道:“不会出手也总可以起到些作用,但即便算上她,也还差两名七境之上的修行者。” 白山水沉默了下来。 她知道丁宁所说的还差两名,是将长孙浅雪都算上了。 虽说只差两名,但是七境之上的修行者原本稀少,更何况这是在长陵,哪里再能找得出两名胆敢从大浮水牢中劫人的七境强者? “必须要五名?” 她沉默了片刻,抬起了头,看着丁宁问道。 丁宁看着她,认真道:“五名七境之上,是最保守的估计。” 白山水笑了起来。 她的笑容一向骄傲,然而此时却说不出的惨淡,就像一朵向日葵,却是褪去了金黄的色彩,在阳光下苍白。 “请先生想想办法。” 她没有出马车,然而在马车中却是深深躬身行了一礼,说道。 丁宁沉默了片刻,道:“除非还能找到一名。” 白山水看着丁宁,道:“只差一名,就至少多了些成功的可能性。” 丁宁点了点头,道:“我会想办法。” 白山水自嘲的笑了笑,微微侧转过头看着墨园的景物,道:“有件事我必须谢谢你,若不是你将郑袖赐予的灵药全部倒入沟渠里,我也不可能这么快来见你,或许这就是天意。” 丁宁也自嘲的笑了笑,道:“天意最擅长弄人。” “看来你不怎么相信天意。”白山水笑得放肆了起来,接着又缓缓收敛笑意,道:“除了孤山剑藏和等待之外,我还有什么能做的?” 丁宁想了想,认真而直接的说道:“帮我杀梁联。” “看来梁大将军真是不讨人喜爱。”白山水神容微冷,道:“放心,我对他的恨意不会比你们少。” 丁宁躬身行礼,道:“如此多谢白宫主。” “现在我就住在夜司首府上,若是你们要找我,找夜司首便是。今日我要早些回去,以免给夜司首带来不便。” 白山水淡然一笑,说了这一句,随手轻弹,一道乌金色光芒落入丁宁手中的同时,她身前的马车车帘便落了下来,遮掩住了她的身形。 击掌的声音自马车车厢中响起。 先前那名耐心等待在外院的监天司官员快步到了马车之前,恭谨的颔首为礼,接着便没有什么停留,驱车驶出墨园。 “这是什么?” 长孙浅雪出现在丁宁的身后,她眉头微蹙,目光落在丁宁的掌心。 此时静静躺在丁宁掌心的,是一片乌金色玉符。 这片玉符并非完整,缺了数角,表面上有许多好像随手乱刻的线条。 丁宁的目光原本也紧紧的聚焦在这些线条之间,当长孙浅雪的声音响起,丁宁缓缓转身,看了长孙浅雪一眼,没有说话。 长孙浅雪却已经他的目光中读懂了什么,眉头骤然皱得更深,有些不可置信道:“孤山剑藏?” 丁宁抬头看向那辆马车驶离的方向,由衷道:“孤山剑藏代表最大的诚意,只是事未成而直接将孤山剑藏放在我们手里…传说中的白山水,的确心胸很大。” 长孙浅雪沉默不语。 从一开始见到白山水时,她就不喜欢白山水,总觉得白山水太过张狂,然而现在,想到那顶黑色大轿里的白山水,她却分明感受到了白山水同样的孤单。 沉默却不转身离开,这代表着两个人的谈话还没有结束。 丁宁很清楚这点,所以他也沉默着,等待长孙浅雪说话。 “你想要得到的,已经全部得到了。” 沉默了许久的时间,长孙浅雪看着丁宁,说了这一句。 丁宁也沉默了片刻,抬头看着她,道:“在长陵,有些东西比这两样东西更重要。” 长孙浅雪不再看丁宁,清冷道:“这孤山剑藏里有什么?” “很奇怪。” 丁宁的目光也重新聚集在手中的玉符上,凝重的摇了摇头:“和我之前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长孙浅雪道:“什么意思?” “因为先前出现过孤山剑藏的残片,所以你应该清楚,对于孤山剑藏一直都有两种不同的猜测。一种是认为这种玉符便是孤山剑藏本身,上面的符文就是孤山剑宗最精妙的法门。另外一种猜测却是这种玉符是孤山剑宗的藏宝图,可以凭此找寻到孤山剑藏的秘库。” 丁宁顿了顿之后,抬起头看着长孙浅雪接着说道:“现在这孤山剑藏已经近乎完整…从这上面看,这似乎就是一门强大的运用天地元气的法门,隐藏着至高的剑道,但是给我的感觉却又不尽如此。记载中的孤山剑宗的剑法杀伐无双,但是这片玉符上的法门给我的感觉却是杀意不足,或者说杀意涣散,一种难以形容的大而空的感觉。” “大而空?”长孙浅雪也皱起了眉头,不由自主的重复道。 “杀意不凝便四野横流,除非这是一门对付千军万马的法门,然而面对千军万马,又并非是一名修行者的战斗,军中有那么多强大的修行者存在,完全可以分而阻之。”丁宁看着她绝丽而清寒的面容,摇了摇头,“这样的法门没有太大的意义。” 长孙浅雪认真的想了想,她想不明白,于是便不愿意多想,道:“那试试不就知道了?” 丁宁看着她苦笑了一下,道:“七境尚且不够。” “七境尚且不够?” 长孙浅雪原本已经准备转身,听到他的这句话,脚步顿时顿住,霍然转身看着他,声音微寒道:“你的意思是,哪怕即便七境的修行者能够悟通了这上面的法门,也不可能完整的施展得出来?” 丁宁认真的点了点头,道:“我很确定。” 长孙浅雪的目光再次落在丁宁手中的孤山剑藏玉符上,冷笑了起来:“那岂非此物只对于元武有用?” 丁宁感受出了她的意思,迅速的将玉符放入胸口,道:“不要有想毁去它的想法,这对于我们有用。” “在长陵,你哪里去再找两名敢和郑袖做对,敢去劫大浮水牢的七境?” 长孙浅雪不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清冷的问道。 丁宁沉默下来。 长孙浅雪又冷笑起来:“鱼市?”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却是没有回答。 长孙浅雪转过身去,冷笑道:“都已经害得人家如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好不容易有个安生所在,到头来却还是不得安宁。”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丁宁的神容再度变得坚定起来,道:“鱼市将会是最后的备选。” “虽然我从来都不相信鱼市能够长久的在长陵安宁下去。”顿了顿之后,他补充道。 长孙浅雪再也没有说什么嘲讽丁宁的话。 因为她知道此时丁宁的内心十分痛苦。 而她此刻的心中也有些痛苦起来。 (因为文档丢失,这张我也重新码得非常痛苦...) 第三十三章 按部就班 白山水在黑色的车厢里沉默不语。 “七境…” 她沉吟着,缓缓抬起头来,轻声自语道:“昔日鱼市入渭河一战,四名孤女,冥冥之中又将重聚,现在连公孙大小姐都已出现,赵妙,你又在哪里?” 赵妙便是赵四先生。 自鱼市一战之后,赵四本命剑毁,不知所踪,但是白山水始终觉得,赵四先生和自己一样,看到这座灰墙黑瓦的雄城时,始终都不会甘心。 明明是曾经生死论剑的对手,然而现在想到赵妙,她的心中却反而莫名有些感慨,有些温暖,有些期待。 …… 在楚边境行进的马帮终于越来越接近燕地。 因为积累了太多疲惫,马帮中绝大多数人的情绪变得更为暴躁,然而可能是因为接近故土的关系,张仪一直照料着的老人却似乎心情变得越来越好,不再向之前一样对张仪诸多要求还口出恶言,而是更多的时间陷入沉默,眯着昏黄的双瞳,就像是在不断回忆着什么。 当可以隐约看到燕地边境的一些村庄,老人似乎陡然来了许多精神,在日落时分用过了张仪取来的晚饭之后,竟然极为罕见的对张仪笑了笑,看穿了张仪般微嘲道:“像你这样年轻的修行者,不应该如丧家之犬般跟着这样的马队,你想必是在长陵犯了重罪,所以才要用这种方式逃离长陵。” 张仪微微一怔,有些尴尬道:“先生你误会了。” “不是犯了重罪,那是为什么?”老人嘴角的嘲讽意味更浓了些。 张仪愣了愣,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老人再度笑了起来,“还说不是犯了重罪。” 张仪想了想,道:“我得罪了一个大人物。” 老人鄙视的看着他,道:“你是修行者,只是得罪了一个大人物,你就不敢留在长陵,也太懦弱了一些。” “我不是惧怕那名大人物。”想着自己和自己的“小师弟”在岷山剑会中做到的事情,张仪的脸上闪耀出了一些罕见的骄傲光辉,“只是我这样的选择,可以让我在意的人过的更好一些。” “牺牲自己,成全别人,听上去很伟大。”老人很有深意的看着张仪一眼,道:“那你想过你自己没有?” 张仪认真的点了点头,看着远方燕地的深处:“我要变得更强大…只有变得足够强大,我才能保护其他人。” 老人笑了笑。 张仪正在看着远方,没有看到他此时的面容十分温和,和平时截然不同。 “我困了,帮我去拿温水洗脚。” 他和平时一样,对着张仪指使般说道。 张仪站了起来,没有多想便去端温水。 当他端着一盆热水返回,却是愣在当地。 他的视线里没有老人的踪迹。 只有在老人方才所坐的地方,有烧过的木炭划过的痕迹,歪歪扭扭的写出了三个字,“我走了。” 当张仪急切的呼喊声响起之时,老人在夜色的包裹里,在荒野之中轻盈的穿行。 他的身体似乎始终包裹着一团独特的元气,让他的身体就像一阵风一样,在长长的草尖上飘过。 他脸部的皱纹依旧,但是那种虚弱和苍老的感觉,却是慢慢被一种强大的气度所排斥,最终完全消失在他的身上。 在一株已经枯死的老树下,有一团火红色像火焰一样燃烧。 距离近了,才看得清楚,那是一只火红色的仙鹤。 当老人接近这头火红色的仙鹤,这只仙鹤张开双翼飞了起来。 老人似乎只是往前一坐,便坐在了这只仙鹤的背上。 接着这只仙鹤便无声的往上掠起,消失在上方夜空里的流云里。 “我看得出你是个很好的人,只是如今这世道,好人未必有好报。” 马帮首领罗钟景走到在附近搜寻了许久却最终一无所获的张仪身前,看着他失望和极度担忧的面容,没有说其余的话语,只是认真的说了这一句。 张仪明白这名马帮首领的意思,也知道对方是好意。 但是他还是摇了摇头,轻声说道:“若都是这么想,便只剩下了恶,没有了善。” 罗钟景叹息了一声,不再多说什么。 从一开始的不理解到此时的无可奈何,这名谦和的年轻修行者一路上表现的点滴以及对那名燕地老人以德报怨般的无微不至的照料,无形之中已经让他们这些人都感受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君子。 只是真正的君子,便真的能在这弱肉强食的天下好好的生存下去么? 此时张仪在担心那名走失的老人,他却是在担心这名用品格让他们折服的年轻修行者到了大燕之后的际遇。 …… 丁宁蹙眉坐在桌前。 那片代表着孤山剑藏的玉符就安静的躺在他面前的桌面上。 他脑海里盘旋的一些线条,完美的填充了这片玉符最大的一个缺角,和这片玉符上的线条完美的连接在一起。 白山水看到的孤山剑藏都不如他完整。 只是当意念在这些近乎已经彻底完整的线条之中游走,越是感知得清楚,丁宁却越发觉得自己先前对长孙浅雪所说的推断是正确的。 当八境之上的力量,按照这些线路发散出去,强大的天地元气奔流在长陵的天地之间,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 丁宁隐隐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那根可以牵扯出真正答案的线,然而却就是好像隔着最后的一层纱一样,就是无法真正触摸。 有些乱。 远处有丝竹声传来。 听着远处酒楼上隐约传来的欢歌笑语声,丁宁明白是自己的心乱。 “不能这样。” 他皱起了眉头,低声呵斥着自己。 然后他的面容开始恢复以往的平静。 既然乱而想不出方法,那就只有按部就班。 容姓宫女一直是郑袖的爪牙,有许多新帐和旧账要算。 昔日赶车的马夫,现在的梁联梁大将军就要远离长陵。 既然如此…那就先杀容姓宫女。 其实按部就班,往往是最容易让人冷静的方法。 他贴身收好桌上的玉符,走出了内院,然后一直走出墨园的大门,一直走到了盘坐在树下凉席上的邵杀人面前,认真躬身行了一礼,道:“我想要杀容宫女。” 骤然听到这样的一句话,邵杀人的面容竟没有任何的改变,只是微微抬头看了丁宁一眼,冷漠道:“皇后不会给你公开杀她的机会,但是暗中杀了也就杀了。” “那样所有人会认为是岷山剑宗帮我杀了她。”丁宁摇了摇头,道:“我要以白羊洞弟子的身份,公开杀了她。” 邵杀人是岷山剑宗最会杀人的修行者,他的会杀包含着很多层意义,之前一句他已经鲜明而干脆的表明了某种意思,但是此刻他却没有直接驳斥丁宁,而是沉吟了片刻,道:“皇后不给你公开挑战她和杀她的机会,但是你可以逼得她忍不住。” “我想知道她哪些是忍受不了的。” 丁宁再次对着邵杀人行礼。 他知道邵杀人未必能够知道,但是岷山剑宗,一定能够找到方法。 今天再次告假,明天两更 《剑王朝》今天再次告假,明天两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四章 熬 “既然我说你可以逼得她忍不住,便总可以找到方法。”邵杀人看着丁宁,淡淡的说道:“但她入六境,你只是刚过四境,你如何让我相信你不是意气用事?若是好不容易逼迫她接受你的决斗,但是反而你被杀死,那我损失的就不是一点力气而已了。” 面对邵杀人的质疑,丁宁只是异常简单的抬起了头,直视他的目光,道:“我已经领悟了续天神诀。” 邵杀人的身体轻微的一震,霍然抬首。 丁宁只是平静的迎接着他有些不信的目光,点了点头。 邵杀人的眉头微皱,突然之间笑了起来,“真是有意思的事情。” …… “我要先杀那名宫女,然后再设法杀了梁联,劫了大浮水牢,如果一切顺利,我们就可以离开长陵,这就是我的计划。” 回到墨园最深处的小院,和往常并不一样,丁宁没有等长孙浅雪找自己,而是直接走到了长孙浅雪的卧房之外,说道。 “杀那名宫女真的很重要么?” 长孙浅雪并没有出来,只是清冷的说道。 “多了岷山剑宗的关注,其实我要做事情更为艰难,要想做一些事情脱离岷山剑宗的耳目,就必须让岷山剑宗觉得我足够强大。” “要在梁联离开长陵之前杀死那名宫女,我不觉得你能做到。” “想不到,就做不到,只要我提出这样的想法,岷山剑宗就一定会为我做些什么,因为我已经是领悟了续天神诀的岷山剑宗弟子。” 丁宁垂着头看着脚下的地面,接着说道:“既然你赌夜策冷赌赢了,夜策冷就一定会开始做些什么,她既然在长陵经营了这么久,一开始做些什么,就一定不会寻常。” 屋内没有声息。 “除了夜策冷,我们还有谢家。谢长胜和谢柔也会帮我…” 丁宁接着说道:“所以想清楚了,我们的复仇会更快,更有希望。” 说完这些,听着屋内依旧没有传出什么声音,丁宁转身离开。 这些在他平时和长孙浅雪的对话中基本属于无用的废话,然而今日里他特意找长孙浅雪说这些,是因为他觉得长孙浅雪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 无论如何,他希望长孙浅雪能够开心一些。 只是此时,对长孙浅雪无比了解的他却并不知道长孙浅雪因何而不开心。 就在他转身准备回房的瞬间,长孙浅雪清冷的声音却是传了出来,“原本就是按部就班的事情,先前你算无遗策,但只是因为过分担心水牢里面的林煮酒,所以你心便乱了。他当年败就败在心乱,败在太过在意他身边的那些人…这样的复仇你要想成功,就不要重蹈他的覆辙。” 丁宁的身体微僵。 长孙浅雪的声音却是接着传入他的耳廓:“报仇这种事情,就必须要冷酷,若是他当年根本不顾那些人的生死,谋而后动,早就已经报仇。若不想我死,便不要管我的生死,现在是,今后也是。” 丁宁缓缓垂下头,他没有回应什么,只是沉默的走向自己的卧房。 …… 黑色的监天司马车迎着许多敬畏和复杂的目光缓缓穿行在长陵的街巷之中,最终停留在夜策冷的院前。 当白山水穿过幽静的小院,感知着内里的动静,素净的面上缓缓带起了一丝笑意。 她没有走向卧房,而是缓步走向了一侧的厨房。 厨房的门开着,火炉前一袭白衣的夜策冷安静的坐着。 “你的心情似乎很不错。” 夜策冷没有回头,淡淡的说道。 白山水微微一笑,道:“大逆的名声虽然响亮,但始终独来独往,没有什么靠|山,现在不是独自一人挣扎,陡然陡然有了这么多和元武、郑袖作对的朋友,我心情自然不错。” 夜策冷也笑了起来,从侧面看都可以看到她脸颊上的酒窝。 “看上去你的心情也不错。” 白山水自顾自拉了一张竹椅,在夜策冷的身畔坐了下来,骤然嗅到身前火炉上架着的药鼎中传出的一丝药气,她的面容却是骤变,竟有些失声:“黄犀角、海琉璃、鳌龙丹…镇海草…你怎么会有这么多…” 夜策冷转过了头,看着白山水的失色,有些得意起来,再看着白山水微颤的胸口,想到了那日回长陵时进赵斩的小院所说的话,顿时忍不住抿嘴取笑道:“海外女子多胸大,我在海外多年,却还是比不上白宫主。” 这句话说得似乎完全前言不搭后语,然而白山水却是骤然理解,秀目微眯,“你在海外修行多年,斗兽杀蛟,入海觅药,得了这么多灵药,却是没有自用?” 夜策冷骄傲的笑笑,依旧没有正面回应白山水的话,道:“若是修行太快,郑袖怎么会对我放心?” 白山水顿时肃容:“先前都说夜司首是长陵罕见的修行天才,我便不以为然,心想都得了那人的亲传,修行境界也不过如此,今日方才明白夜司首是故意控制了自己的修行速度。” 看着白山水的认真,夜司首却是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当年真正的天才除了元武和郑袖,早就已经死光了。” 白山水这次也没有回应她的这句话,只是眉头微蹙,有些感慨道:“在海外风波里得了这么多灵药,却是自己不受,之前九死蚕并没有任何讯息,那人似乎都已经消失在你们大秦的故事里,你却还能熬得住…我生平很少佩服人,人人都说夜司首胸小心胸也小,但是今日里,我却是真正佩服夜司首。” “如久旱甘霖,一朝得了消息,却怕自己是局中人,受情绪影响而行事出现问题。那名酒铺少年既是他的传人,而且之前他所做的事情都是运筹帷幄,便令我不自然将一切押在他身上。”夜策冷一边看着微沸的药鼎,一边收敛了笑容,缓声道:“你今日既然见过了他,又不像我这么执念,想必要比我看得清楚点,你不妨直言告诉我,我这么做有没有问题?” 白山水笑了笑,道:“我将孤山剑藏给了他,你说有没有问题?” 夜策冷怔了怔。 “你是觉得他以往的表现足够谨慎,所以才将一切押在他的身上。”白山水看着夜策冷,有些傲然道:“我将一切押在他身上,却是因为别的原因。我觉得他有真性情,他得到孤山剑藏的时候,并未特别的欣喜,他始终在深深的忧虑,这种忧虑来自于对别人的安危的顾虑。” 夜策冷沉默了片刻,道:“他之所以会失败只是因为不够冷酷,没想到传人也是如此。” 白山水看了她一眼,“如此才好。” 夜策冷摇了摇头,目光却是又不由得落在她的胸口,不由得心想这女子不仅是胸大,连心胸也大。 白山水似乎明白了她目光里的意思,瞪了她一眼,道:“好好熬你的药,熬得糊了,便白费了这么多年的心血。” (先来一章解解渴,熬死在这里,有点卡不下去,先发了再构思下一章,下一章的字数应该会多) 第三十五章 岷山雪,釜中火 岷山有雪,因为极高。 接近雪线的一座青殿里,裹着一条青色厚毯的谢长胜靠在窗口,一边伸长着脖子看着低处的一座青殿与山谷,一边很不满意的嘟囔道:“这么冷的地方,难道你们不觉得可以架个火盆,涮些羊肉片么?” 他的身后站立着一名岷山剑宗的中年修行者,原本面色便有些不善,听到他这样的话语,面色顿时又阴沉了数分,寒声道:“若是图舒服爽快,偏要赖在这里不走做什么?参加剑会的那么多年轻才俊,比你难医治的都已经走了,偏生只有你赖着不走。” 谢长胜转头看了他一眼,很自然的说道:“我的伤还又没好,不留在这里做什么?” “借着伤未好而强留在我岷山剑宗,整日里东张西望看看能否偷学到什么。”这名岷山剑宗的中年修行者冷笑起来,“你又未能成为岷山剑会前十,这般强留在我岷山剑宗,也不觉得羞惭?” “我羞惭什么?难道有谁会觉得我在岷山剑会里的表现丢脸?”谢长胜转头看了这名岷山剑宗的修行者一眼,“既然觉得这地方有用,那能想办法多留一天就叫做本事。” 岷山剑宗的中年修行者眉头微拧,眼睛里尽是怒意,然而不等他开口,谢长胜却又鄙夷的说道:“你也不用多管闲事,我的状况耿刃他们都很清楚,若是他们要将我赶出去,我早就不在这里了,我哪里还能这么赖着?” 这名岷山剑宗的修行者呆了呆,觉得谢长胜说得却不无道理。 虽说谢长胜似乎太过无赖,但岷山剑宗也并未给他正式学习的机会,这似乎也的确没有违反岷山剑宗的规矩。 想到这一点,这名岷山剑宗的中年修行者又觉得容许谢长胜赖在这里,或许宗主百里素雪还有更深层的用意,一时之间,他脸上的阴沉和怒意迅速消退,神色竟是温和起来,伸手从袍袖中取出一封信,递向谢长胜。 “谁的信?” “丁宁师侄的。” “丁宁?” 谢长胜的眼睛顿时亮了,用最快的速度接过了信,然后拆开,只是匆匆扫过一眼,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只担心你不要,既然提了要,那还不简单?” “笔来,纸来!”接着他随手将信纸一挥,很是豪气的对着岷山剑宗的这名中年修行者喝道。 刚刚才面色温和一些的岷山剑宗中年修行者顿时又面色难看起来,这谢长胜说什么都是后辈,竟然将他当下人般使唤,这对于本来就有些迂腐的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而言,简直便是大逆不道。 “瞪什么瞪,你又不是帮我做事。” 谢长胜看着他的脸色,反而不满的叫了起来:“我是在帮你们岷山剑宗的天才弟子丁宁做事好不好,难道你不想我们关中谢家倾尽举族之力帮他?” 岷山剑宗的这名中年修行者一怔,接着面色一凛,然后颔首为礼,尊敬道:“说的是,我马上备纸笔。” …… “不管外界对于这名谢家少年是何等评论,但看来这名谢家少年面对什么样人倒都不会吃亏,不知是后天形成,还是关中谢氏一族的天生遗传。” 澹台观剑凝立在谢长胜对面一座青殿的窗口,忍不住轻摇了摇头,说道。 两座青殿相距甚远,其中甚至隔着一朵白云,但是澹台观剑却偏偏能够听清谢长胜和这名岷山剑宗中年修行者的对话。 “只是这谢家少年悟性也只是一般,在修行一道上,将来恐怕还是难以追得上那些人。” 澹台观剑是性情极为高洁的修行者,然而不知为何,对这名近乎有些无赖的少年,却也有诸多好感,又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他的身旁站着一名青袍少女,自然便是净琉璃。 听着他这声叹息,净琉璃却是看了他一眼,平淡道:“长陵有百样人,又不是只会用剑的修行者才算有所成就。” 澹台观剑忍不住笑了起来,道:“这立意高度便不同,将来你的确适合接任宗主之位。” “接任宗主之位…”净琉璃微微蹙起眉头,看了澹台观剑一眼,道:“其实我很不理解师尊明明还在巅峰之时,为何始终抱着让掉宗主之位的想法。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澹台观剑怔了怔,一时想得有些入神,片刻之后才苦笑道:“恐怕没有人知道他心中到底存着什么样的意思。” “我要去墨园。” 净琉璃收回投向对面青殿的目光,转过身来,缓声说道。 澹台观剑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你去墨园做什么?” “既然他提出要逼那名宫女决斗了,又给谢长胜写信,这便意味着他很有信心杀死容姓宫女,而且已经谋划起来。”净琉璃如琉璃般的面容倒映着山崖间的冰雪寒光,带着一些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感慨,道:“容宫女那样的高手,生死相斗,连我都没有必胜的把握,一名只是刚刚踏入四境的修行者便有很快杀死她的信心。这样的实力跃迁,期间的过程,对于我而言,都是宝贵的修行经验。而且像他这样无时无刻感觉都在我之前,都给我巨大压力的人不可得,我必须确保在成功逼迫容姓宫女和他决斗之前,他真的有足够杀死她的能力。” 澹台观剑仔细的想了想,他觉得净琉璃的说法是对的。 …… 墨园的深处清冷,尤其丁宁和长孙浅雪所居的小院,丁宁先前特意和长孙浅雪的谈话似乎并没有改变什么,这个沉寂的小院的空气都显得分外沉闷…甚至在燥热的夏日里,还有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意。 在院内只是有着若有若无的寒意,然而在长孙浅雪的卧房之中,却是有如隆冬。 帐上,帘上,门窗的内里,甚至墙壁上都结着一层厚厚的深蓝色玄霜。 一柄色泽深沉到极点,完全不像是人间事物的蓝黑色长剑悬浮在长孙浅雪的身前。 这柄剑寒冷到了极点,往外蒸腾的玄霜元气都像蓝黑色的火焰在空气里不断的燃烧,每一缕蓝黑色的元气在修行者的感知里都像是内蕴着很多个冰雪世界。 蓝黑色长剑上如火焰跳跃的玄霜元气自行飘向长孙浅雪的身体,在接近长孙浅雪的身体时凝结为一缕缕的黑线。 这些黑线的下方,那条深红色的玄霜虫始终张开着大口在贪婪的呼吸着。 它的身上也冻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壳,身体也在不停的打着寒颤,给人的感觉也是无法承受这种寒冷,就要彻底被冻住。 然而就在这将冻未冻之间,随着不停的受着浓烈的玄霜气息的浸染,它的身体却也在产生着细微的改变。 它身上光滑柔软的深红色表皮也开始浸染蓝黑的色泽,同时开始变得粗糙。它圆滚滚的头颅上开始产生两个细小的凸起,这样细小的凸起对于一般人而言可能连肉眼都无法分辨,然而在长孙浅雪这样的修行者的感知里,却是极为清晰。 感知着这样的变化,长孙浅雪一向清冷的心境中却是油然而生一丝喜意。 九幽冥王剑是采深渊中的冥玉炼制而成,而冥玉则是极度深渊中一种名为冥鱼的内丹沉积而成,即便是像她这种级别的修行者,得到合适的功法开始融炼这柄剑时,都是无法承受,必须有着丁宁的双修协助。 寻常的生物,即便是别处寒境的强大异兽,都不可能承受和接纳得住九幽冥王剑的元气,除非原本就也是体内蕴含着深渊冥寒的血脉,原本就属于那种深渊中的生物。 和她一开始的预料和猜测一样,岷山剑宗的这种玄霜虫,应该本身就来自类似的深渊。 岷山内里有冥渊? 岷山还是冥山? 岷山之寒,来自于高,还是来自于冥渊中的寒气? 长孙浅雪因为这头玄霜虫的改变和强大而感到欣喜的同时,脑海中也想到了数种可能。 …… 长陵外,渭河畔,一处野渡旁,有着几间鱼户的茅舍。 这里位于河岗,地势很高,可以清晰的看到长陵的边缘和整个长陵雄伟的轮廓,但是偏偏游离于长陵之外。 在其中临水的一间茅舍里,一名身穿寻常布衣的瘦小女子正在煮着鱼汤。 铁锅下的火盆里明明没有几块柴火,然而火焰却分外的猛烈,每一簇火焰都分外有棱角,就像一柄柄小剑。 平凡之中却蕴含着强大的剑道之意,她便是赵四。 名震天下的赵剑炉最强的传人,在昔日渭河上一战之后便不知所踪,世间对她的注意也少了几分。 因为她丢失了本命剑。 本命剑汇聚了一名修行者的无数本命元气,无数年的浸润滋养,比修行者的两条手臂都更为重要,一旦失却,力量便顿时少却数分。 然而就在这刹那之间,安静煮鱼的赵四身体一震,陡然抬首望天。 她身前火盆之中的火焰熊熊燃起,竟是将整个铁锅都临空托了起来。 ********** (明天仙侠世界有活动,礼品满丰厚的,大家可以参加一下~~活动时间:6月18日-6月25日 活动平台:***** 活动形式:进入*****《仙侠世界》小说页面,在《仙侠世界》评论区提交您对小说的评价。每日随机抽取幸运参与者,获奖名单次日10点公布于纵横《仙侠世界》评论区。 活动奖品:特等奖:100元京东卡(1份) 参与奖:1000纵横币(5份) 活动执行:纵横方-负责抽奖,获奖名单发布,及发放奖品活动二:爆更吧!刷月票无罪送你applewatch 你送月票,无罪赠礼!为了庆祝无罪大神创作小说《仙侠世界》已达半年时间,特开启月票活动。只要捧场《仙侠世界》送月票的小伙伴,就有机会获得来自无罪大大的礼物-applewatch。 活动时间:6月18日-6月25日 活动平台:***** 活动形式:为《仙侠世界》捧场送月票,就有机会赢取奖品。活动结束后,由无罪亲自从所有参与捧场送月票的粉丝中随机抽取获奖者。 活动奖品: 特等奖:applewatchspo t38毫米白色(1个)(3076元) 幸运奖:50面值京东卡(20名) 活动三:5万现金征集140字微小说 《仙侠世界》征集同人作品微小说,只要你的文笔够好,写的够赞,即使只有百来个字都有机会把五万现金大奖抱回家。传说中隐藏的高手们,还不快来展现你的文采,让众人膜拜! 活动时间:6月18日-7月1日 活动平台:仙2微博 活动形式:《仙侠世界》5万现金征集微小说,只要将撰写的《仙侠世界》同人微小说截图上传活动微博评论处,并@无罪的文学江湖及3位好友。活动结束后15个工作日内,由无罪担任主审,仙侠世界2官方代表、纵横官方代表各派一名担任协审,对上传作品进行审阅,并公布获奖名单。 活动要求:1、字数要求:不超过140字;2、在《仙侠世界》小说架构下进行创作 作品评审人员: 主审:无罪;协阅:仙侠官方代表、纵横官方代表 活动奖品: 特等奖:50000元人民币(1名)(注:个人所得税自理) 参与奖:1元/字(20名) 然后明天晚上还有yy活动,想来找我的可以到yy频道,yy90083 活动时间: 6月18日晚7:30 活动平台: yy频道:90083 活动奖品: 仙侠世界定制zippo打火机、仙侠世界定制糖果抱枕、50面值京东卡 一会有YY活动 《剑王朝》一会有yy活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五章 她终于来到墨园 在渭河一战之后,她早已经断绝了和本命剑的联系,自然认定本命剑已经毁去,变成坠落不知何处的陨铁。 然而就在方才那一刹那,她却是猛然的接触到了一丝自己本命剑的气息。 修行者和自己的本命剑本身就有着一种奇妙的联系,她的身体里在方才一瞬间产生了元气的共鸣,从而感知到了自己本命剑的存在。 但这种感觉也只是存在了极短暂的一刹那,便被她自行切断。 失去的本命剑再产生共鸣,只可能是她的本命剑已被人控制。 只要被人控制,本命剑和她产生的联系,便极有可能让那名控制者感知到她的存在,甚至捕捉到她所在的大致方位。 所以哪怕她对于这柄本命剑有着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渴求,然而在那一刹那,她还是无比决然的第一时间斩断了和本命剑的联系。 莫说壮士断腕,就算是断命,赵剑炉的人也从不乏这样的勇气,只是对于赵剑炉的修行者而言,剑既是命,自己丢失的剑,只要还存在世间,就一定要亲手找回来。 铁锅在熊熊的火焰中漂浮,内里的鱼汤瞬间被炙干,鱼肉被烤成焦炭,散发出难闻的气息。 赵四却是浑然不觉,回望长陵。 在方才的那一刹那,她至少可以感知到她的剑存在于长陵。 长陵皇宫深处,洁净的光线在水晶的折射中从天井柔和的洒落,照耀在灵莲池上,灵气渺渺,看似完全不像在人间。 容颜完美的也完全不像是人间女子的郑袖的眼眸深处也是产生了一种难言的律动,连她身前的那些灵莲都似乎畏惧的颤抖起来。 她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感知里,那柄赵剑炉的本命剑依旧飘荡在无尽的高空里,始终缠绕在苍白色星火之中,被迫接受着淬炼和改变。 她只是正常的修行,并没有想要刻意的去通过这柄剑寻找赵四的存在。 她并不想任何人知道这柄剑落在她的手中,包括赵四。 赵四的反应也极为决断,所以她也甚至不能确定这柄本命剑和赵四产生了一瞬间的联系,然而她却分明感觉到了一丝古怪的气息。 她再度清晰的感觉到,有人在修炼时的气机对她的修行时所接触的天地元气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扰动。 续天神诀一向是岷山剑宗最神秘和强大的功法,她也是只知道续天神诀强大,然而却并不知道续天神诀到底是何等的内容,而且在任何修行者的潜意识里,续天神诀不可能被很快领悟,所以她根本未曾将这样的变化和那名酒铺少年联系在一起。 她只是隐约觉得,长陵出现了一名修炼独特功法的修行者。 而这名修行者…让她十分不快。 …… 一封信笺由岷山剑宗出,最终落入了长陵关中会馆的一间房间里。 经手的一名师爷看着年迈的掌柜几乎没有丝毫犹豫便签名押印的利落劲儿,顿时就有些难以理解,忍不住皱眉问道:“少爷这封信事关重大,大掌柜您难道就不需要问过老爷么?” 这名年迈的老掌柜办事十分沉稳,并未急着回话,先行稳稳的押好了印,接着又取出了数张红色的帖子。 看着这数张红色帖子略微烧焦的一头,这名谨慎的师爷彻底的变了脸色,连声音都有些变了,“掌柜您这是…” “老爷早就已经特别交代过,丁宁少爷的事情便是谢家最首要的事,所以这和少爷的意思其实并没有什么干系。”老掌柜示意这名师爷替他磨墨,同时说道:“这是老爷的意思,老爷和谢家都欠他的恩情。” 这名师爷呆了呆。 老掌柜却是忍不住抬头,笑了起来,接着说道:“少爷在岷山剑会中虽未进入前十,但是却和沈家少爷一起击败了才俊册上先前排名第一的才俊,而且到现在都还能留在岷山剑宗。大小姐更是直接进了岷山剑会前十。这在我们关中是多少年都没有人做到的事情?先前能够入岷山剑宗的,哪一个不是侯门子弟,或是军中大将的子侄?” 顿了顿之后,这名老掌柜的笑意更加骄傲:“这次岷山剑会,哪个关中人不脸上有光?这次我谢家请求他们协同办事,他们哪个会不帮?” 师爷深吸了一口气,还想再说什么。 老掌柜却是很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缓声道:“生意自有盈亏,不管是亏是赚,最终要的是脸面,是名声,是养活了多少人,知恩图报都做不到,生意如何能长久做得下去,又何必在意一时的得失?” “您说的对。” 师爷顿时醒悟,恭敬的微微躬身行礼,接着开始磨墨。 …… 一顶黑色圆顶如伞盖的马车缓缓行进在长陵的街巷之中,驶向周家墨园。 看着这辆马车,即便是沿途一些身穿黑衣负责警戒的监天司官员都有些不能理解,为何以夜司首这样的身份,在短短数日之间就要连来墨园两趟? 黑色马车在距离墨园大门还有十余丈时骤然停顿下来。 一名面容英俊的黑衣监天司官员快步到了马车侧面,对着马车车厢深深躬身行礼,用极为低微和快速的声音禀报道:“就在半个时辰之前,关中谢家发了焦尾信,向关中各大商会求助,请求关中各大商会帮助收购天魔萝和狼毒花两种药物。天魔萝大大振奋修行者精神,短时间提升修行者气血流动,但量多则致幻,狼毒花更是火毒之物,气血过旺食之,易生烂疮,内外皆败。” “我不想听这些废话。”马车车厢中清晰的响起夜策冷冷淡而蕴含着强大威势的声音,“你应该明白我要知道什么。” 年轻的监天司官员顿时额头微汗,更加恭谨道:“只查到是谢长胜从岷山剑宗传了封信出来,具体更深层原因,还在追查之中。” “去吧。” 马车里异常简单的传出两个字。 黑色马车继续往墨园大门前行,而年轻的监天司官员顿时如蒙大赦,低着头快步离开。 没有人阻拦。 依旧坐在竹席上的邵杀人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黑色马车在穿过外园,接近丁宁所居的小院时,车门帘子无声的往外荡开。 一袭白衣的夜策冷安静的坐在车厢里,她看着眼前静谧的墨园,眼神却是无限感慨。 虽然只是传人,但总算是要再见了。 第三十六章 简单 丁宁站在小院门口等着她。 这世间,最难看懂的是人心。 去年暴雨如注的夏日,丁宁远远的看了她一眼,和那日死去的赵斩所见的一样,她依旧显得和整个长陵格格不入,然而他依旧不敢确定她的心之所向。 直至白山水带着她的气息而来。 夜策冷很快看到了站在墨园最深处小院门口的那名身着青衫的少年身影。 她以为她自己会很激动,或者说感动。 然而她却发现自己的心情很平静。 她自嘲的微笑了起来,露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 等待的时间太久,报仇这种事情,已经成了她的生命本身,似乎和别人也再无多少关系。 而且成功与否,都已经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 复仇只是为了快意。 而快意来自心意和复仇过程的本身,来自于自己想做的事情,和结果无关。 看着走下马车,迎面走来的夜策冷恬静的神容,丁宁的心境也骤然变得更为平静安宁。 他感受到了她的快意,感受到了她的问心无愧。 接着他便想到自己做了该做的一切,不管结果如何,也终究问心无愧。 看着她的一袭白裙,看着她青涩尽去的美丽面容,丁宁忍不住微笑起来。 “你好,你很好。” 夜策冷也笑了起来。 两句异常简单的话,包括了她很丰富的情绪。 然后她并没有说什么废话,只是看着丁宁,用平常正常交谈的语气问道:“半个时辰之前,关中谢家已经发了焦尾信,整个关中的豪门氏族,还有那些从关中出来的修行者,都会收罗狼毒花和天魔萝两种药物,这应该是你的手笔…你想要做什么?” 丁宁看着她,也用一种很平淡的语气,直接说道:“我要杀那名宫女。” 夜策冷没有惊讶,笑得更加灿烂了一些:“怎么杀?” 丁宁道:“我要逼她答应和我的决斗。岷山剑宗会帮我想办法,有监天司的帮忙,这种事情会简单很多。” 夜策冷根本未加思索,微笑道:“这事很简单,宫女也是人,她也有情郎。” “你知道?”丁宁有些惊讶。 夜策冷看了他一眼,“容宫女又不是什么普通小人物,我知道也没有什么稀奇。” “那就更简单。” 丁宁笑了笑,就像很自然的讲述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样,道:“我有九死蚕,还有续天神诀。天魔萝和狼毒花可以让我的五气越加旺盛,以九死蚕行功可以让我的修行速度很快,不会被这两种药物的毒素所伤,而续天神诀可以养足我的身体,消除九死蚕的负面作用。” “续天神诀是九死蚕的完美互补,所以你一定要进入岷山剑宗…”夜策冷想着当年始终想入岷山剑宗却始终被拒之门外的那人,忍不住轻轻的摇了摇头,心中尽是感叹。 “而且我还有一门在白羊洞里得到的修行功法可以作为掩饰。”丁宁也感慨起来,道:“续天神诀太过神秘,外面没有人知道续天神诀是什么样的一门功法,而岷山剑宗,他们即便惊讶于我的修行速度,也只会认为是我在白羊洞无意得到的斩三尸无我本命元神经的问题。” “不杀人则已,一杀则直接杀郑袖的人,长陵这十余年来,从来都只有她想着要杀谁,却没有人敢想要杀她的人。”夜策冷笑了笑,道:“接下来呢?” “接下来杀梁联,然后劫大浮水牢。”丁宁看着她,收敛了笑意,极为认真的说道:“然后我们离开长陵。” “然后我们入八境。” “然后我们再杀回来。” 丁宁抬起头,看着她明亮的双眸,最后缓缓道:“这就是我全部的计划。” 夜策冷笑了起来,道:“听上去特别美好的计划。” 丁宁说道:“希望真的特别美好。” “希望真的特别美好。” 夜策冷笑着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然后她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白色的玉瓶。 白色的玉瓶带着她身体的温度,里面装满了乌金色的药汁,看上去粘稠得近乎要凝固起来。 “我的计划和你的计划相合。” 看着丁宁,她带着一丝满足,缓声说道:“有谢家为你做的事情掩饰,也不会有人想到你的修为突飞猛进和我有关。” “毕竟盯着我的人比盯着你的人要多。” 顿了顿之后,夜策冷看着丁宁,接着说道:“我会尽量减少帮你做的事情,因为只要我做的事情,就有可能会留下痕迹,有可能会让人察觉我和你的联系。” 丁宁沉默了片刻,道:“我明白。” “那就再会。”夜策冷笑了起来,转身走向身后不远处的黑色马车,即便是在侧面,都可以清晰的看到她脸颊上的两个好看的酒窝。 “再会。” 丁宁看着她的背影,轻声的说出这两个字。 她根本就没有问他有关传承的事情,所得来自何时何处,他也没有问她当年为何没有出现在应该出现的地方。 一切终有原因,过去已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希望的特别美好的将来。 他将明明很小,但是却很沉重的白色玉瓶捏在手心,走回自己的卧房。 然后他异常简单的将白色玉瓶里所有的药液全部倒入了口中。 他的身体里响起一声轰鸣。 药汁就像无数的星辰在他的身体里飞射开来,带着恐怖的力量穿行。 但也就在这同一时间,他体内涌出无数的细蚕,涌向这些飞射的星辰。 无数如星辰般飞溅的药汁被不断的蚕食,然后这些细蚕反哺出惊人的五气,穿行于他的经络,汇聚于他的气海,变为越来越凝聚的真元。 他的精神意念,都似乎开始和真元结合,两者似乎要渐渐融为一体,真元里似乎也开始有繁星闪耀。 他的修为在以惊人的速度提升。 以这样的速度,恐怕不需一昼夜的时间,他便能从此时刚过四境不久的修为,直接越过修行者世界所说的四境中阶的修为。 而且此时的丁宁都可以肯定,在越过四境中阶之时,他体内那些如星辰飞射的药气,依旧还有大量存蓄。 这样的修为提升,实在太过简单。然而这是夜策冷在海外修行,十余年生死相搏,风雨飘摇的累积。 说简单,又何曾简单? 第三十七章 学习复仇的少女 时间渐渐流逝,日夜变幻,长陵早已进入最酷热的时节。 墨园最深处的小院里一片安静,明明是白昼,然而无数星辰散发的光辉,或者说是隔着难以想象的距离飘落到这个天地之间的元气,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凝成肉眼难见的粘稠精华,最终顺着一些固定的线路,源源不断以恒定的速度涌入丁宁的身体。 丁宁身上散发着滚滚的热气,甚至像传说中的圣人一样,在背后形成了滚滚的五彩云气。 他的肌肤却是仿佛变成了玉石,散发着一种润泽的光泽。 最令人心悸难安的是他体内传出的无数沙沙声,就像始终有无数细蚕在啃噬着桑叶。 从四周天地间汇入他体内真元之中的天地元气,从一开始如星星点点的杂质,已经彻底和他的真元融为一体,在他体内流动的真元,在他的感知里,就像一条银色的琼液,晶莹而透明的在他的经脉之中穿行。 更强更凝聚的真元也在不断的改变着他的身体,包括他的感知。 事实上并非无形的精神力量在短期内得到了增强,而是随着被吸纳的天地元气的范围扩大,就像一个在黑暗里旅行的人手持的火把越来越亮,可以让他看见更多的地方。 看见便是所知。 原本对身外的天地元气有所排斥的真元,开始能够完美融合吸纳入体内的天地元气,便是真正的跨过了四境中阶。 真元再强一步,能够长时间的存积于符文之中不散,凭意念便调动真元流淌于符文之中,驱动剑器的运行,这便是再进一步的五境。 从初入四境到跨越四境中阶乃至初窥五境,这对于寻常的修行者而言,或许要用去很多年乃至半生的时间,然而丁宁只用了数分之一夏,便已完成了这个过程。 …… 在满城的蝉声里,一名身穿素衫却佩着长剑的少女,从正对着墨园的一条街巷慢慢走来。 她的身体很轻盈,走起路来像猫一样没有什么声音,所以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然而盘坐在凉席上的邵杀人在抬起头的瞬间,却是愕然。 少女只是远远的对着邵杀人颔首为礼,接着便自顾自的穿过了墨园敞开的大门,径直走向墨园深处。 她的修为和年龄自然不可能超过邵杀人,自然是邵杀人的后辈。 整个长陵,在邵杀人的面前能够有这样气度的少女,自然只可能是岷山剑宗内定的下一任宗主净琉璃,先前长陵最强的两个怪物之一。 因为对方已经是和自己同样受师尊重视的人,且自己又极为尊敬对方,所以在未接近小院之时,净琉璃便释放出了一些平时不会释放的气息。 一丝凉风从她身前涌起,晴朗的半空里出现了许多微凉的晶光,和细小的水珠一样,倒映和折射着阳光的色彩,形成了一道小而好看的彩虹。 丁宁早已感知到她的到来,但在她缓释出自己的气息之后,才推门走出自己的卧房,走出小院迎接这名不出意外应该便是下一任岷山剑宗宗主的少女。 看着出现在自己视线里的丁宁,面容带着一丝倨傲冷意,但偏偏让人觉得她理应如此的净琉璃同样颔首为礼。 丁宁微躬身还礼,问道:“你怎么来了?” “有去信便有回信,你的朋友谢长胜给你准备了回信和一些东西,我顺便带过来。”净琉璃看着丁宁,道:“同时我来向你学习。” 丁宁一怔,忍不住笑了起来,道:“我有什么资格可以让你学习?” 净琉璃看了丁宁一眼,严肃道:“我可是没有这么大本事,只花这么多时间就从刚过四境修到四境中阶。” 丁宁的面容也顿时严肃起来,眉头微蹙,“你修的是什么功法,连修为的真实进境都可以直接感知出来?” 净琉璃没有避讳,直接道:“我修的是寒山雪。” 丁宁挑眉,但是还未等他出声,净琉璃已经补充道:“我的剑是映雪剑。” 换做别人并不能从她这两句话直接明白其中的意思,但是丁宁却很清楚。 “能够直接看穿别人的真实修为,尤其真元的力量,便是真正的制敌先机。”他看了净琉璃一眼,平静的说道。 “其实除了修为之外,我还要像你学习另外的一些东西。” 净琉璃看着丁宁,平冷的说道:“师尊认为我还是太过单纯,太过单纯,便无法胜任宗主之位。” 看着净琉璃一派宗主气度的样子,再看着净琉璃肃穆的面容,听着她所说的单纯,丁宁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要觉得好笑。”净琉璃眉头微皱,严肃的接着说道:“比如在杀容宫女这件事上,我便要像你学习…我岷山剑宗有一名逆徒,我岷山剑宗想要清理门户,但他却在朝堂之中担任要职,深受器重,若是直接杀了他,我师尊便很难向元武皇帝交待得过去,而且那人又分外不要脸面,深居简出,根本不接受任何修行者的决斗相邀。即便我想要公开约战他,他都不会应战。我要杀他,和你要杀那名宫女其实是一样的情形。邵师叔给了你建议,而你马上觉得那建议可行,极有信心的可以做到,那我便自然可以向你学习,看看你是如何做到的。” 丁宁看着这名认真而始终严肃的少女,沉默下来。 岷山剑宗的下任宗主,是百里素雪赋予这名少女的责任,而勇于承担责任的人,往往更富有牺牲精神。 “这是谢长胜的信,还有他托我带给你的东西。” 净琉璃随手将袖中取出的东西递给丁宁,同时微讽道:“谢家为了你连焦尾信都发了,他给你的东西其实也没有什么作用。” 交到丁宁手里的东西很简单,一封封好的寻常信笺,一颗火红的,闪烁着荧光的明珠,一个金色的贝壳雕琢而成的小印。 丁宁平静的拆开信笺。 里面的字迹很潦草,但是写的人明显很用力,很欢快,笔游动的很快,而且力透劲背。 上面的字迹也很简单:“你说的事情我已经安排下去。有钱就能办事,你拿我的印去谢家任意一家商行取钱,若是他们小气,你直接将我的这颗夜火明珠当了,那是我祖母留给我的,看他们花不花重金买回去。” 丁宁并没有故意遮掩,净琉璃也没有故意回避,所以她直接看清了信纸上的大多字迹,顿时有些冷笑鄙夷道:“富贾纨绔就是富贾纨绔,随时随地都散发着钱财气息。” 丁宁没有正面回应这句话,只是平静的看了她一眼,道:“你应该听过长陵立柱的故事?” 净琉璃皱了皱眉头,道:“什么长陵立柱?” “连你都未曾听过,很多值得尊敬的事情,就如此被湮灭了。”丁宁摇了摇头,看着远处长陵的天空,缓缓道:“昔日商大人废旧法,改新制,几乎没有人信他说的那些东西,他便找了一根其实很容易竖起的木头,发出悬赏令,道只要能竖起那根木头的,便可获赏千金。起先无人去试,觉得这里面不知道有什么圈套,后来真有人试了,轻松的竖起,商大人便真赏了千金。之后谁都知道商大人言出必行,新制便很快推行了下去。” 净琉璃脸色渐肃,没有出声。 丁宁看了她一眼,接着说道:“这件事情的另外一个方面,便是说明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而且我们修行者并不在意的钱财,其实长陵绝大多数要靠钱财生活的人很在意。” 净琉璃的眉头缓缓松开,“所以你的意思是,钱财很有用…一个人若是善用钱财,也是种能力?” 丁宁点了点头,笑了起来,道:“谢长胜就是最好的例子,他最看重钱财,同时也是最不看重钱财的挥金如土。但他却能够赢得很多东西,比如别人的帮助,比如门客,比如朋友。” 净琉璃想着那人死皮赖脸的留在岷山剑宗的样子,心中实在难以产生好感。 她目光微沉道:“所以大量的钱财对你对付那宫女很有用?”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认真道:“一切就绪。” 净琉璃眼睛微眯,眼瞳深处射出如利剑出鞘般的光芒,“那你准备怎么做?” 丁宁转头望向被他破坏掉的那段墨园的高墙处,那边现在已经被改建出了许多民居,住的都是梧桐落周遭的街坊邻居。 他用有些显得粗鄙,但很实在的话语缓声说道:“人之一生,最基本的不过吃喝拉撒,衣食住行。” 第三十八章 他在楼上看风景 净琉璃有些不解,但想着丁宁会在自己的面前去做,她便不再多想,缓声道:“虽然不知道你和谢家到底有什么过往,但是谢长胜生怕谢家不敢多出钱财完全就是多虑。谢家的焦尾信就相当于是报恩信,是要之前受过谢家恩惠的所有关中人都鼎力相助,又怎会吝啬钱财。” “多虑是多虑,但至少他将友情看得比其余任何东西都重要。”丁宁看着手中那颗火红的明珠,认真的说道:“这便是他身上最具闪光点的品质之一。” 净琉璃眉头微皱,想着从岷山剑会到现在那人的表现,觉着丁宁说的似乎不无道理。 丁宁莫名的笑了笑,看着只是身穿最普通素衫的净琉璃,问道:“你怎么不穿岷山剑宗的衣饰?” “穿了岷山剑宗的衣饰,便人人容易猜出我是谁来。不是因为我的修为,便是因为我的身份,便没有几个人敢惹我。太过引人瞩目行事会不便。”净琉璃看了一眼丁宁,道:“而且真正战斗的经验,谁也不会嫌太多。” 丁宁又笑了起来,“在长陵这样的地方,要惹麻烦和战斗还不简单,只要到时候你不嫌我利用你便好。” 净琉璃挑眉,面容又严肃起来:“既然向你学习,这段时间便是你的学生。自然你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丁宁想了想,道:“让你帮忙挖土种花都可以?” 净琉璃看了他一眼,很干脆的问道:“要挖哪里,要种什么花?” 丁宁看着她笑了起来,道:“你佩着剑还是太过引人注意,太过锋锐,剑也要收起来。” 太过随性的确反而不引人注意。 谁也不会想到像净琉璃这样对于整个岷山剑宗的将来都极为重要的天才会连一辆马车,连一名陪同的师长都没有便单独进入长陵。————————- 在所有人,尤其是长陵那些真正的大人物的资料里,净琉璃的身边始终跟着岷山剑宗出剑最快的澹台观剑。 在他们看来,澹台观剑始终在净琉璃的身侧,更多的不是教导,而是出于保护的目的。 净琉璃自身又有隐匿行踪的手段。 所以即便是连容姓宫女这样目光笼及长陵很多角落的人,都不知道净琉璃已经离开了岷山剑宗,孤身一人进了周家墨园。 …… 容姓宫女日常的生活并不像一般宫女般单调,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她就像是皇后郑袖的一个影子,一道游走在长陵的单独意志。 她需要经常能够出入皇宫,有些时候甚至要前往胶东郡处理一些相对秘密的事物,所以平日里大多时候都并不在宫里。她经常居住的住所在城南天萝巷,巷子里居住的大多也是宫中人的家眷。 她的庭院并不算大,但在这条巷落中最好的位置,她的庭院上首不远处便有一**泉,而她所在的庭院则是这**泉形成的一条清澈溪流的最上游第一家。 侍奉她的侍女已经服侍她数年,所以很清楚这名宫中贵人的喜好,知道这名宫中贵人在清晨早起之后便喜欢冰饮,所以在酷夏清晨之时,便会去取些泉水做好清心解火的莲子汤或者绿豆汤,再加些冰屑冰镇。 在夏日里,早起洗漱之后,先喝一碗冰饮再吃些瓜果菜蔬,这也已经是容姓宫女很多年的习惯。 习惯便成了自然。 清晨未日出之时,容姓宫女一丝不苟的梳洗过后走入庭院,坐在院里的葡萄藤下,掀开罩着早点的丝竹罩子,手刚刚触及那一碗清澈的绿豆汤,她的眉头便不自觉的微微蹙起。 不等她开口,原在一旁便有些担心的侍女便为难的低声禀报道:“真是巧了,我们城南那家李记冰房关了,而远一些的城西冰房的储冰售罄,这冰镇所用的碎冰便一时难觅。” 习惯成了自然的事情被打破本身便会让人心情莫名的不畅,更何况容姓宫女很清楚一间足以供应许多富户一个夏季所需的冰房的储冰售罄是何等的概念。 这太过容易让她将这和关中谢家的焦尾信联系在一起。 “一掷千金的手段只是让我喝不到一碗冰镇的绿豆汤?” 她闪着瓷样光辉的脸面上没有出现任何的怒意,在缓缓端起用泉水冷过的绿豆汤时,嘴角反而出现了一丝嘲讽的笑容,“这些关中豪客的脑袋倒真是有趣。” 一碗冰镇的绿豆汤最多只能让她一时不快,在她看来自然无法影响什么,然而也就在她微讽的自语出口,端起这碗绿豆汤准备一口饮尽的瞬间,她的鼻翼微动,眉头却是顿时皱了起来。 “是什么味道,怎么会这么臭的!” 她身旁的侍女则是直接下意识的捂住了口鼻,嫌恶的闷声说道。 这条原先很是清净的巷落里也隐约发出了许多咒骂声,还有很多推门而出的声音。 容姓宫女是强大的修行者,所以她根本不用出门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有数支马帮在经过附近的巷落。 马帮行经的巷落正好位于上风口。 马帮运送的都只是些寻常的货物,只是天气酷热,这些马匹身上自然散发着难闻的味道。 更多的恶臭味道来自于每匹马身后的粪兜。 粪兜里那些马粪散发的味道似乎令院落里葡萄架上生长出的葡萄都被熏成了发酵的味道,让人都不自觉的觉得身上都开始带上隔夜泡饭发馊的味道。 容姓宫女听着更多响起的喝骂声,目光微沉,面色渐渐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那些推门而出和马帮交涉的人不会有任何结果。 因为那些马帮不存在任何问题,即便是散发着恶臭气味的粪兜,反而是行进在城中的必备之物,这种挂在每匹马身后的粪兜的作用,原本就是兜住马匹行进途中拍出的马粪,以免马粪随意的散落在街道上。 马帮经过的那些街巷,也是马帮会正常行进的道路,道路周遭巷落的居民想要阻挠马帮的行进,反而是没有任何道理。 但最为关键的是,平时这里不会有很多的马帮经过,而且恰好就在这种时刻。 最为关键的是,那些马匹排出的粪便分外的恶臭,明显是吃了什么特殊的草料。 能够放肆的直接买空一个冰房的储冰,便自然能够时不时的让马帮绕路从这里经过。 这些自然也只是无耻的小手段,影响的也只是她的心情,然而自谢家发出焦尾信之后不久,便开始出现这样的事情,便只能说明所有的动作都只是针对她。 沉默了数息的时间,她抬起头来,喝止了也准备出门去和那些马队理论的侍女,让侍女备车。 既然皇后已经亲口应承了她的安全,她便很清楚只要自己不应允和丁宁的决斗,便不需要考虑自己的安全问题。 她也很清楚这些关中人若是无耻起来,会有无数她想不到的手段。 哪怕解决了目前的麻烦,还会有更多新的麻烦。 既然不想让她安生在这里用早点,她换个地方便是。 长陵这么大,难道这些关中的豪客能够用马队全部填满了? 她走出院落,登上马车。 没有意外发生,马车离开这片臭气熏天的巷落,开始行向一些偏僻幽静的小巷。 这条小巷里有很多雅致的吃食小店。 然而就在她这辆马车还未正式驶入这条小巷之前,一名身穿短褂,看上去很是粗豪的汉子,已经一家家店铺顺着走过,同时支付了每家店铺老板相当于数日的赢利,只是让这些店铺今日关铺,不要做生意。 一些在这些店铺里用餐的客人也都得到了丰厚的赔偿,也都是愉快。 唯一不愉快的只有这名容姓宫女。 当她的马车进入这条小巷时,这条小巷里已经变得更加幽静,几乎所有的店铺都已经关闭。 她就像一场瘟疫。 所有行经的地方就好像变成了一片死区。 日光已浓,热意撩人。 当驾车的车夫开始无所适从时,她沉默了片刻,道:“去喜梢楼。” 喜上眉梢,喜梢楼是长陵最出名的酒楼之一,且那家酒楼属于胶东郡。 她不相信那些关中人能够让她无法在这座酒楼里安饮。 驾车的车夫很熟悉那座酒楼的所在,马车的车轮也似乎重新变得轻快起来,在行进距离酒楼不远处的一座石桥时,车轮微微跳起,就像要飞起来。 然而就在此时,在马车车厢之中面容恢复平静的容姓宫女霍然抬头。 她听到了许多马蹄声。 先前她行经的地方就像是瘟疫扫过的死街,然而就在此时,她行进的街巷突然变得分外的热闹。 在周遭的很多巷子里,有许多马队出现。 这些马队似乎都很急,都急着抢道。 所以在接下来很短的时间里,便将她马车周遭的道路拥堵得水泄不通。 无数噪杂的吵闹声在马队中响起。 每一匹马的身后带着粪兜,粪兜中的马粪散发着熏人的恶臭。 她就像置身在粪堆里。 也就在此时,她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沿着车窗帘的缝隙往外看去。 那里便是喜梢楼。 楼上的栏杆后,站着一名身穿普通青衣的少年,淡淡的看风景一样看着她,手中端着一碗冰镇的汤,碗外挂满了冷凝的水珠。 第三十九章 杀了那只猫 长陵的那些青年才俊大多不敢用这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她,更不用说那一碗明显刻意的冰饮。 所以这少年只可能是丁宁。 容宫女微微的眯起眼睛,只是看了数息的时间,便下了马车。 她是强大的修行者,拥堵住她马车的马队自然不可能阻挡住她前行的脚步。 她看似闲庭信步,然而却像一阵清风过境,轻易的从拥堵的马队里走了出来,一尘不染的走向前方的喜梢楼。 或许是有意的展露修为,她的身外甚至出现了一个莹润的光团,不仅将污秽的臭气,就连燥热的暑意都被隔绝了开来。 没有人阻拦,她登楼,一直走到丁宁的身后。 高处有风,且那些马队在她离开车厢之后便慢慢散去,再也没有丝毫的臭气。 丁宁一时没有转身,她的目光首先落在丁宁的背上,接着落在丁宁手中端着的那碗冰饮上。 她的嘴角随即泛起一层讥讽的冷笑,缓声道:“果然是一碗冰镇绿豆汤。” 丁宁没有看她,缓缓的喝光了手中这碗冰镇绿豆汤,然后任凭手中的碗坠落在楼下,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在容宫女眉头微跳之时,他转过身来,平静的看着容姓宫女,道:“就算是喜梢楼做的,味道也不怎么样。” 容姓宫女面上没有什么怒意,也只是目光平静的看着丁宁,道:“如果只是想要出气,不需要费这么大的周折,若真要我致歉,我可以永生都不喝这冰镇绿豆汤。” “人都死了,道歉还有什么用?” 丁宁看着她摇了摇头,淡淡的说道:“我不比张仪师兄,我比较现实。所谓的风光,都是在人看得见得时候才算是真正的风光,终究只是想让那老头开心。现在风光大葬又有什么意义?” “老头一生容忍退让,到最后的心愿只是看完整场剑会。但是连他最后的这一点点时间你都要残忍的剥夺…你只是一名宫女啊。” 丁宁笑了笑,看着容姓宫女认真道:“你觉得我只是想要出气么?” 容姓宫女的目光微冷,“你只是一名宫女”,这样的话她在岷山剑会时便听丁宁说过,然而此次听丁宁说起时,她的心中却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你是想逼我和你决斗,然后杀死我?” 她沉默了片刻,然后抬起头平冷的看着丁宁,道:“我不会答应你的决斗请求。” “并非是我觉得你有足够的实力可以杀死我,而是我不会违背皇后娘娘的旨意。” 容姓宫女缓缓的接着说道:“你在岷山剑会之后便已经证明了你是足以和净琉璃、安抱石并列的天才,将来是我大秦王朝的栋梁之才,所以即便我现在能够杀死你,我也不会出手。只要皇后娘娘欣赏你,我便不会接受你的决斗请求.” 丁宁笑了笑,道:“我听说你养了一只猫,毛色微蓝,十分珍稀,而且还极为乖巧。” “只是外物而已,你若是喜欢,今日我便送到墨园,随你处置。” 容姓宫女冷漠的微笑起来,摇了摇头,道:“你所做的这些对我而言并没有什么用,我可以住回宫里,哪怕我在宫里住很长的一段时间…你的这些手段总不可能用得到皇宫里,而且这些关中大族帮你,也不可能无限制的帮下去。” 丁宁收敛了笑容,看着她,道:“你最令人生厌的地方便是太过自信和优越,即便是口说道歉都没有任何的诚意。就算给你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你还是会做同样的事情。不杀你,我心不痛快,我被你们逼走的大师兄不会痛快,我的沈奕师弟不会痛快。” 容姓宫女的目光沉冷数分,但是不等她出声再说些什么,不远处的街道上骤然发出了一声厉叱,接着便是如雷般的马蹄声。 在她转眼之间,一头双目发红的奔马已经发狂的沿着一条长巷狂奔而来,砰的一声巨响,这头发狂的奔马直直的撞中容姓宫女马车前方那头拉车的马匹,两者一撞之间,两匹奔马都是鲜血飞溅,**散了一地。 替容姓宫女赶车的车夫骇然失色,发出了一声惊叫,整个人差点从车头被掀飞出去,而那匹发狂的奔马上的骑者却是一个翻身落地,接着便躬身对那车夫歉然的行了一礼,道:“马受了惊吓,以至于惹出此等祸事,这…我赔。” 这自然不可能是什么巧合的意外。 丁宁也没有丝毫的掩饰,看着那副鲜血和**飞溅的血腥场面,平静的看着容姓宫女说道:“我们无法痛快,自然不会给你痛快,只要你一日不和我决斗,这样的事情时刻就会发生,你在长陵,连代步的车马都会没有,只能靠自己走回皇宫。” “所幸走起路来不算太远。” 容姓宫女的目光彻底的冰冷起来,道:“原来你最不痛快的是你张仪大师兄的离开。你要明白,在长陵的任何修行者,都必须听从整个大秦王朝的旨意,你们都是大秦王朝的子民。你们在修行变得强大的同时,必须清晰的明白是在为谁效力,否则哪怕修行天赋再高,也是自寻死路。” “你还是太高看了你自己。” 丁宁看着容姓宫女,依旧用一种很容易将人逼疯的平静姿态接着缓声说道:“你只是一个宫女,我要挑战你在长陵绝大多数人看来有绝对的理由。” “我在长陵已经数十年,经历了无数事,什么风波没有见过。我倒是要看看你有什么方法,可以逼得我接受你的挑战。而且既然你想给我找麻烦,我自然也会找你的麻烦,这是很公平的事情。” 容姓宫女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看来她并不惧怕你的威胁。” 当容姓宫女步行的身影在长街上消失,身穿着寻常素衣的净琉璃出现在丁宁的身后,看着容姓宫女消失的方位,严肃的说道。 丁宁点了点头,道:“只是这样的一些手段自然不可能让她惧怕,但是随着时日渐移,她的心态就会变化,她会开始纠结还不如早些答应和我的决斗,最终这种纠结加上愤怒,很容易让她的心态失衡。” 净琉璃有些不解,沉吟道:“为什么她的心态会变化,会纠结还不如早些答应和你的决斗?” 丁宁笑了起来,道:“因为她会发现我的修为在不断的增进,我的修为在飞快的变得越来越强。” 净琉璃的眼睛微亮,她有些明白了丁宁的意思。 丁宁看了她一眼,道:“接下来要做的,便是让她知道我的修为在很快的增长,在以恐怖的速度增长。” 顿了顿之后,丁宁笑了笑,道:“所幸她也说要给我找些麻烦,我要让她知道我的修为在快速增长便不需要那么刻意。” 净琉璃点了点头,虚心请教道:“那她的那名老情人呢?” 丁宁道:“那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所以暂时不要动他。反而可以促成她和他多见面,从他那里获得更多的慰藉。” 净琉璃仔细想了片刻,道:“受教了。” “走吧,我们去她的住所。” 丁宁说了这一句,便开始下楼。 净琉璃跟在他的身后,轻声问道:“去做什么?” 丁宁道:“去取了她的猫。” 净琉璃眉头微蹙,又有些不解。 丁宁转头看了她一眼,道:“有些东西,敌人表现得并不在意,并不代表他们真的一定不在意。而且就算真的不在意,当他们的东西一件件被你取走,心里始终会有些不舒服。” 净琉璃眉头松开,点了点头:“要杀了她那条猫?” “要杀做什么,好好养着。”丁宁笑了起来,“长时间的不舒服自然比一时间的不舒服要更加不舒服。” 净琉璃想了想,道:“那不如让她的那名老情人也移情别恋?” 丁宁哑然失笑,道:“移情别恋到何处?难道你设法让她那名老情人喜欢你?” 净琉璃严肃的说道:“如果有用,我自然可以一试。” 丁宁看着她严肃的样子,再看着她那种稚嫩却威严的气势,笑容更加灿烂了些,“还是算了,我想那人恐怕没有那么高的品位。” “杀了我家里的那只猫。” 在他和净琉璃目光不能及的地方,独自缓步行在路上的容姓宫女身前出现了一名黄袍中年男子,容姓宫女从他的身旁走过,同时无比冷漠的轻声说道。 *** (我的仙侠世界活动还在继续中~~活动时间:6月18日-6月25日 活动平台:***** 活动形式: 进入*****《仙侠世界》小说页面,在《仙侠世界》评论区提交您对小说的评价。每日随机抽取6名幸运参与者,获奖名单次日10点公布于纵横《仙侠世界》评论区。 每天6个,100元京东卡一张,1000纵横币*5!!) 第四十章 学与授 丁宁和净琉璃一前一后的走下喜梢楼,登上备着的一辆马车。 丁宁坐进车厢,净琉璃坐上车头,开始赶车。 她出岷山剑宗便是像丁宁学习,这段时间自认是丁宁的学生,态度既然如此,做这些事情时她便显得极为自然。 虽然在岷山剑会时是同样的面目,她此刻并未做任何修饰,但毕竟岷山剑会看见她的人极少,而且她此时替丁宁赶车的自然,便成了她身份的最好掩饰。 因为谁也不会想到下一代岷山剑宗的宗主,那传说中的天才少女净琉璃,竟然会替丁宁赶车。 在沿途任何有意无意观看这辆马车的人,都只是想着这名素净的少女是那名销声匿迹的长陵地下枭雄王太虚替丁宁所配的侍女,或者是丁宁在白羊洞的某位师妹。 净琉璃对长陵的街巷并不熟悉,然而丁宁对长陵的街巷却是了如指掌,听着丁宁的指挥赶车,沿途听着丁宁对于这些街巷的介绍,她不由得眉头微皱,心道若是在这长陵街巷之中和丁宁战斗,无形之中又已经差了他半分,失却了地利。 看着她眉头微皱的神情,再感知她身上的气息变化,丁宁便知道她满心在思索的都是有关修行,于是他忍不住有些感慨的轻声道:“痴者才能到极致,你天生痴于修行,见任何事物都是修行,就算天赋没有你现在这么好,也必定不是寻常人所能企及。” “可我还是生怕将来追不上你。” 净琉璃平静回应。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抬头,只是平静看着前方的路面,但就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却是霍然抬头。 前方的石道上响起雷声。 一匹马拖着一辆马车,朝着她和丁宁所在的马车迎面狂奔。 马车上载着的并非是寻常的车厢,而是数个粪桶。 听见声音到真正撞击过来,对于修行者而言有足够的反应时间。 净琉璃的眼睛才微微的眯起,她身后的丁宁已经轻声说道:“容宫女的手段。” 净琉璃的眉头微挑,丁宁又已经接着说道:“定住马车…否则粪水洒落一地,我们马车行过,也是一样染臭。” 也就在这个声音响起之时,净琉璃的身畔有风吹过,马车已略轻,丁宁的身影已经轻柔的从车厢中飘出。 净琉璃很自然的认为丁宁说的是对的,但直到丁宁从她身侧掠过,她还没有想清楚要如何处理。 杀马容易,将马和车身脱离容易,但是看那粪桶摇摇欲坠的样子,无论任何一种方式,这样沉重的马匹和车身本身,要像让它不发生翻覆,却是极难。 也就在这一瞬间,丁宁已经出剑。 道路两侧行人走避,看似杂乱,实则却有很多双眼睛在郑重的凝视着丁宁的表现。 当丁宁出剑时,这些原本平静肃冷的眼睛里都瞬间充斥震撼和不能理解的情绪。 丁宁手中的末花残剑往前方刺出。 剑身上瞬间盛开无数的洁白色细花,接着剑身的前端分裂开来,散成无数细丝。 这些细小的剑丝如白发般飞散,每一根剑丝上依旧盛开着洁白的细花。 空气里有许多好看的细花在飞散,每一朵都盛开着独特的天地元气的气息。 这已不是单纯的真元气息。 真元完美的吸纳融合一些天地元气,这至少已经是四境融元的中阶。 从岷山剑会至今才过了多少时日? 那时的丁宁只是刚入四境,更何况岷山剑会之中他还身负重伤,到现在伤势尽复不说,真元修为竟是已过四境中阶。 这怎么可能? 然而令他们震惊和不解的还不止于此。 当丁宁的手中末花残剑的剑丝散开,每一缕剑丝的前端顷刻流淌出一缕晶莹的水流。 每一缕剑丝就像是变成了浸入池塘的柳枝,然后在被风吹起的瞬间,挥洒出晶莹的水流。 无数的水流刺入那匹发狂的骏马的体内,骏马依旧在往前狂奔,然而冲势却越来越缓。 丁宁挥剑。 水流骤断的同时,这匹马已经近乎停止,四蹄无力的往前冲倒。 丁宁挥洒的剑光切断了缰绳、系带、车辕等一切和马车有可能相连之物,就此一剑两断。 马轰然倒地。 而它身后的车厢微微摇晃着,在丁宁的剑顺带着一拍之下,就此完全静止了下来。 净琉璃早已停下马车。 她驾着的马车距离这匹马和马后的粪车还差数丈的距离。 “马蓄养不易,又不是它的错,既有能力令这车完全静止,又何必连马一起杀了?” 她轻声,但很认真的问道。 丁宁转身走回马车,道:“已经被喂服了赤石散,活不了了,徒增痛苦。” 净琉璃的眉头瞬间深深的皱起,“一瞬间做出这么多判断,我的确应该向你学习。” 丁宁平静的看了她一眼,只是伸手点了点正好在马车侧的一条巷道,道:“从那里走,绕过这一段,也不会浪费多少时间。” 净琉璃的面容很严肃,但至少显得很平静。 她没有再多话便听话的驱车进入那条巷道,一股清新而甜蜜的香气传入她的鼻中。 这条巷子的两侧种着不少栀子花,雪白如堆雪的花朵开得正艳。 想着方才那匹马坠倒的距离,净琉璃知道那应该是出于丁宁刻意的控制,她便深吸了一口气,道:“即便方才和你同样快想到应对的剑招,剑招的运用上,我应该依旧不如你。” “剑招在我看来只需要用到好处,根本不用计较绝对的完美。”丁宁看着她的背影,认真说道:“世上根本没有绝对的完美,而且也对手也不可能存在绝对完美的应对。” “恰到好处而并非绝对的完美?” 净琉璃思索着这句话的意义,眉头不自觉的皱得越来越深,这句话之中的道理,让她也觉得越来越深。 马车渐渐脱离那些凝视着丁宁的眼睛。 而这些眼睛里的震惊情绪,却是还在扩大。 细思极恐,便是这些人此刻的心境。 除了跨过四境中阶的修为之外,那第一剑便是云水宫的千水绕。 这一剑原本需要很多剑的前奏才能施展出来,属于类似剑阵式的剑势。 然而丁宁只是借助末花剑的特性,一剑便施展了出来。 这种施展,已经不只是一招剑势的极佳演绎,而近乎于一种创新。 除却这一剑,接下来的一剑断,一剑拍,力量的掌控都是恰到好处。 连剑势都运用到如此地步,比起单纯的真元修为进步,更加令人感到恐惧。 四境中阶挑战六境,这似乎依旧是找死的行为,然而不知为何,这些人里面的很多人却都已经开始担心容姓宫女的安危。 …… 花香弥漫的小巷十分安静,洗涤了所有的杀意,行人也十分稀少。 只是净琉璃的手却是下意识的落向身侧。 那里原本是她剑的剑柄所在,只是此刻她却摸了个空。 她的剑不在那里。 “永远不要有什么习惯性的行为。” “尤其对于用剑而言,任何习惯性的行为,都是致命的弱点。” 看着已经意识到一些问题的净琉璃,丁宁平静的轻声说了这两句。 他和净琉璃的目光同样落在巷子口一口井畔的一名挑夫身上。 那名挑夫看上去别无异常,只是在用凉水擦拭着身体,只是净琉璃和他却几乎同时知道那人并非是寻常的挑夫。 “他拿布的样子有问题。” 净琉璃微微颔首,表示自己已经受教,同时微转头问丁宁,“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他的扁担磨损的地方和他的身材不符。” 丁宁看了她一眼,道:“梧桐落里有许多挑夫,他那样的肩膀,磨不出扁担上那样的磨损。” 所以这就是寻常处见不寻常处的道理? 想到张仪在寻常市井之中取得的进步,净琉璃又若有所思。 “他没有杀意。” 丁宁又轻声说了一句,道:“正常过去便是。” 净琉璃又有些不解。 任何想要突袭的修行者,尤其是杀手,都会隐藏自己的杀意,为什么丁宁此时能够肯定对方没有真正的杀意? 也就在此时,一个轻而凝聚的声音已经传入她和丁宁的耳廓。 “容宫女很少有弱点,她被你们看到的,都不是她的弱点。” 第四十一章 意已决 这声音自然便是那名挑夫模样的修行者所发,只是看着他的样子,却是依旧在擦汗,仿佛根本不像在和他们说话的样子。 净琉璃看着这名行为怪异的修行者,眉头渐渐挑起,就要开口,然而就在此时,丁宁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不管不问,听着便是。” 净琉璃目光微闪,便不说话,依旧赶着马车正常前行。 “换句话说,她的很多弱点,都是故意装出来的。” “她的猫在你们到达她的院子时便已经死了,是被她自己下令杀死的。” “她和皇后娘娘一样的冷酷,这种冷酷不只是体现在对别人身上,对自己也是一样。” “即便是对待她的那名老情人也是一样,即便你们在她面前折磨她的那名老情人也没有任何用处,因为像她这样的人,最爱的始终是自己。” “在这天下,在这长陵,她惧怕的只有一点,那就只有皇后娘娘。她唯一的弱点就在皇后娘娘那里…你们要想对付她,除非能够找出她隐瞒或者曾经对皇后娘娘不忠的地方,哪怕是伪造。只要有这样的事情不断的暴露出来,她才会越来越恐惧,才会担心你们的不断揭发而导致皇后对她的真正不满,从而答应和你的决斗,想要终止这件事情。” …… 净琉璃的眉头由微微蹙起到渐渐深锁。 直至马车行出这条巷落,那名挑夫模样的修行者的声音不再传来,净琉璃才开口,轻声道:“这人说的似乎很有道理。” 丁宁点了点头,同样轻声道:“是很有道理,而且不是普通人,知道的很多,连容宫女有那样一名老情人都知道。” 净琉璃想到这一层,顿时目光微沉,道:“猜不猜得出这人是什么身份?” 丁宁平静道:“极有可能便是和这宫女一样,是皇后身边的人。” 净琉璃转头,严肃的看了丁宁一眼,“何以判断?” “这名容姓宫女的情人之事毕竟极为隐秘,连你们岷山剑宗都不知道,也只有监天司才知道,整个长陵,和监天司知道的一样多的,唯有神都监和皇后身边的人。” 丁宁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专心赶车,同时缓缓的说道:“而且你未曾注意他的语气和称呼…他每次提及郑袖时,所用的称呼都是皇后娘娘,语气也极为尊敬。神都监的人一向谨慎,不可能生事,更不可能和我以及岷山剑宗扯上关系。元武和郑袖最忌讳的便是监察官员的神都监和监天司与人结党。神都监的人若是敢做这样的事情,无论是称呼和语气,都不可能这么尊敬。” 净琉璃沉默了片刻,道:“我要向你学习的地方果然很多,只是既是同为皇后身边的人,为何要帮你对付容姓宫女,会不会是故布疑阵?” “是不是故布疑阵,慢慢试着便知道了。”丁宁看着她极为虚心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道:“至于同为皇后身边的人,却为何要帮我对付容宫女这样的事情,我也难以知道原因,毕竟我不可能什么事都知晓。” 净琉璃思索着,点了点头表示认同,然后接着问道:“容宫女这些年就像是皇后的影子,她可能存在对皇后不忠的地方么?若是有,那人如果要帮我们,为何不明说?” “可能是怀疑,但不确定。但只要有怀疑的地方,便有可能查得出来。”丁宁看着净琉璃,道:“对方连她的老情人这样的事情都直接说了出来,便是相信以我们的能力肯定已经知晓这点,所以他或许觉得不需多提,我们也查得出来,更何况无中生并不算难。” “至少有件事他说得很对,提醒了我。”顿了顿之后,丁宁接着认真说道:“她的最大恐惧的确来自郑袖,只有牵扯到郑袖的事情,她才会陷入最大的恐惧。最为关键的是,郑袖最爱的也始终是自己。她最为熟悉和了解郑袖,所以也会更加的恐惧。” 净琉璃转头看了丁宁一眼,道:“你似乎也很了解皇后。” 丁宁平静的说道:“我听的故事足够多,而且我的大师兄张仪现在还不知到了何处。” 马车距离容姓宫女的住所越来越近。 一声清晰的猫的惨嘶声响起。 容姓宫女的院子里,那名日常侍奉容姓宫女的侍女手持着一柄剪刀,浑身颤抖着,几乎要哭出来。 她的身上溅着鲜血,身前的地上一只毛色微蓝的猫还没有彻底断气,还在不断的抽搐着。 …… 像过去的很多个清晨一样,张仪在第一声鸡鸣时分醒来,没有任何拖延的起身,穿衣叠被,开始洗漱。 即便是在客栈里,也是一丝不苟。 君子之行,不在于外物而在于心。 有些事情令他很费解,从秦至燕地,一路上都没有人安排,以至于他必须跟着那个马帮绕过楚燕边境,然而到了燕地之后,即便是在边境的村庄里,却都有人接待,一路安排他的饮食起居,直至将他引入燕都。 现在他所居的这家客栈的门外,已经停着一辆马车,这辆马车今日里将会带他前去仙符宗。 现在沐浴在晨光里的仙符宗山门之前的空地上,已经聚集了不少来自大燕王朝各地举荐而来的年轻选生。 大燕王朝的修行地并没有像大秦王朝那么集中,所以从各地赶来的这些选生大多风尘仆仆。 仙符宗是大燕王朝公认最强的宗门,在整个天下,仙符宗都占据着极为重要的地位。 许多年来,大燕王朝那些最出名的修行者里,十名至少有七八名出自仙符宗。 用过简单的早点之后,由马车载着的张仪来到了仙符宗的山门之前,看着山上一座座看似简陋到了极点的草庐,再看着山门外一道黑色的,纂刻着大燕王朝许多强大的修行者的字迹,甚至是许多皇帝的笔迹,很自然的产生出敬畏的情绪,接着便有些羞愧。 他自觉所修的剑道和这仙符宗的符道似乎有些不符。 现在放眼所及,到了这仙符宗山门前的一大半选生都是看着道墙上的那些字迹看得如痴如醉,然而他却只觉得那些字迹间的气息太过清远,好像飘在天上。 不只是担心自己进入仙符宗之后能否跟得上这些燕地的年轻才俊,他现在甚至担心自己能否通过仙符宗的大试。 至于仙符宗的大试正好在这个时候举行,他潜意识里认为只是正好凑巧。 然而那些风尘仆仆的选生没有一个人是和他同样的想法。 因为那些选生已经早来了半月。 仙符宗的大试已经因为某些不为外人知的原因,足足推迟了半月。 他和其余所有的选生一样,看似没有任何仙符宗的人提前搭理,然而他的一切行踪,却是被不断报入仙符宗的一间草庐中。 这间草庐里一共有三名老者。 其中一名正是他在马帮中照料的那名老人。 “师兄,你真决定收他为亲传弟子?” 听着另外一名老者的问话,这名老人感慨的摇了摇头,道:“师弟,同样的话你已经问了三遍。” 那名面容清癯,发丝有些隐隐青色的元气流走的老人也摇了摇头,道:“不同的时间问三遍,我便是以为师兄你有可能改主意。” 老人轻叹一声,并不回话。 这便是意已决。 另外一名白眉老者却是缓缓挑眉,就要开口。 “袁师兄,你最通平衡圆融之道,自知一切都需权衡与平衡,然而这和平衡圆融,和欠谁之情,完全无关。”老人看着那名白眉老者,摇了摇头,看着草庐外的晨光,轻声道:“因为所有的这些,都挡不住真正的喜爱。” “我是真正的喜爱这名长陵少年的品性。” 老人温和而耐心的说道:“这才是我要将他收入门下的最关键原因。” 白眉老者无奈的笑了笑,道:“师弟你是一宗之主,既已决意,我们也的确无需多说了。” 老人满足的笑了起来,道:“君子如玉,不分疆域,不以群分,这样的人至少不会对不住我们的心血。” 晨光里,另外两名老人也接受了这名老人真正的喜爱,也随之被他的喜意感染。 仙符宗的山门外,无法融入道墙上那些墨迹的张仪被几声鸟鸣吸引,他好奇的抬头,看到道墙一处的顶端,飞来了数只喜鹊。 感冒了》。。 《剑王朝》感冒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二章 不安全感 清晨见喜,这是很好的兆头。 张仪此时还并不知道,大试还未开始,他就已经注定是仙符宗宗主的亲传弟子。 任何权衡利弊,基于现在和将来的考虑,都挡不住真正的喜爱。 喜爱和憎恨,原本便是人世间最炽烈的情感。 “她果然比我们想象的要狠毒,要难对付。” 净琉璃勒停了马车,缓缓的对着丁宁说道,原本严肃的眼眸中闪过了一丝寒意。 她听到了那一声猫的惨嘶,不需要看到,光凭感知她就知道那片院落里发生了什么。 “倒是害了这只猫。” 丁宁无奈的摇了摇头,“原本倒是想带去墨园好好的养着。” 净琉璃转头,微皱着眉头看着他,不知道他这句话到底是真话还是随口一说。 “既然她原来这么难缠,又有人出力帮我们,这计划却是要变一变。”丁宁没有管她的目光,垂头沉吟道:“我们去城南。” 净琉璃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方向,开始赶车,同时轻声问道:“去城南做什么?” 丁宁道:“去找她那名老情人。” 净琉璃挑了挑眉,道:“你不是说先不去动他?” 丁宁沉默了片刻,道:“郑袖冷酷无情,但其实她很能容忍,她唯一不能容忍的,是有人占有了她的私产。” 净琉璃转头看了丁宁一眼,道:“你为什么这么了解皇后?” 丁宁说道:“你不要扯得太偏,至于我为什么了解她,你将来会知道。” 净琉璃皱着眉头想了想,道:“你说她最不能容忍的是占有她的私产,这和我们提前去见这名宫女的老情人有什么关系?” 丁宁看着她的背,平静道:“越权也意味着动用她的私产,不经她允许调用修行者也是占有她的私产,甚至如果因为不是她的意思,调用的修行者死去,更是她所不能容忍的事情。容姓宫女可以跟着郑袖这么多年,私吞一些对于郑袖有用的修行宝物或是隐瞒一些讯息是不可能的,她也绝对不敢。但是她是郑袖身边说得上话的人,长陵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地位其实在大部分朝官之上,她要做什么事情,有时只需要表达出一点态度。所以这么多年下来,她肯定会因为自己的权势而无意中犯下一些错误。有意或许未必敢…但无意却难避免。她的那名老情人和她这么多年,想必也会知道她很多事情。” 净琉璃脸色微沉的仔细想了想,道:“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她那名老情人就算知道,为什么会告诉你?在长陵,即便是我都无法滥用私刑。” “你考虑的方向错了,剑往往是最后解决问题的方法。”丁宁轻声道:“既然连皇后身边其余人都知道这名宫女其实同样冷酷,那她那名老情人不会不知道。人之感情,一时的热恋或许会蒙蔽双目,但时间一长,自然会变得理智,自然会容易看出本性。她那名老情人即便一开始是对她真正的喜爱,到真正看清了她,恐怕也是相互利用和依靠居多。” “不安全感。” 顿了顿之后,丁宁看着她的后背,认真说道:“他会有不安全感,我们要利用的,便是他的不安全感。” “剑往往是最后解决问题的方法…在自己的宗门里面,不是什么时候都能随便动剑的。”净琉璃垂下眼睑,想着岷山剑会之中自己的师尊几乎在元武皇帝眼皮底下杀人的那一剑,缓声说道:“跟着你,的确时时有收获。” 丁宁看着她,由心轻声道:“只希望我不会带你踏入歧途。” 净琉璃冷淡道:“路由心生,歧途不歧途,就算走了也怨不得别人。” 丁宁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对着前面点了点:“前面大道右拐。” …… 长陵很大,马车穿街过巷,又不可能很快。 所以即便丁宁指的是一条最近的路,直到正午时分,净琉璃所驾的这辆马车才到了城南近郊的一片茶园。 茶园不在山坡上,只是种在一条河港旁的桑田旁。 那些茶叶看似肥硕,但在很多喜茶的富贵看来恐怕不值一提。 所以这些茶叶往往是随意的挑些嫩叶采摘,不分时节,随便炒制一下便售给了一些路边茶铺。 尤其是那些官道上两侧的大碗茶铺,越是粗涩的口感,反而越是能够显得有茶味,一碗凉茶下去,也使得那些落脚的人分外解渴。 茶园的人还擅长尽可能的利用自己的出产,所以当丁宁和净琉璃到达这片茶园时,一股混杂着油香的清爽茶香便从内里的一间竹庐畔飘散出来。 丁宁抽了抽鼻子,微微一笑,道:“老茶煨老鹅。” 净琉璃看了他一眼,没有发表任何的意见。 “先吃饭。” 丁宁笑了笑,接着便不让她走在前面,直直的走向那间竹庐。 竹庐外用石坑堆砌着一个简陋的灶台。 灶台上架着一个黝黑的铁锅,里面煮着一只剁碎的老鹅。老鹅已经煮了很久,混杂着一些粗大的茶叶,汤汁如酱,泛着油光,但是油水却似又被茶叶吸了不少,看上去不腻。 一名身材颀长的素衣中年男子正依次撒入蒜葱,做着最后的调味。 看着径直走来的丁宁和净琉璃,感受着这两人身上的气息,他不由得面色一凝,微微一滞。 “吃饭。” 丁宁没有说任何的废话,又只是说了这两个字,便自顾自的从一侧端了两张木凳,从一侧桌上拿了两副碗筷,取了些清水冲了冲,接着在这名中年男子的面前隔锅坐下,在旁边的一个瓦罐里盛出米饭,给自己和净琉璃盛了一碗之后,便又拿起了这名中年男子早已放在一旁的碗,也帮他盛了一碗。 看着丁宁的这一切动作,这名中年男子只是微微蹙眉,却并未出声阻拦。 直到丁宁夹了一块鹅肉吃了起来,这名中年男子才温文有礼的问了一句:“味道如何?” “虽比不上外面的大厨调味,但胜在别有一番风味。”丁宁笑了笑,道:“最为关键这鹅是真正的老鹅。” 中年男子面色更缓,不再说话,只是夹菜吃饭。 一碗过后,看着已然见底的盛饭瓦罐,问了一句:“要不要再煮些饭出来?” “也好。乘着煮饭的时候谈些事情。” 丁宁点了点头,看着这名始终温文有礼的中年男子说道:“怪不得容宫女这么多年一直喜欢往你这里来,你的确是有些不同寻常之处。不问来去何意,随意而安,的确会让她那种心上放了太多事情的人感到舒服。” 这名中年男子已经开始用清水淘米,听着丁宁的这几句话,他的眼睛里开始浮现出一些震惊的情绪,“你是丁宁?” 丁宁微躬身为礼,道:“正是白羊洞丁宁。” 中年男子深吸了一口气,继续淘米,同时将一把洗净的野菜放入炖着老鹅的锅里,有些犹豫的说道:“其实何必做得那么绝?” “是她先做得那么绝。”丁宁看着这名中年男子,恢复了平时一贯的平静,说道:“哪怕她只是让薛老头看到最后的结果一眼,我现在就不会做得这么绝。” 中年男子熟练的将铁锅端下,任凭铁锅的温度煮熟刚刚放入的野菜,将盛着米的瓦罐替放在石灶上,诚恳的说道:“可是你找到我也没有什么用处,即便你杀了我,也不会有什么用处。” “你对她而言应该比她的那只猫重要。” 丁宁摇了摇头,往灶洞里添了根柴,看着新生出来的火光,他接着说道:“我只是流露出一些要对付她那只猫的想法,她便下令直接杀掉了那只猫。” 中年男子坐了下来,沉默下来。 “现在的问题是,你认为她会不惜一切代价,保证你不受来自我的伤害么?”丁宁看着这名沉默的中年男子,平静的说道:“如果你觉得会,那你自可以坚定的站在她一边。” 看着依旧陷入沉默的中年男子,丁宁停顿了数息的时间,然后认真的接着问道:“若是我今日什么都不做,只是再吃你两碗饭,然后便告辞离开这里,你觉得她会不会觉得你和我之间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四十三章 他在说谎 这名气质沉静的中年男子沉默了许久时间,直到石灶上的瓦罐开始冒出热气。 然后他才抬起头来,看着丁宁,道:“问题在于,你想要杀她,而我告诉了一些你想要直到的事情,她是不是会死?” 丁宁看着这名名为张露阳的中年男子,看着他眼中微妙的神色变化,认真道:“现在很简单,你是到底想她死,还是不想她死。” 听到丁宁的这句话,一直如侍女般安静坐在丁宁下首的净琉璃霍然抬首,她骤然反应过来,自己对于张露阳之前一句话的理解可能有误。 张露阳看着丁宁,道:“我必须确定你有没有足够杀死她的能力。” 丁宁笑了笑,伸手动了动筷子。 张露阳脸色微变,手指才微动,丁宁手中的筷子已经变换了方位,筷尖指向他身上右肋下方。 看着丁宁这两个细微的动作,净琉璃的面容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听闻你在岷山剑会上是过目便悟剑经,对于剑经的理解能力,完全非一般人所能想象,今日一见,不仅是连用剑,真元修为进境也是前所未见。”张露阳看着丁宁收回的筷子,深吸了一口气,认真道:“只是四境中阶的修为挑战六境,会不会太操之过急了些?” “我会过五境。” 丁宁很熟练的压了压石灶中的柴火,自然的说道:“至五境我便能用飞剑,能用飞剑,杀她便不难。” 张露阳的嘴角浮现出一丝难言的苦笑,道:“那要多久?” 丁宁看了他一眼,道:“不要多久,在这个夏季结束之前。” “你和她这么多年,难道你就真的这么想她死么?”张露阳还未接着说话,一旁的净琉璃却已经忍不住了,声音微寒的出声说道。 “不是我这么想她死,而是她一定会让我死。”张露阳感慨的摇了摇头,道:“因为我也算是她的秘密,而现在你们既然已经知道了我的存在,那她就不会容许这样的秘密继续长久的存在下去。” 净琉璃有些不能理解,皱眉道:“这也算秘密?” “这当然是秘密。” 张露阳感慨的笑了起来,“在你们找到我之前,我以为这一生长陵都不会有人知道我和她存在着某种联系。” “宫女就不能有情人么?”净琉璃不能理解的看着他,“就算婚配生子,又有什么问题?” 说完这句话,净琉璃看到张露阳和丁宁看着自己的神色都有些古怪。 “怎么,我说的哪里不对么?”净琉璃奇怪的看着丁宁和张露阳。 丁宁笑了笑,道:“婚配之事,如果建立在真正互相相爱的基础上,这自然没有一点问题,但这人若是只用来排解她的寂寥,只是一个她可以暂时不去想别的事情的安宁所在,你说的便没有什么意义。” 净琉璃的眉头深深的蹙起,她沉默不语,有些明白过来。 “在皇后的身边,她自然也有很多难以排解之处,然而若是皇后知道她觉得跟随着皇后没有安全感,需要一处慰藉,这件事本身便应该是秘密。” 张露阳有些惨淡的笑了起来,道:“我原本只是青阳剑院的一名普通剑术教习,生性淡泊,不喜争取功名,这才租了片茶园,隐居在此。初时见她,便以为真正情投意合,然而相处日久,却发觉并非如此。” 净琉璃脸色依旧不好看,张露阳的意思她已经十分清楚,只是她还是无法完全认同,就算今非昔比,但这名男子至少真正喜欢过那名宫女,现在却是能够狠得下心来让那名宫女去死么? “其实就像你们觉得从我口中能够知道一些消息一样,她也一定会认为我和她在一起,一定会知道很多不该知道的事情。醒着的时候她不说,但她睡着的时候,也会担心自己说梦话让我知道些什么。”张露阳看出了净琉璃的意思,自嘲的笑笑,“她这些年来的次数越来越多,我不知道是她需要更多慰藉的时候,还是不放心我。” “而且她或许知道的事情太多,又不可能对任何人提起。所以她真的会说梦话。” 看着眉头骤然有些挑起的净琉璃,张露阳摇了摇头,道:“她在睡梦里,都会有一些威胁我,以及要杀死我的话语。” “那你为何不离开她?” 净琉璃下意识的说了这一句,但话才出口,她自己便知道自己这句话其实显得很多余。 “想要离开她,她便会真的不放心,那我或许便直接葬在这茶园里了。” 但是张露阳还是回答了她这个问题。 他的手落在已经沸了的瓦罐上,一股柔和的天地元气从他的掌心涌出,覆盖在瓦罐上,封住了所有泄露出来的蒸汽。 当整个瓦罐都似乎要炸裂开来时,他提起了瓦罐,放在了一旁的桌上,然后对着丁宁和净琉璃淡淡的笑了笑,道:“饭已经熟了,再添一碗饭吧。” 直至此时,净琉璃才想起自己所扮演的身份,接过了丁宁的碗,帮丁宁开始盛饭。 “岷山剑宗自可保证你的安全,只要你愿意,可以随时离开长陵。” 丁宁看着经过了修行者的手段,明显每一颗都显得晶莹饱满的饭粒,拿竹瓢舀了一勺浓油赤酱的鹅汤浇在了饭上,然后认真道:“你能告诉我们有关她的什么秘密?” “其实先前皇后最喜爱的宫女并不是她,而是一名姓黄的宫女。”张露阳接过也是净琉璃帮她盛好的饭,缓缓吃了起来,慢慢的说道:“只是那名宫女透露了一些不该透露的事情,所以便被赐死。” 净琉璃想要开口说话,但是这次她记住了自己的身份,又记住了丁宁让自己少说多听的话语,所以她醒悟过来,垂下头安心吃饭。 “那名宫女透露的是有关圣上登基前三年的一件秘闻。” 张露阳没有看她,只是看着丁宁,接着说道:“圣上曾经有一段时间不喜女色,皇后那时已经和那人在一起,然而皇后却是乔装成另外一名女子,和圣上发生了关系,圣上再无回旋余地,从而才发动了巨变。” 即便净琉璃已经想安心听故事,但是听到这样的几句话,她的脸色还是瞬间就变了。 这样的隐秘,实在太过巨大。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他放下饭碗,看着张露阳,缓缓说道:“所以这样的事情,其实是容宫女假借另外那名宫女传出去的?” 张露阳点了点头,苦笑了一下,“这样的事情差点被人写在故事书里,当年的宏儒书院和道一书局被一把火焚了,受这件事情牵连,被一把火烧了的读书人都有近百名。” “只是这样的一件事情,就足够了。”丁宁也点了点头,说道。 “其实这件事情有一个破绽,所以她才日夜牵记,才会在很多次梦话里提及。” 张露阳看着丁宁,接着轻声说道:“她所做的事情,造成后来查到的黄姓宫女透露这件事情的那天,那个时间点,其实黄姓宫女在见一个人,那个人其实可以作为人证。只是那个人并不知道黄姓宫女的死和火焚宏儒书院和道一书局有关,也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而黄姓宫女自己也不知道所被查到的线索指向那个时间点。” “当时那些调查的案卷肯定不会在任何司有存底,然而皇后的记性很好,这件事情对于她而言又很深刻,所以任何的细节她一定会记得。” “那个人就是墨守城。她不可能有能力设局杀死拥有这样地位的人,所以这始终是她的心结。” …… 张露阳说完这些时,丁宁的一碗饭也早已吃完。 他看着剩下了半碗饭的净琉璃,站了起来,对着张露阳微躬身行了一礼,道:“谢先生相助。” 看着他起身行礼告辞离开,净琉璃也马上起身跟上。 张露阳在回礼之后,并未送出茶园。 只是在净琉璃开始赶车,车厢微动之时,丁宁已经轻轻的说道:“他在说谎。” 第四十四章 将计如何就计 净琉璃还沉溺在张露阳和容姓宫女的畸恋以及张露阳透露出来昔日皇后郑袖和元武皇帝的隐秘之中,此刻陡然听到丁宁的这样一句话,她即便是剑心沉稳也不由得微微一震,轻声道:“什么意思。” 丁宁看了一眼茶园里的那座茅庐,异常简单的说道:“他的破绽太多。” 净琉璃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道:“我一个破绽都没有看出来。” 丁宁缓声道:“最大的破绽便是他所知的事情来自容宫女的梦话。即便心中所藏的秘密再多,你听说过多少到了六境的修行者还会在夜晚入静之后梦语?” 净琉璃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到了五境,心念便如通神,真元和天地元气对于身体的调养,超过世间大多数药物,神魂安定,若是说梦语,恐怕自己瞬间醒来,又怎么可能说出很长的一段话?” 丁宁平静的说道:“到了六境接近七境更不用说风雨声入耳如雷鸣,远处草虫异动之声清晰可辨,身体一切反常反应,更是如电闪雷鸣在眼前,必定令修行者惊醒。除非这名修行者境界已到,然而受了重伤,或者常年患病,这才会神魂衰弱…只是你我都见过容宫女,容宫女气息沉稳,只是天赋所限才迟迟无法窥得七境妙门,她又怎么可能会经常梦语?” 净琉璃的神色越来越凝重,寒声道:“这的确是极大的破绽。” “他是欺我们未入六境,觉得我们应该不知六境之事。”丁宁抬起头,带着一丝冷意说道:“只是方才他的修为你也已经见过,他已至六境。六境怎会不知六境之事。” “用一件足够震惊的事情,让人的情绪震动,便更容易失却平时的判断力。” 顿了顿之后,丁宁接着缓缓的说道:“他说出郑袖直接乔装成一名另外一名女子和元武皇帝发生关系,从而才逼得元武皇帝不得不发动兵变,这种事情足够令人心神震动。再加上来他说的火焚宏儒道院等一应事情的确是事实,都有据可查,听他说话的人自然思绪就会被他带得往下走,自然就会认为他说的都是真的。这是最常见的攻心手段,很多人,尤其许多军中将领在挥军作战时都会使用。” 净琉璃的面上笼上了一层寒霜,“你的意思是连这件事本身都是假的?” “不管整件事是否真假。” 丁宁的平静里带着一种平时没有的冷意,“至少里面有些重要环节是假的,我们即便能够让这样的事情传到郑袖的耳中,这件事肯定也和容姓宫女没有什么关系,郑袖只会觉得我们为了复仇不择手段到假造一些事情侮辱她的声誉,到时候我们不会有好的结局。” 净琉璃双手微微用力,就忍不住想直接勒停马车。 “不要停下来,说不定他在看着我们。”丁宁摇了摇头,轻声说道。 净琉璃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赶车,然后说道:“所以他其实不想容宫女死,他想帮容宫女对付我们?” 丁宁笑了笑,点了点头:“他还有很大的破绽…在我说过岷山剑宗可以护他,甚至透露出可以让他直接进岷山剑宗避难时,他没有欣喜,甚至他的眼神还有一些躲闪。我们离开时,他也只是终于做完一件事情般松了口气,却根本不想问岷山剑宗何人会来,我们如何安排他进岷山剑宗。这些问题都没有确定,我们都没有安排…有关生死之事,他却不担心。” 净琉璃沉默了片刻,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理解,但是既然你从一开始就已经知道他在说谎,你却不揭穿,无法从他口中得到容姓宫女的一些秘密,你难道还能将计就计?” “我没有办法将计就计。” 丁宁看着她,眼睛里闪过一丝很奇怪的情绪,“只是和他的谈话,却让我联想到了一些事情,让我想到了足以对付容宫女的办法。” 净琉璃转头奇怪的看着他:“什么办法?” 丁宁看着极远处皇宫的方向,淡淡的说道:“现在的长陵,有很多事情,只有郑袖和容宫女知道了…只要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些事情,就一定是容宫女透露出来的。即便这种事情不传到郑袖的耳中,容宫女也一定会真正的恐惧。” 净琉璃无法理解的看着丁宁,说不出话来。 她只是想着,若是只有皇后和那容姓宫女知道的事情,别的人又怎么可能会知道?若是有别人知道,哪怕是周家老祖或是薛忘虚那样的长陵老人知道的事情,又怎么会是只有皇后和容姓宫女知道的事情? “你不需要现在明白。既然你跟着我学习,只要你记住这些过程,将来自然就会明白。” 丁宁没有解释更多,只是迎着她不解的目光,接着说道:“张露阳用这样震惊的故事来引我们上钩,冒着足以触怒郑袖的危险,这是赌上了自己的生死…他可以如此做,只能说明容宫女和他的戏是真戏假作,骗过了所有人。” 净琉璃突然有些明白,道:“所以容宫女和张露阳是真正的两情相悦。” 丁宁点了点头,带着一丝快意说道:“所以对付张露阳是有用的,在关键的时刻,张露阳是足以压倒她心里最后一丝防线的棋子。” 净琉璃又沉默了片刻,说道:“这些东西你似乎天生就懂…其实你比我更适合当岷山剑宗的下任宗主。” 丁宁看了她一眼,这次他没有回应。 并非是因为净琉璃这句话的本身,而是因为他看着净琉璃,想到了净琉璃和某个人的以前真的很像。 谈话已停,车行却未停。 从略微僻静的茶园,马车又开始驶入长陵一些繁华的街巷。 丁宁在车厢中似乎略倦,眼睛眯了起来。 净琉璃的眼神却骤然凌厉起来,只是她这次藏得很好,既没有特别的抬头,也没有下意识的将注意力集中到自己的腰侧先前放剑处。 前方有一座很大的茶楼。 茶楼的门口,一名身穿蓝衫的少年,正从茶楼中走出,朝着她和丁宁所在的马车走过来。 她依旧没有停下马车,只是若无所察般继续前行。 在距离她还有十余丈时,这名面容俊逸的蓝衫少年的手落在了剑柄上。 一股轻渺的剑意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 他身前道间的灰尘缓缓前浮,然后形成了一柄横着的剑,横在马车前方。 这是一种明显的意思。 就连道路两侧,哪怕是茶楼靠窗那些磕着瓜子的闲人,都在这一瞬间明显感觉到了这名少年的意思。 这名蓝衫少年,要挑战马车中人。 …… 容姓宫女的脸上散发着一种瓷样的清辉。 她此刻正在步行回宫的路上,虽然连一时的停步都没有,然而有关点丁宁的事情却不断的传递到她的耳中。 她知道了那一辆撞向丁宁的粪车。 她也知道了丁宁去了茶园。 她也知道有一名蓝衫少年要挑战丁宁。 她的面容似乎没有什么改变,只是眼睛深处的一些冷焰却缓缓燃烧了起来。 那辆粪车,包括此时的这名蓝衫少年,所有长陵的人恐怕都会很快认为是她的示意。 然而她十分清楚,这些和她无关。 那么到底是在做这样的事情,是丁宁自己,还是那些关中的大人物们? 她无法理解。 她所不知的是,此刻距离那名蓝衫少年不远处的另外一条街巷的茶楼上,有一名身穿寻常便服的将领正在看风景。 第四十五章 应战 拦在道间的蓝衫少年以一道尘剑拦住净琉璃所驾的马车,他的姓名也很有意思,就叫陈浮尘。 看着勒停了马车的净琉璃,这名蓝衫少年对着净琉璃身后的车厢微微躬身,道:“在下陈浮尘,想挑战丁宁。” 道路两侧的行人在陈浮尘缓释出一股轻渺剑意,拂起道间尘土时就已经感觉到这名蓝衫少年的不凡,当此时听到“丁宁”两字,顿时一片哗然,一片惊呼声响起。 虽然岷山剑会已经结束不少时日,然而丁宁这个名字实在太过响亮,瞬间就挑动了所有人的情绪。 “这辆马车里的就是那名梧桐落的酒铺少年?” “这里面就是岷山剑会首名的丁宁?” 当许多人震惊的发出声音,目光不自觉的被那一辆看似普通的马车牢牢吸引时,马车车厢的车帘往外分开。 丁宁从中走了出来。 周遭的所有人看清了这名神容安静的少年,再看到他腰侧挂着的断剑,顿时无数声惊喜的叫声响起,如浪潮一般朝着周遭的街巷席卷而出。 丁宁在岷山剑会夺得首名,这对于长陵街巷之中的人而言只属于传说,手段再如何惊人,也不能亲眼看到,此时有人当街挑战丁宁,对于他们而言,却是得到了一个亲眼见到丁宁出剑的机会。 这才是真正市井之中的盛会。 丁宁平静的注视着这名一脸战意的蓝衫少年,一时没有回应。 净琉璃的眉头微蹙,用唯有她和丁宁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应战或是不战,你要早些拿主意,否则这里的店铺恐怕都要挤塌了。” “这不是战和不战的问题,是如何处置他的问题。”丁宁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蓝衫少年的身上,也用唯有两人能够听到的声音,缓缓道:“同样出一剑,有很多种选择,是直接杀死对方,还是将对方重创,还是只是逼对方弃剑认输。这是你将来成为岷山剑宗宗主之后,必须要考虑的问题。既然你是以我为师,向我学习,这在我看来,也是你要学习的最重要东西之一。” 净琉璃有些懊恼,心想只是比剑而已,怎么会如此麻烦,然而又觉得丁宁的话异常有道理,于是她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轻声道:“那要怎么做?” “他走出的那家茶楼的东西都很贵,寻常人花费不起,他虽然从那家茶楼走出,身穿的衣服也算华贵,但是神容举止却是有些拘谨,走出来反而显得轻松,这便说明他并不是出身于富贵人家,你再看他的面容和手脚肌肤都略粗糙,不像贵族子弟平日里有各种滋补保养。他自称陈浮尘时语气极为自然平顺,这便说明是他的真名,他的修为很高,真名却是在长陵没有名气,这便说明他是从外郡而来。再看他的眼神热切至极,连脸上都绽放着渴望成名的急切…纵观这么多,便大体可以判断出,他应该是一个在外郡苦修已久,渴望来长陵成名的出身普通的少年,应该只是不知长陵的厉害,便被人利用。”丁宁轻声的说了这些,然后对着净琉璃接着说道:“明白了这些,对他如何动剑,这便全看你了。你要明白一点,在长陵动剑,绝对不能只考虑眼前这两柄剑谁更强一些的问题。” 净琉璃越听面容越是凝重,她觉得自己以前似乎忽略了太多事情,或者说岷山剑宗下任宗主的这个身份已经自然让她忽略了太多事情。 因为有些事情似乎不用她自己去判断,就自然会有澹台观剑等人灌输给她判断的结果。 “不管我需不需要自己判断,我自己总需要有对一些事有自己的判断力。”她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说道。 丁宁笑了笑,不再说什么。 当丁宁嘴角泛起笑意之时,陈浮尘的眉头便骤然挑起。 他的剑意早已急切而躁动不安,之所以他能够耐心的等待一小段时间,只是因为丁宁平静的眼神无形之中对他有些难言的震慑力。 在他看来,丁宁已经在岷山剑会成名,自己默默无名,需要踏着丁宁的名声成名,此时自然属于后辈,等待也属于正常。 而另外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四周的街巷之中闻讯前来观战的人还不够多…对于他而言,这一战前来观战的人越多,接下来替他传播声名的人便越多。 而此时四周街巷已经人流汹涌,再等待一段时间,恐怕反而挤得连动手的空间都没有。 他眉头挑起,嘴唇微启,手中的剑也微微往上抬起,就将出声。 然而也就在此时,丁宁看着他,出声:“你有什么资格挑战我?” 一言既出,四下俱静。 四周纷乱的街巷里顿时连一丝声音都没有。 闷热的天气里,这些赶来观战的人拥挤在一起,却是没有任何燥意,只是下意识的觉得丁宁说的对。 陈浮尘微愕。 他先前只是觉得长陵的修行者高傲,而且在所有的传闻里,长陵的修行者以悍勇著称,从来不会畏惧任何挑战,回避挑战都会被视为懦弱而遭人鄙夷,所以他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我修为已至五境。” 愣了愣之后,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丁宁说出了一个他认为最具说服力的理由。 有一片惊呼声响起。 场间不乏修行者,他们自然很清楚像这名蓝衫少年如此年纪却修为到了五境意味着什么。 然而丁宁的面容却依旧平静,他看了一眼陈浮尘,清晰的说道:“那又如何?我在岷山剑会中的一些对手也早过了五境。” 陈浮尘僵住。 场间很多觉得这名蓝衫少年的确具备挑战丁宁资格的修行者也愣住。 “要想挑战我,至少也要在长陵先具备些名声。你操之过急。”只是丁宁却并没有给他们很多思索的时间,他已经看着陈浮尘接着说了下去,“若是你连我的侍女都打不过,又有何资格挑战我?” “什么?” 听到丁宁的这句话,一片惊呼响起,陈浮尘和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骤然集中在了净琉璃的身上。 陈浮尘的身体微微的颤抖了起来。 他感到了被蔑视,便不由得开始愤怒。 “若是我赢了你的这名侍女呢?” 他深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胸膛,然后很直接的说道:“接下来是否和你一战?” “若是你能打赢她,我便接受你的挑战。” 丁宁微微一笑,坐会车厢。 他的浅淡笑意让陈浮尘更加的愤怒,眼中愤怒的火焰似乎要燃烧起来。 “那我先挑战你。”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净琉璃,一字一顿的说道,同时缓缓抬起了一直紧握着的剑。 他的剑藏于木鞘之中。 木鞘是铁灰色,纹理十分独特,像层层的羽毛重叠。 他的剑柄是某种玉石制,此刻随着他身上的气息涌动,淡灰色的剑柄上似乎有一条条白色的云气要飘出来。 听着他充满怒意和寒意的话语,净琉璃却是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她只是严肃而冷静的看着他身前地上的那柄尘剑,好像要从那些薄薄的尘土中看出朵花来,同时她语气极为平淡的说道:“我答应你的挑战。” 第四十六章 桎梏和借势 陈浮尘的胸膛剧烈的起伏起来,眼中的怒火喷薄欲出。 看着因为自己的应战而愤怒得难以控制的陈浮尘,净琉璃缓缓挑眉,道:“不管你如何看重自己,你至少要明白,你现在在长陵根本不算什么。若是你连心态都无法调整,在这长陵恐怕也呆不了多久。” 她是净琉璃。 整个大秦王朝很久依赖公认的两大修行怪物之一,岷山剑宗宗主的内定继承人,即便此时仪态完全像丁宁的侍女,但是说话间自有一番特别的威势,陈浮尘呼吸不由得微微一滞,怒意竟是无形之中消弭大半,心境却只自然静了下来。 在接下来一刹那,陈浮尘嘴角绽放出一丝些微自嘲之色,想着此时自己除了修为足以值得自傲之外,似乎身份和这丁宁的侍女也没有多少分别。 一时之间,他的心境再静数分,只是一个呼吸,就是怒意全消,嘴角细微自嘲之色也是尽去,转为满脸肃容。 “请。” 他对着净琉璃肃然点了点头,横剑于胸,然而看着依旧凝立不动的净琉璃,他却是有些不解,沉声道:“你的剑呢?” 净琉璃面色漠然的看着他,冷淡道:“你剑出时我自然动剑。” 看着净琉璃这种气度,陈浮尘更不敢轻敌,眉头微皱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出剑了。” “剑”字一声刚起,他便已经出剑。 嗤嗤嗤嗤…无数声气流迸射的声音从他的剑柄处响起,淡灰色的剑柄连着的是依旧淡灰色的剑身,当“剑”字声未消,这柄剑已经和剑鞘完全脱离,剑尖上流散着许多缕灰色的剑气,就像拖了一条长长的流苏。 也就在这一刹那,陈浮尘的手心却已经和剑柄脱离。 这柄剑脱离了他的手,却依旧在遵循着他的意志,按着他所想要的剑路在运动。 这便是飞剑。 淡灰色的长剑倒旋起来,就像一条灰色的彗尾流转着,迎面扫向净琉璃。 陈浮尘这一瞬间表现出来的飞剑剑术并不能算太过惊艳,和拔剑的瞬间将剑甩飞出去没有多少的区别,但让周遭一片惊呼声起的是,在他的剑脱离手心旋转飞出的同时,他身前地上的那些浮尘却是也都纷纷往上漂浮了起来。 先前这些尘土被他身上的剑意带动,形成了一柄尘剑的形状横在道路中央,而此时,这柄尘剑的剑尖却是调转过来,正对着净琉璃,且散发着真正的锐利剑意。 在下一刹那,这柄尘剑就要飞出,而且似乎要比他那柄淡灰色的飞剑还要快。 一剑出而同时形成两道可真正对敌的剑意,这绝对是世所罕见的秘术! 很多旁观的修行者难以置信的看着此时施剑的陈浮尘,他们无法相信这名无名的少年竟然能够施展出这样的剑招…他们可以肯定,这样的剑招,整个长陵的年轻才俊,都极少有人能够接得住。 没有任何人认为丁宁的这名侍女能够接得住。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变化发生了。 净琉璃伸出了手。 她的手中无剑,衣袖中,衣袍间也并未出现任何的剑光,但是随着她的右手往前笔直的伸出,她的指尖元气激荡,那一道就要凌空刺向她的尘剑,却是骤然崩散,再次化为无数的飞尘。 更加令人震惊的是,这些飞尘在崩散的同时,悄然往后加速,接着越来越快,在空气里拖出一条条白色的气流。 每一粒浮尘又各自有着自己的轨迹,在刹那间重新形成一柄尘剑。 这柄尘剑剑尖对准的是陈浮尘,连剑意都是和陈浮尘开始施剑时一模一样,但是却变得更为强大。 嗤啦一声裂响。 陈浮尘身前的空间都好像被这一道尘剑斩开。 这道尘剑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到了陈浮尘的胸口。 此时陈浮尘的飞剑才刚刚飞离他的手不到一丈,竟是根本无法来得及阻拦这柄尘剑,陈浮尘便相当于是空手! 陈浮尘的脸色惨白无比,他的眼睛里尽是震惊和不可置信的情绪,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之间,他的双手瞬间合适,体内所有的真元毫无怜惜的从他的双掌缝隙间压缩成刃,喷薄而出。 轰! 他的身前爆开一个尘团。 尘团里的浮尘一颗颗散发出焰光,就像彻底的燃烧起来。 在一片海啸般的惊呼声里,陈浮尘立足不稳,整个身体被震得往后倒飞出去。 净琉璃的身体没有一分的震动。 在方才尘剑和陈浮尘的力量相撞的一瞬间,她就似乎已经和那道尘剑完全无关。 四溢的气流还未吹拂到她身前之时,她沉冷的往前跨了一步,然后伸着的手往前握去。 在空中飞旋的那一柄失去控制的淡灰色长剑的剑柄,便就此落入了她的手中。 然后这柄剑便好像从头至尾便是她的剑,没有丝毫的抗拒,顺着她的去势,一股剑意往前斩出。 啪的一声轻响。 那颗刚刚爆开,好像要彻底燃烧起来一般的尘团被这道剑意直接切开成两半。 强大的剑气直摧倒掠的陈浮尘身前。 陈浮尘一声厉啸,双手再度往前推出。 砰的一声。 他的身体被直接震飞在地,身体和地面剧烈冲撞的时候,溅射出一圈圈的尘浪。 净琉璃微垂头,似乎看都不看,随手将手中剑投了出去。 淡灰色的长剑落在坠地的陈浮生身前,笔直的插在石道之上,微微晃动。 陈浮生强行从地上直起身体,张口似乎要说些什么,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铁灰色长剑微晃间荡漾出来的力量,却是如同一个浪头拍在了他的胸口。 他张了张口,发不出声音,一口鲜血却是从口中喷了出来,喷洒了前方一地。 …… 净琉璃连片刻的停顿都没有,转身就走回马车,方才还一片惊呼声的四周街巷,却同时变得一片沉寂。 很多人揉了揉眼睛,不仅似乎没有完全看清,而且似乎是没有看懂。 只是即便没有看清和看懂,他们也都分明的感觉到了这名“侍女”的强大。 “怎么会这样?” 很多修行者看着净琉璃的身影,震惊得双手都不自觉的轻颤起来。 这不是修为上的差距…而是净琉璃根本就没有动用自己的剑,她身上似乎根本就没有带剑! 先是尘剑,接着是陈浮尘的佩剑。 明明是陈浮尘一剑出而形成两剑,但净琉璃却是先摘了他的尘剑,接着随手取了他的佩剑。 以陈浮尘之剑败陈浮尘,陈浮尘竟然没有丝毫抗拒的能力。 这名侍女,到底是谁! 怎么可以这么强!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 在所有人震惊和不解的目光里,净琉璃却是对着车厢里的丁宁微微躬身行了一礼,用唯有两人能够听见的声音轻声道:“你不让我佩剑,不是不想让我依赖自己的剑和想逼我想出更多的对敌手段,而是不想让我养成一些固定的习惯。” 丁宁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道:“一些固定的思维和习惯,才是妨碍修行者的最大桎梏。” 周围的人都听不见净琉璃和丁宁的对话,但是所有人都看到了净琉璃和丁宁的动作和神态。 这在所有人看来,是很真实和自然的师生见礼。 于是所有人更加难以理解丁宁这样一名强大的侍女到底何来。 “这是借势,有些时候郑袖并不需要在意这些寻常长陵人的想法,但是整个长陵大多数人都是寻常人,他们往往能够帮助促成很多事情。“ 丁宁又轻声对着净琉璃说了这些话。 然后他抬头,对着所有还处在震撼里的街巷中的观战者揖手为礼,道:“那名容姓宫女在岷山剑会之前逼得我白羊洞薛洞主无法看到剑会的结果,逼得我在剑会开始之前便真元耗尽,大家评评理,我要公开挑战她,和她决斗是否有道理?” 说完这一句,他便不再说什么,对着净琉璃示意可以离开。 因为他知道不用多说细节,只是这样的话语,就足以让这些听到的长陵人打听到内里发生的故事,就足以让今天这里的事情和曾经发生在岷山剑会之前的事情传播到长陵的每一个角落。 第四十七章 大自在 “是净琉璃?” “只可能是净琉璃?” “可是看她的样子,却是将丁宁看做老师。” “修行,要学习的知识很多,不只是有关真元修为和剑术的精进。” 在距离这条长街不远的一座角楼上,面容温雅的黄真卫和发丝如参须般洁白的墨守城完整的看完了这一场战斗。 听着墨守城的话语,黄真卫却是有些自惭,道:“即便是真元修为和剑术,我和老师相比也是大有不如。” “我只是比你早走一段时间,你却是比我走得快。”墨守城笑了笑。 “皇后娘娘会容许他这样继续下去么?”黄真卫骤然变得有些沉默,缓声说道。 墨守城看了他一眼,道:“你自然知道百里素雪护短,皇后娘娘就算有想法,至少会让这件事变得公平。” 黄真卫沉默不语。 墨守城知道他自然不是替那名容姓宫女担忧,微微一笑之后,接着说道:“其实这无关乎皇后娘娘和岷山剑宗,只在于丁宁和容宫女自己。容宫女若是自己不同意和丁宁的对决,那便没有任何人逼得了她。” “她只是一个宫女,并非是什么名剑师,也不是什么大秦名将,她根本不用在意名声。” 墨守城抬起头看着丁宁所在的那辆马车,看着架车的净琉璃,淡淡的说道:“更何况她也不怎么在意名声。” “其实我担忧的正是因为如此。” 黄真卫抬起了头,眼瞳里尽是忧色,“容宫女越是难以对付,我就越是担心丁宁做出些太过的事情。” 墨守城明白他的心意,摇了摇头,道:“爱才也不能太过,否则便是纵容。” 黄真卫怔了怔,醒觉自己似乎的确无形之中对这名酒铺少年太过偏护了些。 “灭韩赵魏三朝时需悍勇,其时国力并非远超数朝,所以那人故意倡比剑斗狠,并大肆宣扬一些剑师的事迹,激起寻常人的崇拜,形成我朝现在之民风,但在三朝灭之后,其实那人是想连比剑决斗这些都禁止掉的。”墨守城垂下了头,却是带着一些感慨,轻声说道:“只是骤然突变,那人一死,谁也不敢在提那人之意。” 黄真卫震惊的看着这名老人,别说这些话语,便是这名老人此刻话语里表达出来的一些意思,他跟随这名老人这么多年,都根本没有见到这名老人表露过。 “接下来我们做什么?” 净琉璃连自己的剑都没有动用,随手摘剑击败了一名足以傲视绝大多数长陵年轻才俊的强敌,但是脸上却是连丝毫的得色都没有,在马车继续前行时,她随口问丁宁。 丁宁回答的也简单:“回墨园。” 马蹄声和车轮碾压路面的声音里,净琉璃道:“回墨园做什么?” 丁宁放下车门帘,不让任何人看到他的身形,同时轻声道:“谢家的第一批天魔萝和狼毒花应该已经送到。” 净琉璃便不再多问,马车很快左拐,绕向墨园的方向。 …… 两辆蒙着厚重油布的马车停在墨园门口。 两名车夫脸色黑沉,面相看上去都比较凶狠的样子,然而即便是在烈日的曝晒之下,这两名车夫的神容都显得极为恭顺。 随着烈日的烘晒,他们身上的黑色纱衣上的汗水都被蒸干,渐渐染上了一层雪白的盐迹。 当视线里出现净琉璃所驱赶的马车,情知车厢里坐着的是丁宁,这两名车夫顿时都面现喜色,从马车上一步跃下,等到净琉璃所驱的马车距离身前还有十余丈,这两人已经深深躬身行了一礼。 在这两人行礼之时,净琉璃身前的马匹突然感觉到一种蚀骨的冷意,这种恐怖的感觉令它顿时浑身僵住,不敢动弹,马车顿时静止。 “连做车夫,你都是长陵最好的车夫。” 丁宁掀开车门帘,对着净琉璃说了这一句,下车便认真的躬身对这两名车夫回了一礼。 看着丁宁如此尊敬回礼的样子,这两名车夫眼中敬重的神色更浓。 其中一名略微年长的车夫再次行礼,尊敬道:“里面便是我家少主送来的东西,今后收集可能略微困难,车送的间隔时日可能会长一些。” “你准备如何用这些东西?” 待得两名车夫将厚重油布掀开,挑了几个透气竹箱送入内院,净琉璃才看着丁宁问道。 丁宁道:“煮水服用,温火熬制半个时辰,略解毒性。” “就只是这样?”净琉璃的眉头微蹙,然后微微沉吟道:“是续天神诀的功用?” 丁宁点了点头,然后认真的看着净琉璃,说道:“接下来你可能会很辛苦,你要不断帮我熬药。” 净琉璃的眉头再次皱起,有些不信道:“不间断?” 丁宁也再次点头,道:“应该同时可以熬三个药罐。” 净琉璃的身体微微的一震,眼睛里瞬间射出些不可置信的光芒,但是转头间,她却看到丁宁的神容平静而肯定。 两名车夫将货物堆积在最深处小园门口之后便告辞离开。 丁宁打开放在最上面的一个竹箱时,净琉璃的瞳孔便不自觉的微微一缩。 她看到里面便放着三个两尺多高的炭炉,还有十余个粗瓷药罐。 三个炭炉就并排放在了这个小园里的靠墙处。 炭火很快燃起,火焰舔噬着放置在上的药罐。 三个药罐里都几乎放满了青红两种药草,加满水只是略微一煮,就有浓浓的青红色毒瘴弥漫开来,在这三个药罐上方缭绕。 看着这样的青红色毒瘴,知道丁宁自有准备的净琉璃依旧还是有些忍不住,抬头看着在一旁等候的丁宁,道:“你看过的典籍应该不少,你应该知道几乎所有典籍上都有记载,前面数境修行时,若是太过借外物,别说是药物服用太多,就算是肉食太多,肥腻之物太多,都有可能使得身体不够洁净,以至于最后无法和八境时的洁净天地元气相合,而导致始终无法窥探到八境。” “这些记载到底有没有到底我不能确定。” 丁宁很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净琉璃,道:“我只知若是不自在随意,便如自己先在自己心意,感悟上套了枷锁。” 听着丁宁的这句话,净琉璃的身体却是没来由的一震,脱口而出“大自在”三字。 “你知道我真正修的是大自在剑?“ 净琉璃其实此时忍不住就要脱口而出的是这样一句。 只是她心中下意识觉得这不可能,丁宁的这句话又无形之中让她感觉到了自己始终想不通的一层真意,对她的心神触动实在太大,所以她才只是脱口而出了这三字。 第四十八章 寒意 心若不自在,剑如何自在? 丁宁没有去看净琉璃的脸色,却是垂头看着药罐。 这就是大自在剑的真意,可是天下的修行者从一开始修行,就自然接受无数古人、前辈流传下来的思想,无形之中已经有了有些事能做,有些事不能做的固定思维。 这便是从修行开始,便无意识的约束住了自己。 不得真意,便到不了那个境界。 到不了那个境界,便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爱才惜才之心不只是黄真卫才有,净琉璃这段时间是真正将丁宁视为师长,丁宁也是有意教导,但净琉璃到底能走到哪一步,就看净琉璃自己的领悟了。 净琉璃心有所感,也是缓缓垂头,平复下心情,若有所思的看着炉火。 药罐中的药汁不断沸腾,由稀淡青红色慢慢变成黑色粘稠,过了半个时辰,药罐上缭绕的青红色毒瘴却彻底消散。 丁宁平静的将三个药罐中的药汁直接倒在了平日里用于凉茶的一个粗砂提壶里,拿了一个小碗,喝茶一样,吹着热气,自倒自饮。 药汁入腹,在他的感知里,与之接触的血肉顿时漆黑一片,斑杂而霸烈的药力瞬间如毒素般沿着血脉不断溅射般外放,无数鲜红的血脉变成黑色的藤蔓一般,不断在他体内蔓延。 原本新鲜的血肉开始颓败,如鲜艳的花朵瞬间枯萎,就连有力跳动着的心脏表面都出现了无数的黑丝,但也就在下一瞬间,他的身体里缓缓涌出无数看不见的小蚕。 他每喝一口粘稠药汁,黑色的药汁由喉入腹,在他的体内绽放成无数迅猛扩散的黑线的同时,这无数看不见的小蚕也都同时小心翼翼的吞噬一口。 一种令旁人根本无法想象的诡异频率。 这无数小蚕的同时一口吞吸,便吞掉了那些药力中真正对修行者的身体产生毒害的部分,将丁宁每一口喝下的药汁中真正产生毒害的部分正好吞噬一空。 那些黑线依旧在体内扩散,但是却已变成极为精纯的药力,颓败的血肉开始重新变得焕发生机,进而爆发出更为惊人的生命力。 丁宁体内的五气骤然变得汹涌起来,而且变得越来越汹涌,甚至使得他体内的五脏都迅速的膨胀起来。 汹涌的五气疯狂的涌入气海,瞬间挤压得他体内的真元都整体散发出晶质的光芒。 净琉璃霍然抬头,看着丁宁的眼睛里瞬间充斥无比震惊的神色。 在她的感知里,丁宁的体内就好像多出了五条灵脉。 五条源源不断的喷涌着灵气的灵脉。 她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落在丁宁头顶的发丝之间。 丁宁头上那些原本发白的发根,此时不知是他体内真元的变化,还是药力的作用,已经肉眼可见的恢复黑意。 她安静的看着这样的变化,接着缓缓的呼出了一口气。 若非亲眼所见,她绝对不可能相信世上竟有这样的修行速度。 即便凭借着九死蚕和续天神诀的逆天之能,完美的承受住了这两种灵药之中的不利部分,但这每一口药汁留在唇齿间的味道,却是不可能消除。 药汁极苦极涩。 丁宁的目光却越发平静。 这人生所受之苦,往往自酿,但别人添给他的苦,他却是希望将来有机会,让别人来偿还。 …… 清幽的长陵皇宫深处,那几株生长在灵脉之中的灵莲依旧在淡而纯净的天光里摇曳。 容姓宫女恭立在这个灵泉池子的下方,她的对面便是长陵几乎所有人都深深畏惧的女主人。 皇后的面容依旧完美无瑕,看不到任何明显的情绪,宛若神明。 “那名叫陈浮尘的少年,应该不是你派去的?” 她的目光也并未落在容姓宫女的身上,只是看着那几朵洁白的灵莲,清声说道。 容姓宫女认真道:“并非我派去。” 皇后点了点头,道:“你不要理会他。” 容姓宫女说了声是,皇后便不再说话。 容姓宫女告退离开皇后的这间书房,她很清楚皇后的意思,但就是因为太过清楚,只是那一句“你不要理会他”,便让她有些莫名的凄冷。 …… 岷山之巅。 世人不知岷山之寒因何而来,更不知岷山之巅的诸多寒气,被一处法阵所牵引,汇于一处,自然形成数丈方圆的嶙峋冰晶。 这嶙峋冰晶之中用剑简陋劈出的寒室,便是百里素雪的居所。 世人都知百里素雪性情孤僻,始终居住在岷山至高至寒之处,大多修行者推断是他所修的功法或者剑意需要极寒,然而唯有百里素雪知道并非如此。 天下不知便是无知己,同时也是骗过天下人。 所以在这间冰晶寒室之中,他被冰雪映衬得更为雪白的嘴角,往往挂着淡淡的自嘲和嘲弄的意味。 在慢慢阅过了几卷卷宗之后,他随意的将卷宗丢在一边,接着这数卷卷宗便很快被冰寒之气覆盖,冰封其中。 他微微仰头,走了出去。 就在他这间寒室之外的不远处站着的一名少女,身材高挑,正是关中谢家长女谢柔。 虽然这岷山之巅的大多数寒气已经被笼聚在百里素雪所居的冰室之内,但哪怕是剩余的寒意,都已经让谢柔的面色冻得乌青,身体不可遏制的不断颤抖。 “你信不信这世上有所谓的奇迹?” 百里素雪看着谢柔,淡淡的问道。 已经在这冰天雪地之中等待了数个时辰的谢柔骤然见到百里素雪,眼下听到的又是这样一句话,她愕然的张开嘴,牙床不断撞击,却是不知道说什么。 “其实根本没有所谓的奇迹。” 百里素雪也并没有等待谢柔的回答,只是看了谢柔一眼,他便看着眼前的流云,清冷道:“虽然有足够的毅力和勇气,但是你的修行天赋,这一生所能达到的巅峰,恐怕最多也是七境。” 谢柔依旧不太明白百里素雪的话。 但是这次百里素雪却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长久的等待着,等待着她的回话。 她依旧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但是她的性情,却是让她最终做出了回答:“能到七境,也是够了。” “所以这就是你的选择,相信没有所谓的奇迹,没有不甘,这便可以了。” 百里素雪异常简单的挥了挥手,示意她已经可以离开。 当谢柔呆在当地之时,他接着淡淡的说道:“岷山剑宗用财力换取修为的手段并非自有一种,但大秦只有一个谢家,所幸你也并未让我失望,所以你去找青曜吟,他会帮你至七境,然后你这一生便只会到七境。” 谢柔的呼吸彻底的停顿了,但是她开始真正明白百里素雪的意思。 “并不会很快。” 百里素雪转身的同时,清冷高傲的声音继续传入谢柔的耳廓:“你要在岷山剑宗闭关很久的时间。” …… 就在百里素雪转身的同一时间,容姓宫女走入了自己在皇宫中所居的偏苑。 她虽已决定这段时间居住在宫内,但她却依旧是整个长陵消息最为灵通的人之一。 所以有关丁宁的一些讯息,还是以最快的速度源源不断的传递到她的手中。 她知道丁宁的修为已经过了四境中阶。 她知道现在净琉璃竟然跟着丁宁,甚至在丁宁的面前就像是丁宁的学生。 她知道此刻关中群豪收集的药物已经送至墨园。虽然不知道这些药物到底何用,但肯定和丁宁的修行有关。 再加上今日皇后的态度,她真切的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以至于她在走入这无人的偏苑时,忍不住轻声自语了一句:“为何不放过我?” 但只是在下一个呼吸之间,她心中就自然浮现出了丁宁的面目,响起了丁宁会说的答案:“你也未放过薛老头。” 明是酷夏。 却分明有寒意。 第四十九章 熬人 一直重复做着一件事情,原本就枯燥乏味。 如果不休不眠的一直做着同样的事情,时间久了自然便是一种折磨。 传说中很多牢狱里,许多牢官最擅长也是最有效的逼供手段,便是很长时间的不让牢犯睡觉,直至这名牢犯的精神彻底崩溃。 净琉璃不断的熬药。 因为没有人用外力强迫她,她只是和自己的意志力在战斗,所以时间一长之后的疲惫累积感反而更重。 在这世间,极强的修为能够做成很惊人的事情,但同样,惊人的财力也能做出很惊人的事情,比如关中这些巨富收集到的这两车药草。 天魔萝和狼毒花都是属于极为珍稀的灵药,就以狼毒花为例,这种灵药都是单株生长,在最适合生长的昼夜温差极大的苔原上,都是方圆数里才有可能找得到一株。 然而没有多少时日,送到这里的天魔萝和狼毒花却整整堆了两车。 要将这样惊人数量的灵药全部熬成药汁,自然需要很长的时间。 她从熬药开始,已经连续数日未曾合眼。 之所以不眠不休,不是因为她从一开始就可以要和自己的意志力战斗,而是因为丁宁也根本未曾休憩。 当她的三罐药熬完,丁宁便恰好将前面三罐药喝完,近乎完美而固定的频率。 看着和数天前开始时一样在平静的喝着药汁的丁宁,净琉璃此时心中所想的不是丁宁这种近乎违反修行自然规律的修为提升速度,而是忍不住想到,哪怕长陵那些年轻才俊也能够用这种方式提升修为,也可以每饮尽一罐这种药物便提升一些修为,若是不能停,那些年轻才俊恐怕也没有毅力可以不间断的支持这么久。 只是熬药便已经让她都觉得辛苦,更何况不间断的喝着如此苦涩的药物。 “我真的很佩服你。” 所以当丁宁的近乎完美而固定的频率终于出现变化,当丁宁停了下来,示意她不要再继续熬药时,净琉璃转头看了一眼还剩余不多的两种药草,然后看着丁宁已经彻底变黑的发根,严肃和认真的说道。 “佩服我什么?” 丁宁随手从院内一株已经熟透的枇杷树上摘了几颗枇杷,慢慢的吃着,咀嚼着苦尽甘来的滋味,然后看着净琉璃微微一笑:“佩服我这么久都不用如厕么?” 净琉璃毫无笑意的严肃点了点头:“这也是一个方面。” 她的神色和反应让丁宁却是愣了愣,苦笑道:“太冷…就不太好笑。” 净琉璃并未觉得自己说的话是冷笑话,她看了丁宁一眼,问道:“药草未尽,你明明还有余力继续,而且似乎修为也未提升到真正突破之时,为何要停?” “我们要出门。” 丁宁没有故意卖关子,看着她很直接的说道:“我们从一开始对付容宫女定下的计划便是不断给她压力。而不断给她压力,比一次性给她压力要有用得多。” “压力这种事情,就像疲倦,累积起来才最可怕。” 顿了顿之后,丁宁口中的苦涩已经尽消,已经全是成熟枇杷的清甜问道,他便开始动步,往外走去:“现在的修为,对付艾大夫已经足够。” 净琉璃跟上了他,眉头微蹙道:“艾大夫是谁?” 丁宁说道:“寿春堂的老板,同时也是长陵的名医之一。” 净琉璃道:“他和这宫女有什么关系?” 丁宁看了她一眼,道:“早年容宫女曾受过他的恩惠,这些年容宫女得了权势,诸多回报,寿春堂能有今日之局面,大多也正是因为这原因。” 净琉璃不解的看着他:“只是因为是容宫女的恩人,你就要对付他?” “当然不只这原因。” 丁宁平静的说道:“只是这原因我现在不能和你说。” 净琉璃不再出声。 她这段时间真正的将丁宁当成师长,师长既然不方便说,她自然便不会追问。 “城西,北七角楼附近。” 说了一个确切的方位之后,丁宁便跨入马车的车厢里,然后闭上眼睛,开始休憩。 一名身穿便服的中年男子站在距离墨园并不遥远的一座茶楼的窗口,看着从墨园里行出的这辆马车,他的嘴角泛出一些嘲弄的神色。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的心中骤然生出一些异样的感觉,似乎背后有什么令他觉得不舒服的东西正在靠近。 他霍然转身,又旋即深深皱起了眉头。 因为他的身后没有丝毫的异样。 从墨园行出的马车不知道牵动了多少人的神经。 当净琉璃驾着的这辆马车进入城西,最终朝着一座角楼笔直的驶去时,长陵皇宫深处的容姓宫女已经知道了这辆马车此行的目的地。 容姓宫女站立在檐下,沉默的看着城西那座角楼的方向,面容依旧沉静,呼吸却是不由得粗重了起来。 竟然行向寿春堂,难道丁宁已经确信能够对付那人? …… 艾大夫是一名很和善的中年男子。 他是长陵的名医之一,尤擅真元活血激发自然生机之术,一些医治的手段需要用到真元,修为便不是秘密。 在长陵而言,一名花了数十年的时间才刚刚过了五境的中年男子,的确不算拥有什么好的天赋。 然而绝大多数修行者都知道,修行者的强大与否,从来不能仅凭真元修为来断定。 身穿一件轻薄绸衫的艾大夫站在占地足有数十亩方圆的宅院门口,看着那辆马车的到来。 寿春堂就在他宅院边上。 这间在整个长陵都很出名的医馆远远不如他这间宅院气派。 很多外乡人或者不是在这一片居住的长陵人,往往无法将寿春堂的老板和这间宅院联系在一起。 “你要我出手还是你自己出手?” 当看着单独站在门口的这名中年男子,净琉璃转头问车厢中的丁宁。 丁宁缓缓睁开眼睛,异常简单的道:“我来。” “好。” 净琉璃点了点头,一道剑意从她的身前发出,落在她前方七十步处。 然后她垂头,便就此释放了所有疲惫,直接在一垂头间便陷入沉睡。 马车依旧平稳的前行,但当前行七十步,到达她那道剑意落下之处时,拖着马车的马匹又骤然感觉到了莫大的恐惧,再度僵在原地。 丁宁没有管不敢动弹的马,也没有管坐着便睡着的净琉璃,他平静的下了马车。 艾大夫已经就在他面前十丈处。 然后他便异常简单的对着艾大夫颔首为礼,道:“我要挑战你。” 艾大夫也异常简单的笑了笑,道:“那就开始。” 第五十章 破五境 当艾大夫出声的同时,他身外的天地元气骤然发生了改变,散发出了某种锋锐的气息。 净琉璃刚刚才陷入沉睡,不过数个呼吸之间,但就在这时,她的睫毛微跳,却就此又睁开了双目。 瞬间陷入沉睡,以极短暂的休憩消除一些疲惫,尽可能的让自己变得更清醒,这是净琉璃在岷山剑宗之中经历过很多难以想象的艰苦磨砺才能够做到的事情。 以她的意志力,绝对可以再坚持不眠不休很长时间。她想要短暂的沉睡,便是想要头脑更加清晰,不错过丁宁和艾大夫战斗时的任何一个画面。 只是她没有想到会这么短…在她的想象之中,丁宁和艾大夫之间至少要进行一些对话,甚至丁宁要动用一些手段,才能逼得艾大夫和他动手。 太过短暂的深层睡眠就如同连续穿梭在不同的意识空间,反而更让她的脑袋昏沉,思绪有些莫名的混乱。 但她还是敏锐的觉得有些诡异。 她对丁宁已经渐渐熟悉,她敏锐的觉得丁宁面对艾大夫的时候,并没有面对容宫女和她那名老情人时的真正锋锐。 以至于她微眯着眼睛躲避着炽烈的阳光看着艾大夫的时候,觉得艾大夫似乎不是被逼迫,而是在促成这一战。 …… 丁宁并没有给她充分清醒和思索的时间,艾大夫话音刚落,他就点了点头,将末花残剑举至胸前,平静道:“那便开始吧。” 艾大夫轻轻的摇了摇头,似是感慨。 他的面容非常温和,而且既是名医,平日里面对的都是各色痼疾难治陷于痛苦之中的病人,他的神情和语气习惯给于病人安慰,所以此刻说话的神态更加让人觉得亲近。 但就在他摇头的瞬间,他的右手衣袖已经破了。 一道乌暗的剑光,色泽就如同老茶壶上积年的茶垢,带着一种和他的神容完全不符的暴戾气息,直接撕裂了他的衣袖,坠向地面,但在接近地面只有一寸处,却是骤然发出低沉嗡鸣,闪电般朝着丁宁的双脚掠去。 一片惊呼声在周遭的街巷中响起。 因为丁宁和艾大夫这一场决斗开始得太快,周围街巷中的行人甚至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尤其那些之前就熟识艾大夫的人,根本就没有想到艾大夫是一名剑师,而且一动手便是飞剑! 唯有五境之上的修行者才能御使飞剑,飞剑和修行者的身体脱离而依旧遵循着修行者的意志挥洒着剑意,在世人看来,能够动用飞剑的剑师,便已经脱离了一般剑师的范畴。 即便是在大军对战之中,战场上能够动用飞剑的剑师很多,但每一名能够动用飞剑的剑师周围,也都会有许多强大的军士保护着。 丁宁在岷山剑会之中已经战胜过动用飞剑的对手,但在长陵,乃至整个世间,绝大多数寻常人和修行者,都还没有见过一名尚且无法驾驭飞剑的人,单独挑战一名已经能够动用飞剑的剑师。 任何身形,对于每一个运动轨迹都像闪电般的飞剑而言,都显得太慢。 当乌暗如茶垢的剑光坠地之时,丁宁已经动步。 他的左脚重重的踩踏在地面上,整个人身体开始往前加速。 他无法动用飞剑,必须近身,而且只有近身对对方造成真正的威胁,才能影响对方控制飞剑。 但就在他的左脚刚刚踩踏在地面的同时,乌暗的剑光已经距离他的左脚脚踝不足三尺! 然而也就在这时,嗤的一声裂响。 一道带着浓厚寒煞意味的剑光落在乌暗的飞剑前方。 这道仅凭一个心念便能调转方向的飞剑竟是来不及躲闪,直直的撞上了这道剑光。 没有任何金属的撞击声。 唯有坚冰碎裂般的咔嚓轻响。 无数肉眼可见的晶状碎片在丁宁的脚踝前方飞散,而丁宁的身体此时已经掠地而起,这些碎片在他的脚下散开,又绽放为无数道蓝黑色的气焰,就像是一朵邪恶的蓝黑色花朵。 艾大夫的目光微凛。 他知道丁宁很强,然而没有想到竟强到如此程度。 他的飞剑甚至没有敢继续斩向丁宁身体的任何一处部位,而是直接朝着丁宁的侧面飞出,拉开了一段距离。 因为此时他的飞剑表面结出了一层薄薄的寒霜,那种带着排斥其它天地元气之力的星辰寒煞元气,甚至使得他飞剑符文之中的元气有些不稳。 他的双脚脚尖下也溅起一团尘花。 他的整个人往后急退。 丁宁进,他便退。 然而丁宁还没有真正出剑。 他动用的只是积蓄在体内的一道星辰寒煞元气凝结成的小剑。 他横在胸前的末花残剑,就在他的身体往上掠起,脚下盛开一朵蓝黑色花朵的同时,便往上刺出。 天空晴朗。 但就在他真正动剑的这一刹那,艾大夫上方的天空里,骤然出现一道道雨线。 晶莹的雨线坠落,看似轻柔,但是落在艾大夫身后的院门屋瓦上,却是瞬间显现暴烈的一面,一片密集的碎裂声炸响,无数碎砾飞溅。 艾大夫的身影骤停。 很多随着净琉璃所驾的这辆马车赶到的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此时丁宁的身影已经和艾大夫拉近,那柄茶垢色的飞剑落在丁宁的身后。 只是一剑,丁宁就逼开了艾大夫的飞剑,逼停了后退的艾大夫。 此时他们这些人还未能仔细感知丁宁修为的进步,然而一名四境的修行者面对五境能够动用飞剑的剑师,在一个照面之间,反而似乎直接就占据了上风,这已经足够令他们震惊。 只是一剑,在场已经没有修行者看好艾大夫。 然而也就在此时,气氛又起了截然不同的变化。 一片抑制不住的惊呼声响起。 艾大夫停了下来,看了丁宁一眼。 他的左手衣袖,也在此时裂开。 他的左手抓着一个乌金色的圆盘,就像是长陵很多户人家都会用来盛放一些素菜的浅口盆子。 然而当此时艾大夫体内的真元毫不留惜的涌入这个乌金色的圆盘之中,这个乌金色的圆盘上开始飘飞出无数的乌金色光星。 这些光星就像是一颗颗实质的尘埃,围绕在艾大夫的身周。 无数这种细密的乌金色光星,在他的身外形成了一个钟形的尘罩。 “混金罩!” 街巷中有人吃惊的喝出了这件东西的名字。 这是一件很有名的符器,出自昔日大韩王朝的某个工坊,曾经多次出现在昔日大秦王朝和韩王朝的战斗之中,当昔日大韩王朝的军队彻底溃败,大韩王朝消散在历史之中,这件对于一名能够动用飞剑的剑师而言就像一个最忠实的近侍的符器,竟然出现在此时长陵的一名名医手中。 最为关键的是,这是七境之下的修行者都能动用的符器,而且动用的修行者的真元力量有多强,它就能发挥出什么样的力量。 艾大夫已入五境。 所以此时混金罩散发出来的力量,就相当于有一名五境的持剑修行者,全方位的守住了艾大夫的身周。 丁宁唯有四境的力量,如何能破五境的防御? 按照修行界的常理,艾大夫已入不败之境。 所以就连此时的净琉璃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一开始真的因为刚刚陷入沉睡又马上醒来,导致自己的判断有些错误。 然而丁宁依旧没有给她思索的时间。 就在乌金色光星飞洒的瞬间,他的左手已经笔直的抬起。 一连串恐怖的爆音响起。 在令耳膜刺痛的爆音传入周围所有人耳廓之时,一道道蓝黑色的寒煞小剑,已经全部撞击在乌金色的尘罩之上。 所有的寒煞小剑,一剑接着一剑,全部撞击在同一处! 尘罩之中的元气巨震,艾大夫一声闷哼,脸色骤然苍白。 一团团蓝黑色的焰气爆炸重叠在一起,折叠出无数透明的波纹,尘罩一瞬间不知震颤了多少次,然而依旧未破! 连惊呼声都未来得及发出,又有一剑刺在尘罩之上。 丁宁已到了一团团爆开的焰气之前,他手中的末花残剑布满无数细碎的白花,就此狠狠刺在这尘罩上。 艾大夫知道已经到了胜负的关头,他的眼瞳剧烈的收缩着,眼光却剧烈的闪动,那道飞剑就像流星一样落向丁宁的后背。 丁宁没有管这柄飞剑。 他只是将自己所有的力量,往前刺了出去。 轰的一声巨响,他剑尖前方的尘罩骤然空了一块。 混金罩破了。 第五十一章 遗忘的情绪 从末花残剑折断处喷涌而出的剑意,夹带着所有碎裂的星辰寒煞元气,以及那些乌金色的尘砂,尽数轰击在艾大夫的胸口。 噗的一声闷响,艾大夫的胸口迅速的凹陷下去,整个人就像一只折翼的大鸟狠狠飞撞在身后的院门上。 又是轰的一声爆响,整扇院门四分五裂,溅射成无数碎屑。 艾大夫颓然的跌坐在地,一口鲜血喷出之时,前方的木屑还在飞洒,鲜血将木屑全部染红。 那柄直指丁宁后背的茶垢般飞剑骤然无力,从丁宁的耳侧飞过,又飞了数丈,终于无力支持,就此叮的一声掉落地面。 丁宁看着这柄跌落的飞剑,不再前行。 所有观战的修行者全部震撼无言。 从一开始的进击到出剑,到最后直接击溃艾大夫的这一剑,丁宁竟是一气呵成,完全就是自己的节奏。 若是同等修为的对手,这样一气呵成的进击尚且只是让人觉得惊艳,但丁宁和艾大夫明明相差着一个修为境界,依旧这样完全掌握节奏的霸烈一剑,却不只是让人觉得惊艳,而开始让人感觉到恐惧。 丁宁对着无法站起,口中还在往外溢出鲜血的艾大夫微微颔首,转身走向自己的马车。 直到这时,很多人才开始回过神来,才来得及想到方才没有来得及反应的事情。 “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修行速度!” 考虑清楚的结果便是更强烈的震惊和恐惧,这种情绪甚至使得有数人直接失声叫了起来,而且这数人还是周围所有的观战的修行者之中修为最高的数位。 因为他们判断出了丁宁的修为。 在岷山剑会结束之时,丁宁只是刚入四境。 这绝对不可能有误,因为参加岷山剑会的无数修行地师长都是亲见,丁宁连掩饰修为都做不到。 丁宁在岷山剑会之中身受重伤,接着回墨园休养。 然而等他出墨园去见容姓宫女,一剑杀了奔马时,已经是四境中阶的修为。 现在只是过去数日,但是丁宁的修为竟然又已经往前跨出了一大步! 这是什么概念? 即便是在所有史书的记载里,甚至是一些故事书里,都没有这样快的修行记录。 这分明是荒谬,然而却偏偏如此真实的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令他们心神难以自持。 …… 看着很平静的走回马车的丁宁,净琉璃微垂着头,没有做声。 等到她赶着马车离开这片街巷,在身后一片片惊呼声如潮水般荡漾开来,她依旧保持着微垂着头的姿态,声音却是低低的传入到车厢中丁宁的耳廓之中。 “艾大夫是我们的人?” “你怎么知道?”丁宁也是微垂着头,靠在车厢的后壁,疲惫的轻声回应。 “太快,话太少。”净琉璃说道,“总觉得他答应和你战斗太过干脆。” 丁宁的姿势没有改变,道:“他没有推脱的能力,他惹不起关中那些人,更何况他也不能和容宫女一样躲到宫里去,他很清楚不干脆的答应,他可能会遭遇到很多难堪的事情。” “不只是这个问题。”净琉璃皱起了眉头,沉吟了片刻,却不知道如何用言语来形容,只是道:“感觉有些不对。” 丁宁微抬起头看了她的背影一眼,认真道:“你进步了。” 得到肯定的回答,净琉璃却是反而莫名的沉默了下来。 她沉默思索了片刻,这才接着开口道:“你最后不顾他飞剑的那一剑破他符器,是因为他本来就是我们的人,还是他就算不是我们的人,你也会这么做,也确信自己足以破开他的符器防御,并确信他的飞剑伤不了你?” 丁宁知道她思索的是什么,再次认真回答:“如果他不是我们的人,我也同样会这么做。” 净琉璃的眉头跳了跳,忍不住就要转头。 但丁宁已经开口接着说道:“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在你看来,他的飞剑似乎还要比我更快一分,所以你难以理解我为什么敢那么做,而且最后为什么还比他要快。” “因为他比我多思索了一件事情,哪怕他是真正的对手,他也会比我多思索一件事情。” 顿了顿之后,丁宁看着她,说道:“他会先想一想自己是否能够挡住我的这一击,或者想一想我这么做是否还有其它的手段,哪怕他只是下意识的判断一下能否挡住我这一击,也会比我慢。因为我要进,就不留后路。你要明白,即便有些人能够用两柄剑,但在同一个时刻,他绝对无法兼顾两件事情。他思索防守,后方进攻的剑就会慢。” 有关修行方面的问题,净琉璃绝对比世间绝大多数的修行者要聪明的多。 她很快点了点头,表示想明白了丁宁的说法,然后又接着出声,道:“艾大夫虽然伤重但不会死…所以这是一石二鸟的计划?你找他决斗,又可以让那名宫女看到你惊人的进步,给她莫大的压力,又可以让她反而对艾大夫更加信任。艾大夫在今后,或许还能成为对付她的重要棋子。” 丁宁点了点头,异常诚恳的说道:“你的确进步了很多。” 净琉璃扭过身来,对着他微微躬身,也诚恳的致谢道:“拜你所赐。” 听着她这四个字,丁宁微微自嘲,道:“听上去怎么像害了你似的。” …… 这一战发生的很快,结束的也同样很快,而结果传递的则更快。 夜策冷的小院里的一角,一株栀子花正在安静的盛开,清幽的响起里,一只蓝色的信鸽飞了进来。 这只鸽子飞进来的次数多了,和白山水也已经熟稔,所以当白山水的手落向它时,它也并不闪避,任凭白山水取下它脚下的信筒。 看着信筒里讯报的内容,白山水看着肃立在一侧的夜策冷,无限感慨的笑了起来,“不愧是他的传人,四境胜五境这样的事情,竟然可以做到不是偶然。” 夜策冷没有回话,拿过了她手中的纸卷,细细的看了一遍,然后转过头看着她笑了笑,又露出了两个好看的酒窝:“他应该已经领悟了续天神诀。” 白山水挑了挑眉。 夜策冷收敛了笑容,微垂下头,清淡的说道:“他昔日便一直想得到续天神诀修行,但却始终未能如愿。若是他早就得到续天神诀,或许现在的长陵也不是这样的长陵。” “我只看将来,不看过去。”白山水带着一些傲意淡淡的说道:“如果要逼那名宫女,我只希望他的动作更快一些。” …… 几乎同一时间,有关丁宁和艾大夫这一战的结果传入了皇宫深处,传到容姓宫女的耳中。 她的面容没有任何变化。 不是因为平静,而是因为恐惧。 恐惧这种情绪对于她而言已经很陌生,她甚至已经忘却了这种情绪。 并非是她自大。 而是她很清楚自己的位置。 她忠于皇后,便可安身立命。 然而现在,这种情绪却不可遏制的在她的身体里蔓延。 在数十个呼吸之后,她的身体开始不断的颤抖起来。 “怎么可能,他的修为怎么可能提升得这么快。” 她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声音变异而刺耳。 她都不知道自己出声,甚至都觉得那不是自己的声音。 …… “已经过了四境中阶…” 同一时间,皇后微微的抬起了头,不看书房外道上那名垂首恭立着的黄袍中年男子,而是看着上方天井中落下的纯净光线。 “续天神诀。” 她缓缓的在心中说出这四个字。 一件事情 《剑王朝》一件事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二章 消失在记忆里的事 马车在长陵城中的石道上不可能有多快,然而消息的传递,却是要比马车快得多。 当沿途得知消息的人们,尤其是修行者们,看到出现在视线之中的那一辆马车,许多人的眼睛里除了震撼之外,甚至出现了一丝狂热和崇拜的神色。 一座当铺的两层楼上,一名头顶微秃的中年微胖官员神情复杂的看着驾车的净琉璃和净琉璃身后的车厢,忍不住摇了摇头。 他是莫青宫。 神都监几条经验最丰富的“恶犬”之一,同时也是长陵所有官员里面,最早接触丁宁,也是第一个十分欣赏丁宁的官员。 “大人,您的眼光不错…现在是谁都知道这名少年不凡,殊不知去年雨中你只是第一次见了这少年,就觉得这少年不凡。” 他身侧的一名神都监官员目光牢牢被这一辆马车吸引,也丝毫没有见到莫青宫摇头的样子,此时忍不住轻声赞叹道。 “只可惜我对这少年的看法已经有所改观。”莫青宫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冷漠的回应道。 他身旁的神都监官员顿时愕然,看着莫青宫不知为何会有这样的言论。 “这少年还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 莫青宫不再看他,只是微眯着眼睛看着净琉璃所驾的马车,面无表情道:“你看看这些人看着他的目光,除了当年的那个人之外,长陵人何曾用这样狂热和崇拜的目光看人?” “这么多年来,长陵人只用这种目光看过一个人。连看圣上,都没有这样的目光。即便是在鹿山会盟结束之后。”顿了顿之后,不理会他身旁这名心腹的反应,莫青宫接着缓缓说道:“当年的圣上太过隐匿锋芒,以至于这样的目光根本落不到他身上,而现在的圣上…即便是在鹿山会盟之后,长陵人依旧没有这样的目光,不是因为圣上不够强,而是因为在绝大多数人看来,八境胜七境,强胜弱是正常和必然的。而对于大多数长陵人来说,他们崇拜的不是正常和必然,而是传奇,而是不断创造不可思议的奇迹的人。” 说完这些话,莫青宫沉默了片刻,接着下论断道:“圣上绝不会希望再出现那样的人,而圣上自然是这个长陵和天下的主人,所以这少年的行为,不可取。” …… “刚刚那座当铺的楼上有一名六境的修行者。旁边那条巷子口的凉茶铺边上,有一名五境的修行者。还有刚刚和我们错身而过的那名骑着,也是一名五境的修行者。” 车厢里的丁宁看似睡着,但是在经过莫青宫所在的这座当铺之后,他的眼睛没有睁开,但却是突然对着净琉璃出声说了一句。 净琉璃的眉头跳了跳,她不知道丁宁突然说这样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丁宁依旧没有睁开眼睛,但声音却是轻而清晰的继续传入她的耳廓,令她的眼睛微微一眯:“一名修行者对敌,首先要保证的不是如何尽快击倒对手,而是如何保证自己的安全。绝大多数强大的修行者都不是死在一对一的战斗里,而是死在乱阵和刺杀之中。所以一名修行者,任何时候都要注意周围每一个有可能对自己造成威胁的人,哪怕那人在你看来十分弱小,但只要有一丝可以杀死你的可能性存在,你便必须注意那人。” 净琉璃想了想,虽然她依旧没有想明白丁宁怎么会在这种时候突然想到说这些道理,但是她觉得丁宁说的的确有用,的确是自己应该注意的事情,所以她没有说什么,微微颔首表示自己已经记下。 “我们休息三个时辰,三个时辰之后你继续帮我熬药。” 丁宁接着说道:“五天之后我们去找钱道人。” 净琉璃霍然抬头。 她有些问题要问,然而此时,迎面却已经有一辆马车十分接近。 驾着马车的人她见过,便是先前替谢家送药来的两名赶车人中略微年长的关中人。 “出了些意外。” 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在她的马车旁勒停马车的同时,这名关中人对着车厢内里的丁宁深深躬身行了一礼,接着轻声道:“我们接药的一支车队遇袭,第二批药物全部被毁。” 净琉璃的目光骤冷。 丁宁的声音却是在车厢里依旧平静的传出:“应该是宫里的女主人不希望我能够成功,所以你替我转告谢长胜,暂时不要再帮我收购药物,否则也不可能到达我的手中,徒增损失。” 听着这样平静的声音,这名前来传递消息的关中人眼中尊敬的神色更浓,他也不再言语,又认真躬身行了一礼,接着驱车离开。 “你认为是皇后?”净琉璃放松缰绳,让马车继续前行,同时问道。 “除了她没有任何人敢得罪所有这些关中巨富。”丁宁深吸了一口气,睁开了双目,微嘲道:“我知道她一定会插手干预,但是我没有想到她敢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手段。” 净琉璃皱着眉头沉默了片刻,微转过身来,看着丁宁问道:“你方才说的钱道人是谁?” “容宫女的老师,引领容宫女入门修行的人。”丁宁道:“现在是黄杨道观的观主。” 似是知道净琉璃此时心中的所有问题,顿了顿之后,不等净琉璃发问,丁宁已经接着说道:“对于持续给人压力而言,三到五天是一个很好的时间间隔。原本在我的预计之中,这五天的时间,谢家给我送到的第二批药物,已经能够让我修为再往前大进一步,接近四境上品。” 净琉璃思索了一个呼吸的时间,问道:“你是想纯粹的再让人看到你修为的极大进步,还是只有到了那种修为时,才有可能击败那钱道人?” 丁宁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钱道人比较难对付。” 净琉璃沉吟道:“既然皇后已经表示出这样的态度,那今后谢家都不可能再有什么药物送到墨园。” 丁宁没有出声,却是再次点了点头。 净琉璃的眼眸中升腾起了一丝寒意,隐隐有冰冷的怒火燃起。 然而此时丁宁的面上却是出现了一些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神色。 他之前在梧桐落里已经等待太久。 再加上很多事情原本就是很多年前就发生过了,十分遥远,甚至都已经自然在他的记忆里淡出。 但是随着近日所做的事情,当周围行人带着一些狂热崇拜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时,他开始回忆起一些事情。 长孙浅雪在长陵所有人里面,最讨厌的便是皇后郑袖。 长孙浅雪根本不想让他提及郑袖,而他自己也刻意的回避着有关郑袖的一些记忆,但是此时一些记忆的复苏,再加上谢家陡然来报的郑袖所做的这件事,他记起了已经消退在记忆中的,有关郑袖的一件事。 (其实早就想发狠逼自己了,之所以不是这个月就拼了,是因为知道这个月还有两个会,十三十四号去杭州,十六十七号又要去徐州参会。如果这个月发狠,很容易就做不到真的就只能切了自宫练贱。下个月是无论如何都要战斗,都要发狠。) 第五十三章 王侯座下 “前面巷口左拐。” 丁宁的面容慢慢平静下来,然后对着净琉璃说道。 只是一声淡淡的指路,然而净琉璃却偏生听出了些不同寻常的意味。 她眼眸里冰寒的怒意迅速的消退,然后如真正的侍女般乖巧的点了点头,开始安心驾车。 “往前…再左拐…” 净琉璃不知道丁宁接下来要去哪里,但她可以肯定丁宁不是要回墨园。 很快所有一直在关切着这辆马车动向的人也都发现,这辆马车不是要回墨园。 今日里丁宁以四境破五境,已经令整个长陵震惊,接下来他难道还要去做什么事情? 因为时间间隔太过遥远,即便从记忆里召回了一些回忆,这些回忆还是显得有些模糊。 所以他指挥的慢,净琉璃赶着的马车也慢。 长陵现在的这些街巷对于丁宁而言熟悉到了极点,他甚至可以很清晰的判断出任何一座角楼发出讯息之后,驻守在长陵的各支军队的到达某个位置的准确时间。 但是今日的长陵并非以前的长陵。 他注重眼前,却很少去想这些街巷在很多年前是什么样子,每道院落以前是做什么用的。 很多院落已经彻底变化。 有些原本是农田的地方变成了热闹的坊市,有些原本是酒坊的地方,现在却变成了染坊,有些原本是染坊的地方,现在却变成了寻花问柳之地… “好像变成了私宅。” 思绪随着这些变化的街巷和院落延伸,他的记忆也慢慢的和现在的长陵彻底重合,然后他忍不住轻声自语了一句。 “什么?” 净琉璃听清了他的声音,忍不住转过头来问道。 丁宁抬起了头,看向了前方一处,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轻声道:“马上就快到了。” 顺着丁宁的目光看去,净琉璃看到一片灰檐。 同样的灰色屋檐,却是不像长陵大多数的灰色屋檐一般正气,屋檐的边缘有些往上斜飞之时,就像一双腾飞的秀气鸟羽。 她的眉头顿时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她知道,这种屋檐是胶东郡的样式。 随着马车的前行,所有关注着这辆马车动向的人也都看出那处院落便是丁宁的目的地。 只是即便是这处院落的主人,对于丁宁的到来也异常的困惑。 …… 面对有可能是岷山剑宗下一任宗主的净琉璃,以及丁宁这样的天才,没有任何院落的主人会无动于衷,也没有任何院落的主人敢采取倨傲和置之不理的态度,除非他根本不知道净琉璃和丁宁的身份。 当净琉璃赶着的马车在这间院落的大门前停下之时,这间院落的主人从大门里缓缓走了出来。 这间院落的主人是一名蓄着短须的中年男子,身穿着一件黑色绸衫。 净琉璃并不知道这名中年男子的身份,但就算是她也看得出这名中年男子的面色很难看,至少可以说,他并不欢迎她和丁宁的到来。 丁宁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他知道这名中年男子的身份,但却不认为这名中年男子和自己存在什么过节,所以他有些不明白对方为何会这样的脸色。 他下了马车,对着这名中年男子微躬身行了一礼,道:“晚辈丁宁见过刘宫将。” 宫将不是这人的名,而是官职。 这名中年男子姓刘,是大秦皇宫的宫门守将之一。 丁宁以晚辈见礼,宫门守将对于他和净琉璃的身份而言并不显得多高,所以他对这名中年男子的态度实是已经十分恭敬,然而这名中年男子的脸上却是反而浮现出了一丝冷笑。 他只是微微颔首,有些漠然道:“不知岷山剑宗的高徒陡然到访,有失远迎,只是不知何事?” “在梧桐落酒铺时,我便听闻许多年前,这里的金桂酒坊是长陵最有名的酒坊,现在金桂酒坊早已不在,但听说一片金桂林是留存了下来。” 丁宁看着这面容不善的刘宫将,平和的说道:“我想求进这片金桂林…挖一株金桂移至墨园。” “你什么意思?”听到他这样的话语,刘宫将却是微微一怔,旋即皱着眉头沉声问道。 丁宁看着他说道:“只是先前做酒,也总想做些桂花酒,想着今日既然出了墨园,墨园里又有地空着,到不如来最好的金桂林求一株回去。今日刘宫将若是肯割爱,他日自然尽力回报。” 刘宫将愕然,因为太过惊愕,他脸上的寒意都少了数分。 净琉璃也忍不住转头看了丁宁一眼,就连她都觉得丁宁的这些话有些荒谬,完全不能让人置信。 丁宁却不心急,只是平静的看着刘宫将,等待着他的回答。 给予什么样的理由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已经表现出了他的态度,他知道刘宫将也一定会知道他的尽力回报四字带着什么样的分量。毕竟他此刻所说的这四个字,和关中谢家说这四个字也没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他的背后,还有岷山剑宗。 “对不起,我拒绝。”刘宫将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当脸上愕然的神色开始消退,他的目光又恢复了冷漠,然后他摇了摇头,说道。 丁宁看着他,道:“即便是拒绝,也要有理由。” “理由么?” 很清楚丁宁的这句话同样有分量的刘宫将却是冷笑了起来,而且冷笑中的嘲讽意味越来越浓。 “理由其实很简单。” 这名宫将压低了声音,连嘴唇都几乎不动,缓缓的挤出冰寒的声音:“并非是因为我想讨好那容姓宫女…相反,我也很不喜欢那名狐假虎威的宫女,但很可惜,我是梁大将军的旧部。你应该明白你和王太虚对于梁大将军意味着什么。” 丁宁的目光沉冷了下来。 他有些意外。 梁大将军这四个字原本在他的计划里,只是却在后面,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 “看来他倒是不像很多人想象的那么无用。” 丁宁看着这名宫将,嘴角也泛出了一丝冷笑:“只是你真考虑好了做出这样决定的后果?” “不用威胁我,报恩是很正常的事情。”刘宫将微眯起眼睛,抬起头不看丁宁,冷淡的说道,“连梁大将军如此的将才都只是如此遭遇,像我这样的人,能够在长陵做一名宫将已经很好。我也不会奢望再能上前一步。” “我们军人做事也十分简单,而且我也知道了这些天来你最擅长用的手段。” 顿了顿之后,这名宫将看着丁宁,鄙夷的说道:“如果你敢挑战我,若是能够胜过我,别说是一株金桂,便是你将整个金桂园都从我的私宅中搬出去,那又如何?” 这名宫将的这句话声音不低,很多人都听清了这句话,接着很多人都忍不住摇了摇头。 “我知道以我的修为而言,说这样的话很无耻。” 这个时候这名宫将看着丁宁,又微嘲的接着说道:“只是你在岷山剑会里,包括现在逼迫那名宫女的有些手段,也同样很无耻。” 净琉璃挑眉。 她转头看向丁宁。 她不知道一名六境中品修为的宫将说出这样的话,丁宁还能有什么样的办法。 丁宁沉默不语。 办法总是会有,但是现在一时之间,他也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进入那片金桂林。 然而也就在此时,一声并不响亮的声音在他和净琉璃后方的巷道中传出。 “答应他。” 这一声极为简单。 顺着声音望去,所有人只看到一名身穿淡紫色长衫的长发青年缓步走来。 “否则我会挑战你。” 这名面容清秀,长发只是随意的垂落在身后的青年认真的看着面容渐渐发白的刘宫将,道:“然后或许我们会一起死。” 当看清这名青年的容貌,周围聚集的许多人都感到震惊和不可思议。 大秦有十三侯。 这名青年属于十三位王侯中某一人的座下。 而那名王侯平日里都不在长陵,应该是和丁宁最扯不上关系的一名王侯。 在数息之后,有些人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们开始反应过来这是为什么。 第五十四章 挖树 大秦王朝连灭韩、赵、魏三朝,一共封侯十三人。 这十三名王侯和其部属分别镇守一方,如十三块牢固的基石稳稳的承托着前所未有的强大帝国,这十三名王侯在整个大秦王朝而言,自然拥有远超寻常朝官的地位。 他们的地位源自杀死的无数敌国强者,源自他们立下的无数军功,也源自他们所拥有的强大力量。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大秦王朝现在的偌大|疆域有很多是他们打下的,所以他们理应拥有非凡的地位。 所以他们对于长陵而言,当然是算得上真正说得上话的权贵,能够就一些事情表现出自己的态度和意见。 这名青年属于其中一位王侯的座下,在这种时候出现,自然就代表着那名王侯的态度。 若是他是属于独孤侯府,或许还是因为独孤白的原因,然而他却偏偏是属于和丁宁最扯不上关系的侯府。 再联想到鹿山会盟之前方绣幕走,方饷在鹿山会盟之中经脉寸断修为尽废,方候府近乎名存实亡,在场的有些人便开始反应过来这名青年代表着所有侯府的态度。 在过往的很多年里,皇后郑袖对于整个长陵的管控虽然严苛,但做事却极为公允,不会越过某一条无形的线。 现在,所有的王侯自然也希望皇后郑袖能够遵循她之前的行事原则。 最为关键的是,他们不愿意见到鸟尽弓藏的事情发生。 在郑袖对白羊洞的态度上,这些王侯并没有发表任何的意见,但是当薛忘虚在岷山剑会开始之前死去,在丁宁和容姓宫女的这件事上,这些王侯开始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刘宫将并非初出茅庐的修行者,所以他比绝大多数旁观者更清楚这名青年替丁宁出头其中蕴含的意思。 他可以冒着得罪某一个侯府的风险,但是他绝对不敢得罪所有的王侯,因为其中有些王侯的性情很暴戾,手段很残酷。 他的面色连变数变,没有出声。 面容清秀的长发青年转头看向丁宁,轻声道:“总需要个台阶下。” 丁宁朝着他微微躬身致谢,接着再转身看着刘宫将,认真行了一礼,道:“请将军成全。” 刘宫将沉默了片刻,不再说什么,只是转身走回自己的院中。 所有人沉默的看着净琉璃和丁宁随后进入他的院中,都不明白丁宁到底要做什么。 “难道真的要挖一棵桂花树回去?” 净琉璃也不明白丁宁到底要做什么,在她看来,今日若是没有那名代表着所有侯府态度的青年解围,丁宁的锐气便会大受折损。此时见着丁宁径直朝着后院的桂花林行去,紧跟在丁宁身后的她终于忍不住轻声问道。 丁宁没有回头,轻声回应道:“等下你要多花些力气,挖那棵桂花树时,同时要多挖些土回去。” 净琉璃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但是她也不再说话,只是继续如真正的侍女微垂着头跟在丁宁的身后。 然而令她没有想到的话,丁宁却并未就此保持沉默,而是在微微的停顿之后反问道:“通过今日之事,你学到了什么?” 净琉璃怔了怔,道:“什么?” “凡事总要讲究一个理字。”丁宁依旧没有回头,只是缓声道:“有时候并不只是剑够狠就可以不必讲理。因为绝大多数人都会担心这样的不讲理会落在自己身上。” …… 刘宫将府邸中的桂花林很大,绝大多数桂花树都已经很老。 或许正是因为这些桂花树都足够老,十分难得,所以刘宫将并没有过多改变这片桂花林的格局。 连桂花林里一个小小的池塘都没有改变。 只是和很多年前相比,这片桂花林里的有些桂花树粗壮了一些。 此时池塘中的荷花已经盛开。 丁宁在池塘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沉默的看着这池荷花看了许久,这才站了起来,踢了踢这块石头的边缘,对着等待着的净琉璃轻声道:“纯圆切到这里为止,深六尺,不震伤内里,顺平起根。” 净琉璃认真思索着丁宁这些话的意思,然后她的目光落在距离这块石头最近的一株桂花树上。 这株桂花树长得很低矮,但是很粗壮,看上去今年秋里的桂花应该会开得很满。 “伤及枝叶有没有问题?” 数息之后,她严肃的看着丁宁问道。 丁宁看了她一眼,道:“没有问题。” 净琉璃的目光落在丁宁腰侧的末花残剑上,“你没有让我带剑。” “你不需要我的剑。” 丁宁的目光却落在那一株低矮的桂花树上,道:“你可以把它当做剑。” 净琉璃骤然有所领悟。 她又沉默了数息的时间,然后又躬身对着丁宁认真的行了一礼,接着便转过身去,正面那棵桂花树,然**住了一根斜挑到她面前的细枝。 就像拔剑一样,她将这根细枝往上拔起。 泥土下方发出了许多奇异的声音,就像有锐器在切割。 但也就在这一瞬间,她的眉头深深的皱起,她觉察到自己还无法掌控这样的剑意。 所以她顷刻间做出了改变。 这根细枝折断下来,在她的手中就像是变成了一柄细剑。 然后她往下方地面挥去,身体里的真元尽数喷涌而出。 细枝只是晃动了一瞬间,便承受不住这样恐怖的力量而化为飞灰。 然而在这一瞬间,细枝摆动出了一圈弧线。 嗤的一声,一道剑光沿着那株桂花树划出了一个完美的圆圈,落入地下。 净琉璃往前一步,又瞬间握住了一根细枝,再次往上提起。 整株桂花树便就此像一柄剑出鞘一样,连带着一圈圆形的泥土被从地上拔起。 咔嚓一声轻响。 这根细枝又被净琉璃折断下来。 净琉璃右手手腕微动,往上挑起。 这根细枝轻易的切断了泥土底部的根茎,然后将整株桂花树连带着一团泥土挑了起来。 手指般粗细的细枝挑着沉重的泥土和桂花树,连弯都未弯,但是净琉璃的双足却已经微微陷入地面,她的衣袖之中嗤嗤的声音不断响起,面色并不轻松。 “自在由心,顺心自如。不拘泥于哪一道剑,才是你的剑意。对自己的剑太过有信心,就会自然产生靠着一剑便战胜对手的想法,但这种想法却未必符合你所修的剑意。” 丁宁看着并不轻松的净琉璃,缓慢而清晰的说了这一句,这才开始动步,往外走去。 净琉璃的确很不轻松,保持着强大的真元输出,她的身体都显得有些微微僵硬,但是听到丁宁说的这些字句,她的呼吸微顿之间,却又是躬身对着丁宁行了一礼,这才开始动步,同时问道:“直接放车厢?” “直接放车厢,我可以坐外面。” 丁宁没有回头,说道:“不要伤及泥土。” 不要伤及泥土,这时很诡异的说法,然而此时的净琉璃却似乎完全能够理解他的意思。 在刘宫将的府外等候着的人们无比震惊的看到净琉璃用一根细枝挑着一整株的桂花树出现。 轰的一声。 他们还未适应这样的画面,走到马车前的净琉璃的细枝已经落下。 这根细枝轻易的扫碎了车厢,然后继续轻轻托住了落下的桂花树。 那一团泥土依旧是一团泥土,轻巧的盛放在车厢的底部,连一块泥土都没有崩落。 “出剑最重要的是结果,并非只是直接的一剑都代表着顺心如意,只要每一剑都是很自在,最后的结果便也很自在。” 丁宁满意的看了净琉璃一眼,坐了下来。 他坐在树前,因为没有泥土洒落,所以他所坐的地方依旧很洁净。 第五十五章 喜酒 马车回墨园。 明明数日未曾休憩,但是一路上,净琉璃却都处在一种很奇妙的状态里。 她似乎忘记了疲惫。 她的身上似乎始终散发着一层淡淡的荧光,这层荧光,就像是一柄绝世的宝剑在一开始的锋芒毕露之后,渐渐光芒变得不再刺目,而变得莹润。 她和丁宁都是此刻长陵举足轻重的人物,沿途不知道有多少强大的修行者的目光会流连在她和丁宁的身上,其中自然有人能够察觉这种微妙的气机变化。 这些人便开始震惊。 他们想不明白在刘宫将府邸中的那片桂花林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什么事情令净琉璃突然产生了这样的变化。 他们看着那一株安生放置在马车上的桂花树,看着桂花树根部那一大团切得无比均匀的泥土,甚至很多人都不明白净琉璃是如何做到的。 然而他们却都可以肯定,净琉璃从一开始进入长陵城中到此时的气质变化,尤其此时处在一种顿悟般的气机里,皆是因为丁宁。 “有时候是真的不得不服。” 一名少年站在一条巷中,看着这辆回墨园的马车,眼中的神色越来越为尊敬,最终躬身,认真的朝着那辆马车行了一礼。 这名少年也是才俊册上的人物,只是在才俊册的排名不够靠前,在岷山剑会里也是没有到最后的剑试便遭淘汰。此时净琉璃和丁宁甚至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但是他却是如此认真的对丁宁和净琉璃行礼,这是出于纯粹的敬佩和尊重。 像他这种年纪的少年往往更加崇拜英雄。 虽然在岷山剑会之中是竞争者,但是在岷山剑会结束之后,为师门抗争,以及现在为薛忘虚报仇的丁宁,在他的眼睛里便是英雄。 而他的态度,同时也自然的代表着长陵绝大多数年轻人的态度。 …… 一路净琉璃都未出声,等到马车载着这一株桂花树进入墨园,净琉璃身上那层淡淡的荧光才渐渐消隐,接着她才转过头来,看着平静坐着的丁宁,问道:“这株树下的泥土里有什么?” 其余人想不明白丁宁的做法,只以为进入桂花林和挖这样一株桂花出来和净琉璃的修行有关,然而通过先前的所有细节,净琉璃却可以肯定,这株桂花树下的泥土里,应该有着对于丁宁而言很重要的东西,事关他的修为突破。 丁宁抬头看了她一眼,还未开口,净琉璃已经看出他眼中的意思,直接替丁宁说道:“以后我会知道的,对不对?” 丁宁忍不住微微的一笑,然后点头,道:“我认为你现在最需要考虑的不是我的事情。” 净琉璃也看了他一眼,道:“还要不要帮你熬药?” “三天后再说。”丁宁摇了摇头。 净琉璃轻嗯了一声,看看丁宁身后的桂花树,道:“你自己处理?” 丁宁点了点头,道:“我自己处理。” 净琉璃也不再多说什么,待马车停在墨园最深处小院的门口,她便从车头走了下来,然后自顾自的朝着自己休憩的厢房走去,连头也不回。 丁宁很清楚她的性情,他也未去看还没有进房的净琉璃,只是也下了马车,静静的看着这株桂花树。 这株桂花树伤了不少根茎,正下方深入泥土里的根须全部被切断,今年还能存活就已经有些困难,想要开花就更不可能了,只是在很多年之前,这株桂花树,是整个林中开得最盛的一株。 在很多年前,某个人在这片桂花林中和来自胶东郡的某位女子相识。 那人惊艳于那名女子的美貌和才识,而那名女子也对那人一见倾心。 那人便以为他可以和那女子相知相守一生。 再后来那人认识了很多惺惺相惜的朋友,经常到用这片桂花林的桂花酿酒的酒铺喝酒。 喝美酒而战天下。 一切都似乎那么完美。 有一天那人突发奇想,偷了那酒铺里新酿的酒中最好的一坛酒,放了一些能让美酒的滋味更加美妙的灵药,然后将这坛酒埋在了那株开得最艳的桂花树下。 岁月静待陈酿。 那个人想要等到他和那名女子的婚宴时,再将这坛酒偷偷的取出,给那名酒铺老板和他所有的知己一个惊喜。 然而酒未陈,人已不再。 那名来自胶东郡的女子成了长陵的女主人,成了大秦王朝的皇后。 那人和很多惺惺相惜的朋友,全部在长陵战死。 那个酒铺也消失了。 很多更为重要的东西都已经不堪记起,更何况这一坛只是突发奇想,微不足道的,锦上添花的美酒。 这是一坛早已经被彻底遗忘的喜酒。 或许当年一切都不改变,这坛酒也未必还会被谁记得。 然而因为复仇,这坛酒却再次出现。 丁宁出剑。 末花残剑的前端分散为无数剑丝,轻柔的深入桂花树下的泥土里。 这些剑丝无声的包裹住一个沉睡在泥土中的灰色酒坛,然后将这个酒坛从泥土里直接拖了出来。 剑丝上散发的剑气扫清了一切障碍,细洒的泥土中,飘洒着无数洁白色的细花。 酒坛不小。 因为至少要够几十个人每人喝上一碗。 酒坛上的泥封很好,连一丝酒气都没有透出来。 那人无论做什么事都很追求极致,但是却想不到未来。 啪的一声轻响。 丁宁挥掌击碎了泥封。 昔日一坛金黄色的酒液,现今已经只剩半坛。 丁宁抬首。 更多已经消失在记忆中的事情和有些人的面目,在他的脑海之中飞快的闪过。 “敬你们。” 他轻声说了这一句,收剑,单手托起酒坛,直接将酒液倒入口中。 他大口大口的喝酒。 这一坛酒的味道真的很美妙。 当年最好的桂花酿和那些灵药的美妙香气奇异的融合在一起,清甜甘冽而入喉如火线烧的感觉,便是传说中的仙酿也不过如此。 然而此时丁宁的口中,却是比之前喝那些药汤时还要苦涩。 当年只是纯粹追求香气和口感的一些灵药,对于那人和那人的朋友而言,对于修为的增益微乎其微,然而对于今日他的修为境界而言,却是如此的重要。 一团团强烈的气流随着酒意的扩散,不断的在他的身体里炸开,不断的冲入他的气海。 …… 桂花的香气,其实几乎所有人都喜欢。 皇宫深处,当年那名来自胶东郡的女子坐在凤椅上,她听着门外那名黄衫中年修行者的禀报,完美的头颅缓缓的抬起,似乎不带人间感情的目光通过一扇侧窗落向外面的花苑。 那里也有数株很高大的桂花树。 只是她的目光里除了一丝惊讶之外,却依旧冷漠,没有多余的情绪。 她也不明白丁宁和净琉璃去那片桂花林挖了一株桂花树是什么意思。 因为太过遥远。 因为那么遥远之前的很多事情太过渺小。 在哪里相遇这样的事情,她早已经忘记,早已经被岁月悄然抹消在记忆里。 她早已不记得那片桂花林。 (这几天都在外面开会,所以更新又受影响,所幸的事今天的章节我很满意。) 第五十六章 好奇 清晨,寂静的街巷间响起马蹄声。 在长陵,马车在街巷中穿行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然而这声音却来自墨园。 很多平日里心性修养功夫极深的修行者,在此时都是霍然抬首,望向那声音的出处。 很快,正是那辆马车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 驾车的依旧是净琉璃。 三日前她从那名宫将的桂花林里挖了一株桂花树出来,一剑震碎了车厢,将那株桂花树运回了墨园。现在这马车没有车厢,丁宁便只是坐在一辆板车上一样,直接毫无遮挡的坐着。 然而无人觉得可笑,只是心中或多或少的升腾起震惊难安的情绪。 因为这辆马车先前每次只要从墨园出来,都会做出足够令整个长陵震惊的事情。 …… 长陵城北有一座道观,门前种了许多高大的黄杨。 这座道观平日里少有人来,然而随着墨园里驶出的这辆马车越来越为接近,这座道观陡然便落入了长陵所有人的视线中。 净琉璃所驾的马车在这座道观的门口停了下来,然后她的眉头马上皱起。 道观的黑漆大门虚掩着,然而并没有任何人出来相迎。 净琉璃之所以皱眉并不是因为她本身,而是她知道这个道观里那名道人应该知道她的身份,而从某种意义而言,她便代表着岷山剑宗。 马车的后方,陆陆续续的跟了许多马车和行人,这座清净的道观周围人声渐隆,只是道观内里却依旧寂静无声,连脚步声都不闻。 丁宁坐在马车上还未下车。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都在猜测着他来这里的目的,以及他接下来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净琉璃的眉头依旧皱着,她也在此时转过头看向安静坐在车上的丁宁。 她在想着这种情形似乎应该出声,但若是她出声之后,道观之中的人还是装死,没有人理,她就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不知道如何应对,对于她而言就是极其丢脸的事情。 就在她回首之时,丁宁抬起了头。 他看向头顶枝叶如盖的高大黄杨树,伸手在身旁一摸,却是拿起了一个酒囊。 这酒囊里真的是酒,丁宁仰头便喝之时,净琉璃便嗅到了浓浓的酒香,这种香气让她感觉很舒服,甚至让她产生了一种想喝这酒的欲望,但也就在这时,丁宁已经出声:“这黄杨树应该是在这道观在的时候便在了吧?” 他的声音里似乎带着一种无形的魔力,使得净琉璃都下意识的随着他的目光往上看去。 清晨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洒落,让她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 这的确是很老很高的黄杨树。 年岁很长的东西,便自然有着一种独特的美感。 然而让她眼睛微微眯起的原因,是她感到了丁宁的杀气。 “斩了这棵树。” 丁宁放下了酒囊,舔了舔嘴角,笑了起来,少见的露出了白生生的牙齿,然后轻声的说道:“若是还没有人出来,就将这些黄杨树全部斩了。” 净琉璃的眼睛微亮。 她学到了今后面对这种情况时的应对方法。 她点了点头,下车。 她的身上开始散发出一种奇异的淡淡荧光,她伸出右手,似乎要抚摸身前这一株黄杨,但是手掌边缘的光亮接触道这株黄杨的瞬间,这株黄杨树的树干上,也出现了一圈淡淡的光亮。 在接下来的一刹那,这株黄杨树就像是喝醉了酒的醉汉一样,歪歪扭扭的倒下,倒向旁边一株黄杨,枝叶摩擦,发出了无数并不响亮,但分外令人心悸的声音。 净琉璃看着倾倒的这株黄杨树,觉得有些可惜,但是不知为何,闻着传入鼻腔的酒气,她却又觉得很痛快。 没有丝毫的停留,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里,她径直走向旁边的一株黄杨树。 “这些树又何曾惹了你?” 就在此时,一声悠长的叹气声从道观中传了出来。 净琉璃眉头微挑,脚步微顿,然而也就在此时,丁宁的声音又传入她的耳廓:“斩了。” 净琉璃目光剧烈一闪,再无犹豫,伸手再次挥出。 她身前那株黄杨哗啦一响,就此倒下。 道观前骤然倒了两株黄杨,场地顿时变得空旷起来。 道观门砰的一声响,被人从内往外推开,一名年长的道人站立在门口,他的面色原本就很白,而现在则变得更白。 “这些黄杨,是我师祖亲手种植,距今已经超过三百年。” 这名白面老道的胡须微微颤抖,看着净琉璃和丁宁:“我不知道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丁宁平静的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向他的腰侧,然后摇了摇头,淡淡的说道:“你带了剑…所以你应该很清楚我要做什么。” 净琉璃的眉头又顿时蹙起,她看到这名白面老道的袍袖很宽阔,所以腰侧的剑鞘被遮掩得只剩下一小截露在外面。 那是一截白玉般的剑鞘,很细小,由此可以想象其中的剑也一定很细小。 这白面老道自然便是钱道人。 此时听着丁宁这样平淡的话,他的目光落在那两株倒地的黄杨树上,看着一地的散叶,他的身体都开始微微的颤抖起来,道:“你逼人太甚。” “不要用这么拙劣的手段。” 丁宁微嘲的笑了笑,道:“若你真想躲,大可关了道观,躲得远一些。虚门而待,剑意充盈的出来,是早就怀了想要替她杀我之心。你已经这么老,早就应该看穿了很多事情,两株黄杨树不会让你痛心到这种程度。让人觉着我逼人太甚,你才被迫出手…这样拙劣的手段,真的没有什么意思。” 净琉璃安静的听着,想着丁宁这些话里提及的一些细节,她脸上的神色越来越为不屑,当丁宁说完,她便鄙夷的冷哼了一声,“无耻的老东西。” 钱道人的面容本来已经微僵,再听到净琉璃这一声冷哼,他的面色顿时变得难看至极。 只是一个呼吸之间,他身体的颤抖彻底的停止,一抹冰寒而冷酷的笑意却是从他的嘴角浮现。 “你真的…”他看着丁宁,一字一顿的轻声说道:“要逼我杀死你么?” 丁宁看着他嘴角泛起的冷酷笑意,也笑了起来,没有正面回应他的这句话,只是轻声说道:“你应该有个师兄,本来这座道观应该是属于他的…但现在这座道观属于你,只是因为那名宫女是你的徒弟,所以只是凭这一点,我就有杀你的理由。” 钱道人深吸了一口气。 他不再说什么,只是抬起头看着丁宁,道:“我接受你的挑战。” 他这句话的声音很响亮,至少方圆数百丈之内的人都可以听到。 净琉璃转身,在往丁宁身后走的同时,轻声问丁宁:“你真准备杀了他?” 丁宁看了她一眼,道:“他有该死的理由,如果他想杀我,那我会杀了他。” 钱道人没有听见丁宁和净琉璃的对话,但是他却感觉得出丁宁的信心。 “其实哪怕没有她的原因,只是你现在的态度,我也想试试能不能杀得了你。”他收敛了冷酷的笑意,看着丁宁认真的说道:“我在长陵活了这么久,见过那么多的强大修行者,却从来没有见过一名你这样修为的修行者有这样的信心能杀死我这样的修行者。光是这样的好奇,都已经足够让我试一试。” “换句话说,反而是我那徒儿的原因,限制了我的心念,让我犹豫若是我败给你,死在你手中,会对她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钱道人顿了顿之后,接着看着丁宁说道:“作为一名长陵的剑师,这样的诱惑本身便难以拒绝…哪怕我死在你手里,这样的一战,恐怕都会记载在史书里。” “那我就让你记载在史书里。” 丁宁笑了起来,道:“因为你的修为比我强出很多,所以我不会谦让,我会抢着出手…请!” 在这一个“请”字刚刚响起的瞬间,丁宁便已出手。 他握住了末花剑的剑柄,往前刺出。 钱道人并不觉得意外,他修的飞剑本身以迅疾为主,他本身便料定丁宁会抢着出手,而且就算丁宁抢着出手,他也不认为丁宁真的能够抢到先机。 在丁宁刚刚握住末花残剑的剑柄之时,他的腰侧便已经一声震响,藏匿在白玉剑鞘中的一柄小剑,已经从剑鞘中飞了出来。 然而也就在此时,让他有些难以置信的是,他感觉到了身侧出现了一股剑意,一股完全不同于丁宁的剑意。 (徐州书展,参加会议来了,这章是在高铁站拼出来的) 第五十七章 说不出的真相 这股剑意给他的感觉并不强烈,然而却分外危险。 在这极短促的时间里,他想清楚了为什么这股剑意让他感觉分外危险。 因为这股剑意来自于净琉璃。 净琉璃是岷山剑宗宗主百里素雪的真传弟子,修的都是岷山剑宗的最高秘剑,剑意自然非一般的长陵剑师所能相比。 可是在这众目睽睽下的决斗,一对一的比剑,难道还能作弊,以二敌一不成? 钱道人无法理解。 他忍不住朝着剑意袭来处看了一眼,或者说感知朝着那股剑意袭来处扫去。 然而那里什么都没有。 那里只是一个树桩。 一个刚刚被切断,还在往外涌出汁液的黄杨树桩。 剑意来自于平滑的切面,然而只是淡薄的剑意,却没有任何真实的剑气。 “借剑意!幕天秘剑!” 钱道人霍然醒觉这是因为什么,一声惊呼。 这一声惊呼的原因,在于他发现自己已经慢了。 嗤嗤嗤嗤… 急剧的破空声甚至盖过了他这一声惊呼。 丁宁抬起末花残剑,但这一刹那真正对钱道人造成威胁的,却依旧是他积蓄于体内的星辰寒煞剑气。 钱道人最为可怕之处,是他的飞剑比长陵很多剑师的飞剑要快,所以要想战胜钱道人,他也必须追求速度的极致。 在钱道人的感知彻底被那一道剑意吸引的瞬间,他的右脚狠狠踏在石板路上,脚掌下的石板都瞬间炸裂,凭借着强大的反震力,丁宁的身体如箭矢般往前射出,于此同时,他体内所有积蓄的寒煞剑气在一刹那涌出,首尾相连,如两柄极长的黑剑,瞬间就刺到了钱道人的胸口。 既是追求速度的极致,便早已想好了每一个时间点该如何做,寒煞剑气从双臂经络中冲出,双臂的肌肉甚至还在抽搐和震颤之中,丁宁的右手便已不知何故已经能够强行笔直的刺出。 同样的手段,似乎和对付艾大夫时没有任何区别,然而钱道人知道和丁宁对付艾大夫时相比,前面已经多了一道至关重要的密剑。 他原本比艾大夫能够快出不知道多少,但就是因为那一道没有实质性伤害的淡薄剑意,他的反应已经比艾大夫还要慢。 最为关键的是,他并没有艾大夫的那种防御手段。 和所有擅长飞剑的剑师一样,近身战便是他最薄弱所在。 惊呼声中,他的脸色剧变,已经往前冲出一尺的轻薄飞剑准确无误的在两道黑色剑光剑摆动,将所有的寒煞小剑激得粉碎了,于此同时,他这一柄飞剑的剑路依旧向前,落向丁宁的右臂。 虽然天赋所限,他的修为自四十余岁后就无法寸进,但在这一柄飞剑上却不知道花了多少年的苦功,即便丁宁的一出手让他足够震惊,但此时他依旧有信心在丁宁的剑落到自己身上之前,瓦解丁宁的这一剑,甚至直接杀死丁宁。 丁宁的眼眸明亮,左手挥出,毫无犹豫的拍上这柄飞剑。 剑尖如刺穿豆腐般刺穿了他的手掌,一篷鲜艳的血雾在丁宁的手掌后方冲出,他的左手衣袖尽湿。 剑身发出刺耳的刮擦骨骼的声音,令四周所有眼见这一幕的修行者脸色都顷刻苍白起来。钱道人的眼眸微微眯起,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接下来的一刹那,这柄飞剑就该顺势穿过丁宁的手掌,切断丁宁持剑的右腕。 然而在接下来一瞬间,他却是像一头野兽般厉嚎起来。 他的剑并未能够穿过丁宁的手掌,而丁宁手中的末花残剑,却已经狠狠的刺入了他的胸膛,散开的剑丝,瞬间就将他胸腔中的脏器绞成了一团烂泥! 直到此时,一片片骇然的惊呼声和尖叫声才响起。 围观的人们大多见过很多次决斗,但从来没有一次决斗让他们觉得如此血腥和残酷。 在凄厉的惨嚎声中,真元彻底散落的钱道人双手拍向丁宁的面目,一些疯狂乱走的真元在他的指掌间如同缭绕的闪电。 丁宁面无表情的松开右手,弯腰钻入钱道人的怀里,他的左手反拍向钱道人的腹部。 他的左手上卡着钱道人的飞剑。 噗! 噗! 噗! …… 每一声沉闷的刺破血肉声,都让所有围观的人心脏剧烈的收缩一次。 在一个呼吸之间,丁宁在钱道人的气海处连拍数次,扎入钱道人气海的剑尖令钱道人体内的真元彻底散落无所归处。 钱道人的身体也无法终于站稳,在从气海处涌出的真元和气血的反冲之下,他的身体踉跄着就要往后倒退。 丁宁直起了身体。 在鲜血的溅射中,他的眼睛微微眯起,左掌毫无停留的拍向钱道人的咽喉。 所有人听到一声如同灯笼破裂的声音。 钱道人如野兽般的惨嚎声戈然而止,唯有鲜血嗤嗤飞洒的声音和一种漏风的声音。 不只是他的喉结处多出了一个窟窿。 他的整个脖颈都朝内凹陷了下去。 直到此时,丁宁的动作在所有人眼中似乎也未有所停顿。 他的右手落向自己的左掌,随着一声轻响,他拔出了这柄插在自己左掌心的飞剑,就像投掷一柄匕首一般,望着倒退的钱道人胸口掷去。 虽然看着钱道人身上那些可怖的伤口,明知道钱道人已经不可能活得下去,但在这柄飞剑嗤的一声准确又刺中他心脉部位时,所有人的心脏还是不由得一颤。 丁宁没有再前进。 他停了下来,右手再抬起时,手中已经有了一块止血的纱布。 然后他用同样惊人的速度包扎了自己的伤口,止血。 马车出了墨园数次,之前他没有负伤。 然而他这次即便负伤,此刻的画面,却比前几次更加让人在酷热的暑意里感到森冷的寒意。 一片死寂。 唯有嗤嗤的出血声,以及从钱道人洞穿的喉咙里传出的古怪的赫赫声。 钱道人无比惊恐的掐着自己的喉咙。 他努力的张开嘴。 此时他不是想要发出任何惨叫或者不甘的声音,而是想要竭力传递出某个讯息。 因为他知道真相。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死! 在其余所有围观的人眼中,是丁宁用对自己残忍的手段,用掌骨硬生生的卡住了他的飞剑一瞬。 然而只有他才真正知道,是那一瞬间,有无数道古怪的劲力破坏了他依附在那道飞剑上的真元。 那似乎是…无数小蚕! 但也就在这一瞬间,丁宁抬起了头,他平静而深如海域的目光让钱道人莫名的一滞。 然后丁宁上前一步,到了他的身前。 “你现在应该明白了真相。” “你死在我手里,不冤。” “因为不只是你的修为和用剑手段,连你一些下意识的对敌习惯,我都清楚。” “你现在应该明白,我不只是为薛老头复仇。” 听着丁宁在他耳边近乎嘴唇不动发出的声音,钱道人的嘴张得更大,他更想喊出声来。 然而他发现,只是那一个停滞,他已经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他无比惊恐的看着丁宁,往后倒下,轰然砸地。 无数的惊呼声和尖叫声响起。 直到此时,震惊和恐惧才开始泛滥。 这是真正的生死战,然而获胜者竟然依旧是丁宁。 “你怎么会方侯府的秘剑?” 净琉璃的眼睛里没有太多震惊。 既然丁宁有信心来找这名道人,她便肯定丁宁能够战胜。 此时她的眼睛里只有深深的不解。 “那本来不是方侯府的秘剑,是巴山剑场的秘剑。” 在丁宁转过身来之时,她下意识的觉得丁宁会用最常回答她的一句话回答她,那就是“以后你会知道。”,但是丁宁的轻声回答,却是让她愣住。 “我们去茶园。” 而接下来丁宁平静的一句话,却是让她真正的震惊起来。 “去茶园?”她下意识的重复了这三个字。 丁宁在她身侧走过时,转头看了她一眼,轻声道:“比一天之内失去一个重要的师友更加难以承受的,是再失去一名爱人,或者看着那名爱人承受比死还难受的痛苦。” 第五十八章 我来挑战你 听着丁宁的这些话,净琉璃没有说什么,但是再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钱道人之后,在转身的瞬间,她开口对丁宁轻声说道:“你对他的态度,会不会太冷酷了点。毕竟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杀死了一个人…,你应该知道,长陵大多数人不喜欢皇后,就是因为她太过冷酷。” “我可能最终不会讨长陵绝大多数人的喜欢。”丁宁坐上马车,看着自己受伤的左手,认真道:“我已经很累,所以没办法再去顾及这些人的想法。” 净琉璃的眉头微微蹙起,想着这些时日丁宁的修行,再想着他方才用手阻剑的决然,她便垂下头颅,不再说什么,只是开始驱车。 …… 容姓宫女站在檐下等着。 夏日的阳光照耀在金黄色的屋瓦上反射下来,有些刺目。 她知道丁宁去了黄杨道观。 那辆马车离开墨园的时候,她便知道今日必定有事发生。 在平日里,其实她也并不怎么看重钱道人,甚至有些将钱道人遗忘,就如很多离开家乡很久的年轻人,当自己都年纪很大之后,便甚至慢慢淡忘了父母,忘记了那些亲眷一样。 但人毕竟不可能真的没有任何情感。 在被钱道人看中收为弟子之前,她只是一名流落街头的孤女,最终的下场只有两种,要么倒毙街头,要么成为青楼中下场悲惨的雏妓。 钱道人对她不只有教导之恩,还有养育之恩。 就如钱道人虽然平日里也渐渐淡忘她,但在见到丁宁之时,他还是第一时间想帮她杀死丁宁一样。 当丁宁真正找上钱道人之时,往日的那些恩惠,种种愧疚与善念,也开始充斥她的身体。 她不希望钱道人出事。 庭院内的蝉鸣顿止。 有人来。 一名黄袍中年修行者出现在她这处庭院的门口,对着她微微躬身:“钱道人死了。” 容姓宫女的心骤然下落,落到了不知何处,就像是落到她身底下方的某个无形深渊之中。 黄袍中年修行者慢慢站直身体,眼睛里出现了一些平日没有的亮光,只是此时的容姓宫女的注意力不在他的身上,所以根本没有察觉他的异样。 黄袍中年修行者眼睛里异样的光焰迅速消退,然后垂首,接着说道:“那辆马车没有回墨园,正在往一片茶园去。” 容姓宫女当听到钱道人死讯的时候,还只是身体僵硬着,然而当此时听到黄袍中年修行者说的这句话,她却是不可置信的霍然抬头,直接失声惊呼了起来:“怎么会这样!” 在长陵很多认识容姓宫女的人眼中,容姓宫女就是一个没有多少感情的泥偶,和皇后娘娘一样冷酷,这样的失声惊呼,落在她身上,更是让人无法想象。 黄袍中年修行者再将头低了些,接着说道:“娘娘让你不要出宫。” 容姓宫女的身体和面容再次僵住。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血色,就像宫里冬日堆砌的雪人。 …… 城南近郊,茶园。 当净琉璃所驾的那辆马车行向这片茶园时,一名头戴着竹笠,身穿着黑绸衫的男子也正从一条小道朝着这片茶园走去。 他和这片茶园还有十几里地,其中隔着一片竹林,还有一条小溪,小溪上有一座木桥,上面缠满了许多绿色的藤蔓,绿色的藤蔓甚至长到了水里,看上去十分的水灵。 这名男子的视线里没有任何人的存在。 但是他突然感觉到了什么,停了下来。 在他停下来的瞬间,他头顶上的竹笠就顿时被数柄利器割裂一样,裂了开来,掉落在地上。 竹笠的下方,是一张养尊处优的脸,异常洁净而幽黑的长发用一个白玉环束起,五官清秀,看不出多大年纪的男子脸庞,给人的感觉连眉毛都修剪过一样,不但给人完美而且给人异常精致的感觉。 “真的要这样么?” 这名男子精致的眉毛微微挑起,开口说话的瞬间,一柄纯黑色的长剑无声的浮现在他的身前。 剑身明显很坚硬,但此刻在他的身体周围缓缓飞绕,却又给人一种特别灵动和柔软的感觉。 有时这柄剑在身前,有时这柄剑在身后,但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柄纯黑色的剑和这名男子,却都给人无暇可击的感觉。 “不一定要这样。” 邵杀人的声音响起。 在他的声音响起之前,那座缠满了许多绿色藤蔓的木桥上并没有人影,但是在他的声音响起之时,他的人影却已经出现在那座木桥上。 “只要你在这里停下来,等着茶园的事情结束,那就不一定要这样。” 邵杀人看着这名男子,面无表情的说道。 “你很会杀人。”黑衣男子微眯起眼睛看着邵杀人,摇了摇头,道:“但你未必是我对手。” 邵杀人冷漠的看了他一眼,道:“我不会去想谁是谁的对手…我只知道要么杀人,要么被杀。” 顿了顿之后,邵杀人看了这名男子脚下的那几片竹笠碎片,嘴角浮现出淡淡的嘲讽和挑衅之意:“徐焚琴,要是真有信心,你的这顶竹笠就不会破。” 黑衣男子带着一丝倨傲笑了起来,看着他道:“或许我是故意的?” 邵杀人的目光沉了下来,他沉冷的看着黑衣男子那柄游动的黑剑,道:“你知道我不喜欢开玩笑,所以你可以试试。” 黑衣男子的笑意消失,眉头挑起,但是他不再多言,黑剑也始终只是游动,不往前前行一分。 “其实我们这里也没有多少意义。” 数息之后,黑衣男子摇了摇头,说道。 邵杀人看了他一眼,道:“的确没有什么意义,因为那辆马车终究会进入茶园,因为只有她一个人不想让那辆马车进入茶园,但是整个长陵有很多人想要让那辆马车进入茶园。” …… 马车已接近茶园。 对于净琉璃而言,这辆马车从黄杨道观行到这里,都是一片坦途,没有半分的阻碍。 和上次来茶园一样,丁宁在茶园外下了马车,然后沿着田埂走向茶园里的竹庐。 茶园的主人,那名安静的中年男子张露阳正在挑水,看到走来的丁宁和净琉璃,他放下了担子,对着丁宁和净琉璃颔首致意。 丁宁颔首回礼,然后说道:“你说了谎。” “钱道人已经死了,被我杀了。” “现在我来挑战你。” 第五十九章 赌约和羞辱 张露阳的身体微僵,有些艰难的抬起头来,面色渐渐发白。 当丁宁说钱道人已经死了的时候,丁宁的神情依旧极其的平静,好像做了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一样。 这种神情,让他觉得自己对于丁宁而言同样的微不足道,甚至连申辩都是无力。 “你什么时候觉得我是说谎?” 他停顿了很长的时间,才看着丁宁开口说道。 丁宁看着他,说道:“从一开始。” …… 这片河岗上的茶园平时没有人来,随着净琉璃和丁宁的到来,尾随着大批的人群,甚至有些寻常的长陵百姓也跟了过来,此时虽然密密麻麻的人群都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是对于平时一直处在很清幽环境里的张露阳而言,四周的声音却是越来越噪杂,越来越令他的头脑发胀。 他不相信丁宁能够杀死钱道人,但是这些围住了整个茶园的人…那些人脸上的神情,那些嗡嗡嗡不断充斥他耳廓的声音,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这是事实。 钱道人死了。 如果在同一天里,自己也死了,那她会怎么样? 他突然之间明白了丁宁的想法。 “你太恶毒了。”他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 “不让一个垂死的老人看最后一眼,那才是最大的恶毒。”丁宁不看他的眉眼,抬头看着远处的群山,慢慢的说道。 听到丁宁的这句话,张露阳的身体停止了颤抖,但变得更加的冰冷起来,“我不会答应你的挑战。” “在长陵,一名剑师,尤其是修为高过别人的剑师不敢接受别人的邀战,会被人看不起,受人唾弃。看来你为了她,甚至可以不惜自己的声誉,不惜别人对你的看法。” 丁宁平静的看着张露阳,微嘲的摇了摇头,“可是她会对你这样么?” 张露阳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丁宁,道:“会。” “那只是你自己的想法。”丁宁看了他一眼,道:“我可以和你打个赌。” 张露阳道:“什么赌?” 丁宁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我赌我在这里等到日落,她都不会来这里。如果她在日落前到了这里,我便放弃挑战你。” 张露阳沉默了片刻,道:“不是每个人都很自由。” “我同意你的说法。”丁宁看着远处长陵的城廓,道:“每个人都不自由,关键在于每个人愿意付出什么样的牺牲。” “你对她没有信心。” 丁宁顿了顿,然后看着他的眼睛接着说道:“如果你和我一样有信心,那你就敢和我赌。” 张露阳的面色变得更加惨白了些,他抬起头看着丁宁,道:“如果她在日落前到来…除非你也放弃挑战她。” 他这句话说得有些凌乱,但是丁宁和净琉璃却很明白他的意思。 净琉璃觉得张露阳的这句话也很厉害,所以她忍不住抬起头来看着丁宁。 然而令她没有想到的是,丁宁没有任何的犹豫,笑了笑,说道:“好,如果她会在日落前到来,我就放弃挑战她。” 张露阳的眼睛明亮了一瞬,但不知为何,看着丁宁平静而充满信心的面容,他的心脏却又骤然沉了下去。 接下来他又沉默了许久的时间。 然后他双膝着地,对着丁宁跪了下来。 茶园周遭一片哗然。 谁都不明白这个茶园的主人为什么突然对丁宁跪拜下来。 净琉璃也是吃了一惊。 在她看来,既然赌约已成,那双方静待结果便是,而且丁宁的态度如此坚决,即便张露阳跪下乞求,丁宁也不可能改变主意。 “他这是自受羞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跪在我们的面前,自然是一种莫大的羞辱。” 这个时候丁宁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丁宁转头看着不能理解的她,接着说道:“若是我们只是平静的在这里喝喝茶,吃吃饭,容宫女自然不一定会来,但他必须要让容宫女来。” 净琉璃瞬间明白,声音微寒道:“所以他必须让容宫女知道他在受着最大的羞辱,他不在意今后长陵人怎么看他,也不在意容宫女怎么想他,他只是想要让容宫女到这里来,他只是想容宫女赢得赌约,今后可以不必死在你的手中。” 丁宁沉默了片刻,轻声道:“很可怜。” 净琉璃皱了皱眉头。 她莫名的理解丁宁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容宫女根本不会来,从头至尾,张露阳都是爱上了一个不值得他如此深爱的人。 “我可以再帮你一把。” 丁宁走到了跪着的张露阳的身前,平静的说道:“我可以让你承受这样的羞辱。 张露阳垂下了头。 虽然是他自己的选择,但是无数噪杂的声音充斥在他的耳廓,他还是因为羞辱而浑身不断的轻颤。 他继续跪着。 丁宁便一直继续在他的身前站着。 似乎永无停止。 …… 皇宫里。 容姓宫女始终在檐下等着。 有关那辆马车的讯息,在确定行往茶园之后,便不停的传入她的耳中。 此时她距离那片茶园很远,视线根本不可能穿出皇宫,穿出半个长陵,看到那个茶园的影子。 然而这些消息,却是让她好像置身在茶园之外。 她似乎可以亲眼看到张露阳跪在丁宁的面前。 她的身体也不断的颤抖着。 除了净琉璃之外,没有人知道张露阳和丁宁的赌约。 但是她很清楚张露阳为什么会承受这样的羞辱。 她也很清楚,只要她出现在茶园,答应丁宁的挑战,这样的事情就会结束。 她现在还有着可以杀死丁宁的把握。 可是…皇后不想让她出现在丁宁的面前,不想让她和丁宁决斗。 她的身体始终颤抖着,她也垂着头。 她眼前的花圃里,光线的色泽由金黄慢慢变暗。 时间在无声无息中流逝。 夏日的那一轮酷日在天空中慢慢移动,渐渐西落。 茶园外的很多人都等得焦躁起来。 在他们的视界里,茶园里的那名中年男子还在丁宁的身前跪着,也不知道要跪到多久。 这是在乞求原谅么? 他要乞求丁宁原谅他什么事情? 这些人不能理解。 茶园里的张露阳的面色却是越来越惨白。 像他这样的修行者,即便跪个一天一夜都不会有任何的问题。 然而此时,他的汗水却是湿透了他的衣衫,然后再被热意蒸干,他身上的衣衫上结了一层厚厚的盐霜。 他的体力都开始不支。 第六十章 原来你也在这里 丁宁转过头不再看他。 他看着渐渐变得不耐的人们,看着渐渐落山的夕阳,直至他的脸庞都渐渐变得黑暗起来。 “还是没有来。” 他没有转身,对着张露阳说道:“我和你说过,她根本不会来。” 张露阳抬头,如同即将渴死的鱼一样张着嘴,看着天空里最后一缕阳光,但是连他都知道了结果,都知道了她不会来。 “怎么会这样?” 他眼睛里最后一丝光焰也似乎彻底消失。 净琉璃看着这名男子,她觉得有点可悲,又有些同情。 “不要让他死。”就在这个时候,丁宁的声音却是低低的传入她的耳廓。 净琉璃微微挑眉,还有些不明白,然而也就在此时,她感觉到了一股剑意。 张露阳依旧跪着,他的身体却是往前挺直了,他的手中出现了一道晶莹的剑光,就像清晨茶叶上滚动的露水的色泽。这道剑光不是刺向丁宁,而是刺向自己的心口。 净琉璃就在此时明白了哀莫大于心死的感受,她跺了跺脚。 一片草叶飞起,轻柔却带着那种高山仰止的气息,击在了张露阳手中的剑上。 当的一声轻鸣,张露阳手中的这道晶莹剑光直接便被击落在地。 四野一片哗然。 茶园里已经疲惫和不耐的人们骤然看到这样的变化,顿时发出了无数惊呼声。 “你之所以败,不是你不明白,而是你不愿意去相信。就这样死去,值得么?” 丁宁缓缓转过身,平静的看着张露阳,说道:“困于这座茶园,这座茶园对你而言也是一座牢,我不相信你不曾有过离开这里的想法。” 张露阳没有说话。 黑暗里看不出他的脸色。 丁宁也没有再看他,只是转头看了净琉璃一眼,道:“走吧。” 净琉璃如真正的侍女恭顺的跟在他身后走出茶园,等到开始驾车缓缓驶离茶园时,她才忍不住轻声的问丁宁:“为什么你要让我救张露阳?” “死了就死了,反而干脆。” 丁宁在黑暗里轻声说道:“但是活着…反而是一种持续的煎熬。” 净琉璃想了想,道:“所以你觉得今日里张露阳活着,对于容宫女的影响比死了还要大?” “是。” 丁宁异常简单的回应。 当马车开始驶离茶园的时候,容姓宫女依旧站立在檐下。 茶园里最后发生的事情也如实传到了她的耳中。 她知道张露阳没有死,活了下来。 但不知为何,当听到张露阳自杀被净琉璃所阻的消息时,她却没有感到丝毫的庆幸,只觉得自己的心脏更加往下坠去,坠入到更深的深渊。 更深的深渊里似乎有个魔王,长得和丁宁一样的面目。 此时正抓住了她的心脏,大口的吞噬。 她的身体很空,没有力气。 此时刚刚入夜的整个长陵和整个皇宫也似乎变得很空,似乎一切都没有了。 她似乎失去了在长陵拥有的一切。 …… “说实话他的确很让我吃惊,但如果我是百里素雪,我绝对会让他回岷山剑宗,而不会让他在长陵横冲直撞。” 当在黑暗中离开的时候,黑衣男子认真的看着木桥上的邵杀人诚恳的说道。 邵杀人很清楚他的意思,但只是冷漠的看了他一眼,道:“你还不配评论百里素雪。” 黑衣男子的眉眼骤然一寒,游荡在他身外的黑剑发出了诡异的丝丝声,但他最终不发一言,转身离开。 在距离黑衣男子和邵杀人其实并不算远的一片河港上,并排站立着两名女子。 河面上飘来的淡淡水雾,如薄纱一样批盖在这两名女子的身上。 “这就是徐焚琴。” 夜策冷看着黑衣男子消失的方位,对着身旁的白山水说道:“昔日胶东郡的一名渔夫,郑袖传给了他巴山剑场的杀生剑经。” 白山水倨傲的笑了笑,道:“原来郑袖手下第一号打手就是这副模样。” 夜策冷纠正了她的说法:“是第一号杀手,不是第一号打手。” “所以他应该是保证梁联离开长陵的人。” 白山水淡淡的说道:“我会杀死他。” “我对他越来越有信心。” “我相信他会帮我救出大浮水牢里的人,所以我会做到答应他的事情,帮他杀死梁联。” …… “你在想什么?” 马车行在长陵的街巷之中,和平时一样,丁宁并不多话,但是今日里,净琉璃觉得丁宁分外沉默。 “大约还有半个月,我就有战胜容宫女的能力,其实在这段时间里,我不希望她来找我。” 丁宁说了这一句。 净琉璃皱了皱眉头:“只要那么多天,你就能到了五境?” 丁宁没有理会她所说的,只是接着轻声说道:“我在想王太虚和我的师兄。” “王太虚绕了点路,可能刚刚到。” 净琉璃转头看了他一眼,道:“张仪应该已经到了有一段时日了。” …… 仙符宗。 一口古井的井水里清晰的倒映出天上的明月。 张仪放下挑水的担子,看着这轮倒映在水中的明月,看着自己在水影中的面容,渐渐有些羞愧,又有些出神。 在仙符宗的大试里,他表现得极为平庸,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何能够通过仙符宗的大试,成为仙符宗的弟子。 而在进入仙符宗学习之后,他依旧是表现得最为平庸,甚至很多时候都不能完成师长规定的一些功课,以至于常常受罚。 就如今日,他便因为连一道最为简单的符文都弄错,无意中破了数个水缸,便被罚替整个仙符宗的水缸担水。想到在岷山剑会威风八面的小师弟,他觉得欣慰,既是想念,又更加自惭。 “堂堂的白羊洞大师兄,连岷山剑会都进入前十的人物,却是沦落到如此地步。是你不合燕地,还是根本不符这仙符宗?” 一个声音响起。 张仪霍然一震。 他觉得这声音十分熟悉。 顺着声音望去,看着夜色里的那人,他顿时愣住。 再看着那人身上穿着的服饰,他又愣了数息的时间,有些不能相信的说道:“苏秦…你也在这里?” “这天下实在太小。我来了仙符宗,想不到你也来了仙符宗。” 夜色里的那人看着张仪笑了笑,“只是我好像比你更适合仙符宗,所以我现在已经是可以进入真符殿的弟子。” 第六十一章 就是这意思 张仪有些不敢相信。 他揉了揉眼睛,但是眼前的景物没有任何的改变。 苏秦就那样站在那里,穿着的也是仙符宗的衣衫,但和他身上的衣衫相比,领口和袖口却是多了几个黑线绣的符文。 “你一定很想知道我为什么也会在燕地,而且肯定在想着,以我的残废之躯,怎么可能成为仙符宗的弟子。” 看着张仪不敢置信的目光,苏秦快意的笑了起来。 他抬了抬和他的身姿和面容显得分外狰狞和不协调的废手,嘲讽的看着张仪,接着说道:“我可以告诉你原因…因为皇后。” “皇后,郑袖?” 张仪不敢相信,但是他知道苏秦所说的皇后绝对不可能是大燕王朝的皇后,只可能是那名冷酷的长陵女主人。 苏秦点了点头,抬头看着张仪头顶上方的夜空。 放佛那夜色里的月色和星光对于他而言都有些刺目,他微微的眯起了眼睛。 “我可以告诉你,骊陵君能够在楚称帝,以及我能够从楚离开到成为仙符宗的弟子,都和她有关。你能够来这里,想必是因为长陵旧门阀的安排。” 顿了顿之后,苏秦冷讽的看着张仪接着缓缓说道:“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是想你明白,她远比你想象的要强大很多…在长陵的修行者都说她掌控着长陵的秩序,但实际上,越是出了长陵越远,才越会真正明白她到底有多可怕。你不要以为来了这里,便可以完全脱离她的掌控,就算来到了一块福地,你也不要以为那些长陵旧门阀就只是平白无故的帮你,不求任何的回报。” 张仪呆呆的看着苏秦,他开始不自觉的出汗,汗水湿透了衣衫。 他的双手也不自觉的微微颤抖起来。 他不敢去想…如果连骊陵君回楚称帝都是有皇后郑袖的安排在内,如果她的意思能够影响到大燕王朝的仙符宗,那这楚燕梁大王朝的将来会怎么样? “所以连那个人都死在她的手上。” 苏秦看着脸色有些苍白的张仪,微嘲道:“所以我现在始终认为整个长陵最可怕的人是郑袖,而不是那个自称寡人的皇帝。”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张仪定了定神,看着苏秦,道:“你到底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苏秦脸上嘲弄的意味迅速的扩大。 他大声的笑了起来。 笑声渐渐显得有些凄厉。 笑得他的面容都和他手上的伤疤一样狰狞起来。 “因为仇恨,因为不甘和执念啊,我的大师兄…在白羊洞的时候,我便一直觉得像你这样愚钝的人怎么配超过我,凭什么得到更多师叔和师弟们的喜爱。若不是因为丁宁,我想你这一生怎么都不可能是我的对手。” “现在丁宁不在这里,这是仙符宗,终于没人打扰我们了。” 听着凄厉笑声里传入耳中的这些话语,看着转身走向黑暗里的苏秦,张仪又呆了呆,下意识的叫出了声,“可是我不想和你争什么啊。” “我想。” 苏秦没有转身,只是他的声音,却是再度传来,传入张仪的耳廓。 …… 容姓宫女没有休憩。 她一直站在廊檐下,一直看着压在长陵城上的沉重夜色,直到夜色渐渐退去,东方的天空露出鱼肚白。 她一直等着茶园最新的消息,最终等到没有消息。 茶园里那人,离开了长陵。 她的身体不再颤抖。 张露阳没有死。 但是不知为何,不死却是反而比死更让她难过。 她知道自己终于彻底的失去了他。 他不再爱她。 不再原谅她。 他不再接受他自己为她找的借口。 钱道人也死了。 这个城里,她终于没有剩下亲人和朋友了。 …… 黎明往往是最困乏的时刻。 就连净琉璃都陷入了沉睡。 盘坐在榻上的丁宁睁开了眼睛。 他的房门只是虚掩,所以很轻易的被人从外面推开。 他的眼神依旧平静,但是内心却瞬间热切了起来。 哪怕不是脚步声,只是那种熟悉的味道,都让他明白这是长孙浅雪。 在这座冷酷的雄城里,任何一眼的相遇,都足够值得珍惜。 “你或许用得到它,我暂且借给你。” 依旧清冷的声音响起。 一道微冷的风伴随着一道黑影落在他的身前。 然后长孙浅雪直接转身走出他的房门。 丁宁看着蜷缩在自己身前的黑影。 那是他熟悉的玄霜虫。 只是和他熟悉的玄霜虫不同的是,它的身体在黑暗里闪烁着很多像钻石一样的晶芒,它的头上有两个以前没有的角。 在长陵,丁宁很少有真正开心的时候。 然而此时,他却是真正开心的笑了起来,不因为这条玄霜虫的改变,而在于长孙浅雪将这条玄霜虫借给他的这件事情本身。 这条玄霜虫还是很怕他,不停的发抖。 街巷中陆续有鸡鸣声响起。 整个长陵慢慢的醒来。 净琉璃也醒来。 她在墨园的一口古井前完成了洗漱,然后安静的回想了一阵昨夜临睡前悟得的一些东西,这才缓缓的走向刚刚走出卧房的丁宁。 “今天要做什么?”她忍不住问丁宁。 只要每驾一次马车出去,她总是会得到些收获,所以她对在这里修行的每一天都充满期待。 “昨天晚上回来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人,他穿着一双与众不同的鞋子。” 丁宁对着她笑了笑,道:“我留了两封信给他,所以接下来这几天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等着,等上十几日。” 净琉璃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昨夜是她驾车回来。 但是她什么都没有留意到。 “是什么人?” “你怎么留信给他的?” 她看着丁宁,首先问了这两个问题。 丁宁看着她很直接的回答道:“王太虚的人,我就看了他一眼,然后在马车转弯的时候,把两封信随手丢到了左边的草丛里。那个位置没有人可以看得见我的动作。” 净琉璃眉头依旧皱着,问道:“那你怎么确定他可以拿到你那两封信?” “因为他是王太虚留给我的人。” 丁宁微微一笑,道:“既然是王太虚留给我的人,我那么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而且还向他左侧看了一眼,他自然就应该拿到那两封信。” 净琉璃想了想,决定接受丁宁的这个说法,然后她忍不住接着问道:“他穿的是什么鞋,我怎么没有注意到什么不同?” 丁宁笑了起来,真正觉得好笑的那种笑。 “王太虚和我说过,他会留一个人给我,那个人的鞋子和别人不一样,我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不一样。等我看过了,我才明白是哪里不一样。” 丁宁笑得忍都忍不住,“他穿的居然是王太虚的鞋,是王太虚最后一次见我时穿的鞋子…就算那鞋也合脚,王太虚也不怕传染上脚气给他。” 净琉璃愣了愣,她觉得这件事本身的确很好笑,但是她天生是不会因为笑话而笑起来的人。 所以她的表情反而更加严肃了起来:“所以不是我的观察力问题,而是因为除了你之外,恐怕没有人能够看到他的那双鞋子有什么特别。” 丁宁点了点头,忍俊不止的说道:“那只是一双普通的,有可能染上脚气的旧鞋子。” “那么那两封信到底是给谁的?”净琉璃的眉头松开,看着他认真的问道。 “一封是给他的,交待他需要帮我做什么,一封是给长陵城某个大人物的,我有些事情要她帮我做。”丁宁看着她,说道。 净琉璃想了想,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对付容宫女的最后手段也用了出来?只等十几天过后你的修为突破,而容宫女忍不住出来找你?” 丁宁看了她一眼,心中道不只如此,但是却第一次口是心非的回答道:“就是这意思。” 第六十二章 那一夜 一双黑色的小牛皮鞋子踩在了一条从树上掉落下来的毛虫身上。 这名鞋子的主人似乎觉得有点脏,又好像是有点脚痒一般,在抬起脚后,又在前面的石板路上脚趾扭动了几下。 这双鞋看上去很普通,但皮子很柔软,很薄,穿着一定很舒服。 在另外一条巷落里,一名中年男子正眼神锐利的看着墨园的方向。 蓦然间,他又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威胁感。 这种感觉,就像是埋伏在草丛里看着敌骑的时候,身后突然出现一条毒蛇的感觉差不多。 这种感觉在之前已经出现过一次。 所以他觉得不是偶然。 他转过身来。 他在茶楼的二楼,他的后面是一张楼梯。 这张楼梯上空无一人。 也就在这一瞬间,他的脸色骤然苍白,他突然清晰的感应到,这种危险的感觉来自于原本在他面前,此时却在他身后的茶壶。 他张开了口,就想发出一声厉啸。 然而比他的真元喷涌还快,那平静安置在茶盘上的茶壶轻轻的一震,壶口飞出的一滴水珠拉长为剑,轻易的穿透了他的后颈,直入他的脑内。 他的双目陡然圆睁,瞳孔里充满鲜血,身体就此僵住。 茶楼里没有人察觉二楼有什么异样。 一楼的那些桌子上的茶客里,也有这名中年男子的手下,然而就连他们都没有感觉到什么异样。 只是在这座茶楼的墙后,另外一条巷子里,有一名挎着花篮在卖花的高挑女子正走过。 这名女子的衣着很素雅,不知道为什么,从她身侧走过的人都没有看清她的面目。 …… 这名中年男子死亡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到了虎狼北军的中军大帐里。 一名身穿着便服的年轻男子单膝跪地,沉重的对着大帐正中央盘坐着的梁联详细的述说了那名中年男子死亡的一切细节,包括他自己的推测。 梁联冷冷的看着这名年轻男子。 他的眼神里也透着真正的冷漠。 他不太喜欢在禀报时加上太多自己感**彩和推测的部下,而且他也知道在跟随着自己很多年的军师被自己杀死之后,这名年轻男子也太过急于表现,想要成为他身边新的军师。 只是即便心中真正不喜欢这名年轻男子,但他却依旧有足够的容忍。 因为对方对他足够忠诚。 “杀死左将军的不可能是白山水。” 他摇了摇头,看着这名因为他的否定而面容骤僵的年轻男子,缓缓说道:“即便是全盛时的我都不可能无声无息的杀死左将军。” 年轻男子并不知道他在梁联看来很幼稚的判断实际是正确的,此时听到梁联的这些话语,他的面容微白,以为明白了什么。 “这酒铺少年现在是岷山剑宗的人,岷山剑宗的人出了名的护短。也只有岷山剑宗的那几个人,才有这样的实力。” 梁联站了起来,缓缓走出了张开,他咳嗽了几声,看着长陵的城廓,冷漠的说道:“很多人想要逼我快点离开长陵,我可以无视他们,但是我不能无视岷山剑宗。” …… 城南近郊,茶园。 那日丁宁离开之后,这片茶园里那名跪了一天的中年茶师到底是何等结局,长陵的绝大数人都很想知道。 尤其长陵的绝大多数人开始知晓,那名中年茶师和逼死薛忘虚的容姓宫女其实是地下情人的关系。 只是猜测归猜测,无论是容姓宫女还是这件事情本身,对于长陵的绝大多数人而言都太高。 所以当丁宁离开之后,却反而没有什么人敢再进茶园看看。 这天,却有一名赶着牛车的不知情的农夫进入了茶园。 他是张露阳的旧识,在长陵的远郊养鸡养鹅,每年都会运送几次肥料到这个茶园,因为不在长陵城里,所以他却是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 当进入茶园之后,这名农夫赫然发现张露阳的竹庐里已经无人居住,张露阳的石灶之中的炭灰看上去也已经冷了很久,不是近日的。 这名农夫觉得疑惑,他四处看了看,转到平日里张露阳洗衣淘米的水塘边时,他却是呆了呆,然后不由自主的发出了一声惊疑的声音。 他看到了很多白骨。 这些白骨只是普通的鹅骨,鹅骨上的残肉已经被蚂蚁啃噬干净,但是这些细碎的白骨,却是在地上排出了一些字样。 这一排白骨字拼出的,只是一个日期。 这名农夫想了想,那是元武皇帝登基前三年的某天。 他清晰的记得,这一天之后的三天,那便是先皇驾崩的日子。 这名农夫找不到张露阳就觉得奇怪,他出园打听张露阳的事情,听到前几日发生在这里的事情,他觉得不可置信,然后很自然的随口提起了这排让他觉得疑惑不解的白骨字。 没有人能够替他解惑。 所有听说的人都觉得这排白骨字有可能是张露阳留下,想要说什么,只是却没有人知道这样的一个日期代表着什么意思。 但是容姓宫女知道。 或者说,整个长陵,只有她和皇后知道。 当茶园的讯息再次传入她所居在皇宫里的院落,不再站立在檐下,而是木然的坐在窗口的她浑身再次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 她很清晰的记得这个日期。 因为就在那日,那个人回来,和皇后在长陵的一处庭院里缠绵了一夜。 皇后的出行很隐秘,是她安排,也只有她知道。 而那时,皇后其实也已经和元武皇帝在一起,其实已经准备发动兵变,对付那人和巴山剑场。 那一夜,皇后还是对那人极尽温存。 但是那一夜,元武皇帝却不知道。 那一个日期代表的那一天,可能还有很多别的事情发生,但她却自然的联想到那一夜。 因为她知道皇后肯定也会很自然的联想到那样的一夜。 那个人已经死去。 张露阳怎么可能会知道那一夜发生的事情? 容姓宫女的身体不断的颤抖着。 她的衣衫开始被汗水浸湿。 她知道自己按理而言绝对不会说梦话,然而此时,她却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平日里会说很多梦话。 她不敢相信张露阳就算知道了那一夜发生的事情,也会用这样的方式来报复自己。 然而她可以肯定的是,皇后一定会觉得张露阳留下的字样,代表着那样的一夜。 …… “他是什么意思?” 夜策冷有些疲惫的走回自己所居的小院,看着很自在的坐在竹椅上的“卖花女”,问道。 “好像是同时对付梁联和容姓宫女的意思。” 白山水冲着夜策冷笑了起来,道:“一切好像变得更有意思起来。” 第六十三章 熟悉 “真是疯狂的女人。” 夜策冷看着笑得很嚣张的白山水,忍不住皱着眉头寒声说了一句。 不管丁宁的计划是否完美,在这个计划里,白山水就必须要单独对付徐焚琴。 那是整个胶东郡除了皇后之外的最强剑师。 “说得好像你不是什么疯狂的女人一样。” 白山水笑得更加花枝招展。 夜策冷在她的身旁竹椅上坐下,垂下头来,眼睛深处却开始闪现一种迷离的情绪。 丁宁的这些行事风格,让她越来越想起那个人,让她越来越觉得熟悉。 那个人的计划也往往天衣无缝,步步推进。 他最后的失败,只是因为从一开始就错误的相信了一些人。 皇后郑袖是习惯做任何事情都留下一个后手,而那个人却是习惯做任何事情都一石二鸟,一件事情里将很多人都算计进去,而且往往能够让人无法联系到一起。 “不只是修行功法能够传承,难道连行事手法都可以传授么,而且在你死了那么多年之后?” 夜策冷如是想着,她也开始觉得自己的想法很疯狂,真的是个疯狂的女人。 …… 当杀死钱道人,进入茶园令容姓宫女的那名地下情人在他身前跪拜一天之后,长陵所有人都等待着墨园里那一辆马车再次行出。 鹿山会盟结束,阳山郡收复,岷山剑会结束,一时间对于整个大秦王朝而言似乎暂时都没有什么大事,丁宁的复仇,俨然已经变成了大秦这盛夏里最大的一场戏。 然而令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墨园的马车还没有出墨园,却是有一辆分量足够重的马车来到了墨园。 这辆马车来自于方侯府。 丁宁并没有多问便出了墨园,上了这辆马车。 净琉璃也始终如真正的侍女一般,跟着他,就坐在他身侧的下首。 这次即便丁宁没有解释,净琉璃也知道为什么方侯府的这辆马车会来。 因为丁宁在杀死钱道人之时,他用以破钱道人的先手的那道秘剑“借剑意”并非出自白羊洞,也并非出自岷山剑宗,而是出自方侯府。 岷山剑宗会对每一名参加岷山剑会的选生有所调查,各司也会有所配合,在岷山剑宗的资料里,丁宁在此之前和方侯府没有过任何接触,那丁宁怎么会方侯府的秘剑? 这辆马车没有驶向方侯府,而是驶向了一处偏僻而有些荒凉的院落。 丁宁的心情很平静,因为他可以说比长陵的任何人都要熟悉长陵的任何一条大街小巷,甚至知道绝大多数房屋里住的是什么样的人。 那座偏僻而荒凉的院落,是以前方绣幕闭关修行的地方。 当院门开时,一股浓重的药味令净琉璃都不自觉的闭住了呼吸。 她已经替丁宁熬了很久药,但即便是那种虎狼的药力,都比不上这种药味冲。 这种药味里,似乎混杂着至少五六十种药性很猛烈的药材。 这种药味来自于坐在池塘前藤椅上的一名男子身上。 他的身体大部分地方,都绑着厚厚的绷带。 似乎只有借助这些绷带,他才能勉强保持人形,才能勉强的坐在那里看着丁宁和净琉璃。 净琉璃的眼睛不自觉的微微眯起。 不是因为药味,而是因为这人的身份和敬重。 她知道这人便是方饷。 在鹿山会盟里起到至关重要作用,但是却经脉寸断的方饷。 “请坐。” 这名曾经威震八方,此刻却面容无比苍白,比王太虚最虚的时候还要虚上无数倍的侯爷微微抬首,看着走入院中的丁宁和净琉璃说道。 头颅也是他现在唯一能够动的部位。 丁宁认真的对他躬身行礼,然后在他身前的藤椅上坐下。 他的身旁还有一张藤椅,显然是备给净琉璃的,然而净琉璃却并不落座,只是恭谨的垂首站在丁宁的身后。 看着这样的画面,方饷眼睛里欣赏的意味更浓。 “你为什么会我方家的借剑意?” 但是他说话很直接,没有任何的过渡,便直接问了这样一句。 丁宁看着他的眼睛,也很直接的说道:“方绣幕到梧桐落来看过我。” 净琉璃顿时皱了皱眉头。 这可能是岷山剑宗忽略的细节,她很清楚的记得自己所见的记录里并没有这样的记载。 方饷看着丁宁,一时没有说什么,却是突然笑了起来:“所以是我弟传给你的,即便你当时还不是修行者?” 丁宁平静的看着他的眼睛和笑容,没有回答。 方饷接着说道:“所以只要我确定这件事情是真的,那么或许还会认为你现在的修为进境和我弟有关,因为还可以说,其实从当时开始,你已经是我弟的嫡传弟子。” 净琉璃的眉头缓缓往上挑起,她觉得方饷这句话里攻击的意味很浓。 然而丁宁依旧只是平静的听着,没有回话。 “这件事是否是真的,只要我弟回来一问,自然就知道。”方响看着丁宁继续说道。 丁宁看了他一眼,道:“或许他永远都回不来长陵,又或许他回来的时候你已不在。” 听着这样的回答,方饷收敛了笑意,却是没有生气,只是认真的看着丁宁,道:“只要你认定其实那天开始,我弟就已经传授了你修炼的功法。那这件事就永远是真的。” 净琉璃不由得怔住,她没有想到方饷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丁宁依旧没有马上正面回答,只是再次抬头,直直的看着身材好像缩小了一半的方饷,也认真的说道:“可能结果会很惨。” 方饷自嘲的笑笑,垂头看了一眼自己,“还能更惨到哪里去?” 丁宁看着他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 “马车里会有我给你的礼物。” 方饷似乎也没有力气再可以浪费,他低着头说了一句。 丁宁看着他此时的样子,眼睛微微的眯起,心中有了些新的想法,但是他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站了起来,躬身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 马车还是送他们来的马车,但是车厢里的软垫座位上却是多了一个黑色的铁盒。 丁宁打开这个无锁的铁盒,里面有一本很薄的册子。 “他给你的是什么?” 净琉璃终于忍不住轻声的问了起来。 “方侯府的一些其余的秘剑,还有他和方绣幕对于功法和剑招的一些交流心得。”丁宁头也不抬的说道。 净琉璃愣了愣,然后她终于真正的明白了两个人对话里包含的意思。 几个呼吸之后,她明白了更多,转头看着丁宁,“是不是在挑战钱道人时,你用那道借剑意,便是故意要引出这样的局面…这是不是本来就在你的计划里?或者说,你有很多种方法可以杀死钱道人,但在那些方法你,你刻意的选择了以这借剑意开场?” “世上不会有那么多巧合。” 丁宁看了她一眼,说了这一句,然后缓缓的说道:“我只知道方侯府一定对当年没有选择我而后悔。” 净琉璃沉默了片刻,道:“计划里的细节都很完美。” 丁宁不再看她,继续认真的看着手中薄薄的册子,轻声道:“我必须抓紧看懂里面的很多东西…到面对容宫女时,我必须用这里面的一些东西杀死她。这本册子不是今日到了我手里,而是当天方绣幕来看我时就到了我手里,所以里面有些东西,我要显得很熟。” 第六十四章 天空拉开的墨卷 在盛夏的这场大戏里,似乎越来越变化出令人觉得有趣的情节。 那名一直深居简出的皇后身边的心腹宫女居然在一个普通的茶园里有一名地下情人。 原本所有人以为全无背|景的酒铺少年,竟然似乎和方侯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有些消息经过刻意的传播,传播的速度是很快的。 很快大半个长陵的人便都知道了那个事实,甚至从很多当时生活在梧桐落里的丁宁的街坊邻居口中得到了印证,在丁宁进入白羊洞修行之前,方绣幕便和丁宁有过接触。 虽然在神都监当时的调查卷宗里,所叙述的只是方绣幕来梧桐落看过丁宁。 但谁知道方绣幕的“看”是表面上的看还是暗地里已经做了什么? 自从鹿山会盟之前元武皇帝示意方绣幕跟随,而方绣幕离长陵而去,很多长陵的强大修行者便已经开始隐然觉得方侯府最为强大的不是方饷,而是方侯府的修行痴方绣幕。 …… “方绣幕难道真的教过他东西,可是我觉得不像啊,可是如果不是,又如何解释他会方侯府的借剑意?” 谢长胜站立在青色的窗前,很不明白的自语了几句,然后又忍不住转头看着站在他身后的身穿青玉色袍服的中年修行者。 这名中年修行者无语的回望了他一眼,心道你是丁宁最好的朋友,你都不明白,我怎么会明白。 “居然让我做这样的事情,看来他和容宫女的一战很快就要来了。” 得不到答案的谢长胜叹了口气,将右手伸出窗外。 撕碎的信纸从他的指尖像白雪一样飞洒出去。 “只可惜我还伤重,还是不能亲眼去看你这一战啊。” 听到谢长胜的前一句话,他身后身穿岷山剑宗青玉色袍服的中年修行者眼睛里闪耀出些希冀的光彩,然而听到谢长胜的这接下来的一句话,即便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他还是忍不住目瞪口呆,心想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厚脸皮的人存在? 伤重? 还伤什么重啊? 都已经在岷山剑宗死皮赖脸的赖了这么久,每日里都想偷师,而且竟然还想继续赖下去? 想到某位师叔说的,厚脸皮到让人欣赏的程度也是一种本事,这名中年修行者忍不住摇了摇头,心中却是没有什么怒意,只是有些爱屋及乌的眉头微蹙道:“你是丁宁最好的朋友之一,既然觉得他和容宫女的决斗在即,你难道真不想出岷山剑宗去看?以你的…” 他原本是想说,以你的厚脸皮程度,想来就算出了岷山剑宗都有可能找得到借口回来,反正百里宗主似乎也对你默许的态度。但想着这样的话语终究不妥,后面的这句话他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 谢长胜和这间殿中的数名岷山剑宗师长接触得已经久了,早就熟悉这些人的脾性,早就猜出他后半句要说什么,不过他笑了笑,一点都不脸红,只是理所当然道:“我又不担心,反正都是以丁宁的胜出而结。这样没有悬念的事情,我甚至连去那些地下赌庄押注都没有兴趣。” 这名也早已十分欣赏丁宁的岷山剑宗师长却是有些忧虑,道:“毕竟修为相差太多。” 谢长胜斜着眼睛扫了他一眼,道:“这种事情比岷山剑会夺得首名还难?比逼那名宫女逼到这种程度还难?比莫名其妙的修行这么短的时间,就已经快过了五境还难?” 听到谢长胜这么连珠炮似的三句,这名岷山剑宗师长倒是一愣,顿时觉得很有道理。 谢长胜转头看向窗外,看着山谷里的一些岷山剑宗修行者练剑,又傲然的笑了笑,道:“更何况这个家伙前面数境的破境都没有任何的妨碍,若是现在告诉我,他直接从四境到五境,眼睛一闭一睁之间便完成了悟气破境,我都不会吃惊。” 这下这名岷山剑宗中年师长的面色却是忍不住有些发白起来。 顺着这些话语,他是下意识的想到,若真是破境都没有任何的妨碍,那这样的修行者也实在是太过恐怖,史书里都根本没有过。 长陵,乃至整个大秦王朝和整个天下。 对于所有的修行者而言,破境的时间永远在前面一个境界的修炼时间之上。 因为真正的难度,永远在于对前方看不见的世界的摸索,在感知前面一个陌生世界的运行规则,感知未知的元气世界,而不在于身体强度和真元的累积。 水滴石穿,是笨人都会做的事情,而决定有些人是七境之上的强者,有些人却一生只能停留在三境四境的,是那种发现新世界的能力。 如果新世界能够一眼看透,根本不存在障碍,那是什么样的天才? 最终他能够到达什么样的境界? 这名岷山剑宗的中年师长越想越觉得可怕,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他的身体开始颤抖。 嗡的一声,天灵上竟是透出了一道剑光,映得这整个青色的房间一片翠绿。 谢长胜的回信已经传回了长陵。 当关中谢家又开始有些动作,很多察觉的长陵人的神经又开始绷紧起来。 这些人都觉得这件事似乎到了快收尾的时候,不是容姓宫女死,就是墨园里的丁宁死。 只是即便丁宁已经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令容宫女蒙受了诸多的羞辱,令她成为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但此刻容宫女依旧深居在皇宫里。 连那些事情都最终没有逼出容宫女,那丁宁最后还有什么手段能够让容宫女出宫? …… 净琉璃这些时日在长陵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观察丁宁。 她比谢长胜更清楚这场大戏落幕的时刻快要到了,尤其这日清晨当丁宁一反常态的不在所居的小院里修行,而是走向墨园里地势最高的那一座小山丘,带着一股让她又觉得陌生的神气。 只是她也想不出那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在哪里。 丁宁到了墨园这座山丘的高处。 高处有一座楼阁,当时周家家主和薛忘虚在这里喝过茶。 丁宁看着当时应该摆着茶案的那张桌子,沉默了许久,然后他走出了这座楼阁,到了前方的平台,俯瞰着整个墨园,再看向远处皇宫的方向。 “其实有些事情远没有想象的那么复杂。” 他转头看着跟随在他身后的净琉璃,缓缓的说道:“只是想通了,就觉得好简单,想不到,就觉得好像根本没有办法。” “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其实来自于我自身。” 说完了这一句,他便抬起了头,望向上方的高空。 净琉璃骤然感应到了什么,虽然早就知道有可能这样的事情发生,但是这一瞬间,她还是脸色一片煞白,呼吸彻底停顿了下来。 一股新鲜的气息从丁宁的身上扩散而出,就像水银泻地一样顺着山坡流淌下去。 许多天地元气欢快的从天空中奔腾而来,汇入丁宁的身体。 丁宁的身体里轰的一声,他的眼睛似乎瞬间明亮了数倍。 一条白色的云气异样的出现在这小山丘的上方,就像一条白色的妖精尾巴。 墨园外很多人看到了这样的异状,心中开始浮现震惊而不可置信的情绪。 但这还是开端。 丁宁腰侧的末花残剑开始发亮。 丁宁的手并未动,没有解除剑柄,但是这柄末花残剑上开始盛开无数洁白的细花。 然后这柄残剑毫无阻碍的飞了起来,往上飞了起来。 许多细碎的花朵从天空中洒落。 许多人看到了这一道冲天而起的剑光,充满着宁折不屈剑意的剑光。 这道剑光冲入了上方的白云里。 啵的一声轻响。 好像一个泡泡破裂了。 “破境了…” 不需要思考,很多人的脑海中浮现出了这三个字。 接着便是高山滚石般的轰鸣。 接着便是雷声和鼓声。 接着白云变成了乌云。 接着天空里遍是湿意。 净琉璃呼吸依旧停顿的看着天空。 天空里仿佛拉开了一张水墨长卷,整个天空似乎变成了一幅墨卷。 无数的雨线开始坠落。 就连所有的雨线,都是黑白两色! 无数人震惊的抬头看着墨园上空的这幅画面。 他们看到画面里,那道剑光还在闪亮着,在雨线中飞着。 那是一柄飞剑。 丁宁的飞剑。 “五境!” “丁宁竟然破了五境!” “破五境竟然便直御飞剑!” “怎么会这样…” 无数细碎的声音汇聚成了洪流,甚至传入了墨园里净琉璃的耳中。 净琉璃开始了艰难的呼吸。 她终于明白了最后一根稻草是什么。 丁宁的破境…丁宁这样的表现,就是压垮容宫女心里最后一道防线的稻草。 (酝酿了两天才写好的情绪) 第六十五章 未知的相遇 黑白的雨不真实而又无比真实的笼罩着整个墨园。 长陵不同的街巷里,很多少年才俊仰着头看着那样的一场雨,眼睛里充满着一种狂热崇拜的神色。 远处在阳光里显得耀眼而发白的一座角楼里,黄真卫和墨守城的眼睛里充满了感慨和震惊。 头发如参须飘荡的老人将目光从黑白色的雨中收回,落在附近的街巷里。 他捕捉到了这些年轻人的狂热目光一般,忍不住轻声叹道:“一如当年。” 黄真卫呼吸微顿。 他知道墨守城这句话的意思。 只有在那个人横空出世,在长陵比剑时,长陵满城的年轻人眼中,才会出现这样的目光。 自那人死后,长陵年轻人眼中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神色。 在角楼上眺望这场雨的并非只有黄真卫和这名实际统御着所有角楼的老人。 长陵皇宫里的修行地,未央宫的宫主潘若叶此时也在一座角楼上眺望着墨园。 她对丁宁也一直很欣赏。 在过往个无数王朝,在修行者的世界,所有的记载里,最快的记录是三年踏入五境。 丁宁以这样的速度修行破境,且破境就动用飞剑展示出墨园残卷中的诸多剑意,这无疑又刷新了所有修行者的认知,打破了修行者世界里的记录。 只是今日里看着墨园那一场雨,不知为何,她却是没有丝毫的欣喜。 她知道有些事将会有结果。 只是她不由得想到,或许容宫女的结局…无论是好或坏,将来都有可能是自己的结局。 墨园外也有许多小山丘,距离不近。 其中一座小山丘位于一座很大的府邸之内。 此刻这座小山丘上的一座凉亭里,有一座肉山般的身影。 这样胖的身影还能给人威势如山的感觉,就只有横山许侯。 大秦王朝的十三名王侯里,只有数名王侯会经常住在长陵,而横山许侯则是几乎不离开长陵。 “是一名宫女,还是整个天下重要?” 这座肉山一样的身影晃动了一下,似乎是感叹的摇了摇头,整座山丘却似都随着他身体的晃动而微微的震颤了起来。 白山水和夜策冷也在看着墨园的方向。 两人对长陵的水气感知最为敏感,此刻当然很清楚墨园上空的变化是因何引起。 “这真是好一场雨。” 白山水忍不住笑了起来。 无数人眺望着墨园的方向。 尤其对于很多不属于长陵和大秦王朝的人而言,这一场黑白分明的雨,不只意味着修行者世界里一个新的,打破所有人认知的记录,还意味着整个天下的格局在将来会彻底改变。 这一场雨只是笼罩了周家墨园。 然而却又似乎笼罩了整个长陵,笼罩了整个天下。 长陵的皇宫里,皇后娘娘郑袖站立在几株莲瓣尽落,全部都已结出细小莲蓬的灵莲前方,沉默不语,但是在白昼里看不到的星光却是不断从她身前的天井里洒落,渐渐越来越亮,在她的身外形成了越来越多美丽到难以形容的冰冷焰火。 在距离她并不遥远,但却又似乎相隔了很多进院落而显得很遥远的皇宫里。 身穿布衣的元武皇帝也抬起头看向墨园的方向。 他的目光被重重的殿宇阻隔,但是眼眸深处却倒映出黑白两色的光彩。 “真是奇迹。” 这名人世间最强大的帝王,也是微微一怔,发出了一声由衷的赞叹。 虎狼北军的大营里,梁联听到了怪异的响箭声。 他开始走出大营,走向营区外。 …… 容姓宫女站在黄色的屋檐下。 她也看不见墨园。 但是她知道了墨园下了一场黑白的雨,她知道墨园飞起了一道剑光。 在张露阳离开长陵之后,她每日都僵立在这檐下很久,只是呆呆的看着茶园的方向,就像一个泥人。 此时她的头颅终于开始转动,她看向了四周的墙,然后看向更远处皇宫的墙。 她突然笑了起来。 很惨然的笑了起来。 “这里真的很像一座牢房。” “我这一生,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一天。” “只要我能杀了你,我就要杀了你。” 那名经常行走于皇宫中的黄袍中年修行者从皇后书房的方位朝着容姓宫女所居的院落走来。 他的步伐一如往常。 “我也从未为自己活一天,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为自己活一天。我想你也是一样。” 他道了容姓宫女的院前,心中说了这样一句话。 他的嘴角也浮现出一丝笑容,不是惨然的笑容,而是一种很诡异,带着一种壮烈气息和期待的笑容。 然后他推开虚掩着的院门,走了进去。 他原本微躬着身体,但是很快直了起来。 院里空空荡荡,没有容姓宫女的身影。 容姓宫女已经不在。 此时她正穿过一片侧殿,走向平日里出宫的一道侧宫门。 皇宫里的绝大多数人知道墨园的消息要比容姓宫女晚得多。 许多沿途的很多宫女、侍卫虽然看到了她,但只是觉得惊讶,不明白已经打定主意深居在皇宫里的她为什么会往外走出。 她没有丝毫停留,和平时一样,没有人敢阻拦她。 她在很多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前,出了宫门,走入长陵的街巷。 …… 这一场黑白色的雨并没有持续多久。 当细碎的白色剑花在空中消失时,末花残剑带着些微的震音落回丁宁的身侧。 丁宁看着这柄似乎在兴奋的震颤的末花残剑,他感到很满意。 “走吧。” 他对净琉璃轻声的说了句。 “不要驾车?” 净琉璃下意识的备车,然而她看到丁宁从所居的小院中走出之后,却并未走向她准备的马车,而是对她摇了摇头,直接往外走出。再一眼看到丁宁塞入背上长盒里的那条长虫,她顿时愣了愣,“这条虫怎么会这样?” 丁宁转头看了她一眼,道:“你以后会知道。” 净琉璃在他开口之前已经预感到了这样的回答,所以她极为自然的抿紧了嘴唇,不再说话。 丁宁走出墨园。 墨园外,叶帧楠垂首站立着。 之前净琉璃和丁宁每一次离开墨园他都只是目送,他就像一个真正的杂工一样整理着墨园的一切,然而今天当看到丁宁走出的身影,他便很自然的跟上。 他跟在净琉璃的身后,距离净琉璃都隔着数丈的距离。 他看到了丁宁的背影,心中更是一颤。 丁宁的身后背着一个很大的玄铁盒子。 长陵有很多剑师喜欢背着剑匣,隐匿自己所擅的长剑。 只是没有一个剑匣会有如此大。 只是即便不明,他却也已经可以肯定,丁宁今日出去,和平时截然不同。 丁宁也走入长陵的街巷中。 虽然有无数人的目光始终聚集在他的身上,但是他对长陵的这些街巷无比的熟悉,他穿街走巷的速度又极快。 所以他和净琉璃、叶帧楠的身影很快的消失在了绝大多数人的视线里。 震撼的情绪还在长陵扩散和蔓延。 随之扩散的还有容姓宫女和丁宁分别出了皇宫和墨园的消息。 接着长陵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容姓宫女和丁宁分别走入了长陵的街巷之中,不知穿行向何处,不知会在哪里相遇。 第六十六章 空巷(第一更) 容姓宫女走得很快。 她随意穿入一座农院,换了一身衣衫。 平日里,她想要找到长陵之中某一个人的踪迹很容易,而别人要想找到她的踪迹便很难,只要她足够快。 所以当她不停的走着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只是慢她一步,只是知道她曾经去过何处。 她走过了一座荒废的大院。 大院外原本有一座高高的戏台。 现在那座戏台的顶已经没有了,戏台的阶梯也已经腐朽,台面上落满了碎的砖瓦,长满了杂草。 她在这里看到了那个人和他的兄弟。 她很崇拜他们,想要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然后她终于有机会成为胶东郡郑家的门客,成了那名从胶东郡而来的完美女子的贴身侍女。 她走过了这座戏台,穿过了一片马场。 马场已经荒芜,荒草长得分外旺盛。 远处的河港上有一片乱葬场。 她记得就是在这里做了第一件不愿意做的事情,故意延误了一道军令,让某个人因此而战死。 而那个人,曾经是她仰慕的那批巴山剑场中人的其中之一。 她没有停留。 身影又很快在一片杏树林里出现。 这片杏树林的尽头有两座小桥,分别面向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 她走过了其中一座桥。 这是她当年徘徊过的两座桥,经过了这座桥之后,她发现自己开始和自己想要做的人越来越遥远,最终成为了自己不喜欢的人。 她又绕了些路,绕到了一片热闹的坊市。 这里全部都是经营南北货的铺子,用竹竿撑着遮阴布。 即便是在夏日,也是热闹非凡,散发着各种各样的咸鱼咸肉和调味品的气味。 浓厚腥臭的味道也遮掩不了传入她意识里的那种血腥味。 她想到了元武皇帝登基前三年的那天。 这里是血肉的磨盘。 天空里无数的飞剑像箭矢一样轻易的折断,坠落在厚厚的血泥中。 那些四境五境的修行者的尸体,像普通的军士一样堆积如山。 所有这里的建筑物都化为了粉末,每一道剑光的挥洒,都带出如山般的血浪和上百具朝着四周飞洒的尸骸碎块,如浪里行进的巨舟。 当年她在戏台畔看到的那些人中的大多数人死在了这里。 她在远处看着,不知道是觉得庆幸还是恐惧,无法站立,坐在地上不断的发抖,最终身体变得冰冷。 在那之后,她变得冷漠,冷酷。 她跟着当年胶东郡走出的那名小姐,便一直不再感觉到恐惧。 她知道自己彻底成了皇后的影子。 容宫女看着自己的影子。 影子很孤单,只有一条。 她已经沿着河岸,距离那片茶园不远。 她当年冷漠而茫然的走到这里,遭遇了那名宁静的茶师。 他不知道她的身份,只当她是迷路走到这里的某个修行地的学生,或者到处淌血的长陵的某个家中幸存的门客或者小姐。 他收留了她。 只是为什么,最终连他都不在了呢? 她不顾泥泞,在河岸上对着那片茶园坐了下来。 她抱住了自己的头,开始和那天看着那片尸山一样发抖。 她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那时候。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思绪变得和那时候一样清醒。 她想着丁宁对自己做过的所有事情,想着这些天发生的所有,她也感到了熟悉。 只是她想到了方才走过的所有地方,想到了那两座桥。 她很快又站了起来。 朝着长陵的街巷走去,开始寻觅在长陵中穿行的丁宁。 …… 净琉璃如侍女安静的跟在丁宁的身后,叶帧楠又安静的跟在丁宁的身后。 丁宁穿过街巷的速度比容宫女还要快,而且他会穿过很多捷径。 但是他也会在某些地方做些短暂的停留。 他第一处停留的地方是一处无名的小巷。 一处普通的农家小院旁有一块折断的石碑,上面已经长满了青苔。 丁宁停了下来,打开了背上的铁匣。 随着一道剑意从铁匣中流淌出来,那块石碑上的青苔少了一片,露出了一块整齐的切面,然后有一股淡到不明显的剑意好像气流一般,归入了丁宁的铁匣里。 净琉璃和叶帧楠的呼吸骤顿。 他们感觉到了那股淡而根本无法琢磨的剑意…让他们直觉无法琢磨只能说明太高而不在一个层面。但丁宁这样的举动,却是可以让他们明白丁宁在做什么。 尤其是净琉璃。 她无法相信丁宁能够在那样短的时间里,掌握这样的剑经。 丁宁继续走过这些街巷。 他走过一片斑驳的古墙。 古墙面上的白灰粉掉下了一些,露出了一些即便后来人来查看也看不出来的痕迹。 他走过了车马行进很多的一处宽阔的石道。 石地的缝隙里悄然溅射出一些尘土。 他走过了一处菜园。 在去年夏天那场暴雨里,夜策冷归来,和赵剑炉赵斩战斗时,有一股剑气便冲毁了这片菜园。 …… 除了净琉璃和叶帧楠,哪怕一些始终紧跟着他的修行者,都因为没有足够近的距离,根本感知不到这样的气息。 在他们所有人的眼睛里,丁宁最终只是选了一道很捷径的路,行向一处会馆。 那处会馆叫悬壶堂,是很大的一处医馆。 在长陵的所有医馆里,可以位列第二的医馆。 随着丁宁出现在这处医馆前,很多人才开始意识到这处医馆已经被关中谢家包了下来。 悬壶堂的主人孙杏堂是长陵最为著名的医师之一,他便是关中人。 当丁宁来到悬壶堂的大门前时,这名七十多岁的老人已经在悬壶堂的门前候着。 “你已经入了五境。” 看着和自己平静见礼的丁宁,这名老人回礼之后,异常肃穆的缓声道:“从未有过这样快进入五境的修行者...所以你千万千万不能有闪失。” “我明白您的意思。” 丁宁笑了笑,道:“您希望我不要急于一时,但是人若是老想着不能急于一时,反而就会慢了。或许今后便也换了个人了。” 老人微微一怔,旋即认真躬身行了一礼,“修行的事情我不如你懂,但是你说的这些话,让我觉得有些做人的道理。” 丁宁也再次躬身回礼:“如此劳烦前辈了。” 老人颔首,退回往日熙熙攘攘,今日却无比幽静,连绝大多数医师都遣散了的医馆里。 丁宁停了下来。 他放下了背着的铁匣,简简单单的竖在身后,然后他便静立在这医馆的门口,看着迎面的大路。 看着他彻底停下来,所有的人便都开始明白,他是在这里等容姓宫女。 净琉璃和叶帧楠互相看了一眼,他们更加确定丁宁在这里停下来之后就不会再走。 所以两个人走到了丁宁身后,悬壶堂门后的阴影里。 天空里莫名多了一声雷声。 没有乌云,但却像是有人在为这一场即将到来的大戏擂鼓。 …… 天空没有乌云。 一侧的巷道里,却是飘出了一片黑压压的黑云。 那一侧所有人都畏惧的涌向别处。 长陵有很多人会在烈日下打伞遮阳,但是没有人的伞黑色会如此沉重。 看着密密麻麻聚集如流的黑伞,看到的人都心中清楚,监天司的司首夜策冷到了。 距离这座会馆不远的地方有一座石桥。 一辆马车停在这座石桥畔。 马车普通,但是一种阴暗发霉的气息,却是让许多修行者根本不敢从这里过。 只有那些寻常的民众并无察觉,人潮如涌的朝着那处会馆而去。 从高处的角楼往下望去,长陵城巷中,有无数人如蚂蚁一样朝着那处会馆前行。 刚刚登临距离这座会馆最近角楼的黄真卫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赞叹。 这种万人空巷的画面,已经很多年未曾出现过。 但同时他又有些发怔。 因为他的老师墨守城没有来。 他不知道原因。 第六十七章 心痛(第二更) 监天司的司首夜策冷到了。 神都监的陈监首也到了。 他甚至还看到了有一辆方侯府的马车,那里面应该是修为尽废的方饷。 还有很多的大人物都混杂在这样的人流中,其中还有岷山剑宗的数名绝世强者。 但是之前一直极为关注丁宁,没有错过丁宁任何一战的墨守城却偏偏没有出现。 黄真卫感到不理解,他甚至开始担心是不是墨守城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越来越多的人涌向丁宁所在的这片街巷。 整个长陵的重心都似乎在朝着这里倾斜。 不只是因为丁宁是岷山剑会的首名,不只是因为这是一场前|戏已经做足了的大戏,最关键的还在于,这是一场越境之战。 因为在很多长陵修行者的记忆里,即便是那个人也只说过四境之下无分别。 然而现在丁宁是五境,那名容姓宫女是六境,若是五境能够战胜六境,这也足以改变所有人的认知。 丁宁身前的道路早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只是那些持着黑伞的人将这处医馆前原本用于停歇马车的一块空地围了起来,这样丁宁的身前还显得很空旷。 人群里起了些异样的骚动。 黑雨伞突然分开了一线,让一名比丁宁看上去略大一些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丁宁有些温暖的笑了起来,然后对着这人微躬身行礼。 这人是徐鹤山。 他和丁宁见礼过后,只是认真的说道:“他们都还在岷山剑宗学习,所以让我来。” 听到这句话,净琉璃的眉头微挑。 她知道徐鹤山所说的“他们”,便是谢长胜等那一批丁宁的朋友。 徐鹤山便是他们的代表。 虽然只是来了徐鹤山一个人,但他说的这句话,便代表着当时的那些年轻人依旧站在丁宁一起。 天空有响雷声而无语,天气炎热而许多人聚集一起,很多人闷热难当,几欲昏死过去。 远处的人潮之中却是又泛起了异样的涟漪,发出了很多惊呼声,让人的精神一振。 一名面容冷漠的女子身穿着普通农妇的衣袍,缓缓穿过人群。 绝大多数的人都不认识这名女子,但是看着周围人的反应和目光,感觉着这名女子身上散发的异样气息,所有人便知道这名女子便是那名容姓宫女。 因为她独特的身份,再加上这一战的意义,以及她身上此刻散发的那种特殊的气息,两侧的人群虽然已经很拥堵,但却还是不自觉的往两侧回避,她身前的人群如潮水一般的分开,道路显得越加宽阔。 绝大多数人都想看到这一战的结果。 然而也有人不愿意看到这一战的发生。 一名也看似穿着普通布衣的中年男子没有让路,看着走近自己身前的容宫女,微颔首,轻声道:“请不要这样…皇后想必也不希望这样。” “不希望这样,然后呢?” 容姓宫女面无表情的看了这名中年男子一眼,从他身侧走过。 这名中年男子一怔,不知道容姓宫女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容姓宫女微冷的声音却接着传入了他的耳廓:“然后等着他突破六境七境,然后来杀死我么?然后我所能做的,就是等在皇宫里,等待着有一天他来杀死我?” 这名中年男子无法回答。 对于他而言,当他提及皇后时,容姓宫女没有回头,他便已经无法回答。 自此再无人阻拦。 街巷间从喧闹变得一片沉寂。 即便是那些闷热得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的人,也开始有了耐心。 容姓宫女走到了黑伞的边缘。 黑伞的阴影把她的脸颊笼罩在内,更加看不出她脸上的情绪。 接着黑伞分开,她走了过去,出现在了丁宁的视线里。 丁宁平静的看着越走越近的容姓宫女,冷漠的出声,道:“我要挑战你。” 他的声音在此时并不响亮,但是却似乎传遍了这一带所有街巷,让许多人的身体都战栗起来。 容姓宫女缓缓抬头。 她沉默的看着丁宁,双唇上的血色越来越浓,然后她摇了摇头,道:“这次不是你要挑战我,而是我要挑战你。” 一片沉重的呼吸声在四周的人海中响起。 很多人曾经猜想过这两人在这里终于会面时会说的是什么样的话,然而却没有一个人猜对一开始会是这样的对话。 在很多人还在震惊无言时,丁宁满足的笑了起来。 “我答应你的挑战。” 接着他收敛了笑容,看着容姓宫女认真的说道。 容姓宫女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突然有些怪异,然后说道:“茶园里的那排字,不是他留下的。” “你说的是那排白骨字?” 丁宁淡淡的看了容姓宫女一眼,道:“不是他留下的,也可能是他告诉别人的。” “最关键的是没有人知道那个日期代表着什么,而且现在说这些还有意义么?” 在容姓宫女开口之前,丁宁微讽的接着说道:“只要你死了,一切便都会结束。” 容姓宫女笑了起来。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笑过,所以她的笑容分外的古怪和惨淡。 “你认为我是因为怕死,所以才一定要出来和你决斗么?” 她摇了摇头,轻声道:“你错了,我只是要赎罪…既然一切已过,没有任何的意义,那么我现在要救赎的,也只剩下张露阳一个。” 丁宁沉默了片刻,道:“只有在人要死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想法,才会想这么多毫无意义的事情。” 容姓宫女的面容又恢复了漠然,然后闪现瓷样的光泽,“我想让你死在我前面。” 丁宁笑了起来,“那你可以试试。” “既是生死战,那你还等什么?”容姓宫女再次抬起头,微嘲的看着丁宁,缓缓说道。 一股鲜活的气息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她身下石板路间的尘土,开始像喷泉一样喷出来。 因为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因为这一日她要为自己而活,所以她需要很快的让这一战开始。 …… 一名戴着竹笠的黑衣男子停了下来。 他此时距离张露阳所居的那片茶园不远。 丁宁和容姓宫女此时所在的地方距离这片茶园相距很远,但是他之前得到的消息,却是在这里能够截住容姓宫女。 然而此时,传到他手中的最新消息却是让他知道,之前传递到他手中的消息有问题。 至少在时间上存在很大的问题。 即便他再快一些,也不可能在这里截住容姓宫女。 那么是谁有这么大的能力,可以更改传递道他手中的讯息? “其实假传军令以及刻意的延误一些消息传递的时间,这本来就是郑袖最擅长的手段。” 就在这名黑衣男子停顿下来之时,一个带着独特的桀骜不驯的气息的女子声音,从河中传来,传入了他的耳廓。 一柄黑剑无声无息的悄然浮现在他的身周,如有生命之物开始游走。 黑衣男子想了想,竹笠下阴影里的双眼骤然亮了亮,有些不信般道:“白山水?” “碧海潮生明明是最为大气磅礴而又有优美意境的剑意,但是跟了郑袖,这样的一部剑经却偏偏被你练出了一帘幽梦的鬼气,真是可惜。” 白山水踏上河岗,居高临下的看着这名男子,带着一丝鄙夷般摇了摇头。 这名黑衣男子笑了起来。 笑得他头上的竹笠都碎裂成了无数的丝缕。 “白山水,是什么让你这么有信心来挑战我?” 听着他的这句话,白山水也笑了起来。 她桀骜的看着这名英俊的男子,道:“其实你应该更关心我为什么要来对付你。” 徐焚琴微微一怔,旋即笑了起来,道:“生死才是最重的大事,此时何须顾其它?” 白山水满意的抬头看天,道:“今天郑袖一下子失去两名左臂右膀似的人物,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心痛。” 第六十八章 御剑意(第一更) 积年的尘土自石板路的缝隙中嗤嗤的吹出,落在很多人眼中,便是一柄柄很大很长的剑阵列在容姓宫女之前。 今日里赶来的无数修行者之中,有许多都是极少出宗门的隐世强者,此时都不由得面色微变,眯起了眼睛。 他们之前对这名容姓宫女多有小觑之心,然而现在,他们却知道自己错了。 这名容姓宫女对于长陵而言毕竟也是属于一名老人,她经历过最辉煌,也是最血腥的年代。 而且她所见的修行者,也都是当时最顶尖的修行者。 她亲历了巴山剑场那批人的鼎盛,也亲见了巴山剑场的消亡。 或许她的手中,也经手过很多最顶尖的剑经。 此时她的出手,提醒所有这些修行者,拥有这些经历的人,注定不会平凡。 就像当年那些人座下的随便一名门客,甚至车夫,对于外界而言都很强大一样。 这名宫女,同样很强大。 强大得超出了他们想象的边界。 这些尘土形成的一柄柄朦胧的大剑,散发着真实的杀意,重重叠叠如墙横亘在容姓宫女之前,是一个完整的攻守兼备的剑阵。 这样的剑阵,连涌向容姓宫女的元气都会被割裂成无数层,更何况是飞剑? 就连角楼上的黄真卫都觉得不可破。 在他看来,丁宁要想对付这名宫女便只有依靠飞剑,只是现在丁宁和容姓宫女之间的距离也不足,只有十丈不到的距离。 这样的距离对于一名六境的修行者而言根本不算什么距离。 在容姓宫女的感知里,她和丁宁之间也已经没有距离。 一柄柄大剑横亘和充斥了她和丁宁之间的所有空间,在她的下一个心意之间,这些剑就会压向丁宁。 丁宁和她的这个剑阵相比,完全就像是汪洋中面对风暴的一条小船。 谁都觉得他根本无法抗衡。 除了一路跟在他身后走来的净琉璃和叶帧楠。 两个人的目光落在了丁宁身后竖立着的铁匣子上。 也就在这时,丁宁打开了铁匣。 一道剑影很适时的从铁匣里飞出了出来。 这道剑影很细小,色泽淡青,就像是一小片青苔,显得绵软无力。 这道剑影迎上了移动而来的剑阵,对着第一柄大剑,就像是一柄薄软的匕首对着墙轻轻一抹一样。 薄软的匕首划上移动的墙,轻轻一划最多只能切下些墙灰,又如何能阻挡整堵墙的前进? 然而就这样轻轻一划,整面墙却就此断了。 这道色泽淡青的剑影,悄无声息的划开了迎面而来的第一柄大剑。 一片难以置信的吸气声响起。 所有来得及反应的修行者瞳孔剧烈的收缩着,不敢相信这一道淡漠的剑影竟然有着这样的威力。 他们也一时来不及反应,不知道丁宁的这一道剑影因何而生。 就在他们的吸气声响起,难以置信的情绪迅速蔓延之时,丁宁已经给出了他们答案。 一道剑光从铁匣里飞了出来。 这道洒落着无数洁白的细花的残剑对于在场的大多数人而言都不陌生。 但是在很多强大修行者的感知里,今日这柄残剑却和平时有很大的不同。 这柄剑的色泽明明没有任何的改变,然而却给他们分外斑驳之感。 末花残剑上有无数平直的裂纹。 这些裂纹在这柄剑折断的时候产生,像无数深入内里的符文贯穿整柄剑,一直蔓延到剑柄。 这些裂纹原本是特别的平直。 如果剑丝不散开,如果裂缝里不盛开洁白的细花,几乎看不出来。 然而今日在这些强大修行者的感知里,这柄剑的裂纹却并非平直。 那些剑丝,就像是打了一个个不同的结,然后组成了这柄剑。 裂缝不再彻底的平直,剑身上便有了各种不同的阴影,所以在这些人的感知里,便化为了斑驳。 就在第一道如青苔一般的剑影悄然无声的落在移动而来的剑墙上的同时,这柄末花残剑从铁匣中飞起的瞬间,末花残剑的剑身上的的一个结消失了。 然后一道剑影从这柄末花残剑上飞了出来,就像是一片灰白色的墙灰。 这一道像灰色墙灰一样的剑影也落入了剑阵中,贴在一道压来的大剑上,然后压垮了这柄大剑。 容宫女施展的这个剑阵很庞大,而且积蓄了她很多年的怨气,以及任何东西都已经失去之后,连生命都不已经不在乎的豁出去的勇气。 和这个剑阵相比,这些剑影依旧太过细小,太弱小。 但是这些剑影蕴含的剑意,无一不强大,其中的意境,强大到开始让人有些战栗。 有些剑意,似乎带着可以改变前方元气规则的力量,直接震碎了移动而来的大剑。 而且这些剑影很多… 一道接着一道,斑驳的剑影从末花残剑上释放,朝着前方压来的剑阵刺去。 轰的一声巨响。 剑影里好像出现了一个庞大的胖子,如山镇落,硬生生的将整个剑阵压得凌乱不堪。 容宫女这样的旷世一剑,竟然就此被破去。 “借剑意?” 有人反应过来,叫出声来。 但是更多反应过来的修行者知道他喊出的声音是错的。 “借剑意”只能用真元激发出一些刚刚施展过的残留剑意,只是相当于模拟一些气息。 所以这是“御剑意”。 在整个方侯府,据说也只有方绣幕才有可能领悟了的秘剑。 用剑符取真正的剑意,用于对敌的手段。 丁宁末花残剑上的那些结,便是用剑丝结成的一道道符。 所以这一刹那,他就像是借了很多强者的剑。 就如刚才彻底压垮剑阵的剑意,就让人很自然的想到了横山许侯当时在长街上对夜策冷的那一剑。 “丁宁…他真的是方绣幕的亲传?” 有人忍不住失声的叫了起来。 …… 容姓宫女的心脏剧烈的收缩起来。 当第一道剑意从丁宁身后的铁匣子里飞出时,她的身体肌肤上就自然的激起了一层小疙瘩。 强烈的震惊使得她的心脏压迫出更多的鲜血,她的双唇娇艳欲滴。 轰的一声震响。 她的剑阵转瞬即破。 也就在此时,又是两道强大的剑意冲过破碎的剑阵,落向她的身体。 一个天地洪炉。 一道巨浪滔天。 这是分别来自赵斩和夜策冷的剑意。 这是两人真正生死相搏,而且是最后分生死的一剑。 这两道剑意此时同时出现,没有相撞,却是同时袭向一名敌人。 水火交融间,没有丝毫声息,然而以丁宁的真元激发,竟是带出了一些完全不属于他这个境界的力量。 容宫女完全没有时间思索。 她的双手往前推出。 一股本命剑独有的气息从她的手掌中涌出。 依旧没有任何的声响。 但是一团异常美丽的光焰却是在她的身前绽放。 那是一个晶莹的水团在往外炸开,水团的内里,却是有着无数条红到耀眼的火线。 一声闷哼从容姓宫女鲜红如血滴的双唇间迸出,她的身体被震得往后高高的抛飞出去,就像一只被放起的风筝。 一圈的黑雨伞快速的往后移动,引发了一片挤压而产生的惊呼。 战斗的区域已经扩大,先前让出的空地已经不够用。 所幸最前面的几乎都是修行者,这样的挤压也并未导致倒地和践踏,引发更多的混乱。 水团彻底炸开了,变成无数飘洒的水珠。 水珠被火线灼烧,开始变成团团的蒸汽。 容姓宫女的眼睛眯成了一道缝隙,一道剑光飞舞在洁白的真气里,射向她的身前。 那是丁宁的末花残剑,他的飞剑。 然而此时丁宁的身影,却是消失在了她前方的水雾里。 第六十九章 不断的秘剑(第二更) 容姓宫女未去管丁宁。 她的身周三丈之内便是她的天地。 丁宁绝对不可能欺近她三丈之内而不被她发现。 最为关键的是,丁宁和她在力量上有着巨大的差距,丁宁只可能利用飞剑对她造成威胁。 所以她只需对付丁宁的飞剑。 只在眼睛眯起的瞬间,她的感知便准确的捕捉了这柄闪电般袭来的飞剑。 她挥剑。 她的本命剑已经完全在手中形成。 那是一柄两尺来长的短剑,枯黄色甚至带着一些焦黄,就像是秋天里枯萎焦干的芭蕉叶的颜色,但是表面上却散发着一股白瓷般的光泽,显得无比冷酷。 她这一剑斩出,前方的空气里带出一条清晰的光弧,一阵狂风便是骤然涌起。 所有的水汽,包括一些未熄灭的火线顷刻被吹得干干净净,她的身前一片清净。 没有丁宁的身影。 净琉璃和叶帧楠依旧站立在门口屋檐下的阴影里,此时一层淡淡的剑光就像一个很大的刃面树立在净琉璃和叶帧楠的身前,挡住吹拂向他们的蒸汽和火线,他们的身前却是没有丁宁的身影,也没有那个很大的铁匣。 丁宁不知是退回了身后的宅院中,还是隐匿到了周围的街巷之中,但是那一柄剑丝上盛开着细密白花的飞剑,却是依旧停顿在空中。 这柄残剑就像狂风里的蜻蜓,晃动着就将坠落。 容宫女已经完成了一剑。 只要她接下来的本命剑再挥出,丁宁这柄飞剑就会被她击飞至不知何处。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一阵坚物破裂的声音响起。 这声音来自于容宫女的背后。 所有观战的修行者震惊不解的看着容姓宫女的身后。 虽是夏日,但是一片片碎裂的冰雪不断在容姓宫女的身后炸开。 噔!噔!噔!噔! 容姓宫女身体往前落地,她的双脚鞋底锤击着地面,不断飞起布屑。 连续数步,她止住了身形,双脚却是陷在一堆的碎石里,后方出现了两条深深的沟壑。 她背上的衣衫也碎了一片,有几滴血珠在阳光下挂在碎裂的布片上,显得很晶莹,很耀眼。 绝大多数人根本看不明白这一瞬间发生了什么,发出了一连串的惊呼。 容姓宫女蹙眉,轻轻的咳嗽了一声,吐出了胸腹之间的一口浊气。 感知着身后深入骨髓的寒意,以及在自己肌肤血肉上慢慢融化着的一些冰片上残余的气息,她微微抬头,声音微寒的自语道:“寒蝉变。” 就在此时,她身前已经消散的狂风里的那柄飞剑骤然加速,不落向她的身体,而是如真正的陨星一样直接砸落在下方的石板路上。 轰的一声。 飞剑才刚刚和石板接触,容姓宫女的脚下却是已经涌出许多的火星。 一些飞起的尘土和碎石,急剧的燃烧了起来,变成熔融的岩浆颗粒,灼向容姓宫女的身体。 容姓宫女脸上所有的情绪瞬间消失,重新变为绝对的冷漠。 她身体里异常迅速的流淌出的天地元气,均匀而致密的包裹在她的体外,就像一层真正的瓷壳。 无数火星就像喷泉一样从她脚下冲出,冲击在这层瓷壳上,却是无法透入,四下飞溅出来。 若不是炎热的夏日,太过灼热,否则必定是一道绝美的风景。 “烈狱引” 角楼上的黄真卫的全部心神早已被丁宁的飞剑所吸引,他的脑海之中瞬间浮现了这道秘剑的名字,心脏也剧烈的跳动了起来,但是一种有些紧张和遗憾的情绪也在他的身体里蔓延。 丁宁和容宫女之间的力量毕竟相差太大,这样的秘剑引发的剑意,连容姓宫女的护体元气都无法破开。 就在他这心念电转之间。 容姓宫女的身上,又已经发出了啪的一声爆响。 从地上的飞起的飞剑恐怖的加速着,刺向容姓宫女的眉心。 在容姓宫女冷漠挥剑的瞬间,这柄飞剑依旧急剧的加速着,然而却骤然在原地绕了个弯,带出了一条彗尾般的剑光。 容姓宫女手中的本命剑没有切中飞剑,只是彗尾一般的剑光。 剑光被截断,但是剑意却并未就此消散。 一段剑光打在了她的脸上,依旧没有能够破开她身外瓷样光华一般的元气,但是却让她的脸上留下了一道红印。 她就像被打了一记耳光。 容姓宫女抬头转向走侧的街巷之中。 她确定丁宁没有退回净琉璃身后的院子里,而是隐匿到了那一侧的街巷之中。 丁宁的飞剑在此时飞绕回来。 接着毫无理由的放出光亮。 光亮在一刹那就耀眼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 就像一个太阳坠落在了场间,亮到雪白的光线甚至使得人闭上眼睛都觉得自己眼球内的液体要被蒸干。 咔嚓一声轻响。 当耀眼的光芒消散,所有人可以重新视物时,一阵阵惊呼声随即响起。 容姓宫女的左腹处多了一道浅浅的伤口,鲜血正在缓缓的流淌出来。 容姓宫女的左脚正提起,右脚下一层真元正在沁出,托着她的身体刚刚开始离开地面。 这道骤然出现的伤口,让她一声闷哼,面上第一次出现了痛感。 那道已经飘然飞离她数丈的飞剑却是陡然一震。 只是一震,空气里便有数道看不见的波浪狠狠轰击在了她的身上。 容姓宫女的身体往前飞起,这次她无法控制自己的平衡,狠狠撞在前方的一道院墙上。 丁宁的飞剑如鬼魅般的消失,冲入浪潮般扩散的烟尘中。 容姓宫女的身影在下一瞬间便从烟尘中出现,她的脸颊上又添了一道细小的伤口。 所有围观的强者,就连位于最前列的那些黑雨伞下的数名监天司供奉都震撼到难以复加的地步。 “寒蝉变” “烈狱引” “彗妖尾” “日冕剑” “切玉剑” “天浩波” “逆光剑” “潜尘隐” 一道接着一道的秘剑……谁都可以想象,丁宁会利用飞剑来对付容姓宫女,然而谁也没有想到,丁宁的飞剑会用得这么好,竟然会是一道接着一道,似乎永远都不会停歇的秘剑! 寻常的飞剑之术,或追求迅疾如电,或追求诡异飘忽,或追求前隐无踪,对于一名刚刚能够掌握飞剑的修行者而言,能够在一道上做到出色已经非常难,更何况是能够引发独特元气之威的飞剑秘术! 最让这些修行者震惊难言的是,这些飞剑秘术还不来自于同一个宗门。 寒蝉变来自于岷山剑宗,烈狱引是赵地的剑意,彗妖尾又是昔日大韩的剑意,切玉剑来自于方候府..... 这些来自于不同修行地的飞剑秘术,今日里竟然在一个人的手中,接连不断的完美呈现,而且这人才刚刚踏入五境。 这种事情,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即便传到耳中,也是难以相信。 …… 容姓宫女身上的伤口都很细小。 所有这些修行者知道这些伤口对她还无法造成任何实质的威胁。 然而这些伤口中流淌出来的鲜血,也让她身上的衣衫变得猩红点点,已有凄惨之相。 最为关键的是,现在面对容姓宫女的始终就是这一柄飞剑。 现在她甚至连丁宁的人都见不到。 这些观战的修行者心中甚至开始有些同情这名宫女,他们不自觉的想着,会不会这样的战斗,从头至尾她都是根本看不到丁宁的影子,就被丁宁的飞剑这样慢慢的杀死。 就在此时,容姓宫女却是抬起了头。 她的面容苍白,双唇却是血润的好像要滴出血来。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战胜我么?” 她的声音里丝毫没有痛苦,有的只是冷酷的意味。 第七十章 捉迷藏 自真正的战斗开始,容姓宫女都根本看不到丁宁。 然而她依旧不觉得自己会败。 她只需要将丁宁找出来,然后出现在他的面前,丁宁就会死。 这样的飞剑,她还能承受很多剑。 但是丁宁不可能承受住她的一剑。 她抬起了头,对着左侧那片街巷开始说话时,许多黑雨伞下骤然发出了惊怒的喝声。 那些黑色的雨伞如一朵朵黑莲飞了起来,落向那片街巷中的人群密集处。 容姓宫女手中的本命剑消失了,但是随着她的每一个字的声音响起,她的吐息之中都带出一道真正的本命剑气。 依旧是闪耀着瓷片般光泽的冷酷剑气。 一道道剑气,直接朝着她目光锁定的那片街巷飞出,落下。 平直的剑气原本细小,然而从天空中降落时,却牵引着无数天地元气,凝成了无数更为细小的剑气。 这些剑气坠落在那片街巷中,没有任何事物能够逃离。 屋瓦被切碎,墙被割裂,一些刚刚感觉到危险的猫狗身体碎裂成无数片。 剑气坠落在地之后依旧不止,深深切入地下,带出无数股白色的气浪。 无数声惊恐的尖叫声伴随着黑雨伞下修行者的怒喝声响起。 一股股气浪从黑雨伞的伞面上飞出,尽可能的护住那些惊慌欲绝的寻常百姓。 白色气浪还在丝丝的往上冲出,容姓宫女的身影已经在这些白色气浪里出现。 她就站在废墟之上,站在四周惊慌欲绝的人群中,身影显得分外的冷酷和强大。 然而她眼睛里的自信却已经消失。 “这怎么可能?” 她有些失声的叫了出来。 很多修行者此时和她同样的心情。 一些素不相识,但都感觉到对方修为相近的修行者,在此时甚至忍不住互相望望,想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答案。 当那柄飞剑一口气用出那么多道令人震惊的秘剑时,他们也终于从紊乱的元气里真实的感知到了那一股御使者的气息。 他们也认定丁宁就在那片地方。 就算丁宁会遁地,在容姓宫女这样的一剑之下,他也不可能隐匿自己的踪迹。 然而丁宁却不在那里。 那丁宁到底在哪里? 接下来令这些修行者更为茫然和震惊的是,他们发现丁宁的飞剑也消失了。 方才容姓宫女的剑气落下,他们的精神全部都集中在那些破碎的宅院间,但是一柄方才还在飞行的飞剑,却骤然脱离这么多人的感知,这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然而丁宁却偏偏做到了。 灰尘弥漫的废墟里更加炎热。 容姓宫女的手指却是越加冰冷。 那柄飞剑,也从她的感知里消失。 冰冷的意味从指尖开始朝着她的整个身体延伸。 这明明是一场生死决斗,然而丁宁却将它变成了捉迷藏。 她没有感觉到恐惧。 但是她却很愤怒。 她终于决定为自己活一天,不顾一切的来杀丁宁,但是她却生怕自己杀不死丁宁。 于是她鲜红欲滴的嘴唇终于真正的滴出了血来。 她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张开了嘴,就想愤怒的骂出声来。 然而也就在这一刹那,她身后的一片尘土飞了起来。 她转身,身体很自然的往着这片尘土飞来的相反方向飘飞出去。 噗的一声轻响。 她的脚上涌出一股血浪。 拂中她脚底的只是一道白气。 这股白色气浪便是被她方才的剑势所激发,而且此时也不带任何剑意的余韵,已经没有丝毫的威力。 然而这道白气里,却有着一道悄无声息,没有丝毫杀机的飞剑。 飞剑极为迅速的洞穿了她的左脚脚底,然后又一闪,消失在她身体下方的缝隙里。 剑伤并不大,然而却阴险的挑断了她脚底的数条重要血脉。 鲜血疯狂的从她脚面溅射出来,甚至溅射到了她的面前。 因为愤怒和疼痛,容姓宫女的面容瞬间扭曲。 但是她不能做什么。 那道飞剑已经又消失在她的感知里。 捉迷藏是长陵的儿童喜欢玩的游戏。 然而此时,看着容姓宫女身上淋漓的鲜血,所有人却都不可能有儿戏的感觉。 虽然容姓宫女只是一个心念就已动用真元止血。 但这一瞬间她体内失去的鲜血毕竟很多,这已经是能够真正对她产生了威胁的一剑。 …… 容姓宫女落地。 在落地的瞬间,她左脚上的伤口便已经不再流血。 有一层晶亮的瓷光封住了上下的创口。 她脚下的地面好像沸腾起来。 一股股强大的真元从她的十指尖涌出,不落向地面,而是朝着头顶上方的天空冲去。 然而带起的风流却将地面的空气全部往上带去,带得里面上无数的沙砾都往上飞起。 一场地面往上的沙尘暴就此形成。 每一颗沙砾都越来越量,在风暴的吹拂中和沙砾的互相摩擦中变得越来越亮,越来越锋利。 周遭所有街巷中所有人都觉得酷热在消退,但是呼吸却越来越困难。 所有炎热的气息和空气一起,被抽引到容姓宫女引起的沙尘暴里。 轰的一声。 沙尘暴变成了通红。 燃烧。 爆炸。 灼热到极点的气流带着无数锋利的通红沙砾,无孔不入的往外爆开。 之前丁宁用出一道秘剑时,是如有一个太阳升腾,然而那只是光亮。 这一团爆炸,却是带着庞大而真实的力量。 就是一颗红日在炸开。 所以即便是远处,都能看到那一团火红在扩散,都可以感受到剧烈的元气波动。 这是在七境的修行者手中都未必会展现出来的力量。 因为绝大多数七境都不会如此放肆的使用自己的真元。 …… “这么大动静?“ 一袭黑衣的徐焚琴第一时间感知到了这样的元气波动,他挑了挑眉,有些惊讶的出声。 河岗上的白山水还在耐心的看着他。 他和白山水已经遭遇了许久。 他头上的竹笠在一盏茶前已经碎裂成无数丝缕,然而此时这些丝缕却还在他的头顶上方缓缓的悬浮着,就好像对于他和白山水而言,时间在这一方空间里已经绝对静止了一样。 轰隆一声。 天空中又响起一声雷鸣。 但是和之前的晴空旱雷不同,随着这一声雷鸣,长陵城的天空中出现了乌云。 有湿润的气息在从远处飘过来。 白山水突然对着他展眉一笑。 一股水汽从她身后的河里飘荡了上来。 徐焚琴的心中骤然咯噔一下。 他陡然明白,白山水不出手并非是在等待他的破绽,而只是在等待这样的一个时机。 等待破绽和等待出手的时机对于他和白山水这样的人而言是截然不同的。 前者意味着对他的力量忌惮不已,而后者只是在等待一个杀他的时机。 他的信心也和立于沙砾时找不到丁宁身影的容姓宫女一样突然全无。 一声厉叱之中,他头顶上悬浮着的无数竹丝带出无数道气流,往外飞散,瞬间交织成一张大符。 围绕着他身体旋转的黑色长剑疯狂的旋转起来,形成的黑色剑光完全将他的身体包裹在内,变成了一个黑色陀螺。 和容姓宫女急着杀死丁宁不同。 这是在长陵,他只要不在很短的时间里被白山水杀死,死的就是白山水。 …… 悬壶堂的周遭下了一场雨。 随着这场雨的落下,黑雨伞中显露出一名白衣女子的身影。 这名白衣女子看上去就像一名很娇俏的少女,但绝大多数的修行者在看到这道身影的同时,心中却自然产生强烈的敬畏之心。 带着强大七境气息的雨丝从天空坠落,落在街巷之中,护住了周遭惊恐不已的寻常百姓和一些修为很弱的修行地学生,却并没有阻碍那些爆燃的元气和沙砾的蔓延,只是在战场之外织出了一张大网。 火红的气流和沙砾在飞舞。 右侧的一栋民宅首先崩塌,露出了丁宁的身影。 第七十一章 燃烧的画卷,横置的长河(第二更) 第三百八十八章第四卷:斗将军 一丝鲜血从净琉璃的唇间渗出。 净琉璃咬破了自己的嘴唇,但是她却没有察觉。 因为她很紧张。 在主持岷山剑会的时候,那些选生包括丁宁都有很危险的时刻,然而她几乎都没有感觉到紧张是何种滋味。 然而现在不同。 这是真正的生死战斗,双方都以杀死对方为唯一目的,任何人都不会插手阻拦。 而且相应于丁宁和容姓宫女的修为境界,丁宁只要真正暴露在容姓宫女的视线和感知里,就意味着死亡。 “和我捉迷藏?” 容姓宫女的真元损耗得十分剧烈,身体上的一些伤口甚至又洒出血珠来,但是她的脸上却是开始浮现一些疯狂的笑意,“现在藏不住了吧?” 她是长陵的老人,尤其是最亲近当年那些巴山剑场的人之一。 见到才会想到,想到才会有可能学到。 长陵后来的很多最强的修行者,往往都是当年和那些巴山剑场的顶尖强者最近的人。 所以容姓宫女所修的剑经,也非凡品,也是一般修行地无法想象的秘剑。 只是在疯狂的笑意在她脸上荡漾开时,一道道疯狂的剑意已经从她的口中带着强大的本命气息喷薄而出。 丁宁开始咳血。 他身周的烟尘还在缭绕,容姓宫女口中喷出的剑意还未真正的落下,然而带来的元气挤压已经让他有些无法承受。 他的双脚贴着地面,不由自主的往后滑行,脚底好像要燃烧起来。 空气里凛冽的杀意已经强烈到了极致,就连观战的人群中一些真实修为超过容姓宫女的七境强者都感到了震惊。 原来一个人的杀意,竟然能够浓烈和强大到这种地步。 这是“恨天剑经”里的剑意,积蓄了许多年月的情绪带着最强烈的恨意,造就了令人难以想象的杀意。 一道道闪耀着瓷样剑光的剑气落向丁宁的身体。 这些剑气的前方的空气都变成了黑色,丁宁身周的瓦砾不断的炸裂,变成无数细微的粉末,然后又被强大的冲击力压得聚集起来,形成一些可怖的黑色条状物。 这是绝对力量的差距。 丁宁绝对不可能挡得住这样的一剑。 就连净琉璃都觉得丁宁不可能挡住这样的一剑。 所有人都觉得丁宁不可能挡得住容宫女这样一剑,就如这场战斗从一开始,所有人都觉得刚入五境绝对不可能战胜六境一样。 但是所有人又希望看到奇迹。 然后丁宁就让人看到了奇迹。 他已经开始咳血,但是他的面容依旧很平静。 他体内的一股气息在强大的力量的挤压下,极为艰难但又准确无误的渗入身后的铁箱里。 铁箱的表面在方才那些火红的烟气和滚烫的沙砾的灼烧下,已经布满了很多焦痕,然而就在这一刹那,这些焦痕却是骤然发黑,黑得就像里面有墨汁在流淌出来。 铁箱里散发出一股淡薄高远的气息,只是这股气息喷涌出来的瞬间,丁宁就停止了咳血,气息变得平顺。 因为那些剑气带来的强大挤压力已经全部消弭。 许多纯粹的白色光线从铁箱的缝隙里射出,没有一丝杂质。 就连那些剑气都出现了停滞。 丁宁的四周天地里,似乎突然展开了一张白色的画卷,将一切禁锢其中。 所有人震撼难言。 就连最近角楼上的黄真卫都震惊的张大了眼睛,不明白丁宁身后的铁箱是什么东西拥有如此强大的气息。 容姓宫女的呼吸停顿。 不是因为震惊,而是因为她身前的空气几近凝固。 在所有人不可置信的目光里,铁箱表面那些焦痕里的墨迹尽褪,一张水墨长卷从他身后铁箱里飞了出来。 轰隆一声。 天空里有闷雷一响。 整个天空彻底变成了水墨画的颜色,黑白相间。 容姓宫女的身体猛的一震,耳朵里都沁出血来。 黑白色的天空里多了一道剑光,就像一道闪电。 那是丁宁不知藏匿于何处的飞剑。 一场大雨就此落下。 无数带着锋锐剑意的雨线落下,在容姓宫女的身外数尺处爆开无数水花,无法对容姓宫女造成真正的损伤,却是让她的剑气几乎停在空中。 天空里的烈日被乌云遮住。 有一轮白色的弯月生成。 所有的雨线开始结冰,洁白的雨线变成了蓝黑色的冰线。 场外所有观战的人感到了寒冷。 冰线开始爆碎,接着里面出现了很多寒煞剑气,肆意的飞舞,切割在容姓宫女的剑气上。 容姓宫女的身体开始剧烈的震颤。 她身外的瓷样元气开始晃动,然后她也开始轻咳,咳出血来。 “是周家墨园的残卷!” 很多人终于彻底反应过来,惊呼出声。 净琉璃也终于恢复了呼吸,感觉到了唇上破碎处的一些痛意。 周家墨园的残卷在整个长陵而言很有名,但是却从未有人想过有修行者能够利用这件东西如此战斗。 然而丁宁所展示的奇迹还未停止。 他抬头。 飞在天空的飞剑上骤然结满了蓝黑色的玄冰,在空中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圆弧。 那道圆弧就像是一轮弯月所缺的所有部分,将弯月填得圆满。 轰的一声。 所有弥漫在容姓宫女身周的元气开始爆炸。 从丁宁身后铁箱里飞出的残卷开始碎裂,沿着每一道墨线开始分解,没有火焰,但是无数碎屑沿着符意飞洒出去,却像是在燃烧。 爆炸中心的容姓宫女发出了一声凄厉而可怕的啸声。 她的口中也炸出一团血雾,整个身体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炸飞离地,毫无轨迹的往后重重坠落在地。 再度轰的一声爆响。 地上出现了一个深坑,如同陨石砸出。 深坑的中心射出一道道可怕的尘焰,夹杂着猩红的气血。 四周的街巷里一片死寂。 容姓宫女缓缓的从深坑的中心站起。 她身上瓷样的光泽已经消失,肌肤上布满了很多触目惊心的伤口。 她的脸上也已经肿了一块,血丝不断的从唇角渗出来。 停滞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她再次凄厉而愤怒的啸叫起来。 不只是因为痛苦和所受的伤,还在于她的面前又已经失去了丁宁的踪迹。 墨园残卷的灰烬还在天空里飘洒。 黑色的灰烬就像一场黑色的雪遮盖了整个天空,但是反射出的光泽却是白纸一般,割裂得空间重重叠叠,让视线都似乎无法穿透。 丁宁已经不在那个地方。 连带着他身后的铁箱也已经不在那片碎砂砾中。 他没有继续乘机进击,而是选择了继续消失,继续和她捉迷藏。 …… 就在容姓宫女遭受真正的重创而再次发出凄厉而愤怒的啸叫时,一名须发洁白如参须的老人正缓步行向茶园的方向。 他就是黄真卫所担心的墨守城。 长陵没有城墙,但他本身却就是长陵看不见的城墙之一。 今日里万人空巷,所有的注意力都向丁宁和容姓宫女战斗的地方偏移,那么别处就自然疏于防范,容易滋生出不寻常的事情出来。 他是真正的智者,便自然要提前做好准备。 此时他已经感觉道了云水宫那名女子的杀意,他不再在角楼上的高处,而是选择距离白山水很近,便是不想再有任何的意外,不想再让这名女子走脱。 黑色的剑光依旧如陀螺般旋转,轻易的将所有落在其上的天地元气旋飞出去。 就如打击真正的陀螺,再强大的力量,也只是让陀螺转动得更快。 这是无懈可击的防御剑势,同样七境的力量根本无法攻破。 然而看着徐焚琴这样的剑势,知道自己和徐焚琴的战斗必定已经被长陵一些顶尖强者察觉的白山水却是反而嫣然一笑。 天空里,一滴晶莹的水珠从无尽的高空坠落。 在接近地面之时,这滴晶莹的水珠已经变成了一条长河,一条横置着的长河。 这条长河,就像一个巨大的手掌拍了下来。 黑色的陀螺力量的制成点原本就在最下方。 随着上方拍击的力量镇落,徐焚琴这道剑势的力量往下压去,两股庞大的力量瞬间就撕裂了下方的地表,瞬间钻出一个巨大的孔洞。 下方深处有澎湃的水声。 白山水和徐焚琴往下落去。 徐焚琴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厉喝,伴随着白山水狂放不羁的银铃般的笑声。 第七十二章 手段 墨守城的脚步骤然停顿。 他已经距离白山水和徐焚琴不远,甚至在此时,他都可以清晰的感知到白山水和徐焚琴的具体方位。 然而他想走得更近些。 于是他便错过了出手的时机。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看着从自己额头上掉落的几根白发,看着白发上因为湿意而凝结的露珠,他想着这一念之差的距离,或许便是真正的天意。 他是整个长陵最老的人之一,对于长陵的地形和每一栋建筑的形状,他都十分熟悉。 唯有地下的水系,那些纵横交错的阴河,他却不如白山水熟悉。 白山水搏命般在长陵逗留了很久,只为领悟孤山剑藏。 到后来虽然始终没有参悟出孤山剑藏的真意,但这莫名的收获,却是对长陵的水文熟悉到了极点。 所以今日里,她将自己和徐焚琴打入地下的河流之中。 她借以隐匿自己的所在。 她也成功的让墨守城无法捕捉她的身影。 她也成功的和墨守城捉迷藏。 落于地上的水汽又很快在酷热中蒸发。 丁宁和容姓宫女周围围观人群聚集的街巷中,白雾缭绕。 夜策冷感受着这条街巷之中数口深井之中水面的轻微震动,她眼中的神色便变得越来越复杂。 到现在为止,丁宁所完成的都是奇迹。 他一开始制定的计划,也一丝都没有错漏。 …… 容姓宫女凄厉的嘶鸣着,她的眼睛闭了起来,鲜血就像丝线一样拉长,往四周飘飞出去。 她开始感到真正的死亡威胁。 因为很多年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战斗,都没有受过一丝伤,所以此时无论是她体表还是她身体内部的伤势,在她的感知和意识里都被无限的放大。 唯有体内真元的总量最为真实和清晰。 她的真元损耗很剧烈。 然而此时的她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她必须再次将丁宁找出来。 “方侯府的至高秘剑!” “墨园残卷!” “你到底还有什么手段!” “我不相信你这些手段永无止尽!” 凄厉的嘶鸣声里,很多人都不自觉的战栗起来。 容姓宫女的本命剑奇异的从口中透出,随着她这些凄厉的嘶鸣声,笔直的往极高的高空冲去,顷刻间就已经超出所有人视力的极限。 她的本命剑飞到所有人目力无法达到的高度,还在笔直的往上飞着。 容姓宫女仰着头,她的眼角开始淌出血泪。 此时她担心的不在于丁宁的偷袭,只在于无尽的高空里,会不会飞来阻拦的星火。 她担心的是皇宫深处那名最高贵的女子的旨意。 甚至连她此时的本命剑上都散发着强烈的哀求之意。 她只乞求她的主人能赐予她公平一战。 她感知所能到达的无尽虚空之外,有星光闪耀了一下,就像某个人的眼睛眨了一下。 没有星火落下。 容姓宫女更加凄厉的嘶鸣了起来,声音里却带着惊喜。 极高的高空里,响起了一阵恐怖的轰鸣。 所有人抬头望向上方的天空,只看见一道黑影在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坠落下来。 这是容姓宫女的飞剑。 此时已经比一颗真正的陨星还要快。 所以陨星坠落只是带出浓烟滚滚的长尾,而她的本命剑的坠落,却直接在剑尖之前不断的发生爆炸。 空气里肉眼可见的冲击波重重叠叠的叠加在一起,然后随着这柄飞剑砸落在地,就砸落在容姓宫女的身前。 地面像水浪一样抖动起来。 人群惊慌躁动不安。 然而位于最前列的夜策冷此次没有出手。 周围的房屋没有任何一栋倒塌。 这一剑所有的力量最终奇异的往一点冲去。 轰的一声。 一片密集的店铺之中,有一家店铺骤然消失,好像被无形的巨神拳头砸了一记,所有的粉尘却是反而冲向上方的天空,变成了一条冲天的烟柱。 冲天的烟柱里,有一条金属闪光。 压抑着的惊呼声终于在此时彻底爆发,变成狂潮。 那是丁宁的飞剑。 这一剑没有能够直接击中丁宁,只是捕捉住了丁宁的飞剑,但还处在惊喜情绪里的容姓宫女没有感到失望。 她的身影飘飞了起来,落向那根巨大的烟柱,伸手抓向末花残剑。 这样的力量冲击在飞剑上,没有任何一名六境之下的剑师所能抵御。 飞剑在御使之中遭受这样的重击,御使飞剑者也自然受冲击遭受重创。 对于容姓宫女而言,只要破了这柄飞剑,让丁宁无法再动用这柄飞剑,丁宁这一战就已经必败无疑。 她甚至都不需要急着找出和她捉迷藏的丁宁,只需要调息疗养伤势和补充真元而已。 在狂潮般的惊呼声里,随着烟尘一起往上冲起的末花残剑落入了她的手中。 这柄残剑沾满了尘土,光华熄隐,没有任何抗拒的能力。 净琉璃抬着头,看着这一幕的画面,就连她都觉得飞在巨大烟柱旁的容姓宫女就像一个魔神。 她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剑对于剑师而言便是命。 她都无法想象连末花残剑都已经落入容姓宫女之手,丁宁还能如何取得这一战的胜利。 就在这时,那根巨大的烟柱突然分开。 夏天里,一条白色的雪流将巨大的烟柱切开。 丁宁再次出现。 他出现在被切开的烟柱的另一端。 他的手里持着一柄很长的长剑,看不见剑身本来的色泽,因为剑身上覆盖着厚厚的白雪。 “映雪剑!” 角楼上的黄真卫怔了怔,下意识的喝出了这柄剑的名称。 净琉璃也呆住。 这是她的佩剑。 也是岷山剑宗最强的剑之一,自从她跟随着丁宁学习,这柄剑就一直被丁宁收了起来。 此时丁宁使用这柄剑她可以想象,但不可想象的是此时丁宁所用的剑意。 她都不认识丁宁这一剑属于何种秘剑。 但是这一剑的威力,那种高寒的气息,却还在她用“寒山雪”的真元配合这柄剑才能用得出的“寒山千雪”之上。 容姓宫女的身体微微挺直。 她根本没有任何的思索,只是挥动手中的末花残剑。 末花残剑前端的剑丝微分,瞬间发出无数凄厉的剑啸声,和她方才的嘶鸣声一样凄厉。 涌向她的雪流顷刻崩碎。 冰雪乱飞之间,丁宁的身体如受雷击般巨震,往后倒飞出去,口中连喷数团血雾。 在一阵阵的惊呼声里,容姓宫女眼中疯狂的情绪就像彻底燃烧了起来。 她往前一步跨出。 身体就直接在虚空之中横渡十余丈,追向丁宁倒飞的身体。 “只是这样的手段么?” “还有其它的手段么?” 她被丁宁刺透的左脚此刻又开始急剧的流血,她身上的许多伤口也开始流血,但是她却毫不在乎。 因为在她看来,一切就将结束。 不远处角楼上的黄真卫身上的袍服轻轻震响,他在犹豫着要不要出手。 容姓宫女手中的末花残剑扫向丁宁的脖颈。 此时她才知自己为何如此痛恨丁宁,一定要见到丁宁头颅飞起才痛快。 因为丁宁让她痛恨一切,甚至痛恨自己。 更多的惊呼声响起。 丁宁此时重创如此,连体内的真元都未必能够很好的调用,又怎么可能挡得住容姓宫女这一剑。 更何况此时的容姓宫女已经近身。 然而就在此时,容姓宫女感到了一股异样的气息。 她不自觉的看向自己的右手。 刚刚又更了一章... 《剑王朝》刚刚又更了一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三章 重逢 右手便是她握剑的手。 她握着的剑就是丁宁的末花残剑。 那股异样的气息似乎首先来自于丁宁的身上,然后就像一颗火星点燃了一盆热油一样,点燃了末花残剑内的某种气息。 她来不及思考怎么会这样,也来不及思考这股异样的气息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她只是油然觉得危险。 一种比飞剑刺穿脚掌还要强烈的危机感让她的心脏剧烈的收缩,于此同时,她体内的真元已经轰然汇聚到她的右手掌指之间,接着引动周遭的天地元气,迸发出可怖的力量。 末花残剑骤然发亮。 按理丁宁已经失去了对这柄小小残剑的控制,但是让许多惊呼声戈然而止的是,这柄残剑上盛开出无数的白色细花。 密密麻麻的白色细花以恐怖的速度绽放,几乎覆盖了整个剑身,比丁宁使用的任何时候还要惊人。 一股令人心悸的剑意,在容姓宫女右手指掌间迸发出可怖的力量时,也同时从末花残剑的内里往外迸发出来。 就像是御剑意。 或者说这一瞬间所有观战的强者直觉应该是御剑意。 只是末花残剑的表面再没有任何的斑驳,这道剑意,来自于每一根剑丝的最深处,就像是这柄剑的本身,这柄剑的灵魂。 轰的一声,两股瞬间迸发的力量在容姓宫女的指掌之间相撞,然后发生了猛烈的爆炸。 “是嫣…” 一声不可遏制的惊呼声响起。 这声音苍老,然而这声音的主人却是一名七境的强者,一处修行地平日隐世不出的老人。 所以只是两个字,天空里却有海量的天地元气在暴走,就像平地落下了两声闷雷。 这一刹那,这名长陵的老人和周围一些经历过那些岁月的修行者同时醒悟。 他们同时醒悟…此时在末花残剑中迸发出来的力量,的确是御剑意引动的一道剑意。 这道剑意,便来自于这末花残剑的本身。 来自于这柄末花残剑的主人。 御剑意的手段原本只是结符的手段模拟强大的剑师的剑意,然而丁宁此时激发的这道剑意,来源于这柄剑的本身,甚至带着主人最后战斗里遗留的气息。 就像是这柄剑,最后燃烧了自己的灵魂。 剧烈的爆炸声里,容姓宫女的身体猛地一震,她的面白如雪。 她的右手手掌变成了一团血雾。 她压制住了这柄末花残剑的力量,压制住了那名倔强的巴山剑场女子的剑意,只是她的手掌不如末花残剑般坚韧,血肉和骨骼,无法承受得住这样的冲击。 一道极为寒冷的气息,穿破了她手掌爆开的血雾,带着凛冽的杀意,刺向她的身体。 “这怎么可能!” 一名黑雨伞下的监天司官员震惊到难以复加的地步,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 在夜策冷在场的情形下,像他这样的官员在此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惊呼出声,是很严重的事情。 然而此时没有人注意到。 就连夜策冷都没有注意到。 她和所有这些修行者一样,眼瞳深处还停留着上一个画面的残影,但感知里,却已经感觉到丁宁手中的剑接近了容姓宫女的身体。 没有人能够理解此时的丁宁如何能够控制自己体内震动不堪的真元,刺出这样的一剑。 容姓宫女也不能理解。 她体内的真元此时也紊乱到了极点。 但是她还有左手,所以她还未感觉到死亡来临,还坚信凭借自己的左手足以应付丁宁这一剑,并反将丁宁杀死。 她的左手平直的往前刺出,左手经络中所有紊乱的真元和天地元气,被她硬生生的从指尖逼出。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手中的映雪剑毫无花巧的和容姓宫女逼出的这股力量撞击在了一起。 一瞬间的相抵,他的脸色变得极为苍白,噗的一声,口中再次喷出一团血雾,然而他手中的映雪剑没有半分的后退,往上挑起。 这便是白羊洞的秘剑。 白羊挑角。 容姓宫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她只需要一个呼吸的时间,便能调顺体内的真气。 只要一个呼吸,她就能杀死丁宁。 然而就在这时,她的气海突然一痛。 她愕然的往下望去。 她的腹部气海处出现了一个洞。 一个前后穿透的洞。 她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但是意识里却依旧是一片茫然,甚至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但无比真实的是,她用了很多年苦修积蓄的修为,似乎就这样空了,随着气流从这个空洞冲出了她的身体。 一切力量感急剧的从她身体里消退,她的整个身体却是被冲出身体的真元和元气的反冲推着,往后方的上空飞出。 四周的街巷中,所有的围观者也震惊而茫然。 那是一道剑光。 是原本无力坠落着的末花残剑。 然而那柄末花残剑在那一瞬间,却就此飞了起来,洞穿了容姓宫女的气海,飞向容姓宫女身后的高空。 没有人理解丁宁在遭受重创的时候如何还能强行控制住体内的真元,没有人能理解丁宁如何能够使用白羊挑角和比自己还要强大许多的力量相持之时,还能再次动用已经颓然坠地的末花残剑。 无人能够理解。 这便是奇迹。 五境挑战六境,这本身就是奇迹。 所有的修行者,见证了这场奇迹。 轰!轰! 连续两声沉重的坠地声。 丁宁和容姓宫女坠地。 一地的尘土飞扬。 丁宁从尘土里艰难的坐起。 他浑身也都糊满了鲜血和尘土,显得极为凄惨,然而他的脸上却绽放着笑容。 那柄末花残剑闪耀着寒光,也在空中极为艰难的前进,就像少了一只翅膀的蜻蜓,飘飘摇摇的坠落。 但坠落的方位,却是容姓宫女的坠地所在。 容姓宫女躺倒在尘埃里,无法爬起。 鲜血顺着她的大大小小的伤口涌出,像一条条红色的蚯蚓在尘埃里爬行。 四周的街巷里一片死寂。 似乎整个天地都彻底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看着那柄歪歪扭扭坠向容姓宫女的飞剑,知道这一战的结果再也不会改变。 容姓宫女在坠地之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只是翻了个身,她此时仰面看着天空,眼瞳有些扩散,还带着一丝茫然,似乎完全不觉得阳光刺目。 一切的情绪,似乎都随着此时鲜血的流淌流淌出了她的身体。 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很空。 她没有看到那柄正落向自己的飞剑。 她只是觉得一切都空了。 她突然又觉得很可笑。 原来在长陵这么久,她做了那么多事情,一切都是空的。 到头来,她什么都没有。 嗤的一声轻响。 末花残剑坠落,坠落在她的心脉。 她的身体动都没有动。 似乎这柄剑刺入的身体和她无关。 所有围观的人却一颤。 似乎这柄剑刺透的是他们的身体。 一切在此时都似乎是静止的, 只有丁宁一个人在笑。 所有人都感觉得到他的欢愉。 不知为何,或许是那道白羊挑角的剑意还在,所有的人都莫名的想到了白羊洞的薛忘虚,想到了那名在岷山剑会之前死去的老人。 其实在场很多人都希望丁宁能够胜利,希望容姓宫女能够死去,然而此时成真,丁宁和容姓宫女的神情,却让他们的心中没有半分欣喜和愉悦之感。 也就在这时,天空突然暗了。 没有乌云遮日,然而天空却骤然暗了下来。 丁宁的双手开始微微的颤抖。 这是他无比熟悉的气息。 他知道是谁来了。 第七十四章 做不到像你一样冷酷 没有乌云遮日却天光骤暗,只是因为很多奇妙的光线和元气遮住了阳光。 这些光线很奇妙,而且足以让在场的绝大多数修行者感到由心的战栗。 因为在他们修行的所有过程里,都没有接触到这些光线中蕴含的元气。 或者说,他们的一生都接触不到这些光线中的元气。 因为这些光线来自于太高远的星空,平时甚至不落于地面。 在反应过来的瞬间,这些强大的修行者都畏惧的垂下头来。 似乎垂下头还不足以表达敬畏,他们的身体也都微微的躬了下来。 这些街巷中的修行者,似乎都比平时矮小了很多。 至于那些连修行者都不是的长陵百姓,看着令整个天空都在发暗的,随着这些玄妙的星光不知何时出现在场间的完美女子,都震撼得差点要跪伏在地。 没有任何人在此时出声。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名完美得似乎不带人间气息的女子便是长陵和整个大秦王朝的女主人,皇后娘娘。 黄真卫也无比震惊的远远看着这名掩盖了世间一切光线,似乎将世上最光鲜的色彩都聚集于她身上的完美女子,他没有想到皇后娘娘会出宫,会出现在这里。 丁宁没有抬头,他咳着血,感受着那股熟悉的气息,虽然强行控制住了双手的颤抖,但他的身体里却似乎无一处不在颤抖。 他发现他虽然恨极了这名来自胶东郡,然后最终改变了整个长陵和大秦王朝局的女子,但是真正面对这名女子时,却依旧无比困难,依旧有些难以承受。 他不知道是不愿意看,还是因为不敢看,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抬眼看她一眼。 星光遮日。 大秦王朝的皇后娘娘降临此间。 容姓宫女心脉中最后一缕鲜血正顺着断裂的剑流淌在下方的尘埃之中。 容姓宫女没有看到最终刺向自己心脉的飞剑,但是在此时,她却看清了这名仿佛遮盖住了她眼前整个天空的完美女子。 之前她觉得满城尽空,一切尽空,她只是觉得这一切似乎很可笑,甚至没有感到痛苦。 然而此时在她生命的尽头,在看到这名完美女子的瞬间,她的身体却开始抽搐起来,她感到了巨大的痛苦。 她开始明白她的这一生都处于这名女子的阴影笼罩之下。 在旁人,甚至在她自己看来,她的所有权势都来自于这名女子,她的权势也足够惊人。 然而在她死之前,她才知道因为这名女子太完美和强大,自己在遇到她的时候,自己就已经不再是自己。 她只是害怕。 她一直只是因为害怕她。 皇后娘娘走到了她的身前。 看着身体不断抽搐,眼角不断在流淌着血泪的容姓宫女,她的眉头缓缓蹙起,白瓷般光润的脸上出现了一丝难以理解的神色。 “为什么?” 她看着处在最后的痛苦里的容姓宫女,带着一丝隐怒和一丝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痛惜,轻声的问道:“我已经说过只要你不出宫,我自然可保你平安,你为什么要出宫?” 容姓宫女看着皇后。 她理应在此时已经死去。 然而她却发现她还没有死,她还有说话的力气。 一股鲜活的气息从皇宫娘娘的袖中流淌出来,落入她的身体,代替她最后的心血,流淌在她的体内。 这种气息仙灵,依旧是超凡脱俗,不像是人间的气息。 然而这气息对于容姓宫女而言却太过熟悉,熟悉到她的脑海里直接出现了那一方莲池,皇后娘娘每日里都会花不少时间,站立在前的那方灵莲池。 这股气息落在别人的眼中,便是一道圣洁的白气。 丁宁没有抬头,但是他清晰的感知到了这股气息,感知到了应该死去的容姓宫女吊住了一口气,他的身体内里瞬间冷僵。 死人不会讲话,会隐藏掉很多秘密,但是此时的容姓宫女却还未死。 只要她说出一个秘密,他和长陵里的很多人,便都会死,或者会有比死更凄惨的下场。 …… 容姓宫女的脑海里有无数的话语。 灵莲的药力挽救不了她最终的死亡,但是却让她的脑海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溪。她想清楚了丁宁最后和她交手的几个瞬间,她已经开始明白为什么丁宁能够匪夷所思的杀死她。 原来是这样。 原来不只是因为薛忘虚,还因为那个人以及很多因为她而死的巴山剑场的人。 她有机会,有足够的时间说出来。 然而此时听着遮掩住自己天空的这名完美女子充满痛惜的声音,这样宝贵的时间里,她却是没有直接发出声音。 她用去了很多时间去想了很多还算美好的画面。 想到在跟随这名完美女子之前,想着自己仰慕的看着那些人比剑和战斗的画面,她想着自己和那名茶师相遇的画面,想着那名茶师和自己互相禁锢,似乎就将这样互相禁锢一生。 然而这样的画面却最终消失。 最终一切都不在。 她的眼角再次滴出血泪。 她看着自己的这名完美的女主人,耳廓中似乎依旧震响着对方最后的一句问话,“你为什么要出宫?” “因为我还是做不到像你一样冷酷啊。” 她惨淡的笑了起来,流着血泪,用最后的力气,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 皇后娘娘的气息骤顿。 她真正的愣了愣。 她没有想到容姓宫女最后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以至于她在这一瞬间的身体有些寒冷,有些微微的僵硬。 但是这样的情绪也只出现了一瞬。 在下一瞬间,她的眉头微蹙,眼中所有愤怒和痛惜的神色全部消失,全数化为漠然,或者说化为那种没有多少人间情绪的高高在上的神佛般的目光。 只是掌控世间,不带丝毫自己的情绪。 她完美的容颜上,看不到任何岁月的痕迹,看不到任何的瑕疵。 她有些漠然的目光落在了垂头咳血的丁宁身上。 然后她不带情绪的出声:“我以为你会留手,至少看在我的一些好意上。” 这句话没有任何开场白,而且也没有掩饰音量,所有在场的修行者全部都听清楚了,没有人觉得她太过霸道,只是觉得以她的身份说这样的一句话很正常,很理所当然。 甚至有些人开始回忆她对丁宁昭示的好意,回忆丁宁的一些回应。 他们甚至下意识的开始觉得,如果丁宁不说出些理由,他们会自然觉得丁宁在这件事上做得太过分。 尤其在此时,当这名尊贵到了极点的皇后娘娘亲自对丁宁说这句话的时候。 然而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丁宁只是咳了一口血,轻声道:“很抱歉。” 只是这三个字,让很多人的心中如同冷风吹过。 丁宁说了这三个字之后,没有再说任何的话。 皇后娘娘转身,她也没有再说任何的话。 天光渐亮。 那些垂落的星光开始消失。 而她就消失在这些开始消失的星光里。 丁宁依旧没有抬首。 这便是他和皇后娘娘的第一次重逢。 第七十五章 夏天里的霞光(第二更) 第三百九十二章第四卷:斗将军 在场的一些长陵的修行强者,感知着皇后娘娘离开的身影,都是沉默无语。 他们无法得知丁宁的心情,对于他们而言,丁宁再一次拒绝了皇后娘娘的好意。 这名出身梧桐落酒铺的少年,此时虽然垂头,然而却始终未曾低头。 所有人的视线再次集中到丁宁的身上。 看着这名坐在血泊里,呼吸间还时常咳血的少年,很多人甚至开始担心他是否会受伤太重,以至于永久的影响今后的修行进境。 在修行者的世界里,当真元紊乱的在身体里暴走时,再强行动用真元,就相当于人为的不顾经络的将自己的真元乱穿。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医馆里的数名医师快步而出,为首的一名医师在扶起丁宁的时候,便已经一颗丹药往丁宁的口中塞了进去,已经开始医治。 “不要让任何人进入医馆,以免妨碍治伤。” 医馆的主人孙杏堂神色凝重的对着门口的净琉璃等人说道。 看着这样的画面,周遭街巷之中的所有人开始反应过来为何一开始关中谢家就要包下这间医馆。 净琉璃点了点头。 她看了一眼从身边经过的丁宁,然后很没有风范的直接在这间医馆的门槛上坐了下来。 她低着头想着,有些替丁宁感到高兴。 因为这些街巷中的人大多只看到丁宁复仇的时刻,看到丁宁胜利的快意,然而却没有几个人可以和她一眼看到丁宁为此付出了什么,可以感受到丁宁所受的苦。 然而同时她却又觉得整件事好像有些不对的地方。 不是因为丁宁最后能够莫名的动用那柄飞剑,而是还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不对的地方。 她垂着头,根本不在意别人的目光,旁若无人的思索着,眉头越皱越深。 皇后娘娘回到凤辇之中。 她的凤辇停歇在长陵的中轴大道的中央。 纯金制成的流苏遮住了她的身影。 她坐在车辇中心的凤椅上,冷漠的眼睛里再次出现了愤怒的意味。 她知道此时白山水和徐焚琴在战斗。 到此时战斗还未结束,就只能说明白山水的实力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预计。 就说明今日里她会失去的不只是这名宫女。 …… 地底的水脉是未知的世界。 因为不可知,所以绝大多数书籍里都将地底的水脉都称为冥河和阴河。 不只是因为终年不见阳光,还在于阴冷,还在于沉重! 不只是深度,还在于土地和很多元气的重量,都将这地底深处的阴河水流变得极为沉重,压在修行者的身上,和在地表战斗完全不同。 让徐焚琴开始恐惧的是…在这地下的阴河里,只有他和白山水两个人,不再有任何人会插手。 之前他和白山水的交手,只是让他和白山水进入更深的阴河。 力量越来越强的阴寒水流,使得游动在他身体周围的黑色长剑所受的压力也越来越大,让他感觉自己的一切都在变慢,防守随时会出现问题。 既然防守无用,他便只有反击。 一直急剧盘旋在他身周的黑色剑光离开了他的身边,穿过黑晶般的水流,缓慢而又稳定的落向白山水的身体。 没有任何光线的黑暗里看不清白山水的身体,然而始终有一团比黑暗还要深沉的碧绿色水流在白山水的身外荡漾,不断的散发着真实的杀意。 一道道幽绿色的剑气毫无阻碍的不断逆行穿过阴河中的水流,刺向徐焚琴。 当徐焚琴的黑剑在水中行进的过程中,他的身上就已经莫名的多了十几处伤口,有几处伤口甚至深可见骨,从这些伤口里流淌出来的鲜血融化在黑色的水流之中,就像是他的身体上平白的多出了几条红色的飘带。 和白山水身外的碧绿色水流相比,徐焚琴的这柄剑显得很细小。 就像是一只小小的黑色鱼钩对上了一条庞大的青色鲸鱼。 只是徐焚琴的神色没有多少的改变。 他的这一剑原本就叫钓鲸剑。 当黑色的剑和那团巨大的碧绿色光影接触的瞬间,整个一团巨大的碧绿色光影就被他的这一柄剑的剑势拖住,再也没有任何的剑光可以流淌出来。 无数道霞光从徐焚琴的身体里透射出来。 这是他体内的天地元气在真实的燃烧。 燃烧的元气产生了一条条耀眼的线路,就像燃断的琴弦。 他的整个身体,就像是一张在燃烧的琴。 这便是他最为可怕的时候。 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他之所以有徐焚琴的名字,是因为他所修的真元功法就叫焚琴经。 这门功法的最可怕之处,就是能够通过一瞬间燃烧大量真元的方法,来获得更为强大的力量。 这股力量即便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但对于杀人,或者逃亡而言,便已足够。 当那滴晶莹的水滴化为横置的长河,将他硬生生拍入这地下阴河时,他便已经确定白山水的境界和之前有了完全不同的增长。 此时的白山水已经并不是在长陵的街头狂歌而战时的那个白山水。 但白山水毕竟不是八境。 他可以确定只要自己逃出这阴河,他便可以很好的活着。 他只需刹那时光。 他确信白山水除非是八境,否则不可能在这刹那之间破掉他的钓鲸剑。 所有如燃烧的琴弦般的元气束全部往上刺去,瞬间蒸发了他身周所有的水流,将他的身体以惊人的速度往上弹起。 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他的面容变得异常惨白。 他感到了地下的阴河里出现了一股新的力量。 一股好像在阴河里莫名生成,但和白山水同样强大的力量。 而且这股力量的生成如同暴雨骤发,比起白山水的力量还要暴烈,让他甚至有一种熟悉之感。 他反应过来了这股力量来源于何人。 “夜…” 他不可置信的叫出了声来。 然而他只来得及叫出一个字。 他的这一个字的声音也在地下阴河之中无法传出。 那股沿着阴河而来的力量,几乎和白山水的力量完美的融合到了一起。 他的耳廓里发出了咔嚓一声裂响。 他的身上也发出了咔嚓一声裂响。 那柄黑色的剑被反震了回来,深深的刺入了他的身体,几乎将他的腹部完全切了开来。 他体内的气血和破碎脏器也同时燃烧起来。 从他的身体里,喷出更多的霞光。 轰的一声。 长陵郊野的一处河岸边发生了爆炸。 一片芦苇荡燃烧起来。 一团霞光从地下飞出,飞向半空。 …… 凤辇在长陵的大道上返回。 当这道霞光出现在天际,凤辇骤然一沉。 遮掩着凤辇的数千根金线一齐往外漂浮起来,发出如风铃般的响声。 来自胶东郡的完美女子头颅微抬,望向那道霞光的方向。 她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她的面容却变得比看到容姓宫女死去的时候更为冷漠,冷漠得完全没有变化。 第七十六章 封营 净琉璃还在台阶上思索。 她直觉自己好像有个很简单的东西没有抓住,但却就是想不起来。 …… 郊野河岸边冲天的霞光只是出现了短短的一瞬。 但是强大的元气力量,却是引起了一阵风。 虎狼北军的大营里,许多营帐被微微拂动。 盘坐在竹席上的梁联陡然睁开了双目。 他是七境的强者,自然感知出这阵风本身就来自异样的元气波动,而和长陵别处不同,当这阵风吹入虎狼北军的营帐间,则更是多了一分寒冷刺骨的寒意。 梁联只是在这睁眼的一刹那,额前的发丝和眉毛就瞬间结出了一层蓝黑色的冰霜。 仿佛有股来自地底最深处的寒冷,破空来到他的身前。 他面色剧变,来不及思索,双手朝着身前的书案拍落。 轰的一声闷震,书案粉碎,木质的隔层内里却是一块乌金色圆盾飞了出来,上面的符文如同鲜红的月季花浮现了出来,瞬间引动了天地间的元气如山行走。 整个中军大帐就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骤然垮塌。 在接下来的一瞬间,猛烈的一炸,整个营帐全部化为无数的裂革,像剑一样往外刺出。 一道色泽深邃到极点的幽蓝黑色剑光不知从何处飞来,破开空间一般,穿过整个虎狼北军,直指中军大帐中心,整个身体都好像往外鼓胀起来的梁联。 无数声厉叱声响起。 剑光飞舞,至少有数十道飞剑带着决烈的气息迎上了那道剑光。 喀喀喀数声令人心悸的结冰声炸响。 这道幽蓝黑色剑光行进的正面道路上,不仅迎上的数柄飞剑直接结满了幽黑的冰晶颓然坠落地面,就连数名修行者也直接被冻在原地,变成毫无生命气息的冰雕。 最令那些拦截的剑师心悸的是,直至此时,他们都无法确定这道剑光的御使者在哪里。 梁联的面色沉冷的就像戴上了一张玄铁面具,他的心脏剧烈的收缩起来,他知道这道剑光的主人是谁,也知道自己根本无法匹敌。 “东南,三四七!” 他喝出了那名女子所在的方位,于此同时,他体内的大部分真元在一刹那涌入他的身体下方。 他身体下方的毛毯已经炸得粉碎,露出的是一片白银般的闪光。 六根银色的六边形金属柱从地下升了起来,将他护在中心。 轰! 那道不知隔着多少距离而来的蓝黑色剑光和这六根金属柱所散发和汇聚的力量撞击,发出了猛烈的爆炸。 轰! 也几乎同时,一声比这爆炸声宏大数百倍,似乎占据了整个军营里所有空间的巨响响起。 虎狼北军的营地里所有的符车发出耀眼的光辉。 一片光海在这营地里生成。 紧接着,天空里多了无数道巨|物穿行的声音。 数十朵白云般的气浪在半空中炸开。 数十根如成人腰围粗细的矛状术器破云而出,一齐落向梁联所指示的方位。 那处地方有不断往外扩张,泛开如魔莲的冰寒元气,在此时已经形成了一个暴风雪的天地。 长孙浅雪此时便站在这场暴风雪的中心。 所有虎狼北军的军士和修行者此时都很愤怒。 他们知道这暴风雪里的修行者强大到了极点,而且远比此时军营里最为强大的修行者梁联梁大将军还要强出许多,否则梁大将军不会连最强大的防御术器六门天锁都激发了出来。 然而在整个大秦王朝的历史里,还从来没有任何一名大秦的大将军在中军大帐里被人刺杀。 在和大秦王朝对敌的一些王朝军队里,或许有这样领军十万级的大将军被秦人修行者刺杀的历史,然而大秦王朝,却从来没有任何一名这样的将领被直接在中军大帐里被刺杀的历史。 尤其是这种毫无忌惮的直接刺杀。 现在大秦王朝任何一支数万级的地方军,配备的符器都足以杀死一两名七境的修行者,更何况守卫长陵安全的虎狼北军!大秦王朝的精锐之师! 在必要的时候,哪怕是完全用上万民的军士的血肉躯体填上去,作为这些军士里的其中之一,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悍勇,这便是秦军在其余各朝军队眼中最为可怕之处。 …… 长孙浅雪很清楚即便在那个人全盛之时,也不可能一个人直接挑战一支这样的军队。 当那人在长陵战死时,天下所有修为至高的修行者也有了一个最为清晰的概念,一名这人世间最为顶尖的修行者,最多也只能杀死二三十名七境,杀死两万余秦军。 更何况这十几年间,天下所有军队的符器都有了长足的进步,拥有了更强的威力。 此刻那数十根穿云而出的巨大金属符器,长孙浅雪都感到了强大,都完全没有见过。 然而现在这所有一切只是出于某个人的计划。 她只是在执行着这个人的计划。 所以她根本用不着考虑什么。 她抬头看着那数十根朝着她坠落下来的粗大巨矛,直到金属的光芒耀得她身外的风雪都全是金属的光泽,直到她看清那些巨矛上的蟠龙符文,她才将自己体内的所有真元和积蓄的元气,包括气海中那柄本命剑的所有力量,尽数释放。 暴风雪尽数朝着她的前方卷出。 那数十根巨矛被暴风雪所卷,全部飞回,坠落回营地。 风雪弥漫营地。 一顶顶营帐掀翻,在和地面撞击的时候发出金铁般的清脆声音,原本柔韧的皮革竟然硬生生的折断。 许多修行者眼睛里的愤怒尽数化为敬畏。 他们先前已经听说过那名公孙大小姐的一些传说,知道那柄剑落于她之手。 看着许多被彻底冰封住的营帐,他们脑海里无论如何无法将这样的力量和那名传说中的公孙大小姐联系在一起。 他们前方的视线被蓝黑色充斥,又已完全失却那名女子的踪迹。 当他们下意识的转身,想要听到大将军下一步的指示时,他们的呼吸却是彻底停顿。 数十根巨大的冰柱看似凌乱的矗立在中军。 冰柱内里的蟠龙符文似乎长到了冰柱的外面,蓝黑色的玄冰就像一条条的龙往上方延伸。 这些冰柱封锁了整个中军,外面的风雪之意已经迅速的消减,然而这些冰柱之间的风雪却是反而渐浓。 越来越浓烈的寒煞元气,即便是令军中五境六境的修行者都无法靠近,鲜血都似乎要冻结之感。 …… 长孙浅雪遥遥的看了那处军营一眼。 那些金属巨矛现在已经承继了她身体里那柄剑的剑意。 那柄剑至为强大的元气注入了那些金属巨矛之中,足以让这样的剑意维系不短的时间。 她感到了自己的强大。 她很满意。 然而用尽了体内所有的力量,她现在便是个毫无力量的普通人。 她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开始走向身后的一片树林。 树林里停着一辆马车。 架着马车的人身形显得很矮小,但是即便看到了长孙浅雪所做的事情,这人似乎也并不显得太过震撼,只是不解的问道:“只是这样?那谁杀梁联?” 长孙浅雪依旧一副清冷的表情,她似乎不愿意回答,但似乎又出于对这人的尊重,不耐的清冷道:“那不关我的事情。” (决心闭门双更,还是被逼出差,但是前面大家已经看到了我的决心和表现,所以这个月绝对不会做不到,一定会拼到底,然后这两天会保持更新。接下来的拼命双更会往后顺延,九月份一号,二号也会继续双更,当然状态如果逼得出来,九月份,十月份,这样的双更一定要继续下去。多的话不说,这个月的更新量,月底大家再来评说。) 第七十七章 一线天 梁联身寒如铁。 他的眉毛,发丝全部冻结如钢针。 他的肌肤上,结了一层薄霜,散发着蓝黑的光泽。 整个虎狼北军中军大营,成为真正的九幽冥域。 梁联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双手上。 看着他双手肌肤上冻出的裂口,感受着这股实则是天下至寒的剑气在自己体内的杀伐,感受着那些骤然变得更加严重的内伤,他的面色只是一味的漠然,心中却是油然觉得不解。 封营自然是不让自己的那些部下进入到这中军区域。 只是这样的剧寒对于任何进入的修行者都有着同样的伤害…如果说这名公孙大小姐是要为了当年她所深爱而又深恨的那人抱不平,不想看到他离开长陵之后,今后再无杀他的机会。 那么昔日公孙家的这名大小姐退去之后,还有谁能进入这里杀他? 整个长陵,那些人里面,还有谁会站在她一边,进入到这里杀他? 蓦然间,他的眼睛微微眯起。 他的眼角被冻裂了,但是马上被寒气冻结,好像画了一道红色的眼线。 蓝黑色的风雪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背着一个箱子。 箱子结满了蓝黑色的冰晶,显得很大,就像一口棺材。 这是一个少年。 一个原本不应该在这里,应该在别处的少年。 军情往往回报得最快。 梁联没有出军营,但是也已经知道了刚刚才落幕的那一战的最终结果。 在军情报告里,这名少年的伤很重。 梁联的眼睛缓缓睁大,眼角又裂了些。 他好像发现了什么特别可笑的事情一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然后他认真的看着这名少年问道:“九死蚕?” 这少年就是丁宁。 他怎么都似乎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然而他却偏偏就此出现在这样的风雪里。 他没有在咳血。 而且周围的暴风雪也没有对他形成实质的损伤,反而似乎让他体内一些干涸的地方变得充盈起来。 丁宁的面色有点苍白。 但是他很镇定,呼吸很平顺,而且散发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大意味。 此时的他比和容姓宫女战斗的时候,还要锋锐强大。 此时的他,才是一柄彻底出鞘的宝剑。 “假借重伤,然后来杀我。这样就完全没有人想得到是你,尤其若是我死在九死蚕手里,死在那个人的传人手里,你就更加撇清了干系。” 在丁宁出声之前,梁联摇了摇头,又像是嘲弄,又像是赞赏般轻声说道:“以后谁都不会想到你就是九死蚕的传人,真是很美妙的一石数鸟的计划。不愧是那个人的传人。” 丁宁静静的看着他,终于紧抿的双唇微启,出声道:“谁也不会想到当日的一个马夫会靠卖友求荣成为今日的梁大将军。” 梁联冷讽道:“马夫就一定要做马夫么?” 丁宁摇了摇头,道:“不一定,但用这种方法成为梁大将军,就该死。” “我真的很欣赏你。” 梁联抬起了头,然后诚恳道:“那人连找到的传人都是如此强大…若我死了,谁会想到来刺杀我的是你,谁会想到你居然一日里连续手刃两名大敌?只是你要想完成这样的计划,首先必须能够杀得了我。” “我现在毕竟是一个只差军功没有封侯的大将军。” 顿了顿之后,梁联笑了起来,笑得脸上的蓝黑色冰屑块块掉落,“我是七境的修行者,毕竟不是一名宫女。” 丁宁摇了摇头,看着这名充满冷讽之意的大将军,也诚恳的纠正了他的说法:“是一名身受重伤的修行者。” “寒意已到最浓烈时分,接下来便由浓转淡,正是出手的最佳时机,你还在等什么?” 梁联收敛了笑意,看着丁宁和丁宁身后那如冰棺般的箱子,“我也很好奇,你在动用了那么多的手段之后,你还能有什么手段?御剑意么,御此时公孙大小姐的剑意,然后这暴风雪消散,可以让我在外面的大军杀进来么?” 大将军战斗,不只是修为,还有攻心的手段。 然而这对丁宁却并无什么用处。 既然连夜策冷,白山水和长孙浅雪,还有更多这样当世惊绝的人物都已经甘心成为他这计划中的棋子,那对于他此时而言,便也只是依计划行事。 当梁联说话攻心之时,他便已经知道梁联即将出手,然后他便准确无误的抢在了梁联之前出手。 他背后如冰棺般的铁箱咔嚓一响,打开了一寸。 末花残剑从中飞了出来,剑身上数道阴影消散。 梁联霍然回首。 风雪中,一道剑意已经从他的后方破空而至! 他难以理解,力量却已经下意识从他的手中喷薄而出。 咚的一声闷响。 他的身体晃了一晃。 哗啦一声,一片黑色的水浪倾洒而下,瞬间又变成无数的冰珠坠落在身后的地上。 他缓缓收回横在身后的朴实无华的长剑,嘴角沁出一缕鲜血,又瞬间冻结在他的脸上。 “御剑意。” “这是白山水的剑意。” 梁联看着前方风雪里的丁宁,缓缓的出声。 “你的时机把握得太好…白山水刚刚用剑,所以这道剑意很强…你还有什么?” 他想要看丁宁还有什么,但自然不会傻傻的等待着丁宁将所有的手段一件件用出来。 他手中的剑似乎没有任何动作,但是嗤啦一声,天空的风雪却是裂了一角,一道恐怖的气息凝聚如棍,如天罚之意,极为蛮横的砸了下来。 这是七境的力量。 丁宁的身体里发出了很多爆裂的声音,按理而言他此时应该连动都动不了。 然而也就在这时,他的身体里已经响起无数的蚕声。 他的表面上涌起了无数肉眼可见的光星,就像无数真实的密密麻麻的细蚕。 空气里响起无数沙沙的声音。 丁宁体内的真元无比稳定的流淌出来。 他身后的铁箱子里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嘶鸣,充满了恐惧。 接着铁箱开了数尺。 一股新的暴风雪,随着铁箱里的玄霜元气的拼命爆发而生成。 弥漫于丁宁体表的无数细蚕,也同时张口,喷出这十余年和长孙浅雪双修吸纳的风雪。 就像是束缚全部解开。 这就是真正的放肆。 放肆的还有丁宁的剑意。 随着末花残剑的飞舞,所有这些元气在他身前数丈的天地里变化,变成一道让梁联都根本无法理解,都感到无法企及的剑意。 他的所有倨傲和自信全部消失。 他开始明白自己的错误。 “你…” 他想要出声。 但因为极大的恐惧,他竟是音带颤抖到无法发声。 丁宁这一剑却还未出尽。 嗤嗤嗤嗤一片爆响。 他体内的寒煞小剑也尽数飞出。 这些小剑直直的飞出,却不再归于一点,而是带出了一道道笔直的线路。 每一道线路都是一道独特的符。 新形成的暴风雪,归于这些符迹之中。 然后所有的力量改变,变成一道剑光。 一道梁联曾经见过的剑光。 这道剑光若是他未负重伤,能够彻底的动用七境的力量,他应该可以接住。 然而此时他却可以清晰的感知,自己的力量差了一线。 只差一线,便分生死。 这一剑,就叫做一线天。 梁联的剑意也已经彻底喷薄而出。 他手中的剑还保持着前进的姿势,但是他的眉心里,已经出现了一道血线。 一道不断扩大的血线。 (我们纵横的一个作者写了本剑王朝的同人,发布在偶家中文网。写的是末花残剑剑主嫣心兰的故事,地址是http://.ouj/book/12.html) 今天要断一天 《剑王朝》今天要断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八章 惊怒 “原来你不是…” 梁联定定的看着丁宁,然后他的眉心里沁出一滴血珠,往后倒下。 在倒下的瞬间,他的肌肤表面再次结满了蓝黑色的冰雪,只是这次这些冰雪并没有简单的停留在他的身体表面,而是沁入了他的肌肤。 在倒地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一座蓝黑色的冰雕。 这名一生经过无数次征战,许多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都未死的大将军,终于就此死去。 他不想死。 然而他终究在离开长陵之前死了。 没有人听到他最后一句没说完的话的内容,更加没有人知道他这最后一句话里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丁宁反手覆盖上自己的唇鼻。 他的手里此时已经抓着一块厚厚的棉布。 在这块棉布和他的唇鼻接触的瞬间,一口鲜血从他的口中喷了出来。 他气息不顺。 口鼻之中不断喷涌出鲜血,但都被他用这块厚棉布全部掩住。 鲜血冻结了这块棉布,他连一丝的鲜血都没有落在身前的地上。 他的视线有些模糊。 他的每一次呼吸都感觉就像是小刀在刮自己的胸腔,而且小刀上似乎长满了细碎的钢针,深入胸骨之中。 只是他很开心。 他笑着吐血。 “白山水的剑意…长孙浅雪所有的力量,还有这么多年的等待,到现在才终于能够杀死你,你能不死么?” 他异常满足的看着梁联的尸体,然后开始再次深深的呼吸,开始奔跑。 他开始奔向暴风雪的边缘。 那里有一个饮马的池子。 此时那池子里的水已经全部消失,只有一条地裂通向地下的阴河。 …… 马车在朝着长陵的郊野狂奔。 长孙浅雪微闭着眼睛,靠在马车的软垫上。 在那短短的一瞬间,她已经将体内所有的力量迫出,所以此时的她和普通人没有任何的区别。 但是她的境界依旧在。 她的感知依旧比长陵绝大多数修行者强大。 蓦然间,她睁开了双眸,抬头,即便目光全部被马车顶遮住,但是她美丽到令人心颤的面容上,依旧瞬间充满了愤怒的表情。 极高的天空里出现了一道流焰。 一道苍白色的星火,从无尽的虚空里坠落。 “这和你无关。” “郑袖的这一剑是因为我,而不是因为你。” 然而就在此时,驾着这辆马车的车夫转头对着她轻声说了这一句。 然后这名身材矮小的车夫的身体从车头上飞了出去,直往一侧的山头掠去。 马车继续沿着道路奔行,很快又有一名车夫从道路旁的林地里掠出,落在马车的车头。 长孙浅雪脸面上愤怒未消,然而感知着那道星火的去向,她彻底醒悟丁宁为什么一定要让她所有的真元和元气都不留下。 失去所有的气息,那名正在回宫的皇后娘娘便不可能再感知到她的所在。 “你太了解她!” 然而只在醒悟的下一个瞬间,她面上的愤怒却更甚。 此时她脸上的愤怒显得很单纯,单纯的就像一名未经世事的少女。 那名身材矮小的车夫已经到了一侧的山头。 山头并不高,但杂树很多。 当这名身材矮小的车夫在山头上开始真正展露自己的气息,这座山头上所有的杂树开始变红,然后燃烧起来。 身材矮小的车夫仰首望天。 天空里那道苍白色的星火已经肉眼可见,朝着这座山头坠落。 所有杂树的火焰伴随着这名车夫身上的气息一样,绽放出不屈而无比坚定的意味。 整座山头变成了一座洪炉。 一座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炽烈洪炉。 所有的火焰脱离了燃烧的杂树。 这些杂树在燃烧,枝干变成黑炭,然后迅速的变红,变成白色的灰,但是所有的火焰却都被拔除,汇聚到这座山头顶端,顺着这名车夫身上散发出来的狂热战意,凝成了一道火剑,迎向天空里那道没有任何温度的苍白火焰。 轰的一声,天空里又多一道惊雷。 之前无论是这座小小山头的火焰燃烧,还是天空中那一道细小的苍白星火的坠落,对于长陵而言都太过遥远和细小,但是当这一声惊雷在空中响起,所有长陵人却都看到了这处郊野的高空中爆开两团巨大的火焰。 一道苍白,往上方散开,如同一朵圣洁的白莲。 一道火红,翻滚不已,就像是一炉烧红了的铁水。 只是遥远的看着这道火红的火焰,很多长陵的修行者脸色就顿时变得难看至极。 他们知道只有一处地方的修行者能够用得出这样的剑意。 山头上,身材矮小的车夫头上的青丝凌乱的飞舞,被上方天空的火光映得似乎她的发丝都是一片赤红。 她身外的地面都尽是灰烬,然而她的眼睛里却是说不出的傲意,她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只涅槃重生的凤凰。 长陵城里,凤辇里的皇后娘娘即便在惊雷声里都没有抬头,但是她眼眸里的冷酷神色却再重数分,就像是生出了一层薄薄的秋霜。 在很多年后,她开始再次感到真正的惊怒。 容姓宫女死了。 徐焚琴死了。 在感知里,暴风雪里的梁联也应该死了。 这些始终为她效力或是曾经全心为她效力的人在一天之内全部死去,那名曾经是她手下败将的赵剑炉赵四,竟然接住了她的一剑…只是她的惊怒不只在于此。 公孙家大小姐,云水宫白山水,还有赵剑炉…她的惊怒在于,这些人似乎被一双手无形之中牢牢的捏到了一起。 这让她无形之中感觉到熟悉,感到那个人还始终存在。 这些年如天命一般牢牢掌控着长陵的是她。 当年的决定做出之后,那个人对于她而言便已经是不堪记起的回忆。 曾经所有的甜蜜在已经做出决定的那晚曲意逢迎之后,便都变成了耻辱。 现在容宫女都死了。 那个人也死了。 那一夜应该无人再知道。 可是那名中年茶师知道么? 那一串骨字又是谁排出来的? 她的身体没有任何的变化。 但是凤辇却是开始震颤。 极高的高空里,许多星火紊乱的飘洒起来。 …… 天空的一声惊雷里,坐在医馆外沉思的净琉璃霍然抬头。 她看到了远处天空中的那两团火焰,震惊得呼吸再次停顿。 她知道了远处有着其它重大的事情发生。 也在这一瞬间,如同顿悟,她想明白了哪里不对。 她看到了那条玄霜虫的改变。 那条玄霜虫必定能够给丁宁很大的助力。 然而在和容姓宫女的整个战斗里,她却没有看到丁宁动用那条玄霜虫。 以她对丁宁的了解,丁宁绝对不可能出现失误,漏过手头任何能够利用的东西。 没有任何的迟疑,叶帧楠还未反应过来她脸上的情绪变化,她的身影就已经在院门口消失。 她进了医馆内里,以最快的速度穿过了两进院落,直到了药物气味最浓的那间房间。 然后在里面的人发出惊怒的喝声之时,她的手已经落在了这间房间的门上,这间房间的门很自然的分开。 看到内里情形之时,她却愣了愣。 房间的床榻上到处都是血迹,丁宁昏睡不醒。 一名医师愤怒的看着她,眼睛里要喷出火来。 净琉璃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然后歉然的微颔首退出了门,随手将门带上。 (今天说了要两更,但这章码完,时间上有点来不及了,所以明天三更。) 第七十九章 无上灵虚(第一更) 当燃烧的小山丘上所有的杂树化为灰烬,山头顶上的赵四身影消失无踪。 天空里那些往上飞洒的苍白色星火已经全部消失无踪,然而这些杂树燃烧产生所有的红色火焰,却依旧在半空中飘荡,就像一个烘炉越来越大。 皇后娘娘和赵四的这一剑,星火虽然来自无尽虚空里千万年永恒不变的星辰,然而却输给了这世间杂木之火。 因这世间杂木之火,是将自己的一生,在这一瞬间尽数燃了。 虎狼北军的大营里,不等所有巨大冰柱上所有的冰雪褪去,终于有些修行者不顾这些仿佛来自幽冥的寒气对自己造成的损伤,冲到了中军大营处。 然后他们看到了梁大将军化为了倒地的冰雕。 蓝黑色的冰里,梁联眉心处的那一条红线却是异常的触目惊心,在他们的感知力,还荡漾着惊心动魄的剑意。 一时间,这些身经百战的军中修行者心情激荡不能自已,惊怒之下,竟是难以言语。 丁宁和容姓宫女决斗的医馆外街巷之中,围观的人群已经退去,四周一片安静。 净琉璃在叶帧楠和徐鹤山不解的目光里重新走出院门,不知为何,她的心中对丁宁越加的敬佩,只是双腿却好像灌了铅一样,有些沉重。 天空里的气息有些紊乱。 而且因为诸多的强者完全释放自己的气息,连此时的天光都暗了下来,明明没有乌云,却好像有乌云遮日一般的黯淡。 有几滴雨水掉落在净琉璃身前的地面。 雨水里还带着一丝幽冥的寒意,似是融化了虎狼北军大营里飘洒出来的冰雪。 便在这时,净琉璃猛然抬头。 前方已经人群散去,一片寂静的巷落里,走出了一名少年。 少年穿着很鲜艳的紫色衣袍。 然而不知为何,他身上的紫色衣袍却给人缥缈虚幻之感,他的整个人的气息也是如此,虚幻空灵,就像是一片云彩。 坐在门口台阶上的叶帧楠的瞳孔剧烈的收缩起来。 他看清了这名少年的面容。 这名少年有着一张干净的脸,看上去有些稚嫩和青涩,然而却给他一种分外可怕和危险的感觉,让他体内的气血都不由得剧烈的奔腾起来。 在他的印象里,哪怕第一次看到净琉璃,也只有那种高山仰止的压力感和敬畏感,但却依旧没有这种浑身都感到危险的感觉。 这名少年是谁? 他的呼吸都开始停顿。 净琉璃和他不同,只是在看到这名少年的瞬间,她就明白了这人是谁。 整个长陵,除了丁宁之外,只有一个人会让她有这样的感觉。 “安抱石?” 她眉头微微蹙起,看着这名好像一朵云飘来般的少年,出声。 她身后的徐鹤山也完全呆住。 就和净琉璃出现在长陵足以震动整个长陵一样,灵虚剑门的安抱石出现在长陵,也只意味着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 紫袍少年笑了笑。 这一笑他多了几分人间的气息,好像从云端落到了地上。 只是天上的人落在地上,却依旧不像在人间,所以虽然真实,但却更添妖异的气息。 “我就是安抱石。” 他看着开始不掩饰敌意的净琉璃,也没有什么礼数,很直接的问道:“你知道这些年为什么整个长陵将我们并列,但我为什么一直没有出灵虚剑门找你么?” 净琉璃肃冷的看着他,道:“不知道。” 安抱石说道:“因为我始终觉得你不如我,我想不需要特意去证明给人看。” 他说话的语气很普通,神情也很淡然,没有半分高傲的样子。 只是他的整个人却偏偏给人无比高傲的感觉,高傲的让比他高出半个头的徐鹤山都觉得自己在仰视着他。 净琉璃没有动怒,只是看着他,道:“现在呢?” 安抱石看了一眼净琉璃的身后,“现在有了足以和我并列的人,所以你不再是我的对手。” 净琉璃笑了起来,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今后我连和你齐名都不配,所以特地来告诉我一声?” 安抱石看着她虽笑却寒峭的面容,认真的摇了摇头。 “我出灵虚剑门,原本是来看丁宁这一战。” 他摇了摇头之后,用一种很感慨的语气认真接着说道:“既然丁宁敢挑战容宫女,就是有获胜的可能,以他的修行境界,哪怕只是有获胜的可能,在我看来便已经值得特地来看看。但你也让我很意外,你手中无剑,但剑意却比以前强大了很多。” “看来在长陵的这些天里,你进步很大,大到足以让我试你一剑。” 听着这样的话语,叶帧楠和徐鹤山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再次绷紧。 这无异于是挑战。 今日里已经有足够多震惊的事情发生,而现在当所有人认为大戏落幕时,安抱石这样传说中的人物却真实的出现在他们的眼前…这一切和眼前黯淡的光线一样不太真实。 而且他们知道净琉璃绝对不可能回避这样的挑战。 只在一个呼吸之间,净琉璃已经点了点头,道:“好。” 嗤啦一声。 安抱石的紫袍袖子上突然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口,然而他的面色却是没有什么改变。 他就像是一名天国里的神子,依旧没有任何高傲的神色,却给任何人高傲道极点的感觉,他还是点了点头,对着净琉璃说了一个“请”字。 净琉璃微微眯眼。 她积蓄着的剑意,便很自然的发了出去。 她的身前风波不惊。 但是空气里的任何元气流通的自然符线,却都像是她的剑意。 天地之间,似乎到处都是她的剑。 她的剑似乎存在于天地间任何一道无形的符线里,随时可在任何一道符线里出现,落向安抱石的身体。 这便是真正的大自在剑的剑意。 无剑却安抱石周身尽是剑。 这无疑是净琉璃最强的一剑,强到令徐鹤山的身体都颤抖了起来。 直到此时,他才明白被誉为长陵年轻一代中的怪物的净琉璃有多强大。 天地之中皆是剑。 又如何能挡得住这一剑? 然而安抱石只是站在那里,一动都不动。 他明明就站在那里,但是他的整个人却好像已经空了。 一切尽空。 一切尽是空虚,剑即便落下,也只是落入空处。 净琉璃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呼出。 天地之间的剑意就此消失。 “这就是无上灵虚?” 她又像是对着安抱石说,又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 安抱石看着她很自然的点了点头。 两个人好像从来没有战斗过,但是胜负已分。 净琉璃的两截衣袖齐肩而断,露出两条白藕般的手臂。 安抱石神容依旧不变,自然散发着那种妖异般的非人气质,他没有再看净琉璃,只是越过净琉璃的身体,看了她身后的院落一眼。 然后他便转身离开。 这片空地上的光线又黯淡了一些。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叶帧楠和徐鹤山看着凝立不动的净琉璃,突然觉得有些难过。 这是因为他们觉得净琉璃此刻的心中会很难过。 只是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当净琉璃转身,重新在台阶上坐下之时,却是真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没有任何难过的情绪。 第一章 上都夜(第二更) 一轮明月倒映在水井里。 燕上都,仙符宗的这口水井旁,张仪正在缓歇,按揉着有些肿痛的右肩。 担水对他这种修行者而言本身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仙符宗里有些地方的道路和外界的道路有着太多的不同,在那些地方担水,比起外面的普通人在山道上担水还要艰难得多。 “你为什么不难过?”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他的耳廓,他知道那是苏秦。 他缓缓转过身去,看着在夜色里走来的苏秦,有些不解。 苏秦冷淡的看着他,在水井的那头站定,然后又重复了一遍:“你为什么不难过?” 张仪有些愕然,但出于礼,他还是应声道:“我为什么要难过?” “你在白羊洞也是修为最佳,最受师长的青睐,在岷山剑会也是获得了进入岷山剑宗学习的机会,在整个长陵而言也是出类拔萃,但到了这里,你却是不入流中的不入流。只是这个月,你便被罚担水七次。” 苏秦微嘲的接着说道:“和你一起入门的那些人,最差都进入了第三道殿,但是你连第一道殿的符意都没领悟清楚,你不要告诉我你不难过。” 张仪终于理解,但是他温和的面容没有太多的变化,只是确信苏秦始终无法理解自己。 他很知礼,但是对于苏秦这种始终无法理解自己的人,他知道再多话也没有什么用处,所以他闭口不再说话。 有时候像他这样的人只是温和的沉默,落在有些人的眼睛里就是蔑视和反抗。 苏秦看着他,眉头慢慢的皱了起来。 “看看这道符。” 他对着张仪慢慢的说道:“这是仙符宗三十道上符之一。” 说完这句话,他的左手微动。 咔咔数声轻响从张仪身旁的木水桶上发出。 张仪看了一眼水桶,然后又转头看着苏秦的左手,他感到了震惊,面容微白。 他身旁的水桶里的水纹丝不动,但是木桶上却是出现了数道裂缝,有水从里面缓慢的流淌出来。 苏秦的左手依旧怪异的扭曲着,依旧是这一生都不可能再次握剑的废手,然而张仪却分明感知到那一道符意来自于他的左手。 看着张仪微白的面容,苏秦快意的笑了起来,“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扭曲的血肉和经络不能再施剑,但是却能够施出与众不同的符意,你能不能理解柳暗花明的感受?” “恭喜。”张仪说道。 他已经不喜欢苏秦这个人,哪怕对方曾经是他敬重的师弟,但是他现在的这句贺喜依旧很真诚,因为他想的是,若是苏秦反而因祸得福,这只废手能够因此让他施展出更厉害的符意,那么他对于自己喜爱的小师弟的恨意会少很多。 只是他还是太过善良,还是不够了解苏秦这样的人。 苏秦听着他的贺喜,笑容渐渐消失,终究化为一片冰冷的讥讽。 “现在仙符宗里就这副水桶。当你挑着上山,水会漏掉一半。所以你会比以往要挑一倍的水。” “哪怕从现在开始不停的挑,你也要挑到半夜月到中天。你明天的早测将会精神不振,应该又不会通过…接下来你还要继续担水。” “你说你不难过。但一直和这两桶水和这些山道过不去,我却不相信你不难过。” 冷讽的说完这些话,苏秦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张仪依旧不能理解苏秦。 但是他也并未就此去找师长申述。 他觉得为了多挑一些水便去找仙符宗的师长来争论这样的事情很没有意义。 只是时间会相应局促很多。 所以他不再休憩,开始继续担水。 清澈的井水顺着木桶的缝隙不断的渗透,滴落,落在长了些青苔的山道上。 苏秦说得不错。 月上中天,他还没有担完水。 他的两个肩膀都已经又红又肿,高高的鼓起,不用说扁担,就连衣服的接触,衣物的那一点分量都让他感到钻心的疼痛。 他的脚步也越来越沉重。 沉重得震落了山道上的一些干枯的青苔。 木桶上的水珠和他身上的汗水不断的洒落,浸润了这山道上很多干枯的地方。 他还在坚持。 面容温和而没有不耐。 但是突然间,他的眼睛里却充斥满震惊的神色。 他看到了许多古怪的银色光线。 银色光线很微弱,来自于这山道上最让他感到行走困难的数十级石阶。 这些淡淡的银色光线从干枯的青苔脱落的地方散发出来,每一级石阶的银色光线最终在他的眼睛里形成了一个玄奥难言的字符。 他依旧难以理解这些字符的具体含义。 因为无法深解,所以他自然看着的只是这些字符最表象的形状。 看着这些字符的形状,他体内被这些石阶上散发出来的古怪力量所压制的真元,却是好像自然随着这些字符的形状,在体内流转起来,形成古怪的循环。 他体内的真元,开始缓慢的流动。 在原本数倍于他的力量的禁锢下,他的真元也开始能够流动。 真元能够流动,便能使用。 他双肩担着的水,在他真元的承托下,开始变得没有力量。 然后张仪的呼吸停顿,心情越来越震惊。 这些石阶上散发的银光形成的字符明显结成了一篇真元流转的功法。 而且配合着这些台阶的力量,他可以感到自己的真元虽然流淌得缓慢,但却像是碾磨一样碾过自己的体内的很多地方,在令自己的身体发生着一些质的改变。 这篇真元功法,要比他在白羊洞所修行的真元功法强大许多倍。 他的脚步不由得停顿下来。 月过中天。 石阶上的银色光线开始消失,看上去那些字符好像从来不存在。 张仪开始明白是水桶里流淌出来的水和自己滴落的汗足够多,而月上中天时的月光足够明亮,这样才终于让这些石阶上的那些平时不可见的痕迹里闪耀出那些淡淡的银光。 只是这些石阶上怎么会有这些痕迹? 怎么会有这样的一篇功法,而平时却没有任何师长提及? 张仪想不明白。 他当然也并不知道,此时他所认识,但是却不知道身份的一名老人正在山道对面的一间草庐里看着他,眼神里充满欣慰和感慨。 仙符宗有很多道威力强大的上符,但实则这仙符宗的山水自然之间,才隐匿着数代宗主留下的最强真符。 很多人终其一生,都只是在那些典籍和教案里追寻强大的对敌手段,却连一道真符都没有发觉。 究其原因,是那些人的头颅太高,始终看着天上,想要飞到天上去,不肯低头看路,还是因为其它? 不管如何,连这一夏都未过,张仪便已经得到了仙符宗最重的真符之一。 这名老人很满意,同时也确信自己的决定没有问题。 …… 月过中天之后,月光就开始黯淡。 上都的一条巷子里,发出了数声犬吠。 大燕王朝的这座都城历经百年,虽有变化,但是没有像大秦王朝的长陵那样经过大刀阔斧的整改,所以房屋高低不同,巷道宽窄变化,新房旧房错落,看上去新旧交织,百年的繁华和新生的气象令这个都城很有意境的同时,却是也让黑夜变得更加复杂。 一名外乡人带着一个随从就不甚熟悉这条巷子。 他踩到了一片积水。 污了鞋面。 他身后的随从却是轻巧的避开了一切能够污秽他新鞋的水坑,鞋子洁净无比。 犬吠声止,这条道路复杂的巷子两端,却是聚满了很多人影。 外乡人似乎早就已经有所预料,只是对着前方作揖行礼,声音有些疲惫,有些虚:“只是求口饭吃,请诸位当家行个方便。” 第二章 大意思(第三更) “上都城乱,外乡人要想在上都讨生活不易。” 一个幽幽的声音响起,似是长辈对晚辈充满了同情,但只是在下一个呼吸,声音便骤然转厉,字字如寒冰折断,“这七街十六巷地方很大,要让出一小块地方说起来容易,只是要谁让…却反而会让我们几个很难办,说不定就会引起一场祸事。” 外乡人闻言淡淡一笑,道:“所以想来想去,索性还不如你们几个联手把我办了,这在你们看来就不难办。” “倒是有意思。” 转厉的声音又迅速变幽。 随着前方巷子里人影的分开,一名在黑暗里都显得枯瘦的老人坐在一张轮椅上行至最前。 “我们知道你是过江龙,身后这名门客应是七境,否则戚老鬼那些人不会莫名其妙的连响动都没有发出几个就全部死了。” 老人幽幽的笑了起来,“不过七街十六巷这么大,一名七境就想把我们镇住…这种事情,总是也不太可能发生。” “若是相商,不至于把后面的路都堵住,好歹给人条退路。”外乡人也笑了笑,道:“一路上连巡值的军士都没有见到一队,都已经通了这样的关系,看来接下来的事情就没意思了。” 老人有些意外的抬起头,看着这名外乡人,“你很聪明,只是你怎么会想不到没有张将军的意思,这七街十六巷今夜怎么会连一队巡值的军士都看不到?既然你已经明白了张将军的意思,为什么不连夜走,为什么还要来?” “兴许是你们误解了张将军的意思,如果他不想让我留在这里,那今夜都不会给我来这里的机会。”外乡人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看着老人,叹了口气:“朝天门碧老鬼,你在这位子上呆得太久,都忘记了当年是怎么坐上这张位子的。” “你应该换个想法。” 外乡人顿了顿,遗憾道:“你或许忘了,这张位子你坐得再牢,也是这上都那些真正的贵人让你坐的,你要做的事情便是首先让他们感到满意。我今夜能够出现在这里,出现在你的面前,或许就是那些贵人觉得你坐这张位子坐得时间太长,已经不懂得如何思考。或许是他们觉得你管得不够好,这里需要一个新的管家,或者只是他们想要看到一些有新意的事情?” 老人幽幽的声音没有马上响起。 他沉默了许久的时间,然后缓缓点头道:“如果贵人已经存在这样的想法,那让他们打消这样想法的唯一办法,就是证明我还可以坐这个位子,证明我比他们想象的要强。” 外乡人摇了摇头,真挚的说道:“这不是唯一的办法,我希望你能考虑温和一些的办法。” “我已经老了。” 老人的声音又变得幽幽的,“我愿意,可是我身前身后的所有人不会愿意就将我的位子让给你这样的一个外乡人。我需要向那些贵人证明我的能力,但是你同样也得向我所有的这些兄弟证明你的实力。” 外乡人想了想,他想要开口说话。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他听到了数道凄厉的刺音。 “燕都城里的飞剑比起长陵还是差了很多。” 外乡人轻叹了口气,看着前方黑暗里的老人,更加认真的说道:“都已经这么老了,为什么还这么急躁,为什么做事还这么不留余地呢?” 轮椅上的老人没有应声。 对于他这样的人而言,既然决定已经做出,那便不需要再说什么。 数道飞剑在黑暗里带着乱流飞向外乡人。 他身后的随从出剑。 轰的一声震响。 数道飞剑在一个呼吸之间毫无办法避让的被拍飞。 一片骇然的惊呼声响起。 轮椅上刚刚陷入沉静的老人也霍然抬头,心中的情绪震骇到了极点。 在他的感知里,这名外乡人身后随从的大剑,完全就像是一柄巨大的铁锤。 那几道飞剑已经不只是被击飞,而且是被彻底损毁! 这是何等惊人的力量! 他知道那名随从是七境,然而此时对方举手之间用出的力量却瞬间像他证明,这名随从并非是普通的七境! “我希望你能改变决定。” 外乡人看了他一眼,又认真的说了这一句。 一片绿色的符好像自然飘落的树叶一样,落向他的身前,然后缓释出唯有七境才能拥有的气息。 有幽绿色的火焰在这道符上燃起。 这道符才是真正的杀招。 那数道飞剑虽然凶狠,但只是引开他身后的随从的剑一瞬。 然而也就在这时,再次令这名老人和黑暗里堵住巷道的很多人震撼莫名的是,外乡人的手中出现了一柄绯红色的剑。 剑光只是一闪,这名外乡人的身体猛烈一震,然而那道绿色的符却就此被这一剑挑飞出去,断成两半。 绿色的符的断面很薄,却是从中喷涌出令人难以想象的火焰。 所有引聚而来的元气,从这个断面喷涌而出。 天空中两条惊人的绿色火流冲撞着,将两片残符往两侧瞬间推出数十丈。 幽绿但明亮的火光照亮了这条巷道里所有人的脸,包括轮椅上的老人。 这名老人的轮椅也在剧烈的晃动着,他看着天空里的这两条火河,连皱纹内里都泛出幽绿的光芒,他无法相信的尖叫了起来,就像是小时候打架被欺负的孩童,“怎么可能,你怎么也是七境!” 也就在此时,一道剑光在这名老人的后方亮起。 剑光刚刚闪现时黯淡无光,但只是刹那间,这道剑光就如烧红的铁棍,亮热到惊人的地步。 老人身后的一名随从一声惊怒至极的厉啸,转身出剑。 他的剑很快,而且很强。 他周遭任何人,包括他保护着的这名老人都相信他能够阻止这一剑。 但也就在这一刹那,如烧红铁棍一般的剑骤然调转方向,刺向这名随从。 这名随从蓦然一惊,他感到了一种亡命的气息。 他直觉自己会死。 他回剑。 然而嗤的一声响,这名随从身体僵住。 他发现这亡命的剑意落向自己,但剑体本身却是并没有改变方向。 烧红铁棍一般的长剑从轮椅的后方插入了老人的身体,老人的胸口透出剑尖,冒出腾腾的热气。 这名随从疯狂而茫然的尖叫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拦不住这一剑。 老人也很迷茫。 他也醒悟了无论是那名随从惊天动地的挥剑一砸,还是这名外乡人骤然展现七境的实力也只是为这最后一剑掩护,只是他到此时也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这名外乡人明明在之前不久的一次战斗里还不是七境,为何过了没有多少时日,就已经偏偏到了七境。他也想不明白这一剑明明力量不强,为什么会能够刺入自己的身体。 “抱歉。” 外乡人此时遥遥的对他躬身行礼,真诚致歉道:“你不死,会有很多人死。” 感知着街巷前后那些人震骇到无法动作的地步,外乡人身后的随从放下了手中的大剑,轻声道:“王太虚,你也很让我惊讶。” “其实这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一个人特别和我说过的话。” 外乡人知道一切已成定局,他收剑负手而立,摇了摇头,回应道:“在我最后离开长陵之前,他和我说过,其实破境最关键的不再于天赋,而在于最为炽烈的情感。” 他身后的随从微微一怔,似有所悟。 外乡人轻声说了下去:“我初时并不理解,后来你随我同行,近身感觉你的剑意,距离长陵又是越远,我才渐渐明白。像你们这样的修行者,最后往往能够突破到很高的境界,是因为国仇家恨…你们的爱恨情仇远比一般的修行者丰富,你们的情感,远比一般的修行者炽烈,情感越是炽烈…连感知都似越加强烈。人之情感,始终才是这世间最强的力量。” 他身后的随从认真的想了想,想着那些年里赵地和长陵最出色和强大的修行者,想着似乎都的确没有一名曲意逢迎的人存在,都似乎是真性情到了极点的人物,他便觉得更加有理。 第三章 最后光亮(第一更) 当月过中天时,夜色最浓,却是长陵鱼市里最热闹的时候。 燃着沉香的房间里,一株黑竹寂寥的生长,又悄然的消失。 身穿红衫的女子抱着琴站在窗前,目光被重重叠叠的阴暗雨篷遮掩,心绪却投向今日发生那数场战斗的地方。 她面色和平时一样带着淡淡的感伤,想着当日渭河上那两名苦战的国破家亡的女子,又想着那公孙家大小姐今日里施展出的一剑,她的情绪波动却是越来越剧烈。 又一株黑竹在她身后的空地上凭空出现,只是并没有和先前一样,随着她的呼吸而消失,而是突然开花,长出深红色的花朵。 随着这竹开花,她的身体里也同时出现了玄妙的变化。 她的肌肤迅速的变成和黑竹一样纯粹的黑色,然后又迅速的消退,和平时没有任何的区别。 她眼瞳中的黑色,却比平时扩大了一分,显得她的眼睛更黑,却更亮。 这间房间门外黑色阴影里的一株黑竹也开始剧烈的摇晃。 平日里一直追随在她身畔的那名老仆敲门入内,看着她,却沉默无言。 他知道她早就可以破境,然而她一直都不破境,便相当于是和长陵那些权贵的无形契约,使得长陵给她一处安身之地。 “当日渭河上白山水和赵四相争,我便有所感。” 这名商家老仆不说话,她却是开始说话,依旧是那种温柔到了极点,悲切的语气:“两人都是国破家亡,细想我还不是一样,家都不存,在这长陵也是孤魂野鬼,始终是眼中钉,今日出了这么多事情,想要独善其身,又如何能够独善其身。” 商家老仆继续沉默片刻,道:“小姐终究还是记着家里的仇。” “既记着家里的仇,也记着受过的恩。” 红衫女子温声轻轻的说道,“在长陵安稳了这么多年,至少知道了当年如果不是那人急着赶了回来,商家也剩不下什么人来。我一孤女子,报仇倒是没有什么指望,这仇是淡了,恩倒是反而记着。今天心不静,终究还是因为九死蚕。” 她转头看着始终佝偻着身体的老仆,接着说道:“白山水、赵四,还有那公孙大小姐,这些人何等人物,若不是因为那九死蚕,我怎么都不相信会在今日里这样燃烧自己的真元。只要九死蚕在,这长陵便不可能静。我们便终究不可能安稳的留在鱼市里苟延残喘。是不是那一类人,郑袖都会把我们归于那一类人,毕竟对于她和元武而言,我们也只是当年的漏网小鱼而已。” 商家老仆又沉默了许久,终究长叹了一声,不再说话。 有七境的宗师死去,有人却又悄然破境,成为踏入七境的宗师,风云变幻,无数恩怨,这便是真正的长陵。 …… 墨守城走入虎狼北军大营。 黄真卫恭谨的跟在他的身后。 一些神都监的官员悄然散开,撤出了那些巨大铁矛坠落,又形成六境都无法进入的暴风雪的区域。 大营的中心,梁联的尸身没有收敛,依旧躺在死去的地方。 他身上的冰雪已经消了,在炎热的夏季里,那些冰雪变成了水流,渗入他身下的土地。 他的身体反而变得干瘪,而且幽黑的色泽沁入了他的身体内里。 他看上去完全不像一名刚刚战死的将军,而像是一名死了很多年,然后被从淤泥里拖出来的干尸。 墨守城站在梁联的尸身前也沉默了许久。 “终究是为我大秦打江山的人。” 他说了这一句,随手遥遥摄来一面大旗,将梁联的尸身覆住。 “是九死蚕。” 然后他转过身来,对着黄真卫点了点头,说道。 黄真卫的眼瞳里无比震惊,他知道若是连这名老人都如此肯定,便说明九死蚕不是虚妄,是真正的存在,而且已经成长到惊人的地步,甚至足以杀死梁联。 墨守城又点了点头,道:“杀死他的是一线天…是那人最强的剑意之一,在任何强大的力量之前都可以切出一线天地。” 黄真卫说不出话来,只能倾听。 墨守城接着说道:“杀死梁联的,未足七境。未足七境便能用出这样的剑意…当年的那人,也是直到七境才能领悟这样的剑意。” 黄真卫更是无法言语,他无法相信这世上还有比当年那人天赋更强的存在? “或许那人在很多年前便有传人,只是那名传人始终未显露出来。” “或许那人早就收了徒弟的事情,连皇后也不知道,他的事情,也并未告知皇后知晓。” 墨守城和往常不同,他并没有给黄真卫多少独立思考的时间,接着说道:“皇后会发疯。” 黄真卫霍然抬头。 他此时无法思考这句话里包含的所有意思,但只是皇后两个字,就似乎让他感觉到了那种冷漠的气息。 “九死蚕和九幽冥王剑同时出现,白山水杀徐焚琴,赵四引开皇后的一剑,包括九死蚕通过地下阴河进出这里,这些都不孤立。” 墨守城直视着黄真卫,缓缓的说道:“这世间唯一能乱皇后心神的,便只有九死蚕,若是知道这九死蚕的传人是谁,倒也不会有多少乱事,但现在这九死蚕的传人始终不明,而且远比她所想象的强大…我最担心的便反而是她,我担心她接下来会做出的事情。” 黄真卫的面容开始苍白。 他想到了元武皇帝登基前三年长陵的很多往事。 他终于开始真正明白自己的老师担心的是什么事。 “圣上已是八境,政通人和,大秦王朝前所未有的强盛,就算这九死蚕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哪怕白山水和赵剑炉的人越来越强,比起现今的大秦王朝而言,还是太过弱小。” 墨守城知道他已经明白,但还是接着说了下去:“鹿山会盟之后,其余三朝威胁尽去,皇后行事更无顾忌。她要冷酷起来,会变得更加冷酷。” 黄真卫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老师,那我现在该做什么?” 墨守城看着这名心爱的弟子,眼睛里出现了一丝怜爱和感怀的神色,轻叹了一声,道:“查,查出谁是九死蚕…” 微微一顿之后,他转头看着已经被大旗覆盖住的梁联尸身,接着说道:“到这里来杀他,终有进出之道,终有痕迹。只有查出谁是真正得到了九死蚕传承的人,皇后才不会发疯。” 黄真卫又感到不理解。 查这些难道不是神都监和监天司的事情么? 为什么自己的老师要自己查? 但是他毕竟是长陵最睿智的人之一,所以他很快明白了这名老人的意思,“老师,你不信任神都监和监天司?” “在长陵,永远不要太过信任任何人。” 墨守城微苦的一笑,道:“而且我没有太多的时间。” 黄真卫看着他骤然黯淡而变得昏黄的眼眸,心脏瞬间抽紧,震惊的叫出了声来,“老师..” 墨守城摆了摆手,轻声道:“最多还有三月时光。” 听着这句话,黄真卫被莫大的痛苦萦绕,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不敢相信这名守城守了很多年的老人就真的要到了离开这座城的时候,但他却又知道这件事无比真实。 “就是因为我时间不够,所以一切都必须快。” 墨守城轻声而无比认真的说道:“就像一根残烛,总有人会想要办法利用它的最后光亮做些事情。” (晚些时候有第二更,正在写) 第四章 在意(第二更) 只是这一天一夜里,长陵发生了太多令人震撼的事情。 刚入五境的丁宁在决斗里杀死了修为到达六境巅峰的容姓宫女,而一直深居皇宫的皇后娘娘因此出宫,让许多人得见凤颜。 接着长陵所有的井中翻腾赤水,据说便是云水宫的那名大寇白山水又回到长陵,杀死了一名大秦宗师。 更令人震撼的消息在最后。 虎狼北军大将军梁联,在虎狼北军的大营里被人刺杀。 对于长陵的寻常百姓而言,这种事情只是意味着前所未有和不可思议。 然而对于长陵那些真正站在高处的人而言,梁联的死,意味着一直流传的某件事是真的。 那个人的九死蚕的确有了传承。 而且九死蚕已经开始复仇。 和墨守城不同,长陵的绝大多数修行者都没有他那么睿智,都没有他那么理智。 即便在元武皇帝登基前三年,大秦的史书里就已经开始将那人的所有痕迹抹去,但是在那之前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那人在长陵绝大多数修行者的心中还是传奇,还是狂热崇拜的对象。 剑足以败天下英雄,百战百胜,坐拥世上最完美的女人,连败三朝,令大秦王朝成为世上最强大的王朝,这样的人物,却是因为一个简单的背叛,接下来漫长的血腥镇压,便消失在长陵。 很多人无法违抗,最终沉默的接受这样的事实,然而在很多时候,想起那个人的名字而敢提起那个人的名字时,那个人在他们的脑海里还是无敌的象征。 即便是最终战死,当时有多少七境的剑师殁于他手? 那人就是无敌。 让人觉得无敌,就会给人信心。 …… 淡淡的月光在皎洁的晶石中折射,最终化为迷离的光线,落在站在灵莲池前的皇后身上。 一名身穿布衣的男子从她面对着的道中走来,一直走到她的身侧,和她一起看着灵气氤氲中的那些莲蓬。 在整个长陵,只有一名男子可以拥有这样的姿态。 他自然便是元武皇帝。 “不用在意九死蚕。” “危险的不是九死蚕本身,而是带动的人心。” “你准备怎么做?” “有一件事情想做却一直没有做过,我大秦所有这些修行地的修行者,可以随意征召入军,为国征战。” “准备如何实施?” “月氏已臣,尚余乌氏,若再平东胡,今后和燕、齐征伐便无后患。” 两人的交流极为平淡,就像是街巷里已经很多年的老夫妻最寻常不过的家常话,然而两个人的语气里却都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强大意味,所交谈的话语内容若是传出去,更是足以掀起无尽的风雨。 修行者是凌驾于世俗的存在,在尘世间也拥有一定的特权,尤其绝大多数并不和朝堂发生关系的修行地,更是拥有超然的地位,所以即便是令白羊洞并入青藤剑院,都引发了诸多的事情,甚至丁宁最终杀死容姓宫女,在很多人看来,也是白羊洞反抗的胜利。 有很多修行地的修行者会因为一些师门的原因,因为自己师门里的师兄弟,师叔伯在大秦的军队中任职,而进入军中历练,修行,甚至最终长留军中,成为军中的将领,建功立业。 大秦王朝军队和朝堂里的将领、官员,大多都是来自这样的途径。 当军功封赏和斩敌直接联系在一起,渐渐绝大多数修行者进入修行地的目的也只是为了要建功立业,最终获地封侯。 尤其对于一些祖上没有战功,穷苦出身的修行者而言,这样的愿望就更加迫切。 所以这是一个习惯成了自然的过程。 然而此刻大秦有史以来最强大的这名皇后,却是在谈论彻底强行改变这个自然的过程。 以朝堂的命令就征召某一修行地的修行者入军参战,这和朝堂彻底掌控所有的修行地并无任何区别。 所有的修行地若是知晓,理应会惊惶和震怒。 然而这些修行地却并不知道,早在当年的巴山剑场消失之后,现在站在这灵莲池畔的男女,就已经有了将这样的政令贯彻到除了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之外的所有大秦王朝修行地的想法,而且这么多年来,这样的想法一直未曾停歇。 而且除了墨守城已经有隐忧之外,整个长陵恐怕没有人会想到皇后为了贯彻某条政令,不惜发动一场举国的战争! 然而她身旁的这名身穿布衣的帝王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想了想,依旧语气平淡道:“再等等?” 皇后也想了想,然后没有表示异议,点了点头。 元武皇帝执着她的手,安静的站了许久,在离开前和声道:“不要在意以前的事情。” 皇后沉默了片刻,道:“我只在意你是否始终站在我身边。” 元武皇帝笑了笑,道:“不用怀疑。” 皇后也笑了笑。 然而当元武皇帝的身影最终消失在她的视线,她的笑容却消失无踪,她完美面容上犹如瓷样的清冷光泽,令人怀疑她的笑容从未出现过。 “若是不在意,又何必要提在意?” 她看着灵莲池里摇摆的莲蓬,在心中微讽的说道。 …… 黑夜里,丁宁又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又咳出了数口血。 九幽冥王剑和九死蚕同时现世,当彻底释放蛰伏许多年的力量,他的经络也遭受了难以想象的重创。 若是没有续天神诀,他也会死去。 在他艰难的调息里,他体内那些无形的小蚕开始出现在他体内受创最为严重的地方,甚至聚集在一起,代替了已经断裂的经络,强行令续天神诀的真元可以流转。 梁联已死。 五境已至。 只是他心中十分清楚,到达五境,他就像一个财主,已经用完了之前的大多数积蓄。 五境到六境,他将不会再像之前一样容易,会需要很多的时间。 对于他而言,现在最好的办法便是离开,离开长陵,甚至离开秦地。 只是在大浮水牢未破之前,他还必须要停留在长陵。 关键在于,到哪里再去找一名足够强大的七境? …… “我要告诉申玄一些事情。” 大浮水牢最幽深的水里,林煮酒抬起了头,水草般的头发带出了一连串的水迹。 没有人回应他。 林煮酒却是嘲弄的笑了笑,道:“我要告诉他有关茶园里那些骨字的秘密。” 依旧没有人回应。 然而一道人影却是很快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你也是郑袖的心腹之一,现在那名宫女死了,徐焚琴也死了,梁联也死了,你怕不怕?” 看着黑暗里身影如灰色的铁塔一般的申玄,林煮酒笑了起来。 申玄没有回答,但是他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心情无法平静。 他无法理解。 这些年林煮酒被关在这间最深处的水牢,和外界断绝一切的联系,能够接触到他的便自己自己,连通进这间水牢的水流都是经过了特殊的处理,连震动的频率和一切的元气特性都被更改过,然而这些年里,林煮酒却依旧能够不断的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甚至连今天日间发生的事情都清楚的知道。 这一刹那,他真有些相信林煮酒能够看懂人心。 但他毕竟是整个长陵心肠最为冷硬的人之一,所以他的眼睛里还是没有任何情绪的变化,声音也毫无变化的响起:“你说要告诉我茶园里那些骨字的秘密。” “应该是郑袖要稳住我义弟,一夜极尽温柔缠绵,不知道用出了多少闺中秘术。” 林煮酒笑了起来,大声的笑了起来。 隔壁的水牢里,也有一个虚弱的笑声响了起来。 申玄的脸色变了,在黑暗中都看得出来。 林煮酒却笑得更加大声,“如果我告诉你我是猜的,你会觉得怎么样?我知道骨字日期的那一夜,我义弟在长陵,应是去和她见面。元武也应该知道那一夜我义弟在长陵,如果我会这样猜,你觉得他会不会这样猜?你说他在不在意?” 第五章 煮酒(第一更) 这些年来申玄一直想要从林煮酒的口中榨取出当年那些人的秘密。 林煮酒是巴山剑场那些人里面公认的军师,很多事情都是出自他的布置,即便最后因为那个人的死去,很多人的背叛,导致一切成了乱局,无法控制。 但所有人都坚信,他一定控制了一些东西,留下了那些人的一些东西。 他本身便是一个宝藏。 然而当现在林煮酒告诉他这样的话语,申玄的身体却是越来越寒冷,甚至比身在阴寒水中的林煮酒还要寒冷。 “跟了郑袖的那么多年,从未背叛过她的那名宫女死了。” “帮她杀了很多异己的梁联死了。” “帮她暗中刺杀了很多人的徐焚琴也死了。” “你也是她身边的人,你觉得你能逃脱这样的结局?” 看着静默无声的申玄,林煮酒微笑道:“你想知道我的秘密,可是我的秘密说出来,你确定你敢听么?” 申玄缓缓抬起头来,看着水中央的林煮酒,没有说话。 他转身,走向外面。 “要么因为秘密而死,要么你永远在这里,和这里的犯人一样永远不见天日。” 林煮酒也抬起头,看着他的背影,接着说道:“你想要离开这里,取代外面一些人的位置,除非我也离开了这里。” 申玄始终没有应声。 他沉默的走出了最里的这数间水牢,驻足在一座铁桥旁沉思了很久。 他知道林煮酒的有些话是攻心,但他同样知道林煮酒的有些话是对的。 “你应该相信一点。” “九死蚕从来没有败过。” “王惊梦之所以败,只是他相信郑袖和元武。” “但是现在九死蚕还在,征战的对象变成了郑袖和元武,你确信郑袖和元武会获得最后的胜利?” 就在这时,林煮酒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林煮酒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响亮,从最深处的牢房传出,清晰的传入他的耳廓。 “我的许诺比郑袖和元武有效,你想不想听听我的许诺?” …… 叶帧楠坐在医馆的台阶上。 一辆马车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的眼神顿时警觉起来。 然而当这辆马车停下,当感觉到马车里走出来的那人身上散发的那种阴暗发霉般的气息时,他眼中的警觉只是化为了震惊,还有敬畏。 他没有说什么话,只是起身垂头让开了一条路。 这人无法阻拦。 他也不可能拦得住。 因为这人是神都监的监首。 即便是在这夏日,从闷热的车厢中走出的陈监首依旧穿着看上去很厚的袍服,袍服是深红色,但是深红色的色泽都似乎无法掩盖掉他灰白的脸色。 阴暗发霉般的气息随着他的脚步朝着医馆的内里蔓延,蔓延到丁宁所在的房间。 感受着这样的气息,丁宁有些难受,他咳嗽了一声,但还是艰难的支起了身体,拿了一个软垫靠着,等着这名监首的到来。 陈监首令院门轮守的两名医师打开房门,然后示意这两名医师暂避。 他慢慢推开房门,只是走进了几步,看着床榻上的少年,面容没有任何改变,双眉微微挑起。 他确信对方已经知晓自己的身份,但是这少年的神情依旧平静,平静得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所以他也没有说任何的废话,只是道:“我来看你,只是例行的查检。” “包括你杀死那名宫女在内,长陵出了很多事情,所以我必须例行来看看你。”微微停顿了一下之后,他看着丁宁,接着说道:“我必须确保你没有问题,因为如果我猜得不错,接下来温厚铃会来看你。” 丁宁点了点头,道:“请监首随意。” 陈监首点了点头,房间里空气里的发霉味道突然变得更加浓烈,有一些霉斑悄然出现在一些阴暗角落。 一股令人极不舒服的气息从陈监首的身上散发出来,落在丁宁的身上。 陈监首感知得极为仔细。 直到数十个呼吸之后,他才又点了点头。 房间里阴暗处生长出来的霉斑,才迅速的干枯,变成一层淡淡的灰白色灰。 “这功法的确很奇妙,不愧是天下第一。” 他说了这一句,便转身准备离开。 丁宁有些怪异的看了他一眼,道:“你怎么确定是我?” 陈监首没有回头,声音轻冷道:“我了解夜策冷。” 丁宁眉头微蹙,认真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陈监首已经走出房门,他抬头看了一眼上方的天空,道:“我只是帮夜策冷。” “应该不只如此。” 丁宁摇了摇头,道:“否则以你的修为…那天白山水不可能走得掉。” 陈监首顿住。 他知道对方从方才自己展露出来的气息,也已经知道了自己真正的境界,他摇了摇头,嘴角却是泛出一丝自嘲的笑容:“那依旧是为了帮她和帮自己。长陵总是需要强大的敌人,否则我们的存在便没有意义。” 丁宁也自嘲的笑了起来,“看来她和元武太强,也总是让人不愉快。” “一山不能容众虎。” 陈监首继续动步,平静的说道:“史书上那些最强大的,堪称开天辟地的帝王,那最后身边都不会有能够和他接近的人,都只会有许多只能仰望他脚尖的人。这是个很自然的过程。虽然那人已死,但是侵灭六朝,打造一个一统江山,万世基业的想法,却并未停止。当野心都足以杀死自己最爱的人,足以杀死自己最亲爱的朋友时,这种野心便已经无法阻止。” 丁宁沉默下来,道:“人都希望将自己的想法凌驾于其余所有人的想法之上。” 陈监首不再说话,身影缓缓的消失在这院落中。 “天命归于长陵,因为长陵令人惊艳的强者最多…但是长陵也最难管,因为太过聪明的强者太多…” 丁宁想着这样的一句话,笑了起来,笑得有些苦淡。 其实现在想来,最需要做的,只是顺其自然。 然而有些人却总是想扭转自然。 …… 寂静的小院里,茶炉上却是煮着酒。 夏日再喝煮过的酒,是最烈。 所以白山水看着茶炉前放下酒杯的夜策冷,就像看着一个疯子。 此时的夜策冷的脸庞分外红,而且还不断的浮现出一种平时没有的嫣红,一种只有在她少女时才会有的嫣红,所以她看上去就像是个疯子。 “这是喜酒。” 夜策冷有些微醉,她眼神微微有些迷离的看着白山水,道:“他告诉你大浮水牢还差一名七境,现在七境已满。” 白山水怔了怔。 然后她的脸上也有了些嫣红,她笑了起来,伸手拿过了一个酒杯,喝了杯热过的烈酒,只觉一道火线在身体里烧了起来,她性情本就豪放,不由得赞道:“果然够烈,真是好喝法。” 夜策冷笑得再露两个酒窝,道:“这便是那人在长陵时,和他们的喝法。” 白山水再怔,道:“不由得佩服。” 夜策冷笑出了声音。 白山水忍不住好奇,问道:“那一名七境是谁?” 夜策冷看着她,道:“鱼市一孤女。” 白山水再赞:“那真是极妙。” 第六章 让她孤单(第二更) 有人饮酒喜欢火热,有人饮酒却喜欢冰镇。 盛夏将过,长陵日间的气温依旧很高,但是夜间却明显凉爽起来。 玉杯里装着的是葡萄美酒,加了些冰块冰镇,玉杯外挂满了寒露,杯前的果盘里放满了洗净的各色瓜果,前方的园林间飞舞着萤火虫。 面容上看不出岁月痕迹的黑衣人端起了酒杯,却不豪饮,缓缓舔舐杯中的酒液,唇齿间一片鲜红如血。 虽只是寻常的黑绸丝衣,但若论贵气,全长陵却无几人在他之上,因为这种贵气,不只是无数年的锦衣玉食堆砌起来,还是无数年的生杀予夺自然的蓄积。 他便是将张仪引至仙符宗的人,长陵旧权贵的首领。 长陵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他的存在,甚至那些知道有他这样的人存在的,也不知道他真正的名字,只是习惯性的将他称为“夜枭”。 “郑袖本来就是个疯女子,她如果不发疯,只不过是所受的刺激还不够。” “她身边的人原本也不多了,正巧我也很不喜欢温厚铃。” “她发疯起来那我们怎么办?” “楚将乱,燕太深,齐正好。” 黑衣人的身畔坐着的是一名温和的中年文士,两人也只是淡淡的聊了数句,但这数句,却也是足以影响整个长陵的大事。 慢慢舔舐完杯中的酒液,黑衣人站了起来,消失在长陵的夜里。 …… 又是月明中天。 仙符宗里,张仪没有被罚,但是他却依旧担水。 当他走过那段山道,再也没有淡淡的银光沁出,因为他已经走得很稳,桶里的水也不再漏出。 他的步伐也已经不再沉重。 因为他虽然没有领会那些符文的意思,但是却已经自然的领悟了真元在体内流动的那些通道,已经领会了那门真元功法。 这种真元功法,配合着这里山道上发出的玄奥力量,让他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强韧,越来越有力。 只是短短的数日时光,这种改变却足够令他震惊。 一些寻常的锋利器物,哪怕是铁皮割刺在他的肌肤上,也只是留下一条浅浅白痕。 仙符宗的确是足够令人震惊的地方。 只是身体在这种强大的真元功法之下有着惊人的改变,但他对符道的领悟却依旧停滞不前,依旧属于同入门的弟子中最差。 这依旧让他有些羞愧。 前方的山道上有些若隐若现的白光,打断了他的思绪,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条粘液发出的微弱光芒。 张仪驻足望去,首先惊讶不解。 留下这条发光粘液的,是一只不大的蜗牛。 这是一只看上去很普通的蜗牛,但此处的山道别有玄机,便是低阶的修行者都恐怕无法正常行走,这一只寻常的蜗牛如何能够穿行,能够留下这样的一条痕迹? 张仪怔怔的看着那只还在石阶上缓缓爬行的蜗牛,他看了很久,终于开始明白为什么。 因为这只蜗牛的身体很柔软。 因为这只蜗牛爬得非常缓慢,甚至比平时慢出很多。 然而越是缓慢,在这石阶上停留的时间越长,留下的痕迹便越是明显。 在过往的很多年修行里,张仪都是没有什么取巧,依靠着用功和专心,一步步修行,进步,他似乎极少有过醍醐灌顶般的顿悟。 然而在这一刹那,他的脑海之中却似乎有一道亮光闪过。 他如受电击。 他莫名的握住了袖中的一柄剑。 那是一柄很短,很像石头的剑,是薛忘虚留给他的剑。 他的脑海中同时又出现了锋锐得让他的意识都感到刺痛的强大剑意。 然后再是这只蜗牛留下的闪光痕迹。 他的意念推动着真元,自然而无比缓慢的流淌到手中的剑上。 他没有意识到,也没有看到。 但是他手中的石剑上,却是光亮一闪,有光屑轻洒,好像有人拿着锤子和凿子,往剑上刻了一记。 …… 当张仪在燕上都仙符宗获得所有修行者梦寐以求的顿悟时,丁宁没有疗伤,他在等待,在思索。 郑袖的身边有一个叫做温厚铃的人。 他在绝大多数的时候不会出现,但当郑袖每次出现在战场,施展从天坠落的星火剑时,他都会像影子一样跟随在郑袖的身边。 永远留着一招后招,这是郑袖的行事风格。 她在战场上出现,也总是只在最关键的时刻,只以自己的剑的露面而算出现。 作为近侍随她隐匿在战场的温厚铃是她的后招,自然十分强大。 温厚铃同样是巴山剑场背叛了那个人的修行者之一。 即便布了那样一个局,让长陵所有人自然的将九死蚕和自己区分开来,但因为太过出色和不可思议,郑袖即便亲自来看过了自己,但还是不放心,还是要让温厚铃来看看。 连陈监首都确定温厚铃不可能感知出丁宁的异常,但是此刻丁宁担心的却不是这个,他担心的只是自己的情绪,他担心自己不自觉的流露出敌意。 即便情绪控制得太好,身体的一些不自觉的细微反应,还是能够透露很多东西。 温厚铃作为郑袖的影子近侍很多年,他最擅长的便是观察此点。 只是温厚铃为什么还不来? 连陈监首都已经知道他会来,为什么到此时还不来? …… 梧桐落的酒铺门口停了一辆马车。 一名连指甲都保养的很好的中年男子从马车里走出。 “你为什么要先到这里来?” 也就在此时,一个淡淡的,但是却给人莫名高贵和威严感觉的声音,从四周的黑暗中飘来。 从马车里走出的中年男子正是温厚铃。 他身穿着淡黄色的衣袍,但是身上散发着的一种元气波动,却似乎要将周边无数事物的影子都拖进自己的身体吞噬掉。 这种气息足以让很多七境的修行者都感到恐惧。 但是此时,听到四周黑暗里飘来的声音,温厚铃的脸色却是微微一变。 “一名修行者在一地呆的时间很长,终究会留下些痕迹。留下一些或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在意的痕迹。” 他沉吟了一下,回答了这一句,然后反问道:“你又为什么要来这里?” “你说呢?”黑暗里传来一声讥讽的笑声,“原本她身边可用的人无数,但是最近却越来越少,我很想看看她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她会怎么样的感受。” 温厚铃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你敢在这里杀我?” 黑暗里的声音慎重:“我想试试。” 温厚铃沉默下来:“因为九死蚕现?” 黑暗里的人笑了起来:“废话。” “那就试试。” 温厚铃摇了摇头。 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他的身上也没有发出任何的亮光,但是他四周方圆上百丈范围里的所有黑暗阴影,却似乎都在这一刹那被吸入了他的身体,他的周遭这百丈之内,骤然变得明亮。 然而他的面容也在这一刹那变得惨白。 一条黑线随着这些阴影的收缩,悄无声息的进入他的身体,直至进入之后他才发觉。 这是七境之间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玄奥对决。有强大的元气在云端厮杀,一名黑衣人却已经在他背后,几乎贴身和他站立。 只是刹那时光,温厚铃看清了这黑衣人。 对方的气息比他强大,面容比他俊秀,就连指甲修剪得都比他精细。 这一瞬间的感觉,竟是自惭形秽,一处都不如。 “你们这些人之所以对那些所谓的大逆屡屡失败,就是因为你们老是依靠长陵,老是依靠别人,却不想着自己的生死,终究需要操持在自己的手上。” 黑衣人说了这一句,抬头。 他眯起了眼睛。 远处的角楼上,落下一道强大的气息,化为一道恐怖的剑意,正在落下。 温厚铃却是无比凄厉的尖叫了起来。 他的眼瞳中射出无数的黑色光线,在下一瞬间,他的身体爆炸了开来。 在他的身体爆炸的瞬间,这一片街巷中很多处地方同时爆开无数团黑色的光线。 从远处角楼落下的恐怖剑意切过一团黑色光线。 黑色光线瞬间虚无,地上留下了一道深痕,还有一片微凉如玉杯中美酒的血迹。 第七章 就在明天 晨光又亮。 一股熟悉的气息出现在丁宁的感知里,他有些不理解,明明来的应该是温厚岭,为什么现在来的是夜策冷? 房门被推开。 他感受到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 他迎着这道目光望去,只看到夜策冷依旧穿着白色的裙装,只是不知为何,今日的白裙却似乎变得鲜亮很多。 夜策冷和他也并非第一次相见,但是今日里看着他的目光,却似乎和平时有着太多的不同。 “温厚岭死了。” 夜策冷看着他轻轻柔柔的说了一句,却不像很快就要离开的样子,带上了房门,在他的对面的桌前坐了下来,看着他的反应。 丁宁微微一怔。 这的确是他没有想到的事情。 他很熟悉温厚岭,所以知道整个长陵没有几个人能够杀死他。 夜策冷看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头,看着他不解但宁静的样子,这面容对于她而言和印象中的某个人相差实在太远,但是不知为何,她的心脏却是跳动得越来越厉害,“是夜枭出的手。” “夜枭能够杀死他?”丁宁的面色凝重,但想到陈监首,突然又忍不住自嘲般笑了起来:“长陵藏龙卧虎,看来平日里很多人是太擅长掩饰。有些人实在比我想象的要厉害很多。” “在梁联被九死蚕杀死的时候,长陵所有人知道你在这里。所以你现在在长陵所有人看来,你不可能和九死蚕有关,现在包括长陵那些王侯,都只是在猜测,他是早就收了一名徒弟,那名徒弟的年纪也早已不小,否则不可能领会一线天的剑意。”夜策冷深深的看着丁宁,“但是我知道你是谁,那么,你到底是谁?” 我知道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这听上去是很矛盾的两句话,但是丁宁平静的面容却不再平静。 因为夜策冷的脸颊上落下了一滴晶莹的水珠。 那不是任何元气凝结的产物,而是一颗晶莹的泪珠。 这世间,最强大的力量始终是人与人之间最炽烈的情感。 丁宁的心脏被这种最强大的力量击中,他沉默下来,垂下头来。 “有意义么?” 他沉默了很久,没有正面回答夜策冷的问题,只是回答了这样一句。 夜策冷看着他笑了起来,笑容有些惨淡,“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在长陵,你知道我为了留在长陵,做了多少我不愿意做的事情,你现在觉得我问这样的话,有意义么?” 丁宁道:“你知道他死了的。” “我原也这样认为。” 夜策冷也低下头来,像冬天里有些冷,需要温暖的孩子:“我只想看看他到底有没有留下传人,传人到底想要做什么,直到我看到你。” “你太年轻,我知道申玄至少看骨龄不会错。你在他死后三年出生,你现在的真实修为也只有到五境,那么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事情,怎么认识这么多人,怎么会一线天的剑意?” 夜策冷依旧没有抬头,但是她的语气却更急促了起来,“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一线天的剑意,我不相信没有人除开他的亲传,会能够领悟这样的剑意。” “身体化灰,什么都没有留下来,还有什么办法起死回生?”丁宁也笑了起来,笑容也有些惨淡:“你相信起死回生这种事情?” 夜策冷抬起头看着他,认真的说道:“我希望有起死回生这种事情。” “依旧没有意义。” 丁宁的面容冷硬了起来,缓缓的说道:“就算是起死回生,我也不会是你熟悉的那个人。” 夜策冷突然笑了起来。 她眼中的忧伤尽去,笑得就像个真正的小孩子。 “有些东西会变,有些人不会变。” 她看着丁宁,缓缓道:“争论这些的确没有意义,我来这里,是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破狱的人已齐了。” 丁宁仿佛有些预感般骤然紧张了起来,问道:“是谁?” 夜策冷看了他一眼,道:“鱼市,商家大小姐。” 丁宁痛苦的咳嗽了起来。 这是他最不希望听到的,但偏偏就和他的预感一样。 “看来你很不希望她参与这样的事情。” 夜策冷笑得更加明媚了些,甚至有些媚眼如丝的感觉:“可是这始终是她自己的选择,就像我留在长陵,只是始终是我自己的选择,和你无关。” 丁宁怔住。 “从很多年前开始,郑袖从进入长陵之后就一直没有吃过什么亏。但是这几天吃亏太多,现在温厚铃死了…她终究会做出别的事情。” 夜策冷看着丁宁,接着说道:“夜枭这个最不舍得离开长陵的人都舍得离开长陵,像我这样的,对长陵早就倦了,所以若是真为我们的安危担忧,救林煮酒这件事,就要尽快,不要再有什么犹豫。” 丁宁很缓慢的点了点头,道:“就在明天。” ...... …… 夜策冷走出医馆,上了在外等待着她的马车。 马车开始行走,她没有放下帘子,看着沿途的墙壁和屋瓦。 旭日正在升起,淡而金色的阳光照耀在灰墙黑瓦上,反射出一种肃穆的光泽。 她的目光投向更远方,看向那些一座座巨人般矗立的角楼,嘴角渐渐泛出自嘲的笑意:“昔日的这些布局,在今日反而变成了限制自己的手段…” 片刻之后,看着这些,她却终究感叹了一声,“长陵...真的很雄伟,不管如何,当年建造出这样气象的雄城的人,真的很了不起。” 当年那些人功成名就时,她还是一名青涩少女。 当她情窦初开时,那些人已死。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慢了半拍。 现在物是人非,但终究不迟。 她的手在马车的车窗上轻拍,马车缓缓穿街走巷,最终行向一座很老的老桥。 这是长陵很少不通马车,只是用于周围一些店铺通行便利而保留的老桥,连桥下的桥洞都已经残破不堪,一侧的桥墩上,少见的长出了一株石榴树,连这株石榴树都已经很老。 桥的一侧有一家香油店,香油店的旁边是一家做豆腐的铺子,而两家店铺的中间一条窄巷里,却是有一个坐在竹椅上的算命瞎子。 算命瞎子年纪并不算大,只有三十余岁的样子,而且长得也很白净,倒像是书生,没有神神叨叨的气息,所以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生意。 她直直的走向这名算命瞎子,一直从他的身旁走到了他的身后,道:“你的无弦琴在哪里?” 算命瞎子没有回应。 她退了回来,一直退到这名算命瞎子的面前,然后正视着他的眼睛,笑了起来,道:“你果然是假瞎子,真聋子。” 算命瞎子看着她,身体突然颤抖起来。 “不要有特别的反应。” 夜策冷深吸了一口气,迅速的重复了一遍,“你的无弦琴在哪里?” “随我来。” 算命瞎子没有丝毫的犹豫,站起身来,朝着巷子内里走去。 巷子的内里,有一个小小的陋院。 一直走进这个院子,走进唯一的一间卧房。 这名算命瞎子的身体终于得到了解脱一般,又剧烈的颤抖起来。 他的眼眸里出现了亮光,他看着夜策冷的嘴唇,认真到令人觉得有种变态的感觉。 “九死蚕。” 夜策冷异常简单的吐出了三个字,然后道:“我需要你告诉林煮酒,明天要救他。我还需要你设法弄一个人进去大浮水牢。” (今天酝酿一下情节,写的慢,一更放到明天,明天三更) 第八章 若能回(第一更) 第四百零四章第五卷:两地争 巷子也是和梧桐落一样僻静的巷子,所居的也大多只是些长陵底层的穷苦人家。 有放肆的大笑声从一间小酒铺里不断传出。 小酒铺里端菜做饭的都是一名妇人,并没有什么帮工,虽然此时只有一桌客人,但这名妇人只是一人,依旧忙得浑身大汗,连粗布衣衫都贴在了身上。 这名妇人有些姿色,而那桌上客人的目光则有些放肆,不断的落在她颈间雪白的肌肤上,顺着落在她的胸部湿透的衣衫上,让她羞恼不已,但是却又不敢表露在脸上,只是面色越发透红。 见到她如此模样,这一桌酒客却是更加放肆,呼喝得更加起劲。 就在这时,门口来了一个人。 这是个花匠。 周遭街巷里的人都认识这名花匠,只知道他姓张。 他靠帮几家富户打理花草为生,平时没有什么节余,人又长得黑壮,不太会谈吐,所以年纪应是四十朝上,却一直没有什么姑娘看得上他,还是孤处。 这样的人即便平时出现在门口,也不会引起那一桌酒客的注意,然而今日里,当他出现在门口,这一桌酒客的呼喝谈笑声却是骤停。 这名肤色很黑,很是矮壮的花匠提着一把很大的花剪,裤腿上还都是泥巴,看上去和平日没有什么区别,但是他的脸上,此时却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 这一带的人都没有看到他露出过这样的微笑。 即便是这间小酒铺里的妇人,都一时愣住,不知为何,她感觉到他的心意,感觉到这微笑散发着一种久违的味道,甚至替他开始感到欣喜。 在有些诡异的沉默里,这名张花匠走到了那桌酒客前,然后对着内里为首的一名锦衣短发男子道:“你一共欠了二十三次酒饭钱。先把这酒饭钱付了。” 这名锦衣短发男子显然不是善类,愣了一愣,双眉一竖之间一丝冷笑浮现在嘴角,然而就在下一刹那,这名短发男子只感觉到一股巨大的恐惧感压入自己的身体。 他发现自己动不了。 “付了酒钱,就走。” 张花匠看着他,又说了这一句。 这名锦衣短发男子突然发现自己能动,他骇然的从袖中掏出一个钱袋,看都不看,往桌子上一放,便直往店铺外走去。 他身边几个同伴目瞪口呆,都不明白他为何有这样的反应,因为他们连一丝异样的气息都没有感觉到。 等得他们莫名其妙的跟上仓皇出了店铺的锦衣短发男子,银衣短发男子却是又骤然顿住。 他看向自己的下身。 他已失禁。 而此时从他下身排出,染湿他衣裤的,是猩红的鲜血。 他的数名同伴的眼睛瞪大到极点,在这名锦衣短发男子发出骇然的尖叫之前,这数名同伴便已经骇然的尖叫起来。 锦衣短发男子终于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然后他倒下,死去。 “今后恐怕难得帮你忙。” 酒铺里,张花匠深深的看了一眼妇人,轻声道:“若是今后我不死,便带你离开长陵。” 在他的这句话响起之时,外面那名锦衣短发男子的凄厉惨叫声也正响起。 一时间酒铺的这名妇人脸色渐白,没有反应过来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等到张花匠转身离开,她看着他敦厚的背影时,她才开始反应过对方这一句话里包含着什么意思,她才终于反应过来对方并非是普通人。 她是普通人。 但是当张花匠又走了数步,她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煞白的脸庞上又是一片红晕,叫出了声,“我等你!” 张花匠笑了起来。 他没有在意这街巷里任何其余的声音和其余人投来的目光,身影如鬼魅般转瞬消失在这街巷的拐角处。 一名寻常的江湖人物的死亡并不会马上引起剧烈的反应。 在穿过几条街巷之后,他放慢了步速,就像平日里去侍弄那些花草一般,提着花剪慢慢的走着。 …… 长陵城东有不少桃林。 桃林生长在高低起伏的小山岗上,若是春日,桃花灿烂,便美不胜收,长陵很多著名画师的名画中的桃花,大多便是出于此处。 此时正是最后一批桃成熟时,自然早就没有桃花,然而不知为何,一片白雾弥漫的山谷里,却是还有不少桃树在开花。 桃花正艳时,一片新叶都没有。 山谷道前只树立着一小块石碑,但是整个山谷却已极为清幽,即便是那些权贵座上客的画师们,都不敢进入这个山谷。 因为这一小块石碑上写着两个字,“御禁.” 这两个字,出自元武皇帝之手。 张花匠的身影出现在桃林间,最终走向这个山谷。 他似乎完全都没有看到这块石碑,就这样很直接的走进了山谷,穿过开花的桃树。 最美丽的桃树林的中央,有雅静的小院。 小院里有一名很男子,俊美如桃花。 “叶新荷,想不到你还活着。” 张花匠持着剪刀,来到院前,目光透过敞开的院门看着这名俊美的男子,说道。 “早在鹿山会盟时,你就应该知道我还活着,所以这句话应该换我来说才对。张十五,我倒是不知道你竟然还活着。”俊美的男子看着这名花匠,有些意外。 张花匠笑了笑,“活着还不如死了。” 叶新荷看着他,皱了皱眉头,道:“张十五,我和你好像没什么仇怨。” 张花匠摇了摇头,道:“是非大义不分,便是最大的仇怨。” 叶新荷看着张花匠,笑了起来,“不说你在巴山时便不是我的对手,现在就算你趁我受伤未复能杀了我,你能走得了?” 张花匠也笑了起来,道:“我想给你一个公平的机会,但是现在我只想杀你,至于能不能走得了,我没有想过。” 叶新荷抬起了头来,缓缓道:“可惜你今天杀不了我。” 张花匠如有所感,但是他不再说什么,目光只是落向叶新荷的咽喉。 他手里的花剪分了开来。 本来是一柄剪刀,分了开来之后就是两柄剑。 两柄剑从他的手中飞了出去,看上去就像是两柄普通的飞剑。 然而在飞出的瞬间,原本同样银亮的两柄剑一柄变成了纯正的雪白色,而另外一柄,却变成了纯正的黑色。 剑分阴阳。 这名花匠,便是昔日巴山剑场的阴阳剑主,张十五。 剑只是刚刚飞离他身边一丈,这山谷间所有的桃花便已经尽凋,枯萎的花瓣纷纷扬扬的掉落。 叶新荷身外的院落,所有的一切尽碎,也像凋落的桃花花瓣一样漫空飞舞。 一道旋转而生生不息的剑意,已经落向他的身体。 叶新荷的黑发飘舞起来。 他的身前悬浮出一柄木剑。 这柄木剑带着很强大的气息,甚至似乎比他身上的元气还要强大,只是此时的剑身上,已经出现了很多裂纹。 哗啦一声响。 天空中一道巨大的雪白闪动击落,和已经将他裹住的黑白漩涡猛烈的一撞。 他的唇齿间一片鲜红,沁出浓艳的血来,如同含着数片桃花。 但也就在这一瞬,他却是又笑了起来,看向张十五身后的山间。 轰隆一声。 天地之间好像开出了一扇门。 一片山壁尽碎。 无数山石从白雾中飞溅出来。 一辆好像纯青铜的战车,带着恐怖的气息随着无数碎石从白雾中冲出。 战车上的将领浑身覆满青色的鳞甲,如同魔神。 这辆战车的身后,无数金属的光泽,森然的透出白雾。 第九章 前路(第二更) 寻常人只听到沉闷响声如雷,不可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山崩地裂,元气动荡不堪,这却无法瞒过强大的修行者的感知。 “发生何事?” 深宫之中,响起皇后娘娘的声音。 也只在她声音响起之后数十息,一名黄袍中年男子就已经出现在她的书房之外。 “张十五想刺叶新荷,事发突然,让我回报之时已经调东陵军前去,现在应是东陵军和张十五交战了。” 黄袍中年男子微垂着头,但是无论是呼吸还是身上的气息波动极其剧烈,显见前来禀报也是赶得很急。 “张十五?” 皇后娘娘的身影出现在这名黄袍中年男子前方不远处,她面无表情的望着那片桃谷,“他还活着?” 黄袍中年男子没有回答她的话。 在容姓宫女死后,他已经是皇后娘娘身边的所有人中最了解她的人。 所以他知道这句话他不用回答。 “张十五既然还活着,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出现,他要杀叶新荷,难道只是因为到现在才发现叶新荷在那里养伤?” 皇后娘娘接着缓声说道。 黄袍中年男子微微犹豫了一下,正想开口说话,但就在这时,皇后娘娘却又已经接着说了下去。 “之前无论是监天司还是神都监都根本没有丝毫察觉,不像那赵斩,是半年前就有线索,用了半年的时间,才终于将他在长陵找了出来。” 皇后娘娘没有任何的情绪,面容只是一味的完美,“今天发现张十五还活着,而且还能让察觉的兵马司来得及调动就近的东陵军,怎么想这都太过巧合。” “如果张十五直接在那桃谷里战死,就不是巧合。” “如果张十五没有战死,只是被叶新荷和东陵军生擒,那就不是巧合。” “张十五如果不死,接下来就必定送往大浮水牢交给申玄。” 皇后娘娘根本不需要他的回答,目光从远处收回,落在这名黄袍中年男子的身上,然后用一种冷漠而强大的语气说道:“让墨守城去大浮水牢,令虎狼军封锁大浮水牢之外,让白将军亲自率军去大浮水牢,当郭东山一起送张十五回大浮水牢。” 黄袍中年男子点了点头,便马上转身往外走去。 他的呼吸依旧很急促,脚步也很急。 然而在他转身的时候,他的嘴角就多了一层莫名的意味。 皇后娘娘只是提出了一种假设。 然而她所作出的那数个命令,却是结了一张巨大的网。 今日里大浮水牢只要有变故,那这张网就将缚住去大浮水牢的所有人,很难会有人能够逃脱。 从她进入的表现来看,黄袍中年男子已经觉得她比往常更为可怕。 不知是因为容姓宫女和徐焚琴等人的连续死亡让她开始恢复到冷酷的一面,还是因为她也足够熟悉和了解她这些曾经的敌人,让她瞬间就变得比元武皇帝登基前三年那时的她还要强大。 只是不管她如何可怕,如何让对手出乎预料,不管她这张网结得如何完美,最关键的还是要这张网能够结得成。 而他,便是现在的结网者。 皇后娘娘看不到他嘴角这种莫名的意味。 此时这名黄袍中年男子即便面对着她,她恐怕也难以发现这名胶东郡家里的修行者和平时的不同。 因为她此时很愤怒。 在她转身的瞬间,她冷漠的眼眸中再次闪现出了愤怒的幽火。 “张十五…连你都活着…你们这些早就该死去的人,到底还有多少人活着!” …… 一名将领倒在尘埃之中,鲜血和破碎的血肉不断的从他的口中涌出。 他身上的厚重鳞甲残破不堪,许多金属碎片嵌在他的血肉之中,他齐腰以下的部分已经被强大的力量直接撕碎…整个山谷里,到处都是青色的金属碎甲和残肢,以及折断的剑,破碎的战车。 他已经注定不能活。 和他身体一样残破的,还有那支从白雾中冲出时如同魔神大军降临一样的军队。 这些都让他无比的痛苦。 然而在这将死之时,他的眼中却充斥着欣慰的荣光。 因为张十五未死。 张十五被生擒。 叶新荷坐在地上。 他的左肋处有一处很可怕的伤口,甚至隐隐可以看见他的内脏。 最为可怕的是,一股元气还在他的内腑中激荡,要压制住这股未消的力量还需要不少时间。 他的身上尽是血迹,如满山谷的桃花都开到了他的身上。 他看着山谷外道间那一道尘龙,脸色难看至极。 并非因为他身上的伤势,而在于他发觉即便自己没有在鹿山会盟之中受伤,张十五的境界也绝对不会在他之下。 一名昔日全非他敌手的剑师今日隐然凌驾于他之上,这让他情绪难平。 “这隐世十几年,你的修为竟已强到如此程度…强到足以在鹿山会盟里改变整个鹿山会盟的结果,但是像你这样的人,居然肯不在鹿山会盟出现,而宁愿因为九死蚕的消息,在现在出现!” “那人就算修炼九死蚕到那种境界,也终究死在长陵,现在的郑袖和元武比那时还要强大,掌控的长陵比那时还要强大,你们到底在想些什么!你们不觉得愚蠢么!” “张十五…你还活着,那聂隐呢!茅七层呢?他们是不是也还活着!” 情绪难平的最后,便是恐惧。 如果说连昔日的张十五都已经可以威胁到他的桃神剑,那昔日巴山剑场被灭时,随之消隐而当时不在他眼睛里的那几个人,或许也已经足够杀死他。 当最终压制住冲入自己体内的那一道散乱剑意,叶新荷的身体变得异常寒冷。 他想到了梁联的死。 九死蚕在长陵,带给有些人的是希望和信心,但带给有些人的,却是死亡和恐惧。 …… 黄袍中年男子走出皇宫。 在他走出皇宫之后,数名身穿青衫的修行者以最快的速度开始飞掠,分别掠向数座角楼。 数只黑色的飞鹰在黄袍中年男子的身后也飞了起来,飞向云层,飞向长陵各处。 这一切看上去都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些传递到那些关键人物手中的消息,都会慢上一些,有些内容,都会有一些偏差。 就像当年皇后娘娘最擅长用的手段一样。 只是今日里,她最擅长的这些手段最终完成的不是她所想要的结果,而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一直往前走着。 他姓王,所以他不为元武所喜。 他名启程,但在胶东郡之时就已开始侍奉郑家大小姐郑袖,从未真正的启程过。 但在岷山剑会时他和自己赌了一把。 所以今日里他决定真正的启程。 他快步的走着,一直朝着城外走去。 在长陵另外的一端,申玄走出了大浮水牢。 当沉重的千钧门打开,他背负着手出现在阳光下。 今日的阳光似乎有些分外刺眼。 他看着远处白晃晃的道路,将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不只是皇后娘娘,今日里他也有种强烈的预感。 所以他现在不是在等人,而是在看着他自己的前路,在进行着最后的思索,思索自己该如何走。 第十章 浪花朵朵开(第三更) 当东陵军破山而出之时,黄真卫在虎狼中军大营。 他站在一口饮马井前。 这便是当时那名公孙家大小姐释放积蓄多年的力量,形成封营的暴风雪时,杀死梁联的九死蚕进出之路。 此时他站在这口井前,脑海中甚至想象出了当日的画面。 那人从喷起的井水之中冲出,悄然出现在梁联的身前,漫天风雪反而为他所用。 既是从这口饮马井进出,只要进入这饮马井,进入地下阴河,或许便能得到些有用的线索。 在那日和老师的对话之后,黄真卫就知道自己必须很快的依靠自己找出些九死蚕的线索。 但是当今日最终确定那人的进出之路就是这口井时,他却有些微的犹豫。 徐焚琴便是死在地下的阴河里。 白山水是天下最会御水的宗师,连徐焚琴都尚且不是敌手,他也不可能在地下阴河里胜过白山水。 或许这个进出口,便是故意引他或其他长陵修行者入内的一个诱饵? 他身为一司之首,而且因为所修功法的关系,对于长陵的意义比徐焚琴更大,所以他不是怕死,而是不敢轻易犯险。 然而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了桃谷的震动。 他感受到了那种恐怖的剑意才能引动的天地元气的波动。 他不知道是张十五,他甚至不知道那里住的是叶新荷,但他确定今日的长陵又有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 再想着墨守城和他说过的那些话,他的面色迅速的苍白起来。 这样密集的宗师战,就像一根导火线,一根足以引燃整个长陵的导火线。 他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他不再犹豫,一步朝着前方的井中跨落。 他不是想要追求巨大的功劳,他只是不想再见到元武登基前三年那种腥风血雨。 一股尘龙带着申玄才能嗅到的血腥气息出现他灰色的眼眸里。 在这一刹那,他终于做出了决定。 他退回千钧门后的阴影里,等待着那条尘龙之中的军队到来。 噗的一声轻响,黄真卫的身体像一块石头一样沉向井底。 当他的身体陷于漆黑的水流的拥抱中时,一名身材瘦小的修行者也在幽暗的水中行走,但即便是在很深的水中,这名修行者的身体却反而变得通红起来,好像变成了一块烧红的钢铁。 一页密笺落到了角楼上墨守城的手中。 这名须发洁白如参须的老人昏黄的眼瞳里顿时射出明亮的晶芒,他深吸了一口气,整个身体直接从角落上飘落了下去。 与此同时,一处剑院的藏经窟里突然响起一声剑吟。 一道剑光在这处剑院的绝大多数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便破空而去,许多人抬首望去,只是隐隐看见那道剑光上似乎站着一个散发修行者,飘然欲仙。 东郊有一片旧陵,不知何代所留。 当一只黑鹰降落在荒草之中,一座旧陵的陵门骤然打开,从中刮出一股刺骨的寒风。 接下来一瞬间,一支黑色的骑军从内里涌出。 这支黑色的骑军无论是座下的马匹还是马上的军士都是身穿着密不透风般的黑色玄甲,玄甲上面布满星辰般玄奥的符文,就连面罩上都看不见有通风口。 这样的骑军是真正的铁骑,然而当这只骑军从旧陵中冲出,却是悄无声息,奔跑起来连一丝声音都没有。 这完全就不像是一支活人的军队,而像是一只从幽冥鬼狱中冲杀出来的军队。 …… 尘龙在申玄的眼眸里渐渐散去,充斥他眼瞳的开始变成森冷的青色。 这是一支上千人的军队,其中有数十辆符文战车。 只是申玄的目光却是带着淡淡的嘲讽之意,最终落在了这支军队的中央。 军队的中央有一辆囚车。 囚车里有数根专门用于困锁修行者的银色困龙索穿过了囚车中一人的身体。 囚车中的犯人低垂着头,浑身布满可怖的伤口,血肉模糊,看不出本来的面目。 “放心,死不了。” 一名身上的青甲已经裂开的将领来到申玄的面前,看着申玄的目光只是落在那名犯人的身上,他寒声先说了这一句。 “申大人。” 接下来,他才颔首为礼,重重的说道:“请大人好生照料…大人应该知道为了让他能够活着到这里,我们东陵军付出了多少代价。” 申玄丝毫未理会这名将领的话语,他只是冷漠的点了点头,示意对方将那辆囚车中的犯人送入牢中。 验明正身极为简单。 昔日巴山剑场阴阳剑主身上残余的剑意谁也无法模仿,而战斗中依旧残留在他身上的剑意的凌厉,也足以让人心颤。 申玄没有看张十五的面目,他只是按照惯例,检查了囚车中的困龙索,再确定张十五体内并没有任何真元残留,他便让身后早已等待着的一些医官和狱官将牢车收押进去。 看着申玄的模样,为首的将领面色阴沉的更加厉害。 然而也就在这时,他却是骤然感觉到什么,身上青色重甲震响,霍然转身。 一名白衣女子出现在矮林间,施施然走来。 长陵喜穿白衣白裙的女子只有一个,或者说只让人记住一个,那便是监天司司首夜策冷。 然而这名女子比夜策冷高挑。 即便是远远望去看不清面目,但给这名将领的感觉,她面上的神色都要比夜策冷还要高傲,或者说是桀骜。 她信步穿过沙地走来。 看着这一支大秦著名的精锐军队的一部,却是好像视若无物。 “白山水!” 这名大秦将领从牙缝中挤出了这三个字。 也就只在这一瞬间,一片凄厉的剑鸣声便已经响起。 东陵军毕竟是大秦王朝的精锐军队之一,不等他下令便已经自然的做出了应战的准备。 然而这名大秦将领的心脏却在不断的下落。 这支军队已经刚刚战过一场,而且面对的是和白山水一样强大的敌人。 申玄的呼吸也微微顿了一顿。 他的嘴角在此时却是出现了一丝微嘲的神色,他知道自己的预感是对的。 …… 凄厉的剑鸣声响起。 十余道飞剑感应到强烈的危机,震鞘飞出。 但也就在这一刹那,一滴晶莹的水滴从云层中坠落。 这滴晶莹的水珠,就坠向这十余道飞剑中其中一柄红玉般色泽的飞剑。 这柄飞剑的气息最为稳定,在之前的一场大战中明显剑主人的损耗不像其余的剑师那般剧烈。 晶莹水珠从高空坠落,然而落地时,这十余道飞剑却才刚刚飞上头顶。 水珠就在剑光间坠落。 只是雨滴般晶莹的一滴,但是坠落在地,却是化为了恐怖的惊雷。 轰! 一声巨大的爆响。 那名剑师在一股气浪之中四分五裂,数分之一息之前还气息最为稳定的红玉般小剑骤然光芒黯淡,发出一声凄厉的啸鸣,飘飞坠落。 这只是最初的冲击力的撕扯。 在那名剑师的身体四分五裂的瞬间,一团巨大的水浪好像凭空出现,往外爆开。 一片厉啸声响起。 数十名军士被巨浪拍中,身体横飞出去,口中鲜血狂喷。 白山水笑了笑。 她的身前出现了一道碧绿到发黑的剑光。 她握住了这柄剑,随手往前挥出。 轰的一声,两柄袭向她的飞剑直接就被斩得弯曲,乱旋倒飞。 军中两名剑师同时一声闷哼,再也无法站稳,面如白纸的跌倒在地。 碧绿色的剑上洒出许多碧绿色的水气。 这支军队的阵中,浪花朵朵开。 第十一章 阴河火(第一更) “天枢!七轩!” 一声凄厉的军令声响起。 浪花朵朵开的阵中,莫名的爆开数十道耀眼的青色光束。 数十名剑师的身体在这些青色光束中变得毫无分量一般,顷刻间就落到了白山水的身周。 数十道各色的剑光带着凛冽的杀意,将白山水身周的空气都照耀得如同晶石一般。 “说到悍不畏死,没有其余任何一朝的军队比得上你们秦军。” “据说都是当年那些巴山剑场的人在战斗时,都是首先悍不畏死的冲在最前,所以才形成了你们这样的风气。” “只是最后呢?巴山剑场反而被你们自己人给灭了。” “以前你们是弱秦,人人都要拼命才能不被敌朝所灭,但是在秦灭三朝时,便已经是强秦,你们现在拼命,只是为了元武皇帝还是为了那个窃取了巴山剑场果实的胶东郡女人?” 然而白山水视若无睹,她只是微嘲的说着,走向前方。 这些从各个方向,似乎早就封死了她身周所有空间的剑光,却是全部落在了她的身后。 她手中的剑往前挥出。 一道碧绿色的剑光笔直的贴着地面如鲨鱼的尾鳍一般往前冲出,一直切过这整支军队。 地面留下了一道笔直往前的深深剑痕。 在接下来的一瞬间,这条剑痕里便响起了惊人的水声。 轰隆一声巨响。 一条巨大的白色水浪凭空而生,就像一条巨大的白色蛟龙,往前串去,而单手负剑而立的白山水,就在浪尖之上。 这条巨浪行进之间,又不知道多少名悍不畏死的东陵军被撞飞出去,就连沉重的符车,都像水中的浮木一样往两侧飘荡开来。 白山水身后数十名剑师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们非但全部一剑落空,现在就连这巨浪尾端翻开的水浪力量,都不是他们所能抗衡,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白山水瞬间破阵,根本连拖延一丝时间都做不到。 “申大人,您难道还不出手么?” 为首的青甲将领看着已经被拦腰截断一般的东陵军,面色难看至极的转过身,他知道白山水已经比传闻中的更为可怕,此时的东陵军已经不可能对付得了。 哪怕再不惜命的将所有的部下都填到白山水的剑下,都根本没有意义。 申玄知道这名东陵军大将此时的心情。 然而面对这名将领的请求,他只是冷漠的摇了摇头,道:“外面的长陵并不属于我的管辖范围,我所要做的,只是保证大浮水牢的安全,只是保证内里的犯人不被救出,或者不在被下令处死之前死去。” 这名身穿青甲的东陵军大将还未来得及愤怒,申玄冷漠的面容就已经在他的面前消失。 因为隔在他和申玄中间的千钧闸已经落下。 很多闸门都叫千钧闸。 然而整个长陵,甚至整个大秦王朝,却都没有任何一道闸门有大浮水牢的这道千钧闸牢固。 所以当这道闸门落下,当气浪带起的尘土冲击到脸上,这名东陵君的大将连拔出剑朝着这道门上斩上一剑泄愤的情绪都没有,弥漫他心间的便只有刺骨的冰冷。 白山水踏浪前来。 白山水的正前方就是他。 这名将领深吸了一口气,一道蓝色的本命剑出现在他的手中。 他紧紧握住了这柄本命剑,但是整个手和身体却都剧烈的颤抖起来。 并非是因为恐惧和死亡的来临。 而是他确定哪怕自己死去,此时大浪两边那些东陵军依旧会不断的朝着白山水冲去,他们也都会死去。 他此时只是犹豫。 犹豫自己要不要发出一道军令,那这支军队退去。 拼着他的死亡和必定会蒙受的耻辱,来换取自己这些部下的生命。 滔天的剑意未至他的身前,他的衣衫已经尽湿。 这是纯粹境界的差距,他都无法明白在自己的本命剑气立于身前的情况下,这些水汽如何能够冲击到自己的身上。 他终于下定决心,准备开口,在临死前发出让这支已经是残部的军队撤退的命令。 然而也就在此时,那宏大的剑意却并未直接落下。 白山水的声音,却是轻轻的在他耳廓中响起。 “只差一瞬,我不杀你部下,你不阻我。” 这名东陵军大将愣了愣,尚且未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只在这一刹那,恐怖的剑意已经压至。 轰! 他的耳膜一痛,脑海之中都是一声爆响,身体毫无抗拒之力般的被一股大力轰得往后飞出,重重撞在身后的千钧门上,接着再度被弹飞向空中。 一篷血雾从这名将领的口中喷出。 然而这名将领发现自己未死。 这一剑原本足以杀死他,但是他却未死。 …… 申玄缓缓走向大浮水牢的内里。 千钧门后,又一道横门已经在他的身后关闭。 他经过的通道两侧,有一块块方石的缝隙里沁出水来,渐渐的没过他所行走的石道。 石道两侧的水流,却是莫名的往上涌动起来,闪耀出一些银色的光芒。 他的步伐不紧不慢。 那辆之前押着张十五进来的囚车,已经送往大浮水牢的深处。 当东陵军那名将领和千钧门狠狠撞击之时,当的一声,大浮水牢里就像敲了一记钟声,一阵阵的音波不断的传来,冲向大浮水牢的深处。 大浮水牢的深处,有第三重门。 一重看不见的门。 黑暗里有透明的光弧一闪,便将外部的声音隔绝。 然而这光弧只是能够阻挡人耳所能听到的声音,且只能护住往内里传递的声音,却无法阻止这声音朝着其余的地方扩散,比如…地底深处。 幽暗的地底阴河里。 汹涌而带着庞大压力的黑色水流仿佛要冲走沿途的一切东西。 然而就在这样的阴河里,一条如烧红的铁条一样的身影,却是静静的站立着。 当那一声撞击声传入地底。 当地底的阴河里泛起一阵异样的颤动,这条瘦小却巍然如山岳的身体便骤然动了。 一动便是如在阴河之中竖立起了一个巨大的洪炉。 一团巨大的火光,硬生生的在漆黑的阴河中矗立,以恐怖的速度变大,反过来吞噬这整条阴河一般。 炽烈的火光和蒸汽拍开了所有水流,一道耀眼的火光,冲向这道身影前坚硬的岩石。 黑硬的岩石里,有一个小小的水口,偶尔冒出一两个气泡。 当这道火光冲入这个小小的水口,当和那一两个气泡接触的瞬间,便顿时生成一股可怕的力量,以不可想象的速度,朝着内里冲击进去。 黑硬的岩石上出现了无数道火红的裂缝,裂缝不断往上延伸,不断的崩落! 崩落的岩石的断面,流淌着火红的汁液,便是融化的岩浆。 岩石层不断的往上崩塌,如一座巨山崩毁。 火红的身影穿过崩落的碎石,不断往上。 她的前方,当岩石不再崩落时,出现了一片金属的闪光,有一根根粗如儿臂的玄铁柱拦住了她的去路。 没有任何的停留,她就直直的穿了过去。 她的人就像一柄巨大的火剑,斩过了这些玄铁柱。 玄铁柱断! …… 嗤嗤嗤嗤… 同一时间,大浮水牢里每一间阴暗的水牢下的水里,都开始发出了异样的响声,开始冒出气泡。 火红的身影继续前行。 她的前方出现了耀眼的银色亮光。 耀眼的银色亮光照亮了她孤单而瘦小的身影。 她,自然就是赵剑炉,赵四。 第十二章 恐惧败(第二更) 银色的亮光来自于她前方的一道墙壁。 其实说是一块巨碑更为贴切一些。 她此时所处的环境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水窟,而上方就好像有一块巨碑插入这地下水窟的中央。 给人的感觉是这一块巨碑有一半在地上,有一半沉没在水中,就在她的面前。 这块巨碑通体是用某种青灰色的金属制成,上面有着很多很深的符线,那些耀眼的银色亮光就在符线里流淌,然后散发出来。 这只是一块毫无生命的巨碑。 赵四的身影和这块巨碑相比,就像一条小小的游鱼面对着一艘巨船的船底。 然而她看着这块巨碑,却是狂热的笑了起来。 “又见面了。”她对着这块冷酷的巨碑说道。 然后她将体内积蓄的真元和天地元气,沿着自己的经络,放肆而狂暴的释放了出去! 她一路破石而上,当她到达此间,地下阴河深处里的水流也随之涌到此处。 那些深邃的水里,有许多更黑的线路,黑而粘稠。 此时当她的剑意最为猛烈的迸发,这些黑线倏然破水而出,全部一条条的黑油。 当这些黑油和她体内不断涌出的惊人天地元气相遇,就像是一个生命骤然遇到了一生都在等待的东西一样,彻底的火热起来,接着轰的一声,这一条条黑油,全部变成了一道道火剑。 这是一副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画面。 无数道火剑在水中穿行,带着刺天戮地的气息,狠狠刺向那块巨碑的符纹内里。 无数团气浪她身前的巨碑上炸开。 无数团的水花像极为细微的粉末一样往外爆开。 无数银色的火星从符文里冲出。 密密麻麻的银色火星将整个地下水窟映射得如同一个璀璨的星空,却没有任何的热度,只有冷酷和寂灭的气息。 这气息便是她所熟悉的皇后郑袖的气息。 巨碑的符纹里出现了裂纹。 那些如银色流水般流转的银光也随即消失。 赵四身上的气息波动的极为剧烈,她的嘴角也沁出了猩红的鲜血,然而她的嘴角却再次浮现出骄傲的笑意。 她只是昔日在那渭河之上败给了郑袖一剑。 而接下来她和郑袖的交手,她却都胜了。 “赵剑炉失去的剑,一定会亲手拿回来!” 她看着这块巨碑,在心中坚定无比的说道。 当这块巨碑中流淌的星火消散,无数丝原本自然垂落到这大浮水牢的看不见的星光便骤然断裂。 这自然无法逃脱皇宫里皇后娘娘的感知。 她完美无瑕的面容上却没有任何的怒意,只是浮出一丝冷酷的笑意。 她认为自己的预计没有任何的问题。 就如当年的那个人最熟悉她一样,她也最熟悉当年的那个人。 现在的九死蚕的行事风格似乎很像那个人。 所以她才能做到预知。 所以她不在意这一时的胜负,她觉得随后收起的网,就会将这些所有的大逆一网打尽。 她甚至开始想象自己是如何在大浮水牢之中一次性见到这些人的。 …… 赵四面对的巨碑符纹里那些银色星火消散的同时,像血脉一样流淌在大浮水牢无数看不见的地方的银色星火也随即消失。 一阵奇异的震鸣和轰响也在大浮水牢中响起。 白山水白衣飘飘,站立在千钧闸门之前。 她的身后,那名被震飞出去的将领已经艰难的在沙尘中站起。 重新整集的军队形成了一个半圆形的包围,将白山水包围在其中,只是没有这名将领的进一步命令,所以并未马上发动新一波的冲击。 所有这些东陵军的军士并没有像那名将领一样听到白山水的话,但是他们看着站立在千钧闸前的白山水,心中却都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 他们都开始觉得,在下一刹那,这座闸门就会升起。 也就在这一瞬间,他们所有人的呼吸彻底停顿。 白山水笑了起来。 她的身前,地面上涌起了一条尘浪。 千钧闸直接升起。 她毫无迟疑的往前跨去。 修长俏丽却散发着难言的桀骜气息的身影,就此越过千钧闸。 …… 奇异的震鸣和轰响来自于整个大浮水牢。 整个大浮水牢都在颤抖。 大浮水牢的内部平时不落入长陵人的视野,但是内里却是有着很多令人恐惧的官员。 现在感觉着整个大浮水牢的颤抖,这些原本令人恐惧的官员开始感到了恐惧。 但并非全部。 当白山水走向第二道横门。 内里充斥着甬道的水流陡然往外压出,就像一个巨大的拳头狠狠的锤击了这道横门一记。 然后这道横门弯曲,露出了足够白山水进入的缝隙。 汹涌的水流在白山水的面前如同驯服一样从她的两侧往外流淌,泻掉。 大浮水牢外的沙尘地上涌起了一层水浪。 这片平时干枯扬尘的土地,此刻就像一片海滩。 白山水甬道前方的水流全部消失,只剩下一块块高低不平的方石。 在这条甬道的尽头,一道没有恐惧的身影矗立在那里。 白山水在外破开东陵军,过千钧闸到这里,气势已经是强到一生之中的巅峰,但是阻拦在她身前的那道身影却依旧没有一丝恐惧,身上的气息反而是如潮水般朝着她涌来,似是反过来像她施压。 这人并非申玄。 他是一名身穿青衣的老者。 他的五官都很小,面孔却很长,这使得他的一张脸就像是一张很平的青竹板。 看着这名老者,白山水笑了起来,道:“杜青梨,你以为能拦得了我?” 这名老者的眉头不可察觉的微微一皱。 世上或许有人知道大浮水牢有两名隐世的大秦皇宫供奉,然而却极少有人知道他们的名字,更少有人第一眼就能认出他们是谁。 “我不是秦人,自然更不可能知道你的名号。甚至说在我准备进入这里之前,我都不知道这里面有你和杜红檀这样两个人存在。” 看着没有马上应声的这名老者,白山水却是笑得更加开心了些,“你应该知道是谁告诉我的。我也可以很清楚的告诉你,他今日里不会出来。我们有能力进入此间,你便应该明白他的能力…即便今日我们失败,你也不可能逃过他的报复。” 在整个大浮水牢的颤抖里,这名面对巅峰的白山水都没有气势稍弱的老人,此时却是骤然感到了一丝恐惧。 “九死蚕…”他知道白山水所说的“他”是什么意思,下意识的出声。 这个时候,便是白山水等待的出手时机。 白山水出手。 她手中幽绿到极点的长剑消失。 老者的眉心前方,有一点绿波荡漾开来,绿波的中央,出现了一根绿色的针。 “就是九死蚕,只是你连我都胜不了,又何必恐惧九死蚕的报复?” 直至此时,白山水充满讥讽的声音才响起第一个字。 这名皇宫老供奉的瞳孔瞬间收缩,他感知着那一根细针凝聚的剑意,不管白山水的回应,凄厉的厉吼起来,“这样的针对,也是那九死蚕的传人告诉你的!” 在他的厉吼声响起第一个字之前,他的手中就已经亮起了一道绿色的纤细剑光,就像一根细柔的竹枝,没有直接落向白山水的那道剑意,而是扫向了自己的左眉。 嗤的一声轻响。 白山水的那一道剑意莫名的消失。 他的左眉上出现了一道伤口,鲜血流淌下来,糊住了他原本就细小的左眼。 凄厉的吼声在甬道中震响。 白山水已出第二剑。 她的本命剑又已出现在手中。 一刹那,本命剑的前方,出现了十七颗碧绿色的水珠。 十七颗的碧绿色水珠开始加速,急剧的拉长。 第十三章 应该发生的事情 这名老供奉和白山水都非寻常的七境,方才为了阻挡白山水一剑,杜青梨这名老供奉受了自己剑意一扫,左眉上只是一道伤口,但剑意却是入脑,给他造成了严重的创伤。 此时他身体的很多部分已经失去了控制,然而他毕竟是一名真正的宗师,一名在长陵经过了那几年的厮杀之后,依旧幸存下来的宗师。 面对着白山水这些已成剑形的十七颗碧绿水珠,他黑色的眼瞳迅速变淡,变成了灰色的一片。 无数肉眼可见的灰色元气源源不断的从他头顶上方的黑色岩石缝隙里涌出,涌入他的身体。 他的身体不变,但是给人的感觉却像是在不断的膨胀。 十七颗碧绿色的水珠刚刚形成一柄柄小剑,却是骤然崩碎,好像一篷篷散碎的沙土一样从空气里洒落向地。 白山水退了一步。 她脚下的无数方石无声的破裂,裂纹像一张巨大的蜘蛛网一样往外蔓延。 杜青梨半面披血,面容却诡异的平静。 他在这大浮水牢中修炼多年,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便是他的天地。 他不相信自己不是这个后辈的对手。 白山水深深的皱眉,一滴晶莹而完全无色的水珠悄然出现在她的身前,只是却又悬浮在空中不动,似是不知如何才能真正对这名老供奉造成威胁。 就在白山水被杜青梨所阻之时,赵四所处的水窟水位开始下降。 那些因为一时的水压而涌上来的阴河水开始回落。 水落石出。 赵四的视线里,对面石壁上一块凸起如鹰嘴的石头上,已经站立了一名老人。 一名同样身穿青衫,五官显得很小,面孔却很长的老人。 面对着此时的赵四,这名居高临下看着她的老人气势一点都不弱,甚至还要强上数分。 所以他自然便是镇守此间的另外一名皇宫供奉,杜红檀。 杜家双兄弟,在很久之前的长陵也是属于最优秀的年轻才俊,修行破境的速度也是少有人及,然而两兄弟的性情却完全不一样。 杜红檀的性情便比较直接,比较粗豪。 此时看着随着水落而在身影飘落的赵四,他直接很不客气的出声,“孩子,这是长陵,这是长陵防卫最森严的牢房,也是我们的家,这是你该来的地方么?” 水落下之后便是空气,但是此时,赵四却是在虚空之中站立住。 她的脚下热气升腾,如一朵祥云托住了她娇小却强大的身体。 在杜红檀的声音里,她反而往上升起。 “若你们不进赵地,我又怎么会来这里?” 她直直的看着杜红檀,义正言辞而不动怒的说道:“是你们先进了我家里。” 杜红檀不屑的摇了摇头,道:“不管如何,现在是在我家里。” 他这句话显得蛮横而不讲道理。 但是他将赵四这样足以代表赵剑炉的人都称为孩子,本身就已经蛮横和无理到了极点。 “不打招呼是无礼,说不通却只有用剑来解决。” 赵四已经腾空到杜红檀的高度,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却还在继续往上。 她的本命剑在昔日渭河一战时已毁,然而逆境再生却是让她看到了新的天地,一股火热的剑意从她的身体里涌出,她已出剑。 她身体前方那一块巨碑的底部出现了一道红线。 然后这块不知多少万斤的巨碑断了下来。 这块巨碑的符线里重新出现了亮光,但是流动着的不是冷酷的星火,而是如火热岩浆一般的火红光焰,使得整块巨碑都开始滚烫,开始发红。 这块巨碑就变成了她的剑,直接朝着她对面那侧的杜红檀砸了过去。 杜红檀对她很蛮横和不讲道理。 她现在的反应就更加蛮横。 看着这样庞大的剑狠狠砸过来,杜红檀面容渐肃,同时真诚感叹,“赵剑炉修行者果然都是世上罕见的天才,就方才破这阵的一瞬,和这里面的星火相抗就感知清楚了符线,而且也只有赵剑炉的修行者有这样的气魄,才能用得出这样的剑。” 说话间,这巨碑大剑就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巨碑已经整体发红,红得似乎随时就要融化掉。 极高的温度让他的发丝都瞬间干枯,燃烧起来。 然而他只是伸出了手。 伸出手的同时,就有无数的黑气从上方的岩缝里如黑沙一般洒落,不断落在他的手背。 他的手便按在了烧红的巨碑上。 巨碑的内里发出一阵阵如钢铁巨船摩擦般的嘶鸣声。 整块巨碑就此骤然停顿。 杜红檀的身体连晃动都没有晃动一下。 他的身体和这块巨碑相比极为渺小,然而他双脚下的石屑都没有少掉一分。 因为是他手心里涌出的黑气承受了所有的力量。 上方的岩石缝里,黑沙依旧不断的坠落,承受住了这无比蛮横的赵剑炉一剑。 赵四左手负手而立,右手中指和食指并指为剑,点在这块巨碑上。 巨碑如剑往下斩劈,她的身体在巨碑上方,是将整个身体的所有力量和这块巨碑的重量,全部压向了杜红檀。 这样的一剑都被杜红檀毫无烟火气的挡住,她的眉头顿时深深皱起,冷笑道:“想不到堂堂长陵皇宫的供奉,不修剑,修的却反而是鬼气森森的手段。” 听到她这样满含讥讽的声音,杜红檀却只是摇了摇头,笑了起来,道:“孩子,你不要忘记,当我成名时,元武和那人还未出生,在我们那个时候,长陵又何曾只是剑师的天下?” 赵四没有反驳。 她想起这是实情。 而且她已经动用了全力,多说一句话都让她异常吃力。 但是杜红檀却依旧轻松。 他满含同情的看着已到极限的赵四,接着说道:“从前朝开始,大浮水牢就存在,这里死过多少死不瞑目,满含冤屈的强大修行者,论修所谓的鬼道之术,整个长陵还有什么比这里更合适?一开始我就已经提醒过你,这里是大浮水牢,这里是我的家…只要在这里,我便是最强大之时,你为了破碑已经大耗元气,现在又怎么可能战胜得了我?” 黑沙坠落更多。 巨碑渐渐抬起,反向赵四压去。 …… 东陵军开始在大浮水牢外结阵,为首的将领想着先前白山水的气魄和白山水的话语,却是面色阴晴不定。 水牢的最深处,响起了脚步声。 申玄出现在最深处的一间水牢里。 看着他的出现,如一朵烂荷叶般位于水牢最中央的林煮酒笑了起来。 “你现在明白我的意思了?” 他看着面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的申玄,笑着说道。 “白山水未必敌得过杜青梨,赵四更不是杜红檀的对手,我不知道你为何笑得这么开心。”申玄看着笑着的林煮酒,冷漠的说道。 林煮酒的笑意未减,道:“我笑是因为你做出了很好的选择。” “没有什么选择。” 申玄垂下头,冷漠而带着强大的气息说道,“要想在外面笑,至少你们要对付得了那两名供奉,至少你必须要胜得了我。” 他这句话很难理解。 但也就在这时,距离这里很近的一间牢房里,却发出了异样的气息。 一种很强烈,带着无坚不摧的意志的气息。 那间牢房里,关押着的是刚刚送入的垂死的张十五。 大浮水牢里的人不会让垂死的人死去,但也同样不会让垂死的人有更强的生机,尤其是七境之上的宗师。 比一般的宗师更强大的宗师。 然而此时那间牢房里传出的气息,却是再度令整个大浮水牢里的很多人都感到恐惧不安起来。 申玄眼中的神色却没有任何变化。 似乎这本来就是应该发生的事情。 (今天周日家庭活动,第二更时间不足了。所以明天三更。) 第十四章 冶剑(第一更) 两名身穿蓝色官袍的狱官第一时间出现在那间牢房前。 在牢房门还未打开时,两道不同色泽的飞剑已经从小小的透气窗中飞入,如电般直刺牢中石榻上的张十五。 张十五躺在石塌上,明明气海都被独特的符索洞穿而缚住,甚至连身体内都穿了钢线,连自杀都不可能做到,然而此时,他的身体表面却好像燃烧了起来,不断的涌出猩红色的气浪,就像一朵朵红色的玫瑰花在不断的绽放。 面对着两柄从窗间飞入的小剑,张十五笑了笑,未有任何的动作。 然而令这两名狱官骇然失色的是,这两柄飞剑却是莫名的在空中顿住,无法寸进! 直到此时,这两名狱官才想到,这世间有一种剑经叫做念剑。 就如参加岷山剑会的心间宗的易心所用的心念剑一般。 这种剑师修的便是意念。 当身体都失去控制时,他们远超寻常人的强大意志力和精神力,便能再聚天地元气,转而化为强大的剑意。 只在下一瞬间,这两名狱官口中鲜血狂喷,他们直接失去了和自己两柄飞剑的联系。 两柄飞剑缭绕着猩红色的气浪,交贴在一起,就像变成了一把剪刀。 咔嚓咔嚓数声裂响,贯穿于张十五气海之中的困龙索被全部剪断。 当这些金属细索从体内抽离出来,鲜血随即沿着伤口流淌出来。 在下一瞬间,嗤嗤嗤一片细微的声音从张十五的身上响起,那些深深刺入他身体,顺入他经脉,阻碍着他真元流动的钢丝全部从他的体内被冲出,如飘舞的柳丝一样在他身周的空气里飘荡。 张十五笑了笑,坐了起来。 从他身体里流淌出来的所有鲜血,奇异的和被他意念牵引,重新汇聚而来的天地元气融为一体,如许多红色的飘带一样,往外激射而出。 轰的一声聚震。 沉重的玄铁牢门往外震飞出去。 两名口中鲜血狂喷,尚且来不及闪避的狱官,以及随后涌来的五六名狱官在惨叫声中被这扇玄铁牢门拍飞。 红色的飘带如活物一般飞行,穿过十余丈的距离,落向最深处水牢的林煮酒的身体。 申玄依旧凝立不动。 这些如红色飘带一般的元气和气血的混合物诡异的从他的身侧飞舞过,形成一个诡异而艳丽的画面。 当第一条红色的血带落入林煮酒的身体,林煮酒腐烂溃败的身上便散发出鲜活的气息。 “血祭供养,这样的功法都被你们巴山剑场的人找到了,想来为了救你出去,那些隐匿在暗中的人,不知道付出了多少的心血。” 申玄看着在水中央开始新生的林煮酒,冷笑起来。 “那说明我做人做得还不算失败。” 林煮酒笑了起来。 他的身体从水中浮了起来。 那些所有捆缚住他身体的符器,包括所有埋在他体内的钢线和金索,也全部从他的身体里挤压了出来。 这些钢丝、细索,在从他的身体里退出之后,却并未像张十五那边一样飘舞坠落,而是飞舞在他身前,开始以一种令人心悸的方式飞速的编织交缠,成为剑形。 申玄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林煮酒身前形成的这柄剑上,不只散发出强烈的本命气息,甚至还带着一种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血肉气息。 他开始醒悟。 在过往的那些年间,这些东西禁锢着林煮酒体内的一切,但是林煮酒体内的一切也在温养和淬炼着这些东西。 这是林煮酒用了十几年的日夜,不只是用元气,还是用血肉供养出的一柄剑! 剑初成,未饮敌人血时,便是最凶煞时! 这些钢丝和细索在林煮酒的身前越来越凝聚,再也看不出有缝隙。 一柄深红色的长剑,就此形成,映得满室红光。 申玄的脸色渐变。 …… 晶莹的水滴静静的悬浮在白山水的身前,震荡不已,但是踌躇不前。 杜青梨一只眼睛看着白山水,瞳孔内强大的意味越来越浓。 然而就在此时,白山水却是负手而立,对着他笑了笑,道:“你知道么?其实我并不需要和你分出胜负。” 杜青梨此时脑中震荡未消,他愣了愣,不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我只需要缠住你在这里便是。” 白山水淡淡的说道:“这样就可以了。” 杜青梨不认为她说的话有道理,但是他却莫名的有种不祥的预感。 所以他要分出胜负。 只在一眼之间,他体内积蓄多年的天地元气尽数喷出。 他和白山水之间的空间里,就像是多了一个无形的巨人,猛烈的往前轰出了一圈。 一道肉眼可见的冲击波,以恐怖的速度冲向白山水。 白山水没有任何的动作,那一滴晶莹的水滴开始变化,变成无数的水滴,然后变成无数道水泡,一层层将白山水包裹其中。 冲击波冲在一层层晶莹的水泡上。 一层层力量不断的在每层水泡之间的空隙消弭,这晶莹的水泡却是一层不破。 杜青梨独目中的强大意味顷刻变成震惊。 “我云水宫的剑意,最强的是至柔。”白山水站在无数重晶莹的水泡里,好像隔着无数重世界看着他,淡淡的说道。 杜青梨的身体开始迅速地冰冷。 他发现自己和长陵绝大多数修行者都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他们之前见到的都是白山水至刚的一面,而未发觉她至柔的一面。 …… “你还不退么?” 杜红檀用同情的目光看着赵四。 如巨剑斩向他的巨碑已经慢慢往上翘了起来。 无数黑沙如瀑流入他的手背,又化成黑气从他的手心流出,落在巨碑上。 他的手就如同和这巨碑粘结在了一起。 他的整个人在往上。 巨碑也渐渐往上翘起,重量就自然的往赵四那一端压去。 在他看来,当这碑的重量全部压向赵四时,赵四将会彻底承受不住,到时整个身体都恐怕会爆裂成无数片。 “虽然我很希望你继续坚持,很希望你就此死在这里…但是你真的要这么做?” 他带着明显的同情,看着沉默不语的赵四,继续出声。 赵四依旧没有回应。 杜红檀却是霍然回首。 因为他在此时感到了一种让他觉得极度危险的气息。 就在他回首的瞬间,他身后一些飞流如瀑的黑沙般元气,突然凝聚,变成了数株黑竹,然后开出深红色的花来。 杜红檀面色剧变。 他的手迅速脱离了巨碑,往后拍出。 轰的一声爆响。 他身后的虚空里涌出一蓬黑气,瞬间迸射出数十丈方圆。 黑气里,出现了一名身穿深红色袍服的安静女子。 她抱着古琴,缓缓抬头,嘴角沁出猩红的血丝,但是两个眼瞳此时却全部是黑色,而且令人心悸的往外流淌着黑气。 “商大小姐?” 杜红檀更加不可置信,骇然出声。 安静女子没有回应。 她的手在古琴上弹动。 数根黑弦飞起,又消失在空中。 杜红檀一声怒喝,落下的黑沙围绕着他的身体重重叠叠的飞旋起来。 黑沙之中,数根黑竹却是顽强的生长出来。 赵四微微的眯起了眼睛。 她的两根手指离开了这块巨碑,然后凌空虚握。 巨碑骤然燃烧起来,变成无数燃烧的铁汁冲淋在飞旋的黑沙之中。 无数道白烟涌出。 杜红檀的厉喝声不断响起。 赵四继续向前。 巨碑消失时,内里却有红光闪现。 有铁髓凝成了一柄烧红的小剑。 赵剑炉最擅长冶剑。 赵四的手便握住了这柄刚刚冶出的剑,狠狠的朝着前方的黑沙中刺了进去。 杜红檀的呼吸彻底停顿。 这是他的家,是他最强大的地方,然而这对于商大小姐而言,也是她最强大的地方。 而赵四这炽烈如血阳的一剑,也天生是阴沉鬼气的克星。 所以他无法阻。 他不可能是这两个人联手的敌手。 他只有眼睁睁的看着这一柄小剑破入,刺入他的身体。 噗的一声。 他的身体被这一柄小剑洞穿。 在接下来的一瞬间,他的整个身体便燃烧了起来。 第十五章 放眼四顾心茫然(第二更) 对于七境修行者而言,在这片牢狱范围内发生的一切战斗都并不算遥远。 所有的七境宗师都感觉到了杜红檀的死亡。 杜青犁的呼吸瞬间急促了起来,他看着一层层水波里的白山水厉喝道:“不要以为你们最终能够离开这里…” “我知道。” 但是他的厉喝声却被白山水平淡的声音打断,“当星火符被毁之后,一些代替的机括和符器就会自然代替其作用,很多禁制都会被重新激发出来。但是我们依旧有半盏茶的时间…你不要忘记,有人对这座牢恐怕比你们还要了解。” 杜青犁不再说话。 他莫名的感到恐慌。 …… 深红色的剑充盈着恐怖的煞气,放肆的撕扯着牢里的阴暗气息。 “你想好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了么?” 林煮酒站立在沸腾的水面上,深红色的光芒凝聚在他的面上,就像一块深红色的面具,妖异而美丽。 申玄也不再说话。 林煮酒下方的阴暗水中,出现了一条庞大的剑影。 一道恐怖的剑意随着申玄的伸手,就此破开水面,裁天一般,无尽的往上倾泻。 林煮酒出剑。 一道深红而妖异的剑光只是一闪,他身下所有的水便消失。 申玄的身体倒飞了出去,沿着身后的甬道,一瞬间带着狂风,不知被震退到了何处。 林煮酒的前方空中留下了一条手臂。 这条手臂在空中停留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便化为了血雾,尽数被吸入了林煮酒的剑里。 “只是一条手臂便祭了我的剑,这代价也太小了些。” 一剑便断了在长陵让无数人恐惧的申玄的一条手臂,林煮酒却似乎还不甚满意。 他摇了摇头,握剑划向通向身旁牢房的墙壁。 坚厚到了极点的玄铁墙如纸一般的被切开。 他穿了过去。 水牢的中央,有一名相对于他而言也显得很年轻的修行者。 这名修行者便是同样令申玄无可奈何的李云睿。 林煮酒挥剑轻易的切断了刺入李云睿体内的一切事物,一手扶起了他,然后走向第三间牢房,再次切开墙壁之后,他手上的这柄深红色的剑如归鞘般散开,分成很多流束,重新归于他的体内。 然后他也架起了张十五,对着激动和感动得说不出话来的张十五点了点头,道:“我们走吧。” …… 当申玄的剑气都崩碎成风,从大浮水牢的深处喷涌而出,便意味着时候已至。 白山水淡淡的一笑,认真的对着杜青梨说道:“连一名徒弟都尚且如此,昔日三朝毁于秦,也不算冤。” 说着这一句话的同时,她的身体似乎轻若无物的被甬道里的风吹了起来,往外飘了出去。 杜青梨没有出手。 因为此时包裹着白山水的那些至柔的水泡依旧在,他的剑意不可能攻得破。 另外一点最关键的原因是,白山水的话让他感到了更多的恐惧。 他也同样了解当年那个人是多么的可怕。 那个人所制定的计划,环环相扣,从不落空。 白山水的身体从牢里倒飞而出。 层层的晶莹水泡在阳光下折射出无数的彩虹,美丽到了极点。 为首的东陵军大将眼神里出现了一丝异样的情绪,然而他的喝令声没有丝毫的犹豫。 一瞬间,无数锐气破空。 无数道剑光和森冷金属的锐光冲击在白山水身外的晶莹水泡上。 然而一阵阵不可置信的倒抽冷气声响起。 这些剑和符器、箭矢依旧没有能够穿破这些晶莹的水泡,反而将这个晶莹水泡推送上了高空。 闪耀着彩虹的水泡在他们的视线里变成了透明的水珠。 一场雨就此落下。 密集的晶莹雨线里,却是失去了白山水的声音,只是隐隐有放纵而欢喜的歌声传入他们的耳廓:“我辈喜学剑,十年居寒潭…” 东陵军中许多御使着飞剑却是失去了目标的修行者,茫然的看着前方那名将领身上残破的甲衣上溅起的水花,看着自己的飞剑在空中飞绕产生的片片水浪,迅速的陷入沉默。 虽是敌人,但是他们不由得敬佩于白山水的豪迈。 在他们的印象里,以前的长陵这种豪迈而令人热血沸腾的修行者不知道有多少。 然而随着那些人的消失,这种豪迈而令人热血沸腾的修行者,却似乎已经消失,或者说都不站在他们一边。 …… 墨守城的身影随风而行。 他苍老的身影如同角楼上投石车投出的石头,从一座角楼投向另外一座角楼,笔直的穿城。 在此时,他抬起了头。 他距离大浮水牢还有一段距离,至少他还无法对白山水等人造成任何的威胁。 然而他已经感知到白山水的离开。 他又晚了一步。 若上次的晚上一步只是不知道白山水出手的地点,但此时深宫里的皇后娘娘已经预知了大浮水牢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又怎么还会晚上一步? 他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他不能够理解。 …… 比墨守城更加难以理解的是从长陵东郊的旧陵中冲出的那支黑色骑军。 这支黑色骑军无论是马匹还是马上的军士都是身穿黑色玄甲,玄甲表面布满星辰般玄奥的符文,就连面罩上都有看不见的通风口。 这一人一马都是极为沉重,但是在奔跑之中却始终马蹄不落地,同样御风而行。 这意味着马身上的每一名军士都是修行者,而且境界并不低。 这完全就像是一支从幽冥鬼狱中冲杀出来的军队。 这支军队也是无所争议的大秦王朝最强的军队。 然而这支似乎没有一切可以阻挡的军队却随着最前的一名将领的一伸手而停顿下来。 一直垂着头的这名将领抬起头来。 他身上的玄甲也是黑色的,但是面罩却是白金制成,以至于看上去显得分外的森冷和诡异。 他背上交错插着的双剑在此时流露出一丝冷酷到了极点的杀意。 前方的山道上,莫名的云雾间,由此发出了一声不可置信的惊呼声,“白将军?” “郭东山?” 这名将领发出了毫无感**彩的声音。 一名站在一道剑光上的散发修行者从雾中飞出,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这名将领和这支足以杀死他很多次的大秦最强军队,道:“这是怎么回事?” …… 一支庞大的军队浑然一体般在旷野中移动。 这支军队有虎狼气,正是其中有一半是先前梁联所带的虎狼北军,另外一半则是谢旧燕大将军所带的虎狼南军。 梁联大将军在阵中被刺杀,这对于所有大秦王朝的军队,尤其是虎狼北军而言,便是难以洗刷的耻辱。 所以此刻这支军队赶得很急。 他们想要很快的赶到大浮水牢,以完成布伏的任务。 然而就当原本都是应该往大浮水牢的郭东山却截住了杀神军的时候,虎狼北军的所有人的眼睛里又出现了无比愤怒和绝望的神色。 他们看到了一片熟悉的风暴,接着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盛夏的尾端,秋意即将来临。 此时迎接他们的,却是一场曾经席卷过虎狼北军的暴风雪。 一道铁铸般的身影发出了一声厉啸,这名将领便是谢旧燕。 他穿着柔软的黑色皮甲,身后披着长长的黑色披风。 在强行穿过这片风暴时,他身上的黑色皮甲和身后的黑色披风已经全部冻满了坚冰。 这名将领双脚一震,坚冰裂开落地。 然而他放眼四顾,却是早已没有长孙浅雪的身影。 第十六章 欢喜(第三更) 杀神军是大秦王朝最强大的军队。 而为首的白启将军虽然未必是个人修为和战力最高的将领,但是当他和身后的军队在一起时,他却就是大秦王朝最强大的将领。 只是感觉着前面这名七境宗师的诧异,他的杀心便也出现了涟漪,他望向了大浮水牢的方向,心中也有了一丝茫然。 皇后娘娘在过去无数次征战里,从来不会有问题…难道是她不在战场的时间太久了,以至于才会出现问题? 这个时刻,长陵心头茫然的人还有很多。 墨守城也停了下来。 他的白发在身后飘落了几根,他都未曾察觉。 只是他额头和眼角的皱纹,又悄然深了数分,多了几根。 他比只知道杀戮的这名大将更为了解皇后,他知道皇后不会出问题。 既然皇后不会出问题,那问题就只出在九死蚕。 自从九死蚕正式露出踪迹,向长陵乃至整个天下宣告他的存在,在和皇后的交手之中,他便一直在胜。 皇后无法找出他。 但是皇后身边的人却在不停的变少。 对于墨守城这样的人而言,这是一个极为危险的讯号,这意味着…即便只是一名传人,在看清皇后娘娘之后,在相应公平的对决里,九死蚕的传人依旧可以胜得了皇后。 所以他现在不只担心皇后娘娘会发疯,他还担心皇后娘娘在将来不敌九死蚕。 他是长陵最睿智的人之一,他知道自己去想很遥远的将来有些没有意义。 然而想到已经如此强大,已经百姓安居乐业的一个王朝将来叵测的命运,他还是在心中发出了一声痛苦的**。 对于皇后而言,大浮水牢的变故是预料中的事情,但对于整个长陵而言,大浮水牢的变故只是一场很突发的意外。 神都监的人不知。 监天司的人不知。 夜策冷的马车正行向天落巷,那里可能潜伏着一名来自大燕王朝的奸细。 陈监首正在监天司内审阅卷宗。 皇后娘娘站在灵莲池前耐心的等待着。 她完美的面容上,隐隐出现了一丝笑意,一丝难得而又显得更为残酷的笑意。 在她的计划里,今日巴山剑场…或者说是那个人的残部都会烟消云散,而且从他们的身上,极有可能追查出九死蚕的踪迹! 九死蚕不消失,她寝食难安。 她知道元武皇帝同样寝食难安,否则他不会每年都要去那人死去的地方一次。 长陵的很多人都确定当时的那个人已经死了,死得透了,连灰尘都没有留下一分。 然而当她以为彻底得了长陵,得了天下,九死蚕的影子,却又悄然出现。 人生最痛苦的事情就是在觉得某些事情已经可以开始彻底遗忘的时候,却又有人在不断逼着你想那些事情。在你觉得已经胜利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并未胜利。 她知道元武也是如此。 所以她很多年都不快乐,很多年都没有笑容。 只有知晓九死蚕的秘密,才能真正的让九死蚕从世间消失。 今天终于得到了这样的一个机会。 所以她有了难得的微笑。 她耐心的等待着。 在许久之后,她的秀眉缓缓挑起。 出现在她面前的不是那名和容姓宫女一样已经跟随了她很多年的中年男子,而是一名宫女。 这名宫女不知她真正的喜怒,快步上前,和那名往常通报消息的黄袍中年男子一样恭谨的垂头,像她禀报。 大浮水牢里传出的讯息,开始很详细的传入她的耳廓。 她心中的愉悦在宫女的第一句话响起时早已消失。 她沉默无言,面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宫女细细的禀报完了,却没有听到任何的回应,她不知道皇后娘娘听清楚了没有,但也不敢抬头看,只能继续保持着恭谨的姿势,僵立当地。 “怎么会这样!” “难道真的是你死而复生么?” 皇后抬头,她看着前面的天空,愤怒的喊出了这样的话语。 宫女并没有听到她愤怒的喝声。 因为在这样的声音响起之前,这片空间里就已经荡漾起了看不见的涟漪,一场元气的风暴已经将她震得晕死过去,往外飞出。 “你怎么敢背叛我,你怎么会背叛我!” 她深吸了一口气,无比冷酷的吐出了这句。 她是最擅长用那种手段的人,所以她顷刻间就明白了是什么人才有能力做成这样的事情。 黄真卫在漆黑的阴河里。 他的真元在阴河里召来的天地元气发出朦胧的淡淡黄光,就像一条随时都会熄灭的烛火。 他寻找不出那九死蚕进出的痕迹。 让他心悸的是,他感知到了一股难言的震动。 他距离大浮水牢很远,感知不到那里的战斗。 而且他也可以确定这震动只来自于一个和他所修功法相同的人。 元武皇帝。 此时只有他感知到了元武皇帝的气息震动。 元武皇帝借助鹿山会盟的压力堪破八境,此时的震动自然不可能是再度破境。 所以黄真卫在此时心情也是激荡不已,他无法想象是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令静修的元武皇帝都产生如此强烈的情绪波动。 但是他感到不祥。 …… 清寂的医馆里有一些淡淡的凉意出现。 一直安坐在床榻上,却一直在看着窗外的丁宁笑了起来,笑容里也包含着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情绪。 他看着推门走进来的长孙浅雪,深深的看着,似乎想要将她融入到自己的视线里。 长孙浅雪转过头去,不看丁宁的脸,只是依旧清冷的说道:“你准备什么时候见林煮酒?” 丁宁看着她,慢慢的说道:“当确保我们所有人都平安的时候。” …… 皇宫里。 皇后推开了虚掩着的御书房的大门。 她走了进去,看着身穿布衣站在偌大一张地图前的元武皇帝,冷漠的说道:“这不是公平的战斗,任何对于大秦王朝和长陵的不满,哪怕是过往的不满,全部都会加诸在我们的身上。” 元武皇帝平和的看着她,没有说话。 皇后看着他,道:“你上次让我等等看,我听了你的,但现在我已不想等。”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若不能除去所有敌人,那便索性冷酷到底,将一切都抓于手中。” 元武皇帝微笑起来。 “不管你做什么决定。” 他柔声的说道,“我终究会站在你身边,否则我现在看这张地图做什么?” 皇后看着他平和的面容,她的心中在这一瞬间有些微微的感动。 她知道这名强大的男子为她做了足够多的事情,然而这样的感动也只是一瞬间。 因为她同样知道,很多时候她只是女主人。 那么家中的恶事,便全部是她做的。 至少长陵的绝大多数人都认为,元武皇帝一直只是潜心修行,不问朝中事。 最为关键的是,她的心中始终没有真正的欢喜。 没有真正的欢喜,又如何从一个人身上得到欢喜? 她也看着元武皇帝笑了笑。 她的笑很迷人,很完美。 美丽得令人心醉。 然后她转身离开。 元武皇帝看着她美丽的背影,心意亦是难平。 “让鬼市消失。” 在走向自己的书房时,她便对着跟随在身后的两名宫女说道。 第十七章 发疯的开端 如幽冥鬼狱中杀出来的军队到达大浮水牢。 轰的一声,等到这支军队停顿下来之时,这支军队才似乎是终于变成了人间的军队,马蹄敲击着地面,发出了整齐划一的轰鸣。 背上交错着双剑的杀神军统帅白启微垂着头感知着这一方天地之中存在过的杀意,深藏在白金面具内的目光变得更加杀意盎然。 谁也不知道他的来历,只知道大秦王朝的这支杀神军曾经存在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杀死那个人。 杀神军里的每一名军士,据说都经历过难以想象的死亡训练,都是胶东郡百里挑一的杀神。 所谓的百里挑一,是指其余的九十九人,都在淘汰的过程中死去了。 这唯一剩下的一名,在现在恐怕比当年的那九十九人加起来还要可怕。 能够统御这样一支军队的统帅,自然是杀神之中的杀神。 所以今日里,只是呼吸着阳光下的空气,这名戴着白金面具的统帅便似乎已经嗅到了长陵弥漫的杀意。 有黑色的鹰从空中飞落而下,带来了新的军令。 没有任何的话语,在看过了最新到达的军令之后,这名眼中杀意盎然的统帅挥骑掉头,整支军队又如同鬼魅一般跟在了他的身后。 军队在郊野而行,骑军穿过农田,农田里的庄稼只是如风般摇摆,却不折断。 这些骑军如在风里,真是毫无重量。 农舍间有小孩啼哭,一名忙着手中织机的农妇没有时间去管,但是突然间这名小孩啼哭顿住,这名农妇惊讶的转头过去,却只看到了终生难忘的一幕。 一支冷峻到难以想象的军队在风中穿行,从她家的窗前行过。 鱼市日间清冷,夜间繁华喧嚣。 这支军队行进太快,或者说是鱼市里的人本身就如孤魂野鬼游离在长陵之外,厚厚的雨棚重重叠叠遮掩下,根本不在意外面的风雨,所以当这支军队来到鱼市外的河港上之时,鱼市里冷冷清清,依旧没有人在意这支军队的到来。 为首的杀神军将领白启停了下来。 他停下来的瞬间根本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然而他身后一名副将便已经驱骑而出,然后他肃冷的声音响起,在整个鱼市的雨棚下响起。 “皇令!撤此处!” 他一共只说了五个字,只说了一遍。 但是回声不断的震响,就像无数名将领危险的声音在不断的喝出。 整个鱼市开始震动。 就像一个寻常的蜜蜂窝里突然涌入了许多只马蜂。 数名最近的雨棚下的人出现在阳光下。 一名打扮很像私塾里的教书先生,但是面容却显得太过苍白的中年文士抬头看着这支军队,缓声道:“即便是要撤,时间呢?” 此时位于最前列的副将看了这名教书先生一眼,道:“不在于时间,在于态度。” 这名教书先生模样的中年文士明白这句话里的意思,心中骤然一寒,但是他身后的两三人却是都还不能明白,大声的叫了起来:“你们什么意思,逼我们离开这里,难道不需要给我们搬家的时间?还有我们离了这里,又安顿到哪里去?” 副将缓缓抬头,看着这发声的几人,道:“原本便不应该存在的地方,还需要安置?游魂野鬼,该去哪里,便去哪里。” “若是我们就不走呢?” 一声重重的冷笑声从雨棚的阴影里响起。 副将的声音不变,但是所有人都感到空气里多了冰冷的杀意,“你敢抗皇命?” “你都说了是孤魂野鬼,还有什么敢与不敢?”阴影里的人连连冷笑。 “死!” 一声异常简单的冷啸声响起。 当这样的声音响起时,这名副将和他座下的马匹已经横空越过了教书先生模样的中年文士等人的头顶,落向他们后方的雨棚。 嗤啦一声裂响,他的手中一道黑色的冷电撕裂了马匹下方的雨棚。 雨棚下方一道鬼魅般的人影毫无抗拒一般被挑了起来。 他座下的马匹一声嘶鸣,一个转身,便凌空跃了回来,如飞一般。 他手中如黑色冷电一般的兵刃赫然是一柄长枪。 此时雨棚下方那道鬼魅一般的身影,直接就被他这柄长枪洞穿,挑了起来,在他马匹落回原地的瞬间,雨棚里被他长枪挑出的身影便被他重重的甩落在一侧的河港上。 鲜血从那人的身体里狂涌而出。 这名面戴着黑色面具的副将长枪前指,黑色的枪尖上鲜血一滴滴的滴落。 这样的画面足以震住大多数地方的人,甚至足以震住一个小城的守将。 然而这里是鱼市,是很多孤魂野鬼,甚至很多需要靠这处地方才能隐匿的亡命之徒和犯人的荫蔽地。 这名副将的长枪只是刺破了一顶雨棚,但在这一刹那,又有五六顶雨棚破了。 有五道飞剑,在这一瞬间同时飞向这名副将。 杀鸡儆猴,是所有人都会使用的招数。 对于鱼市中人而言,这名副将直接刺杀一名出声违抗的人是对他们杀鸡儆猴,而对于他们而言,只要能回敬,杀死这名副将,那便也是同样的杀鸡儆猴。 一瞬间出现五柄飞剑,这在别处也是不敢想象的事情,这也正是外界的势力根本无法安插进鬼市的真正原因。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这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 他们并不知道,即便他们能够杀死这名副将,这支军队的杀意和决心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更何况在这样一支军队面前,他们根本无法杀死这里面任何一名副将。 看着破棚刺来的五道飞剑,这名副将连持枪的姿势都没有任何的改变。 他身后的两骑动了。 又一名副将到了他的身边。 这名副将的背上也交错佩着两柄剑,只是和白启相比,这两柄剑显得很短。 然而当这名副将反手拔出这两柄剑时,剑身和剑鞘摩擦的声音却是接连不断。 数声骇然的惊呼声响起。 这名副将的两柄剑就像是两条长鞭,似乎平时是摺叠在剑鞘里,此时出剑,剑身源源不断像毒蛇一样游出,而且这剑身的形状也就像是毒蛇的身体,非但有些滚圆,而且剑身上都是鳞片状的倒钩。 这名副将出剑。 双手只是出了一剑,空气里就多了无数的蛇影。 叮叮叮叮数声急剧的金属撞击声。 破空袭来的五道飞剑全部被这两柄奇异剑的倒钩钩锁住。 这五道飞剑剧烈的挣扎起来,庞大的力量并非是这名副将所能抗衡,眼看就将这名副将扯下马来。 然而这名副将的双剑,也只是需要将这五道飞剑困住一瞬。 另外一名越众而出的副将已经出手。 他身上玄甲手臂上的金属片如水流般跳动着,在他的手中形成了一柄黑色的长弓。 四道箭光瞬间破空而出。 他的这四支箭都是很独特的符箭,箭身和尾羽都是森冷的黑色玄钢,箭尖却是深红色的宝石。 这四道箭光比长陵绝大多数修行者的飞剑还要快。 只是四道箭光,噗噗噗噗数声,阴暗雨棚下便尽是血雨,那五道剧烈挣扎的飞剑顷刻就丧失了生气,坠落在地。 四箭,便杀死了五名已经能够御使飞剑的修行者! 鱼市里没有声息。 只有许多雨棚如涟漪一般的抖动,往后扩散。 所有人终于明白了这支传说里的杀神军的真正力量,所有人都开始明白,这支军队的力量根本无法用一般军队的力量来衡量。 依旧在最前的持枪副将没有管他身前那几名已经出了鱼市的人,他再次跃马前行。 战马依旧如幽冥来客一般御于风中,他手中的黑色长枪随意的挑动,每挑一次,便有一顶雨棚飞起,飞向一侧的河港。 无人敢阻。 这支军队在鱼市里长驱直入。 …… 在距离鱼市最近的一处角楼上,黄真卫见到了自己的老师墨守城。 再见这名老人的时候,黄真卫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感觉到这名老人瞬间苍老到了极点。 老的不再是容颜,还有精神。 看着视线可见处的鱼市,黄真卫的嘴唇都颤抖了起来,“老师…” “发疯已经开始…” 墨守城转过头来,艰涩的对着他笑了笑,轻声道:“这个时候无法阻止什么,你只有选择站在哪一边的权利。” (今天依旧是时间来不及了,所以还是明天三更。时间的来不及主要是需要思考情节的时间太多,真正落笔打出来倒是不难。最近的情节是全书最重要的地方之一,而且情节变化非常快,所要考虑的承前启后的情节特别多,主要是大局的规划。) 第十八章 一个饮马桶引起的战争 夜空下,一条银带般的溪水流淌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上。 这条溪流是大秦王朝和乌氏国的天然疆界,一端是草原上的王国乌氏,一端是大秦的边城。 溪流的上流,缓缓的飘下一个木桶。 一名剃光了头发却留着长胡的壮汉随手抓住了飘来的木桶,看着这个木桶虽旧,但很是干净,便随手提了水,给身后的一匹灰白色马匹喝水。 有脚步声在草丛中响起。 这名长胡壮汉顺着声音望去,浓眉慢慢挑衅般的挑起。 一抹比夜色还要沉重的黑出现在他的眼里。 那是一名身材比他矮小很多的大秦边军,身穿黑色的皮甲,配着很寻常的玄铁剑。 “那是我的饮马桶。” 这名大秦边军走到了溪水边,看着他挑衅般的目光,面色也瞬间沉冷下来,点了点他身后的那个木桶说道。 长胡壮汉鄙夷的看着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军士,道:“上边飘来个木桶,你就说是你的,上边如果飘来的是个公主,你也说是你的?” 这名大秦军士冷冷的摇了摇头,道:“你们草原上的公主送我都不要,我只要我的木桶。” 长胡状汉听到这样一句,顿时怒气上涌,满脸通红,怒道:“你说什么?” 大秦军士没有看他,只是看着他身后那只木桶,重复道:“还我饮马桶。” “是么?” 长胡壮汉怒极反笑,退后一步,握住了挂在马鞍上的长刀刀柄,狞笑道:“那你有种越溪来拿?” 大秦军士的眼睛里闪现出一丝古怪的神色,慢慢的说道:“是你逼我的。” 长胡壮汉笑了笑,他不认为这名大秦军士敢越过疆界。 然而在下一个呼吸,他的笑容凝固。 这名身穿黑甲的大秦军士开始趟过溪水。 “铮”的一声震鸣。 当这名大秦军士的脚步踏上坚实的土地时,这名长胡壮汉的长刀已然出鞘。 他手中的长刀倒映着月光,直直的指向这名大秦军士的胸口,寒声道:“退回去。” 大秦军士的手握住了剑柄,不看着他,只是看着那个木桶,道:“若是我不退呢?” 长胡壮汉一滞,厉声道:“不退我便杀了你。” 大秦军士不屑的冷笑了一声,他单手握着剑柄,上前一步,就要去拿那个饮马桶。 “找死!” 长胡壮汉怒喝一声,他手中的刀往前送去,他的本意只是吓唬一下这名大秦军士,然而让他怎么都未想到的是,他这长刀一送,那名大秦军士竟然是避都未避,噗的一声响,他手中的长刀就此穿透了这名大秦军士的身体。 这名长胡壮汉顿时呆住,面色在月光下迅速变得极为惨白。 “你…” 他看着挂在自己刀上的这名大秦军士口中溢出的长长血丝,怎么都不敢相信,一时说不出话来。 “只是为了一个饮马桶,值得么?” 这名大秦军士此时没有再看那个木桶,而是有些眷恋般抬头望向上方的月空,看着那轮皎洁的圆月,喃喃的说了这一句。 一声骇然的尖叫声划破了夜空。 看着连着自己的刀倒下死去的大秦军士,这名平时骁勇善战的乌氏国战士浑身都发抖了起来。 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 大秦王朝的疆域很广阔。 从和乌氏接壤的边境到长陵,即便是飞鹰,也不知道要飞多久。 月明中,一名少年走进一座很雅致的府邸,在荷花池畔的凉亭里坐了下来。 一名面容清秀的宫女走到了他的身后。 这名少年没有转头,只是淡淡的说道:“既然是皇后娘娘找我,为什么她不来见我?” “娘娘稍后就至。” 这名面容清秀的宫女轻声回应了一句,侍立一旁。 少年眉头微跳。 月光和星光似乎骤然明亮了一些。 少年转身,看到皇后娘娘缓步行来,形容完美到了极点。 少年这才肃容,对着皇后娘娘躬身行礼,道:“安抱石见过娘娘。” 皇后的脸上依旧闪耀着难言的瓷光,她看着安抱石,没有任何其余的开场白,直接缓声道:“月氏已臣,尚余乌氏,若再平东胡,今后和燕、齐征伐便无后患。” 安抱石愣了愣,他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便有些明白了皇后这句话里隐含着的可怕意思。 他眉头微微蹙起,没有回答。 “有些人堪用,有些人不堪用。” 皇后看着他,接着道:“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安抱石想了想,笑了起来,道:“人之一生,要做的便是大事,您要做的这些,都是世上最大的大事。” 皇后对他的这句话很满意,也笑了笑,只是她的笑容里也闪着瓷样冰冷的光芒,没有任何的喜悦。 …… 青藤剑院。 一名剑师到了院门前。 他的剑很宽很大。 长陵其余的剑师都是背负着剑,手提着剑,或者是腰佩着剑,但是他却是踏剑而行。 他就是郭东山。 皇后让他押张十五去大浮水牢,但是却因为命令传递的问题而去截住了杀神军的修行者。 一名隐修不出名,但是很多权贵却都知道他很强大的宗师。 这样的宗师深夜到访,自然便有着很深的意味。 青藤剑院院长狄青眉第一时间出现在了郭东山的面前。 郭东山表现的很谦逊。 他首先收了剑,对着狄青眉行了一礼,但是接下来,他的面容却严肃了起来,缓缓道:“狄院长,大秦和乌氏国的战争,将在今夜始。” “什么!”狄青眉变了脸色,他甚至以为自己听错。 “前面的这些话,全部都是我废话多说的,你听过了也便要忘记。现在天下都不知道我大秦和乌氏的战争会开始,但是三日之后,我大秦王朝将会和乌氏交战,是乌氏在今夜引发了接下来的这场战争。” 郭东山静静的看着狄青眉,说道:“这是举朝之战,所以皇后有令,令青藤剑院除所有教授日常课程的讲师之外,其余所有剑师和学生,全部赶赴乌氏国边境,包括狄院长您。” 狄青眉的身体猛的一震,不可置信的看着郭东山。 “放心,并非是青藤剑院如此。” 郭东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皎洁的圆月,缓缓道:“所有长陵的修行地都会如此…今后青藤剑院和白羊洞都会继续存在,但是今后的学生,却要接受兵马司的调令,为我朝军队效力。” 说是放心,但这句话却反而让狄青眉更加震骇到难以附加的地步,即便是平时对深宫里那名女主人的意思不敢有丝毫违背的他,都忍不住的颤声道:“疯了么?” …… “疯了么?” 这一夜,还有人在说着同样的一句话。 只是这人的情绪很平静。 这是一名身穿素衣的中年男子,他的身后是一座很老的道观。 道观的屋檐上长着很多很老的蒿草。 这些蒿草是很独特的金黄色,在冬天落雪的天气里都不会凋零,如同散发着宝光。 这座道观就是宝光观。 这名身穿素衣的中年男子前方站立的,是一名兵马司的官员。 这名官员的官阶应该足够高。 因为他身上的气息足够强大,强大到几乎将整座宝光观都笼罩在内。 “不只是宝光观,所有的修行地都会如此。” “宝光观是先帝时御赐建造,又在长陵城内,陆先生您一代宗师,理应明白凡事应顺天而为。”听到素衣男子的回应,这名官员的情绪也很平静,耐心的说道。 素衣中年男子摇了摇头,笑了起来,道:“我只听说有些事可为,有些事不可为。” 顿了顿之后,他看着这名官员,接着道:“你也同为修行者,你便应该知道,很多修行者所要的并非是功名利禄,而是自由的心意。” 兵马司的这位高官微微眯起眼睛,正想说话,这名素衣男子却是又打断了他的话语,“不要想着用什么大义来压我,你要明白,绝大多数修行地便如那赵剑炉,若是甘于受强,那外敌和内敌,又有什么区别?” 兵马司的这位高官深深的吸了口气,道:“你是心意已决?” 素衣中年男子没有再说什么。 一道素净的剑意从他的身体里透出。 一柄素色的本命剑悄然浮现在他的身前,天空里开始有巨山移动的声音。 然而也就在时,他抬起了头来。 他望向一座角楼。 角楼的顶端有股力量透了出来,就像整座角楼都朝着他倾倒了过来。 (如果我说今天有一个书迷好友来了无锡,晚上要一起吃晚饭,恐怕今天只有这一更,明天四更,大家会要求直接切jj么?) 第十九章 其实我是管家(第二更) 这名素衣中年男子的面上出现了难言的苦意。 这一瞬间,他明白了角楼上那名看守了很多年的老人的选择。 “您希望见到一个强大而兴盛的帝国,然而就可以无视这么多修行者的生死么?” “我明白你的心意,只可惜我不认同。” 他也感受到了角楼上那股力量的刻意缓慢,但是他还是摇了摇头。 更何况他对皇宫里女主人和皇位上那名男子的所为,并不是很认同。 能够妥协他便妥协,不能够妥协,他便只有用剑。 在长陵,很多事情,便只有用剑来说话。 即便不能胜,至少这剑也能代表他的心意。 他身后宝光观屋檐上的所有蒿草在一瞬间折断。 那些生长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已经隐隐发出宝光的蒿草在一瞬间发出许多柔和的光辉,涌入他身前的剑身里。 这样玄奥而强大的气息甚至让他身前的那名兵马司高官都变了脸色,整个身体不断的往后退去,在空气里留下无数团爆炸般的气流。 然而他身前的这柄素剑没有落向这名兵马司的高官,也没有迎向角楼上那股力量,而是直接往上,往着天空去。 一声轰鸣。 长陵此时所有行在外面街巷中的行人全部望向宝光观的方向。 一根素净的光柱出现在长陵城中,高到近乎要触及那一轮明月。 这对于寻常人而言只是一种难以理解的神迹般的画面,但对于很多人而言,这便是一种警示,一种心意。 素衣中年男子背负着双手,体内的真元和天地元气如长河一般源源不断的从他的体内涌出。 当体内的真元和天地元气彻底涌尽,这道素净的光柱终于缓缓的消失。 那柄飞到极高的高空的素剑就此回落,又带出了一道洁白而晶莹的光线。 素剑如流星般坠落。 这名素衣中年男子迎接着这柄素剑的坠落。 嗤的一声。 这柄素剑洞穿了他的心脉,洞穿了他的身体,带着流淌的鲜血,插在他身后的石地上。 皇后就站在盛开着荷花的池畔。 那道光柱和剑光都非常明显,她自然看得非常清楚。 不知为何,她又莫名的愤怒了起来。 因为她想到了嫣心兰。 想到了那道同样宁折不屈的剑意。 素衣中年男子体内的鲜血喷涌出来,继续喷洒到那柄素剑的剑柄上,如瀑布一般流淌到地下的石缝里。 他做的决定很决断,他的剑也足够快,所以他死去的也很快,没有什么痛苦,面容一片安详。 他身后紧闭着的观门在此时吱呀一声开了。 一名圆脸的少女在此时出观。 她的身后阴影里,还有很多双肩不断抽动着的少年,或者少女。 这名圆脸少女走到了素衣中年男子的身后,她握住了全是鲜血的素剑剑柄,将它从地上拔了起来。 看着这名圆脸少女不见悲喜的面容,看着她拔剑的样子,站定在地的兵马司高官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抽紧了起来,他忍不住沉声问身后人:“此女是谁?” “胡京京。”他身后一名官员的呼吸也不由得有些艰难了起来,道:“陆仄的亲传弟子,孤女。” 兵马司这名高官莫名有些不忍,但是看着这名圆脸少女持剑的样子,以及看着她身后那观中一些开始纷乱起来的身影,他便知道此事必须控制。 于是他再次深吸了一口气,厉声道:“你想如何?” 圆脸少女抬起了头,眼眶里不见泪光,只是用一种很令人心悸的平淡语气道:“参战啊…你不是和我师尊说过,要令我们赴边境么?” 兵马司这名高官莫名一滞。 他身后的一些修行者和圆脸少女身后观内的一些身影也莫名的一滞。 但是奇异的是,所有人却又都明白这名少女此时的心意…首先,她现在还不够强大,其次,她需要活下来。 兵马司这名高官一时无言以对,有些痛苦的闭上了双目。 “疯了么?” 他此时在心中也忍不住说出了这三个字。 他毫不质疑皇后的决心,也不怀疑皇后做不成这样的事情,然而从今夜之后,她这样疯狂的选择,又会改变多少人的一生,又会在将来造就出多少可怕的人出来? 就在这名兵马司高官的身后不远处,停留着一辆马车。 马车里有一名宫女。 这名宫女如今接替了容姓宫女的部分权力,她上位的时间很短,所以气质不像容姓宫女那样冷酷,她的面容也比容姓宫女清秀,好看。 她的对面,坐着的少年便是安抱石。 “我很欣赏宝光观的这名女学生。” 当看到那名圆脸少女拔剑,听着她回答的话语,安抱石转头看着这名宫女,说道,“虽然她天赋很一般,连参加岷山剑会的大多数选生都不如,现在的修为也很低,但是我觉得她一定会比长陵绝大多数年轻才俊强。” 清秀宫女认真颔首,道:“安先生说的是。” 安抱石淡淡的笑了笑,道:“不过再怎么好都没有用,因为长陵这些年轻人里面,最终最强的还是我。” 他的这句话的内容很狂妄,但是他的一切神态和语气,给人的感觉却是理所当然。 清秀宫女再次认真道:“安先生说的是。” 丁宁披着衣服站在窗前。 他轻轻的咳嗽着。 他已经开始动用九死蚕和续天神诀调养自己的伤势,但是他知道不能显得太快。 看着宝光观里消失的那一道冲天光柱,他声音微寒道:“郑袖果然开始发疯了。” “你是感到骄傲还是不快?” 长孙浅雪清冷的声音从黑暗里响了起来。 丁宁转过身,看着她,说道:“当见到很多人死去而无能为力,便再也没有骄傲。” “九死蚕在,她和元武不会快乐。” 丁宁沉默了片刻,接着道:“但是她和元武不死,我也不会快乐。” …… 黄真卫没有在角楼上。 但是他感知到了角楼上发出的那股力量,他自然也看到了宝光观发出的那道冲天光亮,在接下来很久的时间,他都站立着难以动作,他的呼吸都很久无法正常。 他似乎可以看到此时那名老人眼瞳里的无奈和伤感,他也似乎可以看到那名素衣中年男子迎向自己剑时的决然和坚定。 他知道接下来还会有更多的人死去。 他知道接下来会掀起和元武登基前三年一样的腥风血雨,甚至更为猛烈。 他痛苦的将自己的嘴唇咬出了鲜血。 “九死蚕!” 他的身体里不断回响起这样的声音。 他此时满心只是想着,要想结束这些,要想让皇后和圣上停手,便只有找出九死蚕。 …… 渭河上,飘着一叶小船。 白山水和赵四,还有林煮酒和张十五都在这叶小船里,所以压得这叶小船吃水|很深,看上去好像随时都会沉到水里。 自那道光柱在长陵城里亮起时,白山水便负手站在船头,她眯着眼睛,问道:“林军师,我们能做什么?” 林煮酒在船舱里摇了摇头,道:“什么都不能做,其实我不是军师,我只是一个管家。” 张十五没有什么反应。 他伤得很重,但是此时就在白山水身后安心的看着炉子,炉子上面煮着一锅牛肉汤。 林煮酒很爱喝牛肉汤,他已经很久没有喝过这样的牛肉汤。 赵四却是愣了愣,看着林煮酒,“什么意思?” (明天最多只有三更了,大家想不到吧。。。) 第二十章 当年事(第一更) 林煮酒看着那锅已经煮得很浓的牛肉汤。 在很久没有吃过这种最喜欢的食物之后,此时这锅牛肉汤对他不知道有着什么样的诱惑力,但是他却知道这锅牛肉汤还未到最美的时候,所以他还是耐心的等候着。 “秦灭三朝,巴山剑场为天下公认的最强宗门,天下人人都以为我便是当时巴山剑场那些人的军师,以为很多计谋都是因我而成行。” 林煮酒笑了笑,道:“但其实大多数计谋还是出自他之手。” 赵四深深皱起了眉头,看着林煮酒很坦白的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感受:“你应该知道,昔日在我剑炉最想杀死的秦人之中,你位列前三。天下所有人都知道秦军很多诡计都出自你手,你现在却说这些诡计和你无关?” “因为这本身便是一个计谋。” 林煮酒抬起头来,看着她,有些感慨的说道:“当时谁都知道巴山剑场用剑最强的是王惊梦,都知道单打独斗没有一个人是他的对手,若是知道他不只是整个长陵战力最强,而且整个巴山剑场的军师也是他,那所有敌人就只会有一个想法,不惜一切代价杀死他。” 赵四和白山水看了一眼,她们听得懂林煮酒这些话里的意思,只是依旧有些不敢相信。 毕竟有关林煮酒的故事太多,而且她们也经历过其中很多事情。 “你的意思是,这只是为了分担他危险而定的计谋?”白山水也忍不住看着林煮酒问道。 “在当时很多人看来,一个料事如神的军师比起一名纯粹的无敌剑师对于战争而言还要可怕的多。”林煮酒笑了起来,“而且对于所有人而言,我比他要好杀得多,所以刺杀我的人始终比刺杀他的多,而且刺杀他不知道要布怎么样的杀局,而刺杀我,则只需找准机会,布置两三名比我厉害的修行者而已,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我也是个吸引很多刺客来送死的幌子。” 赵四听着他这样的话语,想着昔日为了刺杀林煮酒而死去的那几名大宗师,越来越觉得讽刺和悲哀。 “巴山剑场真是可怕。” 白山水自嘲的笑了笑,道:“那管家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家当。” 林煮酒毫不避讳的说道:“我的记性很好,我的脑子就是一本账簿,我知道哪些人是我们巴山剑场的人,我知道我们巴山剑场的一些东西在哪里。” 赵四和白山水这下都彻底听明白了,同时出声道:“你的意思是,巴山剑场还有很多…很多没有被郑袖和元武掌控的东西?” 林煮酒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剑和剑经,那只是表面上的东西,否则你们以为郑袖和元武为什么这么多年舍不得杀我?” 赵四更加不能理解。 当年巴山剑场那么多名剑,那么多强大的剑经,这十几年间不知道造就了长陵多少强者,如果说一个宗门的剑和剑经还不是最为重要的东西,那什么才是最为重要的? 林煮酒知道她不能理解,他也知道这些人都是足以值得信任的人,而且像她们这样的人,已经没有几个。 此时那一锅牛肉汤已经到了最为合适的时候。 所以他示意张十五熄了炉火,然后盛了一碗牛肉汤,慢慢的喝了起来。 “打个比方。” 喝到久违的滋味,他浑身舒爽的**了一声,然后才接着道:“郑袖以为大楚王朝已经是她的,但在我们巴山剑场而言,一大半却是我们的。” 赵四和白山水同时一震,船沿边顿时震起一层水浪,又被两个人身上的气息震成无数更为细微的粉末,像一层细白的面粉一样,往漆黑的水面上洒去。 “算来算去却算不到自己人。” 林煮酒看着倒映在水中的圆月,脸上得意的神色却是消失无踪,他轻轻的叹了口气,“没死在那么多强大的敌手手里,却是死在了自己人的手里,若不是他死了,现在别说是楚,说不定剩余那两朝也都没了。” 赵四和白山水都沉默了很久时间,她们先想着的是林煮酒关于现在大楚王朝的话语。 白山水深吸了一口气,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试探般的问道:“赵妖妃?” 林煮酒点了点头。 赵四寒声道:“怎么可能。” 林煮酒认真的看了她一眼,道:“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方式。” 赵四想要辩驳,但又想到郑袖,她便又面色难看,说不出话来。 林煮酒戏谑的看着她,道:“你大约也不会想到,骊陵君为楚新帝,和郑袖的安排有关,但是这里面顺水推舟的事情,却和我们有关。” 赵四这一刹那有种想要打翻林煮酒身前那一锅牛肉汤的冲动。 所幸林煮酒接下来的话说得很快,“我动用了巴山剑藏的某一部分财产,让骊陵君成长得很快…任何快速催长的东西总是有些缺陷的,郑袖同样也是如此想法,所以我们成功的让骊陵君成功的进入了她的视线,成为了她的棋子,而对于我们而言,我们也希望大楚里没有太过强有力的控制者。” “所以郑袖希望通过骊陵君控制大楚,但实际你们觉得骊陵君很容易被你们掌控?”白山水有些佩服的笑了起来,“这也是那个人当年的计谋?” “这倒不是。”林煮酒摇了摇头,“你们不够了解郑袖,郑袖的行事方式最后都是用冷酷的鲜血来结束,她让骊陵君回去,只是想让骊陵君控制的楚朝可以在将来的战争里更容易对付。至于这个计谋…” 顿了顿之后,他有些自嘲的笑了笑,道:“这是我自己拿的主意。在他死去之后,我们总是要做点什么,只是希望我们没有做错什么。” 赵四听出了他的一些话外音,眉头又深深的皱了起来,“你都不知道他的传人,不知道他的安排?” “我并不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即便我们是兄弟,但没有好到可以一起钻在一个被窝里,一起枕着同一个枕头面对面说话的程度。” 林煮酒想着那人最后的时光,笑容变得比水面上的月光还要惨淡,“如果我知道,那郑袖也一定早已知道。当年巴山剑场谁都不会想到他会有传人,因为他那么强大,甚至还未到最强大的时候,他那么无敌,而且还年轻,根本不需要急着找传人。” 想着这些曾经难以对付的敌人却是如此下场,赵四此时有些阴暗的快感。 她抬起头,看着那轮皎洁的明月,也不掩饰此时的心情,微嘲道:“说不定你们所有人也都不够了解他?” 林煮酒看着她,一时没有说话,看得赵四都有些感觉异样起来。 “人死之时,才最容易看清别人和自我。” 林煮酒喝光了手中一碗牛肉汤,缓缓的说道:“他战死在长陵,还有谁看不清他?” 白山水说道:“你们都确定他死了?” 林煮酒淡淡的说道:“战尽最后一滴血,连身体都化灰,最后什么都没有剩下,还能活?” 赵四想着当时那是无数人亲眼见证,没有什么疑义,所以她想了想,道:“你们都这么聪明,为什么他当年一定要战死在长陵?” “因为他那一战,真的是救了不少人出长陵。” 林煮酒冷讽的笑了起来,道:“因为就和最后巴山剑场玉石俱焚一样,背后有许多你们并不知道的事情。” 第二十一章 群龙之首(第二更) 白山水和赵四互望了一眼,都没有说话。 因为她们都知道,就如今夜郑袖做的事情一样,很多事情只要一开端,便不会停止。 既然林煮酒认为她们可以信任,已经开始告诉她们一些陈年旧事,开始告诉更多她们在和郑袖、元武对敌的时候应该注意的事情,便也不会停止,一定会接着说下去。 “在元武登基之后,坑杀了那么多人,焚毁了那么多书籍,不只是抹灭掉王惊梦的存在。” “很多人知道郑袖冷酷,但是却还是小看了她的冷酷。” 林煮酒冷讽的笑着,如她们所想一样,一句接着一句的说了下去。 “他不得不去长陵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为阳山郡。” “他就出身阳山郡,在发动长陵之变后,郑袖给他递了一封信,信里的内容便是如果他不去长陵,她就令军队屠阳山郡,屠尽阳山郡十三城,连妇幼都不放过。” “为了让他相信她的决心,她直接屠了一个城,当时屠城的军队,便是现在的杀神军。” “那是焦卫城?”赵四的呼吸都开始变得不顺畅,“所以当时屠城的并非是楚军?” “那支楚军都被杀神军屠了,只是被迫背了一个黑锅而已。” 林煮酒嘲讽的说道:“即便后来他遵了约定去了长陵,最终战死在了长陵,但阳山郡还是被她割让给了楚,楚帝平白得了一个大好处,便也没有出声,让那支楚军背了黑锅。” 白山水的面色变得更加难看,“所以后来的巴山剑场灭,也是因为同样的手段?” “那倒不是。” 林煮酒沉默下来,道:“当时巴山剑场产生了分歧。” “和一些少数人的背叛无关。” “嫣心兰觉得他的死只是为了将这件事情结束,她也决定追随他最后的心意,不想再将我们亲手打造了很久,牺牲了很多人才完成的东西再打烂,而我们一些人不想成全。” “这是各自不同的选择,就如现在长陵一些人的选择,有些人选择舍小我成全大我,他们想要看到一个前所未有的王朝诞生,天下一统,再无征战。这也曾是那个人的梦想…然而很多人终究意难平。” “终究是群龙无首,又不如郑袖那般冷酷。” 林煮酒沉默了很久,接着说道:“他不只是巴山剑场一个无敌的象征,最为关键的是,他是群龙之首。谁也没有想到会首先失去他…总之天下最强的巴山剑场,就如此乱了。” “其实没有机会,有机会的话,我很想见见临死前的他,想听听他最后的意见。对于这整个天下和关于郑袖和元武的意见。” “是拱手将这天下让给郑袖和元武,让郑袖和元武做成我们想做的事情,建立一个前所未有的王朝,还是其它?” 没有人出声。 因为每个人的看法和行事方法都不尽相同。 有些人,有些事,按照其余人的一些看法和行事方法来看,或许很傻,但却依旧足够值得他们敬佩。 最为关键的是,林煮酒的假设无法成立。 因为他们不可能回到那个人战死的时候,出现在他的身边。 或许对于那个人而言,当时也很难抉择,尤其是当发现自己无法彻底掌控一切,他便无法再替别人做出选择。 “这些年我在大浮水牢也很好,至少我能听,但不能做很多事情。” 林煮酒的声音再次打破了死寂,“所以现在我更无法决定接下来要做什么,既然九死蚕能够算无遗策的将我都救了出来,我便想听听他的意见,听听他对于这个天下的看法。” 林煮酒抬起头,目光扫过白山水和赵四等人的面目,缓缓的笑了起来,“你们都是过江的蛟龙,能够让你们一齐聚拢…他便是那龙首。” 这河面上再度沉寂下来。 林煮酒的这些话里蕴含太多的讯息,太过过去和现在,以及将来即将发生的事情。 但是想着那名完成了不可思议的事情的少年,白山水和赵四自然觉得林煮酒的话很有道理。 “还有值得庆幸的事情…巴山剑场的有些人,和当年一样,未必会赞同我的想法,但他们一定会对九死蚕有好感,至少不会成为我们的敌人。”林煮酒有些感慨和满足的轻声说道。 “只是过了今夜,我们于长陵,却是真正的孤魂野鬼了。” 也就在这时,辽阔的水面上一个温温柔柔而又十分沉静的声音响起。 一叶黑舟伴随着黑色的雾气,悄然在水面上出现,出现在他们所在小舟的不远处。 船头上一个佝偻的老人在持篙,他的身后坐着一名持琴的女子,女子身后的船舱里,坐着一名年轻男子。 “年轻人就是恢复得快。” 林煮酒看着年轻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白山水看着他,脸颊上却是含有的出现了一抹嫣红。 只是她毕竟是气魄很大的大寇,大逆。 所以她马上傲然的笑了笑,道:“不死就好,我说的话,从来算数。” 赵四看了她一眼,莫名的也笑了起来,道:“这可巧,今天好像正是七夕,鹊桥相会的日子。” …… “今天可正巧是七夕。” 夜策冷站在桥头,看着那一道冲天光柱消失的地方,她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却没有转头,接着便听到了这样熟悉的声音。 “有情便是有情,无情便是无情,七夕八夕九夕,一百夕一万夕,有何用?端的是自欺欺人。” 她没有回头,淡漠的说道。 身穿着深红色袍子,却依旧难掩落寞和发霉般气息的陈监首看着她的背影,却是莫名的笑了笑,道:“能站在你身后看着你,便是圆满。” 夜策冷没有再应声,但她也没有离开,只是站在桥头看着那处的夜空。 陈监首也没有说话,也只是和她隔着十余丈的距离,静静的看着夜空,只是他苍白的嘴角却是有着一种淡淡的笑意。 …… “九死蚕在,她和元武不会快乐。” “但是她和元武不死,我也不会快乐。” 当丁宁说了这两句之后,黑暗里长孙浅雪的声音不再响起,和梧桐落习惯了的一样,这意味着两个人的对话终结。 然而丁宁却并没有返回自己的床榻,而是走向黑暗里那端长孙浅雪的房间。 “你想做什么?” 长孙浅雪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难言的冰寒。 丁宁道:“帮我疗伤。” 一股杀意出现在他伸出推门的手掌前。 “不是因为今天是七夕。” 丁宁摇了摇头,认真的轻声说道:“只是因为活了下来。” 长孙浅雪就站在门后,她的面容依旧清冷,但是眼睫毛不停的跳动起来,她的心里突然有些恶毒,忍不住道:“你说今日郑袖和元武会如何?” “同床异梦。” 丁宁淡淡的笑道:“今日同床异梦的何其多,又何必在意这些奸夫**。” 不在意,或许便是长孙浅雪所需的态度。 不在意,便代表着另外一种在意。 丁宁伸手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七夕拼命码字,码到满头热气,尼玛,最后终于码爽了,这些奸夫**!) 第二十二章 大义(第三更) 宝光观之后便是庐石剑坊。 庐石剑坊里很热。 因为内里一名赤着上身的男子正在炼剑。 当宝光观里那道光束冲天之时,这名男子转身看了一眼,但却未停止炼剑。 他的双手里有一个金色的锤子,这个锤子比起很多剑坊用于锤炼玄铁的锤子都要小很多,但是却似乎惊人的沉重,每在烧红的剑身上敲击一次,整个剑坊的地面就剧烈的挑动一次,而烧红的剑身上的自然玄铁纹理便如波浪般荡起一层涟漪。 宝光观里冲天的光束只是消失了三个呼吸的时间,一些急剧的马蹄声便已经在庐石剑坊外的街巷中响起。 十余名兵马司的官员进入了剑坊,出现在这名男子的面前。 为首的兵马司官员想要说话。 然而这名男子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他手中敲击烧红剑胎的金色锤子的节奏骤然加快。 地面上也荡起了一层涟漪。 这十余名兵马司的官员无法站稳…他们都是强大的修行者,无法站稳便意味着体内的真元都震荡不堪。 这十余名兵马司官员的眼睛里都出现了震骇和不可置信的光芒。 他们知道宝光观之后,第二处是这里自有用意,然而他们却没有想到这处小剑观的主人竟然如此强大,而且会直接用这样的方式迎接他们。 “其实我也一直很想领教一下你的剑意。” 炼剑的男子没有去看这些兵马司的官员,他抬头望向夜空中一处,说了这一句。 那处地方有一座角楼。 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正在那座角楼上孕育而生。 说完这一句,他手中的金色锤子便落在了烧红的剑胎上,没有再抬起。 因为只是这一记,他手中的金色锤子便已经彻底震碎,变成无数的金色碎屑。 这些金色碎屑没有四处飞洒,而是都随着下方剑胎上的一次震荡而尽数被剑身上泛起的涟漪吸纳。 剑身上的涟漪将这些金属碎屑全部融化,接着这柄剑剑身上的涟漪并未将震荡传入地下,而是直接像空中泛开。 这一柄剑胎直接消失。 空气里却是出现了无数道真实的金色涟漪,迎向那座角楼上已经凝成的剑意。 剑坊这一间房间的一面墙壁直接如纸般摧毁,金色涟漪冲击而出,和一道庞大如墙的无形剑气撞击在一起。 轰的一声。 天空里如两座巨山相撞。 那座角楼微微的一颤,角楼顶端的老人看着自己的双脚踏处。 他脚下坚硬的巨石上出现了一片细密的裂缝。 他的眼瞳中的光芒昏暗了些,眼角的皱纹里出现了些血线。 “不愧是镇守了长陵许多年的人,毁了炼了这么多年的剑,还是不能敌。” 这名赤着上身的男子由心尊敬的说了这一句,喷出了一口鲜血。 他没有丝毫的犹豫,转头就走。 他朝着远离那座角楼的方位而行,他身前的墙壁就如同不存在一般,被他身体带起的气流便轻易的撕碎。 然而只是穿过一条街巷,他就停了下来。 他面前的一株槐树下,有一名少年在等着他。 “安抱石?” 这名赤身男子只是皱了皱眉头,便想明白了这名少年是谁。 给人的感觉就算站立在地上也如同飘在云端一般的少年对着这名赤着上身的男子躬身行了一礼,道:“莫谒前辈既然试了一剑守城剑,想必也不想错过灵虚剑门的剑。我剑门宗的师长对前辈的剑意也十分推崇,若是错过了,我便也遗憾。” 赤身男子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伸出手指点着安抱石,笑得身体都有些发抖。 “长陵两大公认的天才,灵虚剑门有史以来最强的怪物,没想到愿意做狗。白费了灵虚剑门那么多心血。” 在这样的笑声里,安抱石的神色却是没有任何的改变,只是眼神变得更加的高傲。 “各人的看法不同,我只在意…如何能让我的剑意更强。” “试问若是没有皇后,我何来这么多尽情放肆剑意的机会,何来和这么多宗师不计生死交手的机会?” 听着安抱石这样的两句话,赤身男子倒是停止了笑声,知道这名怪物倒真是怪物,只是和苏绣幕不同类型的修行痴者。 “你和郑袖倒是适合,你们都足够冷酷,在你而言,任何人都只是提升你剑意的工具。” 想到一些事情,这名赤身男子的眼光又变得古怪起来,缓缓道:“不过既然你尊我前辈,我也可以提醒你一句,郑袖自元武登基之后,她的修为便一直停滞不前。她的现在,或许便是你的将来。” 安抱石认真思索了一息的时间。 然后对着这名赤着上身的男子说道:“那我至少要走到她那一步再说。” 赤着上身的男子轻轻的咳嗽了一句,道:“此时出手,倒也公平。” 说完这一句,他的身体里便再次释出一股恐怖的剑意。 无数带着本命气息的细碎亮光闪现在他和安抱石周围的空间里,就像是有无数敲击剑胎产生的铁花亮起。 安抱石伸手在空中划过,好像出了一剑,但没有人看得出他的剑意去了哪里。 他的眼瞳里出现了震惊的神色。 然后他的身体像被敲打的剑胎一样瞬间震动了不知道多少次。 他的鼻孔里和嘴角都飞溅出鲜血。 赤着上身的男子停止了动作,他摇了摇头,然后往后倒下。 安抱石沉默了片刻,然后对着远处的角楼躬身行了一礼,然后又对着这名停止了呼吸的赤身男子躬身行了一礼。 他对角楼上那名老人致谢,对这名庐石剑坊的男子致歉。 他没有想到这名男子即便在重创之后还能破了自己的剑意,这便说明自己的剑意不够强大。 一名冷峻的黑甲将领站在疲惫的墨守城身后,他没有说话,但是瞬间沉重的呼吸让墨守城明白他在想的是什么。 墨守城轻叹了一声,道:“我知道你觉得不公平,但是对于我的选择而言,安抱石不能死…而且安抱石都不在意,我还能在意这长陵城里的人如何看我?” 这名冷峻的将领的身体微微的颤抖起来,他躬身对着墨守城行了一礼,道:“先生大义。” …… “您怎么能做这样的决定!” “如涸泽而渔,这是动摇国之根本!” “天命归于长陵,我长陵之所以才俊辈出,便是因为这些修行地不受约束,且这些修行地的修行者为军功而从军,已经顺其自然…您这是自毁基石,简直…简直太过疯狂!” 皇宫深处,往日最静谧的甬道上,站立着数十名官员。 皇后站在玉阶上,冷漠的看着这些已经不要命的官员,听着这些激烈的话语。 “在你们看来是动摇国之根本,在我看来只是一时之阵痛。” “若是不经变革,何来天命归于长陵。” “你们不要忘记,当年商家主持改旧制的事情。” “这是万流合力,何来自毁基石之说。” “我所做的这些,只会让我大秦更强大。” “你们应该明白我的决定不会改变,你们应该明白你们需要做的只是选择。” “大秦用剑立国,废话是最没有用的事情。” 她听了很久,然后简单的说了这些话辩驳,接着便转身走回自己的书房。 第二十三章 师徒言 宝光观之后是庐石剑坊,庐石剑坊之后便是清山剑院。 清山剑院的老院长是聂隐山,他的身份很特殊,是大秦王朝在和韩征战时的一军统帅,在长陵兵马司很多人看来,若不是他在和韩的巨狼山一战里身受重创,失去了一条持剑的手臂而提早退隐,否则后来的大秦十三侯里,至少会有他的一席。 聂隐山身为一军统帅提早退隐自然是很可惜的事情,但是身为清山剑院的院长,他也享了很多年的清福,而且也教出了一个好徒弟。 他的徒弟便是殷寻,曾经是某个剑院的弃徒,但是在他的**下,在昔日长陵的那一批年轻人中,他突破七境的速度却可排前五。 殷寻最强的是飞剑,至七境之后依然。 他是长陵公认的,飞剑最诡异多变,最无法让人发现他飞剑所在的宗师。 他修的虽是剑道,不是阴气深沉的鬼物之道,但是长陵的所有修行者却习惯称呼他为鬼剑师。 当宝光观的光束冲天而起时,聂隐山就将殷寻召到了面前。 军队还未至清山剑院,庐石剑院的那一名宗师还没有和墨守城比剑,聂隐山却已经知道了今夜皇后颁布了什么样的命令,他用了很简单的几句话,告诉了殷寻此时长陵正在发生的事情。 殷寻的第一反应很激烈,他身体周围出现了很多道明亮的剑光,那是他体内蓄积的力量都忍不住透体而出。 “不要像他们那样。” 但是聂隐山很平静的看着他,说道:“我喊你来,就是要让你不要像他们那样。” 殷寻自然无法理解,他深吸了一口气,道:“为什么?” 聂隐山没有回答他的话语,只是反问道:“那你觉得最好是如何做?” 殷寻看着他,道:“逃出长陵。” 微微的顿了顿之后,他接着寒声道:“反对的修行地一多,她自然不可能成功。” 聂隐山摇了摇头,“反对的修行地不会太多。” 殷寻看着那道刚刚才消失的光束,觉得自己一直都敬爱的老师的这句话很可笑。 他想着元武登基前的那三年…难道现在的长陵能承受那种血雨?敢承受这种血雨? “现在的长陵已经不是过去的长陵。” 聂隐山看出了他的想法,难分悲喜的笑了笑,“你应该明白,现在的十三侯原本就是当年梳理了一遍留下来的。严相和李相都不会反对…灵虚剑门和岷山剑宗在之前的长陵那几年间都是置身事外,灵虚剑门和岷山剑宗不出头,便是群龙无首。她的动作越是绝烈,就越是容易成功。” “最终长陵当然会损失很多修行者,甚至损失很多修行地,但是权力尽归皇城,这却是前面任何王朝都没有做到过的事情。” 聂隐山看着脸色越来越难看的殷寻,缓缓的说道,“最为关键的一点,皇城集权,这是那个人在最初的商家变法时便提出的。这些年来,郑袖和元武只是在按照他当时一统天下的道路在走。无论是严相还是李相,还是那些王侯…他们大多都同意这样的看法。那些根本无法认同他看法的人,在当年变法的清洗中,便根本无法登上高位。” “什么!” 殷寻终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不可置信的发出了声音。 “当时牢牢笼聚那些人,让那些人可以战胜旧权贵,可以成功变法,一直到建立如今如此强大的大秦王朝的…便是那个人的野心和看法。” 聂隐山感慨的笑了起来,“即便是在幽帝时,天下虽万国臣服,但幽帝一死,王朝便分崩离析,诸侯国便又各自征伐不息,从未有过任何一个朝代,可以做到真正的天下一统。而那人要做的,不只是天下一统,是天下权力尽归朝堂,一令通而天下通。” 停顿了数息之后,聂隐山看着说不出话来的殷寻,道:“他认为若是所有修行地都尽归军队,可以完全像军队和臣民一样调度,那即便一些修行地失去自然更替的能力,但整合出来的力量,却依旧要比现在强出太多。以学堂代修行地,天下人都可以修行,满是学堂,到时候再次第择优,这便是当年那人的想法。” 殷寻依旧说不出话来。 聂隐山又笑了起来,笑得很感慨,“只是这自然无异于一场变法,这些年郑袖只是没有这样的勇气。” 殷寻突然开始醒悟,彻底的醒悟。 他看着聂隐山,重重道:“是九死蚕!” 这次却是聂隐山没有说话。 殷寻寒声接着说了下去:“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并立却不足以为首,九死蚕便是群龙之首。是她惧怕九死蚕,怕长陵的很多修行者慢慢被九死蚕所用。她想要尽可能快的将整个大秦王朝变成一个铁桶江山,到时即便九死蚕再强,也很难有助力,一人如何对抗一朝。” 聂隐山轻叹了一声,“只是可惜……” 殷寻莫名的有些愤怒了起来,道:“既然她注定成功,何来可惜?” “可惜她还是慢了很多年。” 聂隐山看着他认真的摇了摇头,道:“当年巴山剑场灭,便是最好的时机,长陵诸多修行地早已被杀怕,尤其整个朝堂被清洗过一片,那时那些权贵更无别的想法。只可惜当年那人一剑入长陵,杀死了她和元武太多修行者,巴山剑场的嫣心兰选择同样的方式,以至于那时她和元武并无足够的强者可用,若是再强行这么做,恐怕楚、燕、齐三朝便拥军齐至。” “现在晚了很多年,很多人又已经生了别的想法,现在她这次成功的越是容易,很多不喜欢她的人越是没有死去,将来的隐患便越多。这铁桶江山,也未必那么铁桶。” “当年她虽然成功杀死那人,但是那人凭着自己手中剑杀死她那么多人,又留下了九死蚕,让她晚了这么多年才能这么做。在我看来,若是以一个战局全局论,两人也只是各胜了一场。” 殷寻知道自己的师尊曾经是一军的统帅,看法和高度自然和寻常的宗师大不相同,此时他已经彻底明白自己的师尊只是让他接受郑袖的命令,不要反抗,但是他又骤然觉得屈辱和迷茫。 聂隐山看着缓缓垂头,嘴唇却是在轻颤的他,似是看透了他的内心。 聂隐山轻轻的叹了口气,抬头看着夜空里的明月,轻声说道:“到底是立于大义,建立一个万世长盛的前所未有的帝国,还是觉得不公,觉得他人的行为太过卑劣而要一战…当时的长陵,很多人也做了不同的选择,但实际上,最终决定的只是自己的意气,自己的情感。” “你是我一手教导出来的徒弟。” 聂隐山又转过了头,看着殷寻,道:“若是要战,我也希望你为朝而战,为亲友战,自己把握,不参与她和别人的恩怨便佳。人生如战局,哪里不是战。” (卡文,昨天压榨后的结果,这章过渡章都是硬挤出来的,实在没办法,没更新肯定被骂得惨。惨不忍睹各种惨。心情无法用言语解释。尽量一三的节奏,明天三更。) 第二十四章 顺势而行(第一更) 无数人有无数看法。 只是这一夜,对长陵的绝大多数修行者而言都很煎熬。 从角楼上落下的那种磅礴而无法阻挡的力量,一道接着一道,每一道都往往意外着一名强大的修行者的死亡,或者一个修行地的消亡。 亦或是臣服。 他们知道守城的那名老人很强,但是感受着这种一道接着一道,似乎永不疲惫的强大力量,他们还是由心震撼,只是想着平时还是低估了这名老人的强大。 “真是疯了。” 某条小巷里,一名佩剑的修行者感知着角楼上接连落下的强大力量,想象着那一道道力量中蕴含的血腥意味,脸色极为难看的对身旁的伙伴道:“即便如皇后所想的一样,所有的修行地都彻底臣服于皇宫,都像军队一样接受征调,但是她不想想,平时这些修行地,这些隐居的宗师,平时也自然是长陵的屏障,他们才是令许多外朝的修行者不敢轻易进入长陵的真正原因!即便皇后能够成功,今后的长陵也是空了。” “空了又如何?” 他身旁的伙伴脸色也同样难看到了极点,寒声道:“或者她就是想故意让长陵空,将那些外朝的人引进来。这样整个长陵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 “墨守城今日出了这么多剑,难道他不想想昔日商家?” 佩剑的修行者怒声说了这一句,但在接下来的一刹那,他的身体却僵硬了起来。 一名身穿淡黄色衣袍的男子,便从他前方的一条石道上走过。 那名身穿淡黄色衣袍的男子的身后,远远地跟着一些官员和侍从。 长陵很多修行者都认识这名身穿淡黄色长袍的温雅男子是黄真卫。 而他非议的墨守城,便是黄真卫最敬重的师长。 黄真卫穿过这片巷区。 他听清楚了这两名修行者的对话,但是身体里却没有丝毫的愤怒,只有越来越浓的痛苦和悲哀。 他知道这两名街巷中的寻常修行者所说的话是对的。 作为皇后旨意的执行者,他的老师墨守城注定会成为许多怒火的承受者。 很多人都会恨皇后,但同样会恨杀死他们师长的墨守城。 若是墨守城是梁联那种野心很大的将领,此时黄真卫的心里或许还好受些。 但他知道此时的墨守城,只是一盏将枯的油灯,在为这个王朝献出最后的光亮。 而且他十分清楚墨守城的身体状况,他知道此时的墨守城很累,每施展一道这样的力量,对于他的身体而言都是很重的负担。 所以每一次角楼上的力量出现,他都越发的感觉到无助。 他已经不眠不休的追查了很久的线索,然而却依旧找不出任何的线索。 就在这时,他感知到角楼上又生一股力量,而且这股力量比之前的还要庞大。 这道如天罚一样的无形力量落向长陵城中,黄真卫知道那里是半山剑堂。 那是长陵城中学生和教习数量最多的修行地之一。 感受着这样磅礴的一剑,他的脑海中便几乎直接浮出了那处的画面。 许多学生和教习持剑和军队而战,然而就在此时,恐怖的剑意镇落,半山剑堂前那些持剑的学生和教习,全部化为支离破碎的血浪。 “老师!” 黄真卫痛苦的喊出了这一声。 他知道这一剑落下,他的老师必定更加疲惫到极点,而且他知道出这一剑的老师,比他此时还要痛苦。 半山剑堂前骤然多了一道数丈的鸿沟。 鸿沟里往上涌起一道血浪。 血浪里有很多黯淡的剑光,很多残破的剑片,还有很多衣袍的碎角。 这道鸿沟之后剩余的许多半山剑堂的学生和教习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无法相信一个呼吸之前还在自己面前的那么多师友就此被这样一道力量压碎,然后直接变成了一道这样的血浪。 血浪如墙往上涌起。 如同遮掩了月光,使得整个皎洁的明月都似乎变得血红。 这道鸿沟之后的半山剑堂的修行者,浑身都不自觉的颤抖起来,再也无法前行一步。 角楼上,墨守城面上的皱纹又深了数分,深得他脸上的肌肤都有了血意,好像这些皱纹变成了裂纹,他体内的鲜血要从这些裂纹里渗透出来。 跟在他身后的那名冷峻将领手扶着他所坐的藤椅,忍不住道:“要不要歇一歇?” 墨守城摇了摇头,道:“别人能歇,我不能歇。” 冷峻将领缓缓垂下头。 他知道今夜过去之后,很多人都会记住墨守城在这一夜间杀死了无数人,但却很少会有人肯定,墨守城避免了更多的人死去。 …… 今夜长陵无人将目光投向被谢家包下的医馆。 长孙浅雪的心情也比平时要激荡,所以她房间里的风雪也比平常要肆意一些。 虽在同一张床榻上,但她和丁宁只是隔着半尺的距离并坐着。 “你确定我的元气能够帮你疗伤?” 看着身旁因为寒冷而身体不断颤抖的丁宁,她清冷的问道。 “你的元气于我就像是久服成瘾的药物。”丁宁看着她,很确定的点了点头,认真道:“身体里已经习惯了有这样的元气,在面对梁联全部释放出去之后,身体反而无法适应。” 长孙浅雪沉默了一息的时间,道:“只是因为习惯彼此。” 丁宁没有犹豫的摇了摇头,“不只是因为习惯。” 长孙浅雪又沉默了很久,道:“人生真的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么?” 丁宁也沉默了很久,道:“人生最终要面对的还是自己的心意,最终寻求的也只是自己的内心平静,当明白什么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当真正看清时,一切都会顺其自然。” “顺其自然?”长孙浅雪很罕见的笑了起来,她看着角楼上无形力量落下的方向,“今夜的很多事,不由得让人想起很多年前的很多事。人真的可以放下仇恨么?如果整个家门被灭,自己的亲人全部因为某个人而死去,她还会原谅那个人么?” 丁宁微垂下头,他没有回答长孙浅雪的这个问题,他也没有去看长孙浅雪有些惨淡的笑容,只是缓缓道:“一切恩仇总会有了断的时候,不喜欢这座城,那我们便可以离开。” 长孙浅雪霍然转头,看着他。 “今夜死的是那些不肯屈从于郑袖意愿的修行地的修行者,但首当其冲的却是岷山剑宗。” 丁宁慢慢的说道:“郑袖要想彻底成功,要证明给所有人看她已经彻底下了决心,便只有令岷山剑宗都屈从她的命令。” 长孙浅雪声音微寒道:“百里素雪会答应?” “他会答应。” 丁宁点了点头,道:“因为今夜郑袖所做的事情,会让他明白郑袖会不惜一切代价,岷山剑宗首当其冲,他越早答应,郑袖让他付出的就越少。” 顿了顿之后,丁宁微嘲道:“这就是权贵之间的交易,大家都不会说明,但是都知道方寸,这个时候郑袖只是要他表明一些态度。而且百里素雪会答应的另外一个方面,是因为我和净琉璃都在长陵,这对于他而言,是岷山剑宗的未来。” “净琉璃应该会被准允回岷山剑宗。” “按照郑袖的态度,我应该会被调去某处边关战场,和那些敢于违抗她命令的修行地学生一起。” “但我毕竟是岷山剑宗的弟子,所以要求带些人去,应该会被准许。” 因为生怕长孙浅雪反对,丁宁说了这些之后又补充了一句,“真正最好的对策,是顺势而为,顺着对手的意愿而行,然后利用对手。顺着对手的意图而行,也往往能够料敌先机。” 长孙浅雪转过头去,根本不再看他,也不再去想他这些话,只是冷声道:“在我看来只是因为你太了解她。” 不知为何,丁宁却是忍不住微微的笑了起来,然后道:“这只是其中的一个方面。” 第二十五章 无处不长陵(第二更) 陈监首看着夜策冷的背影,一夜无言。 清晨,如泥偶一样站立在桥头的夜策冷转过身来,她的目光落向陈监首身侧一条普通的阴沟。 这条寻常街巷道路边上的阴沟里流淌的水此时是和陈监首身上的袍子一样,是深红色的,荡漾着血腥的味道。 “你今夜站在这里看我,应该是生怕皇后做出更疯狂的事情,乘机对付我。” 夜策冷微抿着嘴,没有笑,却是露出了两个好看的酒窝:“你看这一夜过后,连这里阴沟中的水流都被鲜血染红,留在长陵,想着的都是生死之事,哪里还有闲情。” 陈监首却是难得的一笑,笑容里有些了清晨阳光的味道:“不喜欢这里,又不是不能走。” “走到哪里去?” 夜策冷再次流露出面对赵斩时那种不容辩驳的气息,淡淡道:“墨守城选择成为皇后的雄图霸业的垫脚石,让皇后做成千古未有人做成之事,我相信那人的判断,今后我大秦王朝吞灭楚燕齐三朝,天下之大,哪里不是长陵,有哪里可去?” “不要说海外仙山。” 顿了顿之后,夜策冷看着想要开口的陈监首接着说道:“徐大人带着我大秦几乎所有的铁甲战舰在海外,连海外众岛国都是一统。” 陈监首不是寻常长陵百姓,他知道夜策冷所说的这些并非不可能的事情。 于是一时间他无法反驳。 “要想真正离开长陵,便只有将所有恩怨消解在长陵。否则天下何处不是长陵?” 夜策冷笑笑,转身回桥,然后望着桥那一端的街巷走去,在晨光里脱出陈监首的视线。 …… 晨光里,丁宁无比缓慢的走出房间,走向院内。 这不是装出来的。 即便得了长陵很多名医的治疗,即便有着九死蚕和续天神诀,在杀死容姓宫女之后又杀梁联,这也已经彻底的超出了他身体的极限。 若非有续天神诀,他身体里的很多隐伤这一生都不会好,只会越来越重。 当他从屋檐下走到阳光里,净琉璃便出现在院门口。 她也走得很慢,而且神容也疲惫到了极点,甚至连双腿都在微微的震颤。 一直在医馆门口的叶帧楠震惊的看着净琉璃,不能理解。 他感觉得出净琉璃此时的气息十分平静,那双腿的震颤,只是因为她无法控制自己肌肉的自然反应。 “看来这一夜你看了很多场战斗。” 在叶帧楠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丁宁已经看着净琉璃出声。 “我只错过了墨守城的其中两剑。”净琉璃点了点头,说道。 叶帧楠吃了一惊,这才彻底醒觉,昨夜里净琉璃竟是追着墨守城的剑光,看了墨守城的很多剑,看了很多场宗师之间的对决。 “我看过了安抱石的一剑,他现在还是比我强。” 顿了顿之后,净琉璃看着丁宁,认真的说道。 “同样的天才,就看谁学得快,追赶者总是要快一些,你很快就会追上他。”丁宁看着她,也认真的说道:“既然很多人一生中看过的真正宗师战都没有你多,你回到岷山剑宗静修,一定会大有所成。” 净琉璃微微一怔,从丁宁平静的话语里,她听到了一些非凡的意味,她下意识的重复道:“回岷山剑宗?” “你应该马上就要回岷山剑宗。”丁宁看着她点了点头。 净琉璃不能理解,道:“我还要留在这里学习。” 丁宁摇了摇头,道:“你师尊会让你回去。” 在跟随着丁宁学习的这些天里,净琉璃无疑进步了很多,同样听到这些话的叶帧楠还无法想通里面的意思,净琉璃却已经开始明白,她的面色变得难看了起来,道:“那你呢?” “月氏已臣,尚余乌氏,若再平东胡,今后和燕、齐征伐便无后患。” 丁宁自然不可能听过皇后和元武之间的对话,但是此时,他却说出了一句完全一模一样的话。 接着他看着净琉璃又补充了一句,“至于楚,看来她是从来都没有担心。” 这是真正的天下大局,净琉璃依旧限于长陵,自然不可能理解,所以她再次像侍女般微躬身,道:“请赐教。” “一夜征了那么多修行地,彻底将长陵城中所有的修行地慑服,接下来便要第一时间将所有这些修行地的修行者调走,以免生出后患。唯有将这些修行者从一场杀戮中马上赶到另外一场杀戮中,这些修行者才会拥有新的敌人。只有一场战争,才会满足所有的需求。” 丁宁望向西北的方向,微嘲的说道:“所以如果我不猜错,现在我大秦应该和乌氏起了征战。长陵城中这些修行地的修行者,正好被驱去边关,征服乌氏。” 净琉璃皱起了眉头,她并没有愤怒,心中反而倒是有些佩服皇后的决断。 “你的意思是我岷山剑宗也会接受皇后的命令,和这些修行地一样接受征召,然后你也会去乌氏边关?”她皱着眉头,问丁宁。 丁宁摇了摇头,道:“应该不止,我应该会被遣去东胡边关。” 净琉璃眉头皱得更深,“东胡?” “东胡和乌氏唇亡齿寒,且乌氏国人和东胡国人也是民风彪悍,乌氏被攻,东胡应该不会座上关,即便明面上不倾国出兵,偷偷派些军队支援也是至少的。大秦的军队不可能不防备。” 丁宁看着她,道:“东胡和楚齐接壤,距离乌氏边关已远,那种地方,变数太多,自然也更加危险。即便是岷山剑宗的修行者,恐怕对那处地方都没有什么掌控力。” 净琉璃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不用想着阻拦。”丁宁微微一笑,道:“我特别和你说这些,便是不想你有任何动作,既然我已经预料到这些,我自然不会有什么事情。” 净琉璃低头思索了片刻,抬头用一种有些古怪的目光看着丁宁,“所以你反而很希望离开长陵?” 丁宁笑了笑,道:“建功立业,不是绝大多数修行者追求的事情么,越是危险的地方,便自然越容易积累军功。” “但你不是绝大多数修行者,所以你的选择,还有你的算无遗策,才让我觉得总是有些不对劲。”净琉璃说完了这句话,然后深深的对丁宁躬身行了一礼,道:“不管你今日是否预言成真,不管我是不是马上要返回岷山剑宗,多谢你这些天对我的悉心教导,但是在将来,我不希望你成为我的敌人。” “成不成为敌人,或许并非由我们的意志决定。” 丁宁轻淡的说了这一句,然后抬起头来,看着门外的道路。 远处的道路上,有一些烟尘震起。 一座肉山般的身影带着一种恐怖的威压,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 这是横山许侯。 大秦十三侯之一。 比他更快出现一点的,是一名很英俊的青袍男子。 这是澹台观剑。 “是要我回岷山剑宗?”当澹台观剑穿过院门,净琉璃很直接的问道。 澹台观剑微微一怔,点头。 “丁宁要留下,去边关?”净琉璃看着他,接着问道。 澹台观剑一时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顿了顿之后,道:“这要看皇后的旨意。” 净琉璃没有看他的脸色,只是转身过去看着丁宁,道:“你猜对了。” 丁宁看了澹台观剑一眼,道:“我要带些人一起走,而且我要一两天的准备时间。” 澹台观剑这次没有犹豫,只是歉然的轻声道:“这没有问题。” (状态惨不忍睹,连我自己写的都觉得有点挫,我摔!今天第三章移到明天,明天三更,我觉得至少明天写的会比今天好看很多。) 第二十六章 东胡望(第一更) 晨光里,当如肉山一样的横山许侯走入丁宁所在的医馆时,长陵的很多人正抬头看着长陵城中那一座座角楼。 这一夜过去,他们才真正发现了这名老人的强大,他们才发现,这名老人甚至有可能是元武皇帝之下,长陵最强的修行者。 只是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人望向那一座座晨曦中的角楼时,他们的目光里的愤恨远远大于敬畏。 很少有人能够接触得到这名老人,所以很少有人会能够了解这名老人的内心。 尤其是那些在一夜之辈被迫服从的修行地剩下的,还存活着的人,只记得这一夜之间这名老人杀死了多少人,有多少他们身边熟悉的人,甚至由心尊敬的人,死在了这名老人的手里。 “老师,我根本没办法找出九死蚕的线索。” 晨光里,黄真卫再次登上角楼,登上角楼的最高处,他看着坐在藤椅上,一夜过后已经苍老到难以用言语形容的老人,眼眸里满是痛苦,“我现在想着,您是不是故意给了我这样一个希望,好让我不留在你的身边,不阻止你。九死蚕太过算无遗策,又怎么是我这样的人能够找得出来。” 听着他的话语,墨守城笑了起来,然后认真的轻声说道:“不要妄自菲薄,你是我的学生。” 即便是侍立在他身后的冷峻将领都知道这句话是最大的褒奖。 因为整个长陵都知道,墨守城只收了两个学生,一个是早年的元武皇帝,后来便是黄真卫。 “现在怀疑我或者怀疑你自己,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墨守城缓缓抬头,随着他的抬头,天空里好像又多了一道裂痕,又是一道庞大的力量落向了长陵某处。 黄真卫闻到了血腥气。 墨守城的这一剑落的地方太远,即便掀起了如昨夜般的血浪,都很难令黄真卫嗅到那处的血腥气。 此时的血腥气来自墨守城的身上,来自于他脸上的皱纹里。 墨守城脸上的皱纹里,流淌出了真正的鲜血。 他的脸上就像是被斩了很多剑,就像是昨夜那些宗师的剑意,终于落到了他的身上。 黄真卫看着晨光里这样的画面,如即将渴死的鱼一样张大了嘴一样艰难的呼吸,但是他却喘不上气,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墨守城眼瞳里的光芒又黯淡了数分,但是他脸面上的表情却是没有什么改变。 又有一股强大的气息,从他的身体里释放出来,令他脸上皱纹里流淌出来的鲜血都滴滴飞了出来。 “不要!” 黄真卫清晰的感应到了什么,他终于叫出了声来。 “这一剑终究要完成。” 墨守城平和的说了这一句,然后他吐出了一口血。 一团血在他的胸口飞溅开来。 天空里那道剑意彻底凝成,落下。 在这道剑意落下时,他的身体便软绵绵的躺在了身后的藤椅上,脸上的皱纹深入骨骼,头上剩余的白发也纷纷掉落。 就像一根烛火,燃到最后,便成了灰烬。 …… 在墨守城最后的那道剑意落下的地方,有一些正武司的官员凝立在一支严阵以待的军队后方。 当剑意落下,这支军队前方的一片高墙骤然被切断,高墙的裂口后方,一片血雾荡起。 这几名正武司的官员面容微松。 此时一封军令也就此传递到这几名官员手中。 “岷山剑宗竟然同意了?那酒铺少年也很平静的接受了?” 这其中官员方才是面容微松,现在却是又喜又惊。 一名官员又莫名的同情起被长陵的人们称为酒铺少年的丁宁,他抬起头来,望向西北的方向。 大秦王朝疆域那处的尽头,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荒原。 即便此时长陵暑意未消,但此时那里已经是草木染霜开始变白。 浓重的寒意里,大队大队的骑兵呼喝着奇怪的声音,来去如风。 他们猎杀着荒原里的兽类生命,连一些野草的种子都不放过。 这在这些东胡人而言便是收割,广袤的草原有着足够的空间让他们片片收割,让他们丰衣足食。 然而对于大秦的一些军队而言,这些东胡人经过的战场,便意味着扫荡。 东胡人中的修行者不多,但是也有很多类似于术器,足以杀死修行者的稀奇百怪的武器,最关键的便是给养和一些战车无法跟上东胡人的脚步。 还有援军很难到达。 至少在过去,大秦的军队还没有和东胡人交手的经验,更无多少胜利的经验。 此时这些正武司官员考虑的是既然皇宫里那名发了疯的女主人敢做这样的决定,那就意味着丁宁要面对的处境恐怕会比那里的绝大多数边军还要危险,所以没有人觉得丁宁带一些人去东胡有什么不对。 …… 岷山剑宗,山雾微分。 那一座用于养伤的青殿里,谢长胜展开了一封信笺。 只是粗略的扫了一遍,他原本有些喜意的脸上便顿时一片愤怒,接着便忍不住叫了起来:“丁宁,你这是什么意思!你都让南宫采菽随你去东胡,却不让我去,你是看不起我还是当我姐死了,对南宫采菽有想法!” 他愤怒的声音在这间青殿里回响,一直居于这青殿里的那名老实的岷山剑宗师长眉头大皱,但在接下来一瞬间,他却是愣了愣。 “快来人,我要出岷山剑宗!” 在谢长胜第二遍喊这句话时,这名身穿青玉色长袍的岷山剑宗师长便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你真的要出岷山剑宗?”即便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但是这名岷山剑宗的师长还是有些发愣。 “他不让我去东胡边关,难道我就不能去了么?” 谢长胜大声的冷笑起来,“难道我还去不到?” 岷山剑宗没有人阻拦谢长胜,因为谢长胜本身就不是岷山剑宗的学生,只是所有人都已经习惯般遗忘了他一直赖在这里。 …… 丁宁所要的两三天,其实只是用来养伤,还有等待一些人。 他在长陵,本来就是一个寻常的“酒铺少年”,并没有什么东西要准备。 一匹快马出现在他的视线里,马背上是一名风尘仆仆却依旧英气十足的少女。 这少女就是令谢长胜愤怒的南宫采菽。 自岷山剑会之后,南宫采菽和丁宁还未相见,这段时间里,丁宁却已经做了数件令人震惊的大事,时日虽短,却好像已隔经年。 南宫采菽在来时的路上还在想着重见丁宁时会是何等的场景,但不知为何,当真正看清了披衣等待自己的丁宁,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那日岷山剑宗之外,薛忘虚死去那时。 她的鼻孔便有些发酸,又不免有些为丁宁骄傲。 待下了马,她强忍着泪意,挤出了些笑容,道:“丁宁,我真为你骄傲。” “只是尽力做到了想做的事情。” 丁宁笑了笑,道:“倒是拖累了不少人。” 南宫采菽道:“终究是自己的选择。” “你在岷山剑宗没多久,倒是老气横秋了不少。”丁宁看着南宫采菽又是一笑,但是接下来却是很快收敛了笑容,轻声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和我一起去东胡么?” 南宫采菽摇了摇头。 丁宁看着她,认真道:“因为我问过了横山许侯一些事情,他也告诉我了,你父亲也将会是统领东胡边军的一位重要将领。” 南宫采菽愣住。 丁宁接着说道:“我想或许有你和我是朋友的关系,才导致皇后将他调过去,所以我想或许你和他在一处,至少你会心安一些。” 南宫采菽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然后她也浅浅的笑了起来,“能作为一名将士,在父亲的军队里战斗,不管结果如何,我也该谢谢你。” “我想知道岷山剑宗对于其他人的安排。”丁宁看着她问道。 第二十七章 简单而忽略(第二更) “岷山剑宗对其他人没有安排。” 南宫采菽看着丁宁摇了摇头,道:“若不是你要求,连我也会被留在岷山剑宗修行。” 丁宁似乎并不觉得意外,沉吟了一下,有些满意道:“岷山剑宗给出了皇后满意的态度,这便是皇后给予的回报。” 南宫采菽明白了丁宁的意思,道:“你是担心她会像对待张仪一样对待我们?” “令人亲友分离,这便是她最擅长做的事情。”丁宁冷笑着说道。 南宫采菽微微的怔了怔,她想到了丁宁杀死了容姓宫女,这同样是对皇后处置张仪的回敬。 “能够让谢长胜都长留岷山剑宗…而且似乎他让不少受伤很重的选生都留在了岷山剑宗。”冷笑了一声之后,丁宁却是看着南宫采菽,道:“百里素雪倒也是有了些改变。” 南宫采菽觉得自己无法像丁宁一样随意的评论这种等级的人物,所以她没办法接口。 岷山高处不胜寒。 百里素雪看着山间雪,缓缓的问身后一名身穿青玉色袍服的岷山剑宗修行者,“他没有其余的要求?” 那名岷山剑宗修行者恭谨的摇了摇头,道:“除了提出要那几人随行之外,没有提出任何的要求。” 百里素雪淡淡的说道,“没有提出任何的要求,便说明他有信心。” 恭谨站立着的岷山剑宗修行者有些不甘心,道:“就这样由着皇后?” “在不必要翻脸的时候翻脸,只能称之为鲁莽。” 百里素雪面无表情的缓缓说道:“即便再怎么一统,总也有几柄剑足以让她和元武忌惮,又何必鱼死网破。” …… 对于很多长陵人而言,比岷山雪更寒的地方是皇宫的深处。 皇宫深处,皇后书房前的石道上,跪着一名灰袍男子。 他的身材很高大,即便跪在地上,也显得很高大。 只是他衣袍内原本有右臂的地方却是空的,一截衣袖在风里微微的摆动。 他的样子很凄凉,很谦卑。 谁也无法将他和大浮水牢的主人申玄联系在一起。 他不知道跪了多久。 前方的书房里,终于有一个冷酷的声音传了出来,“我只是让你来见我,你为何要跪?” 申玄看着膝前的地面,没有抬头,道:“大浮水牢破,失了林煮酒,是我失责,来领责罚。” “若是心中无愧,已然尽力,也根本不需要跪。”书房里皇后的声音继续传出。 听着这道冷酷而威严的声音,申玄没有申辩什么,只是沉默的垂着头。 “我原本以为你喜欢大浮水牢。” 皇后继续说道:“在那里可以面对更多的修行者,可以第一时间从他们的口中得知很多修行的手段,所以你这些年的修为进境一直很快。你不要忘记,在和你同龄的那些人里面,有很多天赋比你出色的修行者都远远落在了你后面。” “但是现在我知道你并不喜欢,并不像你表现出来的那样。” “若是我判断错误,自然是我的错,而不是你的错。” “你应该明白,除非我不开口,我若是开口,我说过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 “我可以给你一个承诺。” 从书房里传出的声音不再那么冷酷,开始平和起来,“如果你喜欢,你可以随军去东胡…只要你能从那少年身上把续天神诀拿回来,你就是大秦第十四侯,而且我可以让你选择封地。” 申玄的身体没有半分的颤动,但是他面上的肌肉却是微微的抽搐起来。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缓缓站立起来,道:“我会去东胡。” 书房里皇后的声音响了起来,道:“我希望你这次是真正的喜欢。” 申玄抬起了头,道:“是真正的喜欢。” …… 长陵永远是充满无数悲喜的地方。 有人喜欢,有人悲伤。 黄真卫无比悲伤的看着静静的躺在藤椅上的墨守城,声音微颤道:“老师您等我。” 墨守城慢慢抬起了头,看了他一眼,颔首。 黄真卫转身,走下角楼。 他在晨光里朝着皇宫而行。 他知道自己的老师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光,要在这世间逗留多久,已经只剩下他老师的心意。 若是要走,他的老师随时就会离开这世间。 他知道此时以他老师的身体状况,多停留一分便是多一分痛苦,但是他想要老师等他从皇宫回来。 因为他要请求皇后一些事情。 至少自己的老师不像当年的商家主人一样,至少他的老师可以少承受一些恶名。 这是他作为学生最真挚的心意。 他想要做到这样。 然而他并不知道,当他离开这座角楼,在墨守城的示意下,那名冷峻将领也转过了他的藤椅,让墨守城可以看见远去的黄真卫。 “有何意义?” 墨守城又像是说给黄真卫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和身后的冷峻将领听:“等你活到我这么老,你就会明白,世上再没有比生死和顺自己心意更重要的事情。人都死了,一切皆空,能够做到内心平静,又怎么还会在意这身后事?” 说完这些话,他便盖上了毯子,看似小憩般闭上了眼睛。 …… 黄真卫走的很快。 他就像是穿行在长陵里的一片晨光。 在一处地方,他略微停顿了一下。 在这处地方,他可以看到不远处的一条已经有些荒凉的街巷。 那条街巷就是梧桐落。 他此时没有联想到那名酒铺少年的其他事情,只是想到了那名少年在岷山剑会开始之前,站立在死去的薛忘虚的身前的样子。 在他脑海之中的画面里,自己和丁宁的身影渐渐重合。 他想到他此刻的心情,便是当时丁宁的心情。 他停留了一瞬,然后继续前行。 然后很快他又停了下来。 以他的修为,可以听到很多细微的声音。 在平日里,他早已习惯了好像天地众生的声音都纷乱的传入耳朵,然后他会自然的将那些纷乱的声音都剔除,听到自己想要听的声音。 他很自然的听到的声音,便是他想要听到的声音。 他的身体莫名的颤抖了起来。 因为他此时无意识的听到的声音,只是街巷中两个人很寻常的对话。 “章铁匠的女儿长得越发标致了,简直和她妈年轻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完全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明明一张嘴和章铁匠像得多点,我看你是年纪大了记不清了。就算是一个画师画出来的画,也不可能两个人一模一样的。” “你这性子就是太顶真…” 听着这样寻常的,很多时候都会在街巷中出现的对话,黄真卫知道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或者说是他忽略了一件事情。 有时候苦寻已久而根本毫无头绪的线索,原来早已如道路边根本不起眼的野草一样,已经落入过自己的眼帘。 很多人都查过丁宁。 早在夜策冷回长陵那场暴风雨后,神都监便仔细查过丁宁,包括他的小姨长孙浅雪。 即便神都监觉得毫无问题,甚至销毁了丁宁的卷宗,但是一些真正的权贵要查丁宁,得到的卷宗上的资料自然不会比神都监少。 早在鹿山会盟之后,黄真卫便看过丁宁的一些资料。 丁宁的资料里,便自然包括长孙浅雪。 丁宁和长孙浅雪的出身毫无问题。 他甚至还看过丁宁和长孙浅雪的族谱。 族谱里,有长孙浅雪母亲的画像。 那族谱的画像里,长孙浅雪母亲的画像和长孙浅雪几乎一模一样。 不只是容貌,连神情都似乎一模一样。 世上不存在两条同样的河流,也不存在两个一模一样容貌的人,这是最简单的道理。 然而当时他翻过那族谱,只是未在脑海中认真比对,只是想到长孙浅雪的母亲果然也是拥有让人一见便难忘的容貌的绝世美人。 若是那画像便是照着长孙浅雪画的,便是作伪。 作伪,便是最大的问题。 第二十八章 平和的离城(第三更) 一个简单而忽略的问题之后便是无数的疑问。 只是一念通而万念通,当根本不去想其中的过程,只是认定一点,这无数的疑问便终究可以得到解释。 丁宁的修行为何那么快。 丁宁为何能够和周家老祖同行而活下来。 丁宁为何能够一眼通无数剑经。 丁宁为何有那么多认真。 丁宁为何能越境而战。 …… 这一瞬间,黄真卫的脑海里就像是有无数人在念经,念的都是丁宁的名字和九死蚕这三个字。 他身体陷落在越来越亮的晨光里,越来越觉得荒唐和可笑,几乎要哭出来。 人生便真是如此可笑么? 当遍寻而不获,当一切都已发生之后,却又悄然来到自己的眼前。 有一片黑色的羽毛轻轻的在光线里飘落下来。 身体不断颤抖着的黄真卫抬起头,他从未觉得阳光如此刺眼过。 他看到一只黑色的鸽子飞了过来,来自皇宫的方向。 黑色信鸽带来的是皇后的旨意。 他在赶回皇宫的途中,然而皇后的旨意却已经到达。 他从黑色信鸽的脚上取下信筒,打开了漆封着的通告各司司首的密笺,然后他的双手就更加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也就在此时,他听到了后方远处的角楼上隐隐传来了一声军号声。 他身体僵硬的转过身去,看到了一条素白。 他是墨守城继元武皇帝之后的唯一学生,他自然很清楚角楼上这声军号声和那一条垂下的素白是什么意思。 他知道自己的老师最后并没有履行对他的承诺。 或者说他的老师比他更加睿智,看得更远,知道他就算去了皇宫,也不可能改变任何的东西。 “老师!” 他痛苦的喊了起来,完全无视周围人的目光,晶莹的泪水肆意的从他的面容上滑落。 一切不会有更改。 老师已死。 皇后的旨意已经下达。 他想让自己的老师在生前知道,一些恶名不会加诸在他的身上,他应该得到一些应有的荣耀。 然而老师不可能看到。 他想要做的事情,也不可能成功。 在他的老师死后,还会有很多罪名和愤怒需要他的老师承受。 这最后的时光,他知道他的老师选择坦然的接受,一切的付出,只是为了将来一个无比辉煌的庞大帝国,一个前所未有过的庞大帝国。 然而他无法坦然的接受。 他的脑海之中此时响起的唯一声音,便是他的老师和他说过的一句话。 现在他能做的事情,便只有选择。 …… 黄真卫站在此时的长街正中。 他的一些属下不想让人看到他的失态,将这条长街清得很空。 但是他站在这条空旷的长街里,眼前的画面却在不断的变换。 他好像站在了当年那个巨大的尸堆前。 他看到了那个带着大秦王朝一路前行,前行到灭了三朝的强盛的无敌剑师,最终死去,身体被无数剑光绞成灰烬,最终连灰烬都不留下。 他放佛又站在了巴山剑场前。 庞大的巴山山脉高不见顶,像一方神灵的天地一样,压迫在他身前,让他自觉渺小到无法呼吸。 然而当那柄末花剑最终折断,当巴山剑场消失时,他却感觉到那座巨大的巴山骤然崩塌,无数阴影压在了他的身上。 很多人为这个越来越强盛的王朝付出了一生,直至死去。 然而他们却并没有得到应有的东西。 在黄真卫面临选择的这一刹那,他想到了庞大的尸堆中央那个人临死前的目光。 有谁是错误的么? 九死蚕是错误的么? 黄真卫更加痛苦的闭上了眼睛,然而已经炽烈的阳光却还是将他的眼前映射得一片通红。 所有的选择,最终还是源自于内心的真正的情感。 他彻底的领会到了他老师那句话的意思。 他的老师做出了他认为正确和喜欢的选择。 但是他的老师不会阻碍他的选择。 因为他是他的老师,真正疼爱的弟子啊。 他用力的闭着眼睛。 然后用力的抿紧嘴唇,用力的咬着牙。 因为太过用力,他的齿间流淌出了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滴落,然而他自己却不自知。 …… …… 当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之时,丁宁已经在平静的准备着自己的行装。 他已经通知了兵马司。 按照惯例,任何没有军功的修行者在进入军中时,都只是一名最普通的军士,然而因为他的身份特殊,因为他是出自于岷山剑宗的妥协,所以他得到了如同一般将领般的待遇,兵马司调拨了三辆马车,迎接他的启程。 因为没有回墨园,便不存在什么告别。 除了兵马司配备的三名车夫,一名做些粗浅活的婢女之外,也只是他和长孙浅雪,南宫采菽和叶帧楠四人。 这样的离别或许显得有些凄清,但如此顺势离开这座城,对于丁宁而言却意味极大的解脱。 任何的节外生枝,便自然会让他心生不快。 于是当在他准备登临兵马司的马车时,看到那名出现在视线中的少年时,他的面容便骤寒,如笼上了一层寒霜。 南宫采菽原本是出身将门,对于这种出征的事情她已经见得多了,一些所需带的东西,她全部打理好了,让那三名兵马司的车夫都佩服不已。 此时她正在检查着一些备用的药物,感知到了异样的气息的瞬间,她便转身看了过去。 “是安抱石?” 在第一眼看清那名少年的瞬间,她便轻声问身边不远处的丁宁。 这名行来的少年并不高大。 但是他给人的感觉,却比任何南宫采菽见过的年轻才俊都要高。 连净琉璃给她的感觉,都不如这么强烈。 丁宁也未正式见过安抱石,但是他也知道这名好像浮在天上的少年,只可能是安抱石。 “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些事情。” 没有任何的开场白,也没有任何的礼数,安抱石只是走到了距离丁宁数丈的地方,停了下来,微笑着看着丁宁说道:“净琉璃已经败在我的手下。” 丁宁看着他,没有说话。 “现在你是我唯一的对手,我希望你在胜了容姓宫女之后,不要懈怠。”安抱石笑着看着丁宁,道:“而且我应该也会去东胡边关。” “你觉得我会懈怠么?”丁宁注视着安抱石,反问道。 安抱石笑了笑,道:“不会便好。” 南宫采菽和叶帧楠同时皱了皱眉头,心中不喜。 两人的不喜并非是因为安抱石的高傲和自负,而在于丁宁这句话的回应。他们都觉得丁宁这句话的回应太过示弱,完全没有以前丁宁的锋芒。 然而就在此时,丁宁接着出声道:“只是我懈不懈怠和你有什么关系?” 安抱石微微一怔。 “你的对手是净琉璃。” 丁宁不再看安抱石,开始登车,道:“净琉璃自然会击败你,根本不需要我。” 安抱石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不过他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东胡边关再见。” 南宫采菽笑了起来。 她也随后开始上车,然后同时认真的对安抱石说道:“不要老将东胡边关挂在嘴边,你应该明白,现在这还算是兵马司的机密。” 安抱石不在意这种挑衅。 他微微的一笑,转身离开。 三辆马车开始移动,开始驶离长陵。 第二十九章 军师 大秦王朝元武十二年夏末,大秦王朝和乌氏国在边境发生了冲突。 冲突的起因只是一个饮马桶。 只是为了这个饮马桶,死了一名大秦王朝的军人。 在当夜,大秦王朝的边军就要求乌氏国交出那名杀死大秦军人的乌氏国武士。 然而乌氏国这方强调那名大秦军人已经越境。 然而大秦边军方面认为那的确是秦军的饮马桶,那名军人只是正当的要求没有获得回应。 所以在提出的要求被拒绝之后,大秦边军便采取了很决烈的手段。 一支边军很果断的对那名乌氏国武士所在的驻地发动了进攻。 这样的冲突在接下来的数天之内越演越烈,随着大秦王朝的不断增军,很快变成了一场战争。 然而后世只要有心计算一下时间的人,便会轻易发现在那名军人为了饮马桶而死的同一天,大秦的很多军队便已经开始越过阴山,往乌氏国边境调动。 很多长陵的修行者,也在那一夜便出发,赶往那片对于秦人而言已经是荒原苦寒的地方。 而且在后世研究战事的人看来,大秦王朝绝对是抓住了一个很好的时机。 和乌氏国最为接近的有月氏和西羌,月氏早已经成为大秦王朝的属国,在战争爆发之后,月氏国的军队直接就加入了对乌氏国的征战。 西羌本身便刚刚经历了一场内乱,数名王子合力将老王杀死,但又被他们的母亲率领老王的旧部一一征讨,现在那名强势的母后成为了西羌真正的首领,但是根本不可能还有余力拨得出兵来支援乌氏。 …… 大秦王朝元武十二年的这个夏末,丁宁是很多批赶往阴山之后的长陵修行者的其中之一。 从未参加过征战的修行者,无论任何修行境界,都是属于新征入伍,都有兵马司的征兵官押送。 大秦的军令极为严苛,误期便轻则连征兵官一齐剥夺军功,废为劳役,重则误了战机,便是直接处死。 所以运送新兵的军队不只是护送,还是像押送犯人一般,怀着必须要将之送达的使命。 因为是战时,从长陵出发的征兵官本身便是要调派到边境的将领,丁宁所在的这支军队属于驻扎在长陵外一百三十里的宿卫军的其中一部。 这支军队人数为两千人,却携带了大量的铁器和铜器,属于边军正常日常使用和开荒垦田所用的器具。 和之前的很多朝代一样,对于能够制造出术器和一些强大兵刃的金属器具,大秦王朝也管控得极为严苛,绝大多数工坊亦都聚集于长陵。 一到战时,一应东西便随着军队如流水般外流,虽然途中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只是这却也造就了一个好处————政令必达,而且大秦王朝军队的反应极为迅速。 这支军队的最高长官名叫郭锋,是关中人士,而且和南宫采菽的父亲也是旧识,对丁宁也是极为敬重。 当在长陵外将丁宁等一批人接着,队伍开始正式出发,他便第一时间直接邀请丁宁和南宫采菽到了自己所在的战车上。 “长陵很多人都听说过您的许多事情。” 这名将领的身材并不高大,甚至有些微微的佝偻,头顶也已经秃了些,但是他的浑身依旧散发着那种经过无数征战的军人才有的铁血意味,他很尊敬的对着丁宁微躬身行了一礼,语气也谦卑到了极点,“尤其我听说了您如何拒绝骊陵君,如何帮助那名叫王太虚的江湖人物成为长陵地下龙头的事情,所以我知道您的强大不只在于修为,不只在于您越境而战的实力,还在于高瞻远瞩的能力和计谋。” 丁宁并不是个很会谦虚的人,而且更不会说什么客套话,所以他听着这名将领的话语,只是很认真的躬身回了一礼,道:“我受伤太重,战斗恐怕是出不了太多的力,沿途有什么可以帮得上郭将军的,将军便自可开口。” 郭锋很满意于他的这种态度,也更加欣赏丁宁这个人,于是他笑了起来,道:“您应该可以做一下我的军师…当然只是沿途顺便帮忙。” 顿了顿之后,他却是马上收敛了笑容,缓声道:“路途太远,您的名气又太大,沿途恐怕不太会平静。” 丁宁看了这名看上去相貌很普通的将军一眼,道:“将军也是聪明人。” “这次我大秦征讨乌氏,你怎么看?”郭锋也没有谦虚和多余的话语,看着丁宁问道。 “关键在于和乌氏隔着阴山的大楚王朝的态度。无论是西羌还是东胡,最终都改变不了乌氏的命运。”丁宁微嘲的笑了笑,道:“动静这么大,连你们宿卫军都调了出去,不知道多少修行者送出了长陵,不打下乌氏,如何会甘心?” 郭锋点了点头,道:“我赞同你的观点。” 丁宁看着他,接着说道:“东胡自然会出兵,东胡不只是和乌氏唇亡齿寒,东胡的大多数铁器和骨器都出自乌氏,要是乌氏尽归了我大秦,只需不通边境贸易,东胡再过十年,军队便恐怕连武器都不够。但无论是东胡出兵还是楚过阴山,路途都很远,所以乌氏一定不会很快和我大秦决战,一定会拖时间。我大秦之所以要在阴山后设立边城,便是因为东胡以前便被称为荒漠蛮子,他们最擅长铁骑奔袭。要追击,我们秦军是很难追得上的。阴山之后,再过月余恐怕就会落雪,他们无论如何都会拖到落雪之后。” 郭锋目光剧烈的闪动着,这里面的有些东西他想过,有些却是不如丁宁想得透彻。最为关键的是,他觉得丁宁说得都是极有道理。 “不过想必皇后也是已经考虑到了此点,所以任何一支军队带着的东西都会这么多。” 丁宁缓缓转身,看着押运的那些车辆,道:“所以她也不会急躁,也会很稳妥的任凭对方拖到下雪之后再决战。这样的选择伤亡会少很多,但是时间长了,会比较难熬。而且对于小股军队而言,变数太多。” 郭锋深吸了一口气,认真的看着丁宁,“我们最终都会去东胡方面,那里我们都应该属于小股军队。” 丁宁笑了起来,道:“到达东胡之后是如此,到达东胡之前的途中,恐怕和将军所想的一样,我们也就像是诱饵。” 郭锋对这句话似乎没有感到意外,只是脸色沉冷了一些。 “将军说过,我名气太大,修行速度又太快,对于其余三朝而言,便是很大的威胁。” 丁宁淡淡的说道:“将军这支军队中厉害的修行者又不够多,所以对于想要刺杀我的人而言,便又不需要付出太多的代价。” “既然您看得都比我明白,便说明您有足够的能力提醒我要及时作出什么应变。” 郭锋看向前方的道路,缓缓的说道,“我的职责,不只是将你们按时运送到地,还有尽可能的让跟着我出征的这些儿郎都能回到家乡。” (莫名写到这么晚才这么一章,还是老节奏,看看明天能不能三章吧) 第三十章 仙符宗的钟声(第一更) 第四百二十四章第五卷:两地争 消息的传递永远需要时间。 即便是在长陵,无人敢拦截皇宫里飞出的黑色信鸽或者黑鹰,但是密笺的书写,传递,经手的环节多了,都需要消耗更多的时间。 就如皇后料到了大浮水牢之变,却最终还是败在九死蚕手中,便是因为些许的时间差。 让她发疯的最重要原因之一,也是因为她尝到了身边人的背叛。 长陵发生的一些大事传到外朝,更是要相差很多时日。 当角楼上落下的一股股强大的力量收割了长陵很多修行者的生命,又将一批批的修行者送往乌氏边境时,遥远的大燕王朝的国都里,才刚刚得知很多天之前发生在长陵的事情。 仙符宗的一间讲堂里,张仪盘坐在最后的一张草席上。 他已经习惯了坐在这个最差的位置,因为反正仙符宗的教习讲述的大多数符道真解他都听不懂。 一处跟不上,便是处处跟不上。 他也习惯了周围同窗鄙夷的目光。 这鄙夷的目光不仅因为他糟糕的进境,还因为他来自秦地。 当大秦王朝灭韩、赵、魏开始,天下其余各朝就已经对秦怀有深深的敌意,尤其是在鹿山会盟之后,大秦王朝几乎已经是其余三朝公认的敌人。 对大燕王朝的年轻人而言,哪怕这人是在秦地呆不下去而到燕,秦人终究是秦人,那么在将来依旧有可能成为敌人。 只是今日里,张仪发觉周围的同窗看自己的目光和平时相比更加不同,就连这节符道课的教习看他的目光都和平时有很大不同。 本身便跟不上,再加上不明其意的惴惴不安,这堂课张仪便更加听得糊涂。 以至于在这堂课结束时,这名教习提问了张仪一个对于其他同窗而言很简单的问题,然而张仪却依旧无法回答。 很多人都无法理解张仪为何能够入门。 这名教习也是不理解的人其中之一。 他看着羞愧无言的张仪,摇了摇头,又问了一个问题,道:“连这样简单的问题都答不上来,那你知不知道你师弟丁宁在长陵做成了什么事情?” 张仪愣了一愣,但是他却不再羞愧的低垂着头,而是下意识的抬起头看着这名教习,急切道:“我师弟丁宁他?” “他修为已过五境,是有史以来修行界的历史里,修为最快踏入五境的修行者。” 这名仙符宗教习看着张仪,顿了顿之后接着说道:“他在踏入五境之后,便马上挑战接近六境巅峰的皇后身边的那名宫女…那名宫女你在参加岷山剑会的时候想必也见过,然后他成功了。在公平的决斗里,杀死了那名宫女。” 这间讲堂里其余学生显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只是看着张仪的目光包含更多的情绪,但是听到这样的话语,张仪却是通体巨震,连嘴唇都开始颤抖了起来。 “老师…这…”他惊喜到难以复加的地步,一时连完整的话都根本说不出来。 “天命汇于长陵,天下公认这些年来最为顶尖的修行才俊都出自长陵,但是同为出身白羊洞的年轻才俊,为何偏偏相差那么大,一个是令人难以企及,一个却是……” 这名教习说了两句,却是难以控制住自己的怒意,挥了挥袖,便直接离开了这间讲堂。 这名教习是将最后一句恶言硬生生的忍住了,然而这句话出不出口还有什么区别? 没有人安慰张仪。 绝大多数人看着张仪的目光里反而多了几分憎恶。 因为此时的张仪似乎没有任何的羞愧,反而只是惊喜和欣慰。 再优秀那也是别人的事情,就算是师弟又如何? 或者这人天生便是太过懦弱,根本就不会成才。 一名丽容少女站了起来,憎恶的看了张仪一眼,便准备离开这个讲堂。 这名少女不是这个讲堂里所有学生中最优秀的,也不是修为境界最高,领悟力最强的学生,但是她的身份却是最尊贵的。 因为她是慕容小意,她的亲小姑,便是现在大燕王朝的皇后。 在皇后氏族那些皇亲国戚里,她最得大燕皇后的疼爱,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她的身份和大燕王朝的公主其实也没有任何的差别。 更何况大燕皇后只生了三个皇儿,正巧连一个亲出的公主都没有。 正是因为这样的身份,所以平日里一般教习离开之后,便是她第二个离开,接着才是其余人。 她的爱憎,便也往往能够影响这一批学生中其余很多人的爱憎。 当她起身动步,不再看张仪,其余很多学生便也纷纷站了起来,不再看张仪。 然而也就在此时,山间响起了清脆的钟声。 慕容小意怔了怔。 在她的印象里,似乎没有听到过仙符宗响起过这种钟声。 跟着她随后出了这座讲堂的学生们也十分惊奇,接着很快他们便从行进的教习口中得到了答案,有人闯山。 有人闯山对于一个宗门而言,便意味着公开的挑战。 然而这里是仙符宗,是整个大燕王朝最强的宗门,谁有这样的胆子…谁有这样的能力,敢公开挑战仙符宗? 不需要过多的问询,人流汇聚的方向,自然便是挑战者前来的方向。 仙符宗中的人流,朝着山脚下仙符宗的入门处涌去。 张仪和平时上课一样,也跟在了这批学生的最后。 他很惊喜,震惊于“小师弟”敢做这样的事情,狂喜于“小师弟”竟然做成了这样的事情,他为“小师弟”感到骄傲,但是没有多少人感觉到他的感伤。 这里是燕地,没有人亲眼看到岷山剑会开始前薛忘虚是如何死去,所以无人能够理解他的情绪。 以至于在下意识的跟着去看热闹的时候,他还处在惊喜和感伤的情绪里,无法自拔,还想着自己今后要什么时候才能回长陵,才能在薛忘虚的坟头去上香。 以及…何时才能见自己的小师弟。 一片如潮水般的惊呼声在山门口响起,如浪潮一般往后蔓延。 张仪豁然惊醒。 他的前方不远处,就连慕容小意也不可置信的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因为谁也没有想到,让仙符宗很多师长都极为重视的公开挑战者,只是一名和他们年纪差不多的少年。 这名少年不高大,面容很普通,脸色有些蜡黄,好像平时过得太过清苦。 他穿着的是普通的蓝色布衣和黑色布鞋,看上去有些拘谨,但却很坚定的站在仙符宗的山门里。 “这到底什么人?” 慕容小意身份非凡,自然不可能只有和她同批入宗门的人结交。 当她开口问时,一名看似已是教习的年轻仙符宗修行者已经站在她的身旁,轻声答道:“黄天道门的修行者。” “黄天道门?” 慕容小意和她身边几名听到回答的好友顿时愣了愣,在她们的印象里,这黄天道门根本就是个不出名的小宗门。 “封玉师兄已经被他一击重创。” 这名年轻的仙府宗修行者有些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唾沫,然后接着说道:“黄天道门和我仙符宗,有些恩怨。” 第三十一章 万符开(第二更) 这年夏末,当长陵大批修行者奔赴关外时,燕上都仙符宗迎来了立宗后第一位挑战者。 这名挑战者是一名看上去拘谨而涉世未深的少年,是黄天道门的弟子,面对着众多仙符宗弟子的围观,他依旧是那副拘谨但无不安的表情。 仙符宗绝大多数学生,甚至一些年纪并不轻的教习在这名少年到来之前,都根本不知道黄天道门和仙符宗有着什么样的联系,更不知道其中的恩怨。 甚至很多老人都已经淡忘了这段故事,直到这名少年出现。 黄天道门的开山祖师,其实也是仙符宗的弟子。 那名弟子叫乐平。 他是当时仙符宗最优秀的弟子之一,优秀到他觉得仙符宗的宗主之位只可能是他的。 然而他发现他是错的。 同一代的仙符宗修行者里,有一名叫做徐静默的弟子,比他强出太多。 后来这名叫徐静默的弟子,成为了仙符宗那一代的宗主。 乐平用了很久的时间,都发现自己无法胜过徐静默。 后来他离开仙符宗,创立了黄天道宗。 徐静默已经是仙府宗上代宗主。 加起来已经过了一百几十年,大多数仙符宗知晓这故事的人,都其实并不清楚当时的乐平为何要离开仙符宗,为何要去创立黄天道宗。 但最终的结果是,黄天道宗很不成功。 一直没有出任何优秀的弟子,即便是乐平在时,都是默默无闻。 只是现在,随着这名少年的出声,仙符宗所有人便都明白了当时为何乐平会离开仙符宗去创立黄天道宗。 “你们师祖和我师祖说过,就算我师祖赢不了他,只要有学生能够赢得了他的学生,或者有徒弟的学生赢得了他徒弟的学生,也是一样。” 这名拘谨的少年看着围观的仙符宗修行者越来越多,却并没有人主事,便有些微微愤恼的抬起了头,道:“只要能赢,仙符宗就把山门让给我黄天道宗,这两宗师祖说过的话,你们仙符宗可不能不作数。” 当这名黄天道门的少年的声音清晰的在仙符宗内传出,山门前的空地上和后方的山道上顿时一片哗然。 张仪愣了愣,也彻底的反应了过来。 那乐平应该是一生都不服气,而且性情极为高傲,在争当仙符宗的宗主中失败,却更加高傲的自创一个宗门,将来要将这个宗门立于仙符宗之上。 虽然师出同门,但是黄天道门若是得了仙符宗山门,即便人丁并不兴旺,但对于修行界而言,黄天道门却是变成了正宗,仙符宗却是变成了黄天道门的外门。 乐平如此,那仙符宗上代祖师徐静默,却恐怕比乐平还要高傲和自信,所以才会留下那样的话语,即便是乐平的学生能够胜过他的学生,都会将仙符宗的山门拱手让出。 “这来讨要山门,时间可是也隔得太久了些,都隔了一代人。” 一阵冷嘲热讽的声音响起。 这些冷嘲热讽的声音都来自于和乐平差不多的仙符宗年轻人。 “隔得时间再久也是一样,你们仙符宗可不要不认账。” 面对着这些冷嘲热讽的声音,这名少年小心翼翼的从贴身的怀里拿出一个很旧的锦囊,也不生气,只是据理力争的说道:“我们两宗的祖师还留下了字据的。” 看着这名少年呆拙和没有见过世面的模样,很多仙符宗的年轻学生忘记了这名少年已经硬闯入山门,而且击伤了一名师兄的事实,纷纷大声冷笑起来:“立下字据又如何,难道你觉得你能胜过这一代所有仙符宗弟子?” 然而这名少年却依旧没有生气,而是抬起头看着那些冷笑的仙符宗年轻人,认真的点头,认真的回答:“是的。” 他的样子依旧呆拙。 场间却是莫名的一片安静。 慕容小意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她没有生气,只是在思索…如果那封玉师兄都不是这少年的一合之敌,如果宗主会答应这名少年闯山挑战,那这一代的仙符宗的弟子里面,有哪几个会胜得了这少年? 场间一时静寂。 不少师长在场却都没有发话,只能说明这些师长都要等待仙符宗里的宗主和那些长老发话。 “言者必信。” “不管隔了几代,既然是祖师说过的话,便自然算数。” 就在这个时候,有苍老的声音从仙符宗的高处落了下来,“同出一门,来者便是客。” 这些声音清晰的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很简单的几句话,但是听着,张仪心中却是生出很大的敬佩。 不只是守信,而且还守礼。 最后的这句话,便是告诫所有仙符宗人,即便是争斗,也要善待这名黄天道门的少年。 但是同样的一句话,落在很多人的耳中,却代表着约束尽去。 “仙符宗方瞬意,领教师弟高招。” 一名很俊秀的年轻仙符宗弟子越众而出,对着这名少年行了一礼,缓声说道。 慕容小意和人群中许多仙符宗的女弟子眼睛里顿时出现了亮光。 这名身材很修长,面容很俊秀的年轻仙符宗弟子,正是方才慕容小意思索中的想到的数人之一。 人既英俊,修行境界又高,便自然很获仙符宗的师妹师姐们青睐。 方瞬意甚至很多时候会成为一些女学生临睡前的谈论话题。 张仪看着方瞬意的身姿,感受着他身上的气息,也是觉得好生钦羡。 但是就在这时,那名黄天道门的少年却是回了一句,“我虽年幼,但是五岁便入门,所以我才应该是你师兄,你不要乱了辈分。” 这名黄天道门的少年说这句话时,依旧是一副呆拙的样子,一副一本正经就事论事的样子,就像是一名庄稼少年站在路边卖菜,理论一斤青菜该卖多少钱就是多少钱,完全让人无法生气。 所以方瞬意只是觉得有些好笑,道:“那你说了算,你是师兄便是师兄。” “这不是谁说了算的事情,是该如何便是如何。” 这名黄天道门的少年却是又补充了这一句,然后才肃容对着比他足足高了一个头的方瞬意说道:“你是师弟,所以你出手便是。” 方瞬意摇了摇头,这不代表他反对,只是觉得无奈,觉得和这人也没有办法理论。 所以他接着微微一笑,道:“好。” 神情自若,情绪也是自然轻松,这便意味着一名修行者蕴含着很强烈的自信。 此时的方瞬意也是如此。 当他微笑尽敛,目光再落在对方少年的身上时,他的目光里却是骤然一片肃杀。 他的衣袖一震,身前便像是多了满山桃花,像是将春天里的无数落英,全部隔着时空收了过来。 张仪的眼睛瞪大到了极致。 他有些不可置信。 粉红色的光华映射得所有人的面庞都是一片粉色。 但是那并非是真正的数万片桃花,而是数万片粉红色的小符。 数万道符,像狂风中的桃花一样,一瞬间便出现在方瞬意的身前。 想着自己连一两道符都无法用好,看着自己的这名师兄一瞬间竟然同时施出上万道符,张仪顿时又觉得好生羞愧。 (今天得知有个书友捧场了个至尊,我也好生羞愧,因为今天等着还要拼出一更,然后还有个事情都没敢说,有个好友通知要喝喜酒,结婚大事不能不赶去,所以明天晚上我要赶到武汉,后天要参加婚宴。柳下挥和方想都会去的比我早,他们可以作证我不是为了躲避更新....其实一直都在码字,今年的码字量很高。然后总共加起来三天会在路途里,又是婚宴要喝酒,所以总有种晚节不保,要割jj的感觉。先说总比不说好,万一其中有少更的,那往九月再延。这一个月我真除了开会没出门,每天微信计步都是五六百步,被朋友称为蜗牛。最后朋友结婚不能不赶。都是江湖儿女啊....体谅体谅。) 第三十二章 谁能胜之(第三更) 第四百二十六章第五卷:两地争 仙符宗的符道的强大之处,便是在平时就可以利用特殊的符纸和符砂,以真气制符。 不同的符便有不同的效用,在对敌时用出,便像是可以将平时的力量存积累的力量慢慢砸出。 只是能够领悟什么样的符意,制什么样的符和瞬间调用什么样的符,这便是修为。 此时方瞬意放出数万道符,每道小符虽然都是同类同种,但是能够调用真气一次用出如此惊人数量的符,也确实太过惊人。 最令人震惊的,便是方瞬意的舍得和决绝。 张仪至少已经修符道修了很久,他很清楚即便是一张简单的符,至少用真气调和符砂,最后制符完成,都要花费很久的时间。这数万道符,也不知是方瞬意多少年的积累。 多少年的苦功,只是一个心意间就直接全部用了出来,这便是气魄。 又像是一名将领,敢于将军中所有的箭矢一瞬间全部发出去,这还有胆量。 无论如何,张仪都觉得自己的这名师兄好强。 而这些符的威力,也是好强…… 数万道符如漫天的桃花落英飞舞,然后这些符便直接气化,变成狂暴的天地元气。 狂暴的天地元气里,直接出现了很多桃红色的光束,如同神迹一般。 空间都好像开始割裂,发出嘶哑难听的声音。 这一刹那方瞬意表现出来的力量,早已无法用他的修为来衡量。 很多仙符宗学生的眼睛里,充斥满狂热的光芒。 在他们看来,方瞬意这样的力量若是用在战场上,不只是能够庞大的军队产生巨大的杀伤,甚至已经能够出其不意的对一些六境巅峰,甚至七境的修行者都产生巨大的威胁。 面对这数万道符,来自黄天道门的少年用一种看上去依旧显得呆拙的姿势丢出了一张符。 真的就像是农田里的农夫丢泥巴一样,那种全无美感的丢出了一张符。 一张黄色的符。 只听得嗤一声响。 这张黄色的符顷刻就被强大的力量撕扯得粉碎,似乎根本就无法阻止方瞬意这数万道符的力量的延伸,给任何人的感觉,当那些桃红色的光束落在这名少年的身上,这名少年的身体也会像这张符一样被激得粉碎。 但也就在这一刹那,张仪却是心有所感,抬头望向上方的天空。 很多仙符宗的修行者也是同样,迅速的抬头。 所有抬头的人,看到天空一片黄意。 上方原本蔚蓝的天空,却是变成了黄色,好像有一张巨大的黄色符纸在天空里形成。 以并不好看的姿势丢出了一张符的少年在此时收手。 他的手指同时弹动了数下。 一层黄光从黄色的天空中落下,阻挡在他的身前。 这画面十分简单,然而即便是张仪,都感觉到他好像随手又从上方的黄色天空中凭空捏出了一道很厉害的符,丢了出去。 就像是从一张大符上扯出了一张小符出来。 这层黄光并不能完全阻挡住方瞬意的力量,顷刻就溃散开来,但是毕竟为这名少年赢得了一点点的时间。 这名少年的手又动了动。 接着便是又一层黄光落下。 一层之后便是又一层。 少年给人的感觉依旧是笨拙,但是却有条不紊,就像是在很熟练的织布。 慕容小意眼中狂热的情绪迅速的消散,化为震惊和不能理解。 不管此时少年扯出的任何一层黄光都无法彻底阻挡住方瞬意的力量,然而他毕竟是安全的。 他毕竟是在一层层消解着方瞬意的力量。 最为关键的是,上方那层黄色天空中的力量,似乎并没有多少消减。 “这是什么符?” 有人已经无比震骇的叫出了声。 这少年此时的由天取符,似乎永远不会耗竭。 方瞬意的面容微白,他直觉不可能直接对这少年造成威胁,于是他抬起了头,左手衣袖里再次飞出一道桃红色的符。 这道符化为一道神光,刺向上方黄色的天空。 轰的一声。 天空里出现了一朵巨大的金花。 金花的每一朵花瓣都是粗大的金黄色闪电。 这道符便是仙符宗威力最强大的真符之一,雷击桃神符,是仙符宗之前的宗师,通过雷击桃木劈开的芯里面的纹理,参悟出来而最终形成威力强大的引雷真符。 然而金黄色的闪电在黄色天空上蔓延,却好像锦上添花一样,根本对其没有任何的作用。 这名来自黄天道门的少年也依旧不以为意的取符。 他看似笨拙的姿势,却有着一种很顺意的频率,每一层黄光落下,就像是他丢出的一道威力不强的飞剑。 但威力再弱的飞剑,也是飞剑。 只是十数个呼吸之间,朝着他身体而去的桃红色光束已经再也无法威胁到他,而他便开始了反击。 一道接着一道的黄光,开始朝着方瞬意落去。 从很多站立在侧面的仙符宗弟子看去,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就像是从天上摘下了一柄巨大的黄色晶剑,斩向方瞬意。 方瞬意深吸了一口气。 他体内的真元尽数喷涌而出,一直捏在左手两指间的一道金黄色符顷刻消失,对方那名少年的背后,却是无声无息的出现了一道金线。 这道金线不是纯粹的真元和天地元气凝结的产物,而是泛着真正的金铁气息,是一道完全融化了的金属射流。 大楚王朝有一件强大的术器便叫朱雀针。 这种术器的外表就像是一根火红色的长针,但在激射出去之后,将会剧烈的旋转,产生的惊人热量不会溶解外壳,却是会将内芯的部分变为温度异常惊人的熔液,最后在剧烈碰撞的瞬间,从这些熔液从针尖以恐怖的速度喷射出去。 这种力量,甚至能够直接洞穿和毁坏飞剑的剑胎。 方瞬意的这道符,便是有着近似的力量。 这道真符便是仙符宗数十道真符之一的熔山破甲符。 这名来自黄天道门的少年感受到了背后的杀意,他转身,但是动作却依旧很呆拙的样子。 他依旧像扯线一样,从上方的黄色天空之中扯下了一道符。 这次不是黄光,而是一道白光。 一股白色的寒流,冲向了这道金线。 嗤的一声响,金线上结出一层白色的冰霜,然后冰霜又瞬间气化。 然后又是一股白色的气流。 一道接着一道,十数道白色气流涌上去,这根金线发出了清脆的碎裂声,变成了无数碎屑,崩裂开来。 方瞬意不再出手,沉默不语。 场间也是一片静寂。 很多仙符宗的修行者都可以一次用出很多道符,然而这连续用符的速度,却是没有一个人能够有这名黄天道门的少年快。 力量越大,就越是要缓冲的时间。 就像一名铁匠砸下的铁锤越是沉重,他再论起来之时所耗的力量和时间就越是长。 但是这名黄天道门的少年,明明每一道符意不算惊人的强大,但的确很强大,而且施展起来还似乎不耗费什么时间。 能够在一击之中压过这名少年,却又不可能击败对方,然而对方反击时,却又不可能挡得住对方的每一击。 这样的对手…方瞬意都无法战胜,那还有谁能够胜得了他? 慕容小意呆呆的看着这名黄天道门的少年,一时间脑海之中出现了几个人的名字,但是只是下一息的时间,她就对那几个人也没有了信心。 张仪看着那名黄天道门的少年,却是因为太过佩服,忘记了羞愧。 第三十三章 异火 仙符宗此时能够击败,甚至杀死这名黄天道门少年的修行者大有人在,然而那些人,却都不是和这名少年同辈。 “你输了。” 在一片静寂之中,这名黄天道门的少年认真的对着方瞬意说了这一句,然后目光扫向所有在场的仙符宗人,他的目光似乎也自动过滤了那些仙符宗的老人,都落在在场的所有仙符宗年轻弟子身上,然后问道:“还有谁来?” 一时无人应声。 方瞬意已是仙符宗这一代年轻弟子里的佼佼者,更何况他对战这名黄天道门的少年时,是一下子决然的动用了很多年炼制的真符,那样的力量,其余原本在宗门内和他齐名的数人也自持不能抵挡。 一种难言的情绪在场间蔓延。 慕容小意感到了羞辱,难道这整个仙符宗,今日里就要被这样一名好像刚刚擦干了脚上的泥,从田里刚刚走上田埂的,土的不能再土的少年羞辱? 偏生就在这时,这名黄天道门的少年看着无人回应,便又挑了挑眉,认真的说道:“若是无人应战,便应该遵守约定,将这山门让给我们黄天道门了。” 慕容小意的脸变得煞白,然后又憋得通红。 很多仙符宗年轻弟子的脸色都和她差不多。 “我来试试。”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响起。 这个声音不是纯正的燕地口音,带着很多大燕王朝的人都讨厌的秦腔。 所有的目光齐刷刷的落在了那人的身上。 张仪也转头望了过去。 只是光听那声音,他就已经知道出声的是苏秦。 和张仪是如何通过考核进入仙符宗一样,苏秦如何进入仙符宗,对于仙符宗之中的大多数人而言也是个迷。 只是不像张仪一样令人厌恶的是,苏秦的修行进境很快,快得甚至令人妒忌的那种快。 只是用了数月的时间,他便将那些比他入门早上大半年的同窗甩在了身后,在仙符宗师长的安排下,他已经直接和前两年入门的仙符宗学生一起学习。 在仙符宗里,他显然也并不合群。 即便站在人群中,他也有些孤零零的感觉,周围都没有并肩站立的朋友。 他的双手都垂在袖子里,令人无法看得到他左手的残疾,他的头发很黑,显得他的面容便显得有些过分的白皙。 苏秦的面容原本就很英俊,此时他过分白皙的脸上有些悄然浮现的红晕,令人觉得有种妖异的美。 只是这在那名黄天道门的少年眼睛里,却是都可以被忽略的。 “好。” 他只是看着站在距离自己不远处石阶上的苏秦,异常简单的点了点头,道:“那你出手吧。” 苏秦笑了笑,颔首为礼。 在接下来的一瞬间,他身前道路上的浮尘便被他体内涌出的力量吹起,往外席卷而出。 与此同时,他的左手袖子里飞出了一道火红的真符。 这道真符在飞扬的尘土里如同一片落叶般燃烧,瞬间消失,连灰烬都没有留下。 凝立在场间的黄天道门的少年左侧的空气里,悄然透出一条红色的真火。 看着这样的一道红色真火透出,四周的人群里发出了很多不能理解的声音。 苏秦虽然已经将这一年中大多数学生远远抛在了身后,但是他毕竟入门时间不长,在很多人看来他不可能有方瞬意强,根本不能代表仙符宗出战。 尤其此时此时这道红色真火,只是仙符宗所有真符中最为寻常的一道真火符。 连方瞬意那样的万符齐飞都不是这名黄天道门的少年的对手,这样的一道真火符能有何用? 黄天道门的这名少年也不能理解。 所以他连看这一道真火的兴趣都没有。 他左手只是微微的一动,上方黄色的天空里就有一道黄光落了下来,随即变成了一块黄色的石头,砸向了那道真火。 以石破火,这在仙符宗的符道里也是很常见的手段。 然而让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这颗黄石准确无误的砸在这道真火上的一刹那,这道红色的真火骤然如有生命般扭曲,其中又出现了数道笔直的符意。 真火骤然凝聚,而且是分成五个不同的方向凝聚。 在一片不可置信惊呼声中,这团红色的真火凝成了五道薄薄的小剑。 嗤嗤数声裂响,这五道真火凝成的如红玉般晶莹的小剑洞穿了砸落的黄石,分刺黄天道门少年的身上五处。 张仪也是一声骇然惊呼。 他并非是因为见到苏秦这样不可思议的手段,而是担心这名黄天道门少年的生死。 这距离已然太近。 只有一丈不到的距离,这样的五剑,和五柄飞剑刺杀没有任何的区别。 那黄天道门的少年也完全未料到会有这样的变化,一声厉啸之中,他的袖袍里有一片黄色的纸符飞了出来,同时整个身体往后翻飞了出去。 轰轰数声炸响。 一片黄沙里涌出数十道流散的真火。 其中数道流火溅射在那名少年的身上,所有在场的仙符中人只见那少年的身上顿时出现了几个焦黑的伤口。 少年一声厉喝,强行稳住了踉跄的身影。 然而在此之前,苏秦体内的真元已经疯狂的由他的左手狂涌而出。 五六道真火符从他的左手中飞出。 他的左手五指难看的扭曲着,令人一见就觉得有些恶心,但是从他指尖冲出的真气,也是以一种扭曲的线路紊乱的飞出,冲击在那些真火符上。 这些真火符接二连三的消失。 黄天道门少年的身前,接二连三的出现一道道真火,接着又流散成一道道红色的真火剑。 这些剑飞行的速度都很快,很凌厉,而且先后间又有着不同的顺序,出现在四周不同的方向。 所以这些真火剑完全形成了一场剑雨。 慕容小意美丽的双目瞪大到了极致。 她开始明白这名来自秦地的年轻人竟然是用自己的废手创出了与众不同的符意,将这寻常的真火符都变成了强大的剑符。 再联想到和自己同窗,刚刚还引起所有人憎恶的张仪,她在心中对苏秦油然而生强烈的钦佩感的同时,她心中对张仪便更加憎厌。 很多人的反应比她还快,所以在苏秦第一道真火符产生异变时,张仪身周有些人看着张仪的目光就已经又变得不同。 但是此时,张仪却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周围人的脸色和目光。 黄天道门的少年受伤,动作明显迟缓。 此时苏秦明显追求的是纯粹的速度,他就是要追求快,让这名黄天道门的少年难以应付,从而瞬间解决战斗。 然而他直觉没有这么简单。 直觉这名黄天道门的少年不会就这样轻易的失败。 他只是觉得,黄天道门隔了两代,沉寂了上百年才来到仙符宗的弟子,不会轻易的被这样一道产生异变的真符就打败。 也就在这时,一片惊呼声响起。 他的瞳孔剧烈的收缩了起来。 黄天道门的少年张开了双臂。 他的身上,出现了很多道晶亮的光丝。 这些晶亮的光丝从他的身体里透出,往上蔓延,连在了上方的黄色天空上。 黄色的天空就像是一只巨大的风筝,被他用无数发光的丝线扯着。 苏秦的脸色剧变。 这些晶亮的光丝从这名少年的身上散发出来的瞬间,他的那些真火剑就开始碎裂。 真火剑落下,落在这些光丝上,便被切割成无数片。 碎裂的真火再往前,再被光丝切割成更细微的碎片,最终化为淡薄的热气,消散在这少年的身外。 少年的身体有些痛苦的微颤,他咬牙看了苏秦一眼。 他手中的一根光丝好像突然崩断了,然而却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被他凭空从天上扯了下来一般,随着这根光丝的崩断,便扫到了苏秦的身前。 轰的一声巨响。 一团气浪炸开,苏秦的身体已经往后倒飞,越过了所有围观的人,远远往后坠落。 (29号回锡割jj,这两天的更新会比较少,回锡之后才能正常...没办法,这里好基友实在太多了。一人聊几句就是一天) 第三十四章 亮剑 一道白色的真符落在了倒飞着的苏秦身后,化为一朵散发着祥和气息的白云,不只是托住了苏秦的身体,而且还最大程度的缓和了冲击在苏秦身上的力量,令苏秦的身体缓缓落地。 出手的是真符宗一名师长,这道符很轻易的展现了他强大的境界,然而即便是这名出手的师长,面色都是难看到了极点。 在这名师长的感知里,黄天道门的这名少年身上无数道晶亮的光丝,便是无数道符。 而且在他的感知里,这些符的力量都已经存在于这名少年的身体之外,但是又不迸发,又不消散,只是随着这名少年的心意动而动。 这是什么符道! 世间怎么可能存在这样的符道! 苏秦的身体在柔和的云气的承托下无声的落地,鲜血从他的口中无声的溢出。 他的眼瞳深处也充满了极度的失望和震惊。 这对于他而言,是一个一举得到仙符宗所有这些年轻人认可和尊敬的机会,然而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这名黄天道门少年竟然会展现出这样手段。 因为太过失望和震惊,他的面上不由得流露出一丝怨毒的神色。 …… 从少年身上流淌出来的晶亮光丝没有消失。 随着少年的双手缓缓的落下,这些光丝也随之将他上面那方黄色的天空拉得更低。 这些光丝好像他身体里生长出来的东西,给人一种分外妖异而心悸的感觉。 所有仙符宗的年轻学生看着这些玄奥难言的光丝,都是说不出什么话来。 他们根本无法理解这些光丝里的符意,这至少可以说明,这名黄天道门的少年对于符文的理解,对于许多天地元气运行的线路,远远在他们之上。 黄天道门的少年身上的几处伤口一片焦黑,烧掉了大片的血肉,他无疑也很痛苦,但是他还是不断的深吸着气,站稳了,然后一字一顿的发声:“还有谁来?” 他的声音在身周这些晶莹的光线里震荡,传入这些仙符宗年轻人的耳朵里,让这些仙符宗的年轻人莫名的觉得胸口一阵阵发闷,似乎那声音都起了变化,将一团团元气塞入了他们的胸口。 然而这声音传入张仪的耳中,张仪气海里一处却陡然变得明亮起来。 某种元气发生了奇异的共鸣,接着张仪只觉得自己衣袖里的某件东西也发光起来,开始发烫。 张仪的脑海里轰的一声,如有雷声响起,他骤然反应过来了什么,下意识的出声,“他就是符。” 此时仙符宗山门内的这片空地上,除了那名少年的余音,唯有沉重的呼吸声。 他这一句带着秦腔的声音,在此时便自然显得极为突兀。 慕容小意霍然转身。 她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她也下意识的认为是苏秦发出的声音,然而等到她转身之后,她才意识到此时出声的便是那名所有人都看不起的张仪。 黄天道门的少年霍然抬首,看向站在人群最后处的张仪。 承受着所有人炽烈目光的张仪不自觉的微垂下头,但是在他的感知里,他的气海和他袍袖中的剑却是越来越发烫,发亮。 这种感知里的光亮和烫感,开始提醒他此时的责任。 “我想试试。” 他握住了袍袖中那柄发烫的剑,认真的说道。 一片哗然。 尤其是刚刚才和他从讲堂里走出的同窗,全部用看着白痴的目光看着他。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距离他身边最近的数名同窗之中,一名少女白着脸,寒声道:“你以为你这样做能够令人对你的看法有丝毫改变么?” 这名少女此时的情绪代表着所有这些仙符宗年轻学生的情绪。 若是在战场上,当自己的师兄弟倒下数名之后再上前,还能体现些视死如归的勇气,然而每多一名仙符宗的弟子倒下,仙符宗便是多一分羞辱。 张仪并不笨,他明白这名少女和所有同窗的意思。 他平日里是个很谦让的人,然而此次他却并未退让。 “我想试试。” 他面对着这名阻拦的少女,诚恳的说道:“我或许能胜。” “你能胜?” 有人听到他这样的回答,再也忍受不住,怒声厉喝起来:“连所有同窗都能轻易领悟的符意都不能领悟,你还说你能胜?” 张仪有些羞惭,但是手心里那柄发烫的小剑却似在提醒着他不能后退,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气,道:“若是你们能胜,我便不用出来试。” 他说的是心中的本意,然而这样的话语落在他所有这些同窗耳中,却引来了更大的愤怒。 慕容小意的呼吸都无法平顺,她咬了咬牙,正待出声呵斥张仪,然而就在此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我和他战。” “不管你们什么看法。我和他战。” 黄天道门的少年迎着所有人的目光,慢慢的重复了一遍。 “我真的很不理解。” 这名少年依旧一副就事论事的很呆笨的样子,看着前方的所有人,道:“连我都看得出他是个很谦虚的人,的确有些信心想要试试,你们为什么看不出?” “他一直是我们这一批人中最差的。”一名张仪的同窗忍不住叫出了声来。 黄天道门的少年看了他一眼,道:“在此之前,你们眼睛里黄天道门也比仙符宗差了无数倍。” 没有人再出声。 因为此时张仪已经动步。 他是谦谦君子,懂得谦让,但是却没有多少人知道,他所决定的事情,也会比任何人都坚定的走下去。 他顶着很多人愤怒和憎恶的目光走了出来,走到了黄天道门这名少年的正前方,然后他对着这名黄天道门的少年躬身行礼致谢,接着问道:“在下张仪,请问师兄尊姓大名。” 黄天道门的这名少年躬身回礼,道:“乐毅。” 人群里的慕容小意呆了呆,她此时才醒觉,虽然在她的眼前就已经经历了两场战斗,但似乎没有人关心过这名黄天道门的少年的姓名,更没有人像张仪一样尊敬的称呼这名少年为一声师兄。 “乐师兄太强,所以我会抢攻。” 张仪真正恭谨的看着这名黄天道门的少年乐毅,说道。 乐毅面容渐肃,道:“请。” 慕容小意的心脏剧烈的跳动了起来。 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看得起张仪过,然而不知为何,此时她却直觉有异样的事情要发生。 一个人的直觉,尤其是女人的直觉,往往很正确。 就在张仪再次颔首为礼的同时,所有人都感到了耀眼刺目。 张仪的右手衣袖中,发出了夺目的光亮。 慕容小意努力的睁着眼睛,她看到光亮来自于张仪右手紧握着的一柄小剑。 这柄小剑给她的第一感觉就像是一块顽石打磨而成的粗粝石剑,然而此时却在往外散发着光线,这光线皎洁得就像月光,但却偏偏比日光还要明亮。 紧握着这柄发出无数皎洁光明的石剑,张仪的半边身体都像在燃烧起来,都像融化在了这样的光明里。 在一片抑制不住的惊呼声里,张仪庄重的出剑。 没有任何的花巧。 他直直的往前飘飞起来,一剑直刺正前方的乐毅。 乐毅的面色变得无比凝重。 他低喝了一声,双手往前挥出。 无数晶莹的光线带着玄奥的力量,就如一道道水波一样,朝着张仪的身体扫去。 张仪的动作没有丝毫的改变。 那一道道似乎走着不同线路的晶莹光线却令人惊奇的逐一和他手中的剑接触。 噗的一声轻响。 当第一道晶莹光线扫落在他手中的剑,或者说他手中的这柄小剑刺中这道晶莹的光线时,他手中的小剑便光芒一黯,少了数分光亮。 第三十五章 都未输 因为太亮和太过晶莹,所以张仪手中这一柄小剑出现在周围所有人视线中的时候,便像是用世上最完美的美玉雕琢而成,但当第一道光线和他这柄小剑接触时,随着光芒的一暗,他的小剑上便好像锈蚀般出现了一道痕迹。 那道痕迹露出了原本的石色,缭绕的元气就像是有顽石被切割的粉尘在飘洒。 随着越来越多的晶莹光线和张仪手中这柄小剑的碰撞,这柄晶莹明亮的小剑越来越黯淡,通体就像是要从美玉重新变回为顽石。 然而此时没有人再发出呵斥张仪的声音。 就连慕容小意看着张仪和张仪手中这柄剑的双瞳里,都充斥着震惊甚至敬畏的神色。 就连她都可以感觉到张仪这柄剑…这一刺的强大。 她感知到了玄奥的符意,却是不能理解。 她也根本不能理解张仪这一剑是朴实无华的笔直往前刺出,然而却偏偏能刺中迎向他的每一道晶莹光线。 她不能理解,然而来自黄天道门的乐毅却能理解。 因为张仪这一剑的剑意就像是笼盖了整个天地,他的心意和剑意虽然是笔直向前,然而却硬生生的改变了这一方天地间很多天地元气自然流淌的规则和流淌的方向。 而且张仪的身体里和这柄剑上,流淌着一种他所熟悉的气息。 所以当张仪的剑行越来越慢,而且剑色也越来越黯淡,似乎渐渐要变成一柄普通的石剑时,他的脸色却反而变得越来越凝重,积蓄于体内的力量毫无保留的不断涌出,涌入那些晶莹的光线里。 张仪的面容没有任何的改变。 他手中的石剑越来越黯淡,然而在他的感知里,他气海中的光亮却是越来越亮,越来越热。 随着他的心意,充盈于他气海里的光亮顺着他的经络涌了出来,涌入了他手中的石剑。 他手中黯淡的石剑再次发亮。 压抑到了极点的气氛被一阵阵惊呼声打破。 很多人停止了呼吸,不敢相信的看着张仪手中的这柄剑。 在他们的感知里,此时张仪体内流淌出来的不是真元,而直接是一道道符。 更让他们难以理解的是,这一道道符不需要再和普通的真符一样,受真元激发而引聚天地元气再最终呈现为毁灭性的威力。 此时从张仪体内流淌而出的这一道道符,本身便是力量,直接注入剑中的力量! 近乎停滞在空中的石剑继续发光,然后继续向前! 乐毅深吸了一口气,敬佩的看着张仪和张仪手中的这柄剑。 他之所以敬佩,不只是因为张仪能够领悟那样的符意,能够施展出如此强大的一剑。 最为关键的是,他不能想象张仪施展得出这样强大的一剑,却可以在那些同窗的嘲讽之中保持那样的姿态。 他知道此时自己和张仪,已经变成了纯粹修为和意志的比拼。 所以他也毫无保留,从他体内流淌出的所有晶莹光线,全部飞向了张仪,迎向了越来越为接近的这柄剑。 张仪手中的石剑上,一瞬间展开无数道尘烟,就像是同时燃起了无数道烟火。 他的手臂和整个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 在他下意识的考虑自己的身体是否成能够承受之前,一口鲜血已经从他的唇齿间溢出。 他手中的石剑光华顷刻全部消失。 一切华丽的表象尽归朴实。 他手中的剑变成了一柄很小很普通的石剑。 石剑的前方,还缭绕着数根晶莹的光线。 在所有人想象的画面里,若是这柄剑再进,不只是这柄剑会被切断,而且张仪也会遭受难以想象的重创。 然而张仪未退。 因为对于他而言,无论是岷山剑宗的剑意,还是他在这仙符宗里领悟到的符意,都是他可以利用的外物,但是这柄剑和他的意志,才是他自己,才是他的本命。 他决然的刺向身前那最后几根晶莹的光线。 数股巨大的力量割在他手中的石剑上。 石剑上涌起数团尘屑,然而让所有人呼吸停顿的是,这柄看似寻常到了极点的石剑上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只是张仪的身体再次震了数震,连咳出数口血。 他脚下的靴底炸裂开来,脚心和地面的碎石摩擦着,同时溅起一片血雾。 但也直到此时,一股快意才在张仪的身体里生出。 他这一剑的剑意,到此时才是真正的淋漓尽致,由假借外物到自己的本命。 这一息之间,他和手中剑生命相通。 这一剑才真正的由薛忘虚的剑,变成了他自己的剑。 虔诚、尊敬、怀念、守护、传承…等等等等众多炽烈的情绪,到最终将这柄剑真正传承变成了他的剑。 一股强大的新生气息,从剑身上震荡开来。 也直到此时,在山上高处看着张仪的一双苍老的眼眸里,才开始充满感慨和赞叹的神色。 一些真诚感叹的声音,也同时在这双眼眸主人的身旁左右响起。 岷山剑宗的剑意,仙符宗的符道手段,和白羊洞的剑,竟然真在这名朴实谦逊的少年身上融为了一体。 轰的一声。 乐毅头顶上方那一片黄色的天空崩碎开来,变成无数股黄色的气流往外飞流而出。 乐毅的身体无法站稳,往后坐倒在地。 他连战之下所受的创伤,也在此时迸发出来,他的口中也喷出了一团血雾,在道道垂落的阳光下显得极为鲜艳。 张仪的剑光继续向前,往上挑起,如一只弯曲的山羊角从乐毅的身前上方挑过。 剑光在空气里留下清晰的痕迹。 张仪收剑,看着坐倒在地的乐毅,目光里充满歉意。 乐毅感到了悲伤,但是看着身前同样洒满了鲜血的张仪,他的眼睛里却尽是尊敬。 “我…” 他准备开口认输,很服气的认输。 当他这第一个“我”字响起的瞬间,慕容小意和周围所有张仪的同窗全部心情复杂到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地步。 慕容小意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张仪,她心中充满了震惊,接着想到自己之前对他的态度,开始羞愧。 “我输了。” 然而令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张仪却在此时出声,他抢在了乐毅的面前,道:“是我输了…因为我这一剑,很多都不是出自仙符宗。” 一片哗然。 慕容小意也是瞪大了眼睛,她张开了嘴却说不出话来,不知道要说什么。 方才的张仪无疑是仙符宗的英雄。 只要他站在那里,接受对方的认输,他便自然是仙符宗的英雄,所有年轻学生敬仰的对象。 包括她也是。 仙符宗若输,便要让出山门,然而此时的张仪,却竟然开口认输。 她难以理解,但不知为何,她却不憎恶此时的张仪,身体里反而有一种古怪的感受在蔓延。 乐毅愣了愣。 他要说的话被打断了。 然后他的面容变得非常严肃。 他支撑着站了起来,严肃的看着张仪,道:“赢就是赢,输就是输。不管你这一剑如何,你出自仙符宗,你是仙符宗的弟子。所以…我还是认输。” 场间的纷乱声音瞬间消失,重归寂静。 很多在场的仙符宗弟子,尤其是张仪的同窗,心中却自然的生出极大的愧疚,他们不自觉的想着,自己很多时候,甚至从一开始见到张仪的时候,心中便是自然排斥,都从未将张仪看成是和自己一样的仙符宗弟子。 张仪看着乐毅,心中也是好生尊敬,此时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就在此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却是从山道上方落下,“都没有输。” 听到这声声音,张仪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瞪大到了极点,他下意识的霍然转身。 第三十六章 交山 “宗主!” 几乎所有仙符宗的修行者在看清那名从山道上走下来的老人的面目时,都深深的躬身行礼。 所有人在这时都像是矮了一截,唯有张仪呆站在当地,显得鹤立鸡群。 阳光落在那名老人的身上,看着那名老人无比熟悉的身影和面目,张仪的脑海里一瞬间闪过了无数的画面。 这名老人显得无比熟悉,又无比的陌生。 他依旧呆呆的站着,却终于开始明白自己为什么能够在考核十分糟糕的情形下还能进入仙符宗,成为仙符宗的弟子。 只是给他思索的时间太短,他还不能明白为什么这名老人要花那么大力气,和自己从秦地一直到燕地。 阳光里的老人看着呆呆的张仪,目光比阳光还和煦。 他通过恭敬的人群,走到张仪和乐毅的身前。 乐毅看着这名温和的老人,无法将他和整个燕地此刻最强的修行者联系在一起。 神秘…心机森沉…强大…等等等等的形容词,似乎都和此时这名老人无关。 “都没有输?” 等到这名老人在他和张仪的面前停留了数息的时间,他才从失神中回过神来,问道:“什么意思?” 慕容小意骤然担心起来。 不知为何,她此时担心的不是仙符宗的山门归属问题,而是担心的乐毅和张仪。 老人神情温和慈祥的看着乐毅,感慨般说道:“你拆开锦囊看看便明白了。” 乐毅再次怔住。 “你拆开就知道了。”老人看着他,认真的说道:“你接下来就会明白黄天道门和仙符宗真正的关系。你也会明白你的祖师爷和我的师尊的关系。” 乐毅的呼吸骤然急促了起来。 几乎所有仙符宗的修行者的呼吸也急促了起来,他们都不能理解老人此刻的这句话,但是却都觉得这老人这句话里似乎包含着莫大的隐秘,答案便在乐毅身上的那个黄天道门的祖师爷留下的锦囊里。 乐毅再抬头看了一眼老人。 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毅然决然的拆开了这个锦囊。 锦囊里有一张已经发黄了的羊皮小卷。 他一眼就确定这份羊皮小卷上的字迹的确出自他的祖师爷。 当展开这份羊皮小卷,开始阅读上面的字迹时,他开始明白为什么那位祖师爷留下了那么多笔记。 “竟然是这样?” 他的双手很快开始微微的颤抖,有些茫然的出声。 他的眼神也很茫然,就像迷路的孩子不知道该如何走一般的茫然。 “严格意义上而言,这是一个骗局。” 老人有些歉然的看着他,缓缓道:“只是这是一个善意的骗局,一个可以避免仙符宗盛极而衰的骗局。所以请你不要怪你的祖师。” 所有仙符宗的弟子都愣愣的看着老人和乐毅。 他们想要得到答案,此时的气氛太过静寂而令人窒息。 所幸老人并没有让他们过多的等待。 他开口,发出清晰的声音,让每个仙符宗的弟子都听得很清楚:“当年乐平出山创立黄天道门,并非是因为意气之争,而是故意的安排。之所以如此,是当时的仙符宗已是燕地最强大的宗门…在当时的宗主看来,任何事物在盛极的时候,便更容易开始衰落,就如无敌国外患的王朝更容易腐朽灭亡一样。” “有外压才有进步。” 顿了顿之后,这名老人的目光扫过张仪和其余所有仙符宗弟子的面目,接着缓缓说道:“黄天道门是仙符宗,仙符宗仍是仙符宗,所以无论到了哪一代,无论是黄天道门胜了仙符宗,还是仙符宗胜了黄天道门,都是仙符宗之胜。” “所以这是故意树立了一个敌对的宗门?”有人终于彻底反应了过来,忍不住发出了声音。 “不拘一格,便是符道真意。” 老人淡淡的抬头,看向上空高处,“海纳百川方为大,不管何等出身,只要你是真正的仙符宗弟子,你的成就,便能造就仙符宗。” 听到老人的这句话,很多仙符宗的师长都是目光里充满了羞惭,尤其是眼睛的余光扫到张仪之后。 他们直到此时,才终于理解为什么仙符宗可以接受张仪这样的秦人。 “得道之途万千,若是拘于那些死符,便是真正的一潭死水,终究只是踏着前人的路照样画幅,又能有多少成就。”老人转头看了一眼张仪,不吝赞赏的缓缓说道。 张仪莫名的感动,看着这名老人,他想清楚了前因后果,知道那名老人一路上的诸多计较,全部都只是对他的考验,他张了张口,却是说不出什么话来。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你都已经明白你祖师和我师尊的深意,你便应该明白,都是为了这仙符宗。你便留下来,在仙符宗修行吧。” 老人看着同样无言的乐毅笑了起来,道:“我将仙符宗这山头交给你。” “我将仙符宗这山头交给你…” 这声音平淡,然而声音在山间不断回荡,却是充满着令人由衷敬佩的气魄。 乐毅的身体如受雷电所击,猛的颤了颤,便下意识的躬身,道:“宗主。” “你们两个随我来。” 老人淡淡的一笑,开始转身沿着山道上山,却是同时对着张仪和乐毅跟上。 “这座山头交给你,却不是说说。” 当行至半山云起处,老人没有转身,却是缓缓轻声说道:“能因为一些遗命便刻苦修行,孤身一人来挑战偌大一个宗门,将这山交给你,我也放心。” “只是交予你们任何一人,今后我闭眼时,便也可以放心的放下仙符宗这担子。现在有你们两个人,你们又互相敬重,自然又会互相帮扶。” “黄天道符是修身的符,但同时也是这山的阵眼。” 老人在一间草庐前停留下来,只是看了那草庐门口门槛一眼,那条普通顽石一般的青石便亮了起来,发出黄色的光彩,和乐毅所用出的那张符的色泽完全一致。 乐毅的身体再次猛的一震。 只是那条门槛上发出的气息,他便明白,这老人是将这座符山的阵眼交给了他,是真正的将这座山头交给了他。 “有人守,便有人攻。” 老人转身看着张仪,微微一笑,道:“你的真元修为还未大成,但剑意却已大成,今后外面的事,却是要多仰仗你这柄剑了。” 张仪张了张口,“我…” 老人摇了摇头,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不要妄自菲薄。” 张仪和乐毅互望了一眼。 “未雨便要绸缪。” 老人满意的笑了笑,看着远处笼盖上都的一片雨云,道:“能够这么快便有你们这样两名学生,这是我的幸运。” 张仪此时莫名的想到了黄天道门和仙符宗的事情,想到了苏秦。 他忍不住抬起头看着这名老人的侧脸,问道:“那我师兄…” “有人相帮,自然也要有人相逼。” 老人笑了起来,道:“苏秦不弱,他会很好的完成他的角色,至于将来的胜负,你们有两个人,他只有一个人,所以我很安心。” 张仪和乐毅再次无言。 他们看着这名眺望着燕上都的老人,此时只是觉得这名老人的身影无比的高大。 第三十七章 刺军 自长陵而往西北,却行便越见草木枯黄。 宿卫军的很多军士看着前方丁宁的背影,眼神里充满了不解。 早在这场迁徙般的行进开始之时,宿卫军的绝大多数军士都对丁宁持有了极大的尊敬,军中的最高将领郭锋更是对丁宁执军师。 在秦军的很多军队里,军师的很多命令便最终会成为让全军奉行的命令。 从离开长陵至今,这支队伍在行进之中的一切命令,也都出自丁宁之口。 只是在这些军士看来,丁宁却并未表现出任何令人觉得惊艳的地方,只是会经常做些令人难以理解的举措。 就如此时,方才那一条最容易被人伏击的峡谷已过,前方是一大片的平原,视野之中只有一些零散的农户村野,然而丁宁却令他们停了下来,而且已经停了许久。 只是这支军队的最高将领郭锋并非如此想。 因为他很清楚丁宁在这些看似平静的时日里已经做了多少令他都觉得震惊的事情。 “你确定他们会在这里动手?” 他看着前方一眼平川的荒野,凝重的看着丁宁,问道。 “这是一些流沙宗的修行者,在这样的地方隐匿对于他们而言和在别的地方隐匿没有任何的区别,他们最忌惮的只是军中的那几件符器。” 丁宁转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最为关键的是,过了这片平原,就到了边城,他们应该觉得在此之后便再没有出手机会,他们之间已经有了些纷争,所以一定会在这里出手。” 郭锋不能理解丁宁从何断定那些从前几日前便被丁宁发现行踪的修行者是如何表现出了起了纷争,但是既然前几日丁宁的判断都没有任何的错误,他还是选择了相信丁宁。 “为什么我们要被迫应战?”站在丁宁身旁另外一侧的南宫采菽却是深锁着眉头,一脸肃杀的样子,轻声问道。 “有些敌人不是永久的。” 丁宁转头看了她一眼,缓缓道:“有些敌人只是背负着命令而来,若是无法达成命令,或者正好错过了。这些人未必是你今后的敌人,今后的战斗里未必遇得到。有些刺客在他们发觉被察觉的情况下,就未必会出手。一些能够尽量避免的战斗便要避免,这样便尽可能的保存力量,毕竟我们的使命只是要先到达我们该去的地方,而不是尽可能的歼灭沿途的敌人。” 顿了顿之后,他看着南宫采菽接着说道:“最为关键的是,每场战斗都会有人死…尤其是当数量不少的修行者面对一支军队。” 南宫采菽深吸了一口气,她不自觉的转头看了一眼后方那些军士,她彻底明白了丁宁这些时日的努力,也觉得自己从丁宁这寥寥数句话里,学到了很多东西。 “连故意留下线索警示都吓不退他们,只是让他们之中的一些人出现了分歧,这便只有两个可能。” “一是他们接的是死命令,根本回不去,另外一种可能他们只是用来摸这支军队的底,或者消耗一些力量,后面还有真正的强者未出手。” 丁宁接着慢慢的说完了这两句话,然后看着郭锋认真道,“无论是哪一种可能,我想要接下来这支军队彻底的掌控权。” 郭锋笑了起来,寒声道:“既然你知道这和我这些兄弟们的命有关,还敢提出这样的要求,那我现在便将这支军队交给你。” “我在这里停留了这么久,告诉他们我们做好了准备,他们若是还在这里,那便是不可避免的战斗。” 丁宁微微的垂下了头,他感受到了熟悉的感觉,然而他并不喜欢这种感觉。 数道命令直接下达。 沉寂等待了许久的军队开始动了起来。 因为这几道命令很奇怪,所以一时显得有些混乱。 只是丁宁并不需要抢时间,所以一直等到这支军队再变得平静起来,他才示意继续前行。 数名传令官在郭锋的示意下直接到了他的身旁,确保他的命令可以第一时间下达。 此时距离傍晚还有半个时辰,天气微凉,但在行军之中微风轻拂,沐浴在阳光里,却是极为舒服。 这一带距离阴山只有最后一些边城,荒野间没有常走的道路,战车碾压着荒草,军士身上的甲衣和草叶摩擦,发出奇异的沙沙响声。 丁宁位于最前方第二排的战车里,他始终蹙着眉头看着前方四周,看似仔细的听着风中的杂音,突然之间,他的手往上竖起,手指缝隙边缘的血肉在阳光里被映射得一片血红。 “停!备!” 传令官和所有这支军队的军队都无比熟悉这种手势,然而为了避免有人反应不过来,数名传令官还是第一时间发出了凄厉的喝声。 当所有人的脚步骤然停顿,天地一静的瞬间,一道杂音清晰的出现在草从里,传入所有人的耳中。 有草叶随着凛冽的剑气飞溅而出,一条黄蒙蒙的气浪上方,无数黄绿相间的草叶碎末往上腾飞而起,就像一条黄色身体,黄绿色鳞甲的蛟龙在草从中急剧的穿行而来! “飞剑!” 所有这些无法理解丁宁先前举动和命令的军士全部反应过来。 草叶的下方,甚至泥土的缝隙里,有很多双眼睛在看着这支军队。 陡然看到这道剑光,这些眼睛里骤然出现了无比愤怒的光焰。 这些修行者的愤怒来自于有同伴抢先出手。 但不可否认,既然已经动手,而且当这支军队这一瞬间的失神,大多数人都被那一道飞剑吸引之时,这便也是最好的出手机会。 只是这一刹那,草叶的下方,响起了很多水流流淌般的细微声音。 看着那一道飞剑,很多军士惊怒异常,然而丁宁的神色却是并没有任何的改变。 “重弩!幽火!月刃!” 他只是用很急促的语气沉稳的喝出了三个名字。 与此同时,在他身旁的数名传令官连做了三个手势。 只是这一瞬间,军队后方的空气便被金铁的光芒和天地元气的乱流撕扯成了粉碎。 上百道金属的流光如流星一般狠狠的坠落。 流星之后是数十片看似沉重到了极点的弯月…这些弯月都有十余尺的长度,在发出恐怖的呜鸣声坠落在地的瞬间,便沿着符线爆裂开来,炸开成更多两尺来长的金属刃片。 最后出现在空中的,是数百道幽绿色的流火。 这些流火在坠落时便让空气里的草屑和地上的枯草都直接燃烧了起来。 一片火海。 这支宿卫军后方五十步到百步之间的区域里,全部一片火海。 当第一批粗如儿臂的重型弩箭从弩车中发出刺耳的嘶鸣时,这支军队后方五六十步下方的草地便沸腾起来,发出数声惊怒的暴喝声。 四名修行者从地下冲了起来,身周剑光飞舞,硬生生击飞了落下的重型弩箭。 然而在下一瞬间,这四名修行者的身体却被恐怖飞旋的碎裂月刃撕扯出了可怕的伤口,在凄厉的惨嘶声中,幽绿色的流火不断坠落,在他们不断四散飞掠的过程中,不断洞穿他们的身体。 看着这样的画面,看着在流火中身体被撕扯分裂而死去的那四名修行者,所有这些军士震惊到难以复加的地步。 “怎么会这样?” 一名出现在军队正前方的修行者也无法理解的叫了起来。 他看到那道很狂暴的在草尖飞向战车上丁宁的飞剑突然调转了方向,落向丁宁的左侧。 一声清脆的震鸣声响起。 一道闪耀着微微青色的飞剑往上空飞起。 这一道先前毫无声息的飞剑,是被草中硬生生的挑出,被那一道先前显得无比狂暴的飞剑挑出。 (明天有望三更,jj是已经被切了,你们看jj都暂时不发书了) 第三十八章 悲怆(第一更) “放!” 一声清脆的女声响起。 发出这声音的是南宫采菽。 她的面容很肃杀,但是因为第一次面临这种真正的战阵,下达这样的命令,所以她尖厉的声音里也带着一丝震颤。 只是先前已经接受调令聚集在她身后的数十名军士却是没有任何的犹豫。 这数十名军士都是老军士,而且他们在军中一直以来承担的任务便是对付修行者的飞剑。 修行者的飞剑是战场上最迅速收割生命的杀器,所以这些军士虽然不是修行者,但却是经过了很多场惨烈的绞杀,意志早已磨炼得如铁。 他们已经自然过滤了战场上的一切杂音,包括南宫采菽语音里的任何杂音,当军令响起的瞬间,这些军士几乎是面无表情的抬起了手中的弩机,极为平稳迅速的扣下了手中的铜扳机。 数十道奇异的呼啸声同时在空中响起。 这种声音对于经历过战阵的修行者而言并不陌生。 空气里展开数十朵赤铜色的金属花,都是边缘带着沉重坠物的金属网。 刚刚被挑起的微青色飞剑如坠入网中的鱼拼命的挣扎起来,然而越是挣扎,越是令这所有的网纠结成一片,最终束缚成团,变成了一个赤铜色的金属团子,狠狠砸入地下。 这便是大秦王朝的束剑网,加入了大量铅的铜网在捆缚住飞剑的同时,能够最大程度的隔绝天地元气的渗透和真气的流淌,只是若不是方才那一个转瞬即逝的时机,若不是这道飞剑被另外那道飞剑击中挑起,只是这些束剑网如何能轻松的一击而中,最终束缚住这柄飞剑? 一片片抑制不住的欢呼声和吼声在军中响起。 这些军士自然清楚平日里要对付一名修行者要付出何等的代价,然而只是这一刹那,对方已有三名修行者被直接杀死,一柄飞剑直接被缚,相当于那名强大的剑师直接丧失了手臂。 而这一切,只源于丁宁在继续行军前下达的数道军令。 “诈剑!” 直至此时,草丛中继续出现的数名修行者之中才有人反应过来,先前最早出现的那一柄狂暴的飞剑,并非是他们这方出手的飞剑,而是丁宁自己的飞剑! “噗!” 一蓬血雾从一名站立在草丛中的黄衣修行者的喉间狂喷而出。 那柄刚刚挑起了微青色飞剑的飞剑明明位于同一区域,却是非常及时的逃过了那些束剑网的束缚,此时悄然无声的穿过草丛,直接便洞穿了那名刚刚失去飞剑的修行者的咽喉! 白色剑光在那名修行者的身后只是出现了一瞬,便随即消失,不知归于何处。 这柄飞剑的威胁,再加上这支军队骤然爆发出的收割修行者生命的速度,让这一方天地都似乎同时一滞。 自草丛中显身的修行者一共有七名。 此时唯有三名停滞在草间。 没有新的军令发出。 只是此时所有的军士已经都敬畏于丁宁那数道军令展现出来的能力,所以这支军队比平时更是显现出沉冷如山的气势。 这种气势压得那三名站立在草间的修行者显得更加凄冷。 一名修行者往前跨出了一步。 所有人未动而他动,他自然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这是一名中年男子,头发鬓角有些发白。 丁宁静静的看着他。 这名中年男子躬身,遥遥对着丁宁行了一礼,然后问道:“用诈剑的手段引我们出手,这只是计策的问题,但你为什么会料定我们的人会出现在你们军后的那个位置?” “这有意义么?” 丁宁看着这名中年男子,微讽的说道,“即便我解答了你的疑问,你便能退去?” 中年男子沉默了片刻,道:“没有人想故意送死,或许我们还有其它选择。” 丁宁看着这名中年男子,突然笑了起来,道:“看得见的人或许有其它想法,但是看不见的人,却是应该不改初衷,还想要我死。所以除非那些看不见的人死。” 丁宁的这些话对于绝大多数军士而言太难理解,然而他对面的这名中年男子,包括其余的修行者,却都很清楚他这些话里包含的意思。 中年男子看着他微苦的笑了笑,道:“不能有略微妥协的手段?” 丁宁看着他和另外两名修行者,道:“否则让我如何相信你们?” 中年男子微垂下头。 他似乎没有做出回应,但就在他微垂下头的瞬间,那些苍凉的草地里便响起了两声愤怒的厉声。 两道身影从泥土下冲出,上方的草叶和泥土被冲成了浓雾,两道身影的下方,隐约有一道剑光闪动着幽幽的光亮。 看着那道追逐着两道身影的剑光,丁宁的手臂骤然抬起,手掌竖立着,往前做出了一个斩杀般的手势。 看着丁宁手势的落处,不只是他身旁的数名传令官,就连郭锋和南宫采菽的眼瞳里都瞬间充满了震惊的光芒。 然而军令便是军令。 数名传令官看着丁宁坚定至极的手势,手上的令旗也同时挥出! “风!” “大风!” 沉冷肃杀的军队瞬间就如一座火山爆发,发出了海啸般的声响。 所有的脚弩车和符器在这一瞬间爆发,沉重的金属在这一瞬间如风般卷起,遮掩住了天空,然后如山般落下。 中年男子抬头,面容无比的苍白。 这些遮掩住天空的金属杀器,坠向的不是那两名修行者,而是他和另外两名修行者。 他身后的两名修行者发出了一声厉啸,同时掠向这名中年男子的身边。 两道剑光如盖,拼命的想要护住这名中年男子。 然而这名中年男子知道已经不可能改变最后的结局。 那一道原本似乎在追着两名从地下掠出的修行者的飞剑,急剧的朝着他的身体收回,与此同时,他只是摇了摇头,道:“你们能走的,就快走。” “咚!” 天地间响起沉重的锤击声。 当飞行于天空的沉重之物狠狠同时砸落地上,整个地面荡漾起波浪一样的涟漪。 两名他身边的修行者发出了一声悲鸣,都没有逃离的打算。 两人握剑的手臂都已经鲜血淋漓,无法抬起。 最让这两人悲怆的是,有数道飞剑已经从前方军中飞起,而那数道飞剑之中,却都没有最先那柄飞剑。 最先那柄盛开着细花的飞剑,此刻已经出现在中年男子收回的飞剑前方。 (这章被赶着去吃饭,所以字数少,下面两章会补足) 第三十九章 眼前事(第二更) 中年男子眼中的光焰剧烈的闪动了数下,他那道飞剑再度折返,然后开始急剧的加速,带着一丝疯意直指六七十丈之外的丁宁。 在脱离他自己的身体数十丈之时,他这柄土黄色的轻薄小剑加速到了极致,周围啵的一声轻响,爆开了一个肉眼可见的音爆。 与此同时,这名中年男子体内的力量也全部灌输到了这柄飞剑里,这柄飞剑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不再是飞剑,变成了一枝超过声音速度的箭矢。 所有人没有想到丁宁的选择。 当这道飞剑开始疯狂的加速时,丁宁往后退了一步。 他不是普通的后退,而是右脚用力的蹬踏在战车的后沿。 沉重的战车就此翘了起来。 当这道飞剑化成的恐怖箭矢来临之前,这辆前端翘起的战车就已经变成了一面巨大的盾牌,挡在了他的面前。 “咚!” 天地间再次响起沉重的锤击声。 青铜色的沉重战车的底部朝着丁宁身体的部位往丁宁这方突了起来,顶起一个圆穹,同时一股气浪在这个凸起的金属面上轰然绽放。 沉重的符文战车在这一刹那不知道震动了多少次,而另外一面,那柄轻薄的土黄色小剑如撞上厚墙的冰锥一般,瞬间碎裂成无数小片,在阳光下变成往后四散激射的金属射线。 “风!” “大风!” 丁宁身后的军中再次响起海啸般的怒吼声。 无数重新上弦的重弩的嘶鸣声再次响起,上方的天空再次出现金属的浪潮。 中年男子咳出了一口血,他的身体被天空里的金属反光照耀成铁灰色。 “走!” 他再次发出了一声喝令,不是对着身旁的两名近侍,而是对着那两名先前从地下冲出的修行者。 噗!噗!噗!噗!…… 一阵锐利铁器穿透血肉的声音响起。 中年男子和两名近侍的身上涌出许多团血雾,在一个呼吸的时间里,这样的画面就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三人再也不复人形,唯有无数金铁的相互撞击声和破碎的血肉飞溅。 那两名从地下冲出的修行者并未听从这名中年男子最后的命令。 这两名修行者发出了如野兽般嚎叫的身影,在草间拖出了一道道残影,疯狂的朝着这支大秦王朝的军队冲来。 没有任何人发出军令。 这两名修行者的身后有数道湍急的气流飞旋而回,气流的中间便是剑光。 这些剑光比这两名修行者的身影要快,所以轻易的追上了这两名修行者的身体。 这两名修行者的身上出现了几道血浪。 剑光在他们的身体里进出,他们的身体在急剧的飞掠中便解体,冲撞在地上。 这是很血腥和很残忍的画面,南宫采菽有种想要呕吐的感觉,但是她强迫自己看着。 她知道自己必须很习惯这样的画面,因为她今后要面对更多这样的画面,只有习惯,今后才会在面对这样的战斗时不被情绪影响,做出错误的判断。 轰! 当这两名修行者的残肢落地,往上掀起的沉重战车也才重新重重的砸落地面。 因为谁都无法肯定这片草原里还有没有其余修行者的存在,所以无人欢呼,但即便是军中控制着那几柄飞剑的将领,眼神里却都不由得流淌出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欣喜。 谁都不喜欢见到流血,尤其不喜欢见到自己身边的人流血。 所有的人很清楚若是遇到这些修行者的突袭,一支军队会付出何等的代价。 然而现在对方死去了七名修行者,他们所率的这支军队,却是连一名军士都没有死去。 “为什么?” 南宫采菽看着在草丛里不再滚动的那些残肢,艰难的呼吸了一口空气,转头看着丁宁问道。 将南宫采菽带着,本身便是要让她可以从自己身上学习到很多行军打仗方面的见知,所以丁宁回望了她一眼,道:“我们军后五十丈,是我们军中修行者感知无法清晰感知的地带。既然这些修行者决定在这里动手,便一定会有修行者潜在我们军后,从后方发动攻击,将会引起最大的混乱。” “如果那些修行者不在那里呢?”南宫采菽思索着,蹙眉问道:“那我们集中的最优势符器岂不是全部落空?” 丁宁看了她一眼,认真道:“你要明白,行军打仗和修行者的战斗也是一样,都没有百分百的事情,只是追求最大概率的可能的事情。如果这些人真的连一个人都不在后方,那我们军中最强的这一击便是自然浪费无用。但最大的可能是…为了避免我们军中的修行者察觉,修为最强,最擅长隐匿的数人会绕到军后,随时发动。这也是他们最强的力量。” 南宫采菽点了点头。 她想了想,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接着问道:“最后在我们绝大多数人看来,那名中年剑师应该是无路可走,刺杀不成而无法回去复命之后,想要投靠我们。在那一瞬间,他出剑逼出那两个潜隐的修行者时,也是杀意凛然,在我看来没有什么破绽,你为什么会反而下令攻击他们?” “在战场上任何的判断都不能取决于眼睛看到的瞬间画面,我们眼睛看到的表面东西,往往都是假的。” 丁宁缓慢而极有耐心的说道,“先前这些修行者发现我们已经察觉了他们的行踪之后,便出现了分歧,但最终这些修行者还是选择在这里战斗,尤其是我等待了很久,确定的告诉他们我知道他们会在这里发动战斗之后,他们还不放弃,只能说明他们这些人里面有一个强有力的统领,这名强有力的统领不只是要有铁一样的手段和决心,还要有压倒他们所有人的修为。而从方才那些人体现出来的修为来看,便是那名中年男子最强。所以那名中年男子才是统领,才是强迫其余的修行者在这里战斗的统领。” 顿了顿之后,看着面容慢慢僵硬的南宫采菽,丁宁平静的说道:“所以他做出的一切努力,哪怕牺牲掉那两名修行者,最终也只是完成他的使命,接近我,杀死我。” 南宫采菽艰难的咽了口口水,她深深的看着丁宁,无法理解这名出身酒铺的少年怎么会有这样的脑子,怎么会有这样惊人的洞悉力。 “那你是怎么发现他们之间出现了分歧?”南宫采菽问起了连郭锋和数名将领都很困惑的问题。 “如果一名修行者的情绪出了问题,那他的行事就会不经意间和平时出现一些不同。” “比如?” “比如身上气息的波动,比如习惯行进的路线和保持的距离,比如行进路线上原本不会留下的一些痕迹…很多类似如此。有些时候这种负面的情绪还会发泄到一些沿途的东西身上,比如经过的蛇虫。” “连这些都注意得到?” “你还记得我前天夜晚用飞剑杀死的一只隼?” “和这有关?” “那只隼抓着的是一头被斩掉了头颅的竹鼠。” 丁宁看着难以置信的南宫采菽,淡淡的说道:“首先竹鼠很可爱,而且无害,而且很怕人,在发觉有人之后便会逃离,不像是毒蛇之类的有威胁,根本不需要用剑杀死。竹鼠的肉味道很好,但是杀死之后又不吃,只能说明这名修行者那一刹那施剑只是因为情绪不对。” 南宫采菽呆呆的看着丁宁,“你怎么能够注意到这些细节?” “你看看身后这些人。”丁宁没有转头,却是轻声对着南宫采菽道:“你只要想着这些人的生死全部在你的手里,若是你不注意,这些人很有可能就变成了尸体…你自然就会更加小心些。” 南宫采菽下意识的转头,看着身后那些凝立的军士,身体莫名的一颤。 “最后一个问题。” 南宫采菽沉默了很久,才又抬起头,道:“最后他那剑速度很快,但是你显然预料到了。所以你才来得及用战车挡,你是如何预料到的?还有你既然预料到,你为什么不是直接闪避,而要用损毁一辆战车的方式来挡?” “因为我给了他和我的飞剑强行比拼的机会。” 丁宁看着南宫采菽,脸色也略微凝重起来,轻声道:“我受的伤很重,远未恢复,他在最后只要选择和我的飞剑硬拼,便至少会让我的伤势变得重些,然而他却选择了这样的一剑。面对全军,他这样的一剑怎么都不可能杀得死我。这只能说明他想试一试军中还有没有隐匿的强大修行者。只是这样的试对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他马上就会死去,所以他只是试给别的人看,比如说更强的刺杀者。” 南宫采菽想清楚了这层,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了起来。 “至于为什么要损毁一辆战车…”丁宁转头看着她,说道:“这也是和方才类似的问题,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他的剑很快,很强,若是我只是闪避…” 当说到此处,南宫采菽便已彻底明白。 丁宁的身后,还有很多军士。 她暂时已经没有更多的问题,但是丁宁在让军队继续前行之前,却是又看着她认真的交待了一句:“不要将力气花在思索这些人的来历上面,在率军而无法离开的战斗里,一名将领需要思考的唯有这支军队沿途所遇到的事情,所需要去应付的,永远只有即将遭遇的敌人而不是很远的敌人。” …… “你为什么似乎很专注于将她培养成一名将领?” 当丁宁回到长孙浅雪所在的车厢旁,他的耳廓里便响起长孙浅雪清冷的声音。 “因为她很适合做将领,而且她的人生也似乎在被安排着做将领。”丁宁轻声的缓缓说道:“而且这是眼前事,接下来,会有很多仗要打。” (昨天说今天有望三更,结果看写到这么晚还是两更,就知道变了无望,只能先尽可能补了上章的字数,但还有是一颗不放弃努力的心,所以明天继续奔着三更上。明天看看能不能做到三更。话说回来,安排行军打仗,过渡到战场的情节设计真的比修行者单独之间的世界难太多,好难啊...) 第四十章 屠城 宿卫军在这片草原的中部驻扎。 这片草原之后有大秦王朝的十二座边城,相对于阴山的庞大,这十二座边城渺小得就像是洒落在草原里的十二颗明珠。 距离这片草原最近,同时也是距离阴山最远的一座边城,叫做上牢城。 这座城原本就是大秦王朝最外的边城,昔日是由发配到这里的犯人修建而成。 日出时分,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出现在了上牢城的城门楼上。 他身穿着青铜色的铠甲,只是看不出任何的花纹,因为铠甲上布满了各种各样的剑痕。 这些深深浅浅,或新或旧的剑痕的密集程度,就像是一朵朵蒲公英的花朵在铠甲的表面绽放。 尤其是在阳光下,一些金属的断面不断的闪耀着金光,就像有一条条冷电在里面游动。 有些剑痕的深度达数寸,但是却依旧没有透,这只能说明这件铠甲的厚度达到非常惊人的程度。 最为关键的是,这些剑痕太过密集,在这些剑痕上所带力量的挤压之下,这件铠甲本身的金属质地都好像发生了改变,金属里甚至出现了一些结晶状的光芒。 这名身材高大的男子的脸也很大,比起关中的男子看上去都要粗豪,他的背上交错负着的是两柄长刀,而不是剑。 刀鞘是皮质,简单的缝制,连上面的长毛都没有退去,看上去应是草原上的狼皮。 刀柄是淡黄色,透着一些很润的紫红,不像是金属,却像是某种玉石。 这名男子的双瞳也像是宝石,闪耀着天然的蓝色光泽,纯净的就像是草原上的天空。 他远远的眺望着眼前的草原,知道那支宿卫军至少要在今日午后才能赶到这座边城。 他因为那名身处宿卫军中的少年而来到此处,然而他十分清楚,他的战斗,会在那名少年到来之前就会结束。 一阵晨风吹过。 这风从阴山后来,带着寒意,凭空添了些肃杀之意。 风里带来了远处的牛羊粪的气息,枯黄的草叶如海洋里的波浪一般涌动。 这名站在城门楼上的男子眼睛微眯,一抹青色从枯黄的草叶间出现。 身穿岷山剑宗青玉色袍服的邵杀人踏着枯草,慢慢沿着平日里奔马践踏形成的道路,走向城门楼。 …… 上牢城的中央,有一块很大的空地。 这片空地原本是用于处决犯人,但此时却密密麻麻的跪了不知道多少人,其中大多数是妇孺。 站立着的唯有一名面容很英俊的男子。 这名男子好像有些怕冷一般,身穿着白色狐狸毛大衣,但是这件大衣上却是沾满了灰尘,以及长途跋涉之中那种甚至连真元激荡都冲刷不去的发黄之意。 他的腰间横着一柄长剑。 剑柄上镶嵌着很多华贵的宝石。 这些宝石都雕刻成骷髅头的形状。 这名面容很英俊的男子在夹带着牛羊粪气味的风里慢慢的抬头,然后随意的看了一眼前方跪着的那些妇孺。 就在此时,广场的那一端,出现了一名面容特别普通,就算是站在人群中都很容易让人遗忘的男子。 只是这名男子的身上,也穿着一件青玉色袍服。 身穿白色狐毛大衣的男子淡淡的笑了笑,道:“都说人屠视人命为草芥,没想到这招对你也有效?” “谁能真正的做到视人命为草芥?” 耿刃看着这名男子,也是没有特别情绪的说道,“倒是你,耶律苍狼,东胡三太子,对于整个乌氏都举足轻重的人,冒险出现在这里,到底是视别人的人命为草芥,还是视自己的人命为草芥?” 耶律苍狼收敛了笑容,便自然流露出一丝冷意,“我是乌氏军中最重要的人,自然也必须出现在最重要的地方。难道还有什么比阻止岷山剑宗的人进入战场更重要的事么?” 顿了顿之后,他看着耿刃自嘲般笑了起来,接着道:“若是能让岷山剑宗的人不在战场出现,我死在这里又如何?” 耿刃看着他,说了一句只有此时他们两人才能理解的话语,“如果你决意这样做,我们便有可能成为别人的猎物,全部死在这里。” “所以我没有杀死这些人,便是要留下一些和你谈谈的条件,你们只是想要护送那名对于你们岷山剑宗极为重要的弟子去东胡,我可以让他平安到达东胡。”耶律苍狼说着又淡淡的笑了起来,“我们甚至可以一起和你们去东胡边境看看,但条件是我们必须一起离开。条件是你们岷山剑宗的任何修行者,都不要再进入我们乌氏国。” 耿刃沉吟了片刻,道:“我们也并不想进入乌氏国。” 耶律苍狼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明白你们岷山剑宗的感受,所以我才觉得有可能和你们谈一谈。” 耿刃看着他的眼睛,道:“失去我们的保护,他在东胡会很危险。” 耶律苍狼也看着他的眼睛,道:“我和凌山都到了这里,如果今天我们决一生死,他会更危险,甚至你们岷山剑宗会很危险。” 顿了顿之后,耶律苍狼接着缓缓的说道:“而且他去了东胡,我可以保证,我们乌氏将不会有人去对付他。” 耿刃慢慢的说道:“你就如此放心他在东胡边境?” “那是东胡和楚的事情。”耶律苍狼微讽道:“如果是连一名失去岷山剑宗保护的五境修行者都可以改变那里的一切,那东胡和楚本身便无法对我们和大秦的征战造成任何的影响。” 耿刃想了想。 耶律苍狼看了他一眼,道:“你应该没有多少时间做决定,因为我没有想到你们对这名少年重视到这种程度,连邵杀人都来了。” 耿刃很清楚他的意思,再过数十息时间,不是城头上那名乌氏的最强将领杀死邵杀人,便是邵杀人杀死对方,只是任何一方活下来的人,都恐怕不轻松。 他没有再犹豫,很简单和平常的点了点头,道:“你们和我们一起去东胡,然后回来。” 耶律苍狼微微的一笑。 他发出了一声清啸。 此时邵杀人已经到了城门前方。 城门楼上身穿铠甲的男子双手已经握住了刀柄,但是听到这样的清啸声,他却是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对着邵杀人说道:“打不起来。” 邵杀人的身影消失在黄叶间。 城门楼上这名如神将般的男子也从城门楼上消失。 城里耶律苍狼和耿刃的身影也消失。 那些密密麻麻跪着的妇孺开始大声的抽泣。 高空里连一只鹰和秃鹫都没有。 从高空中往下看,这座边城的城墙内里有一圈黑色和红色的矮墙。 黑色的是身穿黑甲的秦军的遗体,还有寻常这里飞翔在上空的黑色秃鹫的尸体。 红色的是流淌出来的鲜血,尚未彻底凝固。 除了这些妇孺之外,这座边城里再无活口。 …… (空有三更的心,但状态却差到只写出了这么多字。明天晚上要去装逼同学会,顿时对明天的更新又深深的忧伤) 第四十一章 意料外的战争 “这些尸体必须马上处理掉。” 当站在这座边城的城门楼上,看着那一圈黑色和红色的墙,丁宁缓缓的说道。 “怎么处理!” 南宫采菽忍不住愤怒的叫出了声来。 她的身体剧烈的颤抖着。 她并非是想要像丁宁发泄情绪,只是她无法想象为什么丁宁能够在看到这样的画面时,还能保持这样的平静。 “你现在的愤怒和仇恨超过了悲伤。” 丁宁转头看着南宫采菽,面容渐渐寒冷起来,“现在是别人屠了我们大秦王朝的一座城,至少还留下了妇孺,但我们大秦王朝的军队,也不只屠过别人的一座城。这是战争,针对于已经错过的敌人的愤怒和仇恨,只能让你做出很冲动的行为,从而导致更大的错误,没有什么意义。” “没什么意义?” 南宫采菽的脸色变得异常的雪白,她紧紧的咬住嘴唇,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你让我不恨屠了这座城的敌人?” 丁宁沉默了片刻,道:“你要明白,能够引起战争的并非是率军打仗的这些将领,而始终是那人世间位置最高的数人。若是追根究底,那是谁导致了这样的事情?” 南宫采菽的呼吸渐顿,她只觉得自己不能完全认同丁宁的话,但是她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仇恨不能解决问题。你方才也听到了这里面一些妇人的口述,对方采用这样的方式,逼着岷山剑宗不介入乌氏国的战争,这无可厚非。我们大秦王朝的军队进入别人的国土,这本身又算什么?” 丁宁嘴角浮现出了一丝苦涩的意味,“我只知道现在不处理这些尸体,恐怕会引起很多严重的疾病,这些妇孺里的很多人也会死去。” “冷漠面对,这就是一名成功的将领所需考虑的问题?”南宫采菽惨然的笑了起来。 “不是如此。”丁宁摇了摇头,“始终为还活着的人考虑,这才是一名将领所需考虑的问题。” 黑烟燃了起来。 宿卫军开始燃起熊熊烈火,焚烧边城里的所有尸体。 “这场仗不好打。” 丁宁没有再看那些熊熊的烈火和燃烧化灰的遗体,他真的有些冷漠的抬头看向已经显得不远的阴山,缓缓的说道,“不是指我们这些人。” 南宫采菽更加震惊的转头看向他。 丁宁慢慢的说道:“无论是这边城里的守军还是从城外赶来支援的军队,都死在这一圈城墙附近,乌氏能够以一己之力屠城的修行者原本就不多,能够这么快一路冲杀过去杀死沿途所有守军的,便应该只有有着草原苍狼外号的耶律苍狼。” “他是乌氏国的大元帅。” 丁宁顿了顿之后,不自觉的握了握拳头,接着说道:“大元帅都以身犯险,到了这里,便只能说明他们不会按照我们所有人的预料来战斗。所以他们或许也不会和我想象的一样,只是采取拖延的战术拖到下雪之后。” 南宫采菽开始明白了他所想表达的意思,刚刚恢复些血色的脸庞又慢慢变得雪白,“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有可能反而会采取突袭,或者迎头猛击的战法?” 丁宁点了点头。 南宫采菽的浑身都涌起了寒意,她有些艰难的出声,“那如何才能尽快的将消息传过阴山?” “没有用。” 丁宁摇了摇头,“连耶律苍狼都已经到了这里,即便我们现在传递出消息能够马上到达前线边军所在,也已经来不及。更何况那些前线的大将军什么身份,会轻易听从我们的建议?” “耶律苍狼他们的想法…或许便是想要用一场大胜来给东胡和大楚王朝信心,不管会付出多惨重的代价。只要这种代价能够让他们最终将大秦王朝阻挡在阴山,而不是让他们变成和月氏一样的存在。” 谁都并非神灵,不可能真正的预料准一切事情。 丁宁在出发前对于乌氏国的判断已然出现了错误,但至少此时的判断十分准确。 大秦王朝元武十二年秋。 就在丁宁所在的这支宿卫军到达变成后不久,乌氏国以很可怕的速度纠集三十万余众,分成三路对跨过边境的大秦军队发动了猛攻。 乌氏国自古游牧,对于关中的秦人而言,乌氏国人便都是草原蛮子。 这些草原蛮子擅长捕捉野马和驯马,骑术精湛,来去如风,速度和射术是他们最大的优势,而原本最令大秦军队头疼的,是他们的身后有着大片广阔的草原。 这些草原对于大秦的军队而言是荒野,对于他们而言却都是城池。 大秦军队优势在于符车和战阵之术,修行者众多,阵地推进和大军交战的能力天下无双,然而令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乌氏国的大军根本没有采取游斗的战法,而是直接组成了大军,直接和大秦王朝的边军展开了正面的硬撼! 这些以骑军为主的乌氏国军队按理根本无法和大秦的军队阵地战斗,然而正是因为根本没有想到,大秦军队在边境集结的数量还根本不够的情况下,便遭遇了这样的战斗。 在数倍于己的乌氏国军队的强攻下,大秦王朝的军队遭遇了溃败,损失极为惨重。 乌氏国在付出了七万多将士的生命之后,杀死了大秦王朝六万多边军,并夺取了大秦王朝前谴部队的几乎所有粮草和辎重,并继续开始追击大秦王朝边军的残部! 这样的胜利是惊人的。 即便是在大秦王朝和韩、赵、魏三朝交战时,都根本没有付出过这样惨重的代价。 当时秦军和其余三朝的军队伤亡比例,一直是维持在一比三以上,也就是说,要杀死一名秦军,至少要付出三名它朝军士的代价。 乌氏国军队的优势本身在于速度,当追击开始,便意味着秦军有着更大的伤亡。 这很有可能是秦军历史上最大的一次惨败。 略微改变了这一战命运的,是第一批援军,尤其是第一批从长陵赶到阴山外的大量修行者。 比马蹄更快的是修行者的剑。 大量修行者的加入,使得乌氏国追杀的骑军损失一度非常惊人。 但随着许多修行者被人海战术或者乌氏国的修行者杀死,整个战争的局面对大秦王朝而言也是异常的不利。 虽只是正式入秋,但关外北地已经气温极冷,呵气成霜。 当粮草紧缺,对于一些军队,尤其是已经被打散了的军队的形势便更为严峻。 一处草甸低洼处,一些杂树早已黄叶落尽,一些被削断铺成毯的长草上,躺着许多受伤的秦军士兵。 一名佩剑的圆脸少女正神色极为严峻的和数名将领在商议军情。 战争是最容易 便在此时,草甸上骤然响起了一声凄厉的尖哨示警声,但也只是一息之后,哨音便变成了呜呜的陶笛声。 这意味着到来的不是敌人,而是自己人。 一名少年出现在这名圆脸少女的视线之中。 他的装束和普通的乌氏国战士差不多,好像异常怕冷一般,穿着异常厚实而粗糙的皮毛袍子,但是他的脸面却是并非乌氏国人的特征,最为关键的是他的左手始终往前微微平伸着,一块苍白色的玉牌从他的指尖垂掉着,上面只是简单的刻着一个厉字。 这个“厉”字便足以让这名圆脸少女和数名将领瞬间想到他只可能就是才刚刚返回到关外不远处的那名厉侯府的放逐子,厉西星。 “不要想着试图袭击十里外的那座小瓮城。” 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这名圆脸少女和她身周的数名将领,厉西星便很直接的说道:“那里是陷阱,已经至少有两支像你们一样的秦军被歼灭在那里。” 数名秦军将领互望了一眼,目光里都是充满了惊怒。 像他们这种残部,在乌氏族军队的追杀之中,永远只能采躲藏甚至迂回的方式,要退到阴山的边城,必定要耗费很长的时间。 然而他们所带的粮草最多只能维持数日,在他们看来,那座乌氏国人的小瓮城里的食粮,便是他们最终能否活着离开这里的关键。 “你们一共有多少人?” 厉西星没有去管这几名将领脸上的表情,他在长陵也很少管别人脸上的表情,他只是冷漠的问道。 “连伤员一共三百五十七人,能够战斗的三百二十一人。”圆脸少女此时最为镇定,在厉西星发问之后,她便没有什么犹豫的回答。 “太少。” 厉西星沉默了数息的时间,道:“乌氏国一支三千人左右的骑军,会在天黑的时候包抄到这里。” 除非全部是修行者组成的军队,否则在双方的人数比例超过一比四的情况下,秦军是绝对不可能战胜乌氏国的骑军的,更何况这里的还只是秦军的残部。 在没有一些强大军械的情况下,寻常的剑师恐怕无法近身就会被那些马上的箭师活活射死。 “现在只有一个选择。” 厉西星依旧没有管这些将领脸上的表情,接着说道:“让所有的伤员留在这里,剩余的人尽快离开。” 数名将领中一名四十余岁的将领目光沉冷了下来,他看着厉西星,缓缓的说道,:“这或许是最好的选择,也是最理智的选择,但不是我们最佳的选择。” 厉西星没有强辩什么。 他只是对着这名将领深深的躬身行了一礼。 因为这名将领所做的选择本身就值得他尊敬。 他行了一礼之后便转身。 这名将领既然选择在这里战死,那对于他而言,便不值得留在这里陪着这些人一起战死在这里。 “等等。”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瞬间,那名圆脸少女的声音响起,“一定还有别的选择和方法。” 厉西星没有回头,只是冷漠的看着远处那比人还高的荒草,想着天黑之后,那里面随时就会有对方的骑军冲出来。 “什么选择和方法?”他问道。 “既然你知道那支骑军会来,那我们说不定就可以引开那支骑军?”圆脸少女听着他冷漠的声音,说道。 “我们?” 厉西星好不留情的冷笑了起来,“就凭我们?” “我是宝光观的修行者。” 圆脸少女并没有因此而愤怒,只是认真的陈述事实,“我是宝光观唯一得了所有真传的弟子。” 第四十二章 必须要试 “我不久前,应该是你们刚刚到阴山之后的时候,听说了你们宝光观的事情。” 厉西星沉默了片刻,看着这名圆脸少女,“这么说你就是宝光观那名叫胡京京的女弟子。” 圆脸少女点了点头,道:“我就是胡京京。” 厉西星转过身来,看着这名叫胡京京的少女,道:“你和所有宝光观的修行者一样,都是被逼来到这里的,你不恨?你应该很清楚,你就算有些独特的师门手段,凭我们要去引开那支骑军,其实和送死也没有太大区别。” “有什么区别?” 胡京京看着他,眉头微蹙,“我也听说过你的事情,你在这里,同样是被逼的。” 厉西星摇了摇头,“还是不一样,我在关外已经很多年,已经习惯了这里的一切,但你才刚来不久,更何况我不是直接被军队逼来的。” 胡京京也摇了摇头,“还是没有区别,尤其当你亲眼看到每天都有很多人在你面前战死…他们只是在执行军令,只是为了大秦。如果有恨,那是在将来的事情。现在,我是他们中的一员。” 厉西星看了她一眼。 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胡京京已经转头看了一眼那些伤员躺着的地方,缓慢而低声的说道,“你也应该明白像我们这种修行者,在战斗里都是第一时间被对方注意到的存在,那里躺着的人里面,有很多人是因为我而负伤。” “如果实在无法做到,如果出现两个人逃不掉,但我一个人逃得掉的情况,我会逃走。”厉西星沉默了数息的时间,然后对着胡京京说道,“如果你确定要试试能不能引开那支骑军。” 厉西星连说了三个如果,使得这句话一时听起来有些拗口,但是胡京京却是很明白他的意思,她再次认真对厉西星行了一礼,“多谢!” 之所以谢,是因为厉西星原本不必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情,而现在,他却必须和她一起去搏命。 “跟上我。” 厉西星冷漠的转身,对于他而言,这也只是他自己的选择。 胡京京沉默的跟在厉西星的背后。 两个人的步伐很快,很快就消失在草甸里这些军士的视线里。 看着这名和所有人相处不久,但是却给他们留下深刻印象的圆脸少女消失的方向,三名将领为首,所有的军士都异常庄重和肃冷的行了一礼。 …… 阴山外的草原原本就荒凉,更何况这本就不靠近任何的居住地。 胡京京跟在厉西星的身后,越走越无人声,只觉得自己渐渐被这人世间遗弃,被这荒草吞噬。 她看着这名也比她大不了多少,最多也只能算是个少年人的背影,眼神里开始充满好奇,她有些无法想象这样的一个人是如何独自习惯在这荒原里行走。 “如果是我走不了,你能走得了,你便一个人走。这片地区的主宰不是我们秦人也不是乌氏国人,而是狼群。它们能追寻着鲜血的气息…乌氏国的骑军便顺着这些狼群留下的痕迹走。单独的修行者,尤其是负伤很难持久战的修行者,遇到数量庞大的狼群,唯一的求生机会是赶快寻找一处附近的大型水源地。” 少年人的声音却是突然响起,传入她的耳廓。 她微微一怔,道:“为什么?” “因为荒原里的大型水源地同样是很多其它猛兽的饮水处,那种地方狼群的活动会非常谨慎,甚至只有在独特的时间段才会去。倒不是狼群无法对付的单独猛兽,而是自然界形成的某种独特规则。就如一支庞大的军队永远杀得死数名落单的修行者一样,但军队永远对修行者保持着敬畏之心一样。而对于我们修行者而言,那些单独的猛兽也比狼群好对付得多。” 胡京京点了点头,厉西星解释得很详细,她不可能不明白。 “我和你说这些,是提醒你这件事很危险,比我以前做过的任何事都很危险,不管是你或是我,都可能要面对艰难的逃生。”厉西星冷漠的声音接着响起,“既然你一开始就和我说你是宝光观唯一的真传弟子,那你肯定应该领悟了宝光离空剑的剑意。” 胡京京很简单的道:“是。” 厉西星突然停了下来,然后转身看着胡京京,“以你的修为,恐怕最多只能施展宝光离空剑一次。” 胡京京眉头微皱,道:“不错。” “你觉得有希望,就是觉得你或许能够施展这样的剑意,帮助我一举刺杀这支骑军的主将,造成这支骑军的混乱。这样便能拖延住这支骑军的脚步。”厉西星看着胡京京,“你是不是如此想的?” 胡京京眉头皱得更深了些,“我的确是这么想的。” “你不够了解乌氏国的军队。”厉西星沉声道:“乌氏国的人口比我们大秦少不知道多少倍,此次纠集三十万大军,已经是史无前例,而三千人大军,若是相应我们大秦王朝的建制,便是相当于我们两三万人的军队,三千人大军的将领的地位,和我们大秦统领两三万人的将领的地位相差不多。这种将领一般都是绝对不会比我们修为差的修行者,而且身周肯定还有其他保护的修行者。所以这样的偷袭一剑,几乎不可能刺杀对方主将。” 胡京京的脸色白了些,她沉吟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看着厉西星,“我的这种想法不可能,但你既然接受我的提议,是还有别的办法?” 厉西星声音微冷道:“你不能只出一剑,你至少要出三剑,而且每一剑要显得修为不同。” 胡京京下意识的咬紧了牙关,然后才慢慢的松口,说道:“是要让对方觉得至少有三名宝光观的修行者在?” 厉西星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道:“这些蛮子对宝光观不可能了解得那么清楚,但他们至少可以分得清楚这是什么样的剑意,一两名修行者不可能拖延得住他们的脚步,但若是有超过三名这样的修行者,他们所做的选择就会不一样。” 胡京京自然很清楚强施这样三剑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会尽力做到。” 厉西星眼睛微微眯起,道:“不是尽力,而是一定要做到。” 胡京京并没有愤怒,只是改口道:“我一定会做到。” 厉西星不再看她,而是转头看向某一个方向,感知着风中传来的一些意味,道:“这样建制的骑军,一般而言会有三批斥候部队,总数在三百到四百人左右。只有很快的杀光这些人,才能有机会靠近主军,你不能浪费真元,所以接下来在我对付这些蛮子时,你不能动用丝毫真元。” 胡京京毫不犹豫的点头,“我做你的近侍。” 厉西星依旧没有转头看她,依旧看着那一个方向,道:“这支骑军会比我想象的来得快一些。” “不要做我的近侍,你最好在外围穿梭而不要杀人。” “不要杀光所有的蛮子,要让他们留下几个跑回去,好让他们觉得这条线路上的确有很多的修行者在等着他们。” 听着这些话语,胡京京变得越来越沉默,而内心却对这名出身厉侯府的少年越来越尊敬。 …… 阴山的一些峡谷口无时无刻不在刮着风,那些风从风声听起来似乎不烈,但其中的寒意却如刀刺入人的身体里,尤其是当最前沿的军情终于传递到这里时,人心便变得更寒。 “怎么办?” 郭锋看着最新传递到手中,已经连续看了数遍的军情急件,经历过很多征战的他双手都开始不由得颤抖起来。 因为这决定数万人的生死。 同时也决定他部下三千人的生死。 阴山过后有谷狱关。 那里是大秦王朝边军的一处关口,一条关内关外的进出要道,同时也是储存军粮的粮仓。 而此时有一支乌氏国的骑军已经绕路急行,正朝着这处关口突进,而这处关口,正是还处在荒原之中的数支秦军残部撤退准备休整和站稳脚跟,等待援军的地方! 若是后路被断,那总数数万的秦军恐怕将会全部战死在荒原里。 那支绕路而来的乌氏国骑军在军情的描述中至少上万,而谷狱关守军此时两千不到,距离谷狱关最近,似乎有可能赶到的军队,也正好只有他们这一支途经的宿卫军! 关外的军情并不像长陵的消息那样传递得快,而且此时溃败之中,更是难以有效的发布统一调配的指令,此时秦军的一些手段,也只能尽快的将沿途的军情传递出来。 一切紧急的军情,还需要接到军情的将领自行作出判断和处理。 现在郭锋的选择,便只有两个,将三千人填上去一起死,或者还是按照原计划尽快的到达东胡的边境。 正因为无法抉择,所以他此时想要听取丁宁的意见。 “必须要试一试。” 丁宁没有思索太多的时间,看着郭锋回答道。 南宫采菽沉默不语,身上的剑却是慢慢发出颤音。 她完全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变化。 一切都和预料的太不相同。 第四十三章 獠 宿卫军开始继续行军,然而随着战争局势的骤然改变,这支军队的行军路线却也骤然变化,赶往谷狱关。 “其实就算是郭锋自己,也觉得填三千宿卫军过去,也只是陪葬般的下场。” 丁宁回到长孙浅雪所在的马车旁,长孙浅雪清冷的声音便传入他的耳廓,“他其实是想听到你拒绝的回答,毕竟你们所受的命令是赶往东胡边境。” 丁宁的脸上现出少有的凝重之意,“若是不能拖延到援军到来,守住阴山,我们丢失的不只是阴山周围的控制劝,到时候我们就算如期赶到了东胡边境,遭遇恐怕比这些战败的残部更惨。” 长孙浅雪在车厢内清冷的说道,她的声音连赶车的军士都听不到,却是清晰的在丁宁的耳廓中响起,“行军打仗的事情我一直都不喜欢也不明白,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想怎么做,装死么?借着大战抹灭掉我们的踪迹,让郑袖以为我们死了,然后等你到了七境之上再回长陵?” “你不需要明白,也不必要明白行军打仗的事情。”丁宁轻声说道:“我身上有郑袖需要的东西,所以在翻出她最后的后手之前,借着大战逃离她视线的机会很渺茫。” 长孙浅雪道:“续天神诀?” 丁宁沉默了片刻,道:“续天神诀。” 长孙浅雪也沉默了片刻,清冷的声音里开始带着一些冰冷的愤怒:“现在不是相当于被她利用?” “失去阴山,可能会导致很多更大的变局,甚至直接让大秦王朝失去对三朝的战略优势。”丁宁抬起了头,道:“越是在相对不变的长陵布局,总是比变数很多的长陵布局要简单得多。” “若是报仇不能成功呢?”长孙浅雪道:“反而送一个安稳的天下,前所未有的盛世皇朝给她?” 丁宁抬头看向远处的凄凄黄草,“若是最终不能成功,那如果有一个安稳的天下,也是很好,就当还了很多人的债,反正这世上没有人能够长生,再大的野心,最后还是化为泥土,化为荒草。” 长孙浅雪没有再出声。 …… 荒原上的光线变得越来越昏暗。 黄昏将至。 上百骑乌氏国的军士出现在距离厉西星和胡京京百余丈外的草甸上。 和秦军惯用的阵列不同,即便只是斥候军,这上百骑都是完全拉成了一条横线,密密麻麻一条树林般近乎同时出现。 这些高大的马匹和鞍上骑士遮掩了往后的视线,这便会让人感觉这些人的身后不知道有多少骑军,给人一种强烈的威压感。 和秦军善用剑不同,这些乌氏国的军士善用长刀,而且很多都是双刀。 这些军士在长年累月和秦军的对抗之中,也早已习惯了一种很令人畏惧的打法——在对方的剑刺中自己的同时,用另外一柄刀斩对方一刀。 剑技和灵活程度,乃至军械根本无法和秦军相比,这些草原人便将更多的时间花在磨炼自己的蛮力和那一挥刀的决然上。 厉西星伏在草丛里,他缓缓抬起头颅,身体却是丝毫未动。 该交待的事情他都已经交待,所以他根本未再看胡京京一眼,而是直接开始像狼一样,在草丛中穿行起来。 沿着一条早已经开辟的通道,他的身影始终隐没在荒草之间,直至消失在胡京京的视野之中,他都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仔细的在心中细数着数字,数到五十的瞬间,胡京京开始往后方的草丛退却,同时她吹响了厉西星交给她的一根骨哨。 一声和头狼嘶鸣几乎完全没有两样的狼嚎声在这片草原之中骤然响起。 整齐得如同一条线的骑军同时动了。 马蹄敲打着柔软的地面,同样发出令人心悸的声音。 有三骑以迅雷般的速度冲出阵中,瞬间在草海中形成三条笔直向前的海浪。 后方剩余的近百骑,却是慢慢的小跑,整齐划一的小跑。 嗤!嗤!嗤! 三枝羽箭破空,准确的落向胡京京退却的方向。 胡京京停顿下来,三支羽箭中距离她最近的一枝只有数尺。 就在这一瞬间。 一声沉重闷响。 那后方近百骑之中,一骑突然重重的坠在荒草之中,溅起一篷夹杂着无数枯黄碎屑的烟尘,战马嘶嚎着无法站起。 紧接着一声接着一声的沉重闷响声和怒吼声不断响起。 这骑旁边的十余骑像最先倒地的那骑一样,极为凄惨的坠落在地。 胡京京的眼瞳剧烈的收缩起来,她看到了令她呼吸停顿的一幕。 即便在短短的十余日里,她已经经历了很多次惨烈的战阵,就连她宝光观的大多数师兄弟都战死在了这片荒原中,但是她却从未见过这么快的杀敌速度,或者说,让骑军失去马的速度。 当第一匹马坠倒时,厉西星的身影已经出现在第三匹坠倒的马的下方。 他在直接用包裹着布的佩剑从马腹下方往上刺出,杀死那名骑者的同时,左手已经用力的扯起了几根埋在泥土里的铜线。 随着他的身体急剧的游走,这些铜线急剧的割断了沿途马匹的蹄足。 还在马上的骑士震骇的大叫着,在一两个呼吸之间,这些乌氏国的骑士做出了反应,纷纷拔出刮在马腹两侧的长刀,奋力的往下方泥土中插落。 即便无法知道这些埋于地下的铜线的走势,然而就算自己身下的马匹被切断蹄足,这样插入泥土中的长刀也可以缠绕住铜丝,避免这些铜丝的游走。 也就在这一瞬间,厉西星一声凄厉的低吼,他用尽全身力量,将手中的一物朝着身体的前方一侧投掷出去。 他投掷出去的只是一个普通的铁环,铁环上面缠绕着坚韧的铜丝。 然而这个普通的铁环在他的全力一掷之下,却是带着惊人的力量,瞬间牵扯着马上很多名骑者手中的刀,甚至让他们的身体无法保持平衡。 然后厉西星开始杀人。 速度极为恐怖的开始杀人。 包裹着他长剑的布匹顷刻被强大的力量撕裂,露出内里苍白色的剑身。 在长陵的时候,包括在岷山剑宗的选剑,他都不是用的这柄剑。 当他的真元好像根本无所保留的疯狂涌入这柄剑的符纹里时,这柄剑苍白的剑身上显现出一条如极长獠牙般的光华。 “獠…!” 当看到昏暗的光线里亮起的这条光华,这支乌氏国的斥候军里一人骇然的大吼出来,然而只是喊出了一个自,这名骑者便已死去。 剑身上冲出的一道微弯的剑光,在空中走出了一道诡异的弧线,从这名骑者的下颌刺入,直接洞穿了他的天灵。 厉西星的动作精准到了极致。 在挥出一剑杀死那人的同时,他的身体往上跃出,双脚已经同时踢出了两柄长刀,这两名长刀旋飞出去,将两名来不及闪避的骑士直接切开。 同时他的左手五指也弹出了五颗赤红色的铜珠。 赤红色的铜珠在空中加速的同时便已经爆开,沿着符线裂开为往他弹出方向飞散的无数细小铜片。 这些铜片溅射着,刺入这些人的血肉之中,无法直接致命,然而却令很多人的脸面上瞬间叮了很多苍蝇一样,刺破了很多人的眼瞳。 在数息之前还是给人极其强大压迫力的斥候军一片混乱,厉西星的身体就像一头加速到极致的狼一样在这些人之中穿梭,但是让胡京京都看得头皮发麻的是,他却又冷静到了极致,那些被他左手拔出丢掷而出的长刀,或者被他双脚踢出的长刀,都是精准的飞向身下马匹还是安然无恙的骑者。 嘶的一声。 胡京京终于恢复了呼吸。 也只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所有的骑者,除了前方那三名孤零零的骑者之外,其余的人都已经落马,不是被杀死,就是身下的马匹已经坠倒在地,无法爬起。 胡京京眼中的震惊尽数化为赞叹。 她知道这些乌氏国的军士已经无法再对厉西星造成真正的威胁,因为其中唯一一名修行者已经被厉西星全力一剑直接杀死。 第四十四章 无形的墙 猩红的鲜血在空中无穷尽般的喷洒着。 在极快的冲刺和局促的空间中,厉西星无法阻止这些鲜血喷洒在他所穿的衣袍上。 许多身在长陵的年轻才俊觉得厉西星回到长陵之后都是个异类怪物,便是因为他在回到长陵之后都依旧穿着厚厚的皮毛衣袍,然而那些年轻才俊却不知道这是一种在血腥之中形成的本能。 当长陵刚刚入秋,这关外便已入冬。 再过半月,便是往年第一场雪雪降之时。 一年里,有大半年这里都很冷。 最为关键的是,当鲜血浸润了衣衫之后,衣衫就会更冷,更让人难受。 粗糙但厚实的皮毛衣袍不仅可以抵御寒冷,最为关键的是,可以不让不断喷洒在身上的鲜血渗入衣袍的内里。 粘稠的鲜血如糖浆一样顺着厉西星的衣袍滑落,即便已经习惯到如同本能,但每当面临这种时刻,他的心中还是不由得产生嫌恶之感。 他没有去刻意的让自己抑制和忘却这种感觉,因为若是在杀戮中过度的麻木,便会对很多东西都麻木。 这支乌氏国的百人斥候小队除了前方那三人之外,其余所有人都已经落马,其中最有威胁的一名修行者也已经被他一剑杀死,接下来没有人能够逃脱出三十丈之外。 这和他一开始的预想没有任何的区别。 然而他的嘴角开始震颤,他原本冷漠和坚定的眼睛里瞬间充斥震惊的情绪。 他感到了地面的震颤! 他反手一剑准确无误的刺入从身后扑来的一名乌氏国军士的心脏,当这名军士心脏处喷出的鲜血嗤嗤的冲在他背上时,他尽可能的抬起头,看向远方! 即将完全黑暗的天地间,多出了一条新的地平线! 一股不是自然形成的风流,吹拂过荒原,让枯草如麦浪一般涌动。 当厉西星抬起头时,胡京京的呼吸也再次停顿。 那是一支骑军,一支依旧排成一横线,如海浪一般席卷而来的骑军,两侧都给她看不到边之感! 这是那支骑军大部! 呼吸停顿,但是心脏却急剧的收缩着,将鲜血更澎湃的送入她体内各处,她的脑海之中都随着已经在风中传来的马蹄声轰轰作响。 按理在这支骑军大部之前还有两批斥候小队。 这并非只是出自厉西星的经验和臆断,而是经过他的侦查,而且按照正常的速度,这支骑军大部也要在完全天黑之时才会到来。 骑军大部一反常态的提前到来有无数种可能,然而厉西星知道自己和胡京京并没有思索这些可能的时间。 乌氏国的骑军拉开成一横线,不仅是可以很快变换阵型,并形成两侧一起齐射箭矢的需求,本身就是在占据优势的情况下的一种放肆的示威。 这种阵势的冲击,可以轻易的形成一个圆筒形的包围圈。 即便是七境的修行者被困于这样的三千骑的中心,也不可能存活得下来,更何况是他和胡京京这样的修行者。 他必须要马上做出选择。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胡京京比他更早的做出了选择。 他身后的不远处,那三名乌氏国骑军的身后,无数根枯黄的草叶突然梦幻般的亮了起来。 看着那些如宝石般亮起,开始散发出好看的黄色晶莹光华的草叶,厉西星的身体僵硬了起来。 他不明白胡京京要做什么。 黄色的晶光在草原上蔓延。 三千乌氏骑军的中间部位,有一名身材和其他骑者相比显得甚至有些瘦小的骑者。 然而他的背上横负着五柄弯刀,弯刀的柄都是血色的,自然荡漾着天地元气的灵骨。 他的两侧有四名骑士,身上背着的不是兵刃,而是赤铜色的巨大盾牌。 这名骑者的面上还戴着一个面具,一个直接用虎头骨制成的面具。 虎头骨上连虎牙都没有拔除下来,凶煞之气惊人。 他也看到了那片草原上亮起的黄色晶光,他的眼眸深处顿时也充斥不解的光芒,喉间发出了一个简单的音阶,原本已经狂奔到极致的整支骑军,随着他坐下的马匹的减缓而突然减缓下来。 …… 草叶尖上的黄色晶光越来越浓,最终丝丝的透了出来。 一股强大而玄奥的气息在这片发光的草叶间形成,在修行者的感知里,就好像有一面巨大而无形的镜子竖立在了这片草叶间。 嗤的一声。 随着草叶的晃动,一道晶莹的黄色剑光跨越了超出飞剑极限的距离,直接斩过那三名乌氏国的骑者。 三名骑者拦腰而断,鲜血飞洒。 “你想要做什么!” 厉西星到了胡京京的面前。 他之所以能很快面对胡京京,不只是他如狼般伏地在草丛中急剧的穿梭而回,还在于胡京京也急速的朝着他靠近。 草叶尖上的黄色晶光未消,胡京京身上强大剑意的余韵也未消散,令身周脆弱性的枯叶不断的折断。 “还有两剑。” 胡京京看着全身披血的厉西星,急剧的喘息着,“我想赌一赌。” 厉西星看着她眼睛里闪耀的光芒,明白了她的意思,沉默了下来。 连对付那三名普通的骑士都用这样“奢侈”的一剑,她是想要让对面那支大军觉得这里有很多名向她这样的修行者。 “且不说我们两个未必逃得了,如果我们两个能够面对这支骑军逃掉,这支骑军还是会搜索到我所在的那支残部,还是会杀死他们所有人。” 胡京京知道他已经懂了,深吸了一口气,道:“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你可以先走。” 厉西星看了她一眼。 他看人的目光一直像这草原里的狼,此时也透着一些习惯中的冷漠,但是他没有说任何的理由,只是简单的道:“我陪你赌一赌。” 说完这句话,他拔出了另外一柄剑,一柄捆缚在腿部的小剑。 这柄剑是纯黑色,没有任何的反光,就像最纯正的夜色。 胡京京莫名的感动起来,只是这一个动作,她就知道此时自己该做什么。 她出剑。 她咬着牙,让体内的真元再度狂暴的流动起来。 狂暴的真元冲过她体内的经络,让她原本已经到了极限的经络瞬间出现了很多道裂口。 她的嘴角流淌出血线。 身体的毛细孔里,开始挤压出血雾。 她手中黄玉色的剑身上流淌出晶莹润泽的光芒,召唤着周围的天地元气,注入那些荒草的草茎之中,然后那些草茎便就像是更多的小剑,根茎里平时那些吸取养分的通道经络里,也开始吸取天地元气,然后从草尖绽放。 厉西星出剑。 一道黑色的剑光出现在胡京京的身前,然后就像一道箭矢一样被这片亮起的草原间的一种无形力量弹飞出去,速度却是顷刻间比世间的任何箭矢都快了不知道多少倍。 一道黑色剑光在落下时已经化为许多肉眼难见的黑色细丝,就像黑色的牛毛。 胡京京感受到了这一道剑意,她的眼睛里瞬间充满难以相信的光芒。 “这就是天铁剑院的黑毛风剑意。” 厉西星没有看她,却似乎很清晰的猜出了她此时的想法,冷冷的说道:“我在被逐出长陵之前,就已经是天铁剑院历史上最年轻的学生。” 一声惊怒的厉啸声在黄昏的最后昏暗光线里炸响。 三千骑中,那名带着虎头骨面具的骑者双手往前伸出,好似祈祷一般,他背上斜插着的五柄弯刀如飞剑一般飞起,瞬间变成了五轮血月,发出了耀眼的红光! 这五轮血月急剧的飞出,瞬间挡住了绝大多数坠落的黑色剑丝。 嗤嗤嗤嗤… 残余的黑色剑丝坠落,带出了一蓬蓬的血雾。 数十名骑者连同身下的马匹一齐倒地。 那些黑色剑丝在刚刚刺穿他们身体的时候,还是一个极为细小的创口,甚至连他们自己都没有感到疼痛,但在下一瞬间,却是在他们的身体深处破开越来越大的创口。 “还有一剑。” 厉西星看着嘴角还在不断滴血的胡京京,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说道。 胡京京咳嗽着。 凭借她的修为,能够施展出宝光观的这道秘剑便已经是需要真元迸发到极点,然而若是要对方相信这里至少有数名强大的修行者,她必须和厉西星所说的一样,令每一剑都有不同。 而每一剑都有不同,对于她此时而言,就只能令每一剑变得更强。 做定了选择,没有做的时候还会紧张,但若是已经没有选择,人反而就会变得放松。 此时的她便是如此。 所以在不断的咳嗽间,她毫无保留的,将自己体内的所有真元,在这一瞬间尽数压入了自己的经络。 她的体内响起一连串的爆裂声。 她手上握着的剑却是亮得就像要彻底化为光线一般。 草尖上涌出的黄色晶光也润到了极致,就像要从中沁出油来。 厉西星放下了手中握着的剑。 一股股玄奥的剑意,却是从他的身体里同时疯狂的喷涌出来。 胡京京瞪大了眼睛。 她感到天空中好像多了一条无形的墙。 第四十五章 好人还是坏人 在下一瞬间,胡京京口中鲜血狂喷。 她只觉得自己好像要将自己体内的鲜血全部吐出来。 天空中那道无形的墙,却是已经朝着那支骑军落了下去。 三千骑中那一名戴着虎头骨面具的修行者惊怒的厉啸起来,在他身体上方飞绕的那五道血月往上飞起,狠狠斩击在空中镇落下来的无形墙上。 无形的墙断裂开来,化为更为具象的狂风和锐利剑气,天空中如同多了无数巨大的透明剑刃狠狠冲向地面。 那五道血月只是为这些骑军赢得了一些时间。 在这名戴着虎头骨面具的修行者惊怒的厉啸声里,这支骑军彻底陷入了混乱之中,纷乱的急剧往后退却。 散乱的透明剑刃落入散落的骑军之中,一瞬间掀起大片的血狼。 这些剑刃实际只是杀死了二十余名军士,大多数波及到的都是来不及闪避的马匹,在发现无法阻挡这样的力量时,马上的骑者都第一时间脱离了马身。 然而造成的混乱画面,却是分外触目惊心。 “守城剑。” 胡京京已经觉得自己快要死了,然而比那些乌氏国的军士还要震惊莫名的她还是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叫出了声音。 然后她往前栽倒在地。 在昏迷过去的前一瞬间,她还在想着,那明明是墨守城的剑意。 在她的所知里,黄真卫才是那名逼死她师尊的老人的传人,但是这样的剑意,为什么没有在黄真卫的手中出现过,反而出现在了此时厉西星的手中? 厉西星没有去管她此时的疑问和感受,他极为迅速的将一颗药丸塞入她的口中,然后显得有些粗暴的一拍,直接将这颗药丸由她的喉间逼入腹中。 他的注意力始终聚集在那支混乱的骑军上。 骑军在竭力控制着阵型,但是却始终不敢前进。 他知道胡京京这名没有完全听从他命令的长陵少女这次恐怕赌赢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伸手一抓,将胡京京背在了身上,在草丛中穿梭了片刻,然后手指深深的刺入泥土,再度扯出了一根铜线。 铜线的下端连着更多的铜线。 随着他的发力,这些原本不是笔直铺设的铜线甩动了起来,他身侧荒原的草间出现了十数条波浪般的线路,就像是有很多名修行者在这片荒原中快速的穿行。 然后他也往后退却。 这次他并未刻意的掩饰自己的身形。 因为他知道最好的迷局是亦真亦假,只有敌人的注意力被一些真实的画面吸引,才会忽略有些刻板的痕迹。 三千骑退后了五十丈,重新稳住了阵脚。 看着前方荒野里那些草浪,尤其是厉西星退却时带起的一道烟尘,显然是这支骑军最高将领的那名戴着虎头骨面具的修行者沉默了片刻,然后他发出了几个意义难名的音阶。 他身旁数名骑者同时出声,似是要反对,然而迎来他更为严厉的数声呵斥声。 他身周无人再敢出声。 三千骑开始后退,消失在身后的夜色里。 这名将领也下了马。 他的战马也随着骑军的撤退而被一起带走。 当马蹄声都近乎消失,这名将领背上的一柄弯刀又如血月般飞了起来。 这柄弯刀越升越高,许多个呼吸之后,这名将领的身后荒原里传来了一阵枯草折断的声音,又很快到了他的身侧。 一头巨狼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这是一头体型远超寻常野狼的青色巨狼。 巨狼的背上有着鞍座,甚至还有捆缚着一些食物和厚毛毯。 这名将领拍了拍这头巨狼的头颅,然后坐上了鞍座。 …… 药力在胡京京的腹中发作。 狂暴的药力冲入她体内的经络之中,无法迅速的令她经络中的破损处重生,然而却深入她的骨髓,刺激着她的气血大量的滋生。 新生的痛苦让胡京京很快醒来。 然后她又吐了一口血。 “你最好不要抬头,否则随便一根草叶都有可能划瞎你的眼睛。” 在她下意识的想抬头看清周围的景物时,厉西星的声音传入了她的耳廓。 她彻底清醒过来,醒觉厉西星背负着她在草丛中快速的奔行。 “我们成功了?”她听话的没有抬头,同时虚弱的问道。 厉西星沉默了数息的时间,道:“骑军退了。” 胡京京感到了欣喜,然后她才感知到了体内霸道到难以想象的药力,这才开始关注自己的身体,才开始震惊起来,“这是什么丹药?” “白骨生血丹。”厉西星很简单的回答。 “这是韩…”胡京京不可置信的长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这是昔日韩皇宫里的最强疗伤丹药。”厉西星依旧很简单的说道:“正是有这样的丹药在身,所以父亲才放心我在这里生存。” 胡京京更加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然后厉西星接着说道,“但这也是最后一颗。” 胡京京呆了数息的时间,才有些艰难的说道,“谢谢。” 厉西星沉默片刻,道:“不用谢,之前那骑军出现时,我也没有来得及想到任何两全的方法。” 胡京京的脸贴在他的背上,他背上的皮毛已经全部被鲜血浸透,此时被寒冷冻结得如同煮过的皮革一般,但是在他急剧的奔跑下,依旧有一些热意从他的背上散发出来,令此时重伤的胡京京感到温暖。 她犹豫了许久,问道:“你怎么会墨守城的守城剑。” 厉西星也犹豫了很久。 他恐怕是所有长陵年轻才俊中最不会说话,也最不擅长和人说话的,然而此时他还是觉得要说些什么。 “不要恨墨守城。” 他犹豫了很久之后,认真的说道:“他所做的事情并非是为他自己。” “你的意思是只要并非为自己,那这个人往往就是高尚的么?”胡京京想到了那夜的剑光,声音冷了起来。 “再恨他也已经死了。” 厉西星没有反驳她的说法,他也能理解她的感受,“至少对于我而言,他其实才是最懂得置身事外,控制长陵平衡的人。” 胡京京不明他的意思,便沉默的接着听着。 “他会设法弥补一些人的错误。” 厉西星接着说道:“在我被逐出长陵之前,长陵那些和我同龄的人都打不过我,若是我以岷山剑宗为目标,我应该比端木净宗他们更快的进入岷山剑宗,但是我被逐出了长陵。他教会我守城剑,是对我被放逐到这里的补偿,以及对我在这里所做的事情的奖赏。” 胡京京艰难的呼吸着,慢慢的说道,“我承认他对你而言是一个好人,但对于我们宝光观而言,他却是个罪人。只是他已经死了,所以我不再对他做什么评价。” 夜色已经深沉。 一切都像得到了洗刷一样,终究归于黑色。 一直垂着头,弯腰疾行的厉西星停了下来。 “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胡京京问道。 厉西星慢慢的转身,冷漠的说道:“接下来我们可能哪里都去不了。” 听到他异样的语气,一直听着他的话没有抬头的胡京京抬起了头。 她和他一样抬头,看着远方的黑夜。 “有人追来了?”她轻声的问厉西星:“比我们厉害得多的修行者?” 厉西星没有回答。 “你走吧。”胡京京深吸了一口气,道:“你一个人应该走得掉。” “不要说话,不要阻碍我思考问题。”厉西星有些蛮横的冷声说道。 胡京京的眉头深深的蹙起。 她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挣扎。 因为此时厉西星已经将她放了下来,手握住了长剑的剑柄,却只是凝立在她身前不动。 远处的黑夜里,终于出现了一丝异样的声音,接着化为一道破空而出的飓风! 一条青色的影迹,带着无数枯黄碎草,带着狂风,冲黑夜中冲出,蛮横的闯入她的视线! “獠!” “你就是獠!” 一声带着奇异嘶鸣的声音,在黑夜里带着无尽的隐怒响起,就像有黑色的火焰在夜空里蔓延而来。 厉西星的眼睛微微的眯起。 看着那头代表着乌氏王室的青色巨狼,他的身体里开始泛出寒意。 第四十六章 逃 乌氏国在荒原里生存,而且活得还算不错,在外人看来,主要便是依赖牛羊和马匹。 然而乌氏人自己很清楚,他们的祖先之所以能够生存,主要依赖的是捕猎。 荒原里的鹿曾是他们主要的食物来源,而狼则曾是他们生存的最大敌人。 所以狼和鹿便成为了他们图腾里最重要的两个圣物。 乌氏人挑战恶劣的生存环境,进而挑战一切对他们形成威胁的强大之物,有一支部落最终征服了荒原里最强的一支狼群,而那支部落也最终统一了荒原各部落,成为了乌氏王族。 那最强的一支狼群是真正的苍狼,身上的毛发是青色的,体型巨大,而且拥有令人的力量和敏捷,甚至不亚于骏马的耐力。 能够拥有一头这样苍狼作为坐骑的人,只有可能是乌氏的王族。 早先在落日之前的最后一丝光亮里,厉西星就已经看清了那五轮血月的主人,看清了这名戴着虎头骨面具的人是那三千骑军的主将,然而他并没有想到,这人会是乌氏国的王族。 “我没有想到一支三千人的骑军,主将会是乌氏王族。”厉西星缓缓抬头,迎着虎头骨面具内里的威严目光,慢慢的说道:“也没有想到你这样的人居然敢脱离大队单独追出来。” 苍狼落地,随着它剧烈的喘息,身前好像在刮起一阵阵大风。 它身上鞍座上静坐的乌氏将领没有急着动作,森冷如铁铸般不动,看着厉西星和胡京京,用很纯正的关中话说道:“你们没有想到的事情太多,所以才遭受此败。” “只是战争才刚刚开始,你们已经倾巢而动,而我们只是先锋军。”厉西星冷漠的摇了摇头,“不管如何寄希望于别朝,乌氏都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 “玉石俱焚又如何?”鞍座上的乌氏将领看着厉西星,冷笑起来:“哪怕我们乌氏只剩下几千人,我们依旧是乌氏,千年以后这片草原里还会有乌氏的存在,但你们若是付出惨重的代价,或许百年之后就没有了大秦。” 厉西星沉默了片刻,道:“所以我也不希望打。” 乌氏将领寒声笑了起来,“这句话由獠的口中说出来,是不是有些可笑?” 厉西星看着他,慢慢的说道:“我杀死的,都只是劫掠一些边贸商队的乌氏人。” 乌氏将领冷笑道:“若不是你们大秦刻意远交近攻,限制和我们乌氏的边贸,我们乌氏人又怎么会去劫掠经过乌氏边境的商队?” 厉西星身后的胡京京看着厉西星的后背,眼睛里震惊和尊敬的神色越来越浓烈。 只是听着这些对话,她就开始明白厉西星这名被长陵遗弃的少年这些年在这里做了什么样的事情,拥有了什么样的声名。只是这些,乌氏国人知道,长陵的绝大多数人,反而不知道。 “这种问题,不可能有解答。”厉西星冷漠的看着乌氏将领,“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修行者,我所能做的事情,只是保护那些商队,不被像郎群攻击的羊群一样随意的遭受屠戮。” “其实我很尊敬你,尤其当我追着你们,最终发现你们只是两个人便诱退了我的骑军。”乌氏将领没有再辩驳什么,沉默了数个呼吸的时间之后,便接着说道:“所以我决定必须给你真正勇士的礼遇。我是乌潋紫,乌氏五皇子。我想和你堂堂正正的来一场公平的对决,然后摘下你的头颅。” “我同意。” 厉西星看着这名皇子,道:“如果你先散去体内大半的真元。” 乌潋紫微微抬头,看着厉西星充满嘲讽的面容,眼眸深处涌起一些怒意,然而他并未说话,只是将体内的真元从双手指尖逼出。 他的双手开始发光。 一道道红色的真元,带着一种难以言明的清香味道落在身旁两侧的枯黄草地上,黑暗里的草地上,就像有十朵好看的灵花在盛开。 胡京京不可置信的看着这样的画面,她没有想到对方竟然真的会这么做。 也就在此时,她感到了自己手臂上有些微微的刺痛。 厉西星的一些发丝在此时就像是被风吹动,刺到了她的手臂上。 然而这些发丝,却是以刺痛提醒她并非是因为风。 她感受到了发丝在她的手臂上刺的是些什么字,她感到更加的不可置信,甚至有些羞愧。 “差不多了。” 乌潋紫的身前凛然而专注,他的目光就像两道利剑,缓慢而坚定的语速透露着他强烈的信心而骄傲,明明身材比厉西星还要低矮一些,却偏偏给人一种居高临下俯瞰的感觉。 “差不多了。” 厉西星也重复了一句同样的话,然后他横剑于胸。 他此时握在手中的是苍白色的长剑,符文是三条倾斜的直线,毫无规则的延伸到剑尖。 夜风骤然狂暴起来,在他身前发出恐怖的轰鸣。 厉西星在长陵这年轻一代的修行者之中,原本就是公认的强,而此时真正的生死战斗,他的身上更是充满了难以言明的冷血气息。 一道如獠牙般的苍白色剑光亮起,隔着数十丈的夜空,在空中走着诡异而令人无法捉摸的弧线,狠狠的切向乌潋紫。 当这样的剑光亮起,乌潋紫开始狂奔。 他的脚尖轻点着黄叶,整个人就像风一样在空气里穿梭,他背上的五柄弯刀都飞了出来,五轮血月般围绕着他飞舞。 剑光落在五轮血月上,苍白的剑光四溅之后,他面上的虎头骨面具也开始出现无数道蜘蛛网一样细微的裂纹,但是他的目光依旧自信和骄傲到了极点。 一声霸道的厉喝声从他的口中爆发出来,使得他唇角外的虎骨碎片随之激射出来。 五轮围绕着他身体的血月如士兵一般整齐的竖立在了他的身前,而且渐渐贴合在一起,变成了一柄很大,很厚的血色长刀! 他的手握住了这柄显得过分厚重的长刀,体内的真元疯狂奔流而出,空气遭受着挤压便瞬间发出了雷鸣般的巨响。 面对这样可怕的一刀,厉西星的面容反而越加冷漠。 他手中的剑没有任何的后继动作,但是身体里流淌出来的真元,却是瞬间让他上方的天空里多了一道无形的巨墙。 然后他就将这道巨墙直接朝着身前砸了下去! 乌潋紫脸上的虎骨面具如同瓷片一样纷纷的掉落,他手中的长刀没有往前斩出,而是先像一根棍子一般往上捅去。 轰的一声巨响。 就像是天空被他捅出了一个窟窿。 那道巨墙也被捅出了一个窟窿。 庞大的力量镇落在地,但他就处在那个窟窿里。 地面震动起来,他的身体两侧都出现了一道如墙般的深痕,宽约一丈。 这一剑就此被他破去,然而在下一瞬间,并未受任何损伤的乌潋紫却是愤怒的尖叫起来。 因为就在他将巨墙捅出一个窟窿的瞬间,厉西星身后的胡京京已经出剑。 一道如微黄烛火的剑光并未落向他的身体,而是贴着地面从他的身侧经过。 剑光落在跟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那头青色巨狼。 这一剑对于修行者而言并不强,尤其胡京京身受重创之后,这一剑的力量在乌潋紫看来极其弱小。 然而他想不到在厉西星应允他公平对决之后,胡京京竟然还会在此时出手。 这并不强的一剑,对于一头巨狼而已,已经足够。 在他愤怒的尖叫声里,感知危险的青色巨狼已经往上拼命的掠起,然而微黄的剑光依旧扫在了它的两条后肢上。 两条后肢齐断,血雾喷涌。 厉西星已经后退。 他直接抓住了胡京京的身体,像背沙包一样直接甩在背上,然后极速的躬伏身体,穿入后方的草丛。 “抱歉.” 在乌潋紫愤怒到近乎歇斯底里的尖叫声中,厉西星在疯狂的疾掠里垂低了头,轻声自语般说道:“这始终是战争,不是两个人的恩怨。” (临时北京出差,后天回锡) 第四十七章 分裂 在乌潋紫愤怒至极的尖叫声中,他戴着的虎头骨面具也尽数化为碎片,从他的脸上掉落下来。 碎裂的虎头骨面具下露出的是一张对于乌氏国人而言太过精致和俊秀的容颜。 这是一名面容很秀气的皇子,即便在长陵,也可以算得上是一名美男子。 但最为关键的是,他的双瞳是淡灰色的。 在乌氏国里,只有乌氏国的男子娶了月氏的女子,才会生出拥有这样色泽眼瞳的后代。 月氏国早早就被秦人征服,成为秦人的属国,在这片荒原的其他国家和其他部落人的眼里,月氏国人是懦弱和低贱的象征。 “无耻!” 看着失去了后肢而在痛苦哀嚎的青色巨狼,这名乌氏国的皇子再次愤怒的尖叫出声。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在厉西星答应和他公平对决之后,竟然还会暗中让胡京京乘机出剑。 “为什么?” 紧紧趴伏在厉西星背上的胡京京也不能理解。 “声名比生死更为重要,对么?” “我这样做会令所有的秦人蒙羞,对么?” 厉西星连续反问了她两句,然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冷漠道:“我只知道我活着可以让很多秦人都不用死,我只知道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他一定会想继续追杀我,应该不会马上回去找他统御的那支骑军,那样你先前所在的那支残部,以及和那支残部相同的一些残部,就可以活下去。” 胡京京沉默了许久。 不知为何,她想到了她死去的师尊,和同样已经死去的墨守城。 …… …… 从极远处看,大秦王朝疆域最西北处的天空下有道模糊的黑线,但是近了,就会知道这道从极远处都能看到的模糊黑线是何等巍峨冷峻的一条山峦。 尤其被前后的枯黄荒原衬托,这座上端笼在云雪之中的巨山便更让人觉得壮阔而威严不可及。 让人心生渺小之心。 让人觉得有神灵居于其中。 这是阴山,很多世代生活在周遭的牧民心中的神山。 通过一些山间自然形成的巨大峡谷穿过这样的神山,看着无法想象的只能用威严和壮观形容的风景,对于绝大多数第一次到来的人而言,是一种难言的体验,不由得生出朝圣般的感觉。 然而对于急行军通过了阴山的三千宿卫军而言,充斥身体的只有疲惫和茫然,以及对于未知事物的恐惧。 谷狱关位于阴山七条天然形成的适合军队通过的豁口中的其中一道。 这样的七道豁口,大秦王朝自然要牢牢的掌握在手中,然而最为关键的是,这谷狱关原本是七道豁口之中,距离阴山后腹地最偏远的一处关城。 从战略意义上而言,若是平时乌氏乃至更远的东胡军队从这里通过,进入阴山后的荒原,大秦王朝的军队也有足够的时间调度,完全可以张开一个口子,布下包围圈等着。 所以这处关城不仅是最小,也是最后建立。 别处的关城,不仅建造得和峡谷两端完全接壤,就像形成了一道铁闸,两侧山梁上一些低处,只要有军队有可能通得过的地方,甚至都建立了城墙和角楼,和关城连接。 然而谷狱关却并未能够完全建成,它位于北侧,很长的一段都未能和山体连接。这使得它最多算是一个依靠山坡而建的城池。 而此时有数万秦军残部,却是被乌氏国的大部有意识的驱赶,赶往这防御最差的关城。 又有骑军切其后路,这意图即便是等阶最低的秦军军士都看得懂。 不只是要一举尽歼那数万秦军,更是要一口吃掉这个谷狱关。 接下来就算乌氏国的军队不进入阴山之后反攻,他们的一些布局也可以尽量的偏向这头,到时候东胡的援军若是到来,便会更容易的和乌氏国形成联军。 至于一些已经深入到乌氏国边境的大秦军队,便会完全变成孤岛,被歼灭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谷狱关原本守军一万五千余,然而之前大部已经深入荒原,此时守军唯有两千不足。 所以当三千宿卫军到达,加上一些平日里并不战斗的杂役和工匠,这里的守军和宿卫军也只是五五之数。 而留守在这里的最高将领吴栖梧也正和郭锋同阶。 当郭锋率领着宿卫军到来,这名尚值壮年,但面容看上去却和五十余岁的男子一样沧桑的清瘦将领亲自率了一些将领迎接之后,便沉默的将郭锋和跟在郭锋身旁的一些副将,以及丁宁和南宫采菽等人迎上了谷狱关的城楼最高处。 阴山之后,便最多只有草甸,没有山脉遮挡。 所以视线能够看得很远。 “你们赶得很及时,最多还有大半天。他们的先锋部队就会到这里。” 吴栖梧一脸寒霜的看着远处的一些炊烟,道:“即便是先锋部队,至少也有五千余众。” 顿了顿之后,这名面容很是沧桑的清瘦将领很简单直接的说道:“他们按理能够早半日到达,按我们推断,之所以没有全速,是不与大军脱节,而大军之所以慢,应该是带了很多军械…他们在先前和我们的战斗里,缴获了很多的军械。” 郭锋深吸了一口气,寒声道:“我们那数万残部什么时候能到?” “两天半。” 吴栖梧咬了咬牙,道:“而且后面马上就有乌氏国的大军跟着,其中有两天的时间差…这至少上万的乌氏国抄后的军队,有两天的时间能够用来对付我们。” 所有这些秦军将领的脸色都很难看,除了丁宁。 “先锋快骑都有五千余,大部带着军械辎重,那必定还在五千之上,所以这支断后的乌氏国军队的总数至少在一万一以上,甚至还有可能更多。” 当郭锋的目光转到丁宁的身上时,丁宁便很平和的出声,“我们加起来即便算是五千余,但总不能算是精锐大军…那么还有什么可能挡得住么?” 此处距离长陵很远,传递讯息并不如长陵那么顺畅,很多长陵的事情,这里的普通军士和并不算特别高阶的将领也并不知晓。吴栖梧和他身旁的将领都并不清楚丁宁到底拥有什么样的身份。 但看着他能够紧随在郭锋的身后,而且拥有一般年轻修行者无法比拟的气质,他便也没有小看的心思,沉默了片刻之后,便道:“谷狱关的矿山里还有两千五百余劳工,其中一大半是流放到此地的案犯。” 丁宁看着他微讽的一笑,道:“你的意思是给予这些苦力和犯人自由,让他们拿起武器抵御外敌?” 吴栖梧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有些不喜欢丁宁此时的态度。 “能够流放到此处的一般都是重案犯,平时你们为了让他们听话,恐怕也让他们吃了不少的苦头。现在若是放出来,恐怕首先对付的是你们,而不是乌氏国的军队。”丁宁淡淡的接着说道。 “五千约束两千五百余,其中一些头目和反抗激烈的就先杀。”吴栖梧寒声道:“即便只剩一千余,总也是有用。” “恐怕反而先将自己杀得累了,杀得心寒了。”丁宁嘲笑的说道。 吴栖梧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这样一个后辈完全不掩饰的嘲讽自己,他自然起了火气,冷笑道:“那依你看如何?” “不若弃城。” 丁宁平静的看着这名眼神中已经蕴含杀气的将领,转身点了点一侧的山坡,“全军驻扎在那山坡高处…居高临下,骑军便没有优势。哪怕任凭他们占了这城,那片山坡至少可以让我们的大军残部到来时,从山坡退入阴山之后。我们所要做的,只是坚持两日,在这两日之中能够始终占住那片山坡而已。” 所有秦军将领望向丁宁所指的那片山坡。 吴栖梧愣了片刻,旋即愤怒的冷笑起来,“简直是荒谬。那片山坡即便地势高些,却失却了这城门关上一些军械的支持。先行弃城,等到这支前锋骑军后方的大部到来,尤其是一些军械一到,必死无疑。何以坚持得住两日?” “我并不在意你的意见。” 丁宁转身看着郭锋,认真的说道,“我只在乎我们自己的意见,我这次还需要宿卫军能够完全听从我的意见。” 郭锋愣了愣。 “若是他们不弃城,那我们宿卫军就驻扎到那片山坡上去。”丁宁看着他,又补充了一句。 听到他这一句,吴栖梧等人的面色顿时难看到了极点。 郭锋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这关系谁来主导这一战。”丁宁看着他,缓慢的说道:“谁来指挥这一战。” “你必须要相信我。”顿了顿之后,丁宁看着他,接着轻声说道:“你必须要听从我,这样才有可能赢得这一战。” 郭锋艰难的吞咽了口口水。 他犹豫了很久,虽然以他任何以往的经验而言,这绝对是一个战前分裂而不利于大战的错误,然而他最终还是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第四十八章 演一场戏 “就算是岷山剑会的首名又如何!终究只是一名未经战阵的无知少年,那郭锋也是糊涂了,竟然真的让宿卫军听从他的指挥!” “自乱阵脚,即便是最愚蠢的将领都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看着丁宁和郭锋等人转身离开的背影,数名边军将领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 吴栖梧的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眼眸深处闪耀着的全部都是凌厉的杀意。 若是有绝对的把握,在方才的一刹那,他便会选择直接杀死丁宁。 刚刚进城的三千宿卫军开始离城,行向一侧地势较缓的山坡高处,开始扎营。 到来的援军因为意见不合而离城,这对于城中的军队士气而言,是沉重的打击。 而对于已经在行军中疲惫到极点的宿卫军而言,更是如此。 若非之前丁宁已经展现过令他们所有人信服的能力,恐怕在搬运一些沉重的军械上山时,略遇些困难,这些军士便会因为各种负面情绪而爆发哗变。 郭锋是经验丰富的将领,他自然很清楚士气和情绪往往比一些强大的军械还要重要。 跟着丁宁登上一块高处的山石,看着远处那些炊烟,他的脸色也比吴栖梧好看不了多少。 “其实我到现在还未想明白为什么你一定要弃城。” 他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的心情变得更加平静些,同时看着身前的丁宁问道。 丁宁没有转头看他,轻声道:“其实我不是真的想弃城。” 他的回答让郭锋和紧随在他身后的南宫采菽顿时愣住。 “什么意思?”南宫采菽忍不住问道。 “谷狱关很特殊。” 丁宁轻声缓缓说道:“不只是关城不如其余的关城雄伟,最为关键的是,之前进城你们就应该也看到,关城里很多人都是月氏国人和这阴山一带的边民。” 郭锋的眉头猛然一跳,他意识到了什么,但又不敢肯定。 丁宁没有停留,接着道:“谷狱关最晚建立,建立谷狱关时用的许多劳役都是附近召来,很多甚至最终被招为军士。所以这座关城里的各色人等十分复杂。” 南宫采菽终于反应过来,道:“你是生怕我们在关城中的任何举动都会被奸细传递出去?” 丁宁将视线从远处的地平线收回,转过身来,看着郭锋和南宫采菽,点了点头,“乌氏国虽然大胜,但是按理而言不可能得知我们后继所有援军到达的情况,然而这支断后军有恃无恐的朝着这里来,便是对这座关城里的守军情况十分清楚。兵不厌诈,说要让他们弃城,和他们意见不合到驻军这山坡上,只是演一场戏给对方看。” 顿了顿之后,丁宁认真的看着南宫采菽,道:“演戏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连自己的人都越是蒙在鼓里,就越是真实。” 南宫采菽看着丁宁,越发感到敬畏:“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我们要继续演戏,让那支先锋军先来进攻我们。”丁宁看着她,道:“我要你送一封信给吴栖梧,让他配合我们演好这场戏。” …… 远处的炊烟已熄,随着时间的流逝,地面却渐渐的震颤起来。 五千余骑乌氏国骑军在日落之前,开始正式出现在所有谷狱关边军的视线里。 乌氏国这支骑军中所有军士的服饰和盔甲都不统一,此时骑行也并没有什么固定的阵型,就像草原上一团随时变幻的云一样。 然而这些骑军所有的兵器都垂挂在马鞍两侧,而所有马匹的步伐却是又惊人的一致,随着马匹的奔行,这些兵器自然敲击着马鞍,发出极有节奏的声响。 这整齐划一的声响,不断的响起,带着一种致命的魔力,让所有人的呼吸都难以顺畅,心跳得却越来越剧烈。 丁宁坐在一块凸起的大石上,沉默的看着这支在夕阳下到来的骑军,微蹙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谷狱关的城楼上,吴栖梧的背心开始止不住的出汗。 随着如雷的马蹄声的临近,他的视线渐渐被这支骑军充斥,而地面的震颤也使得整个谷狱关都似乎跳动起来,城墙中缝隙里一些积年的尘土在寒风中噗噗掉落。 早在半个时辰之前,他已经得知了那名少年针对这支骑军的计划,而直到此时,整个谷狱关里得知这个计划的也只有他一个人,所以所有的压力,自然全部都压在了他的身上。 即便心中对那名少年已有敬意,而且觉得的确可行,但这对于他而言,依旧是一场豪赌。 若是那支骑军并不像想象的一样攻击山坡上的宿卫军,那这谷狱关就有可能直接失守。 只是当那些骑军上马磴子上的光亮都映入他的眼帘,他再看了一眼那侧山坡上的宿卫军,他便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 可以说,那名少年用三千名宿卫军的生死,逼着自己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他的脸色再度变得极为难看。 但是他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个简单的音阶,然后对着紧跟着他身旁的一名副将轻声的说了几句话。 听到他话语的副将眼睛里瞬间充斥了震骇,但是随即在他的厉喝中回过神来。 …… “你何以确定这支骑军先锋一定会先攻击我们?” 南宫采菽出现在了丁宁的身后,她不是质问的态度,而是虚心请教的态度。 现在在她视野里的那支骑军依旧保持着直直的行军路线,还未显示出偏向关城还是这边山坡的动向,但是不知为何,她却是有着强烈的预感,直觉这支骑军会像丁宁预想中的一样,首先进攻他们这里。 她此时无形之中像之前夏天里的净琉璃一样,开始自然而言的以丁宁为师,向着丁宁学习。 “任何快速突进的军队数量不可能太过庞大,一万四五千便是极限,否则不可能保证速度,连粮草都跟不上。”丁宁缓慢而清晰的回答她的疑问,“军情说这支骑军的总数在一万余,按我的判断,可能不止,最多在一万四千余。但是我们溃退向这里的秦军残部也有两万五千余。” “你要明白,我们大秦王朝的军队,始终是这天下战斗力最强的军队。” 顿了顿之后,丁宁转过头来看着她,“即便是残部,都不会有人敢轻视我们大秦王朝的军队。所以这支骑军一定会用尽可能减少损失的战法来赢得这一战的胜利,占领谷狱关。否则若是攻下谷狱关,自己就只剩下数千人,恐怕连他们自己都没有信心依靠这数千人来阻挡两万余秦军,哪怕只是要阻挡很少的时间。” 南宫采菽明白了,她的眼睛亮了起来,“所以不管之前这些乌氏国的军队显现出何等狂放和冒险的姿态,至少在我们这里,这支骑军会非常小心。” 丁宁看着她点了点头。 南宫采菽深吸了一口气,道:“因为你的一些刻意安排,现在我们宿卫军这里的很多军械都没有准备好,有些混乱,所以这支骑军一定会优先攻击我们这里。在他们而言,两天的时间足够,他们只需要用最小的代价解决掉这里的秦军,而不急着赶时间。” 丁宁的眼睛里出现了赞许的神色,同时开口道:“最为关键的是,在这样的大势之下,只要我们让他们的损失惨重一些,让他们一开始的打算便落空…他们便会慌。” 南宫采菽看着他极为平静和自信的眼神,心跳开始再次加速,“所以你一开始就觉得我们能够打赢这一战,即便对方可能有三倍于我们的兵力。” 丁宁看了她一眼,道:“能否最后打赢,现在就看吴栖梧能否完全听从我那封信的内容,将关城里所有的修行者和最擅长战斗的剑师全部给我砸出来。” 南宫采菽抬头,看着远处那支显得越来越可怖和接近的骑军,看着带起的漫天烟尘遮住了夕阳最后的余晖,她知道这对于那名守将而言,的确是很难做出的决定。 毕竟自有大秦以来,修行者和一些配合修行者的侍卫都是大秦军队里最为重要的力量。 哪怕这城关里修行者包括他们身边侍卫的总数都不过百,但是若是将这些人全部抽离出城,那这城关和一座空城也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她此时也是直觉,那名比她经验丰富太多的将领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第四十九章 不宣之战 铁蹄有节奏的敲打着地面,谷狱关城楼的震动越来越强烈。 骑军带起的烟尘长龙连夕阳的最后光芒都遮住,令天色变得越加混乱。 然而空气里如有冷电刷的一声响,城门楼上所有秦军军士的眼前却是骤然一片雪白。 随着一声如狼嚎般的凄厉呼喝,这一支乌氏国骑军的所有军士全部整齐划一的拔出了斜挂在马鞍上的兵刃。 这些瞬间出鞘的兵刃上连成一片的寒光,映白了城楼上所有军士的面容。 在这令人窒息的气氛里,无数军士都忍不住扭转头颅望向此时这座关城的最高将领吴栖梧,他们不能理解怎么直到此时,还没有任何的军令下达。 吴栖梧此时没有去看那支骑军,而是扭转着头颅看着那座山坡上。 他隐约可以看到那名少年安静的站在高处的山石上,他的心中便不免心生敬意,哪怕是一场豪赌,不管如何,那名少年能够在这样的大军压境之下还能保持那样的镇定,便非常人可及。 只差半盏茶的时光,这支骑军之中一些军械的射程便能达到这城门楼上。 也就在此时,吴栖梧眼睛的余光里终于看到了这支骑军的一些改变,他霍然扭过头去,眼睛里充斥惊喜的光芒。 那名少年赌对了。 一阵阵由粗重的呼吸声形成的怪异声响在城门楼上响起。 当城门楼上的秦军军士都已经可以清晰的看到那些乌氏国骑军的面目时,这支骑军笔直往前的奔行姿态终于出现了一些改变。 为首如箭头的数十骑略微偏转了方向,对向宿卫军所在的山坡。 就好像被一根无形的绳索牵绊,这数十骑后方所有的马匹都随之略微偏转方向,速度骤然变缓。 速度虽缓,然而所有这些马匹的马蹄声却似乎反而变得沉重起来,空气里同时响起一阵裂帛般的声音。 谷狱关内所有秦军军士的心脏剧烈的收缩起来。 这是“暴石马”! “暴石马”是乌氏骑军中的专有名词,指的是四匹马为一组,前两匹是负重较轻的拐子马,后两匹是负重较重的铁浮屠,前两匹马和后两匹马之间连上韧性和弹性极高的皮革制具,依靠前两匹马的冲势,就像瞬间给一些重型军械上弦一样,将这种特定的皮革制具拉到极限,然后再将一些重石投出去! 这些重石原本是荒原中异常坚硬的风化玛瑙石,经过乌氏国人简单的火焙之后,便变得异常坚硬而且极易碎裂,在落地的瞬间,便会溅射出无数锋利的石片。 秦军的寻常制式军械,除了少数非修行者灌输真元才能动用的军械之外,射程大多在三百步之内,但是乌氏骑军依靠这种独特的军械和马匹的力量,却是能够将一定重量的重石抛出四百步之上! “暴石马”这种东西,是器械和马匹,以及马上骑者统一协调才能形成的对敌之物,在乌氏国,也只有少数精锐的骑军才会使用。 稍有不慎,不是前马倾倒,便是后马坠地,骑军反而一片混乱,自有折损。 然而现在,只是听着这密集如雷的声音,谷狱关里所有知晓个中厉害的秦军军士便知道,这支骑军中大部分的乌氏国军士,都能熟练的掌握“暴石马”! 所以这支骑军,本身就是乌氏国最精锐的骑军之一! …… 这并非是长陵城中的决斗比剑,还有举剑横胸相邀的姿态。 当这支骑军到来之时,战斗便已经开始。 丁宁静静的看着这支气势强大到了极点的精锐乌氏骑军,他知道宿卫军的士气也已经低落到了极点,甚至已经开始感到恐惧和无望。 然而在这样无数皮革拉紧到极致,发出一阵阵爆炸般声音的瞬间,他只是覆掌往下,做了个往下轻按的手势。 “侧!卧!” 数声凄厉的军令声,瞬间划破了令人窒息的空气。 所有的宿卫军军士早已等待军令许久,此时终于听到军令发出,绝大多数宿卫军军士几乎是头脑发木的下意识的执行了军令,侧着身体往下卧去。 绝大多数军士的身前都有一条并不深的浅沟,而且也并不宽阔,只是相当于能够将他们的人侧着嵌入进去。 也就在他们下意识的执行这下达的军令的瞬间,伴随着一阵尖利的啸鸣,乌氏骑军上方的烟尘一散,骤然出现了一片闪耀着晶光的雨,而在下一刹那,这片雨已经到了宿卫军的上方。 噗噗噗…… 一团团尘土如浪花铺满宿卫军的阵线,接着无数的嗤嗤声和叮叮的撞击声响起。 整个阵地几乎被飞舞的尖锐晶石所覆盖。 所有侧卧在沟中的宿卫军军士骇然色变,只觉得天地间有无数锐气在穿行。 然而…绝大多数宿卫军军士发现自己安然无恙。 并没有多少人伤亡。 当这些锐石冲起的烟尘和碎屑撒面一样落下,覆在他们的身上时,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人才清醒过来——这种侧卧能够最大程度的减少身体被这些锐石直接击中的可能,而锐石炸开成的碎片,只在地面之上激射,更是没有多少威胁。而这种挖出的浅坑,从远处而言根本看不到。 至少这支刚刚到达便直接发动猛烈进攻的乌氏骑军根本不可能看到他们在这片山坡上的很多掩体之后挖出了这些浅浅的坑道。 在战斗爆发之前,没有任何宿卫军军士理解丁宁为何下达这样的命令,为何让他们浪费一些时间挖出这样既不能阻拦马匹,又无法蹲卧其中的坑道。 但是方才那及时而准确的军令,却清晰的提醒着他们,这些浅坑道,便是为了应付这支乌氏骑军的“暴石马”! 丁宁是怎么能够做到的? 他们并非边军,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乌氏最精锐骑军拥有这样可怖的手段,丁宁又是怎么知道,又怎么预料到来的会是这样精锐的骑军? 这些清醒过来的宿卫军士难以理解,心中对丁宁生出更多敬意的同时,心情却更加紧张起来。 地面暴烈的震颤提醒他们,对方骑军已经开始冲坡,距离他们已经不足四百步。 即便他们此时不顾军令跳起,在对方的冲刺之下,恐怕也来不及做出有效的防御。 而且只要再过百步,这支乌氏骑军的箭矢就会发挥威力。 在连射之下,即便他们再侧卧着,那些密集覆盖的箭矢最终会形成惊人的杀伤。 所有在谷狱关城楼上看着这样画面的秦军军士更是旁观者清,更是明白这一点。 看着如潮水般涌上山坡速度依旧不减,在全力冲刺下,好像山坡和平地对于他们而言也没有什么区别的这支乌氏精锐骑军,这些秦军军士都很清楚,除非那名石上的少年能够有什么手段可以让这支骑军的脚步停顿下来,哪怕是很短的时间,这支宿卫军才有可能生存。 否则便是一场一面倒的屠杀,战斗会很快终结。 潮水般的乌氏骑军阵中,最前首的数十骑之中,一名身材分外高大的骑者也早已注意到了宿卫军最后方那山石上站立着的丁宁,便在此时,他身下的马匹四蹄骤然一沉,溅起四朵尘花,与此同时,他的双手之中多了一柄深青色的巨弓。 这名如巨人般的骑者动作快到惊人,所有人还未看得清楚,他已经拉弦开弓,完成了一箭。 纷乱的空气中骤然出现一条箭道。 一道青色的箭光带着白色的涡流,精准无误的落向丁宁的身体。 丁宁看着这道迎面而来的箭光,没有任何的动作。 凝立在他身后的南宫采菽的眼睛却是微微的眯起,一声低沉的厉喝声中,她出剑。 咚咚咚! 空气里连续三声爆响,她的剑光狠狠撞上这道青色箭光,劈柴一般,硬生生的将这枝带着强大力量的箭矢劈落前方。 丁宁的面容依旧没有任何的改变。 与此同时,那数十骑的前方两侧作为一些障碍物的马车里,却是已经亮起剑光。 丁宁翻掌往上。 “起!” 凄厉的军令声再响! 第五十章 袭将 在凄厉的军令声响起,侧卧于坑中的军士纷纷跃起的同时,一声更为凄厉的破空声已在乌氏国骑军的最前沿响起。 一道绯红色的轻薄剑片自一辆马车的后方飞出,瞬间加速至寻常人眼睛根本无法捕捉的地步,便落向那名刚刚射出一剑的巨人般箭手的咽喉。 这名巨人般骑者身旁一名瘦削的骑者愤怒的低吼了一声,也是一道飞剑飞起,叮的一声响,撞开了这道绯红色飞剑。 然而与此同时,巨人般骑者身体下方的噗的一声轻震,他所骑着的马匹腹部就像一个热水袋一样被洞穿,一柄朴实无光的土色小剑无比阴险的从泥土里钻出,刺穿马腹,接着洞穿马鞍,刺向他的身体。 这名巨人般骑者一声惊怒的嘶鸣,在这顷刻间做出了反应,庞大的身体往上方掠起,双手牵住青色的弓弦一绞,竟是硬生生的将下方袭来的这支小剑缠住。 这名骑者双臂上的皮甲不断的爆开,气浪如龙般在臂上涌动,蕴含着五境之上修行者强大真元力量的飞剑在他的弓弦之中剧烈的震颤着,一时却不得脱。 然而也就在此时,这名巨人般骑者后方的空气里,却是落下了一道近乎透明的剑光。 这名巨人般骑者感觉到了什么,霍然转头的瞬间,这道剑光便是在他的颈间一划而过。 他的脖颈上顿时出现了一道红线,接着整个头颅随着一股喷泉般的热血,往上跳跃而起。 无数惊呼的呼喝声响起。 这一刹那出现的不只是这三道飞剑。 至少有数十道剑气引聚着天地元气,切割在这支乌氏骑军最前沿的阵中。 刚刚从地上跃起的宿卫军军士看着那些从马车里或者马车之后闪现出的剑光和身影,震惊得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支乌氏精锐骑军冲在最前沿的数十骑者,显然也都是强大的修行者,即便是数百军士,在一刹那恐怕也无法阻挡住他们的冲势,然而此时出现在他们身前的是近百名修行者! 怎么会突然有近百名修行者在这里? 就在他们震惊而来不及思考的这个时候,丁宁往上翻出提起的手掌已经握拳,往前伸出。 明明很青涩的少年身影,此时在高处这握拳伸出,落在所有乌氏国军士和远处城楼上所有秦军军士的眼睛里,却是充满了说不出的铁血和强大的意味。 数名传令官也被这种强烈而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气势所感染,他们只觉得浑身的鲜血都在这一瞬间沸腾了起来。 “放!” 数道也是前所未有的铁血的军令,同时从他们的口中喷薄而出。 宿卫军开始施射。 这一刹那,宿卫军许多人的反应还不一致,有些箭手和控制军械的军士还未跟得上军令,但这军令也并未要求他们齐整。 这军令只是让他们尽情的施射,让他们将一切能够高高抛飞到空中又重重坠落下去的东西,尽情的朝着前方的骑军中砸去! 此时这支冲破的乌氏骑军已进三百步。 从这山坡上往下,绝大多数秦军的箭弩,包括一些重型的军械的射程,已经正好落进这支乌氏骑军的阵中! 最为关键的是,这支乌氏骑军前进的步伐,正被这些突然出现的修行者迫停! 尽情,肆意,便往往意味着快! 尤其是在如此铁血的气息的笼罩之下。 一名宿卫军箭手的手指瞬间麻木到没有知觉。 他都没有注意自己在几个呼吸间到底射出了多少箭出去。 也直到此时,他才发现,经过一些不经意的丢弃的马车和辎重的阻隔,这些骑军在往上冲时,自然沿着一条最缓的山坡,马匹和骑者的密度惊人。 无数马匹的惨嘶声和血肉的爆响声连成了一片。 这支几个呼吸之前还气势难以阻挡的乌氏骑军血雾不断的爆开,就像是一大片红色的鲜花在不断的绽放。 马匹和马上骑者不断坠亡,互相冲撞,即便是再好的骑者在混乱之中也无法控制住自己身下的坐骑,胜负只在转眼一瞬间,眼看着这支骑军只是因为那些突然出现的修行者的阻隔一瞬就要遭受灭顶之灾,就在此时,为首那数十骑中,一名如巫师打扮的乌氏国骑者双手连挥,口中不断发出晦涩难言的厉吼声。 这数十骑冲在最前,直面的是倍数修行者的剑,从上方坠落的箭矢和符器也自然将他们覆盖其中,然而这数十骑却始终是伤亡最小的一部。 随着这名巫师般模样的修行者的厉吼声,他和这数十骑前方的空气里骤然弥漫起浓厚的黑雾,不只是遮掩住了上方的视线,就连箭矢坠落其中的速度都明显减缓。 与此同时,这名巫师身侧的十余骑骤然加速,如闪电般穿入不断往上弥漫的黑雾,瞬间马蹄声已经切入宿卫军的最前沿。 “这是什么手段?” 见到这样的画面,南宫采菽忍不住震惊的问道。 “乌氏国的巫师,一些能够利用灵骨改变局部气候的修行者,究其理,便是这荒原之中有些强大的异兽身体骨骼内自然积蓄了天地灵气,这些修行者能够利用这些强大异兽的骨骼制成粉晶等物,再配合自己的真元,形成的一些独特的手段。这些巫师在最早前并不算杀人的修行者,只是荒原上一些想要改变极端气候袭击的牧民,然后得悟了这样手段的牧民成为了守护一方游牧部落的巫师,其手段也是代代传承下来。” 丁宁面容平和的缓缓解释道。 在他低微的声音里,那十余匹奔马已经全部化为沉重的坠地声,显然已经全部被宿卫军和宿卫军前沿的那些修行者全部杀死,然而厉啸声和金铁的震鸣声以及切割血肉的声音不断响起,黑色雾气已经往上弥漫至宿卫军全军,而那些声音也已经距离他们很近,似乎就在眼前。 郭锋脸色异常难看的凝立在丁宁的另外一侧。 这些乌氏国的修行者的目标显然是丁宁。 丁宁是这场大战的真正指挥者,也变成了此时唯一的破绽。 若是丁宁被刺杀,那他也没有信心赢得这一战的胜利。 一声沉闷的爆响。 前方的黑雾骤然分开,首先出现的并非是任何修行者的身影,而是一架沉重的符文战车。 看着这辆被巨力抛来而兀自整体震动不息的战车,郭锋的脸色更加凝重数分。 然而丁宁的眼睛却是微微的眯起,他在此时没有去看那迎面飞来的沉重战车,只是转过头轻声对着南宫采菽道:“就用我先前和你所说的那几剑。” 自战斗开始,南宫采菽就自然成为了丁宁的近侍,她很清楚能够杀死容姓宫女的丁宁无法按真元修为来论实力,但是她同样清楚丁宁所受的伤太重,直到此时还未完全恢复。 在丁宁轻声而冷静的声音里,她感知到了震飞这辆战车的力量远不只五境,她也根本没有信心和这种等级的力量对敌,然而此时,她还是始终凝立在丁宁的身侧,而且选择了听从丁宁的话语。 她全力出剑。 剑光却不像平时刚猛。 一股晶莹的水流出现在她的身周,然后如一条晶莹的蛟龙,朝着前方飞去。 这是云水宫的剑意。 云水宫的剑意至柔。 晶莹的水流未与抛飞而来的战车正面相撞,只是飞旋着缠绕了上去。 当的一声,不见敌人,但是这辆符文战车发出了巨钟敲击般的巨大震鸣声,晶莹水流直接被震碎成无数晶莹的水滴。 “巫山雨。” 丁宁微微的一笑,说道。 南宫采菽没有犹豫便斩出了第二剑,用出了丁宁要她施展的剑意。 震碎的晶莹水滴没有坠落,温柔的飘向前方的高空,坠落为雨。 雨水不像张仪在墨园中领悟的那道剑意一样拥有锋锐之意,似乎没有多少威力,然而却像洗涤尘土一样,轻易的洗涤掉空气里的黑雾。 黑雾尽散,一片清明。 第五十一章 死人剑 黑雾散而视野清。 一名宿卫军剑师赫然发现一名身穿狼皮衣袍的乌氏国修行者就在自己身侧,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抬剑便刺了过去。 嗤的一声,等他的剑从这名乌氏国修行者的左腹刺入,右腹穿出,这名乌氏国修行者的身体猛然弓起,凄厉的惨嚎出声时,这名宿卫军剑师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是如此轻易的一剑重创了一名修为极高的修行者。 空气里一柄黑色无柄小剑呜咽落地。 深入阵中的修行者身周有无数可以杀死他们的东西,尤其是在面对一些更为致命的威胁时,任何突然的变化都可以决定他们的生死。 而对于整个战局而言,有些人的死亡也只是为了达成某个重要目的。 就如此刻。 这名乌氏国修行者被一剑穿腹,肠穿肚烂必死无疑,然而在他生命里的最后时光,他却并没有对身旁这名杀死自己的宿卫军寻常剑师发动致命的反击,而是将最后的力量注入那柄往地下坠落的无柄黑色小剑。 那柄黑色小剑骤然获得新生一般,急剧的飞起,挑开了一道绯红色飞剑。 这道绯红色飞剑正落向一名掠起的乌氏国修行者的后背。 这一瞬间的时间近乎停顿。 黑雾散去,夕阳的余晖也已经消失,但在战场上许多剑光散发的明亮光焰的映射下,萦绕的水汽里却是出现了一道很鲜艳的彩虹。 那名乌氏国的修行者就像是踏着这条彩虹飞起,落向山石上的丁宁。 和寻常的乌氏国修行者不同,这名乌氏国的修行者身穿着一件灰色的棉袍服,体态看上去轻盈许多。 他的头发是天然的灰色,没有扎起,此时他冷漠的微微抬头,看着上方的丁宁,暗自想道能够拥有这样令人心颤的气度,显然身为这一军统帅的模样不可能是装出来的。 这么多人的死去只为了接近你,那你就应该去死了。 …… “水云纱!” 丁宁看着这名穿阵而来的乌氏国修行者,自嘲般笑了笑,同时对着身旁的南宫采菽说出这三个字。 南宫采菽不解,但是没有犹豫,手中的长剑在迎面而来的寒风中划出了数道晶莹的线条。 上方的天空里出现了层层的水雾。 水雾朦胧如纱,折射着战场中的光华,又形成了一道道的彩虹。 这名乌氏国的修行者凌空飞舞,身体已经和丁宁所站的山石齐平。 丁宁负着双手,平静的看着这名凌空而来的乌氏国修行者,没有任何的动作。 这名乌氏国的修行者平视着丁宁,身体里的真元疯狂的从他的肌肤表面透出,他的身前出现了一道圆弧形的灰色光华,如一道灰色的弯月,而且在不断扩大。 丁宁身后的郭锋感受到了其中强大的意味。 他不能理解为何丁宁会让南宫采菽施出这样的一剑,同时丁宁自己也不出手阻挡。 没有人阻挡,丁宁和南宫采菽就会在下一息之中就被杀死。 他只有出手。 一柄黑色的三尺宽剑从他的腰间飞了出来,轰的一声,走着长陵修行者最喜欢的笔直剑路,迎面轰向这名穿阵而来的乌氏国修行者。 凌空而来的乌氏国修行者冷漠的看了一眼这柄黑色的宽剑,他身前那道圆弧形的灰色光华猛然绽放。 空气里又是轰的一声爆响。 以这名乌氏国的修行者为中心,一片爆开的元气形成了一个灰色的圆球,将他护在中间,而他的身前,却是有一片肉眼可见的波纹往前一炸。 郭锋一声闷哼,整个人连着黑色的宽剑像一块石头一样往后弹飞了出去。 丁宁和南宫采菽的身体周围有狂风吹过,吹得两个人的身体晃晃欲飞。 这名乌氏国的修行者的身体没有倒退,双足稳稳的落地,脚尖落在山石上。 “嗯?” 一击震飞宿卫军的主将,此时这名乌氏国修行者的身影在所有人的眼中实是强横到了极点,然而在双脚落地的瞬间,这名乌氏国的修行者却是轻咦了一声。 他觉得自己方才那一击足以杀死郭锋,而不是震飞和令对手受伤那么简单。 “水云纱” 丁宁又重复了一句。 南宫采菽出剑。 这名乌氏国的修行者冷漠的微微抬头,眼睛的余光里见到那些片状的水云的同时,他就已经明白为何自己方才的一击会被削弱那么多的力量。 他实在很想问问眼前那名负着双手,平静到让他觉得诡异的少年到底是如何知道这样的剑意会对他的真元凝聚天地元气造成如此剧烈的影响。 只是现在他有着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必须马上杀死这名诡异的少年。 他深吸了一口气,垂在身侧的右手手指剧烈的颤抖起来,五根手指在虚空之中高速轻点,将体内从指尖涌出的真元变成无数点断的小点。 天空里流散的天地元气再次急剧的聚集,冲撞着,产生更为强大的奇异力量。 他的身前出现了数道灰色的涡流,就像是有数道旋转的灰色长枪在生成。 丁宁依旧只是负手凝立着。 那柄末花残剑却是奇异的,毫无声息的从这名乌氏国修行者身后的一片水云中悄然飞了出来,无比阴险而轻柔的落向这名乌氏国修行者的后颈。 这名乌氏国修行者的冷漠嘴角微露嘲讽神色,他都没有回头,只是右手五根手指更加高速的点动了数下。 嗤的一声,凝聚于他身前的一道涡流奇异的往后飞了出去,准确无误的击中这柄末花残剑。 在这名乌氏国修行者的想象之中,这一击足以让丁宁失去对这柄飞剑的控制,同时他强大的力量会使得丁宁遭受重创。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这一击却就像是击了个空。 末花残剑上似乎根本没有任何的力量,就被他这一道灰色的涡流往后冲飞,直接化为了一道光线暗淡的流星。 他眼前视界里的丁宁没有任何的改变,并没有受到任何的震荡。 只是身周的风里,好像有些细微的风流在往两侧飘荡。 这只有可能在方才丁宁已经直接弃剑,断绝了和这柄飞剑的联系。 而直接弃剑,只能说明这柄剑只是个吸引他注意力的幌子。 那真正的杀招在哪里? 他又感到了身后凌厉的杀意。 那道凌厉的杀意来自于一柄绯红色的飞剑。 从之前谷狱关传出的情报里,他知道这柄飞剑的主人是从阴山后边城赶到这里的一名商队的供奉。这名供奉出身于凉山剑院,是此时谷狱关里最强的修行者。 这名修行者和其他那些拦住他们冲阵脚步的近百名修行者原本都已经在谷狱关里。 …… 这一刹那闪过他脑海的念头很多,但是他却来不及去思索。 他只知道这柄飞剑虽然强,虽然快,但是此时不足以阻拦自己杀死对面那名少年。 那么,对面那名少年难道敢用自己的生命再做一个诱饵? 他无法理解,右手的五指却没有停止弹动,数道灰色涡流凝聚成剑形,就此往前冲出。 他未留意到他的脚下。 他的脚下是坚硬的山地,而且没有任何真元的波动。 然而他却未察觉坚硬的山地上有一道细细的缝隙。 这道缝隙仅仅可容一柄剑穿过。 就在此时,一柄剑极为稳定的,剑身没有和这道缝隙产生任何的摩擦,从下方往上刺了出来。 在这柄剑刺破他的靴底,刺入他的血肉之前,没有任何的真元波动。 下方的山石里,也没有任何他所能感知到的热力和生命迹象。 这一剑,就像是死人刺出的一剑。 而在刺穿他血肉的瞬间,就在脚底的痛感传入他的脑海,让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的瞬间,锋锐而冷漠的剑意和杀意,便随着真元喷发。 噗的一声,剑意直穿往上,这名强大的乌氏修行者只听到自己体内发出了一声奇异的声响。 他下意识的想要惊叫,想要反击杀死这名潜伏在下方山石之中刺杀自己的修行者。 然而他却瞬间失去了意识。 他瞬间死去! 这一剑,干脆利落的冲破了数道对于人体而言至为重要的血脉,瞬间致死。 这一剑,便是岷山剑宗邵杀人的死人剑。 锋利的剑身从这名死去的乌氏国修行者的身体里抽离出来,显得有些青涩,有些感情。 这名乌氏国修行者的身体往前倒下,数道灰色的剑光在距离丁宁还有数丈时化为飞散的元气,冲得丁宁的衣袍猎猎作响。 噗通一声。 这名乌氏国的修行者倒在丁宁的前方。 下方激烈绞杀之中的两军都顿了一顿,时间好像停止。 第五十二章 如何做到 丁宁微微抬起头来,不去看这名乌氏国修行者的尸体。 随着他这一抬头,乌氏国这支骑军之中响起了许多尖利的哨声。 伴随着这样的哨声,整支骑军停止了向前,然后如潮水般往后退去。 骑军用最快的速度退下山坡,且没有再发动进攻,而且继续往后退去,退向荒原的深处。 一阵阵抑制不住的欢呼声和呐喊声从宿卫军阵中和谷狱关的城墙上响起。 这无疑是很值得骄傲的一场胜利。 这一支乌氏骑军一冲一退,在山坡上至少留下了六七百具尸体,而宿卫军的伤亡却是极少。 然而看着这支退却的骑军,丁宁的眉头却深深的皱了起来。 南宫采菽的身体兴奋的战栗起来,她毕竟也是第一次如此真正的站在战场上,而且是面对一场原本显得强弱悬殊的战斗。 “怎么?” 丁宁忧虑的神色让她不能理解。 “对方有一名很强大的将领,而且就在这支先锋骑军里面。” 丁宁没有看他,依旧凝视着退入黑暗草原中的那支骑军,缓慢而凝重的说道:“一般的将领,此时的选择恐怕是退而进攻谷狱关,因为谷狱关里所有的修行者都在这里。即便在这里折损了这么多人,他们对于谷狱关依旧是优势。” 南宫采菽怔了怔,陡然背心一阵密密的冷汗,心中生出极大恐惧。 丁宁却已经接着说了下去,“这名将领不选择进攻谷狱关,并非是被我们杀寒了胆子,而是不想再冒险,不想自己再折损更多人。” 南宫采菽深吸了一口气,随着冰冷的空气进入肺腑之中,她的身体也越发的寒冷了些,“所以他的选择是等待大部的到来?” 丁宁点了点头,目光低垂着落在面前不远处那名乌氏国修行者的尸体上,“这名乌氏修行者的修为比容宫女低不了多少…率领这支大军的将领,自然比这人要厉害得多。” 南宫采菽的脸色再度苍白起来,若是一支先锋军就有如此杰出的将领,那么整支大军的最高将领会何等强大? “我们依旧有可能赢得胜利。”丁宁转过身来,轻声的对着南宫采菽说了这一句,然后朝着她点了点头,示意她不要跟随。 南宫采菽明白他的意思,目视着他走向身后不远处。 丁宁走到数辆马车旁。 这些马车里呆着的都是一些不擅长战斗,但是却擅长军械修理的匠师,以及还有长孙浅雪所在的马车。 在之前的行军途中,整支宿卫军都已经习惯丁宁很多时候会在这辆马车旁停留。 似乎在这辆马车旁,丁宁才可以获得更大的安宁,或者说更好的思索。 丁宁走到长孙浅雪所在的马车外。 此时宿卫军已经开始在整理战场,并准备等待丁宁下一步的命令。 而一名身穿和枯草差不多色泽的袍服的中年修行者,正缓步朝着丁宁走来。 他的手中握着丁宁那柄之前飞坠在战场中的末花残剑,神色极为庄重和尊敬。 他显然是带着极大的敬意而来,想要将这柄剑交还给丁宁。 “你停下来。” 然而也就在此时,丁宁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做出了一个手势。 这是一个军令。 还萦绕在他方才展现出来的铁血气息的余味中的宿卫军军士直接做出了反应,在这名中年修行者身侧的所有宿卫军军士瞬间将这名中年修行者围住,闪耀着森冷金属光泽的兵刃全部对准了这名中年修行者。 这名中年修行者震惊难言的看着丁宁,“这是?” 丁宁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然后点了点距离这名中年修行者身后的一名身穿甲衣的将领。 那名将领身穿着的是边军的甲衣,也是属于谷狱关中的修行者。 “还有你。” 他看着这名将领,然后说道:“你们两个有没有什么话说?”风似乎更寒冷了一些。 山坡上一片寂静。 许多宿卫军的军士在愣了片刻之后,虽然没有看到新的军令,但是却已经直接做出了反应,随着一片急剧的脚步声,那名身边边军甲衣的将领也同样被团团围住。 被围住的将领抬头,面色变得冷峻异常,寒声道:“你疯了么?” 丁宁平静的看了他一眼,道:“在之前的战斗里,其余的人都很正常,只有你们两个不太正常。” 那名身穿枯草色袍服的中年男子脸色微白,这名将领面色却是更加冰寒,眼睛微微眯起,“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在所有谷狱关前来的修行者里面,你们两个杀敌最少,但偏偏你们又不是修为最差的修行者。” 丁宁看着这名还要出声的将领,直接打断了他的话,道:“不要对我说你们可能宅心仁厚这样的话,你们都是只杀死了两名敌军,而且那两人还都是无关紧要的寻常骑军…在最后对方突阵的战斗里,你们几乎没有起到任何的作用。有战斗的样子,而不是真正的战斗,你们能够告诉我你们是为什么?” 听着这样的声音,这名将领的面色也渐渐苍白起来,周围山坡上所有人也都难言震惊的看着丁宁,不敢相信他在刚才的战斗中还能注意到这些修行者的细节。 “只是凭你一人所言?” 这名面容渐渐苍白的将领看着丁宁,也正厉声喝出他们难以相信的事情,“谁知道你不是看错?你怎么知道我们只是杀敌两人?” “你应该是鱼龙剑观的修行者,第一剑出的是鱼龙变的剑意,然而剑意却空向无敌处。最令人生疑的是回游剑的剑意,那剑你明明可以刺入那名乌氏修行者的腹部,你却偏偏刻意偏转了剑身,只是插着对方腹部而过。”丁宁的神容没有任何的变化,只是缓缓的陈述着。 在他这样平和的声音里,这名将领的面容开始僵硬,身体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 在下一刹那,这名将领一声疯狂的尖啸,拔出了腰侧的长剑。 然而也就在这一刹那,至少有两道停留在这名将领身后不远处的飞剑落在了这名将领的身上。 这名刚刚冲出一步的将领化为一截重木般狠狠坠跌在地,溅起一篷尘土和血浪。 两道飞剑之中,有一道便是在之前战阵中显得最为锋锐和有效的绯红色飞剑。 然而此时即便是这道飞剑的主人,一名面容枯瘦的瘦高男子,此时也是敬佩难言的看着丁宁,心中只是响起一个声音,“你是如何做到的?” 丁宁看向那名拿着末花残剑的中年修行者,认真而诚恳的说道,“是生是死,就看你自己。” 第五十三章 一生的代价 黑暗的夜色里,损失惨重的乌氏先锋骑军并没有退出太远,只是退到可以勉强看清谷狱关在黑夜里影迹的一处草甸上。 随着整支骑军的铁蹄停止敲打地面,一名骑者便显得突兀了起来。 因为在某一瞬间,唯有这名骑者的马匹还在移动,而接下来的一瞬间,有数骑便围了上去,将这名骑者围在中间。 “为什么?” 一名背负着一柄巨型弯刀,身穿着虎皮袍子的壮硕乌氏将领愤怒的看着这名骑者,厉声喝问道。 面对着比他高出半个头的这名将领的愤怒喝问,看上去穿着极其普通,面上蒙着一层黑巾的骑者却是冷静的回望着,道:“什么为什么?” 这样的回答顿时更让这名身材壮硕的乌氏将领愤怒的眼眸燃烧了起来。 “为什么要付出那样的代价去刺杀那名少年?” 他从牙齿间挤出无比冰寒的声音,“为什么又马上要退?你应该明白,即便刺杀成功了,我们那些修行者也不可能回来,然后呢?还是要退么?” 一片马嘶声响起。 只有骑者手中的力量发生改变时,这些久经训练,几乎和主人已经形同一体的军马才有可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这片马嘶声,也代表着所有这些骑者都想质问这人。 很显然,若是这名骑者不能做出令这些人满意的回答,那他就会变成这片草原上的血肉碎片,用来血祭那些之前因为他的决策而死去的乌氏战士。 然而这名面蒙黑巾,而且明显不是乌氏口音的骑者却依旧毫不在意,只是淡漠的抬起头,看向远处那片山坡的方向,“再质疑我之前,你们首先要明白一个事情,不是我要来做你们乌氏的将领,而是你们的完颜皇后请我来做你们乌氏的将领。而且这点连你们耶律大将军也很认同。所以不要怀疑我领军有着其它目的,你们怀疑我,便只是怀疑你们完颜皇后和耶律大将军。” 他的语句和话语的本身都很不客气,以至于一片更为响亮的马嘶声响起,然而这些马上的骑者虽然双手不自然的用力,但是眼中的神色却已经有所改变。 “你们现在愤怒,只是因为你们根本不知道那少年是谁。” 这名骑者的目光落在身前那名壮硕的乌氏将领身上,语气却是诡异的温和起来:“别说是方才那些修行者,就是数倍方才那些修行者的生命,都抵不上那名少年的一条命。” “为什么?” 依旧是一开始问话的三个字,然而此时身材壮硕的乌氏将领已经低下了头,表示尊敬和请教。 “因为那少年就是丁宁,大秦王朝岷山剑会的首名,从单纯的这场战局而言,他便代表着岷山剑宗。你们的耶律大将军之所以没有亲自率军,就是因为他,就是要让岷山剑宗的人不参与到这场大战里来。” 这名骑者淡淡的说道:“若是对于你们未必能够理解的将来整个大势而言,哪怕我们这支骑军全军覆灭能够换取杀死他的话,也是值得,因为他是迄今为止,整个修行者世界里修为进境最快的人,也是整个修行者世界里,领悟力最强的人,先前大秦王朝最强的年轻才俊,也只能够做他的学生。” 岷山剑宗,耶律大将军…几个“最”字,就像一道道闷雷,轰得周围所有骑者的身体都不由得震动了起来。 一片沉重的呼吸声就像马嘶一样响了起来。 “像他这样的人,即便没有了岷山剑宗的修行者保护,也不会轻易的死去。我不相信大秦王朝会让他这样的人轻易死去,至少以我对元武和郑袖的了解,对于一些真正可谓强者,尤其是还算可控的强者,他们都会物尽其用,必定要让这些人如烛火燃尽一般之后才会让他们去死。”这名骑者没有管这些人的神情变化,接着缓声微嘲般说道:“我造成很有机会刺杀这名少年的局面,便是想看看这名少年的身后还有什么强大的修行者…但是我没有想到这名少年会这样强,没有想到他身边的那些年轻人都这么强。” “你们所知的实在太匮乏,你们不知道这名少年不只是除了修为进境可怕,他还有着强大的判断力和洞悉力,直到今天,我可以肯定,他绝对是我所遇见的最为可怕的对手,作为一名将领。”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我们能否完成这次任务,能否将那数万秦军留在这片荒原上,就看我们能不能杀死那名少年。” “能够杀死他,就说明这支援军没有了底牌,若是不能杀死他,那我们便只有放弃这次行动,折返回去,能够尽可能的杀死多少秦军,便杀死多少秦军。” 要将数万秦军逼得如同丧家之犬,其中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这些乌氏人自然比谁都清楚。 只是为了一名少年便有可能彻底放弃最后的围杀,这听起来似乎完全不可置信。 然而在这名骑者如此的一句句解释之中,即便是一些只知道战斗的低阶军士,却都知道这恐怕就是残酷的事实。 “那为什么方才不将我们全部填上去?” 那名身材壮硕的乌氏将领早就失去了之前的愤怒,更加谦恭的垂下了头,道:“我们不怕死。” “我知道你们不怕死。” 这名骑者认真的看了他一眼,道:“但身为将领,所需要考虑的不是生死的问题,而是这样做对于胜利有没有作用。若是杀死不了他,而五千骑全部覆灭在这里,这场仗同样打不赢,数万秦军同样能够返回阴山之后。” “那接下来该怎么做?”身材壮硕的乌氏将领抬起头,像一条快要渴死的鱼一样张大了嘴看着他无助的问道。 “等着。” 这名骑者清冷的说道:“我已经传讯给大部,让大部派出足够多和足够强大的修行者过来,我们要试试能否杀死那名少年,若是杀不死,那便只有退军。” 所有这些乌氏骑军都不知道这名骑者是何时传出的讯息,以何种手段传出的讯息,但是他们此时却自然的相信这名骑者说的是真的。 …… …… 陷于黑暗的山坡上,丁宁没有再和一些宿卫军将领以及谷狱关中的将领交谈,而是在长孙浅雪的马车旁坐了下来。 “一会你已经来了两次,我刚刚已经提醒过你那两个人不正常,但我也没有什么再可以告诉你的。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当一名军士送来食盒和炭盆之后,当丁宁将食盒递入马车的瞬间,长孙浅雪清冷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廓。 丁宁微微犹豫了一下,然后认真的说道:“我想你不要出手。” 长孙浅雪道:“我为什么要出手?” 丁宁将炭盆放在车头,道:“因为我想赌一赌,方才对方阵中的那名将领便想试着杀死我…而被动的等待着对方的下一步动作,永远是最愚蠢的战法,我想先试试能不能杀死对方阵中的那名将领。” 长孙浅雪没有出声。 丁宁抬起了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轻声道:“你不要生气,你知道我太过了解郑袖,所以她一定会安排人跟着我…只有我真正的遭遇死亡,她的人才会出现。我要逼出她的人,否则我们永远不安全,永远不可能逃离她的视线。” 马车内又沉默了数息的时间,然后长孙浅雪冰冷的声音响起,“我不会出手。” 丁宁也沉默的点了点头,站了起来,然后他开始缓步沿着坡势往下走去,看着开始在夜空里显得越来越明亮的明月,想着要用一生才真正的看清和了解一个人,这代价实在太大。 第五十四章 送死 乌氏先锋骑军在草甸上停留了下来。 这些号称永不下马背的男子也下了马,依靠在马身上开始休憩。 那名衣着寻常,但实际却在指挥着这一支骑军的骑者,却是有些厌恶马身上的腥臭味道,独自一人坐在骑军的一侧边缘,他看着远处熄灭了所有灯火的谷狱关,静静的想着事情,嘴角渐渐泛出一丝微嘲的笑容。 这些乌氏军队虽然粗鄙,虽然修行者数量很少,然而在他看来,却比天下其余所有军队更容易面对秦军获得胜利。 因为他们之前还没有和秦军大规模的战斗过,还未被秦军杀破胆,还不知道当大秦王朝大量的修行者投入战斗之后,他们会遭遇何等残酷的血肉绞杀。 如果说利用,那一开始举国之力发动大战,便已经是利用。 这一战乌氏绝对不会赢。 然而大秦王朝,或者说郑袖想要赢,也不会这么简单。 因为天下各朝的军队被真正打败,是在巴山剑场鼎盛时期,在元武登基之后,大秦王朝和天下各朝的大规模交战,便是收复阳山郡。 然而那场战斗也只是奇袭加偷袭成功。 若是真正的正面交战…天下各朝都会想要看看失去了巴山剑场和那个人之后,现在的大秦王朝会到底交出一份什么样的答卷。 乌氏的战场,就是天下各朝看着的考场。 想想这样的大势和大局,个人的战斗和生死,便太过渺小和无趣。 想着自己在这样一个偌大的棋盘里,却正好能够遭遇长陵那名传奇的酒铺少年,他的心情便不由得激动起来,越发觉得这场战争有趣。 对于一名将领而言,操控万千众生死,和真正的大人物斗,是乐趣,而能够改变整个时代,对于后世产生具有深远意义的影响,那便是成功,是真正的喜乐。 微嘲的笑意渐渐在这名骑者的嘴角泛开,变成真正欢喜的笑意。 然而这样的笑意也只是维持了短短的数息时间,这名骑者霍然一惊,感受到了天地间骤然降临的凌厉杀意。 这一瞬间,他的心脏寒冷得近乎停止跳动。 他醒悟过来自己太大意。 醒悟过来自己恐怕太过小看了这名传奇的少年。 醒悟过来自己无形之中犯了一个可怕的错误,而且这似乎是唯一的一个错误,却就此被对方抓住! 在这支骑军其余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这名骑者的身侧空气里已经出现了一团透明的高速气团,当这团肉眼可见的高速气团接近这名骑者的身体,远处才传来如浪潮拍击的轰鸣声。 所有的乌氏军士醒觉,纷纷呼叫起来,马嘶声如海。 而在此之前,这名心脏寒冷的近乎跳动的骑者已经闷哼一声,右手两根手指剧烈的颤抖,体内的真元急剧的破空而出。 一片扁平如龟甲般的黑色细小铁甲从他的指间飞出,射出了无数怪异的黑色光线。 这些黑色光线让周围的天地元气都有了些改变,产生了奇异的折光。 空间好像扭曲了起来。 咚的一声。 这名骑者的身前好像被天神全力挥出的巨拳轰击了一记,沉闷的声音冲击在他身前的地上,如真正的巨刀斩落,溅射出大团大团的泥土。 一声闷哼在不远处的黑夜里响起,破碎的透明气流中,一柄飞剑摇摇摆摆的倒退飞回,夜空里散发出了新鲜的血腥味。 显然那名飞剑的主人已经在这暴烈的一击不成中受了重创。 这名骑者的身体只是微微的一晃,便不动如山的站在当地,只是他的眉宇间没有任何得意的表情,几乎没有丝毫的停留,他的左手往后一点,一道黯淡的荧光射出,一闪而没,叮的一声,在黑暗里不知道击中了什么微小之物。 这声音细微,然而在下一瞬间,整个空间都似乎猛的一震。 “我没想到你居然敢主送送上门来刺杀我。” 骑者身前那片如龟甲般的铁甲坠落在地,他看也不看,一道纤细而短的绿色剑光好像流油一样,凭空流淌,出现在他的右手之中,同时这名骑者轻摇着头,有些佩服般出声。 马蹄声暴烈的响了起来。 乌氏骑军开始在数名将领的厉喝声中开始朝着四处射出火箭。 火光里,这些骑军只看到有数道快速突进的残影。 太过接近,速度太快,箭军便已经毫无作用。 在一声声愤怒的厉吼声中,乌氏骑军中的修行者全部第一时间掠向那名骑者的身周。 那名骑者手中握着光芒如油光不断流淌的绿色短剑,却是反而沉默的停顿了下来。 因为他很清楚这些人里面必定有那名少年,而且他同样很清楚这寥寥数人面对这样一支军队只是送死。 对方本身便是送死来的。 “噗!” 一道盛开许多洁白细花的飞剑和一道绯红色的飞剑突然无比阴险的同时出现在一名乌氏将领的身周,且出现之时相隔了一个令人难以捕捉的瞬间,在那名乌氏将领厉啸着对付那道绯红色飞剑时,那道盛开着许多洁白细花的飞剑便突然出现,然后从那名乌氏将领的背心处刺入,且未和别的飞剑一样从胸前透出,而是诡异的蜻蜓点水一般,一点急退。 乌氏修行者包裹护卫中的骑者知道自己已经完全暴露,他也知道那一道盛开许多洁白细花的飞剑来自于那名少年,但他却是只是微微的摇了摇头,自嘲般轻声说道:“看来都是一样,谁都心知肚明,不想过多麻烦。”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已经抬起头,看向前方左侧远处。 那一侧原本有很多燃烧的箭矢在落下,也有许多燃烧的箭矢已经落地,引得枯草燃烧起来。 然而此时,就好像被一片灰色的阴影覆盖,那一片地方,骤然出现了一大片没有任何火焰的空缺。 所有的马匹恐惧的嘶鸣起来,甚至控制不住的往后退却。 乌氏修行者中,身材最为壮硕的那名将领已经手持着一柄巨型长刀守护在骑者的身旁,然而此时,就连他都感到了无法呼吸,感到了那抹蔓延的灰色阴影里,好像有一个魔王在降生。 灰暗的色彩似乎很快蔓延到了这些乌氏修行者中心的骑者身上。 他的目光和暴露在黑巾之外的肌肤,都变得灰暗黯淡起来。 “申玄…竟然是你?” 他的语气里,包含着说不出的震惊。 数名乌氏将领全部扭身看着他,谁都可以感觉到那名出现的修行者的强大,都在等着他的下一步指令。 这名骑者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古怪的乌氏国话语。 地面轰然响起如雷般的马蹄声,所有的乌氏骑军开始朝着那片灰色阴影覆盖之地发动了冲锋。 这名骑者知道这也是送死。 但他希望这些骑军的死能够拖延一定的时间,拖延到大部的修行者到来。 在他身边的乌氏修行者都呼喊着开始冲锋时,他的身体往后方的黑影里掠出。 一丝寒意出现在他的咽喉之前。 这名骑者及时感知到了,硬生生的侧转了身体。 无声无息一般,他的脖颈侧的肌肤上出现了一道淡淡的血线。 在转头之间,那道割破了他肌肤的森冷飞剑才开始显露在空气里,绽放出洁白的细花,以恐怖的加速脱离他的身周。 方才这柄飞剑,就无比阴险的没有展露任何的气息,就停留在他逃遁的路线上,停顿在他咽喉部位的空中。 若是一般的修行者,方才就要自己用咽喉撞上这柄剑! 他转头。 纷乱的战场上,那数道身影依旧高速的朝着他追来。 而另外一侧,狂奔在最前的数十骑,突然飞向了天上。 这数十骑好像失去了重力一般,跑着跑着便飞向上方天空,然而在下一瞬间,这些马匹连着上方的骑者全部崩碎开来,变成破碎的血肉往外飞溅开来。 第五十五章 血袍 七境之上便为一代宗师。 长陵之所以是整个世间风云变化的中心,乃是长陵是天下修行地最为密集之地。 然而七境之上亦有长短,长陵虽然出了不少七境,但能够和赵剑炉的赵四、魏云水宫的白山水这样的大逆抗衡的七境却没有几个。 以至于为了杀赵斩便需召回夜策冷,为了鹿山会盟的后方安定,便需要提前设局围杀这些大逆。 而在昔日郑袖布的那个局里,申玄便是足以抗衡那些大逆的人之一。 这名骑者知道大秦王朝不会轻易让这名岷山剑宗得到首名的少年死去,然而他并不知道丁宁的身上有郑袖渴求的续天神诀,所以他完全无法料想,郑袖竟然会将申玄这样的人物派了过来。 他想要试着杀死这名少年。 然而现在这名少年却用送死的手段,破了他的局,反而似乎让他陷入必死之局。 那还有什么选择么? 这名骑者感受着温热鲜血流淌在颈间,嘴角泛起难言的苦意。 数十骑者直接飞上天空,身体被撕扯成血肉碎片,然而后方那些乌氏骑者却悍不畏死的发出了更为愤怒的厉吼声。 那名身材最为魁梧的乌氏将领在狂暴的咆哮声中,整个身体都剧烈的膨胀起来,他体内的力量尽数涌入双手握着的巨型长刀里,往前劈出,硬生生的劈开了迎面而来的灰色气团。 他后方数名乌氏修行者跟在他的身后,几乎同时冲进分开的灰色气团里。 然而也就在这一刹那,这名身材最为魁梧的乌氏修行者和他身后的数名乌氏修行者的瞳孔骤然急剧的收缩起来,身体不受控制的变得冷僵。 就在他落下的巨型长刀的刀尖之前,站立着一名灰袍的独臂人。 他手中的长刀的刀尖,几乎是贴着这名独臂灰袍人的鼻尖落下。 这名灰袍独臂人的手伸了出来,拍在他手中的这柄长刀上。 这个动作看似很轻柔,很慢。 然而他却闪避不开,却觉得好像有一片巨大的,大到他难以想象的沉重血海拍在了他的刀身上。 咔的一声轻响。 这柄坚厚的长刀碎了。 然而这名身材最为魁梧的乌氏将领没有察觉到他手中的刀碎了。 因为就在这同一瞬间,他的整个身体也已经碎裂开来。 破碎的长刀碎片和血肉随着狂风冲在后方数名修行者的身上。 这数名修行者的身体奇异的如石头般定在这样的狂风里。 然后申玄就从他们中间走过。 当他的身影出现在后方的骑者视线里,那数名定在狂风里的乌氏修行者的身体才如同被沉重的巨|物碾压过一般,身体里发出了沉闷的震鸣声,然后整个身体缩短一般,冲击在地上,崩裂。 整支疯狂前冲的骑军猛然一滞。 这是最为精锐的乌氏骑军之一,然而此时,阵中却是发出了无数马匹冲撞的声音。 也直到此时,看着这名从血海中走出的独臂灰袍男子,这些彪悍的乌氏战士眼睛深处才出现真正的恐惧,他们才真正意识到大秦王朝的最为可怕之处。 …… 一名足够强大的修行者能够抗衡一支军队,甚至屠城。 这并非是只是传说。 这么些年,即便是林煮酒和丁宁,都从未小看过申玄。 那名和这些乌氏军士截然不同的骑者,此时却是已经彻底停了下来。 有两件东西分别从他的左右衣袖深处滑落,落到他的左右掌心之中。 接着他体内的真元,便先行朝着他左手掌心中的东西涌去。 轰的一声。 他的左手五指先行被震开,指甲间震出了鲜血。 一道肉眼可见的冲击波从他的掌心中冲出,往外扩散。 当冲击波往后扩散到他的身体,他一声闷哼,整个身体都往后飞了起来,口中一道血箭喷出,将他蒙面的黑巾都撕扯成了碎片。 就像有一个天地在生成。 就连释放出这样力量的自身都无法抗衡这样的力量。 申玄一直保持着冷漠的眼眸里也出现了一丝震惊的神色。 他抬起头来,在他的感知里,那道迅速扩大的冲击波里,有无数飞舞的符线,像无数的巨鞭在抽向四周的夜空,抽向无穷远处。 “封天符!” 他在下一瞬就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带着真正的震惊,吐出了三个字。 最为靠近这名骑者的数十名乌氏军士也连着他们身下的马匹朝着四面八方飞了出去。 所有人根本未来得及看这名骑者的真正面目,申玄的身前已经出现了一道晶莹的光层。 有十数骑军正好在这道晶莹光层生成的地方,然后他们的身体便直接被切成了两片。 两侧的鲜血都喷洒在这一层晶莹光层上,使得这一层晶莹的光层看上去显得分外的薄。 破碎的黑巾下是一张看上去很秀气的年轻男子面容。 他的脸是标准的瓜子脸,下巴甚至比很多女子的下巴都要尖细,此时虽然全部糊满鲜血,却依旧显现出妖异的美感。 他没有去看那层薄薄晶莹光层后方的申玄,目光落在距离他已经只有数十丈的那名少年的身上。 此时他的心中又有难言的情绪生成。 因为在他看来,丁宁不可能感知不到那道真符的强大力量,那道力量足以阻挡申玄许久的时间,然而此时丁宁的面容依旧十分的平静,只是像看着风景一样在凝视着他。 他能理解丁宁的破局。 但是送死变成真正的死,却依旧没有任何情绪的变化,他便不能理解。 只是不能理解并不代表他的动作会慢。 没有任何的犹豫,他体内的真元便如方才激发那一道仙符宗最强大的真符一样,疯狂涌入他右手掌心的东西里。 他右手五指的血肉迅速的枯萎,变成黑沙坠落于地。 他身前的空气里和地面上,开始出现一道刀痕,切开了整个空间一般,朝着丁宁蔓延。 在他右手五指血肉枯萎变为黑沙落地的一刹那,丁宁已经一声闷哼,承受不住身前天地元气的凝聚和震动,口鼻中都沁出些鲜血。 然而在此时他却是没有任何的动作,只是无所谓一般,转头看了那层晶莹光层后的申玄一眼。 申玄和他遥遥对视,眼瞳里瞬间充满愤怒的火焰,那种愤怒的火焰就像是要燃烧了起来。 申玄身上的灰袍在这一瞬间变红。 灰袍为他自己的鲜血浸透。 手中黑沙在坠落的修行者呼吸骤然停顿,他都无法感知到申玄在这一瞬间是如何将体内积蓄的庞大真元和天地元气尽数逼出体外,就像完全省略了这一过程一般,此刻申玄的身外,已经出现了一道旋转的红云。 红云就像是无数红色丝绸层叠在一起,又像是喷泉般往上喷去。 天空高处有耀眼的光线亮起。 那些光线并非笔直的往四周的夜空里射去,而是在空中曲折如符文。 一道红色的血柱凭空出现在丁宁的身前,迎上了那道刀痕。 咔嚓一响。 下巴尖细的修行者右手五指齐断,一片好像断裂的刀锋一般的褐色金属片从他的手中掉落在地。 这名修行者紧紧抿着双唇,然而鲜血却依旧像热粥般从他的口中冲出。 申玄身前那一道晶莹的光层渐渐消失。 所有的乌氏骑军不由自主的骇然后退。 除了他身上变为血色的灰袍,申玄似乎和出现时没有任何的改变。 然而也就在此时,申玄却看着丁宁,厉声道:“我死了,你能活么?” 第五十六章 想不到是你 除了那名右手五指齐断的修行者之外,乌氏骑军里恐怕没有任何一人能够理解申玄此时这句话包含的意义。 丁宁自然能够明白申玄这句话的意思。 面对已经一人骇退一支军队的申玄的强大气势,他的面容却依旧没有多少改变,只是带着一种莫名的意味,对着申玄摇了摇头,道:“同生,或者共死。” 申玄沉默不语,身外周围的泥土却又莫名的被削掉了一层。 乌氏骑军中那名右手五指齐断的修行者自觉自己听懂了丁宁那句话的意思,觉得丁宁赌赢了。 他并非是七境的强者,但在方才激发出了七境,甚至远超绝大多数七境修行者的力量。 付出的代价是他体内的经脉已经被自己的真元撕扯出了无数伤口,且最后强大力量的冲撞,使得破碎的元气在他体内受创严重的经络里到处游走,不停的侵伐。 他的五脏上都出现了裂口,以至于他此时不断的咳血。 然而就在此时,申玄却是也咳嗽了起来,甚至连他都可以感觉到申玄咳嗽里包含的痛苦。 申玄咳嗽着,看着丁宁道:“我们都快要死了。” 丁宁笑了笑,道:“我不觉得你是最后一颗棋子。” 右手五指齐断的修行者此时没有去思索丁宁这句话的意思,因为他感知到了什么,下意识的转过了身去。 他看到了一片沙尘暴。 乌氏国的疆域里,都是丰茂的草原,只有在遥远的东胡才有可能有遮天蔽日的沙尘暴。 然而此时,他却是看到了一片真正的沙尘暴。 这名右手五指齐断的修行者能够想通很多症结,自然是眼光和智慧远超修为的那种人,此时看到这片沙尘暴,他便开始更加的震惊。 他开始反应过来丁宁的破局里有个致命的错误。 这个错误就是时间。 如果丁宁要逼申玄出来,那来送死就应该要更早一些。 然而方才丁宁和申玄最后一句对话,却是让他明白,这个错误也是丁宁故意犯的。 他不够丁宁了解皇后。 所以他有些茫然的转过身来,无惊无怒只是感到惘然的看着申玄背后的黑色荒原,心想难道还会有什么人能够阻止丁宁的死亡? 申玄已经在丁宁的身旁。 他只有一只手,看上去有些凄惨的垂落在身侧,但是一种冷漠而淡薄的杀意却是已经笼罩在丁宁的身上。 他甚至都不需要动用自己的手,便足以杀死丁宁。 “谁会知道这样的战阵里你死在什么人手里?” 他看着丁宁,缓慢而低沉的说道。 丁宁微笑着摇了摇头,也没有再看那即将到来的沙尘暴,而是转身看向身后的夜色,“你不敢…因为你同样需要确定还有没有其余人在看着你。” 申玄沉默下来。 丁宁淡淡的轻声说道:“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我们拥有共同的敌人。我们都需要将那人逼出来。” “若是没有那人,就一齐死?” 申玄控制住了强烈的杀意,冷笑起来,“你真是变态。” 丁宁转头看了他一眼,“能让申大人赞赏,不胜荣幸。” 申玄没有再看他,因为此时那场黑色的沙尘暴已经来临。 沙尘暴的边缘就像轻柔的云雾一样触及骑军的最后方。 所有这些久经训练的军马在一瞬间陷入了混乱之中,也就在这下一瞬间,这支骑军已经在申玄和丁宁的视线里消失。 无数声金属震鸣响起。 在沙尘中陷入混乱的乌氏国军士震骇的看到当沙尘涌过时,他们身侧挂着的刀剑,甚至是手中握着的刀剑,在这一刹那全部脱离了他们的控制,被这沙尘所裹,朝着前方飞了出去。 有一道身影随着沙尘暴而来。 之所以在这沙尘暴之中还会被他们看到,是因为这人身上的气息强大到令人难以想象,强大到这人的身影似乎比山还要高大。 这道身影穿过混乱的骑军,甚至所有的乌氏军士都看到他伸出了手。 在下一瞬间,这道身影便消失在了无数的刀剑中。 无数的刀剑,形成了一柄巨大的兵刃,可以说像刀,也可以说像剑,斩向了丁宁。 当沙尘淹没这支骑军的瞬间,申玄的身影已经站立在了丁宁的身前。 刀剑朝着丁宁斩来,便是首先斩向了他。 此时申玄已经完全知道丁宁想要做的是什么,在和丁宁谈话之时,他也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所以此时他体内剩余的真元毫无保留的尽数冲出,从他身体的所有窍位,顺着肌肤的毛细孔,尽数喷发。 血色袍服上所有的血色尽消。 所有的血色,甚至是他体内的鲜血在这一刹那就像是被他尽数震了出来。 轰的一声巨响,一篷巨大的血雾绽放开来,就像盛开了一朵巨大的花朵。 无数细微到极点的气血在往外飞射的同时形成了特定的线路,接着引动了更多的天地的元气。 巨大的轰鸣声中,响起了无数嘶嘶的气流声。 就像是无数的细蛇凝成了一条血色巨蛇,张口噬向迎面斩来的巨大刀剑。 无数刀剑之中的那道身影眉头微蹙,似是没有想到申玄竟然会施展出这样的一击。然而他向前的姿态和气势没有任何的改变,在接下来一瞬间,他只是握拳,然后往前击出。 虚空猛然一震。 往前飞出的无数刀剑再次加速,所有的刀剑更加凝聚,一柄柄刀剑在他的身前重重叠叠的紧贴在一起。 轰! 巨大的血花直接被切开,申玄一声厉喝,往后倒飞坠落。 刀剑依旧稳定的向前,随着这些刀剑后方那人的意志,继续刺向丁宁。 远方的天空里,飘落了数片霜花,然而无人可以感知。 刀剑带起的风流已经吹拂到丁宁的身上。 只是这些风中的锐意,丁宁的身上已经开始出现一道道被刀片切割般的血口。 然而丁宁却依旧不动。 他甚至微笑了起来,就像是微笑着迎接死亡。 “好一个刀剑神皇。” 一声带着感慨的声音,在此时响起。 当这声音响起,丁宁的眼睛里也出现了无限的感慨,他摇了摇头,在心中说道,“我以为是潘若叶,但没有想到是你。” 第五十七章 灵虚宗主 随着这一声带着感慨的声音响起,那柄巨大的刀剑凝固在空中,然后开始层层崩解,如漫天的飞雪开始飞洒。 随之崩解的还有那一场黑色的沙尘暴。 狂风吹起的狂沙没有落地,而是往上方的天空飞舞出去。 方才陷于风沙之中的乌氏骑军终于得见清晰,然而不只是座下的马匹依旧慌乱,所有的乌氏军士都更加惊惶的往后退去。 他们所有人都感知到了清明的空气里有着更令人恐怖的气息。 丁宁和颓然坐倒在地的申玄的身后,虚空里似乎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无数的气流卷吸过去,穿入另外一个空间。 感知到这样的气息,申玄的眼睛里都瞬间充斥不可置信的神色。 “灵虚剑门…顾淮?” 飞散的刀剑里,那名随着沙尘暴而来的修行者也有些真正的惊讶,缓慢而冷的出声。 当他的一个音阶在这夜色里响起,所有漫天飞舞的刀剑就像是受无数看不见的丝线牵引,全部停滞在了空中。 和弥漫当空的恐怖气息无关,听到此人的这句话,后方的乌氏骑军更是惊惶的往后退去。 即便是荒漠里最没有见识的乌氏国人都知道天下最强的用剑宗门是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而顾淮,是灵虚剑门的宗主。 那名右手五指齐断的修行者也已经无力的跌坐在地,但是看着虚空里出现的巨大空洞,听着此时夜色里响起的声音,他也再次震撼无言。 他想过灵虚剑门会有修行者出现在这片战场,然而却怎么都没有想到,出现在丁宁身后的人,竟然会是灵虚剑门的…宗主! 虚空里的巨大空洞开始收缩,就像是一朵花在枯萎。 一名身穿紫衣的男子,伴随着消失的空洞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这是一名身材颀长的男子,给人的感觉已至中年,但是白皙如玉的肌肤上不见任何的一丝皱纹,他的双瞳也是淡紫色的,细长的发丝也泛着紫色的游光,在他的身后如有生命般飘舞。 明明是天下最强的两大剑门之一的宗主,然而此时他的身上却是没有任何的剑意,只是好像随时会化为虚无,消失在这天地之间。 “我没想到会遇到你。” 漫天静止刀剑里的修行者看着这名只在传说中出现的灵虚剑门宗主,很诚恳的直接说出了内心的想法。 他的身材显得比顾淮要略低矮一些,年纪似乎也略大一些,他身材的也是和很多乌氏国人一样的粗糙皮毛衣袍,只是显得说不出的干净。 他的面容很寻常,但是也很干净,身上不见任何配饰,头发也是修剪得很短,看上去一件多余的东西都没有。 “我也没有想到会遇见你。” 顾淮淡淡的看着这名修行者,道:“刀剑神皇唐欣…我也未想到你会这么强。只是我不能理解的是,昔日中山国灭时,你没有出手,为何这乌氏和我大秦交战时,你为什么要出手?” “巴山剑场人太多,打不过。” 被顾淮称呼为唐欣的男子依旧很直接的说道:“而且中山君那些人,我本来也不喜欢。” 顾淮嘴角微微挑起,似是觉得他的回答很有意思。 唐欣却是已经接着说了下去:“但是这里我住得很舒心,而且有几个我觉得不错的人,已经死在了和你们军队的战斗里。” 听着这人的说话,跌坐在地的申玄冷漠的轻声自语道:“又是一个变态的人。” 他此时已安心。 顾淮在这里,至少他已经不会死在这里。 顾淮深深的看着唐欣,道:“有实力的往往便任性。” 唐欣淡淡的回看了顾淮一眼,“若是行事不由得自己喜欢,那由得什么?修为高绝还有什么意思?” 顾淮嘴唇微翘。 这让他显得有些骄傲,显得他无法赞同唐欣因为喜欢而赴死的行为。 唐欣抬起了头。 他是昔日中山国最强的修行者之一,中山国被秦军行军途中便顺便灭掉,他没有出手,然而此时为了纯粹的喜好而和灵虚剑门的宗主交手,所以他这一抬头,显得比顾淮更为骄傲。 真正大人物之间的交谈,并非是出于对对方的忌惮,某种程度而言只是对于和自己同一级别的人的尊重。 话以至此,剩余的便只有痛快一战。 在唐欣抬首的瞬间,静静悬浮在空中的刀剑开始碎裂崩解。 坚硬的金属直接无声的化为碎屑。 数千刀剑碎裂成数万数十万的碎屑,然后形成了一场新的沙尘暴,往着前方吹拂而去。 每一片碎屑里,都带着强大的力量和杀意。 顾淮就站在他的面前,然而唐欣知道那并非是他的本体所在,要想对对方造成真正的威胁,乃至杀死这个只在传说中存在的灵虚剑门宗主,首先便要将他的真正身体从这天地间的元气中逼出来。 漫天的刀剑碎屑开始化为火红的流星,变成刺穿空间的根根红线,细密到足以改变绝大多数天地元气既定的流通轨迹。 在所有人的视线里,顾淮的面色也迅速的凝重起来。 然而就在下一瞬间,他只是先看了那名右手五指皆断,跌坐在地上的修行者一眼。 噗的一声轻响。 一道紫色的剑光就在那名修行者的身前虚空里出现,洞穿了那名修行者的胸口。 鲜血和破碎的骨骼、血肉从那名修行者的身后冲出,那名修行者用尽最后的力量看了唐欣和丁宁一眼,就此垂头死去。 在和唐欣这样的修行者的对决里,顾淮所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直接杀死这名已经重伤到根本无法释放任何力量的修行者。 唐欣的面容没有任何的改变,在这一刹那,他只是略微动了一下心意,数片碎屑绽放出最璀璨的宝石的光泽,更加疯狂的加速,远远超出所有的刀剑碎屑,落向丁宁的额头。 顾淮第一时间杀那名修行者,他便第一时间杀丁宁。 砰!砰!砰!…… 数声震响。 丁宁没有任何的动作,然而这数片绝大多数七境都不可能阻挡得住得碎屑却是在他得身前数丈处撞上了一面不可突破的墙壁一般,爆发出一团气团,然后崩碎更更多肉眼难见的粉尘。 顾淮的身影出现在那几团气团之后。 先前的“他”还依旧在不远处凝立着,然而此时的他却是正在缓缓收回往前伸出的手掌。 在他的手掌慢慢收回到身前时,远处的“顾淮”才骤然消失在虚空里。 唐欣的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 所有往前的刀剑碎屑失去了力量和杀意,如真正的尘埃顺着去势往前飞洒。 “值得么?” 他认真的看着顾淮真正的身体,问道。 此时的顾淮和先前的顾淮的面容没有任何的区别,只是身体却给人一种真正的真实之感。 听着唐欣停下来特意问的这一句话,他微微的笑了起来,更显真实:“此人是楚地的名将,身上还有燕地的重器,若不直接杀死,留了此人活着,对于这战而言便有很大的后患.” 顿了顿之后,他看着唐欣接着说道:“更何况你虽然逼出了我的真身,但我依旧可以击败你…因为你应该知道,我原本是巴山剑场的人。” 第五十八章 刀剑山 夜风骤停。 谁都可以感觉到顾淮这句话里的自信和骄傲。 谁都能够理解他的自信和骄傲。 丁宁看着他的背影,感知着他身上的气息,听着这句话,心中在担心着的却是远处的长孙浅雪不要因为顾淮的这句话而忍不住出手。 “有些可笑。” 然而听着顾淮的这句话,唐欣却是摇了摇头,唇角浮起一丝微讽的笑容,淡漠的出声道。 顾淮顿时皱眉,道:“哪里可笑?” “我见过巴山剑场很多人的出手。” 唐欣丝毫不和他辩驳,只是平静的陈述着事实的样子,“包括那个人…我见过那人出剑,自觉不是他的对手。再加上我对中山君那些人的确不甚喜欢,所以甚至有些因为欣赏而进巴山剑场的想法。” “那时的巴山剑场的确是令敌人都由衷仰慕的地方。” 唐欣嘴角嘲讽的笑意慢慢扩大,接着道:“只是让人仰慕的不只是力量,还在于那些人的快马乘风,快意而行,只是到了最后,长陵之变,才发现巴山剑场的灵魂也只在那小半数人身上。” “那人战死,嫣心兰战死,巴山剑场灭。” “余下的人要么是苟且偷生,贪生怕死之辈,要么就是争权夺利,无视情谊,两面三刀之徒。巴山剑场早就没了,若说巴山剑场的人,恐怕也只有之前刚刚逃出水牢的林煮酒等寥寥几人才有资格这么说。” “剑心都不直,剑意也永远不可能有那人般强大,你便确定能用巴山剑场之技胜我?” 唐欣的声音在夜色里不断的回响。 他的话语很不客气,完全不给顾淮面子。 像他这样只是因为自己喜好便和很有可能杀死自己的敌人战斗的修行者,的确也不会顾及任何人的感受。 “其实你不明白。” 顾淮摇了摇头,似是想要解释,但最终却觉得没必要解释什么。 唐欣体内的元气在此时也已经调至最完美之时,所以他也不想再多说话。 “请!” 他出手。 他的左手先伸了出来,一道耀眼至极的闪电出现在他的手里。 这道如柱的闪电从他的左手一直往上延伸到无尽的高空,没有人看得出来这道闪电是从他的手中涌出,还是高空中云层的闪电落了下来,汇聚在他的手中。 随着这道闪电的出现,他前方的空气急剧的裂开。 这是一股刀意。 他左手的这道闪电就是他的刀。 他的右手始终垂着,但与此同时,荒原间的所有风都似乎凝聚到了他的右手。 他的右手里出现了一柄青色的长剑,剑身里有无数的黑沙和青色的风在翻涌,就像是在酝酿着无数个沙尘暴。 天地风雷皆为用,这已经是传说中仙人的手段。 然而不知为何,当刀意朝着顾淮侵袭而至之时,顾淮原本凝重的面容上,却是出现了一丝很自然的不以为然的神色。 闪电之前,天空里出现了一个黑点。 黑点在所有人视线之中以惊人的速度变大。 所有退到很远的乌氏军士,包括先前随着丁宁前来的数名修行者,全部震骇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是一座山。 一座剑形的山。 随着顾淮的心意,出现在天空里的,是一座真正的,长剑外形的小山! 这座山通体闪耀着玄铁的光泽,然而和一般的玄铁不同,这座剑山的表面散发的金属光泽,全部都是六面型的闪光。 所有的光泽,就像是一片片平行发出,而不是锐意的锋芒。 只有来自天外陨石的天铁,才会散发出这样的光泽。 这是一座天铁山。 或者更确切的说,这是一柄用整座天铁山炼成的剑! 这便是顾淮的剑。 这便是他在巴山剑场修成的本命剑,剑山剑! 谁也不知道他领悟了何等的剑经,运用何等独特的天地元气炼成了这样的剑,然而现在所有人都感觉到这柄剑的浓烈本命气息…以及沉重! 他这柄剑此时散发出来的所有剑意,便是沉重! 咔嚓一声裂响。 这剑只是往下一落,便无比轻易的破了唐欣的一刀,沉重的剑意顺势朝着唐欣侵袭而去。 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顾淮惊怒的叫了起来。 唐欣在此时出剑。 然而他右手的青色剑却并未顾及其他,直接就刺向了顾淮的身体。 噗噗噗噗… 唐欣的左侧身体里瞬间发出了无数细微的破孔声。 他的整条左臂鲜血四溅,从肌肤里涌出一片血雾。 嗤的一声裂响同时在顾淮的身上响起。 他的胸口上出现了一道剑痕,翻转的血肉里,有无数黑色的元气像黑沙一样朝着他的身体里刺入。 咚! 天地巨震。 所有人连带着马匹被震离地面。 沉重的剑山剑坠砸在地上,形成了一座真正的铁山横亘在唐欣和顾淮的中间。 唐欣和顾淮的身体同时被飓风卷起,往后飘飞。 唐欣的左臂软绵绵的垂下,他这条左臂已经完全废了。 顾淮不断的咳嗽了起来,每咳一口都咳出大量的鲜血和黑沙。 申玄的身体也被震得飞跌了出去。 “又是一个疯子。” 在发出闷哼声的同时,他在心中诅咒般狠狠说道。 就在此时,唐欣又出一剑。 他手中青色长剑直接点在了前方的剑山剑上。 咔嚓一声。 他手中的青色长剑折断。 真正沉重如山的剑山剑,却直接被一剑刺得飞起,往天空中飞出。 飞起的剑山剑的庞大的阴影笼罩了还在咳血的顾淮。 顾淮失去了平静,忍不住厉声叫了起来,“每一剑都寻死般两败俱伤,哪里有你这样的打法!” “我们比的不是剑技,而是生死。” 唐欣的嘴角出现了嘲讽的笑意,他似乎觉得顾淮身为灵虚剑门的宗主,此时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是有点可笑。 然后他用力一掷,直接将手中断了半截的青色长剑都朝着前方的顾淮丢了过去。 这一掷,断裂的青色长剑便变成了无数青色的罡风,他身前的虚空里,就像是有一条无比巨大的青龙冲向了顾淮。 这一剑不顾自身,依旧是寻死般的两败俱伤的打法。 剑山剑又坠落了些,似乎反而要压在顾淮的身上。 以至于顾淮的面容在阴影里似乎变得更加暗沉了一些。 顾淮抬起了头。 此次他抬头时,眼睛里充满了难言的意味。 他体内的天地元气毫不珍惜的疯狂涌出,沉重的剑山剑随着他的抬头,轰然加速,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往上飞起,顷刻变成高空之中的黑点。 这是令人难以想象的画面。 所有的乌氏骑军浑身都战栗起来。 天空里响起巨大的震响。 就像天神的巨锤重重的锤击了无尽的高空。 黑色的夜空突然便成了白色。 黑色的剑山剑变成了白色。 然后这柄世上最大也是最沉重的剑以更恐怖的速度坠落下来,在所有人的瞳孔里由小变大,又让所有人的瞳孔不自觉的急剧收缩。 天铁山上,此时裹满了白色的星火。 无数高傲而冷酷的白色火流,沿着天铁山的表面奔涌下来,带着天铁山本身,狠狠砸在了青色的龙头上。 青色的风龙和流淌满白色火焰的剑山在夜空里相逢。 轰的一声巨响。 丁宁的眼睛微微的眯起,心中流出更多的冷意。 天空里火光骤然消失不见。 剑山坠落在地。 一圈尘浪如海啸般往四周扩散出去。 以这座剑山为中心,地面齐齐削去一层,出现一个巨大的凹坑。 唐欣的身影已经消失。 不知道是消失在了尘浪里,还是被压在了那座剑山下。 顾淮垂下首来,又连咳数口血。 他此时还活着,便说明他胜了这一战。 只是他此时的眼神里没有任何的骄傲。 因为他比任何人更清楚最后击败唐欣这一剑的力量是从何而来。 第五十九章 交易 丁宁微微垂首,以表达心中对那名中山国的真正皇者的敬意。 有些人足以代表一国,甚至一个时代。 若说现在的白山水便意味着魏的存继,那唐欣便意味着中山国。 唐欣既死,那这中山国便是真正的没了。 远处阴山的某处缓坡上,站立着四名因为彼此之间的约定和制衡而无法出手的修行者。 剑山剑太过庞大,最后布满星火坠落时,更是变成夜空中最夺目的光彩,他们自然也都可以清晰的看见。 邵杀人面容冷肃的看着夜空里苍白色星火留下的轨迹,慢慢说道:“剑山剑很大。” 这句话听起来就像是废话,剑山剑就是一座天铁山,当然很大。 然而此时周围三人却都能理解他这句话里包含的意思。 耿刃点了点头,眼睛里全是言语难以形容的意味:“需要足够大,才能让她感知得到。” 耶律苍狼点了点头,声音微寒道:“顾淮这样的人,竟然还需要靠一个女人的力量。” 另外那名背负着双刀,身穿着铠甲的高大修行者冷笑起来,“怪不得灵虚剑门要为那女人效力,原来只是因为想要借用那女人的力量。” “郑袖不是普通的女人。”邵杀人缓缓的说道:“这恐怕不是顾淮想要借用她的力量而灵虚剑门归她所用的事情,而是昔日郑袖用他的剑,他若不被用便可能早随那些巴山剑场的人一起死去的事情。” 这四人都是当世最为顶尖的修行者,而且严格意义而言此时都是敌人,然而此时的谈话却都很直接,毫不避讳。 耶律苍狼沉默了下来,沉默了片刻之后,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郑袖的确不是一般的女人。” 耿刃微微抬头,自言自语般轻叹了一声,“此地距离长陵太远,所以唯有剑山剑如此庞大,带动天地元气如此恢弘的剑才能被她感知到,她才能用这剑…但是在长陵,不知道她还能用多少柄剑。” 那名背负着双刀,身穿着铠甲的高大修行者身体莫名的一震,身上铠甲的诸多伤痕里迸射出无数散碎的光芒。 天下间谁都知道郑袖很强。 然而当此时亲眼看到苍白色星火包裹剑山剑落下,他却知道郑袖比想象的更强。 而若是和耿刃此时的担心一样,在长陵…她若是能够同时召用很多这样的剑,那她会强到何等程度。 最为关键的是,他知道这未必没有可能。 “明明自己能够做到的事情,却偏偏要让墨守城背负恶名。真不是一般的女人。” 话语似乎是赞美,但是耶律苍狼的脸面上全部都是浓厚的冷讽表情,“长陵太远,所幸那不是我们现在所要考虑的问题。” “不是现在所要考虑的问题,但或许是将来需要考虑的问题。”耿刃低垂下头,看着那剑山剑坠落之地,看着那处卷起的风沙,认真的说道。 耶律苍狼和那名背负着双刀的修行者都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都沉默了下来。 “你是认为这战我们已经必败无疑。” 数息过后,耶律苍狼再度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说道:“但申玄和顾淮都身受重伤,即便我们无法出手,但这片草原里已经有了很多可以杀死他们的可能,我始终觉得这一战还充满变数。” …… 乌氏这支最精锐的骑军无比混乱的往后退却,消失在黑暗的夜色里。 庞大的剑山剑还在不断的微微震颤,震出一蓬蓬的烟尘和风浪。 一些未消散的星火流淌到剑下的地面,将泥土灼烧成黑色的岩石,泛着奇特的磷光,但却又没有任何的温度,让人不由得觉得冷酷。 顾淮缓缓转身,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锦帕,捂着嘴咳嗽着,指尖渐渐沁出嫣红。 他看着微垂着头的丁宁,眼眸渐冷,轻声道:“你下次若是还敢这么做,我一定会先杀了你。” 丁宁微微一怔,然后微嘲道:“你不敢,否则你这次就会杀了我。” 顾淮没有任何的动作。 然而就在丁宁这句话刚刚说完的瞬间,轰的一声,丁宁的整个身体已经如断线的风筝一般往后飘飞而起,接着狠狠坠落在地。 丁宁开始咳嗽,口鼻之中沁出血来。 看着一时难以爬起的丁宁,顾淮冷讽的说道:“你说的不错,我不敢杀了你,但是我可以随意教训你,甚至可以杀死你身边的这几个人,你错就错在…你根本不明白自己在长陵算是什么身份。” 丁宁抬起头来,看着顾淮笑了笑。 顾淮皱了皱眉头,厌憎的说道:“怪不得长陵也没有多少人喜欢你,连笑都笑得这么令人厌恶。” “令人厌恶是因为我厌恶你,只是你不知道我为什么厌恶你。”丁宁依旧笑着,在心中说道。 就在此时,天空里有苍白的星火再次坠落。 星火丝丝缕缕的不断落在剑山剑上,这座天铁山似乎再次燃烧了起来。 在下一瞬间,剑山剑消失在这片荒原上,随之消失的还有顾淮的身影。 “你看,你根本就不是郑袖最后的棋子。” 丁宁慢慢的站立了起来,他转身走向依旧跌坐在地的申玄,依旧挂着令申玄也觉得讨厌的笑容,轻声说道:“就算在顾淮的眼里,你也不算什么。” 听着丁宁的这句话,浑身被鲜血浸润的申玄冷漠的抬起了头,微微的眯起了眼睛,“你是不是忘记了方才顾淮对你说的话?你以为我不能随意的教训你?” 丁宁没有回应他此时的这句话,而是抬起了头,看着夜空里开始彻底消散的星火痕迹,擦干了嘴角的血迹,反问道:“你觉得你带续天神诀和顾淮带续天神诀回去给郑袖,其中有没有区别?” 申玄的目光剧烈的跳动了一下,他直直的看着丁宁,眼睛里流淌出凛冽的杀机,然而没有说话。 “若是得到续天神诀的是顾淮,恐怕你不只是在长陵,就算是在这里,你都可有可无。”丁宁无视他的目光,平静的说道:“更何况水牢被破,恐怕郑袖也不怎么再相信你。” 申玄沉默了片刻,冷笑起来,“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丁宁也笑了起来,道:“我只是想和你做一个交易…你帮我杀掉顾淮,我把续天神诀给你带回长陵。” “你说什么?” 申玄的眼瞳骤缩,一股天地元气不知从何处卷来,落在丁宁的咽喉处,直接将丁宁的身体都提得悬空起来。 丁宁无法呼吸,然而他也没有张口说话,只是看着申玄微笑。 申玄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似乎前一刹那窒息无法呼吸的反而是他。 眼光剧烈的闪动了数下之后,那股元气消失,丁宁的双脚落地。 “我没有看错你,装弱装重伤这种事情,你比长陵的绝大多数人都要在行。”丁宁不再看他,而是开始动步朝着谷狱关的方向走回,“你可以仔细考虑一下我刚刚的提议。” 第六十章 夜突 申玄没有再跌坐在地,他站了起来,直接便跟在了丁宁的身后。 “你和我说这些话,不怕顾淮听到?” 他的眼睛里没有再闪现出任何的杀机,只是带着一些威逼和狠戾。 “他现在的伤势,随便再来一名七境就能杀死他。你的命不如续天神诀重要,所以你必须保护我的安全,但是他的命比续天神诀重要。至少在他自己看来是这样的,所以他现在当然第一时间远远躲开先去疗伤。”丁宁没有转头,嗤笑了一声,“就算我死了,就算续天神诀给我陪葬,郑袖也不会杀了他,但你恐怕没有这么好运。” 申玄听着脚底枯草折断的声音,缓缓的说道:“你怎么知道她要续天神诀。” 丁宁转头看了他一眼,道:“因为我领悟了续天神诀,我知道续天神诀对她而言代表着什么样的意义。” 申玄沉默了片刻,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杀顾淮?” 丁宁看了一眼夜空,微嘲的轻声说道:“我老师薛洞主已经不在长陵,我师叔李道机不在长陵,我大师兄张仪不在长陵,王太虚也不在长陵,连我大多数相交的朋友都不在长陵,既然不受长陵喜欢,那我为什么一定要回长陵?” 顿了顿之后,丁宁接着说道:“乌氏、东胡,都是她无法深入的地方,然而要想真正脱离她的视线,便一定要杀死顾淮。” 申玄思索了片刻,道:“我有什么好处?” 丁宁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他,“除非你也不想回长陵,若是你也不想回长陵,那你也一定会想杀死顾淮,逃离他的视线。对你这样的人而言,如果你不想回长陵,也不会马上问有什么好处。” “对我这样的人而言?” 申玄冷漠的笑了起来,“我都不知道我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丁宁也笑了起来,道:“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并不要紧,但最关键在于你不甘心,同样的修行者,你所受的待遇为什么要低人一等,只要能够回到长陵,对于你而言就有无限可能。” 申玄脸上的笑意全部消失,他看着丁宁,声音微寒道:“你太聪明。” 丁宁脸上嘲讽的笑意却更浓了一些,“难道你不想和聪明的人联手? 申玄没有发怒,道:“怎样才能杀死他?” “这里到东胡,我会寻觅一个机会。” 丁宁点了点头,然后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继续朝着谷狱关走回。 这次申玄没有跟上,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 …… “谢谢你。” 在回到谷狱关宿卫军驻扎的山坡上,解释了一些战况之后,丁宁没有再和狂喜的谷狱关守军和宿卫军交流,而是接着要休憩一阵,直接进了长孙浅雪所在的马车车厢,认真的对着长孙浅雪说了这一句。 “不用谢我。” 长孙浅雪看着他,依旧清冷的说道:“我并不知道是顾淮,若是提前知道,他既然能和郑袖联手,我也杀不了他,后来他重伤时,我再去便来不及。” 丁宁很习惯她这样说话的方式,他点了点头,“我会设法杀了他,你绝对不能出手。” 长孙浅雪抬头,她美丽的双唇在黑暗里却是突然颤抖了起来,“你是想连申玄一起杀死,还是真的想让申玄带着续天神诀回去给郑袖?” 丁宁的面容上泛起难言的意味,他沉默了片刻,道:“这是我在看到顾淮的最后一剑后决定的。” 他这句话让人很难理解到底是做了什么回答,但是长孙浅雪却很自然的能够明白,他给出了确定的回答,他真的想要让申玄带续天神诀回长陵,交到郑袖的手中! “为什么?”她问道。 “我发现她已经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强大一些…强大到足以威胁到元武。” 丁宁迎着她的目光,无比认真的说道:“如果续天神诀到她的手里,如果她真的有可能强过元武,那会怎么样?” 长孙浅雪的眉头渐渐蹙紧,但是没有说话。 “我不认为元武会放心,我也想看看她会做什么。” 丁宁看着长孙浅雪,道:“我想看看他们之间最终会发生什么。” “一对奸夫**而已。”长孙浅雪冷笑了起来,道:“但若是最终她还是不可能超过元武,或者说两人之间还是和现在这一样,心照不宣的保持着一定的界限呢?” “即便她得到续天神诀,我还是会比她强大。”丁宁轻声而自信的说道,“只需要有足够的时间。” 长孙浅雪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丁宁也不再说话,只是垂首想着。 到底怎样,才能让长孙浅雪不出手的情况下,再次引出顾淮,然后把他杀死呢? …… 三千精锐骑军退去,就连隐匿其中的某位有卓绝见知的大军统帅都被杀死,谷狱关和宿卫军的所有军士都暂告安全,然而深沉的黑夜里,还有无数的秦人游离在死亡的边缘,随时都会客死在这片荒原里。 厉西星背着胡京京,弯着腰,双手不时的落在地面,像真正的狼一样在草丛里奔跑。 “放我下来…” 胡京京的已经昏迷过数次,此时虽然清醒,但意识却渐渐模糊,她开始感觉身上越来越寒冷,冷到连厉西星身上的温度都无法再温暖她。她知道这是生命的开始流逝,于是她想要从厉西星的身上下来。 厉西星没有说话,只是双手不断交替,始终有一只手将她牢牢负在背上。 胡京京下意识的开始挣扎。 “没有用的。” 厉西星在此时却是轻声的冷笑了起来,“你以为放下你,不管你的生死,我就可以顺利逃生么?” 胡京京的身体微僵,但是从喉间挤出的模糊声音,却是表达的她的某种固执。 “你昏迷的次数太多,而且你对这种荒原中的逃生不够了解,最为关键的是,你修为太弱,受伤太重,所以你感觉不到许多东西。” 厉西星的眼睛始终眯成一条线,始终垂着头看着身下的地面,声音很冷但很清晰的传入胡京京的耳廓:“那人始终在我们身后,我始终无法摆脱,若是他想追上,他早就可以追上,他现在只是有意的将我们往某个地方驱赶。” 胡京京的喉咙里又发出了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根本听不清楚。 但是厉西星却知道她的意思,接着说道:“我也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为…那你还…”胡京京终于发出了几个能够勉强听清楚的字。 “我假装不知道…只是因为,我也想拖垮他。”厉西星喘息着,有些缓慢而艰难的说道:“比我修为高的修行者也会累,也会体力不支。” “那…”胡京京的身体又莫名的僵硬了起来,即便此时她的意识不是很清楚,但她总是觉得体力这种事情,和现在他背负着她的事情有所矛盾。 “孤独,绝望,无助…这些都是让人崩溃,让人更加消耗体力的情绪。”厉西星就在此时说道:“我需要有你这样的同伴。” 胡京京没有办法去思考他这句话到底是真是假。 因为她又陷入了昏迷。 第六十一章 祖山 她在昏迷的时候错过了很多事情。 比如说剑山剑带着星火的坠落。 阴山之后的乌氏境内并无多少高山,当庞大的剑山剑带着星火坠落,极远的地平线上的人们都可以看到。 任何人都可以感到这一剑的力量。 尤其是几乎所有的秦人都熟悉那苍白而冷酷的星火。 能够使出那样一剑的人所在的地方,对于此时所有在荒原里逃亡的秦人而言,便意味着生地。 然而对于那些明明知道是生处,却偏偏无法到达的人而言,便越加绝望。 “来不及。” 一名身穿沉重狼皮袍,连半个脸面都遮掩在皮毛帽子里的中年男子凝视着剑山剑坠落的地方,幽幽的叹息了一声,“不能将那些秦军残部堵在谷狱关,即便我们大军破了谷狱关,秦军后方的援军,尤其是一些强大的修行者也会赶到,到时候被追杀的反而是我们的大军。” 微垂着头恭立在这名中年男子身旁的,正是乌氏国的五皇子乌潋紫。 听着这名中年男子的这些话语,乌潋紫沉默了片刻,声音微颤道:“大巫,难道我们只有退军么?” 这数日来,整片荒原上都是乌氏国的骑军在追剿秦军的残部,然而他十分清楚乌氏国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实际所至,这不是我们愿不愿意的问题,而是必须这么做。身为将领,尤其身为一国的统治者,便必须抛开任何个人的因素,包括自己的感情,像神灵一样俯瞰自己的国度,从这一点而言,其实我最敬佩的便是郑袖,她做的真的很好。” 中年男子慢慢的说着,他深邃而睿智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剑山剑坠落的方位,“不幸的事情是,那名长陵酒铺少年正好到了谷狱关,而我们这场大战致胜的关键也正好在那里。幸运的是,你现在追杀的这个‘獠’正好是他的朋友。幸运的是,这名长陵酒铺少年据说领悟能力天下第一。” 乌潋紫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睛里亮起一丝希望的火焰,“大巫,原来你将厉西星往祖山驱赶时是早就已经想好了…你想引那长陵酒铺少年也进祖山?” “你也看到了长陵的修行者是何等的强大。在此之前,秦灭韩、赵、魏三朝,战争的最后阶段,最终影响胜负结果的都是最强的修行者之间的对决,唯有开启祖山,我们才能和越来越多到来的长陵强大修行者抗衡。” “这名杀了青狼的少年的鲜血正好用来祭祖山,那酒铺少年的领悟力若是真的天下第一,便是开启祖山的钥匙,至于刚刚能够附和郑袖剑意的这名强者,便是最后祭天的祭品。” 这名中年男子淡漠的笑着,抬起头来,目光似要穿透夜空里的云层。 夜空里的云层上方,盘旋着几只黑色的雄鹰。 在荒原里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不断逃遁的厉西星在此时也正好抬头。 他略微停顿下来,看了一眼昏迷着的胡京京,心中略松了些。 然后他顺便看了一眼身后远处的云层。 他看不到那些雄鹰,但是听到过高空里传来的鹰啸声。 乌氏、东胡、月氏…还有这片荒原上曾经存在过的一些国度,一些神秘的部落,其实在很久以前都曾经有过一个共同承认的祖先。 当时统治这匡阔的关外的国度叫做天凉。 无论是现在的乌氏,还是东胡,还是月氏的王族,都认为自己是昔日天凉王族的血脉。 蓄鹰也是这些王族的传统。 鹰目可在高空之中看清千里之外,所以他很清楚自己不可能彻底逃脱处追杀者的视线。 只是连背上伤重成这样的胡京京还是没有死去…而且她是很多时候听从他的选择,所以才会到这样的境地,所以不到最后的时刻,他不想放弃。 …… 谷狱关外的山坡上,高处的云层里落下了一个黑点。 一名就在不远处的行军营帐里休憩的修行者蓦然睁开了双眼,一道绯红色的剑光直接洞穿了他所在的这顶行军营帐的帐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啸鸣,迎向那个黑点。 许多熟睡中的军士被惊醒,一声声厉啸声在山坡上响起。 那黑点落下的地方,显然便是丁宁所在休憩的车厢。 借着惨淡的星光和那道绯红色飞剑散发的亮光,许多人随即看清那飞落的黑点是一头黑色的巨鹰。 这只巨鹰显然不属于大秦王朝军方,否则这道飞剑也不会如临大敌的往上飞起。 只是这只黑色巨鹰面对这道剑光,此时却并未改变飞落的去势,嗤的一声,巨鹰的腹部和脖颈处被这道剑光接连洞穿,接着半边翅膀也被斩落,咚的一声,就此坠落在那片马车之外的山坡上。 丁宁已经出了车厢,他没有过去查看那只黑色巨鹰的尸体,早在坠落之前,他就已经看清那句巨鹰的鹰足上绑着一片染满了鲜血的皮毛。 南宫采菽谨慎的站在丁宁身侧不远处,她也看清了那一片绑着的染满了鲜血的皮毛,感觉到此时丁宁的神色开始变得异常的凝重。 “什么意思?” 她直觉这只黑色的巨鹰是在送死,是在传递某种信息。 对于丁宁的了解,使得她觉得丁宁没有前去仔细查看便已经神色出现了改变,便意味着丁宁恐怕已经知道这只巨鹰到底是在传递什么。 “我们的所有朋友里面,只有一个人喜欢穿这样的厚皮毛衣袍。” 丁宁转头看了她一眼,说道。 南宫采菽的身体骤冷,“厉西星?” “荒原里的巨鹰是比一些妖兽更难蓄养的存在,能够御使这样庞大的黑鹰的,都是荒原里的王族。尤其能够这么快判断出我在这里的…不会这么无聊。所以这应该就是厉西星身上的皮袍。”丁宁点了点头,说道。 南宫采菽的身体更加寒冷了些,“告诉你厉西星在他的手里,他想要做什么?” 丁宁没有回答,这是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 南宫采菽顿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然后接着看着丁宁说道:“我和你一起去。” 丁宁没有拒绝,他走向了山坡脚下的荒原,漫步而走,直到申玄的身影如同阴影一样出现在他的面前。 “对方通过这种方式告诉我厉西星在我的手里,弄得这么复杂,对方应该只是想要见我,或者让我做什么事情,而不是第一时间要杀我。” 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丁宁看着申玄说道:“知道剑山剑在这里还敢有这样谋划的,不会是普通人,我刚刚还在告诉你,要等待一个机会杀死顾淮,现在这机会已经来了。” 申玄冷漠的说道:“又一次送死?” “我至少会为了朋友而送死,但她不会,所以你可以选择和我合作,或者还是和她合作。”丁宁平静的看着申玄,道:“这人既然能够用黑王鹰这么快传递消息,自然会很快指路…我只是想告诉你,不管你跟不跟来,我都会去。” “顾淮呢?他阻止不了你?” 申玄的神容没有改变,只是冷漠的看着丁宁问道。 “他阻止不了我…他唯一能够阻止我的,便是用我朋友的生死作为威胁,只是现在有关的便是我朋友的生死。”丁宁微嘲的摇了摇头,“而且他疗伤没有这么快。” 第六十二章 天凉 凌晨,最接近日出的时分,胡京京从昏迷中被冻醒。 她首先感觉到厉西星还在穿行,接着感觉到嘴里好像充满了嚼烂了的苦涩草叶,再接着她习惯性的看了一眼阴山的方向,只觉得自己和阴山相距越来越远。 阴山的方向,就代表着归家的方向。 距离阴山越远,就代表着回到长陵的希望越是渺茫。 她一时陷入了沉默。 厉西星没有转头看她,只是缓慢的说道:“不要吐掉嘴里的药草…虽然很难吃,但是对你的伤势很有用,而且很难找到,如果有力气,你可以试着吞下去。” 胡京京有些虚弱的点了点头,艰难的把嘴里的苦涩药草全部吞咽了下去。 然后她慢慢的抬起了头,看着厉西星,道:“其实你之前和我说的,想凭意志力和体力拖垮对方,完全是骗我的对不对?” 厉西星依旧没有转头,道:“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你应该早就明白没办法摆脱对方,你带着我在这荒原里逃亡,只是想找这些可以让我活下去的药草。你只是不想让我绝望,想试试有没有让我活下去的可能。”胡京京说道。 厉西星沉默了片刻,道:“你这样的想法没有依据。” 胡京京虚弱的笑了起来,道:“我有直觉。” 厉西星似乎觉得她的回话很可笑,没有应声。 “不要想找机会单独把我留下。”胡京京却是将头抬得更高了一些,说道:“只要你不寻找单独把我留在某处的机会,就说明我这想法没有依据。” “你去死,让我活这种事情,不要想着去做。”顿了顿之后,胡京京看着厉西星的侧脸,认真的轻声说道:“否则即便你设法把我单独留在某处,我接下来也一定会去找你,而不是设法逃回阴山之后。” 厉西星冷笑了起来,“真要一起死?” 胡京京没有回答,只是抓住厉西星衣袍的双手抓得更紧了一些,然后她将脸深深的埋进了厉西星身上散发着难闻血腥味衣袍皮毛里。 厉西星的身体微微的一僵。 胡京京却再次笑了起来,然后她认真的轻声道:“我听说你在长陵没有什么朋友,我就做你第一个朋友好了。” “谁说我在长陵没有朋友?” 厉西星这次却是冷冷的回应了他,“我在岷山剑会就有不少朋友。” “哦。”胡京京明白自己错了,她也不争辩什么,只是笑了笑,道:“那我也和他们一样,做你朋友好了。” 厉西星不再说话。 他继续在枯黄的荒原里穿行,只是身体不再向先前一样躬伏于地。 他的体力也已经透支,不能再保持先前一样的速度,最为重要的是,他隐隐觉得荒原里的天地元气已经发生了一些奇特的改变,他直立起身体,可以看清更远的地方。 “你在想什么?” 少女的话总是会比他这样常年呆在边关中习惯了孤独的人的话要多一些,尤其是当一名少女对一个人有着强烈的好感之后,并没有过多久,胡京京看着沉默的厉西星接着问道。 厉西星道:“我在想他们到底想利用我们做什么,或者说,我们有什么可以被利用的。” 胡京京骤然想明白了这句话里的沉重,沉默了片刻,道:“这的确是首先要想明白的。” “我父亲不会管我的死活,我对于他而言,只是他对于皇后忠诚的表现。”厉西星冷漠的看了一眼天空渐渐翻起的鱼肚白,接着说道:“就算血浓于水,他真有一丝在意…就算将我抓住了放在阵前,他也不可能会因为我改变任何决定。甚至有可能设法第一个杀了我。所以利用我们改变一些军队的举动,是完全不可能的。” 胡京京艰难的吞咽了口口水,她口中的药草早就已经咽下肚去,但是现在口中却似泛起苦涩的滋味。她看着厉西星的侧脸,越发同情这名悲苦的少年,心想生在王侯家的人,未必是幸运。 “而且我们现在距离大军交战的战场越来越远。” “我们的修为又不够高,能被利用做什么事情?” “哪怕是用来喂狼,把我们驱赶的也太远了些。” 厉西星慢慢的连说了几句,然后又忍不住摇了摇头,“我实在想不明白他们想要做什么。” 胡京京呆呆的想了片刻,道:“会不会只是故意…”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厉西星打断,“能够御使黑王鹰的人,在乌氏的地位比一般的皇子还要高。” “如果他在这里,或许可以想明白对方到底想要什么。”厉西星又穿过了一片草甸,然后突然说道。 胡京京下意识的说道:“那名酒铺少年?” 厉西星笑了笑,他的笑容很冷,但是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骄傲。 酒铺少年四字在之前的长陵,似乎是一个鄙夷丁宁出身的贬义词,然而现在,在天下各朝,却都似乎变成了一个最响亮的称号。 “他应该也会到战场上来。”胡京京看着他嘴角泛起的笑意,就确定厉西星说的必定是丁宁,然后她又下意识的说了这一句。 然而也只是她这下意识的一句,厉西星的身体却骤然一僵,而且僵硬得比以往更加厉害,以至于从未停下的脚步都停顿下来。 胡京京愕然的看着他。 一个呼吸之后,她有些反应过来,“你觉得…有可能是因为他?” 厉西星的呼吸也变得有些艰难起来。 他沉默了片刻,继续动步,然后声音微寒道:“不希望是因为他,但是现在却好像是最大的可能。” 为什么这似乎完全不相干的人和事,会是现在最大的可能? 胡京京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她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因为就在此时,就连她都感知出了周围的天地元气里,似乎出现了很多异样的气息。 有一种淡淡的,但是好像特别清远高旷,就像是秋天里最好天气的气息,若有若无的飘荡在高空里。 厉西星更没有发出声音,他更加清晰的感知到,这种气息就像季风一样,来自某个方向。 他此时的心中生出了强烈的好奇心,而且产生了某种强烈的预感。 在沉默里,他的脚步开始又加快了。 日出。 带着温暖的阳光洒落下来,荒原里的寒霜微化,升腾起一些湿意。 追踪着那些越来越清晰的气息,厉西星越加远离阴山的方向,荒原里枯黄的长草越来越高,越来越粗壮,渐渐竟像茁壮的小树一般,在折断时发出清晰的脆响。 沿途更加荒芜,不只连乌氏人活动的踪迹都没有,就连兽迹和昆虫的声音都消失了,天地之间分外的静谧。 突然之间,厉西星停了下来。 他停顿的动作非常生硬和急促,以至于胡京京的身体就像是和他撞击在了一起。 “怎么了?” 胡京京有些不理解的看着前方。 她没有发现有什么异样,连天空都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厉西星没有回答,她这才发现厉西星的目光落在脚下前方。 她目光下垂,然后在下一刹那,她便直接发出了一声不可置信的惊呼! 惊呼声在静谧的天地间响起。 然后惊起了一群似乎是远处飞来,已经很是疲惫的候鸟。 这些像白色大雁的候鸟奋力的飞了起来,但是却依旧在她的视线下方,依旧没有飞到超过她头顶的高度。 因为她和厉西星此时驻足的前方,不是平坦的草原,而是一个凹陷下去的,很深的山谷。 山谷很大,坡道也很陡,只是因为都生长着高大的荒草,而且由于山谷上方漂浮着的水汽的古怪折射,在此时以至于就像水面下倒映的水草就像是浮在水面上一样,给人奇怪的错觉,让人觉得前面是平的。 “这…?” 胡京京再仔细看去,越发觉得震惊。 她看到这山谷的底部就是一个全新世界般的盆地,点缀着很多不同的色彩,是河流,还有盛开鲜花的原野。 厉西星的目光,此时却是死死的盯着那盆地中央的一座并不高的石山。 “天凉祖山…”他深吸了一口气,道:“传说中的东西,居然真的存在。” 第六十三章 灵山 “天凉祖山,到底是什么东西?” 此间的景象原本就已经充满神圣而神秘的感觉,再加上此时厉西星的神情和语气,更是让胡京京不由得有些战栗起来。 厉西星的眉头深皱如刀刻,这名自幼便因为权贵之间的权衡而被整个家族和长陵遗弃在荒原里从军的少年第一次显露出犹豫的神色。 直至胡京京在他的背上有些不安分起来,他才深吸了一口气,道:“早在乌氏、东胡、月氏之前,这关外的荒原和荒漠里曾有一个传说中的一统帝国,叫做天凉。” 任何的庞大帝国,就如当年的大幽王朝一样,都会有着令人震撼的高度,尤其乌氏、东胡、月氏这些王国的疆域加起来,其实恐怕比数朝加起来的疆域还要庞大。 所以只是这样的一句话,就顿时让胡京京陷入了更强烈的震骇之中。 “在传说中,天凉毁于一场史无前例的大瘟疫,最后幸运未染病的人为了不让瘟疫蔓延到其他的边远部落,将所有染病的人都镇锁在了天凉发源的祖地。” 厉西星面上带着一种难言的意味,接着慢慢说道:“传说中的天凉发源的祖地位于天穹之下,四季如春,天地自然孕育灵气,灵果妙药随处可见,即便是丢下一根木杖,来年都会发芽。但是将数百万计的染病国人全部镇压封锁在这片祖地里,那些幸存的天凉人也不知道付出了何等的代价。一些极远处的部落得知天凉人自身的抉择和义举,也赶来参战。在传说里,这里最终比修罗场还要惨厉,一切建筑,甚至里面的山峦都夷为了平地,只剩下其中一座祖山。最终存活的绝大多数天凉人虽然镇守住了这里,没有让染了那种可怕瘟疫的人逃出此间,但是不得不亲手杀死大量自己国人的这些天凉人也选择了自尽在那座祖山里。所以那座祖山,也叫做救赎之山。” 胡京京根本想象不到这样残酷的传说,尤其是数百万计的数字,更是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那些最后自尽在祖山里的天凉人自认是双手染满罪恶,最后自杀是自我救赎,然而当时在这个帝国版图里所有幸存的部落,对这些天凉人却不只是一开始的敬畏,而将他们当成神灵来尊敬。” “那些幸存的部落将这里都奉为祖地,奉为庇护他们的神灵栖息之所,任何人都不能进入。” 厉西星顿了顿之后,身体也有些怕冷般的轻颤着,“我听说过这样的传说,但没有想到真有这样的地方.” “如果说把我们赶到这里是因为要引你的朋友丁宁过来,那这里面到底有什么?” 胡京京喃喃的说道。 她这句话根本不是问题,只是想要缓解自己波动得太过厉害的情绪,因为厉西星也不可能知道眼前这片传说中的天凉祖地里到底有什么存在。 “我们怎么办?” 所以她接下来问了一个真正的问题。 既然直到这里终于明白了对方的真正意图,那她和厉西星自然就可以选择进或是不进这祖地。 厉西星往后方的天空看了一眼。 此时天高云淡,那些原先一直尾缀着他的鹰隐约可以见到,是远方天空里的一个黑点。 他脸上犹豫的神色迅速消散,异常简单的道:“我们进去。” 然后他直接开始动步,往下走去。 “为什么?”胡京京难以理解厉西星此时的情绪。 “我不是相信自己。” 厉西星回答道:“我是相信他…如果他真的因为我到来,我想他一定会有办法。” “怪不得连净琉璃都和他在一起。”胡京京呆了一息的时间,说道:“连你都这么说他,他一定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 厉西星没有再回答她的话。 山坡上的枯黄长草比外面的草原上的长草更加茂密,更加高大粗壮,而且山坡的坡度很陡,往下行走非常的困难。 最关键的是,枯黄长草下方的地面是灰白色的,一脚踩下去,有很多细碎的爆裂声,会溅射出很多洁白的粉尘。 “这些都是…”胡京京瞬间就看出了这些灰白色的碎片是什么,身体再次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厉西星沉默的看着那些密集覆盖着每一寸土地的厚厚灰白色碎片,手心里沁出汗珠,他开始确信当年那传说是真的。 灰白色的碎片都是经过日晒雨淋和经年累月的风化过后,显得十分纯净的骨骼碎片。 这些骨骼碎片厚厚的堆积在地上,即便他的双脚没入其中,都不可能探得到下方的泥土地面。 越是靠近上方,这些骨骼碎片堆积得就越厚,甚至如同波涛一般起伏,显见越是靠近这上方,越是接近冲出的地方,战斗就越是惨烈,被杀死在这里的人就越多。 这样一个巨大盆地的边缘都积满尸骨,当年死在这片祖地里的,又何止数百万计的天凉子民? 细想着当年让如此庞大和强盛的一个帝国的无数强者都束手无策的瘟疫是何等的恐怖,这些尸骨里大多数都是当年染病的天凉子民,脚踏下去产生的粉尘都足以让人心悸。 然而这样的杀戮里面包含着的一些光辉,却是反而令这些碎骨都散发着神圣的味道。 至少两人可以清晰的感知到的是,这里面的天地元气的确比外面的更加纯净,一些有利于修行者修行的灵气,夹杂在一阵阵的微风里,就像圣洁的灵魂一样,在枯黄的草叶间穿过。 山坡渐平。 黄草渐消。 铺满地面的白骨也终于不再那么厚实。 两人身前的景物变成了春天里的平原。 厉西星停了下来。 他揉了揉双腿,眯着眼睛往身后的天空看去。 那些黑色的鹰和他预想的一样,飞得更疾了些,此时他非但依旧能够看到,而且那些先前在天空中只是一个细小黑点的鹰已经可以清晰的看见轮廓。 他的双腿已经酸痛肿胀到了极点,在他的感觉里,他所有腿部的肌肉反而都像是一柄柄的小刀在割刺刮擦着他双腿的骨骼,然而他没有停下来休憩,反而是尽可能快的朝着前方那一座孤零零矗立的祖山前行。 敌人应该很快就会到来,但这里面还存在一个时间差。 所有的微风都似乎从祖山上流淌下来,甚至连流淌在这平原里的一条河的河水,源头都似乎来自那座孤零零的石山。 最令人震惊的是,越接近祖山,河水的颜色就越是变得接近纯净的乳白,河面上散发出来的丝丝白气,也不再是水雾,而是纯净的天地灵气! 第六十四章 不老泉 没有任何的疑问,昔日天凉的最后祖山里,必定有一条很惊人的灵脉。 看着河面上散发出来的丝丝乳白色的灵气,两个人再度沉默无语。 灵脉对于天下任何修行者,乃至于一个帝国而言都是惊人的财富,在长陵,因为薛忘虚和丁宁的抗争,即便是一些修行地的学生,也知道白羊洞一开始之所以获罪,便是因为白羊洞忤逆了皇后郑袖的旨意,不甘白羊洞灵脉为郑袖所用。 即便从未亲眼见过长陵皇宫深处郑袖书房的那一道灵脉,但通过长陵很多故事里的描述,两人都可以肯定,那道灵脉都不可能和眼前祖山的这道灵脉相比。 “你应该听我的话,应该让我在中途某处把你放下的。” 厉西星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着胡京京,道:“毕竟你是宝光观唯一的真传,若是你死了,宝光观便不复存在。” 胡京京很清楚他此时这句话的意思。 就如当年在这里很多染上可怕瘟疫的人想要冲出去,而很多热爱生命的人却不得不亲手屠戮自己的亲人一样,无数人有无数种选择,只是因为对当年天凉的尊敬,不足以让这荒原上所有后来的王国都抵挡这样一条灵脉的诱惑。 那么多年来,无论是月氏还是乌氏还是东胡,都没有军队甚至修行者进入这祖地,这只能说明并非信仰的问题,而是这片祖地里有着令这些王国所有强者都畏惧的危险存在。 只是听着厉西星此时的这句话,不知为何,她反而身体不再颤抖,莫名的笑了起来,“你之前果然是想着帮我找些医治的药物,然后在路途里将我丢在某处,好让我活下去。” 厉西星看着不觉得紧张,反而笑了起来的她,皱了皱眉头,“你疯了么?” “有什么意义?”胡京京没有生气,微嘟着嘴不以为然的笑道,“你不也是我大秦王朝守城剑的唯一传人?若论重要,你的生死比我重要得多。” 厉西星看了她一眼,忍不住想要说些什么,然而这时胡京京却是已经看着他接着说道:“更何况很多人就算活了一生,也未必能够找得到一个可以同生共死的朋友。” “这样就能很甘心的去死了么?”厉西星冷冷的说道:“如果是这样,那你这一生也太容易满足了些。” 胡京京依旧没有生气,只是道:“如果一定会死,至少在死之前开心总比不开心要好。” 厉西星微讽道:“这么年轻就要死,死就一定是很不开心的事情,哪里会开心。” “有人陪着死至少不寂寞。”胡京京收敛了笑容,先前厉西星给她用的药显然有了一些作用,她至少不会因为虚弱而昏迷,她认真的问厉西星,“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这里面那种可怕的瘟疫并没有散,他们自己不敢进来,但想让我们将这里面的东西带出去。” “然后杀了我们,从我们的身上获得他们想要的东西么,如果是那样,他们自己挑选些死犯进来帮他们取东西不就可以?”厉西星脸上嘲讽的意味更浓,“这件事存在着无数种可能,如果出去也是死,进去也是死,至少我要进去看个明白。” 两人看似斗嘴,但他的脚步却没有停顿。 沿着散发着乳白色灵气的河流,他来到了祖山脚下。 灵气越是浓郁的地方,百物滋生,但是越是接近这座黑色的石山,植物却越是稀少,眼前渐渐开阔。 然后两个人看到了一副很奇特的画面。 河流的尽头,是山脚下的数**泉。 活泉周围的地面上,寸草不生,而且外面随地洒落的白骨也几乎不见,却到处都是森冷的金属反光。 其中一**泉的水是温的,形成了一个天然的温泉池子。 所有的乳白色灵气,就从那个方圆只不过十余丈的温泉池子里伴随着热气流淌出来。 这个温泉池子周围的地面布满了各种金属的碎片,而这些金属碎片已经像融化了一样,绞合在一起,像水流一样流淌在地面的形状。 就在厉西星和胡京京顺着河流看到这数**泉的时候,一个受伤的羚羊正在艰难的走向那个温泉池。 那个温泉池里此时已经有了一只白色的虎,一条身上的皮毛好像土黄的泥土一样的土豺,同时还有数只很肥硕的白色候鸟。 这只羚羊受的伤很重,颈部被某种猛兽撕出了一个口子,不断的流血。 然而令人难以想象的是,这些平时弱肉强食,绝不可能安心共存的野兽却似乎根本不在意这头羚羊的到来。 重伤垂死的羚羊步入了流淌着热气和灵气的池子,就在距离那条平时是它们天地的土豺旁不远处跪伏了下来。 乳白色的泉水浸泡着它颈部的伤口,然后厉西星和胡京京十分震惊的看到,它的伤口很快止血,甚至血肉在渐渐的生长。 所有这些野兽也并未在意厉西星和胡京京的到来,甚至连一丝的吼叫声都没有发出,这里依旧静谧得可怕。 看着这样奇特,甚至是按照常理绝不可能发生的场景,胡京京喃喃的说道:“就算是长陵最好的灵药,也不可能有这样的疗伤效果。” 厉西星也喃喃的说道,“传说里,天凉的祖山有一口不老泉,活白骨而血肉生。” “郑袖要是知道这是真的,知道这里有这样一口比她的灵泉不知道惊人多少倍的灵泉,她会不会疯掉。”胡京京由衷的说道:“能够见到这样不可思议的东西,死了也无憾。” 厉西星听出了她语气里对皇后郑袖的深深憎恶,他也明白胡京京这名宝光观的真传弟子的憎恶来自何处。 他皱了皱眉头,道:“不要老是死不死的挂在嘴边。” 胡京京笑了起来。 这个时候她没有说话,只是把厉西星抱得紧了些。 厉西星眉头跳了跳,他也没有说话,径直走到了那个令人震惊的温泉池子旁边,然后走了下去。 水波荡漾开来。 所有安伏在泉水里的野兽依旧没有管这两个不速之客。 厉西星试了试水温,只是微微的有烫感,他坐了下来,将胡京京也放了下来。 当微烫的泉水没过胸口,不只是战斗中留下的一些伤口开始以他可以感知到的速度飞快恢复,就连体内那种极度的酸痛感和疲惫感,都在被温暖的气流驱逐出去。 胡京京开始深深的吸气。 她感到生命和活力开始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她感到欣喜,只是这次看着厉西星的背部,她抿住了嘴,没有再提死的字眼。 厉西星慢慢的抬头。 正上方的天空里有黑点在盘旋。 黑鹰已经飞翔在祖山的上空。 …… 祖地的边缘,盆地的上方,一片黄草慢慢的分开,露出乌潋紫和被他称为大巫的男子的身影。 “大巫,他们已经到了祖山,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乌潋紫也看着那天空里盘旋的黑鹰,忍不住问身旁的男子。 他身旁的男子微微一笑,轻声道:“什么都不要做,等那酒铺少年到来,进去。” 该章节已被锁定 《剑王朝》该章节已被锁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六章 登祖山 黑色、红色、深黄色…各种各样颜色,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虫豸如流水般从申玄的脚边穿过,甚至撞到他的鞋上,撞到他的裤腿上。 申玄这一生都没有见过这么多色彩的虫豸,也没有见过这么多数量的虫豸。 这些虫豸根本就不管他,即便是平时一些对血肉气味特别敏感的虫豸,在撞到他的脚上之后,也只是用最快的速度绕过,去迎向那灵气最充沛的地方。 那些草原上的凶兽亦然。 除了最为常见的狼群,土狗等野兽之外,申玄从那些奔腾的黑影里,甚至看到了一些传说中已经灭绝的,能够用妖兽来形容的巨兽。 生长着肉翼,浑身覆盖着石片般鳞甲的巨型蝰蛇,背上燃烧着火焰的玄火龟,浑身如青玉般的独角犀… 这些强大的巨兽世代都在面对着修行者的猎杀,只因身体的很多部位对于修行者而言有用,所以世代也对修行者有着天生的强烈敌意。 然而此时这些巨兽也没有管他和丁宁的存在,只是尽可能快的往雨落最密集的祖山赶去。 “大巫,他们做了什么?” 在祖地盆地的边缘,乌潋紫也是在遭遇着同样的场景。 他身旁的男子看着天空里如雨而来的各色禽鸟,面无表情的说道:“他们毁坏了祖山的不老泉。” 乌潋紫的脸色瞬间变得雪白,没有任何一丝血色。 他身边的男子缓慢了摇了摇头,“没有关系,越是毁坏祖山,越是会受到诅咒。” 顿了顿之后,这名男子看了一眼祖山,又看了一眼祖山后丁宁和申玄前来的方位,带着一丝运筹帷幄的强烈信心,淡然一笑道:“时间刚刚好。” …… 申玄和丁宁也开始以极快的速度朝着祖山行去。 并非是出于他们本身的直接意愿,而是因为他们骑坐而来的军马,也已经不受他们的控制,疯狂的朝着祖山奔去。 这些军马越跑越快,穿过雨帘,而且丝毫不觉疲惫,跑得就像要飞起来一样。 丁宁的身体随着马匹奔行的颠簸而上下波动,如穿梭在云端。 当虫海和兽潮形成,尤其当万虫汇聚成河流,从他身边不断的涌过时,他先不自觉的深深皱起了眉头,然后神色变得凝重,又变得释然,又变得震惊和感慨…只是数个呼吸之间,他的面容上就变换了很多种情绪。 只是因为申玄自己也太过震惊而出神,所以根本就未察觉丁宁的如此异常。 修行者的机缘是很奇妙的事情。 比如丁宁在长陵谋划和等待了很多年,原本等待的只是为了进谢长胜所在的剑院,然而最终却是进了原本并无参加岷山剑会资格的白羊洞。 而他也未曾想到,白羊洞里还保存了一条灵脉。 今日这片荒原上也出现了无比奇妙的事情。 恐怕是世间最强的一道灵脉就此损毁,强大到令人恐怖的灵气直接从那丈许出口喷出,原本光是气息的冲震就足以令厉西星和胡京京体内的经络和五脏震碎难治,毁灭一切生机,然而这道灵脉偏偏又孕育着惊人的药力,又急速的修补着两人的身体。恐怖和海量的灵气的冲刷和填充,带动了无数两人所能感知,所不能感知的天地元气入体,就像是做着无数次的测试,最终寻觅到了正确的答案,令适合两人的天地元气与两人的真元结合,硬生生的省却了破境的环节而直接将两人拔高了一层修为境界。 这种事情,在修行者的世界里以前没有,以后也未必会有。 因为天下没有第二条这样奇妙而强大到令人难以置信的灵脉,也没有人会面对这样一条可以令白骨而生血肉的灵脉直接挥剑毁坏。 除了厉西星和胡京京之外,此时无人知道,还有一件无比奇妙,同样也是修行者的世界里之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的事情发生在了丁宁的身上。 并非是修为真实的破境。 然而感知着那祖山灵脉瞬间放空所有的灵气,看着所有这些生灵都疯狂的涌去,丁宁如顿悟般想通了之前一直没有想通的某个关隘。 八境之上是九境。 然而自古的所有修行者,从未踏足真正的九境。 元武皇帝在鹿山会盟上真正昭示了自己的八境修为,便是一览众山小,一剑平山,天下无敌。 没有人能够肯定九境是否真正的存在。 是否八境已经是这人世间最高的巅峰。 然而现在丁宁知道,第九境真正的存在。 存在,便意味着能够达到。 …… 胡京京抬头看着天空里那些疯狂飞舞的巨大禽鸟,尤其是那些以前连想象都想象不出的狰狞恶相的怪物,她想到若是这场雨停,当那些蕴含着强大治愈力的灵气彻底消失,光是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无数虫豸和巨兽,恐怕都足以将她和厉西星吞噬得连骨渣都不剩余。 然而不容她有思考的余地。 厉西星已经继续往上,行向祖山纵深处。 胡京京没有犹豫,快走了两步,和厉西星并肩而行。 从远处看,这座祖山只是一座平淡无奇的小石山,但是进入其中,却发现有无数天然的沟壑,天然形成了一条条往上的山道,或者说峡谷中的山道。 其中最适合往上的山道,便是正对着灵泉的山道。 天然形成的山道上,明显残留着很多强者遗留的印记。 有深深的脚印,有巨力践踏形成的坑洞,还有各种各样的巨大剑痕……还有外面没有的一些巨大建筑物的痕迹. 然而当沿着这条山道往上,进入第一个山谷,见到建筑物痕迹的第一时间,吸引两人注意力的却是一具巨大的尸骨! 一具灰白色的巨大尸骨压在建筑物残迹的顶端,足有数十丈的长度。 令两人心神震撼的感觉是,好像那建筑物便是被这具巨大的尸骨压垮一般。 只是灰白色的骨骼如此,带上血肉,又是何等的庞大? 和这样巨大的尸骨相比,天空里飞翔的那些巨大禽鸟,简直就像是长陵城中的野鸡一样微不足道。 “这是什么妖兽?” 蜥蜴?翼蛇?蝙蝠?蛟龙? 看着身长而似乎有翼骨的巨大尸骨,胡京京忍不住转头看向厉西星。她无法将这具尸骨和任何典籍记载里的巨兽联系在一起。 厉西星摇了摇头。 他也同样想象不出是什么巨兽的尸骨竟至如此。 既然不知,那便继续往上。 他动步,继续往上。 第六十七章 苏醒 胡京京跟在厉西星身后,径直从巨大的异兽尸骨中穿过。 巨大的异兽尸骨就像一艘巨船的龙骨,行走在其中给人莫名地怪异压迫感。 尤其应该是在这头巨兽腹部的位置,胡京京看到了大堆的朽铁。 一些泛着各种色泽的金属,被某种力量绞成了各种扭曲的片状,又被腐朽成大片的雪花形状。 想象着当年这头巨兽该是如何吞噬这些东西,她就越发觉得敬畏。 然而厉西星考虑的却不是这些。 当他穿过这具巨大的异兽尸骨时,他思索了片刻,然后捡拾了一些枯枝和枯木,生了两个火堆,然后他又分别盖了些浮土上去。 奇异的灵雨里,漫天禽鸟飞舞的祖山上空,燃起了一浓一淡两条烟柱。 “你这是干什么?” 胡京京看着他的这番举动,等他又开始动步时,问道。 “一浓一淡,这是边军里面代表安全的狼烟。一般为了让烟柱更加显眼和浓烈,在荒原里都会用牛粪和狼粪,再加上一些独特的色粉。” 厉西星转头看了她一眼,说道:“如果是他来了,至少知道我们到这里为止还是安全的。我会每隔一段固定的时间释放狼烟。” 胡京京只是愣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接下来只要确定一段安全,厉西星必定会接着再燃这样的烟柱,如果到了某个地方,不再有烟柱燃起,便说明她和厉西星已经遭遇了致命的威胁,已经死去。 “如果我们已经死了,他就也没有必要再为我们上来拼命。他自己会做好取舍。”厉西星漠然的看着前方,说道。 胡京京的情绪有些低沉,“你能确定他完全明白你的意思么?” 厉西星没有看她,“他比我聪明得多,自然明白。” 两人这两句对话纯属没话找话,所以很快沉默下来,而且前面又出现了大量的尸骸,尤其很多还保持着人形,不像祖山外的骨骸一样细碎。 从外观上而言,重新出现在两人视野里,铺满他们前方山道的尸骨,相对完整,而且似乎死的时间要比山外的人晚上许多。 无论是谁,踩踏着厚厚的骨骼,尤其是许多还是人形的骨骼往上走,都不会好受。 胡京京尽可能的不踩踏到这些尸骨的头颅上,但是听着这些骨骼在脚下发出各种各样怪异的碎裂声,她的脸色还是变得越来越苍白。 “这些人都是最后自尽在这祖山里的天凉人么?”她忍不住出声问道。 听着她这句话,一直微眯着眼睛的厉西星眉头皱了起来,面有不豫之色,但是想到她毕竟只是刚刚从长陵到战场不久,在这种情况下有这样的表现已经算是很好,他便面色有所缓和,道:“你应该看得出这些人的致命伤在哪里。” 胡京京愣了愣。 这些死去的人已经只剩余骨骸,既然厉西星这么说,那致命伤必定在骨骸上,而且很容易看到。 她自然有些羞愧,目光落向身前的那些骨骼,目光又骤然变得凛然起来。 几乎绝大多数尸骸的身上都没有明显刀剑切割的痕迹,然而所有尸骸的头颅眉心正中,却是都有一个细小的孔洞存在。 孔洞只有针尖大小,这还是经年累月孔洞周围风化剥落了的结果。 厉西星转头看了她一眼,原本想要提醒她自己看,但想到这终究是很快分生死的时候,而不是平时带新兵的教学训练,他还是忍住了,直接道:“你看颅后。” 胡京京深吸了一口气,她尽可能的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然后发现了症结所在。 人的头颅骨骼,尤其是修行者的头颅骨骼更是坚硬致密,当时击穿这些修行者眉心的东西,应该比针尖还要细小很多倍。这样尖细的东西能够洞穿眉心,一定带着强大的冲击力,而且按照常理而言应该极为锋锐。 从眉心刺穿而入,便极容易从脑后洞穿而出。 然而眼前这所有颅骨后脑上却都没有任何相对的细孔。 啪的一声轻响。 厉西星直接切开了一个最为完整的颅骨。 胡京京知道他在做什么,强忍着难受的感觉,尽可能仔细的看清内里。 颅骨内里的后脑处没有任何冲击的痕迹,而且整个头颅之中也没有任何的东西残留在内。 “不可能是修行者。” 厉西星不想再浪费时间,他看着胡京京,缓慢而认真的说道:“这些尸骨死的时间并不一致…即便是同一个强大的修行者所为,在不同的时间段,他的修为必有变化,他也不可能如此精准的凝天地元气或者控制某种武器,就这样精准的刺穿每个人的眉心,不留其它痕迹。” 不可能是修行者,那又是什么? 胡京京看着厉西星。 厉西星沉默了一息的时间,道:“你这个时候走还来得及。” “真正的勇气,是明明害怕,但还会去做。我的心里现在告诉我要怎么做,所以我想我是有真正勇气的人。”胡京京顿了顿,笑了起来,然后她开始动步,继续沿着这些尸骨铺就的道路,往上行去。 她和厉西星的上方,山道有些微微的收口,进入另一个较为平坦的山谷,所以看上去这些尸骨就像是巨大的灰白色瀑布,又像是上方是一个吞食血肉又吐出尸骨的魔口。 厉西星跟上了胡京京的脚步。 不知为何,他此时的情绪也比一开始进入这盆地时要来得更为平静。 他的心中对身旁这名倔强的少女甚至有些感激,因为他知道她说得对,一个人上路,哪怕是迎接最后的死亡,也终究太过寂寞和悲惨。 尸骨山道的尽头,在山道的收口处,出现了一点明艳的黄色。 那是很像某种图腾柱一般的立柱,表面散发着独特的柔和晶光,看上去就像一根丈许长的琥珀柱。 厉西星和胡京京的目光自然的被这根晶柱吸引,然而他们所未察觉的是,就当他们不自觉的在看这根晶柱上玄奥的花纹时,这根晶柱的内里已经发生了变化。 一些细小到极点的东西,敏锐的感知到了新鲜血肉的气息。 这些新鲜血肉的气息,让它们开始苏醒。 “咝…” 一丈来长的琥珀般晶柱发出了莫名的颤动,同时发出了呼吸般的声音。 这一声声音是许多细微的声音同时响起,融汇一处,所以分明的令人心悸。 第六十八章 改变的钥匙 “我们要死了。” 当那根琥珀般晶柱发出无数细微的声音,当感知到那内里无数细小东西发出的震动和开始加速的力量,厉西星的眼瞳变得黯淡下来,他停了下来,和胡京京靠得更近了些,然后认真的说道:“谢谢你。” 感谢是因为陪伴,因为不让他孤单上路。 虽然还无法感知清楚那根琥珀般晶柱里到底是些什么样的东西,然而他已经可以肯定那便是导致山道上那些修行者死亡的原因。 那些小东西都是生物,却拥有足以洞穿那些修行者头颅的速度和力量。 最为关键的是太过细小。 就如一道道飞剑,越是细小便越是难以感知和阻挡。 胡京京也感知到了那根晶柱里面的无数细微律动,她明白了他的意思,同时也很清楚面对这样的东西,任何反抗都是徒劳的。 于是她也认真的看着厉西星,说道:“虽然真不想死…但既然这样,那就一起死吧。” 厉西星点了点头,他知道来不及做任何事情,所以他只是伸出手,握住了胡京京的手,然后准备迎接死亡。 琥珀晶柱里的细小东西便在此时飞出。 空气里骤然多了许多青色的线条,因为太过细小和快速,所以这些细小东西飞过后留下的残影形成的青色线路就像是绞结在一起,在空中形成了一个个玄奥的线团。 然而也就在这一刹那,厉西星的脸上被惊愕的情绪彻底占据。 胡京京看着那些细小的影迹,眼睛也渐渐瞪大。 青色的线条变得越来越粗,影迹也变得越来越粗,以至于两人开始看清这些细小的东西是一种异常诡异和奇特的甲虫。 这些甲虫的身体好像分成前后两段,前半段的头部就是一个笔直的针尖形状,而后半段则是柔软的腹部,连带着极小的翼翅。 原本它的身体后半部分也如同针尖般细小,然而此时却越来越肿胀,越来越胖。 所以它们都越来越慢,慢得甚至让两个人觉得,如果不是拥有一开始的速度,这些甲虫此刻自己都会从空中掉落下来。 “应该是因为这场灵雨。” 厉西星放开了胡京京的手,然后挥动了他那柄苍白色的大剑,轻易的将最先飞到自己和胡京京面前的一些甲虫拍飞了出去,看着那些甲虫凄惨的折翼掉落,同时腹部受力爆裂开来,变成青黄色的浆液,他缓缓抬头,看着上方天空中还在坠落的乳白色雨滴说道。 胡京京手上一轻,莫名的有些失落,接着看到那些像小石子一样被轻易拍飞的甲虫,她又有些惊喜,同时也明白了这是为什么。 这些甲虫并非天然生成,昔日那些天凉修行者用了某种手段改变了它们的体型,让它们在病态之时却又因为身体极为细小而变得拥有了惊人的威力。 然而这场灵雨却是如同解脱了封印,同样医治了它们的疾患,让它们的身体变得正常,同样让它们失去了杀死强大修行者的能力。 “原来不信神灵,不信命运,就能够活下来。” 胡京京想清楚了这一切,看着身前身后脚下厚厚的尸骨,忍不住轻声的说道。 “可能未必是信神灵,未必是敬畏,只是舍不得。”厉西星想到了那令人忍不住要占有的不老泉,想到这些尸骨并非都是天凉灭时自尽在这里的修行者,恐怕是这里死了太多的强者,根本没有人能够活着出去,所以这处祖地才被奉为禁忌,没有人敢再进入。 打破不老泉,就是他们到此时才能活着的进祖山的钥匙。 只是这祖山里到底有什么? 厉西星抬头,深吸了一口气。 他挥剑拍飞所有朝着自己和胡京京眉心飞来的甲虫,然后走到了这些甲虫飞出的晶柱前,试着斩出了一剑。 “当”的一声震响,他手中的剑剧烈的震颤起来,然而那根看上去和琥珀色泽极为相近的晶柱上根本没有任何的伤痕,而且没有任何的震颤。 “应该斩不动。” 胡京京神色凝重的看着这根晶柱,小心翼翼的轻声说道,“这里的强者在临死前也应是拼了全力抵挡这些甲虫,所以这山道周围寸草不生,连山石都被摧成了异样的模样,这根晶柱到现在还没有损毁,便应该不是我们所能撼……。” 然而她的话还未说完,她就愣住了。 厉西星放下了手中的长剑,然后旋动了一下晶柱,很轻易的将晶柱从枯骨中拔了出来。 “怎么会这样?” 胡京京呆呆的看着这根几乎和厉西星一样高的晶柱,忍不住有些失声道。 厉西星一只手抓着这根满是细小孔洞的晶柱,感受着正好如一柄普通玄铁剑般的分量,稍一停顿后,看着她回答道:“一切都有些变了,而且应该没有人能够走到这里,旋动这根晶柱。” 胡京京有些回过神来,她明白这根晶柱和这条山道和那不老泉一样,绝非简单,然而不老泉消失,这里很多东西也似乎随之改变。 “你怎么会想到旋动这根东西,你拿着它准备做什么?” 这是两个不同的问题,因为胡京京看到厉西星试过那根晶柱的分量之后,也不对晶柱做其它的动作,只是抓在手里继续前行。 “我挥剑斩它时底部有环形的细微气浪,便说明底部应该可以旋转。” “既然连无数死在这里的强者都根本无法破坏它,便至少说明它牢固到了极点。至少比我的剑还要牢固。这世上已经极少有东西比我的獠牙剑还要牢固的东西了。就算是那些传说中的名剑,恐怕也没有办法斩断它。” 厉西星完整的回答了她的这些问题,然后开始寻找一些尚未彻底风化腐朽的衣物或者皮甲碎片。 在越过这根晶柱后,相应已经极为平坦的山谷里的尸骨很少,但是每具尸骨后方的地上,却是都有着一道道像是被犁过的痕迹,或者是深深的脚印。 这些都是这些想要强行凭速度穿过此间的修行者身体的元气或者双脚践踏留下的痕迹。 只是身体的元气就割裂出如犁地般的痕迹,可想而知这些修行者有如何的强大,也可想而知这些身体原本比针尖还要细小的甲虫原本有何等的恐怖。 这些修行者反抗这些虫豸的力量也应该极为强大,所以这片山道和山谷周围都是寸草不生,连土地和山石都在元气的作用下发生了变化,变成了某种玛瑙般的东西。 厉西星点燃了这些未完全腐朽的衣物和皮甲碎片,然后直接覆盖了一些枯骨上去。 一浓一淡两道烟柱在祖山中升腾起来。 此处已经是祖山半山。 所以和山脚下的烟柱相比,对于外面的人而言就更清晰,更容易看到。 丁宁和申玄所骑乘的战马已到了盆地边缘。 这祖山所在的盆地边缘的坡地极为陡峭,若是在平时,即便上面的骑者不勒停,受过严苛训练的战马也会自行判断,停在这坡地边缘。 然而灵雨在祖山最为密集,此时这数匹战马和那些从远处冲来的兽类一样,根本就不考虑,直接就在嘶鸣声中如飞般直接朝着坡下冲去。 咔嚓咔嚓数声爆响。 巨大的冲力使得这数匹军马的前蹄瞬间折断,白色的骨头茬子甚至刺破了血肉钻了出来,然而不知哪里来的力量,这数匹军马依旧往前跃起,地上如朵朵蘑菇般不断涌起的白色灵气瞬间将这些军马的伤处治愈。 和这些军马一样骨折的野兽不知道有多少,然而这些野兽也同样未曾停歇,如潮水般朝着陡峭的坡地倾泻而下。 丁宁身体往后仰着,保持着平衡,就在此时看到了那一浓一淡两道烟柱。 “活着就好。” 他真正欣喜的自语出声。 申玄的眼眸里冷光闪烁了一下,在他看来,此时的厉西星还活着,却未必是件好事。 …… “时间刚刚好。” 刚刚说过这句话的乌氏国大巫,兽群如潮水从身边涌过而面色毫无改变的男子,此时也看到了那两道烟柱。 他的脸色骤然发白,瞳孔剧烈的收缩起来,一股不可置信的情绪,如冰冷的寒霜在他的身体里泛开。 第六十九章 疯子 他不同于这片荒原里所有修行者,甚至不同于乌氏的所有王族。 今日在他看来,非但是天时地利人和尽在他手,而且一切犹如天意般,连时机都巧到了极致。 在他的预料之中,厉西星就会在此时死去,而丁宁则会接替他而行,或许便能替他解开祖山的所有封禁,最终令他得到梦寐以求的东西。 然而他怎么都想不明白,厉西星怎么能够到达那里,而且还能平安的点燃那两道烟柱。 他毕竟非寻常人,即便身体里充满令他心神震颤的情绪,也只是在数个呼吸之后,他便深吸了一口气,对着乌潋紫沉声道:“跟我进去。” 他对待乌潋紫的语气和平时有很大差别,但此时乌潋紫早已被这种想象都想象不出的惊世画面所震慑,所以根本未有任何察觉,只是呆了一呆,“大巫,要进去了么?” 这名乌氏大巫没有先行回答他的话语,只是沉默的开始走下陡峭的坡地,同时头颅却往上扬起。 看着天空里不断坠落的灵雨,那些比走兽更快,已经纷纷涌入祖山之中的禽鸟,他开始想到这场灵雨应该是带来改变的根源。 既然已经有所改变,那便代表着他完美的计划已经出现了诸多不可控的因素。 …… 军马还在沿着极陡的坡地不断往下疯狂的冲刺,然而军马的力量毕竟比不上修行者的力量,在丁宁刻意的控制下,他所骑乘的军马和那燃起烟柱的山道渐渐正对。 然后丁宁出了一剑。 他的末花残剑高高的飞了起来,用的是周家墨园残卷上的一道剑意,这片天空里顿时响起了一声巨大的钟鸣声。 接着丁宁又连施同样的两剑。 天空里便如同连响三遍钟声。 这三声钟声都如同闷雷,传得异常远,但都非常急促,一响而止,没有什么余音缭绕。 “关心则乱,太过关心他的生死,便容易落入对方的算计。” 看着丁宁连施这三剑,申玄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冷漠的说道。 “对于我而言这叫做勇气。”丁宁想起了很多事情,淡淡的回应道。 当第一声钟声在高空中响起时,厉西星霍然回首。 “真的是他来了?” 胡京京和丁宁从未见过,只是听过一些有关这名酒铺少年的传言,然而看到厉西星的动作,再听到这带着剑意的鸣声,她的身体里都骤然充满了莫名的振奋之感。 再听着接下来响起的两声急促钟声,她忍不住看着停下脚步的厉西星问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鸣金三遍,便是收兵。” 厉西星看了她一眼,道:“他希望我们停下来等他。” “我在长陵时读书,看到书上说真正的知己便能够心心相印,甚至不需言语便能明白对方真正的心意,我便认为是胡说八道。今日见了你和他,才知道这是真的。只不过这必须首先是真正的知己,互相不信错人。” 胡京京看着直接坐下来等待丁宁的厉西星,也坐了下来。 …… 丁宁和申玄随着兽群一起穿行。 两个人的脸色都很平静,只是申玄显得更为冷漠。 然而这不代表着他们真的很平静。 “你的境界虽然不够,但不知为何你的见知和理解却似乎不存在障碍,你应该明白,我虽然强大,但若不是顾淮受了严重的伤势,我不会是他的对手,我甚至不可能是唐欣的对手。”申玄说话时的神容依旧冷漠,甚至在说自己强大和不是别人的对手时,他的面容也依旧没有任何的改变,“这是真正实力的差距,和平日是否有隐匿实力无关。若是顾淮也借助这场灵雨治愈所有的伤势,便根本不可能有杀他的机会。” “你当然不可能是唐欣的对手,连顾淮都不是唐欣的对手。”丁宁看着前方祖山,平静的先说了这一句。 微微停顿了片刻之后,他接着说道:“有时间上的问题,这场灵雨很快就会结束,像你和他这样的修行者,除非此时已经接近那座山,否则你们对于这种灵气的需求太大,他来不及彻底痊愈。即便做最差的打算,他此时也已经和我们一样在这块盆地里。你知道这块盆地,这座山到底是什么地方?” 申玄冷漠的沉默不语。 他只是震惊于这处地方,但的确不知这到底是什么来历,有什么样的过往。 “我也不知道。” 丁宁摇了摇头,道:“这样惊世的灵气,但外人不知,不见记载,就说明此时天下真没有几个人知道这里面到底有什么,顾淮也不可能清楚。” 丁宁又停顿了片刻,然后才接着说道,“既然他不可能清楚,而且这个地方绝对不会简单,便依旧有很多杀死他的机会。” “太过冒险。” 申玄也摇了摇头,转过头冷漠的深深看着他,道:“你一开始说连顾淮都不是唐欣的对手,虽然是嘲讽他借助皇后之力才杀死了唐欣,但最为关键的是,他的剑能让皇后看到…那我们就算有杀死他的机会,杀死他的时候,就也会让皇后看到。” 申玄所说的看到当然不是只真正的目光看到,但是丁宁很清楚他的意思。 他也再次摇了摇头,平静道:“那就在杀死他的时候,找不让郑袖看到的机会。” 申玄的眉头不可遏制的蹙了起来。 顾淮是昔日巴山剑场最强的剑师之一,又称为岷山剑宗宗主,修习而成诸多强大剑经。 即便是他,在平时和顾淮相比也只是强壮一些的老鼠和猫的差别。 现在丁宁所说的增添一个条件,简直就像是老鼠要想在猫的脖子上先挂一个铃铛,然后再杀死猫。 这似乎太过可笑。 “还是个疯子。” 所以他忍不住又说了这一句。 丁宁看了他一眼,示意让他带着自己快些前行,同时想了想,轻声自语道:“把厉西星逼入此间的人,恐怕也是个疯子。” …… …… 天空里密集如云的飞禽围绕着祖山形成了巨大的旋流,一些奔行最快的走兽也已经开始冲上祖山的山道。 然而也就在此时,这巨大的漩流和兽潮里开始有了些莫名的混乱。 天空里厚厚的乳白色云气变得稀薄起来。 从天空中坠落的雨丝也同时变得细密如针。 第七十章 天凉人 “这场雨停的时候会怎么样?” 申玄反而慢了下来,抬头微眯着眼睛看着上方落下的乳白色雨丝,问道。 “不会到雨停的时候就会开始。”丁宁认真的说道:“所以你要快一点。” “快就有用么?此时是是否要上山的问题。” “只要你不显得太弱,就暂时不会有什么问题。” 无论是问话还是回答都显得有些深奥,但是两个人都并非普通人,所以看着开始焦躁和混乱的兽群,申玄明白了丁宁的意思,知道自己先前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 一道笔直的琉璃般光墙出现在他和丁宁的身前,那是空气和混乱的元气被他身上的气息强行破开而自然产生的折光反应。 在下一息的时间里,丁宁和他的身影在这道光墙里也快得变成了一道流动的影迹。 …… 焦躁而暴戾的气氛在兽群中不断扩大。 一头墨绿色的巨蜥身长数丈,身上墨绿色的外皮散发着宝石的光泽,刚刚到达祖地的边缘,开始下坡。 这是极为罕见的绿托甲蜥,身上的外皮极为柔软,可以天然消弭许多天地元气的力量,大幽王朝的名将李念便拥有一件绿托甲蜥的甲皮制成的全身软甲,那件软甲便是大名鼎鼎的绿度托甲。 然而这种活着的绿托甲蜥早已绝迹,谁也不会想到竟然会在此处出现这样一头绿托甲蜥。 这头绿托甲蜥的身体太过沉重,且腹部几乎拖着地面,实在不适合长途奔行,即便已经被灵雨刺激得疯狂,但还是远远的落在了兽群的后方。 此时感到灵雨即将消散,这头绿托甲蜥骤然愤怒狂暴起来,一声暴躁的嘶吼间,它的长尾如巨鞭般瞬间扫飞身后的数头巨兽,同时一道腥臭难言的黄绿色浓液从口中喷了出来,冲过身前十余丈的陡坡。 它身前笔直十余丈之内所有被喷淋到黄绿色浓液的兽类全部发出的凄厉的惨嚎,身体好像被滚烫的岩浆喷中一样,瞬间腐烂得千疮百孔。 与此同时,天空里一只金色的秃鹫也陷入了疯狂的恼怒之中。 它身上的金色羽毛覆盖着独特的天地元气,像一片片锋利的金色剑片张开,在它急速的飞行之中,这些剑片般的羽毛轻易将它行进途中的所有禽鸟全部切成碎片。 这只是一个开端。 血腥气味让兽潮开始了彻底的暴|动。 那些强大的异兽将焦躁和愤怒的情绪全部宣泄在身周相对弱小的兽类身上,似乎此时在它们的眼里,正是因为这些弱小的同类和它们争抢,才会让它们无法得到更多的灵气,才会让此时的灵雨开始消散。 一时间,无论是地面还是天空,无数血花就像烟花一样绽放开来。 这绝对是比千军万马厮杀还要惨烈的画面,只存在于很多故事想象之中的修罗场,一场难以想象的屠杀。 进入祖山的申玄却是没有理会,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大浮水牢是比现在这种地方更血腥的地方。 他身上此时展露的气息,让沿途所有的异兽都远远退避开来,即便是偶尔有些能够威胁到他的巨兽,也只是远远的看他一眼。 这是极为**裸的弱肉强食,强大的异兽在灵雨消失前就开始杀戮比自己弱小的兽类,便是灵雨可以补充体力,可以治疗它们在杀死这些弱小兽类时有可能会受的伤。 血花和飘洒的碎肉、雨毛越来越浓,如瀑布一样流淌在山道上房屋般大小的巨兽尸骨上。 在看清这具巨大尸骨的瞬间,申玄的眼睛才微微眯起,下意识的声音微冷道:“这是什么?” “饕鬄。” 丁宁异常简单的回答,“传说中可以吞噬一切的凶兽。” 申玄看了他一眼,“实际上呢?” 丁宁也看了他一眼,道:“实际上也几乎可以吞噬一切,除非你是比顾淮还要厉害一些的修行者。” “这片地方有过这样的宗门么?”申玄转过头去,在穿过流淌着鲜血的巨大尸骨的同时,又像是自语,又像是问询般说道。 丁宁几乎没有思索,轻声道:“没有过这样的宗门,但是曾经有个天凉。” 申玄眉头微跳,道:“没有听说过。” 丁宁道:“你只需要知道这是个曾经和大幽王朝差不多的帝国就可以了。” 申玄沉默了下来。 他和丁宁的前方已经出现了无数尸骸铺就的道路。 血水和破碎的血肉顺着这些尸骸流淌下来,灰白黄的各色尸骸都被染成了血红,显得分外鲜艳。 厉西星和胡京京早已站了起来,胡京京像持伞一样持着剑,站立在厉西星的身旁。 她手中的剑散发着烛火一样的淡黄色光华,挡住了上方坠落的血水。 申玄带着丁宁前行的速度很快。 几乎同时,厉西星和胡京京看到了申玄和丁宁,而申玄和丁宁也看到了厉西星和胡京京。 “疯子的朋友也都是疯子。” 申玄在看到了那烛火一样微黄色光华的同时,就想到了胡京京的身份。想起墨守城在长陵大开杀戒的那夜,这名宝光观真传女弟子的所作所为,他就忍不住又冷笑了一声,轻声说了这一句。 “你果然来了。” 厉西星看人的目光一直都和申玄一样冷漠,然而当他看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丁宁时,连他身旁的胡京京都感到他的面部线条柔和了很多,他看了一眼申玄,眉头微蹙,然后对着丁宁只是异常简单的说了这一句。 “果然是你。”丁宁看着他,也只是说了这一句。 胡京京莫名的有些感动。 她知道这样简单的对话里,却包含着至真的友情。 厉西星料定对方是要利用自己逼丁宁过来,而丁宁却料定是厉西星身处险境。 因为这片荒原里,厉西星是丁宁的朋友,而丁宁也是厉西星在此间的唯一一个好友。 现在又多了自己。 胡京京的眼睛里有些欣喜,有些骄傲。 就在此时,丁宁也朝她颔首致敬。 她一时有些惶恐,剑光都有些散乱,所幸此时申玄强大的气息已经笼罩了他们所有人,天空坠落的血雨都被纷纷逼开,丝毫落不到他们的身体周围。 “这里是天凉祖地,你听说过天凉么?”厉西星迎着丁宁的目光,没有什么废话,安静的问道。 人之一生,能够找到一个可以同生共死的人已经是件很幸运的事,现在至少已经有了两个,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所以虽然身外的天地都是血雨尸海,他的内心却也很平静。 丁宁道:“知道一些,但知道的不多。” 厉西星看着他,将之前和胡京京讲过的有关天凉祖地的事情全部详细的和丁宁说了一遍,连丁宁来前没有看到的那种诡异甲虫都和丁宁详细说了。 “饕餮,混沌虫,都是在先古就因为太过强大而被最早的修行者屠戮殆尽的东西。昔日天凉敢于拥有这样的东西,的确和当年的大幽王朝一样强大。” 丁宁看向祖山更高处,“关键在于,如果按传说所说,天凉的那些强者全部在这祖山中自尽,那最后临死前做出这样的布置,封住这座祖山,到底是想封住什么。” “不会是那场瘟疫。” 在厉西星开口说话之前,丁宁已经摇了摇头接着说了下去,“无法救治和无法最后毁灭不是一回事,尤其在那些天凉强者不需要考虑自己安危的情形下,若是担心瘟疫还有可能散布出去,一定会选择彻底毁灭的方法,将有可能染带瘟疫的地方或者尸骨全部毁去。能够布置出这样的东西封山,有这样的时间,就只能说明最后那场瘟疫已经随着所有染病的人死亡和时间的流逝而消失。” “现在谁都知道你的领悟力天下第一。”厉西星沉默了很短的时间,说道:“所以他们利用我逼你来,必定是因为这座祖山里有极为珍贵,甚至可以让他们打赢这场战争的东西。” “所以最为关键的在于,这人怎么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丁宁看着他说道。 一直沉默不语,如同一个与之无关的旁观者一般的申玄,此时的目光也是不由得剧烈一闪。 “这人是天凉人。” 厉西星没有任何犹豫,说道:“只有当时天凉遗留下来的,才有可能知道祖山里面到底有什么。” 胡京京看着丁宁,身体再次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寥寥几句就将一切理清,她看着丁宁,佩服得五体投地。 而这些话语内容本身,又足够令她震惊。 “既然明知道这里面有什么,然而却依旧无法得到这里面的东西…那我们就可以试一试。”丁宁看着厉西星和她,轻声而不避讳的说道:“不只是这名天凉人,我还想杀顾淮。” 第七十一章 皇冠 “顾淮是谁?” 胡京京觉得这个名字很陌生,所以她很自然的就问了出来。 “灵虚剑门宗主?”厉西星只听说过一个叫顾淮的人,但是他依旧不敢肯定。 “什么?灵虚剑门宗主!”胡京京直接叫了起来。 她和厉西星此时的反应似乎很可笑,但是没有人觉得好笑。 丁宁很认真的点了点头,“灵虚剑门宗主。” 厉西星看了凝立在他身旁的申玄一眼,看着申玄没有多少神情变化的脸,明白了什么,道:“可以一试。” “你们疯了么?”胡京京看着丁宁和厉西星,忍不住说道。 申玄看了这个圆脸少女一眼,心想这些疯子里终于有了个正常人。 就在这时,丁宁看着她说道:“顾淮和墨守城一样,是替郑袖办事的人。” 胡京京愣了愣,道:“那就试一试。” 申玄的面容顿时僵住。 他顿了一息的时间,催促丁宁,“为什么在这里浪费时间?” “现在不急。” 丁宁转头看着他说道:“那名天凉人想我们替他开道,顾淮也在我们后面,他们倒是反而有可能先遇到。” 申玄微仰头看了一眼天空里的屠戮,微讽道:“即便遇到,和这些异兽之中的最强者一样,不到最后也不会先挑最强的对手拼命。” “所以不到我们真正解开祖地的最终秘密,他们都不会提前出手。”丁宁平静的说道,“这就是我们的机会。但首先我们的意见必须绝对统一,这样我们才有成功的机会。” 申玄冷漠的说道:“我认为我们的意见已经统一。” 丁宁微笑了起来,道:“我们可以走了。” “去那里。” 他伸手往上方祖山一处点了点。 那处并不是祖山最高处,但随着他伸手所指,就连胡京京都很快看出了异样。 天空里那些最强的妖禽,此刻都似乎有意识的避开了那一处,除了一些最为蠢笨的禽鸟之外,此刻几乎没有什么禽鸟落往那处,以至于那处地方天然形成了空缺,就像有一道稀薄的光柱从天空里砸落在那里。 申玄动步。 从他身体里缓释出的天地元气轻而易举的将厉西星和胡京京也裹挟在内,形成了一个透明的晶球,不徐不缓的往上飘去。 丁宁所指的那处地方并不正对着此时的山道,然而当只是穿过这片平坦的山谷,再往上数十丈,他们的视线里就已经出现了一道斜着通往那处的峡谷。 说是峡谷,只是仅容两个人并排而行的一道山体裂缝,内里飘荡着诡异的淡蓝色冰雾,散发着真正寒冷的气息。 此时万兽嘶鸣,血肉坠落如雨,画面已经超乎想象的极限,现在这种诡异的冰雾也没有引起众人特别的感受。 顺着这道峡谷继续向前,并没有任何的意外,但申玄前行开始异常小心,所以并不算长的峡谷仍然用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才终于穿过。 出现在丁宁等人视线里是一个环形的山谷,地面略陷,就像是一个被陨石坠落砸出的山谷。 山谷里也弥漫着淡蓝色的冰雾,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蓄满水的湖泊。 但不知为何,在看到这个山谷的瞬间,所有人脑海里第一时间出现的感觉就是两个同心圆。 包括丁宁在内,都有种古怪的直觉,这里似乎就是整个祖地的中心。 丁宁的脑海之中甚至有一副古怪的画面。 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这里迸发,初始的力量第一瞬间在这里冲出了这样一个圆形的山谷,然后庞大的力量却顺着这祖山渗透,往外扩张。 强大的冲击波卷走了所有松散的沙石和泥土,唯有最坚硬的山石残留下来,形成了一个这样的盆地和许多和地面齐平的山体。 在天凉自我毁灭的最后战斗里,其余所有的山体也都消失了。 唯有这座最后的祖山,这祖地的中心残留了下来。 在他的感知里,这座山谷拥有着一种隐而不发的强大力量,所以他更加确定,这处地方便应该是祖地最后的秘密所在。 淡蓝色冰雾并不太过遮挡视线,上方一些蠢笨的飞鸟惊惶的掠过甚至降落之时带起的风流也不断的将这淡淡的冰雾卷动,拂开,令他们看到前方散落着很多破旧的石兽。 视线里几乎所有的石兽都并不高过一个寻常人的高度,大多只有半人多高,雕刻的都是一些荒原里兽类的形状。 这些兽类大多只是象形,用的只是这山上的山石,经过很多年的风雨侵蚀,更难分辨到底是何种兽类,但身上的一些像是符线般的刻痕,却是异常的清晰。 丁宁的眼睛微微的眯起,眼眸深处的光芒在一瞬间亮若星辰,接着慢慢恢复正常,在所有人问他话之前,他已经开口轻声说道,“这些都是剑经。” “剑经?” 胡京京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一头头兽类身上的线条,以为自己的判断出现了问题,“你是说这每一头石兽身上都是不同的剑经?” “有的是剑,有的是刀,有的是别的兵刃,但对于长陵的真正剑师而言,这些兵刃和用剑没有什么区别,对于这些兵刃的运用方法,都可以叫做剑经。”丁宁凝视着那一尊尊石兽身上的线条,感悟着其中各自不同的剑意,缓缓说道:“这每一尊石兽身上记载的都是一部不同的强大剑经。” 长陵也有很多剑师用剑时行刀意,或者是枪意,所以丁宁的这番话对于胡京京而言也不难理解。 她几乎是马上下意识的问道,“难道就是为了这里面的剑经?” “玄法并非人人所能领悟,有史记载的所有修行者世界里的各个阶段,很多功法也是各有千秋,各有优缺。更不可能让人直上七境八境。再好的剑经,也终究只是动用自身力量和用兵器的手段而已。”丁宁摇了摇头,示意申玄可以继续往前。 “这些剑经比起岷山剑宗的剑经如何?” 申玄没有拒绝,开始动步继续缓步前行,但他却不像之前那样无动于衷,眼睛里也燃起了点炽热的光焰,在动步的同时,对着丁宁问道。 “不差。”丁宁异常简单和干脆的回答。 不差便至少是齐平,而岷山剑宗的诸多剑经,已经是天下所有修行者渴求,就算是连当年那人也甚至无缘观摩,更不用说申玄。 所以听着这两个字,申玄也是忍不住缓缓的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保持平静。 这个山谷很小,只是往里走了数百步,便已接近山谷的中心。 然而沿途两侧所有的石兽零散消失,冰雾也越来越淡薄,最终出现在山谷最中心,也同时出现在他们眼中的东西,却是让他们同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是一个很高大的殿宇。 组成殿宇的是一片片的巨石。 之所以说是一片片而不是一方方的巨石,是因为这些巨石全部如锋利的直插天空的巨刃。 只是一眼之间,所有人都可以肯定,这些锋锐笔直往上的巨大石片,便是一股巨大的力量砸出。 那股巨大的力量冲入这山体,在一瞬间就将周围的山石熔融或者击成齑粉,然后恐怖的力量又瞬间将这些如浪花般往上溅起的岩浆或者石粉挤压成难以想象的坚硬山石,瞬间凝固。 所以现在他们视线里的这座石殿上端都不是齐平的,参差不齐的巨大石片组成的这个殿宇,就像是一个皇冠座在地上。 这些石片上方不知是否有空隙,不知是否是一个巨大的天井,但是四周却只有一个入口。 申玄带着他们环绕了一周,只看到了一个正方形的入口。 古朴、粗糙,不带任何的纹饰,也没有任何的门。 只是有一道不断往下的石阶,带着一股威压和肃穆感从内里不断的涌出。 第七十二章 深渊 申玄充满警惕的行向这道门前,然后他的双目马上不自觉的眯成了一条线。 迎面而来的空气里,似乎在往外不断地喷出细微的尘砾,然而实则空气洁净如洗,什么都没有。 这意味着天凉祖地最深处的这栋宫殿里的天地元气太过独特,无形的元气流动线路都给人有形之感。 明明眼前什么都没有,只有纯净的空气,然而光线却在里面奇异的折叠,让人凭借目光和感知都无法透入内里,就像是内里什么都没有,又像是内里有着一个广阔的全新世界。 然而就在他有些迟疑,踌躇不前时,让他身体不由得一震的是,丁宁就此朝着前方走了进去,先于他一步跨过了石门,踏上了内里的第一道石阶。 申玄微微抬起头,看着丁宁的背影,沉默的跟了进去。 身体刚刚越过石门,不过一步的距离,他的眼前便忽然亮起夺目的光芒,这光芒都是深绿的颜色,放佛有人在他的眼前放入了无数的深绿色宝石。 只是宝石没有生气,也不会柔软的摇摆。 厉西星和胡京京紧跟着申玄踏上第一道石阶,然后两个人的呼吸都是彻底停顿。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无数微微摇摆的青色长草。 他们面前的石阶并不是直接往下,而是沿着周围的石壁,慢慢的环绕往下。 这栋宫殿的内里,根本就是一个巨大的螺旋形深洞,垂直往下山体深处。 这些石阶,本身就是在石壁上螺旋形的坑道上开凿出来。 石壁上和深洞的下方,都长着深绿色的长草。 这些长草比人还要高,但却分外的柔软,晶莹,近乎半透明的宝石。不像是生长在旱地里的绿草,而像是生长在洁净的海水里的水草。 因为奇妙的光线折射的关系,他们头顶上方和身旁,甚至深洞底部,都似乎到处长满了这种柔软的深绿色长草。 他们就像是来到了一个没有水的海底世界。 所以即便是走在这样的台阶上,他们也根本不知道这座宫殿到底有没有顶部。 因为太过神秘,往往便容易让人心生畏惧。 尤其外面那些被异虫洞穿眉心的,都是试图闯入这里的强者,那么传说里,最终杀死了所有感染瘟疫的天凉人,最后幸存下来,又集体在这里面自尽的天凉强者的尸骸在哪里? 就在这里面么? 然而令他们不解的是,丁宁却似乎极有把握,始终平静的走在最前方。 他沿着螺旋往下的石阶道,步伐反而越来越快,甚至比平日里走在长陵街道还要快上一些。 在往下了数十道螺旋之后,他突然停顿了下来,仰头看向这座宫殿的顶部。 申玄随即仰头,目光剧烈闪动了数下,似乎也是明白了丁宁为何在此时抬头。 厉西星和胡京京却是不明白。 胡京京在面对厉西星的时候,经常有些莫名的羞耻感,但是面对丁宁的时候却是没有。 因为她知道就连整个大秦王朝公认的修行天才净琉璃都跟着这名酒铺少年学习,她自然是远不如净琉璃的,那不如或者在这名酒铺少年的面前显得很愚笨,也没有什么问题。 所以她很自然的轻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和厉西星弄出的灵雨已经停了。”丁宁回答道。 胡京京大吃了一惊,她这才发现虽然那些如水草一般的长草还在摆动,但是上方顶部那种波光闪动的感觉却是已经消隐。 直到这时,她才醒悟过来,之前看上方顶部时那种有晃动的涟漪般的感觉,便是灵雨坠落在这殿顶。 丁宁已经回答了她的问题,但此时却依旧没有低头,依旧抬头看着上方顶部。 胡京京的心中自然生出新的疑问,然而也就在下一刻,就像是一轮烈日沉入到了水中,上方顶部那透明如水的色彩里,突然出现了一抹耀眼的金黄。 然后这抹耀眼的金黄迅速的扩大,随后一声刺耳到令她耳膜剧痛的嘶鸣伴随着狂风里,一团庞大的金色身影如陨石般急剧的飞落下来,从他们的身旁掠过,往下方刺去。 这就是那头先前在天空里随意的屠戮着其它飞禽的金色秃鹫,此刻它的颈部不知道被什么异兽所伤,有了一道一尺多长的伤口,在流淌着金色的血液。 这头连血液里都流淌着强烈的元气波动的强大异兽只是开端。 嗤…嗤…嗤… 上方的殿顶就像是漏气的皮球一样,接连发出数声强烈的气流嗤响。 一条青色的异蛟,一条白色的翼蛇,还有一团快到看不清的黑影,紧跟着这头金色秃鹫飞落下去。 长达五丈有余的青色异蛟在飞过他们身侧的时候,略微停顿了一下,明显有凛冽的杀意在弥漫过来,但也只是停顿了一下,这条青色异蛟却似乎生怕落在后面,未再管他们。 “我们要不要快一些?” 厉西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看着狂乱摆动的深绿色长草的影迹,看着丁宁问道。 “不需要。” 丁宁摇了摇头,然后他重新审视般看着身体周围那些疯狂涌动的长草,道:“不要触碰这些草,有剧毒。” “为什么先前不提醒?”申玄看着他的侧脸,声音微冷的说道。 丁宁动步,继续顺着石阶前行,同时说道:“因为一开始并没有剧毒,你应该听说过含羞草…这些长草类似,在某种条件的刺激下,它们内里发生了改变。” 申玄丝毫没有意外的样子,似乎先前的那句话只是纯粹的试探,“你为什么会有这样强的感知?” 丁宁也没有丝毫犹豫,异常干脆的说道:“因为续天神诀。” 申玄沉默了片刻,道:“如果我将续天神诀带给郑袖,同时告诉她有关你的这些事情,你是否也依旧可以用因为续天神诀这样的解释?” 丁宁没有转头看他,只是笑了起来:“那是将来的事情,而且你应该已经做出了选择。” 顿了顿之后,丁宁转头看了重新陷入沉默的申玄一眼,认真而诚恳的说道,“在我看来,我越是和这片祖地一样显得神秘和强大,越是显得不可思议,你应该越有信心做出这样的选择。” “因为我们的关系会始终是合作,而不是主人和奴仆的关系。” “如果能够一切顺利,我一定可以给你想要的东西。” 申玄一直听完了丁宁的这些话,嘴角才泛出一丝冰冷而自嘲的意味,然后他说道:“你难道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那不如我说,你听听是不是?” 丁宁笑了起来。 申玄不自觉的脚步微顿,他想要听丁宁到底会说出什么。 然而就在此时,他们身外空中的水草纷纷破碎,就像是平静的水面被彻底震碎。 一声凄厉到令人头皮发麻的惨鸣声中,那头第一个飞入的金色秃鹫冲了出来,拼命往外逃去。 它的身上多了五六个对穿的孔洞,身上的金色羽毛掉落了大半,比长陵那些正在经受屠宰的鸡看上去还要凄惨。 金色的秃鹫之后便是那道最快的黑影,以及白色的翼蛇。 最快的黑影依旧看不清到底是何物,只是飞过之时,空气里全部都是黑色的血线。 白色翼蛇的后半截直接就消失了,一些破碎的脏器都在随着鲜血流淌出来,即便是能够飞出去,这样重的伤势,恐怕失去了灵雨之后,也根本无法继续生存。 纷乱的空气再次剧烈的晃动了一下,深处似乎响起了那条青色蛟龙的嘶吼,但是却很快消失,不见那条蛟龙上来。 第七十三章 暗约 丁宁听着青色蛟龙的嘶吼声,看了那些空气里凝结不化的黑色血线一眼,只是轻哦了一声,“原来是龙蝠。”然后他便接着继续走了下去。 少女永远是天底下最好奇的动物,南宫采菽亦然,胡京京亦然,甚至净琉璃也是一样。 看着丁宁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胡京京忍不住问道,“什么是龙蝠?” “一种分外强大的嗜血蝠类,因为太过强大,所以在很早以前被认为具有真正龙族的血脉.” 大约知道只是这样解释她肯定无法理解,所以丁宁接着补充道:“所有在很久之前被称为是龙的东西,都具有强大的肉身力量,以及强大的自愈能力。这种龙蝠虽然只有两尺来长,但即便不能动用天地元气,肉身的力量也很恐怖。至少不会弱于方才那条风蛟。若是平日里真正厮杀起来,方才那其余异兽,都不是它的对手。现在大燕王朝有一件神兵叫黑煞,便是用天铁和这种这种异兽的血胶炼制而成。” “就是燕帝的御器?”厉西星深吸了一口气,他的身体里也忍不住泛起寒意。 “就是现在燕帝的那件本命器?” 胡京京越来越觉得不真实,她忍不住看着丁宁,“你真的一点都不害怕么?” 丁宁看了她一眼,反问道:“你现在害怕么?” 胡京京愣了愣,她发觉此刻自己好像的确并不怎么害怕。 丁宁忍不住笑了笑。 “可是…”胡京京还是觉得不对,想了想,看着丁宁道:“我现在的确不算害怕,只是因为你很冷静,是你的情绪影响到了我。” “这些异兽再强也最多只是等同于七境的修行者,这祖山既然能够封山这么多年,那不管内里是什么,力量本身就肯定超过这些异兽。既然知道这些异兽下去就是这样的结果,那有什么可以害怕的?” 听着丁宁这样的解释,胡京京沉默了片刻,道:“这些异兽加起来绝对比我们加起来都强,它们都不能应付,我们能够应付得了么?” “所有剑经最重剑意,若是连那一剑递出时,真正要表达的意思自己都理解不了,那这天地自然也不可能理解你剑势的意思,自然也不可能有最为淋漓尽致的元气被你调动。” 丁宁极为耐心的先行说了一句似乎无关的话语,接着说道:“所以有些剑势从一开始就有破绽,就如这用厉西星逼我来这里破局的天凉人设的这局虽然看似天时地利具全,然而从一开始立意就有破绽。他的设局让我知道了他是天凉人,知道他逼我来这里,是为了帮他扫清一些前进的障碍,而我对于他而言,只是领悟能力世所难及。所以他一定知道些内里有什么东西,而我们要面对的肯定也是有关领悟才能勘破的东西,不会直接被什么东西杀死。” 厉西星认真而仔细的听着,他明白丁宁所说的意思是从一开始,丁宁就已经觉得这个局有破绽,有反败为胜的机会,但是他依旧不自觉的蹙起了眉头,道:“那山道上的虫豸呢?若是没有那场灵雨,恐怕我们死在那里之后,你们后来也不好应付。” “有很多可能。” 丁宁说道:“可能那处地方不是唯一的进入祖山途径,可能若是你们真的死在那里,我们便可以感知到其中的凶险,也可能那人知道对付那些混沌虫的方法,会保证我能够通过。” 厉西星点了点头,他认可丁宁的这些看法。 “这些强大的异兽虽然是被这场灵雨吸引过来,然而既然上方都可以进入,之前它们不敢进入这里,现在却敢冲下来,便至少说明内里已经因为不老泉的消失而有所改变,至少在它们看来都可能有成功的机会。” 丁宁说道:“而且里面的东西,对于它们都有很强大的诱惑力。” 听着丁宁的这些话语,申玄的眼睛再次微眯。 这些实力堪比七境的强大异兽在整个世间而言,比起七境修行者的数量还要稀少无数倍,在感知祸福,天地元气的波动方面,这些异兽更是有着独特的自然感应。 到底是什么,可以让这些异兽拼死也要下去冒险? 就如在长陵,若是连七境的修行者也要以生命为赌注去一搏的东西,将会是何等惊人? …… 砰! 尾部被彻底撕裂的白色翼蛇如白虹贯日般从殿顶冲出,又随即力尽如陨石般落地,发出了巨大的轰鸣。 烟尘散处,乌潋紫和大巫的身影出现在这座殿前。 祖地在这片荒原的各个王族之中,有着更多的传说,许多天凉人在故事里更是直接成为神灵,所以乌潋紫亲眼看到这座祖殿时,心神所受的震荡自然比厉西星等人要更为强烈。 此时站在这殿唯一的入口处,看着内里的石阶和玄奥的光线,他兀自身体震颤不停。 大巫的神容说不出的复杂,包含着无数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味道,尤其眼神说不出的落寞和沧桑,如同大漠上落日的余晖。 “你太过幸运。” 他的目光落在前方殿门后的石阶上,看似就要动步,然而就在此时,他却突然顿住,冷漠的说了这一句。 “大巫?” 乌潋紫愣了愣,他转过头去看着这名男子,不能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 大巫就在此时转身。 身后的烟尘里,似乎空无一物的虚空里,却渐渐透出一道不散发任何气息,但偏偏给人一种无比巨大和强大的气势的身影。 乌潋紫震骇到了极致,面上的血色迅速的褪去。 他可以肯定对方并非是他乌氏国,甚至不是东胡的修行者,而且在所有乌氏和东胡的修行者里,也似乎没有一人能够拥有如此强大的气势。 这种强大的气势,让他直接想到了那一柄无比巨大的剑,瞬间想到了这名男子的身份。 “战摩柯,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这名男子自然便是灵虚剑门的宗主顾淮,此时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大巫,似乎看穿了大巫的内心深处一样,缓缓的说道。 “我要进到这里,却不知道做了多少的事情,要付出多少的代价,你们随便就进入了这里,自然便是最大的幸运。” 大巫淡漠的说了这一句,不再看顾淮,只是转过身去,开始动步。 “大巫?” 看着顾淮只是微笑不语的神态,乌潋紫感觉到了什么,身体开始变得冰冷。 “还不明白么?” 顾淮越过他的身侧,微讽的看了他一眼,“若不想立即就死,那就跟上来。” 乌潋紫紧抿着嘴唇,他的身体先前因为敬畏和激动而颤抖,而此时却是因为愤怒而颤抖。 他完全无法想到,整个乌氏都异常尊敬的大巫,竟然和这些秦人已经暗中有着他所不知的约定。 …… 螺旋往下的石阶渐渐到了尽头。 身周长草的绿意渐消,却又开始生出深沉的红色,就如在进入一片深秋的枫林。 然而这红色越来越浓烈,浓烈到尽头,却是又奇异的变为紫色。 殿内底部并不像所有人之前想的一样深邃,甚至没有上面那么广阔。 当奇异的紫色变为真实,首先带着一种桀骜的气息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一株很高大的树。 殿底就像是寻常的谷底,或者说很像一个巨大的井底,数百丈方圆。 平坦的地面上没有任何其余的植物,只生长着一株数十丈高度的,散发着紫色玉质光芒的树。 那条青色的蛟龙,此刻就挂在这株树的枝桠间,身体被许多树枝洞穿,已经毫无生气。 第七十四章 剑三 青色蛟龙的鲜血蜿蜒流淌在这株巨树的枝干上,然而不知为何,原本应该鲜活的鲜血却是已经变成了某种晶莹的胶质体,给人一种异常危险的感觉。 “厉西星,丁宁…” 胡京京的牙齿突然格格打战起来,声音不断的颤抖。 她的目光落在身前不远处的地面上。 顺着她的目光,丁宁微微蹙眉,很快发现她为什么会这样的反应。 前方平坦的石地上没有任何的植物,却有一条条肉眼很难见的细微缝隙,好像整块地面是用一块块巨石拼接起来的一样,然而胡京京目光的落处,却是有一块碎裂凹陷了下去,看上去石裂的断口很新,应该是方才那几头强大的异兽冲入这里后导致。 凹陷下去的地方明显方方正正,是个棺椁的样子,内里隐约还可以看到一些破碎的衣物和尸骨。 也就是说,这整个谷底的地面,不是用石块,而是用一具具石棺拼起来的。 申玄也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难道说这些铺成了平整地面的石棺里躺着的全是最后那些在这里自尽的天凉人? 只是此刻让他心中更加惊虑的是,他感觉不到任何可怕的气息。 视线里那株紫玉色的树,包括这些石棺里,他都感知不到任何可怕的气息,甚至感觉不到任何剧烈的元气波动。 这使得那条堪比七境修行者的青色蛟龙,就好像自己散去了所有力量,然后自己挂死在了那株大树上一样。 “你有什么感知?” 申玄转头看向丁宁,问道。 丁宁没有回答他的话语,只是轻声道:“让我想想。” 在他原先的预料之中,既然那名天凉人利用厉西星逼他到了这里,自然就是要利用他破开某些有关领悟的禁制。 然而即便是他,此时也未感知到任何禁制。 他甚至都没有感觉到任何气血的气息。 “小心!” 他的目光重新停留再说那株紫玉般的树上,然而也就在这一刹那,他心中陡升警兆,厉喝出声。 申玄骤然色变,几乎同时,一声厉喝从他的口中喷薄而出,他体内的真元和天地元气以超过平日极限的速度顺着他的独臂狂涌而出。 只在此时,一股恐怖的力量已经从紫玉般巨树上发出,到了他们身前。 嗤! 这股力量极为尖锐,完全就像是一道剑意破空,然而整个谷底的元气都剧烈的飘摇起来,就像是整个天地都随着这股力量的出现而充满了风雨,最为关键的是,这一道力量就像是带着整个天地的风雨,轰然刺到了他们的身前。 咚的一声闷响。 申玄的手臂前伸,还依旧保持着出剑的姿势,他口中的厉啸还未停止,但是整个身体已经完全无法承受的往后倒飞了出去,狠狠的砸在身后的山壁上,激起一圈巨浪般的烟尘,一口鲜血已经从他的口中涌了出来。 胡京京紧握着剑,但是整个身体却因为太过震骇而僵硬得几乎无法出剑。 她根本难以想象自那株巨树上发出的力量,只是一击,就直接让申玄这样强大的修行者都遭受了重创。 “那是什么!” 在接下来的一刹那,她却是又骇然的惊呼出声。 那株紫玉般的巨树似乎被天地的风雨卷动,略微偏转了些方向,如一个人微微扭转了身体,对着他们的所在。 而树身之中,赫然正立着一个人的身影。 丁宁静立在原地,只是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那是一个真正的人身,是一名身材颀长的中年男子的模样。 他就站立在巨树的某一根裸露在地面上的根上,他身上的衣物都甚至是近乎完整,是用数种不同色泽的皮毛拼接出来制成的一件华丽长袍。 他身上裸露在外面的肌肤看起来十分柔软,甚至半透明,还可以看到内里的血脉里如有鲜血在流动,然而他的身上却没有任何的生气,眼珠子里也是苍白而没有神光,完全就像是一具尸体。 最为可怖的是,他的身上长出了许多柔软的肉须,和身后紫玉色的巨树相连,长在了一起。 这些肉须就像是他体内血脉的延伸,但却是紫玉色的。 厉西星深吸了一口气,他转头看向丁宁。 就在胡京京骇然惊呼出声的瞬间,那道身影显然微动了一下,似乎抬头往上看了一眼。 只是这一眼之间,就在此时,已经有一股气机落在了他们头顶上方的山道。 那山道上,就像停留了一场风雨。 有无尽的杀意在里面杀伐。 既然先行封掉他们后退的道路,那便意味着这人恐怕有着自己的意识。 申玄嵌立在山壁上,他没有急着做任何的动作,也只是从背后看了丁宁一眼。 丁宁感受到了厉西星和申玄望向自己的目光,但是他依旧没有任何的表示,只是静静的端详着那名诡异的中年男子,自言自语般的轻声说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回答他的是一道剑意。 那名中年男子的右手微抬,食指和中指并指为剑,遥遥做了个剑势。 天地间风雨又起,那条挂在树上的青色蛟龙飞了起来,身上的蛟皮和血肉如蝉蜕般纷纷褪尽,身上的骨骼也一条条掉落下来,在数分之一息的时间里,只余一条雪白的脊骨。 这条脊骨就成了这名中年男子的剑。 弥漫天地的风雨就汇聚在了这条脊骨里,变成了一道无双的剑意,如一道庞大的闪电般斩向丁宁等四人。 申玄的身体从山壁中震跳了出来。 他的身体似乎骤然空了些,一道猩红色的剑气燃烧起来,如飞舞出万瓣燃烧的桃花,撞向了那道剑光,紧接着在下一刹那,他的身体又重重的撞向身后的山壁。 轰的一声。 他身后的山壁无数碎石飞溅,以他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圆形的深坑。 “丁宁!” 看着在空中盘旋飞回,似乎要落于那名中年男子手中的蛟龙脊骨,他发出了一声厉喝,口中和鼻中同时喷出血雾。 谁都可以感觉到他此时的愤怒,就连胡京京和厉西星都可以肯定,若是丁宁再无反应,申玄绝对会第一时间自己逃亡。 “随我剑意。” 然而丁宁此时的面容却是彻底的平静下来,连一直紧蹙着的眉头都松了开来,似乎想通了什么一直在纠结着他的问题,然后他只是轻声出声,出剑。 三声轻响。 末花残剑在中连震三震,三道笔直的剑光没有落向那条龙骨,而是落向他头顶上方的空处。 胡京京和厉西星都不能理解。 这是最为寻常的“三才”剑,长陵最为普通的剑势之一,绝大多数剑院的学生入门后修行的基础剑势而已。 申玄也无法理解,然而随着丁宁那三道笔直的剑光在空中穿行,他感知到了天地元气的某些改变,眼睛里散发出惊人的异芒。 他的独臂再次往前挥出。 一剑化三,三道猩红的剑光顺着丁宁的那三道剑光留下的轨迹,破空而去。 第七十五章 以剑破 这一剑恐怕时申玄进入七境之后,平生对敌时使出的最弱的一剑。 然而当他这三道剑气顺着丁宁的那三道剑光鼻子破空而去,弥漫这整个山谷,乃至在他们感知里弥漫整个天地的风雨却如同被撕裂了一个口子,无尽的风雨便从那个口子喷涌了出去。 那名中年男子手中森白蛟龙脊骨还在空中穿行而来,但是携带着的无双剑意就此破去,当的一声震响,这一根横扫过来的蛟龙脊骨竟被厉西星持剑挡住。 厉西星看着自己手中微微震颤的獠牙剑,看着被自己震退回去的那根巨大蛟龙脊骨,想着方才那一剑无双的剑意,兀自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胡京京呆呆的看着丁宁,更加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种奇异的嘶鸣声自那名诡异的中年男子身上响起。 似乎就连他都觉得不可置信,觉得自己这样的一剑竟然被如此破去而感到愤怒。 就在这样奇异的嘶鸣声从他身上响起的瞬间,白色的蛟龙脊骨的骨面上顷刻布满了许多黑色的雨滴。 黑色的雨滴顺着骨面流淌,形成了一道道强大的符线。 嗡的一声震响。 天地间风雨骤消,再没有风雨之意。 然而那根蛟龙骨上却是风雨大作,就像是天地间的风雨全部被吸聚到了这根蛟龙骨上。 比世间玄铁还要坚硬的蛟龙骨不断炸响,在空中穿行剑化为齑粉,然后被奇异而强大的天地元气牵扯成一道道新的剑,一道道黑色的剑。 上百道黑剑带着恐怖的杀意,密布了他们面前的空间,这依旧是一道无双的剑意。 申玄站了起来,面对这一剑,他依旧确信自己不可能挡住。 然而就在此时,丁宁又已经平静出剑。 他手中的末花残剑和整条手臂在一刹那处于绝对的直线,剑气凝成了一束,笔直而决然的刺向前方空中的一个点。 那里什么都没有,甚至没有任何一道黑剑。 这依旧是很寻常的一道剑招,名为“洞金”. 这道剑招只是洞穿力分外强大一些,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妙用,在战场上只是一般剑师用于洞穿重甲所用。 申玄依旧不解,但是他别无选择。 他也出剑,同样是“洞金”。 咔咔咔咔… 两道笔直的剑意破空而去,看似空无一物的空气里却响起了很多断裂的声音。 申玄明显的感到了力量冲击感,他感知到空气里好像有一条牵着许多风筝的绳索被他和丁宁的剑意刺断。 这根风筝线便是对方真元凝成的一道符线,支撑这一剑的天地元气流通的最主要通道,牵扯的便是那上百道黑剑。 这道符线一段,上百道黑剑便如断线的风筝,瞬间散乱飘飞。 厉西星横剑于前。 一道无形的剑气如墙。 白色的骨粉和黑色的水雾就像一层层的浪花泡沫一样冲击在他这一剑凝成的剑气上,却是不能逾越。 这样的画面,令厉西星都形成了一种错觉,觉得自己太过强大。 风雨又尽消。 申玄发现自己还活着。 然而风雨却似乎飘摇到了他的心中,让他更加震骇。 这是纯粹的以剑破剑,以招拆招,非但要瞬间感知出对方的剑意,并同时用最合适的剑招来破。 这样的能力,他只在一个人的身上见过。 然而那人却是阅尽了天下剑招,和天下无数强大的剑师交手,才万剑汇通。 丁宁又怎么可能拥有这样万剑归一般的境界? …… 就在他震骇到难以自己时,丁宁已经再次出剑。 他手中的末花残剑抖动着扫了出去。 数十股剑气晃动着,引动了天地元气,形成了一道道如帆般往前的强风。 这依旧是一道普通的剑意,名为“破江风”。 丁宁这剑递出时,那名中年男子的左手已经笔直的伸出,丝毫不像是活物的他左手中已经透出强大的本命气息。 与他相连的紫玉巨树疯狂的摇动起来,祖山上空隆隆作响。 荒原里开始下起一场真正的雨。 不再是白色的灵雨,而是一场夹带着蕴含着高空冰冷煞气的罡风。 就像无数柄刀坠落。 符意来自极寒的高空。 那名中年男子就和真正的宗师没有任何区别,在前两剑被丁宁破去之后,便将自己的真元和唤动的天地元气尽数逼入高空。 这一剑自出现时,剑意就已大成,不可能用断其根的方法来破去。 此时即便有除了申玄之外的其余七境强者在这里,亲眼见到这样的景象,都不会觉得丁宁还能够破掉这一剑。 然而就在这同时,丁宁的左手也已经伸出,连点三处。 “血海花” “一夫当关” “明净光” 三声急剧的低喝声同时在他的口中响起。 申玄、厉西星和胡京京同时呼吸停顿,然后几乎同时出剑。 丁宁喝出的是三道剑招的名字。 这三道剑招分别是他们三人的所学,分属于他们三人。 最令他们感到无解的是,丁宁左手那连点三处,不只是沁出真元,准确标定了方位,而且甚至带出了这三道剑招的一些剑意,所以他们三人才瞬间理解,是要他们三人分出这三剑! 申玄的修为非其余两人所能相比,虽几乎同时出剑,但剑意自然最早生成。 他的心念所至,精纯的本命气息也从他的身体里源源不断的涌出,一片深红如海的剑光里,就像有一朵鲜血凝成的花在生成。 第二道形成的剑意却并非厉西星的剑意,而是来自胡京京的身前。 一片透明而纯净的光线迸发而出,带着一种可以稀释一切污秽般的气息。 厉西星的出剑原本比胡京京快,然而他这一剑的出剑却似乎十分艰难,沉重。 他的剑尖在空气里,就像是在篆刻般挪动。 轰的一声。 有一道无形的墙也从高空落下。 这三剑的力量也根本不可能挡得住那中年男子的无尽风雨,力量也依旧不在一个等级。 然而当这三剑的剑意终于泼洒开来。整个谷底的空间却就像是发生了震荡,倾斜。 丁宁施展的只是一道最普通的剑招。 但是整个谷底的空间好像结成了一块水晶,然后被他手中的末花残剑撬动,往一侧倾斜。 从无尽高空中坠落的雨珠和罡风,带着恐怖的剑意和刀意,却像流水一般,尽数冲到一侧的山壁上,没有一丝落入他们所在的谷底。 噗噗噗噗…… 坚硬的山壁和那些飘摇的绿草脆弱得如同纸片一般被切得粉碎,留下无数深深的沟壑。 绿草的汁液混杂着石粉,如瀑布一样流淌下来。 即便是那名与树相连的中年男子,都似乎完全无法理解丁宁和申玄等人为什么还能挡住这一剑,有些茫然般的出现了一丝停顿。 便在这时,丁宁很自然的往前跨出了一步。 他就像是很自然的在躲避一侧山壁上冲流下来的草汁和石粉混杂而成的浆流,但是与此同时,他却已经又连报了三个剑名,左手又已连续弹动了三下。 “叶非花!” “天罚!” “明烛!” 顺着他的所指,申玄、厉西星和胡京京的身影也似乎不自觉的被他带动。 三道不同的剑意并未形成合力,却是在空中发出了诡异的冲撞。 一篷如粉尘般的气雾四溅。 那名中年男子陡然感到危险,身体微震。 嗤的一声轻响。 他的身后却是有一道晶光亮起。 连接着他和紫玉巨树的数根肉须便被切断,诡异的紫色液体顺着肉须的断口往外不断的喷洒。 第七十六章 一口井 “无涯!” “离城!” “天明!” 丁宁的面容没有任何的改变,他的语气也平静到了极点,跨步向前的同时,再口述三道剑招,左手依旧弹出三道线路。 申玄、厉西星和胡京京早已震惊到麻木,体内的真元几乎是下意识的行走,再各出一剑。 三道强弱分明,引聚的天地元气截然不同的剑意再次引起了奇妙的变化,轰的一声爆响,一团金光如旭日突然坠落,崩裂般四散。 数十束如刀的金光纷乱的四斩,那名中年男子身上的肉须再断数根。 诡异的中年男子张口,发出了真实的凄厉嘶吼。 然而没有任何的用处,每断一根和身后紫玉巨树相连的肉须,他的力量就显然减弱一分。 他召出的漫天风雨在丁宁不断的平静轻喝声中不断被撕裂。 丁宁就像是走在寻常的风雨里,他每朝着这名中年男子走出一步,这名中年男子身后的肉须就断上数根。 他就这样缓步走到了这名中年男子的面前。 在走到这名中年男子的面前时,这名中年男子身后和紫玉巨树相连的肉须已经仅剩数根,他身后那些断裂的肉须就像是被切断的血管一样飘洒在身后紊乱的元气里,看上去极为凄惨。 这名中年男子体内的紫玉色液体也随着这些肉须的断裂而流淌出去,整个人近乎变得半透明。 丁宁走到这名中年男子身前一丈。 他静静的看着这名中年男子。 这名中年男子伸出双手,似乎要隔空抓住他。 然而只是这一动,这名中年男子便站立不稳,轰然往后倒下。 申玄和厉西星、胡京京停步在丁宁的身后。 三人看着这名往后仰天倒下的中年男子,嘴唇都同时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 没有什么言语可以形容此时三人心中的情绪。 这是一名一剑就重创了申玄的惊天强者,剑意无双,然而丁宁却硬生生凭借剑招破剑招,就破了对方剑意。 这已经超出了他们所有人的认知,更不用说口述指引便运用三人不同的剑意开始反击。 尤其丁宁不只是知道三人的剑式…在以指引的同时,甚至惊人的带出三人的剑意。 这是在整个修行者的世界里,从未有过,从没有人能够做到的事情。 这些诸多的不合理,绝对不可能,让三人甚至不知道从何说起。 丁宁沉默而认真的看着倒在紫玉巨树的树根上的中年男子。 这名中年男子有着强大的力量,有着应变对敌的能力,然而显然不能够彻底清晰的思考,拥有完整的意识。 这便代表着这名中年男子不是活物,并非是修炼了某种秘法的修行者。 然而也只有他能够清晰感知,这名中年男子的身上,依旧有着某种鲜活的力量,某种独特的生命力。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怎么会这样?” 他在心中忍不住再次重复了这样的两句话,然后目光越过这名中年男子的身体,落在他后方的紫玉巨树上。 先前这名中年男子的身躯和他身上恐怖的气息阻挡了他们的视线和感知,此时这名中年男子倒下,他才能看到紫玉巨树上和这名中年男子身上以肉须相连的地方,其实是一个裂口。 就像是有人在这株巨树上斩了一剑,然后在这树的伤口上种出了许多肉须,和这人连在了一起。 只是丁宁可以肯定,这名中年男子的力量并非来自于这株紫玉巨树。 他体内无数看不见的小蚕涌动着,此时因为一种怪异的气息,这些小蚕在他的真元压制下,都有种疯狂战栗不安,甚至恐惧的感觉。 是什么可以让九死蚕都感觉到恐惧?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真正的变得平静下来,然后他的目光继续下移。 那株巨树的裂口下方,有一口井。 这株巨树应该是从这口井的井沿长出,然后越长越大,几乎将这口井包在了树里。 井是方井。 井里没有水,只有像下的石阶,有一种此时丁宁才能感知危险的气息不断的翻涌开来。 …… 天地间风雨飘摇,一些原本在祖山周围厮杀的强大异兽也被这风雨间的恐怖剑意所席卷,彻底冷静下来,然后骇然的纷纷四散。 此时无双剑意悄然消失,掉头逃窜的异兽失去了灵雨的吸引,狂热也终于被恐惧所代替,再也不敢回头。 祖地里这处山谷的一侧壁上石粉和那些怪异青草的汁液依旧在不断的流淌, 那名名为战摩诃的乌氏大巫,在乌氏国内兼有国师和先知之名的男子,此时鞋面被青色的草汁浸透而似乎无所感知。 他应是心性极为沉稳忍耐的枭雄,然而此刻站立在这山道上,感受着这谷底无双剑意的消散,他面上的肌肉却是轻微的抽搐着,目光也复杂到了极点,包含着无数说不出的剧烈情绪。 “居然真的破了。” 心中同样在说着这句话,然而灵虚剑门的宗主,在长陵早已经成为传奇的顾淮却是截然不同的情绪。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莫名的感慨和庆幸,挂着一丝奇怪的笑意。 “下面到底有什么?” 强烈的好奇战胜了被欺骗和背叛的愤怒,乌潋紫忍不住看着战摩诃问道。 那种灵动和骤然变化的剑意,并非固定的禁制或是符器所能生成,但是祖地封印无数年,难道这里面还能有活着的绝世修行者存在? 接下来的一瞬间,乌潋紫却是越加的愤怒起来。 因为藐视。 战摩诃根本就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甚至根本就没有看他一眼。 在这里,他这样乌氏国的王子,似乎根本就像路人一样无关紧要。 ……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剑招?” 紫玉巨树下,申玄死死的盯着丁宁的面容,似乎要在他的脸上盯出两团血花出来。 “这剑招并非是你所创,既然是流传下来,我要知道便有无数可能,而且这不重要。” 丁宁迎着申玄噬人般的目光,摇了摇头,淡淡而带着强大自信的说道:“关键只在于我比你想象的要强大,而我越是强大,你我之间的合作就越是有意义。” “要将这…东西斩碎么?” 厉西星也终于恢复了平静,他看着身体依旧在不停颤动的诡异中年男子,原本想说要将这人斩碎么?然而犹豫了一下,他还是觉得这不能用“人”来形容。 不管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他都依旧觉得无比的危险。 若不是丁宁在此,如果是他和胡京京到了这里,他所做的选择将会是将这名中年男子和紫玉巨树全部斩得粉碎。 “不要。” “他们来了。” 丁宁摇了摇头,看着一方的山壁轻声的说了一句,然后动步示意他们所有人跟上,包括沉默不语的看着他的申玄。 然而他却并未走向那口井,而是绕向了紫玉巨树的另外一侧。 这口井的背面。 石粉和青色草汁混合成流瀑的山道上,缓缓出现三道身影。 第七十七章 必须死 申玄跟在了丁宁的身后,然而还未看清那三道身影的面目,只是感知到顾淮和战摩诃身上的气息,他便自嘲般的笑了笑,冷漠的看着丁宁的背影轻声说道,“还怎么杀?” 丁宁平静的轻声道:“还是有机会。” “我可以相信你,我也可以继续我们的约定。” 申玄沉默了一息的时间,冷漠的眼眸里突然再次出现了一些狂热的意味,这狂热的意味就像是自他的灵魂深处燃起,“只是要拼命,自然有可能会死…我需要你回答我先前的那个问题。” 这祖地里面的一切都太过神秘和强大,只是从外面的山道上进入这里,便如同隔了许多个春秋,分外的漫长,以至于厉西星和胡京京此时有些想不起申玄所问的到底是什么问题。 然而丁宁却十分清楚。 他转过身认真的看着申玄,道:“其实大秦王朝被遗忘的不只是商家,还有李家。你应该知道,商家和李家才是真正让大秦王朝强大起来的最大功臣。” 申玄深吸了一口气,没有说话,体内的真元却是震动了起来。 丁宁看着他,接着说道:“我可以让你做李家做的事情,而且绝对不会让你枉死。” “李家是什么?” 胡京京忍不住问道。 她知道商家,但是却从未听说过李家。 “李师?”厉西星看着丁宁问道。 胡京京大吃了一惊,“李思?” “也可以说是那个李家.”丁宁看着无比吃惊的她,轻声说道,“李相的思是思索的是,那个师是师尊的师。李师是那个李家的下人。那个李家现在已经没有了。” “李相只是那个李家的下人?”胡京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商家变法,而李家修法,重刑而治,窃者挖鼻割耳。国富民强但积怨太深,所以和商家一个下场。”厉西星看着完全无法理解的她说道,“在商家之前,李家便成了平息怒火和积怨的牺牲品。” 这些事情早在元武初年就开始被慢慢遗忘,隔了十余年的时光,胡京京这样的少女根本无法想象,她也还想不明白丁宁说李家和申玄有什么关系,然而申玄此时却是莫名的笑了起来,“有幽朝的免死金牌一样的东西么?” “会有,但律会大于免死金牌。”丁宁没有丝毫犹豫,看着他说道。 申玄看着丁宁平静的眼眸,笑了笑,笑得很奇怪,但是他不再说什么,只是抬头看着那三道已经清晰的身影。 丁宁也不再看他,抬头望向已经走落谷底的顾淮等人。 他的目光依旧平静异常,然而和很多人不喜欢他一样,顾淮也是无端的讨厌了起来,蹙起了眉头。 只是第一个开口的不是他,而是在乌氏国拥有至高地位,却又背叛了乌氏国的大巫。 “何其幸,多谢!” 战摩诃认真的对着丁宁躬身行礼,致谢。 丁宁颔首回礼,却是不和他对话,转眼看向微蹙起眉头的顾淮,认真的问道:“我是不是必须死在这里?” 顾淮微微一怔,突然有些同情,但瞬间又化为微嘲。 他看着丁宁,微嘲的说道:“你太过聪明,而且就连我都没有想到你竟然能够带着他们到达这里,而且面对方才那种连我都未必抵挡得住的剑意还能活下来,和你的这些表现相比,续天神诀和她的一些感受,都变得有些不重要。” 丁宁平静的面容有些改变,不是惊恐,而是和他一样带起了些许的嘲讽之意,“当初你们一定要设法杀死那个人,是不是也是如此?并不只是因为权势,而是因为他太过优秀和强大,强大的令你们感到危险,感到根本不可能逾越?” 顾淮的面容上笼上了些寒意,但是他没有掩饰,只是淡淡道:“就如上古的许多龙族自然灭亡一样,天意大势都不允许足以将任何人为食,没有天敌的东西存在。” “只是因为这样?” 丁宁笑了起来,“所以根本不用在意友情,甚至是兄弟情谊?” 顾淮冷笑了一声,他不再回答。 对于他而言,以丁宁此时的身份和处境,他根本不需要也不屑于回答他的这个问题。 “无耻!” 胡京京却是愤怒的浑身都颤抖了起来。 她从一开始想明白了乌氏国这名强大的修行者,或者说和昔日天凉有关的这名强者其实和郑袖早有勾结,所以才借以这场战争开启这处祖地。但她直到此时,才通过两人的对话彻底明白为什么丁宁一开始就问顾淮那样一句话。 只是因为太过忌惮,因为丁宁太过优秀,顾淮就不容许丁宁活着离开这里,这在她看来太过无耻。 “申大人?” 顾淮没有看她,在他看来胡京京这样的弱小修行者也根本不需要他浪费任何心神,他只是看着丁宁身旁的申玄,颔首问道。 申玄没有任何的动作,只是冷漠的站着,也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只是这种不言不行,便表明了他的态度。 顾淮嘴角的冷嘲之意更浓了些。 “难道你还觉得能够保他能活,然后从他的手里得到续天神诀,便能够回长陵再有一番风光?” 他看着申玄,说道:“即便有那种可能,你觉得以现在的处境,你做得到么?” “嫉才,借力,无耻。”厉西星的声音在此时响了起来,“灵虚剑门的宗主,也不过如此,连我都觉得羞耻。” 积少成多,这些人的态度,到了此时,让顾淮骤然愤怒起来。 然而也就在此时,丁宁平静的声音却又响了起来,“既然这样,今日你会第一个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丁宁的身上。 顾淮笑了起来。 他微微扬起了头,像是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话一样,重复着丁宁的话语,“今日我会第一个死?” “三狱” “莫御” “明净光” 丁宁也微微的仰起了头,他没有应声,只是急促的连喝出了三道剑式的名字,同时左手对着顾淮,虚空连弹三记。 他和申玄、厉西星、胡京京都位于紫玉般巨树的另外一面,中间和顾淮隔着那株紫玉般巨树,说话时虽然略微偏移身体能够看清对方面目,但此时剑意直指,却就如指向了前方这株巨树,给任何人的感觉,所有剑意都会先落到这株巨树之上。 然而在方才的战斗里,申玄、厉西星和胡京京早已摒弃了一切疑虑。 此时听到这样的三道剑式的名字,三人都没有任何犹豫,剑意瞬间起,顺着丁宁所指而去。 顾淮的眼瞳里充满更多的讥讽神色。 对于他而言,即便这三人的剑式能够形成莫名强大的诡异剑意,但是以他的修为而言,这三人的动作依旧太过缓慢。 在三道剑意形成之前,他的右掌在空中缓缓划过,已有一道圆月般的皎白剑光直接绕过了紫玉巨树,横着切向三人的身体。 然而也就在这一刹那,他的眼瞳里的讥讽神色尽数化为茫然和痛处意味。 他不可置信的望向自己的左肩。 一道锋锐的力量刺穿了他的左肩,形成了一个拇指大小的通透空洞,鲜血从内里涌出,夹着他体内强大的力量,就像是一条血色的星河。 这样的伤口自然不足以杀死他,甚至不足以对他造成真正严重的创伤,对他的战力形成影响,然而对他的心神冲击,却是比以往任何的战斗都要剧烈,甚至超过之前荒原上的刀剑神皇唐欣那次战斗。 那道圆月般的剑光切到丁宁等人的三尺之外,就在他肩上被刺出伤口的同时,皎白的剑光上出现了数道黑线,接着便骤然消散。 其中蕴含的一些剑意,竟然放佛化为了一些刺穿他左肩的杀意。 顾淮的心神剧烈的震动,在数分之一息的时间里,他感到更大的不可置信。 不只是因为他这一剑就像被事先料知一样,反而为对方所用,最为关键的是,刺穿他左肩的这一道剑意,正是出现在他这一剑的唯一破绽处。 未有这一刺,他甚至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这一剑会带来这样一处破绽,在这一刹那让他根本无法阻挡袭到此处的剑意。 “越是如此,你越是必须死。” 然而他毕竟是灵虚剑门的宗主,在这数分之一息的时间里,他便同时想明了如何破丁宁的这种战法。 一道本命气息从他的手上透出,在他的目光剧烈的一闪间,便是十五道剑气,一剑接着一剑,刺向上方的虚空。 丁宁指引剑招的战法根本不合道理,然而这种不合道理便刺伤他的战法有着根本上的破绽…只要他足够快,丁宁等人便根本无法用这种办法以招破招,哪怕丁宁眼中任何剑招都是虚无,任何剑招都有破法。 第七十八章 后招 快则无解。 顾淮虽在谷狱关外荒原和唐欣一战落败,剑心稍挫,然而他毕竟是灵虚剑门的宗主,是天下最强的数位剑师之一。 他求快,便是快到寻常人根本无法反应。 十五道带着本命元气的剑意刚刚迸发,这祖地上方的天空高处已经被刺穿,出现了十五点星光,如同多了十五颗真正的星辰。 这样的剑意,甚至快得让人无法思索。 申玄只来得及心中燃起悲哀的情绪,他知道就算自己全盛时,也几乎不可能接住这一剑。 差距就是差距。 他现时的修为足以傲视长陵绝大多数七境,然而却不足以和顾淮、郑袖这种昔日巴山剑场的传奇人物相提并论,始终差了一个台阶。 虽然同为七境,但是各中的差距,却是连一剑都未必能接得下来。 这些人对于长陵,就像是天上的神灵,而他始终还是凡人。 所以这一剑便是死亡么? 然而就在上方的高空里出现十五颗星辰,在他都来不及反应的同时,丁宁却偏偏已经做出了反应。 丁宁的反应极为简单。 他伸手,体内的真元急速的喷涌而出,隔空拍在了他身体前方的紫玉巨树上。 紫玉巨树里许多肉须奇异的亮了起来,就像有无数闪电,沿着这些肉须冲到了紫玉巨树的顶部,然后再冲向上方的高空。 顾淮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那些由紫玉巨树顶部冲涌出去的天地元气,在天空之中急剧的分散,没有引动天地之威变成杀机,只起到了一个作用————断绝了长陵女主人和他的剑山的联系。 就像是一片乌云遮掩住了星空。 接下来星光落不到他的剑上,他无法借用郑袖的力量,郑袖也无法再借助他的剑“看”这里,但这依旧无法阻挡住他的杀意。 此时只有一个人有可能对他造成威胁。 这个人便是立于他身后一侧的战摩诃。 战摩诃只是安静的站立着,然而他和顾淮之间局促的空间里,却是有十数丝玄色的光丝生成,如铁线落向顾淮的背后。 顾淮头顶上方高处十五颗星辰落了下来,没有落向丁宁,却是落向了战摩诃和他之间的局促空间里。 就如平静结冰的湖面被打破。 这局促的空间里发出了几声清脆的碎裂声。 一条平直的白线自两人的中间生成,就像一条贯穿的天河划开了两个天地。 顾淮的身体往前飘飞了数丈,战摩诃的身体瞬闪般出现在流淌着石粉和草汁的山壁边缘,他和原先所站的地方之间出现了一道宽阔的沟壑,石棺的表面尽碎。 即便几乎所有的力量都由他所承受,但一直站立在他身旁的乌潋紫依旧被波及,身体狠狠倒撞在崖壁上,轰然声音响起时,乌潋紫的口中已经喷出了一口血。 顾淮的左肩伤处也再次流出血来。 他没有去看丁宁和申玄等人,而是冰冷的转身,看着停在崖壁前的战摩诃笑了起来,笑容里说不出的讥讽,甚至带着一丝怜悯,“这么快就忍不住了么?” 战摩诃的目光没有和他相迎,只是抬头看着上方天空。 他平静的说道:“他说的不错,你是这里最强的人,所以你必须第一个死。更何况你受了伤,而且现在郑袖已经看不见你的剑。” “只要她无法通过你的剑看清这里,她便无法感知到我这祖地里真正有什么。” 顿了顿之后,战摩诃接着说道,“只要杀了你,她就不可能知道我从这里面到底得到了什么样的东西,她就不会因此而彻底发疯,要想彻底征服这片荒原,平今后对付楚燕齐三朝的后顾之忧,她还会和我合作。” “很好的想法。”顾淮大声的笑了起来,但是随即笑容全无,面无表情的说道:“只是你不是唐欣。” 只是你不是唐欣。 这句话在此时并不难理解。 战摩诃也自知不如唐欣强大。 但是他也没有因为这句满含嘲讽的话而陷入愤怒。 他缓缓垂头,目光落向丁宁。 顾淮看着他,依旧面无表情,就像是在看着一个死人。 然后他出剑。 他一向都懂得先发制人的道理。 尤其元武登基前三年的教训,更是让他深深懂得先发制人的好处。 此时他需要快,便绝对不会在周围所有这些人出手之后再出手。 受重伤的申玄已经不在他的眼里,然而视线里的这名天凉人却依旧是可怕的劲敌,所以他毫不犹豫,动用了昔日巴山剑场最快的一剑,也是迄今为止天下最快的一剑。 这剑叫做“念虚”. 就在顾淮动念之间,战摩诃身前的空间就像裂了开来,直接出现了一道剑影。 这道剑影只有一尺来长,然而却无比沉重,带着一种镇压天地的气势,就像是剑山剑的缩影。 不只是战摩诃的身前,在这同一瞬间,丁宁、申玄、厉西星和胡京京的面前的空间,都像是直接裂了开来,都出现了这样一道剑影。 这五道都是真实的剑影。 除了此时还未站起的乌潋紫之外,顾淮一剑同时刺杀五人。 战摩诃的手掌往上翻,一股强大的本命元气正透出来。 这是一股刀意,但又似乎带着和月亮呼应般的力量,就像直接将夜晚天空里的玄月摘了下来。 这一念之间的时间太过短暂,然而他却是在等待。 因为他也只可能挡得住顾淮攻向自己的一剑,若是丁宁无法破局,那下一刹那,丁宁等人就全部会死去。 丁宁也似乎没有任何的动作。 然而一道轻渺得甚至不可察觉的剑意,却比他的刀意还要快,甚至比顾淮的“念虚”剑意还要快。 这一道轻渺的剑意来自于那名躺在紫玉巨树数根上的中年男子身上,在战摩诃刀意起时,便化为风雨。 面无表情,眼中满含讥讽的顾淮身体霍然一震,他来不及转身,感知却超越了平时的极限,落在了那名中年男子的身上。 一道微弱淡白的飞剑正迅速往后退去,落向那株紫玉巨树之中。 与此同时,那名一直在抽搐震颤,看似绝对不可能再有战力的诡异中年男子,却是已经坐了起来,双手指掌间已经带起了恐怖的力量。 战摩诃眉头尽舒,心中也是霍然开阔。 他终于明白丁宁的后招在哪里。 他手中的刀意也再无保留,决然的朝着飞了出去。 玄月生成,顷刻切断了他身前虚空里冒出的那一段铁尺般的剑光,然后继续向前。 祖地里,乃至整个天地风雨大作,一道无双的剑意,席卷着天地剑的风雨,笔直的刺向顾淮的后背。 顾淮心中的不解和震惊甚至让他到了茫然的地步,他此时依旧有能力杀死丁宁等人,但是他自己不想死。 那数道沉重如山的小剑虚影在近乎碾压到丁宁等人的身上前,霍然消失。 所有的力量就像是被重新隔空抽吸到了他的手中。 轰的一声,剑山未现,但那座剑山的神魂却就像是已经到了他的手中,他的右手就像持着一座无形的巨大剑山,斩向漫天的风雨。 与此同时,他的左手五指弹动,一圈淡紫色的剑光切割虚空一般,在战摩诃的玄月前方,切开了一个纯圆形的口子。 他左手剑意空虚而灵妙,如带着另外一个空间的气息,和战摩诃的刀意相撞。 右手剑意纯粹的重如山岳,至为刚猛,和那诡异中年男子的无双剑意抗衡。 这一瞬间,他所展现的力量和气势,犹如天神。 然而同时,他的口中却是迸发出一声凄厉到了极点的怒喝! 第七十九章 吐丝 无论是玄月,还是那无边的风雨,在此时都被他施展出来的剑意硬生生的挡住。 然而无法近他身体的只是玄月和风雨本身,强大力量对冲时的震荡,却是无法往外排开,都传递到了他的身上。 正因为如此,顾淮才发出了无比惊怒的厉喝。 也就在他的厉喝声中,他的身体里发出了一声巨大的轰鸣,就像是两股滔天巨狼在他的体内撞在一起,轰然四溢。 他平滑如玉的脸上骤然出现了无数褶皱,这些褶皱里有晶亮的光芒飞出,每一道光芒都像是一道碎裂的刀意和剑意。 顾淮的眼睛里全部是不信和痛楚的意味,他垂头望向自己的身体。 他的腹部上出现了一道伤口,鲜血狂涌中,隐约可以看到内里的脏器。 内里的脏器上浮现着许多细微的飞屑,闪耀着一些黑色的光芒,就像是荒原里扬起的沙尘。 这一道伤口从内而外撕裂开来,并不是在场的任何人引起,而是来自于之前那一战的唐欣。 他虽然借助郑袖的力量杀死了唐欣,使得唐欣对于他而言就像是荒原里偶尔遇见的路人,然而无论是在意志上还是在肉体上,却都给他留下了极大的创伤。 即便汲取到了一些灵雨,然而到达这祖地的中心处时灵雨已然停歇,所以在这内外交迫下,刀剑神皇唐欣给他带来的伤势,首先爆发开来。 看着凄厉怒喝的顾淮,战摩诃的眼眸深处充满了怜悯。 自那无双风雨剑意出现,他便知道顾淮已经必死无疑。 一名巴山剑场的传奇人物,竟然以这样简单的方式死去,即便是他都有些不可思议,甚至有些同情。 然而他依旧警惕。 …… 顾淮比在场的任何人都更清楚自己此时的处境,然而此时除了惊怒之外充斥于他身体的情绪依旧是不可置信。 就像很多要死的人,始终都不相信自己即将要死去。 只是不管相不相信,他都知道自己要死了。 他抬头望向丁宁。 除了那名和紫玉巨树相连,此时在剑意的对冲之中已经再次颓然往后坐翻在地的诡异中年男子,所有人都明白他临死前的心意。 天空里出现了一个黑点。 接着便成了一座山。 沿途传来碎裂声,也不知是殿宇被镇压碎裂,还是虚空被撕裂发出的声音。 这座剑山随着他的目光,落向丁宁。 “临死之前最后想要做的事情,还是想要拉着我陪葬,请问你这样做是对谁有好处?” “是我让你来这里杀我的么?” “你都要死了,还在意她和元武的意思么?还在意我将来有可能比你强么?” “你就不想留着我,看看我能对她和元武做什么事情?” 丁宁抬头看着那座剑山。 剑山的阴影和威压牢牢的将他笼罩在内。 这名灵虚剑门宗主确定自己必死之后的一剑,即便没有郑袖的助力,也依旧是强大到令人难以想象的地步,甚至比一开始对上唐欣的剑意更为强大。 这一剑所有的杀意尽在丁宁,然而丁宁却只是平静的看着从空中降落的这座剑山,不断微讽的说着。 顾淮的身体莫名的震颤起来。 并非由于他的伤势,而是由于他的情绪剧烈的波动。 只是丁宁的第一句话,就已经对他的情绪造成了莫大的影响,让他的剑意出现了波动。 这一剑的剑意便不再完美。 但再不完美,也依旧是灵虚剑门宗主的一剑,也依旧是剑山剑。 战摩诃的目光死死的定在剑山剑上。 在天空之中剑山剑刚刚出现,确定杀念笼罩丁宁的瞬间,他的双手之中就已经出现了一柄玄色的弯刀。 这柄弯刀上有着无数斑驳的痕迹,如风化严重的玛瑙,然而每一条弯曲如马蹄的斑驳痕迹里,却都像有最圣洁的月光照射出来。 此时当顾淮的剑意动摇,战摩诃也做出了选择,他的双手紧握着这柄弯刀的刀柄,发出了一声厉啸。 这一刀就像是唤醒和汲取了那条刚刚死在这里的青色蛟龙的神魂,紊乱的狂风里,有一条真正的龙影冲天而上,狠狠撞击在剑山剑的侧面。 他并不想硬抗这一剑,只是想改变这一剑的落处。 如他所愿,剑山剑在空气里发出了一声难以想象的巨大轰鸣,开始偏移,上方的空气里,连绵响起了更多的爆裂声,隐约有无数更加细小的黑点坠落如雨,竟是从上到下的山壁都发生而来崩塌。 然而这只是开始。 剑山剑斜斜的坠落,剑身和山壁擦撞在了一起。 整个祖山都开始晃动,山体沿着剑身出现了裂缝。 只是没有任何人在意这点。 剑山剑的剑身虽然偏斜,但一道凌厉的杀意却依旧顺着剑山剑的一道符纹落了下来,依旧落向丁宁。 …… 厉西星的面容变得无比苍白。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挡得住着一道剑意。 在这一道剑意面前,他恐怕渺小的就像剑尖下的一只苍蝇,甚至连死去都不能改变这剑尖下落之势分毫。 然而他依旧抬头,决然的往上挥出了獠牙剑。 一道无形的墙连带着他所有的力量和意志横空。 然而此时,丁宁的身边有一个人比他更快。 这个人自然只可能是申玄。 因为有着战摩诃的所阻,所以他甚至来得及思索一下。 他知道自己再阻挡这一剑,必定会伤上加伤,甚至很有可能会直接死去。 但是他不出手,在场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丁宁的被杀。 所以这是一场豪赌。 一场用生命来押注的豪赌。 “李家么?” 他思索了一下,决定赌一赌。 因为如果就这样活着…那活着也没有什么意义。 他出剑。 一蓬猩红的血雾往上升腾而起,就像是这么多年大浮水牢里漂浮着的所有鲜血尽被他这一剑带起,涌向了那道镇落的剑意。 厉西星的身体震了一震。 他没有感受到太大的力量压迫,因为这一道剑意已经在他之前和顾淮的剑意撞击在了一起。 喀喀喀喀… 无数的骨裂声在申玄的身体里响了起来。 伴随着响起的还有更加细微的血肉撕裂声。 申玄惨淡的笑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赌输了。 骨骼的碎裂未必意味着死亡,但经络和内脏的撕裂,却连顾淮那样的强者却都不可能活得下去。 顾淮这样的强者,即便是最后不完美的战意,也足以在硬拼之中杀死他,如同让他替丁宁承受了这最后的杀意。 他惨淡的笑着,看向丁宁,甚至开始觉得这一切都只是丁宁完美的设局。 因为丁宁在此之前的任何表现都太过完美,都似乎一切尽如他所想。 “你赌赢了。” 然而就在这时,丁宁对着他说了这一句。 然后接着轻声说道,“不管我们最终会不会死在这里,但至少你现在不会死.” 丁宁的手就在此时落在了他的身上。 申玄听到了无数细碎的声音。 就像是临死前的幻听,只是这声音来自于丁宁的身体里。 然后他感觉有无数细微的丝线飘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这种感觉就像是丁宁身体里有很多细小的东西吐出了丝线,沁入他的身体。 然而在下一瞬间,这些丝线都化为雨。 “这是?” 他震惊到了极点,不只是因为这场雨里蕴含的强大的生命力,还因为那些丝线本身。 第八十章 最后的天凉 当看到申玄出剑阻拦自己的剑意时,顾淮就觉得从一开始自己在某些方面就出现了错误。 从一开始,丁宁能够破解他的剑招,似乎并非只是因为天赋,而是对他极为了解,甚至似乎可以预感到他下一剑会施展何种剑式。 这并非只是熟悉他所修的剑经,甚至要对他的性情,出手习惯,以及一切的一切都十分熟悉,才有可能预感到他会出何种剑势。 只是因为他太过骄傲和自信,所以这隐约在心的感觉也并未真正的浮出水面,直到现在,申玄这样的人竟然是敢不惜生命的替丁宁挡剑,他才真正开始醒悟。 然而他依旧不能理解。 除了那人,谁会对他的剑招的和他的人如此熟悉? 即便是巴山剑场的其余人,即便是那人的传人,也不可能做到如此。 “为什么?” 他无法相信的看着丁宁,失神的说道。 剑山剑没有继续下落,嵌在了山壁里,然而剑气还在往山壁里渗透,山壁里依旧响起无数咔嚓咔擦的碎裂声。 顾淮的身体里也在响起无数咔擦咔擦的碎裂声。 他的身体肌肤表面开始显露出更多的伤口。 这些伤口来自于很久远的战斗,留下这些伤口的都是当世冠绝的存在,只是这些伤口原本已经复原,甚至连顾淮自己都不再感觉到,然而今日他的整个身体将近瓦解,这些和身体有着微小不同的血肉或者骨骼,首先便不容于他的身体一般,显露出来。 …… 申玄如同沐浴在先前那口不老泉的泉水里一样,他感觉到距离自己远去的生机又重新充斥在自己的体内,身体最深处那些裂口都迅速的收拢起来。 他抬起头来,知道自己不会死了,看到顾淮身上显露出来的那些伤口,他却是明白顾淮真的是要死了。 厉西星一剑挑空,身体里泛起无比难受的感觉,但是看到完整无缺的自己、胡京京和丁宁,他感到此时的空气分外温暖。 乌潋紫依旧箕坐于地,他看着这样的画面,不知为何,心中自然对丁宁产生无穷敬佩之意的同时,他却觉得此时的丁宁并不快乐。 顾淮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真元,无法控制自己身体的兵解,对于此时的战摩诃而言,只要一个动念,便能直接将顾淮从这山谷里抹灭,然而此时他却并不急着杀死顾淮,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顾淮和丁宁。 丁宁没有马上回答顾淮的问题,然而他却是开始动步,朝着顾淮走去。 顾淮身体里响起更多碎冰般碎裂的声音,看着走过来的丁宁,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恐惧起来,然而他却无法阻止丁宁的走近。 丁宁一直走到了他的身前,然后凝视着他渐渐灰暗,甚至眼瞳里都开始布满冰裂纹的双目,认真的说道:“我说过今天你会第一个死。” 顾淮感到无比的痛苦,但是他却无法愤怒和无法回答,因为这已经成了现实。 “在我察觉可以利用这株东西断绝你和郑袖的联系时,你今日便注定会死。”丁宁看着他,说道:“对于郑袖而言,你也只是一条狗。很多人不把你当狗,但是你却偏偏愿意做狗,帮着她杀死了不把你当狗的人。” “你就是九死蚕的传人,他的弟子!” 顾淮看着还未死去的申玄,脑海中闪过之前的许多画面,他终于想明白了什么似的,发出了声音。 他的声音里都如同带着碎裂声,模糊不清。 然而除了申玄和战摩诃之外,其余在场三人,就连厉西星都如同被无形的大锤敲击着心脏,浑身不断的震颤起来。 丁宁没有否认,他只是平静的伸出了手。 顾淮原本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即将浑身崩解而死去,但是和申玄一样,一股鲜活的气息却随着他的手注入了顾淮的心脉之间,让他还能维持现在的状态。 “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丁宁看着因为情绪波动太过剧烈而整个面容都显得有些扭曲的顾淮,轻声但异常诚恳的说道。 顾淮的心情陡然变得无比紧张起来,道:“什么?” 丁宁说道:“大刑剑在哪里?” 顾淮的眼睛瞬间瞪大到了极点,嘴唇都开始碎裂起来。 “我不知道在哪里,不在我灵虚剑门。” 他感知到丁宁没有给自己留太多的时间,所以他的情绪虽然更加的剧烈波动,但还是马上说道。 丁宁微微的蹙了蹙眉头。 严格说来,顾淮并没有给出他那个问题的答案。 但是这至少去掉了他一个重要的假设,让他心中已经隐然得出了答案。 所以他再凑前半步,在顾淮的耳畔轻声说道,“当梅子黄时,且看我斩破那人脸。” 这是一句和此时似乎毫无关联的话语,而且话语本身都似乎很奇怪。 然而顾淮却知道这一句话的意思。 这是一句古话。 就在很多年前的一片梅子林,细雨轻斜,有人在和他煮茶论剑时,说了这句话。 当时梅子林里的梅子尚青,距离梅子黄大约还有两月时光。 长陵城里有名女剑师,明明长得并不好看,却是极其爱美,自命不凡,而且品性恶劣,和他们结下仇怨。 只是那名女剑师在那时却比他们强出许多,在他看来,两月时光的修行,并不可能胜过那名女剑师。 但最终让人却真在两月之内破境成功,做到了这句话所说的一切。 这件事情,只有他和那人两人知道。 顾淮此时甚至难以理解自己的情绪,但他只感觉到无比的寒冷,就像是有无数朵雪花嵌入了身体,他看着丁宁的眼睛,看到了某种真相。 “你不是…你是…” 看到某种真相,但是他的面容却像是看到了无数不真实。 他浑身剧烈的颤抖着说话,但是丁宁并没有给他说完这句话的时间。 他的身体就在此时彻底的兵解。 整个身体不分先后,在这一刹那变成无数碎屑,像碎裂的玻璃一样崩塌,飞散。 …… 看着化为飞灰的顾淮,所有人都充满了不真实感。 然而那一座嵌在山壁里的剑山剑,却是在提醒所有人这无比真实。 灵虚剑门的宗主,在许多年后第一次出山,就被杀死在了这里。 “什么是,又什么不是?” 战摩诃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嘴角挂上了一丝莫名的微笑,看着丁宁,问道。 “我是什么并不重要。” 丁宁抬头看着他,慢慢的说道,“关键你是谁,最后的天凉人。” 战摩诃点了点头,他的动作显得异常的缓慢,“你为什么说我是最后的天凉人?” “不是天凉人,怎么能够设下这样一个局?”丁宁的目光穿过恢复平静的谷中空气,落在他略显苍白的面容上,“既然天凉人都以这祖地为圣地,不容许任何人进入,那若是还有其他天凉人存在的话,又怎么会容许你设这样一个局,容许你进入这里?” 听着丁宁这样的话语,战摩诃笑了起来,笑得无比伤感和感慨,“你说的不错,但我终究进入了这里。” 第八十一章 长生不死药 “传说毕竟只是传说,我想听听完整的真实故事。” 丁宁看着笑得无比感慨的战摩诃,看了那株在大战里还完整无缺的紫玉巨树一眼,说道:“我想知道这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 战摩诃收敛了笑意,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看着丁宁,微嘲道:“既然你是什么都已经不重要,那我还有什么必要要告诉你真实的故事么?” “有必要。”丁宁笑了起来,他没有看向战摩诃,而是看着箕坐于地的乌潋紫,道:“我们未必是你的对手,但我们应该可以做到在你杀死我们之前,杀死他。” 战摩诃顺着丁宁的目光看了乌潋紫一眼,讥讽道:“杀他?” 丁宁看着他平静道:“虽然并不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带着他到这里,但既然你一直带着他到这里,还让他活着,就一定有着你的道理。” 厉西星和胡京京怔了怔,忍不住互望了一眼。 乌潋紫也是呆了呆,之前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这点,直到此时丁宁说出这样的话来,所有人才都意识到,乌潋紫对于这场布局似乎没有任何用处,似乎完全是个局外人。 然而暗中和大秦王朝的女主人勾结,开启祖地这样的事情并非是什么需要见证荣光,必须有人亲眼在旁见证的事情,战摩诃绝对不会无聊的带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进入到这里。 更何况乌潋紫是乌氏国的王子,在没有完全百分百可以确定得到祖地里的东西之前,带着乌潋紫这样身份的人在身边,绝对是多余。 太过多余,便一定有原因。 “你才多少岁?” 战摩诃沉默了片刻,冰冷的摇了摇头,然后看着丁宁,异常诚恳的说道,“再让你多活个十几年,天下还有谁能敌得过你?” 丁宁的面容没有任何的改变,说道:“过誉。” 申玄骤然紧张起来,他连咳出两口血。 他感知到战摩诃周身的天地元气产生了改变,然而就在这时,丁宁转头看了他一眼。 他看出了丁宁眼中的意思,便停了下来。 嗤的一声裂响。 声音只有一声,然而那名身上以肉须和紫玉巨树相连的诡异中年男子,身体却是顷刻断成了无数碎断,紫红色的粘液和肉藕般的碎块落了一地,再也看不出人形。 在声音响起之前,一道盛开着无数细花的飞剑,变成这名中年男子的身体里悄无声息的退出,飞到了丁宁的身侧。 紫玉般巨树就像是吃痛般发抖起来。 战摩诃没有去看那流淌在紫红色粘液里的碎块,也没有去看这株巨树,而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丁宁的这柄飞剑。 然后他启口道:“这人曾经是昔日天凉国最盛时的第一剑师,天凉军大元帅拓跋无愁,无双风雨剑一时无敌,虽然你破了他的无双风雨剑,但此时的他也最多只是全盛时的七分,且失去了应变,不可同日而语。” 丁宁诚恳的点了点头,“若是全盛…此人的确是一时无敌。” “天凉之盛时,此处城廓虽然未必有长陵之大,但强大修行者却不会比长陵少,甚至不会比巴山剑场全盛时的长陵少。”战摩诃此时已不心急,缓缓的说道。 厉西星和胡京京等人都想到了来时那记录着许多剑经的石兽,心中便确定战摩诃说的的确是事实。 丁宁并不言语,只是看着战摩诃,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片刻沉默。 战摩诃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那株紫玉般的巨树。 “这…?” 胡京京再次发出了惊呼声。 没有任何的气机变化,然而此时距离她和丁宁等人并不远的紫玉巨树在迅速的凋零。 紫色褪去。 紫玉巨树内里那些紫色的粘液腐败般,从树纹里渗出。 晶莹的木质随着这些紫色粘液的渗出,而变得灰败干枯,和寻常的朽木没有任何的差别。 “你们或许认为,是这株奇怪的树给了他生机。”战摩诃开口,看着这株开始迅速变成朽木的巨树,冷漠的摇了摇头,道:“然而事实恰恰相反,是他赐予了这株树生机。” 在其余所有人还在震惊和茫然中时,丁宁却似乎早就已经猜出了这个答案,看着那株迅速腐朽的树,道:“所以这株树对于他而言,就只是像一个牢房,将他囚禁在了这里?” “他离开树,树和他都会真正的死去。” 战摩诃的嘴角浮现出了一丝残忍的意味,声音微寒道:“他存在这里的作用,便是将一切试图抵达最后真相的人杀死在这里。” 丁宁很自然的接口道:“那你们昔日天凉,真正和传说相悖的真相是什么?” 战摩诃微嘲的冷笑道:“并非是一场源于瘟疫的救赎,从头至尾只是一场因为选择而导致的屠杀。” 丁宁平静的看着他,道:“愿听其详。” 战摩诃沉下眼睑,“天凉自祖山发祥,祖山多灵脉,天凉自然慢慢自荒原之中崛起,成为这关外第一雄国。只是强盛不过百年,一日天外有陨星坠落,便落于这祖山。” 丁宁点了点头,道:“就是这里?” 战摩诃冷漠颔首,接着道:“荒漠中常见的陨星都是蕴含天铁等诸多宝物,只是炼器所用,但这颗陨星之中却蕴含令人白骨生血肉的药力,砸入灵脉之中,便化生成了一口不老泉。然而最为惊人的是,这颗陨星之中还生出了奇异的东西,令修行者得之非但修为大进,而且寿元几乎无穷尽,如真正不死。” “寿元无穷尽,如真正不死?” 听到这样的话语,别说是厉西星和胡京京、乌潋紫,就连申玄都是再度震惊无言。 长生不死药只存在传说之中,一名修行者若是真正长生不死,那拥有无尽修为,那会累积何等的修行经验,会成为什么样的存在? 然而此时,丁宁却是平静的出声,道:“便是和这无双风雨剑的主人拓跋无愁一样,如化为草木?” 战摩诃收回落在已经彻底腐朽的巨树上的目光,道:“类似。” 丁宁认真的想了想,道:“所以昔日天凉有些人便想利用那陨星中生出的东西,变成长生不死的存在,而有些天凉人,却认为这有违天和,便是因为各自不同的选择,最终便酿成了叛乱和屠杀?” 即便在心中对丁宁早就有着极高的评价,但是眼见着丁宁抽茧拔丝般很轻易的将这样的事情想得清楚,他心中震惊的情绪还是越来越为浓烈。 他点了点头,冷漠道:“当时陨星坠落,形成不老泉,对于天凉而言是天降福源,但也是巨大的改变,当时天凉皇帝自然将之封锁,并非谁都可以接近,所以当发现陨星之中生出的东西,首先忍不住动用的,便是天凉皇族。” “既然是如长生不死药,即便身体变得如同非血肉之躯,对于修行者而言,也并不是很可怕的事情。”丁宁看着战摩诃,道:“皇帝动用,而下面的人反,想必是因为这长生不死药不是万般美好,恐怕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战摩诃深深的看了丁宁一眼,并没有否认,缓缓道:“只是那东西有如生灵,动用了那东西,虽然可得长生,即便受了严重创伤都能很快复原,但是自己的某些意识会消失,会多出些不同的意识…简单而言,会性情大变,就像是变成一个截然不同的他人。” 胡京京倒吸了一口冷气,觉得身上有些寒,不自觉的靠近了厉西星些。 “就像是变成了一个别人,就像存在自身的往昔彻底的改变,对身边的朋友,亲人,甚至爱侣的情愫和看法都改变,熟悉人变成陌生人,甚至敌人…这的确是很可怕的事情,对于绝大多数人自然不可接受。”丁宁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说道。 战摩诃冷笑了起来,道:“关键在于,对有些人而言可以接受。” 第八十二章 私心 “为得无上修为,有人修闭口禅,终生不与周围亲近人说一句话,心中只思索天地元气之道,有些人抛妻弃子,只为割舍外物,有些人甚至自残肢体,恨不得换一个人身。这些人都是因为修行而彻底的改变,和利用那东西改变有什么区别?” 战摩诃微眯着眼睛,道,“偏生当时许多天凉修行者认为这是邪道,是天外邪魔借躯还魂。就算是认为邪道也不算什么,但这些修行者却偏偏因为自己不想,而要将做出不同选择的这些人全部杀死。” “往日事便是往日事,每个人自有不同评判。”丁宁看着战摩诃说了这一句。 每个人都听得出他的意思。 相同的故事由不同的人讲述,便带着不同的情绪,而丁宁只想听到故事本身,不想参杂任何的感**彩。 “接下来的事情简略而言,便和你推测的差不多。” 战摩诃面无表情的看着那株枯朽的巨树,“以无双风雨剑为首的一批修行者组成了叛军,围攻皇宫,也就是祖山所在。皇宫人少,但是仗着占据了祖地,又有不老泉可以疗养伤势,更是抛出立大功者可享用长生不死药,所以即便叛军将整个祖地团团包围,都是久攻不下,战况越来越惨烈,最终将整个祖地都夷为平地。” “叛军毕竟无数倍于皇宫,最终攻下了祖山,但又爆发了新的大战。” “叛军之中有些人拼死要攻入祖山,其实也是因为想要独占长生不死药。” 战摩诃说到此处,却是转头过去看向了乌潋紫,微讽道:“天凉既不复存在,此时对纯粹的叛军而言,最大的威胁便是这荒原之中的其余各部。隐然知道真相的荒原各部,都是率军赶来,其中大多反而是想独占长生不死药。” 乌潋紫顿时如蒙受巨大侮辱般叫了起来,怒声道:“我乌氏对这祖地敬若神明,每代都是发下重誓守护这祖地,怎么可能是想要独占这长生不死药!” “不要着急,我话未说完。” 战摩诃看着激愤难当的乌潋紫冷冷一笑,道:“你们乌氏当时倒是坚定的站在了无双风雨剑为首的叛军一边。所以最终的结果是当时想要抢夺长生不死药的荒原各部全灭,而你们乌氏便取代天凉变成了这片荒原之中的最大帝国。” 乌潋紫倒是没有想到战摩诃这么说,一时愣住。 “所以最后获胜的便是无双风雨剑为首的这些叛军,乌氏的王族,这些石棺里的人?”丁宁的面容却是依旧平静,看着战摩诃接着问道:“既然无双风雨剑这些人并非是想占长生不死药,认为这是天外邪物,最后获胜自然是想将之彻底毁去,但是你如此苦心积虑,想必是想要得到那长生不死药,那便说明这长生不死药以他们之力都难以毁去,所以最后他们只能做了诸多布置,将之封印了起来。” “你的悟性果然是天下第一,连这种推断都是毫无错误。”战摩诃看着丁宁,带着一些惋惜说道:“最后以无双风雨剑为首的这些获胜的天凉人无法毁去长生不死药,便决定都终老祖山,一步不出,同时在祖山里布置种种杀局,令外面的强者根本无法进入。” “也就是这年月太长,连豢养的饕鬄兽都已老死,否则光是饕鬄和混沌虫,外面的强者就已经不可能接近这祖山深处。” 战摩诃又冷笑了起来,“最后无双风雨剑还是不放心,他自己都动用了长生不老药,借着自己性情尚未转变之时,将自己和这树结为一体,作为这长生不老药的最后守卫。” “无双风雨剑何等强大,且有长生不老药的药力,永生不死般可连续再战,千军万马到了此处都恐怕尽在他剑意之下化为齑粉。我设局,原本是想看看你有没有其它方法,通过破了此处天地元气,或者改变那树和他联系的方法,让他脱出守卫。但是没有想到你竟然能够直接利用这些人破去。” “乌氏全力相助叛军,最后也得这些人之力结果了这片荒原上的敌对部落,最后他们自然不愿意终老在祖山,于是便依誓言退出,并发誓子孙后代以祖山为禁地,不再进入祖山。” “但是乌氏也留了个机心,在无双风雨剑这些人最后设置封禁之时,他们却也暗自做了手脚,在禁制上做了个手脚,相当于设置了一个捷径。” …… “怎么可能会这样!不可能,你一定是撒谎!” 乌潋紫失神的叫了起来,“我乌氏代代立誓守护祖山,我根本没听说…” “你们当然不知情。” 他的叫喊声还未完,就已经被战摩诃冷笑着打断,“早在你们乌氏正式立国之时,那真正知情的几人便已经死了。” 乌潋紫又是呆了呆。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丁宁却已经看着战摩诃接着说道:“所以你们这一脉应该是叛军中的一员,但最终不愿意终老祖山,又和乌氏的人离开了祖山,而你的祖先却又从乌氏那真正知情的几人手中得知了秘密。” 顿了顿之后,丁宁看着战摩诃接着说道:“若是我猜得不错,恐怕乌氏那几人的死,也和你们这一脉不无关系。” “这你倒是猜错了。” 战摩诃笑了起来,道:“我们这一脉虽然面上是不愿意终老在祖山,但实际上却是受了无双风雨剑之命令,其实跟随乌氏,便是要伺机杀死乌氏这些人,以绝后患。所以无双风雨剑这些人的心肠,比你们想象的要冷硬得多。” “你们这一脉是背负着彻底的隐藏祖山秘密的使命,然而在从乌氏那几人口中知道乌氏留了一个可以通往长生不死药的捷径的秘密之后,却改变了主意?”丁宁的面容没有任何的改变,只是平和的继续问着。 战摩诃的眉头微微一跳,没有马上回答。 丁宁看着他,淡淡的笑了起来,“原来是之前那些人代代都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而是到了你这里,你却是想要得到祖山里的长生不死药。” 战摩诃脸上讥讽的笑意也完全消失,尽数化为冷漠,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看着丁宁,道:“我当初那些先祖,原本就应该在完成任务之后全部自尽身亡,但偏偏其中一名有妻子有孕在身,他便自尽,留下了有孕在身的妻子,未料到那妻子却也正巧暗中听闻了他们的一些事情。” “所以这秘密便代代传了下来,一直到我手上,若是那些人都没有私心,这秘密又如何到我手上?” 战摩诃冷漠的看着丁宁,反问道:“我今日有自己的私心,认为与其背负着和自己完全不相干的使命,不如自己设法夺得这长生不老药,有什么不对?更何况我在这荒原上也并未有多少真正的朋友,可得长生,变了性情又如何?数分之一自身,也是自身。” 厉西星听得莫名的皱起了眉头。 然而丁宁却并未反驳战摩诃的任何话语,只是平静的看了一眼乌潋紫,道:“所以接下来必定还有厉害禁制,只是利用乌潋紫,便能跨越过那厉害禁制,真正接近长生不老药…若是这次我没有猜错,那通往长生不老药的捷径,则必须用这乌氏王族的嫡传血脉才能开启?” 战摩诃微微抬首,看着丁宁,道:“这次猜得丝毫不差。” 丁宁笑了笑,不再发问。 战摩诃也不再出声。 山谷的空气似乎陡然变得冰冷和粘稠起来。 既然再无疑问,那便将迎来最后的战斗。 第八十三章 碑文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集在丁宁身上。 此时的情形理应是战摩诃主导,然而不知为何,所有人都觉得此时的关键便在丁宁的选择。 丁宁平静的看了一眼战摩诃身后的乌潋紫,没有说话。 战摩诃自信而冷漠的看着他,道:“你们不可能杀得了他。” 丁宁摇了摇头,继续看着乌潋紫,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他自己应该明白怎么做。” 乌潋紫明白了丁宁这句话的意思,他觉得丁宁说的是对的,所以他没有任何的犹豫,体内所有的真元便顿时化为了暴|乱的风雨,在身体里肆虐开来。 “血杀!” “断城!” “天耀!” 丁宁依旧看着乌潋紫,但是左手却已经和先前一样伸了出来,口中连述三道剑招。 “你以为这样便可以杀死他么?” 战摩诃冷笑起来,他的身前再次浮现了那柄玄月般的弯刀,然而明明是刀却是散发出了强烈的剑意,消失在这山谷里的无双风雨再度出现。 无数细密的雨滴围绕着他和乌潋紫剧烈的旋转起来,恐怖的力量瞬间将乌潋紫体内的一切真元都禁锢住,接着甚至使得乌潋紫体内的真元以战摩诃所想要的线路开始流淌。 一层层的雨滴组成的帷幕交错成无数层的世界,且支撑这些帷幕的元气力量都来自于战摩诃本身。 这恐怕是当世防守最为强悍的剑意之意,如同用无数小天地将自己和这天地隔绝开来。 厉西星感知到这样的剑意起时,就觉得不可能突破这样的剑意防御杀死乌潋紫,然而他下意识的按照丁宁的剑意出剑的瞬间,他便觉得不对。 他和申玄、胡京京三剑合出,带起的剑意竟然也不是杀意,而是守意。 轰的一声,那株已经彻底腐朽的巨树首先被元气激荡的力量撕扯成无数碎片,在剑意还未彻底形成之前,丁宁的身体就已经飘飞了起来,落向那碎裂的巨树之间。 也直到此时,战摩诃才察觉不对,发觉丁宁的目标并非是乌潋紫。 一声厉吼自他的口中响起。 无数层雨滴组成的帷幕里,一条雨线带着凄厉的杀意震飞出来,落向丁宁。 “走!” 然而看着这道飞至的雨线,丁宁只是异常简单的吐了一个字。 他这个字是朝着厉西星、申玄和胡京京所说。 他根本没有管这道雨线。 在下一刹那,他的身影便穿过巨树的碎片,消失在那往下的井口之中。 咚的一声。 朝着他飞至的雨线在空中就像是撞到了一口无形的巨钟,随着这一声震响,雨线崩碎成万千条细线,就像一朵诡异的冰花在一个纯粹平直的透明镜面上急剧的绽放。 厉西星、申玄和胡京京的身影便在此时落向那处井口。 战摩诃的面容微微扭曲,他身前的弯刀就将飞出,然而就在此时,他感知到了一股早已经消失的剑意,抬首望天。 一道巨大的阴影落下。 那柄嵌在山壁上的剑山剑就在他抬首的瞬间,已经坠落下来。 有淡淡的星光在剑山剑上流淌。 剑山剑上带着顾淮真正的剑意,散发着恐怖的威势和真正的力量。 然而那星光带着一些暖意。 并非来自郑袖。 天地间再次响起轰的一声巨响。 原本已经往前的弯刀骤然折转往上,和剑山剑相撞。 山壁内里如同有无数口热泉爆开一般,同时发生了数百次的爆炸。 沉重无比的剑山剑硬生生被他这一刀斩到一边,阴影离开了他和乌潋紫的身体。 战摩诃一声闷哼。 乌潋紫的眼睛里再次决然的光芒一闪。 他此时体内的真元恢复流动。 然而也就在同一瞬间,战摩诃的身体也已经退到了他身前,一指点在了他的身上。 噗噗噗噗… 乌潋紫体内刚刚流动的真元尽数被战摩诃逼出,就连身体诸多关节和筋肉都被战摩诃震开。 一声痛呼之中,乌潋紫眼神无比愤怒,然而却连丝毫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战摩诃的身体微微一震,嘴角却是沁出数丝血线。 他看着丁宁等人的身影消失的井口,眼中的惊怒并不比乌潋紫少。 强扭剑意,在体内真元尚且激荡之时又强行阻止乌潋紫的自杀,他反而受了些内伤。 在那极为短促的时间里,似乎只是丁宁对乌潋紫说了一句话,他会错了丁宁的意思,便反而受了内伤。 然而指引三剑守住他一剑之攻,又引动剑山剑…包括剑山上那淡淡缠绕的星光,这里面却包含着诸多令人心悸的可能。 最为关键的是,这一切,包括他的受伤,似乎从一开始都在丁宁的计算之中。 井下的石阶并不长。 只是十数个呼吸,石阶便已在丁宁和紧随着他跃入方井的申玄等人面前消失。 他们并非战摩诃这样的天凉后裔,对这内里所有一切都无从猜测,但是在他们的想象里面,尤其是在厉西星这种参加过岷山剑会的人的想象里面,这下面或许便是和岷山剑会密地一样,一片很大很宽阔的天地。 然而出乎他们所有人预料的是,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只是一个一眼可以看到四周的地窟,就像是很多宗门人为挖出来的一个地下修炼场一般,方圆只不过数百丈。 放眼所及的景物也极为简单,只有一块黑色的碑,一**泉,活泉之后,便是一座金塔。 黑色的碑看上去是石碑,只是某种黑色玛瑙的材质,一人多高,上面篆刻着密密麻麻的文字。 黑色的石碑过后的泉水是乳白色,真正令人震惊的是,这泉水上散发着浓郁的灵气,在厉西星和胡京京的感知里,竟是祖山脚下的那口不老泉没有任何的区别! 活泉后面的金塔最为显现,足有三人左右的高度,看上去并不耀眼,然而整个这地窟没有任何其它的光线来源,此时却和外面的亮度没有任何的区别。 所有的光亮都似乎来自这座看似平淡无奇,只像是纯金打造而成的金塔。 …… 异常简单的画面和这些简单东西的不寻常,形成的却是难言的强烈对冲。 胡京京花了数息的时间,才终于恢复了正常的呼吸,她的目光落在那口乳白色的灵泉上,忍不住道:“那也是不老泉?” 没有人回答她的话语。 厉西星转头看了一眼身后。 “如果他要下来,便已经下来。” 丁宁摇了摇头,问道:“你认识这些字么?” 他们的身前,只有那块黑色碑文上有字,所以丁宁问的自然是厉西星认不认识这块黑色石碑上的文字。 厉西星深吸了一口气,凝视着面前距离他们最近的黑色石碑,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道:“这很像现在乌氏国的文字,只是多了些笔画。但大多数意思,可以揣摩得出来。” “那便是和我想的差不多,这是昔日天凉的文字,而天凉的文字便应该是这乌氏文字的前身。”丁宁也平静的点了点头,道:“上面写着什么?” 丁宁说话间站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厉西星和胡京京、申玄便很自然的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里的东西越是简单,便越可能蕴含着极大的危险,尤其是当后方那战摩诃都没有马上跟下来的情形之下。 所以厉西星也并未马上回答,他认真的将黑色石碑上所有的文字都再次看了一遍,然后才边看边慢慢说道:“这上面记着的便是有关这天凉覆灭和天凉祖地的真实记载…具体的记载和战摩诃所说的大致相同,只是立这块碑的便是外面那叛军首领无双风雨剑,他在这上面将那长生不死药形容成为天外邪物,伴随着妖星坠落,任何接触那长生不死药的人便会天外邪物入体,被占据心智,变成行尸走肉。因那天外邪物吸附一切天地元气,金铁水火等一切都不能毁坏,便只能设金塔封在其中,他舍身囚树化为守卫,乞求即便过了他那关的人,到此看到这碑文之后,也永远不要开启金塔,否则便是大灾祸。” 第八十四章 门破 听完这些述说,丁宁并没有马上说什么,只是沉默的站在当地。 胡京京不知道丁宁在等待着什么,但是目光一直不由自主的落在那石碑后方的那**泉之中。 经历了不老泉的医治,这种活泉对她有着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吸引力。 “所以我们现在已经处在了杀局里?”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申玄的声音却是在她的身后响起。 胡京京身体微微一震,不解的转身回望,只看到申玄看着丁宁,等待着丁宁的回答。 丁宁点了点头。 胡京京还不能理解,她身旁的厉西星看了她一眼,说道:“你是不是感知不到什么特别的气息?” 胡京京点了点头。 厉西星冷冷道:“没有特别的杀机,便到处都是杀机。” 胡京京的身体微僵,她顿时有些明白为什么连丁宁都一动不动。 或许只是一个微小的改变,便能改变他们现在所处的这个空间,引发恐怖的杀意。 “杀死无双风雨剑或许很难,但并不是不可能做到。战摩诃一定要带着乌氏王族的血脉过来,便说明这里面的杀局,应该比无双风雨剑还要强大。” 申玄看着所有人,道:“而现在我们就在这杀局里面。” 听着申玄的这句话,胡京京不自觉吞咽了一口口水,目光下移。 连吞咽口水这样的动作,都似乎变得有些艰难起来。 她身前脚步前一寸的地面看上去平淡无奇,然而此刻却似乎长满了无数看不到的细针,让她根本无法挪步。 战摩诃能够利用乌潋紫直接越过杀局而得到长生不死药,但是他们却将困死在这里。 申玄的目光再次落在丁宁的面目上,“还能有什么办法么?” 厉西星却是并未丧失信心,他看着眉头微蹙的丁宁,轻声道:“能破解么?” “太强,不可能破得了。” 丁宁摇了摇头,道:“但是我们可以将战摩诃和我们绑在一起。” 这次连胡京京都马上明白了他这句话的意思。 这个汇聚了很多天凉强者心血的杀局,以丁宁一人之力不可能参悟破解,但是他却是能够破坏一些地方,从而改变乌氏王族留下的捷径。 无法利用乌氏王族留下的捷径,那至少战摩诃便会被拖入这个同样的杀局里。 “无双风雨剑是个心思极为慎密的人,同时也是个很狠的人,对自己都能够这番狠的人,最后布置的杀局便不会简单。” 丁宁没有看胡京京和厉西星,转头看向申玄,“最为关键在于,你怎么看这长生不死药。” …… …… 战摩诃平静的走在已经满是裂纹的石棺上,乌潋紫的身体被他身上缓释出的元气包裹着,凭空悬浮在他的身后,跟随着他的脚步前行。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若不是你们乌氏的先人也不够你想象的高尚,也不会有今日这种结果。” 他没有回头看乌潋紫,只是淡淡的说道,“这就是因果。” 他在一口石棺前停了下来。 其实每口石棺上都有一些不为人注意的刻痕,这些刻痕便是这些石棺里的人的名字。 “昔日很多拥护天凉皇帝的修行者又有何错?只是这些叛军最后成功,他们便可安居于棺中,其余那些人便曝尸荒野。无双风雨剑又算得上很高尚么?” 他冷笑起来,伸手往下轻抚,动作很轻柔,就像是抚摸着情人的身体。 石棺的盖板和石棺中的尸骨无声的化灰,然后被吹送出去。 石棺表面露出了许多点淡淡的光线,随着他真元的流淌涌入,这些光线渐渐连接在一起,形成了数十条符线。 他的声音还未消散,乌潋紫的身上却是骤然出现了数十道伤口。 猩红的气血便由这些伤口流淌出来,就像是数十柄钥匙,落入那数十条符线。 天地之间突然响起了一声莫名的轰鸣。 一股尘封已久的气机,就如喷泉一般从这口石棺中喷涌出来。 在下一刹那,所有石棺尽碎,无数碎片如雨般往上飞起,又化为光星燃烧起来。 燃烧的光星擦过战摩诃的肌肤,在他的肌肤上留下道道焦痕,这些焦黑的痕迹似乎要渗透到他身体的内里,但是战摩诃的眼睛里却是反而燃起更加狂热的火焰。 他身前的石棺也已经散成无数的光星,那数十道符线却是依旧篆刻在空中,越来越亮,而且随着乌潋紫的气血涌入,那些符线就像一柄柄血色的刀切割着空间,在他的感知里,这些符线即将切开一些无数年禁锢的元气,就如直接打开一扇门。 不知多少年的谋划和付出,才换来今日的大成,即便是心如磐石,他此时也开始真正的满心欢喜。 这些符线切开之后的世界,对于他而言将是一个崭新的世界。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他愕然低头,脸色瞬间变得极为苍白。 他的右胸处开出了一朵花。 一朵鲜艳的血花。 在接下来的一刹那,他发出了一声比受伤的野兽还要凄厉的叫声,体内的真元疯狂的喷涌在前。 那一柄玄月般的弯刀疯狂的震鸣着,上面燃起无数道金色的火焰。 原本血色的符线彻底崩裂。 血色符线切割后的空间里,透出的是一道道蕴含着可怕杀机的金线。 这些金线切割着他的这件本命物,在弯刀的表面都切割出了痕迹。 任何人性命兼修的本命物受创,即意味着修为和对敌威力的下降,会令任何的修行者都心痛不已。 然而令他感觉更加心痛的是,那扇即将打开的门已经消失。 他就像是进入了一片海。 一片狂暴的海。 …… 丁宁抬起了头。 在他抬起头的瞬间,他头顶上方的空气里出现了无数的金色流星。 他和厉西星等人所处的这处地面和上方那些石棺距离其实并未有多远,然而在他的视线里,那些金色流星却似乎从极高极远的空域里在坠落下来。 他瞬间眉皱如刀刻。 那柄之前不知道飞向何处的末花残剑出现在他身前的空中。 然后这道剑光在他身前空中刻出了三道光痕。 每一道光痕出现的瞬间,丁宁都咳出一口血。 他连咳三口血。 那些金色流星突然燃烧了起来。 在距离他们头顶上方只有数尺的空间里燃烧了起来,化为灼热的光灰,飘洒开来。 “不要动。” 丁宁的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然而他却是异常坚定的吐出了三字。 那些飞洒的灼热灰尘的上方,出现了两道人影,就像是被那**泉吸引一般,正急剧的如陨石般砸向那**泉。 飞灰滚烫,但是迅速冷却,落在地上时已经变成极为森冷的寒雪。 胡京京看着那两道人影的落处,突然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 一切景物都已经变化。 寒雪落处,她和丁宁等人身前的那块黑碑上的碑文,就像是一个个漂浮了起来,整块石碑缠绕着飞舞悬浮的碑文,散发出越来越恐怖的杀意。 那处散发着白色灵气的活泉,此时在寒雪洒落的瞬间,也已经变为黑色,而且也完全没有了她所熟悉的那种味道,就像是一个通往幽冥的黑色巨口,在等待着上方落下的那两道身影。 第八十五章 真正的剑意 厉西星比任何同龄的长陵才俊都要沉稳,然而他此时眼睛里的震撼神色比起胡京京还要浓烈。 因为他懂得比胡京京更多。 墨守城已逝,然而为了补偿厉西星或者说厉家,墨守城将他的守城剑传给了厉西星。 这守城剑便牵扯到空间之意。 空间之意对于修行而言不难理解,寻常人目光所见的直线,便自然认为是两物之间的最短距离,然而对于修行者而言,这直线之间,却是有着无数天地元气流通的通道,物体在这些通道之中行走,便有无数的可能。 或更快,或很慢,或就像穿越空间,或就像拉长了空间。 这些道理虽然易懂,然而以修行者的手段真要运用得到,便如同构筑一个独特的自我世界一般困难。 而他们头顶上方那些石棺组成的底部距离他们并没有多高远,那些石棺碎裂之后的光灰坠落,却是偏偏就像在极高的天上般落下。 这个空间,便是被昔日天凉的这些强者以难以想象的手段变成了一个特殊的天地。 那两道身影自然便是战摩诃和乌潋紫,此时明明在空中已经坠落很久,但和那**泉却还有着很长的一段距离。 “这个禁制甚至完全改变了我们的感知?” 厉西星艰难的转过头去,看着丁宁,“所以那**泉本身便不是不老泉。” 丁宁点了点头。 胡京京反应过来,她想到自己方才难以控制进入这口泉水的渴望...在外面见过不老泉神妙的人,恐怕费尽千辛万苦到了这里之后,见到这样的一口不老泉,恐怕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欲望,一定会忍不住进去。 修行者的感知往往比自己的眼睛和鼻子还要可靠,然而这里的禁制竟然是连感知都能欺骗,这对于任何修行者而言,便太过可怕。 感知被欺骗,任何一柄真实飞近的飞剑,都会轻易的杀死他们。 “我们不会幸免。” 申玄此时突然出声,他冷漠的声音里都带着微微的震颤。 “是的,我们不能幸免。” 在厉西星和胡京京还无法明白申玄这句话的意思时,丁宁已经平静的点了点头,看着申玄认真的说道:“但是你依旧不能出手。你伤得依旧比他重,而且他的修为高于你,只要他接下来的伤势比你轻,那我们就不可能获胜。我们必须赌一赌。” 从丁宁这句话的本身,厉西星和胡京京依旧无法理解,然而当丁宁这句话说完,他们却都已经明白。 战摩诃和乌潋紫的身影还在坠落,此时依旧没有真正的接触那**泉,然而石碑上浮现的每一个文字,却都是开始急速旋转,每一个文字都开始发出了轰鸣。 这些黑色的文字带起了一条条的黑色光线,围绕着石碑变成了一个黑色的漩涡,而那**泉里的水流也开始急剧的旋转着,变成一个同样的黑色漩涡。 这里的整个空间里的天地元气,都被这两个漩涡带动,空气一束束凝结起来,也变成无数黑色的光带。 这每一道光带开始旋转,便是一条条锯刃。 无数条锯刃在这个空间里旋转,身处这个空间里的任何人都不能避免。 此时这个空间里的天地元气刚刚开始凝结,然而厉西星和胡京京已经感到身上许多处传来割裂的痛楚。 他们的身体就将被割断成无数块。 战摩诃身处这个空间里。 若是战摩诃的出手对这个空间无法造成根本性的改变,那他们所有人就一起死。 这便是丁宁的赌。 黑色的光带彻底形成,整个空间诡异的被无数光带充斥而分割。 丁宁和厉西星、胡京京、申玄的身上都出现了一道道平直于地面的血线,血线里开始渗出血滴。 申玄的嘴唇微微的震颤着,他的左手握拳越握越紧,然而看着丁宁脸上的血线和依旧平静的目光,他终于还是没有任何更多的动作。 黑色的光带里突然出现了许多灰色的霜。 灰色的霜在一刹那似乎又要变化,要化为雨滴。 然而轰的一声,一声巨响如在远处的云端炸响。 所有黑色光带陡然消失,一片片浓黑如同最深沉的乌云,这些乌云的缝隙里,却是有光丝在涌动,就像是无数闪电要射出来。 丁宁平静的目光里终于出现一丝真正的欣喜。 他知道自己赌赢了。 如一截脊骨一般紧贴在他背上的末花残剑便在此时飞起。 随着他的一声低声厉喝,他体内气海之中所有真元几乎在这一刹那尽数被他从双臂中逼出。 十余道带着血意的真元流束涌入这急剧飞起的短剑之中,在一刹那间,这末花残剑的剑丝便散开于他头顶上方,就如盛开了一朵红色的花。 丁宁的发丝被剑气带动,往上飞舞起来。 因为真元流动太过剧烈,就连他眼瞳里的细小血管都爆裂,使得他的双瞳都变得血红。 厉西星的呼吸都彻底停顿,他都从未见过丁宁有如此的战意,如此的杀意…以及如此的可怕! 那朵红色的剑花,宛若来自地狱。 每一道剑丝都散发着一种恐怖到难以言明的气息。 “孽海花!” 申玄握紧的拳头里都流淌出血珠,他因为太过用力,指甲都已经刺穿了自己的血肉,然而他自己却全无所察。 厉西星和胡京京无法知晓,然而他却见过这样的剑式,感受过这样的剑意! 在元武皇帝登基前三年,那人战死的那一战里,那处无数尸骨累积成塔的顶端,就曾涌起过这样的剑意! 黑色的天地间出现了许多真正的血色闪电。 每一道闪电都是一道剑丝上洒出的剑意。 一片浓黑到最深处的乌云被这些血色闪电如腐蚀般刺出无数的孔洞,无数的劲气嗤嗤的往外疯狂涌出。 “守城!” “圆光!” 丁宁的口中涌出了一口血,然而与此同时,他还是目视前方,吐出了两道剑式的名字。 厉西星和胡京京出剑! 两道剑意在前方碰撞,然后近乎完美的融合在一起。 轰! 然而在下一刹那,丁宁和厉西星、胡京京的身体倒飞出去,狠狠撞在身后不远处的石阶上。 喀喀喀… 一篷烟尘涌起,响起一片碎裂声,也不知是骨裂声,还是石阶碎裂的声音。 申玄没有回头看。 他只是不顾烟尘,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然后他松开拳头,一截血色的剑柄首先出现在他的掌心,接着伴随着更加强烈的本命气息,一柄血色和灰色交缠的本命剑,就此出现在他的手中。 他前方那些乌云如碎裂的布匹般开始飞舞飘散。 …… 一声凄厉的厉吼声响起。 接着便是“当”的一声巨响,就像是有人敲响了一口大钟。 丁宁不断的咳嗽着,咳得就像是要将自己的肺都咳出来。 他的身前尽是鲜血,不只是他咳出来的鲜血,他的整个身体都似乎在往外渗血。 然而他依旧艰难的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往前坐起,看向那声音发起处。 乌云消散处,金色塔身上有两道身影像被拍飞上去的苍蝇一样,贴着金色的塔身在滑落。 金色的塔身从一开始的柔和,现在变得耀眼起来。 金塔之前的活泉却已经完全消失,只留下了一个干涸的泉池底,里面全部是白色的沙子。 白色沙子的上方,悬浮着一柄玄月般的巨大弯刀。 那是战摩诃的本命玄刃。 然而也就在丁宁这一眼之间,玄月般的弯刀颓然一震,就像是一块本身已经碎裂,只是小心堆叠起来的瓦片再次遭受震动倒塌一般,瞬间变成无数碎块坠落下去。 “丁宁!” 一声无比凄厉的叫声,在金塔的下部响起。 第八十六章 一起死 “你比我伤得重得多。” 一道冷漠而蕴含着强大信心的声音,也同时在这无比凄厉的叫声中响起。 申玄很难相信自己能够在刚刚的杀局里活下来。 但是他确实活着。 而且他明白自己之所以能够活着,最大的原因并非是因为战摩诃,而是因为丁宁斩出的那数剑。 他现在虽然活着,然而从进入祖地开始,他却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很多次。 死而复生,便给他带来难以想象的信心。 没有丝毫犹豫。 他出剑。 他手中灰色和血色交缠的本命剑在斩出的瞬间,便如同消失在了空气里。 然而也就在这一刹那,那碎裂成无数片的玄月弯刀的碎片上,却是出现了一层灰意。 就像是潮湿的瓦片上生长出了灰色的苔藓,然而灰色的苔藓上,却是生出了一些红色,就如这些灰色的苔藓里长出了红色的芯。 此时的申玄受伤很重,然而因为拥有着莫大的信心,所以这一剑的剑意,竟是他在成为大浮水牢的主人之后,剑意最为完美的一剑。 灰色的苔藓里充斥着无尽的阴暗味道,但是同样蕴含着一种振翅高飞,无拘无束的欢快之意。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在战摩诃这件本命物损毁的瞬间,还未彻底和自身断却联系时,便冲到了战摩诃的身上。 战摩诃右手并指一划,凄厉的叫声之中,一股锋利的刀意自腹部斜往上飞出,体内窍位之中本已稀薄的天地元气被他疯狂的压榨出来。 噗噗噗噗…… 碎裂的弯刀碎片如同燃烧起来,散发出金色的光芒,将灰色苔藓般的斑驳尽数燃尽。 然而与此同时,战摩诃却是发出了更为凄厉叫声。 他的双瞳之中浮满了灰意。 就像是被厚厚的苔藓遮掩住他的双瞳。 他的双目失明。 在这种感知都未必准确的空间里,双目再度失明,对于一名修行者而言便是完全失去了对外界的判断,更何况战摩诃身体里的真元和天地元气已经压榨到极限。 然而就在此时,勉强坐起的丁宁却是也一声闷喝,伸手带起一道淡淡的剑意,同时道:“岁蚀!” 这是申玄所修剑势之中最强的一剑,此时动用必定牵动他的伤势,对他的身体造成更大的损伤。 然而感知到丁宁那一道淡淡剑意的去向,申玄却没有任何的犹豫,一声低沉的厉喝之中,他那柄消失的本命剑出现在空气里,随着丁宁的剑意所指,近乎笔直的飞向上空。 红色和灰色交缠的剑身上,骤然出现密集而不均匀的斑驳痕迹,就像是岁月对这柄剑造成了侵蚀。 啵的一声轻响。 一圈肉眼可见的气浪在他这一剑的上方往外扩散,先是白色的气浪,随即变成一个金色的光圈。 厉西星和胡京京艰难的抬着头,他们无比震惊的看到,金色的光圈上方,先前看上去没有任何一样东西的空气里,还有一件东西在坠落。 那是一个井沿。 就是那株已经消失的巨树下的那口井的井沿。 此时这个井沿上往外散发着金色的光线,就像传说中神佛辗压魔王的法器,充满着一种威严浩大,根本无法抗衡的气息。 没有任何的声息。 申玄的本命剑从这个井沿的中心穿过,两者似乎根本没有任何的触碰。 然而剑尖穿过上沿之处,剑身上那遭受岁月侵蚀般的斑驳痕迹便节节退去,就像是遭受了水洗一样,整柄剑洁净如新,却是剧烈的震荡着,一息之间便不知道震荡了多少次。 井沿落下,金光却是迅速消隐,变成灰色,如长满灰色苔藓。 申玄的身体往下一挫,噗的喷出一团血雾,再也无法支持站稳,颓然跌坐在地。 原本在空中坠落似乎无比缓慢,但在这一刹那却是轰然坠地,正坠落在那**泉消失处。 一声沉闷的巨响之中,活泉底部所有的洁白细沙,伴随着坠落的玄月弯刀的碎片,如浪花般溅起,如浪潮般往外席卷而出。 这浪潮一直喷涌到他们身前数丈处,才终于力尽,扑散在地。 申玄也开始剧烈的咳嗽,每一次咳嗽都有血沫从他的唇齿间不受控制的喷涌了出来,然而他却是看着金塔底部的战摩诃笑了起来。 每个人都能感受到申玄笑声里包含的意思。 很嘲讽,但更多的是庆幸。 这个空间里,除了申玄的笑声,开始没有其它的声音,陡然变得安静下来。 战摩诃没有看申玄,倚靠在身后金塔,也根本无法站起的他只是如同看着真正怪物一般看着丁宁,突然说了一句,“你到底是什么人?” 在接下来的一刹那,他却是忽然癫狂的笑了起来,而且笑声越来越大。 丁宁没有应声。 此时的战摩诃已经穷途末路,根本连再出一剑都不可能,然而他却是在这样的笑声里嗅到了一丝危险。 他的眉头不由自主的微微蹙起,那柄也已经无力的坠躺在他身前的末花残剑上艰难的闪现出细细的白花,震颤着,艰难的飘摇飞起,如狂风里的蜻蜓一样,朝着战摩诃飞去。 不管此时战摩诃的笑声里到底蕴含着什么样的意思,他此刻便想第一时间将战摩诃杀死。 “破了无双风雨剑…将郑袖的元气和剑山剑脱离,利用这里的禁制封山…杀死顾淮,接下来破了乌氏留下的后路…又施展出王惊梦的剑意…王惊梦的传人,真是有这么强,他真的比整个天凉还要强么?” 看着那道朝着自己飘飞而来的残剑,战摩诃眼中癫狂的神色却是没有任何改变,他狂笑着,看着丁宁,“但你以为这样,就真的能够彻底破了这局么…既然穷尽算计,我都得不到这长生不死药,那就一起死吧!” 在这样的声音里,在末花残剑飘飞到他身前一尺时,他体内的气海发出了一声爆裂的响声。 最后一股属于他的毁灭性的力量,从他的背后冲出,冲断了他的脊椎,带着血肉和碎骨,冲在了他身后的金塔上。 当的一声震响。 他身靠着的金塔上,出现了一个洞。 第八十七章 两生花 没有人想到这座金塔如此脆弱。 因为战摩诃此时剩余的力量并不强大。 也没有人感到任何危险的气息。 这座金塔就这样简单的破了,破时和未破时一样,即便是丁宁都未感知到异样的气息。 丁宁的眉头深深的蹙起。 没有感到任何异样的气息,对于他而言便意味着真正的危险。 …… 申玄也未感知到任何异样的气息。 气海爆裂,任何一名修行者便不可能再活,看着头颅软垂下去的战摩诃,他知道这名最后的天凉人只剩下最后的刹那时光。 也就在这时,他猛然抬起头。 上方的天空里,有一片桃花在飘落。 他的眼睛瞬间睁大到了极点。 那片桃花遮住了他的眼瞳。 他伸出手来,握住了这片朝着他飘落的粉红桃花。 这里怎么可能有桃花。 即便在他的感知里感到了这片桃花的确实存在,甚至感到了这片桃花坠落时桃花的每一处边缘带起的微妙风流的变化,他依旧只相信这是虚幻。 然而当他握住这片桃花,却依旧是真实的。 这片桃花的重量,温度,水份,一切都提醒着他,这是真实的。 申玄的眼瞳剧烈的收缩着,一片桃花之后是无数片。 他看到无数片的桃花在纷纷洒洒的飘洒下来,天空都被染成了粉色。 桃花坠落下来。 他的周围有桃花生长。 他震骇的感知到自己的修为在急剧的下降。 更加令他震骇的是,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发生了变化。 然后他不自觉的伸出了手。 他看到自己有两只手。 他明明在大浮水牢的那一战之中已经碎裂的手臂完好如初,而且肌肤变得细腻光洁。 “这是什么禁制!” 他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厉啸。 然而周围没有丁宁等人任何人的存在。 他的身体却开始僵硬。 他记起了这片桃林。 他看到自己身上还穿着现时的衣服,然而他的身体,却变成了很多年前的身体。 他不自觉的伸手入怀。 他伸手触到了两封信笺,一封是来自兵马司的调令,一封是来自约他道此处的女子。 手指触碰到这两封信笺的同时,他的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 若是当年不接受兵马司的调令,为了这名女子留下来,那他今日会变成什么模样? 他的身体剧烈的颤抖着,喉结处却是迅速的僵硬起来。 他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他看到桃林的那头,出现了那道他熟悉的婀娜身影。 他的眼睛开始模糊。 他想要留下来。 然而所有的桃花开始往上飞起。 所有的桃树也变成片片桃花,往上飞起。 那名女子的面容在这一刹那变得更加的清晰,每一丝神情的变化也尽入他的眼帘。 然而他看到自己的双手开始缩小。 女子的身影在他的眼前消失。 他的衣服变得异常宽大,他的修为还在降低,他的身体不断的变得年轻,变得幼小。 他看到自己变成了少年,变成了还未修行前的孩童。 接着他便从伤感变为无穷的恐惧。 因为时间似乎还在往前流淌,他还在变得幼小。 他无法站稳,摔倒在自己的衣物里。 他变成了一个婴儿,连所有的这些意识都开始消失。 他只听到了自己的哭泣。 就如刚刚出生时的哭喊。 …… 当申玄眼前桃花坠落时,战摩诃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然而他呼出了这口气,却并未就此死去。 他的眼瞳里充斥的不是粉色,而是紫色。 他看到了那棵已经腐朽消失的紫玉般巨树重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果然好神妙。” 这一刹那他感到了惊喜,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欢呼出声。 在下一刻,他便看到自己身上的伤口消失,他开始变得年轻。 他站立在乌氏皇宫里。 他带上了一个骨冠。 这是乌氏国最敬重的大巫的骨冠。 他转身向后。 身后是大巫的神殿。 他穿过了威严的神殿,对着虔诚的侍女微笑,进入了最深处的密室。 密室里,有钉在木架上的一句血肉模糊的躯体。 “我亲爱的姐姐,祖山里到底还有什么禁制?” 他依旧微笑着,对着这具血肉模糊,甚至已经看不出男女的躯体,温柔的说道。 “祖山一定会惩罚你。” 血肉模糊的躯体发出了凄厉的诅咒声。 “已经惩罚了。” 他面无表情的说道,“连自己的亲姐姐都想要杀我。” “那是因为你想要开启祖山…你想要变成恶魔…” “只是因为要开启祖山,亲姐姐就要杀我…姐姐你也是恶魔啊。”他讥讽的笑了起来,自嘲道:“我现在被迫这样对待姐姐…我也早已变成恶魔,至于祖山的诅咒,不早就存在么?” 战摩诃突然痛苦起来。 不是因为即将到来的死亡,而是他看到了自己继续变小,看着头上的骨冠消失。 他看到了一副更为残忍的凌迟画面。 一名和他年纪差不多的牧羊女被处死。 这名牧羊女他认识。 在祖地周围巡察时,他认识了这名牧羊女。 他告诫过这名牧羊女,这名牧羊女也对祖地极为尊敬,不可能进入祖地。 他也了解过那名牧羊女进入祖地的当日,那里有大尘暴,而那名牧羊女和她家人所在的营帐已经在数十里之外。 所以那名牧羊女只可能因为那场尘暴偏了方向,误入了祖地。 他说明了这些原因。 然而他无法改变祖山的铁律。 他只有眼睁睁的看着这名牧羊女死去。 “祖地就是罪恶。” 他想到了昔日天凉的屠杀,想到了自己祖先背负的使命,在心中缓缓说道。 然后他看到自己变成孩童,变成婴儿。 意识渐渐模糊之前,他笑了起来。 一切禁制都几乎破坏殆尽,即便他和丁宁等人全部在这里死去。 即便这座金塔依旧还未展露着威能。 但终究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到来,只需要面对这最后一关。 终究有人会得到这长生不死药。 然后这祖地祖山…终究也就不再存在了吧? …… 当他变成婴儿,也摔倒在自己的衣物里时,丁宁也变成婴儿。 然而和申玄,和他不同,丁宁却没有感到最终的恐惧。 “原来是两生花。” 他不知道看到了什么,面容变得很古怪。 然后他从婴儿站了起来,身体开始变大。 他剧烈的咳嗽了一声,鲜血从他的口中沁出。 垂跌在他身侧的末花残剑,再度飞了起来,化成一道笔直的剑光,往前飞出。 第八十八章 只问亲疏 这一道剑光飞出,他面前的天地就像一张纸被裁了开来。 所有人还保持着先前的姿态。 末花残剑飞过战摩诃的身体,落入金塔之中。 金塔里有一朵七彩的花。 七彩的花生长在一颗洁白的鹅卵石上,连一点根须都没有,却生长得极为艳丽,就像是刚刚承受过雨露一样。 末花残剑落在这朵花上,数十丝蕴含在剑身里的真元燃了起来,然后引动更多的天地元气。 轰的一声,丁宁的这柄残剑上燃起了一团火。 娇艳的七彩花朵迅速干枯,刹那间燃成灰烬。 当这朵七彩花朵燃成灰烬之时,所有人眼前的世界消失。 申玄发现自己还和之前一样好好的站着,一切如是,只是面颊上全是泪水。 “到底发生了什么?” 胡京京不可置信的伸出手来,看着自己并未缩小的手掌,忍不住叫了起来。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战摩诃还未死,时间好像停滞了一般,或者说这本身就是短短的一刹那之间的事情,他还剩下最后一口气,然后他看着丁宁,用这最后一口气,说出了这样一句。 然后他便死去。 带着难言的,连他都不能理解的情绪死去。 “到底是什么?” 厉西星看着艰难的飘摇飞回的末花残剑,转头问丁宁。 “两生花。” 丁宁轻轻的咳嗽着,道:“在很多传说里也叫涅槃花,一种作用于感知和意识层面的异花,可以让人永远沉睡,直至死去。” “可是…”胡京京忍不住出声。 “会看到这一生发生的事情。”丁宁直接打断了她的话,说道:“这便是这种花的奇异之处。” “都是它带来的幻象?我还以为都是真的。” 胡京京震惊的想着方才那种种感觉,忍不住问身边的厉西星,“你刚刚也是感觉在不断的变小么?” 厉西星看了她一眼,道:“我又把那个家伙重新打了一顿,然后丢到了井里。” “哪个?” 胡京京愣了愣,但旋即明白了厉西星说的便是小时杀了厉西星狗的那人。 “谢谢你。” 就在这时,令她和厉西星没有想到,甚至怀疑自己听错的是,申玄对着丁宁认真的说了这一句。 两人都无比震惊的看着申玄。 令他们更为震惊的是,申玄的面容似乎和之前很大不同。 那一层始终笼罩在他眉目之间的阴霾和冷漠,不知何时已经褪去。 他的神色虽然依旧冷酷,然而却似乎有一层灰尘已经洗去。 是因为活了下来? 厉西星和胡京京此时还不能理解申玄这句致谢里的所有内容,然而丁宁却是对着申玄颔首回礼,很认真的说道:“不客气。” 然后丁宁和申玄便都不再说话,两个人的目光落向同一处地方。 不是那口破掉的金塔,而是那口已经干涸的活泉所在。 活泉的底部全部都是洁白的细沙。 而此时,那些洁白的细沙都像真正的水流一样,慢慢的往下渗透,正在缓缓消失。 影响修行者感知的禁制力量似乎已经完全消失,随着这些洁白细沙的消失,就连厉西星和胡京京都清晰的感知到,有一种带着难以名状,又给人强大到极点的气息的东西,正在从这些细沙的最中心显露出来。 尤其看着丁宁和申玄的神色,厉西星和胡京京都明白即将发生的是什么。 那传说中的长生不死药,不在金塔里,而在这活泉之下。 如真正的水落石出,一点晶莹的光芒在白沙的中心慢慢透出。 一点晶莹的光芒之后便是更多,接着便是全部。 一颗纯圆的银色晶球静静的悬浮在往下不断褪去的白沙中心,而这颗银色的晶球外,悬浮飘动着很多大小不一的不规则银色晶体。 这些银色晶体就像一片片的冰片,不断的融化,碎裂,然而又不断的生成,不断的变化。 “这就像是一个真正的世界。” 胡京京呆呆的看着这颗就像真正的丹药一样大小的银色晶球,忍不住说道。 所有人都是同样感觉。 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就如此时谁都可以确定这就是传说中天凉的长生不死药。 “我审过无数犯人,虽不可能完全看透一个人的内心深处,但至少可以看出你并不贪婪。”申玄转头看着丁宁,问道:“你先前问我对于这长生不死药如何看法,我回答这长生不死药任你处置。只是你对这长生不死药并不贪婪,是因为你觉得你的九死蚕太过强大,高过这长生不死药,还是因为实在也无法认同这长生不死药本身?” 丁宁平静的看着那颗纯圆的银色晶球,想到方才的两生花,沉默了片刻,道:“如果这一生都活不好,永生又有何用。” 申玄很少见的笑了起来。 因为他的笑容很少出现,所以显得有些僵硬和难看。 只是却无比的真实。 “其实你才应该最适合做大浮水牢的主人,没有谁比你更能看得透人心。”他笑着,真挚的说道。 丁宁没有再回应他的这句话。 他只是看着白沙之中的这颗纯圆的银色晶球,开始动步,朝着走去。 在他动步的同时,所有人的耳廓之中都响起了无数沙沙的声音,就像是无数细蚕在丁宁的身体里涌动。 “现在我们都知道他的秘密了。” 厉西星听着这样的声音,沉默了片刻,轻声对着胡京京说了这样一句。 胡京京也沉默了片刻,只是道:“皇后杀了我师父。” 顿了顿之后,胡京京转头看向厉西星,看着他认真问道,“你呢?” 厉西星眉头微蹙,似乎有些不快,道:“他是我的朋友。” 胡京京突然甜甜的笑了起来。 有些人行事不分对错,只问亲疏。 她明白对于厉西星而言,整个长陵也比不上一个他真正的朋友。 厉西星没有去管丁宁和那颗长生不死药,不管那长生不死药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对于他而言,只要丁宁有信心走向它,便自然已经想好了处置它的方法。 而现场,此刻还有一个人知晓了丁宁九死蚕的秘密。 乌潋紫背靠在金塔上。 荒原上少年的生命力毕竟旺盛,在重创下连遭碰撞,他现在却还并未死去,甚至没有陷入昏迷。 他震撼而又惶恐无助的看着丁宁走向白沙的中央。 第八十九章 服众 丁宁的动作十分小心。 他神色凝重的走到白沙的中央,在他走到白沙的中央时,白沙已经只剩下浅薄的一层,下方已经露出坚硬的石面。 坚硬的石面是蓝黑色的,就像深夜的荒原星空。 和星空一样,坚硬的石面上也有很多的光点,那是一个个细小的孔洞,但是排列极有顺序,和天上许多星辰的方位一一对应。 传说中这颗长生不死药就悬浮在丁宁身前胸口齐平的高度,银色的晶球之外,像一片片冰片一样不断融化、碎裂,又不断生成,不断变化的银色晶体,在丁宁看来都是玄奥无比,有着无数他都难以理解的元气规则。 他无比谨慎的伸出手指。 正面对着他的乌潋紫看到一根白色的丝线悄然从丁宁的指尖透出,落在那些不断变化的银色晶体之间。 看似是一根白色的丝线,然而表面却是也有着无数细微的颗粒在涌动,在变化。 联想到昔日大幽王朝和有关长陵那个人的传说,乌潋紫眼中的震撼和无助变成了绝对的敬畏。 丁宁的身体微微的颤抖了起来,并非是因为他此时的心情,而是来自他身体里的九死蚕本身。 这些在有形与无形之间转化的无数“小蚕”既恐惧的战栗,又充满了吞噬的渴望。 白色的丝线便是无数“小蚕”形成的束流。 当第一只“小蚕”和那不断变化的银色晶体接触,丁宁感到了同样的战栗和渴望。 这种战栗和渴望便来自这长生不死药。 丁宁闭上眼睛。 他如同看到了一场战争。 无数白色的小蚕在吞噬着银色的晶粒,而无数的银色晶粒也在同时吞噬着银色的小蚕,双方都是贪婪而恐惧。 恐惧只是来源于谁也不知道最后是谁吞噬掉谁,谁赢得最后的胜利。 彻底吞噬便意味着改变。 所以当年那无双风雨剑所述的是事实,若是接受这长生不死药的力量,接受这些如九死蚕类似的晶粒的吞噬,那便意味着自己的本身被改变。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睁开了双目。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颗长生不死药也是一种九死蚕,不同的是,他的九死蚕可控,而这颗长生不死药不可控。 沙沙的吞噬声越来越响亮。 从最初的白色丝线,到涓涓细流,再度变为手臂粗细的流束! 即便在杀死顾淮时,所有人都已经肯定丁宁是九死蚕的传人,然而亲眼看到传说中的九死蚕,看到无数细蚕源源不断如洪流般涌向那颗长生不死药,所有人依旧感到震撼和难以理解。 即便只是寻常的气血,如这样喷涌也早已流尽,然而这些细蚕却好像根本无穷尽一般,丁宁的身体,似乎违背了自然界的常理,怎么可能容纳得下如此多的九死蚕。 丁宁的面容越来越为平静,就连凝重的神情都完全消失。 无数细蚕形成的白色流束不断的冲击在银色晶粒上,渐渐将整颗长生不死药全部包裹起来,变成一个表面无数白色细蚕涌动的球体。 在下一刹那,所有的一切都消失。 白色细蚕消失。 那颗如一个玄奥世界的长生不死药消失。 他脚下的白色细沙也已经流尽,剩下坚硬而布满无数孔洞的蓝黑色岩石。 “咕噜”一声,胡京京咽了口口水。 声音在此时显得很响亮,她不免有些羞愧,但是她看着似乎也同样没有什么变化,当九死蚕收敛之后,没有任何特别气息流露的丁宁,便忍不住问道,“你炼化了这颗长生不死药?” “这是高于八境的存在。” 丁宁摇了摇头,“即便不知道这东西如何生成,但这依旧是高于八境的存在,连昔日无双风雨剑这些天凉强者聚集所有智慧和力量都无法消灭,甚至无法去触碰的东西,我又怎么可能炼化。” “可是那些明明吃…”胡京京下意识的便想脱口说,可是那些细蚕明明吃了它,否则现在那颗长生不死药怎么会消失不见了? 就在此时,丁宁转身看了她一眼。 只是这一眼,她便顿住,莫名的有些理解,“你…你是将它存了起来?” 丁宁很直接的点了点头。 “你会动用他么?”申玄看着丁宁,补充道,“我的意思是在你真正面临死亡时。” 丁宁看着他摇头,“变成另外连自己都不明白的生命…这不是长生,而就是死亡。” 申玄冷漠道:“你不变,约定便不变。” 厉西星完全不去关心丁宁如何处置那颗长生不死药,早在丁宁走向那颗长生不死药,他便已经知道丁宁对长生不死药的态度犹如当年的无双风雨剑。 他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破碎金塔上的乌潋紫身上,问道:“如何处置他?” 对于他而言,既然丁宁确定申玄可以保守九死蚕的秘密,现在这个祖地里活着的所有人里,便只有乌潋紫对于丁宁是最大的威胁。 乌潋紫的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 他觉得这些人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杀死自己。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丁宁沉吟了数息的时间,便看着他问道,“我听说你在乌氏所有皇子里,最得太后宠爱…而事实上,乌氏绝大多数兵权都控制在太后的手里?” 乌潋紫用了不少的时间调息,艰难的控制着自己的血肉,让脱臼的下颌恢复原位,然后更为艰难的抬起头,看着平静等待自己回话的丁宁,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乌氏和大秦的战争,从一开始便是战摩诃和郑袖摆的一副棋,即便是这片荒原上称雄的乌氏王族,乌氏那些强大的修行者和悍不畏死的战士,也只不过是无形之中被郑袖控制的棋子。” 丁宁平静的看着乌潋紫,道:“我的意思是,能令这场战争早点平和的结束,便令这场战争早点平和的结束。” 乌潋紫呆了呆,有些茫然的下意识道;“如何平和的结束?即便我乌氏议和,你大秦难道就准许议和?” “只要想议和,不需要我们考虑,疼爱你的太后都会想出可行的方法。” 丁宁看着他,微嘲的说道,“至于郑袖,当得到的东西得到,或者说想要得到的东西已经消失,这场战争便也没有继续的必要。” 顿了顿之后,他脸上嘲弄的神色更浓了些,“难道她真想占据一片对她而言没有用处的荒原?” 申玄看了丁宁一眼,出声道:“她应该不知道这祖地里真正有什么。” 丁宁点了点头,“但是祖地已消,一切不复存在。她所最想得到的,便只有续天神诀。” 申玄明白了丁宁的意思,便不再说话。 乌潋紫不能完全听明白丁宁的意思,但是他无形之中认同丁宁的提议,他平静下来,认真的想了想,道:“光凭我不够,只是凭我的命和我的一些说辞,太后也无法服众。” “对于治国者者而言,不讲道理,只讲一国之利益。”丁宁淡淡的笑了起来,转身看向来处,道:“若我将那些雕刻剑经全部注解,交给乌氏,你说她能不能服众?” 第九十章 认同 乌潋紫震惊难言。 厉西星和胡京京也是同样震惊到了极点。 符文、图录,甚至是剑经的文字本身,最难的便是参悟,然而若是有人能够逐条批注解释真意,那即便是一些深奥的剑经,对于稍有领悟能力的修行者而言便不再难理解。 此时长陵诸多修行地里面,有许多剑经内容晦涩难解,最大的原因便是这些剑经都是各宗门的秘宝,许多都是一脉单传,师父和弟子之间言传身教,若是这其中师父和弟子出了意外,那这门剑经即便有典籍流传下来,后来本门中人却都未必能够参悟得透。 就以胡京京所在的宝光观为例,宝光观最重要的一门剑经的真意便是独自传授给了胡京京,若是胡京京在这荒原里死去,后来即便有宝光观的弟子看到那部剑经典籍,也未必能够参悟得透。 事实上从古至今,很多绝学,便是因为秘不示人,不想流传在外,而最终失传。 昔日天凉是何等惊人的王朝,光看无双风雨剑的余威,便知道昔日这些天凉强者遗留下来的剑经是何等宝贵的财富。 “这的确足够分量。” 乌潋紫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声音的震颤,他初始想要问丁宁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想到对方九死蚕的身份,他便顿时知道自己这么问便是多余。 他犹豫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变得镇定些,同时声音也显得更为尊敬和有礼些,“那先生想我帮您做什么?” “替我保守秘密。” 丁宁看着他,缓慢而认真的说道,“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九死蚕在我身上,除非我自己大白于天下。” 乌潋紫点了点头。 即便他此时伤势极为沉重,每一滴鲜血都值得珍惜,但他依旧用一柄随身的小刀,划破了自己的手掌,对天宣誓。 完成乌氏最庄重的血誓之后,乌潋紫继续看着丁宁,对于他的一条命和这样的巨大祖山宝藏而言,在他看来只是单纯的帮丁宁保守秘密,自然不够。 丁宁平静的看着他,他自然明白这名少年此时单纯的目光里包含的意思,只是他并没有说自己想要什么,而是反问乌潋紫,道:“身为乌氏的皇子,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有关长陵那个人的故事,即便是在遥远的乌氏甚至是更远的东胡,都是真正的传奇,尤其在见过顾淮和战摩诃这样的人物都在丁宁的面前败亡,他对丁宁便是真正的敬畏。 所以他没有想其它,而是在愣了愣之后开始认真的思索丁宁的这个问题。 “我想乌氏能够好好的存继下去,我们乌氏的子民可以无忧无虑的在这片草原中生活,不需要担心被大秦王朝或者被其它王朝吞并或者被迫屈服奴役。”他想了片刻,首先说道。 “若是我能和在元武和郑袖的战斗中获胜,我可以保证这点。”丁宁说道。 没有人感到丁宁的这句话可笑。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丁宁此时代表的不只是九死蚕,还代表着整个巴山剑场。 尤其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大秦王朝的江山,本身就是巴山剑场的。 乌潋紫开始有些明白丁宁的意思,他艰难的抬起头,看着丁宁平静的美目,轻声道:“所以先生希望我…我乌氏,将来在您和元武、郑袖的争斗中给予足够的支持。” 丁宁迎着他的目光,真挚的说道,“我不只是希望能够和你成为朋友,而是希望和整个乌氏成为朋友,但现在你的意志,并非是整个乌氏的意志。你必须确保将来的乌氏能够听从的是你的意见,而并非战摩诃这样的人的意见。” 乌潋紫理解丁宁这句话的意思,他沉吟了片刻,道:“您的意思是要我首先能够把握整个乌氏。” “祖地里的这些剑经,不只是我给你们乌氏太后和乌氏的礼物,同样也是给你的礼物。” 丁宁看着变得极为凝重的乌潋紫,缓声道:“其中数门最重的剑经,我希望放在你的身上。” 乌潋紫今日已经见过了许多吃惊的事情,但是听到丁宁的这句话,他还是大吃了一惊。 “无双风雨剑是一个很厉害,心思足够慎密,同样也是很伟大的人物。” 丁宁没有看他,而是抬头看着上方,慢慢的说道,“我之所以能够破解无双风雨剑,是因为外面那些石兽和石碑上,其中就有无双风雨剑的剑经。” 胡京京忍不住道:“那为什么?” “真意。” 丁宁异常简单的吐出两个字,然后看着她慢慢补充道:“唯有能够体悟出剑道真意的人,才能真正领会他的剑经,能够领会他的剑经的人,自然会接近他的心境,或者说从那样磅礴的剑意里,理解他的为人。” 胡京京顿时反应过来,“所以他不怕人领悟他的剑经,因为能够领悟他剑经的人,便能明白他的心意, “认同他的人,便不会和战摩诃一样,想要接纳这长生不死药。”丁宁点了点头,看着申玄和乌潋紫,道:“世间很多人最想要的,其实是认同和生死与共。” “可是…” 胡京京看了一眼乌潋紫,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厉西星看了她一眼,道:“有什么就说。” “我师父和我说过,人是会变的,在不同的阶段,人就会有不同的看法,甚至有些人会变得完全陌生。”胡京京犹豫了一下,道:“即便是血誓,我依旧还是觉得不太放心。因为只有我们付出的,而他并没有什么对等的押在我们这边。” 乌潋紫已经失血很多,但是听到胡京京的这句话,他还是脸色变得血红,就想出声申辩什么,然而就在此时,厉西星却是直接摇了摇头,冷漠道:“不用什么,我相信他。” 胡京京愣住。 乌潋紫愣住。 厉西星冷笑道,“他是太后最疼爱的五皇子,很有可能被立为太子,像他这样重要的人物,只是为了一头坐骑,就以身犯险,拼命孤身追杀我。乌氏所有的皇子里,除了他这样的白痴,谁会这样做?” 胡京京呆了一息的时间,她莫名的想到了厉西星被自由驱逐到这里的原因,她便莫名的反应过来,厉西星的信任是基于乌潋紫和他是同一类人。 被骂白痴,乌潋紫却是没有丝毫的愤怒之感。 他心中有种莫名的感动,对厉西星的恨意全消,充斥着的是另外一种难以言明的意味。 他对丁宁所说的“认同”两字瞬间有了更深的理解。 “你们长陵有句话,叫做士为知己者死。” 他抬起头来,看着丁宁和厉西星缓慢而认真的说道,“我可以为你们死。” 接着,他身体前倾,匍匐于地,对着丁宁行了一个大礼,道:“师尊。” 对于他而言,无论丁宁承不承认他是弟子,但丁宁既然传授他天凉的剑经,传授他无双风雨剑,在他心中,便自然已经是他的老师。 第九十一章 孤单 话说昔日天凉,天却是真的凉了。 长陵今年的秋意,比往年似乎更浓,秋风也更凉。 皇宫里的宫女,都已经换了夹着薄棉袄子的宫装,于清晨时分挑着宫灯在宫中行走,手依旧冻得冰冷。 皇后郑袖端坐在皇宫深处的书房桌后,正对着那一口白色灵气缭绕的灵泉。 她和这口灵泉之间有着百步的距离,所以她这间书房显得异常空旷,或者说…孤单。 自从她戴上后冠,坐上大秦王朝皇后的宝座,她的身边便是一直如此孤单,今日似乎和平时没有任何的变化。 然而她安静的坐在这里,意念和感知却是直上云霄,通过世人在白昼间根本难以觉察的星光逆流而上,到达目光都难以企及的无尽虚空。 星光在她的感知里化为苍白色的星火,在虚空之中不断的坠落。 从无形到有形,又化为乌有,不断变幻。 有些星光,原本始终落在一柄当世最大的剑上。 然而在此之前,她的感知里却是出现了一片乌云,遮断了落向那柄剑的星光。 当乌云散去,她却再也难以感知到那柄剑的存在。 许多年之前,她相信顾淮坚定的站在她和元武一边,便是因为顾淮放开了这柄剑的本命元气,接纳了她的星光。 这柄剑便和她的意志融为一体。 只要顾淮的本命元气在,她便始终能够感知到这柄剑的存在,从而感知到这柄剑遭遇到了什么。 然而现在她再也感知不到这柄剑,这便意味着顾淮的本命元气已经彻底消散,顾淮已经死去。 这世间有什么人能够杀死顾淮? 那个叫战摩诃的天凉人么? 这一切对于她此时一刹那的心境而言,似乎都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她的身边又少了一个人。 即便站立在她身边的那些人只是屈从她和元武的意志,或者说怀着各自私人的目的,但当一个人的路越走越长,身边认识的人都一个个消失,这种感觉便是真正的孤单。 一名身穿淡黄色袍服的年轻人出现在了她书房外的道上,微垂首恭立。 皇宫里的年轻人不少,然而除了黄真卫之外,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在她面前拥有这种尊敬但不卑怯而又显得谦逊的姿态。 皇后收敛了思绪,站了起来,行过白气氤氲的灵泉,走到他的身前不远处。 听着她的脚步声,垂首而立的黄真卫第一次感到紧张和拘束起来,并非是因为恐惧,而是他还不能确定自己将用什么样的情绪来面对。 他并没有显得不自然,然而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不自然。 “对于你的老师,你是不是对我的决定有所不满?”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皇后看着他平静的问道。 黄真卫沉默了片刻,道:“是不满。” 对于这名司首的态度和回答,皇后没有意外,甚至眼睛里流露出一些满意的神色,然后她微微的仰起了头,道:“你不要忘记,是我让他成为了你的老师。” 黄真卫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但是却不知道该如何呼出这口气,该如何回答。 “其实我做的很多事情,你老师也未必对我满意。” 皇后安静的缓缓说道:“但是我让你在最后都跟在他身边,便是要你明白…我和他无论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只是为了大秦王朝可以往前走得更加安稳。” 黄真卫又沉默了片刻,然后道:“我明白。” 皇后也看着他,安静了片刻,道:“你应该也明白你老师和我对你的期待。” 黄真卫知道她这句话的意思,再次说道:“我自然会和我老师一样的选择,一切以大秦王朝为重。” 皇后眼中满意的神色更浓,她柔声道:“你的老师想必将守城剑传给了你。” 黄真卫摇了摇头,道:“老师没有将守城剑传给我。” 皇后顿时微微一怔,眉头蹙起,“没有?” 黄真卫道:“并没有。” “是不想你也固步在那些角楼上么?” 皇后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起来,道:“或许他和我想的一样,这长陵,终究是需要城墙的。” 黄真卫的身体微微一震,她已经接着说道,“既然如此,便由你督造城墙,今年冬里动工。” 黄真卫在起先一句话已经听出了她的意思,但此时却依旧感到有些不可置信,抬起了头。 皇后看到了他眼中的神色,脸色却依旧淡漠得不像人间的女子,她轻淡的说道:“一切的改变首先要改变的只是规矩和习惯。习惯被改变,便会明白没有什么是不会改变的,便会懂得接受这个王朝的意志。” 黄真卫犹豫了片刻,道:“会让许多人有被囚禁的感觉。” “那便要更加懂得约束。” 皇后笑了起来,她的笑容很完美,甚至不参杂任何多余的情绪,“城墙最大的作用,并非是抵御外敌,而是用来划分界限,懂得约束和接受这个王朝意志的人进来,不懂得的,便被排斥在外,接受不同等的对待。” 黄真卫垂下了头。 他在任何人的眼中是真正的君子,不发表不同的意见,便代表着顺从和执行。 皇后便更加满意,道:“你会见证这个王朝的荣耀。” “可是那或许并非我所要的。” “您让我看到我老师的选择,便是以为老师会教会我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只是你并不知道,在老师临死之前,他却让我自己选择。” 然而她并不知道,此时垂着头的这名年轻司首的心中,却是如是想。 …… …… “你准备怎么处理这柄剑?” 申玄看着丁宁问道。 围绕祖山的云雾都在慢慢消散,血腥气虽然依旧浓烈,但是碧空却是被之间的无双风雨剑意清洗得异常干净,尤其有新鲜的阳光开始真正洒落到祖山的谷底。 乌潋紫跪伏在地,称呼丁宁为师,丁宁此时的目光,却是落在了嵌在山壁间的那柄巨大的剑山剑上。 剑山剑是世上最庞大,最沉重的剑,同时剑本身也是巴山剑场最强,威力最大的剑之一。 看着此时丁宁的目光,他便知道丁宁必定不想将这柄剑抛离此处。 “这柄剑你带走。” 丁宁转头看着他,道:“我会告诉你如何用这柄剑,同时将续天神诀交给你带回长陵。” 申玄眉头微挑,没有致谢。 在他还没有说接下来的一句话语时,丁宁的目光却是已经落在厉西星的身后。 “这个东西不适合你。” 他看着厉西星背着的东西说道。 厉西星转头。 他一直背着那根很奇特的晶柱。 那些寄居在这根晶柱里的异虫几乎杀死了所有先前想要进入祖山的修行者。 此刻听着丁宁的这一句话,他没有失望,反而有些好奇道,“这东西真的有用?” “这是天幽晶。” 丁宁道:“也是和天铁一样,天外陨星坠落之物。是世间最为坚硬和不易破碎的晶石之一,最为关键的是能够让光线在里面折射许久,才最终散发出来。” “让光线在里面折射许久,才散发出来?”厉西星和胡京京同时意识到了什么,都是愣了愣。 “阳光和绝大多数星光,意味着温暖和生命力。”丁宁接着说道,“能够存积住光线,对于有些东西而言便能提供温暖和生命力。” 顿了顿之后,丁宁看着厉西星和胡京京,道:“在昔日幽朝,天空之中也降落过这种陨晶,只是当时是被炼制成术器,而并非是这种让那种异虫维持生命力和约束它们体型的东西。” 厉西星终于确定这件东西应该属于谁,他很简单的将背着的晶石卸了下来,递给胡京京,“你的。” 胡京京有些受宠若惊,但是看着和自己体型不符的晶石,她又不免有些委屈,轻声道:“就不能先帮我背着么?” 厉西星眉头皱了皱,但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再将刚刚解下的这块晶石负上。 丁宁看着他两人的样子,忍不住微微的笑了笑,然后他转身看着申玄,轻声道:“顾淮死了,她会更孤单,你回长陵,会变得更重要。” 申玄终于问出了方才想问的问题,“那你呢?” “要当我死了。” 丁宁看着他和厉西星等所有人,包括艰难起身的乌潋紫,“所以我需要你们所有人帮我演好这出戏,要让人都确定我死了。” 第九十二章 天凉了 第九十二章天凉了 天是真正的凉了。 仙符宗山上,黄叶开始随着深秋的风飘落,遍地洒金却不觉得热烈,只觉得萧瑟。 萧瑟来自于清远,来自于高。 太高则寡。 仙符宗最清幽的一间草庐并不在最高处,但是四面都开了窗门,行于此间者,目光可以照见仙符宗诸学习处,看到所有弟子平日里学习起居的地方。 “师弟,你为何准允他进入乘天殿修行?” 草庐里,一道比此时秋意更为孤高清冷的声音在回荡着。 发出这道声音的,是一名身穿黑色道袍的老人,他的鬓间满是霜色,眼瞳里尽是阅尽人间的那种沧桑,肌肤却是白中泛红,嫩滑如处子。 他的对面,静静坐着的另外一名年纪比他轻,但是看起来比他更像老人的老人,便是仙符宗的宗主。 “乘天殿也在仙符宗,先前既然已经准许此子进我仙符宗,那允他进乘天殿修行有无不可?” 仙符宗宗主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只是和煦平淡,如秋日里的一缕暖阳。 “时过境迁。” 黑袍老人漠然的摇了摇头,“此一时非彼一时,黄天道符回我仙符宗,且被你安排在张仪一起,张仪若是再在乘天殿中悟到乘天道符,黄天、乘天两道道符皆入一个人之手,这在我仙符宗历史上都极少,更不用说他是一个秦人。” “师兄你说的有些道理。”仙符宗宗主看着黑袍老人,说道。 黄袍老人微讽道:“只是有些道理么?” “只是有些道理。”仙符宗宗主平静的看着这名黄袍老人,说道:“最关键的在于我并非今日才准许他进入乘天殿修行…他已经在乘天殿修行多日,为什么师兄到今日才如此郑重其事的表示。” “还有。” 顿了顿之后,仙符宗宗主认真的问道:“朱师弟和楚师弟呢?他二人为什么不和师兄一起来?” 黑袍老人沉默了片刻,道:“师弟你一直是仙符宗最聪明的人,这么说你应该明白此时之处境。” 仙符宗宗主也沉默了片刻,郑重的看着他问道:“是不是秦人,真的很重要么,郑袖难道不是秦人?” “你应该明白是她才让我仙符宗有此时地位。”黑袍老人的脸上骤然布满怒容,厉声道:“自一开始收容此子便是你一意孤行,先前想着就随了你意,反正此子也只不过是碌碌无为,但此子先领会了登天符意,又有黄天道符为伴。最为关键是他本身以剑入符意,即便修了我仙符宗的符意,师弟你能分得清他到底是岷山剑宗的剑,还是我仙符宗的符?” 仙符宗宗主听着黑袍老人的这番话语,眼中涌起感慨的意味,轻摇头道:“万山红遍,落叶缤纷,是好风光,然而归根究底,枝繁叶茂,来自树之本身。师兄你看到的只是我仙符宗的风光,未想明白我仙符宗的真正传承。我仙符宗的符道发扬光大,又岂是现在这表面风光,又何须在意这表面风光?” “一切真传,皆在于人。” 仙符宗宗主的目光越过这名黑袍老人的身体,看向山下某处山林的黄叶飘舞,接着缓声道:“只要乐毅在,张仪在,我仙符宗的符意在他们的手中只会更强,哪怕一时仙符宗这风光不再,今后自然有更风光的仙符宗。” 黑袍老人静静的看着他,冷笑起来,“师弟说的也有些道理,只是你意境太过高远,太过高远便曲高和寡,无法让人认同。归根就底,这仙符宗并非是师弟一个人的宗门,即便师弟你是我仙符宗宗主,对着诸多事情有着决定的权利,但是师弟你不要忘记,是我等匡扶师弟你登上宗主之位,你的意志,必须让我们大多数人认同。” “现在在我面前的就师兄你一人,朱师弟和楚师弟都不在。” 仙符宗宗主淡淡的说道:“到底是谁的所为得到大多数人认同暂且不管,现在最为关键的是,你今日针对张仪来找我,是想要我应承你什么?” 黑袍老人收敛了一切怒意和嘲讽之意,对着他深深躬身行礼,庄重道:“让他死。” 仙符宗宗主深深皱起了眉头,但依旧未曾动怒,只是问道,“郑袖之前并无此意,为何现在一定要他死,只是因为觉得他羽翼渐丰?以郑袖审时度势的性情,她决计不会因为这点而和我决裂。” 黑袍老人似乎早就知道他有这样的疑问,并未抬头,只是恭谨道:“因为他那师弟已经死了…所以她不需要再考虑他那师弟的感受问题,张仪这样的隐患,自然也没有活着的必要。” 仙符宗宗主怔了怔,有些不可置信,“那名酒铺少年死了?” 黑袍老人抬起头,看着他,道:“任何天才都会死。” 仙符宗宗主想了想,道:“我若是不同意你们杀死张仪,那你们是否连我都想杀…你们杀得死我么?” “杀不死。” 黑袍老人漠然的看着仙符宗宗主,道:“但是至少可以困住师弟你半日的时间。” “为了要杀一名你们口中不相干的秦人,连半日神符这样的宗门圣传你们都动用了。这便是你们追求的仙符宗风光?” 仙符宗宗主幽幽的叹了口气,起身,走到了窗前。 在这个过程里,黑袍老人没有阻止他。 因为无论是黑袍老人还是仙符宗宗主自身,都知道不可能突破得了半日神符发动之后的符意。 既然不可能改变,那无论做什么都没有意义,尤其再多一两个人为此死去,便更加没有意义。 仙符宗宗主看着在金黄的树林中若隐若现的一座道殿,眉宇间充斥浓重的忧伤,轻声道:“去杀他的是谁?周师弟,还是你的徒弟?” “是陈星垂。”黑袍老人看了他一眼,似乎看出了他心中的想法,嘴角不自觉的自然浮现些嘲讽的意味。 仙符宗宗主的面色未有大的震动,但是整个身体却是微微的一震。 陈星垂是仙符宗的弟子,然而却是很多年前的仙符宗的弟子。 他现在的身份,已经是大燕王朝边关的一名大将。 边关的大将,经历的真正生死杀阵远非一般的修行者所能相比,自然比仙符宗里那些安然度日的同等修为的修行者要强大得多。 然而万千头绪中取最重…最为关键的是,动用半日神符将他困住,杀一名仙符宗门内的弟子,只是确保万无一失,却出动了一名朝中的大将。 边关的大将回仙符宗杀人,这便让他知道,今日的变化,早不只于这仙符宗门内。 莫名的,这名睿智的老人眼瞳里的光明有些黯然。 他觉得有些凉。 这天,是真的凉了。 第九十三章 我来杀你 第九十三章我来杀你 陈星垂是大燕边军名将。 在领军之前,他便是仙符宗最为杰出的弟子之一。 他早在成为边军大将之前,便已经踏入七境。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除了仙符宗宗主之外,仙符宗剩余的那些老人,若是和陈星垂性命相搏,可能活下来的会是陈星垂。 这恐怕也是这些人请陈星垂回来杀张仪的最重要原因。 他们需要万无一失。 从这间草庐往下看去,仙符宗宗主看到仙符宗的山门也在此时关闭。 山门关闭,一时便不可能有人能够进入仙符宗。 那么,谁还能阻止陈星垂杀死张仪? 当这名睿智的老人觉得有些发凉时,一名身上沾满了风尘的中年布衣男子正缓缓沿着山道走向一座道殿。 …… 当这名满身风尘的中年布衣男子缓步而行时,这座道殿里,张仪和十余名仙符宗弟子正在修行…或者说探索。 这座道殿外表很普通,只是普通的楠木和砖石造成,然而内里的每一根木柱和壁面上,却都流动着一层似乎在变化,然而却近乎永恒的流光。 这层流光如同禁锢着这座道殿的一切,让这座道殿不变的保存下去。 道殿的内里到处都是雕刻着的花纹,这些没有固定规则和形成图案的花纹有可能是符文,也有可能不是,在不经意间,有些花纹里会突然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光焰,就像是雷云之中突然闪过了一道闪电。 这殿是乘天殿。 相传仙符宗一道最高的道符便隐匿在这些繁复而没有道理的花纹间。 最为关键的是,仙符宗历史上在这乘天殿中悟到乘天道符的七人里,每个人领悟时所观花纹的位置都不一样。 有人是在梁上的繁杂花纹间悟到了符意,有人在窗棂间,有人在砖石壁上,还有人甚至只是在透过窗户的斑驳光影间悟得了符意…然而如是种种,最后悟到的乘天道符的意境和威力却是一致。 所以在仙符宗所有的记载里,这乘天殿的本身,内里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在讲述同一道符意,同一个道理。 通往这个道理的路途很多,但最终的归处便是一致。 先前悟出那乘天道符的七人,都先后成为了仙符宗的宗主。 所以这乘天殿不只是重要,能够进入这乘天殿学习便是一种极致的殊荣,唯有当代仙符宗最优秀的一些学生,才会被准许进入此间修行。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能够进入这里,便意味着拥有成为下任宗主的可能。 美好的希望便能令人振奋,让人欣喜。 尤其是对于一些很容易满足的人而言。 张仪便是很容易满足的人。 能够得到一些善意的友谊,能够不再被人嘲讽或者冷眼隔绝,对于他而言便已经很满足。 至于仙符宗宗主这种事情,他根本就没有想过。 他此时努力的瞪着眼睛看着殿顶上那些深浅不一的花纹,他直觉好看,而且这些高处的花纹也是整个殿里最吸引他的部分,他不喜欢那些阴暗中似乎带着湿气的花纹,然而可惜的是,即便他再怎么认真,他却是没有丝毫感觉,都没有感觉到这些花纹和普通的雕刻有什么不同。 以至于他都开始有些眼皮发沉,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眼睛的余光里扫到身边乐毅等人或时而皱眉,时而沉思,时而眼睛闪光的样子,他想到在如此肃穆**而有意义的地方,自己竟然有些想要睡去,他便顿时又感到有些羞愧。 忽然间,他感觉到自己温暖的身体里多了一些寒意。 这寒意来自于殿外。 他有些震惊的转身,望向虚掩着的殿门。 没有人注意他的动作,就连距离他最近的乐毅都没有注意,因为除了他之外,没有人感觉到那种莫名的寒意。 殿门还未启,却有脚步声如鼓点清晰的在他耳廓中响起。 这脚步声极为均匀有力,带着一种根本不为外物改变的节奏和铁血气息。 给他的第一感觉,就像是这人双脚之前即便是高山河流,他都会用这样固定的步点在走。 殿门开了。 一丝微凉的山风真正涌入这殿里。 然而在张仪的感知里,寂静的空间骤然嗡嗡作响,空气被锋利的剑锋和刀锋迎面切开,劲风大作,鼻翼间充斥铁锈味和血腥味。 一名中年男子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这名中年男子只是身穿寻常的布衣,但是感知里的这些气息,包括这名中年男子身上那种森冷如山,或者说是从身体内部,从强悍的心脏之中涌出来的那种冷峻意味,便令他瞬间明白这是一名将领,而且是一名很了不起,经过了无数战阵的将领。 也直到此时,这乘天殿里其余的仙符宗弟子才发现这人的到来,纷纷转过身来。 中年男子自然便是陈星垂。 他的外貌并不出众,肤色有些黝黑,左颊上还有一道剑创,眼睛也显得太小。 然而因为种种独特的气质,此时殿内所有人都没有觉得他难看。 “你就是张仪?”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张仪的身上,便没有移开,然后带着一点感慨,真挚的说道,“你果然是这代仙符宗弟子中最为出色者,第一个便能感知到我的到来。” 张仪有些愕然,但是他是真正的君子,所以他第一时间躬身行礼,先行问道,“晚辈正是张仪,不知前辈是?” “陈星垂。” 寂静的殿间顿时一片哗然。 张仪愣了愣,他不知道周围为何这样的反应,因为他并没有听说过面前这人的名字,他便顿时又觉得自己无知而有些自愧。 “陈星垂是我们仙符宗出去的修行者,是我们大燕王朝边关虎牢军大将军。”一声细而轻微的女声传入张仪的耳廓,他听出这是慕容小意的声音。 张仪微转头对身后不远处的慕容小意致谢,同时更加不解,并开始更加的震惊。 大秦王朝以军功封赏,身为秦人,他自然知道一名真正的大将军是何等的身份。 “我能够先感知到将军您的到来,只是因为我是秦人,对于刀剑之意比起他们要敏锐一些,并非是感知超过他们…或者说,我在此间并不入神。” 然而他还是先解释了这样一句,并道:“所以将军是过誉了。” “谦虚和无畏,往往是修行者走向更强所最需要的品质,而你却偏偏都具备。”陈星垂摇了摇头,“你不必自谦,我在仙符宗修行十三年,在边关领军十二年,见过人无数,对人自有自己的判断。” 张仪一向不善与人争辩,更不会为了自己而争辩,所以此时听到这样的话,他只是微微垂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陈星垂静静的看着这名自己欣赏的少年,有些遗憾,道:“但是我此行,便是来杀你的。” “什么?” 他这话一出口,整个殿间都是倒抽冷气的声音。 张仪呆了呆。 “不需要问为什么。” 陈星垂冷峻的目光扫过张仪身后所有人,包括准备上前出声的慕容小意,“我能在这里,而且仙符宗闭了山门,没有人来阻拦,你们便应该明白发生了什么,所以不相干的人,便请出去。” 他的声音里蕴含了刀剑般的声音。 这声音使得所有人的身体感到寒冷,呼吸也不由得沉重起来。 乐毅的呼吸停顿了,手心中全是冷汗。 慕容小意眯起了眼睛,她望向张仪。 她看到张仪要说话,同时她认为按照陈星垂对待张仪的态度,他应该会给张仪问话的机会。 “我不知道是谁让您来杀我。但是在这里,恐怕会毁到这乘天殿。” 然而让她近乎无语的是,此时张仪开口却是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直到此时,张仪第一时间居然还是担心毁坏这乘天殿。 第九十四章 鱼肠 但是这句话又让陈星垂凝视他许久。 “我不可能毁得了乘天殿。” 然后他认真的看着张仪说道,“除非你比我更强,才有可能毁得了这乘天殿。” 张仪看着乘天殿里流转的流光,明白自己的担忧是多虑,他想了想,看着这名仙符宗的强大前辈,问道:“您既是大燕边军大将,能够在那种艰苦地方领军十数年的人,一定是懂大义的人,更何况您也是仙符宗的弟子…宗主不可能让您来杀我,那您有没有考虑过,您这样首先是违背宗门?” 陈星垂点了点头,认真的回答道:“宗主的决定,有些也很有可能是错的。” “您说的这句话有道理却又根本没有道理。” 张仪说道:“任何宗门的存在,都在于需要遵循的规矩,宗主并非只是一个虚名,如果说觉得宗主的决定是错误的,那您首先要反对的便是宗主,或者说您能够杀死宗主,有新的宗主让您来杀我。若是连宗主都虚有其位,那这个宗门也便没有了精神,也不可能长久的存在下去。” 听着张仪竟然和陈星垂说起了这样的道理,这殿里其余所有的仙符宗弟子都是很无语,心想以陈星垂这样身份的人远道而来,且仙符宗的山门都已经关闭…只是要杀张仪,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因为张仪的几句话而更改? 然而让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陈星垂沉默了片刻,竟然道:“你说的是对的。” 但陈星垂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更是让人震动。 他抬起头,看着张仪,认真道:“所以在杀死你之后,我们也会设法换掉我们的宗主。” 张仪愣了愣。 面对这样霸气的话语,他实在无言以对。 陈星垂也没有再说话,他只是平静的看向张仪身后侧的所有人。 他的目光中所带的意思很简单,你们可以留下来,但是如果留下来,你们就会陪着张仪一起死在这里。 乐毅的身体微微一震,他咬了咬牙,没有动作。 除了他之外,其余所有的仙符宗弟子,包括慕容小意,都微垂着头开始动步。 仙符宗山门既然关闭,陈星垂既然出现在这里要杀张仪,这便说明仙符宗最高位的那些人之间的争斗已经完成,今天仙符宗里的意志,便是要张仪死。 更何况他们心中也十分清楚,就算他们所有人加起来,也不可能是陈星垂的对手。 青春和热血,在显而易见的结果面前,太过脆弱。 看着身周离自己而去的同窗们,张仪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悲怆的情绪,他只是忍不住转向乐毅,摇了摇头,道:“你也走吧,我们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乐毅看着他,问道:“那他要杀你的时候,你会还手么?” 张仪怔了怔,道:“当然不可能站着让他杀,要还手。” 乐毅道:“既然你不是准备直接自杀,你要打,我自然要帮你打打看。” 张仪有些无奈,觉得乐毅的这句话简直就像是要逼自己自杀。 “你是我仙符宗黄天道符的传人,所以我会留下你的命。”就在这时,陈星垂很自然的看着乐毅说了这一句。 也就在这时,这乘天殿里骤然起了一道符意。 这道符意充满杀机,不是来自于陈星垂的身上,而是来自他的身后。 他的身后,正是低垂着头似乎有些羞愧般往外走的慕容小意。 慕容小意此刻还在低垂着头往外走,但是这道符意便来自她的身上。 一道白色的流光,就像是夜空里洒落的一缕月色,轻柔而以难以想象的速度落向陈星垂的后背。 轰的一声震响。 张仪和乐毅有些发愣的看着面前的烟尘。 烟尘之后,其余那些仙符宗的弟子骇然而仓皇的退出冲出这间殿宇。 慕容小意的身体飞出去,撞在殿门上方的墙上。 一声闷哼之间,她强行扭转身体落下,嘴角沁出一丝猩红的鲜血。 陈星垂没有转身,平淡的说道,“不愧是慕容家的人,有勇有谋,只是我初到边关时,每年至少要遭遇数十次刺杀,相对于那些刺客,无论是你的出手时机还是修为都太差了些。” 张仪瞪大了眼睛,看着一脸隐怒却不发一言看着陈星垂后背的慕容小意,直到此时,他才反应过来原来慕容小意也要为自己留下来。 张仪的目光让慕容小意骤然恼怒起来,她咬牙忍不住道:“怎么,你以为我和他们那些人一样贪生怕死不成?” 张仪有些艰涩的说道:“可是这样你也会死的。” 慕容小意冷笑道:“我是什么人,就凭他和他的那些师叔伯,也敢杀我?” 慕容家的地位在大燕王朝,比起长陵城里那些候府的地位还要高,所以她说的这句话很有道理,说起来很有自信。 “从今天开始,你的身份可能会有不同。”然而陈星垂却是微转头看了她一眼,道:“我会尽量留手,但是不代表我不敢杀你。” 慕容小意的面容骤然发白。 张仪和乐毅也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忍不住互望了一眼。 “有些事只代表某种意见和在接下来的大势里所站的位置。”陈星垂说完这句话,乘天殿里便又多了一道符意。 这次这道符意来自于他的身上。 几乎出于直觉,张仪手中的石剑往前挥出,地上刚刚飘落的尘土随着他的剑意往上浮起,每一颗灰尘都像水中的磐石一般,显示出坚定不移的气息。 轰! 然而在下一瞬间,他的手腕骨骼剧痛,胸口咔嚓咔嚓连响数声,胸骨已折断数根。 陈星垂神情淡淡而无情的看着眼睛里尽是不可思议的张仪,他的左手竖在身前,符意来自于他掌心中的掌纹…每一条掌纹都似乎变成了符文,蕴含着极为恐怖的力量和境界。 随着他的意念,空气里有数条白光就像数根鞭子在继续往前挥舞。 眼看着随着他的力量行进,张仪胸口折断的胸骨便要直接刺穿张仪的心肺。 然而就在这时,第一个意外发生。 张仪口中喷出了一口鲜血。 他往后退了一步。 他脚步下方的地面上符意升腾,在他的感知里,一块块砖石浮了起来,挡在了那数条白光之前,阻挡了往前的力量一瞬。 以张仪的修为和境界,能够避免在一息之间被他直接杀死,已经属于奇迹。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脑海之中第二次闪过诧异的情绪。 一股庞大的力量,毫无征兆的破开了他后方的护体元气,直刺他的后背。 陈星垂转身。 在这转身之前,他的右掌之中一道火红色的道符已经飞出。 轰的一声,一座真火凝聚的丹炉直接出现在他的身后。 然而丹炉中心依旧寒光一闪,这道寒光在他一拧身之时落在了他的身上,落在了他的左侧腰间。 他的左侧腰间骤然涌出一团血雾,寒光洞穿他的血肉,留下一道通透的创口。 “鱼肠!” 陈星垂的面容震动,眉头大蹙却是没有任何惊慌,只是声音微寒道:“慕容家的这件东西,果然在你手里。” 乐毅的面容无比苍白,在之前那一刹那,他以为张仪已经死了。 但是张仪活了下来,而且慕容小意那道寒光,分明是一道剑意。 慕容小意并非是张仪,她擅长的是符道而不是剑道,又如何能一剑刺伤陈星垂? 他心中无比震惊,但是知道自己如果不够快的话,在接下来一刹那依旧无法改变张仪被杀死的命运。 一声闷哼之中,他的口中涌出一股逆血。 他体内的真元完全不顾经络是否能够承受,疯狂的震荡而出。 一片黄色的道符从他的手中飞出,带动着他的身体阻挡在张仪之前。 乘天殿的殿顶密布黄云。 一股浩大的意味如天穹一般降落下来。 乐毅手指弹动,牵动着天穹一般,朝着陈星垂轰去。 陈星垂眼睛微微的眯起,他并不急躁,左手按住自己的伤口,丝丝的真元如针线先行将伤口缝合,与此同时,一道锋利的符意如刀般割向空气里许多无形的丝线。 黄天道符是仙符宗最为强大的两道道符之一,最为难破,然而境界和力量之间的巨大差距,让他有足够的信心利用一道寻常的符意一符破之。 然而也就在此时,乐毅和他,甚至连张仪都感到了有些异样,他们都忍不住抬头,往上方看去。 第九十五章 意料外的人 任何色彩,有形无形的符意或者剑气,都是真元或者天地元气凝聚、分散,变化途中的折光反应。 乐毅这道黄天符意形成的黄云也是如此。 然而此时他的符意明明带着无比决绝的气势往下压来,黄云却是并未往下沉,反而往上升起,被这乘天殿的殿顶吸引,如一层厚厚的绒毯,贴在了乘天殿的顶上。 更令人震惊的是,乘天殿殿顶上那些玄奥的线条里,有些消隐了下去,但有些却是反而亮了起来。 这些亮起的线条和黄云里的线条重叠在了一起,就如同钥匙正好对准了钥匙孔道,完整的嵌合在一起。 也正是有着这些光亮的嵌合,张仪等人才真正的看清,原来那些黄云之中有着这样清晰的线条存在。 这些线条,便是这道符意凝聚的天地元气流通的主要通道。 黄云没有压下,但是一股新生的力量,却是顺着乐毅的心意压了下来。 陈星垂身前那道锋利的符意斩上了乐毅身外弥漫着的无数看不见的丝线,然而咔嚓一声,空气里如折断了一片真正的刀锋,他这道符意却并未按他的想象一般斩断那些丝线,一股强大的反冲力却是瞬间让他的喉间一甜,舌尖尝到了血腥味。 乐毅很震惊。 他感到自己前所未有的强大。 只是这强大不来自于他本身,而来自于这乘天殿。 陈星垂后退了一步。 只是一步,他的身前便留下了一道残影,接着这道残影猛烈的炸开。 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气浪里,悬浮着的尘埃晃动着,但是却依旧顽固的想要停顿在当地,并慢慢结成一条条石阶的虚影。 那道刺伤了陈星垂的寒光,此时也在这一条条石阶虚影之后,栏在张仪之前,露出了真正的面目。 这的确是一柄剑。 一柄比匕首还要小的剑。 剑身是白的,而且并不是笔直,带着一种扭曲的弧度。 这扭曲很自然,比世间任何巧匠打造的弯曲曲线都要自然,就像一条鱼肠。 “果然是鱼肠剑。” 陈星垂看着这柄极为细小的剑,眼瞳微缩的先行自语了一句。 然后他看着身前一级级石阶的虚影和被吸附到殿顶的黄云,忍不住摇了摇头,道:“有趣。” 他方才无法凭借修为和绝对的力量强行破去乐毅的黄天道符,是因为这乘天殿的乘天符意起了共鸣,双符合一。 这便像是乘天殿感受到了掌握黄天道符的仙符宗真传弟子的危险,自然迸发出护佑的力量。 而他无法一击杀死张仪,却是来自张仪用剑施出的那道符意。 这是真山仙符。 不属于黄天道符和乘天道符这两道至高的霸绝符意,但在传说里,能够悟出这道符意的仙符宗弟子,却注定是仙符宗的守山者。 岷山剑宗的剑意最为高寒凌厉,仙符宗的真山仙符却是温和坚韧,是真正的基石,这攻守合一,他便能理解郑袖为什么一定要张仪死。 然而此间若是不死,将来注定有惊人前途的年轻人不只是张仪,乐毅亦然。 在真正的生死间,黄天道符和这乘天殿内的符意合二为一,引发共鸣,乐毅必定能感悟到乘天道符的一些符意,将来很有可能会连这道符意一齐悟通,这便是仙符宗两大绝学全部汇于他一人之手。 光是面对这样的两名年轻后辈,似乎已经极致,然而这里还有一柄鱼肠剑。 鱼肠是昔日公认天下第一铸剑大师为古越越王所制,采空了赤堇山之锡,若耶溪之铜,以天雷淬炼,这才制成的惊世之剑。 在传说里,这柄剑在初成之时,便有如通灵,当时大剑师薛烛一见这剑,便道这鱼肠剑“逆理不顺,不可服也,臣以杀君,子以杀父”,意思是这柄剑的剑意原本就是大逆不道,是用来杀君弑父的。 当然这或许是这柄剑真的杀死了当时大吴的王,令一个王朝灭亡之后的传说。 然而此时遭遇这柄剑,这柄剑的剑意,便真是如同有一个逆天唯我的剑师在不断出剑。 只是即便是张仪和乐毅这样两名年轻人,再加上这柄鱼肠剑,也只是能够让他感到有趣而已。 “既然你能够控制鱼肠剑,为何乐毅先前代表黄天道门到我仙符宗挑战时,你不出手?” 咽下喉间的那口逆血,他缓缓的侧身,看着一脸阴沉和警惕的慕容小意,认真的问道。 慕容小意皱了皱眉头。 这样的问话,代表着对方即便是身在边关,但对之前仙符宗发生的任何事情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鱼肠剑并非仙符宗之物,依靠它即便能胜,也胜之不武。” 她看着这名负伤却是若无其事的将领,缓缓的说道,“更何况用这样的剑去对付一名少年,太过狠辣。” “可惜。” 陈星垂自嘲的笑了笑,然后又道:“可惜即便是这样,你们依旧不可能胜得了我。” 没有人觉得他这句话自傲。 乐毅的背心被冷汗湿透。 张仪开始咳嗽,开始咳血。 他虽然面对超过自己两个大境界的修行者的一击竟然保住了性命,但是不只是断骨,还震伤了心肺。 然而此时他的脑海之中却是在想着,若是自己的“小师弟”丁宁在此…丁宁会如何做? 他知道,鱼肠剑和乐意的黄天道符,也最多只能阻挡陈星垂的一击。 那么当陈星垂再一次出手,他便会死。 那只是两个呼吸的时间。 …… 仙符宗宗主依旧站在窗前。 他居高临下的眺望着乘天道殿,黯淡的目光里突然出现了一丝异样的光泽。 感受到他的情绪变化,一直悠然自若的黑袍老者心中也是微动,微讽道:“难道你觉得还会有希望?” “你或许忘了一件事。” 仙符宗宗主淡淡的说道,“让张仪到上都来,并非是我的意思,进我仙符宗,更不是郑袖的意思。” 黑袍老者面色微变。 然而他还是马上寒声道:“陈星垂既已进入乘天殿,杀死张仪便是动念之间的事…” “但是现在张仪还活着。” 他的话却被仙符宗宗主的话打断,“更何况除了设法让张仪到我仙符宗来的人之外,还有一个你意料之外的人。” 黑袍老者呼吸微顿,心生不祥之感。 他一步到了窗前,放眼四顾,眼睛里瞬间充斥难以用言语形容的不可置信之意。 第九十六章 豪赌 仙符宗此时出奇的寂静,即便是从乘天殿里离开,知道陈星垂用意的那些仙符宗弟子,此时都是反而远远的离开乘天殿。 仙符宗是世所公认的大燕王朝第一宗门,就如高空的雷声能传遍整个大地一样,仙符宗里发生的事情,便能折射出整个王朝的变化。 这些仙符宗的弟子根本不敢牵扯进这样的变化,尤其是在他们所在的家族都没有能够事先传递进一些消息的情况下,更能说明这次仙符宗的变数非他们所能沾及。 然而此时,在这黑袍老者的视线里,却是有一名仙符宗弟子来到了乘天殿前。 这名仙符宗弟子始终有只手藏在袍袖里,因为他这只手是残废的。 这名仙符宗弟子,自然便是苏秦。 仙符宗所有人都知道苏秦和张仪的故事,在所有人的意识里,苏秦和张仪自然是敌人。 所以在这名黑袍老者的计划里,苏秦也被用在了某处地方。 然而现在苏秦却是出现在了这里。 这便说明他的计划已经出现了错误。 黑袍老者心生不祥之感,他体内的真元便自然的流淌起来,右手下意识的想要抬起。 然而也就在此时,仙符宗宗主却是侧身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用一种真诚的语气道:“师兄,不要逼我杀你。” 黑袍老者双瞳骤寒。 然而不等他出声,仙符宗宗主便已经接着缓缓说道:“你已经计策用尽,而我只是蒙在鼓里,未做任何事情,但即便是这样,若是你的计划再失败,便只能算是天意。” 黑袍老者深吸了一口气,他眼瞳里的寒光缓缓消失,幽幽叹了口气,便不再多说什么。 …… 垂天殿内,静得连呼吸声都似乎消失。 张仪想着自己的“小师弟”丁宁该如何应付眼前这境地,便自然忘记了绝望,在这生死刹那间,他想到了某种可能。 就在这时,乐毅抬起了头。 他的身体在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着。 这是他身体的自然反应。 因为他也知道,自己可能在一个呼吸之后就会死去。 但就在此时,他却抢先出手。 即便他知道张仪不可能逃走,但是在陈星垂杀死张仪之前,自己先行燃烧自己最后的光亮,张仪便总是多一分机会。 寂静的殿内响起了一声凄厉到了极点的厉啸。 乐毅的十指尽破,疯涌的真元和天地元气伴随着他这声厉啸,剧烈的撕扯着浮在殿顶的黄云,将这黄天道符的符意化为杀意,朝着前方平静站立的陈星垂席卷而去。 也就在此时,一直微垂着头谨慎状的慕容小意冷冽的眼神里涌出决绝的狠辣意味。 那柄悬浮在张仪身前的鱼肠剑是真正的绝世名剑,即便是岷山剑宗剑会时出现的那柄鱼肠,也只是后世对这柄剑的仿品,这柄剑最强大之处在于以莫大的手段淬炼了无数铜锡的精华,剑的本身便蕴含着寻常修行者根本无法想象的强大力量,然而此时,这柄鱼肠剑却是丝毫未动。 在她的眼神骤然变化之时,有一块“锦帕”从她的身前飘飞了出来。 “锦帕”是深红色,那种纯正如鸡血凝固的深红,在飘飞出来的一瞬间,却化为无形,绽放出一股恐怖的符意。 乐毅的心头也自然的浮现强烈的震惊之意。 这股恐怖的符意,甚至比他此时倾尽全力施展出来的符意还要强大。 “想不到就连慕容府的‘红尘三千’都在你手上,看来慕容府的老太爷,的确是对你太过疼爱。只是为了一名不相干的秦人,你这么做,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符意本身便分高下,是引导天地元气的法则,就如有些刀剑天生锋利到了极点,和修为的境界无关。黄天道符原本便已是大燕王朝最强的符意,此时慕容小意激发出的这道符意犹在黄天道符之上,真是令人难以想象,然而陈星垂却是面色平静如常,反而是有些觉得可笑般慢慢说道。 他自己这样的态度和情绪也并不可笑。 因为他是陈星垂。 大燕王朝的镇关边将之一。 镇关边将,一般被称为神将,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便是单对单有着不惧世上绝大多数强大修行者的能力,尤其在有军中修行者的协助,甚至可以力敌世间几乎所有的修行者。 在这样平静的述说之中,他只是左手捻起了一朵花一般,施展了一道符意。 就像是传说中的圣者捻起一朵神秘的花一样,空气里出现了数缕粉红色的线条。 轰的一声爆响。 乐毅和慕容小意的眼瞳里全部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两人的符意,就此撞在一起。 噗! 两人同时张口,却是都说不出话来,然后同时喷出一口血雾,颓然往后飞跌出去。 陈星垂平静而立,依旧保持着拈花的姿态,毫发无伤。 无论是乐毅还是慕容小意,都可以肯定此时的陈星垂施展的只是一道简单的符意。 然而只是这简单的一道符意,却硬生生的改变了他们两人的符意去向。 这便是境界。 远远超出他们两个大境的境界。 乐毅和慕容小意的身体往后飞跌,眼睛里除了绝望之外,还充斥着难以理解的神色。 尤其是慕容小意,她甚至愤怒起来。 这种难以理解和愤怒,不是因为陈星垂的强大,而是因为乐毅和她都已经拼命,尤其是她,甚至动用了一道连仙符宗都没有的古符。 这道古符是她家中的至宝,原本只是为了让她参悟符意所用,现在她为了张仪直接激发了这上面的符意,却又根本没有起到她所希望的效果…最重要的是,张仪居然没有出手。 乐毅和她拼命的时候,张仪似乎无动于衷。 无动于衷,只是要等死么? 张仪的确一直都是无动于衷。 甚至他脸上的神情都似乎很呆板。 的确很像等死的样子。 然而就在此时,他却是动了。 他手中一直紧紧握着,比任何时候都要更紧握着的石剑往上刺了出去。 一道白色羊角般的剑气,带着奇特的符意,让人觉得好像有一只羊在踏着石阶,拼尽全力往上顶角。 陈星垂平静的眼眸里第一次出现了震惊的神色。 这一瞬间他也没有反应过来。 因为张仪这一剑并未向他递出,而是朝着上方的殿顶。 张仪很紧张,眼睛里也出现以往未有的狂热情绪。 因为他一直都很理智,他一直循规守矩。 而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豪赌。 因为这干系着的不只是他一个人的生死。 所以他这一剑,是他人生中最强的一剑。 第九十七章 垂死 陈星垂的震惊与不解只是维持了短短的一瞬,然后他只是摇了摇头,道:“无趣。” 人生无趣是不自量,张仪的剑意去向这乘天殿顶而不是去向他,自然是想设法激起这乘天殿中所布符意的更强反噬。 然而乘天殿的道符出自开创仙符宗的宗师之手,修为境界比他都不知道高出多少,以张仪的修为,如何能够撼动? 咔嚓一声。 挑起如羊角的剑光刺在殿顶,这裂响声却是来自张仪的手腕。 一股磅礴而恐怖的反冲力逆着剑意冲至他持剑的手腕,令他的手腕里响起了清晰的骨裂声。 剧烈的痛楚直冲他的脑海。 他忍着剧烈的痛楚,没有松手,左手也落在了剑柄上,将自己体内剩余的力量持续而平稳的贯入手中的剑柄。 白羊挑角,最重相持。 他争的便是这一刹那的相持。 就如此刻乐毅借用乘天道符的力量一般,他也有可以借用的力量,便是他手中的这柄剑。 陈星垂此时并未意识到,他手中的这柄小石剑,是薛忘虚的本命剑。 张仪的左手落在剑柄上。 他的左手,甚至整个双手手臂的骨骼,胸口的骨骼折断处,再次发出刺耳的裂响。 噗的一声,他一口血喷了出来。 但是剑意未退。 剑意的最前端,那一个羊角的角尖依旧死死的抵着强大的符意。 他做到了这一瞬间的相持。 强大的乘天符意压在了他手中的小石剑上。 朴实无华的小石剑骤然发亮,亮得就如同燃烧起来。 陈星垂呼吸骤顿,先前轻蔑的情绪瞬间化为乌有。 炽烈的光线让他的双目都剧烈的灼痛,无法睁开。 他指尖喷薄而出的真元原本已经凝成一道符意,然而伴随着他的一声低沉厉啸,这一道符意砰的一声在他的指尖也化为乌有,被紧随其后恐怖的真元喷涌冲得变成无数的流焰。 他的身前绽放出一朵红莲。 嗤的一声。 悬浮在张仪身前的鱼肠剑首先往后激飞出去,颓然的撞击在一侧的壁上。 紧接着乐毅一声痛苦的闷哼,他双手牵扯着的无数看不见的符线如风中狂舞的柳枝,反而抽打在他的身上。 他的身体被这些力量抽打得不断扭曲,瞬间割裂出数十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一道道鲜血像红布一样从他身上飞洒出来。 唯一未受波及的是陈星垂身后的慕容小意。 然而她的身体却是剧烈的颤抖起来,她的感知里就像是有无数柄巨刃在交错割刺。 她的身体没有遭受任何的损伤,但这种符意却似能够直接对她的感知都造成损伤,让她头疼欲裂。 偏偏她的意识却又比任何时候还要清晰。 这是净莲符意。 和真山符一样,仙符宗不知隐于何处,但在传说之中可以净化一切的恐怖符意。 陈星垂竟然是领悟了这样的符意! 张仪的脑袋也剧烈的疼痛起来,他的眼前白花花的一片,只有一点红意似乎要化为一片血海,将他的所有一切都吞噬进去。 然而感受着手中小石剑的温度和力量,他却是咬紧牙关,一步不退。 他手中的小石剑真正的燃烧了起来。 轰的一声巨响。 他的身前就像是升起了一个太阳,耀眼而纯净的光线充斥了这乘天殿里的每一个角落,甚至让每个人的身影都显得有些透明起来。 陈星垂也发出了一声闷哼。 他的血液如同在被灼烧。 但让他最为心神震动的,却是这种耀眼和纯净的光线里,还悬浮着许多青色的光符。 这些光符是线条的投影。 线条来自于这乘天殿的各处。 耀眼而纯净的光线是无孔不入的强大剑意,这种剑意锋锐的刺入乘天殿每一条刻痕的深处,将乘天殿内里的符意都彻底的逼了出来。 张仪的双脚也发出了骨裂声。 砰的一声,乐毅摔倒在地,他的身体被从上而下落下的恐怖压力压得匍匐在地,无法呼吸。 慕容小意的身体被压到了门口,就要被冲出门去。 陈星垂身前那一朵红莲散发着毁灭性的力量,然而这所有力量却是无法往外散发,反而被压得往内里收缩。 这朵红莲最中心处的红色越来越晶莹,就像是有宝石在融化,有晶莹的液滴被挤压得要爆炸开来。 …… 整座乘天殿在发光。 无论是殿上的瓦片,还是殿上飞扬出来的尘土,乃至屋面缝隙里长出的蒿草,都在发光。 仙符宗里一片寂静,但几乎所有人都在紧紧的盯着这个地方。 看到这样的异象,感受到乘天殿里鼓胀欲焚炸般的气息,仙符宗宗主平静的眼眸深处又多了些感慨之意。 他当然比任何人更清楚陈星垂的强大,即便他方才的心中升腾起一丝希望,但也只是一丝希望而已。 殿里那三名年轻人面对陈星垂这样的强者,直到此时的表现,也已经彻底超出了他想象的极限。 “有趣!” 在乘天殿里的陈星垂一开始觉得张仪不自量,吐出无趣二字时,站在乘天殿外的苏秦,却是缓缓抬头,说出了这两个字。 此时,当殿内鼓胀出来的力量即将冲开殿门,冲到他的身上时,他始终充满不知是自嘲还是讥讽神色的双眸里,瞬间充斥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桀骜和狠辣神色。 他那只残疾的手伸了出来。 数百道符如寻常的纸片飘扬起来,如落花缤纷,在下一瞬间便沿着各种诡异的线路,纷纷落在前方的乘天殿上各处。 咚! 天地间再度震响。 乘天殿从外部再被一个巨锤猛烈的敲击了一记。 围绕着乘天殿,一个肉眼可见的巨大气圈轰然往外炸开,方圆数十丈范围内的树木全部拦腰截断,残枝落叶全部往外抛飞出去。 苏秦口中鲜血狂喷,身体也像一截朽木般无法控制的往后抛飞。 …… 乘天殿里,张仪一声闷哼,再也无法支持,双膝跪地。 然而他的双手依旧无比稳固的支撑着剑势,依旧保持着出剑的姿态。 陈星垂脸色剧变。 他急剧收缩的瞳孔中,那些从殿顶坠落的青色光符速度骤然加快,如同急剧雪落一般。 他身前那一朵红莲在他的感知之中消失。 消失便意味着和他的联系断绝,不受控制。 在接下来的一刹那,那朵红莲碎裂开来,红莲中心那已经被压缩到极致的天地元气,无法往外爆炸般释放,变成数百上千道晶莹的晶莹射线。 晶莹射线往外绽放。 所有人的身体被磅礴而恐怖的元气压得一切都如同慢动作。 慕容小意无比骇然的看着这些射线穿过张仪和乐毅,包括身前陈星垂的身体,她看到这些晶莹的射线穿过他们的身体之后,温热的血滴飘洒出来,一切都慢到了极点,然而她却也来不及闪避,只能尽可能的往上抬高身体,不让这些晶莹的射线刺过她的头颅等要害部位。 鲜红的血滴如静止般飘洒悬浮在空中。 张仪、陈星垂、慕容小意,甚至趴伏在地上的乐毅的身体都同时被洞穿了很多处。 在接下来一刹那,随着这些晶莹的射线刺在四周的殿壁上,彻底凝结的天地元气发生了剧烈的爆炸。 所有鲜血的血滴伴随着一声沉闷的音爆化为齑粉。 陈星垂和张仪等人一样,就像是在染坊里被随意捣动的布匹一样,被暴走的元气肆意的揉捏着。 他的眼瞳里充满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乘天殿外的苏秦身体挂在一截断裂的树木上,身体被数截碎木洞穿。 所有的人都重伤垂死。 …… 一名身穿黑色长袍,袖子上和领口上全是玄奥的银色线路的仙符宗中年男子感慨的摇了摇头。 他感慨这一战的结果。 他同时感慨郑袖的细致,永远在任何看似极有把握的战局之中还会埋伏一颗最后的棋子。 而他便是这颗备用的,足可结束一切的最后棋子。 在感慨之中,他从一处凉亭中走出,准备走向乘天殿。 然而就在此时,他看到了前方的石阶上走来了一名高瘦的男子。 这名男子穿着很普通的仙符宗杂役的服饰,但是此时配着一柄剑柄极长的佩剑。 第九十八章 剑破符 “你是何人?” 这名身穿黑色长袍的仙符宗中年男子皱眉,下意识的喝问道。 在他的潜意识里,这是仙符宗的山门,他是仙符宗人,那这人自然便是潜入仙符宗的奸细,他的声音和气势里便自然带着理直气壮。 然而面对他这样的喝问,面前堵在他路上的高瘦男子却只是缓缓握住了横在身前的剑柄,平静道:“我是张仪的师叔。” “张仪的师叔?” 这名仙符宗中年男子愣了愣,嘴角浮现出微讽的笑容,心想自己按辈份便是张仪的师叔辈,那这名身穿仙符宗杂役服饰的男子,岂不是自己同辈。 然而也就在下一瞬间,当感受到对方身上涌起的锋锐剑意时,他霍然惊醒,“你来自长陵?” 高瘦男子看着他,点了点头,道:“白羊洞。” 这名仙符宗中年男子的眉头皱了起来,微讽的笑容消失,转化为凝重的意味。 他不知道这人是如何到了仙符宗,又如何会在此时出现。 但是在他的印象里,张仪和那名酒铺少年出身的白羊洞在长陵只是一个很弱小的宗门,而仙符宗对于长陵而言就相当于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一样的存在,无法同等而语。 他并不知道白羊洞流落在外的,张仪的师叔便只有一个李道机。 他不知道李道机的名号,对李道机的故事一无所知。 所以他依旧不认为这名白羊洞出身的剑师能够阻挡自己。 这并非是平时的相邀决斗,所以在凝重意味在他面上出现时,他的手指便已经悄然的牵动了符意。 无数片落在地上的黄叶悄然飘起,每一片黄叶上的脉络都闪亮了起来。 这些树叶的脉络本身便是天然的吸取树身养分和阳光水汽的通道,对于他这种境界的符师而言,这每一片黄叶便是他的符,便是自然赋予他的武器。 他自进入仙符宗修行有所成之后,一生的研修也都和这些天然的树叶脉络有关,他的名字便叫程青叶,冥冥中似乎也和这树叶有关。 他平素也不在这仙符宗山门里,而是在大燕的皇宫里。 皇宫符师,从某种意义上便也意味着至为强大。 此时这些跌落在山道上的黄叶已经毫无生气,然而随着他的动念,但淡薄的真元从他的指尖流淌而出,随着他的心念流淌入这些黄叶的脉络之中,这些脉络顿时发亮,绽放出蓬勃的生气。 所有这些黄叶瞬间变绿,他身后的整个山道和空气里瞬间变绿,如春天到来。 他这一道符意,便名为春意。 春意最强便是润物无声,悄然而至,不知何时至,又不知何处至。 不知何时至,不知何处至,便处处是杀意。 李道机双唇紧抿如红线。 自他离开长陵,便如同彻底消失在世间,就连张仪和苏秦都不知道他去了何处,今日里更想不到他会在这里出现。 除了服饰不同,他的容貌和佩剑都似乎和长陵没有任何改变。 可以肯定的是,在长陵时,他的修为绝对和这名仙符宗的修行者相距甚远。 然而此时,面对这样的符意,他蕴含着凛冽杀意的眼眸深处却是一片平静,充满着强烈的自信。 他不急不缓的拔剑。 然后以一种怪异的,如同挥动锄头锄地一般,挥动着他的长剑,朝着前方的空气里凿了一记。 无数嗤嗤的响声响起。 符意顿消。 飘舞在程青叶身后的无数青叶重新变得枯黄。 程青叶骇然的连退数十丈,身上缠绕的气流撞碎了黄叶,甚至瞬间穿过了凉亭,撞在凉亭后方的山壁上。 这是他从未遇到过的事情。 李道机的这一剑,在他的感知里就像是在他所有的符上凿出了一个洞,令他召来的天地元气瞬间从那个洞里流空。 他甚至感觉得出李道机的修为还是要比他逊色很多,然而这一剑,却是凭空让他生出恐惧和无力之感,至少在那一刹那,连他的信心都洞穿。 “这是什么剑意?” 他下意识的尖叫了一声。 尖叫声中,一片碧玉雕琢而成的叶子从他的手中飞了出来。 这片叶子内里同样有无数的脉络,层层叠叠。 他体内的真元如浪涛一般狂涌而出,注入这片碧玉雕琢的树叶里。 这是一片他用了很多年炼制的道符,也可以说是他的本命符。 这一片符祭出,他后方半座山的树叶,无论是地上的黄叶,还是树上残留的青叶,全部脱离了地面和枝干,狂暴的震颤飞舞起来。 天空里发出剧烈的轰鸣声,天地元气的奔行,有如巨山在行走。 李道机再出剑。 他没有任何改变,依旧是给人挥动锄头锄地一般的感觉,挥剑朝着前方的空气里凿了一记。 程青叶又是一声尖叫。 他刚刚凝聚出来的符意又迅速宣泄而去,海量的天地元气顺着一个孔洞,不知道流往何处,但就此脱离他的掌控。 他身前那一片碧玉道符上唯有他体内的真元在不断的溅射,就像是无数道的闪电在往外倾泻却不能转化为真正的杀意。 他不可置信。 再发第三道符意。 他下意识觉得,可能对方得知了他所修符道的奥秘,已经研修出了专门破他这道符的剑势,所以他这第三道符十分的中规中矩,是仙符宗一道常用的道符。 这是真雷符。 即便是在战场之中,都被许多仙符宗的强大修行者动用过,证明了强大而不可破。 他的掌心里的掌纹间闪现出了雷光。 与此同时,天空就像是被谁用巨刀割了一个口子,出现了一片金黄的色彩。 在他的想象里,接下来一刹那,就会有数道水桶粗细的金黄闪电击落下来,击向李道机。 然而就在此时,李道机再出一剑。 又锄地般锄了一记。 真雷符的符意也消失。 空有雷声,而无雷罡落下。 程青叶面无人色,他的嘴巴张大到了极致,却再难以发出声音,甚至无法呼吸。 他再施出了第四道符。 这是一张祭火符。 这是仙符宗最基础,最简单的符意。 最基础和最简单,往往也意味着最难破。 然而当热意刚起,符意便消。 李道机依旧用了那样的一剑,破了他这道符。 每出一剑,李道机往前跨出一步。 只是四步,便穿过了凉亭,到了他身前不远处。 程青叶感到了无比的恐惧。 他发出了第五道符。 数条青色的流焰从他身体两侧的山壁间冲出,似乎要变成一道墙。 然而这数道流焰刚刚冲出,符意还未成,李道机的剑已经如锄头一般锄了下来。 这次他的剑锄的不是符意,而是直接锄入了他的胸口。 强劲的剑气直接撕裂了他的内脏,将破碎的真气和血肉从他的口中逼得狂涌而出。 “怎么会这样?” 这是最难出声的时候,然而程青叶如将近溺死的人一样,绝望的看着李道机刺入自己胸口的剑,却偏偏发出了声音。 第九十九章 符器兵 李道机并没有兴趣和一名垂死的敌人多解释什么,他首先要确保的是张仪活着。 所以他没有任何的迟疑,只是抽出了自己的剑。 长长的剑身从程青叶的身体里抽出,破碎的血肉和生机便有了决堤之口,当剑尖最终和他的血肉分离,发出了噗的一声轻响。 程青叶的整个身体也顿时如泄气了的皮球,最后的一口气便消失。 程青叶死去,被一名修为甚至不如他的长陵剑师杀死。 仙符宗高处,仙符宗宗主依旧站在窗口,无限感慨的看着这样的画面发生。 “怎么会这样?” 他身侧的黑袍老者失魂落魄,同样和临死前的程青叶一样发出了一声这样的惊呼。 李道机没有兴趣回答,却不代表着仙符宗宗主没有兴趣回答。 “先有符,后有器,之后才有兵。” 仙符宗宗主慢慢转过头来,看着黑袍老者认真的说了这一句。 这一句太过简单,对于寻常的修行者而言很难理解。 然而这名黑袍老者却非寻常人,所以仙符宗宗主的这句简单至极的话,却是如同一卷巨大的史诗画卷,瞬间填满他的感知。 他一瞬间看到了很多副画面。 先有结绳记事,后有取炭绘画,再有骨片篆刻,最早拥有智慧的人观日月星辰运行,观天地云气四时变化,最开始用简单的图录记录变化,最终有人领悟其中深刻的道理,发现一些线条暗合天地流通之道,符箓便产生。 刻符于玉石,于金铁之上,便赖以为器,古人用器对抗猛兽,祷告天地,引来风雨,利于耕种。 之后人丁兴旺,形成各国,互相征战杀伐,才有专门用于杀戮的兵器。 黑袍老者莫名浑身冷汗淋漓,衣袍尽湿,他看着仙符宗宗主,颤声道:“你的意思,是我符道,天生已然落在兵后?” 仙符宗宗主感慨的看着他,慢慢的说道:“器中专为杀戮者,与人合一方为兵,若以这秦剑为例,剑身上首先便有符文,已是符道,再加上剑经等诸多引导天地元气的手段,再加上修行者本身的各种真元和念力控制,便是数道合一。我仙符宗虽然如日中天,且符为基础,但现在张仪和这李道机剑符合一的力量,你应该看得出来了。” 顿了顿之后,仙符宗宗主看着浑身依旧冷汗淋漓,一时说不出话来的黑袍老者接着缓缓说道,“虽说张仪修的本身便是我仙符宗的至高符意,但李道机得的却并非我仙符宗的符意,这世间并非只有我仙符宗有至为强大的符道,所以我一直便认为,仙符宗要想存继下去,便只有靠人,而不能靠前辈留下的这些符。” 黑袍老者浑身都微微颤抖起来,他看着仙符宗宗主,忍不住问道:“你说李道机符兵合一,用的也并非我仙符宗的道符,那他用的到底是何符?” “你知道早年暗中派使者来了我仙符宗,后来便有我仙符宗壮大,但你并不知道,就在我后来远游,想要去看看长陵时,刚至长陵城外,我便看到了一片黑夜。” 仙符宗宗主淡淡的说道:“我遇到了那名传说中残存旧权贵的领袖,当时是正午,然而我却从他的身上看到了一片黑夜,那是他故意展示给我看的一片符意,然后我便知道,长陵旧权贵中,也有人和我仙符宗一样,通晓强大的道符。” “在遇到他之前,我也和你一样固执,甚至可以说冥顽不灵,然而在见到他之后,我便知道我仙符宗将来的命运,便最终取决于我们想法的改变。” “你们太过偏向郑袖,所以我并未让你们知道,我们仙符宗的强盛,并非只来自于郑袖的帮助,还来自于那名旧权贵的首领。” “你们未曾想过,我们终究是燕人,我又怎么会因为宗门一时的强盛,而意志完全屈从于那名大秦胶东郡的女子?” 仙符宗宗主看着连呼吸都困难起来的黑袍老者,诚挚的轻声接着道:“师兄,你应该明白,一切都来自于审时度势的权衡…张仪来到我仙符宗,不只是因为我明白他便是我心目中所需的那名弟子,还在于那名旧权贵首领的安排。从我遇见那人开始,我们仙符宗便从未完全顺从过郑袖的意志。” 黑袍老者难以呼吸,却是痛苦的**起来。 在十数个呼吸之前,他站在这仙符宗的高处,还认为自己看得很远,然而此时,他却知道自己看的很多事情太近。 “没有用的。” 他突然抬起了头,痛苦的看着仙符宗宗主,摇了摇头。 仙符宗宗主怔了怔,他倒是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我们仙符宗这里发生的事情,改变不了大燕王朝的整个结果。”黑袍老者艰难的呼吸着,看着他说道。 “哦?” 仙符宗宗主笑了起来,他摇了摇头,道:“前天夜里,我梦见了一座山。” 黑袍老者难以理解的看着他,汗水如雨水滴答而落。 “那座山是座很小的黑山,来自于齐。” 仙符宗宗主看着他继续说道,“我原本认为只是梦境,但是在醒来时,我感觉到了真正的凉意,凉意来自于阴气。” 黑袍老者终于反应过来,眼瞳里再次充满强烈的震撼和极度的不可置信,“齐帝之师,晏婴?” 仙符宗宗主无限感慨的笑了起来。 他的目光脱离了仙符宗,投向远处的燕皇宫。 那里的树木也是已经开始调令,然而他的脑海里,却是出现一副老木枯死,新木新生的画面。 …… 李道机持剑,走到垂天殿前。 没有任何人在阻拦他,他经过的道路上,唯有跌坐在一边的苏秦。 苏秦看着这名白羊洞的师叔,诡异而惨淡的笑了笑,猩红的唇角边再流出些鲜血。 李道机微微蹙眉,握剑的手略微用力了些。 但是在下一瞬间,他放弃了杀意,没有出剑杀死苏秦。 然后他推开了殿门,走进了垂天殿。 垂天殿里到处都是鲜血,四名重伤垂死的人躺在血泊之中,但是没有等到最后的结局,这四人虽然垂死,但竟然没有一人昏死过去。 看到推门而进的李道机,张仪愕然的瞪大了眼睛。 他怀疑自己看错,怀疑自己在临死前出现了错觉。 李道机对他微微颔首,然后径直穿过血泊,走到陈星垂的身前。 陈星垂轻声的叹了一声,闭上双目。 李道机没有任何犹豫的出剑。 剑尖轻而快的落入他的心脉处。 陈星垂毫无痛苦的死去。 等到李道机来到张仪的身前,俯下身体开始帮他开始施药时,张仪咬了咬舌尖。 “不要这么蠢,你还没有神志不清。” 看着他这样的举措,李道机说道。 “师叔?”张仪这才开始明白自己看到的不是临死前的幻觉,他忍不住激动起来,但还是道:“师叔你快先救他们。” 李道机难言的笑了笑。 这个蠢笨的白羊洞弟子,始终是个君子,没有任何的改变。 想到刚刚才听到的某个消息,他嘴角浮现的一丝笑意迅速变得黯淡下来。 那个比张仪聪明无数倍的白羊洞弟子,怎么会死了? 第一百章 黑山 关闭山门,刺杀张仪,严格意义上而言,是仙符宗一次史无前例的内乱,无论哪一方胜利,将会彻底改变今后仙符宗的走向和命运。 除了这些有关张仪的战斗之外,仙符宗里还发生着许多场战斗或者对峙。 从李道机出现,用剑连破数道符,杀死程青叶,到黑袍老者被仙符宗宗主真正的说服,这场内乱便已经真正的结束。 意见已经统一,便不再有战斗或者对峙。 垂死并不代表真正的死亡,数名最擅长医治的仙符宗修行者从各处出现,在接替李道机处理着张仪等人的伤势时,都是用一种莫名的目光看着陈星垂渐冷的尸体。 他们心中此时想着的,是原本他们此时应该是救治的陈星垂。 张仪被从垂天殿里抬了出来,经过也正在接受医治,只是伤势没有像他这么沉重的苏秦时,他竭力的往上抬了抬身体,对着苏秦致谢,然后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即便有着昔日的同门之谊,但从苏秦离开长陵,到这仙符宗中种种,都让他很清楚苏秦绝对不会将他视为朋友,尤其不可能拼着性命来救他。 这在他看来,绝对是很反常,甚至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苏秦冷漠的看着他,嘴角渐渐泛起微讽的意味。 他转过头,看向长陵的方向。 “你或许还没有听说,你的师弟丁宁已经死了。”他缓缓的,带着一丝快意,说道。 张仪的身体在这一刹那停住了。 他就保持着微微抬起的姿态,停在那里。 对于他这样重伤垂死的人而言,要保持这样的姿态,恐怕比坐起来还要困难。 然而他就是这样,似乎和他身体状态半身无关一样,停在了那里。 “你说什么?” 张仪好像没听清楚一样,看着苏秦问道。 “丁宁死了。” 苏秦没有看他,却是笑了起来,“他在战场上被人利用去破解天凉祖地的封印,结果死在了天凉祖地。正是因为他死了,我才必须要救你。因为至少对于现在而言,只有你还活着,对于长陵的女主人而言,我才有价值.” “只有你活着,我才有价值。”苏秦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然后冷冷的自嘲道:“否则我就是一条被随意丢弃在这里的狗。” “不可能的。” 张仪突然挣扎了起来,他想要坐起来去问李道机,但是这样的挣扎反而让他重重跌落般砸在了担架上。 “除了你是得到了岷山剑宗的剑经之外,要杀你,只是因为丁宁已死,在她看来,留着你便是后患,杀了你也无需再顾忌丁宁的感受。” 苏秦转头看着几乎无法呼吸的张仪,冷漠道:“否则为什么要杀你?” 张仪的胸口和头颅中都是撕裂般疼痛,他的一切理性,包括他的直觉告诉他苏秦并没有撒谎,但他却还是无法相信,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叫了起来,“师叔!” …… 燕皇宫。 御书房外是御花园。 有一条白玉铺就的道路穿过这个御花园,其间有白玉为桥,穿过池塘。 白玉上雕琢着龙凤祥云,平日里美丽祥和,散发着威严。 而此刻,这座御花园里到处都铺满着尸体的碎块和兵刃的残片,除了那一座御书房和最后通达这座御书房的白玉桥完好之外,其余景物都已经被天地元气撕扯得完全不成样子。 厚重的血浆漫过了浮雕的花纹,漂浮着血肉和内脏的碎片,如同将这一个庭园铺了一条厚厚的毯子。 数名强大的修行者身上都带着各种可怖的伤口,他们的身体周围的天地元气不可控制的剧烈湍动着,变化出各种各样的光华和云气,令他们宛如,然而他们眼中充斥着的却是绝望和愤怒的情绪。 皇宫四周的道间,屋瓦上,都反射出兵刃和符器的森寒闪光。 这些闪光如同形成了海浪,带着无比沉重的厚度,压迫在他们的四周,令这方庭园变成了最后的孤岛。 地面在微微的震动,有巨大的金属轰鸣声在缓缓迫近,昭示着一些杀伤力庞大的巨大符器正在推进。 “中术侯!” 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这处御花园的残破门口,园中数名强大的修行者之中,顿时有一人发出了愤怒的厉喝声。 这是一名白面无须的中年男子,面目英俊到了极点。 但最为关键的是,他的身上穿着的是明黄色的九龙袍。 在大燕王朝,这是唯有燕帝才能穿上的,代表帝权独一的龙袍。 对于忠于燕帝的臣子而言,这便是忤逆,便是**裸的大不敬。 然而听到这样愤怒的厉吼声,出现在铺满血肉和尸块的御花园门口的白面男子却是温和的笑了笑。 “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还在意这些么?” 他温和而同情的看着这几名修行者,同时极为真挚和诚恳的看着大门依旧紧闭着的御书房,道:“皇兄,你难道真的要等到所有人都死光了,你才出来退位么?” 他的声音很温柔,但是在血泊之中震荡,却显得极为冷血和强大。 御书房的门依旧紧闭,内里没有任何回应。 大燕中术候,这名远封它郡,却是骤然回到皇城发动一场史无前例的兵变的王侯,没有发怒,只是依旧温和的笑着,道:“我不明白你在等什么?” 说完这句话,他垂着的右手就将抬起。 然而也就在这时,御书房里发出了一声轻淡但威严的声音。 “鹿山会盟之后,即便是楚新皇登基,也未引起叛乱,楚燕齐三朝,若论安定,我燕是第一。别朝都未有人敢反叛,我倒是想知道,为何偏偏只有你们这些乱臣,敢在我大燕叛乱。” 随着这声声音响起,御书房的门便无声的打开。 一道同样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御书房的门口。 中术侯双瞳微微一缩,但是温和的笑容依旧,他嘲讽的说道,“皇兄,要我说真话么…你为燕帝,无论是和昔日的楚帝,还是和元武等人相比,都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你的修为在所有各朝的帝王之中,最低。哪怕是现今大楚那名实际掌权的女子,她的修为都比你要高。” “修为不够,便难以服众,最为关键的是,便无法遏制别人刺杀你的欲望。” 中术侯顿了顿,骄傲的笑了起来,道:“但若是我成为大燕新皇,便不存在这样的问题。” “是么?”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燕帝的面容上没有任何绝望的情绪,反而出现了一丝戏谑的神色。 燕帝嘲弄的看着他,微微抬起了头,道:“我的修为在各朝帝王之中的确最低,但是我却并不比他们笨…最为关键的是,你的修为,也不是我大燕王朝最强。所以有人梦见了一座山,而你却是一无所察。” 中术侯不自觉的蹙紧了眉头,他不能理解燕帝这句话的意思。 “我到现在才出来,并不是因为惧怕和抱着一丝侥幸,而是我想彻底看清楚,到这最后,是有多少人真正的站在我这边,有多少我平时信任的人,会站在你一边。” 燕帝的声音里,出现了一丝控制不住的怒意。 中术候的身体骤然有些冰冷。 他的心中充满了不祥的感觉。 他的右手迅速的往上抬了起来。 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他的身体却是反而微微的僵住。 一片惊骇的叫声响起。 一股浓厚的黑意和真正的寒意在御书房之后涌出。 整个御书房就如轻薄的纸片一样被轻易的撕裂,就连那数名最终顽强的守护着御书房的修行者都转过身去,眼瞳里尽是不可置信和震撼之意。 如一头洪荒巨兽凭空涌现。 御书房的所在,出现了一座山。 一座真正的黑山。 第一百一章 最年少的宗师 黑色的山并不高大,甚至不如这燕皇宫里最高的大殿高。 然而这座黑色的山却是给在场任何修行者的感知带来无比恐惧的压迫力。 此时大燕皇宫内外,许多人都曾经到过鹿山,看过元武和当世数名最顶尖的宗师对决。 这座黑山的气息刚刚涌起,这些人的身体便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 这种独特的阴神鬼物的气息,来自于齐。 只有大齐王朝的那名宗师,才有这样的一座黑山。 那名大齐的宗师,在鹿山会盟之中已经向世人证明,他便是与会所有宗师之中,除了元武之外的最强者。 …… 御书房碎,代之的是黑山崛起。 这座并不高大的黑山上,没有任何的草木,但是却竖立着密密麻麻,无数的墓碑。 每一块墓碑都有着差别,无论是从形制还是材质,而且都缠绕着截然不同的黑色气焰。 一条条同样阴森,但是在感知里却都有着截然不同的气息的黑焰,像野草一般在这山上肆意的摇摆着。 中术侯抬着头看着这座黑山,他的眼睛眯了起来,眉毛却是骤白。 他在燕地边城封地隐忍半生,谋划的便是今日之局,此时眼见成功,却陡然有黑山降生,他焉能不急,焉能不怒,焉能不老? 燕帝嘲弄的看着他。 看着他脸上骤然出现的皱纹和陡然变白的眉,讥讽的说道:“你也知道你时间不多,过不了多久,我的银峭军就会杀回来。你此时不降,还想做什么?” 在他的声音响起之后,周围皇宫里那些森冷的金属光芒都散乱起来,如潮水冲到沙滩上,最终无力的化为泡沫,就将彻底散去。 中术侯冷峻的面容上,却是反而也出现了一丝微讽和狂热的笑意。 他看着燕帝,认真的摇了摇头,道:“我还想试一试。” 燕帝冷笑道:“试一试?” 中术侯点了点头,冷漠道:“他毕竟不是晏婴,谁都知道,晏婴已经死了。” 燕帝不再说话。 他已经感知到了身后黑山的变化,他知道这句话已经用不着他来回应。 黑山上,那些所有的墓碑开始震颤,摇摆起来。 黑色的灰尘和泥土,在墓碑的底部不断的抖动,一道道阴冷的气息,并不冲向天空,而是朝着修行者的感知达不到的地下深处,疯狂的涌去。 这皇宫内外,无数修行者骇然失色。 在他们的感知里,这座黑山已经让整个皇宫变成了幽冥,那种无形弥漫整个皇宫的阴气,甚至已经让一些符器和飞剑都无法施展。 中术侯垂头。 他的黑发也在这一刹那变白。 他的双手便在此时虚空按往身前地下。 一枚细小而晶莹的金刚杵便在他指尖落下。 这片御花园里,所有一切未碎的物件,包括那座在战斗之中都保持完好的白色玉桥,就此碎了,碎成千万片。 那数名守卫在燕帝前方的数名强者,全部口喷鲜血,厉喝声中不可控制的往后倒飞出去。 燕帝一声闷哼,他身前的空气里出现无数细密的气泡,飞散着,仿佛沸腾在水中一般。 当这些画面已然发生,中术侯身前的地面上才咚的一声闷响。 那枚细小而晶莹的金刚杵从他指尖落下时,才如一片指甲般细小,然而落地时,却已经变成一人多高,如一座晶莹的小塔。 天空一片金黄,出现了许多条流焰。 整个燕都的寒意骤消,放佛酷暑来临。 因为那一条条金黄色的流焰,是真正的太阳真火。 中术侯面无表情的看着黑山,看着那些太阳真火顺着他的意,蜂拥而来。 大齐王朝,尤其是这一脉单传的黑山的阴神鬼物之道,是天下最为诡异的修行手段,引的都是死去的修行者或者一些强大异兽残留在世间的阴气。 这种阴冥气息最惧的便是烈阳真火,他便以烈阳真火破之。 瞬息之间,无数道凝聚的太阳真火便如长矛般不断坠在这座黑山上。 黑山上瞬间被洞穿无数孔洞,无数墓碑折断,被洞穿处,没有溅起任何的泥土或者金石,都是涌起一股股的浓烟。 中术侯体内的真元源源不断的涌出,他的整个身体都变得透明一般,霞光万丈,犹如天神。 见到这样的景象,团团围困住御花园的叛军之中发出了阵阵的欢呼声,许多修行者感知到充斥皇宫的阴气正在消散,他们心中的阴霾也渐去,信心开始恢复。 黑山残破不堪,似乎随时将彻底化为浓烟和黑色的飞灰。 然而也就在此时,黑山靠近顶端的一处山谷里,一块低洼阴影处缓缓裂开。 一名黑发少年,就像是沉睡了许久醒来一般,就在地下翻身坐了起来。 他的面色很白,白得近乎透明。 他的双瞳之中有生气,但是身上却没有任何的生气,甚至连一丝温度都没有,就像是冬天里墓碑上的寒霜。 因为他的肌肤太过没有血色,太过没有苍白,所以甚至可以清晰的看到他身体血肉之中的血脉。 他身体血肉之中的血脉都是黑色的,流淌着的也不是鲜红的血液,而是黑色的气焰。 欢呼声戛然而止。 这名少年站了起来。 黑色的头发长得已经比他的人还高,一直拖到了他身后的地上。 他的面容很年轻,和丁宁等人的年纪应该没有多少差别,然而此时无论是他的黑发还是他的身体肌肤,血肉,都使得他充满了一种妖异而强大的气息。 就在他站起的瞬间,天空之中出现了一片黑云。 黑云遮挡住了天空坠落的无数太阳真火,最为重要的是让阳光不再刺眼。 这名少年便完全睁开了眼睛。 不只是瞳孔,他的整个眼球都是漆黑的,浓黑如墨。 然后他便看清了中术侯,一步从这个山谷,朝着中术侯所在跨了过去。 当他一步跨出,黑山便消失,化成了一篷黑色的浓烟,朝着他的身体收拢。 在所有人的视界和感知里,这一座黑山便随着他的一步,收入了他的身体。 这座黑山,就似乎只是他的一部分。 或者说,只是他的本命物。 中术侯的面容也变得苍白起来。 他没有感到本命物的气息,然而他的境界和感知却无比清晰的提醒着他,这座黑山已经完全和对方融为了一体。 这座黑山和那名宗师的大部分境界和修为,竟完全过继到了对方的身上。 他没有感到本命物的气息,只是因为…那名齐国第一宗师的阴神鬼物之法,和世间任何的修行诀法截然不同,走的并非是同一道路! 毋庸置疑,他此时面对的这名少年,直接便跨越了七境的障碍,成为了这世间最为年轻的一名宗师! 他的心脏无比剧烈的跳动起来。 这不合破境之说,难以用道理解释,但是却无比的真实。 在下一刹那,他厉啸了起来,迎着挟黑山而来的少年,右手伸了出来,中指和食指之间,拈着一片残破的薄薄符纸,朝着那名少年划了过去。 薄薄的符纸却发出了恐怖到极点的符意。 天地被裁成了两半。 这道符意之前,骤然浮起了无数墓碑。 无数墓碑充斥了整个天地。 无数墓碑被切成两段,化为黑烟。 但是黑烟里,黑发及地的少年已经来到中术侯的身前。 中术侯的眼睛眯成了一道细缝,眼缝里却是涌出幽幽的火焰。 就在他的身后,空无一物的空气里,却是凭空的出现了一道影子。 这影子很矮小,是一个侏儒。 但是他的手中,却是有一柄很长的剑。 这柄剑也快到了极点,甚至不亚于岷山剑会之中澹台观剑的剑光。 只是一闪,这剑光便贴着中术侯的腰腹,刺入了这名少年的胸口。 然而也只在这一刹那,中术侯眼缝中那种幽幽的火焰,却是尽数化为了更多的震惊,甚至绝望! 第一百二章 败 剑光刺入少年的胸口,剑上恐怖的力量也随即开始摧毁这名少年的血肉和经络,甚至因为剑身的速度太快,在刺入这名少年的胸口时,便已经在这少年的身体上贯穿了一个前后通透的伤口。 然而这名少年却没有死去。 他的动作甚至没有任何的改变。 中术侯的感知里,这名少年的体内血肉之中,也充斥着无数的墓碑。 然后少年的手就落了下来。 少年的手里出现了一块很大的黑色墓碑。 这块墓碑当头砸在了中术侯的身上,连带着砸在了中术侯身后那名出剑快到极点的侏儒身上。 轰的一声爆响。 中术侯和这名侏儒就像是被一座黑山迎面拍中。 两人身下的地面完全炸裂,往下凹陷进入数丈,接着在下一瞬间,像一波海浪一般往外炸开。 中术侯和侏儒口中鲜血狂喷,身体半陷在地里,如犁地一般往后犁去。 侏儒身在中术侯之后,然而他的修为比起中术侯差上许多,所以当他的身体往后犁去时,他便已经死去。他的身体无法承受得住更多的力量,在下一瞬间,便从内往外炸开,变成一团破碎的血雾。 所有能够看到这御花园中场景的修行者全部震骇到了极点,即便是燕帝,眼睛里也是难掩震惊。 谁也不知道这名侏儒的来历,在这一瞬间,甚至所有人连他的面目都没有看清,然而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一名可怕的剑师,一名七境的大宗师。 这名连在场很多七境修行者都甚至没有察觉他是如何到来的大宗师,就直接被这名少年一击杀死。 最令人震骇的是,少年此时胸口那一个前后通透的伤口还在…这名大宗师的一剑,足以杀死任何强大的修行者,即便是元武都不可能承受这样一剑而活下来。 然而这名少年此时却依旧好好的站着。 中术侯的身体倒退数丈,穿过了这名侏儒身体所化的血雾,然后顿住。 他的体内发出了连续的爆炸声,有一束束的气流像利剑一样从他的体内刺出, “这是什么功法?” 他自己都知道自己即将死去,强烈的不甘让他艰难的抬起头,看着那名少年胸口的伤口,说道:“你怎么可能不死?” 黑发及地的少年看着这名垂死的枭雄,摇了摇头,道:“没有人能不死,只是有些功法,是向死而生。” “向死而生?” 中术侯看着这名少年,他的身体震了震,似乎想通了这句话的意思,但在下一瞬间,他便垂下了头,就此死去。 燕帝也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他神情微凛的看着这名带着黑山而来的少年,想着对方舍弃的一切,心中不自觉的生出极大的敬畏。 接着他抬起了头,看向皇宫中一处殿宇。 那处殿宇便是叛军中军所在。 中术侯已死,叛军没有了首领,但是并不代表叛军中没有新的主事者存在。 那座殿宇的前方,矗立着三座几乎和殿同高的玄铁塔物。 这三座塔状的符器表面篆刻着简单的符文,每座上面都有十数个莲花座般的座椅。 这些座椅上方,此刻盘坐着的都是六境的修行者。 他们体内的真元持续不断的涌入着这符器的内里。 巨大的塔身里不断的轰鸣,就像是有岩浆在撞击,塔尖渐渐发亮,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即将从塔尖涌出。 这三座塔前,站着数名修行者,为首一名身穿着青铜色的铠甲,极为冷峻的面容上此刻包含着无数复杂的情绪。 他便是大燕王朝的戍边大元帅于期。 许多在边关的强大修行者能够悄然出现在这里,进行这样的叛乱,便是因为有他辅佐中术侯的缘故。 此刻中术侯战死,他便自然成为了这叛军新的领袖。 于期是燕帝最为器重的将领之一,统领大燕七处边军中的三处,谁也不知道他为何要背叛燕帝。 然而此时随着这三座通天塔的激发,谁都知道他不可能停止。 谁都知道他宁愿最后战死,也要在外围的军队赶到支援之前,设法将燕帝杀死。 就在这个时候,他霍然抬头。 天空变成了黑色。 这是一道可怕的符意,不只是将此时燕皇宫上方的阳光都扭曲了出去,就连三座强大符器引聚的天地元气都被隔绝。 于期的心脏中涌出剧烈的寒意。 他感到杀意来自身后。 在他转身的瞬间,他只听到了数声来自于部下的厉喝声。 数名在那三座符器之后的燕军边军将领之间,出现了一名黑衫男子。 这名男子带着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贵气,轻柔的在那数名修行者之间走过。 那数名修行者便在他的身后,纷纷像被揉捏了的纸团一样,身体蜷缩起来,发出恐怖的骨骼爆裂声,倒下死去。 于期和中术侯一样,并非是寻常的修行者,所以在这一刹那,他便明白了这名黑衫男子来自长陵。 感知着那股来自天上,却是又遮掩住了一切,似乎如一片最沉重夜幕的黑意,他也明白了为何那座黑山能够悄然声息的来到这皇宫里。 长陵旧权贵,齐王朝,黑山…… 于期的脑海之中闪过很多凌乱的片段,但是某个思绪却异常清晰了起来,他看着这名黑衫男子,苦笑了起来,“原来燕齐早就已经并肩站在了一起。” 黑衫男子并不如他高大,但是此刻平视着他,却是自然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意味,他淡淡的回应于期,“若不是元武到了八境,在鹿山会盟,元武就已经死了,郑袖…或许也死了。” 于期沉默了片刻,然后看着这名黑衫男子,道:“我想的没有你们这么大。” “为了个人恩怨,那也很好,只是想的不够大,看的便也不够远,所以你们便不会成功。”黑衫男子看着他,认真的说道。 于期又沉默了片刻,道:“你说的有道理。” “我不想杀你。” 黑衫男子看着他,缓缓的说道:“既然你们已经不可能成功,便不需要无谓的牺牲,就算要死,你也不需要带着很多人,包括整个大燕王朝和你一起死。” 于期想了想,他还未出声,黑衫男子已经接着说道:“不管你和燕帝有着什么样的恩怨,但你的恩怨,也只是郑袖整个计划里的一部分。既然肯定失败,你不需要拖着很多忠于你的部下,包括他们的许多家人,兄弟,和你一起死。我可以让你活着,你不是为了自己而活着,而是为了这些人,为了大燕王朝而活着。” 于期苦笑了一下,然后认真的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我无法拒绝。” 说完这句话,他发出了数道军令。 黑衫男子躬身对他行礼致谢,接着让开一条道路,让这名边军统帅带着他的一些忠诚的部下离开。 天空的黑意还在。 御花园中的黑意也还在。 一天一地,相映而令人不寒而栗。 一名黄衫男子持着伞站在燕都的街巷之中,他看着皇宫里的黑意,持伞的双手微微的颤抖起来。 一片黄叶从他身后的槐树上飘落,被他身上颤乱的真气震成粉末。 …… 长陵的皇宫里,黄叶缤纷坠落如雨。 一名黄袍男子走过石道,异常恭谨的将一份文书交给皇后郑袖书房外的宫女。 在长陵,黄袍并不意味着皇族,而是意味着皇后家里人,意味着胶东郡。 皇后看过了宫女接递进来的这份文书,她完美而冷酷的面容上,多了一分异样的情绪。 这情绪,似乎是感慨,似乎又是愤怒。 或者只是一瞬间的失神,回忆。 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到底是什么。 自元武登基,巴山剑场毁于她的手中,她便渐渐觉得一切尽在她掌控,即便没有那人,一切也都尽如她意。 她似乎就如真正得了天命的神祗,无所不能。 然而自从岷山剑会开始,她似乎就一直在败。 她败得越多,那人在她心中留下的阴影,便越来越浓,便越来越扩泛出来,似乎要占据她的整个身体内里。 她将文书丢进了身前火盆中,然后缓缓起身,走出书房,走向书房的后方,走向皇宫更深处。 皇宫更深处,有一座特别的刑房。 第一百三章 证明 这座刑房位于后宫深处,在先皇时只是作为冷宫,而此时一种叫做相思藤的藤蔓密集包裹着,唯有一条道路可以进出。 这种相思藤的藤蔓是一种可以用贪婪来形容的寄生植物。 这种藤蔓寄生一切可以寄生的植物,当周围的植物全部被它抽干养分死去之后,这种藤蔓便开始互相寄生。 互相寄生的结果便是最终只剩下一株最为粗壮的藤蔓,最后失去可寄生的宿主时,它也不会扎根在泥土里,最终便是全部枯死。 所以这种藤蔓生长到最后的结果,便是毁灭掉周遭所有一切可以寄生的植物,然后最终毁灭自己…除非有人刻意的给它提供寄生的树木。 这座冷宫显然是有人给这种藤蔓刻意的提供着可寄生的宿主,所以画面就如很多故事书里描绘的孤魂野鬼聚集之地,枯死的树木和藤蔓纠集在一起,而活着的数十根藤蔓生机勃勃,紫红色的表皮就像是要滴出血来。 当皇后跨入这座冷宫,这些藤蔓好像活过来一样,震颤如欢愉。 这些藤蔓刺穿了冷宫里的寝宫,寝宫的顶部布满着枯藤和活着的藤蔓,下方枯叶成毯。 和寻常的树木枯叶成黄不同,这种藤蔓的叶片即便是干枯了,也是暗红色的,似乎昭示着生长过程的血腥和残酷。 申玄站在这暗红色的枯叶上方,低垂着头,听着熟悉的脚步声传来,他的面容却是没有任何的改变,唯有双瞳被染成了暗红色,散发着某种妖异而狂热的光泽。 “对于你所说的顾淮死去的过程,我并不完全相信。” 皇后的声音响了起来,“因为我了解顾淮,如果他不具备战胜战摩诃的能力,他绝对不可能冒险进入祖山。” 皇后停留在这座寝宫的门口,她美丽的双目不带任何个人情绪的看着低垂着头的申玄,等待着他的回答。 她的容貌似乎越发完美了,但正是因为更加完美,所以此刻她更不像是人世间的人,而像是神佛。 申玄很罕见的在她面前沉默了片刻。 然后才缓缓说道:“您说的的确不错,我的确有隐瞒的部分,我也对顾淮出了手。” “为什么?” 皇后看了他一眼,道:“你应该明白顾淮对于我和对于整个大秦王朝而言意味着什么。” 她的声音平静而没有任何情绪,甚至没有多少意外。 然而即便这是申玄预料中的事,他的身体里却依旧不可遏制的渗出一些寒意。 他没有控制自己身体的反应,让身体随着真实的恐惧微微颤抖起来。 “因为我有着私心。” 他深吸了一口气,依旧垂着头,说道:“我想活着,我想回到长陵。” 皇后静静的抬头。 她好看到极点的睫毛微微的跳动了一下。 然后她看着这名低垂着头,已经失去了一条手臂的大浮水牢的主人,极其简单的问道:“顾淮都死了,你凭什么活着,你凭什么敢回长陵?” 申玄又沉默了片刻,然后抬起头来,迎着她的目光,道:“在我看来,顾淮死了,我在长陵或许会变得更为重要一些…这依旧是我的私心。您应该明白,我不想这一生都拘在那暗无天日的水牢之中。” 皇后平静的看着他,道:“更为重要一些?你到底想要什么?” 申玄低垂下头,道:“中刑令。” 皇后美丽的睫毛再次跳动起来,跳动得更为急促。 她完美的面容甚至略白了一些,带上了真实的怒意和寒意。 中刑令,这是一个从未在大秦王朝有过的官位,只是那个人的设想。 而在元武登基,她正式成为皇后之后,别说没有人敢在她面前提及,在整个长陵,在朝堂上也没有任何人敢提及那个人,敢提及和那个人密切相关的设想。 申玄没有抬头,只是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带回了续天神诀。” 皇后沉默起来。 她一沉默,整个殿里的空气却是变得更为冰冷,所有的空气被一种来自极高星空的幽冥寒气所逼走。 申玄屏息。 他知道她是在权衡和思考,而他所能做的事情便是等待最后的生死。 “那名酒铺少年真的死了?”皇后沉默了片刻,看着他却是问了这一个问题。 申玄艰难的点了点头,道:“乌氏国也能证明。” 皇后看着他,道:“但是你还需证明你自己…即便你带回了续天神诀,但这只是你用来交换的条件,我依旧无法完全相信你。” 申玄抬头看着她,认真的说道:“我明白,所以我只要能够证明,我不会怨恨您。” 皇后点了点头,表示满意。 申玄躬身行礼,然后他的手上泛起一股精纯的本命气息,一片暗红色的枯叶从地上漂浮而起,落于他的手中,却是渐渐泛出红玉般的光泽,变得如玉石般沉重起来,叶面上也开始布满很多随着他心意篆刻的文字和线条。 皇后冷漠的眼眸深处出现了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狂热色彩。 这便是那个人都想要观摩,但最终都没有得到的续天神诀,而现在,终于到了她的手中。 当这片最终彻底变成红玉一般的树叶落在她的手中,感知着其中玄奥的线条荡漾着的气息,她的身体便微微的战栗起来,她便可以肯定这部典籍不可能是假的。 她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申大人,得罪了。” 一名黄袍修行者从藤蔓间走出,对着申玄笑了笑。 他打开了随身备着的箱子,肆无忌惮的在申玄前方打开。 然后他近乎粗暴的,将一瓶药液通过一根空心的钢针,直接刺入了申玄脖颈上的一根血脉之中。 申玄发出了一声急促的闷哼,双脚如同铁锤一般,往地面锤击了一记。 “申大人,这些手段,可是您教会我的。” “同样,我在这里也是拜你所赐。” “申大人,和我相比你还是幸运的,只要你能撑得过去,只要你吐出的话语,和你之前对皇后娘娘所说的一样,外面还有大好的前程在等着大人,所以大人你也可不要记恨我。” 看着申玄面孔痛苦得扭曲起来,这名黄袍修行者却是笑了起来,笑得五官也近乎扭曲,充满着残忍和快意。 在接下来一刹那,他丝毫不在意申玄的感受,一股强大的本命气息也从他的身体散发开来,那些悬在上方的巨大藤蔓骤然如巨蟒般涌动,垂落下来,将申玄紧紧捆缚住,垂吊起来。 十数根钢针不断的刺入申玄的身体深处,从中涌入的不同药力,让申玄的身体扭动得甚至开始撕裂。 这名黄袍修行者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因为自己的剧烈扭动,申玄便已经血肉模糊,再也看不出人形。 这里是最隐秘的逼供场所。 这里有着太多惊人的隐秘,所以被安排在这里的这名黄袍修行者也只能一生困死在这里,永远无法活着走出这冷宫。 他是申玄的部下。 然而他既然活在这里,无法出这冷宫,永远再无法接触外面的世界,他便自然不需要再顾及申玄。 但是他也没有想到的是,申玄此时却的确没有对他任何的恨意。 因为在过往的很多年里,申玄都在等待着有这样的一个机会,一个这样证明自己的机会。 他用了很多的时间,来练习…让自己可以承受住这样的酷刑,说出自己想要说出的话。 此时他虽然承受着常人都无法想象的痛苦,然而他的脑海之中却是始终保持着一丝清明,谁也不会看出,他此时血肉模糊的脸上,甚至还挂着一丝冷讽的笑意。 “你到底想要什么?” 皇后的声音似乎还依旧在这个冷宫里回荡。 “尊贵的皇后…我为您效力了这么久,您难道就从来没有考虑过,或者说是从来不屑于考虑,认为我根本不配考虑我到底要什么?” “为什么某些人却是知道我到底要什么?” “这便是您和别人的差别。” “就如现在,您要用这样的手段让我证明…证明的,只是我在您的眼里,始终只是一条可有可无的狗,和那些黄袍人没有什么区别。” 申玄冷讽的笑着。 第一章 新生 一辆马车正在通过一处山口。 山口的这一端是大秦王朝的疆域,而另外的一端,便是大楚王朝的疆域。 一名秦军将领骑在马上,看着那辆朝着楚地前行的马车,身后的红披风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如战旗招展。 “先前长陵乱,对楚战败,被迫割了阳山郡,这对于我秦军而言,便是奇耻大辱。但在我看来,今日之辱却是更甚阳山郡被割。” 这名秦军将领垂下眼睑,面沉如铁的寒声道:“那名酒铺少年先前在长陵的修为进境,乃至在岷山剑会前后所做的一切,都足够令人敬佩,在这乌氏战场上,更是立下盖世奇功,然而他战死之后,唯一的亲人却是被送入楚作为某种秘不可宣的交换条件,她的确很冷酷,冷酷到不由得令人想到自己死后,自己身边人会有何等的遭遇。” “听闻当日骊陵君在梧桐落便索要这名女子,但却被这名酒铺少年反而寥寥数句羞辱而回,那名酒铺少年当时甚至不是一名修行者,却能保得住长陵女子,如今我们兵强马壮,却反而要看着这名女子送去楚,真是可悲可笑。” “……” 这名秦军边军大将身后有着许多和他一样骑马静待的将领,只是听着他这些激愤的言语,他们却都不做声。 一是因为他们没有那样高的身份,不敢如此直言评判,二是因为他们知道若是自己也无法控制情绪,反而会让这名将领的情绪变得更加糟糕,更难控制。 …… 马车里,长孙浅雪一如往常清冷的坐着。 将至楚,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大秦王朝,进入其余王朝的疆域,尤其对于她而言,离开长陵更是有着别样的含义。 “我接受你的安排,只是因为连顾淮都死在了你的手里,只是认可你的能力,但并不代表我已经原谅你。” 马车前方马嘶声连成一片,长孙浅雪感知到了一种似曾熟悉的气息,微微抬头,美丽得令人一见之后便难以忘却的脸庞上,闪耀出一层真正的寒霜。 一列楚军严阵以待。 完成了文书交接之后,一名军师模样的中年男子到了已然停在楚王朝境内的这辆马车前,掀开了车帘,看了一眼长孙浅雪,似乎确认无误般朝着数名楚军将领点了点头。 然而接下来他却并不返回之前乘坐的战车,而是极为胆大的直接弯腰进入了车厢,在长孙浅雪的对面座下。 车厢对于两人而言并不宽阔。 这名中年男子便只是颔首为礼,他充满感慨的声音响起,却是只在车厢里回荡,“好久不见。” 这是真正故人的语气。 所以这便是真正的故人。 “想不到你还活着。” 长孙浅雪却是没有去看这名双鬓已经微白的中年男子,她有着憎恶般的转过头,看着被微风拂动的车窗帘子,清冷的说道:“林煮酒安排你来见我,倒是花了不少心思,只是除了多见过几次,你和他们对于我来说有什么区别么?” 中年男子微涩一笑,沉默了片刻,这才看着她,很认真的说道,“其实你不应该恨他,因为有些事情你并不了解。” 长孙浅雪更为憎恶的皱起了眉头,道:“都是已经盖棺定论的事情,再提这些还有意义么?” 中年男子的面容更为肃然,点头回应,道:“即便都是过去的事情,但任何事情都有是非曲直,林煮酒让我来见你,并非是因为我曾和你同门学艺,算是你师兄,而是因为你应该知道,我从不说假话。” 长孙浅雪沉默不语。 因为她知道这名男子说的是事实。 这名男子同样出身旧权贵门阀,曾经和她有一个共同的师父,但最后却和巴山剑场走得很近。 他的名字是公输直,原本两相之中,有一个位置应该是他的。 并非是因为他的出身和修为,而在于他的直,在于他从来都是直述是非,从不说谎话。 “你对当年的事情知道的并不完全,或者说很片面。” 公输直看着沉默不语的她,慢慢的说道:“商家主持变法,的确是他的主意,但是商家触犯了当时大多数权贵的利益,为了暂时避免大乱和平息一些人的怒火,让商家先做替罪羊,这却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那时在楚,等他收到消息日夜兼程回来,商家已经只剩一名孤女。正因为此事,他便已经和元武处在决裂的边缘。” “世间皆认为他为了达成目的而不择手段,然而其实他所犯的错误只是相信了郑袖。” 公输直看着紧抿着嘴唇的长孙浅雪,缓缓的说道:“那年和魏征战,他让郑袖留在长陵,是要让郑袖约束元武,其实那时他和你们家中,包括其余各家也已经商谈的差不多,已经具体到各家在将来的长陵所担何事,并封外侯。” “只要大秦王朝的疆域能够继续往外扩张,地是封不完的。” 公输直看着睫毛开始跳动起来的长孙浅雪,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然而他没有想到郑袖会和元武站在一起。一夜之间灭四大门阀,他也根本不知情。而这,便是他和元武彻底决裂的关键。他最后和郑袖谋划的事情,便是令巴山剑场和平退出长陵,然而没有想到却是元武和郑袖率先发难。” 长孙浅雪的嘴唇紧抿如线,唇角却是不断的震颤起来。 “你说这些事情,他都完全不知情?” “若是你连我说的话都不相信,还有一个人足以证明。”公输直看着终于开口的她,认真道:“夜枭知道这些事情和他无关。” 长孙浅雪抬起了头。 “都已经是盖棺定论的事情了,再提这些还有意义么?” 她缓缓的,又说了这一句。 这是她第二次说这句话。 “当然有意义。” 公输直看着她,慢慢的轻声说道,“他急着赶回长陵,便是怕你不惜一切的直接去和郑袖拼命…只是到最后他也没有想到,郑袖可以做到那么冷酷,可以用那么多人的命,来逼他出现。” 长孙浅雪沉默不语。 寒风拍打着车窗帘子,偶尔透入车窗的光线都似乎异常刺目,让人双瞳发酸。 然而公输直却是并未就此停住。 他更加认真的看着她,很直接的说道:“你应该明白,他对你并非只是像对商家小姐一样,只是出于愧疚。他一直对你很欣赏,只是因为他认识郑袖在前,他无法接受你的感情,所以只能将你视为红颜知己。至少在我看来,若是没有郑袖,若是他没有遇到郑袖…他第一个会喜欢的,就是你。” 第二章 爱恨 如此认真的讨论一个已经不在世间的人当年到底喜不喜欢一个人,对一个人是纯粹的看成寻常朋友,还是红颜知己,尤其讨论他的某个爱人不存在的情况下,会不会爱上另外一个人,这似乎是件很无聊的事情。 然而这对于双方而言,却都很重要。 对于公输直而言,这是他最为尊敬,追随一生的人的最后遗愿之一。 他很清楚当年的那个人一直很想找到长孙浅雪,一直想解除长孙浅雪对他的误会。 对于长孙浅雪而言,便意味更加深重。 她是长陵公孙家的大小姐。 在巴山剑场崛起,辅佐元武变法之前,长陵最有权势的,便是以公孙家为首的旧权贵。 她的身份,甚至比大秦的公主还要高贵。 她遇到了那个人,无可救药的爱上了那个人。 然而那个人和郑袖走在一起,那个人非但婉拒了她的爱意,而且转头灭了公孙家。 偌大的公孙家,那么多人,最终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最关键在于,公孙家曾经有过对付他的机会,正是因为她和那人的关系,才放弃了某个杀局,任由那人成长起来。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公孙家的人相信那人对她的感情,哪怕有郑袖在先,都不至于负她。 情意被拒绝,和被欺骗,被利用,是截然不同的事情。 她此时沉默不语,紧抿着的嘴唇却是都不住的轻颤起来。 “你应该很了解他。” “若他不是你先前以为的那些人,郑袖的方法绝对不可能成功,他绝对不可能因为要救一些人,而宁愿自己战死在长陵。” 看着嘴唇都开始轻颤起来的长孙浅雪,公输直却是没有停止述说,他看着长孙浅雪,很中肯直接的说道:“从某种意义上而言,郑袖比你成熟,她比你更了解他。” 车厢里温度骤降,有真正的蓝黑色冰雪伴随着长孙浅雪的呼吸出现在这车厢里。 车厢外没有任何的变化,然而这车厢局促的空间里,却是有恐怖的杀意在杀伐。 长孙浅雪无比缓慢的寒声道:“你的意思是我根本就不该怀疑他?...他是当时整个长陵的主事者,年纪虽轻却是你们所有人尊敬的带头大哥,我的家人在长陵被屠灭,你让我根本就不该怀疑他?” “时间会证明一切。” 公输直知道她此时的修为可以轻易的杀死自己,但是他没有任何的畏惧,只是认真的看着她,缓缓道:“至少在他战死长陵的那时,你便应该明白。元武和郑袖焚了那么多书,杀了那么多人,还不是想将许多过错都推在他的头上?” 长孙浅雪深吸了一口气,车厢之中的蓝黑色冰雪消失无踪,她清冷的摇了摇头,道:“或许他并非那么想,或许他是要置之死地而后生,或许九死蚕有起死回生的手段。” 公输直用看着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她,“世间哪有起死回生的手段,即便是有,一人的肉身,精神意志全部溃散,要起死回生,那便是真正的逆天之法…这恐怕和登上传说中的九境并无区别。谁能确保万无一失?若不能保万无一失,谁用先死而后生,用自己的生死来赌注?” 顿了顿之后,他的嘴角都忍不住有了些嘲讽之意,“若是换了郑袖或者元武,自然便是隐忍下来,觅一万无一失的时机再反扑报仇。” 长孙浅雪沉默了很久,道:“就如他无比相信郑袖一样,经过了很多年之后,我学会的唯一事情,便是不轻易相信任何人。我想见一下夜枭。” “只要你愿意。” 公输直再次颔首,真挚的说道,“他应该更想见你。” 长孙浅雪的面容恢复了一贯的清冷,听着马车车轮的响声,她转头看着随着车厢的晃动而不断飘荡的马车帘子,轻声道:“所以巴山剑场这些年并没有真正的消失…你能在楚,又能令楚和郑袖达成协议,将我当成某种交易品一样,安全的送到楚地,这便说明,整个大楚王朝现在实际都是你们巴山剑场的?” 公输直笑了起来。 “可以这么说。” 他的笑容有些惨淡,不见骄傲。 因为他很清楚,巴山剑场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 岷山剑宗,雪线之上。 百里素雪的身影比不化的冰川更寒。 净琉璃站在他的下首,身体不断的微微颤抖。 百里素雪此时的手中也有一片树叶。 这片树叶同样暗红,如干涸的鲜血凝成,同样有着许多玄奥的线条。 净琉璃领悟不出这些玄奥线条间的含义,但是她参悟过这样的符线,所以她很熟悉这些线条中散发出的某种特殊的气息。 这只有可能是岷山剑宗的至高绝学。 这片树叶,是申玄回长陵,回皇宫之前送到岷山剑宗。 续天神诀落在申玄之手。 她很难相信自己跟随了很久的那名酒铺少年真的死去,但是她相信若是他不死,绝对不会让续天神诀落在申玄手里。 那申玄特意暗中送来这样的一片代表着续天神诀的树叶,又是什么意思? 她的心情太过激荡,想不明白。 “丁宁没有死。” 百里素雪开口,第一句话,却是让她的呼吸直接停顿,令她不可置信的抬起了头。 “他是巴山剑场的人。” 百里素雪又说了一句,让她的身体更加僵硬。 然后百里素雪看着她接着说道:“申玄选择了巴山剑场。” 净琉璃依旧无法理解,呆呆的看着百里素雪。 百里素雪面无表情的看着手中的红叶,看着它在寒意之中化为冰屑。 “续天神诀被改动过了。” 听到他的这句话,净琉璃终于反应过来,她艰难的呼吸着,颤声道:“这是丁宁更改过的续天神诀…他故意让这样的续天神诀到郑袖的手中?” 百里素雪看着她,没有回答。 但是对他无比熟悉的净琉璃已经从他眼睛里的神色看到了答案。 她的心中骤然升起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狂喜之感。 “师尊。” 她犹豫了片刻,看着百里素雪,问道:“当年你和巴山剑场那个人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为什么那么痛恨他?” 第三章 新生的巨头 这是当年一段当年的秘辛。 谁都很想知道当年百里素雪和那个人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样的纠葛,以至于那人想要进岷山剑宗一观而不可得。 只是几乎没有人敢,也没有人有机会当面问百里素雪。 有关百里素雪和那人之间的纠葛,修行者的世界里有过很多种猜测,其中大部分人觉得最有可能的猜测,是百里素雪其实和那个人有过交手。 因为那人在长陵刚刚出名时,便是遍寻强大剑师挑战,以至于现在长陵挑战决斗都是蔚然成风,连不应战都被认为是极为懦弱的表现。 大部分人都猜测,那人其实挑战过百里素雪,而百里素雪不敌,被羞辱,所以后来那人想要进岷山剑宗一观,百里素雪却是闭山门不见,那人终究一生都没有能够进入岷山剑宗。 其实就连净琉璃都是这样猜测的。 因为当她发问,百里素雪沉默不语时,她忍不住问道:“师尊,难道他真的挑战过你?” 百里素雪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 他笑的时候嘴角上翘,充满了傲意,只是眼睛里,却是充满了感慨和嘲讽的味道。 他摇了摇头,说道:“我和他没有交手,我闭山门不见他,只是因为他太蠢。” “太蠢?” 净琉璃怔怔的看着他,她难以想象,整个天下都知道昔日那人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天才,无论对于修行的感悟还是率军打仗,明争暗斗,都是无人可以比拟。 在她看来,即便是她尊敬到了极点的师尊,似乎也没有资格说那人太蠢。 “蠢就是蠢,陈年旧事,并没有什么好说的。” 百里素雪转过身去,不再说话。 净琉璃看着百里素雪的背影,以为他是在沉默的看着山巅万古不化的冰雪,却不知道他只是在看着长陵,看着看不到的皇宫。 …… 阳光洒落在长陵皇宫深处的冷宫里。 血样的相思藤缓缓的收回到梁上,交错盘在殿顶。 下方的刑床上,一条血肉模糊的身影,或者说是一团血肉模糊的血肉在不停的扭曲着,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声。 黄袍修行者有些遗憾的将刺在申玄血肉之中的细针一根根拔出,连鲜血都不擦拭干净,便收入铁盒。 两名负责记录的官员却是并不像这名终生都不可能脱离这个冷宫的黄袍修行者一样,而是对着刑床上扭动的申玄极为尊敬的躬身行礼,在倒退退出这个行宫时,这两名官员都是轻声的对着申玄祝贺,“恭喜申大人。” 当这两名官员退去,又有两名官员快步走了进来。 一名是年迈的医官,开始尽可能快的处理申玄的伤势。 一名是衣官,携带着洁净身体的一应物事和一套全新的官服。 冷宫里血腥的味道被洗去,开始充斥一些稀世灵药的独有气味。 申玄口中的痛苦**也慢慢消失,只是变为沉重的呼吸声。 “申大人,您再忍忍…您苦尽甘来,荣华富贵都在后头…这样的药物,连我这一辈子都没见过两次…皇后娘娘对您今后自不必多说。” 年迈的医官在他的耳畔轻语,在他看来,唯有到此时,申玄才会开始苏醒,有自己的自主意识。 申玄的身体被逐渐清理干净,身上的血肉开始新生,甚至连痛苦都迅速的被清凉的药力压制下去。 然而连这名年迈医官都并不知道的是,申玄此时听到他的这句话时,嘴角却是也微微上翘,牵扯出一缕极为嘲讽的笑意。 “将一个人伤到尽处,即便用上最好的灵药以示恩,即便血肉和修为能补得回来,但真的所有一切都能补得回来么?” 申玄在心中冷讽的笑着。 他此时尤显得空洞的眼瞳看着上方殿顶,上方殿顶的枯藤里,那唯一活着的数根暗红色的藤蔓吸食到了新鲜的养分,特别娇艳,其中一根上甚至吐出了新芽。 …… 当他在心中冷讽的笑着时,身穿淡黄色袍服的黄真卫正在角楼上沉默的凝视着一段正在建造中的墙基。 这城墙基础自东起,在整个长陵城的边缘,已经建造了绵延许多里的墙基,只等开采的山石运来,原本没有城墙的长陵城,便会很快矗立起一条雄伟的城墙。 除了那些如巨人耸立在长陵的角楼之外,这条城墙的高度,将会超过长陵城里其余所有建筑的高度。 在远处的另外一座角楼上,数名将领也正沉默的看着黄真卫。 长陵城先前没有城墙,各处角楼守军皆有守将,虽有最高将领,但实则最高将领却都是听命于墨守城。 墨守城实则便是整个长陵守军的最高统帅。 正武司在长陵之内虽有驻军军营,长陵之外所有军队也归正武司调遣,但城守军依旧是一股极为重要,也很强大的力量。 墨守城死后,在皇后的授意之下,城守军便很自然的移交到了黄真卫的手上。 黄真卫是墨守城的学生,平时也一直跟着墨守城学习,对于他接替墨守城的位置,守卫军所有将领都没有异议和不服,然而令他们都有些难以理解的是,黄真卫原本便是一司司首。 当城墙建造,守卫军都同时移交到他的手上之后,黄真卫的权势便很自然的远远超过其余的司首和侯府。 而更让他们难以理解的是,今日皇宫里传出了新的消息。 原先掌管大浮水牢的那名酷吏申玄,将会成为大秦王朝的中刑令。 对于一般的中下阶官员而言,“中刑令”这三个字或许并不算什么,然而对于这些经历过昔日变化和巴山剑场之变的旧事的高阶官员而言,这三个字却太过惊心动魄。 世人皆知大秦王朝的迅速强大因为有巴山剑场,有巴山剑场推动大秦王朝变法。 但世人大多只知主事变法的是商家,却并不知道除了商家之外还有李家。 李家变刑法,商家变祖法。 李家的重刑而治和提出的一些设想,甚至超越了皇权,最为关键的是,中刑令是那个人的一个设想,是凌驾于各司之上的一个官位。 这些守城将的高阶将领无法理解皇后是如何会再启这中刑令,但他们可以肯定,只要这个消息确切属实,那今后的长陵,将会多出两大足以地位接近甚至齐平两相的巨头。 一个便是此时他们所跟随的黄真卫。 一个便是从这大浮水牢之中走出的申玄。 “南征北战,奢望封侯,到头来还不如刑房中走出的一名酷吏。” 一名守城将冷笑着摇了摇头,说道。 他说这句话,是联想到了那名已经死去的虎狼军大将军梁联。 他此时的心情有些不平,代表着绝大多数将领的心情。 “我们如何想并不重要。” 他身旁的另外一名将领此时看了他一眼,淡漠的微讽道:“我只是好奇圣上的心情,圣上对于她的这些做法,会如何想。” 第四章 新生 所有的守城将缄默其口,不再言语。 天下谁都知道,郑袖是大秦王朝最有权势的女主人,甚至可以说是此刻长陵真正的主事者,因为谁都知道,元武自登基之后,大多时间便都是在闭关修行,几乎所有政事都是交由两相和郑袖处理。 然而对于郑袖,所有秦人的态度都很微妙。 她对于整个大秦王朝的冷酷治理令大秦王朝在这些年前所未有的有序和强大,然而她的冷酷总是会让人产生很多不快,就如她先前对于墨守城的态度。 更为重要的原因,是她的身上始终有那个人的烙印。 在这些守将看来,即便她最终背叛了那人,选择了元武,但她毕竟曾经是那个人的女人,很多年来,他们所效忠的圣上选择遗忘和抹灭,然而她所做的一些事情却是不断再让人想起那人。 圣意不可揣测。 然而对于这些并不太喜欢郑袖的人而言,他们却也十分清楚,大秦王朝的强大,便是因为圣上和皇后的亲密无间,圣上的修为强大和皇后的治理无双。 对于整个庞大的大秦王朝而言,最为重要的,便是圣上对皇后这些做法的态度和想法。 “申玄?…中刑令么?” 威严而幽森的皇宫里,身穿布衣的元武皇帝坐在榻上,他淡然的看着展开在他身前的一卷文书,平和的摇了摇头,然后闭上了双目。 闭目是一轮新的修行的开始。 表达的意思便是不见,视而不见。 对于郑袖所做的一切,他依旧和以前一样,任由郑袖放纵而视而不见。 …… 皇宫里很清幽。 但是行走在里面的人看着皇帝修行所用的静室,看着两相的相阁,看着后宫里皇后书房所在的方位,都是感到十分的惊惶。 他们都觉得有大事即将发生。 然而却偏偏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一切平静如往日。 皇后所坐的桌椅往前移了些,更为靠近那个玄奥的天井,以及白色灵气缭绕的灵泉。 灵泉里所有的灵莲花瓣都已经凋零,结出了紧实的莲蓬,那些缭绕的白色灵气,似乎都在朝着莲蓬之中的莲子汇聚而去。 那每一颗尚未成熟的莲子,就像是一个个单独的修行者,透露着一种难言的灵韵。 皇后完美的面容上散发着瓷样的光泽,她的目光看似平静的投在天井之中穿梭的迷离光线之中,然而感知的世界里,却是一片惊涛骇浪。 她的感知已到了平日里都无法触及的星空高处。 那一柄出自赵剑炉,但被她强行掳来的本命剑,此刻艰难的穿过了最为稀薄的空气地带,就如真正的脱离了这个天地,如化为星辰,缓缓的穿梭在寂灭的星空中。 她的感知便纠缠着这柄剑,努力的让这柄剑却接受以往她无法触及的星火的淬炼。 这对于她而言是全新的探索,也是极大的冒险。 承载着她意志的小剑就如同汪洋中的一叶小舟,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 每一缕全新的星火落在这小剑上,小剑上的元气便被灼烧出一缕烟气,剑身便剧烈的颤抖,那种痛苦的意味便自然传递回她的感知世界,作用于她的身体。 这柄赵四的本命剑,在经过她的日夜淬炼之后,便近乎变成了她的本命剑。 本命剑的痛苦,便是真正的痛苦。 然而她却是没有丝毫感觉痛苦,因为一种巨大的愉悦,始终充斥着她的整个身体,整个精神世界。 小剑上每一缕元气被灼烧,看似岌岌可危时,便有星光被她的意志从四面八方引聚过来,注入这柄小剑之中。 这些星光化为元气,和残留在这小剑上的星火结为一体,真正的沉淀在这小剑内里。 小剑的表层,偶尔有碎屑如同蝉蜕一般掉落,然而整柄剑却不见缩小。 这柄小剑似乎在从内而外在新生。 而此时的她,也觉得自己在新生。 她是天之娇女,然而出了胶东郡,便遇了那人,再怎么优秀,却不能逾越那人。 等到那人消失,元武便过八境。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她都带着那人或者元武的烙印,自觉始终在那两人的阴影里。 现在赵剑炉足以承受她意志和星火淬炼的剑在手,又得续天神诀带她进全新的天地,她的心境,这才如第一天进入长陵时那般自由。 当那柄小剑突破她原有的感知尽头,表层如蝉蜕般层层剥落,迎来新生时,身穿着全新官服的申玄正从那座冷宫缓缓走出。 他的官服是长陵之前没有的深紫色,衣衫上面的纹饰扭曲如同锁链。 他身上血肉的伤口都已经结痂脱落,然而肌肤却是依旧凹凸不平,深浅不一,就像是皮肤下隐没着许多枯藤。 新生的血肉依旧麻痒不堪,但是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申玄却是莫名的笑了起来。 他也迎来了他的新生。 …… 燕上都。 一场由外王发动的叛乱已经被彻底平定。 许多外郡县赶来的军队已经开始撤离,民众开始重新忙于生计,这种腥风血雨的事情对于上都的人而言见过太多,只要不在自己所在的小院内进行,那么多大的事情都只是沦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有数条在战斗中被毁坏的最为严重的街巷依旧在往外清理着尸首。 一名身穿青铜色铠甲的大将疲惫的坐在一截倒塌的院墙上,看着不断的被清理出来的追随着自己的部下的尸首,目光里的苦意和无奈意味越来越浓厚。 不远处有着数支巡逻的皇宫守军,看着这名身材如山般魁梧的大将时,眼睛里都是充满了羡慕和敬畏。 这名大将便是大燕王朝的名将范于弃,燕北军大将。 敬畏自然源自范于弃在这场叛乱之中率军显示出来的实力,羡慕却是在于…这场叛乱令许多位置在这名大将之上的将领死去,这名将领便如同自然拔了数阶,必定是接下来重整军方的第一号大人物。 人之一生想要成王封侯便需要一些惊人的际遇。 然而对于范于弃而言,他却是极为清楚,自己能够最终活着坐在这里,一是来自于自己部下多有悍不畏死的勇士,二是因为自己战斗的这条街巷之中,正好有着数名强大的外乡人存在。 这名大将抬了抬手,一名面目冷峻,眼眸深处却尽是悲恸神色的部下到了他的身侧。 “交给那名叫王太虚的外乡人。” 他随手取出了一片兵符,递给部下,缓缓的说道:“告诉他我欠他的情。” 第五章 花钱 一场大雪已经覆盖阴山之北。 遭遇大败的秦军在退到阴山之后,站稳了脚跟,随着后继的大量修行者和军队到来,渐成反攻之势,然而随着乌氏军队收缩回荒原深处,渐盛的秦军也只有被厚厚的积雪阻挡住反攻的脚步。 长陵还未结冰,乌氏边境的气温却是已经到了呵气成冰,头皮都冻得发麻的地步,即便是修行者都难免消耗真元御寒,而寻常的军士在这种境地连思绪都未必能够保持清晰,更不用说长途跋涉去战斗。 惊人数量的军队围绕着数个边城安营扎寨,不仅对于兵马司的运输和粮草调度能力是巨大的考验,而且消耗也是极为惊人。 在更为遥远的东胡和大秦王朝的边境,气温更是寒冷。 有些盐水湖早已经连底冻住,刮过的风卷起冰屑,白茫茫的一片。 这种风被称为白毛风,不仅吹拂到人脸上如针扎般的疼痛,而且阻挡视线,风起时极易让人迷路。 偶尔有未连底冻住的湖,便是湖水极深的淡水湖,湖中深处水温接近冰点却未冻住,大量的鱼群便聚集在其中,接近冬眠一般。 秦军的某支精锐边军,便驻扎在这样的一个湖畔,便依靠冬季取鱼来解决食物问题。 数道飞剑在冰面上进出,发出恐怖震鸣,大块的冰块被切开,再被强劲的剑气彻底摧毁成碎片,如爆炸般溅射开来。 在这些切开的冰窟旁,竖立了巨大的绞盘,用绳索拖着鱼网抛入。 巨大的渔网将在这冰面下方拖行一个多时辰,每拖一网,便是数千斤的大鱼。 “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如果和乌氏开战只是为了将长陵那么多修行者逼得编入边军之中,那未免付出的代价也实在太大。这么多军队劳师动众的驻扎在乌氏边境,难道还想等开春之后再打?” “一下子毁了那么多修行地,涸泽而渔。” “关外雪融至少等到四月下旬,这小半年...不说别的,多出的数十万张嘴在那里等着吃饭,我就不信运粮运得过来。” 大秦王朝绝大多数人对于皇后郑袖都是既敬畏又厌憎的态度,尤其是远离长陵的边军,对于这名大秦女主人的态度便更是直接和尖锐。 此时这接近出鱼时,事关这一冬的粮食,数名团坐在马车上,黑甲里面穿了厚厚的玄色棉袍的秦军将领却是没有去看那些出鱼的冰窟口,而是凑在一起,谈论着最新传来的一些军情。 “这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一声略显稚嫩但是因为带着这极寒冰面上冷意而显得威风十足的声音从一侧响了起来,“我大秦虽然连灭韩赵魏三朝,但这里面大多是哪个修行地功劳你们也自然清楚,有些城池,直接是几柄剑便铺平了道路。尤其这韩赵魏三朝和我朝最为接近,即便打了那么多年仗,我大秦王朝运粮车跑的路途可不算远。就像做生意一样,一间铺子新开,哪怕一样货品特别好卖,但也需要小批量先慢慢卖起来,看看发货运货和后面作坊造货跟不跟得上,顺不顺。我们行内话叫做转不转得起来。这转得起来,转得顺,才慢慢加量。往往还要做几笔大生意,才能看看现在的作坊、伙计、掌柜,这一套是否跟得上接下来更大生意的配备。若是大秦的军队只大规模到边境,兵马司就跟不上调度,那将来我大秦军队到更远的楚燕齐,深入那么远,后面运送又如何能跟得上?郑袖又不笨,**氏也就是练练,转得顺了,接下来若是伐楚燕齐,便也顺了。” 几名团坐在一起的将领先是一怔,接下来便齐齐抬起头来,看着一边正指挥着一些马车的年轻将领。其中一名将领抄起一个在怀中温着的酒囊便丢了过去,首先出声笑骂道:“谢长胜,你居然将这行军打仗比作生意,不过这形容的倒也贴切,很有道理,我看皇后倒真是如此,你说的不错,她哪里笨,若论智谋,我们加起来都不如她一根指头。” 那年轻将领面容稚嫩却总是有些不屑一顾,有些嘲讽的表情…这谢长胜,便是那长陵知名的,关中谢家的谢长胜。 谢长胜挑了挑眉,旋开酒囊灌了一口,道:“这酒太差,开春我弄些好酒来。” 这东胡边关若是不逢战事,数百里难有人烟,平时鱼肉易得,酒却是极为难得,在军中这烈酒便是高阶将领对下属的最大奖赏,此时听到谢长胜反而嫌弃这酒不好,这些将领愣了愣,倒是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便在这时,湖面上的白毛风里陡然有些响动,似有不一样的风声响了一下,这数名将领顿时呼吸一顿,但也在接下来的一刹那,有数声短促的哨声,这数名将领神情略松,却是不解。 朝着那声音发出处望去,这数名将领体内真元都是流动开来,目力也自然大大提升。 只见白茫茫的风里缓缓透出三条身影,当头两条身影弓着腰,被身上披着的厚厚白皮毛毯子压得身体有些佝偻,而后方却是一条看上去显得有些纤瘦的身影,穿着的似乎只是寻常的皮袄衣衫。 “不用担心,也是我们关中人。” 谢长胜的修为比起这几名将领自然大有不如,然而他只是隐约看清那条纤瘦身影的大致模样,他便冷笑了一下,说道。 “关中人?” 这数名将领渐渐看清那条纤瘦身影也是和谢长胜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更是有些想不明白,然而等到这名年轻人走得近了,几人心中却都是一凛,只觉得这名年轻人所修剑意似乎有些不凡。 “原本丁宁是白羊洞最后一名弟子,但是他却硬生生的挤了进去,变成了薛忘虚最后一名学生。”谢长胜理了理自己的领子,将酒囊丢还了回去,同时说道。 “沈奕?”这数名将领顿时反应了过来。 “谢长胜,你果然在这里。” “这样的天气在这种地方找人,你以为你是七境的修行者么?也不怕直接冻成冰渣。” 两名年轻人相见,一人是惊喜交加,一人却是冷笑连连。 见着谢长胜居然是如此态度,沈奕顿时也是滞了一滞。 “你来做什么?”谢长胜转过头去,也不看他,只看向出鱼处。 那几个拖网的冰窟之中白气缭绕,已经隐约有大鱼扑水声。 沈奕僵立片刻,声音微颤道:“丁宁师兄他…” “如果你来只是特意要告诉我你的师兄在祖山战死这件事情,那我只能说你实在太过愚蠢。”谢长胜真正的沉下了脸,寒声直接粗暴打断了他的话:“既然我都能到东胡边军这里,难道你以为我会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 沈奕抬起头来,眼睛似乎被风吹得有点红,但却是固执的看着谢长胜说道,“我来不是想告诉你这件事,是有几句话想单独和你说。” 谢长胜皱了皱眉头,但也不说话,只是对着那几名将领点了点头,便朝着下风口走去。 一直走到四周都是白茫茫的,寒风如刀在耳畔呼啸而过,他才转身站住,看着沈奕道:“说吧。” “你可不可能,不要记恨皇后?”沈奕看着他,认真的说道。 谢长胜眉头皱得更深,“你说的什么白痴话?” “你的所为,不只是代表你自己,还会拖累整个谢家。”沈奕看着他,缓缓说道,“如果…如果我师兄要杀皇后,甚至圣上,你要怎么做?” “人都死了,你还和我说如果…”谢长胜冷笑了起来,冷笑得十分大声,丝毫不顾及别人听到,因为他这句话完全没有需要任何保密的地方。 “因为我师兄也问过我这句话。”沈奕看着他,却是轻声道:“他还告诉过我,如果传出他死了,千万不要相信。” 谢长胜呆住。 “你回答我那个问题,接着我才会和你说下面的话。”沈奕看着他说道。 “这还不是个白痴的问题么?”谢长胜艰难的呼吸着,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帮亲不帮理,这就是我谢长胜,我管什么圣上皇后,管什么大秦王朝!” “你不听安排,早早跑到东胡边境来等我师兄,我师兄却是临阵被迫去了东胡,没有到这里。但我师兄走之前也给了我书信,交待了我这件事情。” 沈奕的眼眶更红了些,“他料定你不会听任何人的话,帮亲不帮理,他要出事你一定要生事,他不把你当自己人,你都已经把他当了自己人,所以他托我把他的钱袋交给你,还让我转告你一句话,你不是最会花钱么,那你便把他钱袋里的钱花光。” 第六章 从来不是普通人 在长陵的绝大多数年轻人都知道谢家谢长胜最会花钱,以至于谢家为了节制他,让谢柔负责监管。 说到花钱,恐怕谢长胜说第二,无人敢说第一。 在这冷彻心骨的白毛风里,谢长胜沉默下来。 他想到了第一次见到丁宁的时候,那时候他便是在乱花钱。 “如果传出他死了,千万不要相信…让我把他钱袋里的钱花光?” 一名酒铺少年能有多少金钱? 谢长胜微眯起眼睛,缓缓抬头,看着手中握了个钱袋的沈奕,并不伸手去接:“说实话真是他特意留了这些话,不是我父亲让你来的?故意用让我挥霍的手段,去忘记他已经死了这件事?” “风故的意思是风中故人来。” 沈奕看着谢长胜,有些莫名的说了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谢长胜怔住,身体肉眼难见的微微颤抖起来。 在最后一次和他通信时,丁宁在落款处留下了风故二字,他始终不得其解,然而现在,沈奕站在风里,看着他,告诉他丁宁留下的这两个字的意思。 沈奕看着他,说道:“师兄让我告诉你这句话,我先前也根本不明白什么意思。然而我今天在这里见你…难道师兄他在长陵出发前,就已经料定了我会在这时候来见你?” 没有人能够真正的洞察天机。 只有可能他料定自己会忍不住来这东胡边境,至于风中故人来…这东胡边境,一到冬季便是白毛风不停,不算是天机。 若是丁宁早就有所设计,那这个钱袋里会是什么? 谢长胜不再说话,伸手接过沈奕手中紧握着的钱袋,打开。 钱袋里面没有任何真正意义上的钱币,或者等同于钱币的明珠宝石等物,只有一些很古旧的玉片、牛皮或者绢纸等物,上面都加盖着独特的印记,或者加以漆封,铅封。 只是看清其中几件东西的同时,谢长胜便剧烈的喘息了一声。 因为这白毛风里气温太低,剧烈的吸气使得他顿时猛烈的咳嗽起来,使得他的面孔都有些扭曲。 这些东西,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全无价值,因为绝大多数人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然而身为关中第一巨富谢家的独子,他却是知道,这些是凭证。 钱庄、赌坊,是最古老的生意之一。 很多见不得光的钱庄和赌坊并不出名,但是十分古老,绝对保密的存积着大量的财富。 尤其是有些钱庄,自身并无惊人财富,只是替人保管一些东西,为了严格保密,连自己都不知道主顾存在自己库房里的是何种宝物。 因为生意上的一些往来,谢长胜知道几乎所有的明面钱庄和地下|钱庄,但是有些钱庄,就连谢家都没有合作过。 并非是那些钱庄不够档次,而是因为,那些钱庄不接一般的生意,只有钱财数目达到一定程度,每一年支付的金额分外惊人,那些钱庄才会代为管理和保存。 也就是说,谢家虽然巨富…但是依旧承受不起这种代价。 所以即便没有那一句风中故人来,光是看到这里面的东西,他都可以肯定,绝对不是自己的父亲为了安抚自己想出的手段。 这钱袋里面的每一件凭证,都代表着惊人的财富。 这里面的财富,或许会比整个谢家还要惊人许多。 谢长胜剧烈的咳嗽着,将被风吹得冰冷的钱袋贴身放在胸口。 在这个过程之中他的动作很慢,始终没有说话,但是心中却是惊涛骇浪。 当昔日变法完成,元武皇帝登基之后,任何商贾巨富都已经不可能累积得出这样惊人的财富。 只有昔日变法前的旧权贵门阀,才拥有甚至比一个王朝的宝库还要惊人的财富,而且那些旧权贵门阀最擅长分割藏匿财富的手段。 所以这只可能来自于昔日的旧权贵门阀。 “长陵旧权贵?” “原来你从来就不是普通人。” 谢长胜感受着钱袋上沁到肌肤上的寒意,微自嘲的摇了摇头,在心中缓缓说道。 然后他抬起头,面目也有些发冷的看着沈奕,认真的问道:“不是只有我的所为关乎整个谢家,你沈家也不小,你先前问我的问题,我倒是也想听听你怎么答。” 极度的寒冷让人的思维有些迟钝,沈奕怔了片刻才想起是什么问题,他出声道:“师兄在出发前也让叶帧楠来问过我这样的问题,我的回答是一日是师兄,便一生是师兄,不论他还是张仪大师兄。” “一日是师兄,一生便是师兄,也是和我一样帮亲不帮理么?”谢长胜微讽的笑了笑,道:“你便真的不怕拖累你父亲?” “他们大人自然会有自己的选择,若是不赞同我的所为,早在我做出什么事情之前,家里便应该会断绝和我的关系。”沈奕看着他说道:“所以我只需考虑我自己的想法。” 谢长胜微讽的笑容彻底消失,他在风里凝视了沈奕很久,然后对着沈奕行了一礼,说道:“我一直认为你一无可取,至少很平庸,再加上你又喜欢我姐,我认为你根本配不上我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所以我便一直看你生厌,但今日却知道你并非一无是处,也有好生令人生敬的地方。怪不得薛洞主要收你为关门弟子,现在想来,倒是我愚钝,早知道拜他门下,也不知道他会收是不收。” 沈奕下意识的慌忙回礼,想到薛忘虚,想到丁宁和张仪,却是莫名哽咽,说不出话来。 “我不知道你怎么想。” 谢长胜理了理衣衫,用黑巾将领口缠得更紧实些,然后缓缓说道,“不管别人怎么确定,我之前便不怎么相信他已经死了,尤其是听到他这些安排过后,我便更不会觉得他已经死了。” 沈奕心中莫名一暖,但是眼神却依旧黯然。 “快出鱼了,凑得巧,你能凑上一顿大宴。” 谢长胜转过头去,迎面的狂风让他眯起了眼睛。 他最擅长的便是花钱,他也从不觉得如流水一般花钱是什么不对的事情,但要花这样惊人的一笔大钱,如何来花,却是个问题。 “如果连郑袖都觉得你已经死了,但你却偏偏未死,那你去了哪里?” 他在心中,缓缓的说道。 …… “你从来就不是普通人,世上的人都以为你死了,却没有一个人会想到你在我这里。” 一顶空旷的营帐里,一名正在精心煮着酥油茶的老妇人抬起头,看着安静坐在她对面等着喝茶的年轻人说道。 这顶营帐一切陈设都很简单,单独放在荒原中任何一处都显得十分普通,然而这顶营帐的外围,此时的寒风暴雪之中,却是矗立着无数营帐,她这顶营帐便是外面无数营帐的中心。 这名老妇人便是乌氏国的太后,乌氏国的真正掌权者。 “祖山的剑谱和你的到来,的确显示了你们的诚意,只是丁宁,你为什么不担心我杀了你?” 老妇人和蔼的微笑着,倒了一杯调好的热茶在对面年轻人的碗里。 坐在她对面的年轻人,正是丁宁。 “是什么让你觉得这些条件我都会答应,让你确定我可以配合你演一场戏,尤其是在你不对我隐瞒你是九死蚕传人的身份之后?” 在丁宁开口说话之前,她又补充问了一句。 “因为一些当年的事情。” 丁宁端起微咸苦的热茶,慢慢的喝着,认真的回道。 “当年的事情?”老妇人微微一怔。 第七章 当时势 “大秦王朝因变法而强盛,即便是出身最低微的人,只要足够英勇,便可积累战功换取封地,要想成王成侯没有那么简单,但要在长陵有些田地,有一安身之所,却并非那么困难。” 丁宁看着微浊的茶汤,安静的说道:“尤其在某种意义上而言,这样的变法给了大秦王朝任何人一个平等的机会,对于所有出身低微的人而言,便是希望。” 老妇人点了点头,听得很是认真。 她有足够的耐心,而且知道丁宁不会无端说些废话。 “所以其实对于很多秦人而言,谁当皇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日子好不好过,身为秦人骄傲不骄傲,还有谁能保持这样的希望不灭。所以想杀那个人的秦人其实并不太多。” 丁宁自嘲般微微一笑,接着说道:“最后哪怕元武和郑袖承诺了很大的利益,最终在长陵设局杀他的时候,七境修行者云集,但其中大多数秦人也是对那人和巴山剑场不满的各地旧权贵,更多的…甚至可以说极大部分,都是来自天下其余各朝各国的修行者。” 老妇人摇了摇头,感慨叹息道:“那人恐怕也没有想到,为大秦征战一生,到头来却反而是在大秦的王朝,无数来自敌朝的修行者来杀他。” “因为那人太强,在大秦所有敌人眼里,他是最大的威胁,所以当时乌氏的七境也是倾巢而出。”丁宁喝光了手中的茶汤,抬头看着这名年迈的妇人,平静的说道:“当时乌氏最强的修行者,都在您的旨意下,进了长陵,最终也都死在了长陵。若论损失,当时乌氏折损十余名绝世强者,恐怕是当时各朝损失最厉害的。” 老妇人微讶,眼睛略微睁大了些,“想不到你连这些旧事都知道,只是你既是九死蚕传人…既然直到我当时倾其全力要让他死,我这和巴山剑场之前的仇怨便化不开,你还敢来见我?” “依势而动,当时的大势便是天下人都要他死,若是这种仇怨都化不开,那巴山剑场难道要杀尽天下人报仇?”丁宁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说道,“他选择入长陵,便知道自己要死,这恩怨是因元武和郑袖而起,便应该由他们结束。” “你能如此想便是最好。”老妇人看着他的眼睛,诚恳的说道:“若不是元武和郑袖给天下人造就那样的机会,天下又有谁能杀得了他?” 顿了顿之后,这名老妇人也自嘲的笑了笑,道:“不过若真要论仇怨,为了他一个人死了那么多人,又如何算得清楚,当是时天下人谁都知道郑袖是想利用各朝一起杀死他,但是天下人也都清楚,若是那人不死,杀了元武和郑袖,那人胜了,大秦王朝会更可怕,以那人的天资神通,恐怕现在别说是我乌氏,连楚燕齐都已经灭了。大秦早已一统天下。所以各朝也甘心被郑袖利用。” 说到此处,这名老妇人又是顿了顿,有些艰难一般,露出了一丝苦笑。 “当年那些想来还觉得异常强大的修行者,在他面前竟然难挡一剑。他剑之所至,都是一剑破招,迎其锋者都是被一剑杀死。可是那些宗师,那些强者为了耗他真元,还是纷纷赴死,前赴后继的涌上去,尸骨堆积成山。” “我朝那么多让我都觉得惊艳的宗师,在他面前却和寻常的军士一样也是被一剑杀死,每当提及这样的旧事,我依旧心有寒意。” 丁宁保持了沉默,没有出声。 老妇人又感慨的叹息了一声,“每当想起这样的旧事,对那人我也同样心有敬意。” “但他当时必须死,因为也是他的过错,造成了给天下人杀他的机会。” 丁宁清淡的说道,如他在酒铺时和长孙浅雪的语气,“但现在之大势是元武必须死,这就是我敢来见你的原因。” “先生您的到来本身便代表着最大的诚意,所以我愿意付出一定的代价配合,让天下人都认为先生您已经死了。”老妇人突然对着丁宁颔首为礼,连称呼都变得极为尊敬起来,“和先生交谈真是愉悦,我想多听些先生的见解。” “在登基之前,元武给任何人的感觉都似乎是那一批人里面最平庸的.” 丁宁看着她,说道:“然而所有人都错了,能够暗中安排和完成那么多事情,灭巴山剑场这件事情,便足够能够说明他的野心,哪怕到现在还装作平庸,便只能意味着他有更大的野心。最为关键在于…他的修行速度并不算快,却偏偏已经到了八境。” 认真倾听的老妇人悚然一惊,道:“先生的意思是元武有可能到九境?” “不需要一定到九境。即便只是再往上一步,接近九境。” 丁宁微讽的笑了起来,“大秦王朝的舰队一直在海外遍寻灵药,只要能够有一些足够让他生机变得更为强大,让他真元变得更为雄厚的灵药,天下也再也没有人能够杀得了他。你应该明白,他现在是大秦的帝王,若是真的让他走到那样一步,根本不可能有各朝的修行者能够安然进入长陵或者大秦王朝的大军中心,无数修行者安然到他身边,一起云集杀他的机会。” 老妇人沉默了片刻,认真的思索着,然后道:“若是将来…巴山剑场可给我乌氏承诺?” 丁宁看着她,道:“巴山剑场从未失信,从不会对不起朋友。只要乌氏在我们的朋友手里,我们便自可安心。” 老妇人微为难道:“乌潋紫太过年轻。” “您可以教导他,您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教导她。” 丁宁认真的朝着她躬身行礼。 在重新抬起头之时,他已经伸出了手,落向她的手腕。 老妇人微微一怔,却没有拒绝和阻拦。 在无数细微的声音响起之时,她便意识到了什么。 她的身体震颤起来。 她体内那些足以影响她生死的固疾,尤其是连天下最好的医师都已经束手无策的一块区域,被无数细物瓦解,吞噬般消失。 一种年轻的活力,回到她的身体。 第八章 风雨归 “东胡这么些年一直很暧昧,即便是先前战时,东胡出兵也依旧不坚决。”丁宁面容依旧平静,看着她缓缓的说道。 老妇人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道:“皇帝是废物。” 听着这么简单的评语,丁宁忍不住笑了笑,却又马上认真了起来:“东胡当年也有数人去了长陵,最终还活下来一个人。” 老妇人微微的一怔。 丁宁收回了手,从袖中掏出一片木片递给老妇人,“您将这片东西交给那个人,他会让东胡皇帝听从些我们的建议。” 寻常的松木片上有几条浅浅的剑痕,但是这几条简单的剑痕之间流淌着的某种意味,却是让这名老妇人都觉得双目有些刺痛。 “先生之强,真是有令师风范。”她又怔了片刻,抬头看着丁宁说道。 “祝寿。”丁宁伸手自己倒了一杯酥油茶,微躬身行礼,说道。 “谢先生赐福。”老妇人感慨的笑了笑,认真回礼。 …… 夜风骤冷,苏秦咳嗽了起来,看着眼前的石阶,他又抬头看着高处的那一间房屋,自嘲般的笑了起来。 这里是仙符宗。 对于先前席卷整个王朝的叛乱而言,仙符宗便是漩涡的中心,然而一场叛乱下来,仙符宗反而最为平静,损失最小。 就算是那些参与了叛乱,在仙符宗里表达了和宗主截然不同意见,甚至设法将宗主困在山上的那些人,仙符宗宗主都没有追责,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就在他感慨而自嘲的笑了起来之时,他的身后响起了清晰的脚步声。 他转身。 一名仙符宗的师长脚步下星光点点,就像是脚踏着星光走近。 “你来杀我?” 苏秦面色微微苍白起来,自嘲的神色更浓:“是郑袖让你来杀我?” 这名仙符宗的师长讥讽的笑了笑,道:“方才你在看着山上,想必是感叹大人物的气概,这些真正大人物的想法,又岂是你这样的人所能揣测?” 苏秦也笑了笑,道:“不是来杀我便最好,我看着山上,不是感叹大人物的气概,而是在想着自己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成为那样的大人物。” 这名仙符宗的师长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野心太大便容易早死。” 苏秦笑了笑,道:“但我到现在还未死。” “皇后对你在杀张仪的这件事上很不满,但对你迄今为止的表现还算满意。”这名仙符宗的师长收敛了笑容,肃冷的抬头不看他:“所以她给你一个机会。” 说完这句话,他便从怀中取出了一个黄色的布包,递向苏秦。 苏秦的眼中闪现出异样的光焰,然而在他双手触碰到黄色布包的同时,一股强悍的力量却是硬生生的冲入了他的心肺间。 噗的一声,一口鲜血从他的唇齿间冲出。 星光点点,那名仙符宗师长已经只剩背影,充满嘲讽的声音却是从山道上继续传来:“虽然她给你一个机会,我也无法忤逆她的意思杀你,但是你敢对我如此态度说话,像教训一条狗一样给你点教训,伤上加伤,我却是可以随手做到。” 苏秦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不断咳出紫黑的血块。 他知道这些人根本不在意自己能够完成什么样的事情,只在意郑袖让自己活着的命令,但是他还是艰难的抬起头来,看着那名仙符宗的师长,说道:“我认识你,我知道你的名字是韩星河。” 正在离开的仙符宗师长眉头跳了跳,他自然明白这是苏秦说将来必定报复之意,然而在他的眼里,现在的苏秦也只真的只是和狗一样没有区别。 所以他只是更加讥讽的笑了笑,不再言语。 …… 星光消隐,日出。 一辆马车自很靠近长陵皇宫的一座官邸中驶出,行向长陵城东,马车车速并不快,但是迎着初升的旭日而行,却似乎要融化在金色的阳光里,直踏入那旭日中去。 马车里面无表情的坐着的独臂官员便是申玄。 平日里长陵大小官员,乃至军队将领,最为惧怕的有两个人,一个是神都监的陈监首,一个是监天司的夜司首。 然而现在,这名先前的狱官却是凌驾于这两人之上,变成了长陵百官最为畏惧的存在。 申玄微眯着双目,如一头猫般的神情,似乎很享受着这和煦的光线。 迎着这初升的旭日行了许久,这辆马车才折返方向,到了一间小院前。 无雨。 然而数顶黑雨伞撑开,遮住了头顶洒落的阳光,也遮住了伞下修行者的面目,拦在他的马车前方。 申玄拍了拍车窗沿,让马车停了下来,然后出声,道:“我想见夜司首。” “此处是夜司首的私宅,不见客。”黑雨伞下传出一声很不客气的声音。 申玄面无表情,重复了一句,“我想见夜司首。” 黑雨伞下的声音显然夹杂着冷笑,“夜司首却不想见你。” 申玄道:“你应该明白我此时的身份,在长陵,我有权在任何时候见任何人,你若是再阻我,信不信我杀了你?” 那数顶黑雨伞下没有回音,因为此时后方小院里已经有一道声音响起,“你这样想见我,你真敢这么做,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这声音显得霸道而不讲道理。 然而夜策冷在长陵,似乎的确从来不怎么讲道理。 申玄起身,走下了马车,他的目光穿过拦在自己身前的那数顶杀意盎然的黑雨伞的缝隙,看向那紧闭着门的小院,认真微躬身行礼,道:“正是长陵想要杀我的人太多,所以我才来求见夜司首。” 夜策冷的声音微讽的传了出来,“只可惜我也很想杀你。” “今日过后,你会改变主意。”申玄说道。 院内不再出声。 那数顶黑雨伞明白了她的意思,让开了一条道路。 申玄推开虚掩的院门,绕过影壁,便看到一名身穿白裙,和灰色黑色的长陵似乎的确很不合的女子。 夜策冷背负着双手,虽然比申玄矮上许多,但却散发着一种比申玄更为强大的气势。 “皇后想让我活,但圣上那一边有很多人不想我活,所以你必须保我不死。”申玄看着她,说道。 夜策冷看了他一眼,道:“说说看。” 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空气里却骤然生出了无数真实的杀意。 “有人在祖山里托我带回了些东西给你。” 申玄轻声说道,然后他便闭了闭眼睛。 这个小院里水渠缭绕,水汽很足,在他闭眼时,和他身体齐平的高度,却是骤然生出更多的水汽,有一种无边风雨的气息在生成。 夜策冷的瞳孔骤缩。 “这部剑经和您的天一生水也很合,给您之后,您的境界更至大成。” 申玄睁开眼睛,看着她的双瞳,道:“而且您应该明白,我不可能那么快参悟这样的剑意。” 夜策冷蹙紧了眉头,然后道:“所以他并未死?” 申玄点了点头,“所以你要保我不死。” 夜策冷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起来,道:“我没有想到我居然会和你这样的人站在一起。” 申玄诚恳但真诚道:“我也没有想到。” 第九章 直接 大雪。 一支军队静静的守候在荒原里,因为雪片分外的大,所以显得沉重,落在衣甲上,甚至发出箭矢力尽坠落在皮鼓上的那种噗噗声。 最为首的一名将领手中牵着两条金索,金锁的尽头是两头身高超过寻常军士足足一倍的雪猿。 当嗅到风雪里终于出现的熟悉气息,这两头雪猿同时低沉的咆哮起来。 “耶律大将军,风雪太大,不如不要赶路,到我的营帐喝壶热酒。” 为首的将领身上的铠甲也是纯金色的,和此时的天地显得格格不入,因为周围太过苍白而冷,他身上的纯金色铠甲就显得更加耀眼,一束束光芒就像是金黄色的阳光燃烧起来,最终映入人眼帘又像是有桔红色的焰气在翻滚。 他的面上戴着一个纯金的面目,数条独特的符文就像是泪痕一般,有晶莹的光点在其中流动。 此时他的这道声音穿透了风雪,使得前方所有的飞雪都如一锅热粥沸腾起来。 “何必客气。” 风雪里传出一声淡淡的,却是蕴含着难以想象威严的声音。 沸腾的飞雪骤然平息,如重铅般纷纷落地,明明只有一人走来,这些飞雪落地的声音,却似像千军万马跟随。 “倒不是客气,我东胡废黩的太子,乌氏国的大将军,此时乌氏和大秦战事尚未完全停歇,不在乌氏领军,却到我东胡风雪散步,如何能不尽地主之谊招待一二?” 这名东胡将领看着那名缓步而来,身穿着白狐毛大衣的男子,道:“倒是望耶律苍狼大将军体恤我等,早早移步休憩,不要让我等陪着一起散步。” 身穿白狐毛大衣的男子便是乌氏国军方第一号人物耶律苍狼,此时他面容平静,看着这支风雪里若隐若现的庞大军队和军队后方的广阔天地,他的眼睛里有一丝难言的唏嘘,只是语气却依旧是冰冷而淡:“东胡皇帝别的用处没有,立太子倒是厉害,连续立了五位太子,却都不满意,全部废黩。以至于外朝别国都只有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东胡却是有大太子,二太子,三太子。” 东胡将领的语气骤然转厉:“耶律大将军,您逃到乌氏,做了乌氏大将军,我皇不做追究,依旧和东胡结为盟友,已经念及骨血之情,怎么,你今日里是想来论旧账不成?” “不必紧张,我只是来送封信而已。”耶律苍狼看着这名东胡将领淡淡的笑道。 东胡将领摇了摇头,冷漠道:“可惜无论你想要送信给谁,我都不会让你过。” “我知道。” 耶律苍狼微微抬头,笑了起来,“我知道你会跟着我,所以真正送信的人,此时应该已经将那封信送到那人手里了。” 东胡将领的身体骤然一震,身上的金光就像无数金索漫空飞舞起来。 他霍然转身看向身后。 那无边的暴风雪里,如天地的尽头处,有一团巨大而巍峨的影子。 那是一座山。 东胡人在世代的传说里,认为是神灵居所的冈波齐神山。 “你想要做什么?” 这名东胡将领有些僵硬的慢慢转过身来,看着耶律苍狼,缓缓的说道:“你想要送信给谁?” 耶律苍狼看着他,没有回答。 并非因为不喜欢这名将领,而是因为回答没有意义,因为就连他都对那人不熟悉,不了解。 …… 巨大的山体上有着天然生成的十字形的巨大阶梯。 每一级高达数丈的石阶上都有着万古不化的冰雪覆盖,一条条如蓝黑宝石般的经络,带着一种沧桑而诡异的力量。 不只是空气,连天地元气在这样的高度都变得极为稀薄。 神山的底部,靠近寻常牧民可以供给的草场,有一些石窟,内里居住着许多真正的苦修僧人。 这些僧人追求的极致是尽可能的减少自身对这个天地的索取,尽可能的减少食物的摄入,尽可能的追求精神世界的祥和喜乐。 在这种暴雪来临的冬季,就连这些真正的苦修僧人都撤出了这些洞窟之中,然而在山腰的一处石窟里,却依旧停留着一名苦修者。 这个石窟并不深邃,在盛夏时节,阳光可以落到石窟尽头。 两侧的石壁上雕刻着数尊看不清面目的尊者,面相原本似乎有些凶恶,然而因为雕刻的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交缠着岁月的味道,在昏暗的环境里,却是有种慈悲的味道。 石窟尽头有一些深紫色的棉垫,结着寒霜,上面坐着一名干瘦到极点的老僧。 老僧的肌肤似乎经过鞣制的皮革一般,紧紧的贴在身上的骨骼上,然而当他睁开双目时,眼睛里却是晶莹一片,泛出真正的五色光蕴。 一名背着剑的年轻人出现在这个石窟洞口,就在他睁眼的同时,身影倒映在他的眼瞳深处。 感觉到那个城独有的剑的味道,这名老僧感觉这是宿命的相逢,他开口,喉间的声带在很多年未震动之后第一次震响,发出温和的声音,“你是长陵人?” 年轻人躬身行礼,道:“晚辈厉西星,出身长陵,是秦人,前辈您的故人,托我带给您一件东西。” “故人?” 老僧疑惑的看着这名年轻人,毫无情绪的问道:“什么?” 厉西星起身,手中一片木片便弹了出来,落向老僧身前。 当这片木片在空中飞行时,老僧的目光便精芒大作,两侧石壁上的数尊尊者雕像便发出了某种奇特的声音,元气稀薄的空气中灵气顿生,如喷泉一般从窟口往外喷去。 一阵莫名的金铁交鸣声响起。 老僧站了起来。 他站起来的同时,那面木片便停留在他面前,然后在他的呼吸间化为粉末,崩散消失,而那木片上的数条线条,却是依旧存在于他的双瞳之中。 “原来如此。” 老僧笑了起来,对着厉西星行礼,笑道:“他还对我说什么话?” “希望东胡和乌氏交好。”厉西星说道。 老僧想了想,带着真正的欢喜,道:“好。” “还有什么话么?” “没有了。” “好。” 当说出第二个“好”字时,老僧的身影就从这个石窟中消失。 一种空明浩大的意味越过厉西星的身体,骤然远去。 厉西星见过无数强者,尤其连顾淮那种强者都已经见过,然而这样的气息,依旧让他呼吸停顿。 …… 一座小山上,覆盖着黄色、白色和深红色三种色泽的建筑。 这些压住了山的巍峨建筑,便是东胡的皇宫。 在这些皇宫的许多底层建筑里,有无数农奴在皮鞭下哀嚎,有许多女奴的白嫩身体在主人肥硕的身体下哭泣。 东胡和此时天下各朝不同,除了权贵之外,其余便全部是奴民。 皇宫外皆是手持金戈的军士在巡察。 一名赤足的老僧,便毫无征兆的出现在皇宫的主山道上。 “你是什么人?” 感应到这名老僧身上的强大气息,一名堵在山道上的将领谨慎的问道。 “我要见耶律真应。” 耶律真应便是东胡皇帝。 这名将领还想要再问,这名僧人的脚步却根本未停。 这名将领一声厉啸,忍不住出手。 山道上顿时金流涌动,无数的军士从皇宫中四面八方的山道上涌来。 老僧的手里出现了一根木杖。 这根木杖黑黑的,就像是烧焦的烧火棍一样。 当这根木杖出现的时,他的脚步就慢了下来,身上任何可怕的气息都消失,就像是一个完全不懂修行,从来没有修行过的普通僧人一样。 然而可怕的气息却尽集在他手中的这根木杖。 他只是很简单的,没有任何花俏的递出这根木杖,敲击着接近他身体的人或者兵刃。 没有一击落空,也没有任何人能够承受他一击。 无论是三境四境的低阶修行者,甚至是数名七境的将领,在他的这根木杖之前都没有任何的区别。 只是一杖,便身上血肉横飞,就此死去。 “你到底是什么人?” 没有任何人能阻挡住这名老僧的一击,这名老僧就这样直直的穿入了皇宫,出现在东胡皇帝的面前。在东胡皇帝惊惶至极的声音里,这名老僧只是再次很简单的递出了这根木杖,在东胡皇帝的头上敲击了一记。 噗的一声,东胡皇帝的头颅如一个纸灯笼一般轻易的爆开。 整个东胡皇宫如风雪停歇般骤然死寂。 老僧转身,直直的沿着来时的山道走出。 那一片木符上的剑意点醒了他修行之中最缺的真意其实便是“直接”二字,若是光足走入河水也能渡过,又何必踏一浮水芦苇? 一通便万通,今日做这件事,既然整个东胡皇宫都无人可以抗手,他便自然只需用最直接的方法。 这样直接杀死东胡皇帝,东胡皇宫的人便自然会慢慢知道他的身份,知道他是现今整个东胡最强的修行者。 “和乌氏交好。” 在走出皇宫之时,他才微转头,对着皇宫里那些人,说了这一句。 第十章 财富 任何皇宫里不会有特别多的七境修行者。 七境这种宗师存在太多,对于皇宫里帝王的安危也是种很大的威胁。 然而皇宫里的七境修行者和七境以下的修行者也不会太少,甚至有很多修行者一生都在皇宫里修行,明明修行境界极高,然而外界却根本不知道其存在。 以各朝各代的经验而言,一定数量的修行者便足以抵御外敌的刺杀,拖延足够的时间,以让大军到来。 东胡这座依山而建的皇宫里,便是依照着各朝各代的经验,一支名为“密宗”的修行宗门的修行者,一生都能够得到仅次于帝王的优厚礼遇,得到东胡能够给予的任何修行所需,而他们存在的价值,便是守护皇宫的安危,便是刺杀东胡境内叛乱军的领袖。 整个东胡,从没有人能够想象得到,竟然有一名修行者能够毫无掩饰,直接从皇宫主道极其直接的一直杀入皇宫,杀到皇帝面前,然后直接将皇帝敲死,再离开这个皇宫。 “那是来自神山的那名苦修者。” 一名身穿深紫色僧袍,头戴金冠的僧侣看着那名手持木杖离开的老僧,震惊到难以复加的地步。 他在最后的时刻赶到,甚至这个皇宫里绝大多数修行者都无法感知到他什么时候到来。 然而看到这名老僧手中递出的木杖,他便知道自己也不可能挡得住这名老僧。 “他就是传说中我宗的那名师伯。” 在这名僧侣出声之时,一名衣衫褴褛的苦修者也到了他的身侧,看着那名老僧的背影,缓缓的点头,接着却是认真的单掌竖起,对着那名老僧极为尊敬的躬身行了一礼,同时接着说道:“他昔日去长陵时,修为境界便已经让人难以揣度,然而也没有如此可怕,我原以为他受重创而回,将在神山终老,却没有想到他反而修为大进。” “法王!” “大日轮法王。” “阿难罗法王。” 当这名僧侣和苦修者相继显身,皇宫里响起了许多敬畏的声音,绝大多数人跪伏在地,以示虔诚。 当东胡帝王死去,这名僧侣和苦修者便成了这个皇宫里位置最高的人物。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头戴金冠的僧侣看着那名老僧的消失处,嘴唇微微颤抖。 “不需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关键只在于他做到了。”衣衫褴褛的苦修者叹息了一声,“他毕竟也未到八境,不可能以一人之力敌国,但他能够直接做到这样的事情,只在于他有绝对的信心,和在于我们东胡有无数肯为东胡而死的修行者,却没有多少愿意为耶律真应而死的修行者。” 头戴金冠的僧侣想到最后时刻自己的停止出手,沉默了片刻,然后转过头来,认真的看着这名苦修者,“阿难罗,你觉得我们该如何做?” 苦修者毫无迟疑的道:“他说我们要和乌氏交好,我们便和乌氏交好。” 头戴金冠的僧侣想了想,道:“耶律苍狼在乌氏贵为大将军,让他回来。” 苦修者点了点头,道:“好。” 头戴金冠的僧侣面容微松。 他看着山道上遍布的尸体,鲜血淋漓,眼中充满不忍,但是他同时却又叹了口气,在心中也越发对那名老僧敬服,他承认的确为了达成这样的目的,如此直接的手段,反而死的人最少。 …… 当这名僧侣和苦修者的意见达成统一,如释重负的看向那名老僧消失处时,丁宁坐在乌氏国皇太后的大帐里,看着朵朵如重铅般砸地有声的风雪。 “如果没有意外,东胡将很快和乌氏结盟。” 他对着身后坐在厚毛毯上的老妇人缓缓说道,“限制乌氏最大的,只是军粮和符器。” 老妇人微微一怔,苦笑了起来,道:“想必先生已经发现近日来已经在限制口粮。” “不需要再节粮了。” 丁宁摇了摇头,道:“节粮节掉的是士气和胜利的信心,尤其在这场大战死了很多人,又远道迁徙至此之后。到雪融之后,军粮和符器便不是问题。” “先生是说东胡?” 老妇人有些不理解。 即便东胡的局势能够全安先前所想,然而东胡军粮本身也不富足,更为关键的是,丁宁还提及符器。 乌氏除了一些天铁陨铁之外,极少制造符器的矿藏出产,东胡也是如此,即便是在先前的战事之中得到了一些秦军的符器,大多也是在撤退途中便已经丢弃。 凭借战争自然不可能得到足够的符器装备军队,而正常的手段,除了矿藏之外,还必须有符器的制造法,还必须有懂得制造符器的修行者和工匠。 “至今冬过去,明年春雪融之后,楚会开放和你们和东胡的边贸。”丁宁看着这名老妇人,平静的说道。 老妇人陷入了难以用言语形容的震惊里。 她甚至一时震惊得难以说得出话来。 “大多数军粮不会从东胡来,但会无偿运送至乌氏。” 丁宁看着震惊难言的她,接着说道:“楚会提供一些制造符器的矿藏,还有匠师。” 老妇人终于凝了凝神,沉思了片刻,道:“只是楚之时局并不稳,如此大张旗鼓,恐怕就连那赵妃都难以控制.” 丁宁又摇了摇头,道:“楚不会无条件付出,提供这些东西的钱财,会来自于秦。” 老妇人又呆了呆,下意识道:“巴山剑场?” 丁宁看了她一眼,道:“不只巴山剑场。” 老妇人能够在乌氏将权势牢牢掌控在自己的手里,自然不是一般人,她只是深吸了一口气,便彻底想明白,道:“旧权贵。” 丁宁没有再说话。 没有否认便代表着默认。 昔日长陵的旧权贵是真正的掌权者,掌握着惊人的财富,时至今日,长陵所有的旧权贵都已经没落,即便是那名被世间成为夜枭的强者,也只是见不得光的枭雄。 只是当年那些庞大的旧权贵门阀纷纷灭亡时,其中大部分的财富去向,却依旧是个谜题。 在所有的旧权贵门阀之中,财富公认最巨的,便是两家,吕家和公孙家。 第十一章 当年事和家务事 “有些故事即便是在将来也是不可复制的传奇,就如巴山剑场,就如长陵旧权贵门阀。” 老妇人感慨的笑了笑,看着丁宁,道:“长陵的商人一直是最会做生意的,听说那些旧门阀的生意遍布各朝,以至于吕家灭时,元武的军队马车络绎不绝的往外连运了五天,才将吕家府邸里有价值的东西全部搬空,这是不是真的?” 丁宁点了点头,缓缓说道:“吕家府邸里的家俬,只不过是吕家真正财富的十数分之一,后来吕家的大多数财富,应该还是落在了元武的手里,还有一部分便落在了郑袖的手里。” 老妇人怔了怔,忍不住摇了摇头,道:“那的确是难以想象。” 丁宁看着老妇人,说道:“一国一朝,长不过数百年,短不过数十年,而一些宗门,一些门阀,却是上千年的积累。” 老妇人沉思了片刻,笑了起来,“一帝死而换朝,但一家有一人活便延续,所以国易亡而家不易灭,只是要治国如治家,却是何等困难。” 丁宁缓缓转过头,看着帐外的风雪,慢慢说道:“以法治,以仁治,以身代而想,方能长久。” 老妇人越加认真了起来,问道:“当时的巴山剑场,或者说您的师尊,当时是如何想?” “雷厉风行,一统天下再治。” 丁宁说道,“越快则变数越少,然而当一些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方知有许多局限之处。” 老妇人想着巴山剑场付出的一切,真诚道:“也是不容易了。” …… …… 长陵的皇宫里,有一片林。 之所以说是林而不是园林,便是因为这片林地出于元武皇帝的圣意没有任何人去管侍,任何杂树完全是肆意的生长。 元武皇帝修行的静地便在这片林地之后,而他修行静地的对面,隔着这片林地,便是两相平日里处理朝堂事物的阁院。 此时这片林地杂木萧索,更显冬意。 元武皇帝依旧一袭布衣,席地而坐,他的对面坐着两名老人,一名身穿黑袍,面目瘦削阴冷,一名给人的感觉苍老,然而面容却偏偏年轻,甚至给人英俊的感觉,而且气息温和,给人容易倾述和结交之感。 这便是高于各司司首的两相。 用很多用词直接的关中人的口吻来说,便是除了皇后暗中控制的一些事物之外,大秦朝堂一切可以摆在明面上的事物,都是由这两人协调处理。 原本帝王处理的事情大多交予这两人处理,这两人自然便是帝王的真正心腹。 “为什么?” 然而此时这两人,却是同时问了元武皇帝这一句。 “没有为什么。”元武皇帝看着这两名足以影响整个大秦王朝的重臣,平静的说道,“无论她做了什么,这只是寡人的家务事。” 两相互相看了一眼,最终面相阴冷的严相出声,同样平静但带着极大的勇气,道:“圣上您能保证这永远只是您的家务事?” 元武皇帝没有发怒。 他只是抬起了头,看着冬林上方的天空,慢慢的说道,“不要忘记寡人和你们是多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也不要忘记寡人和你们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两相很自然的没有得到自己所想要的,眉头都是微蹙。 元武皇帝却是低下了头,目光落在了严相的身上,“你不要忘记,她自胶东郡而来时,本身便应该是寡人第一个出现在她的面前。寡人代表王城,她代表胶东郡,这本身便是她来长陵的意义,正是因为你的安排,她才第一个见了那人。” “这自然不是你的错。” 看着面色骤白的严相,元武皇帝摇了摇头,“正是因为如此,寡人才得了天下。但你必须记得,她原本就应该是寡人的皇后。不是因为要得天下,她不会有那样的一段经历。所以这也不是她的错误。” “寡人也自然不会忘记你为寡人付出了什么。” 元武皇帝的目光转而落在了李相的身上,“让申玄做上那样的位置,不是要让人联想起你是出身李家,是背叛了李家才做到如此位置。而是提醒天下人,你为了寡人,可以背叛整个李家。” “如今寡人和你们的位置已高,天下几无并高者。然而你们想必不至于忘记,寡人和你们有现今的位置,只在于隐忍二字。” 元武皇帝微微自嘲道:“在鹿山会盟之前,天下人谁过多注意到寡人的存在?即便是在寡人登基之时,世上绝大多数人也只是觉得皇后冷酷而强大,在这些年里,包括在之前和韩赵魏三朝的征战里,世人几乎遗忘了寡人的存在。” “不要在那时能够隐忍。” 元武皇帝沉默了数息的时间,接着看着同样沉默的两相,道:“在此时此地却不懂得隐忍。” “至于皇后,寡人能容她,这些便自然是寡人的家务事。” …… “我并不知道当年她和那个人在长陵遇到并非偶然。” 走出林地,李相看着身旁的严相,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说道。 严相微讽的一笑,“年轻人的爱情往往盲目,成年人的爱情才讲究利弊。先来后到往往比天资优秀更为重要。她最不喜接受安排,所以即便受家里的要求从胶东郡而来,也未必会接受和当时的圣上联姻。” 李相沉默了许久的时间。 他知道这件连他都不知道的事情,才是当年所有事情里最大的秘辛。 这件事情里,他这位同僚的安排,或许是当年最正确的安排,最绝妙的手段,因为最后他还是达成了目的,让胶东郡和长陵走到了一起。但最为关键的是,这名也并不知道其中有过这样安排的女子成了皇后,更为关键的是,她的强大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你认为这真的和圣上说的一样,一直都会是家务事么?”李相抬起头来,看着严相问道。 严相冷冷的笑了笑,“你若是相信,何必问我。” 李相摇了摇头,不再多说。 第十二章 花脸 世上很多事是偶然,但很多看起来很偶然的事情,却是必然。 长陵郊野。 随着道上一辆马车的行进,一间破败的道旁小屋里,一名静静站立,身穿黄袍的剑师心情越加兴奋,呼吸渐渐急促了起来。 他的注意力和感知全然不在那马车中,而在那马车上驾车的车夫。 他知道那名车夫原先也和他一样身穿这样的黄袍,而且若是没有那人的骤然离开,他也不可能穿上这样的黄袍而行走在长陵的皇宫里。 那人自皇后从胶东郡前来长陵之后,便一直跟随在皇后身边,他不明白对方为何会突然背叛皇后而离开,只知道对方远比自己经验丰富,而且知晓得更多。 以至于全力的追查了许多,却是始终杳无音讯,追查不到对方的下落。 直至今日,这人才露出了一些破绽,最终被确定行踪。 知晓太多不应该知晓的秘密,最终的结果便只有死去。 这名同样来自胶东郡的黄袍继任者对于这名前任没有任何的同情,他也不想和对方发生任何的对话,只想确认对方的身份,然后用最快最干净的手段将对方杀死。 要确认对方的身份,并不一定需要在对方活着的时候确认。 所以当确定这辆马车上的人已经不可能逃得掉之时,他便肆意的呼吸起来,藏匿在他袖中的一柄小剑当的一声震鸣,化为一道明亮的光焰,从上方屋顶的破洞中穿出。 这道明亮的剑光并没有直接袭向马车上的那名车夫,只是一个讯号。 道路两侧的冬林里霜意大作,两道比这名黄袍人的飞剑剑意明显更强的飞剑,一红一白,同时落向马车上那名车夫。 马车前方的两匹奔马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疯狂的嘶鸣起来,四蹄翻飞,然而却被来自车头的巨大力量镇住,竟是停在当地,四蹄如刨地一般,跺出无数浪花般的泥土。 车头上那名车夫周围的空间里,时间好像凝滞一般,带着凛冽杀意破空袭来的飞剑的速度使得马车上车夫的动作看起来如同放慢的慢动作一般。 面对这一红一白两道小剑,这名车夫只做出了一个极为简单的动作。 他从怀中取出了一面黄铜小镜,然后全力鼓动真元,朝着黄铜小镜上玄奥的符文灌注了进去。 在下一刻,黄铜小镜上发出无数细微的如小鱼跳水的声音,无数道如弯月般的微黄色光亮从黄铜小镜上绽放而出,轻柔的承托住那两道小剑,紧接着便将那两道杀意盎然的小剑彻底禁锢住。 两柄小剑悬浮在这名车夫身外,震颤而不能入,也不能退。 小屋里的黄袍剑师走上了道间,看着那被困住的两道飞剑,面上却是没有任何震惊的神色。 对方追随皇后日久,身上有厉害至极的随身符器不足为奇,且这两道小剑只是将对方的脚步缚在此间,最终杀死对方的自然有更强的修行者,他只是必须到场亲眼见证对方被杀死的过程。 他的目光很自然的望向左侧的冬林。 那里的一名剑师正在全力抗争,想要夺回自己被缚住的飞剑,整片冬林在不断的颤抖,无数枯枝折断,连地上的枯叶都被震飞起来,像一股股喷泉一样,从林间的树木间喷洒出来。 一名女子的身影,便随着无数枯叶骤然显现。 行走在长陵的顶尖修行者之中,女子数量很少,然而但凡只要是女子,便往往都是极为可怕。 此时出现的女子,便是长陵后宫里未央宫的主人潘若叶。 潘若叶看了那名马车上车夫一眼,数十片枯叶飘飞而起,骤然加速至直接在空气里燃烧起来,化为一道道火线。 这些火线没有直接落向那马车上的车夫,而是洒向周围的天地,直接切断了那面小镜和周围天地中元气的联系。 黄铜小镜骤然黯淡。 两柄小剑开始继续往前。 在这样短的距离之内,任何的修行者都无法来得及闪避飞剑的刺击。 这名车夫的生命眼见就此终结。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桀骜的气息骤然降临这道上。 潘若叶的呼吸骤顿,眼睛骤然睁大,脸上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那些火线骤然熄灭。 黄铜小镜重放光芒,两柄重新开始加速的小剑立即悬停在空中。 一名剑师感应到什么,骇然的往前飞掠。 然而一只手掌比他的身影不知道快出许多倍,看似轻柔的按在了他的身上。 啪的一声爆响。 这名剑师丝毫未感觉痛苦便身体爆裂开来。 一片碎骨飞出。 对面那冬林中的剑师才刚刚感受到桀骜的气息近身,碎骨便已经从他的双眉正中刺入,从脑颅后方带着一蓬鲜血飞了出去。 道上那名黄袍修行者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在他的潜意识里,即便是大秦十三侯里以霸烈著称的横山许侯都不可能有如此桀骜霸烈的气息,最为关键的是…不可能有如此强大! 他的瞳孔剧烈的收缩着,看到伴随着狂风,倒映在他瞳孔里的,依旧是一名女子! 这是一名中年女子,身穿寻常的道袍,脸上两道伤疤触目惊心,使得她就像是戴了一个狰狞的面具。 “你是谁!” 他颤声叫了起来。 “师尊?” 潘若叶转身,看着这名骤然出现,一举便杀死了两名强大剑师的中年女子,一副难以理解的神色。 “师尊?” 这名黄袍修行者张开口,他忍不住要再说些什么,然而也就在他刚刚张开口的瞬间,一股暴戾的气息便已经落到了他的口中。 他的头颅便像一个熟透了的西瓜被人敲了一锤般,直接爆裂了开来。 “师尊,这是为什么?” 潘若叶无法理解一直闭关不出的师尊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更不能理解为什么她会用这种暴戾的手段直接杀掉在场的这些修行者。 面上伤疤狰狞如戴了花面具的女子没有先行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看了那两匹还在暴躁不安的马一眼。 那两匹马便也顿时一僵,接着便爆碎成无数血肉碎片。 “你说要和我说当年的事情,有关当年那人斩花我这脸的事情。” 中年女子依旧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目光转向车头上的那名车夫,缓慢而暴戾的说道:“你想要说什么?” 潘若叶的呼吸再次一顿。 长陵现在很多人都已经忘记了这名中年女子,也忘记了长陵当时一件很出名的事情。 但是她当然知道这名中年女子的身份,知道当年斩花她这张脸的人是谁。 被暴戾气息所包裹的车夫抬起了头,收起小镜。 他知道这名中年女子静修了许多年,但是此刻的心情恐怕是比当年还要狂躁,所以他没有任何的废话,道:“当年那人斩花你的脸,是因为郑袖挑拨。” 第十三章 蛊生 中年女子笑了起来。 “这个笑话很不好笑。” 她笑着看着车夫说道。 她脸上的伤疤是剑伤,看上去很浅,但是因为剑气的撕裂和劲气的溅射,却是掀掉了很多肌肤,甚至切断了很多血肉和肌肤重新生长在一起的可能。 再加上不知为何,除了这道剑伤之外,还有很多道交错在一起的浅浅的伤痕,看上去就像是有人用利刃在她的脸上反复划来划去一样。 她现在说这句话很不好笑,但是却笑着,再加上她笑起来时,脸上的诸多伤痕牵扯在一起,像一朵分外恶毒的花,绽放着无数负面的情绪,所以给人的感觉便分外的桀骜暴戾和狰狞。 一股真实的桀骜力量已经落在了车头上车夫的身上,这名曾经的胶东郡黄袍使者,跟随着郑袖从胶东郡来到长陵的男子知道自己随时会被这种力量撕扯成无数的血肉碎片,但是他的笑容却很平静,带着一丝冬日阳光的惨淡。 “这的确是个很不好笑的笑话。” 他直视着这名中年女子,缓慢而认真的说道:“但事实正是如此,你虽和郑袖情同姐妹,但那人特意来斩花了你的脸,却是出于她的挑拨。” 中年女子的笑容消失。 她用居高临下的目光看着这名男子,放佛漠然的看着一只蝼蚁。 这条道路周围一切生灵都似乎已经恐惧的逃离,分外的死寂。 潘若叶的面容变得越来越为苍白。 她看着自己师傅脸上那触目惊心的伤疤,想着如果这名男子说的是真的,那师傅将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中年女子似乎花了些许时间回想清楚了很多事情,然后漠然的说道:“在他特意来找我比剑时,他和郑袖还未结识。” “你说的是事实。” 车头上的男子点了点头,接着说道:“甚至连你们都未见过面,但对于她而言,你却已经是威胁。你是陈国皇室之后,虽然陈国不复存在,但你的身份地位包括背后的势力,不亚于长陵旧权贵门阀家的女儿,最为关键的是,长陵那些旧权贵门阀家的千金,当时没有一个人有你这样的修剑天赋和姿色。” 中年女子的眼瞳中闪现出来了某种怪异的光泽,就像是某种回忆给她带来的光辉,她同时也很怪异的说道:“可是我脾气性格极差。” “对于一些人而言,脾气性格暴躁可以被看为嫉恶如仇,看成直爽。”车头上男子说道:“尤其是对于那些本身便不羁的天才们而言,这或许反而会成为吸引点。” 顿了顿之后,他接着说道:“天才往往都不是普通人,都会有很多与众不同的地方。” 地上无数尘土涌起。 中年女子突然无比暴戾的冷笑了起来,身上的衣袍猎猎作响,“所以你的意思是,当郑袖刚刚到达长陵,或者她还未到达长陵,还未和我见过面之前,她便已经认为我有可能是她的对手?” 车头上男子恭敬而认真道:“的确如此。” 接着在中年女子继续出声前,他便又加了一句,“你们并不知道她在胶东郡的成长经历,所以才不能理解。” 中年女子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她只是很直接的问道:“你为什么要背叛她?在长陵之中,即便你是她的奴仆,但实际的地位,恐怕也不亚于那些司首。” “所以说你们有这样的疑问,只是因为不了解胶东郡,不了解她的成长经历和家里人。” 车头上的男子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你们不了解这些,我便无法解释得清楚。” “你最好说得快些。”中年女子漠然的说道:“我没有多少耐心。” “胶东郡也是旧门阀,然而外王起身,始终无法跻身长陵,虽有实力但一直受排挤,在长陵那些旧权贵的眼中恐怕也只是乡下人而已。胶东郡自己也很清楚这点。” 车头上男子点了点头,道:“实力和地位不成正比,便自然滋生畸形的野心…胶东郡的想法,不只是能够跻身长陵门阀之列,而是能够彻底的压倒那些曾经看不起胶东郡和嘲笑胶东郡的旧门阀权贵。只是就如巴山剑场的崛起终究还要靠几名逆天的人物一般,胶东郡的崛起,终究还需要有郑袖这样的人。” “胶东郡这一代很是幸运,你们只知道郑家出了她这样一名天赋极高的修行天才,却并不知道,其实并非一个。” “她这一代,加上侧室所出,一共有四名天赋极高的修行天才。” “胶东郡花了十五年的时间,最终做到的,便是如养蛊一般,养出了一名郑袖。” “现在长陵人包括整个天下的人都说她冷酷,然而若是知道她是如何活着离开胶东郡的人,便自然明白若是她做不到如此冷酷…那离开胶东郡来长陵的便不是她。” …… 中年女子的眉头微微蹙起。 潘若叶的呼吸却是不由得急促起来,她忍不住看着车头上的男子,道:“你的意思是,她其实有数名天赋同样惊人的兄弟姐妹,然而她家里却是逼着她们自相残杀般来逼迫她们修行,最终其余人全部死去,只剩下她活着?” “有些是直接死在她的手中,有些虽然没有直接死在她的手中,但也相差无几。” 车头上男子看着她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她家里的长辈在用各种极端的方法挑选一个可以进入长陵的人时,也教导了她们如何来挑选自己的部下,如何来控制部下的忠心。” “控制部下的忠心?”潘若叶忍不住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她觉得这句话很别扭。 车头上男子说道:“因为在她看来,部下和她之间没有任何可以足够信任和不变的东西,所以即便是忠心,在她看来也是控制。对她而言,家人便是最重要的控制手段之一。所以她为了得到一名有些能力又足够对她忠诚的部下,她所做的,便是杀死了我原先的家人,然后又设法给了我新的家人。” 潘若叶的呼吸一顿,骤然想到某个可能,一时说不出话来。 车头上男子缓缓的接着说了下去,“在我甚至不是修行者时,我只是个普通的读书人,然后举家出游时,遭遇了流寇,我全家被杀死,只有我被她家里人救了下来。后来在数年后我从噩梦中醒来,又有了心爱的女子,有了新的家人。只是她并未想到,在很多年后我到了长陵,却因为一件小事,让我最终查了出来,当年杀死我家人的流寇,包括我新的家人,也都只是她的安排。我新的家人,也只不过是她的部署。” 说到此处,车头上男子惨淡的笑了起来,看着潘若叶,声音低沉了些,“说起来你可能都不信,当时她为了完成家里布置的学业,寻觅我这样的一名部下,派人杀死我家人时,她还只不过七岁…只是一名七岁的孩子啊,她就已经能够完成这样的事情。” 第十四章 两道剑伤 潘若叶的身体莫名的寒冷起来。 因为她虽然并非出身胶东郡,但是她也是一名战孤儿。 “郑袖从来不是那种无忧无虑到长陵游山玩水的门阀千金。” 车头上男子面容惨淡的看着潘若叶和中年女子,接着说道:“她来长陵,便是代笔着整个胶东郡的利益,代表着整个胶东郡凌驾于那些旧权贵门阀之上的野心。而且她的确做到了。” “你说的这些我都可以当做故事来听,但故事说得太多也只是故事。” 中年女子看着这名车头上的男子,目光又落在他身后关闭着的车门上,“你知道我的情绪很暴躁,所以如果有什么可以让我信服的东西,你就要快些让我看见。” 车头上的男子颔首,不再言语,转身打开了车门。 为了让这名中年女子看得更为清楚一些,他下了马车,让开了身位,让阳光照射进车厢。 车厢里也坐着一名女子。 女子穿得极为朴素,初时还算镇定,但是当阳光洒落在她的身上时,她的身体却开始颤抖起来。 她抬起头,也是一张花脸。 她的脸上也有一道剑痕。 中年女子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车厢之中的女子和她年纪差不多,她看着车厢里的这名女子,隐隐有种熟悉之感,最为关键的是,车厢里的女子看着她的眼神闪烁,包含着许多难以言明的情绪,似乎她也是车厢里的这名女子的旧识。 “我认识你么?” 这名中年女子有些失神,下意识的出声接着道:“你是谁?” 车厢里的女子不敢看她,身体颤抖得更为剧烈,一时竟发不出声来。 这名中年女子身上的气息越发暴戾,躁动不安,似乎真有难以控制之感。 “陈国女公子纪青清,你在长陵的朋友不多,对你而言,后来胶东郡而来的郑袖算一个,你的师妹许若忻自然也是一个。” 马车旁的男子垂首恭谨道:“想不到你连自己的师妹都不认得了。” 风声骤停。 道间所有的空气在这一刹那都被一种恐怖的力量禁锢,静止。 绝对的安静。 因为这名昔日陈国的女公子需要绝对的安静。 “师妹?” 她出声。 声音有些犹豫不决,有些纠结,但却带着一种分外惊心动魄的力量,击穿了岁月,似乎一下子将她和身前车中的那名女子拉到了许多年前的长陵。 “你的脸上怎么也有这样一道剑痕?” “是谁在你的脸上也斩了这样一剑?” 她继续出声,声音在她自己听起来都有些空洞。 车厢里的那名女子情绪也波动得更为剧烈,微微抬头,看着她,嘴唇不断的颤抖,却是更加发不出什么声音。 “你应该看得出她脸上的剑痕是什么剑意形成。” 马车旁的男子的声音在此时响起。 马车外的中年女子,也就是许多年前在长陵很出名的陈国女公子纪青清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了车厢里女子脸上的伤疤上。 她的瞳孔瞬间收缩,“斩情丝?” 男子缓声道:“那时长陵,只有你和你师妹领悟了这道剑意。” 一直在听着的潘若叶的身体越来越寒冷,此时听到这句话,她的呼吸骤然停顿! “那时师尊都已经去世,的确只有我和师妹你才会这道剑意,如果不是我斩的,那便是师妹你自己斩的。”纪青清的声音也骤然冰寒起来,带着一种残忍的意味,“那么师妹,你为什么要在自己的脸上斩上这一剑?” 马车旁的男子想要出声。 然而一股暴戾的气息已经压在了他的喉舌之间,“若是不想死,就让她自己说,让她自己告诉我。” “师姐。” 车厢之中的女子身体颤抖了很久,终于发出了声音。 纪青清的脸别转到了一边,不看她,冷漠道:“然后呢?” “陈王剑经。” 车厢中的女子突然哭了起来,浑身的力气都彻底消失,无法再支撑自己的身体般趴伏在了前面,抽泣哭喊道:“为了陈王剑经。” 纪青清依旧没有看她,又是冷漠道:“然后呢?” “陈王剑经在胶东郡的手里。郑袖以陈王剑经为交换条件,只要我在自己的脸上斩上一剑,让一些人看到,然后离开长陵,便将陈王剑经给我。” “然后呢?你就真的在自己脸上斩了这一剑?”纪青清笑了起来,笑得让所有人都感觉到世上不可能再有比这更令人心寒的笑容,“然后你就让巴山剑场的人看到你脸上的剑伤,让巴山剑场尤其是王惊梦认为你脸上的一剑是我斩的?” 车厢中女子泣不成声,但是点头。 纪青清的笑容越加浓烈,“然后她就设法再传些消息在王惊梦的耳中,让他觉得是我嫉妒师妹的才能和美貌,逼你离开长陵…再加上我在传闻之中脾气性格本身就极差,所以他便听信人言,信以为真?” 她的声音在道间萦绕。 没有人回答。 “为了一部师门的剑经,值得么?” 她的笑声更大了些,用一种讥讽到了极点的目光看着车厢中的女子,“陈王剑经虽然强大,但也不是传说中的九死蚕,不是传说中的孤山剑藏,即便得到也绝无天下无敌的可能,最多只是能够压过我。师妹,你争的到底是什么?” 依旧无人回答。 车厢中女子饮泣不知如何回答,而马车旁的男子知道自己如果替她回答,那下一瞬间他便真的会直接死去。 “师妹。” 她的笑容更加嘲讽和狰狞了些,“既然你和她完成了这样的交易,得偿所愿的得到了师门的重宝,那为什么还会为了她手下的这样的一个下人而来这里,还会像一条狗一样在我面前这样哭泣?” 说完这句话,马车旁男子喉间一松,那股暴戾的杀意离开了他的喉间,却是落在了车厢里那名女子的身上。 车厢里的女子身体僵硬起来,然后出声,“她想要万无一失,不想再让人知道这件事情,所以她想要让我和陈王剑经一起消失,而不是离开长陵。” “最终她没有死,我让她活了下来。”马车旁男子异常简单的说道,“她欠我一条命,所以才会随我出现在你的面前。” “王惊梦又不是猪,仅凭一些话语,就来斩我一剑?”纪青清恶毒的狞笑道。 “因为不只一个人给了他这样的假象。”马车旁男子缓缓的说道:“而且他那时虽然和郑袖还未结识,但是顾淮和郑袖已经结识…而顾淮也是他信任的朋友。” “可是顾淮也已经死了,死了便意味着死无对证。” 纪青清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然后收敛了笑容,冷冷的看着这名男子,“一个像狗一样替郑袖做事做了很多年却一心想要复仇的奴才,一个看上去比狗还不如的师妹…如果为了师门秘笈便可以背叛我,那你为什么不能因为别的诱惑而现在说话欺骗我?” 马车旁男子的面容没有任何的改变,他只是抬起头,看着这名强大而暴戾的女子,道:“因为还有一个人能够证明,而那个人你绝对能够相信。” 纪青清神情漠然道:“谁?” 马车旁男子认真道:“百里素雪。” 第十五章 闭山 “百里素雪?” 纪青清慢慢垂下眼睑。 “他自然有足够分量,百里素雪,岷山剑宗的宗主。这是在长陵比我的分量要重出许多的人物。尤其是在顾淮死后,他的分量就更重。” 她缓缓的说道,“如果连他都说这件事是真的,那我自然可以相信。” “只是。” 她没有看那名男子,那是一股实质般的杀意,却是顺着她的心意流露一般,自然笼罩住了那名男子,“我和百里素雪没有任何交集。” “那只是你的认为。” 男子摇了摇头,无视她流露的杀意,道:“很多事情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却已经发生。” 纪青清看着他,缓慢的冷笑起来,道:“问题的最大关键在于,就算他知道一些事情,他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他凭什么为我说话,或者对我解释?” 男子微嘲的笑了笑,似乎是在嘲笑当年发生的一些事情,又像是在嘲笑纪青清的无知。 然而不知为何,他这样的神情流露却并未让纪青清发怒。 “你可以走了。” 她反而冷漠的转过头去,看了面容极为苍白的潘若叶一眼,说道。 “走?” 潘若叶呆了呆,不安而不能理解的颤声道:“师尊,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你还不明白么?”纪青清的嘴角再次浮现残忍的意味,“你也是郑袖的人,我也不能完全相信你…或者说,我现在不能相信任何人。” “师尊,我…” “这里的活人不多,我不想太多人知道秘密,你首先要考虑清楚的只是你该走往哪里去。”纪青清看着她笑了起来,笑容冷漠得令人心悸,“你可以回皇宫,告诉郑袖我杀了这些人,你也可以到你喜欢的任何地方去,但至少我不想你现在留在这里。” 潘若叶的身体微微震颤起来。 纪青清没有再看她,但是一股落到潘若叶身上的杀意,却是显示了她此时无法拒绝的态度。 潘若叶沉默无语。 然后深深对着她躬身行了一礼。 “带上马车里的那人,无论你把她看成什么人,无论你想怎么处置她,都最好让她在我眼前消失。” 在潘若叶动步之时,她冷漠的声音却再次响起。 潘若叶微微犹豫了一下,也没有再说什么。 道上有黄叶飞起。 她略显单薄的声音和车厢中女子的饮泣声,消失在道间。 “其实您的确不像传说中的那么暴戾。”男子深深躬身,连语气都变得更为尊敬,“您是一个很善良的人。” “你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 纪青清大声冷笑了起来,“即便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当年的那些事里,你也只是帮凶,是真正为她做事的狗。” “你不要忘记,我的性情暴戾,包括一些故事里我生得不好看,却是极度爱美,甚至嫉妒爱美之人,又自命不凡…若是你之前所说的都是真的,那这些所有有关我的评论,到底是谁造成的?” 她看着这名男子,寒声接着道:“尤其是在王惊梦在我脸上斩了一剑之后,的确任何人见我都会觉得我不好看,都会觉得我性情暴戾,都会觉得这一切有关我的评论和故事全部都是事实。” 她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笑了起来,“事实是,我似乎什么都没有做,便变成了那样的人,被认定成了那样的人。然后我便只能做那样的人。” 男子的面容没有改变,只是轻声道:“我并不奢望被原谅,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 “冤有头,债有主。” 然后他也顿了顿,认真的说道:“任何人都会为了自己所做的事情,付出应有的代价。” 纪青清笑了很久。 她笑得比任何人都难看,比任何人都凄厉。 她想到了很多有关自己的事情。 她想到了年轻时,脸未花的自己。 那时候的容颜,虽不至于长陵无双,但也是绝美。 那时候的天赋,虽不至于长陵第一,但也是那最前列的寥寥数人之一。 只是那些画面尘封太久,太过陌生。 以至于那似乎是和她完全不相干的人生。 她的笑容越来越冷,终至消失。 “既然你说很多事情在我不知晓的时候就已经发生,那你便告诉我,百里素雪到底做了什么和我有关的事情。” “那是在王惊梦挑战你,并在你脸上斩了一剑之后,在郑袖已和王惊梦在一起之后的很多年。甚至那时韩已灭,赵也已经苟延残喘。”男子看着她,说得很慢,异常的郑重,因为这件事对于现今而言,分量已经重到难以想象,“百里素雪和王惊梦在天竺溪畔竹庐相见,百里素雪和他谈及了一些事情,其中就包括了你的事情,然后百里素雪便和他决裂,从此闭山门不再见他,他这一生也再没有能进入岷山剑宗。” 他的声音很平稳,异常郑重,然而纪青清的身体却都不由得震颤了起来,“你说什么?” “天下人都知道百里素雪和他交恶,他一生都没有进入岷山剑宗一步的机会。然而就连元武皇帝和郑袖都不知道他为什么和百里素雪交恶,只有我知道百里素雪和王惊梦曾经是好友,现在你是天下第二个知道的。”男子异常感慨的看着她,说道。 “这简直是荒谬!”纪青清想到了更多的旧事,想到更多有关巴山剑场和岷山剑宗的旧事,忍不住寒声说道。 “很多荒谬的事情,往往出自人之情感。” 男子笑了起来,他的笑容也很难看,“只有我知道百里素雪也曾喜欢漫无目的穿行在长陵的街巷之中,只有我知道王惊梦在进入长陵之后不久就相逢了百里素雪,只有我知道百里素雪也将他视为最好的知己。也只有我知道,百里素雪也恰好发现了一些有关胶东郡和郑袖的事情,包括你的那件事情…他在天竺溪和王惊梦最后一次在草庐相见,便是告诉他郑袖并非他所想的那般美好。然而他不相信。” 纪青清沉默不语,她的面容却是开始微白。 男子接着缓声说道,“那人总是以为每个朋友都值得信任,应该信任,尤其是他挚爱的女子,所以他不仅没有相信百里素雪对他说的话语,反而让百里素雪今后不要在他的面前再说那样的话语。” 纪青清第一次没有任何的反驳或是疑问,只是道:“然后百里素雪呢?” “他只做了些异常简单的事情。” “他切断了自己和王惊梦所座的竹席。然后不再说什么,返回岷山剑宗,关闭山门,再不出山。” 男子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惨淡的笑了笑,“我虽然并非百里素雪,但我想那时他一定生气到了极点,一定悲伤到了极点。” 第十六章 谋信 无论友情敌不过爱情,无论悲伤不悲伤,那终究只是别人的事情。 纪青清沉默了许久,然后抬头看着这名男子,缓缓的说道,“你的意思是,只要我见一见百里素雪,自然会明白这是事实。” “其实你看到你师妹时,你心中已经有了答案。”男子看着她,说道,“你只是想弄清楚很多事情。” “郑袖还未到长陵,便已觉得我是威胁,必须先将我变成对她没有威胁之人,甚至被她所用。”纪青清微讽道:“当时长陵比我更出名的女修行者也有数名,想不到她这么看得起我。” “胶东郡有野心,虽占直通海外之便利,又出产丰富,地处旧权贵难以掌控的边远之地,但是旧权贵门阀在长陵和关中一带的积势、财富、以及外通六朝的底蕴,的确是足够有视胶东郡为乡巴佬的本钱。”男子谦恭的轻声说道:“胶东郡想要和旧权贵门阀一争长短,便要有特别之处,胶东郡所靠的并非权财,而是谋和信。” “谋和信?”纪青清微微蹙眉。 男子点头,道:“这谋和信并非是计谋和守信,而是谋士和讯息。胶东郡养有许多门客谋士,其中大多数只是做一件事,那便是收集讯息,暗中刺探情报。” 顿了顿之后,他接着说道:“不只在长陵,胶东郡在关中和各朝,甚至一些蛮夷之地都布有许多密探,赐予丰厚赏赐,每年都有不少胶东郡选拔和训练出的幼龄童和年轻人被分别送往天下各地,直至今日依旧如此。在被那些旧权贵门阀鄙夷排挤的数十年间,胶东郡所做的一切就是等待着郑袖这样一个人的出现,以及编织了一张这样看不见的网。” 纪青清暴戾的情绪稍消,细思起来,一个门阀,一个郡数十年的积势和谋划,落在自己身上,这不是个人的恩怨所能形容,有些情绪愤恨,简直全无去处。 更多是心寒和恐虑。 即便是明白一切,想要报仇,也没有那么容易。 就在此时,这名在这近二十年一直追随在郑袖身旁的男子又说了一句更让她心寒,让寒冷更加湮灭她暴戾情绪的话语:“有些事情似乎是偶然,但其实早在她在胶东郡还未出发时,便已经注定。原本在胶东郡那些门客的安排里,郑袖应该和百里素雪在一起,而不是王惊梦在一起。” 纪青清身体微微一震,突然笑了起来,“胶东郡是想取代天意,安排每个人的人生?” 男子未管她言语里的寒意和嘲讽意味,只是平静的述说道:“虽然那时王惊梦已经锋芒毕露,但在胶东郡看来,百里素雪远比王惊梦和元武更有优势,在他们那时看来,百里素雪的天赋不亚于王惊梦,岷山剑宗又在长陵,能为胶东郡所用,便自然是天下剑首。只是他们唯一没有料到的是百里素雪并不欣赏郑袖,也未料到那人几乎以一人之力带得巴山剑场为天下剑首。” 纪青清沉默了片刻,道:“简单而言,胶东郡想是郑袖和百里素雪在一起,未料到百里素雪觉得她非良人,而她转投王惊梦,最终便宜了元武。” 男子点了点了头,轻声道:“没有人能够算无遗策,没有谁能够取代天意.” “这长陵看上去不是黑就是灰,街巷平平直直,四平八稳,朴实无虚,谁知道这里面藏了多少互相阴险算计,龌蹉中事。”纪青清厌憎的笑了起来,问这名男子,“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恭谨回道:“真名赵高。” “赵姓?”纪青清眉头微挑,有些诧异,“你是赵人?” “若论真正祖上,是赵罪民,流亡至胶东郡。”赵高说道。 纪青清沉默了片刻,笑了笑,依旧笑得很难看,“那么赵高,你知道我现在最想说的是什么?” 大人物的想法旁人无法揣测,更何况像她这样充满了强烈仇恨的女子。 所以赵高很简单的摇了摇头。 “百里素雪看不上她,王惊梦最后和她决裂,元武又待她如何?”纪青清充满残忍快意的笑了起来,“像她这样天下无双的女子,和烟花柳巷的女子有什么区别,最终还是得不到一个男子的真心相伴。” 赵高沉默不语。 女子的想法和男人的想法毕竟有些不同。 只是当年即便是那样的人物也因为一名女子的背叛而亡,这天下事和女子事,孰大孰小又何曾理得清楚。 …… 潘若叶静静伫立在河畔。 这是一条渭河的支流,一条不大的野河,潘若叶的后方不远处,便是正在修建中的长陵城墙,依稀可以看见城墙和长陵内里街巷的轮廓。 她已经沉默不语的站立了很久。 那名脸上同样被剑划花,曾经是她师尊的师妹的女子,不知道她此时所想,越来越恐惧,终于又哭泣了起来。 哭泣不是修行者会经常做的事情。 这种软弱的表现,来源于力量的缺失。 这名女子的身体远比一般人强健,然而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她已经不是修行者很多年。 因为她体内数条重要的经络已经受了太严重的创伤而无法恢复,真元根本无法凝聚,也就是说,她便是河流上那种漏了气的羊皮筏子,若是推入河流中便会沉没。 “那名男子所说的应该是真的?” 听着她的哭泣声,潘若叶缓缓转过头来,看着她,问道:“你的伤便是皇后想要杀你那时便留下?” 这名女子哭泣着点头。 “你走吧。” 潘若叶不再看她,只是终于想清楚了如何做,看着前方的河面,说道。 女子连饮泣声都停了,恐惧的颤抖起来,看着前面的水面,她不住的想难道对方竟是如此恶毒,都不痛快的赐予一剑,而要逼自己走入这寒冬的水中,让自己慢慢淹死? 然而也就在此时,她听到了水声,看到一条小船从萧瑟的芦苇荡和乱树丛间缓缓驶出,朝着此处行来。 她呆住。 然而恐惧未消失。 “你不是要杀死我?” 她看着潘若叶,颤声问道:“你要我去哪里?” “连一名熟知胶东郡手段的人只是带你来长陵都会被发觉,也只有将你直接从这里送至别国,你才不会落入皇后的手中。”潘若叶看着那一条乌篷小船,轻声道:“你可放心,我会让你安全的离开。我会有安排。” “送我离开?” 这名女子又呆住,一直等到这条小船到了身前,她才反应过来,忍不住看着潘若叶问道,“那你?” 潘若叶微苦的一笑,想着先前的犹豫在今日终究有了结果,轻淡道:“既然送你走,我自然不会再回长陵。” 女子上了船,水浪声起。 这小船渐渐离岸。 女子的花脸原本已经隐没在船篷之中,却又从阴暗里露出半张面孔,泪痕未干却挂着真正的感激。 “陈王剑经其实我并未能够真正的带离长陵,你还必须回长陵一次。” 第十七章 无用 长陵的角楼上有淡淡的辉光闪耀。 皇宫深处,皇后微微抬头。 她完美的容颜上荡漾着一层清辉,美丽到极点的双瞳却是越来越空泛,她看见的不是角楼,却是过往的岁月和长陵。 又一件事她没有做成。 似乎自从赵剑炉赵斩被发觉潜居在长陵,夜策冷回归的那场暴雨之后,一切已经沉默在淤泥之中的前尘往事便都纷纷的浮了起来。 不只是出现在她的心间,还真实的出现在世间。 朦胧的光线在天井之中折射洒落,灵泉之中的白色莲子散发着更迷离的光晕。 略微的恍悟间,似乎那光晕中走来那人。 “你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她依稀记得他问她。 她没有回答,只是反问,“你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天下剑首。”他傲然答道。 她有些心慌。 只是这份绝对自信的气度和那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气概,便让她不需要家中的刻意安排,便觉得这人的身影在她心田莫名的高大起来。 又过了不久。 他又问道,“你想好你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了没有?” 她依旧没有回答。 他却道:“我所想的却已经变了。” 在渭河畔,她惊诧的仰着头看着负剑对河的他,问道:“什么?” “天下剑首,有些简单。” 他微笑着说道,“天下一统,不复征战,便比较困难。” “你到底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最后一次问话时,他在那座天下各朝强者堆积的尸山上。 他持剑指向皇宫,而她在皇宫深处不露面。 声音破云而落。 她静寂无声。 “我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皇后轻声的重复着这句话,她眼中的空泛消失,眼瞳再度变得和面容一样美丽而冷酷。 “我未想好成为什么样的人。” “我只是不想成为你们所希望成为的人。” 她微微低下头来,轻声道:“天下剑首,若我也想做,那我便一定要让么?” …… …… 河间。 渭河之畔的一座重镇。 位于长陵以南,相当于长陵的卫城之一。 这里的兴起,原本就源自于往来商船在这里有个船坞修补,这里的桐油工也相当有名,连刷数十道漆油的船只,才可以抵御寒来暑往的水流侵蚀,甚至是海水的侵蚀。 已经隆冬,河水结冰,没有多少商客往来,只有镇上的住户,便显得清冷。 嘎吱一声。 一间寻常到极点的沿河小铺的铺门被强行推开,一道看似单薄的身体却带着一种霸道的气息和寒意硬生生塞入了这间堆满了许多杂物的屋子。 “非请自入,极为无礼。” 这间铺子靠墙便是一张床榻,塌上坐着一名男子,双腿裤管都是空的,但是头发却是极长,一直顺着背落到了身后榻上,他连头也没有抬,只是说了这一句。连眼光都是隐没在长发乱丝之中,如隐在鞘中的剑锋。 “赔礼。” 这强行推门而入的身影简简单单的说了两个字。 他的身后门边又露出半条身影,两相比较,便显得他年轻而稚嫩。后方的半条高大身影,却是自然流露出一种军中修行者独有的铁血和冷峻沧桑的气息。 这名先行进屋的年轻人说赔礼,他身后的高大身影却是一动,数片云母刀币便已经落在塌上男子的身前。 “礼太重。” 长发男子微微抬头,隐约可见皱眉。 “礼重不怪,只看先生给不给路走。” 年轻人直挺挺的站着,不进不退,只是像遮风般堵住门,说道:“若是不给路走,我到是可以用钱财铺条路走。” 长发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你有多少钱财?” “铺路。”年轻人不动,只是出声说了两字。 他身后那名高大身影再动,片片云母刀币落在长发男子身前,却是层层叠叠,铺满了长发男子这一间屋里地面,连丝毫缝隙都没有露出来。 长发男子不由得动容。 “我知道有人叫先生孙病,也有人叫你孙鬼,你还有别的名字,先前住在鱼市,连李道机求回白羊洞的那柄残剑都是由你手中得到。但这都无关紧要,我只知道先生有大才,而我有大财。”年轻人看着长发之中亮若星辰的双瞳,道:“钱财铺路,先生尽可用。” 长发男子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心情震动,一声深吸,这间屋内一道撕裂布匹般的吸气声。 “你是什么人?” “谢长胜。” “关中谢家?” 年轻人没有回答,只是很高傲的抬了抬头。 数片霜花从他的发丝落下,在昏黄色的光线里旋转,掉落在地。 他的面容随着他的抬头,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更清晰了起来。 长发男子莫名的笑了起来,道:“果然是谢长胜,那关中谢家少爷最会花钱的说法,果然是真的。” 谢长胜依旧没有说话。 长发男子收敛了笑容,道:“我各朝辗转,从未见过有人如此大方用士,也从未见过有人如此简单暴力有效的手段…只是我只是一个残废,修为又不甚高,你要用我什么?” “胶东郡之所以许久屹立不倒,连旧权贵门阀都倒了,但胶东郡却越来越盛,是因为无数门客谋士。” 谢长胜看着他,说道,“先生只是因为受嫉而伤残,修为虽不高,但我知道先生逃亡各朝,通晓诸多门道,最为关键的是,先生知道哪些人有用,知道如何招揽那些有用的人。” “各朝各地修行者,强大者比比皆是。但要让他们能为所用,能帮我,却是难题。” 直到此时,谢长胜才对这名长发男子认真躬身行了一礼,“钱财何用,我要请先生帮我花出去。” 说完这句话。 他直起了身体,对着身后那人微微摆了摆手。 噗的一声轻响。 一个装米的布袋落在昏暗的房间地上。 只是这布袋里面却并非装的是米。 看着内里散落出来的云母刀币,长发男子痛苦的轻咳了一声,道:“你的钱财倒是真多。” 谢长胜淡然道:“还有更多。” 第十八章 身为王 “在想什么?” 乌氏连营最大的营帐里,老妇人又在亲手泡着油茶,看着静静观看风雪的丁宁问道。虽是一国至尊,在年岁上也是祖孙之别,但是对于此时的丁宁,这名在乌氏拥有无上权势的老妇人却是始终执见师之礼。 “在想如何才能不急于求成。”丁宁侧转过头来,淡淡笑道。 老妇人认真问道:“急于求成?” 丁宁看着她说道:“当年的长陵,便是事事过急。” “现在的长陵也很急。”老妇人点了点头。 丁宁说道:“大齐积弱,最多便能出些宗师,大燕新乱刚平,你乌氏无力再战,但秦大量粮草却是已经送往阴山边关。所以接下来这春里,必攻楚。” 老妇人面色微变,沉默下来,沏茶的双手竟是有些忍不住微微颤抖。 她知道这是丁宁通过这些天对于所有军情的判断后得出的结论,虽然连她都有些无法相信长陵竟敢如此穷兵黩武,但越是和丁宁接触得久,她便越是知道丁宁的判断必有确切的依据。 春将伐楚。 她细想来,这燕齐此时的确都力有不逮,哪怕那大秦王朝的处境将会因为伐楚而更为艰难,但似乎燕、齐两朝的处境也好过不到哪里。 “战养战,这秦军和整个大秦都很擅长。” 丁宁脑海之中依旧思索着之前一张军情地图上秦军的运粮路线,以及那大秦十三侯之中数名王侯的动向,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除非楚金戈军能够来得及调到巫山一侧,否则楚必败。” 老妇人也深吸了一口气,沏了碗茶推至丁宁身前,道:“向焰的金戈军在楚边境最北,春里绝对来不及赶回秦楚边境。” 丁宁喝茶,便是沉默。 此时换做他沉默,老妇人轻叹了一声,“用权财惑外朝权臣、挑别朝乱象以削实力…她跟着巴山剑场那些人征战天下,手段倒是学到了不少。若是细想来,便事事对得上。骊陵君回楚,老帝亡新君立便是一阵叛乱,无论是新君立还是挑动叛乱,都不外乎她的手臂,这简直便是她自己左手和右手下棋,下的却是别人的棋盘,索性赵香妃的手段出乎我的预料,倒是平定下来。只是今年楚北边境外蛮民领地大旱,蛮民在秋冬拼命涌入楚地劫掠,她或许便是算准了楚大军必定要前去平贼,便先攻乌氏,再转而至春伐楚。至于燕齐之乱,只是她锦上添花而已,这样的手段,真是深谋远虑。也只有先生您这样的人,才堪做她的对手了。” 丁宁喝光了油茶,没有谦虚,只是平静道:“她的确学了很多。” “她学到了快,哪怕大秦战得损失惨重,只要对手消亡,她的目的依旧可以达到。”老妇人苦笑了一下,道:“除了金戈军回师,可否还有其它办法?” 丁宁摇了摇头,“想不到。” “那便只有争时。”老妇人沉吟道:“要让金戈军即刻回师恐怕不难,难的是如何拖延秦军的脚步。” “昔日太过急于求成,有许多错犯下,有些错的确是他和巴山剑场造成,但有些错,却是强加在他和巴山剑场头上。”丁宁看着老妇人,道:“当年有一些事情,还没有翻出来。” 老妇人微微一怔,道:“那便将那些事情翻出来。” “这不是我所忧虑的重点。”丁宁看着营帐外的风雪,缓缓的说道:“现在的郑袖表现得完全不像以前的郑袖,即便是之前采取强横的手段逼长陵修行地听从朝堂的调遣,还是接下来对乌氏的用兵,当时在绝大多数人眼中很疯狂,然而现在来看,却是每一步都只是在按照着她的计划而走。” “她的反应太过平静,以至于根本不像真正的她。” “她都甚至没有开始真正的反击,便说明她根本不急,说明她还有着让她安心的一招隐棋,压箱底的东西。” 丁宁沉默了下来。 营帐外的风雪,让他想到这名胶东郡女子的真正冷酷。“你到底还有什么…连我都不知道的东西?”一道冰冷的声音,在他的心中缓缓的回荡。 …… …… 丁宁在看雪之时,大楚的皇宫里,也有人在看着檐间的薄雪。 大楚王朝的都城,尤其是皇宫的建筑,精美绝伦,公认天下之最,此时薄雪点缀,浓淡合宜,任何一处的景致都可入画,实在是美到极点。 然而相比这在看雪的美人,这份美却似还嫌不够。 世所周知,大楚皇宫里的赵香妃的美是浓烈,是袭人,是使人沉醉,就如世上最美艳的花朵的怒放。 她的身上,自然香气袭人,带来暖意。 这间御书房里的火盆里,也燃着丝毫不见烟气的兽炭,红得晃眼。 然而空气里却依旧有着寒意在飘荡。 骊陵君看着她美到惊人的侧脸,不知何故想起傲雪的腊梅,嘴唇却是紧抿如红线,袖中的双拳也是不由得渐渐握紧。 “你新设了兵符。” 当他双手的指甲渐渐嵌入肉里时,赵香妃的声音终于响起:“现在连我要调用大军,都需要先领兵符了。” 骊陵君紧抿如红线的双唇微启,然而他还没有出声,赵香妃便已笑了笑,接了一句,“你我之间,不要说什么虚伪的话。不要说新设兵符只是为了不让有些人假借名调军,以防叛乱。” “这样我只是能够知道。” 骊陵君的呼吸骤然沉重起来,他直视着赵香妃,声音也不自觉的重了数分:“哪怕是设了兵符,你要调军,也自然可以拿到兵符,你要兵符,谁敢不给。但至少我会第一时间知道你想做什么。” 听到他隐含着愤怒的声音,赵香妃却是连头都没有回转,却是缓缓道:“天下皆知,楚王好细腰,但你知道,楚王好细腰所为何故么?” 骊陵君冷笑了起来,“我怎知是如何形成这癖好。” “这并非癖好。” 赵香妃转过身来,正对着他,面上却是开始笼上肃然的冷意,“楚王好细腰,楚女多厌食,那是自巴山剑场崛起时便开始。王好细腰,下皆仿之,久而久之,在整个大楚,女子皆以瘦,以细腰为美。大楚女子都节食,甚至连文人男子雅士都审美如是,以纤瘦为美,但楚军选军士,却是丈量身高腰围,壮一寸便增一分俸禄。这便是节全朝之口粮以壮军!” “楚王好细腰,连工匠都迎合喜好,追求纤细精巧,但无论造房制物,越是精巧,便越能促匠师技艺精湛,我大楚王朝制器天下第一,便是民间好匠师层出不穷,且追求纤细精巧,又能凭空省出多少料来?” “你有没有想过,大秦当年变法成功,国力强盛,而我朝恰逢积弱时,当年和大秦交战,我朝军粮不足,却偏偏胜了,还占了阳山郡,每户分得口粮极少,却也没有饿死多少妇孺。那些制器的材料更是贵重,一件军用符器造得更为精巧一些,便能省出多少钱财?” “王之一举一动,都有意义。” 赵香妃看着骊陵君,冷笑道:“你设立兵符,紧急调军时多要一道手段,有何意义?” 骊陵君的面色渐白,寒声道,“你便是说我不够为王?” “你始终只是缺少安全感,始终还未站在王的位置。” 赵香妃收敛了冷意,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柔声道:“你在担心和害怕什么?你在担心我?你难道还不能明白我和你之间的关系意味着什么?” “那便是你的保护符啊。” 赵香妃摇了摇头,自嘲的笑了起来,“你始终担心他日我废你,然而你我之间有这样一层关系,我若废你,只要你我这层关系为天下知,谁能容我这妖女称帝?” “你我已然同命,你担心我便是毫无意义。” 赵香妃看着头颅渐渐低垂的骊陵君,缓慢的接着说道:“自你在鹿山登基,我大楚大小叛乱已经不下十七次,其中有十一次,只是因为那些人觉得你和我不够一心。” “这些叛乱,原本可以避免,那些人再如何有异心,也毕竟是我大楚的子民,即便要死,也要死在战场上。” “我不管你曾和郑袖有过什么样的约定,但你既然到了这里,既然已经是我大楚的新帝,你便已经是真正的大楚之王。放着王而不做,要做仆的人,我从未见过。” 赵香妃说完这句,便不再多说,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骊陵君的身体颤抖得厉害,他想不到自己应该说什么。 “不出意外,春里道路利于行军石,秦便要伐楚。”赵香妃说道。 “什么?”骊陵君一声惊呼,连呼吸都彻底停顿。 “你要知道,便让你知道,我要急调向焰回来。”赵香妃看着他,缓缓道:“你只是要仔细想想,身为王,如何做才有意义。” 第十九章 柿事 赵香妃离开的时候对着骊陵君说道,“我的命便是你的命,如果我死,你能好生在大楚活着么?如果每逢有想不明白的时候,你就多想想这点。” 相隔着千山万水的另外一端,寒风朔雪的营帐里,丁宁缓缓放下身前堆积如山的卷宗,缓缓的摇了摇头。 岷山剑会开始,才是他和郑袖的真正较量。 她在明,他在暗,所以前面无形之中他赢了数阵。 然而无论长陵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无论她身边死了多少人,一切都似乎在以她的意志,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毫无疑问,比起之前,她强大了许多,也可怕了许多。 她在下着一局棋。 他也在下着一局棋。 “这个天下,到后来,反而变成了我和你的对弈?” 丁宁看着帐外的飞雪,微苦的笑了起来。 风至北方来,吹动天地间飘洒的雪,往南飞。 有些雪重,便直接坠落在荒原。 有些雪轻,便承载在寒流之中,变成絮云飞渡,越过阴山。 一朵絮云在丁宁微苦的笑着时,缓缓飘过乌氏的万千营帐,坠下许多重雪,然后继续徐徐往南。 时日渐移,当这朵絮云远离乌氏荒原,飘到阴山之后时,长陵已经除却旧岁迎新年。 一间有些过分清冷的大院里。 听着长陵远近街巷之中燃竹响起的爆裂声,申玄将一片柿饼放入唇间,慢慢咀嚼起来。 柿与“事”同音,且柿子原本是火红颜色,红红火火,在长陵,新年里柿饼不仅是作为喝茶时解苦的甜食,还有事事如意的寓意。 柿柿如意,事事如意,只是世上事,焉能事事如意? …… 一座山,位于大河畔。 半山以下皆是白雾,半山以上却是清明,使得这山便像是飘于水上,飘于雾上。 这座山距离长陵不远,只是除了极少数这座山门中人刻意挑选的修行天才之外,长陵其余人却一生都无法得门而入。 这座山,便是灵虚剑门所在。 世所周知,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是天下最强的两处修行地。 然而和岷山剑宗相比,灵虚剑门却是更为神秘。 一名散发男子手里提着一纸袋柿饼,沿着山间石道缓缓上山。 山间清幽,但是山涧旁偶尔有几名炼剑的弟子,骤然见到这名气态闲静,如同走在长陵街巷之中新年访友的散发男子,都是微微愕然。 他们也从未见过这名散发男子。 然而这名散发男子却是丝毫没有意外般,只是极有气度的朝着他们微微颔首,便接着往上走去。 对着渭河的一侧,有一块岩石如天然卧佛。 下方有一座石庐。 石庐的墙面和屋面上,都生着茂密的青苔,有些青苔甚至长出了奇异的金黄色小花。 石庐内的摆设极为精简,然而却有一个精致的茶台,一切饮茶器具一应俱全。 远远听到这名散发男子的脚步声,石庐内一名紫衫男子便开始沏茶。 这名紫衫男子面容寻常,身材也寻常,然而身上的肌肤却是闪烁着一些透明般的光泽,似乎整个人都随着呼吸,在空气里幻灭。 “师兄。” 看着走入进来的散发男子,这名紫衫男子先行颔首为礼,恭谨的称呼了一声,然而眉宇之间的一丝欣喜却是迅速化为些许的寒意,他看着散发男子手中提着的那袋柿饼,道:“师兄您是什么意思?” “一年才见一面,自然是为贺喜。”散发男子看着他,说道。 紫衫男子眉头大皱,道:“但师兄您应该明白,我不喜食柿饼,甚至不喜见柿饼。” 散发男子已在他对面坐下,温和道:“为什么?” 紫衫男子面色顿时有些难看,道:“师兄明知故问。” “自然是因为明师弟。” 散发男子反客为主,开始沏茶,慢慢道:“昔日长陵之乱,王惊梦杀进长陵,明师弟想要去助他,然而你不想他去。” 紫衫男子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散发男子,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散发男子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只是接着缓缓道:“你不想明师弟去,一是因为你认为明师弟去助他,也是于事无补,必死无疑。二是因为你和王惊梦有仇。所以你对明师弟下了毒…你下了噬心散,只是想让明师弟无力而战,放弃前去,但你却没有想到,明师弟明知中毒,还是去了。明师弟最喜食柿饼,你当年的毒也是下在柿饼之中。你想明师弟活,然而却反让明师弟力战毒亡。所以你心中内疚,不喜食,不喜见柿饼。” “不是不喜食,不喜见,而是根本无法食,无法见。”紫衫男子微垂下头,道:“师兄仁厚,这么多年之后提起当年旧事,到底所为何事?” “当年旧事,你不让明师弟去,固然是不想明师弟赴死,但我辈用剑之人,只求快意,何惧生死,友有难而不赴,大不义。若不是你和王惊梦有仇,想必明师弟要去,你断不会用这种方法阻拦。” 散发男子认真的看着他,道:“但若是你和王惊梦之仇根本便不存在,又当如何?” “什么?”紫衣男子骤然听出了散发男子话语中的意味,骤然抬头,轻呼出声。 “你一直认为你的叔父是王惊梦所杀,但如果其实并非是他所杀,而是其他人所杀呢?”散发男子说道。 紫衣男子身体微僵,眼睛里尽是不可置信的光芒。 “当年我便知晓此事,但是长陵之乱,明师弟死时,我在东海修行,回长陵时王惊梦已死,巴山剑场也不复存在,这事已经成为旧事,再提也是无用。”顿了顿之后,这名散发男子接着说道:“更何况凭我一人所言,想必你也未必相信。” 紫衣男子的身体莫名有些发冷,风吹动石庐外的青苔上盛开的金黄色小花,接着就连外面照耀进石庐的光线都放佛摇动了起来。 “你叔父对你有养育之恩,而且教你修行,但是杀死他的并非是王惊梦,也并非是王惊梦的意思。杀死他的是白启,就和当年灭李家一样,这是郑袖和元武的意思,只是最终将这件事也放在了他的身上。”散发男子却只是平静的说了下去。 紫衣男子的呼吸都有些艰难了起来,他看着这名散发男子,慢慢的说道:“我的确无法完全相信师兄,因为我虽然相信师兄的为人,但是师兄你当年毕竟和末花剑的主人走得太近。旁人不知道,但我却知道,若是当年师兄也在山门里,那也会和明师弟一样,一起去长陵。” “我一人当然无法让你信服。但是不止我一人。”散发男子看着他,说道:“纪青清现在就在山外,若是她也亲口和你如此说,你该当如何?” “陈国女公子纪青清?”紫衣男子极为缓慢的抬起了头,苦笑了起来。 在接下来一刹那,他喝了一口茶,然后问道:“若真是如此…师兄今日郑重提及旧事,是因何变故?” “这只是私仇,想必师兄不会想要让我设法成为灵虚剑门宗主,挟灵虚剑门这么多人的生死为我复仇。”顿了顿之后,他看着散发男子接着说道。 “郑袖想让安抱石为宗主。” 散发男子肃容道:“他们已经安排安抱石进虚剑谷。” “所以这便是三对三?” 紫衣男子想着散发男子所说的他们,那灵虚剑门另外的三人,又想着山门等候的那名被斩花了脸的女子,轻叹了一声,站了起来。 第二十章 杀石 晨光里的灵虚山,仿佛完全没有被外界的隆冬所左右,甚至偶尔响起数声虫鸣。 这座山也是奇特,早在数朝之前,是一座产玉的玉山。 数代雕琢下来,玉石采空,原本便应该到处都是荒芜的矿坑,和许多采石场一样凄凉的光景。 然而因缘际会,这座山在荒芜之后又成为剑宗山门,有匠师因势利导,精心布置,这座山却反而因此多变,曲径通幽,如南方大门阀的精致花园一般。 安抱石走过一片山崖,面上带着分外满足的神情。 这片山崖下方是一片红色的枫林,山崖上则是爬满了枯黄的藤蔓,在藤蔓的缝隙间,可以清晰的看到山岩的颜色是灰白的色泽,闪烁着一层水样的荧光。 崖上还有很多当年采矿留下的洞口,经年下来,连洞口内里都爬满了藤蔓,就像巨大怪物的肠道。 转过这片山崖,便是一片幽静的山谷。 山谷里生长的是普通的青松,数人合围方能抱的巨大青松之中,山谷的低处,建立着一座石殿。 那石殿比起青松要低矮不少,外表看上去除了静谧之外也是普通,然而即便已经进入过那座石殿一次,一想到那间石殿内里和外面截然不同的装饰和布置,安抱石都依旧心跳不已,无法保持平静。 这座外表看似普通的石殿内里别有洞天,每一片墙壁上都镶嵌着无数美玉、珍宝,那自然璀璨的颜色,超过了世间任何言语所能形容的范畴。 就连内里的每一条阶梯,步道,都是嵌满了各种金铁、灵骨,不用再任何多余的配饰,便繁杂华贵到了极点。 财富累积到一定的程度,便自然有了眼界。 即便是关中那些骤然暴发的富可敌国的商贾,也绝对不可能将珍宝制成墙壁,做成步道,镶嵌到每一处角落。 灵虚剑门自然也不可能做如此俗的事情。 这座石殿对于灵虚剑门而言,只是一个库房。 可以用来炼制本命物或者剑器的玉石、精金,可以用来炼制丹药的灵骨、珍惜药材…这样被随意的镶嵌在墙壁上和道路上,只是说明灵虚剑门的随性。 这座石殿里唯一令灵虚剑门那些位置最高的大人物真正重视的,是一片虚空境。 虚空境只是空泛的名字,具体的形容,便是这座石殿的深处,有一面奇异的如镜子般的光亮。 这片光亮不是任何光源的折射形成,而是诸多天地元气通道的扭曲,就像虚空的裂口,也像是通往某处不知名之地的大门。 站在这片光亮往内看,可以看到里面有一条黑色的长河。 偶尔会有水花从这片光亮中溅出,在下方形成一个池子。 这个池子里的水也是黑色,对于本命物的培元有着惊人的功效。 这个池子便是灵虚剑门的洗剑池。 在过往的无数年里,只有灵虚剑门的宗主,才有资格进入这座石殿的深处,动用这个洗剑池的力量。 灵虚剑门最主要的经诀,原本修的便是虚空法门,虚空法门无法得窥门径,对于一般的修行者而言便是根本难以想象,然而对于安抱石而言,究其基本道理,却是极为简单,只不过是灵虚剑门的前辈高人,以惊人的剑意强行开辟了通往某处的通道,然后以阵法引天地元气维持。 所以那条黑河看起来就在那片光亮之后,但实际却有可能在无穷远处,有可能在世人根本无法到达的寂寒星空之中,也有可能在地心深处。 天地元气皆有流通的通道,灵虚剑门的前辈高人,只是强行扭转和建立了元气流通的通道,让那条黑河所在的空间里的天地元气,可以直接流淌到洗剑池里。 基本道理不难理解,难的却是理解形成那道光亮的剑意和导引天地元气来维持这扇门一般的虚空境的手段。 只是这对于安抱石而言还太远。 若是能够理解那样的玄妙,便是一剑带出一个小天地,至少便是八境,或者已经接近传说中的九境。 能够利用到洗剑池,他便已经极为满足。 在上一次进入这座石殿时,凭借着远超长陵其他才俊的天赋,他便已经在这座珍宝累积起来的石殿中选定了一条美玉为剑,便炼成了本命物。 这条美玉便是昔日灵虚山出产,是这山最为中心的玉髓。 最为厉害的本命物,不是本身的材质如何惊人,而是最为相合。 他的宗门在此,所修的功法出自与此,和这条玉髓的元气最为相合。 只是经过洗剑池一次的淬炼,此刻安静休憩于他气海之中的那柄散发着淡白荧光的玉剑,便已经胜过了寻常修行者本命物数年的苦修。 顾淮是他的师尊。 他自展现出惊人的修行天赋,和净琉璃并称为长陵这一代修行者中的两大怪物,便是顾淮亲自教导。他对顾淮自然也是极为尊敬。 然而此时顾淮已死,他却是忍不住想到,或许当年顾淮以背叛那人的代价成为灵虚剑门的宗主,也是有这虚空境和洗剑池的缘故在内。 虚空境代表着八境的至高手段,可以让顾淮这样的修行者有感悟破境,登上八境的可能。 洗剑池水淬炼一次,便等同于寻常修行者淬炼本命物数年的苦修,剑山剑那么庞大,恐怕也只能借助洗剑池,才能拥有惊人的成就。 连顾淮这样的人物,当年都必须付出很多代价才能进入这里,才能动用洗剑池,而自己只是凭借天赋便能走到这里。 安抱石如是想着。 他很年轻。 年轻而天赋极高,尤其在长陵胜过了净琉璃,那名隐隐让他觉得危险的丁宁又已死,他便自然骄傲,自然满足。 他穿过松林,到了石殿门前。 有一名年纪和他差不多的灵虚剑门弟子已经在门前等候。 这名灵虚剑门弟子也是一名少年,显得有些瘦弱,看着安抱石的目光里充满着敬畏和尊敬。 他的双手小心翼翼的端着一个药碗。 安抱石没有任何表示,从他手中接过了药碗,一口饮尽,眉头却是皱了起来。 “曾师弟,这种药汤,必须在微微烫口时,才能有最大药力,这便需要你在三十七息之内送到我面前,你所需要掌控的,便是这药取出到送到我面前的时间。你的修行天赋本身便已经很差,连这种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你能有什么成就?”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这名灵虚剑门的弟子,冷笑着,毫不留情的说道。 被他称为曾师弟的少年,在他眉头皱起之时便双手有些颤抖起来,此时听着这样的训斥声,脸上的血色顿时褪尽,面容变得雪白。 安抱石丝毫不顾及他的情绪,冷冷的将药碗丢回他的手中,便准备入殿。 也就在此时,他嗅到了一丝清晰的血腥气。 他霍然转身,看到身后的松林中走来了一名他都未曾见过的散发中年男子。 散发男子身前衣袍已经被鲜血染红,左胸心脉附近明明有着一道元气撕扯出来的恐怖伤口,然而这道伤口却是又被这名散发男子以自身的元气束缚住。血肉缓缓收缩,连鲜血都不再流淌。 受了这样恐怖的伤势反而能够以真元自愈,这便代表着某种可怕的境界。 安抱石呆住,不由得行了一礼,问道:“先生您是?” 散发男子颔首回礼,淡淡道:“齐金山。” 这是一个似乎很俗气,很普通的名字。 然而落在安抱石和另外那名灵虚剑门弟子的耳中,却是有如雷鸣。 “齐师伯?” 安抱石不可置信的发出了声来。 散发男子点了点头,道:“不错,我来杀你。” 第二十一章 齐宗 这个时候安抱石第一时间的情绪是茫然。 即便此时明知道对方的身份,知道对方是何等的强大,杀死自己极为简单,但是此刻第一时间占据他心田的情绪,是非常的茫然。 他此时的情绪,很难用言语形容。 昔日顾淮入主灵虚剑门,以巴山剑场的修行者身份成为灵虚剑门的宗主,灵虚剑门有六人无论从修为还是声望,都有机会成为灵虚剑门的宗主。 除了其中一人追随王惊梦在长陵战死,其余的五人即便在顾淮成为宗主之后,都在灵虚剑门拥有无上的地位,甚至其余所有灵虚剑门的弟子都以“宗”字来称呼。 这便是灵虚剑门的五宗。 相比宗主,只是少了一个主字,意思便是虽不掌管宗门具体事务,然而却拥有无限接近宗主的地位。 比如这齐金山,其余灵虚剑门的弟子见了他便需称齐宗。 安抱石只是因为师从顾淮,身份特殊,此时才直称他为师伯。 然而这五宗原本大多隐修不出,尤其是这齐宗,在长陵之乱前便在海外修行,顾淮成为宗主之后,他虽返山,却是闭关不出,别说是他,即便是在灵虚剑门之中修行十数年的上一代修行者,都没有见过这名“齐宗”。 安抱石自认凭借天赋便已经隐然成为灵虚剑门下一代宗主,甚至自认将来必定让灵虚剑门走向世间更高的位置,在他之前的潜意识里,他也应该是灵虚五宗的骄傲。 数个呼吸之前,他还意气风发,直觉自己到了最高端,然而现在,这名从不出世的齐宗却是到了他面前,反而说要杀他。 这种极度落差带来的错愕不解,让他心中的茫然甚至超过了恐惧。 “为什么?” 他看着这名齐宗心脉处的伤口和衣襟上还未彻底干涸的鲜血,开始明白对方能够走到这里,便意味着恐怕无人再能阻止对方来杀自己,然而他的心中却更加茫然,“怎么会这样?”他又下意识的说了一句。 “这十数年间,你没有见过我,但我却看过你很多次。” 齐金山静静的看着他,说道:“你和她太近,太过相像,你不能做灵虚剑门的宗主,然而我知道她不会放弃,你也绝对不会放弃。” “我为什么要放弃?” 安抱石突然有些明白,愤怒起来,“这只是你们和她的争端,为什么要加诸在我身上?而且难道以我的天赋,不配做灵虚剑门的宗主么?” 他这句话其实没有说完。 他的下一句话便是,“除了我之外,还有谁比我修行的进境更快,还有谁比我将来的修为高,还有谁比我更配做灵虚剑门的宗主?” “能否成为宗主和将来无关,关乎现在。”他的话之所以没有说完,是因为齐金山已经平静的说了一句这样的话,就如直接提前预知了他的下一句话。 “太过自信便会自傲和太过固执。”齐金山看了一眼安抱石身旁的那名颤抖不安的灵虚剑门弟子,淡淡的说道:“能否成为宗主,关乎德行,关乎人性。” “你有什么资格判断我的德行?” 安抱石的双手紧紧握拳,他感到屈辱,想这般大叫,然而他的身体却是迅速冰冷,因为他反应过来对方的确有这样的资格。 对方本来便是齐宗,身份和宗主近乎并齐,现在顾淮已死,他还未真正即位,那对方本身便是现在灵虚剑门身份最高的人之一。 最为关键的是,对方能够正式出现在这里,平静的说要杀他,这便代表对方的意志,已经在和其余人的征战中获得了胜利。 “我真的就要这样死了么?” 安抱石抬起头来,有些惘然的看着齐金山平静的双目,眼神却是骤然变得异常狂热,“我不甘心,那名岷山剑会夺得首名的酒铺少年已死,净琉璃也被我所败,我将来便是长陵第一人,整个大秦王朝第一人,我怎么会甘心就这样死了?” 齐金山静待他说完。 当安抱石最后一个字音出口,他便认真看了安抱石一眼。 只是一眼看去,一道精纯宏大的气息,便卷动了虚空之中无数的天地元气,化为一道剑意,刺向安抱石的胸口。 像他这样的人物,所做的事情原本常人就无法理解,也根本无需像旁人解释什么。 和安抱石进行这样的对话,其实只是最终的确定,以及看安抱石的心意会否转化。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是他给予安抱石最后一个机会。 尤其在此时,他感受到了安抱石的杀意之后,便不再犹豫。 相对于安抱石的境界而言,他便如真正的仙魔,快道甚至能够预知道安抱石的下一瞬要做的事情。 安抱石的杀意并没有落向他,反而是落向了他身旁那名持着药碗,不知该如何自处的灵虚剑门弟子。 安抱石的手落在了那名灵虚剑门弟子的腰间。 一道剑意自此时生成。 那名灵虚剑门弟子尚未反应过来,便觉得一股霸道至极的真元涌入了身体,接着下一刹那,他便成了一柄剑,成了安抱石手中的剑,朝着齐金山“刺”了过去。 看着朝着自己飞来的这名灵虚剑门弟子,齐金山的面容没有任何的改变。 他知道安抱石自然不敢期望这一剑对能他造成任何的威胁,只是想以这名弟子的生死来拖延片刻时间。 只是既然他早有预感,便自然不可能让安抱石得逞。 他缓缓的伸出了手,掌心竖起放在身前。 那名身体里充斥着狂暴真元的灵虚剑门弟子的头顶撞在了他的掌心里,却是没有感到任何的力量冲击,就像是落在了一片柔软如棉的虚空里。 在下一刹那,他醒觉自己已经好好的站立在齐金山身前,体内狂暴的真元消失无踪,而齐金山的手掌只是仙人抚顶般抚在他的头顶,还未收回。 那股凭空生成,刺向安抱石胸口的剑意,却是没有任何的迟滞,落在了安抱石的胸口。 安抱石的身体疯狂的朝着后方疾掠。 他的身体已经撞开了虚掩着的殿门,飞入了后方华贵至极的通道里,感知着这股沛然莫御的剑意临身,他的眼中尽是骇然,面色雪白到了极致。 在这股剑意刺入他身体的一刹那,他体内的气海如爆炸一般,以他平日里绝对不可能达到的速度,将那一柄本命剑逼了出来。 一柄淡白色的美玉小剑出现在他胸前。 啪的一声裂响。 这柄美玉小剑被直接击碎。 安抱石感觉自己的胸口被无数巨石击中,吐了一大口血,他的眼瞳里充斥极为恐惧的神情,整个身体如弹丸一般骤然加速,弹往后方石殿深处。 即便是长陵天赋最高的修行者,他和齐宗之间的境界还差着难以想象的距离。 对方只是随意一击,便已彻底毁掉了他刚刚小成的本命剑,并破坏了他体内大半的生机,造成了难以想象的重创。 即便是对方不再出手,这样的伤势得不到救治,他也恐怕会就此死去。 然而他却依旧不甘心。 在往后弹飞之间,他依旧顽强而近乎暴戾的伸手,两次在地面上硬生生抓起了两块药性极为暴烈的灵药,然后往着口中拍去,如硬塞般将这两块灵药拍进了腹中,接着伴随着一声痛苦如野兽的嚎叫,他强行扭转身体,朝着内里洗剑池的方向冲去。 第二十二章 十五年 只是随意的一击,便击碎了他的本命剑,令他遭受致命的重创,安抱石自然清楚自己唯一的希望在于洗剑池后方的虚空境。 对于正常的修行者而言,虚空境充满无数可怕的未知。 抛开虚空境内里那一条黑河是什么样的未知之地不算,便是那一道看似简单的镜面般光影,便蕴含着令七境都不敢轻试的危险,谁也不知道接触那团镜面般光影之后是轻易的穿过,还是会被其中蕴含的可怕元气力量撕扯成无数血肉随便,然后随着里面各种不同的天地元气通道飞到这个天地的许多角落。 这便是真正的碎尸万断,不得完整,且这种可能性远远超过安全通过,安抱石一开始就明白这个道理,然而对于他而言,齐宗的太过可怕,已经造成了这是他唯一生存的希望。 齐金山微微蹙眉。 当他的手从那名灵虚剑门弟子头顶上离开的瞬间,他的整个人便已经如同一缕没有丝毫分量的天地元气,飘进了前方殿内。 那些镶嵌在殿内墙壁上的宝石、灵药,地面上的金铁、灵骨,被他带起的锐气切碎,然后变成了一道道的夹杂着无数色彩的晶霾,朝着前方内里亡命逃窜的安抱石刺了过去。 在安抱石而言是随意的一击,然而对于他这种大宗师而言,带着真正的杀意便是全力,随意之感只能说明剑意的圆融。和他相距不止一个大境却能够抵挡住他的一剑,不只是因为他身受重创的关系,还在于安抱石的实力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自然也明白安抱石想要做什么事情,这些晶霾里面,有一缕并未去捕捉安抱石的身位,而是纯粹的追求速度,直接脱离的他的感知,只是按照他记忆中的方位落在虚空境前。 虚空境只是凭空竖立着的一道朦胧而半透明的光亮,没有任何的色泽,只是在光亮的内里,隐约有一条黑色的大河在流淌。 然而随着这道晶霾的降落,这道朦胧而半透明的光亮前方,骤然多了数百道纵横交错的晶线,每一道晶线给人的感觉都是锋利到了极点,比世间最好的匠师精心篆刻出来的线条还要笔直。 安抱石已经嗅到了洗剑池独有的气息。 他甚至感到了那股真实的水意快要荡漾在他的背上,然而与此同时,他的眼神里也出现了绝望的情绪。 这道晶霾从他的身侧飞过之时,他身上的衣衫便裂了开来。 他知道对方已经将他的退路封死,而且这道晶霾的力量,也绝对不是他所能抵御。 一声凄厉的惨嚎从他的口中迸发而出。 他的身体在倒撞在这数百道纵横交错的晶线之前的一刹那,强行扭转了过来,以双脚为剑尖,整个身体如剑般朝着那晶线撞了过去,与此同时他体内的真元尽数从双手之中涌出,刹那间,他的十指尖也崩裂,真元混杂着鲜血,他的手上如持着十条血色的飘带。 这十条血色的飘带主动飞出,撞在后方追来的那片晶霾之中,在崩碎的同时,硬生生的卷出了数片晶尘,随着他的双脚脚尖一起撞在那些晶线之上。 轰的一声巨响。 那数片晶尘和那些细细的晶线撞击,却是发出了如巨船迎面撞击的轰鸣声。 石殿剧烈的颤动,洗剑池中的池水紊乱的飞溅到半空,镶嵌在石殿壁内的珍宝如雨般坠落,其中大部又被强大的力量震碎。 那些细密交织在一起的晶线崩碎了大半,然而却并未完全破裂。 十数丝牢牢固定在虚空境之前的晶丝切过安抱石的足底,接着往上,切过他的气海,切过他的身体。 安抱石的衣衫早已碎裂,此时白皙如玉的肌肤上顿时渗出一条条血线。 他无比痛苦的尖叫起来,蔓延着血线的身体冲入虚空境。 他原本想拼着双脚甚至双腿残废,只求能够留下半条残命冲入虚空境之中,然而他的境界和对方实在相差太远,即便用尽所有手段,也根本无法破开对方的一股剑气。 此时这些剑丝从脚至头切过他的身体,因为太过纤细,太过锋利和太快,以至于他的肉体根本还没有真实的痛感传入脑海,然而他心中却十分清楚,这些剑丝切过了他的气海,切过了他的身体,在接下来一刹那,他身上那些血线便会崩裂成可怖的伤口,接着他的整个人便会变成一片片的血肉崩散开来。 对他而言,丁宁已亡,净琉璃败在他手中,天下已无任何年轻才俊可以抗手,尤其在皇后的意志之下,他即将继任灵虚剑门的宗主。 从这无上高位跌落,甚至连生命都刹那失去,他如何能够不痛? 在无比痛苦的尖叫声中,他的身体穿过了那一片朦胧的光亮。 数股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力量瞬间倾轧在他的身上,在下一刹那,他听到了自己身体里发出了无数琉璃碎裂般的声音,当真正的恐惧充斥在心间的瞬间,他只觉得身体被高高抛起,就像是一块山石瞬间被抛飞到云端,接下来也不坠落,继续以惊人的速度往上。 再下一刹那,他的所有意识便已经消失。 那一层淡淡的光亮上泛起一层涟漪。 齐金山的脚尖轻点剑池水,已经凝立在这虚空境前。 那十数丝剑丝依旧顽强的存在着,剑丝上游动着猩红的鲜血,缓缓滴落。 齐金山沉默不语。 这一层淡淡的光亮之后对于他而言也是一个完全未知的世界。 安抱石的身体穿过这片光亮之后便消失在他的视野里,而这片光亮之后,那一条黑河的画面如同永恒般,没有任何的改变。 这十数丝剑丝虽然无比细微,但蕴含着惊人的力量,身体被这样的剑丝切过,和被十数柄大剑切过没任何的分别。 身体变成数十段,任何修行者都不可能再活。 只是未能亲眼见到安抱石最后的尸身,却让他的心间也泛开了一层涟漪。 这是不佳的感受,但如他此种人物,也只是如白驹过隙般一刹那,并不纠结。 灵虚剑门的山门口,白雾之中,有一条金黄色的火焰在燃烧。 金黄色的火焰内里,是一柄枯木般的长剑,长剑的剑柄握在那名花脸女子的手里。 一名身穿紫色袍服的修行者捂着腹部缓缓坐倒在血泊之中,他带着紫玉冠,身上的紫色袍服也是一种世间绝无的华贵紫色,如星光在流动。 他艰难的抬起头来,唇齿间也不断掉落鲜血,苦笑道:“十五年前我可随意败你,想不到十五年后,你竟强到如此地步。” 身上暴戾气息尤未散的纪青清垂下眼睑,听着这名修行者喉间涌出的最后气息,慢慢的说道:“十五年前我脸未花,你不会对我动剑,然而十五年后?光是这一口恶气,便难名状,你如何能胜我?” 第二十三章 终究 当她面前这名修行者吐出最后一口气息,这名女子腹部气海处骤然透出一些亮光,就像是有一颗闪亮的宝石在里面绽放出光芒,将要破腹而出。 然而随着一声闷哼,这种亮光却硬生生的被她压制下去,顷刻便消失。 她连吐出两口血,都是黑色。 倒在她身前血泊之中的那名修行者也是灵虚剑门的五宗之一,相对于整个天下而言,也是许多七境难及项背的大宗师。 即便能够杀死这样的大宗师,恐怕世上也没有人能够不付出一些损伤。 两口黑色的鲜血坠在地上,地上骤然涌起两蓬烟尘,一些蜘蛛网般的裂纹沿着坚硬的山石朝着四面八方不断蔓延。 先前和齐宗对话的那名紫衣男子,微垂着头站在灵虚剑门内里的山道上,他所处的位置正是云雾和日光的分界线上,身影在虚无和光影的闪烁之间,他看着山门外的纪青清和纪青清身前血泊中那名修行者,神容和目光都是极为复杂。 这名紫衣男子的身后不远处,站立着一名身材瘦削矮小,比起正常的少年都低矮半个头,然而身上的气息,却是如巨山般宏大的修行者。 这名修行者也是一名男子,单从面目根本看不出年纪,看似二十余岁,然而给人的感觉却偏偏不再年轻。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名修行者身上的气息是最接近顾淮使用剑山剑时的气息的。 先前齐金山去见这名紫衣男子,这名紫衣男子莫名的说了一句,这是三对三。 这三对三自然指的是六名修行者之间的对决,其中五人便是灵虚剑门的五宗,而另外那一人自然便是此刻在山门外获胜的纪青清。 这些都是早些年便隐修的人物,然而从修为和力量上而言,却都是世间至高的人物,不会输于长陵的那些司首和王侯。 这名紫衣男子和身材瘦削矮小的修行者,自然也是灵虚剑会五宗中人物,只是另外两场对决已经分出胜负,这两人之间的战斗,却似乎根本没有开始。 看着紫衣男子身后这名身材瘦削矮小修行者沉静的目光,似乎这场战斗根本不会开始。 “尘埃落定,不打便是最好。” 紫衣男子先前是灵虚剑门五宗之中声名最盛的易宗易欣宜,也是五宗之中最为年轻,在十数年前锋芒最盛,然而经过了十数年,他的锋芒却似乎完全消失,给人的感觉只是身周始终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意缠绕。 此时他看着山门之外,胜利显然属于他这一方,但是语气里也没有任何的欣喜,唯有淡淡的苦意。 他身后瘦削的修行者便是五宗之中入门最早的黄宗黄道沉,名字里有个沉字,性情也最是沉静。 他摇了摇头,没有先行回应易欣宜的这句话,而是慢慢的说道,“之前不久在仙符宗,听说发生了一桩刺杀,刺杀的对象便是之前白羊洞的那名弟子张仪。那桩刺杀最终是未成,而今日里我们灵虚剑门也发生了这样一桩刺杀,最终却是成了。发生在仙府宗的这桩刺杀和发生在我灵虚剑门的这桩刺杀虽然看起来并无联系,我也不知到底今日翻起了什么事情,让你和齐宗做出这样的决绝的事情,但不管这件事是如何翻起来,在我看来却必定都有巴山剑场的影子在内。怎么看都像是就那件事情对皇后的回礼。” “不管是如何翻起来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事情真实的发生过。”易欣宜转身看着黄道沉,说道,“必定有巴山剑场的影子在内,便只能说明巴山剑场的强大。” 黄道沉皱了皱眉头,道:“巴山剑场再强,我灵虚剑门也可取而代之。” “巴山剑场便是树大招风,取代昔日巴山剑场?皇后愿意么?”易欣宜笑了起来,“况且今日我和师兄说的是私仇,并非是宗门事。” “今后我与灵虚剑门再无任何关系,灵虚剑门如何,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易欣宜对着黄道沉微微躬身行礼,道:“我和齐师兄离开灵虚剑门,安抱石已死,黄师兄自然接掌灵虚剑门,我等快意恩仇,黄师兄你领宗门事,便是各自得偿所愿,仅凭此点,黄师兄便反而当谢我和齐师兄。” 说完这句,他便不再看黄道沉,转身走向下方云雾。 “隔了这么久,终究还是巴山剑场的争斗。”黄道沉看着分别沿着不同道路离开的三道人影,一声轻叹。 …… 阴山之后,那一朵含雪的絮云继续往南飘来,然后随着云中的雪落,这一朵从遥远的荒原里飞来的絮云终于消失。 飞雪之中,一列数百人的大秦骑军行向大秦的一处边城。 在之前所有的军情里,显示这支骑军只不过是一支押运军粮的先锋军,所以根本未曾惊动这处边城里的任何高阶将领。 然而当这支骑军到了城中,为首的将领带着一名年轻人,径直进入这座边城的最中心营区时,被惊动的数名将领见到为首的那名将领时,却都是震惊到难以想象的地步。 “司马大将军!” 这座边城之中的最高将领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这名将领之前,行礼之间,再看清这名将领身后年轻人的面目,即便连他都是微微僵住,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躬身行礼,“扶苏殿下!” 大秦十二王侯之一的司马错并未解释什么,只是进入了营区,取了数间静室,并让随着他而来的那数百人驻扎附近。 他并没有过多的休憩,而是开始用最快的速度参阅最近传递到这个边城的最新军情。 他每参阅完一个卷宗或者一份密笺,便是随手丢至坐在他下首的扶苏前方桌上,扶苏便是接着参阅。 看了只是十数份,扶苏忍不住抬头,有些失神般问道:“司马大将军,丁宁真的已死?” “大战当前,百万人生死,你一路恍惚不定,到现在还在思索这个问题?” 司马错貌如书生,但声音转厉间,却是有虎狼之气,“难道你到了此处,看方才那数名将领看我们的脸色,你还不明白么?” 扶苏顿时大吃一惊,“大战当前?” 司马错冷笑起来,“魏侯已在此处,再派我来,区区一个乌氏,还需要我两人镇守不成,再带上你,我大秦太子,除了春里便将对楚用兵,还能何解?那那些将领都已经瞬间明白,你还兀自蒙在鼓里…皇后嘱托你跟随我学习,积累军功,你到了此间还迷迷糊糊,能学得到什么?” “春将对楚用兵?” 这声音在扶苏的脑海里不断震响,他生性善良,犹自有些难以相信。 第二十四章 望春 真诚守信便是善良的一方面。 扶苏兀自难以相信春将伐楚,并非只是一路上听闻丁宁的死讯而精神恍惚,而是因为鹿山会盟刚过,明明在鹿山会盟上四朝订立盟约,怎么现在就可以当这盟约不存在了呢? 司马错此时光看他神色就知道他心中所想,顿时冷冷一笑,道:“说不打就不打,小孩子都不会,何况大人。” 扶苏艰难的吞咽了口口水,抬头看着司马错,道:“言而无信,不知其可。” “那是书上说所的话语,除非世上每个人都是那样的圣人,更何况那样的书在你父皇登基之前,便不知道被烧了多少。”司马错冷淡而不留情的说道。 他身份高绝,且此时身为太子师,自然明白郑袖要让他教导的是什么,所以说话根本不用避讳。 说了这一句之后,他垂下头去继续看着案宗,眉头却是不自觉的微微蹙起,在心中想着,元武和郑袖都不是这种单纯善良的愚痴性子,那这扶苏,到底像谁? 如此一想,他的注意力便不在眼前这些卷宗上。 他眼睛的余光扫过扶苏的侧脸,脑海之中出现的却是那人在长陵时的很多画面,心中却是越来越觉得有些相似。 虽然时间对不上,但难道这里面真的会另有隐情? 司马错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 他的心中莫名有些冷意。 即便是之前皇后在长陵做出了很多令两相和圣上都似乎无法容忍的事情,然而圣上和皇后的关系却似乎依旧亲密无间。 但若是完全正常的夫妻,会有了这些事情还依旧亲密无间么? ……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但又能掀起多少风浪?” 在文士模样的司马错阴冷的想着皇宫中事时,远处很靠近巫山的一处边城,细雪之中,魏无咎站在城头最高处,森冷而不屑的说道。 魏无咎便是司马错口中的魏侯,是大秦十三侯中年纪最长的一位。 此时他须发皆银白,然而身形挺立却是异常笔直、高大,这种身如铁塔的气息,甚至让人不由得联想起先前虎狼军的大将军梁联。 点点白雪积在他身上的玄色战甲上,更是给此时的他镀上了一层千山寒雪般孤高的气势。 “即便林煮酒从大浮水牢之中逃脱,就凭巴山剑场那几柄残剑,又有什么用?” “九死蚕的传人,今时不同往日。” 他看着前方远处风雪之中的楚边境,脸上的嘲讽意味越来越浓,“所以你根本不用做任何无用的考虑,巴山剑场和圣上的争斗…除非王惊梦起死回生,否则我根本不认为巴山剑场那些人能够对圣上和皇后造成什么威胁。” 凝立在他身后的人穿着的也是一件玄铁战甲,但是戴着斗篷,面上也笼着黑巾,看不清面目,此时轻声回应道:“魏侯你让我不用顾虑,但前些时日,没来由安抱石便死了,灵虚剑门毫无征兆便分裂两端,根本不足以和岷山剑宗抗衡,圣上和皇后十数年辛苦栽培,尽付流水。至于岷山剑宗,百里素雪的意思,是谁都看不透。但至少,无论是他还是净琉璃,在岷山剑会上青睐的是哪些人也很清楚。” “安抱石?” 魏无咎突然笑了起来,转身看着这人,“整个长陵,近百年来,修为天赋最高的人,自然便是王惊梦。但他之后,修为天赋最高的,是白启而不是安抱石。只要白启和他那支军队在,这些宗门的变化,便根本影响不了全局。” “巴山剑场昔日最为强大和可怕的是什么?” 顿了顿之后,他看着这人接着说道,“是那些人不只是修行者,不只是大宗师,是大多数人都是领军的大将。然而现在大秦十三侯,正武司,和巴山剑场有多少干系?” “所以不要想着给自己留什么后路,此时的圣上和皇后,想必最不想见到的就是态度暧昧的墙头草。” 最后这名年迈的王侯看着身后这名蒙着黑巾的人,平静了下来,再转身看向楚地,轻声道:“我的年岁已经大了,墨守城最后的辉煌在于强行镇压那么多修行宗门,而我又还有几次这样率军的机会,我的辉煌,便在今春,便在楚地。” “死而复生?” 蒙着黑巾的人沉默不语,脑海之中莫名闪现的却是这样的四个字。 他黑巾下的嘴角也开始流淌出微讽的笑容。 这虽说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然而现在的圣上和皇后,那维系两人亲密无间的,不就是对于这四个字的恐惧么? 即便魏无咎和他进行了这样的一次长谈,然而他此时心中的看法,却依旧和魏无咎不同。 …… 死而复生,自然是最不可能的事情。 除非便是根本没有死。 只是自己为何没有死呢? 当意识重回安抱石的脑海,他也是迷茫,震惊而不解。 唯独没有任何欣喜的情绪。 一种奇异的浮力承托着他,明明是冰冷的水流,却并不让他淹没。 他努力的想要挣开眼睛,却是无力,然后看不到任何色泽,只是一片黑色。 于是他直觉自己落在了那条奇异的黑河里,水流似乎在朝着一个方向平缓的流动,而且溅到口中的水滴很苦涩,苦涩到他不断的呕吐。接下来他便直觉自己的双目已经瞎了,看不到任何的东西。 看不到任何的景物,感知却越来越清晰。 他感到自己身体里那些重要的,原本畅通无阻的经络,已经断成了许多截。 最为关键的是,他的气海是空的。 有数道裂口,大的似乎从他的体内要透出体外。 他的修为尽废。 他的气海也破了。 他的身体也废了,留下了很多道无法愈合的伤口。这便是修行者所说的隐伤。 接着他渐渐的想到了自己为什么能够活着的可能,身体便更加冰冷。 当他通过那虚空境时,被齐宗的剑丝切过身体,然而当年造成虚空境的那名灵虚剑门前辈的力量比齐宗更为强大,虚空境的力量镇压住了剑气的爆发,甚至硬生生的挤压着他的肉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态势,将本身已经被切断的肉体硬生生的黏合在一起。 这种时间不知持续了多久,但现在看来,却至少让他的血肉骨骼连接在一起,生长起来,只是有些经络,却是因此错位。 接下来肯定还发生了什么,让他已经变得连普通人都不如的身体焕发了一些生机。 这是真正的奇迹。 可是一切都废了,甚至连眼睛都瞎了,这样死而复生,还有什么意义么? 安抱石想要大哭。 可是他连哭的气力都没有,甚至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他只是觉得身体越来越冰冷,越来越不舒服。 他想念先前在长陵的一切时日,尤其那冰雪消融,阳光温暖的春日。 第二十五章 活着 这是真正的绝望,或者说是最大的嘲讽。 所谓的乐极生悲。 人之命运往往如此,在最风光的时候,却是不经意间掉落地狱。 安抱石的眼前甚至出现了亮光,不再是一片漆黑,有特别明亮的光晕带着真实的温度,从高空降落在他的身上。 他用尽全身力气摇摆着头,终于依稀看到了一些山峰的光影。 那似乎是很大的冰川,近处是蓝黑色的颜色,再上方是看不清的白色,狂风吹拂出来的沟壑,犹如通天的道路。 他所在的地方似乎是一个巨大的湖泊,黑色的水流包裹着他,在缓缓的流动。 虽然修为尽废,然而迥异于常人的感知还是让他直觉这是在一个极高处的湖泊。 然而也是仅此而已。 真正的仅此而已。 真正的寒冷渐渐消耗掉了虚空境里元气挤压带来的生机,他明明赌赢了,面对齐宗那样的对手还逃得了生路,然而到了此处,却依旧无法摆脱最后死亡的结局。 这便是上天给他开的最大的玩笑。 但他却是无奈。 当呼吸无法控制的微弱,感觉到好不容易焕发的生机彻底消失,自己即将迎来最后的死亡时,安抱石陡然想到了那个人。 那个带着巴山剑场,纵横天下无敌的那个人。 那个人最后在长陵站在尸山上,面对着来自天下各朝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修行者,远远看着长陵皇宫却差十几条街巷始终无法冲入的最后时刻,是否也是如此的无奈和绝望? “真的是没有用。” 再最后,他又突然想到了净琉璃,哭着笑了起来,“活得长才是有用。” 他的身体真正冰冷。 从极高的高空往下望去。 寒冷而令人畏惧的絮云锁着巨大的雪山。 这些巨大的雪山之中,有许多碧蓝如镜的湖泊,而有一个湖泊,却是黑色。 黑色的湖水之中,安抱石静静的死去。 水流推动着他的身体,缓缓的往低处流去。 这片湖泊的水流随着山势流淌,和别处的高山融雪湖泊似乎没有任何的不同,然而这个黑色湖泊的湖水却是带着一种与众不同的力量,有一种笔直的力量,切割沿途的河床,比其它湖泊的水流冲刷得更为厉害。 山势降落不知多少丈之后,高山不再有冰川,但却依旧是大片的冻土。 荒芜的荒原里,偶尔见到点点活动的白色和黑色,那是羊群和黑色的牦牛群。 偶尔有牧民行走,看到远处的这些神人居住般的雪山,都是虔诚的相望。 …… 在相隔着不知多少距离的另外一座山巅。 身穿着青玉色袍服的净琉璃不畏风寒,静静的凝望远处的城廓。 她自然不知道几乎是另外一个世界的安抱石最后的绝望,发生在灵虚剑门的这场刺杀,在此时也才传入岷山剑宗,传入长陵。 “真是一场意想不到的刺杀。” 她来到这山巅高处,将这个消息告知百里素雪,此时凝望远处长陵时,她忍不住下了这样的评论。 “我不知道郑袖此时的心情,这正好印证了她要加诸给长陵修行者的,任何天才对于长陵都很渺小的意思,只是安抱石恐怕是她将来最重要的棋子之一。她恐怕想不到巴山剑场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一些陈年旧事,就已经让安抱石死。” 百里素雪微讽的笑笑,看着净琉璃的眼眸中却是出现了一丝异样的神色,“长陵有太多的意想不到,不过败在安抱石手中这件事,你不要太过遗憾。” “不用担心我曾败在他的手中,现在他又死了,我却无法再找他这件事会对我的修为造成什么影响。”净琉璃转过头来,看着百里素雪,道:“我从来没有觉得他是不可战胜,甚至从来没有将他看成我在长陵的对手。” 百里素雪微微一怔。 他自然是最了解净琉璃的人,只是此时净琉璃的态度却是让他也有些难以理解。 “我的师长比他的师长厉害得多。”净琉璃看着他,直接说道。 百里素雪微微一笑,“你什么时候学会拍马屁?” 净琉璃看着他认真道:“我不是说你。” 百里素雪愣住。 “我是说丁宁。” 净琉璃看着他,假装没有看到他的尴尬,认真而缓慢的说道,“他教会了我太多东西,所以就算是在那刚刚败在安抱石手中时,我都甚至没有觉得安抱石有太多厉害。” 顿了顿之后,她转头看着远处的天空,接着认真道:“或许有了比较,那种直觉便更清晰,和丁宁太多,他的骄傲和张狂太过浅薄,根本无法相比,所以在我的心中,将来在长陵的对手,只可能是丁宁,而不可能是他。” 百里素雪点了点头,淡淡道:“看得高,自然就站得高。” …… 堇镇是接近秦楚边界的一个边陲小镇。 越是接近边境,过往的商旅的检查自然更为严苛。 一列车队已经在卡口停留了许久。 倒并非是通关文书有问题,只是因为今日负责查检的秦军守将是杨帆,原本便是边军之中有些出名的好色,逢着过往好看的女眷便要多看几眼,而这列车队之中,有一对年轻夫妻之中的小妇人不仅是生得貌美高挑,肤如凝脂,而且胸襟也是如远山一般雄伟。 昔日夜策冷在暴风雨中回到长陵,击杀赵剑炉赵斩之时,便说过一句,女子要什么心胸,有胸就够了。 这句话监天司的人自然是不敢传出来,然而事后夜司首和赵斩的对话却必须一句不漏的呈报至皇城,这单剑斩杀赵剑炉大逆的事本身便是大秦王朝之骄傲,有些事情便自然浓墨重彩的传了出来,其中这句便流传甚广。 车队被反复盘查,所有这关卡驻军便都心知肚明,只是那守将想要多看那美妇一阵。 只是边军平时辛苦,这样的美妇也极为少见,所以一众将士也都是暗乐,没有人前去打个圆场。 面对那守将杨帆肆无忌惮窥向胸口伟岸的目光,那美妇倒是端庄大方,有些耐心,但当守将提出要再次仔细搜检马车中她那夫君,那看似病怏怏得了痨病的年轻人时,她却显然有些不耐。 她的眉头微微挑起,只是不怒却反而笑了起来,一笑便顿如万树桃花开,热烈而豪放。 “要不还是不要装了吧。” 她没有看那名身体和她挨得很近的边将,却是看着车厢之中那名病怏怏的男子,柔声说了这一句。 她的声音并不响亮,却不知为何,不只是这名边将,就连方圆数十丈所有的人都骤然感到自己的身体僵硬起来。 这名目光大多时候在她胸口梭巡的边将下意识的握住了腰侧的剑柄。 那车厢之中的男子没有应声,只是轻叹了一声。 美妇似乎极为满意,笑得更甜。 “你笑什么?” 这名边将不自觉的后退一步,寒声道。 “之前我在你们长陵唱过一曲,今日你对我依依不舍,我便再唱一遍给你听。” 这名身材高挑的美妇说了这一句,抬起了头。 高空之中,一滴晶莹的水珠,悄然无息的坠落下来。 第二十六章 缺剑 “我辈喜学剑,十年居寒潭…” 晶莹的水珠下落,倒映出这名边将因为醒悟而惊恐到了极点的面容。 …… 黑色的湖水笔直的锋锐之意渐渐被沿途的河床削弱,和那些高山中冰川融水形成的湖泊的水流变得再无差别,甚至连那种奇异的黑色都自然消失,变得绝对纯净起来。 地势越来越平缓,雪线消失,出现了大片的冻土荒原。 这在初夏时分便是牧场,此时却是寸草不生,牛羊依靠的便是夏季准备好的干草。 越是困苦的生活环境,单纯的满足生存的最低所需,对于天地自然便是越发的敬畏,周围的变化也是观察的越发细致入微。 一名羊群边缘的牧民的目光久久的停留在远处的一条溪流上方的天空之中。 他是一名普通的牧民,脸上的肌肤就像是干枯的桑树皮,因为高原的日晒和严寒,变成了一种独特的酱紫色,伴随着很多冻伤的痕迹。 他看着的那处天空上方有秃鹫群在不停的盘旋,那些秃鹫盘旋了许久,然而却似乎始终畏惧般并不下落。 秃鹫对于这些荒原里的牧民而言也是如同神物,大量出现时,便伴随着生灵的衰老和死亡。 然而现在这样的画面,对于他而言却是太不寻常。 首先他可以肯定自己的羊群和牛群并未有任何一头牛羊走失,按理在这种季节,那处地方不可能有引来大批秃鹫的死亡气息。 最为关键的是,秃鹫只会在生灵真正濒临死亡时悄然出现,对着死亡有着超越其余所有生灵的敏锐感知力,当秃鹫群到来,那濒临死亡的生灵就会很快的死去,然后秃鹫将会蜂拥而落,将血肉吞噬干净,最终这些秃鹫撕扯猎物时的血腥气息,将会引来远处的胡狼群,最终将骨骼都咬成碎片。 秃鹫盘旋许久,却始终不下落,这便是异相。 这名牧民有些紧张起来,虔诚的盘动着手中的念珠,大叫了几声,唤过两名正在翻动草料的儿子,三人骑者马朝着那处地方行去。 他们很快发出了惊恐的叫声。 那秃鹫盘旋的原因来自于那处溪岸边有着一具尸体。 那尸体应是一名年轻的少年,然而却似乎完全不属于他们这片世界,身上残存的一些碎衣看上去质地华贵至极,最为可怕的是,这名少年身上有许多红色的线条,那些线条像是伤痕,但是极为平直,深入身体内里,更为可怕的是,那些红色线条里似乎还残存着某种可怕的气息。 这种气息才令那些秃鹫始终盘旋而不敢落下。 这在这些牧民而言,绝对是种可怕的预兆,或者是天神降下的提示,所以这三名牧民极度的恐慌着,两名留下远远的守候这具尸体,而另外一名牧民则以最快的速度奔向远方,将讯息告知部落的首领和巫师。 再往南去,这片荒原依旧宽阔而人烟稀少,但毕竟出现了一些城池。 其中最雄伟的一座,便是占据了整座山的空处,在山头上密集的堆满了红白两色的宫殿,山脚下方则是黄土堆砌而成的平房。 这便是东胡的皇城。 在此之前,东胡的皇城也发生了一次剧变。 一名手持着法杖而来的老僧血洗了皇城,直接一人杀入皇宫最深处,杀死了东胡皇帝。 接着已经被逐出东胡的皇子耶律苍狼被从边境线上迎了回来,接替了东胡的皇位,并引发了更为残酷的血洗。 只是残酷的血洗只是针对那些皇城深处,先前忠于东胡皇帝和残酷奴役农奴的僧众。 那些僧众之中修为最高的一群已经被那名老僧直接杀死,剩余的僧众几乎没有任何抵抗的能力。 新皇耶律苍狼几乎是因地制宜的沿用了长陵的变法,颁布了皇令,一家农奴之中,只要能够有一人成为皇城所认定的武士,这一家农奴所有人便可获得新生,获得自由,彻底摆脱农奴的身份,并可拥有自己的土地。 要成为认定的武士,并非一定是需要足够的武力,而是需要足够的勇气。 这便是希望。 东胡的农奴的境地远比昔日长陵的寻常民众的处境要苦难得多,不仅是妻子、儿女,甚至连自己的生命都不属于自己,可以被贵族随时取夺,再加上东胡所有权贵的头上,笼罩着那一名老僧直接杀戮的阴影,所以东胡新帝耶律苍狼的变法根本没有引起强烈的反弹,只是迅速获得了所有农奴的狂热支持,这种情绪,甚至如同信仰。 信仰的事情很难解释,东胡地广人稀,讯息的传播都比外面任何一个王朝要困难,然而此时在东胡任何一个边远的角落,在那些牧民和农奴的口中,那名老僧和新皇耶律苍狼早已变成了上苍神灵派来拯救他们的神佛。 但同时对付信仰的也是信仰,那些被镇压的权贵,便同时也编造了许多不祥的预兆,来传播新皇耶律苍狼的变法触怒了神灵。 出于对新皇的真正爱戴和狂热信仰般的支持,担心这具诡异的尸体是上苍带来的某种不祥的征兆,这具尸体便被那东胡最边缘部落的牧民们更为妥善的看管起来,消息以军队都难以想象的速度,传递到了东胡皇宫。 十数名修行者很快的赶到了那处,其中不乏耶律苍狼的亲信,他在军中的副将,七境的宗师修行者。 这些修行者轻而易举的判断出这具尸体的死亡时间和修行者的身份,并看出身上的那些红线是一种令人震撼的剑意切过身体之后留下的痕迹,只是对于这具尸体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以及身中这样的剑意为何还未身体碎裂等等,却是根本无法理解。 连七境的宗师都难以理解,这事情便更不寻常。 …… “异族少年,刚刚死去不久,细微而笔直贯穿全身的剑丝…” 军情制作的极为详细,甚至连那名少年的体貌特征都做了描述,甚至用了绘图。 只是依旧难解。 “按这衣饰残片而言,这应是和你们大秦有关,但秦人又怎么可能到那种边荒之地?” 乌氏的营帐里,老妇人看着这份由东胡传递而来的军情,皱着眉头,看着丁宁问道。 随着时日的推移,越来越多的确切线索证明丁宁的推断是正确的,春季冰雪消融时,秦将对楚用兵。所以对于她而言,便很自然的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只是那处地方,对东胡的局势都似乎没有任何的影响,不可能存在着什么能够绝对秦楚交战的阴谋。 “有些事情没有那么复杂,尤其恰好有一个突破口之后,便不会展开其它的联想。” 丁宁看着她,说道:“长陵的消息虽然还没有传过来,但想来之前翻起的旧事已经起到了效果,安抱石已死。” “安抱石?”老妇人以为自己听错。 “这军情上的画像体貌和安抱石极为相似,我见过安抱石。”丁宁很直接的说道。 老妇人怔怔的说道,“然安抱石在长陵,和那处相隔万里。” “灵虚剑门有一座洗剑池,洗剑池中池水来自于虚空境的剑意淬炼,虚空境便是灵虚剑门建宗时的一名大宗师所留,便是相当于硬生生用剑意开辟了一条通往某处的天地元气的通道。” 丁宁看着老妇人,缓缓道:“之前谁也不知道那虚空境沟通的到底是何处。” 老妇人终于明白,震惊道:“你的意思是,灵虚剑门的虚空境,沟通的便是东胡那边域之地?” 丁宁点了点头,道:“只要等长陵的消息传来,安抱石若是最终投身虚空境,想由虚空境逃生,便没有任何的疑问了。” 老妇人平静下来,感慨而沉默不语。 有些事情会成为永远的谜题,只是没有恰好遇到那种具有可怕见知的人。 在她看来,丁宁能够轻易推断出这样看似完全没有联系,甚至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不在于他见过安抱石,而在于他拥有那么可怕的见知。 丁宁也沉默下来。 他的呼吸却是比平时略微沉重一些。 因为的确只有极少的人知道,那虚空境之所以能成,便是因为那名灵虚剑门的大宗师到过那处神秘之地,而且将自己的本命剑留在了那处。 他的本命剑和灵虚剑门剑殿里的法阵遥相呼应,才最终形成了稳定的虚空境。 而现在,丁宁正好缺一柄剑。 末花残剑更多的是因为怀念。 和最终面临元武和郑袖,他却必须有一柄足够强大,能够承载和承受他将来剑意的剑。 他一直没有轻易的去选择一柄将来作为本命剑的剑,便是因为他必须慎重到极点,不能有一丝失败的可能。 续天神诀之后,在他的计划里,便是春至楚,去寻找一柄这样足够强大的剑。 楚器天下第一。 只是现在,这柄剑却在他的计划之外,就此出现了。 有些事情,是意外,是偶然。 只是也有可能是在脑海之中盘旋过了许久的无数可能之中的一种。 第二十七章 刑天下 天下有无数名剑,就在岷山剑会里,那个剑谷里,就有着昔日大燕王朝、大魏王朝和赵王朝的无数名剑。 然而他眼中的敌人始终是元武和郑袖。 相对于那样的敌人,那种级别的名剑,却还是不够。 即便是连剑山剑这样的巴山剑场强剑,在丁宁看来还是不够。 和掌管着乌氏国的这名老妇人感慨的一样,他最为与众不同的地方,便是其他修行者难以想象的见知。 然而其实只有他知道,他和这天下其余所有的修行者最为不同的,是修行的经验。 他拥有的许多修行经验,是整个天下的修行者都没有的。 经验,或者是教训告诉他,要保证万无一失的战胜某个人,不只是要在修为境界,要在对于天地元气的领悟和剑经的运用上全方位的超过,即便是连所用器的本身,都要超过。 在顾淮临死之前,作为秘密的交换,他曾经问过顾淮一句话,“大刑剑在哪里?” 这其实是一个很惊人的秘密,甚至事关顾淮一生的轨迹。 昔日顾淮最后成为灵虚剑门的宗主,自然是因为他本身的修为和长陵皇宫的势力,但更为关键的是,他很早便隐匿了巴山剑场的身份,进入了灵虚剑门。 他进入灵虚剑门的真正原因,便是要寻觅大刑剑的下落。 长陵几乎所有修行者都根本未曾听过这柄剑的名字,那是因为这柄剑本身便是一柄传说中的剑。 这是灵虚剑门历史上最强的一名剑师的佩剑。 有关经典之中对这柄剑的描述是刑天下而可辟虚空。 意思便是可随意处置天下其余剑器,而且力量大到足以开辟虚空。 昔日巴山剑场欲征伐天下六朝,一统天下,便需要最为强大的剑器。 只是大刑剑未得,元武便已兵变,那人便死去,之后巴山剑场被大军剿灭,天下便更少有人会再记得寻觅这柄剑的事情。 在顾淮临死之前,他确定了这柄剑并未存于灵虚剑门之中,现在安抱石的尸体在东胡最边际的地方出现,东胡最边际冰川荒原,距离灵虚剑门何止万里。 安抱石的尸身能够完好的出现在那端,便说明那虚空境稳固到了极点。 能够仅以本命元气的牵引,便和灵虚剑门中法阵沟通,构筑出这样稳固的虚空境,那柄由灵虚剑门的大宗师遗留下来的本命剑,极有可能便是那柄大刑剑。 即便不是,也只是名字上而不是威力上的差别,那应该便是一柄足以刑天下的剑。 丁宁沉默的计算了一下时间,算着到春季雪融之时,应该可以返回到秦楚边境,他便抬起了头,对着等待着他发话的老妇人说道,“她还有多久到?” 老妇人此时听出他的声音不像平时一般平静,有些诧异,道:“后天应该能到。” 丁宁点了点头,道:“后天便安排我们出发去东胡。” 老妇人身份至为尊贵,但是和净琉璃一样,却以师看待丁宁,知道丁宁一举一动皆有深意,此时丁宁如此说道,她便转过头去看着帐外的风雪,心中却是不解,即是要隐匿自己还活着的讯息,为何要花那么大力气将那名女子弄至身边,还要去楚国境内兜转一圈。 再怎么看,那名女子都是丁宁详尽计划之中的唯一破绽,虽然赵香妃比她想象的要强出许多,而这东胡又是铁桶一块,尽在她掌握,但破绽毕竟是破绽。 更何况现在丁宁明显急着去东胡,为何一定要等到那名女子到了之后再动身? 暴风雪之中,荒原上辨别方向便极为困难,更何况积雪厚重,寻常车马更是难行,极度的严寒加上长途的跋涉,便是修行者都极难抗御。 此时距离乌氏这片营帐已经并不算远的雪原里,有一群青色的狼群在拖曳着数顶如帐篷一样的撬车,破风雪而前行。 其中的一顶帐篷里,有一名丁宁在等待的女子。 这名女子有着让人一见便难忘记的绝丽面容,自然便是长孙浅雪。 丁宁沉静下来,也和老妇人一起看着风雪。 她在穿着风雪而来。 他在等着她来。 …… 一名黄袍男子站在白色灵气缭绕的灵泉一端。 他很紧张。 紧张来自于他第一次站在皇后的书房里。 还在于他前面的一任只是十余日便死于非命。 “放!” 灵泉的另外一端响起一个冷漠而简单的声音。 这声音让他一震,甚至几乎下意识的抬起头来,直视皇后的面容。 “放?” 他以为自己听错。 他是胶东郡此时能够直接和郑袖对话的人,知道的自然比长陵绝大多数权贵都要多。 自岷山剑会之后开始,胶东郡便损失惨重,尤其大浮水牢被劫,林煮酒都顺利逃脱,和白山水等大逆混为一处之后,胶东郡便都有了些恐惧,更不用说接下来发生的灵虚剑门之变。 如今好不容易查出了那名与劫大浮水牢有关的商家孤女的下落,在他看来便是大有文章可做,或许便能以此为突破口开始反击,然而皇后的意思,却是并不发难? 他难以理解,然而皇后的意思却是十分的确定。 “放。“ 又一声同样冷酷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廓。 这名黄袍修行者不敢再有任何的话语,弓着身体,看着地面后退离开。 “告诉家里,即便巴山剑场暗中做了这么多事情,但依旧只是不敢见光的蝼蚁。” 就在这时,冷酷而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即便是害怕,也太早了些,所以不需要怀疑和质疑我的决定。” “不要做任何违背我意愿的事情。否则不管是任何人,我都会将他杀死。” 顿了顿之后,长陵的女主人缓慢而清晰的说道,“你告诉他们,他们应该明白,我不是没有杀过胶东郡的人,不是没有杀过自己家里的人。” 黄袍修行者退去的脚步声里都带着一种恐惧的颤音。 连接着这间书房的甬道如神道,道路两侧的卧兽和铜像,都是在嗡嗡的震颤。 很显然,从胶东郡走出的这名女子,现在不只是在镇压长陵,同时已经在开始镇压胶东郡。 但是她能胜么? 这名黄袍修行者对于她和对于她所决定的今年春里的战事,都没有任何的信心。 第二十八章 莫名语 数百名乌氏的修行者隐匿在风雪之中,异常警惕的迎接着那批狼群的到来。 乌氏这种随时可以举朝搬迁的王朝,事实上便是统领着荒原上很多部落的最大部落,和外面的王朝交战,最大的优势便是可以退得毫无踪迹。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即便是遭遇大败,都不可能被连根拔起。 狂暴的风雪可以隐匿踪迹,但是这种狼群毕竟是乌氏皇族的独有之物,强大的军队即便无法穿过暴风雪长途跋涉,悄无声息而来,但强大的修行者却可以。 这些乌氏修行者必须防备是否有大秦王朝的强大修行者暗中追随到来。 然而这种可能在丁宁看来微乎其微,首先他太过了解郑袖,郑袖对乌氏动兵的目的只是在于祖山,以及在春伐楚之时,让乌氏没有多少可能越过阴山。 祖山已失,得了续天神诀,将乌氏逼到荒原深处,对于郑袖而言,这一阶段既然已经完成,那便不可能再付出很大的代价要对乌氏斩尽杀绝。 她的力量,都会用在接下来的对楚。 最为关键的是,即便是郑袖,在这样的风雪之中,都不可能躲得过长孙浅雪的感知。 当数百名乌氏修行者如临大敌的隐匿在风雪中时,丁宁直接走出了营帐,而那名营帐中至为尊贵的老妇人也追随着他的脚步走了出来,手里抱着一件用罕见的银雪貂制成的裘衣。 她摆了摆手,令那数百名乌氏修行者不用紧张,接下来她下了更为惊人的命令,让所有这些修行者退去,接着她竟是单独一人,和丁宁一起继续朝着前方的风雪而去,直至彻底脱离了这些修行者的感知,到了远离营区的一处雪岗。 丁宁静静的站立在这雪岗高处,直到厚雪渐渐将他堆成雪人,直到风雪中出现那些青色苍狼拖曳着的车辇。 飞舞的雪粒突然紊乱了些。 这些紊乱的雪粒飞舞出许多青黑色的线条,这些线条却只有丁宁才能够感知得到。 这次重逢并不遥远,然而和之前很多次都截然不同。 一张绝丽到令人窒息的容颜撞入乌氏这个荒凉而蛮横的世界,却是纯粹用一种美丽,用更加蛮横的力量,逼得周围的风雪都似乎一滞。 老妇人笑了笑,却是越过了丁宁,迎了上去,伸手将抱着的裘衣亲手披在了长孙浅雪的身上。 看着长孙浅雪不自然蹙起的眉头,她温和的笑了笑,道:“爱屋及乌,而且你真的很美。” 长孙浅雪在长陵之中只是穿着最寻常的衣衫,此刻披上这件华美的裘衣,她便少了许多清冷,多了几分暖意,尤其自然。 自然得让任何人见到,都会觉得这便应该是她本来的样子。 “谢谢。” 她略微迟疑了一下,然后对着这名老妇人致谢。 老妇人又笑了笑,她不再说什么,却是发出了一声奇异的啸鸣。 她后方远处的风雪里骤然涌出数团雾气,又是一队狼群腾云驾雾般涌了出来。 只是这队拖曳着车辇的狼群每一头都极为高大,身体自然蕴含着天地元气流转的味道。 “再会。” 这名老妇人能够将这整个乌氏都控制在掌中,自然经历了无数事,见过了无数人,她也不再多言,只是再温和的笑了笑,便转身离开。 丁宁安静而沉默的看着长孙浅雪,两人都是并不言语,过了片刻,却依旧是长孙浅雪第一个动作。 她就如在长陵酒铺里第一个转身回后院一般,走向那队新的狼群拖曳着的车辇,掀开厚重的车帘,跨了进去。 当丁宁随之进入,狼群开始拖曳车辇,长孙浅雪才抬起头来,看着对面的丁宁,道:“为什么一定要我过来?” 这次的开口,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困难。 丁宁又沉默了许久,才说道,“我回到长陵,第一时间便是找你。” 他的这句话并非正面回答长孙浅雪的话语,然而长孙浅雪却是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有些事情,错了还能重来么?”长孙浅雪的语气很清冷,但却是用了很大的力气,她的面容便不知为何变得苍白了些。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道:“要看能不能原谅。” 长孙浅雪说道:“一个人的原谅,比复仇还要重要么?” 丁宁慢慢的说道:“不在于原谅,在于情意。” 长孙浅雪沉默了许久,然后转身正对着车门帘。 她身上涌起的气息掀开了车帘,她呼出的空气似乎和外面苍茫的天地连成了一体,这样才似乎让她的心胸可以变得真正的开阔起来。 “我原谅了那人。”她轻声的说道。 似对丁宁说,又更像是对自己说。 丁宁的眼睛里有了些雾意,他也轻声的说道,“我不是那人。” 他坐到了长孙浅雪的身边。 即便是在酒铺同床双修时,他和长孙浅雪依旧保持着一尺的距离,然而此时他坐在长孙浅雪的身边,长孙浅雪却并未拒绝。 “为何一定要死?”长孙浅雪说道。 她和平时说话似乎没有什么不同,但却偏偏少了许多清冷的意味。 丁宁也看着前面苍茫的天地,道:“因为生不如死。” 长孙浅雪的身体微微的颤抖起来,道:“九死蚕的秘密,你早就知道?” 丁宁微苦一笑道:“除了幽帝之外,谁也没有修炼过九死蚕,没有身试,谁会预先知道九死蚕的秘密?” 长孙浅雪又隔了许久,才说得出话来,“那怎么会这样?” 丁宁道:“无形化有形,如吐丝结茧,破蛹而出,需要很长的时间。” 长孙浅雪一震,道:“那是什么感觉?”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了出来,道:“神识拘于无边黑暗,茫茫然不知有无终日,甚至不知岁月。” 顿了顿之后,他笑了起来,道:“就像是困在一间黑屋里,不知何年是尽头。” 长孙浅雪不再说话。 然后不知何时,她湿了眼睛。 *** (纵横的首页有个年度作品的评选,大家帮剑王朝投投票吧。虽然剑王朝的更新很令人蛋疼,但这不代表剑王朝不是一部很好的作品,而且我自己也很蛋疼。因为最关键的原因,不是不够努力,而是剑王朝实在太难写了。网文最大的问题,很多都是挖坑不埋,而做到前后呼应,要构思就本身很困难,就以这一卷为例,要用很多当年的事情来推进,既要用点的写法给大家勾勒出当年发生的很多幕故事,又要用这些幕故事去推动现在的故事进程,接着又要用一些年轻人的成长,再配合接下来的两朝交战,来推演历史...这些难度实在是太高,我一开始这么构思的时候,就知道会是个极难的挑战,但最终还是没有选择简单的写法,而是还是这样的去写了,还是因为想要尽可能的讲好故事,还是因为想着,即便做不到很好,这样写下去,我下本书的水平还会更高。至于更新问题,我竭力的渡过难关,因为只有水平高了,能够熟练的处理自己目前还有些吃力的地方。最终才能顺畅和写得快,才能写得好看,又更新快。即便不喜欢我作者本身和更新...剑王朝本身,还是值得大家投上一票的吧。) 第二十九章 胜算 狼群拖曳着车辇在风雪里前行。 这乌氏太后赐予的狼群是乌氏王族用秘法驯养长大,不仅是力量非同一般荒原苍狼的妖兽,而且极度具有灵性,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里。 过了许久,丁宁的呼吸渐粗。 并非是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是真正的放松。 从潜匿在长陵开始,直到此时和长孙浅雪一起位于完全无人的苍茫天地,他才终于有了一刻真正的放松。 许多年的紧张和控制,一刻的放松,心神的懈怠,随之而来的便是难以想象的疲惫。 他的呼吸越来越粗,渐渐的竟依靠着长孙浅雪的身体睡着。 车帘依旧敞开着,然而风雪和寒意却都不能近,那些从天空坠落的重雪落到这车辇周围,便自然畏惧般朝着两侧洒落。 长孙浅雪体内的那柄剑,便是风雪的皇者,天下至寒的存在,只要她一个动念,便自然风雪易辟。 然而这样一柄剑的寒气,在很多年来,却也被一个人用血肉温暖。 又过了许久。 丁宁醒来。 他都未想到自己竟然会这样睡着,不由得愣了愣,这大概是很多年来最温暖的时光,他有些舍不得动。 在他睡着的这段时间里,长孙浅雪想了很多事情,她面容上那副清冷的神情又少了不少,眉宇间的线条变得更为柔和。 此时她已经想清楚了,安静的说道:“以后不要告诉我有关任何九死蚕秘密的事情。” 丁宁微微一怔。 “九死蚕最可怕之处便是根本没有人知道它的秘密,我不想让人有机会从我身上知道它的秘密。”长孙浅雪微微侧转过头,很近距离的看着他,她变得柔和许多的美丽脸庞上有着说不出的倔强,“我知道你也没有绝对的信心,否则你也不会这样急着一定要我来到你身边。” “我这么着急让你来见我,是因为你和林煮酒他们不同,他们会完全听从我的话,而你却不会。” 丁宁看着她,认真的解释了这一句,然后却是点了点头,道:“不过你说的并没有错,我对战胜郑袖和元武并没有什么绝对的信心。” “既然已看清了她,为什么还没有信心?”长孙浅雪有些憎恶的说道。 “她变得很强,学到了很多,不只是修为方面。”丁宁看着她,道:“她虽然亲手毁了巴山剑场,但是巴山剑场的东西她却都学到了。比如接下来她必定伐楚,这伐楚便是乱与快…她不怕乱,因为她明白只要她足够快,那些能够制造乱的人,便有很多事情来不及做。” “所以你忌惮郑袖远胜元武。”长孙浅雪想了想,说道:“像她那样的人,若是到了八境,的确比元武还要可怕得多。” 顿了顿之后,长孙浅雪认真的看着丁宁,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道:“现在我到了你的身边,双修便能让你的修为进境更快一些,你又有人王玉璧在手…平心而论,你到八境快,还是她到八境更快一些?” 丁宁没有丝毫犹豫,道:“自然是她更快。” 长孙浅雪陡然有些生气,“她也比我快。” “但你一开始便说过,我看清了她。” 丁宁看着她,虽然心情略微沉重,但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道:“我把续天神诀交到了她的手里。” “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因为要得到申玄的帮助?”长孙浅雪不能理解,“一名大浮水牢的狱官,真的有那么重要?” 丁宁道:“申玄是个很特别的人,但当然没有续天神诀重要。只是像郑袖这样的人,不会就这样满足,她现在眼里最强大的敌人,不会是巴山剑场和尚且弱小的九死蚕,而是元武。” 顿了顿之后,丁宁看着她接着说道:“元武能够容忍她,是因为他觉得她不能够真正的威胁到他,但续天神诀到了她的手中,便必定有那一天到来。” “所以总体而言,我们的胜算还是会多一些。” 这种谈话最接近酒铺内院的谈话,所以丁宁的神情和话语,也越发自然。 “那我们现在要去哪里?”长孙浅雪心情也有些沉重,但不知为何看,听到丁宁最后的这几句话,她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的笑容很矜持,一种很淡雅,很细气的感觉。 这样笑起来的时候,恐怕世间也没有任何一个公主有她高贵。 “东胡最西北有一些巨大的冰川,天地元气太过稀薄,修行者也极难进入,先前灵虚剑门里有人针对安抱石进行了一场刺杀,安抱石通过虚空境逃生,尸体却是在那里被发现,所以灵虚剑门传说中最强的那柄剑,便应该就是在那里。”丁宁很简单的解释了一下,然后道:“我要去取那柄剑。” 看着长孙浅雪瞬间明白,他又补充道:“我们可以顺路去见那名杀死了东胡皇帝的苦行僧人,有他的帮助,再加上你的所修正好不惧那种地方,取得那柄剑应该并没有什么问题。” 听到这些事情,长孙浅雪有些莫名的满足感,只是她太过熟悉丁宁,尤其令她脸庞微烫的是,她想到和丁宁在梧桐落共居了那么多年,对于正常人而言,不只是夫妻,而是和老夫老妻没有什么区别。 “既然一切顺利,胜算还会多一些,为什么你还这么担忧?”她感觉到丁宁有所担忧,便如实的问了出来。 “我先于她得到了续天神诀,有大楚王朝最为至宝的人王玉璧,还有你的元气为辅,帮助修行。我在暗,她在明,祖山和孤山剑藏,事实上也落在了我的手里。顾淮死了,灵虚剑门几乎只剩下一半,接下来我若是再得大刑剑,炼为本命剑,便是处处优势。然而我却还是担心。” 丁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因为直到此时,她还没有开始反击…她还是安静的按着原来的步伐在走,这根本不像她的手段。” “到现在还不开始反击,便说明她另有把持,这便是我最担心的。” 丁宁的视线落在前方的雪幕里,道:“她一定有一颗比顾淮还要重要的棋子。” 长孙浅雪不自觉的帮丁宁想。 可是她想得头也疼了,却是也想不出来。 第三十章 异数 巨大的山体上有着自然风化生成的十字形巨大阶梯,只有在暴风雪略微停歇的时候,这些石阶才会显露出来,给人一种神迹般的力量。 东胡的绝大多数人将这座雪山视做神山,不只是因为这座雪山的外观,而是因为这座雪山的石窟里居住着许多真正的苦修僧人。 自从那名老僧从这座雪山中走出,只是以一人之力便杀入东胡皇宫,从而引起东胡的巨大变动。此刻这座山在所有东胡人的眼里,便有了更多非凡的意味。 因为那名老僧在杀死了东胡皇帝耶律真应之后,便又回到了这座山里。 此刻他依旧坐在苦修石窟的尽头,一动不动,身体似乎渐渐和两侧石壁上雕琢出来的石头尊者变得一模一样,就连五官在昏暗的光线里都变得有些模糊起来。 厉西星从外面走进这座石窟。 这名老僧便睁开双目,看着这名长陵的年轻人笑了笑,然后他的手在身下的紫红色被褥中一抹,一道金光便落在厉西星的面前。 这是一个纯金的面目,而且不知道凝聚了什么样的天地元气,在昏暗之中都有着太阳的光辉,有数条独特的符文像是泪痕,从两侧脸颊一直流淌到下巴尖上,有晶莹的光点在这些符文里面流动,就像是金色牢笼之中困锁着萤火虫的灵魂。 厉西星接住这个面具,目光顿时一凛,道:“这是完颜红花的面具。” 老僧笑了笑,道:“那人托你带给我的那片木片,告诉我有关我修行的真意,便是让我抛却繁华只取直。完颜红花应是最为反对耶律苍狼成为新皇的人之一,所以我在回来之前,顺便去了一趟东胡边军,敲死了他。” “顺便去了一趟东胡边军,敲死了他…” 听着这句话,厉西星很是无言。 这句话说来简单,然而东胡边军,事实上无数强者云集,比起去东胡皇宫杀死皇帝甚至还要困难。 “论修为,论杀人,现在天下你可排第几?”所以厉西星忍不住看着此时甚至显得有些慈悲和可爱的老僧问道。 “第二?” 明明杀人起来比割草还轻松随意,但此时这老僧却偏偏有些孩子气的感觉,但说了第二之后,他却是莫名的一凛,正色道:“至少也要第三。” 厉西星再度有些无语,他看着手中的面具,问道:“那这算什么,送给我的礼物?” 老僧微咧着嘴,显得有些高兴,接着便是认真:“修行最讲机缘,你带消息而来,你我本身便是有缘,而且你本身便是个很有趣的长陵人,这几天不见,你应该炼化了某件本命物,这个面具就叫天凉泪,而你的那件本命物也应该出自天凉,两者之间原本就有联系。” 厉西星愣了愣,他感知得出手中的这个面具蕴含着很强大的元气力量,但是没有想到也是出自昔日的天凉。 “我原本需要掩饰身份,这面具很适合我。” 他微微犹豫了一下,先行致谢,然后说道:“我们之前进了天凉祖地,我炼化的东西,便出自天凉祖地。” 老僧对天凉祖地四字似乎也不以为意,只是道:“正是机缘。” “你现在来找我,又要给我带来什么机缘?”接着,他看着戴上面具的厉西星,问道。 “有人来找你。”厉西星道:“托我带东西给你的人会经过这里。” 老僧呆了呆,石窟里的光影似乎瞬间错乱了起来,他突然激动起来,颤声道:“他现在在哪里?” 厉西星道:“算时间,距离这里只有数百里了。” “带我去。” 老僧急切起来,从紫红色褥子上站起。 随着厉西星指点的方向,他开始暴走。 这是一种可怕的修行境界,天地之间似乎根本没有任何元气的波动,或者说所有的元气波动全部都聚集在他的身体里。 他的身外没有任何的异相,和普通人行走看上去没有任何的区别。 然而他一步跨出,却是数百丈的距离。 就像是天地间的距离,都在他的脚下缩短了。 他的眼睛里充满着热诚。 就像是第一次领悟上师的教诲,第一次感觉到天地元气存在一般。 即便是此时的厉西星,恐怕也无法理解他的心情。 这的确是一种初入修行的修行者觐见师长般的心情。 因为只有昔日到达长陵,真正经历过那一战的修行者,才能真切体会到那人在修行的道路上走出了多远,才能体会到那人对于天地元气和剑道的理解有多可怕。 修行手段可以传承,修行境界却无法替代。 所以当那一片足以指点他修行的木片传递到他手中时,他便已经明白彻底明白对方到底是谁。 因为太过激动和热诚,他甚至没有在意自己体内真元的损耗。 这在修行者的世界里是很可怕的事情,但是他却并没有察觉。 他只是笔直的朝着厉西星所指的方位前行,直至感知里出现了狼群和比冰雪更寒冷的气息。 他敏锐的感觉出来,那种至为寒冷的气息是故意绽放,让他知晓。 他知道那人来临,激动不能自已,在风雪之中便跪拜了下去,五体投地。 这名在东胡已经无敌的修行者,对着狼群拖曳着的车辇,深深的跪伏不动,积雪没过他的头顶。 狼群停了下来,畏惧不安。 丁宁下了车辇,对着积雪中伏地跪拜的老僧躬身回礼。 老僧这才起身,头发和眉毛全部沾满了白雪,他莫名的高兴,看着奇迹一般看着丁宁安静平和的面容,惊喜赞叹:“想不到您还活着。” 丁宁的神容没有改变,看着他,平静的说道:“生死很难界定。” 老僧呆了呆,接着真诚道:“这是其余修行者无法接触的领域。” 丁宁道:“我有求于你。” 老僧异常简单道:“有求必应。” “你的确是个异数。”丁宁看着他,笑了起来。他此时看着老僧的笑容里,也蕴含着常人根本无法理解的喜乐。 老僧像个后辈般恭顺的站立着,道:“依旧想请教上师一个困惑许久的问题。” 丁宁道:“尽可问。” 老僧道:“当年在长陵,您彻底放手杀戮,天下任何强者都不能当你一剑,当时比我强者,不知有多少,您当时只是远远的看了我一眼,便已看出我的破绽,但为什么偏偏让我活了下来?” “我方才便说过,你是个异数。” 丁宁看着他,认真的说道:“天下各朝修行者汇聚长陵,都是畏惧一人太强,群起而灭之。但你不同,你却是修行境界遭遇桎梏,真是想要看看那自己达不到的境界,看一眼便死都无悔,有求道问死之心。这是纯粹的修行,要见高的境界便让你一见,但何须就此死去。” “我本是东胡一普通牧民家里的孩子,因为太穷养不活便被僧众收养,经上师指点,知道了修行,感悟到了天地元气,便感觉到了天地之间最美妙的事物,人生这才有了意义。上师带我入山,养我令我生带我修行,而你在长陵令我生,令我见到未见的境界,这恩德便是等同。” 老僧看着丁宁,“所以我便以上师侍奉之。” “我此去是要去东胡西北境那些冰川之上,我要去那里取一柄剑炼为本命剑。”丁宁看着老僧,道:“虽然我点通了你修行的关隘,让你距八境都只差那最后的半步,但是这半步之间的玄妙,却是最为关键,不能明言,只能靠自己体悟。八境九境,很多奥妙便是连我都无法彻悟,和你一起前去那里取剑,便希望都是你我的机缘,各有所得。” 第三十一章 破境无痕 越往东胡西北,黑夜渐长,气候越发严寒,但是风雪反而消隐。 究其原因,东胡西北地势也是不断增高,很快便接近一些永恒不化的雪线,风被这些巨山阻挡,再从山巅流淌下来,除了一些山口之外,山风却并不明显,只有像流水一般,再往下冲了数百丈,风势才盛。 寒意太浓,寒气凝于高处,甚至是连雪都落不下来。 整个天地,都是明镜般的冻结,一味的寒冷,只是偶尔有大片的冰雹,如高空有人拿簸箕抛洒石子一般砸落下来。 丁宁和这苦修老僧都不是寻常的修行者,所以在短暂的对话之后,便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老僧便自然的登上了狼群拉着的堆放杂物的车辇,即便身周安放着的都是喂食这些狼群所用的冻肉,都是安之若怡。 从食不果腹的牧民之子,到接触修行,他便推开了一扇通往全新世界的大门,找到了人生的真正意义。他是真正的修行痴者,始终以修行境界的进步,感知到新的奥妙而为最大的欢愉。 然而在数十年前,他便已经越过了所有苦行僧的修为境界,甚至到达了这些上师经典上记录的极限。他前方无师,苦修而不可得,便终于到了长陵,以死问道,哪怕是在身灭之前,看到那一生都理解不到和接触不到的境界,便是满足。 然而他却活了下来,再苦修十余年,只是经过一朝点拨,便隐约可见八境,甚至已经能够偶尔触动那八境的力量,距离真正的突破便只距半步。 人贵便是自知。 任何人的天赋本身便有不同。 这名老僧用近乎一生的修行,在那山窟之中枯坐数十年,所能做到的便是真正看清自己。他知道若是没有此时丁宁这样的上师,他便是到了八境,便也是止步,再不可能见到前面的风景。 然而他同样确定,丁宁走在他之前,而且能够带他走得更远。 所以此时,他虽然有着近乎世间无敌的力量,真正对敌起来,恐怕只有元武能够以一人之力杀死他,然而他看着前方的车辇,目光却是纯净欢喜如儿童。 对于他而言,他就像是一个被丁宁牵着手,带着走过一片美丽花海般的孩童,不断的看到从未见过的美丽风景。 …… “每个人的人生轨迹不同,际遇不同,喜好便不同,甚至同样出身,同样际遇的双胞胎,两个人都可能会有截然不同的性格和喜好。每个人都是独立的小世界,追求和真正想要的东西也不同。密宗苦行僧的枯坐禅、闭口禅等修行法,修到高深处,便是彻底的看清自己。真正看清自己,不只是来自我们修行者的精神感知世界,还在于整个身体难以想象的高度协调能力。” 前方的车辇里,丁宁看着长孙浅雪,缓慢而详尽的说道:“所以其实密宗所说的修今生而不修来世,并非虚无缥缈的投胎转世,而是修的便是自己今生这身体,这小天地之内的高深学问。人之身体内里,穴位关窍如日月星辰密布,各种不同修炼法,不同剑经,走的便是不同的窍位,我们长陵的修行者,修为即便高,但是同样从窍位之中释出天地元气,流通真元,其顺畅和协调,却难以和他们这种修行法相比。所以他们最强的手段便是自身,而不是外物。” 顿了顿之后,看着已经有些理解的长孙浅雪,丁宁接着说道:“别看这苦禅师身体干瘦,然而他体内能够爆发出的力量却是比所有同阶的修行者要强大得多,各窍位,每一条经络,每一丝血肉的恐怖协调能力,带来的除了力量之外还有精准和速度。所以我告诉他的便是不需要想其它外道,不需要仰仗其它外物,只取最直接。抛开各种剑术杖法招式,按照身体本能一杖击敌,便是他最强的手段。和他交手的那些七境难以匹敌,被一击而死,大多都是慢了半步,天地元气恐怕刚刚招至,或者剑意刚刚绽放,他的最强大力量却已经敲在了对方的身上。” “他是真正的异数,密宗苦行僧众中的佼佼者,过往的苦修让他已经看清了自身。而我过往的修行,却是学会看清别人。”丁宁接着缓缓说道:“像他这样的修行者,要见的便是更多未知的风景,而你看不懂的申玄,他想要的,却只是不被人像狗般看待,可以以法治任何人。归根结底,他要的也只是公平二字。” 地势越来越高,即便是可以用妖兽来形容的苍狼前行都越发困难。 天地元气也越来越稀薄。 但是随着丁宁和长孙浅雪偶尔谈些长陵旧事,偶尔谈论一些修行的问题,后方车辇之中的那名老僧,却是又失去了平静,开始震惊。 丁宁似乎并没有刻意冥想修行,身体周围也没有什么天地元气的波动,然而这名老僧却是感觉到随着时间的缓慢流逝,丁宁体内的气机在不断的增长,这种增长对于一名修行者的修行进境而言,完全可以用恐怖来形容。 丁宁的修为在不断的增长,然而即便是对于他而言,这种修为的增长,都是毫无痕迹可言。 这种感觉,就像是前面有着一座极高的高山,然而丁宁走过去,那座高山却是无声无息的消失,就像是从未存在过。 当那些苍狼都体力不支,终于停了下来,感知到丁宁已经悄然无息的渡过六境中阶,似乎距离七境都并不遥远,这名下了车辇的老僧终于忍不住出声相问:“即便只是重踏走过的路,但真元的蓄积,对于身体的滋养和改变,却是需要时间,这为何能够逾越?” “人对于这天地而言,太过渺小。再强大的修行者都太过渺小。” 丁宁的呼吸都有些困难,他抬头看着前方的冰川,身影在冰川的巨大影迹里,的确渺小的如同虫蚁,“但是再强大,也有道理规律可寻,原本走过的地方,至少已经见过。要再想走到那些自己知道的地方,我原本也认为毫无捷径,但听到安抱石的尸身在这里出现,想到那虚空境,我却顿生感悟,有时候一切未变,却也可以劈一道捷径。” “人和其余万物生灵最大的差别,其实并非是能够利用工具,而是能够创造。”顿了顿之后,丁宁微笑着说道。 老僧的身体骤然如同遭受雷击,猛烈的震颤了一下。 他明白了丁宁在听到安抱石的消息时,不只是确定了这里有一柄剑,而且在修行之上还产生了某种顿悟,就如同一些宗师创道一样,创出了些新的修行手段。 同时他也明白了自己昔日和王惊梦之间的最大区别。 他太拘于法。 “哪怕你能够大大缩短到七境的时间,即便能够动用一些七境的力量,但到那时,即便九死蚕特殊,最多你只是比六境初的修行者的身体略强一些,六境的身体,七境的修为,身不应力,你的身体还是无法承受七境的力量,空有境界和力量而无法动用。”但是他还是有些不解,忍不住问道。 “即便不能常用,偶尔动用一次,或者炼一下本命剑元,总是可以想出办法。”丁宁看着他说道。 老僧再次一震,心悦诚服,赞叹道:“不错,便是那样也足够。” 第三十二章 不祥 对于荒原里的牧民而言,但凡越是生活艰难,便越是对天地敬畏,认为冥冥之中自有神灵存在。 只要是那些在他们眼里看来无翻越和生存的巨山、冰川,便都被认为是神灵的居所,那冰川后连绵的雪原,自然便是天国。 东胡西北边境这些冰川山脉茫茫然不知方圆几千里,即便是这些山脉下的高原牧场,都其实已经超出世间别地很多山峰的高度。 当这些拖曳车辇的乌氏巨狼都无法前进,天地元气便实在是已经稀薄到寻常人根本无法活动的地步。 两座近乎笔直的雪峰之间,是一条魔王巨舌般伸出的冰川,表面已经被风沙侵蚀得成为蓝黑色,嵌在冰中的灰尘如同铁锈一般。 丁宁缓步走在这冰川上,手中持着老僧的木杖。 缓步并非是想要看风景,而是真正的艰难。 即便是七境修行者,在这种已经无法正常呼吸的高度之上,也需要不断的消耗存积于体内的天地元气来维持自身的消耗。 虽然借助昔日祖山被九死蚕吞噬入体内的灵雨,再得续天神诀、人王玉璧之助力,他悄无声息的踏过六境中阶,又得虚空境之感悟,找到了一条可以偶尔动用七境力量的捷径,然而他此时的状态自然非真正的七境。 即便只是踏回早已走过的路,那些对于修行者而言极大禁锢的破境关隘对于他而言根本不存在,他曾经达到的真实境界,甚至远不只七境,然而他此时的身体,却是自然难以跟上,甚至比起长陵中那些经过无数年缓慢正常修到刚过六境的修行者还大大不如。 他此时的呼吸沉重得如同风箱鼓动,然而身体里却依旧得不到充分的空气,面孔变得越来越赤红,嘴唇也渐渐发紫,脑袋也渐渐的鼓胀痛了起来。 但他的意志力不只远非常人,甚至是现今的绝大多数修行者无法想象,所以在这种地方行走,却是依旧只需问身后老僧借一根杖,依旧能够保持绝对的清醒。 老僧如侍者行走在丁宁和长孙浅雪的身侧,他甚至是赤足,两只脚掌和整个腿部看上去几乎没有多少的血肉,漆黑一片,但是其中却蕴含着某种难言的力道,放佛用力一跺便能将这条冰川踏破。 这种冰川上蕴含着无数凶险,看似毫无异样的平地下方,却时有薄薄的冰壳覆盖着深不见底的恐怖冰裂,所以他的注意力始终高度集中着。 然而随着这样的跋涉开始,他的眼帘中却渐渐泛出讶色。 他感知得出长孙浅雪也是七境的修行者,甚至远超一般七境,然而令他惊讶的是,长孙浅雪行走在这样的地方,却似乎比他还要轻松。 真元修为比他略逊,而且他修的是密宗苦修法,肉身看似已经被极少的所需压榨得如同干柴,但是他体内的每一颗气血的微小粒子,每一丝血肉,都是已经被激发出最大的潜力,而且令其余修行者难以想象的高度协调。 所以他的这具身体非但蕴含着可怕的肉身力量,而且每一个动作的消耗也是远低于同阶修行者。 不只是天地元气的消耗,而是精神、体力、热量,对于事物甚至水汽、空气的需求,一切的消耗都是远低于同阶修行者。 他平生只去过一次长陵,其余时日都是闭关苦修,所以并不知道长孙浅雪的来历,他只知道能够在这种环境下,在这种地方行走还能比他轻松,便只能说明一点,这名女修行者体内的本命物,本身便是这种冰雪世界的皇者,强到了极点,对于这种地方的天地元气的感召,远胜一般本命物。 自己便应该算整个天下最适合在这种地方行走的修行者,现在再加上这样一名甚至比自己更胜的强大女修行者,这名老僧甚至有种若是自己这三人得不到灵虚剑门那柄藏匿在这山中的剑,天下便无人再可能找到这柄剑的感觉。 然而也就在这刹那间,他和长孙浅雪,丁宁却都是同时感知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机。 前方被自然切割成片片石林般模样的冰川里,骤然涌起几道异样的寒流。 数道寒光带着古怪的啸鸣,就像幽魂在哭泣,顷刻间在三人的瞳孔中急剧的放大。 这急促的时间在老僧的感知里却是十分漫长。 这是五枝羽箭,极为纤细,然而无论是尾翎还是箭杆却都是金属制成,从箭尖到尾翎都篆刻着符文,这种简单的符文却使得这种羽箭的速度甚至超过了一般修行者的飞剑。 老僧手中的木杖在丁宁的手中,但他自然不可能无法应付这样的五枝羽箭。 于是他只是伸出了右手,五根手指分别弹动了几次。 数点空气里的雪砂被他的手指弹出,接着变成带着恐怖力量的雪尘,轰击在那五枝羽箭上。 这五枝金属羽箭骤然一顿,空气里发出一声恐怖的爆鸣,接着这些羽箭被彻底震碎成无数片,比先前箭矢还要恐怖的速度,倒飞回去。 那些石林般的冰川之后,隐约显露出数人的身影,手持着同样给人异样感觉的长弓,然而还未来得及施出第二箭,身体就已经被无数倒飞而至的金属碎砾洞穿。 这些带着他们体内热血的金属碎砾,溅射入他们身后的冰川,每一片都带起了巨大的爆炸。 爆炸产生的巨大气浪,再将这几名身体还在溅射着鲜血的弓手往前抛起。 当丁宁刚刚眯起眼睛之时,这几名弓手如落石般轰然砸落在他的身前。 弹指间反将几名刺客震落在前,便已让人觉得这老僧的修为极为恐怖,然而这几名弓手已经浑身如破絮,无法动作,却偏偏未死,这便更展现出了这名老僧的恐怖境界。 丁宁身体微微前倾,想要将这几名弓手身上的装束和其它细微之处看得更仔细些,但也就在这刹那间,这几名弓手喉咙间微响,却是同时涌出黑血,一股浓烈的腥臭气息冲出的瞬间,这几名弓手便同时断了气息。 第三十三章 逢军 这种腥臭的味道是黑腹毒的典型气味。 黑腹毒来自于山地一种蝮蛇的毒液和数种毒草的混合,毒性霸烈无比,七境之下的修行者几乎是中毒立毙,即便是再高明的医师也来不及施救。 因为那种蝮蛇比较稀少,所以这种毒药虽然以霸烈出名,但是还未能够到许多人可以用得起的地步,也并未被某一地或者某一权贵门阀垄断,并不能成为某种势力的标志。 这五名弓手出手带着一种身经百战的狠辣气息,在这种情形下,却依旧能乘着呼吸,用喉部血肉的积压便压碎藏匿在喉间的毒药,自尽身亡。 这些显然是死士。 既然是死士,人数便不可能太多。 但这五人即便是连自尽时的动作和气势都是整齐划一,却很自然给丁宁军队的感觉。 “这些人是谁?” 长孙浅雪蹙着眉头看着这五名弓手口中不断溢出的黑血,问道。 “现在还看不出。” 丁宁摇了摇头,“这些羽箭和长弓看起来应该是楚器。” “楚人?”长孙浅雪自然明白丁宁的意思,此刻这五名弓手身上除了弓箭之外,显然没有其它代表身份的特殊东西存在,但是即便确定这些弓箭是大楚王朝的符器,也不足以证明这些人便是楚人,只是大秦王朝距离这里太远,最值得怀疑的依旧是楚人。 “有飞剑。” 老僧也皱了皱眉头。 在他出声的同时,长孙浅雪和丁宁的感知里也已经同时感受到几处清晰的阴险气味。 长孙浅雪没有动作。 丁宁却是很自然的将手中的木杖递还到了老僧手中。 然后这根不知道经过了几代苦行僧之手的,早已经包裹了一层厚厚油泥的木杖便如同和老僧的身体完全连成了一体,变成了他的一条手臂。 老僧很顺畅自然的挥杖砸入了脚下的冰面之中。 一柄灰色小剑如毒蛇般七寸被这根木杖敲中,跳了起来。 只是咔嚓一声轻响,这柄灰色小剑便光芒尽黯,失去生命般坠落在地。 老僧的木杖接着刺入下方的冰面之中。 冰川内里传来一阵轰响,如一条巨蟒在穿行,肉眼可见三人前方蓝黑色冰面下层层炸裂,一条气浪恐怖而行。 嗤的一声轻响,一道速度极快的透明小剑破冰而出,然而依旧被后方的气浪击中,瞬间弹射到上方高空之中,失去了控制。 上方远处两声闷哼,接着便是两道风声往上而去。 老僧的木杖还刺在下方冰面之中,但是随着提起,却是好像有无数的冰雪要从被他刺穿的孔洞之中啸飞而出,与此同时,他的右脚很自然的往上提起,就要往前跨出。 然而也就在这时,丁宁摇了摇头,道:“不要追。” 老僧脚下的风雷之势很自然的消失,他的右脚落下,手中木杖下方往上啸飞的冰雪也随之骤然平静。 那两道往上逃遁的破空风声此时未消,但就在长孙浅雪抬头往上看时,蓝黑的冰川内里,却是出现了一团耀眼的火光! 下一刻,火光里便迸发出了一声惊雷。 天地陡然震动。 就在那退却的两名修行者的身下,方圆数百丈的冰川,就直接恐怖的爆炸开来。 剧烈的爆炸直接将那两名修行者的身体毫无道理的撕扯成碎片,接着往外扩张的冲击波震荡着山谷,在周围的山坡上造成了大片的雪崩! 包括丁宁等人所在的这片冰川,落雪和从两侧山崖上砸落的巨大冰块如千军万马奔腾一般,狂涌下来。 老僧目光微凝,木杖斜斜刺向前方,落雪未至,迎面涌下的狂风自然被强大的力量分开两半。 长孙浅雪并没有动作。 这种雪崩对于她而言都可以应付,对于老僧自然不在话下。 她转头看向丁宁。 丁宁和她之间已经心有默契,知道她此时心中的疑问,于是他也看了她一眼,轻松道:“任何修行者都不是白痴,在见过苦禅师的境界之后,这两名剑师还敢出手,便一定有问题。” 冰雪已经轰然过境。 老僧凝立不动,木杖前方一片晶莹的光芒如锐利的刀锋将冰雪分开,两侧都是冰雪巨浪滚滚,天地震动。 “但那样的爆炸也不可能伤得了他。”长孙浅雪说道。 丁宁看着她,道:“七境之下的修行者不可能到这里行走,这样的埋伏不足以杀死强大的七境,这便只有一种可能,这样的埋伏只是用来消耗来到这里的强大修行者的真元。” “在这种地方行走,真元和体力的消耗极难得到补充。” 丁宁想了想,揉了揉发疼的脑袋,接着道:“用生命来消耗强大修行者的力量,最终胜之,这是军队最常用的手段,但是一开端便用两名这样五境的剑师陪葬来消耗强大修行者的力量…这样的统帅和军队,一定很变态。” 长孙浅雪想到方才那两名在爆炸中被撕裂的剑师,面色不自然有些厌憎,“是谁的军队?” “不知道。” 丁宁老老实实的摇了摇头,“已经很多年没有带军,以前和现在差了很久。但既然是一支军队,而且是这样的军队,要得到这柄剑就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顺利。” 长孙浅雪皱了皱眉头,只是这五名弓箭手,两名剑师和一场爆炸,丁宁便已经肯定这是一支强大的军队,这在别人看来恐怕不足以证明,然而她知道丁宁拥有着什么样的经验,所以根本不需怀疑。 雪崩来得很快,去也去得很快。 千军万马奔腾般的冰雪巨浪之后,是无数缕冰雪碎片飞烟缭绕。 长孙浅雪缓缓抬头。 上方冰川一处平缓处,在气雾般的烟雪中,已经静静矗立着一片巨大的黑影。 那是一群如巨蜥般的妖兽,体型比牦牛更要庞大数倍,身上也是覆盖着厚厚的黑色毛发。 这些巨兽的颈间缠绕着玄铁锁链,锁链的一端,便在这妖兽背上的骑士手中。 这些骑士一色的黑色皮甲,皮甲内里是褐色的棉袍,头顶和面目全部也用褐色的棉布团团包裹。 “既是消耗,便要用最省力的战法。” 丁宁转头看着老僧和长孙浅雪,缓缓的说道。 第三十四章 自楚 长孙浅雪的眉头微蹙。 她是真正的大家闺秀,昔日长陵第一权贵公孙家的千金,在巴山剑场崛起之前,胶东郡郑氏门阀在长陵人的口中,便是给公孙家提鞋差不多。 像这种真正大门阀家出身的女子,举止礼仪都有严苛的教导,再加上所闻所见自然和寻常出身的女子不同,喜怒一般都不形于色。 她这种微微蹙眉,在平时大多便代表了憎恶,而在此时,却是凝重。 在这种天地元气极为稀薄的高地,七境以下的修行者呼吸都很困难,体力消耗得极快,恐怕在这种地带行走数个时辰之后,体力耗尽,再加上极度的严寒根本无法补充体力和真元,便有活活冻死的可能。 先前那五名弓手和两名剑师在这里设伏时,她便心中有些不解,因为光是跋涉到这里,再做设伏事,这些修行者便很难精气神完备,现在看到这些矗立在上方上风口的巨兽,她便顿时有了答案。 这些是雪犼,在长陵的很多故事书里记载,都是类似于巨大猿猴般的生物。 然而实际上,这种巨兽却是生活在北海沿岸,一种类豹般的雪兽。 这种雪兽非但是群居,速度惊人,而且力量和耐力都是极强。 此时一眼望去,在烟雪中现身的雪犼便至少超过百余头,有着这些巨兽作为骑乘和拖曳兽,在此间行走便不需要消耗多少体力,如移动的营帐,甚至可以拖曳足够的食物和军械。 最为关键的在于,是什么样的军队,可以拥有这么多强大的异兽? 身为昔日旧权贵门阀的千金,她很清楚平日里要维持这么多异兽的消耗便是十分惊人,从此推断,这支军队的建制便本身即为惊人,便不会像那种寻常的万人军队,最多配备数十名五境修行者那么简单。 丁宁抬着头沉默不语,冰雪颗粒打在他的脸上,带来针刺般的感觉,让他的眼睛不自觉的微微眯起。 以雪犼为坐骑,在他的印象里也没有这样的一支军队,但眼下这支军队的强大毋庸置疑,尤其是这支军队在死亡面前的冷漠和淡然,便让他明白对付这样的军队没有任何的花巧,除非对方的统帅能够出现,被他们杀死。 然而他有种强烈的直觉,这支军队的统帅只会在最后有可能杀死他们的时候才会出现。 因为在他过往经历的战阵中,他遭遇过很多这种类型的统帅。 为了达成目的,不惜一切代价,甚至付出自己的生命。 老僧的眼眸深处也出现了一丝异色。 他的修行之法特殊,所以对于体力的流逝和真元的损耗的感觉,他便比任何修行者都要清楚,在他的眼睛里,此时出现的对手都是弱小的可怜,抵抗和不抵抗没有多少区别。 然而在这种地方,即便是这些人排着队一个个走到他面前让他敲死,他都要付出一部分体力和真元作为代价。 此时在极为荒芜的东胡边境冰川高处,然而随着这些雪犼和背上骑者的出现,他的脑海之中首先出现的画面却是在昔日的长陵。 他想到了王惊梦。 想到了堆积成山的尸山,效忠于元武和郑袖的军队,来自天下各朝的无数修行者,没有任何人能够承受得住王惊梦轻描淡写的一剑,但即便如此,王惊梦的脚步还是被阻挡在那一片街巷之中,即便被他杀死的强者尸体堆积如山,但他却依旧无法前进多少步的距离。 现在王惊梦似乎换成了他。 这便是眼下这支军队很自然给他的感觉。 只是这样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之中也只出现了短短的一瞬。 在接下来的一刹那,他往前踏出了一步,站到了丁宁和长孙浅雪的前方。 他的动作自然到了极点,甚至给人一种奇异的美感。 他的脚掌落在雪地上,甚至没有引起一片雪花的飞溅。 他前方的冰面,忽然间剧烈的震动起来,那些雪崩引起的厚重浮雪,像波浪一般掀起,往下冲来。 上方的那些雪犼已经在背上骑者的驱使下,开始发动了进攻,如同驱赶着巨大的雪浪,冲了下来。 没有人动作。 丁宁和长孙浅雪只是都平静的看着前方掀起的雪浪和那些轰然冲落的黑影。 当浪头冲到最前方的老僧身上,老僧才抬起头来,手中的木杖刺了出去。 嗤的一声,这根木杖挑开前方的雪浪,点在一头劈空而来的雪犼额头。 雪犼的身影相对于他而言,就像一座小山丘,这根木杖点在它的额头,双目之间,细小的就像是在它的额头上插了根稻草。 然而这根木杖看似轻柔的一刺,却轻易的杀死了这头雪犼。 就像是迎来最自然的死亡一样,这头一息之前还凶悍到了极点的雪犼“很自然”的死去,从额头到它体内深处,就像连锁反应般的停顿。 这头被点中额头的雪犼瞬间死去。 然而它的身体却因为一种古怪的抽搐而猛烈的甩动,身体往更高处跳起的同时,整个身体甚至发出了啪的一声响,将背上握着一柄尖利而长的青铜刺矛的骑士都甩了出去。 老僧保持着轻柔前刺的姿势,雪犼高高的在他头顶,背上的骑者在飞坠出去,这一刹那的画面,给人的感觉便是这老僧将这沉重的雪犼硬生生的从头顶挑了出去。 一阵凄厉破空声伴随着令人心悸的怒啸,数十道阴影向着这名老僧和身后的丁宁、长孙浅雪落了下来。 每一道阴影,或者是巨兽的爪牙,或者是背上骑者手中的长矛,或者是后方骑者手中符器激发的弩箭,甚至还夹杂着飞剑。 这数十道阴影落下,原本在烟雪中晦暗的天光变得更加黑暗,天空都似乎被遮住。 然而老僧的动作依旧极为简单,他手中的木杖,只是不断的往着前方刺出。 他的动作似乎并不快。 甚至给人的感觉,这每一道阴影的来势都比他快。 然而随着他的不断刺击,这些阴影却一道道的消失,一头头雪犼和一名名骑者,却是抛飞在空中。 风暴席卷而过。 正对着他的二十余头雪犼和背上骑者连续不断的砰砰落地。 看着这样的画面,从他和丁宁、长孙浅雪两侧冲过的剩余雪犼背上,那些骑者原本平静的眼眸里,也不可避免的充斥满惊惧的光芒。 丁宁的眉梢微微挑起。 在四周的血腥气之中,他嗅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那是一种药草的气味,带着浓烈的土腥气,但是接着土腥气便化为一种浓烈的甜香。 “龙血草。” 他转头看了身旁的长孙浅雪一眼,点了点头,确定道:“是来自楚的军队。” 今天请假 《剑王朝》今天请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五章 无敌 昔日的大幽王朝,最为精锐的一些军队里,有一种丹药叫做“行军丹”。 这种丹药的名字听上去虽然普通,但实际效果却非常的恐怖。 服用这种丹药的军队,气力和耐力都有惊人的提高,甚至可以连续数日不眠不休而处于极为亢奋的状态。 这样的状态,可以使得大幽王朝的军队可以完全出乎对手预料的提前进入战场,尤其若是敌军不敌,大幽王朝的这种精锐军队追杀起来,便是任何敌军都逃不掉,在接下来数日里,绝对连残部都被绞杀干净,彻底的斩草除根。 大幽王朝覆灭之后,这种行军丹的丹方虽然也随之失传,然而大楚王朝却成功的发现了其中一味主药,便是龙血草。 龙血草的功效不如行军丹惊人,但也能在数日之内刺激人体的潜能,而这龙血草对于大楚王朝而言,本身也是极度的机密,只出于皇室。 外界对于龙血草出自哪里,如何培育,存世量到底有多少,却是一概不知。 即便丁宁知道骊陵君必定和郑袖之间有着某种秘密的协议,然而大楚王朝实际的控制者依旧是他的母后赵香妃,大秦王朝的军队绝对不可能悄无声息的跨越东胡和楚边境,来到这里,更绝对不可能得到大量的秘药支持。 对于军队和战争,他拥有着其余修行者无法相提并论的经验和直觉,他现在已经可以肯定这的确是来自大楚王朝的军队。关键就在于,这支军队为什么能够违背赵香妃的支持而出现在这里,这支军队为什么直接对进入此间的修行者摆出如此绝裂的不惜一切,必分生死的姿态。 除了他所相信的寥寥数人之外,世上其余所有人都认为他已经死去,长孙浅雪根本未曾出手,他和长孙浅雪都是换了很厚的皮裘,面目本身也都是用厚巾掩着,在他们到来之时,这支军队最多只可能判断出这名老僧的身份。 老僧之前直接杀死了东胡皇帝,令东胡和乌氏联盟,便是自然站在了大秦王朝的对立方。 那是什么样的楚军,会想要杀死这样的一名苦行僧人? 这些都是令人困惑的问题,然而眼下却似乎毫无意义。 刚刚从他们两侧冲过的剩余雪犼,已经再次冲杀了回来。 老僧没有犹豫,他手中的木杖抬了起来,稳定的往四周刺出。 无论是雪犼的爪牙、身体,还是落下的箭矢、兵刃,在他的感知里最终只是变成各种粗细不一,或快或慢的阴影。 他的木杖便在这些阴影里游走,每一击刺出,那最接近他和丁宁等人身体的一道阴影便随之消失。 没有多少剧烈的冲击声和碰撞声。 空气里只有嗤嗤的漏气般的声音不断的响起。 这声音来源于鲜血不断的从被木杖刺出的孔洞中冲出,滚烫的鲜血往往在落地之时便已经结成冰珠,而在四周飞坠出去的骑者和雪犼也在落地时便已经身体开始急剧的冰冷。 这幅画面很平静。 老僧的动作甚至让长孙浅雪联想起农夫在长陵的水田里插秧,但就是这种单调而乏味的重复杀人的画面,却是反而让长孙浅雪都感到有些恶心的感觉。 单调乏味但极有效率。 长陵农夫的耕种便是如此。 这名老僧的杀人,也是极有效率。 远处的一片冰川上,有一个冰窟。 冰窟里停留着一支军队,从洞口到冰窟内里幽深而不见光处,密密麻麻,不知有多少人。 然而这些人都是气息沉静,连呼吸都是一丝声音都没有,完全就像是寓居在这里的幽灵们。 洞口有一名将领,身穿着没有丝毫反光的黑色袍服,他微眯着眼睛,居高临下,远远看着老僧的杀戮,却是没有让老僧和丁宁等人有丝毫的感应。 他站在这个冰窟口,却像是一道屏障,连冰窟内这支军队的气息都丝毫散发不出去。 …… 老僧微微喘息。 极有效率的杀戮很快。 所有的雪犼和背上的骑者都已经死去,然后迅速被严寒冻结成四周的冰雕。 猩红的鲜血在蓝黑色的冰川表面,如同妖异绽放的花朵,只是出现一瞬,便迅速黯淡,变成一种触目惊心的紫黑色。 然而老僧也不可避免的感到了一丝劳累。 杀人如插秧。 长陵的农夫每插一簇秧也并不劳累,但是一行水田过去,任何一名农夫都会很疲惫。 “任何人的确不是无敌的。” 他轻轻的摇了摇头,转过身来,看着丁宁,目光极为复杂的说道。 老僧此时心中想的,自然便是昔日长陵他所见那一战。 长陵那一战对于整个修行者的世界有着许多深远的意义。 对于这个时代的修行者而言,许多境界上的差距只存在于典籍的记载之中,王惊梦杀入长陵那一战,便让许多修行者真正目睹了各个境界之间到底有着多大的力量差距。 然而对于整个修行者世界,最为深远的意义是…这一战让天下所有人明白,哪怕是在修行者世界里真正无敌的修行者,都依旧可以被缠住,被杀死。 在此之前,死在军队和修行者围攻手中的强大修行者不知道有多少,然而一名真正当世无敌的修行者能不能够被杀死,却是谁也不知道。 之前那些绝世强者的落幕,往往是由于有新的强者出现,而并非是由一群实力上有着很大差距的修行者杀死。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而言,那一战也是元武和郑袖的一场赌博,赌能不能阻止和杀死一名当世无敌的修行者。 那一战的结果,给修行者的世界其实也带来了很多不好的结果。 丁宁和长孙浅雪都很明白他此时这句话的意思和心中的感慨。 然而丁宁却是平静的看着老僧,也认真的摇了摇头,说道:“能够被那样杀死,便说明不是真正的无敌。” 老僧霍然一震。 “鹿山会盟上元武也只是印证了一点,八境也不足以无敌。” 丁宁却是接着说道,“八境不足以无敌,便需九境。” “真正的无敌,不在于自身的修为多高,而在于超出这个世间所有人,所有的修行者多高。” 老僧已有所悟,听到这一句,他却依旧忍不住呆了一呆。 一息之后,他尊敬的看着丁宁,问道:“昔日我听人言,您最初所想,便是要成为天下剑首。您所说的天下剑首,便是要远超出这世间所有人,任凭千万人,都不可能杀死您?” 丁宁点了点头,道:“那才是真正的天下剑首。” 老僧默然片刻,道:“但后来又听说改了主意?” “那时年轻气傲,便只觉得远超世间所有人,打遍天下容易,而一统天下,让所有人赞服难。但终究是年轻不成熟的想法,到头来其实还是走回老路。”丁宁轻叹了一声,说道。 第三十六章 痴者 老僧想了想,说道:“昔日您要成为天下剑首简单,但是如今要成为天下剑首却难。” 丁宁点了点头,他能够理解老僧的意思。 然而这名老僧却生怕丁宁误解他的意思,道:“不是说现在您需要重拾修为,很多修行者反而走在了您的前面,关键在于您真正创造了一个时代。您和巴山剑场将整个修行者世界的境界都大大往前推进了一步。” 老僧的道理说的很大,但实际却很简单。 就如一个宗门,之间都是四境五境的修行者,六境七境的修行者几乎没有,但陡然出现一批七境的宗师,这个宗门的整体境界,包括五境六境的修行者便自然也会在下一个时期多出许多。 事实便是如此,数名卓绝的宗师,往往能够影响一个时代的兴衰。 王惊梦和巴山剑场在修行者世界颓势时强力崛起,那时六境七境之上的修行者数量的确很稀少,但现在丁宁所处的却是巴山剑场之后的时代,许多宗门崛起,就如夜策冷这一代,许多深受当时巴山剑场影响的人物已经成为宗师。 若是许多年后再来那样的一战,面对更多的宗师,甚至有可能除了元武之外还出现新的八境修行者,那需要什么样的修为,才能够真正的胜出,才能成为此刻丁宁口中所说的真正无敌? 这是老僧极感兴趣的问题,所以他又想了想,极为恭敬的问道:“您是否到了元武的境界?” “昔日在长陵,我于七境至八境之间,有些事情我有些疑虑,没有彻底想明白,便停留在跨和不跨之间,修为境界便只比你现在略前一些。”丁宁看着老僧,平静的说道:“后来我在长陵十数年,重复一些走过的路,甚至纠正一些自己以往修行之中做错的环节,那些其实极为简单,不需要耗费什么脑子,思考的便是七境和八境之间的问题,此时若论境界,自然要比元武高出数步。” 老僧愣了愣,却是自嘲般笑了起来,“我倒是糊涂了,居然还问这样的问题,您昔日便远远领先于元武,即便让他数年,这十数年潜修,若论境界,自然还是远远超于他。” 丁宁看着他,认真道:“光有境界是不够的。” 老僧想到来此山的目的,又看了看手中的木杖,彻底醒悟过来,道:“还有身和器,时间的累积。” 丁宁也看了看老僧手中的木杖。 那根木杖被鲜血洗刷得多了,此刻表面油泥般的钝光消失了不少,内里却是露出一层琥珀般的骨质光泽。 然后他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我想侍奉在您身旁。” 老僧微躬身,以长陵礼节对着丁宁行礼,郑重道:“天下只有您,才能有成为天下剑首的可能。” 他的肌肤紫黑如漆,但是说这句话的时候,身上的肌肤却在阳光的映衬下,闪耀着淡淡的金光。 这一处整片天空的天地元气虽然淡薄到了极点,但却也自然起了变化,不时有圣洁的光柱,从高空中不断的落下。 远处冰窟里,如幽灵一般伫立,静静远观者老僧的那一名将领,眼瞳里也第一次出现震惊的神色。 相隔太远,他自然无法听得到老僧和丁宁等人的谈话,也不知道丁宁和长孙浅雪到底是何方神圣。 然而很显然,这老僧杀死了那支雪犼骑军之后,便和那名年轻人进行了一次谈话。 只是寥寥的几句对话,那名老僧便有了莫名的开悟,竟是隐隐要破境成功,就将跨出最后的半步,真正的进入八境。 这名将领自然明白修行者能够改变自己的外貌甚至体态,看上去年轻并不一定真正的年轻,然而抛开年龄的问题,是什么样的修行者,能够以一些言行,便形成对这名苦修僧破境的强大助力? …… 丁宁平静的看着老僧。 先前他的很多敌人都很憎恶他的这种平静,却并不知道他这样的气度何来。 之前这名老僧在启程前已经说过类似侍奉的话语,但是他明白这名老僧此时的意思有很大不同。 老僧确信只有他能够真正的做到远超天下所有的修行者,做到真正的无敌。 所以此时他的这句话,便是誓言。 他要侍奉左右,直至丁宁到达那样的境界。 这样的誓言,便意味着他接下来的生命,所有的意义,便是守护丁宁到达那样的境界。 那是他自己达不到,但想要看到的境界。 这对于此时的长孙浅雪都不难理解。 老僧追求一生,只是想要看到更高的境界,不管是他达到,还是可以亲眼见证别人达到。 这老僧是真正的修行痴者。 他只担心丁宁将来不需要他侍奉在身边。 人世间到处都是痴者。 所不同的是各种痴。 看着这名老僧肌肤上自然泛出的淡淡金光,感受着这并非是老僧体内泛出,而是无数稀薄的天地元气汇聚过来,冲撞到他身体表面发出的光芒,长孙浅雪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着丁宁:“所以七境到八境,破境的关键,和最开始时的修行一样,不在于汲取,而在于放?” 这是一种难得的契机,不只是事关老僧一个人的修行,甚至对于丁宁而言,都是一种未经历过的契机,毕竟在他的修行经验之中,七境和八境破境的最后一步,也因为他有疑虑而未真正的跨出。 此时老僧临近破境的状态,正好便是一种印证。 所以丁宁也很凝重,缓缓的说道:“在于放,还在于不固于己身,不破不立。” 这些话对于一般的修行者而言异常玄奥,但即便是长孙浅雪都是距离八境并不遥远,所以她也听懂了。 “散功?”她皱了皱眉头,很简单的吐出两个字。 “七境最后要到八境,恐怕就是如此。破除所有修为,精神意志和身体无限放空,便自然可以引来新的天地,不破不立。”丁宁看着她和老僧,微苦道:“我昔日没有想通的一点,一是担心这是一个周而复始的循环。毕竟典籍中虽然有八境修行者的存在,甚至还提及九境,然而我们那个时代,却并没有人能够真正进入八境,甚至我们前面一代修行者也没有,谁也没有真正亲眼见证过。所以我便疑虑这如同生老病死一般,是修行到最后的自然循环,八境散功,又是重新炼起。毕竟典籍里的许多故事,也都是骗人的。还有疑虑的一点,是真元可以散尽,身体可以放空,但精神意志,又如何放空?” 长孙浅雪认真的听着,她没有疑问。 因为她很清楚当年的王惊梦能够远远超出当世的修行者,便是他太会质疑和创造自己的路。事实证明,许多典籍的修炼手段并非是最佳的,许多道理和故事,也的确是骗人的。 丁宁微微抬首,又是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后来我便想清楚了,精神意志所谓的放…便是最深的执念。无形之物便有如有形之物一样,有某种最深的执念,反倒像心胸不够开阔,精神意志便好像收缩凝聚于一点。就如我们体内的真元若是凝于一点,体内的经络便是空了一样的道理。” “所以许多典籍上的故事的确都是骗人的。” 长孙浅雪彻底的懂了,看着眼眉尽是伤感和感慨的丁宁,“所以并非是那种心胸特别开阔,心系天下苍生的修行者才能由七境到八境,反倒是特别执念于一点的修行者,才有可能真正的破七境入八境,甚至是极度心胸狭隘的小人。” “很简单,这便是极致的道理。”丁宁苦笑了起来,“要做到真正极致的大仁无私,有谁能够做到?但要做到极致的小气、自私、贪婪,却是更为简单。” “天下无真正的仁者,但有真正的痴者,不管痴于何物。”丁宁看着她补充道。 “走吧。” 长孙浅雪不再多言,她点了点头,然后出声,“接下来我来带路。” 丁宁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 长孙浅雪说道:“这里的冰川亘古不化,修行者经过的地方自然会有痕迹,有些痕迹新,有些痕迹旧。” 丁宁顿时释然。 九幽冥王剑和天地间极寒元气有着自然的感应,即便昔日那名灵虚剑门的大宗师行进的痕迹早已被风雪和岁月掩盖,但长孙浅雪说能找到,那她便一定能够感觉得出来。 对于这里莫名存在的这支军队,他和长孙浅雪却都不担心。 不管对方的目标是老僧还是那柄剑,对方先行和他们先行,都不会改变这场绞杀本身。 三人启步。 木杖依旧交由丁宁手中。 老僧依旧走在最前。 他虽然最强大的感知在体内,而不在这些冰雪之间,但是他的修为进境已经到了七境和八境破境的边缘,整个人处在一种难以言明的状态之中,似乎甚至可以感应到长孙浅雪的目光和心意所指。 所以看上去似乎仍然是他在引路。 长孙浅雪能够理解了七境和八境的关隘,到了真元修为到达最后破关之时,需要寻找的只是那一个契机般的破关执念,而对于他而言,世上原本就没有绝对的好人和坏人,只有怀着各种不同为己的目的的人。 第三十七章 阵眼 在长陵,早已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然而在这些冰川之间,太阳却好像永远不会落山一样。 能够捕捉到那名灵虚剑门的修行者留下的一些气息残留,却不代表着任何时候都能精准的把握。 长孙浅雪花了很久的时间,当那轮似乎永远都不会落山的太阳都即将消失在这些冰峰后的地平线上时,她看着前方突然笑了起来。 她很少笑。 虽然笑得极为矜持,但她在这个时候的笑意,便不同寻常。 丁宁已经有过数次要沉沉睡去的感觉。 每次当极度的困倦袭来,身体将要失去知觉时,他体内那些看不见的无数细蚕便活跃起来,如吐丝般吐出些元气,让他再度清醒过来。 然而潜匿在他体内的九死蚕自然不可能无休止的往外释放元气,他从长陵至今,积蓄了许多年的元气,尤其是在祖地那场灵雨里吸聚到的那种极为精纯的灵气,都在他之前的悄然破境之中几乎消耗殆尽。 最为关键的是,他体内大部分九死蚕的力量,在镇压着长生不死药的药力,而因为那支诡异军队的加入,要得到那柄剑便不再是轻而易举的坦途。 所以此刻看着长孙浅雪矜持的笑容,他微松了一口气,轻声问道:“快到了?” 长孙浅雪的目光落在前方平坦的冰川上,点了点头,嘴角的笑意更加绽放开来了些:“灵虚剑门的这名前辈,也太过欲盖弥彰了些,寻找他留下的气息这么久,却没有想到为了掩盖这片湖,他竟然直接将这片湖面冰封成了冰川。” 丁宁微微一震,看着脚下的冰面,“这下面是一片湖?” “冰面有些厚,但是下面是一片湖。”长孙浅雪看着他,说道,“是一片热湖。” 走在前方的老僧微微犹豫了一下,手中的木杖略微用力往冰面上刺了一刺,看上去也并未加多少力道,然而当他的杖尖往上提起时,冰面上却是已经出现了一个垂直往下的细孔,一缕白色的热气随之像喷泉般涌出,接着热意很快消失,那一个细孔自然被凝结和冰冻的水蒸汽重新封住。 这下面的确是一片热湖。 在这种极寒的冰川高处有着一处热湖,便自然表明这里的地脉,或者说蕴含着的一种力量和这冰川之中别处有很大的不同。 那名灵虚剑门的修行者用强大的手段直接将这处热湖的表面用极厚的坚冰封住,便是不想让人发现这处地方的异处。 但对于能够追踪他遗留气息的长孙浅雪而言,这就有些讽刺。 他用了这样的手段封湖,这片湖面他所遗留的气息,对于长孙浅雪而言就是浓重到了极点,和她本命剑的呼应,简直就如同在这里生了一个巨大的火堆无异。 三人沿着冰封的湖面继续前行,在湖面的另外一端,隐隐和长孙浅雪本命剑呼应的气息,似乎就是此行的终点。 细小的冰片在脚掌下碎裂,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这种声音虽然和在别处行走时没有任何的区别,但是想到脚下是一个水温很高的热湖,丁宁的心中却是依旧不断生出怪异的感觉。 这片湖面的区域很广阔,当光线黯淡,从一端看去,甚至不能看到湖面的中端。 当丁宁、长孙浅雪和老僧的身影在湖面的中心地带,消失在黯淡的光线中时,一侧的湖面边缘,缓缓出现了许多高大的黑影。 依旧是雪犼。 即便先前老僧已经杀死了五十余头雪犼,然而这种罕见的强大雪兽依旧次地出现,足有两百余头雪犼拖曳着各种负重,如潮水般涌过湖面边缘,涌上坚厚不知道多少丈的冰面。 这些雪犼的背上和后方的负重上,都有浑身包裹着厚重黑棉袍的修行者。但更令人觉得壮观和恐怖,甚至不可思议的是,在这些雪犼群后面更远一些的地方,还跟着一支军队。 这支军队足有三百余众,全部都是步行,悄然无息的完全像幽灵。 能够在这种地方长途跋涉,且不依靠雪犼这种骑乘而步行的修行者,恐怕至少也需要六境的修为。 然而世上绝无一支军队,也绝对不可能有一支军队拥有三百余名六境之上的修行者。 即便是在巴山剑场时期,也绝对不存在这样的军队。 既然不可能存在,便只有一个解释,这些步行的军士不可能都是六境之上。 不是六境却偏偏像六境之上一样行走,便让这支无声无息的军队看上去远比前方的那些身影庞大的雪犼群还要恐怖。 …… 冰川上真正的黑夜来临。 就如之前太阳给人似乎永远不会落山的感觉一样,这种地方的黑暗,往往给人永夜,永远不会亮起的感觉。 老僧停下了脚步。 丁宁和长孙浅雪也同时停下了脚步。 他们还未到湖的对面,接近湖面边缘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 但是他们的面前有一根冰柱。 这根冰柱也只有一两丈的高度,即便是在这种平坦的湖面上也不觉得分外突兀。 然而即便是丁宁和老僧,此刻都可以清晰的感知出来,这根冰柱是用了很长的时间“生长”出来。 原先这里也是平坦的。 但是那柄剑截断了这下方的某股气机,硬生生的将此处和灵虚剑门之中的法阵沟通,元气的自然波动,却还是使得这里的冰面往上慢慢的鼓了起来,最终形成了这样一根冰柱。 所以这里便是此处的阵眼。 那柄剑便是这里的镇物,就在这根冰柱的下方。 丁宁缓缓的转过身体,目光看向身后黑如浓墨的湖面。 冰层在微微的震动。 他们找到了这柄剑,那支军队也随之来了,而且很显然的不做任何的隐匿,已经直接发动了进攻。 在初始的试探和消耗之后,这支军队便再没有出手,一直到此时才开始绝厉的出手,便说明这支军队的目标恐怕和他们完全相同,便是要寻找这柄剑。 高空里刮过的寒风也陡然开始崩乱,稀薄至极的空气开始颤抖。 漆黑的夜空里,陡然出现了一团幽绿色的火焰。 幽绿色火焰从极高空坠落下来,拖出的长长焰尾却是因为空气太过稀薄而迅速的熄灭,所以这一团幽绿的火焰就像是在天空之中移动的一只魔王的竖眼。 幽绿的火焰将整个湖面的冰片都映射得如同绿宝石般闪闪发光。 幽绿的火焰之中,却是有着许多森寒的金色光芒。 这是“天戮”,依旧是大楚王朝的强大符器,威力足以笼罩湖面数百丈方圆。 绿光粼粼的湖面上,已经卸下了负重的雪犼,变成了一道道庞大的黑色影迹,带着一道道狂风,冲袭而来。 (无锡今天超冷,室内都可到零下八度,这是有生以来我在无锡遇到的最寒冷的天气,空调都不起作用。冻得快傻了,而且还正好写到这种冰天雪地。手指都僵了。最为关键的是...我明天还要出差去更冷,很堵的北京...) 第三十八章 天下最快 “我们需要破坏那些符器。” 长孙浅雪蹙起了眉头,看着那些庞大黑色影迹的后方。 那些雪犼拖曳着的大多数负重,已经被卸了下来,变成了矗立在冰面上的一座座符器。 此刻将整个湖面都映射得幽绿一片的“天戮”,只是其中之一。 这些符器的威胁,远超在冰面上狂涌而来的庞大黑影。 “不需要。这些人也只有动用这些符器一次的能力。” 丁宁转头看着她,摇了摇头,“他们也只想动用这些符器一次。” 老僧微眯着眼睛,抬起头看着那片幽绿色的火焰,即便眼瞳被映射得一片碧绿,然而他依旧很清晰的判断出了其中哪些流束会对他和丁宁、长孙浅雪造成真正的威胁。 他抬起了手中的木杖,朝着上方的天空挑动了数下。 咄咄咄咄! 无数恐怖的沉闷撞击声在这一刻同时响起。 那片遮天蔽日,令七境之上的大宗师都不可能瞬间掠出它笼罩范围的幽绿色火焰,就随着他这简单的数下挑刺,变成了反往上冲的无数火花。 这片往上冲的火花和后继符器袭来的各种光焰再度撞击,在天空发出了各种各样的爆炸,一刹那便在半空之中形成了一条恐怖的长河,汇聚着无数可以将人的身体轻易的撕扯成粉碎的各色光焰。 这些光焰明灭不定,给人幻灭的感觉。 老僧的面目也在光焰中犹如幻灭。 这一刹那他的动作出现了短暂的停顿。 当厉西星带信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万般苦修但凝滞不动的境界便出现了松动,每一息的时间都处在不断破境的奇妙境地之中。此时他无限接近当年王惊梦杀入长陵时的境界,脑海中的时空便如同被带回了昔日的长陵,许多副甚至难以回忆起的画面,便硬生生的闯入他的世界。 这些画面里有无数的剑和剑意,最为清晰的,自然便是王惊梦那一道道简单和强大到似乎毫无道理的剑意。 就在他的动作出现了短暂停顿的这一刹那,一柄深红色的飞剑已经破空而至,飞剑上焰火的影迹已经倒映在他的额头上。 丁宁轻咳了一声,他的目光很自然的落在了那柄深红色的飞剑上。 老僧手中停滞在空中的木杖也很自然的顺着这一声轻咳,顺着丁宁的目光刺了出去。 深红色的飞剑在极短的时间里不知道震颤了多少次,变幻出了无数种刺落的路线可能,剑锋边缘的光影甚至旋转绕结在一起,就如一个深红色的线团。 然而老僧的这根木杖却似早就预知这道飞剑的下一个动作一般,连木杖刺出的方位都没有改变,便轻易的刺中了这柄首先到来的深红色飞剑。 噗的一声,深红色飞剑上真元四射,飞剑主人的真元被尽数逼出。 这柄飞剑倒飞了出去,刺入了冲在一头雪犼背上的一名骑者的左肩。 这名骑者正在全力投掷一根长矛。 飞剑刺入这名骑者的左肩,这名骑者往后翻倒,坠在地上,身体瞬间被后方的雪犼踩踏成血浆,而他手中的长矛却是投了出去,偏了方向,深深将前方一名骑者和他身下的雪犼洞穿,钉在冰面上。 后方一头雪犼收势不及,又狠狠撞在这头被钉在冰面上的雪犼身上,发出令人牙齿发酸的骨爆声,上方的骑者刹那间被像石头一样往上方的天空甩飞出去,遭遇了天空里落下的一些流焰,身体内部往外烧了起来。 丁宁没有去看这些画面,他的目光落向老僧身前一处空处。 老僧的杖尖也很自然的朝着那处刺了过去。 那处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出现了一柄薄薄的灰色飞剑,好像飞蛾扑火一样,撞在了老僧的杖尖上。 薄薄的飞剑剑片从中折断,断裂成并不均匀的两片,斜飞出去,其中一片落在一名骑者的脖颈之上,将这名骑者的头颅轻易的切了下来。 丁宁依旧没有看那处。 他的目光不断的落向老僧身周,而老僧的木杖便随着他的目光所落而所落。 木杖的动作顺畅而自然,老僧的整个身体包括意念感知,都自然的变得前所未有的顺畅。 他把握住了昔日王惊梦杀入长陵时使用的这种剑意,最轻易而最快的杀人的手段,但是此刻却依旧有些难以理解,当他的木杖再次随着丁宁的目光落处而落去之时,他转过头来,用一种极为尊敬的语气问道:“怎么会这么快?” “真正的快,并不只是自身身体和真元协调能够达到的极致的快,本身动作的快,还在于顺应我们周身天地元气的所向,顺风而行便永远比逆风而行快。” 丁宁收回了目光,看着他求知的眼瞳,道:“而真正的顺势而为,不只在于顺应天地元气的所向,还在于顺应对方的势所向。你的快加上对方的快,才是真正的最快。” 老僧顿悟,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 丁宁也笑了起来,“所修的功法不同,你的修身之法加上巴山剑场的这门剑经,便是昔日的王惊梦也没有你快。” “即便比您快,也绝对不会有您高。这样的剑意,若非到了这样的修为境界,又有您这样带着…否则即便知道了这样的道理,又有谁能学得会,又有谁能再施得出来这样的剑意?” 老僧以长陵礼节躬身行了一礼,这才转过身去。 当他和丁宁完成这样的交谈,完成而来这样的施礼,冲近过来的雪犼已经倒下了大半。 丁宁的目光不再落向老僧的周围。 老僧已经不需要他的提带。 老僧的木杖的刺出虽然看起来很清晰,没有给人惊人的快的感觉,但实际上已经做到了当世最快。 …… 另外一端湖泊的边缘。 那支如幽灵般的军队始终没有动作。 即便是当所有雪犼和雪犼上的骑者死去,变成冰面上的雕塑,这支军队都是始终静静的等待着。 直至所有符器的光芒都彻底黯灭,冰封的湖面上重新陷于黑暗,紧跟在军队最前那名将领身后的一名副将才对这名将领深深的躬身行了一礼,轻声道:“没有人能抵挡这名苦修僧的一击,所有今晚会死很多人…但没有关系,只要将军您能活着就好。” 第三十九章 受死 所有的雪犼从狂暴奔行到静止。 湖面冰层在符器坠落的光焰中留下了无数陨石坑般的凹陷。 老僧手中的木杖落回冰面。 杖尖因为在短促的时间里刺穿了太多的血肉,和骨骼急剧摩擦还残带着很高的温度,在接触冰面的时候嗤的一声,冒起了一条白烟。 老僧得到了昔日巴山剑场的真传,战力又朝着世间最高处迈出了很大的一步,整个人正处于一种莫名的欣喜和兴奋之中,然而此时,他却是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 前方的黑暗和飘飞的冰屑里,缓缓走出一道身影。 这人的脸面用厚厚的黑布遮掩着,背负着两柄长剑,一柄青色的剑柄,一柄红色的剑柄,在黑暗之中都闪闪发光,比他的本身还要引人瞩目。 这人便是先前站在军队最前首那名将领身旁的副将。 这名副将前行之时,那支幽灵般的军队,为首那名将领和身后的军士,依旧保持着绝对的静默,没有一人动作和出声。 铮的一声轻响。 两柄长剑同时出鞘。 青色剑柄的长剑剑身却是红色,红色剑柄的长剑剑身却是青色,在黑暗里显得分外的诡异。 这名副将双手交叉持剑,脚步没有声息,却是越来越快,两柄剑在黑暗里迅速变成两条光带。 老僧的眉宇间出现了一丝凝重的神色。 他朝着前方踏出了一步,抬杖,手臂很自然的伸到笔直,木杖也顷刻变成了一道纯粹的直线,刺向这名副将的眉心。 噗的一声爆响。 这名副将的眉心轻易的被洞穿,杖尖上的力量深入他的颅内,然而即便刚刚被冰面冷却的杖尖在这名副将的眼瞳之中带出影迹,强烈的压力甚至使得眼瞳都变形往内凹陷时,这名副将却依旧没有改变任何的动作。 他只是任凭老僧刺穿自己的眉心,依旧进行着自己的剑势。 老僧的额头上皱纹深了数分,他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随着那一声轻微的爆响,自他杖尖透出的力量便已经断绝了这名副将的一切生机。 然而他眼睛的余光,却是落向自己的胸腹两侧。 他油腻难分本色的僧袍上,出现了两道裂口。 裂口内里是他紫黑如精钢的肌肤,肌肤上有两道浅浅的白印。 杖尖脱离了这名副将的眉心,自然的落下,杖尖点在冰面上的同时,这名副将的尸身往后倒下。 老僧的目光平视前方。 那支幽灵般的军队动了,但又只动了一人。 一名和这名副将同样打扮的修行者越过了为首的将领,沿着这名副将走过的路,独自一人朝着这老僧走来。 老僧的感知顺着冰面无尽的延伸。 他对这支军队一无所知,更是无法判断出这些人的军阶,然而便是极为细微的气势差别,他的感知和方才被他杀死的这名副将,却已经告诉了他很多事情。 这名刚刚被他杀死的副将是这支幽灵般军队的第二号人物。 虽然那一瞬间和他的交手风波不惊,甚至没有任何剧烈的元气碰撞,然而这名副将却能够斩破他的僧服,在他的身体上留下印记。 只是这样的结果,便已经超过他在东胡皇宫遭遇的任何强者。 更何况今日的他比去东胡皇宫的时候更强。 一支军队的第二号人物便远超过东胡皇宫里那些强大的宗师,便足以证明这支军队的强大。 但最为关键的是,这名副将第一个前来送死,只是以死开道。 以死开道,你们跟上。 丁宁的眉头也深深的皱了起来。 他见过很多军队。 然而这样的军队,他也从未见过。 老僧的情绪没有任何的波动,对于他而言,生命的所有意义便是成为丁宁的侍者,所以在此时面对这样的军队,除了赞叹对方的强大和狠辣之外,杀人这种事情,和平时掰开一个饼,喝一碗茶一样,没有什么区别。 他所要考虑的,只是如何尽可能的减少对方对自己造成的伤害,尽可能的节省自己的体力。 即便是连稀薄的空气阻力,在此时都变成了他所需考虑的重要方面。 所以他连手指都没有动一下,一直等到这支幽灵军一般的军队中第二人走近自己,他的木杖才又抬起,刺了出去。 杖尖精准的刺在对方的心脉处,力量在骨骼缝隙之间,透过最薄弱的血肉刺向对方的心脉。 然而力量刚刚透入,他面前的这名修行者便已经消失了。 天地间发出一声沉闷的轰鸣。 这名修行者的身体由内向外爆炸开来。 这名修行者所做的事情,便是走到老僧的前方,在老僧杀死自己之前,便将自己体内积蓄的所有真元和天地元气爆炸开来。 老僧的身体上发出了无数啪啪的响声。 有如石块敲击着脆弱的窗纸。 他身上的僧袍再多了许多孔洞,孔洞内里他紫黑色的肌肤上,又多了许多印记。 长孙浅雪的呼吸停顿。 她的脸色渐渐发白,有种想要吐的感觉。 尤其看到老僧身上的许多印记,她体内气海之中开始震动。 然而就在此时,丁宁握了握她的手,对她摇了摇头。 长孙浅雪缓缓的吸气,气海的震动消失。 老僧自然感知到了她想出手帮忙的欲望,他没有转身,却是再往前踏出了一步。 黑暗之中,走来第三个人。 这人用飞剑。 飞剑在距离老僧十余丈外飞出之时,这第三人便已经死了。 因为这名修行者将体内所有的真元在这一刹那尽数逼出,灌注在了这一剑里。 这一柄赤红色的小剑彻底的燃烧了起来,沿着笔直的线路,如陨石一般落向老僧。 老僧简单的侧转了一下身体。 这柄飞剑的力量卷飞了他身上的数片破布,便远远的越过了老僧身后冰封的湖面边缘,刺入了后方的冰川里,然后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 冰面上的冰屑开始跳动。 第四个修行者走来。 这是一个身高超过寻常人许多的巨人,手中拖曳着一个巨大的铁锤。 在这名修行者高高的举起手中铁锤之时,老僧的杖尖洞穿了他的心脉。 铁锤落下,在老僧前方砸出深坑,无数冰雪碎片溅起来,落到老僧的身上。 接下来便是第五名,第六名…一种惊心动魄的频率,一人被杀死之后,便立即有一人再走到老僧面前,然后再被杀死。 一名名修行者沉默的走来,受死。 第四十章 骄傲 老僧的木杖变得沉重。 沉重来自于他体力的消耗,来自于这些死士的意志。 这些死士的境界和他相距甚远,剑意或者如第二名自己将体内真元尽数爆炸开来的修行者自尽时的爆炸力,也是因为老僧的选择,才有可能落在老僧的身上。 对于老僧的身体而言,那种堪堪在他肌肤上留下印记的力量,就和有人拿着勺子在他身上敲击了一下没有区别。 只是为了尽可能的节省体力,老僧对于自己的消耗控制到了极点,有时施杖时便宁愿承受如勺子敲击一下般的伤害,而尽可能的减少真元的输出消耗。 只是再小的伤害毕竟是伤害。 更多的疲惫还来自于精神的高度集中。 每一名走来的修行者的目的都不是生存,只是将自己的生命送给他的杖尖收割,临死前的最后一击都根本不是顾虑自己的生死,而是尽可能的想要对他造成伤害。 如果他不专心,那这些比他境界低出太多的修行者,凭借着这样的意志,便真的有可能对他造成严重的伤害。 随着木杖变得沉重,老僧的肌肤内里开始发烫,呼吸也渐渐灼热起来。 黑暗的一头,那支幽灵般的军队人数已经变得稀稀落落。 然而不断走到老僧身前赴死的修行者的目光却是依旧冷静,甚至有种令人难以理解的漠视意味。 唯一不同的便只有那名始终站在军队最前方的将领。 他的眼眸深处此时一片自信,而且闪烁着一种狂热的光焰,就像是冰面下燃起的火光。 他蒙面黑巾下的唇齿之间已经是鲜血流淌。 在第一名副将走上前去赴死时,他雪白的牙齿已经咬破了他自己的唇,但是他却根本未觉得痛苦。 痛苦这种身体的感知,对于他而言似乎根本不存在。 他拥有着任何修行者都难以比拟的视力,在这浓重的黑暗之中,他都甚至可以看清老僧的每一个动作。 他此时只是极为认真的看着老僧的每一次出击,每一次木杖在黑暗中行走的轨迹。 时间其实很短。 但一道道强烈的意志消失,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不断的带着这种森寒到让人根本无法理解的意志不断的死去,却使得时间变得分外的漫长。 这名为首的将领身后的人数已经极为稀少,已经只剩数十人。 然而蓦然间,他的眼睛里不知道捕捉到什么影迹,灰暗的双瞳骤然明亮起来。 他的身体刚开始微动,身后一名正要走出的军士便很敏锐的感觉到了他身上的气机变化,瞬间静止。 然后这名为首的将领开始动步。 老僧的杖尖刚从一名修行者的胸口退出。 这名修行者心脉处渗出的鲜血瞬间被极寒冻住。 老僧的木杖前端却因为天地元气的急剧流动和摩擦,依旧保持着很高的温度,所以数滴心间血此时还在杖尖粘稠的将落未落。 他身前那些军士,或者用修行者和死士来描述更为恰当…他们的两百数十具尸身堆积在一起,即便无法和长陵当年那战数千强者的尸身堆积在一起相比,但也已经在冰面上堆积成了小山。 动步的将领急速的穿过了冰冷的空气,就在老僧杖尖的那数滴粘稠的鲜血将落未落,将凝未凝时,这名将领的身影,便正出现在这座尸山的顶端。 老僧霍然抬首。 强者之间的气机感应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即便是这名将领此时身上绽放的气息和他之前杀死的那些修行者似乎根本没有任何区别,但是他却直觉感到了极度的危险。 他没有任何的犹豫,再次跨前一步。 这一步便是常人数十步的距离,直接到了尸山脚下。 他跨出的是右脚,右脚掌落下的瞬间,一股强大的力量,便将深不知多少丈的冰面炸裂,底下热湖的热气嗤嗤的还未从冰面中喷涌出来,所有的尸身,包括四周那些早已如冰雕般的雪犼尸身,已经全部被震得往上飞起。 借着这一踏之力,老僧的体内涌起一股磅礴到了极点的力量,他的杖尖轰的一声,就像是带着脚下整个一片热湖,朝着尸身飞雨间落下的那名将领刺了过去。 木杖在空间中穿行的速度太快,以至于这一切的画面近乎停滞。 然而将领的身影在这飞起的尸身之间,却是闪烁了一下,瞬间消失,又出现在老僧的身前。 有一片冰片顺着他伸出的两指骤然加速,承受着他和周围天地间施予的力量,往着老僧的眉心拉长。 老僧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此时真正修为仅次于元武,又得了丁宁的传授,便是元武和他共同出剑,都不可能有他快,然而此时他却可以肯定,这片冰片化为的冰剑,将比他的杖更快。 双方身周急剧的元气流动和身体里的燥意清晰的提醒他,对方这名将领是真正七境的宗师,且并非寻常的七境,最为关键的是,对方竟似看穿了他的剑招,并精准至极的看透了他身体的状态。 他的体力消耗太过剧烈,此时的出手已经比先前慢了。 这名将领不同于那些送死者,是一名罕见的宗师。 这名将领看穿了他的剑招。 这数者叠加,便足以让他败亡。 轰的一声爆响。 老僧的左脚也迸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已经被震裂的冰面一块块溅射出来。 老僧的身体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往后倒退,手中杖尖刺出的方位略变。 嗤嗤两声轻响。 老僧的脖颈下方,左肩上出现了一道前后通透的剑伤。 将领的左掌护在眉心前方,他的左掌中心也完全被洞穿。 两团血雾在空中飘洒一瞬,便被寒冷冻成红色的粉末,纷洒坠落。 老僧双脚在冰面上踏击,连退十数步,退至丁宁的身前。 将领淡漠的在空中看着老僧和丁宁、长孙浅雪,身体如放飞的风筝般往后飘飞出去,落向那支人数已然不多的幽灵军队的前方。 老僧手中的木杖落地,兀自不断的震颤。 地面上热气和冰片不断的往上飞起,就像是整个热湖要往上飞起来。 “到底是什么人?” 长孙浅雪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面色极为凝重的丁宁问道。 “不是楚人。” 丁宁缓缓的说道。 先前对长孙浅雪和老僧说这是来自大楚军队的也是他,此时说不是楚人的也是他。 然而长孙浅雪却并没有因此而感觉奇怪。 任何人的判断,都会因为对方的变化而变化。 “很强。” 丁宁又看着她,很认真的说了一句。 老僧轻轻的咳嗽,咳出了些鲜血,他想要将插在冰面下的木杖拔起,但是丁宁看着他摇了摇头,“你不要再出手了,再出手你便下不了这冰川,回不去了。” 老僧点了点头,没有坚持。 这是一个很客观的事情,任何一名想要活下去的修行者在这种地方动手,都必须考虑自己的真元和体力能够支持到自己能够回去,能够沿着来时的路走出这条冰川。 他抬起了头,沿着那名将领破空落回形成的风流,感知着那名将领的存在。 那名将领也已经负伤。 但是对方的负伤,似乎也是计算好的代价。 对方依旧拥有再战之力,方才的那一击,便是那名将领牺牲了那么多人,所需要换到的结果。 长孙浅雪抬起了头。 她往前跨出了一步。 她骄傲的挡在了老僧和丁宁的身前。 她的骄傲不只是因为她是此刻天下最强的女修之一,同时还因为她从来都是按照自己的意愿而活着,从未屈服于别人的意志。 这便是真正的骄傲。 高贵。 第四十一章 珍藏 前方的风雪之中出现了一条清晰字迹的风洞,即便在黑夜之中都可以清晰的看得出来,那是一个人高速破空后留下的通道。 当那名将领负伤后退的瞬间,他身后的一名修行者便已经替换了上来。 所以就在长孙浅雪抬起头时,风洞之中已经出现了一截剑尖。 这道剑意很强,就像是裹挟着一片星空落下,非但速度极快,而且剑意所指如万千繁星闪烁,无法琢磨到底哪一颗星才是真正带来死亡的死星。 能够施展出这样剑意的人,在长陵也不算弱者。 只是这名修行者遇到的是长孙浅雪。 在长陵时长孙浅雪便能轻易的杀死跟随了白山水很多年的樊卓,更何况她修的本身便是至寒意,如若没有丁宁的双修辅助,这种至寒意足以杀死她自己。 在这种极寒的冰川地带,她就像白山水在水中一样,是真正的皇者。 她伸出了右手,玉葱般的双指轻易的夹住了这截刺向她的剑尖,一层比这里冰川上的色泽深沉无数倍的蓝黑色冰霜沿着剑身以无比恐怖速度往后蔓延,顷刻流淌到来袭的修行者身上。 哗啦一声,来袭的修行者直接碎了。 碎裂成了一地的蓝黑色冰块。 浓重的黑夜都似乎被冰冻了一瞬。 长孙浅雪的身周很自然的有灰色的冰砾飞起,就连身后的老僧都感觉到了刺骨的寒冷。 然而长孙浅雪的动作却没有丝毫的停顿,她很简单的扔出了手中夹住的这柄剑。 当的一声,接下来破风而来的那名修行者斩中了长孙浅雪投出的这柄剑。 这柄剑似乎并没有多少的力量,被这名修行者直接斩飞出去。 然而剑身上的寒气却是吹拂到了这名修行者的身上,这名修行者的身体还在急剧的前行,但在下一瞬间,却是哗啦一声,又变成一滩碎冰冲击在湖面上。 那支幽灵般军队人数已经寥寥,剩余的修行者都并未被这样的景象所吓倒,然而接下来走出的一名修行者,却是莫名的顿了顿。 因为长孙浅雪和老僧不同。 在这第三名修行者刚刚行出,还未近身时,长孙浅雪伸手虚握。 她就像是握住了一柄剑,然后拔剑。 一股强大的本命气息在此时的冰封湖面上喷薄而出。 这是在施展本命剑。 长孙浅雪的本命剑真实的出现在她的手中。 然而面对着她的这第三名修行者根本没有看到她的本命剑。 因为他的眼睛直接被迎面而来的寒风冻瞎了,变成了碎裂的冰珠。 天地间出现了无数道晶纹,就像是无数朵雪花连接在了一起。 这是这片冰湖上的寒风和所有水汽全部被恐怖的寒气顷刻冻结,就像是空间都被冻裂成无数细小的碎块。 空气的急剧冷凝收缩使得天地之间发出了无数细微的炸响,这片冰湖之外的空气自然流动过来,围绕这个冰壶形成了庞大的旋风。 九幽冥王剑在沉寂无数年之后出现在世间,而且毫无保留的绽放自己的力量。 长孙浅雪挥剑。 她并不是只对着这第三名修行者,而是全力对着面前这支军队斩出了一剑。 这一剑名为“寒潮”。 便是真正的潮水。 幽灵般的军队第一次出现了纷乱,各种光焰闪动,然而也只出现了一瞬。 接着便是无数碎裂和金铁坠地的声音。 风吹过。 细微的冰晶形成了灰色的冰雾。 冰雾里,那剩余数十人已经不复存在,只有那一名将领单臂横档在前,依旧站立在湖面上。 他的手中握着一柄剑。 这柄剑是黑色,细小而狭长,贴着他的手臂,像臂盾一样。 “九幽冥王剑,想不到竟然是公孙大小姐。” 似乎太过寒冷,这名将领的动作都似乎变得缓慢起来,他的声音也第一次响起,显得幽远而年轻。 出声便意味着可以交谈。 长孙浅雪看着这名应该很年轻的修行者,清冷道:“你是长陵人?” “若是久居长陵便算是长陵人,倒也算得。”这名将领缓缓动步,朝着长孙浅雪走来,同时说道。 “是郑袖一直藏着的那支军队。” 丁宁体内的九死蚕再次吐出一些精纯的天地元气,让他的脑海更加清醒了些,他终于确定了这支军队的身份,在长孙浅雪的身后轻声说道。 长孙浅雪眉头微皱,声音微寒,“杀神军,白启?” 那名将领没有回应。 在这种时候,没有回应便代表着默认。 杀神军是郑袖最为珍藏的一支军队,终日藏于陵区之中。 没有什么人知道这支军队的来历,只知道大秦王朝这支军队曾经的目的便只有一个,就是杀死王惊梦。 这是郑袖无比隐秘的训练和藏着的军队,就连当时巴山剑场所有人都不知道这支军队的存在。 而这支军队尚未成熟,大变就已经发生,王惊梦就已经战死。 王惊梦死去,这支强大的杀神军却是留存了下来。 以杀死王惊梦为目的而训练的军队,并不意味着真正能够杀死王惊梦。 但是方才那数百人,却是已经足够显示其强大。 若是这样的一支军队回到昔日的长陵,至少可以保证当年王惊梦绝对无法杀入皇宫之中。 这绝对是郑袖最视若珍宝的一支队伍,而且十数年前没有彻底成长起来,但今日却是已经成熟和可怕到一定地步。 现在郑袖将这支军队砸在了这里…即便是不擅长思考阴谋的长孙浅雪都已经知道了郑袖想要做什么。 她声音更寒道:“郑袖也想要这柄剑,郑袖也缺少一柄特别强大的本命剑。” 丁宁缓缓的吸了口气。 他也明白了这支军队为什么能够比他们早一步到达这里。 因为顾淮。 顾淮在临死前对他说过这柄剑不在灵虚剑门,然而并不意味着顾淮不知道这柄剑有可能在哪里。 他和郑袖,恐怕已经怀疑这柄剑有可能在东胡最边缘的这片冰川里。 所以说,郑袖发动对乌氏的战争,除了续天神诀,除了祖地之外,其实还有一个隐藏最深的秘密,便是这里,这柄剑! 那场对乌氏的大战,不只是要吸引乌氏、吸引东胡的目光,还要让它吸引大楚王朝,吸引掉岷山剑宗的注意力,让这支杀神军,神不知鬼不觉的能够到达这里! 若是没有那场针对安抱石的刺杀发生,若是安抱石的尸身不被冲到冰川下的高原冻土地带,不是恰好被东胡的牧民发现…那这柄剑,便只会落在郑袖的手中。 丁宁感到寒意,也感到庆幸。 只是他也感到不解。 他略微改变了自己的声音,出声:“十三四年前,你和这支杀神军的所有人才多少岁?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杀死王惊梦?” 这支军队在之前展现的意志,只可能来自仇恨,而不可能来自郑袖的施加。 第四十二章 画眉 “幸会九幽冥王剑,幸会公孙家的大小姐。” 这名将领便是杀神军统帅白启,他看了一眼丁宁,目光又落回长孙浅雪身上,道:“只是不是每个人在这种情形下都有兴趣向敌人倾述往事。”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的目光垂落在自己的身上,接着说道:“王惊梦就代表着巴山剑场,而现在你们便代表着巴山剑场。” 他的衣角有冻结的鲜血。 虽然他身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然而老僧的那一战给他造成的伤势比一个前后通透的还在流血的伤口还要严重得多。 在这种严寒而缺少天地元气的地方,他的确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 丁宁听出了白启的轻蔑,然而他却很平和的看着白启,道:“巴山剑场从不怕算账,只是至少要弄清楚帐出自何处。” 白启缓缓的抬起头来,看着上方的夜空,淡漠的轻声说道:“能活着的人才能算账。” 和死人算账是没有意义的。 丁宁明白白启的意思是他才是可以算账的人,而丁宁和长孙浅雪,包括这名老僧将会死在这里。 然而丁宁自然并非如此想。 他看着慢慢抬起头看着上方夜空的白启,没有再对白启说话,而是对着身前的长孙浅雪,用唯有自己和长孙浅雪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他现在的信心来源于郑袖。这里极寒,属于你的领域,但也极高,天地元气很稀薄,但距离星空却更近,更容易让星辰元气坠落,所以这里同样也是郑袖的领域。” “郑袖已经得到续天神诀,所以我不会干扰她的战斗,否则她会知道我并未死去。” 看着骤然转过头来的长孙浅雪,丁宁接着认真说道:“在这里你对郑袖没有优势…但是你很多年前就想和她有一战的机会,这些年你在长陵,也一直等待着一次和她公平交手的机会,所以我对你有信心。” “你对我有信心,我当然会胜。” 长孙浅雪极为罕见的笑了起来。 她一贯高贵清冷,然而此时的笑容里,却绽放着狂热的味道! 早在许多年前,她便是不甘,便不觉得自己会输给郑袖。 然而王惊梦已然接受郑袖,她便是比剑胜出,也没有任何的意义。 所以骄傲的她便飘然远去,独自离开长陵。 公孙家灭,她以为出自王惊梦之手,便由爱转恨,无法原谅王惊梦。 然而王惊梦在长陵战死,她便回长陵。 在长陵潜修,她不想其它,所想的,便是能和郑袖有交手的机会,然后杀死郑袖! 在过往的很多年里,这甚至是她生命的唯一意义。 …… 黑色的天空里,骤然亮起了许多星光。 因为这里距离天空极近,所以这一颗颗星辰便显得非常的大,非常的妖异。 在这一刹那最为明亮的星辰都显得异常的苍白。 然后这些似乎伸手便可触及的星辰便如同燃烧了起来,而一缕缕火焰分外的沉重,飘落下来。 一股本命气息从白启的身前缓释而出。 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柄真正的本命剑。 这柄剑狭长而透明,不见任何符文,就像寻常的极为纯净的白水晶,但却天生带着一种冷漠的杀意。 当白启横剑于胸,这柄剑就像是变成了一面镜子。 苍白色的星火落下无数束,便落在他这柄剑上。 “每一次都是这样…利用这么多人,真的好么?” 丁宁想到了顾淮,想到了更多人,他冷笑了起来,摇了摇头。 白启很平静的往前推出这柄剑。 这一刹那他显得极为轻松。 因为这不是属于他的剑意,他所要做的,只是做一面镜子,将这剑意折射出去。 他相信皇宫深处那名女主人也已经感受到九幽冥王剑的气息,所以这次落到他剑上的星火,也是冷酷却分外的炽烈! 无数束苍白星火落在镜面般的剑上,在剑锋的边缘如瀑布般流淌下来,形成薄薄一层,平行于这冰封的湖面,朝着长孙浅雪切了过去! 长孙浅雪的笑容骤然消失。 就如一人的嘴唇越薄,便显得越为锋利,越为冷酷。 无数束星火凝压成比雪片还要薄的一层,看似寻常的横切而至,却是带着无穷强大的意味。 她已经很多年未曾见过郑袖,但是此刻她明白丁宁之前对她说的是对的,这些年郑袖也远比以前可怕,全力出手时,甚至已经超越了她的想象。 幽蓝的色泽在她的右手之中迅速的流淌,堆积。 九幽冥王剑曾被人认为是天下最凶最寒的剑,此时力量在长孙浅雪的手中尽情的释放,那种深重的色泽不断不断的加深,便已经释放出震慑神魂的力量,然而在接下来一刹那,长孙浅雪却抛却许多公孙家的绝强秘剑,也抛去她这些年修行中所修到的一些最强的剑式,而是用出了并不算太过特别的一剑。 她手中这柄最凶最寒的剑轻柔的往前画出,就像一枝眉笔画了一道,落在了这迎面而来的薄薄一层星火上。 这一道剑式的名字,便是“画眉”。 这一剑,便纠缠着无数长陵旧事,就是昔日王惊梦一剑划破陈国女公子纪青清的剑式。 这一道剑式并不难领悟,对于长陵大多数剑师来说很普通。 当年王惊梦用这样的一道普通剑式胜了纪青清,在纪青清的脸上划了一道,更多的自然是羞辱。 而此刻长孙浅雪用这样一招,是因为她真的很想…很想…用这样的剑式在郑袖的脸上也划上这样一剑。 要不要脸? 这便是她的剑意。 她积累了很多年的剑意,代表着她最深的执念。 所以这一剑的剑意至为强大,在此时的丁宁眼中,都是无懈可击,完美而强大到了极致。 “咔嚓”一声。 薄薄的一层星火上骤然出线了一道蜘蛛丝般细小的晶裂。 接着无数细微的晶裂便密布这层星火,蔓延到白启的剑上。 白启的呼吸骤顿。 他直觉自己的剑被无数的巨山硬生生的轰击了一记。 一声野兽般的厉嚎自然的从他喉间迸发而出,他的左手都落在了剑柄上,右掌指间鲜血飞溅,才压制住这一剑,不让它脱手飞出。 星火断裂。 看上去反像朝着星空卷去。 又像是一道道燃烧的白索在朝着天空烧去。 长陵的皇宫里,响起噗的一声轻响。 站立在灵泉前的郑袖身体往前微倾,一口鲜血从她的唇间涌出。 灵泉之中的白色莲蓬上,星星点点淋洒了许多猩红的血珠,如露珠般滚动。 第四十三章 用命 她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似乎真是感觉到了剑意落在眉梢,然而不知为何,即便是出了胶东郡之后第一次受如此的伤,她的眼眸深处却没有什么愤怒的情绪。 白启如野兽般嚎叫着,他的十指一息之间便不知震颤了多少下,强行控制住手中这柄本命剑的力量,并将体内更多的力量,疯狂的灌注了进去。 方才那一剑是他败了,但那是来自于皇宫中女主人的力量,并非是他的力量。 他自己毕竟也是刺了那近乎无敌的老僧一剑的强大修行者。 长孙浅雪虽然一剑胜了皇宫中的女主人,但这星火之盛,就算是这名老僧全盛时都不可能全身而退。 没有人能够战胜他和郑袖的联手。 他是这么认为的。 这支军队之前所有死在他前面的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就如那名副将一开始就说的。 今天这里所有人会死,但他会活下去。 他控制住手中这柄本命剑的力量,然后朝着前方的长孙浅雪划了出去。 这是一道很薄的剑意。 薄得似乎不存在,但给人的感觉却能切开一切东西,甚至这天地。 长孙浅雪缓缓收剑。 她的确无法阻挡这一剑。 但是她知道她不会死,因为她很熟悉这一剑。 在她收剑之时,她的身体后方伸过了一只手,接住了她这柄极凶极寒,甚至是此刻大刑剑未出世前,天下最强的一柄剑。 然后这只手丝毫没有引起她这柄本命剑的抗拒,甚至带着她的本命力量,朝着前方刺出了一剑。 带着世间最深幽色泽的九幽冥王剑嗡的一声震响,却是带出了一道异常明亮的剑光,将这一片晦暗的冰湖都照亮。 白启的呼吸骤顿,九幽冥王剑是天下最凶最寒的剑,寻常的七境修行者都不可能驾驭这柄剑的力量,动用便会被寒气侵蚀,然而此时最让他惊悚的,却并非是丁宁如御使自己的本命剑一样,御使着这柄剑,最为关键的是,此时丁宁施出的这一道异常明亮的剑光轻易的破坏了他这一剑的剑意。 他的身前飞起许多冰镜般的碎片,接着他听到自己的双腕间啪的一声爆响。 这是他双腕的腕骨齐断。 几乎同时,轰的一声爆鸣,他的身体狠狠倒撞在冰封的湖面上,犁地般往后滑行。 在身体和碎裂的冰块的嘶哑摩擦声中,白启抬起头来,咽喉里溢出的鲜血染红了他厚厚的面巾。他的眼中依旧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因为他十分清楚,对方那一剑若是要他死去,那他现在就早已死去。 丁宁平静的收剑,将九幽冥王剑交回长孙浅雪的手中。 他看着嵌在冰面之中但抬着头死死盯着他的白启,缓缓的说道:“你现在或许有兴趣向敌人倾述一下往事。” “原来你就是九死蚕的传人。” 白启突然厉笑了起来,“我这一剑便是王惊梦的剑意,你能够这么轻易破解,便只有可能比我还懂这道剑意…原来令整个长陵疑神疑鬼,畏惧不安的九死蚕传人,竟然如此年轻。” 丁宁没有回应,他只是沉默的看着白启。 白启止了笑声,他嘲讽的看着丁宁,道:“有意义么?” 丁宁看着他,道:“不一定,但有可能有意义。” “有什么意义?”白启冷笑起来,“你们巴山剑场昔日大军过境时,又怎会在意你们的流矢之下多添几句无辜的尸体?” 丁宁眉头微蹙,“无辜的尸体?” 白启看着他,冷漠道:“你们巴山剑场率军攻城时,会在意城中寻常人的死活?” 丁宁有些明白,微微抬头看着冰面上那些修行者的尸身,问道:“你们这支军队,全部都是因巴山剑场率军和三朝交战而成为战孤儿?” 白启冷笑,却是不语。 丁宁想了想,没有说话,长孙浅雪却是忍耐不住,也冷笑起来,“若是如此,那你们便应该去杀郑袖和元武,现在难道是巴山剑场得了天下?若按你的说法,巴山剑场也只不过是被郑袖和元武利用,害得你们家破人亡的真正元凶应该是郑袖和元武,这帐你们却算在巴山剑场头上,你难道不觉得可笑?” “是么?” 白启的声音没有任何的起伏,冷漠的响起:“昔日长平之战,秦军有一支奇兵,绕汜水至长平郊野赵军后方伏击。途中遭遇一支由鲁中出发的商队,其中有些赵的修行者,为了避免走漏消息,秦军这支奇兵,便将这支商队三百余人,全部杀死灭口。那支奇兵,便是巴山剑场王惊梦领军,军师林煮酒.” 长孙浅雪的面容骤然苍白起来。 她忍不住转头看向丁宁。 丁宁面容上的神色却是古怪起来。 “那支商队被全部杀死灭口了?”他看着白启,有些奇怪的反问了一句。 “偶尔会有意外,譬如多出一条漏网之鱼。”白启微讽的垂下眼睑,“你要想听往事,这便是我的往事。” 丁宁平静的看着他,“所以你就是那条漏网之鱼?” 白启没有回答,他认为自己已经不需要回答。 “所以你们这支军队,或多或少都是有这样的往事?” 丁宁笑了起来,“真巧。” 白启的眼眉骤寒,“你什么意思?” “真巧便是真的巧。”丁宁看着白启,缓慢而认真的说道:“你们这支军队别人的往事我不知道,但是你的往事…提起这支商队,我却是真巧知道。你认为是王惊梦下令将这支商队杀死灭口?” 白启用看着白痴一样的目光看着丁宁,“你的知道,会比我亲身经历还要真实?” “你经历和看到听到的,只是不真实的故事。” 丁宁的神容没有任何的改变,他只是异常平和的在陈述:“真实的往事是,王惊梦只是下令围住那支商队,让商队停留在那处而已,真实的往事是,困住那支商队之后,王惊梦和巴山剑场那些人率领的这支奇军,便以最快的速度赶往战场。而留在最后方,有能力改变一些命令的,便只有另外一个从不会正面出现在战场上的人。” “是郑袖?”长孙浅雪霍然明白,忍不住出声。 白启的身体莫名的一震,丁宁却是没有言语,只是平静的看着他。 “你怎么会知道当年的事情。”白启想了想,然后看着丁宁,说道:“你太过年轻,所以更加没有说服力。” 丁宁淡淡的笑了笑,笑得有些感伤,“有没有说服力只在于事实本身,既然你有记忆,你应该记得当时当时那支军队在遭遇你们之后便急行军继续赶路。而围住你们的小股军队,应该在大部离开之后很久再动手。若是直接要杀这支商队灭口,那根本不用那么麻烦,大军过处,这支商队什么都不会剩下。” 白启从碎冰中坐了起来,他的身体有些莫名的颤抖。 “知道便是知道。”丁宁看着他,接着说道:“你若是有记忆,便或许会记得留下的那支军队里面可能在动手之间便发生了争端。因为有两名巴山剑场的人死了,留在那里的人的说法是那两名巴山剑场的人遭遇了赵国的修行者,但现在想来,那两人便是绝对会反对郑袖做法的人。而且有件事情你恐怕也不知道,留在那里的后援军大多数人,原本就来自胶东郡,大多都是她的家将。” “太多的巧合便不是巧合。” 顿了顿之后,他看着白启,道:“你首先有个错误,巴山剑场并非不会在意大军过处寻常人的生死,巴山剑场的治军,严苛到了极点,极可能的用计或者刺杀,绝大多数战斗都会导势,都会两军对垒在野外,上百万军队一诀胜负,一锤定音。误伤误杀不可避免,但是要凑齐这样一支军队…凑出一支每个人都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对王惊梦和巴山剑场有着刻骨仇恨的军队,在短短的那些年里,却是真巧。” “哪怕你们只有数百人。” 丁宁感慨的摇了摇头,“按他领军只不过数年,那要平均数天就做出一件类似这样的事情?即便是专门劫掠商队的马贼,都没有这样的频率,都做不出这么多的恶事。巴山剑场的人,不是山贼。” 白启的呼吸声都似乎停止了。 这湖面上一片寂静。 长孙浅雪冷笑起来:“连我都听懂了,你还听不明白?”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嘲讽,但自然不是嘲讽自己。 她说连她自己都听懂了,只是因为她平时都只考虑修行,而不会去浪费力气思考别的问题。 而现在丁宁说的这些,似乎根本用不着多少考虑。 她嘲讽的补充了一句,”栽赃嫁祸装无辜,更改军令,这本身便是郑袖最擅长做的事情。” “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往事?” 丁宁不再看白启,只是转过身去,走向那一根因为湖面下剑意而竖立的冰柱,他的声音在冰冷的空气里淡淡的响起,“这存在于你自己的判断,你的命现在我留着了,你要怎么用,便在于你自己。” 第四十四章 剑是知己 丁宁看着前方的冰柱。 湖面的冰壳不知深多少丈,但随着先前的激战,这冰封的湖面已经裂成无数块,随着底下热湖的热气不断涌出,有些裂缝开始越来越大。 尤其这一根冰柱原本被剑意往上所激而形成,此时上面细微的裂缝不断透出丝丝白色雾气的同时,那种稀薄而强大的剑意,却是越来越明显。 丁宁感慨的笑了起来。 他感觉到这柄剑破壳而出的强烈欲望。 这柄剑已经封存了太久,名剑如美人,像这样的绝世好剑,又如何甘心永远冰封在这湖中,不让世间见到自己的风光。 这柄剑原本就不想被永困于此,只是为了一个宗门构成洗剑池。 它原本是至为强大的剑,又如何能看得上那些凡剑,如何愿意为那些凡剑服务? 这柄剑一直在抗争,所以这片冰面上,才会形成这样的一根冰柱。 “你为什么会知道当年那么多的事情?” 就在此时,一声如野兽嚎叫般凄厉的声音,却是从后方骤然响起。 丁宁没有回头,只是平静而清晰的说道:“问题的根本不在于我怎么知道,而在于那些是事实。问题在于,你现在还活着,以你现在的能力,只要你想去查,便自然知道那些是事实。我现在将命留给你,只是给你一个选择,你愿意相信谎言而活着,还是换一种人生活着。” 白启在后方疯狂的嚎叫起来。 谁也听不明白他此时嚎叫的是什么内容。 然而丁宁能够感同身受的明白他此时的感受。 一如当年。 “你也应该庆幸,你还有再次选择的机会。”他在自己的心中说了这一句。 然后他伸出了手,落在了前方已经布满裂缝的冰柱上。 喀喀喀… 只是一道淡渺的气息落在了冰柱上,却是瞬间让这冰柱发出了无数恐怖的碎裂声。 老僧原本昏暗而浑浊的双瞳骤然发亮。 这无数刺耳的碎裂声一直穿刺到湖底深处,接着湖底那柄不知被何种方式囚禁着的剑陡然震动了一下,剑身的震动和挣扎,使得湖面下方随即响起一声如同巨兽愤怒与狂热的吼声。 冰封的湖面上出现了无数条亮光。 整个方圆不知道多少里的湖面,就像是被剑光切割成不规则的无数小块,原先湖底的热气只是嗤嗤的上涌,稀薄而淡。然而此时,这白色的热气却是如同喷泉,如一道道墙般带着一种快意,从湖底往上狂冲而出。 水汽在高空迅速凝结,冰冻,变成无数细小的冰晶,打在这湖面上,啪啪作响。 丁宁的面容依旧平静,但面上带着一种古怪的神气。 他感知到了那柄剑的位置,但同时也感受到了无数强大的力量,如一根根困龙的巨索,牢牢的锁住这柄剑。 这一根根巨索便是昔日灵虚剑门那名强者留下的力量,他和这柄剑长久的修行者结合产生的本命元气,还有他布置的法阵的力量。 这种力量极为强大,甚至超过七境。 然而在此时,丁宁只是保持着伸手的姿势。 整根冰柱已经彻底碎裂,随着湖底热气如喷泉的上涌,碎裂的冰片第一时间纷洒如花,往上飞起。 一片冰片切过丁宁的掌心。 丁宁没有抗拒,任凭这片冰片切开了他掌心的肌肤。 没有鲜血流淌而出,却是有数条苍白的流束,如无数小蚕堆积,滴落在他身体前方的冰面上。 无数沙沙声响起。 这些小蚕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到了那柄剑在湖底的被捆锁之地,然后聚集在牵绊这柄剑的其中一根巨索上,接着如蚕食桑叶般,将这根巨索瞬间咬断! 只是切断了许多股力量的其中一股,然而丁宁却只是轻声的说了一声,“现在便看你了。” 随着他如和这柄剑对话般出声,一道剑意从他的指尖流出,沿着这些小蚕行过的通道,落在那柄剑上。 这是一道极为简单的冲天剑式。 是御使飞剑之中最为简单的剑意,只是要让剑往着上空飞起。 然而这道简单的剑意落在这柄剑上,这柄剑却是彻底的活了。 湖底其余所有巨索,在这一刹那彻底崩断。 轰隆一声巨响,冰封的湖面上,许多巨大如房屋的冰块往上飞了起来,就像是湖底有许多巨大的章鱼在负痛往上抽打。 这柄剑往上飞起。 一道强大无比的剑意随之释放,令远处冰川和冰原地带所有传说之中的猛兽都感到了恐惧。 丁宁的前方出现了一道圆形的深渊,接着便如日出。 无数明亮的光线超过了热气喷涌的速度,从深渊之中如一轮烈日升腾而起。 这道强大无比的剑意往上运行的十分缓慢,就像有人在缓缓的往上拔剑,但是首先出现在明亮光线之中的并非是剑柄,而是剑尖。 长孙浅雪的眼睛眯了起来。 并非是因为这剑光太过刺目,而是因为她体内气海深处的九幽冥王剑也不断的震动起来,感受到了极大的压迫。 很久以前王惊梦和巴山剑场那些人的判断没有错误。 灵虚剑门这柄传说中的大刑剑,的确是天下最为惊人的剑,是甚至能够气息压制九幽冥王剑的绝世好剑。 只是这柄剑的制式很奇特。 这柄剑的剑身比一般的剑要宽厚,而且长度也显得比一般的剑要略短一些。 这柄剑的颜色也只是普通的青色和铁灰色之间的那种色泽,而且不见任何清晰的符文,剑身上只有锻造和冶炼之中,留下的一种自然的繁花折叠般的花纹。 这柄剑处在耀眼的光明之中,本身却是朴实到了极点。 朴实得甚至就像一柄没有彻底打好的厚铁尺,一柄没有最终完工的剑胎。 丁宁感慨的笑了起来。 这是他已经等待了很久,甚至真正可以用一生来形容的剑。 他没有做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毫无保留的将此时的心意,此时的情绪,彻底的放开,让这柄剑感知。 湖底所有的声音消失。 被强大的力量震起的巨冰却在纷纷的坠落,到处都是震人心魄的撞击声。 只是湖面上这四个人的世界,在此时却似乎已经彻底的安静了下来。 极为自然的,这柄从湖底挣脱束缚而来的剑落在了丁宁的手中。 丁宁握住了这柄剑的剑柄。 老僧呼吸停顿,难以置信的看着这样的画面。 只有像他这样级别的修行者,才能清晰的感知到挣脱那名灵虚剑门强者的束缚,同时切掉那名强者留下的本命元气是何等的困难,即便是他也难以在短时间内做到。 “剑是朋友,是知己。”丁宁知道他的不解,缓缓转过身来,看着他,道:“唯有令其有生命,当其有生命,双方顺其心意,才能真正得到最大助力,剑意所指,是要剑之意,修行者本身之意落向同处,才能发挥最强的威力。” 第四十五章 活着 这是剑理。 然而很多道理容易明白,做到却难。 老僧认真想了想,问道:“如何做到?” 丁宁看着他说道:“赤诚之心。” 老僧沉思了片刻,点了点头,道:“就如天地万物皆有本来面目,修行者也有最纯真的本心。” 丁宁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了手中的这柄剑上。 这柄剑此刻正开始自由的呼吸,天地四方的元气,被这柄剑感召过来,尽情的涌入剑身。 这的确是一柄足以强大到统领天下万剑,刑天下的剑。 长孙浅雪体内的九幽冥王剑再次震荡不堪,如感受到了致命的危险,然而此时长孙浅雪却的目光却是没有落在这柄剑上,她的目光落向到处都是热气喷涌如幕的破裂冰封湖面。 一道蹒跚的身影正在离开,如撞破墙一般,艰难的穿过一层层白色的热气。 “他受的伤很重。”长孙浅雪看着白启的身影,忍不住皱眉说道。 “像他这样的修行者,能够统领这样一支军队,既然他选择活下去,就绝对不会死在这里。”丁宁看了她一眼,说道。 一道淡薄的本命气息接着从他的指掌间缠绕到他手中的大刑间上。 这道本命气息带着一丝微微的感伤。 若是很多年前,在巴山剑场兴起时的王惊梦便得到了这柄剑,那后来即便有长陵之变,可能结果也会变得不同。 这柄剑被冰封在这湖底,等待重见天日已经等待了很多年。 同样,丁宁寻觅这样一柄本命剑,也已经等待了很多年。 这柄大刑剑如同清晰的感受到了这股本命气息里的感伤,它也开始散发出一股气息。 这股气息,便是相知、相守。 这股坚如磐石的庄重气息,便如同战场上面对箭雨,寻常军士身前的那一面厚盾所绽放的气息。 老僧垂首,再度在心中赞叹了一声。 这便是本命物的接纳,在修行者的世界里,也被称为认主。 这个过程对于一般的修行者而言恐怕要很多年。 然而丁宁只用了一瞬间。 苍白色的星火还在往天空倒卷。 长陵深寂皇宫里的郑袖缓缓的抬起头来,擦净了白玉般嘴角的一丝血痕。 在她的识海里,那一柄长陵无数顶尖的修行者都曾经想得到的剑的气息终于彻底的消失。 巴山剑场想得到那柄剑。 王惊梦想要得到那柄剑。 元武也想得到那柄剑。 整个胶东郡和她也都想得到那柄剑。 然而现在她知道那柄剑终究被人炼成了本命剑。 她知道曾经潜伏在长陵的九死蚕,到此刻终于已经强大了起来。 星空里的星辰很多。 修行者的世界里,也有无数的修行者,在每一时刻,也都有人在炼化或者精修本命物。 老僧先前苦修的洞窟里,厉西星盘坐在老僧的榻上。 他的身前有一道晶黄色的光华,不断的变幻着各种剑形。 然而不论变成任何一种制式的剑形,却似乎无法承载他的剑意,或者说,他或是这柄本命剑,都还差数分火候。 …… 东胡边境的这些冰川亘古不变,但随着时日推移,长陵城中的寒意却在层层减退。 真正的智者和蠢人的区别也只在时间,只在事前和事后。 寒冬将消春将近。 在入冬之前,极少有人察觉大秦王朝春将伐楚,然而到了此时,长陵城中的气氛日益凝重,连市井街巷之中的凡夫俗子都开始由一些辎重和军队的频频调动而觉察到了熟悉的气息。 熟悉的气息来源于元武登基之前,大秦王朝灭韩赵魏之时。 两辆马车会于一座残桥。 这座残桥在长陵某处街巷的背阴处,积雪未融。 这两辆马车之中一辆来自神都监,一辆来自监天司,马车里坐着的便是陈监首和夜司首。 在长陵几乎所有人看来,这是绝对对立的两个人,乃至两个职能有些相同的司设,都是互为监督,争锋相对。 要刻意避开一个人都无数种方法,只有这两人,才知道两人为何难以相逢。 “你为什么还不走?” 神都监的马车里,身穿着一件新的深红色官袍的陈监首依旧有些颓废落寞的样子,目光只是平视前方的车帘,慢慢的问道。 从另外一条街巷行出,行至并排的监天司马车里,夜策冷不悦的皱起了眉头,“如果只是问已经问过的问题,那就没有必要特意在这里和我相遇。” “你不喜欢这里,我也不喜欢这里。我很多年前就想走,只是你在这里。”光线黯淡的车厢里,陈监首的眼瞳深处却燃起些不一样的亮光,“我希望你能走,然后我和你一起走。” 夜策冷沉默了片刻。 然后她抬头了头,看着旁边的马车,道:“有些东西,一但说明白了,就如一层布,一旦揭开,便没有了意思,或许便意味着彻底结束。” 陈监首缓缓的抬起了头。 他也转头看着夜策冷的车厢。 只是这短短的一个呼吸时间,他的目光却似乎穿透了万千层帘,穿透了很久的时光。 “我知道。” 他慢慢的点了点头,道:“但这次我问这个问题,和之前不同…因为胶东郡来了三个人。” 夜策冷微微一怔。 胶东郡掌控了大秦王朝的沿海一带,是大秦王朝的最大郡属,势力之大,甚至比月氏更像一个属国,而不是一个郡属,所以才养得出郑袖这样恐怖的女子。 胶东郡来来往往,一年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往来长郡,但他既然用这样的语气说来了三个人,那这三个人,自然和寻常的胶东郡人极不相同。 “什么人?”她蹙紧了眉头,问道。 “三个足以像她一样,调动整个胶东郡的人。胶东郡的人一向神秘,尤其是她家里,这些年来,胶东郡她家里,真正进入长陵的人便只有她一个,所以我也不可能知道这三个人的身份。如果一定要我用言语形容,那这三个人都是她家里人,是她家里的长辈。”陈监首隔着两重车帘看着她,缓缓的说道,“你应该明白,她的家中对她在九死蚕出现之后的许多的表现都不满意,所以既然是她家里的长辈,便有可能完全不按她的意愿行事。” 夜策冷很能理解这些话语之中包含的意思。 她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爱慕是很难用言语形容的情绪,长陵那些猜测我并不喜欢长陵,却一定要留在长陵的人,便是认为我爱慕昔日教导我剑技的王惊梦。但和仇恨相比,爱慕这样的情绪,却是可以退而其次。昔日死在长陵的许多人里面,有许多是我的朋友。而有些原先是我朋友的人,却背叛了那些朋友。这才是我想要留在长陵的最主要的原因。” “想要报些仇,想要看着一些人死,觉得我留在长陵有用。这才是我留在长陵的最重要理由。” 夜策冷突然笑了起来,看着对面车帘之后的陈监首笑了起来,“我应承你,如果等到这些仇恨消失,你我还好好的活着,我便随你一起离开长陵。我可以带你去看看海外的风景,那些传说中的仙岛,旖旎的景象,比起这横平竖直的长陵的确美过太多…所以你要答应我,你至少要保证自己能够活着。” 说完这些话,她所在的马车便动了,离开。 她不需要听到对方的回答。 陈监首也没有回答。 “很难呢。” 他轻声说了一句,接着垂下首来。 但是这言语里,却是有些欣愉之意,显得他似乎有些年轻。 第四十六章 杀人 时光流逝,春还未至,长陵却又下了一场雨。 冬雨不比春雨,往往令人生厌。 更何况对于绝大多数修行者而言,雨和水便意味着阴柔,在长陵也只有极少数的修行者,比如夜策冷这样的存在,本命气息才合这水意。 雨能够对修行者的感知起一些阻隔的作用,能够掩盖很多气息。 所以在修行者的世界里,很多大事,都往往伴随着大雨的到来而发生。 黄真卫站在一座角楼最顶层的雨檐下,沉默的看着一名黄袍修行者走进皇宫。 这是来自胶东郡的人。 自元武登基,郑袖正式成为整个大秦王朝的女主人之后,这种近似干燥泥土的黄色袍服的颜色,已经成为胶东郡使者的特有标志。 或许为了一些特权,或者是彰显与众不同的地位,这些胶东郡的使者从不掩饰自己的身份,进长陵便必定穿着这样的黄袍。 而在长陵的很多老人看来,这甚至是胶东郡对长陵旧权贵的**裸的羞辱。 胶东郡最早对于整个大秦王朝的战略意义,便只是可以提供丰富海产以补充军队肉食的港口,即便凭借渔船和一些海外的稀缺灵药的商贸,胶东郡积累了巨大的财富,在昔日长陵权贵的眼中,胶东郡的人也只是乡巴佬和渔夫,还有便是经手的二道商贩。 只是时至今日,整个大秦王朝,乃至整个天下,都已经认识到了胶东郡的强大和可怕。 这可怕在于,胶东郡的巨大财富似乎大多数都用在了布置耳目方面。 胶东郡有着恐怖的各种消息来源。 很多隐秘的事情,能够瞒过神都监和监天寺,却瞒不过胶东郡。 除此之外,为郑袖和胶东郡而死的修行者,往往来自胶东郡之外。 尤其是郑袖的“家里”,培养出郑袖这种修行者的郑氏门阀,内里到底有什么样的修行者存在,外界却几乎是一无所知。 正是因为地处偏远,在长陵人眼中只是乡下地方,所以自郑氏门阀掌管胶东郡以来,从没有战火在胶东郡内燃起。 就连先前追随着郑袖到长陵,亲眼见证了郑袖如何从一名乡下少女成为大秦王朝女主人的那名黄袍修行者赵高,都并不知道郑氏门阀宗室内,到底有什么样的人,有多少人。 即便是当年围杀王惊梦,剿巴山剑场,郑袖调动了胶东郡的无数力量,但都没有来自郑氏门阀宗室内的修行者正式露面和出手。 所以这些年以来,胶东郡郑氏门阀的家中,依旧神秘。 在外行走的,都是郑氏门阀的一些外围子弟,甚至极少有姓郑的旁系血亲出现。 然而今日行向皇宫的这名黄袍修行者给黄真卫的感觉截然不同。 首先这名黄袍修行者的年龄偏大。 这名黄袍修行者至少有五六十岁的年纪,比起之前那些胶东郡的黄袍使者超出整整一辈。 其次他看不出这名黄袍修行者的修为到底有多强。 这名黄袍修行者身上的气息完美的隐匿在雨中,即便不可能到八境,但是黄真卫有一种很强烈的直觉,一种和这名黄袍修行者对敌恐怕会被杀死的直觉。 对于黄真卫这种级别的修行者而言,强烈的直觉便意味着必然。 所以这名黄袍修行者,必定是郑氏门阀真正的“家里”人。 …… 这名两鬓微染霜,身材中等,看上去五十余岁面貌的黄袍男子进了皇城,然后按规矩通报,接着便径直到了皇后的书房前。 皇后郑袖在书房门口等待着他的到来。 “大伯。” 在这名黄袍男子出现在她面前站定时,她先行颔首为礼,招呼了一声,接着却面无表情的说道:“你不应该来。” 这名男子的样貌很普通,也不带任何大人物的气势,然而他听到郑袖的这句话,却是微微一笑。 他的微微一笑很迷人。 在年轻的时候,光是这样的微笑就容易迷倒一些少女。 然而此时面对郑袖露出这样的微笑,却是使得他莫名的充满了一种威严和强大的气势。 他微笑着反问:“我为什么不该来?” “你来,便露了胶东郡的底子。”郑袖看着他,微冷的说道:“便是向人示弱.” “示弱和技穷?”这名黄袍男子的笑意更盛了些,他甚至有些同情的看着郑袖,看着她的目光是真正的长辈看着小辈的目光,“若不是家中对你太过失望,觉得你恐怕会弄得无法收拾,我又何必来?” 郑袖淡漠的看了他一眼,“失望?” 黄袍男子平淡而感叹的看着她:“近年来你一直并不重视家中的意见,甚至一直在威胁家中。但家中先前越来越由着你,并非是害怕你的威胁,而是因为胶东郡对于大秦王朝的将来而言,地位变得越来越不稳固…变法之后,大秦王朝的粮草,甚至肉食都不那么紧缺,我胶东郡原本作为大秦王朝最不可缺的肉食供应地的地位正在消失,军队对于我们仰仗便越来越小。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我们的根基正在消失,而你便是我们胶东郡的未来。” 说到此处,这名黄袍男子再次微笑了起来,只是微笑里带着由衷的感慨和恳切,“先前家中任由着你来,并非是惧怕任何的外因,而是因为你很完美。平心而论,你是我胶东郡数百年来,最完美的天才。你先前的一切表现都很完美,但这两年不同,你造成的变故越来越多,你身边死的人太多。但这依旧不是家中所真正担心的,家中真正担心的,是你这次的春伐…你赌得太大,很容易将整个胶东郡都赌进去。” 郑袖的面容依旧毫无情绪,她白皙的肌肤上绽放着美丽的瓷光:“所以家中便对我没有信心?” 黄袍男子依旧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摇了摇头,道:“不是信心的问题,而是家中觉得你应该明白,你和家里始终是一体的。你应该明白,应该是你和家里一起走向大秦王朝的未来,而不是你走向未来,而家里变成你的棋子。” 郑袖看了他一眼,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这名黄袍男子便已经不再看她,转身过去,看着远处长陵街巷上方的天空,轻声说道:“我记得厉侯的儿子叫厉西星,他小时候被淹死了一条狗…你不要忘记,你小时候也被淹死过一条狗。” 郑袖微微仰起头,完美的眉头蹙了起来。 突然之间她很罕见的笑了起来,笑得极为冷酷。 “自幼时起,任何我真正喜爱之物都会被家中剥夺,喜欢的狗被杀死,一起读书修行的玩伴被安排成训练袭杀的刺客,死在我的手上…一切有可能让我修行分心,有可能让我形成牵挂的东西,都会被家里除掉。” 她慢慢的说道:“没有心神旁骛,没有可以影响我的任何东西,便没有弱点,所以连王惊梦都会死在我手里。家里让你来和我说这些话,包括你自己,可曾真正的想清楚了?” “杀死他之前,你或许没有弱点,但是现在不同,你的位置和你的野心,就是你最大的弱点。除非你甘心居于元武身下。” 黄袍男子感慨的看着她,摇了摇头,“只可惜我太了解你,所以除非你让家中重新对你有信心,接下来这段时间,我会代表家中的意思办事。” 郑袖沉默了片刻,然后她看着这名黄袍男子的背影,问道:“既然这样,你们至少应该告诉我你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杀人。” 黄袍男子异常简单的回答,笑得露出了白生生的牙齿。 “申玄,潘若叶。” 他微微转了转头,看了一眼郑袖,接着道:“还有一个人是我去动手,我还没有想好。” 第四十七章 产业 郑袖没有再说什么,她转身走进自己的书房。 行走在书房外步道上的黄袍男子很满意。 有些话说得太明便没有意思,这些年郑袖对胶东郡家中的意见不太看重,并和他说的一样,一直隐含威胁之意。然而和他所说的不同,对于郑袖的威胁,胶东郡一直无法给予有力的回应和反击。 郑袖可以离开胶东郡,离开了胶东郡,她依旧是大秦王朝的皇后,然而胶东郡却不能离开郑袖,离开了郑袖,胶东郡可能什么都不是。 即便拥有一些神秘而强大的修行者,但在整个大秦王朝而言,在所有人的心目中,甚至远不如灵虚剑门和岷山剑宗重要。 尤其在收复阳山郡,鹿山会盟之后,胶东郡在外人看来就像是一辆光辉万丈的战车,声势之隆到达了顶点,然而在胶东郡自己看来,这辆战车行驶在悬崖边缘,虽然强大,但太过沉重,而且无法阻止它慢慢滑向深渊。 因为无法舍弃,便只有等待。 等待是值得的。 至少在胶东郡看来,伴随着郑袖身边那些人的死去,郑袖几近无人可用,便是自她成为皇后以来最弱时。即便今日的对话不令人愉悦,郑袖却依旧无法采取激烈的反抗,只能被迫顺从。 而接下来的春伐楚,对于胶东郡而言太过重要。 所以就像万流归海一般自然,这一切的一切,都到了胶东郡必须插手的时机。 偏离的战车必须回归正轨,顺其大势而不可逆,至少在这名黄袍男子而言是这么认为的。 只可惜郑袖并不这么认为。 “就连你们都认为我完美,既然我没有弱点,那你们又怎么可能战胜我?” 她看着天井下那个灵泉池中洁白无瑕的莲蓬,听着那名黄袍男子远去的脚步声,在心中冷漠的说道。 …… 长陵银月赌坊不算是长陵最显眼的赌坊,然而所有的长陵赌徒却都知道这间赌坊最为与众不同。 看似寻常的三进|平房里,散落着的数十张桌子上,却是蕴含着可怕的生意。 对于赌徒而言,一家赌坊是否令人敬畏,首先看这个赌坊桌面上流水的大小,其次看这家赌坊有没有足够的传奇。 银月赌坊两者皆有。 很少有人能估摸清楚银月赌坊的现钱有多少,在银月赌坊,每个桌面上的押注没有上限,只要押得起,只要敢押,银月赌坊就一律接下。 传奇便是,有人曾经将一支海外船队都输在了这里,也有人一文不名,却最终赢下了长陵的数十间店铺,赢下了一条街巷。 这里至少有数张桌子,一日之间经手的现钱来去超过一个巨富之家的钱库库存。 盘子越大,豪客的数量便也越多。 往日里这间赌坊数十张桌子几乎都是挤满,没有立锥之地。 然而今日里,气氛却是有些不同,最里一进的十数张桌子周围,显得过分冷清。 冷清的来源是最中间的一张桌子,赌的是最简单的竹筹单双。 这种竹筹单双为长陵的一些赌场独有,无论是荷官还是赌客的手中都有一定数量的竹筹,每次押定前,双方都可以将任意数量的竹筹放入特制的容器之中,然后赌客便押单双,最终数竹筹的数目来确定赌客押的对不对。 这种赌博方式极为公平,竹筹和放置竹筹的容器都为特制,甚至连修行者都无法感知。 然而这张桌子上面,一名面色微黑,看上去很富态的中年男子却已经连赢了二十余场,而且依旧安稳的坐在荷官对面,没有离开的意思,看上去还将继续这样赢下去。 这张赌桌上除了这名很像寻常富贾模样的中年男子和荷官之外,已经没有旁人。 赌坊在无法确定对方的作弊手段的情况之下,赌坊可以承受一部分的损失,让对方拿着钱财离开,但赌坊同样不是善堂,凡事自有规矩,如果不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那继续安坐在这里继续大把赢钱,便只有故意来砸场子一个可能。 两名身穿黑衫的老掌柜已经在这间屋子的一个角落凝神看了许久,最终他们确定需要请动内里一名供奉。 内里走出的供奉是一名身着青色锦衣的男子,面容俊逸,按理在银月赌坊这种地方做供奉,锦衣玉食,再加上能够成为这样赌坊的供奉,必定是强大的修行者,面容自然会比实际年龄显得年轻许多。然而这名男子的面容却是显得有些憔悴和苍老,给人的感觉偏偏就是三十余岁的年纪,却有着四五十岁的面容。 他的肌肤,尤其是手掌的肌肤显得过分粗糙,倒像是常年干着农活的农夫。 然而只是一眼扫过,这名银月赌场的供奉便没有走向那张还在继续赌下去的桌子,而是走向了另外一张正在小赌的桌子,在一名年轻人的对面坐了下来。 “还要继续么?” 他看着对面堆砌在华贵衣饰中的年轻人,毫无情绪的问道。 年轻人笑了笑,另外那张桌子上面色微黑,看上去很富态的中年男子便停了手。 “怎么看出来的?”年轻人很有兴趣的看着这名供奉问道。 “你没有赌兴,这里的输赢在你看来都很小,所以你不是赌徒。” 这名供奉看了一眼那名富态的中年男子,再看了一眼一名距离这名年轻人并不远,似乎只是在看热闹的闲汉,道:“你的修为并不高,但是两名强大修行者的注意力却时常在你这里,所以你才应该是正主。” 年轻人笑了起来,他的笑意里竟是充满了满意,“吴広,有人对你的判断果然一点都没有错。无论心智,无论修为,你都是无名而有实。” 这名供奉眉头微挑,“你从何知道我的名字。” 年轻人没有回答,只是理所当然般说道:“我的身边已经有了足够强的谋士,有了不少的修行者,甚至有了不少刺客和死士,但是我还缺一名像你这样,足够强大和能够随时随地保证我安全的宗师。” 两名身穿黑衫的老掌柜互相望了一眼,只觉得异常荒谬。 其中一名枯瘦老者温和的笑了起来,声音却很寒冷,“这位小兄弟,不知你是否知道,昔日长陵街巷之中有个龙头叫做王太虚,他得到了兵马司的支持,几乎掌管了整个长陵的赌坊花楼生意,但是我们银月赌坊却依旧在他的管辖之外…” “我知道你们银月赌坊在长陵算是独来独往,正经生意。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银月赌坊之所以能够如此,一大半的原因都在你们有这么强的一个供奉。”年轻人很气势凌人的看着这名老掌柜,道:“关键还要看这吴先生自己的意思。” 这名老掌柜看着这名不知天高地厚般的后生,冷笑起来,“你既然明白我银月赌坊有吴先生这号人物,难道不知吴先生为何屈就在这里?” 年轻人鄙夷的回望着这名老者,道:“我自然知道他母亲身患重病,长年需要极贵重的药物治疗,所以才在这里。” “你难道不懂恩义?”老掌柜陡然有些气结,有些不再愿意和这年轻人说话,便想逐客。 “我年轻人都不急,你年纪这么大又何须着急。”年轻人更加嘲讽的看着这名老掌柜,顿了顿之后,才说道:“我当然明白什么叫做恩义,只是这银月赌坊都是我的产业,银月赌坊无论在他身上的花销,对他这么多年的恩情,严格而言也都算是我的。我问吴先生,只是要尊重他的意见,看他想继续留在这里,还是跟在我的身边。” 他这些话一出口,两名黑衫老掌柜都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之中。 年轻人此时却没有了耐心,从怀中取出了一块黝黑的犀牛角雕牌,放在了身前的桌上。 在外人,甚至是这赌坊之中其余人看来,这银月赌坊自然是属于这两名老人的产业,然而这两名老人却十分清楚,他们只是替人代为照料这个赌坊。 这个赌坊几经易手,但拥有这块雕牌的人,便是这个赌坊的真正主人。 只是他们怎么都想不到,现在这个赌坊的主人,竟然是这样的一名年轻人。 吴広一直很沉默的听着这名掌柜和年轻人的对话,直至此时,他才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出声。 “其实我不想你拒绝,因为事情有些紧急,只有你这样的修行者能够应付。”这名年轻人收敛了笑容,庄重的看着他,道:“你跟着我走会比较危险,但如果你拒绝,我也不会强求,你在这里帮我继续看好这间赌坊。” “你不虚伪,恩义也好,生意也好,首先便要说得清楚。”吴広点了点头,看着这名年轻人,道:“我跟你走。” 年轻人站起来,认真对着他躬身行了一礼,然后收起那块代表着银月赌坊主人身份的雕牌,转身就走。 两名老掌柜却是有些慌了神。 “东家留步…” 还是先前那名出声的老掌柜出声,边忙着施礼边问道:“方才那竹筹单双,您是怎么赢的?” 对于这两名老掌柜而言,这是他们所要关心的生意。 他们实在想不明白,不可能做手脚的竹筹单双,这东家手下的人怎么可能做得了手脚,关键在于,既然能够做手脚,那今后或许也有人能够做手脚。 “我最喜欢暴力直接的手段。赌具不可能做手脚,但人可以买得通。所以今后有些想不明白的事情,便不要从死物上入手,换个想法,从人的身上想想问题。” 年轻人微微侧转身体,看了这两名老掌柜和那名荷官一眼,说道。 两名老掌柜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瞪大。 这看了许久怎么都看不明白的问题,竟然是那先前换上去的几名荷官,都被这个年轻人买通,开大开小,只是事先合计好了? 要买通这几名许多年都不出问题的荷官,需要多大的代价? 这的确是太过暴力而直接的手段。 这名年轻的东家…的确很不一般。 “你是什么人?” 吴広跟着年轻人走出赌坊,看着行来的数辆马车和马车上的一些仆从,他也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年轻人淡淡的一笑,“谢长胜。” 吴広一怔。 “不用惊奇,我谢家的确没有这样的手段。”年轻人看透他此刻心中的想法一般,说道:“这和我家里无关,这银月赌坊也只是我一个朋友赠予我的产业。” 吴広依旧有些说不出话来。 “很厉害是么?”年轻人便是谢长胜,他依旧带着不可一世的神气,笑了笑,“若论交朋友和花钱,我自然是厉害到了极点,说是第二,恐怕没有人能称第一。” 吴広深吸了一口气,在跟着谢长胜进入马车车厢之后,问道:“你现在已经有这么多强大的门客和仆从,长陵也没有多少人及你,但你依旧特意来找我,是什么紧急的事情?” “有场刺杀,牵扯到的都是大人物。” 谢长胜看着车帘外的雨丝,面容也变得极为严肃:“我有个朋友不方便出面,需要我出力。” 第四十八章 必死 和郑袖有着一场并不愉快的对话的黄袍男子走出皇宫。 他行走的步伐很缓慢,除了他在不断思考之外,今日里发生在长陵的事情已经注定发生,不需要他再插手。 不管郑袖的意见如何,今日是胶东郡正式踏上长陵的舞台。 元武和两相不会拒绝。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胶东郡和元武和两相的利益都是一致的。 所以在他看来,今天有些人注定要死去。 有些人的生死,则在于他们所做的选择。 …… 晨光里,一名显得很朝气蓬勃的年轻修行者走进方侯府的一间庭院。 这间偏僻而冷幽的庭院最早是方绣幕的闭关修行之所,而现在则是方饷的养伤之所。 很奇怪的是,这名年轻修行者的面容和方饷有几分相似,然而方饷却从未见过这名年轻的修行者。 坐在藤椅上,披着厚厚毛毯的方饷,他的目光从池塘里因为寒冷而不动沉于池底的鱼身上离开,缓缓抬起头来。 没有他的应允,没有任何人能够进入这间庭院。 虽然在鹿山会盟之上他的修为尽废,隐伤难愈,然而他毕竟是斩首无数才封侯的将领,有着无数忠诚的部下。 能够如此风淡云轻的走进这里,和攻入大浮水牢的深处其实并无多少差别。 他在晨光里微微眯起了眼睛,阳光将他的半张脸照得金黄,他没有出声,只是沉默的看着这名和他的面目有几分相似的年轻修行者。 这名他从未见过的年轻修行者走到他身前,然后直接跪拜了下去,道:“父亲。” 这名年轻修行者从走进这间庭院开始一直极为恭谨,无论任何方面,都像是一名归来的游子来觐见自己的父亲。 然而方饷自然知道自己不可能有这样的儿子。 “长陵真是一个很奇妙的城,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什么都有可能见到。” 方饷感慨的苦笑了一下,然后看着这名依旧跪拜在地的年轻修行者,问道:“谁让你来的?” “我叫李信。”年轻的修行者不抬头,道:“从今天起,我叫方信。” “居然是李相的人。” 方饷皱了皱眉头,不掩饰自己的鄙夷,“我方家还有人,他不怕我弟回来杀了他?” 这名叫李信的年轻修行者似乎早就知道方饷会说这样的话,他依旧恭谨的说道:“这是时势,作为不干涉胶东郡行事的回报。” 方饷沉默了下来。 “如果我不答应,不想有你这样的儿子呢?”许久之后,他看着依旧跪伏在地的李信说道。 “那我会杀了你。然后对外称你伤势过重不治,而我依旧会成为你流落在外的私生子,成为方侯府的继承人和主事者。事情的结果不会有任何改变。”李信毫不犹豫的说道。 “当然我不想见到这样的事情发生,这对我们都没有任何的好处。”顿了顿之后,他抬起头来,诚恳的看着方饷,接着说道:“若是您不同意,很多和你一样不同意的人会死去,而方侯府许多不承认我身份的人也会死去。既然结果不会有任何改变,这没有意义。更何况我是您儿子,您会好好的活着,方侯府会好好的承继下去。” 方饷笑了起来:“难道不需顾虑其他侯府的想法?” 李信认真的回答:“您在此养伤,终究不复在外领军时,所以您的消息来得不够快。春将伐楚,必会有足够的战功,将会有新侯诞生,大秦十三侯唇亡齿寒,弱者消,强者立,这是自然的更替。对于绝大多数侯府而言,保证大秦的这些王侯有足够的力量,多上一家两家,比一家的更替要重要的多。” 方饷不再看他,目光再次落在池塘底里那些蛰伏不动如冻僵般的池鱼身上,缓声道:“既然你们都已经考虑清楚了,那我还能有什么意见。” 李信再度叩首,不再多言,只是道:“父亲。” 自古只有为权势认贼作父,然而今日却有被逼认子的事情。只是方饷并没有去思索这有些讥讽的事情,在李信起身之时,问道:“胶东郡想要做什么?” 李信也没有犹豫,道:“申玄今天会死。” 方饷轻叹了一声。 大浮水牢的主人,对于整个长陵而言可有可无。 然而掌管刑律,定罪百官的中刑令却是新生的巨头。 无论在哪一方看来,当郑袖身边的人逐一死去,无人可用的郑袖起用申玄,申玄自然便是郑袖的心腹,最重要的棋子之一。 胶东郡不愿意郑袖的羽翼太过丰满。 两相不愿意看到这样新生的巨头。 皇室不愿意看到有刑律可以隐然约束王权。 即便是当年的李家,都承受不住这么多的不喜欢和不愿意,更何况今日的申玄。 申玄是七境的大宗师,修为很高。 然而这和修为无关,在于整个长陵都似乎要申玄死。 那么还有谁能让他不死? …… 晨光里,申玄正在院子里喝酒。 长陵一般人在清晨饮茶,只有酒鬼才会在早面开始时就迫不及待的倒上一杯酒。 申玄不是酒鬼。 他在清晨饮酒,只是因为常年在大浮水牢深处,体内太多寒湿之气,饮酒有利于气血。而且适量的酒可以让气血流动变快,让他的头脑更加清醒。 他在大浮水牢时便从不会多饮,更不用说成为中刑令之后。 中刑令的府邸距离皇城很近,但是他所居的宅院却是要略微偏远。 皇后赐予了他足够的权势之后,生活起居自然也有了长陵巨头的配备,此时他的宅院比起相府也不惶多让。 然而自他执掌大浮水牢之时起就不为长陵权贵所喜,成了中刑令之后更甚,所以宅院车马虽然齐备,但是在用人方面,各方面却是有意无意刁难。安排可供他所用的,几乎都是各司挑选之后不要,甚至嫌弃的庸才。 便是如此,他部下的人手依旧不足,都未配足。 此时他的宅院之外,冷冷清清,只有一辆马车在等着,马车旁站立着一名还在打着呵欠的官员。 缺少人刻意奉迎和安排,他的宅院虽然占地极广,但是经历了一冬却显得有些颓败,尤其没有多少新鲜的花草,一色的枯黄灰暗。 只是温酒自酌自饮的申玄却不在意。 对于他而言,这外面再差的风景,也比大浮水牢之中阴暗的水牢要强出太多。 经常和死亡打交道的人对于死亡有着远超常人的敏锐,就在这个和往日似乎毫无分别的清晨,申玄骤然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那名还在马车旁边打着呵欠的官员眉心之中出现了一滴鲜血,就像是长出了一颗富贵的红痣。 然后这名官员的呼吸便停顿了,保持着打呵欠的姿势,就此死去。 一名黄袍男子出现在他身前,然后推开虚掩着的院门,走进了申玄的府邸。 这名黄袍男子面容温婉,微胖而不算太胖,看上去很是和气可亲。 只是他是来杀申玄,却随手杀死一名几乎没有任何干系的官员,任何真正和气可亲的修行者,都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申玄一口饮尽壶中剩余所有的酒。 在视线之中出现这独特的黄袍时,他已经站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胸腹高高鼓起,似乎要将这庭院间所有的空气和晨光都吸入胸肺之中。 申玄绝对不喜欢废话,只是他此时的身份是中刑令。 所以在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他看着这名出现在他视线之中的黄袍男子,说道:“我可以肯定那名官员虽然平庸,但决计没有犯过任何罪责,你也没有任何处死他的权力,袭杀朝堂官员,是死罪。” 听到他这样的话语,黄袍男子很有兴趣的笑了起来,“所以你的意思便是可以定我的罪,便有了可以杀我的理由,只是我本来就是来杀你的,谁杀谁只取决于谁能杀得了谁。” “这很重要。” 听着他狂妄的话语,申玄淡漠的说道:“重要在于,只要理法都在这一边,只要你杀不了我,我就依旧是中刑令。” 这名黄袍男子笑了笑。 他和申玄之间的晨光似乎暗了一暗。 申玄一声低沉厉喝,他的身影急剧的飘向左侧,一股剑气紧贴着他的右脖掠过,切出了一道浅浅的红线。 这是一道真正无形的剑气,随念而生。 “心间宗!” 申玄的身影还在晨光里带出残影,声音却已经响起。 他的声音里带着没有掩饰的震惊。 这名黄袍男子明明是胶东郡的强大修行者,然而施展的,却是心间宗的心念剑! 黄袍男子的脸面上全部都是猫捉耗子般的戏谑神色,申玄能够避开这一剑,让他觉得更为有趣。 “眼光不错。” 他戏谑的微笑着,也不急着出手,道:“我是郑白鸟,是皇后郑袖的二叔,十七年前我的身份是心间宗的真传弟子,在那一辈分的弟子中,按入门顺序我排第九,但心间宗的绝大多数修行记录却都是我留下的。” 申玄的身影在此时停顿下来,他身周的残影消失,带起的风却依旧在急剧的流动,使得他的身体就像是在一层透明的雾气中慢慢的析出。 他的面色苍白了许多。 对于郑白鸟的修行历史他并没有任何兴趣,然而他十分清楚,这数十年间,整个心间宗能够参悟出心念剑,并能够完美运用的,就只有寥寥数名修行者。 这数名修行者便都是如参加岷山剑会的易心那样的天才。 心间宗的最强力量便在于心念剑。 心念剑的最可怕和最难防之处便在于随念而生,直接在对手的身外天地元气中生出,和对手的身体之间根本没有距离。 就如方才掠过他颈部的那剑,便就是一道剑直接贴着他右脖生成,切向他身体内里。 没有距离,便更没有反应的时间。 第四十九章 腐铠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心念剑便是天下最快的飞剑御使之法。 其余宗门,哪怕是最讲究缠身极速的飞剑御使之法,始终在敌手的周身飞旋,飞旋之间,必定还有距离。 有距离便有飞行的轨迹,有轨迹便有首尾和起始,便容易被捕捉。 心间宗的心念剑,却是一念而生,剑气随着心意所指,直接凝聚天地元气生成,不仅这剑气透明无形,而且毫无轨迹可言。 这一剑在身前,下一剑却可能从身后任何地方刺来。 除非申玄能够始终以极高的速度运动,这样郑白鸟才不可能时时在他身边直接凝出无形的剑气。 只是始终以极高的速度行动,不仅会时刻消耗大量真元,更何况身体毕竟不比飞剑,运动之间带着极大的惯性,想要做到始终流畅的无序无踪,让郑白鸟无法准确的捕捉身位,便只有传说中早已失传的几种步法才可以做到。 最为关键的是,郑白鸟的真元修为也极为恐怖,他凝出的每一道飞剑可以达到真正的实质,和真正强大的飞剑没有任何的区别。 心间宗如易心这种年轻一代的修行者,凝出的剑气会很快的散失,然而他凝出的飞剑,即便落空,依旧会像真正的飞剑一般惯性飞行。 所以当他连续不断的全力施剑,前面的飞剑还在空中飞行,后面的飞剑便已经继续生成。 这些在申玄身体周围不断生出的飞剑,在郑白鸟这种级别的修行者的有意为之之下,绝对可以在很短的时间里组成一张剑网。 逃避不能,近身不能,施剑阻挡却是身体的反应不可能跟得上对方念剑的速度。所以自大幽王朝以来,岁月更替,长陵一带不知道有多少修行地出现又消失,然而心间宗即便无法像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因时势而站上某一时期的巅峰,但却因为有着这样强大的剑经的存在,始终在长陵一带拥有一席之地。 “你不可能逃得掉,所以不需要考虑谁占着道理,不需要考虑你活着还是中刑令。” 郑白鸟嗜血般舔了舔嘴角,带着一丝莫名的兴奋,嘲讽的说道:“你比我有名得多,但只可惜,你只是和我同境的修行者。” 申玄这一生大多数时间除了修行之外都在审问刑讯之中度过,他可以从对方一些话语和神色之中得到大量的讯息。 就如此刻。 这名名为郑白鸟的胶东郡强大修行者很骄傲。 他被压抑了很久。 他很渴求被世人所认知,毕竟对于绝大多数修行者而言,都想要在史书上留下浓重的光影。 但表达的最**的讯息,却是同境几乎无敌。 迎着郑白鸟的目光,申玄知道此时的郑白鸟自信到恐怕连郑袖等仅次于元武的修行者,他都能够战而胜之。 申玄没有说话,他保持着沉默,当郑白鸟最后几个字的余音还未在空气消失时,他再度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面色变得更为苍白,连双颊都灰暗得近乎发黑。 然而也就在这瞬息之间,他的身体表面充满了血腥刺鼻的味道。 一层浓厚粘稠的鲜血,就被他这一息从身体里逼出,就此从身体发肤的无数毛细孔之中溢出,遍布了他身体的表面,就连他的脸面上都不例外。 庭院里的无数枯叶和尘土却似被他的吸气牵引过来,如无数飞蛾扑在他的身上。 这些枯叶和尘土粘附在他的身上,瞬间就形成了一件灰暗腐败般的铠甲,让他变得格外|阴森恐怖,充满着令人心悸的凄厉气息。 也就在这一刹那,他开始往后逃遁,逃向自己庭院的后方。 而与此同时,郑白鸟的第二剑也已经发出。 一道透明的剑光带着骄傲而强大的杀意,落向他的左腹。 噗的一声闷响。 就像一块石片砸入充满浆糊的浆缸。 剑光和他身体表面的血层一触,竟是略微的迟滞,只是溅起数片血花和灰色的碎屑,速度便慢了下来。 接着便是铮的一声轻鸣,申玄弹出一道剑光,击碎了这道念剑。 “恩?” 这一刹那的交手毕竟太快,甚至超出了思索的速度,直到这道念剑碎裂所化的气流在空中绽放出一道道好看的白痕和涡流,视线里浑身猩红的申玄撞入后方的庭院之中,郑白鸟的眼睛中才闪过些微惊讶的神色。 申玄的身外以鲜血和天地元气以及枯败物组成的铠甲里有着一种独特的腐朽味道,这才是他的剑意无法深入的原因。 这样的秘术,似乎便是传说中的腐败之甲,如岁月风化般侵蚀,据说抽引无数朽骨中的元气才能修炼而成。 身带铠甲,无疑是阻挡心念剑的很好应对方法。 申玄的表现再次让他感到意外。 只是他并不觉得这能改变最终的结果。 在他看来,这只是饮鸩止渴的手段。 轻咦声中,他的双脚连续轻点在地上,整个身体在申玄逃遁产生的尘雾之中带出一条长长的空洞。 他追击的速度都比申玄要快。 只是为了保证心念剑的优势,他刻意的和申玄保持着数十丈的距离。 申玄逃遁的方位并不是向皇宫方向,而是向着渭河的方向。 看来申玄早已知道既然是胶东郡的人出现在这里要杀他,那他逃向皇后所在也没有意义,而且胶东郡的人也不可能让他冲入皇城。 申玄之前居于水牢,在渭河之上曾经有过和白山水等人的战斗,他比绝大多数修行者更擅长借水逃遁。 只是这真的是正确的选择么? 郑白鸟微讽的笑着。 两道剑光直接出现在尘土里,落向笔直朝着渭河方向逃遁的申玄后背。 申玄后背溅起两片枯败的灰色尘雾,就像两片腐烂的翅膀。 …… 绝大多数府邸都不愿意落于角楼的清晰视野之中,申玄的这座府邸便也位于两座角楼之间的盲区边缘,但在这一带的街巷之中,有一座客栈的某一间上层客房,却是可以看到申玄这大半个庭院。 “可以应付得了么?” 谢长胜透过这间客房的窗棂,看着此时的战斗,轻声的问身侧的吴広。 “让他逃脱应该没有问题。” 吴広自然很清楚这对敌的双方是谁,但是他没有问任何多余的问题,只是轻声回答了这一句。 谢长胜却是出现了一刹那的犹豫。 吴広说让申玄逃脱应该没有问题,却没有说可以应付得了,这便说明吴広面对这样的心念剑,也并无必胜的把握。让申玄逃脱的代价,便有可能是吴広被留下。 以命换命,哪怕是换掉这名胶东郡高手的命,对于谢长胜而言都不是最好的选择。 “计划有所改变。” 也就在他这一刹那犹豫之时,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 这声音来自于谢长胜身后一张轮椅上的长发男子,这名长发男子双足皆断。 “你不用去阻止这名用心念剑的人,你只需杀死沿途胶东郡安排的棋子,杀死那些阻碍申玄逃遁的修行者。” 这名长发男子看着转过头来的吴広说道。 谢长胜眼睛微亮,先于吴広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们都和这名胶东郡的修行者一样低估了申玄。” 这名长发男子看着他,说道:“真正的亡命逃亡和他此时的逃是完全不一样的,如果我没有看错,他只是想要找到机会甩掉这名胶东郡修行者的同伴,他有着单独杀死这人的能力。所以我们只需要杀死这名胶东郡修行者身边有可能出现的帮手,只要给他创造出真正单独对敌此人的机会。” 申玄能够单独战胜这人? 这明明已经是疯狂的逃窜,哪里看得出不是真正的亡命而逃? 谢长胜有些不可置信,但是他却绝不怀疑对方的话语。 “既然如此,就按先生所言行事。” 他马上如释重负般的看了身旁的吴広一眼,说道。 吴広也没有质疑什么,只是在走出这间房间之前,对着这长发男子行了一礼,道:“请问先生名号。” 长发男子微苦一笑,“有人称我为孙病,有人称我为孙鬼。” 吴広身体一震,“魏上师鬼谷先生?” 长发男子自嘲般道:“魏还在时便已被逐,还能算是魏上师?” 第五十章 鸿鹄 “我们怎么办?” 一道沉重的声音在长陵的角楼声响起,震得角楼雨檐角上挂着的铜铃叮叮作响。 数名角楼守将看着黄真卫,等待着黄真卫的回答。 申玄的院落虽然处于角楼最难观测的区域之一,然而七境之上的宗师真正交手,此时申玄一路穿巷,破墙破瓦朝着渭河逃遁,风雨里震碎的雨水都如同蛟龙一般长长一条,又怎会逃脱角楼上诸多守将的视线。 长陵先前布置这些巨人般的角楼,本来便是用以最及时发现在长陵之中出手的强大修行者,对于大秦王朝的敌人,便能更好的阻而杀之。 先前包括白山水和赵剑炉的修行者们,之所以始终对长陵感到敬畏,不愿意进入这座城,最大的原因便是有这些可以迅速察觉他们动向的角楼存在。 他们只要在长陵之中出手,就必须以很快的速度杀出长陵,否则便再不可能离开。 每座角楼上都有布置强大的术器,守将都是不弱的修行者。申玄是大秦重臣,遭遇刺杀,角楼城守军原本便担当者保护的职责。 更何况当墨守城死后,当城守军交到黄真卫的手中,黄真卫便和申玄一起成为了长陵城中新生的巨头。 在这些忠诚于黄真卫的城守军将领看来,申玄和黄真卫既然是郑袖最新培植出的新生巨头,是现在的左右臂膀,那胶东郡来人现在刺杀申玄,在接下来就有可能刺杀黄真卫。 这是唇亡齿寒的道理。 然而沉默的看着雨中那条水雾长龙的黄真卫听见这样的问话,却是摇了摇头,道:“不要动。” “为什么?”这些守将都不能理解,依旧是那名为首的将领出声,问道。 黄真卫道:“我和他不同,胶东郡杀他,圣上不会有意见,但圣上不会容胶东郡杀我。” 这几名守将都同时想到了鹿山会盟中发生的事情,都明白了黄真卫的意思。 “仅此而已么?”为首的将领沉默了片刻,说道:“圣上不会永远需要,更不可能永远对某人有依赖。” 黄真卫点了点头,“但就算要动,也会有更恰当的时节。” 水雾长龙里,不断的有无形的长剑生成。 这些长剑不断的落在带出这条水雾长龙的申玄身上,不只是往后溅起一蓬蓬腐土般的灰意,还随之溅起猩红的血花。 郑白鸟负手在风雨中飞掠。 他很是满意。 无论是在看到这样景象的修行者的视界里,还是在他的感知里,此时的申玄就像是龙头,而他就是很随意的站在长龙背上的修行者。 这条长龙无疑很强大,然而面对他的剑意无力反抗,他此时越是随意,就显得他越是强大。 最为关键的是,长陵将有无数的修行者看到这样的一战。 世所周知的强大,远比自己觉得自己强大而来得快意和满意。 长陵郊野的一条小河里,停留着一叶小舟。 一名身穿青衫的道人,安坐在这叶小舟的乌篷里。 河水轻轻荡漾,小舟的船沿轻擦着芦苇。 他在等待着那条烟雨长龙冲出长陵,途经此处。 此时尚远,所以他犹有闲暇。 然而蓦然之间,这名青衫道人骤然色变,在他的感知里,有一道气息如烈火陨石从空投射而来,其势竟比长陵城中往外逃遁的烟雨长龙快了一倍不只。 就如出剑,不管是何等境界的修行者,其势太快,便无后继之力,但却意味着暴烈和毫无回旋余地。 这名从面目上根本看不出年纪的青衫道人没有丝毫犹豫,手中无剑却是身体内骤然响起一声急剧的利剑出鞘声。 他的手中亮起一道羊脂白玉般的剑光,坐着的这叶小舟顷刻化为无数的碎片,如无数蝴蝶往外飞洒而出。 随着他的剑势往上指出,天空中轰隆一声,如巨山滑向,这一方野河水域之中,所有的芦苇尽数折断,被他的剑势带动,万千箭矢般嗤嗤往上射出。 这些芦苇在冬日本身便已干枯,尤其此时折断,更无生机,然而以比箭矢还快的速度在空中穿行,和被他引动而来的天地元气急剧的摩擦,却是擦出了令人心悸的生机和绿意。 如山般不断涌来的天地元气,令这些芦苇奇迹般发绿,如在泥土中急速的生长,竟是瞬间在半空形成一片绿幕。 与此同时,他手中羊脂白玉般的本命剑上,也生出无数青色的剑光,如无数藤蔓无尽的往天际生长。 轰的一声爆响。 从天空中坠落的修行者冲碎了绿幕,带着狂暴的冲击波和他手中的这柄本命剑相交。 这名道人一声闷哼,身体半截狠狠砸入下方水面,然而他毕竟接住了这可怕的一剑,一挥将上方袭下的这名修行者也反震出去。 “何必要和我分生死!” 连用两道世所罕见的秘术阻挡住来人的这一击,这名道人体内气血翻腾不已,身体麻木不堪,然而他在这一刻却强行出声,根本不问这来人的身份,只是厉喝道:“不管你和申玄有何关系,你应该明白,今日在这里阻他的修行者决计不只我一个!你如此赶来,体内真元早已燃掉大半,即便你能杀了我,又能走得掉么?” “春意浓,你是何春意,厉侯府镇守长陵的供奉。” 吴広的身影在飞洒的青色碎屑之中强横的定住,他的衣衫已经被强劲的天地元气扯碎,比乞丐身穿的衣饰还要破烂,但是他手中的剑却是分外的耀眼,通体金黄到了极点。 他皱着眉头看着这名面色冷厉的道人,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之意:“厉侯昔日为了讨好权贵,连唯一的儿子都送到了关外,现在却是又倒向了胶东郡,倒是大秦十三侯之中,最没有骨气的侯府了。” 青衫道人正是厉侯府在长陵镇府的供奉何春意,自军中跟随厉侯成长起来的宗师,也是厉侯留在长陵镇守侯府的七境修行者之中的最强者。 此时听到对方这样的言语,这名厉侯府的供奉眼中顿时燃起幽幽的怒火,冷笑起来,“你以为其他侯府便有骨气么,若有骨气,长陵城中又会如此安静,我又何必在这里等着?” “旁观也比帮凶要好很多。” 吴広双脚踏落水面,横剑于胸,看着何春意,庄重的道:“请。” 在长陵,这便是决斗的相邀。 何春意的嘴角略微的抽搐了一下,便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出剑。 他体内如决堤的湖水狂暴的涌入手中白玉长剑,但是从白玉长剑上析出的剑意却是柔和到了极点,带着独特的圆融之意。 天空之中轰隆引落的天地元气落在远处,却是从地里急速的冲到他的身侧。 数百道青色的剑光在他的周围飞旋起来,如生长的藤蔓穿插在一起,密密编织。 他这一剑是取守意。 他虽是罕见的七境之中的强者,但今日也只不过是一颗无关紧要的棋子。在他看来,即便自己在此处和对方纠缠,也依旧会有人拦下申玄。 对方以燃掉大半真元的代价赶到此处,绝对不耐久战。 无论从任何方面来看,他以守势最强的一剑来应对都是最好的选择。 但关键在于,他必须能够守得住这一剑。 在他出剑之时,吴広也已经出剑。 当青色藤蔓般的剑光编织成茧,将他牢牢护在中间,他看到吴広的剑上飞起两道金光,就像两片巨大的翅膀,在他的视界里变得越来越大,竟瞬间占据了他所有的感知,遮挡了天空,充斥了他身外的所有天地。 两片巨大的金色翅膀拍了下来。 轰的一声。 这条野河之中河水尽干,然后他连带着包裹着他的剑光,被继续往下压,不断的压入地底,一息之间便不知深入多少丈。 “竟然有如此恢宏的剑意!” 何春意的面色剧变,他脑海之中才刚刚浮现出这样的念头,他身外的剑光已经承受不住压力,顷刻崩裂。 剑光崩裂,随之崩裂的便是他的身体。 喀喀喀… 他的身体,像石头一样炸裂开来,砸入周围的泥土里。 …… “鸿鹄剑?” 郑白鸟微微眯了眯眼睛,神情凝重起来,他和长陵城中很多修行者一样,看到了那两道如巨大金翅的剑光。 第五十一章 破剑 鸿鹄剑对于长陵而言只是很多年前一道涟漪,一道流星的光芒,不算是剑名,也不算是剑经的名字,只相当于某位宗师的独特记印。 有很多从外地远道而来的宗师在长陵遭遇的都是这样的结局,他们在长陵只是出现了短短的一瞬,以至于长陵的修行者对他们的了解太少,甚至不知道他们的姓名和他们所用的剑,所修的剑经。 这鸿鹄剑便是如此。 对于这名宗师,即便是消息最为灵通的胶东郡,也只知道他出身于阳山郡,出手时的剑光如鸿鹄冲天,气势磅礴。 昔日商家在巴山剑场的支持下变法,阳山郡并非第一个推行,然而阳山郡却是首先完成变法的郡地。 之所以如此,和这鸿鹄剑有着极大的关系。 当年阳山郡最为反对变法的旧权贵门阀在用铁血的手段镇压某一村的丈地之时,便遇到了这村中的鸿鹄剑。 这名之前毫无声名的宗师连斩两名七境,将那旧权贵门阀的势力几近铲除,当时在整个大秦引起了极大的震动。 阳山郡成为第一个完成变法的郡地,然而和这名宗师以及后来的商家一样,下场并不好。 在和大楚王朝的征战中落败后,阳山郡便被割给了大楚王朝。 第一个完成变法的阳山郡被割让给大楚王朝,这里面是否有什么特别的意思,随着后来鹿山会盟大秦王朝大胜,阳山郡被收回之后,也没有什么人再去深究。 然而当年和楚征战,阳山郡要归楚人管辖,阳山郡的秦人自然是不愿意的,在初始的那些年里,便不知道有多少镇压和反抗的事情,那名出剑如鸿鹄的宗师,便有确切的记载,便是死在了反抗楚人镇压的战斗里。 对于十几年之后的长陵,这已经是鲜有人知的旧事,甚至很多人即便听到都会觉得那是捏造出来的故事,然而现在昔日那名阳山郡的宗师却显然留下了传人。 那传人居然在此时出现,而且恐怕修为境界都不亚于当年那名阳山郡的宗师。 只是有用么? 就如当年的那名阳山郡宗师一样,当阳山郡被割给大楚王朝时,就已经注定了他的落幕。 这是真正的权势争斗,一名这样的宗师,也只不过是浪潮中转瞬即逝的浪花。 郑白鸟并不觉得这能改变什么。 所以他的神情也只是因为那两道剑光表现出来的实力而略微凝重了一瞬,想明白了这两道剑光的来历之后,他便也只是同情的摇了摇头。 申玄正穿过一间寻常人家的庭院。 这家寻常人家的庭院中栽种着数棵桔树,桔树上面的桔子并没有采摘干净,经历了一冬虽然看上去有些干瘪,但是依旧有着可喜的颜色。 申玄急剧的从这些桔树上方穿过,艳红的桔色如同染在他灰枯的脸颊上,也平添数分喜色。 他心中所想和此时的郑白鸟截然不同。 因为只有他知道,在成为中刑令之后,他去见过夜策冷。 夜策冷身为监天司的司首,严格意义上而言并不算长陵的巨头,然而他很清楚,现在的夜策冷不只是代表监天司,而是代表着巴山剑场。 夜策冷便像是巴山剑场在长陵的主事人,即便是她不能出手,也一定会有别的办法改变他的必死之局。 现在这鸿鹄剑的剑光,在他看来便是开端,便是极好的征兆。 这不是他这个羽翼未丰的新生巨头和胶东郡的战斗,而是长陵所有新生巨头、巴山剑场和胶东郡的博弈。 角楼上的黄真卫自然不知道他和夜策冷之间的联系,然而在此时,对这场战斗的本身,他和申玄有着同样的看法。 站得高,便看得远。 他接替了墨守城的位置,便是长陵的眼,是此刻长陵看得最清楚的人。 在他的感知里,除了那两道夺目的剑光之外,长陵的其余处地方,已经有了许多剧烈的天地元气流动。 强者之间的战斗已经不只一处。 变化已经开始。 而且有能力调动这么多强大修行者,彻底影响这一局的人...也注定是一个巨头。 所以说,无声无息之间,除了他和申玄之外,长陵应该多了另外一个新生的巨头,而且这个新生的巨头,恐怕拥有的力量还要超过他和申玄。 …… 郑白鸟微微皱眉。 迎面而来的水雾凝结在他的眉梢,就如晶莹的露珠,在刚刚形成的刹那,就被风流吹走,顺着他的脑侧往后飞出。 已近郊野。 距离何春意先前守候的那片芦苇荡已经很近,距离渭河也已经没有多少距离。 何春意并未出现,这便意味着即便是厉侯府留在长陵的最强修行者,也已经败在了鸿鹄剑的手中。 除了何春意之外,那些应该补上何春意位置的修行者也并未出现。 “是谁敢插手?” 他的面色越来越寒,迎面而来的水雾渐渐无法接近他的身体,全部被他身上震荡的元气往外冲去。 在他身外,形成了一个不规则的透明气团。 气团的表面不断的往外刺出不规则的无形长刺,长刺的最尖端微微发亮,犹如星光。 和他身外气团如同遥相呼应一般,极高的天空之上,有许多星辰亮起。 申玄抬头看了一眼。 他没有停留。 只是数十个呼吸,已经有浓厚的水汽迎面拂在他的脸上。 已至渭河。 浓厚的水汽来自于雨打波涛汹涌的河面,溅起的更多水雾。 和天空之中坠落的洁净雨水不同,渭河上溅起的水雾带着诸多的水腥气,是他更为熟悉的味道。 夜策冷在暴雨之中,从渭河上回归,而他却是在这冬末的雨中,从长陵中逃出,踏入到这冰冷的河水之中。 他踏在浪上,行至渭河中央。 四周茫茫。 水汽和雨雾让他看不到渭河的两岸。 然后他便停了下来,转身,正对着依旧追来的郑白鸟。 “原来胶东郡的修行手段和这星辰元气本有联系。” 他看着郑白鸟,表情有些奇怪的说道:“看来她从一开始接近巴山剑场就并非偶然。” 郑白鸟有些难以理解此时申玄脸上的表情,只是淡漠的说道:“世上没有什么偶然和必然,只存在于自己的选择。” 说了这一句之后,郑白鸟的面上出现了嘲讽的神色,他微微侧转过头,看着皇城的方向,接着说道:“你出于她的恩赏才坐上这中刑令的位置,只是听你方才那句话的意思,你对于她却也并非那么一心一意。她所培植出来的心腹也只是如此,便不免让人觉得有些讽刺。” 申玄摇了摇头,冷笑着看着他,道:“你说的并不正确,我不是出于她的恩赏,而是出于交换才坐上这位置。只是出于她的需要。” 顿了顿之后,申玄也看向皇城的方向,接着说道:“若真是她仰仗的心腹,今日她就不会让你出现在我面前杀我。就如当年她亲近的巴山剑场的那些人一样,我对于她,只是满足一时的所需而已。” “既然有这样的认知,又何必痛苦挣扎?”郑白鸟脸上一切明显的情绪消失,他平静的看着申玄。 申玄身上腐烂的铠甲在雨水的冲刷之中慢慢消失,首先消失的是那些粘附在鲜血上的枯叶烂枝及尘土,接着便是那一层粘稠的鲜血。 因为大量的失血,现在的申玄的身体显得过分冰冷,而且苍白异常,就如在渭河之中泡过了很久的尸体。 “巴山剑场对于她而言一样,我也是一样,同样胶东郡对于她而言也是一样,此一时彼一时。”申玄看着郑白鸟,缓缓的说道,“长陵的掌控者是元武和她,要想好好的在长陵生存下去,要么证明对元武有用,要门证明对她有用。” “或许现在的胶东郡,对她而言只是枷锁?” 申玄的身上出现了一些“新鲜”的剑意,这股剑意刚刚释放,他脚下的渭河水流便像热粥一样沸腾起来。 郑白鸟的目光剧烈的一闪。 他莫名的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并不喜欢多话的申玄说了这些话,似乎唯一的目的便是让身上的腐铠尽数退去。尽数退去之后,他的身体便能更好的释放元气,更好的召唤这水面上充沛的水意。 只是让他不能明白的是,失去了腐铠的保护,申玄又凭借什么能够阻挡他的心念剑? “你以为同境之内无敌,只是你并不明白,我之所以痛苦挣扎,便是因为我的信心在于我可以单独胜你。” “你认为你可以像她一样一但出现便光辉万丈,一直在长陵这样闪耀下去,只可惜你和很多来到长陵的强者一样,也只是过客。也只是这漫天风雨之中的一片落叶。” 申玄的声音继续的响起。 当“落叶”这两个字响起之时,他的剑意已经彻底释放完全,身影彻底淹没在席卷而来的风雨之中。 当申玄身上的剑意释放的瞬间,郑白鸟的面上血色急剧褪去,变得和申玄的脸色一样苍白。 “这是什么剑意?” 他的出手比申玄自然更快,但是在他心念动时,他的念力和释放的真元,感召而来的天地元气,却都被这风雨吹得扭曲而凌乱。 承托着他心念的真元和天地元气,在流往申玄身边的过程中,便向一柄飞剑,在风雨之中被吹得四处飘摇。 四处飘摇便慢了。 就如一柄可以直接出现在对方身侧的飞剑,现在却要经过无双的风雨,如落叶般飘向对手的身边。 心念剑的一切优势不复存在。 对于用剑而言,心间宗的心念剑,已经被申玄这无双风雨的剑意所破! 第五十二章 笑颜 他不是没有想过心念剑可以用这样的招数破解,但是力量之所以呈现破坏力,便是因为聚于一点,浓缩到极致。 再海量的天地元气从这天地间流过,不能汇聚也只是和微风拂面无异。 这天下间每天都有无数人在水中捕鱼,在风中行走,却不会被水流切开,不会被风吹成碎片。 剑意覆盖的空间越大,力量便自然越是分散,往往只能用于应付那些寻常的军队和剑师。 长陵没有任何一部剑经,可以像此时的申玄所施展的剑意一样,漫天风雨而锐意无双,覆盖的范围广到可以切割高高的天空之上落下的天地元气和星辰元气。 这绝对不是长陵的剑经。 申玄这样的剑经从何得来? 在这一刹那,面容苍白到极致的郑白鸟彻底明白,申玄始终有着杀死他的信心,之所以花费如此的代价逃到渭河之上,不是要借水逃遁,而是要靠这渭河的水雾和风雨,遮掩他的出手! 郑白鸟的眼瞳最深处出现了一抹恐惧的意味,一声厉啸之间,他体内的真元也毫不吝啬的疯狂喷涌而出。 那一道在无双风雨之中飘摇的念剑形成速度更快数分。 与此同时,他的整个身体如倒飞向天的陨石一样朝着上方的天空,以惊人的速度往上弹射出去。 只要能冲出这风雨覆盖的区域,他的心念剑便能恢复原本的威力,在高空之中,申玄的出手也不可能不让其余的修行者看到。 在他的视界之中,天空急剧的发亮起来。 只差一息的时间,他就将冲出这场无双风雨的边缘。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身体下方出现了两道光。 这两道光充满决然和暴戾的气息,并非是剑光,而是申玄的目光! 嗤的一声,同样无中生有一般,一片水花凝结成薄薄的剑,直接在郑白鸟的脚底处生成,就像是申玄的这两道目光直接落在了他的脚上。 郑白鸟的脚背上直接出现了两道红线。 他的两个脚掌在这一瞬间被这道剑切断! “天一生水!” 一声极其凄厉的惨嚎,带着极度的震惊和不可置信从他的唇齿间迸发出来。 这是夜策冷的师门绝学,然而以往种种,夜策冷无疑是现在长陵修行者之中最为亲近巴山剑场的权贵,即便她真的效忠于元武,都不可能亲近于大浮水牢的主人申玄。 然而无比真实的惊痛,却提醒着这是绝对的事实! 在凄厉的惨嚎声里,他的双手往下齐齐挥出。 在这局促的空间里,两股从他掌间挥出的磅礴真元舍弃了心念剑的剑理,直接融合着天地元气变成了两道如冰柱般的晶莹大剑,朝着申玄的目光刺去。 锋锐的剑意直刺申玄的双瞳,然而在这一刹那发现了申玄秘密的郑白鸟已经丝毫不去想还有独力杀死申玄的可能,他只想逃出渭河。 因为大量的失血,申玄的面容依旧苍白到了极点,然而此时,他幽冷的双瞳间再次涌现出绝厉的意味。 他不退反进,身体略微扭转往上,右手衣袖往上拍起,带着一片水浪和风雨硬生生拍碎了郑白鸟施出的一剑,接着刺耳的裂帛声中,他用自己的身体再撞上郑白鸟的另外一剑。 郑白鸟的双瞳急剧的收缩。 当的一声爆响。 他的这道剑并未能够刺入申玄的身体,而是在剧烈的碰撞中,碎为无数片! 一片带着独特金属反光的幽冷光芒带着真正的死意充斥他此时的感知世界。 申玄的右臂早在大浮水牢那一役便被斩断,然而根本没有人想到,他竟然在这截空荡荡的衣袖之中藏了一截玄铁! 这截玄铁,便像是他此时的右臂。 他用自己的右臂,硬生生的阻挡了郑白鸟的一剑! 剧烈的震荡使得申玄的眼睛里都瞬间布满了血丝,眼瞳都微微往外鼓起。 然而他的动作依旧冷漠稳定到了极点。 他的手指间夹着一片水花,顷刻拉成成丝,变成一剑,刺入郑白鸟的气海。 “啪”的一声爆响在郑白鸟的体内炸开。 就像是一个羊皮筏子吹气吹过了极限而爆炸发出的声音。 郑白鸟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声音。 原来一个人的气海被刺破而爆开时,是这样的。 他此刻无比惊恐的下意识的闪过这样的念头。 就在下一刹那,他的整个身体便真的像羊皮筏子爆炸一般,往外炸了开来。 血肉被暴走的真元和天地元气瞬间摧毁成雾,这一瞬间给人的感受并不血腥,只有无数气流在往外穿梭。 申玄剧烈的咳嗽起来。 他的身体弓了起来,就像是一只痛苦而抽搐的虾米往下坠落,噗通一声坠入下方的渭河水面。 …… 目力难至的高空之中,刚刚亮起来的星辰迅速消隐。 长陵城里,有三个人最先感知到了这一战的结果。 皇后郑袖缓缓的抬起了头。 她的目光穿过天井上落到身前灵泉上的迷离光线,似乎看到了那些星辰的幻灭,然后她的嘴角出现了一抹笑意。 长陵有许多不苟言笑的人,他们的笑容也极为罕见。 然而她的笑容,却更加的难得。 世上并无几人看到过她的笑颜。 尤其是此时充满冷酷的完美面容上荡漾开的笑容,就像是鲜血中盛开的艳丽至极的花朵,惊心动魄而充满妖异。 两名和郑白鸟一起离开胶东郡而来的黄袍修行者也在此时同时仰起了头。 其中一名在不久前刚刚和郑袖进行了一场并不愉快的对话,他刚刚登上一辆马车。 感知到郑白鸟的陨落,他瞬间陷入了强烈的震惊里。 还有一名黄袍修行者此时并不在长陵。 他戴着一顶竹笠,站在一条小船的船头,顺流而下。 他这条小船的前方,还有一条小船。 那条船上被他气息牢牢锁定着的便是皇后之前的另外一条臂膀,郑袖之前最信任的心腹之一,未央宫的宫主潘若叶。 他已经跟着潘若叶跟了数天,之所以不急着出手,便是想熬鹰一样熬掉潘若叶的锐气,好让杀死她这件事变得更为简单。 在他和郑白鸟,包括长陵城中此时那名黄袍修行者看来,申玄和潘若叶都只是猎物,他们则是手持利器的猎人。 然而现在,却是作为猎人的郑白鸟死去。 郑白鸟的死,让他此时的信心都出现了些微的动摇,心中陡然生出些不祥的预感。 第五十三章 时机 就在这时,前方那条一直在顺流而下的小船也停了。 小船的船头横在浅水岸的水草里,就此停了下来。 淅淅沥沥的小雨里,一直安静的呆在小船船舱里的潘若叶走了出来,走到了船尾,等待着他这条船的到来。 泛起淡淡水雾的河面带着一种朦胧而梦幻的色彩,使得身穿淡黄色衣衫的潘若叶犹如传说中水中的仙女。 上游漂流而下的小船船头上站立着的黄袍修行者身姿挺拔,两条渐渐接近的小船上这一对男女若是合着此时的水雾缭绕,被画匠画下,想必会令人觉得像是一对久别重逢的情侣。 然而船头上如此平静的两人,却都明白今日正式相逢,便只有一人能够活着离开这里。 “其实我也很不喜欢杀人,我总觉得杀人必须要带些自己的情绪,若非仇恨,便是对方令自己不快,或者是对方面目可憎,让人一见便觉得生厌。” 黄袍修行者的小船缓缓定于水中央,他微蹙的眉头缓缓松开,看着潘若叶,好像熟人般不带任何的开场白,自行慢慢说道,“在我幼时刚开始修行时,无论是看故事书还是典籍里记载的一些事情,我总是很难理解,一定要分出生死的双方似乎都很喜欢说些废话,但是等我大了一些,开始真正杀人时,我却开始理解…因为杀人终究不是什么快事,对话的真正意义在于可以缓解这种并不愉快的情绪,尤其是面对一个之前根本未曾遭遇过的对手,一个完全的陌生人,遭遇便出手杀了,然后面对一具冷冰冰的尸身,便是真的味同嚼蜡般的感觉,莫名的空虚寂寞而冷,所以,说些什么?” 说完这些,这名黄袍修行者对着潘若叶躬身行了一礼,补充道:“在下郑惊城。” “我知道你是谁。” 潘若叶看着这名黄袍修行者,也好像看着一个熟人般说道:“胶东郡最好的刺客,郑袖最忌惮的胶东郡四名修行者之一,大秦王朝的舰队开辟海外航道时,那些海外岛屿上有不少强大的修行者便死于你的刺杀之中,若真正论军功,你的军功至少不会属于梁联。你行事最为谨慎,不忽略一丝有妨碍出手的可能。你先前一直跟着我,直至现在和我说这些话,都是因为你不想让任何一丝阴影对你的出手造成影响。” “你很坦诚。” 郑惊城抿了抿嘴,接着说道:“正是因为你太过了解皇后和太过了解我们胶东郡,在一定要死的名单上,你才排到第二位。但是我不明白,你明明知道我的意图,在我跟着你的这几天里,你为什么不寻找抢先出手的机会?以你的修为,不可能寻觅不到一个占优的机会。” 潘若叶很长时间没有回话,她再次出声时,神情微冷,“因为我在思考。” 郑惊城很自然的问道:“思考什么?” “我在思考,如果是我和郑袖的位置互换,遇到这样的情形,如果我是郑袖,我会怎么做。”潘若叶冷冷的说道:“我想明白了,如果我问心无愧,不管对方相不相信,一定会设法解释一下,然而我没有等到她派来解释的人,却是等到了来杀我的人。” “所以我不抢先出手,也可以说是在等待,等着看她会不会设法做些什么,阻止你杀我。”潘若叶冷笑了起来,看着先前申玄和郑白鸟战斗的地方,顿了顿之后接着说道:“结果便是杀局已然开始,然而我没有等到她的任何解释。这只能说明我的一些猜测是正确的,她知道真正的事实隐瞒不过去,所以便只能借你们的手除掉我。” 郑惊城认真的听着她的话语,面色没有什么改变,甚至带着一丝同情,“你的猜测应该是正确的。” “你想要和我多说些话,便是你的情绪有些波动,显然你们针对长陵城中某人的刺杀失败了。只是你现在即便和我说了这么多,重新确定我无路可走,但恐怕和我的谈话不会对你的出手有好处,反而会更影响你的情绪和信心。”潘若叶看着这名最为谨慎的胶东郡修行者,冷笑了起来:“因为像你们这样的胶东郡修行者,和我们相比,永远缺少一些东西。” 郑惊城的眉头跳了跳,他沉声道:“什么东西?” 潘若叶看着他,缓缓道:“郑袖和我第一次相遇,带我进长陵之前,我在巴山外一处山镇,正逢大军和巴山剑场交战,一支马贼逃亡过我们所在的村落,便又顺势将我们周遭数个山镇洗劫了一遍,山镇之中的大人几乎全部被杀死了,只有很多身形不大的小孩可以躲匿在一些隐蔽的角落存活下来。而在那些活下来的小孩之中,我也是属于最为瘦弱的之一。为了争夺一些仅有的吃食,这些小孩也变成了狼一样互相残杀,但是我是最终活下来的人。” “此时想来,便也太过凑巧。她手下的宫女什么时候出现不好,为何偏偏是在我们自相残杀到只剩我一个人的时候才恰好出现。”潘若叶笑了起来,“你们胶东郡的修行者很多便也是这样的修行手段,但是你们和我们之间有着最本质的区别,那是你们从修行开始,就知道会遭遇这样的事情,你们有很长的时间去恐惧,去克服恐惧,去为之准备。但是我们不同…我们突然遭遇这样的事情,我们没有任何准备便遭遇这样的绝境。所以你们并没有我们这种与生俱来的悍勇之气。后天用狗群养出来的狼,和天生的狼王是不一样的。” 郑惊城皱了皱眉头。 但是潘若叶并没有给他说话的时间,直接说了下去,“所以你想要选择最合适的时机,磨灭我的气势,但是越遇绝境,却反而能够激发出我的锐气。最为关键的是,这些天我还在思考剑经上的一些剑势。” 郑惊城的面容骤僵。 潘若叶看着他,重重的说道:“我在参悟陈王剑经上的一些剑势,现在我已经想得差不多了。” “所以我说和我的这些对话,不会消除你一些不良的情绪,只会让你更加没有信心。” 潘若叶看着不语的郑惊城,平静的眼眸骤然变成了风暴的海洋,杀意盎然,“这就是我等待的出手时机。” 第五十四章 公敌 郑惊城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非常不喜欢现在的感觉。 若是没有绝对的把握,便不要轻易去尝试。 任何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他比起绝大多数修行者都要惜命。 所以听着潘若叶的这句话,他毫不犹豫的捏碎了已经落在他手心的一件符器。 无声无息,他所在的这叶小舟和小舟下方的水面猛烈的往下凹陷了下去。 凹陷来自于这片区域里骤然出现的天地元气。 这些从他手中释放的天地元气使得他身体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极为沉重。 在下一刹那,这些天地元气往外绽放,化为团团的白云。 一片白色的云海原本应该浮现在天上,然而此时却充填在这片河域之中。 他的身体和所有气息瞬间消失在这片云海里。 潘若叶身置云海之间,不能肯定他是退还是进,充斥视线的白云之中没有任何的杀意,但可能处处是杀意。 然而她面容上的神色没有丝毫的改变,当这些白云生成时,她所做的应对也只是将真元涌入左手紧握着的一件符器之中。 就在先前她和郑惊城对话之时,她的左手便一直隐于衣袖之中,这件符器便一直握在她的左手掌心。 事实上,这才是她真正等待的时机。 她的这件符器,是在等待着和郑惊城的这件符器相逢。 紧握在她左手掌心的这件符器是一颗晶球,更准确而言,是一颗表面纂刻着许多符文的海兽内丹。 这颗内丹表面纂刻的符文呈现一种橘黄色的光泽,繁复的如同花团锦簇。内丹整体呈现微蓝色,晶莹透明,但内里却好像有无数水线在流动。 当她的真元顺着符文涌入这颗内丹内里,这颗内丹嗤的一声轻响,所有的色泽便尽数消失,变得绝对透明,无数缕凝聚如水流的天地元气,却是从她的手中迸发出去。 这些天地元气穿行在白云间,白云瞬间消失,绽放为重重光影。 郑惊城的身影重新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就在她前方一侧的岸上,重重光影似乎吸聚着光线,使得她和郑惊城所在的这片小天地变得更为明亮,使得郑惊城的身影在她的眼中变得更为清晰。 然而郑惊城看不到她。 郑惊城的面容如同郑白鸟的心念剑被申玄所破时一样,变得无比苍白起来。 他所施的符器是沧海白云符,是胶东郡独有,而且是像他这样级别的修行者才能拥有的符器,珍稀至极。然而此时潘若叶却不知激发了何种强大的符器,反而抽引了他这件符器喷发的天地元气,在他的身外结成了各种光影。 这些光影有着高大的岛屿,有着海面,有着漂浮在海面上的巨船,甚至还有飘浮悬定于空中的城市。 这是海域航行之中偶尔可见的海市蜃楼。 潘若叶这件符器,就像是直接将一个海市蜃楼直接搬来,砸在了他的身周。这种符器,只可能用传说中一些深海巨兽的内丹才能制成。 即便是胶东郡都没有这样的巨兽内丹,没有这样的符器,他不能理解潘若叶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符器。 而最让他恐惧的是,这件符器只有在他的沧海白云符激发时才有用。 “你怎么会知道我有沧海白云符,你怎么会知道我会用这件符器!” 他惊恐的看着周围的虚幻光影,大叫了起来。 一息之前,还是潘若叶无法看到他的身影所在,而此时,却是他的视线和感知都被这些虚幻光影所阻挡,反而变成了他看不见潘若叶在哪里。 回答他这声大叫的是一道剑光。 一道薄而轻渺的剑光就像是一片落叶从他身后飘落,又像是树丛中落下的一片光斑。 一股强大的本命气息随之生成。 郑惊城的手中出现了一柄艳红色的本命剑。 他这柄本命剑是用深海中一种血珊瑚制成,这种血珊瑚在海底生长不知道多少万年才长出一寸,非但质地极为坚密,而且本身便是无数珊瑚虫的骨骸和海水中的物质堆积而成,带着独特的天地元气,尤其经过他许多年的本命元气滋养淬炼,这道本命剑只是刚刚出现在他手中,倾泻而出的一道剑气便如一道真正的潮汐。 郑惊城挥剑,轻易的斩碎了袭来的这一道剑光。 然而他的本命剑无法撕碎他身外的虚幻光影。 又一道剑光在他前方的一艘巨船光影中透出,袭来。 郑惊城挥剑,又轻易的斩掉这一道剑光。 然而又有一道剑光从一侧透出,袭来。 他再挥剑斩掉,然而又有剑光透出,笼罩着他的这些海市蜃楼似乎永远不会消失,这些剑光似乎也会永远不断的透出来。 他嘴唇上的血色都悄然褪去,雪白无比。 就在此时,潘若叶的声音在四周虚幻的光影之中响起,传入他的耳廓,“除了先前我和你所说的那些之外,你们胶东郡的修行者这些年还忽略了最重要的几件事情。这些年你们胶东郡的修行者太过养尊处优,都在郑袖的荫蔽下享受着权势和风光。你们不像长陵的修行者一样时刻面对着莫大的危机,而且整个长陵的修行者,都不喜欢你们胶东郡的人。你们越是拥有权势,越是风光,便越是长陵修行者的公敌。” “长陵修行者的公敌?是夜策冷?” 郑惊城毕竟是连郑袖都最为忌惮的胶东郡数人之一,只是从潘若叶再度打击他信心的这几句话中,便敏锐的抓住了某些讯息。 他的心中生出无穷的寒意,让他的双手都变得有些冷僵起来。 自他和郑白鸟等人正式进入长陵行走,长陵的权贵都全部保持着沉默,尤其是监天司司首夜策冷更是表现得如同畏惧他们的到来,丝毫不和他们发生任何的接触。 然而除了至今还在海外的那支大秦舰队之外,只有夜策冷才在海外斩杀了诸多强大的深海妖兽,才有可能拥有那样的内丹制成的符器! 先前他已经感受到了郑白鸟的陨落。 而他现在刺杀潘若叶反而是步步落入对方的算计,这一切的一切…胶东郡这次在长陵的行走,若是彻底败局,反而是因为那名看上去最为畏惧他们,好像任何事情都毫不关己的女子手上! 直至此时,他才开始真正醒悟,收起了对长陵的轻蔑。 他才终于明白,为什么昔日的那些旧门阀,始终将胶东郡门阀视为乡巴佬。 只是,这样的醒悟,付出的代价也未免太大了些。 第五十五章 问题 郑惊城和潘若叶这场战斗发生的地方距离长陵很远,但并非所有修行者不能感知。 因为所修真元功法相同,修为又足够强大,坐在马车里,行走在长陵细雨间的黄袍男子感知到了郑惊城和潘若叶一战的结果。 他无法得知两人之间的交手过程,但是却可以感知到郑惊城的气机最终消失。 胶东郡对知名的修行者,甚至长陵那些修行地的后起之秀,包括一些刚刚开始接触修行却有着很好表现的学生,都有着一定的关注。 胶东郡有着数间库房,便是存着许多他们密切关注的修行者的详尽资料。 尤其对于七境之上的宗师,胶东郡都有着细致的评估。 胶东郡的评估恐怕是整个修行者世界里最具权威的评估,因为在很多年前,郑袖进入长陵之时,胶东郡就对当时和郑袖同一时代的年轻才俊们都做了一个评估,后来这些年轻才俊的发展轨迹,修为的进境,大多都和胶东郡的评估极为一致。 在胶东郡的评估里,郑白鸟杀申玄和郑惊城杀潘若叶都是万无一失。 无论从任何方面看,申玄和潘若叶都并不是和郑白鸟、郑惊城一个等级的修行者。 胶东郡将申玄定为第一个要杀死的目标,最大的原因是换取长陵那些权贵沉默的筹码。 这是权贵之间的平衡。 申玄是新生的巨头,损害了长陵很多人的利益,然而他是皇后的臂膀,除了胶东郡自己人之外,其余长陵权贵都不敢动申玄。 胶东郡原本便不想皇后郑袖太过强大,杀死申玄对于胶东郡和长陵权贵是双重的利益。 潘若叶被定为第二个一定要杀死的目标,首先是因为潘若叶曾经是皇后身边的心腹,知晓胶东郡太多的秘密,而且在离开皇后之后,她便也变成了无主的浮萍,就连和她有些渊源的墨守城都已经死去,杀死她不会引起任何一方的不满。 从某种高度上来看,申玄和潘若叶便是必死。 然而现在,申玄和潘若叶还活着,郑白鸟和郑惊城却死了。 在陈监首和夜策冷的那次秘密谈话里,陈监首对夜策冷提胶东郡来了三个人,然而胶东郡开始正式踏上长陵的舞台,自然不可能只来了三个人。 之所以说是三个,只是说明这三个人的分量,已经足够影响长陵的格局。 现在只剩下了这马车里的黄袍男子一人。 潘若叶和郑惊城的战斗只是修行者之间单对单的决斗,胶东郡只是基于对郑惊城的绝对信心,但是在长陵杀申玄,胶东郡却是做了无数的安排,能够破解这个杀局的人,暗中也不知道调动了多少的力量。 因为郑袖很多方面的力量和胶东郡重合,她的动作不可能瞒过胶东郡,所以暗中破解了这个杀局的人并非郑袖,而是某个胶东郡并未意识到的巨头。 长陵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拥有这样强大力量的巨头,而且还为胶东郡不知? 这在谋略层面是很可怕的事情,然而此时这名黄袍男子却并没有因此而惊慌,他还在安静的思索。 他思索的内容,依旧是杀人。 他现在在想的,还是到底要去杀哪一个人,才能彻底的将现在的局面转变过来。 他此时的想法,恐怕只有胶东郡的人和郑袖才能理解。 因为他不只是这三人之中辈分最高、年纪最长的一名修行者,同时他也是这三人乃至整个胶东郡最可怕的修行者。 他有一个很强悍和霸气的名字,郑虎鲨。 胶东郡临海,以海为生。 而在海中,凶残的虎鲨就是霸主,是杀戮的代名词。 要杀谁,这是个问题。 …… 马车依旧缓缓地在长陵的细雨中行进,郑虎鲨安静而认真的在考虑这个问题。 然而在他敏锐无比的感知世界里,却出现了一丝杂音。 对于他这样的修行者而言,即便是在全神思索重要的问题,但都可以时刻清晰的感知到周身数百丈方圆任何细微的变化,可以感知到任何一滴水滴溅落在地上变化的形状,可以感知到任何一条虫豸的活动,甚至可以感知到泥土里的草根,是如何吸收雨水,以及那些水如何在根系内里流淌。 当这丝杂音响起,他便已经“看到”了那丝杂音的源头。 那是一名依靠在百丈之外一座茶楼窗口的剑师。 一名轻薄的无柄飞剑,从那名剑师的衣袖中落下,坠入窗下的水沟之中,接着这柄剑像一道急速的游鱼,在水流之中急剧的穿行,剑意便直指他所在的这辆马车。 郑虎鲨皱了皱眉头。 这种修为的剑师偷袭甚至让他提不起太多的兴趣。 他在这辆马车晦暗的车厢里伸出了手,做了一个极为简单的动作——就像是握了握拳。 远在百丈之外那座窗口的剑师身前的空气里,却是陡然出现了一个漩涡。 雨水在这个漩涡里飞旋,让这个漩涡变得异常清晰可见。 御使着飞剑的剑师在看到这个漩涡的瞬间,只觉得那股漩涡旋转的力量已经透入他的心脉之中。 他甚至连脸色都没有来得及变化,整个心脉就已经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拧结成了一团。 他无力的垂下头,死去。 鲜血从他的口中狂喷,顺着茶楼的墙壁落入下面的水沟里。 那一柄飞剑距离马车还有数十丈,此刻失去了支持,就像一片树叶一样在水中依旧飘了一阵,然后便无声的沉入水沟的淤泥里。 一名刺客的刺杀还未成型,便反而已经被他击杀,然而此时的郑虎鲨却毫无得意的情绪。 他缓缓地收回手,抬起头。 他在想着杀人,现在却已经反而有人要杀他。 这似乎有些可笑,却绝对不可笑。 数声惊呼声响起,原本不急不缓行走的马车急停了下来。 马车前方的道上,站立着一名铁塔般的布衣男子。 他的双手抱着一根数人合围大小的玄铁柱,就在一声惊雷般的爆喝里,他直接将这根玄铁柱凌空朝着马车横掷了过来! 第五十六章 楚箭 郑虎鲨面色漠然,心中在这一刹那确定自己需要杀很多人而并非一个人。 这名铁塔般的布衣男子这一刹那的投掷几乎爆发出了体内所有积蓄的真元和天地元气,加之天生神力,在修行者之中也算是异类,在战场上绝对能够起到强大的破阵作用,甚至一瞬间杀死数名御使飞剑在外的剑师。 这样的修行者是军队中的宝贵财富,即便是那些侯府动用这样的修行者,让他死在长陵的街巷之中,那些侯府都无法承担来自皇宫的怒火。 先前那名剑师,再加上此刻这名正式阻路的布衣男子,让他确定围绕着他已经形成了一个恐怖的杀局。 就如他并无法推断出长陵那名新生的巨头是谁一样,他现在也无法推断出到底是谁敢布置这样的杀局尝试来杀他。 但他在这一刹那已经做出了选择。 当郑白鸟和郑惊城死后,胶东郡进入长陵便不可能有着温和的收场,不再有任何回旋余地。 对于他而言,若是逃离长陵,便意味着胶东郡永远无法再在长陵取代郑袖的位置。 所以他决定赌上最后一个筹码。 看自己会被杀死,还是会杀到布置这样的杀局的人胆寒,杀到对方无法承担这样的损失带来的后果。 “到底是谁?” 当这名铁塔般的布衣男子公然在长街上出手时,可以肯定长陵已经出了一个新的巨头的人远不止郑虎鲨一人。 最为震惊的是神都监的陈监首。 神都监的职责便是督察长陵城中的修行者,若是有一个这样新的巨头诞生,那他应该便是第一个察觉的人。 然而就连他都不知道是谁破了胶东郡杀申玄的杀局。 而现在,这些公然刺杀郑虎鲨的修行者从何而来,他也是毫无所知。 庞大的玄铁柱飞行在空中,令许多人心中生出冰冷的寒意。 当这根庞大的玄铁柱前端的阴影笼罩在马车的车头上,带起的狂风令得整辆马车都嘎吱作响,有种近乎散架的感觉时,面容冷漠的郑虎鲨再次伸出了左手。 他的左手轻柔的往前伸出,按了一按。 似乎不带任何强大的力量,然而那根迎面而来的玄铁柱前端骤然一沉,狠狠砸入街道的砖石之中。 恐怖的冲力,使得大块的地面如脆弱的纸片一般往上掀起。 然而对于力量的掌控,郑虎鲨已经强大和巧妙到了极点,掀起的地面就在距离车头一尺处停止,开始崩裂,喷涌出烟尘和碎屑。 郑虎鲨虚按着的手并没有就此落下,他的手指轻轻的弹了弹。 一片碎屑穿过尘土,疯狂的加速,燃烧起来,带出耀眼的亮光,亮得如同最耀眼的钻石。 噗的一声闷响。 这片亮到耀眼的碎屑在空中带出长长的光丝,顷刻穿透了那名铁塔般布衣男子的额头。 在下一刹那,这名布衣男子的头颅猛烈的炸开,那一片碎屑化为带着极高热度的烟尘,将血肉都灼烧成灰烬。 这名布衣男子变成了一具无头的尸身,站立在道间。 他体内的真元在方才的一击之中本来便已经耗尽,根本没有再战之力,郑虎鲨也可以不必浪费真元来杀死他这样的敌人。 然而这并非是任性。 这是态度。 这是示威。 但也就在这一刹那,一箭西来。 是箭,不是剑。 一道箭光从西方而来,没有落向车厢里的他,而是落向马车车头上的车夫。 车头上响起一声厉啸。 有剑光亮起。 车夫的手中涌起本命气息,一道猩红色的剑光斩向这道箭光。 即便只是替他驾车的车夫,也已经是一名值得称道的剑师。 在长陵,七境之下,能够接得住这一剑的人不会太多。 然而这一道猩红色的剑光却根本没有能够斩中这道箭光。 剑光在箭尾残留的光影之中穿过。 在这名车夫惊恐的目光里,他的身体往外炸裂开来。 轰的一声爆响。 马车往前翘起。 车夫和车头,全部都消失了。 郑虎鲨的左手手指轻颤了一下。 他的左眼皮也微微的跳动了一下。 在那一刹那,他已经感知到这一箭的强大,已经想出手阻挡这一箭。 他确定了对方这一箭只是还他的示威。 然而他却依旧没有来得及。 但是心境的波动也只存在于一瞬。 他让左手指掌间的元气颤动往外释放了出去。 车厢便如纸片一样轻易的撕裂,如水波一样扭动,然后变成一篷往外扩张的飞灰。 车厢也消失了。 他站在街中。 然后他仰起了头。 天空之中的阳光黯淡了一瞬。 因为有一道箭光无比刺眼夺目,甚至遮住了烈日的光辉。 这道箭光正式向他落来。 郑虎鲨眯着眼睛看着这道箭光,突然脸上绽放出一丝冷笑。 他用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强悍姿态伸出了左手,朝着箭光一握。 箭光正对着他的掌心。 一股磅礴的力量从他的掌中喷涌而出。 令人耳膜刺痛的尖啸声在箭光周围发出。 这是鬼哭狼嚎的声音。 然而这道箭光先前比声音要快出不知道多少,此时声音随着箭光响起,便代表着这道箭光已经慢了下来。 在距离他掌心还有数尺的距离时,这道箭光骤然一顿。 就像是一条火花撞上了一面极厚的冰墙。 箭光如万条金线,奇妙的往外绽放出来,露出了箭矢本身。 这是一枝深蓝色的箭矢,通体精金打造,连尾羽都不例外。 箭尖处不断的爆开一团团肉眼可见的波纹,然而却无法寸进。 在下一刹那,箭矢后部的力量不断冲撞向箭尖,这根精金箭矢节节碎裂开来,在郑虎鲨掌心中涌出的强大元气的挤压下,如尘埃悬浮,接着随着他的五指收缩,被挤压成一团,变成一颗滚圆的圆球。 郑虎鲨虚握着这颗精金圆球,此时箭矢先前所带的光亮还在往外绽放开来。 他就像是抓住了一颗真正的星辰。 这种气势便如真正的天神。 只是他此时面容上的神色也很古怪,他看着这颗圆球,轻声自语般道:“竟然还有楚人?” 第五十七章 家变 此时他手握星辰般的画面威猛强悍到了极点,从胶东郡前来的这三人都是非同一般的七境宗师,是令皇后郑袖以及两相都极为忌惮的存在。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们即便是在一定的规矩之内办事,都如同之前那些年的赵剑炉的修行者和白山水一样令这些权贵忌惮。 纯粹以修为而论,这三人原本就代表着胶东郡的最强大力量,都超过了鹿山会盟之前的白山水和赵四。 郑虎鲨又是这三人之中的最强者,即便郑白鸟认为自己同境无敌,也绝对没有把郑虎鲨列在其中。 因为在郑白鸟看来,郑虎鲨都并非和他同一境界的修行者,哪怕郑虎鲨并未彻底破境,踏入八境。 有些人修炼的功法不同,本身的天赋不同,造就了真元本身的力量和真元在体内积蓄的数量都和正常的修行者截然不同。 当年的王惊梦是其中之一,而现在的郑虎鲨也是其中之一。 面对方才这一箭,以他的修为,他完全可以选择更简单,真元损耗更少,更不可能伤及自己的应对方式。 他需要立威。 他需要令整个长陵,尤其是令许多奉命前来刺杀自己的修行者在这短短的数个呼吸便彻底看到他的实力。他不想那些和他修为相差太多的修行者也纷纷加入战斗,毕竟蚂蚁多了也足以啃噬体型大出无数倍的甲虫,所以他必须采取最为嚣张霸烈的手段,让那些不是死士的修行者退出这场战斗。 然而这并非是他想要见到的最好结果。 他想要见到的最好结果,是那名暗中布局的巨头在看到他所展现出来的力量之后,便彻底打消想要杀死他的念头。 但这样强大的一名箭师却是来自于楚,这牵动的力量,便已经远超出他的想象。 …… 手中精金圆球上的光线迅速消失。 他前方视线的尽头,细雨笼罩着的街道远处,响起了清晰的脚步声。 脚步声很清脆,可以听得清楚只是一个人在缓步而来,但是却让这片街巷之中所有的房屋都颤抖起来。 郑虎鲨微启双唇。 他的眉头深深的皱起。 地面的震颤顺着他的双脚不断的传入他的身体,他的身体之中每一条细小的血肉都在随之震动,牵动着他的心脉都有着隐隐的不舒服。 他需要缓缓的呼吸吐纳来瓦解这名对手的实质性压力。 也就在此时,天空再黯。 那名令他忌惮的箭师再次出箭。 这次的箭矢上带着一种恐怖的穿透力,箭尖和箭杆有着独特的构造,箭尖在自由的高速旋转,但箭身却是稳定到了极点,而且在急速的飞行之中,箭身上的符文不断的引聚天地元气,每在空中行进一段距离,便引发一次元气的爆震,每炸一次,箭矢便像是在空中跳跃般消失,然后又骤然出现。 郑虎鲨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左手异常简单的做了一个投掷的动作,被他虚握着的那颗金属圆球在他身前炸开一道螺旋般的气浪,然后瞬间消失。 他之前的示威不只是对于这布置杀局的人本身,还对这名施箭者释放着一个明确的讯息:既然我是一名剑师,在不动用本命剑的情形下,单凭手便能握得住你的箭,那我自然有着不因距离而杀死你的能力。 在距离他极远的一处屋脊上,一名高瘦的青衫箭师手持着深蓝色的长弓,弓弦还在以极高频率震动。 郑虎鲨的左手投掷动作刚刚完成,那颗金属圆球便轰的一声出现在了他的身前,这一刹那金属圆球如同凝固在空中,然而金属圆球四周荡开的元气却是泛出金黄的色彩,如一朵巨大的向日葵在盛开。 正对着这名青衫箭师的空气,被这颗金属圆球上绽放出的力量逼得形成了一柄透明的元气长剑,剑尖无比精准的刺向他的胸口。 青衫箭师看着刺向自己胸口的气剑,瞳孔急剧的收缩,但是面色却没有任何的改变,他瘦高的身体在这一刹那显得无比柔软,有些像风中弯曲的杨柳枝。 篷的一声震响,他手中的深蓝色长弓不知如何已经震飞出去,一股他难以匹敌的力量接着落在他的身上,令他的身体往后倒飞出去,狠狠撞破屋面,堕于一片残墙断瓦之中。 青衫箭师的身体如弓弦一般弹动,开始大口的咳血,但他毕竟还活着。 也就在这一刹那,郑虎鲨身前长街上持续响起的清晰脚步声骤然消失。 一道身影就像是直接从天上跳了下来,身周带起的狂风直接便在天空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空洞,将这片街巷之中的雨丝都卷拂到了远处。 先前的箭光使得雨中原本就惨淡的光线变得更加黯淡,而此时这人的到来,却是使得天空中少了遮掩,迅速的明亮起来。 郑虎鲨高高的仰起了头。 他迅速的看清了这名从远处掠来,此刻又如同直接从天上跳下来一般的修行者的身影。 “四叔?” 他的呼吸骤然停顿,唇齿间却是挤出了两个字,如金铁摩擦声响起。 这是一名老者。 老得脸上已经满是皱纹,甚至长出了真正代表修行者衰老的黑**斑。 然而此时这名老者身上降落的剑意,却是强大到犹如天罚。 “原来是自己人…弄了半天,竟然还是窝里反。” 郑虎鲨嘴角浮现出自嘲的意味,他的右手也在这一刹那抬了起来,当空虚握! 轰的一声巨响。 天空一片金黄。 郑虎鲨的上方出现了一只金色的龙角。 金黄色的光芒如瀑布倒卷往上冲去,从天空之中跳下的这名老者的身躯瞬间被弹飞,在空中变成了一点细小的影迹。 “龙角剑,你果然是胶东郡最强的修行者。” 清寂的皇宫里,郑袖抬着头看着那片金色的光亮,她带着真正的赞叹,冷酷的低语了一句。 她的声音响起之时,甚至是胶东郡的修行者都无法感知到的极高高空里,有一颗苍白的星辰闪耀了一下,一条细细的星火落了下来。 一股淡薄的天地元气就此生成,在这一瞬沁入这片街巷的水沟淤泥里。 这片街巷的水沟淤泥里,静静的躺卧着一柄飞剑。 这柄无柄飞剑来自于这场杀局的开端,那名一开始便被郑虎鲨杀死的无名剑师。 这柄沉没在淤泥里的飞剑距离此时的郑虎鲨很近。 就当郑虎鲨挥出金色龙角,一击斩飞天空之中落下的那名老者时,这柄轻薄小剑飞了起来,带着难以想象的速度,瞬间落在郑虎鲨的后背,然后从他的胸口穿了出来。 嗤的一声。 一股气浪伴随着血雾从郑虎鲨的胸口喷出。 郑虎鲨直觉般反应过来,金色龙角落下,叮的一声,那柄轻薄小剑被斩成了许多片,然而与此同时,郑虎鲨微苦的一笑,头垂了下来。 (前面的章节名有误,改过来了。数学和眼神都不好...还有有读者说我七境到后面多了,多如狗。其实是这样的,从低到高的合理性,我在所有的作者里面应该算是做得最好的之一了,事实上一个胶东郡,一个侯府,一个军队到底里面有多少七境,我一开始都设计好了,包括整个长陵有多少七境,整个大楚有多少七境,都有严格的计算。现在有读者之所以觉得七境多了,觉得之前薛忘虚那么牛,现在好像不算什么,其实关键只在于一点,主角在成长,接触的层面不一样。打个最简单的比方,全国的千万富翁极多,亿万富翁一个市区里也有不少,但是一个出身一般的打工仔平时根本就见不到,但是如果这个打工仔现在也已经是千万富翁了,整天都是和这些千万富翁在做生意了,那他看到的千万富翁自然就显得非常多,但实际是,这些千万富翁始终存在啊。一个胶东郡有十来个这种七境不算多,一个侯府有两三个不算多。不管如何,七境还是很牛啊,就像是一个市里亿万富翁其实很多,但每个依旧很有力量,每个亿万富翁自然不容小觑,作为某个更强悍一点的亿万富翁当然也不可能说随意搞定另外一个亿万富翁不付出一点代价。视线在成长,局面在变大,包括今后王朝开战了,几个王朝数十万大军交战的战场上,涌现的七境自然更多。但总体比如几万人军队之中有多少七境,一个郡有多少七境,我之前都有详细的考量,怎么死都不会超出。说了这么多,就是说...我本身就已经是个尽量合理党。有些时候单章看好像不满意,但前后联系起来,或许你会发现每章都有用意或者埋伏和坑在里面。) 第五十八章 安内 郑虎鲨垂下了头,双腿渐渐承受不住自身的分量,缓缓跪在地上。 那柄轻薄小剑穿过了他的心脉,不管是何境界的修行者,按理这时都应该已经死去。 然而此时的郑虎鲨却偏偏还未死。 甚至在这条街巷彻底安静下来,当一切天地元气的湍动彻底消失,淅淅沥沥的雨声彻底统治此处,他还未死。 这一战不知道惊动了多少人,然而当战斗结束,却没有人敢走进这条巷落里。 雨水冲掉了血迹。 他正对面的那具无头尸身上的鲜血也被彻底冲刷干净,血肉变得如柳絮般苍白。 分外死寂的巷落里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一顶黄油纸雨伞绕过那具无头尸身,飘然而来。 持伞的是一名黄袍童子,这名童子持着伞,帮一名很苍老的老人挡雨。 这名苍老的老人便是先前放佛从天上跳下来,但又被郑虎鲨一剑不知震飞到何处的修行者。 此时他不复方才的威势,精神有些萎靡不振,用一块锦帕捂着嘴连连轻咳嗽。 伴随着咳嗽声,不断有血沫放佛肺痨病人一般从他的唇齿间沁出来。 “吊着一口气不死,辛苦么?” 这名老人走到垂着头的郑虎鲨刚刚能够看到他脚尖的位置,带着一丝真正的感慨,轻声说道。 “辛苦。” 郑虎鲨抬不起头来,他看着这名老人的脚尖,微苦道:“但是四叔,有些话不说个明白,却是真正的死不瞑目。” 老人沉默了数息的时间,道:“在长陵死不瞑目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不差你一个,你应该明白,我现在到这里和你说话,只是因为我知道你刚才斩我一剑时留了手。” “可是除此之外,我们还是一家人。您是家中的主事人,而且是我幼年时跟过很久的人。”郑虎鲨眼中的光芒再黯淡数分,“郑袖的布局很巧妙,只浪费了两个修行者的生命,但最终能够形成这样的杀局,还在于你吸引我那一剑的时机和对于刺我那一剑的控制。若非是看到对我出手的是你,我的心神不会如此震动,若非她这一剑让我没有及时感应到,我也不会慢上半分。” 黄袍老人的眉头微微颤动,垂首道:“你说的是事实,我承认是取了巧,有些不甚光彩。” 郑虎鲨没有在意他的这句话,接着说道:“郑袖能够用出这样的一剑,想必是她终于得到了续天神诀…但四叔,你应该明白,不管如何,我都从未想过要杀她。” 黄袍老人沉默了片刻,然后才道:“你太强,如果你不死,很多事情只要你不同意,便不可能成功。” 郑虎鲨没有争辩什么,只是有些艰难的接着轻声道:“但是我死了,郑白鸟和郑惊城也死了,这就是你们想要看到的结果?原本强大的胶东郡,变得弱小起来。” 黄袍老人摇了摇头。 这次他没有犹豫,神容十分的坚定及确定。 “胶东郡没有变得弱小,而会更加强大。” 他看着郑虎鲨,说道:“要让郑袖和胶东郡真正的连为一体,有两种选择,一种是你的选择,一种是我们的选择。胶东郡所有的力量和她的意志融为一体,力往一处。最为关键的是,我们这些人和你们的看法不同,我们认为她会比你更强。” 顿了顿之后,他接着说道:“今后没有郑袖和胶东郡,只有郑袖。” “真是一群疯子。” 郑虎鲨笑了起来,“她是疯子,你们也是疯子,如果最后你们全部死光了,只有她一个人坐享其成,你们也不在意么?” 黄袍老人点了点头,认真回道:“要想取得些大成就的人,都是带着些疯意的。”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我们胶东郡虽然这次损失了许多强大的修行者,然而所有的力量却重新归于一点,不再有其他的意见,这才是我们胶东郡有史以来最强的时候。” 他看着笑得口鼻之中喷出血来,最后一口气也彻底消散的郑虎鲨,颔首为礼。 …… “您终于死了。” “死在我手上,死在您教导出来的人手上,您不应该愤怒,而应该感到骄傲。” 清冷的皇宫深处,始终站立在灵泉之后的皇后郑袖看着郑虎鲨气息断绝时所在的这片街巷的上方,缓缓的自语。 她的面容依旧冷酷,但是眼睛里却荡漾起动人的颜色。 这颜色因为真正的欣喜而充满光彩。 自她开始修行,她的头顶便笼罩着无数的阴影。 这些阴影规划着她的人生,凌驾于她的意志之上,这些布予阴影的人毁掉他们不愿见到的事情。 直到她进入长陵,成为皇后,这些阴影渐少,然而修为和战力甚至比她强大,在胶东郡拥有极大话语权的郑虎鲨,却依旧是笼罩在她头顶的最大一片阴影。 现在,终于连这最后一片最大的阴影都消散了。 从今天开始,她就是胶东郡,胶东郡就是她。 她的意志,便是胶东郡的意志! …… 黄真卫站在角楼最高处,远远的看着郑虎鲨的死去。 跟着他看完这全过程的,还有那些冷峻如铁的角楼守将。 除了那名阻止了郑白鸟杀死申玄的新生巨头之外,长陵城中并没有多出第四名新生的巨头。 郑虎鲨的死亡只是一场家变。 这样一名强大的修行者的以这样微小的代价被当街杀死,所有看到和今后会知晓这一场家变的人,恐怕都不会觉得胶东郡的力量大为削弱,恐怕只会再次觉得长陵这名女主人的强大。 这是她的示威。 再次提醒所有人,她是如何的冷酷和强大。 黄真卫知道在过往的冬里,她遭受了很多的打击,但所有人却都看不到她有所举动和反击,有些人恐怕认为她除了无用的疯狂之外,已经没有了反击的能力。 然而她的反击原来已经开始。 先安内。 在春伐即将开始之前,她一手便彻底掌握了胶东郡! 黄真卫保持着沉默。 但是他的呼吸却是不自觉的有些紊乱。 他似乎感觉到了一头巨兽彻底挣脱了牢笼。 第五十九章 放心 春将至。 当大秦王朝不再刻意掩饰军队的频繁调动,事实上大秦王朝和大楚王朝这两大王朝的战争就已经开始。 “不让赵沐领军难以服众。” 楚皇宫的深处,赵香妃安静的看着坐在自己前方的林煮酒,说道:“我明白后方比前线更为重要,但他毕竟是最适合统领大军的帅才,百万大军的归属,倾国之力,不可能交予别人的手上,更不可能由你们领军。” 林煮酒已经不复在水牢中的模样,此时的他身穿青衫,显得说不出的干净清爽。 “当然不会由我们领军。” 他看着赵香妃,微微一笑,道:“因为领军的会是你。” 赵香妃怔了怔,微微蹙眉,“由我亲征,由赵沐稳定后方,但向焰金戈军未归之前,按照你的计划,会有不少败绩,军心难稳,会更多生乱。” 林煮酒说道:“不管过程如何,只要很快在决定性的战役里由你亲征取得大胜,你便会拥有至高的威信.” 赵香妃想了想,“既然这样,那不如做得更彻底一点。” 林煮酒好奇的看着她,“我不明白更彻底是什么意思。” 赵香妃说道:“如果一些战役注定有很大失败的可能,那就让那些一直反对我的人出现在那些战役里。” 林煮酒愣了愣,感叹道:“无可否认,女的做起事情来反而比男的更加决绝。” …… “不让我领军,让我留在后方帮她杀人,凭什么?” 大楚王朝的某处军营大帐里,身穿乌黑色战甲的将领冷笑起来,“就算我同意,就算我放心,其他人会放心么?” 这名面目冷峻,身材修长,两道眉毛狭长得很好看的将领,便是大楚王朝公认最会行军打仗,尤其是统御大军的赵沐。 他也姓赵,但却是大楚王朝土生土长的袁阳郡人,和赵香妃在出身上没有任何的关系。 在过往的很多年里,他一直是大楚王朝很多顶尖将领的信心来源。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赵香妃的命令,也需要得到他的同意。 现在他显然便是不同意。 然而也就在他对着几名心腹部下冷笑出声的这时,他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临近。 他有些惊愕的收敛了笑容,站立起来,然后对着掀开帐帘的那人深深躬身行了一礼,道:“老师。” 这是一名十分苍老,连头发都已经如白雪的老人。 看着这名老人的出现,这营帐里的数名军方高阶将领也是震惊到难以言语。 赵沐之所以很快进入军方高层,首先最关键的原因,是因为他是昔日楚军“军神”李缚的最得意弟子。 而此时这名老人,便是已经休隐多年的李缚。 更令这些人震惊的是,这名老人此刻身上穿着的并非是平时的便服,却是沉重的战甲。 “若是老师您领军,弟子自然信服。” “至前线领军的不会是我,我和你一起留在后方帮她杀人。” “为什么?” 听到出乎意料的回答,赵沐霍然抬头,不解的看着自己的老师。 李缚看着他咧嘴一笑,和以前治军时一样粗犷,“什么为什么?” 赵沐微微犹豫了一下,直起了身体,不加掩饰,“弟子不放心。” “并非战场胜负的本身…巴山剑场的人,原本就是天下最会打仗的人。”他没有等待李缚的回话,看着李缚的眼睛,接着道:“但眼下的大楚,到底是谁的大楚?” 李缚看着自己最为得意的弟子,慢慢的收敛了笑容,异常简单的训斥道:“蠢材!” 赵沐愣住。 这营帐里的数名将领也愣住。 “连你都知道她和巴山剑场的关系,知道她某种意义上也算得上是巴山剑场的人,难道先帝会不知道?”李缚用看着白痴的目光看着赵沐,声音微冷,“你到现在还没想明白,先帝传位给骊陵君,不是因为相信骊陵君,而是相信赵香妃?” 赵沐浑身一震,一时说不出话来。 “既然先帝放心将大楚交到她手里,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李缚冷笑了起来,道:“没有什么女色能够蛊惑先帝,能够让先帝真正放心的,只有真正的爱意。” “先帝爱她,而她也同样爱先帝,只有这种人世间最真挚的情感,才能让先帝让她坐上那样的位置。而并非她的出身,她的修为,她的力量。” 李缚微微眯起了眼睛,看着赵沐,接着缓缓说道:“她为先帝和这个王朝,付出的绝对不会比你少,所以你…尽可放心。” …… …… “从来只有逼良为娼,没有听说过逼人领军打仗的!” “我只会赏鱼观花,逛烟街柳巷,游手好闲才是我最大的本事。” “我要见赵香妃!” “赵妖妃…你竟敢这样对我!” 一间被重兵团团围住的深宅大院里,不断响起厉吼声,渐而变成凄厉的尖叫声。 一名身穿锦服的白胖中年男子周围飞绕着十余柄飞剑,白皙的脸上尽是拍打出来的伤痕,满口鲜血,不断凄厉大叫。 “不要叫了。” 一声轻淡的声音在这间厅堂外响起。 这名白胖中年男子的叫声戛然而止,他瞪大了眼睛,惊喜的看着出现在眼前的赵沫,“赵沫,你来了便好,快帮我…” “我不会帮你。” 赵沫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的话语,“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会去边境,都城里很多人会像你一样去边境。” “什么意思?” 这名白胖中年男子呆了呆,反应了过来,勃然大怒,叫了出来,“赵沫,你竟然跪倒在赵妖妃的裙下了。” 赵沫转身没有理会。 这名白胖中年男子更怒,大骂道:“赵沫,你母亲是婢女,妖妃的母亲窑子里的姐儿,怪不得你们狼狈为奸。” “斩了。” 赵沫出声。 当他的这两个字出口之时,跟在他身旁的一名高阶将领转身。 嗤的一声轻响,这名白胖中年男子的脖子上出现了一道红线。 这名白胖中年男子所有的声音顿止,他抬起了手想要摸向自己的脖颈,却是已经失去了所有力气,根本触摸不到。 “怎么可能…你怎么敢杀我…” 这名白胖中年男子瞪大眼睛看着赵沫的背影,喉咙里咕噜一声,头颅便掉落了下来。 “刚开始的手段越是严苛,便越能服众,只可惜身为杀鸡儆猴的对象,却不自知。” 赵沫没有转身看,只是对着身旁跟着的将领,轻声说了一句,“若有谁异动,直接杀了。” (这章过渡章节状态不好,只有三分之一水准,大家凑合看先...) 第六十章 锈刀 暮色里,大楚皇宫金銮殿微启的大殿殿门内里透出昏黄的光亮,就像一只怪兽微微张开的嘴。 一名细腰宫女从内里走出,神态温和而恭谨的请凝立在门外的一名官员走进大殿。 楚器天下第一,精美瑰丽,皇宫建筑亦然。 这金銮殿外观看起来并不显得宽宏,只是精致华美,然而内部空旷开阔,使得尽头那一张龙椅看上去分外的远。 龙椅上的骊陵君以手撑着下颌,似乎在沉思,又似乎情绪不佳,并未睁眼看这名官员。 这名官员是从长陵跟随他到了鹿山,又到了楚都的门客之一,在骊陵君正式成为楚帝之后,这名门客被封为“清藏”,这在大楚王朝的朝堂里,只是一名负责清点藏书的官员,虽然官阶并不算低,但实则便是一个可以养老的闲职。 这样的官员,原本在这样的时候,是不会有什么事情可以面圣的。 那名细腰宫女退出了大殿,除了这一君一臣之外,这空旷的大殿里便不再有旁人。 一丝风都没有,垂着的珠帘却是被某种气息所动,轻轻的撞击,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骊陵君的手和下颌分离,他缓缓抬头,看着这名显得很是文弱的官员,面无表情的说道:“郑袖的意思能够这么快传递到这里?” 这名官员保持着恭谦的样子,却是并未应声。 骊陵君的面容没有什么改变,不知道过了多少的时间,他看着这名官员,道:“她想要和我说什么?” 这名官员安静的抬头,说道:“她让我对您说一句话,她会再给您一次机会。” 看着他这样安静的姿态,骊陵君便顿想到某人,觉得有股烦躁之意从胸肺间涌出,然而听到这名官员的话语,他却是呼吸骤顿。 他猜测过很多郑袖会对他说的话语,然而却没有想到这名官员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语。 “什么意思?” 他沉默片刻之后,声音微冷道:“要我改过,否则便杀了我?” 这名官员摇了摇头,道:“再给您一次机会的意思便是这字面上本身的意思,就是这次过后,会再多给你一次机会。” 骊陵君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放在龙椅上的双手,却是不可察觉的微微颤抖起来。 …… …… 大洞山。 这是楚中一座名山,景色旖旎,山下到处是桃园。 大洞山并非是山有大洞,在楚中地区,所称的大洞,便是大水泊,水深并不算太深的大泽,在其余各朝,拥有上万顷水面的水泽,即便水深不深,便也称为湖了。 大洞山山南脚下,遍地桃园之中,却是有一处竹林,竹林深处一道篱笆墙内,除了数间草庐,周围却遍植银杏和枇杷。 一名军士此时正敬畏的站立在院中。 他的面前有四五人,院后还有数人,都是男子,且身姿挺拔,一举一动间有些动作便如同规尺定过的一般,极有法度,最为关键的是,身上一种铁血坚韧的气息无法掩饰,显然都是军中修行者。 这名军士将一封书信交给坐在一名竹椅上的中年男子之后,便不再停留,告辞离开。 中年男子用双指一捻便打开这封信笺,只是看了一眼信纸上的内容,便是不可置否的笑笑。 “大将军,李沐自己都不去,却推荐您去,此番又特意令人传书来,不知安的是什么心。” 看着这名中年男子的神态,他身旁一名一直铁板着脸的黑布衣男子忍不住,寒声说了这一句。 “你们看看他写的是什么?” 被称为大将军的这名中年男子感叹的摇了摇头,随手弹动,手中的信纸便平平的悬飞起来。 上面细细只有四个字“名垂青史”。 “名垂青史?” 黑布衣男子一怔,又皱了皱眉头,面色不善道:“他什么意思?” 中年男子呼出了一口气,站了起来,负手而立,只是这一立,身体便似乎骤然高大无比,身上的气概好像便在沙场上点兵,而前方站立着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军队。 他不看身后这数名部属,缓缓道:“世人都知我唐昧和李沐不合,导致我归隐山林,但你们应该知道我和他不合,只是一山不容二虎,我不甘于受他号令,最为关键的一点,是昔日周山关一战,他牺牲了一支友军不救.虽然最终那仗他是赢了,但那支友军里便有我的许多爱将,许多和你们一齐出生入死的兄弟,所以你们对他也是诸多恨意。然而那战的结果,我是极为佩服的。我和他虽然不合,但若论对人品和性情的了解,互相了解的程度,整个大楚王朝,倒恐怕是无人能出左右。既然李沐都听从赵香妃的安排留在郢,那便代表着他对赵香妃的安排和这战的结果有着很大的信心。” “在他看来,我是最强的领军将领,是除他之外的最佳统帅。” 顿了顿之后,这名中年男子感慨的笑了起来,“既然在他看来能够战胜,他又举荐我代替他为统帅,难道你们还不明白这四个字的意思?” 这名中年男子未等身后数名面色改变的部属回话,只是悠悠的抬起头,道:“这样上百万大军交战的胜局…必定名垂青史,他是将这名垂青史的机会,给了我。至于私愤,在这国仇之前,又算得了什么。虽死不辞。” 他身后的部属身体同时一震,齐齐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虽死不辞。” 当这样的声音响起,在后院劳作的数人也齐齐站直了身体。 “刀都生锈了,恐怕要磨一磨。”一人有些抱怨道。 “恐怕时间有些来不及。”一名在摘野韭菜的文士模样的人严肃回答道。 …… …… 长陵城里,当第一朵迎春花的花朵开始绽放时,虽没有任何明确的旨意下达,说背信弃义,置鹿山会盟的盟约不顾,然而整个长陵,整个天下,甚至是街巷之中的寻常百姓,都知道了大秦王朝已然开始了伐楚。 连寻常民众都甚至知道,在楚秦交界的阴山一带,大秦王朝聚集了超过六十万众的军队,而在巫山和阳山郡一带,军队的数目犹有过之。 同样,大楚王朝的军队在这一条漫长的边境线上也远远超过了百万众。 这一场大战在寻常民众看来,虽然仓促,然而双方投入军队的数量,却恐怕超过大秦王朝历史上任何一次战役。 即便是在灭赵的最艰苦的一战里,大秦王朝也是五十余万众的军队灭掉了赵王朝的四十余万众,远没有如此规模。 大楚王朝在之前对大秦王朝的小规模战役之中连连获利,时至今日,不只是现在的大秦王朝国力远超往昔,大楚王朝的强大,也是不因帝王的交替而削弱,远超那时的韩、赵、魏三朝。 大秦王朝方面是大名鼎鼎的大秦十三侯之中的司马错为主,连波、方启麟和魏无咎为辅,一共聚集了足足四名王侯。 大秦王朝的每一名王侯不只是军功的象征,而是代表着一个强大的兵团,许多配合无间的修行者和死士、门客。 这四人之中,司马错原本就是军师出身,是昔日大秦王朝除了林煮酒之外最为优秀的军师,此时他和连波正直壮年,而方启麟和魏无咎则是两名老将。 两名少壮派和两名老将的组合,方启麟年迈却稳重,魏无咎出了名的老奸巨猾,诡计多端,率军本来便以多处出击的战法闻名天下,最适合这种阵线极长的大军交战。 这样的阵容,在任何人看来都是惊人,堪称完美。 然而令无数人不解的是,大楚王朝方面最终的统帅却是已经是在很多年前便已经赋闲的将领唐昧。 在唐昧还未解甲归田时,他都算不上是大楚王朝最高阶的将领之一。 第六十一章 赶路的丁宁 一支军队的最高统帅往往对着战争的胜负有着决定性的作用。 这不只关乎修为,胆魄,还关乎性情。 有时候一个些微的犹豫和优柔,便能影响关键性的战役,而鼓舞士气、甚至令一支军队舍生忘死,这更加取决于那名战将给予部属的信心以及个人魅力。 不只是在外朝,就算是在大楚王朝内里,许多人都对赋闲在家许多年的唐昧没有信心。 大秦王朝的军队在很多年前便以悍勇闻名天下,尤其是在巴山剑场诸多将领领军的时期,大秦王朝并未像现在这番强盛,并无如此辽阔的疆域和富足的补给,即便人口比起天下各朝也是不如。这体现在军队上,便是倾巢之力能够养活的军队数量,包括军械,比起当时的韩赵魏三朝都大有不如。 所以在巴山崛起的许多场战役里,大秦军队往往是依靠强大的修行者,而军队人数往往绝对劣势,数千胜数万的经典战役都出现了许多次。 到了大秦元武十三年,巴山剑场虽然早已湮灭多年,然而大秦王朝强大修行者的数量依旧稳稳压倒别朝,尤其是长陵,仿佛得了天运一般,拥有惊人天赋的修行者数不胜数。 世人很难想象,在强大修行者比例原本就多的情况下,当大秦军队总数都不亚于对方的情况下,大秦军队会有什么样的表现。 至少在和乌氏的战斗里,即便乌氏一开始以疯狂的全攻姿态打了大秦王朝的军队一个措手不及,赢得了巨大的胜利,但是在随后的战斗里,当长陵的大批修行者赶到,乌氏的军队很快便承受不住,借着寒冷退入荒原深处。 没有多少人看好大楚王朝。 最直观的反应便在楚秦漫长的边境上。 大秦王朝这一边的许多边城、卡口,还有一些军队和马车无法到达,唯有马帮知道一些秘密小径才能通达的小镇,每天都能迎来大量从楚返回的商队。 从大秦王朝这一边返回楚境内的商队却是寥寥无几。 这最为直观的说明,在这些商队和一些边境线上的住民看来,当战争开始之后,战火会朝着楚境内蔓延,大楚王朝的军队势必抵挡不住秦军的入侵,所以把家当搬回大秦王朝军队身后的疆域比较保险,否则当两军交战过处,恐怕是寸草不生,必受波及。 红盐镇是阴山北境大楚王朝最北端的山镇之一。 顾名思义,这个寻常车马不能及,唯有可以沿着悬崖峭壁上开凿出的秘密山道行进的马帮才能到的山镇,起源于红盐。 这处山镇周围自古没有良田可以耕种,交通极为不便,和外界相通只有抛弃马匹靠人力翻山,或者便是走那种沿着山壁开凿出来的一侧悬空的羊肠小道。之所以能够成为边民的定居点之一,是因为地下含有大量盐分的红色卤水。 这些红色卤水可以用来制盐。 盐对于人和牲口都极为重要,在这红盐镇周遭百里,没有其它可以产盐的地方,所以红盐镇依靠妇女抽、背卤水和制盐田晒盐的工作已经持续了上千年。 外面的牧民和农户通过马帮运送风干肉类和粮食到达这里,又用以交换大量的红盐。 红盐镇自然而然的变成了一个极为隐秘的集贸地,即便难以到达,但因为周围百里范围之内没有更好的去处,所以许多行经这里的马帮即便没有交易在此处完成,也很可能到达这里休整,补充一些物资,若是负重不足,还自然会带些红盐出去。这些红盐只要一运送出去,便是比在此处至少多出两倍的价格。 战争即将来临,连大多数牧民都已经驱赶着牲畜躲避到阴山腹地的高山草场,到此处的马帮也变得极为稀少。 沿着东胡边境而来,到达此处的丁宁、长孙浅雪和苦修老僧自然便是绝对的异类。 但在这楚地极北境生活极端困苦艰难的地带,交易往来原本就和东胡、乌氏互通,习俗风情也大多类同。在这些区域的寻常民众眼里,绝大多数苦修僧都因为修行而拥有非凡法力,尤其这些苦修僧众在平时的修行之中,凡遇边民请求,便会动用珍贵的元气替这些边民祛除病痛,所以苦修僧在这些边民的眼中便是极为尊崇的法王。一些边民会自发的用自己最好的东西奉养这些苦修僧人。 越是年迈,越是给人感觉气象不凡的苦修僧,在这些人看来便更是拥有更高的功德,所以当这名苦修老僧引着丁宁和长孙浅雪到达此处,便受到了最高的礼遇。 红盐镇里的民众不仅奉上了雪盐——一种极为纯净的盐霜结晶,凝聚于盐井深处的顶端木条上,这种雪盐自然凝聚有一些对于修行者有用的天地元气,在长陵这样的都城里都有惊人的售价。除此之外,听闻老僧只是途径此处,这些民众还奉上了数匹最好的马匹,足够的饮水和食物。 至于向导,则被老僧回绝。 因为老僧本身便是最佳的向导,在早年修行时,他的足迹便曾经踏遍阴山大多数地方,从这片区域入楚,或者入秦。 这些虔诚的边民挑选出来的马匹对于峭壁上的羊肠小道司空见惯,行走得极为稳定,大多数地方却实则极险,身旁数寸便是悬空数百丈,下面或乱石耸立,或可以看到白色的涧水激流。 丁宁的身体随着马背的颠簸而上下如浪波动,双手却是极为稳定的打开了盛放着雪盐的一个大刻花银盒。 他的右手食指和中指探入雪盐正中,然后从中捻出一张纸,看了起来。 红盐镇对于他而言是必经之路,一是这里是快速进入楚境的捷径,二是这里其实也是乌氏的一个军情中心,从四处汇聚而来的马帮里,便有乌氏的人,将一些关键的军情汇聚到此处。 要想对局势做出最准确的判断,便需要有尽可能全和尽可能快的情报来源,而且必须算上这些情报传递到这里的路途时间,推算其中可能发生的变化。 丁宁细细的将这页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迹看完,然后转身递给了长孙浅雪。 长孙浅雪粗略的扫了一遍,看着他的背影点了点头,“越是上位者,知道的越多,便越是不看好大楚王朝这一边。短短的数日时间,燕、齐又有数次动乱,虽然之前的大乱和现在这些不成气候的动乱都只是郑袖故意展露出来给人看的,但这却让所有人知道她在燕、齐有着很长久的布局。虽然楚、燕、齐三朝有共进退的盟约,但恐怕燕齐都会忌惮,即便是派出大量修行者,一些最强大的修行者,燕帝和齐帝也都要留在身边。” “郑袖的确很擅长暗杀,但这并不是形成这样处境的最关键因素。”丁宁转头看了她一眼,道:“我也认为燕、齐不会派出强有力的援助,只是最关键的原因,是因为大楚王朝也很强盛,在他们的角度来看,这仗大楚自然是打不赢的,但双方这样的实力,谁也没有一口彻底吞掉对方的可能,所以他们觉得到最后,就是双方都折损大量的军队,大楚王朝这边耗不过,最终便是割地求和。割让几个郡,自然让大楚王朝元气大伤,但同样大秦也会很耗元气,这便是燕、齐崛起的机会。” 长孙浅雪皱了皱眉头,很直接的说道:“若是一切都按你现在预计,即便金戈军按期到达,也很危险,因为现在大秦投入的力量比之前你想象的多出太多。” 丁宁自然很明白她说的是即便他竭尽全力,似乎也未必能帮助大楚赢得这场战争,但是他却并不这样认为。 他摇了摇头,道:“四侯对唐昧这名赋闲多年的将领,看似优势太大,但其实反而我们有了机会。” 第六十二章 赶路的唐昧 长孙浅雪想不明白。 丁宁转过头看了她一眼,道:“大秦十三侯,各个都是帝国巨擘,然而和巴山剑场领军时不同。巴山剑场领军时,大多数将领都是兄弟、生死之交,有着完全共同,甚至超越生死的目标,这是心心相印的战斗,但这些王侯不同,他们有着各自的想法,他们之间的联盟,便反而像楚、燕、齐之间的联盟。” 长孙浅雪想了想,道:“光是这种可能,机会还太过渺茫,尤其元武在鹿山会盟上已经展示过军中符器的威力,楚器的优势最多体现在寻常修行者所用上,最多只能弥补些相对秦军而言的修行者数量不足。” “赵沐和唐昧都是很好的统帅。赵沐比起唐昧更强的地方,是他能够漠视生死。有时候在战场上一些死亡和牺牲是没有办法避免的事情,漠视和忘却这些没办法避免的死亡,可以给部下以铁血和强大的感觉,可以让统帅不用犹豫和束手束脚。”丁宁捻起了一些雪盐加入到随身的水壶里,摇晃了一下喝了起来,接着说道:“赵沐最好的地方在于他知人善用,按照这乌氏的情报,当年他便是牺牲了唐昧的一只部属军队,而使得唐昧愤而归隐。他清楚唐昧的统军能力,更清楚唐昧的性情。唐昧很注重一兵一卒的生死,所以唐昧领军,打仗从不会有大开大合,而会更加的细腻,注定会将这场战争的持续时间拖得很长。” “速战速决,硬碰硬的战斗,完全是力量上的互相碾压,很难找得到机会,但是持续时间很长,有很多战役汇聚而成的战争,要找到致胜机会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 丁宁有些敬佩的微笑了起来,道:“最为关键的是,赵沐很清楚这场战争他们很大程度上要依赖外部的力量,比如巴山剑场。而现在大楚王朝内部最为担心的,便是巴山剑场控制王朝本身,如果这场战争只是由一两次大规模战斗完成,那这一两场战斗如果出现巴山剑场起主导作用,哪怕林煮酒公然站出来说要做军师,反而绝对会引起反弹,大楚王朝的人绝对不会同意。” “如果一两场大规模战斗变成数百战的纠缠,哪怕是林煮酒出现在某一场战斗里,也不会引起大楚内部强烈的反弹。”长孙浅雪明白了,缓缓说道,“而从纷杂的局面里找出胜机,这本来就是你所擅长的。” 丁宁看了一眼最前方的老僧,道:“我们还有一点致胜的关键,我们有一名仅次于元武的强大修行者,虽然他在东胡皇宫出手过,但长陵的那些人并不知道他会像一名侍者跟随我们。郑袖擅长刺杀,但我们也可以变得很擅长。” …… …… 秦楚交界的很多地方,原本都是不适合人生存的荒芜地带。 自然条件太过困苦,出产太过稀少,便只有极少人能够生存,而那些水草丰腴,自古就有大量民众聚集之地,便自然成城,成为财富和权势汇聚的中心。 然而当秦楚双方的军队开始在这边境线上活动,这个春天里,这些极为荒芜的地带,却是自然吸引了整个天下的目光。这一战的结果,将会彻底改变整个天下的格局。 有很多人像丁宁一样在赶路。 一行七骑在大梁郡的旷野里急驰。 大梁郡是大楚王朝最北端的郡守之一,属于阴山脚下的丘陵、河谷地带。 在数十年之前,大梁郡并不属于大楚王朝,而有一个独立的王朝,梁。 只是这个王朝太过弱小,原本就在夹缝之中生存,求庇护于楚,楚本来垂涎于这块区域,却碍于面子不好下手。当大秦王朝和韩、赵、魏开始征战时,大楚王朝几乎顺水推舟就将这块区域收入囊中. 大楚王朝只是放了一支秦军从这里过,秦军不费吹灰之力踏过了梁,随后大楚便出兵,收复失地一般接管了梁。梁的王族全部已经在秦军征服之时全部消失,大楚便很简单的安排了一个梁王的远亲做了这里的郡王。 这种巧取豪夺的故事在历史的长河里时常会出现,翻不起多少的浪花。 然而大梁郡对于大楚王朝的战略意义却十分重要,大楚王朝有三分之一的战马和用于战斗的走兽都出自这里,最为关键的是,大梁郡一带到处都是密集的河谷和丘陵,可以用于设立要塞,或者布置很多精巧的战役,大规模的军队无法在这里展开,但是这大梁郡之后,却正是大楚王朝的双河平原,大片的坦途,无论是旱路还是水路,都如同阳光下的大道一样,直通大楚王朝腹地。 所以在双方都是投入上百万军队的边境线上,西线一侧最为重要的争夺之地自然是阳山郡,而北线这一带,最为重要的争夺之地便是这大梁郡。 大梁郡便是大楚王朝北境军队的中军驻军、指挥中枢所在。 在大梁郡中心地带的剃刀崖和巨石林一带,驻扎着二十万以上的精锐军队。 此时这七骑还位于大梁郡南部边缘,距离剃刀崖还有两日的路程。 七骑中三骑在前,一骑居中,三骑在后,居中的一骑面容恬静,时而沉思的模样,正是大楚王朝这场史无前例的战役的统帅唐昧。 这南部旷野没有田地,也没有道路,都是自然草场。 所以策马狂奔根本不用拘束,只是由着这些骏马往前方自由狂奔。 随着上下颠簸,春光又是明媚,刚刚露头的青草的青葱气息不断涌入鼻腔,让人有种微醺和沉沉欲睡之感。 此时距离傍晚还有足一个时辰,然而前方的河畔低洼处,却是冒起了一缕炊烟般的烟气。 一缕之后便是很多缕,如一条条青色的丝带徐徐上天,遮住了这七骑眼前的天地。 唐昧缓缓的抬起了头。 地面轻微的震动了起来。 一支骑军从低洼处往上奔来,如同泥土里钻出一样,整齐的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旷原上。 “虽然已经是名义上的统帅,但归根结底是要到了中军统帅大营,坐在那帅位上,才是真正的统帅。看来还是有人不想我们到那里。” “唐折风,怪不得你的刀怎么都磨不快,看来光有磨刀石磨是不行的,还需要血肉磨一磨。” “说的对,这时机倒也不错,这样在到剃刀山大营前就可以磨快了。” “唐折风,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分裂,老玩这样的自说自话。” 一声冰冷而带着隐约无奈的呵斥声响起。 最后一句出声的是唐昧正后方的一名骑者,那日赵沐的部下到唐昧隐居的小院时,这人正在后院挑水浇地。在低头做农活时,这人和寻常的农户无异。而此时他将缠着的头发披散下来,一头黑色长发却是妖异的及腰,而且他的面容极为秀美,下巴尖细,肤色白皙到了极点,若非身形也是挺拔修长,一眼之下恐怕倒是会让人觉得他是女子。 前面三句出声的,却是一名有些嫌热般的粗狂男子,络腮胡子,杂草般的头发用一根布带随意的扎起。最为引人瞩目的是,他背着一个很大,很平的布包。 前面那三句话听上去像是三个人在交谈,但实则却都是他一人所说。 此刻听到身旁这名冷冰冰的长发男子呵斥,他挤了挤眼,道:“唐折风,这么多年,一兴奋就这样的毛病都改不了。” “可是要是改得了,还叫毛病么?” “对啊,高兴就好,改了就不畅快了。” 接下来,他又是连说了两句,接着便又笑了起来。 在他说话间,无论是他这方的七骑,还是迎面而来的骑军都没有停下,两者很快便越来越近。 从河谷低洼地带涌出的骑军有上千骑,为首的将领三十如许,身穿如蛇鳞般的黑色铠甲,铠甲甲片上细微的符文之间自然引聚着天地元气,不断流淌出一丝丝阴寒的冻气。 这名将领的面容五官没有什么特点,但是神色却分外的冷峻,如同金铁雕刻一般的质感,他的双手十指也被细细的鳞甲覆盖,左手拈着一朵似乎刚刚采摘下来的紫色野花,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这朵鲜艳的野花却迅速的被他十指上鳞甲流淌出来的冻气冻得灰败,一片片枯萎凋零。 第六十三章 这一剑谁来接 他迎着风,一缕缕从鳞甲符文之中流淌出来的冻气在他身后飘洒,就如一条条长长的尾翎。 唐昧先看清了这人的鳞甲,再看到这人的面目,不由得微微一怔,“居然是你?” “我也想不到是你。” 当原本鲜艳的野花上所有花瓣枯萎凋零,这名将领手中的花枝也粉碎如霜从指间飘洒,他和身后的千骑停了下来,他缓缓抬头,面无表情的看着唐昧,道:“昨夜间已发生十七次战役,阳山郡一带未动,战役全部集中在阴山中段至阴山北段。最为纵深的一支是魏无咎座下萧宴统帅的先锋军,数量在三千至五千左右,攻破了玉天关,车迟将军战死。” “除此之外,石林一带失守。陈家寨粮仓被夺。” “司马错方面的大军已经进入我朝边境,行进了二十里。军队在二十万左右。” “魏无咎本人出现在距离玉天关不远的河谷地带,预计是要抢占绿河子草甸,控制野马群以及那一带的部落。” “……” 这名将领并未在意唐昧的表情,连说了许多句,却是在汇报最新发生的军情。 这些消息,传到长陵,传到燕齐,为世人所知恐怕还需要数十日的时间。消息的传递永远隔着时间的距离,在外界还在等待着谁先发难的时候,事实上大秦王朝和大楚王朝的战争已经悄然的拉开了帷幕。 这名将领陈述完了这些军情之后,却不再说话,只是沉默的看着唐昧。 唐昧也不着急,他思索了片刻的时间,然后看着这名将领,极为简单的道:“然后呢?” “你是领了帅印前来做统帅的人,我军情也汇报完了,帅位也空在那里,但就看你能不能坐到那帅位上去。”这名将领看着唐昧,漠然道:“很多人不相信你。” 听着这句话,唐昧身前身后的六名骑者身上多少流淌出些冷意,但是唐昧却是淡淡的笑了起来,“洗封河,很多人不相信我,但你还是信我,否则既然你们知道了我的真正行踪,就不会是你带这些人来,而是直接布置针对我们的杀局,尽早将我们抹杀掉。” “洗封河?” 听到这个名字,唐昧前后的六名骑者都是有些意外和震惊的神色。 洗封河是北境最重要的大将之一,他们自然都听说过此人,但此时真正让他们震惊的是,严格意义上而言,这洗封河曾经是唐昧的部属,是他们六人的上司。 只是在他们六人先后追随唐昧时,洗封河已经被贬职到了边军。 洗封河看着唐昧脸上淡淡的笑意,没有马上回答,沉默了片刻之后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虽然早些年我和你不合,被你谪边,但我对你统军的能力没有异议。” 唐昧收敛了笑容,看着他,道:“我对你统军的能力也没有异议,只是在我部下用军,便需要彻底按我的军令和规矩来。我这次坐上帅位之后也是如此。不只是你,哪怕是那些位置比你更高的人,也必须按我的军令和规矩来。” “严格意义上而言,后来我一直是李沐大将军的部下,我对李沐大将军的了解更多,我相信他的眼光不会有问题,然而全军统帅的位置太过重要。你在坐上那位置之后死了,和你现在就死了,对于战局的意义全然不同。”洗封河迎着他的目光,冷淡的说道:“你至少要表现出能够好好活着的能力。” “可惜是朋友不是敌人,还是不能用鲜血来磨刀。” “唐折风,反正到了战场上,还怕没有血肉磨刀?” 当洗封河的声音余音还在空气里缭绕时,唐昧身后那名喜欢自己和自己说话的修行者又说了两句话。 这次洗封河和他身后的千骑听清楚了他的对话,有许多人的面色都是微微一变。 一道强大的符意在此时却已经从洗封河的指尖流淌出来。 有许多丝灰色的强劲真气在空气里往外绽放,有许多细小的飞屑却是沿着这些灰色符线飞起,落向洗封河的指尖。 宛如时间倒流一般,那朵已经在他指尖凋零消失的花朵重新出现,他身上鳞甲之中那些冻气全部涌入这朵花朵里,如注入了新的生命。 这朵原本已经凋零的花朵变成了一朵晶莹的灰色冰花。 感知着这朵冰花荡漾出的强大气息,即便是一直在说要用鲜血磨刀的唐折风,都是面色一肃,身后的布包无声的炸裂了开来。 很宽大的布包里面没有任何其余的东西,只有一柄刀,一柄显得有些过分宽大的刀。 这把刀甚至没有开锋,就像有些铺子开门时拆下来的一块块门板里的其中一块,而且真的有种老旧的感觉。 “我知道你应该是传说中的拙刀。”洗封河看了唐折风一眼,目光又汇聚在唐昧的面目上,“没想到你座下有这样的一名高手,只是我不想他这柄刀来接我这一朵花,我想看看你接。” “这不公平。” 唐昧身前的一名骑者冷冷的说了一句,“你身上的是寂灭蛇鳞甲,先帝用过的符器,你借用了它的力量。” 洗封河嘲弄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回应。 但谁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战场上哪里来公平,那些有可能出现在唐昧面前刺杀他的人,绝对不会追求出手的公平,身上或许会带上更致命,更强大的符器。 唐折风长呼了一口气,反手摸了摸刀背,身体却是往后缩了缩。 唐昧抬头,极为简单的说道,“我接。” 洗封河没有废话,松开了拈花的手指。 轰的一声闷响,犹如天门洞开。 四面八方以恐怖的速度如山移来的天地元气汇聚着洗封河手中飞出的这朵冰花内里的元气,顷刻在唐昧的头顶上方汇聚成形。 一道灰色的光柱如星海中某个巨人的目光,朝着唐昧的身体瞬间镇落。 唐昧下马。 他的双脚落在地面的同时,整个地面的泥土波动起来,像往外扩张的涟漪。 所有的马匹都来不及恐惧,因为这一刹那的速度超过了它们所能反应的极限。 唐昧的双掌朝着上方翻起。他掌心的掌纹亮了起来。 很奇怪的是,寻常人的手掌都有数道清晰的掌纹,但是他的双掌却是只有各自一条清晰的掌纹。 这两道光亮的掌纹就像是脱离了他的手掌,像两道闪电往上飞起,轰然和天空之中镇落的灰色光柱相撞。 空气里充满烧焦的味道。 没有任何的声音响起,两道闪电般的光亮和那道灰色的光柱同时消失,一圈空气被强大的力量挤压成各种各样的晶纹,在天空之中蔓延。 接着无数晶莹的冰珠从空中落下,映射着阳光,把这一片荒原照耀得五光十色。 在那一刹那,嗤嗤声不断爆响,冰珠全部绽放为一道道灰色的冻气,如无数的花朵绽放在空中。 洗封河下了马。 他沉默的垂首,躬身,朝着唐昧行了一礼。 在很多年前,唐昧比他强大,而在这很多年后,他变得很强大,但唐昧却依旧比他更加强大。 他行礼,便代表着认可唐昧的实力。 只是单独一个人,对于很多人而言还是不够。 “我想看看除了唐大将军自己和拙刀之外,还有没有人。” 一个霸道的声音从洗封河身后的千骑中响起:“我这一剑谁来接。” 当这声音响起之时,一道剑光已经涌了出来。 这道剑光无比的霸烈,就像是一座火山骤然迸发。 所有人都只觉得耀眼夺目和热气逼人,只觉得十分恐怖,却都难以看清这一剑,看不清这一剑的杀意最终汇聚在哪一处。 第六十四章 卸甲 洗封河代表着整个军方的质疑而来,他的实力自然代表了超出同阶七境的水准,然而此时这名在他身后军中出剑的修行者,或许便代表了军方对于洗封河的都不放心,无论是从气势、信心,还是这一剑的真正威力,都绝不弱于洗封河方才那一击。 便是真正的火山喷涌,可能也不过如此。 然而感受着着炽烈霸道的剑意,很多年前曾经依靠着一柄拙刀清理了乌兰山一带所有马贼的唐折风,眼睛的余光里看到身旁冰冷的长发修行者不悦的挑起的眉毛,他却是没有丝毫的担忧,反而莫名的兴奋了起来。 灼热的气浪先于真实的剑意喷涌而至,吹起了这名冷冰冰的修行者的长发。 他白皙的面容和发丝的边缘,都被镀成了红色,而在下一刹那,他的整个身体却如同真实的燃烧了起来,冰冷尽去,化为难以想象的火焰! 从前方涌来的剑意已经如同火山迸发,然而他的剑意后发,却是反而彻底的压倒了前者,天地间轰的一震,就像是有一座巨大的烘炉凭空立了起来。 和这道巨大的烘炉相比,霸烈如火山迸发而来的剑意最多也就像是一道流向着烘炉的火焰。 唐昧这一方所有人显然都很清楚这名长发男子出剑会是这样的结果,眼瞳之中最多涌现出些赞叹的神色,但是洗封河以及身后的千骑,却是尽皆失色! “赵剑炉!” 那先前无比霸道的声音变成了一声充满不可置信的惊呼。 在惊呼声响起的瞬间,两道剑意已经相遇。 轰的一声爆响,往外轰卷的狂风骤然变成真正的赤红色烈火。 一条条红链般的火焰往两侧喷卷出数十丈,当开始缓缓消失时,还处在剧烈的震撼之中的骑军发现那名长发修行者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唐昧等人的前方,依旧保持着往前挥剑的姿态。 他的手中有一柄吞吐着真正火焰的赤红色长剑,制式寻常,只是火焰汹涌间,便发出轰轰的鼓风声。 他这一剑似乎是从地上往上撩起,剑尖在地面上切过,地面上一道剑痕周遭完全被恐怖的热力融化,变成了一条岩浆地带。他的剑锋上也有岩浆不断滴落下来。 赤红色长剑的剑身上,一道道弯曲游动的符文也如同岩浆在流淌,任何人眼睛捕捉到的第一感觉,就是这柄剑似乎正在融化,要随着这些符文裂解开来。然而在下一瞬间,这柄剑沉重如山的气息,却让任何人感到千锤百炼,稳固至极。 这名长发男子一头黑发此时在赤红的剑光里彻底变成了红色,散发着某种动人心魄的魅力。 而他原本平静冰冷的双眸,现在也是赤红色的,闪耀着的是一种亡命无我的光芒。 普天之下,只有赵剑炉才有这样的剑,才有这样的剑意,才有这样的修行者。 千骑之中,那名出剑的修行者身上的衣甲尽碎,虽然强横的保持着站立,但是双脚在地上犁出了深深的沟壑。 他手中的剑也是赤红色的,一朵朵火焰般的符文是纯正的金黄色,但此时他手中这柄剑却在不断的震动,剑锋上都出现了一些因为灼烧而产生的黑色痕迹。 被一剑震退,但这名军中的强大修行者眼瞳里没有愤怒,只有深深的震惊和难以理解。 “你怎么会是赵剑炉的人?” 有一些未出手的人和他同样的震惊,有人忍不住叫出了声来。 “我师尊收了不少徒弟,赵剑炉又不只有赵一赵四。”这名长发男子缓缓收手,随着本名气息的回涌,这柄剑就此消失在他的手中,然而他身上那种自然流出的不可一世的气息,却依旧令人心悸。 洗封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眼神复杂的看着这名长发男子:“为什么你会一直跟着他?” 他自然是指唐昧。 这的确不是一个无聊的问题。 赵剑炉的每一名弟子都是真正的枭雄,在很多年里,哪怕是那些已经战死的,都留下了许多令人赞叹的故事。尤其时至今日,当赵剑炉第七徒赵斩在长陵被夜策冷杀死之后,在世上绝大多数修行者的潜意识里,赵剑炉的修行者只剩下了赵一和赵四。 赵剑炉的巨枭,又怎会甘心随着一名退隐山林的大楚王朝的将领隐居? 尤其即便在当年唐昧退隐之时,在大楚王朝也并未站到极高的位置,当年在大楚王朝军中的地位,恐怕还不如现在的洗封河。 “我师尊让我修的是忍,我师尊很认同唐大将军的用兵之道,所以他让我追随在他的身边。” 长发男子的面容依旧冰冷无比,但是眼瞳之中猩红的亡命光芒未退,给人分外妖异和强大之感。 他说了这两句,然后看了洗封河和他身后的骑军一眼,道:“还有什么问题么?” “不会再有什么问题。”洗封河认真的回答,然后不再说什么,策马转身。 没有人再会有问题。 因为没有人会觉得自己能够高过当时赵剑炉的那名宗师。 哪怕是在现在,绝大多数修行者都认为当时那名赵剑炉的宗师甚至要强过那时的王惊梦。 而赵剑炉的修行者也是同样这样认为。 赵剑炉的修行者,都认为王惊梦欠他们的师尊一次公平的决斗。 如果说一名像拙刀这样富有传奇色彩的修行者跟随唐昧只是偶然,那再多一名赵剑炉的修行者,便绝非偶然。 更为关键的是,唐昧身周其余那数名骑者,看起来也并非弱者。 至少大秦那四名统军的王侯,单独而论,身边都未必有这么多强大的修行者。 千骑将唐昧等人拥在最终,开始沉默而急速的行军。 夜色来临时,这支军队没有停歇,只是在一处河谷换了早已准备好的备马,继续全速前行。 在大楚王朝的另外一端荒原里。 还有一支骑军在奔行。 狼嚎声声。 为首的一名将领抬头望月,一种饥饿的感觉瞬间占据他的身心,似乎原本密实的肠胃是在这一瞬间抽空,一阵阵空虚和急需补充食物的可怕感觉开始充斥他的识海。 这名将领这才开始反应过来距离上一轮休憩和吃饭的时间已经隔了太久,自己的部下应该比自己更需要补充食物。 他沉默了片刻,知道是自己急于赶到北方的情绪出了问题。 他下达了原地休憩和埋锅造饭的命令。 当一堆堆篝火燃起时,他下了决定,让所有的军士除下自己和负重兽身上金光闪烁的盔甲,就地深埋,填平所有痕迹。 很少有人会质疑他的命令,然而他的这个命令,却是让这个临时营地的气氛骤然压抑到了极致。 一名将领很响亮的质问声马上响了起来,这是这支军队的传统,也是这支军队的经验,任何有动摇军心和意志的事情,要在很公开的情况下解决。 “大将军,我们都知道您急于赶回北境战场,只是我担心您因为太过急切,情绪出现问题。金焰重铠一直以来都是我们金戈军最强的武器,我们也早已经习惯了身负金焰铠甲战斗的战斗方式。我们在战斗里早已经下意识的习惯凭借着铠甲难以被刺破和可承受强大的元气冲撞而横冲直撞的冲杀。如果卸掉战甲…我们还会有这样勇猛,我们还是金戈军么?” 这是金戈军。 为首的将领自然便是大楚王朝另一端镇守疆域的最强大将领向焰。 “我知道我先前的情绪有些问题,鉴于双方的军力比对,从任何一方面看…我们金戈军恐怕都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向焰沐浴着月光,缓缓的在篝火之中穿行,目光坚定的扫过每一名看着他的军士,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的稳定而清晰:“按照行军的速度,哪怕我们此刻埋藏金焰铠甲,轻装上阵,最快到达北境时,这场大战至少已经到了中后期。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我们金戈军的到达,最大程度上的影响并非是能够杀死多少秦军,而是给北境的所有军队信心。我们只需要…恐怕也只来得及打一两场关键性的胜仗。” “我们金戈军,关键是能在关键的时刻到达,而并非以多完美的状态和战力到达。” “至于没有了已经习惯的,可以赖以横冲直撞的铠甲,从我们这里到北境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在途中慢慢改变和习惯…若是真到了我所说的那一两场关键的战斗,若是真没有办法,那就拿我们的血肉做铠甲,来赢得战斗。” 向焰的这最后几句话似乎说得很无奈,然而这样无奈的话语里,却蕴含着他自身舍生忘死的勇气,他的最后一句话还没有讲完时,整个临时营地已经响起了无数声怒吼和咆哮声。 金甲卸除,缺少了体温而渐冷,然而热血却已沸腾,如此时的篝火般熊熊燃烧。 第六十五章 夜袭军 阴山地势很高,即便是站在山坡平缓处,头顶上方的星辰都比在长陵时大了数倍,看上去有如一颗颗明珠,触手可得。 阴山很多地段都是秦楚疆域的自然分界线,这片山坡在近楚一侧,属于楚王朝的疆域,但是此刻山坡上驻扎着的却已经是秦军,一个个黑色营帐在山坡上星罗密布,自成阵势。 在这片山坡下方二十里的河谷和荒漠地带,无数篝火比天上的繁星还要密集,黑色的营帐和红色的篝火连成一片,直到寻常人目力的尽头,简直就如同传说中的冥河。 山坡上秦军的中军大营里,用黑色牦牛毛编织而成的毛毡撑起的巨大营帐如同黑色的天穹,数十枝粗如儿臂的蜡烛照耀着一个沙盘。 沙盘推演,这是从数朝之前几乎所有将领在大战中常用的工具,可以最直观的看出自己军队所处的地形,每支军队的动向,从而更直观的判断各个细节的形势。 两个实力接近的庞大王朝的交战,亘古罕有的兵力布置,也使得这个营帐正中的沙盘十分庞大,山川河流之间,一面面代表着军队的小旗也是密集到了极点。 将领作战部署的议事已经结束,当明天的太阳升起之时,这上面的一些小旗会移动到新的位置,或者彻底消失。 诺大的营帐里,只剩下了司马错和扶苏。 站立在晃动的烛影里,这些小旗上标着的一些记号,想好这每一面在沙盘上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小旗背后所代表的便是许多条鲜活的生命,想到这些小旗消失时,真实的战场上填满河谷的尸体,扶苏的心情便无法平静,呼吸始终沉重。 司马错看着他的模样,阴冷的嘴角慢慢浮现出微讽的意味。 “这是什么?” 他伸出了一根手指,点了点身前这个巨大的沙盘,问道。 扶苏身体微微一震,下意识的应道:“这是无数人的生死。” 司马错嘴角微讽的意味愈加浓重了些,摇了摇头,道:“这是整个天下,整个大秦王朝。” 扶苏呆了呆,无法理解司马错现在这句话的意思。 “大多数统帅或许都是强大的修行者,但强大的修行者,却未必能够成为统帅。”司马错看了他一眼,冷淡的缓缓说道:“统帅和寻常的强大修行者不同的地方,是站在不同的高度看待事物。你是圣上和皇后最看重的皇子,只要你不犯大错,今后大秦王朝的王位,自然会交到你手中。所以你必须从统帅的位置,从整个帝国的角度来看待事物。” “这个沙盘里现在演化的只是战斗,但这场大战付诸举朝之力,胜负的结果,便决定帝国的命运。和整个帝国相比,这里面每一面旗帜虽然代表着数千甚至上万人的生死,血流成河,尸骨成山,但还是太过渺小。” 司马错的目光脱离了扶苏的面容和眼前的沙盘,投向营帐外的夜空,停顿了数息的时间,才接着慢慢说道:“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赵沐才是我最忌惮的对手,因为他只会计较最后的胜负,不会计较过程。唐昧这个人,便和你的性情有过类似,太过在意这些人的生死。” “每个王朝都有诸多强大的修行者,无数能征善战的猛将。作为统帅和你所处的这个位置,你所要把握的,便是全局的走向,打仗自然会有这些人去打。” 司马错笑了起来,“就如现在,你只要确定唐昧统帅大楚王朝全军会有什么问题,你现在能否看得出,由他来领军,这全局之中,楚军已经存在了一个致命的弱点?如果你不能看出来,那统帅就没有意义,下达的任何命令也没有任何意义。或许这些旗帜代表的军队绝大多数都打赢了战斗,但最后你会发现你莫名其妙的输了。” “弱点?” 听着司马错这些教导,扶苏怔怔的看着沙盘,却是始终无法看出司马错所说的楚军已经存在的致命弱点在哪里。 “战线越是复杂,拖得时间越长,变数就越多,随着燕、齐以及巴山剑场那些人的进入,对我们便越是不利。赵沐自留楚都稳定后方局面,推举唐昧为统帅,是唐昧的领军方式,会很自然的做到这点。” 司马错收敛了笑意,阴寒的缓缓说道,“但他这样的领军,存在的致命弱点便是粮草。楚军虽然准备了一个冬季,但粮草相应我们却始终不足。越是细碎的战斗,粮草运送和储备的路线便越多,越容易出现问题。只要能够发觉这一点,所有的命令,便只需都针对这一点。” 扶苏呼吸一顿,他终于有些明白。 司马错淡漠的接着说道:“粮草粮草,有粮也需有草,今夜下达的所有命令,我方看似连波亲率的五万虎贲军动向最大,但实则只是为了牵制楚军大部,关键只在那些小旗,许多楚军储备的草料会付之一炬。即便是魏无咎所率军队朝着绿河子草甸的行进,也只不过是一招诱棋。许多强大的修行者在战局之中的作用,往往是用于牵制和保护一些将领,有些时候,决胜反而不在于这些人之间的战斗,反而在一些不起眼的军队收割到的胜利。” …… 雪谷关。 沙盘上很不起眼的一处。 阴山一处晒不到阳光的山谷通达到此处,因为晒不到阳光,所以即便到初夏时分,这个山谷内里都覆盖着一层白雪。 这处关口位于大梁郡北部,因为已经太过偏远,只是防范一些关外的流寇,所以只是在山谷出口位置建立了一座石城,原本只有驻军四百。 然而就在数日之前,有一些大楚王朝的贵族极其随从到达了此处,加上督军一共七百余众。 这些贵族都来自楚都郢的周遭地区,都属于家族门阀有些势力,但是势力却不足以强大到让郑香妃有所留情。这些贵族里所有可以参加战斗的人员全部被整编成军,只有那些无法随军的老弱妇孺留在了都城,被妥善“照料”。 在奔赴到前线之后,这些贵族整编成的军队又被分割分派各处,最终派到雪谷关的这一批人的战力极差,至少远不如这里的四百驻军。 这里原本的驻军对这些贵族原本就没有好感,又生怕这些人叛逃,所以这些人到达这里之后,又被五人一组,由一名老军统御。 这里的许多寻常老军,也顿时成了“伍长”。 这夜负责前哨守望的“伍长”宋惟正是这样的一名老军。 所谓的前哨,只是在雪谷一侧山坡上的一个隐蔽营帐,堪堪容纳六人团坐。 即便为了抵御寒意,六人挤得很紧,依靠各自身上的温暖取暖,但是宋惟依旧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统御的这五人的敌意。 “只要小声些,这谷里的风声足以掩盖我们的说话声,厉害的修行者也听不出来。不说点什么,便容易犯困,不如聊聊?” 这名面上的肌肤被风霜和高原的日光摧残得如同树皮一般的老军搓了搓手,主动说道。 没有人应声。 宋惟不以为意,接着说道:“我知道你们心中不满,谁都想锦衣玉食的好好过着安生日子,谁想到这里来受罪?不只是你们不想,我也不想。我又不是修行者,哪里来夺得军功的本钱。” “那你为什么从军?”数息之后,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没有选择。”宋惟自嘲的笑了笑,“我父亲生了两个儿子,我是长子,我弟弟自幼体弱,读书识字比我好,我家贫寒,没有田亩,按照楚律,交不起兵赋,家中便自然要有人从军。我不来谁来?” “你们和我不一样,但是又一样的没有选择。”宋惟转头看着和自己挤在一起的这些人,认真道:“我的意思就是,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没有选择,唯一的想法就只有想办法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总比死在这里好。所以愤懑是没有多少用处的,在这里大家相安无事,过了这场大战就好。” 营帐里再度沉默下来。 看着自己的话语显然得到了认可,宋惟笑了笑,道:“所幸我们这里太过偏远,不算什么必争的要冲,所以应该不会有秦军劳师动众的到这里来偷袭,我们活下去的可能…” 他自然是想说,我们活下去的可能当然要大一些。 然而他这句话却戛然而止。 他的喉结僵住,整个脸面也僵住,瞳孔却是剧烈的收缩起来。 白雪地里出现了一些有着细微差距的白色。 数条白色的人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山谷里。 接着便是更多的白色身影,密密麻麻的朝着后方的山谷里蔓延。 第六十六章 夜火 这些白色身影全部都是身穿着白色棉袍,棉袍很粗糙,白色内里夹杂着天然的星星点点浅灰色,然而却和此时这雪谷的色泽极为相近。 最为关键的是,这些白袍的白色映衬着下方黑色的剑鞘,这些身影行进间井然有序,那种沉默冷峻的气质,让宋惟一眼便可断定这只有可能是秦军。 夜守前哨的职责便是在第一时间发现敌情的时候以最快的速度示警,然而此时宋惟看着这些沉默行进的白色身影,脑海之中充斥的念头却是即便示警,还有用么? 只是这片刻时间,出现在他视线里的白色身影已经远超两千,这已经是雪谷关守军数量的一倍,而雪谷关内里的白色身影,还在不断的涌现。 宋惟根本难以理解为什么会有这样数量的秦军以这里突破口,但他可以肯定,这支秦军必定还背负着更为重要的使命,目的根本不在这夜取雪谷关。 那种无用的念头只在他的脑海之中盘旋了数息的时间,在接下来的一刹那,他用尽全身力气,将已经攥紧在手心的瓷瓶往这隐蔽的营帐外狠狠砸了出去。 这瓷瓶的瓶口用蜡封着,内里装着的便是已经经过特殊手段制作的红磷丹砂,只要这瓶一碎,接触空气,不管是在任何寒冷的地方,都会马上燃起明亮的火焰。 然而宋惟只是做出了这个狠狠投掷的姿势,瓷瓶却并未脱手飞出。 一股极为寒冷的风从营帐外袭来,吹入这营帐内里,沿着宋惟的手沁入他体内深处。 宋惟惊骇的张开了嘴,然而却发不出声音,不只是他,眼睛的余光里,和他挤挨在一起的五人同样瞬间被这一股寒风“冻结”。 他眼睁睁的看着如白色幽灵般的秦军在下方道路上无声的行过,直至军队的尾端不再出现新生的白色身影,这支秦军的总数已经超过了五千之数! 更让他骇然的是,在他之后的数个哨卡,同样没有发出任何的声息,这支秦军顺畅至极的压向沉睡中的雪谷关。 “不要示警,你们雪谷关里的人已经知道了。” 当这支秦军最后数名军士都经过了下方道路数十息的时间,宋惟的耳中骤然传来陌生而年轻的声音。 更深的恐惧和震惊在这个营帐局促的空间里蔓延。 营帐外数尺之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年轻人。 这名年轻人身穿着普通的黑色棉袍,面目都用黑布遮掩着。 他平静的站立着,和此时秦军压向雪谷关的压抑气氛截然相反,给人一种极为怪异的感觉。 “什么意思?” “你是什么人?” 宋惟莫名的发现自己已经能够出声,他压低了声音,强忍着心中的震骇,连喝了两句。仅凭对方的口音,他便能肯定对方绝对不是楚人。 “不用紧张,如果我和下面的秦军一方,你们现在早就已经死了。” 年轻人缓缓转过身来,看了宋惟一眼,说道。 这绝非个人生死问题,宋惟用力的吸了口气,些微颤声道:“里面的人真的已经知道了?” “在来这里之前,我已经通知了里面。” 这年轻人并未打哑谜,道:“越是让这支秦军觉得你们雪谷关没有任何防备,他们才越是会放手进攻,你们雪谷关才有可能守住。” 五倍的敌人,无论用任何方式,再懈怠的战法,又怎么可能守得住? 这是第一时间浮现在宋惟脑海之中的念头。 但不知为什么,这名年轻人平静到了极点的眼神,却是让他没有第一时间直接说出这样的话语,而是下意识的问道:“这么多的秦军要从这里过,而且这样的数量到了这里,还用这样暗夜偷袭的方式,到底是要做什么?” “大永关。” 年轻人干脆的吐出了三个字,然后知道宋惟无法理解,直接快速的解释道:“这支秦军将用最快的速度突袭大永关,只要能够烧掉你们大永关的草料场,在十余日之后,你们这一带的四五万军队就会极为不利。” 宋惟并非将领,但已经是在这里服役了许多年的老军,他几乎马上就反应了过来。 大永关的草料场在战时会向巨庸、逐山两个边城提供草料,而那两个边城则是楚军边境极为重要的运送粮草的中转边城。 若是这两个边城的大量军马得不到足够的草料,哪怕这两个边城不失守,有着足够的军粮,都极难有效的运送出去。 这一刹那,就算是宋惟都反应过来,若是雪谷关一破,秦军速袭大永关成功,那这沿途数个看上去根本不起眼的关卡的失守,恐怕瞬间就会对整个战局造成极大的影响。 这绝对是个可怕的漏洞。 在此之前,楚军的上峰将领应该没有察觉到这支秦军的动向,根本没有时间堵住这个漏洞。 想到这些可怕处,宋惟竟是浑身一阵冷汗。 “你现在可以燃丹砂了。” 年轻人就在此时转头看着他,平静的说了一句。 宋惟又是呆了呆,接着才明白这年轻人是要让他丢出手中的瓷瓶。 “快!” 年轻人急促的吐出了一个字,带着令人心悸的力量。 宋惟眼看到那支秦军已经距离雪谷关关墙不过十丈,一咬牙,他将手中的瓷瓶丢了出去。 轰的一声,山坡上涌起了一道火光。 这道火光发紫,如同一道长长的烛火,被风一吹便如无数紫红色的萤火虫一般散开,往上漫天飞舞。 星星点点的紫色焰火映衬着下方的白雪,极为好看,若是在平时便带着浪漫的味道,然而此时,却只给人窒息和死亡的感受。 雪谷关的关墙高处,数十名楚军将领如石般凝立着,心情也是紧张到了极点。 他们的身前,凝立着一名女修行者。 这名女修行者清冷的凝视着前方涌来的秦军,当后方远处山坡上火光涌起之时,她连眼睛的余光都没有扫向那处,所有的感知和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下方的秦军身上。 幽灵般的秦军中,许多人在这一瞬间转过了头。 但只有她捕捉到了这一瞬间的差别,她从这些人里面找出了身体直觉反应最快,第一个发现后方山坡上异状的人,第一个转头者。 她的感知落在了这人身上。 这人即便不是这支秦军的主将,也至少是这支秦军中修为最高的存在。 第六十七章 决斗为注 夜风骤消。 并非是从雪谷方向吹来的山风陡然停顿,而是有一股庞大的天地元气随着这名女修行者的感知抽引过来,反冲抵消了风势。 这名女子伸出了手,精纯至极的本命气息从她的指尖喷薄而出。 也就在这一刹那,喀喀喀喀的如冰面破裂的声音撕裂了整个夜空的寂静! 空无一物的空气里,有无数蓝黑色的冰砾生成,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在她手指的前方聚集,堆叠起来。 这是一副难以想象的画面,这些冰砾堆砌成剑,随着她的感知往下延伸。 在下方秦军之中的修行者反应过来的瞬间,一道长达数十丈的蓝黑色冰剑已经形成,带着恐怖的杀意,如洪流一般冲向她感知锁定的那人。 数声凄厉的嘶鸣声和破空声响起。 这代表了这一刹那秦军中仅有的来得及做出反应的修行者。 被感知锁定的那名修行者体内的真元疯狂的朝外喷涌,白色棉袍直接炸裂成无数朵棉絮往外溅射,明明柔软却因为这一刹那的真元爆发而带上了沉重的分量。 这名修行者以身体为剑,疯狂的往后斩去,丝毫未顾忌自己身后那些军士的生死。 数道飞剑凄惶的飘飞而至,迎上那道不断堆砌延长而至的冰剑,虽明知无法匹敌却依旧带着不惜一切的意味迎上去,想要阻挡这道冰剑一瞬。 数道看似轻薄却带着强大力量的飞剑与冰剑相触,却并未能够延缓分毫,冰剑毫无停歇的冲过这些飞剑,如一根巨大的铁锤敲中倒飞的修行者,再将修行者的身体狠狠的锤入下方的地面。 只在剑意落地,恐怖的力量往下深入,终于被不断压实的泥土承接之时,时间和画面才似乎出现了一瞬间的静止。 轰! 在接下来的一刹那,剑意四溢,地面往外炸裂开来,以这名修行者身体落地处为中心,数十名秦军直接伴随着碎石和泥土,往外炸飞出去。 数道飞剑凄凉的坠于泥土之中,无法再行飞起,只有残余的辉光在闪耀。 那名被冰剑砸入泥土之中的修行者的身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放!” 女子手中的冰剑已经消失,地面所受冲击的震荡传至雪谷关的城墙,雪谷关城墙缝隙里的寒霜漱漱而落,她身后的数十名楚军将领直到此时才反应过来,一声厉啸声从其中一名将领的唇齿之间喷薄而出。 无数破空声响起。 发出破空声的是箭矢,但相较数百枝在空中显得有些稀稀落落的箭矢,在箭矢后方无声飞出的数十颗金属圆球更为引人瞩目。 这数十颗金属圆球都有成人头颅般大小,在夜空之中都闪耀着鲜艳的绿色光彩,在落到离地数丈的区域时,整体便裂了开来,每一颗金属圆球都裂成了数百片鲜艳的绿色碎片,往下飞溅。 厉啸和惨呼声、剑锋和金属相撞击声,金属切割皮甲和血肉的沉闷响声,瞬间连成了一片。 这数十颗金属圆球的正下方,秦军齐刷刷的倒下了一片,原本整齐到了极点的队伍中骤然出现了数十个空缺处。 雪谷关这一瞬间爆发出来的一击,至少杀死了六七百名秦军,鲜血飞溅之中,最让这支秦军中许多人心寒的是,没有任何军令发出。 原本应该就这混乱场面发号施令的将领,已经直接被杀死! “退!” 直当第二轮箭雨破空洒落时,秦军之中才有人发出了军令,整支军队往后如潮水般退去。 雪谷关关城上女子已经收回了手,但是空气里依旧飘洒着蓝黑色的霜花,涌动着惊心动魄的意味,这种强大的余韵,给人的压力甚至依旧超过了方才造成恐怖杀伤的数十颗金属圆球。 “御!” 只是退出了五十步,随着一声新的军令,退却的秦军停顿了下来,重新结成了阵势。 山坡上的宋惟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看到秦军只是数十步便重新稳定阵型,心中依旧不由得泛出一阵阵寒意。 在当年和韩、赵、魏三朝的征战之中,秦军便展现出了令天下诸朝震惊的悍勇和如铁的军纪,而现在的秦军,比那时尤胜! “九幽冥王剑!” “公孙家的大小姐,你不要忘记,你是秦人!” 当退却的秦军停顿的刹那,那发出军令的人连连厉喝出声。 雪谷关内更是沉寂。 不只是他们被方才那一剑震慑,这人敢在此时如此呵斥,本身便代表了无比的悍勇。 城关上的女子既然有着当军一剑杀死这支军队主将的能力,便自然也有杀死这名接替将位的修行者的能力。 普天之下,只有九幽冥王剑才有那样至寒和狂暴到了极点的力量。 在长陵有关这一柄剑和公孙家大小姐的故事有无数。 所以这名军中修行者很轻易的判断出来了城关上的女子便是昔日的公孙家大小姐。 充满着无畏和愤怒气息的厉喝声在寒冷的空气里缭绕,传入雪谷,不断回响,就像是有数千数万个人愤怒的伸着手指,在不断的呵斥和指责着城关上的长孙浅雪。 任何人只要坚信自己站在大义的一方,连性命都可以不顾时,那种气势会压倒一切。 现在秦军的这名将领便是如此。 然而这对长孙浅雪没有任何的影响,她清冷的面目上的神色没有任何的改变,带着一种轻蔑和嘲讽般的语气,说道:“我还算秦人么?” 那名出声的将领骤然一滞。 “我公孙家只剩了我一个。”长孙浅雪清冷的补充了一句,“就算是秦人,也是仇人。如果能够,你以为我不杀光长陵皇宫里那些人?” “你一定要站在楚人一边,帮着楚人屠戮秦人?”那名将领沉默了片刻,仰头看着城关上长孙浅雪的身影,寒声道:“这雪谷关的符器极少,方才那些绿金杀球便应该是雪谷关的全部库藏,即便你今夜能够杀光我们所有人,恐怕这雪谷关里也剩不下多少活人。” “那在于你的选择。” 长孙浅雪微微蹙眉,声音微冷道:“如果你想死,接着想这些人一起陪着你死,那我也不在意多杀一些人。” 那名将领沉默不语,双手微微轻颤。 这雪谷关内外的空气变得更加沉重起来。 山坡上的宋惟连呼吸都已经停顿。 他知道这名秦军将领说的是事实,若是这名秦军将领号令全军进攻,哪怕长孙浅雪能够用极为恐怖的速度杀人,只是这支秦军一瞬间用尽所有能动用的符器,单薄的雪谷关也无法承受,那些平日和他在一起的伙伴,也不知道有几个人能够活下来。 两军僵持,只等这名将领发令,哪怕这名将领在发令的瞬间,也会被杀死,然而数千人的生死,此刻却就系在这名将领的手中。 也就在此时,宋惟发觉一直凝立在前方帐外的那名年轻人已经朝着坡下走去。 这名年轻人来时无声无息,然而此时却并未掩饰自己的脚步声。 他踩踏着表面已经冻结得有些坚硬的积雪,脚步声在此时的绝对静寂之中显得分外清晰。 那名秦军将领霍然回首,看到了这名年轻人的身影。 “行军打仗,不是必守之战,若是明知必败而为了体现悍勇无畏而令全军送死,这不只是毫无意义,而是毫不负责的白痴行为。” 年轻人孤单一人走到这支秦军的后方,平静的看着这支肃杀的秦军,看着那名将领,“即便是要报仇,也不是无脑的送死。早在征伐韩、赵、魏时,所有的秦军将领都必须明白,如果能够用只杀少部分关键性的人物,或者直接用修行者对决便能决定的胜负,就不要搭上更多人的性命。” “将领和纯粹的修行者是不同的身份,送死并不能代表悍勇。” 这名年轻人自然便是丁宁,他平静的看着那名将领,道:“昔日对那三朝,很多战斗都是以修行者在阵前的决斗而决定胜负,若是你还不能明白,你我之间便来一场公平对决,你胜了我,我让你们过雪谷关。若你败在我手中,你便退军。” 那名在黑夜里看不出面目的秦军将领沉默了片刻,道:“我们这些人的生死,对于这样的一场大战太过微不足道。” “没有谁微不足道。” 丁宁看着这名秦军将领,道:“在我看来,百万人中多一个可以回到故乡,便是好的。” 秦军将领缓缓的抬起头来,然后点了点头,“你应该也是秦人,就以你我对决为注,你胜了我,我便下令退军。” 第六十八章 师门剑经 丁宁赞许的看着这名秦军将领,接着目光落到了他的剑上。 这是一柄轻薄的青色小剑,上面带着金色和黄色的符文,看上去有如一片放大了的蜻蜓翅膀。 这柄青色小剑很适合作为飞剑,本身便是方才被长孙浅雪击落泥中的数柄飞剑之一。 这也是那几柄飞剑里面,唯一一柄被长孙浅雪击落之后,还能重新飞回手中的飞剑。 秦军整体未大动,只是在中间微分,让出一条道来。 这名秦军将领走出阵来,走向丁宁。 此时隔得近了,映着天上的星光,就连山坡上不是修行者的宋惟都看清楚了这名秦军将领的面目。 这是一名三十如许的男子,面上没有多少风霜的痕迹,虽然面色冷峻却依旧给人读书人般的感觉。 丁宁对这名走出来的秦军将领颔首为礼,道:“看你的佩剑,应该是清河剑院的修行者?” 这名秦军将领同样颔首还礼,道:“清河剑院,余言衫。” 丁宁没有和对方一样报上名号,只是接着道,“既是清河剑院的修行者,应该来到战场的时间不久。” 这名名为余言衫的秦军将领很敏锐的听出了他这句话的意思,声音微沉,也没有什么掩饰道:“虽是和长陵许多修行地一样,被迫听从皇城调遣,但到了前线,却能体会修行者对于军队的稀缺。” “所以你其实很在意军队,尤其是这些和你在一起的人的生死。” 丁宁平静的说了这一句,他身侧的空气里响起了一声尖锐的嘶鸣。 一片深绿色的金属碎片从他身侧的地上飞了起来,悬浮于他的身侧。 这片深绿色的金属碎片来源于先前雪谷关之中投出的金属圆球,这种符器在大楚军方的正式名称是绿金杀球,名字简单却很有杀气,依靠上面篆刻的符文,一旦飞行速度达到一定程度便可破坏符器上的元气平衡而产生剧烈的爆炸。 这种金属碎片虽然坚硬,但和剑胎自然有很大的区别,尤其上面篆刻的符文自然也不是为了特别有利飞行而作,然而现在很明显的是,丁宁竟然将其中一片碎片当成了飞剑而用。 “你想以此为剑?” 余言衫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即便能和这样一片碎片上片段的符文沟通就已经是恐怖的能力,然而即便是一柄正常的飞剑,之前从未接触过的修行者便难免会很生疏。 飞剑和飞剑的厮杀原本高下都只在刹那时光,更不用说这种金属的脆性根本无法承受一次剧烈的碰撞。 最简单而言,这样一片金属碎片和他的飞剑只要有一次硬碰硬的碰撞,就会彻底散碎。 “越简单的符文,配合一些直接的剑式,反而能有意想不到的效果。”丁宁看着这名不肯在决斗开始之前便占他便宜的长陵修行者,也毫不避讳的说道:“而且我不想让人看到我的佩剑。” 余言衫深吸了一口气。 在此时这种情形下,谁都不会有想要废话的欲望。 “请。” 伴随着他一声很庄重的声音,一声清脆的剑鸣自他的身侧响起,接着他手中那道如蜻蜓翅膀般的轻薄飞剑带出一道锋利的弧光,横在他的身前。 这是完全按照了长陵决斗的礼数,丁宁也不多言,点了点头,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朝着余言衫虚空一指。 一股真元从他的指尖无声的流淌,消失在周遭的空气里,而那片不甚规则,外观显得有些像箭矢的箭头的金属碎片骤然加速,砰的一声爆鸣,如在水面飘行的瓦片一般,连带出五六个飘忽的影迹。 “乱萍踪?” 余言衫的呼吸骤顿,双目深处尽是不可置信的意味。 这分明是他师门清河剑院的一式剑招,但此时在对方的手中用来,不仅剑意是清河剑院绝大多数人根本无法比拟,而且还带上了一种连他都没有的灵动和完美的味道。 这一瞬间的极度震惊,让他的反应比平时已经慢了数分。 这片金属碎片已经距离他的咽喉只有数丈的距离时,他才做出了反应,横在身前的飞剑猛的一震,轻薄的剑身上,竟然是发出了一声巨浪轰鸣声。 这一道飞剑就如此横着,狠狠往上砸去! 这便是清河剑经中的“大拍岸”,取的便是大浪拍案那种诀绝,粉神碎骨不息的意味。 公平与否只在战前。 对于他这种剑师而言,一旦战斗开始,便必须不留余力的寻找对方的破绽。 对方这种金属碎片和剑胎的本质区别,使得他要取胜便只需一次猛烈的碰撞。 丁宁的面容没有丝毫的改变,他依旧并指,下划,剑式再变! 原本朝着余言衫疾刺的金属碎片骤然往上一跳,凌厉之意在刹那变成一种随风而荡的轻柔意味,竟是轻巧的和余言衫这一剑剑气的边缘一滑,就像是一片浮木借着浪头一冲,反而借力从浪尖跳了起来。 “浮光掠!” 看着这样精巧的一剑,瞳孔剧烈收缩的余言衫这次没有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叫出了这一剑的名字。 这一剑,依旧是清河剑经中的剑式! 在他的失声惊呼之中,他的腰间一声震响。 一柄寻常的百炼玄铁剑被他右手拔出,在剑身刚刚脱鞘的瞬间,便随着剧烈的震荡而溅射出数十道细细的青炼,击向已经距离他眉心只有数尺之遥的金属碎片。 很多善于飞剑的长陵修行者都会有两柄剑,但其中一柄随身的佩剑基本属于摆设,因为往往在飞剑相争失败之后,若非有近侍帮助,否则即便再有一剑,也很难跟得上对方飞剑的速度。 所以余言衫这柄以防近身的剑只是普通的军中制式长剑,恐怕是到了军中之后,才发现有很多符器都是乘着剑师发动飞剑之后针对剑师所用,所以才配了这样一把。 但只是这一个剑式的转变,就连这样备剑都被逼着用了出来。 而且对方用的,还都是他师门清河剑院的剑式! 噗的一声轻响,那片金属碎片好像失控般暴散出数道气流,往上空弹射出去,却正好避过他这柄备剑上震射而出的数十道剑气。 余言衫一声厉啸,身前瞬间失控而往上空横飞出去的飞剑发出一声凄厉的破空声,如流星般追向那片金属碎片。 与此同时,余言衫的双足狠狠践踏在地上,地面猛然凹陷下去的瞬间,他的整个身体已经如陨石般朝着丁宁砸落。 只是这一个呼吸之间的交手,他已经肯定,在飞剑的造诣上,他不知道距离对方有多少的差距。 既然如此,唯有近身才有一线胜机。 第六十九章 教学 丁宁没有看暴然掠起的余言衫,他只是凝视着那片在空中旋飞的金属碎片,右手食指和中指依旧并指为剑,往下划去。 仿佛天地间有一根无形的线在牵引,那片原本已经看似失控的金属碎片骤然一沉,稳定的往下切去,一处最为锐利的尖角极为精准的切入飞剑剑身之中的一处符文。 砰的一声爆响。 金属碎片被轻易的震碎,然而切入飞剑剑身符文之中的那一处尖角,却就此折断,嵌入了符文之中。 飞剑上流通的元气顿时中断,失去控制,从剑身上喷流出来的元气顷刻间就将这柄飞剑变成了狂风中飘舞的落叶,往夜空中卷去。 余言衫的身体微微的一震。 瞬间失去了和飞剑的联系,元气的反冲对于他体内真元的运行产生了些许影响,然而却并未影响他的心境。 他这柄飞剑本身只是用于牵制那片碎片,此时那片金属碎片已经不可能成为丁宁的碎片,他便更不用在意自己的飞剑。 噗! 伴随着身体的轻震,他强横的控制住体内真元的震荡,接着一股股真元以奇妙的韵律,一瞬间注入他手中的玄铁长剑。 黝黑的剑身上荡漾起了青色的涟漪。 这片片涟漪变成了无数剑影,笼罩住丁宁的整个身影。 丁宁手中无剑,但是随着他的左手抬起,掌指剑却是可以看到一些金属的反光。 不知何时,或许便是他先前从山坡上走下,走向这支秦军后方的过程之中,他已经用真元摄取了坠落在地上的不少金属碎片。 这些金属碎片更加细小,甚至连一小段完整的符文都没有,根本不可能算是符器,更不可能像刚刚那片金属碎片一样作为飞剑。 然而看着此时迎面洒落的众多剑影,丁宁左手翻掌轻弹。 嗤的一声,一片金属碎片被他弹了出来,一股笔直的锋锐之意,就像是他笔直的朝着前方刺出了一剑。 一声惊怒的厉喝声响起。 片片如青色涟漪般的剑影骤然破碎,双脚刚刚踏地的余言衫勉强朝着一侧翻飞出去,左肩上冒出一道血光,竟是被这片金属碎片切出了一道伤痕。 余言衫张开着嘴,他呼吸之间,身体里不断涌起凛冽的寒意和难以置信的意味,真正的情绪只有他自己才能体会。 丁宁以指弹碎片刺出一剑,这没有任何招式的一剑,刺的竟然是他方才这一剑之中唯一的一处破绽。 甚至可以说,在丁宁刺出那一剑之前,他根本便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一招竟然存在这样一处破绽! 丁宁没有借机抢先出手,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余言衫深吸了一口气,再发一声厉啸,一剑上挑,数道剑影如水中被水流冲得乱舞的水草,从下往上袭向丁宁的胸腹处。 丁宁往后退出一步,左手再次弹出一片碎片。 厉啸声变成了一声暴喝,余言衫进势顿止,身体强行的扭转过来,持剑的右臂上再次多出一道伤口! 余言衫难以理解,咬牙再进,一剑化三,三道剑光走纯正的中路,当头朝着丁宁斩下。 嗤的一声,一道金属光芒破空,余言衫的三道剑光消失,接着当的一声爆响,他手中的玄铁长剑已经横在心脉处,而剑身上暴起一团耀眼的金色火花。 雪谷关内外一片死寂。 无论是城关上的那些楚军修行者,还是秦军阵中的修行者都沉默不语,有些人的双手都甚至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谁都可以看出,丁宁比余言衫强出太多。 然而最令人心悸的是,丁宁从头至尾都并未在真元修为上压制对手,他始终只是在用剑招破剑招,甚至只是在用清河剑院的剑招对付余言衫。 直到此时,在有些人的眼睛里,这场战斗中丁宁的表现,已经像是一名清河剑院的前辈在**后辈,在演示剑招! 余言衫的身影顿住。 他手中的剑身不断的在震荡,他身上的伤口都属于轻伤,但是此刻心情的激荡,却是让他的身体不断的发抖。 他和丁宁距离数丈而立,这一瞬间的画面凝固下来。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感到了一股淡薄的本命气息在前方生成。 这股淡薄的本命气息,来自于丁宁的手中。 感受着这股淡薄但是对他造成如山压力的本命气息,余言衫确定对方的真元修为足足超出自己一个大境。 …… 丁宁缓释出一股本命元气,他左掌掌心之中握着的那些碎片被本命元气吹拂起来,然后顺着本命元气吹拂的方向,在他的手中和本命元气交缠在一起,变成了一柄由金属碎片和元气交缠而成的剑。 没有任何的停留,他平和的朝着余言衫施出一剑。 他的身前出现了道道如青色涟漪的剑影。 这一道剑招,便是余言衫方才用过的清河剑院的一式“濯清涟”。 余言衫手中的剑抬了起来。 但是他却无法相迎,胸口愈加如压了数座重山般难受,只能往后连退十余步! 因为这一剑毫无破绽。 和他方才的那一剑相比,非但连他之前没有意识到的那一个破绽都被对方改变得完全不存在,而且对方剑锋游走时只是略微变化了一些线路,这些荡开的涟漪便更具威力! 丁宁向前。 余言衫连退,他便往前连踏,接着再出一剑。 漆黑的夜色里陡然波光粼粼,有绚丽的光彩泛开,剑影如水中盛开的一朵艳丽的花朵。 余言衫的面上没有丝毫的血色,苍白无比,然而心脏却是不可遏制的剧烈跳动起来。 这一式“水中花”他没有用过,但却依旧是清河剑院的剑式,而此时在对方的手中,也是前所未有的完美之境,多了数分变化,威力更是足足大了一倍不止。 可以说,他从未想到这一招剑式可以有着如此威力。 他无法阻挡,再次往后连退。 在退却之时,他的脑海之中一片空白,无惊无怖,只是回旋着一个念头,原来我清河剑院的剑式,还蕴含着这样的变化,还可以如此变化。 丁宁收剑。 那一股淡薄的本命元气消失,原本就不甚稳固的“剑”便瞬间散碎,片片落地,偶尔撞击在山石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丁宁抬头看着退到秦军边缘才站定的余言衫,平静的问道:“还想要死么?” 这句话没有提及胜败,没有提及退军,似乎是一个很奇怪和突兀的问题,然而此刻,一些人却都听明白了他这个问题。 从一开始,余言衫就没有认为自己能胜。 他决斗落败,会死在这里,然后这支秦军会按照一开始定下的赌约离开。 他会用自己的死,换取这支秦军回去的理由。 在开始决斗之前,他就已经抱了死志。 然而看得明白这场战斗过程的一些修行者,却也看出了丁宁的用意。 丁宁也不想他死。 他对着余言衫展示了清河剑院一些剑招变得更为精妙和强大的可能,就如教学一般,在余言衫的面前揭开了有关清河剑院剑经的新的天地。 余言衫先前已经决定作为接替的这支秦军主帅,要为这次的失败负责,要换取这支秦军不耻辱的回去的理由,但是当看到了自己剑院剑经的新的天地,他会忍心将这片新的天地随着自己的死亡而一起埋没么? 丁宁的意思很明显。 你不应该死,你应该好好的活下来,将这片新的天地带给其余那些清河剑院的修行者。 第七十章 末花旧事 余言衫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 他一时没有能够回话。 丁宁并不着急,只是负手,安静看着他。 足足十几个呼吸之后,余言衫才极其艰难的调匀了呼吸,然后他依旧没有回答丁宁的那个问题,只是缓缓的躬身,庄重的对着丁宁行了一礼,道:“希望今后能够知晓先生的名字。” 丁宁躬身回礼,有如默许。 秦军开始撤退,带走所有被杀死在雪谷关前的同伴的遗体。 在如潮水般从丁宁两侧经过时,其中不少人沉默的对着丁宁躬身行礼。 即便全然不知丁宁的身份,只知道这是一名年轻而强大的修行者,但既然和长孙浅雪一起出现,对长陵的剑经又如此熟悉,那只有可能便是巴山剑场的修行者。 有关昔日巴山剑场事迹的几乎所有记载都已经被焚毁,但是秦人,尤其是大秦王朝的军人对于巴山剑场在心中自有公论,巴山剑场和元武、郑袖之间的恩怨,他们现在无法评论对错,但对于巴山剑场的修行者,他们本身便抱有极高的敬意。 至于今夜,丁宁自然是敌人。 但这是足够让他们折服的敌人。 丁宁和这名清河剑院的修行者这一场比剑折服的不仅是秦军,还有雪谷关里这些楚军。 长孙浅雪的那一剑自然只能用恐怖来形容,但那是纯粹的修为和力量,而丁宁这一场比剑里展现出来的,却是许多修行者从未听说过,难以理解的新鲜东西。 比如利用楚器的碎片当成飞剑来用。 这其中不仅蕴含着惊人的学识和技巧,还有一种最为关键的东西,叫做天赋。 这种爆炸性的符器碎裂成的碎片毫无规则可言,即便能够感知得清楚,让自己的元气和某一片残片上的元气和符文契合,但这种残片对于一名修行者而言,最多也算是一柄没有接触过的残剑。 就如一名剑师随便在战场上捡起一柄别人的飞剑,然后却直接就能动用这柄飞剑,并展现出极高的剑意和控制技巧,这已经和平时的修炼无关,只在于境界和天赋。 当所有秦军撤到雪谷之中,离开的脚步声还隐约传来,雪谷关的城门洞开,数名楚军将领走出城门,行到丁宁的身前致谢。 然而丁宁却并没有给他们多少致谢的时间,看着这数名楚军将领,他很直接的说道,“如果你们信任我,你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支援安扈关。” “支援安扈关?” 这数名楚军将领都是齐齐一怔。 “为什么?”为首的一名将领很快回过神来,问道。 丁宁看着他,摇了摇头,“不要问为什么。” 这名楚军将领沉默了片刻,道:“安扈关原本就有五千驻军,我这里仅有一千七百余众,若是我要马上支援安扈关,那我需要分出多少军力。” 丁宁又看了他一眼,道:“越多越好,若是让我来领军,我会带上雪谷关全部的驻军。” “全部?”这几名楚军将领又是大吃了一惊。 “有时战斗的胜负不只在于绝对的军队数量,还在于诡兵。” 丁宁平静的点了点头,道:“安扈关有五千驻军,有一万秦军往那里去,按理而言就算你们雪谷关全军赶去,秦军也是近你们一倍的数量,安扈关也绝对不可能守住。但若是你们作为援军赶去之时,能故布疑阵,造成有数倍你们雪谷关军队数量的援军赶去的假象,便或许能够保住安扈关。” 直到此刻,这数名楚军将领才都听懂了,都是浑身冷汗淋漓。 其中那名为首的将领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声音都轻颤起来,“您的意思是,有一万秦军正突袭安扈关?” 丁宁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认真道:“要拿下大永关,并接着拿下你们巨庸、逐山两个边城,并非是今夜出现在这里的这支秦军所能决定的。” …… “你为什么要骗他们?” 长孙浅雪走到丁宁的身侧,看着不远处彻底沸腾起来一般的雪谷关,轻声问道。 别人不清楚,但是她和跟随着丁宁的苦行老僧都知道并没有所谓的一万秦军在往丁宁所说的安扈关赶。 “这一带秦军的统帅是莫萤,我很熟悉他的领军作风。这支秦军退败之后,他很快就会派出数量更多的大军来踏平这里。” 丁宁转身朝着雪谷的方向走,同时耐心的轻声解释道:“这些楚人留在这里必死无疑,而且死守雪谷关毫无意义。今夜只要将这支秦军阻在这里,时机一过,雪谷关丢不丢也没有意义,还不如直接撤到大永关附近。” 长孙浅雪没有异议,接着问道,“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丁宁轻声道:“我们去杀莫萤,他会派出数倍军力带上强大的符器来这里,他的帅营会比平时空虚很多,要杀他会比平时容易一些。” 长孙浅雪的眉头微蹙,大秦十三侯之中的每一名王侯到了现今都不只是军功的象征,都是代表着一个庞大的势力。每名王侯的座下都有许多谋士,许多死士,以及许多强大的修行者。魏侯魏无咎的座下有两名可怕的宗师级人物,其中一名是统领着魏无咎前锋军的萧宴,另外一名便是丁宁所说的莫萤。萧宴座下有三千死士,皆是他的同乡,而莫萤的来历则更为神秘,除了足智多谋,统领着比萧宴更多的军队之外,据说拥有各种各样的刺客。 要杀这样的人,也只是会比平时容易一点,但绝不简单。 至少在她看来,这是个很大胆和冒险的计划。 “依旧不让他出手?” 她看了一眼左侧的山峡,她感知得到那名苦行老僧正在那里行走,跟上她和丁宁。 “不用。” 丁宁很坚决的摇了摇头,道:“他是我们最后一道保命符,至少在现在不要让人发现他出现在战场里。” 长孙浅雪点了点头,轻嗯了一声,这也是她之前从来不会有的举动,然而当知道了丁宁的真正身份,她的一切都在转变,似乎正慢慢变回很多年前,那个隐藏着修为,偷偷躲过公孙家的一些守卫的感知而翻墙逃入长陵街巷之中的少女。 战争,尤其是这种连丁宁都无法把握,都需要在许多场战役之中寻找胜机,最终不知道要死多少人的两大王朝的战争,自然是十分沉重的。然而她的一些变化,却是无疑让丁宁的心情不断的变得愉悦。 想着这些年在长陵梧桐落之中共同隐修的时日,想到了那名防止自己的记忆消失而画的那面墙,丁宁转头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原本在我的计划里,莫萤就是排在梁联之后的,而且若不是我在鱼市里知道了梁联的消息,我第一个想要杀的长陵的大人物,就是莫萤。” 长孙浅雪微微一怔,道:“为什么?” “嫣心兰。”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道:“嫣心兰曾经悉心教导过他剑术,严格意义上而言,他应该算是嫣心兰唯一的真传弟子。” 长孙浅雪沉默了下来。 这依旧是当年的事情。 她是一个爱憎极其分明的人,所以她很能理解丁宁的恨意。 相对于当年巴山剑场的许多名人,很多时候都留守在巴山剑场的末花剑主人嫣心兰在征战韩、赵、魏三朝时并不算出名。 对于嫣心兰,就连长孙浅雪也了解的并不算多。 但当巴山剑场灭时那一战,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了末花剑主应该是巴山剑场最强的数人之一。 “其实有没有莫萤都一样,她既然做出了那样的选择,就一定会在巴山剑场战死。”丁宁看着前方的夜色,慢慢的说道,“但若是没有他提前透露给郑袖有关嫣心兰所修剑经的一些秘密,至少她能够在那一战里再多杀几个人。” 第七十一章 归来 天气晴好,阳光暖暖的从帘缝里穿进来,落在营帐里莫萤的脸上。 莫萤有着一张很刚毅的脸,他身上的气质其实和梁联非常像。他和梁联这一批在军中属于少壮派的将领有很多共同之处,归根结底都是因为他们都是在巴山剑场领军的时代成长起来。 当时巴山剑场的将领虽然不如赵剑炉的那些修行者那般亡命,然而却拥有着其余各朝的将领无法比拟的坚定信念。冷峻、刚毅、悍勇、无畏……这些都是当时那些出身于巴山剑场修行者身上普遍存在的气质。 在成长经历上,莫萤也和梁联有着极为类似的际遇。 梁联曾经只是一名很平常的车夫,而莫萤则是一名很普通的药师,在战场上甚至连药官都不算,只是负责调配一些基本的止血药剂。 两人都是因为接触了巴山剑场的强者,才终于成为强大的修行者。 而最为相似的是,两人都是背叛了巴山剑场,才很快拥有了极高的地位。 梁联掌管着长陵周遭防军一半左右的军力,距离封侯也只差最后一步,至于莫萤,他跟随着魏侯,是魏侯座下最倚重的将领,权势仅次于魏侯。 唯一有差别的地方,是梁联之前一直在长陵,而莫萤则一直在边军领军,而且莫萤真正的得过巴山剑场的亲传,无论是战斗经验还是个人修为,都要高出梁联。 连梁联都在谋求自己成为大秦王朝第十四位王侯,这样一位比梁联还要强出一些的军中权贵自然也有封侯的可能。这么多年来莫萤一直甘心屈于魏侯之下,替魏侯领军,真正的原因便只有他自己才知晓了。 阳光虽暖,风却寒冷。 莫萤放下已经看过数遍的军情简报,泯了口温在旁边炭炉上的茶水,垂首之间看到营帐内里一侧角落的地上有数点黄色,却是不知不觉间已经长出了数朵黄色的野花,他这才真正的感到了些暖意。 人之精神,略一松解便容易疲惫。 他感到有些疲惫,轻声叹息了一声,揉了揉有些肿胀的太阳穴。 终究有些老,精力不复十余年前。 但这些疲惫和感叹,也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他眼睛视界里的黄意消失,那数朵在数个呼吸前还生机勃勃的黄花变成了淡淡的白,就如一个人染霜的鬓角。 寒风之中骤然加剧的冷意,不只是将空气里的水汽迅速的凝结为霜,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味道,将绿草和花朵之中的水分都挤了出来,冻结在表面。 这样霸道和暴戾的元气侵袭,只可能来自于强大修行者的杀意所指。 莫萤刚毅的面容上多了数条皱纹,他放下了微烫的茶水杯,伸手再抬起时,他的身前案上已经多了一柄短剑。 这柄短剑只有寻常大秦制式长剑的三分之一长度,整个剑身和青草嫩芽的绿色极为相像,剑身至剑柄上到处都是细碎的白色符文,就像是青嫩的草丛中长出的一簇簇白色花朵。 这柄剑已经封存了许多,此刻没有元气的注入,色泽便显得尤为黯淡。 莫萤注视了这柄剑一息的时间,抬起了头。 一道锋锐的剑意自他身前的空气里形成,哗啦一声,厚重的帐帘在上沿被整齐的切断,掉落在地。 大片的阳光闯入他眼帘的同时,营门外走来了一对男女。 他所在的这处营地是这一带秦军指挥中枢的所在,周遭不知道布置着多少岗哨暗卡,然而令人心惊的是,直到这一对男女公然出现在阳光下,不带任何掩饰的朝着大营正门而来,营中的修行者才发现这两人的身影。 女子身材修长,身穿着普通的青色粗布袍服,面目前似乎有风雪萦绕,让人无法看清她的容貌。 和她并肩而行的男子一袭长陵普通的玄色衣袍,只是面目笼着黑巾。 莫萤身前案上的短剑轻震了一下,看到这名女修的同时,他便已经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作为一军的统帅,出现不速之客,此时应是他发令之时,但他却一动不动,只是保持着静默。 “止!" 一声充满着威胁的厉喝声在军营之中响起。 即便此时军营之中绝大多数人都不可能知道来人的来历,但是两朝交战正酣,忽然有两名诡异的修行者直直朝着营门口而来,任谁都会觉得莫名的诡异。 一男一女两名修行者似乎完全没有听到这一声洞金裂石的喝声,依旧只是用原有的步速往前行走。 ”放!“ 没有任何的犹豫,又一声厉喝声伴随着许多凄厉的破空声响起。 数百枝箭簇上带着幽幽火焰的箭矢坠落如雨,灼烧着营门口这一带的天地元气,但最具威胁的,却是隐匿在这其中一枝箭矢后方的一道飞剑。 这道飞剑用一种极为阴险和稳定的姿态,在一枝箭矢后方的涡流之中飞行,完全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响动,甚至没有对前方的这枝箭矢造成任何的的影响。 这是极为强大的飞剑控制,甚至超出了真元修为的界限,在很多时候都足以杀死比这柄飞剑主人真元修为更强的修行者。 当这柄飞剑悄然随着这些箭矢坠落,逼近这两名修行者头顶上方数丈的距离时,这两名修行者依旧没有任何的反应。 然而在下一刻,女子的身周多出一些飞舞的冰砾。这些冰砾在阳光下闪耀着深沉的灰色和蓝黑色的双重色泽。 噗噗噗噗... 一阵密集的轻响。 真正落向这名女子和她身旁修行者身体的箭矢纷纷破碎,连带着那柄隐藏在箭矢后方,看似悄无声息,但实则隐匿和蕴含着强大的天地元气的飞剑,也同时破碎。 对于寻常修行者而言强大的飞剑和这些箭矢,对于这名女子而言,似乎没有任何的区别。 在正常人的思维里,如果说这样一枝箭矢是一块落石,那这样的一柄飞剑便应该是一座小山。 一块落石和一座小山砸向一个人,怎么会毫无区别? 在这一瞬间,时间便犹如停顿,军营中一片死寂。 咔嚓一声爆响。 由沉重而粗大的木材所制的营门破开,木片如碎裂的冰片洒落一地。 那一男一女就此在破开的大洞中走入营区。 在下一刹那,一片惊怒的声音响起。任何军士都很清楚,只要被强大的修行者深入营区,因为误伤的关系,一些威力庞大的符器便不可能再发挥作用。 有五名修行者第一时间迎了上去,将体内的真元毫无保留的尽数压迫而出,不带任何的后手。 五道不同的元气,如五条瀑布喷涌,砸向这两人。 女子没有左右四顾,只是很简单的伸出了手,做出了一个挥剑而斩的动作。 狂风骤停,一切都被冻结。 整个军营再次沉寂下来。 所有人看到一片深沉到难以想象的蓝黑色充斥眼瞳,如一片深渊从地底被抽离出来,丢向了此刻明媚的天空。 这深沉到了极点的色泽来自于女子手中生出的一柄本命剑。 在接下来一刹那,五名修行者的身影全部从腰间断为两截,落地时发出冰雪坠地的碎裂声。 第七十二章 传人 这一剑太过随意,杀戮的过程又太快,这军中所有眼见这一幕的人都甚至来不及恐惧,只是下意识的明白对方太过强大,似乎根本不可能阻止对方进入军营深处,整个军营里便又卷起了一阵狂暴的寒风。 狂暴的寒风令所有靠近营门口的军士无法站立得稳,甚至连那些用铁钎牢牢固定在地上的营帐,都被掀起,往后飞走。 手持着将人的灵魂都似乎要冻僵和碾碎的本命剑的女子,包裹在风霜之中,已经在这一息之间前进了数十丈! 那些朝着她身体坠落的军械和符器纷纷落在她身后,两侧和她相距较近的军士,依旧保持着出手的动作,却是和那些军械和符器一样,表面覆满冰晶,被冻结在地。 寒风向前,剑意直指莫萤所在的中军营帐,在这条路线上,极少有人能够站稳,但并非是所有人。 有十余名修行者从营区的各个角落出现,站在她前方的寒风里。 这些修行者站立的方位看似散乱,但身上涌出的力量却切割着周围的天地元气,隐隐形成了一个特殊的阵势。 一些军队和宗门,都有一些修行者联手施展的阵法,可以融合一些修为较低的修行者的力量,对抗强大的修行者。 此时组成阵势的这十余名修行者都并非弱者,最为关键的是,在这种大军之中,他们只要能够缠住对方,将对方局限在某一个区域之中,军队便会有更多的杀招对付这种入袭的修行者。 这十余名修行者大多来自不同的宗门,此时看着那柄色泽深邃到难以想象的剑,却都明白对方便是那传说中的公孙家大小姐,而这柄剑便是天下最暴戾的名剑九幽冥王剑,所以都已经将自己的真元催动到了极致。 这种阵势的力量,让长孙浅雪都感觉到了强大,脚步微顿,前方的路在视线之中都变得漫长起来。 一名修行者不在这十余名修行者之列,他站在一架符器的后方,感知已经牢牢锁定了脚步变缓的长孙浅雪。 他身前这件符器有两名成年人的高度,篆刻着许多玄奥符文的青铜色圆柱体的底座上,是一尊站立着的金属人偶。金属人偶伸出右手食指,往前点去,就像是在指路。 “不要动。” 就在他体内的真元已经狂暴的流动起来,就要激发这件大型符器的威能时,他听到了一声很恳切的声音。 那名先前和公孙家大小姐并肩入营的修行者,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他身后不远处。 这名身穿玄衫的年轻修行者自然便是丁宁。 看着已经听到他的声音,微微侧转过身体的这名军中修行者,丁宁再次摇了摇头,轻声道:“不要动。” 这名军中修行者的身体略微僵硬,他很清楚对方所说的不要动是让自己不要激发这件强大的中军符器,同时也真切的感受到了对方这句话中强烈的警示之意,然而他却并未因此放弃出手的打算,在一瞬间的迟疑之后,他体内已经狂暴流动的真元自右手衣袖之中疯狂的涌出,没有落向那件符器的底座符文之中,而是注入了袖中的一柄飞剑之中。 轰的一声爆响,这名军中修行者的衣袖炸得粉碎。 一道灰色的剑影,在飞舞的碎布之中如疾电落向丁宁的胸口。 丁宁微微蹙眉,他抬起右臂,一指点向那道如闪电般袭来的飞剑。 震耳欲聋的爆鸣声中再多一道凄厉的啸鸣,一道剑气自他的指尖射出,穿透被瞬间压迫而变得如层层晶影般的空气,准确无误的和那柄飞剑相击。 只是一道剑气,带着些本命气息。 确切而言,只是本命剑上流淌出来的一道剑气。 军中修行者紧绷着的面目一刹那有些发黑,因为和自身飞剑的独特联系,面上的肌肤都剧烈的震荡,一条条褶皱如水波在面上荡漾开来。 他的眼瞳剧烈的收缩,充斥不可置信的情绪。 只是对方本命剑上流淌而出的一道剑气,但是那股剑气在出现的瞬间,就让他的身体产生了本能的战栗。这无关乎修为,而在于对对方那柄本命剑的瞬间感知。 是什么样的一柄剑,竟然强到光凭气息就足以让他的身体都产生本能的战栗? 在接下来的一刹那,更多的震惊来自于他无法控制住自己的飞剑! 那一道剑气虽然来源于一柄强大到了超乎他想象的剑,但是就本身力量而言,不可能彻底压制住他的飞剑。 然而他的飞剑,就被那一道剑气击得往上飘飞而起,在剧烈的震颤之中,已经无法控制。 丁宁的身体微弓,避开身体后方射来的三枝箭矢,身体带着重重残影,穿过寒风到了这名军中修行者身前。 这名军中修行者呼吸一顿,一声闷哼之间,右手两指带出了一朵繁花般的剑气,落向丁宁的双目。 丁宁的眉头依旧微微的蹙着,面目却是平静至极,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右手轻弹,一道剑气嗖的一声自那朵繁花之中穿过。 繁花片片飞散,一道道如实质般凌厉的剑气如同碎裂瓷片般质感,带出一道道白色的气流,从丁宁两侧脸颊飞过。 丁宁弹出的剑气刺在这名军中修行者的胸口,这名军中修行者的胸口如同被一根木桩撞中,整个身体往后倒飞出去。 一篷血雾从这名军中修行者的胸口涌出。 然而当狠狠坠地,感觉力量从自己的身体里尽数流出时,这名军中修行者还发现自己活着。 他只是伤重,却未死。 …… 莫萤的目光落在这名伤重而未死的军中修行者身上。 和那十余名强者组成阵势联手对抗长孙浅雪的战斗而言,这场战斗在此时显得有些微不足道,然而当丁宁一剑击飞那名军中修行者的飞剑时,他的注意力却反而已经集中在了这场战斗上。 只有他这样级别的修行者,才可以在那极短的时间里准确的感知到发生了什么。 决定这一战胜负的,在于破招。 那名身穿长陵最寻常的玄色袍服的年轻修行者,一剑破了飞剑,又一剑破了对方的指上繁花。 两剑都是在看似毫无破绽处找出了对方剑式本身的破绽。 万般剑式藏于胸,无招不破,这样的修行者,在很多年前的巴山剑场,也只在一个人的身上出现过。 现在,他从那名玄衣年轻人的身上看到了那个人的影子。 所以现在这个轻而易举的击败对方,却只是重创而不杀死对方的玄衣年轻人,便应该是那个人的传人。 九死蚕的传人,终于出现了。 “原来是真的。” 他微苦的笑了起来,站了起来,提起了身前案上的那柄剑,看着远处的丁宁,自语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第七十三章 我来收 十余名修行者散乱的站立在长孙浅雪前方的风雪里。 他们的身影渐渐被更加浓烈的风雪遮掩,然而长孙浅雪的步伐却更加缓慢。 这些修行者身上释放出来的力量形成了一道道青色的风柱,这些风柱的顶端延伸到高空,又奇异的连接在一起。 长孙浅雪没有用她之前很随意的那种斩式,而是感知着这十余名修行者的动静,对着其中气机最弱的那名修行者刺了一刺。 寒意骤消,所有这一片天地间的空气都似乎骤然暖了起来。 然而所有的寒意却都汇聚在她这一剑之中,笔直的刺向那名修行者。 十余名修行者同时一声厉叱,一条条如长龙般连接在一起的青色风柱之中骤然生出青色的火线。 一片片晶莹的冰砾在长孙浅雪剑尖所指的方向急剧的聚集,形成一道长达数丈的冰刺朝着那名修行者刺去,而十余条青色的风柱里,无数条青色的飞火如无数的飞蛾朝着这根晶莹的冰刺上落下。 青色飞火噗噗的消失,冰刺表面溅起片片的冰片,渐渐缩小,在那名修行者身前数尺处最终消失。 长孙浅雪眼眸深处似乎有猩红的火烬燃起,但她的面容没有丝毫改变,再往前进一步。 十余名风雪之中组成阵势的修行者身体剧震,同时往后连退十余步,那名被她剑尖直指的修行者身上出现了数道红线,多了数道伤口。 莫萤自然很清楚那十余名修行者所组成阵势的威力,事实上这十余名来自不同宗门的修行者一直追随在身边,衍化这个大阵已经十余年,原因就是为了防止巴山剑场的强者的刺杀。 所以他自然也明白长孙浅雪这样一剑所代表的境界,在许多年的蛰伏之后,这名公孙家的大小姐敢修这柄天下无人敢修的凶剑,没有被这柄剑的凶煞所吞噬,却是成功的站到了当世最强的数人的行列里。 然而他的目光却也很快的再次离开长孙浅雪的身影,而是看着那名身穿玄衫的年轻修行者,道:“我知道你不想多杀人。” 他的这句话并非军令,但这却是长孙浅雪和丁宁进入军营之后,作为主帅的第一次发声,所以整个军营蓦然一静。 “既然不想多杀人,便总是可以谈一谈。” 他的目光穿过被狂风卷起的无数碎屑和杂物,冷静的落在丁宁身上,接着说道:“如果我没有看错,你就应该是九死蚕的传人,来便是向我讨昔日巴山剑场的旧账。” 整个军营停顿下来。 所有的军士,包括那十余名随时有可能被长孙浅雪杀死的修行者在这一刹那全部停顿下来。 这一刹那流淌于这片军营里的时间都似乎彻底冻结,皆因为“九死蚕”三字。 在长陵,乃至整个大秦王朝,再没有什么比这三个字更有魔力,更动人心魄。 “好。” 丁宁很简单的说了一个字。 长孙浅雪停止了前进的脚步,这军营里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丁宁的身上,很多人的身体都不由得战栗起来,包括那十余名组成阵势的修行者。 “谁动,谁死。” 莫萤看了一眼虽然停下脚步,但依旧握着九幽冥王剑的长孙浅雪,说道。 所有他的部将都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这不只是命令,同样是提醒,整个军营,除了他和结成阵势的那些修行者,其余人没有人能够抵挡得住长孙浅雪的一剑。 “我欠巴山剑场的。” 莫萤看着军营之中唯一在动的人,走向他正前方的丁宁,直接说出了这样一句,然后面色渐渐漠然,接着说道:“我原先只是军中一名药剂师,在前线和修行者接触得多了,学习了一些修行的手段。后来偶然在押运药物的途中遭遇了嫣师,她觉得我天赋不错,传了我剑道,这份再造之恩,我自然是欠她,欠巴山剑场的。” 说到此处,他抬起头看着丁宁的双目,确认丁宁在仔细的听着自己的每一句话语,然后接着说道:“只是徒弟未必要和师父做一样的选择。即便我昔日返回巴山剑场,也于事无补,嫣师依旧会战死,巴山剑场依旧会灭。更何况我不认为嫣师那么做正确。” “我是修行者,得技于巴山剑场,但我首先是一名军人,在我看来,昔日圣上登基已成定局,巴山剑场之变已经无益于大秦王朝。” 莫萤看着仔细听着却没有什么反应的丁宁,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前方的天空,道:“我所做的和昔日巴山剑场所要做的是一样的,我不想平白的死去,我想要看到大秦王朝不断朝着更加强盛的地方走去,所以我这些年,也不回长陵争夺权势,只在边军为将。” “难道巴山剑场和你师尊所做的一切都绝对正确么?” 莫萤最后重重的说道:“难道不遵从你巴山剑场想法的巴山传人,就一定要去死么?” 他的这些话很有力量。 事实上现在很多长陵修行地,包括军中的一些将领依旧同情于当年的巴山剑场,尊崇王惊梦,尤其觉得当年元武和郑袖之变是可耻的背叛。 但这些感情原本就基于理,基于义。 巴山剑场的复仇,自然也要基于理,基于义。 没有人能够强大到杀死天下所有人,不能得到天下人的认同,任何复仇都不可能成功。 莫萤的这些话语,其实比那十余名修行者组成的阵势还要有力量。 “你说的有道理。不遵从巴山剑场想法的巴山传人,不一定要死。” 然而让包括莫萤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丁宁点了点头,说了这一句话。 就连长孙浅雪都很意外,不由得怔了怔。 “但是巴山剑场的东西,巴山剑场一定要收回去。”丁宁平静的看着微怔的莫萤,却是已经接着说了下去,“不认同师尊没有关系,但是得了她的东西,却将她的东西透露给敌人,便是背叛师尊,逐出师门,收回她传你的剑和剑经,废你的修为,这是天经地义。” 丁宁的声音缓缓的在死寂的军营里回荡。 没有任何人有异议。 甚至连最忠诚于莫萤的死士,都提不出任何的异议。 逐出师门和废除修为,的确是最轻的惩罚。 可是对于莫萤这样强大的宗师,废除修为…这意味着什么? 莫萤深吸了一口气,眯起了眼睛,看着长孙浅雪,声音微冷道:“公孙家的大小姐,算不上昔日巴山剑场的人。想要收巴山剑场的东西,就由巴山剑场的人来收。” 丁宁淡淡的一笑,“原本便是我来收。” 第七十四章 暖春 满营俱静。 这军营里所有的修行者都可以确定丁宁不到七境,尤其是那些联手和长孙浅雪抗衡的修行者,更是可以肯定丁宁的本命气息都显得十分青涩,也就是说,他晋阶六境本命也是时间不久。 六境和七境之间的差距,比起更低境界之间越阶的差距还要恐怖。 因为七境是搬山,是宗师,是万人敌。 七境的宗师之间还有高下之分,例如梁联当年输了薛忘虚一剑,赵斩死在夜策冷手中,白山水和赵四之流能够战胜世间绝大多数七境,而参加鹿山会盟的一些七境大宗师,甚至有杀死数名七境的实力。 莫萤是七境。 而且他是得了巴山剑场传承的七境,实力绝非出身寻常宗门的七境。 简单而言,真元便是不同的修炼法淬取和聚合天地元气,剑经便是不同的利用真元的杀敌之法。真元修炼之法有高低,杀人之法有高低,七境之内本身便有高下,莫萤便是其中上层者。 六境要胜七境,本身便是妄言,更何况是胜七境之中上层者。 然而此时丁宁说出这句话,整个军营里却没有任何一人觉得可笑。 因为他是九死蚕。 他代表着王惊梦的传说,昔日的王惊梦,本身便有着越境而胜的无数战例。 莫萤以理、义来压,丁宁便同样以理、义来回,所以丁宁此时这样的回应,再带上很多年来九死蚕从传说变成活生生出现在众人眼中的威压,便更有力量。 莫萤的瞳孔微微的收缩,他看着丁宁,有些欣赏的意味,“由你来收?” 丁宁没有重复先前的话,平静的目光落在了莫萤手中提着的那柄剑上,道:“这柄剑是巴山剑场之物,今日既然代表巴山剑场将你逐出师门,这柄剑首先你得还我。” 莫萤微微垂首,看着手中短剑,沉默了一息的时间,道:“大军出袭,中军空虚,公孙大小姐又在此,你们有杀我的把握,现在却由你来收账,你先要回这柄巴山剑场的剑,倒也是公平。” 说完这句话,他抬起头,一道柔和的气息从手中涌出,包裹着这柄短剑飞起,落向丁宁的身前。 丁宁伸手,接住这柄短剑。 “自你将剑经的一些秘密告诉郑袖之后,你应该也是生怕被制,所以也没有信心用这柄剑,更不用说将这柄剑炼为本命剑,所以这柄剑才如此黯淡。这柄剑留在你手里也是无用。” 丁宁目光复杂的看着手中的剑,当他的声音响起时,有细碎如万蚕啃噬桑叶的声音在他身体里响起,泛开。军营里无数声沉重的呼吸声也同时响起,连成潮水! 没有强烈的天地元气波动,却有苍白色的光焰从丁宁握剑的右臂上渗出。 苍白色的光焰先如淡淡的水光,刹那变成实质,无数细小的束流从丁宁袍服的肌肤里渗出,透出衣衫,流入他手中黯淡的短剑。 万蚕啃噬桑叶的声音越发清晰,所有人看着那如真元般的流束,目力所限根本不可能看清其中极尽细微处,但即便这军营里不是修行者的军士,听着这样的声音,都可以感觉出来,这些流水般的流束,便是无数细小到极点的小蚕汇聚而成。 那十余名结成阵势的修行者的眼瞳深处也都不由自主的充满惊惧之意,心情激荡不堪。 在昔日长陵,谁都传说九死蚕是落入王惊梦之手,但王惊梦也从未显露过九死蚕,以至于从没有人知道九死蚕功法到底有什么奥妙,甚至有很多接近肯定的推断,王惊梦也没有修行九死蚕。 这是九死蚕第一次公然出现在阳光下,哪怕只是看到,都足以在他们这些修行者的心中掀起难以想象的波澜。 九死蚕现,苍白色的束流明显带着和寻常真元不同的特质,涌入黯淡的淡绿短剑的符文里。 剑身似乎要兴奋的战栗狂颤起来,但在丁宁的手中却是稳定到了极点。 当剑身上所有的白色符文被苍白色束流充斥,黯淡的色彩如薄薄的冰雪消融,迅速褪去,淡绿色的短剑瞬间绽放惊人的光彩,剑身上流淌出来的元气却是化为浓艳的黄色,变成朵朵黄色的繁花,浓烈至极。 浓艳热烈的色彩照亮了所有人的瞳孔,甚至连身穿着灰暗的玄袍的丁宁的身影,都被映射得耀眼起来,摄人心魄。 “这柄剑名为暖春。” 丁宁看着这柄浓艳热烈的剑,缓缓横剑于胸。 他的目光里也有无数色彩。 这柄剑对于他而言,也是重逢,所以他的心情也绝对不平静。 当丁宁接过这柄剑,身体里开始流动万蚕啃噬般的声音,莫萤的面容便变得冷肃异常。 横剑于胸,便代表着邀约而战,意味着这一战已经可以开始。 对方只是六境,但是那个人的传人,修的是九死蚕,此时的心情波动,对于他而言是极佳的出手时机,所以他没有任何的犹豫,直接出手。 嗤的一声爆响,他的手中涌出强烈的本命气息,出现了一道长长的影迹。 莫萤修的自然是剑,但是出现在他手中的本命物,却是一柄枪。 一柄黑色的长枪,周身喷吐着黑色的烟气,烟气里漂浮着朵朵红色的火焰,就像是地狱里盛开的花朵。 “魔龙枪。” 长孙浅雪目光剧烈的一闪,眉头顿蹙。 这是昔日旧门阀长贵家的兵器,源自于幽朝某个宗门遗迹,抛开意义不论,在兵器本身凝聚的元气威力方面,绝对不会亚于昔日巴山剑场的诸多名剑。 莫萤双手持枪,双手指间都飞起一些细小的血珠,许多年未曾有过的强劲真元喷发,让他双手的肌肤有些难以适应,纷纷破裂。 他的面容显得无比肃杀,这柄长枪刚刚在他手中显出影迹,一道狂暴的气息就已经朝着丁宁轰了过去。 四周的天空里自然响起山岳移动的声音。 这是搬山境的宗师出手时海量天地元气带起的自然响动,与此同时,那道狂暴的气息却形成了一座真正的山砸了下来。 大量看不见的天地元气和枪上喷涌而出的黑色烟气和朵朵红火凝结成山的虚影,锁死了丁宁的任何一个闪躲的方位,这座山的力量远超莫萤修为的极限,因为莫萤的这一枪是撬杆。 一根撬杆,自然能够撬起原本根本不可能搬动的重量。 丁宁身上的衣衫猎猎作响。 巨大的阴影即将将他的衣衫和身体一起撕碎,碾压成粉。 他此时心情波动异常剧烈,然而他并未因此恐慌,只是顺着心意,将无比波动的心情,传递到了剑上。 他这一剑的剑式,便是重逢。 许多年后的重逢,恩怨情仇,尤其带着生死的重量,情绪便复杂到了极点。 那些流淌于剑身的束流剧烈的震动起来。 他手中握着的这柄浓烈而艳的剑,开始剧烈的震动。 第七十五章 见缘 剧烈而复杂的震动让这柄短剑上散发出数百道色彩不同的剑气,往上飞起,迎向从天空里砸落的山影。 一道道剑气冲向庞大的阴影,如烟花般不断在这山影底部绽放。 莫萤手中的魔龙枪开始震动,紧接着他的身体也开始震动。 他肃杀至极的眼眸深处瞬间被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复杂神色充斥。 他瞬间明白这震动并非来源于真正力量的碰撞,并非是丁宁这一剑的力量强大到了足以抵挡他的“魔龙撬山”,而是因为源自他的内心深处,他自己的情绪激荡。 对方这一道剑意所带的情绪,完美的传递到了他的感知和精神世界,影响到了他的内心。 在这一瞬间,他就像一柄飞剑被带离了轨道。 他不可避免的被感染,脑海之中甚至出现了许多相逢的画面,似乎这一柄刚刚才从他手中离开的剑,已经相隔了许多年才出现在他的眼眸,从而勾引了他第一次遭遇嫣心兰,第一次见到这柄“暖春”的画面。 那的确是一个很暖的春。 在南方的某片战场里,高低的土丘上绽放着无数金黄色的油菜花。 他提着一桶染血的绷带,穿过花田,在平常清洗这些布带的清澈溪水旁,有一名女子在洗脸。 那便是嫣心兰。 左侧和右侧的腰间,分别配着两柄剑,一柄是末花,一柄便是暖春。 嫣心兰和那些巴山剑场的剑师一样,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也如同一柄锋利到了极点的剑,然而她洗脸的姿态却和平常的女子不同,而且她明显感知到了他的到来,却依旧不改变洗脸的姿态,不紧不慢。 很多年后,他知道这是心定,同时也是她不为外人改变的倔强。 当他呆在当地,嫣心兰却只是不以为意的转头道:“听你走路时的步伐、呼吸和提这木桶时的施力,你应该是修了些黄崇剑院和白鹿书院的修行手段,学的杂,不是嫡传,但能够学到如此,已经算是奇才。” 他愣了很久,不知何心情,最终却是说了一句,“那您能教我么?” 她不置可否,最后还是教了。 漫天金黄的色彩,相逢的画面,让他心神震荡,出现了一瞬间的失神,甚至恍惚。 这对于丁宁而言,便已经足够。 一道剑影带着丁宁从山影下冲出,山影在他的身后落下,地面无声的炸裂,声音都来不及传出。 丁宁已经破了莫萤这一枪。 一片抑制不住的惊呼声随着被更多掀起的营帐如潮水般响起。 军营中那些修行者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们不敢相信,世上竟能有人只是凭借以招破招,便无视力量的规则般破掉了这样的一击。 “这真是奇迹。” 莫萤深吸了一口气。 他眼眸中动荡的情绪尽去。 枪尖垂地,枪尖上残余的力量很轻易的破开地面传过来的震荡,很自然的去除了元气的波震对于他的身体和体内真元的任何不利影响。 他没有马上急着出手,而是看着丁宁,面无表情的说道:“昔日的王惊梦战遍各宗门,熟知各宗各派招数,天下绝大多数招数,不只是会用,更会破,所以他拥有越境而战的能力。想不到你作为他的传人,竟然也能做到如此地步。” 丁宁微微抬起头,看着他回归漠然和肃杀的双瞳,没有回应他这些话,只是抬起剑,似乎让莫萤看得更加清楚些,同时轻声问了一句,“你有想过,为什么她会收你做弟子?” “为什么?” 丁宁的这个问题并没有让莫萤的心中马上泛起涟漪,因为他一直在准备着出手,同时也在准备着丁宁出手。 就在此时,丁宁出剑。 他松开剑柄,这柄短剑嗤的一声,脱手飞出,极快的速度瞬间让这柄剑变成极淡的影迹,然而在接下来的瞬间,这柄剑所走的轨迹和绽放出的剑意却让这道已经变成飞剑的短剑变得更加轻渺,就像直接消失在了空气里,然而却带着某种难名的味道。 就像在初夏里,一个微醺的夜晚,一个人来到枫桥柳树下,却正好遇到了一名以前见过,心仪却不知何踪的女子。 丁宁的这一剑,便将这种味道发挥到了淋漓尽致。 这一剑的剑名,便是“见缘”。 有些东西称为命运,那是带着庄重严肃的味道,有些东西称为“缘分”,那便往往带着甜蜜和温馨或者轻微的悲苦味道。 莫萤的枪上发出宏大的声音,犹如龙吟,随着他体内强大力量的喷涌,枪尖喷出比岩浆还灼热的红流,这一枪便是昔日那个旧权贵门阀得自古修行地的修行典籍之中的秘招“魔龙吟”。 不只是绽放着如传说中龙息的威力,枪势强横无匹,而且宏大的声音还带着蛊惑修行者精神和感知的力量。 然而此刻,他的这一招刚起,他没有能够对丁宁造成影响,却是因丁宁前面的话语,因丁宁这一剑的剑意,精神却是再次陷入剧烈的震荡里。 他的潜意识里,其实原本已经思考了丁宁的那个问题。 只是答案如沉没在水中的鹅卵石,此时被丁宁的剑意带起,浮出水面。 他的确是很有天赋的修行者,否则即便是得了巴山剑场的传承,也不可能在很短的时间里便变得强大。 然而十分了解嫣心兰和了解她性情的莫萤,心里却明白之所以嫣心兰会传他剑,一是因为她当年就极少出巴山剑场,很少和人交流,而且她很年轻。因为足够年轻,所以在他提起让她教他剑时,她之前还没有生过要收徒的想法,所以也还没有收有天赋极高的修行者作为弟子。 但最为关键的是,正是因为足够年轻,她很信缘分。 在一个心情很好的,遍地花开的春日,看到一名顺眼的年轻人,然后这名腼腆和有些呆的年轻人开口向她请教剑技,于是她便教了。 这就是缘。 然后还有其它么? 若是还有,那就是他那时也还足够年轻,所以他的眼神干净,他没有什么欲望和奢求,只是一名寻常的药师。 莫萤得到了答案,他的心情更加剧烈的波动起来,魔龙吟的声音里也出现了一丝紊乱。 一道轻妙的剑光就此穿过猩红的气炎,落向他的额头。 他霍然处于惊醒和微惘之间,眉宇间自然闪过一丝戾色,左手脱离了枪身,于此刻不容缓之际,双指夹住了剑光。 唰的一声轻响。 剑身如滑不溜手的泥鳅强行脱离他的手指。 他的整个身体往后倒滑出去,鞋底和地面急速的摩擦也发出飞剑和手指摩擦一模一样的声音。 他的眉心之中出现了一道剑痕,深可见骨,鲜血顺着鼻尖流淌下来。 (这一章写出了我的感觉,我自己极为满意,手动点赞。前面断更不好意思说,去北京参加大会,水土不服,回无锡的火车都霸占了高铁的一个厕所,几乎成为第一个拉挂的网络大神写手,已经两次如此,感觉伤了元气,虚弱。) 第七十六章 登场 鲜血滴滴溅落在莫萤脚下的浮尘里,绽放如朵朵早春的梅花。 莫萤垂首看着脚下鲜血和尘土混为一处,单手持枪沉默不语。 眉心这道伤口不足以影响他接下来的战斗,但是却足够影响他的心境。 阻拦在长孙浅雪前方的那十余名修行者,是这个军营之中除了他之外修为最高的存在,即便是面对长孙浅雪这样的敌手都能悍用无畏,保持着绝对的沉静,然而此时看到他眉心之中这道伤口的出现,这十余名修行者都是震骇不能自已,有些人的嘴唇都不断的颤抖起来。 只是剑式。 在真元修为和莫萤相差极大的境地下,对方硬生生的只是用剑式便在莫萤的眉心斩出了这样一道伤口。 剑意太过完美。 剑式固然是精妙玄奥到了极点,但对于这剑式的施展和演绎,这名玄衫年轻修行者到了他们想像不出的极致,足以让他们这些剑师膜拜。 长陵许多旧日的记载已经在元武皇帝登基之后被焚毁,但是此时他们却忍不住想到记载中王惊梦在赵地平湖和一名赵剑师的比剑,当时王惊梦只是施展了一剑,让对方看了一下,对方便已经认输。 剑之帝王,令天下万剑唯有膜拜。 现在九死蚕正式出现在阳光下,也让已经消亡的“那个人”重新变得真实。 丁宁身体里的无数看不见的小蚕第一次得到真正的全数释放,说不出的欢快躁动,细碎的声音不断清晰的传入莫萤的耳中。那柄绽放着浓艳色彩的短剑此时围绕着丁宁的身体一圈圈的旋转,在空气里带出一道道耀眼的光痕,尽显放肆和张狂。 感受着丁宁平静的气息,莫萤缓缓的说道:“你是想立威。” 他的声音在军营里传开,所有人都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 数年之前,长陵就已经流传有九死蚕出世的消息,九死蚕唯有王惊梦知道,是独有之物,九死蚕出世,自然代表着他的传人。 这些年来,九死蚕一直隐于暗处,徘徊于传说和现实之中,让人难辨真虚,然而既然要出现,无论是九死蚕这样无敌的功法,还是那个曾经无敌的巴山剑场传奇的传人,出场的方式和时机就绝对不会平庸。 越境而胜莫萤这样的对手,便是最好的出场。 当年很多人站在巴山剑场的对立面,只是因为那个人死了,而且认为那个人并无传人。 当确定那个人留下传人,而且像昔日的那人一般强大,很多人或许都会改变做法。 “战胜我,宣示九死蚕的正式归来,开始拿回巴山剑场的东西…让天下人知道,这才是这一战的深远意义。”莫萤慢慢的抬起头来,看着并没有回应的丁宁,摇了摇头,“但你要首先能够战胜我,我不相信招式能够超过修为本身。” 当他这句话响起,他的枪尖脱离了地面,挑飞而起。 他的身体也像是被这柄魔龙枪撬起,跟随着这柄枪一起飞向了丁宁。 没有多少真元的外放,四周天空里隆隆作响,如山移动而来的天地元气,全部滚滚注入了他的身体和他手中的长枪。 他和整个枪势合为一体,极为霸道和简单的朝着丁宁撞去。 没有任何的招式。 只是相撞、碾压。 当一切简单到了极点,就越难破法。 看着他的出手,丁宁自然知道其中的凶险,只是他的眼眸里连丝毫的涟漪都没有,他甚至早就预感到了莫萤会这样出手。 因为他并非完全是莫萤和此时军营里那些人料想的身份。 他拥有莫萤和这些人没有想象到的经验,面对过许多完全类似的场面。 所以他早已做好了应对。 嗤嗤嗤嗤… 他身体周围空气里,那柄飞剑带出的一道道浓艳而耀眼的光痕之中,一瞬间同时迸发出剑光。 一道道薄如纸片的剑光紧密的贴着,急速的旋转着,就像是有万千道小剑在同时旋转。 剑光围绕着他的身体,将他的身影完全包裹在了内里。 整体顺着一个方向旋转的剑光,在这一瞬间,既像个很大的陀螺,又像是一块石磨。 黑色喷吐着红炎的枪尖狠狠的撞刺在了旋转的剑光上。 剑光包裹着丁宁的身体,往后不断的倒退,但是枪尖却不能进! 剑光不断的磨着枪尖,枪尖红炎和黑烟四散,其中更是迸出无数的金星! “磨石剑诀!” 那十余名组成阵势,心情早已激荡不堪的修行者中,终于有人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惊叫出声。 莫萤双唇紧抿如线,手中的魔龙枪开始震荡,这次却并不只是因为他的心情再度激荡不堪,还来自于真正的力量摩擦。 磨石剑诀和九死蚕一样,同为王惊梦的标志。 磨石剑诀被誉为是天下防御最佳的剑经,同时也是最能够磨死人的剑经,昔日王惊梦遭遇一些真元修为比自己强的对手时,便很多用这种剑经杀死。 整个巴山剑场,也只有他一个人掌握了这门剑经,因为这门剑经事关无数剑光流转的细微控制,就像是一瞬间篆刻无数道符文。 而今,磨石剑诀再现,他至简的魔龙枪一击无法进。 这一剑,不只是破的招,还破了他的信心。 剑光和飞火里,一口逆血涌到丁宁的喉间,但是丁宁却是极为狠辣的硬生生将这口逆血吞咽了下去,与此同时,左手五指再动了动,如同牵动了数条看不见的琴弦。 数条如丝般的剑光就此在莫萤的身后出现,分袭他后背的数处窍位。 莫萤霍然醒觉,一声怪叫,枪势还在相持,他整个人却已经往上空飞起。 噗噗数声,他的双脚上涌出数道鲜血,再多几道伤口。 丁宁抬首。 他平静的眼眸在这一刹那绽放出极致的怒火。 在他身外旋转的飞剑轰的一声爆炸般加速,不再像一道飞剑,而像是一根横飞在空中的巨棍,追向已经在上方空中变成一个黑点的莫萤。 这一剑是为“天怒”。 他这一剑,走的也是纯粹的力量路数。 他体内的真元尽数的喷涌,牵引着四面八方天空里涌来的天地元气,体内的无数小蚕也疯狂的涌动,吐出内蕴的力量。 一道道九死蚕束流往上空喷发,看上去就像是一道道伸向天空的蚕丝。 “怎么可能!” 军营里那些修行者仰首望天,一个个张开着嘴却无法呼吸,如即将干死的鱼般的表情。 他们无法理解丁宁为何会采取这样的剑式。 即便是追击也有无数种手段,然而丁宁的这一剑,却是纯取刚猛的力量。 六境的力量再强,和七境的力量硬拼,又能占得什么便宜? 莫萤的嘴角微微的抽搐着。 剑丝切断了他脚上的数根筋肉,剧烈的痛楚让他的脑海之中都甚至出现了一些眩晕。 感知着下方追来的剑,莫萤将这种已经许久未体验到的痛苦也化为了一声怒喝。 响雷般的怒喝声中,他双手持枪,往下砸去。 漆黑的枪声弯曲了起来,然后绷直,巨大的力量随着一声轰鸣,正中脚下而来的飞剑。 第七十七章 剑祭 一道漆黑的元气如真正的魔龙绽放,枪上迸发出的元气和飞剑相交处形成一个耀眼的光环,急剧的往外扩张。 丁宁猛然往下一挫,一声闷哼,随着地面的往下凹陷,身体肌肤表面溅射出一篷血雾。他身体里的骨骼响起近乎暴裂的声音,整个身体近乎解体。然而放肆游走在他身体里的无数小蚕却是极为顽强的吞噬掉了大部分涌进他身体里的元气,甚至承受了大多数的震动和冲击,支撑住了他的身体。 他头顶上方的天空,那一个急剧往外扩张的光环之下,那柄光艳浓烈的飞剑刚刚被击退数丈的距离,但在他此时一声闷哼之中,却是瞬间又注入了全新的力量,反而开始加速! 这一剑的加速带着疯狂的味道,因为加速得太过剧烈,剑身尾部都开始自然的摇摆起来,扰动着空气发出可怕的声响。 莫萤的枪势还在往下,他的嘴角刚刚泛出嘲弄的意味,在他看来这一枪的硬拼,自然是以丁宁的重创收场。 然而当感知里清晰的出现这一柄剑此刻的动静,他的眼角都微微抽动起来。 这一剑,丁宁比他快! 他体内的真元此时还在震荡不堪,枪势还在继续,但是丁宁的第二剑已至,快得甚至让他来不及清晰的思考如何应对,来不及愤怒和惊诧。 他唯有收枪。 收枪才能挡住丁宁的这一剑。 魔龙枪陡然崩散,化为一团浓厚的黑色元气,强行收住去势,接着再次化为实形,往前一击! 嗤的一声爆鸣在高空之中响起。 丁宁的这一道飞剑并没有真正的飞向他,只是刺向了他上方空处,带出一道笔直的剑路,快得超过了声音,这嗤的一声爆鸣,是飞剑的速度开始衰竭之后,才在高空响起,传下。 莫萤一枪击空,身体却是好像也被掏空了一般,往前一弯,噗的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 丁宁这一剑只是虚招,逼得他强行收枪出枪,强大的力量回收,和他体内喷涌出来的力量撞击,就如两个和他修为同等的修行者,在他的体内硬拼了一记。 音爆声此时在空中团团响起,伴随着的还有肉眼可见的,如一团团巨大蒲公英般的冲击波。 莫萤的身体往下坠落,又连咳数口鲜血。 军营里那十余名组成阵势的修行者此时连呼吸都已经停顿,他们知道丁宁方才那一下强拼也已经受了不轻的伤,然而显然莫萤所受的伤更重,以至于他此时甚至无法借着丁宁的飞剑还在高空而发动抢攻! 这是以伤换伤。 只是依旧是丁宁胜。 …… 丁宁挑眉,深吸了一口气。 即便有着很多类似的经验,但是越境而战始终如悬崖上行走,带着诸多不可预知的凶险。 直到此时,这一战才真正进入他的时间。 随着他的这一口吸气,他的眼眸瞬间变为深红。 他体内那些逆血和一些紊乱游走的气血,被他的许多真元丝牵引,瞬间燃烧起来! 轰! 他的身体再如重锤般往下一沉,体内深处一些九死蚕的力量也尽数被逼出,和这气血燃烧引动的天地元气融为一处。 他身上的玄色衣服瞬间变成了苍白色,就像有一层苍白的波浪在他的身外湍动。 天空上方出现了一股宏大的剑意。 那柄原本已经色泽浓艳到了极点的暖春剑瞬间变成了一轮烈日。 整个大营被明亮炽烈的光线朝得一片雪白,白到极点,白到人的眼睛无法看见任何的光影。 莫萤一声厉喝,闭目。 他的手没有颤动,枪尖却是一刹那点动了不知多少次,漆黑的枪尖影迹如同一场暴雨,迎向他上方的那轮烈日般的剑。 这是巴山剑场的秘剑之一,“日灼”。 剑气形成诸多的镜面,引聚无数真正阳光的热力,带来的夺目光明只是外相表露,真正的恐怖威力来自于剑意所指的光束中蕴含的恐怖热力。 然而他这一招枪势施出,感知里那柄剑却是顷刻消失。 他的感知里一片黑暗。 极度的光明过后,往往是瞬间反差造成的最深沉的黑暗。 丁宁声势浩大的这一剑“日灼”竟也只是虚招。 莫萤的心脏剧烈的跳动,随着血脉的贲张,第一次真正降临到他身体的真实死亡之意逼出了他身体里的潜力。他于这电光石火的一瞬,终于感知到了一道淡淡的影迹。 他的双手发光,气海玉宫深处一股精纯至极的真元从掌间喷涌出来,他横转枪柄尾端,像拿着一个勺子一样朝着这道淡淡的影迹砸了上去。 就在此时,他听到了一种不应该出现的声音。 那是巨山在天空移动的声音。 这声音便是七境搬山境的象征,是海量的天地元气在虚空里行走汇聚,撞击和落下才产生的回响。 然而此时军营里除了他和丁宁之外,其余的修行者没有人出手。 这明明属于七境才能引动的元气数量,不是他所引动,那还有是谁? 这一刹那实在太快。 他的心中才刚刚浮生这样不解的念头,他的枪柄尾端已经砸中那道隐匿在光明之后的淡淡影迹。 淡淡的影迹如薄薄的蝉翼碎裂开来。 “蝉蜕!” 一招剑式的名字清晰的冲走了莫萤此时脑海之中所有的念头。 在下一刹那,他感到身体骤然一沉,然后下意识的往气海处望去。 一篷气浪正在他的腹部往外冲出,层层叠叠,闪耀着猩红的光彩。 然后他听到了后背啵的一声轻响。 一道冰冷之意,刺穿了他的血肉从他的后背|飞出。 他手中的魔龙枪骤然变得比山还要沉重。 砰的一声,这柄长枪掉落身前地上,溅起一篷烟尘。 莫萤恍惚失神而立,他感到自己的身体空了。 原来那道“日灼”之后跟着的一剑竟然还不是真正的杀招,竟然还跟了一招“蝉蜕”! 可是明明不是七境,为何最后这一剑,却能够带着七境的力量? 最后的一剑…当这样的字眼清晰的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时,他开始感觉到了痛,感觉到了冷。 他发出了一声惨叫。 叫声听起来无比的古怪,连他都觉得不是自己喊出口的。 丁宁负手而立,停了下来。 因为迅速的失血和失去真元的充盈,此时的莫萤的血肉都凹陷了下去,他的面容非但显得瞬间苍老,而且连双颊都凹陷了下去,就像两团阴影。 丁宁感到了快意。 他的目光落在了正在往后自由飞翔的那柄色彩浓烟的剑上。 “巴山剑场的东西,我收回了。” 他缓缓的说道。 第七十八章 死亡 这声音在军营里回荡,如一柄柄小锉刀锉着人心。 十余名组成阵势的修行者沉默无语,其中一名修行者看着此时的画面,蓦然想起很多年前在长陵,一日黄昏,他师尊点了点某处修行地,鄙夷的一笑,道:“那处修行地已经死了。” 他不解,因为那处修行地弟子众多,明明活得好好的。 “魂没了。” 他的师尊当时回了他这三个字。 当时他还是没有能够明白,直到许久以后他才知道他师尊说的“魂没了”三个字代表着一个宗门的规矩,一个宗门的精气神。 如果这个宗门没有能够让门下修行者用生命去坚守的东西,那这个宗门便已经消亡。 巴山剑场的山门已经没了,然而今日九死蚕出现,对方以这样的方式收回属于巴山剑场的东西,那巴山剑场哪怕只剩下最后一名传人,这规矩还在,这魂就还在。 最重是人心。 丁宁收起那柄色彩浓艳的剑,随着挂在腰间,他和长孙浅雪没有再说任何一句话,也没有在意任何人的表情,只是静默的走出这个军营。 莫萤仰面摔倒在尘埃里。 他的身体周围有着很多死士,然而看着他的跌倒,一时之间却是没有人上前。 整个军营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静默里。 直到丁宁和长孙浅雪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一名年轻的军士才奔跑到莫萤的身侧,开始给莫萤施药。 这是一名年轻的药师。 他有些惊慌,看着莫萤腹部的伤口,他下意识的洒了止血的药物,接下来却是不敢动手缝合。 莫萤的呼吸开始紊乱。 他看着这名年轻的药师,很自然的想到了以前的自己。 自己似乎重新变成了很多年前那名不懂得修行的药师。 然而自己现在却变成了这幅样子。 他看着自己腹部破开的剑伤,看着自己因为失去真元和天地元气而迅速苍老的血肉,裸露在外的皮肤就像是军中用来磨刀的老牛皮。 他突然觉得好笑,惨笑了起来,笑得极为大声。 “简直像个笑话。” 他对着正在踌躇和惶恐的年轻药师说道。 年轻药师一呆,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变得更加慌乱。 “你知道我最大的错误是什么么?” 莫萤看着这名年轻药师,认真的问道。 年轻药师不敢回应,他当然不知道。 “我犯的最大的错,就是明知道自己不是天下最顶尖的那些人,却总还想站到那些人中去。等到犯错的时候,才开始害怕。”莫萤认真的看着这名年轻药师,就如看着自己最亲近的后辈一般,真挚的说道:“人一定要看清自己的斤两,你好好的当个医师,不要学剑了。” 这名年轻药师不知道他怎么会说这些,也根本不知道怎么回应,只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却没有察觉莫萤的目光已经落在了他腰侧挂着的一柄剑上。 他虽然不是修行者,但在军中必要的时候依旧会战斗,所以也配着一柄寻常的铁剑。 莫萤朝着这柄铁剑伸出了手。 这名年轻药师霍然一惊,有些反应过来莫萤要做什么,然而莫萤即便失去了修为,大量失血而虚弱,但他毕竟拥有宗师的所有记忆和经验。 嗤的一声轻响。 这名年轻药师的脸被鲜血染红。 他的手落在空处,腰侧的剑已经被莫萤拔出,斩落在自己的脖子上。 “啊!” 这名年轻药师大脑一片空白的尖叫了起来。 他的叫声传出了很远,以至于已经距离营地很远的丁宁和长孙浅雪都听到了这声尖叫声。 长孙浅雪猜出了发生什么,只是心里没有多少快感。 复仇产生的快意,其实往往持续的时间很短,相反更多的时候会因为复仇而想起许多不快的记忆。 “怎么样?” 她只是有些担心丁宁的伤势,毕竟丁宁的体内还压着乌氏祖山里的诡异不死药。 “感觉很好。” 丁宁很诚实的看着她轻声说道:“终于不再生锈了…有些事情不做,往往会忘记那种感觉。其实我没有以前那样强。” 长孙浅雪点了点头,道:“既然你已经展露了九死蚕身份,出手不需要在刻意隐瞒,你很快就会恢复,用剑这种东西,对于你而言只是本能。” 丁宁也点了点头。 他抬起头看着东边的天空。 极远处的天边,有许多黑点在上下飞舞。 那些黑点是秃鹫。 秃鹫多的地方,就意味着大量的死亡。 阴山一带,秦楚的边境线上,双方的军队已经纠缠得极为紧密,每天都有许多的战斗爆发。 除此之外,战斗最激烈的,自然便是阳山郡。 阳山郡作为割地,被楚统御多年,虽然在鹿山会盟之前被大秦军队突袭而强行收回,但大楚王朝的军队,这些年对于阳山郡的熟悉程度远远超过秦军。 许多城池之中,自然也混有大量的楚人。 这些楚人已经在阳山郡之中生活了多年,很多甚至已经和秦人结为夫妻,即便阳山郡被大秦军队强行收回,但在大多数城邦之中也并未进行激烈的战斗,所以这些人的生活状态和生活方式其实没有多大改变。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一道冷酷的军令很快的传递到了阳山郡。 清查户籍。 户籍制也是昔日商家变法的重要内容之一,可以避免空饷、逃脱税赋和流寇等对于昔日的大秦王朝困扰的问题。 一些外朝的修行者很难长时间隐匿在长陵,也正是因为这点。 阳山郡内所有的楚人被清查出来,接着开始被聚集,驱赶。 数日之内,有七万余众楚人,被强行驱逐,而且是被秦军大军押解,朝着大楚王朝的境内驱赶,或者说,朝着战场驱赶。 这些楚人无分老幼,都只有各自带着一些从家中离开时的口粮,在途中根本得不到军队的补给。 每日里这支庞大的“楚流民”队伍,被驱赶着和军队一样的行进。 数日之后,这支队伍里便已经有大量的虚弱者承受不住,开始死亡。 秃鹫往往是十余只一群。 阳山郡境内,有越来越多的秃鹫群嗅到了大量死亡的气息,跟上这支队伍。 第一章 应命 春季气候变幻无常,时而温润,时而骤寒,这个时节原本就容易生病,对于放逐中的人群而言,便更是一场噩梦。 被军队押解而被迫每日不断行进的“楚流民”的处境比寻常的难民群还要艰难,没有食物和药物不说,还根本得不到足够的休憩,少量的死亡之后,随着大量染病的人群出现,大量的死亡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从一开始强行驱逐阳山郡内所有楚人的命令下达开始,这就注定是一场残酷的屠杀。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用这种手段杀死这些寻常民众,比起残酷的绞杀中的直接屠城更加残忍。 这道残酷的命令出自长陵皇宫,出自皇后郑袖之手。 深幽的长陵皇宫里,皇后书房外的长长甬道里,密密麻麻跪着很多官员。 这些官员都是来请求皇后收回成命,在他们看来,无论是历史上任何一个朝代,太过残暴的统治都往往只会引来早早的覆灭。 哪怕是一些针对敌人的手段,但残暴的声名,同样也会让本朝的民众没有安全感。 只是这些官员太过了解皇后郑袖,知道言语不可能打动,所以只是用沉默绝食死谏的方式。 郑袖安坐在书案前。 她的书房门紧闭着,她不能直接看到这些官员的表情,但是强大的感知却是让她可以清晰的知道跪在外面的每一名官员的状态。 她闪耀着近乎瓷光的完美的面容上,挂着一丝冷讽的意味。 冷漠和嘲讽并非是她完全不在意这些人的看法,觉得这些人可有可无,或者太过卑微,而是因为这些人根本就不能丝毫揣摩到她的心意,根本就不明白有些东西原本就是她的小把戏。 从岷山剑会开始,在外人看来,她似乎遭遇了太多的失败,失去了永远都不会失败的光环,然而一切却都在随着她的心意走下去。 只要能够达成最终的目的,过程如何并不重要。 就如两名棋手下棋,一名棋手看似先期失去了很多子,但是大局却已布置完成。 从杀死那三名家里人,彻底的掌控胶东郡开始,她才开始真正落子。 这驱赶阳山郡之中的楚人,便是她下的又一颗子,开始真正的反击。 命令原本便是要撤回的,但是何时撤回,这却是有机巧,在合适的时间,便可转化为绝杀的杀招。 最重是人心。 每个人都有感情。 任何的杀伐,最终都不是感情上的杀伐么? 用兵为下,伐心为上。 书房外的官员已经跪拜了一天一夜,有些年迈的官员身体已经接近了极限,对于她而言,此时走出,既可以换得他们所想要的结果,换得他们的感激,同时也能够让他们产生更多的敬畏,知道换取她的同意必须付出足够的代价。此后再遇此等事,便至少需要如此。 她站了起来,脸上那一丝冷讽的意味也彻底消失,面无表情的穿过灵泉,推开了书房的门。 “我可以收回成命,但我有一个要求。” 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她看着那些跪拜在地的官员,平淡而带着强大的威严说道。 所有的官员都抬起了头。 她接着说道:“帮我传遍整个长陵…要想我不放逐阳山郡的那些楚人,便要有一名足够分量的楚人来换。换句话而言,想要救那些楚人的命,就至少要用一名足够分量的楚人的命来换。” 这些官员第一时间感到有些欣喜,但接下来的一刹那,便因为她话语里包含的冷酷之意而心生寒意,很多人原本因为接近极限,此刻身体更是冰凉如霜。 “若是没有足够分量的楚人站出来呢?” 为首的官员中的一名忍不住颤声问道。 “那是他们楚人自己的事情。” 郑袖摇了摇头,看着这名出声的官员,“若是连他们楚人自己都可以坐视,那我们秦人又担什么心?” 这名官员顿时一滞,说不出话来。 “能否先让那些楚人停下来。”一名官员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郑袖问道。 他知道长陵附近不可能没有隐匿的足够分量的楚人,然而现在的情况是,接下来每过一天,那支流放的队伍里就会有大量的人死去。 “那同样是他们楚人需要考虑的事情。”郑袖淡淡的说道:“晚一天站出来,就多死一些人,所以我希望能够用自己的命换这些人的命的人不要犹豫。” 听到她这样的话语,这里跪拜着的许多官员不由得再次愤怒起来,然而他们却没有什么话可以说。 因为这本身便是她最惯用的手段。 在很多年前,她便不只一次用过这样的手段。 无耻,但有效。 这道旨意很快的传了出去。 没有人怀疑她这道旨意的真实性。 因为这是她对所有这些官员的承诺,除非她可以失去所有这些官员。 …… 当这样的旨意传遍长陵,长陵所有角楼上的修行者全部提高了警戒,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哪怕是注定死亡,那种拥有足够分量的楚人,也可能会做出很疯狂的事情。 然而他们没有来得及看到从某处巷陌中走出的楚人。 这人来自皇宫的深处。 皇宫深处,有数条沟溪通向皇宫外最近的一条河流。 沟溪的源头是几口方井。 方井旁堆积着很多需要浆洗的衣服被褥等物。 当这样的旨意通过口口相传传到这里,一名很年迈的宫女放开了手中正在洗的脏衣,慢慢的站了起来。 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反常。 知到她走出了这间院落的大门,走向平日里绝对不会前行的方向,有人才恍然醒觉。 当连喝了数声,她却是恍若无闻时,这些呼喝她的人,包括沿途正好撞见她的一些宫中修行者,才开始反应过来她可能和皇后的那道旨意有关。 凄厉的警鸣声,在皇宫里响起。 这名宫女身上的衣服很污秽,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难闻气味,她的头发也很散乱,双眸此时明亮,给人的感觉只有四十岁的眸子,但面容却是至少到了五十岁的年纪。 在示警无用之后,一道飞剑终于在她行走的前方出现,化为一道森冷的光焰,直噬她的心口。 这名宫女微微一笑。 她很简单的理了理头发。 在理头发的“闲暇”之余,她的手指夹住了这柄飞剑,接着便好像丢出头上理出的一根落发一样,掸了出去。 只是好像不经意的一个动作,这柄飞剑便刺穿了沿途数名侍卫的心脉,然后再将这名飞剑主人的头颅斩落了下来。 “既来应命,何必还要杀人,不怕我再找借口?” 当头颅带着滚烫的鲜血落地的刹那,一道冷酷而威严的声音便在这名宫女前方道路的尽头响了起来。 这是皇后郑袖的声音。 “不杀人,怎么让你明白我有足够分量?”这名宫女抬起头,看着来的快到极点的郑袖,笑了起来,“倒是你,急着来和我说话,生怕我死得太快?” 第二章 绽放 郑袖微微皱了皱眉头。 熟悉她的人都很清楚,这已经是她极大不悦的表现。 一道道强大的气息不断的在周围的皇城巷道理绽放,不知道有多少修行者,围聚此间,其中更有一些在此之前从未在长陵展露过修为的七境修行者。 这是大秦皇朝的中心,即便这名老宫女的修为再高,都已绝对不可能离开。 只是她的笑容里蕴含着可怕的自信,一种完全放开生死的超然。 这样的神情让郑袖更加不喜。 她不去看这名宫女的面目和满是污迹的衣衫,微微仰头,声音微寒道:“元武十二年新年大宴,我有一名贴身宫女叫李晚珠。” 她的声音并不响亮,却是分外的清晰,传入了这片皇城巷道里许多人的耳中。 几乎所有人的身体都是一寒。 他们之中大部分人都并不知道那名宫女的名字,但是此时却都知道郑袖说的是哪一名宫女。 在那年元武皇帝大宴群臣的宴会上,有一名宫女当众称赞皇子扶苏,称赞的内容却是说扶苏的天赋像极了那人。 这种言语,自然是暗指扶苏是郑袖和那个人的儿子。 最为关键的是,虽然那名宫女连遗体都被元武用强大的天地元气碾压至完全消失,但她却是自杀身亡。 在元武皇帝的大宴上以自己的一命说出那样的话语,再次提及昔日旧事,不只是令人心寒那么简单。 “那名宫女是我的弟子。”这名老宫女完全明白郑袖的意思,又是笑了笑,很直接的说道。 “出了那件事之后,神都监一直在查李晚珠,查出了她很多隐秘的事情,包括她原先的修行师门经历有假,包括还查出和她有牵连的数人,我便一直怀疑她的身后还有一名强大的修行者存在。”郑袖冷漠的说道:“但我没有想到那人就在皇宫里,没有想到竟然是楚人,没有想到这样的一名大宗师,竟然甘心漂洗肮脏的衣物许多年。” “郑袖就是郑袖,只是从我出手的一些气机,就判断出了我和李晚珠的修行之法有共同处。”这名老宫女笑容变淡了一些,道:“看来你还是很在意元武的感受,否则你何必不动声色,但暗中却花那么大的力气追查一名宫女?” 郑袖面无表情,道:“身为妻室,自然需要在意夫君的感受。” 老宫女哈哈的笑了起来,笑得十分放肆,就像是个男人,“身为妻室,你先前到底是谁的妻室,你需要在意谁的感受?” 郑袖的面容没有改变,但是如玉葱般的手指在这一刹那却是有些僵硬起来。 “你只是怕而已。” 老宫女嘲弄的看着她,“你在怕什么,难道扶苏真的是他儿子?” 当这名老宫女的这句话响起,这片皇城里的空气莫名的一滞,很多压抑的倒吸冷气的声音,在这些修行者的感知里响起。 “你太喜欢玩弄人心,但是你不要忘记,每个人都有感情,元武也是人,你也是人。” 老宫女又笑了起来,看着她,接着说道:“玩火太多必**,你大概在后悔,要逼一个楚人出来送死,但却没有想到逼出了一个和李晚珠有关的人。我倒是要谢谢你给我这样一个当着这些人说出这些话的机会,而且我不妨告诉你,我虽然的确是楚人,但是李晚珠…你查了这么多年,你应该明白,她的确是秦人,是长陵人。而且她特意在大宴上说出那些话,并不是出于我的指使,是她自己的选择,就如今日,我自行走出来,并非是其余任何人的指使,而是我自己的选择。” 郑袖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最终她微微垂下头,正视着这名宫女,问道:“你到底是谁。” 这名老宫女想了想,似乎需要想清楚到底怎么样来描述自己的身份,数息之后,她才说道:“我是楚人,同时也是巴山剑场的人,同时也曾是昔日的赵香妃,现在大楚王朝皇太后的师尊。” 这片皇城里的空气更是凝重数分。 这些身份…的确太过惊人。 郑袖的眉头微挑,道:“如此说来,赵香妃也算得上是你们巴山剑场的人。大楚王朝的皇太后,却是巴山剑场的人,不知那些楚人是何感想。” “有些事情,承认和不承认有很大分别,有些事情,也是心知肚明。”老宫女又笑了起来,道:“就如你,你明明是王惊梦的女人,不知道已经和他云雨几度蓬门开了多少次,却是又偷了元武这个汉子,装出冰清玉洁的样子,难道天下人不是心知肚明,只是没有几个人敢当面点破。” 这些话已经极为恶毒,极为粗俗,但是这名老宫女却还嫌不够,接着说了一句,“若是你在背叛王惊梦之前,没有和王惊梦同床,你还生怕别人说扶苏是他的儿子?” 郑袖缓缓转身。 这便意味着她已经不需要和这名老宫女谈话,不想在看到这个人。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老宫女却是再次出声,淡淡的说道:“无耻到一定境界,便不关乎过程,只注重最终的结果。你不管别人如何看你,如何在背后议论你,你最终是坐上了皇后之位,掌管了胶东郡,掌管了长陵,最终王惊梦是死了,我也死在这里,但是今日里我站出来为楚而死,今后便会有更多的人站起来为楚而死。这才是我甘心死在这里的原因。” 说完这句话,当这片皇城里那些强大的修行者尽数绽放自己的杀意之时,这名老宫女已经将自己体内的真元和天地元气顷刻释放。 她并没有将之化为摧毁性的力量和杀意,只是将之尽可能的往上空释放,化为美丽的光影。 轰的一声震响。 她的身体也如那天在大宴上消失的宫女一样消失,震响来自于同时轰向她的数股杀意,而她的真元和天地元气,却是已经化为了缤纷的虹光。 长陵中所有人都震撼的望向皇城方向。 一道色彩绚烂的光柱直冲到上方云层里,就像将天空都戳破了一个大洞,流散的光辉像无数彩色的蝴蝶从云层里冲出,往外飞洒而去。 在寻常人看来,这是异相,但在修行者的眼里,这便是一名大宗师一身修为的燃烧。 长陵城的一些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一些平日里的寻常人,默默注视着这样的异相,然后沉默的垂首致礼。 第三章 弃民 这名老宫女一生默默无名,然而随着先前郑袖的那道传遍整个长陵的命令,随着和那数万楚人的生死相关,不只是她的事迹,就连她的弟子,那名先前唯有神都监的高官才清楚名字的宫女李晚珠都再次被天下人提及。 有些人的死赢得的是威名,一些存在于修行者世界里的记录,但有的人的死赢得的还不止于此。 当那名隐匿在大秦王朝皇宫之中的老宫女第一时间站出来换取那七万余众阳山郡楚人的性命的事情传递到楚境,楚境内的无数民众自发的为这名宫女进行了祭奠。 许多楚人的家中甚至为这名老宫女设立了牌位,当成神佛牌位一样供奉。 对于军队而言,这名老宫女的赴死是种很难言的力量。 大秦王朝的军队以悍勇著称,然而在楚境内随后爆发的很多场战斗里,几乎所有的楚军表现得比秦军还要悍勇无畏。 最为出名的是阴山邓堡一战。 邓堡驻扎有一千余楚军,而且其中有小半甚至只是平时操练不多的邓堡住户,却遭遇了两万余绕道突袭某条运粮道的秦军。 这自然是螳臂当车的战斗,然而这一千余楚军却硬生生的挡住了这支秦军的数次冲锋,即便最后全军覆灭,然而却没有任何一个人逃离,每一次秦军冲锋时,所有还活着的楚军都以嘲讽的大笑回应,“你们的皇子扶苏到底是王惊梦的儿子还是元武的儿子?” 就算打不过你,也要在你的脸上吐上一口含血的唾沫。 这原本是秦人的精神。 但现在却反而变成了楚人的。 而更让秦军难受的是,他们只能愤怒,但无法和对方在这个问题上骂战,无法纠缠于这样的问题。 即便是很多秦军高阶将领都没有认为驱赶阳山郡楚人和逼出这样一名大宗师是郑袖的反击,而是认为郑袖又走了一步错棋。 “那名老宫女是谁?” 长孙浅雪看着丁宁问这句话的时候,她和丁宁以及一直追随着丁宁的老僧距离邓堡只隔了数道山丘。 在此之前,丁宁已经判断出了有这样一支军队恐怕会走这样的路线,但他们却依旧慢了不少,邓堡早已被夷为平地。 战争就是如此,有些事哪怕算得清楚,也依旧来不及,有些修行者虽然强大,但也不可能仅凭修为就决定一场大战的胜负。 丁宁的神情有些复杂,道:“她的确是赵香妃的师尊。从师门辈分而言,她也是我的师叔辈,只是有些讽刺的是,她原本是巴山剑场安置在皇宫里,负责守护元武安全的人。虽然是楚人,但她一直在巴山剑场学剑。” 长孙浅雪很清楚那段历史,当变法开始和巴山剑场护着元武和其他皇子争斗时,有许多人想要杀死元武。 “有传言她已经死了。” 丁宁看着长孙浅雪补充了一句,“虽然现在来看,当年的传言也只应该只是她造成的假象,只是可以让她隐匿得更深。” “李晚珠呢?那名宫女。”长孙浅雪深吸了一口气,问道。 她以前只在意修行境界本身,不在意那间酒铺里和长陵中发生的很多事情,然而当明白丁宁的真正身份之后,她有了很大的改变。她记得很清楚,丁宁曾让她用了些手段,些微改变了扶苏的容貌。 其实能够做到那点的修行者极少,除了修行境界和所修功法之外,这名动手的修行者还必须极为熟悉昔日王惊梦的容貌,并深刻的铭记在心,这样才能通过极细微的雕琢,让扶苏拥有一些和王惊梦的神韵相似之处。 当时丁宁让她如此做时,她只觉得丁宁利用扶苏和他的友谊,只觉得恶毒。 然而当重提那名宫女,她便想到了那名宫女只是为了在朝堂上公然说一些影射的话语便甘愿付出生命。之后丁宁的恶毒,便应该和那名宫女的死不无关系。 “李晚珠是个孤儿,曾经有个病重的弟弟。我在最早来长陵的时候,她和她弟弟在沿街乞讨。当时有个市井人物想用她弟弟的治病费用做要挟,要让她做小妾,后来我便随手将那名市井人物杀了,然后将那人的钱财交给了她处理。”丁宁沉默了片刻,“后来我和她并无交集,甚至不知道她何时成了郑袖的侍女。” 那自然便是报恩。 长孙浅雪沉默了片刻,她很少去用心思考,但只要用心,她也会很容易看清某些问题,“她在那场大宴上故意说出那样的话,不只是要让元武对郑袖多一分猜忌,其实也是在告诉天下人,其实郑袖和元武的关系并没有那么亲密无间。这是她在皇宫里呆了许多年得出的结论,以命为引,不可能出错。” “你我都很了解郑袖。” 丁宁点了点头,面上却是出现了异常凝重的神色,“既然她能从李晚珠隐约猜出我这名女师叔没有死,那她就不怕接下来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元武越是在意,她却越是疯狂的做出这样的举动,便说明她已经开始反击。” 顿了顿之后,他看着深深皱起眉头的长孙浅雪轻声接着道:“阳山郡的那七万余楚人,她不会就那么算了。大楚王朝也不可能坐视那些楚人不管……她想逼大楚王朝尽快在阳山郡决一胜负。” “所以阳山郡一带的战役恐怕是决胜的关键?”长孙浅雪很轻易的就理解了丁宁的意思,道:“那我们要尽快去阳山郡。” “我们不用去。九死蚕在阴山一带,反而会牵制更多的强大修行者在这边.”丁宁摇了摇头,“只是我们绝对不能被她掌握确切的行踪。所以接下来我们和乌氏方面的军情往来都要断绝.” “到底是什么,才让你拥有这样的信心?”和长孙浅雪说完这些,丁宁遥看着已经变为废墟的邓堡时,脑海之中却是响起这样的声音。 他太过了解郑袖,所以只是郑袖的这些举动,就让他感到了郑袖对于这场大战的强烈信心,一种就像是强大的捕食者吞噬猎物的欲望。 …… 他的一些猜测极为准确。 此时在阳山郡,已经有无耻的事情发生。 押解着七万余楚人的秦军,在接到长陵传递而来的军令之后便迅速的撤离。 当日郑袖面对那些官员的请求,做出的承诺便是只要有足够分量的楚人替死,她便不再放逐这些阳山郡的楚人。 而现在,秦军直接迅速的撤离,将这七万余没有食物和药物的楚人直接丢在了荒芜的原野里。 因为先前已经有战火席卷,所以阳山郡的很多地带都早已渺无人烟,这支七万余人的楚流民已经在阳山郡被驱赶着行进了很多天,现在他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再步行很多天返回自己的家园,要么朝着楚境内行进。 但以这支队伍的状况而言,凭借自己的力量,却是根本都做不到。 除非有带着足够粮草的楚军,前来接应。 第四章 希望 押解这些阳山郡楚人的秦军中有大半是方侯府的部下,这些军队先前大多数是巫山沿线的驻军,对阳山郡一带的情形也十分熟悉。 无论从任何一方来看,乃至在大秦王朝兵马司的许多军情里,都显示在阳山郡统领全局的便是方启麟。 然而阳山郡和巫山一带超过六十万秦军的真正统帅,却是魏无咎。 魏无咎的部下都在阴山一带征战,即便是面对扶苏和一些兵马司的高阶官员的情报之中,他自身也是在阴山玉天关一带征战,但实际上那里的魏无咎只是他的一个替身。 在玉天关一带征战的“魏无咎”身穿着他的千山寒雪甲,身形看上去异常笔直高大,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威压,然而在阳山郡之中的魏无咎,却只是身穿着军中寻常幕僚的薄棉袍,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平庸的老年谋士,双目昏暗,和那种已经得不到将领重用,只能在幕僚团之中帮忙处理一些军情文书工作的人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当这名老人触及一些关键性的情报或是命令时,他昏暗的眼瞳里骤然流露的一些冷血的寒光,还是会令人不寒而栗。 令他隐瞒身份藏匿在阳山郡的前线,并非是郑袖对方启麟的统军不放心,而是因为从一开始,这场战争的重点便在阳山郡。大量的粮草调动和扶苏的亲至阴山前线,都只是一些迷惑对手的手段。 为了配合她一些在世人看来无耻的手段,阳山郡方面一定需要一名铁血无情,像她一样冷酷的统帅。 魏无咎在修为和谋略上面未必有司马错出色,但是他便是属于那种极端冷血的将领,他可以不带丝毫情绪的坚决执行军令。 只要能够确保胜利,不要说是牺牲一些楚人的性命,哪怕是牺牲数万秦人的性命,他也绝对不会犹豫。 押解那七万余楚人的秦军在迅速撤离,将那些楚人丢弃在荒芜的原野里之后,其实并未走远,而像是一只饿狼始终注意着虚弱疲惫的狼群。 四十余万秦军,却是已经悄然行进,如一头巨兽张开了大嘴,准备一口吃掉来援的楚军。 …… 当被秦军驱赶,还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但当秦军陡然撤离,被抛弃在荒原里之后,这七万余楚人,却是在心中丧失了方向。 开始慌乱,接着是绝望的情绪开始蔓延,到处都是痛哭的声音响起。 有些人准备离开。 此时这些准备离开的人里面多是壮年,有些人是修行者,他们都抱有不同的目的,有些人思念家人,准备返回阳山郡家中,有些人则觉得阳山郡再不可留,准备朝着楚境行进。 这些人里面包括一名身穿素色袍服的中年男子。 这名中年男子像是个私塾先生,带着的行李之中很多都是书籍,当他终于下定决心准备离开时,突然有一名女子走到了他的面前,轻声问道:“你想离开这些人?” 这名中年男子微微一怔,此时周围的人群已经十分混乱,能够第一时间察觉他心意的,肯定是在一直观察他。 他忍不住仔细的打量起出现在他面前的这名女子。 这是一名很年轻的女子,面容显得很憔悴,肤色有些发黄,她穿着的是很普通甚至很俗气的蓝布衣衫,但是依旧显得很好看。 这让他的眉心不由得微微皱起。 在他的印象里,这些天在这支队伍里他似乎从未见过这名女子。 即便这支队伍有七万余人,他不可能全部看过,但是观察行过途中周围所有人,却是修行者的本能,哪怕是不经意的扫过一个轮廓,都不可能泛起如此陌生之感。 最为关键的是,这名年轻的女子显然在观察着他,而他却从未察觉这名女子何时到来,何时在人群中到来自己的身周。 虽然心中微诧,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回应道:“是的。” 这名女子带着一种很独特的神气,甚至有种就像家人问话一样,轻声接着问道:“你准备离开去哪里,回阳山郡?还是去楚地?” 这名中年男子没有隐瞒自己内心的想法,道:“回阳山郡。” 这名女子道:“有放不下的人?” 这名中年男子微微犹豫了一下,道:“有一名相好的女子,离开时说等我回去。我便回去看看她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回楚地。” “这是一支很庞大的队伍。” 这名女子的语气变得更加奇怪了些,道:“哪怕押送这七万余人的秦军数量再多一倍,沿途这么多天,也不可能严加看管每一个人。平时宿营、行进一些山林地带、一些混乱的时候,以你的修为,要找时机离开太过简单。事实上也有不少修行者在一开始就找机会离开了。但是先前你不离开,为什么现在却要离开?” 中年男子沉默了许久,才轻声的说道:“因为没有用了。” 女子看着他,“什么叫做没有用了。” 中年男子抬头看了一眼四周,看着许多绝望的面孔,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轻声道:“先前有秦军的约束,我们这些人才被一直聚拢在一起,只知道往前走,没有多余的想法,哪怕有些人坚持不住死,也是死在往前的途中,剩余的人还是被迫前行,但现在秦军撤离,少了约束,这些人却会有各种各样的想法,七万人会各自走散,四分五裂。七万人不是小数目,若是这七万人始终在一起,我大楚哪怕想救援恐怕都会好救一些。但这些人一走散,不只是救援的问题,关键在于…给人的感觉不一样。哪怕是我做将领,我会忍不住为了七万人的生死去一拼,但这里流落几千人,哪里流落几千人,我怎么去拼?就算是在楚都那些正直的大臣看起来也是一样,这是一个量数的问题。七万人的生死是大事,但是一些零散的几千人的生死,却是无法赌上一些大军的胜败。” 女子听着他的这些话,面上的神色却是没有多少改变,反而有些不耐的摇了摇头,道:“简答的事情何必说得这么复杂,简单而言,这七万人要是走散了,给人的感觉就不再是七万人,就是这里一块几千人,那里一块一万人的难民,分散之后量数显得不大,你便怀疑我楚军根本不会再拼尽全力来救,而这样的结果便是这些已经接近极限的人无论往哪一个方面走都得不到接应,大多都是要死在途中。” “长远来看,若是我朝军队不救,这些人因此而死,秦人便会在这些人的死上面做文章,即便是他们无耻的手段,最终也会牵扯到我朝一些道义和人性的层面。”中年男子说完这些,又沉默了片刻,然后慢慢的说道,“但是这以后的事情和现在无关。我先前不离开他们,是我觉得有希望,可以尽可能的帮扶,我现在离开,是因为我难以承受,我不想慢慢看着这些人死去的惨状,这只是我心境上的问题。” “别人离开或许不算什么,但是你一离开,这七万人散得更快。因为你是姬白杏,你在阳山郡耳城本来就是很有贤名的书坊先生,这里面很多人都认识你,最为关键的是,你在这支队伍行进的这些天里,你用你的真元救治了不少濒死的人,尤其有不少幼|童。所以你自己可能没有注意到,但事实上,你的举动能够影响这里的绝大多数人。” 女子没有和他辩驳,只是用一种不容置疑,甚至带着一些倨傲的语气命令道:“你的见识不凡,你应该懂得,人自古至今都是群居,哪怕同样身陷困境之中,人多聚在一起,总会有些办法,哪怕只是熬着,也能熬得久一点。所以现在你要做的,便是让这七万余人不要散掉。” 中年男子心中充满无奈和感伤的情绪。 他无力说话,若是他能够做到,还需要这女子来告诉他这个道理么? “有洁净的水源,便至少能够让人安定。距离这里只有一个时辰之遥,就有一片小湖,你可以告诉他们,要在日落前走到那里。有水可用,而且可以设法捕鱼。”女子不管他的想法,接着命令般说道。 这名叫姬杏白的男子呆了呆,马上又苦笑起来,道:“又能捕得到多少鱼,捕上来的鱼分配远远不足,反而引起混乱。” “溺水将亡的人只要一根稻草都会设法捞住,在沙漠里行走即将干死的人给他一个水源的希望,都能让他多坚持一日的时间。这个时候要稳定这些人,只需要一个借口。”这名女子沉冷的看了他一眼,道:“接着告诉他们,只要到达那里,到夜间,就会有楚军先行送来一部分食物和药物。” 姬杏白的面容微白,声音轻颤起来,道:“若是希望破灭,将会更不可收拾,若是到了夜间他们发现并没有一些食物和药物送达,这些人将会彻底崩溃,到时候谁也不可能收拾这局面。” “夜间会有一些食物和药物送达。”女子冷峻而斩钉截铁的说道:“一定会送达,这不是借口。” 姬杏白看着她,不明白她的语气何来这么强大,这么自信。 这名女子没有解释什么,只是伸手在他的肩上轻轻的拂了拂,似乎只是在帮他拂去一处污迹,然而他瞬间只感觉到这只手沉重无比,而且比起世上的任何精金都要坚韧,这是一种极为古怪的感受,同时也让他瞬间明白了她的身份。 他的呼吸都瞬间停顿了,在数息之后,他才将自己的声音压低到极限,用只有可能他和这名女子才能听到的声音,颤声道:“您怎么会在这里?” 其实他真正心中想要说的是,您怎么可能能够在很多天前便偷偷混进了我们这些人里面?然而偷偷和混进这样的字眼,却是根本不能够形容于这名女子。 第五章 金风 “一种计谋能否成功,不只在于计谋是否精妙,还在于这计谋是否有预见性,以及执行这计谋的人能够彻底到何种程度。”女子不再看姬杏白,而是看着楚境的天边,安详的说道:“数万军队押解数万被驱赶的民众,作为修行者要找时机离开容易,同样要找机会进入这些人里面也容易,最为关键的是,没有人会想到我来到这些人里面。” 姬杏白深深的吸气,他的心脏剧烈的跳动着,苍白的面上渐渐泛起病态的潮红。 的确没有人会想到她会混进这些被驱逐的人群里。 现在的楚帝是骊陵君,然而谁都知道,大楚王朝最强有力的统治者却是曾被称为是赵妖妃的皇太后。 而现在这名传奇般的大楚王朝统治者便在他的眼前。 这绝对是险到极点的险招。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只要杀死了她,这场战争的结果便已经注定。 大楚王朝没有了她的存在,那便很快的分崩离析,自乱而溃。 长陵的修行者们会关注大楚王朝军方任何一名强大的修行者的动向,但恐怕没有一个人能够真正的了解她,也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可以知晓她的动向。 她在这里,本身便是一个不可能的奇迹。 女子,昔日的赵香妃,现在的楚皇太后看着天边,和这支队伍里那些孤独无助的妇女一样,坐了下来。 连姿势和神态都很相像。 她坐在地上,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膝前,下巴垂在膝盖上。 其实有些时候的孤独和悲伤并非是她刻意装出来。 哪怕是在大楚王朝的皇宫里,她也很孤独,每日为了她所坐的位置,都会有许多鲜血淋漓的事情发生,有些恨她的人在死去,有些忠于她的人也在死去。 就在秦军撤离之时,她也得知了她远在长陵的那名师尊的死讯。 她也以为她的师尊早在元武登基前那数年的腥风血雨之中死去,而现在她知道这些年她的师尊一直隐匿在长陵的皇宫里,但才知道她的师尊这些年还活着,她的师尊现在却又已经死了。 所以她现在真的很悲伤。 她的师尊为了这些阳山郡的楚人而死,所以保全这七万余名楚人的性命,便相当于是她师尊的遗命。 冥冥之中有如天意。 “你要想在这里和我决战,我就在这里和你决战。”她看着天边的落日,在心中对着长陵皇宫里那名不知道会不会因为谁而悲伤的女主人说道。 暮色将至。 光明会带给人温暖,黑暗会让人恐慌和迷失,若是不能平定这七万余名楚人的情绪,当夜色笼罩之时,绝望就会彻底蔓延。 所幸她这些天的观察没有问题,姬杏白所修功法的真元,也有着令人暂时摆脱饥饿和病痛带来的折磨的功用。 即便姬杏白只是一名六境的修行者,然而像他这样一名原本就在队伍里成为许多人心中支柱的修行者站出来,却比起外来的任何一名七境的鼓舞更有效果。 当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消失之前,他成功的令这支队伍重新开始跋涉,到了她所说的那片小湖边。 水声四起。 借着燃起的火光,一些壮年开始在一些有捕鱼经验的人的教导下开始设法捕鱼。 这是一片浅湖,而且其中的大部分水面都只到一个人齐胸口的深度,恐怕在旱季来临之时,都会干涸,变为草场。 筋疲力尽的姬杏白走到她下首的河岸上,沉默的坐了下来。 有事情可做可以分散一些人的注意力,带来希望,但在明天天亮之后,这七万余人还会不会听从他的建议,便只在于今晚有没有楚军可以送来一些食物和药物。 然而即便有着她的承诺,楚军又如何能够做到? 七万余人所需的口粮不是少数,即便早就做了安排,相应数量的一支楚军,又如何能够躲得过秦军的耳目,能够安然的到达这里? 他心里不免有些怀疑,只是他不敢去质疑,甚至不敢再去看那名女子以及和那名女子交谈,以免让她显得有些特别。 赵香妃和寻常的妇孺一样,选了块干草地坐着,她的目光看似停留在浅湖里那些捕鱼的人身上,实则却是落向湖面的对岸。 毫无征兆,姬杏白的呼吸却是突然艰难起来。 他感知到地面突然颤动起来,这颤动便来自于这片浅湖的对岸。 此时除了他这种修行者之外,湖岸边聚集的这些楚人根本还感觉不到这种远处地面传来的颤动。 但只是平时数个呼吸的时间,他便肯定这是无数铁蹄以极快的频率敲打着地面传来的震动。 这是一支军队在奔行,而且是远超一支骑军平时的极限。 这种无数铁蹄敲击地面的速度和频率,让他感到了一种不顾一切的气息。 他陡然明白了什么,他站了起来,喉间瞬时哽咽,眼中却被热泪满盈。 极速! 甚至只有不顾身下坐骑的安危,超过极限的去压榨坐骑的生命力,才有可能达到的速度。 在他站起来之后的十数息时间里,那些站在湖水里捕鱼的壮年首先也感觉到了异样,他们看到了水面的异样涟漪,接着听到了黑暗中四野涌起的杂音。 那是另外的军队在狂奔,铁蹄暴烈的敲打着地面,然而却依旧比不上先前那支军队的速度。 那支军队不惜一切,就像是一阵风一样,疯狂的朝着这浅湖而来。 姬杏白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于黑暗之中他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身后湖岸上的郑香妃。 他看到郑香妃依旧坐着,似乎和那些寻常的妇孺融为一体,然而面上却尽是难言的肃穆。 嗤嗤嗤… 如暴雷般的蹄声骤然被无数剧烈的破空声掩盖。 空气中出现无数道流火,其中伴随着更多的细小黑影,那些是箭矢,是符器,也有可能是修行者的飞剑。 那支疯狂朝着浅湖冲来的如风般的军队之中响起了无数巨吼声,然而没有任何一人去管那些收割生命的箭矢或是飞剑,巨大的连成一片的呐喊声和怒吼声换来的只是再次的加速。 空气里刹那间充满了血腥的味道和爆裂声。 湖岸的树丛和芦苇被一道道轰然而至的黑影砸开,枯枝的爆裂声和骨骼的爆裂声交织在一起,让这湖对面所有的楚人全部张开了嘴无法呼吸,如同被石化一般看着这副从未见过也从未想到的画面。 狂奔的马匹狂暴的从湖岸冲出,像陨石一般砸向前方,撞开树丛和芦苇,然后狠狠砸入前方的湖水。 无数金铁的光芒随之坠落,而更多的金铁光芒在他们冲下之时,已经刺入他们的身上。 湖对面的空气里流动着的全部都是金铁的风,流火和杀意,以及死亡。 一批批快到让人难以想象的骑军,不顾落向他们的一切,只是往前冲,往前冲,被杀死,冲入湖里。 这样的画面不只存在于一瞬,而是持续了很久。 很快的是,整个浅湖的湖水全部被鲜血染红,即便是在夜色里,也看得出深重的血色。 当所有的呐喊声和怒吼声终于消失,不再有狂暴的马匹带着身上的骑者撞入湖里,那些空气里流动的金铁也终于消失,唯有一些更为清晰的马蹄声暴躁不安般敲击着地面,在四周梭巡。 这个时候很多楚人才开始恢复呼吸,有许多人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有些人看着飘满湖面的马匹和那些军士的遗体,开始明白发生了什么,身体开始不断的颤抖。 姬杏白的双手也不停的颤抖着,他并非将领,但就算是将领,在这一生之中也未必见过数千骑军就以这样的方式赴死,死在他的面前。 他望向湖对岸,一些残存的火光里,映射出一些身穿玄甲的骑军撤离时的身影。 他的双手冰冷但是身体里却热的发慌,他的鲜血都似乎不见了,在体内燃烧了起来。 “让人打捞这些马匹和遗体。遗体需要尽快的处理掉,否则污染水源。”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冰冷的声音传入他的耳廓,他知道这是郑香妃传入他耳朵的声音,也明白这冰冷并非是因为冷酷和无情,而是针对他们的敌人。 “他们随身携带的粮食不够撑多久,需要尽快熏制这些战马的马肉。” “设法放弃无用的悲伤,若是这四千人的生命,换来的七万多人的力量还不如这四千人,那大楚王朝才是真的必定亡了。” 湖岸上,她垂着首,一字一顿的,将这样的声音传入姬杏白的耳中。 第六章 夜眠 无论是从这支四千骑军的骑术,冲刺的速度以及那种无畏的气势来看,姬杏白都可以断定这支骑军是大楚王朝最为精锐的骑军之一。 这样的一支骑军按照正常的配备,不是像今天这样连轻薄的甲衣都没有穿的情形下,战斗力远超数万寻常民众,哪怕不能杀死七万余寻常民众,彻底冲溃应该没有任何的问题。 然而若纯粹论战力,那一名自尽于遥远的长陵皇宫里的老宫女,她这样一名大宗师的生死便更胜于这七万余人。 有些东西,便不能这样简单的衡量。 姬杏白看着被血染红的湖面,他看到了很多先前已经上岸的年轻人重新下水。 他还没有出声,这些年轻人已经自发的在打捞这支骑军的军士遗体。 越来越多的人下水,甚至包括许多先前还因为绝望而在痛哭着的人。 军士的遗体被首先从靠近对岸的水面被拖上了这边岸边,接着便是粮食和马匹,这是贯穿大半个湖面的艰难跋涉,然而这一夜却似乎无人再觉得疲惫。 先前为了让这些人跟随着他来到这片湖边,姬杏白动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手段,但是这一夜里,他却不需要说任何的话语,只是站着看着这样的画面,看成了雕像一般。 很多妇孺在清洗这些军士的遗体,除了开始处理粮食、药物和那些马匹之外,很多人沉默的将这些军士所携带的一些武器,包括刺入他们身上的箭矢和其它锐器佩在了身上。 队伍里依旧有许多压抑的哭喊声,但是有一种伟大的力量,却在人群中蔓延。 姬杏白知道,今夜过后,这样的力量不只在湖岸边的这些人心中蔓延,还会在楚境更多的地方蔓延。 …… “唐折风,黑夜里看山是黑乎乎的一团,看得见什么东西,也太过无聊了吧?” “夜里跑出来看任何的东西都是远远的看不清楚,本身就很无聊啊,又不是只有看山才无聊。” “说的也对,反正无聊,还不如陪兄弟透透风。” 距离阳山郡很远的阴山一带战场上,夜色里裹映着无数楚军的营帐,而这些营帐中的一座山丘上,静静的矗立着七条身影,其中六人都不说话,只有一个人很无聊,很怪异的在自己和自己说话。 他身边的这些人都早已习惯他一到兴奋的时刻就自己和自己说话的怪癖。 跟随着唐昧隐居了很多年,他们互相之间对彼此了如指掌。 就如今夜,即便是大楚各名名将身边的军师和谋士们都没有觉察出唐昧下达的一些军令之中包含着什么样的用意,然而此时站在唐昧身周的这些人却都可以不靠军令的深刻剖析,只靠唐昧一些细微的神色变化,便明白了唐昧接下来要做什么。 “会不会太冒险?” 一片冰冷,长发飘飘的赵剑炉修行者赵策没有去管唐折风的自说自话,转头看了一眼唐昧,问道。 问这句话的时候,他身外的气息突然灼热了一些,肌肤甚至泛起红意。 这代表着他的情绪也和平时不同,平静的面容下其实心情激荡。 “所有人都认为我统军的风格太过保守,不只是敌人如此认为,而且连我们自己人也是如此认为。”唐昧却是笑了笑,他很轻松,一旦那个至为重要的决定已经做出,那接下来心里的负担便已经卸下。 他笑着看着黑夜之中都能看到的远处山坡上秦军军营里的一些火光,接着说道:“然而对于行军打仗而言,反其道行之和让对方判断失误,自然才有可能带来胜机。” “前面那么多的调兵遣将,那么多场战役,让我都觉得你要这样一直保守下去,原来你是故意这样打给司马错看的。”这次唐折风没有自己和自己说话,而是看着唐昧说道。 唐昧淡淡一笑,道:“最关键便是连巴山剑场的人都判断我要打慢,连他们都这样判断,那司马错和魏无咎便也一定是这样判断的,没有人会知道我会马上发动决战。而且我们实际上没有多大的选择,我们的军粮运送虽然侥幸还没有出问题,但是只有我和皇太后知道,有几个未启的粮仓,实际上在先帝时就已经是空了。” “但就算我们这边能够大胜,决胜的关键还是要在阳山郡。你这计划里有个致命的漏洞。”一个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 出声的人是唐昧身周这数人之中最沉默寡言的一个,平时在唐昧的隐居之地,他所做的事情也是毫无美感,只是每日垦地,松土。 然而他却是晋流风,是大楚军方最好的军师之一。 “即便我们这边大胜,哪怕一口吃掉三十万秦军主力,但关键还在于阳山郡那边能不能挡住秦军的反扑。” 他低着头看着脚下的泥土,一字一顿的说道:“只要我们发动决战,他们会很快清醒过来,会发现你将大部分力量调集到了这里。而阳山郡方面的秦军,已经做好了全军突袭的准备。从阳山军入楚,沿途十数个城郡一丢,这仗就已经没办法再打了。” “你说的很对,阴山这一带只要我发动大军之间的决战,那阳山郡的秦军将会全线猛攻。但是阳山郡一定会挡住秦军的反扑。”唐昧慢慢的说了这一句。 他没有解释原因,这句话说得霸道而有些无礼,因为既然晋流风既然说是漏洞,实力上的差距便一定存在。 但是极为熟悉唐昧的这些人,却是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一些非同寻常的味道。 …… 同样的夜里,楚皇宫的深处,骊陵君夜不能眠,身为修行者,他却每夜盗汗,因为情绪太过紧张,时常汗水湿了被褥。 因为很长时间没有睡好过,所以他的眼眶凹陷得更深,甚至显得有些发黑,面容异样的苍白。 他知道赵香妃已经不在宫里。 因为真正的赵香妃已经很多天没有和他亲近过,他不知道她去了何处,然而他却没有对任何一人透露过这个讯息。 他严苛的守护着这个秘密。 所以他很清楚郑袖的那招隐棋并非是他自己,那么不是他,郑袖最强的后招又是什么? 正是因为想不到,所以他每天都有种莫名的恐惧。 同样的这个夜里,有一名在夜间很少睡觉的男子,正行走在阴山战场之中的某一条山峦上,如鹰隼般孤高的俯瞰着秦楚两朝的连营。 第七章 天弃 日出而星隐,黑夜消失。 一名秦军岗哨在清晨醒来,钻出了营帐,他从营帐外不远处灶上热着的大锅中取了加了肉糜的菜汤,掰碎了几块干馍,美美的饱餐了一顿。 在爬上箭楼,接替前面的岗哨看着天启城时,他有些满足的目光里甚至出现了一丝同情。 天启城是阴山边境上大楚王朝的重要边城之一,然而当司马错亲率的二十万大军缓缓推进,连波座下数支精骑连番突袭,已经切断了天启城和其余大楚边城的联系。 现在天启城已经彻底变成了一座被团团围住的孤城,甚至许多秦军在开玩笑之时,已经将这座城称为“天弃城”。 楚军被压破得不断退却,这座边城似乎注定被遗弃。 被围困了许多日之后,这座边城之中的楚军死伤惨重,而且不只是粮草,应该连水源都接近断绝。 大秦王朝如今的军力完全不同于往昔,不仅表现在军中修行者的数量,即便是伙食都可以让寻常的秦军军士有着明显的感受。 想着甚至可以在清晨第一餐吃得这么富足,而那个满目疮痍的边城之中的楚人恐怕只能用树皮草根来果腹,这名秦军岗哨便不自觉的有些同情。 只是即便如此,这座被遗弃的边城里的楚军表现得依旧顽强到了极点。 在过往的数日里,三倍于这座边城的秦军已经发动了十余次猛攻,甚至有一些强大的修行者杀入了城中街巷之中,然而依靠着一些符器,这内里的楚军,或者说楚人,还是守住了这座城。 这名秦军岗哨因为想到此点,眼睛里的一丝同情消失,刚刚化为凝重,然而就在下一刹那,他的面容骤然发僵,眼睛里充斥震骇的神色。 远处地平线上出现了许多异样的反光和烟气。 一些金黄色的反光和冲天的烟柱是秦军的通讯手段,应该来自一些秦军的先锋军。 而更多的反光来自于甲衣和兵刃,以及符器凝聚天地元气时折射出来的光焰! 黑压压的骑军开始充斥他的视线。 至少有上万精骑如浪潮一般朝着这座边城行来。 借助着角楼上可以提升目力的一件符器,这名秦军岗哨看到了这上万楚军精骑之后,还有近乎一望无垠的战车。 更让他感到震撼的是,许多战车的后方拖曳着极为罕见的大型符器,或矗立如小山,或如船舶和宫殿在地上而行。 像他这样的岗哨的职责自然是第一时间发现敌踪和示警,然而现在已经用不到他示警,因为他并非是属于最前沿的岗哨,而且最为关键的是,先前远处涌起的金黄色反光和狼烟,已经明确的告知这里所有的秦军,这并非是一支小规模的楚军,而是真正的大军! 天启城边城的角楼高度自然远超秦军临时搭建的箭楼,上方的楚军比这些秦军看得更为清楚。 此刻看着这些如同铺满天地蔓延而来的己方大军,尤其看到七尊高达六丈的金属塑像时,这些楚军都忍不住陷入深深的震撼之中。 这些高大的金属塑像是天女之相,青铜色胎体,身上全部都是密密麻麻的宝蓝色线条。 每一尊这样的金属塑像下方都围绕着九辆战车,每辆战车之上都有数名修行者,而这些修行者之中,又各有一人手持着一件短棍状的青铜色符器。 这便是天下皆知的楚军最强的符器“飞天”,每一尊这样的符器都需要九名六境的修行者激发,每一击都是大大超过寻常七境之威。 这样的符器,一共只有十六尊,都只存在于大楚王朝的主军。 所以这并不是什么战略性的反攻,而是带着疯狂气息的大军决战! 从高空中往下看,天启城已经是秦军阵线之中的一颗钉子。 秦军大多是玄衣玄甲,一片黑色的汪洋,而另外一方的楚军,大多青甲,如一江春水蔓延而至。 距离天启城很远的荒原里,那些耀射出众多光柱和燃起许多狼烟的地方,秦军的先锋军已经和楚军的先锋部队展开了厮杀。 无数箭矢和符器的流焰、血肉残肢和金属的碎片在空中飞舞。 显然准备不足的秦军在楚军的疯狂进攻之中节节败退。 在秦军中军营帐的沙盘之中,天启城也只是一面略大的旗帜。 往日显得有些空旷的大营之中此时几乎站满了秦军的高阶将领和谋士,等待着面沉如水的司马错的命令。 司马错的目光扫过很多处地方,顺手拔起了许多面旗帜,最终目光停顿在天启城上。 “天黑之前,我要我们这中军营帐搬至这城中。” 然后已经沉默许久的他下达了命令。 一名秦军将领的呼吸骤顿,他跟随了司马错很多年,所以很清楚司马错这个命令意味着让面对着近三十万楚军中军的那些军队殊死抵抗,而他们后军则全线压进,在天黑之前攻破天启城。 “为什么?” 虽然不可能违抗司马错的军令,但是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楚军军粮不足,这样疯子一样突进,后继粮草和符器补给更不可能跟得上。” 司马错抬起头来,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但是我们根本未曾料到唐昧敢这么做,只要楚军势如破竹,一路上连战连捷,我们的粮草和符器便会成为他们的供给。从目前的形式而言,我们已经是满盘皆输之势,唯有能够遏制楚军的进势,别处的军队才来得及调度,否则便会被他的优势军力击破中军。天启城是这方圆百里之中最能用以防守之地。你们应该明白这天启城是凭借何物抵挡我们大军的。只要我们在天黑之前攻破天启城,我们便能够在天启城布防,遏制住楚军进击。那些沿途的军队自然会被楚军歼灭,但和唯一的胜机相比,这种牺牲便是值得的。” 司马错只有在单独对扶苏教导时,话语才会比较多,平日里在布置战局和面对部下的时候话语极少,他此时的反常,也让这营帐里所有的秦军将领明白,即便是司马错…也已经极为紧张。 “我去。” 一名长发披肩,军师模样的修行者从这营帐的一角出声。 他身穿着的也是玄色的衣袍,但是领子极高,阴影遮住了他的面目。 在他出声之时,这营帐中许多阴暗的角落骤然有团团阴冷的气息涌起,无端生出许多黑色的花朵,让这营帐里一些并不认识他的七境修行者也是瞳孔不自觉的一缩。 司马错没有看他,只是点了点头,道:“有劳先生。” 第八章 以何胜 “这人是谁?” 待得这名修行者离营,一名兵马司的官员忍不住在司马错身后低声问道。 从唐昧的表现来看,先前所有人都大大的低估了唐昧的能力,既然司马错将决战的地点定在天启城,那唐昧恐怕也会将这个可能计算在内,也会有强大的修行者赶到天启城支援。 决定这座城池在天黑之前归属的,便是这些强大修行者之间的战斗。 很显然这名鬼气深沉的军师模样的修行者修的是阴气鬼物之道,修这种功法的修行者成就七境要比一般的修行者困难,但一旦修成,却是因为手段诡异而更难对付。 鹿山会盟之上,那名对元武造成了最大威胁的山阴宗晏婴便是最好的例子。 然而从某种意义上而言,阴气鬼物之道终究属于外道,将决定胜负的关键放在兵马司不熟悉的人身上,自然没有放在那些知根知底的宗师身上令人放心。 “巴山剑场的弃徒不多,他是其中杀人最多的那一个。” 司马错看了一眼这名兵马司的官员,道:“他不是因为我的面子才到这里的。” “鬼…”周围的许多官员面色骤变,那名兵马司官员脸色苍白无比,只是说出了一个字,竟是因为想到这人是谁而心神震撼至一时说不出第二个字来。 …… “这些楚人,到底要干什么?” 魏无咎走出了营帐,一脸阴沉的看着远处楚境的尘嚣。 阴山和阳山郡相隔着很远的距离,这意味着两个战场之前并不能在很短的时间里互通讯息。当阴山一带的楚军大部乘着夜色强横的疯狂行进,展开决战之时,阳山郡一带还并未收到相应的军情汇报。 然而若是有人能够实时的纵观全局,将会发现若是此时阳山郡边境上的那些楚军若是没有什么改变,那阳山郡一带的秦军和楚军的决战爆发会比阴山一带还要早一些。 阳山郡之中的秦军中军大部其实已经距离那七万余被放逐的楚人不远,那夜杀死楚军那支精骑的,便是秦军主力左翼的一支先锋军。 在那之后,大楚王朝边境上的楚军主力也始终在慢慢的朝着那些楚人所在的小湖推进,看似随时有后撤将秦军引入楚境纵深的打算,然而在这一两日之前,楚军却是正式跨过了边境,进入了阳山郡,以往日数倍的速度推进。 今日清晨日出之时,魏无咎已经发布了全军全速推进迎敌的命令。 若是楚军并不后撤,那最迟到正午时分,阳山郡的决战就会彻底爆发。 秦军一方早已严阵以待等了许多天,即便往前推进迎敌也是如一张张开的巨口,兵力上的优势自然形成一口将对方吞下之势。 所以魏无咎即便战阵经验再多,也难以明白楚军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他看来,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大楚王朝的王庭或者军部内部出现了很大的问题。 “为什么会这样?” 不只是魏无咎不能理解,就连姬杏白都不能理解,只是和魏无咎不同的是,他知道这个问题应该问谁。 “没有为什么。” 赵香妃看着那些显得越来越壮阔的尘嚣,以唯有他才能听到的声音回应道:“这本身便是约定之中的事情。” “约定之中的事情,以何胜?” 姬杏白更无法理解。 赵香妃没有回答,就如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这句话一样。 她静默的看着她所面对的楚境天空。 乱云渐积,沉重如城,接着又被无数道天地元气搅碎成流火。 天地开始震动。 无论理解不理解,数十万楚军和数十万秦军,就在她和这七万楚人的视线之中撞击在了一起。 大楚王朝的军队成箭形狠狠刺入秦军阵中,而秦军则以雁形之势想要将这楚军彻底包掉。 无数马蹄践踏地面,烟尘开始如龙狂舞,无数的剑兵相遇,尘嚣之中瞬间充满鲜血和残肢,原野之中因为太过紊乱的天地元气形成了无数旋流,不只是将活生生的马匹和军士都卷飞起来,就连沉重的战车和符器、以及飞舞在空中的箭矢甚至飞剑都不能幸免,被卷到高空之后抛洒下来。 这是难以想象的大战,寻常的修行者在这样的紊乱的元气湍动之下甚至已经无法引聚天地元气,只能依靠自己的真元和体内积蓄的天地元气战斗,力量相应于寻常的军士已经大为削减。 交缠在一起的大军,已经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巨大磨盘,真正的修罗场。 两支大军最初碰撞的地点距离这七万余楚人所在的小湖原本有近三十里,即便如此,一阵阵的飓风依旧带来大量的金属残片和血肉碎块洒落下来,甚至有完整的轻薄飞剑坠落在湖水之中。 随着时间的推移,主战场却是距离这片小湖越来越近,小湖面对战场的那一片,清澈的湖水之中开始缓缓渗出许多道血线。 而战场之中的泥土,早已被鲜血湿透,粘稠不堪,一道道强大的力量坠落在地面上时,溅起的不再是尘土,而是血浪。 悬于正空的烈日被血云缠绕,渐渐被染红一般,变成一轮始终湮于云中的血日。 双方的骑军几乎消失殆尽,就连战车都丧失了原本的用途,极难在泥泞的血泊之中组成任何完美的阵势。 无数犬牙交错的战团里,已经不存在精巧的布置,只存在于本能般的厮杀。 即便光线暗淡下来,紊乱的天地元气依旧在战场上席卷,但是尘嚣的大部分消散,却是让人可以更清晰的看到这样庞大战争的画面。 姬杏白的身体从一开始随着地面的颤抖,到现在他的神魂似乎已经和身体脱离,以至于他的身体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 他并非军中将领出身,然而这样的旁观依旧让他隐约看出这场战争的走向。 双方大军交战之初,楚军依旧能够往前,将秦军压得节节后退,这便说明楚军在战争开始之时占据了上风,然而他看到楚军之中许多高塔般标志性的巨型符器已经倒下,而秦军侧翼的军队却是依旧能够往前。 楚军的优势正在消失,而且似乎开始无力阻止秦军对其的包围。 若是没有奇迹,那这场大战的胜负便不是一方多损失数万的军力,而必定是楚军被全歼结束! 奇迹在哪里? 他倒是看到秦军似乎还有些后备军并未真正投入战场,其中有一些隐于后方的轻骑军明显用于最后的追击和收割。 姬杏白忍不住转过头去,看向赵香妃,希望能够从她的眼中得到答案。 在转头的瞬间,他看到她的眼眸似乎燃烧了起来。 燃烧的感觉来自于她眼睛里分外明亮的光焰。 她一直在看着,然而此时,她开始行走。 第九章 奇军 初时无人注意,因为她行走的并不算快,穿着也极为普通,然而当她走出这湖边人群的边缘,越过那些最外围的壮年男子甚至是修行者,脱离人群时,却很自然的首先吸引了湖岸边这些楚人的视线。 这些楚人的目光暂时从远处交战一般的战场上收回,落到她的身上。 “姑娘,回来!” 有很多原本已经惧怕到极点的妇人反而第一个喊了起来,然而这却并未阻止她前进的脚步。 她脱离了这湖边的人群,脚步稳定的慢慢向前行走,身影越来越显得孤单,在血样的阳光下背影拉得越来越长,但是却荡漾起一种让人心悸的力量。 许多人开始渐渐反应过来她是要做什么,呼吸和身体都开始变得越来越沉重。 姬杏白是这些人之中唯一知道她真正身份的修行者,看着她的行走,他首先想到的却是他的家人。 他很清楚,如果自己跟随着她前行,走向那边的战场,那自己恐怕再也见不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家人。 然而看着她的背影,他的双脚却是也开始不自觉地移动。 他成为了第二个脱离湖边人群的边缘的人。 在此之前,赵香妃在这些楚人里面显得默默无闻,但他不同,在很多时候,他都被看成拯救了这些楚人的存在。 当他走出人群,脚步越来越快的走向前方的女子,义无反顾的走向战场的方向,开始有越来越多的人走出人群,往战场走去。 这些人的身上似乎带了无形的绳索,牵着更多的人走出人群,离开这相对安全的湖岸。 “死就死吧。” 不知是何人,在走出人群之前发出了一声叹息。 这样的声音却如一颗石子,彻底的打破了沉寂。 “死就死吧!” 更多的这样的声音响起,最终变成了呐喊! “拼了!” “报仇!” “为那些死去的兄弟亲人报仇!” 愤怒的呐喊声如火山爆发般喷涌,不只是所有的壮年、修行者,就算是人群之中那些手无寸铁的,还在哭泣的妇孺,都开始跟随着前方的人行走,然后奔跑。 七万余名楚人穿着各色的衣衫,憔悴到了极点,然而在这个时候,随着他们的奔跑,这片浅湖里的湖水,也开始跟随着他们的脚步震动,水珠脱离了水面,跳跃起来。 “报仇?” “报什么仇?” 一支占据着一处丘陵的秦军后备骑军始终冷冷的注视着这些楚人,当这些楚人开始脱离湖边,开始奔跑,这支骑军为首的一名将领鄙夷的冷笑了起来。 这样的大战爆发,这里的七万余楚人自然也在秦军的考虑之中,尤其这支后备骑军参加过那日对那支送粮的楚军的围剿,他从不怀疑看到那支奋不顾身的楚军的这些楚人会从骨子里激起他们的血气,从而投入战斗。然而这样的血气有用么? 这七万余名楚人之中,青壮年不过五六分之一,其中又大部分没有训练过杀敌,即便有着少数修行者的存在,这些人的战力在他看来远不如那送死的数千精锐楚骑。 七万余人如潮水般前行的气势足够,然而这些人的勇气能够支持多久? 当勇气消散之后,再多的人也只是草原上奔逃的绵羊。 “杀了她。” 这名将领阴沉森冷的目光落在最前首的那名女子身上。 第一个走出的人,自然要第一个承受死亡的代价。 随着他冷酷声音的响起,左手的下挥,他身后的数十件幽绿色的符器齐齐发出了诡异的嘶鸣。如许多毒蛇在符文之中游走,从符器内里深处涌出的天地元气变化为幽绿色的火焰,然后附着在符器激发的弩箭之上,激射向上方的高空,然后坠落。 一场幽绿的火雨从空中坠落,笼罩了那名行走在最前的女子的身影。 泥泞的泥土被灼烧得骤然干裂,接着被恐怖的热力烧红,化为岩浆,热气和从地上冒出的火焰形成了真正的地狱,一个个粘稠的气泡在岩浆之中冒出,迸发出炸响。 如潮水一般前行的楚人骤然停顿,看着前方骤然生成的火海,许多人的脑海一片空白。 那名发令的秦军将领微微眯起了眼睛,面上自然的浮起一丝自得的微笑。 然而在下一瞬间,他的面容骤然僵住。 熔融的地面上,缭绕的火光里,有一道身影依旧稳定的缓缓前行。 当热气迅速的蒸腾而上,几乎所有的楚人也都马上看到了那名女子的身影。 似乎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那名女子就从岩浆和烈火之中走过,连衣衫都没有任何的改变。 许多楚人张大了嘴,却不明白自己的情绪,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她正对着的那处山丘上的骑军,为首的秦军将领和所有军士,瞳孔极具的收缩着,身体深处不自觉地涌出凛冽的寒意。 也就在这时,她却是在稳步前行之外,有了新的动作。 她缓慢而有耐心的解开了一个随身的包裹,包裹里有一件衣衫,然后她将这件衣衫穿了起来。 这件衣衫拥有丰富的色彩,在被血雾遮掩的黯淡天地下,依旧闪耀着夺目而绚丽的光彩,让所有第一眼看到的人都有些微微的眩晕。 最为关键的是,这件衣衫上的纹饰是一条飞舞的真凤,这是一件真正的凤衣。 细腰一束,凤衣夺目。 在这一刹那,似乎天地间最摄人心魄的美丽,全部随着这件衣服的色彩一起汇聚到了这名女子的身上。 这是大楚王朝的后衣。 只有大楚王朝那名传说中的妖妃,现在的皇太后,才能拥有和穿戴这样的衣衫,才能拥有这样令天地色变的气势,才能拥有这样的美丽和威仪。 “她是皇太后!” “圣皇太后,她……” 在下一刹那,这七万余名楚人彻底的疯了。 在历史上的各代,那些传说中的圣皇,御驾亲征的事迹层出不穷,然而却从未出现过任何一名圣皇如此以身犯险,不在大军护卫之中,而是这样无畏的独身一人走在最前,走向前方的大军。 这七万余楚人彻底的疯了,在一瞬间的凝滞之后,开始了更疯狂的奔跑。 远处处在血肉磨盘之中的许多楚军也开始注意到这处的异常,也开始听到那些疯狂而热血燃烧的叫喊声,接着开始看到那一抹夺目的色彩,然后这些楚军也开始疯了,战场中如同山崩一般,一处处山崩地裂的疯狂叫喊朝着战阵深处传递,不断炸响。 “杀!” 瞳孔收缩到极致,便是一片血红。山丘上的秦军将领在一瞬间的呼吸停顿之后,发出了一声如野兽般的嘶吼,甚至不等后方的军队动作,一骑当先疯狂的冲杀了下去,他身下枣红色的战马在他身上疯狂往外翻涌的天地元气包裹之中,如飞腾了起来,如赤霞在燃烧。 全军突袭。 他身后静止的骑军也疯了,疯狂的朝着那一抹艳丽的色彩冲去。 无论是这名秦军将领还是他身后的骑军都很清楚这名传说中的赵妖妃是何等的修为,在楚都许多妄图推翻她统治的权贵都被她的双手镇压,然而他们同样很清楚,哪怕他们这支骑军无法杀死这名女子,只要后面的军队能够杀死这名女子,那这场大战就会终结。 随着一声凄厉的嘶吼,冲在最前的将领带着身下的战马高高的飞跃了起来。 他体内的真元和气血燃烧了起来,甚至抽引出了身下战马的鲜血,汇聚在他手中长剑的符文里。 他手中血红色的长剑变成了一条长达数丈的血云,狠狠的冲向赵香妃的胸口。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他眼前消失了赵香妃的踪迹,接着他看到了她的手在自己的额头上出现。 “没有用的,就算这是一支奇军,哪怕你能杀入侧翼,都不够改变这一战的结果。” 当他的额头碎裂开来之前,他狠戾的吐出了一口口水,对着这名女子说道。 第十章 楚器 长达数丈的血云和无头的将军尸身坠落在赵香妃的身后。 赵香妃的拳头上不染丝毫的血迹,如最洁净的白玉。 她只是依旧很稳定的继续往前走去,走向前方蜂拥而至的狂暴骑军。 三道飞剑伴随着凄厉的啸鸣声飞来,分袭她前额、胸口和后背三处,随着这三道飞剑而来的,还有四名冲在最前方的修行者,他们从马身上跃来,浑身缠绕的天地元气就像是烈焰在燃烧,朝着赵香妃掠来的速度已经接近那三道飞剑。 这三道飞剑和这四名修行者组成了一个强大的阵势,将赵香妃的任何一条进路和退路全部封死。 面对着三道飞剑和四名修行者的围攻,赵香妃平稳的步伐看似依旧没有改变,然而自她脚下喷涌出的力量却有了很大的改变,让她的身体开始疯狂的加速。 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她只是直直的朝着前方撞了过去。 她的身体撞上了飞剑,然后撞上前方的四名修行者。 轰的一声爆响。 剑折,骨摧肉散。 三道飞剑全部断成两截,四名修行者的身体全部变成破碎的血肉往外飞散。 赵香妃的身体穿过飞散的血雾,又以先前的频率开始行走。 她的面色都没有丝毫的改变,似乎这一切都和她并无关系。 她的肤色在艳丽的凤衣的色泽映衬下显得特别的白皙柔嫩,吹弹可破般的晶莹如冻,谁也无法将她的身体和世间最坚硬的精金联系在一起。 “竟然真的是她。” 然而这一瞬间的画面,却让战场上许多还持着怀疑态度的修行者再无怀疑。 因为天下所有略有见识的修行者都知道,赵香妃修的是“天重金身”,这门功法曾经被认为是一门很蠢很无用,只能挨打的功法,然而却被她修行到了极致。 她的身体便是最可怕的武器。 她修的便是她的肉身。 看着三道飞剑击刺到她的身上却反而折断,看着那四名修行者被她直接简单粗暴的撞成飞散的血肉,她身后那些楚人如梦初醒。 “圣皇太后!” 这一瞬间迸发出来的呼喊声如山崩倒。 所有方才因为太过震惊而驻足下来的楚人呐喊着,重新开始疯狂的狂奔,他们的身体和意识甚至处于了一种狂热而忘却疲惫和痛苦的状态之中,他们的双足践踏在刚刚才凝结的岩浆地面上,任凭鞋底烧焦,脚底冒出青烟却似乎毫无所觉。 已经陷入苦战的楚军之中也爆发出了震天的呐喊声。 这一刹那那数十万楚军和这七万余“楚流民”似乎完全融为了一体。 赵香妃碾过前方狂涌而来的骑军。 她的双拳随意的击出,随着她的行走,她就如一柄巨大的锄刀犁过这支秦骑军,轻易的将这支军队从中切开,犁出一条往两侧翻涌的血浪。 噗噗噗噗… 更多的血肉被刺穿的声音连绵不断的响起。 跟随在她身后的楚人随之涌过,有许多楚人也同时倒下,然而这支精锐的秦骑军,却就此消失,被淹没在往前涌去的人潮之中。 赵香妃抬起了头,她的表情到此刻才有变化,才开始出现了一丝骄傲的神色。 然后她抬起头,出声,大喝:“魏无咎!魏老鬼,可敢和我一战!” 她所修的功法和天下所有其余修行者都不同,她的身体便是她的本命物,身体无比强大,她此时全力大喝,声音也是无比的庞大,如一团团滚雷在天地间滚动,甚至给人的感觉压过了此时战场上一切的声音。 除了声音宏大之外,大的还有气魄。 她此时的气魄,真是俾睨天下,连面前那无数的秦军,都没有放在眼中。 “这女人真是个疯子。” 在秦军最后方,距离她此刻并不算太远的一处山坡上,徐徐的出现了一列人马。行在最前的是一匹老而精瘦的老马,而老马之上,便是此时被她称为魏老鬼的魏无咎。 冷笑着骂了一声之后,魏无咎低垂下头,如自语般微嘲的说道,“这是大军交战啊,难道你以为这是江湖人的恩怨,是过家家吗?” …… 喝声如雷声滚滚,传向无尽远处。 无人回应。 赵香妃的嘴角也泛起一丝不可察觉的微讽笑容,然后她再喝一声:“魏无咎,魏老鬼!可敢和我一战!” “魏无咎!魏老鬼!可敢和我一战!” “魏无咎!魏老鬼!可敢和我一战!” 如此她连喝了三声,远处群山都在回荡,她的声音互相交织在一起,似乎就连远处的群山之中,都有无数人在伸着手指,朝着这方战场大喊。 大喝声中,她的脚步没有停顿,她的身影反而和后方追随着她疯狂前行的七万余楚人距离更远了一些,就连姬杏白的身影都远远的掉到了后方。 无人单独应战。 她正对着的秦军侧翼大军却是出现了莫名的震动。 一支大军脱离了侧翼,如一只巨大的触手,迎向天地间这名孤单的女子。 姬杏白的脸色变得惨白无比。 他身前地面上的许多细碎物事开始随着地面的震动而跳动起来,甚至泥土里的细小血珠都被往上震飞起来。 除了重量敲击地面之外,引起这样震动的,还来自于元气的激荡。 那是一大批的符文战车。 蕴藏在战车内部的元气力量已经被彻底激发,沿着符文肆意的往外喷吐,围绕着战车形成了一条条龙虎虚影。 这些战车就像是包裹在龙虎之中,不像是在地面奔走,而是一辆辆飞了过来。 秦军的战车原本就优于各朝,本身便是专门用以对抗和围剿强大修行者的器物,此时大战已经激烈到了如此程度,然而在这侧翼之中,竟然还能保存着如此完好的一支战车大军,简直令人心寒。 但最让此时的姬杏白浑身发寒的,是这些战车的车后还连着钢索,钢索后方牵引着的,是数尊庞大的天女塑像。 那分明就是楚器,是楚军最为强大的符器。 那天女的外观和制式似乎和楚军最强的符器“飞天”略有差别,但也有八分相似,最为关键的是,此时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即便是以他的修为都可以肯定,这些天女身上荡漾着的天地元气波动和“飞天”的元气波动几乎完全一致。 第十一章 无甲 秦剑是大秦王朝立足的根本,不止是对于剑的运用,天下最多的用剑宗门集于长陵,还有炼剑制剑之术。除了赵剑炉那些凝聚真火,由强大的修行者无数遍锤炼而出的数柄剑之外,这百年之间,天下名剑大多出自秦修行地。 相对于秦剑,大楚王朝的制符器之数便是大楚王朝赖以和各朝争雄的根本。 剑胎的性质比较单一,而符器制器却更加复杂,将符文刻阵令其引聚天地元气,如修行者体内的经络般流转,这不仅需要对于符文的极致理解,还需要技高超的铸器、篆刻等手段,融惊人之多的线条于方寸之间,而且毫厘没有偏差。 那些独有的强大符器制造非常困难,每一尊的最终成型都是数代修行者和匠师的心血汇聚,每一尊的威力也堪比强大修行者的全力一击。 最为关键的是,无论是这些符器本身取材,精金炼制的手段,包括符文法阵,配合激发这些符器的功法,本身便是绝对的秘密,是只有皇宫里的极少数人才能接触到的隐秘,即便是其余各朝想要仿制,也绝对仿制不来。 然而现在,楚器之中最强的“飞天”竟然在秦军之中出现,竟然被秦人仿制了出来! 姬杏白是心寒和震惊,而大军之中,许多楚军的将领和修行者的眼睛里,却是喷出了熊熊的怒火。 这无疑是有人将这最高楚器的秘密都透露给了秦人。 最高楚器的秘密都透露给了秦人,便意味着其余楚器对于秦人而言也没有秘密。 在这片战场上,他们都在为大楚王朝拼命,战场上已经有无数他们的兄弟和伙伴战死,然而大楚王朝内里,却是有人出卖了他们所有人,出卖了整个王朝。 是谁,出卖了这个国度? 赵香妃比姬杏白更早感知到这些符器的元气波动,她停了下来。 一阵恐怖的爆响声响起。 上百辆符文战车飞了起来,真正的飞了起来。 在这些战车身后其余战车上修行者的全力施为之下,这些战车远远超过了平时的极限,就像是上百块燃烧的陨石朝着她砸落下来。 感知着这些战车的落入,再感受这那些“飞天”符器上荡漾着的恐怖威能,她反应过来了什么,眉头微微的皱起。 在这片天地之间原本已经紊乱到极点的元气被五道光焰撕裂。 这五道艳丽缤纷的光焰便来自于那五尊“飞天”。 五道光焰从“飞天”的手中射出,然后迅速变大,变成耀眼的光柱,和这五道磅礴的光柱相比,那上百辆如燃烧的陨石般朝着赵香妃砸落下来的战车都显得很渺小。 上百辆战车上散发出的元气连成一道道黑色锁链,形成了数层密密麻麻的网,而这张网的中心,便是赵香妃,同样也是这五道光柱坠落的位置。 符器可以拥有恐怖的威力,然而施展符器的修行者却未必能够捕捉住一名强大修行者的真正身位。 也只有这样数量的战车,经过无数次的演练,才可以将赵香妃这样的修行者困于一处。 在这一刹那,许多楚修行者的面上都失去了血色,甚至包括许多强大的七境修行者。因为即便是他们,也无法想象自己如何能够在这样的一击下存活。 皱眉意味着没有想到,意味着难办,然而对于赵香妃而言,却只是意味着这件事情有难度,而非无法做到。 她站定未动,然后动拳。 在此时战场上绝大多数来不及感知的急促时间里,她连挥五拳。 当她的第一拳挥出,她的脚下地面猛然下陷,就像被一个无形的大锤猛力的锤击了下去,她的拳头前方,却是出现了一蓬血光,如同出现了一蓬血样的霞光。 这霞光来自于她拳上透出的光彩,那是她体内气血急速流动互相挤压,焕发出来的光芒甚至透出了血肉。 在下一刹那,那一蓬血样的霞光变成了一道环形的冲击波,往外轰然一炸。 她的拳头所指前方,被挤压的空气却是变成了一道恐怖的力量,一道庞大的剑意。 她平时从不用剑,但毕竟是巴山剑场的真传。 在最危急的关头,她最强的手段依旧是施剑。 连续五道血样的光华爆炸。 在这刹那时光,她连出五拳。 五拳带着庞大的剑意冲击在五辆战车的底部。 五辆由厚重精金炼制的战车被轰飞出去,瞬间开始解体,而且往上倒飞的速度远远超过了方才坠落的速度,变成了五道真正燃烧起幽蓝色火焰的光团。 这光团连续撞上了更上方的战车,接着和那五道光柱落下的光柱撞击在一起。 这光团和五道庞大的光柱相比,就像是五根细小的钢针刺在了一根砸落的铁棍之上,然而在下一刹那,那五尊“飞天”的底座上发起一阵阵嘶哑难听至极的摩擦声,紧接着这五尊符器往后倾倒,砸落。 五道光柱的底部开始崩散,碎裂的光影如无数天花飘散。 一片片美丽的虹光在空中炸开,那些被波及的战车被轻易的抛飞出去。 赵香妃有些疲惫的收起了拳头。 她身处的地面已经变成了一个数十丈方圆的巨大凹坑,而她的身周天地之间,那些强横的战车如断线的风筝一样四处坠落。 那些被美丽的虹光扫中的战车上的修行者,整个身体都甚至燃烧了起来。 数名修行者沉默的从那些“飞天”之后飞掠起来。 即便天地元气紊乱到大多数修行者都已经无法正常的吸聚天地元气,然而他们飞掠起来的刹那,天空依旧有巨山移动的声音,依旧有恐怖数量的天地元气朝着这方天地汇聚而来。 赵香妃已经很疲惫。 她不可能再像方才一样出拳,不可能再能抵挡得住数名这样的宗师级人物。 然而这时,她却冷笑着转过头去,看向身侧处的一方荒原。 那方荒原里,有许多影迹出现,慢慢的汇聚成一支军队,一支疲惫至极,身上没有甲衣的军队。 第十二章 斩首 这支军队似乎经过了太久的艰苦跋涉,甚至连很多人脚上的鞋底都已经磨穿,甚至血痂和破碎的鞋底粘结在一起,看上去十分的凄惨,然而不知为何,这支军队在出现的瞬间,就吸引了这片战场上无数人的视线,让人莫名的心悸。 一抹冷笑出现在赵香妃嘴角的瞬间,她很简单的跳了起来,往后跳去。 就和她先前的进击一样,她的一举一动都十分简单干脆。 两股可怕的力量在她的脚底迸发,已经形成了巨大凹坑的地面再次猛烈震动,而她的身影很干脆的在这个凹坑的中心消失,出现在后方远处,接着再次消失,出现在后方更远处。 如此三次,她的身影甚至已经出现在了七万余楚人的后方。 那七万余楚人,就像是她的屏障。 然后她就像看客一样,毫无宗师和皇太后风范的坐了下来,就像之前在湖边随意的坐下一样,只是不同的是,她此时穿着霞光万丈的凤衣。 数名秦军之中的宗师搬来如山的天地元气,然而没有想到她竟然会摆出这样的姿态,这明明是不战而逃,然而她这样简单干脆的姿态,却让所有人都觉得这无可非议,甚至是理所当然。 这数名宗师不只是有种一拳落在空处的难受之感,甚至还有一种未曾交手就已经低矮了一头的挫败感。 “杀!” 天地间突然响起一道沉重至极的喝声,让这数名宗师都是呼吸又为之一滞。 这喝声便来自于那支陡然出现的军队,声音发自于那支军队之中的每一个人,然而因为太过整齐划一,几乎在同一时间出口,这喝声便像是一人喝出。 随着这声喝声,这支军队所有人都取下了负着的兵器,接着又整齐划一的做了一个动作,揭开了包在兵器上的布匹。 布匹下都是一片耀眼的金光,这支军队的所有人同时揭开包裹着兵器的布匹,这些金光完全连成了一片,就像无数团小烈日连接在一起,变成了一轮巨大的夺目烈日,在这战场上升腾而起。 这支军队所有人都没有身穿甲衣,然而此时沐浴在这金光里,却是浑身都镀了一层金甲,再加上这支军队每一个人都几乎同样的气息,一种坚韧强大到了极点的意志,这支军队,在此时显得说不出的肃穆辉煌。 这数名秦军之中的宗师尽数色变,眼眸深处全部充斥震骇的情绪。 这种情绪迅速在秦军之中蔓延,扩大,而与此同时,一阵阵震天的欢呼声和呐喊声在楚军的阵中不断炸响,排山倒海一般! “怎么可能!” 在秦军的最后端,脱离战场之外的魏无咎在这一刹那都些微失神,喉间发出了一声低吼。 当这样的金光如烈阳般照耀战场,这支军队的身份便自然不用再怀疑。 向焰的金戈军原本就是大楚王朝最强大的军队,即便纯粹的个人战力未必有白启的杀神军强大,但却是拥有世上其它军队难以想象的意志力和独特战法,在大楚王朝的另一端边境所向披靡。 但那也是在另一端! 即便是抛弃所有金甲,轻装简从,又如何能够快到这种程度? 在秦军任何一名高阶将领的预估之中,这支军队无论最终抵达的是阴山一带还是阳山郡,都至少要十数天之后。 这本身便是最极限的估计。 超出最极限估计的十数天,这是什么样的概念? 在一刹那的失神之后,魏无咎骤然感到痛苦起来,他的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 直到此时,他才彻底看出了对手赵香妃的险恶用心! 赵香妃当然不是想以一人之力,带着这七万楚人冲击秦军的侧翼,只是想让秦军这侧侧翼的军队被她引动,牵扯开来。 若无金戈军,她甚至都不能在这侧翼的秦军冲击下活下来。 然而此刻,秦军这侧翼阵型因她已乱,连符器阵型都不稳,正是金戈军最佳冲击之时。 金戈军一冲这侧翼,内里的楚军自然也不是白痴,内外夹击之下,秦军这侧翼恐怕很快被击溃、吃掉。 再加上这七万楚人也是人,气势如虹之下,便不是秦军彻底将这些楚军包夹,而是楚军反过来张开口子,要一口吃掉秦军! “擒贼先擒王!” “取了向焰首级!” 那侧翼的数名秦军宗师在楚军的一阵阵排山倒海的欢呼和呐喊声中,心脏都是剧烈的跳动起来。这数名镇守侧翼的宗师战阵经验何等的丰富,自然瞬间看得出此时的形势,知道此时这支长途极限跋涉而来的金戈军的战力到底如何并不好说,但是这支原本便是传奇的军队,对于整个楚军的信心和气势的提升,却是最为致命的。 当数十万军队都处于一种狂热的奋不顾身的状态之中后,哪怕只是乱战,恐怕这世间也没有任何一支同等数量的军队可以抗衡。 这数名秦军宗师一个心念电闪之间都是同样的想法,唯有以雷霆手段,迅速的刺杀金戈军的统帅向焰,才有可能改变这一战的结果。 嗤嗤嗤嗤数声裂响,这数名宗师将体内真元催动到了极致,变成了数道虹光在朝着金戈军疾掠,就如数道大剑瞬间切开了虚空,朝着金戈军迎头斩去。 而他们的身后,也是剧烈的破空声连响,至少有数十名修行者的身体也如同飞剑剑光一般,跟在那数名宗师的身后,朝着金戈军而去。 秦人悍勇,这数十名修行者这一刹那带起来的气势,甚至完全不输于这金戈军。 尤其这一刹那,秦军的阵中也响起了一阵阵的厉喝声,“金戈军又如何,我们哪一支秦军不如金戈军?如此跋涉而来,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随着这些厉喝声,秦军之中的大量符器激发,一阵阵如风暴般的虹光又朝着楚军之中洒落一轮。 “斩首?” 看着那数名秦宗师领头的剑光,听着此时秦军之中的一阵阵喝声,很随意的坐在地上的赵香妃嘲弄的笑了笑,讥讽的轻声说道,“连我都不可能面对整支金戈军取了向焰的人头,更何况你们?谁斩谁的首?” 第十三章 金戈 剑气纵横,割裂了长风。 数名秦宗师体内真元催动到了极致,从四方天地间搬动海量的天地元气,汇于自身剑意之中。 他们前方纷乱的元气湍动完全被切开,近乎形成真正的真空,连带着后方追随着他们的数十名修行者都失去了阻力,剑光更疾。 在远处看来,都像是数道流星般的大剑拖曳着数十道流星般的小剑,在充满魔焰和血气的修罗场中狂舞,更是蔚为壮观。 “将军,多谢这些年的教导,今后再无法侍奉左右。” 迎面而来的狂风之中,跟随在向焰身侧的一名金戈军将领恭敬的对着向焰说了这一句。 他的发带被前方的如刀风束切断,脸面上都甚至出现了血痕。 “所有楚人会记住这一战。” 向焰点了点头,说道。 “杀!” 他的身周再次响起一片冷厉的喝声。 包括那名将领在内的数十名金戈军军士骤然加速,变成了数十道金光,脱离了大阵,首先迎向那最前方的数名秦宗师。 天空里骤然响起一道龙吟。 这道龙吟在极高的虚空之中响起之时,数名秦宗师之中,一名青衫剑师的宽大衣袖之中同时响起无数如精金锁链断裂的刺耳声响。 就如一头无比巨大的凶兽挣脱枷锁,被释放了出来。 这名青衫剑师面白如玉,沉静的凝视着肃穆踏风而行的向焰。 他在数名秦宗师之中身影最快,正好对上那名先前对着向焰说了一句的那名金戈军将领。 然而他的视界里却始终没有这数十道金光的存在。 一道干燥到了极点的本命气息随着高空龙吟和他衣袖之中的刺耳裂响声喷涌而出。 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柄黄色的本命剑,色泽就像是沙漠中一道被风化的城墙上随意一片的色彩。 他的本命剑看似随意的朝着前方挥去,剑身上流散的剑光却产生了诸多玄妙的变化,上方的天空好像缺了一块,骤然装入了他的这柄本命剑里。 一股极其干燥的气息随之前行,在他前方的剑路里,被鲜血浸润的地面直接失去了水意,干涸龟裂,然后变成赤红色的沙土。 这是一道极为强大和独特的剑意,所以在剑意起时,战场上很多修行者便已经可以确定,这是来自心阳宗的宗师。 在长陵的历史上,心阳宗曾是天一阁的死敌,曾和现在长陵的心间宗一样,是最强横的修行地之一。 夜策冷主修的是天一阁的剑术,其中最强的便是“天一生水”,而心阳宗的“火生土”剑经,便是和天一阁相对,对天一阁的剑经有着很强的克制作用。 在外界看来,心阳宗在长陵早已没落,近十几年来都没有什么声息,早就没有七境之上的宗师存在,然而此时这名青衫宗师最为纯正的“火生土”本命剑意一出,战场上所有曾那样认为的修行者便都明白自己错了。 一个曾经很强大的宗门在剑经不失的情况下很多年不出宗师,关键的问题只在机缘,只在宗门内弟子的天赋和领悟,只在有些人无法破境。 这样的宗门要么不出现七境宗师,只要出现七境宗师,那必定会在修行者的史册里留下一笔。 面对这些没有到七境的金戈军军士,这名心阳宗的宗师自然有着自己的骄傲,所以他只是朝着向焰出剑。 至于这些正面自己剑路而来的修行者,在他看来,自然会死在自己的剑路之中,哪怕只是被波及。 地面寸寸干裂化灰。 在他本命剑前方的那名金戈军将领身上的肌肤都迅速脱水,裂开,鲜血还未渗出肌肤便已经变成干燥的暗红色粉末,随着风流往后细细的飞洒出去。 然而这名金戈军将领的双手却是分外的稳定,他手中闪耀着金光的金戈在沉闷的闷震声中,斩击在了这名心阳宗宗师的本命剑上。 金戈军绝大多数人使用的金戈对于秦人而言是一种古怪的兵刃,戈身如剑,但是戈身上又有弯曲的曲刃,一斩一扣之下,便可拗扣住对方的兵刃。 这名金戈军将领此时便是如此。 他的金戈在斩中这名心阳宗宗师的本命剑时,便瞬间扭转,扣压剑身。 此时心阳宗这名宗师剑心通明,根本不为之所动,剑意只是继续前行。 磅礴的力量顺着金戈倒卷而出,这名金戈军将领的双手血肉变成飞灰,如燃烧了起来,接着这股力量蔓延到他的手臂,荡漾向他的全身。 他的双臂和整个身体,在这一瞬间就似要变成飞沙散去。 然而就在此时,这名心阳宗的宗师心神骤然不宁。 那名金戈军将领身后的四名军士手中的金戈在这一刹那同时刺入那名金戈军将领的体内,同样性质的真元和元气力量,在这一刹那如破堤的江水在那名金戈军将领体内的经络中穿行,瞬间轰入扣在他本命剑的金戈上。 五股力量合为一股,冲上他的本命剑。 他的本命剑嗡的一声,竟然停顿了一瞬! 只是这一瞬停顿,他的身体就像是在狂奔之中直直的撞上了一面墙,轰的一声,猛烈的一震。 那名金戈军将领和后方四名军士的身体在力量的撕扯中瞬间崩散,然而也只是这一瞬,他看到了一道足以和自己匹敌的金光从这五名金戈军军士崩散开来的身后飞来,落向他的身体。 只是这一刹那,便是他剑意顿止,最为虚弱之时,他感应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心中悲声大作。 嗤! 他听到了自己颈上响起的血肉分离声。 在下一刹那,他才看到面容肃穆的向焰和自己错声而过。 这名心阳宗宗师觉得自己的身体变轻了,他的头颅却是已经往上飞了起来。 也就在他还有知觉的一刹那,他感知里出现了令他无法想象的一幕画面。 他的周围,有三颗头颅正和他一样飞起。 向焰的金戈如虹,席卷了这一方数十丈的空间,而他这一击,却并非只是斩掉了他这一颗头颅,而是连那三名宗师的头颅一齐斩飞! 那三名宗师竟也是和他同样的遭遇,分别被数队金戈军军士阻住一刹! 这是什么样的战法? 这是什么样的军队? 这几人一队,竟然能够暂时困锁住宗师的一剑? 直到他所有的意识消失之前,他还只有震惊和不解。 然而整个战场,此时的时间却好像凝固了一般。 所有人无法仔细却回忆那电光火石一刹那的片段,更触目惊心的画面,已经充斥了他们的眼瞳,灼得他们的心头发痛。 向焰的身形停住,他手中长长的金戈在空中端平,接住那四颗落下的头颅。 四颗秦宗师的头颅,稳稳的置于他手中金戈之上,探向前方。 第十四章 王侯 “这不公平!” 一名紧跟着这四名宗师飞掠而来的剑师愤怒的一声厉喝,御使的飞剑在空中划出一道白线,直指向焰的胸口。 这一剑完全没有花巧,甚至不能代表他的修为,只能代表他此时的心情和态度。 一击斩四名七境宗师的头颅,这看似何等的威风,然而却是牺牲了数个小队的修行者为代价,在他看来,便是此时向焰的持戈立威都是投机取巧,小人之举。 然而就在他愤怒的厉喝声响起的瞬间,他身前狂涌而来的金戈军中响起了一阵密集至极的金属震鸣声。 在接下来的一刹那,上千道金风割裂了虚空一般从金戈军的阵中爆射而出,在他的感知里,甚至是形成了一面金色的巨墙倾覆了下来。 恐怖的金属震鸣声来自于金戈军手中的金戈。 如飞剑一般的戈尖从金戈上弹射了出来,在真元和内里机括的双重作用下,飞射的速度甚至超过了寻常的飞剑。 这些戈尖脱离了金戈,但是尾部却连接着细细的银色锁链,银色锁链上带着森寒的意味,赫然便是楚南部边境千江郡所产的银雪寒铁。 噗噗噗噗… 七境之下,谁也不可能抵挡得住上千道如真正飞剑一般袭来的金光,无数血肉被洞穿的声音响起,这紧跟在四名宗师身后的数十名修行者全部被金戈洞穿,金光一道道从他们的背后透体而出,带着奔流的血瀑。 金戈戈尖在刺穿他们的身体后在寒铁锁链的牵引下极速的抽引回去,再次往他们的前方带出一蓬血雾。 “战场上只有胜败,没有公平。” 一名寻常的金戈军军士从这名浑身被洞穿出数十道伤口的秦修行者身边掠过,在这名修行者往前颓然倒下的刹那,冷冷的说了这一句。 只是一刹那,四名七境宗师被斩首,数十名修行者被瞬间灭杀。 轰的一声。 整个楚军如梦初醒一般,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欢呼声和呐喊声。 自赵香妃出手和这支金戈军到来之后,楚军之中已经多次响起如山崩地裂般的欢呼声和呐喊声,而这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庞大,整个空间都被这声浪震得有明灭之感。 许多秦军将领的面容都是一片灰暗,他们都看得出那支金戈军的体力其实也接近了极限,甚至是凭借着一股意志强撑着进行战斗,然而大战的战场上便是如此,决定胜负的往往是气势和意志,而并非取决于实际的战力。 现在的楚军已经彻底疯了。 真正决定的胜负已经完全不在赵香妃和金戈军,而在于已经彻底疯狂了的大楚主军。 …… 魏无咎沉默的看着赵香妃和金戈军的方向。 接下来秦军那侧翼必被破。 然而他此时却迟迟未发军令。 当那四名宗师死去,头颅先被向焰置于金戈之上,接着如寻常的杂物般被洒落在地时,他阴霾的眉眼里出现了某种异样的辉光。 就好像一截沉默在淤泥里的木头燃烧了起来。 他考虑了数息的时间,开始朝着那七万余楚人的方向行走,更为精准的说,是朝着赵香妃的方向行走。 此时跟随着他的这支军队自然很清楚他的身份,当他开始动步,他的这支亲军都开始震惊。 一名和他一样军师打扮的修行者快步跟上了他。 “侯爷,您千万不要冲动。无论赵香妃本身,还是向焰的举动,本身便都是诱饵。他们应该知道领军的是您,知道您从未在这种情况下遭遇败绩,所以才刻意如此做的。” 这名修行者能够轻易的跟上他的步伐,便说明本身修为和他相差无几,而在此时能说出这样的话语,便说明这名修行者便是魏无咎最亲近的心腹之一。 看着并未马上回话的魏无咎,这名修行者又补了一句,“他们故意羞辱一般…本身便是要引你过去。您现在贵为王侯,又是大军统帅,身牵无数人身家性命,切不能再将您当成普通的修行者。” “你说的对。” 魏无咎突然笑了起来,说道:“只是你说败绩,既然未分胜负,何来败绩?” “既然她就在那里,我自然要试着杀死她。” 顿了顿之后,他看了一眼身边这名微愕的修行者,接着说道:“此时对方气盛,侧翼必破,但是在侧翼被破和楚军和她汇合之前,却依旧有着杀死她的机会。若是连这都不敢一试,今后的长陵又岂能有魏侯府的位置。” “一将功成万骨枯。” 魏无咎看着那四名宗师陨落的位置,缓慢而寒声的说道,“堆起我这军功和魏候府的,不只是敌人的头颅,还有兄弟的头颅。” “终于连魏老鬼也坐不住了么?也是啊,老家底一下子死得七七八八。” 修罗场一般的战场之中,一名老人叹了口气,却是接着傲然的笑了起来。 “侯爷。”他身旁的数名将领也顿时明白了他想要做什么,齐齐出声。 “一把老骨头,在哪里死都一样,能死在这里便是最好,保个方候府家小平安。” 这名老人挺直了身体,也开始行走,身影越来越快,快得看不到影迹。 强大到一定程度的修行者的杀意,便自然会引起天地元气流动的变化,甚至改变天空云气的形状,更容易让同样强大的修行者感知到。 在这两名大秦十三侯中的人物还没有正式的出现在视线里时,赵香妃便已经有所感知,她皱了皱眉头,也笑了笑,轻声自语:“那就看看你们能不能杀得了我。” 轰的一声。 倒是跟随在魏无咎身侧的那名修行者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杀意和情绪,身上气息的鼓荡自然的引起了远处天地元气的共鸣,雷鸣声中,天地元气自然引聚过来,天空之中竟然出现了一道紫色的闪电,凝聚不散。 这一道巨大的响声便如同导|火索一样,引起了连炸,天空之中轰轰轰不断连响,又是一座座巨山滑行一般,不断爆开更多惊人的光焰。 每个侯府自然有可怕的力量,当王侯自己上阵,座下高手自然尽出。 一时之间,天空之中移动如山的海量天地元气,有十三道之多。 第十五章 天下第一 侧翼将破未破,对于大楚王朝军队之中的修行者而言,依旧是条牢不可破的屏障。 大秦王朝十三侯之所以能够成为王侯,并非只是因为军功,因为自身的修为。即便是除去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长陵也依旧有一些修行者的修为超过十三侯之中的有些王侯。 这十三王侯之中,也是有强有弱,外界对之评价也截然不同。 魏无咎在十三侯之中属于修为算是强,但却不到顶尖,外界对他的评价,是最可怕之处来自于他的诡计多端,老谋深算,还有便是他积累甚厚,有不少七境宗师跟随。 这些七境宗师很多是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有些却是他在过往很多年里慢慢培养出来的,可以视作他的弟子,甚至子侄。 跟随着他的强大修行者足够多,他出手的机会便越少。 所以在过往的很多次战阵之中,都很难见到他身先士卒,自己出手的画面。 这个时候他一动步,表现出要杀死赵香妃的强烈意志,便如同一个最强有力的邀请。 十三名七境的修行者对于此时双方各自数十万大军的对阵而言并不算什么,然而两支军队已经绞杀了许久,其中许多修行者甚至已经战死或者伤重,有些互相制约。 此时秦军方面还能有十三名七境抽身而来,足以说明大秦王朝这些年的强盛。 魏无咎沉默的前行,眼眸深处却是出现了一丝满意的神色。 这样的十三名修行者,甚至已经有了可以刺杀元武皇帝这样的强者的可能。 赵香妃即便是七境之中的异类,又如何能和这些修行者抗衡? 向焰微微抬起头。 他的金戈军依旧向着秦军的侧翼冲去,但是他却开始离开这支军队,朝着赵香妃行去。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和魏无咎的情况也有些类似。 世所周知他统帅的金戈军是整个大楚王朝最强的军队,但这支军队常年都驻守在大楚王朝的边境,和一些未开化的蛮夷部落而战,世人只知道他的修为必定也很强,然而到底有多强,光是从先前他的一击斩四首却是无法窥得全貌。 …… 魏无咎的邀请得到了众多的回应,他此时心中有一丝满意。 方启麟考虑的和此时的生死无关,而其余走出的宗师,又是各自的想法。 一名身穿黑布衣衫的剑师感受着除了自己之外的其余十二道各自不同的强大气息,接着有些震惊的看向自己的身体左侧。 在他的感知里,那有一片天空变成了墨绿色,如同有无数水草在狂舞。 那种元气十分独特,属于以前的大魏王朝的独特功法,只有连候连波才将这道功法修炼到了如此程度。 连波竟也在这里? 那么在阴山一带统领五万虎贲军四处冲杀的,只是他的部将? 这名剑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感知到了章狂刀的气息,心中便已确定那在阴山一带统军的,便应该是连波座下,修为和连波最为接近的利道周。 有三名侯爷在此,从某种意义上而言,秦军布置在这里的强大修行者数量甚至超过了阴山一带,那为什么赵香妃会将自己作为筹码砸在这里,而不是砸在阴山一带? 难道真的只是为了这七万余名楚人么? 真正的高位者关注的应该是大局,这名身穿黑布衣衫的剑师在这十三名朝着赵香妃围杀而来的秦宗师中,无论是地位还是修为都属于末流,然而只有他第一时间想到了这点。 …… 这十三名秦宗师都是朝着赵香妃而去,就连金戈军的统帅向焰也脱离了金戈军,朝着赵香妃的所在飞掠。这些秦宗师的用意可以说是清晰到了极点。 “不要去!” 然而当七万余楚人之中,一些原本冲在最前列的修行者想要冲向那十三名秦宗师时,姬杏白却是对着他们发出了一声大喝。 “为什么?” 数名修行者停住了脚步,看着面色无比苍白的姬杏白问道。 “我比你们了解她,她不要我们过去。”姬杏白看着这些修行者说道。 只是说了这简单的一句话,姬杏白却似已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浑身的衣服都被汗水湿透。 他其实也和赵香妃接触的时间很短,然而从最开始知道她的身份到现在,他却可以感觉得出来赵香妃的那种自信和骄傲没有改变。 直到此时,他开始相信赵香妃之所以在七万余人之中选择自己,并非只是因为自己之前在这些人里面有了一些威信,而是会有其它方面的原因。 一名主将挑选副将时,并非是要挑选战力和谋略仅次于自己的存在,而是要挑选最能了解自己和了解自己作战意图的人选。 如果她没有看错他,而他也没有看错的话,那赵香妃此时有化解这样杀局的方法,而不需要他们无畏的牺牲生命填上去。 包括他在内,这七万余名楚人之中并没有足够分量的修行者,根本无法对着十三名秦宗师造成威胁。 所以如果一定要拿命填上去,也必须等待合适的时机! …… “就我们两个?” 向焰和赵香妃的距离相对较近,他第一个到了赵香妃身前,单膝跪地,行了一礼。这在大楚王朝而言,是最高的礼节,尤其在战场上行这样的礼,代表着的已经不只是寻常的尊敬,以及身份上的尊卑。 “如果有更多的人来,这些秦人便有可能提前发现我的行踪,更何况值得我绝对信任的人并不多。” 当向焰到来时,赵香妃已经站了起来,她颔首回了一礼,解释了一句,然后接着轻声道:“我们两个就够了。” 向焰微微挑眉。 他当然觉得不够,这天下没有任何一名七境宗师可以面对十三名同阶的对手,除非当年的王惊梦。 他有自知之明,但是既然现在她说够了,那他便相信一定有着她的理由。 赵香妃挺直了身体,然后抬起了头。 那十三道代表强大宗师的气息里,有一道如滚滚雪崩般暴戾的气息首先降临。 “雪山落剑式,魏无咎座下游白山。” 赵香妃看着伴随着这股气息首先到来的,如始终飞在半空之中的那道身影,直接喝出了那人的身份,然后骄傲而不屑的说道,“第一个来试剑的依旧是魏老鬼的人,这次魏老鬼倒真是豁了出去。只是来了这么多人还如此谨慎,却依旧是不改本性。” 她吐字清晰,声音传遍四野,似乎此时都未全力调动真元,然而她这一句话还未说完,空中滚落的这一道剑意已成。 轰的一声爆响,天空里面翻开无数雪白耀眼的剑光,真的像凭空出现了一座崩塌的雪山一般。 这一剑纯粹走刚猛碾压之道,直来直去,完全便是最经典的秦人剑式。 然而面对这样谁都无法闪避,只有硬破的一招剑招,赵香妃只是捏碎了手中的一件细物,咔嚓一声清脆的轻微响声,就如同捏破了一个轻薄的茶杯。 这声音都被她此时说话的声音遮掩,然而随着数缕淡青色的流光从她的指间流淌而出,一团比这道剑意还要暴烈的元气波动,便从她的手中迸发而出! 雪崩般的雪白耀眼剑光的前方,出现了一片青影,就像是一座山门的虚影。 然而这青影一闪,剑光后那名秦宗师却是一声凄厉的怪叫,如翻飞的鹰隼倒掠而出,胸前爆开一团血雾。 赵香妃笑了笑,笑容迷人到了极点。 “别忘记楚器天下第一,而我是大楚王朝的皇太后。谁能拥有比我更好的楚器?” 第十六章 那一个不起眼的人 赵香妃在大楚王朝一直被很多人称为赵妖妃,便是一颦一笑太过魅惑,此时她这笑容足以让天下最美的鲜花都失去色彩,然而却让这些秦宗师都有些不寒而栗。 她是皇太后,但实际上是大楚王朝的掌权者。 大楚王朝的楚器尽归她所用,刚刚只是用了一件符器,便重创了一名秦宗师,她的手上到底还有多少件这般可怖的楚器? 青色山门的虚影已经在她身前消失,然而有许多青色树叶般的元气还在空气里飞洒,割裂着空气,发出裂帛般的声音。 这种锋锐而强大的意味甚至吹拂到了百丈之外的魏无咎身上,他微垂下头,看着衣裳上出现的数道裂口,然后开口说道:“这是封门令,传说中大楚王朝五大孤器之一,而且那数件孤器里,有些并非是专门用以对敌。你不要告诉我这样的楚器你有很多件。” “能为外人知的便算不上是真正的杀器。” 赵香妃看着魏无咎,嘲讽道:“你说得这么好,怎么不先上来试试我手上还有什么东西?” 魏无咎冷笑起来,“封门令既然在你的手中,那须弥阵这样的楚器自然也在。” 赵香妃叹了口气,有些遗憾般说道,“老鬼就是老鬼,想的倒是清楚,只是你可以赌一赌,或许须弥阵根本不在,或许须弥阵也根本没有传说中那样的力量呢。” “竟然打的是如此主意。” 听到赵香妃和魏无咎的对话,周遭的数名秦宗师心中再生寒意,甚至背上不自觉的一阵细密的冷汗。 按照修行者典籍里一些有限的记载,大楚王朝的须弥阵是一种自毁性的符器,这种符器的特殊性在于攻击的威力越是强横,爆开的威力也越是强横。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赵香妃这种拥有强横肉体的修行者和这样的符器是绝配。 一齐出手围攻的宗师越多,她激发这件符器时产生的力量就越是庞大,然而她的身体或许可以承受住这件符器的威能,而他们却不能。 或许从一开始,她便等着他们聚集到周围,然后用这件传说中的楚器。 “我想知道,不近身而战,须弥阵这样的法器还会不会有用。” 魏无咎看着极尽挑衅的赵香妃,冷酷的说了这一句。 当他这句话出口,一道白骨般的光华伴随着强大的本命气息从他的身前透出。 一柄苍白色的剑悬浮在了他的身前。 这柄剑就像是用白骨制成,散发着一种很古老的气息。 “用剑胜于符器,便在于随心意而变。再强大的符器,又如何置于身外随心意而行?剑可常用,而器可常用?” 魏无咎看着赵香妃,接着缓缓的说道,“楚必被秦灭,这便是必然。” 一股清风卷过他的身前。 他这柄剑便飞了出去,白气森森,空气里霎时流动上百道白色的剑影。 其余的秦宗师也都瞬间醒悟过来。 一道道破空声响起,十二道剑光如蛟龙飞出,落向赵香妃和向焰的身周。 每一名宗师在本命境之后选择的道路都不同,很多人都不以飞剑作为主要的对敌手段,原因便在于单纯的一柄剑不在手中,便无法完美的承载更多的真元和天地元气的瞬间灌涌。除此之外,对于七境之上的修行者而言,空间的距离便大为缩短,有些人的身影甚至比飞剑更快。 然而绝大多数秦宗师的本命物都是剑,他们到达七境之后虽然并非以飞剑为主,但在他们的修行过程里,很长的一段时间却都在用飞剑。 他们自然会飞剑。 最为关键的是,即便用飞剑的手段应敌,十余名宗师联手的飞剑之威,依旧非常可怕。 这些飞剑甚至割裂了这一片区域原有的天地元气规则,如伞般覆盖下来,将赵香妃和向焰所在的这片区域切成了一片独立的小天地。 这些剑都是宗师剑,相互穿梭飞行,自身的剑道非但没有影响其余飞剑的剑气,反而令周围这些剑的剑意变得更加强大。 这样的画面,在赵香妃和向焰的眼中,都甚至有一种莫名的美感。 这世间极少有人能够见到这么多强大的宗师联手施剑。 看着这样的画面,赵香妃的唇角却是微微扬起,轻蔑的轻声说道:“连近身都不敢,如何能杀我?” “跟着我。” 她对着向焰轻声的说了这一句。 然后她的身影便已在原地消失。 她朝着前方冲了出去,朝着魏无咎和方启麟所在的地方冲了过去。 她的手中出现了一件很独特的符器,看上去就像是一块枯黄的朽木,然而这块朽木上面,却是密密麻麻,如同爬着无数的蚂蚁一般,布满了无数细微至极的符文! 在这一刹那,这些符文亮了起来,散发出耀眼的金光,如无数的蚂蚁在这件符器上疯狂的爬行,堆积起来,然而长出了翅膀一样,飞向了空中。 金色的符文飞向空中,每一片细小的符文里都洒发出一种令七境都有些战栗的毁灭性意味。 “真是个疯女人。” 魏无咎看着身上的凤衣都似乎燃烧起来的赵香妃,摇了摇头。 那传说里的其余数件符器没有任何一件拥有这样的气息,这件朽木般的符器,就是那件“须弥阵”。 她是想强行冲入他们之中,然后激发这件符器。 她修的是自身,这全力冲掠之下,的确连飞剑都很难阻挡。 然而这样的冲击,又岂能拦得住他们散开之势? 在摇头的同时,一股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狠辣气息浮现在他的脸上,就像是有一层金属般的光泽镀满了他的面目。 他没有避。 只是用力的深吸了一口气,召回他那柄本命剑,体内的真元也尽数被他逼向身外,一刹那他的整个身体都像是无休止的往外膨胀了起来。 即便他和她同时重创,在接下来的一刹那,这名大楚王朝的至高存在,也不可能避免被击杀的命运。 其他的秦宗师敏锐的感知出了他的用意,数声厉啸之中,就连一直跟随在他身侧的那名修行者都往外飞射出去。 所有这些宗师都不是迂腐的存在,只要能够达成最终的目的,他们并不在意其中的过程,更何况这是魏无咎自己的选择。 一道金光紧随在赵香妃的身后。 这一刹那很多人都震惊向焰的速度,这名金戈军统领的飞掠之势,竟然比起赵香妃慢不了多少。 若是有变数,这名金戈军统领自然是这些秦宗师眼中最大的变数。 位于连波身侧不远的章狂刀,他的自身修为原本就在这十三名秦宗师之中处于最下游,是最不引人注意的一个。 也就在此时,他的身影却是也停了下来。 第十七章 背叛之一 宗师之所以称为宗师,是因为要经过无数战斗,才会深刻认识到一些天地元气流动的细微之处,才会从六境破境,成为七境搬山的存在。 章狂刀在这些宗师之中属于最不引人注意的一个,然而此时他的一些细微异样,却也马上被周围这些宗师敏锐的感知到。 魏无咎转过头去,微眯起眼睛。 他看到章狂刀的手中出现了一个铜盒。 这个铜盒的底部是一块银白色的晶石,铜盒的内里,漂浮着数十柄极细的银白色如同生铁般的小剑。 只在这一眼之间,章狂刀体内的真元已经狂涌而出,疯狂的涌入了这铜盒之中。 这数十柄银色小剑都散发出沉重如山的磅礴气息。 一柄柄银色小剑,在这些修行者的感知里,都如同一座座锡山般飞了起来。 空气里,或者更精准的说流动着的天地元气里,充满着一种锡块的气息。 处于这些天地元气里的宗师们,身体里,尤其胸腹中都似乎充满了无数的锡块。 数十柄银色小剑如小山般落下,锁住这些宗师四散的退路。 包括魏无咎在内,所有这些被这些剑势笼罩在内的秦宗师,全部陷入了极度的愤怒里。 他们终于明白赵香妃的真正倚仗是什么。 让他们极度愤怒的,不是赵香妃破解这杀局的手段是拥有更强大的楚器,而是来自自己人的背叛。 章狂刀手里的是“锡山剑盘”。 这件符器天下的修行者都并不陌生,因为就在鹿山会盟之前,渭河之上那场针对赵四和白山水的杀局里,这件符器就出现过,用以阻挡白山水的去路。 白山水虽然被阻了一瞬,但依旧破了这锡山剑盘,此时这锡山剑盘要想封锁住许多个和白山水一样的对手一瞬,自然是不可能。 然而除了这锡山剑盘之外,还有一道磅礴的剑意镇落了下来。 这道剑意来自正在飞快后掠的连波。 他的墨绿色大剑此时依旧作为飞剑飞在空中,但是他的手中却是悄无声息的多出了一柄青色的长剑。 青色的长剑上交缠着云霞,云霞里有雾气和暴雨不断在生成。 他是距离章狂刀最近的人,原本最有可能阻止章狂刀,然而他这一剑却并非落向章狂刀,而是落向了锡山剑盘剑势笼罩的这些秦宗师。 这柄青色长剑内里蕴含着的力量,甚至超过了他温养了许多年的那柄本命剑。 剑上的云霞水雾随着他的剑势不断的泼洒开来,在这些宗师的感知里,就像是远处巫山的云雨全部被抽引了过来,如一条条蛟龙冲入这局促的空间。 数声厉叱剧烈的响起。 所有被困于锡山剑盘剑势之中的秦宗师都做出了反应,但却都未针对章狂刀和连波,而是都用了自己最强的守势。 因为他们都非寻常的修行者,都是一代宗师,所以他们很清楚,有着连波的这一剑,他们便没有足够的时间冲杀出去。 赵香妃已经到来。 轰的一声爆响。 赵香妃已经出现在锡山剑盘剑势封锁的区域内。 她没有针对任何一个人,只是如一块天降的陨石,狠狠的砸入这片区域中,砸在地上。 她的速度超过这内里任何人,在她到来之时,她手中的那一件楚器已经彻底激发。 无数金色蚂蚁般往外狂涌的光符已经彻底的连成了一片金色的光幕,锡山剑盘的剑气、连波那一剑的剑气,以及这封锁圈内其余那些秦宗师全力防御时身上迸发出来的力量,冲击、切割在这片金色光幕上,瞬间让这片金色光幕破碎,绽放出更恐怖的威能。 一团金色的烈日自数十柄银色小剑封锁的区域内生成。 连波的剑意,他那一剑生成的如无数蛟龙在空间中穿行的云雨顷刻被无数金光绞碎,蒸发于无形。 噗的一声。 他首先口中喷出一团血雾,无法握住手中的长剑,往后震飞出去。 接着便是那数十柄插在地上的银色小剑。 如山倒一般,这些银色小剑以各种姿势往后崩飞出去, 章狂刀紧握着锡山剑盘的双手上瞬间响起无数骨裂声,扩散的金光冲击在他的身上,接着他的身上都响起无数骨裂声,整个人沐浴在血肉中渗出的血雾之中。 金光里发出暴烈的轰击声。 就像有一艘艘巨船撞击在坚厚的山崖上,每一次冲击都带来地动山摇之感。 向焰在那些银色小剑崩飞的时刻来到爆炸产生的金色烈日的边缘。 他面色凝重到了极点,手中的金戈瞬间往前挥动了数十次,切开一团涌向他的金光,身体在巨震之中勉强的稳住身形,双手指掌之间尽是淋漓的鲜血。 金光往外的迸发只是短短的一瞬,接着便开始消失,看上去就如朝着内里收缩。 整个空间却给人一种一块燃尽的红炭般的感觉,连天地元气都似乎烧成灰烬,被固定在空中,然后在此时朝着内里层层剥落。 一名秦宗师的身形首先显露了出来。 这是方侯府座下的庞鱼鼓,他的出身也非常显赫,曾在灵虚剑门修行。 金光过处,他的身影从空气里透出,身上的衣衫都没有凌乱一分,右手之中一道本命剑意如火炬般燃烧未熄。 看到这样的身影,向焰的眼瞳微缩,面色凝重到了极点。 然而就在下一瞬间,这名秦宗师的身上发出数声炸响,他的双手手臂上同时出现数个血洞,气血从中喷涌出来,他的整个身体也如山倒,狠狠往后摔倒在地。 金光收缩至赵香妃的身前。 赵香妃的身影显露出来。 她站立着,只是原本如白玉般的双手上布满许多裂口,有滴滴晶莹的鲜血流淌出来。 这一片区域里,只有两个人能够站立。 除了赵香妃之外,其余一个便是魏无咎。 向焰深吸了一口气,即便这个结果对于他而言很有利,但是这画面却依旧让他感到异常的惊心动魄,甚至让他身体里不断的荡起寒意。 他也从未想过,这件符器能够绽放出这样的威力。 魏无咎的衣袍也已经被染红。 然而大多数不是他身上的鲜血,而是那名一直跟随在他身侧的修行者的鲜血。 他座下的这名修行者的修为在这些宗师之中绝对在中游以上,然而此时受的伤却最重,重得已经即将死去。 有人背叛,有人却以死守护。 “这不是一个人生死的问题。” 魏无咎单手扶着即将死去的部将,他的目光没有落向赵香妃,而是落向了连波和章狂刀的所在。 “是我们太过忽略了一个问题…锡山剑盘这种东西,只是因为一个骊陵君的交易,怎么可能出现在你们的手里。只是身为魏人,做成了我大秦的王侯,我不明白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可以无视我大秦王朝对你的恩情。” 第十八章 换我杀你 一旦成为王侯,那他的身世,以往的很多事迹都不会隐秘。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每个从寻常的修行者起身,到最终成为拥有莫大权势的王侯的人,他的经历都是传奇。 这些传奇广为流传,被记载在史册或是修行界的典籍里,甚至被改成很多个版本的故事。 连波的出身也不是秘密。 他曾是魏人,然而昔日的大魏王朝在不经意间中了秦人的计,太过仰仗云水宫,在秦人都刻意的让云水宫在大魏王朝一家独大的演变中,他出身的宗门便站在云水宫的对立面而被无情的牺牲掉。 他的师门毁于魏帝的旨意,他身负师门的血海深仇,逃到长陵,在长陵成为秦军的将领,最终率军杀入魏王宫,即便未能亲自手刃魏帝,但是终究报了师门的仇。 他的成长和报仇离不开秦人的帮助,尤其元武皇帝不计较他是魏人,给予了同等的尊重,以军功封赐他为大秦十三侯之一,这是何等的荣耀。 即便让任何一个人来评论,这都是莫大的恩情。 初时十三名秦宗师联手来杀赵香妃,但是因为连波和章狂刀的背叛,却有八名宗师被困于锡山剑盘的剑阵之中,此时魏无咎座下最强的一名剑师已经死去,其余都是身负重创。 虽然在外还有两名宗师,但赵香妃的身边还有向焰。 处于剑阵之外并未负伤的两名秦宗师,加上魏无咎自身,对上赵香妃和向焰,恐怕就算必胜,也无法形成必杀之势,至少无法阻止赵香妃逃走,更何况赵香妃未必没有其它手段。 其实不管赵香妃有何等楚器在手,若是没有连波和章狂刀的背叛,今日都是必死无疑。 这足以改变这场大战,甚至足以改变整个天下历史进程的一步,却败亡在了连波的手中,魏无咎如何能不心痛?他甚至感到巨大的悲哀。 他觉得连波必须做出交待,他也知道连波一定会给出交待。 连波面容苍白的跌坐在地,他的神容很复杂,或许是因为伤重的关系,他的眼神都很黯淡。 “其实很简单。”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迎着魏无咎的目光,说道:“很早之前我在魏修行时,就已经认识了她。若是没有她,我逃不出魏,早就已经死掉。” “因为活下来,我才可以继续修行和战斗。” 他略微沉默了片刻,接着说道:“我在大秦王朝成为王侯,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我的修行和战斗,我也为大秦王朝灭魏建立了诸多功业。所以从恩情上而言,她对我的恩情大过大秦王朝对我的恩情。” “可以这样算吗?” 魏无咎愤怒的厉声笑了起来,“恩情可以分这种简单的先后秩序么?” “不能,恩情这种东西,只要欠下了,又怎么能分得清楚。” 连波也笑了起来,他的笑容里含着数不清的情绪,他坚持着慢慢站了起来,“若说这是无耻,那也是我的事情,我死了,便也和任何人无关。” 魏无咎和两名并未负伤的秦宗师心中骤然一寒,他们从连波的这句话里,反应过来即将发生什么。 “谢谢。” 连波笑得更加灿烂了一些,他对着赵香妃笑着说道:“大仇得报的确是这世上最快乐的事情,那日我率军杀入魏王宫,便高兴得觉得即时死了也心甘。后来留在长陵被封了王侯,倒是有些茫然,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欠着的恩情,倒是只有沉重。” 他的这些话并不响亮,但此时在魏无咎和这些秦宗师的耳中,却是如雷声一般。 魏无咎和那两名并未受重创的秦宗师,心中自然警觉,体内的真元疯狂流转起来。 嗤嗤嗤嗤… 话音未落,连波的身体像被无数的利剑洞穿,他体内剩余的真元和天地元气,尽情的从窍位中喷射出来。 然后他的身体飞了起来,顷刻又从空中跌落。 但是一道欢快愉悦的剑意,已经从他的手中生成,斩了出来。 空气里生出团团湿意,融聚在他的剑意里,这道剑光就如一条巨大的红鲤,朝着魏无咎跃去。 魏无咎无言以对。 这一剑蕴含了连波的生机,剑意之强甚至胜于连波平日巅峰之时。 在这一刹那,他唯有再次守。 已经回到他手中的本命剑散发出无数灰色的霜迹,空气里就像是有许多道结了霜花的透明的墙。 轰的一声震响。 他的身影依旧稳稳的站着,但是双手却是不停的发抖起来。 许多霜花染到了他的身上,他的身上出现了许多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从这些伤口里涌出,就像一股股欢快的泉水。 两道杀意此时已经落向赵香妃。 那两名秦宗师都不再顾及魏无咎,只是想乘着这刹那时光杀死赵香妃。 然而此时,赵香妃却是抬起头,看着魏无咎露齿一笑,神色却是异样的肃然,“现在换我来试着杀死你。” 噗的一声闷响。 一道身影连着剑意踉跄后退。 向焰持戈一击击退这名秦宗师,只是双手手心之中再次溅起些血珠。 就在此时,一道白雪般的剑光落向赵香妃的腰侧。 这道剑意纯净而专注,施出这一剑的秦宗师来自秋山剑院,名为齐若圣。他在长陵本身也是一个传奇,天赋并不惊人,甚至连领悟力都比同时入门的师兄弟要差出许多,秋山剑院在长陵也只是二流的修行地,然而他专修一本并不繁杂的师门剑经,却是反而成为秋山剑院唯一入七境的修行者。 因为专注,所以他这一剑稳定而可怕。 赵香妃如疾风般朝着魏无咎而行,似乎根本无暇顾及这一剑。 向焰一击之势已尽,眼见他已无法再挡住这样一剑,然而就在此时,他却做出了一个令这些秦宗师都根本没有想到的举动。 他的身影向前,极为简单的,就像一面盾牌一般,挡在了这一剑之前。 雪白的剑光刺在向焰的身上。 剑光所指,向焰身上的衣衫片片溃散,然而剑尖入肉,却是并未发出血肉之躯被利器割裂的声音,而是当的一声闷响,如同刺中一道钢墙! 剑尖入肉半寸,竟然是再也刺不进去!剑气也只不过深入半尺。 向焰面色一灰,噗的一声,他的一口逆血混杂着强大的真元和天地元气,如同无数道细碎的血红剑光往前喷出。 齐若圣一声厉啸,左手捏起剑诀,剑光扫去这些血气,仓促之间,体内的气血却是兀自被震得翻腾不息。 魏无咎的瞳孔收缩到极致。 他看着狂掠而来的赵香妃,并未选择逃遁,而是一声如野兽咆哮般的低吼,将自己体内的所有真元凝成一束,汇聚在自己的本命剑中。 他的本命剑随着他的心意急剧收缩,瞬间变成一道手指般粗细的小剑,恐怖的加速,笔直的刺向赵香妃的心脉。 空气里留下一道光路,荡漾玉石俱焚的气息。 赵香妃看着落向自己心脉的这一道剑光,没有改变去势,她看似娇小的身体里,却爆发出了一种如山崩海啸般的恐怖力量。她也发出了一声难以想象的尖啸。 轰的一声,她的拳头也同样砸向魏无咎的心脉,她的拳头前方,被她的力量压迫,甚至出现了一道若眼可见的风柱! 这一刹那,战场上无数人骇然的叫了起来。 谁都知道她修的便是自身,然而魏无咎这一剑追求的便是极致的洞穿力,又岂是任何的肉身所能抵挡? 剑拳互落,难道便真的是玉石俱焚的结果? 剑光落在她的身上,照亮了她如玉石般的面容。 然而她的身体只是一震,剑光却并未刺入她的身体。 轰! 她的拳头砸在了魏无咎的身上,却并未将魏无咎轰飞,而是直接砸穿了魏无咎的身体,将魏无咎的身体挑在了她的手臂上! 战场上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连时间的流动都似乎在此时凝滞。 魏无咎的双脚脱离了地面,他的力量已经彻底消失,却并未死去。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赵香妃的心脉处,只看到有一片古朴的铜镜在闪耀着昏黄的光彩。 “我对你说过,我是大楚王朝的皇太后,天下楚器,至强者自然都在我身上。” 赵香妃轻轻的咳血,却是骄傲的轻声说道,“只可惜你太过迂腐,再狡猾的狐狸,习惯无法改变,便总是会落入猎人的算计。” 第十九章 剑痕 魏无咎眼瞳中的色彩迅速黯淡下来。 他看着赵香妃,在死去之前只是轻声的回应道:“原本我只佩服过一个女人,你现在是第二个。” 赵香妃点头,收拳,让他的身体从自己的手臂上滑落在地。 毫无疑问她的冒险已经成功,然而她同样十分清楚,最终的胜利,还要看阴山一带。 当她转身回首,看向阴山方向时,阴山境内,秦军大部已经集结完毕,围困着天启城的秦军,已经即将开始新一轮的进攻。 因为司马错将楚军这座被围困的孤城视为决战致胜的关键,下达的命令是一定要在天黑之前攻陷这座城池,然后迅速布防,以此处狙击楚军主力,所以这次的进攻不同于之前任何一次,已经无法再顾及伤亡,无法顾及军械的损耗。 无数箭矢如暴雨般的落向这座城,这些箭矢的箭头都是用磷石制成,和空气剧烈的摩擦之后便旺盛的燃烧起来,变成一团团的火球。 秦军的箭手拉动弓弦,这种造价不菲的箭矢此时在他们的手中就像不要钱的枯枝一般被他们疯狂的使用,因为追求极致的速度,这些箭手的手指都开始流血,手臂都开始发抖。 大多数符器早在第一轮轰击之中便消耗殆尽,此时处于秦军围困之中的这座孤城,大多数地方都已经燃烧起来,到处都是冲天的烟柱,空气里散发着各种各样烧焦的味道。 秦军的一支重甲骑军已经开始朝着一处城墙的断口冲击,沉重的铁蹄轰击着地面,让这处城墙上的碎石砾都跳动起来。 便在此时,一阵凄厉的破空声又压过了所有的声音,在接下来一刹那,秦军发出了地动山摇的欢呼声。 原来此时秦军之中的一批重弩机也已经移动到此处,数百枝粗如婴儿手臂的重型弩箭狠狠坠入那处城墙断口,接着便又是一轮,顷刻间共激发三轮,上千枝重型弩箭将那片城墙周遭钉成了一片森林,恐怖的力量激起了一片片的尘浪往外扩散。 然而就在这地动山摇的欢呼声里,就在弩箭狠狠刺入墙体和内里的泥地上溅起的一道道尘硝里,就在那支重甲骑军冲击的正前方,那处断墙口出现了一道身影。 在这道身影出现的瞬间,尘雾里出现了恐怖的热力,然后连弥漫的灰尘都似乎全部燃烧起来,变成无数往外飞散的火星。 飘舞的火星里的这道身影是一名身姿挺拔的男子,漆黑的长发没有束起,在火星之中肆意的飞舞,然而当所有这些秦军军士看清他的身影时,他的手中已经出现了一团更耀眼的火光。 他起剑势,挥动这团火光。 天地剑轰的一声爆响。 就像是一道巨大的洪炉砸了下来,然后变成了一道剑意,横切而下。 噗噗噗噗… 这支疯狂冲锋的重甲骑军的前方一片火红落下,这数百重甲骑军接踵而至的撞上这片火红,整个身体都如同爆燃般炸了开来,无数厚重的金属甲片溅飞出去。 时间在这一瞬间也如同凝固。 很多人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口水,却依旧无法顺畅的呼吸。 那一片火红落下的地方,出现了一道长达百丈不止的深深剑痕,宽逾一丈。 那些重甲骑军的残肢断甲,洒落在这剑痕里,燃烧着。 剩余数十骑无法前进,那些眼睛原本都已经蒙上的战马感知到莫大的恐惧,任凭上面的骑军御使都无法控制,在原地疯狂的打转。 心神最为震动的是秦军之中的数名修行者,他们心中一些已经埋葬很多年的记忆开始苏醒,这样的画面似曾相识。 在很多年前大秦王朝的军队势如破竹的连破赵王朝的城池时,有一座城里有一座打铁铺子。 那座打铁铺子里有一名宗师,然后他一人提剑到了城门口,面对如潮水而来的秦军划了一剑。 城前出现了一道长长的剑痕。 然后那名宗师只是说了一句,谁过这剑痕谁死。 然后那整一支大军就没有了。 天下知道了那座城里有赵剑炉。 “谁过这剑痕谁死。” 在火光里,赵策的黑色长发也变得深红,如无数细小的火焰狂舞。他奉师遗命跟随唐昧,离开赵地许多年,很多有关赵地的记忆也在淡忘,然而他是经历过当年那一战的人,他和赵剑炉的那几名修行者,当年便是站在城里看着他的师尊施剑。 今日里看着他自己施出的这一剑,看着这道剑痕,他记忆里自己那名师尊的这一剑便变得更加清晰,渐渐和自己眼前的光影重合在一起。 直到此时,他才真正感悟到了当年自己师尊这一剑里的许多意味。 他说出了这句话。 听着自己的声音在烈焰里燃烧,他感觉到自己和自己当年的师尊又近了数分,感觉自己又强大了数分。 这种感觉真好。 数声凄厉的军令声响起,原先紧随着重骑涌向这里的数股军队骤然开始回缩。 “当年你们秦人便是不敢正面我们赵剑炉的剑,不要过了很多年以后,还是一个敢出来的人都没有。” 赵策冷冷的看着前方的秦军,说道:“若论无敌,当年是谁真正的无敌?” 当他这句话响起,乱云飞渡的天空里突然响起一声古怪的鸣声。 这声音如同鹤鸣,然而却带着一种极为阴森可怖的味道。 所有人在这一刻不自觉的抬首望天。 一道浓黑如墨的云气不断翻滚着形状,在天空里飞来。 云气里面似乎有一只鹤,然而却没有血肉和羽毛,尽是骨架,只是骨架上燃烧着黑色的焰流,超出了世人想象的范围。 “有些事情你并不了解。” 一声如鬼魅般的声音从空中幽幽的落下。 黑云一收,那只黑色骨鹤也消失无形。 那道剑痕后方不远处,却是已经站了一名鬼气深深的修行者。 这名修行者身穿着领子极高的玄色袍服,在抬首看着赵策说话时,他的身周不断闪耀出朵朵的黑气,自然凝成一朵朵黑色的梅花,然后又迅速的消失。 “王惊梦曾与你师尊约定了战期,只是你们大赵的皇帝太过愚蠢,只是因为些流言就生怕你师尊夺了他的位。先设局将你师尊杀了。” 这名修行者幽幽的说道,“虽然我和王惊梦是死敌,但是有一说一,却不能因此堕了所有秦人的名头。” 第二十章 痴者 “古之君子,以仁义治天下,师出须名,你们秦人元武窃国,郑袖事二夫,难道还在意名声么?” 赵策挑眉,淡淡的说道。 “你说什么!” 听到他这样的说话,一片愤怒的叫骂声自秦军之中响起。 赵策嘴唇微翘,面上显出讥讽的神色,却是不屑去看那些秦军军士。 “我和你说那些,无关于别人,只关乎巴山剑场,关乎王惊梦和你师尊的昔日的战期。”鬼气深深,如军师模样的修行者却是面不动容,和先前一样只是幽幽静静的说道,“有些事情,不管信不信,都是存在的事实。” 赵策看着他,问道:“你又是谁?” 这名修行者颔首为礼,道:“师长络,不过很多人习惯称我为鬼师。” 赵策微微一怔,却是肃然颔首回礼道:“原来是昔日叛出巴山剑场的鬼剑,未曾想离开了巴山剑场之后,你却真的修习了阴神鬼物的功法。” 两人对话十分平淡,然而即便在这战时,城内城外都是一片惊呼声和倒吸冷气声。 巴山剑场对于秦人的意义不言而喻,即便许多有关巴山剑场的记载都在元武登基之后被焚灭,然而对于军队,尤其对于修行者而言,许多事和许多人根本无法抹灭。 巴山剑场在最为辉煌的那数十年间,只出过一名叛徒,那便是师长络。 传说里师长络的剑意神鬼莫测,所以被称为鬼剑,而据说他之所以成为巴山剑场的叛徒,便是因为他想要刺杀王惊梦。在传说里,他的天赋和王惊梦相近,因为太过嫉妒王惊梦的才能,生怕将来王惊梦压过自己,所以才想刺杀王惊梦,在失败之后自坠山崖却是侥幸未死而逃脱。 传说中的人物再现,往往携带着一个时代的气息而来,令空气都似乎变得沉重起来。 然而师长络的神情却是极淡,道:“功法无分高下,有用则用。” 这样淡淡的意态,却是让赵策的面容更肃,一种被凶恶猛兽盯上的感觉油然而生,他看着师长络,认真道:“传闻你是嫉妒王惊梦刺杀不成才叛出巴山剑场,但你却不是心胸狭隘之人。” “不分生死,何以知强弱。”师长络的语气骤然变得森然:“我若败于他,自然无话可说,我若杀了他,便证明他不如我强。” 赵策皱了皱眉,道:“原来是剑中痴者。” 师长络看了这名赵剑炉的宗师一眼,心中油然生出无数复杂的情绪,但只是一瞬,他的心境便变得绝对的古井无波,不留一丝涟漪。 “何不杀元武?”赵策却是忍不住问了这一句。 许多秦军军士又是色变。 “我在巴山剑场虽然逃脱未死,却受了极重伤势,进境便慢了。若是同为八境,或许便要一试。”师长络面色平静的回应道。 所有人听出了他的意思。 他是自认已经跟不上元武,否则若是世间是只有他和元武并列,那他便也要和元武一分生死,看看谁强谁弱。 赵策沉默了数息的时间,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师长络的双眸,郑重问道:“昔日王惊梦真与我师尊定好了约战之期?” 师长络冷道:“一剑飞斩镜湖月和焚尽硫池水,这两件事你应该都知道。” 镜湖原处于赵境芜州,昔日秦赵征战时,秦军攻克芜州,王惊梦夜观镜湖,施了一剑,水波不惊,但是镜湖里那轮明月的倒影却是分开两半,许久不合。 赵境泉城有一口热泉名为硫池,水昏黄温热,约数十顷方圆,赵剑炉那名宗师一日在这硫池之上施出了一剑,蒸干了硫池水,甚至令热泉都断流。 这两件事情过去年代已经久远,却代表着修行者世界里一时剑技和修为的巅峰,和鹿山会盟上元武的一剑平山一样,注定在修行者的世界里流传下去。 尤其赵剑炉那名宗师的焚尽硫池水,在后来的很多故事里都被传成当时他对大赵王朝的皇帝不满,所以才施展出了那一剑施压,之后不久,他便被大赵皇帝设局杀死。 这些都是旧事,其中曲折难以说清,然而今日师长络和赵策这样的人物汇聚,却有了理清的可能。 尤其对于赵策而言,这些事情比起个人的生死更为重要。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师尊一剑焚尽硫池水,是为了回应王惊梦的一剑?”他看着师长络,缓缓问道。 师长络冷笑起来:“两件事之间相隔的时日,差不多便是消息传递到你们赵剑炉的时日,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你师尊,以他的性情,难道会真的无聊到特意去斩那样的一剑,威慑你们大赵的皇帝?” 赵策沉默了一息的时间,然后躬身行礼,道:“愿听其详。” “很简单。” 师长络道:“之前你们赵剑炉所在那城对于秦军而言只是沿途顺手灭掉的一个寻常赵城,然而谁也没有想到那里居然会有一个剑炉,会有那样的一名宗师,有不少像你们这样强大的修行者。你师尊一出手便是灭了一支秦军,对于当时的巴山剑场而言,哪怕派遣许多修行者和大军将你们那城剿了,哪怕杀了你的师尊,你们这些强者逃离在外,终究是祸患,所以王惊梦当时便想以一战为赌,若是他胜你师尊,你们赵剑炉便退出那城,秦军也留下那城,但你们赵剑炉的人也不能再插手秦赵之战。” 顿了顿之后,师长络接着微嘲道:“那是最好的方法,若是换了我,自然也会像他一样做。” 赵策问道:“那和那两件事有什么关系?” “王惊梦和我不同。他或许觉得不用分生死的比斗最好,所以他先出了那一剑,若是你师尊得知后自知不敌,这剑约便也不用比了,但你师尊却是特意去回了他一剑。”师长络微微低头,说道。 赵策的眼睛里涌起许多复杂的神色,他开始出声,但语速变得很慢,“所以我师尊也觉得他和王惊梦适逢对手,否则以他的性情,若是王惊梦那一剑远不如他,他根本不会特意施那一剑。若是王惊梦胜他许多,他自然也不会再去施一剑。” 师长络淡淡的说道:“你终于懂了。” 城内城外,众多军士和修行者在此时都是陷入巨大的震撼里。 原来当年大秦王朝最强的那人,和赵剑炉的那名宗师,却是恰逢敌手,甚至约定了战期,只是未来得及分胜负,那赵剑炉的宗师便已经死在赵王朝自己的阴谋里。 第二十一章 神韵 “这么说,倒是我们赵剑炉的这么多人一直错怪了他。” 赵策轻声叹息了一声,“不过他也没有什么好下场,比我师尊还不好,我师尊是不信人,与世无争,但他却是信错了人。” 师长络不置可否的看着他,没有说什么。 和王惊梦的争斗改变了他一生的轨迹,若是这世间没有王惊梦这样一个人,或许他便是当世第一人,巴山剑场的剑痴,最强大的天才。 然而即便当年他刺杀王惊梦不成,受创太重导致修行的进境变得缓慢,对他这一生的修行都产生了莫大的影响,但那都是他自己的选择,对王惊梦这样的敌人,他却是没有太多的恨意。 赵策想了想,又认真的问了句,“那么平心而论,你觉得当年的王惊梦和我师尊若是一战,谁会胜出?” 师长络摇了摇头:“若从道理上讲,我认为你师尊会胜出,王惊梦是无招不破,任何招数信手拈来,任何招数在他手中都会化腐朽为神奇,他的剑招妙如天成,每一道元气的流动都似乎应该在本来的位置。但是再精巧的剑招总是有迹可循,你师尊的剑招有时候近乎身体的直觉,是剑师身体和元气交流的自然反应。但是这种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谁的看法不代表结果本身,一名剑师的一生会经历无数个阶段,征战韩赵魏三朝时的王惊梦和最后在长陵战时的王惊梦便不同,你想想你师尊那时多少岁,王惊梦又修剑修了多久,若是大家再过个十来年,到底又是谁会胜出?” “你说的对,在这件事上,倒是我赵剑炉的人执念了。” 赵策点了点头,不再多言,抬起了手中的剑,横在胸前,对着师长络道:“请。” 当他说出这个“请”字,便意味着战斗的真正开始。 一直在空气里澎湃扩张的恐怖热力突然消失,尽数回归他的身体和手中的长剑。 他手中原本喷涌着红到刺眼的烈焰的长剑上火焰消隐,整柄长剑变得就像普通的凡铁,然而他的整个人却好像吞噬了所有的火焰,肌肤都散发出红玉般的光泽。 最令人恐惧的是他的双瞳。 他的双瞳彻底变成了赤红色,晶莹得如同宝石,完全被一种痴狂而暴戾的气息充斥。 没有任何正常的人性,完全便是一种彻底的魔性。 在修行者的世界里,如果一名修行者完全堕于自己剑意营造出的世界,神智陷入其中无法自拔,便是入魔。 这对于修行者本身是很可怕的事情。 然而赵策的这第一剑,便是让自己入魔。 他的剑还未真正刺出,他和师长络身周的天地里已经都是他充满魔性的杀意。 寻常的修行者看起来绝对空无一物的天空里,开始出现大朵大朵的灰色尘埃,如灰色的雪纷纷扬扬的飘落下来。 一道黑色的涟漪像水流一般从师长络的身体周围荡漾开来,然后这涟漪化为波浪,不断的拍击着周围的虚空。 师长络开始拔剑,他的手中空无一物,但是右手自胸前往外深处,他的右手里却出现了一个漆黑的剑柄,一端鬼气森森的浓厚焰气连接在他的胸口。 一时间连四处攻城的声音都安静了下来。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可以算是赵剑炉和巴山剑场的一次较量,城内外所有的修行者都知道此时两人的厮杀已经在空间里展开。 一种诡异的本命气息随着师长络的拔剑之势不断的扩张,他胸口不断涌出浓黑色的本命元气,然后不断的在师长络的手中变成剑身。 他就像是在从身体里抽出一根漆黑的骨骼。 他的动作很缓慢。 此时的画面很诡异。 看上去一个人只是在专心致志的拔剑,而另一个人只是静静的让自己入魔,然而空气里落下的大片大片的灰色尘埃却越来越多。 当师长络手中这柄漆黑的剑终于出现剑尖时,他拔剑完成,在剑尖和他的身体脱离的瞬间,牵扯出了数百条黑线,接着有一条人影的影迹被这些黑线从他的身体里抽了出来。 这一剑,师长络就像是抽出了自己的灵魂。 所有空中正在飘落的灰色尘埃和已经落在地上的灰色尘埃都狂舞起来,涌向赵策的身体。 灰色尘埃堆积如壳,瞬间堆满赵策的身体,将赵策变成了一尊灰色的石像。 然而在下一瞬间,这尊石像的双眼便燃烧了起来,内里露出一双血红的眼睛。 这尊石像都似乎已经入魔。 咔嚓一声裂响,自赵策手握的剑身上响起。 剑身上灰色石壳上产生的裂纹里飞起许多燃烧的尘粒,接着这些尘粒飞散开来,断绝了修行者的感知。 所有人都可以清晰的看见赵策就站在那里,石壳龟裂燃烧,然而所有人的感知里却都感知不到他的存在。 先是入魔,接着便是断识,如同灵虚剑门的至高剑意。 师长络的感知里也感知不到赵策的存在,然而他的心情却没有丝毫波动,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先前的一击根本无法彻底战胜赵策,而现在赵策施展出的也并非是他最强的手段。 他手中的漆黑长剑噗的一声轻响。 有许多黑色人体般的元气往外涌动了一下。 赵策的身前地上骤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光点,接着凝成一支黑色的笋。 一种古怪的力量随着这支笋的生长,不断的冲击在赵策所处的那片空间。 一片片琉璃般的晶光四散飞溅,就像是很多面镜子同时碎了。 赵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那处。 在下一刹那出现在所有人眼中时,他已经出现在师长络的身前不到七丈处。 轰! 他眼中的魔光已经消失,整个身体和长剑却是前所未有的猛烈燃烧起来,往外一炸,接着随着他简单暴戾的一剑下劈,火焰再涨,围绕着他的身外形成了一座真正的火焰洪炉,然后这整座火焰洪炉就像一滴水珠一样,从他的剑尖流淌下去,空间再震,将师长络罩落在内! 师长络手中的漆黑长剑消失,他单掌微微竖起,漆黑的本命长剑消失处有一道细微的黑烟往上飞舞。 他的整个人从中间分为黑白二色,左边半边身体黑得看不清面目,右边半边身体却是白得耀眼,射出万道光芒,一股可怕的力量凝成了一线,将这座洪炉也从中切开! 赵策的眉头深深的皱起,师长络不知从何处修来的阴神鬼物之法,和巴山剑场的剑经融为一体,此时力量之诡异,让他都根本无法度量。 在这洪炉剑被破的刹那间,他只感觉到身前出现了一个无形的漩涡。 这个无形漩涡有着至阳至阴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其中有一部分力量甚至来自于他刚刚施展出的一剑的力量。 他无法破师长络的这一击。 他甚至可以肯定,在今天之前任何一个刹那,他面对这样的师长络,都绝对不可能胜出。 然而今日他却并不这么认为。 因为就在之前他划出那一道剑痕时,他犹如身临其境,终于捕捉到了他师尊当年那一剑的神韵。 他此时心中没有任何其余的杂念,只是很简单的,再次往前出剑,划出那道剑痕。 火红的剑在他前方的空气里扫过。 空气里出现了一道火红的剑痕。 第二十二章 亡命剑 嗤的一声轻响。 师长络的胸口出现了一道焦痕,他的眼瞳里涌起一片灰色的雾气,整个身体不断往后飞掠,但是双足始终紧贴在地上滑行。 赵策保持着挥剑的姿势,他身前的漩涡被这一道剑痕切开,然后燃烧起来。 无数巴掌大小的灰尘从他身前数尺的空间里疯狂的往外喷涌出来,就像有一堆梧桐的枯叶被置于风口,往外吹散。 师长络脚底和地面接触的地方始终有一层黑气缭绕,一种可怕的力量不断的落在他足底的地面上,让地面上出现了无数蜘蛛网一般的裂纹。 师长络有些震惊。 他有些难以理解对方随手划出来的这一剑竟然如此强大。 赵策也同样有些震惊,他很难理解剑意明明已经袭入对方的身体,然而对方却以一种诡异的方式硬生生的化解了深入体内的力量。 …… 师长络在飞退,而赵策挥剑不动。 这副画面落在城内城外所有人的眼睛里,便是师长络显得不敌。 然而此时的赵策,包括这片战场上一些最强大的修行者,却注意到了一些细节。 地面上绽放的无数蜘蛛网一般的裂缝里,有一些深灰色的元气涌起。 这些深灰色的元气就像是地面下刺出的枯骨,散发着腐败的味道,然而却从这片天地间急剧的抽引来许多新鲜的元气。 新鲜只是刚刚生成,只是相对。 这种元气本身,散发着一种浓烈的阴寒味道,来自于战场上刚刚死去的许多修行者的气血和身体。 这是阴气,修炼鬼物之道的修行者所需的元气,便来自于死亡,便来自于一些生前曾经很强大,积蓄有大量天地元气在体内的生灵死后转化释放出的气息。 这就是修炼阴气鬼物之道的修行者往往需要在一些很古老的墓地修行的原因。 然而却很少有修行者,能够直接引聚身外的大量阴气对敌。 尤其是在这种尸横遍野的战场上,这样的手段便只能用恐怖来形容。 能够感知到这些细节的修行者,包括赵策自己,都知道师长络的下一击,一定会更强大。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赵策刚刚施出的一剑已经拥有了传说中那名赵剑炉宗师的神韵,甚至已经和当年他师尊那一剑的威力没有太大的差别。 这当然已经是赵策所能施展出的最强一剑。 连这样的一剑都无法战胜师长络,那还有胜出的可能么? 在所有能够注意到这些细节的修行者看来,赵策必败无疑。 然而赵策自己却并不这样认为。 他出剑。 方才的一道剑痕是在空中轻轻一划,而此次他的出剑,是很干脆的举起剑,往前方的师长络斩落。 他前方的空气忽然变得无比炙热。 就连数百丈之外的人都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热浪。 这种热力对于周围的这些修行者而言都不陌生,在修行者世界里的各种记载里,赵剑炉的修行者长期火焰为伴,在日常的修行之中,他们的身体里便蕴含了无穷的火意,积蓄在他们身体里的天地元气便异常的灼热。 然而令人震惊的是,此时的热意,却超过了赵策之前的任何一剑,甚至让人自然的产生不可思议的味道。 也就在这一刹那,许多惊呼声自然而然的响起。 赵策手中火红的长剑,燃烧起来。 这种前所未有的热力,便首先来自于他手中长剑的燃烧。 先前他的这柄剑上也一直流淌着火焰,甚至岩浆般粘稠的火热元气,然而此时,所有这些忍不住惊叫出声的修行者都看得清楚,他的这柄剑真正的,从内到外开始燃烧了起来! 这柄剑散发着浓烈的本命气息,自然是赵策温养了许多年的本命剑。 赵剑炉修行者体内的真元和天地元气灼热得可以融化金铁,所以他们用了许多年的时间锤炼出来的剑胎便是当世最佳,不知可承受多高的温度。尤其经过许多年修行炼成的本命剑,便是这世间任何匠师都无法打造出来的神兵。 然而此时,赵策用一种狂暴的方式令他的这柄剑直接燃烧了起来。 是真正如干柴般的裂开,崩解,燃烧。 这已经无关剑意。 只是异常纯粹的一斩,然而温度的狂暴提升,便带来了力量的狂暴提升。 没有任何的回旋余地。 在这一刹那间,他的这柄本命剑轰的一声变成了一团狂暴的火焰,然后他就举着这团狂暴的火焰朝着师长络斩去。 然而这还只是开始。 他体内的真元和天地元气,都开始燃烧起来,转化为恐怖的热意。 噗噗噗… 空气里到处产生了爆燃。 那地上涌出的一丝丝阴气也全部燃烧了起来。 整个空间都似乎被火意禁锢住,然而四周还有天地元气被疯狂的抽引过来。 在一个呼吸之前,师长络的面色极为平静,他确信自己已经能够取得这一战的胜利。 然而在这一瞬间,他的面色灰白,眼睛里也全部都是不可置信的光彩。 这是一名修行者一生锤炼的剑、真元和生命的彻底燃烧,有着世间再难超越的决心和魄力。 而这样一剑的力量,他根本无法力敌。 他也知道自己无法匹敌的最根本原因。 他认为剑道的胜负是以生死论。 而对方的剑道,却是根本无视生死。 不管他胜不胜得过这一剑,对方都会死,而他应该也会死。 这样的胜负又还有什么意义? “亡命剑!” 他的脑海之中清晰的出现了这三个字。 这是当年王惊梦对赵剑炉的修行者的评价。 当此时他脑海之中清晰的出现这三个字,一种难言的苦意便充斥他的口腔,充斥他的全身。 哪怕是很多年之后,他此时面对当年的王惊梦,依旧不可能胜出。 因为那时的王惊梦已经知道了赵剑炉的修行者真正的可怕之处,而且明明知道赵剑炉最强大的便是这种不顾生死的亡命剑,他却依旧有勇气和那名宗师约战决斗。 而他现在自己,却没有勇气面对赵策的这一剑。 一声意义难名的痛呼声从他的口中迸发。 他体内所有的真元和天地元气迸发而出,无数朵黑色的花朵在空间绽放,这些花朵间迸发的力量并不往前,只是包裹住他的身体,撕开后方的空间。 在所有人的视界之中,师长络浑身的肌肤都干枯烧焦了。他所能做的一切,就是疯狂的往后逃遁,化成了一道青烟。 这一剑已经逼尽了师长络所有的力量。 赵策手中燃烧的本命剑消失,他体内的真元也被尽数逼出,在前方的空气里变成了数百道火流。 他体内的气血都被自己灼干了大半,连此时的一口吐息,都是带起了数条火苗。 第二十三章 释然 他体内的经络都被焚毁了大半,一身修为尽付东流,已经和废人无异,然而却依旧处于方才他施出的那一剑的真意之中,剑境更有顿悟,感觉和当年的师尊的剑境又近了数分。 他的视线略有模糊,热气蒸腾里,阳光正好从他的后方射来,他的影子落在他的身前。恍惚之间,他似乎又回到了当年在赵剑炉学剑的那个时候,他跟在自己敬爱的师尊身后。 当时的师尊就像看不到顶端的高山,云雾缭绕,自己和他之间不知道有着多远的距离,甚至根本无法看清自己师尊的高在何处,然而现在,他的身影却似乎和记忆里的师尊的身影渐渐融合在一起。 他似乎再次遇见了他的师尊,这种感觉太过美好,以至于让他根本没有在意自己身体的状况。 “值得么?不是还有我们么?” 就在此时,一声关切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一双坚定有力的手托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这双手属于唐折风。 唐折风站在他的身侧,深深的皱着眉头,眼瞳深处说不出的担忧。 平时神容极冷的赵策看着他这副表情,却是笑了起来,他任凭自己身体的分量压向唐折风的手,然后带着一些骄傲轻声回应道:“这是赵剑炉的声名,自然值得。更何况就算我不能再用剑,但我总算试清了我师尊的那两剑,我赵剑炉还有赵一,还有赵四,只要我将我体会到的东西告诉他们,那便值得。” 唐折风呆了呆,然后摇了摇头,郑重的感叹道:“你们赵剑炉真可怕。” 赵策没有再回应他的这句话,而是用力的抬起头来。 他模糊的视界里出现了师长络的身影。 师长络很艰难的站立着,他的身体有些佝偻,他身上的肌肤都烧焦了,裂开成一片片如焦土,但是裂开的裂口内里却是有新鲜的血肉在生长,就像蛇在蜕皮一般的诡异,更为诡异的是他内里的肌肤是黑色的。 这似乎是一种诡异的疗伤手段,然而谁都可以感觉出他这种疗伤的过程十分艰难,他身上那种强大的气势和阴寒至极的气息消隐无踪。 “我想王惊梦还是不如我师尊。” 赵策看着师长络,没有论这一战的胜负,而是说道:“我师尊不只是个人修为强,而且他带出了一群我们这样的弟子。” 师长络沉默了片刻,他颔首为礼,表示认同。 …… 南嘉鱼望向天启城的方向。 天启城方向的天空里又出现了一团巨大的云霞,就像一座天上的城池压在天启城上。 这便说明有新的宗师出现,然后投入了战斗。 南嘉鱼是卓山剑院的修行者,卓山剑院亦是有资格参加岷山剑会的修行地之一,只是多年未曾取得过优异的表现。在被兵马司从长陵抽调到这前线之前,他也只在卓山剑院修行了三年。 所以他只是一名很年轻的修行者,很年轻的军士。 在这场有王朝以来的数一数二的浩大战争里,他很多时候便是作为暗哨而存在。 此时他所处的位置在一座无名的山丘,距离天启城战场还有半天的路程,只是勉强能够看清天启城上方的风云色变,以及许多股如长蛇一般蔓延在荒野之中的行军的队伍的轮廓。 在他所处的这座无名山丘下方的一条主道上,正在缓缓的行过一列车辇。 这列车辇看似普通,然而凭借他这段时间积蓄的经验,他却可以判断出乘坐在这其中一辆车辇之中的,必定有这阴山一带的秦军统帅司马错。 这列车辇要在天黑之前到达天启城。 这列车辇中的那名王侯,能带领秦军赢得这里的胜利么? 看着远处的那些云气,看着那些看不见头尾的长蛇一般蔓延的军队,南嘉鱼感到自己分外的渺小,无助。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感到了一种异样的气息。 莫名的,三道身影不知从何处而来,却就在此时毫不避讳般撞入他的眼帘,就出现在他前方的山坡上,行向着山丘下方道上的车辇! 这种突然的闯入,只意味着他之前根本没有感知到这些人的存在,令他顿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若按平常,哪怕对方是修为高过他的修行者,此时他所要做的,自然便是第一时间示警。 然而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太过强烈,却是让他的身体变得无比寒冷,无比僵硬,便是连动一根手指都无法做到。 他甚至觉得自己下一瞬间就会气血和真元一齐冰冻,然后无声无息的死去。 那是一名老者,一名女子和一名年轻人。 老者是一名老僧,持着一根杖,老得似乎每一根血肉都已经变成了风干的树根。 那女子绝代芳华,即便只是侧影都有种令人震撼的美感。 那名年轻人蒙着黑巾,似乎分外的安静。 当他僵立在当地的时候,那名年轻人似乎侧转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因为动作太过细微,他无法确定。 然而这一个动作,却让他身体里的寒意化为冷汗,肆意的流淌而出。 直到这三人的身影消失在他下方的山林里,再重新出现在更靠近下方山道的位置,他都没有在做任何的动作。 因为他知道自己在这样的三个人面前做任何事情都没有意义。 刚刚充斥身体的那种恐惧,就像是自然界里那种最低等的幼兽,如幼鹿面对巨虎般的天然恐惧。 车辇队伍在道路上不徐不疾的行进着。 天空原本晴朗,然而瞬息之间变了天色,一团巨大的阴云笼罩住了这一方天空,如一场暴风雪即将降临,道路上竟是如同黑夜。 这显然是有强大的宗师带着杀意而来,然而这一列车辇队伍却是出奇的沉静。 当黑暗来临时,无数的火光无声的亮了起来。 车辇上到处有人持着发光的磷石,散发着的苍白色光线反而将周围散射成迷离如梦幻般的图景。 车辇之中几乎所有的车帘都安静的往外掀开,其中一架车辇之中的人探出身来,静静站立在车头。 氤氲的光线照射在他的身上,很轻易的便能让人看到,他便是司马错。 这种程度的元气变幻已经足够令他明白前来的修行者何等可怕,尤其他的感知里很快出现了那名老僧。 然而他面上的神色却依旧没有任何的改变,反而有着一种等待已久的释然。 *** 刚刚出远门回来,建议大家加一下我的微信公众号wuzui1979,其实上面每天都有汇报行程以及和大家交流的。最近还在做流氓高手的十年回顾,因为流氓高手今年就要开机拍摄成影视剧,所以还会在上面放流氓高手连载的剧本,目前已经加了的知道已经更改了几集。每天还会不断的放送。还记得岳麓山下的小白花吗,还记得lulu和kay吗?加一下来回忆吧。还有的好处就是知道每天的更新,如果出现太忙和一些出差,大家也会及时知道,不用苦等剑王朝的更新。恩,就是这样,微信搜索wuzui1979,加就好了。 第二十四章 夜枭 阴寒的气息更浓,天色更暗,空中甚至飘落起雪来,然而这一列车辇却是分外的平静,甚至有不少车夫开始在车头两侧挂上灯笼。 一盏盏发光的灯笼在风中摇摆,和车身撞击发出轻微的声响,而车队中的人却是寂静无声。 气氛诡异而神秘,透露着危险。 丁宁的心境出现到了一丝波动。 在此之前的很多时刻,他都在做着有关这一战的推演,猜测着郑袖最后那招隐棋到底在哪里,却始终无所得,然而此时,这是这列车辇的异样气氛,却让他的心脏骤然一缩,生出不祥的预感。 “东胡僧,在那年的长陵,我们应该见过。只是那时您不起眼,未料想您能走到这样一步。” 便在此时,司马错面无表情的仰视着他们,出声说道:“公孙家大小姐,也未曾想您会走到这样一步。”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岁月的味道,很容易将人的思绪拉到很多年前。 “还有您,虽然不明白怎么会有一个您这样的人存在,但您应该就是九死蚕的传人,他的真传。” 他的目光长时间的停留在了丁宁的身上,有些欣赏和感叹。 对于在场的任何一人而言,此刻都并非适合聊天的时机,然而此时的司马错,却偏偏就像是闲聊一般,他看着丁宁,接着缓声说道:“您知道这场伏尸百万的大战背后真正的用意是什么么?” 他的声音很平和,然而谁都听得出阴谋的味道。 明明是有两名可怕的,个人修为都绝对超过他的修行者前来刺杀他,然而他的态度,却好像他是猎人,对方只是送上门来的猎物。 长孙浅雪想到一个可能,眼眸深处瞬间充满冰冷的愤怒,高空之中呼号的寒风骤然更急,发出无数鬼哭狼嚎般的声音。 丁宁微微蹙眉,却是没有回应此时司马错的问题,只是保持着沉默。 “公孙家的大小姐和巴山剑场,和九死蚕的传人走在一路已经让人觉得不可思议,而昔日拼命想要杀死王惊梦的东胡僧也反而和你们一路,更是离奇,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司马错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丁宁,感叹道:“这场大战背后的真正目的,便是九死蚕的传人,便是您啊。” 他的感叹真诚到了极点,却是连丁宁都感到了刺骨的冷意。 “这样的大战,的确无论是巴山剑场还是我都不可能不出现。只是用百万人的生死,来确定九死蚕的真正存在,来让九死蚕出现,她真是越来越疯了。” 丁宁说完了这几句话,直视着司马错的眼睛,“刺杀主帅也的确是巴山剑场爱用的手段,但是你何以确定,九死蚕会出现在这里,何以确定我就是九死蚕?” 要完成一个确定的推论,便需要很多确切的信息来佐证,在这场刺杀发生之前,司马错就已经猜出长孙浅雪会来这里,同时还有九死蚕的传人,那一定有关郑袖的隐棋。 司马错微嘲的笑笑。 他并不心急。 所以他的声音很慢的响起,甚至没有去回应丁宁的问题:“即便平了整个天下,九死蚕不除,依旧如鲠在喉,谁都不得安宁。坐皇位而寝食难安和这一战本身相比,谁轻谁重你自己便可判断。” “真是个笑话。” 丁宁忍不住摇了摇头。 这一切的确就像个笑话。 自己认为只要刺杀掉司马错,便能彻底赢得这一场大战,然而可笑的是元武和郑袖其实并不在意这场大战的胜负本身,在他们看来,这场大战的胜负竟然不及自己一个人。 “就算我是九死蚕的传人,但既然他能传给我,我自然也能传给他人,九死蚕如何能绝?以这样一场大战的胜败而论,值得么?” “即便楚军能胜,也无能力进入我大秦纵深,最多便是再丢个阳山郡。”司马错微讽的笑了起来:“阳山郡打来打去,早就没太大价值,重建城邦这种事情,留给他们去做也甚好。至于九死蚕功法虽然极为神秘,无人可知,但至少可以肯定修行极难,除了惊人天赋者根本无法修炼得成。即便真能再找得到传人,隔了一代,少了王惊梦的教导,有功法而无剑经,又能成什么气候?再过十几年后,那又已经是一个时代。谁还会忌惮少了这些宗师匡扶的幼蚕?” 值不值得这种事情,别人不能代以衡量,丁宁不再和司马错争辩什么。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看了长孙浅雪一眼,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司马错这列车辇里并没有足以阻止东胡僧和长孙浅雪的强者,这也是他没有料到这里便是郑袖最凶险的反击之处的原因。 很多年之后,郑袖在很多方面的确没有变化,但在很多方面却变得更为可怕。 那现在,到底是谁会将针对司马错的杀局,反而扭转变为针对自己和长孙浅雪还有东胡僧的杀局? 长孙浅雪缓缓侧转过头,看着他隐匿在黑巾下的面目轮廓,熟悉而陌生。 她初始也愤怒到了极点,漫天的风雪怒号声便代表着她的心情,愤怒来源于再次落入郑袖的算计,然而此时她的情绪却已经彻底的平静下来。 “若不能同生,便共死。” 在此时,她轻声的对自己身边的丁宁说了这一句。 因为她很清楚,既然九死蚕才是郑袖这一场大战的真正目标,而且最终这里便是她埋下的陷阱,那么这里自然会多了无数死的可能。 “来了。” 丁宁看着她的眼眉,点了点头。 后方的山坡上响起了有人踏断枯枝的声响。 一名身穿月白色长衫的剑师缓慢的从他们曾经行走过的山林走出。 天空里此时飘洒而落的飞雪是蓝而微黑,这名身穿月白色长衫的中年男子的身周也在不断生出冰雪,只是却是一片雪白。 丁宁的目光却没有落在这名剑师的身上。 他抬起头,看向身后这座山丘的顶端。 山丘的顶上此时已经站着一名身穿黑衣的男子。 他静静的俯视着下方,就像孤傲的鹰枭。 “竟然是他?” 长孙浅雪刚刚才恢复平静的眼瞳深处涌出无比复杂的情绪。 那是震惊,是担忧,甚至还有一丝惘然。 丁宁的面容微微僵硬。 在他的感知里,那名黑衫男子比山更高大,就像是一轮压在山上的黑月。 那一轮黑月,也曾经压在长陵很多年。 ps:继续建议加一下我的微信公众号wuzui1979,毕竟上面会有和大家的交流,而且可以第一时间知道我的行踪和更新情况,最重要的还有美女图片看… 第二十五章 御驾 在巴山剑场崛起之前的很多年,长陵有着很多旧权贵门阀。 这些旧权贵门阀有些是皇亲国戚,在朝堂之中的势力错综复杂,根深蒂固,有些则是盛极的权臣,掌握着王朝的一方命脉。不只是在长陵,大秦王朝的一些郡属,曾经都在这些旧权贵门阀的掌控之中。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整个大秦王朝的实际掌控者都不是大秦王朝的皇帝,而是这些旧权贵门阀。 这些旧权贵门阀热衷于培植自己的力量,他们暗中的伙伴甚至有敌国,他们在意自己的利益更胜整个王朝的利益。在他们看来,并非是皇室分封给他们的土地,而是他们的土地和权势并成了整个王朝。 因为长时间的养尊处优和高高在上,甚至习惯于不遵循律法而采用一些黑暗的手段,所以寻常的民众对于他们而言也只是地里的庄稼,割完了一波又是一波,并没有人真正担忧民间的疾苦。 巴山剑场的崛起是因为王惊梦为首的一批强大剑师,而当王惊梦和这些剑师进入长陵,推动变法,首先针对的便是这些旧权贵门阀。 所以大秦王朝的第一场倾朝之战,并非是对韩赵魏的大战,而是和这些旧权贵门阀之间的战斗。 只有经历过那段岁月的巴山剑场修行者,才知道发生过多少残酷的战斗,才知道他们付出过什么样的代价。 每一个旧权贵门阀,就像是一个皇朝。 那名站立在山上的黑衫男子所在的家族,便曾经是长陵的真正统治者之一。 当王惊梦第一次走进长陵时,这名黑衫男子已经成名,他的权势,就已经像黑色的月光笼罩着长陵城。 很多年后,当丁宁再次听到这名黑衫男子的名字,是他出手杀死了郑袖身边的一名亲信温厚岭,到那时丁宁便明白这名黑衫男子的可怕不再是仅限于家族的权势,便是连他的修为进境都已经在他的预计之外。 只是丁宁并不理解,这样的人怎么会站在郑袖一边? 当年那些很冷酷的名字,都是郑袖和元武下达,这名旧权贵门阀的领袖已经暗中和郑袖争斗了很多年。丁宁怎么都没有想到他竟然是郑袖的人。 所以他怎么都没有猜测到,原来郑袖的隐棋在这里。 “为什么?” 长孙浅雪微仰着头看着这名黑衫男子,清冷的问道。 此时包括那名身穿月白色长衫的修行者,这里只是多出了两名宗师,然而她十分清楚,这名黑衫男子的到来便意味着可怕的势力到来,想要轻松的逃离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 “为什么?” 黑衫男子静静的看着她,重复了她问出的三个字,然后拢了拢自己的发丝。 他漆黑如墨的长发里,却是有许多平日看不见的白发。 “这种问题有很多个理由,譬如说若不是巴山剑场的那些人太强,郑袖哪怕再冷酷,也不可能做得到那一步。譬如说王惊梦太强,那样的人便如同神祗,和他相比,我们再强也似乎只是神明口中的食物,这样的人本身便不该存在于世间。他死了,但他却偏偏留下了一个传人。而且似乎用剑方面有着和他一样的天赋,我不想见到再一个神明产生。” “但是到底是为什么?” 黑衫男子也抬起了头,看着前方天空里的风雪,眼眸里出现了不加掩饰的悲伤神情,“你问我为什么,你又是为什么?难道你是为了你公孙家么,你还不只是因为想要为王惊梦报仇么?” 长孙浅雪的眉头不由得蹙起,她并不能完全明白对方的意思,但是却可以清晰的感受到他的那种由心散发的悲伤。 黑衫男子没有看她,继续安静的述说了下去,“在你和郑袖之间,王惊梦选了郑袖而没有选你,但即便如此,你都要为他报仇,更何况真心相爱的两个人,我有什么理由不为她报仇?” 丁宁和长孙浅雪都是一怔,忍不住互望了一眼。 黑衫男子悲伤的接着说道:“无论是公孙家还是我萧家,虽然都是郑袖和元武下令以残酷的手段直接灭门,但在那之前,在商家开始变法之时,有一家周家却是因为阻扰变法而获罪。周家几名主事人被处斩,家产被罚没,家眷被发配去竹山郡。周家的一名小姐忧愤交加,在途中又染了病,那时我还在幽山修行,等我得知赶去接她时,她却已经病故。” 长孙浅雪的面容微白,她终于听清楚了这个故事。 “我家中有这一座山,山里我亲手种了很多蔷薇,皆是她喜欢的颜色。我便等着来年花开时迎娶她,和她住在那山中别院,但是山中她最喜欢的花还未盛开,她却已经不在。” 黑衫男子缓缓转过头,带着浓烈的厌憎看着长陵的方向,接着说道:“我失去她时,那种摧心肝的痛楚想必你也能理解,王图霸业,在那时对我已经没有意义,归根结底,家中人勾心斗角,也没有多少个好人,死便死了。但她却是善而无辜。若不是巴山剑场,若不是王惊梦以一剑镇压,推动商家变法,她又如何会在流放途中死去?她死去时我不在她身边,她是何等的痛苦无助?” “所以如果还存在一定要杀死的敌人,那首先就应该是巴山剑场。” 黑衫男子慢慢的说道,“我遵循我内心的愿望,和其它无关。这么多年后,谁会记得当年的很多往事,甚至连我都只被人称为夜枭,谁还会记得她这样一个人。但是我记得。” 丁宁已经沉默了很久,等到这名黑衫男子终于说完,他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恩怨这种事情,本身便说不清楚,只有遵循自己内心最炽烈的情感。” 黑衫男子点了点头。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丁宁,这个时候他眼瞳里的悲伤消退,眼瞳里闪耀的全部都是睿智、强大和自信的光芒。 这个时候他不再是个回忆过往的感伤的寻常人,而是掌控着诸多旧权贵势力的夜枭,黑暗中的皇者。 他看着丁宁的目光,和人间的帝王的目光没有什么区别。 “我很欣赏你。” 他真诚的轻声说道:“若不是我花了十几年的时间演了这么多戏,让巴山剑场都有些信任我,从而得知了公孙家大小姐的一些消息,否则连我也依旧无法找出九死蚕到底在哪里,也不可能推断得出你一定会和她在这里出现。” …… 风雪更浓。 杀意的波动便让长孙浅雪控制不住九幽冥王剑的力量波动,每一次元气的震荡,都令高空之中的寒意蓄积的更浓,飘落的雪花便也越来越大。 灰黑色的风雪,苍白色的灯笼火光,似乎要将这整个世界都染成黑白二色。 一直比丁宁更沉默的东胡僧也些微有了动作,伸手抚去了他自己头顶上的积雪。 话多原本生厌。 尤其是对于他这样的修行者而言,说了这么多,终究还是看有谁能够杀死丁宁。 所以他看着夜枭说道:“你们谁杀得了他?” 夜枭这样的人出现,便意味着有更多的宗师已经悄然而至,围住了这方天地。 但他的这句话,却是理所当然。 有他在此,有谁能杀死丁宁? 他有资格说这样的话语。 然而当他这样的话出口,司马错的面上却是泛开了一些古怪的神色。 然后他轻声而认真的说道:“并非只有赵妖妃才会御驾亲征。” ...... 重要的事情何止要说三遍,剑王朝爱奇艺的动漫项目已经开始了,仙魔变的连续剧制作团队已经开工,流氓高手的剧本已经开始,影视项目也启动了。所以大家一定加我微信公众号wuzui1979,有很多关于流氓高手的忆旧活动,今后还会有一些免费的周边发放活动。wuzui1979,赶紧加起。尤其一些意见对于剧本和影视制作会非常有参考作用。别到了最后已经拍好了一放再说绝对不行我粉转黑。微信搜一下wuzui1979,加一下,然后有话说话。每天都会有交流。 第二十六章 天之蚀 当他这句话出口,这一片天地骤静,连长孙浅雪的呼吸都停顿了数息的时间。 “并非只有赵妖妃才会御驾亲征。” 这句话在丁宁的脑海之中回响着,他当然明白这句话代表着什么意思,面容也不由得苍白起来。 他看着司马错和他身周车辇上的那些挑着灯笼的座客,此时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列车辇的气息那么诡异,为什么那些车夫和侍者明明修为距离宗师尚远,对于这样的大战而言根本达不到可怕的地步,但是却拥有着一种绝对沉静的气息。 因为这些人都是来自皇宫的侍卫,那种气息,便是跟着帝王而沾染的所谓皇气。 所以这列车辇便是皇辇。 东胡僧古井无波的心境中也出现了一丝涟漪,他心有所感,望向一侧的不远处。 那处也有一座荒凉的山丘。 皇帝的侍从和车辇已经在这里,而元武皇帝却不在这里,而在那座山丘上。 山丘的一片树林里,有一座普通的石屋,然而此时已经被布置得极其整齐。 身穿寻常布衣的元武皇帝正在饮茶。 他的身前站立着一名年轻的宫女,提起红泥小火炉上的茶壶帮他沏了一盏茶。 当东胡僧望向他所在的这座山丘时,他才刚刚端起茶盏。 然而在下一刹那,他低头喝了一口,茶盏缓缓落在他的身前,他和东胡僧相隔的这片空间里,却是出现了很多晶莹的波纹,他的身体从原地消失,穿过了这些波纹,直接便出现在这列车队的尾端。 他的身影就像一个静止的画面中突然增加的物体,直接充斥在眼瞳之中,让人甚至产生一种不真实的难受之感。 轰的一声。 当他的身体静止,他身后和那座山丘之间的空气里,才发出一声恐怖的轰鸣声,就像是有一条很长的城墙瞬间节节崩塌。 这是一种令人难明的境界,或者说是此刻天下所有七境宗师都不能理解的境界。 便是连他身上自然流散的天地元气,都如同一缕缕炫目的神光,让人几乎无法直视他的面容。 丁宁微眯起眼睛,他深深的看着这名直接出现在车队后端那架车辇上的布衣男子,大秦王朝的元武皇帝。 元武的面容和十几年前相比没有任何的改变,岁月似乎根本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的痕迹。 丁宁的心往身体更深处落去,却奇怪的没有任何愤怒以及其它负面的情绪。 他根本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时候和元武碰面。 长孙浅雪的双拳渐渐握紧,她的身体比身外的风雪要寒冷的多,然而手心之中却是依旧不可控制的沁出冷汗。 她看着站立在车上的元武。 元武的五官和身材都很普通,在很多年前,她觉得元武一切都很普通,然而便是这样的一名看似很普通的人,却是一步步的走到了人世间的巅峰。 鹿山会盟之时,天下宗师汇聚,元武顾忌尚多,气机隐匿,然而当他一剑平山,修为展露无遗,此时又是只需针对东胡僧和她以及丁宁,他此时的气机,便如江山尽在脚下,俯瞰着众生。 他看了东胡僧一眼,说道:“你不是我的敌手,不若为寡人效力?” 他的声音很平常,但是很威严,有一种至高无上的味道,甚至让人不由得觉得只要他说出这样一句话,东胡僧便不会反驳,甚至服从。 因为他是这个时代最强大,最有权势的帝王。 即便真的输了这一场大战,丢失了数个郡的土地,他所拥有的大秦王朝依旧有着比其它王朝广阔一倍不止的疆域。 山梁上的夜枭的呼吸也变得略微不平顺,他也很久没有和元武正式会面,而此时元武的强大,对他都造成了难言的压力。 然而东胡僧却摇了摇头,看着元武皇帝说道:“你受了伤。” 司马错吃了一惊。 车辇之中很多人都有些震动。 从鹿山会盟之后,数朝的修行者都进行了无数的推演,猜测元武皇帝在鹿山会盟里也受了伤,然而猜测毕竟只是猜测,和现在听到这名东胡的强大苦修僧亲口说出来完全不同。 元武眉头微挑,平和威严的面容上没有一丝戾气,他很自然的点了点头,“这瞒不过你,但你依旧不可能是寡人的对手。” 东胡僧想了想,然后道:“不一定。” 元武皇帝不再出声,他隔空看了东胡僧一眼,空气里唰的一声轻响,他的目光似乎变成了两道明亮的剑,直刺东胡僧的面目。 东胡僧站立不动,如枯死千年的树一般,连手中握着的木杖都没有任何的动静。 两道明亮的剑光在他的身前一尺处骤然消失无形。 但在这两道剑光消失之后,东胡僧却是抬步,往前跨出了一步。 他手中的木杖抬起,咚的一声震响。 他前方的虚空里竟像是有一股可怕的力量和他手中的木杖相撞,发出了如同敲击无比沉重的无形巨钟般的声音。 没有任何的停留,他的木杖随之后击,距离他百丈之外的车辇上的元武皇帝的身影却已经变成了一道虚影,而真正的身体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元武皇帝真身手中已然握着明黄色的长剑,朝着东胡僧的后背笔直的刺落。 他剑尖前方的元气炸裂开来,在空气里形成一朵晶莹的花,而剑身上耀眼的明黄色光线却似乎还来不及绽放。 这一剑的速度已经超越了七境宗师认知的极限,和鹿山会盟上斩杀晏婴的一剑同样强大。 然而东胡僧手中的木杖却是依旧来得及出现在恰当的位置,敲在了这柄剑的剑身上。 这一刹那,就像是元武皇帝一分为二,同时从前方和后方对着这名东胡苦修老僧各刺了一剑,然而这名东胡老僧却竟也是在一刹那之间完成了两件事,前挡了元武皇帝的一击,后砸了元武皇帝一记。 巨大的尘浪同时从东胡老僧的身前身后涌起,伴随着无数实质般的明黄色光线。 车辇上和东胡僧身后的元武皇帝的身影骤散,同时如梦幻泡影般消失,但随即,元武皇帝的真身却是又已经回到了那架车辇上。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眼光闪烁不定,竟是在这样的交手中,凝神思索着什么至关重要的问题。 “没有想到,你居然已经有这么强了。” 当在场的绝大多数人还没有在这一瞬间的震撼之中回过神来,他定定的看着东胡僧,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你不可能有寡人快,你的快在于直接,在于将周身化为你自己的天地,在那样局促的天地里,你才可以跟得上寡人的速度,但是你不可能拥有这样的用剑领悟…连寡人都不能。只有一个人曾经能够这样用剑。” “那应该就是因为你的原因?” 元武皇帝的目光落在了丁宁的身上,他的目光深邃里含着无数的试探和不解之意,“你得到了他的九死蚕功法,但又怎么能承继他在剑道上的领悟?” 丁宁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无比郑重的对着身前的东胡僧点了点头,然后伸出手指,数丝淡薄的本命剑气从他的指尖激射而出,留下了数道光痕。 大多人无法理解他此时的动作,但是场间有数的几名宗师却都瞬间呼吸一滞,感受到了一道玄奥而强大莫名的剑路。 这是一招剑招。 东胡僧昏黄的双瞳也变得明亮了起来。 这数道光痕落在他的感知里,便是一道此刻唯有他能够顿悟的剑招。 这一招剑招和他所修的功法和此时的状态配合得极为完美,甚至对元武的剑意都有着强烈的克制作用。 他知道因为元武皇帝的亲征,此刻的对手对于他们而言已经太过强大,所以丁宁也无法有所保留,必须尽一切可能寻找能够致胜的机会。 “天之蚀!” 元武皇帝的瞳孔急剧的收缩,他喝出了这一剑的名字,然而即便是他也只能感受一部分这剑意,也只是知道这一剑的名字而已。 *** 有书友反应在别的站我打的微信名会被屏蔽,转载都这么没有天良。我的微信公众号是无罪一九七九,无罪拼音wuzui,一九七九是数字。实在不行搜索无罪好像也能找到的。说到这里谴责一下有些盗版站,盗版就算了,居然还有盗版把作者名都给换掉的。 第二十七章 借手 东胡僧没有任何多余的思索,在领悟到这一道剑招,或者说学习到这一招剑招的同时,他手中的杖便抬了起来,施展出了这一剑。 先前元武皇帝说东胡僧不可能战胜他的时候,这名老僧说不一定,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得了丁宁的指点,参悟了一些异常强大的剑式。 所以他觉得可能,原本就是因为丁宁。 此时这世间,唯有他和长孙浅雪才知道丁宁的真正身份,所以他对丁宁有着绝对的信心。 即便如此,他都没有想到丁宁能够阵前教剑。 这已经不只是对元武皇帝这样的对手的熟悉,能够阵前教剑,还必须对他的修为和身体状况极为熟悉。 师徒教剑尚且不能做到熟悉如自己的发肤,更何况他只是一路追随丁宁到了这里,经历过数场战斗。 丁宁能够挑选出适合他用,且确定他能够瞬间领悟的剑招,这样的境界,才是真正超越了世间所有的宗师。 他手中的这根看上去像陈年老木一般的法杖,不只是他这一生修行的本命物,更是在他之前的苦修僧手中流传了很多年的本命物,其中沾染着不知道多少不同的强大气息,对于修行他这种法门的修行者而言,已是一件神物。 这一剑施得无比顺畅,他手中的杖尖斜斜的刺向天空,杖尖有一道明灭的光焰如昙花一现。 此时天空被九幽冥王剑的寒意覆盖,冰雪如怒,重重叠叠的乌云如远山被直接抽引过来,随着方才战斗的开始,长孙浅雪杀意更浓,大片大片如真正鹅毛般大小的灰黑色冰雪已经坠落下来,沉重得如同瓦片落地,噗噗作响。 然而当东胡僧这一剑施出,那重重叠叠的乌云和沉重的风雪被来自天空的无数道火线洞穿。 一道道明亮的金黄色真火火线从高空坠落,和寒云剧烈的摩擦不断的引爆。 天空里,千树万树火花开。 许多片金色的真火如同符器上的符文疯狂的吸取着来自天地的元气,在穿过这些寒云之时已经变成了一片片极薄但是带着某种蚀骨味道的金色薄剑。 对于任何修行者的感知而言,只要这样的一片剑片刺入身体,那体内的血肉和骨骼便立即被会侵蚀,化为乌有。 万千道剑从四面八方射向元武皇帝。 这种场景宛若神迹。 这道剑意对于元武皇帝而言并不陌生,曾经出现在长陵,出现在天下强者共聚绞杀王惊梦的那一战里。 王惊梦曾经用这一剑直接灭杀了众多的修行者,即便今日他已经到了八境,也依旧不敢有半分大意。 他手中明黄色的本命剑往上斩出。 无数丝比金黄色的真火还要耀眼的光线带着一种圣洁的浩大的味道从他的剑身上绽放而出。 这些刺目的明亮光线在他的身外形成了一只巨大的凰,一种传说中的神兽。 但在接下来的一刹那,他体内属于八境的磅礴元气往外迸发而出。 剑凰影被他自身的力量撑裂崩碎,接着化为无数更为细碎的剑丝和明亮光线。 这些力量使得天空之中轰然一震,就像是直接有一座须弥神山往上撑了起来。 长孙浅雪的目光剧烈的闪烁着,她的右手之中几乎不受控制的流淌出深邃到了极点的蓝黑色本命元气,九幽冥王剑自动凝成,缓缓出现在她的手中。 自鹿山会盟时开始,她已经知道元武已经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元武,然而现在亲见他的出手,却依旧让她有种难以相信之感。 这一刹那间,元武是以本命剑施出剑凰,又以身体施出巴山剑场的大须弥剑。 这样的两剑在元武的手中,却是直接就变成了一招新的剑式,一招防御天下无敌的剑式。 “苦海渡!” 早在东胡僧义无反顾的施展出刚刚领悟的那一招“天之蚀”时,丁宁就已经发出了一声急速的低喝。 接着右手并指为剑,又凭空施出了一剑。 “苦海渡”是东胡僧师门的一道密剑,就如篆刻在他的生命之中。 此刻听到丁宁这样的一声低喝,东胡僧任凭自己的身体直觉,随手便施出了这一剑。 一道灰色的杖影如航行的巨船上的帆影,切开此时的风浪,穿过了无形的须弥神山,迎面切向元武。 接着东胡僧便用出了第三剑,也就是刚刚丁宁并指为剑,施出的那剑。 这是一道新的剑招,随着周围空气的流动,这招剑招也如同很自然的流淌在东胡僧的脑海里。 东胡僧手中的法杖再震。 三剑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噗嗤一声极为古怪的爆响。 元武皇帝的头顶上方有一团白色的冲击波往外炸开,虚空就像是出现了一个孔洞般,东胡僧手中紧握着的法杖此时杖尖朦胧了起来,但是那团白色冲击波的中心,却是有一截清晰的杖尖朝着他头顶心刺去。 除了此时丁宁和东胡僧之外,所有人全部变色。 元武皇帝的身体变出了数个头颅,数双手臂。 如此的画面,只是因为元武皇帝此时的动作太快,超出了在场修行者眼睛和感知所能捕捉的极致。 轰的一声爆响。 一团金色的焰光炸碎了出现在所有人眼中的画面。 一声低沉的闷哼响起。 元武皇帝的身影从金色焰光团中往后退出。 他的额前流下了一道淡淡的血迹。 一片骇然的惊呼声响起。 在场那些宗师级的人物都可以确定元武皇帝并没有受什么严重的伤势,然而在东胡僧的三剑之下,他毕竟没有占优,反而受伤流血。 “无生灭。” 在这些骇然的惊呼声响起之前,丁宁的声音又已经在东胡僧的耳侧响起。 丁宁的面容凝重异常,双眸之中如有星辰不断明灭,每一次明灭便代表着一个心念在他的识海之中闪过。他此时相当于借由东胡僧之手施剑,东胡僧临近八境突破,精气神正处于一生中最完美之时,而元武在鹿山会盟之中所受的伤势显然比外界推测的更重。 然而这些都依旧不构成可以战胜或者逃过今日杀局的可能。 其实此时对元武影响最深的,是元武自己的心境。 是见到他施出这些剑招的心境震动。 他越是毫无保留的展露这些剑招,便越能给元武带来震动,越是让元武无法集中自己的心神。 所以在喝出了东胡苦修僧那道“无生灭”剑招的名字的同时,丁宁再施一剑。 他的手中真正透出了本命剑的剑光。 一道极为简单,堂堂正正的笔直剑意往前刺出,但是这道剑意完美到了极点,完美到了让在场的所有剑师都觉得无法企及的地步。 东胡僧也有些不解。 这只是巴山剑场一招毫无花俏的“破军”剑。 这样的剑招任何人都学得会,而且越是简单的剑意,要想做到极致的完美,那便需要天分,和后天的努力已经无关。 这一剑的威力也并不大,难道便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他不解,然而在此时,他感受到了元武皇帝心境的震动。 在他和元武皇帝这种级别的修行者之间,便有如心灵感应般,他便能直觉元武皇帝此时的气机已经出现了破绽。 东胡僧顿时有所悟。 只有昔日的王惊梦才能施展出这样完美的剑意。 然而现在这样的剑意却是重现,如何令人不震动? 这一剑并非是让他用,而是给他带来机会。 他手中的法杖消失。 他的这道“无生灭”,意思是“无有生灭”,天地间没有可能有无缘无故多出来的东西,也没有任何物质会消失。 不生不灭,无增无减。 他手中消失的法杖直接出现在了元武皇帝的胸前,而元武皇帝胸前那片区域里的天地元气,却已经到了他的手中,变成了一柄透明的长剑。 第二十八章 恐惧 元武皇帝的识海之中掀起巨大的波澜。 他的心境震动不已,丁宁那一道完美的剑意根本无任何模仿之意,在他的感知里,那便是昔日的那个人在战斗里施出了这样的一剑。 一股最强烈的情绪从他的心底深处被牵扯出来。 这股最强烈的情绪便是深深的恐惧。 这些年维系着他和郑袖,让他对郑袖所做的一切都抱着容忍的态度,并非是因为他对郑袖炽热的爱意,而是因为对九死蚕和磨石剑诀重现的恐惧。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个人的可怕,尤其那人最后一场在长陵的战斗杀成尸山血海,他从远处看到了全过程,和当年那些被那人杀死的强者相比,他不见得太过优秀。甚至他可以肯定,若非那人杀死了那么多顶尖的强者,或许今日之世间并非他第一个跨过七境而入八境。 所以他并非只是担心那人和巴山剑场的事迹流传而焚尽史书,更大的原因是因为心底深处对那人的恐惧,使得他根本不愿意去听到那人的名字以及回忆那人的强大。 那人的强大陪伴着他一生的成长,从一名受胁制的皇子到现在成为天下最强的帝王,这种恐惧便也是他身体的一部分,来自他的灵魂深处,根本无法控制。 他体内的元气也震动不堪,未能阻止东胡僧这一杖的临身,然而他毕竟是此时天下独一的八境强者,知晓七境所不能理解的元气规则。 当这一杖的力量隔空便要震碎他的肉体时,他的额上出现了一点亮光。 他体内一股独有的元气化成了光束,往上空射出,毫无时间差的引起了极高的高空之中的元气感应。 天空之中镇落一股磅礴的元气。 这股元气在空气层的上方,用修行者世界的话语便是超出这片天地,来自星空。 星空的力量对于一般的修行者而言根本无法感应沟通,因为修行者的精神力量的极限,根本不可能清晰的感知到那么高远的星空里的元气规则,所以一般的修行者都将这个天地之外的元气称为寂寒元气,无法动用。唯有如郑袖等极少数人所修的独特功法,可以用某种手段,像镜子一般折射出寂灭星空的一角,从而感悟其中的一些元气规则,动用其中的元气力量。 然而到了八境不同。 在修行者世界一些典籍的记载里,八境便能突破这个限制,虽然不能像那些功法一般窥探星空深处的某一角,然而却能够从这个天地和星空相交的边缘,瞬间汲取恐怖的元气归于己用。 这种境界便像是开启另外一个天地,所以修行者世界的七境称为搬山,八境则称为启天。 当此时元武彻底动用这样的力量时,落入所有人眼中的画面便也像真正的启天一般,一道巨大的银色光束从目力都根本无法触及的高空镇落下来,落到那一根击向他胸口的法杖上。 磅礴的银色光束里,那一根法杖渺小得如同一根牛毛。 诡异而和这个世界的修行者所熟悉的元气截然不同的星辰元气将这根法杖束缚在内,悬浮的法杖处在银色的光线里,如不断被炼化,冒出一缕缕紫红色的烟气。 眼见杖尖和元武的身体只隔着数尺的距离,却是无法触及,连这件神物的元气都在被磨灭,渐渐脱离他的控制,东胡僧的面容却是依旧如干枯的树皮一样没有任何的改变。 这法杖只是他这一击一半的力量,还有一半的力量握在他的手中。 他身下的土地凹陷下去,身影在空气里直接化为淡渺的烟影,他手握着这柄透明的长剑,在这刹那间也到了元武的身侧,一剑侧向元武的气海之处。 夜枭和司马错同时色变,他们无法想象这一剑如何化解。 有时候战斗的胜负不只在于境界的高低,还在于时间。 元武先前的情绪波动太过剧烈,现在这一剑,便是他所无法顾及的时间。 他们甚至不敢去想,如果元武皇帝死在了这里,那接下来整个天下会变成什么样的模样。 然而就在此时,修为仅次于元武的东胡僧却是先于他们感应到了什么,微微抬头。 天空里已经落下一道幽白色的火线。 这是一道星火。 星火里充盈着强大而冷漠的剑意。 嗤的一声轻响。 东胡僧放开了这柄透明的长剑,他退回了原来的位置。 那柄透明的长剑剑身上出现了一点苍白色的光点,然后被这道星火洞穿,猛烈的燃烧了起来。 接着便是轰的一声巨响。 元武的身前再次发生猛烈的爆炸,方圆十余丈的地面被炸成齑粉。 元武再退十余丈,身上没有伤口,但是面容苍白数分。 长孙浅雪深吸了一口气。 那道星火自然来自郑袖。 每次见到这样的星火,她便总是控制不住的愤怒。 这一刹那她心中隐约希望那一道星火坠落在元武的身上,然而这对在她眼中的奸夫**心中有同样的恐惧,这一剑却是挡住了东胡僧致胜的这一剑。 一抹苦涩的意味出现在丁宁的嘴角。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不管元武皇帝退多少步,不管他受多少伤,只要元武皇帝还活着,便依旧是这场间最强大的存在,他们便始终逃不出死亡的阴影笼罩。 而且他十分清楚,从这一刻开始,他们的处境将会更加的困难。 元武尚且可以走错一步,但他们只要走错一步,迎接他们的便只有死亡。 因为此时,司马错和夜枭等人已经确定光凭借元武根本无法解决这场战斗。 狂风怒吼,伴随着无数洁白的冰雪。 那名和夜枭一起出现的宗师已经抢先出手。 这名宗师在长陵没有任何的声名,甚至连丁宁都不知道他的来历,然而所修的却也是极寒的剑意,甚至让丁宁感觉到有种岷山剑雪的味道。 那种森寒比不上九幽冥王剑的深寒,但是锐利的意味却有过之而不及。 当这名宗师面目极为凝重的出剑,他手中洁白无瑕的长剑挥出的瞬间,他身前的天地里就已经出现了数千道白色的冰剑。 这些冰剑和他手中本命剑释放出来的强大力量一起,形成了一道巨大的雪白剑龙,在空中狂舞冲下,一口朝着长孙浅雪噬去。 雪白剑龙上方的天空里,有一道漆黑的黑影。 夜枭的身影消失了,但是一道黑色的弯月,却是带着一种恐怖的杀意从空中镇落下来。 司马错也自然不会放弃这种绝佳的出手时机,他的口中迸发出一声低沉的厉喝,身上元气看似阴柔的他在此时却是爆发出最为刚猛而狂暴的力量。 他的手中显出了一柄宽阔而断的灰色阔剑,剑走刀意,海量的天地元气被硬生生聚合而成一道晶莹的刀墙,朝着长孙浅雪横斩而下。 没有一名七境能够承受住这样三名强者的联手,即便是东胡僧或许也不能。 长孙浅雪也自知不能,她的身体不自觉的朝着丁宁而去,只想在这一刻距离近些。 “怯魔!” “先杀这岷山剑雪。” 然而丁宁冷冽的声音已经传入东胡僧和她的耳廓。 “怯魔”是东胡僧所修的一道杀招。 此时不用多言,东胡僧都心有感知,他的双手往前方天空伸去。 那柄在银色光柱中震颤不息的法杖疯狂的旋转舞动起来,顷刻带出万丈金光,脱离了银色光柱的桎梏,朝着元武皇帝砸去。 丁宁也不知道那名施展雪白剑龙的修行者的名号,但是此时他对长孙浅雪说时用“岷山剑雪”这四字代替,长孙浅雪便根本不再思考,九幽冥王剑在她的手中消失,化为无数灰黑色的晶粒。 长孙浅雪和丁宁在长陵共同隐居了许多年,她很多时候原本就不想思索,对丁宁绝对的信任。 此时她根本不顾夜枭和司马错的杀招,所有的力量尽数朝着那名修行者涌去。 灰黑色的冰晶粒子在空中穿行,和数千白剑相撞。 一瞬间便爆开无数朵雪白色的花朵。 那名不知姓名的修行者骇然色变,无数朵雪白色的花朵在他身前就如形成一株巨大的白色花树,但是那些灰黑色的晶粒已经投出,重新堆砌成剑。 这名修行者的眼中有无限恐惧喷涌而出,他难以相信同样是修极寒的剑意,自己竟然完全无法阻挡对方的一击,最为关键的是,他不敢相信,长孙浅雪竟然无视另外两道杀意,所有的力量倾注在这一剑里。 噗的一声,九幽冥王剑刺入了他的胸口。 这一刹那九幽冥王剑重新化为无数的灰黑色冰晶粒子,从他体内透射出来。 他的身体顷刻瓦解,变成无数冰屑溅射出去。 这一名强大的宗师就此在世间消失。 然而与此同时,黑色弯月和如墙般的晶刀已经落向长孙浅雪。 这也是她所不能反击和防御的时间。 她安静的等待着,看向丁宁。 丁宁安静的站在原地,出剑。 今天有事要请假一天 《剑王朝》今天有事要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九章 求活 他的神态很平和,有些专注,但更多的给人的感觉却是熟练。 在出剑的瞬间,本命剑自手中凝成,起剑的姿势,便已经给人一种练习了不知道多少遍,最终掌握了真意,变成了生命中一种本能的感觉。 任何剑招其实都没有一定要遵循的轨迹,就像有些画师即便能够临摹名作的任何一根细微线条,哪怕做到完全一样,但却依旧临摹不出名师的那种神韵一样,剑招相同,但人不同,每个人的真元不同,甚至手中的剑不同,最终追求的便是完美的契合。 所以最强最完美的剑意,便是剑招和这修行者本身,和他手中的这柄剑,以及他的精神意志,此时的整个天地完全契合。 每一剑都有存在这种境界,但即便是一些最简单的剑式,这世间绝大多数剑师都不可能做得到完美。 而此时丁宁的出剑,便是让任何人都觉得完美到了极致,甚至连想象都不可能想象得出更完美的境界。 他手中的本命剑尽情的释放出令人心悸的气息。 剑光在他的身体周围飞旋,如同磨盘。 他体内的九死蚕尽数复苏,他的身影在这一刹那也消失在无数苍白色的束流里。 除了长孙浅雪和东胡老僧之外,所有人都很惊恐。 除了九死蚕,还有这磨石剑诀。 这是王惊梦独有的磨石剑诀。 最为关键的是,除了昔日的王惊梦之外,现在又有人在他们的面前完美的施展出了磨石剑诀。 连这样的剑诀都能完美的施展,那王惊梦的其它剑式呢? 元武皇帝突然觉得寒冷,甚至有些寒意刺骨。 黑月和晶刀还未和磨石剑意相逢,但只是丁宁的这一起剑,他就已经知道了双方相遇之后的结果。 然而他此时无法插手。 散发出万丈金光的法杖就像是传说中的降魔杵一样到了他的身前,他的身体骨骼都被庞大的力量压得发出了些微的裂响。 他只能再次后退。 地面上留下一些双足踏过的影迹,接着地面纷纷炸开,如一朵朵巨大的泥莲盛开。 天空再次洞开,一道巨大的银色光束落在那根法杖上,时间如静止一般,只是方圆百丈之间骤然一黯,光线都被吞噬了一般。 东胡老僧和元武皇帝同时一声闷哼,两个人的身体直至此时才都有颓然之势。 黑月和晶刀到此时和丁宁身外的剑光相遇。 旋转的剑光里爆发出无数的火星,就像有无数颗星辰不断的幻灭。 丁宁的身体里响起奇异的如气泡崩裂的声音,这是他体内的真元和气血紊乱的撞击,在他的身体里如无数朵细花盛开的同时也在撕扯着他的血肉和经络。 他的剑光切碎了黑月和晶刀,但是无数细微的力量依旧切割在他的身上,瞬间让他的身上出现了很多细微的血口。 然而他毕竟活着。 他以一敌二,以这样的一剑挡住了夜枭和司马错的一击。 “司马错。” 丁宁对着长孙浅雪说道。 这当然不是剑招而是指明攻击的方向。 即便长孙浅雪刚刚也全力出手杀死了一名可能与岷山剑宗有关的强大修行者,但丁宁知道她有这样的能力。 九幽冥王剑还在那名被杀死的强大修行者的上空未彻底成形,但是一道灰色的雪迹已经破风而至,随着长孙浅雪的目光所引如有生命般落向司马错的双目。 司马错一声厉喝,异常简单的一斩、一拍,这样简单的刀势不算好看,但是却很实用。 灰色雪迹被从中截成两段,力量前后不继,接着被拍散。 轰的一声。 灰色雪迹只是淡淡的一条,但是被拍散的时候却是如同一座雪山崩塌,他前方的天地全部被飞雪掩盖。 司马错手中走刀势的宽阔短剑震动不已,他的面色已经难看至极,他难以想象昔日那名公孙家大小姐竟然已经拥有了这样的力量。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的整个身体毛发都往外炸开,一种强烈的死亡威胁让他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一声凄厉的尖叫,往上跃起。 一点细细的金光在他身后的影子里飞出,落向他的后背。 那是一朵细小的金色莲花,通体无暇,就像是最纯净的阳光凝结而成。 与此同时,长孙浅雪的眉尖也亮起了一点金色的光焰,就像是很多富家女子妆容时会贴的纯金花黄。 尖叫声里积蓄在司马错体内的力量疯狂的倾泻而出,真元和天地元气充斥着他体内的经络和血肉之中每一寸空间,让他的整个身体都往外膨胀了起来,似乎有一个更为真我的司马错要从他的身体里冲出来,躲避那一点细小的金光。 从他体内疯狂倾泻而出的力量凝聚着如山落下的天地元气,形成了无数条纵横交错的灰色剑气,散发着强烈的腐败之意,就像是无数的枯骨形成的牢笼。 在下一刹那,就像两艘无形的巨船在司马错的身前相撞,恐怖的气浪瞬间将他的身体往更高的高空抛去。 噗噗噗噗 他的身上涌出数道血泉,鲜血在狂风中飞洒,身体像漏了气的皮球一样迅速缩小。 便连他的左脸上都出现了一道可怖的深可见骨的伤口,就连小半片耳朵都不翼而飞,然而司马错此时的心中却只有庆幸。 他庆幸自己还活着。 不只是对手的强大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而已,而是十几年的时间过去,他自己遗忘了一些不该遗忘的事实,忽略了对方不只是九幽冥王剑的主人,她同时还是公孙家的唯一传人。 昔日旧权贵门阀里第一的公孙家拥有的不只是权势,还有一些强大的修行手段和秘术,比如这朵迄今为止谁也不知道该用符器形容还是用剑器或者是其它对敌手段形容的“心莲”。 夜枭的身影也出现在了空中。 他从山巅跨下,他的手中出现了本命剑。 他的人和本命剑一样神秘,直至此时,在场的很多修行者才看到他的本命剑也是深沉的黑色,如同永恒的黑夜。然而黑色的剑身,却是由九股鳞剑交缠而成。 这九股黑色的鳞剑,就像是九条黑色的毒蛇。 本命剑比他的身体要降落得更快,飞在他的身前,在空中便分成了九道,这九道飞剑在空中以不同的轨迹飞行着,从四面八方诡异的落向长孙浅雪。 心无二用,一名修行者不可能分心同时御使两道飞剑,然而这名旧权贵的领袖却不知用和秘术,一剑化九。 伴随着这九剑而来的还有其它数道强烈的杀意。 这列车辇之中不只有司马错一名七境。 长孙浅雪已经无法阻挡这样的九剑,更不可能阻止那些宗师的杀意。 然而她和丁宁身边的老僧可以。 他此时有半分闲暇。 空气里出现了数道杖影。 咚咚咚咚数声,如同撞鼓,夜枭这九剑和那数名宗师的剑意全部被前后击退、挡住。 这一刹那老僧的出手也已经近乎完美。 至少在他周身这数尺空间里,他的速度已经绝对的完美。 之前世上也绝没有修行者可以相信,一名同为七境的修行者可以如同三头六臂一样,挡住来自很多方的七境修行者的攻击。 但是此时元武也已有闲暇。 元武的出手,又如何能破? “走。” 丁宁不可能不知道这点,他的身上尽是血口,不见鲜血,但脸色苍白到了极点。只是此时他的眼中依旧没有惊恐,反而涌起一种平时没有的狠辣之意。 一声厉喝之中他只是握紧了身边长孙浅雪的手,朝着车辇队列之中冲去。 他此时伤重,力量对于周围的七境而言太过弱小,速度也显得很慢,然而最关键的是长孙浅雪知道他这一握的心意。 她的力量和速度,远超车辇队列之中所有七境,包括空中落下的夜枭。 她和丁宁的身体瞬间变淡,然后在空中恐怖的加速,带出一长道朦胧的长影。 轰的一声,司马错先前所站的那辆车辇被她和丁宁到达时所至的力量震为粉碎。 碎裂的车辇之中有两名修行者。 其中一名年轻人在车辇震碎的同时已经颓然坐地,口喷鲜血,而另外一名修行者则是衣袖狂舞,一道剑光直刺长孙浅雪心脉。 噗的一声轻响。 被洞穿的却并非是长孙浅雪的心脉,而是这名修行者的心脉。 东胡僧的身影在丁宁和长孙浅雪的身侧显出,他的手伸得笔直,那根法杖也伸得笔直,刺穿那名修行者的心脉。 元武皇帝早已站稳了身影,然而此时东胡僧都已经击杀了一名强者,他却依旧还未出手。 一片惊呼声在车辇之中响起,却同样没有什么杀意落向长孙浅雪和丁宁。 这原因,自然来自车辇之中的那名年轻人。 第三十章 绝意 震惊、凛然、惶恐、不可置信…诸多极度的情绪笼罩了这列车辇之中的绝大多数人。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们这列车辇中所有人的生死都比不上车辇中的这名年轻人重要。 因为这名年轻人是扶苏皇子,是将来大秦王朝的继承者。 直到此时,他们之中的很多人才反应过来为什么丁宁和长孙浅雪等人要先对付司马错。 因为司马错本身便相当于扶苏的守护。 然而能够在这么多宗师的联手之下劫持扶苏,这本身也已经是奇迹。 当这片天地彻底安静下来,就连风雪都因为长孙浅雪的力量消耗而变得轻声细语起来时,回想方才那一道道完美的剑意,所有这些修行者的心中都不断的渗出寒意。 看着依旧蒙着面目的丁宁,他们就像是看到了当年的那个人,但是此时的丁宁却比当年那个人第一次走进长陵的街巷时还要强大,还要年轻。 当年的那人是在对韩赵魏三朝征战之后,剑意才大成,达到如此完美的地步,然而现在他的这名传人年纪才多大,剑意却竟有隐然超越他之势。 这列车辇之中的很多人都身居高位,原先在他们的心里,即便那人真的留下传人,那也是象征性的意义和召唤性的意义比较重,那人的传人,可能会引起一些逆党重新谋事,但是此时,他们却清晰的认识到对方已经不只是具有那种象征性的意义,而是已经重新成长为一个可怕的存在。 …… 数片灰黑色的飞雪落在扶苏的身上。 扶苏的身体骤然僵硬,身体表面出现了一层薄薄的冰壳,真元在身体里也无法流淌,甚至连动一下舌头都无法做到。 丁宁轻轻的咳嗽了两声,吐出些细小的血块,然后他抬起头,看向元武皇帝。 时间在此时流逝得似乎分外慢,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元武皇帝的决定,然而元武皇帝偏生沉默了很长久的时间,这便分外让人觉得窒息。 “王惊梦刚刚进入长陵,还在和一些市井江湖人物争斗时,寡人便恰好和他结识…” 当他终于开口,许多人的心中便又是陡然巨震。 在此之前,元武皇帝即便是提及了王惊梦,但都也只是简单的用“那人”来说,而这一次开口,却是直提了王惊梦的名字。 “所以我其实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一切,他的天赋,他的修行手段,以及对各种剑经的领悟。” 元武皇帝深深的看着丁宁的眉目,语气依旧平缓但是面容的神色却是有些古怪起来,“他的天赋自然是极好的,天下第一不为过,然而此后天下所有人觉得他无敌只是因为天生的天赋,这却是谬误。因为我很清楚,除了天赋之外,他修炼的异常刻苦。” “决斗这种事情,若是实力远超对手,隔许多天来一次,便是如同休闲,放松身心的同时还能享受到无数的欢呼和钦羡的目光,以及在长陵立足的名声。然而若是三天两头的决斗,这却是极为劳累的事情,尤其有的时候并没有绝对的把握。” 元武皇帝静默了片刻,接着说道:“没有把握的时候,便需要研究对方的修行手段以及弱点,还需要花费大量的精力去推敲出可以战胜的方法。他便是用这种方式逼迫自己,许多时候他为了研修一招剑式而很多天都不休憩,有时为了练习一招普通的剑式,一天便不知道要枯燥乏味的练习多少遍。” “正是因为寡人十分清楚他的修行之路,十分清楚他如何成长,所以寡人便更确定即便有人还能超过他的天赋,但不可能超过他的努力数倍,所以这世间不可能有人在剑道上的领悟不可能比他快出很多倍。” 元武皇帝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看着安静听着的丁宁,道:“即便你从出生开始修行,这样的年纪却已经走完了他一生的路,在剑道上的造诣甚至超过了他战死之时,何止数倍而已?功法和剑经可以传承,但是剑道的造诣和感悟,那种需要无数次练习才能造就的剑感,却是不可能传承。” “所以你应该不只是他的传人,你应该是他的重生.” 当元武皇帝这句话的声音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声和骇然的呼吸声如海啸一般响起,那种无穷无尽的震惊和极度的不可置信令车辇之中很多人的身体都如同此时的扶苏一般僵硬。 若是此时有人出剑刺杀,恐怕他们之中的很多人都会因为心神太过激荡而被低于自己几个修行境界的修行者刺杀。 这样的话语,太过惊世骇俗。 丁宁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直视着元武皇帝的目光,微讽般说道:“世上有重生这种事情么?” 元武皇帝冷漠的说道:“那或许便是另外一种方式的活着。” 在丁宁还未再次开口之前,他的目光又已经落在长孙浅雪和东胡老僧的身上,接着说道:“他们的情绪无法掩饰,连寡人这样的话语都如此…那只能说明寡人的推测没有问题。对于寡人而言,不管是何种方式的重活,哪怕只是九死蚕功法的问题,你得以继承了他所有的记忆,修行经验乃至对于修行的领悟,那你便是他的重生。方式不同,结果都是一样。” 场间无数人的呼吸都已经彻底的停顿。 除了风雪的声音,就连很多人的心跳声都显得如此清晰。 很多人都忍不住想,若是这样的推测是真的,这样的讯息流传出去,那会引起天下何等的震动? 丁宁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看着元武皇帝冷笑了起来。 “你为什么要说这么多?” 他冷笑着一句接着一句说道:“你说这么多,做出了这样的推断,不是说给我听,而是要说给郑袖听。你只是要推断出一个必须现在出手杀死我的理由。只有这样的理由,哪怕牺牲扶苏,她也可以承受。” “所以,你现在需要的,就是一个可以牺牲扶苏的理由。”丁宁慢慢的,一字一顿的说道。 …… 风雪之上,天空里响起一声巨响。 就像是有雷击破了天空。 元武皇帝微微眯起了双眼,唇角抿得略微用力了些。 “直到成了大秦王朝子民口中的千古一帝,你却还是依旧要借助她的力量,依旧要忍耐着她,依旧怕彻底惹恼她和她决裂。”丁宁却是面色更为平静,只是淡淡的看着他,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若我真是和你说的一样,便是他的重生,甚至比你想得还要更进一步,那现在你是在面对我,你什么感受?元武,你好厉害的隐忍功夫。” 元武皇帝的唇角微挑,似是骄傲,但却微微颤抖了起来。 他仰起头,看向远方,不再发出任何的声音。 然而天空里的轰鸣声越来越响,所有在场的人,都知道他的决定已经不可更改,他的杀意已决。 ............. 这真是对于全书很重要的一章,恩恩,剑王朝这本书就是这样,每一章都写得自己惊动。然后有更多的讨论加我微信公众,搜索无罪吧,或者直接搜wuzui1979,每天都有互动。定期还有礼品发放。 第三十一章 逃亡 然而丁宁却并未就此住口。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此时的他便是巴山剑场的宗主,是整个巴山剑场的象征,尤其当元武皇帝亲口猜测他是王惊梦的重生而不是传人,此刻丁宁在在场的所有这些人眼中,恐怕和当年的王惊梦也没有多少差别。 当年即便是天下的无数宗师云集长陵想要杀死王惊梦,但王惊梦如果开口要说什么,所有的宗师就会听着。 这就是足够的分量。 更何况此时丁宁的身上还有九死蚕和他为什么能够拥有这样完美剑意的秘密。 所以没有人出手。 所有人都听着他的话语。 “虎毒尚且不食子,元武,今日你想要扶苏陪着我们一起死,也只是不想失去杀死我们的一个机会。以一个儿子换取这样的一个机会,这就是你和当年巴山剑场那些人的不同之处。有所为有所不为,不择手段能够让你一时得利,但征服天下,只靠修为么?” 丁宁看着元武,讥讽的意味更浓:“秦楚大战何等的凶险,连你都亲征,你却让扶苏随着司马错在这里,或许你早就想乘此机会索性将这个儿子杀了算了?” 场间的所有人都在压抑着自己的心情,压抑着自己的呼吸,然而听到丁宁这样的话语,即便是所有人都刻意控制,无数细微的倒吸冷气声还是汇聚在一起,清晰的响起。 在不久之前,秦皇宫里逼出了一名隐匿的老宫女,是昔日巴山剑场的强大宗师,赵妖妃的师尊。 但那件事情也让所有的秦人更加的暗自猜测,扶苏到底是谁的儿子。 “扶苏自然是寡人的血肉。” 元武如同听到了所有人的心声,他的声音依旧平和的响起,带着令人窒息的威严和元气波动,“送至前线历练也并非寡人的主意,你说这些话语又有何用。” 丁宁有些呼吸困难,但他还是笑了起来,道:“若不是你真的担心,此时又何必要回应我的话,尤其你刚刚都不想讲话,现在却还如此说。想必你自己心里也很清楚,虽然人是郑袖让送来的,但是却不是送来让你杀的。” 顿了顿之后,他用挑衅的神色看着元武,微嘲道:“说不定便是故意送来看看你的心意,看看你到底怀不怀疑这个儿子。” “寡人非凡人,何用凡意度之?” 元武平静而冷的看着丁宁,缓缓说道:“这是江山社稷,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大秦王朝,就算今日是寡人必须牺牲,寡人也会同样做这样的选择。” “这就是你所谓的大义?”丁宁笑了笑,道:“只是我说这些话并非是和你辩驳什么,我也不想说你不仁不义有何面目谈义,我让你说出这些话,不是我要听,而是让你说给别人听。” “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实在没办法的时候么?” 丁宁这最后一句,却是对身旁的长孙浅雪说的。 在这句话响起的时候,他已经不再看元武,而是看向长孙浅雪。 当他这句话响起,元武骤然有了感应,这种感觉说不出的古怪,只是莫名的觉得对方有可以逃脱的可能。他的喉间都忍不住发出了一声低沉的怒吼,伴随着这一声不像是他发出的吼声,他的身体表面出现了很多明亮的光路。 发光的是他身体里的经络,这一刹那他体内的力量似乎便完全变成了令七境无法理解的明亮光束,以恐怖的速度透体而出。 他的身体在这一刹那变得不像是人的肉体,而像是一件符器。 极高的高空里响起无数声轰鸣,就像是诸天之上有无数在怒吼回应,被风雪遮掩的天幕被撕扯成了碎片,无数道庞大的光柱如同天罚一般落下。 夏日正午的烈日光线最为炽烈之时,太过明亮会给人带来白花花的感觉,而此时的明亮,甚至耀得所有人都似乎变得透明起来,眼睛里除了明晃晃的白色之外,再没有任何影迹的存在。 没有任何剑意的存在感,这种一味的光明甚至让人感觉不到杀意。 然而感觉不到便是最大的危险。 在上一个呼吸之间,长孙浅雪紧握着手中的九幽冥王剑。 当丁宁最终发现大刑剑之前,九幽冥王剑便是公认天下最强最凶的剑,这是昔日长陵第一旧门阀权贵公孙家的象征,然而公孙家封存这柄剑多年也不敢触碰,就是因为太过强大而无人可以降服。 长孙浅雪隐匿在长陵,不惜一切的将这柄剑修成本命剑,这柄剑对于她而言曾经是她唯一的报仇希望。 梧桐落里夜深人静时,丁宁和她曾经很多次谈及报仇的计划。 报仇,关键是在杀死仇人之前还能活着。 所以丁宁反复提及的一件事情,就是万一他和长孙浅雪暴露,甚至都不能按照他画的那面墙上的撤退路线逃出长陵,在长陵便被团团困住的时候…那就是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 现在就是丁宁反复提及的那种时候。 长孙浅雪紧握着这柄剑,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将体内所有的真元和元气压入这柄剑的内里。 幽深到极点的色泽在剑身上褪去。 九幽冥王剑内里积蓄了不知多少年的积寒被长孙浅雪一次性全部逼了出来。 九幽冥王剑在她的手中变得透明,如同一柄最为洁净的水晶剑。 轰的一声,幽冥现世。 天空之中极度的光明落下之时,地上升起幽冥,一片黑暗,充斥着寂灭的寒冷。 光明和黑暗的交锋只持续了一瞬间。 紧接着在双方接触的位面爆炸开来。 初始时没有任何的声音,只有漫天飞舞的白色火焰和破碎的寂灭寒意冻结空气里的水汽变成的冰砾。 重新能够自由穿透在这片天地里的阳光曲折迷离,照耀出这一列车辇的光景。 车辇行伍里到处都是冰雕。 几乎所有六境之下的修行者不是被简单的冻结,而是彻底的被冻僵,死去,血肉变成灰黑色。 在白色烟火和冰砾的飞舞冲击下,这些修行者的遗体就如同琉璃一般“啵啵”的炸裂,散碎一地,甚至燃起晶尘。 夜枭站在一地冰屑之间,他的两侧有两道剑意如巨大的黑色羽翼缓缓消隐。 这样的寂寒和八境力量的冲撞对他没有形成任何的威胁,但是却阻隔了他的感知。 此时他的视野里和感知里已经没有丁宁等人的存在,但是他知道这不可能这样结束,所以他只是微微转身看向元武。 元武对他点了点头,冷漠的道:“他们逃脱不了。” …… 东胡老僧双手合十,法杖的两端分别有元气流出,缚住丁宁、长孙浅雪和扶苏的身体。 他就像是用这杖挑着三人,疾步而行。 在方才的战斗里,他的身上都没有任何明显的伤势,但是此时,他的背部和双腿上都有了许多晶亮的裂口。 抓住那片刻的时间逃离出元武的掌控之外,即便是他这样的身体都无法承受,比金石还要坚韧的筋肉都产生了许多处断裂。 “我有一昼夜的时间没有办法出手。” 丁宁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口水,看着东胡老僧说道。 东胡老僧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他只是九死蚕看不透,至于长孙浅雪,连本命元气都消耗得一干二净,在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长孙浅雪都和寻常人没有差别。 “我们必须不停走。” 丁宁接着说道:“他最后的那一击不只是杀戮,而且防备了我们逃脱的可能,我们身上有他烙印的元气气息。” 东胡老僧的状况也不容乐观,但他还是点了点头,顺着丁宁所看的方向,道:“我明白。” 第三十二章 变局 东胡老僧看似随时都会裂成无数片的躯体里,却仿佛拥有无穷的精力。 他如挑担般挑着三人,以恐怖的速度在这秦楚边境线的荒原之中行走,不知走出了多远,直至天色渐渐暗沉,他才停了下来,稍作停留。 这应该是阴山山脉伸入楚境内的某处末端,流淌在山间的是冰川融化而成的溪水,冰冻彻骨,战场上的荒野上已是春天,而这种山间的阴处却依旧冬意未消。 丁宁用手掬了一捧水,这种冰川融水有种独特的淡蓝色彩,来自于山岩间某些矿石的浸染。清澈冷冽的水流流入他的身体,让他滚烫的身体稍微变得凉了一些。 他的身体有种不正常的热度,一者来自于伤势,虚弱导致,二者来自于元武最后那股肆虐的元气力量。 那些不属于这个天地的元气形成的射线残留在他的体内,不停的缓慢灼烧,阻止着他伤势的愈合,最为关键的是,这种不属于这片天地的无形气机连九死蚕都无法吞噬和清除。 东胡老僧也已经有些撑不住了,他开始呼吸吐纳,并迅速入静冥思,补充真元。 丁宁看了身旁一侧的扶苏一眼,理顺了呼吸,轻声道:“既然你已经可以动作,便可以饮些水,调理一下伤势,毕竟这里不比长陵,伤势恶化之后即便不死,恐怕也会落下许多对于将来修行不利的隐疾。不过你不用想着乘机出手对付这里任何一个人,因为这是你无法做到的事情。” 扶苏的伤势主要来自于长孙浅雪那一击蕴含的极寒元气,而不在于那时的冲击力。他的五脏六腑只是在之前的震荡之中略微移位,这对于修行者而言不算严重的伤势,然而长孙浅雪的本命元气蕴含的极寒,却如同在他的五脏六腑和经络之间刺入了许多难以融化的冰针,这些冰针让他体内的五脏之气无法调和。 无法调和便是紊乱,紊乱而无法自我调节,修行者身体的机能便会彻底的崩溃。 之前束缚他的一层冰壳来自于长孙浅雪的力量,此时长孙浅雪也已经陷入如深层睡眠般的疗伤过程里,束缚他的冰壳缓缓消失,此时的扶苏的确已经可以动作,且和丁宁所说一样,他继续装着身体僵硬,便是在想着寻找机会出手。 被丁宁一语道破,扶苏并没有多少惊恐,而是沉默了片刻,问道:“你们为什么不朝着大楚王朝大军逃亡,而是反而选择这条远离的逃亡路线?” 丁宁平和的解释道:“你应该听你父亲说了,这一场大战的最终目的不在于伐楚,不在于能够削弱大楚王朝的力量从而灭之,而在于确定我的存在,逼我出来,并杀死我。” “杀死我就能彻底灭绝巴山剑场,以及大秦很多反对派的希望。所以从他露面时开始,这就已经是这场大战的唯一目的。他和郑袖既然如此设局,那大秦王朝的大军虽然必败,但至少有缠斗和退走的可能,但军中所有的强大修行者,恐怕都会脱离军队来追杀我。这些强大的修行者都会脱离军队变成这片荒野之中的追踪者、刺客。甚至还有一些精骑军队。所以第一时间逃向秦楚交战的大战场,就是第一时间送死。” 顿了顿之后,丁宁喘息了数声,又喝了数口水,这才看着扶苏的眼睛,认真的说道:“你见过你父亲的选择,你应该明白,他不在意死多少修行者和军队,只要能够杀死我。” 想到元武说的那些话,扶苏骤然沉默了下来,数息之后,他抬起头来,坚定的看着丁宁,道:“若换了是我,也绝对不会接受那样的妥协。其实若不是你们制住我,我便会自尽。” “我知道。”丁宁说道。 扶苏愤怒了起来,道:“所以你是刻意逼着我父亲说出了那样的话。” 丁宁平静的看着他,道:“但那毕竟是他的选择,至少你听到了他的选择。你可以想象一下,如果换了位置,你面临这样的选择,你应该不会选择牺牲自己的儿子。” 扶苏依旧很愤怒,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但是他却下意识的觉得有些无法反驳。 “其实你不好奇你到底是不是他的儿子?”丁宁看着他,说道,“他做牺牲你的选择,很有可能就是因为他的信心都有些动摇,不能肯定你到底是不是他的儿子。” 扶苏的身体僵硬了片刻,然而之后他却转过头去,而是沉冷的说道:“你们逃不掉的。” “我们还是有机会的。” 丁宁开始慢慢的调息,感受着身体里那些若有若无的元气灼烧,说道:“这种八境的力量烙印在半个月左右将会彻底的消失,他不可能再感知得到。” 扶苏平日里的心性极为温和善良,然而此时的脾气却是分外的暴躁,他狠狠的咬了咬牙,抬头看向已经漆黑的天空,道:“无论你是那人的传人还是重生,你都应该知道我皇宫里有些人的追击比起天下最快的骑军还要快出很多倍。” “胶东郡的驯兽。” 丁宁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微微的眯起了眼睛,似乎可以看到远方黑夜里的一些黑影,“但是我们还是有机会,因为元武他自己不敢追来。” 扶苏又暴怒起来,他张开口就想要怒斥,但是丁宁已经说了下去,“因为他怕死。” “他和我们战斗动用了八境的力量,这片天地里,远处的楚军修行者也知道了他的亲征,知道了他的存在。对于那些楚人或者是别朝的修行者而言,那杀死他便是接下来的唯一目的。他又受了严重的伤势,所以他必定不敢冒险亲身追来。” 丁宁慢慢的接着说道:“在他未受重伤之前,天下没有人能杀死他,但是现在不一样,有很多人能够对他造成致命的威胁。即便主事的是夜枭,或者还有郑袖以及一些侯府的人,只要不是他亲自来拼命,我们便有逃脱的机会。” “半个月的时间不算短,即便你们亡命的逃,大致的区域总在掌控之中。”扶苏深吸了几口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声音微冷道:“半个月的时间,也足以让别朝的修行者收到消息,甚至赶到这里。天下知道九死蚕在这里,甚至怀疑你是那个人的重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来杀你,或者试图从你身上得到那些功法。” “这才是我真正担心的事情。” 丁宁微垂下头,看着溪水轻声的回应了这一句。 人之一生,不论强大到何种程度,不论睿智到何种地步,总是有些事情无法预计。 他也根本未曾料到元武竟会在战斗里,直接便公然猜测他是王惊梦的重生。 这会引起惊人的变局。 他真正担心的不是自身,而是很多与之有关的人的命运。 (加了我微信wuzui1979的可以看一下里面的历史消息,这样我以前发的东西都能看到的,有些还是有点意思的) 第三十三章 用处 长陵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别朝在得知九死蚕真正存在,并听到元武皇帝亲口所说的猜测之后,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局,这这才是丁宁真正担心的事情。 这不只关乎他的生死,还关乎很多和他有关的人的生死。 “那些是什么?” 真正入夜的时候,长孙浅雪睁开眼睛,如水般的目光望向远方的天际,平静的夜空里有许多阴影。那些阴影很真实的在移动,让她心生感应,心海中荡起涟漪。 “夜魔猿。” 丁宁握住了她的双手,她的双手柔软但是很冰冷。 “一种长着翼翅的妖异猿猴,食血肉、腐物,性情残暴。海外岛国的人一般直接将这种妖兽称为夜叉。” 听着远处夜空里隐约传来的细微响声,丁宁接着慢慢解释道:“郑氏门阀之所以能够称雄胶东郡,最早便是因为他们有着一些御使强大海兽的方法。有些深海之中的妖兽为他们所用,在海上对于船队而言威胁胜过七境宗师。但那些最强大的海兽往往不能脱离海域,能够飞行,又能远离海域长时间作战的,应该只有这种夜魔猿。” “数量太多。”长孙浅雪安静的说了四个字。 她听说过这种妖兽,皮糙肉厚弓箭难伤,且动作敏捷至极,虽然平日里这种或许让低阶修行者头疼的妖兽对于她而言根本不算是什么,然而如今不同,东胡僧和她元气损耗都太大,更何况九幽冥王剑现在已经只能算是一柄废剑。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她在长陵很多年对于这本命剑的苦修尽付流水。 即便境界和一些功法、剑经都依旧远超寻常的七境宗师,但是失去九幽冥王剑的力量,又是负伤而元气未复的情况下,她或许面对一名寻常的七境也会胜得极为艰难,或者胜不了。 数量太多,不知能耗光她和东湖僧的力量,更会纠缠住他们,让他们无法继续逃亡。 当有宗师伴随着这些妖兽而来,他们便很难生存。 感受着她手指传来的颤意,丁宁轻柔但握得更紧了一些,用唯有他和她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若是真和你一起死在这里,我也并不害怕,也并没有太多的遗憾之处。我之前最大的遗憾,是没有选择和你在一起。” 长孙浅雪明白他的心意,她也不再害怕,不再觉得无助,只是带着一丝莫名的欢喜,轻轻的点了点头。 这种情绪旁人无法理解。 失而复得,生死相依,若是今夜真的会死,他们也可以平静的一起走向死亡。 丁宁呼吸着她身上散发的淡淡馨香,看着夜空里变得越来越清晰的团团黑影,慢慢的说道:“也并非毫无希望…元武到现在不来,便说明我的推测没有问题,他很怕死。只要他不来,我们还是有机会。因为如此多的夜魔猿不可能隐藏得住自身的踪迹。” “我其实特别担心的是夜枭。” 丁宁看着她闪耀着动人光彩的面容,接着说道:“像他那样只为了复仇而生的人比郑袖还要可怕。因为无论是元武还是郑袖,都会怕死,都会考虑自身的安危和利益,但是他不一样,他会不计利益,不惜一切代价。” …… 扶苏也抬起头看着夜空。 他虽然很疲惫,但却一直没有入睡,甚至没有浅寐。 长孙浅雪一直用功法改变了容貌,而丁宁始终蒙着黑巾,所以他无法直接将丁宁和梧桐落里的酒肆少年联系在一起,而且所有人都告诉他,他的那个朋友已经死了。 但是不知为何,看着丁宁和长孙浅雪低语的平静模样,他却是越来越觉得熟悉。 天空里开始响起爆炸般的破空声。 铺天盖地的夜魔猿已经来临。 他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种产自胶东郡海外岛屿的妖兽,身高和成年男子差不多,但是背上的双翼展开却是一丈有余。说是像猿猴,身上却是没有一根毛发,只是身体略微佝偻,头颅和猿猴类似,然而嘴里却是有着很长的外露獠牙。 最令人有惊心动魄的感觉的是,在夜里,这种妖兽的双目是血红色的,如同传说中的魔物。 整个夜空都似乎被这密密麻麻的妖兽所占据,翼翅的扑动带来的炸响让他的耳膜都嗡嗡的作响。 之前他听到了丁宁和长孙浅雪的一些谈话的内容,却始终保持着沉默,直到此时他忍不住看向身侧的丁宁和长孙浅雪,说道:“数量的确太多,你们费了很多力气抓住我,好像我对你们也没有任何用处。” 他的语气里有淡淡的嘲讽之意。 丁宁看了他一眼,道:“接下来你就会知道你有什么用处。” 扶苏来不及回应什么,因为天空里响起无数更为暴烈的破空声。 上方的空气变成了沸腾的热粥,无数道迅疾的影迹已经急冲了下来,最先接近的夜魔猿已经开始了攻击。 长孙浅雪甚至没有站起来。 她清冷的挥剑。 九幽冥王剑已经变成一柄空洞的剑胎,但即便是不带多少元气力量,能够承受那种地狱深处般极寒的剑胎,依旧锋利到了极点。 数声轻响,数头夜魔猿被清冽透明的剑光轻易的斩成两段。 它们身上连箭矢都无法洞穿的坚韧肌肤在九幽冥王剑的剑锋面前和脆弱的纸张也没有太多的区别。只是缺少了足够的寒冷,它们身体内的鲜血疯狂的喷涌,令整个天地间一瞬间充满了血腥的意味。 血腥对于这些妖兽有着天然的刺激作用,无数声暴戾的嘶吼声响起,遮掩着一些细微的声音。 一道细红的飞剑来自上方高空,隐匿在破碎的血肉之中,悄然的朝着丁宁和长孙浅雪袭进。 此时的东胡老僧依旧一动不动,如泥胎般坐着,似乎对危险毫无预感。 丁宁很随意般伸出手。 “接下来你就会知道你有什么用处。” 他的这句话声音还在扶苏的耳廓中回响,然后扶苏就感觉自己被当做一面盾牌般提了起来。 丁宁提着他的身体,迎向了那道飞剑。 他的时机控制得异常完美,那道飞剑已经距离他和长孙浅雪只有数尺的距离,然而其中的空间里,却骤然多了扶苏。 施展这道飞剑的是一名宗师,他单手抓着一只夜魔猿的爪足,悄无声息的停留在空中。 此时感知到自己飞剑之前的扶苏,他的呼吸骤然一顿,已经开始急速加速的飞剑猛然一僵,硬生生的停滞下来。 元武可以不顾扶苏的生死,然而他却不能,尤其他不敢这样直接亲手杀死扶苏。 也就在他强行控制住自己飞剑,体内真元倒撞激荡不已的一刹那,他后心处感到了一丝凉意。 一种致命的恐惧在他的体内泛开,在他低头之间,只看到一柄残剑已经从他的胸口刺出。 这柄残剑的剑身上有白色的细花一闪而没,接着被他的鲜血覆盖。 这名宗师的身体从高空坠落,狠狠砸在丁宁和扶苏身前的溪水里。 在此之前,他控制的那柄飞剑便失去了生命,斜斜的坠落在丁宁的脚下。 “你…无耻!” 扶苏呆了呆,在接下来的一个呼吸里,他才明白发生了什么,愤怒的叫了起来。 第三十四章 等待 “除了以弱胜强的决斗之外,其余的任何战斗都是恃强凌弱,都是无耻。” 丁宁说了这一句,有鲜血淋洒在他的身上,然而他却如无所察觉,只是平静的看着夜空。 看着他的神情,谁也不会想到方才有一名七境宗师就死在他如此简单的偷袭之下。 扶苏很难受,但是他说不出话来。 因为丁宁说得很有道理。 夜魔猿数量太多,充斥天空不知道有多少只,再加上有七境宗师藏匿其中,这样的战斗本来就不公平,更何况是那名七境宗师偷袭在先。 夜魔猿愤怒的盘旋,不断的扑落。 它们在方圆数十丈的空间里汇聚得越来越多,密度越来越大,围绕着丁宁和长孙浅雪等人形成了一道黑色的龙卷飓风,黑色的飓风里全部都是红色的眼睛和白色的獠牙。 长孙浅雪的动作极为稳定、简洁,没有任何多余,将真元利用到了极致,她每一次挥剑便会带起数十道透明纯净的剑气,破空而上,切开第一时间扑落的夜魔猿。 这些黑色飓风在她和丁宁等人的身外盘旋着,但是根本没有办法真正的造成威胁,只有破碎的血肉形成的血浪不断的生成,在飞旋的空气里如红色的飘带流转。 在飓风的中心,充斥着腥臭难闻的气息,空气被往上卷吸,令丁宁等人呼吸有些困难。 但就在这时,有清风徐来,黑色飓风往外飘摇,往外扩张了一些,一名身穿青衫的修行者飘落了下来。 “崇天剑院闫景,想求先生一战,若我胜,则请先生放皇子离开。” 这很显然是一名七境宗师,头发很乱,衣着也不修边幅,但是他的眼神分外明镜透亮,他看着认真的躬身行礼,谦恭的身影在身外有无数夜魔猿盘旋的画面中显得很怪但很尊重,当他说出这样的话语时,他身上大量的元气涌出,不是化为杀意,而是纯粹的释放。 他身上强大的气息节节下降。 这并非真正的堕境,但却实是通过释放自己体内的真元和天地元气,让自己的真元力量下降到只是六境的水准。 这名宗师的语气也谦逊到了极点,用了“求”字,但事实正是如此,若丁宁正是当年那人的重生,那天下没有人能够在他的面前骄傲得起来。 同为六境的力量,哪怕丁宁已经受重伤,但仅凭之前表现出来的完美剑意,这名来自崇天剑院的修行者的胜算便很渺茫。 然而对于这名修行者而言,这是能够让扶苏平安离开的机会。 看着这名谦卑的宗师,丁宁颔首为礼,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语,只是说了一个字,“诺!” 一个简单的字里面便有某种让七境都无法企及的气度,这名崇天剑院的修行者心情骤然激动起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一道本命剑气自胸前生出。 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柄黄竹片般的本命剑,横于胸口,道:“请。” “嗤”的一声裂响。 他的本命剑从手中消失,他和丁宁之间的空间里,却是猛然迸射出数十道枯黄色的雷光,雷光的末梢甚至炸裂看来,更是难防。 他的态度虽然恭谨谦卑到了极点,但是出手却是毫不留情,甚至超越了平时的极限。 丁宁矮身。 大刑剑粗拙的剑身在他的手中显现出来,从下往上刺出。 砰的一声闷震,就像是水底有一根竹竿重重敲击了一块石头。 枯黄色的雷光全部崩散,那道黄竹片般的本命剑也斜斜的飞出,刺穿了一只闪避不及的夜魔猿的胸口,接着往后方的夜色里飞出。 崇天剑院的这名宗师的身体化为流光往后疾退,他的眼瞳里都是震骇而不可置信的光芒,左手紧握着右手手腕。 他的右手手腕已经折断,此时冲击在他右臂里的力量还在往他身体里深入,撞伤了他的内腑。 他认识丁宁方才施出的这一剑。 这根本便是他崇天剑院的一式提风剑! 这是他师门的剑招,本身的精妙程度的根本无法和他方才所用的秘剑相提并论,然而对方却只是在一眼间就用他师门这样的简单的剑式破了他的剑式,一剑便击中了他持剑的手腕。 丁宁收剑,轻轻的咽下了涌到喉间的逆血。 扶苏的嘴唇轻颤,面色雪白,他并非是因为自己无法脱困而失望,只是他也能感觉到丁宁这样的一剑代表着什么样的境界。 天空之中,能够借助这些夜魔猿而来,不引起这些夜魔猿攻击的宗师还有数名。 他们都是皇后郑袖的部署,其中有的直接来自胶东郡,本身便是这些夜魔猿的御使者,然而此时看着崇天剑院闫景被丁宁一剑击败,这数名宗师保持着沉默,并没有马上加入战斗。 东胡苦修僧的眼睛还未睁开,他们这些人加在一起,也未必会是此时的长孙浅雪、丁宁和东胡苦修僧三人的对手。 他们需要用这些夜魔猿消耗掉东胡苦修僧和这名公孙家大小姐更多的力量。 …… 夜色里,司马错躺在一辆温暖的车辇里,身体周围堆满了柔软的锦褥。 一名医官很小心的在照料着他。 他所在的这列车辇已经在撤退,撤往阴山。 绝大多数大秦王朝的军队也在开始有序的撤退,在大楚王朝军队的疯狂追击下,自然有垫后的军队永远留在这片土地上。 在之前引诱丁宁等人而来的战斗发生的地方,一袭黑衣的夜枭却依旧停留在那座山丘的顶端。 他看着夜魔猿飞往的方向,眼眸深处燃着仇恨的幽火,这幽火似乎在灼烧着他自己的灵魂,让他的身体不往那处去就会烧得灰飞烟灭。 但是他却依旧在等待。 “上尊。” 黑暗里,有一名接着一名的修行者赶到他的身后,施礼然后和他一起等待。 这些修行者的背上都背着很沉重的剑箱。 这种剑箱专门用以存储很多剑,为了避免剑锋互相撞击而导致损伤,内里都用独特的木格间隔开来,并将剑身固定得无法移动。 大量的剑要运送,这些剑就往往只是寻常的军中所用制式长剑,这些剑箱平时也都是军中所用。 然而此时到来的这些修行者背上的剑箱里,却是不断的发出各种各样的鸣声,有剑气在里面不断的悲鸣赞叹,或者欢呼雀跃。 请休一天 《剑王朝》请休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五章 她之心意 数名宗师停留在半空之中,沉默的注视着下方盘旋成黑色飓风的夜魔猿群。 他们的感知始终聚集在那名东胡老僧的身上。 这名来自东胡的苦修僧是此时世间唯一能够正面抗衡元武皇帝的存在,他虽闭目禅定,然而若是他们落下出手,这名东胡老僧在睁开双目之时便依旧有杀死他们的能力。 无数年的苦修才成就的宗师,即便在这种人类历史上为数不多的大战里显得并不稀缺,但宗师本身对自己的生命也极为珍惜,没有一定要赴死的理由,没有人会轻易冒险。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看着下方老僧的目光里,那种不能理解的意味就越来越浓。 夜魔猿能够被称为妖兽,便是比世人所有熟悉的猛兽要强大得多,它们的攻击快如闪电,飞掠的身姿也诡异无比,甚至能够在极小的空间里闪避和迅速改变行进的方位。 看着长孙浅雪淡漠的出剑,似乎极为轻松的不断绞杀着这些妖兽,但是同为七境修行者的他们很清楚这种轻松只是表象。 他们甚至能够身临其境般感觉到长孙浅雪挥剑的手臂里每一条血肉都开始变得酸楚,疼痛,僵硬。 长孙浅雪的面色很苍白。 她的左手捏碎了一个丹瓶,将一颗乳白色的丹丸吞服入腹。 有一股鲜活的气息很快从她的腹部散发出来,朝着她的全身弥漫。 这股气息让上面等待着的这数名宗师的心跳都加速了数分。 这是“归真丹”。 一种用数十种珍贵至极的灵药炼制而成的丹药,其中十数种丹药来自海外,数种已经绝迹。 这种丹药对于修行者有着惊人的补气和疗伤的作用,即便在数十年前的长陵也只有数枚,归皇室和最强大的旧门阀权贵所有。 对方是传说中的公孙家大小姐,拥有这样的仙级丹药并不令人吃惊,反之连这样的丹药都被迫用了出来,便只能说明对方已经被压榨到了极限。 或者逃,或者出手,到了这种时候这名东胡老僧却依旧在闭目禅定,那他到底还在等待什么样的时机? 这数名宗师更不能理解。 扶苏的面容比长孙浅雪还要苍白。 一是由于伤势,二是这种简单重复的血腥杀戮让他更加有种要呕吐的感觉,难以顺畅的呼吸。 夜魔猿破碎的血肉和残肢渐渐堆积起来,粘稠的血浆浸过了鞋面,以至于后来他不自觉的站立到了这些夜魔猿的残肢上,而这些相对完好的残肢则在他和丁宁等人的脚下一层层堆叠起来。 东胡老僧依旧如泥胎一般对外界似乎一无所知,这些破碎的残肢甚至堆积到了他的腰腹处,要慢慢将他掩埋起来。 “你应该也还从没去过胶东郡。” 让上方那数名宗师同样难以理解的是,处在这样处境里,而且随时都会有更多要杀死他的人或者军队赶来的情况下,丁宁也依旧保持着平静。此时的丁宁看着面色比长孙浅雪还要苍白的扶苏,安静的问道:“所以你应该对胶东郡没多少了解?” 扶苏压抑着恶心欲呕的感觉,回道:“你什么意思?” “夜魔猿的数量太多。我原本以为夜魔猿的数量有这三分之一就已经很不简单。”丁宁很简单的说道:“夜魔猿只能在海外一些独特的岛屿才能生存,胶东郡蓄养夜魔猿是靠药物令它们成瘾,但平时这些夜魔猿依旧自然居于那些岛屿。最为关键的是,这些夜魔猿不食海水中的食物,自古以来它们最喜欢的食物就是岛上的土著和海上的渔民。” 顿了顿之后,丁宁看着似乎想到了一些什么的扶苏,接着说道,“海外诸岛经过大秦王朝,或者说是胶东郡的数次清剿之后,人口数量本身就已经不多,尤其大多数岛国已经变成胶东郡的臣属,更不可能变成夜魔猿的食场。” “何必说那么婉转,郑袖之所以被人称为冷酷,胶东郡经常送些囚徒用以饲海兽,便是其中一个原因。”长孙浅雪在出剑的同时,清冷而微嘲的说道,“只是如此多的夜魔猿,又岂是些胶东郡的死囚能够喂足?” 扶苏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我为何要相信你们的话语?” 丁宁淡淡的一笑,没有说什么,只是有本命剑气很自然的从他手里流淌出来。 古拙而带着一种令夜魔猿都有些恐惧的气息的大刑剑出现在他的手中,然后他更为自然的将剑锋搁置在扶苏白皙的脖颈上。 剑锋上微漾的剑气,将扶苏的肌肤上割出淡淡的血线。 扶苏呼吸骤顿,看着丁宁,“你要做什么?” 天上那数名宗师也是都心底寒意大涌,心境波动不已。 “既然这些夜魔猿都是你母亲派遣而来,那我便想看看她的心意。杀死仇敌和儿子的生死,到底谁会比较重要。”丁宁抬头,面无表情的寒声道:“让这些夜魔猿走,否则我杀了他。” “你…”扶苏愤怒得浑身都颤抖起来,连无耻两字都骂不出口。 “不要怀疑我的决心。”丁宁依旧仰着头,慢慢的说道。 “她何以知道会有这样的情形发生?”扶苏叫出了声音,“这里发生的事情传递得太快也来不及传到长陵,你即便如此,又怎能看得出她的心意!” “一些事情若是比大战本身还要重要,消息的传递的速度便会超过你的想象。”丁宁平静的说道:“最为关键的是,她部下的反应,许多时候也能看得出她的心意。他们对于她意思的揣度,便足以代表很多东西。” 天上那数名宗师的眼瞳深处也开始闪现愤怒的火焰。 “你真是那个人么?” 一名宗师忍不住寒声喝道:“我不相信如果是那个人,会用这样卑劣的手段。” 听着这样的声音,丁宁微讽的笑笑,“你们真的相信一个人能死后重生么?” 数名宗师同时一滞。 静默了一息的时间,那名出声的宗师接着说道:“但今日既然圣上那么说了,恐怕世上大多数修行者都会认为你便是那人的重生,你的言行,便代表着那人,代表着巴山剑场。你的行为若是无耻卑劣,还有许多人像以往一样追随你,追随巴山剑场吗?” “各花入各眼。”丁宁平静道:“你说无耻卑劣,说不定便有人觉得聪明,你应该明白,当年那人在长陵战死,很多人都觉得他很傻,很白痴。” 数名宗师都陷入了沉默里。 他们无言反驳。 丁宁也不再看向他们所在的方位,只是看向自己的剑锋。 他手中的剑锋上开始出现血珠。 数声愤怒的啸鸣在空中响起,夜魔猿群陡然畏惧的散乱起来,像无数蓬黑烟往上燃起。 “我只是不明白,既然你用这样无耻的手段,为什么不早些用,要等到这时候再用。”扶苏感受着脖颈上的丝丝痛意,看着丁宁的双眸,愤怒的叫道。 (今晚争取再更一章,把昨天的补一补) 第三十六章 心术 丁宁回望着他的眼睛,说道:“除了我之外,没有人真正知晓九死蚕的真正秘密,元武也不能。然而他在那么多人面前公然断定我便是那人的重生,不只是需要在那种情况下找个必须杀我的理由,他还想看看到底会有什么样的变局,看看到底会有多少人站在他那一边,有多少人站在我这一边。” “对于他而言,在阴暗里滋生的力量就像是依附在树木上的寄生树藤,对于他的帝国,他的王图霸业而言,早些显露,早些连根拔起当然比慢慢的自由生长要好得多。” 顿了顿之后,丁宁不顾扶苏眼神里的愤怒和不耐,依旧慢慢的说道:“但哪怕这消息本身足够震动,哪怕这消息被他推波助澜的有意识加速传播出去,但无论是被想来杀我的人还是想来救我的人知晓,依旧需要一定的时间。他需要时间,我也需要时间让人知道我大概在哪里。” 扶苏呆了呆,旋即明白过来,冷笑起来:“你需要时间让人察觉到这些夜魔猿的行动和经过了哪里,从而让想来救你的人找到你。很好的想法…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了救你一个人,会有很多人因此而死,牺牲别人的性命让你活下去,这就是你们巴山剑场所谓的善良和正义?” “不用这么激动。”丁宁缓缓的收了剑,平静的回应道:“我们的处境也只是相当于在这秦楚边境等死,就算我不做点什么,经过元武的推波助澜,这消息依旧会极快的传递出去,那些该做什么的人也依旧会做什么,我所能做的,只是尽可能的让他们变得更有效率一点,或许还能减少些危险。如果会有许多人在这条路上死去,那我所能做的,也是尽可能的让他们死得更有价值一些。” 扶苏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他依旧觉得丁宁说的这些话很无耻,但是论斗嘴,他却直觉根本无法和眼前的这人相比。 “我现在相信你说的一些话,死而复生这种事情太过渺茫,你和当年的王惊梦也根本不相像。”他深吸了几口气之后,很罕有的恶狠狠说道:“当年很多人觉得王惊梦痴傻,是因为他们觉得王惊梦只要再隐忍数年,可能到了八境就能报仇。但是他却为了一些人的生死而杀入长陵,他宁愿死也不愿意别人为他死。所以巴山剑场即便灭了,都依旧赢得天下人的敬重。” “纠正你几个说法。”丁宁很认真且严肃的说道:“巴山剑场不是只因为他一个人赢得天下人的敬重,还有他杀入长陵是形势所逼,如果当年有足够像你这样的人作为交换,而且元武和郑袖能够接受交换,他不会直接入长陵去死。有些事能够威胁得了他,而威胁不了郑袖和元武,条件根本就不对等。” “那你不是想要看到我母亲的心意,想要看到她在意不在意我的生死么,你现在看到了?”扶苏擦拭着流淌到自己衣领,和自己衣领粘结在一起的鲜血,又愤怒的点了点天空,看着丁宁问道。 “我也不想你死。”丁宁说道:“我希望她对你的态度一直如此,尤其当元武传递的消息到达她耳中之后。” 扶苏选择闭嘴,他觉得和这种讨厌的人斗嘴实在没有什么意思,更何况他也根本斗不赢。 “你很善良,我也希望你一直如此。”然而丁宁却并未想就此住口,他接着慢慢说道:“但善良并不意味着要蠢,要真正被一些东西彻底蒙蔽眼睛,之前无论我和你说她在胶东郡的残酷,还是说当年无奈的选择,都是在提醒你,我的猜测就是你很有可能被她放弃。一些看上去美好的事情,并非你所想的那么美好。如果将来你真要做大秦王朝的帝王,那你就不能像现在一样单纯的看待事物。” 扶苏怒极反笑,“你是在教我?你以我的生命为要挟,反过来还要教我?” “我只是让你陪着我们走一程。”丁宁平静的看着他的面容,轻淡的说道:“最大的可能是我们会死去,但你终究会活下来,或者我们一起走过这程,我们活着,你也自然会活下来。” “无论哪种可能,我都希望我们走过的这段路,会对你的将来造成一些影响。”丁宁看着呆了呆的扶苏,接着说道。 扶苏沉重的呼吸着,不知自己何等的心情。 场间又陷入沉默。 “其实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你没问,因为这个问题或许在你看来,就相当于是对郑袖的侮辱。”丁宁不再看他,而看向许多夜魔猿悬飞的夜空,轻声说道:“你就不关心你到底是不是元武的儿子?” 扶苏的身体瞬间僵硬。 在丁宁说出上半句话语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丁宁真正要说什么。 这是他内心深处的真正恐惧。 如果那个可能是真的…那才是他根本无法面对的事情。 丁宁知道他此时内心的感受,他也并未再等待扶苏的声音,而是静静的轻声说道:“你当然是元武的儿子,而不是那人的儿子。只是关键在于,就算郑袖清楚,但元武肯不肯坚信。” “他的修为已经到了八境,无论是感知还是对于细微元气的触碰,都已经非寻常宗师所能想象。” 丁宁看着嘴唇都有些发青的扶苏,接着缓慢而清晰的说道:“他可以瞬间感知清楚我的真正骨龄,知道我的出声和那人的死之间隔了至少两至三年,然而他却依旧推断我不是那人的传人,而极有可能是那人的重生。既然他相信存在这样的可能,那他自然也会相信郑袖或许有某种手段可以隐藏她的生孕。关键在于,他不信郑袖,也不能完全了解郑袖的秘密。” “若我父亲真是怀疑我,那还不是你们无耻的手段造成的么?”扶苏的身体都颤抖了起来。 “若是真正的信任,那任何的言语都是没有作用的。”丁宁看了一眼长孙浅雪,然后说道:“之前元武的反应你已经亲眼看到,亲耳听到,或许对他而言,你和郑袖本身就是属于他这一生的污点,他的光辉帝位,不容许有这样的污垢残存。哪怕只是会不断的导致风言风语。他能容忍郑袖,也是因为有我这样的敌人存在。” 扶苏说不出话来。 他心里有无数想辩驳的话语,但是却根本说不出话来。 噗的一声,一口鲜血从他的口中喷了出来。 “元武和郑袖是我的敌人,但你不是我的敌人。”丁宁依旧没有看他,只是真诚的轻声说道,“如果都想好好活着,或许你反而应该帮我。” 第三十七章 将死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扶苏不再去想丁宁所说的任何道理,而是垂下头来,说道:“若是我的死能够随之埋葬你这样让他们忧心的敌人,那我宁愿去死。” 丁宁也没有再说什么,他的心情很平和,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甚至有些欣慰,因为他没有看错扶苏。 这一夜的黑暗似乎分外的漫长,夜魔猿的重重黑影在不远处的天空之中躁动,红色的眼睛在黑暗里就像一朵朵的鬼火。 随着时间的推移,东胡老僧依旧没有睁目,但是天空里的这些夜魔猿,却是首先感觉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息,从只是纯粹等待和嗜血被压抑的躁动,变成了一种面对未知恐惧的躁动。 在面对危机和一些天地元气的细微变化方面,绝大多数妖兽本能的感知甚至超过强大的修行者。 这些妖兽的异常自然惊醒了那数名在等待着的宗师。 这数名宗师无法确切的捕捉这种天地元气的变化来自于何处,但在接下来的数个呼吸里,他们确定这种无法理解的气机变化来自于依旧闭目着的东胡老僧。 天空里顿时响起宏大的声音。 那是惊人的元气在流动,并随着他们剧烈波动的心境而震荡起来。 这数名宗师终于明白丁宁停留在此处首先是在等待什么。 就连长孙浅雪也是直到此时才真正反应过来,在这天空响起的宏大声音里,她也有些震惊的看着身旁的东胡老僧,问丁宁,“他不是在疗伤,是在破境?” “破境就是最好的疗伤手段。” 丁宁看着她说道:“到了这个时候,我们活命才终于出现了几分机会。” 八境对于七境宗师而言本身就是一种玄之又玄,无法推测的未知领域,长孙浅雪相信就算是丁宁,先前也只是一种猜测,也是直到此时才可以肯定,因为先前和元武皇帝的战斗,这名已经触及到八境边缘的老僧终于真正的把握到了破境的契机。 在战斗里,在生死危急之时破境并非没有先例,然而在整个修行界的历史里,在战斗里七境踏入八境,这是真正没有任何的先例。 东胡老僧已经出现踏入八境的征兆,这方天地间已经出现了七境难以理解的气机变化。 天下或许会出现第二名踏入八境的修行者,而且这名八境修行者便是守护着丁宁的侍者。 然而此时无论是丁宁还是长孙浅雪,却都没有一丝温暖和轻松的表情。 因为谁也无法预料他破境到底需要多久的时间,而且那等待着的数名宗师,不会容许他破境。 天空里响起的纯粹由天地元气搬动而造成的如山般穿行的宏大声音瞬间变成各种各样锐利的切割破空声,接着变为暴戾的杀意。 在扶苏的生命和是否坐等造就一名大秦帝国的八境敌人之间,这数名宗师同时做出了一样的选择。 丁宁和长孙浅雪深深的对视了一眼,然后抬头看着天空。 他们知道,这或许也是他们最后的时光。 长孙浅雪挥手,斩出了一道清冷的剑光。 这道清冷的剑光中所蕴含的剑意,让人忍不住联想到寂寞的庭院里那一池始终不动的凉水,或者冬去春来,池边始终平静的花谢花开的腊梅,却始终没有人走到这株腊梅前驻足。 这种剑意是等待。 一个人的孤守和等待。 在长陵的很多年里,长孙浅雪并不知晓丁宁的真正身份,她怀着最深沉的爱意,同样也怀着最深沉的恨。 她在等待着复仇的机会,同样也埋葬了自己,等待着一个永远都不会归来的人。 这是她十几年的时间所化的剑意,是她在长陵这些年里参悟出的最强一剑。 在这样的时刻,她毫不犹豫的便斩出了这一剑。 数声不可置信的惊呼声和一声骇然的厉啸声同时响起。 这道清冷的剑光很轻易的切开了一道如巨大神舟般的剑幕屏障,直接将一名宗师拦腰斩断。 但与此同时,两道如天罚般的剑意也同时落了下来。 一道如同灿烂的晚霞,落向东胡老僧。 一道如同朦胧的雾气,朝着长孙浅雪落下。 丁宁的喉间荡漾起阵阵的血腥气,他的面上浮现一层苦意。 他的右手微动,无数丝剑丝带着从他体内疯狂喷涌出的真元,如一篷烟花在他的手上绽放出来。 纷舞的剑丝如飘舞的琴弦往外延伸,空气里盛开细密的洁白花朵。 这些花朵穿透了雾气,直接就破坏了这一剑的元气规则。 无数嗤嗤嗤漏气的声音响起,这暴戾的一剑,在接近长孙浅雪的时候竟已没有剩下多少威能。 丁宁的唇间开始淌血,他身上的伤口没有鲜血流出,血肉的撕裂却又深了数分。 他眼前的世界都有些朦胧起来,意识有些模糊。 他已经接近了极限,在这两道分袭东胡僧和长孙浅雪的剑光之中,他选择了挡住袭向长孙浅雪的一剑。 这并非是因为亲疏的关系,而是在于,他知道长孙浅雪也根本无法阻挡这一剑,而在破境中的老僧,却有一丝希望可以挡住这样的一击。 东胡老僧的身外空气陡然层层折叠起来,好像一块晶莹的水晶就将崩裂。 这显然是在感知的世界里,这名老僧也已经觉察杀意的降临,已经开始做出反应。 然而这种反应近乎本能,东胡老僧似乎也根本来不及从那种即将破境的关头迅速的脱离开来,然后阻挡这一剑。 丁宁的心瞬间落到了谷底。 在十余丈方圆之内,连老僧自己都来不及阻挡这一剑,那世上还有什么人,有什么可能阻挡这一剑? 东胡老僧的死亡,便等于他和长孙浅雪的死亡。 丁宁来不及再说什么,或者再做什么,他只是下意识的想握住长孙浅雪的手。 就在此时,有一道剑光起于远处的黑暗之中,起于荒原平地间,带着一丝丁宁有些熟悉的气息,朝着东胡僧此处落来。 天空里再次响起惊怒的声音。 这惊呼的声音响起之时,两道剑光已经相逢。 咔嚓一声裂响,两道剑光互撞,就像是清脆的冰棱被折断了一样。 那道剑光起始之地至少距离此处有近百丈的距离,然而十丈之内的剑光,竟然被近百丈之外的剑光截住。 直到此时,丁宁才恢复了呼吸。 他知道了来人是谁,天下间只有一个人有这样快的手段。 第三十八章 想来他也如是 对于那数名宗师而言,为大秦帝国铲除一名即将诞生的强大八境敌人的决心,甚至超过了保全扶苏,然而此刻当这道快到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剑光出现,这数名宗师惊怒的喝声之中,却都是反而往上空避去。 这是一种很自然的威慑。 “澹台观剑!” 那名剑光被截的宗师第一个厉喝出声,只喊出了这来人的名字,语气里包含着复杂的激越情绪。 两道剑光消隐处,显出一道青玉色的身影。 出现的男子英俊而带着一股不落人间凡尘的气息,垂手而立。 世间只有一个人有这样快的剑,也只有他所修的岷山剑宗功法才可以强行改变很多天地元气的流通通道,破开空气的阻力,自然汇聚的天地的元气则在凝聚的同时变成奇异的推动力,带来其余修行者难以想象的速度。 这是岷山剑宗的“无隙剑经”,整个岷山剑宗只有澹台观剑一人修会了这样的功法。 这人自然便是澹台观剑。 在那名宗师的厉喝声里,澹台观剑没有去看那人,却是看着丁宁,带着一种难言的情绪,先行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除了长孙浅雪和丁宁之外,其余所有人都是一怔,他们都不能理解澹台观剑这句话的意思。 在这片刻的沉默里,澹台观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的又轻声说了一句,“没有想到是你。” 扶苏呆住。 在他的意识里,灵虚剑门和岷山剑宗是大秦王朝的两大支柱,而澹台观剑自然是支撑大秦王朝的最重要人物之一,他不能想象澹台观剑竟然站在东胡僧和丁宁等人这一方。 他距离澹台观剑很近,所以看得清澹台观剑脸上的细微神情变化。 澹台观剑看着丁宁,就像是看着一位很久之前就熟悉的故人。 这些人里,丁宁最为清楚澹台观剑此时这两句话里包含着的感情。 他虽然直到此时还蒙着黑巾,但是他很清楚这样的手段无法掩饰很多自己独有的气息,更何况现在他也并没有刻意的去掩饰。 “我看到了你方才为她抵挡的那一剑,剑意的确太过完美。” 澹台观剑看着丁宁,依旧没有去管那几名宗师,令人震惊的是,他的声音都微微的颤抖起来,“元武所说的是真的么?” 丁宁微苦的一笑,轻声应道:“是不是真的你应该已有判断,否则你又怎么会出手?” 澹台观剑道:“接下来应该有很多场战斗,我不想分心。” 丁宁点了点头,唇角微动,用唯有他和澹台观剑才能听得见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澹台观剑再次深吸了一口气,紧抿嘴唇,不再说话。 “澹台观剑,你与敌为伍,是要叛我大秦王朝么?” 看着丁宁和澹台观剑对话的样子,再感受着东胡僧身上更加玄妙的气机变化,天空里的数名宗师更是心神不安,先前那名厉喝出声的宗师再次厉喝出声。 大约觉得这句话有些色厉内荏不够力量,这名宗师又接着寒声厉喝了一句,“这是你的意思,还是百里素雪的意思,还是整个岷山剑宗的意思!” “消息应该还未传到剑宗,这自然是我自己的意思。”平静下来的澹台观剑和平时一样,一脸谦和的样子,道:“只是我想若换了百里师兄,应该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听到这样的回应,天空里那数名宗师心中的愤怒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由心的冰冷,冷到连他们的心脏和气海都似乎要同时冻结。 尤其是先前那名呵斥澹台观剑的宗师甚至有一种不真实的眩晕之感。 岷山剑宗若是整个叛了…那大秦王朝又当如何? 这名宗师激怒之下敢问,此时却是不敢想。 澹台观剑慢慢仰起头来,看着纷舞如魔的夜魔猿,看着那些在夜魔猿之中若隐若现的数名宗师的身影,说道:“我并不想大开杀戒,所以希望你们能够离开。”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身上青玉色袍服在风中微微抖动,面容显得很谦逊,但是他的身份和话语本身,却是一种极度的骄傲。 “杀!” 数名宗师同时变了脸色,在某人的一声决裂的厉喝声响起之前,数道剑光彻底照亮了夜空,全部朝着那依旧闭目的东胡僧而来。 所有在空中暴躁不安的夜魔猿也嘶吼着疾掠而下。 这数名宗师都很清楚澹台观剑的可怕,然而他们不相信澹台观剑能够凭借一人之力阻止他们杀死那东胡僧。 对于此时的他们而言,即便付出玉石俱焚的代价,即便澹台观剑能够将他们全部杀死,那在他们死之前,也必须让东胡僧死去。 这数道剑光里,最快也是最明亮的一道剑光是纯粹的白色,仿佛直接在这东胡老僧的头顶上方凝成,元气急剧的汇聚时,空气里出现的纷洒白色光芒如同星尘一般,甚至洒落到了澹台观剑的身上。 这一剑来自心间宗。 心间宗一直是长陵最强大的修行地之一,其中出来的宗师,对于这世间而言,自然也是最顶尖的强者。 然而就在下一刹那,澹台观剑的身影便淡去。 那些洒落在他身上如星尘一般的白色光屑,隐没在他身体消失时的虚影里。 不只是他的身体,就连他身侧东胡老僧的躯体也变成了淡去的虚影。 他不能快到挡住所有的剑光,但是他能够足够快的带起东胡僧,带出这剑光所落的范围,然后便是他的反击。 嗤的一声裂响。 那名心间宗的宗师身前的空气全部化成了令人恐惧的杀意,澹台观剑的身影出现在他的面前,手中的剑光刺向他的气海。 这名心间宗的宗师在感知里似乎可以清晰的感知到澹台观剑的每一个动作,但是无论是真元流动还是身体的反应,却都根本跟不上此时澹台观剑的速度。 在那一声裂响传入他的耳廓之时,他的气海已经被洞穿。 真元和天地元气伴随着流散的剑气从他的腹部往外狂涌而出。 这名心间宗宗师的眼睛瞪大到了极致,他眼前的世界是疯狂旋转的,因为在这一刹那他的整个人就如漏气的皮囊一般,在空中紊乱至极的飞舞。 澹台观剑的身影再次在空中淡去。 再次出现时,他的身影出现在一名胶东郡宗师的身后,但他的剑光,却已经洞穿了数十丈之外另外一名宗师的气海。 轰的一声爆响。 这名胶东郡宗师体内的真元尽数朝着背后炸开。 澹台观剑第一次采取守势,横剑在胸,身影往后飞射出去。 这名胶东郡宗师体内的真元近乎耗尽,面色苍白的颓然而落。 还有一名宗师按剑骇然后掠,身体在空中带出一道虹光。 澹台观剑此时落地,他的面容也变得苍白起来,青玉色袍服上出现了涟漪般的震颤,显然方才那样的反击也消耗了他大量的真元,并不轻松。 然而瞬间刺穿两名宗师的气海,逼得一名宗师必须用炸开体内近乎所有真元和天地元气的方式才能自保,这样的战绩,除了令人恐惧之外,便无可言喻。 第三十九章 推断 半空里仅剩一名来自胶东郡的宗师完好无损,极度的惊怒里,这名胶东郡的宗师双唇抿如哨形,天地元气从唇齿间喷薄而出间发出了一阵哨音。 这声音并不宏亮尖锐,但是极有韵律,而且富有惊人的洞穿力,哨音在空气里荡漾,就像无数箭矢在空气里行走,甚至带出无数条白色的涡流,如同海面上泛起的白沫。 仿佛回声一般,远处的山林间同时响起很多诡异的吼声,有湿气升腾,而且有些微的光亮在明灭,扭曲明灭的光影就像无数顶天立地的怪物在天地剑摇摆舞动。 “是什么?” 长孙浅雪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她面色凝重的转头问身边的丁宁。 在她的感知里,随着那些扭曲明灭光影出现的,还有一种来自荒古般的可怕气息。 “是腾蛇。” 丁宁还没有来得及开口,澹台观剑已经异常简单的轻声说道。 “居然…”长孙浅雪只说出了两个字。 腾蛇并非是蛇,而是传说中的怪物,海上最强大的妖兽,蛟龙的一种。 绝大多数能够腾飞的蛟龙依靠的是翅膀、肉翼,或者是和海中一些鱼类类似的宽阔鱼鳍用以滑翔。但是这种妖兽却是就如巨大的蟒蛇,除了周身包裹着三角状的漆黑甲片之外,和一般的蛇类看上去并无什么不同。 它能够轻易的飞翔,依靠着的便是对天地元气的运用。 对于一些天地元气的掌控,能够让它卷起风雨,让它庞大的身躯变得轻灵。 坚韧至极的角质甲在很早之前的修行者世界里,更是直接被修行者用以穿制铠甲,能够抵御世间绝大多数锋锐之物的切割,甚至能够直接抵御一些性质的天地元气。 这种妖兽,绝非现在的夜魔猿所能相提并论。 最简单而言,所谓的蛟龙,原本就是修行者世界里用以划分六境和七境修行者力量的参照物。 世间绝大多数六境的修行者都根本无法独立斩杀蛟龙,唯有七境的宗师,才可以出入风雨,破开寒潭或者深海,和蛟龙交手。 让此时长孙浅雪情绪极为复杂的是,那些扭曲明灭的光影里传来的可怕气息不只是一道两道。在她熟悉的十几年前的修行者世界里,胶东郡即便掌握了一些强大的海兽的控制之法,但也绝对没有能力控制这样的一个腾蛇族群。 让她最为愤怒和不快的是,长陵皇城里那名她最痛恨的女人,万事总是留有后手,在她总觉得对方已经用尽手段的时候,对方却往往还有后招出现,似乎永无止尽。 “不要!” 也就在此时,那名被澹台观剑逼得用炸开体内几乎所有真元和天地元气的方式自保的胶东郡修行者,却是仰头对着半空里那名正在召唤腾蛇的胶东郡宗师厉喝了一声,然后接着厉喝道:“此时没有用处!” 他的身份似乎超过半空里那名胶东郡宗师。 被他这两声厉喝,半空里那名惊怒的发出哨鸣的宗师骤然停顿,哨声立止。 这无疑是很正确的选择。 这些蛟龙虽然强大,但是澹台观剑的力量还未损耗到一定的程度,在澹台观剑还强盛时,他的剑意,附带着就能杀死很多这样的蛟龙。 但当他和长孙浅雪一样虚弱时,这样的蛟龙便能展现出可怕之处。 听着这些人的对话和厉喝声,扶苏心神震动不堪。 长陵如同温床,而这种死生之地却在分秒促进着他快速成长。 长孙浅雪和澹台观剑这种人物,在他看来都是已经强大到了极点,似乎平时只要有这样一名修行者,就足以彻底改变一方的局势。 然而当面对整个胶东郡砸出的力量,这样的修行者却似乎还显得有些渺小。 现在很有可能的状况是,当身周这些强大的敌人力量耗尽时,却还有一群如同顶尖六境修行者般的蛟龙在等待着他们,在那时才会进入战斗。那时蛟龙的鳞甲和力量,便会展现出威力。 “我真的不是很想杀死你们。” 澹台观剑看着远处山林间迅速消隐下去的光影,看着那名元气已经几乎耗尽的胶东郡宗师认真的说道:“毕竟都是秦人,且修行不易。” 这绝对没有任何夸张或者矫揉造作,因为他之前的出手的确已经留情,只是刺穿了那两名修行者的气海,而并未直接杀死那两名修行者。 那名胶东郡的宗师自燃很清楚他的意思,然而迎着澹台观剑的目光,这名胶东郡宗师很直接的说道,“我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而且你杀死我们也无法改变结果,无论是这剩余的夜魔猿还是那些腾蛇,依旧有人御使。” “她会为我们报仇。” 在澹台观剑微微蹙眉间,这名胶东郡宗师坚定的说道:“从此之后岷山剑宗便是胶东郡的生死大敌,而岷山剑宗必定会很快被从长陵拔除,宗门无存。” 当他这样充满决然和戾气的声音响起时,原本纷落如雨的夜魔猿却是反而朝着四野纷飞,先行离开这片天空。 澹台观剑眼中光亮乍现。 他已出剑。 天空里唯一剩余的那名胶东郡宗师一声厉啸,身后的空气如镜面碎裂。 噗的一声轻响,他的身周有三道澹台观剑的身影闪现,这轻响却来自于他的气海处。 一篷血雾如鲜艳的花朵在他气海处绽放。 澹台观剑的身影在下一刹那重新回到丁宁身侧,但是黑暗里依旧有一道剑意在流动。 那名元气几乎耗尽的胶东郡宗师的气海处也再次一声轻响,被剑意刺破。 澹台观剑未杀一人,却废了所有这些宗师的修为。 “还能有几人?” 长孙浅雪看着面容平和却是面色渐渐雪白的澹台观剑,问道。 澹台观剑回应道:“两人。” “剑不过七。”长孙浅雪看着他,说道:“这是当年一些人对你的推断,推断你的最大力量,便是最多能够连续杀死七名七境宗师。” 澹台观剑沉默了一息的时间,道:“这样的推断是正确的.” “当年做这样推断的就是被我们称为乡下人的胶东郡郑氏门阀。”长孙浅雪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如果他们对你的推断都正确,那对你们岷山剑宗其余人的推断应该也正确。” 澹台观剑痕清楚她的意思,又沉默了片刻,然后道:“但我还是知道百里师兄依旧会做这样的选择。”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 他慢慢抬头,想到过往的很多事情,想到那坛酒,他鼻翼微酸。 便在此时,噗的一声轻响。 这声音来自于盘坐的东胡老僧的身上。 这声音也来自于他的气海。 先前的这声音代表着气海的破裂,无数年的苦修尽复流水,而此时这样的声响,却来自于他气海的深处,就像是某个东西破而后立,一股气机在他体内无限的膨胀起来。 第四十章 剑奴 阴山深处有一面平静的湖泊,湖泊位于山中高处,水色幽兰,如乳如凝脂,四周树林环抱,水面波纹不动。 就仿佛是遥相呼应一样,在东胡老僧的体内噗的一声轻响时,这面平静的湖泊深处也啵的一声轻响,有种独特的气机释放,一个晶莹的气泡从湖底深处袅袅的漂浮上来,然后在脱水的瞬间炸裂,变成一缕清气。 这片湖泊距离东胡老僧足有数百里远,然而此时的东胡老僧却偏偏清晰的感应到了。 那一缕清气直接出现在了他的气海。 就如一颗种子,他的气海之中生出无数清气,透出他的身体,带着他的意识不断往外散发,到达无穷高处,穿出天地。 东胡老僧到达了许多从未到过之地,瞬间身处无水的万里黄沙之地,又瞬间身处火山深处,或身处极寒的湖泊底部,又见到了很多平时看不到的生死,虫豸惊人的生死繁衍,一些强大异兽死亡之后残留的气机和影响,又瞬间惘然如深处星辰之间,看着很多流动坠落的星火和星光穿过自己的身体,就像是在穿刺着他的灵魂。 未知而经过,瞬间见无数,这内里便有无数大恐惧。 然而依旧盘坐在地的东胡老僧却感到了无尽的欢愉,他清晰的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一刹那他微笑满面,说不出的慈祥,虽还未睁目,然而他却自知他此时的面容和佛经上那些画像里记载的大圣大贤没有任何的区别。 “是什么感觉?” 丁宁知道此时发生了什么,他转头看着老僧,也为这老僧感到欣喜。 老僧欢喜的睁开双目,对着丁宁双手合十见礼,轻声而异常简单的说了三个字:“见众生。” 接下来他又补充了三个字:“如见神。” 只是这六个字,但无论对于澹台观剑还是长孙浅雪,却都是精准至极的描绘。 两人都很自然的想到了一些画面,都有所感。 “任何事情都是相对,太快和太慢都像是改变了时间,便自见不同的天地。”丁宁却是对着老僧颔首为礼,轻声回应了这一句。 老僧和丁宁的对话里有着无数的契机,说完这句,两人相视一笑。 老僧就此站起。 在他起身之时,天空似乎明亮了些,他的身影却似乎无休止的往外膨胀,一种透明的圣光充满了这整片天地。 那千百头夜魔猿正往外疯狂的逃逸,那名胶东郡宗师在岷山剑宗插手之后,便不希望这些胶东郡蓄养的妖兽无谓的死去,而想将这些妖兽留到合适的时候。 然而就如阴山深处那片湖面在浮起一个气泡之后迅速归于永恒的平静一般,这片纷乱的天地在这一刹那也变得绝对平静。 光线和时间在这一刹那都像是被冻结了一样。 那千百头飞在空中的夜魔猿全部静止在空中,老僧的身体一震,极高的天空上有明亮的光线落下,汇入他似乎变得扩大了无数倍的经络之中。 有很多光并没有平直的垂落,而是在空中扭曲。 唯有从极远处看,才能看到天地间似乎出现了一根巨大的杖形。 那千百头夜魔猿在空中陡然被下压了数丈。 似乎只是被这天光凝成的杖影往下压了一压,但只是这一压,这些夜魔猿便都变成了血雾。 它们体内最脆弱的脏器被碾碎,从它们的口鼻之中,肌肤之中被渗透出来。 黑夜里这些狰狞的妖兽变成了无数的血团,在空中绽放,然后坠落。 这是一副炼狱般的画面,然而这一瞬间的宏大气机,那种完美的元气流动,那种玄妙的转化,对于在场的修行者而言却是美丽到了极点。 这种天地倾覆般的力量来自于东胡僧突破八境时天地的感应和自然的变动,刹那时光顺应天意般而为,最为完美酣畅,即便东胡僧已经真正的到达了八境,但想要再掌控如此宏大的力量,却是不能。 …… “上尊” 黑夜里有很多双眼睛看着这样宏大的画面,当那千百头夜魔猿被巨大杖影下压,化为血雾之时,一名身背着剑匣的修行者对着身前的夜枭担忧的轻喊了一声。 夜枭和他的身后,有许多名和他一样背着剑匣的修行者,纷乱的剑意在剑匣之中碰撞震鸣,每一名像他这样的修行者,都似乎背着一场风雪。 “上尊”在旧权贵门阀之中也是一种古老的称呼,代表着绝对的尊重和臣服。 在前朝和昔日的长陵,旧权贵门阀之中,有许多修行者本身就并非是外来的门客,而是永世为奴。 这些修行者,就是旧权贵门阀的剑奴,和死士没有区别,而且一生不事二主,无比的忠诚,很多都会在主人死时自杀殉葬。 “没有关系。” 夜枭当然比这名剑奴更清楚东胡僧已经发生了什么样的改变,他也知道自己这名剑奴在担心什么,但是他还是漠然的摇了摇头。 他以往平静如深海的双眸内里,燃烧着一种狂热的火焰。 “我原本就不认为我有单独杀死他们的能力,我只需要困住他们,就自然会有人来杀死他们。” 他说完了这一句,然后往后伸出了手。 此时他距离丁宁等人还远,甚至因为他的故意隐藏气机,连那名东胡僧都没有感知到他的威胁,但是此时东胡僧启天,感应天光,有来自天地之外的天地元气疯狂的涌到那处,他却是已经可以借此确定东胡僧和丁宁等人所处具体位置。 当他往后伸手,他体内的真元便尽数从指尖冲出。 他白玉般的肌肤炸裂开来,一缕缕鲜血和真元就像是红色的琴弦穿过所有的剑匣。 他身后所有剑奴背着的剑匣在一刹那炸裂,内里所有的剑飞了出来。 这一刹那,东胡僧顿有感知。 他的脑海里出现了无数剑形,每柄都是名剑,散发着不同但同样惊人的剑气。 “怎么了?” 丁宁和长孙浅雪等人都感觉到了他的凝重,丁宁忍不住开口问道。 东胡僧没有回应,因为他已经用不到回应。 数十名剑奴纷纷委顿跌坐在地。 在他们所背的剑匣破裂时,他们体内的所有元气力量也全部涌入了身上所背的这些剑里。 其余修行者一生只修一柄本命剑,但是这些剑奴一生却都在养这些剑。 此时他们就像是将自己的一生全部倾注在了这些剑里。 所有这些剑飞了起来。 顺着夜枭的目光,落向东胡僧和丁宁所在的天地。 近千柄剑飞行在空中,飞剑之间的剑气激荡犹如固体,就像是一座剑山从空中落下。 第四十一章 千山 这些剑相对于天空的宽广而言,非常细小,但是正如漫天的星辰,却给人分外威严、神秘之感。 剑能给人予星辰一般的感受,只能意味着强大。 长孙浅雪抬头,看着那些剑光,她手中的九幽冥王剑自动轻吟不已。 “怎么会这么多剑?” “怎么会这样?” 她还未从刚刚东胡老僧踏入八境的震撼场面之中完全脱离出来,现在又瞬间陷入了难以理解的震惊里。 “因为熟悉。” 丁宁看着她美丽的侧脸,看着她手中自然起反应的九幽冥王剑,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因为这些剑曾经是九幽冥王剑的敌人,或者是战友,或者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九幽冥王剑曾经是这些剑之中的一份子。” “是夜枭。” 长孙浅雪反应了过来,身体里泛起一种难受的感觉,“这些都是前朝和旧时长陵的名剑。” 丁宁点了点头。 每一个时代,每一个朝代,都会有很多杰出的匠师,有很多顶尖的修行者蕴育出许多名剑。 昔日的韩赵魏三朝有许多名剑,在韩赵魏三朝灭后,这三朝名剑都归于大秦王朝,最后出现在最近一次岷山剑会的剑谷里。 巴山剑场有许多名剑,巴山剑场灭后,剑藏皆归元武和郑袖所有。 还有不应该忽视,却是已经被人遗忘的,便是昔日旧权贵门阀的名剑。 旧权贵门阀事实上统治了大秦王朝许多年,在漫长的时间里,这些旧权贵门阀拥有着最强的修行者,同样也蕴育出了许多名剑。 能够被强大的修行者挑选成为佩剑的,都不是凡物,尤其其中大多数都被当成本命物温养,即便在剑主人死后,这些剑上也如同被烙上灵魂或者是被淬炼增强一般,自然有剑主人的本命元气结合,变成这柄剑的结晶,成为这剑本身的一部分。 长陵旧门阀时代,公孙家是旧权贵门阀的领袖,而九幽冥王剑是旧权贵门阀统治时代最强最凶的一柄剑,在那近百年的时光里,公孙家的修行者利用这柄剑杀死了许多修行者,和很多剑战斗或者一起战斗。 虽然始终没有人能够将九幽冥王剑也炼为本命剑,但是和这些剑的近距离接触或者战斗,也让九幽冥王剑内里残留有这些名剑的一丝元气。 此时这些元气烙印互相感应,便是丁宁所说的熟悉。 毫无疑问,不管是有郑袖的帮助的,还是夜枭自己为之,当年那些旧门阀权贵们的剑藏,遗留下来的诸多名剑,大多数都归于了现今的夜枭之手。 这些剑经过那些剑奴一生的温养,在夜枭的催动之下,展现出了强大而神秘的力量,形成了一座连长孙浅雪都无法理解的剑阵。 东胡僧的眉头也深深的皱起,他如同老树的肌肤上出现了三道如刀刻般的皱纹。 这些剑在空中飞行有先后,形成了一座山形,但是在他的感知里却是有重重叠叠的千山。 这每一柄剑急剧牵引的天地元气,都形成了一座山。 他可以感觉出来,这座剑阵并不是一座杀阵,而是一座困锁的迷阵。 对于危机,任何级别的修行者都有独特的感知。 现在的东胡僧已晋八境,和元气的沟通已经上达星辰,和周围天地的感应已经细致入微,甚至可以从许多残留的元气里看到许多生灵的生死轨迹,在他的感知世界,有些东西流淌得比正常的要快,有些东西则变得比正常要慢,无论是快慢,和平常不同,便相当于改变了时间的界限。 东胡僧在破境时对丁宁所说的“见众生”,并不只是说见到很多自己平时无法感知的东西,灵魂出窍般瞬间游荡很多没有去过的地方,最真的真意是感应许多生灵的生死轮回。 至于“如见神”,是说达到八境,就像是到达了一个神的领域,完全换了一个天地,一种眼光来看着世间。 以他的力量,可以杀死很多七境宗师,可以逃遁而千军无法阻拦,真正的纵横天下无所顾忌。 然而即便如此,他依旧感到了极度的危险。 “夯!” 他的双手往上挥出,他手持的法杖通体变得明亮透明,不见他启唇,但是杖敲击着空气,却是发出了一声古怪而清晰的轰鸣,如同佛吟。 不同的修行之法有不同的启天景象,元武皇帝动用全力时,有巨大而耀眼炽烈的光柱落下,但此时他动用全力时,天空中却是有无数细微而曼妙,却不见耀眼的光星洒落,就如无数天女散花。 但真正的力量之感却来自于他自身的身体。 一种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力量不断的从他的身体里往外扩张而出,就像是他的整个身体在不断的往外膨胀。 喀喀喀… 那些落下的剑尖陡然遭遇了阻力,不是和空气摩擦,而是直接碰撞,碰撞上了金刚壁一般,直接发出了坚硬的物体的撞击声。 天地间出现了一个真正的透明的金刚壁。 这本身是东胡苦修僧一种用于防御的手段,但是在此时的东胡僧手中,却不再只是防御。 在他坚定的目光里,这无形但真实存在的金刚壁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强行往外迅速的挤压。 那些剑不断的震荡,因为独特的心神联系,那些所有已经颓然跌坐在地的剑奴七窍都流出血来,瞬间到了垂死的边缘。 夜枭身体发肤间每一个毛细孔都在沁出血珠。 他感受着来自八境的恐怖力量,身体的一切都在提醒着他随时都有可能死去。 但是他的嘴角反而浮现出了一丝微嘲的古怪笑意,他的身体无法承受,但是强大的意志却让他举起了手,虚空用力一握。 他额头上很多血管浮现出了肌肤,发亮,然后燃起了真正的火焰,如同金红两色的符文。 他烙印在那些名剑的念力也燃烧了起来。 每一柄空中挣扎的名剑符文都明亮起来,燃烧起金红两色的火焰。 噗噗噗噗… 所有的名剑在空中就像纸剑一般崩碎,然而所有的元气力量依旧凝聚为剑形,以更强大的力量坠落。 在丁宁和长孙浅雪的感知里,这一刹那身躯无比庞大,几乎充斥到了这天地之外的东胡僧身上,被这些剑刺穿了无数的孔洞。 金刚壁破,无数已经失去剑胎的无形剑坠落。 每一剑落地都带着一座山的真正重量砸击在地,轰的扬起一蓬数百丈高的尘烟。 东胡僧手中杖插落身前地上,风暴在他们的身外旋转,却是无法入内。 已经许久没有出声,修为最弱的扶苏只觉得意识都被两种力量撕扯而涣散,他张口又喷出了一口血,晕厥过去。 那一蓬蓬尘烟矗立在空中,被元气的力量撑起,根本不散。 丁宁放眼望去,身外就真是多了千座山,一些元气激荡的辉光在山巅如细微的闪电不断闪耀,不断让这些尘山最顶端变得昏黄而又雪白,如千山暮雪。 这就是他最担心的事情。 只为报仇而活的人,始终最可怕。 第四十二章 当年的敌人 东胡老僧深邃的双瞳内闪耀着睿智的光芒,他手中杖上的力量渐渐收敛,天地重归平静,有一些雪片般的灰尘渐渐落地,但是那近千名剑所化的千重尘山,依旧矗立着。 这千山如梦幻光影,如海市蜃楼,但是却诡异的散发着一种血腥的味道。 这味道来自于那些剑奴,还有他们的主人。 当一个原本就权势已经接近顶端的人开始用尽自己的一生,只为一件事情而复仇,这个人的意志,便已经超越了他的修为本身。 那这些名剑出发凌空之地,那些原本可以成为这世间有名宗师,但却用自己的本命元气和过往所有世间来温养这些名剑的剑奴们已经全部死去。 他们的主人夜枭身体的肌肤也已经像烧裂的龟甲一样往外绽放,气血接近流尽,眼瞳中的精光和狂热的幽火也渐渐灰暗,接近死亡不远。 这座剑阵不只是超越了他的极限,甚至是完全不同等级的力量,当此时彻底形成之时,这座剑阵就已经和他再无半点关系。 若是将这座剑阵比为一株擎天巨木,那他只是这株擎天巨木生长途中吸吮到的血肉养分。 按理而言他此时精力已尽,应该和那些剑奴一样死去,然而就凭着惊人的意志力,他却是依旧活着,远远的看着那座剑阵。 他必须活着,他必须确保这座剑阵能够让人进入,然后他必须确保自己可以看到九死蚕传人的死去。 对于他而言,即便那名年轻人并非当年的王惊梦重生,那到了如今也是巴山剑场最重要的支柱,只要杀死了那名年轻人,巴山剑场最终就将消亡。 …… 东胡老僧静静的看着最近的数座尘山,然后慢慢伸出手中杖。 一道辉光从杖间射出,探入这些尘山之中。 这些尘山摇晃不定,然而他辉光里蕴含的恐怖力量,却是沿着一个未知的通道,不知散发到了天地间何处。 “我破不了这剑阵。” 东胡老僧转头看向丁宁,认真说道:“虽然我们可以在这些尘山之间行走,但是这些尘山阻隔了我与外界的感知。甚至阻隔了八境的元气透入,我们在里面所观所看到的一切都处于这剑阵的法则,我们会在里面迷失。” 丁宁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扶苏,确定他的伤势没有更加严重,同时说道:“这应该本来就是一座足以困锁八境的剑阵。” “能进不能出?”长孙浅雪看着丁宁问道。 在她的感知里,这千座尘山不只是山,而是一个个变幻未知的世界。 “如果不能进不能出,那夜枭付出这样的代价就没有意义。” 丁宁不能看到夜枭此时的境况,但是他可以想象得出来对方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深深的皱起了眉头,说道:“这座剑阵恐怕就像是一口井,我们就像井底的青蛙,明明知道外面的天地在哪里,却是不能出去,也不能借以那一片明镜的天空分辨出东南西北。” 这个比喻不算特别贴切,因为长孙浅雪知道就算是井底的青蛙都依旧可以通过光线的阴暗变化知道哪里是日出和日落的方位,但是她很清楚丁宁的意思。 “你能破这剑阵么?” 她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丁宁说道。 “困锁八境就需要八境的力量。法阵本身便是提高修行者力量的手段,夜枭不入八境,但是借这些剑组成的法阵,却是形成了足以禁锢八境的力量。”丁宁摇了摇头,“我虽然无限接近八境,甚至已经提前感知到了八境的一些玄妙,但我毕竟未真正踏入八境,所以几乎不可能破解这座法阵的法则。” “所以我们只能等人来,等人跳进这口井?他弄出了这样的法阵,这法阵的力量自然不可能很快自然消隐。” 长孙浅雪放下手中的九幽冥王剑,任凭变得纯净透明的长剑插在身前地上。 此时千重尘山如同凝固,天地间也无风雪,一片平静,但是她很清楚很快就会又有一场腥风血雨。 “剑意和本命元气都是天地间至纯至凝之物,夜枭借这千剑,一是利用这剑本身的力量,二是要借由这些名剑主人之中残留不灭近乎永恒般的剑意和本命元气保持这法阵的长久存在。” 丁宁直接挑选了一处干处坐了下来,然后接着说道,“但头疼的不会只是我们,外面想要对付我们的人,他们也会头疼要采取什么样的方法才能对付一名八境。” 他看了一眼东胡老僧,有些感慨,“你在此时入八境,对于那些人而言,也是意外,但他们必须面对。” 东胡老僧恭顺的在他下首盘膝而坐,依旧如虔诚弟子听上师讲经般请教道:“过往只是以为您未窥探到八境之秘,然而今日听到您的这些话语,知道并非如此,然而我不明白,为何当年您停留在七境之巅却未入八境?” “这是一种选择。” 丁宁看着他平静的说道:“纯粹的力量碾压会让修行者失去以弱胜强,或者同等真元力量下交手的锐气,会让很多战斗变得太过简单,从而会让人形成简单的习惯,不会再去仔细感悟有些剑意的精妙。修行之道在于锐意进取而感知入微,若是失去这种锐意,一切变得简单随意,便会自然懒散,影响今后的修行。” “除此之外,我的前面没有其他人,没有师者告诉我七境到八境该如何走。” 顿了顿之后,丁宁微微自嘲般接着说道,“我总以为,若是在七境已经天下第一,已经没有人是你的对手,就根本不着急入八境,不如走得更谨慎一些。没有人会觉得自己在之前所有的修行过程里没有犯任何的错误,有些关键的阶段若是走得更谨慎,走得更好,今后的修为会更强。如果简单的说修行如砌墙,那段时间的想法,我只是想着将墙基尽量打得更稳固一点。去尽可能的弥补以前修行途中一些不足的地方。” 东胡老僧霍然而悟,而且在丁宁的话语之外,他感觉到了更多意味,心悦诚服的说道:“因为当年您认为的对手始终是自己,您认为七境之前才是基础,八境才是开始,您是想要挑战之前修行者的世界里只有传说存在,但却几乎没有人到达过的九境。” 丁宁慢慢的点了点头,沉默了数息的时间,说道:“就如你先前所说,不知道便罢了,但明明知道前方有异常美丽的风景存在,若是不能见到,就总会遗憾。” 东胡老僧也沉默了片刻,他骤然想到一点,眼中里涌起一些惊羡的光芒,“您说一名修行者一生的修行过程里,总是会犯一些错误,比如说在二境三境时修行选择的功法不对,有些修行的手段不对,便在体内留下隐疾,或者今后都无法更改。但若是一名修行者有足够的时间重新来过,重新修行,那他就自然知道自己哪里出错,不会再犯,修正过来。您现在便是借以九死蚕,拥有了这样的机会。” 丁宁没有否认,抬头看着上方黑色的天空,道:“如果有足够的时间,应该会更有机会接触到传说中的九境。” 今天请假 《剑王朝》今天请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三章 指教 东胡老僧唯有赞叹。 他知道丁宁必定会成为修行者世界里最伟大的存在,但前提是必须要在这千山围困里活下来。 “其实做个了断也好。” 沉默许久的澹台观剑听着东胡老僧和丁宁的交谈,不敢打断,直至此刻,他已经不再问丁宁任何问题,而是如晚辈般坐在丁宁下首,说道:“至少可以知道谁是敌人,谁是真正的朋友。” “不要太过在意别人的生死问题。” 看着开始沉默下来的丁宁,澹台观剑认真道:“无论生死,都因缘而起,但最终如何,却都来自自己的选择。有时候最怕是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 顿了顿之后,澹台观剑又看着丁宁补充道:“勉强的活着未必比死了更快乐。” 丁宁勉强的微笑了一下。 他明白澹台观剑的意思,然而他的心情却不可能轻松的起来。 在很多年前他踏入长陵时,想要成为的便是天下风云的中心,天下风云因他而起,任何大事件都围绕着他发生,或许会让他感到莫名的兴奋和虚荣感。 然而当真正经历那么多的生死,背负着那么重的分量,想法便会很自然的改变。 对于造成这千山围困的夜枭,丁宁此时也没有任何的恨意,即便有些事情只是意外和出于好的出发点,但战争和变革,的确真正的造成了很多人的不幸。 “您教过不少人用剑。当年长陵对你的用剑便是用‘完美’两字评价。” 澹台观剑看着笑容迅速淡去的丁宁,微微犹豫了一下,接着认真道:“或许你能让我变得更强。” 所有场间的人都知道他的意思。 在这样的困局里,如果有在短时间里提升他力量的方法,所有人活下来的几率会更大。 一个人的真元修为和对天地元气的感知无法在短时间里加强,除非像东胡老僧一样处于破境的关头。 唯一有可能迅速提升一个人的战力的方面,便是对于剑经和剑意的领悟。 如果能够最大程度的发挥剑招的力量,那这人的战力很有可能在短时间里大幅度提升。 这对于别人而言也是不可能的,但这恰好却是丁宁有可能做到的。 澹台观剑所说的便是修行者世界里公认的事实,当年的那个人从未公开收过徒,但是在他修行的很多阶段,却分别指点过几个人剑法,而那几个人在日后都成为了天下赫赫有名的宗师,其中最为人熟知的便是夜策冷夜司首。 然而听着澹台观剑这样的话语,丁宁却是摇了摇头,“其实没有真正完美的剑意,因为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情能够做到真正和绝对的完美。瑕疵始终存在,但某些方面做到极致,就会自然将这瑕疵遮掩。” 澹台观剑听得出丁宁这是有感而发,但是他有些不能理解,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剑意剑意,重在意,意来自于自己的内心,所以关键在于自己要信。” 丁宁看着他有些迷茫的双目,轻声说道:“修行者的典籍里,大多有记载一个故事,有名老妇人一直将一篇炼气功法当成经书来背诵,她不太识字,甚至读错了很多字,根本不明其中很多意思,但是她数十年如一日,便是那么背诵,却是反而自然炼出了真元。而有一日一名修行者路过,看她读错,觉得不忍,耐心讲解一番,纠正了她的许多错误,自以为那名老妇人会功夫更深,然而最终那名老妇人却是反而功力退步。” 略微停顿了数息的时间之后,丁宁看着眼中泛起一些亮光的澹台观剑,接着说道:“有关这个故事,有诸多的版本,但是表达的意思都是一样的。你的剑意走极致之快,其实已经很完美,若是说所缺的,恐怕便是最后的一点信心。你不需要我的指点,只需要一个像我这样的人给你肯定,让你更相信自己,连心里最后一丝的疑虑都尽消。” “已经极致,只要你内心最深处也坚信这已经到极致,你的剑会更快一分。” 丁宁淡淡的一笑,看着眼神再起变化的澹台观剑,道:“如果说这是指教,这算不算是指教?” 澹台观剑的心境剧烈的波动起来,他身外的空气都产生了阵阵涟漪,但只是在下一刹那,他的面容就变得绝对平静。 然后他起身,深深的对着依旧坐着的丁宁认真行了一礼,轻声道:“这是最有用的指教。” 东胡老僧合十感叹。 这时天空微白。 微白不是因为接近天亮,而是某种强大的元气扰动产生的辉光。 除了昏迷不醒的扶苏之外,丁宁等人全部抬头。 这意味着已经有人到来。 能够带来这样的气象,能够在这个时候到来的人,自然是七境的宗师。 是强援,还是一场新的大战的开始?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平静的等待着。 澹台观剑的眼神渐渐澄静,依旧和平时一样谦和,但是在东胡老僧看来,他已经和之前有了一种截然不同的气息。 白色的辉光越来越亮。 当形成一条如吸聚了诸多夜光而变得晶莹发亮的白云时,他们头顶千山的缝隙里,出现了一道身影。 这是一名身穿蓝色袍服的中年男子。 他身上不见任何佩剑,但是身上的肌肤也像是月亮一般,在散发着一种皎洁而莹润的光芒。 这名中年男子的五官很柔和,最引人瞩目的是,他的眉心之间有一道银色的光条,就像是开了一只银色的竖眼。 这名中年男子飘落下来,他打量着丁宁和长孙浅雪,眼瞳里的神色越来越尊敬,情绪似乎越来越激动,看似在未真正落地之前就要行礼。 然而就在此时,丁宁眉头微微一跳,他身前地下深处隐隐传来一声闷响,接着响起一连串的枯枝折断般的声响,放佛有什么牵连的东西成片的折断。 地面骤然不断的隆起,放佛地底有什么庞大的东西正在试图钻出来。 东胡老僧有些诧异,澹台观剑眉头微挑,直到此时,他的感知里也才出现了一丝阴冷而令他感到极度不快的气息。 那名还未落地的中年男子也根本没有料想到这样的变化,面容顿时微微僵硬。 第四十四章 简单 无论是天上那名身着蓝色袍服的中年男子,还是此时从地下涌现的那股诡异阴冷的力量,都显然是因为丁宁而来,然而此时这双方都没有流露出对丁宁的杀意。 最直接的杀意来自地下,随着地面不断的隆起,杀意直指即将落地的那名身穿蓝色袍服的中年男子。 这名身穿蓝色袍服的中年男子并非弱者,瞬间起了感应,自然也生出杀意。 两道杀意如实质般在空中相交,丁宁等人却反而像是置身事外,和此间无关。 轰的一声爆响。 丁宁等人身前那不断隆起的地面终于裂开,伴随着一阵阵阴风,数丈数十丈方圆大小的土地如水中的落叶一般轻飘飘的往上翻转,在这些泥土的裂缝里,不断有不同的墓碑显露出来,往上升腾。 这些墓碑出现得越来越多,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无穷无尽,也要形成一座完全由墓碑形成的巨山。 澹台观剑先前一直不明这双方的身份,只是保持着警惕,却并没有任何插手,但此时看到这些不断涌现的墓碑的瞬间,他的心中却是一动,瞬间想明白了这些墓碑代表的是何人。 身穿蓝色袍服的中年男子手中本来已经出现了一道银色的长剑,银色的剑身上的符文就如一座月宫,在符文间流动的元气就像是真正的白云在流动。 当看到这些墓碑的瞬间,他的面色变得比这些白云还要雪白,面上原先对丁宁等人的恭谨神色骤然变成惊惶,一声凄厉的惊呼从他的唇齿间喷薄而出,他眉心里那条银色的光条猛然扩张,就像是一只银色的竖眼要睁开。 六道银色的剑光同时在他的身体两侧闪现,接着如孔雀开屏般散开,散开成千万片银色翎毛般的剑片。 千万片剑片在空中发出恐怖的破空声,形成了巨大的光瀑,轰向地面,然而与此同时,这名身穿蓝色袍服的中年男子的身体却像是违反了这自然的法则一样,强行扭转了落势,反而以惊人的速度往上方的天空弹飞出去。 他要逃。 原本他想要伪装成丁宁这一边的人,然而地下这人却很干脆的要杀死他,而且地下这人的身份,让他根本无法辩驳,根本无法让丁宁等人再相信他。 一块块墓碑的末端缭绕着黑色的烟气,就此漂浮了起来。 丁宁等人的上方,全部都是悬浮着的墓碑。 接着这千万片银色的剑片便和这些墓碑相撞。 无数令牙齿发酸的爆裂声响起,这些墓碑在空中悬浮着,不停的晃动着,表面一刹那爆开无数团银色的火光,就像是千万颗星辰在幻灭。 身穿蓝色袍服的中年男子的身体在空中扭曲着,抖出无数团影迹。 他发现自己也根本不可能原路退出,逃出这个足以困锁八境的千山困局,但是让他心情略松的是,他不惜本命元气施出的这一剑终于暂时挡住了地下这人的攻势,接下来他哪怕在这千山之中迷失,便至少不会马上被这些人杀死。 然而他忽略了一点。 地下那人此刻的确已经拿他无可奈何,但是场间还有一名和世间所有剑师都不同的存在。 澹台观剑抬起头来。 他伸手出剑。 就好像只是一个纯粹出剑的姿势,好像什么都还没有做,但是天空里那名身穿蓝色袍服的中年男子便已经惊骇的一声尖叫。 他的胸口和背后凉意透出,一团血雾已经从他的胸口和背后同时涌出。 澹台观剑手中的剑光消失。 因为太快,以至于都没有人能够看得清他的本命剑是什么样的色泽。 “你杀了他。”长孙浅雪看着空中那名如陨石般坠落的身穿蓝色袍服的中年男子,对着澹台观剑说道。 这像是废话。 那名中年男子心脉尽碎,就算不马上死,从这样的高空坠落,身体恐怕也会摔得四分五裂。 但是澹台观剑明白她的意思,他之前出剑对付那些宗师,只是刺穿对方的气海,让对方失却战力,却是留对方的性命。 “孔雀翎,这是独孤候府的人。” 澹台观剑看了她一眼,解释道:“但是他伪装成流云宗的人,流云宗宗主陈关鹤和林煮酒是旧交,也为巴山剑场战死在长陵那一战里。” 不杀,是强者对弱者的怜悯,杀,则是这人的行为太过卑劣。 若是这名不知名的蓝袍男子直接以敌人的身份前来刺杀丁宁,澹台观剑可能会留他一命,然而想用换取信任的方法来寻找机会杀死丁宁,这便是他所不能容忍的。 长孙浅雪点了点头,“孔雀翎唯有独孤候府最重要的数名人物才有资格修习,所以独孤侯府的选择是成为我们的敌人?” 丁宁没有回应什么。 这些侯府在元武登基前三年便大多做出了选择,过了十几年自然大多不会改变当年的选择,这是可以预见的。只是他忍不住想到岷山剑会里面的独孤白,不知道那名年轻人如果知晓了自己真正的身份,又将做如何的选择。 他头顶上方漂浮着的那些墓碑悄无声息的消失,一道道黑气朝着地面缩去。 他的目光便很自然的顺着这些黑气的收缩落在了一名刚刚出现,好像是黑气收缩而形成的少年身上。 这名少年身材不高,最关键的是没有丝毫生气,让人感觉不到有任何气血的流动,就像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但是没有任何一具尸体都他身上散发的气息强大。 “你是晏婴的弟子。” 丁宁看着这名少年,说道。 少年微垂下头,似乎有些羞涩,但还是点了点头,道:“是。” 然后这名少年似乎有些累了,竟是再不发一言,就在丁宁的身侧抱着膝盖坐了下来,将头深深埋起。 丁宁和长孙浅雪互望了一眼,然后他自己忍不住有些好奇的问道,“你不问我到底是谁?” 这名少年轻声的回答,“反正你是元武不惜代价要杀死的人,我不用管你是谁,只要将来有可能杀死元武就好。” 所有人都听出了这名瘦弱的少年话语里的情绪。 他有一名最敬爱师尊。 但是他的师尊死了。 在鹿山会盟上被元武所杀。 他要元武死,就这么简单。 第四十五章 千墓 “你来我当然求之不得。” 丁宁仔细打量着这名奇怪的少年,说道:“而且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刚刚那人是我们的敌人,但没有你的话,说不定会费些力气,只是你从来没有见过我,你怎么会对我有信心?你应该明白,这是个准进不准出的大阵,难道你有破法?” “我没有破法。”这名少年明显不太会言谈,而且他带着独特的地方口音,连听丁宁的话都似乎有些困难,以至于他说话也是很慢,“我是对元武有信心,而且我对自己没有信心。” 丁宁愣了愣。 连他都没办法理解这名少年的这两句话。 “什么意思?”长孙浅雪蹙着眉头,很直接的问道。 “我从来没有见过比我师尊强的人,但是元武杀死了我师尊,所以他比我师尊强。既然他亲征到了这里,都要不惜一切代价杀死你,你当然就是对他最有威胁的人。” 少年的头依旧垂在膝盖上,没有抬起,这个时候他的背影显得有些说不出的悲伤,“而且我知道我不可能超过我师尊,我将来不可能凭借自己的力量杀死元武。” 澹台观剑愣了愣,他觉得这名少年前面半句话说得非常有道理,这说明这名少年实在是聪明到了极点,而且他能够远渡重山到达这里,无论是勇气和心境都是非寻常人所能比拟,所以他忍不住皱眉道:“你怎么知道你将来不可能超过你师尊?你应该是这世间最年轻的七境,或许更确切而言,你很有可能是修行界的历史上最年轻的七境。更何况你的师门不凡,你师尊也是这世间最强的数人之一,现在你如此年轻,七境里也应该已经没有多少人是你的对手。” 听着这样诚挚劝慰的话语,黑袍少年却将头埋得更深了些,慢慢说道:“你不知道,我之所以能这么快到七境,只是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我是师尊的本命物。” 澹台观剑顿时愣住。 长孙浅雪也根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回话,不由得也是怔住。 丁宁沉吟着,微垂着头想着,他大致想通了这是因为什么。 大齐王朝一些最强大的宗门所修的功法都是阴神鬼物之道,和世间其余王朝所修的功法截然不同,那晏婴自成一脉,在千墓山修行,从之前的一些传闻和这名黑袍少年的出手,各朝的修行者一般都认为那大齐王朝的第一宗师晏婴是将整座阴气最浓的千墓山炼成了本命物。 在他陨落之后,那座千墓山自然便传给了他的弟子,眼前的这名黑袍少年。 这名黑袍少年之前在大齐王朝的平乱之中,曾将这座山都搬到了皇宫里,用以对敌,在外人看来,则是相当于晏婴将凝聚了他惊人本命元气的本命物传给了他的弟子,而他的弟子则是依靠他们宗门的某种神秘手段,可以完美的御使晏婴的本命物。 然而真正的原因却是,晏婴在修行之中,将大量的本命元气融给了他的这名弟子。 在千墓山修炼的许多年里,晏婴养的是他这名弟子,而不是那座千墓山。 “我听说齐帝将你师尊的遗体送回了你们千墓山。”丁宁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这名黑袍少年,说道。 “我们宗门有独特秘术,我借我师尊之力到了七境。”黑袍少年点了点头,心里很是难受,“但修行是循序渐进的事情,我就像是直接到了七境,前面几境的路我都没有走过,又怎么可能走得到今后的八境。如果连八境都不能到,我在七境的道路上走的时间再长,还是不可能战胜元武。” “我没有选择。我并不比我师尊天赋更高,如果我不这样选择,恐怕我慢慢修到元武老死,我也追不上元武。”黑袍少年慢慢的接着说道:“我只能靠别人杀死元武。” 所有人沉默下来。 丁宁看到这名黑袍少年的双肩在微微耸动,他知道此时虽然没有哭声,但这名黑袍少年却是在大哭。 虽然这名黑袍少年已经是天下修行者敬畏的宗师,但他毕竟太过年轻,从年龄上而言只是个孩子。 那千墓山本身便只有他师徒二人,当晏婴死后,这名黑袍少年便是孤孤单单的了。 “如果我能活着出这个阵,能逃走。我会帮你杀死元武,我能杀死元武。” 丁宁沉默了数息的时间,说了这一句。 这句话或许听起来有些像哄骗一个孩子帮他卖命,但是听到他这句话,这名黑袍少年却是扭了扭头,将泪水在膝盖上擦干。这样的稚嫩和充满孩子气的动作,让人无法将他和最年轻的宗师联系在一起。 然后这名黑袍少年抬起头来,看着丁宁,说道:“看来你和别的修行者真的不一样,想来你真的和元武说的一样,是当年那人的重生…只是你的身体里好像除了九死蚕之外,还藏着一个恐怖的东西,那是什么?你明明有一柄强到极点的本命剑,那难道是另外一件本命物?” “令师的修行之法果然不凡。”丁宁轻轻的一笑,认真的解释道,“那不是本命物,是不死药,来自祖山。” “很奇怪,和我们的元气很相近。”这名黑袍少年呆了呆,接着下意识般说道。 丁宁原本以为他会因为好奇继续问这不死药是何物,听到这名黑袍少年所说,他却是反而一愣。 “但又好像根本不同,好像是某种变化之后的产物。”黑袍少年眼瞳中的光芒剧烈的闪烁着,努力感知着,说道。 丁宁微微皱眉,咀嚼着他这句话里包含的意思,一时不语。 “这些剑也都是上辈修行者的本命元气残留,然后被接下来修行者的本命元气扭曲了,单独一柄不算什么,但是聚集了这么多,却真的很厉害。” 就在这时,这名黑袍少年却是生怕丁宁嫌弃般,接着说道:“我可能走不到八境,但是我们千墓山的功法,却也可以这样用法…如果有将来,我可能可以创造一支军队。” 这句话的最后一部分又很难懂,但是这名黑袍少年却并没有给场间所有人思索的时间,他的目光落向了一侧的地上。 那片地上大块的泥土翻转,很多被这名黑袍少年的力量掀起的大块泥土就像一座座坟墓一样耸立着。 他目光落在的一块土地上,有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正是被澹台观剑杀死的那名七境宗师。 空气里有一道黑气陡然涌现,隐隐约约就像是一块黑色的墓碑沉了下去,落在那名七境宗师的尸身上。 令人心悸的一幕出现了。 那名宗师慢慢的,直直的僵坐了起来。 “不可能有原先的所有力量,但是加上我的本命元气,至少有一部分。”黑袍少年转头看着都很震惊的丁宁等人说道。 “大幽王朝的时候有一名鬼道人,说有驱尸战斗之法,你们千墓山的手段,类似此种。”丁宁平静下来,然后问这名黑袍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黑袍少年想了想,好像记忆里师尊没有给自己起过什么名字,又想了想,他说道:“千墓。” *** 前面几天因为和合作方谈事情,还有很多作者来,所以忙得有时候更新少,要出作品,哪怕是一个动漫一个电视剧,都没有很多人想象的那么容易,光是剧本内容就要花费大量的精力和时间,我真的最缺的就是时间,很多时候都是晚上深夜再接着写。然后前几天看到有读者在书评区骂我,还诅咒我家人和说让我女儿出车祸。看到这句我真是差点眼泪都掉下来。我那些天忙得正好一周都没见到我女儿了。这就是不想在书评区说话的原因,大家有事说话还是加我微信wuzui1979吧。 第四十六章 联手 “在我们东胡苦修僧的经书里,佛降大魔,那魔王洒白骨成兵,杀之不尽。”东胡老僧一直在感知着那名死气沉沉,僵坐在地的宗师,此时他感知清楚了,忍不住看着丁宁和这黑袍少年说道:“先前只以为是虚无缥缈,刻意夸大神通的说法,然而现在看来,这千墓山的手段,倒是的确如此。只要给予足够时间,他甚至能造就一支军队。如此说来,倒是我的确想得狭隘,以前还是太过坐井观天了。” 丁宁点了点头,道:“长陵的修行典籍里也有撒豆成兵的手段,对于大多数修行者而言,那自然是没有任何依据的神话故事,但是在有些古典里,却也特别提过,那种手段是用海外一种的铁豆木的豆。想来是那种豆特殊,能够承载一些修行者的本命元气。” “这种事情除非亲眼所见,又如何能信。” 澹台观剑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甚至心中有些微微的发寒。 这阴神鬼物之道的修行手段的确太过诡异,当时那鹿山会盟之上的晏婴已经技惊四座,接下来他直接将他弟子一步登天造就成七境宗师,而且完美承载他的本命元气,更是逆天的手段。 现在这千墓虽然修为一生都被限制在七境,无法再接触更多修行的世界,但这种手段倒像是天生最适合他。因为对于其他修行者而言,本命元气是切不能浪费的,不断的积蓄本命元气在体内和专心温养某一件本命物,本身就是七境到八境的累积和感悟过程。然而对于千墓而言,不断积蓄本命元气根本没用,始终无法引起质变,这日常修行之中产生的本命元气,却正好可以不断的注入外物之中,也就是不断将这种宗师和其他修行者的遗体炼化为可驱使之物。 到了澹台观剑这种级别的修行者,早就不会觉得这种手段背经逆道,此刻那僵尸一般的宗师,在他的眼里也就是件武器而已。但是这种手段本身太过惊人,即便这千墓的本命元气自然不可能无穷无尽,但是只要他不被杀死,每修炼一段时间得来的本命元气便可以造就这样的一件武器,那真是和东胡老僧所说的一样,慢慢累积下来,他真的能造就一支军队。 这种在修行者世界里被称为阴神鬼物的东西,对敌时当然不可能和真正的生灵一样,最多只能接受他杀意所指,对敌比较木讷,但哪怕都是只有四五境的力量,数量一多也极为恐怖。 更为可怕的是,这种阴神鬼物没有恐惧和痛苦,恐怕遭受重创还能战斗。 “若是我们能活着出去,恐怕只凭你们两个帮他,就足以能和元武争天下。”澹台观剑看着这名自称千墓,像寻常街巷里邻家小男孩一样的黑袍少年,终于忍不住说了这样一句。 丁宁笑了笑。 但是他眼眸中的情绪很复杂。 因为这个假设始终建立在他们能活着出去的前提上。 最为关键的是,他身边的朋友其实始终很强大。 在巴山剑场的时代,在任何人看来,也只是有那两三个人和他站在一起,就足以征天下。 然而其实敌人同样也很强大,敌人同样也有很多令人意想不到的手段。 就如现在,身外千山的影子重叠在他的双眸里,层层阴霾。 真正经历过的事实告诉他,最后的胜利不在于谁拥有可怕的武器,而是在于谁拥有的可怕武器更多。 “郑袖从我们身上学了很多东西,有些东西我们也必须向她学习。永远不要把所有的手段暴露在敌人面前。”丁宁转头看了澹台观剑一眼,道:“如果我们能活着出去,这样的手段还是最好不要让郑袖和元武知晓。” 澹台观剑点了点头。 在他点头之前,一股阴寒的气机已经从千墓的身上析出,那名已经僵坐着的“宗师”便已经重新往后倒下,身体迅速的溃烂,化为黑水,渗入地下。 没有人有异议。 如果将来一支这样的军队才真正具有毁灭性的力量,那在能够形成这样的军队之前,便最好不要让元武和郑袖这样的存在知道。 …… 千座尘山顽固的牢牢矗立着,看似静止的尘山里有许多斑驳的阴影,这些斑驳的阴影落下诡异的影迹,时而飘荡在他们的身上。 天空渐渐发亮,一夜渐过。 黑夜始终与死亡联系在一起,让人总是觉得不安全,然而其实影响的始终只是人的情绪。 对于未知的等待,最是让人无奈和焦躁。 当第一缕阳光从天空中洒落,但却连这千座尘山之中的丁宁等人却根本无法判断这缕阳光到底从何处方位洒落时,扶苏醒了过来。 在清晨的阳光里,他看清了澹台观剑冷峻而谦和的侧脸。 “为什么要这样?” 他感到了莫名的巨大痛苦,不是因为身体的伤势,而是来自内心。他忍不住看着澹台观剑,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做任何事情,都要遵循于内心最真实的感受。” 澹台观剑明白他的意思,认真的说道:“这是我真正入岷山剑宗,得到师尊的传承时,他第一个告诉我的道理。” 然后他抬起头,补充了一句,“任何宗门的存在,不在于形式上的山门,而在于坚持的道理。” “所以甚至可以冒着整个大秦王朝和岷山剑宗都彻底沉沦的危险,付出这样的代价么?”扶苏看着阳光里澹台观剑的脸,心中响起这样的声音,但是他却说不出话来。 “没有说宗门一定要为王朝效力,修行地里聚集的各种各样的修行者,都有着不同的追求。”澹台观剑却能知道他此刻心中的所想,慢慢的说道:“只是你自幼就所处这样的位置,所以你一直被别人左右你的内心,你认为这一切理所当然。那你自己呢,你总是听从你父母的说法,但是你有没有考虑过你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感受?” 扶苏说不出话来。 他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他的内心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开始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丁宁的声音突然响起。 澹台观剑霍然抬头。 一直在调息着的长孙浅雪和东胡老僧也睁开双目,仰起头来。 千墓很自然的缩了缩身体,他身外的黑袍就像一潭黑色的死水一般往上荡漾开来,遮掩住他的整个身体。 因为这个时候的天空里,有他最畏惧的气息。 只是清晨,但是在这数个呼吸的时间里,天空急剧的明亮起来。 一道道阳光凝结成束一般,比平常正午的阳光都耀眼了无数倍。 在这样的天空里,更高处,飘荡而下无数苍白色的火线。 苍白色的火线和这明亮耀眼到极致的阳光急速的融合在一起,不断在空中交汇。 “原来是这样。” 澹台观剑的面色瞬间变得凝重无比。 这是星火和太阳真火的结合,两种性质完全不同的天地元气被两股强大的气机硬生生的融合在一起。 天下间自有元武和郑袖才能做到如此。 当沉寂半夜之后,再起杀机的开端,谁也没有想到会是元武和郑袖的联手。 (昨天没法更新是因为白天有客人来要招待,而晚上则是缘分家乔迁之喜,后来又把喝得差不多的傲大叔开车送回家,到家都已经十一点多了,这些理由怎么说啊...写书一直是尽力而为,但是如果要不断像一些书友解释为什么没有时间,心理上就有太大负担。其实我一直有着很强的自我约束,属于有时间一定会坐下来写的,所以还是要争辩一句,我从来不懒。而且写不多我本身心理有很大负担。最好我希望大多数读者群能够有足够耐心和体谅。) 第四十七章 大手段 星月和太阳不可能同时出现,寂寒和阳炽两种截然不同的元气就如水火不能共融,但是在这天明之际,却是在天空不断的汇聚,不断的融合,不断的演化。 这绝对是修行者典籍里都没有记载过的盛景,充满极度的危险,但是看着苍白色的流焰和金红色的太阳真火在空中如调色板上的色彩一般不断的交汇,变成各种形状不同的光焰时,给所有眼见的修行者的感觉还是惊艳和美丽。 “元武还没有回到长陵。” 丁宁微眯着眼睛看着天空中那无数股不断变幻着形状的流焰,看着那些分量似乎很重,早该落下的流焰却还在空中不断的扭曲盘旋,不断的从四面八方撕扯着各种玄奥难言的天地元气,声音微寒的说道:“郑袖已经给出了回应。” 当丁宁这样的声音响起时,远方的山林间响起了许多庞大的嘶吼声和巨大的破空声。 即便隔着很远的距离,依旧可以让人感觉到有无数沉重和庞大的身躯在破空而起,如神王巨舟滑行在空中。 那是腾蛇,真正的蛟龙,或者除了那些先前已经被他们感知到的腾蛇之外,还有其它异兽。 这个时候扶苏看着天空里的玄奥光线,还不能理解丁宁所说的这两句话中的含义,但是除了他之外,所有在场的人都已经懂了。 在昔日元武登基前,王惊梦杀入长陵的那一战里,郑袖和元武也并未如此联手,所以这是两人压着箱底的秘密之一。 然而现在这样的手段却用了出来。 这只能代表着郑袖和元武在这件事上已经达成了一致。 不惜一切代价杀死丁宁,包括牺牲扶苏。 所以寂寒的星火和阳炽的太阳真火才能完美的相融,而那些等候在这片荒原上,包括胶东郡的那些修行者,也明白了她表达的意见,所以那些腾蛇和异兽才会在此时腾空。 真正的不惜一切代价,元武和郑袖全力发动的杀局,已经彻底开始。 澹台观剑微垂下头,他忍不住转头看着扶苏。 他的目光里不自觉的充满同情和怜悯。 事实上除了皇宫里的少数人之外,长陵绝大多数像他这样的修行者都很喜欢扶苏。 因为扶苏没有长陵皇室和胶东郡的一切气质,他真的很善良。 扶苏原本没有能够理解,但是此刻听着那些遥远而清晰的破空声,注意到了澹台观剑的目光,他骤然明白,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嘴唇也不断的颤抖起来。 “元武的身边应该有个人,有个他绝对信任的人。” 丁宁看着长孙浅雪和最想杀死元武的千墓,慢慢说道:“元武天生就是个很循序渐进和很谨慎的人,他用这样的方式消耗自己的力量来换取郑袖的回应。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他恐怕都没有自保的能力,那么他的身边一定会有个足够强,又足够值得他信任,至少和他的利益站在同一阵线的人保护他。” “要想杀元武,就必须先把这个人找出来。”千墓点了点头。他平时大多数时候很安静,看上去很稚嫩,但每次提及元武,他就会变得很严肃,很有杀气。 这片战场上此刻不知道有多少名秦楚的宗师,而且当元武和九死蚕同时出现在这片天地,又会吸引不知道多少外朝的强大宗师赶来。 能确保元武的人,恐怕至少接近破境前的东胡老僧,至少比世间其余的七境宗师要高出一大截。 这样的人,即便对于八境都有真正的威胁。 这样隐藏在元武身边的高手,既是元武最坚实的盾牌,又是隐匿在黑暗中的毒蛇,在关键的时候便随时会噬咬他们一口。 “还能有谁?” 长孙浅雪深吸了一口气,她在脑海之中将当年的很多人搜寻了一遍,但是实在想不出,还有谁有那么强大,同时会守护在元武的身边。 当她忍不住说完这句话,所有的人便都开始沉默。 天空之中的星火和太阳真火还在飘落,但不再席卷四面八方的天地元气。 那一道道苍白色的星火和成束的太阳真火最终凝聚成一种诡异的淡紫色,变成一条条不规则的刃体,长如剑身的不规则刃体边缘,闪耀着青色和金色的光芒。 这些刃体已经定形,放佛凝固一般,暂顿于高空之中。 如果说先前战斗中丁宁展现的剑意是完美,那此时空中的这些剑刃带给所有人感知里的感受,便是狂暴和不属于这个世界。 东胡老僧的面色渐渐泛红,接着变为一种接近琉璃般的深红。 在这时间都似乎凝固的刹那间,他体内的气血流动越来越快,渐渐沸腾。 他手中的法杖就在这个时候往上伸了出来,因为握得太过用力,气血和真元流动得太快,他手掌心里坚韧到极点的肌肤居然撕裂,一条条血流顺着杖身像粘稠的红漆一样往杖尖蔓延。 数朵真正的血花在杖尖盛开,如宝石般晶莹剔透。 每一朵花瓣上绽放而出的力量,就变成一顶看不见的透明华盖,重重叠叠在他们的头顶。 比平时正午都明亮百倍的天空里,骤然亮起万千道剑光。 那些淡紫色,但刃体边缘却闪烁着青色和金色光芒的剑刃,变成急剧流动的剑光充斥天地间,暴雨般朝着他们所在之地落下。 无比狂暴霸道的剑光成河,挤压和切割着这里每一道细微的天地元气,硬生生在这片空间里挤压出千万道细小的闪电。 恐怖的力量冲击,却是没有发出任何暴戾的声音。 这些剑光冲击在他们头顶那些看不见的透明华盖上,发出的声音就如雨珠落在长满青苔的石头上般细微。 老僧身旁的所有人,包括丁宁的眼睛里都有赞叹之意。 这千重尘山阻隔了老僧和八境元气的沟通,但是郑袖和元武此时联手的剑光里蕴含的大部分力量,却是被他用一种至柔的力量抵消,就像是青苔的柔软和青苔之间的间隙轻柔的磨灭着从天空坠落的力量。 这是一种难言的大手段。 然而所有的人都知道这还不够。 透明的天空里,看似没有任何变化,但是老僧手中的法杖杖尖上的那数朵血花上,已经布满裂纹。 这裂纹甚至朝着他手中的法杖和他的肌体延伸。 老僧的身旁,有一团黑色的浓烟。 黑色的浓烟里,千墓抬起了头。 炽热的太阳真火对他所修功法的真元最为克制,所以他天生的畏惧,所以此时他的抬头,便显得特别的倔强。 在他的感知世界里,有无数个黑点出现,然后迅速放大。 一块块墓碑从地底钻了起来,往上飞起。 第四十八章 维系 这些墓碑包括那座黑山,都是晏婴的本命物。 此时当他的感知世界里出现无数块墓碑,接着出现一座黑色的山,他的气海里便有无数本命元气顺着他的经络往外喷涌。 一座真正的黑山,结合着地底的荒土,便真实的矗立了起来。 轰的一声巨响,这座黑山顶向了上方无比狂暴的剑河。 寂灭的星火和炽烈的太阳真火都可以对他的本命元气造成伤害,这一刹那黑山上发出无数热油被融穿的声音,许多已经残缺的墓碑上,迅速被腐蚀般出现无数的孔洞,而且像融化般不断扩大。 这是一种真实的痛苦。 这名黑袍少年顿时疯狂的尖叫起来,然而尖叫声里充满的却不是恐惧,而是愤怒。 他愤怒的尖叫着,双手不断地挥舞着,一块块墓碑随着他的心意,倔强不屈的往上拍击,朝着那些剑光砸去。 …… 阴山里,有一座简陋的草庐。 身穿普通布衣的元武,就坐在草庐前方的空地上。 这片空地处于一块挑起的崖间,前方就是云海。 别山的云海一般端庄而美丽,然而阴山之所以称为阴山,便是因为山高而阴寒,乱云飞舞之间尽是黑意。 此时有那千座阴霾尘山,再有无数黑色的阴气在那千座山中燃烧般不断往外迸发,所以他眼前的层层云雾也都是如铅的颜色。 他的面容很平静,但是身体肌肤里的经络却像是无数活动的蚯蚓在扭动,一些肌肤的纹理中不断泛出晶莹的光泽,甚至有种随时都要崩裂的感觉。 虽然未身临那千座尘山里,但事实上他正和世间另一位八境做着最凶险的争斗,至于还有那名黑袍少年,对于他而言则是另外一名老对手,鹿山会盟上令他身受重创的晏婴。 人生里有无数艰难的选择,相比此时战斗本身的凶险,他脑海里的争斗更加令人难诀。 只是很多时候,有些选择却不能完全按照自己所想,就如此时,他比任何人都可以清晰的感知到那星火的稳定。 那寂寒冷漠的星火始终极为平稳的落下,和他释放出的本命元气汇聚,没有任何催促之意,然而这种稳定和毫无波澜,却偏偏就是最厉害的催促。 元武轻轻的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 …… 举着法杖的东胡老僧铁眉微跳。 他低头看了自己的身体一眼。 那道狂暴的剑河依旧还在上方的空间里暴烈的穿行,然而其中最为精纯的一部分力量,却是硬生生穿入了他的元气里,刺入了他的身体。 这种力量只是一种纯粹的震荡力,就像是有人在握着他手中的这根法杖,拼命的抖动。在一刹那的迟疑之后,东胡老僧明白了这股力量来自于世间另外一名八境,元武。 他也想明白了对方是动用了如何的手段,来对自己造成真正的伤害。 这种本命元气的互相交缠,完全就像是元武握住了他的手,然后元武让自己的身体疯狂的震荡起来,带着他的身体一起震荡。 这是一种真正两败俱伤的手段,但是有一点,元武比他进阶八境的时间更长,在八境的道路上走得更远,所以他的气海和一些重要的经络,比起他更稳固。 这种震荡的冲击力,就针对他的气海。 无可否认动用这样的手段,元武一定会受重创,甚至连修为都会下挫,很长一段时间无法尽复,但是他却会修为尽废,会死。 所以郑袖和元武联手的这一击,最后想要达成的效果是元武重伤,而他死。 此时东胡僧脑海之中分外的清晰,他知道这恐怕是出自郑袖的心意。 元武逼着她用牺牲儿子为代价,那她也自然要元武付出同等的代价。 这样对于她和元武两人而言才能公平。 或者说她和元武的关系,便需要这样才能继续维系。 东胡老僧的面容苦楚,他是这联手一击的目标,刚入八境窥探到那奇妙的天地,此刻却即将气海尽溃,生命也即将消亡,心中自然有极度的不甘。 然而也就在此时,千墓更加愤怒的尖叫起来。 他感知到了真正的杀意所指,感知到了有力量完全漠视了他的这座千墓山,并精巧的从他的千块墓碑之中穿过,落入东胡老僧的身体。 随着他的尖叫,空中数百块墓碑缭绕着黑气,如陨石般疯狂的坠落,带着一道道黑气,冲入老僧的气海。 这些墓碑在空中时显得很庞大,但打在老僧的气海上时,大小却如同小小的印章。 老僧赤红的面容顿时漆黑一片。 在他的感知里,他有无数紊乱力量不断穿行的气海里,骤然被塞满了无数黑石。 这些黑石令他体内脏器的生机都出现了衰败,但在这一刹那间,这些黑石遭受撞击的互相冲击和摩擦,却缓解了对于他气海本身的破坏之力。 噗的一声,一口黑血从他的口中喷了出来。 老僧的身体似乎一刹那苍老了很多岁,体内的五脏六腑都有种真正衰老的气息透出,然而随着那一道道黑色的气流从他的气海冲出,他的气海却终究保住了。 他终究活了下来。 元武所在的空地上方,陡然下了一场大雨。 元武的眼角出现了几道皱纹,但这几道皱纹却是深入肉里,渗出血来。 他的肌肤里也渗出很多璀璨的晶光,如同星尘。 当这场大雨落下之时,有一名持着黄纸伞的修行者走到了他的身后,替他挡住了这场雨。 …… 长陵,静寂到可怕的皇宫深处,郑袖垂手而立。 散碎的星火如无数晶莹璀璨的宝石从她身前的空间里坠落,穿过她那个玄奥难言,无数光线折射着的天井。 她的双手不断的颤抖着,指尖不断滴出血来。 她白玉般的双手手臂肌肤上,有着无数细密的裂口。 “你的确是真正的寡人。” “因为我会心痛,但是从你开始争夺天下开始,你却从不会为任何人心痛。” 她慢慢抬起头,在心中说了这样两句话。 她无法确切的看到所有战斗的画面,但是她可以确定的感知到元武的力量最终去了何处。 她可以肯定,即便那名东胡僧不死,那东胡僧的修为,也差不多已经废了。 第四十九章 死信 “我真的很失望。” 当郑袖收敛星火,走回她书房深处时,一名年轻人站在池塘边,看着前方屋檐下椅子上的人说道。 咕嘟一声,池塘里的鲤鱼吐出了一个泡泡。 这池塘里的鲤鱼很肥很大,而且红白青三种色泽非外的鲜艳,一点都不杂乱,是极名贵的品种,还有数尾是浑身纯白,只有额头上有一团红色的肉瘤。 这些鲤鱼的价值甚至超过这个简陋的院落本身,而且并非能够仅仅凭借金钱所能得到。 世间能够超越金钱的,便唯有权势。 这名年轻人先前名为李信,现在名为方信,这个院落便属于他。 所以之前他给人的感觉只是一名朝气蓬勃的年轻修行者,然而现在他的站姿都是背负着双手,给人的感觉就是极有威势。 他看着座椅上的方饷,面带怒意,目光也是咄咄逼人。 长陵的天气已暖,这些在冬季沉于池底的锦鲤已经在欢快的嬉戏,拍打着水花,然而竹椅上的方饷依旧畏寒,身上盖着厚厚的毛毯。 “你失望什么?” 听着方信的质问,方饷的面容却是没有多少的波澜,他依旧和平时一样,若无其事,带着一丝慵懒说道。 “何必假装。” 方信冷笑起来,从袖中取出了一封信笺,声音微寒道:“既然你已经接受了安排,我都称你为父,为何你还要偷偷写一封密信给你远亲,讲述侯府的事情?” 方饷听着这些话语,看着这名盛气凌人的年轻人,却一时没有说话。 “你在这里,清闲的安享余生不好么?” 方信看着不再说话的方饷,却是以为他畏惧,语重心长般看着手中的信笺说道:“饮食起居,你有什么不满意的么?有什么想要的山珍海味,哪怕是美婢,有什么不能满足你么?” 方饷看着他,依旧沉默不语。 “你的这些小动作,不可能不被我知晓的。所以还是请你不要这样了。” 方信略微用力,将手中的信笺震碎,碎屑顺风飘落在他身旁的池塘里。 那些锦鲤虽然好看,但是很痴,纷纷以为投食,瞬间将这些碎屑吞食一空。 “我想有件事情你弄错了。” 方信转身走向院落外,但就在这时,方饷的声音响了起来。 方信的心中陡然一震。 他霍然回身,看着方饷,沉声道:“什么事情?” “这方侯府是我父亲和我一手打下来的。而且我还有个弟弟,即便我真认了你这个儿子,这方侯府也轮不到你做主。”方饷笑了笑,道:“而且若是你真想认我做父,每次见我便要跪拜请安。世上哪里有你这样盛气凌人的儿子。” “你要我给你跪拜请安?” 方信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也笑了起来。 方饷看着他,只是看着,并不说话。 “就凭你这个废人?” 方信的笑容彻底消失,面上瞬时充满了寒意,“你父亲即便在这次大战里能活下来,恐怕终生也不会被调回长陵,还有你说你弟弟?他敢回长陵么?他若是出现,在进城之前就会被杀死。” “所以请你清醒一些。” 顿了顿之后,方信嘲弄的看着方饷,接着说道:“你只有靠我,方侯府还存在,只是因为皇后娘娘需要给那些王侯一个脸面,需要方侯府维系下去。若是你再企图做出什么让大家不高兴的事情,说不定你的锦衣玉食随时都会消失,送给你的饭菜说不定比下人的还要低等。” 他是李家的人,属于李相的心腹,此刻又执掌方侯府,一言一行自然便是大人物的气势,此时的威胁令这整个小院都似乎陷入隆冬之中。 “所以有件事情你还是没有想明白。” 然而听着他这样的威胁,方饷却是像看着一条可怜虫一样笑了起来。 “你大概不会明白,为什么从鹿山会盟开始,元武和郑袖都有意识的针对我们方家。” “其实真正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我弟在鹿山会盟之前离开了长陵,惹恼了元武,也不是因为我修为尽废,失去了利用价值。” 方饷看着已经怔住的方信,微嘲道,“真正的原因,是因为我们方侯府太强,是因为我弟是连当年的王惊梦都极为看重,认为在长陵那么多修行者之中最后前途的修行者。再加上我和我父亲,我们方侯府比其他侯府会强出很多。” 方信不自觉的吞咽了一口口水,他还没有来得及细想这里面的深意,但是不知为何,心中却是开始不断的泛出寒意。 “你虽然是李家人,天生得李相的信任,但是你毕竟太过年轻,太过愚蠢。” 方饷同情的看着这名年轻人,慢慢的说道,“所以大概你也不会想明白,元武能够容忍夜策冷,一是需要平衡长陵的一些势力,二是因为夜策冷在海外修行,其实修为进境提升的并不算快,而且不断的帮他通往海外寻找灵药的舰队斩杀一些海兽,本身还受了不轻的隐伤。元武和郑袖在绝大多数地方不同,但有一点很相同,他们嫉才,嫉真正有可能对他们形成威胁,甚至超越他们的修行者。” 方信越听越是心惊,他强自镇定道:“说了这么多,和现在又有什么关系呢?” “元武让我弟在破境之前去鹿山送死,让我在鹿山修为尽废,所有这些,我们方侯府都忍了。” 方饷有些感慨的说道:“哪怕让你动用我们侯府的一些力量,哪怕让你在我面前作威作福,哪怕我弟远避海外,这些都可以忍,但是让我父亲都在边关送死,这却是逼人太甚。” “我送那封信给我那门远亲,是因为我弟弟幼时去过那几次,很有可能会故地重游。毕竟连我都不知道我弟弟去了哪里修行。送信去那里,或许他会知道一些消息。” 顿了顿之后,方饷接着看着脸色都白了起来的方信,说道:“其实想要让他知道一些方侯府的消息,还有一个更简单的方法,只是之前我觉得牺牲太大,或者没有必要。” 方信已经听不懂方饷这些话里的意思,只是一味的觉得身体寒冷,开始觉得恐惧。 “有些人忍得住,是因为我还活着,这方侯府好像还和之前没有什么两样,但如果我死了,很多人会忍不住。而且我死这样的事情,应该也没有人隐瞒得了,我弟弟应该会得知消息。” “你说什么!” 方信失声叫了起来。 方饷笑了笑,充满嘲讽的笑了笑。 “你…”方信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 “你大概是想问我为什么现在觉得有这样的必要。很简单,你连我送出去的信都截了。而且你大概还没有来得及知道阴山那边的战场上发生了什么。” 方饷深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池塘里那些欢快的锦鲤,莫名觉得心情也欢快了起来,“唯一可惜的是,如果你之前哪怕真的只是面上对我恭敬一些,哪怕只是面子上过得去,说不定我都会饶你一条性命。只是你一直把我当废人,你不知道,其实我随时都可以杀了你。因为你这样的修为实在太过弱小。” 当他这样的声音响起,方信浑身的寒毛都炸了起来,一声凄厉的喝声里,他的身体往外疯狂的飞掠出去。 然而也就在此时,方饷的身体里往外射出数百道劲气。 这些劲气极为驳杂,但是凝聚而强大,就如同一片片碎裂的剑刃。 这些劲气来自于鹿山会盟。 是与那些最巅峰的强者对决,那些强者刺入他体内的力量。 这些力量如同一柄柄匕首钉在他的身体里,让他修为尽废且无法拔除…因为拔除的同时,就像是刺在他体内的数百柄匕首同时拔出,他的身体便会陡然多出数百道难以愈合的伤口。 方信的身体被这些劲气席卷,在凄厉的喝声里,他的身体陡然崩裂成无数碎块,在阳光里泛着令人恶心的白色和血色光泽。 在刺目的阳光里,方饷太过眩晕,但是他很满意,他笑着闭上了眼睛。 第五十章 手笔 渭河穿过整个长陵,在方饷停止呼吸时,长陵城外,渭河的一条支流的岸边,有一片野花正在盛开。 这些野花是天然的深紫色,在阳光里的绽放很有意思,甚至可以看到它的娇嫩花瓣以肉眼能够分辨的速度,一点点的张开。 花朵很小,但是有着一种迷人的馨香,而且在盛开的过程里,它的花粉不断的散发,这细微至极的花粉在阳光里是一种晶莹的银色,使得这些正在绽放的花朵看上去就像是镀了星星点点的银粉,在阳光下不断的闪烁着神秘的光泽。 这是优昙花,长陵独有,但很罕见,无法移植,花朵盛开的时间只有盏茶时分。 一名中年男子正静静站在这片花丛前,看着这些花绽放。 在这些终于盛开的花里面,他弯腰伸手摘了一朵最鲜艳的花朵。 他的面容很英俊,尤其鼻梁很挺,五官有着一种刀刻般的线条清晰的美感。他的身姿也很挺拔,尤其身上的浅金色铠甲很修身,显得更加英武。 他的手指都被浅金色的金属铠甲覆盖,金属的独特森冷,浅金色的华贵光泽映衬着深紫色的花朵,更是让此时拈花不语的 他有着一种莫名的气质。 他的身后不远处,有一片行军大营。 黑色的连营里,所有的军士都身穿着漆黑的金属铠甲,这些军士大多凝立不动,如同铁偶一样,和他身旁不远处的一名黄袍修行者一样,在等着他。 “要进长陵,我早就进了,又何必抢在这一时?” 身穿那种独特的土黄色袍服的修行者,在大秦王朝便代表着胶东郡,在长陵周遭更是代表着皇宫里的那名女主人,但是这名在花丛里只取最娇艳那一朵的中年男子却是看都不看他,只是冷讽道:“我在外为大秦王朝练军多年,这支幽甲军是跟随我南征北战的子弟军,我一手操练起来。我极少参与长陵权势之争,就算我儿子厉西星幼年时做得有些不对,我都将他放逐到了边境。” “但是他毕竟是我儿子,而且他在边境历练得很好,甚至让我都有些为之骄傲。” 这名中年男子自然只可能是大秦十三侯之中的厉侯,他顿了顿之后,转过身来,眼睛微眯着看着这名黄袍修行者,随手将这朵鲜花放入了口中咀嚼起来,他的唇角有微紫色的液滴滑落,在他白皙的唇角边留下一条微紫色的痕迹,比鲜血还触目惊心,给人一种分外的诡异之感。 “我想磨砺他又不是想他死,可是她在乌氏边关设局,我儿子失踪不见,按照这军情显示,他十有八九是死了。现在让我挥师回长陵,难道不需要给我一个交待?” 听着他这样冰冷讥讽的声音,黄袍修行者将头垂得更低一些,显得更为恭顺,但是回应的语气却是缓慢而平和,“皇后娘娘认为像您这样的人物最注重的是最终留在史书上的记载,她认为您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了王朝的千秋功业,不会太过计较这些。” “是么?”厉侯忍不住笑了起来。 “而且她已经给您交待,若是为了这个王朝一定要牺牲。”黄袍修行者已经感应到他的杀意,身体微微瑟缩,迅速说道:“她已经和你付出一样的牺牲。” 厉侯微微一怔,旋即有些明白,“扶苏?” 黄袍修行者点了点头。 厉侯眼眸深处的杀意慢慢褪去,但他转眸看着那些黑色的连营,眉头又是微微挑起。 “白将军的杀神军已经尽殁。” 然而不等他开口,黄袍修行者已经接着说了下去,“所以您的幽甲军现在已是我大秦王朝最强的军队,而且您的幽甲的炼制之法得自于昔日大幽王朝,用来对付修行者最好不过。皇后娘娘知道对你的交待还不够,所以她特意让我告诉您,岷山剑宗破后,您可以先行挑选一部分剑经或者剑藏。还有她告诉您,白将军的杀神军是在去东胡取灵虚剑宗的一柄传世剑之时被灭,而那柄灵虚剑宗的传世剑,应该便是此时天下最强的一柄剑,落入了九死蚕传人之手。若是此次九死蚕传人最终被杀,那柄剑也是属于您的。” “你知道乌氏边境的那些部落里有一句老话么?” 厉侯淡淡的说道:“已经吃到嘴里的肉才是肉,否则即便端过来放在你面前盆子里的肉,都不算是肉。” “您不需要上岷山剑宗。”黄袍修行者似乎早就预料到他会这么说,或者说皇宫深处那名长陵女主人早就知道厉侯会这么说,他只是忠实的陈述:“您只需要派军围住一半岷山,不让岷山剑宗的一些人走掉。自有别人会上岷山剑宗。” 厉侯的目光剧烈的一闪,道:“谁会上山?还有谁会率军围岷山剑宗?” “独孤侯爷会和你一起在山下。” 黄袍修行者恭谨的应声道:“至于上山…我也不知晓,但想必皇后娘娘自有妥善安排。” 厉侯深吸了一口气,他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他想过很多的可能,却没有想到独孤侯府会在此时承担这样的角色。 他沉默了数息的时间,接着问道:“独孤侯府会得到什么?” 黄袍修行者没有犹豫,迅速的轻声答道:“半关中。” “半关中”,这只是极为简单的三个字,但是却让厉侯的双手都不可察觉的轻轻一颤。 “好大的手笔。” 厉侯忍不住再次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说了这一句。 但是当他听到自己说出的这句话在空气里回想时,他细想那名胶东郡女子走过的每一步,却似乎都是惊心动魄到了极点,每一步的手笔都是大到吓人。 他不再说话,有些厌烦般对着这名黄袍修行者摆了摆手,然后走向黑色的连营。 …… 在长陵的另外一端,一支军队正在前行。 这支军队和他视线之中幽黑森冷的军队截然不同,一色的都是鲜衣怒马。 这支正在快速行向岷山剑宗的军队都是身穿着鲜艳的红色甲衣。 甲衣并非金属制成,是某种独特的皮甲,但是皮甲上也有着一道道独特的符文,符文里就像是有火焰和鲜花在涌动。 军队中央有一架车辇,由十余头异兽拖动。 车辇的正中端坐着一名同样身穿红甲的将帅,他的面容有些病态般的苍白,身形瘦削,然而他的甲衣背后背负着很多剑,这些剑有序的布列着,像孔雀开屏一般在他的背后。 第五十一章 心意 正午的阳光里,长陵的一条巷弄内,一扇门缓缓的往外打开。 这扇门非常的大,厚重,给人予一座山一样的感觉,超过一半宅院大门的一倍不止。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这是长陵某个侯府的大门,还因为这侯府的主人的身体也分外的庞大。 横山许侯的身影在这扇打开的大门后显现。 他的身体就像是一座移动的肉山,走动时看起来每一块肉都在震动。 但是没有人会觉得可笑。 一是因为他的身份自然给人带来威严的气息,二是因为有很多修行者其实都知道,横山许侯的“肥胖”其实和他修行的功法有关。 任何修行者体内所能存积的真元和天地元气的厚度来自于气海和经络、窍位所能容纳的能力,任何真元功法都有养生、壮大气机以及改变修行者身体的功效,修行越到深处,气海和体内经络、窍位的容纳能力就更强,体内就能积蓄更多的真元和天地元气。 体内积蓄的真元和天地元气更多,就能支持修行者更长久的战斗,以及承受巨大的消耗,可以多次使用一些霸烈的招数。 横山许侯所修的真元功法便是简单而暴力,这种功法并不像东胡苦修僧所修的功法一样,将自己的身体变得更加凝聚,更加坚固,而是直接让自己的肉体变得更庞大。 经络和血脉更宽广,就很自然的能够容纳更多的真元。 所以他的身体庞大,和修为有关。 和很多年前相比,他的身体已经庞大了数倍不只,而且随着他的修为更强,他的身体还会不断的庞大下去。 最为关键的是,不知为何,他今天出门时的身躯,似乎陡然又比平时庞大了很多。 所以这扇前年才换过的大门,对于他现在的身躯而言,就又显得有些小了。 或许是觉得进出大门有所不便,而且除了换大门之外,应该还有很多东西要换,所以今日这个胖子的脸上显得有些忧愁。 这处巷弄内到处都是昔日跟随着他征战的武将的家院,在大秦十三侯里,跟随着他的将领在整个大秦王朝而言算是享福的。大多数人成了兵马司的高官,有些人就在附近的城关驻守,家眷都在长陵。 他自身也是大秦十三侯里,极少能够长年在长陵驻守的侯爷。 常年的安居便有耐心侍弄一些花草,所以这片巷弄对于整个长陵而言最是花红柳绿,许多院弄里都有特意从附近山上,甚至有些人的家乡搬来的树木,有些甚至是生长了上百年的古木。 当横山许侯的一只脚刚刚跨过自己院门的高高门槛时,这片巷弄里一株古木伸到院外的枝桠的树荫下,便有一名女子在等着他。 谁也没有注意这名女子什么时候到来,就似乎横山许侯现身时,她便现身了。 她的身材娇小,和如肉山般的横山许侯的身躯相比显得极不对称,然而两人之间却有相似的气息。 这条巷弄里的所有人都知道这名女子的身份。 因为她惯穿白衣白裙,和这座城的黑灰主色总是有些格格不入。 她是夜策冷,监天司的司首。 横山许侯踏出了院,阳光从他的头顶洒落,他的影子很直,但是依旧庞大的一团,如一座小山般的影子里,他看到地面的石缝里有不少蚂蚁在爬来爬去。 他忍不住摇了摇头。 他的影子虽然大,但是比起不远处那一座座巨人般的角楼,还是太过渺小。 所以他感慨在这样的一座城里,无论是他还是夜策冷,都如蚂蚁般渺小。 “硬生生的在长陵熬了这么多年,到现在终于表明了心意?” 在摇头感慨的同时,他就已经出声对着拦在他前方的夜策冷说道:“你这柄忍了这么多年的剑,终于是到了要用的时候?” 在夜策冷还没有回应之前,他抬起头,看着面前道上的夜策冷,认真的,带着一种奇怪的神情,说道:“不觉得早了点?” 夜策冷笑了笑,她笑的样子和当年回长陵看到赵斩时的神情差不多,“你觉得早,那你原本觉得我会忍到什么样的时候?” “至少等到巴山剑场正式起兵,在各地叛乱,这时你在长陵依旧身居高位,里应外合,应该才能起到最大的作用。”横山许侯没有笑,严肃的说道:“至少在兵法上是这样…没有兵法会让人主动求死的。” “都已经要彻底拿下岷山剑宗了,都翻天了,还不动?”夜策冷鄙夷的看了他一眼,道:“不过我倒是很佩服郑袖,要么不做,要做就是彻底翻天的大手段,一次性把人的心意全部逼出来,这不是伐楚,而是伐心。” “你说什么?岷山…”横山许侯大吃一惊,身上的肉都似乎往上跳了一跳。 夜策冷嘲弄的冷笑起来,道:“不然以为让你出门去做什么?让你去品尝一下那几个剑院的饭菜么?还不是想让你去镇住那几个剑院,同时应付有可能出现的那名陈国女公子纪青清?” 横山许侯的眉心微皱,面上一层寒意,一时沉默不语。 “这些年谁都在猜测我的心意,我倒是也好奇你。” 夜策冷讥讽道:“我倒是也想问问为什么,明明你当年是我们一些人里面最敬重和佩服巴山剑场那些人的,可是为什么你能让元武和郑袖对你这么放心。而且你的确除了对所有人都有些容忍之外,你并没有做什么。若你是和那几个侯爷一样喜欢争权夺利那也就算了,可是我却很了解你,当年你本身就是个最喜欢混吃等死的死胖子。” 横山许侯深吸了一口气,他缓缓的呼出,看了她一眼,然后抬头看着天空,说道:“我的确是个没有什么追求的胖子,但是敬重和恩情是不同的事情。你应该知道,当年元武帮我挡过一剑,而且当年若不是他领军连续三昼夜不停的行军来援,我们那座城早就被攻破,我的家里人应该就死在那座城里了。” “元武和郑袖对我放心,不是因为我没追求,不是因为我对巴山剑场那些人不同情。”横山许侯接着慢慢的说道,“而是他们知道我记得这恩情,知道我会报恩。” 夜策冷不再说话。 看着这个如山般的胖子,她知道双方的心意已明,没得谈了。 “要分生死么?”横山许侯看着她,问道。 这个时候他已经彻底恢复了平常威严的样子,身上散发出一种霸烈的如山般的气息。 在昔日,他的这种气息甚至有些碾压夜策冷。 然而今日不行。 夜策冷只是很平静的摇了摇头,带着一种倨傲,“不用,当天你斩我一剑,今天我也只要还你一剑,让你出不了这门就行。” 第五十二章 一城之敌 横山许侯皱了皱眉头,居高临下的看着夜策冷,道:“今日我不会留情。” 夜策冷笑了笑,显得很妩媚,“我不需要你留情。” 横山许侯看着她的神态,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道:“既然如此,请。” 夜策冷微微仰头。 横山许侯头顶的上方自然是天空。 此刻阳光正浓,万里无云,然而随着她这一眼,天空里无中生有,却是陡然出现了无数晶莹的雨滴。 这些晶莹的雨滴完全不像是人间之物,让人根本感觉不到任何的湿意,在空中往下坠落时,更是完全违反了自然界的规律一般,不只是坠落的速度快到了令人难以想象的速度,而且首尾不断,就像有人握着这些水滴的两端,将之往地面拉扯成丝。 只在这刹那间,这千万滴晶莹的雨珠已经变成了千万道细线。 线尖如细针,越是尖细,便越是具有洞穿力,更何况这细线不断,从四面八方抽引而来的元气力量,依旧在源源不断的朝着细针的针尖汇聚。 轰的一声爆响。 随着一声低沉的厉吼,横山许侯身周的空气团团爆炸开来,以他的身体为中心,方圆数十丈的巷道地面上的石板,院墙纷纷震碎成粉。 他的发丝狂舞,整个身体如一般往外膨胀了一倍不只,数道水桶粗细的剑光在爆炸的空气和尘硝里围绕着他如龙般穿行。 千万道雨线刺入他身周往外膨胀炸裂的元气里,雨线的尖端纷纷炸裂,然而在唯有他和夜策冷才能感知的细微时间里,这些细线也像是被他的剑光扯动一样,缠绕在了他的这几道剑光上。 也只是一刹那,他这几道剑光上响起无数雷鸣般的轰响,那些雨线纷纷断裂,往外飞洒出去。 这些雨线都是由一滴晶莹的雨珠拉伸而成,肉眼根本难见,此刻断裂,一丝丝更为细小,然而当飞溅出去时,这一丝丝断裂的雨线便都变成大团晶莹的水花。 这一片街巷里,就像是有无数人在用水桶往天地间泼水。 无数团巨大的水花从空中坠落,洗尽空中尘土的同时坠破了屋顶的黑瓦,片片碎裂的黑瓦自屋顶上飞溅而出,坠落在地时,地面已经是一层积水。 碎裂的黑瓦在这层积水里再激起朵朵的浪花。 黑色为蕊,万朵水花在这巷中开。 白衣白裙的夜策冷已然转身,往这巷外走去。 她的鞋面未湿,就如当天长陵暴雨,她从渭河的惊涛骇浪中走来一般,身体飘然行走在水面之上。 横山许侯站立不动,他的身外依旧有可怕的气焰环绕,身体依旧如同般比平时庞大一倍不只。 “侯爷?” 他身后的院门已经彻底崩碎,数名修行者出现在他身后,看着夜策冷的背影同时低喝了一声。 在他们看来,方才这一剑是许侯破了夜策冷的剑意,夜策冷是已经公然反了,难道就真的这样只交手了一剑,就如此放她走了? 然而让他们的呼吸同时一顿的是,就在他们的低喝声响起的同时,噗的一声,横山许侯往前喷出一口鲜血。 他如山般的身体也如同漏气一般,陡然缩小。 横山许侯的身体变得和平常时一般大小,但是面色蜡黄无比,身前的水里全部都是猩红点点的血花。 他看着夜策冷那飘然而行的背影,心中和眼神里全部都是极度的震撼。 “云水宫…” 他恍然明白了什么。 …… 自前夜空中有异样的星火飘落,有宗师级的人物耗费本命元气急速传递而来的军报回到长陵,长陵看似安静,但是即便寻常街巷之中的百姓都知道有不同寻常的大事发生。 当惊天大变发生之时,长陵的一些人原本就是被重点照看的对象,在这些人里面,夜策冷绝对排第一。 所以有很多人可能并不知道横山许侯的举动,不知道他出府要做什么,但是很多人却都知道夜策冷的动向。 当夜策冷阻拦横山许侯,对他动剑之时,在很多人的眼里,夜策冷便已经彻底成为长陵的敌人,或者说已经成为死人。 长陵的街巷四通八达,但是在很多交错点上,都有矗立着高大的角楼。 这些角楼监视着长陵的一切动向。 此刻当许侯府外积水横流,夜策冷转身离开时,距离许侯府最近的一座角楼上,一名将领的背心便全部被冷汗浸透。 这名久经战阵的将领的双手都颤抖了起来,然而就如许侯所说的一样,同情和敬重是一回事,立场又是一回事。 这名将领自然不想背弃长陵,不想成为大秦王朝的敌人。 所以在一刹那的犹豫之后,他便出手。 他是这座角楼的主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当年设立这些角楼的真正原因。 这些角楼原本便曾是一个很惊人的设想的产物。 当一些足够强大的阴物元气经过一些符晶的汇聚之后,产生的光束能够引起一些天地元气的非自然的强烈扭曲,然后这些光束便能如同月光一般,投射到长陵的任何一个角落。 这就是“阴陨月”。 所有在长陵行走的人的头上,其实都悬挂一柄随时出现的剑。 这种符器曾由巴山剑场的匠师炼制,在元武登基前的剧变后隔置,然而在鹿山会盟之后,天下的修行者都知道,这种符器已经炼制成功。 每一座角楼的深处,那无比稳固的法阵里,已经镶嵌了最关键的符晶。 只要这名将领的命令下达,那符晶里就会释放出阴冷暴戾的元气,充斥到整个法阵里,然后这角楼上就会升起玄月般的剑光,朝着夜策冷而去。 这“阴陨月”的力量不会到七境,但也不会低于六境,它真正令七境修行者畏惧的一点是,它会连绵不断而至,被攻击的修行者疲于应付,无法隐匿。 所有角楼的法阵相连,符晶产生的阴气会源源不断的涌入到距离这名修行者最近的一些角楼法阵里。 在长陵的任何一个角落,阴陨月会源源不断的杀至,直至这名修行者真元被耗尽,或者被杀死。 这名将领的手中出现了一根指状的灰色晶石,在他身体里的真元涌入这根灰色晶石的瞬间,他将这根灰色晶石朝着身前的一个金属器盘的中央拍了下去。 第五十三章 空城 这块灰色晶石便是这座角楼法阵的钥匙,当汇合着他真元进入这个法阵枢纽,这座角楼的法阵便会彻底启动。 然而就在这数分之一的时间里,就在这根灰色晶石正式显现在他手中的刹那,有一片灰色的尘土从他头顶上方的房梁上飘落了下来,就恰好飘落在他的后颈。 这只是一片微不足道,甚至轻得连修行者都未曾注意的尘土,然而飘落在这名将领的后颈上时,这名将领的身体就像是被一座沉重的巨山压倒,砰的一声直接坠倒在地,溅起一片气浪! 这名将领手中的灰色晶石撞击在前方金属器盘的边缘,发出清脆的敲击声,溅起一片火光。 他的面容和眼眸都仿佛被这灰色晶石的光泽深深印染,变成了诡异的灰色。 数声凄厉的破空声响起,数道剑光往上方的梁间射去,袭向梁间一道和黑灰色横梁和屋顶几乎融为一体的身影。 这名将领身后的这几名剑师同时惊怒交加的出手的瞬间,他们还根本无法想通,这到底是何种毒物,竟然能够瞬间摧毁一名六境修行者的身体和意志,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能够无声无息的潜入这座角楼的顶端! “监天司!” 然而在看到这道和周遭环境几乎融为一体的身影时,这些剑师便已彻底反应过来。 监天司的供奉。 监天司的六大供奉全部都是很神秘的修行者,然而这些修行者毕竟是大秦王朝的修行者,并非是夜策冷一人的修行者,难道现在这些人,也全部都随夜策冷反了么? 噗噗噗噗… 数道剑光伴随着他们惊怒交加的目光全部落在空处。 屋檐间多出了数道孔洞,阳光从这些孔洞之间透射下来,形成明亮的光束。 地上那名将领已经气息全无,那道原本在梁上的的那名监天司供奉却已经到了角楼下方的阴影里,当那数道飞剑在空中愤怒的盘旋追击而下时,那道已经和周围街巷的颜色慢慢融为一体的淡淡身影却是对着角楼上方颔首行了一礼,似是致歉。 几道飞剑颓然的在角楼下方带出无数道涡流,却是只穿过这名监天司供奉的身体虚影。 御使着这几道飞剑的剑师的心意并不在这名监天司供奉的身上,他们无比清楚今日必须要留下的是夜策冷,然而这周遭的数座角楼到此时却还依旧没有动静。 那种灰色晶石都是激发角楼法阵的钥匙,每个角楼守将的手中都有一把,即便这名角楼守将已经死去,这座角楼上无人知晓使用这种晶石激发法阵的方法,然而只要周遭有任何一名守将激发了法阵,这所有角楼的法阵就都将被彻底驱动。 那么那些应该已经发现的几座角楼上,此刻发生了什么? “不要动。” 此刻距离这座角楼最近的一座角楼上,那名守将的手已经握住了袖内的灰色晶石,然而就在此时,和他平时最为亲近的一名副将在他的耳侧轻声说道:“你不动,可能会被责罚降职,但是你要是动了,你在春风巷的那件案子就会被抖露出去,你这一生都恐怕在大浮水牢出不来了。” 这名守将的身体骤然一僵,握着灰色晶石的手再也用不出力气。 和他当年在春风巷和人争风吃醋,杀死了一名独孤侯府家的重要人物的事情被监天司早已查出相比,身后这名副将被监天司所用的事实更令他震惊和难以置信。 “你竟然也是监天司的人?” 他缓慢而僵硬的转头,看了这名副将一眼,用唯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这名副将看着夜策冷身影行走的方位,也用唯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回道:“我是不是监天司的人并不重要,重要的在于,就算夜策冷离开了长陵,她的监天司的力量,也会依旧存在于长陵。要想好好的活着,便不要对她做出极端的事情。” …… 远处的地底传来许多凄厉的声音。 这声音如同许多被活埋在地底的女子的尖厉哀嚎和渴望复仇的声音。 一座座角楼开始微微的震动,上方的云层之中出现异样的阴寒乌云。 乌云的边缘扭曲着,就像是有无数厉鬼要从中争先恐后的钻出来。 所有长陵人被惊动了。 绝大多数人惶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然而所有知晓此时正在发生什么的权贵和修行者,心中却不自然的生出凛冽的寒意。 所有角楼的法阵已经启动,然而却来自远处的角楼守将的出手,偏偏却是最靠近夜策冷和横山许侯交手处的这一片角楼都没有最先做出反应。 这些角楼有着外界修行者难以想象的精密布置和防卫手段,要想无声无息的解决掉五六座角楼,只能说明这些年里,那名监天司的女司首其实不像外界看来的那么颓废。 她隐藏于暗面的力量,已经到了一种可怕的地步…这才是她这么多年,一定要留在长陵的理由。 最令人震惊的是她自身的修为和力量。 横山许侯所修的功法,使得他在一瞬间的爆发里,可以涌出恐怖数量的真元和天地元气。 若是这样的场合,双方只用一招,那他这一招的力量爆发会非常恐怖。 然而他和夜策冷交手的结果却是他重伤,夜策冷若无其事的飘然而行。 那么整个长陵,还有几个人能够独力拦得下她? …… 夜策冷飘然行走在街巷之中。 她行走的似乎并不算快,但是有水气不断的在街巷之中生成,不断的变为水雾,慢慢变为白色的浓雾。 她听到了所有角楼里的异音,知道阴陨月法阵已经彻底启用,然而她却并不心急。 因为她已经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 这些时间足够让她的气机消失在角楼那些守将和周围修行者的感知里。 也就在这个时候,她霍然抬头,感觉到高空之中有星光闪了闪。 她微微眯起了眼睛,但是嘴角马上露出讥讽的神色。 长陵皇宫里的郑袖已经有所畏惧。 她已经毫无顾忌,根本不需要掩饰什么,所以在这种时候,在郑袖还能感应到她一丝气机的时候,郑袖也未敢对她出手。 她傲然的在这些街巷之中行走。 白色的浓雾渐渐遮掩住她的身体。 周围街巷万籁俱寂,似乎根本就是一个空城。 第五十四章 巅峰 当那些角楼里的法阵纷纷启动时,神都监陈监首所在的院落里已经站满了许多平日都见不着的神都监官员。 在登临马车前,陈监首异常简单和快捷的连续下达了一系列命令。 这些命令里,大多数都是针对监天司,包括对监天司一些重要人物的暗杀,以及一些机构的迅速接管。 这些命令包含着缜密的计划和对监天司的极度了解,尤其绝大部分命令需要皇后和两相的文书方能执行。 然而所有站在这院落里的神都监官员没有一个人感到异常,因为从十几年前元武登基时开始,神都监存在的最大意义其实便是有朝一日一口吃掉监天司。 这些院落里的神都监官员里面当然包含不少像莫青宫之流的老人。老人只是对应于他们在神都监担任官员的年限,而不是指他们真的很年迈。 他们看到周围神都监的那些新人们眼睛里都闪耀着兴奋的光彩。 这样的时机对于这些年轻官员而言的确是很好的机会,然而此时对于这些老人而言,这样的兴奋是病态的。 秦楚边境的大战如火如荼,鹿死谁手尚未可知,监天司对于长陵而言也是一大支柱,现在这些年轻官员不去忧心边关的战事,却已经想着这场清剿监天司的战斗会给自己的将来带来什么样的好处。 然而即便是莫青宫这样的老人,也没有发现陈监首的丝毫异常。 夜策冷还在长陵城里,对于陈监首而言,他的一切便在这长陵城里。 但他本人却登上了马车,开始按照皇宫内的旨意,行向岷山剑宗。 之所以完全顺从的接受这样的安排,是因为他很清楚,在长陵的这场暴风雨里,只有尽可能的保全百里素雪,才有可能保全住夜策冷。 对于皇宫里的那名女主人而言,百里素雪比夜策冷更为重要。 百里素雪只要活着,很多人便不可能离开,不可能用以对付夜策冷。 “我希望你能活着。” 在马车开始快速疾驰时,闭上双目的陈监首在心中慢慢的说道:“我希望我也能活着。” 活着对于长陵的寻常百姓而言只是最低等的需求,他们追求更好的活着,但是对于很多已经走到顶尖的人而言,活着却变成了最终的追求。 只要自己能够活着,自己在意的人能够活着,那些所谓享乐的事情,他们其实并不在意,即便是吃着最简陋的食物,穿着最粗糙的衣衫,他们都能够安之若怡。 疾驰中的马车车厢上传来一阵带有独特节奏的震颤。 替陈监首驾车的人是名聋哑的老仆,他和陈监首之间的交流便通过手指流淌出的真元在车厢上的敲击。 有人试图拦住他这辆马车,而且拦路的只是一名低阶官员,修为都不过四境。 在平时没有任何这种低阶官员敢拦他的马车,所以陈监首重新睁开眼睛,让马车停下来,想听听这名低阶官员到底想要对他说什么。 “陈进词,礼司司器。” 当马车停下时,旁边巷道里已有一名神都监官员走出,到了他这辆马车旁,躬身轻声说了这两句。 陈监首微微一怔,摆了摆手让这名神都监官员离开,然后看着这名走近的年轻官员。 虽然是礼司的低阶官员,但这是一名和他一样来自两江郡陈家的修行者,在同一宗族族谱上,所以他知道这名年轻人。 这名年轻官员有些拘谨,但是一直走到了他的马车旁,才躬身行了一礼,轻声说道:“不要试图出手对付端木侯爷,那是一个陷阱。” 陈监首的眼眸深处燃起异样的火焰,他的眉头深深的皱起,问道:“是谁让你来对我说这样的话?” 这名年轻官员接着说道:“申玄大人让我告诉您,他不是您的敌人。” 说完这句话,这名年轻官员抬起头来,然后他的口中开始流淌出黑色的鲜血,接着他的双瞳也变成黑色,开始流淌出黑色的眼泪。 陈监首知道这名年轻官员已经到了生命里最后的时光,平时总是很慢的他的语气也骤然变得急促起来,“为什么?” “不只是因为申玄大人,还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大人您是我们两江郡的未来,您便代表着我们陈家,所以您不能出事。” 当说完这句话,这名年轻官员便倒下,死在他的马车旁。 陈监首缓缓垂下头。 他的动作也异常缓慢,慢得如同阴影里缓慢生长的青苔。 …… …… 岷山剑宗,百里素雪顺着白玉般的冰道向冰封的顶端走去。 岷山剑宗越是顶端越寒,有种奇妙的元气规则,冰道上的寒气远超世间所有的冰雪,而且对着外来的水汽都有着诡异的排斥作用,那空气里的水汽到了这里被冻结成白霜,但是却无法落下,被这山道上的寒气远远的往外推开,又被山风吹散,重新飘洒在天地之间。 只是今日里百里素雪身上的寒气比这冰道更浓,每一步落下都有白色的元气从他的身上流淌而出,落在他身体下方的冰道上,然后顺着亘古不变般的冰面渗入内里,直至内里慢慢透出青玉般的色泽。 山风凛冽如刀,吹不动百里素雪的衣袍,他的发丝却在自身元气的流淌下,在身后自有韵律的飞舞,很自然的带有一种神圣的味道。 他望向长陵。 和很多年前一样,今日长陵上方阴云密布。 只是和当年不同,今日长陵的阴云大多来自于角楼的阴陨月法阵,而当年的阴云和紊乱至极的天地元气,来自于天下各朝那些来杀死王惊梦的修行者。 突然间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微讽的冰冷笑容。 岷山剑宗周遭的天地里还风云不惊,然而他很清楚,这里的风云变化很快便会超过此刻的长陵。 当年有无数人想要杀死王惊梦。 现在有无数人来要杀他。 他很骄傲。 因为天下所有人都没有看错他,都知道他的心意。 他就是如此爱憎分明的人。 对于当年的王惊梦,他没有什么原谅不原谅,但他无论做任何事情,都顺从自己的心意。 第五十五章 至傲 当他在这座山峰的最高处收回目光,不再望向长陵时,他的身上很自然的流淌出一缕本命真元。 这缕本命真元分外的凝聚,和先前沁入他脚下冰道的真元有本质的区别,带着一种特别的味道,就像是他的一部分生机,一部分修为都凝入了这缕本命真元里。 这缕凝聚到极点的本命真元顺着冰道缓缓流淌下来,从最初的纯净无色到好像沾染了冰道内里的青色,变成了青色的流水一般,又抽引出了一部分这冰道内里法阵的本源力量,然后如流水般缓缓流入冰道下方的一间冰室。 这间冰室的门便随之布满无数蜘蛛网般的细微裂缝,在下一刹那,这扇冰门便彻底崩裂成无数尖锐的冰屑,往外溅射出来。 冰室内里是闭关修行的谢柔。 她的整个人原本包裹在晶莹的冰晶里如同沉睡一般,但在此时,她的眼睛睁了开来。 她的气海里有光影一闪,在她的感知里,就像陡然到了海边,看到了浩大的海市蜃楼的光影,但是看不真切,在接下来的一刹那,她似乎看到了一柄剑影,只是却又触摸不到。 她十分震惊,不能理解这里面的玄妙变化,但是却隐约可以肯定,必定有什么惊人的契机已经发生。 “你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学生里面,我为什么最终只将你和净琉璃选为亲传么?” 百里素雪站在冰道的尽头看着她,放佛站在云中,站在天风里,身影无比高大。 “我不知道.”谢柔有些紧张的说道。她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的答案,是因为她是关中谢家的长女,而谢家富可敌国。然而她的潜意识里告诉她,这并非是正确的答案。 “净琉璃无可置疑的拥有现在整个长陵年轻一辈的修行者里最好的天赋,但是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你的性情更像我。”百里素雪看着还不敢站起的谢柔,异常简单的说道:“所以她可以接受岷山剑宗的传承,但你可以接受我的传承。” 谢柔十分惶恐,忍不住下意识的说道:“难道您不代表岷山剑宗么?” 百里素雪理所当然道:“我当然可以代表岷山剑宗,但岷山剑宗当然不能代表我。” 谢柔看着天光里他冷峻而傲然的面目,终于彻底明白了他的意思。 像他这样的人物,能够成为岷山剑宗的宗主,早就拥有了一些独特的东西。一些岷山剑宗无法教导他的东西。 对于一个宗门而言,这才是一个真正的宗师。 “我该教你的都已经教给你了。” 百里素雪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过身去,不再看她:“但在你真正领悟之前,不要让人知道你的身份。” 谢柔呆了呆。 这句话她又有些听不懂。 她的身份又到底指什么? 百里素雪的嘴角骄傲的缓缓挑起,他没有解释什么,因为他知道今日过后,她自然就会明白。 “你出山门吧,有人会带你出去。” 他拂了拂袖,一道青光闪过。 谢柔的眼前也只出现了一片青光,但在下一瞬间,她眼前的景物已经彻底的改变。 她已不在山巅,而在看不见百里素雪的山谷。 这山谷里是一片荆棘海,是她在岷山剑会里经过的那一关。 …… 她先前修行的冰室已经随着那一片青光而完全消失,化为粉末的冰屑被山风吹走,消散在天地间不留任何的痕迹。 百里素雪负着双手凝立在冰道的尽头,身体的前方便是虚空。 这崖顶重归寂静,不知道过了多久,岷山剑宗各处却隐隐传来一些骚动,然后迅速平息,又重归死寂。 蓦然,在通往山巅的青玉道的中段,忽然闪现出一团耀眼的鲜红,就像是在一片局促的天地里,骤然被硬生生的塞入了无数朵怒放的鲜花。 百里素雪宛若毫无感应,依旧只是静静的负手而立。 又隔了许久的时间,冰道下方响起了清晰的脚步声,然后白色的冰雪间慢慢透出鲜红。 一名身穿鲜艳红甲,背上的负着很多剑的将帅终于硬挤入这片不动的天地一般,出现在这山巅。 这是一名很英俊的中年男子,身材瘦削,只是面容有些过分的苍白。 很多不同色泽的剑孔雀开屏般盛开在他的身后,比世间的任何披风还要华丽。 “想不到上来的这么容易。” “百里素雪,你太自傲了。” 这名中年男子看着百里苏雪在天光里显得有些耀眼而模糊的背影,说道。 他连说的这两句话似乎很简单,但是对他和百里素雪这样的人而言,却包含着很多剧烈的情绪和用意。 百里素雪依旧没有回头看他,只是淡淡道:“那你敢对我出剑么?” 这名中年男子的呼吸骤顿,苍白的面容上出现了异样的嫣红,在下一刹那,他的呼吸粗重了起来。 他故意挑衅百里素雪,然而遭受了对方最直接的蔑视,他自然无比的愤怒。 但是他不能出手。 因为这时的百里素雪明明只是一动不动的负手站立在那里,但是他却无法捕捉到他的气机。 他就像是和这座山,这片天空融为了一体,可以存在任何一处地方。 即便他能瞬间动用很多剑,但是无法锁定对方的气机,他的剑便不可能真正接触到百里苏雪的身体。 谁都知道百里素雪很骄傲。 但只是站立在那里,却让一名大秦的王侯极度的愤怒却根本无法出手,这便是他足够骄傲的本钱。 愤怒而不能出手之后便是无奈和气馁。 这名中年男子身上衣甲和背后长剑的鲜艳光泽迅速黯淡下去,如同盛开的鲜花即将枯萎。 他苍白的面容也开始变得灰暗,他心里明白了皇宫中那位女主人为什么从一开始就不想让他上山,而想让他和厉侯一起留在山下。 不让他上山并非只是因为不想让他分得太多的利益,而是她从一开始就确定,他和百里素雪相差太多,甚至无法逼百里素雪出手。 就在这时,山巅上方的山风就像是被谁突然抽走了一样,风声骤然消失。 连他上方的一片流云都好像被折了一角,有一抹异样的亮光落了下来,正落在他的身上,照亮了他灰暗的面目。 第五十六章 谁来 随着这抹异样的亮光的落下,一名身穿白玉色袍服的中年男子便悄然出现在冰道下的另外一侧。 他的面容和身材都很普通,但是浑身的气息却散发着分外干净的味道。 以至于他的身体自然不可能是水晶和一些洁净的宝石般透明,但给任何修行者的感觉却是整体透明纯净到了极点。 先他到达此处的身穿鲜红色战甲的中年男子便是独孤侯。 然而他到了独孤侯身旁也是并未有任何施礼,甚至平静未出一语。 因为他也是一名王侯。 他是足以和独孤侯平起平座的端木侯。 他的儿子便是当时在岷山剑会中曾出现的端木净宗,厉西星自幼时起的敌人。 大秦王朝两大王侯齐聚,当他并肩站立在独孤侯的身旁,那从天空流云间落下的一抹异样的亮光还依旧照落在独孤侯的身上。 一股分外干净的气息在周围的空气里跃跃欲试,一种欢快的味道一扫独孤侯身周的阴霾。 独孤侯自然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 他重新抬起头,直视着仿佛站在云端的百里素雪。 他背上如孔雀开屏般的剑上散发出了一道道耀眼的霞光,两道庞大的气息涌向这座冰峰的顶端。 当这两道庞大的气息朝着自己足下涌来,百里素雪只是嘴角傲然的挑起,他脚下冰道的深处有一缕冰寒的气息流淌出来,摄于他的手心。 他的手中出现了一片晶莹的雪花。 这片晶莹的雪花朝着他身前的虚空飞了出去。 天空里好像多了一道看不见的闪电,那一片流云之中落下的亮光被轻易的撕裂。 在下一刹那,山风依旧,绝对的静止消失,一切变得和之前没有任何的不同。 仿佛没有什么发生,独孤侯和端木侯彻底安静了下来,静静伫立不动。 两人的面容古井无波,似乎只是光彩黯淡了一些,然而心中却是如怒海狂澜,尤其本身便不应该在这里出现的独孤侯更是心中激荡不已。 他想试试百里素雪的剑,原本在他的想象里,即便自己不如百里素雪也绝对不可能相差太远,然而此刻他加上端木侯却依旧不能逼百里素雪出手。 百里素雪已经强大到了如此地步,那么在郑袖和元武共同决定的这场杀局里,到底是谁来真正递出杀剑? …… 岷山剑宗之外,南麓的山坡下方,因为春季的雨水渐多,形成了一片小小的浅湖。 这片在夏季就会消失的浅湖原本位于岷山剑宗的山门法阵之内,也根本不会显露出来。 然而随着最开始独孤侯的登山,一些困扰外界视线的元气便已经消失,很多景物便清晰的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这片浅湖的一侧,此时正驻扎着一只军队,这支军队是隶属于横山许侯的横山神藏军,为首的数名将领也是长陵赫赫有名的宗师。 此时这数名将领的目光越过这片浅湖,落在浅湖后方山脚下的林中,神情微凛,似乎同时感应到那里面正在发生什么。 林间深处,有一名身材瘦小的修行者正在行走。 这名修行者身穿着宽大的深黑色的衣衫,带着足以遮掩面目的竹笠,看不出相貌。 就在这数名神藏军将领的神情微凛时,这名修行者脚下的软布鞋底和落叶骤然发出了金铁般的摩擦声,成百上千片枯叶如飞雪般往外紊乱的飞舞而出,带着一种分外暴戾的气息。 数十株古木就此被这枯叶绞成飞屑,随着一道剑光的亮起,阻止这股暴戾气息的继续往外蔓延,厉侯的身影出现在正对着这名修行者的一块山石上。 “居然是你?” 看着身穿浅金色铠甲的厉侯,这名修行者发出了尖利的女子声音。 厉侯听到这声音,在心中不由得再次感叹皇宫里那名女主人的强大。 “我不会上山,你也不要上山。” 他知道对方没有耐心,所以很直接的看着这名身穿黑衣的陈国女公子,说道。 随便释放出一道剑气便有这种与生俱来般的暴戾气势的,自然便是那名被划花了脸的陈国女公子纪青清。 听到厉侯的这句话,她暴戾的冷哼了一声。 然而在她还没有说话之前,厉侯便已经接着说道:“我不想和你拼生死,而且今日你的运气真的很好,原本独孤侯府的人也是要在这里和我一起等你。” 纪青清的呼吸骤然一滞。 也就在此时,厉侯身后的林间深处响起很多细微的声音。 一股森冷的灰雾悄然蔓延开来。 随着这股弥漫而来的灰雾,有九名浑身笼在黑色刺甲里,如同通体金铁铸成一般的骑者出现在厉侯的身后。 这九名骑者的身后,还有潮水般的金铁震鸣,更多浑身披甲的军士充斥了林间的空地。 看着这幽甲九骑和充斥视线的幽甲军,纪青清身上暴戾的气息不再往外舒展。 她知道既然连幽甲九骑都全部调了过来,那就算她拼死在这里,也绝对不可能进入岷山剑宗。 “郑袖料到我会来岷山剑宗,是因为百里素雪为我说过话,我有来这里为他拼命的理由。” 她的目光如实质般穿过飘落的枯叶,看着厉侯寒声道:“那你呢,连儿子都保不住,你有什么来这里拼命的理由?” “没有永远的仇恨,只有永远的利益。” 厉侯转头看了一眼身后那些身穿幽黑色甲衣的骑者,道:“厉侯府不是我一个人的战功堆积起来的,厉侯府自然不可能为我儿子一个人存在。” “我很想杀了你。” “我会找机会杀了你。” 纪青清看着厉侯说了两句话。 所有落地的枯叶再次暴戾的从地上弹飞起来。 纪青清的身影往后不断倒退,顷刻间消失在这林中。 但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恐怖杀意,却依旧缠绕在这林剑,将所有枯叶撕扯成粉,如浪潮一般拍击在厉侯和他身后的幽甲军身上。 厉侯身上的浅金色铠甲上燃起无数的火星,身上响起真实的如巨浪拍击岩石般的声音,然而他却没有再看纪青清身影消失的方位,他看向岷山剑宗的高处,此刻心中也在和独孤侯一样想着同样的问题。 如果到此时还没有谁能让百里素雪真正的出手,那么,还有谁有资格和力量让百里素雪出手? …… 岷山剑宗的正山门前方,有许多破碎的鲜红铠甲顺着鲜血沿着青玉色山道流淌下来。 有数名修行者手按着本命剑,一动不动的看着鲜血流淌,漫过鞋面。 蓦然,他们转过身去,呼吸停顿。 两顶灰色的大轿同时出现在他们后方的道上。 第五十七章 俱焚 这两顶灰色大轿的制式其实很普通,然而今日风云际会,能够出现在这里的又岂是普通的修行者。 这几名按着本命剑镇守住岷山剑宗山门的修行者,都是大秦王朝皇宫里的供奉,他们知道这两顶制式普通的灰色大轿来自皇宫内里。 按照大秦王朝的规矩,率军的武将用战车,一些将领出身的各司官员用马车,非将领出身的官员和一些贵族则用轿。 皇宫内里而来的大轿,身份又在他们这些供奉之上,那么这两顶灰色大轿里的人,便只有可能是两相! 严相和李相的地位一直凌驾于那些司首和侯王之上,他们的地位完全取决于他们自身的力量和所掌握的权势。 天下谁都知道大秦这两相的强大,然而正是因为他们太过超然,似乎和那些权贵完全不在一个层面,所以谁也没有想到会是他们来。 谁也没有想到,这两相会亲自降临,以修行者的身份来战斗。 随着这两顶大轿的临近,看着这两顶大轿两侧悬挂着的令符,这数名修行者的心情越来越震撼,胸膛被无形的压力压抑得根本无法正常的呼吸。 厉侯等待在林中。 一名身穿幽甲的骑者来到他的身边,告知这两顶大轿穿过岷山剑宗山门上山的情形。 厉侯冷漠的面容上似乎没有任何的动静,然而他的眉梢越是慢慢的挑起。 先前弥漫在这片幽林里的一丝暴戾气息,似乎染到了他的眉梢。 …… 百里素雪静静的站在冰峰的顶端,等待着那两顶大轿的到来。 即便众多的军队,许多隐匿不出的供奉,甚至包括极少回长陵的一些王侯的部属已经将岷山剑宗团团的围住,然而这些对于他的心境却似乎依旧没有丝毫的影响。 他的心境依旧如明空,天人合一,身影在那里,但是气机却无处可寻。 两顶大轿已经出现在端木侯和独孤侯的感知里,然而这两名强大的王侯却是没有感到任何的轻松,他们的注意力反而更加集中,额头上黄豆大小的汗珠不断的滴落。 无迹可寻不只是让他们无法出手,最为关键的是他们也不知道百里素雪何时出手。 “你们来晚了。” 当这两顶大轿终于到达这山巅平地,百里素雪慢慢的转过身来,他却似早就料到这两相会来一般,轻蔑的说了这一句。 “路上遇到灵虚剑门的齐宗,虽未能留下他,但终究耗了些时间。” 左侧的灰色大轿里传出了一声温和的声音。 当这声音响起时,两顶大轿便已停了下来,车门帘几乎同时由内往外掀开。 人如其身声,从左侧大轿中走出的这人面容也极为温和,眉宇间尽是暖意,让人油然而生亲近之感。 他的身材也是中等,不高不矮,最关键的是身上的气息也很普通,不会给人压迫之感。 右侧大轿中走出的人却是和他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说是完全相对。 这是一名面容看上去五十余岁的男子,身材高大,而且骨架很宽,穿着的一件黑色的袍子挂在他的身上,就像一团深沉的乌云。 他的五官也很凶厉,尤其长着一个很高很挺很尖的鼻子,这使得他的整个人就像是一只很庞大的,随时都在准备着猎食的巨鹰。 面容温和者,便是李相。 随时如黑鹰扑食者,是为严相。 这是长陵的街巷间一些书里对于这两名臣相的描绘,简单而准确。 “不晚。我们上来得太过容易,比我预想的还要早,你太过托大,或者说你和王惊梦一样的愚蠢。” 这两名相爷的性情和行事风格也似乎完全不同,李相所说的齐宗自然是指灵虚剑门的齐金山,灵虚剑门地位超然的五人之一,他虽然风波不惊的说偶遇齐宗,最终逼走了对方,其中自然是有一番凶险的较量,但他毕竟承认耗费时间,晚来了一些。然而此时这严相开口,语气严厉,却是不承认晚来,反而说早来。 “能救岷山剑宗的便只有岷山剑宗的人,其余这些零散的人又能起到什么用处。” 他的语气不只是严厉,而且很不客气,如刀锋震鸣在这山巅不断回响,“只是一路上连青曜吟等人都没有遇上,你自己将他们全部派了出去,还有谁能救岷山剑宗?” “我能代表岷山剑宗,但岷山剑宗不只是我。”百里素雪却有兴趣和他说话,回应了一句。 “我们不在意谁是谁,只在意多除去一些像你这样强的人。”严相毫不掩饰,冷厉的说道:“不管这样的人存在于别朝还是我朝。” “你的看法和我是一样的。” 听到这样的话语,百里素雪却是笑了笑,然后他接着说道:“只是人老就会死,这些老一代的强者终究会死,最关键在于,这些老一代的强者死后,谁留下的新一代的强者会更强?” 所有人都听懂了百里素雪这句话的意思。 这冰峰之巅的山风都似乎变得骤然霸烈起来,那些吹拂过虚空的山风都甚至发出了吹动战旗般的响声。 两相的脸色都是微凝,尚且不见多变化,然而早先已经汗流浃背的端木侯和独孤侯的面容却是骤然雪白。 多路侯王率部众隐秘赶至长陵,甚至一些外朝的强大修行者也被许以重利,买通过来,这本来就是针对岷山剑宗和百里素雪的杀局。 然而百里素雪却根本未曾想走。 这却也是他的杀局。 山风骤然霸烈,寒气也更浓,风里悄然而现晶莹如宝石的冰砾,这些冰砾散发着淡淡的青玉色光泽,如青玉撞碎而成,天地间到处都弥漫着玉石俱焚的味道。 所有围山的人,包括长陵里的无数权贵,此时都在想着,若是今日之后,岷山剑宗不复存在,百里素雪死了,会给整个大秦王朝和天下带来什么样的改变。 然而没有人想过,现在这山巅就有两名王侯和两相,若是这两相都同时死了,那对于整个长陵和大秦王朝会造成何等的动荡? “你果然足够自傲。” 严相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垂首的时候,面容如五十余岁的男子,但是此时当他抬起头来,他的面容虽然变得更加阴森,但是他却好像随着这一口呼吸,迅速的变得年轻起来。 他微眯着眼睛看着百里素雪,道:“既然如此,那你还在等什么?” 第五十八章 两相 听着这句话,百里素雪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冰冷的嘲讽意味。 这嘲讽并非针对此时的严相,而是另有他人。 “有人总喜欢留后手。” 他看着严相,说道:“元武不在,长陵里还能比你们两个有用的后手就只剩她一个人了。” 严相瞬间明白了他这句话的意思,也冷笑起来,“你以为她会来?” “不管会不会来,至少到现在为止她还是不敢。” 百里素雪冷淡而不屑的说道:“她总是喜欢龟缩在人身后拿好处,这只是窃贼的行为,根本上不了台面,然而她却又是偏偏想上台面,所以她永远上不了台面。” 严相的眉头深深的皱起,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 像百里素雪这种身份的人的浓重嘲讽,更是让人无法反驳。 就在此时,一直温和的听着的李相出声道:“只有活得长才有可能上得了台面。” 百里素雪摇了摇头,“活得长没有意义,人之一生到底能站到多高,才有意义。” 他站得很高。 就像站在虚空里。 从两相所在的位置朝着他看去,他就像是站在最高的天上。 两相都沉默了下来。 因为在心底里,他们不得不承认,按照他们所遵循的轨迹,这一生都不可能达到百里素雪和有些人的高度。 “你今天会第一个死。” 百里素雪的目光落在了李相的身上,“你虽然外表如君子温润如玉,但是为了站到今日这并不怎么高的位置,你却连你最亲近的家人都可以出卖。李家制律,明明都是你的主事,为了平息旧权贵门阀的怒火,你却推得一干二净,牺牲了整个李家。你这样的人,在任何古书里都归为禽兽类。” 听到“第一个死”时,李相的目光剧烈的闪动了数下,但是随即他的面容便又如常,他耐心的听完了百里素雪的这些话,然后说道:“至少李家还能剩下我,至少还能做成了想做的事情。不然呢?像商家一样?做大事者不拘小节。” “像商家一样,至少我会帮商家剩下的人,而不会杀她。”百里素雪说了这一句,然后他出手。 这是在岷山剑宗,原本就是属于他的天地,他想何时出手就出手,只是顺乎他的心意。 心境最适合出手时,也是剑意最完美,他最强大之时。 他的身体没有任何的动作,但是他和两相、端木侯和独孤侯之间的冰道,却是级级裂开。 气息十分自然,就像是一池春水,承载了太多的细柔的雨丝,最终水漫了出来,漫过池边的台阶。 除了他之外,所有人依旧无法在这种宁静自然之中出手。 因为即便在两相的感知里,百里素雪都是在天空里若隐若现,在下一刹那就似乎会消失。 出手就会落空,那出手就没有意义。 此刻这岷山山巅之上的这片天地,就像是百里素雪独有的天地。 严相心中很紧张,然而此时他却依旧觉得很可笑。 灵虚剑门和岷山剑宗一直是并列的,天下公认最强的两个用剑宗门。 然而这个时候,灵虚剑门就像是个笑话。 因为此时百里素雪首先动用的不是岷山剑宗的某种强大秘剑,他首先动用的,却是灵虚剑门的秘剑! 如将身体隐匿在虚空里,剑意动却依旧让对方无所捕捉,这种密剑本身就是灵虚剑门至高剑经中的手段,不传之秘。 然而身为岷山剑宗的人,百里素雪不可能得到灵虚剑门的传承,却是轻易的将灵虚剑门的强大手段用了出来。 看着紧张到了极点却只能警惕防御无法动作的四人,百里素雪很自然的伸出了手。 他的动作十分清晰,右手翻掌往上,没有任何恐怖的杀意指向这四人之中任何一人,只是碎裂的冰道之中涌出透明但肉眼可见的寒气,呈现片状往四周的天空飞舞。 这些寒气甚至没有让这片山巅的两相和两名侯爷感到更多的寒冷,但是却在四周的虚空里结成晶莹的晶格紧密相连。 这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绝对领域,几乎所有修行者所能感知的天地元气都被彻底隔绝在外。 这变成了百里素雪自己的世界。 严相的面色变得极为难看,数声复杂的音节从他的双唇间迸发而出。 这是一种极其玄奥的呼吸震荡之法,所产生的功用就是瞬间最大程度的激发五脏的潜能。 随着玄奥凄厉的声音出现,这冰峰上方的天空突然暗了暗。 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柄黑色的长剑,接着往前方的冰道上方直接斩出! 黑、灰是长陵的主色调,长陵的玄铁经过冶炼之后,也是呈现黑色,黑色的长剑在大秦王朝最为普通不过,然而他这柄黑色的长剑却是如同竹节一般,是一节节的连接在一起。 而且这剑身的每一节之间还有空隙,填充着的都是他最精纯的本命真元。 随着他这一剑斩出,前方的空气里首先发出一连串的碎裂声。 空气被他的剑气瞬间挤压得如同坚硬的固体一般,然而在接下来的刹那,却是发出了无数如油滴落在烧红铁板上的声响。 无数道青烟随着他的剑气所向往外扩张起来。 这一道道青烟就像是一条条喷吐着毒气的毒蛇,腐蚀和消耗着这片天地里的天地元气。 这是以毒攻毒。 两相便是两相,一出手便是非同寻常的大手段。 百里素雪要以绝对的寒冷冰封住外来的天地元气,那他便要让百里素雪也不能动用这内里的天地元气。 他这本命剑本身便蕴含着剧毒,此时这无数道毒蛇般疯狂外涌的青烟,瞬间可以将这片山巅充满剧毒。 李相的手中在此时出现了一道金光。 能与严相并驾齐驱,而且同赴这山巅来杀百里素雪,他自然不会比严相弱小。 但此时随着这道金光出现的并非是剑意,而是一道符意。 他手中散发出金光的是一页金色的纸张。 纸张上面的古朴文字便是一条条符文,当他体内的本命真元涌入这些符文,这些符文开始发光,然后金色的光线射向天穹,在百里素雪凝成的晶壁上烙印出一个个古朴的符文。 金色的符文里,却是有一根根雪白的冰刺生成。 李相的身体缓缓下陷,他脚下坚硬的石地好像变成了松软的泥土。 他的动作也变得极为吃力,然而他却似乎能够反而将百里素雪的部分力量化为己用。 端木侯和独孤侯在此时依旧无法出手。 这似乎是他们无法插手的领域。 所以两人很自然的分别站到了两相的身边,就如同变成了两相的近侍。 第五十九章 坐骑 根本没有剑与剑的真正接触,没有强大的力量互相冲击到对方的身边,然而无论是百里素雪还是此时出手的严相和李相,使用的都是试图改变这片小天地内元气法则的手段,都是要将山巅这片小天地变成独属于自己的领域。 “开始了。” 岷山剑宗山脚下的那片幽林里,厉侯仰望着岷山剑宗最高处,眼眸深处闪现过震撼的光芒。 此时岷山剑宗的山门法阵已经彻底的破损,虽然最高处的山巅白云深锁,但是此时却依旧可以清晰的看到似乎有一层晶莹的屏障笼罩了整个山峰,内里有无数金光在游走。 金光在那晶莹的屏障上的每一次跳动,都会往外震荡出一道肉眼可见的螺旋状音波。 这一道道音波不断击碎着天空之中的絮云,令这些原本洁白无瑕的云朵骤然出现了无数种艳丽的色泽。 对于厉侯而言,百里素雪和两相的交手可以称为惊艳和震撼,但对于七境以下的修行者而言,这样的战斗便是真正的神仙打架,凡人根本无法揣度。 小天地内,当青色的毒焰弥漫开来,百里素雪的呼吸很自然的闭住。 不只是口鼻,连他身上所有肌肤毛发的细孔全部闭合,整个人的身体开始往外闪耀淡淡的晶光,就如整个人变成了琉璃。 他的神情凝重起来。 这神情变得凝重,情绪的变化也是十分的自然。 严相的毒剑对他造成不了任何的影响,但是加上李相的出手,也让他开始感到了很沉重的压力。 在过往的很多年里,这些长陵这些最顶尖的人物如天空中的星辰闪耀而从不相逢,然而他们却始终有着和对方战斗的准备,很显然就如他了解郑袖和两相一样,这些人也了解他,也是有备而来。 此时李相手中这片古符便是他此时领域的克星。 然而谁都不可能知晓他的所有秘密。 因为从很多年前,当王惊梦不相信他的话和郑袖走在一起之时开始,他就已经将整个岷山剑宗封闭。 无数细碎的声音响起。 笼罩着这片小天地的透明晶层开始碎裂,他的身体在山巅微微震动,身边也亮起无数琉璃裂纹般的光亮,整个身体就将清晰的出现在这些人的感知里。 但更多的碎裂声却来自他的脚下,来自这座山的山腹里,来自山腹下的深处。 这是一种由近及远的碎裂声,很有节奏。 就像是山腹深处有一座庞大的建筑物,正在由顶部开始崩塌,又像是有巨大的锁链,在节节碎裂。 两相的眼睛里第一时间出现不可置信的神色。 这岷山深处自有一道寒脉,但是之前其中所有的寒气都被百里素雪抽引了出来,变成了隔绝这片天地的屏障,然而此时他们脚下却再次涌出恐怖的寒气。 那些碎裂的山石直接被吹得往上飞起,然后直接被冻成粉末。 轰的一声,即便是真正的火山爆发也不外如是,一团恐怖的气浪将整个山巅的地面掀翻,往上喷起,唯一不同的只是这是惊人的寒流而不是热浪。 两相和两名王侯的身体同时悬空,极度的震惊里,独孤侯背上的数十柄剑化为恐怖的流星,朝着下方气浪里涌出的一团黑影激射而至。 那是一团深沉的漆黑,这数十道剑光与之相触的瞬间便擦起了无数朵火花。 火花来自于剧烈的摩擦。 这些蕴含着他强大元气的名剑足以洞穿金铁,然而却无法破开这一团漆黑之物,只能在这团漆黑之物的表面不断的弹飞、摩擦。 不断往下延伸的火花耀亮了这团漆黑的本体,照亮了下方的山体。 除了百里素雪之外,其余这四人的瞳孔都剧烈的收缩起来。 他们脸上的神色复杂到了极点,极其的精彩。 这是一条蛟龙。 一条黑色的真正蛟龙。 它的眼眸是一种奇异的深黄,闪耀着冷漠而强大的神采。 它身上的黑色鳞甲厚不知多少尺,那些扫过它身上的飞剑,就只是如毛笔涂抹过的纸张一般,留下一道道浅浅的痕迹。 它的口中喷吐着的气息,很自然的带起很多黑色的冰粒,每一颗黑色的冰粒之中就像是在孕育着风暴。 世上有很多蛟龙。 很多修行者都斩杀过蛟龙,比如白山水,比如夜策冷。 甚至连胶东郡都蓄养有蛟龙和实力近乎蛟龙的庞大海兽。 然而在场的所有人都可以肯定,那些蛟龙和海兽,都远远比不上这条蛟龙强大。 因为这是幽龙。 传说之中,大幽王朝那名曾一时无敌的幽帝的坐骑,蓄养在剑影壁之中的神兽。 李相手持着金符的手开始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他此时手中的这道金符也来自大幽王朝那个时代,他当然很清楚当时幽帝的坐骑是何等的强大。 他眼睛里的余光里百里素雪依旧站立在虚空里,脸上的神色没有任何的变化。 这个时候他才明白为什么百里素雪在望向长陵的时候,尤其提起郑袖的时候总是更显骄傲。 因为胶东郡最早之前起家便是驯兽之法,便是依赖强大的蛟龙和海兽。 然而岷山剑宗却是暗中养成了一条昔日大幽王朝的幽龙! 那些蛟龙和这条龙相比,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李相开始怀疑自己真的会和百里素雪所说的一样,第一个死在这里。 所以当他的双手开始颤抖起来之时,他手中的金符开始燃烧起来。 这是“替罪金符”,传说之中当年大幽王朝某个帝王登基时,因为所修的功法太过暴戾,引起天地元气的不断冲撞,天灾不断,所以便制了一道这样的金符镇压住自身的元气。 此时这道金符里经过许多年岁月之后残存的天地元气,彻底释放了出来。 一道道符文在燃烧之中,变成了一条条金色的火焰,朝着这条幽龙和百里素雪涌去。 从地底深处冲出的这条幽龙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 它愤怒起来,眼瞳中的深黄色泽瞬间变成了深红。 没有那种传说中的吐息,它的身前直接出现了一场冰雪风暴。 冰雪包裹住了金色的火焰,却不融化,就像是一块块奇异的宝石,冻结在空中。 便在此时,百里素雪看了李相一眼。 只是一眼,唰的一声,李相的身前便出现了一道快到难以想象,比闪电还要耀眼的剑光。 这是心念剑。 心间宗的秘剑! 幽龙吐出一口吐息,依旧往上,承托起百里素雪的身体。 它便成为了百里素雪的坐骑。 第六十章 飞天 黑色的幽龙违背了世间的定律一般,庞大如山的身躯悬浮在空中,下颌长长的肉须和头上的幽角自然生出的花纹沟通着天地元气,不断产生一缕缕冻气,如丝带围绕着身体飘散。 百里素雪站在它的头顶,冷冷的目视着李相。 端木侯一声厉叱,一道灰色的本命剑光迸发而出,和直接在李相身前的那道心念剑相撞,发出一声令人耳膜欲裂的震响。 剑气四溢,割裂了李相和他的衣衫。 他的本命剑不住的颤动着,表面上灰色的剑芒纷洒,使得他这柄剑就像一条巨大的狼尾。 他这柄剑的名字就叫“狼王尾”,大秦王朝百年前铸剑名师欧焰所制,剑芒无孔不入,专破对方的元气。 然而即便他挡住了百里素雪的这一剑,他眼瞳深处的恐惧却是又多了数分。 无论是灵虚剑门的剑式,还是心间宗的剑式…这些其余宗门的至高剑经不可能流传在外,但是此时的百里素雪却是信手拈来。 在修行者的世界里,有史以来所有典籍的记载里,只有当年的王惊梦能够一见别人的剑招就洞悉其中的奥妙,领悟出用法。 而现在的百里素雪,在他的眼睛里,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王惊梦。 没有多余的杀意和剑光再次降临李相的身侧。 此时百里素雪的注意力不在他们的身上,他的注意力在洒落在幽龙身下的那些剑上。 那些剑来自于独孤侯。 这些华丽的剑拥有各自不同的元气力量,纷乱的元气力量带来的就是紊乱的力量,从而可以影响对方带起的元气规则,破解对方的力量。 只是这些剑遇到了比世间最坚硬的铠甲还要坚硬的幽龙鳞,除了冰霜元气之外,便是绝对的致密坚硬,无法切入。 这些剑在幽龙鳞上急剧的摩擦而过,带起一连串火光的同时,剑身上的元气也消耗得十分剧烈,正是最为虚弱的时候。 独孤侯心生感应,心中瞬间充斥不祥的预感。 他一声尖啸,体内的真元疯狂的涌出,就要将那些剑召回自己的身侧。 然而百里素雪只是挥了挥手。 就如同掸落衣袖上的尘土。 他的衣袖上没有任何的尘土,但是空中那相持着的力量,那些被幽龙吐息冰冻着的金色火焰,如一颗颗宝石般悬浮在空中不动的冰晶,便被尽数牵引,化为无数流星。 一场流星雨坠落在那些剑上。 一颗颗冰晶在剑身上撞碎成粉,然后内里的金色火焰冲击在剑身上,在那些符文里燃烧。 此时正是独孤侯鼓足全身的力量发力时,然而这一刹那,他的身体就像是被无数道陨石砸中,瞬间震荡了不知道多少次。 数蓬血雾从他口中爆炸般喷了出来。 那些剑失去了和他的联系,如烧朽的凡铁一般坠落向下方山腹之中的深渊。 独孤侯的眼神里尽是惊骇和愤怒,但更多的是无奈和恐惧。 这些剑并非是他最强的手段,他还有更强的保命或者说拼命的手段没有用出来。 然而在百里素雪的面前,他连用的机会都没有便被震碎了无数条经络,身受重伤连用的机会都没有。 这种战斗,完全陷入了百里素雪的节奏里,完全被百里素雪主导。 这就是难以逾越的差距,和成年人打小孩子一样,没有差别。 严相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百里素雪的强大远超了他的预计,但是这时他终于也看到了一丝机会。 他的身体周围骤然狂风呼啸,原地出现了几条影迹。 他的真正身体,却在这时已经到了百里素雪的身前。 他手中的毒剑夹带着风雷,直刺百里素雪的心脉。 他在此时的感知终于抓住了百里素雪的真正身位,最为关键的便是修行者世界里所说的时机。 即便是简单的挥手再挥手,挥手之间也需要时间。 此时便是百里素雪来不及应付他的时间。 然而百里苏雪看都没看他急剧突进的身影,没有看这柄形制十分诡异可怖,如一截截脊骨般的毒剑。 他的身体往上拔起,像是要飞到天上去。 实际上他一动都没有动,因为来不及动。 动的是他身下的幽龙。 幽龙飞天。 一只比严相的身体还要庞大的龙爪极为暴戾和简单的拍向了他和他的剑。 咔嚓一声,严相持剑的手腕很直接的被震断了,内里的骨骼寸寸碎裂。 但这碎裂声同样来自于龙爪的爪心。 龙爪爪心掉落出一些细碎的鳞片。 这些鳞片上沾染有一些黑色的龙血。 伴随着一声闷哼,严相的身体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倒飞出去。 与此同时,幽龙也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吟吼。 它的身体痛苦的抖动起来。 这种痛苦不是来自于爪心的那一点伤口,而是来自于深入它体内的毒素。 它昏黄和猩红不断变幻的双瞳此时便成了惨绿的色泽,甚至有惨绿色的粘液如泪滴不断的从眼角边缘滴落。 百里素雪微微蹙眉。 他早就知道严相手中的这柄毒剑是用传说中的一种异兽的脊骨炼制而成,淬以百毒,但是他还是没有料到毒性会猛烈到这种程度。 然而他也不太担心,因为幽龙体内的鲜血本身便是毒物的解药,他可以感觉到幽龙已经迅速的压制体内泛滥的毒素。 此时他已有时间出剑。 所以他很自然的出了一剑。 一道本命剑光从他的手中涌出。 这次他用的是岷山剑宗的剑,以及岷山剑宗的剑意。 空间迅速的冰冻。 这一剑的剑意纯净而强大到了极点,就像将整个天地间的冰都抽了过来,然后变成了一道圣洁的冰剑。 他说要李相第一个死,所以他这一剑的目标依旧是李相。 李相的面容变得惨白无比。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挡得住这样的一剑。 端木侯的面容也惨白无比。 他也知道李相不可能挡得住,所以他只有尽全力出手,帮李相阻挡一些这剑的威势。 他手中的“狼王尾”上灰色的剑芒如荒草般疯狂滋生,带着他极限压榨出来的力量,迎向空中落下的那一道简单的冰剑。 这些灰色的剑芒专破不属于他自身的元气,然而此时却毫无效用。 这些剑芒往外伸张的机会都没有,直接便被冻结住。 随着一声沉闷的碰撞声,他手中的这一柄本命剑直接被撞飞,他整个人的脊骨也不知道被震断为几节,身体被巨力撕扯着往后抛飞出去。 第六十一章 心之所向 这种寻常修行者难以想象的巨力不只是直接折断了他的脊骨,同时还在他的身体里不断的肆虐,将他的内腑移位,震裂。 端木侯根本无法压制住这样的力量,连视线都瞬间变得模糊。 他心中原有的骄傲全部变为不可置信的惊恐。 连自己都不是百里素雪的一合之敌,现在的百里素雪,和当年的王惊梦有什么区别? “你才是真正的当世八境之下无敌。” 李相的脑海之中没来由的闪过这样的一个心念。 他感受着这种冰封天下的剑意,知道在符意和剑意上自己距离百里素雪的级数相距实在太过遥远,当端木侯的身体往后抛飞出去的瞬间,他举起了手,翻开了手心。 他的手心里有一颗银色的小印。 这颗小印是玉质的。 然而世间的玉石几乎没有是银色的。 所以这颗小印很特别。 轰的一声闷响。 这颗银色的小印里却像是装着一片海,这片海水在小印里震荡,却是引动了整个天地间的潮汐之力般,撞向了百里素雪落下的剑意。 一片海的力量已经太过庞大,更何况是牵动天下所有海的潮汐。 这股力量,就像是能令整个世界发生倾斜。 李相不能阻挡百里素雪的这一剑,但是这枚小印能。 这绝对是一件可以用“神器”来形容的符器。 如果说今日从岷山中冲出的幽龙能够令天下震惊,那这枚小印也至少具有和这条幽龙同等的震撼力。 看着这枚小印的出现,百里素雪的神容变得很古怪。 他脸上的情绪变得极为复杂,然而却偏偏没有震惊和恐惧! 竟似是一种感慨和欣喜,就像是终于等到! 这种情绪太过剧烈,就连此刻身受重伤而意识开始模糊的端木侯都清晰的感知到了,都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这种不祥的预感反而是严相来得最为猛烈。 他的心脏不由自主的如擂鼓般剧烈的跳动起来,猛烈撞击着他的胸膛,就像是要从他的体内蹦出来! 这是只有像他这种级别的修行者才有可能拥有的直觉。 他是下一刹那的杀意所指! 然而没有人来得及作出反应。 百里素雪的这一剑已经和那枚银色小印相撞。 纯净透明,带着神圣味道的冰剑原本带着冰封一切和洞穿一切的威势,然而就在接触这银色小印的一刹那,真正展现的,却是一种撬动的力量! 这柄冰剑,就像是一根撬山棍撬起大山一样,直接将这一枚小印撬了起来,朝着严相撬去! 所有人的心中早就已经极其震惊。 然而此时,这种震惊的情绪却是更上一层,无比复加。 这是夜策冷的师承,天一生水的剑意,名为撬动一池春水。 然而此时,百里素雪也顺手就用了出来,撬动的却是整个世间的潮汐。 轰的一声。 这银色小印所蕴含的恐怖力量,就被百里素雪牵引着,砸在了严相的身上。 无数朵水花在严相身体后下方岷山的石崖上绽放为团团尘雾。 岷山的山壁上出现了一道长达数里的裂口,裂口中往下落下一条银白色的瀑布。 这道裂口中的山石和树林全部化为灰烬,空气被澎湃的元气扭曲着,放佛空间都出现了裂口。 严相的身体如陨石般砸在那一道山体裂口间。 他不知道用何等方法在这一击下存活下来,甚至还依旧站立着,但是他的身上却是出现了上百道可怖的伤口,伤口之中的气血团团如鲜艳的花朵在盛开。 独孤侯的身体在空中节节的倒退着,他都不知如何自处。 李相的双手不断的颤抖着,他连呼吸都难以呼吸,抬首望天。 百里素雪已收了剑。 他没有停留,甚至连看都没有再看他和严相一眼。 幽龙像一根在空中扯直了的黑色巨柱,依旧在笔直的飞天。 百里素雪站在它的额头,在他的视线里已经变成了一个细小的黑点。 破风破云,百里素雪脱离了这个山峰,脱离了这片他自己抽引岷山力量而形成的小天地,凌空而行。 此时他只是飘摇直上,但无论是严相还是此时的李相,都已经明白了百里素雪的所向之处,都明白了他的真正用意! 他虽比山门不出,居于岷山,居于城外,但是他的心却系长陵,当很多年前王惊梦死在长陵,他心之所向,便是要向长陵而进! 郑袖借春伐楚而引动天下大势,终于彻底掌控胶东郡,这枚小印便是胶东郡郑氏门阀的真正底蕴,祖堂封印之物“海王法印”! 有了这样的符器,在她和两相看来,杀百里素雪和灭岷山剑宗的大势已成。 然而现在这符器在岷山,两相和诸多王侯聚在岷山,这却也是百里素雪这些年里在等待着的。 王惊梦死。 元武登基。 他闭门炼剑。 同时养了一条幽龙。 王惊梦想要杀入长陵皇宫却未成。 他的心之所向,就是要做成这件事。 严相脚下的尘土尽被自己的鲜血浸透。 他看着乘风而上般的百里素雪,整个身体也和李相一样发抖起来。 从一开始百里素雪就说最憎恶李相这样的人,然而此时想来却像是个笑话…因为若是憎恶,还有谁比郑袖更让百里素雪憎恶。 这样的心意表述如此浅显,但自己却觉得杀他已经极为简单,唾手可得而根本没有想到此点。简直是如白痴一般。 …… 幽龙身体庞大,御空而行,当破开云端落于阳光之中,岷山周遭围困岷山的修行者便全部看到了。 所有人尽皆变色。 幽龙就像是要冲到天空中那一轮红日之中去。 然后却又迅速横空,带着一种恐怖的气焰飞向长陵。 所有忠于郑袖的修行者都迅速陷于挫败和惊恐的气氛里。 真像个笑话。 如此多人兴师动众来杀百里素雪。 然而百里素雪却乘着一条龙飞向长陵。 那是飞剑和符器都无法追随阻拦的高度,任何七境也不可能如飞龙在天般追上百里素雪。 没有人再能阻拦百里素雪进长陵,进皇宫。 而此时,两相不在皇宫。 元武也不在皇宫。 …… 一条清澈的溪流边,站着一名疤面女子。 她身上暴戾的气息早已令这条溪水之中所有的鱼虾翻起了白肚皮昏死漂浮在水面上。 这名疤面女子自然便是那陈国女公子纪青清。 此时看着天空里那道黑影,看着乘风而向长陵的百里素雪,她的身上都是瞬间爆发出欢快的气息,她甚至如少女般对着那条幽龙挥舞着手臂,欢快的叫出了声。 第六十二章 乱城 飞龙在天,此时的百里素雪不知令多少修行者为之震骇颤抖,然而他看着长陵的轮廓,眼睛里除了仇恨却再无任何骄傲的情绪。 这是个很庞大的城,一眼看不到边际,早在元武登基前的数年,这座有可能是有史以来最大的城邦定居的人口便超过了百万,更不用说还有来自各郡邦的外来人口,远来自各朝各域的商队。 不管最终这里终究被元武和郑袖所窃,但变法令百姓安居乐业,王朝兴盛这样的事情,他终究不如王惊梦,也不可能做得到。 至于当年王惊梦一路穿巷在地上杀入长陵,最终战死,也并不是愚不可及,也不是想不到像他这样采取某种方法直入皇宫,只是形势所逼,他必须用这种方式,换取一些人的存活。 当年的王惊梦并没有像自己一样有十几年的准备时间,所以和王惊梦相比,他觉得自己没有什么骄傲的。 即便意见相左,即便王惊梦不听劝,但对方毕竟是个真人,在他面前也根本不掩饰想法和情绪…所以即便他对王惊梦生恼,即便关闭山门连会面的机会都不再给王惊梦,但那只是生气,只是觉得时间会让王惊梦看清,然而他却没有想到变化会那么快,那么剧烈。 既然在他心中王惊梦始终是他最好的挚友,那他自然要替王惊梦复仇。 他自然要完成当年的王惊梦没有完成的事情。 …… 幽龙进入长陵。 它飞得太高,就连长陵那些角落的阴陨月都无法波及,反倒是它掠过长空时,身体从高空投落的阴影像一轮巨大的玄月,笼罩过这些高大的角楼。 长陵的一处静宅里,一名华衣少年在一栋楼阁的窗前,看着在长陵的中轴线上堂而皇之移动的龙影,面色灰暗至极。 这是端木侯府。 这名华衣少年便是端木净宗。 他是长陵的天才少年之一,是岷山剑宗的学生,然而在岷山剑会上却作为郑袖很重要的一枚棋子,此刻他的父亲端木侯率军杀上岷山,端木侯府的屁股,自然是牢牢的坐在了皇后郑袖这一边。 此时的长陵很空。 端木侯府也很空。 那些从军中召回的强大修行者,府上的供奉,都追随着端木侯杀上了岷山。 当他恐惧的看着从岷山剑宗飞来的这条幽龙时,一名身材很娇小,但是很冷很不可一世的少女,就已经走进了很空的端木侯府。 端木净宗还在看着高空中投落的龙影,他刚刚嗅到了血腥味,感知到了异样的元气波动,在垂头的一刹那,他就看到了这名少女的身影。 他顿时面无血色。 “你想要干什么?” 他忍不住叫了出来。 然而他自己其实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这名少女是净琉璃。 而且她一路踏着鲜血而来。 净琉璃看着这名因为恐惧而脸上的肌肤比墙上的白墙粉还要白的少年,面上很自然的流露出浓浓的讥讽情绪。按照她原先的性情,这个时候她是不屑于回答的。 然而想到在这个城里的学习,想到丁宁对她所说过的一些话语,她知道这个时候的回答更能够增加这名对手心中的恐惧,所以她嘲弄的看着端木净宗,淡淡的说道:“你是白痴么?你父亲去岷山想要杀我师尊,我来这里杀你们端木侯府的人,这当然是很公平的事情。” 端木净宗在长陵年轻一代的修行者里也是有数的人物,但是他本身是岷山剑宗的弟子,对净琉璃十分了解,而越是了解,他就越清楚净琉璃是何等的可怕。 此时听到这句话,他恐惧得身体都发抖了起来,颤声道:“你…你不怕根本出不了长陵么?” 这是最无力的恫吓。 所以净琉璃面上嘲弄的神情更浓。 她转头四顾,看着这整个因为飞龙在天而惶惶不安的城,看着那些还在努力寻找夜策冷踪迹而混乱的角楼,感受着神都监和监天司的官员在街巷之中的厮杀而传荡在空气里的元气波动,同时笑了起来,“现在的长陵很乱。” 长陵很乱,意味着就算杀死他这样的一个人,也根本没有人在意,没有人来得及顾及。 端木净宗明白只有靠自己。 所以他近乎哀求般道:“师姐,我也是岷山剑宗的弟子。” “就因为你是岷山剑宗的弟子,所以你不要想着逃,我给你一个公平决战的机会。”净琉璃看着他,安静的说道。 就在她这声音响起之时,端木净宗发出了一声野兽嚎叫般的声响,身前一团浓雾涌起,整个人便借着这浓雾的遮掩,疯狂的往后掠起。 然而也就在这一刹那,他的叫声顿止。 他眼睛的余光里,看到了净琉璃的侧脸。 净琉璃的身影已经和他并齐。 他的身体不由自主的一僵。 噗的一声轻响。 他有些迷茫的看向那响声发出处,只看到一柄黑色石剑的残影正在收回,而自己的心脉处已经洞穿,可以看到自己身后的风景。 “为什么…为什么用这样一柄剑?” 当恐惧到达极点,一切都成定居之后,他的脑海之中便一片麻木,他没来由的问了这一句。 净琉璃用的剑很普通,那是“墨洗”剑,岷山剑谷里,一柄用砚石之精制成的石剑。 在他此时而言,不解的事情是既然岷山剑宗有所准备,乘着这城空时,净琉璃反入这城中大开杀戒,那应该用岷山最好的剑,而不是这种很寻常的石剑。 “洗尽铅华,师尊要让我不凭天赋,不依靠剑利战斗。” 净琉璃收剑,回答他这一生中最后一个问题,“而且这只是历练,今日的长陵,我不是主角。” …… 净琉璃毫无顾忌的走出鲜血横流的端木侯府。 端木侯府的深处,传出一些妇孺压抑着的恐惧哭泣声。 她的脚步突然顿住,眼睛微微眯起。 就在她侧面的一条巷道里,站着一名少年。 他的背上和独孤侯一样,也背负着不少剑。 这是独孤白。 只是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净琉璃便恢复了绝对的平静,道:“既然你已经发现了我,却没有带人来,也没有什么杀意,你什么意思?” 独孤白看着她,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是岷山剑宗弟子。” 净琉璃眉头微蹙,道:“然后呢?” 独孤白说道,“我父亲帮皇后,我帮你和师尊。” 第六十三章 心乱 “不错的选择,那就跟着来吧。” 净琉璃没有停顿,很自然的走过独孤白的身边,对着这名不知道用了多少勇气才做出这样决定的少年说了这一句,然后仰头看了一眼已经接近长陵皇宫的幽龙黑影,接着说道:“师尊曾说过一句话,不管是什么出身,不懂得走自己路的人在修行路上不可能走得很远,决定你是否成为王者,不在于你拥有多少力量,而在于你是否臣服着活着。” 独孤白无言。 他也看了一眼那条幽龙,心中再次好生佩服。 如幽黑山脉般的幽龙身影终于降临在皇宫上方,庞大龙躯遮掩了天空里的光线,随着它身上元气的自然激荡,天空里开始下雪。 惊人数量的修行者聚集到皇宫周围。 长陵的修行者都各自有自己的选择,在元武皇帝十几年的经营之后,绝大多数修行地的修行者,都选择向他效忠。 无数缤纷的剑光汇聚在一起,在皇城的周围编织成耀眼的彩虹。 这场面异常壮观,杀气十分恐怖。 在幽龙的身影在空中略低时,诸多符器和剑光破空而出,在空中留下无数道诡异的光路。 幽龙眼中的惨绿之意已经褪去。 它开始疯狂的吐纳。 随着它身体里发出的古怪龙吟的响彻天空,无论是它的呼吸之间,还是飘舞的肉须和角爪上,还是身上坚硬到极点的幽黑龙鳞上的花纹里,都开始喷涌出黑色的冻气。 天空里先是出现漫天飞舞的冰砾,接着这些冰砾不断结成巨大的冰块,疯狂的坠落。 这些冰块和地面上绽放的天地元气和剑光互相冲击着,绝大多数都没有能够落地,而是在空中不断的爆炸,这些爆炸产生的细碎冰渣又迅速的冻结起来,在地面上所有修行者的视线里,幽龙身外的阴影越来越庞大,就像一艘不断变得更大的神王巨船航行在空中。 有霜意冻结在瓦间,比世间冰霜浓厚不知道多少倍的寒意令这些砖瓦变得酥脆异常,稍微有些震动便不断发出刺耳的炸裂声。 皇后郑袖和很多时候一样,站立在她书房天井下灵泉的后方。 她不需仰头都可以感知得清楚那条幽龙的逼近,除了她之外,那些能够阻止这条幽龙逼近的修行者都在岷山一带,更不用说直接在空中将之斩杀。 幽龙其实根本不需要直接降落,借着它的元气遮掩,百里素雪很轻易的就能进入皇宫,随时就能出现在她的面前。 在外面几乎所有人看来,她也应该隐匿起来。 她可以逃。 然而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只是冷漠的站在这里,等待着百里素雪的到来。 通往她书房的石道两侧有许多金属偶,都是机关符器。 两侧墙后或是庭院间的阴影里,有许多修行者的身影在等候着。 蓦然间,她完美的眉毛微微一跳。 石道上的空气出现了一点幻光,就像是空间被一种诡异的力量扭曲,要出现一扇门。 一名隐匿在阴影里的胶东郡修行者心有所感,就要出手。 然而他发现自己不能动了。 他身体里的血液被冻结,然后迅速的死去。 石道里那些平时因为些微的元气波动便会触动的机关符器也都没有动作,因为连里面符文中流淌的元气都被瞬间冻结,更不用说是那些机括。 无声无息间,百里素雪的身影便站立在这石道上。 一道白霜顺着他的双脚往外蔓延,在距离郑袖的身体唯有数十丈的地面,这道白霜不再前进,如同被谁切了一刀一般整齐。白霜的边线上有些微的寂灭星火在燃烧。 没有人动作,哪怕是那些最忠诚的死士。 因为这个时候郑袖开口说话。 她看着百里素雪,冷漠的问道:“来到这里的感觉怎么样?” 百里素雪懒得看她的面目,只是看着那条白霜边缘燃烧的星火,微冷的回应道:“感觉很不错。” “你觉得自己做的一点问题都没有么?” 郑袖沉默了一息的时间,看着他说道。 百里素雪皱了皱眉头,终于抬头看她,却没有说话。 “人始终是在变化的。”郑袖木然的眼睛深处却是跳跃着复杂的火焰,她慢慢的说道:“人之一生,从年轻到老,不管是为人还是心态,会产生多少的变化?当年刚刚学剑时的你,和现在的你,想法和为人都是一样的么?” “我那时很年轻,还是一名刚入长陵不久的少女,我背负着很多你想象不到的东西。” “很多时候,我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选择,不知道该怎么做。” …… 皇宫外说不定会有更多的强者赶来,但是百里素雪却偏偏不心急,他耐心的听着郑袖的这些话,然后讥讽的笑了起来,“你说这些,难道意思是说是因为我,所以才逼迫你最终变成了这样的人?” “别人对他说什么,我不担心也不在意,但是你曾是他最好的朋友。” 郑袖的面色原本就很白皙,白皙得如同白瓷,但此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面容更加显得苍白了一些,白得连内里的血肉和经络都显得有些透明。 “你对他说的话,我会担心。” 她看着百里素雪,轻声但极其冰寒的接着说道:“在我还没有想好成为什么样的人时,你却已经对他说了我并非良偶。你下的论断太早。” “你的思绪很混乱,所以你的道理也很乱。”百里素雪摇了摇头,说道:“你的意思是不管你做了多少错事恶事,不管你先前如何的坏,等到最后你决定做个好人,前面所有的事便都已经不存在了?更何况你还并未改过自新,反而是生怕坏事暴露而变得更恶…你走到这一步,难道是因为我的几句话?”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理,你觉得不是因为你,但若不是因为你,他或许对我根本毫无怀疑,或许我就会决定做他希望的那个人。”郑袖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她抬头看着高空,缓慢而认真的说道:“很多事情的轨迹只是因为一些小事而改变,在你看来是我害死了他,但在我看来,害死他的或许是这个他最好的朋友。” 百里素雪很少笑。 即便是笑,他也只是露出些微很冰冷的笑意。 然而此时,听着郑袖的这些话,他却是笑了起来,很大声的笑了起来。 “你说了这么多,想要坚定杀我的理由,想要彻底激起自己的战意,让自己的剑意更加完美,但却只是暴露了一点…你自己的心始终很乱。直到今日,你还在后悔。你还在想着若是没有我,说不定你和王惊梦还能成为天下最完美的神仙眷侣。”百里素雪嘲弄而同情的看着郑袖,说道:“我真为元武感到悲哀。” 第六十四章 波澜 郑袖看着百里素雪,眼神里的幽火渐渐熄灭,尽数化为冷漠。 她终于明白,过往的任何话题都不能让百里素雪有丝毫动摇,因为对方根本就是不会为任何人和任何事情动摇的存在。他的心境始终完美。 就如现在,即便皇宫内外聚集的修行者再多,也都丝毫不能影响百里素雪的心境。 因为百里素雪都宛若当之不存在。 他杀意饱满,心境完美,只在意他和她所在的这片小天地。 “长陵有句老话叫三岁看到老。” 百里素雪看着冷酷的她又说了一句,“这句老话说的便是人其实很难改变,如果你觉得我当时对你下的论断不对,你便做那对的人,我便错了,只可惜你却还是让我说死了,就成了我下的论断里的那种人。你如何让我看得起?” 百里素雪说这句话的时候面容很平静。 从一开始出现在她的面前到现在,他嘲笑、讥讽、不屑、冷漠,却没有多少愤怒的情绪。 因为她不值得他愤怒。 她本身就是他看准了的那种人。 她又不是他的朋友,又如何值得他生气? 所以他此时的面容虽然极其平静,他话音的语调也是波澜不惊,然而谁都可以感觉出来,这些话里的嘲讽和不屑之意比任何时候都要浓厚。 我看不起你。 不管你成为什么样的存在,不管你是当年的胶东郡天才,还是现在大秦王朝的皇后,我都看不起你。 “你一直在等待一个杀我的机会,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是需要一个看清长陵所有人的机会。”郑袖也没有愤怒,只是安静的说道:“你这样大张旗鼓的前来杀我,长陵现在如此之乱,所有的小鱼小虾都会浮现出来,我便可以看清谁到底是站在巴山剑场一边,谁是站在我一边。” 百里素雪反唇相讥道:“关键你还能活着。” 郑袖毫不犹豫的说道:“我能活着。” 百里素雪冷笑道:“即便你真能活,彻底让长陵这些人表露出真正心意又有何用?反你的人要么被杀了,要么逃走成为白山水那样的大逆,你的王图霸业,你的大秦王朝还能剩下多少征伐四方的力量?” 郑袖突然笑了笑。 她笑得很冷酷,然而却充满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力量,“如果我告诉你伐楚很快能胜,楚灭必然呢?” 百里素雪骤然皱眉。 过往的一切,包括现在的生死杀局都无法对他的心境造成任何的影响,然而郑袖的这一句话,却是在他的心中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他恍然醒觉,郑袖最后的几句话,只是故意要带出这最后这句话。 秦楚大战,结果在所有人看来已成定局,大秦王朝的百万大军正在溃退,唯一换取到的果实只是困住了丁宁和长孙浅雪等人。 大秦王朝在这样的两朝征战中大败,就算今日他杀不了郑袖,长陵和大秦王朝也实力大挫,日暮西山。 然而郑袖此时却反而说伐楚很快能胜,楚灭必然。 他根本想不出因为什么才导致这样的可能,但他感觉的出郑袖的自信。 对于他和郑袖这样的修行者而言,心境的影响比起一些真元的波动更为重要。 战斗从他出现在郑袖面前时已经开始。 他的言语让郑袖心乱,然而随着郑袖这样的一句话出口,郑袖的心境一扫颓势,趋于完美,整个人的气势都到了顶点。 便在此时,天空里突然出现了一缕苍白的星火。 就像是无尽的虚空里,张开了一只冷漠的眼睛。 这种正面战斗对于郑袖而言是极少的事情,她在以往的绝大多数战斗里,只是遥远的控制着星辰元气坠落为剑,所以原本她凝成的星火剑充斥着的除了寂灭冷漠之意之外,给人的感觉最多是阴险和诡异。然而此时她的这道星火剑里,却多了一些原本不具有的东西,多了一种堂堂正正的王者味道。 “偷我岷山剑宗的东西来对付我,你不觉得可笑吗?你这一生都只知道偷窃么?” 百里素雪面无表情的说道。 他知道此时郑袖的这道星火的强大,除了此时郑袖的心境完美之外,一半还来自于岷山剑宗的续天神诀。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所站的石道后方出现了一名修行者。 这名修行者的身上有着一种很空灵的味道,甚至和他先前站立在岷山之巅时的气息很相近。 这名修行者便是灵虚剑门的黄道沉。 在齐金山齐宗和易欣宜易宗判出灵虚剑门之后,他便很自然的成为了灵虚剑门的宗主。 此刻在这座城里,除了郑袖之外,他也是实力最为接近百里素雪的存在。 当他现身的刹那,他体内积蓄的力量疯狂的透体而出,恐怖的元气震动甚至使得整个皇宫的地面都不安的颤抖起来,然而这股力量融为的一道浅蓝色剑光却是缥缈无踪,明明指向百里素雪,却又让人无法捕捉。 各人皆有所需,黄道沉的出现并未让百里素雪的心中生出任何多余的感想。 面对这两名劲敌,他却是根本没有管上方落下的苍白星火,只是反手往后并指为剑,施出一剑。 一道浅蓝色的剑光硬生生从虚空里被逼出来一样,在他身后数丈的空气里显露出实形。 与此同时,一道金黄色的剑光从百里素雪的指尖迸射而出,斩杀在这道浅蓝色剑光上。 这道金黄色的剑光耀眼无比,而且带着比此时郑袖的星火剑还要强大的王者气息,一种难以严明的君临天下的气息。 黄道沉的眼睛里涌出不可置信的光芒。 一声极其刺耳的裂响之中,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后连退十余步,倒退时踩踏过的地面全部震碎成粉。 他的手中有一柄浅蓝色的本命剑显现出来。 此时这柄剑上强大的气息缭绕,在所有人的感知里,依旧像一座巨山。 然而这柄本命剑的剑尖却是硬生生被百里素雪斩断了一截。 这一剑是元武的破凰剑经中的剑式。 然而百里素雪竟然也随手用了出来! 黄道沉和百里素雪的境界极为接近,这一剑直接斩了他一截本命剑,自然也是用了百里素雪的全力,百里素雪自然也不可能再有余力应对郑袖的那一道星火。 苍白的星火已经距离他很近。 那种寂灭冷酷而强大的意味,已经压迫得他身体周围的空气里都出现了许多宝石般的晶粒。 然而也就在此时,一片青色的嫩叶闯入了此间,落在那道星火之上。 第六十五章 救命剑 这片青色的嫩叶和这道星火的气息截然不同。 一种是纯粹的寂灭,一种却是极为新鲜的生机,就像会绽放出无限可能。 这一片青色的嫩叶挡在这道星火坠落的轨迹前方,同时就像是遮住了郑袖的目光,断绝了她和这道星火的联系。 苍白而冷酷的星火坠落在这一片嫩叶上,光芒将这片青色的嫩叶耀得完全透明,然而令所有眼见的修行者震撼的是,没有一丝星火能够穿透这片嫩叶,流散的火焰如瀑布般顺着青叶的边缘飞散开来,洒落在周围的皇宫殿宇之间。 许多坚硬的石墙、甚至皇宫殿宇内用以装饰的金铁被这星火无声的燃烧为苍白色的灰烬,飘洒如万千蝴蝶。 “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郑袖的眼眸深处第一次燃起了愤怒的意味,她转首看着左侧的一处殿宇直接说道。 啪的一声爆响。 那处殿宇直接就往外炸开,整栋建筑四分五裂,内里的青色元气往外扩张,就像是一株大树生成。 十数声惊怒的喝声伴随着往外疾掠的身影传开。 这些埋伏在这栋建筑之外的修行者都根本没有事先感知这处殿宇里出现了这样一名强大的修行者。 潘若叶的身影在青色元气的中心显现。 那些在冲撞中炸开的青色元气竟然没有散失,而是片片凝聚起来,就像是无数片青叶悬浮在她的身外,充满着一种磅礴的生命气息。 看着这样的画面,感受着这样的气息,就算是连百里素雪的眼中都是惊讶和赞叹之意。 他很清楚郑袖和元武身边每个人的实力,他也感知到了潘若叶的到来,或者说是潘若叶故意释放了一缕气机让他感知到了。但他肯定在不久之前,潘若叶都不可能拥有这样的力量。 就在这时,潘若叶微微抬头,回答郑袖的问题:“你应该明白我这功法来源于何处。” “你不要忘记,就算你的师尊是纪青清,你的师尊也是我帮你找的,你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我养大的一名孤女,你后来的一切都是我给的。”郑袖冰冷的看着她,慢慢的说道,“任何人都可以背叛我,但是你不能背叛我。” 潘若叶看着她冷到散发着瓷光的面容,道:“我怎么成为孤儿的?” 郑袖冷冷的说道:“和我无关。” “但是我怀疑。” 潘若叶垂首看着地面,说道:“连我全力去查我的身世都根本查不出来,就算真的和你无关,但你对我师尊所做的事情,也已经让我对你怀疑…你应该明白,我师尊一直将你看成最好的姐妹。” 郑袖唇角微扬,正想说些什么。 潘若叶已经接着说道:“我不想将来和师尊一样被你利用。” “这就算给了我交待?但恩情就是恩情,就算背叛不需要理由,每个人都会为自己的将来考虑,但是你即便得了当年我和纪青清都想得到的那门功法,你今日的心境和剑意都不够完美,那你便依旧不可能是我的对手。” 当郑袖说出这句话,她伸出了右手,点向潘若叶。 她的双手此时本来比世间最白的白瓷还要洁净,但是在伸出一根手指时,她的整个右手却变为最深沉的夜空般的黑色,唯有那根指向潘若叶的手指晶莹洁白到了极点。 空间在她身体之前荡漾起来,空气里到处都是肉眼可见的透明涟漪。 一缕凝聚的死寂意味从她身体深处透出,来自于她的气海深处。 一束苍白色的光柱从指尖射出,轰的一声点燃了潘若叶身外如万千青叶的青色元气。 一声凄厉的喝声从潘若叶的口中迸发而出。 她身外的青叶迅速变成深黄的枯叶,又变成深秋中枫叶般的红叶,瞬息之间元气力量连变三变,而且转化之间都迸发出更强的力量,然而却依旧无法阻挡住这束好像从郑袖身体深处抽离出的力量。 她的身体就像是被一个巨大无比的无形巨拳砸中,硬生生从这燃烧的元气中被轰出,连续撞碎了数道院墙,最为可怖的是眉心之中好像被烙印了一道苍白色的印记。 这道印记就像是一道活动的白色烛火,不断的在她的额上跳跃。 只是一击,潘若叶身体多处骨折,看上去极为凄惨,而且这道印记还在不断的消磨着她体内的元气,她必须损耗惊人的元气与之对抗,否则就会被这道火焰烧入脑去。 然而此时百里素雪却连一丝注意力都没有放在她的身上。 像他这样的人物,自然知道此时该如何取舍。 他微微的眯了眯眼睛。 拔剑,出剑。 他拔剑出剑时手中还空无一物,但是当他的身体瞬间穿越数十丈的空间来到郑袖的身前时,他的手中已经有了一柄透明和纯净到了极点的冰剑。 郑袖的身体顷刻被一层透明的坚冰覆盖。 即便是郑袖,也被这一剑的力量直接冰封禁锢在地,不可能闪避。 重创潘若叶的那一击已经动用了她的全力,此刻已经是百里素雪杀死她的最好时机,就连黄道沉都不可能阻拦。 然而也就在此时,郑袖的左手无名指微动,就像在挑起一根看不见的丝线。 她的身体里气海的深处,放佛有一件重物被这根线牵引了起来,然后从她的左手之中飞了出来。 百里素雪眼瞳微缩,心中生出一抹强烈的警意。 他的直觉里,这是一道剑气。 能让他这种已经和东胡老僧一样七境之中无敌的剑师感到强烈的警意,天下间还有谁? 他只可以肯定,这股力量并非来自郑袖。 咔嚓一声裂响。 这声音很低微,但是先出现在百里素雪手持的冰剑上,然后在百里素雪松手松剑的同时,出现在他持剑的手臂上。 他的衣袖裂开。 手臂的下沿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裂口,鲜血从中涌出。 百里素雪抚臂而退,元气瞬间封住伤口。 那一道令他受伤的剑气还在空气里往后蔓延,淡淡的灰色和金色间杂,在空气里极其的笔直,让人看到就莫名有些恍惚。 郑袖身外的坚冰碎裂成粉,她近乎透明的唇间也涌出了一缕艳丽的血丝。 “这是他的光阴剑。” “你想方设法为他报仇,但你大概怎么都不会想到,在此时救了我一名,还伤了你的…却反而是他留给我的一道剑气。” “你不觉得很讽刺么?” 她嘲弄着看着后退的百里素雪,笑了起来。 第六十六章 比翼双飞 “我是觉得很讽刺。” 百里素雪没有急着再马上出手。 郑袖此时需要调息的时间,他也同样需要一些时间控制体内一些真元。 在周围修行者环伺的情形下,任何无法顺畅回转如意的强行出手,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看着因为刺伤了他而满脸嘲弄之意的郑袖,他也笑了起来,接着说道:“他留在你身体里的何止这一道剑气,而且你到现在还要依靠他留在你身体里的东西,你不觉得很讽刺么?” 百里素雪的这些话一语双关,任何知道郑袖和王惊梦过往的人都知道这样的话语对于百里素雪的身份而言,实在是粗鄙不堪,然而此时对敌,一切可以伤害或者激怒对方的手段,百里素雪都会用。 他这样的手段得到了相应的效果。 郑袖彻底的愤怒起来。 “当所有敢嘲笑讥讽我的人都死去,便没有人敢再嘲笑讥讽我了。” 她眼中的怒火疯狂的燃烧起来,发丝如无数毒蛇在身后狂舞,发梢上都燃起苍白色的星火,就连她完美的面容都变得狰狞起来。 极度的愤怒让她体内的真元不受保留的往外暴戾的扩张。 一刹那之间,以她为中心的数百丈区域里,浮现出许多苍白色的星辰,星星点点,就像是整个星空被抽引了下来。 这片区域里,除了这些修行者们,所有的生灵迅速死去。 花草枯萎成灰,就连地下的虫豸都无声的化为腐土。 这种幽灭寂寒的星辰元气就连黄道沉这样的修行者都无法抵御。 他身体的肌肤表面和身体的血肉里都感到了无比的刺痛,然后下意识的便往后退出去。 一片银色的穹光笼罩住了此时的郑袖和百里素雪。 他的目光如凝固般落在穹光里这两人的身上。 这已经是近乎神一样的战斗,就连他这样级别的修行者都无法插手。 空气里弥漫着绝烈的气息。 百里素雪的面色变得凝重异常。 这种气息甚至不亚于赵剑炉的那些修行者,虽然在昔日和韩赵魏的征战里,郑袖从未正面的在任何大战的战场上和人拼命,但他毫不怀疑郑袖这样从胶东郡脱颖而出的修行者不会拼命。 像郑袖这样的人,一旦丧失理智爆发出自己所有的力量,将会极其可怕。 然而他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就用出了一招早就已经准备好的剑招。 他的动作看上去依旧没有任何的改变,只是非常简单的朝着前方拔剑、出剑。 完成这样自然流畅的动作时,他的手中无剑,但在最后刺出之时,和前次一样,他的手中便多了一柄至纯至凝的冰剑。 冰剑的前端如火山迸发般喷出恐怖数量的本命元气。 即便此时空气里的天地元气已经紊乱得如热粥般乱沸,然而依旧响起一道清晰的剑鸣,这道剑鸣极为悦耳,甚至遮掩住了此时其余一切声音。 空气里出现两道剑光。 两道清越的剑光带着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优雅之意,切开那些星光,就像是两片透明的翅膀在飞翔。 透明的剑气边缘,却自然泛起五彩的霞光,有着一种热烈喜悦的味道。 潘若叶和黄道沉的呼吸都停顿着,两人都在等待着这一剑相交的结果。 然而让他们两人难以理解的是,百里素雪的这一剑里根本没有玉石俱焚的味道,这一剑的威力本身,竟似不如上面他那一剑的威力。 百里素雪可以信手拈来那么多宗门的强大剑招,为什么在此时会出这样的一剑? 更让他们无法理解的是,他们看到郑袖的面色突然变得灰白起来。 星空在颤抖。 这代表着她的情绪剧烈的波动。 咔嚓一声裂响。 那些细小星辰般的亮光形成的星空直接被这两道剑光切出了裂口。 只是看似平静如裁纸般的画面,却引发了难以想象威力的波动。 周围那些静止着的殿宇忽然碎了,就连更远处的宫殿里,都响起无数巨浪拍击般的宏大响声。 郑袖脚底的地面出现了无数的裂缝。 在接下来的一刹那,她身后的空间也似乎被撕裂了,她的整个身体往后倒撞出去,身上带着的余韵直接撞碎了她身后的书房。 那处她经常站立着的天井,包括她身后书房内的长桌案,以及身后的墙壁,全部炸成粉碎。 她的身体在这些碎砾间倒飞着,如白瓷的身体上出现了很多伤口,鲜血浸润了她华丽而威严的后衣。 潘若叶和黄道沉都根本无法理解,周围被元气的余韵冲撞得不断后退的修行者们,更是无比震骇,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一刹那的交手,明明应该郑袖胜出才对。 这样的结果,就像是违反了力量的规则本身。 “比翼双飞…败在他为你所创的剑招下,你绝不觉得讽刺?” 百里素雪的声音响了起来,伴随着他身体肺腑之中发出的风洞般的声音。 很多人顷刻明白了为什么会这样。 从春伐楚以来,郑袖一直在伐心,然而百里素雪同样如是。 比翼双飞…这招剑招不只是名字好听,而且蕴含着对于心心相印,厮守一生的爱情的美好追求。 至少在昔日的王惊梦而言,是这样的。 在他的眼里,郑袖是他完美的伴侣,是他倾注美好想象的对象。 所以他相信她,信任她。 他觉得她亦会如是。 不管郑袖怎么想,他是如此真诚。 所以他特意创了这样的一剑,代表着他当时的心情和对未来的期待。 百里素雪用这一剑,伐的就是郑袖的心。 从一开始的言语交锋,郑袖会因为他的出现,他的言语而心境波动,他便知道这一剑能够成功。 咚的一声。 郑袖的双脚落地,她脚上华贵的鞋面都纷纷炸裂,虽然强行控制住自己的身影,没有坠倒在地,但在落地的一刹那,她连吐数口血,吐血不停,连身体都弓了起来。 所有外围的修行者都知道郑袖的身体已经差到了极点,然而此时却分外的安静,甚至没有人敢抢先出手。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此时百里素雪却还有出手的能力。 第六十七章 白莲 百里素雪深吸了一口气,身体里的真元迅速的膨胀起来,顺着体内的经络就要再度澎涌而出。 这是他等待了十五年的机会,借助着这春伐,有丁宁和自己作为诱饵,这才得到了杀入长陵皇城的时机。先前的言语交锋,一切态度,都是为了施展出那一剑比翼双飞。 他冰冷的双眸里也开始有火焰燃烧。 既然已经成功施展出了这一剑并重创了郑袖,到了杀死郑袖的边缘,那他便不想再有任何的意外,不想再浪费任何的时间。 此时的他真元损耗极为厉害,体内也已经出现了不少隐伤,但这却是他剑意最为饱满之时。 先前的所有交手,都是谋划,都在计算之内。现在接下来的诛杀郑袖的这一剑,才是他的本真,来自于身体深处最强烈的欲望。 累积十五年的杀意尽数释放,空气里还没有真实的寒冷变化,然而最为靠近这片殿宇的修行者们,却是因为这实质般的寒意而浑身僵硬。 远处,很多人的目光落在了黄道沉的身上。 至少在此时,只有这名灵虚剑门的现任宗主才有可能救下郑袖的性命。 黄道沉的心中苦涩到了极点。 他只有出手,哪怕他心里极其清楚,自己全力出手对付百里素雪便很难自保,很有可能被潘若叶杀死。 一道圆环从他的手腕上滑落出来,脱手飞出。 这是一道乌金色的圆环,看上去朴实无华,甚至不见任何的符文。 然而当他的真元从他的手中流淌出来,这道乌金色的圆环就变成了一扇圆形的门。 从圆环上散发出来的乌金金色光华变成了一片悬浮在空中的镜面。 镜面薄薄的悬浮在黄道沉身前唯有数尺的地方,然而却像是沟通了另外一个世界。 光华里散发出一种宏大的声音,有一种和这世间截然不同的气息疯狂的涌出。 这个圆环散发出来的光华直径不过尺余,然而这种声音和这种气息,给所有人的感觉,却像是有一头从别的世界而来的庞大妖兽,就要从这圆环里硬生生的挤出来。 潘若叶浑身都是鲜血,她体内的经脉都断了数处,然而也就在此时,她不假思索的一步往前踏出,避开数柄同时袭向她的飞剑,她体内所有剩余的力量在她的一声闷哼之间被她尽数逼出。 一片绿叶凭空生出,就紧贴在那片乌金色的圆环前。 这一片绿叶十分柔弱,然而却就此遮住了这扇门。 …… 百里素雪根本没有去管这些事情。 在过往的很多年里,他从来没有觉得灵虚剑门足以和岷山剑宗并列,即便是在灵虚剑门五宗齐全的时代。 因为灵虚剑门的一些沟通或者隐匿虚空的手段,在他看来都是如同凿壁偷光般,提前窃取一些八境的力量,用这种手段,打开一个口子,从中引出一些八境才能沟通的元气。 当天才将力气用在研究这种手段,而不是真正去成为八境,留下的传承不是真正通往八境的道路,那这个宗门很多世代的巅峰力量,也只是止步于七境巅峰而已。 至于现在,他更是不在意黄道沉的力量。 因为他只是想要杀死郑袖,至于自己发出这一剑之后死不死,则不是他关心的事情。 他只是要郑袖死! 杀意尽化为金黄色的剑光,耀眼、威严、不可一世,充满睥睨天下的王者气息。 这是破凰剑经中的破凰杀剑。 这是元武所修的剑经,此时百里素雪用出这样一剑,并非是刻意要表达什么更多的意思,只是因为这一招剑招本身就是天下最强的剑招之一。 真正的王者从来只遵循自己的意愿,从不委曲求全。 他便是这样的王者。 所以他这一剑的剑意,甚至比元武施展还要完美。 郑袖在这一刹那却有些犹豫。 她微微的仰了仰头,但还是摒弃了动用那柄在无尽高空之中随着星火漂流的剑,她决定再赌一下自己的命运,她的眼瞳变成深沉的蔚蓝色。 她的身体里传出巨大的建筑物崩塌般的声音。 这是真实的崩塌声。 是她气海深处的玉宫在崩塌。 这对于正常的修行者而言,就是自毁修为,从而激发出所有的潜力,发出身为修行者的最后一击。 她身前的空气变成了和她双瞳一样的蔚蓝色。 在百里素雪的感知里,出现了一片深海。 从她身体里激发出来的元气和她所抽引而来的元气,带来一片深海的压力和重量。 然而百里素雪并不认为他能挡住这一剑。 因为元武的这一剑甚至可以斩断鹿山对面的一座山峰,何况只是一片海? 金黄色的剑光顺着他的感知和目光,轻易的切过蔚蓝的海。 这片海就此被切碎。 那些蔚蓝色的元气被金黄的剑光灼得直接燃烧了起来,往外四溅,成为最壮观的烟火。 郑袖在这一刹那间倒退了七八十丈的距离。 在这金色剑光还被深海的柔和裹住没有追及她的身体时,她的气海处,晶白如瓷的肌肤上出现了无数蛛网般的细裂。 气海玉宫崩塌的余韵,似乎就将引起她经络和身体的崩塌,那些能够感知而无法插手这种级别战斗的修行者们,惊骇难以自己,他们所有的脑海里都已经出现了郑袖这名长陵的女主人,整个身体就将和瓷片一样碎裂开来的画面。 烟火在绽放,元气在暴烈的燃烧,整个皇宫却是凝固得近乎彻底的死寂。 整个长陵都似乎已经准备好迎接它的女主人的陨落,整个天下都似乎已经开始迎接没有这名掌控着一切的胶东郡女子的时代。 然而就在这时,她如瓷器般脆弱的身体内,却是响起了无数道元气急剧摩擦的声音! 噗噗噗噗… 她的身体许多个窍位之中,往外冲起许多白色的浪花! 百里素雪的呼吸骤然停顿。 那是一种纯净到了极点的元气绽放! 这些纯净而带着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神圣和生机味道的元气在冲出郑袖身体的诸多窍位后,就像是一朵朵白色的莲花绽放在她的身上。 她此刻的面容疯狂而狰狞,痛苦而暴戾。 然而她身上覆盖满的白色莲花,却是圣洁而光明,这种反差,无比的妖异。 第六十八章 斩首 百里素雪的目光剧烈的闪动着,一瞬间的时光里,他已经想了无数种可能,然后他想明白了原因。 “原来汲取了长陵那么多道灵脉化生的灵莲,有这样的功效。”他看着郑袖说道。覆盖满郑袖的白莲只是出现了一瞬,那些充满着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神圣和生机味道的元气迅速的收回郑袖的身体,被她的身体吸收。惊人的灵气在郑袖的身体里奔走,以恐怖的速度修复着她那些受损的血脉,将她近乎碎裂的身体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粘合起来。 这种味道,若是丁宁和厉西星等人在这里会似曾相识。这种味道和祖山中的不老泉极为近似,不只是救治,完全是逆转生死的神圣味道。 长陵几乎所有修行者都知道在元武登基之后,郑袖用了各种方法,将整个长陵剩余的灵脉都引到了皇宫深处,引到了她的书房。白羊洞薛忘虚和她的恩怨,便就是因为白羊洞的灵脉而牵扯出来。 谁都知道这些被她引来的灵脉之中生出了灵莲,成熟结出了莲子,但谁都不知道这些沐浴在灵气和她用阵法引来的玄奥星光之中的灵莲结出的莲子会有何用处。很多修行者猜测是要用来炼药,在从七境突破八境时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当然也人想到这和疗伤有关,然而就和祖山之中的不老泉甚至长生花一样,这是修行典籍里都根本没有记载过的惊人之物,谁会想到气海玉宫碎裂之后还能修复? 郑袖此时没有应声。她赌赢了,身体没有彻底瞬间崩解,然而这种身体近乎碎裂再新生的痛苦非亲身经历的人无法想象。在她身体里游走的灵气,就像一柄柄巨锤不断的将她的血肉骨骼锤击成泥,重新聚合。 百里素雪深吸了一口气。 只差一线。 或者说原本郑袖已经被他杀死,然而现在却活了过来。此时他的感知里,已经感到了一种分外危险的气息的临近,若是不走就会永远留在这片皇宫里。 但是他还是对着郑袖说了一句话。“如果不是你布置的法阵,这些灵脉不是始终经受着那些从天井中落下的星火的灌溉和融合,恐怕这些莲子也能为元武所用吧?” 当他说出这句话,天空里有一股磅礴的力量已经朝着他坠落下来。这股力量非常空灵,给人的感觉只是一味的干净和光明,但是却异常的沉重,就像一座无形的巨山压了下来。 “走了。”百里素雪看了身后道上的黄道沉一眼,他的身影出现在了潘若叶的身旁。潘若叶已经站不稳了,跌坐在地,跌坐在自己身上鲜血流成的血泊里。他很自然的将她挽了起来,挽在怀里。 轰的一声巨响。 天空里响起一声凄厉的龙吟,那条盘旋在高空之中的幽龙如黑色的陨石一般冲落了下来,身体撞碎了那座镇落的无形巨山,同时身上冒出无数飞剑和符器冲击的火光,身上坚硬无比的幽鳞都碎裂了多处,碎裂的鳞甲和幽黑的龙血如雨洒落下来。 黄道沉和百里素雪的目光一触,呼吸一顿,他是灵虚剑门行事最沉稳的人,此时他从百里素雪骄傲而不容拒绝的目光里看懂了对方的意思。岷山剑宗除了百里素雪之外还有很多强大的宗师,比如澹台观剑,比如青曜吟,比如人屠耿刃,如果他在此时还要勉强出手试图阻拦百里素雪和潘若叶的逃离,那就算百里素雪死在这里,五宗只余他这一宗的灵虚剑门,也不可能抵挡得住岷山剑宗的复仇。 所以他僵立无言,唯有沉默目送。 百里素雪和潘若叶的身影出现在幽龙龙首,幽龙再次奋起一声龙吟,冲上天际的过程里,它的身上再次被诸多飞剑和符器击中,成片的鳞甲和血肉掉落下来。 鳞甲和血肉坠落在地,溅起一蓬蓬的寒流。 天空里飘起鹅毛大雪,幽暗的黑色冻气遮掩着修行者们的感知。 眼见这条幽龙就将化为极高的高空之中的黑影,逃出长陵,然而就在此时,那道在百里素雪感知里的可怕气机终于赶到了皇城。 轰隆一声巨响。 一道身影就像是流星一般,从皇城边射出,破开寒流雾雪,直上青天。 这道身影的前方,有着一片碎木片般的剑片,或者说本身就是一片碎木片。 在所有修行者仰望的天穹下,这一片剑片和他的身躯相对于那条幽龙的身影而言,显得分外渺小。 然而从他身上喷涌而出的元气,和这片剑片承载着的力量,在此时这片天空下所有修行者的感知里,却是格外庞大。 这一片剑片走斩式,朝着幽龙斩了下去。 剑气和幽龙的身躯瞬间相触,发出金铁撞击的声音。 在下一刹那,天穹里出现了一道彩虹。 世间的彩虹是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而这道彩虹却是耀眼的金色为主,间杂着苍白、幽黑、古铜等色泽。 金色是令人窒息的纯正雷罡,而那些苍白、幽黑等色泽来自于幽龙的身体内里,是它骨骼、血肉、经络之中的元气散发出来的光泽。 所有仰首望天的修行者震撼无言。 那道如流星般直上青天的修行者脚踏虚空,一剑斩断了幽龙首,伸手将幽龙的龙首摄在了手中。 那片剑片在迸发出恐怖雷罡的瞬间,所有人就已经知道了这名修行者的身份。 他便是叶新荷。 昔日巴山剑场最顶尖的修行者之一,在鹿山会盟也正是他的反戈一击,坑死了这世上数名最强大的宗师。 巴山剑场最强的名剑之一的桃神剑为了配合元武演好那场戏,已经被元武斩碎,然而这一片剑片,却似乎是桃神剑的精髓所在,依旧完美的融合着他的本命元气,承载着他的力量。 幽黑的龙血从幽龙断裂的颈间如瀑布般洒落。 叶新荷轻抿着嘴唇,再次享受到了万众瞩目和瞬间扭转大局的快感。 然而他的眉头依旧微微的皱起,他环首四顾,看向下方长陵的街巷。 这一剑虽然直接杀死了幽龙,然而百里素雪依旧带着潘若叶逃离了他的视线和感知。 第六十九章 昔日幽朝 “杀个人,真的有这么难么?” 叶新荷想着从秦楚边境传回来的消息,想着连夜枭都不惜以生命为代价困锁住那人,他便觉得元武所说的应该是真的。再加上此时出手他也计算了千百遍,却依旧让百里素雪逃出了他的感知,他便莫名的轻叹了一声,在心中说道。 庞大的幽龙躯体从空中坠落,砸在皇宫之中,身体里最后散发出来的寒气席卷了整个皇城。 皇宫残破不堪,许多修行者们在寒流里身体震颤发抖,不知何去何从,恍如梦中。 “能逃得掉么?” 潘若叶看着单手扶着自己,在街巷中御风而行的百里素雪,艰难的轻声说道。 “能。” 百里素雪极为简单和自信的只说了一个字。 潘若叶感觉着他身体里的气血涌动,口中越发苦涩,“这样下去你会废掉。” 百里素雪当然比潘若叶更为清楚自己这样燃烧着本命元气会令气海都到油尽灯枯的地步,甚至连绝大多数经络都因为在前面的不断大战里破裂,现在在他的感知里,就像是一节节灯芯一样在燃烧萎缩。 然而他的面容依旧沉静到潘若叶无法理解的地步,听着潘若叶的这句话,他只是看着前方,回应道:“所谓的废不废,只是自己能不能出剑的问题。只要我活着,能不能自己出剑,一样有用。” 潘若叶在心中承认他说的这句话有些道理,但她还是忍不住微微的摇了摇头,道:“还有黄真卫。” “不只是黄真卫,还有申玄。”百里素雪看了她一眼,说道。 潘若叶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是那个意思。”百里素雪道:“你说黄真卫,是因为你觉得我们无法躲得过他,他有能力将我们找出来,但是他不会。” 潘若叶愣了愣,“为什么?” 她根本无法理解这句话,因为那道如山般从空中镇落的磅礴力量明显来自于黄真卫,最后那一刹那,是黄真卫和叶新荷联手要杀百里素雪。 而百里素雪是付出了幽龙为代价,才逃出了叶新荷的感知。 若是黄真卫和夜策冷等人一样,站在了巴山剑场这一边,那方才为什么要出手? “他那一击里没有多少杀意。”百里素雪很随意自然的说道:“我感觉得出来。” 潘若叶呆了数息的时间,忍不住问道:“那么申玄呢?” “在他从祖山回长陵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是哪一边的人。”百里素雪更自然的说道,“作为郑袖一手栽培出来的红人,他本身就应该比叶新荷更早,和黄道沉一起出现才对,他没有出现,要么就是直接逃隐了,要么就是去做了其它的事情。” 潘若叶深吸了一口气,她震惊的看着百里素雪,终于明白他为了完成这样的刺杀,已经做了怎么样的准备。 “的确只差一步,谁也没有想到那些莲子有那样的功效。每年胶东郡都从海外寻回许多灵药,但是其中不少灵药不知所踪,现在想来是都被她加到了那些灵脉里。”她沉思着说道。百里素雪的沉静和自然,也让她甚至不再去顾忌周围的处境,似乎对于她而言,此刻不是在一个随时都有杀机的乱城里,而是和百里素雪在岷山一处异常平静的地方闲谈。 “她托了王惊梦的福,得了一些大幽王朝遗留下来的东西。”百里素雪嘲讽道:“她自己可是没有那样的手段的。” “大幽王朝?”潘若叶感觉自己和百里素雪对话,好像自己的见识都浅薄了起来。同时她也感觉到自己的眼皮极其发沉,身体特别的寒冷,甚至有些麻木。 她便知道百里素雪是刻意和自己说一些对于修行者而言应该会特别引人入胜的话语,以免自己一睡过去便永远醒不来。 “大幽王朝既然最终是被人攻破,曾经无敌于天下的幽帝都是被最终杀死在皇城里,九死蚕外落,当然是有个能够灭亡大幽王朝的强大对手。” 百里素雪却是很自然的说了下去,“虽然这些几乎没有记载在典籍里,但几乎是不需要靠猜测就能想到的事情。王惊梦在修行之初得到的其实并非是传说中幽帝的传承,得到的其实是大幽王朝的对手…那个灭亡了大幽王朝的宗门的一些传承。那个宗门的遗迹里,除了有那个宗门本身的功法,还有很多来自大幽王朝皇宫里的东西,包括九死蚕。” “我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我是王惊梦最好的朋友,我也甚至得到了一些大幽王朝的东西,包括这条幽龙。”百里素雪感受到了潘若叶的震惊,但他依旧很自然的说了下去,“郑袖曾是王惊梦的爱侣,她自然也知晓了很多大幽王朝的许多隐秘。” “九死蚕真的能够起死回生,让人重生么?”潘若叶的身体颤抖了起来,这种极限的震惊情绪驱散了困意,强行的提起了她的精神。 百里素雪却是很简单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潘若叶努力的瞪大眼睛看着他,此时的表情像个无辜的少女。 “到现在为止,可能郑袖还在怨恨他,怨恨他不告诉她九死蚕的秘密,实际上他连我也没有告诉,因为在他看来,九死蚕很危险,无法预知。” 百里素雪淡淡的说道,“这种有极大诱惑但不知道后果的东西,最好的方法自然就是不去触碰,所以后来虽然我没有和他再有联系,但是我想以他那个人…他应该是在最后快要死的时候才试了一下。至于结果,只有他自己知道。” “你真的一点都不懊恼和失望?” 潘若叶看着至始至终都显得很平和的百里素雪,终于莫名的忍不住问了这一句。 “我把她的绝大多数力量都拖在了长陵和岷山,而且我终于明白了她那口灵泉长出的灵莲到底有什么用处,而且分清了很多人的敌人,换句话而言,她行事最喜欢留一手,而这次我知道了她所有的后手,而且这战过后,她和元武如何相处?即便没有直接杀死她,你觉得她的处境会如何?”百里素雪微微眯起了眼睛,轻声说道,“在我看来,事情早已彻底对着我们有利的一方发展,现在我想不明白的只有两件事,叶新荷为什么要死心塌地的帮她,还有她现在还有很快灭掉大楚王朝的信心,这又是为什么?” 第七十章 拒绝 潘若叶的伤势已经严重到了极点,如果不是强行刺激精神提着,很有可能会闭上眼睛就死去。 此时百里素雪和她所讲的都是修行者世界里最能刺激人心的东西,她的伤势让她觉得此时的阳光都分外的刺目和令人眩晕,然而思绪却依旧很清晰。 “很多人都会有自己的选择,为什么要去想叶新荷?” 只是她还是不能理解百里素雪这个时候的想法,和郑袖所说的灭楚相比,叶新荷为什么会站在郑袖一起是很渺小的事情,根本不足以并列。更何况巴山剑场当年那么多人叛了,又何差一个叶新荷。 “很多事情不是单独发生的,很多人和事之间都有联系。尤其这个天下,始终是一些最顶尖的人物推动的。将这些人的事情考虑清楚了,就会发现其中的关联,就如现在她为什么说能够很快灭掉大楚王朝,不外乎和世上那些举足轻重的人物有关。” 百里素雪对她现在的状态很满意,岷山剑宗不只是现在世上第一剑宗,而且也有世上最强的药师,只要她在长陵不死去,便终究能够保证她活着。 再加上到现在为止黄真卫都没有再“察觉”他,那就说明他的推断是正确的。 黄真卫也并未坚定的站在郑袖的一边,无论是觉得他有这么做的道理也罢,或者说是纯粹的同情,或者是因为墨守城的死对于郑袖不满也好,黄真卫至少不想让他死在长陵。 他缓缓的呼吸着,尽量压制着体内一些暴走的元气力量,接着说道:“巴山剑场虽然有很多叛徒,巴山剑场的溃因便是内部分裂,但是叶新荷和那些人不一样,他是桃神剑的主人,王惊梦生性不羁,擅长征战天下,但却没有兴趣治理天下,而末花剑主嫣心兰等人更是只喜欢纯粹的战斗,只是修行痴者。桃神剑是巴山剑场最强剑之一,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得到桃神剑传承的叶新荷本身就是巴山剑场宗主继承者之一,而且纵观那时巴山剑场的人物,不出意外,他就肯定是巴山剑场的下任宗主。” 顿了顿之后,他接着说道:“像梁联等人,原本只是马夫之流,很难出头,顾淮虽然强,但是也不属于叶新荷、林煮酒等人之列,他想要成为灵虚剑门的宗主,这有着特别明显的利益驱动。但叶新荷为什么?若是他和王惊梦等人一心,最终巴山剑场帮助大秦王朝一统天下,作为巴山剑场的宗主,甚至可能比元武皇帝还拥有崇高的地位。现在帮元武和郑袖灭了巴山剑场,他的位置最终就算和两相并列,也依旧是低了,所以这便是我怎么都想不明白的地方。” …… “你对申玄不薄,已经给了他所能得到的所有东西,为什么他本应该来却没有来?” 到处破碎的皇宫里,叶新荷走到身上的灵气还在鼓胀不停的郑袖面前,说道,“我想不明白,你能想明白么?” “没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郑袖已经恢复了平静,说道:“我能给予他想要的东西,但他却是不敢受,只能说明他用以交换我给予的东西本身有问题。他是拿续天神诀回来换的,如果有问题,就是那名酒铺少年有问题。所以如果没有猜错,那名被夜枭困在阵里的九死蚕传人应该就是那酒铺少年。因为只有九死蚕传人才能让他觉得能给予他更多的东西。” 叶新荷自嘲般笑了起来,“原来弄了半天,这人就一直在长陵,一直在眼皮底下.” “你想要做什么!” 也就在此时,叶新荷的面容骤寒,转身厉喝了一句。 在他身后的道上,一名宫中的修行者正在掠来。 在平时而言,这样的一名修行者的接近根本不能引起他这样激烈的反应,然而现在不同,郑袖的身体状态太过糟糕,一些平时不用注意的修行者都有可能让她死去。 那名宫中修行者感受到实质般的杀意,瞬间骇然停顿下来,躬身行礼,道:“申大人传来密笺。” “是么?” 叶新荷面无表情的伸出了手,摄过这名宫中修行者手中的密笺,然而只是飞快的看过了这封密笺上的内容,他嘴角的微嘲之意便迅速凝固。 郑袖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她的感觉很不好。 申玄虽然是长陵新生的巨头,但一切都是来自于她的赐予,随时能够剥夺,但这不能改变申玄本身是一名强大修行者的本质。申玄一个人不算什么,但和岷山剑宗真正的联起手来,却足够令人担忧。 更何况她知道申玄在大浮水牢那种地方呆了多年,为了达成目的,他会做很多百里素雪不屑于做的事情。 “他带走了胡亥。” 叶新荷很直接的说道。 他的声音不低,守护在这片殿宇外的不少修行者都听到了,顿时响起了一片沉重的呼吸声。 胡亥是二皇子。 他的性情不像扶苏一样温和,在修行中的表现也远不如扶苏,在民间的风评也不如扶苏,所以对于这个皇朝而言,他显得若有若无,甚至就算被带着去了鹿山会盟,都会被人忽略。 然而现在不一样。 扶苏被九死蚕传人挟持,同陷入阵中,若是连二皇子胡亥都出现了意外,那元武和郑袖便暂时无后,这个王朝失去了所有可以继承大统的子嗣。 更让人担心的自然是元武和郑袖的情绪。 他们可以承受失去一个儿子的代价,但能承受失去所有的儿子的代价么? “会叫唤的狗不可怕,闷声的狗最会咬人。” 郑袖沉默了数息的时间,面无表情的说了这一句。 然后她看着叶新荷问道:“他想要什么?” 叶新荷看了她一眼,道:“他只说想要一人活。” “只说交换让一人活却没有说是谁…那意思是那些正在逃着的,我一个都不能直接杀死,必须要留活口,等着他交换?”郑袖很少笑,然而此刻她却是怒极反笑了起来。 叶新荷安静的等待着。 申玄的要求如何毒辣并不用在意,关键在于郑袖如何选择。 “妥协的开端,就意味着会不断妥协。”郑袖冷酷的慢慢说道:“我拒绝。” 第七十一章 阴暗的地老鼠 她的面容很冷酷,但是双手却是不自觉的颤抖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彻底变成了和元武一模一样的人,而且最让她此时心里彻寒的是…她没有想到会有那么多人站在对方一边。 灵虚剑门五宗只余三宗,三宗里唯有黄道沉还在自己这一边,而易宗和齐宗全部叛了。 纪青清叛了,夜策冷叛了,岷山剑宗叛了,就连申玄和潘若叶都叛了。 这长陵,看清了,却发现没有几个人没有站在对面。 然而这种无力而愤怒的情绪也只是维持了短短一瞬,在数个呼吸之后,她的心脏便变得更加冷硬起来。 即便连申玄那条狗都叛了,即便百里素雪杀入了皇宫,距离杀死她也只差最后一线,甚至逼她动用了所有的隐棋,但是百里素雪最后弃幽龙而走,她可以肯定只要能够阻止人屠耿刃和百里素雪很快会面,那么百里素雪就不只是修为重创,短期无法复原的问题,而是会修为尽废。 百里素雪是她最忌惮的人之一,甚至超过那名东胡苦修僧。 只是现在,百里素雪废了,那名东胡苦修僧恐怕也废了。 还有夜枭,连这样的人物都落入自己的大局里,甘心化为困住九死蚕的牢笼而死去,那还有什么自己不能做到的? …… “申玄大人,你要做什么!你…” “你真的不像郑袖和元武的儿子,就连扶苏都比你像一些。” 申玄冷冷的直接打断了在黑暗中苏醒的少年的话语。 这名少年在平时是让他都要下跪的大秦王朝的皇子,然而此时却比他接触过的几乎所有犯人都要不堪,甚至因为恐惧而失禁,使得这个暗室里充满了难闻的气息。 他慢慢的打开一个箱子,将箱子里面大大小小的刑具一件件放在这名少年胡亥所坐的铁椅前方的案上。 胡亥的身体像抽搐一般扭动起来,他的身体刚一扭动就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 这种玄铁椅是大浮水牢中特制,很多部位上都有着骇人的尖刺。 “这些刑具郑袖曾用在我身上,从现在开始我只是一件件让你尝试一下,当然我会比那些刑官手段更好,因为他们毕竟都是我教出来的。” 申玄看着这名已经恐惧到了极点的皇子,在黑暗中微讽的笑了起来,露出了雪白的牙齿。 他深谙折磨人的手段,知道潜移默化的恐惧和不断的肉体痛苦甚至能够改变一个人的性情。 他并不想杀死胡亥,但是他却有兴趣改变胡亥。 “你要忍耐一点,对于帝王而言,这样的痛苦不算什么,扶苏若是回不来,你就会顺势成为太子,将来整个大秦王朝都是你的。” 他的笑容很可怕,但是声音却是说不出的温柔。 “你…这还是在长陵,你一定会被找出来,我母亲一定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胡亥发疯般的哭喊起来,涕泪像蚯蚓一样在扭曲的面容上爬行着。 “色厉内荏的威胁最没有用处,日子还长,以后不要这样。” 申玄平和而轻淡的说道,甚至如同一名长辈在教导最看重的学生。 这种诡异让胡亥都停止了哭喊,但是身体却是不断的抽搐。 申玄慢慢的拿起了第一件刑具,露出了一丝笑容,同时缓缓的说道:“先前在大浮水牢时,长陵很多人都嘲笑我是水老鼠,只会躲在地底。但是水老鼠也有水老鼠的本事,就算一直躲在地底,也有着足够的耐心。还有你要记住一点,要想隐藏并不是只需要在地下挖一个深洞,而是不要和任何人发生联系。当你一个人处于一个独立的个体,完全和外界隔绝,无论是水源,食物…一切的一切完全不和外界发生关系,完全一个人偷偷将自己埋葬在地下,那就算是再强的人,也不可能把你找得出来。” 胡亥发疯般的惨叫起来。 因为在这平和的述说里,申玄已经不停的拔掉了他左手的所有指甲,然后很迅速的涂上止血的药物。 那种剧烈的痛楚让胡亥的身体不住的在铁椅上撞击着,身体不可避免的刺上铁椅上的尖刺。 “这是你应得的。” “你的生性原本就很残暴,你在十三岁那年,就因为一名侍女失手打碎了你一个玉盘而被你绑起来用石头活生生的砸死。那件事情过后,所有的权臣都不喜欢你。很多人认为,你杀就杀了,但慢慢用石头砸死,太过残忍暴戾。” “但那件事情只是让你彻底失去了和扶苏争一争,成为太子的可能。” 申玄安静的继续用刑,同时不停的在胡亥的耳畔说道:“可这只是你生得好,若是你生在普通的官员家,或者普通的富商家,这样残杀侍女,早就被下狱重刑或者处死了。” “可是你还是不太知悔改,而且失去太子之位好像还让你的脾气变得更差,又做出了几件不应该做的事情。” “以至于每次我在朝堂之中看到你,看着你白生生而不可一世的面容时,我都在脑海之中想象对你用刑的画面,到现在才终于满足。” 这是阴暗的地底。 在这个胡亥不断发疯般惨叫的暗室上方,是一口井。 井的上方,是正常的街巷。 此刻就在这口井的附近,一名宫中的修行者正迷茫而不安的站立着,他放眼四顾,只觉得长陵的阳光很晃眼。 明明现在的长陵还到处都是杀生,有很多敌人的存在,有很多惊人的大人物正在逃遁。 但是没有了监天司,好像整个长陵都变成了瞎子。 那些敌人都好像变成了隐形的存在。 …… 百里素雪就是这隐形的敌人之一。 但是他终于开始疲惫。 连他扶着的潘若叶也开始感知到了他体内许多重要的经络像烧尽了的竹片一样化烬,轻薄的断裂。 “青曜吟应该快到了阴山。” 这个时候,百里素雪停了下来。 他就停在一条普通的街巷里,甚至有许多寻常的百姓在门缝里能够直接看到他。 “青曜吟不来,那是耿刃来么?” 潘若叶忍不住问道。 百里素雪摇了摇头。 “那是谁?” 潘若叶心中有些不可置信,在她的意识里,似乎也只有那两个人才有可能将他们带出长陵。 然而也就在这个时候,一团柔和的水雾飘了过来,悄然的将他们包裹住。 潘若叶瞬间反应了过来,转头看着百里素雪,“你早知道夜策冷会来救你?” “她留在长陵不走,不等着救我还能救谁?”百里素雪的真元已经燃尽,但是他还是很自然自信的说道。 第七十二章 来援 “也不知道长陵现在怎么样了。” 在阴山之外的千重尘山里,澹台观剑看着长陵的方向,忍不住说道。 “要是再没有什么人来,长陵再怎么样,都和我们没有关系了。”黑袍少年千墓回了他一句。 时间的流逝在这夜枭以生命为代价布下的法阵里都有种扭曲之感,光线在千座尘山的元气干扰下时而阴暗时而光明,分不清昼夜。 他们的周围有很多巨大的腾蛇和其它异兽的尸体。 腾蛇是真正的蛟龙,即便不如百里素雪的幽龙强大,然而即便是被剑气割裂的某一部分残肢,都是如肉山般砸落在地,给人分外不真实之感。 不只是疲惫。 东胡老僧和千墓已经无法再战斗。 此时状况最佳的应该是澹台观剑,但是感受着自己气海里稀薄的真元,听着千墓的话而苦笑着的澹台观剑,心里却连再应付一名七境宗师的信心都没有。 他平时并不是多话的人,但正是因为没有信心,所以才会忍不住说一些废话。 丁宁很了解这种情绪。 在他经历的许多场大战里,有些军队的将领虽然并不畏惧死亡,但是当战局极为不利,感觉死亡就要来临时,他们之中的很多人都会想到很多平时不会去想的事情,都会说一些废话。 甚至有些人会想到幼年时的一些事情,甚至会在精神恍惚间出现一些幻觉。 “胶东郡几百年积累的基业,就被她这样轻松的砸在了这里。” 这千座尘山里,云雾都被扭曲成很古怪的形状,一些妖兽的血水被元气力量承托在空中,偶尔大滴的坠落下来,绽放成血花。 长孙浅雪是个很喜欢洁净的人,这种环境便更让她觉得不适。 她斜靠在丁宁的身上,脸色异样的苍白,没有再设法调息补充元气。连番的大战下,她身体的承受能力已经到了极限,就像贫瘠到了极点的土地,再也难以生出粮食。 “只要杀死了我们这些人,整个天下都恐怕是她的,只是若是我们这些人都不死,那她这番就亏得大了。”她看着丁宁,说道。 她也比平时话多。 只是她的心情很平静。 同生共死这种代表着坚贞,却是世上绝大多数人都很难做到的事情,她却很轻易的做到了。 光影错乱的天空里再次响起腾蛇和一些异兽的啸吟声。 又一波的攻击即将来临。 那名远处的胶东郡御使者很明显是出于她的授意,已经完全不在意这些腾蛇能够剩余多少,他很精心的将这些腾蛇和异兽分成很多批次,既不让他们一次性用强大的剑招杀死很多,又不让他们有休憩的机会。 那名胶东郡御使者所在的远处山林间已经有数次强烈的天地元气波动,很显然是有七境之间的战斗,有来援的宗师想要先行杀死这名御使着很多腾蛇的胶东郡强者,然而显然都没有成功。 “你还记得苏夜庙么?” 就在这时,丁宁看着她,问道。 长孙浅雪微微愣了愣,然后点了点头。 苏夜庙不是一座庙的名字,而是当年长陵皇城里的一个老供奉的名字。 元武在当年也并非是大秦皇朝唯一的皇子。 那名长陵皇城的老供奉苏夜庙支持的便是另外一名皇子。 所以当元武羽翼渐丰,威胁到那名皇子的大业时,这名老供奉就做了一件很直接的事情,他亲自刺杀元武最强大的支持者王惊梦。 那一战的结果便是,他被王惊梦和嫣心兰联手斩了。 “帮元武而杀人,现在苏夜庙的后人却是要来杀我们,这事情会不会很讽刺?”丁宁深吸了一口气,微苦的说道。 长孙浅雪的身体微僵。 她明白了丁宁这句话的意思。 “如果只能这样了,那也很好。” 然后她放松了身体,握着丁宁的手,轻声说道。 至少这次,可以一起死去。 …… 东胡老僧只是闭目安坐着,澹台观剑和千墓听清了丁宁和长孙浅雪的对话,脸色骤变。 天空里响起一声无比爆裂的声音,完全遮掩住了那些腾蛇的嘶吼声。 紧接着,一道巨大的烟柱带着火光,如真正的陨石以恐怖的速度从高空中坠落。 当这道烟柱刚刚出现时,地面上浸在血水之中的青草都被抽离的生气一般,迅速变得枯黄。 轰的一声闷响。 这道烟柱冲击在地面上,引起地面的剧烈震动。 然而当肉眼可见的冲击波还在空气里往外扩散,引起千座尘山都有些晃动,澹台观剑的眼睛却是很快瞪大到了极点。 撞击的中心有真正的火焰在燃烧。 那是某种特性的天地元气和空气剧烈摩擦的结果,荡漾着恐怖的气息。 然而这样的火焰之中,却没有生气。 一名修行者的身体,以古怪的姿势,就像一柄剑一样刺入都是裂纹的凹坑里。 在强烈的冲击力下,这名修行者的脊骨都断成了几截,身体看上去折叠起来一般,比平时矮了一半,自然不可能再活。 丁宁也是怔住。 这名修行者身上的气息他很熟悉,便是来自当年那名皇城老供奉一脉,然而他也没有想到,这名修行者刚刚被他感知到,却已经变成了坠落在地的一具尸体。 元气湍急波动着的天空里再次出现一条异样的青色影迹。 澹台观剑看到这条青色影迹的瞬间,眼眸里便瞬间充满惊喜,然而在下一瞬间,他却是真正的心寒起来,惊声道:“怎么连你都来了。” 青色影迹在接近地面的时候陡然一顿,毫无声息的悬停了一瞬,然后便轻柔的落地。 他的身上穿着岷山剑宗的青玉色袍服。 看清了这人面目的同时,长孙浅雪就明白了澹台观剑此时为何这样的反应。 除了百里素雪和澹台观剑之外,岷山剑宗还有两个人是外界最为忌惮的存在,人屠耿刃和具有养殖者之称的青曜吟。 眼下这人身上的青玉色袍服都十分破烂,不修边幅,正是青曜吟。 澹台观剑自己不在长陵,便已经十分担心岷山剑宗和百里素雪的安危,但是现在连青曜吟都到了这里,那…他简直想都不敢想。 青曜吟对着丁宁和长孙浅雪等人微颔首为礼,但是他没有马上应声,而是仰头看着自己来处的天上。 有几个狰狞而庞大的头颅,刚刚透过飘带一般的云层,昏黄色的双瞳里,充满着残忍和嗜血的光芒。 第七十三章 结茧 即便许多同类已经被地上这几名修行者杀死,但蛟龙就是蛟龙,从远古的祖先开始,它们便是食物链顶端的存在,它们即便感到危险,但是内心深处的天性,却是依旧让它们藐视着这些“食物”。 修行者纳天地灵气在体内,对于它们而言,修行者身体的血肉比起一般的生灵更加香甜,更加可口,更加有利于它们的力量增长。 当从云层中探下头颅,这数头蛟龙如巨石块一般的鳞甲里就开始涌出大量的水雾。 它们的攻击手段和之前的同类也不会有任何变化,它们会直接在空中召唤真正的潮汐。 这种手段对于七境的宗师而言并不难对付,但是很耗费力气。 尤其它们身上的鳞甲极为坚硬,就算是这样的蛟龙一动不动的停留在空中,等着他们用剑去斩下头颅,每一剑也需要消耗大量的元气。 然而仰头看着这几条呼风唤雨,庞大的身躯遮掩了天空的蛟龙,青曜吟却只是伸手往上弹出了一股气浪。 这股气浪里蕴含着一些桃红色的药粉。 那些蛟龙昏黄色双瞳里的光芒瞬间变化,残忍和嗜血的光芒变成了惊惧。 在下一瞬间,这些蛟龙没有朝着下方的这些人全力喷涌出体内存积的力量,而是慌乱的往上飞起。 这千重尘山是夜枭用自己和那些剑奴以及诸多名剑布置的剑阵,许进不许出,这些蛟龙慌乱的在尘山中飞舞,却是迷失其中,寻找不到出路,庞大的身躯澎湃的元气和尘山之中的力量撞击,发出许多宏大的砰砰撞击声,就像是很多巨人在空中不断的敲钟。 “驯不如养,果然如此。” 看着这样简单的就令这几条蛟龙迷失在千重尘山之中的画面,想着自己师尊昔日对于岷山剑宗这几名修行者的评价,千墓忍不住摇了摇头。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名脊椎都摔成了数截的皇城老供奉一脉的修行者遗体上,他用了很大的努力,才终于从身体里挤出些本命元气。 一团黑气在他的指尖凝成了一块小小的黑色墓碑。 那名修行者遗体身下的土地裂开了一个口子,有一块更大的墓碑升腾起来,然后如虚影般融入那名修行者的遗体里。接着那名修行者的身体便陷落在土地上的裂口里。 “想不到你竟有如此厉害的阴神鬼物手段。”青曜吟看着这名黑袍少年,发自由心的赞叹道。 千墓垂着头,没有任何骄傲,甚至有些难过的纠正他的说法:“不是我的手段,是我师尊留给我的。” 青曜吟宽厚的笑了笑,他看着这名尊师重道的后辈,眼神里尽是嘉许。 “你来了正巧,这东西或许能派些用处。” 长孙浅雪从袖中取出了一个茧,递给了青曜吟。 青曜吟愣了愣。 这真是一个茧,外观看上去和寻常的蚕茧没有什么区别,然而世上没有任何一个正常的蚕茧比成人的拳头还要大出很多,最为关键的是,织成这个茧的丝就像是一根根细细的玄冰,散发的寒气都让周围的水汽里结出了霜花。 “这是?”他下意识的问道。 “严格说来这本来就是你们岷山剑宗的东西,他在岷山剑会里带了出来,因为感知到它能够吞噬幽冥寒气修行,所以他交给了我。”长孙浅雪看了一眼青曜吟,又看着丁宁说道。 青曜吟顿时皱起了眉头,“那条玄霜虫?” 他接过长孙浅雪递过来的这个茧,感受着连他都觉得刺手的寒意,心中涌起难以置信的感觉。 澹台观剑也完全怔住,之前他也感知到了长孙浅雪袖中散发出来的寒意,然而他只是以为那是长孙浅雪的某种武器,或者是所修的功法自然震荡出来的气息。 他完全没有想到,这种很强大的气息竟然来自于这样一个古怪的茧。 “我也很好奇。” 就在这时,丁宁的声音响了起来。他看着深深的皱着眉头的青曜吟,认真的问道:“岷山剑宗的山腹深处到底有什么布置…或者说,你常年在那里面,到底在尝试着什么。” “纯粹用一些药物催生,或许能够产生一些血脉的异变。” 顿了顿之后,丁宁接着问道:“然而一些低阶的异兽,再异变也不可能像这条玄霜虫一样有着脱胎换骨般的变化。自然吞噬合适的元气,尤其能够融合她身上九幽冥王剑的寒气,这是许多最强的寒渊里的异兽都不可能做到的。” 青曜吟仔细的听完了丁宁的每一句话,他没有先行回答丁宁的问题,而是首先问道:“这条玄霜虫什么时候开始结茧,结茧之前还产生了什么异变么?” “在我去东胡之后,这条玄霜虫就长出了蛟角,在那时,就说它是一条幼寒蛟也不为过。” 丁宁看着他,说道:“等我从东胡到了阴山,这条玄霜虫就开始结茧。” “这么快。” 青曜吟的面色变得极为郑重,眼中有着莫名的震惊,然后他很简单直接的回答丁宁之前的问题:“我们养成了一条幽龙。” “幽龙?” 丁宁忍不住呼吸一顿。 千墓或许没有听说过许多大幽王朝的事情,他还没有感到强烈的震惊,但是连长孙浅雪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我们花了很多的时间,利用岷山地利制成了一个寒渊,然后推敲了很多幽朝秘典上的记载,真的养成了一条幽龙。”青曜吟没有打任何哑谜,很快很直接的说道:“这条玄霜虫是之前的尝试之一,在它的身上有一些幽龙的血脉,主要用以观察它对应于一些灵药的反应和变化。它能够融合一些元气修行毫不意外,只是它的变化竟然如此剧烈,应该便是这九幽冥王剑的缘故。九幽冥王剑是天下至寒的剑,应该本身就和幽帝和这幽龙有关。” 说到此处,他看了一眼千墓。 所有人都明白了他这一眼包含的意思。 这种元气的传承,恐怕就和晏师和这千墓的传承雷同。 “你们养这幽龙,是要准备做什么?”丁宁深吸了一口气,问道。 青曜吟沉默了一息的时间,道:“入皇宫,杀郑袖。” 所有人都是一震。 沉默了数息的时间过后,长孙浅雪才开口,说道,“所以此刻,百里素雪应该已经去了长陵皇宫。” “他若是成功,郑袖就已经死了。”青曜吟点了点头,他忍不住回望长陵的方向,轻声道:“我希望他能成功。” 第七十四章 惊喜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希望百里素雪能够成功,只是他们并没有穿越时空的眼睛,所以他们无法知道现在长陵已然发生的一切事情。 “所以他的计划是,先利用自己,将郑袖的大部分力量吸引到岷山剑宗,然后他借助幽龙,反进入长陵皇宫?”丁宁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青曜吟说道。 青曜吟点了点头,看了依旧心绪难平的澹台观剑道:“如果一切顺利,就应该会这样,所以岷山剑宗不需要留什么人。” 澹台观剑沉重的说道:“可是计划毕竟是计划,既然能够借助幽龙进入皇宫刺杀郑袖,而且正是元武不在皇宫的机会,即便岷山剑宗不需要留人,他也应该多带些人一起。” 青曜吟看着澹台观剑,只是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但是所有人却都明白澹台观剑的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他们其余人都明白答案。 郑袖最难令人应付的并非是她的修为,而是她的计谋,她无处不在般的眼睛,很多来自不同渠道的消息。 若是不能确定澹台观剑和青曜吟这些人的行踪,她的杀局也不可能发动,百里素雪也不可能得到进入皇宫刺杀她的机会。 这个局从一开始就是百里素雪设的,而不是郑袖设的,百里素雪首先要给郑袖一个可以杀死他的机会,然后才能得到刺杀郑袖的机会。 这是很简单的因果,只是关心则乱,所以澹台观剑此刻有些心乱。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青曜吟看了丁宁和长孙浅雪一眼,说道:“因为这里对于他来说,恐怕和长陵一样重要。” 丁宁拥有修行者世界任何人都没有的经历,任何人都没有经历过的波澜壮阔的人生,所以他很多时候的心境都很平静。然而此时听到青曜吟这样的一句话,他的心头却猛的一震,甚至生出很羞愧的感觉。 长孙浅雪可以理解他此时的心情。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她和百里素雪是同一类人。 “错误和误解没有关系。关键的是你不想负朋友,而朋友便也不想负你。” 她看着丁宁说道。 在场的这些人,包括此刻接近散功的那名东胡苦修僧,都可算得上是长陵旧人,都或多或少和当年的巴山剑场以及元武登基之变有过恩怨牵扯,但是千墓除外。 他是一名真正的后辈,而且就算是他的师尊严格意义上而言也是巴山剑场时代的宗师,但也没有参与到那一战里,所以对于这些过往,此刻的千墓并没有特别浓厚的兴趣。 他的注意力反而更多在现在的处境以及青曜吟手中的那个古怪的茧上。 “那么这个茧最终会怎么样?”他看着这个茧上荡漾着的古怪而强大的冰霜元气,忍不住问道。 “谁也不能肯定它会变成什么样。”青曜吟认真的想了想,说道:“我在岷山山腹十几年,能够接近幽龙身体,可以用来当幽龙的替代品,测试一些灵药对于幽龙反应的,也就只有这一种玄霜虫,而这一种玄霜虫里面,也就只有这一条才产生了这样的异变,结果又正巧遇到了九幽冥王剑。但如果要我来判断…一定要对它做出一个推测的话,那它最有可能的,是变成一种和幽龙类似的东西。” “幽龙类似的东西?另一条幽龙?”这下连千墓都大吃了一惊。 虽然他是个后辈,但是昔日统治了整个天下的幽帝的坐骑幽龙,他却是在无数的故事里听过。 在很多传说里,不要说那条恐怖的巨大幽龙,就是这幽龙和数条蛟龙诞出的八条后代,都被幽帝赐给了八名神将为坐骑。那八名神将熔冶天下强者的兵刃为自己和坐骑打造了神甲,在当时都是无敌的象征。 各种各样的典籍都清晰的描述出一个事实,幽龙的可怕,在于它虽然能够召唤的天地元气力量相当于七境巅峰,不到八境,但是它体内蓄积的天地元气数量却是比寻常的七境宗师不知道多多少。 这就像是一名七境宗师拥有比寻常人宽阔数十倍的气海和经络。 他自然可以肆意的使用一些威力强大的剑式而且不用担心真元的损耗,自然可以以一敌多。 最为关键的是,幽龙的身体力量和龙鳞的致密坚硬程度难以想象,它天生就像是一件最强的铠甲。 在典籍的记载里,当时反抗大幽王朝的三十三州部叛军,不知道损失了多少强者,才最终将那八名神将和幽龙杀死,最终才成功的杀死幽帝。 “幽帝的那条幽龙有了数百年的修行积累,不是现在这些幼物所能比拟。”看着千墓震撼的样子,青曜吟摇了摇头,道:“不过有了九幽冥王剑之助,这条幽冥虫的变化如此快,倒是始料未及。就短期而言,这条幽冥虫蜕变之后的外相可能和幽龙有很大不同,力量上可能相差不少,但长期而言,却恐怕更有潜力。” 顿了顿之后,青曜吟极为认真的解释道,“因为幽龙和我们修行界典籍里记载的那些最强大的妖兽一样,它们的修行方式是靠岁月的自然累积。经历的年月未必能够改变它们的真元力量,但是却能够让它们的身体慢慢变得更强大,铠甲如自然堆积更厚更坚硬,身体血肉更坚韧等等。这不像我们修行者是不断往上,它们用粗陋一点的形容,就像是横向生长。” 千墓彻底听明白了,但是他的嘴巴却不由得张得更大,心里的震惊不少反多。 青曜吟的意思显然是,这茧中孵化的东西,即便起始不如他在岷山剑宗弄出的那条幽龙强,但是修行的累积,却比岷山剑宗的幽龙快。 那随着年月的增长,就是这茧里的东西,比那条血脉纯正的幽龙还会更强一些? 昔日幽帝都只有一条幽龙,被当做无上皇权的象征,出现在很多的图腾里,但现在岷山剑宗却有了两条。他毕竟是个少年,所以忍不住便暂时忘却了目前的处境,忍不住浮想联翩,想着这两条幽龙若是都长成,那不用巴山剑场那些残存的宗师出手,光是这两条幽龙和那些岷山剑宗的人,恐怕都足够对抗长陵了吧? 青曜吟看着这名少年眼中的闪光,很容易的就看穿了他心中所想,然后他摇了摇头,心知既然百里素雪需要将那条幽龙当成盾牌一样强行进入皇宫,那一条幽龙恐怕很难生存下来。 岷山剑宗的这一条幽龙来自于昔日大幽王朝的皇宫宝库,是一枚完整的龙蛋以及当时那条幽龙的残躯之中的骨血和晶核。 那条幽龙若是死去,世上幽龙便绝迹。 作为半生都在研究这一种东西的修行者而言,他自然有些遗憾。 现在手中这颗茧,却是一个绝对的惊喜。 …… 在他们对话间,那数条胶东郡的腾蛇依旧迷失在千重尘山里,不敢往下却也飞不出去,庞大的身躯和空中接近实质的元气力量不断的撞击,发出各种可怖的冲击声。 就在此时,外面那名胶东郡御使者发现无法控制这些腾蛇,骤然有一种尖锐到极点的哨音响了起来。 那数条惊惶而混乱的腾蛇仿佛被彻底迷失心智一般,变得无比狂暴,不再在空中乱撞,而是朝着下方丁宁等人的所在飞落下来。 青曜吟的面色没有任何的改变,他甚至都没有去看空中那数道如擎天巨柱般坠落下来的影迹,他很迅速的取出了一个丹瓶,将其中所有的药液全部滴在了手中的茧上。 第七十五章 登场 澹台观剑深吸了一口气,仰起头来,看着天空之中那几条蛟龙的影迹。 这些腾蛇很难应付,尤其在它们掀起的磅礴风雨和巨浪之后,阴险的胶东郡人往往还御使着一些体型很小,很不容易被感知的异兽。 这些异兽因为自身元气和这些风雨相合,所以和一些修行者刻意隐藏的飞剑一样,非常的致命。 但是他此刻并不担心这些异兽的进攻,他所需要的只是平复自己很乱的情绪。 岷山剑宗花费了许多年的时间在山腹下布置出了适合幼年幽龙生存的幽冥寒渊,成功将昔日大幽王朝的宝库遗藏的幽龙蛋孵化,这是绝对的秘密,就连澹台观剑都并不知情。 但是他十分清楚,青曜吟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步入七境,这二十年间他并没有将精力花费在剑道上,而都是在研究药理,研究蓄兽和令妖兽异变的手段。 哪怕那条幽龙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成功孵化,但这二十年的时间对于一条幽龙来说实在太短,和人类襁褓之中的婴儿没有什么差别,既然百里素雪发动这个局要利用幽龙进入长陵皇宫,那青曜吟这么多年在岷山山腹培育各种异兽来测试各种灵药,一定是已经有了令幽龙快速长成的手段。 千墓毕竟是少年心性,对于任何未知的事物都有着强烈的好奇心。 他此时已无战力,自然不用去管上空飞下的那些外表峥嵘可怖的腾蛇,他只是眼睛一眨都不眨的看着青曜吟手中的这颗茧。 青曜吟手中丹瓶滴出的药液是一种很鲜亮的朱红色,粘稠得就像是某种玉质融化的结果,然而却有着惊人的渗透力,根本不需要青曜吟用任何真元辅助,便很轻易的渗透入茧丝里。 这是个很短的过程,但天空里的风雨和数条腾蛇巨大的躯体却已经降临。 千墓看着还在慢条斯理的青曜吟和兀自按剑不动的澹台观剑,不由得心想这茧中的变化再怎么快也不可能应付眼前的局面,更何况如何变化还是未知,现在一个人都不出手,难道真等着这些腾蛇直接张口将自己这些人全部一口吞了么? 也就在这时,他突然感知到了某些异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向青曜吟的衣袖。 然而这变化却是比他的目光落处还要快,嗖的一声急剧的啸鸣就像直接在他的脑海之中震响。一道乌金色的光焰从青曜吟的衣袖之中已经飞出,毫无阻碍般射穿风雨,已经落向为首的一条腾蛇的头颅。 这一点乌金色的光焰和腾蛇庞大的头颅相比,就像是一滴雨滴落在了它的额上,然而噗的一声,这条腾蛇的头颅和整个躯体都是猛的一震,就像是被一个巨锤当头砸了一记,接着额头和下颌处同时爆开一团血雾! 这条腾蛇一时未死,庞大的身躯像一座山一样在风雨里乱搅,体内倾泻喷涌而出的天地元气,顿时形成了数道巨浪,在空中乱炸。 风雨皆乱,紊乱不成形的水浪四处泼洒。 有水团落在了千墓的身上,淋湿了他的黑衫。 他瞪大着眼睛,瞳孔却是剧烈的收缩,他可以感觉得出来,那道乌金色光焰似乎是个活物,但却看不清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这是什么?” “六翅混金蝉,自然天地间飞得最快,身体最为坚硬的异虫之一。” 青曜吟的声音响起之时,那道乌金色的光焰已经穿透了第二条腾蛇的头颅。 大片的血花在天空里泛开,让血腥气变得更加浓厚。 这种近在咫尺爆开的同类的血腥气,终于让其余近乎疯狂的腾蛇也感到了恐惧,它们做出了最直接的反应,整个身体团缩起来,将头颅藏在身躯间,无论是自身的躯体还是包裹着它们的元气,都变成了一个球。 风雨里是肉球。 看着那样狰狞恐怖的蛟龙却是龟缩成了这样的球,千墓莫名的觉得好笑,他忍不住就笑出了声来。 也就在这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重新回到青曜吟的手上。 他手中托着的那颗茧里传来了清晰的切割声。 无数寒丝结成的茧上出现了一个细小的破口,从内里咬破寒丝的活物直接吞食着这些寒丝,在接下来的一刹那里,便绽放出一种可怕的气机。 嗡的一声轻震,那道乌金色光焰瞬间到达青曜吟的前方,停顿下来。 那是一只拇指大小的蝉,通体就像是乌金所铸,除了身上有六片翅翼之外,外观和寻常的蝉没有什么两样。 但是此时谁都可以感觉到它对于茧中之物的警惕和敌意。 这茧中还未真正露面的东西,很显然已经让它都极为紧张。 至于天空里那团缩成球的腾蛇,此时身体更是恐惧到僵硬,那种狂暴嗜血的气息消失无踪,甚至连体内的元气都不敢往外释放。 弥漫空中的风雨和巨浪直接消散,它们在空中僵硬着,有种不知道该逃走还是该落下的感觉。 连逃都不敢挑,这是一种与生俱来,对于同族中更高等的存在的畏惧。 对于真正的幽龙而言,这些蛟龙种也最多只能算是食物。 在场所有人看着青曜吟手中的这个已经破口的茧,便知道青曜吟先前的推断没有错误,这内里破茧而出的东西,即便不是真正的幽龙,也只是在外表上有所差别。 “没有关系。” 青曜吟看着那只极为紧张的蝉,点了点头,平和的说了这一句。 这只蝉竟似能够直接听懂他的话,明白他的心意,倏然飞回了他的衣袖。 “需要你的真元。” 青曜吟抬头看着长孙浅雪,同时取出了一个银色的丹瓶,在很谨慎的滴出这个丹瓶里所有药液的同时,他对着长孙浅雪点了点头。 长孙浅雪看着他的目光便明白了如何做法,强行自体内挤出了些本命元气,裹着那些药液落入茧中。 青曜吟手中的茧猛然跳动起来。 那是一种雀跃的情绪,在接下来的一刹那,噗的一声,一股气浪涌出,鼓鼓的茧顿时瘪成了一张纸般。 这是一种让蛟龙都能臣服的王者的正式登场,所有人都很期待的睁大了眼睛,然而在下一刻,所有人都愣了愣。 长孙浅雪沉默了一息的时间,忍不住说道:“你可是够丑的。” 第七十六章 友赐 尤其在曾经一统天下的幽王朝时期,幽龙和幽帝一样,都是无敌的象征。 它在修行者世界的任何典籍的记载里,包括在长陵已然出现的还不算成长到极致的幽龙,外观除了用“可怖”这样的字眼形容之外,伴随着的形容词往往都是“壮观”“华美”等这样的词语。 它的鳞甲就像是千年玄冰之中结出的墨晶,它的指爪就像是千万年锤炼的寒铁,就连鳞甲边缘的线条都像是天然的符纹,在修行者的感知里都带着一种独特的美感和玄奥之感。 在最早的记载里,最早的古人们就是因为要和强大的异兽对抗,才从天道中寻得修行之理,出现了修行者,而修行者的很多功法,使用天地元气的手段,最早很多都是出于对这些异兽的研究和学习。 所以在在场的所有人的预想里,这个破茧而出,可以称为是一条新的幽龙幼龙的存在,即便体型很小,但外观也一定很惊人。 然而现实的确很惊人。 因为此时破茧而出之物…惊人的丑。 以前的玄霜虫就像是一条脱了毛的毛虫,而现在的玄霜虫,则不能说是虫形还是龙形。 它的身上也没有生出任何的鳞甲,只是表皮变成了幽黑色,闪耀着一层荧光。 它的头顶上长成了一对角,但是这对角却是深红色,而且很短,和它的身体相比显得有些过于粗壮。 它生出了肉翼和四爪,但背上一对短小的肉翼和有种萎缩般的一对前爪,以及过于粗壮的一对后爪,都和它的身体比例相比显得都极不协调,更不用说它的尾部是一条长长的箭尾。 抛开它身上荡漾着的一种独特而强大的气息不论,光是外观而言,给在场任何人的第一眼感觉,它的外形就像是一个孩童捏泥巴时想要捏条龙,但又根本捏不好,随意拼凑出来的东西。 “你可是够丑的。” 长孙浅雪这句话的声音还在众人的耳朵里缭绕,她很少会这样说话,所以此时丁宁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看着这条还在发懵状态的“幽龙”,忍不住笑道:“至少也不是所有地方都丑,眼睛还算是挺好看的。” 千墓是看得最认真的一个,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他皱着眉头看着这条“幽龙”的样子,听着丁宁的这句话,终于也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条“幽龙”的眼睛是纯粹的红色,是那种和阳光下红宝石一样的亮红,鲜艳夺目。 单看着它的眼睛,的确还算是蛮好看的。 只是配着它幽黑的肤色,还有头上那一对短而粗的角,怎么看都让人忍不住要发笑。 当千墓的笑声响起之时,空气里嗤的一声轻响,那是随着它的一口吸气,所有剩余的茧丝全部被它吞吸入腹,它体内的寒意更加浓厚了数分。 直到此时,它似乎还有些不清醒,分不清楚眼前状况,只是当它的眼睛和丁宁对视,它却是身体一震,明显还保留着玄霜虫时的记忆,对丁宁十分畏惧,下意识的就到了长孙浅雪的身侧。 它只是因为天性畏惧丁宁体内的九死蚕而靠近长孙浅雪的身体,然而在靠近的瞬间,它却感知到了一种令它亲近而又满足的气息。 它顿时靠得更近了一些。 这条幼龙尚且还在迷茫和惶惶不安之中,然而上空那还活着的两条腾蛇却已经彻底的疯了。 这是一种自然界中的天性。 它们被这条幼龙身上的气息骇得连胶东郡对它们的药物和独特啸音的控制都失去了效果,它们第一时间想要逃离,却无法脱出这个法阵,在下一瞬便自然有了乞求和归服之心。 跟随着它们而来的那些隐匿在风雨里的异兽却是没有这些蛟龙遇到王者时的独特感知,它们依旧想要往下扑食,在下一瞬间,它们就被这两条腾蛇反过来撕扯成了碎片。 王者就是王者。 青曜吟皱着眉头看着这样的画面,他并非不满意,而是连他都有些震惊。 这条幼龙的确很弱小,然而融合了长孙浅雪九幽冥王剑元气的它,却有种连他在岷山寒渊之中培育的幽龙都无法比拟的强大气机。 它能够彻底慑服和统御这些蛟龙么? 难道说,幽龙加上九幽冥王剑,才算是大幽王朝的正统,才算是完整? “你可以试着对它动念。” 青曜吟深吸了一口气,对着长孙浅雪说道:“像它这样的东西,未必完全听得懂我们的话语,但它们却有它们独特的判断方式,能够从我们微小的动作和情绪变化,判断出我们需要它们做什么。相伴的时间越长,它们就越是不会理解错误。而且你的九幽冥王剑天生就令它敬畏和亲近,就像是它的号令之剑,所以其实根本不太需要我用什么独特的灵药和手段来辅助你驯服它。” 长孙浅雪点了点头,看着这条很想贴在她身上却又不敢的幼龙,又看了天上那两条腾蛇一眼,说道:“既然这两条腾蛇如此畏惧你,你就收了这两条腾蛇。” 这条幼龙看了长孙浅雪数息的时间,看着她的面色和眼神,似乎终于懂了。 在接下来一刹那,让所有人吃了一惊的是,它就如同直接从长孙浅雪的身侧消失,顺间就到了两条腾蛇其中一条的头顶上方,速度之快犹如澹台观剑的剑光,直在空中留下一条幽幽的光带! 它一落在那条腾蛇的头顶,那条腾蛇和身旁不远处发疯般的另外一条腾蛇的身体便同时软了,带着柔风细雨无力的落了下来。 在接下来一刹那,这条幼龙倏然回到了长孙浅雪的身侧,邀功般昂着头颅,如红宝石般的眼珠里全部是兴奋的神色。 千惠收敛了笑意,眼瞳里开始慢慢充斥凝重的神色。 这条幼龙虽然丑得让他忍不住发笑,然而就凭这瞬间慑服蛟龙的手段以及方才那样的速度,就已经足够令人震惊。 “给它取个名字吧?” 他想到自己都有了名字,便忍不住提议道。 澹台观剑看着这条幼龙,忍不住有些担忧它这么小这么黑,会不会直接被叫做小黑。 “天赐之物,来自于友,就叫友赐吧。”丁宁说道。 所有人没有异议。 这条幼龙原本就是他在岷山剑会中带出来,是属于他之物。而且所有人都明白他为什么要取这样一个名字。 这来源于友情。 百里素雪费尽了心力需要一条幽龙,便是因为他是王惊梦的朋友,他杀郑袖为王惊梦报仇。 “又来了。” 千墓突然抬起头,说了这一句。 这千山法阵之外的天空里,又想起了巨大的风雨声和腾蛇的嘶吟声。 “那这算是什么赐,仇赐么?” 长孙浅雪微嘲的说道。 听到她这句话,澹台观剑忍不住摇了摇头,心想若是胶东郡的那些人知晓花了数百年时间辛苦积蓄下来的腾蛇落到这法阵里之后便反而被慑服变成了敌人之物,不知道会何等的心情。 第七十七章 起身 千山之外再出现蛟影,伴随着风雨而至。 一道幽光在风雨倾覆下闪现,接着便风雨骤停,四条腾蛇和先前那两条腾蛇一样,就和畏惧狼群的绵羊一样,蜷缩在一侧,不敢多动。 想着胶东郡为了蓄养出这些腾蛇,不知道花了多少代人的心血,是胶东郡真正的基业之一,是郑袖布置在这片战场上最重要的棋子,然而此时胶东郡却相当于不断的在将基业白送到他们的手中,这种感觉真的很爽。 看着这些不敢多动的腾蛇,千墓甚至有些惋惜青曜吟来得晚了些,有那么两批腾蛇死在了澹台观剑的剑下。 再想到郑袖和元武所得的大秦王朝之天下,是窃取了巴山剑场的心血,他冥冥之中便觉得这是因果,是胶东郡在还债。 “如果我们能出了这里,那能不能让这些腾蛇成为坐骑?” 他看着青曜吟,忍不住轻声问道。 他的语气里充满谦逊和不确定。 谦逊来源于他认为自己所得的一切来自于他的师尊,所以他没有任何自傲,在他的眼里,青曜吟等人是他必须尊敬的前辈,而不确定来自于两个方面。 一个是这个问题本身,另外一个方面,则是他们是否最终能活着离开这里。 即便现在连胶东郡的这些腾蛇都反而会成为他们手中之物,变成强大的助力,但是连方才那种大秦先皇时代的供奉后人都出现,自然还会有一些根本不在预料之中的强者出现。 谁也难以预料他们还要面对什么样的战斗。 但是在他想来,只要能够带着这些腾蛇出了这里,那既然百里素雪有可能利用幽龙进入长陵皇城,那他们自然也有可能利用腾蛇做成一样的事情。 毕竟腾蛇虽然没有幽龙那样强悍的鳞甲,但至少是真正的蛟龙,同样可以飞得很高,超出很多符器和飞剑所能达到的极限。 青曜吟异常简单的摇了摇头,道:“腾蛇天性暴戾,尤其胶东郡一直用药物和啸音控制,它们非但神智大受损伤,而且比那些自然界中的腾蛇性情更为暴烈。若是令它做简单的事当然可以,但是要让它成为真正的洞彻心意的坐骑极为困难。” 顿了顿之后,青曜吟看着还有些难以理解的千墓,解释道:“光是以在空中飞遁为例,你可以让它飞往一处,但让它刻意的在飞行中隐匿身影和声响,尤其控制身上的元气波动,便几乎不可能做得到。” 千墓沉默片刻,想了想这的确是个很难解决的问题。 简单而言,你可以驯服一条牧羊犬帮你牧羊,但无法命令它做更多更聪明的事情。 然而就在此时,丁宁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们不能,但这友赐或许可以。” 千墓愣了愣。 青曜吟和其余所有人也都愣了愣。 友赐就是这条幽龙幼龙的名字,这名字有点古怪,所以众人还有些不习惯。 但这句话,却似乎…极有道理! 他们不是这些蛟龙的同类,所以几乎不可能沟通。 然而这条幼龙却已经表现出了可以御使它们的能力。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 郑袖和元武最难对付的一点,是因为他们深居长陵皇宫里,有许多军队环卫,还有很多强大的修行者保卫着他们的安全。 哪怕拥有和他们相同战力的人到达他们的面前,都需要面对以寡敌众的场面。 然而若是很多强者一起到达郑袖和元武的面前,那结果会有很大不同。 只是这依旧是出了这里之后才需要仔细考虑的事情。 百里素雪用了很多年来谋划一个可以刺杀郑袖的机会,而夜枭则是用了大半生的时间和自己的一切,来谋划了一个可以杀死自己的机会。 这里的千座尘山,还是如此稳定,未有明显松动的迹象。 在他凝视里的千座尘山里,光影迷离,一些细小的灰尘上闪耀出的辉光,却是偶尔闪现出一柄柄剑形。 …… 修行者的世界瞬息万变,存在着无数的契机和转变。 就如今日一条玄霜虫蜕变为幽龙,而胶东郡积累数百年的积蓄在外界不知的情况下正被窃取。 有些修行者终其一生连四境都无法突破,有些修行者却因为某一个契机而瞬息突破桎梏多年的关卡。 大秦王朝的陇西郡,白矶采石场,一名满身满面灰尘的男子放下了手中的钢钎,沉默了数息的时间,慢慢的抬起了头,挺直了身体,望向近在咫尺的大江。 陇西郡白矶采石场是大秦王朝最重要的采石场之一,这里的石质异常坚固,可做城墙,此时大秦王朝和大楚王朝交战正酣,边关一些要塞对于坚固石料需求更甚,江边常有十数条空船等着。 采石,尤其是采一些异常坚固的石料是异常艰辛的工作,极度的劳累和飞扬的粉尘对于寻常人而言都是极大的损害,所以在这石场采石的大多都是被罚苦役的囚徒。 战事紧张,管理这石场的吏官自然也更为严苛。 看到有人停手不事劳作而站起来发呆看风景,一名吏官顿时脸色一变,提着长鞭便朝着这名男子走了过去。 这名吏官很胖,陇西郡原本属于陈国,这一个小国在大秦王朝灭赵时便不复存在,但是陈姓是望族,在当地很有势力。这名吏官便是陈姓,虽然终日和这些囚徒、灰尘相伴,但实是肥差。一些囚徒的家人经常塞些好处以让他通融,安排些轻松的活计。 常年累月的将他当成土皇帝供着,自然增长了他骄横的气息,在平日里对看不惯的囚徒轻则打骂,重者鞭挞,抽打得鲜血淋漓。 所以看到这名吏官从凉棚下走出,即便不是针对自己,沿途很多人都已经畏惧的浑身发抖起来。 然而那名男子却兀自出神,甚至连身旁一些颤声提醒都恍若没有听到。 吏官的影子堆到了他的面前,看着这名男子依旧不管不顾的样子,这名吏官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极大的挑衅,“你想要找死么?” 一声厉叱间,他想都未想,一皮鞭便已经朝着这名男子劈头盖脸的抽了上去。 啪的一声爆响。 这一皮鞭结结实实的抽打在了这名男子的额上。 第七十八章 绣幕 这名肥胖的陈姓吏官手中的皮鞭是蟒皮所制,坚韧无比,而且表面带着细密的鳞片,抽打在人身上和铁丝鞭别无二致,而且大秦王朝以武为尊,这名陈姓吏官是当地望族子弟,自然也是修行者。他平日里随意一鞭抽打在这些采石人的身上肉厚处,都是皮开肉绽,伤势十分严重。 现在这一皮鞭结结实实的抽打在了这名男子的额上,周围的人包括不远处的守卫军士都是心中一跳,心想不要直接将这名男子打死了。 这种刑司犯人苦役居多的采石地一些责罚和酷刑自然是少不了,但不管如何,弄出人命和折损人口却总是有些难以交待,极为麻烦。 所以就连这名陈姓吏官都是不由得吓了一跳,按他原先所想,这名男子再怎么发呆也是要下意识的避一避,这样他的皮鞭落在这名男子的肩上或者胸口等肉厚之处,虽痛苦却无大碍。 他如何想到这名男子居然连迎面抽打下来的鞭子都没有丝毫的反应。 皮鞭和这名男子的面门脱离,然而接下里落入所有人视线里的画面却是没有任何的血腥,这名男子的脸面上没有留下任何的伤痕,甚至连白印都没有一条,他的面上反而有一种奇异的,淡淡的辉光在闪耀。 他的脸面周围,头发周围,都有灰尘在往外丝丝的飞散,就像是被这一鞭之力震飞出去。 所有人顿时呆住。 陈姓吏官先是呆住,在接下来的一刹那,他的面容变得苍白起来,嘴唇也开始颤抖。 他是修行者,虽然只是三境,但是他知道这种淡淡的辉光来自于体内内蕴的真元的自然表象,而且只有强大的修行者才有可能在遭受重击时,体内的真元不自然的往外激发。 “你…”他颤声的说了一个字便有些说不出口。 这些人的名册虽然不至于烂熟于心,但是至少他都看过,这采石场的所有囚徒和苦役里,怎么可能会有一名这样的修行者存在? 这名男子身上发肤间的尘土继续往外飞出,在身上那层淡淡的辉光里,这些尘土都染上了一种奇妙的色彩,显得有些神圣。 不只是这名男子的身体,衣衫,就连他周围数丈范围内的一切事物都变得洁净异常,那些细微的石粉全部被一种无形的力量轻柔的推出。 这名男子的脸上还是一种有些失神的表情,他听着陈姓史官的这一个颤音,依旧沉静在自己的世界里,只是问道:“我方才听你们议论,方侯府方饷死了?” 在他开口的瞬间,往日里蛮横霸道无比的陈姓吏官下意识的骇然往后退了一步,“旧权贵门阀夜枭在阴山之后布阵锁住了九死蚕传人,方侯府方饷杀死了义子之后自尽,这是现在天下尽知的事情。” “天下尽知的事情?”这名男子摇了摇头,面上的表情也看不出悲喜,“我不知道。” 陈姓吏官一时难以接口,但在下一刹那,他又有了些勇气,毕竟这采石场是兵家重地,外面有军队把持,为了预防这些囚徒苦役乱事,石场军士也是不少,布置有不少军械符器。 “你到底是什么人?”于是他壮起了胆子,喝了一声。 “平时你对这些人随意责罚,下手狠辣,经年累月,虽然我没有直接见到谁被你打死,但想着间接死在你手上的也总是有的,而且今日你抽了我一鞭,你自断一臂,我就饶了你一命。”这名男子说了这一句,又淡淡苦笑自语了一句,“天下尽知的事情,便是不会有错了。” 陈姓吏官颤抖了起来。 无论是一根手指还是一条手臂,都是身体血肉,他当然不想失去。 在下一刹那,他便定了主意,像是要点头屈服,但是眼底里却是涌出垂死一搏般的戾气,体内的真元疯狂的往脚下涌起,随着一声暴烈的破空声,他的身体像一块被投石车投起的岩石般往后空飞砸出去。 “你想造反…” 与此同时,他大叫出声,只想尽快逃出这人的视线。 然而他的所有这一切机心,包括他的动作,体内真元的流动,以及周围所有军士以及这采石场里所有修行者的反应,对于这名此时身上闪耀着奇异辉光的男子而言,却实在是太慢。 这并非是一个层面的存在。 当这名陈姓吏官动念,体内真元还未真正开始流动时,这名男子便已经知道了他的选择。 他只是转头看了这名一边暴退一边大叫的陈姓吏官一眼,噗的一声,一股无形的力量就已经落在了这名陈姓吏官的颈间。 这名陈姓吏官的大叫声戛然而止,头颅被腔间的热血顶着往上飞了起来。 “不要!” 一声急剧的厉喝声想起。 一道人影如鬼魅般落于场间。 这是一名镇守此处的刑司供奉,他在第一时间喝止所有想要动作的军士,即便如此,他此刻的眼瞳里都是深深的恐惧,双手也是在衣袖间不断颤抖着。 这名供奉是五境巅峰的修行者,他这一生都没有见过宗师之间的交手,但只是方才那一瞬,他便可以确定这人的境界实在是太过恐怖,绝对是宗师一流。 而且通过这人先前的言语和一些古怪的神情,他隐然猜出了一个可能,这个可能更是让他连呼吸都变得不稳。 毕竟若真是那人…那可是连元武皇帝都很忌惮的一名修行者。 “您是…方侯府方绣幕大人?” 没有敢丝毫的停留,他对着这名身上闪耀着奇异辉光的男子躬身行礼,问道。 “我是方绣幕。” 这名男子没有否认,只是又轻淡道:“但是现在长陵还有方侯府么?” 这名刑司供奉不敢回答,也无法回答,因为在之前的确切传言里,方侯府的老侯爷已经率部在阳山郡战死,而方饷也已死……方绣幕又早已拒绝圣意离开长陵,那现在长陵还能有方侯府么? 方绣幕轻轻的摇了摇头,他此时处在一种很奇特的境界之中,身体已经洁净到了极点,然而就像是代表着他此时的情绪一般,他依旧不自觉的拂了拂衣衫,然后不再说话,开始动步离开。 这对于这里而言,已经是很好的结局。 但是这名刑司供奉此时的情绪波动太过厉害,忍不住又问了一句,“像您这样的人物,怎么会呆在这里?” 第七十九章 清净与杀 这名供奉只是五境巅峰的修行者,在修行者的世界里,他和方绣幕这样的存在隔着地与天的距离。若是在平时,哪怕换了任何一名寻常的七境宗师,都恐怕不会停下脚步和他这样的人废话。 然而此时的方绣幕处在一种奇妙的契机之中,他首先要理顺的是自己的心绪。 所以他停下了脚步,甚至转过了身体,看着这名太过震惊和不解的刑司供奉,说道:“世上所有人,包括元武和那人在内,都觉得我的修行天赋比我哥强,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这名刑司供奉压抑着心头的震惊与惶恐,看着身上有淡淡的宝石光泽流转的方绣幕,更加不解。 方绣幕的修行天赋世所周知,就连当年的那人据说都特意到过方府,并认为方绣幕的成就将远超方饷等人。 方绣幕在长陵很多年都未曾出过手,几乎没有和人交手的战绩,但绝大多数修行者见过方绣幕之后,便都是心中折服,所以这些年方绣幕即便隐居修行,都是声名更隆。 方绣幕是那一代年岁接近的修行者之中天赋最佳者,这几乎是所有人认定的事情,然而他现在自己却是这么说,难道元武和那个人都会看错么? “我哥显得不如我,是因为他将所有事情都做了,而我只需要考虑修行的事情,所以在过往的很多年里,他做了很多事情,而我却只是个只懂修行的痴者。” 方绣幕想着这些年来很多的片段,心里有些感伤,“我最不如我哥的地方,就是我不够了解他,但是他比我自己还了解我。” “我修的是清净自然经,修的是清净自然的心境,在过往的潜修里,我养了一池鱼,便是要看那一池锦鲤在局限的清净天地里的欢快愉悦之意。在鹿山会盟之前,我便有了破境的契机。只是我哥早就告诉我,我还差一点东西。” “我离开长陵随波逐流到海而回,又在此处停留许久,也总是觉得欠缺一些东西,直至今日听到我哥的死讯,我才明白我欠缺的是什么。” “清净无为,太过清心寡欲,虽合我所修功法的心境,但鱼跃龙门,却是要一种奋争激死之心。我不争不杀,又如何能有那种一跃出水,离开那片局限天地,鱼化龙的心境?” “我欠缺的便是这杀意。” “我哥太过了解我,便是要以自己的死,来给我带来这样的契机。” 听着方绣幕的这些话语,这名刑司供奉心中渐渐清晰,但是他还是有些忍不住,问道:“那您为什么要屈居在这里,每天从事这样繁重的劳动?” “既然太过清净不成,那便看看不一样的世界。平常人的世界里或许有我欠缺的东西,我的心境在多年的修行里变成一滩静水,所幸这名酷吏做的很好,他的所为令我越来越不快,终究激起了我的杀心。” 方绣幕看了一眼这名刑司供奉,接着说道:“而且这里距离长陵虽然不近,但也并不算太过遥远。” 刑司供奉沉默无言。 传闻里这名只知潜心修行的痴者已经踏浪出海,脱离这尘世间,远游海外仙山,然而实则一直留在这尘世间,并未彻底走远。 他的修为太低,无法揣度此时方绣幕的境界,但是看着萦绕方绣幕的淡淡宝光,他却知道方绣幕这一去,这是真正的潜龙出渊,对于大秦王朝而言,便是又多了一名强大可怖的敌人。 “您…您准备要去哪里?” 这样一个人的行踪对于大秦王朝而言十分重要,所以明知自己这样的问题有可能触怒对方,换来杀身之祸,然而看着转身离开的方绣幕,这名刑司供奉还是深吸了一口气,问道。 方绣幕的面容波澜不惊,他没有停下脚步,只是道:“这里距离阴山更近些,而且我现在回长陵又有什么意义,能杀得了谁?” 这名刑司供奉再也说不出话来。 等到方绣幕的身影彻底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他的身体里才再次涌出更深的寒意。 他开始想到方绣幕是借回答他的问题以彻底表明自己的态度,告知天下人。 他说回长陵能有什么意义,能杀得了谁? 然而以方绣幕此时的境界和修为,长陵又有哪几个人杀不了的? 最多便是郑袖等数人。 所以他的意思是从此之后,他便成为郑袖和元武的仇人,他要杀郑袖和元武。 他告诉天下人要去阴山,同时也是告诉很多想去的宗师,巴山剑场的敌人,要去那里,便要和他厮杀。 他虽然一直都静修不出手,然而天下的宗师们,有多少人有信心战胜他? …… 方绣幕静静的踏浪而行。 江面开阔,他心境辽阔。 他终于有些理解为什么以夜策冷之天赋和这些年被刻意压制,却会在修为上有这样的成就。 因为有些人的修行是刻苦,是痴,而她这样的人的修行,却是每一步都在争命。 若平安清净,一直在那小院里修下去,他或许可以拥有惊人的寿元,然而恐怕最终却会无悲无喜,任何外物不惊扰自心,最终变成了一个毫无情绪的木头人。 然而人天生便有感情,有诸多割舍不下的东西。 若是将这些都割舍了,这人之一生,还能留下什么痕迹? 那还要活着干什么? 随着他的前行,不断有一层层清净的光在他的身上泛出,就像是无人的清晨,夕阳初升时,水面上偶尔泛起的波光。 这一层层清净的光是他许多年苦修的自然积蓄,此刻在他的体内泛出,慢慢的凝结,在他的身前慢慢的结成一柄剑形,结成一柄本命剑。 这柄剑沉于他脚下,慢慢透露出杀意。 江水破开,他这柄剑如乘风破浪的快舟,逆流而上。 …… 当方绣幕本命剑成,身笼清光往阴山而行时,在千山阵中已经昏迷许久的扶苏渐渐醒来。 他感觉到自己体内的伤势因为某种药力在慢慢好转,接着他看到了和自己距离最近的青曜吟。 第八十章 红袍和白袍 扶苏看到了青曜吟身上着者的岷山剑宗青玉色袍服,又看清了他不修边幅,甚至和乞丐差不多的乱发。他知道岷山剑宗的修行者里,只有传闻里那名养殖者才会如此不事整洁。 那人虽将力气都花在了研究异兽上面,但实则精通药理,和人屠耿刃一个擅长用毒,一个擅长用药,是天下翘楚。 扶苏知道自己现在体内的伤势好转,自然只可能是这人用了药。 这种药力十分柔和,令人觉得舒适,然而看着青曜吟,扶苏心中却是更加痛苦了起来,他万般痛苦的说道:“前辈,难道一些私人恩怨,就要将整个岷山剑宗和整个王朝全部拖进来么?” “这不是私人恩怨的事情,这是道理。” 青曜吟平和的看着这名痛苦的大秦太子,说道:“王惊梦依托整个巴山剑场,若说想要窃国,夺取元武的皇位,也是十分轻易,这是为信义,兄弟之情及世间伦理。然郑袖叛他,元武杀他,灭巴山剑场,这乱夫妻之情,朋友之义。若是父子、夫妻、兄弟、亲友之间皆不顾道理。那这是何等的天下?为兄弟报仇,这不是将整个岷山剑宗和整个王朝拖进来的事情,而是人活在世间,总是要讲道理的。” 扶苏无法反驳,当年的事情知晓的越多,越是接近当年的真相,他就越是痛苦。 因为他也无法想明白,当年自己的父皇,怎么能做那样的事情? “没有人喜欢战斗。” 青曜吟看着他,说道:“尤其没有人喜欢冒着被杀死的危险去战斗,所以你首先必须想明白人为什么要这样战斗的原因。” 扶苏艰难的呼吸着,他看到了一旁如枯木般坐着的东胡苦修僧,看到看上去比自己还要年纪小一点的千墓,又看到了澹台观剑和丁宁、长孙浅雪。 这些人自然都是世间翘楚,然而在这连番的战斗之后,每个人的境况都极其不佳,可以说看上去很凄惨。想着这些明明光凭借修为就可以避世活得很好的人为什么要这样战斗的原因,他更加说不出话来。 接着他没有看到那条已经蜷缩在长孙浅雪长袖之中的幼龙,却是看到了盘踞一侧尘山里的十数条腾蛇,看着这十数条原本属于胶东郡的蛟龙现在却似乎顺服于身侧这些人,他的心中便顿时生出极大的震撼。 …… 夜枭还没有死去。 他依旧处于一种弥留的状态中。 此时这千座尘山之外,到处都有修行者的踪迹,任何一名修行者都可以轻易的杀死他,就如同碾死一只蚂蚁般微不足道。 然而此时杀不杀他完全没有意义,更何况作为发动这一场有可能改变整个天下格局的杀局的始作俑者,再加上他的身份和为此付出的代价,有很多修行者都不会让他轻贱的死去。 此刻他的身边凝立着一名身穿黄袍的胶东郡修行者。 这名胶东郡修行者是一名很老的老妇人,面上的皱纹足以吸纳一碗雨水,她的手里握着一只骨质的鸣哨。 她的身后两侧侍立着数名身穿同样黄袍的修行者。 看着最后数条投入千座尘山的腾蛇影迹,她的眼神里充满无限感慨。 “你可满意?” 她轻声的问夜枭。 夜枭已经说不出话语,但是眼瞳里出现了满意和感谢的神色。 他投入了自己的一生,以及家中残余的一切,而胶东郡也投入了许多代人的心血。 这么多蛟龙入阵,里面的人就算不死,也应该剩不下多少力气。 接下来剩余的事情,自然就只是最后的收割。 他有些涣散的眼瞳里,开始出现了一抹浓艳的红色。 一名身穿大红色袍服的修行者,出现在了这里,到了他和胶东郡老妇人的面前。 这是一名须发洁白的老者。 他的面上有一种奇异的暴戾和不信的神色。 当这名老者出现在身前时,夜枭的眼瞳里充满更多的满足。 修行者的世界里很少有人喜欢穿大红色的袍服。 一是这种颜色太过热烈、张扬,一身红本身便很俗气,而且太过显眼,在一些战场里,很容易吸引敌人的注意力,而首先成为被杀死的对象。 即便是在长陵,有些显示威严的官袍也是用深红色或者暗红色,还有紫红色。 然而在那年王惊梦杀入长陵时,最后出现在王惊梦之前的修行者,出现在当时在场的所有人眼睛里的,就是这同样的大红袍。 一蓬烈火从这样的大红袍里涌出,笼罩住了王惊梦,而且如有生命般吞噬和燃烧着王惊梦所有洒落的鲜血,将战死的王惊梦烧得连灰尘都没有留下,一干二净。 大红袍就是烈火上人。 离火宗的宗主。 在传说里,当最终燃尽王惊梦的遗体之后,离火宗也被巴山剑场的一些强者彻底剿灭,但当年要关心的事情太多,有消息说烈火上人只是伤而不死,也有消息说他已经被杀死,但最终无法求证。 现在这名老者就是烈火上人。 他还活着,自然没有死在当年。 当年他被安排最后出手,燃尽一切,自然便是出于元武和郑袖的畏惧。 元武和郑袖都不知晓九死蚕的秘密,听说过一些九死蚕的故事,但是连王惊梦到底有没有修炼九死蚕都不知道,所以为了稳妥起见,索性需要他这样一名修行者,可以让王惊梦连一丝鲜血都留不下来。 然而还是出了问题。 烈火上人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这种未知的恐惧让他有些暴戾和不安,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他绝对不能让这尘山里面的人再成长起来。 而对于元武和郑袖而言,哪怕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也至少需要让事情变得更加稳妥一些。 所以烈火上人一个人自然已经不够。 当大红袍出现之后,这片山岗上,又慢慢的出现了一名修行者。 这名修行者身穿着一身素净的白袍,然而因为他的身上散发着一种只有修行阴神鬼物的修行者才拥有的死气,再加上他手持着一根白色的竹杖,所以看上去他身穿着的,就像是一身丧服。 第八十一章 除根 烈火上人的不安来源于对巴山剑场和九死蚕的恐惧,但暴戾却来自于极度的自信。 他认为如果九死蚕真的有种独特的起死回生的灵妙,如果连自己修炼的离火都不能消灭,那这世间就再也没有人消灭得了九死蚕,来更多负责毁尸灭迹的修行者都是无用。 然而当大红袍遭遇到白袍,他看清这名修行者的面目时,却是骇然失色,一声惊呼:“玉勾太子!” 就连意识不甚清晰的夜枭都听清了烈火上人这一声里的浓烈惊骇。 “连他都来了?” 这是第一时间浮现在夜枭脑海里的念头。 这白袍修行者的身材相貌和元武有数分相像,因为他本身便是元武的兄弟,只是同父异母而已。 他是大秦先帝的第八子成皎,当年最得先帝喜欢的皇子和元武争斗失败之后,元武也依旧没有那么顺风顺水的成为太子。 原本先帝也依旧不想立元武为太子,甚至在一份已经拟定的诏书里,成皎已经是他选定的太子人选,想用以制约元武和巴山剑场。 有关这名太子,民间也有着不少奇特的故事流传,说他是口衔玉勾带出生,是得了天赐的王者。 然而不管故事如何,他比先前元武的敌人还要落败的快。 那份诏书还未发出,他便已经从长陵消失。 烈火上人此时强烈的惊骇有两层原因。 其一,他是经历过当年绝大多数争斗的长陵老人,元武绝对的心腹,作为当年长陵之战的最后清扫者,他自然知道这玉勾太子当年之败是因为修炼一种强大而邪的阴神鬼物之术,结果操之过急,反而走火入魔。 另外一点原因是,无论是任何一个版本的故事里,这玉勾太子都已经被杀死,然而现在却偏偏活着,而且很显然就是他需要等待着的另外一名确保消灭九死蚕的修行者。 无论是他自己还是这玉勾太子,能够如此快的出现在这千座尘山的法阵之外,必定是因为郑袖和元武初始的安排,因为这春伐楚,本身就是为了引出九死蚕而设置的杀局,若说意外,便是扶苏也陷在了这个局里。 按理而言,玉勾太子是元武和郑袖的死敌,为什么反而会被元武和郑袖所用? “不需要怀疑我的来意。” 玉勾太子离得近了,所有人才看清他手里的白竹杖实则是细腻的白玉制成,只是雕刻成竹形,他面容平静,只是身上气息和所有修阴神鬼物之法的修行者一样,是阴测测的,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他看着烈火上人,眼瞳深处有两点白芒闪动,就像是两个细小的白色骷髅在说话,话语声就像是从这两个白色骷髅中传出来的,“我既然能出现在这里,自然代表元武和郑袖对我放心,所以你不需要不放心。” 顿了顿之后,这玉勾太子看了一眼千座尘山,冰冷道:“若是是恨意,我对王惊梦和巴山剑场的恨意要超过其余所有人。” 烈火上人缓缓的点了点头,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迅速平静下来,道:“让我们两人来,必然各有用处,我们各自该如何做?” “你修的本源离火可以寻觅一名修行者任何一滴血肉,将所有沾染他气息的一切东西烧为灰烬,甚至连灰烬都被烧融。”玉勾太子漠然的说道:“若是连那都不足以消灭九死蚕,那就让九死蚕不外流。你可以找出每一滴血肉,烧为尘埃,那我就有办法将所有的尘埃全部收集起来。我不相信,若是连那些尘埃都禁锢在我杖内,九死蚕还会有什么可以残留在这世上。” “就算尘埃都能在我杖内复活,我便再将它毁灭一次,活百次,我便灭它百次。” 玉勾太子说这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神色依旧漠然,然而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出了他这话语里包含的极度怨毒。 烈火上人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令这名太子怨毒如斯,但修行者的血肉和真元,一切不外乎各种元气的堆积,没有任何一丝元气散失,即便九死蚕再有神妙,也自然不可能再有复生的可能。 真正的永绝后患,他便能安心。 “可以入阵了。” 胶东郡的黄袍老妇人淡淡的催促。 她虽然只是个老妇人,但她是胶东郡辈分最高者,是郑袖的太祖母。 她活得比胶东郡同一时代的任何强者都要长,所以她很清楚一件事情能否成功,最为关键的是需要应时,而且不要节外生枝。 现在很多修行者还未赶到,很多修行者已经被阻在外。 青曜吟虽然杀死了一名皇城老供奉之后强行入了阵,但想必赢得不轻松。 那么多蛟龙入内,除了青曜吟之外,里面还有什么人有战力? 而现在她这边能够入阵决定胜负的有她、烈火上人和玉勾太子三人。 无论外面还有什么样的修行者赶来,那已经是胜负已分之后的时候,再没有意义。 “够了。” 玉勾太子看着她和烈火上人,点了点头,同样表示满意。 他到这里,原本也只是看看该来的人是不是都已经来了。 在下一刹那,他的脚下涌起滚滚白浪,一种极为令人难受的阴气在他脚下瞬间凝结成一条白骨大船形状,贴着地面却如在海浪中顺风滑行一般,速度惊人的驶向千座尘山。 这种阴神鬼物元气其余修行者难近,烈火上人眉头微蹙,身周火焰缭绕飞射而起,和这玉勾太子是隔了数十丈的距离。 在他们上方,却是传来一声鹤鸣。 那名黄袍老妇人却是骑乘了一只丹顶鹤,如一些故事里的仙人一般,云霞缭绕。 那丹顶鹤浑身羽毛如白金般闪亮,缭绕的云霞全部由它体内涌出,元气的强盛程度,竟然是不亚于先前那些腾蛇,也是极为罕见的异物。 轰的一声闷震。 这千座尘山全部一抖,法阵就像是被撕裂了一个口子一般,往外喷出许多灰尘,但随着这三人入内,灰尘一收,千座尘山却是又安然不动。 第八十二章 破心 玉勾太子先入这千座尘山,但一进这法阵之中,身上喷涌的白气却是猛然一收,脚下那白骨大船也瞬间消失,全部回收到他身上,竟是形成了一副可怖的白骨铠甲,只有他的双目裸露在外面,闪耀出点点幽火。 这副光景,完全就像是白骨幻化成的魔神一般。 烈火上人进入这法阵也是随即火焰一收,身上的大红袍微微闪亮,却是连他身上修行者应有的一些元气波动都遮掩住了。 反倒是两人上方的黄袍老妇人体内如雷霆般不断轰鸣,体内的元气如潮汐般汹涌,就像有一场场风暴被她强行纳入了体内,现在正要爆发出来。 “是郑庵。” 鹤鸣来自天上,这雷霆轰鸣更是不可能不让人感知到,当第一声鹤鸣响起的时候,青曜吟的面色就变得极为郑重,快速说道。 “胶东郡的人?”千墓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但他从青曜吟的面色变化,就知道来的人必定非同小可。 “胶东郡的老妖怪,活的比胶东郡任何人都长,年轻的时候在南海剑斋修行,而且比剑时将南海剑斋的宗主都杀死了。”青曜吟看了千墓一眼,“南海剑斋的剑法本身很古怪,胶东郡本身就有很多很古怪的手段。” 千墓的眉头顿时深深的皱了起来。 对于修行者而言,如果无法踏过七境和八境之间那道门,那所能采用的办法就只有不断学习更多的对敌手段,活得越长,能够学习和领悟到的诡异手段就更多,这也是另外一种途径的不断变长。 此时感知着天空里这名胶东郡老妖怪体内不断响起的雷霆声,至少他可以肯定,这名黄袍老妇人体内积蓄的天地元气和真元的数量,就要远超一般的修行者。 而且不知为何,寻常修行者引入体内的天地元气都是温和而平静,当激发出体外之后,引动更多数量的天地元气变成威能,才会显出暴戾的一面。 但这名胶东郡的老妖怪蓄积在体内的天地元气本身就很暴烈。 “你要准备出手,我一个人未必应付得了。” 就在这时,青曜吟看了一眼澹台观剑,又说了一句让千墓更加震惊的话语。 先前那名皇城老供奉的后人虽然坠落时就已经死了,但是谁都可以感觉得到他的强大,那能够轻易杀死他的青曜吟自然更加强大。 可是现在青曜吟面对这名胶东郡的老妖怪却是都没有足够的信心,需要澹台观剑联手。 这来的人到底有多可怕? 澹台观剑正待点头,一旁的丁宁却是摇了摇头,轻声道:“欲破其人,先破其心,她先用腾蛇耗我们真元,我们也先让腾蛇耗她真元。” 青曜吟微微一怔,随即默然应承。 长孙浅雪微震衣袖,让幽龙幼龙感应自己的心意。 没有人有异议。 因为在对敌方面,没有人会比丁宁更有经验,更有眼光。 丁宁抬头。 上方的天空里,已经出现了鹤影。 同时,白鹤上的胶东郡老妖怪郑庵也看到了丁宁等人的身影。 看着那名东胡老僧和长孙浅雪等人的样子,这名黄袍老妇人很满意,但是她不想浪费时间,不想和这些人有任何交谈。 顺应着她的心意,她座下的白鹤发出了一声更为洞金裂石的鹤鸣。 随着这声尖厉到让人的气海都有些不舒服感觉的声音,一道金色的火线从这只丹顶白鹤的口中喷出。 金色的火线只有细细的一束,然而行经的空间里掀起了狂风,连空间都似乎被这内里蕴含的元气力量扭曲的变形。 青曜吟眼睛微眯,往上拂袖。 一道明亮如虹的剑气从袖中射出,截住了这道从空而落的火线。 轰隆! 沉闷恐怖的爆炸声里,火线被击散,变成无数团火云往外横扫而出,这只异鹤也被气浪震击,身形在空中不由得往上拔高十余丈。 青曜吟双膝微微屈,看似这一击势均力敌,然而一点混金色光芒已经跟在他的剑气之后,此时穿过散乱的火云,已经到了这白鹤的身下,撞向白鹤的腹部。 这只白鹤是比那些蛟龙更强大的异兽,自然感知到了致命的危险,根根白金似的羽毛都炸了开来,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口中硬吐出一缕金色火线,击向下方那一点细小的混金色光芒。 混金色光芒一闪,避开这缕火线,又闪向白鹤身上另外一处。 白鹤横掠,口中火线再吐。 顷刻之间,金色火线和这混金色光点已经交手了几个回合,金色火线和混金色光芒在空中闪避交错,就像是两名强大修行者的飞剑在争斗,速度快到骇人,但一时却谁都无法奈何对方。 这混金色光点自然是青曜吟蓄养的六翅混金蝉,传说中的异物,然而此时白鹤身上的郑庵也并未分神应付,她体内的风暴已经激荡到了极致,便在此时汹涌而出。 她伸出了手,满是皱纹的面容上闪耀着狂热的光芒。 她的手中出现了一个幽蓝色的光团,只有鹅蛋般大小,然而有无数海水和闪电在里面旋转,甚至里面折射出许多海岛和巨舟的光影。 这个幽蓝色的光团,很简单粗暴的脱离了她的手,就像是小孩子砸石头一样,朝着下方砸了下来。 “这是什么功法?” 在这个幽蓝色光团脱手的瞬间,千墓的眼睛里就充满了震惊的光芒。 他是令人畏惧的宗师,但同样也是小孩子。 在他的感知里,这个幽蓝色的光团里,竟然出现了真正的海岛,真正的巨船,真正的海浪和闪电。 “容天球。” 丁宁很迅速的解释了千墓的问题,“胶东郡的秘术,但首先需要‘蛰’的晶丹炼为本命物,才能修行动用。蛰是一种深海巨兽,可以直接吞吸一片天地的元气,无论元气好坏,无论适合己身。对于修行者而言,这就相当于直接吞食了一片天地的元气。” 千墓马上明白了为什么这名胶东郡老妖怪体内可以容纳这么多天地元气,这是借助了某种强大的异兽的晶丹炼为本命物,然而这种手段的确令一般的修行者难以想象。 也就在这时,尘山里穿出了十余条巨大的影迹。 感应到这十余道庞大身躯上轰然散发出来的元气力量时,天空里的郑庵也顿时呆了一呆,连那颗落下的“容天球”都顿了一顿。 第八十三章 杀凶 这停顿对于她这样的修行者而言只是微小到微不足道的时间,恐怕就是常人一弹指的数分之一时间,在接下来一刹那,这名胶东郡的老妖怪毫不犹豫的将一缕真元注入了胸前挂着的那支骨哨。 海中的蛟龙逐群而居,虽然战力未有能够在陆上横行的龙种强大,然而整个蛟龙族群因为数量庞大,却比陆上单独的龙种更难应付。这支骨哨便是用这腾蛇群中最强大的一条腾蛇尾椎骨所制,当年要想杀死这为首的腾蛇,就需要有对付整个腾蛇族群的力量。 而当年那条最强的腾蛇死去之后,后来的腾蛇群里也不可能再出现这样的首领,所以这根骨哨本身便是这些腾蛇最畏惧的东西。 当她的一缕真元注入这骨哨,激发的不只是胶东郡在驯养这些腾蛇时让它们潜移默化遵循指令的声音,同时还有它们之中王者的气息。 在弱肉强食的族群之中,这种本性的畏惧比任何药物更为可怕。 所以郑庵这名胶东郡的老妖怪深信就算青曜吟用了某种药物控制了这些腾蛇,那此刻这些腾蛇也必定会给青曜吟反戈一击。 她除了一刹那的吃惊之外,心中根本就没有涌起任何的失望或者害怕的情绪。 然而一切并未依她所料。 当她胸前的那支骨哨开始发出凄厉的鸣声,伴随着那条腾蛇首领的气息轰然爆发时,那从尘山里穿出的十余条腾蛇竟然是没有丝毫的犹豫。 它们体内积蓄的元气力量毫无保留的喷涌而出,召唤着四面八方的云雨,同时向着天上砸了过去。 无数声宏大的撞击声猛烈的在空中炸响,就如数百条神王巨船在海中猛烈的碰撞。 一颗颗比拳头都要大的雨滴随着爆炸几乎充斥了这千座尘山笼罩的区域,在下一刹那,又被无比狂暴的力量击碎,变成细碎的粉末。 地面上迅速积水。 这一刹那的降水恐怕比这一片区域十数年的累积还要多。 积水奇异的没过了在场所有人的膝盖,在还在迅速上涨时,又骤然往外宣泄。 在千座尘山外的修行者的视线里,千座尘山的边缘突然出现了一圈真实的海浪,朝着四面八方的荒原冲刷出去。 天空中的郑庵面色苍白的往上连弹数十丈,她的身体微微颤抖,一些真元不受控制的在她的经络里穿行,给她的体内造成了一些损伤,以至于让她的喉间泛起很多年未曾出现在记忆里的血腥味。 然而相对于这样微不足道的伤势而言,心境的波动却更加可怕。 这些腾蛇未死,而且她竟然完全失去了对这些腾蛇的控制! …… 地面上的人看着天空里这名震惊莫名的胶东郡老怪物,没有人出手,然而她全力出手的“容天球”却就这样被轻易的挡住了。 就连青曜吟的六翅混金蝉都暂时避开了方才恐怖的元气碰撞。 所有人都很理解她此时的情绪。 “运气很好。” 丁宁忍不住笑了笑,然后轻声对着长孙浅雪和青曜吟等人说道:“烈火上人也来了。” “烈火上人?” 长孙浅雪和青曜吟等人都是蹙了蹙眉头。 虽然此时连他们都还未感知到烈火上人的气息,但是既然丁宁这么说,便肯定不会出错。 他们的心中也顿时浮现出幸运的感觉。 烈火上人在昔日长陵一战的最后时刻出现,然后一战成名。 他所修炼成的功法十分古怪,真元汇聚天地元气形成的离火似乎可以灼烧一切天地元气。 似乎除了这点之外,无论是他的体魄还是对一些剑经的运用他都没有独到之处,但这点便已经足够,从某种意义上而言,除了当年郑袖和元武需要他来确保九死蚕毁灭之外,在他的真元耗尽之前,其余的修行者便几乎不可能杀得了他,而只能和他对耗真元。 这种对手对于一些七境之中的绝顶高手而言并不算可怕,但是却很难缠。 “牵制住郑庵,先杀烈火。” 丁宁转头看着澹台观剑,缓声道:“既然真元不可能杀死烈火,那就需要真实的刀剑。我需要你带我到他的身边。” 澹台观剑微微一怔,先是下意识的想到,难道你的真元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然而在下一息的时间里,他却瞬间反应过来。 既然是真实的刀剑临身,那就不需要多少的真元,而且若论剑招的运用,这天下恐怕没有人能比得上丁宁。 他点了点头,看着丁宁,“你只需告诉我何时出手。” “不要珍惜真元。” 丁宁平静的说道:“烈火上人还有一个很难缠的地方便是他擅长易容隐匿,甚至能够模仿一些修行者的气息,赵剑炉有一名修行者就是死在他的手里。所以如果这次杀不了他,那今后就惊弓之鸟,恐怕再也杀不了他。” 天空里再次响起一声巨大的轰响。 令天地震动的撞击声里,夹杂着一些坚硬到极点的物体的炸裂声,这炸裂声脆得就像是宝石之间的互相撞击。 天空里的腾蛇和郑庵之间已经开始了第二轮交锋。 无边的风雨和飓风里,郑庵的手中有一道耀眼的晶光,那是一柄深蓝色的长矛。 她的面容依旧苍白,然而苍老的身躯里竟然和那名东胡老僧一样,蕴含着可怕的力量,如传说中威猛无俦的海神骤然出现一样,一矛便刺穿了两条腾蛇的头颅,将它们庞大的身躯挑于矛尖! 这是很摄人心魄的画面,然而丁宁依旧是极致的平静,平静到连澹台观剑都觉得有些可怕。 “就是现在。” 丁宁对着他说道。 澹台观剑依旧没有感知到烈火上人在千座尘山之中的何处,然而他毫不犹豫的动剑。因为此时丁宁身上释出的一缕真元已经为他指明了方位。 风雨里出现了一道耀眼的剑光。 这道剑光超过了风雨里所有闪电的速度。 嗤的一声炸响。 许多雨水被挤压在一起,形成一道晶墙,然后晶墙上骤然出现两道人影。 在这两道人影出现在大红袍烈火上人的瞳孔里的刹那,晶墙已经洞穿,一道恐怖的剑光已经到了他的咽喉前方。 在前一刹那,烈火上人还在看戏。 既然他和玉勾太子只是负责最后,那他和玉勾太子就不需要在这种时候出手。 他认为胶东郡的这名老妖怪可以解决掉这阵里一群已经到了极限的修行者。 然而在下一刹那,他就已经接近最真实的死亡。 他身体的直觉反应甚至超过了他的意念。 他体内气海玉宫深处疯狂的抽搐起来,压迫着他体内的真元喷薄而出。 噗的一声,他就像传说中的体内蕴藏真火的异兽一样,直接从口中喷出了一道深红色的火焰! 第八十四章 轻点 这火焰完全变成了有形之物,凝聚得就像是深红色的宝石,闪耀着璀璨而晶莹的辉光,和这道快到无与伦比的剑光一撞,瞬间响起无数清脆而细微的碎裂声,仿佛有真的坚硬的晶体在爆碎。 然而在下一刹那,轰的一声爆燃,这每一片细碎的晶体都变成了燎原的巨火,朝着眼前这道剑上烧去。 细微和广阔只是相对的概念,剑身上每一道符文对于寻常人而言只是细细的线条,然而在修行者的感知里,却有可能是宽阔的河流,甚至原野。 此时从烈火真人口中喷出的火焰在这些河流和原野间与一种冰清孤高的寒冷元气相触,接着毫无停留的席卷而过,就像是在很轻易的烧着干草。 澹台观剑的身影从空气里清晰的显现出来。 他遭遇了极大的阻力,整个身体和剑光在空中停滞不前,在他的感知里,这些火焰极其迅速的席卷而来,就要顺着他手中的剑涌入他的身体,然后将他的所有真元和气血烧得一干二净。 然而他克服了心中自然生成的恐惧,反而毫无保留的将体内剩余的真元尽数喷涌而出,涌入手中紧握着的这柄剑里。 火焰如同轻易的烧着干草,而他就像是反而堆了无数的干草上去,和这火焰相遇。 他的身前再次轰的一声巨响。 他手中剑身上的符文里也无法容纳这样惊人的元气相遇,一瞬间便沿着符文的边缘在两人之间炸开一阵可怕的风暴。 他和烈火上人都是一声剧烈的闷哼,两个人的身体都不受控制的往后倒撞飞出。 真火在符文里往外喷涌,但是却依旧往前蔓延,朝着他的身体蔓延。 直至接近剑柄,澹台观剑才松开手指,决然的弃剑。 他的体内已经没有丝毫的真元留存。 身体借助着这可怖的冲击力,继续往后震飞。 烈火真人的双眸变成了血红色,好像有真火要从内里溢出,他紧盯着倒退飞出的澹台观剑,心中的杀意也已经满溢。 因为他所修的功法极为特殊,所以在过往很多年里,很少有人尝试杀他,而且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让他如此真实的接近死亡。 此时澹台观剑真元断绝,倒飞的身体和他的真火间就如同有了自然隔离的屏障,然而他还有力量,只要他一个动念,他就应该能够杀死此时毫无还手之力的澹台观剑。 然而也就在这时,他的背后一凉。 这是一个很直接的感受。 当他感受到背上一凉,他才接着感受到比刚才更强烈的死亡威胁,才感受到了痛苦和恐惧! 他已经中了一剑! 在一声凄厉的尖叫声中,他的身体往前弓起,弹出,避开了这从背后左侧刺入的剑直接刺入他的心脉。 深红色的晶火很自然的伴随着体内的鲜血往外喷涌,这就是他最直接的反击,只要这人的剑沾染上他的真火,便除非弃剑,然后便会被他反杀。 最令他惊怒的是,在他的感知里,这人甚至连七境的力量都不到,却竟然刺了他一剑! “怎么可能!” 然而让他根本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身体里在这一刹那就像是缺了一块。就像是一块完美的拼图里,突然少了一块。 他从气海里流淌而出的真火根本未能顺着他的心意流淌到他背后的伤口。 他身体里那所缺的一块来自于一股新生的凉意,确切的反应在他的感知里,便是一截剑尖。 在这刹那间,他又中了一剑! 这一剑刺中的是他身体里极为重要的一处窍位,并没有深入多少,但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处窍位的被刺,竟然能够影响他身体里的真元运行和流转! 这只是数分之一呼吸间发生的事情。 他连中两剑。 因为太过剧烈的情绪波动,他浑身的血肉还来不及抽搐和颤抖,但是身体内却已经充满极为难受的感觉。 这是五脏内气都已经失衡,尤其真元流转遭阻已经妨碍了他自身的调节。 然而有种认知此时才清晰的反应在他的脑海。 方才那两剑,对方的剑竟是直刺穿了他的肌肤,甚至都并未和他肌肤下的鲜血有过真正的接触,而是迅速到极点的刺剑以及那种锐利的剑意,自然的激起了他体内的气血和真元反应。 就像是一个皮囊,对方只是在表皮上轻轻的划了一道口子,还未真正割裂,但是内里往外的压力,却是反而将这个裂口撑开,炸裂。 这是什么剑招? 是什么人能这样用剑,是什么人能在六境便瞬间连刺他两剑,而且封住了他一处窍位? 凄厉的叫声里,他都觉得自己发生的声音很陌生。 他的面容扭曲了起来,顺着感知强行转身。 然后他看清了对方的身影。 那人踏步在他身上绽放的气焰里,在火云里穿行。 那人是一个面容平静到极点的少年。 也就在这一瞬间,他的右肋又绽放一点凉意。 这一点凉意就像是一朵冰凉的花,在他炙热的气海里绽放出来。 这次他看清楚了。 剑身的影迹在他的身前一触就收,然后他清晰的看到自己的气血从右肋下喷射出来,接着他才又感觉到痛苦和可怕,才再次确定,是自己身体的直觉反应,反而令气血撑开了伤口。 当看清这名连刺自己三剑的少年的瞬间,他已经明白了对方的身份,明白了元武所说的是真的。 只有当年的那个人,才能用得出这样的剑。 最为可怕的是,从对方行云流水的身法和简单的出剑收剑带起的剑光影迹,他就嗅到了异常熟悉的味道。 他的心脏都剧烈的收缩起来,身体里仿佛有无数人在尖叫。 对付这样的存在,自然只有用纯粹的真元力量碾压。 他想要将体内气海的真火尽数喷出,笼罩住视野里的这片天地,裹住这名少年。 然而平时比手脚还要顺从他心念的真元,却是在他体内如波浪拍击着岸石,激荡不已却无法顺畅流动。 他右肋下的这处窍位被破,又一道经络断裂。 他就像是一个被禁锢在原地的巨人,空有力气却无法砸得出去! 丁宁平和的呼吸着,即便在超出了平时极限的移动之中,他身体的一切技能都协调到了极点。 他就像是一阵飘忽得毫无固定轨迹的风,在这烈火上人一滞之间,到了他的身侧,反手剑一剑轻点在烈火上人的气海上方。 第八十五章 俱伤 气海上方的肌肤上泛起冰凉和刺痛的感觉,烈火上人在这一剑临身之前就已经知道自己处于死亡的最后一线。 鉴于先前的经验,他强行禁锢了所有的真元,闭于气海而不外放。 他一声闷哼,身体骨骼里甚至响起奇异的回响,这种强行禁锢自己身体的直觉反应,对于一名修行者而言,就如同在自己身体上狠狠按上一掌一样难受。 然而噗的一声,冰凉和刺痛的感觉继续深入他的血肉,这一剑竟然没有和之前一样只是一点即收,而是继续深入,真正的刺穿了他的血肉,刺进他的气海! “玉勾太子!” 烈火上人如同受伤的野兽般疯狂的嚎叫起来。 他的气海破了一个孔洞,珍贵的真元从孔洞里往外溢出却不受他的控制。若是遇到别的低阶修行者的刺袭,哪怕在气海真元无法动用的情况下,他还可以凭借剑招的本身来应付,阻挡住对方接下来的杀招,然而他面对的是那个信手之间便破天下各宗门剑招的人物,他知道此时唯有玉勾太子才有可能救得了他的性命。 当丁宁的剑尖刺入烈火上人的气海,烈火上人的嚎叫声响起之前,一直闭目盘坐在地的东胡老僧便感知到了危险,蓦然睁开了眼睛。 他的伤势已经让他的身体都到了瓦解的边缘,根本无法动用任何力量,但是他毕竟是这世上第二个真正的八境,他的动念依旧扯动了一丝天地元气,虽然不带真正的力量,却是让隐匿在这法阵之中准备出手的一名修行者感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机。 这名隐匿在法阵中的修行者自然便是玉勾太子。 他身上的毛发如受惊的野猫微炸,完全闭合在身体里的气息略有展露,身体周围刮起了一层阴冷的风。 千墓一声低呼,他也感觉到了这种熟悉的元气。 紧接着便是青曜吟。 当他霍然警觉的瞬间,他的目光和感知便完全脱离了天空里的胶东郡郑庵。 下一刻,当烈火上人如受伤野兽般疯狂的嚎叫声传入所有人耳廓中时,他的身影已经在原地消失,出现在丁宁的身后左侧。 噗的一声,就如同烈火上人的气海被刺穿时同样的声音。 他反身背对着丁宁站着,他的左手里出现了一柄黑色的短剑,刺向前方的空气。 一道光随着他的剑光所指出现在那片虚无的空气里。 浑身白盔如同骷髅神将一般的玉勾太子的身影就在那里显现出来。 玉勾太子冷漠的双眸里荡漾着一种古怪的情绪,有些像是赞叹,更多的似乎是同情和怜惜。 青曜吟手中短剑所指的地方绽放开一点幽蓝色的光焰,那是一个小小的骷髅光影,却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人间般的阴寒力量。 青曜吟的这一剑就像是刺入了一个未知的空间里,剑身上的符文里遭受着无数道阴神鬼物元气的束缚和冲击,就像是有成千上万的冤鬼魂魄在冲入剑身上的符文里。 玉勾太子的身上没有什么气息绽放。 那一个小小的骷髅光影现在就像是他的替身,替他吸引了所有感知的注意。 就在青曜吟这剑被束缚的刹那,他的手掌也拍击到了青曜吟的身上。 青曜吟的身体里响起无数刺耳的爆裂声。 即便他气海里的真元喷薄而出,将天地间搬山般搬来的海量元气迅速凝聚成气膜汇聚于胸前,他的身体骨骼依旧像被数重大山碾压,承受不住。 他胸骨尽碎,接着便连脊骨都承受不住这种力量,纷纷震裂。 一蓬血雾从青曜吟的口中喷出。 他的整个身体像断线的风筝往后方的尘山里飘飞。 这一刹那的交手自然没有逃脱丁宁的感知,他的身体接近两人力量碰撞的边缘,身体都被狂风吹得晃动起来,然而他的步伐和出剑却是丝毫未乱,连心境都是依旧保持着绝对的平静。 青曜吟这十几年都将时间和心血放在了那幽龙上,玉勾太子自然也是这世间可数的强者之一,甚至是难以预料到会来的强者,然而即便如此,丁宁都不觉得青曜吟会如此简单的被玉勾太子一掌击飞,或者直接杀死。 他手中的大刑剑沾染了烈火上人气海里的离火,所以此刻他异常简单的松开剑柄,抓住了腰间的另外一柄剑。 一片耀眼的白花溅射在烈火上人的面目之前,这些白花看似柔软却刺痛了烈火上人的双眸,甚至阻碍了他的感知,让他看不清丁宁的身位,看不到丁宁的出剑。 细碎的白花在空气里放肆的盛开,互相撞击,溅射出更多的花朵。 看着丁宁和烈火上人在尘影里快速移动的影迹,看着在烈火上人面前溅射出来的无数细碎的白花,扶苏这才骤然反应过来了什么,身体变得僵硬。 同一时间,身体变得僵硬的还有玉勾太子。 他一掌拍飞了青曜吟,手中的一根白色骨杖扬了起来,就要凌空点向丁宁的后背。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半边身体失去了知觉。 他甚至都没有感到任何异样,甚至都没有感到任何令他觉得不舒服的气机,他的半边身体就已经不属于自己一般,就连流淌在内里的真元,都好像去了不属于自己的另外一个地方。 他无比震骇,眼睛里的余光里,他看到自己拍在青曜吟身上的手掌已经变成了惨绿色,而且有星星点点的幽绿色光点,在不断的从肌肤里渗透出来,就像是无数诡异的萤火虫在他的身体里滋生。 他的呼吸骤然停顿。 两败俱伤! 这一刹那他彻底醒悟过来,青曜吟是刻意的用了两败俱伤的打法! 咚的一声,青曜吟在此时重重落地,身上再次溅起许多鲜血,看上去无比的凄惨。 然而看着这样凄惨的身体,玉勾太子的眼睛里再也没有得色和怜悯,唯有深深的恐惧。 他的视线在这一瞬间已经模糊。 他眼前的世界都变成了惨绿色。 这是什么毒,竟然连他的真元都无法遏止蔓延! 也就在此时,烈火上人又发出了凄厉的叫声。 丁宁手中的末花残剑再次刺入了他的身体。 这次是他的后背,气海的后方。 第八十六章 哭意 这处后背的伤口不深,并未真正洞穿他的气海,然而就连烈火上人自己都不知晓,或者说直到此时才知晓,这处是他身体经络运行的一处重要窍位。 烈火真人此时一手按在气海处,想要阻止气海中真元的倾泻。 只是些微的压力,啵的一声轻响,就像是烈火真人自己用手掌按破了一个鸡蛋壳一样,他背后的这处伤口便顿时往外炸裂开来。 伤口前后贯通。 赤红色的真元不只如利剑般从他背后这伤口里冲出,更是在他体内已经被彻底截乱的经络里穿行。 这些真元平日里在他的体内温顺无比,如灵药滋养着他的身体,然而此时却让他感到了万分的痛苦和火烫灼热的感觉,在他眼睛的余光里,他每一寸肌肤下的血脉都透出了火光。 他无比恐惧,几乎快要哭了出来。 他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整个身体就要被自己真元产生的离火烧为灰烬。 此时他百分百的确定,眼前这名手持着末花残剑的年轻人,便是当年的那人。 对方似乎是有意用这样的手段,要自己尝一下自己被自己的离火活活烧死的感觉。 这是真正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是真正的玩火者必**。 在接下来的一刹那,他满是悔意,觉得自己简直就是白痴。 当年自己虽然一场火将那人烧为灰烬,然而那是在那人力尽,连一名寻常人都已经无法应付的情形之下。 他依稀记得,那人跌坐在强大的修行者尸体堆积而成的尸山之上,再也无法冲杀之时,很多人已然被杀寒了心,根本不敢上,包括他在内。 等到一名低阶修行者的飞剑刺穿了那人的身体,他才终于大着胆子出手,放出了离火。 然而十几年下来,自己居然真的忘记了那些画面,真的变成了白痴,在这人还能提剑的情况下,竟然如此信心满满的来收尸。真是愚蠢到了无可救药。 他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唇齿间充满了难以言明的苦,然而就在此时,丁宁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廓:“还想活么?” 没有任何的迟疑,完全是由身心的反应,他用尽所有的力气点头。 越是像他这样强大的修行者,一身的修为越是来之不易,不知道要经受多少刻苦的修行,做出多少艰难的选择和放弃多少的东西。 所以往往越是强大的修行者越是怕死,越是像人世间的那些拥有无数财富的富豪一样,在临死之前就算是用无数灵药吊着一口气,万分痛苦也不愿意离开这个世界。 他的回应完全没有出乎丁宁的预料。 很多修行者一生的轨迹,从他一确定修行功法并深入其中时,便已经确定。 烈火上人修的离火,原本就是燃烧自己真元和对方对耗的功法,这虽然意味着有些甚至比他更为强大的修行者也不愿意耗费自己的修为来杀他,令他变得出奇的难应付,但从另外一种意义上而言,这也是一种特别怕死的功法。尤其没有人愿意杀他,他这一生里经受的生死边缘便比绝大多数同境的宗师要少。 早在很多年的长陵,他就已经看穿了这名离火老怪。 丁宁没有再说任何的话。 他再出一剑。 末花残剑的剑丝分裂了开来,变成了很多细针刺入烈火上人的身体。 烈火上人瞬间觉得自己的身体冰凉了下来,然后他震惊而无比惶恐的发现,自己之前被丁宁数剑封住的浑身经络,此时被打通,但是却完全用一种自己都并不熟悉的线路在流转。 或者说,丁宁的这一剑就像是重新梳理了他的经络,让他的身体里多了一些他所不能理解的通道和循环。 他气海里的真元很自然的不再紊乱的奔走。 属于七境的力量感重新回归他的身体。 这一刹那,他直觉有了杀死丁宁的力量,然而这种面对修为比自己低的修行者的直觉感也只是出现了一刹那。 在下一刻,一种因为这个念头而导致的浑身惊悸让他浑身冷汗。 他清醒过来,觉得身体里的这种力量感似乎和丁宁有了某种联系,似乎丁宁随时能给,但也随时能取。 他僵硬在地,不知道要做什么。 …… 这个时候,玉勾太子凄厉的尖叫起来。 他的眼睛彻底看不见了,连惨绿的色彩都消失在他的世界里,他的眼前一片漆黑。 他无法压制体内毒素的侵蚀,最为关键的是,这毒素完全侵扰了他的感知,让他产生了无数的错觉。 他感觉不到丁宁和青曜吟等人的存在,只看到无数奇形怪状,甚至是已经死去,被自己杀死的敌人在身边纷乱的穿行。 “你怎么样?” 千墓疾奔到青曜吟的身畔,看着身体都近乎扭曲的青曜吟,也是僵硬当地。 “暂时死不了,我已经先用了药,但你必须帮我正骨,否则我就算死不了,恐怕身体里的骨骼也要变得乱七八糟,不成人形。”青曜吟想要挤出一个笑容,但是笑不出来。身体里那些骨骼的碎片,让他不由得联想到荒原里杂乱的茅草。 在和玉勾太子交手之前,他根本没有胜算,他只能采用这样的手段,所以在交手之前,他已经服用了药物。 所幸玉勾太子还是小看了他,他的计划终究成功了。 千墓蹲了下来,不再考虑外界的事情,开始拼图一般搜寻着青曜吟身体里的那些碎骨,然后拼接起来。 他的年纪很小,然而做事情极为专注。 …… 澹台观剑连连咳血,他的处境只比青曜吟略好。 这名天下最快的剑师,现在连站起来都做不到。 青曜吟用这种手段解决了恐怕是来犯敌人中最难对付的玉勾太子,甚至连对方诡异的阴神鬼物手段都根本没有施展的机会,然而现在危机根本没有过去,最大的危机来自天上。 丁宁抬起了头。 一道如山般的阴影正在坠落。 这些腾蛇无法阻挡住天空里的那名胶东郡老妇人,又一条腾蛇被击杀。 真正牵绊住她脚步的,其实依旧是青曜吟的力量,是他的那六翅混金蝉。 然而现在,郑庵的身影已经随着那条坠落的蛟龙一起飘落。 她脱离了身下的那只异鹤坐骑,已经不去管异鹤和六翅混金蝉的交战。 她直落丁宁而来。 第八十七章 当年的巅峰 “你只是怕死。” “当年事…所幸你也只是逃避巴山剑场的追杀,也没有帮郑袖杀巴山剑场的人,所以我可以不怪你。” “今日你帮我渡过这个难关,就相当于帮我活了一命,你我之间恩怨就算了了。” 丁宁开始说话。 他面容平静的看着天空中落下的郑庵,对着烈火上人说话。 莫名的,只是听到丁宁的第一句,烈火上人就突然有放松下来的感觉。 他体内气海里所有残存着的真元,顺着体内那些新生般的经络,如受话音指引,决堤般而出,朝着丁宁的本命剑而去。 丁宁已经收起了末花残剑,他握住了离火虽然熄灭,但是剑身却滚烫的大刑剑。 烈火上人惊愕不已。 但他恍然明白了这是为什么。 他想到了鹿山会盟上元武力敌群雄的力量,想到了在那最关键的关头,黄真卫的真元如受元武心意所引,尽为他用。 这种手段,应该来自元武。 昔日的元武很了解王惊梦除了九死蚕之外的绝大多数手段和秘密。 因为他们曾经是兄弟。 王惊梦对于元武的付出,和对于百里素雪没有任何的区别。 无论是功法上的交流,还是修行经验上的揣摩。 所以很多哪怕是忠于元武的长陵修行者都不得不承认,元武之所以能够在登基之后的十几年里破境,成为这个时代第一个真正踏入八境的修行者,恐怕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王惊梦。 王惊梦对于元武,是亦兄亦师的关系。 所以当元武这样的人和郑袖一起骤然生变对付王惊梦时,在烈火上人看来,王惊梦是必死无疑。 然而现在反过来想。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王惊梦也同样了解元武。 …… 此时从烈火上人气海里涌出的真元就像是已经和他完全无关,即便是他如此心绪杂乱的想着很多有关元武和王惊梦的事情,置身度外一般,他体内流淌出的真元运行的都极为平顺。 那些末花残剑刺入他体内残存的剑意和刺穿的经络,就像是一个法阵,完美的模拟出了元武的手段,甚至是更胜一筹。 烈火上人忽略了一点。 当年的王惊梦除了对剑招运用得天下第一之外,还有最为可怕的一点是,当他开始出手,一场战斗对于他而言就像是一个运筹帷幄的局。 这一剑带起的下一剑是什么,他早已经安排好了。 就如此刻,当放弃杀烈火上人的刹那,他就已经准备好了这一剑。 丁宁的身体往下开始陷落。 天空中落下的郑庵无比苍老,这名胶东郡辈分最老的修行者身体看上去都没有多少斤的分量,但是苍老瘦小的身体里却蕴含着可怕的力量。 只是这镇落时带来的元气形成的狂风,就已经像一座真实的巨墙压在丁宁的身上,让他的双足开始没入被鲜血浸润得湿|软的土地。 那些剩余的腾蛇掀起风雨潮汐,在后方追击着她,但是袭向她的力量,反而推动了她的来势,甚至因为本身元气十分相合,所以一部分对她毫无威胁,反而被她所用。 从烈火上人体内平顺流出的大量赤红色真元在空气里变成了无数条晶带,汇聚在他手中的大邢剑上。 他手中的大刑剑开始燃烧。 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他只是往上微微抬剑,剑身上燃起的红宝石粉尘般的焰气便将上方镇落的狂风燃烧一空。 他的身体一轻,变得毫无压力。 然后他出剑,朝着已经和他距离很近的郑庵划出一剑。 大刑剑本身是他追求的最强剑,剑身里内蕴的天地元气极强,此时喷涌而出,却是没有任何暴戾的气息,甚至连烈火上人体内抽引出的所有真元绽放成的离火,都凝聚在一起,变成了一条细细的线。 这招剑招名叫一线天。 这是他最强的剑意之一,也是昔日杀死梁联的剑招。 例如水流是极柔和之物,但是当压缩到极致,变成细细一线,且拥有可怖的速度,那这一条细线便足以切割金铁。 当年他的境界和梁联相差很远,却以这一剑破梁联。 更何况现在这一剑便是烈火上人七境的力量,而且是可燃天下一切真元的离火。 除了元武和东胡老僧这样的八境,现在有谁能够接得住他这样的一剑? …… 看到这样的一条细线生成,天空里的郑庵一声抑制不住的如老鸦嘶鸣般的尖叫。 即便之前烈火上人和玉勾太子连连落败,在她的眼里,当澹台观剑和青曜吟再无战力,丁宁就已经是个死人。 她何曾想到丁宁竟然还能用出如此可怕的一剑! 这样的一剑,和当年的那人亲自出手,还有什么分别! 歇斯底里的尖叫声里,她的气海处透出一点晶光。 一颗晶亮的圆球飞了出来,挡在她的身前。 这是她用一生元气滋养的蛰丹。 本命物滋养的时间越长,力量便越是强大。这是岁月的累积,而她活得恐怕比现在世间所有的修行者都要长,这一颗本命物的强大自然超出绝大多数七境宗师的想象。 然而咔嚓一声轻响。 这颗蛰丹上出现了一道裂缝,当整个千山法阵都剧烈的晃动起来之时,这颗蛰丹分成两片,破散的元气甚至瞬间掀飞了数条接近的腾蛇。 这依旧无法阻挡住这一剑。 郑庵在用这颗本命物的时候,便已经是在拼命。 她的身体在空中横移着,一瞬间便如同撞碎了很多道晶墙,她的残影过处连连音爆,一团团肉眼可见的白色莲花般冲击波不断扩散。 只是当年所有七境都接不住王惊梦的一剑。 现在这一剑既然已经拥有了昔日王惊梦接近巅峰时的一剑,丁宁又怎么能够让它落空? 这一道剑线依旧落在了郑庵的身上。 郑庵所做的这一切努力,只是使得这一道剑线没有能够完全从中切开她的身体。 她的右侧身体上出现了一道红线。 右肩和右腿的近半随着她的小半片身体被切开,气血喷涌间带着白生生的骨茬似乎还粘连在一起,看上去比直接杀死还让人觉得可怕和恶心 第八十八章 收局者 郑庵继续痛苦的尖叫着。 那小半片身体和她的身体彻底分离,然而她的身影却是依旧往后方的尘山中退去,血花还在空中氤氲,她的身影却是瞬间隐去。 看着这样的画面,烈火上人几乎跪了下来。 这一剑就如当年王惊梦的巅峰,虽然大部分来源于他的力量,然而想到当年王惊梦的积威…若是当年那王惊梦杀得尸山血海之后并未死去,现在重新出现在许多当年亲眼见到他那一战的修行者面前,恐怕所有这些修行者都会和他一样的感受。 “你我恩怨已了,但只有等这阵消,你才能出得了阵。” 丁宁没有去看他。 他看着郑庵消匿处,眉头不由自主的蹙了起来。 小半片身体直接被切开,内脏和经络都遭受致命重创,然而他直觉郑庵依旧在竭力的用真元汇聚天地元气封住自己的伤口。 郑庵终究会死。 然而修行者的世界里不乏身体被切断之后还能继续坚持战斗一段时间,直至真元耗尽而死去的例子。 现在郑庵不只是要压制体内的真元和气血流逝,她最需要压制的,恐怕是自己身体被切开的那种难以名状的恐惧。 “如果她再次现身出手,我们里面已经没有人能阻止她了。” 长孙浅雪靠近了他的身侧,对着他轻声说道。 “如果一定要死,像她这样的人也不会甘愿就这样死去,克服内心的恐惧只是时间上的问题,她一定会再次现身出手。”丁宁听着长孙浅雪的话语,心中想着的却是终究还是差了一分,那烈火上人的真元毕竟不是自己的真元。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接着慢慢的说道:“还少了一个人,还有一个应该会来的人没有出现。” 他的话语让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愣,甚至包括烈火上人在内。 “玉勾太子的确是想都没有想到的人物。” 丁宁转头看向玉勾太子。 此时的玉勾太子已经被毒的连感知都失去,甚至发不出声音,在尘山里混乱的乱撞,身上的肌肤和血肉开始成片的溃烂和脱落。 当一名修行者最终无法压制住体内毒素的泛滥,连真元都被腐蚀,那最终的结果便只有死去。 隐世许久,却千里来送死。 所有人都觉得这件事情很讥讽,但是却都不理解丁宁说的还少了一个人是谁。 “玉勾太子名为太子,却是连一天的太子都没有做成,现在看来他恨我和巴山剑场还要超过郑袖和元武,只是现在来看,就算没有我和巴山剑场,像他这样的人又如何能和元武和郑袖斗?长陵和大秦其它郡县的人们需要的是元武那样光辉而明亮的圣上,而不是一个阴气缭绕的魔王。当年他选择功法的时候,连这点都没有想通,又如何能够获得长陵当时那些贵人的支持?” 丁宁收回了目光,接下来很直接的说道:“我本来以为和胶东郡的人一起进来的,应该是孟放鹰,而不是这玉勾太子。” 烈火上人心中一跳,就连他都马上反应了过来。 尤其是此时心情极为复杂的扶苏都顿时面色大变。 孟放鹰就是孟七海的父亲,便是孟侯。 郑袖有唯一一个堂妹郑非夜,便是嫁给了孟侯。 所以众所周知,大秦十三侯里,孟侯和郑袖走得最近,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孟侯便是郑袖拉拢的心腹,付出的是联姻和给予一部分胶东郡利益的代价。 杀九死蚕是郑袖春伐楚最大的目的,此时已经有数位王侯死在了阴山和阳山郡的战场上,早有军情表明孟侯也到了阴山一带,但到这时未出现在战场上,他又能去哪里? “孟放鹰的性格和郑袖差不多,不到最有把握的时刻,他都不会出现。所以他深得郑袖信任。” 丁宁垂下眼睑,漠然的说道。 当他的脸色变化之时,一道冷淡威严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你果然对我很了解。” 也就在这道冷淡威严的声音响起的同时,玉勾太子乱跌乱撞,正在溃败腐烂的身体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直接击碎。 片片惨绿色的碎屑如千万道利箭落于尘山深处。 “玉勾太子虽空得名号,窃世盗名一般还不自知,执念不去,但毕竟是皇室骨血,至少也要让他干脆的死去,留有一些尊重。” 一名身穿侯王朝服的中年男子从尘山中显现出来。 他的双鬓虽然已染了风尘,但是面容依旧俊美,只是裸露在袖外的双臂却是给人一种坚硬如铁的感觉。 肌肤表面的一些伤痕,就像片片的刀锋刮过,但养好的伤痕,却又像铁片覆盖,甚至闪耀着森冷的光泽。 他原本是边军中一养鹰人。 蓄养的鹰也只不过是用来传递军情,然而他花了二十余年的时间,却从边军的最底层爬到了长陵的高处,成为了大秦王朝的王侯,而且娶了胶东郡另外一名天下闻名的美女,郑非夜。 “你就是王惊梦。” 孟放鹰深深的看着丁宁,然后说道:“圣上说的果然不错,你不是九死蚕的传人,而是他本身的重生。” …… 丁宁看着这名熟悉的男子,没有应声。 此时思索任何应声的话语没有任何意义。 关键只在于,尘山内外,还有谁能够阻止郑袖的这招棋子,最后真正的收官者。 林煮酒和张十五来不及。 他们原本就原在楚都,而且关注的重点本来就在如何确保楚都不乱,以及保证赵香妃不死。 “还有什么遗言么?” 孟放鹰收敛了嘴角淡淡的微笑,看了一眼长孙浅雪,然后认真的看着丁宁提议道:“或者可以说一下九死蚕的秘密?这样我或许也会让这里所有人死得更轻松一些。” “我即便是真说九死蚕的秘密,你敢听么?” 丁宁突然笑了笑,微讽的说道:“哪怕你从我这里听到,又告诉了郑袖,郑袖会容许天下有除了她之外,另外知道九死蚕秘密的人存在?” 孟放鹰猛然一滞,心中寒意顿生。 第八十九章 师叔 “叶新荷强还是你强?” 丁宁平静的看着孟放鹰,问道。 孟放鹰面色再变,厉声道:“你什么意思?” “进来了,我死了,你活着出去,今后会怎样,你想清楚了没有?”丁宁的神容没有任何的变化,只是像平时平和的陈述着某个事实,“如果你和叶新荷比剑,死的应该是你而不是叶新荷。那为什么是你来而不是叶新荷来?” “不要告诉我叶新荷在长陵还有别的事情,没有任何事情有毁灭九死蚕更为重要。” 丁宁看着嘴唇微动的孟放鹰,根本未曾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道:“你说过我对郑袖很了解,在我看来,要想彻底毁灭九死蚕,她便只会采用一种手段,让任何接触过九死蚕的人全部死去。” 孟放鹰的眼睛眯了起来,寒声道:“简直是荒谬。” “郑庵本来老得快要老死了,烈火上人本来也不算她的人,至于玉勾太子,恐怕最好他去死。”丁宁微讽的说道:“如果你相信这些人都是必死的棋子,但是你却可以独活,过得很好,那只要你能说服得了你自己。” 孟放鹰深吸了一口气,面色阴霾,还未有更多的反应,在一旁听得清楚的烈火上人却已经浑身冷汗淋漓。 他觉得丁宁说的很对,而且说的很简单透彻,只是他先前根本没有想到这一层。 孟放鹰沉默了片刻,然后抬了抬头,说道:“照你这么说,我来见你了,就只有死了?” 丁宁平静的看着他,依旧没有正面回应他的问题,而是说道:“有个问题你们这么多年真的没有想过?你们大秦十三侯里绝大多数人,为什么要选择站在郑袖一边而不是站在巴山剑场一边?” 孟放鹰心中一跳,但是没有马上出声。 “王侯若是长存,和当年的旧权贵门阀又有何区别?好不容易战胜了那些旧门阀,结果再生出一些权贵门阀么?” 丁宁缓慢却清晰的说道:“即便是当年强横无比一统天下的大幽王朝,最初之乱也是七名封王的叛乱,虽然武力平复,但是大幽王朝元气大伤,又给了更多的叛军希望。当年的巴山剑场便只想要一个高度集权的中央皇朝,而不想要诸多的封侯存在。所以当初你们很多人才配合元武骤然兵变,对付巴山剑场。但是这些年你们真的没有想过,郑袖和元武虽然除了巴山剑场,但所有一切,却都在按照巴山剑场的路在走。因为只有这样的一个中央皇朝,才能让他们的权势到达顶点,才能建立万世不变的基业。” “这一场大战,即便九死蚕真的被灭了。但是又能剩下几个侯府?” 丁宁淡淡的笑了起来,“在这阴山战场和阳山郡战场上,要消失多少侯府?” …… 尘山里阴暗明灭变化的光线落在孟放鹰的身上。 他的睫毛不断的颤动起来,他又沉默了片刻,然后出声道:“我承认你说的很有道理。” 丁宁看着他,“然后呢?” “然后你还是要死,我还是要杀你。”孟放鹰深吸了一口气,认真而感慨的说道:“不管郑袖到底如何想,但是我和你早在很多年前的长陵便分敌友,就像黑夜和白昼,已经不可能共容。” 丁宁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 “所以说了这么多,我还是要杀了你。” 孟放鹰看着丁宁,说道:“不过说这些也不是全无意义,至少提醒了我一些该警醒的事情,所以我必须感谢你。” 丁宁突然笑了起来,道:“除了这些之外还有更重要的意义。” 孟放鹰微微一怔,心中涌起一些不好的感觉。 “这些我好不容易提及的,能够拖延你一些时间的话,终于让我拖到了人来,而且还是一个我很喜欢看到的人。” 丁宁松了一口气。 他的背心已经完全湿透。 前面说那些话的时候,已经是很接近死亡的时刻。 孟放鹰霍然转身。 这一刹那他依旧有杀死丁宁的把握,但是他感知到了真正的危险,他自己不想死,所以他必须确保自己的安全。 他身后明灭不定的尘影里,随着一股气浪,出现了一道瘦高的身影。 丁宁有两柄剑,一柄末花,一柄大刑。 这道瘦高的身影也有两柄剑。 一柄剑的剑柄分外的长,横在胸前,而另外一柄是普通的白玉小剑,挂在腰侧。 孟放鹰并不认识这人,但是在看清了那柄白玉小剑的时候,他便瞬间想到了这人的身份。 此时他的身后,丁宁却已经退远了,然后对着来人躬身行礼,声音里面说不出的高兴,“师叔。” “李道机。” 孟放鹰喝出了这来人的名字。 这人和所在的修行地在之前并不出名,在长陵而言甚至不入流,然而在一年冬里,这修行地的宗主薛忘虚入七境,击败了梁联梁大将军。 这修行地便是白羊洞。 被郑袖下令合院的白羊洞。 白羊洞又出了丁宁这样的天才,于是便名噪一时。 张仪、苏秦、李道机这些白羊洞的重要人物的名字,便被长陵的修行者知晓。 “就凭你?” 孟放鹰陡然大声的冷笑了起来。 虽然丁宁利用口舌拖延了时间,终于拖到了一个人来,然而这只是一名白羊洞的修行者,在昔日离开长陵时只是六境,现在哪怕真的已经到了七境,又如何是他的对手? “这不是凭什么的事情,我既然握着白羊洞的宗主剑,我便是白羊洞的宗主。”李道机和昔日在长陵相比,显得更加清瘦了一些,老了一些,也更冷峻了一些,“我既然是他的师叔,就会出剑。而且我不一定要凭我来战胜你。” “我在入阵来之前,我在远处看到了一道剑光。” 顿了顿之后,李道机看着孟放鹰,接着说道:“我虽然离开长陵日久,但是依旧认得那道剑光是方侯府的曜天光,是方侯府用来传令的剑光。” 孟放鹰的呼吸骤然停顿。 “方绣幕!” 澹台观剑惊喜的叫出了声来。 第九十章 不变 澹台观剑很少如此喜形于色,但是他现在真的很高兴。 他当然也不想死。 对于他而言,方绣幕就是那种只要能够赶到之后就可以保证他们不死的人。 能够代表方侯府发出传令剑光的人,只可能是方绣幕。 孟放鹰又沉默了片刻。 他很清楚方绣幕的分量,然而他的头还是抬高了些,他看着千座尘山外落下的天光,嘴角弯起倔强的弧度:“昔日我在边军放鹰,便没有想太多。我是边军军士出身,所想着的只是这个帝国最终能够和昔日大幽王朝一样一统天下,建立无双霸业,若是我能够成为将领,自然也可以名垂青史。当年对于长陵权贵到底谁争赢了谁我并不关心,到了今日,我心不改,我和你们不一样,你们关心的是复仇,但我所想的只是灭了你们,灭了这楚王朝,我大秦便无抗手。神仙的恩怨和凡人所想的事情不同,而凡人终究多过神仙。所以当年既然你们已经输了,那现在你就更不可能赢。” 顿了顿之后,他低下头来,看向丁宁和李道机,缓缓说道:“就算方绣幕又能改变什么?既然你能看到他的剑光,我座下三鹰自然也能看到他的剑光,还有…关键在于,你能阻拦我多少时间?” 说这最后一句的时候,他的目光停顿在丁宁的身上。 这是一种警惕。 他已经见过了丁宁是如何借用烈火上人的真元,在他看来,既然李道机是丁宁在白羊洞修行时的师叔,丁宁自然对李道机所修的功法和真元十分了解,也有借用李道机真元的可能。 但他既然已经见过了丁宁的这种手段,便绝对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澹台观剑明白孟放鹰的意思,所以他马上又紧张了起来。 李道机终究只是白羊洞的修行者,这样的修行地出身的修行者,又怎么可能阻拦孟放鹰分毫? 就算是当年的薛忘虚胜了梁联,梁联的修为也无法和此时的孟放鹰相提并论。 然而就在此时,丁宁的神情却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他直视着孟放鹰的眼睛,语气也有些古怪道:“薛老头觉得自己都教不了他,把他送走,那当然是要给他找一个强很多的老师。薛老头太老了,和人争斗打架虽然不一定赢得了,但是论见识和涉猎的剑经,有多少人比他强很多?” 孟放鹰的眉头不自觉的蹙起,心中顿生不祥的预感。 就在下一刻,他的身前已经响起了剑吟。 他依旧不觉得李道机能够对自己造成任何的威胁,但是丁宁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影响他的信心。 所以他已经不想再多说。 随着剑吟的响起,天空有海量如山的天地元气轰鸣,但是没有注入他手中陡然出现的剑影,而是尽数涌入他的身体。 他的身体陡然变得高大起来,散发出一种睥睨天下的气势。 他一剑横斩李道机! 没有任何的花巧。 这一剑只是像一块巨石,蛮横而霸烈的,带着他所有的精气神以及海量的真元,一往无前的朝着李道机砸了过去。 越是简单的剑势,往往就越是能够逼迫用同样简单的方式来应对。 这便转变成纯粹力量的对撞。 孟放鹰早已在二十年前便是七境,二十年间虽未勘破七境和八境之间的那扇门,但是真元早已凝练得无比纯净,如玄铁反复千锤百炼,真元力量又岂是刚刚踏入七境的修行者所能比拟? 澹台观剑深深的吸气。 他很紧张。 这一剑对于孟放鹰而言只是很简单的试探,但很有可能变成直接必杀的一击。 就在这时,李道机缓缓的吸气,他静心凝神,微退半步,然**住了腰间的白玉色小剑。 轰的一声巨响在李道机和孟放鹰之间响起。 千座尘山深处也同时有回响不断响起,就像是这些尘山里也有无数巨剑在碰撞。 在这些声音响起之后,所有人才看清一道微弯的剑光依旧稳固的持续在李道机的身前,而孟放鹰散发着睥睨天下般气势的身躯,却是被往后震飞了出去! 场间除了轰然的碰撞声之外,一片安静。 澹台观剑瞪大了眼睛,他感到吃惊却没有震惊。 因为他瞬间明白了这一剑。 白羊挑角,贵在相持。 李道机手中的是白羊洞的宗主剑,而他此时施展出的,便是白羊洞以弱胜强的秘剑,白羊挑角。 孟放鹰很震惊。 他虽未受伤,但是身体里的真元剧烈的震荡着,让他感觉前所未有的难受。 他的这一剑,反而让他就像是在疾奔之中撞到了一面城墙! 他手中的本命剑现出了真实的面目。 这是一柄银白色的剑,仿佛是用月亮的光华凝聚而成,给人一种安静却神秘莫测的感觉。 他在倒退之中,但是手中这柄剑已经挥了出去。 他体内震荡不堪的真元随着放肆的喷涌瞬间平顺。 他手中的本命剑光华大放,虽然热烈但不耀眼。 银白色的光华变成了一轮弯月,将他的身影都遮掩其中。 剑意充斥这片空间,但散发着一种很玄奥的感觉,使人难以确定这一剑到底何时何地落下。 这一剑名为“月华”,是孟家七绝剑经中的一剑。 七绝剑经是孟家的至高剑典,记载着七招元气性质截然不同,但同样变幻莫测而威力强大的剑招。 李道机的目光凛然。 但是他的身体姿势都没有多少变化,只是他的左手握住了横在胸口的那柄长剑,震出些剑风。 这些剑风毫无威力可言,意态只让人联想到二月的春风吹拂着柳枝。 然而接下来一刹那,他右手的白玉色宗主剑便又挑了出去。 他前方的天地里和千座尘山深处再次响起轰然巨响,如千柄巨剑碰撞。 微弯如羊角的剑光持续在他身前闪耀。 而剑光之前,孟放鹰的身影再退,震退得更远。 这下连澹台观剑都不由得发出了一声轻呼。 又是一剑白羊挑角。 然而只是这同样的一剑,却破了孟放鹰变幻莫测的七绝剑之一。 第九十一章 尘世剑 孟放鹰难以想象。 他再挥剑。 他手中的本命剑先是沐浴在一片淡青色的光彩里,然后本命剑的剑身在一片明媚而炎热的光晕里消失不见,但剑意却是在空间里泼洒开来。 这一剑名为“春夏”,同样是孟家七绝剑之一,意为春夏交接时那种玄妙而难以捉摸的转变,剑路更加玄妙难寻。 他可以肯定,长陵所有的宗师里,有一大半绝对无法判断出这一剑的真正动向。 这一剑就像是脱离了他的身体,完全融化在了春夏之交的暖风里。 然而李道机依旧没有变化。 他左手长剑微震,右剑却是依旧白羊挑角,就如同一只白羊在山崖上,面对任何猛兽都是一角挑出。 千座尘山里再次轰然回响。 伴随着孟放鹰难以抑制的惊声厉喝。 玄妙难寻的剑气四溢崩散,唯有那一道羊角般的剑光长留空气里。 他这一剑,依旧被李道机用完全相同的剑招阻挡。 似乎李道机根本只会这一剑。 但这一剑却似乎可以应付他的所有剑招! “居然是这样。” 澹台观剑放松了下来。 他知道了李道机离开长陵之后去了哪里。 无论剑光多么诡异离奇,最终的归宿依旧是敌人的身边,坠落于敌人的血肉之躯。 大秦边陲的大凉山里,有一名宗师名为祝三尺,他自创的“窥真”剑意便能判断出对方的剑之所至。 只是被动应付总是不如自身的灵活万变,澹台观剑虽然知道那名宗师,却根本未曾想到那人的“窥真”剑意配合白羊洞的白羊挑角,竟然能形成如此完美的防御剑势。 沉闷的空气里有笑声响起。 丁宁笑了起来。 “你应该听说过当年大韩王朝有个剑师叫做钟磐石。” 他笑着看着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的孟放鹰,说道:“他本名钟晓楼,但是当时天下所有剑师喜欢将他叫做钟磐石,是因为他的守剑如磐石屹立于浪涛中巍然不动。” “他的守剑可以防御许多名剑师惊涛骇浪般的进攻而不露破绽,但论单剑以弱守强,守意应该还不如现在我师叔的这剑势。毕竟当年的钟磐石虽然可以守住许多近乎同等修为的剑师的进攻,但却绝对无法守住一名真元力量远在他之上的剑师的进攻。” 丁宁又转头看了一眼烈火上人,然后笑得更加开心了些,“从这点而言,我的师叔现在倒是和烈火上人有些相似,你要是想杀我,恐怕先得把你的真元和我师叔好好耗一耗。” …… 丁宁的笑声在众人的耳侧缭绕。 没有人怀疑他说的话。 孟放鹰也知道他说的是事实,“春夏”已经是他孟家七绝剑之中最为玄妙的剑招,若是这招都不可能破开李道机的守剑,那他再用七绝剑中其余剑招也是无用。 于是他仰起头来。 他的目光穿过尘霾和阴晴不定的天光,落向无尽的高空,似乎要直接投射到天外寂寒的星空里。 与此同时,他的身体也散发出一种坦诚的接受某种外来力量的气息。 这种气息,丁宁并不陌生。 既然孟放鹰一个人的力量无法战胜此时的李道机,那他就要借助皇城里女主人的力量。 长孙浅雪看着孟放鹰的目光里瞬间充满了鄙夷的神色。 在她看来,这些和郑袖有着独特联系的修行者,实际上和郑袖的傀儡没有任何的区别。 然而让她和在场所有人有些意外的是。 当孟放鹰身上的气息往上方的天空之中急速的散发出去,却是并没有那种寂寒的星火落下。 孟放鹰的身体有些僵硬。 而丁宁这一方所有人,却充满了感慨和惊喜。 这意味着长陵已经有了很大的变故。 郑袖或许已经被百里素雪杀死,哪怕没有杀死,她此时也没有再感召星火的力量。 若是连她都自身难保? 那自己该如何自处? 这是孟放鹰此时在思索的问题。 他慢慢的垂首。 银白色的本命剑如流水般再次在他的手中显出剑身。 他在一息间就做出了决定。 若是皇城里那名女主人不在了,这片原野里还有元武,依旧改变不了这个帝国本身。 而他只是要为这个帝国,这个帝国的强大而战。 若是只有耗尽李道机的真元一途,那他别无选择。 他的手指微微握紧剑柄,体内的真元就将再次喷薄而出。 “等等我。” 然而也就在这时,他的耳朵里响起一道苍老而怨毒的声音。 他的眉头自然一蹙,本命剑从手中倏然消失的同时,他正要往前的身影却是往身后的尘山重影之中退去,转瞬隐匿不见。 他听出这声音来自于那名被丁宁斩了小半片身体的胶东郡老妖怪。 那名老妖怪很显然已经必死无疑,但是从此刻传入他耳廓的声音里,他却知道这名老妖怪在镇压伤势,然后准备激发出最后的力量。 这时间应该不会太长。 …… 一名满身风尘的修行者行在山间。 他是苏绣幕。 当他发出方侯府的传令剑光时,他看到了很多回应的剑光。 有些是警示,有些是威胁,有些却是为他指明了方向。 他赶得很急。 体内的真元和天地元气就像根本不值钱的河水一样从他的身体里流淌而出,以至于天地元气根本来不及补充,令他的身体都似乎变得空虚起来,卷吸着道上的尘土。 他不眠不休,然而眼瞳却反而分外的明亮,带着一种锐利的光泽,和在长陵静院中修行时完全不同。 或者说,他和当时的苏绣幕完全不同。 他已经可以依稀看到远处千座尘山的轮廓。 就在这时,他前方的荒野里,出现了一支军队。 为首的是一名身穿赤铜色战甲的将领。 赤鹰,孟放鹰座下三大宗师之一。 “去!” 只是当感知里出现这名将领,仿佛将空间的距离瞬间拉近的同时,苏绣幕便发自由心的发出了一声低喝。 他身体上吸附着的,甚至沁入他身体里的细微尘土,尽数迫出。 嗤的一声裂响。 他的身前出现了一柄长达数十丈的尘剑,破空而出。 “死!” 当第二个字出口时,这柄尘剑已经到了赤鹰的身前。 赤鹰的身前亮起一道血样的惊虹。 然而与此同时,他身上的赤甲上响起无数细微的响声。 他的背后飞散出无数染血的尘土。 他的眼睛睁大到了极限,接着眼瞳被细小的破洞中溢出的鲜血填满。 他的意识瞬间消失,死去。 第九十二章 八境一域 赤鹰的身后有着众多的部将,在过往的数个月里,整个大秦王朝的军队和修行者们经历了一场史无前例的秘密迁徙,其中便包括孟侯府的这些家将。 这样的迁徙,在无数王朝的历史中都很难找到相同的例子,对于大秦王朝的绝大多数修行者而言,这件事本身便意味着可以长留史册。 很多人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死在这片战场上的准备。 死亡有时候也意味着可以在史书上留下浓重的一笔。 然而无论是赤鹰还是他身后的这些部将,都没有想过一名七境宗师可以在隔着很远的距离,在几乎是感知所能达到的边界极限距离,直接被一剑杀死,连任何抗争的余地都没有。 “为什么会这样?” 当这些部将的脑海里响起这样声音的同时,赤鹰身上用赤炼山铜制成的铠甲上也发出了刺耳的炸裂声。 一片片铠甲就如脆弱的屋瓦一样炸裂开来。 赤鹰身下的战马惊慌乱跳起,而赤鹰的遗体如山往后崩倒。 方绣幕的身体往上飘了起来。 顺着心里的风,他的身体轻盈得毫无重量。 他面对着的那一支军队…处于强烈的惊骇之中的赤鹰的部将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就宛如是神迹般的画面,明明方绣幕还和他们隔着很远的距离,但他却是已经飘飞了过来,到了天上,就到了他们的上方。 “放!” 一滴汗珠从赤鹰身后的一名部将的胡须上滴落,这名面容无比苍白的中年将领声音变异的发出了命令。 无数符器激发的凄厉鸣声响起。 密密麻麻的各色虹光组成了一道光幕,带着恐怖的杀意,首先笼向上方的天幕。 这些符器没有情绪。 紧随其后的才是这军队里修行者的飞剑和其它武器带起的光华。 孟侯府三鹰的军队在边关征战多年,每一支军队随军所带的符器威力足以杀死数名七境,然而此刻没有人能够奢望直接杀死方绣幕,只想拖住这名可怕对手的脚步。 方绣幕的身影在天空高处似乎去势已尽,不可能再高,然而令人震撼的是,当这密集如雨的光华袭向他的身体,距离他的身体还有很远时,他的身体却像是又骤然多了一股大力的推动,反而将他高高的往上抛起。 这一刹那,给任何人的感觉,就像是一条鲤鱼逆流而上,遭遇激流,已经就要坠落,然而却是偏偏有了新力,一跃冲天。 方绣幕的身后带起了一条光带,那些符器虹光里,甚至许多修行者的飞剑和本命物里的天地元气,都莫名的起了些改变。 很多天地元气脱离了飞剑和本命物,变成了斑驳的光斑,纷纷朝着方绣幕身后的光带汇聚而去。 这是更为震撼的画面。 就连最先强行镇守住自己心神,发出命令的那名部将都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浑身不断的颤抖起来。 …… 这个时候方绣幕很感动。 这是一种真正鱼化龙,自身蜕变带来的莫名的感动。 此时下方地上修行者万般不解,然而他却是到此时心中彻底清晰。 很多年前,那个已经公认无敌的人到方侯府来看了他,和他一起吃了一餐饭,然后留给他一句话,“搬山只是搬得了天地元气,那也没有什么稀奇。” 他完全不能够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因为那时他卡在六境至七境的关卡,连七境搬山都没有真正的领略过。 然后过了十余年,他感觉已经随时可以跨过六境,真正踏入七境。 然而他总是觉得不够圆满,总是有所缺。 当他敬爱的兄长方饷的死讯传至,他明白了所缺的是一份斗志和冲动。 无锐意往前,何能破开激流。 而直到他在采石场瞬间破境,到了这片战场上一剑杀死赤鹰时,他才真正明白了当年那个人留给他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答案实则已经可在鹿山会盟中寻。 元武连战世间最强宗师,原本已经力尽,然而借用黄真卫的元气,直接逆转大局。 如果已经将身体修到能够瞬间搬来海量如山的元气,只是搬得了天地之间游离的元气,也没有什么稀奇。 原来八境,不只是可以开启另外一个天地,接触到更远天地的元气,最为关键的,是可以搬来周围感知距离里,很多其他修行者激发出来的元气! 包括他们身上自然流散的,先前在战斗里飘逸在这片天地里的,甚至是此时战斗中,汇聚在他们兵刃符文里的元气! 借周身万众之力为己用。 原来当年那人和自己说的,根本不是六境突破到七境时的关隘之处,而是七境到八境之间的某个领悟。 那当年那人到方侯府,到底是真的为了看他们的剑经“借剑意”,还是隐约发觉他们的“借剑意”能够让他们在七境时就接触到八境的某个领域? 当年那人只是七境,但恐怕已经猜测和感悟到了八境的某些领域。 战天下枭雄,借阅万千剑经,不只是为了无招不破,恐怕最大的原因,还是在于要解决他心中对于八境里某个还未彻底理顺的困惑。 …… “又一个八境?” “难道方绣幕真是那种不世出的天才,连破两境,才入七境,就已经勘破关隘,直入八境?” 地面上,还有一名修行者能够保持清醒。 他来自于赤鹰军队的侧翼,一支先前根本没有展露锋芒,静静停留在洼地里的军队。 他浑身穿着着黑色的战甲,战甲似乎是由一片片黑色的鳞甲制成,这鳞甲上霜意冻气缭绕,甚至和幽龙鳞十分相似。 这名修行者就是黑鹰。 孟侯府座下三名最强的七境之一。 在脑海之中念头连闪之间,他已经确定方绣幕并未真正踏入八境。 但越是如此,他越是不能让方绣幕和千座尘山之中那人见面。 也就在此时,他感知到了在另外的一侧,天空仿佛空了一角,那片天空的元气就像被一个怪物一口吃掉,接着空气里似乎往上延伸出无数看不见的触角。 他冷厉的笑了起来,知道自己另外的一名同僚也是和自己一样的想法。 哪怕付出自己和这三支军队所有人的性命,也要将方绣幕留下来。 第九十三章 剑破苍穹 如同怪物一般吃掉那片天空里元气,然后往上延伸出无数看不见触角一般气息的修行者是白鹰。 无论是赤鹰还是黑鹰还是白鹰,这样被人熟知的称谓都来自于他们身上铠甲的颜色和来自于他们是孟放鹰座下最强的三名修行者。 赤鹰身上的铠甲用的是天下最好的赤铜,黑鹰身上的铠甲用的是黑水蛟龙鳞,而白鹰身上雪白无瑕的铠甲,则来自于白奎鸟的头盖骨。 白奎是北海深处海岛上生存的一种异鸟,本身不知天命,并不像妖兽凶猛,然而头骨却天然凝聚精纯的天地元气,大约拇指大小的一块,雪白如玉,比百炼精金更为坚韧,而且外力抗击之下,便自然激发出天地元气。 此时在黑鹰对侧的那片洼地里,白鹰身上的铠甲不知用了多少片这种头顶骨制成,严丝合缝的组成雪白的铠甲,连面目都遮掩住。 这便意味着这一件铠甲本身不知道要杀死多少白奎取得所需的材料,此时这名修行者气海之中的真元往外迸发,沿着铠甲内里的符文,将这每一片铠甲内里天然蕴含着的异种元气也彻底激发了出来。 那无数透明的触角,有着一种莫名的残暴气息,就像是无数白奎的怨魂,悄然布满整个天空,遮挡住了许多元气的自然流动,唯有极少数的天地元气,能够从这些白奎冤魂的缝隙里流淌下来。 这些能够流淌下来的元气,急速的朝着黑鹰的身体汇聚。 方绣幕越过了赤鹰的军队,他骤然感到了前方的异样。 他的感知并不像无比熟悉白鹰的黑鹰一样瞬间清晰。 在他的感知里,前方的天空之中似乎骤然出现了无数白鸟。 这些白鸟的身躯不断的扩大,层层叠叠,遮住了整个天幕。 能够从这些白鸟之间的缝隙里流淌下来的天地元气,不断的被另外一名修行者牵引。 那些原本在自然朝着他流淌的天地元气,却是被这些白鸟切断。 所以这是两名修行者的联手。 两名所修功法截然不同的修行者,却是很奇妙的编织了一个法域,不让这内里的其余修行者引聚天地元气,而只让那人动用。 这样的联手,不只是简单的力量叠加,远比同时攻来数名七境的剑气更难应付。 方绣幕微停,他需要一点时间考虑一下如何对付这两名修行者。 黑鹰高仰着头,接受着如山元气的灌溉。 他微微挑眉,有些痛苦。 他的身上不断响起血肉撕裂般的声音,从气海深处疯狂涌出的真元和天地元气结合在一起,变成了一种难言的力量,然后分解归入身上的铠甲里。 一片片鳞甲和他的身体脱离,飞了出来,散发着强烈的本命物气息。 在修行者的世界里,本命物气息便意味着只有他独有,和任何人的元气不相容,甚至让人感觉带着他的血肉味道。 此时从他身上飞出的这些鳞甲便是如此,外表面是幽黑闪亮的色泽,然而内里表面却是猩红,就如鲜活的血肉色泽。 一片片从他身上飞出的鳞甲切割着空气发出嘶鸣,而且切割出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流动的风迹。 这些鳞甲看似紊乱的飞射着,然而在空中却是有着各自所在的位置,顷刻间形成了一条巨大的长鞭,而这条长鞭,本身便是一条蛟龙之形。 即便是他身后的部将都很震惊。 他们都没有见过这样惊人的画面。 黑色鳞甲之中有缝隙,但是被内里猩红色的光华充斥,好像一条黑水蛟龙活了过来,而且和黑鹰所有的力量融为一体。 之前谁也不知道,原来黑鹰的本命物就是他身上的这幅铠甲。 蛟龙成形,便没有丝毫的停留,一口便朝着空中的方绣幕噬了过去。 方绣幕的身体正在自然的坠落。 他不是真正的八境,不可能像元武皇帝一样,直接打破这些七境的修行者用自身元气力量制造的小天地,引落圣光般的天外元气。 只是此时他已经想明白了,哪怕只是接触到八境的一角,那也依旧是八境的力量,只要能将这一点发挥到极致。 就在这一刹那,下方地面上,三支军队之中几乎所有的修行者不能理解的惊呼出声。 就如同散功一般,方绣幕身体里的真元往外飘散出去,甚至连一些最低阶的修行者,都可以感觉到有真元如微风吹拂到自己的身边。 这来自于方绣幕的真元,自然激起了他们心中的敌意。 在接下来的一刹那,他们莫名的发现周身好像安静了一下,好像空了一些。 天空黑色巨蛟般的长鞭前方,骤然出现莫名的光亮,带着那种神圣的味道。 对于修行者而言,神圣便意味着无法接触的境界,超越理解的强大。 一道巨大的光剑在方绣幕的身外形成,朝着黑色蛟龙一切而过。 天空里响起清冽的破甲声。 就像是一条蛟龙临死前的悲鸣和不甘的嚎叫。 血红色的光焰和破碎的鳞甲朝着四面八方激射,甚至和那遮住了天空的无数白奎怨魂般的气机相撞。 天空里随即响起无数暴烈的撞击声,无数团焰气在天空里不断的爆炸。 黑鹰和白鹰同时如受电击,身体被巨力冲击在地,然后弹震起来,身体肌肤里溅射出许多细微的血珠,而两人的口中依旧鲜血狂喷。 本命物瞬间被斩破的黑鹰惊骇到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生机流逝却无法思考,相对他而言伤势略轻的白鹰却是瞪大了眼睛,被一种无力和恐惧深深笼罩。 两人如此强大的联手尚且是第一次真正出现在世间,原先在他的想象里,足以灭杀天下任何的七境,然而现在竟被方绣幕一剑击破。 最让他无法想象的是,方绣幕身体里尽数逃逸出去的真元,此时竟有不少似乎自然懂得归家的路途一般,流回不少归入他的经络和窍位之中。 这不合修行者世界的道理。 最简单而言,一拳砸出去的力气,哪里有再收回一些回归拳头的道理? 方绣幕此时并没有顾及这两名修行者的感受。 他需要尽快接近那千重尘山,所以不能让任何对他有威胁的人有再出手的机会。 就在这一刹那,他反手再弹出一道剑气。 噗的一声。 白鹰气海处一阵炸响。 一道锐利的剑气没有能够刺穿他的白色铠甲,却是在他的气海处如巨锤重击,让他气海深处的玉宫都近乎崩碎。 (ps:前两天断更了,一直没有解释,因为不能恢复更新好像解释没有意义,而且不更只能说原因有点不好意思,恢复更新再说。前面实在是骤然有两个会议连在了一起,一个是江苏省网络作协成立大会,去了南京,避开不了。网络写手实在没有机构保障,看看能不能做些事情帮一些网络写手,还有一个会议是我们无锡的政协和人大会议,因为被弄成了区政协委员,所以都没法请假只能去开会,一直是25号到29号都有会议,所以失踪的感觉,有人就说我是不是那啥被抓了。像我这么正直的青年,可能么。而且我这么帅,需要吗。没有杂事的情况下,尽量还是要多写。前面颈椎问题,有个读者直接给我了个枕头,的确有效。现在状态已经好一些了。最后推荐一本新书《儒武争锋》作者是纵横的老写手,正巧是江苏人,开会认识的。要我做广告,我就做啦,大家可以看看。) 第九十四章 刺杀 白鹰张口再喷一口鲜血,鲜血里夹杂着许多透明的晶粒,如同宝石。 这些是他最为精纯的真元结晶,然而其中有一些竟是自然和鲜血分离,顺着一些天地元气的流动,自然落在方绣幕的身体上,然后消失不见。 这样的画面绝大多数人无法看清,然而三支军队以及广袤原野里其他的一些修行者却感知到了。 这些人感到惊悚,再加上先前对战里苏绣幕的表现,这种“吞噬”别人的真元为己用的手段就和传说里的魔物没有什么区别。 然而方绣幕身上的气息自然而清净,剑光里甚至带着那种神圣的味道。 所以这些人,就连白鹰在内,都有了一种全新的感悟,联想到了一些典籍里没有记载的东西。 这些经验和感悟,不能直接转化为什么东西,然而却像是一些种子,落在了这些修行者的心间。 孟侯府这三支军队和千座尘山之间的广袤原野里,自然还有其他宗师的存在,然而连三鹰联手都没有能够阻拦住方绣幕,甚至看上去没有让方绣幕受什么伤,这便让人无限感慨和震撼,甚至让人绝望。 从昔日元武登基前长陵之战开始,修行者的世界便相对平静,然而从鹿山会盟之后,修行者的世界里便出现了惊人的闪光。 东胡老僧的杀上皇宫,到今日苏绣幕瞬间破三鹰,如入无人之境,再次让天下的修行者们清晰的认识到,即便是七境的宗师之间,也依旧有着巨大的差距。 现在这些原野里绝望的修行者们知道出手也不能改变什么,无力阻止方绣幕的前行,然而亲眼所见的这些战斗,这些落于心间的种子,一定会对将来的修行者世界造成很大的改变。 无人再阻,千座尘山就在眼前。 感受着这千座尘山中的剑意,方绣幕眼眸里生出极大的敬意,然后他毫无犹豫的投入其中。 荒原里有一些抑制不住的欣喜欢呼声响起。 这些人是巴山剑场的友人,或者是元武和郑袖的敌人,只是他们或是被对手所阻,或者已无战力接近尘山,在他们看来,方绣幕的到来便已经能够决定这一战的最终胜负。 …… 方绣幕进入尘山法阵,他身上的气机自然牵引着千座尘山之中的元气,让千座尘山出现了异样的律动。 “方绣幕到了。” 丁宁马上就感知到了这样奇妙的律动,感慨的对着长孙浅雪和澹台观剑等人说道。 与此同时,这法阵里的敌人,也知道了方绣幕的到来。 迎接方绣幕的是一道玄妙而狂暴的剑气。 这道剑气就像是一名狂怒的巨人,在歇斯底里的震撼天地,撕裂长空。 方绣幕甚至都没有看清眼前的景物,前方的尘山一角就已经破开,这道玄妙而狂暴的剑气已经如铺天盖地的尘暴将他的一切进路和退路封死,全部席卷在内。 愤怒本身是一种可怕的力量,是这道剑气的灵魂,然而一入阵便遭遇这样可怕的剑气,方绣幕没有丝毫的紧张,因为他的破境,本身便因愤怒而起。 一名如石佛般的修行者要么不动怒,要动怒,这怒念便少有人及。 所以方绣幕很自然的回了一剑。 他这一剑将失去最敬爱兄长的狂怒淋漓尽致的撒了出去。 随着他的一挥剑,空气里甚至燃烧起了金黄色的火焰,轰的一声巨响,前方那道剑气无法匹敌,像布匹被锐器撕裂一样扯碎。 一声不可置信的厉喝声中,发出这一剑的修行者出现在方绣幕前方不远处的坑底。 那巨坑来自于这一剑的冲撞。 这名修行者便是孟放鹰,他的唇齿间尽是鲜血,虽然依旧如铁铸般站立坑底,但是身体内里却有惊涛骇然冲击的声音。 连受重击的孟放鹰似乎已经到了极限,然而没有任何停留,他再次发出了一声厉啸。 伴随着这一声厉啸,他身前剑光大放,体内生出一种破茧新生的味道,这一道剑光的力量,甚至比前一剑更强。 这一剑便是孟侯府七绝剑之首,破茧。 这一道剑意不只是突破自身很多经络的限制,在受创之后还能激发出更强的力量,最为关键的是,剑气里还有着破开一些元气流动法则,阻扰对手元气凝聚的力量。 随着他的厉啸和剑光的生成,一道凄厉的残躯在方绣幕的左侧尘山里现出。 这是胶东郡那名被丁宁斩了小半片身体的老妖怪。 当她身体里的残存的真元狂风骤雨般喷涌出来,她便也不可能压制得住身体的伤势,无穷无尽般的鲜血、甚至是一些破碎的脏器都从她的身体里飞溅了出来。 从她身体里迸射出来的最后的力量,牵扯着法阵里的元气,最后变成了一条赤红色的霞光。 这条霞光充斥着一种腐败的味道,就像是岁月的腐朽。 方绣幕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出剑。 尘山里响起无数道雷声。 这雷声不向外扩散,反而朝着他的身体汇来。 他的身前亮起一道带着神圣光芒的剑光,然后一分为二。 一声闷震。 那名胶东郡老妖怪的残躯震成无数碎片,就像很多鲜艳的花瓣在灰尘里飘飞。 方绣幕坠倒在数百丈之外的坑里。 他的身上有无数血线,那赤红色的霞光在他的肌肤里透出来,让他的身体都带有一种腐朽的味道。 孟放鹰坐倒在坑底,他看着重创难起的方绣幕,心里除了震惊之外全是荒谬的感觉。 这一刹那他无法理解为什么方绣幕竟然敢这样硬接他和郑庵这样的联手一击。 然后他开始吐血,大口大口的吐血。 一丝细小的,他无法遏制的剑气在刚刚那一瞬袭向了他的心脉,切断了他一条主要的血脉。 他无法控制身体里鲜血的喷涌。 他只有不停的吐血,不受控制,就像是自己要把自己身体里的鲜血全部吐光。 猩热的鲜血在口中尽是苦意。 现在他明白了。 面对方才的刺杀时,方绣幕完成了对他的刺杀。 第九十五章 兑子 孟放鹰怎么都不甘心。 他坚持着从坑底站立起来,身体不由自主的晃动着,就像是刚刚蹒跚学步的婴儿。 他吐着血,将口中的苦意不断吐出来,一直朝着方绣幕走着,一直走过了数百丈的距离,走到方绣幕所在的坑前。 “你知道为了布置这个杀局,筹划了多久么?为了能让九死蚕现身,困在这里,整个大秦王朝付出了多少代价?光是这春伐楚,要付出多少条性命?” 身体里的气血都几乎吐光了,孟放鹰的脸色比白纸还白,他明白自己也已经走到了这一生的最后时光,面上的神情极其复杂,“这样的杀局,却以这样的方式终结,你说我能不能甘心?” 方绣幕仰面看着他,没有回答。 他的呼吸很困难,一些逆血涌进了他的肺腑,而且这样的问题似乎没有回答的必要。 “这在棋局里就是兑子的手段。” 孟放鹰再也支持不住,身体如山倒,跌坐在这个坑的边缘,但是他的声音却反而转厉了一些,“只是你刚破境,而且能够这样轻松的进入到这尘山法阵里,便说明你七境却有接近八境之能。你想必败了我座下三鹰,这样势如破竹到这里,心境都自然高傲到一定程度,却为什么直接就采用这样兑子的手段?” “你不该试着在不把自己直接放在绝境而设法击败我们么?” “一朝破境鱼化龙,天下万物如蝼蚁,你连败宗师到这里的心境…应该会觉得轻易击败我们。” “只要你这么做,在我的计划里,便应该是我和郑庵耗掉你的力量,最终会是你死而我活。” “你为什么会这么做!” …… 在这一声声越来越厉的喝声之中,方绣幕越来越烦闷,但不免有些同情这名大秦的王侯。 他终于看着孟放鹰出声,道:“到这个时候还没能够杀死九死蚕,我一进这里又是遭遇你们这样的刺杀,连胶东郡这样的老祖都将最后的力量放在了我的身上,在我看来,这就应该是最后的较量。既然只要能够杀死你们,就可以了解这样的杀局。那何必计较过程。” “可是你的修为呢!” 孟放鹰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吼出声,“你经脉寸断,就算不和你兄长方饷一样变为废人,恐怕花去数十年的苦功,也只是能够疗伤,又何以进八境!” 听着这样的吼声,方绣幕的面色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他缓缓闭上眼睛,轻声而又认真的说道,“有件事你恐怕一开始都没有想明白…我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我哥。因为愤怒和复仇,我才会到这里。我哥和我父亲为大秦王朝征战多年,座下兄弟也不知道战死了多少,可是最后却就是为了要完成这样的杀局而成为牺牲品,只是为了郑袖和元武的霸业么?” “至于复仇,至于进八境这样的事情,这法阵里面有人比我更擅长。” 方绣幕依旧闭着眼睛,有些惨淡的笑了起来,“只要他入八境,郑袖和元武怎么都不可能战胜他的。如果这样的兑子就能决定最后的胜负,那为什么不这么做?” 没有人再回应。 他听到了孟放鹰跌坐的身体滚落的声音。 孟放鹰死去,滚落到他身前不远处的坑底。 接着出现在方绣幕耳廓的是有些刺耳的振翼声,他睁开眼睛,明灭不定的光线依旧有些晃眼。 他首先看到了一只很独特的混金色小蚕,然后看到了很多人的身影。 在这些人里面,他看到了丁宁。 看着丁宁平静的目光,他颔首为礼,深深道:“先前我在长陵城中见过您,只以为您是无法修行的废材,然而今日看您,知道是您,但您…却和以前真的不一样了。” 丁宁明白他的意思,颔首回礼,轻声道:“死过一回再活,没有人能和以前一样。” 千座尘山里,一切声音渐渐消失,变得彻底安静下来。 纷扰的元气也归于平静,形成千座尘山的剑意,却是因为方绣幕的到来,那一瞬间的抽取而变得有些松动,开始缓缓的化解。 一条条灰尘变成奇妙的流焰,往上飞起,又消失在高空的风里。 他们活了下来。 只是从丁宁这句话里,没有人听出多少兴奋和愉悦,有的只是说不出的感慨和感伤。 …… 能够和敢于进入这千座尘山的早已进入。 到此时未入的,便也再难觅机会。 只是这原野里,总依旧会有些人不愿意放弃,还有人在尝试。 盘随着一道阴冷的狂风,距离千座尘山法阵不远的一片小湖里的湖水骤然空了大半,被一道白影卷起。 那是一条白色的巨蟒,背上竟是负着一个奇异的鞍座,鞍座连着一座小道殿,鞍座和道殿足有两辆马车大小,用独特半透明白色晶石所制,不知为何,竟然是能够令其中的修行者能够长时间在水下生存。 晶殿中是一名道人,双袖空空,双手早已被人斩断,然而这条白色巨蟒的气息都堪比一名七境宗师,这名道人自然也是罕见的强者。 有一些距离这小湖的修行者看到了这样的景象,却并没有太过震惊。 当确定那尘山法阵之中困着的修行者是九死蚕的传人,或者就是元武所说的九死蚕的重生,那这片荒原里再出现什么样的宗师都很寻常。 这十余天里,在这片荒原里不知道死去了多少七境宗师,甚至让人麻木,甚至让人恍然觉得这世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多七境存在。 一如当年的长陵,从各朝蜂拥而至的宗师的尸身堆成了小山。 这名宗师的年岁并不算老,但泛着沧桑的气息,他隐匿在这片湖里很久却不进阵,很显然不是想要救里面的九死蚕。 此时他决心进阵去看看,然而却没有想到,有一个人也已经守了他很久。 一道不带丝毫情绪般的杀意骤然出现在他的身后,甚至在临近他的晶殿时根本没有让他感觉到。 当这道杀意刺破他的晶殿时,他才有所感应,而且通过这一股杀意知道了出手的是谁。 “白启?” 在这道杀意刺入他的身体时,他惊骇而不可置信的叫出了声。 他没有想到有这样一个人安静的守了自己很多天,也根本没有想到,这人竟然不站在郑袖和自己这一边。 今天请假休息一天 《剑王朝》今天请假休息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章:水中物 千座尘山开始消散。 一道道已经在世上留存了很多年的剑意开始消散。一缕缕原本属于昔日强者的精纯元气开始流散,带出一股股尘土,在高空绽放为一道道色彩缤纷的焰火,如万千天树花开。 夜枭强留着的最后的意识也开始消散。 他微惘的看着这提前开始崩散的剑阵,模糊的视界里并没有出现胶东郡那名老女人的身影。 他感到巨大的失落,隐约觉得事情并没有像自己希望的那样发展。 这一瞬间的失落便让他再也支持不住,留存在胸肺之间的最后一口气息涌出了身体。 这名在黑夜中行走的旧权贵皇者,就此堕于永恒的黑暗之中。 远处的山丘上。 元武安静的看着开始消散的千座尘山。 无数缤纷焰火燃起又消失的美丽画面,也代表着夜枭这样又一名足以影响长陵局势的强者的落幕。 很多年里有很多次这样的落幕,只是他依旧存在。 持着黄纸伞的修行者依旧站在他的身后,在这时轻声的对元武说道:“那人走了。” 元武没有什么大的反应,只是轻哦了一声。 持着黄纸伞的修行者接着说道:“是赵剑炉赵四,她最后按耐不住,流出了一丝剑意试探了一下,但是我没有理会。” “她也是个豪杰。” 元武点了点头,说道。 他和这名持着黄纸伞的修行者的对话很平淡,然而若是此时有人听到,心中必定会卷起轩然大波。 原来赵四已经到了这里。 赵四唯一不去千座尘山的理由,便只有要乘机刺杀元武,或者盯住元武身边的这名修行者,不让他进入尘山。 然而赵四在这里盯了很久,却是依旧忌惮这名持着黄纸伞的修行者而没有出手。 听元武身边这名持着黄纸伞的修行者的说话,即便是最后不甘的试探,赵四也未能占到好处。 能够居高临下的震慑赵四,这是什么样的存在? “兑了不少子。” 持着黄纸伞的人继续淡然的说了一句。 元武点了点头,缓声道:“什么时候这些人都死光了,天下就真的安定了。” …… “使命是什么东西,其实我自己都不清楚。” “秦人称我为大逆,其实我也不喜欢杀秦人,只是我很清楚,就算我想要安静的在这里隐居,秦人也不会放过我。” 一条大江围绕着楚都,两岸都是肥沃的田野,郁郁葱葱。 此时秦楚边境厮杀惨烈,然而在这楚都,却是一副恬静景象。 在这条大江侧一处山崖边,有着一栋医馆。 医馆有名,昔日来往者众多,下方临江畔便有客栈和酒肆,甚至还有一个码头。 只是今日这里被皇命所用,这栋医馆除了医师之外,只接纳了两位客人,其中一人是病人。 一名身穿白衫的女子站在窗前看风景,看着这条大江两岸的沃土,对着内里床榻上的病人说道:“倒是你,为楚生为楚死,如果给你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你还会自沉于水底?” 这名女子高挑,其实骨架不大,然而却给人分外高大和桀骜之感。 当她说话时,江面波光粼粼,那些水波都似乎讨好般朝着她汇聚。 普天之下,只有两名修行特殊功法的女子能够自然拥有水之皇者的气息,一人是夜策冷,一人是白山水。 夜策冷身材娇小,白山水身材高挑,常做男子装扮,这名临窗女子自然就是白山水。 床榻上的病人是李云睿。 大浮水牢所受的酷刑太重,直至今日李云睿还无法彻底复原,需要靠这楚都手段最佳的名医来慢慢调理。 他和白山水从长陵退到这里,一路朝夕相伴,早已熟稔,甚至眉目之间的情意和寻常的情侣也已无太大区别。 此时听着白山水这看似庄重的问话,李云睿却是微微一笑,道:“若是有再来一次的机会,我当然不会再自沉于水底。” 白山水转头一笑,罕见的妩媚:“为何?” 李云睿故作叹息,“昔日了无牵挂,现时却不同,心有挂碍,便生恐怖。” 顿了顿之后,他看着白山水,道:“说的简单点,便是舍不得了。” 白山水摇了摇头,道:“油嘴滑舌。” 李云睿笑了笑,道:“这也是有美女在侧,自生的,以前我也不这样。” 白山水笑了笑,转过身来走道一边,端起一碗温得差不多的药汤,取了一把玉勺,递给李云睿。 李云睿伸出手来,然而也就在此刻,白山水眉头顿皱,霍然转身。 “怎么了?” 李云睿看着那碗药汤,只看到药碗的边缘都开始震颤出药滴,他顿时觉得有些不对,心情骤然紧张。 白山水沉默不语。 她凝视着远处的江面。 这辽阔的江面上没有任何的东西,然而她却感觉到了许多异样的水流在深处涌动。 这些水流里激荡着不寻常的元气,渐渐的在她感知里勾勒成很多巨大的阴影。 这巨大的阴影让她的心中充斥着不祥的预感,就像是有很多巨兽在潜行进她的心里。 “你小心。” 李云睿听到白山水的这一句话。 在下一刹那,药碗在他手中,而白山水已经在江面之上。 嗤的一声裂响。 空气里响起一声剧烈的嘶鸣。 一道白练般的剑光冲向高空。 白山水站立在水面之上,如履平地。 然而她的面色凝重阴沉到了极点。 在下一刻,她脚下的水面剧烈的晃动起来。 整条大江的江水,开始像一个装在脸盆里的水一样整体晃动起来。 远处的江底响起了很多宏大的撞击声。 就像是紊乱的水流撞在了水底的巨钟上。 独特的金属轰鸣声伴随着水声,让江面上开始掀起巨浪。 李云睿如何能安心服药。 他站到了窗侧。 在下一刻,他的呼吸彻底停顿了。 在远处那声音传出的江面上,掀起了数十米的水浪,水底的淤泥和鱼虾的碎块溅射而出,紧接着是一艘艘如山般的钢铁舰影。 这些钢铁巨船上闪烁而出的森冷光芒,让李云睿的眼瞳感到刺痛。 第二章:幽浮 眼痛而心痛,这是一种很直接的感觉。 这种剧烈的痛感太过沉重,瞬间压得李云睿无法呼吸。 他和白山水都不是普通人。 他本是楚帝身边最值得信任的死士,而白山水这一生都在和大秦王朝的铁蹄和诸多强者抗争,所以他和白山水对于大秦王朝的认知,恐怕还在大秦王朝朝堂里一般的官员之上。 …… 海外有仙山,仙山有仙药。 许多年来,胶东郡的强大来自于海外的丰富出产,而大秦王朝的诸多灵药,一些让大秦王朝修行地的修行者进境神速的药材,更是和海外通航密不可分。 当年大秦王朝变法开始,大秦王朝就用铁甲舰队征服了胶东郡外围的海域,征服了诸多岛国,从此大秦王朝的舰队一直能够航行到其余王朝未知的海域,航行数月而不归。 大秦王朝的铁甲舰为大秦王朝独有,据说制造图录来自当年的大幽王朝,而图录更是篆刻在八座金人之上。 这种巨船,在大幽王朝时称为“幽浮”。 在各种确切的记载和传闻里,元武登基之后,便增强了对更多未知海域的探索,以期望得到更多的灵药。 这种探索在鹿山会盟之前曾被认为是基于对破八境的渴求。 然而在鹿山会盟之后,天下所有人都知道元武已经正式突破八境,之后便都认为元武依旧不惜耗费国力,派遣更大规模的舰队去海外探索,是想要更长久的寿元。 强壮的身躯,旺盛的精力,长久的寿元对于一名修行者而言有着重要的意义。 当一名修行者年纪不断的增长,身体内五气衰竭,那哪怕拥有更多的修行经验,气血和真元也会走下坡路,无法再通往更高的修行层次。 八境之后自然是传说中的九境。 当拥有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强盛王朝之后,必然是更长久的拥有和统治。 所以所有人认为元武已经在追求长生之路。 统御大秦王朝“幽浮”舰队的统帅是徐福,是伴随元武一起长大的陪读书童和修行者,他原本就是元武最为信任的心腹之一。 他统御着几乎大秦王朝所有的“幽浮”铁甲舰去了缥缈的未知海域,为大秦王朝开辟新的疆域和寻觅仙药。 然而现在随着江水的冲击和震荡,被迫从水下显露出狰狞的铁甲舰队,不是这“幽浮”舰队,又是什么? “怎么会在这里?” 白山水见惯了很多大场面。 即便是在长陵街巷之中被发现行踪,冲杀出城时,她都没有多少心悸的感觉,然而此时,她的双手却冰冷到僵硬。 因为她很明白这支庞大的舰队对于她身后的李云睿意味着什么,对于近在咫尺的一个都城意味着什么。 然而她无法想明白很多东西。 无论是在任何记载里,这种重量无比沉重的铁甲巨舰能够以很快的速度乘风破浪航行于海上,本身就是奇迹和很神秘的事情,而且从未有过记载,这种幽浮巨船能够在水下潜行。 如果能够,那夜策冷早就已经对她说了。 因为她在长陵和夜策冷一起居住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除了互相学习修行的手段之外,自然交流着很多有关大秦的秘密。 夜策冷在海外和这些舰队有着密切的接触,她不可能不了解这种铁甲舰的构造。 所以这些幽浮铁甲舰,一定是在这次出海之后才被秘密改制成了可以在水下潜行的怪物! 然而即便如此…这支舰队太过庞大。 上百艘这样的铁甲巨舰,在水底通过时,不可避免的会产生独特的元气波动。 这种元气波动不能逃过她的感知,自然也不可能逃过一些修行特殊功法的修行者的感知。 从外海海域通过海港,经过这江到达这里,沿途要穿越大齐王朝和大燕王朝的大片疆域。 大齐王朝和大燕王朝的强者众多,怎么可能瞒天过海,悄然出现而令世人一无所知? …… 李云睿心痛的无法呼吸。 大楚王朝的绝大多数军队和强者都在阴山和阳山郡的战场里,就连那名真正的女主人都在战场上拼命搏杀。 这样的一支舰队里的力量,骤然降临这里,便意味着末日。 他在数息的时间之后终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一口饮尽碗里的药汁。 他放下碗,跃出了窗,踏着江水,到了白山水的身边。 如山的钢铁巨舰如巨大的海兽跃出水面,然后重重砸在水面上,激起巨浪的同时,又稳稳的浮于水面。 所有这些巨舰都吃水极深,负载着很重的分量。 他微眯起眼睛,透过水雾,看到了这些巨舰上纂刻着的一些如巨大骷髅和魔神般的符文,看到了那些萦绕在这些符文里,甚至形成包裹整条巨船的黑灰色阴气。 他再次深深吸气,苦涩道:“齐帝背叛了我们。” 白山水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她面容上之前的柔和已经完全消失,变成了寒光。 她没有应声,握住了李云睿的手。 想不明白也必须看清事实。 这些巨舰很明显是依赖于大齐王朝的某种阴神鬼物手段的改造,才拥有了潜行的能力。 这些巨舰名为出海,恐怕是偷偷的停留在了某个海港,而那里,拥有很多大齐王朝最强的修行者和工匠组成的工坊。 只有齐帝原本是站在郑袖一边的人,这些巨舰才会悄无声息的通过大齐王朝。 至于大燕王朝,在昔日平乱之时,大齐王朝倾尽全力帮助平乱,凭借此点,齐帝便自然拥有了燕帝的信任。 燕帝或许并不知情,让属于大秦王朝的一只庞大军队,悄无声息的过境,接近楚都。 这楚都,便成了一场阴谋的牺牲品! 无论阴山一带和阳山郡战争最终的胜负如何,当这支庞大的大秦军队出现在这里时,大楚王朝的结局,就已经注定。 所以现在,她不担心这结果,只担心李云睿要做什么。 “你会怎么样?” 她紧紧握着李云睿的手,问道。 李云睿又沉默了一息的时间,看着她,说道:“我希望你走…我希望在这天下所有的战争结束的时候,你能平安喜乐的活着。” 第三章 帝泣 “我知道你生于此,长于此,但是这没有意义。” 白山水的脸色莫名的苍白起来,她摇了摇头,“就算我们能够阻挡一些时间,楚都也不会阻止起有效的抵抗力量。” 顿了顿之后,白山水加重了语气,接着说道:“这种时候我比你更有经验,这种都城里的贵人们,根本就没有做好战斗的准备,他们虽然在经历战争,但是他们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所住的地方会变成占城。你完全想象不到,当看见军队涌入时,他们会表现得如何卑劣和懦弱。” “赴死的是军人和一些修行者,但是这些权贵…只想着求饶和依旧能够保证一些优越的生活。” …… 听着这些真挚的话语,看着白山水因为回首往昔而变得苍白的面容,李云睿努力的呼吸着,说道:“国之将灭,今后再无楚,想尽最后一份力。” 白山水摇了摇头,带着说不出的倔强之意,“你还有我。” 李云睿微愣。 “哪怕国没了,但有我就有家,所以要死也不能像今日这样没有意义的死。”白山水看着李云睿,说道。 李云睿冷僵的身体里出现了暖意,他想笑却笑不出来,“你说的有道理。” 白山水面容却是寒了数分,看着已经彻底显露出峥嵘,简直将江面密密麻麻填充住的“幽浮”舰队,道:“我说的本来就有道理。” 李云睿不再犹豫,点了点头,道:“那我们回楚都,带一些人杀出去。” “你带我回楚都,然后带我和一些人杀出去。”白山水看着他,纠正他说法般说道。 李云睿呆了呆,一时不能理解。 “舟行水上,要进楚都,至少也不能让他们进得这么轻易。”白山水说道。 “一击就走。”李云睿明白了,郑重的看着她说道。 白山水点了点头。 然后她抬头。 高空里掉落一颗透明的水珠。 当这颗透明而纯净的水珠凭空生成,掉落下来时,她脚下的江面产生无数的涟漪。 在阳光里显得淡绿的江水色泽骤然变深。 然后这些涟漪里出现了很多平直的白线。 她体内的真元几乎尽数喷涌而出,落入这些平直的白线里,融入江水。 咚的一声。 那颗透明的水珠砸入江水之中。 原本晴朗明净的天空里突然出现了无数雨珠,天地元气被这些雨珠牵引,变成狂暴的力量。 整条江面像是固体一般,被切割成无数块,然后一块块往上抛起,就像是要重新堆砌成什么东西。 她和夜策冷是此时天下御水最强的宗师,此时全力出手,画面宛如神迹,就连李云睿都感到窒息,感到整个天地都动荡起来。 那一艘艘刚刚在江面上稳定下来的铁甲巨舰,顿时如被无数巨柱顶起,往上跳出。 这些巨舰本身拥有不知多少万斤的分量,若是互相撞击成一团,那所受的损伤必定极为惊人。 只在这一刹那。 每艘巨舰内里响起无数声啸鸣。 无数道透明的剑气从舰身上涌起,形成一道道无比壮观的剑河。 与此同时,这些看似连一丝缝隙都没有的铁甲巨舰上骤然划开许多道门,每一道门里都有惊人的黑灰色阴气涌出。 这些阴气如山般往上拔高。 每一艘幽浮大舰在他们的感知里,都变成了一座山。 剑气大阵和阴神鬼物元气大阵两重大阵,硬生生的压住了冲撞之力,将江水下压。 白山水傲然的眼瞳里骤然充满不可思议的神色。 这剑气大阵来自于这幽浮大舰本身的材质和符文,不知道需要多少匠师的布置,同时还需要数量惊人的剑师灌输许久的真元。 而更让她震惊和愤怒的是,这些阴神鬼物元气里,充满了不同的七境气息。 这便说明她和李云睿的推断没有任何问题。 大齐王朝在背后咬了楚一口。 有许多大齐王朝的七境宗师说不定现在就在这些巨船里。 一声闷哼从她的口中不由自主的响起。 她的身体被一股巨力撬动,反而往上空弹起。 也就在这一瞬间,从那些幽浮巨舰上涌起的所有阴神鬼物元气骤然凝成了十三股。 空气里呜呜数声连响。 这十三股黑灰色的阴气形成了十三道飓风,跨越了长空,朝着她卷砸而至! 李云睿的眼瞳剧烈的收缩起来。 一声厉喝之中,他体内元气涌出,裹住了白山水,顷刻之间往后不知道倒退了多少丈。 然而这依旧没有能够完全摆脱这十三股飓风的笼罩。 轰的一声。 十三股黑色飓风轰中他和白山水的声音,如十三条黑龙,硬生生将他和白山水的身影砸入水面之下,往上溅起无数道水浪。 …… 当晴空变化,天地元气剧烈波动,暴雨袭来时,楚都里的修行者们就已经看到了江面上的大秦王朝舰队。 和白山水预料的一样,整个城瞬间乱了。 许多哭嚎声响起。 绝大多数的哭嚎声不是来自于平民的院落,而是来自于一些贵人的院落,其中有很多是平日里看起来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在世人面前永远不可能有痛哭流涕一面的大人物。 皇宫也已乱。 很多官员和妃子如没头脑的苍蝇乱成一团。 “我已经提醒过您,现在您应该明白我为什么会那样提醒你。” 最威严的金銮殿里,先前曾代表郑袖警告过骊陵君的那名官员看着龙椅上的骊陵君,诚恳的说道:“现在是您做出正确选择的时候了。” 骊陵君的身体在龙椅上扭动不安。 他突然哭了起来。 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居然像个胆小鬼一样,就真的这样哭了起来。 这是一种一切的一切,过往的所有努力都被彻底击碎的感觉。 “只要您愿意,您还是楚君。” 他身前静立着的官员的表情依旧没有任何的变化,只是诚恳的接着说道。 “皇后娘娘的诏书我都已经带来,只要你下令归顺为属国,不要无畏的让这里的楚人送死。您还是楚君。” “要么就死,尸首会被悬挂城门。” 第四章 烬 水声轰鸣,庞大的钢铁舰队充斥着江面在朝着近在咫尺的楚都前进。 江面的水流被钢铁巨舰上的元气挤压着,发出近乎琉璃碎裂的声音。 这就像是一个新的世界和时代的来临,无法言语的压迫感。 这沿江的码头和港口内,也停留着不少大楚王朝的兵船和商船,然而光是水流的冲击,就已经使得这些船只都挤压在一起,冲撞起来,很多船只甚至直接船体变形,炸裂。 沿江的城墙上,很多修行者和军士面露苦意。 他们依旧如铁铸般站立在城墙上,一步不退,然而就连白山水这样的宗师都未能阻挡这支舰队分毫,被冲入江底,生死不知,他们又如何能阻。 站在这里,已经是他们最后的荣光。 城里的许多权贵和富商在想着逃离或是投诚,纷乱的车队甚至撞击在一起,堵住了平时显得很宽阔的道理。 一些狂生文士则颂咏着一些千古流传的名句,自投于江水。 唯有这接近的幽浮巨舰保持着绝对的森冷,在剑气的包裹下,这些巨舰的甲板上甚至空无一人,谁也不知道当一些舱门打开之后,这些大秦王朝的巨舰之中将会涌出什么样的东西。 昔日丝竹阵阵的楚皇宫里却是一片死寂,连一些混乱和哭泣的声音都彻底消失了,就如同变成了一个死气沉沉的坟墓。 赵沐进入皇宫深处,他的双脚踏过精美的玉砖,进入最为华美和威严的金銮殿。 这座殿宇是人类历史上迄今为止最伟大的建筑物之一,看上去纤细,然而每一处细节,甚至每一根梁上的浮雕,都要花去一名顶尖匠师数十年的苦功。 建造一座这样的殿宇,恐怕要近百年的积累,但是建造一个能够拥有这样建筑物的王朝呢? 外面看上去很纤细,然而内里看上去却无比空旷,即便是平时朝议群臣汇聚时。 这就是匠师的功力所在。 此时这殿内唯有龙椅上的骊陵君一人,所以便显得更为空旷,空旷得甚至如一汪海洋之中漂浮的一片树叶,空旷得让人心慌和难受。 赵沐距离骊陵君百步止,跪拜,按君臣见礼。 然后他起身,看着龙椅上这名年轻的君主,等着他说话。 骊陵君脸上的涕泪和污垢都已经擦干,但是脸色分外的白,就像涂抹了一层白面。 他的身影在龙椅上不断的颤抖,雪白的肌肤在阴暗的光影里晃动着,隔了数息的时间,一道乞求般的颤声在这殿内回响起来:“降了吧。” 赵沐有两道非常好看的细眉,但此时闻言一竖,却是如同锐利的刀锋。 “不能降。” 骊陵君说的简单,他回应的也很简单,同样是三个字。 骊陵君的身体一僵。 他似乎根本没有想到这位在他面前显得十分谦卑的大将竟然回绝得如此干脆和平静。 这种平静,让他联想到一位在长陵街巷之中遇到过的少年。 死寂的大殿里响起很多细碎的声音。 这声音就像是很多老鼠在走动,在撕扯着衣物。 赵沐抬起了头来。 他直视着骊陵君,目光不再像是看着一名帝王。 “我对你很失望。” 他缓慢而沉重的说道:“帝都能丢,但魂不能亡。以前不管你有多幼稚,有多少问题,你始终是大楚的帝王,代表着的便是大楚。哪怕我们逃不远,在国土上战死,我楚依旧还有不少国土,还有许多军队在外。但你若是以皇命下令降,便是背叛了整个大楚,令外面那些在为大楚殊死战斗的边军都一起丢弃了,令他们彻底腹背受敌。” “他们难道不可以降么?”骊陵君的声音颤抖得更厉害。 “不要想得太幼稚。” 赵沐摇了摇头,说道:“秦人不会让百万楚军留存下来,你想想昔日的赵王朝数十万军队投降之后的下场。” 骊陵君说不出话来。 “今日发生在这楚都的一切,都会记录在后世的史书里。所以我劝你最后再认真的想一想,想想自己留在后世的书上是什么样的记载。” 赵沐深吸了一口气,认真而缓慢的说道:“不要背弃整个王朝,想想你身为大楚皇血的意义。不要想着我不降便要杀死我,哪怕你已经在这皇宫里设好了杀局。” 骊陵君低埋着头,不敢抬起。 赵沐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 这种懦弱在他看来便已经意味着答案。 “不只是我想要杀你,郑袖她也做好了准备。”骊陵君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他的声音再次响起之时,这金銮殿里那如无数老鼠啃噬的细碎声音瞬间如暴雨般密集。 无数杀意笼罩住了赵沐的身体。 “你不会有下达旨意投降的机会。如果生死是必然的,那关键在于最后的态度。我愿化作星光,在夜空里为迷途的人指引方向。” 赵沐没有任何的动作,他只是遗憾而用可悲的目光看着骊陵君,说出了这句话。 骊陵君突然感到了恐惧。 “我愿化作星光,在夜空里为迷途的人指引方向。” 这句话不是赵沐的首创,而是记载在大楚王朝军典里的话语,说这话的是一名昔日楚军的名将,在苦守要塞战死之前,他留下了这句话。 就在充斥殿宇的杀意将赵沐要撕裂之前,一股无比炙热的气息笼罩了整个皇宫,所有的一切瞬间要燃烧起来,就像有上百个太阳同时坠落到了宫里。 “你…” 骊陵君终于明白了赵沐要做什么,骇然的尖叫起来。 “如果不是你要杀我,招我过来,我又怎么能有让亲军随我到宫外的机会。” 赵沐没有得色,悲哀的轻声说道:“我楚器天下第一,镇守楚都之器用于拼命,还烧不掉区区一座皇宫?” 他和骊陵君的身影以及这座华丽的金銮殿,以及皇宫内的所有一切殿宇,庭院,瞬间消失在金黄色的火焰里。 他的声音还在火光里缭绕,一切却都迅速的化为焦土和气焰。 许多军士在宫外发出悲鸣。 凝聚的金黄色火焰在爆燃中一道道冲起,就像是百千金黄色的凤凰在火中飞出,飞上天空,又像是很多高傲的灵魂,在扑向高远寂灭的星空。 楚宫烬。 第五章 废墟上的年轻人 阴山里。 大秦王朝历史上最强悍的皇帝元武开始起驾回长陵。 他的车辇异常的简单,唯有一车,数马。 雨已不在下。 那名持着黄纸伞的修行者已经不再持伞,坐在车头。 阴山上空的乌云散去,明媚的天光落下,照亮了他的面容。 这是一名五十余岁的男子,面容清癯,而且蓄着精致的长须。 元武皇帝回归长陵的车队在这里虽然极为简单,但只要有他相随保护,便不会有任何的问题。 因为他姓徐,大秦王朝的司首之一。 在外界的任何记载和军情讯息里,他都在海外帮助元武皇帝寻找灵药。 然而他的庞大舰队带着可怖的力量却已经到了楚都。 而他就在这里。 最为关键的是,在很多年以前,他就是长陵最顶尖的修行者之一,是其余那些司首的前辈。 当墨守城逝去,莫名出现的东胡老僧身受重创修为难复,当百里素雪都近乎修为尽废,放眼整个天下,在回归的途中,就已经没有人再能够对他形成威胁。 便是赵四都不行。 如果说变数,那他的存在就是这场战争里最大的变数。 …… “真是暴殄天物啊。” 一名年轻人登上了楚都临江的破碎城墙,看着远处燃烧着的皇宫和到处都是慌乱和末日景象的城邦,摇了摇头,轻蔑的说道。 楚都已经被彻底攻破。 这些花费百年的时间建造出来的坚硬城墙被铁甲巨舰上的各种攻城符器摧毁得支离破碎。 一艘艘幽浮巨舰如山般压在这名年轻人的身后,船头撞进了这些城墙的废墟里,但是船头上的撞首却没有丝毫的损毁,从碎石中还在往外散发出幽暗森冷的光泽。 此时这些怪物般的钢铁巨舰的表面依旧被大楚王朝的修行者击出了很多的伤痕,许多甚至透进了船舱内里,然而所有原先密闭的舱门都已经打开,从中伸出各种各样庞大的军械,而且绝大数巨舰的配备都并不相同,使得这些巨舰看上去就像是不同的巨大钢铁刺猬。 密集交错的符器交织成了一片钢铁的丛林,战斗里未完全消隐的元气在里面激荡,冲撞而激发出各种各样古怪的啸鸣,夹杂着浓厚的阴气流散,就像是一片鬼域。 这些巨舰中的强大符器和剑阵,尤其是其中走出的压倒性数量的宗师,在很短的时间里摧毁了这沿岸的反抗性力量,而巨舰里的军士和修行者,却是没有多少的死伤。 比起城墙,这些密集相拥的巨舰是更为坚硬的堡垒。 此时从这些巨舰里走出而登陆的人口数量是惊人的。 军士密集如云,每艘巨舰里有数千众,所有军士的数量超过十万众,其中有大量的修行者和来自齐的宗师的存在。 而且和现在末日景象的楚都相比,对比最为剧烈的是,这些巨舰中人登陆次序井然,不只是军队车马极其有序,而且还有完整的使团、吏官、礼官甚至侍女等队伍。 这种景象,完全就像是一个国的迁徙。 这名年轻人身穿着大齐王朝的官袍,是使团里最先登临陆上的数人之一,很显然是代表着齐的最重要官员之一。 只是他一只手是残疾的,即便是缩在衣袖里,都看起来极为古怪,甚至恶心。 和殊死抵抗相比,城中一些权贵的投降也极有效率。 很多地方巷战还在继续,有些平时隐世的平民修行者都已经出手和如狼似虎的秦军厮杀,然而一些由投降权贵组成的使团,却已经第一时间来到这城墙废墟之前。 这些投降派为首的代表是楚澄王和钟证。 前者按血统而言是骊陵君的哥哥之一,只是天生有些智障,在此之前,便是被安排在楚都乡下的一块封地养老,随意封了个王。 他在此时的作用显然只是作为一个表征,肥胖痴肿的脸上尽是受了惊吓的表情,头颅缩在衣领之间,根本连探头都不敢。 钟证是大楚王朝的相臣之一,朝堂里很有实权的权臣,同时也是骊陵君的门客,亲信之一。 他事实上才是这投降派的喉舌。 当看清城墙上这名年轻人的面容时,钟证的眼睛瞬间瞪大到了极点,满脸的不可思议。 因为他认识这名年轻人。 在不算很久之前的长陵,这名年轻人只是他们嘲讽和看不起的对象。 年轻人自然也认识他。 看着眼睛瞪大到极点的钟证,这名年轻人很柔和的笑了笑,道:“很久不见啊,钟兄。” 钟证迅速的垂下了头。 首先表现谦卑,其次他实在无法让这名年轻人看到自己脸上的阴晴变化。 “苏秦大人。”他深深的躬身行礼,说道。 “不必客气。” 苏秦淡淡的看着他,收敛了一切情绪,说道:“今后这楚的事情,还需钟兄帮扶。” 此时双方身份地位陡然有了这样的变化,钟证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不必有过多的想法,我们都只不过是这江水里的一朵浪花。际遇的变化,只在于自己跟着的主人的强弱。” 苏秦的声音低了下来,低得只有他和钟证两个人才能听见,“然帝国的版图越大,很多地方就越是难以掌握。在这里你代表旧楚,我代表秦、齐。你和我就是这里的未来。” 钟证听出了苏秦话里的一些意思,身体里不由得生出一些震撼之意。 “一切悉听苏大人安排。” 钟证再次躬身行礼,然后轻声问道:“齐帝何以至此?” 这便是他的表态。 只要表明自己听从苏秦站在他的一边,他便能问这种很私密的,但是又最为让人困惑的问题。 一切自然是为了利益。 齐帝这种存在,不可能那么愚蠢,牺牲掉楚这样的盟友。 毕竟对于任何人而言,楚都是齐的盾牌。 而且就算楚灭,还有燕。 大齐王朝这样做,背叛的不只是大楚王朝,还有大燕。 “这世间,唯有真正的力量最令人着迷。” 苏秦微笑了起来,“而所有的力量里,任何人最渴望的,自然是不依赖别人的力量,而拥有真正自己掌控的力量。” 第六章 孰为虎? 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瞳深处很感慨。 这个已经毫无斗志,混乱到了极点的都城里,有更多的权贵和富商到来,来到使团面前,表示他们的降服和效忠。 懦弱善变的人总比敢于坚持和拥有自己意志不变的人要多得多。 即便他说的话是谁都知晓的道理,然而很多人都说命运,又有多少人有勇气去坚持改变自己的命运? 一个王朝有多少人? 然而往往只是百万军队的对决,就已经最终决定了一个王朝的命运。 就如现在,这些幽浮巨舰里装载着的只是十余万军士,只是击溃了这里的守军,便已意味着征服。 一头幼狼就能吓倒一群猪。 最关键的是,这群猪还能帮这头狼去吓和控制别的猪群。 此时,在苏秦的眼睛里,这些生于安乐而担心失去安乐的权贵们,和一群猪猡没有什么区别。 …… 数粒未燃尽的火烬飘落到一个已经无人的庭院,落在这个庭院里堆放得整整齐齐的柴垛上。 柴垛慢慢冒起了青烟,过了一些时间,慢慢的燃起了一些火焰,接着整个柴垛安静的燃烧起来,火舌吞吐上墙,慢慢将一侧的屋檐也引燃了。 这是此时发生在楚都里一处的情景,然而却就如这个王朝接下来的命运。 大楚王朝有大量的军队积压在在阳山郡和阴山一带,还在和大秦的军队进行着绞杀。在中部楚都和东北部,有大量的粮仓还有世家门阀的封地,大量的工坊,这些都能给边军源源不断的输送新鲜的血液。 然而当整个楚都沦陷,许多权贵丧失斗志,很多世家门阀也随之沦陷。 整个大楚王朝的中部和东北部,将会陷入群龙无首的境地。 尤其失去了赵香妃铁腕的统治,绝大多数世家门阀的选择,更是让人无法揣测。 最为耐人寻味的是大燕王朝的动作。 元武和郑袖从来不担心大秦王朝的损耗,从战时初始,元武和郑袖就已经表现出要将数十年的积累全部砸进这场战争的打算。 所以接下来原本已经在边境撤退的大秦王朝军队,势必进行不惜代价的反扑。 这场战争,楚已经没有多少胜算,更是没有办法顾及和大燕王朝以及大齐王朝交接的边境。 那么接下来,大燕王朝是要对齐动兵,还是觉得势不可挡,不若乘机出兵进入大楚王朝的疆域,在富饶的东北境内抢占对自己有利的大量资源,壮大自己王朝的力量呢? 苏秦认为燕帝会选择后者。 一是没有太大的选择,而是这是人性的弱点。 燕齐若是两败俱伤,哪怕大秦国力不复,最后获胜的还是大秦。 所以他此时眼中的感慨,心中的讥讽,一部分还是因为这点。 …… “那些人去了哪里?” 一名老人走进了世间另外一处皇宫深处,喝声近乎咆哮,墙边燃着的巨烛火焰摇摆欲熄。 这是大齐的皇宫,地上铺着的是黑色的山石,墙壁也是普通的粗石,不像楚皇宫华美,而且显得有些阴冷。 齐帝身穿黑衣,坐在龙椅上。 他的两侧垂着长而宽阔的黑色布幔,绣着一些奇异的符文。 这些符文让这皇宫深处的元气力量变得很薄弱,即便是七境的宗师到了这内里,恐怕所能发挥出来的,也只有三四境修行者所有的力量。 “您什么意思?”听着这名老人的咆哮,齐帝谦逊而平和的说道。 这名老人是田阳侯,而且从辈分上而言,是他的舅舅。 在此时的大齐王朝,恐怕也是唯一一个能够对他的皇位造成威胁的存在。 “韩络离,齐斯人…我们大齐王朝的这些宗师,还有那些将领,现在去了哪里?” 田阳侯愤怒的嘴唇都变成了紫色,道:“还有我们的华阴宗和墓符工坊,三月前便坐船出海…怎么,到了这种时候,你还要瞒着我么,你到底要想瞒着我到什么时候!” “原来舅舅您已经查得这么清楚了。” 齐帝轻声叹息了一声,道:“然而还是晚了。” 他的这句话里,竟然带着罕见的诚恳和认真。 田阳侯浑身一冷,道:“什么意思?” “他们已经去了楚都。”齐帝看着他的双目,道:“如果不出意外,我大齐和秦的使团,已经征服了楚都。” 虽然心中早有预兆,然而此刻听到齐帝亲口这么说出来,田阳侯还是只觉得一股凉意从天灵中冲出来。 “你疯了?” “与虎谋皮的故事,你没有听说过么?” “你是白痴么?” 他大脑一片空白,气急败坏般的连骂了三句,完全忘记了君臣之分。 齐帝没有回答。 皇宫里一片静默。 但是齐帝也没有动怒,只是安静的看着他,一如平时的谦和。 “您不应该这么想。” 当田阳侯的呼吸声极其沉重的在殿内响起,但终于恢复正常的呼吸时,齐帝出声,道:“您应该问我真正的原因,而且有一件事您忘记了。” 田阳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声音大得如同老蟒吸水。 他的胸膛高高的鼓起,但是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齐帝。 他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和想法。 只要齐帝不能给出他信服的理由,他就会用拼死来让很多人造反。 “大秦王朝很强,变法之后,连灭韩赵魏三朝,已然国力强盛到令人恐惧。大楚王朝也很强,在二三十年前,又有谁是大楚王朝的对手?” 齐帝看着他,慢慢的说道:“然而在很多年前,七朝并列,有很多小国将这七个最大王朝称为七雄,这七雄里,我大齐却曾最强!” “舅舅你不要忘记。齐之后是楚,楚之后才是秦。” “楚器天下第一,只是昔日我齐有名臣子带着他的门客叛逃到了楚。” “秦之剑师天下第一,我大齐只是最擅长阴神鬼物之诡诈手段与天下群雄相争,但在百年之前,天下修行手段,却是我大楚王朝最强。” “我们大齐国力积弱,一是经历了内乱,失去了几个重要郡属,另外最重要一点,是我们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最重要的传承。” “我只是要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谁说我是与虎谋皮?” 齐帝看着眼神已经起了变化的田阳候,苦笑了起来,道:“到底谁是虎?” 田阳侯再也难以控制自己震惊的情绪,惊声道:“十二巫神首?” 第七章 真正的胶东郡 “难道我真的是疯了么?” 齐帝看着无比震惊的田阳侯,有些感叹道:“若不是十二巫神首和墓符山,我会和郑袖去联手,从楚人的手里抢一杯羹么?” 田阳侯依旧震惊难语,数息之后才有些回过神来,颤声道:“郑袖真的肯将十二巫神首交还给我朝?” 齐帝唇角微扬,露出一丝意味难明的微笑,“十二巫神首已在我朝。” 田阳侯的身体骤然一僵,“已在我朝?” “墓符工坊已经接手查验过,此时已经送至安庙。”齐帝即便只是陈述,自己的心情却是也不由得激扬难平,声音也有些颤抖起来:“祭天仪式已经安排下去,只待这十二巫神首归位激发。” 田阳侯沉默了很久才终于慢慢平静下来。 “墓符山也会划回我朝?”他看着齐帝,认真的问道。 齐帝点了点头,“这本来就是墓符工坊愿意这么做的条件。” 田阳侯沉吟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齐帝目光有些温暖起来,道:“舅舅您认为我这样做值得么?” 田阳侯慢慢颔首,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值得自然是值得,十二巫神首归位,墓符山回归我朝,哪怕付出的是我等的生命,都是值得的。只是……” 齐帝微微蹙眉,看着欲言又止的田阳候,道:“只是什么?” 田阳侯摇了摇头,看着他说道:“只是有一件事你忘记了,你对不起晏师。” 齐帝沉默下来。 “晏师若是活着,他不会让墓符工坊和郑袖去合作对付楚。所以不管鹿山会盟是您刻意还是无意,他还是死了。只有他死了,你这样的计划才能实施。” 田阳侯说着,自己都有些痛苦了起来,“晏师是我朝许多修行者敬仰和渴望成为的对象,而且他还有传人留下来。当楚都陷落的消息传开来,如果我能想到这点,他的传人和许多我朝的修行者,也会想到这点。他们不会原谅您。” 齐帝沉默了数息的时间。 然后他的面容重新变得坚毅和凝重起来,“就和您说的一样,这些人就算憎恨,也是憎恨我而不是憎恨齐。只要能够让我朝重新为虎,就算付出我的生命,也是值得。” “所以请舅舅支持我。” 他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对着田阳侯深深躬身行礼。 田阳侯觉得这是自然,只是他看着齐帝的仪态,心里除了对他说的那些消息依旧有些震动之外,却没有多少感动。 因为他想到了晏师。 昔日的齐帝,比任何人都尊敬和依赖晏师。 …… …… 楚都里许久不熄的火焰烧红了半边天,渐渐和天边的晚霞如燃在一起。 大江向东。 穿过楚齐,到了最东,却是一折,进入秦境,和来自秦的大江大河相交,汇入东海。 最东端的胶东郡,就像是狭长的一颗犬牙,一端刺进秦境,一端刺入海里。 除了灵药和海兽,珍稀珠宝和香料等价值惊人的物资之外,胶东郡最为重要的出产,还有食物。 大量的鱼类在制成干货之后,甚至可以满足三分之一秦境的肉类所需。 在某一个晒鱼场里,大量只有一指粗细的小海鱼在热水里被煮熟,铺在平整的石地上,在此时的夕阳里散发着热气和腥臭的味道。 在数天的曝晒之后,这些鱼干却是经过简单的烹调,便能焕发出鲜美的味道,可以让行军饭菜里最简陋的饭菜都能变得可口起来。 一名身穿黄布袍的妇人坐在竹椅上日复一日的看着这样的转化过程。 她视线里的很多劳力也日复一日的做着这样的活计,直至这夕阳下有一名中年男子走入这个晒鱼场,都并未引起那些人的注意。 还是来了啊。 这名妇人有些感慨的在心中出声,依旧坐着端详着这名男子,直至这名肤色很黑,很是矮壮的中年男子走到她前方不远处,才有些倨傲的轻声道:“张十五?” 中年男子笑了笑,道:“碧玉夫人?” 妇人微微一笑,算是默认。 “谁会想到郑袖的养母,一直会安住在这种地方。”中年男子抽了抽鼻子,道:“这味道真不太好闻。” “从小闻什么味道,就会习惯什么味道,吃什么也是一样。”妇人眼角出现些皱纹,“更何况她是避免让我被你们这些巴山剑场的人找到。只是没想到你们会真的这么无聊,找到我这里。” “杀别人的亲人或者挟持别人的秦人要挟他人,这是她最喜欢用的手段之一,但是这样的手段对她并没有多少作用。” 这名妇人看着张十五,接着说道:“就算杀了我,也不会让她有多少心痛,我对于她而言只是一个养母。你们这些巴山剑场的人乘虚而入进入胶东郡,不是应该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情么?” “谁都知道她的冷酷无情,用不着你提醒。”张十五笑了起来,他看着这名妇人,说道:“比毁灭胶东郡更有用的是利用胶东郡。我们知道‘黄婆庵’不是一座岛。” “黄婆庵”不是一座岛,这句话很古怪,说在此时也很突兀。 然而听到这句话,这名镇定微笑的妇人却是骤然变了脸色,红润的面容变得苍白无比。 “要挟她没有意义,但是要挟你呢?” 张十五认真的看着这名妇人,“她只是你的养女,你只是抚养过她一段时间,但真的只是如此么?” “只有你知道‘黄婆庵’的具体位置,你有它行动轨迹的海图。那是真正的胶东郡,郑家门阀的财富和众多积累都在那上面。”顿了顿之后,张十五看着她接着说道:“你有儿子,有很疼爱的孙女。现在如果我们拿他们的命,来换这张海图,不知道你愿意么?” 老妇人的嘴唇颤抖起来。 她的目光落在张十五的手上。 他的手心里有一小块鱼形的白玉,那是她最疼爱的孙女身上的配物。 “你们真的不会杀死他们,会放过他们?” 老妇人颤声说道。 “我们会放过你们。”张十五微讽的说道:“到胶东郡来杀些人,让她有些难过和愤怒,那是真正无聊的事情。让她真正痛苦的,是失去整个胶东郡的助力。” 今天请一天假 《剑王朝》今天请一天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章 向东 暗夜里响起歌声。 那是故乡的声音。 在战场上军队都不允许吟唱故乡的歌曲,这会让人感伤,让人想起故土,想起在远方等待着的亲人,对于有些军士而言,这或许会激起更强烈的斗志,但对于大多数军士而言,这却会让人无力。 所以这种歌声往往来自敌方。 一种死寂的气息笼罩着阳山郡一处的楚军大营,偶尔一些外围的平民营里会响起哭声。 已经入暑。 阳山郡一带的战场开始变得有些湿热,一些因为缺少干净的水源而导致的疾病也开始盛行,每天都会有人因为缺少药物而死去。 然而无论对于楚军还是秦军,最为紧缺的却是食物。 早在半月前开始,楚军已经失去了后方的供给,楚都的陷落伴随着绝大多数粮草运送路线被切断的消息传递到边军。 大楚王朝的军队在前线原本就没有想要打持久战,所以很快就断了粮草。 其实秦军的处境也一样困苦。 因为前面秦军一直在溃退,丢失了大部分的辎重。当十余天之前开始全面反扑时,绝大多数秦军无论是战斗的武器还是粮草都是极为紧缺,往往面对楚军的符器,要付出很大的伤亡代价。 在过往十余天的交锋里,秦军依旧反扑不成,吃了很多败仗。 楚军依靠缴获秦军的粮草和战马,勉强维持。 然而问题在于双方的心境不一样。 若是在以往,楚军哪怕再困苦,只要秦军不是他们的对手,他们甚至一直可以追击到大秦王朝的深处,一直这么打下去。 然而他们现在已经孤立无援。 秦军再窘迫,他们都有着持续不断的援军。 这种消耗,最终就将会把这边境上所有楚军消耗殆尽。 一方是在歼灭残敌。 一方是在绝望的挣扎。 …… 黑暗里,赵香妃没有入睡,她站在营帐前的一面旗下,听着远处那些熟悉的歌声,心里想着,这样的声音恐怕今后很长时间都听不到了。 有脚步声响起。 向焰到了她身前不远处,躬身行礼。 “有燕的消息了?”她平常的问道。 向焰沉默了会儿,点了点头,“燕帝出军,占了天门关和燕境之间的十三城,说辞是帮我们出兵阻秦。” “和我们所预料的一样。”赵香妃没有动怒,反而是笑了笑,“换了我,也是一样。不乘机瓜分,难道还出军攻秦不成?弄得不好便马上落入秦齐的夹击。还不如乘机大捞好处。” 向焰看着她在夜色中依旧明艳动人的双眸,接着道:“阴山已经传来消息,围杀九死蚕失败,唐昧带领残部已经突围过阴山,投奔乌氏。” “这是最好的消息,连这样都没杀死九死蚕,郑袖一定比我更加夜不能寐。”赵香妃摇了摇头,竟也没有多少意外的表情,“只是听说那片地方,死的宗师实在是不少。” 向焰苦笑了起来。 他心想何止是不少。 死在那片战场上的许多不知名的,知名的,以及世上很多人都认为已经死去的七境宗师,就算和当年的长陵一战依旧有距离,但是恐怕已经超越了史书上记载的绝大多数著名战役。 “天下宗师十去其五,秦楚所去最多。今后燕齐宗师多,这恐怕也是大齐接受和郑袖的联手,燕欣然接受此时局势的原因。”向焰苦笑着,说道:“秦自削实力发动的杀局,齐当然愿意接受,巴山剑场那些人死与不死,对于他们而言也终究是秦人。” “燕欣然是不可能的。”赵香妃淡然道,“齐会背叛我们,自然也会背叛他们,豺狼在侧,谁能安寝。本就是貌合神离,今后则更是各怀鬼胎,难走得到一起。刀兵相见也是难免的了。” 向焰叹息了一声。 他是大楚的名将。 尤其李沐一去,他和唐昧恐怕便是大楚最好的将领,眼光自然独到。 虽说郑袖这一手自伤甚重,今后大秦王朝的修行者优势恐怕一去不复返,然而却因此彻底挑起燕齐争端,令燕齐难以联手一处,这桩买卖,在他看来,却是依旧只赚不亏。 但那终究是很遥远的事情,现在近在眼前的,是他们这里的剩余的七十万大军该往何处去。 这些失去了故土和亲人的好儿郎,除了死在这里,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吗? 那些巴山剑场的人,都在做什么? 仿佛上苍听到了他内心的愤懑和呼唤一般,就在此时,一名将领匆匆到了他的身前,将一封密笺交给他。 向焰迅速的拆开,只是看了一眼,便有些吃惊起来。 “林煮酒让我们向东,去胶东郡。” 他深吸了一口气,尽可能让自己平静下来,看着赵香妃说道,“他说他们会设法控制胶东郡。” 赵香妃微微的笑了笑,似乎轻松了些,道:“那我们便去。” 向焰却有些犹豫。 因为他很清楚里面一些字眼的差别,会设法控制和会控制是有很大的不同。 更何况,从阳山郡去胶东郡,沿途会经过南泉诸郡。 看着他眼神中的犹豫,赵香妃笑得却更灿烂了一些。 她知道他的犹豫来自于何处。 南泉诸郡是大楚王朝东部门阀的聚集地,那些士绅曾经也是最反对她统治的反对派,最为关键的是,他们拥有着不少强大的修行者门客和私军。甚至在骊陵君坐了帝位之后,对骊陵君和她发动了数次阴谋刺杀。 要想穿过那里去胶东郡,在任何将领的眼里都不太现实,很容易在前方受阻的情况下,遭受秦军追击,腹背受敌。 “前面他们是觉得我是女流之辈不足用,而且认为我霸道的窃国,现在我带着楚人逃亡,就看他们如今是什么样的态度。”赵香妃深吸了一口气,让力量感重新充满自己疲惫的身躯,然后她接着说道:“而且现在除了巴山剑场,还有什么能够值得我们信任的盟友么?” “永远不要低估巴山剑场的能力。” “既然林煮酒说会设法控制胶东郡,那就是我们很好的选择。” 第九章 声音 地上春夏交接,甚至连强大的大楚王朝都在土崩瓦解,但是长陵地下深处的地窖里,却是连温度都没有多少变化。 胡亥廋了不少,身上的肌肤也变得异样的惨白,甚至和许多长时间幽居地下的动物一样,身上甚至泛着一些幽幽的荧光。 然而他此时的身上却没有多少伤痕,甚至没有加锁链和其它禁制,看上去能够活动自如。 他身前的石盘里放着许多切成薄片的血淋淋的肉片。 这些肉片是生的鼠肉。 因为申玄在这地窖里储存着大量的食物,所以经常有些鼠类嗅着食物的气息而来,这些鼠类自然逃不脱申玄的感知。 在此时秦楚交战的战场上,鼠肉有时候也作为应急的食物,很多军队都会掘地三尺来挖掘植物块茎和鼠类充饥,只是现在摆放在胡亥面前的这些鼠肉并没有做过细致的清理,夹杂着很多鼠毛和污垢,看上去无比的恶心。 每次目光落在这些腥臭的鼠肉上,胡亥都是一阵阵干呕,然而却不敢发出声音。 申玄就站在他身前不远处,用一块看不出色泽的破布正擦净一柄固定在墙上的刀刃。 地窖里的时间过得分外的漫长,所以他的动作很慢,很细致,似乎在打磨着什么玉器一般,就借由此来打发时光。 “梼杌” 过了许久,他放下了手中的布,说出了这两个字,然后面无表情的看着胡亥,说道:“吃了它,其实味道很好,媲美天下最可口的美食。” “梼杌”是传说中的一种早已灭绝的凶兽。 这种凶兽只在极少的修行者世界里的典籍有记载,甚至连长得如何都没有权威的记载。 即便是连现在的绝大多数修行者都根本不知道这种凶兽的名字,更不会提及这异常生僻的字眼。 然而这两个字的声音似乎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 原先一直在忍不住干呕的胡亥在听到这两个字后,异常惨白的脸上出现了一抹异样的红云,就连眼睛里都出现了一种**裸的贪欲。 他真的就像是见到了世上最好吃的美味一样,几乎扑在了石盘上。 他大口大口的咀嚼着,不仅吃完了所有血淋淋的生肉片,就连石盘上的每一滴血腥都没有遗漏。 申玄就静默的看着他,依旧面无表情。 只是在接下来数息的时间,他垂下头来,想着应该很快可以出去看看上面的长陵了。 …… 上面的长陵很冷清。 冷清来源于夜策冷叛逃和岷山剑宗百里素雪杀入皇宫之后的一场巨大的清洗。 许多官员牵扯其中,许多人在战斗中死去,也有许多人生怕被牵连,迅速的离开。 最为关键的是,许多剑院和修行地都在一夜之间消失,并非是因为军队的围剿,而是因为他们再也忍受不了皇宫的控制。 今日里有些热闹的一处在长陵外渭河岸边的一处小镇红河镇。 这是一个许多商船停泊的口岸,盛产可以制作陶器的陶泥,往来商船众多,搅起的河底淤泥也是红色的,使得整条河的河水都是泛红。 边境战事正剧,最为紧缺的是粮食。 接下来是车马。 还有最紧缺的自然便是药物,其中尤为重要的是止血药物。 然而随着天气变得湿热,祛除腹泻和伤口化脓的药物也骤然变得重要起来。 今日停靠在这个小镇河岸的大多都是来自关中一些重要商号的船只,其中上岸的都是平日里难见的主事人,一些传说中的巨富。 但这些关中巨富的脸色都很不好看。 因为当所有人察觉所有药物变得紧缺之前,这些关中巨富骤然发现止血药物的数成,以及绝大多数制作祛除腹泻和伤口化脓的药物的药材,都已经被一名神秘的富商收入囊中。 拥有先于所有人的嗅觉,囤积紧缺资源,这在生意场上无可厚非。 然而很多成品药材属于朝堂管控,压着一些商号必须在限定的时日内完成一定的数量,当这些原料被人垄断,而且平白抬高数成的价格,这些商号出去的成品药物的价格又不可能提升。 这便不只是乘机发战事财的问题,简直就是踩着所有关中巨富的脸,从他们的口袋里掏钱。 谁敢如此? 不只是各司的官员和这些关中巨富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不只是关中出去了很多修行者,成为军中的将领。就连长陵绝大多数修行地,每年都接受着这些关中巨富的资助。 唯一让这些巨富没有彻底发作的是,这名神秘人物拥有的钱财很恐怖,否则不可能如此雷霆的手段,悄无声息就将许多药材彻底买断,而且这名神秘人物给了他们谈一谈的机会。 谢连应在数名关中重要人物的环拥下上岸,走向这小镇里最幽静的一间客栈。 作为关中巨富之首,这种遭遇挑战的事情,自然是以他为首出面商谈,然而他此时忧心忡忡,心思却并不在这上面。 岷山剑宗被灭后,他在岷山剑宗学剑的女儿谢柔不知所踪,而之前,谢长胜也不知所踪。 和一对儿女的消息相比,眼下这桩事情对他而言并不是最紧要的。 然而当他按照对方的要求,单独一人走进这间客栈最深处的静室,一个首先传入他耳廓的声音,却是让他一下子愣住。 “父亲。” 这两个字的声音,无比熟悉却又显得陌生。 “长胜?” 谢连应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昏暗光线笼罩里的那名年轻人。 他的鼻翼莫名的有些酸楚。 那可不是他魂牵梦绕整天担忧着的儿子。 在那昏暗的光线里,昔日那个游手好闲的儿子,似乎已经变得成熟了许多。 “用这种方式让您来,获得一个和您会面的机会,其实并不是生意和这药材的问题。”谢长胜深深躬身,对着自己也日思夜想的父亲行礼,然后轻声说道。 “什么意思?” 谢连应呆了许久,有些回过神来,“你到底在做什么,你怎么能做得成这样的事情?” 这种情形下的父子相见,谢长胜的心情很激荡,双手在袖子里微微颤抖,但是他的面容却极为严肃,他没有回答父亲的这个问题,只是迅速的轻声道:“郑袖马上要对我们关中动手。” 第十章 楚谋 “什么意思?” 谢连应并非强大的修行者,然而能够成为关中巨富自然也是见惯了风浪,他迅速平复了内心的激越,深深的看着自己显得有些陌生的儿子又问了一遍这句话。 “她要建三个工坊,借调各家的工匠,还要问各家借钱。”谢长胜回答的异常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粗陋,“但是无论是借的人还是借的钱暂时一概是不还的。用时不到一年,关中现在各家恐怕就会只剩下车马生意,棉麻衣类,米粮生意和一些金铁生意,大部分就都不会在各家手中。” 谢连应脸色连变了数变。 关中巨富现在利益最大的来源其实并非银钱的流通,而在于一些平时消耗极大的日用之处,衣物和食物自然是重中之重。 “即便假托战时所需,但各家都有权衡,总不能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她也不敢犯众怒。” “不会是众怒。” 听着自己父亲的话,谢长胜摇了摇头,道:“戚家会第一个同意,童家也是。到时候她要真正对付的,只有谢家和沈家。” “戚家和童家会同意?” 谢连应彻底变了脸色。 若是关中最重要的几家巨富中有一半陡然倒戈,那剩余的不可能抵挡得住长陵方面的压力。 “有些事情父亲您可能还不知道。” 谢长胜看着脸色极为难看的父亲,轻声且缓慢道:“丁宁没有死,而且他就是九死蚕的传人。” 谢连应眉头猛的一跳,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现在失踪不见,父亲您可以当我已经死了,但是还有我姐。我姐得了岷山剑宗的传承,和净琉璃一样,是百里宗主的真传。就凭这一点,郑袖不会把我们谢家和别家一样对待。沈家自然也是一样。” 谢长胜看着他,接着说道:“这就是我现在冒险来见您的真正原因。” 谢连应沉默了许久。 他必须从这些太过令人心悸的消息中回过神来,恢复清醒。 “所以你现在是和巴山剑场的人彻底走在了一起?”他开口,问了这一句。 “帮亲不帮理。”谢长胜点了点头,道:“这是我们年轻人的选择,您可以不必认同。但我希望您和母亲没事。” “你们都是我养出来的,教也是我教出来的。什么叫做可以不必认同。”谢连应重重的哼了一声,“若是你觉得我会和你们割清关系,站在郑袖一边,那你也太看不起我了。” 谢长胜笑了笑,没有和父亲争辩什么,却是马上认真了起来,说道:“沈家是明事理的,父亲您亲自出面,应该很容易说服,我现在手里这些药材的价格不会往下压低,你和沈家可以迫使其余家也接受这个价格。在郑袖动手之前,谢家和沈家的钱财一部分要过到我手中。” “如果按你说的成功,那不只是我们和沈家,关中其余家也有一大笔会被你收刮入囊中。”谢连应有些感慨的看着谢长胜,道:“你玩的本钱本身太大,整个关中又被你滚雪球一样滚了几成利去。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我曾经教过你,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这样的财富放在你一个人身上,你不觉得危险么?” “我知道父亲您的担忧是我如何来守住这样的财富,但这对于我而言不是问题。”谢长胜笑了笑,道:“父亲您忘记了我在关中的外号,我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将这些钱财全部迅速花光。” 谢连应点了点头,却是没有什么笑意,只是很认真的问道:“怎么花?” “楚境内兵荒马乱,秦楚的军队在南境和北境还要纠缠很久,不只是我大秦王朝的军队在楚境里,大燕和大齐的军队也在分割大楚王朝的土地。只要燕、齐不被我大秦王朝灭了,这种乱局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更何况我大秦目前看起来也并没有很快吞灭燕、齐的能力。这种时候,只要财大气粗,而且舍得花钱,要在楚境内招兵买马,不是什么问题。” 谢长胜很平静的说道:“更何况我会得到赵香妃她们的支持。” 谢连应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 乱世里群雄并起,这不该是商人所做的事情,太过危险,然而这些事情和谢长胜现在所做的事情相比,似乎也没有什么大的差别。 “沈家会同意的。” 谢连应慢慢的点了点头,看着谢长胜说道:“不需要我过多的说服,他们之前本身便找我谈过沈奕的事情。对于他们而言,沈奕比一些财产更重要,最为关键的是,投在巴山剑场身上,是不错的买卖,更何况连我都押上了我的儿子和女儿。” “如此便有劳父亲。” 谢长胜深深的看了一眼谢连应,突然忍不住上前一步,抱了抱自己的父亲,然后道:“我不能在这里停留很久,然后这里的事情结束之后,我希望父亲尽快退隐。” “那便看你的安排了。”谢连应鼻翼微酸,看着退入前方阴暗里的儿子,最后说道:“你母亲很想念你们。” 谢长胜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从后面的一道暗门离开。 “谈不下来。” 谢连应出了门,对着等候的一些关中主事人说了这一句。在这些关中大豪出离愤怒前,他接着道:“不管如何,先尽快应付目前的处境再说,我谢家挑头。” …… “赵妖妃想要从我这里过,她凭什么?她算得上是楚人么?” “现在那都城里,投靠秦齐的,挑头的大多都是骊陵君从长陵带回来的宠臣。想想这些人,都令人觉得恶心。” “……” 距离谢长胜和谢连应很远的楚境内陆,一间议事厅里,端坐着十余人。 这些人的面容全部隐没在阴暗的光线里,然而一律的森冷,散发着某种拥有强大的权势时才有独有的阴郁危险的气息。 这就是楚境东部的南泉诸郡门阀。 大楚王朝习惯将南泉、青山、河乐、都礼、君山五郡称为南泉诸郡,那是因为实际统治这五个郡的门阀里,有三个在南泉郡。 在昔日楚都的一些官员的口中,这些门阀往往和“野蛮”“豺狼”“匪类”等字眼紧密联系在一起。 第十一章 天下剑首令 南泉诸郡门阀在大楚王朝的特殊在于,这些门阀不仅像大秦王朝的关中富商一样拥有惊人的财富累积,而且还拥有大量的修行者和私军,内里不乏强大的七境修行者。 修行者门客是所有权贵都能拥有,然而对于一个王朝而言,数量不菲的私军,却自然是一种威胁。南泉诸郡门阀之所以能够被特许拥有私军,是因为这些门阀昔日对大楚王朝做出过极大的贡献,他们之中的很多人都是先帝的伙伴和部将。 而之所以在得到先帝的恩典,拥有了五郡的封地之后许多年,南泉诸郡门阀还和“野蛮”“豺狼”“匪类”等字眼密切联系在一起,那是因为当年这些门阀的确都是马贼和割据山头的山匪出身。 当年的这些人,也是带着自己的私军投靠先帝,并为先帝定鼎江山和开疆辟土立下了汗马功劳。 因为和先帝的独特关系,所以这些门阀享有很多的特权,他们的行事风格也比那些细致优雅的楚都权贵要野蛮得多。 在鹿山会盟之前,其实赵香妃已经插手朝政很多年,她对待这些南泉诸郡的门阀便没有太多的宽厚,虽然还迫于这些门阀的力量没有直接取消这些人的私军,然而自然也做了一些防范性的安排,例如在这五郡之外设立要塞,限制售卖至五郡的车马数量,规定私军所能拥有的最高级别的符器等等。 然而引起南泉诸郡和赵香妃彻底交恶的是“绉生案”。 南泉郡三大门阀之中绉姓门阀长子绉弱,暗中插手控制了大楚东部许多郡县低阶官员的选拔与提升,以至于那些远离楚都的小郡县买|官之风横行,绉弱在那些郡县更是只手遮天,最后被查处时,南泉诸郡做出了诸多让步,就想保住绉弱的人头,然而赵香妃却并未给情面,依旧按律将绉弱斩了。甚至连一些在其中设法通融的官员也尽数处理。 之后南泉诸郡子弟若是犯事,往往处置的更为严苛,这次秦楚交战,南泉诸郡也被硬生生抽调了诸多资源,一些在楚都修行的重要子弟也被派往了边军,许多甚至直接被派去了危险之地。 这一招极为毒辣,为了保住那些重要子弟,南泉诸郡也不得不派一些强大的修行者跟随。 现在边境至楚中部皆乱,很多音讯不通,也不知道那些重要子弟和修行者能否活下来。 此时虽然不知接下来赵香妃的打算,但是从这几日大军的动向来看,阳山郡内各支主要军队的残部,都隐隐在朝着南泉五郡撤退。 南泉诸郡对赵香妃自然极为憎恶,然而这毕竟是国事,若是反而用私军阻挡,让撤退的楚军腹背受敌,那南泉五郡这些门阀即便不在意史书上的书写,也不知道会迎来多少楚人的怒火。 所以虽然一些门阀痛恨的咒骂不已,但这场大议持续了近半个时辰,却还未决议。 随着时间的推移,先前那些出言最为激烈的人也停了下来,目光渐渐聚集在中间那三人的身上。 中间那三名身上阴郁而危险气息最浓烈的人,便是南泉郡那三个最强门阀的主事人。 尤其中央那名始终未发一眼的紫袍中年男子,面容瘦削,始终微垂着头,微白的发丝上散发着一缕缕如刀锋般的寒光,便是绉家的家主,绉弱的父亲绉沉云。 当他终于微微抬首,整个议事厅里彻底沉寂下来。 “我不管你们怎么想。” 绉沉云没有看任何人,他只是自顾自般说道:“对于我绉家而言,所有楚人都能过,但她不能过。” 所有人的身体微微一震。 他接着说道:“我楚都未破时,她是太后,有先帝的名分,但现在国破,她还算得上是太后么?她甚至连我楚人都不是。” 没有人反对。 绝大多数人只是在等待他的意见。 此时没有人反对,便代表着决议。 下首一名主事人面色稍霁,讨好般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便传出消息,其余人能过,她不能过。或者直接让她自尽?” “我很早就想她死。虽然很多人说她治国有方,然而那是先帝承继给她的果实。我倒是也很想看看,若是我说让她自尽来换那些楚军的活路,她会如何回答。”绉沉云突然之间冷笑了起来。 笑声在这阴暗的议事大厅里回荡,一时却没有什么人接话。 绝大多数人对赵妖妃的恨意并没有他这样直接和强烈,在他们看来,太过激烈的方式往往会将人拖进深渊。 也就在这时,门外却是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一人在门上按照规矩轻扣数下,然后推门走进。 议事大厅便是绉家的产业,此时进入的这人,也是绉家得力的管事。 在这人推门走进议事厅之时,绉沉云的眉头便不自觉的蹙了起来。 因为熟悉,所以他第一时间便能感觉到这人的古怪。 “什么事情?” 他冷厉的声音再次响起。 许多其余门阀的大人物在场,他不想有什么令人不快的意外和失礼的事情发生。 “巴山剑场。” 绉家这名管事深吸了一口气,对着所有这些人躬身行礼,同时声音微颤的说出这四字。 绉沉云和这些主事人心头都是一震,再看这名管事时,这名管事已经抬起了身,伸出了手。 “巴山剑场发来了天下剑首令。” 他的声音更颤。 他的手上有一片半尺来长的剑形令牌,自然吞吐着锐利的剑芒。 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同时响起。 “天下剑首令?巴山剑场就算还剩下有人,难道还能算天下剑首么?” 数息的时间过后,一声惊怒的声音响起。 然而接下来却是更久的沉寂,没有人应和或者反对,气氛压抑的可怕,连那名惊怒出声的人,面色都渐渐转白。 天下剑首令便是昔日巴山剑场剑首王惊梦的令牌,见令如见人。 昔日巴山剑场天下第一,此令一出,几乎无人敢违背意愿。 事隔很多年,巴山剑场都已经不复存在…然而也正是如此,很多年之后,这天下剑首令竟然重新出现。 这意味着什么? 绉沉云的呼吸渐渐困难,他有些僵硬的再次慢慢抬头,看着这名管事,道:“传令人说什么?” 第十二章 屈服 “迎赵香妃。” 这名管事的呼吸也同样有些艰难,他托着那一片小小的剑形令牌,却如同托着一座小山般沉重。 “迎赵香妃”,这是极为简单的四个字,然而却代表着非凡的意义。 因为迎接和只是让赵香妃过境,是完全两个不同的概念。 听到这四个字,绉沉云的瞳孔瞬间收缩,然后如喷涌出实质的火焰。 他的厉笑声在这个压抑的议事大厅里响起,如潮水一般不断的涌动:“且不论这巴山剑场今非昔比,就算是当年的巴山剑场…他们是秦人,难道秦人能管我们楚人的事情?” 一时无人应声。 在场的很多人心中都有种凉沁沁的意味。 甚至很多人心中都忍不住在想,若是当年的巴山剑场,真的要来管他们这种门阀的事情,还是真的管得。 当年巴山剑场最强盛时,天下剑首令便真的如同修行者世界里的盟主令。 如果当时的巴山剑场要南泉诸镇这样的门阀死去,他们有一百种不同的方法可以轻易的做到。 因为现在的南泉诸镇的力量,绝不可能有当时的九华剑门强,而当时位于韩的九华剑门便是在秦灭三朝之前便因为拒天下剑首令而被首先灭掉,只是一夜之间而已。 “不要失态。” 一个低沉而苍老的声音响起,出声的是绉沉云身旁的老者,南泉三大门阀之一的公羊氏门阀之主公羊戟。 这名身穿紫金袍的老者,是当年先帝的部将之一,同样也是南泉诸镇门阀的支柱。 他微眯着眼睛,细如蛛丝的眼缝里燃起昔日在战场上杀戮时的光芒。 说实话他内心对绉家的态度有些不满,即便是在当年绉生案的处置上,他也是觉得绉家自己将风雨动静闹得太大,以至于无法收场。 然而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南泉诸镇的利益是一致的,诸家只能牢牢的绑在一起,否则便毫无力量感可言。 “先辩真伪。” 他盯着那片剑令,依旧眯缝着眼睛,寒声再吐四个字。 除了他之外,这厅内所有人都如同霍然从梦中惊醒。 这是关键所在。 在反对赵香妃过境之时,所有人都已经考量过和巴山剑场站在对立面,但这天下剑首令之所以能够给他们带来如此巨大的心神冲击,是因为天下剑首令代表着的是王惊梦。 只有拥有王惊梦的巴山剑场,才是无敌的象征。 天下剑首令的最为特殊和令人心悸之处,是因为剑令上会有对对方秘剑的拆解,指出不足和破解之法的同时,还会加以修改,使之变得威力更强。 指出对手剑招的不足和提出修改使之威力更强的方法,这是行一份大礼,以礼拜山。 但同时自然也是一种**裸的震慑和威胁,告诉对手,你们的剑招要破十分简单。 各个宗门、家族的剑经都是很多年秘密流传和融合了很多代修行者经验的产物,强大的剑招并不往外流传,外面的修行者想要见知都很困难,更不用说深刻的明白其中的剑理。 当年号称阅遍天下宗门剑招的巴山剑场人物,也只有王惊梦。 …… 绉沉云深吸了一口气。 他也镇定下了心神。 的确先前他的反应有些失态,现在最为重要的的确是先辩这剑令真伪。 他朝着前方伸出了手,将这片薄薄的剑令抓在了手中。 然后他瞬间又不镇定起来,手大幅度的发抖起来。 他的牙齿咬得很紧,甚至让人听出了牙床上轻微的摩擦声。 几乎没有什么停留,他将剑令递给了身旁的公羊戟。 公羊戟只是扫了一眼。 他的手没有发抖,但是眼睛却眯得几乎连缝隙都不见了。 “好,很好。” 不知代表着何种情绪,他连说了这三个字。 然后他抬起头来,看着下首的众人,说出了三个剑招的名字: “乱云飞渡” “刹那风华” “千石崩” 只是三招,却分属三家,是他们三家最大门阀家中,威力最强的密剑。 以绉家的“乱云飞渡”为例,在此时的绉家,也唯有三人能领悟和使用,然而这片剑令上,却只是用寥寥几句便说明了其中的漏洞,以及改良之法。 …… 整个议事大厅再次陷入死寂里。 就连他们自己,都没有想到有王惊梦的巴山剑场和没有王惊梦的巴山剑场,会给自己带来如此不同的心理压力。 “一招好棋”,公羊戟的声音再次响起。 在这样的声音里,很多人抬起头来,迷茫的看着这名老人。 “我是说那九死蚕,或者说就真的是王惊梦。” 公羊戟有些自嘲的笑了起来,“元武为了灭掉他,便下论断说他并非是九死蚕传人,而是九死蚕的重生。现在他便索性顺势而为,发这天下剑首令。” “元武的论断,加上这天下剑首令,今后之天下,还有谁会怀疑他是九死蚕的重生?” “九死蚕的传人和九死蚕的重生,王惊梦本身,说话的分量是不同的。” 不同的… 不同的… 公羊戟说话最后的声音在光线阴暗的大厅里不断的回荡,如巨锤不断的敲击着在场这些人的心脏。 “那我们怎么办?” 有人终于难以忍受这种负荷,忍不住出声道:“难道我们真的就出军去迎接赵香妃么?” “这应该不是我们就能彻底决定的事情吧?” 公羊戟微讽的笑笑,转眼看向了身旁的绉沉云,以及绉沉云下首一个不起眼角落里的中年男子。 那是夏家的家主。 在南泉诸镇门阀里,夏家只是中下游。 此时面对公羊戟微讽的目光,这名中年男子头颅微低,却是静默不语。 公羊戟有些疲惫般缩了缩身体,自嘲般轻声说道:“我就算同意出军去迎接赵香妃,终究还得看那两人的意思。” 听着他的这句话,在场的门阀有些人霍然顿悟,有些人却更是迷惑。 然而不管明白或是不明白,至少连公羊家,都已经表示了对天下剑首令的屈服。 “和生死相比,脸面都是次要的。更何况对王惊梦低头,不丢人。” 眼睛的余光里,看到身旁绉沉云依旧愤怒难言的神色,公羊戟便索性闭起了眼,在心中自嘲的轻声说道。 第十三章 不耻 公羊家可以不在意绝大多数楚人的态度,但却默然对天下剑首令屈服,那是因为有些人的力量到了一定层次,已经不是用财富和军队的数量可以抗衡。 所以当公羊戟说终究还得看那两人的意思,在场的许多门阀虽然并不知道那两人是谁,但都知道他所说的那两人,必定是非同小可的宗师,非一般的七境所能比拟。 而且这两名宗师,必定和绉家以及夏家有关。 当绉沉云走出这间议事大厅,行向绉家幽深的后院,行走在那些已经拥有百年树龄的大树洒落的斑驳树影里,他激怒的内心渐渐安静下来,发觉今日自己有些时候的情绪便是早就受了家中这人态度的影响。 因为家中这人对于赵香妃和巴山剑场的态度无法调和,他的态度和立场无形之中便已经被感染。 地方门阀往往显得比楚都门阀还要阔绰,是因为在自己的领地内,几乎拥有可以无限往外延展的土地,不像在楚都,便是往外扩一条道,都有诸多牵扯。 绉家门阀的庭院极深,最幽静处甚至笼着几座小山,这几座小山非常低矮,然而却都是奇异的松软黑土,乃是古时的死火山风化形成。 这种黑土天生吸聚湿气,极为肥沃,这几座小山上密集的覆盖着某种叶片如蛇鳞的植物,重重叠叠,自然释放的某种灵气浓郁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在最正中的一座小山上,有一处山洞。 山洞非常低矮,任何人进入都必须躬身,进入时就被迫保持着这种低下和谦卑的姿态。 山洞很幽深,然而却并不黑暗,闪烁着一种清淡而迷离的光线,而这样的光线却是来自于山洞最深处静室的那名修行者的身体。 这山洞里幽居着的,竟是一名面容姣好的中年女子。 她就像一轮皎月,不断的散发着这种清淡而迷离的光线。 这名中年女子是绉家最隐秘的供奉,就连绉沉云都并不知晓她的师承出身,不知道她的来历,她成为绉家的供奉,也是因为十余年前体内真元出了问题,需要依赖绉家这几座布满了蟒鳞草的灵山元气滋养。 然而绉沉云很清楚她的强大和可怕,这些年里,她只帮绉家出手了两次,但解决的却都是绉家自己都无法解决的修行者。 更令人震惊的是,这十余年来,这名中年女子根本未曾进食,只是靠吸取这些山中的灵气和露水为生,她所修的功法独特到了极点,让她的身体都似乎转变成了某种玄奥的神体,不像是人间的血肉。 静室里已经并不狭小,空旷而摆放着简单却极为精致的用具。 绉沉云也依旧保持着谦恭的姿态,根本没有任何多余的称呼和废话,将紧握在手心的天下剑首令递道这名女子的身前案上,然后将议事大厅里发生的一切事情,包括公羊家最后的意见,全部对着这名女子说了一遍。 当伸手接触天下剑首令的瞬间,这名女子的身上释放出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恐怖气息,她的整个人完全变成了一个透明而发亮的物体,让人根本看不清她的形体,更不用说看清她的面容神色变化。 “这些年我帮你杀了两个人,但都是绉家根本无法应付的人。尤其其中一人是周荒。他得了血河神书的传承,本身便是身负血海深仇,找你们绉家复仇而来。若不是我,你们绉家现在也已经不复存在。” 她只对着绉沉云说了这些话,而且声音里也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但是绉沉云再次确定了她的意思,点了点头,然后躬身退出了这座小山。 他花了半个时辰走出了绉家的庭院,走进了一间临水的雅致酒家。 酒家里唯有时断时续的夏蝉声,没有人声。 整间酒家里,只有一人在独自饮酒。 这是一名老人,半个时辰之前在议事大厅里便坐在绉沉云的旁边。 他就是公羊戟。 “你怎么知道我家中有这样一名供奉?” 绉沉云在公羊戟的对面坐了下来,很直接的问道。 “有幸见过一次她的出手,纯属巧合,她杀那名来复仇的周家人时,我正好在附近的画舫在和人谈事。”公羊戟看着绉沉云笑了笑,道:“这样的人物出现在南泉诸镇自然要多加小心,然而花了许多力气,才知道她是你家的供奉,至于她的来历,也并不能肯定,只是猜测她当年恐怕是中了巴山剑场的败血剑。” 绉沉云沉默了数息的时间,然后出声道:“我带着天下剑首令再问过她的意思,她回答的话语是若不是她,我们绉家已经不复存在。” “在她看来,这是你们绉家要为了她的意愿而牺牲的时候了。”公羊戟摇了摇头,微讽道:“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准备怎么做。” “这些年我无法确定她的功法特点以及弱点,但目前为止可以肯定的是,她还是没有办法离开我家中那数座蟒鳞山很久,她还是需要不断的汲取蟒鳞山的元气,才能维系她目前的状况。”绉沉云转头去看着窗外的流水,缓慢而冰冷的说道:“我绉家所有的修行者都不是她的对手,不可能改变她的决定。然而这并非是我绉家置天下剑首令不顾。巴山剑场的人不需要说服我绉家,要说服的只是她。所以如果要谈,就让巴山剑场的人找她谈。” “将她的所在出卖给巴山剑场的人,这是一种不耻的手段。但我们南泉诸镇的门阀,这种不耻的手段却还做得少么?我们这些权贵门阀,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将不耻的事情做得冠冕堂皇和理所当然。”公羊戟没有任何嘲弄之意,他赞许道:“我们已经表明了态度,无论她还是夏家那人,这是巴山剑场自己要解决的事情,如果连她都解决不了,那我们南泉诸镇也不需要对巴山剑场低头。至于夏家自己的态度,他们连自己都掌控不了自己,何必要在意。” 第十四章 封侯 公羊戟说完这些话,他看着滔滔江水,忍不住又喝了一壶酒。 他这一生经历过很多乱世,经历过数次王位的更替,大楚王朝的至为强盛和被秦赶超。一个强大的王朝慢慢没落,就像一颗落在潮湿角落的土豆的发芽、发霉,是缓慢而可以预见的过程。 巨山的倾倒,往往可见征兆。 然而他怎么都未曾想到,一个如此偌大的王朝,说分崩离析就分崩离析。 哪怕赵香妃终究能够从南泉诸镇通过,逃过秦军的追杀,像南泉诸镇门阀一样的权贵不在少数,她的时代终究已经终结,大楚王朝被秦、燕、齐割得四分五裂,这大楚王朝,说这么完了,就这么完了。 再强大的门阀,在这种变局里也最终和山匪没有什么区别。 …… 在公羊戟感慨大楚王朝和南泉诸镇门阀最终的命运时,遥远的燕都,是一片肃杀的景象。 有许多平时见不到的重甲军队在皇宫外戒备,城门军极为仔细的检查着过关者的证件,稍有疑虑便先将人扣下。尤其是都城里骤然多了许多密探,这些人不停的在街巷中巡查暗探,逮捕了许多人。 一个庞然大物的倒塌,便是另外一个庞然大物最好的警醒例子。 尤其当发现和自己一起曾并肩战斗的大齐王朝都不能相信,这种警惕便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一些旧案被翻出来严查,一些恐和秦有关的人稍有问题便被处决。 这种清洗从燕都往各大郡蔓延,甚至比现在长陵的清洗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名年迈的官员出了皇城。 这又引起了城中许多人的恐慌。 因为这名年迈的官员是姬清,教导太子的老师之一,许多重要的皇命都由他颁布。 简单而言,他的出现,便代表着重要的皇命。 护送他的车辇也明显超出了平时的规格,两侧甚至跟随着阴元重骑。 骑士是修行者,身下的坐骑是一种角犀,力大无穷,身体可以负担巨大的重量的同时,它们和身上骑士披着的厚重阴元铠甲经受了更为高阶的修行者的阴气灌注,这使得这种重骑在开始奔跑的瞬间,便会拥有可怖的速度。 巨大的重量加上可怖的速度,便会使得这些重骑拥有可以和强大修行者一战的力量。 护送车辇的重骑在城中行走的并不块,然而这些角犀巨大的身躯填充在街道上的阴影,以及重骑行走时,蹄足砸落在地上的声响,从铠甲的缝隙里往外流淌出如浪花一般的黑色冻气,依旧让看到的每一个人感到窒息。 难道是要抄某个重要大臣的家么? 然而这列车辇却是行向了仙符宗。 年迈的姬清在仙符宗的山门口下了车,然后求见张仪。 稍后仙符宗宗主的口讯便传到了山门,仙符宗的数名师长直接将姬清迎入山门,接往张仪修行之地。 得知了消息的张仪没有让这名年迈的官员久等,他很快在山道上等候姬清。 站在他身边不远处的还有慕容小意和乐毅。 在仙符宗之变后,所有仙符宗的人都已经接纳了张仪,甚至完全接受了他是秦人的身份,将他视为仙符宗宗主唯一的真传弟子。 张仪的眼圈有些黑,眼睛里有些惘然。 这些时日有很多消息传了过来,不知真假,让他难以消化。 有些消息让他很焦虑,无法入眠,然而因为相隔太远,消息传到燕境也已经太迟,所以他也来不及做些什么。心境和此时的天下一样乱,这些时日的修行便很成问题。 姬清和张仪互相见礼。 看着这名虽然表现的极为温逊有礼的年轻人却依旧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姬清轻声咳嗽了一声。 一道清气随着他的轻咳震荡着周围的元气,激泛出一些凉爽的意味,让张仪脑袋一清,从纷乱的思绪和猜测中回过神来。 他有些歉然的微垂头。 接下来姬清便代表燕帝,很温和的传了几个旨意,然后令身后随从官员将一些封赏之物送至张仪的面前。 旨意的内容让张仪觉得有些不太真实,他迅速的又陷于那种迷惘之中,直至身后慕容小意等人按耐不住的倒抽冷气声响起,他才又重新回过神来。 将中术侯的封地赏赐给他? 封为镇国侯? 赏清心丹二十枚,赐藏书修行典籍共计十五卷? …… 镇国侯? 有真正封地的王侯? 自己只是流落到燕境的秦人,竟然莫名之间,就已经封侯,变成了一名真正的王侯? 自己做了什么? “这不合常理。” 张仪瞪大了眼睛,他忍不住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没有什么不合常理,皇命就是道理。”姬清异常简单的打断了他接下来还想说的话语,温和的说道。 当这带着封侯皇命而来的年迈官员离开,看着他走出山门登上车辇时候的背影,呆呆的张仪自己想明白了为什么会这样。 他震惊的浑身都有些麻木。 “看来传闻是真的。” 他对着身边的两名好友乐毅和慕容小意轻声说道:“我师弟丁宁…真的是九死蚕传人,而且…” 他有些说不出话来。 慕容小意补充完了他要说的话。 “而且很有可能就是和传闻里元武的论断一样,他就是九死蚕的重生。”她的声音也非常颤抖,“而且他顺利从千尘山阵中脱逃。” “谁都要表明自己的心迹,谁都要站队。” 乐毅有些艰难的咽了口口水,说道。 毫无疑问,这种不合常理的封侯巨赏是很**裸的讨好。 这种讨好便只可能因为九死蚕的重生。 没有帝王会儿戏的做不确定的事情,所以当元武亲口说出那样的话语,现在燕帝又将张仪直接封侯,这便是说明那名传奇的酒铺少年是九死蚕的重生已经被认定。 “师弟他竟然…?” 张仪震撼着,想着自己和师弟在长陵生活的点滴,依旧感觉不真实。 …… “那沦落和浮沉因他,我的对手竟然是九死蚕重生,那也不算丢人。”在这同一时刻,同样出身于白羊洞的年轻人苏秦背负着双手,站在一艘幽浮大舰的船头,轻声感叹,然后看着滔滔江水,道:“白山水没有这么轻易会死,帮我传出消息,我想单独见她。” 第十五章 交易 “我感觉他不是那种唯利是图的人。” 晨光里,千墓坐在船头,河上如纱的白雾轻柔的披在他的身上,染得他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显得更白。他对着坐在他身侧不远的丁宁,认真的说道。 他说的是齐帝。 此时丁宁已经让船缓缓停了下来。 天光已经很亮的东边天际下,已经出现了一座大城的轮廓,那就是楚都。 再往前,水路就已经不安全,需要弃船走陆路。 而且按照他们最新得知的一些消息,他们的目的地也已经更改。 “我师尊在齐的地位,和您以前在长陵的地位差不多。所以齐帝不可能因为一些城池而和郑袖联手做出这样的事情,他需要在意的不只是我的情绪。所以一定会有其它更为重要的原因。” 千墓转头看着丁宁,微垂下头:“但是我不管他有什么其它原因,他辜负了我师尊。如果有可能,我要亲手杀死他。” 丁宁点了点头,没有过多的话语,只是道:“如果有可能,我会让你亲手杀死他。” 这艘寻常的乌蓬渔船慢慢的靠岸,船底很自然的搁浅在厚如棉毯的水草上。 “我们应该会比他们更快的到南泉诸郡。” 澹台观剑第一个从乌蓬中走出,在上岸时看了一眼阳山郡的方位,忍不住轻声说道:“我们怎么去?” 他说的“他们”,指的自然是赵香妃和向焰所率的楚军残部,至于他现在对丁宁所说的“怎么去?”指的自然是出现在南泉诸镇门阀之前的方式。 听到他的这句话,丁宁笑了笑,道:“我们用最简单,最正常的方式去。” …… “我有些想不明白,你怎么敢单独邀我相见。你太弱小,难道真不怕我一剑杀了你?” “你应该明白,像我这样的人,要杀你也只不过是随自己喜欢,一个念头之间的事情。像你这样的人,我杀得太多。” 当旭日当空,接近正午之时,一叶小舟孤零零的漂浮在远离楚都的另外一处江面上,苏秦孤单的站立在这一叶小舟上,听着这样桀骜的声音,缓缓转身。 带着一些杀意的水波拍击着他身下的小舟,砰砰作响,而一袭白衣,女子装扮的白山水,却是踏在浪花之上,微讽的看着他。 苏秦颔首为礼,面色却反而有些倨傲,淡笑道:“一个人是否伟大,很多时候只看他的敌人是否伟大。我很庆幸,有一批足够伟大的敌人。” 白山水皱了皱眉,嘲弄道:“只是帮郑袖做些事情,和那些胶东郡的黄袍没有什么区别,以你此时的身份,还不足以自称是我们的敌人。” “现在不配,但将来却未必。”苏秦没有生气,反而很阳光的笑了起来,“人的际遇是很难说得清楚,昔日我投靠骊陵君还被刁难,各种羞辱,然而昔日风光的骊陵君已经变成楚都里一杯焦土,而我现在却是楚都里最有权势的人。” 白山水冷笑了起来,“你或许也会马上变成这江上的一具浮尸。” “应该不会。” 苏秦摇了摇头,淡淡道:“我和你们不像是郑袖和巴山剑场,我们之间没有化解不开的仇怨。而且你应该有兴趣和我做个交易。” “交易?有意思,我最喜欢和人谈交易。”听到苏秦的这句话,白山水却是突然笑了起来。 苏秦还想再纠缠几句,然而看着白山水此时浓烈的笑意,心中却是莫名的一寒,知道至少在此时,自己和白山水这种大逆还有着很远的距离。 他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正色道:“你应该很想知道齐帝和郑袖联手的秘密。” 白山水的目光剧烈的闪动了一下,她也收敛了笑意,很简单的说道:“想知道。” “十二巫神首。” 白山水越是说话简单,苏秦此时便也越发郑重,说话也越发简单:“十二巫神首分别是一副修行图录,每个独立成典,是一门独特的修行手段,但十二巫神首上这些典籍连在一起,便是大齐王朝所有阴神鬼物修行之法的起源。或者说,现在大齐很多宗门看似已经诡异绝伦的强大修行功法和对敌手段,也只不过是这十二巫神首上的旁支末节。” “我听说过。” 白山水的眉头蹙了起来,她看着苏秦的眼睛,直接道:“所以你的意思是郑袖找齐了十二巫神首,然后以次和齐帝交换?” 苏秦点了点头,道:“不错。” “然后呢?” 白山水呼出了一口气,道:“你的意思是你知道这十二巫神首的下落?” “我知道,而且我想我可以帮助你们得到十二巫神首。既然因为十二巫神首,他都可以和郑袖联手,那你们若是得了十二巫神首,就算自己无用,也同样可以让他帮你们做很多事情。”苏秦微微的眯起了眼睛,说道。 “这个交易很好,但你要什么?”白山水笑了起来。 “我要人王玉璧。”苏秦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他不看白山水,看着波涛起伏的江面,面无表情的说道。 “人王玉璧?” “只是能够让人修行速度变得快上很多的东西,对你们这种七境宗师而言,也不算什么宝物,但对我而言很有用。”苏秦平静的说道,“我控制了楚都,便查到了很多有趣的意思,这人王玉璧归楚帝所有,应该是带去了鹿山,然而却并未给赵香妃或是骊陵君。而他身边的死士,李云睿后来却去了长陵。所以冥冥之中,很多事情其实已经很巧合的发生。” “帮我找到人王玉璧,我帮你们得到十二巫神首,这是很公平的,对大家都很有利的交易。” “我喜欢和你这样的人做交易。”白山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够狂妄,够野心,但足够聪明。” 苏秦深深躬身行礼,真挚道:“多谢赞誉,如此便静候佳音了。” 白山水转身,踏浪走出两步,突然又转过身来,看着他微嘲道:“我不杀你,是因为觉得你很有趣,若是世上都是无趣的人,穷凶极恶的对手,那也无聊的很,只是你到底有没有想过,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身子太低,看不到太远,还没有想好,但或许将来我会想到。”苏秦笑了起来,露出了白生生的牙齿。 第十六章 所有人想象不到的方式 在大楚王朝的地图上,夜泊镇只是极不起眼的一个小点,和这镇的镇名一样,大楚王朝的这个小镇源自于数条野河交汇处的浅滩。 这里很适合过往的一些商船停靠休憩,而且周围十余里都是平坦的河坡,没有什么险峻的河谷、山林,不会有什么盗贼山匪借着地势的掩映而来。 经历了数十年的平静,这个小镇虽然客栈酒肆一应俱全,但是依旧称不上繁华和热闹,只能和一些驿站旁的村庄一样,满足来往客人的日常所需。 然而当赵香妃所率的大楚残军略微表现出想要从南泉诸郡这里过的态势时开始,这个小镇便陡然重要起来。 南泉诸镇全部沿山伴湖,易守难攻,而这夜泊镇在大楚王朝的地图上,就像是和伸入南泉诸镇的一条长舌,是通往南泉诸镇的门户。 无论是大秦王朝还是大齐王朝军方,以及顺势抢占了大楚王朝诸多城池的大燕王朝,以及大楚王朝一些未卷入战事的边缘门阀,都想要第一时间探查军情和想要知道南泉诸镇门阀的反应,所以和往日相比,这个镇上多了许多陌生的面孔。其中甚至有些人没有太过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这是随时等待着南泉诸镇门阀的主动接触。 这是个很多人都需要站队的时候,然而南泉诸镇门阀可以拥有不同的选择。 南泉诸镇门阀在早前的议事和接到天下剑首令对于外界而言依旧是秘密,对于南泉诸镇门阀本身而言,也需要时刻担心来自各方的风雨,所以南泉诸镇门阀自然也会秘密安插许多人在这夜泊镇密切注意这些人的动向。 此时最靠近镇口官道的茶楼上,临窗位置上坐着的一名年轻男子便是来自公羊家的修行者。 因为更不需要刻意的隐瞒自己的底细,所以他的神色和举动远比这茶楼上绝大多数茶客要来得自然。 他看着每一名进入这小镇的人,听着茶楼内外很多人的交谈,目光却很快的被远处官道上的数辆马车吸引了过去。 马车极为普通,制式不一,就像是随便从沿途买到,然而数辆不同制式的马车组成的车队,在此时的夜泊镇却是显得分外特别。 第一辆马车上的车夫是一名英俊男子,身姿挺拔,不知为何,这名公羊家的修行者看着看着,面色却是越来越震惊,只觉得这名男子就连身上的每一片衣角边缘的线条都分外像剑痕,都好像有锋利的剑要飞洒楚来。 第二辆马车上的车夫是一名少年,当他的目光脱离第一辆马车上的英俊男子,投到这名少年身上时,这名公羊家的修行者便已经坐不住,站了起来。 因为太过诡异。 他可以清晰的看清那名英俊男子面容的每一处细节,然而那名少年只是和英俊男子隔了一辆马车的距离,他却怎么看都看不清这名少年的面容。 那名少年的五官似乎非常清晰,然而却就是在他的脑海之中留不下任何的印象,就像是一张纯平的白纸。 只是这样的两名车夫,这名公羊家的修行者就已经确定,这列车队中修行者的实力已经强到令人发指,分量已经重到难以想象。 没有丝毫的犹豫,这名公羊家的修行者走出了茶楼,径直迎向了那数辆马车。 因为担心引起这列车队中人的不快和敌意,在距离这数辆马车还有数十丈的距离时,他便已经侧立在道旁,接着便躬身行礼,恭谨道:“公羊家公羊瑾心,请问贵客?” 他的用语也谨慎到了极点,就连问询都是只用“请问贵客”四字,连来此何意这些略微强硬的话语都根本不敢出口。 因为越是接近这列车队,他的心脏和瞳孔就越是收缩,在他的判断里,就连率领着楚军残部的赵香妃和向焰,都不可能派得出这样力量的车队。 “岷山剑宗澹台观剑”,第一辆马车上的车夫颔首回礼,温和而有礼的回答,回答也是简单到了极点。“巴山剑场,天下剑首令主人已到,请通报家主。” 这名公羊家的修行者霍然抬首,他听着这名英俊男子自报身份的话语,以及接下来的一句话,瞬间感到巨大的眩晕,浑身都充满难以置信和不真实之感。 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自己体内的真元有些失控的碰撞起来,让他的身体剧烈的晃动着,甚至发出许多轰然的声响。 然而在抬头看到这名英俊男子温和却带着一种孤高不可及的自然气质的目光时,整个身体都充满不真实之感的他却无比确定这是真的。 这名男子就是传说中的澹台观剑,那天下第一剑快之人。 包括他在内的,所有南泉诸镇门阀所有修行者,都想象过无数种巴山剑场的人到来的方式,然而谁都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会用这样一种方式到来。 他们就这样光明正大的暴露在阳光下。 堂堂正正的,气质安详,很自然的带着一种大宗门的不可一世和傲然,直接来见。 这是最普通而最不平凡的大人物到来的方式。 这样的到来方式,应该是以前的巴山剑场修行者到来的方式。 然而现在重现了。 这名公羊家的修行者迟迟没有回答,他反复的陷入巨大的震撼之中。 因为他很清楚,这是一个巨大转变的开始。 当九死蚕重现,真正的出现在阳光下,公然让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和行踪…自己现在,不只是站在这样的一列车队之前,而是站在了史册里,站在了一个时代的开始。 他的眼前一片金星,以至于整列车队在他的视界里都变得金黄,威严而不可直视。 在十数个呼吸之后,他终于能够再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再次深深躬身行礼,道:“请容我带路。” 在转身开始带路的时候,他更加清醒了些。 他开始有些理解。 当千座尘山法阵没有困死这些人,当许多人死去,而这些人却活了下来…仅凭马车里的这些人,世上又有谁能够再抽来足够的修行者,和这些人匹敌? 这名天下剑首令的主人,似乎的确已经不需要再躲藏,不需要再畏惧任何人。 第十七章 态度与决心 当这名公羊家的修行者如临大敌般走出茶楼时,其实夜泊镇口这间茶楼里的绝大多数人都已经注意到了这支有些奇特的车队。 这些人虽然都是代表不同的势力,然而有不少人都是从秦地而来的修行者。 他们的见识,或者说先前得到的很多讯息,要比公羊家的这名修行者更为精细和精准。 他们之中的很多人,甚至在第一眼看清第一辆马车上的澹台观剑时,就已经认出了澹台观剑的身份,瞬时就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之中。 尤其当这名公羊家的修行者和澹台观剑极为简单的交谈之后,开始带路时,这名公羊家的修行者自己都忽略了一点,这种画面只能让人联想公羊家和九死蚕之间已经达成了某种共识。 第一辆马车上驾车的是澹台观剑,第二辆马车上驾车的是齐宗师晏婴的那名真传弟子,就连第三辆马车上驾车的李道机都甚至被一些人认了出来。 看着这些人,再感受着三辆马车里荡漾而出的若有若无的气息,想着传说中那名曾经创造了一个时代,已经死在长陵,然而却在元武口中被认定重生的传奇人物,现在应该就在这三辆马车的其中一辆里。这些修行者的心中骤然生出极大的好奇的同时,骤然又充满无穷的恐惧。 …… 公羊家的老宅在南泉镇的最东边,一座名为獐山的小山在公羊家短短两代人的经营下,就已经变成了一座彻头彻尾的巨大堡垒。 公羊家的一些最为重要的建筑物都建立在这座山头的高处,世间绝大多数符器都无法引动威力攻击到的位置,而公羊家本身精通机关布置,除了大量扰动天地元气让修行者无法顺畅的战斗的符器布置之外,还布置有许多不需要修行者便可以动用的机关军械。 若是公羊家所有私军和修行者门客龟缩在这座山上,大楚王朝之前境内任何一支军团想要攻陷公羊家的这座山,在不调用外来的大量宗师的情况下,恐怕是一场漫长的消耗战,比起攻陷敌国的一座重要边城都要困难很多倍。 獐山距离夜泊镇并不算近,然而当消息很快传来,一辆很像船的大辇便从公羊家的老宅深处行出,在一些骑者和侍从的环拥中出了獐山,行向夜泊镇的方向。 巨型车辇中坐着的便是公羊戟。 他喜欢平稳和舒适,这车辇便是特制,即便在山道上下行也不见多少倾斜和震动,连楚都里一些王侯都未必能够拥有这样的东西。 公羊戟的面容平和,如春天里温和的天空,然而眼神深处却是藏不住的惊叹。 三辆很寻常的,甚至连规制都不同的马车穿过了夜泊镇,然后在夜泊镇和南泉镇的中途,与公羊家的这列车队相遇。 公羊家的这列浩大的车队之后,还有许多得知消息的门阀的车队远远跟着,若隐若现,就如一支支的军队。 然而随着公羊戟的示意,当公羊家这列车队停下时,他们所停的地方地势比丁宁等人所在的这三辆马车要略低。 这是一种难言的姿态。 公羊家如此,这三辆马车便很自然的显得比公羊家以及后方道上的所有车辇要高出一等,就像是昔日的一名王者在接受许多的诸侯前来迎接。 马车停下,车辇停下,公羊戟却并未第一时间出声和下辇,只是微微的眯着眼睛安静的等待着。 澹台观剑很自然的下了车,然后他身后的马车帘子被人从内里掀起,丁宁便从内里走了出来。 丁宁的双足踏上地面,他平静的抬起头,看向对面车辇里那名很有威严的老人。 公羊戟的目光一颤,他发觉竟然连自己都看不透丁宁的修为,至少凭借此时丁宁身上的气息,他只是觉得宁静如星空,而无法判断对方真正的修为境界。 于是他便迅速确定,对方便是夜枭用千座尘山困死,然而元武和郑袖却依旧杀不死的那人。 “该如何称呼?” 他站了起来,下了车辇,然后微躬身行礼,问道。 丁宁平静说道:“丁宁。” “我真的很敬佩您,但您这样做让我很为难。”公羊戟看着他说道:“您用这样的方式来见我,任何人都会觉得我南泉诸镇门阀已经和您彻底联手。” “不应该么?”丁宁淡淡的一笑,“那我该用何种方式出现,不露痕迹的到来,然后先暗中刺杀掉几名最反对的门阀,包括绉家的那名供奉?” 公羊戟眉头微皱,道:“我们需要一些时间应对,就怕时间不够。” 丁宁看着他的双目,摇了摇头,平静道:“我想这样会更加让你看到我们的决心。” 公羊戟的眉头松了开来,“若您是这样想的,您便是正确的。” 丁宁不再说什么,颔首为礼。 公羊戟转身,两人之间在很多人听来难以理解的简单谈话就此终结。 然后在重新坐上车辇的同时,公羊戟对着始终侍立在旁的一名门客吩咐道:“去绉庄。” 绉庄便是绉家的庄园。 这名门客是他最贴身的供奉,自然瞬间听出了这一句话里包含着的意思,传令下去的同时,想了想问道:“要不要帮他们更换车辇?” 大楚王朝的权贵都很在意舒适和享受,公羊家有的是华贵舒适的车辇,既然公羊戟已经表现出这样的态度,这名门客自然觉得对方乘坐的寒酸马车有些不合适。 然而公羊戟轻轻的摇了摇头,看着他微嘲的笑了笑,轻声道:“有什么关系,既然他已经如此公然表露身份,那他无论乘坐什么,在世人的眼里,和王座又有什么区别?” 消息很快的传递到远处道上的绉家车队。 原本已经不安至极的绉家得知丁宁等人接下来马上就要做的事情之后,便马上变得振奋起来。 一个一尺来长的白玉盒很快便送了过来。 这是绉家送来的礼物。 白玉盒内里装着是白色油脂一般的药泥。 这是白龙脂,用白水蛟的妖丹和油脂为主药炼制而成灵药,天下最好的疗伤圣药之一。 再请一天假 《剑王朝》再请一天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八章 你敢么 没有任何的约定,然而很有默契,当绉家的礼物送达之后,南泉诸镇其余门阀的拜礼也几乎同时送达。 这些门阀送来的礼物都很罕见和贵重,而且都和绉家送来的白龙脂一样,是丁宁现在很急需的东西。 除了夏家。 夏家送来的礼物是一盒茶。 这盒茶叶是产自楚地北境的“天青冰香”,这种茶叶只在楚地北境的天青三峰的雪线下才有生长,一年也唯有数两出产,用上等泉水冲泡时,不只是有种沁人心脾的清香,而且即便是在夏日里也有一种冰润清爽的回甘。 这一盒茶足有三两,分成两包,分别是今年的新茶和往年的陈茶,两者之间会有不同的口感。 所以其实夏家送来的这盒茶也很罕见和名贵,纯粹用于商品买卖上,价值甚至超过其余大多数门阀送来的礼物。 然而这种茶对于喜欢享受的权贵有意义,对于绝大多数修行者而言没有意义,尤其对丁宁现在没有什么用处。 这样的一件礼物,足以表明夏家此时的微妙的态度。 然而丁宁看到夏家送来的礼物之后,却并没有任何的表示,依旧先去绉庄。 公羊家以山为堡,而绉家以水为牢。 三层水网和一些街巷、店铺,很自然的组成三道易守难攻的防线,往日里即便是生活在这些街巷和店铺里的人们都很难察觉,然而今日里当一些连通的石桥上的闸门落下,当一些河流的水位升高,而隐匿在河流之中的一些机关布置又显露出来时,即便是一些很愚钝的居民都发现绉家庄园外就像是多了三条护城河,而一些平日不起眼的建筑物,都在这些街巷之中变成了阵眼和堡垒。 坚守有时候也意味着自牢,此时的绉家便是如此。 大量的修行者和绉家的私军守着无数重要的符器,切断了绉庄和外界的联系,将绉庄团团围住。 绉家门阀的家主绉沉云,此时却在这三层包围圈之外,隐匿在一辆寻常的马车内,面色极为苍白,心情紧张到极点。 丁宁如此公然到来,和当年巴山剑场宗主率众亲至一个地方已经没有什么区别。 虽然到来的消息被牢牢封锁着,不至于迅速传至绉庄深处那几座蟒鳞山中,而且丁宁一到便马上给出了他和其余门阀想要看到的态度,直接来绉家面对这名供奉。然而绉家如此的调度,内里的那名供奉不可能没有任何的感觉…若是这名供奉离开蟒鳞山冲杀出来,只可能做一件事情,那就是尽可能的杀绉家人报复。 如果这名供奉有选择的余地,那只要发现他的存在,第一个要杀的自然是他。 所以当公羊家的人领着丁宁的马车到来,当开始进入绉家这防卫森严的外三层时,他都依旧躲藏在马车里,依旧没有敢出现。 他见过那名供奉的可怕,他生怕那名供奉乘着这个时候冲出来。 …… 所有绉家的修行者以及军士也都紧张到了极点。 他们的紧张来源于两方面。 一是他们知道了内里有一名可怕的,而且被他们绉家背叛的神秘供奉存在,另外一点则在于他们亲眼见到了传说中的九死蚕。 看着马车停下来,看着平静走出的丁宁。 看着沐浴在阳光里年轻到极点的身影,他们每个人在心中响起的声音都是,这样的一个年轻人,难道真的是当年天下无敌的王惊梦? 那个几乎杀光了所有进入长陵阻拦他的七朝宗师,让那些宗师的尸体堆积如山的王惊梦? 他们看着丁宁的面目,如此清晰却觉得虚幻,不敢相信,不敢想象。 丁宁所在的车队是直直的行向绉家的正门。 当所有的暗阀和机关布置发动之后,要从外三层到绉家内院的正门,需要经过三座大桥。 当车队在第一座桥前停下,除了丁宁之外,丁宁所在的这三辆马车里,没有任何人有动作,甚至丁宁也只是从车厢中走出,站在车头,却没有下车。 在数个呼吸的时间里,无数的目光聚集在他的身上,做出了无数的猜测。 然而丁宁依旧没有下车。 他的手中有金属光芒一闪。 所有或在明处,或在暗处注视着他的人都是瞳孔剧烈的一缩。 丁宁的手中出现了两片天下剑首令。 然后所有人看到他持着其中一片天下剑首令,在另外一片天下剑首令的剑身上刻了几道符文,写了一些注释。 接着他很自然的将这片天下剑首令递给了离他最近的一名绉家修行者,道:“送给李皎月,让她出来见我。” 直至此时,一片沉重的呼吸声才如潮水一般从四方响起。 天下剑首令原本消失多年,只存在于修行者典籍的记载里。 然而现在所有在场的人看到了天下剑首令的生成。 原来天下剑首令,是这样制作出来的。 而此时这名绉家的修行者手里的,是一片完全新鲜出炉的天下剑首令。 接着天下剑首令的这名绉家修行者只觉得手中的这片剑令无比烫手,烫得连他的识海里都似乎涌起了火焰,那李皎月三个字不只是对他,对此间所有的修行者而言都极为陌生,然而他很清楚丁宁的意思。 这李皎月只可能是蟒鳞山中的那名神秘供奉。 任何一名绉家人此时出现在那名供奉面前都应该有可能被怒火燃成灰烬,而且为何这天下剑首令的主人根本不进绉庄去? 然而在丁宁平静的目光注视下,在此时的气氛之下,这名绉家的修行者只有麻木,却连丝毫恐惧都没有生出。 他连任何反抗的情绪都没有,大脑近乎一片空白的转过身去,托着这片天下剑首令,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朝着绉庄内里掠去。 丁宁平静的站立车头,正对着绉庄正门的方向。 那名绉家修行者的身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他和周围所有人的视线里。 过了十数息的时光,桥下的河水突然颤动起来,所有人都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开始晃动起来。 在下一刹那,绉庄的深处,那些蟒鳞山里,传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声。 这尖叫声无比的刺耳,就好像有无数的女鬼在地底尖叫,令人寒毛都要忍不住炸起。 轰的一声。 只在尖叫传入所有人耳廓的下一刹那,绉庄的大门炸成粉碎。 一股蕴含着可怕力量的气浪,将碎屑都吹上天去。 一道女子的身影便出现在这气浪里,停在丁宁身前的第三座大桥上。 “真的是你?” “真的是你吗?” “既然是你,为何不来,让这样的一个来我给送剑令,你不怕我随手杀了他么?” 女子的声音在气浪里不断炸开,尖利疯狂的声音伴随着爆炸的轰鸣声,一波波传入人的耳廓,让许多人都难受得有些呕吐的感觉。 “那你杀了他没有?” 丁宁的神容没有变化,只是嘴角微微挑起,有些戏谑的神色:“你敢么?” 第十九章 仪式 丁宁的声音并不响亮,然而当他的声音响起,所有的轰鸣声和尖厉刺耳的声音全部消失。 和他隔着一座轿站立着的女子五官都有些抽搐起来,却是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回应。 “你不敢。” 丁宁慢慢的抬起了头。 他站在车头,本身就显得比这名女子高大,尤其当他这样抬头,所有的人都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威严庄重从他的身上散发了出来。 “不然你不会见到剑令就这样失态,然后就这样见我。” 丁宁看着这名女子的双瞳,缓慢而平静的接着说道:“师姐,你还是这样胆小,从来都没有变过。只是你还有资格让我称你为师姐么?” 当他这样的声音传播开来,四周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响起。 这种震惊依旧源自于丁宁的身份。 他若真是当年的王惊梦,那隐匿在绉家的这名神秘供奉,竟然是王惊梦的师姐? 所有人都知道当年的王惊梦在进入七境之后,便已经成为了巴山剑场实际上的领袖,然而王惊梦的具体师承,却几乎没有任何记载。 外界很少有人知道,他最初开始修行时是拜在巴山剑场哪一名名师门下,或者他是得了昔日幽王朝的一些传承,进入巴山剑场时已经是拥有了可怕的功法和见知。 “真的是你。” 女子有一瞬间的失神,她的双瞳收缩扩张如花开花谢,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丁宁的头抬得更高了些。 他的目光落向天空。 末花残剑一直在他腰间挂着,然后他握住了这柄剑,朝着天空施了一剑。 天空里出现了一道剑气,就像是一道青色的火焰。 这道青色的火焰就像是拥有生命的生灵,在天空里伸缩不定。 然后丁宁再出一剑。 天空更高处多了一轮洁白的皎月。 皎月慢慢的缺角,有一种玄奥的剑意却开始萦绕在这天地间,似乎有杀意随时会降临到每一个人的身上。 接着丁宁再出第三剑。 许多道游丝般的剑光围绕着丁宁飞舞,汇聚成形,就如一块磨盘。 只有此时这李皎月才彻底明白丁宁这三剑所表达的意思。 第一剑是“碧落荒火”,是她和王惊梦师尊的绝学。她无法领悟,而王惊梦会。 第二剑是“阴晴圆缺”,是她自己最难施展的剑式之一。 第三剑是“磨石剑”,是王惊梦独有的剑式。 世上再没有什么比这更有力的证明了。 她再也不敢怀疑对面这人的身份,即便外貌身形彻底改变,但她确定丁宁就是那人。 然而就在此时,丁宁收了剑。 他的手指微动,没有真正出剑,但是拟出了两道淡渺的剑意。 这两道剑意彻底击溃了她的心理防线,让她身上的力气都似乎开始流失。 这两道剑意是她和王惊梦最后交手时双方所用的剑招,尤其其中一道剑意,更是在她的身体里留下了无比恶毒的伤势,让她必须依靠蟒鳞山的元气才能维持生机。 这一剑成囚,将她囚禁在这楚地很多年。 就算这世上还有人能够学会她和王惊梦的剑意,但却不可能有任何人能够如此精妙的仅用剑意就模拟出当时两人最后交手的情景。 所以她明白这是真的。 那个已经死了的人,“活”了过来,换了副面目无比真实的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浑身发抖了起来。 “你就是太过胆小,所以当年一受威胁便站在了郑袖一边,背叛了整个巴山剑场,出卖了很多人的秘密。” “按剑跪下,你不再是我师姐,但我可以宽恕你。” 丁宁低下头来,声音也冷漠了一些,“你应该明白,这是巴山剑场的规矩。” 按剑跪下,在巴山剑场,便表示臣服,表示这柄剑和这名修行者的名便属于他臣服的对象,今后不再平等,而且会接受禁制,变成无法背叛的忠实仆人。 当丁宁这样冷漠的声音响起,李皎月的双膝已经发软,她知道当年巴山剑场的规矩,但是当年的巴山剑场,真的几乎没有人能接受这样的屈辱。 “按照巴山剑场的规矩,接受宽恕,我可以消去你剑创的隐疾。因为我得了岷山剑宗的续天神诀。”丁宁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接着说了这一句。 噗通一声。 李皎月跪了下来。 一蓬烟尘从她的双膝和地面接触的地方炸了开来。 接下来接触地面的是她的身体。 她几乎匍匐在了地上,额头摩擦着地面,谁也不知道她此时到底是何等复杂的情绪,但看得出她甚至哭了出来。 没有人觉得荒谬,也没有多少人觉得鄙夷可笑。 看着站在阳光里的丁宁的身影,看着这名跪在他身前的强大修行者,所以人都开始明白,丁宁之所以要这么做,是因为这是一个神圣的仪式。 带回来巴山剑场的规矩。 这是对着整个天下宣告他和巴山剑场回来了的仪式。 从今以后不会再有人怀疑他的身份。 这就是他不杀这李皎月,而让这名背叛了巴山剑场的强大修行者跪拜在他面前,接受他宽恕的真正原因。 四周彻底的安静了下来。 很多修行者看着丁宁的身影,知道这并非是他最强大、风光和令人震撼的时刻,然而就算如此,很多人的心中已经生出了修行者当如是的念头。 如此的气度和做派…怪不得当年有那么多的修行者不顾一切的追随。 阴暗的马车里,绉沉云的呼吸平顺了起来,他不再像先前那样紧张,但是浑身的衣衫却被汗水湿透。 他终于明白为何公羊家在一开始就表明了屈服的态度。 对方的级数和自己这些门阀相差实在太远,根本不在一个层面。 有一辆马车在李皎月起身前便快速离开。 很多人都心照不宣,那是夏家的马车。 绉家的反对力量已经如此兵不血刃的解决,那唯一剩下的夏家,那背后的反对者又是谁?此刻又会是什么样的态度? 丁宁并不心急。 他在绉庄里停留了下来,等待夏家的回音。 第二十章 依旧是前尘 “他这么喜欢宽恕么?” 夏家的庭院深处,有一片荷花池。荷花池前,站着一名青衫男子。 这名青衫男子很显然已经久居这南泉诸镇,连说话都带了些南泉诸镇的口音,然而他的衣着打扮却是和长陵人没有什么区别。 确切的说,他身上的衣衫,带着的一些配饰,包括扎头发的布带,都是长陵十几年前的款式。 他的面容也有着长陵人的显著特征,面孔有些方正,身姿如剑般挺拔,肩膀很宽,肤色也有些偏黄,不像楚地中部的人那番俊秀精致。 然而他身上的气息却和寻常的长陵修行者截然不同。 当他微冷的开口说话间,他身前生机盎然的几株荷花悄然枯萎,一些鲜活的气息变成淡淡的青色气流,最终又变成淡黑色的阴冷元气,汇入他的掌心。 这种悄然吞噬生灵元气的功法,即便是在大齐王朝,也被很多修行者认为是邪法。 修行这种功法,影响最大的便是寿元。 换句最简单的话而言,强行掠夺太过驳杂的元气入体,便很容易死的比别人早。 “既然他用这种方式带着巴山剑场重回世间,既然他这么喜欢公开,那我便公开见他。” 这名好像将自己固锁在十几年前的时光里的青衫男子慢慢转过身来,看着早已承受不住压力的数名夏家门阀的人,淡淡的说道:“送我去见他。” 这句话对于夏家的人而言便是一种解脱。 一辆马车很快的到了这名青衫男子的面前。 马车内里很精致华美,但是外表却很寒酸。 青衫男子知道夏家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丁宁坐着很普通的马车到了这南泉诸镇,现在当他的身份再无异议,那既然和他相见,夏家就连马车都不敢显得比丁宁的马车张扬。 夏家其实早就已屈服,早就承受不住压力。 青衫男子并没有在意,只是在马车里微微闭上眼睛之时,嘴角露出了一些微讽的意味。 兜兜转转,陷于纠葛的,似乎依旧是当年的那批人。 归根究底,当年那些人的战斗,还在继续。 下一刻,他的面容出现了一丝悲戚和愤怒,但随即迅速的消失,变为漠然。 马车车轮碾压过的道路上,青色的草丛迅速枯黄,那些先变成青色,又变成黑色的元气纷纷缠绕在马车的车轮上。 马车的车轮上的黑意初始并不起眼,慢慢变得如同有无数黑色藤蔓在不断生长。 道路两侧的阴沟里,不断有气泡泛出来。 不管马车中这名青衫男子的面容如何冷漠平静,但这些元气的自然反应,却是无法掩饰他内心的无比纷乱的情绪。 看着这些惊人的表象,所有聚集于南泉诸镇的修行者们足以确定马车中修行者的强大,但却根本无法猜测这人的身份。 这难道是一名大齐王朝的修行者? 这样的修行者又怎么会隐匿在夏家,又为何要坚定的站在巴山剑场的对面? 最为关键在于,他流露出的这些气息,似乎根本没有屈服于丁宁的意思。 “怨气凝形。比我想象中的要难办,因为我欠他的。你们不用出来了。” 当看清楚这辆从夏家而来的马车,丁宁的面色变得十分沉重,他一个人出了绉庄,走到最外的一座大桥,迎向这辆马车。 夏家驾车的修行者看到丁宁身影出现在桥上的瞬间,便很自然的勒马,想要将马车远远的停住。 然而在他的双手刚刚用力的瞬间,他就已经毫无抗拒的被一股阴寒的力量从马车上震飞了出去,落在马车的后方。 一片急促的呼吸声响起。 马车没有减速,一直冲到桥下,甚至在很多人认为这辆马车就要朝着桥上的丁宁撞上去的刹那,马车停了下来。 丁宁的面色没有改变,他很庄重的微躬身,对着还未露面的马车中人先行了一礼。 四周看到这样画面的人们都无声的震骇起来。 是什么样的人物,当得起他首先行礼? “看来你已经猜出我是谁。” 青衫男子的声音响了起来,他出现在了车头,然而也没有下车,如之前丁宁看着李皎月一样,居高临下的看着丁宁。 他说话的声音很平和,但是当这样的声音响起,缠绕在马车车轮上的那些黑气却如同无数受惊的蝙蝠一样,朝着四周天空激飞出去。 “您应该是商大人的大弟子,汶关月。”丁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回答。 青衫男子没有否认,他看着丁宁接着说道:“你可以宽恕别人,但谁来宽恕你?你还活着,但我老师已经死了,他没有办法来宽恕你。” 顿了顿之后,他一字一顿的接着说道:“我也不宽恕你。就算你今日杀得了我,但是杀人是要理由的,如果你觉得有理由,你就杀了我。” 这名男子的声音犹如雷霆在四周所有人的脑海之中不断的炸响。 昔日巴山剑场推动变法,最先依赖的便是商家。 然而为了权衡,商家却成为了牺牲品,对于长陵的修行者而言,他们或许还知道商家还保住了一个孤女,对于外界的修行者而言,商家便是被灭满门,什么人都没有留下。 “你能活着,很好。” 丁宁看着汶关月的眼睛,安静的说道:“我以为你死了,没想到你还能逃出来。我得知消息太晚,等我赶回来,只来得及救出她一个人。” “就算是只剩下了她一个人,你还保住了一个人,但你还以为都是你的功劳么?若不是我师妹假扮她引开很多追杀的修行者,若不是我的那么多朋友舍生战死,你能有时间和机会保住她么?” 汶关月大声的笑了起来,“你不要忘记,是你亲自去请我老师帮你,可是你完成了对我老师的承诺么?我不欠你和你们巴山剑场,只有你和巴山剑场欠我们商家。所以我不会宽恕你。” “不要和我说你已经尽力了这样的话,现在最终的结果是我老师和我那些朋友因你而死,然而你还活着。” “不要和我说敌人是元武和郑袖这样的蠢话,若是没有你…元武和郑袖根本不可能坐上那样的位置。” 第二十一章 目的 “不用担心什么,就算要死,死的也是我而不是你们夏家。” 当返回马车,汶关月冷冷的对着马车旁数名夏家的人说道:“这是我和巴山剑场的事情,和你们无关。” “明白。” 夏家的主事人很简单的回应了两个字。 他知道现在的夏家,对于汶关月而言只是一个住所。 现在横亘在丁宁和巴山剑场之前的,已经不是南泉诸镇的私军,更不是他夏家拥有的那一部分力量,而是需要正名。 师出须有名。 这已经不只是解决赵香妃和向焰所率的残军能否从南泉诸镇通过的问题。 而是有些事情没法交代,丁宁和巴山剑场是否有资格成为反对元武和郑袖的力量的统领者的问题。 …… “没有人能独善其身。” 月夜里,一名女子对着她身后的老人轻声说道。 “师兄有他的意见,但是商家还有人,他不能完全代表我们商家。” 这名女子身穿着红衫,说话始终是一种温温柔柔的姿态,轻柔的声音里含着悲苦和无奈。 她在一条小舟上。 小舟停泊在一处小商船聚集的野渡口,此时这些小商船上,大多乘着的都是在战火中逃离楚都的一些富商家眷。 九死蚕重生,那人和巴山剑场公然出现在南泉诸镇的动静太大,消息传播得极快,以至于这种野渡口都很快得知了南泉诸镇发生的事情。 此时谈论的是商家,她自称“我们商家”,自然便是昔日一直隐匿在鱼市里的商家大小姐。 听着她此刻所说的这两句话,她身后的老仆轻叹了一声,摇起了船。 小船在一片漆黑的水面上快速的滑行,在还未日出之时,便到了距离夏家很近的一个码头。 南泉诸镇比任何时候都要多事,这样的一条小船到来自然不可能逃脱夏家的注意。 感知着黎明前的黑暗里,码头周围一些若有若无的修行者气息,商家大小姐微垂着头,依旧用很温柔而低的声音说道:“汶关月是我的师兄,我姓商,我要见他。” 黑暗里响起数声急促的吸气声,接着便是一片飞掠产生的破空声。 只是数十息的时间,一名夏家管事随着一辆马车到了码头,言语极为恭顺的请她上车。 商家大小姐抱起了一直放在身边的琴,和老仆一起上了马车。 马车很快进入了夏家的宅院深处,停到开满荷花的寂静小湖畔。 湖畔的亭边凝立着一名青衫男子。 “大小姐。” 他微躬身行礼,面容依旧平和,但一躬身时,满湖的荷花却都被风拂动,花瓣和叶片沙沙作响。 “师兄。”商家大小姐盈盈回礼,“我不知道你还活着。” “我身不在长陵,却偶尔能听到你的消息,只听你似乎去了海外,却未曾想到你会在这里,而且来的这么快。”汶关月负手而立,语气里充满说不出的感慨。 商家大小姐依旧不急不缓,道:“如此之世,要想置身事外,寻一处清净也是不可得。我离了鱼市,沿江河入海,原本便是想彻底离开这纷争,然而却恰好发觉有幽浮大舰的踪迹,觉得不对,跟到楚境内却已经提醒不及,终究来不及示警,楚都便破了。” “居然脱身海外都恰好发现幽浮舰队的痕迹,不过也难怪,老师是昔日长陵唯一精通阴神鬼物手段的修行者,师妹你得了他的真传,偶得幽浮舰队的踪迹,倒是也不算什么。”汶关月点了点头。 商家大小姐看着他在黑夜里闪光的双瞳,想了想,慢慢的轻声说道:“每个人都应该有改正错误的机会,更何况有些错误只是因为他错信了人。” “终于说到了正题。”汶关月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她,道:“所以这就是你来和我见面的目的?” “我们商家的事情,导致了他和元武、郑袖的决裂。而且我能够在长陵活下来,能够久居在长陵,自然不可能是郑袖的仁慈,必定是他和长陵的一些老人之间的约定。他欠我商家一个交代,但我也欠他一条命。”商家大小姐点了点头,道:“你可以不宽恕他,但是我不想你在这个时候拦他。” “这是你的目的,但我的目的却是不拦他。”汶关月突然笑了起来。 他笑得发自由心,然而笑意却分外令人觉得寒冷。 商家大小姐眉头微蹙,她身旁的那名老仆心中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 “我的目的是你,师妹。” 汶关月深深的看着她,真切的微笑着,感慨的轻声说道:“其实你说的很多话都不错。包括你在长陵能够活下来,的确是因为他和长陵一些人之间的约定。甚至你自己都不知道,你的生死,是最后逼他一定要入长陵的筹码之一。” “然而留着你,本身便是留着你这个筹码,留着万一今后九死蚕再现…现在九死蚕真的再现了,而且竟是他的重生。这样师妹你就有了更为重要的意义。当年对付他的筹码之一,现在不知道还能起到什么样的作用?” 汶关月的声音也越来越柔和,“你还是太过单纯,你没有想过,商家所有人都死了,我为什么能够活下来?” “你…” 商家大小姐身旁的老仆一声厉喝。 他想要出口的话便是“你是郑袖的人”,然而只是说出一个字,他就感知到了一股阴寒得令他都有种血液瞬间冻结感觉的气息。 他霍然转身。 一名黑袍男子从黑暗里走出,他黑色的长袍上,挂着多如繁星的白骨挂饰。 “齐斯人” 商家大小姐喝出了这名修行者的名字,心却瞬间沉了下去。 “小姐,快走。” 数十枝黑竹便在这一刻从她和老仆的身周生长出来,瞬间成林,而且不断拔高,有冲天之势。 “既然来了,还能走得了么?” 然而那名黑袍男子只是微讽的摇了摇头,扯下了腰间的一截白骨,丢在了地上。 噗的一声轻响。 这截小小如指骨的白骨上生出无数条裂纹,这些裂纹中涌出苍白色的气焰,朝着四周天地间无声的蔓延。 黑竹林上的黑气迅速的扭曲,一缕缕被抽离而出,被那些苍白色的气焰吞噬。 老仆和商家大小姐的身影显露出来,老仆的唇齿间溢出一丝鲜血。 第二十二章 镇魂钉 “真的不留回旋余地么?” 商家大小姐的声音幽幽的响起。 她看着汶关月和齐斯人,身前空气里突然出现了一支黑色的线香。 这支黑色线香不需要任何火焰点燃便往上飘出一丝青烟,散发着一种香甜的味道,竟是让齐斯人和汶秋月两人的精神同时有些恍惚。 借着这赢得的刹那时光,商家大小姐双手抚琴,没有琴声响起,却是涌出无数的黑焰。她和老仆的身体被这些黑焰包裹,就像是要直接消失在这黑焰里。 一声厉喝声响起,汶关月恢复了清醒,他的身上如流瀑般飞洒黑色阴气,手中赫然出现一柄黑色短剑,剑光起处,切断了那支黑色的线香,剑光继续前行,却是刺入了商家大小姐手中的琴身里。 琴身里响起无数声古怪的回响,一片黑色的琴木从琴身上脱落,却是燃起烟气,瞬间化为一个黑色的面目,往汶关月脸面上一罩。 汶关月的面容没有任何的改变,就像是被一团炊烟扑面一般,连发丝都没有散乱,然而却是整个身体一震,一身沉重的闷哼之间,口鼻之中都沁出血丝。 也就在这一刹那,她身后老仆张口往上方喷出一口血箭。 嗤的一声裂响,这道气血冲上天幕,天空里骤然生出无数黑竹,根须扩张,反而要吞噬那些苍白色气焰。 “好手段,若是单独一人,倒不是你们敌手。” 齐斯人感慨的声音响起,在他的声音响起之前,他的身体里已经透出一片金黄的色泽,一种和他本身元气截然不同的阳烈气息从他的气海深处涌了出来。 黑暗里亮起神圣而炽烈的金黄色光线。 就像是有一头金色的凤凰从他的身体里飞了出来,扑向弥漫在空中的那些黑色烟气。 “竟然是…” 商家大小姐的眼眸深处涌起不可置信的意味。 世上有两种功法天生是阴神鬼物诀法的克星,最为相克的便是赵剑炉的百炼火,其次便是元武的破凰功法。 这种神圣而炽烈的金黄色光线,便来自元武。 没有任何的犹豫,当她反应过来的瞬间,她体内的气海深处便响起了啵的一声轻响。 就像是一颗细小而尖锐的石子击碎了冰面,然后整个冰面开始崩裂。 她外表柔弱,连说话都始终是温温柔柔的语气,然而性情却其实极为刚硬,此时明白已经不可能脱身,便瞬间震碎自己气海玉宫求死。即便死也绝不能为人利用。 要生擒一名七境宗师远比杀死数名七境宗师要困难得多,尤其在她这种体内元气并未损耗太过剧烈之时便求死,按理而言绝非齐斯人这样的修为所能阻止。 然而也就在这一刹那,齐斯人的手里拍出了一件东西。 这件东西就像是一颗很大的钉子,没有金石的光泽,给人第一时间的感观就像是一颗很大的木钉,然而表面沾染了很多斑驳的颜色,尤其很多颜色都是深沉的暗红,就像是干涸了很多年的血迹。 齐斯人的手中没有任何的力量注入,他体内的元气全部都用于逼出那些神圣而炽烈的金黄色光线,然而只是凭借这件东西的本身力量,这件东西便轻易的刺透了商家大小姐手中的黑琴,然后刺在她的气海处,刺入了她的血肉。 商家大小姐体内的一切衍化全部停止。 这一件东西直接镇住了她的气海,镇住了她体内一切元气的流动,而且过程极为温和,甚至都没有激起她体内任何元气的反抗。 一切就像是理所当然。 能够如此克制一名七境宗师的元气,自然是一件难以想象的圣物。 “镇魂钉” 商家大小姐看着刺入自己身体的这件东西,难言的苦笑,“元武和郑袖到底给了齐帝什么样的好处,连镇国至宝都竟然拿了出来?” 她身后的老仆眼睛里有无尽的幽火,然而当她被制住,他也不再有任何动作。 齐斯人咳嗽了数声,压制着体内那种灼烧般的痛楚,感慨的轻声道:“你们商家所修功法源自于齐,那你应该知晓,只有一样东西,比这可以克制绝大多数阴元功法的镇魂钉更为重要。” 商家大小姐微微一怔,她瞬间想明白了,幽幽叹息了一声,“十二巫神首。” “镇魂钉是镇守王室之物,可以震慑齐境内所有宗门,然而毕竟只是克制的符器,又如何比得上万法之祖的十二巫神首?”齐斯人也是叹息了一声,道:“商大小姐你想明白就好。这终究是一桩交易,商家和我大齐终究有些渊源,我倒也不想大小姐就此送命。” “是么?” 商家大小姐不见有怒意,话语间语气依旧是和声细语,“只是先前看你对我修为有些惊讶,你怀着镇魂钉到了此处,原先真的是准备对付我的么?” 齐斯人微微蹙眉,却不掩饰,道:“倒是瞒不过商大小姐,这镇魂钉原本是准备对付晏婴弟子所用。” “你们的皇帝一直称晏婴为师,为了鹿山会盟,晏婴都战死在了哪里,结果临到头来,为了十二巫神首,你们皇帝却是和敌人联手,生怕晏婴的弟子是后患,还想要斩草除根。”商家大小姐淡漠的摇了摇头,轻声道:“昔日我父亲和我常说,一宗门或是一朝之强盛,最重要的便是精气神,现在在你们皇帝和你眼里,十二巫神首这样的死物却比精气神还要重要,我也不知你们是怎么想的。” 这一刹那齐斯人有一些恍惚。 然而在下一瞬间,他的面容便坚毅了起来。 “这已是举国倾朝之举,又岂是我等的想法所能左右。更何况巴山剑场和元武再争,争到后来,也只是秦人的天下,而不是我大齐的天下。” 说完这句,他伸手取过了商家大小姐坠落在地的黑琴,望向远方的天空,面上露出一些极为复杂的神情。 他承认商大小姐的有些话很有道理。 但是一个王朝的命运,就如同现在这夜空,谁能看得清楚远方。 第二十三章 赐长生 没有人喜欢太过遥远和未知的事情,那意味着难以掌握,所以绝大多数人始终会选择眼前既得的利益。 黑夜里,夏家宅院的周围响起很多的声音,最终又回归静寂。 一湖荷花全部都已枯萎,而且不是秋冬那种枯败,而是所有茎叶和花朵都如同变成了漆黑色的雕塑,使得整片湖面都呈现出诡异的气氛。 齐斯人、汶关月和商家大小姐以及老仆之间的战斗虽然短促,然而却牵扯到定鼎一朝的圣物,四名宗师之间的战斗实是凶险万分。 此时齐斯人和商家大小姐及老仆的身影已经消失,然而汶关月却并未离开,只是对着漆黑一片的湖面,安静的等待着。 “你来晚了一些。” 一直等到清晰的脚步声出现在他的身后不远处,他才慢慢转过了身来,淡淡的说道。 丁宁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湖边道上。 他看着汶关月,还没有说话,汶关月就已经接着说了下去,“我知道这样的战斗不可能瞒过外面,但是你还是太过托大,或者说你还是和以往一样,信错了人。” “骨牢山的味道,是齐斯人。”一道声音从丁宁的身后响起,千墓有些瘦小的身体站在丁宁的影子里,再加上他身上的黑袍和这黑衣融为一体,甚至让远处的人很难看到他的存在。 他的声音却迅速的变得愤怒起来,“镇魂钉!这是齐帝震慑各宗的圣物,齐祖庙里的东西。” 丁宁点了点头。 黑暗里看不出他的面色,只是他的声音依旧很平静,他看着汶关月,声音不高不低的问道:“什么时候信任变成了不好的东西?如果这世上没有信任,那会变成什么样…而且我信任你,是因为敬重。我怎么会想到像你这样大义凛然的斥责我的人,根本都不配称人?” “不是每个人都那么高尚,我们的命只有一条,不想浪费在不可捉摸的将来。不管你如何说我,至少我师父都没有活着看到你描绘的将来。”汶关月没有愤怒,他的声音也很平和,甚至连站立的动作都没有丝毫的改变,“你曾是天下最强的宗师,所以你可以决定很多人的生死,而我们不能。如果换了我是你,或许我也会做不同的选择。” “你再次提醒我,我今后必须更加小心,而且我会做出改变。” 丁宁点了点头,看着汶关月,说道:“你有时间逃离,却是停在这里等我,只是你要代表某人和我谈条件?” 汶关月的身体莫名有些寒冷,他微微蹙眉,颔首不语。 “我知道了。” 丁宁淡淡的说了这一句,然后直接转身离开。 汶关月不可置信的看着丁宁的背影,他根本未料到丁宁竟是这样的反应,连什么条件都不听,竟然只是一句淡淡的“我知道了”就直接离开? “商家小姐的命不是你所能决定,你倒是要小心你自己。”就在这时,丁宁的声音又响起在这湖畔的风里,“你的主子们巴不得天下人都知道我背信弃义,我来见了你,你若是不小心死了,或许到时有不少人说我白天在众人面前一副面目,暗中却是另外一副面目,这黑锅却是又栽在我头上。” 听着这夏日风里传来的声音,汶关月的身体却变得更为寒冷起来。 他突然有些恐惧。 因为他想到丁宁所说的这些并非绝无可能。 …… “在天亮以后,我不想再听到夏家有什么不同的意见。” 在坐上马车之前,丁宁对着几名夏家的人说了这一句。 “你准备怎么做?” 千墓在他的身侧坐下,然后看着他,认真的问道。 他不属于巴山剑场,甚至不是秦人,齐帝的所为已经让他失望和痛恨至极,他不希望丁宁也做出让他失望的选择。 “我当然不可能无视商家小姐的生死。” 丁宁没有回避他的目光,认真的轻声道:“如果你愿意,我想让你带一件东西给元武。” 千墓愣了愣:“让我带一件东西给元武?” “或者严格意义而言,是一半。” 丁宁慢慢的点了点头,然后伸出了右手。 随着他的伸手,车厢里响起了细密至极的蚕声。 一股苍白色的束流从他的掌指尖流淌而出,慢慢形成一颗小球。 小球的中央,却是有一点异样的光芒。 随着目光的闪动,苍白色小球的表面生成许多不规则的凸起,内里那点异样的光芒沁出了一些。 在下一刹那,在有所感知的瞬间,千墓的身体不断的战栗起来。 这是一种本能的战栗,千墓的身体和寻常修行者有着太多的不同,然而即便是他,都有种自己的元气和身体都会被这苍白色小球包裹的元气吞噬的感觉。 在初见丁宁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丁宁体内有一种恐怖的味道,当时丁宁便告知他那是来自乌氏祖山内的长生不死药。而此时这种味道十分熟悉,但缺了九死蚕的克制,这种气息却是强烈了百倍不止。 他看着丁宁,呼吸不由得急促了起来。 他思绪有些混乱,虽然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不明白丁宁到底想要怎么做。 “其实有个传闻是真的,元武一直想要长生不死。长生不死药一直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 丁宁平静的看着失色的千墓,缓缓的说道:“他要,我就给他。” “你要用这个,来换商家大小姐?” 千墓连呼吸都艰难了起来,他有些不敢相信。 “我了解他。”丁宁慢慢的点了点头,“像他这样的人,很难拒绝这种诱惑,哪怕一时没有勇气动用,也会想要得到。” 千墓呆了呆:“可是…” 他有些说不清楚,但是下意识觉得,即便如此,这长生不死药…依旧是很惊人,很有用的东西,而且落入元武的手中,谁知道又会引起什么样的结果。 “利用商家小姐来和我谈条件,这事关郑袖和元武两个人的利益。但是我只和元武谈条件。” 丁宁看了他一眼,说道:“我想试一试,在他们两人之间,这会带来什么样的改变。” 第二十四章 残忍 黑夜里,马车并未驶出夏家,而是到了夏家宅院里最为雅致的几栋小楼前,其余人已经到了这里。 丁宁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包括和千墓说的那些话都简单陈述了一遍,然后说道:“汶关月停留在此不会是未卜先知特意等着商家小姐,而是元武和郑袖早就做出的安排。南泉诸镇门阀和赵香妃不和,元武和郑袖会在这里布局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只是因为汶关月的身份,所以我有些疏忽,并未朝着那一方面去想。” “万物都在转化,没有什么东西会永恒不灭,乌氏祖山的长生不死药按照你先前所说,可能会磨灭一个人本来的神智,十分危险。但落在元武手里,不知道产生什么样的结果。”澹台观剑凝重的看着丁宁,“如果想要取消我们心中的所有疑虑,我们必须知道你的信心来自于何处。” “我的信心来自于我的修为。” 丁宁看着澹台观剑,说道:“不管郑袖和元武如何进步,我得了大刑剑为本命,等我到了八境,或者接近八境,他们之中任何一人都不会是我的对手。但若是郑袖也破了八境,元武又在八境的道路上走得更远了一些,两人联手,我未必是他们的对手。” “所以只是时间问题。” 顿了顿之后,丁宁接着说道:“即便元武舍弃长生不死药不用,或者被他侥幸得到克制长生不死药迷失神智的方法,这些事情,依旧能够耗费他的心力,拖住他继续往前修行的脚步。只要他在八境走不太远,那么郑袖就算入了八境,真当遭遇他们两个联手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战胜的可能。更何况我想当一方对一方造成威胁的时候,他们两个人不会再和以往一样。” 澹台观剑微蹙的眉头悄然松开。在他看来,任何人都有可能犯错,尤其一个人因为天性的问题,很有可能犯同样的错误。但丁宁这样的话语不会有任何的异议。在长陵那一战之后,天下所有的修行者对他的战力就不会有任何的异议。即便是在鹿山会盟元武一剑平山之后,在各朝的很多修行者看来,若是换了当年的王惊梦去迎战那些宗师,恐怕会胜得比已经进入八境的元武还要轻松。 而且从丁宁的这些话语里,澹台观剑也敏锐的嗅到了一些其它的气息。 “你不会耗费太长的时间就能正式踏过七境,甚至接近当年的巅峰修为?”他看着丁宁,忍不住问道:“而且你说过一些有关八境的问题你也想明白了,你甚至有可能直上八境?” 丁宁缓慢的点了点头,他的脸上没有任何骄傲的情绪。 当他在岷山剑会之后得到续天神诀的时候开始,超越昔日巅峰便都是时间问题。 然而差的便是时间。 元武和郑袖的确强大了很多,一遍遍的让他提醒自己要更加小心。 “按照林煮酒现在的布局,我想他是要拿下胶东郡。” 他看着澹台观剑等所有人,接着说道:“只要能拿下胶东郡,就应该能再给我赢得一些时间。” “丁宁,我不管你是谁…但我先前始终当你是朋友,你就算不曾将我当做朋友,当着我的面说如何对付我父母,你觉得这样算是君子么?”一声愤怒的声音打破了此时的沉重和安静。 这愤怒的声音来自于扶苏。 扶苏看着平静看向自己的丁宁,因为极度的愤怒,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你要么杀了我,要么放了我。你先前只是因为想要保命所以挟持我,现在你难道还需要我保命么?” “你太过年轻,所以有些事情你想得太过简单。”丁宁平静的看着扶苏,说道:“我之所以让你听这些,是因为你会成为交换的一部分,我会让千墓带一半长生不死药给元武,另一半放在你身上。两者加起来,才有足够让元武改变的药力。” “你…”扶苏气愤得浑身冰冷,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需要看清有些事情,任何事情你都要有独立判断的理智。”丁宁转过头去,不再看他,只是说了这样一句话。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看着愤怒出门的扶苏和马上追上去的千墓的背影,长孙浅雪有些不解的轻声问道:“我都并不讨厌扶苏,你自然也不可能因为元武和郑袖而牵恨于他。” “他是一个诱饵。”丁宁微微蹙起了眉头,回应道:“郑袖先前便做出了选择,所以我觉得,若是她想阻扰元武获取长生不死药,对于她而言,最干脆简单的方法,就是杀死扶苏,直接毁灭这另外一半长生不死药。” 长孙浅雪微微一怔,有些心寒,但隐约觉得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她现在可用的人不多,但是楚域已经乱了,我们还有齐这样的对手,我们可用的人也不多。能再除去她身边的一些人,我们这边的人会更安全。” 丁宁的嘴角现出了少有的一丝冷笑,“谁都知道她冷酷,但扶苏的确是她的儿子,她连扶苏都可以放弃,而且若是她主动要令人杀死扶苏。元武便会怀疑扶苏到底是不是她和他的儿子,是不是她急于在毁灭什么。” “如果真是那样,对于扶苏而言还是太过残忍。”长孙浅雪摇了摇头,忍不住说道。 丁宁自嘲般笑了笑,“这件事其实很简单,只是将长生不死药和扶苏都交还给他们,若是他们不像我所说的那般残忍,就不会有任何残忍的事情发生。” “我在说扶苏的时候,其实也在说自己。” 丁宁最后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长孙浅雪说道:“在经历过很多残忍的事以前,我也把任何事情都看得很简单。可是我没想到有些人会那么残忍。自己做出那么残忍的决定时,自己会觉得开心么,还是也会痛苦?” 没有人能够回答他最后的这个问题。 没有人可以推测这些年,在长陵皇宫里最高位置上的那两个人,到底是痛苦还是快乐。 第二十五章 孤山秘 一场大雨骤然而下,未能完全消磨着南泉诸镇的暑意,然而对于南泉诸镇的人们而言,空气里自然有着一种凉沁沁的味道。 当年巴山剑场和王惊梦的事情在长陵和整个大秦王朝被从史书上抹去,所以反倒是在楚燕齐有着广泛的流传,尤其各朝很多被看成神明一般的修行者都是死在了长陵那一战里,死在了王惊梦的剑下。 所以在外朝很多民间的传说里,王惊梦都是属于魔神一流的人物。 现在这魔神先到了绉家,又到了夏家休憩,至于他到底是凭借九死蚕的何种神通重生,南泉诸镇的这些人们也无法想象,和他们切身关系最为密切的是,当夏家都再无异议,那意味着大楚王朝的从阳山郡退来的大军很快就会到来,那如狼似虎的秦军也会随即到来。 大楚王朝已经强盛了很多年,这一带的民众,很多都没有经历过战争。 谁都不知道已经疲惫的秦军的追击会不会在这里止步,然而对于战争的准备却是必然的。 在丁宁等人入驻夏家的那个夜晚,南泉诸镇门阀的主事人在公羊戟的召集下又进行了一次秘会,接着各家便开始组织迁徙和布防。 在原先态势未明朗的情况下,南泉诸镇就像是有些海纳百川的流放之城,随意接纳各方的密探和修行者,然而从这个时候开始,各家便开始一遍遍的清洗,将这些人全部驱逐出去,或者直接捕杀。 南泉诸镇门阀在这一带经营许久,而且本身这一带不属于重要都城以及对外战争的要塞之地,人员相对而言并不复杂,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此时的南泉诸镇和一个宗门的山门也不会有太大的区别。 暴雨如注的某处河港里,突然出现了两道陌生的身影。 许多道警惕的低叱声瞬间响起,随之响起的还有一些符器开始激发时的元气轰鸣声。 “带我去见丁宁,难道你们还看不出我是谁么?” 其中一人说了这一句。 这是女子的声音,然而这声音桀骜不驯,而且引起了坠落的雨珠的共鸣,每一颗雨珠中都好像有人在附和,使得这声音迅速形成了一片狂潮,充斥整个天地。 这处河港里所有的修行者顿时明白了这名女子的身份。 白山水到了。 “我实在是没有想到。” 当白山水在夏家深院里出现在丁宁面前时,她首先说了这样一句。 丁宁看着她:“是我的身份,还是那些幽浮大舰?” 白山水自嘲般笑了笑,“都一样。” 丁宁安静的看着她和李云睿,没有回应,等着她说话。 “你现在身边的人很多。”白山水看了一眼丁宁身旁的澹台观剑,很直接的说道:“如果喊上赵剑炉的人,再加上你们巴山剑场的人,直接杀入长陵皇宫,你觉得我们有几分成功的把握?” 澹台观剑愣了愣。 丁宁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白山水说的很随意,说的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样,但也只有像她这样有气魄的人,才能随意的说出这样的话语。 “我知道你怕麻烦,如果能这样一了百了自然很好,只是没有这么简单。” 丁宁收敛了笑意,摇了摇头:“他们所受的伤都很重,没有几个人能出手,最为关键的是,这种方式去硬拼,我们就算获胜,也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即便我们慢慢来,最终也要死人。” 丁宁的面容更加严肃了些,认真的说道:“但我比你更了解元武和郑袖,当他们确定生命遭受威胁的时候,他们会很干脆的舍弃一些东西。他们一定会留下可以逃跑的后路。所以要杀死他们,我一直认为只有两种方法,一种就是夺取他们的所有,一种就是在某种他们无法逃跑,一定要面对的时刻。” 白山水点了点头。 她接受丁宁的这种说法。 “你应该听说过十二巫神首?”她这才说道。 丁宁顿时蹙起了眉头,他一瞬间便明白了,“这就是齐帝和郑袖联手的原因?” 白山水微眯着眼睛笑了笑,“你在白羊洞的旧识苏秦,便是和齐帝联手,执行她意志的傀儡。” 丁宁微微一怔,旋即道:“他的确比骊陵君要优秀得多。” 白山水道:“他以帮我们夺得十二巫神首为代价,要换取人王玉璧。” 丁宁想了想,道:“关键在于,给了他人王玉璧…是什么东西让他有信心,得了人王玉璧就一定会助他入七境?” 白山水沉默了下来,她隐约觉得这里面的确有问题。 “有一种可能,人王玉璧从苏秦之手到了郑袖手里,而我们夺取了十二巫神首。接下来引发的便是我们和大齐王朝之间的征战。” 丁宁看着她,说道:“我们和大齐王朝拼得两败俱伤,而十二巫神首反应也未留在大齐王朝,大齐王朝也捞不到实际的好处,而郑袖却得到了人王玉璧。” 白山水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你说的有道理。” “但这总是个好消息,这里面总有我们可以经营的地方。”丁宁慢慢的说道,“人王玉璧可以给,十二巫神首我们一定会取,这里面如何经营,我们需要慢慢想一想。” “今时不同往日。”白山水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既然是你,不可能看不出孤山剑藏的秘密,孤山剑藏到底是什么?” 丁宁苦笑了一下,但还是没有隐瞒,说道:“孤山剑藏,其实是一个巨大的布阵法。而且是必须要利用长陵那几处地面的布阵法。当年那孤山剑宗,的确应该坐落于长陵一带,而且这应该就算是他们的护山法阵。而且要布成这样的大阵,就需要很多像长陵箭楼那样的大型建筑枢纽,引导地气。” 白山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然后她无比感慨的叹了口气,“所以这件东西反而对于郑袖是有用的?” 为了这孤山剑藏,她付出了无数代价,甚至堵上了她自己的生死,然而孤山剑藏居然只是这样的一件东西。 (感冒发烧,重病昏睡,断更了几天,今天稍微恢复,脑袋还是昏沉的不行,一下午就写出了这样一章,自己都有点看不下去。但是想着要是今天还坚持不住,明天或许还是写不出,就硬着头皮干了这一章。) 第二十六章 镇国 燕,中术郡,现在名为镇国郡,是燕帝赐给张仪的封地。 张仪刚刚抵达中术郡,便是大吃了一惊。 因为中术郡的城很大,而且十分繁华,甚至有燕都的几分气象。 这样一个大城,竟然就这样赐给了自己作为封地? 而当抵达了先前的中术侯府,现在的镇国侯府之后,张仪就更是吃惊的说不出话来。 并非是因为宅院占地特别惊人,也并非是因为侯府的门客和修行者数量众多,事实上中术侯作为反叛燕帝的首领,侯府里的门客和私军早就已经被剿灭。 令他吃惊的说不出话来的,是因为美眷如云。 在侯府第一进迎客的堂间,恭迎他的美丽少女和美妇,足有数十位之多,甚至还不包括那些站立在外的侍女。 这些美丽少妇和少女,都是中术侯的妻妾,各有特色,有些甚至是关外的异族女子。 张仪怎么都没有想到中术侯竟然会留给自己这样一笔“财富”,当听着负责交割的官员异常认真按照名册,逐一清点这些“妻妾”交予自己的时候,张仪手足无措的差点晕了过去。 跟着他的乐毅和慕容小意也是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出戏,尤其看着有些美艳少女和少妇的出格装束,两个人的面色甚至比张仪还要红。 “怎么,这么多如花美眷,镇国侯不喜欢么?” 当张仪不自觉的开始摆手想要推辞这笔“财富”时,一声爽朗的笑声在这大厅里响起。 一名年轻男子背负着双手从大厅内里走出,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 当看清这名年轻男子俊秀的面容的瞬间,慕容小意顿时面容一肃,认真的躬身行礼,道:“参见太子。” 张仪呆了呆,接着反应过来,马上行礼。 这名笑声爽朗的俊秀男子,原来竟是大燕王朝的太子姬丹。 姬丹在大燕王朝素有贤名,尤其自幼便跟随边军历练,和许多将领都有深交,慕容小意便见过他许多次,所以此时一眼就认了出来。 “不知太子在此,倒是让太子见笑了。”张仪行过礼后,只觉得脸上还是烫得厉害。 “有些神情掩饰不来,这么多如花美眷,见者心动,然我方才在后面看你,你虽羞涩难言,眼中却是没有任何贪恋之意,反而是真的要拒受。所以和传言中一样,镇国侯您真是谦谦君子。”姬丹又笑了笑,道:“只是我想认真的问您一句,您接受我朝的封赏,他日若是我朝和秦交战,您或许便成秦人唾弃的对象,您到底是为什么?” 这些也正是张仪想过的事情,他有些难过起来,不自觉的微垂下头,“我想帮我师弟。” “所以您的确是真正的君子。”姬丹收敛了笑容,看着张仪,然后认真道:“让您成为镇国侯,其实是我一力主张。或者说是出于我的安排。” 张仪抬起了头,看着一脸肃容的姬丹,他有些不知道如何回应。 “中术侯不知是真的喜欢美色,还是要让外面觉得他沉迷女色,这些年来一直都在收刮绝色女子。”姬丹的目光却是转到了充斥厅堂的那些美艳女子上去,淡淡的说道:“这些都是千金姬,不只是有美貌而已,都各有所长,若是你不喜欢,都可以放到外面去卖了,可以换取一大笔钱财。只是这些人颠沛流离,将来落于谁手却不知晓,有些人的命运可能会变得很悲惨。现在任你处置,您会选择卖了她们么?” 听到这里,张仪才明白姬丹竟是在问他,他怔了怔,犹豫了一下,然后道:“若是真的任我处置,我会让她们自己选择一户好人家,我会尊重她们的意愿。” 这厅堂内所有女子看着张仪的目光大多都是恭顺、讨好、敬畏,甚至看见张仪年轻而英俊,有些暗喜,然而此时听到张仪的这句话,这厅堂里大多数女子的眼睛里出现了真正的感激和尊敬。 “我明白您的意思,您会像嫁女儿一样把她们嫁出去。这就是你和别人的不同之处。”姬丹深深的看着张仪,“所以您做事都不是纯粹为了利益出发。” 张仪依旧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但是他眼睛的余光里看到了那些女子的神色变化,他心中便是想着,若是由自己做主,那便真的这么做好了。 “燕秦之间必有一战,我其实也在秦地呆过很久,事实上自巴山剑场开始,许多年的潜移默化下来,现在所有的秦人都很自然的接受了天下一统的想法。但这个最终的结果,可以是秦灭燕,也可以是燕灭秦。对于我而言,当然希望最后这个天下一统的王朝是大燕王朝。” 姬丹安静了片刻,然后慢慢的说道:“所幸巴山剑场也不容于长陵,这样我们便有了和巴山剑场站在一起的可能,巴山剑场想要一个天下一统,不再有征战的王朝,最终的结果不管是燕胜或是秦胜,最终都是合在了一起。我之所以要您成为真正的镇国侯而不是空有其名,是因为事隔这么多年之后,我并不了解巴山剑场那些前辈,然而我看得出您是真正的君子,只要我能够表现出我的决心和真正的好意,您不会负我。” “当然您能够成为镇国侯,也和您自身所拥有的东西有关。” 姬丹顿了顿,看了一眼张仪身旁的乐毅和慕容小意,接着说道:“您和乐毅分别代表仙符宗的两脉真传,现在您和乐毅成为生死之交,便代表了整个仙符宗。您和慕容小意的关系也非同一般,同样可获得军方的接纳。” 张仪听得额头上都是沁出了些汗珠,他有些茫然,道:“我没有想这么多,我只是想帮我师弟。” “您会对他有很大的帮助。”姬丹无比认真的看着张仪,说道:“您会真正的拥有整个镇国郡,我会让整个慕容家辅佐您,您很快就会拥有强大的军队,拥有不少修行者。” “先前的中术侯也不是一无是处,这些妻妾里面,有些是联姻的结果。她们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她们所在的家族或是部落也需要一名真正的大燕王侯的支持。所以即便您给她们自由,她们也是出不去的。但您和先前的中术侯不同,您真心对待她们,她们也一定会真诚的对待您,同样会给您很大的帮助。” 在遣散这些美姬让她们先行各自回房休憩之前,姬丹又补充了这些话语。 等到这些美姬全部离开,偌大的厅堂变得空旷幽静,只剩余他和张仪、乐毅和慕容小意在场之后,他的面容又变得更加严肃起来。 “其实我让您迅速成为镇国侯,还有一个最为关键的问题,我父皇的身体有很大的问题。” “什么?”对于这句话,反应最为敏锐的是慕容小意,她一下子陷入了极度的震惊。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我父亲在修行上面并没有什么天赋,他的修为和战力,现在甚至不如我。”姬丹深吸了一口气,尽可能平静的说道:“但事实只是很多年前,他的修炼出了问题,身体遗留了很重大的隐疾,实际上到鹿山会盟之时,他的身体状况已经很糟糕,只是用药物强行掩饰了过去。最近他的身体在急速的变差,不会有很多时间了。所以事实上,朝政已经由我接手。” “所以我需要您真正拥有强大的力量,我需要您真正的镇国。”姬丹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对着张仪躬身行礼。 第二十七章 夜乱 “真正的镇国侯,而不是徒有虚名的摆设么?”在楚都的某座官邸,苏秦放下手中的密笺,端起身旁案上的一杯美酒,淡淡的笑了笑。 替他斟酒的女子身穿鹅黄色宫装,肤色胜雪,美艳不可方物。这名女子姓甄,是昔日楚都甄氏门阀次女,是楚都最出名的数名美女之一。 对于真正拥有权势的男人而言,这样的女子的身份比自身的美貌更加吸引人。 昔日无数权贵子弟梦寐以求,然而却大多连见一面都不可得的美女现在只是他可随意猎取的侍女,苏秦此时的眼眸里却没有自得,反而有着浓厚的自嘲之意。 他有些厌倦般转过头去,看向窗外的天空。 此时天色渐暗,还未真正入夜,但是天空里却是已经有星辰在亮起。 “这算是宿命么?我刚刚在楚掌握大权,你便要成为燕太子的左臂右膀。” 苏秦看着最先出现在天幕上的那两颗星辰,在心中缓缓的说道。 “大人。” 一声低沉但有力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听着这名修行者的声音,苏秦的眼睛也像星辰一样明亮了起来。 在得到他的允许之后,一个看似普通的木盒呈到了他的面前。 当这件静室重新安静下来,室内又只剩下他和这名美艳女子时,他缓缓的打开了这个盒子。 盒子里面有一块玉璧,散发着柔和而玄妙的光彩。 “我喜欢素色衣,还有,发剪短一些。”苏秦先合上盒子,然后抬起了头来,看了一眼身旁的这名女子,说道。 这名绝色女子先是受宠若惊,然而听到他的后半句,却是嘴唇微颤,面色也异样的苍白起来。 她黑色长发如瀑似锦,便是楚都那些和她齐名的女子也极为羡慕,她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心思在这上面,然而现在对方却是要她剪去。 “奴家知晓了。”她不敢违抗,低垂下头,轻声应允。 苏秦将木盒纳于袖中,站起身来时,嘴角泛出一丝嘲弄的神情。 他其实并不喜欢短发。 然而他喜欢这征服的感觉。 当长陵也被月色笼罩之时,一名灰袍男子从一间寻常人家的后院走出。 他的肤色有种异样的白,在月光的照耀下,肌肤都显得有些透明,甚至可以隐约看到一些细小血脉的颜色。 他身上的灰袍似乎有种奇怪的魔力,让他的身周出现淡淡的灰雾,让他很快的和长陵的黑夜融为一体。 当他在这处街巷消失数个时辰之后,这间寻常人家的后院里,突然响起了哭喊声。 这哭喊声无比的刺耳,就和月前长陵清洗时响起的很多哭喊声一样。 一阵阵剧烈的破空声响起。 修行者飞掠而来,在空中留下影迹。 “是二皇子…” 很快,有抑制不住的惊呼声响起,一道道明亮的剑光直冲天空,而院中的哭喊声瞬间变得尤为巨大。 那名灰袍男子已经在城外的一处河畔。 他远远的看见了这样的亮光,嘴角也泛出和苏秦一样的嘲弄神情。 和他料想的一样,黑夜里的长陵虽然看起来和先前一样雄伟,然而当经历春伐楚和岷山剑宗之乱之后,整个长陵对于像他这样擅长隐匿在黑暗里的修行者的掌控已经大为减弱。 现在的长陵,宗师还剩下几个? …… 在夜色里,元武缓缓的抬起头来。 他在归途。 和往常一样,营帐里的一切陈设都很简陋,甚至连茶汤都只是用最寻常的粗茶煮出。 他的手中有一封密笺。 这封密笺来自于楚地的公羊家,公羊家这种豪门只要想着与秦军接触,便自然能够将密笺用最快的速度送到他的手里。 早在很多年前,秦军用于传递消息的一些飞行异兽的速度已经超过了世间的修行者。 南泉诸镇门阀的态度,对于秦楚交战的局势自然十分重要,然而这份被当成最重要军情送至他手中的密笺,拆开之后却并非是公羊家的手笔。 因为连字迹,他都很熟悉。 所以他的猜测没有任何的问题,虽然是他最不愿意相信的结果,然而丁宁的确不是那人的传人,而是那人的重生。 “你要派人和我谈谈,谈什么?” “既然这样,我便慢一点,等着你看你要和我谈什么。” 元武的嘴角也同样泛出嘲弄的神色。 他的情绪没有什么波动,眼眸深处也没有什么畏惧。 虽然很多年前,那人很多时候都让他感觉到畏惧,然而现在已经过了畏惧的时候。 …… 几乎相同的时刻,长陵一片死寂的皇宫深处,那名也同样在审阅着从天下各处而来的密笺的女主人,却是面容变得越来越苍白。 她的身体变得越来越为寒冷。 此时她并不知道丁宁和元武的接触,她心中的寒意来自林煮酒和其余巴山剑场的人。 无论是从阴山一带,还是阳山郡,还是楚境内而来的情报,都可以清晰的让她断定,那些巴山剑场的人并没有在这些战斗中出力。 那他们去了哪里? 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他们去了胶东郡。 她甚至可以失去扶苏,但是不能失去胶东郡。 然而这还在她的控制之内么? 她的心境不可避免的出现了剧烈的波动。 除了极少数修行者所能沟通的虚空里,一些星辰的光线随之出现了剧烈的震荡。 在遥远的楚燕边境上,一名身穿男装的女子猛然抬起了头。 她身上的元气瞬间如火炉般炽烈外放,连地面上的灰尘都似乎燃烧了起来。 她是赵四。 就在郑袖罕有的心境波动的这一刹那,她再次感知到了原本就属于她的那柄本命剑。 这是一种血肉相连的感觉,然而就在一咬牙之间,她强行遏制住了自己想要夺回那柄剑的冲动。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只是悄然的捕捉着那柄剑的轨迹,而不与之真正触碰。 寂寒的虚空里。 她那柄用剑炉最旺盛的真火和最热诚的剑意孕育出的本命剑,慢慢的沁入着最寂寒冷漠的星火,已经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变化,剑身不再是火红,而是变成了星辰的那种颜色,银白而晶莹。 第二十八章 圣变 这一柄小剑静静的悬浮在寂寒的空间里,与之相伴的唯有一些星辰和陨石的碎屑,偶尔有一丝异样的闪光,从内里往外溢出,使得这柄小剑更像是一颗完整的星辰。 当异样的闪光在剑身外累积到一定程度,剑身上便有透明的结晶如冰霜般结出。然而因为剑身的表面太过光滑,这些冰晶无法粘附,又从剑身上剥落下来,朝着下方坠落。 这些冰晶在虚空里带出长长的光线,迅速的扩大,变得疏松,很快就像是有一朵朵冰花在虚空里绽放。 这是一种很玄奥和美丽的画面。 然而在这种寂寒空间里的演变却无人可以知晓。 这些冰花在和绝大多数修行者所能感知的天地元气接触之前,便已经彻底消失,然后变成许多丝看不见的元气,流入天地之间的元气里。 日月星辰的变化,来自域外空间的元气波动,以及原本不能达到人世间的一些星辰元气,都会成为阻碍修行者修行的障碍。 这些经过郑袖演变的星辰元气更是如此,能够轻易的融入这个世界原本的许多元气流通的轨迹之中,从而悄无声息的改变一些修行者原本熟悉的天地元气。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意味着灭绝。 意味着很多既有的修行功法,那些前辈传下来的经验,教导后来修行者如何去感知那些天地元气流通轨迹的手段彻底的失效。 若是这柄小剑变得更为强大,她变得更为强大,她便更加可以悄无声息的“腐蚀”和改变那些天地元气的既定元气,悄无声息的灭绝修行者的世界。 便是在现在,她控制着的这柄小剑上溢出的这些冰晶,那些冰花坠落之地的许多修行者,他们的修行便有可能遭受很大的影响。 尤其是一些修行者的某一个破境契机被阻碍,那影响的时间,或许便是十数年,或许便是一生。 …… 有一朵冰花坠落在东胡边境的苦寒之地。 这朵冰花早已经悄然的消失,化为无数丝的元气流淌在风里。 那柄小剑自然悬浮在寂灭的空间里,和那些星尘和陨石碎屑一样只是遵循着某种自然的运行轨迹,从剑内析出的这些元气也是不受郑袖控制,而是随意的飘洒在人间各处,根本无人知晓。 然而当这一朵冰花所融入的风流吹过一座高山,这座覆盖着冰川,似乎永恒不变的寒山上却骤然涌出了很多股磅礴的精气。 这座山便是东胡苦修士心中的圣山。 所有的苦行僧侣和许多想要破境的东胡修行者都会选择在这里苦修。 很多人认为这只是信仰问题,然而今日里发生的事情,却让这山中苦修的人都明白这不只是信仰问题,而是护佑问题。 这些磅礴的精气来自于半山之上最难以到达的一些洞窟。 这些洞窟因为太过高寒,连运送食物和饮水的修行者都很难经常到达,所以只有对生活所需低到无法想象的苦修僧才能很长时间的停留。 许多苦行僧为了更好的感悟和思索,甚至早已忘记了时间的流逝,而且从不开口说话。 很多苦行僧在这些洞窟里已经停留了数十年,那些流动变化的元气,在他们的感知里甚至变成了永恒不变,他们唯一需要突破的只是自己的肉体和精神的界限。 然而就在此时,他们感知到了这种变化。 这一朵冰花的坠落,对于他们的感知世界,就是来自天外的邪物。 随着许多股磅礴精气的冲出,这座圣上上空似乎陡然多了一股无形的屏障。 那些流动的风被这些洞窟里的力量强行的禁锢起来。 啵的一声轻响。 那朵已经化为丝丝元气的冰花竟然被压得在空中重新现出,然而在下一瞬间,就被这些力量彻底磨灭,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种较量只是短短的一瞬,然而因为牵动了整座圣上,所以在内里修行的所有修行者都有所感知。 厉西星修行的那个洞窟本身属于那名追随丁宁而去的老僧,原本就处在高处,此时胡京京正在洞口的一处避风处煮茶。 她刚刚将一块可以抵御高山寒冷的酥油放入茶水之中,还未动用真元提高些茶水的热力,她就看到了高空之中那朵冰花消失时产生的一道奇异虹光,接着她感知到了这座圣山由峰顶传下的些微震动。接着便是那山上许多冰川因为震动而产生的炸裂声,由低微变得宏大。 她感到吃惊,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她下意识的转身看向洞窟最里的厉西星。 厉西星盘坐在老僧的榻上,身前那一道晶黄色的光华还在不断的变幻着各种的剑形。 自从乌氏祖山来到这里之后,他已经停留在这里苦修了很久,然而却始终未有特殊的突破。 胡京京也停留在东胡境内修行,并经常照顾厉西星的饮食起居。 山风将她的脸都吹成了紫黑色,然而她没有丧失耐心,她只是担心厉西星失去了耐心,错失了重要的突破契机。 当她转身回望厉西星的时候,如雕塑般不动的厉西星睁开了双目。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先和胡京京说些什么,而是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自己的身下。 他身下的被褥已经看不出原本色泽,因为油垢和风尘也变成了紫黑色,然而就在此时这山元气波动之时,内里却有一道道金光在透出来。 这些金光并不浓烈,然而却一直照耀上来,甚至映在了他头顶上方的窟顶上,形成了很多像独特文字一样的线条。 胡京京震惊的差点叫出声来。 她下意识的捂住了嘴,生怕打扰到厉西星。因为她虽然不能理解这些线条,只是反映过来这可能是那老僧修行时留下的痕迹,因为对抗那天外坠落之物,所以自然激发了出来,但是她从厉西星此时的神气感觉到,似乎这些线条成为了他重要的契机,似乎对他的身体起了某种独特的感应。 厉西星的脸色从震惊、欣喜和茫然变为木然。 啵的一声轻响。 他体内的鲜血和真元似乎燃烧了起来,那些金光缓缓消失时,他体内有金光溢出,似乎他体内的所有血肉和骨骼全部被燃烧成了金色的岩浆,溢出他的肌肤,将他的身体包裹为一个金人。 他身前那柄始终没有成形的剑,也开始剧烈的扭曲。 第二十九章 月思 气血燃烧成金色的溶液,令厉西星感到自己的身体每一处细微的地方都在产生剧烈的改变。 那些自被褥和岩石间流淌而出的金色线路,原本就是那名东胡老僧留下的修行之法,记载的便是这些苦行僧之中的肉身成圣的至高功法。 这便是衣钵传承。 同样也是厉西星进阶的契机。 厉西星很清晰的感知到自己的身体在迅速的变得强大,这种全方面的强大再加上他在这座山上静修了很久,以至于许多原本触摸不到的天地元气的流动,在他的意识世界也变成了很清晰的线条。 只要坚持完成这转变的过程,那他就能正式踏过那扇门,成为长陵这一代修行者之中最早踏入七境的人之一。 然而他并非长期修行苦修士功法的东胡修行者,无论是自身身体的本身,还是身外那柄和他气血相连的晶剑,都让他可以自觉无法支持完成这个进阶的过程。 自他体内溢出的金色岩浆般溶液覆盖满他的面目,他体内的气血也即将被燃烧殆尽,如同真正的窒息。 然而也就在此时,整座山里发出了许多道独特的吟咏声。 这山底部的许多苦修者走出了洞窟,震撼难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山巅许多的洞窟里,随着这种宏大的吟咏,涌出了许多道淡薄的金色光线,带着强大而磅礴的生命气息,涌入厉西星所在的洞窟。 那名跟随丁宁而走的老僧原本就是这些苦修者之中的佼佼者,是他们这一脉的领袖和希望。在这极为关键的时刻,他们也清晰的感知到了厉西星获得了老僧的传承。 他们之中的许多人因为所修同样功法的问题,和那名老僧之间本身有独特的气机感应,知道了此时老僧的生命就如同风中的残烛随时有可能熄灭,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厉西星便是这座圣山的天选,同样也是他们今后的希望。 这些修行者毫不犹豫的贡献出了自己的精气,那些经过数十年甚至百年凝练的极为精纯的元气。 这些元气带着慈悲和祝福的力量,冲入了厉西星的体内,迅速完成了这个进阶的过程。 轰的一声。 厉西星所在的这个洞窟被金色的光芒所充斥,那些覆盖在他身上的金色焰光变成无数细碎的光点,在往外飞舞的同时,那柄不断形变的晶剑也彻底变成了金黄色,然后悄无声息的分解为无数细微的颗粒。 在接下来的一瞬间,这座山上空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巨量的天地元气随着这些金光颗粒全部汇入厉西星的身体。 厉西星睁开了双目。 当他睁开双目时,所有的异相开始消散。 天空里犹有巨山移动般的轰鸣声。 那些上方洞窟里依旧传出吟咏声,但是变得低微而平和,如同真诚的祝福。 厉西星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看着难掩激动的胡京京,用力的咬着嘴唇让自己平静一些,然后他走出了洞窟,对着上方那些给予了他至关重要帮助的修行者们深深行了一礼。 山上冰川的崩裂的还在继续。 有数片极为尖锐的冰屑坠落了下来。 其中一片狭长如刀,坠落到他身体上方时,速度和真正的飞剑已经没有多少差别。 然而在这个行礼过程里,他并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这片冰刃落在他的脸颊上,只是淡淡的金光一闪,他的肌肤上连一道痕迹都没有留下,这片冰刃便彻底粉碎。 …… 在遥远的大楚境内,夏家的一间静室里,一直盘坐死寂,气息微弱的东胡老僧突然缓缓的抬起头来。 他黯淡昏黄的眼瞳深处也燃起了一丝金色的光焰,就如同体内点燃了一颗火种。 “发生了什么?” 丁宁很快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这些时日他停留在南泉诸镇,最主要的目的已经是借助南泉诸镇门阀的力量,对东胡老僧等人进行医治,然而在过往的那些时日里,即便他和青曜吟用尽了一切手段,似乎都无法逆转这老僧的衰老病死。 然而就在现在,他感知到了老僧的身体里出现了一丝转机。 “衣钵传承。” 老僧有些感慨的轻声道:“没有错看那个年轻人,他已破境。” 丁宁微微一怔,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很清楚这些东胡苦行者的功法有着很独特之处,只是厉西星破境之时,独特的气机感应也能够让天地元气对这老僧的生机有所壮大,这却是他未曾预料。 “我知道你有些欣赏他,却没有想到你会将衣钵传承给他。”丁宁看着老僧,认真的说道。 “这些都讲机缘。我将洞窟留给他,便是留下了他可以修行到我功法的可能,只是能否领悟和能否发现,却是天意。”老僧微笑了起来,“他能得到,便是他的。” “先前你的伤势已经重到无法长时间跋涉,我又不放心将你随意留在一处,现在带着你赶路应该没有多少问题。林煮酒他们已经传来消息,他们已经确定了胶东郡秘藏的位置,我需要带你们去胶东郡,只要能够得到胶东郡的库藏,应该对你们的伤势会有很大帮助。”丁宁探询般的看着老僧,想要得到确切的答案。 像老僧这样的修行者,只有他自己才能最为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 老僧没有多言,只是点了点头。 丁宁告退走出。 此时月光正明,他抬头看着柔和的月光,心中也充满着一种奇异的情绪。 攻占胶东郡,这是很值得欣喜的事情。 然而很多年前,谁会预料到,他和那名来自胶东郡的女子,竟然会走到这样的一步? …… 明月令人思故乡。 因为在世上所有地方的明月都是一样,有阴晴圆缺。 王太虚有些感慨,他也从未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远离长陵的燕上都获得难得的安稳。 在昔日中术侯那场叛乱里,他获得了大燕王朝军方的支持,再加上张仪的封侯,燕太子的刻意关照,他在整个上都已经不只是一个江湖龙王那么简单。 若非燕太子有变,否则谁都已经无法动摇他的安稳。 今日里他有客人。 一名远道而来的年轻人。 第三十章 全面反击 出现在他视线里的是一名头戴竹笠的年轻人,身穿着素色粗布衣衫。这名年轻人的身上有很多战斗的痕迹,尤其衣衫内里即便做了包扎,但还有沁出的血迹。 很显然这名年轻人经过了长途的跋涉,即便未现出任何的疲惫,但那种风尘仆仆的意味,却是瞒不过王太虚的感知。 “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你。” 年轻人摘下竹笠,认真的对着他行了一礼。 “你很擅长隐藏,但是你擅长的都是对付修行者的手段,很多时候却忽略了普通人的目光。”王太虚微微的笑了笑,道:“很多细节方面的习惯无法更改,有些人可以轻易的判断出来你是秦人。” “叶帧楠,你是丁宁身边的人,当然值得我的信任。” 顿了顿之后,王太虚的面色严肃起来,“你来我这里,应该是出自他的安排,他想要我帮忙做什么?” 叶帧楠有些敬佩的看着这名从长陵走出的江湖枭雄,平心而论,他自知在和丁宁有关的那些人之中,应该是属于很容易被忽视的存在。 别说是和净琉璃和厉西星等人相比,就算是南宫采菽和胡京京等人,都会因为家世或者师门的原因而更加引人注意。 然而当刚刚到达这燕上都的第二天,他就遭遇到了王太虚的人,而且对方很准确的判断出了他的真正身份,把他带来了这里。 这名江湖人物能够在燕上都成为这样的巨擘,绝对不是偶然,也绝对不是燕太子的青睐。 他尊敬的点了点头,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从贴身的一个皮囊里小心翼翼的取出了几片竹简,接着又从腿肚上的剑囊里抽出了一柄小剑,拨开剑柄上的一个寻常人难以发觉的机括,将剑柄旋了下来。 剑柄内里是空的,他抽出了几张牛皮图纸。 然后他将这几张牛皮图纸展开,拼接起来,又将几片竹简放在了牛皮图纸上。 王太虚一直在凝神注视着他的每一个动作,所以当这些程度完成时,王太虚的眉头已经深深的皱了起来。 他已经看得出这应该是某种符器的制作图录。 “这是什么?” 他深深的皱着眉头,凝重的问道。他很清楚丁宁提早做出的安排,让叶帧楠这样的身边人送到他这里的这份图录绝对不会寻常。 “元符金人。” 叶帧楠异常简单和快速的回答道:“大幽王朝时期的符器制造图录。” 王太虚深皱着的眉头没有松开,他沉默的看着叶帧楠,想要直到更多的讯息。 “可以克制幽浮巨舰的强大符器。” 叶帧楠很清楚他此时心中的想法,所以没有犹豫的接着说了下去,而且说的更加简单和干脆,“幽浮巨舰一旦完成,不需要那些大齐王朝的修行者,都应该是此时这世上最强大的符器。当年郑袖得知了一些大幽王朝的符器的制造方法,幽浮巨舰便是融合了大幽王朝符器制造方法和大齐王朝的阴神鬼物之道制造出来的东西。但是这元符金人却是超出她所知符器等级的东西。” 王太虚点了点头表示明白,然后低头开始极为仔细的看起拼接起来的图谱。 抛开他是秦人的感情因素,从战略层面而言,大秦王朝此时的幽浮舰队的确是最具震慑性力量的武器。 没有一个城池可以阻挡得住骤然出现的幽浮舰队,而绝大多数大城都是逐水而建,而且按照楚大军残部的动向以及丁宁在南泉诸镇的举动,很明显巴山剑场是想抢占胶东郡。 胶东郡周围环绕水域,主要城邦更是水域丰富,幽浮舰队很自然是最为巨大的威胁。 “要找到足以制器的匠师并不难,只要从大楚王朝内去找,但是这么多黑金砂,不可能找得到,就算是我都无能无力。”王太虚看了足有小半个时辰,然后抬起头看着叶帧楠,更为详细的解释道:“其余的一些主材,或许不是问题,但是黑金砂是出产自大秦王朝黄龙山的一种独特陶土,我虽说可以安插回去一些人手,但是黑金砂产量极少,本身是制作一些强大符器的原料,用以糅合一些元气冲突的精金,价格极为高昂,这黑金砂一项,已经超出了我的能力。” “黑金砂和辰晶,会有人从秦境内运来。” 叶帧楠有些意外,但他的意外却只在于王太虚的能力已经超出了他的预计,竟然只提出这一项。 王太虚听着他的这句回应,却是震惊起来,“有人能够从秦境内运来黑金砂和辰晶?” “是的,连辰晶都会有人从秦境运来,不需要你花力气去寻觅。”叶帧楠看着他点了点头,道:“你只需要备齐其余材料和寻找到合适的匠师。” 王太虚沉吟不语,数息过后,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眼前的图录上。 在外界看来,此时的丁宁似乎除了公开身份之外,还什么都没有做,然而光是由送到自己手里的这份东西,他就知道丁宁对于郑袖和元武的反击已经彻底开始,而且是在很多层面都开始反击。 他虽然并非是高明的匠师,但即便是以他的眼光,也足以看出这“元符金人”是很恐怖的符器,并非只能对付幽浮大舰,而是能够压倒这世间绝大多数的符器。 若是黑金砂和辰晶这种极其昂贵而且产地极为单一的材料能够运来,那这份图录上所列的其余东西他应该能够收集完成。 “还有一件事情是他想请你帮我。”叶帧楠转入了另外一个话题,轻声道:“他想让你帮我找大燕王朝一个名为雅庵的修行地。” “雅庵?”王太虚愣了愣,他的印象里没有听到过这样的宗门名字。 “这个修行地原先在大燕虚山内,只是一个小宗门,但是他想让你帮忙,看能否帮我得到他们的一本修行典籍‘颂雅’”叶帧楠迅速的解释道:“我虽然也不知道那本典籍记载着的是什么,但是应该对我有大用。” 说完这些之后,叶帧楠又从衣袖之中拿出了一册薄薄的册子,递到王太虚的面前。 王太虚忍不住道:“这又是什么?” “这是他给你的东西,说对你的修行有用。”叶帧楠认真的回答。 第三十一章 不再少年 “我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 南泉诸镇有一座梨山,山上有很多梨树,山顶有一方平台连接着建在悬崖一侧的院落,这是南泉三大门阀之一的绉家的产业,无论从平台还是院落的窗畔,都可以清晰的看到南泉诸镇几个重要港口的一切动静。 此时一间专门用于饮茶的茶室里,窗户敞开着,一袭紫衣的绉家家主绉沉云面色阴郁,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公羊戟,便是滚烫的茶水都有些冲不去他语气里的微寒,“屈于巴山剑场是大势使然,只是你即便一心奉承,也似乎太过了一些。现在他要走,只是留下澹台观剑接应赵妖妃,秦军追击之势未有丝毫放缓,到了这里,战事如何还不好说,但你却将公羊初心送到他身边…谁不知道公羊初心是你最看重的孙子?你们公羊家在公羊初心的身上花了多少的心血,这就是主动将公羊初心送到他手里做人质。即便你们公羊家本身就铁心和巴山剑场绑在一处,但又何必如此?” 公羊戟正在饮茶,听到绉沉云这些话语,他笑了笑,不置可否。 绉沉云垂下眼睑,沉声道:“这是你自家的选择,别家的确插不得手,然你这样的做派,却让各家都有顾虑,连自己最疼爱的孙子都可以作为人质送到对方身边,那等战事起时,恐怕你调度各家力量时更不会在意折损。” “人质?那真的只是想法不同。”公羊戟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你有没有想过巴山剑场的起身?” 绉沉云皱了皱眉头,他有些不明白公羊戟这句话的意思。 公羊戟放下茶盏,收敛了笑意,平和的说道:“自然巴山剑场是昔日大秦王朝数大宗门之一,且底蕴比其余任何一家要深得多,剑藏丰富,修行典籍也是浩如烟海,然而那些都是死物,若是没有人能够动用,那些死物堆积在那里,也只是蒙尘,和垃圾没有什么区别。巴山剑场能够一飞冲天,便在于突然出现了王惊梦这样的绝世天才。王惊梦过目不忘,片刻成悟,在加入巴山剑场之前,便有奇遇从大幽王朝的一些遗迹得了不少修行典籍,进入巴山剑场之后,更是通读经藏,后来到了长陵,再到韩赵魏三朝征战之时,更是通晓了当时大多数宗门的修行功法。这样的人物,他的脑海便是一个巨大的经藏,修行者的世界里之前没有过,今后恐怕也不会有。巴山剑场后来的许多强大的修行者,都是受了他的点拨,挑选了合适的功法和剑经,这才骤然突飞猛进。” 顿了顿之后,公羊戟看着眼神明显已经起了变化的绉沉云,接着说道:“说昔日巴山剑场是他造就的也不为过,在我看来,他既然能够造就一个巴山剑场,哪怕今时不同往日,巴山剑场山门破灭,失却了很多助力,但再造半个巴山剑场也不是问题。所以这哪里是什么人质的问题?这是公羊初心前程的问题。” “我们这些老朽,这些可怜的家业,和这些后辈的将来相比,有多少值得珍惜的?” 当公羊戟这句感慨响起,绉沉云的背心出了些汗珠。 位置再高的人也容易一叶障目,当换了一个视角去看的时候,事情便真的彻底不同。 “我将绉溪送去,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绉沉云急切起来。 绉溪是他的第三子,同样也是绉家年轻一代修行者中最有希望有大成就者。 公羊戟笑了笑。 来不来得及和他也没有什么关系了,现在反正公羊初心已经跟随在丁宁的左右。 他现在所奇怪的是,从南泉诸镇离开去胶东郡,按理最快的依旧是水路,只是丁宁等人却似乎没有任何走水路的打算,那他们到底要如何走? 一声沉闷的雷声在云端响起。 远处的水泽里骤然升起许多团乌云。 乌云里蕴含着大量的水汽,似乎有一场暴雨毫无征兆的要降临,然而在下一刹那,有数条巨大的影迹从水泽深处飞腾而起,就像数条城墙在空中滑行。 乌云飞快的移动,雷声更隆,偶尔有巨大的指爪从云端的下沿穿出,带着剧烈的元气波动。 “腾蛇?” 公羊戟怔住,过了数息的时间之后,他忍不住摇了摇头,苦笑起来。 御龙在天,这的确比任何的快马或者快舟更快,只是这些蛟龙本身属于胶东郡,此时竟然反而成了巴山剑场之物,也实在让人意想不到。 “这鞍座做的很用心。” 乌云风雨之中,丁宁看着身侧的一名年轻修行者说道。 这名年轻修行者标准的楚人相貌,肤白,瓜子脸,虽是男子却有些女相,不像关中秦人一般粗犷。 这名年轻修行者自然便是公羊戟寄予厚望的公羊初心,公羊家年轻一代修行者之中的佼佼者。 此时蛟龙之上的鞍座的确很静致,不只是用某种独特软木做成如巨大的马车车厢,而且外镶独特晶石符文,连风雨之声都被独特的元气隔绝在外,而且鞍座之间都用特制藤具和软钢缓冲,甚至没有多少颠簸之感。 如此一来,伤者也不会有多少不舒适的感受。 “只是匠师用心,倒不是我的功劳。”听着丁宁的赞赏,公羊初心却只是说了这一句。 看着这名谦逊的年轻人,丁宁颔首致谢,接下来却并未多说什么。 “在想什么?”他的神情很平静,然而长孙浅雪和他接触日久,却是自然感应到他此时的情绪和平时有些不同,在他身侧轻声问道。 “我也从没有到过胶东郡。” 丁宁转过头去,看着她美丽的双眸,微微摇了摇头,轻声道:“天上一天,地上一年,这是很多神怪异志的书里对于虚无缥缈的仙人世界和人世间时间流逝的描述,不过最早起源便来自于这种天上飞行的异兽和地上寻常人行走的差别。这种腾蛇一天飞过的路程,很多普通人翻山越岭,恐怕真是需要一年的时间才能达到。所以即便在我的概念里,胶东郡都是很遥远的地方。现在在这蛟龙之上,胶东郡却好像瞬时近了,就像是只隔着一座城池的州郡。” 长孙浅雪感同身受,这有关梦想和远方。最早王惊梦和那些巴山剑场的人进入长陵时,也仿佛就还在昨日,很多事很多地方似乎还很遥远,然而似乎就在一转眸之间,已经物是人非,一切都已变化。 梦想和现实的相隔,往往是欺骗和背叛,痛苦过后,人便不再少年。 那时想着娶她之后,或许会一起去胶东郡看海,谁又曾想到会在很多年后,这样去看那因为太远而似乎有些梦幻的胶东郡。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抬起了头。 他在乌云的缝隙里往外看去,看着远方的山。 突然他的目光落在了一座山上,然后他微微皱眉,恍惚记起了什么。 第三十二章 一封旧信 “我们要去那里看一看。” 丁宁想了片刻,然后对着身旁腾蛇鞍座内里的青曜吟出声说道。 顺着丁宁手指所点的方向,青曜吟愣了愣。 “齐云山附近?”他有些不确定的出声问丁宁。 那处地方不在楚境也不在秦境内,甚至不在他们前往胶东郡的路线里,而是在大齐王朝的境内。 虽然此时目力能及,但隔着很远的距离,从那处地方折向胶东郡,不只是浪费一点时间,而且因为大齐王朝和郑袖联手的原因,很有可能出现一些难以预料的意外。 “那里有什么?”长孙浅雪看着神情有些古怪的丁宁问道。 “有一个宗门,用的是一种符石法。擅长用一些火石和雷石的粉末制符,引动雷火,但是真元功法一般,太过依赖外物,对敌起来很是寻常,再加上这些符箓对阴气鬼物有些天然克制,所以在齐境内便本身受歧视排挤。久而久之,这个宗门的门下弟子在很多齐人眼里甚至和那些假托能够捉鬼驱邪的江湖道人没有多大差别。” 丁宁看着她解释道:“那时我研究各朝修行之法,却是恰好接触过这个宗门的几张雷符,那时就觉得这个宗门的雷符其实极有威力,若是有一门厉害真元功法为引,他们制成的雷火符箓威力会提升数十倍甚至百倍不止。后来我真花了些时间参悟,还让我找到了一篇合适的功法。” 听到这里,别说是长孙浅雪和青曜吟,就连之前对他并无多少了解的公羊初心都是心中一动,反应了过来。 想来当年虽是发现了有合适那个宗门的功法,然而却还未来得及有什么举动,王惊梦就已遭遇长陵之变,陨落在长陵。 “雷液真火引,赵地火神宫的镇派秘法。这大齐的这个宗门的手段很奇特,真元功法必须雷火兼修,真元能在雷火之中完美转化的功法才合适。我花了不少力气才得到了火神宫的这篇功法,略加改动之后应该极其适合这齐地宗门,只是尚未来得及和这宗门接触,便遭遇大变。” 丁宁也不掩饰,这慢慢讲述之中,他的心境也彻底平静下来,“十几年的时间很长,尤其有段时间什么都不能做,我最为担心的就是害怕一些至关重要的事情,所以我时刻提醒自己的除了一些修行的经验之外,还有以往修行之中犯过的错误,这样我在重新修行的过程中,我的境界提升会变得更加完美。除此之外,我要记住的还有曾经看过的一些重要修行功法,包括我那些对手的功法和对敌手段。”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以为林煮酒他们都已经死了。这样如果我想报仇,那能够依仗的便只有我的这些修行经验和那些强大的剑经。” “先前我想着只要重回七境,天下便难有人能杀得死我,至少我不敌也能逃脱,只要我能记住这些东西,我择人施教,重建一个巴山剑场也有可能。” 丁宁自嘲般淡淡笑道:“只是元武破了八境,再见夜枭的杀阵,现在想来却没有那么简单。” 公羊初心双手微颤。 他虽然是公羊门阀之中年轻一代之中最为杰出者,才智见识自然都是不凡,只是丁宁身份所在,每说的一句话都宛如超出这修行者的世界,但又那么理所当然。 现在他自然明白有着林煮酒等人相助,丁宁如携带巴山剑场和许多修行地的秘藏,要传经授道已经相对简单,只是丁宁平静话语里蕴含着的那种惊天波澜,却依旧让他心神震动不已。 现在的丁宁面容样貌其实看起来也和他年纪相差无几,然而和丁宁接触的时间越长,他的心中便越是自然忽略这些,心中对于丁宁的敬仰便越加深一分。 …… 山中有道观。 道观很小,有些残败,虽有花木,却是没有人休憩,有种肆意妄为的野性。 道观门口上方有一块牌匾,漆色斑驳,连原本的烫金大字都快要看不出来,需要细细的揣摩一番,才能辨别出是雷火道观四字。 这整个道观也只有一名中年道人。 这名中年道人身材瘦削,面色有些枯黄,身上的黄色粗布道袍也是洗得发白,显见生活虽然过得简朴但都不轻松,只是他的神容却是端庄,不仅身上的道袍一些磨损破口处都是细致的缝补过,连身上也是整理得极为洁净,发丝整理得丝毫不乱,指甲之中也不见任何污垢。 所以即便他在道观中的一口井前担水做着浇灌菜园这种粗笨的活时,都给人分外矜持之感。 蓦地,这名中年道人听到了一些风雷声。 他有些奇怪的抬起了头。 当他抬起头时,整座道观已经被巨大的阴影笼罩。 他的眼瞳剧烈的缩放着,身上的道袍瞬间被水汽浸湿。 感受着那种强大的元气波动,看着那种在云气里透出,如岩石般厚重的鳞甲,他的手指微僵着松开袖中的数道已经开始发热的红色符纸,在接下来的一刹那,他甚至放松了身体,只是静默无言的等待着。 “我不知道这是否还是当年那宗门,也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最近发生在外面的一些事情。若是当年那个宗门的人,在大秦元武登基前数月,我曾经写过一封信到这里。” 风雷还在天上,一个声音却已经在他的身侧响起。 这名中年道人顺着声音下意识的转过头,他的视界里刚刚出现丁宁的身影,他便因那声音联想到了一些惊心动魄的事情。他深吸了一口气,没有任何犹豫便深深躬身行了一礼,袖中僵硬的手指伸入衣袖伸出,从中取出了一卷泛黄的牛皮信卷。 “若信便至长陵。” 丁宁平静的说了这一句。 那是这封旧信上最后一句话。 “我师尊未至长陵便闻君逝,一生之憾。”这名中年道人躬身不起,声音微颤。 丁宁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我去胶东郡,你便也跟着我罢。” 中年道人起身,再拜行一礼,眼眶渐润,道:“我齐人信鬼神,容我去师尊灵位上炷香,告知此事。” 第三十三章 注定 山间有烟气袅袅升起,元武皇帝的身边也燃着香。 只是和寻常人平时宁神或者祭祀时所用的线香不同,元武身边的香炉里燃着的是产自海外的奇楠香。 经过岁月的洗练和转化,这种香脂凝聚了大量对修行者疗伤有益的灵气,在修行者的世界里早就已经变成千金难求的圣物,尤其此时元武香炉中所点的奇楠是雪白如玉一块,更是白奇楠中的极品白玉脂,即便是对于世上那些大门阀的子弟,都是只在记载之中见过。 这种等级的白奇楠香气在记载里只要闻上一缕,便会通体舒泰,飘然欲仙。 然而在这样的异香缭绕里,每隔数息的时间,元武却是咳嗽起来,吐出些腥红的血沫。 徐福静静的侍立在他的身后。 这山间营帐一切陈设都极为简陋,甚至视野之中连侍卫和宫女都见不到数名,但徐福确信只要自己站在这里,此时的世间便不可能有人能够刺杀元武。 然而看着元武吐出的那些腥红的血沫,他的眼眸深处也尽是担忧。 这白奇楠是治疗胸肺之间伤势的最佳灵药,尤其能够祛除体内那些连真元都无法洗练的沉淤,然而即便是这样的灵药,对于元武的伤势的治疗作用却是甚微。 在世间很多未接触修行或者刚接触修行的人看来,修为越高,自然是复原能力更强,然而像他这样的修行者却很清楚,事实却恰恰相反。 修为越高的修行者越难受伤,然而一旦受伤,要复原起来却是比寻常的低阶修行者要困难得多。 就如一团并不坚实的泥土在裂开之后可以很轻易的重新揉捏成一处,而世间那些最为坚硬的宝石裂开之后,却很难有手段再重新捏合。 修为越是强大的修行者想要消去身体里那些严重的创伤,便更需要惊人的灵气支持。 “用尽你从海外收集的灵药,也无法完全消除体内隐疾,这肺腑之间的撕裂如雷丝炸裂,最是影响行气,五气不调便最是麻烦。要想根除,恐怕需要她用长陵灵脉和星光灌浴出来的那些灵莲莲子。” 元武看着身前石地上那些血沫,神容却是平静。 听着他的这句话,徐福微蹙的眉头骤然一松,然而元武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是让他的眉头不由自主的皱得更紧。 “只是她花了这十数年的时间在这些灵莲上,甚至不惜影响修为进境,却从未和我说过培植那些灵莲有何用意,若不是百里素雪杀入皇宫,她动用了这灵莲莲子,连我都不知道其功用,她愿不愿意给我这灵莲莲子,也是未知之数。” 徐福虽皱眉却是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听着。 元武拿起一宗卷宗,很快看完又放下,再拿另外一宗卷宗。 这些时日他停留在这里等待丁宁的信使到来,安静疗伤甚至没有离开这数座营帐,然而通过这些很快送到他手中的卷宗,他却是很清楚丁宁那些人的动向。 “很多年之前,我在长陵第一眼看到从胶东郡而来的她时,我就知道她是那种不愿居于任何人之下的人。王惊梦对于她想得太过美好,所以凭借此点,我胜了王惊梦。” “我停在这里等王惊梦的人,她自然不会愉快,我想要拿那灵莲莲子就更难。” “胶东郡一失,对我和她之间的关系或许有些缓和。毕竟她比我更清楚王惊梦。像王惊梦那样的人,得了胶东郡之后,再造一个巴山剑场也只是时间问题。” “我和她之间的关系,并非归结我做了什么,和为不为她做什么,而是在她进入长陵,我见到她的第一眼开始就已经注定。在于她的人本身。” 元武看完了所有的卷宗,也正好说到这句话,然后他站了起来,转过身看着静默不语的徐福,“说了这么多,我便是想你不要劝我不要和王惊梦等人交易。” 徐福没有马上回应。 他缓缓的抬起了头,看着天边的流云。 难道这世上很多事情,很多人之间,真的是一开始便都已经注定了么? “若是她早就将真正的胶东郡也交到寡人的手里,那我岂会在鹿山会盟之前才勉强八境?”元武微嘲的又说了这一句。 他的面容依旧平静,神色没有任何的改变。 然而他之前和徐福说话自称都是“我”,而这句话用了“寡人”,这便是意味着他这句话不只是推心置腹的交谈,还有着皇命的成分。 徐福颔首为礼,道:“诺。” 当他颔首之时,一道凝聚的元气从他体内沁出,化为数十缕流散到了风中,这一片山林周遭的空气里泛出许多晶莹的流光,似乎有很多光线被硬生生扭曲了方向。 对于有些远道而来的人而言,这却是指明了方位,就如打开了一道大门。 一股阴郁而寒冷的气息很快从远处的地底游来。 在距离元武百步之遥处,被徐福身上散发出的一股阳和力量所阻,接着毫无征兆的涌出一团黑气。 黑气又迅速朝着中心收缩,团成千墓的身影。 “晏婴的弟子,你很想杀寡人。” 元武淡淡的看着正面着他的千墓,看着千墓黑到发亮的双瞳,摇了摇头,“但是你永远都杀不了寡人。” “有人会替我杀你。” 千墓紧紧的握着拳头,他双手的指甲刺入了肉里,但是没有感到痛苦,只是有些麻木。他的脸上也出奇的没有特别的情绪,只是深深的看着元武,说道。 元武微讽的笑笑,他无意于和这样的小孩子玩过家家般的游戏,负手道:“他让你给我带来什么,用于交换商家大小姐?” 千墓极为简单的说道:“乌氏祖山不死药。” 当他说完这句话,一块黑色的墓碑已经直接出现在他身前的空气里,然后仿佛毫无重量般朝着元武和徐福滑行而去。 听着这句极为简单的话语,感受着那块墓碑里所蕴含的元气味道,元武和徐福却是都彻底变了脸色,这山周的空气里,很自然的响起了无数巨兽咆哮般的轰鸣声。 第三十四章 五道符 天地轰鸣只是因为情绪波动下的元气感应,元武虽然伤得极为麻烦,然而此时却足有江山皆在脚下的气势。千墓微垂着头,心里越加清楚不管自己多么痛恨元武,然而凭借自己是终究不可能战胜这样的人物的了。 “这种药很危险。” 徐福手指微动,似乎已经捻起了那块墓碑中的元气,脸色瞬变。 他长时间为元武在海外寻药,自然深谙药理,此时这种药气在他的感知里虽然蕴含着惊人的变化,令他身体里的血肉都有种跃跃欲试的欢愉意味,然而他却同样敏感的感应到,这种药气里面有种神圣的死寂意味,和他所接触的那些世间最顶尖的灵药中那种灵动的意味截然不同。 元武点了点头,示意他已经听清楚了。 他没有马上表态,只是伸出了手,落在了那块墓碑上。 他的手掌边缘和漆黑墓碑接触的瞬间,顿时满溢耀眼的金黄色圣光,黑色的墓碑自然迸发出敌意,似乎要炸裂开来。 然而他的手掌死死的按住这漆黑墓碑,漆黑墓碑在不断的震鸣之中却是丝毫无法动作。 金黄色的圣光沁入这黑色墓碑,他用了数十息的时间去仔细感知,面上的神色越来越古怪。 “原来所谓的乌氏祖山不死药,竟是这等物事。” 接着他先是说了这一句,然后再看着千墓,似是早已知道丁宁的安排一般,说道:“药力最多过半,还有一半是要交还商家小姐再交至我手中?” “还有一半就在扶苏身上,会随着扶苏一起交到你手中。” “是么?” 元武挑了挑眉。 他平时的脸色没有太多的变化,甚至很多时候除去那份帝王威严之外,只是显得朴实忠厚,然而这一挑眉,却是别有一种说不出的傲然。然后他异常简单的说道:“我答应这条件。” 千墓微愕。 他没有想到元武应承得如此干脆,然而在下一瞬间,他心头微沉,觉得这才是元武应该有的气度。 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够战胜曾经的王惊梦和杀死他的师尊。 这样的人,似乎朴实无华的就像是一块石头,然而却…很可怕。 元武不再去看千墓,他也没有去想如何交换商家小姐和扶苏,在他看来这些都是丁宁应该想的事情。 这乌氏祖山不死药里,那种永恒死寂的元气应该来自天外,而且含着侵蚀精神意志的味道,这种不应该属于这世间的药物本身,才是他所需要考虑的事情。 …… 上香,祭告师祖,关锁门窗。 雷火道观内,中年道人每一步都做得很细致,因为他很清楚,今日一旦离开师门,或许很久之后才能回来,或许自己永远都回不到这里。 丁宁极为耐心的看着他做着这一切,中年道人的这副模样让他眼中的异彩越来越浓,让他越来越想起昔日巴山剑场后山的数名师兄。 这绝对是一种意外的惊喜。 这名中年道人的身上,足有那几位师兄一样的独特气质。 “雷火道观只余你一个?” 在这名中年道人忙完这一切之后,他问道:“你叫什么?” “师尊赐道号守尘。” 中年道人道:“在长陵之变后五年,也就是元武登基后第二年,我雷火道观周遭数郡爆发瘟疫,我雷火道观有半数染疾身亡,修行者无法抵御疫病,当时在齐地蔚为笑谈,本来还剩下十余师兄弟,后来便都出走,只剩余了一个我。” 丁宁看着他,道:“你修为至少也已经到了五境,谋生自然不是问题,但我看你气血不旺,似是平日里饮食都没有保障,这是为什么?” “一些宗门对我雷火道观多有排挤,我师尊便是死在一桩这样的事里,若不是朝中有人受过他的恩惠,这山门也保不住。只是我师尊死后,雷火道观便不享受齐地修行地待遇,山地田亩的赋税便是极重。这山门占地,便像是重金租的。”这名名为守尘的道人解释道:“我勉力而为,前些年也教了数名弟子,但是稍有成就,便反而被别宗门‘借’了过去。” 丁宁沉默数息,道:“为什么还留着那信?” “雷火道观只是最寻常不过的修行地,其实最初祖师爷也只是游方道人,恰好帮此处的乡绅击退了流寇盗贼,才被挽留再次开辟了这道场。一代代传下来最多也是帮人做做法事,用元气帮人治病安神,祛除邪气。都没有什么值得提起的风光事情,但昔日天下无敌的王惊梦却是特意来信,居然注意到我们这样的一个微不足道的修行地,这便是真正的风光。而且当年若不是那信中笔迹都蕴含着惊人的元气味道,我师尊或许会认为是别宗门的恶作剧。” 守尘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丁宁,接着慢慢说道:“我师尊说了,便是为了这封信,都要将这道观传下去。” “这样都能守这道观,你师尊的最大风光不是接了我这信,而是选到了你这样的一名真传弟子。”丁宁看着他,越发确定他和巴山剑场那几名大器晚成的师兄相像。 守尘不再言语,却是伸手从袖口深处取出一个方玉匣,然后打开。 丁宁微微一怔。 守尘从袖中取出的玉匣本身便是最为上等的独山玉,这种玉石天生温润,而且有着隔绝元气的功用。最为关键的是,这种玉石本身便极为昂贵,和这破落的道观有些格格不入。 方玉匣里却分五层,当守尘打开,丁宁看到有五张道符,张张不同。 雷火道观的道符是真正意义上修行者世界里最古老的道符,符的本身用一些特殊的材质炼制,而符文则用特殊的金属或者玉石磨粉调和其它一些可以引聚大量天地元气的天材地宝来描画。 这种道符的威力便大多来自于符的本身,修行者的真元和独特的施符手段,只是相当于点燃这些符烛火。雷火道观这种传承,最大的弊病在于这种道符往往还没有来得及出手,就被飞剑刺杀,所以在修行者的世界里,最终才衍化为仙符宗那种真元凝符的手段。 然而此时这五张道符即便是在隔绝元气的玉匣之中,落在丁宁的眼中,却是宝光四溢,让他都真正的震惊起来。 第三十五章 预见 守尘很清楚此时丁宁为何震惊。他托着这个玉匣,也是如同托着一个宗门所有的重量,所以他说话起来的语速更加缓慢:“就如您的认知,我雷火道观的符道有别于其余所有符宗,主要依靠于外物,然我宗的符道和别宗相比也有殊胜的地方,例如一些对于其余宗门没有用的材料,小至一些不可能制器的晶石粉末,大到一些上古灵兽的残骨,甚至是一些巨大灵木中凝练出来的树胶,都可以用来制符。只是这些不同的材料虽然按照我们雷火道观的符道,都可以作为引聚大量天地元气的引子,但不同的材料无论是配比还是对应各种不同的符文,却是都要经过无数次的试炼推敲,成功率极低。” “即便我宗眼中视为珍宝的一些重要材料,在很多宗门的眼中只是毫无价值的弃物,之前我宗库房里也累积了不少,然因为成功率极低,再加上我们先前的所有祖师也并未上心,既然所修真元功法和施符手段所限,再厉害的符也凭增不了多少威力,又有何去追求极致的材料做出的极致好符?在接到您的信之前,所有的师祖们都是这么认为的。” “这是认知的问题,我们雷火道观有许多代祖师也曾想寻求可以配合我们符道的真元功法,但可惜的是我们道观接触不到那么多功法,也从未出过像您这样几乎纵览天下修行功法的存在,所以在后来我们的认知甚至是,世间不可能有更适合我们符道的功法。” 说到此处,守尘沉默了许久,然后才接着缓缓说道:“然而您的来信改变了一切,我师尊虽未至长陵便听到巴山剑场覆灭的消息,但接下来回到道观,他将所有的时间都用来了制符。即便他这一生都不可能寻找到更好的功法,即便寻到了也不知道该如何转化融合,但在他看来,既然这是存在,他便要为雷火道观留下些有用的东西。所以他一共留下了两道符。”“我制成了三道,但这并非是说我比我师尊强,而是很多方法都建立在我师尊的研究之上。” 丁宁的目光脱离了那几道符,抬起头来,看着这名始终谦逊朴实的道人,然后点了点头,“有这五道符,已经足够让你们雷火道观风光。” 所谓的风光,守尘合上玉匣的同时,莫名想到了故事里,眼前这丁宁带着薛忘虚参加岷山剑会夺首的事情。之后白羊洞便名扬天下。 守尘知道自己不需要这样的风光,然而师门需要。 于是他再次对着丁宁深深躬身行礼,道:“我不会怀疑您说的话,因为您今天御龙来到这里,已经给雷火道观带来风光。” …… 腾蛇还在半空中盘旋,乌云扭曲成各种各样诡异的形状,和守尘所说的一样,丁宁的动向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是去胶东郡,然而今日折入齐境,尤其是降临雷火道观,就已经引起了无数人的惊惶和猜想。 那座道观里有什么? 在距离这山最近的数个城池里,所有的齐军已经高度戒备。 在其中一座城池里,大齐王朝名将之一的田雨泽面色极为沉重的看着那座乌云缭绕宛如魔域的山头。 在齐帝的暗使之下,大齐王朝和郑袖联手,诸多强大的修行者为幽浮巨船增添阴气法阵,这已经引发了王朝之内的诸多不满,尤其当齐军乘机侵入楚境攻城掠地时,许多曾经和楚人一起抗击过秦军的老将和修行者,更是以解甲归田直接表示了对齐帝的不满和愤慨。 在一些少壮派的支持下,以及夺得的楚地的切实好处回归大齐王朝,大齐王朝的局势才彻底稳定下来。 然而随着围杀九死蚕失败,元武确定重生的九死蚕高调的正式露面南泉诸镇,岷山剑宗都和长陵决裂,晏婴的弟子和丁宁等人一处…这种种消息传至齐地,那种不安和反对齐帝的声音,顿时又蔓延起来,无法遏制。 即便在他这样以大局为重的大齐王朝名将眼中,大齐王朝的处境也十分危险。 和巴山剑场反目,若是赵香妃率领的数十万楚军主力撤入胶东郡,则胶东郡不只是郑氏门阀被巴山剑场所破,而是整个胶东郡将会被巴山剑场割据。 从战略意义上而言,大齐王朝将会陷入秦、燕和胶东郡三面夹击之势。 大燕王朝已经彻底表明态度,势必和巴山剑场同一战线,到时若是秦人改变主意,那大齐王朝便彻底孤立无援,很容易覆灭。 作为王朝的重要将领,他不会去指责已经发生的事情,而是必须要考虑如何避免这样最不利的局面发生。 和燕王朝一样,对巴山剑场示好么? 不只是齐帝不会这样做,现在丁宁折入了齐境,却根本未和他们有任何接触,这便意味着大齐王朝在巴山剑场的眼中,已经是敌人。 “背信弃义对于盟友而言是最大的罪过,一旦犯下这样的错误,哪怕掉过头去再付出一些代价,都不可能再获得原来和赢回信任。” 一个声音在田雨泽的身后响了起来。 出声的同样是大齐王朝的名将之一,大齐王朝战力最强的三支军队之一的“鬼军”的统领,兰麟圣。 他和田雨泽显然是同样的看法,接着声音微冷的说道:“对方至齐而不和我们接触,这便是代表着他们将我大齐视为敌人,要避免将来形成三面夹击之势,我们最好便是敦促陛下出军阻拦,不让巴山剑场和楚军彻底割据胶东郡。” “陛下不是笨人,但我不明白他为何还没有动作。”田雨泽点了点头,转头看着兰麟圣,说道:“只是巴山剑场这些人特意到这里折一折,似乎根本就不担心我们大齐王朝出军,不知道他们作何打算,不知道他们的手中还握着什么样的后招?” 兰麟圣静默了片刻,沉冷的轻声说道:“在秦征战韩赵魏三朝时,我曾助力过魏,和巴山剑场这些人打过交道。王惊梦和林煮酒合在一起,一人统领战事,一人负责执行繁琐细事,十分可怕。” 第三十六章 移城 田雨泽也沉默下来。 王惊梦和林煮酒,这毫无疑问是数百年来战争史中最强大也最传奇的一对组合。 韩赵魏三朝,除了当时的韩王朝本身政事有些混乱,已经是在走下坡路之外,赵王朝和魏王朝都异常强横,然而前后不过十余年的时间,这三大王朝就被大秦王朝吞灭。 在那些战争里,无论是阴谋还是阳谋,绝大多数都是有王惊梦和林煮酒的身影。 那时的元武甚至被忽略,是因为这一对组合的锋芒远远超越了当时所有名将的风采。 不只是在军队事物的层面上,林煮酒的能力和细致涵盖更多方面,他和当时许多宗门都有密切的联系,甚至于别朝的宗门。 王惊梦当时号称遍阅修行地经藏,其中至少有一半的经藏是有些修行地密不外传的密卷,然而这些密卷能够到王惊梦的手中,便是林煮酒的手笔。 当时所有大秦军队的将领都只是称呼林煮酒为军师,然而林煮酒当时的威望和作用,何止是军师。 按照可靠的军情,林煮酒已至胶东郡。 眼下那御龙而行的丁宁再去胶东郡,那这一对可怕的组合,将在很多年之后再度相逢,这的确是最令人担忧的事情。 很多年之后,或许林煮酒会被人遗忘和忽视,但对于他们这种将领而言,的确不能被忽视。 胶东郡外海往东深处,十数昼夜的航程到月余航程的距离之内,有不少海岛,上面有些小国,而这些海外岛国之间的一些海域,曾经是一些巨大海兽的领域。 胶东郡花了上千年的时间,斩杀了其中的大部分海兽,并成功驯服了如腾蛇这样的一部分海兽,尤其斩杀了海底深渊之中的蜃类,这片海域便可以让船舶通航,一些海域也不会再因为这些巨兽元气的侵扰而变得光怪陆离。 但是胶东郡的外海,由东向北端,很多海域却还是修行者足迹罕至之地,甚至连对外海探索最勤的大秦王朝,对于这些地方也只有大致的海图,但连其中到底有多少岛屿都无法标记清楚。 这片海域里面不只有强大的海兽,还有最北境的永冰之地席卷而来的寒风和寒流。 寒风容易引起变幻莫测的风暴,而寒流和暖流相遇,会使得海面之下的水流都汹涌而变幻莫测。 然而谁会想到胶东郡的先祖其实已经掌握了一些水流的规律,谁会想到胶东郡千年的根基,其实就藏在这片海域深处? 林煮酒和张十五此时便在这片海域。 他们脚下的船舶是奇异的圆形,而船只的底部则是像一个磨去了尖角的锥子。 这种船只便是胶东郡先祖制造的螺船,遭遇任何幅度的摇摆,只需船上的修行者略微用力,便可牢牢控制住这船的重心,在极大的风雨中也难翻覆。 只要能够在这船只上保存一定量的淡水和食物,甚至修行者所需的一些药物,便能够让修行者在这种海域里生存和航行很长的时间。 然而很显然,若是没有胶东郡的绝密海图,世上几乎不可能有修行者能够接近胶东郡真正的根基。 因为胶东郡的先祖花去了数百年的时间,甚至这片海域里有些原本已经很强大和凶狠的海兽变得更加凶狠,甚至利用一些符器的手段,在一些海面之下做了许多的凶险机关。 很多真正的难以接近,却反而是因为人为。 林煮酒的正前方,有一片白雾笼罩的区域。 他和张十五所在的螺船没有刻意的控制,只是随着自然的洋流而漂浮着,而那片白雾也始终随着洋流的流动而动,只是始终不散。 白雾的内里,有一片巨大的阴影。 在此时阳光的投射下,隐约可以看清那是一片陆地。 那片陆地至少有世间的一个寻常城池般大小,然而白雾在动,它也始终在白雾的中心,这便说明这片陆地也是漂浮着的。 作为威望曾经远超元武和郑袖等人的大秦军师,林煮酒这一生见过无数匪夷所思的东西,然而他凝视着这片陆地,眼眸里还是充满了震惊和感慨。 他忍不住对着身旁的张十五发出了声音:“若非亲眼所见,谁会想到真正的胶东郡,竟然是这样一片漂浮的陆地,这样一座随着洋流而四处流动的移动之城?” 张十五无言的苦笑。 他也处在难言的震撼之中,在那片漂浮的陆地上,他看到有些巨大建筑物的轮廓。他忍不住想到,怪不得郑袖这名出身胶东郡的女子,在进入长陵时就拥有那样大的野心。 他没有出声,只是呼吸有些沉重。 林煮酒说话时也没有动用真元,声音也并不响亮,在海面上也不可能传出很远,然而也就在此时,白雾内里那片宛若奇迹般的漂浮陆地上,骤然爆发出一股可怕的气息。 随着这股可怕气息的爆发,原本平静的海面上骤然旋起数百上千个漩涡,林煮酒和张十五所在的螺船被海浪直接高高的抛起,与此同时,海面之下的无数原本丝毫未觉得危险的游鱼太过惊骇,纷纷跳出了海面。 深海之中的鱼类五光十色,如无数宝石飞出海面,暴露在阳光下,然而在下一刹那,却被一股磅礴而暴戾的气息撕碎,变成血雨和骨屑,朝着林煮酒和张十五的方向吹拂而来。 张十五的面色没有丝毫的改变,他只是双手往下轻按,稳住了被海浪抛在半空中的螺船。 林煮酒的眉头微蹙,面上却是出现了古怪的神色,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确定嗅到了那种熟悉的味道,然后他忍不住摇了摇头,“想不到这东西也长成了。” 张十五缓催真元,让螺船一直顺着风浪往后退去,直至退出那股气息的笼罩,然后他再看林煮酒。 “凭我们恐怕强攻不了。”林煮酒自然看得出他的意思,摇了摇头,道:“等他来。” 张十五略微紧绷的双肩松了些,道:“只是担心你在水里泡了那么多年,现在再停留在这水上,看水看得想吐。” “你倒是终于会说些笑话了。”林煮酒笑了起来,道:“那是河水,这是海水,一个淡,一个咸,还是有新鲜感的。” 第三十七章 抗令 张十五咧嘴笑了笑。 他虽然忍不住笑了,然而却觉得这并非是笑话。 无论是谁在那种阴暗不见天日的水牢里被囚禁了很多年,嗅着自己身上腐烂的味道而苟延残喘,恐怕真的是嗅到一些不一样的海腥味都会觉得新鲜。 他很清楚林煮酒之所以能够忍受那样的日子,是因为强烈的仇恨。 人可以容忍一定程度的背叛,但如何能接受身边朝夕相处的人的背叛? 那么多可以一起欢声笑语,生死与共的人,就死在这样的背叛里。 …… 天平郡,是大楚王朝境内最靠近南泉诸镇的州郡,在此时也是汇聚了天下所有人的目光。 因为大楚王朝的残军大部,正在这片平原地带和秦军的追兵进行着绞杀。 和修行者不同,大军的撤退牵扯到更多的细节。 沿途一些难民和伤兵的分散安置,军队之间的互相牵制和协防,有些人守,有些人撤,有一个环节出了问题,恐怕导致的就是惊人数量的死伤。 修行者穿越一个州郡恐怕都只需要一昼夜,然而大量的军队撤离却是需要花费数倍甚至数十倍的时间。 说是残军大部,事实上当从阳山郡撤离之后,数十万的楚军在撤退的途中已经分散成上百股,有些是在沿途要承担不同的使命,有些则是已经被秦军的追兵打散。 有些楚军已经失去了和其余楚军的联系,甚至因为相隔太远,连主军撤往南泉诸镇的烟火讯号都无法看到,依靠着军人的本能在这片土地上战斗。 绝大部分的楚军在十余日之前就已经失去了给养,甚至连那些军马和拖曳兽的生命力都没有这些军士顽强,在长时间的给养不足和艰苦跋涉之中,绝大多数的军马和拖曳兽都死去,被军队充当食物。 许多军队行经之地,连荒草都近乎绝迹。 并非是因为踩踏,而是因为草根和树皮都被充当了果腹的东西。 因为湿热,在不久前抵御过一轮疫病袭击的军士们身上的肌肤大多已经开始溃烂,很多人的脚趾都已经粘结在一起,而他们的腹部因为长时间吃难以消化的食物而变得高高隆起,因为药物的匮乏,很多人甚至死于无法排便的肠梗。 然而这样的惨况并非楚军独有。 不断的深入楚境,意味着距离熟悉的战场越来越遥远,而且除了要和楚军战斗之外,沿途也有越来越多的抵抗力量加入,有些来自于村庄的自发力量组织,有些来自于远处赶来支援的军队,有些来自于一些门阀的私军,甚至有些原本和朝堂为敌的马贼和流寇也加入了这样的战斗里。 然而最为关键的还不是这些,秦军作为追击的一方,便意味着绝大多数时候没有堡垒,无法以逸待劳,没有地形的优势。而且因为上方的命令越来越严苛,逼令军队追击的步伐越来越快,在给养上秦军都已经失去了优势。他们穿过的,很多都是楚军经过之后的不毛之地,甚至连一些水源都被下了毒药。 沿途有些村庄的民众为了帮助楚军抵御他们的追击,甚至自己焚毁了村庄,举村只留下有限的口粮,其余的食物全部提供给楚军,而这些村民则全部隐匿到了他们熟悉的山林里面。 此时就在某处彻底燃成白地的村庄里,地上铺着一块块用营帐切割下来的布革,这种布革密密麻麻的摆满了村庄里所有的空地,上千之多。 每一张布革上面都躺着一名秦军的伤员。 只有十余名医师在这些伤员之中游走,然而这些医师的身上也没有剩余什么药物,他们能够拥有的东西只有一些洁净的止血棉布,以及洁净的水。 抑制不住的痛苦**声,形成了一片悲伤绝望的海洋。 这支军队是苍南军,是魏无咎管辖下的军队。 此时军队中的最高将领是张荼和田榕。 张荼是魏无咎部下之中有名的壮汉,身材异常魁梧,挺立时犹如巨人,然而此时他在这处村庄中最粗的一株樟树下,静默而坐,身形瘦削,虽披着甲却给人一种单薄如纸的感觉,就连两侧颧骨都因为太瘦而高高隆起。 这株樟树极粗,在烈焰之中枝叶大多烧完,然而因为靠近溪流,竟然顽强的活着,在这夏末的正午阳光下,那些漆黑的树枝依旧给这位将领遮蔽有一处阴凉。 张荼的手中端着一个石碗,碗里是粘稠的黍米汤,这已经是这支军队所能拥有的最好的食物。 他两次将这碗碗口送到嘴边,却又放下。 并非食物难以下咽,而在于那些哀嚎痛苦的声音,让他无法心安。 “还要执行军令么?” 田榕看到他第二次放下石碗,终于忍不住开口。 他出身长陵,本身面容俊美,在军中也算得上是美男子,然而在前些天的战斗里,他的头皮被飞剑都削掉了一些,此时包扎的棉布渗着紫黑色的干涸血迹,遮住了他的小半面目,使得现在的他不像是一个英俊的秦军将领,反而像是一个凶厉和穷途末路的匪帮首领。 “我们每天的伤亡超过楚军的一倍不止。如果再往前,恐怕只要数天的时间,我们这些人里面就没有几个能够站着的了。” 田榕深吸了一口气,他的面容有些扭曲,却将声音压到极低,“我们已经丢下了两批这样的伤员,接下来也没有什么可丢的了。我不怕死,但是你应该明白为什么让我们追得那么急…只是要尽可能的歼灭楚军,不让这些楚军进入胶东郡!” “为了保全胶东郡而牺牲这么多兄弟的性命,在她看来或许值得,但我不接受。” “我们已经尽力,而且对于这些楚军而言,他们有希望。他们很快就能等到南泉诸镇的接应,但我们这些部下却没有希望。” “我可以接受赴死的军令,但不能接受为了某人的私语而根本令他们绝望的军令。” 最后田榕抬起了头,看着张荼,认真的说道:“如果一定要有人来承担这违抗军令的罪责,那便由我来担。” 张荼突然笑了起来。 笑得他的身体都发抖了起来,手中的黍米汤溅落到了地上。 田榕从未见过他有这样的反应,不由得愣了愣。 “我们在边军一起同生共死多少年了?” 张荼微垂下头,面上尽是阴影,却是浮现出一种森冷的傲然,“既已经尽力,难道我就不敢抗令?我不相信其余的那些人也不敢抗令!” 第三十八章 父与子 一只苍鹰,在白云之间。 白云之下的山上,元武皇帝抬起头,只是看了它一眼,它的生机便骤然消失,随着一缕淡薄的圣光坠落在元武皇帝的营帐一侧。 一名侍卫悄无声息的捡起这只刚刚被杀死的苍鹰,交予负责饮食起居的随从。 很快这只苍鹰身上的肉很快就被剔成了肉碎,变成了锅中的糜汤。 鹰肉太老太粗,并不美味,然而元武皇帝平日里并不注重这些口味,最为关键的是,他或许难以容许有生灵飞在他的头顶。 当锅中混杂着野菜香味的热气开始升腾时,元武皇帝放下了手中的案卷,站立了起来。 他俯瞰着四周的疆域。 依旧不时有侍从交来从四处传递而来的卷宗。 这虽然是荒芜的边地,然而因为有他的存在,却似乎自然成了大秦王朝的中心。 人最重要的是除了看清别人之外,还能够看清自己。 从开始修行到踏入八境,他见过了无数强大的修行者,见过了无数的奇才,他很清楚和那些天才相比,如果说自己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那就是做任何事情都足够专注,足够认真,足够脚踏实地。 修行如此,用兵如此,治国也是如此。 “你知道么?我最看不起你的地方,便是你的天赋太强,以至于治国平天下,原本是件很需要艺术感的事情,然而就因为你的修为太高,却变成了纯粹靠武力便能决定一切的粗鄙事情。你这样的人存在,便始终是最大的威胁。哪怕是你率军击破了韩、赵、魏三朝,然而我大秦王朝却变成了一个只知武的王朝,最为关键的是…你并非王室,对你的狂热崇拜到最后,王室倒为轻,王室又如何治国?所以你一定要死。” 他在心中对着那位“老朋友”慢慢的说了这些话,然后先让随从端来热茶以及一些洗净的野果。 因为他已经感知到,作为交换的另外一半,他的儿子扶苏已经快要到来了。 山下荒野的寂静被马蹄声击碎,一列军队护送着一辆马车在他的视线里越来越近,到达山下。 徐福也出现在了他的身后,看着最终出现在视线里的扶苏皇子,沉默不语。 …… 几乎同一时刻。 在巫山的阴面,一条通往秦境内地的江中,一艘看似很寻常的商船在缓缓而行。 然而这商船内里有着诸多阻隔天地元气波动的法阵,自然是为隐匿一些特殊的强大修行者的气息,当然不可能是真正寻常的商船。 一间静室里,一名身上挂着多如繁星的白骨挂饰的黑袍男子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当他双目睁开时,这间静室内里的许多符文自然起了反应,有许多黑气像藤蔓一样蔓延。 这名黑袍男子便是齐斯人,大齐王朝此时修为和威望最高的数名宗师之一。 他睁开双目之后,便摇了摇头,嘴角浮现出一丝嘲讽的笑容,然后他便很自然的站立起来,直接走出这间静室。 他这样的举动,令同船的数名修行者骇然色变。 因为就在他出船舱走上甲板的瞬间,这艘船外的江水里,都有无数黑气像巨大章鱼的触角在蔓延,而他的身影却越来越淡,就像马上要融入某一道黑气中,然后消失。 “您这是?” 一名身穿黄布长袍的修行者忍不住惊声问道。 “这应该是你们自己的家务事未清,倒是害我白费诸多气力。” 齐斯人冷漠的说了这一句。 他的身体留在这名修行者眼中的最后影迹便是一蓬骤然爆开的黑焰。 当齐斯人的身体消失时,这名身穿黄袍的修行者的强烈震惊和不解只是维持了数息的时间。 因为此时的天空突然明亮了起来,甚至驱散了江水之中残留的黑意。 一道明亮的剑光刺破了天空一般,从高空之中飞落下来,甚至不能用陨星来形容,因为这剑光接近的速度,比陨星的速度还要快。 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快到这样的程度。 一个“杀”字直接吞在这名黄袍修行者的喉咙口。 他很清楚若是自己真的发出杀死船舱内商家小姐的命令,那在自己发令的同时,他便已经被澹台观剑杀死,而且船舱内的修行者也来不及杀死商家小姐。 齐斯人帮助他们押运商家小姐,这是绝密之中的绝密,即便是大秦的军方也不知晓。 尤其知道确切的运送路线的,便只有元武皇帝和皇后两人。 所以澹台观剑能够出现在这里,便和瞬间决意逃离的齐斯人所说的一样,只可能是他们两个人之间出了些问题,是家务事。 也就在这一刹那。 整艘商船的船底传来诡异的震动。 在江水中原本在疾行的商船骤然搁浅。 这里并非暗礁丛生的区域,然而有无数大大小小的墓碑,带着一种强烈的仇恨和阴冷的味道,从水底浮了起来,轻易的将这艘商船托起,卡死。 …… “父皇。” 扶苏走到山道的尽头,看着那名在营帐前等待着自己的男子,深躬身行了一礼。 父子重逢,这本身是很令人激动的时刻,然而不知为何,扶苏喊出这两字之后,却是心头微痛,而且身体似乎越来越沉重,沉重得好像根本无法抬得起身来。 元武安静的等待着扶苏起身,他摆了摆手,整个山巅除了他和徐福、扶苏三人之外,其余所有人全部散去。 山风吹过营帐,猎猎作响,让他平和的声音都有些空旷起来。 “我知道你有话想说,说罢。” “父皇,您不能受这乌氏祖山不死药,这是阴谋,离间您和母后的阴谋。”扶苏用尽所有的力气,终于抬起头,看着他坚毅的面目说道。 “那我该如何做?”元武淡淡的笑了笑:“不放商家小姐,拒绝提议?抛开这不死药本身,你到底是要商家小姐死还是你自己死?” 扶苏呆了呆,他微张着口,说不出话来。 元武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他不会杀我。”隔了许久的时间,扶苏很诚实的说出了对这个问题本身的回答:“我当然不也想商家大小姐死。” 元武又笑了起来,摇了摇头,“你必须明白一点,从你生在帝王之家开始,你便不是普通人。寻常人考虑的是今天吃什么,明天穿什么,然而帝王之家的人,考虑的是天下,而不是某些人的生死。” 第三十九章 夫与妻 “最简单而言,你首先需要考虑的是大秦王朝。” 元武皇帝收敛了笑意,看着扶苏,缓慢而微冷的说道:“为了这个王朝的强大与昌盛,你必须舍弃很多个人的感情,你必须明白,哪怕有一天出现必须是你杀死我才能让这个王朝更为强盛的时刻,为了这个王朝,你也必须杀死我。” 看着眼神越来越痛苦的扶苏,他顿了顿,然后用更缓慢的语气有力的说道:“我知道你和那人接触的时间久了,心中自然会生出很多不应该有的犹豫和彷徨,然而身为太子,你应该想清楚,即便是昔日我对巴山剑场所做的那一切,对于王室和这个王朝而言,根本不是背叛,而是我的天命所在。” 扶苏不知为何,他痛苦得无法呼吸,他看着自己敬爱的父亲,颤声道:“所以父皇可以牺牲我,甚至可以为了这个王朝杀死母后么?” 元武抬起了头,他看着天边的流云,沉默了片刻,说道:“至少在此之前,你母亲的存在和所为,对于大秦王朝而言都是强大的助力,很多时候我们考虑的事情都是一样的,希望在将来,她也是和我一样,一切为了大秦王朝的强盛。” 扶苏没有听到最直面的回应,然而他从元武的这句话里已经得到了答案。 每个人都有自己存在的道理,以及自己认为对的理由。 尤其元武是他的父亲,早就已经成为大秦子民尊崇的一代明君,取得了大秦王朝之前所有君王都无法企及的成就,所以他无法出声,也根本没有资格出声辩驳。 这样真的对吗? 如果连家人、亲友都保护不了,都可以牺牲,那王朝在这样的人的统治下,又是什么样冰冷的世界? 然而他的心中,一直在回荡着这样的声音。 “我不喜欢这样。” 不知过了多久的时间,面色无比苍白的扶苏抬起头,看着元武,说道:“我不喜欢成为这样的人,我不希望见到您和母亲成仇。哪怕有一天我面对您所说的那种机会,为了王朝的强盛必须杀死您,我也做不到牺牲您来换取这样的果实,所以我恐怕做不了你所希望的大秦太子。” 元武皇帝的面容始终平和,他没有任何的怒意,眼神反而变得越加温和,“你变了许多,也成熟了许多,否则在此之前,你就算是心中反对到一定程度,也绝对不可能有勇气和这么直接的在我面前说出这样的话语。” “人之成长需要很长时间的过程,我会给你足够的时间。” 最后说完这句话,元武皇帝似是伤神般疲惫的闭上了双目,然而他的气海却是骤然轰鸣,像有一个巨大的新的世界在震鸣。 一股比这山头还要粗壮的圣光破开了云层,仿佛从另外一个世界照耀而下。 这圣光如洪流般从四面八方涌入扶苏的身体,将他体内深处的一种奇异力量逼迫了出来。 元武的眉目之间出现了厌憎的色彩。 这金黄而圣洁的光线最终凝聚成一个拳头大小的光球,而光球的中心,有一股乳白色的真元在扭曲,就像是一条肥壮的将要吐丝的蚕,而蚕身内里,有一团黑色的晶体如在波浪中上下漂浮,荡漾着更为令人心悸的永恒气息。 …… 微风轻拂着灰色屋檐上的蒿草。 当一封信笺经过数次军中飞鹰的传书到达长陵皇宫深处女主人手上时,长陵已经再度陷入黑夜。 干枯的蒿草在夜色里划动,草叶的边缘在绝对的寂静之中,似乎有柔和的水在流淌。 然而当皇宫深处的女主人拆开这封信笺,看完上面内容的瞬间,这些干枯的蒿草突然僵硬,被一种莫名的力量折断,朝着皇城外飞溅出去。 在过往十数年的**之下,整个长陵和长陵管辖下的大秦王朝,已经就像是效率极高的符器,可以完美的承载修行者的意志,每个环节上的动作都是极为迅速有效。 皇后的书房和寝宫都在百里素雪伴随着幽龙降落下的战斗中损毁,然而此时却已经彻底重修,除了有崭新的意味之外,看不到有任何战斗的痕迹。 只是那用于折射星光的天井已经因为缺少材料而无法再建,她经常驻足的灵泉池也已经彻底枯竭,只是引来了寻常的泉水,种了些异色荷花,再无仙气缭绕的感觉。 月光垂直的从新修的书房顶部洒落,经过一些宝石的增强,皎洁而明亮的洒落在她的书桌,洒落在她所看的信笺上,照耀得她的手指洁白得如同世间最好的白瓷一般。 这封信笺上汇聚着很多从秦楚边境的战场上最快传递而来的军情,比兵马司的最快军情传递要快上数个时辰,这种胶东郡的秘密网络传递而来的东西,几乎都是至关重要的事件,然而最终其余的字迹都在她眼中自然被忽略淡去,长时间留存在她眼睛里的只有两件消息。 一件是追击楚军的前线,魏无咎部苍南军违抗了军令,不再追击,接着负责追击的其余军队也有十之七八都停下了脚步。 这几乎是大秦军队集体的违反她的意志。 这样即便从楚都由水路星夜兼程赶往南泉诸镇一些要塞的来自幽浮舰队上的秦军能够按照她的计划赶到,也已经绝对不可能彻底击破南泉诸镇,不可能阻止那些楚军的突围。 数十万楚军,将会得到彻底喘息的机会,从而进入胶东郡。 第二件事情,是押送商家小姐的修行者们被击溃,商家小姐被救走。 除了元武之外,没有人可以确定商家小姐的位置。 导致这件事情发生的原因,便来源于丁宁和元武之间的交易。 …… 皇后郑袖慢慢的抬起头来。 月光如幕照落在她的身前。 手中的信笺也如枯叶般碎裂,往前激飞出去。 “他许诺了你什么,给了你什么,竟然让你不惜做出这样的事情?” 她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自己什么都没有抓住的白瓷般手指,越来越冷漠的慢慢说话:“一切都只是交易么?” 第四十章 尸物 在长陵皇宫的另外一端,胡亥在噩梦中醒来。 他身下的褥子全部被他的冷汗浸透,在他的噩梦里,他的身体肌肤和血肉都融化在了床榻上,梦境里的感受和此时黏糊糊的感觉很类似。 让他惊喜的不只是那种难言的恐惧,还有极其细微的声音和冷意,那声音便是屋檐上的蒿草折断时的声音,冷意来自于穿梭在黑夜里的星光之间。 这是他自幼便熟悉的味道。 不知为何,他自幼便觉得母后郑袖不喜欢自己。对于扶苏的偏爱并没有流露在表面,然而无论是目光甚至是很多转身时留下的背影,都让他觉得内里有这种冷意。 他根本不理解为什么会有这种令自己恐惧的冷意存在,即便自己和扶苏相比,修行天赋要略差一些,但也不都是她的儿子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差别? 今夜这种冷意分外的清晰,让他从噩梦中惊醒之后都在粘湿的床榻上不敢动弹,这些细微的声音如毒蛇般丝丝作响,又让他不由得想起那阴暗不见天日的地底,申玄那个怪物用一根根中空的细针刺入他的肌肤,鲜血从细针中丝丝喷出的声音就是如此。 这种细微的声音在绝对静寂的环境里特别清晰,鲜血化为红色的雾气弥绕在他的周围,声音持续的时间很长,但是身体里丧失的鲜血却实际并不太多,只会让人有些虚弱和无助到极点,当然还有不断累积的极度恐惧。 胡亥的身体开始抽搐起来。 他的身体在粘湿的被褥上面不断的抽动,甚至跳动。 坚固的床榻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在空旷的皇宫里变成令人心悸的杂音。 有惊慌的脚步声和叫声响起,一名医师很快的掠到了他的身边,数种解除身体抽搐和镇定神魂方面的药液很快被这名同样是强大修行者的医师用真元渡入胡亥的体内,接着这名医师极为熟练和迅速的取出了数根金针,刺入胡亥一些气血涌动的窍位之中。 这种御医拥有高超的手段,然而让他面色难看的是,他这些手段齐出,却和此前数次一样,根本不能解除胡亥的这种症状。胡亥的抽搐就像是真实的噩梦一样无法摆脱。 以至于在接下来的数息时间里,他不得不用双手拍打着胡亥的肺腑,用自己的真元来维系胡亥五脏的功能,以免胡亥在不断的剧烈抽搐中无法呼吸,甚至五脏出现严重的问题。 这种抽搐撞击着床板发出的心悸声音持续了很久,医师身上的衣衫都彻底的湿透。 当情况彻底稳定之后,这名医师走出了胡亥的寝宫,在皎洁的月光下,他的面色有些死灰,对着许多列队等着他的同僚或者弟子极为沉重的说道:“必须找出可以根治的方法,或者找到比我们手段更高,可以医治他的人,否则持续下去,这便不是心理上的问题,他的整个身体就会彻底的废掉。” …… 黑色的夜里,色泽斑驳的镇魂钉一寸寸的从商家大小姐的气海中缓缓退出。 千墓的双手手指前端有黑色的气流和这枚镇魂钉相连,这副画面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他的双手十指融化了,和这枚镇魂钉连接为一处。 他的一身修为虽然来自于他最敬爱的师尊晏婴,以至于他在前面数境走了捷径,无法领略得到各境的细微变化,从而应该这一生都会停留在七境的层面,永远都不可能突破得到八境。 然而因为完美的承继了晏婴的本命物,再加上旁人无法理解的绝强对敌手段,他在七境的宗师之中,依旧是接近无敌的存在。 只是这枚镇魂钉是大齐王朝的至宝,对于所有修炼阴神鬼物功法的修行者而言,是元气规则强大到了极点的神物,所以即便是对于他而言,拔除这枚镇魂钉的过程,也比同时对敌数名七境要吃力得多。 当晏婴死后,齐斯人应该是大齐王朝最强的修行者之一,他甚至应该有信心面对澹台观剑这样的对手,哪怕无法战胜恐怕也有自保的能力。但是他不可能在澹台观剑和千墓的联手之下生存,所以当感知到澹台观剑和千墓的气息时,他很决断的直接弃商家小姐而走。 他甚至没有时间杀死商家大小姐,没有时间带走这枚镇魂钉。 镇魂钉是大齐王朝王室用于震慑各宗门的圣物,国之重器,所以当时齐斯人逃走时,面对那些郑袖的部下时,才会显得那么冷漠和愤怒。 元武和郑袖出了问题,这只是大秦王朝的家事,然而在这变故里,损失最大的却反而是大齐王朝。 当时间缓慢的流逝,当千墓终于抽离出这枚镇魂钉时,他也虚弱起来,浑身不断的颤抖。 “多谢。” 商家大小姐认真施礼致谢,一直跟随着她的老仆更是对着他深深躬身。 “你可以将这镇魂钉炼为本命物。”千墓知道她的本命物在对敌齐斯人时已经被毁,所以他马上建议道。 商家大小姐本身很需要这样强大的本命物,而且她也很清楚千墓不需要这样的本命物,所以她没有任何推辞,从千墓微微颤抖的手中接过了这件大齐圣物。 “李云睿和白山水夫妇,他们去劫那十二巫神首,真的可以么?”同时,她有些担忧的说道。 白山水和李云睿联手的强大自然不用多言,然而大齐王朝现在是七境宗师最多的王朝,齐斯人类似的宗师的阴神鬼物手段又不是寻常的修行者所能应付,其实在她的心目中,她不认为光凭白山水等人就能阻止齐帝动用十二巫神首。 “丁宁说可以,因为我们只需毁掉,又不一定要得到。”千墓迅速的回答:“而且他还说,他想得清楚的事情,白山水肯定也想得清楚,所以白山水才会说将这件事交给她便是。” 商家大小姐顿时愣住。 毁灭和得到两者之间自然是有着很大的不同,然而对于所有修炼阴神鬼物的修行者而言,恐怕都不会想到有人居然会不想要得到这样的修行至宝,而会舍得毁掉。 “既然如此,便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商家大小姐点了点头,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和千墓身体两侧的两名仆人身上。 这两名仆人的装束十分奇怪,整个身体淹没在沉重的黑袍里,连面目都用黑布裹着,黑布上流淌着一些黑色的气焰。 她的修为本身来自大齐王朝的功法,所以她很清楚这两名仆人不是活人。 “你们宗门,竟然有着控制尸物为仆的手段,而且还能令元气不散?”她忍不住问道。 在她的所知里,应该是连传说中的十二巫神首上都没有这样逆天的手段。 “无法完全不散,需要用千墓山的元气养。”千墓看着她,没有隐瞒的解释道。 相当于用本命元气不断维系这些尸物? 商家大小姐怔了怔。 因为这样的手段到后来,便是本命物的元气不断损耗,就像是食物一般被这些尸物吃掉。 “千墓山本身便是我师尊留给我的本命物,如果能够将之变成为更强大的对敌手段帮我师尊报仇,这是值得的。”千墓看得出她的不解所在,接着说道:“师尊的本命物即便不在,他传给我的功法我还记得,我即便无法突破八境,只要传下去,终究会有人能再超过现在的我。” 商家大小姐明白了他的意思,想了片刻,然后抬起头,用平时温柔的声音慢慢的说道:“既然那件事有白山水管着,不用我们插手,既然你又是这样的想法,那我们便去齐朝另外一处去处。” 第四十一章 无漏 “去哪里?” 千墓有些惊讶的看着商家大小姐。 “千墓山上有千碑,既然你不惜以你师尊留给你的这千碑元气转为更有效的复仇武器,养的尸物自然越多越强。哪怕这些尸物只能拥有近似六境修行者的手段,但毕竟他们是死物,对敌起来是真正的‘不怕死’。”商家大小姐手抚着气海,慢慢调和自己体内的元气,没有正面回答却是反问道,“你蓄养的尸物的数量要是到达一定的程度,那便不再是只能和一些强大的修行者抗衡,而是拥有了单独的修行者对抗庞大军队的能力。你想想在大齐王朝,哪里保存着许多完好的宗师遗体?” 千墓猛然一震,他呼吸有些停顿:“先圣堂?” 商家大小姐的声音依旧和平时一样柔柔的,不紧不慢,“你敢不敢和我一起去刨了它?” 千墓看着她很久时间,忍不住说道:“你和传说里的鱼市孤魂野鬼不一样。” 先圣堂并非是一座普通的殿堂,而是一座皇陵,大齐王朝开国皇帝的皇陵。 这座殿堂里供奉着那名贤帝以及那一时代为立国做出贡献的功臣的塑像,记录着他们的事迹,而就在这座殿堂下面,便是他们的陵墓。 那些在大齐王朝的史书里被称为“贤者”和“圣者”的存在,无论是在战场上战死的,还是在后来治国的过程里老去,或者病死的,都被用特殊的手段和那名伟大的帝王封埋在了一起。 三十六|大贤,七十二圣者,还有那些相应地位略低的圣者和贤者,在大齐王朝的史册里和天上的星辰对应,民间的小孩子都听说过其中很多人的故事,甚至在那些圣贤的家乡和一些修行过,读过书的地方,都建有纪念他们的祠堂。 早在夜枭的千座尘山法阵里,丁宁和他就设想过控制很多尸物形成军队的可能,那样即便再遭遇一只像白启的杀神军那样的军队,都可以战胜。 在千座尘山里,千墓也控制了数具这样的尸物,然而他的心还不够大,他还根本没有将这和先圣堂这样的地方联系在一起。 这何止是挖一座皇陵这么简单? 大齐王朝的多少修行地和门阀和那些贤者圣者有关? 大齐王朝的人们会怎么想? 在传说里,商家大小姐苟活于长陵鱼市,就如借一处庙宇容身的孤魂野鬼,连阳光都不敢见,然而现在千墓知道了她柔弱的声音里,蕴含着什么样的力量。 “谁不想有一处安身立命之地,无争端,无烦恼,若不是被逼到急处,谁会狗急跳墙?” 商家大小姐看着千墓,柔和的声音里莫名多了些凄苦:“商家遗女孤单力薄,即便满门被抄斩,我也未敢再谈复仇,只是在鱼市里渡过余生,然而长陵连鱼市都容不下,连请求一下家门师兄都被镇魂钉穿过气海,自身性命都被当成要挟巴山剑场的东西。现在的齐帝敌友不分,背信弃义,挖他一座祖坟又算是什么?我本秦人,得了些大齐的修行之法,即便将来被你们齐人永世唾骂和追杀也无所谓,倒是你,你是晏婴弟子,想不想和我一起去,便是随你。” 在这样柔和而凄苦的声音里,千墓平静下来。 “我师尊为了这大齐连命都给了,可是他做了什么?” 他平静的轻声说道:“我想他的那名先祖若是知道他今日所为,若是能够从棺材里跳出来,也会亲手打他巴掌。挖了先圣堂来教训他,正好也让所有齐人好好想想。” …… “为什么郑袖一直不太喜欢胡亥,而却偏爱扶苏,是因为扶苏真的是她和王惊梦的骨血么?” “扶苏是她和王惊梦的骨血,几乎没有那种可能。在我个人的判断,她不太喜欢胡亥,一是因为胡亥比较蠢,他在幼年时曾经听过巴山剑场一些人的事,对巴山剑场那些人在言语上便很厌恶,没有任何的尊敬。或许他幼稚的认为,恶毒的咒骂元武和她曾经的那些对手,便能够赢得喜爱,然而他并不了解她复杂的情绪。还有一点应该来源于胡亥或许并不是她所需要的。她或许根本只需要扶苏这样的一个儿子,本身并不是她需要而诞下的皇子,自然会在出生之后便不得她的喜爱,更何况扶苏的面容像她多一些,很多人甚至认为像王惊梦,而胡亥则像元武多一些。” “所以你的意思她内心其实还是偏爱王惊梦多一些,而且胡亥本身来自于她并不愿意的某次侍寝?” “像她这样的人的爱恨,谁能说得清楚,至于侍寝这种事情,则完全来自于我的猜测。” “我倒是觉得,对于强大的宗师而言,肉体的欢愉本身就和精神的愉悦无法相比,谁得到了谁,这就像是征服…像他们这样的人,原本床笫之欢,各有需要,谁也不说谁征服了谁,但是为人生孩子就不一样。” “……” 在长陵,脸上蒙着厚厚药布的男子正和在帮他拆药布的医师进行着许多在长陵而言显得大逆不道的对话。 这名男子是赵高,他原本身穿胶东郡黄袍,便是最接近郑袖的那名胶东郡使者。 医师是韩遇春,是昔日大韩王朝的名医,有玉面鬼手的美名。然而时间便是最好的杀猪刀,他此时的头发已经花白,尤其是在韩王朝灭亡,在大秦王朝最初被作为苦役奴役的几年里,不只是他的视力有了些损伤,就连牙齿都因为太过粗粝的食物而磨松脱了几颗。 所以他的面容变得比许多同年人都显得苍老,眼角和额头上甚至早早的出现了皱纹。 赵高和韩遇春谈话的地方也是在医馆地下的深处,地窖的设计和申玄囚禁胡亥的地窖几乎完全一致,同样是出自申玄的手笔。 在销声匿迹于世间的这很长一段时间里,赵高在这个不见天日之地连续接受了很多次切骨修面之术。 当此刻蒙在他面上的厚厚药布一层层被揭开,两个一模一样的容颜出现在这个暗室里。 一样的花白头发,一样的面貌,甚至连眼角和额头上的皱纹,缺少的牙齿都完全一样。 赵高的容貌、甚至身形,和这韩遇春变得完全一致。 韩遇春感慨的看着赵高,他就像是在看着一面镜子。 切骨、接骨,尤其是改变身高和磨去一些骨骼不一样的棱角,是常人根本难以忍受的痛苦,这种痛苦将会伴随这人一生的时间,然而他眼前的这名男子,却轻易的承受了下来。 这是他这一生之中,最伟大的杰作。 “现在连肤色都完全一致了,疤痕我完全帮你处理掉了,等到你到了地上,在阳光下行走数天,药气也便自然完全散失。” 韩遇春看着赵高,感慨而认真的说道:“若是要说唯一的缺漏,便是你的修为。” 赵高笑了起来。 他点了点头,然后气海里响起了一声轻微的异响。 在接下来的一刹那,他的身体开始往外释放元气。 这种释放很暴烈,不是平时快速的调用真元,而是彻底的散功,而是彻底的废弃自己的修为。 韩遇春的眼睛里瞬间充满震撼,“你自废了修为?” 赵高紧抿了一下嘴唇,然后恢复平和,又笑了起来,“既然复仇不需要修为,那这唯一的弊病也可以不用存在。” 韩遇春深吸了一口气,沉默了片刻,道:“这样一来,还要多几天,才不会暴露你是修行者的痕迹。而且这些时日我已经将我的所知全部告诉了你,你应该明白如何用药才能更好的帮助你。” 赵高点了点头,他深深的躬身,对着这名医师致谢。 韩遇春的面容肃穆起来,他认真的躬身回礼,然后轻轻的咬碎了一直嵌在他齿间的药丸。 他的面色迅速的发黑,黑色的鲜血从他的鼻孔里流淌出来,然后他便毫无痛苦的死去,身体也慢慢的化为黑水。 在他和赵高的这个计划里,还有最后的一个漏洞,那就是他自己。 从今以后,他消失了。 赵高便是他,再无漏洞。 时间就像是凝固在这暗室一样,赵高长时间的施礼,不起身。 第四十二章 巫神 当清晨时分,赵高出现在上方医馆的院子里。 他翻看着一些正在晒制的药物,这些药物的所有特征,包括如何用法,在过往数月的时间里,他都已经记得很清楚。 韩遇春将医术都传给了他,然而他毕竟没有任何实际的经验,他必须分外小心,不犯任何错误。 “老师。” 一名学生出现在他身后不远处,行礼之后有些为难的说道:“皇宫里头的人又来请老师了,再不答应恐怕有些难办。” “告诉他们我要准备一些药物,五天之后我随他们进宫。” 赵高不紧不慢的轻声说道,“你告诉他们不用紧张什么,我自有主意。” “好,我这便去告诉他们。”听到他的回答,恭立着的学生顿时松了一口气,马上转身急步出去。 赵高伸手摸了摸眼角的皱纹,他知道连昔日最亲近韩遇春的这名学生都没有感觉出丝毫异常,那今后便更不可能有人怀疑他的身份了。 …… 清晨里,大齐王朝的皇宫里,齐帝喝了一碗燕窝,又喝了一碗参汤,然后揉了揉双目,暂时不再看案上堆积如山的卷宗。 在这场战争里,他的身份是郑袖的盟友。 事实上那些边军将领所不知的是,有一支秘密的齐军在先前数日正以水路赶往楚中腹地,为的就是配合郑袖在南泉诸镇对楚军残部进行截杀。 如果一切不出问题,那南泉诸镇又会变成一个和阳山郡一样的巨大战场,而且那里的杀戮会比阳山郡更为残酷,因为那些楚军不会再有逃亡之地,都会抛尸在那里。 在过往的时日里,秦军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决心,根本不惜损耗的追击楚军,这也给他带来了莫大的信心。 然而随着最新的军情传递而来,他根本没有想到,问题最终竟然会出现在大秦王朝这一边。 追击的秦军有数成停下了脚步,这其中自然是出于有些将领体恤部下而抗令,然而随着齐斯人等人传递回来的消息到达皇宫,他可以判断出来,有些则是因为元武的原因。 其实有件事情极其简单,大秦王朝绝大多数军队和修行者虽然都在郑袖的管控之中,但这些军队和修行者忠于的却都是元武,只是元武不直接统御而已。 所以当元武只要表达出不同的意见,那这场战争便已经彻底被元武接管。 秦军主力不至,那他付出很多代价安排的那支齐军便也失去了应有的作用。 最为关键的是,先前和他合作的人是郑袖,现在当元武和郑袖不站在一边,那他和大秦王朝的许多联系也就此中断。 当丁宁正式以巴山剑场领袖的身份在南泉诸镇出现以来,王朝内反对他的声音便越来越多,尤其当元武和郑袖之间出了问题,胶东郡也必定已经落入楚和巴山剑场之手,这种声音甚至已经有些压制不住。 他已经彻夜不眠很多天。 然而他可以肯定,当今天过后,这种反对的声音将会彻底消失。 因为今天会是一个永远记载在大齐王朝史册里的盛典,是十二巫神首上的那些强大功法重归大齐王朝的日子。 他开始沐浴更衣、熏香。 他必须亲自到场的真正原因,并非是因为他需要光鲜亮丽的出现在史书与之有关的记载之中,而是保护十二巫神首的力量不能分散。 皇宫里保护他的所有强大修行者将会随着他一起到达十二兽神首安放之地,然后等待他所挑选的那些绝对忠于他的年轻才俊开始接触十二巫神首,参悟和修行上面的至强功法。 那里将会是大齐王朝防卫最森严的地方。 将会诞生一批将来足以改变这人世间的修行者。 内心的激情和感受会改变一个人的容光。 当他出现在等候着的群臣面前时,他前所未有的散发着光彩,眼中的光芒落入那些臣子的眼中,就像是摇曳着的火把。 皇宫深处的高手倾巢而出,然后护送着他和群臣到达大河边。 河水微微泛红,水声轰鸣,有三艘钢铁巨船从水中深处浮起,带着阴暗的味道。 这是三艘幽浮巨舰,是郑袖赐予他的礼物之一。 在已经熟练掌握上面法阵的大齐修行者的御使下,这三艘幽浮巨舰航行的速度极快,只是半日的时间,就穿过了连绵无数里的青山。 在正午阳光浓烈时,三艘幽浮巨舰驶入了一处闸口。 闸口后方的河道无比笔直的通往一座山。 河道的两边都是悬崖。 更加确切的说,有一座环形的山围绕住了河道笔直正对的那座山,而这河道则是硬生生在这外面的环山中开辟出来的通道。 那座山并不大,高度不过一百余丈,但上面的树木却是无比巨大,有些巨木不知道生长了多少年,却是给人一种与山等高的感觉。 最令人敬畏的是,阳光无法照落到这山里。 明亮的光线被一种奇异的力量全部阻隔在山外,就在距离山体数丈之遥的地方,这些被排斥的明亮光线凝聚成了一团团若有若无的金黄色火焰。 没有光线射入的山体却是一片漆黑。 山外遍是金黄色火焰,山体里却如同永恒的黑夜,这样的画面,只有在一些故事书里描述居所时才会出现。 漆黑的山里,正对着这河道有一条很宽阔的台阶,与河道同宽。 台阶至半山腰终止,终止处是一座很古老的殿宇。 这是大齐王朝的祖殿。 同样也是曾经统治大齐王朝这片疆域的晋王朝的祖殿。 因为修行地和修行功法一脉相承,这片疆域上所有修行阴神鬼物功法的修行者,都源自同一个祖师。 曾经有一个时代,只有那种纳天地灵气于体内的修行者才被认为是正统,而修行阴气鬼物法门的修行者被几乎斩尽杀绝,被视为极端的邪道。 然而有一名修行阴神鬼物法门的修行者却在那个时代生存了下来,并以近乎无敌的修为令人无可奈何,最终令人不得不承认修行隐身鬼物法门的修行者的地位。 这祖殿和十二巫神首便都源自那名祖师。 十二巫神首本身便是这祖殿中最重要的十二部经藏,记载着最为重要的东西。 只有这十二巫神首回归那十二个巫神的身上,那些强大的功法才会完整。 第四十三章 归位 十二座巫神代表着昔日那名宗师十二门最强横的手段,他的座下曾经有十二名弟子,分别将这十二门手段修行到了极致,然而也正是那十二名弟子之间分裂出了问题,以至于十二座巫神像最终身首分离,流落在外。 十二巫神首的真伪已经验过无误,重新安置在那十二座巫神的身躯上之后,那些已经彻底失传的强大手段的真义就会浮现在这些巫神的身体表面。 然而整座祖殿的法阵浑然一体,这十二巫神首的重新放置便需要法阵做出相应的调整,否则元气的相激恐怕就会令这十二巫神首就此崩碎成粉,永远消失在世间。 法阵的相应调整便意味着这座祖殿会暂时性的出现一些有可能被潜入的缺口,但这并非齐帝最担心的事情。 祖殿内里通往那十二巫神首的通道里弥漫着异常浓烈的阴气,只有那些所修功法和这祖殿相关的大齐修行者才不会受损伤,寻常的修行者进入,身体的元气将会被不断的腐蚀。即便是那些强大的七境宗师,在内里停留的时间过长也会真元衰弱,而且无法卷吸外面的天地元气进入,所施展的手段也和低阶修行者没有什么区别。 这次巫神首归位大典,他所挑选的年轻修行者,出身的宗门全部都和这座祖殿有关,即便只是当时一些门人的外传,旁枝末节的手段,但至少不会受内里的阴气损伤。 若是真有损伤,那这也意味着这名年轻人根本没有修行十二巫神功法的资格,他也完全不会在意这样的死伤。 他最担心的,反而是王朝内里的一些宗师不接受这样的安排,抢夺这十二巫神功法。 所以直到此刻,他都只是以祭祖殿的名义来进行这场盛会,都未公布这十二巫神首的讯息。 他必须等到十二巫神像彻底归位,祖殿的法阵调整完毕,法阵像现在这般完善,足以阻止那些齐宗师进入祖殿之后,他才会彻底安心的昭告天下。 一切都已经做过精密的计算,只差半日的时光。 黑夜才是修行阴气功法的修行者的最佳时光,无论是在昔日的晋王朝还是现在的大齐王朝,重要的仪式都是在夜晚举行。 而在入夜时,祖殿内里的法阵会调整完毕,十二巫神首开始归位,还有两艘幽浮巨舰也会到来。 那两艘幽浮巨舰里载着的是先前大齐王朝派遣去楚都的修行者们。 这些强者都是齐帝的忠诚支持者,他们的回归,将会使得这仪式的过程变得更为安全。 这些修行者里有数量不菲的宗师,他们的集体回归,也正是齐军无法全力阻截楚军残部的重要原因之一。 等待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煎熬,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当那山体外金黄色火焰开始晃动,山体里如同永恒的黑夜都开始晃动,从祖殿里流散出来的黑色气劲开始在空气里形成千变万化的图腾形状时,所有在场的人呼吸都变得不正常起来。 修行者们开始确定这祖殿里的某些东西正在改变,今日的祭祀并不是提醒所有修行阴气诀法的人同宗同源那么简单。 有数名足够分量的宗师令人传话到了齐帝之前,表达的意思甚至已经是隐含着危险的威胁:虽不知道齐帝到底要做什么,但不管齐帝想要做什么,都不能基于对祖殿造成任何的损坏。 “我也绝对不会容许任何人对祖殿造成损坏。” 齐帝回应了这样一句,然后一直保持着沉默,一直等到最后一缕阳光即将在地平线上消失,在那山体外跳动的金黄色火焰也骤然变成黑色,猛烈的往上升腾,如同山体内的所有巨木的阴影脱离了地面,反而投射向上方的高空时,他发出了昭告:“只是十二巫神首回归这里。” 无数声惊呼声和元气激荡产生的巨大轰鸣冲击在这片水域里。 许多宗师难以控制自己体内真元的激荡,许多外泄的真元和引聚而来的天地元气一瞬间在天空里形成了巨大的魔影,摇曳不停。 与此同时,河道里的水流也震动起来,往上溅起一股股水浪。 两艘幽浮巨舰也已经按时到来,如同移动的小山一般穿过后方的河道。 齐帝抬头看着空中那一座座摇曳不停,似乎要顶穿天穹的黑色魔影,带着一种难言的欣喜和骄傲,再次重复了一遍,“十二巫神首今夕归位。” 他的声音在此时的惊呼声和元气轰鸣声里并不算响亮,然而当他的声音再度传出,不只是后到的两艘幽浮巨舰上轰然作响,冲出数十道庞大的影迹,先前那些难以控制自己情绪的宗师也没有就此克制,而是仰首看着天上,甚至更加肆意的释放出体内的气息。 天空再度轰鸣。 巨大的黑色魔影身形再涨,跳跃碰撞不息,就如无数巨魔在呐喊咆哮,就如放肆的狂欢和宣泄。 看着这样的放肆和宣泄,齐帝紧抿嘴唇,不再说话。 然而他心中却是无比确定,自己的所做是正确的。 和别朝的修行者不同,大齐王朝的修行者始终处于一种压抑的状态。 因为在过往的很多年时间里,外面所有的修行者即便对大齐王朝的修行者有所畏惧,但却都是只畏惧于“诡异”二字。所有大齐王朝的修行者,都想要重拾昔日的无上荣光。 对于一场盛典而言,无数宗师的共鸣便是最好的乐章。 上百名年轻的大齐修行者从齐帝身后的舱内走出,接受着这种乐章的洗礼,他们此时也终于明白了先前所受的严苛甄选和比试是为了迎接什么。 看着前方那名毁誉不一的帝王的身影,他们激动的战栗起来,纷纷拜伏行礼。 也就在此时,一股黑色的风从前方的山中吹出。 祖殿的法阵便在此刻彻底调整完毕。 这股黑色的风丝毫不显得寒冷,连河面上的水汽都没有起雾,更不见结霜。然而这股黑色的风在吹拂过正对着的人群时,却瞬间冻结了数十名宫女和上百名侍卫的鲜血。 这些宫女和侍卫化成了黑色的冰雕,错落在其余的宫女和侍卫之间。 这些宫女和侍卫并未修行阴气诀法,而他们身周的修行过阴气诀法的那些宫女和侍卫,反而只觉得鲜血流动的速度比平时快了数分,心跳得分外剧烈。 第四十四章 疯子 随着鲜血一波波涌上头颅,这些宫女和侍卫的面色异样的嫣红,识海却是分外的清晰,身体里的精力似乎前所未有的旺盛。再看着身周直接在风里冻死,冻成黑色冰雕的伙伴,这些宫女和侍卫甚至都有一种那些人鲜活的生命力过渡到了自己身上的奇妙和恐怖感受。 恐惧和敬畏都是一脉相生的东西。 只是对于在场绝大多数权贵和修行者而言,这些宫女和侍卫的生命就像是祭品,只是陡然让这个仪式的过程变得更加**和隆重。 这种阴风,本身便是昔日这山门用于防御异族的手段。 昔日那些修行阴气鬼物功法的修行者被迫害得越是严重,他们的抵御手段往往也更加残酷。 在所有沿着河面行向前方的黑色山体的上百名年轻修行者的尾端,有一名年轻修行者显得很特立独行,不只是服饰上和那些年轻修行者截然不同,显得华丽光鲜得多,最为关键的是,在席卷而过的阴风里,他虽然并未像那些宫女和侍卫一样冻僵,但是他的面色却是变得霜白,身体也瑟缩起来。 这名年轻人在最近十分有名,他是苏秦,和那些楚都回归的大齐王朝修行者一起乘船刚至,而且因为他在楚都的特殊身份,所以就连齐帝身边的人也很轻易的认出了他是谁。 “圣上,为何允许他也进入祖殿?” 一名始终恭立在齐帝影子里的黑袍老者皱了皱眉头,出声问道。 这名老者的胡子很长,一直齐腰。他是天都宗的上代宗主何灭景,晏婴死后,他和齐斯人一样,是大齐王朝公认的数名最强修行者之一,而且他因为入皇宫成为齐帝的供奉,护佑齐帝的安全才让出了天都宗的宗主之位,无论是在修行者的世界里,还是在朝堂里,他都有着非同一般的地位。 在那上百名年轻修行者里,有五名年轻人出自天都宗。对于这样的仪式而言,这样的比重对于一个宗门而言已经是莫大的殊荣,但是他依旧无法忍受一名秦人,一名异族也进入祖殿学习。 齐帝与何灭景的关系和元武与徐福的关系此时并无太大差别,所以他并没有任何隐瞒的必要。 他没有转头,嘴唇微动,轻声道:“郑袖和元武之间出了些问题,两人的意见不再完全一致的统一,但元武在短时间内自然不可能彻底压过郑袖,或者直接将郑袖除去。在将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苏秦依旧会是秦王朝在楚地的实际统治者,而且很有可能是我们和郑袖之间的唯一渠道。他对于我们而言十分重要。” 顿了顿之后,齐帝淡淡的接着说道:“而我之所以答应让他也进入祖殿一观,最为重要的原因是他修行的自然不是与之有关的阴气功法,即便有着一些药物和符器的帮助,他不可能在内里停留很久,更不可能真正学习到什么。” 何灭景看着苏秦那瑟缩的背影,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在猎人的眼睛里,再强的猛兽也只是猎物,然而此时齐帝和何灭景却并未看到,越是踩踏着河水,越是接近黑色的山体,苏秦嘴角的嘲弄意味就越是明显。 此时不再有阴风吹拂出来,法阵显然已经彻底调整完毕,那种诡异的防御力量又已经彻底笼盖这座山体,只有他们行进的正前方,上山台阶处开出了一道口子。 可以容纳两三人行走的口子边缘有奇异的辉光在闪耀,就如同刀刃镀了某种独特的精金,给人的感觉又像是虚空之中出现了一道这样的裂口。 这座护山法阵的失效时间很短,只在真正安放十二巫神首归位的那数十息时间之内才有让人潜入的可能,然而苏秦坚信这难不倒白山水。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敢于在长陵放歌而战,在楚都破时还要力抗幽浮舰队一下的白山水不只是太过狂傲,有时候她就像是个真正的疯子。 这些大齐的宗师,哪怕在修为上和白山水、赵四这样的疯子没有太大的差距,然而在苏秦看来,这些宗师已然无法上得了台面,有着本质的差别。 因为往往只有足够疯狂的人,才能够做成令人疯狂的事情。 …… 任何一个时代无敌的存在都足够令人敬畏,无论是昔日幽王朝的幽帝,还是这名让修行界不容的阴气鬼物功法都成为修行界主流之一的宗师。 即便是对于苏秦这样的阴谋家,当他真正踏上这座山的石阶,他嘴角的嘲讽意味就已经完全消失,眼睛也微微的眯了起来。 石阶十分干燥,没有任何的湿气,然而石阶的缝隙里的青苔却是生长得十分旺盛。 这些青苔和沿途高大到与山并齐的树木,常年无法照射到阳光,然而却汲取着这山中另外一种元气,久而久之,已经完全变成了一种墨黑的晶体。 很多树木死后埋于泥土之中都会石化,甚至玉化,但那是死亡之后的过程,而这座山里的所有树木、花草甚至青苔都并不一样,即便已经变成了某种漆黑的晶体模样,但它们依旧是活的,依旧在生长。 这是一种向死而生的大手段。 在苏秦看来,只是看了这山中的这些草木,就足以改变很多修行者对于阴气鬼物功法的看法。 在他的前方,那些在整个大齐王朝之中挑选出来的年轻修行者们,他们的呼吸变得越来越粗重,身体却是变得越来越轻盈,活力更加旺盛,甚至给人一种平静紧张之中却分外狂热的感觉。 但苏秦却感到石阶和两侧的草木都开始散发出一种对他的敌意,在他的身周,出现了一些明显的黑线,朝着他的肌肤表面接近。 苏秦缓慢的呼吸着,他没有残废的右手在衣袖中握住了一枚石符。 这枚石符在他的真元灌输之下,也散发出阴冷的气息,慢慢散发在他的身体周围。 那些出现在他身周的黑线如钢针般刺入围绕着他身体的阴冷气息,没有消散,只是变得分外的迟缓,前进的异常缓慢。 第四十五章 转化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看不起外面大多数大齐王朝宗师的原因,是因为他自己也是个疯子。 十二巫神首原本便是郑袖交予齐帝,作为交换条件之一,苏秦虽然获得齐帝准许进入这祖殿,而且也作为齐帝看重的郑袖使者,然而这并不意味着齐帝会有多在意他的生死。 这祖殿的法阵出自昔日那名祖师之手,非修行阴气功法的修行者对于这里而言就是绝对的异族,这里任何的禁制对于异族都只有着冷酷的杀意。 而且这里的法阵经过了悠久岁月的洗礼,包括那些守殿人都无法预料其中产生了什么微妙的改变。 苏秦很有可能在完全没有预料的情况下,被这里的法阵轻易灭杀。 只是这种潜在的威胁对于一名疯子来说并不算什么。 苏秦走在队伍的最后,当走到石阶的尽头,到达半山祖殿门口时,他右手的这枚石符上已经出现了裂纹,石符本身的威能已经消耗殆尽。 他的面容没有任何改变,左手释放出数缕真元,裹住了另外一枚同样的石符。 他的身上一共有十枚这样的黑色石符,在这些石符耗尽之前,他便必须离开这里。 祖殿在山外河道看起来很小,然而当苏秦真正站立在这之前,眼睛却是不自觉的眯成了一道缝隙。 山外所看到的祖殿,只是祖殿的大门。 祖殿的大门在半山,半山之上的半截山体,便是祖殿。 在数十丈高的黑色大门前,尤其是在黑色大门都在长久的阴气熏染下变成了一种深沉魔晶的境地之下,任何生命在这里都显得和蚂蚁一样渺小。 那种无处不在的阴气在这祖殿门口变得更加旺盛了起来。 那些如生长在他身外空气里的黑线更加活跃,虽然朝着他身体的前进依旧缓慢到近乎停滞,但在包裹着他的阴冷气息之外,这些黑线却是开始杂乱无序的狂舞着。 无处不在的阴气对于走在他前方的那百名年轻才俊而言,却如同大补灵药,越是接近祖殿门口,他们体内的气血流动得越是顺畅,越是迅速,情绪越是高涨,甚至连真元都在不知不觉中强盛起来。 他们都想尽快的看到十二巫神的传承,所以他们都走得很快。 当为首的一些年轻修行者跨入祖殿的瞬间,他们狂热的情绪到达了顶点,气血冲击着天灵,脑海里瞬间响起无数宏大的轰鸣。 有些人很干脆的就晕厥了过去,有些人开始陷入迷乱之中,手舞足蹈的乱跳乱笑起来。 原本有序的行伍变得散乱,然而没有人去管那些失控的人。 那些没有被极度的狂热冲垮的年轻修行者首先感知到自己的真元莫名的变得强大起来,而在下一个呼吸之间,他们脑海之中的那些轰鸣声便随即消失。 这是很自然的优胜劣汰的过程,从这么多人一起进入祖殿修行时,他们自己便很清楚。 …… 当真正穿过大门,踏进祖殿大门的瞬间,苏秦的脚步变得更沉重起来。 他同样受到了很奇异的影响。 手中的石符中流散出来的元气还在庇护着他的气息不至于引起这祖殿法阵的杀意,但是他真元流失的速度却比外面快了一倍。 而且和先前的所知一样,他的感知超不出十丈之外,也根本无法和外界的天地元气进行沟通。 他的眉头微皱了起来,马上加快了前进的步伐,超过了原本在他身前的很多人。 祖殿只是昔日那名无敌的修行者接受门徒们朝拜以及流传修行典籍之所,所以内里的构造并不复杂。 在接受门徒朝拜的大殿之后,便是一道笔直的通道。 通道的尽头应该位于这座山体的中心,大小近二十座殿窟,其中十二座便是十二巫神殿所在,是昔日那名祖师最强大的经藏库所在,而其余的殿窟则有关这座山的法阵枢纽。 四四方方,笔直而正,这是王者的气象,和长陵的道路和布局也十分类似,但走在这宽阔平坦的通道里,苏秦依旧有些忍不住的震撼。 通道里依旧有着各种各样的植物。 这些植物从石壁和地上的缝隙里生长出来,根本不需要阳光,它们所需的一切便是这殿内的阴气,然后生长得极为旺盛和粗壮,其中甚至生长出了墨玉般的果实。 他异常小心的通过,没有去触碰这里面的任何植株。 在接近十二巫神殿的过程里,他又耗费了三道石符。 如果说到达十二巫神殿就需要一共五道石符,那他仅可以很快的在十二巫神殿看一眼,便需要马上离开这里。 只是事实证明这些年岁久远的石符的确有效,在走到十二巫神殿之前没有发生任何的意外,那现在便已经是他的时间。 苏秦的面容变得绝对平静,他的脚步反而慢了下来。 他的左手流淌着真元控制着第六片石符,右手却是悄然了握住了另一件东西。 这是一截黑色的晶石。 晶石的质地和外面那些生长了无数年的巨木极为相似,只是更加晶莹。 这截晶石只有寻常人大拇指般大小,形状是六边形的柱体。 然而这截晶石的表面,却是遍布着繁琐的符文,符文和十二巫神殿旁一座偏殿门上的符文极为相似。 走得最快的一批大齐王朝的年轻修行者约有二十余名,此时已经走入了十二巫神殿。 更令他们无比震惊到大多跪伏在这些巫神像之前的是————这一座座高达十余丈的巫神像内积蓄的阴气浓郁到令他们无法想象的程度,但是这些阴气浓郁到极致的神像身外,却是跳跃着金色的火焰。 这金色的火焰带着恐怖的温度,灼热无比,很显然是太阳真火的凝聚。 这些金色的火焰流淌在已经完整的巫神像之外,在飞舞缭绕之中,自然的形成一道道古朴的金色文字和一篇篇图录。 极阴之处却滋生极阳的真火,这本身就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玄妙变化,是一种极致的转化。 只是这一点,便让这些大齐王朝的年轻修行者可以肯定,若得这名祖师的正统,阴气鬼物功法,的确是不畏惧如赵剑炉那样的真火,不会被克制的。 就在这些年轻修行者见到这样的画面而心神震撼难以自己之时,苏秦的手指间也开始微发烫。 他右手中紧握着的这截黑色晶石开始急速的升温,晶石开始发红。 第四十六章 悠久 从这截黑石晶石微微发烫到彻底变得通红只是一个呼吸之间的事情,此时那些已经进入十二巫神殿,或者和他一起接近十二巫神殿却还并未入殿门的年轻修行者们,他们的身上都荡漾着剧烈的元气波动,所以并未有人发现他的异常。 然而就和十二巫神首归位时那阵湍动一样,他右手中这截晶石却引起了祖殿深处法阵的悸动。 或者说,有些深埋在祖殿法阵枢纽中的布置,感应到了这根晶石的气息,开始苏醒。 一些如丝丝喘气的声音,从山体深处不断响起。 十二巫神殿之后的一处法阵枢纽殿宇里,正中间是一块方圆十余丈的黑色晶盘。 纯净透明的黑色晶盘下方是一个深不可测的圆柱形深坑,内里肉眼可见无数复杂到极点的晶石法阵,不同形状的晶石或悬浮,或者如齿轮一样咬合在一起。 有许多玄奥的黑色光线在这些晶石之中穿行,流淌不息。 黑色晶盘的上方,有七名老者,所坐的位置和天上的北斗七星的位置相对应。 在大齐王朝的很多传说里,北斗七星是死兆星,真正的原因在于那一片星域的星光带来的星辰元气落到人世间,可以对阴气鬼物元气产生莫大的影响。 这七名老者无论是身上的黑色袍服还是面上的肌肤都已经被这祖殿里的元气浸染成墨晶一般,他们停留在祖殿的时间都已经接近百年,是代代传承的守殿人。 守殿人经过严格的甄选,所修行的全部都是如何维护和掌控这祖殿法阵的手段,而当他们开始学习这部分知识时,他们便终生不再离开祖殿,保证这祖殿法阵的一切秘密不会流传在外。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们不只是这祖殿的看守者、维修者,同时还是一种精神的象征。 当他们身下深处法阵枢纽中开始有些异动的瞬间,这七名老者便同时睁开了双目,震惊甚至有些骇然的寻找这异动的来源。 瞬间有数十道光焰从他们的身体周围流散出去,这些光焰一律是黑色,然而却幻化成各种不同的形状。有些如同游蛇,有些如同火焰,有些则如同游动的鬼魂。 这些黑色的光焰或者开始沿着洞壁串入其它洞窟,或者开始深入晶盘下方深处,深入某些符文深处。 他们的神识在许多关键的法阵枢纽中搜寻着,然而却依旧找不出问题的所在,只是肯定这并非是类似十二巫神首归位时那种自然的波动。 “怎么会这样?” 为首的一名老者不可置信的叫出了声来。 他所坐的晶盘下方深处,许多黑色的晶石之间,有一块晶石雕刻成了婴孩的模样。 这个黑色晶石婴孩伸着手指,偶尔流淌出一丝黑色的阴气,触动身周不同的晶石。 这个黑色晶石婴孩是祖殿法阵的重要枢纽之一,然而此时,他看到这个黑色晶石婴孩的指尖流淌出了一丝金色的元气。 也就在下一刹那,轰的一声,一股庞大的力量从下方深处冲击上来,他们所坐的黑色晶盘上涌起一股淡薄的金色气劲,将他们的身体全部往上掀起。 与此同时,无数道金色的游丝在他们熟悉的无数法阵符文之中游走。 一股股同样的庞大力量不断激发,形成一道道无形的屏障。 这种看不见,然而却是神识可以轻易感知的无形屏障,原本是这些殿窟的保护法阵,然而现在紊乱的激发,就连他们这座枢纽殿都被困锁起来,连他们这七名守殿人都被困在了这殿内。 咚!咚!咚!…… 很多沉重的撞击声沿着通道从十二座巫神殿的方位传来。 那是很多年轻修行者的身体和这些无形的屏障撞击,然后被轻易的反弹出去,重重的撞击在墙上或者地上的声音。 那些已经进入十二座巫神殿的年轻修行者被隔绝在巫神殿内,而这些还未来得及进入的,却是完全被阻隔在外。 七名守殿人同时面如死灰。 他们伸手或接触着身下的晶盘,或是用手触摸着这些无形的屏障,身体不断的震颤着。 他们终于明白,为什么昔日这十二巫神首会被从这里偷窃出去。 不只是昔日那名宗师已经去世,门下弟子开始互相征战,而是这祖殿的修建者之间本身便有问题!昔日那数名替那名宗师建造这法阵的门人之中,有人本身便怀着异心,他在布置这法阵之时,便已经在内里隐藏了凌驾于他们现在掌握的控制法阵的秘钥。 而现在,有人激发了那些他们不知道的法阵枢纽! …… 骨折声、痛苦哀嚎声、惊恐莫名的叫声在沉重的撞击声后瞬间充斥通道。 有些年轻的修行者在遭受阻力的瞬间,体内的真元自然起了反应,与之抗衡,然而他们所发出的力量越大,所受的反击就越大。 所以有些年轻的修行者直接就变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毫无生气,鲜血溅射得十二巫神殿之外到处都是。 在这极度混乱之中,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苏秦却根本没有受这无形屏障的阻碍,在那些沉闷的撞击声和到处飞溢的气浪里,他就像一条穿过水幕的游鱼,悄无声息的进入了十二巫神殿中的一座巫神殿。 他手中的石符和阵眼杵都来自于郑袖。 当年这祖殿的一名分裂者在布置法阵时便做了手脚,布置了一处凌驾于所有法阵枢纽上的秘密阵眼,但在盗取了十二巫神首,断绝了这一门的重要传承后,他很自然的遭受了所有修阴神鬼物元气的修行者的追杀。 这名分裂者最终逃离到了海外,而胶东郡花了无数年的时间,终于得到了这些东西。 胶东郡有很多东西传到郑袖的手中,但这些东西无疑是其中分量最重的。 郑袖将之交到他的手中,自然是有着更深的企图。 她所用的计谋,往往是一石二鸟之计,有着连绵的后招。 她用十二巫神首换取了齐帝的结盟,而现在,却是想要乘着十二巫神首归位之后,让苏秦记录其中的一些功法回秦。 毕竟只有十二巫神首回归这些巫神的身上,完整的功法才会显现出来。 为了让苏秦能够记录其中的功法,她也已经事先做了另外的布置。 然而她唯一没有想到的一点是,她所知的有关这祖殿的知识,全部来自于胶东郡。 但是在大楚王朝的某一座史库里,却也有着这座祖殿一些记载。 毕竟楚王朝的历史,比起胶东郡和大秦王朝的历史都要悠久。 第四十七章 第九殿 任何经藏库都有完备的防御水火的手段,所以即便大火席卷了整个楚皇宫,那座史库中的绝大多数经卷都留存了下来。 那些经卷大多数记载的并非是修行的功法,而是许多修行者的见闻、所知。 很少有人会有耐心去翻看浩如烟海的笔记、游记,哪怕是平时那些能够随时进入这些史库的大楚皇族。 然而苏秦不同。 他只是一名出身于白羊洞的修行者,像他这样的人,任何一丝可能都是他能够在这修行者世界里更往上一步的机会。 好的时机往往只降临于付出了足够努力的人,关键还在于你要足够幸运。 而苏秦恰恰便是那极少数足够幸运的人之一。 他在这个为人忽视的史库里,发现了有关十二巫神首的记载。 胶东郡掌握了这个法阵暗门和阵眼杵的秘密,而大楚王朝史库里,则记载着一些有关那些功法的秘密。 大楚王朝最早的开端,最早的一批修行者,也来自于分裂的晋王朝,这些人里面有人曾经详细的观瞻过十二巫神功法,并对其中的一些功法做出过详尽的描述,甚至提出了并非修行阴气鬼物功法的人,去修行上面某些功法的可能。 所以此时的苏秦对这座祖殿和传承的了解,比起现在天下任何一名修行者都要多。 其实就和丁宁一样,所知其实就是力量,哪怕暂时修为低微。 尤其当通过很多种手段确定这祖殿里的守殿人都是当年这里的大变结束后的很多年,大齐王朝真正立国之后,才接管这里,代代传承,确定无论是齐帝和这些守殿人都不可能知道这里法阵的漏洞,以及这种阵眼杵的存在。苏秦便更加确定,自己真正的机会来临了。 先前他无论是跟随骊陵君回楚,还是受郑袖赏识进入仙符宗修行,到最后率领幽浮舰队破楚都,成为郑袖在楚境内的使者。这些几乎都是被动,都有郑袖的影子站在他的背后。 然而这次,他却是第一次主动的握住了自己将来的命运。 按照郑袖的命令,他必须尽可能快的查看十二座巫神殿,找到那一尊对她有用的巫神。 从昔日那名祖师十二个最强的弟子的手段中,她推测出这十二座巫神殿中,有一尊巫神的功法便是和星火有关,可以用寂寒的星火引起阴气的共鸣。 若是她能够参悟这种手段,势必让她的力量变得更为强大。 在她的命令里,苏秦在记录下那座巫神的符文和图录之后,甚至必须借着有阵眼杵在手,设法修改那座巫神身上的一些符文,或者实在无法的情况下,则设法毁去其中的一些图录和符文。 这肯定来自于她担忧有人能够从这些符文和图录中,找出她所修星火功法的一些秘密。因为有些强大的修行者,同样可以通过这一门功法来反推,探究星火元气的奥妙。 而苏秦之所以拥有可能做到这件事的能力,是因为他在仙符宗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修行,而且取得了不错的成就,对符文有着很高的认知。 苏秦甚至可以肯定,他会被安排去仙符宗,然后接手楚地的事物,从一开始,便是和郑袖图谋的这件事有关。 长陵的那位女主人,在他看来比传言中的还要可怕,谋划的还要深远,一环扣着一环,永远都有后招。 然而至少任何人都敌不过天意和幸运。 在郑袖的计算里,苏秦在进入这祖殿之后的时间已经非常的紧张,必须尽快的确定十二座巫神殿里,哪一座是她需要的,然后在设法记录下上面的功法之后,再设法破坏或者更改上面的符文。 然而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当苏秦在进入这里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十二座巫神殿各自是何等的功法,他就拥有了大量的时间。 超出她计划里的很多时间。 这些时间,便属于现在的苏秦。 郑袖所需的那座巫神像,在这十二座巫神之中排序第七,上面所记载功法为冥火真经,当寂灭的星火和阴气融合,所产生的新的元气,不只是可以侵蚀别的修行者的元气,更可怕之处在于甚至可以瞒过修行者的感知。、 然而现在的苏秦首先进入的却不是这第七殿。 他首先进入的是第九殿。 虽然是此刻天下对于这十二巫神知晓得最多的修行者,然而在十二巫神首送至这里之前,他甚至没有见过十二巫神首的真容,更不用说身首合一的巫神像。 当他如游鱼般轻易穿过护殿法阵激发的无形力量,真正进入到第九殿,抬头第一眼真正看清这第九殿巫神像之时,他依旧忍不住神魂震撼。 这是一尊完全绿色的巫神像。 高达十余丈的巫神像,通体翠绿,晶莹剔透,就像是用整个一块绿色宝石雕刻完成。 但最让他震撼的却并非这难得的材质本身,而来自于这巫神像身内身外的气息流转。 这巫神像的七窍之中在往外流淌着深红色的雾气,雾气如同粘稠的血雾,而这座巫神像的体内,竟和真人的身体一样,有着无数的经络,那深红色的雾气就在那些经络之中流淌。 这座巫神像就像是真正的修行者一样,在呼吸。 每一次呼吸,都会有阴气被吸纳进他的身体,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这尊巫神像在自己修行,修为在缓慢的增长。 当那些深红色如粘稠血雾的雾气流淌在这巫神像的身外,却是骤然分散,变成无数快速流动的华光。 一道道极细的红光,在绿色的巫神像表面飞速的掠过,形成符文和图录。 这些符文和图录自然又泛出七彩光彩,这些七彩光彩在这座只是双手抚摸气海,垂首而坐的巫神像的后方,却是凝成千条手臂的虚影。 随着苏秦的呼吸,这殿内的空气有些微微的流动,千条手臂的虚影,便也如同活物一样在慢慢摆动。 苏秦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他屏住了呼吸,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线,左手握住了一块纯净至极的白色水晶,已经残废的几根手指的指尖,竟是在这白色水晶上不断的划动起来,留下只有他才能明了的痕迹。 第四十八章 危兽 因为有着楚皇宫里典籍上的记载和推演,所以他直接确定了这第九殿的功法是自己所需要的,在仙符宗修行的经历,使得他能够这样记录下这尊神像的功法,但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他没有去试着揣摩和理解这里面任何一道符文或者任何一篇图录所表达的意思,也根本未去考虑自己今后是否有融会贯通这篇功法的可能,只是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将这第九殿的功法丝毫不差的记录在手中的这块晶石上。 时间的流动对于他这种已经浑然忘我的修行者而言已经没有意义,当他刻完最后一条符文,他深吸了一口气,直接张口将这块白色水晶硬生生的吞入了腹里。 在完成这一切之后,他才异常冷静的计算了一下时间,在接下来一瞬间,他用最快的速度连穿数道法阵屏障,进入了十二巫神殿的末殿,第十二殿。 当他进入十二殿的瞬间,十二殿巫神像下方的某个法阵和他身上的阵法杵产生了奇异的感应,接着庞大的巫神像底部发出了嘶哑的声音,整座巫神像朝着一侧慢慢移动开来。 在当年的所有记载里,当那名无敌的祖师死后,他的弟子之间相互征伐,而这祖殿内部的一名分裂者乘乱窃走十二巫神首,是强行杀出祖殿正门逃遁。 然而正是那些记载掩盖了事实的真相,当年那名分裂者只是杀光了祖殿之中的所有守殿者,并伪造出了从正门逃离的痕迹,事实上他真正逃遁的路线,便在这十二座巫神殿下方。 如今隐匿的法阵彻底启动,阵眼杵到达这里,隐匿的通道便再次显露出来。 伴随着一阵潮湿的微风,白山水和李云睿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那从河底吹拂上来的水汽对于人世间而言最平常不过,但对于这祖殿内,却是从未接触过的异种元气。 当水汽吹拂到那座巫神像和周围的墙壁上,巫神像的色彩迅速的黯淡了一些,而周围如黑晶的墙壁甚至出现了一些裂纹,出现了小片的剥落。 坚硬的水晶在吞咽时对苏秦的咽喉造成了一些损伤,令他有些不适。 他轻轻的咳嗽了两声,看着庞若无人打量着这巫神殿的白山水很直接的说道:“你要给我一定的时间,我要去一下第七殿。” “为什么?” 白山水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的这座巫神像,她的眼睛里尽是赞赏和惊艳的神色,她没有看苏秦,只是带着一丝不屑轻慢道:“你要的东西我已经给你,这不在交易范围内。” “这事关我的命。”苏秦看着白山水,神色也不见有什么变化,只是微冷道:“郑袖有这样的交待,我必须这样完成,否则我出了祖殿,她也不会保我平安回楚都。若是我出去之后必死无疑,那我在这里帮你们便没有任何的意义。不过若是你一定说这不在交易的范围内,我可以将第七殿上的功法刻制两份,一份交给郑袖用以保命,一份交给你们。这样一来就算她能够利用这功法中的某些内容,以巴山剑场之能,既然也得到这功法,也自然会有克制之法。” “这十二巫神功法也是将阴气诀法阐述到了极致,全部毁去倒也实在可惜。”听到苏秦如此说,白山水笑了笑,“按你所说,我们倒也不吃亏。” 苏秦眉梢微挑,毫不犹豫的将手中的阵眼杵递到白山水面前,同时道:“等我出去之后再毁这十二巫神像。” 对于白山水而言,苏秦虽然并非善类,但充其量只是一头危险的幼兽,更何况她很清楚自己和李云睿的生死也和此时的苏秦没有太大的关系。像苏秦这种人,更为关心的是如何往上爬,将来会爬到何种程度,而不会在现在做得太过。所以她并不担心苏秦有什么搞鬼,也只是接着淡淡一笑,道:“诺。” 苏秦深深的看了白山水一眼,莫名的笑了笑。 此时的白山水和以往一样桀骜不驯,尤其在他的面前更为高傲,他心知此时自己和白山水,的确是如同野狼和天凤的差别,然而越是这样的女子,在他的眼中自然越有魅力。 看着笑起来分外高傲和美艳的白山水,他在心中想着的却是,终有一日自己要让这样的女子都跪倒在身下,那样的位置才会令他自己满足。 先前进入十二巫神殿的大齐王朝年轻才俊不过小半,这些人都只是停驻于前三殿,即便想着进后面的巫神殿一观,却也被此时的法阵阻隔而无法穿过。 这些年轻才俊甚至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是以为这是祖殿的安排,只得静心参悟眼前的巫神像。 苏秦、白山水和李云睿三人轻易的进入了第七殿。 空旷的第七殿里,庞大的巫神像通体银灰色,身上寂寒的星辰元气将他们的身体都染成了一种奇异的荧光灰色。 在这巫神像的表面,寂寒的星辰元气和阴气奇异的结合着,不断生成毫无规则的像冰花一样的元气结晶。 “看来你比我想象的要危险一些。” 白山水皱了皱眉头,看着苏秦说道。 这些不断在空气里生成,又迅速消失的像冰花一般的元气结晶看似毫无规律,而且也不连续形成一些她熟悉的符文,这巫神像上也没有特殊的图录,然而苏秦却显然从这些冰花之间看出了符意,已经开始极为迅速的在同样的白色水晶上记录。 “若是你改变主意,现在杀我或许来得及。”苏秦说道。 白山水没有回应,微微皱了皱眉。 却不是苏秦的这句话让她不舒服,而是这殿内的阴气太过浓烈,使得她都开始感觉到极大的压力,每一息之间,都必须损耗不少的真元来抵御这些阴气的侵袭。 “现在外面的齐帝应该发觉有些不对了。”李云睿轻声的说道:“也不知道他此时什么样的心情。” 他的声音虽低,然而却带着说不出的快意。 他是楚人,曾经是楚帝最为信任的死士,自然是最忠诚于大楚的修行者,对于齐帝这样背叛崩约导致大楚王朝四分五裂的人,他自然怀着极大的恨意。 第四十九章 宛如末日 没有人知晓此时齐帝的真正心情。 祖殿外一片死寂。 云集此间的大齐群臣,以及大齐王朝一大半的强大修行者,此时全部都看得出祖殿的法阵在产生着变化。 整座黑晶般的山体隐隐透出一些深青色的光泽,即便是在黑夜之中都显得十分清晰。 而且所有的修行者都可以感觉到一种莫名的震动,这震动给他们的感觉就像是护山法阵在抗争着什么。 让人感官最为清晰的是,祖山外的空气里,有很多元气在往外激发,就像有许多黑色和金色交缠的荆棘在往外生长。 祖殿里显然发生了某种未在预料之内的变化,然而外面的人不可能知晓里面到底在发生着什么样的事情,甚至连任何的声音都传不出来。 齐帝紧抿着嘴唇,他依旧镇定的站立着,但是面色却不由自主的变得苍白起来。 十二巫神首不只是大齐王朝振兴的希望,而且是他重得人心,甚至让大齐王朝的子民狂热支持的依仗。为了这十二巫神首,他不只是背叛了整个大齐修行界尊敬的晏婴,更是背叛了燕齐这样的盟友。 他不敢去想如果这件事情没有成功,他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我们恐怕都忽略了一点。” 何灭景低沉而寒冷的声音在他的身边响起,“我们都忽略了那五个守殿人。” 齐帝和他身边几名臣子都是呼吸一顿。 那五名守殿人应是最忠于这祖殿的大齐修行者,将这一生都奉献给了这座法阵,然而得益于这祖殿极为精纯的阴气,他们在这祖殿之中一日的修行便相当于外面十余日的修行,修行速度比起一般的修行者要快十余倍,所以每一代的守殿人相当于拥有比平常修行者多十倍的修行时间,即便是资质平庸也可以进入七境。 这五名守殿人进入七境的时间有先后,最早的在数十年前就进入了七境,最晚的在之前十余年进入,然而这五名守殿人毕竟都是七境。 所有听到何灭景的话语的人都很清楚他的意思,因为担心大齐王朝那些宗师有着私利的想法,所以齐帝这次挑选进入祖殿的,都是绝对忠诚于大齐王朝的年轻才俊,修为最高也只不过到六境。 这些年轻人若是有异动,那五名守殿人轻易便可以阻止。 五名守殿人奉献了自己所有的一切给这祖殿,然而那是在这祖殿之中没有绝世功法存在的情形之下,现在十二巫神首回归,谁能保证这五名守殿人没有别的想法? 最为关键的是,这祖殿法阵唯有这五名守殿人才能掌控,此时和外界不通,也没有什么讯息透露出来。 在何灭景看来,即便是元武这样的修行者亲自到来,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解决那五名守殿人,然后变动法阵,将所有齐人隔绝在外。 “这座山里有足够的食物,守殿人可以百年不出来。” 何灭景寒声道:“他们独占这十二巫神上的功法,只要他们愿意,他们都可以修成这上面的功法之后再出山。” 没有人回应他说的话。 所有人都觉得这很有可能。 若是这五名守殿人修成了十二巫神上的功法降临世间,那他们会比这名祖师的十二弟子还要强大,这样的人出现在世间之后会做什么,没有人能够预料。 何灭景看着齐帝。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齐帝的命令。 若是强攻破山,那法阵损毁的同时,也可能造成十二巫神彻底损毁,之前所做的一切便没有什么意义。 “或许只是法阵本身的异动。” 齐帝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说了这一句,却有些莫名的眩晕。 …… “好了。” 苏秦额头微汗,因为耗费了大量的真元和精神,他的脸色也是异常的发白。他也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中两颗白色水晶全部递给了白山水。 “嗯?”白山水微微眯了眯眼睛,倒是有些意外。 “这上面的符文记载是仙符宗的手段,现在我也没有时间像你们解释清楚,这两块上面都是一模一样,但既是交易,为免你们不放心,便全部交由你们,你们随便找个仙符宗的真传弟子,便能看明真伪。”苏秦却是反而看着她桀骜的笑了笑,道:“反正张仪也是仙符宗弟子,你们也有现成人选,根本不费力气,而且既然是白山水承诺的事情,想必也不会欺我。” 白山水随手收了这两颗白色水晶,道:“如此一来,你倒是也有了些大逆的气魄。” 苏秦笑得更加灿烂了些,露出了雪白的牙齿,“这只是开端,今后我在楚都,你们应该还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白山水深深的看了苏秦一眼,曼声道:“倒真是小看了你,将来你恐怕是要比大秦那些侯爷要强得多了。” 苏秦对着她微微躬身,“多谢抬爱。” “此间事了,你准备好了?” 白山水收敛了笑意,问道。 苏秦不起身,道:“自然已经好了,倒不想在这里多停留一分。” “那便送你出去。”白山水傲然的笑了起来。 根本没有任何的停留,她体内的真元放肆的涌动起来,手中握着的那一根阵法杵红到了极点,如同燃烧起来一般,往外开始绽放如凤尾般的光焰。 这殿内的元气力量也感应到了她的气息,如墨玉一般的阴气从其余殿蜂拥而至,如无数恶魔一样朝着她涌来。 与此同时,轰的一声,苏秦也彻底激发了手上剩余两枚石符,一股浓烈的阴森气息形成了一个光团,将他紧紧护住。 在下一刹那,咚的一声沉闷巨响。 白山水身外炸开的磅礴力量和这殿中感应而来的阴气剧烈的碰撞在一起,再加上法阵本身受阵法杵影响而产生的强烈悸动,恐怖的力量不断的在这殿内冲击爆炸开来。 以这殿为中心,刚刚才安置好的十二巫神首纷纷和身体脱离,这些巫神身上的光焰变成了无数道焰剑,往四壁冲击。 在疯狂膨胀的元气挤压下,任何往外的通道都变成了飓风的出口。 噗的一声,苏秦口中鲜血狂喷,他的身体被狂暴的元气所卷,瞬间从道殿的门口冲出,冲向高空。 在这一刹那,他还能保持清醒,往下看去,只见整座祖殿就像是火山爆发一样,整座山都给人一种往上跳起的感觉。 那些大齐王朝的官员和修行者围绕着这座山,都是惊骇到宛如末日。 无数墨玉般的碎晶和那些年轻修行者的残肢喷射出来。 就在这瞬间,他的身边除了极少数没有死去的年轻修行者在飞着,绝大多数都是破碎的血肉和巫神像的残体。 第五十章 求死 所有的大齐王朝朝臣,所有到场的强大修行者们,在这一刹那全部抬头,面容震骇到茫然。 那座山里墨玉般的阴气喷涌上天,变成无数道比墨汁还要浓厚的黑云,落下浓重的阴影,落在他们的双瞳里,将他们的双瞳也彻底变成黑色。 这一刻所有大齐王朝的天空是黑色的。 所有这些寄希望于将来的大齐王朝的修行者们,所有的光明未来就像是被一场黑夜,一场永恒的噩梦所笼罩。 先前那些在法阵变动时被十二巫神殿里的无形屏障震晕死过去,或者震成重伤的年轻修行者们不可能抵御这样的力量冲击,全部被撕碎。 百名年轻才俊,此刻放眼所及,飘飞在空中身体周围还有元气护体,应该可以活下来的,只不过十之一二。 在这场风暴里,最引人瞩目的是五个硕大的光团。 五个黑色的硕大光团散发着令在场的很多宗师都心悸的强大气息,那些从山里喷射出来的黑晶般碎屑里,很多阴气甚至被抽离出来,朝着那五个硕大的光团而去。 “怎么会这样?” 齐帝的双瞳也是黑色的。 他感觉自己的整个身体周围都是黑色的,他在不断的下坠,坠入无边的黑暗里。 他可以感知出来,这五个光团内里便是那五名守殿人。 只是就算是他此刻脑海里一片空白,他也可以肯定这五名守殿人绝对没有时间去看全那十二座巫神上的所有功法,更不可能采用什么手段将十二巫神一起毁去。 他之前猜测过很多种可能,却根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噗通!噗通!…… 当那些狂暴的冲出的元气变成天上四散的飓风,被席卷出来的一切物事,包括那些受伤太重无法控制自己身体的年轻修行者纷纷随着碎石和巫神的残骸坠入水中。 有些碎石和残骸,甚至血肉的残肢坠落在幽浮战舰上,发出令人绝望的声音。 当坚硬物体撞击幽浮战舰发出的清脆金属震鸣声尖锐的刺扎在耳膜里时,许多一直呆滞的站立着,似乎身体的一切都已经停止活动的大齐王朝的朝臣们,才发出了各种各样的声音。 一瞬间有许多人哭喊了起来。 有人以头抢地,有人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完全失了仪态。 齐帝处在这样声音的包裹里,这本该是个值得庆贺的时刻,然而却全部化成了悲声,他嗫嚅了一下嘴唇,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然而一张口,却是连气息都不顺,发不出任何的声音,一口鲜血却是从他的口中喷了出来。 何灭景的牙齿咯咯作响。 他身上的气息不断的往外膨胀着,阴风开始呼啸,就像是有无数鬼魂在剧烈的嘶吼。 他的面部肌肤有些扭曲,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朝着祖殿所在的半山看去。 此时,也唯有他这样的七境宗师,才发现还有异常。 有一道和祖殿的黑色阴气明显截然不符的碧绿色水柱正冲出来,与此同时,天空之中自有呼应,有海量的水汽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在顷刻间却是凝聚成一颗晶莹的水珠,从天空里往下坠落。 那一颗晶莹的水珠很细小,然而却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绝不可阻挡的味道,瞬间刺穿了无数狂暴而走的黑色元气。 “天一生水,夜策冷?” 何灭景的眼睛骤然睁开,射出如实质般的寒芒。 然而就在下一刹那,那一颗晶莹的水柱和从祖殿中涌出的碧绿色水柱一撞,轰然四散,听不见水声,却是一阵隐隐约约的曼妙而又豪放的歌声。 许多僵立着的大齐王朝修行者不由得身体微震。 这宛如幻觉,然而歌声阵阵飘来,如来自远方,却汇聚着强大的水元气息冲击在这方天地,又是无比的真实。 曼妙和豪放似乎是完全对立的形容,然而却就是有人完美的将之融合在一起。 只是这一刹那,不用细听,何灭景的脑海之中就已经出现了一名在长陵持剑而行,且战且歌的修行者形象。 那人是女子,然而却比世间绝大多数男子还是要豪迈。 “白山水!” 他从牙齿缝里挤出了这人的名字。 轰!轰!轰!… 也在这一刹那,许多道强大的气息从四艘幽浮战舰中冲出,冲入下方的水中。原本已经湍急不安的河水底部瞬间如有无数黑龙在大战,混乱到难以想象的地步。 那是四艘幽浮战舰上的大齐宗师们反应了过来,他们的愤怒不只是祖殿十二巫神被毁,还来自于白山水对整个大齐王朝修行者的蔑视和挑衅。 然而何灭景却未动。 还有两艘从楚都而来的幽浮战舰上,有数名宗师也未动。 尤其是那数名宗师听着那歌声,面上尽是苦笑。 在楚都外的江里,白山水明知不可为,明知不敌却还要力抗幽浮舰队一记,便是对着整个大齐王朝的修行者表明态度,在那一击的力抗下,白山水受创逃遁,但他们和大秦王朝的修行者追击却依旧失去白山水的踪迹。 现在在这里,这歌声是用元气包裹住,等到元气散了,音波震荡出来,人却已经早就离开。 更何况此时祖殿之中元气肆虐乱走,水汽又弥漫天地,根本不可能精准的感知到白山水的逃遁路线,又如何能够截得住她? 对于他们而言,那隐隐约约的歌声不只是曼妙和豪放,更带着一种快意和嘲弄。 想着当天他们乘坐着幽浮舰队破楚都,她看到了却无可奈何,现在是一报还一报,他们看到祖殿被毁却无可奈何,真是如同白山水回来收账一般。 混乱的泥沙河水里,陡然又响起纷乱的重物落水声,随之响起的还有修行者后继的破空声和幽浮舰队上的惊呼声。 浑身寒冷而心头一片茫然的齐帝顺着声音望去,却看到船上有朝臣跳水。 震惊、失望,甚至绝望的大齐王朝官员,在此刻朝着下方混乱不堪的水中跳了下去寻死,其中许多都并非修行者,而其中有许多,更是大齐王朝的名臣。 此时这样的画面充斥在齐帝的眼瞳,那些落水声却化成一个声音砸入他的耳廓,“这并非他们之罪,他们求死,你还能活么?” 第五十一章 久别,重逢 这一刹那,齐帝看着前面浑浊不堪的河水,真有自废修为往下一跳死去的念头,然而听着周围无尽的哀声,他痛苦的闭上双目,知道自己还有未尽的路要走。 …… 深海中,螺船上。 林煮酒真的在煮酒。 从他指尖涌出的一丝元气汇聚着阳光里灼热的气息,化为悬浮的火焰,托着一壶酒。 张十五很认真的在钓鱼。 他只用一根寻常的鱼线,凭借感知让这根鱼线在海水里游走,直接穿起深海中最肥美的大鱼。 这些时日停留在海上,他已经极有经验,知道哪种鱼的肉质最为鲜美,甚至只需生切,蘸上一些胶东郡特有的酱料,便是长陵贵族都无法想象的美味佳肴。 酒已温热。 一条肥美的大鱼也已经上钩,被开膛洗净,切片。 微粉红的鱼片被张十五整齐的放置在一片石板上,就像一片片鲜艳的桃花花瓣。 “够了。” 只切了十片时,林煮酒便对着张十五微微一笑,说道。 张十五愣了愣,微讶的看着林煮酒。 “昔日长陵大贵,吃这胶东郡的鱼片,每条鱼身上只取味道最佳处十片。”林煮酒微笑着看着他,说道:“你天生喜爱侍弄花草,弄这些吃食,我们当年早就说过,你要是娶了谁,那女子便真是福气。你这十片鱼片本身便是取自这鱼身上味道最佳处。我等虽然没有当年那些大贵的做派,但这海上,到处都是这鱼,你将这剩余之物丢了也不浪费,马上变成别的鱼类的食物。更何况今日里我们有客人,长孙家的大小姐,什么美物没有见过,讲究一下也是应该。” 张十五先听得前面半句,说到婚娶之事,想到长陵那名女子,他的脸庞微热,听到最后,他却是面容一肃,恍然大悟般道:“的确应该。” 说完他便将剩余的鱼肉远远丢入海水之中,洗净双手,只是数个呼吸之间,又钓起一条大鱼。 也就在此时,他停了下来,和林煮酒一起往上空看去。 平静的天空里,突然有乌云袭来,伴随着隆隆的声音,有巨大的阴影从乌云里穿出。 那是腾蛇到了。 腾蛇到了,便是他们等待了很久的老朋友到了。 林煮酒和张十五的面上无比的感慨。 这一次在这海上等待,只不过十数日的时间,然而这一次重逢,却是相隔十数年,甚至隔了一生。 一条腾蛇破云而出,降向这海面。 跟着丁宁来胶东郡的人有不少,然而这一条腾蛇背上的鞍座上,却只有丁宁和长孙浅雪。 这和林煮酒预料的一样,因为这是一次很特殊的会晤。 丁宁和长孙浅雪还未落到螺船上,只是远远对视了一眼,林煮酒便看到了很多熟悉的意味,他便确认元武说的是真的,轻叹了一声,“真的是你。” 丁宁和长孙浅雪落在螺船上,丁宁看着林煮酒和张十五,一时沉默没有回应。 “先前你不是说九死蚕对你而言都是未知,不敢修习?是最后杀入长陵时才修的?”林煮酒却是看着丁宁,又问道。 丁宁缓缓点了点头,道:“说是九死都能活,但谁能有死一次试试的勇气?既没有先例,便怀疑或许是昔日幽帝故弄玄虚,想骗自己的对手修行这功法,临到了长陵战时,天下宗师云集,发现无法杀入皇宫,便临时修行。” 林煮酒道:“然后呢?” 丁宁道:“识念困于无边黑暗之中,如囚于地底茧中,不死不活,虽有感知却无法判断所处,无血肉之形,如此不知年月,直至新生,重见天日,才知已过三年。” “不知自己死活,永囚无边黑暗之中。那真是比我在水牢之中还要难过的多。”林煮酒看着他说道。 久别重逢,然而说到此处,无论是林煮酒还是丁宁的面上都没有丝毫的笑意。 因为这往事说来尽是苦。 “怪不得后来我听说过你在长陵刚有些名气时,申玄都见过你,看你骨龄都没有问题。不过那幽帝老儿的功法终究没有假。来,喝酒,吃菜。” 张十五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的眼眶已是微润,很多年前他是庄稼人,后来成为巴山剑场出名的剑师,再后来隐居在长陵做花匠,性子却从未改变过,依旧和当年初识时一般朴实。 听着这样的声音,看着倒在杯中的酒,丁宁莫名的有一些恍惚。 似乎身边的人多了起来,和很多年前长陵的那些林间喝酒时一样。 张十五端起了酒杯,他看了一眼长孙浅雪,忍不住有些羞涩,但又忍不住笑了笑,对着长孙浅雪和丁宁诚恳道:“恭喜。” 听着这句话,林煮酒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于是这船上苦尽甘来,如冬雪消融,春暖花开。 长孙浅雪的脸颊上浮起淡淡的红晕。 “喝酒。” 林煮酒一口饮尽杯中酒,夹起同样如桃花的鱼片。 就在此时,海上远处却是风云声。 有一道隐隐约约的怒吼声传来,随之一股暴戾的气息朝着天地之间扩散,让那些盘旋在空中的腾蛇都感到了极度的恐惧,不受控制的往外逃窜。 丁宁微微皱起眉头。 他朝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很快看到一些白雾被这种暴戾的气息冲散,然后他看到了那座漂浮的城的轮廓。他一生看过很多奇迹般的事物,此刻看到这样的浮城,他也不由得感到震惊,发出了和林煮酒当时第一眼看到这城时的感叹,“原来真正的胶东郡竟是如此。” 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他有些刻意的放出了自己身上的气息,包括他藏匿于体内的诸多锋锐的剑气。 有无数道透明的剑光从这艘螺船的周围往外绽放而出,就像是一场壮丽的白日焰火。 远处那漂浮的城廓之中,那股暴戾的气息骤然消散。 发出那股暴戾气息的事物,随即竟是给人一种感知到老友到来般的欢呼雀跃的感觉。 随着往外扩散的海风,隐隐约约之间,又有宏大的声音传来,但这次却并非怒吼,而是有种类似婴儿欢呼般的鸣声。 第五十二章 念旧 “那是什么?” 长孙浅雪眉头微蹙,忍不住问道。 她可以肯定那是一头比腾蛇还要强大的巨兽,而且体型应该极为庞大,身体里积蓄的元气总量极为惊人。 “是竭鱼。” 丁宁看着她,知道她就算听到这个名称也未必了解,慢慢的解释道:“在上古的传说里,是一种半龙半鱼的巨龙,在海外诸岛的神话里,则是雨神的化身。在修行界的一些典籍里,有确切的记载,这是一种异兽,长成之后身有七十五亩地方圆大小,气海无比宽阔,最为强大之处,是它可以直接吞吸一方天地的所有元气入腹部气海。所以即便是到了七境搬山的宗师,若是真正面对它时和它对敌,恐怕到了身前却发现自己搬不来多少元气。” “在幼时它的体型却不大,身长只不过一丈有余,飞遁速度极快,而且性情也不安分,极为好动。” 丁宁没有任何的隐瞒,眼神清亮的看着她接着说道,“我之所以熟悉,是因为郑袖初入长陵时,它便是郑袖的坐骑。” 长孙浅雪有些反应过来,“彩鱼?” 丁宁点头,“它幼时长得如同一条五彩缤纷的彩色飞鱼,而且飞遁时水汽缭绕,会有彩虹生成,所以当时那些见过却不知它名字的人,便称呼它为彩鱼。” “我真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白痴。” 长孙浅雪又忍不住有些生气,她一生气,便是有真实的寒意生成,白霜在她前方的空气里悄然飘舞:“当年她乘彩鱼入长陵,不知有多少才俊倾慕,很快和巴山剑场交好,战胜三朝。又和天下最强的修行者神仙眷侣,还有什么比这更风光的事么?” “已经是天下女子都羡慕,结果转投元武,即便成了长陵最高位者,但在寻常人家的女子眼里,恐怕都已经失了原有的风光。” 长孙浅雪冰冷的接着说道:“现在还有多少女子羡慕她?” “当时未曾看得明白,现在却是看得清楚了,像她那样的人,又何曾会在意别人的看法,只有眼中看到的高处,她一定要爬到她看到却还不曾到的高处,站在那里回望时,才会想过去。”林煮酒喝了一口温热的酒,看着那雾气里的浮城,淡淡的说道:“这兽类都尚且记得故人,都比她有人情味。” “除了这竭鱼之外,这浮城上还有其他胶东郡修行者么?”丁宁看着林煮酒问道。 此时他眼睛里的林煮酒比起十数年前不知苍老了多少,也不知沧桑了多少,但想着他和自己做过的无数事情,现在的林煮酒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那样站着,就陡然给了他无数的信心。 他现在不是要毁去胶东郡的这座浮城,而是要占有这胶东郡真正的数百年积蓄的库藏,他必须确保在登上那座浮城之前,内里不会有人将里面的一切都毁去。 “那几乎就是一座死城。”林煮酒微讽的笑了起来,道:“胶东郡每一代像她这样的人都不放心任何人,更不放心将这里面的一切都交予某一个人去掌管。所以除了这竭鱼之外,内里守库的只有数名药奴,用药物迷失了心智的七境修行者,行尸走肉而已。这竭鱼都恐怕是郑袖后加的,反而是为了防止她家里人接近,不经她同意用这内里的东西反而对付她。” “我生平很少佩服一个人的计谋才智,不过她是我佩服的其中一个。” 林煮酒又吃了一片鱼,让鲜美的味道化解酒的最后一丝苦意,接着说道:“这竭鱼吞吸四方天地元气,如此一来,若是她那些胶东郡的家里人不经她同意想进这浮城,被这竭鱼一吸之下,却是反而应付不了浮城上的药奴。” 他说话之间,看了丁宁和长孙浅雪一眼,却不说透,转头又看向苍茫的海面。 他认识王惊梦的时间要早过当年的郑袖,对于王惊梦和郑袖的一切事情他当然十分清楚。 郑袖和王惊梦是当年天下所有才子佳人钦羡的神仙眷侣,自然有过一段很长的甜蜜时光,当年那“彩鱼”也曾经陪伴过王惊梦和郑袖许久的时间,而“彩鱼”是幼时便被郑袖收服为坐骑,亲手饲养起来,当长陵之变,郑袖变得世人所不认识的冷酷之后,无人再可接近郑袖。而这“彩鱼”变为竭鱼,藏匿于这深海浮城,除了王惊梦之外,也再无能有和它亲近之人。 除了郑袖之外,王惊梦便是它第二个主人。 这些事情,他知道长孙浅雪自然也知道,只是他当然也知道,若是提及,长孙浅雪自然会不快。 而真正的朋友,是要让朋友愉快的时间更多一些。 尤其当经历过无数生死,当眼神都不由变得沧桑,林煮酒早已学会不开心的事情少去想,少去提,开心的事情多去想一些。 就如现在的美酒,美食,便能令人回忆,令人想到那些愉悦的事情。 丁宁点了点头,也不着急。 张十五又钓了数尾鱼,细细切了最佳处,且饮且食,渐饱之后,丁宁这才让螺船朝着那浮城而行。 “既是念旧,便简单多了。” “老朋友,倒是要借你力一用。” 当螺船接近始终萦绕着浮城不散的白雾,听到巨大的水声响起时,丁宁认真的说了这两句。 他的身体从螺船上飘飞而起。 也就在这一刹那,一道数十丈高的巨浪在螺船的正前方形成。 那数十丈高的巨浪之后,一个庞然大物从海水下方升腾而起,泛着黑色的油光,如海中的巨鲸,然而即便是海中最大的巨鲸,也没有如此庞大。 张十五轻轻往水面一按,螺船便往上飞了起来。 他们看得更为清楚,这竭鱼真是如同一座新的小岛,此时不像幼时在长陵时浑身彩色,却是浑身黝黑,黑得流油一般,整个身体也不再像是飞鱼,而真是半龙半鱼,而且看上去极为肥硕,圆鼓鼓的一团,只是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强悍得有些可怕。 第五十三章 真正的重生 这竭鱼的外貌真不好看,甚至可以用丑陋来形容。 说是半龙半鱼,却简直如同一个硕大无比的鲶鱼鱼头,连着一小截龙尾。 它显然是感知到丁宁的气息,知道故人的接近,所以在这一瞬间似乎也重回很多年前身体轻盈时的时光,有些欢呼雀跃,半个身体陡然直立起来,张开了巨口,发出奇异的鸣声。 然而即便是这欢愉时,它张开的巨口还是如同深渊,令人望而生畏。 它的眼睛很大,眼珠是奇异的橙黄色的,而且很亮。 当它看到飞向它的丁宁时,它的眼珠变得更亮,有奇异的光芒闪烁不停。 然而当丁宁真正接近它,接近它身旁的浮城不过百丈,尤其当它感知到螺船上其余人的气息时,它似乎想到了它主人的命令。 一股更加可怕的气息在这片天地间生成。 它的巨口合上了,然而天地却在这一瞬间都一暗。在林煮酒等人的感知里,他们前方的天地似乎陡然空了,就好像这一方天地直接被这头巨兽一口吞了。 它的眼神里开始出现了敌意。 伴随着敌意,那种修行者可以清晰感知的杀意,便瞬间排山倒海而来。 然而丁宁却没有丝毫的停留,因为对于他而言,这是它在犹豫,若是他也开始犹豫,接下来便会变得真的无法靠近。 他的身体骤然变得轻盈起来。 他体内的真元急速的喷涌而出,却是没有暴戾之感,反而让他的身体就像变成了一道轻柔的元气,随着竭鱼的吞吸,直接顺势落在了它的身体上。 在它微微犹豫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之时,就和很多年前触摸它一样,丁宁的手掌已经轻柔的落在了它的身上。 他的手中就落在它的气海上。 隔着无比厚实的皮脂,他的手掌一落一按,却是用出了他所能动用的最大力量,只是这力量依旧不狂暴,而是均匀的挤压它整个气海。 轰的一声。 海面上空发出了一声无比宏大的爆鸣。 不只是刚刚吞入腹中的所有天地元气,竭鱼的气海之中,就连之前积蓄的天地元气,都被丁宁这一按全部挤压出来。 这些天地元气被吸入时无形,然而现在从竭鱼的身体里喷出,却是形成了一道壮观的气柱,七彩纷呈,直冲上天。 一道肉眼可见的冲击波,沿着这道状观的气柱朝着海面扩散,使得海水再次震荡起数丈高的波浪。 竭鱼的气海一空,它顿时感觉到恐惧,想要反抗,然而在下一刻,它感到气海里无比的通透和舒适。 这种舒适,就像是陈年的淤伤和体内的污垢,被瞬间席卷一空。 接着它看到了丁宁清亮而温和的眼神,它顿时明白丁宁没有任何的恶意,接着便直觉丁宁这样的做法会给它带来怎样的好处。 它的眼睛顿时更加明亮起来,简单而直接的闪烁出前所未有的快乐之意。 它的身体往外一鼓,气海一扩,用尽全力吞吸了一口气。 轰的一声,天地之间又是一震,那道壮观的七彩气柱瞬间震散,更多的天地元气被卷吸而至,涌向它的气海。 然而在此之前,七彩气柱和这天地之间已经出现了很多明亮的光线,这些光线明净而通透,不断的涌入丁宁的身体。 丁宁的身体沐浴在明净的光线之中,圣洁而明亮。 竭鱼的吞吸已经到了极致。 在它这全力一吞之下,它的气海如鼓足了气的皮囊一样肿胀,它的整个身体也变得彻底滚圆。 丁宁没有任何的停留,手掌又是在它的身上一按。 手掌落处,竭鱼的气海内尽是雷声。 在它的感知里,也是无数雷光坠落,挤压得沉积在它气海之中的那些它所不能吸纳的元气污垢纷纷脱落,然后随着它的再一口喷吐冲出。 雷声轰鸣,圣洁的光线不断的在空中生成,渐渐将丁宁的身体都彻底淹没。 “雷音震狱,昔日魏王朝雷音山用以洗涤气海的手段,没想到会被他这样用,也只有他才能想到这样的用法了。”张十五看着被光明淹没的丁宁身体和不断用尽力量吞吸喷吐冲荡起来的竭鱼,摇了摇头,感叹了一声。 他的性情一直很实在,说话也很实在。此时这种画面玄奥得宛如神迹,但对于他和林煮酒、长孙浅雪而言,却是不难理解。 丁宁这种手段,不只是自己施展昔日魏王朝某个修行地的手段帮这竭鱼震荡气海,最为关键的是,他是借此将这竭鱼当成了一个巨大的法阵。 在修行者典籍的记载里,有些宗门可以布置出一些大量卷吸天地元气的法阵,就如人为造就的灵脉,在这种法阵里修行,自然事半功倍。 然而那样的法阵卷吸天地元气的范围和能力极为有限,根本不可能和这竭鱼相比。 听着张十五这样的话语,长孙浅雪想到了在长陵时很多的片段,她想到了那面用来记录事情和逃跑路线的墙,想到了他需要想尽办法才能设法杀死梁联。 从无敌的存在跌落到重新修行,从很多简单的依靠战斗就能解决的事情需要依靠很多计策和运气才能成就…无论是在报**修行上面,这些年里面,他不知道想了多少种可能。 她莫名的感动,又开始为现在光明里的丁宁高兴。 她知道借由这竭鱼大量引聚的天地元气,他可以汲取道诸多对他修行有用的天地元气,他的七境修为便会彻底稳固。 这一生他得到了她的元气帮助,得到了续天神诀,在修行的过程里又修正了许多以往犯的错误,此时他稳固七境,若说重生…此时的他才是真正的重生,重回当年的王惊梦,再不必像之前一样躲躲藏藏的苟活。 丁宁的身体越来通透明净,他抬起了头。 一道纯净的星光穿过这片海上的云雾,落入他的身体。 以续天神诀引导而来的星辰元气洗净了他身体里最深处的一些隐伤。 就在这一瞬间,无论是在大秦王朝,还是在大齐王朝,还是大楚王朝,或者更远的一些地方,很多七境宗师突然呼吸一顿,他们感觉到体内的本命剑陡然震动起来。 第五十四章 朝宗 这是一种七境之间的共鸣,当大量的天地元气朝着一处涌动,当一些和自己有关的天地元气也随之被牵扯,这些七境的修行者之间便自生感应。 然而这种感应往往存在于近处有人战斗,或者方圆数十里之内有人陡然破境,而且本命元气已经是修行者的真元和天地元气融合转化之物,和天地之间的元气法则已经截然不同,本命元气便是自身独有的元气,别人连模仿气息都不得,更不用说能够引起本命物的同鸣。 唯一的一种可能,便是有人对于本命元气的理解远超了他们,在某些剑意和元气法则方面,涵盖了他们本命物上的元气规则。 这种涵盖在修行者的世界里便意味着凌驾于他们的修行之上。 所以当他们的本名物震动的同时,这些宗师很自然的产生了敬畏。 除了极少数像厉西星这种刚刚踏入七境的年轻宗师,其余这些宗师都活了很长的时间,走过很多路,见过很多寻常人想都想不到的东西,但在他们的认知里,尤其是有些在当年进过或者接近过长陵,以及当年巴山剑场全盛时,还未曾进阶七境的宗师们的认知里,整个天下只有一名修行者会引发这样的共鸣。 那人便是当赵王朝灭后,赵剑炉的那名宗师死后,天下公认的剑首,巴山剑场王惊梦。 在他杀入长陵,面对天下各朝云集而来的宗师们时,他手中的剑也曾经引起过长陵几乎所有修行者的元气共鸣。甚至有些低阶修行者心神震动,无法握住手中剑,剑落地犹自朝着王惊梦所在的方位颤动不止,如同朝拜一般。 这便是修行者世界里真正的万剑朝宗的景象。 而现在,在不少人的记忆里,那种熟悉的味道出现了。 哪怕只是很短的,若有若无的一瞬间,但那种油然而生的敬畏,那种至高无上无敌的感觉,让很多人第一时间确定那人回来了。 在长陵,有一名和厉西星相比不算年轻,但和其余的宗师相比却是年轻太多的修行者沉默的感知着这种修行界数百年甚至上千年都难得一见的共鸣。 他正是杀神军的统领白启。 和别人不同,他和丁宁有过异常惨烈的战斗,当他返回长陵之后,便开始追查和思考很多问题,所以从本命元气的共鸣里,他感受到的气息也比别的修行者要多,要深刻。 当他此刻望向胶东郡的方向时,出现在他脑海里的画面是丁宁也正在望向长陵,只是和他的望不同,在他脑海里的画面里,丁宁是在很高处俯瞰着长陵,目光中含着悲苦。 这一刻白启大彻大悟。 当一个人真正无敌,那至少很多卑劣的手段他便不屑去用,甚至根本想不到去用。 有些人已经足够强大,然而却从未能够成为天下剑首,没有真正的无敌过。 元气的共鸣只是一瞬。 然而白启却沉默的想了许久。 然后他开始动步,走出皇陵。 杀神军的前身是大秦先皇的刺客军队,之后为先皇守灵,在郑袖掌控长陵之后,杀神军便彻底改变,变成了一支彻底为复仇而生的幽灵军。 然而现在杀神军已经不复存在。 当夜策冷和申玄离开长陵,郑袖身边的那些人一个个死去,长陵需要新的巨头,或者说皇宫里的女主人需要有新的强有力的支持者,所以调令已至,他从暗处走向阳光里。 他从杀神军大统领成为兵马司副司首,而且他隐约可以肯定,或许用不了多少的时间,他就会从副司首变成司首。 因为在楚境内很多军队和将领已经以沉默来回应长陵这名女主人的命令,她必须有一名足够强大,足够冷血的人来掌控兵马司,从而再度掌握大多数军队和将领的控制权。 …… “他的进境比我想象的快太多。” 元武抬头,看着身前的徐福慢慢的说道。 他的车辇已经进入秦境,正不急不缓穿过关中大地,车辇再过半日,就将到达关中最重要的城池之一,长洛。 他是最熟悉王惊梦的人之一,以至于亲眼见到丁宁的出剑便肯定丁宁并非九死蚕的传人,而是九死蚕的重生,所以他体内本命元气的共鸣也是分外的剧烈。 他的整个气海、甚至神魂都似乎在剧烈的波动,以至于一圈圈圣洁的光晕不断在车辇周围泛开,不断朝着原野扩散,驱散一切尘霾,宛若神迹。 徐福垂首。 他的气海处隐隐约约有一点淡淡的红光在透出来。 “若是现在对敌,我尤可胜之。”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语速很慢的回应元武。 元武淡淡的一笑。 他当然明白徐福的意思。 他也知道徐福所说的是事实,而且像徐福这样从不骄傲自得的人此刻说出这样的话语,只是在劝慰他,令他不要心急。 “现在可胜,但过不了多久,你还可以胜他么?” 他看着徐福,然后收敛了笑意,摇了摇头,轻声道:“或许用不了多久,就算我伤势尽复,你我联手,都未必能胜得了他了。” 徐福抬起头来,道:“依旧会有别的办法。” …… 关中某处,一座幽静宅院里,有一个荷花池。 荷花池畔的竹楼里,英俊倜傥的叶新荷安静的盘坐着。 他也是昔日巴山剑场的名剑师,大秦王朝对抗韩赵魏三朝时的巨头之一,然而那些大战,包括鹿山会盟几乎让他陨落的战斗,以及岁月,都未能在他的脸上留下任何的痕迹。 他的本命元气也在共鸣。 有许多细微的雷光从空中坠落,落到荷花池里,带来莫名的生气,令那些荷花疯狂的生长,疯狂的怒放。 感受着这样的共鸣,感受着故人归来的意味,这名巴山剑场的名剑师却是没有任何的恐惧和焦虑,嘴角反而泛起淡淡的嘲讽笑意。 这种情绪让人无法理解。 然而原本就没有人清楚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因为原本就没有什么人知道他为什么会背叛巴山剑场和王惊梦。 第五十五章 陌路 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也从来不会有无缘无故的背叛。 例如梁联,他对于巴山剑场的背叛就很容易理解。 因为他的身份原本低微,若不是出卖林煮酒等人的行踪,他很难爬得来,这种背叛对于他而言,就是一个往上爬的阶梯。 但是叶新荷不同,他对于权势似乎并无太大欲望,若不是在鹿山会盟中出手,世间的修行者恐怕根本不知道他站在了元武和郑袖的一边,这些年他一直过着清心寡欲的隐居生活,不占王侯之位。 有些人的背叛只是因为感情,比如同时喜欢上了一名女子,然而却在感情的争夺之中落败,接着便生恨。 但叶新荷和郑袖之间自然不可能有这种情愫。 叶新荷也不是那种贪生怕死而背叛巴山剑场的人,更并非是因为什么修行功法,他本身便是巴山剑场至高功法之一的传承者,战力的高低也只取决于他在修行之路上领悟和前行了多少。 在后来和郑袖的一些交谈里,叶新荷透露过一些从来都“看不惯”王惊梦的说法。 只是“看不惯”却总是会有确切的理由,更何况巴山剑场是很多鲜活的同门组成,而并非王惊梦一个人。 所以在鹿山会盟之后,那些巴山剑场还活着的人,听到叶新荷的消息,第一反应是原来他还活着,第二反应便是,他为什么会叛? 在绝大多数时候,叶新荷只像是一个脱身事外的看戏者。 …… 关中大城长洛,规模次于长陵,但无论人口和占地,却都不输于楚都那样的大城。尤其富商云集,虽然秦楚战事正急,消耗大量人力物力,但长洛却未见萧条,反倒是各地资源先汇于关中,再往前线,尤其楚地纷乱,对于关中商贾而言,通商更无边界,少了无数税赋,危险之中更是蕴含着无数机遇,所以现今的长洛,反而显得更加繁华和忙乱。 元武喜清净,车辇便没有入城,直接往长洛城外行宫安歇。 这行宫位于大河畔,先前是一座龙王庙,水运商队昔日都在这龙王庙先做法事,乞顺风顺水,莫出乱事。元武登基后第五年,巡视过关中诸城一次,途经长洛便住在这里,之后这龙王庙便改建成了皇帝行宫,周遭遍植各种树木,内里虽经常有人打扫,却并未人居住,所以清幽到了极点。 皇帝行宫,帝王哪怕不在,也无人敢占龙榻。 然而当元武的车辇到达之时,元武便已经感知到有人居在这行宫里。 但他的反应,却只是淡淡的叹了口气。 他下了车辇,走进大门,跟随着他走进这庙门的人唯有徐福,连扶苏都被留在了车队里。 “你来了?” 他看着这庙里最大那株树下的人,说道:“那长陵由谁看着?” 这句话平淡但却隐含责备,意思便是,我都不在长陵,你怎么也可以离开长陵? 站在那株大树下的人是郑袖。 她竟然也离开了长陵,到了这里。她和元武同时不在长陵,这的确是很危险的事情。 然而看着元武淡淡的表情,听着这句话语,她只是轻淡的回道:“长陵之所以重要,只是你我在长陵。” 元武从她话语之中的“你我”二字听出了更多的意思,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微微一笑,道:“有道理。” 郑袖安静的看着他。 她和他在长陵时原本见的不多,尤其春伐楚之后,便也一直到现在才会面,若不是她提前在这里等他,或许还要半月之后,才会在长陵再见。 这段时间里,两人之间已经发生了很多事情,然而此刻,她的眼瞳里却是依旧没有什么波澜。 “陪我走走。” 她说了这一句,然后转过身去,往行宫后走去。 这龙王行宫面河背山而建,后门有一道山道,便可直通上山。 她在前面行走,一直走上山顶,元武却也没有什么话语,只是平静跟随,到了山顶停步之后。她看着大河通往的原野,看着远景,十数息的时间之后,她才转过身来,看着元武和跟在元武身后的徐福,说道:“让你陪我走走,却不放心,终究还要徐大人跟着。” 元武眉梢微动,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道:“叶新荷也在这不远。” 郑袖动步,和他擦身而过,下山时说道:“都说我冷酷,其实你比我更冷酷。” 元武深吸了一口气,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忍住,他缓缓的抬起头,看向更远处,慢慢说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是否依旧能胜。” 郑袖没有再回应他什么。 她沉默的下山,然后离开行宫,返回长陵。 从长陵到这里,她和元武只是说了这短短几句话,甚至连元武和丁宁交易,放掉商家小姐的事都没有提起,然而这一见面,无论是她和元武,却已经都得到了各自想要知道的答案。 直到她离开很久,元武才转过身来,看着她离去的方向,眼眸深处闪过一丝痛感。 或许他只是和很多年前和她一起在长陵散步时一样,只是孤身一人跟上山来,不让徐福跟随,她有可能会给他疗伤的灵泉莲子。 然而他不能冒险,哪怕她让叶新荷到这来也只是想看看他的反应。 有些人之间并未两看生厌,但终究是互相失望。 …… 时间会冲淡一切,同时也会让人看清一切。 深海之中,当竭鱼身体里的雷声消失,丁宁身外的圣洁光线渐渐消隐,他就站在竭鱼的背上,对着竭鱼点了点头。 竭鱼感觉到了他要上身后浮城的意思,然而它这次却不再有任何的敌意,并非是此次丁宁帮它震荡气海让它获得了莫大的好处,而是它对此时站立在它背上的丁宁已经有了一种强烈的敬畏。 它可以清晰的感觉到,此时的丁宁只要一个动念,就可以轻易的将它斩杀。 尤其是丁宁气海之中那柄本命剑,此时在它的感知里,锋锐到了极点,让它有种根本无法阻挡之感。 第五十六章 盾枪剑、近侍 竭鱼缓缓的下沉,丁宁的身影穿过白色的浓雾,正式登上这胶东郡的密地。 他落脚之处,竟是一片洁白的沙滩。 当他的感知往下探去,便知道这个随着暖流和寒流的交汇而在这片海域中以既定路线漂浮的浮岛原本是珊瑚礁组成,然而胶东郡在下方种植了许多奇异的水草,这些水草不仅如细密的藤蔓渐渐捆缚住了这岛屿下方所有零碎之物,而且水草茎叶内里中空,拥有着极强的浮力,却是让这个浮岛随着年月的累积而更稳固,浮力更强。 也就在他真正落足的这一刹那,洁白的沙滩瞬间变成了黑色,有一种阴暗的力量从这浮岛下部深处涌出,朝着他席卷而来。 这种阴暗的力量有别于大齐王朝修行者所修行的阴气鬼物诀法,并非是一些死物散发出来的元气凝聚,而像是某种真元在阴暗的深渊里经过了数百年的转化而彻底变成了某种特殊的物质。 这种力量难以用修行者世界里许多常用的修行手段去应付,所以落在任何修行者的感知里,自然更为恐怖。 洁白的沙滩变为黑色,阴风阵阵,就如有几道巨大的阴影朝着丁宁席卷而来。 然而丁宁的嘴角却是浮现出了一丝难言的苦涩笑意。 这是法阵的力量,来自于昔日的幽帝,然而这种幽帝的力量,也是当年的他告诉郑袖的。 也就是说,在原有的胶东郡法阵的基础上,当年被胶东郡选定为决定将来胶东郡命运的主宰的郑袖,在拥有这真正的胶东郡之后,又在这里加了一道这样的法阵。 这种法阵,加上忠于她的竭鱼,便又组成了两道外锁,让她胶东郡的那些家里人都无法进入这里。 能够进出这里的,除了她自己之外,便只有她授意的使者。 然而这样的手段原本就出自他,很多年前她进入长陵,最终窃取了他和巴山剑场的一切,然而她怎么都不会想到,他在很多年之后,还能出现在这里,踏上她的密地。 丁宁伸出了右手。 他根本没有做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让九死蚕从他的身体里流淌出来。 随着无数细碎的声音涌出,无数看不见的细蚕吞噬掉了那几道巨大的阴影,在下一瞬间,这岛内深处响起了一阵轻微的碎裂声。 那些无比阴暗的力量如同畏惧到自己毁灭一般,骤然崩碎于无形。 九死蚕本身便是幽帝的至高手段,就像是所有这些功法和手段的总纲,对于这样等级的阴暗元气而言,九死蚕的任何一丝元气,都已经强大到了极点。 随着沙滩从黑色瞬间又返成白色,那捆缚着这岛上雾气的无形力量也消失了不少,被海面上的风一吹拂,这浮岛上的白雾消散,变得清明起来。 张十五和林煮酒、长孙浅雪所在的螺船也已经快要接近丁宁所在的这片沙滩。 也就在此时,四道凌冽的煞气从这浮岛的四角射出,各自带着一种浓厚的药气,朝着丁宁激射而来。 这便是胶东郡的守岛者,真正的死士,早就用各种药物迷失了心智,毫无恐惧,毫无痛苦的药奴。 最为关键的是,这些药奴本身便是七境的修行者。 即便早就已经被迷失了心智,变成只知杀戮的机器,但是因为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们的战力比原先更可怕,有些攻击手段,更是不合常理。 就如此时,这四名药奴的目标都是首先登岛的丁宁,四道煞气里,一道漆黑如铁的身影首先破空,冲在了最前。 这是一名身材极为庞大的修行者,他身材的庞大程度甚至超过长陵的横山许侯,而且不知是用何种药物刺激了他的骨骼和血肉,他身上根本没有任何的肥胖赘肉,观感都是和岩石一般棱角分明的坚硬肌肉。 这样身躯庞大壮硕的一名修行者,他的速度反而比另外三名药奴快上许多。 而且他的攻击手段异常直接和不合常理,他直接就用自己的身体,朝着丁宁砸了过来。 他就像是一架投石车投出的黑色巨石,简单而粗暴的砸来,然而在飞行的过程中,他不断搬动如山般的元气,只是朝着自己的身体汇聚。 他身体周围的空气里,随着这些元气的不断凝聚,出现了无数扭曲的黑色线条。 这些黑色线条和大秦王朝百炼玄铁上的花纹极其相像,就像是玄铁经过不断的折叠敲打锤炼之后冷却形成的花纹。 这使得他在距离丁宁还有近百丈的距离时,他的身体周围就像是形成了一面巨大的玄铁圆盾。 他变成了一面巨盾。 而跟在他身后飞掠而来的三名药奴,一人的身材瘦长,双手之中本命元气狂涌,形成的本命物是一柄深蓝色的长枪,这柄长枪足超过三丈,随着他的飞掠挺刺之势,这柄长枪的深蓝色枪尖毫无阻碍的穿过了那些如百炼玄铁上花纹的黑色线条,超过了巨盾。 这种画面给任何修行者的感觉,就像是这第一名药奴手持着的巨盾上,事先是给这第二名药奴预留了一个可供枪刺的洞口,而这第二名药奴便是无比精准的用枪刺过了这个洞口,朝着丁宁刺来。 这一枪的枪速超过了这巨盾的撞击,然而却并非是最快的。 紧跟在第二名药奴后方,身形同样龟缩在巨盾后方的药奴,他本命元气喷涌之下,闪现的是一道剑光。 他的本命物是一道幽绿色的飞剑。 这道飞剑快得在空中连连发出暴音,空气连炸之下,就像是有一连串的上千柄飞剑在朝着丁宁飞来。 而四名药奴之中,最后一名药奴的兵器更为特殊。 他现身的瞬间,双手之中持着的是一柄巨大的角弓。 这角弓的两端不断喷射着奇异的水雾和荡漾着强烈的元气波动,显然是用某种海中巨兽的角制成的弓身,恐怕根本不需要箭矢,仅凭借这柄弓和他真元本身的力量,便能凝聚大量的元气,凝成箭矢。 他的身后也不像大秦王朝的箭手一样背着箭筒,反倒是背后背着一柄长刀,腰间挂着一柄短刀。 这种装束,完全就是肉体和反应速度锤炼的超过寻常修行者的近侍。 在大秦王朝的军队里,一些使用飞剑的剑师身旁就往往配备这样的一名近侍。 这种近侍可以防止纷乱的战场上,一名强大的剑师在飞剑飞出之后,全力御使飞剑之时,被对方一些低阶修行者的手段偷袭杀死,或者直接死于一些散碎元气的流焰误击。 盾挡配枪,飞剑近侍,这本身就已经是大秦王朝战阵上的修行者的强力小团队,现在这四名修行者这样的组合自然是更强的小队组合。 最为关键的是,这四名用出这样战阵战法的药奴,还都是七境宗师。 当这样的四道杀意同时落向丁宁,就连水边有些灵性的竭鱼都感到了这四名修行者合击的恐怖,它的身体都微微的战栗起来。 第五十七章 六间房 这样的四人小队哪怕都是六境的修行者,在战场上都已经是可以强行突袭斩杀七境的斩首小队。 四名能够组成这样完美杀阵的七境修行者,在战场上恐怕可以杀死任何一名敌方的七境。 然而当这四道杀意落向丁宁,岸边的林煮酒等人却没有一个有出手的打算。 因为这四名药奴的对手是丁宁,而丁宁是任何一名七境都无法比拟的存在。 在当年的长陵城里,这样的袭杀小队根本不算什么。 所以此时林煮酒的眼睛里,甚至有一种久违般的感慨,有一种希冀的闪光。 从来没有人有王惊梦那样完美的剑意,当他初见王惊梦,见到王惊梦的出剑,他就被惊艳到了。 之后的很多次战斗里,看着王惊梦的对敌,看着他的很多剑式,对于他这样的修行者而言便是一种难言的享受。 而现在,他也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这样的出剑了。 盾和枪尖的阴影罩住了白色沙滩上的丁宁,牢牢的锁住了丁宁的气机,这两名七境药奴感知着丁宁身体的一切细微变化,判断着他的一些可能的动向。 丁宁就在这时动了,他毫无花巧的侧身,迎向首先到来的枪尖。 当他的身体动作,最先有变化的反而是那名近侍,周围天地间的水汽极速的朝着他手中的巨大角弓聚集,晶莹的水珠从弓身的两端收缩,汇聚在他的指间,凝成一枝晶莹的水箭。 这枝晶莹的水箭上荡漾着可怕的元气波动,空气里不断的发出凤鸣声。 丁宁有些意外,抬起头看了这名药奴手中的这柄角弓一眼,只是这一眼之间,这名药奴便是一顿。 他可以锁定丁宁的身位,然而他无法出手。 因为丁宁此时所站的身位,便在盾下的一角,是他箭矢无法达到的死角。 丁宁只是简单的一侧身,前行,便已经封住了他的出手之势。 然后丁宁出剑。 异常简单的一剑。 本命气息从他的手中涌出,化为大刑剑。 空气里出现了几缕狂暴的元气,变成奇异的光辉,迅速附着在大刑剑的剑刃上。 大刑剑的剑刃似乎瞬间变得更薄,更锋利。 然后他的剑就切在了刺向他的枪尖上,接着接在了盾上。 枪断,盾破。 这一剑只是精准的锁定了枪盾的气机,没有任何的花巧。 枪尖在丁宁的身侧断落坠下,丁宁从切开的盾中穿过,和这两名药奴擦身而过。 他的剑顺势带过,这两名药奴的头颅便飘了起来。 四名药奴已经只剩下了两人。 那名指尖凝着水箭的药奴没有任何犹豫,他松开了指间凝着的水箭,然后反手拔出了背上的长刀。 在他的潜意识里,丁宁和他之间的距离已经太近,在这种距离之下,修行者任何细微的身体动作都可以轻易的避开箭矢的直击。 然而在他看来,这样的一箭依旧可以给他赢得一定的时间,更何况在他的身前,还有一柄带出无数道剑影的飞剑。 轰的一声。 这一箭射出,没有任何尖厉的破空声,而是发出了一声巨响,箭矢瞬间就变成了一条水龙,迎头冲向丁宁。 那一道幽绿色的飞剑从空中落下,无数剑影混杂在一起,就像有无数孔雀的翎毛在落下。 丁宁微微抬头,他看着这无数剑影,手中剑往上撩起。 水龙破空时的沉闷巨响中响起了一声清脆的裂响。 漫天的剑影一收,在丁宁的剑光落处,幽绿色的飞剑露出了真身,变成了两片被斩断的残剑,像被切断的蜻蜓一样凄凉的坠落。 与此同时,丁宁的身体也已经和水龙擦身而过,一剑朝着那名刚刚拔出背后长刀的药奴斩去。 说是斩,其实更像是划。 因为丁宁这一剑的动作太过流畅和轻盈,而且这名药奴便正在他剑尖的尽头。 这一剑给人的感觉,是即便剑尖在身体上划过,也只是留下浅浅的一道伤口,然而面对丁宁这一剑的药奴却完全不是这种感受。 他直觉手中长刀的刀势已经根本无法阻挡着一剑,伴随着身体气海深处的一声震响,他的左手拔出了腰间的短刀,也朝着丁宁的剑尖封去。 丁宁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他的剑势没有任何的改变,剑光就在两柄刀的缝隙之间切了进去。 这名药奴的身体僵住。 他眼睁睁的看着丁宁的剑尖划过自己的胸口。 剑尖过处只是留下了一条淡淡的红痕,然而在下一瞬间,红痕之间嗤嗤连响,剑气朝着他的身体里不断深入。他的身体就像一张轻薄的纸片被裁了开来。 最后一名药奴在咳血。 他的本命剑被瞬间切断,让他的气海出现了严重的创伤。 丁宁收剑,目光落在这名药奴的眉心。 这名药奴的眉心出现了一个红点。 有一滴飞洒在空中的鲜血在他收剑之时被他的剑身带动,射落在了这名药奴的眉心。 这滴鲜血的力量并不算强大,但对于一名本命物被毁,身体内真元还在剧烈震荡之中的修行者而言,已经足够致命。 啵的一声轻响自这名药奴的脑后响起。 一蓬血雾从他的脑后涌起,接着这名药奴的身体便软软的往后坠倒在地。 丁宁静静的站立着。 四名药奴的尸体散落在他的身周。 看着这样的画面,林煮酒无限感慨。 即便是七境的修行者,在这样完美的剑势之下,也显得无比脆弱,似乎和低阶修行者一样没有什么区别。 昔日的王惊梦便是这样的强大。 或者说,现在的丁宁更强大。 …… 林煮酒和张十五、长孙浅雪上岸。 他们跟随在丁宁的身后,穿过洁白的沙滩和一片红树林,走到这座浮岛上建造物的面前。 在远处的白雾里面看不真切,现在他们看到矗立在他们面前的是六间房,六间独立的巨大库房。 这六间巨大的库房都是由海里的阴沉木制成,海风不能腐蚀,却散发着岁月的味道。 每一间库房都很庞大,就像是搁浅在岛上的幽浮巨舰。 第五十八章 后手和宝藏 险恶的海域,始终移动的浮岛,再加上竭鱼和这些药奴的守护,便已经将胶东郡这块密地隔绝在世外,除了每一代胶东郡的主人,或者拥有信物的使者,再没有人能够登岛取走里面的东西。 所以这六间库房没有任何的法阵守护,甚至没有什么枷锁。 两人多高的阴沉木大门,就那样静静的合着。 看着这六间巨大的库房,长孙浅雪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 这数百年来,在旧权贵门阀没有消失之前,胶东郡一直被旧权贵门阀称为乡巴佬,但这只是一种地理位置上的排挤,一种已经占据了长陵的根深蒂固的权贵对于外来人的天生排挤,任何一个旧权贵门阀,包括当时最强的长孙门阀,也不得不承认在数百年排挤之下艰难生存下来的胶东郡,有着很独特的立身之本,积累着惊人的财富。 这六间库房里是数百年来胶东郡积累的精华。 一个郡,还有胶东郡所能到达的所有海域的出产,在数百年来,有很大一部分东西消耗在胶东郡夹缝求生之中。但任何人不难想象,其中一些最好的东西,胶东郡肯定不会去换做钱财,不会去随意送给某些权贵或者做一些交易,其中一些最有用的部分,会经过挑选之后,积累在这些库房里。 若是告诉天下人,胶东郡那些真正的积累都存在六间库房里,那天下所有人都会对这六间库房好奇到了极点,想要知道这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 长孙浅雪出身于长孙门阀,十分清楚昔日长孙门阀的宝库里拥有何等的财富,而她当然也十分清楚,胶东郡在这些库房里的积累,肯定会超过当年的长孙门阀的宝库。 而让平时冰冷如雪,对外物没有太大感觉的她突然兴奋起来的更为重要的原因,是因为这是郑袖的东西。 郑袖一直是她最讨厌的人,平日里听到郑袖的名字,她都会觉得十分不快。 而现在,这种就像是光明正大的翻郑袖珍藏的箱子的感觉,除了愉悦之外,还有种莫名的刺激感觉。 她抿着嘴,甚至像少女心性一样,忍不住想象自己当着郑袖的面,一样样翻她的箱子,把她箱子里视若珍宝的东西翻出来丢在地上,而郑袖却无可奈何的样子。 丁宁走到距离他最近的一间库房的大门前,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这扇门。 他也很想知道这六间库房里到底有什么。 面对着胶东郡的秘藏,这种感觉,就像是他第一次进巴山剑场,看到巴山剑场的剑藏是一样的感觉。 嘎吱一声。 沉重的木门应声而开。 这一间库房似乎很久没有开过,门缝之间积了一些沙尘,在推开时如雪般洒落下来。 然后门口的所有人都只觉得眼前亮了起来,或者说一种并不算明亮的光泽,却让他们感觉到莫名的刺目。 “这是什么?” 张十五皱起了眉头,忍不住问道。 这个库房并不像他们所想象的一样,有堆积着很多的东西,而是分外的空旷。 那些很简陋但很实用的木架也都是用阴沉木制成,但是只有极少数的木架上,有堆积着数十块微蓝色的不规则晶石。 但是随着丁宁推开门,阳光落进这个库房,散射在那些木架上时,那些木架上也开始发出微蓝色的荧光。 这些荧光就是刺目的来源。 “这些就是月萤石,在海外诸岛的传说里,这是月光落在深海之中,月光凝聚而成的宝石,但实际上是深海之中一种水母死后埋在深海的泥沙之中,它身体里的某种独特胶质经过无数年的自然转化而形成的晶石。那种独特的水母体型十分庞大,在深海之中会发出独特幽光,也见于海外诸岛的一些书籍记载之中,但是早就已经灭绝,所以这种晶石也是十分罕见。” 丁宁的眉头也深深的皱了起来,“郑袖在长陵皇宫的书房之外有兵马俑道,这些晶石在修行界的典籍里记载就是战俑晶,便是那些战俑法阵的力量来源。一颗鹅蛋大小的月萤石,就能支持她那样的兵马战俑数年的使用。” 林煮酒的面色难看了数分:“她在皇宫书房外的兵马战俑数目不过百。” 丁宁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道:“是的。” 两人之间的对话极其简单,但是张十五和长孙浅雪却也已经完全明白两人对话之间的所有含义。 长陵所有的修行者都知道,郑袖的书房之外的道路上,有一些实力相当于四境五境修行者的塑像。那些塑像用各种金属制成,平时不动,有兵马有异兽,形态各异,看起来和摆设俑偶没有什么区别,然而这些俑却是能够自己感应不寻常的元气波动,只要修行者踏足郑袖的书房附近,这些东西体内的法阵便会发动。 这些战俑唯有郑袖才能御使,是属于胶东郡的独特手段,相当于最为忠诚的侍卫。 只是这些战俑最多一百余具,数目十分清楚,无论是在大秦王朝对韩赵魏三朝的征战之中,还是在之后的长陵之变,以及现在和楚交战的战场上,都并没有出现类似的这些战俑。 然而此时库房里那些木架上散发出的微蓝色荧光,便是出自那些月萤石元气的长期浸染。 也就是说,这些月萤石虽然在整个修行者世界而言极为珍稀,甚至一块难求,但在这胶东郡的秘库里,却曾经存量巨大,这个库房里曾经所有的木架上都有这些月萤石的存在! 若是按丁宁所说,只是鹅蛋大小一块月萤石便能支持那样一个兵马战俑数年的使用,那现在他们面前那数个木架上堆积的月萤石,便至少能让那百余战俑用上数十年。 所以郑袖虽然肯定从这里取月萤石带到了长陵,但若只是用于支持那百余战俑,肯定用不了带这样恐怖数量的月萤石。 按常理推敲,便是郑袖始终拥有可以制造大量那种兵马战俑的能力,只是她一直隐秘着这种手段,能够制造却不制而已! “那些兵马战俑是胶东郡匠师手笔?”张十五人很实在,问的问题也很实在,他看着丁宁,问道:“难制么?” 丁宁摇了摇头,“有些战俑只是采用普通精金,取材并不稀缺,胶东郡有完善的制造图录,每种战偶外形都有配套的符文法阵图录,应该并不难制。” “若不是到了这里,也不会发现她还有留了这样一手。我可不想见到这里每个库房在我们来之前就已经被她搬空了。”林煮酒冷着脸,不再看这间房,走到第二间库房之前,然后直接推开了第二间库房的门。 一声沉重的呼吸声从他的鼻翼之中传出。 这间库房不是空的,而且堆积的东西很多,并且一眼之间,就足够惊人,足够让他都感到震惊,并足够惊喜。 第五十九章 根基 长孙浅雪先前有些生气,虽然第一个库房里的月萤石剩余还有不少,然而没有胶东郡的兵马俑制造图录,这些月萤石要用于其它符器便大费周折,更何况其中大量的月萤石已经被郑袖搬空,将来恐怕会变成对付她们的厉害手段。 然而当这个库房打开,看到内里的东西,她的怒意便瞬间消失。 这个库房里也都是很宽大,很整齐的阴沉木木架,然而这些阴沉木架上,却是放满了各种独特的器皿。有些是特制的玉匣、玉瓶,有些是用蜡密封过的瓷器,有些则是更惊人的宝石制成的容器,还有许多事普通的木器制成。 无论是她还是林煮酒,还是丁宁和张十五,都很清楚这些器皿的用途。 这些不同元气性质的器皿,是用来存储不同性质的灵药,以免这些灵药的药性流失。 现在这些器皿里大多数是满的,装满了各种各样的灵药。 所以这间库房,是一个巨大的药库。 昔日的长孙家也有专门用于存储灵药的药库,然而在长孙浅雪的记忆里,长孙家的药库也只不过是数间寻常平房大小,和这样的库房完全无法相比。 最为关键的是,胶东郡这间库房里有许多足够令人震惊的灵药。 只是一眼扫去,光是纯净的水晶瓶中五光十色的海兽妖丹都至少有数十颗之多,其中大半有拳头大小,氤氲的元气被水晶瓶隔绝在内,就像是五光十色的云彩在瓶中缭绕,光是远远的感知,就已经让她足够确定,这至少是蛟丹一级的灵药。 这是什么概念? 夜策冷贵为大秦王朝一司之司首,在海外修行近十年,才斩得一颗蛟丹。寻常的权贵,这一生都难得一颗这样的蛟丹。 这数十年间,胶东郡往长陵供给的灵药里面,蛟丹也不过数颗。 并不是所有强大的异兽都会凝结妖丹,蛟龙亦是如此。若不是此时亲眼所见,长孙浅雪根本不会想到,胶东郡在过往数百年里,竟然积累了如此数量的蛟丹。 各种异兽,包括蛟龙在内,所有的妖丹的元气性质都有差别,但几乎都能用来入药。有些极品是直接用药引缓释,就能浸出内里的灵气,直接服用,有些则是需要药师拔除不利修行者的元气。 现在青曜吟这样的药师也跟随着丁宁来到了胶东郡,光是这些不同性质的蛟丹便是一笔惊人的财富,可以炼制成各种不同功用的强大丹药。 更何况这些蛟丹只是其中一部分。 除了这蛟丹之外,形形**,装在不同器皿之中的妖丹,足有上千颗之多。 真是难以想象,这数百年来胶东郡的修行者在海域之中斩杀了多少妖兽才收刮了如此巨大的财富。 林煮酒跟着丁宁踏入了这间库房,他走到了其中的一角,拿起一枝珊瑚。 这枝珊瑚通体是血红色的,光泽比绝大多数宝石还要亮丽,而且还有一种淡淡的血腥味在散发。 这就是血珊瑚。 是修行界中已知的壮大气血最强的灵药。 此时他手中的这一枝血珊瑚长不过一尺有余,但若是以之入药,便足以弥补他被囚禁十几年的气血亏损,让他精气大盛。 这样的血珊瑚,在大秦王朝昔日征战韩赵魏三朝时,也一共只得了数枝,而且早被大秦的药师炼制了丹药,消耗在了战场上,至少在长陵大变之时,大秦王朝的国库里,这样的血珊瑚已经一枝都没有了。 然而现在林煮酒的面前,却有足足一堆! 至少有五六十支这样的血珊瑚,其中最长的甚至超过六尺! 而且因为这血珊瑚经过在海底数万年的酝酿,药力极为稳定,如某种百炼的胶冻,所以根本不需特殊手段储藏,此时这五六十枝血珊瑚,就如同柴火一样极为简单粗暴的堆砌在林煮酒的面前。 血红的光芒,映得林煮酒整个人都红了。 “胶东郡对于郑袖而言的确太小。”张十五看着这间库房的很多角落,忍不住说了这一句。 他这些年在长陵隐居做花匠,便是因为爱花草。所以他对一些传说中的异草药花也有一定的了解,此时他看到很多角落里,一些独特的器皿里,便存着很多只在记载里出现的异草和药花。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胶东郡的确是疯狂的。 数百年的默默积累,动用的始终是十之一二的东西,在郑袖成为长陵女主人之前,胶东郡给人的感觉是虽然强大,但也不过就是那样。 的确,在这样的积累过程里,只要胶东郡略微放肆,给人的感觉是一块太过流油的肥肉,让人太过垂涎,那胶东郡门阀在数百年的时间里,恐怕有着无数被人吃掉的机会。 当胶东郡默默积累了这样恐怖的财富,郑袖这样厉害的人物出现,胶东郡这才成为大秦王朝之中的霸主。 胶东郡从来不乏强大的修行者。 但是对于这些资源而言,恐怕拥有很好修行天赋,值得胶东郡去投入资源的年轻才俊还是太少。 如果没有当年的巴山剑场。 如果没有了元武。 如果大秦王朝彻底归她统御,光是这一间库房里的灵药,可以造就多少忠于她的修行者? 张十五可以想象,若是真有那样的一天,若是大齐王朝和大燕王朝还在,那大齐王朝和大燕王朝将会无比震惊的看到,在她统御下的大秦王朝,涌现的强大修行者的数量会超过大秦王朝历史上任何时代。 若是真有那样一天,那所有人恐怕会认为她真正的得了天命。 一样东西的数量到了恐怖的地步之后,仔细清点便没有意义,便是接下来动用时需要做的事情。 丁宁等人没有在这第二间库房多做停留,很快到了第三间库房之前。 “如果青曜吟在这里,他可能会发疯。” 当第三间库房打开,丁宁忍不住说了这样一句话。 青曜吟最擅长药理,但他的药理多用于改变异兽。 这第三间库房落入他们眼帘的东西,毫不夸张的说,便是胶东郡最重要的命脉之一。 这第三间库房里的东西一眼望去堆积得极为杂乱,就如同长陵街巷里那些什么都用的杂货铺一样,只是扩大了无数倍。 但总体而言,却可以分成三类东西。 一类是记载海中异兽习性的典籍、海兽聚集地的海图、如何驯养的典籍等等。 一类是用以驯养异兽的材料、喂养过程中一些不可或缺的食物,提升或是维持它们能力的药物。 一类则是一些海兽的幼卵,或者是一些用手段使之陷入沉睡中的幼兽。 胶东郡外的海域里,生长着无数种海兽。 有些海兽能力低下,只能作为食物,有些海兽无法驯服,或者没有驯服的价值,但也有无数种海兽,可以驯服成为坐骑,或者成为守护兽,以及冲锋陷阵的战兽。 胶东郡最早便是依靠驯兽抵御外敌,现在这个库房里拥有不知多少种这些海兽的驯服驯养之法,以及相关记载和材料。 这间库房,足以称为胶东郡最早的根基。 第六十章 拆招 若是一名寻常的修行者陡然拥有这样的一间库房恐怕并无太大的用处,首先他恐怕需要很多的时间去研究这内里的典籍,然后修为又未必够去那些海兽所居的海域,更何况培育这些海兽需要大量的人力和时间。 或许花费他一生的时间,也仅仅够培育出几头实力寻常的坐骑。 但丁宁不同,他已经拥有许多足够分量的支持,无论是岷山剑宗,还是楚南泉诸镇,还有撤到胶东郡的楚军大部。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不只可以拥有整个胶东郡,还可以拥有大楚王朝大半力量的支持,以及更远方大燕王朝的支持。 光是这间库房,就可以转化成一股可怕的力量。 然而林煮酒却是摇了摇头,看着丁宁说道:“我不敢这么轻易的相信郑袖。” 丁宁似乎听懂了他这句话,没有马上回应,张十五和长孙浅雪却是忍不住互望了一眼,然后张十五忍不住开口问道:“什么意思?” “以她的性情,不太会把鸡蛋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林煮酒看着他解释道:“哪怕几乎不可能有人不经过她的同意进入这里,但她依然有可能做出防备。” 张十五这下听懂了,眉头大皱:“你的意思是,她很有可能在这里面故弄玄虚,有些典籍记载的或许是不对的,或许便让人误入歧途?” “她是那种任何时候都要留后手,自己得不到也宁愿毁去不让人得到的人。”林煮酒点了点头,“典籍和图录不像那些药物,药物只要测试药性便知真假,典籍图录上记载的方法,却是要用过之后才知真假,所以我宁愿相信,她或许便有这样的设计,若是不知其中窍门,完全按这典籍图录来做,或许花费了许多力气,还浪费了这里面的材料,却依旧会一事无成。” 长孙浅雪安静了片刻,道:“我也同意有这样的可能。” “无妨。”丁宁的声音响了起来。 长孙浅雪奇怪的看着他。 丁宁回望着她,微微笑了起来,“你忽略了雷火道观的守尘。” 长孙浅雪怔了怔,顿时反应了过来。 林煮酒和张十五自然不解,但丁宁也并不浪费时间,直接解释道:“我在来胶东郡之前去了大齐王朝的雷火道观,雷火道观这一代的传人守尘跟着我到了胶东郡,他的手段很特殊。这里面的许多东西,对于他而言都应该是炼符的极佳材料。” “海兽的规模越大,便越有限制。” 顿了顿之后,丁宁看着林煮酒等人接着说道:“首先这些海兽习性所限,不能长时间离海,江河的淡水根本不能满足它们所需,离海时间越长,它们越是虚弱,而且越是暴躁,不受控制。要组织大量的海兽迁徙战斗本身便需要无数的驯兽师,再加上需要储备惊人数量的食物。这是胶东郡都无法解决的矛盾,所以在过往数百年间,胶东郡也只是保持一定数量的海兽用于作战。但越是强大海兽的骨骸、齿牙等物,本身就是雷火道观用以炼符的极佳材料,越是古老的炼符宗门,便越是擅长用这些灵骨制符。所以我们并不需要一一去检验这些典籍里记载的是否是真,这些是今后我们闲得无聊时要做的事情,我们现在只需要看看一些海图所示海兽聚集地是否属实,哪怕只有一半是真的,也足够让我们在那些海兽聚集地之中找到足够多的炼符材料。” “见招拆招你最擅长。”林煮酒也笑了起来,说了这一句。 几乎所有的异兽,尤其越是高阶的异兽,便越有固定的归葬点,它们会在固定的地点去繁殖下一代,老去之后会在固定的地方死去,就像是一种不可更改的传统。 所以那些强大的异兽聚集地里,一定会有它们的陵园。 “希望从今以后都不要拆错。” 丁宁说了这一句,然后出这第三库,走到第四座库房的门前,推开紧闭的大门。 嘎吱一声响。 这不只是木门打开的声音,更是郑袖的胶东郡崩塌的声音。 每打开一道门,郑袖所拥有的东西就失去一分。 当这间库房门打开,丁宁忍不住摇了摇头。 这间库房里面的东西比起第三库还要杂乱,但对于他而言,却简单得近乎暴力。 因为这间库房里所有的东西几乎都不能用于修行者的修行或者战斗,但都很值钱。 任何王朝都有通用的货币作为财富的衡量标准,但随着某一个王朝的灭亡,原本很值钱的货币便会成为废物,毫无价值。但所有的王朝却都认一些特殊的,极高价值的东西。 比如令人一见就迷醉的明珠、宝石,比如一些味道异常好闻的香料,比如有些工坊制造的,制造技艺早已失传的华美之物。 这一间库房里,放置着的便都是这些东西。 这里面任何一件东西,放在任何王朝,放到任何的商队去,都可以迅速的转变为钱财。 整个大秦王朝最有钱的家族几乎都在关中,但是丁宁可以肯定,关中那些巨富,任何一家的财富,都没有胶东郡这个库房多。 与这个库房相比,即便是他交到谢长胜手中的那笔财富,都只及这个库房的数分之一。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于是在离开这间库房的时候,他忍不住对着身旁的长孙浅雪问道。 长孙浅雪摇了摇头。这种毫无提示的猜测,她当然不可能猜得出来。 “我在想,谢长胜拿了这个库房,都恐怕会开始头疼钱怎么花。”丁宁说道。 长孙浅雪愣了愣,然后她笑了起来,笑出了声音,笑得极为开心。 谢长胜是关中公认的第一会花钱的公子哥,但是胶东郡数百年的积累要他用很短的时间花完,他恐怕也是会感到无奈。 让她最为开心的是,这是郑袖的钱财。 想着谢长胜拼命的挥霍郑袖的钱财,却发愁花不完的样子,她就忍不住想笑。 又是嘎吱一声。 丁宁打开了第五间库房。 一种淡淡的甜香随之涌入了他的鼻腔,让他呼吸之间,肺腑之间便产生了舒服的热意。 这显然是对修行者身体有益的香气,然而当他看清内里的东西时,他却愤怒了起来。 前面四间库房,分别是制器、药物、海兽、财富。 兵器铠甲、兵马战俑,让修行者强大、可以疗伤续命的药物,直接用于战斗的强大异兽、以及可以收买人心,购买物资的财富,这些全部都是争夺天下的关键之物。 有了这些东西,只要有足够的领地,足够的人,似乎就已经足够争夺天下。 所以在打开这第五间库房时,他都忍不住从争夺天下的必备东西里去想,这第五库房里可能会有什么。 然而他没有想到见到的却是这样的东西。 那所有的阴沉木架上,整齐的码放着的,全部都是淡黄色的凝冻状胶块。 第六十一章 争天下 时间能够冲淡一切,也能够真正的沉淀很多东西。 当九死蚕真正的苏醒,在长陵找到长孙浅雪,丁宁认为自己是幸运的,这世上仅有他有着看清自己以往人生和改正错误的机会。 在长陵的很多年里,他想清了爱憎,着急不能,慢慢的沉淀,从彷徨急切到心境平静,宛如真正的换了一个人。 所以他很少会有特别愤怒的表现。 这些淡黄色的凝冻状胶块是食物。 食物对于争夺天下,对于军队和修行者而言也是至关重要之物。 绝大多数修行者无法摆脱食物的需求,摄入体内的天地元气并不能完全取代食物中提供的一切物质,尤其人体五脏的运行自出生时便自成规律,便如日月星辰运行的规则一般不能错乱。若是五脏失衡五气不调,修行者身体里的气血便会出现很大的问题。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修行的过程之中,五脏的生机越为旺盛,对于食物的需求也越高。 修行者可以很多天不吃东西,但是一餐也往往能够吃掉数人甚至数十人的食物。 寻常军士,以及一些修为不高的修行者,正常的军队,粮草则更是基本。 一餐不饱,战力便大打折扣。 尤其在很多战役里,食物是否充足,最影响的便是士气和斗志。 所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就是这个道理。 大军对于粮草的消耗也是异常惊人的,就以大秦王朝这春伐楚为例,即便在过冬之前便已经朝着边境运送粮草,足足用了小半年的时间先行储备,但到了现在,那些在楚地的大秦军队也都已经得不到足够的食物。 一些体积小,只需要吃上少许便能提供足够热量和长时间饱腹感的食物,便是军粮之中的极品。 昔日大幽王朝征战天下时,有行军黑蜂丸,这是一种用独特的黑皇蜂的蜂蜜加以数种药草提炼浓缩而成的丹丸,一颗便能支持两天。 还有典籍记载之中,晋王朝的果稞粉也是一样,果稞粉是一种坚果炒熟之后磨制的粉末,灌在袋中携带非常方便,而且只需一小把冲水便能涨成很大一碗,十分容易饱腹。大晋王朝的骑军往往看不见任何负重,来去如风,但是却能在野外征战月余而且战力不减,便是因为有这种极品的军粮。 丁宁没有见过大幽王朝的行军黑蜂丸这种秘密军粮,但是他见过晋王朝的果稞粉,因为这种食物虽然在大晋王朝覆灭之后出产已经很少,但依旧有所留存。 所以他也可以肯定的是,晋王朝的这种军粮,比起眼前的这些胶冻也是相差甚远。 这种淡黄色的胶冻,便是传说中的“鲛人冻”。 修行者世界里的很多典籍都有记载,海域之中存在一种“鲛人”,半人半鱼,吞吸日月精华时间久了之后,便会幻化成人。 但事实上“鲛人冻”和这种鲛人无关,炼制的原材是深海之中一种巨大的蚌类,这种蚌类叫做“蜜香磲”,这种蚌类都是长达数米的身长,蚌肉只需简单的熬制,加入一些海盐,便能自然凝结成冻。 这种凝冻不仅富含惊人的有益物质,只需数口便能维持一名正常人数日的食物所需,而且其中的异香物质更有振奋精神,让人精力充沛,在冬季更是有抵御寒冷的微微发热功效。 这种东西,自然是极品的军粮。 在大秦王朝昔日征战韩、赵、魏三朝的过程里,大秦王朝本身还不像现在这般富足,很多战斗都是凭借着修行者的强大,军士的意志硬撑。 在对赵王朝和魏王朝的数场大战之中,都曾有规模十余万的军队缺少食物而最终战亡,有些对峙日久的战役里,割肉互食的惨剧也是层出不穷。 巴山剑场的剑师们是当年那些战斗的主要领军者,丁宁当然很清楚当年的那些战斗是何等的惨烈。 鲛人冻这种东西,曾经在民间的一些坊间出现过,数量极其稀少,胶东郡从来未对大秦军方提供过。 具体原因归结为那些蜜香磲本身就稀少,而且深海之中难以捕捞,给任何人传递的讯息都是这种东西不可能大量出现。 然而这一间库房里存了多少? 此时这库房里的架子上堆积如山,这数量恐怕可以支持数十万大军长时间的战斗。 胶东郡连争夺天下时的军粮都有了这样的储备,哪怕某一个时期,他们所统御的领地遭遇天灾,颗粒无收,这样的储备也足以让他们赢得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的胜利。 甚至他们可以认为的制造出一些灾祸,让敌我双方都失去粮草支持,然而他们却可以依靠这个库房的食物胜出! 若是这一间库房里长时间存储的鲛人冻能够提供一些给大秦军方,那在征战韩赵魏三朝时,甚至不论所站的位置,在春伐楚的战斗力,会少死多少秦人? 丁宁亲身经历过很多那样的战斗,经历过那样的惨烈和生离死别,甚至看到很多伙伴因为那样的无奈而倒下、战死。 这就是他此刻忍不住愤怒的来源。 “冲锋陷阵我们来,死人我们来,藏着好东西不放,最后收了所有的果实。”林煮酒笑了起来,他也是经历过那些的人,所以他此时虽然面上没有多少愤怒的表情,但是笑声却分外的寒冷,“可是世上真的永远都有这样的好事么?” “欠的账终究是要还的。”张十五深吸了一口气。 他突然很想喝酒,然后狂奔。 因为他想起了很多年前一个喜欢和他喝酒的朋友,而那个朋友就因为缺少军粮,死守一处峡口而最终全军战死在那里。 “还有什么?” 丁宁说了这一句,沉默的走向最后的两间库房。 制器、药物、海兽、财富,甚至连战争时的军粮储备都有了,甚至是不需要特别兵马运送的极品军粮,那对于胶东郡争夺天下而言,还有什么是缺的吗? 最后一间库房和这第五间库房挨的很近,丁宁挥了挥手,一股无形的力量在他身前生成,直接将最后一间库房的门推了开来。 第六十二章 软弱 (上一章末尾算数算错了,六和七都数错了,怪不得我数学大学白学了。上一章已做更改) 最后一间仓库的门开了。 一股积年的灰尘从门缝中落下,有细碎的爬虫迅速穿行的声音。 之前所有仓库,哪怕是堆积得极为杂乱,然而因为天地元气的关系,因为那些晶石宝玉自然的华光,都会显得富丽堂皇。 然而这个仓库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 当仓库门打开,没有任何的光华透出,只有一种阴郁的气息,许多年未曾开启之后的霉尘味道。 这种感觉,和打开一个废弃的,很多年没有动用过的库房没有任何的区别。 不等阳光透进这个仓库,丁宁等人就已经看清,这间库房里没有任何木架,只有一个个隆起的土堆,像是坟墓。 这样的画面,自然令人觉得有种诡异的气氛滋生。 而且就在感知往这些土堆里探的时候,丁宁感受到了某种熟悉的味道。 嗤的一声爆响。 这间仓库的顶端毫无征兆的涌起一股可怕的杀意,有无数若有若无的细微星光迅速的集合在一起,变成一张冷酷的网,朝着丁宁席卷而来。 每一根细微的星光里,都如同蕴含着无数汹涌的海浪。 这间库房里竟是有一个独立的禁制,而且似乎比外面那来自大幽王朝的禁制还要强大。 丁宁微微的眯起了眼睛。 他只是异常简单的伸手一划。 大刑剑的剑光在他的身前闪过,接着前方的空间里生出一道晶莹的裂缝,就像这一剑直接裁开了空间。 那些星光落入晶莹的裂缝里,瞬间散碎,就像是变成星星点点的星光,重新回归星空。 丁宁的目光剧烈的闪动了一下,然后他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 长孙浅雪震惊而担心的看着他,她很清楚现在的丁宁是何等的境界,尤其在他直接动用了大刑剑之后,这样的后退一步便代表着不同寻常的意义。 “这里面的东西对她很重要。” 丁宁沉默了片刻,看着她说道。 他体内的真元波动得并不厉害,方才那退后一步并非是因为力量冲撞的原因,而是那些星光之中蕴含着强烈的意志,若他不是收势示弱,那些破碎的星光恐怕反而会激荡而产生更猛烈的元气波动,或许便会彻底损毁这一间库房。 林煮酒的面容也凝重了起来。 这些星光的味道他十分的熟悉,胶东郡乃至巴山剑场,除了郑袖没有人能够沟通寂寒星空,引那种星光落地。这星光里的意志,当然就是郑袖的意志。 光是这一瞬间交手的气息,就让他可以肯定,这间库房和之前所有的库房不同,这间库房并非是胶东郡争夺天下的东西,而是郑袖自己的秘密,是她自己需要的,或者是封存的东西。 修行者的感知自然比目光所见还要准确。 当他们的感知深入这间库房,便很快得到了答案。 这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土堆,的确是坟墓。 这些土堆里,有腐朽的尸骨,有一个土堆里是条狗的尸骨,然后接着的土堆里,又有一头异兽的尸骨,接着便有一些孩童的尸骨,或男或女,年龄依次增长,最后的数具属于修行者的尸骨,是少女和少年的尸骨。 除了这些尸骨之外,土堆里面埋葬的有很多杂七杂八之物,有小孩子的玩物,有未完成的画,有一些信笺,最后一个土堆最小,里面有一坛酒。 这些东西都埋葬在这间库房里,似乎分外的诡异离奇,然而当这里所有人的感知逐一扫过,当脑海中逐一出现这些物事的画面,即便是最不喜欢思索的长孙浅雪,脑海之中的这些画面却也清晰的连接在了一起,连接成了郑袖这一生的走过的足迹。 她似乎看到郑袖在幼年时无忧无虑的成长,骑者木马,手中有着长陵的孩童都会拥有的拨浪鼓,还有草叶做的一些玩物,然而很快这些东西换成了刀剑。 她看到郑袖亲手杀死了她所喜爱,陪伴着她的伙伴,从狗、幼兽、坐骑,接着便是伙伴,一起修行的伙伴,最终在互相杀戮的争夺之中拼杀。 最后几具少女和少年的尸骨中,有和她类似的气息,这种气息不只来自于修行的功法,还有类似的血脉。 也就是说,这些少女和少年,便应该是她的兄弟姐妹,修炼的也是和她同样的功法。 长孙浅雪自然是最恨郑袖的人,然而此时脑海之中连续不断的出现这些画面,她宛如看见郑袖浴血的从胶东郡走出,一时之间,她心中的情绪却是极为复杂,甚至都有些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 丁宁也沉默的感知着,当他的感知离开最后那个土堆里的那一坛酒,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抬起了头,说道:“那一坛酒是在长陵时我亲手酿的。” “酒意能让人忘却疲惫,也能让身体暖起来,也能够让人忘却很多不快。” “所以在初入长陵的很多年里,很多战斗过后,尤其是听闻失去了有些朋友之后,我们都会喝酒。” “只是亲手酿的酒不多,因为闲暇不多,心情极佳的时候也不多。酿酒之后,往往便互有约定,会约何事完成,或者何时和何人一起痛饮。” 丁宁看向林煮酒和长孙浅雪,他没有掩饰自己的任何低落或是痛苦的情绪,然后接着说道:“她就像是埋葬了自己的所有过去…但是不管以往如何,不管过去如何。不管有多少理由,或者值得被同情的理由。这样对待朋友,对待朋友的真心,是不对的。” “听着你这样说,我便放心。”林煮酒淡淡的笑了起来,“对错无所谓,我只是担心,这里的东西也是她故意布置,以免将来有一天你会走进这里,然后这些东西只是让你软弱。像她这样的人,只要你面对她时剑意软弱一分,她便能杀死你。” “当年入长陵想要杀入皇宫,便不是纠结对错,而是要杀死她。” 丁宁摇了摇头,“只是未曾想到有那么多人来了长陵,剑意不曾软弱却终究未能成功。否则后来嫣心兰她们也不至于战死。” 第六十三章 暗影 “他这么对你,你好像也不失望?” “从来没有奢望,就不会有太多失望。” “没有太多失望,便说明还是有些失望。” 在关中,当郑袖离开龙王行宫,登上停泊在河里的一条船时,叶新荷如鬼魅般出现在了她的身后,当船上所有人都退去,只剩下她和叶新荷之时,两人开始了对话。 叶新荷今日穿的很艳,桃红色的衣衫上有红线秀的流纹,看上去真如桃花朵朵开。 然而两人的语气和神容,都是清冷到了极点。 “你还是有些变了。”看着一时不语的郑袖,叶新荷嘴角泛起一丝戏谑的神色,“看来从一名新出茅庐的修行者,到爱慕某人,到为人母,到这番年纪,虽然你一直在亲手毁灭着你钟爱的许多东西,让你始终冷酷而强大,但这些东西,依旧还是在你心中留下了痕迹。” “不用试探我。”郑袖的面上瞬时寒冷了数分,如有寂寒的星火从她的肌肤下往外透出,她的双眸越来越冷却是越来越亮,就像是有两颗星辰燃烧起来,寂灭的火焰要从她的双瞳中疯狂的喷涌出来。她说了这五个字,嘴唇再微动,似乎还有想要说什么,然而却似乎又觉得根本不值得,便只说了这五个字。 叶新荷轻声冷笑着,“我不是试探,而是提醒你。” 说完这句话,他转过身去,也不再看郑袖,隔了数息的时间,才恢复了平静,缓慢而轻淡的,一句接着一句说道:“当年你我是家中最终挑选出来的两人,但我觉得你的心比我更冷硬一些,所以最终你站在了明处,我站在了暗处,甘心做了你的影子。所以永远都不要让我觉得你会变得软弱,永远不要让我觉得你不如我强,否则与其让你毁了一切,不如由我自己来毁了这一切。” “这样的想法你永远都不要有。”郑袖冷漠的说道:“否则能毁掉的便只有你自己。” 叶新荷没有生气,反而淡淡的笑了笑。 河面上有风徐来,霞光从西落下,照耀在郑袖的身上,将她身上的凤衣照耀得更加美丽,同时将她的影子往后拉出长长的影迹。 叶新荷就站在她的影子里。 世上所有人都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背叛巴山剑场,然而事实却是这般简单残酷。 因为他原本就是胶东郡的人。 其实数百年来,胶东郡就不断往很多宗门里输送着胶东郡的人,很多人甚至在宗门里成为了极为重要的人物。 叶新荷只是那些从小就隐瞒身份被送至别的修行地成长的胶东郡修行者之一。 所不同的是,他也是胶东郡最终挑选出来的人之一。 他是胶东郡的暗影之首。 那些同为暗影的存在,那些被的宗门里,到底有谁也是胶东郡的人,便只有他知道。 船行河上,清风自来。 郑袖和叶新荷便只是在这艘船上站着。 当夜色降临,黑暗彻底将两人的身影笼罩时,天空中有淡淡的星辉飘落,就像是有无数夏日的萤火虫围绕着郑袖所在的这船飘舞。 郑袖身周渐亮,叶新荷的身影却已消失在她的身后。 一叶扁舟迎浪而来。 隐约只有一名文士装扮的男子站在舟上,然而虽然只是负手静立,脚下小舟迎着大船行动时的浪而来,他的身影却是自然有一种铁血的气息。 当距离郑袖近了,淡淡的星辉照耀出了他的面容。 他是厉侯。 在郑袖发兵围困岷山剑宗之后,绝大多数秦人,包括部分王侯不能理解他为何会冒着得罪很多修行地的危险而发兵岷山剑宗。 在大秦十三侯之中,他应该是始终处于被郑袖打压的那一位。 然而不久之后所有人便知道了答案。 郑袖在关中建工坊,他军镇关中,许多在关中掌管实权的官员和将领都变成了他的部下。 在富商云集的关中,有权势便意味着有财富。 在极短的时间里,他就已经从一名在边陲之地拥有权势的将领,变成了整个关中最有权势的人。 此时长陵新生的巨头是白启,而在长陵之外,大秦王朝的广袤疆域之中,厉侯无疑便是那名既得利益比白启以及之前的黄真卫还要多的人。 小舟迎面撞上了大船,但是两者之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只是柔和的靠住。 厉侯的身影一动,便站在了大船上郑袖的对面,然后他微躬身行礼。 “重云镇,帮关中各家掌管那钱庄的叫观三公子。” 郑袖没有回礼,只是冷漠的说了这一句。 厉侯再次躬身行礼。 这次他的行礼比较真诚。 在过往数十日里,关中各家在明面上虽然都一致的妥协,然而各家自然有许多暗地里的生意不为人知,尤其当感知今后的日子不会像之前那般不受管束,甚至很有可能迎来像长陵许多修行地一样的结果之后,关中这些门阀们自然用极快的速度转移着家中的产业。 对于这些生意遍布各朝的富商而言,在哪个地方做生意都并不是问题。 只是大量的钱财流转,便自然要依靠钱庄。 长久以来,关中便有数名“老爷”经营着这种神秘而极有信誉的钱庄。 只要能够掌握这些钱庄,或者只要掌握其中一些生意和线索,那所能拥有的好处会比这些明面上的生意要多得多。 厉侯很清楚郑袖轻描淡写说出的这句话需要付出多少的代价才有可能得到,然而他即便行礼真诚,却并不代表着他喜欢这名来自胶东郡的女主人。 “为什么不索性让我去楚,是纵虎入大山的担忧?”他抬起头来,看着郑袖很直接的问道:“觉得苏秦那样的人物容易掌控?只是他能在楚给你带来多少好处?” 郑袖也抬起头来,她抬头看得更高,看向天空中那些星辰:“对于大秦十三侯有这样的担忧的并非是我,有些人想要建立万世稳固的完美江山,但对于我而言,任何完美的事物建立起来最终就是用来毁灭的。越是美丽的流星往往越是短暂。在我而言,就算你或是别人成为新的楚王又如何,所谓的王位,能够坐稳的才叫王位。” 厉侯不知经过多少的大场面,然而不知为何,此时听着她这样的话语,心中却是自生寒意。 “你先坐稳关中,到时你要去楚,我不会阻拦。” 郑袖冷漠而轻的声音再次传入他的耳廓,“但今后他不会容我如此随意行事,所以你要先坐得稳关中再说。” 第六十四章 天载难逢 任何完美的事物建立起来最终就是用来毁灭的么? 厉侯告辞转身,他想着这句话,想着过往的无数年里,那些典籍里记载着的名将和美人,便觉得这句话分外的有道理。 那些曾经号令天下的王朝最终又如何? “我要的不会太多。” 所以在登上自己的小船之后,他虽然没有转身再看郑袖,却是又轻淡的说了一句:“我的侯位是很多兄弟的性命堆起来的,我不会贪心,但至少要对得住那些埋在地下的白骨。” “你明白就好。” 郑袖有些倦了,不太想说话,但却还是语气平和的回了这一句。 她看着厉侯站立舟上的孤独背影,知道对方和其余那些王侯最大的区别,是他是一头真正的独狼。 在很多年前她就已经看清,很多王侯之所以强大,是因为他们的身边有着诸多强大的门客,而厉侯的强大,是因为那些跟着他南征北战还活下来的人,已经自然成长为很强大的人物。 独狼带着的部属,也都是那种可怕的独狼。 除了悍不畏死之外,这些人还有一种疯意,就如厉侯离开时所说,他们需要显赫的名声和地位,并非一定是为了自己,而是要对得起那些垫着他们,爬到今日地位的那些白骨。 …… 月上枝头。 赵高缓步从胡亥的寝宫走出。 这座寝殿前有两株很高大的月桂,这两株月桂是从长陵外的某座山里搬来,不知已经生长了多少岁月,枝叶丛影如华盖遮住了殿前的道路。 长陵皇宫里自有侍弄花草的高手,甚至布置了法阵导来适宜的天地元气,令这两株月桂一年的花期要比寻常的桂花树的花期长出数倍。 此时正常的月桂树还未开花,这两株老树却已是浓香绽放,一簇簇花金黄如铸。 幽香迷人的气味使得黑夜都变得柔软温暖而更加恬静。 赵高用了韩遇春的身份入长陵皇宫,已经自废了修为,自此却依旧无法适应身体的沉重,脑海里修行者的种种感觉依旧在身体里萦绕,但身体却已经不受控制的疲惫。 他的脚步声在这静谧之中有些突兀,太过响亮。 一股柔和的元气悄然涌向他,当接触他的身体,让他发酸的双腿一松时,他才醒觉前方的树下阴影里站着长陵皇宫里的另外一名医师圣手穆云烬。 医者仁心,相由心生,所以往往名医便面善。 穆云烬也是如此。 他早些年是大秦王朝的苦役出身,在大秦王朝未变法之前,所谓的苦役往往来自于犯人、战俘、还有一些受连坐的罪人。 苦役一般都是发配至背井离乡之地,开河挖山,十停之中往往只有两三停活得下来。 他早年便是受家族之罪牵连的罪人,在苦役之中行医,不知见了多少悲凉,到了现时,诸多过往,却都变成了他脸上慈悲的皱纹。 他知道韩遇春也是韩地战俘出身,最终能在长陵获赦行医,也有着和他近似的往事,所以当赵高入宫之后,他本身便多有照拂。 今日里看着赵高,他充满着善意的目光里,更是多了一分尊敬。 “先前胡亥皇子受了太多惊吓,我施展手段却不见起效,韩先生你只是这数日用药,便让胡亥皇子得以安眠,真是让我等佩服。”在月桂树下互相行了一礼之后,他也不太过客套,而是虚心请教道,“我观韩先生药方也似乎没有特别灵药,不知是何故?” “安神花。”赵高看着这名医师,说道。 穆云烬怔了怔,在所有安神宁神的药物之中,安神花只是最寻常的一种,药效并不惊人,他不知赵高此时专提这一味是什么意思。 赵高看着他,轻声解释道:“申玄在对他施刑之时,用了大量安神花炼制的药液,所以他的梦魇丛生,惊惶难安而内气失调,不只是因为不断行刑对他心理造成的创伤,还有本身嗜药的反应,这是关键症结所在。” 穆云烬心中瞬间一寒,面色微微发白,马上反应过来。 安神花药效原本低微,但是申玄用了不知多少剂量…这安神花本身有镇定安神作用,在大量使用之后,再用刑让赵高到达恐怖的极限,一边要让人崩溃,一边却不断用这种药。过量的药物镇定神魂的情况下,还要让赵高周而复始的再处于那种状态之中,这种手段,只能用变态和可怖才能形容。 “所以你先前数日对胡亥小剂量用了无数种药,只是感觉出这点,需要判断出申玄对他用的是何种药物?”他控制着体内不断涌出的寒意,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赵高问道。 赵高点了点头:“先用一定量的安神花,让胡亥皇子身体内对这种药物的瘾不变得如此强烈,再用其余药物慢慢拔除这种药瘾,同时慢慢调理五气,等睡眠和五脏调和,其余症状便不是问题。” “韩先生果然是圣手,令人敬服。”穆云烬敬叹了一声,又接着道,“只是韩先生还要守夜观变化,只怕先生身体吃不住。” “无妨,再过两日便可放心。” 赵高和穆云烬又说了数句,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心中便知道从今日开始,这长陵皇宫里便再没有任何一名医师对自己有质疑。 韩遇春和穆云烬这样的医师都是各有所长,事实上韩遇春的手段自然也不可能高过穆云烬许多,然而他和韩遇春的这个计划里,申玄本身便是起始的一环。 从一开始,安神花以及其它药物,便是韩遇春所设。 自己出题,自己解题,这自然没有什么难度。 在那数个月里,赵高不分昼夜的学习药理,然而他依旧担心在这些方面的知识会露出马脚,这可能是他唯一的破绽。 所以和这穆云烬短短数句的对话,在他看来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凶险。 但是穆云烬对自己的医术不再有任何疑虑,转而敬服,这一关过了,接下来又已经不需要太多的时间,对于赵高而言,前方已经是一片坦途。 最为关键的是,此时元武不在长陵,郑袖也不在长陵。 这便是天载难逢的时机。 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转身,再走回胡亥的寝宫。 在胡亥沉重的鼾声里,他走回到胡亥的榻前。 第六十五章 言听计从 胡亥睡得很深沉。 然而他面上的表情却很丰富,时而狰狞,时而恐惧,时而肌肉震颤,如同抽搐。 赵高静静的看着他。 这的确是一个可怜的年轻人。 申玄掌管了大浮水牢很多年,每日里除了修行,便是研究各种逼供的手段。有些手段甚至无法同时用在某一个重犯的身上,以免那名重犯的精神彻底崩溃而无法供出他所要的东西。 然而这些手段却都同时用在了胡亥的身上。 因为申玄不需要胡亥供出什么深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只需要让胡亥绝对的服从,将这种服从变化为一种本能。 只是和申玄定计,光是听这些手段的时候,赵高就觉得这些手段实在非人。 只是这名年轻的皇子真的值得同情么? 为什么这样的境地不是落在扶苏的身上,而偏偏落在他的身上? 因为胡亥从小就暴戾,即便是恶人,其实也不太喜欢其他恶人。在申玄看来,光是胡亥幼年时做过的一些事情,若非他是郑袖和元武的儿子,就已经足够被处死。 所以一个人是否值得被同情,将来会成面临什么样的处境,往往和自己的本身有关。 当自己都变成了一头为复仇而不择手段的怪物,赵高确信自己将来也不会有很好的结果,但关键在于,这结果是否是一个人想要的结果。 如果说到了死亡那刻,才能够和家人和挚爱的人团聚,那复仇成功死亡的那刻,就是他想要的归宿。 赵高已经并非修行者,他已经没有敏锐的感知,所以必须更加小心,他在胡亥的床榻前沉默的站立了很久的时间,确定不可能有人在附近,这才俯下身体,尽可能将自己的声音压低,在胡亥的耳边轻声说出了“梼杌”二字。 就像某个隐秘的法阵被瞬间开启一般,胡亥浑身颤抖,双目有些空洞和茫然的醒来。 “韩先生” 他看着赵高,呓语般轻声喊了一声。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醒来,只是以为自己又和之前一样犯病。 “你的病在于心而不在于表征。”赵高端起凉在旁边的一碗药汤递给胡亥,看着他的眼睛接着轻声说道:“治心其实不在于用药。” 胡亥很习惯的开始喝药,尤其药汤里的某种气味,让他的身体深处燃起了一种莫名的渴求。 他不能明白这种感觉,只觉得自己很需要这碗药,然而只是喝了一口,他就听到赵高的这句话,一时间不知喝还是不喝,双眼竟然迷离起来。 在下一刹那,他的情绪莫名的失控,丢了药碗,扑在赵高身前哭泣了起来,“韩先生我到底该怎么做。” “你被申玄所掳,受尽屈辱。然而最关键的不是吃了多少苦,而是如今这般苦处,别人却反而看不起你。”赵高面色平和的看着胡亥,说道:“你想要康复,首先便要别人重新看你,不敢看不起你。” 胡亥停了哭声,呆呆的抬头,“不敢看不起我?” 赵高点了点头,道:“要让人看得起你,便唯有拥有权势,拥有你自己的力量,让别人害怕你的力量。” “我如何能有让别人害怕我的力量?”胡亥不能理解的看着赵高,他的眼中尽是渴望以及惊恐交缠的神色。 “皇宫里这些医师都是庸医,治了这么多天都一筹莫展,反而让你不得康复,让人笑话,你先换了这些医师,至于这些医师,就让他们散去各城,一些年轻力壮没有多少名望者,你让他们去边军,边军正好需要大量医师。”赵高没有正面回答,反而是先说了这样几句话。 胡亥呆了片刻,突然又哭泣起来,“这医师官员并非我所能调令,我如何能替换这些医师?” 赵高笑了起来。 他嘲弄的看着胡亥,轻声道:“你不要忘记,你是圣上的血脉,现今扶苏不在,你便是这城中唯一的皇子,现在圣上和皇后都不在长陵,有些事情你只要想做,根本不需要自己动手。你的身份,你的言语,就是权势,就足以撬动很多事情。” 胡亥满脸泪痕,但听到这些话,他放佛溺水将亡的人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颤声问道:“韩先生,我该怎么做?” “你先找礼司程若冰谈一谈,让他帮忙想办法替换掉这些医师。”赵高看着他说道:“你只要许诺他会登上礼司司首之位,同时你赏赐些重器,说是你母后离开长陵这段时间,让他也多提些精神。” “礼司司首?”胡亥惊讶的看着赵高,莫名的他有些不敢质疑,惴惴不安道:“礼司司首是徐大人,副司首是司空连大人,这…” “徐福早就不管礼司事物,幽浮舰队攻占了楚都,接下来徐福自然不可能再回来掌管礼司,自然会有更重要的事物。”赵高微讽道:“至于他离任之后,原本接任的自然是司空连,但司空连在昔日曾送礼给那名白羊洞少年丁宁,多少有些牵连。所以接任礼司司首,程若冰才是最有可能的人选。” 顿了顿之后,赵高看着胡亥,慢慢的说道:“但你最应该明白的一点,是不管最后接任礼司的人是谁,关键在于,程若冰现在也必定自认为自己是最有可能接任礼司司首的人。所以只要他是这么想的,他就一定会入你的局。至于替换医师,战场上此时本身正缺医师,这是顺水推舟的事情。” 胡亥顿时兴奋了起来,擦了擦泪痕,晦暗的面容上浮现起不正常的红云,“韩先生,那我何时去见程若冰大人?” 问了这一句之后,他又恍然想起了最开始的问题,接着问道:“先生,那我见过程若冰大人,将皇宫里的医师全部换过之后,我有如何能拥有自己强大的力量,让人都害怕我呢?” “替换医师,让程若冰为你做事,这只是第一步。”赵高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又递给了他一碗药汤,示意他慢慢饮了,接着道:“接下来每一步,我都会教你。只是你不能对人言,要让所有人觉得这些都是你做的。” 胡亥言听计从,低头像吸吮着山珍海味般细口饮着药汤。 第六十六章 海外战场 胶东郡,海上。 守尘安静的坐在小岛悬崖边缘,等待着海上红日的跃出。 这座小岛是东四岛,方圆不过十余日,没有淡水,在海域里完全被人忽略,甚至连一些渔民都不会在这里停靠,连遮风挡雨的湾口都没有。 然而这座小岛在胶东郡的海图上却有着编号,以往胶东郡在这座小岛上会有修行者驻守,岛上会有一些商队航行的物资储备。 最简单而言,这座小岛再往外百里,就已经是几乎没有什么船队会去的外海。 这座小岛原先对于胶东郡而言,也是一个观测海外诸岛国动向的前哨战。 海外诸岛国之中,有连绵岛屿,陆地较大的国度有天流、东越、东律,不过这些人口众多的岛国早就被大秦王朝的船队征伐过数遍,甚至早在大幽王朝统治天下的时代,就已经被收割了许多遍,这些岛国到了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战力,几乎都是臣服岁奉。 现在对于那些不容于各朝的逃亡修行者而言,能够容身的岛屿都聚集在婆罗洲一带。 婆罗洲距离这东四岛还有数百里海域,期间有许多礁石险恶的海域,而婆罗洲有连绵数百岛屿,这些岛屿从古至今都极为蛮荒,气候多变,蛇虫瘴气遍布,其中也只有边缘岛屿有人居住,中间地带很多大岛和陆地没有什么区别,渺无人烟,根本没有人常居。 各朝各代有修行者得罪了权贵门阀,往外海逃,也是逃到这婆罗洲中心深处的这些大岛,往那些蛮荒丛林之中一钻,气候多变,甚至足以扰乱天地元气的感知,让追踪的王朝修行者也难觅踪迹,而且各种不可预知的因素极多,逃入其中的修行者固然生死难料,但追杀的修行者,也往往十死无生。 也有修行者并非逃亡,但冒险进入其中深处寻觅灵药等有利于修行的奇遇,在各朝各代的历史之中,倒也是有人真的从中得到莫大的好处,死中求生,成就非凡,然而那也真是寥寥无几。 不过得益于远离陆地和内里深处各岛有各种外界难以想象的灵异之物,婆罗洲外围有一些小岛岛国之中,却是存在着不少强大的修行者。 许多渔民和隐名埋姓的流亡人士也得了那些修行者的庇护,在那些岛屿定居,此时也形成了不少数万,十数万人口的小国。 这些是修行者世界的常识,所以当红日初升,守尘尚未开始真正的行功吐纳,却感知到丁宁出现在自己身后,而且感知到丁宁在遥望婆罗洲的方向时,他就知道丁宁今日到来,必定是为了婆罗洲那些岛国而来。 他转身,对着晨光里不知何时登岛的丁宁行礼。 “你大约已经知道了我的来意。”丁宁只是看了这名雷火观道人一眼,看到了他转身行礼时的目光,便忍不住微微一笑,说道。 守尘不卑不亢道:“应该是意在婆罗洲诸岛。” 丁宁收敛了笑意,没有先行回应,却是微眯起眼睛,看着那一轮海边初升的红日,道:“你的修行进境比我想象的要快。” 守尘知道这是真正的褒奖,他没有言语,不由自主的低头。 这是自然的谦逊。 “我好不容易为你们雷火观寻觅的功法,雷火交济,在这日出之时取火,这些时日你应该是控制得分毫不差。现在你身体元气里,真火已有盈余,雷罡不足。雷罡越是少人气混扰,越是多灵木灵气激荡,便越是适合吸纳。婆罗洲自古蛮荒,为修行者不至之地,便是最贴合修行世界所说的混沌之雷。” 丁宁看着谦逊不语的守尘,缓慢而清晰的说道:“尤其婆罗洲许多沐浴雷火而未死的灵木,自然有种转化的奥妙之理,其中的气韵,你多感受便有益修为进境。但真元修为始终只是基础,昔日在长陵,有许多修行者比我真元修为更高,却依旧败在我剑下,是因为无论是剑,是符,都是器,器则用之,是要会用。” 守尘眉心微鼓,他有些猜出了丁宁的意思,但是不敢肯定,所以犹豫依旧没有开口。 “你会炼符,但关键要会用符。” 丁宁平静的说道:“剑意符意都是一样,所谓精气神合一,便是出手要绝对的信心,绝对的信心来自于两方面,一方面是自己有莫大的信心,对敌不心虚,脑中有制胜之法。另外一方面,便是建立在平时的名声之上,是对手想到你之前的厉害,便心生惧意,气势便弱。气弱便势不足,一切都慢。” 守尘不再怀疑,看着丁宁平静的面目,问道:“先生是要我和您一样,以战修行?” “我是要你先建令人心生惧意的名声。”丁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慢慢的呼出,他负手看向远方,声音也淡淡的传向很远的海面:“东边有些岛屿原本都盘踞着为祸的海盗,当时大秦王朝的船队出海,是末花剑主嫣心兰跟着,那些胶东郡打不服的地方,都是她打服的。她也到了婆罗洲的边缘海岛,也结识了不少朋友。后来死在鹿山会盟里的郭东将,就是婆罗洲碧琼岛的岛主。郭东将是我巴山剑场的朋友,应该是叶新荷相邀,引他入了鹿山会盟的局,这笔账今后总是要和叶新荷算一算。” “郭东将原本是婆罗洲一带类似盟主的存在,那些岛屿之间的纷争几乎都由他调停,但在他死后,他一名弟子占了他的蓝琼岛,连名字都改了叫**岛,强力慑服了周遭的一些岛屿,将先前和郭东将亲近的人杀得几乎一干二净。” “逆师而杀师的亲友,这样等人,不管他是否和叶新荷或是郑袖有交易存在,在我看来连发枚剑令的必要都没有。” “你和你师尊之前已经炼了五道符,我和你一起去碧琼岛。你此行将五道符用了,换取你和你师尊以及师门应有的名声。至于将来,胶东郡有着你所想象不到的炼符材料,你必定可以炼出更多神符。” 守尘静静的听完了丁宁这些话语。 他朴实的面容上有莫名感动的神色,然后他再次对着丁宁躬身行礼,道:“一切遵先生教导。” 第六十七章 因果 齐皇宫。 也在日出时分,一封密笺送到了齐帝的寝宫之前。 在齐帝寝宫之前接这封密笺的人是御史宗潮涫,这名黑面中年人不仅是大齐王朝少壮派官员的领袖,而且是大齐王朝阴墟宗近百年来最优秀的修行者,大齐王朝的七境宗师之一。 这样的宗师和权贵,自然是经过无数风雨,山崩海啸在面前而不变色,然而他只是拆开这封密笺看了一眼,脸色却是大变,双手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 “师兄,发生什么事了?” 他身旁一名男子同样肤色发黑,只是看上去比他年轻,最引人瞩目的是一双眉毛不只是浓黑如墨,而且甚至有丝丝的黑气从眉梢不断往后流淌。这名男子就是蔡石,阴墟宗另外一名七境宗师,先前他不在朝中为官,只是在十二巫神首安座之变那日之后开始,宗潮涫担心齐帝的安危,以及生怕宫中生变,这才邀他出了宗门,进了齐皇宫。所以这蔡石和宗潮涫也不是官位相称,而是师兄弟相称。 宗潮涫看了一眼自己的师弟,伸手想要将这封密笺递过去让他自看,但是一时竟是双手颤抖,连这张薄薄的羊皮卷纸都递不过去。 蔡石何曾看见过自己的师兄如此心神震动,他心情也顿时紧张到了极点,伸手过去取了密笺只是粗粗扫过一眼,他顿时也浑身一僵,不有自主的惊呼出声:“什么!” 宗潮涫用力的吞咽了一口口水,他面上的肌肉都微微的抽搐起来。 接着他用力的深呼吸,垂下双手,虽然很快镇定下来,但是转头看向身后寝宫的目光里,却是充满了沉痛和深忧。 十二巫神首之变,太过令人痛心疾首,不只是十二巫神皆毁,昔日鬼物阴气功法的开山祖师所有强大传承就此毁灭于世间,就连他留下的山门道场也毁坏得七七八八。 虽然大齐王朝大多数修行者和官员在那日之后其实都很能理解齐帝的苦心,很多人都明白了齐帝和郑袖为何交易,相比之前其实对齐帝的不满反而少了些,但无论如何,十二巫神首还是毁了,无因就无果,许多修行者默默离开齐都,不再为齐帝效力,这便是他们的态度。 齐帝自那日开始精神就有些恍惚,心境和修为都极其不稳,根本无法集中精神处理朝政。一切事物都是他和相国等人在代为处理。 十二巫神首对齐帝的打击实在太大,几乎就已经将这名励精图治的帝王彻底摧毁,而现在这封密笺传递过来的消息,却是先圣堂被毁,内里所有先人遗体被千墓山传人取走。 先圣堂何止是齐帝的祖坟,有资格被归葬入内的,都是何等的人物! 千墓山拥有许多惊人的手段,晏婴的弟子即便真元修为不如晏婴,但至少那些手段都得到了真传。不管他是因为何种不满而毁了先圣堂,但拿走那些遗体自然是为了修行,而不会再好好的葬在被的地方。 十二巫神传承固然重要,但只是让一个王朝变得更强大,而先圣堂却是一种象征,一种精神的寄托。 先圣堂的损毁,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恐怕比十二巫神的损毁还要严重。 从发现先圣堂被毁到传递消息入皇宫,按理根本用不了多少时间,然而这消息传到这里,却是用了不少时日,这种反常在宗潮涫而言太过容易理解。 因为那每一个环节上经手的权贵们都很清楚,十二巫神首给齐帝的打击都已经很致命,若是这样的消息再传入皇宫,不知道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所以这样的一封密笺过来,途中已经经过了不知道多少权贵的争议和讨论。 他是此时齐帝代理朝政的官员之一。 这封密笺传到他手中,便是最后一站。 由他来决定是否告诉齐帝,这是一国一朝的重量都压在了他的双手上,他如何能够平静? 告知还是不告知? 不告知又如何处理? 此时大齐王朝有无数修行者在追杀白山水,那若是他将这消息公布出去,又多许多修行者开始追杀晏婴的那名弟子? 这一刻,宗潮涫身体不断的寒冷,变得更冷,他感到莫名的无助。 “进来。” 就在这时,寝宫里传来一声幽叹。 宗潮涫再次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的面上的神色变得平静下来。 他微微垂首,推开寝宫大门,缓缓走入。 齐帝这些时日精神恍惚,时见幻觉,所以寝宫内连任何宫女内侍都不让进,只有他一人安息。 只是这名帝王真的能够安息吗? 外面已经旭日初升,这寝宫内窗户不开,却是依旧幽黑,宋潮涫莫名的觉得,自己就像是走在一条静幽的墓道上。 寝宫深处那龙榻上,和衣坐着齐帝。 看到齐帝面目的瞬间,宗潮涫的身体又是轻轻的一震。 齐帝双目凹陷,皮肉干缩,短短两三日,竟似老了数十岁,形同骷髅一般。 “发生了什么事情?” 齐帝的情绪此时却显得平静,他有些僵硬的抬起头来,看着宗潮涫,轻声问道。 宗潮涫一时犹豫,没有回应。 “不需要瞒我了,你和你师弟的元气波动太过剧烈,你随我这么多年,我还从未见过有什么事情让你情绪波动如此厉害。”齐帝幽叹了一声,道,“该来的终须来,避开不了的。” 宗潮涫终于抬起了头,看着他如昏黄烛火般的双目,道:“先圣堂被千墓山传人所毁。” 齐帝呆了呆。 数息之后,他莫名的笑了起来,笑容说不出的惨淡。 “人算不如天算,因果自有报应,阴谋算计怎么都比不上郑袖,却还要和郑袖争一争天下,早知如此,安心守成,也不至于将大齐置于如此境地。” “帮我拟罪己诏,我昭告天下,退位让贤。” 宗潮涫无法评论齐帝说自己的这些话语,但听到这最后一句,他的呼吸骤顿,张开口就要说话。 齐帝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说话,“你我都知道,这样对于大齐王朝是最好的。” 第六十八章 登岛 “我愿罪己,发配宗庙思过。” 齐帝看着心情激荡不能自已的宋潮涫,突然笑了笑,道:“帝位便让给田康君,他有贤名,而且又是皇室血脉,封地广阔,不只是门人高手众多,齐斯人等人也本和他有旧,只要你们也听命辅佐他,便不会有什么问题。” “不会有什么问题?” 宗潮涫本来还能自己,骤然听到这句话,他手足冰冷,浑身都发抖了起来,颤声道:“换帝和改朝没有什么区别,谁会知道会有多少问题?” 齐帝摇了摇头,苦笑着:“但这已经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他垂下头来,看着自己身上的皇袍,接着慢慢的说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方法,能够让赵香妃和巴山剑场原谅呢?” 宗潮涫没有办法再辩驳。 大齐王朝和郑袖的交易,也只可能仅限于十二巫神首,今后势必不可能成为盟友,当十二巫神都彻底损毁,大齐王朝已经天下皆敌,也只有他这样的帝王真正的退位,才能换取昔日盟友的原谅,或者说,至少可以换取一些同情,不让那些昔日的盟友彻底的变成敌人。 “有个人必须杀掉。”齐帝看着沉默难言的宗潮涫,缓慢但清晰的说道:“这件事情,我希望和我的退位诏书一起,都由你安排办。” 宗潮涫霍然抬首,他惊异不解的看着齐帝,不知道到了这种时候,还有什么人让齐帝耿耿于怀,必须除掉。 “那个年轻人,苏秦。”齐帝看着他的眼睛,认真的说道:“那人年轻,但是却被郑袖委以重任,而且不知为何,当他在那日之变活下来,我有种莫名的预感,总觉得他将来是很大的威胁。哪怕是我私人的担心,我也希望这是我在帝位上安排的最后一件大事。” 宗潮涫深吸了一口气。 直觉或者预感是很虚无缥缈的事情,然而很多时候却往往准确。 他不再说话,理了理衣服下摆,然后对着齐帝跪了下来。 “不要再追究千墓山传人的事情。” 齐帝疲惫的轻叹了一口气,闭上了双目:“再不满,晏师的弟子也只是对我不满,而不是对整个大齐不满。不要让大齐的修行者死在自己人的手里。只要大齐王朝能够长久的存继下去,史书自会评论功过。” …… 正午时分,海上的阳光有些刺眼。 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有如千万铜钱在闪光。 胶东郡郑氏门阀独有的一艘螺船在海面上以惊人的速度而行,船上便是丁宁和守尘。 胶东郡蓄养的腾蛇是最好的坐骑,比这螺船更快,且更省力气,但腾蛇有青曜吟在周围时比较容易控制,脱离青曜吟久了,却是难以御使,而且不比死物,到了目的地如何安置这腾蛇也并非丁宁所长。 巴山剑场在昔日长陵变法之前就和海外诸岛有密切接触,对于到婆罗洲的航线也十分清楚。 在任何修行世界的典籍里,婆罗洲都是诡异离奇的不毛之地,连七境的修行者逃入其中也都有随时死于非命的可能。 然而当亲眼看到丁宁所说的之前郭东将掌管的碧琼岛时,守尘还是忍不住大吃了一惊。 出现在守尘眼前的婆罗洲根本不像是岛屿,而像是一片连绵的地平线,完全充斥了他前方的视界。 大大小小的岛屿交错而立,从远处看去,就像是一片片嵌在了一起,许多岛屿非常高大,宛如传说中的蛮荒巨山,甚至有着各种颜色的云霞缠绕,看不真切。 最令人心惊的是,有些巨大的树木在这些岛屿上,就像是一栋栋巨大的建筑物一样从云中凸显出来,即便是隔着很远的距离都看得清晰,也不知这些树木到底高达多少丈。 最外围的一些岛屿和婆罗洲中央的那些岛屿也不知道距离多少里路途,但是这些岛屿倒是并不显得蛮荒,尤其那其中最大的碧琼岛,孤零零的不和其它岛屿相连,在阳光下周围的海域一片碧蓝,美丽到了极点。 整座岛屿的外围,一眼看去,有许多用巨木制成的船坞,停泊着大大小小许多船只,这给人的感觉一点都不蛮荒,和远处视力所及范围内的原始景象有着很剧烈的冲突感。 船坞码头上停留着的船只千奇百怪,没有那种特别巨大的船只,应该是受婆罗洲一带的密布暗礁和风暴所限,有些船只是用一些特别坚硬的椰木雕空制成,有些却更是用一些独特的海兽骨骼甚至是巨大的贝类制成,这些极具异域风情的船只显然只属于这一带外海的岛屿。 胶东郡的螺船和这些船只相比,倒是并不显得独特,但是当随意的靠在一个船坞时,丁宁和守尘很快就被拦了下来。 “你们是胶东郡的人?” 盘问的是数名少女,穿着的是一种样式很奇特的齐膝蓝短裙。数名少女都约在十七八岁的年龄,肤色幽黑,而且身上很多处地方有着独特的纹身。 最为显眼的是这些少女的腰间都挂着某种骨类制作的短剑,森白发光,还荡漾着若有若无的元气波动。 守尘看着这些少女,他的身材自然高过这些少女,所以从这些少女的头顶平视过去,他正好看到这岛上离岸不远处竟是有些像军营般的建筑。 也就是说,这种岛上,竟是不止像一些山门一样有看守山门的弟子,竟然还有些军队? “我们不是胶东郡的人。” 丁宁看着这数名少女淡淡的一笑,道:“我们是巴山剑场和雷火道观的人。” 数名少女陡然一呆,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你们…你们想要怎么样?” 这数名少女中其中一人出声问道。 她的话语是胶东郡沿海一带的口音,但又不熟稔,此时颤抖不已,再加上这句话语本身,便显得有些可笑。 “带我们去见你们的岛主。”丁宁真的笑了笑,说道。 出声的这名少女僵在当地,隔了数息的时间,道:“你真的是巴山剑场的人?” 丁宁微微蹙眉,但也没有什么废话,只是点了点头。 突然之间,这名少女猛一咬牙,数声尖喝,几道剑光从她们的腰侧飞起,直接朝着丁宁当胸刺了过去。 她们手中的奇特短剑在注入真元之后,散发着某种腥气,像是用某种毒药浸过,而且剑光在前刺之时,尚有剑阵之型,带着合围之势。 只是她们的修为和丁宁此时的修为相差太远,数声轻响,丁宁似乎站在原地都根本没有动过,她们手中的短剑却是互相撞击,纷纷手臂酸麻不已,握不住剑而脱手飞出。 第六十九章 不难办 丁宁的面容平静而温和,然而落在这些少女的眼中,却是可怕到了极点。 她们看着坠落在身周的那些短剑,感受着手臂酸麻发肿的感觉,其中有两名少女甚至恐惧的哭了起来。 “你们到底是怕我还是怕你们岛主?” “如果是怕我,便根本不用害怕,因为我根本不会对你们做什么,如果是害怕你们岛主,你们就更不用害怕,因为我比你们岛主厉害。” 丁宁看着这些少女,说了两句话。 这两句话很简单,但是分外的有用,就连两名恐惧的哭泣起来的少女都马上停止了哭声,只是微微抽泣。 “你真的比我们岛主还要厉害么?” 先前最开始说话的那名少女将信将疑的看着丁宁,问道。 丁宁点了点头,笑了笑,道:“整个胶东郡都已经被我掌控,你说我是不是比你们岛主还要厉害?” 事实上赵香妃统帅的大楚王朝的军队还未进入胶东郡,他和林煮酒只是掌握了郑氏门阀的大部分命脉,没有实现真正的彻底占领和掌控,但这只是时间上的问题,而且他看得出这些少女都非常单纯,而且应该见识不多,对于这些少女而言,胶东郡恐怕就是她们潜意识里面的外面世界。这种简单而暴力的说法,会比任何劝解都有效。 果然,这数名少女听着这句话,看丁宁的目光都完全不一样了。 “岛主在城里,我带你们去。”一开始说话的少女咬了咬牙,马上说道。 这地方居然还有城? 首先浮现在守尘脑海的便是这样的念头,但随即他便释然。 既然这岛边缘尽是码头,繁华如此,这岛上有座城池也是情理之中,先前脑海潜意识里那种蛮荒不毛之地的意识,应该被尽数摒除出去。 跟着这些少女前行,沿途都是木架栈道上行,岛上砂石不平,但是栈道上行走却是极为平整,沿途有许多行人,服饰各异,在守尘眼里有些服饰自然十分古怪,但在沿途这些行人眼里,身穿布袍的丁宁和身穿道袍的守尘也是异类,一路上看着他们的目光都是怪怪的。 只是往岛内走了数里,守尘就看到了这些少女所说的“城里。” 这的确是一个完整的城池,用白色礁石堆砌而成的城墙比各朝大多数城池的城墙还要高,但城池占地并不广阔,看上去左右不过能容纳数万人居住。 但和各朝城池不同的是,这城池内部的建筑也是千奇百怪,而且密度非常大,挤在一起,而东侧则是一个和这些建筑相比显得特别庞大的殿宇,直接就相当于充当了那一侧的城墙。 那殿宇通体不知涂了什么颜料,在阳光下是深蓝色,虽然在守尘的眼里,样子依旧有点古怪,但是气势恢宏如山,根本不用想就可以猜出那必定是之前郭东将的居所。 进了这城池,视线里有很多身上服饰和带路的这些少女类似的男女,而且身上都有元气波动,在阳光的照耀下就像是身上披着一层鱼鳞般的闪光。 从外面港口和丁宁交手到现在,这些带路的少女一直没有传讯通报,但是这城里的这些修行者看着丁宁和守尘却是一种畏如蛇蝎的表情,似乎隐然已经知道了两人的身份。 丁宁视若无物,闲庭信步的跟在这些少女的身后,很快到了这城池之中的蓝色大殿之前。 和整个城里那些人畏畏缩缩的躲避他和守尘不一样,这蓝色大殿前的台阶上,有两名修行者恭谨的站立着,在等待着他的到来。 左首一人是名头发花白的男子,身姿高大,眉眼平直,给人一种分外沉稳和庄重的感觉。 只是他原本就不属于这里,因为他身上穿着的是胶东郡郑氏门阀标志的黄色袍服。 右首一人的袍服是深蓝色,十分华丽,镶嵌着诸多的宝石,而且头上戴着同样镶嵌宝石的金冠,就像是一名帝王。 当丁宁走到他们正对着的道上,距离他们还有十余丈的距离,这两人同时行李。 那名年纪略轻,看上去像帝王一样的男子,直接卸下了自己戴着的金冠,说道:“我愿降服。” 守尘愕然。 到了这殿前已经根本不敢再往前带路的那些少女们,以及躲躲藏藏在周遭结街巷之中的修行者们,骤然听到了这句话,也顿时呆住。 丁宁微微的皱了皱眉头。 他没有回应,只是先看了左边那名头发花白,身穿胶东郡黄袍的男子一眼,然后问道:“郑煞?” 这名头发花白的男子有些意外,但马上郑重的回答道:“正是。” “你就是郭东将的弟子,吴东涟?”丁宁然后转头看了那名帝王装扮的男子一眼,问道。 那名男子手托着金冠,依旧没有起身,恭顺道:“正是。” “他想要直接归降,你呢?”丁宁又转头过去看着郑煞,笑了起来:“什么意思?” 郑煞恭敬至极的说道:“既是王先生重生,便根本没有相搏的机会,我想和先生谈一谈,若是先生不嫌,则想用些东西换胶东郡一些人的性命。” 丁宁简单的摇了摇头,“我嫌弃。” 郑煞顿时呆住。 “难道先生不想听听,我在胶东郡拥有些什么?”他呆了一息的时间,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丁宁说道。 “不想。”丁宁再次摇了摇头,然后看着他再次笑了起来。 郑煞的眉头皱了起来,他的面色没有什么变化,但是眉宇间却是浮现出一些煞气,“为什么?”他很认真的看着丁宁问道。 “郑袖曾经很了解我,但是有一段时间,我也很了解她,而且从她那里也知道了很多胶东郡的事情。”丁宁淡淡的说道:“我知道胶东郡有几个人,是她都不愿意做交易的,其中有一个就是你。而且我后来也知道,你也是胶东郡负责教导过她的老师之一。” 郑煞平静的听完了这些话,然后慢慢负手,望向上方的天空,说道:“我没有想到你能从她身上知道这些,看来她对你也的确有些情愫。” “你们下了一手好棋。”丁宁没有接他的话,而是微讽的说道:“两个都是我想杀的人,一个和我交易,一个直接投降。” “这棋下得令人难办,是如果还是杀了你们,那今后我们的敌人们会怎么想?” 丁宁的目光落在郑煞和吴东涟的脸上,看着他们不断颤动的眼睫毛,接着说道:“就如战场上,一名不接受投降,动辄屠城的将领一样,便不会有人想要投降,遇到他就拼命死战到底。但是为了利益而不杀你们,天下人又会如何想?” 郑煞的眉头微微的跳动了一下,他没有掩饰,也不解释什么,因为他知道在丁宁这样的人面前任何话语的解释都是多余。 “可是你们想错了。” 丁宁笑了起来,然后说道:“因为实力强大到一定地步,便根本不用去想今后敌人的一些可能。还有最为关键的是,我做事情都很直接,如果我觉得有接受和解的可能,我会直接先去剑令说,我不会让敌人的想法都摇摆不定。” 第七十章 同辈 “如果你们想用自己的命,换取巴山剑场的所有敌人认为即便是直接投降也不可能获得我们的原谅,那是不可能成功的。” 丁宁看着郑煞,接着说道:“因为在敌人想这件事之前,我就会告诉对方,他到底有没有可能获得我们的原谅。” 郑煞的面色渐渐阴沉下来,他不再说话。 他身旁手托着金冠,弯着腰的吴东涟却是缓缓挺直了身体,将手中的金冠重新戴在了头上。 当他重新戴回金冠时,他面上的恭顺已经完全消失,他也笑了起来。他的肤色也有些黝黑,与之衬托的是牙齿特别白,他的牙床又分外的鲜红,莫名的给人一种血腥的感觉。 “但是杀人终须理由,就算你连投降的机会都不给我,但你应该明白,你是和我师父同辈的前辈,而我却是后辈,你动手杀我,这不合规矩。” 他就这样笑着,看着丁宁,微讽道:“你可以不讲道理,但总不能不讲规矩,修行者世界现在公认的规矩,尤其是许多约定俗成的约斗的规矩,可都是您在巴山剑场的时候形成的习惯。” 他在这几句话开端一直都用“你”字,但这最后一句,却是故意说了“您”字,使得他这句话里嘲讽的意味便更强。 然而听着他这些嘲讽的话语,丁宁却没有生气,只是摇了摇头,平静的说道:“你要讲规矩便是最好,因为今日本身就不是我的出名之日,而是雷火道观证名之时。” 吴东涟和郑煞都是愣了愣,两个人的目光里包含着意外,落在丁宁身后的守尘身上。 丁宁接着说道:“他师尊和你师尊同辈,而且你师尊成名之时,他师尊尚未出名,所以在这所谓的辈分上,自然很合规矩。” 吴东涟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他看得出守尘只是六境。 昔日的王惊梦能够越境而胜,但不代表其余的修行者能够越境而胜。 “是不是你死了一次之后变得小心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丁宁,“生怕我有什么特别的手段,所以让这样一名修行者先试探一下我有什么手段?” “你要想清楚。” 他加重了些语气,对着丁宁说道:“若是我杀死了他,可能天下所有的修行者都会这么想。” 丁宁看着他,看穿了他心中所有所想,微微鄙夷道:“你放心,守尘若不是你的对手,我也不会再出手对付你。” 吴东涟不明白丁宁的信心是从哪里来的,但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我会试着杀死他,这样才是一招好棋,因为天下所有人都会知道,有人能够当着你的面杀死你身边的人。” 他说完了这句话,便挥了挥衣袖。 衣袖里带起一股可怕的狂风,让他的身体飘了起来,飘向守尘的后方。 在他落下之前,守尘后方的一切事物,包括站立着的其他人都被狂风往外吹开,露出了很大一片空地。 狂风吹拂过的地面上,如开花般骤然生成许多一寸来长的蓝色冰晶。 吴东涟是郭东将的亲传弟子,郭东将因为欣赏他的天赋,甚至在他的名字里也赐了一个东字。在郭东将死后,吴东涟违背了郭东将的意愿,统御了这里的数座岛屿,若不是夜枭围杀丁宁失败,胶东郡又即将完全落于巴山剑场的掌控,他便是这里的王。 他以国治这数岛,此时举手投足之间,也已经有了几分帝王的气势。 这种地上遍生的蓝色冰晶显然是他接下来一种手段的前奏,若依正常决斗而言,他已经先行出手,但是他自己却不在意,只是对着守尘淡淡的说了个“请”字。 若是觉得不公平,便往往会气愤心烦,扰乱心境。 然而守尘却很静。 修行者之间的对敌讲究天势地势,在这碧琼岛上和对方对敌,他原本便很清楚,这整座岛和这方天域,便都是对方的武器。 但丁宁对自己的五道神符有绝对的信心,他便有信心。 所以他微躬身,平静回应道:“请。” 在这个字出口的瞬间,他捏碎了手心中一张黄色的符。 也就在这一瞬间,一股狂暴的气息已经从吴东涟头顶上方的天空中镇落。 这股狂暴而庞大的气息里,有着一种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疯狂之意,完全和郭东将一脉相承。 吴东涟的双脚自然的离地,他的整个人悬浮了起来,身体内的天地元气和四周天地间急速汇聚而来的磅礴天地元气交缠震荡,刹那之间形成了无数丝白色的闪电。 这无数丝白色的闪电没有直接落向守尘的身体,而是全部被地面上那些蓝色的冰状晶体吸引。 无数声奇异的雷鸣在这些蓝色晶体之中响起。 那无数丝白色的闪电的力量瞬间被放大了数倍,在晶体内部经过了数次折转,从四面八方,纷纷落向守尘。 此时这岛上的居民原本只占一半,其余的一半都是经过这里暂停的渔民,或者是附近海域前来交易的修行者,当丁宁和守尘到了这岛上时,吴东涟有心让这些人做个见证,所以暗地里很多修行者便都已经知道了丁宁的身份。 这时无数双眼睛在看着这场决斗,当看到这样千万丝闪电充斥天地,从四面涌向守尘时,所有这些人都变了脸色。 这何止是七境修行者的全力一击…这分明是带动了一个法阵的力量! 这么细密的攻击,已经根本和剑意无关,根本不存在任何的见招拆招,哪怕剑招再精妙,也绝对不可能凭技巧化解。 很多人都可以肯定,即便是一些七境之中的佼佼者,都未必能够抵挡住这样的一击。 一名最多六境的修行者,又怎么可能在这样的一击下存活? 然而也就在这一刹那,无数沉闷的撞击声响起。 一片不可置信的惊呼声也随之响起。 守尘没有死。 他甚至连动都没有动。 他的身外,出现了数百面黄色的盾牌。 这些盾牌都有一人多高,围绕着他悬浮而行,重重叠叠,共有七层。 这七层厚重的黄色盾牌,旋转而行,各层不一,阻挡住了一切细密闪电射入的可能。 每一丝闪电落在黄色盾牌上,都像是在击鼓,咚的一声闷响,涌起一股黄色的尘浪。 第七十一章 冰瀑 这些盾牌组成了完美的领域,外围爆开的闪电如花火般灿然,然而内里三层之间却是静谧的世界。 郑煞看着这样的画面,眼眸深处涌起无数不可置信的情绪。 他看得出这是符道。 只有这种最简单最原始的符道手段,才能让守尘这样距离七境还很遥远的修行者,能够跟得上吴东涟的速度。因为守尘只需要简单的激发手中的符,根本不需要去锁定吴东涟的气机,去用自己的真元引聚天地元气形成真实的杀意。 然而他从未听说过这样原始的符道手段可以激发出这样的力量。 就在他无比震惊的这个时候,丁宁回首看了他一眼。 他的身体骤然一紧,体内深处充满凛冽的寒意。 “你和吴东涟不一样,你要想消失,天下没有人能找得到你,但是你却在这里等我,你真正想要做的事情是什么?”丁宁看着他眼睛里涌出的寒芒,淡淡的问道。 郑煞深吸了一口气,将体内的寒意尽数驱除出去,然后他的情绪彻底平静下来,“我想试试看能不能刺伤你。” 丁宁轻哦了一声,“为什么?” 郑煞微微眯起了眼睛,道:“你一直是无敌的象征,尤其当你重生之后,恐怕没有几个人敢再和你交手,但即便我不可能杀得了你,哪怕只是在你身上刺上一剑,便可以让许多你的敌人觉得不一样。你依旧会受伤,就同样有可能被杀死。” “为了郑袖?”丁宁依旧不在意的轻声问道。 郑煞摇了摇头,认真道:“为了胶东郡。” “你应该能够理解,数百年来,很多像我这样的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胶东郡。”顿了顿之后,他抬起头,看着远方胶东郡的方向,感叹的轻声说道:“终于胶东郡要走上所有人希望的巅峰,然而却是骤然崩塌…如果说有两个人最终毁了胶东郡,一个是郑袖,一个就是你。” 丁宁的确很能理解郑煞所说的这种执念,这是很多胶东郡的修行者一生的信念,他点了点头,却是又马上摇了摇头,“不急,等看完再说。” 郑煞也明白丁宁这句话的意思。 丁宁早就已经感觉出来他的杀意,他和丁宁之间自然有一战,只是守尘施符的这一刹那,他震惊到有些失神,是丁宁杀他的最好时机,然而丁宁却并未出手。 这相当于丁宁已经让了他一招。 而且丁宁和他说这些话语,便意味着他想要偷袭丁宁也不可能。 所以他微微颔首,表示应允。 …… 守尘没有动。 他静静的站立在那些盾牌的环绕之中。 吴东涟也没有动,他的眼眸深处也尽是寒意,他也不能理解这种符何以有这样的威力,但是他却可以肯定,在这道符意消失之前,他的任何手段都不可能攻破。 但任何防御性的符意终会消散,当力量衰竭的瞬间,便是他杀死守尘的时机。 然而就在此时,他感知里的一个画面,却是让他的瞳孔剧烈的收缩起来。 这些黄色盾牌之中的守尘,取出了四道符。 守尘静静的看着手中的四张符,眼神里又是感动,又是感慨。 这四道符一道洁白,如白雪,一道金红,如火中黄金,一道嫩青,如柳叶,一道绯红,如秋刚刚成熟苹果的果皮。 如果说胶东郡的风光和名声是郑煞等人的坚守和信念,那包括刚刚用掉的那一张“玄盾”在内的五道符便是他师尊和他的坚守和信念。 这些符按丁宁的方法施为,果然有着惊人的威力,只是师尊却已经无法亲眼看到了。 “玄盾”符以“土庞兽”的妖丹炼制而成,“土庞”是漠北旱龟中的一种,在修行者的典籍里也被称为土行龙,性情温和但是元气防御力极为惊人。在修行者典籍之中的确切记载里,曾有异种火鹤和土庞相争,相持一年,火鹤以各种火焰攻击土庞,然而土庞只是一味团缩防御,最后竟活活耗死了火鹤。 现在他手中有四道符可以选,低境界的修行者面对高境界的修行者往往来不及思索,但是他此刻却有足够的闲暇来想清楚到底要用哪一道。 他想了想,最终选择了那道洁白如雪的符。 他带着一点不舍,手中雷火迸射,激碎了这道符。 这道符是他师尊最早所制,名为“朔雪”。 当他激碎这道符的瞬间,天空里响起无数的轰鸣声,就像是有许多座庞大的雪山在崩塌。 他的身体瞬间被风雪笼罩。 无数白色的雪片从他的指间激射而出,每一片白色雪片飞出都裂开成无数片,每一片雪片之间都生出实质般的狂风。 围绕着他身体的那些黄色盾牌被这股可怕的风雪往外推开。 看着那些黄色盾牌被一块块往外推开,看着盾牌之间的间隙,吴东涟感觉到了机会的来临,然而就在这一刹那,他的面色却是彻底的变了。 他的感知里失去了对方的踪迹。 那团风雪以惊人的速度膨胀,爆开的元气甚至惊人到阻挡住了他的感知! 轰的一声爆响自他的脚下响起。 他的身体以惊人的速度往后方弹出,一瞬间如流星一般,甚至越过了后方那巨大的蓝色殿宇。 也就在这一刹那,所有的风雪不再往外无尽的扩张,而是尽数向前。 那一片片白色雪片变成了笔直往前的无数白色线条,射落到他的身前。 吴东涟的面色苍白到了极点,他已经用尽全力后退,但是此时依旧无法应付这一道可怕的符意。就在这万千白色线条撞击到他胸口的一息时间里,他的双手往上提了提。 一片惊呼声在这城中响起。 他身下那栋蓝色的殿宇瞬间失色,变成了枯叶一般的黄色。 那些失却的蓝色变成了真实的海水。 一道深蓝色的水墙出现在他的身前,铺天盖地,和无数苍白色的线条撞击在一起。 白色的线条刺入深蓝色水墙,他的身体还在往后飞掠。 有星星点点的白色透过深蓝色水墙,却终究无法彻底穿出,渐渐凝固。 整道和殿宇等宽的巨大水墙也就此在空中凝固,被冻结在殿宇顶端。 阳光下,枯黄色的殿宇顶着一道深蓝色的冰墙,白色的冻气沿着冰墙不断流淌在殿宇的顶端,然后再流淌下来,如洁白的瀑布一般。 第七十二章 正名 当那道深蓝色的水墙结冰之时,守尘已经挑选好了第三道符。 这道符嫩青色,而且并非是古制的长方形符,而是两端间细狭长,就如一条变大了数倍的柳叶。 随着一片片惊呼声的响起,此时城中那些看着他的修行者的目光里,已经不只是不能理解,而是充满了惊惧。 其中最为惊惧的便是吴东涟。 他自幼跟随郭东将修行于此,对这城中的一切布置和法阵了如指掌,这是他的城,他的领地。 然而方才他甚至动用了这护殿法阵才阻挡住了守尘的一击。 最为关键的是,对于守尘的这种符道,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破法。 那种符意并没有超过七境的力量,然而聚集得太快,或者说爆发的太快,最为关键的是,这种符意就像是很多修行者在一起出手,同一时间凝聚的天地元气太过庞大。 所以他现在甚至有种错觉,错觉自己不是在和一名修行者交手,而是在和数头体型特别庞大的海中巨兽 交手。 只有那种平时可以吸纳惊人数量的天地元气于自己体内和存储在妖丹内的庞大巨兽,才能瞬间绽放出如此磅礴的威力。 他现在很清楚要想击败守尘,就唯有抢在守尘施符之前出手,在守尘施符的间隙,以雷霆的手段一举击杀。 然而愿望和事实之间总是隔着很大的差距,当一声急剧的尖厉啸鸣声在他的身前响起时,守尘已经捏碎了手中这第三道符。 一片嫩青色的光华瞬间充斥在他面前的天地,或者说充斥了这整个城。 所有修行者的眼前就像是被遮了一片青叶,失去了眼前天地的踪迹。 同时宛如消失的还有他们的感知。 他们明明知道还置身在这个城里,然而却看不见任何的事物,甚至感知不到周围数尺外的其余人的存在,这青色的光华仿佛吞没了一切。 吴东涟的身前出现的是一柄长枪。 这柄长枪荡漾着强烈的本命气息,外观犹如一根巨大的鱼刺,长达数丈,通体被一种墨绿色的油光包裹,在出现的瞬间便直接洞穿了他身前的坚厚冰墙。然而当这片青光亮起,这柄长枪却是瞬间畏缩的收回吴东涟的身前。 吴东涟双手紧握住这柄长枪,心中紧张无比,从身体发肤中流淌出来的真元不断往外扩张。 他的感知里也完全失去了守尘的踪迹。 这并非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他失去了和这城中许多法阵枢纽的联系。 他无法感知清楚位置,真元不能到达,便不可能引那些法阵的力量为己用,他所能依赖的便只有自己的力量。 丁宁淡淡的笑了起来。 连他的感知都被局限在周围数丈的区域内。 他猜出这张青色的符所用的材料应该和“青鸟”有关。 青鸟的名字极为普通,但是在修行者的记载里,这却是一种速度极快,极有智慧的妖兽,而且总是成双成对的出现。雌鸟便释放出妖丹内的元气,隔绝敌人的感知,而雄鸟会化身闪电,乘机攻击对手。 此时场间,感知唯一没有障碍的是守尘自己。 在他的视界里,这些青色光华并不存在,只是存在他感知里的无数柔和的线条,如微风中飘舞的无数柳枝。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依旧站立在原地,连一步都没有动过。 这个时候他依旧有时间考虑。 他看着手中剩余的两道符,低头想了想,然后收起了那道绯红色的符,同时扬起了头,将体内的真元化为雷火,涌入手中金红色的方符。 也就在这一刹那,即便所有人的感知不能抵达他的身周,所有人依旧感觉到了一种可怕的气息的爆发。 轰隆一声。 吴东涟身前的巨大冰墙爆裂开来。 他的真元才刚刚透过这面冰墙,此刻骤然遭遇强大的力量的冲击,顿时有种身体都撕裂的感觉。 破碎的真元四散,依旧和他的身体之间有着独特的联系,也就在这一瞬间,他感知清楚了来袭的是什么。 一声惊骇至极的叫声,从他凉薄的唇间迸发而出。 破开冰墙,冲向他的是一道巨大的金色流火。 这道金色的流火有数百丈的长度,完全就是一条龙形。 那些火焰凝聚得完全成了实质,在空中便是一片片金鳞。 炎息扑面,他的发稍瞬间焦枯,燃了起来。 嗤啦一声裂响,他根本来不及多想,手中的长枪朝着前方这条火龙的龙头刺了过去,身体里的本命元气从枪尖疯狂的汹涌而出,笔直的劲气在虚空里划出了晶痕。 这一枪里蕴含着破碎虚空般毁灭一切的味道,然而让他完全没有想到的是,在这一枪刺出之时,这条迎面而来的火龙张开了口,一口便将他吞了进去。 火焰的内里依旧是火焰,不只是他的须发,就连衣物都瞬间焦枯燃烧了起来。 而在充斥他周身的火焰里,他看到了无数红色的剑光。 那是真实的金铁气息,火龙的内里,有数百成千道剑疯狂的加速,瞬间冲向他的身体。 吴东涟一声厉啸,手中的长枪振成了无数虚影,在这一刹那不知道击刺了多少次。 没有人知道这一刹那发生了什么,只听到空气里爆开疾如骤雨的金铁冲击声。 在接下来一刹那,整座城晃动了起来,一股股可怕的元气力量从城中各个角落迸发,就像是很多巨人陡然从这座城里破土而出。 那弥漫整座城,遮掩住众人感知的青光已经消失了。 所有人看到有数团巨大的光影凝聚不散的矗立在城中各角,有些原本存在的建筑物已经消失不见,有些则在疯狂的喷涌着元气,如同剧烈的燃烧着。 然而最为吸引人目光的画面依旧在那座殿宇的顶端。 一条巨大的金色火龙的光影在消失。 金色火龙的内里,吴东涟的身影在显露出来。 他的浑身已经变得炭黑,双手持着的本命长枪依旧保持着一种挥击之势,然而他漆黑如炭的身上,却是已经被无数红色的长剑洞穿。 轰的一声。 所有人的心脏剧烈的一缩。 就在所有人刚刚看清他身影的这一刹那,那些红色的长剑变成了流淌的铁汁,而吴东涟的身体就此崩解,被身体里涌出的无数道铁汁冲溃。 除了丁宁之外,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的看着这幅画面。 他们这时反应过来,城中这些力量迸发,是许多法阵同时被牵引激发,那是吴东涟垂死时,如病急乱投医一般,将体内的力量疯狂的散飞出去,引动了周围一切可以引动的法阵。 这就像战场上被刺入要害的修行者最后的乱舞。 在这婆罗洲一带,修为仅次于郭东将的修行者吴东涟,竟然就这样被杀死了,而且对方竟似只动用了四道符? 这是什么样的手段? 郑煞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眯着眼睛,觉得这根本不符合修行界的道理。 就在这时,丁宁轻淡的笑声响了起来:“我说了今日便是雷火道观的正名之日。” 第七十三章 天铁本命 “一名远不到七境的修行者,只是依靠四道符就杀死了吴东涟,而且吴东涟还在他自己的城里。这的确是雷火道观的正名之日。从今天开始,谁都会觉得他是个怪物。” 郑煞将目光从守尘的身上移开,最终落在丁宁的身上:“但今日终究会得以正名的不只是他,有可能是我,也有可能是你。” 丁宁笑了笑。 他明白郑煞的意思。 郑煞是胶东郡很多修行者的老师,他教导郑氏门阀的嫡系子弟修行,并在其中挑选佼佼者,最为重要的是,他用**裸的强者生存,弱者死亡的法则,彻底改变了很多胶东郡修行者的一生,包括郑袖。 “你教导出来的许多修行者都已扬名天下,但身为老师的你却反而默默无闻,今日你若是能刺我一剑,你的确会扬名天下。”丁宁慢慢收敛了笑容,看着这名胶东郡的强者,说道:“但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么?” 郑煞皱了皱眉头,声音微冷道:“你或许在想,若是没有我,说不定郑袖会不同,说不定你和郑袖的结果会不同。” “你错了,这种可能在最初的几年想得很多,然而随着心境的改变,早就不会再去纠结这样无谓的情绪”丁宁摇了摇头,平静的说道:“当年的王惊梦早在长陵就证明了他强于长陵所有剑师,在最后一战之前,天下对于他的修为就只纠结于他和赵剑庐的那名宗师到底谁强谁弱,但赵剑庐的宗师早已死在赵王的阴谋里,他和赵剑庐宗师谁强谁弱便是永远的谜,而现在不同,即便整个天下都认为我是王惊梦的重生,但我毕竟不等于当年的王惊梦。就算是能够在夜枭的法阵之中逃出来,我依靠的也并非都是我自己的力量,所以谁会知道我和当年的王惊梦隔着多远的距离?” 顿了顿之后,丁宁看着郑煞接着说道:“若是你能刺上当年的王惊梦一剑,整个天下的修行者都会认为你是最强的宗师之一,但现在即便能够刺上我一剑,天下的修行者真的会这么想么?” 听着这样的话语,郑煞突然笑了起来,笑得露出了雪白的牙齿:“任何足够分量的战斗在修行者的世界都会传播得很快很远,所以你我今日一战,你一定要表现得强一些。” “我的话并没有说完。”丁宁摇了摇头,抬起了头来,“那些是别人可能会有的想法,我的想法是,若是一对一比剑,有谁能够在我身上刺上一剑?还有...真正足以代表胶东郡的人,在长陵已经被郑袖借手杀了一批,今日杀了你之后,胶东郡的老人,应该一个都不剩了罢。” 丁宁的身材远没有郑煞高大。 他的语气也和平时一样平静。 然而当他此时抬起头,说出这句话时,给在场所有人的感受,却是他的身体高大到了云端,居高临下的看着所有人。 这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气势。 尤其当丁宁说到那句“若是一对一比剑,有谁能够在我身上刺上一剑?”时,在场很多的修行者,尤其是那些修为较高的修行者,更是心中生出一种极大的恐惧。 郑煞神情微变,他忍不住张开了口,想要说什么。 然而丁宁却不再给他多话的机会,目光如闪电般直刺郑煞的双瞳:“既然要试,你还在等什么,等着我先出手么?” 这句话很不客气,强横而无礼,但这本身便不是一场纯粹的比剑,和长陵剑师之间的切磋完全不同。 对于郑煞而言,却是最好不过。 他原本就没有信心让丁宁先出手。 丁宁的这种相邀,他当然不会推辞。 他的手指微动。 这动作很轻柔,连一丝风声都不会带起,然而天地间一根无形的线却已经被他带动,一种原有的平衡被他打破。 天空里响起一声无比沉闷的巨响。 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的抬头望天。 所有人看到了一道星火从高空急速的坠落而至。 凝寂灭的星辰元气为星火,如天外的神灵俯瞰着这方天地,这本是郑袖独有的手段,在所有修行者的认知里,只有郑袖领悟了这种手段,而且这种手段是融合了胶东郡和巴山剑场的秘术。 所以当看到这道星火的一刹那,这城里绝大多数的修行者都感到了强烈的震惊,但在下一刻,他们却都看出了端倪。 火焰的内里一颗陨星! 或者用修行者典籍里更精准的词汇描绘,是一块陨铁或者天铁。 是陨星坠落之后的残留物,星辰里各种精金在各种元气的燃烧之后自然形成的结核。 修行者的世界里,有很多兵器都是用这种天铁打造而成,比如说剑山剑。 但郑煞的这件本命物,却是没有经过任何手段的改变,依旧保持着这块天铁最原始的样子,连熔融燃烧的痕迹都没有丝毫的改变。 正是因为没有改变,所以这块如一间房屋大小的天铁之中的星辰元气才留存了下来。 这些星辰元气在修行者的感知里狂暴不堪,如同乱撞的猛兽,撕碎着沿途所遭遇的一切。 这些星辰元气和郑煞融入这块天铁里的本命元气,以及坠落时接触的天地元气剧烈的摩擦,产生了可怕的烈焰和浓烟。 所以郑袖的星火是纯净、寂灭而冷酷,而郑煞使用的这道星火,却是狂暴、炽烈而驳杂,疯狂不堪。 元气性质越是混乱,就越是不能被了解,越是无法阻挡。 郑煞的这件本命物,就像是用他的血肉蓄养却囚禁的凶兽,一旦放出连他自己都无法阻止。 最为关键的是,这道在空中拖着浓烈焰尾的星火,它的真正目标并非是丁宁,而是牢牢锁定了守尘的身位。 那些先前听清楚了他和丁宁对话的修行者,此时都明白了他真正的用意。 他就是要杀死守尘,哪怕自己瞬间被丁宁杀死。 他的真正用意,并非能够刺伤丁宁,而是能够在丁宁在场的情况下,以一人之力杀死丁宁身边的人。 他是想以实际行动告知天下所有人,即便丁宁再无敌,也护不住身边的人。 如果一个无敌的人都无法阻止对手在自己的面前杀人,那这便很可悲。 第七十四章 败业 郑煞不在意被丁宁杀死,他只在乎能不能实现自己的目的。 他体内积蓄的本命元气在这一刻尽数喷涌了出来,能够孕育这样的一块天铁作为本命物,这些年来他体内的五气也在不断的遭受着这块天铁中的星辰元气的侵蚀和破坏,所以他的本命元气里,本身也掺杂着驳杂的星辰元气,所以此时喷涌出来,他身周的天地也燃烧了起来。 他的身体周围同样充满了炽烈狂暴的星火。 “今日里我也是一颗陨星,谁能令自己不受伤的同时,还能救得了他?” 郑煞的嘴角都过分干枯,开裂了起来。 这使得他脸上的笑容分外的残忍,而且在不断扩大。 当这样的声音响起时,他便用最简单暴力的方式,疯狂的加速,然后朝着丁宁撞了过去。 一道星火坠向守尘,一道星火撞向丁宁。 这两道星火的力量都异样的恐怖,难分伯仲。 对于强大的修行者而言,救人永远比杀人要难,更何况郑煞只需要一刹那间将自己积蓄许多年的力量尽数绽放出来,不像丁宁还必须考虑自己在交手过后要活下去。 所以这场战斗从一开始就不对等。 然而丁宁却没有丝毫的不安,他只是有些惋惜甚至有些同情般的摇了摇头,回应了一句:“值得么?以你的天赋,原本应该有望八境。” 丁宁的话语自然应该是修行者世界里最具权威的话语,然而此时的郑煞没有机会去想这句话,没有时间遗憾,更没有时间回应。 因为当这句话响起的时候,丁宁已经到了守尘的身边。 他根本没有管身后针对自己的那道星火。 因为他身影过去,身后的空间里,出现了一道幽冥般的通道,内里全部都是仿佛从幽冥之地漂浮出来的冰砂。 郑煞的身体撞入了这片幽冥的天地。 那些幽寒到了极点的冰砂撞击着他身外的火焰,发出了真实的啪啪的声响,就如冰雹砸击着脆弱的窗纸。 然后他身外狂暴的星火也变得如窗纸般脆弱。 凛冽的寒意瞬间侵入了他的身体,让他的身影骤然变缓,与此同时,他体内的每一丝血肉都发抖起来,以震出更多的热意,来抵御这种寒冷。 郑煞的面容迅速灰白。 他的眼瞳里尽是失望和震撼。 他明白了这种至寒的元气来自哪里。 长孙浅雪的九幽冥王剑已毁,然而丁宁和长孙浅雪在长陵双修十余年,却是承受了不知道多少这样的幽冥寒气。丁宁自身,都相当于是九幽冥王剑的一部分。 狂暴的星火已经到了头顶,守尘的发梢也燃烧了起来,肌肤受到侵袭,干枯开裂,甚至如雪片般脱离身体。 然而他却没有任何的动作。 因为当丁宁动时,他就已经知道这场战斗根本不需要自己插手。 一道剑光从丁宁的手中往上飞出。 丁宁的大刑剑出现的刹那,在场几乎所有的修行者体内的本命物都有种畏惧到要自然脱体逃离的感觉,这种感觉甚至让很多修行者都随之惊骇的往后飞掠出去。 大刑剑的剑身古朴厚重,并不轻薄狭小,然而当丁宁往上挥出这道剑光时,所有人的感知里,这道剑光却变成了极为细小的一道线。 尤其很多修为较高的修行者,在这一刹那都忍不住惊叫了起来。 这一道剑光,变成了一道符意。 咔嚓一声。 天空里坠落的星火,以及这道星火上方的天空,都像是一张薄纸一样被裁开。 天空被裁开只是因为这道符意的太过强大而引发的错觉,但那道星火被裁开,却是无比的真实。 连穿梭了不知多少星空,最终坠落在这方天地的巨大天铁,直接被切成两半,内里那些原本稳定的本命元气骤然互相冲击,朝着两侧轰然弹出。 半片天铁在爆鸣中朝着这蓝琼岛一侧的海面坠去,而另外一片,则坠向蓝琼岛深处的山林里。 两片天铁在分开之后,还有无数的火焰和肉眼可见的丝状星辰元气相连,其中不断爆炸,爆开无数团艳丽的火焰。 丁宁没有去看那些绚烂至极的色彩,他只是平静的转身,看向郑煞。 郑煞的身体已经完全停住,他依旧保持着前进的姿势,但是连脚面都被地上冻结的冰刺刺穿,他勉强抵挡住了寒意的侵袭,没有马上死去,但是他的身体都已经变成了灰白的颜色,就如同很多城墙上那种砖石久经风霜之后的色泽。 “是李裁天的符意。” 他死死的盯着丁宁的眼睛,从喉咙中挤出有些古怪的声音。 丁宁很简单的点了点头,道:“我在鹿山会盟见了他和元武的交手。” 郑煞张了张口,他的胸中有无数情绪,忍不住想要骂人。 然而看着丁宁平静的目光,他最终却是叹了口气:“其实当年郑袖弃你而选择元武,我和家里的有些人是反对的。这也是为什么她当上皇后之后,家里很多年都和她不对的原因之一。我教了她很多东西,但有些她却没有听进去。可负天下人,莫负一心人。” 丁宁点了点头,示意听清楚了这句话,然后抬起头来,安静的说道:“现在说这些,同样也没有什么意义。” 郑煞惨然的笑了笑,突然问道:“林煮酒和长孙浅雪他们去了哪里?” 丁宁眉头微皱,看着他,轻声反问道:“现在你问这个真的有意义么?” 郑煞看着丁宁,勉强道:“我可以用一个秘密交换。” 看着他的眼神,丁宁明白这名胶东郡的修行者在临终之前,所想的还是有关胶东郡,所以丁宁点了点头,走到郑煞的身躯,在他耳畔说了几个字。 郑煞的身体微微一震,他的双膝发出了碎裂的声音,支撑不住他身体的重量,跪了下来。 他用唯有丁宁才能听见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这个时候,丁宁和他距离很近,在他渐渐模糊的视界里,丁宁遮挡住了他眼前的天地,身形越见高大。 他看着这名曾经很欣赏的修行者,最后在心中又叹息了一声,当自己都离开这世界,郑袖终于将胶东郡的基业,败得差不多了。 第七十五章 血手 当郑煞叹息着死去之时,距离胶东郡很远的楚都,苏秦却在迎来又一次的新生。 不知从何时开始,“九”数为至尊。 世所周知十二巫神像上记载的每一门阴神鬼物的功法都是冠绝天下,但极少有人知道,那第九座巫神像上的功法最为特殊,而且最为关键的是,这门功法的修行进境很快,而且是他唯一所能修炼的功法。 那枚记载功法的水晶已经被他亲手毁去,其中符文和图录中的每一条线条,却是都已经深深的烙印在他的脑海深处。 在早些年的长陵,他算得上是年轻一代修行者中的优秀者,但却并非是最顶尖者,然而那些排在他前面的年轻才俊们,却大多没有他这么复杂和坎坷的经历。 从白羊洞到跟随郦陵郡,到逃离楚都至仙符宗,再回归楚都,他的这些经历让他变得更为优秀,恐怕长陵当年的那些年轻才俊们,已经没有几个可以比肩者。 他领悟的速度很快,在回到楚都的途中,他就已经彻底悟通了这第九巫神像上记录的这门功法。 但是真元的转化却需要一定的时间。 经过了无数次的行功吐纳,今日里他体内的真元终于开始了至为重要的转化。 他七海深处的玉宫悄然崩塌,变成了一团深红色的血海,流转于他体内的真元也开始变成红色,伴随着他的呼吸,他身外没有多少修行阴神鬼物功法的那种阴冷气息,没有那种灰色或是黑色的光焰,而是有淡淡的红光透出。 红光清晰的映出了他身体后方的元气流动,从他体内流淌而出的元气,以及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流入他身体的元气,如同千条手臂的虚影,不断的在摆动。 色泽的不同并不代表元气性质的本质差别,这种转化的过程令他感到的只有无尽的痛楚。 熟悉的真元气息消失,就像是过往的一切都被剥夺,苏秦感到自己身体深处的很多地方失去了往日里如灵泉一般的真元的灌溉,但是却变成了可以接纳平日里极为厌憎的那种死气的容器。 身体血肉变得酸疼不堪,但是他却迅速的感知到了许多平日里根本感受不到的气息,那是很多生物死去之后残留的味道,就连这新建的宫殿的光滑如镜的玉石地面的缝隙里,都有无数丝这样的气息在飘然而生。 在每一个呼吸间,只要他心念微动,这些阴元气息便轻易的被他吸入体内,和以往那种需要静心冥想才吸纳天地元气的过程完全不同。这种体内元气的增长,变得极为简单粗暴。 苏秦伸出了自己的左手,感知着玉石缝隙里无数的阴元气息,感知着这些元气在身后汇聚成一条条手臂的虚影,他的嘴角浮现出了自嘲而感慨的笑容。 他的左手筋骨扭曲,看上去狰狞丑陋,即便在仙符宗掌握了一些用这只手施符的手段,但和后来张仪领悟的符道相比,那终究是不足一提的旁门小道。 只是废了一只手,却又恰好得到了这样的一门功法,而这看似富丽堂皇的新修宫殿的所在,却正是之前被焚灭的楚皇宫所在,在那一场火里有很多修行者在这里丧生,正好可以给他提供足够的阴元气息踏入门庭,这冥冥之中,似乎是有天意。 他看着自己的这只残废的左手,没有缩回衣袖,而是落向前方那名男子的天灵。 这是一名犯人,出身于楚地有名的修行者,是忠于郑袖的将领之一,在楚都被破之后的某处战斗里,被大齐王朝的修行者重创而被俘。 当他的左手即将接触这人的天灵时,一直闭着双目似乎昏迷不醒的这名男子突然睁开了双目,然后看着他,冷笑的说道:“想不到你一名秦人剑修,却是改修齐阴神鬼物决法,只是你可曾想好了,没有任何一名修阴神鬼物的修行者,敢直接杀死生人汲取元气修炼。” 这名楚修行者显然一直是在假装昏迷,而且清晰的感知到了苏秦的真元变化过程。 他所说的也是修行界中的至理。 对于修炼阴神鬼物的修行者而言,汲取天地间的阴神鬼物元气和直接杀死修行者汲取元气的确截然不同。在一些故事里,刚刚被杀死的修行者的元气里存在着强烈的怨念,富含着诅咒,而真实的情形却是,即便是同样修行阴神鬼物决法的修行者,在被杀死之后,身体散发的阴神鬼物元气也需要时间的自然转化。 时间能够改变天地间任何一切事物,元气亦然。 “那只是过去和你的认知。” 然而苏秦只是轻淡的回应了这一句。 没有任何的停留,他的手落在这名楚修行者的天灵。 从天灵透入的破坏性力量轻易的杀死了这名已经气海被禁锢而毫无抵抗能力的楚修行者。 随着他的呼吸吐纳,他这只左手上泛起了异样的红光,接着之前毫无阴冷意味的红光终于开始变得阴寒。 有阴森的黑色雾气在红光外生成,但他手上的红光却反而变得越来越浓艳,这使得他的左手和这名修行者的身体好像完全融化在了一起。 一道道血色的气流不断涌入他的身体。 苏秦的喉间涌出了一声压抑着的沉闷低吼,他身后的千条手臂虚影中,有一道骤然凝成了实质,变成了一只可怖的血手。 楚修行者的遗体往后倒去,啪的一声轻响,轻得如同朽木一般。 “进来” 苏秦缓缓的抬起了头,对着殿门外轻喝了一句,那只可怖的血手悄然消失在他的身后。 殿门打开。 看着从殿外走进来的一对娇俏的双胞胎姐妹,他的目光里充满了遗憾。 “谢谢你们给了我很多美好的回忆。” 他认真的对着这一对曾经侍奉了他许多个夜晚的宫女,叹息着说道:“我曾想过有朝一日能够给你们一个不错的未来,但可惜你们刚刚还是不小心流露出了一丝不该有的气息。” 他摇了摇头,接着道:“我真的没有想到,你们居然是齐王的人。” 第七十六章 侥幸 听着他的这句话,这两名宫女的脸色顿时苍白了起来。 “很少有大秦剑修会弃剑修习阴神鬼物的功法。”其中一名宫女沉默了片刻,看着他说道,“我们也没有想到,你会这么做。因为自巴山剑场开始,天下的修行者都已认为你们秦人的本命剑修行才是王道。” “都只是对敌的手段,哪里有什么王道,只有修行的快慢。”苏秦微讽的笑了笑,“若说弃剑修行,我早在进入仙符宗之时就已经弃了。” 另一名宫女抬首看着他,轻声道:“听说秦剑师都很骄傲。” 苏秦明白她的意思,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也抬起头来:“对于我而言,我的骄傲永远在将来,不在过去。” 先前出声的那名宫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除了十二巫神所记载的功法之外,世间没有任何一门功法可以这么快改变你的真元,所以十二巫神被毁,果然和你有关。” “你们潜伏在我身畔,不就是想从我身上得知这些么?”苏秦的笑意更加浓烈了些:“你们大齐帝王已经一败涂地,但还是不死心,还抱着一丝希望,看我身上会不会留下些什么和十二巫神有关的东西。只是他都已经废了,你们为他卖命,还有意义么?” 听着这句话,两名宫女的面上都出现了犹豫的神色。 但也就在两人面上刚刚出现犹豫的神色时,两人和苏秦已经同时出手。 随着一声娇叱,一名宫女的袖中飞出了一片黑色竹叶般的阴影,割向苏秦的咽喉,而另外一名宫女则根本没有任何的停留,身影往后方的殿门倒飞而出。 这两名宫女本是双胞胎姐妹,心意相通,只要有一人逃脱,就能将苏秦得到十二巫神上某门功法的消息传出。 两人面上瞬间浮现的那一丝犹豫的神色,也只是用以迷惑苏秦。 两人的表现已经很完美,然而换来的却是苏秦更多嘲讽的笑意。 “只可惜你们还存有一丝侥幸,或者说你们太贪心,若是我让你们进来的那时你们直接逃遁,或许还能逃得出去,但是你们却还是进来,是想近身确定我是否真有得了十二巫神的功法?” 当他这句话的第一个字声音响起时,那片飞向他咽喉的黑色阴影已经被他身后伸出的一只血手握住。十二巫神上的功法本身便是阴神鬼物诀法的万法之祖,而第九巫神上的功法,更是始祖之始。 啵的一声轻响,这道力量不弱的黑色阴影直接被看似胶冻似的血手捏成一团轻柔的黑色气雾。 在这名宫女无比震惊的目光中,这只从苏秦的背上生长出来的血手直接拍在了她的天灵上。 另外一名宫女一声哀鸣,她知道自己的这名姐姐已经必死无疑,然而她没有回头,只是满头的黑色长发脱离了她的身体,在身后编织成了一道黑网,她的身体就将重重砸在前方微启的殿门上,往外砸去。 然而也就在这时,她的咽喉上出现了一道红线。 当她的咽喉上红线崩现时,她才看到了那一道一闪而过的剑光。 这是一柄很轻薄的淡灰色小剑,就如一片堆积在殿门上方的不起眼的灰尘,这柄小剑也很普通,在飞剑之中算不上什么佳品,然而也就是这柄不起眼的飞剑,却像毒蛇一样在门口潜伏了许久,在这时收割了她的生命。 随着喉血的狂喷,她的身体重重坠倒在地,距离殿门只有不到一丈,鲜血都溅射到了殿门上,然而却再无一分力气可以接近。 苏秦甚至没有再花费力气去控制那柄飞剑,他只是任凭那柄很普通的小剑斜斜的飞射出去,钉在一侧的墙角。 剑身上有细小的血滴落在地上,就像墙角的阴暗处盛开了数朵小花。 “再怎么弃剑,我至少也是秦剑师,用飞剑偷袭这种事情,对于我而言太过简单。”苏秦看着拼着最后力气转过身来看着他,死不瞑目的宫女,微垂下眼睑,说道。 宫女张开口,她的口中发出嘶嘶的声音,不断的冲出血沫。 她的喉咙已经被完全切断,鲜血和真元都从中冲出,她无法再说出任何话语,但是通过她此时的嘴唇动作,苏秦还是看出了她此时说出的最后一句话:“杀生人以修炼,必遭天谴。” “生死皆有元气,有什么区别?再强大的修行者,也只是天地间元气激起的一朵浪花,史书上的一页纸。” 苏秦平静的看着她,淡淡的回应道。 当他说完这句话时,两名曾经带给他很多美好回忆的宫女都已经死去。 他身后的那只血手依旧按在那名被他先行杀死的宫女的天灵,而他的身后,又有一只血手渐渐凝形,将要孕育而生。 杀死一些修行者,利用生死之间转化的元气,便能凝成这样随心意所动的血手,这种修行太过简单,即便真元修为暂时停滞不前,突破不到七境,然而按照这种功法最终能形成千手,而且这千只血手的力量依旧会随着真元修为的增长而增长,如同一个庞大的法阵。 任何东西的数量多了之后都会引起质变,对于苏秦而言,不需要很多时间,他越境挑战强者也不是不可能。 对于修行者而言,没有任何东西比力量的增长更令人愉悦,尤其是这种力量快速的增长,更是令人陶醉。 即便是经历过数次起落的苏秦,在此时也不由得沉迷这种味道,愉悦得有种想要发出**的感受。 然而只在几个呼吸之间,他的身体骤然僵硬起来,一种强烈的恐惧从他的心底涌出。 他身后的血手疯狂的收敛进体内,整个身体往后倒掠出去。 在他身体急剧飞行带出的破空声里,殿门却悄无声息的推开了。 一袭黑袍的齐斯人的身影出现在那名倒在殿门口内里的宫女的遗体身侧,他淡而冷的声音也响了起来:“你以为你能逃得掉么?” 看到出现在面前的真是自己最不愿意面对的大齐修行者,苏秦的眼中寒气大冒,衣袖之中残废的左手手指,陡然扭曲着疯狂弹动起来。 齐斯人只是站定在殿门口。 他双手负在背后,只是看了苏秦一眼,这个殿的殿顶便全部变成了黑色,黑色的气旋粘稠如墨,接着如液体般滴落下来。 第七十七章 俘 齐斯人的意态十分恬静,就算是在防卫森严且有着诸多大秦修行者镇守的新建楚宫里,他依旧悠闲得如同在看风景。 因为事实便是如此,放眼整个楚都,没有任何一名修行者是超越他的存在。 殿顶每一滴掉落下来的黑液都变成了一条黑色的毒蛇。 数百条黑色毒蛇在空中狂舞,远比苏秦后掠的速度要快,然而却奇异的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甚至吸收掉了这殿里的一切震动,包括空气的激荡。 这个殿里变得绝对的死寂,就像是时间的流动都慢了下来。 在齐斯人的视界里,苏秦就像是停留在空中,而那些黑色毒蛇以一种极为缓慢的姿态,朝着苏秦的身体不断的接近。 就在此时,他的眼瞳里出现了一丝讶色,就像是静谧的水塘里出现了一丝波澜。 苏秦左手的衣袖疯狂的狂外鼓胀起来,只在这一刹那,无数道深红色的符纸,从袖中激射而出。 密集的符纸如喷泉一般往外喷涌,密集得近乎水流。 紧接着在下一刻,这些符纸里蕴含的力量被苏秦的真元点燃,刹那迸发的力量互相冲击,使得这些符纸激射出来的元气更加猛烈和迅速。 这是一副很惊人的画面。 整个殿内瞬间被密集的符纸充斥,恐怕不是亲眼所见,谁也不会想到有一名修行者能够随身携带这么多的符箓,而且在一瞬间将这些符箓全部激发出来。 整个殿内的元气被这些符箓的力量撕扯成无数的碎片,这些碎片就如锋利的瓦片一样急剧的旋转着,切割在那数百条黑色毒蛇的身上,将这数百条毒蛇硬生生的切成了黑色的碎屑。 齐斯人站在这混乱的风暴里,他的确有些意外。 虽然他并不想直接杀死苏秦,尤其在确认对方已经得到了十二巫神之中的某门强大秘术之后,然而他之前也并不认为对方能够在这自己的这一击之下还有能够继续活动的能力。 这些符箓的威力对于他而言也并不强大,但量变引起质变,这每一道符箓都必定是苏秦亲手练出,所以才会如此熟悉的在刹那间就被他激发。 再简单的符箓炼制都需要一定的时间。 这么多数量的符箓,花费了苏秦多少的时间? 任何世人所认为的天才背后,往往都是和勤奋有关。 “白羊洞那样的修行地出身,又背井离乡,能够这么快到达今天的成就,我的确有些欣赏你。” 他往前踏出了一步,对着苏秦说了这一句。 他的语气很真诚,是真正的赞赏,然而并不意味着他会有所留手。 当他一步前踏,他前方的空气一阵,空气里那些紊乱的力量,包括余意未消的那些符箓,全部反而被挤压得形成了一道潮汐,反往苏秦的身上压去。 苏秦的面若白雪,他感到了无比真实的死亡威胁,一声厉喝从他的双唇中喷薄而出,身后一只完整的血手和一只几近凝形的血手往前拍出。 轰的一声爆响。 两只血手爆开成血雨,他的身体倒撞在身后墙壁上,口中鲜血狂喷。 烟尘弥漫间,他撞到的这面殿墙布满如蜘蛛网般的裂缝,接着爆裂开来,他的身体随着无数碎裂的砖石往后继续飞出。 看着墙上出现的大洞和裹在烟尘之中逃入后方黑夜的苏秦,齐斯人皱了皱眉头。 那两只血手的威力和其中蕴含着的诡异阴气,让他都有种不舒服的味道。 殿外响起纷杂的惊呼声和呵斥声,镇守这楚宫的修行者与军队已经全部被惊动,能够逃出这殿宇本身,就已经出乎齐斯人的意料,他已经开始有些理解,为什么齐帝会有那样独特的直觉,为什么在退位之前最后一个命令,就是要让大齐王朝的修行者不惜代价的杀死这名年轻的秦修行者。 无数道黑气从齐斯人脚下涌出,将他的浑身都包裹起来,和殿外的黑夜融为一体。 在下一个呼吸之时,他已经在殿外,漂浮在空中。 两道黑气变成如蝙蝠般的长翼,挥舞在他的身体两侧。 而飞掠在空中的苏秦无比骇然的看到,齐斯人就在他身侧不远处。 齐斯人淡淡的看了苏秦一眼,右手握拳。 一只黑色的巨手就从苏秦身后的空气里悄然生成,握住苏秦的身体。 有凄厉的破空声响起,十数道飞剑如闪电般首先到达,割刺在那黑色巨手之上,但一瞬间便光芒黯淡,剑身上布满锈斑,剑气根本无法深入。 苏秦一声厉啸,身形再往上拔高数丈,他右手中有数十道晶亮的光焰如燃烧的凤尾落在了地上,这新建的楚宫地面上骤然布满金色的符文,一道道炽烈的光线变成了金色的光幕,冲天而上! 光幕里有真实的凤鸣声响彻天空,黑色巨手被金色光幕切成了数块,变成无数道刺鼻的青烟。 “连楚皇宫的凤鸣法阵都掌握了,你还有什么让我感到意外的?” 齐斯人深吸了一口气。 在晏婴死后,他已经是整个大齐王朝最强的修行者,他自有骄傲,连番出手都被这样一名后辈破去,即便是对方手中有这片皇宫的法阵枢纽,但连番失手之下,却依旧让他的心中出现了一丝恼怒。 他的身影消失。 在周遭所有人的视线里,他的身体直接在空中变成了一篷稀薄的黑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然而苏秦的身影却骤然僵硬。 他的脑后有阴冷的气息落下。 齐斯人的身影在他身后的影子里出现,手掌按落在他的脑后。 喀喀喀… 他背后的脊骨里发出了一连串的爆响,脊骨首先被震松,他的身体就像是一条蛇一样软软的被齐斯人提在手中,在下一刹那,阴冷的元气冲入了他的气海。 齐斯人的一道元气,就像是一块冰冷的石头,在他的气海深处沉淀下来。 有数道磅礴的力量在此时从四面冲向齐斯人。 这种力量完全没有顾及苏秦的生死,显然应是郑袖或者徐福派在此地的秦修行者,对于他们而言,苏秦也只不过是一个明面上的傀儡。 齐斯人一振衣袖,身上数十片骨器飞出,他的嘴角沁出些鲜血。 但与此同时,他的身体已经在这数名宗师的合击下脱困。 他提着苏秦,身形瞬间已经拔高了数百丈。 接着咚的一声闷震,他的身体好像分裂了开来,变成了数股黑云,分别飞向四方。 第七十八章 托我相看 又一口鲜血从齐斯人的唇齿之间涌出,顺着他两侧嘴角流淌出去,瞬间又化为两道实质般的黑气,就像是两颗狰狞的獠牙。 这种力抗数名宗师之后的强行施法脱困逃离,给他的身体也带来了不小的损伤,对于七境宗师而言,身体内部出现的损伤便很有可能会影响寿元。 修行阴神鬼物功法的齐修行者原本就比世间修行其它功法的修行者的寿命要短,然而齐斯人却并不在意这点。 活得多长并不是关键,关键在于能否将生命燃烧至最浓烈最精彩。 他原本只是负着齐帝的使命而来,除去这个令齐帝直觉不安的年轻对手,然而对方竟然从巫神殿中带出了至高的功法,这便给他的将来带来无限可能。 苏秦的面色无比黯淡,他的双瞳之中尽是死气,只有一种异样的晶光从他的眼瞳深处涌出,似乎是被封印的气海凝固成了某种晶体,那种晶体的幽光又从他的眼瞳中透了出来。 无人可以跟得上齐斯人。 齐斯人和他的真正身影,潜行在一片夜色中,和那数股黑云逃遁的方位截然不同。 但若是有人能够在齐斯人和他的身侧,一定会为同情苏秦接下来的遭遇。 因为若论杀人,修炼阴神鬼物功法的修行者未必有秦剑师的杀人手段来得快和干脆,但若论神魂和元气方面的折磨,大齐王朝的宗师却是有无数种诡异的手段。 有些修行者在他们的手中,甚至能够变成不人不鬼,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东西的存在。 齐斯人相信苏秦知道这点,但他知道苏秦未必会甘心,所以他觉得有必要再提醒苏秦这一点。 当他的身影穿过楚都繁华的街区,穿过荒郊,到达一片昔日楚都贵族的坟地,他停了下来。 在楚都被破之后,昔日的大多数楚都贵族已经不复存在,这片坟地已经被流民刨开,成了野狗的乐园,那些原本属于楚都历史上一些有名人物的尸骨,被抛洒得随处可见。只有那些棺椁碎片和一些未腐朽的精致衣饰碎片,才能让人联想起这些尸骨和寻常人的不同。 王侯将相,百年之后,也不过尽归尘土。 齐斯人微嘲的淡淡笑着,他转头看向无法动弹的苏秦,说道:“你应该明白,被一名齐宗师俘获之后,最悲惨的遭遇不是直接被杀死,而是变成他手中的炼器材料,连死亡都不能解脱。” “从严格意义上而言,我也已经是一名修炼阴神鬼物功法的修行者,所以我当然明白。”苏秦看着他,说话。 他体内的元气无法流通,说话几乎尽靠声带震颤,话音诡异到了极点,但是令齐斯人有些意外的是,他的语气却依旧显得很平静,带着一种难言的戾气。 “你是想说若是我将巫神功法传给你,你便给我个痛快?但世事岂能尽如人意,如果你真想对我动用那样的手段,将我的神魂永远禁锢在不死不活的躯壳之中…那大家就这样耗着,我永在地狱之中,你永不能得到这门功法。” 齐斯人没有动怒。 他沉默的看了苏秦片刻,终于明白为什么齐帝会有那样的直觉。 有些人的狠是对别人狠,但苏秦却是对自己都狠的那种人。 这样的人,即便永远沉沦在地狱,他都会怀着一股戾气,坚信自己有一天能够翻身。 这样的人,不是疯狂,而是真正的疯子。 “或许我们有合作的可能?” 他沉默,然而苏秦的声音却再次想起,反而占据了这场间的主动,“我拥有巫神秘术,还有来自大秦军方的支持,而你是现在大齐王朝最强的修行者,晏婴之后,你应该是很多大齐修行者心目中的领袖,你若是和我在一起,你觉得会有多少可能?” “或许我们能够建立一个王朝。” 顿了顿之后,苏秦古怪的声音再次响起:“一个比现在的楚王朝和大齐王朝都要强大的王朝。甚至我们或许有机会击败元武和巴山剑场。” “没有这种可能。”在这样古怪而充满诱惑力的声音里,齐斯人沉静的摇了摇头,缓慢而清晰的说道“有些人能够成为领袖,并非只是因为修为。” 苏秦识趣的闭上了嘴。 有些人能够站上最高处,便是因为那种固执的骄傲。 就在这时,齐斯人的眼眸深处却是燃起了一束异样的亮光。 他感到了一股强大的气息接近了这片坟场。 任何修炼阴神鬼物的大齐修行者都喜欢这种常人不喜欢的阴气聚集之地,长久而独特的修行,使得他这样的宗师在呼吸之间就能从这样的地方吸取到一些有益的天地元气。所以能够猜出他可能会经过这种地方并不稀奇,关键在于,是什么样的人来的这么快,还有,是什么人敢来。 他可以肯定的是,经过新建的楚皇宫里那一瞬间的交手,那些宗师自知差距,绝对不敢分散追踪,绝不敢单独出现在他的面前。 在他的所知里,现在整个楚都都不存在那种敢单独面对他的修行者。 他感到好奇。 一个小女子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 之所以说是小女子,并不是指年纪,而是指身材。 这名在黑暗中,踏过坟地边缘的荒草地走来的女子身材很娇小,她的头发很短,似乎以前是和男子一样的短发,现在蓄发的时间并不长,所以只至齐耳。 然而伴随着这名女子的接近,那种感知里的气息压迫感却是越来越强,强大到连他的眼中都出现了震惊的光芒。 荒草燃烧了起来。 一座座坟头燃烧了起来。 对方并没有掩饰身上的气息,这些燃烧产生的火焰温度,根本不及她身周气焰的温度。 看着光亮里这名女子安静但带着狂意的面容,齐斯人的面容变得绝对的肃然。 他微微颔首,道:“赵剑炉赵四先生?” 身上散发着如烘炉般气息的小女子回礼。 “赵四先生何意?”齐斯人问道。 “白山水不在,托我看着这楚都。”赵四先生赵妙神容不变的回应道。 第七十九章 剑鞘 齐斯人皱了皱眉头,看着这名传说中的女子,淡淡的说道:“我大齐王朝已换新帝,按理而言,我们并非敌人。” “或许将来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但盟友之间事,分分合合,你大齐王朝的事情,我们又不一定看得懂。”赵妙微讽的看了齐斯人一眼,又看着他身旁的苏秦,说道:“至少在现在,我既不能让他落入你们的手中,也不能让他落入郑袖的手中。” 齐斯人深吸了一口气,他停止了身体,说道:“赵剑庐的高招,我也一直很想领教,此时境地,倒也公平。” 他是大齐王朝此时最强的修行者之一,知道这一战无可避免,也不拖泥带水。 天下皆知赵四先生本命剑在长陵外渭河之上失去,而他方才经过剧战,元气损耗不少,加之又受了不轻的伤,在他看来,双方交手却是公平。 他是如此认为,但赵妙并非如此认为。 虽然的确失去了本命剑,但她自有感悟,境界有增无减,赵剑炉与人比剑,从不占人便宜。 所以她只是挑了挑眉,看着齐斯人道:“先生请。” 齐斯人看着她骄傲的眉眼,明白了她的意思,但他也不矫情,只是微微点头,心念动间,一截灰骨已经从他领口之中飞出。 他的身上挂满了许多灵骨吊坠,对于别朝的修行者而言,他身上的许多骨骼法器只能让他显得野蛮和诡异,然而事实却是,他身上挂着的很多不起眼的骨头,都是大齐修行者忌惮的法器。其中有数件是这世间独一无二,无法再有的东西。 从他领口飞出的这截灰骨是一截指骨,来自于冥渊深水中的某头异兽。 经过很自然但很玄妙或者说极为巧合的转化,这头冥兽的其余骨骼腐朽了,然而就这一截指骨却成了那处冥渊的中心,那处冥渊中十之八九的阴气汇聚到了这截指骨里。 这截指骨在大齐的修行界里,叫做冥水舍利。 顾名思义,当齐斯人的真元如火山爆发般涌入这截指骨时,这截原先并不起眼的灰骨绽放出了令人心悸不安的狂暴气息。就如那头冥兽复生,这片坟地上空出现了一团数百丈方圆的黑气,这种元气比夜色还要深沉。 在下一瞬间,无数条黑色的水流开始穿行在齐斯人面前的世界里。 强大的修行者之间的战斗更讲究破招,赵剑炉的修行者在昔日那名和王惊梦齐名的宗师的教导下,终年在地火炉前打铁,日复一日,便是感受火意和世间万物的结合,淬炼出自己的剑胎的同时,也自然将世间的火意运用到了极致。 他们身体里的真元,便是世间最烈的真火。 冥水可以浇灭世间任何火焰,即便无法完全熄灭赵剑炉修行者真元所化的真火,但至少可以大为削减其威力。 同为七境的力量,只要削减数成,对于齐斯人而言便不难应付。 冥水是世间最阴寒的水,同时也是世间最重的水。 当万千道黑色水流出现在自己和齐斯人所在的这片天地,对于赵妙而言,周身的天地都变得沉重和阴寒起来。 “好法器。” 她首先真诚的赞叹了一声。 这种法器的可贵来自于不可复制的灵材,这等令她都感到阴寒入骨的力量,实在是令人赞叹。然而她接下来的一句,便是:“真是可惜了。” 轰的一声。 一团炽烈的火光照亮了万千道冥水,也照亮了这片夜空。 赤红的火光将这片坟地的每一丛荒草都照耀的丝毫必现,让齐斯人都无法睁开眼睛。 这一刹那,她直接变成了一轮烈日。 她体内的真元从气海中狂涌而出,化为赤红真火,但是却没有离开她的身侧和那些纵横穿梭的冥水相抗,只是一层层包裹在她的身外 她变成了一个无比炽烈的火球。 在下一瞬间,她直接一步踏出,到了齐斯人的面前。 火球强横的撞碎了齐斯人面前的数百道水流,赤红的真火和黑色的冥水相撞,却是没有发出水火相遇时那种嗤嗤的蒸发声,却是发出了冰晶折断般的清脆响声。 在这些清脆的响声里,有一声更为清脆的剑鸣声响起。 这声音对于修行者而言,甚至能用“干净”和“纯粹”来形容。 齐斯人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在火光里,他额头上的皱纹如同刀刻一般清晰。 赵妙的手中握着一截晶剑。 这截晶剑是真火凝聚而成,比世间所有红色的宝石都要晶莹,但此时让齐斯人有些不能理解的是,这截晶剑上有强烈的本命气息。 赵妙的本命剑已经在渭河之上失去,这截晶剑空有剑形并无实质性的剑胎,应该只是她气海之中的本命元气的残留,就像是本命剑的余魂。 无论以修行者世界的任何修行道理来推断,这样的一截晶剑的威力自然和真正的本命剑不可同日耳语,然而在此时齐斯人的感知里,这截晶剑却好像被注入了什么新的东西,在他的感知里强大到了极点。 同样清晰的是,这一剑的剑意一往无前,毫无回顾之意。 也就是说,赵妙将胜负尽数倾注在这一剑之中。 她只想出这一剑,一剑便定胜负。 这些思绪在齐斯人脑海中闪过的时间只相当于灯火跳跃那一刹那。 火光太过夺目,他依旧无法睁开眼睛,然而他依旧站在原地,一步未退。 唯有像他这种级别的宗师才真正明白,和赵剑炉这种一出剑便只有进没有退的亡命剑战斗,一退气势便泄,便不可能再有求胜的机会。 他的手很自然的落在腰侧。 他的腰间也挂着很多灵骨法器。 他握住的是一截很长的中空腿骨制作的法器。 这根腿骨来自于早已灭绝的一种巨禽风鹏,这种巨禽是召唤九天罡风的始祖,世间很多修行者运用风术的法门便来自于对它的力量的研究和感悟。 这根腿骨同样只是一小截,但是也足有三尺来长,当他的手握住这件法器之时,他气海之中的真元,包括积蓄已久,无数年都没有动用的一些气息也疯狂的涌了出来,注入这件法器里。 这件法器的内里,顿时生成了无数道微小的青色气旋。 齐斯人握着这根腿骨,朝着赵妙手中的剑刺了过去。 更为准确的说,是套了过去。 这根中空的腿骨,在他的手中就变成了一道剑鞘,套在了剑上。 第八十章 养尸 火红的晶剑刺入这根中空的腿骨,内里顿时响起无数的爆音。 恐怖的震荡力迅速的传递到两人的身体。 没有任何的犹豫,赵妙弃剑。 她放开了手中的晶剑,就用自己的身体朝着齐斯人的怀里撞了过去。 这是一种更加玉石俱焚的气势,所以她虽然弃剑,但是剑意根本没有任何的减弱。 齐斯人一声低沉的厉吼。 他连用两件传说级的传承法器想要困锁住赵妙的剑意,然而这名闻天下的赵四先生竟然比他想象的还要可怕,在他低沉的厉吼声中他,对敌时极少后退的他身影疯狂的往后退去,他的身前出现一连串的黑色影迹。 在急速的后退之时,他的左手带过苏秦的身体,苏秦就像是一团毫无重量的空气一样,被他带动,和他一起退后。 他身前那一道道黑色影迹并非完全的虚影,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阴冷和黏度。 一团团赤红色的火焰和青烟不断的在前进的赵妙的身周爆开,然而她和齐斯人之间却始终距离着一丈的距离。 一丈的距离对于修行者而言已经是极限中的极限。 齐斯人看着赵妙燃烧的双瞳,他感到了体内真元的衰竭和无以为继,他终于不再犹豫,将气海玉宫深处一团死寂的气息唤醒。 他伸出了手,按住了冲近身前的赵妙的额头。 赵妙的体外遍布千锤百炼的真火,此时她自己就是剑,她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都是剑锋。 无论齐斯人的手落在她身上任何一处,都和落在剑锋上没有差别。 按照常理,即便是元武此时的手按落在她的额头,在下一刹那,他的手就会被震成碎片,接着燃烧为灰烬。 然而当齐斯人的手落在赵妙的额头,两人的身体通体一震,他的这条手臂内里却是连任何骨裂的声音都没有响起。 这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赵妙也是陷入了无穷的震惊里。 她震惊的微仰头看着这条就像按住了一名淘气小孩的手臂。 第一瞬间落入她眼瞳的画面便是有无数黑气从齐斯人的肌肤里在透出来,接着他手臂上的毛发开始以恐怖的速度生长,同时变化的还有他这条手臂的肌肤、血肉、甚至骨骼。 在下一瞬间,这条手臂已经彻底的变了,变得和齐斯人的身体一样庞大,布满无数鳞片般的黑色斑点,指甲尖利得如同一柄柄的飞剑。 最为关键的是,这条手臂的内里,都在发出一种恐怖的嘶吼声。 这条手臂,已经完全不是一名修行者的手臂,而是变成了某种妖兽的手臂。 赵妙感受到了一种浓烈的死气。 “养尸术!” 她终于反应了过来,叫出了声来。 齐斯人没有给予任何的回应,此时他的面上出现了一种耐人寻味的表情。 在接下来一瞬间,他的这条手臂也承受不住赵妙这一剑的力量,从内里深处轰然炸裂,裂成无数的碎片。 然而这一瞬间的冲击力,也推得赵妙的身体往后倒撞百丈,咚的一声撞入后方的乱坟之中,激起无数道尘浪。 齐斯人的一条手臂消失了,就像融化在了黑夜里,接着他和苏秦的身体也在夜色里迅速的变淡,消失。 …… 只是极短促的时间,尘浪还在往天空溅射,赵妙的身影已经从尘浪中穿出。 她的样子有些狼狈,身上都是尘迹,连身上的衣衫都炸裂了数道口子。 但是她的面容极为郑重,整个身体还在闪耀着一种炽烈的剑光,让任何人看到都不会觉得可笑。 她的感知里已经失去了齐斯人的踪迹。 这一战她最终没有能够将齐斯人留住,但她的心中没有任何的沮丧之意,反而只是对齐斯人的手段有些钦佩。 大齐王朝的有些宗门能够养出一种尸兽。 这是用阴气强行改变一些妖兽的尸身的手段,让这些原本已经没有生命的妖兽,变成一种独特的行尸走肉。 因为没有恐惧,而且本身便是死物,除非体内关键的晶核被击碎,否则这些尸兽不会丧失战斗的能力,比起它们生前还要可怕。 它们体内的晶核便是不断卷吸阴气的法阵,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们的力量也会变得更加强大,甚至会引发进一步的变异。 然而在修行界的历史上,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任何一名修炼阴气决法的修行者敢纳这种尸兽入体,用自己的元气来喂养,就像培育着一种另类的本命物。 这原本是一种创举,一种行走在生死边缘的挑战。 因为若是出现某种异变,压制不住,那这种尸兽便恐怕会吞噬修行者本身。 能够利用修行界传下来的强大功法成为厉害的修行者尚不足以让赵妙感到敬佩,但齐斯人这样的创举,却是真正的让她产生了敬意。 即便她还有再战之力,即便齐斯人最终只是逃遁,但方才这一战,却是她之前在渭河之上失去本命剑之后的最精气神饱满的一战,这样还无法将齐斯人留住,在她自己看来,这一战便算是她败了。 …… 齐斯人的身体从空中坠了下去。 他的身体下方是一处山谷。 这离距离楚都不足数十里,未必能够逃过所有修行者的追踪,然而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在体内蓄养尸兽他采用了危险之中又算是最稳妥的手段,让寄巨在他气海深处的尸兽始终沉睡,在沉睡之中不断自然吸取他的元气慢慢异变。 和赵妙的对敌也完全符合他的设想,他将这尸兽复苏的瞬间,就将这尸兽当做盾牌一般去硬抵对方的剑意,这样既能挡住对方的一剑,又能借对方剑意杀死尸兽,而不至于在自己真元耗竭之时遭受反噬。 然而赵剑炉的真火对于阴神鬼物的克制依旧超出了他的想象。 当剑意撕碎尸兽的同时,依旧有真火深入了他的体内,而且尸兽本身的一些破碎元气也像是毒物一般侵袭着他的身体。 他必须及时将这些元气全部逼出自己的体外,否则就算是他,身体也会慢慢枯萎,最终死去。 一切只需争时。 最大的威胁依旧来自巴山剑场的这些人,那些楚都的高手就算是发现了他的踪迹,恐怕也没有勇气立时进入这寻常的山谷来找他决斗。 所以他很快的在谷底的乱树丛中盘坐了下来,开始调息。 这个山谷的厚厚枯叶中蕴含着腐败的味道,有一丝丝肉眼可见的元气,在他的行功之下就像是一条条黑色的小蛇从枯叶里钻了出来,涌入他的身体。 他的心略定。 然而也就在数十个呼吸之后,他感到了一种莫名的阴暗气息悄然的随着这些元气涌入了他的身体,就像是一只无形的鬼手握住了他的心脏。 他的呼吸骤顿。 他的感知落向身体左侧,心中尽是不可置信。 他的身体左侧,便是被他随意丢弃在那里的苏秦。 第八十一章 斯逝 气海被封印,便无法动用任何真元,这是修行界中的常理。 更何况他是齐斯人,大齐王朝所有修行阴神鬼物功法的修行者之中,晏婴之后的第一人。 阴神鬼物功法本身便以诡异为主,各种不可思议的手段,他封印气海的手段自然更是特别。 最为关键的是,他早在七境的道路上走出很远的距离,真元之强大,又岂是苏秦这种级数的修行者所能比拟? 然而当他睁开眼睛,看到苏秦身后泛起的红光,以及苏秦眼中妖异而振奋的神采,他便知道自己无意中犯下了一个可怕的错误。 苏秦的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 他死死的盯着齐斯人,就像是看着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 有数道血线就像是裸露在外的血管,从他的胸口刺出,此刻另外一端已经连接在了齐斯人的身上。 在齐斯人的眼睛里,此时的苏秦还是那么弱小,甚至显得有些可悲的一个后辈,然而在他的感知里,苏秦的身体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巨大的漩涡里,全部都是血红色的线条,这些血红色的线条汇聚成一团巫神的虚影。 齐斯人的身体里没有一处不在本能的想要挣脱和苏秦的联系,然而一种彻底疲惫和深深无力的感觉却已经弥漫了他的身体。并非只是他的伤势太重,而且在全力疗伤之时被对方暗算的关系,最为重要的,是他的真元在那些血红色线条弥漫的元气中,迅速的瓦解。 随着真元一起被抽引过去的,还有他此时体内的气血。 伤上加伤,最终的结果便是彻底的崩塌。 “你果然掌握了十二巫神上的功法。” 齐斯人看着苏秦兴奋而饥渴的双目,叹息了一声。 他从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样的结局,在他想象的所有结局里,即便不是死在巴山剑场的那些顶尖强者的剑下,也是死在和元武、郑袖的争斗里。 但他此时的眼眸里除了一丝悲哀之外,却没有多少的不甘。 因为他明白自己不是输给了苏秦,而是输给了十二巫神上这门不可思议的功法。 “生人气血和转化多年的阴气绝不相同,五气的对冲,会引起体内的病变,对于修行不利。” 他看着没有任何回应,只是疯狂的抽引着自己体内真元和气血的苏秦,又说了这一句。 他并非是想恐吓苏秦,因为这虽然是个很简单的道理,即便是在阴神鬼物功法最强盛的年代,这个道理已经被多次印证,最简单的例子,就像是一个人身体里植入别人的内脏,初始一切如常,但很快就会出现本质性的排斥,内脏坏死一样。修行者的元气带着自身的烙印,只有当修行者变成死物之后许多年,这些元气经过自然的转化,被天地所改变,其中的某些部分,才能够变成能够被吸纳和利用的阴气。然而此时光是看着苏秦的疯意,他就知道苏秦绝对不会停手。 他此时说这句话,只是站在一名前辈的角度,从这修行之法本身给予评价。 不知为何,此时的苏秦或许是因为元气相通的关系,他很能理解此时齐斯人的心境。 但他依旧没有回应,因为赵妙出现在那片墓地,完全不是出自他的安排,然而就是赵妙和齐斯人的那一战,齐斯人遭受重创,赵妙的真火元气又让他体内的真元也出现一丝松动,再加上巫神功法本身,才出现了这样彻底反败为胜的契机。 他先前很清楚拒绝齐斯人之后自己的下场,自己会沦为灵魂始终无法解脱,被困在死物身体里,而且永远遭受奴役,直至形神俱灭。 然而现在自己非但能活下来,还能炼化掉齐斯人这样强者的元气和气血...这样反败为胜的契机,在他看来,便是犹如天意! 这是命运的契机,他绝对不能浪费。 所以一直等到他感知到齐斯人体内的气血开始枯竭,生机开始消散变为死意,他才面容有些扭曲的笑了起来,开始说话,他看着眼瞳慢慢变得昏暗的齐斯人,回应道:“会折损寿元,然而人之一生是否精彩,不在于活的长短,而在于能够站到什么样的位置。” 齐斯人突然也笑了起来。 他的身体在变冷,即将堕入永恒的死亡。 但是他在方才就已经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想到了一些有趣的可能。 如果这样的结果真的是天意,那他决定成全这样的天意。 “功法只是根基,但对敌却还要有很多的手段。” 他笑着看着苏秦,平静的说道:“对于修炼阴神鬼物而言,你的之前一片空白,缺少很多必经的经历,将会妨碍你成为今后的真正强者。很多大齐王朝的宗师是有万般手段,但是缺少十二巫神功法这样的根基,现在你不妨想一下,如果你的巫神功法加上我所会的一切手段,将会是何等的结果?” 这是一种难言的默契,苏秦瞬间明白了齐斯人的意思,他的眼睛再度明亮起来。 “我这一生都在面对大秦王朝修行者的威胁,从我修行开始,师尊教导我的,便是修行为了大齐王朝,为了抵御外敌入侵,而所有的外敌里,最强大的自然是大秦王朝。” 齐斯人平静的接着说道:“只是修行越到高深处,却越是发现战胜大秦王朝那些人不可能,最终只是疲于奔命,极尽应付,想着的只是不在自己有生之年,看到大齐也和这楚一样溃灭。” 顿了顿之后,齐斯人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但是他依旧平和的说道:“现在想来,你之前的提议却是不错,或许你我可以建一个比大秦王朝更为强大的王朝。” 苏秦沉默了下来,但这样的沉默只是维持了数个呼吸的时间,因为他知道齐斯人的生命已经到了最后的尽头,他认真的反问了一句,“你不怕我反而灭了齐么?” “临死之前的想法真的会和以往完全不同,或许这时才会放开拘束,心境也会更加高远,不管是齐灭或是秦灭,若是你能最终获胜,胜利的便依旧是修炼这阴神鬼物功法的修行者,重建的便是昔日我们那名祖师的荣光。这其实便是任何一名修炼阴神鬼物功法的修行者的追求。” 齐斯人的声音低了下来,最后他握住了自己身前挂着的一个吊坠,用尽了最后的力气,递给了身前的苏秦。 苏秦再度沉默了下来。 他看着死去的齐斯人,将那个黑色骨片握于掌心,他感知到了这片骨片上纂刻着的无数细密文字。 “如果真有所谓的在天之灵,那便祝福我吧。” 他对着齐斯人的遗体颔首为礼,慢慢的说道:“若我成功,我会让你也名垂千古。” 第八十二章 反问 有些人的追求是富贵和安逸,然而人越是走到高处,就越是想要能够把握自己的命运,因为他会发现,当自己无法真正的掌握自己的命运,眼下的富贵和安逸,就会随时失去。 一名长陵城里的富商,恐怕只需要某位大人物的一个心意,就会变得一文不名。 苏秦看着齐斯人的遗体,觉得自己比齐斯人强的一点,是自己只会为自己而活。 …… 胶东郡永福县,一场惨烈的战斗已经落幕。 楚大军残部和南泉诸郡的军队,以及楚王朝疆域里赶来的各路援军歼灭了胶东郡郑氏门阀的军队主力。 经历了漫长跋涉的楚军残部终于可以暂时的停下脚步,得到足够的喘息时间。 一名楚军老军在捡起战死的同伴的长剑之后转身回望了楚的方向一眼,就这一眼,他就倒了下去,再也没有爬起。 这样的画面在这战斗已经结束的战场上不只一处。 很多人都在战斗结束之后,突然倒地不起,但都面朝故土的方向。 他们已经太过劳累,身体早已经超过了极限,当终于到达安定的地方,完成了保护自己身边同伴的使命之后,他们一口气松懈,却再也没办法支持。 城中的粮仓燃着大火,在战斗的最后阶段,知道已经无法战胜的郑氏门阀的军队将粮草付之一炬。 只是战斗才刚刚结束一个时辰,就已经有船队停靠在永福港口,大量的粮草运送上岸。 一些楚军将领震惊无言。 他们知道这些粮草并非是出自他们自己的安排,是和某个和巴山剑场有关的神秘人物有关,但是这些粮草都来自于楚,是谁有能力在楚境内早早的准备好这么多数量的粮草,以这么快的速度送到这里? …… “是什么样的人,能够让关中那些巨富放心的将钱财放到他的手中?” 当那些楚将在思索有关粮草的问题时,厉侯正在思索这个问题。 他正在乘着马车进入重云镇。 重云镇是大秦王朝里屈指可数的古镇,位于秦楚边界的巫山一侧,明明十分靠近战场,然而却因为道路太过难行,不可能成为军队通过的地方,却避开了历史上出现在这带的所有战火。 重云镇成为商队的聚集地之一,却也是因为道路难行。 道路难行的山区里面,也有很多猎户、牧民,这些地区人口稀少,但是却有着丰富的出产,一些外面普通的货品,如米粮、茶叶等物,只要通过人力运送到这些地区,就能获得丰厚的回报,可以换来价值惊人的皮毛、灵药等物。 道路的难行只能依靠脚力或者骡马,行走的时间很长,就必须准备大量的给养,必须有很多这样的马帮商队往来穿梭。在很多年前,重云镇就这样变得热闹起来。 然而重云镇周遭依旧贫瘠,这些商队来往运送的普通物资吸引不了朝堂的注意,更何况虽然能够获取百倍以上的利润,但是用以交换的量原本就不多,也不值得朝堂去多做考量。 关中的核心地带距离这重云镇本就遥远,任凭谁也不会将关中的财富和这样偏远的地方联系在一起。 然而谁会想到,替这些关中豪门管理着大部分财富的神秘人物观三公子竟然就久居在这种地方。 财富往往和美酒、豪宅、美女、奢靡的生活联系在一起,然而这种地方除了那些马帮残留的野蛮之外,还有什么? “这地方有什么,值得你长留在此?” 所以当马车停在一间普通的吊脚楼前,厉侯从马车中走出,走进这间吊脚楼里,看着面前的两个人时,他一开始便忍不住直接问了这样一句话。 他面前的是一名中年男子和一名老仆。 中年男子气态恬静,正在烹茶。 铁壶里煮着的是黑茶,茶水色泽很深,但是却有种独特的芬芳。 “你知道我是谁?” 看着厉侯这名绝对的不速之客,这名中年男子却没有多少吃惊的神色,只是微笑着反问了一句。 “我不是问你,我是问他。” 厉侯却是也笑了起来,他的目光落在中年男子身后的老仆身上。 这名老仆穿着打着补丁的旧袍,这旧袍已经洗得月白,看不出曾经的颜色。 他之前一直微垂着头,始终谦恭的样子,一直等到厉侯说出这句话,他才抬起了头来。 “你怎么知道是我?” 这名老仆也反问了一句。他的面相很普通,而且真像是经历了很多风霜,过着艰苦的生活,没有任何养尊处优的痕迹。 “真正的老虎,就算是用显得最虚弱的姿势躺着,也可以让人一眼看出是老虎。”厉侯笑了笑,说道。 老仆沉默了片刻,然后看着厉侯说道:“只有自己也是这样的人,只有看过很多这样的人的人,才能一眼认出不同。你是大秦哪一位王侯?” 厉侯这下却有些意外,微讶道:“大秦就那么几位王侯,既然你已经猜出我是其中一位,难道还判断不出?” 老仆笑了笑,有些感叹道:“我不问世事多年,外界的事情却是知道的不多。” 厉侯的眼神骤然凌厉了起来,“对外界的事情所知不多,那总该知道自己的身份,观三公子?” 老仆的神容依旧没有变化,迎着厉侯的目光摇了摇头,“我可以是观三公子,也可以不是观三公子。” 这时坐在他身前烹茶的中年男子已经站立了起来,反而站到这名老人的身后。 这名老人坐了下来,厉侯便也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 “我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接过老仆端过来的茶杯,厉侯问道。 “我只是一个经手人,我本身掌握不了任何的东西,只要那些委托人愿意,他们随时能够换任何人做观三公子。”老人微微的笑了笑,道:“你应该明白,任何钱币或者银票,其实都是没有任何价值的符号。” 厉侯皱了皱眉头。 老人看着他,接着平和的说道:“大秦财富尽在关中诸豪之手,所以关中诸豪便不能倒…你应该明白,即便将他们现在拥有的钱财搜刮一空,但若是他们全部都不认现在流通的钱币,那这个王朝的钱币便也失去了任何价值,在集市里恐怕换不来任何的东西。” “你说的很有道理,的确存在这种可能。”厉侯也平和的看着他,说道:“但关键在于,不会所有人都有玉石俱焚的决心,只要解决掉其中的一些关键人物,或许事情就会迎刃而解。” 老人更加温和的笑了起来,又反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你想通过我找出一些关键人物,但是我也可能只是引诱你这样级别人物上钩的诱饵?” 第八十三章 战军 “诚然天下很多东西在你们这些生意人眼睛里都是交易。”厉侯皱了皱眉头,淡然的说道:“然而你们想过你们和我们的本质差别么?” 老人道:“请赐教。” 厉侯道:“我和你们之间的本质差别,是我的身份和地位来自于军功,来自于我为这个王朝付出了多少,所以即便同样拥有强大的力量,但我的力量却代表着王朝的意志。即便你们战胜了我,也不容于这王朝,根本没有什么意义。” 听着他自信而隐含着威胁的话语,这名老人感慨的笑了起来,又反问了一句,“若是这王朝不按祖宗规矩办事,容不下我们,那我们又何必留在这王朝?” 一阵寒风在这间吊脚楼中涌起,滚烫的茶水突然沿着杯沿不断的震颤,迅速变冷。 厉侯的神容也变得极度寒冷,他很清楚对方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语,的确应该是有了某种准备,而不是纯粹的出言恐吓。 “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这样一句话,整个关中会有多少人死去?”他看着这名老人,无比冰冷的问道:“有些人,不是想离开就能离开。老树搬了地方,是连根都会烂掉的。” 老人的神色依旧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依旧一副和客人闲聊般的语气,“你说的很有道理,然而同样,手伸得太长容易被斩断,当长陵的修行地都受管辖御使开始,我们这些生意人便知道轮到我们是迟早的事情。如果将争取一些自己的利益也当成是生意的话,那厉侯你便是足够分量的筹码。” 厉侯慢慢的放下了茶杯。 既然无法相谈,便没有再谈的必要。 但他对有些事依旧感到好奇,再次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来时的问题:“关中诸豪给了你什么样的好处,让你坐拥巨大的财富,却都甘心停留在这种地方?” “事过境迁,然而很多回忆尚在,世上风景秀美处很多,能让人睹物思人处却很少。”老人看着厉侯,认真而感慨的说道:“我和你这样年纪时,也总想去最远的地方看看,但等再过些年,却是喜欢停留在那些能让你想到美好事情的地方。能够让我停留在这里,自然是因为这里曾经有过让我真正喜欢的人。” “这世上没有任何一样财富,可以比人还要重要。”最终这名老人看着厉侯,郑重的告诫道。 厉侯不再说话,他站起来,走到这间吊脚楼的窗边,就像是这里的主人一样,打开了这间吊脚楼往外掀开的窗户。 他越发可以肯定对方已经有所准备,甚至和这观三公子所说的一样,这恐怕是个故意漏出的破绽,一个为他而准备的陷阱。 然而他毕竟是打过无数战役的将领,即便对方是强敌都不可能轻易退缩,最为关键的是,他至少需要知道对方身后站着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 就算这次战败,他也必须看清对方的真正面目。 当这间窗户打开,风吹着窗棂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 一瞬间,这间吊脚楼屋面上的蒿草开始摇摆起来。 重云镇四面不利于军队行走的山林里,骤然响起了无数尖利的破空声,大片大片的山林被劲气撕碎,很多场战斗同时打响。 厉侯的眼眸深处顿时闪现出无数不可置信的情绪。 此次想要迫这神秘的观三公子就范,他已经带上了所有的精锐军队,这些精锐军队和去长陵围困岷山剑宗时相比,只是抛弃了一些大型的符器和一些不必要的辎重。 但不管如何轻装简从,军队依旧是军队,更何况他所率的,原本就是很熟悉这种蛮荒地带的边军,配备着大量轻巧但精良且威力强大的符器。 没有任何小团体的修行者可以力抗这种级别的军队,就算是昔日的岷山剑宗,也不可能和他以及另外两名王侯所率的军队硬抗。 当精锐军队的数量超过一定的界限,与之能够对抗的,便只有同等数量的精锐军队,而且也必须有大量的精良军械可以匹配。 现在在整个秦楚边境地带,都找不出一支可以和他所率的亲军抗衡的精锐军队。 秦军的精锐军队都在楚境纵深处,而大楚王朝的精锐军队早就已经消亡得七七八八,剩余的也都分别撤到了胶东郡和乌氏境内。 然而此时这四面八方骤然开始的战斗规模以及瞬间的激烈程度,却分明就是同等精锐军队的对抗! 是谁拥有这样装备精良的精锐军队,甚至可以和他统率的亲军抗衡! 最为关键的是,无论是他还是郑袖,先前都没有发现关中诸豪有拥有这样军队的任何迹象! “你们实在让我出乎意料。” 他看着四面的风雨,没有回头,慢慢说道。 “还有必要继续下去的意义么?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老人真诚的告诫道。 “楚器,竟然大多是楚人。” 厉侯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他看着那些山林中纷乱的光华,感知着内里的一些气息,眼眸深处出现了浓重的杀意,然后他冷声道:“现在的意义是,你们能不能留我在这里,就和你先前说的一样,只有留得住我在这里,才有足够的筹码,否则你们还是一败涂地。” 当他说完这句话的瞬间,他的身周涌起一股磅礴无比的气息,这股气息直接将这座角楼撕扯成了碎片,无数碎片包裹着他旋转飞舞,形成了一道飓风。 飓风里,那名先前已经安静站在老人身后的中年男子缓慢的在空中往后退去。 他身上涌出的元气护住了老人。 厉侯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 他先前觉得这老人和这名中年男子都并非七境的修行者,然而此刻在他的元气逼迫之下,这名看似普通的中年男子却是显露出了峥嵘。 双方的真元对冲之下,竟然是平分秋色,显然对方在七境的道路上,也已经走得很远。 但直到此时,他依旧不觉得自己会败。 天空里再度响起庞大的轰鸣声,有两团如山的元气迅速的飞临。 他的座下七境众多,而能够阻止七境离开的,也只有七境。 他不相信对方能够拥有比他还要多,还要强大的七境宗师。 第八十四章 见鬼 “你不是我的对手。” 厉侯看着护住观三公子的中年男子,微眯着眼睛,缓缓的说道。 即便对方的真元修为和他十分接近,然而此时双方的气息对冲,他却依旧有着绝对的信心。 中年男子的面色微微发白。 他微躬身表示退让,同时不卑不亢的应声道:“你的对手不是我。” 宗师之间自有感应,只是对方的气势变化和一些微小的应对动作,便让他明白对方在这场战斗里所承担的使命只有一点,便是护住观三公子离开。 这样强大的一名宗师只是用于保护观三公子离开,那自己真正的对手是谁? 厉侯没有再看这名中年男子,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身。 那两道属于他座下的强大元气已经进入了镇区,就如巨蟒过境一般,重云镇区阻挡在那两名宗师之前的一切房屋全部被激成碎片。 就在此时,他听到了一缕琴音。 这琴音清澈动听,如远处的高山流水,轻轻渺渺的传来。 然而当这琴声传来,这重云镇上空的天地元气骤然起了变化,有无数元气急剧的绕结起来,形成了数股如米浆浆液般的光华,落向他座下的一名宗师所在。 “桐琴!” 厉侯勃然变色,大怒厉喝:“你们竟然勾结楚人!” 伴随着琴声而来的这股力量极为强大,而且其中很大一部分力量来自符器本身,来自于发出琴音的那具“桐琴”,“桐琴”的主人是楚境内桐山的一名宗师。 这名宗师是真正的楚人,效忠于楚王朝。 这便是他此时暴怒的原因。 关中诸豪不管用何种手段来对付他,他都不会在意,然而勾结外朝,这却是他所不能容忍的。 没有人回应他。 护着观三公子的中年男子退得很坚决,而且他的手段也很独特,他和观三公子的身影迅速的在一片灰色的雾气里淡去,那片灰色的雾气很像是修行阴神鬼物功法的齐朝修行者手段,然而却又偏偏充斥着剑气,只是某种剑决。 有一道新出现的人影如盾牌一般挡在了那片灰色的雾气之前,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包括他此时的怒意和杀意。 这也是一名中年男子,比先前那名中年男子看起来更要普通,而且穿着的衣物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名仆人。 只是这人在他的怒意和杀意之前,却是平静得如同磐石,身上的气息没有丝毫的波动。 只是这一点,这名宗师就比先前护着观三公子退走的那名宗师要强出太多。 宗师之间自有感应,于气息激荡间,厉侯就已经感应到了对方体内强大的本命剑意,于是他看着这名宗师,声音肃杀道:“你是秦人?” “我是秦人。”这名宗师的一切言行都依旧像是名仆人,然而在厉侯的气势和杀意逼迫下却是淡然处之,丝毫不落下方,他对厉侯颔首为礼,没有拖泥带水,“在下吴広,请赐教。” “赐什么赐,教什么教,既是秦人,和楚人勾结一处,便是该杀。”厉侯森然的冷笑了一声。 在他开口说出第一个字的瞬间,他的杀意已经尽情的挥洒出去。 两股可怕的气息同时在他的身前迸发。 一股气息来自于他的气海深处,带着强烈的本命气息,显然是他的本命物,另外一股气息来自于他的身外,应是某种符器激发而出,但这股气息竟是强大得完全不亚于他体内的本命气息。 这两股强大的气息在出现在他身前的刹那,却是奇异的交融在了一起。 玄奥的外来元气和他体内喷薄而出的本命元气交织出耀眼的光华,这些光华在他身前直接凝成了两道巨大的铁翼。 这两道张开的铁翼完全就像是某种强大的妖兽贯涌着真元的翅膀,然而却比世间任何一种妖兽的翼翅都要强大。 顺着这两道铁翼的翅尖,出现了一连串的爆裂声,空气里有蜘蛛网般的晶纹在往外蔓延。 吴広抬头,无论是抬头的动作还是接下来往前挥剑的动作看起来都像是非常的缓慢,然而下颌和右手在空气里的运动都带起了一连串的轨迹。 就像是故意回应厉侯此时的剑意一样,吴広的手中出现了一道巨大的金光,这道金光带起的元气辉光闪耀,就像是一片遮掩住天地的金色翅膀。 “鸿鹄剑!” 厉侯彻底的变了脸色。 并非是因为惊惧,而是因为加剧的愤怒。 他在长陵留有一名镇守的家将,然而在数月之前,那名家将败亡在了一名神秘的剑师手中,那名剑师便是鸿鹄剑的传人。 咚的一声闷响。 天地都似乎震动了起来。 一道光环从厉侯和吴広的身体之间往外扩散开来,光环过处,到处都是恐怖的炸裂声,再坚硬的山石都被炸裂成粉。 然而厉侯和吴広的身体在这一刹那却是巍然不动,双方的身体在元气的挤压下互相锁止。 两人手中的剑器在此时露出了真容。 厉侯手中握着的本命物是一柄铁灰色的长枪,从他左手衣袖间飞出的却是一柄铁灰色的短剑,从枪身和剑身上几乎相同的花纹和气息来看,两者应该是同种材质,由同一名匠师一起打造出来。 这柄短剑和他手中握着的长枪在枪尖处嵌合在一起,形成了一柄古怪的枪刃。 这柄枪刃此刻锁住了吴広手中的通体金黄的鸿鹄剑,两股可怕的力量在刃间厮磨,往外射出道道如闪电般的游光。 这一刹那的交手之中,凭借着手中剑器本身的力量,厉侯明显占据了一些上方,他居高临下的将吴広的身体往下压去,吴広脚下的地面没有往下凹陷,却是层层炸裂,不断往外溅射浮尘。 厉侯只是保持着这样的姿势。 在他后方的头顶,暴乱的烟尘被猛地撞开一道口子,一名身披着幽甲的将领像陨石一般轰然砸落。 这是他的副将,同时也是他此刻座下最强的修行者夏裂。 当那名桐琴主人出现之后,他座下这两名来援的宗师也瞬间做出了选择,战力略逊于夏裂的陈鱼悬去截住了桐琴主人,而夏裂瞬间赶至这里。 厉侯从来没有想过这是一场公平的对决,当他发现有人利用观三公子做局,想要将他作为和郑袖谈价的价码之后,这场战斗对于他而言便是一场战争,尤其当楚宗师出现之后,他所想的便是尽可能的杀死这里每一个出现的对手。 夏裂在只是四境的修行者开始,便追随在厉侯的身边,两人之间的配合极为默契,但是外界几乎没有人知道他和厉侯有这样一人锁止,一人袭杀的手段。 因为之前所有面对他们两人联手的敌人,都已经被他们杀死。 两人凭借这样的手段,在战场上不止一次杀死过比他们更强的修行者。 现在的吴広最多也只是和厉侯战力相当。 所以当夏裂朝着吴広袭来的时候,在他的眼睛里,吴広已经是一名死人。 然而也就在这一刹那,他看到吴広的左侧出现了一道年轻的身影。 他瞳孔剧烈收缩着,顿时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去了北京出差,结果正好遇到雾霾,鼻炎强烈来袭,没办法睡觉,一直到昨天回来之后才慢慢有所好转,剑王朝没有存稿,所以断更了,今天开始正常更新。这大半年没有参加体育活动,每天都是八百多步,感觉身体状况极速下降,从明天开始要彻底改变一下作息和恢复锻炼,更新也尽可能多起来。就是说过很多次尽量多更了,也不知道大家还相不相信,看表现吧,不然打脸。) 第八十五章 关系 纯粹只是力量而言,即便是八境的修行者骤然出现,像夏裂这样的宗师也不会震惊如此,因为像他这样的七境宗师,就算是面对八境的存在,完全没有战胜的可能,也至少有逃脱的机会。 尤其夏裂是军中的修行者,像他这样的修行者更是经历过无数次残酷的战斗,更不可能因为对手实力的强大而震骇失神。 让他此刻一副见鬼般表情的是,他看到的这个年轻人的确是在他的意识里早就已经死去的人,而且这个人他十分的熟悉,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曾经是他的亲友。 他的剑势微阻。 他的出手慢了,但那名出现的年轻修行者的出手却是没有慢。 就这刹那时光,那名让他见了鬼一般的年轻修行者给了他更大的震撼。 年轻修行者手中有剑光一闪。 剑光落在厉侯手中的枪剑之间。 此时厉侯和吴広相持,两人的身体气机连成一体,虽看似巍然不动,但两人之间的元气实则不断冲击,在两人手中兵刃之间穿行的力量比平时单独一人出剑时恐怕更为强大,然而这名年轻修行者手中的剑光落处,却是一声脆响,厉侯和吴広之间的相持顿时打破,两人的身体都是咚的一声闷响,如重柱捶地般往地下撞击了一记,接着双双身体往后方弹起。 在两人身体离地的这一刹那,两人身下的地面才奇异的产生了形变,无数道裂缝往地底深处延伸,但依旧没有任何的泥块和碎石飞溅起来。 两人脚下每一道元气,都似乎变成了锋锐到了极点的剑意,只是凝聚不已的往下刺去,却并未炸开。 厉侯看着这名骤然出现的年轻修行者,他脸上的神色更为精彩,复杂程度无法用任何言语来形容。 因为这名年轻修行者是他的儿子厉西星。 夏裂停下了手。 这个时候其实是他出手的最佳时机,但是他看到厉侯倒飞而来时的背部在剧烈的震颤着,那是一种从气海深处涌出的颤抖,只有心神震荡到极致,才会让厉侯这样的修行者有种要裂体而亡的感觉。 他必须确保厉侯不会出现致命的问题,而且这骤然出现的厉西星,让他有些分不清敌我。 他单手持着幽黑色的本命剑,保持着警惕,左手按上了厉侯的背。 一股柔和至极的元气包裹住了厉侯的身体,让厉侯的双足落下了地面。 那种紊乱的冲击力被他的这股元气引到了下方地面,这次却引起了地上的土石连炸。 厉侯的面色迅速的平静了,但他看着落在吴広身前不远处的厉西星,眼神却是恍如隔世。 “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你可以当我已经死了。” 厉西星看着他,目光却就像是看着一个普通的路人,或者说是昔日军营里见过数面的寻常将领。 不知道为什么,听着这两人的对话,就连夏裂都有种心痛的感觉。 厉侯的心没有痛,只是莫名的有些冷。 他挑起了眉头。 在他的视界里,他以往无比熟悉的儿子也正在迅速的变得陌生,变得他都似乎有些不认识。 他看着厉西星慢慢的说道:“如果你早让我知道你还活着,我会做出很多不一样的选择。” 厉西星看着他如寒星的双眸,面容变得更加坚毅起来,认真的反问道:“留着我的命,然后呢?” “让你变得更强大。”厉侯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已经变得很强大。” “我变得很强大,真的不是因为你。”厉西星摇了摇头,“最真实的是,因为你的妥协,我会很多次接近死亡。” 厉侯愤怒了起来,他看着厉西星,声音微厉道:“难道你认为仅凭着你自己,你可以在乌氏边境活到现在?” “我知道你派了很多部下暗中照顾我,但是最终呢?你还是认为我死了。”厉西星平视着他,安静的说道:“我以为你认为我死了之后会有不同,但是结果呢?你还是不断的接受利益,不断的妥协。” 厉侯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缓缓抬起了左手,他的左手握着那柄奇特的短剑,短剑上有着许多如太阳花一般的图案。 “这柄剑是你的槐三叔的,但是他为了替我挡一剑死了。” 接着他又转过头去,看了身体侧后方的夏裂一眼,“你夏裂叔也帮我挡过两剑,但是他运气好活下来了。你应该明白,我所有的功名和风光,是很多人的尸骨堆起来的,这些人的尸骨里,不只有敌人。我不能因为你一个人,而搭上他们所有人。” “你有你的理由。” 厉西星微垂下头,慢慢的说道:“但这些年我只是按着你的想法去帮你而活,你的妥协,让我和送到外朝的质子没有任何的区别。你不能欠你的部下,那你欠我的怎么算?现在我还活着,你会因为我而改变什么?” 厉西星的这些话又让厉侯沉默了很久。 在这段时间里,夏裂已经发出了数道军令,四周山林之中的军队往后退去,杀生渐止。 “现在这里最大的问题,不只是父与子的问题。” 厉侯终于出声,接着说道:“而是秦与楚的关系。” “没有秦与楚的关系。”厉西星极为干脆的摇了摇头,道:“现在已无楚,只有秦人和秦人之间的问题,只是元武郑袖和巴山剑场的关系。” 这样直接的话语,让夏裂的呼吸骤顿,面色微白,厉侯的眼瞳也再次剧烈的收缩。 “你的这道剑来自东胡,经受过天火的淬炼,接受了苦行僧的本命元气加持。”厉侯没有再行回应厉西星的话语,他的目光反而落在了厉西星手中的黄色晶剑上,问道:“所以那日东胡境内震动,苦行僧聚集之山有人破七境,那人就是你?” 厉西星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厉侯抬头,看着厉西星头顶后方的远山,神色彻底恢复了平和,淡淡的说道:“我想看看你到底走到了哪一步。” 厉西星的眉梢挑起,他看着面前这平静而强大的父亲,缓缓抬起了手中的剑,横剑于胸。 第八十六章 双虹 除却父子关系,在修行的道路上相看,厉西星相对于厉侯而言,自然是绝对的后辈。 然而看着厉西星举剑横胸,厉侯却并没有任何相让。 他甚至连出手都抢了先机。 一股奇特的本命气息在他手握的长枪上震荡开来。 氤氲的银灰色元气在枪身的周围不断的震荡,凝聚,变化,就像是一朵朵锡花在空气里被浇铸出来。 但他手中这柄长枪却是像被烧化了的糖水一样,从他的手中融化了一般,变成了奇异的流水,覆盖上了他的身体。 流水瞬间凝固,泛出令人心悸的金属光芒。 他的身上出现了一副铁灰色的铠甲。 铠甲明明很薄,然而铠甲表面的符文却是密如繁花,符文之间不断噼啪作响,无论是从他体内泛出的元气,还是从四周天地汇聚而来的天地元气,全部在这些符文之间不断的凝聚收缩,变成了内里游走的一道道黄色气流。这些黄色气流的气息,让这件铠甲给人一种不可破的沉重坚厚之感,就像一座无比沉重的巨山。 枪变成了甲,短剑却还在手。 厉侯握着这柄短剑,这柄短剑就像是连在了一座巨山上。 世人大多知道厉侯的修为和战力在大秦那些王侯中属于中上,却没有一个人知道,他最强大的并非是进攻,而是守势。 一名统领大军的主帅,只有确保自己不死,不倒下,他的军队才不会群龙无首。 他的这件本命物,为枪形便是破军枪,为铠便是镇军铠。 在他多年的本命元气的浸润变化之下,这件铠甲恐怕已然变成天下最强的战铠。 知子莫若父,同样,知父也莫如子。 厉西星自幼年被逐出长陵,很长一段时间便是跟随厉侯在边军征战,他自然很清楚父亲的这件本命物的强大。 然而此时他也很清楚对方是要印证什么。 所以他没有丝毫的犹豫,将手中的晶剑朝着厉侯砸了下去。 他这一剑没有任何的花巧,甚至显得粗鄙和野蛮,他握着的简直不像是剑,而像是一柄巨锤。 横在他晶剑前方的是厉侯手中的那一柄短剑。 两剑相交,却并非是金属剑刃撞击时的清脆震鸣声,而是瞬间咚的一声巨响,一团火光在两剑之间爆炸开来,厉侯身上铠甲符文之中,无数条黄色的元气往外溅射出来,就如同无数条黄色的巨蟒在往外狂噬。 厉侯依旧站立原地,脚下尽是浮土,如沸粥般不断翻腾。 厉西星的身影往后震飞出去。 厉侯的眼神越发宁静,但是看着厉西星被震飞的身影,他眼眸深处的震惊却是又浓了数分。 厉西星依旧牢牢的握着他那一柄晶剑。 在这样强烈的冲击之下,即便是他也只是依靠本命铠甲的吸收而确保身体骨骼不被震成粉碎,然而厉西星的身体,在他的感知里简直可以用完美来形容,甚至没有出现任何严重的创伤。 在他的所知里,放眼整个东胡的苦修僧世界里,也只有那一名曾经到过长陵,又杀入过东胡皇宫的老僧才拥有如此强大的淬炼身体的秘术。 所以结果便很明了。 在那天东胡苦修僧云集的那座圣山里,厉西星破境时并非只是经历了天火的淬炼,并非只是承接了许多苦修僧的元气洗礼,他甚至得到了那名老僧的衣钵,得到了外人难以想象的加持。 厉侯知道那名老僧在杀死东胡皇帝之前,就已经是东胡苦修士的领袖。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厉西星在那晚破境之后,实则已经成为了东胡苦修士的新一代领袖。 厉侯静静的如是想着,他身上的气息却已经再起变化。 他的眼神从平静变得锐利,再变得漠然。 漠然便是不在意,甚至对自身也不在意,这便是一种可怕的情绪。 “神威!” 他张口,漠然的吐出两个字。 随着音线的震荡,他的身前顿时泛开数百道肉眼可见的白色气线。 这些都是天地元气流通的通道。 音出法随,这在修行者的世界叫做秘法真言。 法随便是天地之间自起感应。 白色气线瞬间在他的身前消失,然而四周的天地间,却有无数天地元气,就像是决堤的江水一般顺着这些通道倒贯而来。 他手中的短剑朝着前方的厉西星刺去。 这些天地元气就汇聚在他的剑尖,然后顺着他的剑意,往前爆炸开来。 一道可怖的虹光顺着他的剑尖在空气里延伸。 这道可怖的虹光比他和厉西星的身体还要庞大数倍,耀眼的光芒直接就将他和厉西星的身体淹没。 这道虹光里,就像是有无数被撕碎的神灵在厉啸,还有更多的神灵在挣扎,然而却无法挣脱。 这一剑便是神威。 厉侯拥有很多秘术,但这一剑,却是他最强的一道秘剑。 在耀眼的光华里,夏裂的面容无比的惨淡。 他看着厉西星长大,的确和厉西星的亲叔叔没有什么区别,他难以理解为什么厉侯会用出这样的一剑。即便是见了厉西星前面的手段,他也对厉西星接住这一剑毫无信心。 便在这一刻,他恍惚听到空气里响起同样的声音。 “神威!” 厉西星的双脚还在地上摩擦,他还未站定,身体依旧在后滑。 然而他的身体已经保持了完美的出剑姿势。 面对着这道毁灭性的虹光,他没有任何犹豫,施出了同样的一剑。 他的手无比的稳定。 毁灭性的光焰从他的剑尖冲出,以七境修行者的感知都无法跟上的速度,撞上了迎面而来的那道虹光。 两道虹光冲击在一起,实质般的光浆不停的往四周泼洒。 每一道流光都引起了惊人的爆炸,很多从百年之前便矗立在重云镇的古老建筑,只是挨了一滴看似细小的光浆,便在轰然的爆鸣声中化为片片碎砾。 当两道虹光还在冲击时,厉侯已经收剑。 这一剑的力量只是纯粹的将天地元气往前爆炸,剑意刺出之后,便和他再无关系。 他看着这些美丽而危险的光焰散射,眼眸深处无限感慨和感伤。 这种恐怖的对冲只持续了短短的一息时间。 当他再次抬头之时,厉西星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他前方的尘雾之中。 他皱了皱眉头。 身上的铠甲如流水般滑落,然后汇聚在他手,重新变为枪形。 只是他未再出手。 “给你。” 然后他的手微动,这柄枪便从他的手中飞了起来,落向厉西星的身前。 第八十七章 败家 厉西星呆了一呆。 哪怕这柄枪的本命元气激得他身体上的毛发都根根竖立了起来,他都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的父亲到底是什么用意。 厉侯的脸上却已是戾气尽消,唯有淡淡的落寞。 他看着有些发愣的厉西星,说道:“既然你心意已决,又能接住我这神威一击,我便随了你心意,这件东西留在我手上也没有什么用处,便传给了你。” 厉西星看着他,没有接话,也没有接枪,他想要听厉侯接下来的话语。 “你坦言和巴山剑场归于一处,显是因为和那人的重生,那名酒铺少年有过命的交情。但你应该明白,我在十数年前便站在元武一边,我的不少兄弟,也是在和巴山剑场的战斗里死去。” 厉侯看了他一眼,淡漠的说道:“若是让我和巴山剑场归于一处,又如何对得起他们的情义,自今日始,我所能做到的便是两不相帮。” 听到这里,他身后不远处的夏裂早已控制不住情绪的波动,连双手都颤抖起来。 然而他的面容却是越发平静,毫无停歇的说道:“从今日起,我便弃了侯位,做一个闲散人。” 厉西星的嘴唇也微微的颤抖起来。 这不是他想要的最好结果,也不是他想到的任何结果之一,但这的确是他所能理解和接受的结果。 “好。”他用力的咬了咬牙,异常简单的回了一个字。 “逐你出长陵,倒不完全是因为妥协,而是毕竟我在边军,你有我照看,反而安全一些,而且狼窝里养出的狼,至少比长陵深宅暖窝里养出的狗要厉害些。” 厉侯的眼神突然温暖了一些,“如此说来,你也应该懂我为什么最后要用神威一剑。” 厉西星紧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厉侯也不再和他说话,而是转过身去,对着心境依旧波动不已的夏裂认真躬身行了一礼,道:“我非圣人,做事无法周全,思考前后,也只有这样了。” 夏裂有些话想说,一时却说不出来,气血上涌,却是激得连脸都一片赤红。 数息之后,他才叹息了一声,躬身回了一礼,道:“拼了半生,如此卸下,这样的洒脱,却是也没有几个人及得上了。” 他和厉侯出生入死,极为熟悉厉侯的性情,知道厉侯决定一下,便是不可更改。 虽然明白厉侯这样轻飘飘一句弃了侯位,今后他和另外数将便不知有多少收拾残局的事情要做,但是他最终离开时却是什么话都没有多说。 “用观三公子引我入局,最终却只是让我们父子相见,这应该是林煮酒的计?” 夏裂离开,山林更静,厉侯站在一地废墟间,收了剑,负手看着厉西星,道:“只是你身为厉侯府的人,今后我的这些部下,你却是要替我照看着。” 厉西星深吸了一口气,点头应允。 “从今以后我云游天下,再不管这些纷争,你自己小心些,我不想再听到你的死讯了。”说完这句,厉侯却是极为少见的笑了笑,身体也如放下了千斤重担一般,甚至有种莫名的轻灵之感。 看着自己的父亲转身就要走,厉西星心中对他仅有的一丝怨气也随之消散,他忍不住出声问道:“今后去哪里找你?” “想去的地方太多,行踪无定。” 厉侯散了头发,一朝不再为大军统帅,他的心境莫名的畅快,他也不再转头,只是轻声道:“巴山剑场已占胶东郡,又得关中助力,恐怕这场争斗,也要不了数年便可见分晓,等到一切平定,我自然会来找你。” 厉西星心中莫名有些酸楚,还要再说话,厉侯披发的身影却已经消失在山林之间,只是他似乎还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有轻渺的声音陆续传入厉西星的耳中:“郑袖在关中建立了三大工坊,说是要掌控关中巨富的命脉,但和那些商贾争夺钱财,这不是她这样的人物要做的事情,所以其中必有秘密,你让巴山剑场的人留意着。” 这声音随风而来,越来越低,终于彻底消失。 厉西星自离开长陵之后就再也没有哭过,此时他已经晋升七境,然而当这声音消失的瞬间,他却是鼻翼莫名的发酸,有种想要哭的感觉。 …… “这倒是想不到。” 谢长胜坐在一间树屋的中央,忍不住摇了摇头说道。 吴広是他的近侍,吴広既然到了这里,自然也意味着他这名隐形的巨头也到了这里。 他所在的这间树屋其实就在重云镇的边缘,就建在一株老松上。 这株老松的枝叶都被之前的战斗波及,被狂乱的元气形成的暴风折断了大半,但是在这间可以看见重云镇全貌,尚且还算完好的树屋厉,谢长胜的做派却恐怕会让见到的人都有种无语的感觉。 他的身前有一个炭盆。 炭盆的上面架着金锅。 金锅里的鲜汤在不断的翻滚,他的两侧还分别放着近里山林出产的新鲜野蘑,以及来自远方的鱼鲜。这些鱼鲜已然有厨子处理干净切片,只要在汤锅里一烫便可食用,而保持这些鱼鲜鲜美的,竟然是平日里有些修行地用于保存灵药的寒玉匣。 就在距离他不远的重云镇里,数十息之前还有很多强大的修行者在打生打死,然而他却是靠在软塌之上在如此享受。 “想不到厉侯如此舍得,如此潇洒,也想不到厉西星现在居然这么强了。” 他涮了几片松茸入汤锅,又忍不住感叹了一句,然后对着已经侍立在他身后的吴広说了一句,“不过厉西星这样,倒是让我有个有趣的想法。” “什么?”吴広看了装模作样的他一眼,问道。 跟随谢长胜久了之后,他知道谢长胜所说的有趣的想法,便是真正的很有趣,别的人恐怕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的东西。因为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像谢长胜一样肆无忌惮的败家,不合常理的做事情。 “都说我是败家子,但是最大的败家子难道是我么?先前丁宁给我的那些钱财我还没有花光,她却在胶东郡又给丁宁留了胶东郡几百年才积累起来的一个私库。”谢长胜哀哀的叹了口气,无病**的样子,“那一大堆东西,怎么花?东胡边境那一带的苦修士倒也有意思,功法不错,对敌也厉害,平时修行也是锤炼肉身,缺的便是海中那些大壮气血的灵药,胶东郡这次多的是那些东西,我倒是想看看,丢一大堆东西给那些苦修士会怎样?” 第八十八章 真威风 谢长胜自得其乐,吴広却是沉默不已。 东胡和乌氏那种关外帝国一直都很穷,在早些年,不用说修行所需的资源,就连箭头上的铁器都需要中原地带的这些王朝的“恩赐”。 这些游牧民族形成的国度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才能从一些被获准的边境贸易中交换到一些稀缺的物资,而且这种交换往往不是等价的。 简单而言,中原地带的这些王朝不管如何更替,没有一个王朝想要这些关外的国度强横起来。 所以在历史上,这些阴山外的蛮荒地区的王国,修行者们一度仰仗的是“天铁”和“天玉髓”。 “天铁”其实便是陨铁,有些陨铁在坠落的过程中,和天地元气猛烈燃烧形成了独特的致密结构,带来了独特的力量,成就了东胡和乌氏一些传奇性的兵器。 “天玉髓”其实便是一些普通的玛瑙石经过无数年的风化之后,残留下来的最致密部分。 这些玉髓之中有些质地极为坚硬,可以用作破甲的箭头和矛尖,有些却是能够奇异的结合天地元气,可以用以制造符器。 上千年来,很多苦修士选择在荒无人烟的无人区域徒步来修行,不只是用来磨砺自己的意志和血肉,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原因就是,在这些王国里,很多强大的符器的原材料,就是在这样的修行过程中发行的。 这是对于出产贫瘠的土地的一寸寸的探索。 东胡的苦修士们身上大多有着几件符器,看上去并不贫穷,但实则这都是很多代修行者传承,流传到他们的手中,根本不像长陵的一些拥有悠久历史的修行地,很多出山的修行者身上也只有数件宝贝,但是山门里头的剑器却是堆积如山。 那些苦修士,可以说是将所有家当都披挂在了身上,等到他们大限将至时,他们会找到合适的传人,再将身上的这些东西传下去,如果他们的徒弟运气够好,再下一代的徒弟身上就能多个一件两件,运气不好的话,说不定传到他们手上的东西都会在战斗中损毁或者遗失。 正是这样贫瘠的修行环境,才造就了这些苦修士独特的修行之法。 他们不再追求蕴含大量灵气介质的天材地宝,而是很多从精神意志方面着手,他们的秘法大多提高自己的感知,有些强者的念力几乎形成实质,这样他们能够比寻常的修行者感知到更远的地方,能够从稀薄的天地元气中,尽可能的抽取到对自己有用的元气。 若是讲个笑话,强大的感知还能够让他们有机会捡到更多的修行材料。 强大的修行者弄得和收破烂的拾荒者似的,这的确是所有中原王朝联手压榨下的无奈,以这些意志力超凡的苦修士撑起的国度能够抵御这些中原王朝的侵袭,在历史的长河里,甚至偶尔还有杀入中原劫掠的机会,这足以让人对这些苦修士的感到敬佩。 吴広沉默,心中却是有些发麻。 谢长胜说的这几句话,历史上从来没有人去做过,因为没有一个拥有惊人资源的权贵,会想去喂饱一群已经习惯了“饥渴”的苦修士。 没有一个拥有惊人修行资源的权贵,会像谢长胜如此败家和胡闹。 甚至根本没有人会想到要这样做。 但是真的这样做了,会带来什么样的改变? 吴広有些难以想象。 胶东郡囊括海外出产,无数的奇珍异宝对于中原王朝而言都是惊人的修行资源,而对于“省吃俭用”到了极点的东胡修行界来说,一些在中原王朝而言甚至只有一点装饰作用的东西,都被他们利用到了极致,是他们眼中极佳的修行资源。 例如一些红珊瑚,一些深海之中的贝类贝壳,一些生长年限足够长的海马、珍珠等等。 这些在胶东郡富贵之家比比皆是的东西,甚至在东胡就是秘宝,甚至都是不足以支持修行,很多都是牧民用一生的积蓄用以交易换取,然后供奉给这些苦修者。 这些苦修者的回报便是帮他们去除病痛,帮他们驱逐荒原之中的猛兽,护佑他们的平安。 有些人有修行的潜质,却是因为这些资源所限无法修行,若是谢长胜将这些东西就那样无比大方的放到他们的面前...这个关中最出名的败家子,恐怕会成为阴山之后很多边荒之地的人口中的活佛吧? “想想都觉得有趣啊。” 看着吴広外表沉默,内心却波澜壮阔的样子,谢长胜自己都有些陶醉起来,佩服自己的想法的确独步天下。 “要顺便让她借势吗?”吴広想了想,问了这一句。他知道谢长胜还有和很多人不同的地方,是说了一定会做,而不只是说说。 在昔日长陵岷山剑宗之变后,夜策冷、百里素雪等人的踪迹一直是所有的修行者最为关注的,而谢家人,最为关心的自然便是谢家的长女谢柔。 只是数日之前来的确切讯息,昔日长陵之变后,谢柔却是最终被安排去了乌氏。 至于为什么被安排去乌氏,想必百里素雪自有考虑,现在吴広想着的是,既然谢家大小姐在东胡和乌氏一带,那谢长胜又正好要做这样的事情,自然可以让谢柔借势。 尤其在东胡的历史上,有很多在边荒之地拥有极高威信的苦修士,其地位不亚于皇族。 “我姐和我不是一类人。” 然而谢长胜马上摇了摇头,道:“听说她在岷山剑宗修剑也是被百里素雪在最高峰冰屋子里头关着,谁知道百里素雪让她修的是什么剑意,我可不要我这么一闹,每天都有一堆信徒跑到她面前诵经,到时在冰屋子里头好不容易关出来的冰雪清净就反而让我破了,我可不想今后姐弟见面就是她提着剑到处追砍我。” 吴広挑了挑眉,“有道理。” “岷山剑宗上寒峰,塞外风雪又连天。”谢长胜却是缩了缩脖子,收敛了笑意,轻声叹了一句,“左右是个冷,胶东郡郑氏门阀里最好看最贵的皮毛袍子,送一件去给我姐。” 吴広点了点头,这一瞬间他到是觉得谢长胜真是长大了。 “梧桐落里一少年,转眼却成老妖精,小姨原是美眷侣...”但这转眼间,谢长胜却是饮酒击箸轻轻唱了起来,伴随着一声哀叹,“可惜我姐还未过门就只能死了心,不然即是天下第一败家子,又有天下第一无敌剑师做姐夫,这可是真威风。” 第八十九章 千里之外 什么叫做威风,每个人都自有不同的看法。 有人想要天下第一,有人却只要做成别人做不成的几件事,有人却恐怕只需要家中的娇妻一声满意的称赞。 知足者常乐。 阴山之后,一年里春暖花开的日子极少,大多时候都是飞雪缭绕,滴水成冰的冬季。 只是乌氏人自有生存之道,在很多山谷里,隐藏着许多冬季牧场。 有些牧场的小气候十分特别,在外面飞雪缭绕时却因为地下有地热而温暖如春,草木茂盛,而有些冬季牧场,却是因为积雪下面顽强的生长着一些耐寒的植物,这些植物生长得极慢,但却比一般草类提供更高的养料。 在乌氏的许多冬季牧场里,其中有一些牧场的冻土里,甚至大量生长着“寒地玛咖”,这种独特的块茎不仅可以大大提高牲口的耐寒能力、能够让牲口拥有独特的饱腹感,甚至能够大幅度刺激生殖能力。 在一些特定的时节,乌氏人会赶着大量的牲畜去这些牧场。 牲口的繁殖速度和猎手们的捕猎,决定着食物来源的同时,也决定着乌氏的人口。 乌氏的人口数量和中原地带的王朝相比本身就少得可怜,而且每个乌氏的成年男子几乎都是战士,在之前和大秦王朝的战斗里,乌氏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损失掉的军队数量虽然甚至要少于大秦王朝,但大秦王朝的军士便纯粹是军士,在整个王朝里原本就只负责征战,但乌氏的战士在整个氏族里却承担着多种角色,他们在一些时候既是牧民,又是猎手,甚至还有可能是通往更苦寒地区的马帮商队。 同样战死一个人,对于乌氏的影响便更大。 军队数量不足,当分散着护送大量的牲畜赶往不同的牧场之后,有些地方便容易遭受一些野蛮部落氏族的突袭。 乌氏此时的处境比以往任何时期都要困难得多。 然而只要某些固有的传统未变,这样的王国便总是能够支持下去。 再过数日就是桑顿节。 乌氏一些温暖的牧场里,一种美丽的花朵会盛开,这种被乌氏人称为秘境花的花朵是乌氏的秘药之一,可以缓解军队强行军的疲劳,最重要的疗效却是可以祛除风湿。 同时,这个时节还是乌氏大量囤积奶制品的时候。干奶酪和酸奶制品以及风干肉,是只有乌氏军队吃得习惯,但却很可靠的食物。这些食物没有多少负重,却可以让一只骑军在野外自给自足的战斗很长时间。 在一片秘境花盛开的山沟里,有一些乌氏的妇女在收割这些色彩绚丽的花朵。 她们小心的踏步在这些花丛中,尽可能的只采集花朵,不踩踏掉这片土地上的任何一处植被,就连那些最普通的苔藓她们都尽可能的不去破坏。 在她们的后方,是一片已经收割完成的山沟。 山沟里一条冰川流水汇聚而成的清冽小溪旁,有几座雪顶的帐篷,帐篷着地的边缘,都用金色的丝线绣着秘境花的图案。 在这种重要节日来临之前,这样的帐篷便只代表着乌氏的皇族居所。 此刻这几顶雪白色蓬顶的帐篷里,只有一座有单独一名老妇人。 若以谢长胜的说法,那这名老妇人在乌氏便是真正的威风。 因为她便是乌氏皇太后,从很多年前开始,她便掌管着这一大片疆域,而且因为信仰的问题,在乌氏人的心目中,她是最接近神灵的那一种人,或者说,就是他们中绝大多数人心目中神灵的代言人。 这处山沟向阳,阳光很好,虽然色彩最为绚丽的秘境花已经收割掉,但是平坦的溪岸两侧还盛开着很多不知名的花朵,其中有些花朵甚至是外面世界里没有的独特色泽。 这片地方和许多人想象中的秘境几乎没有什么差别,此时极为静谧,没有牲畜在周围,溪水旁只有一名年轻的侍女在翻晒一些还未制成的风干肉。 这样没有什么诗意的简单劳作,在此时此境,却也美得如同世上最好画师画出的画卷一般。 这片山沟一侧的山坡往北延伸,不远处便是雪线。 在这静谧安详之间,雪线下的某处,却是不协调的出现了几个黑点。 这是一些远道而来的旅人,带着的是许多座雪山外的风尘。 这些旅人似乎并没有对乌氏皇族该有的敬畏,他们脚上坚厚的黑色皮靴肆意的践踏着乌氏人珍惜的植被,脚底带起一片片粘结着植被残株的湿润泥土。 乌氏皇太后没有出帐,正对着这些旅人的一侧帘子被她指尖捻出的一缕微风吹开,她从未见过这些旅人,但却在一些画册上看过其中一些人的面目,她虽然已经很老,但记忆力却一直都是惊人的好,所以她只是看了一眼,就已经认出了这些旅人的身份。 这些人不是客,但她昏黄的眼眸里,却是偏偏连一丝意外和震惊的情绪都没有。 有一片乌云飘了过来,遮住了这片山沟。 这片乌云很奇怪,不仅遮住了阳光,而且就此停留在这片山沟上方,如同有生命般不走了。 这些旅人接近了这几顶雪顶的帐篷,早在接近之前,这些人就已经感知到了她的存在,所以面上全部都是欣慰的表情。 同时,这些旅人也很警惕。 在距离数十丈时,有一名旅人便甚至已经放出了飞剑,想要彻底割裂乌氏皇太后所在的这顶帐篷。 在剑光刚刚闪现之时,乌氏皇太后轻声叹息了一声。 她走出了这顶帐篷。 剑光在她动步时顿住。 乌云的阴影落在她身上,谁都清晰的看到了她面上的表情。 她只是有些心疼这顶崭新的帐篷,却没有任何的惊慌。 为首的一名旅人顿时有些不安,蹙起了眉头。 “端木侯?” 她看着这名为首的旅人,认真的问道:“你在岷山剑宗不是被百里素雪连脊骨都被打成了几截,怎么伤好得这么快?” 她的语气很真诚,但是对方却不能承受这样的问话,眼中怒气顿生。 “是因为郑袖的灵莲莲子?” 看对方没有回答的欲望,她却是探寻者这个问题的答案,自己又猜测了一句。 她的猜测并没有太大的错误,这几名远道而来的旅人面容渐肃,就连眼中怒意燃烧的端木侯都微微眯起了眼睛。 王侯自然有王侯的气度。 就在眼睛微眯微张之间,他的怒火消失,只有如远处寒山般的峭寒。 “难道你不应该更关心我们能够来到你的面前,是想要得到什么东西吗?” 第九十章 大谬 “和自己的命相比,你们想要得到什么东西并不显得重要。”乌氏皇太后笑了笑,“按理来说我应该更关心我的命。” 她笑了起来,然而端木侯却并不觉得好笑。 因为无论从哪一个方面来看,对方都好像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 他的目光下意识的转向了远处溪流畔的那名侍女。 那名侍女圆脸,非常年轻,远远看去似乎没有什么特别,更不可能是七境的宗师。 此时她也正在抬头张望这边,但却似乎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敢靠近。 像这样的一名侍女,即便修行的是乌氏皇族的某种秘术,显然也不可能保证这名老妇人的安全。 那除了这名侍女之外,还有什么可能? 最近的乌氏军队都不可能在他们带走这名老妇人之前赶来。 然而这名老妇人越是不担心自己的生死,对于他们而言,便越是显得她就在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你早就知道我们要来?” 端木侯皱着眉头看着这名老妇人,眼珠子转了转。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端木侯的习惯,在军中的时候面色不动,但是眼珠子一转就要杀人。 只是现在他眼珠子一转,却是因为紧张和不安。 当他这句话的声音在这个秘境似的山谷里响起,他突然醒觉自己和以前有很大的不同。 在岷山剑宗遭受重创之后,他虽然得了郑袖的灵药很快的复原,但脊柱对于修行者而言便是最重要的“大龙”,五气贯通的所在,脊柱断成数截即便复原,内里还是留下了些隐伤,对今后的修行有些妨碍。然而这次挫败最为影响的便是他的心境。 他和两相联手去杀百里素雪,被百里素雪重创两个不说,还被对方离开,杀入长陵皇宫。 这样的经历,对于他的信心是极重的打击。 有时候修行者往上修行靠的便是一股气势,这种气势一被打破,就会开始犹豫怀疑。 他觉得自己现在就是如此,心境甚至回到了很多年前在军中实力不足时。 战中失去,便要在战中寻,此次大事若成,或许便能收拾回些信心。 “郑袖最擅长的便是连环计,而且正面战阵从来都是巴山剑场领军时擅长的,并非她所长,当年她和巴山剑场征战天下时,她也只是隐于后方,以星火剑奇袭作为奇兵。就如大楚王朝一般,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线战事或者觉得战事已经平定时,却往往是她真正出招时。” 乌氏皇太后看着这名眼珠子尚在微转的大秦王侯,和颜悦色,“我有所预感,只是她到底派谁来,我却是自然猜不准。至于为什么有所预感,我总是觉得像她这样的人,若是发动这样的一场大战只是为了祖山里的一两件东西和为春季伐楚的调动做一下准备,总是有点不值得。她在过往很多年里,都像是最精明的商人,不会做吃亏很多的生意,她对我乌氏肯定别有图谋。” “不愧是统领乌氏的人,你的猜测很准确。”端木侯和身边的几人更加谨慎了些,端木侯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这名老妇人接着说道:“只是抛开你的生死不论,你能猜得出我们到这里的真正用意?” “愿听其详。”乌氏皇太后只是回了这样一句。 高位者在更高位者的面前也只是个蹒跚学步的孩子,更何况端木侯在岷山剑宗之后气势已堕,她在位的时间比此时世间任何帝王都要长,早已摸透了人心和有着对付这些权贵的手段。 她先前所说的那些话已经足够让这些来自长陵的权贵跟着她的步调走。 “乌氏的力量其实和东胡相比都有很大差距,修行者数量都甚至无法相比,唯一不同的是,东胡皇室的威信无法和你相比,东胡的苦修士占了很大一部分力量,而在乌氏,你相当于是皇室和苦修士的合体,你再乌氏被认为是天受神权之人,接近神灵,或许当你死后,你就会被乌氏人封为真正的神灵,留在史书里。” 端木侯也没有犹豫,对于他而言,不被对手掌控的最好方法,便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做,所以他很快的接着说了下去,“但先前被乌氏认为是天受神权之人的,是你的一个儿子乌跋海,他是修行奇才,而且是难得一见的大将之才,只是他英年早逝,所以你才走上这样的位置。” “然而我们却能确定,你那个儿子其实并非病故,而是被毒死的。” 端木侯看着这名老妇人的眉眼,冷笑了起来,“若是乌氏人都知道你儿子是你亲手毒死的,又会如何?” 然而乌氏皇太后的情绪却没有任何波动,她只是摇了摇头,“看来你们都动了他的尸身,只是你们的推断从一开始就错了,我要杀他不用毒,而且不会留下这样的痕迹。他之所以会死,只是因为他修炼毒身舍利不成而死…毒身舍利在乌氏是禁法,他咎由自取,最终身亡,这件事知道的并非我一人,只是被隐瞒了起来,你们现在再揭开来,对我的统治而言不会产生任何的影响。” 端木侯心中一震。 他和身边的几人互望了一眼,都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失落和荒谬的感觉。 这是他们最仰仗的手段,因为这事关整个乌氏的稳定,然而这件事从头到尾根本就是谬误? 乌氏皇太后笑了起来。 她笑得很慈蔼,然而眼眸深处却蕴含着怒意和杀意。 她知道长陵皇宫里那名女主人自认为掌握了她不可告人的秘辛,掌握了可以要挟她的东西,而且这些秦人是将她埋葬在雪峰里的那名儿子的尸身都挖了出来。 所以她决定给这些秦人更多些煎熬。 “除了你们推断错误的这件事之外,郑袖让你们来这里的还有一个重要使命,应该就是九眼天珠。”她笑着看着端木侯和他身边的修行者,缓缓的说道:“我们乌氏的这枚圣传九眼天珠,来自于天外星域,除了汇聚着那颗流星的最核心元气之外,天地法理自成线条,蕴含着星火修行的道理。这样的一枚东西,对于她而言便拥有无限可能。” 看着端木侯等人眼中涌起的更多震骇,这名心中已经杀意盎然的老妇人笑得脸上的皱纹更密:“只是有种秘密只有真正的执掌皇位者代代相传,就连我此时身边最为亲近的人都不知道,我乌氏除了九眼天珠之外,还有一件东西叫雷阵托甲。” 第九十一章 死机 这片山坡的阳光下很温暖。 然而在这名老妇人的笑容里,端木侯却莫名的有些手足冰冷。 对于未知的东西,修行者总是抱有莫名的恐惧。 雷阵托甲这四个字,对于他们的认知而言,完全陌生。 “郑袖应该是对你许诺了许多东西,否则你不会去岷山剑宗对付百里素雪,尤其是你被百里素雪重创之后,你很自然的认为她理应对你有更多补偿。” 乌氏皇太后微讽的看着沉默不语的端木侯,接着说道:“然而她会觉得亏欠什么人?你们有没有想过,她派你们到乌氏来,并非是要给予你们补偿,而是利用你们获得九眼天珠的一些秘密。她或许会认为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我只有动用九眼天珠的力量来自保,然后她就可以通过降下星火剑,在和九眼天珠的力量对抗之间,领悟更多的星辰元气法理。只可惜她根本不会成功,因为我不需要动用九眼天珠,只需要动用雷阵托甲。” 端木侯的手心已经微汗。 此时他至少已经听出,若是真有雷阵托甲这样的东西存在,那一定是和传说中的乌氏至宝九眼天珠同等的符器。而最让他心惊的是,他自己都觉得乌氏皇太后说的这些话未必没有道理。 “假设你说的全部都是真的,即便你所说的这雷阵托甲能够抵御她的星火剑,那你自己凭什么从我们手中逃出去?”然而高手交锋,同样也不会错漏任何细节,端木侯深吸了一口气,微眯起眼睛看着乌氏皇太后,“就算你能够应付我,谁能应付得了我身边这些人,就凭你那名侍女么?” 听着这样的话语,他身边的四名属下全部笑了起来。 即便已经没有来时必胜的信心,而且连最重要的推断都变成了谬误,但是此时的笑容依旧是很强有力的武器,或许可以逼迫对方得到更多有用的讯息。 端木侯的说话也不无道理。 在整个修行者世界里,从来没有人见过乌氏皇太后出手,就连乌氏那名皇帝死去,皇权落到她手中的那几年里,她也没有亲自出手过。 她当然不可能是八境的修行者,否则气息不可能如此衰老。 即便是修行了某种逆天秘术的七境,她也早已经过了修行者最为强横的年纪,五气已经衰败,最多也只能对付端木侯这样的强者。 然而端木侯随行的这四人里,却是有两名七境,两名六境。 深入乌氏原本就是极度危险的事情,端木侯可以说是连他的家底都带上了。 溪水旁的那名侍女那么年轻,甚至可以说是稚嫩,到现在还呆呆的站在那里,怎么可能对付得了这样的四名修行者? “除非她是赵四或者白山水,可是赵四和白山水比她老得多,而且她们不可能在这里。” 端木侯在自己部下的笑声里,也重拾回了些锐气,冷笑着又补充了一句。 乌氏皇太后有些感慨。 她感慨对手不够了解自己。 因为所有的乌氏人都知道,她从来不会虚张声势。 “我不只有她一名侍女,我有两名侍女。”她摇了摇头,说道。 当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一股恐怖的气息就已经从她的胸口涌了出来。 这是她的天地。 即便对方重拾了些信心,但战斗也依旧是由她揭晓。 当这股恐怖的气息从她的胸口涌出时,极高的虚空里,一道苍白色的星火也已经落了下来。 郑袖星火剑的修行之法依旧是外界所不能知,然而她的一些手段却已经被修行者知晓,当某个修行者愿意以本命元气维系她的某个元气烙印时,这名修行者本身便像她的飞剑一样,和她有了些独特的联系。 她可以借由这名修行者获得一些特殊的感知。 这种特殊的感知原本最为重要的是气息锁定,可以让她在千里之外锁定一些敌人的气机,降落星火剑诛杀。 但在很多场战斗里,她的星火剑也变成了一道特殊的保护。 就如现在,那种独特的联系,便已经让远在不知何处的她感受到了乌氏皇太后身上迸发而出的这种可怕气息,并瞬间判断出这样的力量不是端木侯和他身旁的七境所能抗衡! 在这同一瞬间,端木侯和他身边四名修行者的面色被这股气息镇得无比惨白。 五个人变成了往后方激退的五道光华,五道气浪在他们的面前翻滚。 一片金黄色的人形天铁从乌氏皇太后的衣领间飘飞了出来。 这个时候端木侯知道了雷阵托甲是什么。 天铁即是陨铁。 这片只不过拇指大小的天铁拥有陨铁的一切特征——不断熔化凝聚形成的独特笔直纹理,重叠玄奥的自然花纹,表面无数灼烧和熔融的痕迹。 然而他见过的所有天铁都没有这片特殊。 因为这片天铁的每一条自然纹理之间,此时都在往外激射着雷光。 让他们感到无比恐惧的气息,都来自于这片天铁的内部,来自这些雷光之中。 这片天铁,就像是一个天然的雷光法阵,他们的感知都无法深入,薄薄的铁片之中,竟似蕴藏着一片雷海! 这种天铁根本不可能是认为,而是天然的恐怖符器! 就像是这颗陨星在坠落时,撞上了无数雷云,某种独特反应之下,硬生生将这些雷云都吸纳纂刻了进去,最终变成了这仅剩残余的陨铁之中的法阵! 轰隆一声。 山丘之间涌出一道金色的闪电,迎上高空坠落的苍白色星火。 乌氏皇太后平和的看着这道闪电,和她先前所说的一样,郑袖不会得到任何好处。 因为这件符器中吸纳的所有雷罡全部来自这方天地。 与此同时,溪水旁那名看似很呆笨的侍女手中出现了一根晶柱。 在下一瞬间,侍女手中的晶柱开始发光。 一条光束从她手中的晶柱中射出,光亮瞬间就超过了空中的闪电和星火,超越了世间所有光线的亮度。 端木侯却感到有一抹阴影笼上了自己的身体。 这是死亡的气息。 第九十二章 地利 对于端木侯而言,那名侍女的修为和她的人一样稚嫩,当她的真元释放时,那一点最先亮起在她手中的光线的力量在端木侯的感知里只是如微弱的萤火般渺小。 然而这点光线在她手中的那根晶柱里,却就像是穿越了无数个轮回,每一次穿梭力量就是倍增。 最关键的是快和透! 端木侯感觉自己的力量哪怕再比这道光束强大数分,但这道光束都会透进来。 就像是一名身披重铠的战士,却无法挡得住一枝破甲的流矢。 当这股死亡的气息笼罩向端木侯的身体时,他身后的一名七境宗师首先做出了反应。 随着一声厉喝,这名对端木侯无比忠诚的部将体内的本命元气狂涌,他的双手出现了一白一黑两道光轮。 这名宗师的本命物是一对飞环,是罕见的奇门武器。 这一对飞环随着他的心意在他的双手之中疯狂的旋转,迎向那道可怕的光束。 金色的闪电和苍白色的星火相交。 几乎同一时间,这一黑一白两道光轮和那条光束相交。 远处的天空里再起一声雷声,接着便是一声清脆的撕裂声。 这撕裂声直接在这山谷里每个人的耳膜处响起,伴随着剧烈的痛楚,每个人在接下来的一瞬间,都无法再听得到这天地间的任何声音。 天地里一片死寂。 乌氏皇太后紧紧抿着嘴唇,强忍着刺目的灼痛,骄傲的看着天空。 苍白色的星火在空中如同瓷瓶一般碎裂了,那道粗壮的金色闪电在空中如同一断金色的树桩被折断,断口处的金色闪电甚至形成了固体一般的断口。 在下一息,这些断口中的电光才往外游离,然而同时引起了更远处天地的感应,无数雷罡元气被瞬间抽引过来,引发了更多的雷电如巨蛇在空中狂舞。 这些落下的雷电漫无目的的抽打,并没有多少真正的威力,然而抽打着空中流散的苍白色星火,却像是在不断的打脸。 乌氏皇太后有些可惜听不到此刻的声音。 因为她可以肯定,这些闪电抽打星火时噼啪作响的声音,和打脸的声音也非常相似。 在这暂时无声的世界里,端木侯侧过身来。 他看到自己身后那名部将的身上涌起了一蓬尘花。 那一黑一白两道光轮还在旋转,然而却根本没有来得及拦住这道光束。 这道光束从两道光轮之间冲入,这名部将胸前至后背的衣物、血肉,在这一瞬间全部变成了飞尘,散开。 这一刹那,端木侯的眼中充满了绝望、恐惧和难以理解。 那对抗郑袖星火剑的自然是乌氏皇太后所说的雷阵托甲,但她这名侍女手中的晶柱绝对不是传说中的乌氏九眼天珠,那到底又是什么?可以让这样一名距离七境还不知道多远的修行者击杀一名七境! “宝光观!” 他身旁的一名青衣人愤怒的厉喝了出来,只是就连他自己都听不到自己愤怒的声音。 当这道光束击中他同僚的时候,他感知到了熟悉的气息。 这种气息来自长陵的宝光观! 昔日那名宝光观的宗师在违抗郑袖的旨意时,力抗墨守城而死,只余下了一名真传弟子。 这名稚嫩的侍女根本就不是乌氏人,而是宝光观的那名真传女学生胡京京!根本就是秦人! 像他这种一生都在为王朝征战的将领根本无法容忍这样的“背叛”,哪怕他很清楚当初郑袖为了令长陵的修行地听从她的旨意时动用了何等雷霆的手段,但秦人的反戈,自己身旁同伴的死亡,却依旧让他的怒火燃到了无法控制自己理智的地步。 流散的闪电和星火间出现了一道青光。 这名青衣宗师变成了一道流光,到了溪畔胡京京的身前。 七境宗师和寻常的修行者之间的差距绝不只在真元的力量和能够引聚天地元气的数量,还在于真元调动的速度、感知等一切。 在这名青衣宗师之前,数百丈的距离似乎顷刻就消失了。 在他掠到胡京京身前时,在所有人的视界里,刚刚出手的胡京京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的反应,甚至连双腿都没有来得及挪动一分。 嗤的一声。 这名青衣宗师手中的一道暗红色的剑光洞穿了胡京京的身体。 然而令这名青衣宗师首先震惊,接着再令端木侯等人同样震惊的是,胡京京的身体里没有任何的鲜血流淌出来。 这名青衣宗师甚至没有感觉到自己的剑光洞穿了什么实体。 那嗤的一声,只是他的剑光洞穿空气,洞穿光线的声音。 “折光法!天幽晶!” 这名青衣宗师便是端木侯军中的军师庞玉,本身便是端木侯所有门客之中见识最广者,在这一刹那间,他便已经反应了过来。 从一开始,这名在溪水畔晾晒风干肉的侍女便根本不在他所看到和感知的地方,就连那道光束,也并非来自他所见的方位! 一切都只是宝光观的秘术和这传说中的天幽晶两者结合,在那名宝光观女学生手中产生的幻影! 只是一名乳臭未干的女学生而已,竟然在这一场战斗里,达到了类似郑袖的手段! “在那里!” 端木侯此时左侧的一名部将眼睛的余光里捕捉到了一抹异样的影迹。 他厉喝了一声,然而其余人此时依旧失聪,听不到他的声音,所以也只有他转过头去。 那是在他们来时的方向,在他们曾经穿过的一座雪峰之下,积雪和冻土相接的雪线处,有异样的辉光在闪耀,依稀可以看清是一名同样的侍女的身影。 法阵! 那里绝对还布置了一个强大的增幅法阵! 否则即便是极为适合天幽晶的宝光观秘术,也不可能让一名修行者越阶杀死七境! 然而这时的发现,却似乎有些太晚。 青衣宗师身体微僵。 端木侯感受到了身旁这名部将的动作,他转过身去,但却没有第一时间看到那里的胡京京,他的目光却被最为接近这片山谷的一座冰峰直接吸引。 那座冰峰上出现了一道平直的气浪。 就那样不可思议的,那座冰峰就像是一根细小的冰棱,在靠近顶端的部位,被切成了两段。 那座冰峰的顶上一截,就此朝着这个山谷,滑了下来。 第九十三章 浩劫 冰山的崩解,自然会引起一场巨大的雪崩。 随着恐怖的轰鸣声,无数冰雪滚落,瞬间形成了恐怖的洪流。 任何见过雪崩的修行者都知道,这种落雪的速度会越来越快,高山上滚落的一个小雪球,在接近山脚雪线时,都会变大不知道多少倍,而且滚落途中,更是能够带起更多的冰雪。 在史书的记载里,有些吞噬了整支军队、甚至整个雪原中的部落的浩大雪崩,往往都只来源于一些声响引起的细小冰雪掉落,有些甚至只是因为旅人说话的声音略大,在山谷里激荡,震断了冰川上的数支冰棱。 这样一座冰峰直接断去一截滚落,引发的雪崩将会彻底吞噬这片山谷。 就算是七境的宗师,也没有信心在这样的一场雪崩里生存。 “你疯了么!”端木侯彻底变了脸色,他不敢相信的看着帐篷前的那名老妇人,难道对方想要和他们一起被埋葬在这里? 乌氏皇太后没有接这句话。 她有些惋惜的落向脚下的土地。 当这片土地被冰雪覆盖之后,所有的植被都会死去,将来数年里,恐怕这片地方再也长不出这么好看的花朵。 也就在她低头的这一刹那。 寒冷的气浪已经首先席卷而至,将她身后的那数顶白顶的皇帐都像风筝一样往上方的天空卷去。 一道光柱却是穿透了风雪,落在她的身上。 这道光柱来自于那名宝光观女学生胡京京所在的雪线处。 这个时候胡京京再也没有隐瞒自己真正的所在,只是有些肆无忌惮的将自己的真元不断注入手中的晶柱。 从她手中晶柱射出的光线穿过冰冷的风雪,却是依旧让所有人感到一种温暖的感觉。 当这些温暖的光线汇聚而成的光柱落在乌氏皇太后的身上,除了这温暖的意味之外,所有人感到有一种异常柔和但强大的生机涌入了乌氏皇太后的身体。 这种感觉,对于此时的端木侯等人而言,就想是那名宝光观的年轻女学生的生气和这名苍老的老妇人连接在了一起,将自己的活力源源不断的送入这名苍老的老妇人体内。 然而同时,已经知晓胡京京身份的这些长陵修行者都知道这只是一种错觉,宝光观没有存在这样力量的秘术,这样令人鲜活的力量,来自于胡京京手中那天幽晶本身的力量。 只是即便明白,这又能改变什么? 乌氏皇太后身上的气息骤然庞大了起来,就像是一个巨人重新站立了起来。 她笑了起来,满面红光。 她比这些远道而来的修行者更为清楚,即便有着天幽晶里独特的元气滋养,她这样重返青春般的活力也只能维持短短的一瞬,但是这短短一瞬,对于她完成这个设计已久的局却是已经足够。 在这样惊天的雪崩之下,所有的人都要逃。 但关键在于,谁能够逃得出去。 她身上的气息还在不断的膨胀,但她的身体却已经朝着上空飞了出去。 她就顺着胡京京的那条光柱,朝着胡京京所在的那片山坡飞去。 风雪很冷。 然而端木侯等人此时的心中更冷。 他们的眼瞳已经变成了白色。 因为他们眼前的天地,已经彻底的变成了白色。 无数破碎的冰雪激飞到令他们难以想象的高度,接到天空白云高度般的雪浪里,有一团阴影在不断的崩解。 那就是这场雪崩的来源,那座跌落下来的雪峰。 端木侯犹豫了一个呼吸的时间。 然后他飞向了在空中飞掠的乌氏皇太后。 他没有信心能够在这样的天威之下生还下来,他也不觉得乌氏皇太后能够就这样逃离出去。因为即便这乌氏皇太后借助天幽晶的力量重返年轻一瞬,这一瞬间乌氏皇太后所呈现出来的力量也和他们相差无几。 他不甘心自己就这样一败涂地。 而且若是这场浩劫之下有生存的机会,那一定就在这乌氏皇太后的身上。 随着他的身影飞起,他的身后再现三道锐利的剑气。 他剩余的三名部将也飞射了起来,跟在他的身后。 这三名部将就像是协助他飞翔的翅膀,三道强弱不同的剑气同时切割和阻挡着迎面而来的风雪,让他比乌氏皇太后更快。 这四道笔直的剑气迅速的接近那道光柱,接近光柱里那名老妇人。 端木侯有信心能够截住这名老妇人,他甚至已经看清这名老妇人脸上泛着红光的皱纹。 如果一定要死,那就全部死在这里。 然而就在这时,他突然看到了老妇人一抹奇异的笑容。 他看到她对他说了一句话。 他此时的耳廓中依旧疼痛不止,虽然不再寂静无声,但是风雷不止,听不清这浩劫之中的细微声音,只是通过她的嘴唇,他却清晰的看出了她所说的这一句话。 “你忘记了我起先就告诉过你,我在这里有两名侍女。” 端木侯的呼吸骤顿。 他猛然抬头。 漫天的风雪里,那一团在不断裂解的巨大阴影的速度骤然快了数倍。 一截晶莹的冰尖甚至快过了寒风,从飞舞的雪屑中透了出来。 这一截晶莹的冰尖里,是一种他所熟悉的,孤寒而可怕的剑意。 他的瞳孔剧烈的收缩。 在下一刹那,他发出了一声无比凄厉的吼声,体内的本命元气尽数绽放而出。 咚的一声闷震。 无数的冰雪往外狂舞而出。 就连从空中席卷下来的风雪这一刹那都似乎被震散了。 天空里出现了一片清明的空间。 远处很多疾行赶来的骑军看到了令人震撼的一幕。 一个巨大的雪环里,一截冰峰和数道磅礴的剑气撞在了一起。 而那截晶莹的冰峰里,似乎隐约有一名少女的身影。 在下一刹那,冰峰在空中崩塌。 后继如山般高大的滚雪席卷了这片天空,甚至将那道耀眼的光柱都吞没在其中。 空中所有那些修行者的身体,消失在了无数堆在空中乱撞的雪里。 那些从远处赶来的乌氏骑军全部震骇的看着,他们无法控制住身下的坐骑,无法再靠近。 第九十四章 本质之差 雪流彻底吞没了温暖的山谷,将这片山谷完全填平,后继的轰鸣声还在不断响起,连远处的雪山上,都因为巨大的回响而产生了不同程度的雪崩。 骁勇的乌氏骑军第一时间到达了这场雪崩的边缘,更是有些骑着青狼的皇族第一时间冲进了风雪里。 然而在滚滚的雪流面前,这些皇族也根本无法接近乌氏皇太后先前所在的那片山坡。 这些皇族面色极为难看的停驻。 他们面前的雪就像泡沫一般,一层层堆积起来,越堆越高。 直至很多个沉重的呼吸之后,雪流渐止,风声也小了下来,天地才渐渐恢复清明。 此时他们的身体却骤然僵硬了起来。 他们看到了令他们永生难忘的一幕。 渐要消隐的风雪遮不住亮光,那道先前接引乌氏皇太后一般的光柱还在亮着。 所不同的是,那名宝光观的女学生吴京京正在往下行走。 她手中晶柱发出的温暖光柱,始终落在那片山坡上一处。 光柱的落处,有两堆晶莹的坚冰。 对于这些修行者而言,这不难理解,当强大的元气力量吹散了那些冰雪碎屑,互相挤压着冰块和冰晶,就自然会产生这种看似一尘不染的晶莹冰体。 让他们震撼的是两堆坚冰之中的人影。 在山坡的略微高处,温暖的光柱始终笼罩的地方,是四根笔直的晶莹冰柱。 四根笔直的晶莹冰柱的中心,站着的便是乌氏皇太后和一名青衣少女。 少女的身上到此时依旧散发着极其强烈的剑意,甚至可以看到空气里往外绽放的丝状游丝。 那四根形状规则的晶莹冰柱显然是她的剑意生成,带着一种完全有别于这方天地冰雪的寒意。 和她们相对的另外一堆坚冰却是异常的杂乱。 端木侯的那四名部将已经完全变成了冰雕,他们持剑将端木侯护在中心,然而身上却是已经被坚冰刺穿多处,接着再被冻结起来,他们身上的力量将身外的坚冰激成了异常紊乱的刺尖,每一根冰尖都在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处于四人合围而成的狭小空间里的端木侯的身上没有任何的坚冰,只有一层白霜,就如长陵瓦片上的秋霜。 然而他的面容,他的神色,却是比那四名已经死去的部将还要晦暗,还要难看。 看着他此时的神容,所有人便都明白那心如死灰的人是什么样的。 乌氏皇太后动了。 她的脚步和平时一样,很稳健。 当看到她动步走出那四根晶莹冰柱的中心时,那些被这副画面震撼着的乌氏骑军们骤然发出了如海啸般的欢呼。 那名长陵王侯的晦暗、无力和绝望、不甘,正衬托出了她此时的威严和强大。 “你真的不如直接死了的好。” 乌氏皇太后走到端木侯的面前,缓缓的说道。 她的话语很平和,不带任何嘲讽,甚至是带着一点淡淡的同情。 当亲眼所见所有忠诚于自己的部将全部战死,却依旧改变不了这场战斗的结局,这便是最悲哀的。 “你这个时候或许会理解,当年的王惊梦为什么不选择逃离活下来,而一定要战死在长陵。” 看着依旧无法言语的端木侯,乌氏皇太后有些叹息般说道:“百里素雪毁了你的心境在前,接着你又根本没有想到,会败亡在他的亲传弟子手中。你们这些王侯啊,总以为自己和百里素雪还有以前巴山剑场的那些顶尖修行者都在同一个高度,恐怕也直到真正败亡的时候,才会发现并非如此。” “为什么会这样?”端木侯艰难的抬起头来,他看着这名老妇人,以及那两名侍女——来自长陵的年轻修行者。他不想承认失败,但是却无法理解这名老妇人说的话语。 老妇人的话字字击中了他的内心,他无法想象自己为什么会和百里素雪等人拥有那样大的差距。 同样是七境,同样有着艰苦的修行,他甚至有着比百里素雪更为艰难的成长经历,更多的战斗。 “就从这场战斗本身说起。” 乌氏皇太后淡淡的看着他,看着远处那茫茫一片疾驰而来,都属于她管辖的这个国度的骑军们,轻声说道:“你们不够了解我,我这些年能够掌管乌氏,从来都没有靠过我的修为和战力。精神和意志,能够创造勇气和胜利。你们的失败在于,当年巴山剑场那批人死后,长陵的这些卓绝的修行者里,除了夜策冷和墨守城等少数人之外,真的再没有几个将身外的东西看得比自身的利益还要重的人了。” “当年巴山剑场死去的那些修行者们,他们可以为了一个他们认为对的理由而去战死,不惜牺牲。然而你们这些王侯,却大多都是因为得到大量的利益而选择站在郑袖和元武一边。” “你们这些人,和百里素雪他们这些人在本质上就有着不同。所以你们哪怕用尽一切方法追赶,哪怕用尽了大秦王朝能够你们提供的一切资源,你们还都只能仰望他们这些人,甚至你们会连夜策冷她们这些后起之秀都不如。” “在这场战斗里,很多时刻你们想着的不是要达成军令,而是自己的生存,所以你们错过了很多的时机,我这样的安排,也才会一步不错的走到最后这样的结果。” “我不知道你这些部将在临死前最终想明白了没有。” 乌氏皇太后停顿了片刻,她用有些尊敬的目光看着那些冰封中的修行者,淡漠的说道:“他们受了你的恩情,或者因为情义而成为忠诚你的死士,然而跟着你这样的首领,他们从一开始就是没有多少前途的呀,都是不会有多少成就。即便牺牲了姓名,在史书上又能留下什么样的一笔?” 她对着端木侯说了很多话。 在她说这些话的过程里,端木侯都没有说出任何的话来。 她不管端木侯此时会想些什么,因为对于她这样的真正强者而言,永远只要引领着别人追着自己的节奏走。 “你毕竟是大秦十三侯之一,对于你们这样的对手,我会给予最后的尊重。” 她有些疲惫了,于是对着端木侯说出了最后一句想要说的话。 最后的尊重,意思便是有尊严的死法。 若是没有能力再战,便是自尽。 第九十五章 一剑 落败的强者依旧是强者。 各个王朝的修行地每年都会有新的修行者出现,那些能够强大到足以被记载在史书里的人,他们的很多经历,原本就值得尊敬。 当端木侯决定自尽之时,他也对面前这个苍老的乌氏老妇人又生出无数敬意。 因为无论是在乌氏还是在其余的王朝,女子想要执掌朝政,总会比男子要困难得多。 最为关键的是,这名乌氏老妇从来依靠的都不是自己的武力。 “或许早十五年遇见你,早些败在你的手里,就会很不一样。” 当他最后缓缓垂首,让一截锋利的冰尖刺穿自己的咽喉时,他认真的说了这一句话。 乌氏皇太后没有回应。 但是她明白这名大秦王侯的意思。 若是那时端木侯就能彻底看清自己,那他在修行道路上所能取得的成就,就会有很大的不同。 “你又输了一阵。” 她不再去看端木侯,而是转头过去看着那道苍白色星火曾坠落的地方,缓缓的说了一句,嘴角露出了含有的得意笑意。 “你很想要九眼天珠,但是你想不到九眼天珠到了谁的手里。” 在白雪的映衬下,这名乌氏老妇人的双瞳依旧显得有些昏黄浑浊。 天幽晶的力量,也只让她年轻了那么一瞬,光芒绽放之后,却似乎燃烧了她更多的精力。 然而无论是一旁的胡京京还是谢柔,却都觉得这名老妇人的目光里充满了善意和智慧。 两名少女都很单纯,越是单纯便也越能看清事物的本质。 两人都觉得这名乌氏老妇人之所以能胜长陵的女主人,便是因为她看得清人心,知道哪些人可以信任。 …… 天阴,却未下雨。 楚都的很多府邸里都挂起了明灯。 楚都外那条曾有幽浮大船出现的大河里,波浪有些汹涌,但是风正好从下游来,这便自然给了很多要往上游走的商船便利,河面上通航的商船便比平日要更多一些。 和楚都城区相距很近的一处小河湾里,停着一叶扁舟,名震天下的赵四先生便在这舟上。 她单独一人,喝着楚都里售卖的糖水,看着楚都里如繁星般的灯火。 糖水里有切得很均匀的梨块,还有一些晒干了的桂圆,在糖水里煮了之后,便又“肥胖”了起来,散发着一种很好闻的香气。 见过的风景多了,眼界就会变得开阔。 无论是精美的吃食,还是阴天里都显得秀美的那些建筑群,被匠师打造得令人叹为观止的线条,都让她暗生感叹,感叹这悠久的王朝的确比起她的故土大赵王朝要更有底蕴得多。 就如风可以吹动大帆,带着船行走,就如这一碗糖水放久了会凉一样,这世间有很多事情是不可避免的。 她承认当年那名昏庸的帝王统辖下的赵王朝,即便不是因为秦和巴山剑场这样的对手,恐怕覆灭也是迟早的事情。 只是发生过的事情,却自然无法忘却。 下游飘来一条船。 船行的速度不快,然而自有一种独特的气息,却很自然的吸引了她的感知。 她放下已经喝了大半的糖水,用一块粗布手帕擦了擦嘴角,然后安静的等待着。 看着那船的行进,她身上没有半分的真元波动流露出来,但是只有她自己最为清楚,她的气势越来越完美。 在此之前不久,她和齐斯人有过一次交手。 那时她的战意饱满,状态也是到了巅峰。 只是和现在相比,那场战斗却最多只能说是活动一下身体。 一场足以被称为史诗的对决,不只是要看双方的对手是谁,双方修为的强弱,还要看所代表的意义。 这修行者世界里最近五十年里,最让修行者想象和期待的,其实便是赵剑炉的那名宗师和天下剑首王惊梦的一战。 只是这一战终未成行。 当那日和齐斯人对敌之时,赵四先生赵妙知道自己已经领悟到了自己师尊希望自己感悟的所有剑意,已经无限接近了自己当年师尊的境界。然而今日里看着那条船渐渐接近,她也知道自己当时只是无限接近,并不是等于或者超越。 只有这种宿命般的对手,整个师门都等待了很多年的对手,才让让她真正站到那样的高度。 当两船接近不过五十丈,看清船头上站着的丁宁的面目时,她微颔首,负手而立。 这个时候她确定和她当年的师尊已经没有任何的区别。 “赵剑炉果然不凡,尽是人杰。”丁宁看着她,平静的说了这一句。 这样的话语在别人的口中说来或许显得客套或是虚伪,然而在他口中说来却是完全不一样。 赵妙微微挑眉,坦然受了这一句夸奖,然后问道:“你在胶东郡,怎会又突然到这里?” “接一位老友,顺便处理些事情。”丁宁回答道。 赵妙顿时有所悟,目光一闪:“百里素雪要到了?” 丁宁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赵妙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说道:“你欠我赵剑炉一剑。” 丁宁道:“我欠赵剑炉的。” 赵妙认真的想了想,道:“要不要换个时间?” 这本身并非是一场计划内的比剑,只是恰好。 但在她看来,若是丁宁接下来有重要的事情要做,这样的比剑便可延后。 “不用。”然而丁宁却是摇了摇头,道:“刻意不如逢时。” 微微顿了顿之后,丁宁看了一眼远方的天空,轻声接着道:“这一剑我也等了很多年,而且此时这楚都里,若是有人像你师尊一样令我敬畏,我也就不会如此随意而来。” 赵妙再次颔首为礼。 先前行礼是为自己,这次行礼是代她师尊。 “那便开始?”她接着问道。 “这样的一剑,又如何能默默而行,少了应有的观众?”丁宁看着不远处楚都的城廓,看着新修的城墙,看着最高大的城墙南门,微笑了起来。 赵妙瞬间明白了丁宁的意思,也笑了起来,笑得无比傲然,“那便依你的意思。” 长孙浅雪在小舟的蓬内,素手沥着一壶新酒。 这次她没有随意穿着最普通的衣衫,而是身着洁白如雪的华衣。 这壶酒也不是梧桐落里随意酿造的粗劣酸酿,而是当年旧权贵门阀之首的公孙家酒师才懂得酿造的琼浆。 第九十六章 战一座城 最好的酒,最华丽的衣衫,最美的美人,能够配得上的,自然是最隆重的事情。 两条船随波而动,缓缓行向楚都最高大的城墙处。 天下剑首王惊梦,赵剑炉那名宗师,原本就是世间站在最高处的修行者,隔了很多年之后,能够站到这一高度的,也只多了一个鹿山会盟上一剑平山的元武,还有就是从岷山剑宗杀入长陵皇宫的百里素雪。 那名赵剑炉宗师已逝,然而赵四承接了他那一剑,她此刻便代表着赵剑炉。 天下剑首和赵剑炉,再加上昔日长陵旧权贵之首的公孙家的大小姐一起来接百里素雪,这自然便是最隆重的事情。 丁宁站在舟首,看着越来越接近的大城轮廓,他的面容依旧平静,身上的气息也没有任何的改变,然而他知道自己的境界也在变得越来越为完美。 这座城是徐福的军队以及大齐王朝的修行者们攻下,当齐帝和郑袖的利益互相分割完毕之后,在这里占据主导地位的早就已经是秦军。 有些从秦楚边境一路战斗到此的秦军军队,尤其是昔日数名已经战死的王侯的部下,也都停留在楚都周遭进行整编。 在他的一生里,或者说之前王惊梦的一生里,最为强大的时候,境界最为完美的时候,便是一人杀入长陵,一个人战一座城的时候。 一个人战一座城,并非只是悲壮,那样的情景,也能逼迫一名修行者的生命燃烧至最浓烈时分。 当占领胶东郡那座浮城,正式踏入七境时,丁宁的真元修为甚至比当年还要完美,因为他整个修行过程之中弥补了很多不足,更是得到了之前修行过程里无法得到的数门强大修行之法的增益。 但是他自己明白,还需要一个契机,才能将蛰伏多年的自己,彻底的燃烧起来,这才能彻底达到和接着超越当年。 眼下这座大城,很接近当年的长陵。 这便是他自己创造的契机。 和这座大城相比,甚至和大河上通航的那些大船船队相比,两条这样的小舟显得太过渺小和孤单。 也没有人知道丁宁进入楚境的消息。 很多灵通的消息原本都来自胶东郡,当胶东郡都彻底被巴山剑场和赵香妃所率的楚军控制之后,郑氏门阀的势力已经被扫除一空,胶东郡对于外界而言就像是一个被隔绝了的神秘世界。 但宗师自有自己的气度,哪怕是不往外绽放任何一丝天地元气的波动。 两条这样的小船在距离停靠的口岸还有数里之时,便已经吸引了城楼上守军的注意。 并没有接到任何上峰的通告,来的强大修行者便是不速之客,尤其现在楚地并不平静,大秦也只是控制了十之二三的疆域,这城墙守军之中镇守的将领在兵马司之中也拥有很高的地位,所以这两条沉默而行的扁舟对于他们而言很自然的透露着诡异。 鉴于对方是强大的修行者,城门楼上的守将们保持了一定的克制,没有第一时间让港口之中的快船前去拦截和问询,但当那两条小船径直驶过了停靠的港口,顺着水流朝着护城河的闸口而行,继续朝着城墙而行时,所有的守军心脏便开始抽紧。 然而即便是这时,这些军士包括城门楼上汇聚得越来越多的修行者,都根本没有想到这条船上的人是想一人对这座城。 在他们的固定思维里,再强大的宗师也不可能就这样单独一两人光明正大的面对许多支军队,公然的杀入这座城里。 毕竟在他们的潜意识里,那件事已经过去了许多年,而且就算当时那人,也死在了长陵。 这样的固定思维,让他们的潜意识很自然的不将眼前小舟上的人和当年杀入长陵的人联系在一起。 城门楼上的最高守将依旧没有令人发出任何的警告,然而军令在暗中以最快的速度朝着城中传递,越来越多的修行者赶来,许多大型的军械符器已经完成了**,随时处于可以激发的状态,一些独特的鸣声和元气的震荡产生的光华,开始在城楼各段闪现。 这其实已经是最具杀意的警告。 然而那两叶小舟上的人却依旧没有任何的动静。 那两叶小舟就在他们越来越紧张和充满寒意的目光里,到了通往护城河的闸门前。 这闸门是控制护城河的水位始终高于外面的大河,当闸门开启时,水流如洪水般涌向外河,这样即便有大量的敌船通过外河接近这城,也会变成逆流而上,甚至被一瞬间冲远。 当时大秦王朝的幽浮舰队是在水下行进,而且铁甲大船船身太重,又有大齐王朝那些修行者的阴气护体,破坏闸门冲击城墙时根本未受水流的影响。 然而今日里,当这两叶扁舟还未接触这万钧铁闸时,这闸门就骤然裂了。大量的水流从闸门的裂口往外冲去,力量更是比闸门全开时要恐怖得多。 让城墙上诸多修行者瞬间瞳孔收缩,体内寒意瞬间上涌的是,两叶扁舟却是轻轻松松的破开水流,轻易的再次进入了他们的视线,然后继续行向城门南楼。 这种沉默且随意的感觉让人感到莫名的危险,再加上之前对那闸门的破坏,让城门上的守将不再犹豫,直接发出了数道军令。 一片厉喝声响起。 接着这片厉喝声便被一片潮水般的凄厉破空声彻底的淹没。 一片幽绿色的焰箭刹那间照亮了这大城外|阴郁的天空。 这绝对不是试探。 这是大秦王朝军队之中最强大的符器之一,曾在鹿山会盟的时候出现过。 “各一剑,不要浪费力气。” 当这些幽绿色的焰箭的光亮刚刚出现在城墙后方的瞬间,丁宁便对着身旁的赵妙说了这一句。 “我先。” 赵妙异常干脆的点了点头,然后直接一步朝着那座已经不远的城门楼凌空跨了过去。 她的双脚和船身脱离的瞬间,她身下小船的船首,她站立的地方,出现了两个脚印。 两个红彤彤的脚印。 坚硬的木板直接已经变成了火红的炭。 在接下来的一刹那,她身下的这条小船轰的一声消失了,变成了无数火红的炭火碎片,燎天而上! 那些幽绿色的焰箭之中原本蕴含着恐怖的热力,足以烧熔岩石,然而和这些火红的炭火碎片相比,却像是将要烧尽的柴火与丹炉中喷涌的烈火的差别。 空气里一声奇异的闷震。 潮水般落下的焰箭中的热力无法凝聚,反而被像水滴一样蒸发了,随着无穷的热意往更高的天空燎去。 这段城墙上方的高空里,瞬间形成了一条巨大的火烧云! 城墙上的军士和修行者们体内的寒意更浓,但是被这真实的热意所灼,就像是瞬间落入了盛夏酷暑,浑身汗如雨下。 “赵四先生。” 城墙上有修行者寒声从喉咙间挤出了四字。 (明天要赶往北京去参加纵横某人的婚礼,到场的基友非常多,虽然我知道写到这章断在这里会很不人道,大家会忍不住打我,但是因为赶路和到场基友太多的问题,吃完喜酒晚宴之后,恐怕会没有什么码字的时间。后天马不停蹄的赶回无锡,高铁回去就没那么急,应该可以火车上码字。后天应该有正常更新,然后如果明天真的被扯住没有时间码字断了一下,那大后天尽量多写补上。11月份希望没有一些临时要赶出门的事物,然后可以让我改过自新,快速更新,最后摸着小肚腩说一句,今年真的做了很多事,没有偷懒啊。累的不行不行的。) 第九十七章 那时 这些焰箭之中的火力反而被对方的剑意吸引,变成燎天之势,普天之下,也只有赵剑庐的宗师,才可能控火到这种程度。 从小船上纵身而上的女子身材娇小,便只有可能是那名传说中和白山水齐名的赵四先生。 城墙上所有军士和所有修行者们都无法想象到这名传说中的赵地修行者这样公然出现是要做什么,很多军士和将领甚至在这火焰燎天的瞬间出现了短暂的失神,然而当一些后继的符器激发,一些锐利的风声和这倒卷的火焰摩擦,发出一些沉闷的呼啸声时,城墙上早已经等待着的数十名剑师同时做出了反应。 大秦的许多修行者在军中都是相对独立的个体,他们不需要军令,在战斗中审时度势,自行按照自己的判断出手。 长陵的剑师原本悍勇和骄傲,虽然震慑于赵四先生的名头,然而此时赵四先生旁若无人踏向城门楼的模样,也彻底点燃了这些剑师的斗志。 数十道飞剑带着各自不同的破空声,骤然穿过了火帘。 军中的大多数飞剑善于隐藏杀机,尤其擅长配合。 这数十道飞剑中绝大多数只在穿过火帘时才带起了一蓬明显的旋流,一条淡淡的焰迹,接着便如不存在般突然消失。 在被真火灼烧得炙热的空气里,明显可以看出暴烈的剑道的,唯有数道。 然而对于修行者而言,长陵的飞剑最具威胁的,便是那些转瞬消失,无迹可寻的。 在下一刹那,这些消失的飞剑或许就会从屋檐的瓦片下,或许就会从脚底的阴影里,或许就会从水面溅起的一朵浪花里,亦或是天空坠落的一朵流火里显露出来,而且直接欺近赵四先生的身周数尺之地。 有些飞剑可能从不同的角度同时到达,有些飞剑或许故意略晚,有些或许依旧阴险的躲藏着,寻觅着对方出手的间隙,或者是真元流动不畅的某个时刻。 数十名飞剑御使得随心而动的剑师,可以在一个呼吸之间变幻出无数可能。 数十道飞剑,便是无数的剑影。 更何况这还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一批剑师。 这段城墙上汇聚而来的剑师会更多,出手的剑师也会更多。 在这些长陵剑师的潜意识里,从来没有修行者能够正面硬抗这么多的飞剑,所以无数敌国的强者在长陵被发现踪迹之后,也只能逃而不能站定了来战斗。 所以在他们看来,赵四先生就算不退,也唯有游斗,绝对不可能和先前一样,旁若无人般继续踏向城门楼。 然而现实的画面,却是让他们的视线再度凝固! 赵妙根本就没有管这数十道飞剑。 她根本不改去势,闲庭信步一般掠在空中,朝着城门楼的屋脊中央踏去。 因为她身后有丁宁。 她已经出手了一剑,抵挡了秦军那些符器,接下来的这些飞剑,便是丁宁的事情,和她无关。 “嗤”的一声裂响。 一道飞剑首先感应到了她的力量收敛,带着一抹不敢相信的气息,骤然加速,在空中带出了一道如冰片般的剑影,狠狠割向她的颈部。 在这一道飞剑发狠的瞬间,她身周数尺乃至数十丈原本显得还算平静的空间里,骤然变得狂乱不堪,暴乱起来。 丁宁的左手离开了腰间。 在这片暴乱的空间里,却有静谧的细小白花绽放了开来。 一切都好像慢了下来。 一柄残剑挑中了那柄最先发难的飞剑,当的一声轻响,一圈水纹般的波纹在空中十分清晰的荡漾开来的瞬间,残剑的剑身上绽放出更多的细小白花,飘洒在空气里。 那柄飞剑旋转着被挑飞,击中了另外一柄刚刚从屋檐下阴影里飞出来的飞剑,后者又溅射出去,击中了一道从上方如陨星般坠落的飞剑。 在所有修行者的视线里,那柄不断绽放着细小白花的残剑只是挑中了几道飞剑,整个过程显得非常清晰,然而这些飞剑飞旋出去,却是瞬间改变了全局。 赵妙的身体周围到处有飞剑在飞旋,在穿梭,但是她的身体却好像变成了某种魔性的隔绝这些飞剑的存在,没有一柄飞剑能够落在她的身上。 也没有任何一道飞剑,可以落在她身后这柄残剑主人的身上。 所有的飞剑还在空中飞行,然而绝大多数飞剑的主人,在这一刹那甚至忘记了再去控制自己的飞剑。 所有人的目光和感知都脱离了赵四先生的身体,落在她后方的丁宁身上。 那些飞剑依旧在空中往外绽放。 紊乱却给人一种莫名的清晰感受,就像是每一柄飞剑,都在它应该在的位置上。那些飞剑相互撞击的声音,甚至如同乐曲,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 这个世间不存在真正的神明。 然而这一瞬间,看着被火烧云映红的丁宁身体,看着那一柄似乎很安静的残剑,很多修行者感觉自己看到了神明。 数名尚未出手的七境宗师身体不断的颤抖起来,从内心最深处涌起强烈的惧意。 这柄末花残剑已经代表了对方的身份。 而这样的轻易挑飞数十柄飞剑的合围,只是在证明对方正是那个人的归来。 因为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够这样的以剑破剑,不依靠蛮力而清晰的感知出剑意、剑路,并如此破去。 宛如神迹。 角楼的屋檐上发出了两声轻响。 赵妙和丁宁的双脚已然落地。 两人平静的站在城门楼顶的各一端,身影在天光里是那么高大,在这些修行者的眼睛里,就像是站在了天上。 有很多声金属坠地声响起。 坠地的有飞剑,有许多人手中的兵刃,甚至有激发法阵的阵法枢。 不只是修行者,许多军士当反应过来跟在赵四先生身后的那人是谁之时,无数的记忆和一种难言汹涌的情绪,便带着一个似乎已经湮灭的时代,压在了他们的心头。 曾在那时。 那个人是他们的军神。 是他们的战神。 是身先士卒战无不胜的存在。 是他们狂热崇拜和追随着的天下剑首。 第九十八章 人间意 对于大秦的军人而言,悍勇是刻入他们骨髓的天性,而服从军令则是无数次的训练之后形成的本能,对于一般的军士和军中修行者而言,他们很少有去考虑上峰的命令是对还是错的机会。 而对于一些可以决定整支军队动向的将领而言,他们考虑更多的是权衡。 这种权衡来自于整个王朝的利益和将来,自己数万甚至数十万部下的生死,乃至他们的家人的生死。 所以当一些对于整个王朝而言至关重要的事情发生之时,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没有足够的知情权。 甚至在昔日的长陵,当一些军队接到圣意,接到他们的顶头上司的命令,舍生忘死的用自己的命往上填时,在最后看到他们所面对的敌人时,他们才不可置信的看到,他们要面对的敌人,竟是他们无比狂热崇拜和爱戴着的人。 而对于整个大秦王朝的军士和修行者而言,他们甚至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 他们不在长陵,他们只是听到了故事的结果。 他们还在和平时一样战斗,一样的想要追逐心中某个英雄的脚步,但只是一夕之间,一切都变了。 巴山剑场不复存在。 他们心目中的那些英雄和战神,全部变成了逆贼,而且迅速的消散在这个王朝的历史里,甚至在今后数年里,连有关这些人的史书都被焚毁,似乎那只是一场梦幻泡影,昨夜的风吹过了就没有痕迹一样,什么都没有留下。 他们无权改变什么。 他们所能做的只有继续握紧自己手中的武器战斗,为了自己的亲人和爱人,为了这个王朝更好的将来。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一些事情真的彻底淡忘,对他们再无影响了么? 至少并非所有人都全是如此。 至少有些人深藏于内心的炽烈感情在这一瞬间爆发了出来。 至少很多人遵循了自己此时内心最真挚的情感。 当许多金属坠地声响起之后,除了远处一些急剧的破空声和脚步声还在响起之外,整个天地都安静了下来。 这一段城墙上,静的只有心跳声和呼吸声。 仰望着那天光里相对而立的两个人,有些人突然失声痛哭了起来。 那并非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无比剧烈的复杂情绪。 在接下来的一两个呼吸间,许多军士和修行者往后踏出了半步。 他们举起了手中寻常的百炼玄铁剑,或者是来自各修行地的各种名剑,然后横剑在胸前,微微躬身。 这并非是邀战,而是致敬,代表着若是他们当年在长陵,他们会做什么样的选择。 在当年的长陵,这样的选择便意味着会被杀死,而在现在的楚都,这样的举动或许也会带来死亡。 可为君赴死,这便代表着最高的敬意。 赵妙安静的看着这样的画面,对着丁宁说道:“我师尊对我说过,做人可以做到很多人都记住你,便不容易。做人可以做到很多人都说你这人好,这一生便足矣。做人可以做到无数人将命都交给你,这连他都做不到,因为他不会付出那么多。他只求安逸,有一处静心的栖身之地。” “不同的年纪,不同的人生经历,会造就不同的想法。”丁宁没有任何骄傲的神色,平静的回应道:“但我很欣慰。” “因为公道自在人心。”对着赵妙说完那一句之后,他又轻声补充了这一句。 赵妙没有再说什么。 她缓缓的抬起头来。 天空突然阴沉了下来。 一场小雨骤然而至。 刚刚那些符器和她身上真火的热力将这护城河中的水大量蒸发到了高空,此时这些雨滴都是水汽的冷凝而落,一滴滴都是异常的结晶,晶莹得如同清晨草叶上的露珠。 就在她抬头这一眼之间,天空出现了一道彩虹。 彩虹倒映在她的眼瞳深处,倒映出无数最灼热的情感。 她的身体燃烧了起来。 公道自在人心。 即便她师尊当年被按了叛国罪,死在那名昏君的阴谋里,但是之后自有公论,普天之下所有修行者提及她师尊,都会心生敬重。 她很心安。 她受师命在外游历多年,但心中终有归处,此时心安,平时心中始终缠绕的那一丝忿恨也消,心境便更加空明,更上层楼。 此时她就宛如站在了当年的赵剑炉所在。 她身上涌出的任何一丝真火,都带着一种圣洁的光芒,都令人震撼。 轰的一声巨响。 她右手虚握,手中无剑,但是天地之间,却是无比真实的出现了一座剑炉的光影,朝着丁宁当头砸落了下去。 异常简单而暴力的一剑。 以她心中永恒不变的赵剑炉为剑。 永恒其实是一种很虚幻的东西,因为没有人见过真正的永恒,然而若是一种东西给人永恒的感觉,就往往意味着强大和超乎人世间的力量。 楚都里所有目睹这一剑的七境修行者全部失色。 所有这些宗师都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渺小之感。 他们根本想象不到赵四先生会使得出这样一剑,也根本无法想象这样一剑该如何破。 丁宁的眼中皆是欣喜和赞叹。 这一场战斗他也等待了许久,甚至以为不可能再有。 但这一战终于再来,而且这剑和他想象中的一样,足够惊艳,令天地都为之失色。 他的身体在这城门楼顶都在扭曲的空气里显得朦胧起来,整个身体都有种被蒸发的感觉,然而他却是忍不住微笑了起来。 他用出了早在很多年前就想好的一剑。 嗤的一声。 他并指为剑,并未有特别磅礴的真元从指间冲出,然而召集而来的天地元气,却是以惊人的速度在他的指尖前方燃烧起来。 一道火剑射向前方的剑炉。 他为这赵剑庐再添一把火。 这道火焰有着五种色彩,和真火不同,和天外的星火不同,但就像传说中的五味之火,瞬间让所有在场的修行者都感到了他最真实的情感。 所有人都似乎经历了他这些年的酸甜苦辣。 剑意便在这意字,最真的人间意,便以人间意破之。 火意已到极致。 再添一道这世间最真之火,再无容器可乘。 那落向丁宁的剑炉光影咔嚓一声,发出了无比真实的裂响,火光四处漫溢。 那一道悬浮在他左手侧的末花残剑飞了起来,白色细花缥缈洒落,美丽得不似在人间。 天空落下的无数晶莹水滴变成了无数道水流,温柔的抱向了那些流散的火线,引导着这些火线往后方的大河落去。 夜策冷的剑法原本也是他教的。 用水利导,天下也无人再能做的比他更好。 包容,而并非一定要互相毁灭。 第九十九章 请,教 水流包裹着火线落入大河。 几乎没有任何的声息,唯有白烟升起。 这大河瞬间干了一段,裸露的河床就像缺水很久的土地片片龟裂。 下一刹那,护城河内的水更加汹涌的倒灌出去,和大河中别处涌来的水流倒撞在一起,激起了一条清晰的白浪。 水汽飘到高空受冷,便又有更多的雨滴落下。 将天地盛于其中,聚集各种人间之火,可以焚尽万物的烘炉,就这样轻描淡写般被破了。 看着连屋檐都没有烧焦的城门楼,看着依旧安静对立的两人,城墙内外所有人都震撼无言。 “原来你真可以破这样的一剑。” 有雨珠坠落在赵妙的脸庞,晶莹滚落,如同泪珠,她看着丁宁,说道。 “天下没有不可破的剑式。” 丁宁看着她,平静的说道:“若是生死相搏,接下来必有后势。” “我师尊当年对你也只是想出这样的一剑,看来我还是不够懂我师尊。”赵妙慢慢的闭上眼睛,眼睫毛不断跳动,她轻声的说道:“他也不想杀你,只是想看你能不能应付得了这一剑。” 丁宁的眼眸里出现了淡淡的感伤,道:“杀戮本身便不是最好的方法,若是一场比剑能够互相了解彼此的心意,有很多事情便不必用大军厮杀来解决。” 赵妙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然后她睁开眼睛看着丁宁,说道:“谢谢你”。 她的这声致谢里包含着很多东西。 丁宁的这一剑应对让她在剑道上有了更多的领悟,但更为重要的是,她就像是看到了她师尊的内心。 丁宁微躬身回礼。 赵妙不再停留,飘然落向她后方的水面。 护城河里水流往外倒涌,汹涌至极,唯有长孙浅雪所在的那条小船,却像是河水之中的礁石,巍然不动。 赵妙掠过这条小船,却是接过了长孙浅雪丢给她的一壶酒。 她冲长孙浅雪笑了笑,施礼致谢,直至此时,才有了些女儿姿态。 在接下来的一刹那,她却是踏着波浪,随着水流往外大河而走,转瞬之间,城墙上所有人便只见一个娇小的背影。 丁宁看着她的背影,眼中也尽是感慨。 他看得出赵妙这一走,有种恩怨尽消的离世之意,若无意外,或许这赵四先生和那些赵剑炉的修行者都未必再回插手天下的纷争。 只是让他欣慰和赞叹的是,她将来在修行之途上应有大成就,超过她师尊也应该只是时间的问题。 城门楼上只剩下了他一人。 但此时更多人注意到了那条停留水上不动的小船。 有许多人开始确定船上长孙浅雪的身份。 这唤起了更多的回忆。 然而回忆中的事情,却清晰的到了眼前,这却也能给很多人带来更多的恐惧。 在城墙上某处的人群里,一名修行者的面容分外的苍白。 从外表来看,他最多四十余岁,但从身上某种独特的味道来看,他却是远不止这样的年纪。 他畏缩的垂下了头去,似乎想要不让人注意到自己。 然而他身上正武司的官袍却很是耀眼。 在整个长陵,正武司也没有几个官衔在他之上的存在。 也就在他充满了想要逃的冲动的这时,丁宁的目光已经落在了他的身上。 “安泷云,你有什么想要和我说的么?” 丁宁和这名正武司的高官之间,隔着重重的人群,然而丁宁却就是先问了他一句。 在场的很多人并不意外。 当年长陵之变,包括后来的围剿巴山剑场,许多原本属于巴山剑场统辖的军队都叛了,而有些军队的将领则是做出了令很多人心寒的命令,让自己部下整支军队送死。 一个人,一个命令,就坑了自己统领的整支军队。 只是因为那支军队是巴山剑场的军队。 安泷云便是那样的将领之一。 只是安泷云没有想到还会有重新面对巴山剑场的时候,没有想到会重新面对那个人的时候。 没有任何的犹豫,当丁宁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时,安泷云便已经开始逃。 他的身体变成了一道狂风,掠向楚都深处。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是丁宁的对手,但他也是七境的修行者,七境之间不对敌,全力逃遁便有很大的机会逃脱。最为关键的是,他是大秦王朝的朝堂官员,有些军队和修行者虽然面对昔日的这名军神而摇摆不定,只要丁宁不杀入城中,这些军队和其中的修行者甚至都不会出手,但丁宁若是视若无物的杀入城里,这些人的态度就会不一样。 然而只是在一息之间,他便感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息。 并非是有死亡的威胁迫近,而是周身的天地里太过安静。 他回首看了一眼,让他身体莫名僵硬的是,他看到丁宁并没有追他,依旧只是静静的站在城门楼顶。 “我巴山剑场领军,虽然也用计,但若逢死战,便是身先士卒,从无退缩可言。” “现在我大秦的修行者,真的变得如此不堪了么?若是这样,即便赢了天下,也是输了脸面。” “若要战,便来战,不要驱使部署,让别人填命。” “若不敢战,便离了这城,但要懂得羞耻。” 丁宁的声音响了起来,虽不高亢,却是无比清晰的传入了所有看得到他的人的耳中。 说这些话的时候,末花残剑悬浮在丁宁的身侧,提醒着所有人这柄剑原先主人的一生。 无数人的身体颤抖了起来。 在很多年前,大秦王朝相对于各朝并不强盛,然而巴山剑场主导变法,王惊梦和巴山剑场诸多剑师首先教了秦人悍勇,接着教了公平和知羞耻。 只是后来对于巴山剑场公平么? 当是时,人人以身为秦人为荣,并非只是因为大秦武力最为强横。 现在的长陵,现在的大秦,还和以前一样么? “静云剑渊邱音彻,请!” 一道肃杀的声音响起。 一人从城墙上掠起,按着一道剑光,朝着丁宁所在落去。 丁宁颔首,握住末花剑横胸为礼,接着挥剑。 嗤的一声裂响。 末花剑轻易的撕裂了这人的剑光,如浪涛般拍在这人的胸口,将这人从空中拍得倒飞出去。 “齐山剑院祁临君,请。” 又一道剑光飞起,冲向丁宁。 丁宁静立不动,再次回礼,出剑。 第一百章 提醒 不断有剑光飞起,落向那城门楼顶端。 然而丁宁只出一剑,这些剑光的主人就已落败。 没有人能够接得住一剑。 若说先前丁宁和赵四先生的那一战只是神仙打架,遥不可及,那现在这样的战斗,便发生在人世间里。 所有这些秦人都明白丁宁想要表达的意思。 今日我就是要站在这里。 若你自认为是我的敌人,不服便来战。 然而这战却要以秦人的规矩,要懂得羞耻。 所以此时不断冲上城门楼向他挑战的修行者高低修为都有,有四境五境的修行者,偶尔也有七境的宗师。 然而令人越来越震撼的是,修为境界的界限在此时的丁宁面前都似乎不存在了。 无论是四境五境的剑师,还是六境七境的修行者,在此刻所有人眼里都没有区别。 丁宁只是一剑,上前的修行者便立即落败。 甚至丁宁始终都只是用了末花残剑,而对于大秦军方的人而言,有确切的消息表明,丁宁的本命剑是世上最好的名剑。 五光十色的剑光如同焰火,不断在城门楼上亮起,又和流星的生命一样短暂。 护城河里的水流已经重新变得平静下来。 盛装的长孙浅雪抬头看着城门楼上那如焰火般的剑光,一扫以往的绝对冰冷,而且并未用杯,只是提着一个酒壶就饮了一口,随着一抹嫣红浮现在她倾国倾城的脸庞,她笑了起来,绽放出更浓烈的光彩。 她并非寻常小儿女,抛却家世,她也是那一时代天赋最高的年轻修行者,自然也有狂放不羁的时候。能够让她倾心的人,自然也是在她面前有过许多心动的时刻。 看着此时丁宁随意挥剑击败一名名修行者,她便想到了昔日王惊梦初入长陵的很多片段。 “不服气,那便来战啊?” 那不屑的骄傲声音,似乎还在她耳畔回响,只是恍惚间,却已经十几年春秋过去。 “一定可以堆死他的!” 楚都正南门之后数里那座秦军最大的军营里,最高的木塔楼上孤零零的站着数名将领,其中一名将领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呼吸都难以畅通,胸口的铠甲不断震颤:“就算他真元近乎无穷尽,就算他可以在战中补充真元,但是身体终有极限,即便是砍柴,连砍数千数万根下来,身体血肉都会承受不住!” “堆死他?关键在于,有多少人愿意听命去堆?” 孟凤湖冷冷的打断了这名将领的话。 当苏秦当日被齐斯人掳走之后,他实际上便是这楚都中军方的最高统领。他是孟侯府的人,孟放鹰的首徒,甚至有赐名纳入孟侯府之恩。孟侯和座下最强的数名修行者都死在昔日围杀丁宁的千山法阵里,他当然对丁宁也是恨急。 然而恨归恨,有些事情却无法以他的意志转移。 此刻一眼望去,这城中内外,只有极少数的军队还在按照先前的军令在调动。更多的是按兵不动和脱离原来的位置。 从和赵妙出现在这里开始,丁宁就并未说过有关杀入或者攻占这座楚都的任何话语,然而他却是可以肯定,今日里恐怕失去的不只是这座城。 当年的长陵,王惊梦之所以落败,是因为天下各朝想要杀死他的修行者太多。而一些忠诚于元武和郑袖的军队之所以不要命的填上去,是因为王惊梦和巴山剑场被按了许多罪名。 然而时间却终究是最好的洗涤剂。 现在这城中恐怕即便是普通的老军,都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到底谁对不起谁。 现在丁宁所出的每一剑,都是在不断提醒着这城里的所有人。 没有数万十数万的军士不要命的填上去,现在谁能击败站在城门楼上的那个人? 一名青衣宗师在此时跃上了城门楼。 楚都新皇城里的大多人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之前一直是苏秦的近侍,由长陵皇宫里派来,护卫着苏秦的安全。 所以这便不难推敲,他应是郑袖的亲信之一,在楚都恐怕还有着监视苏秦的作用。 所以当他出现,很多已经震撼到麻木的人突然紧张了起来。 因为这名青衣宗师肯定是此时这城中最强的数名宗师之一。 “横山,许牧言。” 青衣宗师自报身份的声音响起。 随之出现的是一道沉重到了难以想象的黑色剑光。 城门楼上那些在之前的战斗里未曾损毁的屋瓦在他的剑光镇落时,纷纷碎裂。 然而丁宁只是很轻柔的回了一剑。 末花残剑散出的剑光轻渺至极,就像是春天里的一抹微风。 这名青衣宗师一声闷哼,力量未发完全,胸口便一蓬鲜血绽开,他手中的黑色剑光无法抬动,朝着自己身前就砸了下去。 “这是清远剑院的春泥剑意?这样的一剑竟然能破我的黑奎剑?” 一阵阵剧烈的痛意传入这名青衣宗师的脑海,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身前喷出的鲜血,除了这剑式本身之外,更让他不解的是,高空之中没有任何的反应。 没有他想象之中会出现的星火。 他方才用出那一剑之时,已经彻底激发了长陵女主人和他相系的那一抹气机。 在他想来,长陵里的女主人必定会发出有生以来最强的一击。 丁宁此时是无敌,但毕竟只是七境。他可以肯定,在这些年过后,郑袖的力量已经完全超越了当年长陵的任何一名宗师。郑袖若是发动有生以来最强的一击,再加上他的全力一剑,未必不能出现可乘之机。 然而没有星火落下。 难道连她都心生畏惧?或者是连她都会心生悔意,不想与他正面相逢? 这名青衣宗师无法理解,身体却是已经重重的坠入河水之中。 落水声里,远处的大河上突然传来若有若无的歌声。 歌声是女声,曼妙而带着一丝慵懒,然而却又瞬间给人一种桀骜难当的气息。 只是一刹那,城中的很多人都知道这来的是何人。 城中的军营里,木塔楼上数名将领身上的铠甲再次轻震不已。尤其先前出声说一定要堆死丁宁的那名将领,嘴角都不断抽搐起来。 连白山水都赶来看“热闹”,谁知道会有多少宗师前来。 先前说堆死丁宁,简直就是个笑话。 (前面一章写出了个bug,赵四的船已经毁了,又写踏船离开,现在已经做了更改。) 第一百零一章 上游事 白山水到了。 她的身影出现在大河之上,随着她的歌声,河面上有滔滔的白浪涌起,一眼望去,似乎连到天边。 她的脚下踏着一条白河豚,有一丈来长,也是异物,不知是她在何方水域之中驯服。 她也不是一个人到来,站立在她身旁的还有李云睿。 楚都没有李云睿的位置,甚至就连昔日楚皇宫里,也没有人知道李云睿曾经是楚帝最信任的死士。 所以现在站立在白山水身侧,看着杀气缭绕的楚都,李云睿的目光里有很多莫名的感慨。 但是更多的是惊叹。 丁宁到这里,他和白山水事先也不知,是在远方感应到山崩地裂一般的元气喷涌,被赵四那一剑所惊动,他们才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这里。 到了这里,才发现丁宁是一人在挑战一座城。 这样的气概,他和白山水都不能及。 赵四已经在很远的地方。 她已经听不到白山水的歌声,但是整条大河的元气律动,却让她知道了白山水的到来。 她转身回望着楚都的方向,嘴角泛起一缕温暖的笑意。 即便齐帝退位前下令齐王朝的宗师不要再追杀白山水,然而他的威望也毕竟有限,对于大齐的修行者而言,十二巫神的意义太过重大,所以迄今为止,白山水和李云睿还在不断的遭受着大齐王朝修行者的追杀。 然而白山水还是赶来了。 白山水赶来自然就是不知发生了何事,担忧她的安危。 人世间,有这样一个可以生死相交的知己,亦是足够。 赵四先生赵妙微微顿足,她温暖的笑着,又慢慢抬头看向无尽的高空。 丁宁看出她已有退隐的心意,的确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会退隐江湖,不再插手这世间纷争。 然而唯有她自己最为清楚。 她还有一战,还有一场命中注定的一战。 ...... 大河自有上游下游。 有人逆流而上,也有人顺流而下。 在楚都的上游,大河有一束口处,宽阔的河流被山体硬生生约束进一个葫芦口,这里水流湍急,而且有几个急弯,除非一些熟悉这里滩湾的老船夫,否则便很难安然通过。 在这条河床最狭窄的一段,一侧河滩上,便堆积着一些船舶的碎木,都有房屋大小,只是被水浸得色泽都已经极其暗沉。 在其中一块乌木之上,有一名老者正安静的等着。 他撑着一柄油纸伞,挡住了落向他的水汽,也遮住了天光。 下游无论是赵四和丁宁的战斗,还是白山水的到来,河水之间自然都有修行者所能感觉到的元气波动。 然而到了他这里,却是奇异的恢复平静。 他的身上似乎有一种奇异的力量,镇住了下游的一切气息变化。 一条小舟突然破浪而来,就像一道利剑切过这数道险湾,很快闯进他的视线里。 舟底和水中礁石相触,却是根本无恙,也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 因为小舟底部始终有一层晶莹的水流在滚动,和这大河之中的水流无关。 这名持伞的老人没有丝毫的意外。 因为这小舟上的人,便是他在这里等着的人。 “我不想让你们过去。” 当他的声音响起时,小舟便已停了下来,靠在他前方不远处的岸边。 舟上有两人。 一名素衣女子站立船头。 一名男子裹着薄毯,斜靠在舱内。 素衣女子是夜策冷。 男子是百里素雪。 而这名持伞的老人,却是去而复返,不久前才护送元武回到关中的徐福。 夜策冷没有回应。 她只是略微调整了一下船头的位置,令这条小船死死的卡在一些岩石的缝隙里,这种动作只意味着一点,若是要动手,她未必能顾得了这条小船。 “无论是在海外,还是回到长陵之后,你的进步都很大,但你依旧不是我的对手。” 徐福略抬了抬伞沿,看了夜策冷一眼,说了这一句。然后他的目光落在百里素雪的身上,“除了你之外,整个岷山剑宗我只忌惮澹台观剑。” 百里素雪冷淡的看着他,并没有反驳什么,而是很自然的点头,道:“澹台观剑的快剑原本就是针对你的,你早年在海外服食到了毒龙丹,早已百毒不侵,耿刃他们也奈何不了你。” 徐福也点了点头,然后他再抬了抬伞沿,看着上方的山林,平静道:“出来吧。” 山林中声音不断回响,似乎起了风。 然而没有人回应,也没有人出来。 “陈国女公子纪青清念你替她说过话,一路都护着你,只是她连夜策冷都不如,却是阻不了我。” 徐福也不以为意,看着那山林,便又说了这一句。 百里素雪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然后呢?” 徐福缓慢而认真道:“其实我并不想杀你。” 百里素雪没有回应,只是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只是不想你插手他和圣上之间的事情。”徐福更加缓慢的说道:“至少我们是故人,我不想亲手杀了你,你应该明白,整个长陵,也只有我拦得住你们,杀得了你们。” “话不投机半句多,我看你自己都说得吃力。”百里素雪摇了摇头,收敛了笑意,道:“你在我们当年未成名之时便在海外有奇遇,体质和我们寻常修行者大不同。很长一段时间里,你其实都是长陵第一高手。你强是不假,只是你说只有你拦得住我们,杀得了我们,话却不要说得太满。” “说得太满,我便不信。” 百里素雪的话音变得越来越冷,“既然你说杀得了,那便来杀杀看。” 徐福叹息了一声。 他并非是装,而是真正的叹息。 随着他这一声叹息响起,他身后的阴影里骤然出现了一道人影,朝着上方的山林飞去。 那道人影身上的气息十分庞大,显然也是七境。只是出现的方式却是极其的诡异,就像是直接从空气里透出。 这人影面上五彩斑斓,双目却是苍白空洞。 最为关键的是,这人身上荡漾着和徐福一模一样的本命气息。 或者更为精准的说,徐福此时身上喷涌的本命元气,就像灌注进某件符器一般,涌入这人的身体。 第一百二章 巫首 这无疑是一种诡异的手段。 那道人影不像是生人,给人的感觉反像是被徐福操控的皮偶。 然而这“皮偶”身上的气息,却是比一般的七境宗师还要强大得多。 一些齐王朝的宗师也有御尸的手段,然而即便是晏婴的弟子千墓,用这种手段时,也只是最大程度的利用那些宗师还留存在体内的元气,只是相当于用自己的本命元气和那些宗师体内未散的元气,将这些宗师的遗体打造成类似符器的存在。 千墓的功法在大齐王朝自然已经是最为顶尖,然而依旧不可能做到令御尸和生前一样的强大。 徐福的这种手段,对于修行者世界而言,几乎是闻所未闻。 未知的东西,便容易让人心生恐惧。 然而看着那道古怪的身影,一直未曾说话的夜策冷却是微讽的说了句:“只可惜齐帝不知道你的传承,否则他绝对不敢和郑袖做那样的交易。” 她这句话自有深意。 无论是在巴山剑场领军灭韩赵魏时期,还是后来长陵大变,元武登基到现在,在所有长陵的那些权贵和宗师里,徐福无疑是最神秘的一个。 他在长陵的两个修行地修行过,谁都知道他是宗师,甚至很多人都觉得他是当时长陵所有宗师之中最强的。 做出这样判断的,无疑是和他有过近似交手机会的宗师。 只是他在长陵几乎没有出手过。 或者说,真正和他交过手的人都死了。 尤其之后他常年在海外,管辖着整个大秦王朝在海外的航行,替元武皇帝寻找着仙药,这便更让人无法知晓他的真正强大之处。 只是夜策冷也在海外修行过很长的一段时间。 她和徐福有过一些交集,甚至偶尔见过被大秦铁甲舰队清扫过的一些海域,见过一些异常强大的海兽被杀死后的残留。 在那些可以称之为海域战场的地方,她感受过一些异常强大而和长陵修行者迥异的气息。 她甚至怀疑过徐福也是修行阴神鬼物功法的修行者,但那些气息和所有大齐各宗门的修行者的气息却又完全不同,这便让她根本无法做出确定的判断。 一直到今日亲眼见到徐福全力出手,她才终于明白了徐福真正师承何处,她才明白了为什么郑袖能够收集齐全十二巫神首,甚至还有能够控制内里法阵的阵法枢。 徐福此时用出的手段,是巴山剑场的一些典籍里都有明确记载的“虎伥术!” 这也是源自于大齐王朝的那名巫祖的秘术。 那名巫祖死后,自己的弟子四分五裂,其中有人便窃了十二巫神首逃了出去。 那“虎伥术”便属于叛逃者中某一名巫祖亲传弟子的功法。 那名巫祖的弟子四分五裂,十二巫神首又消失不见,以至于属于巫祖的真正强大功法在大齐王朝全部失传。 然而谁会想到,大秦王朝的某名司首,竟然是这巫祖一脉,而且是真正继承了当年巫祖的一些秘术,其功法传承,天然凌驾于所有大齐宗门之上。 ...... 徐福听清了夜策冷的那句话。 然而这又如何? 世上的很多事情,原本都是有因才有果,根本不会无中生有,都是一环套着一环。 而且这世上的很多事情,所谓的天道命运,其实也都只是一直掌握在这个时代那些真正最强的人的手中。 他也未曾说假话。 他不是好杀之人,也从不觉得杀戮就能解决问题。 尤其若是杀死百里素雪,那所有岷山剑宗活着的人一定会展开疯狂的报复。 岷山剑宗那些人都是资质最为卓绝之辈,这些人平时就如一些安静的蛟龙栖息于深水中,但是当它们狂怒暴躁甚至疯狂起来,它们的潜力就会被压榨到极限,甚至会变成更为可怕的存在。 白山水和赵四就是例子。 若是魏赵未亡,白山水和赵四即便也有着惊人的成就,但在这个年纪,这个时候,她们都不会如此强大。 他的确不想杀百里素雪。 然而现在还有其它选择么? 若是让百里素雪和丁宁相遇,百里素雪重伤得以治愈,活下来之后,不只是两人联手那么简单。 谁知道这样的两人,会不会又各自对对方的修为进境有着惊人的增益? 他甚至可以肯定,这样的两人一遭相逢,两个人进境八境的时间都会大大缩短。 而这两个人若是都踏入八境,那再入长陵,便不可能有人再能阻止得了他们的联手。 所以百里素雪必须死在这里。 现在百里素雪伤重根本无法出手,吊着一条命都已经不易,一名陈国女公子,一个他所熟悉的夜策冷,在他看来根本不可能改变什么。 他的白眉微挑。 噗的一声轻响。 他身后的阴影笼罩下的空气里,又是飞出了一道人影。 这又是一名同样的“虎伥”。 身体看似和正常人无异,只是肌肤血肉都是因为常年用药物和本命元气炮制的缘故,从内到外都是五彩斑斓。 他们体内的真元流动之间,发出了猛虎咆哮般的声音。 这便是“虎伥”命名的由来。 这“虎伥”的确就像是他的本命物。 最为重要的是,其余修行者的本命物只有一件,但他的“虎伥”却并非只有一个。 而且这“虎伥术”传到他这一代手上,又被他融合了胶东郡的“药奴”手段,甚至比当年那名巫祖的“虎伥术”还要强大。 如果说王惊梦是天下公认的剑首。 那么在当年,他和郑袖暗中达成交易的时候,他的力量也足够让他凌驾于所有那些大齐的修行者之上,成为那些修行阴神鬼物元气的修行者的巫首。 当第二个“虎伥”顺着他的心意飞掠而出,落向他前方石滩上的夜策冷时,第一个“虎伥”已经落入上方浓密的山林。 当那名“虎伥”身上的气息席卷过山林,所有草木尽凋,所有的叶片变得枯黄。 无数黄叶如下雪般飞散在天空里。 夜策冷的眉头微蹙。 她的视线并没有落在掠来的第二名“虎伥”身上,而是落在徐福的身后。 徐福身后的阴影在此时又扭动起来,似乎又要钻出个人来。 请假,明天两更 《剑王朝》请假,明天两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章 看懂 这世上最可怕的修行者有两种,一种就是像王惊梦一样,无招不破,越战越强,每战皆有新的领悟,即便你看过他之前的每一场战斗,再遇见他之时,他就已经有了更厉害的剑式。 另外一种便是徐福这种,你只知道他极强,但对他的功法和对敌手段却是并无所知。 “虎伥术”原本只是修行者操控人皮傀儡的手段,炼之为本命物,也最多只能操控两名虎伥。 这种虎伥如飞剑一样,随操控者的心意而动,而且体内一团虚空,真元和天地元气行走无阻,再加上操控者用虎伥术可以保留着人皮傀儡的身体一部分的对敌意识,爆发出来的力量就极为可怖。 然而现在的徐福所用的虎伥术,显然已经并非那么简单,就在夜策冷这一眼之间,徐福的身后的阴影里,就已经钻出了第三名虎伥。 这名虎伥比先前两名都要高大,五官轮廓非常清晰,是一名威严的中年男子,但是他面上的五彩斑斓色彩也更浓,就像是蒙着一张涂了色彩的虎皮面具一样。 这名虎伥现身之后,并没有离开徐福的身边,只是在旁边静静而立,一双毫无感**彩的眸子盯着夜策冷和徐福。 上方的山林里,无数的黄叶在飞舞。 一名脸蒙薄纱的青衫女子警惕的站立着,她的身上散发着一种凌厉的剑意,所有飞近她身侧的黄叶全部被搅碎成粉,然而四周的黄叶却依旧在朝着她不断迫近。 那名冲入山林的虎伥的气息十分诡异,在她的感知里都是忽隐忽现,不断的出现在她的四周。 夜策冷的眉头皱得更紧。 上方山林里那名女子尚且能够不断感知到那第一名虎伥的气机,她却只是因为距离隔得稍远,已经完全失去了对那名虎伥的感知。 也就在此时,朝着她和百里素雪掠来的第二名虎伥脸上的五彩颜色骤然消失,变得苍白而透明,就像是某种琉璃一般。 “嗤”的一声裂响。 这名虎伥的速度骤然快了数倍。 他以一种异常简单的姿势,抬起了右臂,五指并指为剑,朝着夜策冷当胸刺去。 一道恐怖的气息在天地间出现。 他的五指上泛起一层晶莹的剑光,剑光过处,两侧都往外卷起惊人的气浪。 夜策冷的眼睛深深的眯了起来。 她在浅滩上,身侧便是奔流不息的湍急河水。 一朵浪花就在一块滩石上泛开。 只是和平时不同,这朵白色的浪花没有消散,而是飞了起来,变成了一道白色的小剑。 当这道白色小剑飞起的同时,湍急的河水突然变得缓慢了起来,先前那些震耳欲聋的水声也瞬间消失,汹涌变成了轻柔。 一种狂暴的力量,却在这柄小剑中生成。 整条大河的流势,似乎就在这一瞬间被她抽引到了这一剑中。 这名虎伥的确很强,体内的真元力量更是远超一般的七境修行者,有着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味道。 如果以坚硬的岩石来形容一般七境的真元,那这名虎伥的真元便是钢铁,有种奇特的本质上的差别。 只是夜策冷依旧不认为对方能够挡住自己这样的一剑。 在和白山水同居长陵的那段时间里,她已经成长为修行者世界里真正的巨头。 …… 白色的小剑飘飞在她和百里素雪的身前,指向这名虎伥的眉心。 然而就在此时,她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这名虎伥的双眼之中,突然出现了一缕异样的亮光。 这名虎伥一直是睁着双眼的,然而因为始终没有变化,眼瞳也没有任何的生气,就和闭着眼睛的死物没有太大的区别。 此时这一缕异样的亮光闪现,给她第一时间的感受,就像是这名虎伥突然张开了眼睛,活了起来。 啪的一声轻响。 这道白色小剑被这名虎伥的食指和中指夹住。 一股难以想象的反震力在空间之中震荡,冲击到夜策冷的身上。 她脚下被冲刷的不知多少年,早已只剩下最坚硬石心的礁石,骤然裂成无数碎粒。 夜策冷的体内一阵轰鸣,就像是无数巨浪在她的身体里卷起。 她的眼眸中出现了无数难以理解的情绪。 她体内有无数经络被震出了裂口,紊乱的真元顺着这些裂口如刀般刺入她的体内深处。 白色小剑在那名虎伥的指间湮灭,重新变为一抹无力的浪花。 这名虎伥眼中奇异的亮光一闪而消,似乎从未出现过。 然而那种一瞬间力量大幅提振和似乎活过来的古怪感受,却比体内的伤痛还要真实的在夜策冷的脑海里不断的泛开。 这名虎伥的目光尽归木然。 他手中的剑意在消散,只是一步都未退,整个身体的气机也没有丝毫散乱,强大得令人心生寒意。 山林中那名青衫女子感知到了这一切。 她也陷入强烈的震惊中,不敢相信夜策冷竟然在一招之间反被这样一名虎伥击伤。 但她确定自己不能再等待。 她出剑。 一道轻渺的剑意出现在她身外选择的无数黄叶之间。 她身周的天地轰然一震,那些飞舞的黄叶骤然摆脱了狂风和那名虎伥的牵引,倏然化成了数十股绳索,极其精准的捕捉住了在她感知里若隐若现的虎伥。 数十条柔软的黄绳落在了那名虎伥的身上。 她的力量不可能超过方才夜策冷的一剑,所以她这一剑并不想彻底击败对手,只想以柔克刚,困住这名虎伥一瞬。 然而也就在这时,她也有方才夜策冷同样的感觉。 被数十条柔软黄绳捆缚住的这名虎伥的眼睛里出现了一缕异样的闪光。 他抬手虚空一握,似乎根本没有管还在收缩的黄色绳索。 轰的一声巨响。 他身外的黄色绳索却是直接被震断成无数截。 于此同时,一团可怖的气浪已经冲到这名青衫女子的身后。 又是轰的一声巨响。 这名青衫女子直接被庞大的力量从上方山林砸到了下方的河中。 河水四溅,其势未止。 青衫女子身上包裹着气劲,将下方河床都砸出了一个深坑。 百里素雪一直没有什么反应。 他一直都在凝神看着。 直到此时,他的眼睛里也才出现了一丝闪光,同时看着对面远处的徐福,道:“原来虎伥术是这样的。” 第一百四章 重修 徐福没有进一步的举动,他停了下来,那两名虎伥也停了下来,落在浅滩石上。 被砸开的河水合围,又是轰然一声响。 那名被砸入河床的青衫女子却是已经在河水合围前掠了出来,就踏在河水中一块浮木之上,随着波浪一起一伏。 她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身上有些污迹,看起来有些狼狈,只是身上的气息却比夜策冷还要平静一些,似乎并没有受多少伤。 徐福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还没有说话,夜策冷的声音却也响了起来:“我也看明白了。” “是么?”徐福的脸上并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夜策冷狠狠的吐出了一口血沫。 这个没有任何小女子气的动作让她平添了数分悍勇。 对于强大的修行者而言,任何计算的落空,尤其是受伤,都会让信心受挫,然而她只是这样吐了一口血沫,心境便彻底的平静下来。 “寄身术,或者替身术,再或者皮囊法。”她随意的擦了擦嘴角,看着徐福,“你喜欢叫哪一种?” “你说的不错,但这不是看戏。”徐福淡然一笑,“更何况虎伥术又岂是那么简单。” 青衫蒙面女子看着他自信而平淡的笑容,感受着他不断散发着的强大气势,神情越来越凝重。 当夜策冷说出那几个名字时,她就也已经反映了过来。 寄身术和替身术、皮囊法这些手段,起源于最早一些修巫蛊之术的修行者。 他们会用巫毒之术将一些没有多少意志力的毒虫等物变成没有任何思维,如一张白纸般的活物,然后设法用自己的本命元气改变这些活物,让这些活物变成可随心意调动的蛊虫。 据说一些手段最为强大的巫蛊师,甚至能够将某些蛊虫炼制得就像自己的另外一个身体。 不只是内里经络都会被本命元气改造得和他们身体内的经络一样,就连这些蛊虫的脑部都会变得和这名修行者的脑部极为近似,在一些典籍里记载,那些修行者闭目冥想时,他们和这些蛊虫甚至能够产生奇异的链接,就相当于自己的思想和心念会完全寄托在那些蛊虫身上。 那些蛊虫就相当于他的另外一个躯壳。 对于一些不甚理解的低阶修行者而言,就简单粗暴的说成可以灵魂脱壳,然后寄神在他们炼制的蛊虫身上。 过往所有的这些手段,也只局限于这些低等的毒虫身上。 而徐福的虎伥术,却是突破了这种局限,却是硬生生的将别的修行者的身体变成了他的“蛊虫”。 就如一个人的心神无法二用一样,徐福的心神也只能在此时这三名虎伥的身体之间转换。 所以这三名虎伥无法同时出手。 这是一种天然的破绽。 然而想到方才的对敌画面,青衫蒙面女子却还是心有余悸。 这的确不是看戏,想到破绽却未必能针对这个破绽而击破之。 徐福根本不需要冥想才能移神,他的心念似乎可以毫无停留的在这三名虎伥的体内转换。 他的心念依附在哪一名虎伥身上,那名虎伥就变成了他自己。 所以在一瞬间,他可以对着夜策冷斩出一剑,而在下一瞬间,他就已经在和她对敌。 她可以想象,若是有人能够欺近徐福的身侧,他的心念将会瞬间回到身边的虎伥身上。 接着这名虎伥将会变成最强大的近侍。 他一个人就像是控制了三个身体,就如传说中的三头六臂。 哪怕是重创了一名虎伥,甚至是杀死了一名虎伥,他也相当于只是损失了一具分身。 她到此时终于彻底明白徐福的自信来源于何处。 “怪不得你一直没有突破到八境。”百里素雪的声音响了起来。 徐福的眉头微挑。 他有些骄傲。 尤其是百里素雪这样的对手的称赞和感叹。 然而他突然发觉自己可能会错了意,因为百里素雪接着异常简单的说了四个字:“浪费时间”。 “什么意思?”徐福皱了皱眉头。这是一种很古怪的感觉,事关修行,他一定要弄清楚百里素雪所说的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你应该很羡慕王惊梦,或者说此时的丁宁。” 百里素雪微微的一笑,顿了顿之后接着说道:“时至今日,许多想得明白的修行者应该已经想清楚,九死蚕最为宝贵的并非是有着死而复生的能力,而是死而复生之后,有着无限可能。” “许多修行者最想要的,其实并非是强大的修行典籍,或者是一些别人得不到的灵药,而是可以回到过去,可以改正自己许多修行中的失误。” “随着修为的增长,年岁越长,之前修行中犯过的错误就会显现出来,很多人都明知自己如果在三境四境时不采用某种修行之法,或者说在某个阶段打基础再打得好一点,将来的成就就会完全不一样。” “这些虎伥不只是本命元气和你的完全一样,连体内的真元和积蓄的天地元气气息都完全一样。” 百里素雪收敛了笑意,却有浓浓的讥讽神色浮现在脸上。 他也是和之前徐福戏谑的看着夜策冷一样,他戏谑的看着徐福,接着说道:“所以你应该是在这些虎伥还在修为很低时,就已经将他们变成了受你控制的傀儡,然后你用意念控制着他们的身体相当于重新修行。你利用他们的身体,在修行的每一个阶段,改正着之前你犯过的很多错误。所以这三名虎伥无论是肉身本身,还是真元厚度以及其它一切,都比你自身要强出很多。” 青衫蒙面女子听着这些话,她面纱下的脸色渐渐发白。 看着徐福此时的神色,她就觉得百里素雪说的都是事实。 若是事实如此,那别的修行者修了一生,而徐福则像是修了四世。 “能够有机会改变自己修行过程中犯下的错误,便是成功。”徐福没有否认,反而点了点头,目光扫过那三名虎伥,声音微冷的说道:“这三名虎伥一名比一名强大,我在修行的过程里,改正犯下错误的同时,也有着不断的感悟,你为何说我浪费时间?” “还未走到最前,为何要看回头路?你花了那么多时间,却还是未入八境。”百里素雪看着他,冷漠的说道:“最关键的在于,你这门功法应该有一点无法改变,你不可能完全舍弃自己的身体,重新占据一具鲜活的身体,否则你不会是重新修行一具一具的身体,而会是直接换一具身体修行。” 青衫蒙面女子身体微微一震。 听着这句话,夜策冷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很放肆。 徐福垂下了眼睑。 第一百五章 报恩 “好像的确很悲凉。” 停顿了数息的时间,他才对着百里素雪说道:“不断的修行,而且似乎是在替别人修行,这些虎伥的修为越强大,却越是感觉自己身体的衰老。” 夜策冷微微眯了眯眼睛。 她有些不明白徐福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些虎伥如果算是壮年,那我便已经是垂垂老矣,肯定比他们先老死。” 徐福抬头看了她一眼,接着说道:“但是你们应该知道修行者之中有一类人是天弃者。” 百里素雪微微一怔。 夜策冷和那名青衫蒙面女子也是愣住。 徐福有些微讽的摇了摇头,“有些人天生便经络有些问题,无法修行几乎所有宗门的功法。这些人就像是天生被修行世界抛弃的弃儿,很可惜我就是这样的一个天弃者。” “如果真是如此,那倒是不容易。”夜策冷脸面上嘲讽的意味消失了,“至少在所有修行者典籍的记载里,还未曾有过天生经络不全的天弃者能够修行到宗师。” 徐福听出这是真正的褒奖,他微微颔首算是谢过,接着淡淡的说道:“我自幼学习能力便十分优秀,看东西也是过目不忘,对于一些玄奥难懂的义理,也是一点就透。然而当有机会真正接触修行,却是天生有数条经络不通。即便是修行,也不可能取得很大成就。对于任何修行宗门而言,我这种天资便已经至少不会得到任何宗门的资源,但幸得先帝垂怜,先是念我为官尽心尽职,赏了些灵药给我,后来更是机缘巧合,赐了我一门可修的功法,我入五境之后,才接触到这虎伥术,得了些巫祖的传承。” “像我这样的天资,能够修到七境都已经可以用奇迹来形容,八境是身体所限,绝无可能,所以这虎伥术对我而言,便不是浪费时间,你对我说的那些,也丝毫影响不了我此时的心境和战意。” 他的目光转向百里素雪,缓慢而重的说道:“先帝对我有莫大恩德,不管他和元武皇帝之间有什么不快,不管他对他儿子的做法到底有多少不满,但在他归天之时,他恳求我辅佐元武。我既然答应了,便要做到。想必我说了这些,你应该也能明白我为什么不愿意杀你,却必须这么做,因为这不在于个人的喜好,而在于恩情。” 百里素雪迎着他的目光,认真的回应:“只是你真的杀不了我,如果只是因为报恩,我劝你还是不要浪费力气。” “你很有信心,不会是空穴来风。”徐福平静的看着百里素雪,道:“但是我更加好奇,在此种情形之下,我为什么还杀不了你,所以我更想试试。” 百里素雪点了点头,道:“那便请。” 在场的这些人都曾经是长陵最举足轻重的人物,相互之间至少都有应有的敬重,然而这毕竟是一场截杀,而不是一对一的比剑。 所以当百里素雪的声音响起之时,他前方的空气里,已经出现了一道亮光。 这亮光来自于那第一名虎伥的双目。 一条狭长的亮光从这名虎伥虚无般的双瞳之中亮起,虽然之前已经有过一次,但是因为想清楚了徐福的虎伥术到底是什么样的手段,所以当这条亮光出现的瞬间,在他和夜策冷的感知和感觉里,这名虎伥就已经变成了徐福。 一名修行者抛弃自己的身体,利用别的躯壳而战,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夜策冷也很好奇。 然而她也没有丝毫的犹豫,当这名虎伥虚无般的双瞳之中有亮光闪现的瞬间,她就已经抢先出手。 她的伤很重。 所以她也只准备一次出手。 无数的元气从她的体内疯狂的冲出。 因为速度太快,在场所有人的感知里,她就像是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刺猬。 细针般的元气急剧的刺入她身体周围的天地。 河水的流动骤然停顿,所有的波浪在这一瞬间固止,然而水面上,却是同时溅起了万千颗晶莹的水珠。 这些水珠疯狂的震动起来,然而却只是个印子。 天地间有更多来自远方水泽的元气被瞬间抽引过来,甚至就连山林的泥土间,那些枯黄的树木里,都在飞散出晶莹的水珠。 一场大雨就此倾盆而下。 一条条雨线随着坠落,开始带出无比锋锐的剑意。 每一道雨线,都变成了一柄细剑。 无数的细剑毫无差别的同时攻击那三名虎伥和徐福的身体。 即便思绪转换的再快,也自然有极其微小的时间间隙。 这无数的无差别攻击的细剑,不可能比她一道凝聚的剑意更为强大,但是不管徐福的“神魂”到底在哪一具躯壳之中,他就必须要保护另外的三具身体,除非他为了杀百里素雪而玉石俱焚。 眼中有光亮闪现的虎伥面上的斑驳色彩再度消失,身体变得近似琉璃般透明。 他用一种异常稳定和迅速的姿态握拳,然后异常简单的往上方的天空砸出一拳。 一道恐怖的拳意在夜策冷等人的感知里爆发。 当这道令人难以想象的拳意往上轰出时,这名虎伥的身体瞬间干瘪了下来。 这名虎伥竟是一刹那就将体内所有的真元全部逼了出来,通过他的一条右臂,就这样简单暴力的轰了上去。 轰隆一声巨响。 高空之中就像是骤然炸开了数百个响雷。 任何固定的元气规则都被打散。 所有的雨滴全部被这一道恐怖的拳意震碎,震成无数洁白的粉末,如同墙上刮下来的白灰。 以力破法。 徐福的这一击,已经彻底超出了寻常七境的力量,令人心生寒意。 与此同时,那名从山林间落下在浅滩的第二名虎伥的眼中也已经出现了亮光。 徐福的意识已经瞬间接力般接管了这名虎伥的身体。 这样恐怖的力量,徐福还能轻易的再来一次。 即便是以牺牲一名虎伥的力量来换取夜策冷的无法出手,对于徐福而言也是值得的。 然而也就在此时,那名青衫蒙面女子却感觉到了希望。 一声厉啸从她的唇齿间迸出! “嗯?” 徐福骤然感觉有些不对。 这声音年轻,给他的第一直觉并不是陈国女公子纪青清那个年纪。 第一百六章 绝妙 伴随着厉啸的,却是一道异常轻渺的剑意。 徐福的眼睛里出现了一抹绿意。 这是一道淡绿色的剑光,非常纤细,然而在此刻徐福的感知里,却像是一片巨大的森林。 在他的感知里,这片森林似乎还在不断的生长,越来越茂密,甚至要遮断天地,断绝他和虎伥之间的联系。 没有任何的迟疑,他所控制的这名虎伥身体里面响起了无数的风雷。 没有任何的改变,这名虎伥和前一名虎伥一样,异常简单霸道的一拳轰了出去。 拳是人类最初最原始的战斗方式,不如用剑有技巧,但更为直接,更容易将积蓄的力量在一瞬间轰出去。 在这样的战斗里,以力破道便是徐福认为最佳的方式,所以他不需要技巧。 这第二名虎伥的力量比第一名虎伥的力量更为强大。 当他一拳轰出,前方空间里的光线都似乎全部湮灭了,黑暗一片。 然而黑暗里,却是又闪现出无数的银色光星,就像是带出了无数细小的星辰,每一颗都带着近似真正陨星般的力量。 这样的力量,连一座真实的大山都可以摧毁,更不用说是一片森林。 轰! 这片森林瞬间就消失了,破散的元气被拳意轰得就像是直接燃烧了起来。 一口血雾从青衫蒙面女子的唇齿间喷了出来,带着的零散真元气劲直接将面上的面纱撕扯成了细小的血絮,往前飘散出去。 长陵的佼佼者也无法挡住这样的一拳,此时理应油然而生傲意和欣喜,然而此时真正出现在徐福心中的,却是一种强烈的警意和恐惧。 站立在他身边的第三名虎伥的双瞳骤然亮起。 这第三名虎伥的力量比起前两名虎伥更为强大,双瞳之中异样的光亮闪现的瞬间,他身上肌肤之中七彩斑斓的色泽就好像变成了彩虹一般,往外飘了出来。 只是被他的真元波动所激,这第三名虎伥身外的空气里,就顿时出现了无数个小型的漩涡。 但是论真元强弱,普天之下所有七境宗师之中,恐怕没有任何一人的真元有这名虎伥强。 除了真元之外,他的身体反应也超过了常人所能理解的极限。 他的右臂以一种根本无法想象的速度抬了起来,就要凌空抓出。 然而他的意向所指,却并非是百里素雪等任何一人,而是那第一名虎伥的所在。 就在这一刹那,那第一名虎伥的咽喉处,已经出现了一道绿光。 这是一道剑光,给人的感觉竟是从这名虎伥的身体里透出来,然而事实却是当众人看见时,这条绿色的剑光已经从这名虎伥的后颈一直切过,从咽喉处显露了出来。 咚的一声,徐福和第三名虎伥的身体里同时响起一声闷震。 徐福的目光一黯,身体微微下挫,肌肤里悄然渗出一层血雾。 他的脸上骤然出现了数条皱纹,深得就像是刀刻上去的一般。 第一名虎伥的头颅高高的飞了起来,飞得很高,变成了高空之中的一个黑点。 百里素雪抬头看着天空中的这个黑点,冷若冰霜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怪异的神色,同时说了两个字“绝妙”。 在场所有人都明白他此时这两个字的意思。 他这两个字,是对那名青衫女子的破法的赞叹。 徐福轻轻的咳嗽了起来。 每咳嗽一次,他的身体肌肤里就沁出一层血雾。 他的目光落在那名青衫女子的脸上。 这名青衫女子的面容很美丽,没有丝毫的疤痕。 “潘若叶,没有想到是你。” 他摇了摇头,又补充了一句:“我也没有想到你已经这么强了。” 这名青衫女子不是纪青清,而是潘若叶。 此时的潘若叶没有能够回应,因为她也在不断的咳血,根本说不出话来。 “是什么东西?” 徐福又有些艰难的抬起头来,看向百里素雪,然后很认真的问了一句。 这些虎伥都相当于是他的分身,然而同时也是他的本命物,虎伥术的强大,原本在于这些虎伥就算被杀死,也不会像其他修行者的本命物被毁时一样,对修行者本体的气海造成严重的损伤。 然而潘若叶这一剑却是在斩杀那名虎伥时,绝妙的捕捉住了这天地之间那一丝异样的震颤,捕捉住了他和这名虎伥之间的那一丝联系。 若说这一剑的力量是十分,那斩杀这名虎伥其实最多只用了一分力量,其余的九分,却是溯源而上,就像是直接斩在了他的本命元气上。 借着杀死虎伥的一瞬间,找出徐福在这天地间无形的元气运行线路,这本来就已经是一场豪赌,而让百里素雪赞叹潘若叶绝妙的还有一处,是潘若叶的这一剑甚至给在场所有人带来了错误的感知。 不只是徐福本身,就在刚刚那一瞬间,在所有人的感知里,潘若叶的剑意都是在落向徐福自己的身体。 她给人的感觉,是想一剑斩掉徐福的头颅。 这样的错觉,才使得徐福的意念瞬间控制第三名身边的虎伥,采取守势。接着发现不对时,就已经慢了一步。 然而不管潘若叶的这些剑意如何绝妙,两者在纯粹的力量上依旧有着很大的差异。 他轰出的拳意依旧足够灭杀潘若叶。 所以理应的结果是,潘若叶斩杀了他那一名虎伥,而同时被他一拳灭杀。 然而潘若叶现在却活了下来。 因为当他的拳意湮灭那片森林,冲向潘若叶的身体时,有一股很磅礴,甚至带着一种**的神圣感的力量,从潘若叶身后的百里素雪身上散发了出来。 这股力量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屏障,挡住了他大部分的力量。 百里素雪的伤势并非是伪装,否则若是百里素雪能够出手,那乘着方才那一瞬间,百里素雪出上一剑,他就会被杀死。 所以这应该只是百里素雪身上的一件东西。 然而是什么东西,竟然如此强大,强大到可以阻挡他这样的一击? 至少在他的所知里,世间没有任何一件符器有着这样的力量。 岷山剑宗也绝对不存在这样的东西。 或者说,这件东西在百里素雪杀入皇宫时还不在身上,否则当时郑袖就已经死了。 (大家加一下我的微信公众号wuzui1979,最近我发微信内容挺多的,而且每个礼拜固定有抽奖。大家加一加呗~) 第一百七章 复仇女皇 百里素雪冷漠如霜,并没有回答徐福的问题,只是清冷的看了他一眼。 在场所有人都看出了他这一眼的意思。 这意思是,他不会告诉徐福答案。 如果徐福真正想要知道,那便可以再出手试一试。 试的结果只有两种可能。 若是百里素雪身上这件东西再也无法发出那样的力量,徐福便可以杀死百里素雪等人。 但若是那件东西哪怕还只拥有阻挡徐福一次全力出手的力量,此时重伤的徐福就会被反杀。 百里素雪抛出了这个题,就看徐福敢不敢赌一赌。 徐福沉默了下来。 重伤的夜策冷、重伤的潘若叶,以及他现在凝视着的百里素雪。 这三人的性命对于他而言是巨大的诱惑。 只是他还有这样豪赌的权利么? 一抹微苦的意味缓缓出现在他嘴角,荡漾开来。 双方的起点并不公平。 百里素雪等人若是死了,丁宁的身边还有林煮酒、还有长孙浅雪,还有澹台观剑,还有赵剑炉的人,还有白山水…还有很多让人高山仰止的宗师站在他一边。 但他若是死了,元武的身边还有什么人? 这一生,他花了别人数倍的时间在修行上,以一名天弃之资拥有了可以对敌这世上数名顶尖强者的力量。如果要死,也一定会死在他所能彻底掌控的局面,那种更有价值的一战里。 “有太多的意想不到。” 在数个呼吸之后,他慢慢的抬起了头,用一种轻淡的语气轻声说道:“这次你赢了。” 百里素雪静静的看着他,说道:“这次你输了,以后可能就再也赢不了我。” 徐福已经决意离开,这对于百里素雪而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此时他的这句话,落在别人的耳中,却是在激徐福,这似乎有些愚蠢。 “你不用想破坏我的心境,在我心中种下失败的种子。”徐福盯着百里素雪冰冷而挑衅的眼神,漠然摇了摇头:“就如方才你看破虎伥术依旧无法破坏我的心境一般,你应该可以想象,像我这样的天弃者能够达到今日的修为和力量,需要什么样坚定的心智。你也应该明白,这个世界有无限可能,并非只是像你和王惊梦这样的天才的天下。不到最后,谁能决定真正的胜负?” “有些事情,无关乎天赋和修行,你想要报恩,便决定你要做的事情,并非只是单独某人的胜负。”看着已经转过身去的徐福,百里素雪淡淡的接着说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个简单的道理。” 徐福也没有再出声回应。 他和虎伥的身影迅速的消失在了上方的山林之中。 无数的黄叶再度飘舞了起来,切断了所有有关他气息的踪迹。 “是什么东西?” 当天地彻底平静下来,潘若叶有些艰难的走近了百里素雪和夜策冷的身侧,轻声的问道。 只有她感应得最为清楚,那股有着神圣味道的力量温和至极,强大到了极点却没有丝毫暴,只有一种悲悯的护佑味道。 虽然是和徐福同样的问题,但是百里素雪很迅速的给出了答案。 “是九眼天珠,乌氏皇太后护身的法器。”他的语气里带着些感慨,还充满着敬意。 夜策冷和潘若叶互望了一眼,眼中都升起同样的意味。 她们并不知道已经发生在乌氏的事情,并不知道大秦那十三名王侯之中又已经陨落了一位,但她们都很清楚乌氏那名真正掌权的老妇人已经很苍老,而且她原本就不是最顶尖的修行者。 然而这样强大的护身法器,却还是离开了那名老妇人,渡过千山万水来到了百里素雪的手上。 这是什么样的智慧和勇气? 更何况她不可能预知百里素雪会遭遇到徐福这样的人的刺杀。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她比百里素雪更需要这样的一件东西防身。 夜策冷和潘若叶都静默不语,但目光却还是落在了百里素雪的身上。 她们现在想要知道的,自然是这九眼天珠在方才还有没有能够阻挡徐福一击的力量。 “九眼天珠的元气力量并非来自于我们这方天地,而来自于天外星辰。” 百里素雪平静的看着她们两人,说道:“只有当和这九眼天珠互生感应的星辰在一年之中运行到某个固定的位置时,九眼天珠才能自然吸聚那颗星辰元气带来的强大元气力量。” 夜策冷笑了起来。 对于她这种境界的修行者而言,百里素雪的这句话已经回答得再清楚不过。这九眼天珠在一年里只有动用一次的机会,当积蓄在内里的元气彻底激发出来之后,便只能等着一年里某个特定的时刻再重新吸聚满星辰元气。 所以徐福若是强行要试一试,那她们真的会死在这里。 然而他们还是胜了。 越是这样的胜利,便越是让她觉得开心。 “乌氏的复仇,不会只限于此。”就在这时,百里素雪突然又说了这一句。 夜策冷和潘若叶都是微微一怔,两人都不太理解。 “乌氏自古以来睚眦必报,尤其在她执政之后,更是到了极致。这次郑袖伐乌氏,乌氏死了那么多人,她岂会不展开疯狂的报复?” 百里素雪看着两人,道:“和巴山剑场联盟,将九眼天珠带到我这里,对于她而言,恐怕也只是复仇的极少部分。” 夜策冷和潘若叶这一瞬间都是深深皱起了眉头。 有关数十万人生死的报复,将会如何,她们实在是无法想象。 “至于将九眼天珠带到这里,她也还有一层用意。”百里素雪抬头看了一眼楚都的方向,说道:“她希望借由我和丁宁联手,以我们两人之力参悟出这九眼天珠和那星辰元气的独特联系。郑袖的力量来自于不断对星辰元气的参悟和运用。” “虽不知她的其他报复在哪里,但光这一点,就已经足够凶狠。”夜策冷摇了摇头,忍不住说道。 郑袖几乎是这世间独一运用星辰元气战斗的修行者,若是她的最强手段都从根本上被破掉,那她还剩下什么? 而且百里素雪加上丁宁… 夜策冷想到了昔日那人的轮廓,眼眶莫名的模糊起来。 百里素雪和昔日的王惊梦,从来没有联手过。这样的两人真正联手,她觉得没有什么不可能做到。 (继续推一下我的个人微信公众平台,大家可以加一下wuzui1979,最近的内容和交流真的很多滴。随着影视项目出来,每周都会有不少礼品派送哦。nnd,广告似的说了很多次了,赏个脸加一个呀,大爷来玩玩呀。) 第一百八章 分,离 楚都的城门楼上,剑光还在不断盘旋。 丁宁依旧宁静站在城门楼上一角,城门楼周遭的城墙上,地面上,有许多坠落着的兵刃,也有一些人的尸身。 他的出手并不激烈,剑出也以破招为主,甚至都没有动用大刑剑,但是面对的挑战者里,也依旧有郑袖和元武的死忠者,也依旧有些剑式是玉石俱焚,必分生死。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座城里所有人的情绪也在悄然的发生改变。 长陵那许多名剑师,包括那些上前挑战的剑师之中,有许多人最多能够将几招剑式运用到堪称完美的境地,然而今日里,在丁宁的手中,已经出现了不知道多少宗门的不同剑式。 而且他所出的每一剑都不只是堪称完美,而是在场的所有修行者都没有见过能运用得比他要完美的存在。 关于王惊梦的故事,有很多的传说,身在楚都的这些人里面,有大多数人只是听说过这些事情,但并未真正见过他的战斗。而以前一些哪怕亲眼目睹过他出手的修行者,大多也只将王惊梦的无敌联系到他迥异于常人的绝世天赋。 然而今日里,所有人的看法都已经有所改变。 例如他今日里所用的一些砍柴剑、劈山剑等剑招,对于任何人而言都是一样,和剑招的名字一样,没有任何的花巧。其中只是最简单的劈斩和砍削的动作,唯有长时间不简单的每日苦练,才能够达到那种行云流水,自然有神的境界。 所以王惊梦的无敌,是因为他有着超越常人天赋的同时,还比寻常人要更加努力。 许多剑式对于这城中的修行者而言,就像是一场教学,而这样持续的战斗,也更让那些传说变得真实,也更让人看清他自己。 所以这城里先前那些明确表示对丁宁敬重的修行者和军士们,心中的敬仰越来越浓烈,甚至有许多先前没有明确表态的军士,也开始折服。 而另外的一方,彻底忠于元武和郑袖的修行者和军士们,因为看到同僚的死亡,而激起了更多的血性和仇恨,态度也越来越激进起来。 城里两方的气氛,便变得越来越不融洽。 “即便真的天下无敌又如何,恐怕也只是沽名钓誉之辈。” 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气氛里,就在靠近这段城墙的一条街巷里,一名秦军将领愤怒的声音响了起来:“说是一人应对这城中所有的修行者,这样的做派,却正好激得军队无法参战,尤其现在…再这样下去,我们城中倒是要分两拨打起来。到时候无数人战死,这城大乱,他却正好收了这座城。他意思不想造成这样的结果,但这无数人还不是为他而死。退一万步而言,即便打不起来,谁站在他那一边都看在眼里,他难道还能一次性带所有这些人离开?若是不能,那教这些人如何自处?今日不为他而死,恐怕他日也没有好下场。” 在这名秦军将领愤怒的声音里,有许多将领保持了沉默,但是却心有同感。 只是这种愤怒并不只是针对丁宁,而是对于整个兵马司,对于那些长陵权贵尤其是对于郑袖的愤怒的一种宣泄。 一些为了那些高高在上的上位者个人意志发动的战争,最终大量战死的,却都只是底层的军士。 尤其是在对楚的这场战争里,这种愤怒在参与过追击赵香妃楚军残部的秦军中到达了顶点,许多将领公开违背了军令,甚至导致了兵马司许多高官的更替。 如果巴山剑场的做派和郑袖的掌权没有两样,那对于这些寻常的将领和军士而言,巴山剑场的复**权位的更替,根本没有意义。 今日这城里恐怕有数分之一的秦人会因为支持巴山剑场而不被容纳,若是以简单粗鄙的话来形容,就算今天丁宁将这城里所有不服的修行者打服,他也不可能就一个人占住这座城。楚都周围并没有足够的巴山剑场控制的军队,现在这楚都对于巴山剑场而言,还是陷落在敌人大军包围之中的孤地。 那么这些秦人势必离开先前效忠的军队…这些秦人离开楚都之后,如何安置? 失去了粮草和给养,这些零散的秦人的下场,恐怕会比楚军的残部还要凄惨。 在现在这些愤怒的将领看来,哪怕今日丁宁能够重铸无敌的声威,唤醒许多人心中的记忆和敬畏,但若是无法安置这些人,今后就绝对不可能获得大部分秦人的支持,甚至今后也不可能再出现这样阵营清晰的对立场面。 只是有些将领没有出声,是他们觉得以昔日那个人以及林煮酒的智谋,便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一定会妥善处理好这件事。 “轰”的一声巨响。 又一名修行者飞坠,从城门楼上一直倒飞,狠狠砸落在护城河里,砸出了巨大的浪花。 更多的水流和水珠被狂暴的元气撕碎,因为战斗的不断持续,这些水汽被紊乱的元气席卷出去,互相撞击,就连远处的大河河面上,都升腾起了浓雾。 突然之间,城墙上响起了数声短促的惊呼。 浓雾笼罩的河面上,白色的雾气里,突然有一些庞大的黑影正在透出。 那是一些大船,出现得如此突兀,就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突然驶来。 昔日的幽浮舰队就是如此突兀的出现在楚都外的河里,然而那是郑袖和大齐王朝做了交易,幽浮大船又无声潜行于水底,所以才能在楚军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出现在楚都之外。 只是这些大船又从何而来,同样让占据楚都的秦军毫无防备。 尤其在这惊呼声消失之后,当一些大船的船头彻底的穿出浓雾,清晰的出现在他们的视界之中时,他们心中的震惊与不解更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这些都是商船。 这些大商船来自于不同的商号,但很显然被人都聚集了过来,目的显而易见。 是什么人能够让诸多商号的商船都归他调用? 而且最为关键的是,这人的做事也极为隐秘,这么多商船到来,同样也没有惊动楚都里的人。 …… 庞大的商船接踵而至,这画面让整个城都安静了下来。 一时没有人再上城门楼挑战丁宁。 不需要任何人的提醒,城内开始有人离开,上船。 当有人开端,便有越来越多的人下了决定,络绎不绝的人流出了城,登上靠岸的大船。 城中很多高阶将领沉默不语,面容冷峻如铁,双手却是在不可遏制的微微颤抖。 他们明白,这是一个新的开端。 之前丁宁和巴山剑场的复仇,只在高高在上的修行者之间。 而现在,这复仇,已经开始到了军队,到了寻常人。 真正的征战和攻城略地,还会远么? 第一百九章 冷宫 当许多秦人络绎不绝的离开楚都,登上那些靠岸的大船时,在距离楚都很遥远的一处阴暗山林里,有一名年轻的修行者枯坐在厚厚的腐叶上。 腐烂潮湿的林间最易滋生毒虫,而修行者身体的热度,对于这些毒虫而言便意味着异物,尤其对于一些较为独特的毒物而言,这种热度便意味着食物。 一条手臂粗细的毒蛇从这名年轻修行者上方一株枯木上悄然滑落。 它的鳞甲色彩随着周围的环境不断变化,在枯木上时显得灰暗,接近地上枯黄或是灰白的落叶时,身上的鳞甲便也变成了枯黄和灰白两色交杂。 它的头顶有一截小小的短角,在阴暗的环境里偶然露出一丝幽光,就像内里有什么宝石在闪亮。 它显然也不是寻常的毒虫,然而只可惜它的灵智依旧不高。 在感受到新鲜血肉的气息时,它猩红的蛇目里尽是贪婪的意味,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名年轻修行者身周的枯叶间有着许多异样的“枯木”。 这些“枯木”都是一些毒虫的尸体,只是因为这些毒虫都像是风干了一般,失去了身体里所有的水分,而且变得扭曲不堪,甚至连干枯的身体往外散发着的也都是腐烂的枯枝般腐朽的味道,所以根本没有引起它的任何注意。 当这条毒蛇悄然垂落到这名年轻修行者的头顶,毫无防备的张口噬向这名年轻修行者的天灵时,这名年轻修行者的背上也悄无声息的浮现出一条细小的黑焰。 这条细小的黑焰就像是一根蜡烛燃烧到最末端,熄灭的一瞬间产生的一缕残烟。 然而这一条细小的黑焰却如有生命般直接分成两股,从这条毒蛇的鼻中冲了进去。 在下一瞬间,这条毒蛇便往外震飞出去,落地的瞬间便已经僵硬,接着随着身体的不断扭曲,有丝丝的黑气不断流淌出来,顺着地上枯叶的间隙,从地下不断朝着那名年轻修行者的身体流淌。 在数息的时间过后,这条毒蛇也变成了地上一截毫不起眼的“枯枝”。 随着时间的推移,林间不断有这样的毒物出现,然而它们出现的结果也是和这条毒蛇一样,变成这名年轻修行者身边堆积起来的“枯枝”。 当暮色降临,年轻修行者的呼吸韵律开始变化时,这片林间积累无数年的落叶深处骤然涌出无数微亮的黑色阴气,接着在接触空气的时候瞬间变白,就像是这林间的地上突然有无数发亮的白色蘑菇生成,接着这些阴气全部汇聚成流,顺着这年轻修行者的一阵吸气,全部朝着年轻修行者的气海汇去,瞬间卷吸一空。 这些阴气的数量足够令所有修行阴神鬼物功法的齐修行者感到震惊,和这一次性涌起的阴气相比,先前那些不断出现的毒物的元气,只不过就像是一场饕鬄盛宴之前的开胃小菜。 这名年轻修行者慢慢睁开眼睛,站立了起来。 他的左手是残废的,和地上的枯枝一样干枯扭曲,右手却紧紧的握着一枚黑色的骨片。 这名年轻修行者,自然便是苏秦。 苏秦深深的呼吸着,将黑色的骨片贴身收好的同时,这林间的空气已经变得异常洁净,那种阴暗腐败的味道已经完全消失,只是他却从自己的身体内里感觉到了一种腐朽的气味。 只是他并未在意,嘴角却反而泛起满足的笑意。 在修行者的世界里,除了一些直接提升修为的灵药和可以事半功倍的强大功法之外,最为重要的便是修行经验。 他在十二巫神之中得到了最合适他的功法,在楚宫里得到了许多可以让他快速提升修为的资源,接下来所最为欠缺的便是修炼阴神鬼物功法的经验。 他手中的这枚黑色骨片,却是记载了齐斯人所有的修行经验,以及最强大的对敌手段。 其中更是包括一些可以迅速提升他力量的修行技巧,或者说是捷径。 在过往的时日里,他挑选出了最需要的一些捷径…因为有着齐斯人这名宗师的详细介绍,所以他毫无障碍的便得到了参悟。现在每一次修行之后的每一次呼吸,他都可以感觉自己比起以前强大数分。 这种极为惊人的提升力量的感觉太过美妙,而且整个修行者的世界之中,恐怕也不会有第二个人有这样的体验。 他现在的这座山已经处在齐境之内。 齐境的山林大多阴气森重,尤其在古时齐境便喜欢将人归葬在山林之中,所以齐境之中的绝大多数山林其实便是恒久以来的墓地。 苏秦料想这也是齐境之中的修行者天生便适合修行阴神鬼物之法的原因,因为这便根本不缺修行之地。 然而这便是他穿过楚境来到齐境的真正原因吗? 在此之前,苏秦的所有心思都在齐斯人传给他的这片骨片上,他不断参悟修行,不断浑浑噩噩般行走,似乎自然的就来到了这里,潜意识里他只是认为自己已经可以摆脱郑袖的控制,已经不需要再回楚都。尤其他已经不想再让郑袖变得更强,不回楚都,就不需要再将巫神身上的那门功法交给郑袖。 虽然那门功法白山水还没有交还给他,但他知道白山水既然答应,就一定会给。只是现在似乎已经没有必要。 然而当今日里,那齐斯人所授的骨片上记载的数门手段修炼告一段落,当站在这片山林朝着远处眺望时,当他看到了远处的大山,看到了山间的一些灯火,隐约辨明了方向。 他就陡然醒觉自己为什么浑浑噩噩间一直朝着这里而来。 因为这就像是一段未了的宿命。 他心中最深处的潜意识一直在告诉他,这里有一个人要杀,他会因此而更加迅速的获得更强大的力量。 在他所望向的灯火方位,是齐王朝的宗庙所在。 齐王朝的宗庙,其实位处偏僻,相当于是帝王的冷宫。 在大齐王朝的历史上,便只有一个作用,幽禁被废的帝王,令其反省。 但事实上,所有被废的帝王被发配宗庙,便都是郁郁而终,或者被暗中赐死。 现在那处宗庙里,住着的便是已经让位的齐帝。 第一百一十章 大光明 苏秦踩踏着腐朽的枯叶和毒物们的干尸,在夜幕降临时走出这片山林,朝着远处齐王朝的宗庙前行。 宗庙里昼夜燃着长明灯,当夜越来越深,远方村庄的灯火熄灭之后,那些火光将会更好的给他指引方位。 从被齐斯人从楚都掳走,得到齐斯人的修行经验和对敌手段到现在,他除了修行之外都没有任何的休憩,即便他每一次修行之后,力量都是提升许多,但身体的酸痛以及诸多其它的不良反应已经提醒他需要停下来。 然而他连自己身体里的腐朽气味都不在意,又如何会在意这些。 他的身体被一种莫名的狂热情绪支配着,只有到达那里,杀掉他想杀的人,得到他所想要得到的东西之后,他才会停下来休整。 ...... 宗庙里很阴冷潮湿。 潮湿得连供奉在内里的牌位都会自然的滋生霉斑。 所以在这里闭门思过的废帝每次必须将宗庙中供奉的牌位全部细心的擦拭一遍。 最早立下这规矩的帝王,所想的应该是后代子孙若有犯错,在这里反省时,每日里看着各位祖先的牌位,心中便自然会想起和他们有关的故事,自然会想起后世对他们的评论。 只是这位帝王恐怕也没有想清楚。 在位时高高在上的帝王没有谁会愿意进入此间反省,而进入此间反省的帝王,即便想清楚了,也几乎没有什么希望能够再出去重握大权。 这里不是让人享得清闲的所在。 对于一名主动让出帝位谢罪的废帝而言,也没有更悲凉的地方可去。 而且新帝登基,即便是为了面上的光辉,也必须保证这名废帝的安全。 除了必要有的心腹监视着这名废帝之外,还有不少的军队和修行者保护着废帝的安全。 然而还有其它的原因,让这名废帝丝毫不担忧,或者说不在意自己的安危。 浓重的夜色里,宗庙内高高悬挂着的长明灯的火焰显得很苍白。 不断跳跃着的火焰像是有着神灵在跳舞。 已经身穿寻常布袍的齐帝突然若有所思。 他刚刚擦拭过一遍的许多牌位上,光洁的色彩突然斑驳起来,而且很多地方突然换换滋生出了新的霉斑。 他安静的放下手中的软布,转过身去。 殿门外幽冷的夜色里,突然出现了一抹淡渺的灰色。 这灰色像是一层轻雾,没有任何的元气波动,但是对于齐帝而言是熟悉的。 他的眉头微微一跳,自然认为是齐斯人前来,只是不知道有何事。 然而当这层灰雾缓缓消失,当一道年轻的身影出现在这殿内时,他眼中的温和瞬间变成了惊愕和难以置信,以及无尽的失望。 苏秦平静的看着他。 齐帝突然明白了许多事情,但是他还是摇了摇头,微苦道:“我没有想到是你,我以为来杀我的人,会是晏婴的弟子。” “我知道。”苏秦神色不变的淡淡说道:“如果是他来,你会把命当成欠他师尊的东西还给他,所以这周围数十里之中的人虽然不少,然而护卫却是如此松懈,只可惜你认为只有他会来杀你。” 齐帝点了点头,真正苦笑道:“只是我最没有想到的,是齐斯人竟然死在了你的手里,而且你还得到了他的一些手段,这么说来,你应该是得到了十二巫神的功法,那十二巫神被毁,想必也是你和郑袖的阴谋?” “和郑袖这样的人做生意,原本就是最愚蠢的事情。”苏秦嘲弄的看着这名废帝,“只是你真正没有想到的,是我得到了齐斯人的所有手段,而不是他的一些手段。而且不是我依靠什么功法强行从他的身上得到,而是他亲传给我,所以严格而言,我是他唯一的真传弟子。” 齐帝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道:“我不能理解。” 苏秦很简单的说道:“因为我是修行阴神鬼物功法的修行者的将来,我会成为新的巫祖。” 齐帝又沉默了片刻,然后才说道:“所以到了最后,他最在意的是修行阴神鬼物功法的修行者的将来,而不是大齐王朝修行者的将来?” 苏秦似乎觉得齐帝的这句话很好笑,他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修行者更加在意的,自然是修行者的世界。” 一息之间,他又收敛了笑意,看着齐帝认真问道:“只是我也并不明白,为什么你在退位之前还要下令,要让齐斯人特意来杀我?” 齐帝彻底的恢复了平静,他突然也微笑了起来,看着苏秦,说道:“我可以回答你这个问题,但是我想先听你回答我的问题。你来到这里,应该不只是报这私仇这么简单,你还想要什么?” “秘密。”苏秦极为干脆的说了两个字,然后接着说道:“任何大王朝的皇族都有许多秘密,你虽然让位给田康君,然而对于你们大齐王朝真正的皇族而言,他只不过是远亲。一些祖传的东西,比如说功法,特殊手段,以及一些特殊的符器,想必他还不配拥有。” “我想要得到这些。” 苏秦直言不讳的说道:“有了这些,我修为进境会更快,会更快的成为巫祖。而且作为交换,我会满足你的一些条件。你应该明白,成为了齐斯人的真传弟子之后,我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已经成为了大齐王朝修行者中的一位领袖,自然会有许多修行者追随我。而且我可以赐予他们很多梦寐以求的东西。” 齐帝耐心的听完了,面上的神色没有任何的变化,他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你的回答我听完了,现在你可以听我的回答。”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在退位前都特意求齐斯人亲自去杀你么?” 齐帝笑着,慢慢说道:“那时我都没有想明白,只是一种莫名的直觉,觉得你今后会成大患。然而方才我却真正的想明白了,因为你野心太大,像你这样的修行者,却不只是在意修行者的世界,你还想握有这世上所有的权势。而且像你这样的修行者,若是成王成帝,你更在意的是修行者的世界,更不可能像我们一样,更加在意寻常人的生死,在意他们是否吃饱穿暖,是否夜有安寝之地。” 苏秦的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 齐帝的笑意更浓烈了些,有些感慨的说道:“我原以为我会死在晏婴的弟子手中,然而给了他这么多时间,他却没有来。想来我最后做了这么多赎罪的事情,他也明白了我所处位置的心意和一些无奈,最终还是原谅了我。我原以为齐斯人和晏婴是一样的人,但最后还是略有区别。只是就算是齐斯人将你看成大齐修行者将来的希望,我还是不愿意将我的一些秘密交给你。若是有选择,我会交给那些懂得宽容的修行者。若是这世上最强大的修行者不懂得包容和宽容,那这个世界会变得很可怕。” 苏秦听着他的这些话,眼神彻底变得冷漠起来,他摇了摇头,道:“只可惜你就算不愿意,也未必能做得到。” “我可以让你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因为我有你不知道的秘密。”齐帝如同赢得了糖果的孩子一样得意的笑了起来,“大齐王朝的皇族,不会如此没有尊严。” 当他这句话声音响起时,苏秦脸色骤变,身体就像被烈火灼烧般猛地往后一跳。 齐帝的眼瞳之中涌起奇异的光轮,他的身体里开始流淌出许多苍白色的气流,接着化为光明,就像是此时殿顶的长明灯的光焰。 他的整个人彻底变成了一团光明。 从内到外,无论是元气,血肉,还是他的所有意识神魂,都化为虚无。 第一百一十一章 宗师们 苏秦的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眼睛里也布满了无数血丝,有黑红两色的光华不断在里面交融混合,不断有细微的血管爆裂。 在方才那觉察到齐帝死意的一瞬间,他便动用了齐斯人的某门秘术,然而齐帝体内的光焰却反而顺着他的元气差点直接涌入他的气海。 好在他瞬间醒觉,强行割裂了那一段真元,即便如此,他的心脏都跳动得近乎要爆开。 他不断的颤抖着,浑身发冷的看着化为虚无的齐帝,却是连愤怒都愤怒不起来。 齐帝一生和人交手的机会不算太多,所以他真的不算是很强大的修行者。 方才的齐帝所想着的也是尊严的求死,所以做法有些保守,事实上此时回想起来,苏秦可以肯定换了一名常年征战的修行者,这种自尽将会变成玉石俱焚的手段,他也会被瞬间杀死。 不远处很快有警鸣声响起,这里的光明已经彻底将那些守卫的修行者和军队惊动,留给苏秦逃遁的时间不多。 然而当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略微平复心情的同时,苏秦还是看着齐帝消失处,声音微寒的说了一句:“我没有想到连巫祖和齐斯人的手段都没有留得住你,但你即便得到了你想要的尊严,没有让我得到我所要的东西,你还是不够明白…因为像我这样的人的欲望不会就此满足,在这里得不到的东西,将会通过别的方式得到,到时候应该就会有更多你在意的人付出更多的代价。而且你根本未曾想到,我可以伪装成晏婴的弟子做很多事情,包括今日我杀你,也可以让人觉得是晏婴的弟子所为。至少大齐的绝大多数人,恐怕会认为就是他杀了你。” …… 黑夜里的城门楼上不再亮起剑光。 丁宁安静的站立在城门楼上,再没有人上前挑战他。 那些该离开这座城池的人也都已经上了船,坐船离开,于是整座城都彻底安静了。 末花残剑闪耀着淡淡的白光,悬浮在他的身侧,就像是一名静静在他身边的伙伴。 今日里它不知破了多少剑式,击落了多少的名剑。 所以它的每一道符文和每一条裂缝里,似乎都在流散着一种说不出的傲气。 这再次令人想到它原有的主人。 “今天我们上当了。” 城里,一名秦军将领面色极为难看的看着城门楼上那条身影,说道:“我们又给了他一次这样以寡敌众,长时间战斗的机会,他会更好的分配他的真元使用。” 他的身旁有很多的秦军将领。 或者说这城里所有依旧忠于元武和郑袖的秦军高阶将领都聚集在了一起。 所有这些高阶将领此时心中都承认他说的话很有道理。 当年的王惊梦在长陵战死,便是因为长时间的车轮战耗尽了他的体力和真元,但那样的经历,对于修行者而言应该是很宝贵的经验。 现在的丁宁持续战斗了这么久的时间,然而到了现在还有再战的余力。 这说明他对真元的分配已经控制到了极致。 他会用最节省力气的手段最快的解决掉对手。 经过了这样一场长时间的战斗之后,得到的经验将会令他对自己的真元数量和如何使用有着更好的控制力。 也就是说,现在站在城门楼上的丁宁虽然看起来和日间的丁宁没有什么两样,但实际上却已经变得更加可怕。 更何况谁也不知道他在这些战斗里,又体悟到了多少剑式,又领悟了多少的天地元气流通之法。 然而绝大多数秦军将领却只是想到,当灵虚剑门名存实亡,胶东郡覆灭,岷山剑宗、赵剑炉、白山水....这世上大多数最强的宗师都已经站在了丁宁这一边,那还有什么能够和丁宁抗衡?他又怎么可能再遭受那样的围攻? ...... 丁宁停了下来。 他眺望着上游的河面,这个时候,百里素雪应该快要到了。 一艘大船停在那处水面,灯火通明。 那艘大船同样是他的安排,此时在漆黑的河面上,显得有些放肆。 然而昔日长陵他和他所有那些朋友们,也是如此放肆。 那艘大船附近的河岸边,一处芦苇荡里,有一名楚皇宫里的供奉收敛了气息凝视着河面。 他是徐福身边的供奉之一,曾经长时间追随徐福出海,当幽浮舰队攻占楚都之后,他就留了下来,成为镇守楚都的力量之一。 这名供奉眯起了眼睛。 他感知到了顺流而下的河面上百里素雪等人的气息。 百里素雪等人的伤势,曾经有一瞬间让这名供奉想要忍不住出手,然而当他看到那条接应的大船上的两人时,他的这种冲动却是瞬间化为乌有。 大船内里的人似乎不少,但只有两人在他所见的范围之内。 这两人都是女子,一人站在船头掌舵,让这船稳定而缓慢的朝着百里素雪所在的方位迎去。 这名女子的年纪不大,但远远望去,面容和神态却似乎有些显得苍老。 然而在此时黑夜之中,这名女子的身上却偶尔显现出一圈如皎月般的剑华。 这让他联想到一个已经消失了很久的女修行者李皎月。 那也是巴山剑场的女剑师,但听说丁宁出现在南泉诸镇时,这名女子便出现,最终对着丁宁跪了下去。 光是这样的一名修行者恐怕就已经不是他所能应付,更何况此时大船顶部的风帆下,还站着一名眺望的女子。 那名女子蒙着面纱,当船头上李皎月的剑华偶尔闪耀时,这名供奉可以隐约看到她面纱之外还有一道伤疤的尾梢。 这名女子应该便是当初被王惊梦划破了脸的陈国女公子纪青清。 这两名女宗师要是同时出手对付他,那他恐怕连一招都支持不下来,更不用说那船内还有谁。 想着此时楚都城门楼上镇住了一座城的丁宁,想着先前那里已经出现的长孙浅雪、赵四和白山水夫妇,再想着此时这些人会和之后,这船里会有多少强大的宗师,这名跟随了徐福很多年的供奉心中比起此时那些在楚都的秦军将领还要寒冷。 谁也不会想到,许多年之后,这么多的宗师,会再次因为巴山剑场聚集在一起。 第一百一十二章 感动 纪青清站在风帆下的风里。 她没有感知到徐福座下的那名供奉的存在,但是她感知到了楚都那侧的异动。 她知道是丁宁要来了。 于是她准备离开。 在她看来,百里素雪对她自然是有恩,但昔日的王惊梦,今日的丁宁自然是和她有仇。虽然那是出于误会和郑袖的挑拨,但她依旧不知道自己该用何种心情面对丁宁。 既然不知道,那便不如不见。 “等等。” 然而就在她将要离开的瞬间,丁宁的声音却已经传入她的耳廓。 她的身体顿时僵住。 丁宁的身影穿过夜色,落在她的身后。这种速度甚至比她当年记忆里的那个人还要快。 只是这一刹那,她已经可以肯定,此时的丁宁,已经比起当年杀入长陵时的那人的境界还要可怕。 然而她自然不可能就此屈服。 一股莫名的戾气油然而生。 她冷笑了起来,看着丁宁厉声道:“怎么,连我走都要拦,难道在我脸上划了一剑还不够,还要杀死我么?” 丁宁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他只是认真的行了一礼,然后轻声解释道:“我想让你等我片刻,只是因为我欠你一个道歉。” 纪青清一滞。 丁宁接着认真说道:“当日我是对你有误解,所以才故意找你比剑,是我错...如果可以,我会帮你去掉脸上的剑痕。” 纪青清想要发怒。 即便她面上的剑痕能够祛除,即便对方诚恳的认错,即便她现在也很清楚对面也是当年的受害者,但是这些年的经历还能改变么?这些年已经逝去的时光,还能弥补么? 如果没有这道剑痕,她的人生绝对会有所不同,不会让她自己都觉得有点可憎。 然而不知为何,看着对面的丁宁,她想要发怒,然而怒火却反而渐消。 她莫名的有些安静了下来。 当年那人给她的感觉是无比的锋锐,锋芒毕露,就是天下最利的宝剑,锋利得似乎可以斩断一切。然而现在看着对面的丁宁,她却找不到多少当年的痕迹。 风吹动了她的发梢,打在她脸上的纱巾上,有些发痒。 她忍不住摇了摇头,突然又觉得可笑。 “既然都已经不是过去的人,还有什么可道歉的?”她不再看丁宁,而是看着黑色的河面,说了这一句。 丁宁明白她的意思,也不再说话。 “你我恩怨已消,但我和郑袖的恩怨未消。”纪青清缓缓说道:“面上的剑痕不需帮我除去,如果可以,将来也替我在郑袖面上划上一剑。” “她当年就是比我出名的美人,当年天下人不知道她的冷酷时,她的美丽也是她最有力的武器,也让无数人对她心生好感,最终她才能坐到这样的位置。”顿了顿之后,纪青清微讽的笑了起来,“所以她应该比我更在意美丑。” 丁宁眉头微蹙,认真道:“如果有这样的机会,我会替你做到。” 纪青清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很清脆,她已经很多年未曾这样笑过,“看来你对她的恨意并不比我少,让一个曾经深爱过她的人恨成如此,她这一生比我还失败。” 丁宁摇了摇头,“那要看一个人真正在意的是什么。” 纪青清沉默了片刻,道:“在不在意,往往要在真正失去的时候才知道。” 丁宁不再和她讨论这个问题,他平静的轻声说道:“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下去?” 和百里素雪正式见面,无论对于巴山剑场还是对于丁宁本身而言,都是最重要的大事,现在他这简单的一句话,便是很郑重的邀请。 纪青清想了想,没有犹豫什么,道:“我和你一起下去。” 在下一刹那,丁宁和她的身影已经位于船头,站在李皎月的身前。 小船已至。 船上三人,连着潘若叶都可以算是他的朋友,而百里素雪和夜策冷,在他的生命里有着更重要的意义。 在丁宁的视界里,百里素雪和夜策冷的容貌是熟悉的。 他深深的看着这两个人,一时却是无法成语,莫名的发出了一声轻叹。 “你不欠我道歉。” 百里素雪却是首先开口,看着丁宁道:“在你杀入长陵时我已经原谅了你,不过你这副样貌我很不习惯,如果可以,尽量变得和以前像一些。” 丁宁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比以前风趣了些。” 然后他转头看向夜策冷。 夜策冷也安静的看着他。 这个时候长孙浅雪也已经到了这大船上,船舱内很多岷山剑宗的人也已经走了出来,参见他们的宗主。 但是她不在意。 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初出茅庐的女学生,她已经是天下畏惧的夜司首。 所以她做了一件很多年前就想做的事情。 她上前数步,抱住了丁宁,久久不松手。 丁宁明白她所有的情绪。 这一刻他也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 “您终于回来了。” 夜策冷说了这一句,然后慢慢的松开了抱着他的手,站在他的下首。 此时整条船上都很安静。 所有人看着这名女修行者的目光都充满了不同程度的敬意。 这敬意和她的身份地位以及修为无关。 而在于她的情感,她这些年的坚持,或者说曾经毫无希望的坚持。 谁都隐约知道。 当年的王惊梦,是教导过她剑法的师尊,而且也是她少女时代,尊敬的,倾慕的存在。 只是很多纯真而热切的感情终究会被时间和利益所改变,许多人在很多年后早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甚至忘记了当年自己到底是谁。 然而她始终没有变过。 哪怕无望的坚持到最后,有可能还要付出她的生命。 但她终究迎来了奇迹。 和很多年前一样乖乖的站在正式回归的天下剑首身旁,这恐怕是她最幸福的时刻。 所以这船上所有的人不只是心生敬意,同时所有的人都很感动。 水声响起。 大船开始驶离这片水域。 当所有人都安顿下来,当很多人和许多年前一样围坐在一起,丁宁先问了百里素雪一个他很关心的问题,“净琉璃去了哪里?” 第一百一十三章 怪异 百里素雪回答的很快,“李思在哪里,她就会去哪里。” 这舱内所有人都非寻常人物,然而听到他的回答,其中大部分还是都忍不住吃了一惊。 丁宁也有些意外,怔怔的看着他:“你要让她去杀李思?” 百里素雪神色很自然:“她总会找到杀死他的办法。” “为什么?”丁宁问道。 杀人总是要理由,更何况百里素雪让净琉璃要杀的人是大秦两相之一,实力远在净琉璃之上。 “这些年李思和元武走得近,甚至连鹿山会盟他都是带了李思去,但是李思其实是郑袖的人。”百里素雪看着丁宁,说道:“郑袖已经失去了太多东西,只要杀死了李思,她和元武之间的均衡就被彻底打破。” 顿了顿之后,百里素雪微讽的接着说道:“元武最擅长的便是装可怜,以前是,现在哪怕入了八境也是。他虽然隐伤难复,但身边大有人在。” 船舱里的所有人都明白百里素雪的意思。 郑袖和元武共享天下,但先前是基于两人都拥有同等可怕的力量,当郑袖的力量被一层层慢慢剥去,这均衡失去之后,郑袖和元武之间便不会是简单的不和这么简单。 纪青清冷笑了一声,道:“按着这两人的性情,恐怕我们不需要打入长陵,他们两人就先已经反目。” “能在修行者世界里解决的事情,便尽可能的在修行者的世界里解决。”夜策冷看着百里素雪和丁宁,知道很多年之后,这两人的想法更加纯熟,知道两人谋划的都是从修行者世界的层面,一点点剥夺郑袖和元武的力量,就目前而言,郑袖已经没有剩下多少东西。然而她却依旧有点担心,忍不住眉头微蹙,“只是净琉璃去杀李思,会不会太过危险?” “她是真正的天才。”百里素雪淡淡的摇了摇头,“如果她自觉没有机会,便不会出手。” 丁宁想了想那个跟了自己很多天的少女,微微一笑,道:“她的确是真正的天才。” ...... 有些人从开始修行起便是真正的天才。 净琉璃便是如此。 然而张仪却从来不是这样的天才。 甚至很多时候他都因为自己和那些天才之间的差距而感到羞愧。 即便是同样从白羊洞出来的修行者,面对他曾经的师弟苏秦时也是如此。 世人注意到他的方面,也多在于他诚恳善良的品格,在于他是真正的君子,然而却往往忽略了他的认真和专注,谦虚与拥有足够的耐心。 在遥远的大燕王朝,在他被封赏的侯府书房里,他看着身前书桌上的一块白水晶。 这块白水晶上有一些奇特的符文,用真元所凝,是苏秦用仙符宗的手段记录着的某座巫神身上的功法。 按白山水交于他手中时他所了解到的,这门功法应该是和星辰元气有关,是郑袖所图谋的功法。 按照仙符宗所学的解符手段,他很快就读取了这块白水晶之中记录的所有内容。 只是解除的内容却不是他所熟悉的那种带着图录的经文,而是一些似乎很凌乱的符意。 那些符意所带来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中出现了无数次,都像是一片片灰色的霜花,他根本无法从中看出些什么。 最为关键的在于,苏秦令白山水带来了两块这样的白水晶。 按苏秦所说,这两块白水晶之中记载的都是同一门功法,他在解符时也觉得符意十分相同,然而因为那些符意太过凌乱,所以在他脑海之中带来的每一次感知都不同。 就像是他面前两间屋子的屋顶瓦上再不断的结出霜花,然而这一片消融,那一片出现,两面屋瓦上的霜花到底是否一致,他却竟然无法肯定。 在他的内心深处,依旧还保持着对苏秦的一份同门之谊,即便他日一定会成为敌手,恐怕以他的性情,潜意识里能忍让还是要忍让一些,能留手也会留手一些。 然而他对于苏秦却是同样了解到了极致。 他觉得苏秦绝对不会如此光明磊落,苏秦和白山水、赵四那些人,根本不是同一类人。 他并不知道苏秦自己暗藏了某门功法,但他觉得苏秦在大齐做了那样惊天动地的事情,绝对有着自己的私利,一定会有哪些地方动了手脚。 所以他对这两块白水晶之中记载的符意也不放心。 因为前些时日已经听说苏秦在楚都被齐斯人所掳,也不急着交还一块回苏秦手中,所以这两块白水晶依旧在他手中,只是从数日前开始,他就已经收起了一块,以免两块白水晶之中的符意在他脑海之中混乱,如万千灰色霜花交缠在一起,反而更不好辨别。 要理解符意,自然是以简入繁,先行去理解其中最为简单的一道符文。 在过去的这些天里,张仪已经从这纷乱的符意之中,捕捉分解出了十七道简单的符线。 这就像是一个线团里扯出了十七个线头,但是到底还有多少线头,先扯哪一根,接下来再扯哪一根才能将这整个线团解开,却还是未知之数。 那名巫祖流传下来的功法,在所有修行者想来自然有关阴神鬼物元气,而郑袖看中的功法,想必很有可能和星辰元气有关。 无论是阴神鬼物元气还是星辰元气,都不是苏秦这样的修行者所能修行。 那若是换了别人,既然如此繁琐,怎么都解不出,恐怕就不会再一门心思钻在这里面。 然而张仪不同。 他想的并非是对自己有没有好处,他想的却是,苏秦会不会在这里面有什么手段,会不会用这个做什么坏事。 还有就是,这种白水晶若是按照承诺依旧要交还一块到苏秦手中,那能不能让它流入长陵? 当天空现起鱼肚白的时候,一夜未眠的张仪才恍然发现一夜已经过去。 他这一夜并非全无收获,在纷乱的符意里,他又寻找出了一根新的“线头”。 这根“线头”到底连着何处,通往何处,还是不知。 他也没有欣喜,但也没有什么失望,一切都很平常。 然而就在他停止解符意,将这块白水晶小心的贴身收好后站起来之时,他却突然有了一种怪异的感觉。 .... 大家真的快加一下我的微信公众号wuzui1979啊,微信搜索一下wuzui1979就可以直接加上的。最近内容真的天天有很多的,交流也很多,礼物也一直有在送。还有最近思索后继情节比较陷入死循环,比较头疼,对于后面情节有建议或者说我有坑还咩有填的情况,大家加了之后给我发消息啊,都会看的。有时候合理的建议比较容易激发灵感。.. 今天请假,明天补~~ 《剑王朝》今天请假,明天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一十四章 杀李 在他书房外的花园里,一株橘树的树叶上滚动着一滴晶莹的露珠。 这滴晶莹的露珠极为纯净,而且折射着从天空中刚刚射落的第一缕阳光,在微风中滚颤,抖射出许多色彩,给人一种充满生机的感觉。 他不由得好生喜欢。 然而就在他这心念动间,那滴露珠便如同知晓他的喜爱一样,轻柔的脱离了叶片,穿过薄薄的晨雾,朝着他飞了过来。 嘎吱一声,他有些莫名的震惊,窗棂便被他身上的气息自然的荡开,这滴晶莹的露珠便如有生命般落入了他的手心。 冰凉而真实。 张仪看着手心之中的这滴露珠,更加震惊起来,手掌之中的元气震颤,让这滴露珠的边缘不再滚圆,溅起了无数多细小的浪花。 他一时难以相信眼中所见的这画面。 修行者的念力如果达到一定的程度,的确可以招引外界的天地元气流动,从而带动这些自然的物事。 强大的修行者从天地之间摄取大量元气的时候,卷动风雨,甚至卷动分量很重的土石也并非奇事。 然而关键在于,如此不经意间,风轻云淡的随着心意摄取一滴露珠到手中,在这滴露珠飞来的过程里,连露珠的形状都没有改变,这种轻柔而清晰的过程,至少他以前不可能做到。 这种改变,只存在一种可能,那就是他的感知,或者用修行者世界的其它不同的描述,类如念力,精神力量,神魂力量…已经大大增强。 当他的心情略微平复下来,他开始确认即便是空气里那些无形的风,边缘都似乎锐利了许多。 感知的界限是很模糊的,对于一名修行者而言,感知所能到达的距离往往来自于外界的元气波动,最多到底能够感知到多少丈之外的动静,这并不能精准的丈量,但是当张仪现在静心感知起来,他念力所能到达的地方,一切的东西都比之前要鲜活灵动,更加真实。 往往只有在修行者的修为进阶一个大境界时,才会有这样明显的突然变化的感受。 “解这种符意的过程,原来就是一种修行的功法?” 张仪陡然反应了过来,心里生出许多不安。 那些符意在他的感知世界就如同无数片灰色的秋霜,但在寻找那些灰色秋霜之间的联系,解其符意的过程,却就像是精神在独特的世界里不断的经受磨砺,变得不断强大。 所花的时间越多,有越多的耐心在里面探索,感知就会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强大。 也在这一刹那,他明白了为什么郑袖在十二巫神功法之中,独需要这一篇功法。 十二巫神其余的所有功法,都是阴神鬼物元气,必须重修。而郑袖所修的星火剑本身便是这世上不亚于十二巫神功法的存在,她当然不可能改修。 她之所以能够有别于其它修行者,可以感知和利用星辰元气,便是因为她的星火剑本身有着牵引独特的星辰元气的方法。利用那些星辰元气倒流而上,她便能够从无尽虚空之中引来更多的星辰元气。 如果她的感知能够大大增强,那她感知所能到达的地方将会更远,可以引聚的星辰元气会更多。 最为关键的是,她或许便能感知更多不同种类的星辰元气的存在,分辨其中的细微差别,最后恐怕能够利用更多种类的星辰元气。 这样一来,她的星火剑威力便何止增强一分两分? 当年那名巫祖之所以能够在阴神鬼物元气里融合一些星辰元气,增强他的手段,道理其实十分简单粗暴,就是因为感知力足够强。 他的感知若是强出一般的修行者数倍,便自然能够从驳杂不堪的星辰元气中找出他所能用的。 想清楚了这些,张仪的手脚变得越来越冰冷,他身上藏着的白水晶似乎也变得冰冷起来。 在这个时候,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接触和学习到了一门强大的法门,他只是想着要尽快让这件事让白山水和丁宁知道。 他觉得白山水和丁宁会拿主意,而没有想到他或许会因此变得非常强大。 …… 楚都发生的事情,正以最快的速度传遍天下。 所有知道这消息的修行者,都是震惊无语。 依旧没有人能够理解九死蚕这门功法本身,当年的王惊梦连气血都被燃烧得一干二净,什么都没有留下,为什么却依旧能够借助这门功法重生? 然而所有人都可以肯定,普天之下,除了王惊梦之外,便不可能存在第二个人,能够独自挑战一座城,能够以一人之力连战无数的修行者。 天下剑首真正的回来了。 而且当越来越多的有关细节的流传开来,所有听到这些消息的修行者们和权贵们,都将目光投向了遥远的长陵。 最知名的那些强者们,似乎都聚集在了丁宁的身边。 那长陵的主人,元武和郑袖,将会如何应对? 他们似乎必须有所动作,很快的发动一些反击,否则将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和楚都那些原本属于秦军的人一样,投入巴山剑场的阵营。 …… 长陵城外西野,骊山。 一片占地极广,众山环抱的宫殿正在建造。 在可以俯瞰到这片宫殿的某座山头上,有许多洁白的绵羊正在奔跑,有一名年轻的牧羊女,却在若有所思的看着那片正在建造的殿宇。 这名牧羊女穿着很随便,但是如果有参加过岷山剑会的人看到她,一定会大吃一惊。 因为她就是净琉璃。 她要杀的李思,这些时日就在那片宫殿里。 她已经在这些山头里观察了很久,确定李思一直在负责督造,暂时不会离开,同时她也思索自己能够杀死李思的机会到底在哪里? 楚都方面的消息已经流传了过来,她确定了自己的师尊百里素雪已经安全,而且丁宁的修为已经比她想象的还要强大,尤其和白山水、赵剑炉的恩怨都已经消除。 所以在她看来,她杀李思这件事,就变得更加急迫。 首先这片宫殿占地比现在皇城还要广阔,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其次她跟随丁宁很久,知道丁宁绝对会抢占先机,一定会用连续的手段,不断给予郑袖和元武重击。 她若是在这个时候能够杀死李思,那意义就尤为重要。 第一百一十五章 习惯 她在山坡上放了半天羊,和往日一样,她看到了李思坐着华贵的车辇在未完成的宫殿里出现。 在和一些匠师和官员交谈了近半个时辰之后,这架车辇回到一处临时的院落,那是一片已经建造完成的花园,内里有一些雅致的庭院。 修行者之间自有独特的感应,即便是隔着感知之外距离的目光远眺,也有可能引起一些警觉。 尤其高阶修行者的杀意,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所以净琉璃很多时候是真的在放羊,她从不凝神注视那片区域很长的时间,哪怕李思的身影在她的视线里也只是如同蚂蚁般细小,哪怕她是远远的居高临下,以李思所在的方位恐怕根本看不到这片山坡上的景物。 当李思的车辇回到住处之后,她依旧又放了一个多时辰的羊,当阳光开始昏暗时,她才慢慢赶着羊群回到住处。 她的住处极为简陋,是这里一名真正的牧羊女的住处,只是简单的用树皮、木板和枯枝等物制成的简陋房屋。当雨下得大时,屋子里甚至到处漏水。 这名牧羊女是一名寡居的老妇人,有一个妹妹嫁在远方的城镇里,也只是每隔一两年,才托人送些钱粮过来以接济这名老妇人。 屋子里的陈设也极为简单,只有木板和棉絮等物随意堆成的床,以及用几块山石就算是锅灶,上面吊着一个被烟熏成黑灰色的铜锅。 当她赶着羊群来到这屋子前方的一片羊圈时,这屋子里却有一个人在专心的煮着羹汤。 这人的脸面在生火时被熏成了花脸,然而若是有人看到他,必定同样也会大吃一惊。 因为他是独孤白。 当安抱石死后,他和厉西星等人,便是长陵这一代修行者之中的翘楚。 他虽然没有厉西星那样的际遇,但是以他的修为进境,进阶七境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这间屋子里那种简陋到极点的床有两张,显然他和净琉璃离开长陵之后来到这里,是根本不计较这些小节,很多夜晚就各自安歇在这里。 他和净琉璃显然也已经极熟,远远的看到净琉璃走来,他便很自然的招呼了一声,“回来了?” 净琉璃也只是轻嗯了一声。 “今天采到了一些新鲜的蘑菇,又加了鹿肉,味道应该会不错,只是还要等一会。”独孤白搅拌了一下锅里的羹汤,又说了一句。 “不急。”净琉璃随意的在他一旁的地上坐了下来,拿起一个粗碗喝了些水。 独孤白看着若有所思的她,问道:“今天见到李思了吗?” 净琉璃点了点头,“见着了。” 独孤白从她的面色之中看出了些端倪,忍不住轻轻的摇了摇头,“还是想不出办法?” “想不出。” 净琉璃倒是没有他想象的那般气馁,看着热气腾腾的铜锅,从独孤白手里拿过了勺子尝了尝味道,似乎还算是满意,然后她抿了抿嘴,接着说道:“只是我师尊对我说,他去哪里,我便跟在哪里...我师尊让我这样观察他的一切,一定有他的道理。这些天看下来,倒也不是一无所获。” 独孤白有些吃惊,“有什么发现?” 净琉璃点了点头:“李思的一切举动都有着严格的规律,什么时候用餐,什么时候修行,什么时候出来管理这些杂务,都在固定的时候。” 独孤白顿时皱了皱眉头,“所以你每天看到他车辇出来处理这些事情的时间点都差不多?” 净琉璃没有废话,说道:“不错,能够严格遵循这些规律的人,一定是个自律到了极点,有着强大意志力的人。除此之外,这种规律,往往也是修行很多特殊功法形成的习惯。” 听着这句话,独孤白的心脏跳动的快了一些。 他明白净琉璃的意思。 修行者的功法千奇百怪,归根结底便是利用不同种类的天地元气,所以有些功法需要在日出时分吐纳,有些功法需要在正午太阳最烈的时分借热意推行气血,而有些功法,则必须在月明时分修行。 一直在某个既定的时间做一些既定的事情,就往往会自然养成很多习惯,做很多事情也往往变得极其规律。 所以他沉吟了一下,道:“猜得出他修的是什么功法么?” “他在岷山剑宗和我师尊交过手,用了胶东郡的某件至宝。我师尊说那件东西只有偏阴柔的水元功法才能发挥到极致。”净琉璃说道:“再加上这些时日看他的习惯...他修行中最重要的时间应该是日出之前的两个时辰,所以他所修的功法应该不是李家家传的某门功法,很有可能是以前和天一阁齐名的海昌阁的水元功法。” “只是极有可能也只是可能,我现在不可能是他的对手,又不能直接出现在他面前试探。”顿了顿之后,净琉璃又补充了一句。 李思最近一直是这样的作息规律,不离开那片建造中的殿宇,所以她很担心李思这样要持续很长的时间。 独孤白的眼睛里却出现了一些异样的亮光。 “你注意到她又在这边建新的木屋了么?” 他看着净琉璃的眼睛问道。 这个问题很突兀,但是净琉璃知道他所说的就是卖羊群和这住所给她们的老妇人。 当时她和独孤白来时,独孤白买了她的羊群和这住所,给的钱财足以让她一般的城镇里安享晚年,然而她却并没有离开这里,最近这段时间,她在附近的山村里也住得似乎不太习惯,却是花钱喊了人,在对面一片不远处的坡地上建房。 所不同的是,新建的房屋会更好,更舒适一些。 净琉璃听出了些什么,她的眉头猛然深深锁紧。 “只是因为习惯。” 独孤白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如果一些习以为常的规律有所改变,这人就会很不习惯...感觉不对劲。这影响的是心境。” 净琉璃沉思了很久,一直等到她觉得羹汤已经没有问题,已经很可口,她开始盛汤慢慢喝起来,然后又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说给独孤白听一样,“所以我师尊觉得他比起其余那些大宗师好对付,觉得我可以杀他,是因为他的心境最容易受到影响,而且恐怕只是因为一些潜移默化的,寻常养成的小习惯的改变?” *** 写的超慢,后期情节很难想的。今天第二更一直写到现在才写完~~,还有大家真滴加我的公众微信一下吧,又有礼品送。只要微信搜索wuzui1979就可以看到加了。接下来几天恐怕还会有比较重磅的消息在上面公布,不是关于我自己的,而是某个大家很喜欢,特别有才华的,但是消失很久了的作者的新书消息。为了此人重出江湖,还有此人的新书,我可是花了大心血了...大家到时候就会夸奖我的。 第一百一十六章 真正的破法 独孤白没有再说话,开始自己盛汤,然后掰碎了一块白馍放在汤里,慢慢的吃了起来。 其实就算是他和净琉璃所猜测的全对,但一名大宗师即便出了很大的问题,甚至即便是受着伤无法发挥出正常的实力,但他依旧是大宗师。 到最后依旧会面对纯粹力量的碾压。 很多时候一名七境宗师垂死时的反击尤为恐怖。 要杀死李思这样的存在,但最后自己能活下来,这比平时公平比剑战胜一名七境还要困难得多。 独孤白承认净琉璃绝对是长陵最强的天才,但他依旧对净琉璃没有信心。 “你不要忘记一点。” 他吃完了一碗泡馍,看着净琉璃提醒道:“李思是郑袖的人,哪怕你真的能够很快找出他的破绽,到了最后要杀死他的时候,你应该还会面对郑袖的星火剑。” “再也没有人比李思对于郑袖更重要。”独孤白顿了顿之后补充道:“郑袖已经不能再失去这样重要的伙伴,她一定会全力出手。所以到最后,你相当于还要面对郑袖的一击。” 净琉璃深深的皱起了眉头,连小口喝汤的动作都停止了。 她先前只考虑了修行和有关李思本身的问题,的确根本未考虑到这点。 从理论上而言,就算她骤然突破七境,也根本抵挡不住郑袖这样的一剑。 “你怎么不早说。”片刻之后,她面色微沉,放下碗抬头看着独孤白说道。 独孤白有些无奈,轻声道:“我怕影响你的战意,更何况百里宗主觉得你有办法,我又如何能多说。我想着你若是连一点可能都找不出,便根本也不会到那一步,也不需要提醒这点。” “你错了。”净琉璃摇了摇头,直截了当的说道:“如果怎么都不可能抵挡得住郑袖的一剑,那就说明前面的想法全部是走入了死胡同,从一开始的想法都错了。” 独孤白有些愕然。 净琉璃自嘲的笑了笑,“是我太过愚钝,根本没有领悟到师尊的真意。无论是师尊还是丁宁,都告诉过我很多事情就算他们懂,也不会对我明说,因为如果没有自己思索进步的过程,便会丧失自我学习的本能,再好的天赋到最后也是泯然众人,而且超不过前辈走过的路。我师尊想要我明白的意思其实很简单,如果一开始就避不开郑袖的这一剑,那以我现在的修为,就应该在这一剑上着手。” 独孤白也不笨,他有点听出了净琉璃的意思,吃惊的有点说不出话来:“你...你的意思是...你反而要利用郑袖的这一剑来杀李思?” 净琉璃笑了起来:“本来就应该这样,李思自己,也应该抵挡不住郑袖全力的一剑。” 独孤白的思维依旧有些跟不上,“可是不把李思逼到末路,他不以气机请求郑袖出剑,又如何能利用郑袖的一剑?而且又怎么能让郑袖的星火剑斩杀他?” 净琉璃看着他没有回话。 因为她知道独孤白只是一瞬间转不过弯来,这个问题他自己马上就能想出答案。 果然,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独孤白反应了过来,倒抽了一口冷气:“你的意思是,模仿出那股气机,让郑袖误起感应?” 净琉璃点了点头。 独孤白稍微平静了些,但还是忍不住说道:“可是这简直比悟出一门功法还要困难,李思自己体内有和郑袖有独特感应的气机,他还好好活着的情况下,你模仿出他将要垂死的气机,同时让郑袖认为李思自己是敌人,这太不可思议了。” “一般人绝对不可能做到,但我是净琉璃,同时我还是百里素雪的真传弟子。” 净琉璃用最寻常的语气说了这一句话。 这句话说不出的骄傲,但是在她看来却就是很寻常的事实。 “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师尊昔日在岷山剑宗时,让我修行了一些在我看来没有用处的法门。原来在很多年前他就已经开始准备好破掉郑袖的这星火剑。” 在独孤白还没有彻底回过神来之前,她带着无限的敬意轻声说了下去:“巴山剑场攻占了胶东郡之后,我原以为杀掉李思这样一名对于郑袖最为重要的大秦丞相是对郑袖最大的打击,但我现在终于明白,破掉这星火剑,才是对郑袖最大的打击。当杀死李思的那一瞬间,她应该明白发生了什么。她最令人恐惧的就是无处不在,突然降临的星火剑,但从今以后,在她不能亲眼看见的地方,她还敢用星火剑么?有我这样的一个岷山剑宗弟子破掉了她的星火剑,她还能用星火剑保护谁?” 咕噜一声。 是独孤白用力的咽了口口水。 这个时候独孤白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忍不住想到了那条在长陵城上飞过的幽龙。 这再次提醒他,从当年王惊梦在长陵战死的时候,百里素雪就已经将全部心力用在了给王惊梦复仇上。 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百里素雪就已经想到要杀入皇宫,想到要破掉郑袖的星火剑。 只是要破星火剑恐怕就必须要净琉璃这样天赋还在他之上的修行者,再加上一些突发的事情,导致他计划之中的时间点有些错乱,否则恐怕是岷山剑宗先破星火剑,然后百里素雪真的是杀入皇宫杀死郑袖成功。 百里素雪无疑是这个时代最强悍的修行者之一,但更让他心神激越的,却是他和王惊梦的友情。 便是这最为真挚的友情的力量,让百里素雪用了这么多年来做这些事情。 他倾慕的想着,自己这一生,也要有这样的朋友。 “想出了办法,但无论是参悟这气机还是从他的一些习惯得到更好对付他的机会,都必须有接近他的机会。”净琉璃看着若有所思的独孤白,说道:“现在已经到了冒险接近李思身边的时候,我们必须动到宫里的那名朋友了。” 独孤白想都没有想,很自然的说道:“我和你一起。” ...... 越到中后期写的越是困难,但最近思绪不错,情节走得我自己比较满意。还有对后继要建议的加我微信公众平台wuzui1979,还有纯粹要看看我微信,以及要参加抽奖之类的,也加我公众微信wuzui1979,最近天天有内容,发放各种周边奖品的频率也很频繁。今天已经发放的是一些特制的金属书签,带书的logo,很精美。今后还会有更多影视和动漫的周边和礼品在微信公众号上发放。还有红包活动。尼玛,说得我自己都动心了,为什么没有人叫我加wuzui1979领东西这种好事呢?还有揭晓点东西,那个即将发好看的书的大神,曾经比我牛逼很多倍.... 第一百一十七章 好想法 外面不断流传而至的消息对于长陵的权贵而言非常不利。 这些权贵现有的利益大多来自十几年前长陵那场变故,如果巴山剑场最终将收回长陵,那他们必定将失去所有。 皇宫是长陵统治的中心,然而这段时间,皇宫里却反而安稳得多,或者用更加贴切的话语来形容,是更加安详得多。 皇后在关中还未归,元武皇帝在关中归来之后便立即闭关。 秦楚的大战已经落幕,没有密集的调令,朝官们便也没有平时那般紧张。 对于深宫之中的宫女和侍者而言,深夜里也没有了那种令人揪心的嘶喊。 年轻的皇子胡亥恢复得不错,非但不再有那种连续的半夜起惊,频发幻梦,而且就连性情都变得温和了许多,不再像以前一样暴戾,喜怒无常。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他的性格倒反而有点像扶苏皇子了。 这医治的功劳自然全部归于医师韩遇春。 对于这名治好自己的医师,胡亥极为尊敬,甚至有些依赖。 宫里自然无人知晓这名所谓的韩地医术圣手其实是赵高顶替,在所有人眼中,这便是一名从未有过修行,或者说根本无法修行的韩地人。长陵崇尚悍勇,有些时候对一些没有武力的羸弱文士便会不自然的缺乏尊重。 对于这点,已经变得温顺的胡亥却是反应很激烈。 前段时间先后有一名宫里的侍卫和一名神都监的官员对赵高不够尊敬,便引起了胡亥的大发雷霆,接着那名侍卫和神都监官员便永远从长陵消失了。 出了这些事情之后,宫内的所有人,包括一些身居重位的官员自然便不敢再轻慢赵高。 而其中一些敏锐者,更是开始醒觉,胡亥皇子在这段时间里,似乎不知不觉已经开始插手很多事情,而且拥有了许多人的支持。 简单而言,这名除了名号之外,不太在众人视线里出现的皇子,已经真正出现在权贵的舞台,扮演着长袖善舞的角色。 天生拥有皇子的身份,要笼络权势和让一些人听话很简单,但潜移默化,在绝大多数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慢慢做到了这一点,这便很难。 所以他依赖的这名医师很不简单。 …… 天色晦暗如夜,一场风雨就将笼盖长陵。 神都监陈监首在马车之中隔着车帘看着如陷入魔界之中的皇城。 当年夜策冷从海外回归时就是这样的天气。 一年里这样的天气并不多。 这些时日神都监在明面上嚣张跋扈,监天司的旧部势力在长陵已经被肃清,神都监所有官员都是扬眉吐气。 这不只在于监天司对于神都监而言一直是宿敌,还在于,除去了监天司之后,神都监现在所拥有的权势比之前强大了不知道多少。 如果关乎纯粹的力量,兵马司自然高出神都监和以前的监天司,因为前者统领着所有的军队,拥有更多的修行者,但是有关追踪、调查修行者的事情,都是神都监和监天司完成,神都监和监天司处理的都是修行者世界的事情。两者之间有本质的差别。 修行者的世界更加复杂和神秘,成为神都监的统领者这么多年,陈监首自然形成了常人没有的嗅觉和直觉。 赵高伪装的韩遇春在资料上全无任何问题,但是那种独有的直觉却让陈监首可以肯定赵高绝对有问题。 只是同样也没有人知晓,当夜策冷护着百里素雪离开长陵之后,他做事的所有出发点也已经变了。 神都监给所有人的感觉,还在承担着长陵那道最重要的无形城墙的角色,还在抓捕着很多危险的犯人,然而只有他真正知晓,他抓的都是小鱼,那些真正能够影响局势的大鱼,他却只是静静的看着。 今日天色反常,也恰好有大事要发生。 因为他不去接触这名医师,但这名医师却找上了他。 一辆属于皇城医师的马车驶出了皇城,在雨珠开始坠落之时,来到了他所在的这辆马车的旁边。 赵高没有下车,陈监首也没有下车,甚至马车停靠在一起时,双方都没有掀起车帘。 “长陵许多权贵都注意到了我,但是你偏偏和我保持着距离,这不合常理,反而令人生疑,所以我来见你。”赵高的声音首先响起,轻轻的传入陈监首的耳廓,“这样即便是我主动,在旁人看来也是你找我约谈。” 阴暗车厢里的陈监首双眉微微挑起,没有回应。 “申玄做事是和夜策冷商量过的,包括他能够安全离开长陵,也有夜策冷监天司的安排。”赵高很直接的轻声接着说道:“如果你是夜策冷一边的,那你就是和我一边的。” 陈监首的面色没有改变,道:“你很坦白,但若是没有什么大事,你也不必冒险告诉我这些。” 赵高点了点头,说道:“净琉璃找到了杀李思的方法,但她需要接近李思一段时间,这件事我需要你帮忙。” 他这句话说的干脆利落到了极点。 有关净琉璃为什么要杀李思,如何找到了杀李思的方法,包括为什么一定要接近李思一段时间等等他完全都没有解释。 但是陈监首却也没有多问,只是沉默的想了一息的时间,道:“我可以想办法。” 赵高接着说道:“她就在骊山,我会传消息给她告知这件事情。” 陈监首没有去纠结这件事情,他只是问了一个他自己想知道的问题:“你在胡亥的身边,想要做成什么事情,或者说你自己接下来想做的一件大事是什么?” “既然岷山剑宗和净琉璃会除去李思,那我就会想办法除去严相。”赵高很平和的回应道:“如果两相都没有了,我想试试能否成为新的大秦丞相。” 一名医师成为大秦丞相,这听上去是绝无可能的白日梦。 然而陈监首微微垂头,想了想,在马车开始行驶离开时,却轻声回应了一句:“很好的想法。” ....... 再宣传一下微信公众号wuzui1979,大家快加我呀,看我这么频率的发,就知道加微信号有不少乐子啦。微信搜索一下wuzui1979加呀~~ 第一百一十八章 位高权重 赵高平静回宫。 他在长陵皇宫里依旧还是一名医师,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的官位,然而他是最熟悉胶东郡手段的人之一,当夜策冷离开长陵,夜策冷便将监天司留给了他,他实际上便成了监天司的秘密主人。 在神都监的清扫之下,似乎监天司已经荡然无存,然而在他的手中,事实上却在阴暗中滋生,焕发着新的活力。 从今天的谈话之后开始,他还会得到神都监的支持。 监天司和神都监在长陵的权贵看来,本身就掌握着长陵修行者世界最阴暗的力量,若是同时支持一名权贵,本身就很恐怖。 而他现在本身还代表着胡亥皇子,在各司也已经开始培植起自己的力量。 除此之外,就在这不久之前,他还接到了来自胶东郡的巴山剑场的讯息。 在长陵的市井之间,丁宁还给了他一名联络人。 这人是原先王太虚的部下,这便意味着,长陵最底层市井之间的消息和变动,也会悉数传入他的耳中。 长陵有史以来没有任何一名权贵,可以从上至下的拥有这些耳目,拥有如此多的支持。 赵高回到宫里,在暴雨倾盆之中进入了胡亥的寝宫。 “先生。” 在看到赵高的同时,胡亥敬畏而欣喜的叫了出声。 赵高挥了挥手,示意他不要失态,同时只是淡淡的吩咐了两句,“你需要新的修行者门客,现在的这些侍卫,原属于宫中各位大人或者你母后的门客,不是你真正的心腹。还有,你最近要去骊山会见李思。” 胡亥点头称是,说道:“全听先生所言。” 赵高转过身去,看着外面的暴雨如注,面无表情的轻声道:“我已经安排了下去。” 暴雨如注里,有许多身穿着明黄色袍服的使者已经穿行在长陵内外各处。 在昔日长陵,那些身穿土黄色袍服的修行者便意味着胶东郡,意味着皇后郑袖的家中人。 而从不久前开始,他已经让人渐渐养成习惯,这些身穿明黄色袍服的使者,便意味着皇宫里的二皇子。 这些使者在雨落之前就出了城,带着他不同的命令行事。 这便意味着一点,赵高就从来没有想过陈监首会拒绝。 此刻他面无表情,但眼瞳里却蕴含着强大的自信和勇气。 当放弃修为,不再是修行者之后,生命似乎陡然变得脆弱和低贱,然而他却发现似乎这样更多了玉石俱焚的决心,反而让他变得更为勇敢。 ...... 一名身穿明黄色袍服的使者撑着黄油纸伞,来到了长陵郊野的山区。 这片区域连车马都难行,尤其下雨之后,更是罕有人迹,然而却正是因为清净,所以汇聚了许多历史比较悠久的修行地。 例如大觉剑院,素心剑斋。 这名使者穿过一片很古老的松林,踏着石阶,来到了素心剑斋的山门之前。 素心剑斋占地并不算大,共有数十栋建筑,但是所在的山谷却极有灵韵,这片山谷地势平坦,有溪水流淌,生长着一些名木。而后方一片峭壁上,却偏偏生长着苍劲至极的松柏。 这些崖上的松柏不知道生长了多少年,就如一条条苍龙在空中扭曲,枝繁叶茂,从空中竟是遮住了大半片山谷。 此时虽然暴雨如注,但是从高空之中坠落的雨线却是首先击打在这些松柏之上,绽放出一层白色雨雾,竟是在这些松柏上方形成了团团白云。而松柏之下,则是许多条晶莹的细流如白色丝线一样飘飘洒落在下方的建筑屋瓦之上。 便是气势如魔的暴雨,经过这些松柏一遮一滤,却自然少了恶意,变成了清秀。 这名使者也是第一次在这暴雨的天气来到这素心剑斋,看着这画面,倒是驻足在山门前方,端详起来,眼神中尽是惊艳。 素心剑斋中看似空空如也,好像一个人都没有。 然而修行地却自然有着自己的防卫法度,当这名使者接近之前的松林时,素心剑斋其实便已经知道了这人的到来。 就在这名使者驻足抬首观雨的几个呼吸间,山门口多了两名衣着素净的佩剑女子。 这名使者见着这两名出现的素心剑斋修行者,目光恋恋不舍般在那雨景中离开,然后微微一笑,也不说话,只是扬了扬手中的一面代表身份的令符。 这两名女子显然没有多少这方面的经验,看着这面代表着长陵皇宫的令符,一时却是有些手足无措,甚至忘记自己是此间主人,没有第一时间问这名使者的来意。 这名使者也不在意,又是淡淡一笑,开门见山道:“我要见夏婉。” 两名女子齐齐一愣,面色却有些古怪起来。 夏婉本身便是素心剑斋最为出名的女学生,其修行天赋在长陵屈指可数,她是素心剑斋选出参加岷山剑会的人选,在岷山剑会里也是表现不俗,甚至最后张仪离开岷山剑会,特意留信说不如夏婉。最后夏婉便成了留在岷山剑宗学习的十人之一。 然而问题也出在于此。 当时天下还不知丁宁是王惊梦重生,但是皇后郑袖不喜白羊洞人尽皆知,她不想让丁宁得岷山剑会首名,做了诸多布置,然而最终丁宁还是逆了她意得了首名。 那在岷山剑会里和丁宁站在一边的徐怜花、夏婉、易心等人的前程便很自然有些问题。 若是岷山剑宗还在,那一切有岷山剑宗担待,然而在岷山剑宗大变之前,应该是百里素雪早有想法,生怕牵连许多普通学生,所以当时那些人里面,除了成为他亲传弟子的谢柔留在岷山剑宗,这些人只是得到了一段很短修行的时间,早就已经回到各修行地。 这些人回到各修行地之后,所受的遭遇就已经有些微妙。 尤其当后来郑袖铁腕慑服长陵所有修行地,所有这些宗门,当屈服之时,掌管宗门的人便也自然变成了要在意郑袖意思的人。 除了徐怜花和独孤白家室不凡,遭遇略好之外,其余这些人的遭遇,都很不如意。 这两名把守山门的素心剑斋女学生也是和夏婉同一时期的学生,就她们所知,在夏婉回到山门之后,便被刻意的“无人问津”了很长的时间,接着在郑袖调集了不少素心剑斋的修行者上了战场之后,素心剑斋的修行者和那些忤逆她意思的修行宗门也是一样被派到最危险的地方。 素心剑斋的修行者死伤一惨重,宗门对夏婉的脸色就更加不好。 偏偏宗门还不敢将夏婉派到边军战场上去,生怕那是龙入深海,万一夏婉叛逃而走,便更难向长陵皇宫交待。 所以宗门那些掌权者,便将许多粗重的杂活交给了夏婉,刻意压磨,夏婉被幽静在宗门之中不说,处境也是和杂役相差无几。 这两名把守山门的女学生心中其实对夏婉有些同情,此时都是极为担心,生怕夏婉已经遭受了如此折磨,却还要被长陵皇宫想起,遭受更可怕的事情。 ....... 老生常谈~~没加我微信的赶紧加,又有一波礼品要发布了。最近交流很火,比起风波不惊的书评区让我暖心,所以大家快加啊,wuzui1979,微信搜索wuzui1979就可以和我约了~~速度~~ 第一百一十九章 出头 “怎么,有什么问题么?”这两名素心剑斋的女学生一时不答话,这名使者却依旧面容温和,又淡淡的问了一句。 “夏婉师姐在静修,这件事我们做不了主,要斋主定夺。”这两名素心剑斋的女学生之中,略微年长的一位有些慌张的回了这一句,接着便在腰间的剑鞘上一弹。 真元在剑鞘上一震,却是发出了一阵悦耳的如泉水叮咚般的响声。 这种声音虽然好听,但在素心剑斋却是警讯。 只是数息的时间,看着空无一人的斋院内人影闪现,不多时,便有十数人如临大敌般来到山门口。 把守山门的这两名女学生垂着头不安的迎上去,其实两人心中也很清楚,现在在剑斋内掌权的数名师长都是对夏婉态度不佳的,但她们心中也还有一些奢望,想着其余的那些师长说不定能护夏婉师姐一护。 这名使者倒是依旧一脸温和,有些入神的打量那迎来的十数人。 最当年一名女修看上去四十来岁的年纪,身穿黑色袍服,面孔方正倒是有些男相,不过气质沉静,别有一番大家风范。 “斋主” 把守山门的这两名女学生到了这女子身前便是齐齐躬身行礼,听她们称呼,这名为首的女修便是现在素心剑斋的斋主慕容秀。 “什么事情?” 慕容秀喝问了一句,给人的感觉不觉得严厉,反而给人一种宽厚的感觉。 倒是她身体左侧站着的一名尖脸女修,看上去和她年纪相差无几,身穿袍服也是几乎一样,只是眼中寒芒闪烁,却是给人一种分外冷厉的感觉。 这名使者一眼间便注意到了这人,看着这名女修冷厉的样子,他倒是若有所思般笑了笑。 两名把守山门的女学生马上将这名使者的来意说了一说,慕容秀微微皱了皱眉头,但旋即又面色如常,她到了山门口,对着这名使者颔首施礼,清声问道:“是圣上还是皇后娘娘遣使而来,要见夏婉不知有何事?” “是二皇子的旨意。” 这名使者淡淡的回了一句,却没有说是有何事。这意思便是说,有何事也是见了夏婉再说。 “二皇子胡亥?” 这些素心剑斋的修行者都是忍不住互相忘了一眼,各自的眼神之中都是惊疑不定。 她们虽然深居简出,但所有修行地消息却是灵通,长陵皇城里的变化也是知道一些。 现在元武和郑袖似乎是疲于应付外面的大局,朝堂之中的一些事物,都是两位丞相在处理,但最近胡亥却是插手了不少事物,对此两位丞相却是没什么反应。 而对于外界而言,扶苏虽然回了长陵,但好像却骤然失宠。 这样一来,将来继承大秦江山的,就反而极有可能是胡亥了。 两位丞相对胡亥的所为都采取容忍态度,或许也有这方面长远的考虑。 再者,外面还有流言,一直在海外的徐福回归,恐怕长陵的权贵之间本身也有大变动,徐福的位置将来在这两相之上也不一定。 这两相或许还要依靠这名皇子来抗衡徐福。 这些念头也只是瞬间在这些素心剑斋修行者的脑海之中一闪而过,不管是哪一点,她们自然都不敢违抗这名皇子的旨意。 “请随我来。”慕容秀点了点头,她身后那名面容冷厉的尖脸女子却是首先出声,接着便带起路来。 使者跟着这些人走入素心剑斋,上方崖上的扭曲松柏遮挡了雨,内里只是轻柔的细细雨丝飘洒,都甚至不需要打伞。 他有点啧啧称奇,收了伞跟着这些人穿过了几重庭院,到了一些杂役弟子日常所住的居所。 各修行地的杂役弟子大多来自附近村落的农户子弟,其中有些有修行天赋,但是却不出色,便招收入剑院来,做些粗笨的活,若是稍有所成者,也会派出山门,在外面帮宗门做事。 其实但凡派出宗门,这些杂役弟子便也已经接触不到今后的修行,更不可能接触到修行地一些最高深的秘术。 在修行地里面,杂役弟子有很多杂事要做,洒扫庭院,烧水做饭,洗衣砍柴,这些事情是低等之中的低等,略微高等一些,也是负责清点一些典籍,处理一些宗门的药物、修行之物等等。 但当这名使者跟着素心剑斋众人进入这些杂役弟子所居的院落,一条溪流畔一名正在洗衣的少女便是夏婉,她的身边大石上,堆着的都是一些很厚重的衣物,有些甚至是门内弟子练剑比试时所穿的厚布千层衣。 这种衣服可以抵挡住普通木剑的砍削,非常实用,但是穿着比剑往往汗水浸透,堆积拿过来,气味却很不好。 使者停下了脚步,他静静的看着洗衣的夏婉。 这些素心剑斋的修行者都看出了他知道那是夏婉,大多数人便开始细心观察起他的反应。 只是这名面相三十余岁的男子神情始终温和,看不出什么大的变化。 她们看不出什么,倒是这名使者看着夏婉洗衣的样子,慢慢的,他倒是看出了些端倪,眼眸的深处出现了一些异样的神采。 “夏婉,过来。” 慕容秀身旁那名冷厉的尖脸女子很不客气的喝了一声。 之前一直没有停下洗衣的夏婉这才起了身,洗了洗手,挽了挽微湿的衣袖,转身走来。 和岷山剑会时相比,这名少女似乎老成了一些,还略微长高了一些,只是那种不卑不亢的姿态,却是未变。 “修为已经到了五境中品,和你初入才俊册,参加岷山剑会时相比,倒是有了很大的进步。”这名使者之前始终少言寡语,淡淡的神情却给人一种倨傲之感,但看着走来的夏婉,他却是首先开口,说了这一句。 夏婉的眉头微蹙,她面色没有什么改变,心中却是有些惊疑。 素心剑斋众人也是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名使者不说自己的身份和来意,却是先点评了一句夏婉的修行,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我记得不错,当时夏婉是在才俊册上位列十二。” 这名使者却是转过头来,看着素心剑斋在场的所有人,道:“但现在若是重排才俊册,她恐怕是前三十都进不去了吧?” 当场一片沉寂。 所有人更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只是隐约之间,却觉得他的语气有些凌厉起来。 “当时那一批同入才俊册的,有些已经入了六境,更有甚者破了七境,哪怕抛开其中有特别际遇的存在,有些原本在她排名之后的略微得点宗门的支持,现在也有不少到了五境巅峰,只是卡在六境的破境而已。” 这名使者接着缓声说道:“她当时只是四境修为,但既然已经勘破了四境到五境的关卡,五境到五境巅峰之间,便应该很快。但是现在却还在五境中品,这只能说明两点。一是素心剑斋根本未给她支持,素心松香丹估计是连一颗都没有赐,更不用说其它辅助灵药了,我记得之前宫里体恤素心剑斋战死者,还特赏了一批灵药,看来是一点都没有落在她头上。二是她被这些杂事消磨了太多时间,她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来进行真元修行。” 这几句话一出口,在场有一小半人顿时变了脸色。 这似乎...有些不善。 第一百二十章 太简单 “每一名长陵的修行者都是圣上的私有财产。” 这名使者看着面色大变的素心剑斋众人,又说了一句很霸道也很出名的话语。 这句话是郑袖所说,在多种场合说过。 这句话原本都是为了警告一些权贵不要因为自己的私利而去迫害和杀死长陵的任何一名修行者,但到了后来,长陵所有修行地都归王朝调遣,灵虚剑门和岷山剑宗之变后,再没有宗门可以例外。 所有的宗门和所有的修行者,都应了这句话,真的变成了元武皇帝和她的私人财产。 “大战连连,正值用人之际,各修行宗门内凡有天赋高绝的学生,都是不敢吝啬,甚至连积蓄在宗门宝库内很久的资源都用了出来。你们素心剑斋倒好,不只是宗门内的灵药不赐,反而连宫中特赏下来的东西都不分派到她手中,是何人给你们这样的胆子这么做?” 这名使者其实语速依旧很缓,脸色也依旧很平和,然而当这样的几句话再传入素心剑斋众人的耳中,大半人却都是彻底变了脸色,内心深处一阵阵寒意涌起。 这何止是有些不善。 不提让夏婉做杂役的事情,却是不断在说分赏的事情。 要知让不让夏婉做杂役,这只是宗门内务,连皇宫都插不了手,但是宫中赏赐私吞或者按亲疏私心分配,这事情却是可大可小了。 素心剑斋此时的宗主慕容秀皱了皱眉头,她知道这样的事情不能轻易被落下口实,所以她也缓声说道:“夏婉做错了一些事情,所以被罚在此思过。对于我宗门而言,赏赐都是分配给表现最好的学生,而并非是分配给天赋最高的学生。” 听着她的话,使者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的心中有一百种方法可以强将罪名按在对方头上,但是这些修行地中人对勾心斗角并不擅长,让他做这些事情便显得太过容易。 “那夏婉做错了什么事情?”使者笑着,温和的反问道。 所有在场的素心剑斋的人都面面相觑,慕容秀也是一时语塞。 夏婉在岷山剑宗和那些站在丁宁身边的人一起令郑袖不快,包括后来素心剑斋被特殊对待,也自然是因为这件事,难道还需要特殊说明吗? “我只知道夏婉在岷山剑会表现优异,得到了在岷山剑宗学习的资格,但回来之后却被罚思过,这是为什么?”这名使者接着问道。 慕容秀看着这名明知故问的使者,一股怒意终于忍不住在身体里泛了开来。 夏婉明明在岷山剑会让皇后郑袖不快,但这使者却硬说她表现优异,然而她却无从反驳,因为郑袖从未明说,她若是如此说了,对方必定会反问,你怎么知道皇后是这么想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面无表情的看着对方,说道:“对于弟子的行事,宗门内自有自己的判断,只是不知是否是二皇子觉得我宗门内处事不公?若是如此,那我也可以按皇子的意思改正。” 这两人已经针锋相对,反倒是身为当事人的夏婉若无其事的听着,直到听到二皇子的字眼,她才是眼波流动,明显有些惊讶。 也就在此时,这名使者又笑了笑,道:“的确如此,二皇子觉得素心剑斋想法陈旧,行事大有问题,或许便是这些年再未出七境宗师的主要原因。二皇子想让素心剑斋再多接触些新鲜想法,注入些活力,所以二皇子想再让素心剑斋的修行者有去边军和楚境内有学习的机会,只是先前出去的人也是由你们这些老人挑的,这次便不若让新人决定,好有些改变。夏婉,要派素心剑斋中哪些修行者去边军或者楚境内,人选由你决定。” 这句话一出口,周遭便倏然安静下来,唯有那细细的雨声和沉重的呼吸声传入众人的耳中。 慕容秀嘴唇微动,但却没有再说什么。 她身后的那名尖脸女子却是按捺不住,冷道:“让夏婉做主,那意思便是夏婉就成了素心剑斋实际的宗主?就算是二皇子的意思,这也实在管得有些太宽了,我想知道凭什么?” “就凭她是素心剑斋之中天赋最高的学生么?” 尖脸女子厉声笑了起来,又补充道:“即便如此,那也有长幼尊卑,也有见识长短,还要有服众的能力。” 使者微笑,就要开口应声。 然而就在此时,夏婉却是突然开口说话。 她轻轻柔柔却是不卑不亢的说道:“我想单独和您说几句话,不知可否。” 她所说的您,便自然是她看着的这名皇宫使者。 这名使者耸了耸肩,表示自然可以,然后他根本无视在场的其余素心剑斋修行者,独自走向了先前夏婉洗衣的那条小溪边。 夏婉跟了上来,走到他的身后,很直接的轻声道:“虽不知二皇子为什么要为我出头,但您所做这些想必是要让我出口气,只是对于我而言,对她们这些人也只有失望,并没有什么可以置气的,所以根本不用这么麻烦。” “不要想的这么简单。” 这名使者转头看着她,看着她平静的面容,想到她之前在岷山剑会都故意让给张仪,眼睛里便又多了数分欣赏,“你可以不在意受的这些屈辱,但是若不能在素心剑斋彻底做主,你又怎么有资格打开心斋,你不打开心斋,又怎么能够得到素心剑斋独一份的秘法琉璃?” “我观你之前的意态,便知道这些杂事虽然耗费了你不少时间,但只是影响了你的真元修为,你对剑意的领悟却是不知进境了多少,你在岷山剑宗学的养心剑,看来是全部悟得通透了,还得了不少好处。”看着瞬间震惊无言的夏婉,这名使者接着轻描淡写般道:“修行者最在意的便是修行,所以你即便不在于是否出这一口气,但你自然不可能放弃在修行路上将来取得极大成就的机会。” 夏婉的目光剧烈的闪动了数下,但她依旧没有马上表态。 “不要想着这是不是胡亥的阴谋,胡亥根本不知道你们素心剑斋的秘法琉璃。”使者转过了身来,没有避讳那些素心剑斋的人的目光,递给了她一封信笺,然后他走回那些素心剑斋的人所在的地方,在和她擦身而过的同时,在她的耳畔轻声的说道:“你有一盏茶的时间来想这上面的剑招。” ....... 继续给我自己的微信公众平台摇旗呐喊~~大家有没有发现我最近和大家在微信上交流多了之后,码字明显顺畅了很多呢。码字是枯燥而且有时候会想不透情节,很容易钻死胡同的。多多交流有益于不便秘。所以大家快加我微信,wuzui1979,微信搜索一下wuzui1979就可以加了。明天好像杂事不多,码字的时间不少,我尽量两更哦。 第一百二十一章 服众 夏婉先前就觉得这事情透着怪异,那二皇子就算有意招揽,又何必找上自己。 她在这一年里有多大的进步只有她自己清楚,至少在真元修为上,她显得落后于当年许多才俊册上中人。 二皇子胡亥要想在权贵之中占有一席之地,最依赖的便是自己的身份和郑袖的支持。 他显然不可能悖逆自己母亲的意思。 至于郑袖,更是不可能来管这样细小的事情。 像她这样等级的修行者,对于郑袖而言实在是微不足道。 她想不明白,但是当这名使者说胡亥根本不知道素心剑斋的秘法琉璃,接着给她一封信笺,告诉她有一盏茶时分来想这上面的剑招时,她的脑海之中便已经隐约出现了丁宁的身影。 丁宁在岷山剑会上的见知给她的印象太深。 等到后来很多消息陆续传来,整个修行者的世界确定他便是当年那个无敌的存在之后,这种不解就变成了释然。说到对各门各派修行之法和剑经的了解程度,当然没有人能够超过当年的那个人。 在岷山剑会上,丁宁也指点过他们剑招,所以此刻听到说这封信笺上有剑招,她便顿时联想到了丁宁。 和她的所想的确一样,在拆开这封信笺之后,她看到落款便直接写着丁宁。 至于这封信笺是如何以二皇子胡亥的名义传递到自己的手中,她并不在意,连胶东郡都被巴山剑场占了,能做成这样的事情她也并不觉得奇怪。 这封信笺上的具体内容,更是让她毫不生疑,因为信笺上只论述了三招剑式,其中两招是素心剑斋的剑式,还有一招却是她在岷山剑宗时学习到的养心剑经中的招式。 论述很详细,甚至可以说不需要多少领悟能力的庸才也应该能在很短的时间里看懂。这名使者说给她一盏茶的时间来想这上面的剑招,这时间肯定也是这使者自己定的,想必丁宁有口讯说领悟这上面的剑招简单,但他没有亲眼所见,不知道领悟起来简单到何种程度。 丁宁对这三招剑式的论述可以说是完全颠覆了这三招剑式本身,说是完全在这三招剑式的基础上新创了威力倍增的三招剑式也不为过。 更为惊人的是,这三招剑式组合起来,还能发挥更加意想不到的威力。 在修行者的典籍里,记载着很多天才的故事,但这种更改不同的剑经里的招数,并能令之完全变成不同的剑招的手段,就像是随意的从菜市场里挑选菜品,然后做成一道新的大菜。 这种见知和对剑经的领悟能力,便只有巴山剑场那名传奇的天下剑首才能做到。 这种能力,无人可以模仿。 既然是丁宁的安排,夏婉便不再多想,她仔细的记住了信笺上所有的内容,将信笺在手中直接震成尘末,然后又在心中仔细的想过了那三招全新的剑招的运用,她便朝着那名使者和素心剑斋众人所在的地方走了回去。 说是一盏茶时分,但她实际却只用了半盏茶时分。 迎着素心剑斋众人惊疑不定的眼神,她对着那名使者微躬身行了一礼,异常简单的说道:“可以了。” 这名使者顿时微微一笑,接着收敛了笑容,看着那名眼神最为凌厉的尖脸女子,说道:“你应该便是陈铃,负责素心剑斋学生的赏罚,慕容秀虽然是宗主,但实则很多实权都在你手里,你负责宗门事物多一些。我先前说了那么多话,你依旧气势凌人,你知不知道你又什么问题?” 这名尖脸女子正是他所说的陈铃,她听到对方如此说话,心中没来由的咯噔一下,心生不妙的感觉,但此时断然不能退却,所以她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微寒道:“若有什么差错,也请明示。” “先前体恤素心剑斋伤亡,宫里赐了不少东西出来,东西不少,我也不一一罗列,但有些东西你想必也应该比我记得清楚。”这名使者微眯起了眼睛,声音也骤然微寒道:“其中有数斤寒潭铁,那数斤寒潭铁便是先前魏地云水宫的某处秘地所产,正是白山水剑成斩寒蛟的寒潭所产,那寒铁品质非凡,按常理,应该是赐给你们素心剑斋陈欣怡所用,和她所修的功法和剑经最为匹配,然而你却分赐给了谢虹韵,只是因为前者来自偏远的竹山,家中贫寒,对你没有什么用处,而后者和你是远亲,而且家中也是当地巨富。若说这一件事你自有主意,偶然不能代表必然,那一批赏赐的东西里,还有三颗月桂碧露丸。这月桂碧露丸的功效是什么你不会不清楚,理应赐予夏婉和陈欣怡等天赋极佳的弟子,缩短她们真元修为进境的时间,但你却自用了一颗。你都卡在六境这么多年了,你所得的好处只有减缓一些衰老和祛除你真元之中一些杂质的低微功用,像你这样资质平平的修行者,得到这样一点好处,在对敌之中都根本显现不出来。你这样处置宫中赏赐的宝物,请问皇子和皇后会如何想?” 陈铃的面色在提及寒潭铁的时候便变得苍白无比,等到这名使者这些话说完之时,她浑身就已经大汗淋漓,连额前的发丝都已经湿透。 而站立在她身后的一些素心剑斋弟子也是用震惊和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她。 因为这名使者说的这些事情,她们根本不知道,根本不知道原来已经有过这样的分配。 但光是看着她这样的神色反应,就知道这名使者说的是真的,这种分配的事情,的确是已经发生了。 至于这名使者提及的陈欣怡和谢虹韵这两名学生,在场的这些素心剑斋师长和学生当然都了解到了极点,她们难以想象那样御赐的,极其适合陈欣怡的东西竟然会被分给谢虹韵。 这不是什么小事。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有些天资出众的学生所能取得的成就,就是一处修行地的未来。 而这些天资出众的学生本身也有很多选择,她们如果选择加入别的修行地,别的修行地也自然会很欢迎。 这样的不公,葬送的是修行地的未来。 “服众?” 看着这名已经微微颤抖起来的尖脸女子,这名使者冷笑了起来,反问道:“你要怎么服众?” (接下来还有一更,在写) 第一百二十二章 她的证明 陈铃无法回应,她根本说不出话来。 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她能够到这个位置,很大程度在于她顺应朝堂中一些人的意思,以宗门的利益向朝堂倾斜。 像她这种人,行事本来就不像之前执掌素心剑斋的数位师长公允。 这种私心所为,本身就难以避免,但她没有想到这种私下的行为竟然会被知道,会在这种场合被公开抖露出来。 事至于此,她也感觉出来这名使者十分针对她。 她自己也瞬间反应过来了原因。 因为在素心剑斋所有的师长里,她是对夏婉态度最差的一人。夏婉被罚在此做杂役,也都是她的意思。 这很显然是要为夏婉出气。 但那一封信笺,又是何人书给夏婉的?其中又写了什么内容? 在情绪太过激荡的情形之下,她的思绪已经很是混乱,更何况这名使者并没有给她多少思考的时间。 “行事公允,便是处理宗门事物最需要的服众手段,除此之外,将来修行可能达到的成就,战力是否强大,也是必不可少的衡量标准,毕竟我长陵以武为尊,一个修行地的执掌者若是修为低微,眼界自然也高不到哪里去,这宗门的将来便也不会光明。” 这名使者的冷笑声再度响起,声音不断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廓,“所以你们或许还会质疑夏婉的战力,质疑二皇子是否太过插手你们宗门的内务,那便让夏婉自己证明给你们看。” 夏婉慢慢的深吸了一口气,当这名使者开始发难的时候,她已经预料到了会发生什么事情,所以她此时心中很平静,一丝意外都没有。 “其实我也一直很讨厌你,只是我原本准备过一段时间再找机会挑战你。” 她看着面色异常苍白的尖脸女子,说道:“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什么?” 陈铃本来已经被那名使者连番的话打击得回不过神来,骤然听到夏婉这样的话语,她却是浑身一震,回过神来。 “夏婉!你疯了吗?” 有两名素心剑斋的学生在此时叫出了声来。 这两名学生却是平时和夏婉最亲近的朋友,她们平时也极为讨厌这作威作福的陈铃,但是她们却下意识的觉得即便夏婉有这名使者撑腰,但也不可能战胜对方。 因为陈铃在六境已经卡了很多年,而夏婉却进境五境没有多久。 夏婉只是看了她们一眼,点了点头,示意她们稍安,然后便转头看向陈铃,接着看向陈铃上方偶尔飘落的晶莹丝雨。 她的神情异常宁静。 在这种时候,便是给所有人自信而强大的感觉。 陈铃渐渐平复下来。 她苍白的面容上出现了一丝红晕,那时一种被逼到末路的怒意。 如果这是要杀鸡儆猴,那就看看到底谁是被杀的那只鸡? 她毕竟是到了六境很多年的修行者,此时盛怒,一种无形的杀气便从她的身上很自然的散发出来,让那些修为稍弱的素心剑斋弟子都产生了呼吸困难的感觉。 然而夏婉却似乎毫无察觉。 她很自然的抬起了右手。 在右手横到胸前的同时,空气里突然响起了一声清脆的剑鸣。 一道雪白的剑光,从她在这个院落的居所中破窗而出,飞到了她的手。 一片不可置信的惊呼声在此时响起。 五境神念,掌握飞剑这是所有到了五境的剑师都能用的手段,只要花去一些时间却修习。 所以此时引起素心剑斋众人震惊的,便和她伸手剑来的手段无关,而在于这条雪白的剑光。 落到她手中的这柄剑只有三尺长,通体雪白,如同最纯净的白雪,连剑柄都是如此,甚至连符文都不见。 然而这柄剑的气息却异常强大,甚至比素心剑斋的宗主剑还要令人生畏。 这柄剑看似冰雪,然而却并没有真正的寒意透出,只有一种清清冷冷的感觉,却像是让所有人很自然的在身体里生出在冰冷的冬天喝了一碗冰冷的水般的感觉。 这感觉在胸腹之间不断的回荡,就像是被某种剑意直接侵入了体内,令人感觉好不舒服。 这柄剑根本不属于素心剑斋,但在此之前,所有人没有见到过这柄剑。 夏婉就将这柄剑放在了这片住所里,只是在她招来这柄剑时,之前所有人都没有感到这柄剑的存在过。 根本无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也根本不做任何解释。 夏婉轻轻的握住了这柄剑,然后平视着陈铃,毫无废话的说道:“请!” “我让你一招。” 上方飘落的晶莹雨线轻柔,然而陈铃的声音却异常干冷,她紧盯着夏婉的这柄剑,说了这一句。 这不是托大。 身为超出一个大境界的修行者,她必须要有这样的信心,否则不可能将她平时的战力发挥出来。 气势不振,剑意便弱数分。 她的手中无剑,等待着夏婉出剑。 “当”的一声巨响! 直接打断了她这句话的尾音。 绝大多数在场的素心剑斋弟子的耳膜全部被震得发疼,上方山崖上那些横身如龙的崖柏枝叶间积蓄的雨水不知有多少条震飞出来,在这一声巨大的响声中,被震成无数白色的粉末,往四面八方飞洒出去。 这只是夏婉手中的雪白短剑往前绽放剑意,当空拍击发出的声音。 但这样的一剑,却在空中拍出了如两口巨钟相撞般的巨大震鸣声! “这...!” 陈铃往后连退数步,身形瞬间倒掠出数十丈。 这一瞬间的震音,让她眼前一片昏暗,心脏都鼓动欲裂,而且同时就像要从她的口中跳出来! 慕容秀和数名素心剑斋的师长也是识海激荡,眼中尽是不可置信的光芒。 “嗯?” 不只是这些素心剑斋的修行者,就连负手凝立一边的使者都是十分惊讶。 他虽然根本不知那封信笺上的具体内容,然而他所知甚广,此时夏婉所用的这一剑,是出自魏地法音宗的金刚滚,这是一种用剑意激发恐怖震鸣,甚至可以带动气血激荡的法门。 细想来,这招剑式应该是岷山剑宗当时在剑会上,刻在那过关碑上的某一剑。 这一剑使用起来没有什么更改,想必和丁宁的那封信笺无关。 也就在下一刹那,这名使者眉头忍不住一挑,在心中却是忍不住又赞叹了一声。 这夏婉竟似根本不想用丁宁所教的那三招,而是想用自己的能力取胜。 第一百二十三章 如何破 夏婉可以肯定,只要直接动用丁宁信笺上教她的那三招,她可以很轻松的击败面前的陈铃。 但我之战斗,岂能全假手于人? 在她看来,这种越境的战斗,只要之前有人能够做到,那她就也可以尝试,而且今后这样的时刻或许还很多。 更何况对方让她一招,而她手中却还有岷山剑宗带回来的这一柄剑。 所以她想要用自己的方式来赢得这场比剑。 “嗤”的一声裂响。 就在陈铃身影瞬间倒退数十丈的同时,夏婉已经急剧前行,她的第二剑已出。 空气里出现了一片白茫茫的剑气,无数细小如丝的剑气,无孔不入般落向陈铃的身体。 这一剑是素心剑斋的“心意寒”。 这招剑式并不算是特别的秘剑,在场的许多人都会用,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夏婉这一剑的剑意比她们所能做到的更加完美。 在场所有素心剑斋的人都觉得这一剑是夏婉的内心倾述。 我是足以位列长陵前十的天才,甘心居于素心剑斋,只是因为这是师门,然而掌管师门者所为,却是足够让人心寒。 “噗” 陈铃的身前亮起一道绯红色的剑光。 这道剑光很好看,但是也异常危险,只在声音响起的瞬间,伴随着强大的本命气息,便将那一片白茫茫的剑气往外激荡出去。 但几乎同时,陈铃却是也发出了一声愤怒的闷哼。 她的身上往外飞溅出数缕鲜血。 依旧有数丝剑光未被她这一剑荡尽,落在了她身上。 虽然被她身上元气所阻,这些剑气无法深入,在她身上只是刺出浅浅伤口,然而她毕竟是夏婉的师长,更何况夏婉的修为和她足足相隔了一个大境! 一种极为羞辱的感觉,让她体内的愤怒和真元都彻底燃烧了起来。 她脑海里所有的意识,便是要反击。 然而就在这时,她面前的空气里亮起了数十道镜光,就像突然有数十面镜子同时矗立在她的身前,折射出了数十个夏婉的身影。 “够了!” 陈铃厉啸出声,平平的一剑横斩。 此时夏婉用的,依旧是素心剑斋的剑式。这招名为“心机镜”的剑式,用剑气折光,就是在这种以弱战强的战斗中使用,以让对方无法把握自己的真正身位。 然而以弱战强,她难道只是比夏婉强出一点点么? 面对这样的剑招,她只需要用最简单的剑式,纯粹依靠自己远超对方的强大力量就可以了。 她体内的真元顺着剑身疯狂的涌出,从她剑身上散发出的剑气越来越庞大,变成数十丈的一道虹光,一扫而过,将所有的镜光切碎。 这种比剑不论伤亡,在此时盛怒的她想来,若是这一剑直接将夏婉斩了也就斩了,顾忌不了太多。 然而剑虹过处,却未见任何鲜血。 让她有些震惊的是,她见到夏婉竟然已经云淡风轻般退回到了远处,此时已经静立。 看夏婉的姿态,甚至给人一种错觉,先前那抢攻的两剑,好像根本和夏婉没有关系,好像夏婉是一个完全不相干的旁观者。 也就在这一刹那,陈铃感到背上发寒。 因为她隐然觉得夏婉的目光落向了自己的身后。 此时夏婉手中无剑。 那在她的潜意识里,夏婉虽然退却,但她手中的那一柄雪白短剑,却恐怕已经化为飞剑,潜伏在了自己的身后。 她的感知很自然的扫向身后。 然而后方皆空。 她霍然抬首。 这一瞬间,真正的剑意来自她的头顶上方。 又是嗤的一声裂响。 她手中的绯红色本命剑的剑尖上射出一道实质般的剑芒,闪耀着如宝石般晶莹的光华,准确无误的把握住了空中落下的那一剑的剑路。 在她抬头的刹那,她看到的景象便是这道绯红色剑芒击中了空中急剧坠落的一道雪白色飞剑。 然而除了她剑芒本身的剧烈破空声之外,毫无碰撞的声响。 那一道雪白色的飞剑如梦幻泡影般,被她的剑芒切过便消失了。 陈铃腹部微凉。 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她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嘶鸣,整个身体往上以惊人的速度弹起,恐怖的速度甚至在她的脚下带起了两条如龙般的气流。 她的身体几乎直接就撞上了高空中那些横生着的松柏。 一柄雪白色的短剑在她原先所在的地方掠回夏婉的身侧。 雪白色的短剑剑尖上,流淌着一缕嫣红。 陈铃腹部的衣衫上,有点点血迹。 这一剑只要再深入一寸,就能直接破了陈铃的气海。 陈铃的身体充满了一种大难不死的后怕感觉,她后背上汗如流浆滚滚而落,心中尽是不可思议。 这是素心剑斋的“迷心剑”,只是一种拟形的障眼法,同样不算什么强大的秘剑,可怕的只在于这柄雪白色的飞剑竟然隐匿气息起来让她都感知不到。 而另外一点可怕的地方,是夏婉在没有任何动作的情况下,似乎只是意动,就让她的感知发生了偏差,以为飞剑就在她身后。也只是这一点点时间的差别,才让她未来得及完全闪过这一剑。 “我的确想不到,让你在这做些杂役,都让你养成了这些手段,只是我还想看看,你有什么可能能够战胜我。” 陈铃落了下来。 她夹杂着无数情绪的声音在空中震响。 她的五官有些扭曲,但是身上往外释放的元气却是精纯到了极点。 她就紧握着她这柄本命剑,将这柄剑上源源不断往外释放出的剑气围绕在身外。 这些精纯的剑气在她的身上形成了一个绯红色的光幕。 她就这样落向夏婉。 这是本命剑帐,攻防皆在一体,抛弃了一切剑招的花巧。 看着落下的陈铃,所有的人都觉得很无奈。 因为在修为相近,甚至相差不是特别大的修行者的战斗里,从来不会有一方会用这样的手段。 这样的手段会再短时间里消耗大量的真元和本命元气,而修为较弱的一方只要尽可能的逃避或者拖延时间,哪怕拼着受伤,也能找到反击的机会。 然而夏婉和陈铃之间的真元修为相差太大,就是一心想守,都不可能逃得掉,守得住。 但是也没有人觉得这很不公平,或者很无耻。 因为这本身就是越境而战会遭遇到的事情。 因为会有这样的事情的存在,所以在王惊梦出现之前,所有修行者的典籍里,也都觉得越境而战不存在赢的任何可能。 ...... 今天微信公众上发放的礼品是钢笔,明天活动还会有更有意思的仙侠世界的套装发放,透露点消息,是货真价实的金属家伙,体型还不算小。我也是力所能及的在帮自己的版权合作方做点广告的同时,尽可能的换取到一些能送给书友们的实用东西,而且影视方、游戏方,各本不同书的合作方,每个时期拿出来的礼品都会有不同。有些还是有收藏的意义的。万一一不小心我的哪本书连续剧电影之类的突然大火了呢。哇咔咔。没加微信的可以再加一下,微信搜索wuzui1979,就可以加上。有些盗版站很无耻,后面这些话不完全,有些会把英文屏蔽掉,所以没看到的,可以搜索无罪1979的拼音。无罪的拼音加数字1979。 第一百二十四章 守株以胜 场间只有一个人依旧对夏婉有信心。 这个人就是淡然静立一侧的那名皇城使者。 从见到夏婉的第一眼起,他就从夏婉的一些姿态看出了夏婉在剑道上的成就,然而素心剑斋这些人和夏婉相处却无所察觉,这只能说明他的境界远高于素心剑斋的所有人。 他也很清楚夏婉依靠丁宁那三招剑招便能轻易的取得这场战斗的胜利,但夏婉既然选择用自己的方式来战斗,那夏婉肯定想过面对这样的场景。 所以他现在只是很好奇,好奇夏婉会用什么样的方法来致胜。 …… 空气震动得越来越厉害,随着陈玲的极速逼近,她和夏婉之间的空气里出现了许多水纹一样的波纹,彼此冲击,瞬间又形成了无数滴水珠一样的元气,往外激射。 光线在其中都似乎被这些元气带走,这片空间变成幽暗的一团。 夏婉的目光穿过这片幽暗,和陈玲有些赤红的双瞳相遇。 接着她无比沉静的握住了雪白色的短剑,朝着那片幽暗刺了过去。 雪白色的剑尖穿过幽光,笔直的来到对方的眉心之前。 一片惊呼声响起。 所有旁边的素心剑斋的修行者都觉得不可思议,因为夏婉的这一剑宛如自杀,剑势如此简单,甚至只是寻常的一刺,谈不上什么剑招。 这样的剑招,除非是以力破法,只有真元修为大大超过陈玲的那种七境宗师,才能如此一刺就刺穿陈玲的剑幕。 一个大境的修为,尤其是对方积蓄于体内的本命元气尽出的情况之下,体现在力量上便是数倍的差距。 所以这一剑从任何方面去判断,就将会是剑被震飞,夏婉的浑身骨骼和五脏被震得尽碎。 唯有情绪最为平静的皇城使者在这时感受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息。 他敏锐的感知到了这异常简单的一剑里蕴含着细微的后继变化,那一丝异样的气息来自于剑柄处,也就是说,此时从夏婉身体里涌入到这柄剑里的力量,将不会从剑尖迸发出去,而是积蓄在剑柄处。 没有什么时间让他去猜测接下来的变化。 一声尖锐的震鸣已经响起。 雪白色的剑尖和绯红色的剑幕已经相遇。 尖锐的震鸣声里,空气中随即响起宏大的回响,大团大团的气浪在剑尖和剑幕的相遇处生成,往外轰去。 没有任何骨裂的声音响起。 所有素心剑斋修行者想象中的画面发生。 就在雪白色的剑尖和绯红色剑幕相遇的一刹那,夏婉的手已经和这柄剑彻底脱离,甚至她和这柄剑的真元联系也已经彻底脱离。 然而有一股惊人的力量,同时在剑柄上和她的脚下迸发。 雪白色剑柄内积蓄的力量砸落在了地上,雪白色的剑气连接着地面和这柄剑本身,使得这柄剑就像是变成了一根矗立在地上的长矛。 夏婉的身体借着反冲力往后飘飞出去,她体内涌出的真元在她的脚下奇异的牵引着天地元气,使得她脚下的那方山石地变得异常坚固。 就连那名皇城使者都没有预感到她和身下这片山石地的变化,他的眼中都闪现出惊艳的光芒。 觉得惊艳,是因为他明白了这一剑的想法。 这一剑不是白羊洞的白羊挑角,但是却很好的运用了她所知的剑招,形成了白羊挑角般的效果,就像是在地上立了一根柱子,等着对方来撞。 和白羊挑角的主动和灵活相比,这一剑显得很死,守株待兔。 然而陈玲的剑势本来就也很死,她只是用纯粹的力量,让自己人剑合一撞向对方。 “咚”的一声。 陈玲就撞上了这根柱子。 山石地面骤裂,接着被强大的力量轰击成粉。 雪白色短剑中的力量也在刹那耗尽,就像寻常凡铁一般被砸落下方尘埃。 对于所有六境以下修行者而言极为强大的剑幕完好无损,然而一股强烈的震荡力,却是从这道剑幕传到了陈玲的眉心。 陈玲的脑海之中嗡的一响,这种感受和被当头敲了一记闷棍没有任何的差别。 这时候控制不住自己的真元和本命元气是十分危险的事情。 陈玲一声厉喝,强行凝神。 然而这一瞬间的迟滞带来的后继剑幕散乱,对于夏婉而言已经够了。 她也用出了最简单最笨拙的方法。 她的身影还在往后飘飞之中,但是体内所有的真元和积蓄着的天地元气,全部被她无比暴烈的在一瞬间逼了出来。 这些真元的迸发没有任何的遵循的招数,只是暴戾的往前激射,卷起一切可以卷起的东西。 从空中飘落的落叶、地上溅起的石子砂砾、包括那些空中飞舞的水滴,在这真元的疯狂迸发之中,获得了强大的推动力,在空中疯狂的加速,变成了一道道的箭矢。 无数道影迹骤然出现在她和陈玲之间。 无数道箭矢砸落在陈玲的剑幕上,许多穿过了剑光的缝隙,射在陈玲的身上。 一些坚硬的碎石直接在她的身上刺出了伤口,接着再她紊乱的真元的反弹之下,带着她的气血又被反震出来,纷乱的弹射在她身外的剑幕之上。 在接下来的一刹那,这些碎石又被剑幕震成更细小的碎片,在剑幕和她身体之间的狭小空间中飞舞,割刺。 一声令所有素心剑斋修行者面色发白的惨叫声响起。 绯红色剑幕里充满了血雾。 陈玲的身体在这一刹那被割刺出无数道伤口,有些被她自己力量所激形成的伤口甚至深入了她的体内,让她体内的气血都在往外喷涌而出。 在下一瞬间,那剑幕失去了力量的支持,骤然消失。 而那些血雾则随之飘散出来,弥漫更多的空间,浓厚的血腥气开始传入每个人的鼻腔之中。 有两名素心剑斋的师长骇然的掠了上去,掠向已经变成血人的陈玲。 许多伤及内腑的创口如果不得到及时的治疗,影响的就已经不只是她今后的修为,甚至很快就会危及她的性命。 夏婉已经真元耗尽,她的双手和双腿都有些微微的发抖。 然而谁都可以看出她的那种兴奋和狂喜。 在所有人的注视里,她走向前方,从尘埃里捡起那柄雪白色的短剑。 “果然没有死不死的剑招,只有用得死的剑师。” 皇城使者看着这名在岷山剑会之中都很低调,很不显山露水,但实则内心却无比强大的少女,忍不住笑了起来,发出了一声赞叹。 第一百二十五章 提前到来? 素心剑斋里平静下来。 陈铃的伤口得到了及时的救治,不再大量留血,没有昏死过去,但是看着默然站立的夏婉,她却恨不得自己已经昏死了过去。 夏婉在过去的一年里遭受了无数不公正的待遇,此刻她身上穿着的也是杂役弟子做活时的衣袍。 许多素心剑斋的师长想着过去一年里对夏婉的训斥以及刻意刁难,此刻再看着夏婉身上的衣袍,只觉得又是羞愧又是惶恐不安。 而很多和夏婉同辈的素心剑斋学生,看着她此时不骄不躁的宁静模样,心中更是生出极大的尊敬。 “你们还有什么话说?还会觉得她不能服众么?” 皇城使者收敛了笑容,看着慕容秀和陈铃等人问道。 他目光扫及的所有人全部低下了头,没有人回应。 夏婉在这一战里,除了开场一剑是夏婉在岷山剑会的过程中学习到的之外,其余所有剑式都是素心剑斋的剑招,而且都是大多数学生所能修行,学得回的剑招。即便是最后那种类似白羊挑角的手段,也只是基于真元的运用,甚至算不上是什么特别的招式。 素心剑斋的这些剑招,陈铃接触的时间自然比夏婉更长,每一剑都很熟悉。 然而夏婉就是用这些普通的剑招便击败了她,在场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这百年间,素心剑斋没有比夏婉更优秀的学生。 抛开先前所站的立场问题,夏婉如果还是愿意以素心剑斋学生的身份行走,那夏婉的确是素心剑斋的未来。 “既然没有人不服,那素心剑斋便可以按照皇子的提议,你现在可以决定离开素心剑斋的人选。”皇城使者觉得夏婉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做得好,他赞赏的看着夏婉,同时语气里却透露着应有的冷酷。 他希望夏婉在过去一年里明白,这世上有很多事情其实是残酷的,到了应该快刀斩乱麻的时候,她绝对不能手软,否则今后将会引起更多的问题。 其实他是多虑。 其实在这种时候,夏婉第一个想象到的画面,是死在岷山剑会开场之前的白羊洞洞主薛忘虚。 恐怕很多当年参加岷山剑会的年轻修行者都根本无法忘怀那个画面。 那名慈祥的老人在丁宁和张仪的面前死去。 他最后的心愿只是想看丁宁和张仪参加岷山剑会的过程。 她同情那名老人的遭遇,同时也敬佩丁宁和张仪的所为,最后的退出,也是想成全张仪。 她做任何事情,心中都有自己的准则,而且荣辱不惊。但在那时起,她就明白了权贵们为了一些所谓的权势和敬畏会变得何等的残酷。 在从这名使者手中接过丁宁的信笺的时刻,其实她在长陵皇室和巴山剑场之间便已经迅速做出了选择。 她至少可以确定,当年的巴山剑场绝对不会像郑袖一样,逼迫许多修行地和修行者做他们不愿意做的事情。 互相尊重,这才是正确的开始。 “我知道了。” 夏婉回答了这名使者,她认真的想了想,然后报出了一份名单,足有二十余人,慕容秀和陈铃等人都在其中。 “你们要马上离开,有兵马司的官员会在外面官道上等着你们,除了自己的佩剑之外,不能带走素心剑斋任何的东西。”这名皇城使者根本不给这些人停留的时间,他显示了和先前的温和绝不相同的冷酷一面,而且有意无意的释放出了一丝真元波动。 这股真元波动的气息让这些人更是放弃了交谈的想法。 因为这名皇城使者的气息和她们根本不在一个层面,这是一名七境的宗师。 “不管你们今后会怎么想,对于宗门而言,其实放到我的手中将会更加的安全。” 当慕容秀等人最终离开山门之时,夏婉平和的告别,轻声对着慕容秀等人说道:“至少我可以让素心剑斋很好的存继下去,但如果是你们一直执掌,素心剑斋很有可能在将来不复存在。” 她的这些话说的很模糊,但给慕容秀等人带来了很大的震动。 她们全部都能明白慕容秀所说的这些话的意思,她们依附在郑袖一方,但若是郑袖和元武在和巴山剑场的争斗之中败亡,那素心剑斋自然覆灭。 但夏婉执掌素心剑斋,即便依附在皇城,就凭她在岷山剑会和丁宁的结交之谊,今后巴山剑场也势必不会为难素心剑斋。 简单而言,至少夏婉不会将素心剑斋拖进郑袖和巴山剑场的战争里,不会让它在战火中毁灭。 “或许你是对的。”慕容秀在离开时真诚的说了一句。 她性格还算宽厚,只是有些软弱,而且的确也有些私心,但她毕竟对素心剑斋有着很深的感情。 陈铃和一些被迫离开的素心剑斋师长心中未必是这么想,但是看着她们离开时的背影,夏婉却不在乎。 因为她知道自己并不需要太长的时间,修为就会真正超越这些人,到时候就算她们能够从战场上回来,她也完全不用忌惮这些人还能给素心剑斋造成什么威胁。 现在被她清洗过后的素心剑斋在实力上大不如前,但是却是一个全新的素心剑斋。心向一处,就会焕发出全新的气象。 当一应的宗门事物和接替人手全部安排好之后,夏婉和这名皇城使者走进了素心剑斋深处的藏经楼。 “我还不知道前辈的名讳。” 当走进藏经楼,只有两人相处时,夏婉看着这名皇城使者说道。 “张十五。”这名皇城使者说道。 “是你?” 夏婉呆了一呆,有些不可置信。 在巴山剑场巅峰的那个时代,这个名字算不上有多出名,但是当林煮酒被救出水牢之后,这个名字却随着林煮酒被多次一起提及。 即便是长陵的年轻修行者们,也已经都听说了这样一名强大的巴山剑场修行者。 这名皇城使者的音容外貌和流传的那人的外貌有很大差别,应该是用什么方法改变了面貌。 但真正让她震惊的是,张十五这样的巴山剑场人物已经开始回到长陵,这是否可以理解为,巴山剑场的动作比外界想象的还要大? 一些所有人都觉得会发生的大战,恐怕会比所有人想象的要发生的更早? 第一百二十六章 水到渠成 但是她也没有去深问这些问题。 那些层面的争斗距离她还很遥远,即便能够在决斗中战胜陈铃这样的修行者,她也没有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强者。 在修行者世界里的绝大多数时候,七境才算是真正拥有了力量的开端。 她只是关心那些之前的际遇同样不顺的朋友。 所以她特意又问了一句:“易心和徐怜花他们也会得到我这样的帮助吗?” 张十五看了她一眼,道:“当然。” 夏婉点了点头,却是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都以二皇子的名义,会不会有问题?” 张十五笑了笑,道:“会用不同的方法,而且和很多会发生的事情相比,这些事情太过细小,引不起多少注意。” 夏婉便不再问。 素心剑斋的藏经楼的规模无法和岷山剑宗这样的超级宗门相比,但也有上下四层,所藏的经卷典籍比起当年的白羊洞要丰富得多。 最上层是很多宗门的秘藏,只有宗主才有权动用。 秘法琉璃是一件很特别的秘藏,在素心剑斋的记载里,某一代的素心剑斋修行者们有幸从一块琉璃矿区中发现了一些特别的七彩琉璃。 这些天然形成的琉璃除了颜色特别丰富之外,和其它琉璃似乎没有特别之处,能够从极为边远的琉璃产区运送到长陵,只是和有些宝石一样,作为装饰或者打磨成首饰。 然而那一代素心剑斋的修行者发现这些琉璃之中蕴含着独特的灵药,后来仔细推敲,却是发觉这种琉璃是某种脂液和一些晶石在天地的变动之中自然形成,形成的机理和琥珀类似,然而那种独特的脂液应该来自某种已经灭绝的灵药。 这种秘法琉璃的神奇功效,便像是特地为五境到六境之间的修行者准备。 当用真元缓缓催出它内里的药力,这药力和真元结合之间,不仅会提升一些修行者本身的机能,而且能够和这名修行者的真元以及天地间相近的天地元气发生某种玄妙的共鸣。 这除了能够让五境的修行者更快的捕捉到相近的天地元气之外,还能用于五境到六境的破境。 所以在素心剑斋的那个时期,素心剑斋的修行者们严格保守着这种琉璃的秘密,她们将那片矿区之中的秘法琉璃全部开采殆尽之后,还在一些地脉条件相近的产区却再也寻觅不到这种琉璃的踪迹。 这种琉璃的总共出世量也不算多,尤其在前期刚刚发现功效时,便被浪费了不少,等到素心剑斋开始严格管控之时,所存便只有数十块。 因为只是对五境的修行者才有莫大功用,而并非能够用于六境到七境破境,所以这种秘法琉璃只是在素心剑斋的某一时期,帮素心剑斋造就了一些六境的修行者,并没有给素心剑斋带来脱胎换骨的效果。 到最后这秘法琉璃被外界所知时,素心剑斋的秘法琉璃也只剩下几件,到了这代的素心剑斋,就只剩余了一件。 这只剩余了一件,便自然是要留给最有天赋的学生,然而什么样的学生才算是最有天赋的学生? 舍不得用就是舍不得用。 然而丁宁显然觉得这秘法琉璃正适合现在的夏婉。 所以他让张十五来的目的,便是要让夏婉用强硬的手段执掌素心剑斋,然后动用这秘法琉璃。 现在夏婉动用这秘法琉璃,整个素心剑斋没有人会不服。 夏婉到了藏经楼的最上层。 她拂去了封着秘法琉璃的石盒上的浮尘。 在幽暗的光线里打开了这个石盒。 当这个石盒打开时,微弱的光线射在石盒内里,石盒顿时往外散发出美丽的光晕。 这是一颗寻常鹅卵石般大小的琉璃。 但是它的表面并不光滑,有许多天然形成的棱形折角。 那种七彩的色泽很难用言语形容,又像是完全融合在一起,但却又像是分隔得特别清晰,当夏婉将这颗秘法琉璃取在手中,它在空气里缓慢行进的过程中,每一个面都在不断的闪耀着不同的光彩。 夏婉很惊艳。 这颗琉璃的重量和寻常的琉璃相差无几,但是接触的感觉却毫不冰冷,反而有些温暖。 “我这就开始。” 这是素心剑斋最后一块留存的秘法琉璃,所以夏婉仔细的端详了很久,记住了它的一切细节,然后她也不下楼,就对着张十五说了这一句。 张十五点了点头,他出了这藏经楼,却也不离开,只是守着。 夏婉闭目修行了半个时辰,她恢复了些真元,然后将真元缓缓注入这颗秘法琉璃之中。 当她的真元涌入的一瞬,这颗秘法琉璃之中的灵气便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七彩的光芒变得明亮起来,映射出了这藏经楼的窗户。 那种独特的灵气和真元迅速的结合,在被夏婉引入身体的同时,带起了这片天地间很多天地元气的流动。 这种修行变得异常简单。 那些原先夏婉想要捕捉的天地元气,就像潜藏在溪水之中的游鱼,看不见也难以捕捉。 然而这秘法琉璃却像是一张网,夏婉就像是简单的牵住了这张网,朝着身前拖来,就捕捉住了无数这样的游鱼。 虽然简单,但是夏婉不敢忽略任何的细微之处,因为这事关到以后的修行。 她进入了忘我的修行,手中的秘法琉璃的光泽随着灵气的不断消耗而慢慢消隐,她体内的真元却是越来越强,融入了更多东西,变得更加凝练。 张十五在藏经楼外足足等待了三天。 三天过后的某个时刻,他敏锐的把握到了某个契机,从袖中取出了两颗海兽妖丹。 这两颗海兽妖丹的内里丹气流动,气息十分强大,但是被他的真元一挤,却是硬生生的在他手中炸裂,而且元气一丝不漏,全部被他庞大的力量镇压住。 这两股丹气在他的手中如同两股清泉一般,不断的落入藏经楼的顶楼。 秘法琉璃是素心剑斋自己的宝物,而这两颗妖丹,却是来自于丁宁和巴山剑场的馈赠。 这两颗从胶东郡库藏之中精选出来的妖丹之中有大量和素心剑斋的功法相合的元气,可以让此时的夏婉迅速的站到五境破境的关口。 至于破境,当张十五第一眼看到这名不卑不亢的少女时,他就可以确定她直入六境不会有任何的问题。 当张十五用强大的修为强行镇住妖丹的丹气时,一直紧闭着眼睛的夏婉睫毛跳动,原本就如同要从沉睡中惊醒,然而就在下一刹那,夏婉感觉到两股清泉冲入了自己的感知世界。 轰隆一声。 她的感知世界里就像是打响了春雷。 巨大的灵雨从伴随着雷霆从空中坠落。 她感受到了一个全新的天地。 水到渠成一般,她很自然的推开了那扇门。 今天请假一天想情节,明天两更 《剑王朝》今天请假一天想情节,明天两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七章 自负(第一更) 夏婉就这样水到渠成的破境。 在夏婉破境之时,丁宁和百里素雪等人已经回到距离长陵很远的胶东郡。 丁宁无法亲眼所见夏婉等人的变化,也不可能感应得到突破六境时那些并不算强大的天地元气波动,然而他对于夏婉和易心等人的修行进境,却是丝毫都不担心。 即便是在巴山剑场最为巅峰的时代,拥有夏婉和易心、徐怜花这种天赋的年轻修行者也是凤毛麟角,极为稀少。 但在那时,即便是这些年轻修行者都是属于巴山剑场重点栽培的对象,也不可能简单粗暴的得到这样的资源。 作为一个十分完整的宗门,要兼顾的方面太多,尤其当出色的修行者多了之后,很多东西不可能堆积在一个人的身上。 然而现在不同。 巴山剑场剩下的都是“老人”,在胶东郡获得的资源又比巴山剑场的库藏还要惊人。 当从这些资源里针对挑选出来的东西简单暴力而毫不需要考虑权衡的砸在这些人的身上,这些人的修为进境只可能比当年那些同等天赋的巴山剑场修行者快。 他所真正担心的只有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净琉璃。 和净琉璃相比,夏婉和易心等人是长陵的未来,在将来的一段时期,可能这些后起之秀将会起到很大的作用,但净琉璃却是现在。 她要去做的事情很大,大到足以改变丁宁和林煮酒原先想好的许多谋划,如果她杀死李思的计划能够成功,那就能让丁宁和林煮酒谋划的很多事情大大提前。 百里素雪之前谋划的很多事都成功了,除了足够了解敌人之外,最为关键的,是他谋划的很多事情在外界看来绝对不可能。 若是在战场之上,很多事情都会被认为冒险太大,都不可能被采用。 没有人会想到净琉璃能够有机会杀死修为强出他太多的李思,就连丁宁和林煮酒等人都不敢去这样设计,所以敌人也绝对不可能想到。 正是因为如此,丁宁反而觉得这件事情有成功的机会。 所以他也必须作出许多相应的准备。 “帮我去长陵见黄真卫一面。” 丁宁将澹台观剑送上了一条船,做出了最重要的一步安排。在外界看来,丁宁只是在静候八境,等到丁宁突破到八境时,就会是巴山剑场全力反攻之时。 然而在丁宁自己看来,巴山剑场的全面反击,根本不用等待到那个时刻。 …… 骊山下。 正在建造中的宫殿群里,无数工匠看似混乱实则很有条例的奔忙着。 有一座大殿前方,一根大梁正在安架,两名负责督造的官员原本应该盯紧这个过程,以免出现什么岔子,然而此时他们的目光却被一名头发微秃的中年男子吸引过去。 那名头发微秃的中年男子是莫青宫,官阶只和他们齐平,然而当监天司在长陵消失之后,神都监便是低阶官员都足够令其余各司的官员畏惧,更不用说这名在神都监占有重要位置的官员。 “这次要查的是什么人?” 当莫青宫穿过这片未完成的宫殿区域,彻底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时,其中一名官员忍不住用唯有两人才能听得见的低声问道。 “听说是青阳剑塔的修行者,否则神都监也不会派这么经验丰富的老狗出来。”另外一名官员用同样的低声说道:“据说昨日神都监在前殿位置已经带走了三人,都和这有关。” “青阳剑塔?”先前发问的官员倒是变了脸色。 现在是天下每个人都知道,昔日赵王朝最强的修行地是剑炉,但是在剑炉突然冒出头来之前,所有修行者的认知,是赵王朝最强的修行地是青阳剑塔。 如果这样的修行地还有什么大逆混在里面,倒是的确很恐怖。 除了莫青宫这样明面上行走的神都监官员之外,当神都监集中力量要查一件事时,便自然会安排许多外界根本看不出是神都监官员的密探。 这些人通常会出现在一些丝毫不为人注意的角落,做着最平常的事情,然后等到神都监的调查结束,这些人即便撤走,也依旧不会有任何人注意。 神都监和之前的监天司在这方面的权力很大,一些安排的人手甚至连下层管辖的官员都不知道是神都监和监天司的人,因为这些人也都是用他们上层官员的手谕安排下来。 骊山下这片占地惊人的宫殿群里,有两处地方却是禁地,连神都监官员都无法进入。 一处是李思和他幕僚的临时住所,一处却是这处宫殿的中心区域。 每日里,在午后的一个固定时刻,李思都会从他的住所出来,到各处巡视,最后重点停留在那处中心区域,最后又沿着既定线路返回住所。 在李思所经过的这条线路上,有一些是为在这里做事的工匠和苦役休憩所用的地方。 有一些流动的茶水车,还有一些医者穿梭其中,以应付突然出现的一些伤病。 当那两名官员警惕而紧张的看着莫青宫的背影之时,净琉璃也正小心的看着李思的背影。 她现在在这里所得到的身份也是医者,所不同的是,她背着的药箱中的药物不是给人用,而是用来治疗这片偌大未完工之地里面的牲畜的疾病。 许多重物都需要靠牲畜拖曳,这些未完工之地里,牲畜的数量也十分惊人。 她是这样的身份,独孤白在皇宫和神都监共同安排下获得的身份也十分便利,就是这一片区域之中,将她带到一些伤患牲畜处的低阶小吏。 所以即便两人很随意的交谈,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很自信,做事异常有条理,很多小事都会记在心中。” 当独孤白来到净琉璃的身侧,净琉璃很直接的轻声说道:“但是他很自负,有些极端的自负,因为很多有关建造上有争议的问题,都是他最后说服了这里有异议的官员和匠师。” “这方面有什么问题?”独孤白对净琉璃已经十分了解,他知道净琉璃特意说这些,一定事关有可能击败李思的一些方面。 “太过自负也是缺点,尤其是当他觉得有一丝可能的时候,他一定会抓住不放,一定要让事情朝着他所希望的方向发展。”净琉璃转过头看着独孤白,认真的说道:“丁宁对我说过,剑心无外乎人心,出剑前首先要了解的是对方心中所想,而不是先想对方有可能用哪些剑式。所以对付他这样的人,我可以用最节省时间的方法。” (晚些时候还有一更) 第一百二十八章 剑心(第二更) “剑心无外乎人心。” 这句话给了独孤白很大的震动。 但这个时候给他更大震动的是净琉璃接下来那句,“我可以用最节省时间的方法。” 他有种预感,马上要出大事。 “你想要怎么做?”他忍不住问道,声音都不自觉大了一些。 “你看着就知道了。”净琉璃看着他,说道。 “有把握?”独孤白这三个字差点脱口而出,但是看着她的眼睛,他便得到了答案。 净琉璃决定的事情,不是他所能改变的。 所以他闭口不说,最终这三个字出口的时候,就变成了,“小心些。” 净琉璃点了点头。 她在岷山剑宗修行之时,因为天赋太过高绝,所以她在所有的修行者之中鹤立鸡群,就像是岷山最高处的雪峰,旁人无法及,而她也根本不去在意别人的看法和目光。 根本不在意别人,在她的修行之中可以给她带来一往无前的锐气,脱去一切羁绊。 然而在长陵跟着丁宁学习了很久,她也渐渐明白这竟然也是她最大的缺失之一。 看透人心,是真正的剑心通明。 她学习着,然后渐渐做到了。 “小心些”这样的三个字对于她即将要做的事情是完全无用的,然而她知道独孤白此时的心意。 …… 她离开了独孤白的身侧,开始行走。 一开始根本无人注意。 那些各自在劳碌的工匠和苦役者虽然和她相隔咫尺,然而却就像是各自守着自己的世界。 随着她的脚步越走越快,而且笔直的跟向李思的车辇,便终于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有些人不自觉的停了下来,看着这名女医官。 车辇周遭的人也迅速感应到了她的存在。 空气里骤然开始荡漾起元气波动。 “李思” 她很直接的停下了脚步,对着那车辇上的背影,喊了一声,然后道:“我是净琉璃。” 一片不可置信的低声惊呼和倒抽冷气声响起。 在整个长陵,没有人没有听说过净琉璃的名字,但也没有人想到这样传说中的存在,会突然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这里。 车辇骤停。 李思微微转身,然后直接下了车辇。 这名看上去很俊逸的男子微微皱着眉头,脸上的神色没有多少剧烈波动,只是一副若有所思和好奇的样子。 “净琉璃。” 他重复了一遍净琉璃的名字,然后甚至带着一丝莫名的笑意,就像是看着调皮的后辈:“你这是想做什么?” “自负。” 他的这句话,却是让净琉璃的心中再次浮现出这个字眼。 她是岷山剑宗最重要的人物之一,若是出现在一个别的修行者面前,不管对方修为,对方恐怕第一时间会想是不是岷山剑宗会针对他做出了什么强大的杀局,恐怕会紧张到极点。 然而李思如此戏谑的说法,却是毫不担心,想必是极度自信,岷山剑宗不可能在这种地方杀得了他。 “当日我师尊离开长陵,我留了下来,他只交待了我一件事情,就是杀你。”净琉璃看着李思,不愠不怒,说话间神似了丁宁的平静语气。 李思手抚了抚额头,有些头疼般轻慢道:“然后呢?” “我的天赋比你高,花去很多时间去慢慢寻觅你的弱点,等着自己修为的增长,注定可以杀死你。”净琉璃看着他说道:“但是我很怕麻烦,所以我想先挑战你一次。” 这句话一出口,周围便顿时又是一片哗然。 没有人嘲笑净琉璃,但是很多李思周围的修行者,看着净琉璃的目光都充满了古怪的神气。 “这太儿戏。” 李思倒是收敛了所有戏谑的神色,眉头微皱。 他说了这一句之后,却并没有马上回应,自顾自想了片刻,然后才抬起头来,看着比他矮了不少的净琉璃,缓声说道:“百里宗主在岷山剑宗以一人之力败了我们数人联手,想必是觉得对我们的心境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只是他是觉得这种影响大到足以影响我们今后的修行,从此让我们难觅入八境的门槛?还是他觉得让你再来挑战我,可以给我的心境造成更大的打击?” 净琉璃面色如常,她没有回应,就像是没有听到这几句话一样。 “你的意思,是因为你修为和我相差太大,所以给你一次和我比剑了解我的机会。若是我连这都不敢,即便赢了你,恐怕也过不了心里那一关,今后倒是真会对我的心境产生影响。”李思淡淡的看着她,说道:“我当然会答应你这个请求,但你判出长陵,今天给你这样的机会,然后就此让你走了,对我却是不公平。” 净琉璃微冷的笑了笑,道:“你说。” 李思将头抬得更高一些,道:“今日我便应了你的条件,但是接下来你一日赢不了我,便一日不能离开我的身边。” 独孤白一直很紧张的听着两人的对话,一直听到李思的这句话,他的心中就咯噔一下,彻底明白了净琉璃的用意。 以李思的心性,不只是舍不得杀净琉璃,甚至是想将净琉璃收为己用。 “哦?”这个时候净琉璃的声音响起,她似笑非笑的看着李思,微讽道:“留我在身边,你是想用收服你一些门客的手段,慢慢感化我?” 李思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可以这么想,对于我而言,如果舍不得就此杀了你,让一名像你这样的敌人始终无法离开我的视线,为长陵减少一名可怕的敌人,也是很划算的事情。” “只要你不后悔就好。”净琉璃看着李思,说道。 她这句话发自由心,所以显得异常真诚。 李思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 净琉璃想了想,然后问道:“你觉得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李思淡然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是如何评价你的,你觉得你是好人还是坏人?”净琉璃认真的问道:“或者说,很多人在你对背叛李家的这件事上,就觉得你十恶不赦,你对此有什么异议吗?或许你所做的事情,会有你的一些苦衷,只是外人并不知道?” 李思的面容微冷,“好人和坏人,有意义吗?” “对我有意义。”净琉璃点了点头,看着他的眼睛,说道:“这有关我的杀意,如果你有一些苦衷,或许我杀你的心意就没有那么坚决,换句话而言,我或许可以让你活下来。” 李思深吸了一口气,负起双手,不再看她,声音微冷道:“你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第一百二十九章 指印剑 净琉璃看着李思,说道:“我不是在说笑话。” “是么?”李思的心情似乎彻底恢复平静,淡淡的说道:“想要知道我的故事,除非你真的能够胜了我。” 净琉璃看着他,“就怕到时候来不及。” “那时候唯一觉得遗憾的只有你。”李思微嘲的笑了起来,“换了旁人,谁会在意敌人的生死?更何况天下的权贵,哪一个没有可杀的理由?” 净琉璃想了想,道:“如果连你自己都不在意,就不会有人在意。” 李思傲然道:“谁会在意已经无法更改的事情?” 净琉璃摇了摇头,道:“你太过自负。” 李思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觉得这根本就是孩子话。 净琉璃微微颔首,看着李思道:“请。” 这自然是交手的相邀,她和李思相比,当然就是晚辈,但此时的仪态举止,却是一派宗师之风,而且完全不以后辈自居。 李思依旧淡然的点了点头,道:“请。” 两人如此云淡风轻,周遭所有的修行者却是都心情激荡起来。 一名是神秘而强大的大秦丞相,一名是大秦有史以来天赋最高的天才,这样的两名修行者的战斗,很多人一生都未必得见。 这些修行者的心情激荡引起了他们身周元气的激荡,瞬间发出了无数声异样的震鸣。 看着依旧不正眼看自己的李思,净琉璃确定对方不会先行出手,这更加印证了她的判断,李思的确是一个很自负的人,而她这样的计策之所以能够如此顺利的成功,是因为李思在岷山剑宗和严相等数人联手却根本无法阻止百里素雪,以至于在他的心中留下了阴影。 对于李思而言,这样的阴影必须除去。 对方不肯先行出手,净琉璃自然不会客气。 她在周遭这紊乱的天地元气之间,迅速的找到了属于她的那些元气力量。她体内的真元随着她的心意迅速的流动起来,抽引着那些天地元气,一道晶莹的剑光首先出现在她的右手,接着弥漫到她的全身。 “嗤”的一声,这一片天地间陡然发出一声恐怖的裂响,很像是皮革的营帐被一道锋利至极的锋刃以恐怖的速度切开。 被切开的并非营帐,而是净琉璃和李思之间的空气。 净琉璃的身体在空气里急速的穿行,她的整个人包裹着晶莹的剑光,就像是变成了一柄剑体。 看着这样的画面,很多修行者更加震惊无语,若是之前没有看清净琉璃的身影,他们一定会认为这是澹台观剑。 这种以身为剑,极致的快,便足以令无剑胜有招,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可以弥补力量的差距,因为或许对手根本没有硬憾的机会。 最快的战斗方式便是近身,空间上距离的缩短,便让更高阶的修行者都没有足够的反应时间。 而出剑更快的方式,便是以自己的身体为剑,意识里再无身体的存在,意识和真元驱动身体,就像是意念直接在驱动一柄飞剑。 净琉璃此刻所展现的手段,便是一种真正的舍身剑,能够在战斗中完全忽略自己身体的大无畏者才有可能用得出来,才有可能达到这种极致的快。 所以世间绝大多数修行者都不可能抵挡得住这样的剑。 然而看着自己面前视界里这样的画面出现,李思的内心之中却是没有丝毫的波澜。 如果说净琉璃就是想用这样的方法来击败他,在他看来也未免太幼稚了一些。 他依旧负着双手,甚至没有往后退出一步。 当锋利的剑风迎面而来,甚至连他飞扬的发丝都已经被割断,面上的肌肤上都因为真元的流动和锋锐的气息碰撞而产生一连串异样的波纹时,他的左手尾指微挑。 这微微一挑动,便是拨动了天空中一座无形的巨山。 嗤啦一声,一道明晃晃的闪电便如巨龙一般轰落,砸向迎面而来的晶莹剑光。 轰隆一声。 雷光落地,砸出深坑,成百上千道细小的电光如蛇往外游动,空气里全部都是鸡蛋烧焦般的味道。 净琉璃的身影已经在那处地方消失,晶莹的剑光已经出现在李思的后方,两人之间的距离只隔数丈,空气被剑气逼得如同形成了无数道薄纱,不停的晃动。 一片惊呼声响起。 这样极致的速度在很多修行者的潜意识里觉得根本来不及阻挡,然而在这片惊呼声响起之前,李思的嘴角已经浮现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他左手的无名指往后按了一按。 他指尖的指纹指尖产生一圈奇异的光印,然后迅速的放大。 轰的一声。 一团晶莹的巨冰突兀的出现在他和净琉璃身后的这数丈空间里,狠狠撞上了这道剑光。 净琉璃一声低沉的闷哼,被往后震飞出去。 这团坚冰上虽然出现了无数的裂缝,但是还在纠集着天地之间冰寒的气息,还在往后方膨胀,还在长大。 没有任何的停顿,李思的左手中指弹动。 他中指指尖再次亮起一个指印,又瞬间引动了一方天地元气。 空气里瞬间充斥无数潮湿的意味,白色的水雾陡然出现,又直接凝成一道水流,卷向后退之中的净琉璃。 接着他食指再动,红色的指印亮起的刹那,空气里烧焦的味道更浓,一颗赤红色的火球就如陨星一般在高空形成,朝着净琉璃砸落。 接着便是拇指。 拇指按向空中的刹那,无数砂砾从地上悄然飞起,结成了一个法阵。 许多道土黄色的气流在这些砂砾中穿行,在净琉璃那道剑光外不断形成一块块半人多高的黄色山石。 他的五指不断的或按或弹,连续不断,指尖每一道光印的亮起,便撬动天地间一道恐怖的力量。 他的手指在方寸之间细微动作,却带动了外界广阔的天地。 净琉璃便困在他的五指带动的世界里。 “指印剑!” 独孤白看得浑身大冒寒气。 这是一门早已失传的剑经,没想到竟然会在李思的手中再现。 这样的剑技一用出来,净琉璃根本不可能近身。 也就在这一刹那,李思的左手五指动作更快,形成了一种难言的频率,五种不同元气性质的力量不断在这方天地里出现,冰柱、火龙、闪电、石流等物,不断朝着那道晶莹的剑光狂砸。 而反观净琉璃那道剑光,在其中只有闪烁奔逃,根本无法反击。 第一百三十章 气海深处的星空 净琉璃再怎么快,也是在数十丈的范围内冲杀,而李思的指印剑动作在方寸之间,只是指尖微动就带起天地之威纵横交错。她这种快跟不上李思的快,必定无法突破李思的防御,而且反而就像是被数名强大的剑师近身刺杀,稍有差池便是重创。 但是净琉璃却不心惊,在这冰火雷电气的轰鸣之中,她敏锐的感知到了另外一种细微的声音。 这种声音来自于李思的体内,来自于他的五脏之间。 他体内的五脏在震动,在发出声音。 每一次震动,她便感知到有一股独特的气流在他的身体里生成,冲入他体内的真元之中。 从五脏之中涌出的这种气流,一冲入真元之中,便是引起一阵乱流,然后又迅速和真元融合。 这真元里乱流波动之时,便是指印剑带起磅礴的天地之威时。 五脏之气和五种不同的天地元气一一对应,循环往复。 李思的体内五脏显然比一般的七境宗师更为强大,而且在战斗中似乎能迸发出更大的潜力,不断激发五气,所以他修的是一种玄妙而特别强大的真元功法,此时这指印剑若是让别人来施展,断然不可能有这样的威力。 有既定的循环往复的规律,便着了痕迹,自有破法。 而要更清楚的感知李思体内的真元,尤其是感应清楚郑袖留在他体内气海的元气烙印,也必须要她破掉李思的指印剑,逼迫李思用出更激烈的手段,足以震荡到气海深处,让沉隐在他气海深处的那一缕气息水落石出。 细微之处见惊雷。 当空气里有一道新的雷光落下之时,净琉璃突然停了下来,她身外晶莹的剑光消失了。 她的右手中指和食指并指为剑,笔直的刺向天空,有一种刺天戮地的强大气势。一道紫色的剑气从她的指尖生成,却是迅速变成一道紫色的雷光。 这道紫色的雷光往着她身周一扫,从空中落下的这道惊雷竟是被她这道只有拇指粗细的雷光带动,轰的一声,和空气里刚刚生成的一道火意相撞。 两股磅礴的力量一撞,所有人都只觉得耳膜之中轰的一响,热风扑面,很多人的发丝都燃烧了起来。 李思的身体里猛然一震,原本稳定流动的真元竟似分成了两股,在他的体内也是互相撞击。 “恩?” 李思皱了皱眉头,眼神之中闪现出一丝异样的神色,然而身体一震之下,却是马上恢复如常,只是身体表面骤然析出一层火星和一层微小的电光,就像是骤然披了两层衣衫,玄奥难言。 “正雷剑宫的紫霄剑引居然你也会,岷山剑宗的剑库看来真是不亚于当年的巴山剑场。”他也丝毫不抢先出手,只是看着身影刚刚停顿下来的净琉璃,慢慢的说道。 “我会的东西很多,而且我学的快。”净琉璃深深的看着他,慢慢的说了这一句。 在刚刚李思体内真元震动的瞬间,她感知到了李思气海深处有一片沉寂的地方,就如宁静的星空永恒不变。 她知道这种气息就是郑袖的元气烙印,只是想要彻底感知清楚个中奥妙,却是还需要有更加激烈的震荡对方气海的方法。 而且也就在这一刹那,她已经想到了方法。 “再接我一剑。” 她严肃的看着李思,说道。 在接下来的一刹那,她的手上出现了一道黑色的剑气。 这道黑色的剑气的速度同样极其惊人,迸射般刺向李思的身前。 李思有些不解,这道黑色剑光虽然比之前净琉璃的身影还要快,然而其中的威力却似乎还不如净琉璃的前一击。 他很难理解这样的力量如何能对自己造成威胁,所以他也只是很简单的并指一划,一道无形的剑气直接斩到了这道黑色剑光上。 然而在下一刹那,黑色剑光却并未被轻易的斩断,而是如一道黑色的绳索连上了李思的这道无形剑气。 一层冷酷而无情的意味浮现在净琉璃的脸上。 这不是她此时的心情,而是她接下来施展的剑意本身。 李思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他感到了一丝真正的死亡威胁。 那是一种奇特的剑鸣,在黑色剑光的内里发出,这种耳朵听不到的音震沿着他的剑气传入他的身体,沿途所有一切真元和气血都在被震碎。 他的见知远超寻常修行者,所以他马上知道了净琉璃是先用至柔的剑意“溟水绕”缠住了他的剑气,而此时用出的则是“梵音灭”。 这是一种同归于尽的决死剑,用真元催动剑气,产生和人体血肉完全无法共融的某种音震,双方修行者的身体都会瞬间崩碎成血泥。 “你疯了。” 李思的声音响了起来。 在他的声音响起之前,他气海深处涌起了一个大浪。 轰的一声,这大浪不只将双方纠缠在一起的剑气震散,也将那种独特的震荡全部拍散。 “噗” 一口鲜血从净琉璃的口中狂喷而出。 她的身体被这股从李思身体里涌出的磅礴力量瞬间往后抛飞数十丈,重重坠地。 李思微微眯起了眼睛,他的呼吸也有些急促。有一些血丝在他的身体肌肤表面蔓延,渐渐变成肌肤的裂痕,有滴滴的鲜血从中沁出。 坠地的净琉璃身上响起细微的骨裂声。 但这一刹那她的所有注意力不在自己的身上,而在李思不断翻腾的气海之中。 那一团不变的气息,在气海里静止不动,变得异常的清晰。 她躺在尘埃里,一动不动。 她的身上很快出现了一道阴云。 李思一步就到了她的身前,有些愠怒的看着她,声音微寒道:“想用这样的方法杀我,值得么?” 李思气海之中的那股气息因为极其接近而变得分外清晰,她感知到了内里每一丝闪烁的寂灭气息,片刻之后,她才出声,道:“这种方式,是目前能够杀死你的唯一方法。” 李思沉默起来。 如果净琉璃的真元修为再高数分,如果能够再快一些,那在方才的一刹那,他也无法强行抹杀这样的剑意,两人也已经同归于尽。 “我以后不会给你用这样的剑法的机会。” 十数个呼吸之后,他看着慢慢从地上坐起来的净琉璃,说道。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不过如此 净琉璃浑身淌血,看上去情况很不妙,但是她听着李思的这句话,却是擦拭了一下嘴角的鲜血,沉静的回应道:“下次对敌,我不需要再用这样的剑法。” “给她用药,给她安排住所。”李思不再和净琉璃辩驳什么,只是冷冷的吩咐身边人。 净琉璃看了转身走回车辇的他一眼,道:“我还有个同伴。” “嗯?”李思猛然皱了皱眉头,他倒是有些震惊。 独孤白已经走了出来,只是随着净琉璃的目光,所有人才发现了这名年轻修行者的存在。 李思并不认识所有的小辈,但他身边自然有人认识独孤白,在他身边低声说了两句。 李思有些意外,但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淡淡的摆了摆手,示意安排一起。 “我自己来。”净琉璃不让上前的医师给自己用药,只是在他们的药物之中挑选了几种,自行服用。 独孤白很担心净琉璃此时的状况,忍不住问道:“你怎么样?” “我很好。”净琉璃回答的简单干脆。 刚刚说话完,她又噗的喷了一口血,引得刚刚走出几步的那些医师都吓了一跳。 独孤白大皱眉头,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和唇上的血迹,道:“这还很好?” “这样的重伤,正适合模仿,让她产生错误的感知。”净琉璃平静的说道。 独孤白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有些吃惊,但这时正有车马过来载净琉璃,他便闭口不谈,一直等到马车带着他和净琉璃进了李思的那处临时住所,在一进院落安置下来之后,他才忍不住急切的问道:“你感知清楚了那道气息?” “如一片寂灭星空沉在他气海里。”净琉璃点了点头,道:“一切痕迹我已经记在脑海,但是需要一些时间来参悟透他的真元和这片星海的联系。” 独孤白沉吟片刻,道:“我不想给你压力,但是你必须很快...李思虽然自负,他有感化你,收服你为部下的野心,但是他这样的野心可能在很多人看来非常危险,元武或是郑袖说不定会干预。” “消息一来一去都会很多天,元武和郑袖的插手没有那么快,李思也一定会想办法阻挠。”净琉璃的面色没有丝毫的改变,她看着满脸写满了担忧的独孤白,说道:“我现在担心的只是我们离开之时,当我杀死李思之后,离开会比进来困难。你应该明白,那时我不会有多少战力。” 独孤白沉默了片刻,道:“就和元武、郑袖来不及干预这里一样,巴山剑场也不可能预先知道你会采取这样的方式,也不知道你会陷在这里,他们也来不及干预。” 净琉璃点了点头,她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 结果很明显,如果净琉璃在下次发难时能够顺利的突然杀死李思,那能依靠的便只有独孤白。 无论是皇宫里的赵高,还是神都监的陈监守,都不可能有多少明面上的力量可以插手。 “我会尽力。” 独孤白苦笑了一下,诚实的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但是我觉得逃脱的希望很小。” 净琉璃摇了摇头,“只有当场被他愤怒的部下杀死,才没有丝毫希望。无论是被押解长陵,还是往外逃离,只要不死在当场,就有最终脱困的可能。七境和五境六境在力量上有着很大的差距,但如果你什么都不管,只会以最快的速度往外逃遁,他们要追上你,却是要一定的时间。” 独孤白眉头微挑,但在他开口说话之前,净琉璃已经看着他补充了一句,“当李思被杀死的瞬间,你要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带着我逃,你必须提前想好怎么样逃得最快,最能拖延时间。” 独孤白根本没有去想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入这个充满危险而没有多少机会的局,他轻嗯了一声,道:“我会花时间仔细琢磨一下两门我以前觉得没用的剑经。” 净琉璃闭上了双目,结束了这次谈话。 她吃的几颗丹药止住了她体内的出血,壮大了气血,然而却让她体内的五脏五气有些紊乱。 但这本身就是她计划里的一部分。 那一片她感知到的寂灭星空里,有无数的星辰闪烁,其中有些星辰似乎死寂不动,有些则在不断闪烁。 这纷杂而隐秘的元气流动,对于世间其余的修行者而言都是太过复杂,不可捉摸。 然而自修行开始,百里素雪传授她的很多东西,就是为了破解郑袖的星火奥秘而准备。 “也不过如此。” 在感知里看着这片星空,净琉璃在心中说了一句。 她是大秦王朝有史以来天赋最高的修行者,在寻常修行者而言显得是另外一个世界的玄奥星辰元气变化,对于她的确也不过如此。 她的这句话是因为她觉得如果自己全心也修行这种星辰元气类的功法,要追赶和超过郑袖的成就也不是难事。 郑袖的手段,也并没有那么不可思议。 她在感知的世界里,就像小孩子堆积木一样,随意的搬动着那每一颗星辰,然后迅速的想象模拟出每一颗星辰的变动对这一片寂灭星空产生的改变。 很快她就找到了其中关键的七颗星辰。 所有的元气变化,包括其余的那些星辰的变化,其实都是这七颗星辰上流淌出的元气变化而来。 她开始从天地间感知和捕捉这七种不同的星辰元气。 在这七种星辰元气最浓烈时,她睁开眼睛,正是深夜,皓月当空,群星闪耀,她从漫天的繁星之中,异常精准的把握到了,这七种元气来自哪七颗星辰。 “我准备好了,你呢?” 她转过头去,看着已经察觉了她细微动作的独孤白,问道。 “这么快?”独孤白一副见鬼的表情。 即便日间净琉璃告诉他会很快,但在他的想象之中至少需要数日甚至十数日的时间,他哪里能够想到,只是白天到深夜,一昼夜的时间都没有到,净琉璃就告诉他已经好了。 独孤白定了定神,回答道:“我勉强,可以一试。” 净琉璃点了点头,道:“我想先吃点东西。” “要死也要做个饱鬼,我怎么觉得这么不吉利。”独孤白无可奈何的招呼外面的侍者,先前在外面放羊的山坡上,都是他做饭菜,但这个时候他显然是做不成了,要喊李思的部下送些吃食过来。 ...... 前两天说的大神发书,今天我就不打哑谜,直接揭晓了,发书的是《兽血沸腾》的静官大人!公公弃笔之后再度出山,开局就恢弘惊人,要知更多的情况,还没有加我微信的同学们,快加我微信wuzui1979。还有更多后继报道~~。 今天请假,明天多更补上哦 《剑王朝》今天请假,明天多更补上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二章 我的看法 李思部下送来的吃食比起两人之前在山坡上放羊时所做的饭菜自然要精致得多,只是用于纯粹的填饱肚子而言,却还不如独孤白所做的羹汤喝起来方便。 净琉璃吃了七成饱,却是吩咐外面的侍者,道:“我想见李思。” 门外侍者没有说什么,快步离开。 这院落距离李思的居所原本就近,未过多久,细密的脚步声响起,李思和一众门客便已经到了门外。 “我想单独和你说些事情,去外面走一走,不要让他们跟得太近。” 净琉璃看着身穿一身素色衣衫的李思,没有用商量的语气,而是用一种近乎命令的语气。 李思倒是也不生气,只是淡然一笑便点头应允,走在前面。 月光下,李思和净琉璃在前,独孤白跟在后方,外面则是李思的一些侍者和门客,小心翼翼。 毕竟不管李思是如何托大,但他毕竟是大秦丞相,不容有半点闪失。 “你到底懂不懂医术,你那些丹药胡吃一通,根本无益于你现在的伤势。”李思一路前行,下意识走的倒是日间巡查的路线,他首先开口,也如同训斥小辈弟子般对着净琉璃说道。 净琉璃反唇相讥,“你我是敌非友,这伤势若是影响将来的修行,对你不是更有利?” 李思也不着恼,只是转头看了她一眼,道:“其实你自己明白为什么。” 净琉璃淡淡的说道:“将来为你出力?没有那种可能。” “所谓的将来,便是很久远的时间。”李思微讽的笑了笑,道:“我在你这样年纪的时候,也觉得很多事情我根本不可能去做,不会去做,但是很多年之后,却发现即便我不想做,却还是做了,将来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 “你太过自负。” 净琉璃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然后看着李思,说道:“只是像你这样自负的人,很难去做违心的事情,世上所有人都说你当年出卖整个李家来换取荣华富贵,我倒是宁愿相信别有隐情。” “是么?”李思笑了起来,又转头看了她一眼,说道:“从这点而言,你倒是比你师尊百里素雪更了解我。他上次和我交手时,便是那样认为。” “所以这才是我想听听你故事的真正原因。”净琉璃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了一眼上方的夜空。 月明正空,月明则星稀,然而她知道那些星辰始终存在,只是被这月光遮掩了光辉。 李思皱了皱眉头,道:“我不想重复白天的问题。” “如果这是你人生最后一夜,你都宁愿这秘密随着你一起消失,永远没有人知道你真正的故事?”净琉璃平静的说道。 李思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我不明白你何以有这样一句话,但是如果巴山剑场或是岷山剑宗有能力将我在这夜杀死,那就让所有的故事随着我消失。” 他又沉默了数息的时间,微讽道:“除了你之外,也没有人会在意当年发生的旧事。” 自负的人往往固执。 净琉璃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她想了想之后,索性停下脚步,看着李思,问道:“你死之后,天下会有什么样的改变?” 李思还好好的活着,但是她却十分认真的和李思探讨他死之后的问题。 若是换了一般人,绝对会恼火不理睬这样的问题,或是勃然大怒,反问为什么不讨论你死之后的问题。 然而李思却不是一般人。 他真的很认真的想了一下自己若是死了会对现在的格局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燕、齐会第一时间忍不住,他们应该会出军攻秦。” “郑袖和元武或许会演一场戏,夫妻不和,实则共同对敌,燕、齐会吃大亏。” 想了许久之后,他说了这两句。 没有什么比王朝之间的战争更为重要,所以这是他觉得自己若死之后,会造成的最大影响。 “我原以为,郑袖再失一条臂膀,她和元武之间力量彻底失衡...你的死会导致她和元武彻底决裂。”净琉璃皱着眉头,也想了许久,说道。 “如果有个一年半载的时间,两人之间或许会和你说的一样。巴山剑场和你师尊有那样的耐心,他们会一步步谋划,将一切都提前准备好,两人一决裂,对巴山剑场便必败无疑,不会再有翻身的机会。”李思笑了笑,道:“但燕齐却忍不住,齐帝新换,上位的新帝虽然力量不俗,颇有贤名,但是却将先前齐帝手下的老人都换了一批,现在他御下的那些将领,都是激进的少壮派,至于燕,现在掌权派原本就和齐差不多,再加上我大秦在燕境本身就有不少布置,挑拨起来,燕出兵恐怕更快。” “燕齐出军攻秦,秦反倒会同仇敌忾。”净琉璃眼神闪烁,有些明白。 李思微笑道:“最大的问题时,原本大秦有诸多同情昔日巴山剑场的将领,还有许多更是十分崇拜当年的那些巴山剑场修行者,随着巴山剑场慢慢造势,若无征战,只走修行者世界的阴谋和战斗,许多军队和将领都会自然的投向巴山剑场一边。但将领和军队的使命便是保卫疆域,若是敌朝入侵,这些军队和将领便不会退缩,所想的便只是和燕齐的军队厮杀。” 净琉璃眉头皱得更深些,“你想的这些,丁宁和林煮酒他们必定想得到。” 李思冷笑了一声,“想得到和能否阻止并非一回事,他们最多能够完整控制胶东郡和楚境内小半区域,但何时能真正控制燕齐?王朝利益之前,他们的劝阻不会有太大的作用。” 净琉璃一时思索,没有回话。 李思慢慢的接着说道:“且不说这王朝征战会引起军队同仇敌忾,不再倒向巴山剑场的问题,这一场大战,我不觉得燕齐能占到多少好处,一些矿藏资源,一些原先占不到的敌朝郡县,或许反而会落入我朝之手,在接下来修行者世界的战斗里,我方反而力量大增。” 净琉璃又想了片刻,然后不讨论这些,却是抬起头来,看着远处那片放羊的山坡。 “我进来这里之前,在那片山坡上放羊,观察了你很多天。” “是么?”李思微微一怔,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若是得空,倒是可以去看看你放的羊群。” “燕齐如果说不听,他们败就让他们败好。哪怕郑袖和元武不决裂,反而得了好处,我对丁宁和我师尊也有信心,他们会有所准备。” 净琉璃突然说了这几句,然后接着道:“身为秦人,若是眼光看远一点,秦一统天下,那也是好事。” “我和你最大的不同,是你虽然自负,但是却是被一些事推着走,但我却只做我想做的事情,而且我还会推动一些事的发生,这些事是我的看法,和我师尊、丁宁他们的想法和看法无关。” 第一百三十三章 知音(第二更) 李思重新审视着净琉璃。 “你真是个很特别的人。” 他微蹙着眉头,“我原以为,你所做这一切都是源于师门之仇,源于你师尊对你的恩情,以及和你巴山剑场那些人的交集。但我没有想到在这些之外,你还有自己的想法。” “我就是我,我所做的事情,自然要来自于自己的爱憎。” 净琉璃反而用看着怪物的目光看着他,有些鄙夷的样子:“难道我们所做的事情,是要在意别人看我们的目光,或者是接受别人灌输给我们的思想?我想做的事情,自然不是纯粹的为岷山剑宗,或者巴山剑场。” 听着这些话语,李思沉默了数息的时间,突然有些自嘲的笑了起来,“我还是小觑了你。” 净琉璃看了他一眼,“你本不该小看我。” “你有着自己的想法,按你这么说,为了我大秦吞灭燕、齐,我倒是应该成全你,今夜让你杀了,倒是能改变很多事。”李思收敛了笑容,说道。 净琉璃没有看他此时的脸色,只是望着远处那片山坡,慢慢的说道:“你到底有没有想过将来,若是你今夜不死,你就一直站在郑袖这一边,等待最后她和元武、和巴山剑场的胜负结果吗?你应该想过,她要最终胜出,可是既要赢了元武,又要赢了巴山剑场,比任何人都难。” “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相信,你的一些看法和我完全相同。在有些事情上,你我是知音。”李思感慨的笑了起来,“天下一统,那是很美好的事情。” 净琉璃继续动步,看着沿途一些没有完工的建筑群,突然低声说了一句:“按你说的这些道理,若你今夜死在这里,知道会发生的那些事情,想必也不会太过失望。” 李思负起了手,用唯有两人能够听见的声音,轻声应道:“人生觅一知音很难,如果我今夜真的死在这里,我也会兑现我的诺言,你将来去长陵三槐堂,就会知道我的故事。” 净琉璃点了点头。 “这里面多的是我的死士,有我之命,若是你真的能杀得了我,他们未必一定会下死手,但这骊山之下,隶属于其他权贵的修行者也不知道有多少,你要逃出去,倒是很难。” 李思也没来由的说了这一句,改变了以往的路线,行向他之间一些巡查都根本不会到的区域,“只是不管我如何想,也依旧想不出来,凭你和这独孤侯府家的小子,到底能用什么方法杀我?” 净琉璃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李思,道:“你已经准备好了吗?” “若这即是命,那便来吧。”李思安静而立,傲然说道。 这一刹那,净琉璃有种莫名的感觉。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李思的确是她的知己。 然而越是如此,就越是要做成两人都想做的事情。 若是杀死自己能够造成那样的将来,净琉璃可以肯定李思也一定会做。 没有任何的犹豫,外表也没有任何的征兆。 她的脑海里无比清晰的出现了那片星空,那片李思气海深处,郑袖种下的寂灭星空。 在下一刹那,她体内紊乱的五气轰然而行,只在一刹那,她体内这五气的疯狂奔走,就让她的伤势沉重到接近崩溃的边缘。 上方黑暗的夜空突然亮了起来。 有猩红的雷火在云雾里穿行,有风雪冰霜随着呼啸而落。 与此同时,这五气已经冲入了她的气海,掀起了无数风浪。 在之前的谈话和行走之中,没有人注意,甚至连她身旁不远处的李思都没有丝毫察觉,一些飘洒在天地间的星辰元气,已经沁入了她的身体。 此刻在她气海的风暴里,这些星辰元气瞬间形成她脑海里的那张星图,接着数颗最亮的星辰瞬间崩碎,朝着无尽的高空发出了牵引的指令。 这指令连通向无尽虚空里那片寂灭的星海,又连向郑袖的气海。 郑袖正在一片工坊里。 她甚至不在长陵,但在这一刻,她听到了这种令人心悸的呼唤和指引。 她感到震惊,李思和严相是行事最为稳妥的存在,在这两相的身周,始终有大量令人无法想象的死士,有大量的军队能够很快到达,她无法想象有谁能够刺杀李思,逼到生命如此垂危的边缘。 她没有任何的犹豫。 她体内的气海瞬间完全遵从了这指引,疯狂的喷涌积蓄在她体内的真元和天地元气。 无尽虚空,寂灭的星海之中,元气开始暴走。 超越了时间的界限一般,无数的苍白色星火在旅途中生成,瞬间在骊山这片宫殿的上方云层里,形成一道苍白色的焰剑。 李思和叶新荷是此时的她身边最重要的两人,所以此时她的这道焰剑,带着某种疯狂的气息,前所未有的强大。 在高空的云层中形成的瞬间,便已经让整个云层都彻底的燃烧了起来。 那些雷电冰霜,漂浮的尘土,全部燃烧起来,被星火所染,变成冷酷的光焰,往外席卷。 从净琉璃体内五气暴走到这焰剑生成,本就是一刹那间发生。 李思刚刚抬头,眼瞳之中还未出现这道焰剑,就已经感受到了那种寂灭和疯狂的气息。 他这一瞬间感到惊愕不解。 但在下一刹那,他明白发生了什么。 “原来如此!” 他脑海之中的那团疑云也如同瞬间被真正倒印在他眼瞳深处的焰剑烧尽,霍然洞开。 他对净琉璃佩服不已,但切不能就此坦然接受。 他体内所有真元也尽数喷薄而出。 太过疯狂的逼迫气海,以至于他身体表面尽是裂纹,鲜血和光焰,一起往上冲去。 轰的一声,星火焰剑坠落,苍白色的星火四溅,和他身上涌起的磅礴力量冲击在一起,只令人觉得刺目剧痛,难以看清内里景象。 “臣相!” 数声嘶声裂肺的喊声在此时响起。 在遥远的一端,身上气息极度不稳的郑袖突然如被冻结,僵硬不动。 在这一刻,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的感受到了一股气息。 一道同样的指引。 她遍体皆寒。 第一百三十四章 她不想这样 即便是她自己,也无法分辨那两道指引的气息之间有什么差别。 在她的感知里,那都是她施加在李思气海内的元气烙印。 那是星火剑最深的秘密之一,也是她最令人畏惧的原因。 当世间她所有敌人面对她在意的那些部下时,都不只是要单独对敌她的部下,而是同时要面对她的全力一剑。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只要她的修为不断的增长,始终是那世间最可怕的数人之一,那她任何一名在外行走的部下,都是世间最可怕的修行者,都是她的化身。 即便是当年的王惊梦,也不知晓她这星火剑的奥秘,除了她之外,世间更是没有修行者修行此类功法,不可能知道她的秘密。 她从来都没有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然而今夜里,这样的事情却发生了,而且她在这一刹那就想清楚了,是有人破解了她的秘密。 从今以后,除非自己亲眼所见,除非自己感知锁定,否则再也无法凭借这样的元气烙印,在这世间的任何角落刺杀敌手。 因为将无法确定,那到底真是自己部下体内的元气烙印绽放出来的指引,还是对手释放出的指引。 这也意味着,当今夜的消息传开,天下所有的修行者,都会知道自己的部下不再有星火剑的庇护。 她虽然还并不知道是百里素雪源于十几年前的安排,今夜净琉璃的出手破了她的秘密,但她知道,在胶东郡之后,她最重要的,或者说是有可能独立抗衡元武或者巴山剑场的东西失去了。 这将彻底改变她在整个修行者世界的地位。 她在黑暗中久久站立不动。 皎洁的月光洒落在她的身上。 她的发丝里也闪耀出一些银光,接着转白,如同染了秋霜。 她的满头乌发之中,连她自己都未注意,出现了一些白发。 人站得越高,便越能看见远方。 同样,越是高远的东西,也越是容易被人看到,容易被人感知。 当净琉璃发动指引,引起带着疯狂之意的寂灭星辰元气疯狂的在这片天地里汇聚成剑,然后坠落。这世间很多真正的大宗师,便都感知到了这样的异动。 尤其是在胶东郡。 无论是丁宁,还是百里素雪,还是那名东胡老僧,都第一时间感知到了这种异动,并确定那道带着疯狂急切意味的星火剑坠落在长陵周遭。 在整个长陵,还有谁能和李思一样令郑袖如此急切? “净琉璃成功了。” 丁宁看着长陵方向,对着身后的百里素雪说道。 两人在一间临海的静室,三面环海,景色开阔壮美,海风徐来,胶东郡气候正宜人,然而两人的面上都是没有任何的喜色。 因为太快。 即便是最为了解净琉璃的百里素雪,也没有想到这件事会这么快发生。 “燕齐都会动。” 林煮酒也出现在这间静室里,神色出奇的凝重,“而且他们未必会听我们的。” 丁宁缓缓的点了点头,心情沉重到了极点。 自占领了胶东郡之后,相对于长陵方面,他们的优势都在于修行者世界的优势。 楚军清扫胶东郡郑氏门阀的军队才刚刚结束,才刚刚有喘息的时间。 无论从军队的数量还是质量,他们都无法和秦军,以及燕军和齐军相比。 东胡、乌氏方面距离胶东郡太远,暂时不可能起到什么作用。 而且要想在修行者的世界解决恩怨,就一定要避免这种王朝之间的战争。 否则想要避免大量的死伤,持续日久的连绵战火就完全无从谈起。 到了上百万大军厮杀的层面,任何一方多几名强大的宗师,也不可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就以之前的秦楚交战,阳山郡一带赵香妃亲征那次为例,秦军方面数个侯府的所有宗师就几乎尽灭,楚军方面也不知战死多少宗师。 那些强大的七境宗师在那样规模的战场上,和五境六境的修行者同样的凶险,生死无法保证。 当丁宁知晓百里素雪对于净琉璃的安排开始,就已经开始提前发动一些事情,只是在他想来,那也至少要数月的时间,而不是短短的数日之间就能做到。 “来不及。” 听着林煮酒的话语,丁宁异常简单的回了三个字,然后接着说道:“郑袖在燕、齐本身就有很多布置,这消息一传开,她座下的修行者人人自危,燕、齐那些人杀她的部下,也不再忌惮。她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势必推动大战。” 百里素雪深吸了一口气,道:“利用胶东郡的腾蛇赶路,或许有所转机。” “那样有可能多处树敌。” 丁宁犹豫了片刻,然后看着百里素雪说道:“而且净琉璃或许有自己的想法。” 百里素雪目光皱凝,“净琉璃?” “她在长陵跟我学了很久,她已经不只站在修行对敌本身的角度去看问题。所以在杀李思之前,她一定会想清楚杀死李思之后会带来什么样的变化。”丁宁轻声道:“她在任何方面都有绝高的天赋,所以我不相信她想不清楚这些。若是她的想法和我们完全一样,只是在修行者世界的战斗里解决巴山剑场和长陵皇室之间的恩怨,她一定会给我们预留一些时间,然而她没有,这便只能说明她有自己的想法。” 百里素雪沉默了许久,道:“她的确是个很有想法的人。” 这间房间内所有的人都沉默了下来。 只在修行者的战斗里解决巴山剑场和长陵皇室之间的恩怨,那会怎样? 按照目前最有可能的情形,便是元武和郑袖战败,大秦会立新帝,在更远的将来,便是大秦王朝和楚、燕、齐重新订立盟约,百年交好。 然而净琉璃不想这样。 楚已消失。 她或许不想再有楚。 或许她想更进一步,一劳永逸,推动着让燕、齐也消失。 那么如果真是这样,在杀死李思之后,她一定会还有动作,促进这些事情按她所想进行。 第一百三十五章 谁的将来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想法,也都可以有自己的想法。 巴山剑场和丁宁等人的所愿,也不能代表所有秦人的所愿。 所以如果净琉璃觉得丁宁和百里素雪等人的想法不够彻底,她想要按自己的想法来,那也不能说她就是错的。 丁宁无法说净琉璃是错的。 “在将来她很有可能是威胁。”林煮酒很坦白的说了这一句。 不管是丁宁,还是百里素雪,在场也没有人能够说林煮酒所说的这句话是错的。 当在某些事情的处理上如果有本质性的差别时,便很有可能成为敌人。 最为关键的是,在林煮酒看来,净琉璃的绝顶天赋,她神速的进步,使得她在将来是唯一有可能追赶甚至超过丁宁修为的人。 这点连丁宁都不否认。 即便拥有着常人无法拥有的修行经验,即便有可能是这数百年来修行知识和战斗经验最为丰富的修行者,但丁宁也很清楚,自己在很多方面的天赋却并非超过净琉璃。 至少今夜这样的事情,丁宁便知道自己做不到。 净琉璃的身体并不像丁宁一样,有许多特殊功法的加持与改造,但她却依旧有着令人无法想象的元气亲和力。 她天生就像是一块神奇的晶石,可以令许多天地元气很自然的流向她的身体。 最为关键的是,丁宁很了解郑袖和元武,但是在今夜,丁宁觉得自己依旧不够了解净琉璃。 ...... 苍白的星火在未完成的宫殿里无声的燃烧。 这些星火如萤火虫一样清冷,然而在消失前绽放出的射线,都足以让修行者的身体感到被灼烧般的剧痛。 在星火剑坠落的地方,有一团烧焦的痕迹。 李思的身影在他众多门客的视线里,似乎依旧站了那么一瞬,然而当这些惊骇欲绝的门客再看时,李思的身体却是像淡淡的影迹在空气里消失了。 没有人肯相信这是事实。 然而事实就这样发生了。 从很多年前就开始威震天下的双相之一的李思,就这样消失在了世间。 有数十道耀眼的绿色剑光在朝着这宫殿群外拼命的逃遁。 独孤白背着将近昏迷的净琉璃,完全不考虑其它事情,只是拼命御使着剑气,脑海之中唯一的念头,就是逃得越远越好。 他体内喷涌而出的真元汇聚成数十道笔直的绿色剑光围聚在他的身周。 每一个呼吸之间,都有一道新的绿色剑光爆炸,产生可怖的推力,推动着他身体周围的元气,让他和净琉璃疯狂的加速,同时又有一道新的剑气生成。 这样的剑招的速度无法和澹台观剑相比,但已经是独孤白所能做到的极致。 绝大多数李思的门客都没有出手追赶上来,李思也刻意选择了净琉璃和独孤白最有可能逃脱的这片宫殿群的某处边缘,但是此时的夜空里,依旧亮起了很多道明亮的剑光,从四面八方朝着独孤白追赶而来。 ...... 在林煮酒看来,此时渐渐趋于昏迷,且未必能够一定逃出生天的净琉璃将来在个人修为上,是丁宁的唯一威胁。 然而天下间,至少有三个人不是如此想的。 郑袖此时依旧凝立在月光里。 她的身体越来越冷。 一是因为真元的缺失,那一瞬间的爆发消耗了她大量的力量,二是因为她渐渐失去所有的东西,变得越来越孤单。 还有什么能够依靠的呢? 月光和星光向下,她的感知却逆流而上。 寂灭的星火是那样的冷酷和无情,但是她的感知穿过其中,这些她所熟悉的星辰元气,却似乎成了唯一温柔包裹着她的东西。 她的感知到了那柄在星火中淬炼的小剑上。 她的感知触碰着这柄剑,紧紧依偎。 在距离她其实并不是很远的一处行宫里,元武也在看着天上的星辰。 他的眼神无限感慨,但又偶尔闪现出一丝期待。 昔日所有人都觉得他很平凡,至少对于当年那一众天才而言,显得太过平凡。 所以在他自己看来,太过平凡和没有波澜的时世,对他没有太大的作用。 在平静安定中而行,他绝对会落在那些天才的后面。 所以他需要乱世。 他需要险中求,在火中取栗。 他的每一步其实都很惊心动魄,比如当年突然兵变灭巴山剑场,那其中又有多少风险? 连每一步落脚都如同火烧,有烫意,那自然就会比寻常人走得更快一些。 祖山不死药连拥有九死蚕的丁宁都不敢动用,丁宁觉得这种药物中所含的元气,将会彻底吞噬一个人的意识,令人变成另外一种生物。 然而元武并不这么认为。 连丁宁都畏惧的东西,他便认为是决胜的关键。 明月当空,谁人能够真正的和日月同辉,长生不死? 元武的感知,再次温柔的包裹住了那团元气,那祖山不死药。 ...... 生死就一定重要么? 重要的是,能够以什么样的方式而活,能够将生命燃烧到万分浓烈,天下人皆不能及的程度。 若是死去,在地狱中都能获得超越这世间所有人的力量,那苏秦便会毫不犹豫的沉沦,堕入地狱。 在大齐王朝境内的某处,苏秦在那道星火剑坠落之时,也仰望星空。 他的身前有一具修行者的尸身。 在他身上气息的鼓荡下,这具修行者的尸身就像是燃尽了的炭木,层层粉化,被风一层层吹走。 这已经是这些时日,第十三名死在他手下的大齐王朝修行者。 只是前面十二名都是七境以下,最多六境巅峰。 而这第十三名齐修行者,却是一名不折不扣的宗师。 这名宗师是“百夜宫”的宗主,然而这百夜宫本身在齐王朝内地处偏远,十分神秘,而且是一脉单传。 所以杀死了这名宗师之后,苏秦很自然的可以以这名宗师的身份行走大齐。 他便可以用一名真正的修行阴神鬼物功法的齐修行者的身份,来赢得大齐修行者的尊敬,来夺得当年晏婴的那种盟主地位。 对于苏秦而言,尤其是当丁宁的真正身份为天下所知之后,他心中所要超越的敌人,便始终是丁宁。 ...... 继续推我的微信公众平台wuzui1979,大家微信搜索一下加一下吧,真的很不错的哦,好多好东东。 今天请假,明天三更 《剑王朝》今天请假,明天三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六章 曾经的刺客(第一更) 明月当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丁宁站在窗口,看着悬崖下的这些海浪,忍不住摇了摇头。 他有些无奈。 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修行者都在追求无敌。 或许在他们看来,当到达无敌的境界之后,世上便无难事。 然而丁宁知道并非如此。 早在当年的长陵,他就知道。 现在他又已经被认为是当世无敌,若以个人战力而言,即便他还未真正从七境破入八境,但是此刻天下的修行者最多认为元武足以和他匹敌,但却不会认为现在的元武能够战胜他。 丁宁自己也能确定,破入八境只是时间问题。 可即便到了八境,还是会有无奈的时候。 无敌也并非俯瞰着天下万物的神灵,也不能决定这世上所有的事情,也无法改变很多人的生死。 悬崖下的浪花洁白,然而丁宁有些出神,他眼中的浪花,却似乎在透出红意,一片血海。 “若没有办法改变燕、齐的出兵,巴山剑场会怎么做?” 百里素雪知道他此时的无奈来源于何处,他问了丁宁这一句。 “守着胶东郡,连楚境内的力量我都会设法收回来。”丁宁说道:“我们在胶东郡的军力不算多,不能出军?。” 百里素雪理解丁宁的这种说法。 燕、齐出兵的几率很高,而燕、齐只要出兵,便意味着燕、齐两大王朝很深信两朝联手就一定能够灭秦。 在这种情形之下,巴山剑场只要出军,对于秦、燕、齐这三方而言,三方之中任何一方都会是巴山剑场的敌人。 “我并不关心燕、齐。若是自认可以灭秦,但被秦灭了也就灭了。”百里素雪沉默了片刻之后出声,“我只是生怕你也随着净琉璃推一把。” 丁宁当然明白百里素雪的意思。很多事情哪怕最终结果都是一样,但你插不插手,却事关一开始的本意,却事关你将不将许多一开始的朋友视为敌人。 人的改变,便源自于想法的改变。 所以丁宁转过头看着他的眼睛,道:“当然不会。” “不过我想先杀死叶新荷。”但在数息之后,彻底恢复平静的丁宁又轻声补充了一句。 在巴山剑场的所有仇敌里,此时对他们真正有威胁的人已经数得出来。 元武、郑袖、徐福、严相,还有就是叶新荷。 “时间太短,很多事情还来不及准备,尤其是对于千墓和守尘他们而言,还需要更长久的时间。但若是大战爆发,叶新荷会出现在关中和长陵之外的战场上,我会亲手杀他。”丁宁接着说道。 百里素雪没有再说话。 其实他看着海面上不断卷起的波浪,知道这整个修行者的世界像这海面一样永远不会平静。 他太过了解净琉璃,所以他忍不住想到,若是在将来,当净琉璃强大到一定的程度,若是出现某个可能,当她发现只要杀死丁宁就能彻底推动某件事情,那她或许真的会对丁宁出手。 有些人并不在意自己是否能够成为主宰天下的存在,但在意自己能够让这个世界随着自己的意志改变,这种人比起那些欲望单纯的对手更为可怕。 除了担心这样的事情发生之外,此刻的百里素雪更为担心的是净琉璃的生死。 ...... 夜色里,背负着净琉璃的独孤白在疯狂的逃遁。 黑暗遮掩着无尽的杀机。 凄厉的破空声里,噗的一声轻响。 这轻响声来自独孤白的腰间。 一道阴险的飞剑悄然突破了他身外的剑光,直接刺在他的腰间,鲜血狂飙! 这绝对不是独孤白身上的第一道重创。 只在百里素雪和丁宁谈话的这短短片刻时间里,他的身上已经有四五处这样可怕的伤口。 然而这名年轻的修行者还在疯狂的在山林中穿行,就如这一刹那,他甚至都没有管带着鲜血离开自己身侧的飞剑,也不管这柄杀意绽放之后又迅速飘飞而走的飞剑主人到底在哪里,也不管这飞剑会不会再次降临自己的身侧。 他只是不顾一切的逃。 远离那片未完成的宫殿。 依靠绝对的速度,的确能够甩开很多修行者,不至于陷于包围之中。 只是依旧有修为强大的修行者能够追来,甚至提前到达他逃遁的方位的前方某处。 独孤白逃遁的方向,正是他和净琉璃放羊的那片山坡。 他和净琉璃在那片山坡上安静的生活了一段时间,既然净琉璃杀李思的起因是百里素雪的安排,而且之前净琉璃能够让人安排进这片宫殿,那至少无论是长陵皇宫里的内应,还是巴山剑场或者岷山剑宗的人,就都会知道那处地方是净琉璃的落脚点,在那个方位,有人接应的可能性就会更大。 然而就在那片山坡前方的山梁上,已经有一名敌人在等着他。 这是一名女修行者。 她腰间围着粗布围裙,围裙上还有泔水和菜叶,是一副厨娘的装扮。 在那道星火落下之前,她的确就在那片未完工的宫殿某处做着厨娘的活,甚至还在应付着某个工头的调笑。 然而当独孤白拼尽全力逃向这处,她却是已经超前了独孤白一道山林,在这里等着。 李思在和净琉璃之前的交谈里就说过,若是净琉璃真的能够杀死他,他已经授意门客,许多门客都不会追杀净琉璃。 然而他也只能保证大多数门客会遵从他的命令。 就如百里素雪也不能完全左右净琉璃的想法一样,这名女修行者也并没有遵从他的命令。 那座未完成的宫殿里,有着很多像她一样乔装打扮混迹其中的修行者,为的便是保护李思的安全。 而她,本来便是其中最厉害的一位。 她的名字叫做牧红烟,早在巴山剑场统领秦军和韩、赵、魏征战的那个年代,她便已经是长陵最出名的刺客之一。 一直等到她成为了李思的贴身护卫之一,这个名字才在修行界的世界里消失。 当在很多年前收起那柄刺杀人的小剑之时起,保护李思就是她唯一的使命。 然而现在李思却就这样死了。 她的生命便似乎骤然空了,失去了意义。 在从那片未完成的宫殿掠出时,她的手里还拿着几片未洗净的青菜叶子,而此时,她的手里握着一柄小剑,一柄鲜红色的小剑。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临死之前(第二更) 牧红烟出身于八百里关中。 她的佩剑是昔日天香阁的名剑“胭脂红”。 她最早是长陵旧权贵太叔氏培养出来的刺客。 刺客和剑师同为修行者,但不同在于剑师追求光明磊落,走宗师之路,给后世留下剑经,而刺客却是隐匿在黑暗和阴影里,只是杀人。 刺客往往突然出现,一剑成则退,不成亦退。 牧红烟也是如此,只是她几乎极少败绩。 彻底改变她人生轨迹的,是旧门阀和长陵随着元武而兴起的一些新权贵之间的争斗。 她便是太叔氏门阀当年派去刺杀李思的人。 然而那次她败得很惨,甚至被擒。 只是李思让她活了下来,最终更是让她成为了他的贴身近侍。 然而即便是从刺客变成了侍卫,她的对敌方式也依旧是刺客的手段。 她会隐匿在李思的周围,隐匿在黑暗里。 就如此时,她停留在这山梁上等着即将到来的独孤白和净琉璃,也依旧不会是公平的决斗,而是突然于黑暗之中发起的刺杀。 这些年里,至少有不下十名想要刺杀李思的七境修行者,就反而死在她的刺杀里。 然而在接近这道山梁之前,除了她之外,独孤白和净琉璃还有一个更快让他们接近死亡的对手。 那柄每次都能悄然穿过独孤白身外的剑幕和感知,出现在他身周的阴险飞剑。 这柄飞剑第一次出现,在独孤白的腿部带出了一道血口。 第二次出现,则是刺入了独孤白的腰部,在独孤白体内真元展开暴烈的反击前急剧抽离,逃遁入夜空。 第三次出现却是在独孤白的脚底泥土里,直接刺穿了独孤白的右脚掌。 这三道剑创都很重。 尤其是刺穿脚掌的那一剑,直接让独孤白飞跌了出去,连身外的剑气都混乱了一瞬。 这柄飞剑的主人其实也很惊讶。 因为换了寻常的修行者,光是他所带来的这三道剑创,此时恐怕已经连飞掠都无法做到,然而背负着净琉璃的这名年轻修行者,竟然还能坚持下来,甚至速度都没有减缓数分。 这不只是强大的意志和悍不畏死的勇气就能做到的事情。 同时还需要有对剧痛的强大忍耐力,以及远远超过寻常人的体质。 这一代年轻的修行者里面,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强得可怕的怪物? 这柄飞剑的主人还因为李思的死亡而心神震荡,为这些年轻修行者的强大而不断心悸。然而独孤白却是知道自己已经到了生死的界线。 独孤侯府在他幼时用了无数手段改变了他的体质,而且改变的过程诸多痛苦,所以此时他才能这样坚持下来。 然而即便他还能不顾伤势保持这样的逃遁速度,他却已经觉察出自己的反应已经变慢,尤其身体因为多处剧痛,对于一些外来的细微改变已经变得有些麻木,没有之前那么敏锐。 这意味着他很难躲开一些致命的杀意,尤其是那柄三度重创他的飞剑,下一瞬间出现时,他便难以避开要害。 “我是独孤白!谁敢杀我!” 在这时,没有余力的他只是憋出了一声大吼。 从肺腑中混杂着真元吼出的声音,在山野之间不断轰鸣回响。 那些如风黏着他的追踪者之中,有许多人,包括那道阴险飞剑的主人都是不由得顿了一顿。 长陵的修行者未必知道岷山剑会开始前才俊榜上所有年轻才俊的名字,但是却都知道出身独孤侯府的独孤白。 在长陵侯府的这一代年轻人之中,厉西星似乎最不受待见,而独孤白却是最受重视。 独孤侯府对独孤白寄托厚望,许多代舍不得动用的修行资源都砸在了他的身上。 此时对方和杀死李思的岷山剑宗余孽净琉璃在一起,而且还帮助净琉璃逃遁,这自然也是死罪。 然而关键在于,就算独孤白是死罪,真正出手导致他死亡的这个人,会不会承受独孤侯府的怒火? 独孤侯府那些万分喜爱独孤白的长辈,会放过亲手杀死独孤白的那人? ...... 空气凄厉的破空声突然消隐了许多。 包括那道最为致命的阴险飞剑,也只是跟在独孤白身后的剑气涡流之中,像一片落叶在不断飘飞,却没有再急剧加速,给独孤白致命一剑。 牧红烟依旧停留在独孤白正前方的那道山梁上,她沉没在黑暗里的面色没有半分更改。 独孤白的这声大喊,对于她而言只是知道了这名护着净琉璃疯狂逃遁的少年的真正身份,以及给了她亲手刺杀净琉璃的机会。 一阵风吹拂了过来。 牧红烟的身体在原地以一种异样的柔软姿态摇摆了起来。 这是昔日那些旧权贵门阀培养出的最强大的刺客才会拥有的一种手段。 修行者越是在危险的时刻,感知就越是会超出寻常。 然而对于一名受伤的修行者而言,这样的感知却往往会更加精准的捕捉四周天地间明显异样的地方,而会忽略掉一些太过寻常的东西。 牧红烟此时的身体,在疾掠而来的独孤白的感知里,或许便是一株随风摇摆的小树苗。 风吹拂得越凶猛,她的身体摇摆的幅度便越大,甚至给人一种就要被风从这处山梁上卷走吹飞的感觉。 然而当卷着独孤白的那片剑光真正到达她身前的瞬间,她伸手出剑的姿势却稳定到了极点。 胭脂红色的剑光在黑暗中只是一跳,然后便消失,接着再次出现时,已经破开了独孤白身外的剑气,指向独孤白的咽喉。 这一剑比之前的那柄阴险的飞剑更为可怕,独孤白根本来不及反应。 他的眼瞳之中刚刚映出红意,心脏就剧烈的收缩,一股寒意在体内最深处涌起。 他完全没有可能应付得了这样一剑。 使出这一剑的人不仅是是名宗师,而且还是将杀人的手段运用到了极致的宗师。 他的脑海里甚至已经浮现出了自己的结局。 在下一刹那,他的咽喉将会被这一剑刺穿,咽喉处将会沁出一滴如桃花般鲜艳的鲜血。 第一百三十八章 他的话(第三更) 真正的刺客,在剑尖刺破对方的血肉,剑身在对方的血肉和骨骼之中摩擦,带起新鲜的血液飞洒在空中时,心境都不会有任何的波动。 这种极度的冷静能够更为高效的收割生命,同时也能让刺客敏锐的察觉到身周天地间的任何变化,哪怕是在千军万马大战的战场上。 此时连独孤白都自认为自己将马上死去,不会有任何的变化,然而心境沉冷如冰的牧红烟却偏偏感觉到了危险的降临。 她的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在空中扭转,身体的许多筋肉甚至像两股藤蔓一样扭结起来。 她的剑尖随着她的身体扭转而在夜色里滑行,当的一声震鸣,挑中了一道已然临声的剑气。 这道剑气完全透明,在被她的剑尖刺碎时才轰然爆发,变成往外喷涌的无数股天地元气。 独孤白的喉咙间还有真实的寒意。 在这一刹那从死亡线上逃脱的他更是激发了体内的悍勇,一声如受伤野兽般的嚎叫从他的喉间迸发而出,他的体内再次爆发出更强数分的力道。 轰的一声,就像某种符器投出的巨石一般,他几乎贴着牧红烟的一侧剑锋冲了过去,砸向前方的空中。 一道剑光在依旧极度冷静的牧红烟感知里闪现。 她的眼睛微微眯起,手中胭脂红色小剑再挑,轻易的斩落了这道剑光。 这道依旧是完全透明的剑光力量和她相比并不算强大,威胁只是快,只是直接在她身周凝成,瞬间完成加速。 长陵只有一处修行地拥有这样的剑法。 但出手的这人真元力量根本不到七境,又不是那处修行地的宗师。 “心间宗易心。” 像她这样常随李思身边的隐秘近侍自然很清楚长陵每一名有可能造成威胁的修行者,所以当这第二道剑光出现之时,她便已经判断出了对方的身份。 “太弱!” 然后她摇了摇头。 在摇头的瞬间,她的身体已经瞬间消失。 身穿黑衫的易心和岷山剑会时相比无论面容还是身形都没有多少改变,但是嘴角边缘的弧线略有不同,却有了岷山剑会时没有的坚忍沉稳气息。 此时他便在独孤白左侧的一株松树下,身上全部都是被元气震碎的松针。 能够来到此处而没有引起这样一名宗师的注意,甚至迫使对方收回了必杀一剑,以他刚到六境的修为,足以自傲。 然而在过往的一年里,这名和夏婉一样遭受了诸多刁难和磨难的年轻修行者知道任何的骄傲都是无用,最为现实的便是活下去和获得更强的修为。 当感知里牧红烟消失的瞬间,他便异常直接的做了一个毫无修行者风范的动作。 他直直的往后倒了下去。 不只是寻常的倒地,而是浑身布满真元,将自己用尽可能快的速度,背部砸入地里。 面对牧红烟这样级别的对手,身体的四周便都是死穴,都是可以让对手攻击的部位,都会被瞬间杀死。 这样的砸地,至少可以将背面瞬间交给坚实的山地,仰面望天,要面对的只有来自上方的攻击,至少还有能够挡上一剑的能力。 这样的战法,便是连牧红烟都根本没有预料到。 面对一面四仰八叉将自己嵌在地上的对手,她依旧有无数可以很快杀死对方的方法,但是至少不是她方才脑海之中想象中的任何一种。 这一刹那,她便慢了一分。 只是她依旧足够快。 易心这样的举动,更是让她明白,只要易心不死,就绝对会再次缠上她,给独孤白争取逃遁的时间。 她的足够快,可以让她有信心在杀死易心之后,再度追上独孤白。 轰的一声爆震。 这名沉寂的强大刺客在这一刹那显露了暴烈的一面。 她的身影就在易心的正上方出现,暴走的空气往外爆开,数十道残影还在随着扭曲的光线游走,她已经如狸猫一样蜷缩起来,狠狠撞入易心的胸口。 她手中的小剑直接洞穿了易心的肺部,狠狠刺入他身下已经被压的无比紧实的泥土。 剑气的自然震荡和绽放,将会随即结果这名年轻修行者的生命,接着她就会借着这一撞的反弹力弹起,再度发力,追赶独孤白。 然而她再度遭受了意外。 她身旁那株松树,竟在她剑尖刚刚刺穿易心身体的瞬间暴裂开来。 一名她也没有觉察到的年轻修行者,就在这炸开的松树中心显现出来,一道威猛霸烈的剑光牵扯出了数十道雷光如一根巨柱横扫般朝着她砸来。 这数十道雷光竟然是诡异的绿色! 嗤嗤嗤数十声尖锐的裂响。 剑气在她砸下时还未消散的残影之中绽放。 她手中的小剑毫无留恋的离开了易心的身体,她的整个人往上弹起,避过这偷袭一剑。 “易心!” 偷袭这人一声凄厉嘶吼,发狂般双手握剑,舞出上百道流瀑一般的剑光,朝着她所在的方位乱炸。 “徐侯府的人。” 这“倒撩天”剑式乍现,就让牧红烟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这是徐怜花,独孤白的另外一名好友。 她也同样惊讶于这名年轻修行者拥有这样的手段,然而对方的纯走刚猛暴烈的一剑只是为了防止她再度接近易心。 这样的剑势之后便无后继力,全是破绽。 所以在她出手的下一剑里,这徐怜花就会死去。 “住手。”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虚弱但蕴含着令人不容抗拒力道的女声响起,“你含恨而出手,根本不想留活口,你应该是李思的人,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李思被我杀死之前,他和我说了些什么?” 牧红烟避开了徐怜花的这一剑。 但是她的身影却停顿了下来,站立在一片乱草间。 出声的人是净琉璃。 之前她在独孤白的背上已经趋于昏迷,但是现在却反而清醒了过来。 独孤白显然是听了她的授意,停了下来。 牧红烟原本想要杀的人便是净琉璃,所以她便不再对徐怜花和易心出手。 “他和你说了什么?” 她握了握手中还在滴着温热血滴的小剑,冷峻的回声道。 第一百三十九章 我就是他 此时独孤白多处中剑,虽然都避开了致命的要害,但是身上数处鲜血依旧汩汩流淌不止。 易心一侧肺叶被刺出,剑气只差一分在他体内炸开,虽然未死,但也是几乎无法呼吸,痛苦至极。 徐怜花发力太猛,双手手臂上肌肤都全部炸开,血肉模糊。 至于净琉璃,本身便是从重伤昏迷中醒来,这些人此时的状况都是极为凄惨。 然而面对着牧红烟的这句问话,净琉璃却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反问了一句:“你想不想知道李思的故事?” 牧红烟皱了皱眉头。 李思已死,对她而言这一生使命已经终结,原本在她看来,无论净琉璃说什么,都不可能改变她的决定。 她停手,只是因为除了她之外,后方还有追兵,对方越是停顿,越是不可能逃脱。 然而对方的这句话,却让她的心境有了些波动。 “太过自负的人一般都不会愿意让人评论自己的功过。”净琉璃的双颊有些异样的绯红,她看着这名女刺客的眼睛,如同看到了对方的内心深处。同时她自己很清楚,只有设法改变这名女刺客的心意,她和身边的这些伙伴才有可能活下来。 “所以李思绝对不可能将他的过往告诉你们。”她用力的呼吸着,保持着自己的清醒,然后继续说道:“所以即便你们跟随着他,觉得他并非是外界传说的那种人,但是也不可能知道他身上真正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他的故事。” “你知道?”牧红烟松开了眉头,恢复了冷漠无情的表情,异常简单的说了一个字:“说。” “你首先得保证我们能够活得下来。”净琉璃看了一眼她的后方,说道:“否则这世间没有人会知道他的故事。” “和杀你为他报仇相比,你觉得我会在意?”牧红烟看着她的眼睛反问。 “当然,否则你不会和我说这么多。” 净琉璃毫不畏惧的看着她幽幽的双眸,说道:“我也在意,所以我问过他两次,最为关键的是,他认为我是他的知己,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从今天开始,我是在帮他做想要完成的事情。” 牧红烟的面容没有任何的变化,但只是按剑静默不语。 “今夜你只是看见了我杀死他,但是你并不知道,如果没有他的安排,我不可能有杀死他的机会,也不可能顺利的从那宫殿里逃到这里。” “在杀死他之前,我曾认为他是一定要要收服我,让我做他的门客,然而最后我才明白,他一直是在赋予我杀死他的机会,对于他而言,或许他也在期待着我能够杀死他,这样才能让他完成他想要做的事情。” 净琉璃最后说道:“他虽然死了,但从今夜开始,我就像是变成了他。” 牧红烟安静的听完了净琉璃的话。 她身后的夜色也很安静。 这来源于她的某种往后绽放的杀意,就如同在告知那些黑暗里接近的修行者,这是属于她的领地和猎物。 净琉璃的有些话她听懂了,但有些话她听不懂。 因为在此之前,她的生活过得极为简单。 她不会去想任何有关权谋的事情,只管李思的生死。 “他想要做什么事情?”她看着净琉璃,问道。 净琉璃说了很长的话,气息已经十分不稳,但还是尽量坚持着说道:“秦灭楚、燕、齐。天下一统。” 这句话说得极为简单,甚至没有任何的解释。 然而牧红烟却偏偏懂了。 她想到了跟着李思很多年里的这些片段,想着他和其余那些长陵权贵的不同,她的心里就在此时响起了一个声音,“原来这就是大人你想做成的事情,不管是巴山剑场为王,还是元武称帝,这都无关。” “你能做得成?”当这个声音在心中响起的瞬间,她略微仰起头,带着一点不相信的神气,看着净琉璃问道。 “这已经是第一步。”净琉璃冷笑起来,“只是现在我没有时间也没有力气解释。” “你会有。”牧红烟回答。 “要让他们一起走。”净琉璃的目光落在躺在地上难以呼吸的易心身上,“你应该明白他们以后会很强。” 牧红烟没有再说什么。 她的手动了起来,有几丝黑丝从她的手中射出,落在易心的身上,接着又落在独孤白的身上。 这次不是杀人,而是救人。 黑色的丝线由她的真气牵引,极为迅速的缝合了易心和独孤白身上大量出血的部位,与此同时,这些黑色丝线上的药力给两人的身体注入了新鲜的活力。 刺客往往会受很严重的伤势,而他们更需要有更快的手段来医治自己。 因为单独活动的刺客绝对不会像军中的宗师一样,有着专门守候着的医师和同僚。 她始终没有出声,下一瞬间她动了起来。 寂静的夜色里响起一片暴烈的惊呼声和厉喝声。 这声音来自于她身后的夜色里。 数名追得最近的修行者,包括那道阴险飞剑的主人在无法摆脱那一柄胭脂红小剑,被瞬间杀死。 当她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易心的身侧时,她的腹部很接近气海的位置也已经被一剑洞穿。 然而她只是面无表情的用黑色丝线迅速缝合。 “走!” 她一手提起了易心,身影再动,开始逃遁。 几乎所有追击的修行者在这一刻停止了追击。 这些修行者之中有小半是根本不知道她的身份,只是震骇于她的战力。 而追上来的大半修行者,则原本就是李思的部属,其中一些最强的修行者也知晓她的存在,只是此刻她所做的事情令他们根本无法理解。 他们毫不怀疑这名在李思身边侍奉了多年的女刺客的忠诚,这样的突然生变,再加上先前李思传递的命令,便让他们无法再去阻拦她和净琉璃等人的遁走。 他们之中的有些人在略微的犹豫之后,也悄然隐入黑暗。 “不要再追了。” 黑暗之中有人用真元鼓荡发出声音,充满肃杀,远远传出。 这声音似是好心的警告,却又像是隐含着杀意的威胁,无法分辨。 第一百四十章 我们的选择 黎明前,就是黑暗。 整个长陵开始苏醒。 李思的死亡消息,就如一场飓风卷过整个长陵。 这理应是个令人很不齿和痛恨的人,只是因为地位太高,所以绝大多数长陵人想起他的名号时第一时间只是会觉得畏惧,只是不敢对他表示任何的鄙夷。 然而当他真正死去,很多人在极度的震惊之后,很多人开始不自觉的想到,这些年里,李思除了自身强大之外,却似乎并没有真正威胁到长陵任何一名权贵的存在。 谁都知道他是当年靠出卖了整个李家获得的权势。 可是他获得了权势之后,似乎并没有做什么事情。 那他做了什么事情? 有些人开始醒觉,他似乎只是在为整个大秦王朝做事情。 一名黑袍老人枯坐在皇宫深处的一座黑色宫殿里。 这名老人就是严相。 他的右臂黑袍上缠了一块素色麻布。 这在长陵,便是为了祭奠死去的某人。 他在听到李思的死讯之后,便缠上了这块麻布,自然就是为了祭奠李思。 这并非虚伪的矫情。 因为他只是孤身一人处在这平时处理政事的殿中,没有其余人的存在。 除了元武和郑袖之外,这些年他和李思本就是在长陵站得最高的两人,而在昔日墨守城的眼中,大秦这两相,也是长陵城中最睿智的,看得最远的两人。 在外看来,两人分别代表着元武和郑袖,对立鲜明。 然而两人又是真正懂得平衡的人,这些年来郑袖和大秦十三侯谋划的最多的是征战,夜策冷和陈监首负责处理的是守卫和修行者世界之中的厮杀,而他们两人,更多处理的是整个大秦王朝的杂务,以及权贵之间的平衡。 越是对立,越是真正熟悉的对手,便越是了解对方。 在严相自己看来,到了墨守城和他自己这个年纪,能够舍弃自身的一些利益而真正的为整个王朝的将来考虑,那或许是很正常的事情。 因为太老,没有多少时间可活,没有太多的将来可言。 但在李思这个年纪便已然如此。 这便非凡。 所以和外界想象的不同,他其实很尊敬李思。 尤其和自己能够并列的这样一人的消失,更是让他感到寂寥和悲凉。 他虽然静静的枯坐着,从窗棂间看出去整个天地还是和平时一样,然而他知道李思死亡的这个消息,将会像一场从最北端卷来的季风一样,彻底改变这个世间大多数地方的气候。 其实一个人的死亡能够引起整个天下的震动,那这个人就算是死,也不冤了吧? 只是你怎么就能那么轻易就死了? 严相自嘲的苦涩一笑,难道这便是所谓的成全? ...... 越是惊人的消息,就传播的越快。 和严相关注的不同,当李思死亡的讯息传递到楚境,传递到燕、齐,绝大多数人关注的是李思如何死去。 很快很多人感到巨大的欣喜。 尤其当他们接下来听到净琉璃没有死去。 净琉璃不死,那便意味着郑袖座下的那些修行者,从此就失去了星火剑的加持。 “要保证净琉璃活着。” “要让她再做出一些事来。” 燕、齐两地不同的皇宫里,却几乎同时传出了这样的旨意。 一些燕、齐的修行者,甚至是以往深居在皇宫里的宗师,开始踏入秦地。 他们之中的很多人,在将来都可能成为净琉璃身边的护卫。 这恐怕是修行界之中绝对没有过的事情。 当一名距离七境还有很长时间的年轻修行者还在重伤逃亡时,就已经拥有了很多甚至可以用死士来形容的护卫。 ...... 在李思死后第二个拂晓之时,一名天下最快的修行者来到了长陵外的渭河之上,和一名长陵的巨头会面。 这是一场很隐秘的会晤。 黄真卫却并不需要刻意的隐藏行迹。 当夜策冷叛出长陵之后,其实已经极少有人能管得到他的行踪。 或许是因为性情太过谦和的原因,甚至没有多少人将他视为有威胁的敌人。 黄真卫看着远道而来,赶得很急的澹台观剑,面容依旧温和,然而却带着一丝浓重的隐忧。 他很直接的摇了摇头,道:“你来晚了两天。” 澹台观剑知道他的意思,苦笑着说道:“我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发生。” “我猜也是这样,包括他也没有想到。”黄真卫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的呼出,“否则他不会请你来和我会面。” 澹台观剑沉默不语。 黄真卫慢慢的接着说道:“他想要在修行者的世界里解决恩怨,他知道我很有可能会同意。事实也的确如此,因为他知道我是墨守城的学生,而我老师并不怎么关心征伐的胜败,只关心这样的争端何时结束,只关心有多少根本接触不到最上层恩怨,但是却在守卫着这个帝国的将士们的生死。在他死之前,他亲手杀死了很多这样的人。这太过残忍,所以他看出了我的心意。可是现在太晚...这必定不再会是能在修行者世界里解决的事情。燕齐已动。” 澹台观剑又沉默了片刻,然后只是又重复了一句:“燕齐已动?” “我已经接到一些军情回报,燕齐有动作的修行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黄真卫的眉眼之间透出了一些锋芒,而这在平时是完全没有的。“有这样的动作就说明已是开端,所以不管如何,他们最终还是会觉得没有巴山剑场和元武皇帝的区别,只有秦、燕、齐的区别。” “我原先可以帮他在修行者的世界里解决恩怨,我甚至只需告诉他一些元武的修行秘密,甚至不用自己插手,只需在你们回长陵之时,平静的离开长陵。” “然而现在我就算如此做了,你们杀死了元武和郑袖,燕、齐灭了秦,那你们再去灭燕、齐么?” 黄真卫看着沉默不语的澹台观剑,也沉默了片刻,然后转头看向长陵,看着如一个个巨人般的角楼。 在他充满复杂光芒的双瞳里,似乎墨守城还在那里看着他。 “对于我老师而言,这太多反复,更会有无数人因此而死去,而他们本身却不该被卷入这样的反复里。” “我想不只是我,许侯他们也会是这样的态度。” “李思和你们有难解的恩怨,你们杀他无可厚非,你们自然也会准备好他死之后的事情,不让大战在王朝之间发生。然而你们还是没有想到净琉璃这么快,也没有料准她的心意。你们还是没有能够来得及做好防范手段。” “你们之前和燕、齐或许有了些盟约,自然不能瞬间拔剑对付昨日的朋友,然而对于我们而言,现在便只有一种选择,要么灭燕齐,要么燕齐灭秦。我们此时的力量,只可能用在这件事上。如果一定要让我们选择,我们只能选择净琉璃。” 今天无更,明天两更 《剑王朝》今天无更,明天两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一章 按照我的方式(第一更) 澹台观剑没有再劝说什么。 他和黄真卫其实都是一样的心情。 他们都不喜欢战争,不愿意看到很多无关的人被牵扯到不属于他们的恩怨里。他们不希望看到万民受苦,看到在家中苦苦等候的人等到的只是他们家人战死在战场上的讯息。 在这年春,无论是在阴山还是在阳山郡一带的战场上,每一次大战之后,即便是捷报传来,黄真卫在黑夜中行走在长陵街巷中时,听到的也很少有欢喜的声音,而是很多令人夜不成寐的撕心裂肺的哭声。 大势所趋。 拥有再强的修为,也无法改变已经形成的大势。 李思死去,大秦双相去其一。 郑袖的星火剑被破,接下来她座下的修行者,再也无法拥有她的加持,大秦王朝骤然失去了极为重要的力量,而且她的很多部下,很快就将会被杀死。 秦攻楚,军队死伤惨重。 巴山剑场割裂了胶东郡,东胡和乌氏联手,在阴山之后虎视。 灵虚剑门内变,岷山剑宗判出长陵,夜策冷逃离长陵....大秦王朝几乎有大半的宗师或是背离长陵,或是彻底加入了巴山剑场。 这是大秦王朝有史以来最弱的时候。 谁能阻止燕、齐不出兵伐秦? 有些人可以不考虑自己的未来,但一定会考虑王朝的将来。 在这种情形之下,很多人都会将自己的个人感情因素忽略不计。 所以现在黄真卫觉得不是有很大可能燕、齐会出兵,而是燕、齐肯定会这样做。 因为他自觉换了他是那两国的帝王,他也会这样做。 墨守城临死之前,将这座城交给了他。 他要守的并非是这城,而是这城中百万计的大秦子民。 不想令这长陵堕于战火,这便是他来见澹台观剑的原因,然而当战火已然无法避免,他便只有拼尽全力去赢得战争,不让战火烧入这座城。 无数年以来,长陵强大的修行者层出不穷,而且很多都在当时独领风骚,所以长陵一直被认为是天下气运聚集之地。 哪个王朝不想占有长陵为都? 而那些和大秦交战了很多年的将领们,哪个不想杀入长陵,在这座城里施虐? 澹台观剑静默的离开。 他走得很急。 因为他知道离开这里之后,将会有更多的事情要做。 ...... 澹台观剑还没有回到胶东郡。 在可以俯瞰半个胶东郡的那座靠海山崖上,丁宁几乎同时接到了两封信笺。 这两封信笺分别来自燕、齐。 信笺上的落款都很细气,看上去很是谦恭。 但是漆封却都是金色的,加盖着的都是皇印。 丁宁拆开了这两封来自不同国度,相差何以万里计,然而却几乎同时到达的信笺,嘴角流露出一丝微嘲的神情。 信笺的内容也很是谦虚恭敬,都用很委婉的语气阐述了两位不同帝王即将出兵的计划,同时希望巴山剑场给予支持,甚至共同出兵。 同时两位帝王还表示随后就会有使者队伍到来,送来一些他们希望巴山剑场接纳的礼物。 “都是要出兵,然后希望我们也能和他们联军?”赵香妃也来到了这片山崖上,此时虽然只有她和丁宁在,但她和丁宁两人议事,就已经代表着是整个天下战略层面的事情。 不需要看两封信笺的内容,光是看着丁宁的脸色,她就已经猜出了内里所写的是什么,微讽的笑了起来,“他们当然不会请求,而是在形成这样的事实之后,恳请你的支持,不希望你出手干涉。” “没有意外。”丁宁让两封信笺在手上变成飞粉,然后从窗口飞出,在阳光里朝着海面飘洒。 “小事不能见人心,大事才可以。”赵香妃淡淡的笑了笑。 丁宁转过头看着她问道:“你知道他们最希望见到的最终结果是什么?” 赵香妃似是有答案,但是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丁宁笑而不语。 “他们最希望见到的是,燕、齐联手灭了秦,然后瓜分了秦楚,而将我们遏制在胶东郡。”丁宁说道:“那时胶东郡对于诺大的燕、齐而言,也只不过是弹丸之地,就把我们视为一个天下最强的宗门,也形成不了威胁。” “他们的想法我并不在意。”赵香妃看着丁宁,道:“我只知道我们不是白痴,而且元武和郑袖也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般容易对付,我只在意你想怎么做,所以最终呢?” “既然大势不可避免,最终会天下一统。”丁宁看着赵香妃,说到:“我会推动天下一统,但我依旧会用我的方式。” 这句话别人听不懂,但是赵香妃却听得懂。 她笑了起来,“不需要背负那么多军队的生死,便自然轻松,所以我只需将自己当成一名纯粹的修行者?” 丁宁看着她点了点头,认真的说道:“抛去这楚事,你本来就会变成更强大的修行者,你本来就很强。” “我会闭关修行。”赵香妃明白丁宁的所想,她很自然的应允。 “我会去燕做些事情。”丁宁最后和她说道。 “那你小心。” 赵香妃只是说了这一句。 作为单纯的修行者本身就是她很喜欢做的事情,而且她也很清楚,丁宁离开胶东郡去天下行走,在这种时候,无论去燕还是去哪里,要做的就必定是会影响今后整个天下的大事。 当赵香妃离开这片山崖之后,丁宁依旧对着面海的那扇窗户。 有一名年轻的修行者走进了这间静室,出现在了丁宁的身后。 “你已经跟了我很久。” 丁宁对着这名年轻人说道。 这名年轻修行者是叶帧楠。 从岷山剑会之后开始,他就一直成为丁宁的侍者,除了那些被丁宁所派去别的地方的时间,其余时候都在丁宁的身边。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是丁宁重回修行者世界之后的第一个死士。 叶帧楠不知丁宁要做什么。 所以他没有回应,只是沉静的站着。 “我明白你觉得你欠我一条命,但是你现在对于我而言已经不够强,作为近侍和死士都已经不够强。”丁宁看着他说道。 叶帧楠骤然感觉到了他的意思,心内掀起巨大的波澜,双手都微微震颤起来。 在下一刹那,他躬身行礼,道:“您一定知道让我变得足够强的方法。” 第一百四十二章 量变而质变(第二更) “以你的天赋和现今的修为,没有希望很快成为七境宗师。” 丁宁看着躬身行礼的叶帧楠,先说了这一句。 然后他看着抬起身来并没有受到他这句话打击的叶帧楠说道:“但你的剑心足够坚定到和赵剑炉那些剑师相比,在过往十几年里,我只在王太虚的门客里看到一个,只是那人适合走张狂疯魔的剑意,所以我引荐他去和赵剑炉的人学剑,现在听说在王太虚的身边,已经有所成就。但你和他不同,你更适合走冷静极端谨小慎微的剑意。冷静而不畏死,悍勇之余可以在精细之处做文章,这是天生的御剑师,对于飞剑的掌控将会比一般的剑师更好,而且你现在的确也已经到了五境,距离六境都不远,你现在使用飞剑也的确已经有小成。” 叶帧楠真正知晓了丁宁的身份之后,就更是明白丁宁每一句和他在修为上的谈话,都会让他在将来的修行中受益匪浅。 他眼中的光焰剧烈一闪:“您的意思是让我专修飞剑,将飞剑一道修到极致?” 丁宁并未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接着说道:“岷山剑宗有很多名剑,有些剑是我们秦剑师所留,数量更多的一部分你在岷山剑会时也见过,是来自韩赵魏三朝的宗师。巴山剑场昔日也有无数名剑,大半在巴山剑场灭时损毁,或是被郑袖和元武夺取。但毕竟也有不少留存了下来,现在已经辗转回到胶东郡。” 叶帧楠的眉心微蹙,他不明白这些和自己的修行有着什么样的联系,但是知道必定每一句都有深意,所以他只是用心的一字不漏的仔细听着。 “自古以来虽说也有能够控制多道飞剑的修行者,但毕竟一心不可二用,一名修行者的心意在御使一柄飞剑时,自然不可能也分心操控另外一柄飞剑。所有那些能够操控多道飞剑的修行者,只是一剑刺杀时而令一剑依照剑路自由飞行,这便如抓住一柄飞剑的同时,势必放开另外一柄飞剑,其中自有间隙。” 丁宁看着他,细细的说了下去:“但事实上我巴山剑场,有一种可以更好的控制更多飞剑的方法。” “千衍大阵,万剑归宗?”叶帧楠吃了一惊,发出声来。 “看来你倒是也听过此种剑经。”丁宁倒是有些意外,如此一来他便更容易解释:“这剑经其实以外力为辅,究其理是需要先炼成一枚阵法枢剑盘,阵法枢剑盘和御使的所有飞剑气息相连,所有飞剑都相当于阵法枢键盘上的棋子,组成大阵。控制剑师对敌时,只要心念御使真元调动阵法枢,就如不断拨动不同的棋子一般,这剑阵便千衍万化,无数飞剑变幻无数攻击方式。” “这种剑经的修行所限有三,一是合适的修行者,二是所需大量好剑,三是这修行者的真元厚度。” “这种剑阵的威力一是来自于飞剑的数量多,各种元气性质不同的飞剑组成剑海,带动的天地元气驳杂而磅礴,同时飞剑又狡诈诡奇,与之对敌的修行者除了要硬抗强大力量的冲击之外,还要防范突然出现在身侧的飞剑刺杀。但飞剑之术,原本飞剑符文里能够容纳修行者真元有限,更多依赖的是这剑胎本身元气的力量,所以组成剑阵的好剑必须是那种自身元气积蓄非常强大的好剑。最为关键的一点,是这名修行者体内必须存得下海量的真元,因为这御使大量飞剑时,虽然每一柄飞剑都是通过阵法枢剑盘控制,但真元通过阵法枢源源不断的涌入每一道飞剑,时刻消耗惊人。” “巴山剑场有剑境,这阵法枢剑盘也自有材料,岷山剑宗和我巴山剑场有足够名剑可供挑选,组成这样剑阵不成问题,你的性情又足以让你可以控制这样的剑阵。” 听到此处,叶帧楠已经完全明白,忍不住轻声道:“所以只差海量真元。” “正常人的经络自有极限,若非修炼数种能够互相作用的顶级功法,到了我这样的修为,才有可能拥有远超寻常七境宗师的海量真元。” 丁宁平静的看着叶帧楠,说道:“你要能够炼成这种剑阵,唯有依赖度厄金丝。” “度厄金丝?”叶帧楠不解,他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丁宁道:“一种符器,用乌金丝炼制,纂刻法阵,随气血牵引,遍布修行者经络,深入气海,就如同在修行者体内再埋一圈经络。这度厄金丝能够牵引惊人的天地元气存积其中,战时便源源不断引入阵法枢剑盘之中。” 叶帧楠瞬间明白:“就如在体内再植一个法阵。” “度厄金丝过脉,万丝穿身,极其痛苦,很少有修行者能够支撑,但我觉得你能够坚持。”丁宁看着他,说道。 叶帧楠再次躬身行礼,心境没有大的波动,言语也极为平静,道:“可以一试。” ...... 当叶帧楠离开,丁宁也走出了这间静室,离开这片山崖。 还无法在修行者世界的层面就解决所有问题,并非是他自己不够强大,而是跟随他的强大修行者数量还是不够多。 任何想要以自己的意志来行大事的人,都始终在寻找知音,寻找志同道合者作为帮手。 当他所拥有的修行者多到足以正面抗衡任何一个王朝的大军,足以轻易的应付任何一个王朝最强大的精锐军队的冲杀,那现在困扰他的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 当他用天下剑首令开始宣布巴山剑场回归时,他这样的动作就已经开始。 只不过现在要做得更快,更彻底一些。 现在对于叶帧楠的安排,对长陵夏婉等人的安排,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接下来他要去燕。 燕有他白羊洞的师兄张仪。 当燕、齐和大秦王朝的战争启时,或者说那封信通过使者传递出来之时,燕王朝就应该不会准许张仪离开。 在战略层面上而言,张仪就是可以限制他和巴山剑场的人质,会被软禁在燕王朝。 他当然不会让燕王朝如此。 而且关于让更多志同道合的修行者成为帮手的做法,他当然不会只在秦境内进行。 第一百四十三章 许多年之后的联手 鹿山会盟是秦之大胜,元武以八境之资震慑天下的开始。 元武在鹿山出剑,一剑斩掉了对面山峰的峰尖。 对面的这座平顶山随后便成了秦军的要塞,如巨大的瞭望台,瞭望着燕、楚、齐的大片疆域。 这原本是四朝交接处,昔日楚、燕、齐中最强盛的大楚王朝已经四分五裂,那些零散的诸侯最多也就拥着数万乃至十数万的军力,对大秦王朝而言并无太大的威胁。 所以这山上的秦军,自然将注意力集中在燕、齐。 这一日上面驻扎的秦军皆沉默无语。 他们面对的地平线上,有战车、重骑、步辇、拖曳兽群在不断出现...这些都意味着强大的重型符器和修行者。 这些东西起初都是一个个黑点,然而在他们的视线里出现得越来越多,终于变成蔓延整个地平线的潮水。 最为关键的是,在燕境和齐境蔓延开来的潮水,都连接在一起,如两股洪流交汇,都漫向秦境。 燕、齐两大王朝联军,追溯到上一次,已经是七十余年前。 两朝相隔七十余年之后再度联手,而且军队都是呈现倾巢之势,如何不令人震惊? 从正午至傍晚时分,这些秦军沉默的看着燕境和齐境内蔓延而来的军队,竟然是一直还未看到队伍的尽头。 当夜色开始深沉,这座山上燃起了无数火把,一些符器不断的将焰光投向天空,在这些光焰的照耀下,黑压压的先锋军已经到了这座山前。 “为了大秦!” 这山上秦军将领握紧了手中的剑,发出了一声厉喝。 无数声厉喝响起,瞬间被更密集的破空声淹没。 在黑夜里依旧如潮水一般蔓延的燕、齐联军淹没了这座山,然后接着淹没鹿山。 元武十三年深秋临冬。 本已是不利于行军征战之时,然而燕、齐两朝联军,各自举兵百万,汇聚无数修行者,裹夹着秦境之外的小国、部落的军队,形成了这数十年间数量最大的一支只能用庞然大物来形容的大军,从鹿山侵入,对大秦王朝发动了猛攻。 只是用不到十日的时间,便连破秦三郡,并占领了大秦王朝西北第一重郡中山郡。 这中山郡原是赵王朝的属国之地,这中山郡至燕、齐边境的疆域一失,就相当于先前秦灭赵王朝之后占领的赵地,有三分之一已失,落于燕、齐之手。 赵地原本便有大量赵遗民对大秦王朝的统治不满,燕齐军队连连大胜,赵地许多氏族也纷纷倒戈,一时间燕、齐大军未至,许多郡县之中已经是战火四起,失去控制。 秦军从不惧怕强敌,然而面对这支只能用庞然大物来形容的联军,即便是最悍不畏死,经验最丰富的秦军将领,也不知靠什么来取胜。 秦军能够调动到中山郡和长陵之间的军队不过数十万,且这些秦军状态并不是最佳时。 数十万这样的秦军,他们的对手却是超过两百万的燕、齐精锐大军,修行者数量比例到达骇人地步,除了两百万燕、齐精锐大军之外,其余各从属小国和部落,各地反秦的氏族、贵人的联军,数量甚至都接近秦军所能调集到的军队数量。 敌我双方已经到达五比一之上的比例,在数万对十数万的军队的交战里,还有获胜的可能,但在这样级数的大战里,至少在所有的史册里,都没有出现过如此弱势的一方能胜的例子。 ...... 关中的一座行宫里,有几株超过五百年树龄的泡桐树。 泡桐树本身身长极快,数十年的快速生长就能长到数人合围的程度,但往往因为生长太快,树冠太大招风,而树根入土不深,便毁于大风之中。 有五百年树龄的这种树能留存下来,自然大到可怖。 或者说可算奇迹。 可是真的有奇迹吗? 此时身穿很随意的寻常粗布长袍,站立在这树下的元武皇帝十分清楚,这所谓的奇迹源于那五百年前植下这树的某位帝王。 当这株树刚刚长到两人合围之粗开始,那些曲意奉承的臣子们就已经千方百计的将这株树的根系引入更深的地下,直至今日,这处地下还有数十根铁索连带着重石法阵缚着这几株大树的中心根系,还有一些可以令这树虫豸不侵的药土在持续的发挥功效。 在天下很多人看来,此时秦要想阻止燕、齐联军从赵地入关中,就只有等待奇迹发生。 但对于他而言,没有奇迹,只有人事。 有华丽的车辇来到这座行宫前。 长陵女主人孤身走入行宫,踏着铺满巨大枯叶的石道走入他的视线之中。 这几株巨大的泡桐树残留在枝头的一些黄叶开始震颤,散发着一种莫名的银色光焰。 “你终究还是来了。” 元武看着这名冷酷而依旧完美的女人,温和而感慨的笑了笑。 郑袖看着这名假装没有看到她华丽的后冠下白发的帝王,冷漠的回应道:“只是时势使然,并不代表着我并不厌恶你。” 元武并不在意,依旧微笑道:“但终究是真正联手...至那日长陵大变开始,你我都再也没有真正的联手过了。” “我需要你所有的幽浮大舰。”郑袖没有去回味他语气里的感慨,清冷而直接的说道。 “两颗仙莲子。”元武收敛了笑容,看着她说道:“不只是我要用,还有徐福。” 郑袖点了点头,“我来应付燕军。” 元武看她没有反对,顿时露出些欢颜,“那我自然来对付齐。” 郑袖不再多说。 她转身走向宫外。 元武沉默的看着她的背影,说道:“何不留宿在此?” 郑袖没有回应。 她假装没有听到。 若是一个人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臣服或者顺从为附庸的姿态,那就永远不要再有这样的姿态。 她不会改变她所选择的路, 这样即便她最终真正的失去了所有,也至少也有一样东西不会失去。 那就是她的骄傲。 ...... 在令人心冷的黑暗里,她的车辇没有返回长陵,而是行向关中的数座工坊。 她在这段时间所建立的数座庞大而隐秘的工坊。 第一百四十四章 杀徐 黑暗里有无数幽幽的目光如野狼般盯着她的车辇。 即便以谢家为首的关中诸多豪门早在她之前作出了防范,然而这些巨富无数年的积累,许多看似牢不可破的基业还是遭受了巨大的损失。 她在关中行走,自然遭受着无数人的记恨。 尤其是在李思的死讯传出,天下人都知道净琉璃破了她加持的星火剑之后,一些人想要杀死她的想法就越是变得不可遏制。 若不是关中人都是土生土长的秦人,关中是秦之起始,若不是燕、齐联军已经势如破竹般侵入秦境,若不是她的身边还有一名深不可测的昔日巴山剑场的大剑师叶新荷。 若不是有这么多的若是...想必会有很多关中门阀会忍不住试试是否能够杀死她。 除此之外,更令这些关中门阀好奇的却是她那几间不惜得罪整个关中而建立起来的隐秘工坊。 没有人知道她这数座巨大的工坊里有什么。 除了她所用的匠师极少,防卫极为森严,外面的人根本无法靠近之外,最关键的原因,是运进这些隐秘工坊的材料都是她绝对的心腹,而且这些工坊,还从来没有往外运出过任何东西。 在这种时刻,当她从长陵再至关中,会见元武再到这里,黑暗中满怀着敌意看着她车辇的关中门阀们,却希望她的这些工坊里隐藏着巨大的力量,能够改变大秦灭亡的命运。 ...... 叶新荷就算再强,也只是一名隐秘遁世的修行者,无法拥有战略层面的力量。 在关中门阀和大秦王朝绝大多数权贵眼中,只有自身拥有强大武力,而且掌握着大秦王朝的诸多力量,更是拥有外人想象不到的无数强大门客的存在,才有定鼎作用。 就如李思虽然死在净琉璃手中,然而那夜他的几名门客还是一鸣惊人,之前默默无闻但在那夜却显露出了惊人强大的战力。 现在对于大秦而言有定鼎作用的,在长陵主导大局的严相算是一位,而除了元武和郑袖之外,似乎便只有一位曾经被人遗忘的老人还拥有这样的能力和作用。 这就是掌控着大秦王朝幽浮铁甲舰队的徐福。 这些关中门阀知道,在楚都上游拦截百里素雪失败之后,这名老人就在距离此刻元武皇帝所在的行宫不远的秋霞山上养伤。 只是,这些关中门阀有能力知道这名老人的行踪,大秦的敌人们也自然有可能知道。 当许多幽幽的目光盯着郑袖的车辇行进那些隐秘的工坊时,有许多远道而来的修行者们,也已经到达了秋霞山上。 这些修行者有的来自燕境,有的来自齐境,有的甚至来自楚境和之前的韩地、赵地。 他们之中有很年轻的少年,也有老得连腰都已经挺不直的老人。 早在燕帝和齐帝给胶东郡那巴山剑场的天下剑首写信笺之前,这些人就已经出发,所以才能在这个时候就汇聚在这里。 他们从天下各地分散而来,行踪都极为隐秘,到达这座山上之前,连脚步声都轻到极点。 然而到了这座山上,他们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却显得比平时还要沉重。 并非是因为疲惫。 而是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所负的使命,他们知道今天的事情也一定会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而且有可能彻底决定这场大战的结果。 秋霞山上有一座剑院。 这曾是大秦王朝历史上很有名的流年剑院。 然而这座剑院在很多年前就已经荒废,内里的主要修行者都在元武登基前那场大变之后被处死。 所以这里虽然庭院依旧占地很大,还有一条灵脉偶尔会流出些残余的灵气,但已经显得有些破败。 对于这些从天下各地远道而来的修行者而言,还可以确定的是,这里已经不存在任何强大的护山法阵和足以杀死宗师的禁制,更无法容纳大量的军队。 有近百道身影从这山四面上山,最终从山林中纷纷穿出,沉默的包围了这座破败的剑院。 这些修行者之中,最为年轻的一批都来自于燕,他们的修为和其余修行者相比自然大为不如,然而他们的背上都背着一副双头龙首弓。 这在修行者的世界里有一个专有的名字“惊天破”。 这种符器只来自于楚。 只有昔日楚皇宫里的数位炼器师才懂制器之法,就算在当年楚王朝强盛之时,也只有千名皇城护卫配备了这种可以引动天**罡,威力甚至不输于六境修行者的符器。 这只能说明,楚境里也有很多人有很多种想法。 至少有人希望燕、齐能够灭了秦。 有七名宗师出现在这座剑院的正门。 这七名宗师身材高矮胖瘦不一,但都是身穿着式样相同的袍服,甚至连身上的剑意都几乎相同。 普天之下,只有燕绝星宫有七名师兄弟修同样的剑经,而且最后都入了七境,成就了宗师。 这燕王朝绝星宫七名宗师性情怪癖,以往从不出山,但谁都知道,这七名宗师在绝星宫闭关修行,是因为联手修了一门剑阵。 一门七宗师已然可怖,而七名宗师组成的剑阵,威力更是比单人使剑不知道会强出多少,绝对不是单纯的数字叠加。 除了他们之外,其余那些远道而来的修行者,也绝对不会比那些依靠符器的年轻修行者弱。 那么,有这样些人一齐到来,原本伤重未愈的徐福,又如何能够活过今夜? 有一些符纸飞了起来。 这些发黄的符纸像信鸽一样飞向空中,然后悄然消失,空气里却是留下了许多道晶莹的痕迹,渐渐连接起来。 这些符纸连成了一种磅礴的符意,封锁住了这山。 即便接下来的战斗必定惊心动魄,然而至少能够为他们赢得足够的时间。 当这些符纸飞起,那些最年轻的修行者便已出手。 他们体内年轻而又富有活力的真元,雀跃而激动的涌入他们从背上取下,双手紧握着的符器里。 龙首里往外喷吐着金色的闪电,连成弓弦。 在下一刹那,无数道金色的雷光便从高空中被召唤而来,变成无数真实的雷光箭矢,朝着这破败的剑院坠落。 第一百四十五章 童男童女 越是年轻,便越是热血,行事越是虔诚,越容易为某个理想而献出生命。 这些年轻的修行者们只想将热血抛洒在这里,只要能够成事,所以他们只想出手一次,根本就没有想过自己要如何离开。 当他们将自己体内的真元全部尽情的,毫无保留的倾注在手中的这件强大符器里时,这符器也给了他们最有力的回馈。 这些从虚空里被召唤而来的金色雷光真的很强大。 尤其充满着一种决死的气息,义无反顾。 这种气息,让这些年轻的修行者身后的许多宗师都感到了感慨。 感慨于这些年轻人的单纯与热血,感慨于他们能够形成的力量。 在他们看来,若是徐福没有特殊的安排,若是他的身边没有足够等级的强大宗师,当这一轮雷光落下时,徐福这名大秦王朝的隐形巨头,就应该死了。 这无数雷光照亮了整个破旧的剑院,甚至使得屋檐上每一株干枯的蒿草都分毫毕现。 一些虫豸从屋檐和草木之中钻出,疯狂的往外奔逃,飞舞着。然而又如何能跟的上这些雷电的速度? 就在这时。 一道剑光从屋檐下的瓦片里透了出来。 屋檐裂了口。 瓦片碎裂,慢动作一样往上倒飞。 那些飞舞着的虫豸在落下的电光里被灼烧成团团青烟。 和铺天盖地落下的雷光相比,这一道剑光很轻淡,就像是一抹晨光。 这一剑的力量在外面任何一名修行者,包括运用这些符器的年轻修行者看来并不算特别强大。 至少不是七境,最多和这落下的雷光之威相仿,而且还没有一往无前的气势。 从任何方面来看,这道剑光就像是象征意义的抵抗,垂死之前的哭泣。 然而令所有这些修行者没有想到的是,有更多的屋檐屋瓦裂了。 一道接着一道的剑光,随着往上飞扬的瓦砾碎片飞了起来。 这些剑光显得很轻柔,每一道都显得有些软弱,然而当这些剑光一齐出现,剑意澄清的连接在一起时,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修行者的感知能够很快的让他们判断出精准的数量。 一共有三百道这样的剑光。 就在这剑院的其中一间大殿里,竟然悄无声息的聚集着三百名剑师! 这三百名剑师一齐施剑的剑意,完全结成了一座剑阵。 一座无论是剑师数量还是威力都令人难以想象的剑阵! 澄清而稳定的剑光里,剑气的切割甚至带出了一种神圣的意味,有圣洁的光芒在其中飞洒。 天空中降落的雷光,没有一丝能够穿透这剑阵。 那些强大而暴戾的雷电,被一寸寸切割,绞碎,变成一道道金黄色的旋风往外吹出。 这些金黄色的旋风倒撞在笼盖这座山的符阵上,甚至使得那些符道大家的符意都出现了晃动,然而却根本无法对着绞碎它们的剑阵造成任何的威胁。 镇守住这破落剑院正门的七名绝星宫宗师震惊到了极点。 在七声巨大的闷震声里,他们面前的山道尽数破碎,巨大的裂缝朝着山体内里延伸。 他们七个人开始发光,就像是变成了七颗耀眼的星辰。 他们身上的本命剑光散发着令人无法睁开眼睛的夺目光辉,汇聚在一起,变成了一片光幕,压向了那座形成剑阵的大殿。 大殿瞬间被摧毁,砖石飞散,被剑气切成灰烬。 澄清如晨光的剑阵在这力量下有些难以支撑,所有的修行者此时看到,这剑光里是三百名身穿白袍的少年,或许更严格一些而言,是三百名童子。 这三百名童子面容稚嫩得让所有人都呼吸停顿,难以置信,这样年纪的男童在他们的印象里,应该是刚刚接触修行,或许再过几年才会开始进入各修行地去学习。 然而这三百名童子的剑法气度和剑阵章法都极为老练,这个剑阵竟然给人一种演练了许多年的感觉。 在七名绝星宫宗师的剑阵压迫下,这三百童子结成的剑阵也只是运转吃力,竟然一时并不崩溃。 所有的人心中尽有不详预感。 数十声厉叱声同时响起,伴随着响起的是剧烈的破空声,海量的天地元气在高空中走动的轰鸣声。 几乎所有来犯的修行者全部出手了。 各种磅礴的力量形成了恐怖的潮汐,壮观美丽而又充满了毁灭的气息。 在这同一瞬间,一连串密集的出剑声清脆的响起。 有数间破旧的殿院同时被内里透出的剑光绞碎。 所有来犯的修行者的眼瞳剧烈的收缩起来。 有穿着黄裙的女童从这些殿院中飞射出来,有着一种莫名的欢快轻灵意味。 每一名身穿黄裙的女童都御使着一道金黄色的剑光。 这剑光却不轻灵,而是纯粹的刚猛暴烈。 这些女童同样也是三百名。 她们暴烈的剑光,如漫山遍野的金色菊花散开,同样形成了一个令人心颤的剑阵。 最为关键的是,当她们的这个剑阵形成,两个剑阵完美的契合在一起。 六百道剑光,完美的契合成了一个更庞大的剑阵。 无数股力量在空中交织,冲撞。 崩裂山道前的七名绝星宫宗师身上的星光首先黯淡了下去。 接着他们的面容也黯淡了下去。 他们的身上也开始出现裂痕,朝着身体内里透去,和深入山体的那些裂痕一样深。 那第一批出手的年轻修行者颓然的摔倒在地上。 来犯的这些修行者里,没有任何人相信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那六百道剑光组成的剑阵渐渐淹没他们所激发出来的力量,并朝着他们席卷而来。 “这是个陷阱!” 有人呼啸出声,仓皇后撤。 然而这只是一个针对眼前境况的陷阱吗? 七名已经开始兵解的绝星宫宗师心中充满了苦涩和无奈。 看着这样的两座剑阵,他们开始理解为何巴山剑场会那样的态度。 只是就和他们前来这里时一样,燕齐的两位帝王在挥军而来的时候,也根本没有想过会有失败的可能。 他们的身体在下一刹那彻底崩裂开来。 那些流矢一样的剑光,呼啸着从他们身体碎裂的地方冲过,往外席卷。 第一百四十六章 齐盟主 这些从天下各地远道而来的修行者们都是确定这山周围并无大秦精锐军队和大量修行者的存在,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就在这座破旧的剑院里,却存在着这样恐怖的剑阵。 这样庞大的剑阵,长陵没有一个修行地有过,也没有一个修行地能够让这么多男童和女童在这样的年纪就绽放出这样的力量。 谁都知道这些年元武除了闭关修行突破八境之外,是将视线和力量砸向了海外,长陵和八百里关中,倒是和胶东郡一样,由郑袖照看。 然而没有人知道,除了那一支战力惊人的幽浮舰队之外,他在海外竟然还孕育而成了这样的力量。 一名来自燕王朝的年轻宗师身体至少被十余道剑光透体穿过,重重的倒在地上。 他才刚刚破境不久,本想乘此战获得军功,将来会大有前途,但此时却即将身亡,所以无论是肉体还是心中都万分痛苦。 他听到有更多人的倒下,有人在逃离。 只是十数个呼吸的时间,就像是过往数年一样的漫长。 他身体里流出的鲜血将他浑身染湿,让他有种即将漂浮在自己鲜血上的感觉。 然后他听到了脚步声,看到了走到自己身侧的一双鞋。 目光追着那双鞋往上,他看清了一名老人的身影。 看着这名老人的眉眼,他知道这名老人便是他们这些人今夜的目标,他们想要杀死的徐福。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剑童!” 他虽然明知对方不一定会回答,但是此时的万分痛苦,还是让他忍不住拼尽最后的力量,嘶吼出声。 “大秦拥有三朝之地,并非只有长陵一处气运加身。这些年长陵英才辈出,难道其余诺大|疆域就不出天赋高的子弟?只是许多出生不久便被挑选送到了海外。”徐福停下了脚步,安静的回答了这名大燕王朝年轻修行者的问题。 他的心情也很复杂。 不是因为同情这些在今夜死去的修行者,而是因为确信今夜过后,整个天下就改变了。 李思和他们所期待着的事情,就将出现。 只是无论是李思还是墨守城,那些他曾经的同僚,却都已经不在。 “为什么不带他们去截住百里素雪?” 这名燕王朝的宗师滞了一滞,强声再问。 “当一个人很有信心的去做某件事,认为带着一柄剑已经足够时,他是不会再打包带更多剑去的,换你在我这个位置也是一样。”徐福平静的回答:“更何况有些东西原本便不准备被人看见,直至它必定要出现的时刻,便可换取最想要的结果。” “三朝之地...三朝之地...” 这名燕王朝的年轻宗师最后哭喊了起来,他的眼睛里流淌出的全部都是血泪。 他在临死之前的哭喊,更多的是为大燕王朝。 他想到了大燕王朝未来的命运。 笼罩着这座山的符意已经开始消散,所以远处开始看到可怕的元气暴走,看到在黑夜里夺目的剑光。 剑光几乎绕满了整个山尖,一副华美的景象。 然而对于远处观望的元武而言,那就意味着许多人的谢幕。 他的身前跪着一名宫女。 宫女托着一个玉盘。 玉盘里有两颗晶莹如白玉的莲子。 这是他在鹿山会盟之后,就一直想要从郑袖手里拿到的灵莲子。 这恐怕是天下最强的疗伤圣品。 然而当这样两颗可以用梦寐以求来形容的东西真正放到他的面前,他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去取在手中。 他是天下最有野心和欲望的帝王,然而很多时候却往往能够控制住欲望。 这样的人,便不像是人,分外可怕。 “修行者...宗师...和普通人有什么区别么?” 看着那座山上的剑光,感知着很多人的死亡,元武微讽的轻声自语。 就和鹿山会盟前他恰好突破八境一样,今夜针对徐福发生的这样的刺杀,对他而言也是正逢时。 灵莲子已经在他的眼前。 这三百童男童女阴阳叱咤剑阵,也已经到了要动用的时候。 燕、齐两朝力量倾巢而出。 郑袖也到了动用底牌的时候。 这一切,都正当时。 他缓缓的伸出手去,手指上晶莹而圣洁的光线照亮了那两颗莲子。 然后他拿起了一颗莲子,慢慢的纳入口中,像小时候吃糖一样慢慢的嚼着。 “替寡人传黄真卫来。” 然后他发布了命令。 黄真卫掌控着守城军,是镇守长陵最重要的力量,然而在这种战时,他却是要调黄真卫来这里面圣。 ...... 黑暗笼罩着大地,笼罩着一望无际的燕、齐连营。 还未有人知道发生在关中的变故。 所以这样的两支军队,都被一种连战连捷的喜悦情绪笼罩着。 在齐王朝的连营,最中心地带,有一片规制明显超出常规的营帐区,这是皇族和一些至为重要的幕僚所在。 在这片营区的最深处一角,有一座尖顶的营帐,在黑暗里散发着一种吞噬黑暗的味道。 有无数黑色的和深红色的气流,在帐上不断的游走。 营帐的帐尖上,有电光不断的涌向高空,而高空又有奇异的星光像闪电一样落下,落向帐尖。 有许多齐王朝的修行者此时聚集在这座营帐里,数量远比围杀徐福时出动的齐王朝修行者要多,而且其中的高阶修行者比例也很惊人。 这样的倾朝征战,牵动了几乎所有齐王朝的宗门。 事关整个王朝的将来和无数人的生死存亡,即便是最清高的宗门都不可能置身事外。 所以此刻聚集在这座营帐里的这些修行者们,几乎代表着大齐王朝所有宗门——所有修炼阴神鬼物功法的宗门。 就如军队需要强有力的统帅,以避免不同的意见而导致行动不一。 这些平时不随军的宗门,大量不属于任何军队的修行者,也必须有能够起到决定性意见的人。 这样的人,就像是整个大齐修行界的盟主。 他必须能够有令绝大多数宗门的修行者信服的能力。 以往千墓山的晏婴,他在整个大齐王朝的修行者世界里就有这样的威信。 只是当晏婴死后,由谁来坐这个位置? 尤其是当这样的大战开启之后,这个位置已经不是虚名,而是切实的权势,可以主导很多宗门和修行者的命运。 第一百四十七章 阴暗里的新王 对于新的齐帝而言,能够坐这样位置的人,最好是属于皇室的供奉。 然而现实的结果却并不尽人意。 在一些对于整个战场而言的修行者的分派和调度上,更多的修行者都赞同一名年轻宗师的意见,而并非是来自皇室的一名老供奉。 这种微妙的赞同,便意味着认可,意味着顺理成章。 这名年轻的宗师是齐人意,齐斯人的师弟。 在先前齐燕联军对秦军的战斗里,这名宗师获得的军功最多,而且还因为在修行方面对一些修行者的指点,得到了这些修行者的支持和敬仰。 所以不出任何的意外,这名在大战前并不算出名的年轻宗师,将会成为调度绝大多数宗门的绝对实权者。 然而真是如此吗? 只有此时在军营某处边缘一座不起眼帐篷周围的寥寥数人,才知道那里的齐人意只是某人的傀儡。 只是追随着某人的死士。 一盏黑色的油灯跳跃着明亮的灯火。 火光照亮了两张都显得很年轻的脸庞。 其中一人是新即位的齐帝,而另外一人却是苏秦。 齐帝的面容温和,然而眉梢却微微提起,隐约间透着不喜。 他端详着苏秦,问道:“既然你已经让我知道你的真正身份,为何还能觉得我会同意坐上这样的位置?” “因为我有这样的能力。” 苏秦平和的叙述着:“我可以让齐斯人从来杀我,到传授所有的修行经验给我,让我成为他的真传弟子,我也可以让一名不出名的小门派宗师,变成现在绝大多数人信奉的领袖,我可以继续将齐斯人的一些修行经验和手段传授给这些修行者,让他们都得好处,最为关键的是,我有很多可以杀死你的机会,因为只有我发现所有人认为并未御驾亲征的你,实际就在这个军营里。” 齐帝笑了起来,笑容依旧很温和,但是眼睛深处却透着锐意,“但是你是秦人。” “你知道我的际遇。”苏秦淡漠的说道:“在我离开长陵之时,我只认为我是一名修行者,我从来没有觉得我是秦人,或是楚人,或是齐人。” “只忠于自己,如何令人放心?” “从来没有绝对的放心,只有时势使然。也从来不会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某一阶段的朋友。”苏秦微讽的说道:“我帮你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同时我取得在修行者世界所需的东西,这很公平。而且我只是个影子,谁都会认为新的晏婴,新的齐斯人,便是现在那帐篷里的齐人意。” 齐帝收敛了笑容,摇了摇头:“我并不是一定要和你合作,才能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我不喜欢有人靠偷窃原本属于我的东西,来和我谈条件。” “你必须有我这样的合作者。”苏秦毫不掩饰的冷笑了起来,“你很快就会醒悟,郑袖和元武并没有你和燕人想象中的那么好对付,而且就算在赢得了这场战争之后,你也必须面对巴山剑场,他们在那个时候会成为你的敌人,而你必须拥有能够在修行者世界抗衡他们的人存在。” “我就是这样的人。” 苏秦也收敛了冷笑,面无表情的慢慢说道:“我会比齐斯人更强,比你大齐王朝所有其余的宗师更强。如果说要诚意的话,不管你现在如何想,我会先去长陵杀了严相。” 苏秦的最后这几句话让齐帝的心境真正的震动起来。 这个时候苏秦又看着他,问了一句,“即便这一切都按你所想,秦灭了,你和燕人最终也灭了巴山剑场,那你要和**分天下么?” 齐帝深深的皱眉。 “人的想法始终会改变,随着时势,你不用现在就给我回答。”苏秦对着他颔首为礼,然后站起来转身离开。 他走出营帐,感受着身后传来的数道杀意,嘴角露出些不屑的笑意。 齐帝不可能对他放心。 但至少在他前往长陵,杀死严相之前,齐帝不会不惜一切代价去铲除他在齐王朝修行者世界里已经建立起来的力量。 一切都在按照他想要的步骤在走。 他走得如此得心应手,不只是因为他此时的修为和力量,而是因为此时天下没有人能够和他一样,长袖善舞于这些势力之间,最关键没有人能够游走在巴山剑场和其余势力之间,没有人能够借用到那些大逆和巴山剑场的力量。 对于他那名小师弟丁宁,他实在是从心里佩服得紧。 昔日的王惊梦就已经无敌天下,借助九死蚕化身丁宁重修蛰伏在长陵,今日能够占据胶东郡,重聚天下最多的强者,这简直是令人叹服。 只是他终究还是无法代表所有秦人的意志,终究还有很多人不是和他一般的想法。 现在的净琉璃,其实便像极了当年很多年轻气盛,刚刚炼剑成功的巴山剑场修行者。 而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苏秦自己就像是一柄锋利的,无主的杀人刀。 很多人都喜欢借刀杀人。 苏秦也很乐意被人借刀杀人。 只要他的强大速度,远远超出那些人的预计,那此时的天下,对于他而言便充满着无数的机会。 谁会想到他能够用这样短的时间,便成为齐修行者世界暗地里的领袖? 一辆通体缠绕在黑色雾气里的车辇出现在他的身前。 拖曳着车辇的是四头足底生焰的阴魂兽。 这是齐王朝内某个宗门的秘宝,这种经过修行者秘法炮制而成的阴魂兽即便远行万里都不会疲惫。 要回长陵了。 这是时隔很久之后的回归长陵。 然而苏秦此时的心中却没有任何的感慨。 长陵对于而言已经只是一处寻常的旅地,而且已经太小,包裹不住他的野心。 “走。” 他淡淡的下了命令。 阴魂兽拖曳的车辇开始启程,后方跟着二十辆黑气缭绕的马车。 齐帝此时已经走出了营帐,在几名供奉的护卫下,遥遥看着他的这列车队。 当他看到已有这么多修行者追随着苏秦而行,他的心境再次剧烈的波动起来。 他发觉自己并没有多少可以拒绝这人的资本。 因为不管他愿意不愿意,对方已经强大起来。 第一百四十八章 你们本来属于我 当齐帝在看着苏秦离开的车辇而心神震动之时,燕齐联军的连营另外一头,燕军的中军大营里,燕军此时的最高将领钟公冶无缺也正忧心忡忡。 他的案上放着从燕境以最快的速度传递而来的一则军情。 这军情显示,丁宁离开了胶东郡,进入了燕境。 其实此时关中刺杀徐福失败的消息还没有传来,所以对于此时的燕齐联军而言,最大的变数只在丁宁和盘踞在胶东郡的力量,在此时燕齐联军这些高阶将领的心中,郑袖和元武根本就是必败之局。 为了遏制丁宁,大燕王朝也早有准备。 此时他在白羊洞的师兄张仪,是大燕的镇国侯。 大燕王朝留在燕境内的军队,有一半在张仪的封地内。 名义是接受张仪的调遣,安定燕境,然而实则是幽禁张仪,令丁宁的行事有所忌惮。 若丁宁离开胶东郡进入燕境,那应该很快就去张仪的封地中术郡,然而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根本没有发现丁宁出现在中术郡的迹象。 那他到底去了哪里? ...... 没有人预料得到,丁宁在距离大燕王朝中术郡很远的另外一个郡,五羊郡。 当长夜过去,深秋的清晨里,丁宁和一行人的身影,出现在了五羊郡辖属的一个小县富阳。 在距离富阳城南十里,有一片山林。 山林不见有山道,但是随着丁宁的穿行,某处林间却是莫名的出现了一道石门。 丁宁似乎根本就没有去看这道石门上的文字和符文,只是笔直的穿过石门,继续往前。 然后他随意的踢倒了几块山林中的石碑。 他眼前的景物骤然有了巨大的改变。 那些充斥眼前的茂密山林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数十座古朴的道殿。 “站住!来者何人?” 数声惊怒交加的厉叱声响了起来。 数十道身影瞬间从那些古朴道殿中电射而出,落在丁宁身前的道前各处,都是一名名的女修。 这是燕真水宫。 一处隐修之地,只收女徒,类似某些道庵,本身便几乎没有弟子在外走动,即便是此时燕、齐联军和秦交战,这真水宫也只是避世不出,不参与这种纷争。 然而这今日里绝密的护山法阵却像是直接被人知晓了关闭之法一般,直接全部关闭,这如何不令内里的修行者心惊? 一片令符从丁宁的手中飞出,穿过其中大多数道身影,落在一名中年女子的身前。 这名中年女修顿时骇然:“天下剑首令,你是那丁宁?” 丁宁颔首为礼,并不多言。 “在下慕从彤”这名中年女修强忍着震骇,看着丁宁,一时说了自己名字,却是说不出第二句话。 “我想你们都跟我走。” 丁宁却是极为简单,就看着她平静的说了这一句。 一片惊呼声和倒吸冷气声响起。 这名中年女修难以置信的看着丁宁,顿了数息的时间,道:“我真水宫只是隐世之地。” “我知道。”丁宁点了点头。 他这样简单的回应,让这名中年女修和所有真水宫的这些女修都莫名的愤怒起来。 “为什么?”慕从彤深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身体,看着丁宁,“我听闻巴山剑场天下剑首令人折服的不只是剑技,而是行事都按规矩和道理。我只想问一句,您有什么理由,就要让我们全部跟您走?” 丁宁没有回答她的这个问题。 他只是安静的开始报出一个个名字:“慕从彤、乐菱、陆紫陌、牧云镜、赵果....” 他每报出一个名字,都有人的身体迅速僵硬起来。 他报了很久的名字,然后才停了下来,接着说道:“我让你们都跟我走,是因为你们本身便是我从秦境带出来的人,我要带你们回去。” 一片死寂。 所有这些真水宫的修行者看着他,不敢相信听到的这句话。 但是慕从彤和一些宫中相应年纪较大的修行者,却都开始有些明白,双手都开始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早在巴山剑场领军和韩赵魏三朝征战时,我们就也已经在楚燕齐有所安排。” 丁宁看着这些情绪已经失控的修行者们,继续缓慢而清晰的说了下去:“现在你们也已经知道,楚赵香妃和她身边的一些修行者,本身也是我们巴山剑场的人。而在燕,郑袖以昔日胶东郡的力量,下了很惊人的一步棋,她用了胶东郡很大的资源,让仙符宗的某位并不一定能够成为宗主的人,最终成为了仙符宗宗主。” “所以仙符宗即便强大到这种程度,还是欠了她许多人情必须还。” “至于我,当年帮真水宫挡了一劫,之后便在这里教了一些学生,后来又将在秦境和韩赵魏三境之中一些无法生存的不幸女子送到了这里,让真水宫教导她们修行。” “仙符宗师她的棋,但真水宫却是我的,我曾经和你们之中的一些人说过,当时机一至,我会需要你们的帮助。” 宗殿里面,一直供奉着的那名无名祖师,竟然就是当年的天下剑首? 慕从彤已经隐隐知道这应该就是答案,然而她心里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你如何能够证明?” “我教你们的真水剑,便是也教给夜策冷的剑经,只是她有天一生水,便自有其它心得,生出了不同的变化。” 丁宁有些感慨的轻声说了这一句。 这时慕从彤等人才注意到他身后站立着的那名白裙女子。 当这些真水宫的修行者看向这名白裙女子时,这名女子没有看她们,只是抬头看了天空一眼。 有许多银色的雨线就在此时落下。 淅淅沥沥,淋湿了这些真水宫修行者的心房。 有哭声响了起来。 慕从彤等大多数人却瞬时跪拜下去,心境激动到声音都不断震颤,“参见恩公。” “为何只有女子不收男徒?” 夜策冷却是荤素不忌,取笑问道:“这难道是你独特的怪癖?” 丁宁转头,轻声回应了四个字。 夜策冷的笑意顿时消失,眉头微挑。 原来在很多年前,不同的性情便有了不同的选择。 都是来自幽王朝的东西,但是郑袖的许久谋划,是选择成就了幽浮大舰,而他那时所做的选择,就是想要尽可能在修行者的世界里解决。 第一百四十九章 仓促 天空里有龙吟,留下幽黑的痕迹。 许多山峰的瞭望台上开始燃起狼烟。 成功或者失败的消息,不需要多少文字的描绘,依靠一些简单的烟气或者光焰的传递,就能达到比异兽飞翔还更快的传递速度。 进入燕境的丁宁终于有了确切的行踪,从那些胶东郡腾蛇留下的痕迹,可以判断出来他此时的确已经在朝着中术郡前行。 张仪被困在中术侯府里。 这段时间对他而言其实并不算煎熬。 他和苏秦截然不同的地方在于,苏秦始终认为自己是能够决定天下走势的大人物,而他即便拥有了很强的力量,却始终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是个小人物。 这种有礼貌的软禁,对于他而言正好是清净的闭关期。 他有着那篇来自巫神首的重要功法要修行,他这种平和的态度,使得他在符道和真元、感知等诸多方面的根基扎得越来越稳固,越来越好。 有时候对于修行者而言,进阶慢其实并不一定是坏事,自然的循序渐进,反而是一种一般人无法达到的状态。 当天空里开始出现胶东郡腾蛇飞过的痕迹,张仪即便足不出户,但也已经感觉到了侯府周围的那些修行者和军队的异样,他便很自然的知道是丁宁要来了。 他太过相信丁宁,知道丁宁一定会把自己顺利的带走,但是许久未见的即将重逢,还是让他不可遏制的激动起来。 只是他没有想到,还有一个和他很亲近的人,却是在丁宁之前先到了。 这是一名看似很普通的老人。 然而不管是在现在还是在过去,他始终都是除了燕帝之外,在整个大燕王朝而言最重要的存在。 这名老人便是仙符宗宗主。 引着这名老人前来的,也是一名年迈的老人,就是当天领皇命而来,封赏张仪的官员姬清。 他在朝中是令人畏惧的权臣,然而在仙符宗宗主的面前,也很自然的保持着谦恭。 他很快退去,让仙符宗宗主和张仪独处。 “你真的很让我吃惊。” 看着整个人已经起了很大变化的张仪,仙符宗宗主也忍不住有些惊叹。 “他们希望我来,是想要我阻止丁宁接你回去。”然后他接着说道。 张仪吃了一惊,“宗主...” “这是他们的意见,不能代表我的想法...”这名老人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军方不会甘心,但我的想法又岂会随他们的意愿?若是丁宁能够带来足够震慑军方的力量,我自然不可能强架梁。” “宗主。”张仪骤然感动了起来。 “我当年选择你,最大的原因是因为你荣辱不惊,而且真正的善良,就如方才的姬清,他代替燕帝赐了你侯位,然而这侯位现今却成了软禁你的枷锁,将你玩弄在股掌之中,你方才见了他,却并不生气。” 这名老人摆了摆手,示意张仪不用说什么,让他继续安心听下去:“即来之则安之,你心静,自然适合修行符道,不骄不奢,总是能看见自己的不足,所以你一直在进步。” “有些事情你年岁渐长,自然会懂,然而现今之形势,又有何人有足够的时间?” “自你成为我真传弟子的那一天起,不只是我,宗门里那几名长老,便都已默许你便是仙符宗下一代宗主。” ...... “什么?” 虽然已经被这名老人两次提醒稍安勿躁,然而听到这句话,张仪却还是忍不住大吃了一惊,猛然抬头。 “乐毅的黄天道符原本就是本门最重要的一道力量,他很自然的和你成了至交,这对于本宗而言是极大的幸事。”这名老人看着震惊的张仪,道:“我会交待他和你一起走。” 说完这句,这名老人没有说话,将一块紫色的玉牌递到了张仪的手里。 然而这却比任何话语都有力,让张仪震惊的手都僵着,不知如何自处。 这是仙符宗掌教令符。 只要是忠于仙符宗,认为自己还是仙符宗弟子的人,便见这符如见宗主。 “这不只是一枚单纯的令符,不只是象征。” 老人温和的看着张仪,道:“上面还有我仙符宗的一道真符,只有宗主传承。” 这便是真正的传继宗主之位。 “如何...能...如此...”张仪用了全身的力量,才勉强说出了不完整的一句。 “除非你不想认是我仙符宗弟子。” 老人不再和张仪说什么,他深深的看着这名自己最为喜爱的学生一眼,然后便走出了张仪所在的这间静室,走出被重兵包围着的这座侯府。 在登上外面等候的马车时,他轻叹了一声。 这的确有些仓促。 然而他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 张仪无法出这座侯府。 他在侯府里看着这名老人的背影和离开的马车。 他莫名的想哭。 不知为何,他觉得这名老人的背影和当年他老师薛忘虚的背影没有什么差别。 “宗主和你谈了什么?” 乐毅的身影在他的身旁出现。 张仪不知如何回答,给他看了一眼紧握在手中的掌教令符。 “宗主他....” 乐毅在看清他手中令符的瞬间便惊呆了,在下一瞬间,他的眼睛里震惊的光芒却更浓。 “这上面...” “怎么了?” “这上面有一半的符文,便是我所修的黄天道符。” “有一半是你所修的黄天道符?” 张仪无法理解,但是也隐约觉得这内里必有秘密,他和乐毅返回了平日修行的静室。 但无论是看出了上面有一半是黄天道符符文的乐毅,还是他,却都毫无头绪,只是感觉黄天道符和其余的符文一团杂乱的交|合在了一起。 “有一个人一定能看出点什么,他应该很快就要到了。” 张仪没有再去花很多的力气去参悟,而是对乐毅说了这一句。 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有一阵异样的风已经卷动了他这侯府外那些军营里的旗帜。 中术郡的天空里,已经隐隐约约出现了数条蛟龙的影迹。 年迈的大燕权臣姬清的车辇还未驶离这侯府多远,见到这天空里数条蛟龙的影迹,他的车辇便停了下来。 (今天早晨起来之后就有事要出门,所以熬夜把今天这章先赶出来,和标题一样,有点仓促。断更真的很不好,但是随着年纪大了,有家庭小孩,父母也年纪更大了,杂事就会越来越多,不再是以前那个晚上煮个方便面,吃完就球事没有,可以连写五六个小时写到凌晨的年轻人了。身体和精神也差,今年就没怎么有时间锻炼。一本书静心写了两年,越到后期就越是难写,越写越慢是肯定的。其实我不认为字数比情节重要,有时候觉得写得不尽如人意的时候宁愿断更,这是我的想法,但是大多数读者当然希望看到又有质量又有字数。前面有时候看到有些书评说是不是牌子大了店大欺客爱写不写等等,其实敬业一直没有丢过。而且真的不是纯粹为了钱,你说不要钱养家糊口也是假的。但有时候文人还是有点文青,毕竟还是想站着赚钱,赚差不多的钱,不用全为了钱。比如这本,版权的钱其实早在开书前就已经收了。版权钱是大头,已经卖掉了,接下来的就是一点电子的钱,很少。如果想要是为了钱,要么字数多写点,多灌点字,要么就是早点结束,写新书又是一个大版权,很多倍的收入。好久没有说这么现实的问题了,今天是写的比较吃力,人也很不舒服,回想起来从05年到现在写了十一年了,那么多本书下来,肩膀和腰都已经不太好,所以就有了这么点感慨。不要觉得老无对创作的想法变了就好...其实如果不是每本都想有新鲜的东西,弄个那种生升级打怪的套路文,我真的可以一个打十个,一天写个十章都能灌。不是吹牛,我写通天之路那年,通天之路这种不算是纯套路文的,我一年都写了三百几十万字。但是我其实还是更爱仙魔变,更爱剑王朝。) 第一百五十章 让我们看到 丁宁来了。 天下剑首来了。 只是他带来的是什么,最终会产生所有的结果,却没有人知道。 所以所有抬首看天,看着那数条蛟龙在高空中飞行带起来的影迹的燕人,包括这名已经很老的燕王朝权臣,都没有办法不紧张。 只是对于这名燕王朝的老人而言,这些腾蛇毕竟载重能力有限,从这空中而来,势必不可能带很多人。 不可能带一支军队,那就可以谈一谈。 姬清发出了一声含混的声音。 车辇重新返回侯府。 中术郡上空乌云渐浓,伴随着雷鸣,山林中所有的鸟兽感知着高空传来的气息,恐惧得浑身颤抖。 高空往下,可以清晰的看到包裹着中术侯府的诸多军营,密密麻麻的军士和大型符器。 但是就像名画师要绘制一副浓墨重彩的画卷,根本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只是一挥而就,数条庞大的蛟龙在无数惊骇的目光里,直接从云层里钻出,带着一种恐怖的气势,直接如陨石坠落般直降在中术侯府深处。 狂风带着微腥的水汽,从中术侯府的中心往外席卷,将一种凉沁沁的意味传递在中术侯府之外那些军士和修行者的身上。 自古都是先礼后兵。 姬清的时间掌握得非常好。 当这几条腾蛇降落在中术侯府之时,他的车辇也已经停在了张仪所在的那一进院落门外。 他的车辇停在这一头,胶东郡的腾蛇落在另外一头,中间就隔着张仪书房所在的这一进院落。 乌云在那一头翻滚,将那些院落迅速熏染得如同浓雾深锁的山谷。 带着点乌黑色泽的水汽,像一个个浪头一样拍打在这名大燕老臣的身上。 这名大燕老臣衣袍尽湿,但是他却反而渐渐的挺直了腰杆,对着前方作揖行了一礼,道:“见过先生。” 他的前方,张仪和乐毅已经走了出来,但是他这不是在对着张仪等人行礼。 浪潮般的黑色水汽里,已然走出一道身影。 张仪的眼眶瞬间湿润了。 这是他熟悉的身影。 不管现在被赋予了何等的身份,在他的心中,这依旧是他熟悉的小师弟。 他有些哽咽,说不出话来。 丁宁从浓厚的水汽里走了出来。 他看着哽咽的张仪,先对姬清微躬身回礼,然后对着张仪行礼,平静道:“师兄。” 听着这一声师兄,张仪的眼睛更是模糊,但是他心中更加确定,不管身份如何,小师弟就是小师弟,从来没有变过。 “走吧。” 这次丁宁没有训斥张仪婆婆妈妈,只是异常简单的说了两个字。 “不能走。”姬清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丁宁已经转过了身去,等着张仪跟上,此时听着姬清的声音,甚至没有回应。 “天下皆知,巴山剑场和元武郑袖不同,便是因为有信必守,有诺必践,而且讲理。”姬清厉声道:“您要将张仪带走,必须先有理。” 丁宁没有转身,道:“你觉得我无理?” 姬清沉声道:“张仪已受封镇国侯,既然他受了,便必须遵皇命,他如此重要人物,要离燕也必须得帝王准允。” 丁宁平静的反问了一句,“你的意思,是燕帝不准他跟我走,不准他离开燕境?” 姬清顿时一滞。 “不要和我讲你们的道理,也不要用以前的巴山剑场来衡量我和此时的巴山剑场。”丁宁平静的声音再度响起,“巴山剑场也会变,现在巴山剑场依旧讲道理,但讲的是我们认为的理。你也不用和我讲燕帝对于他委以重任,暂不许他离燕的说法。他虽是我师兄,但我之上尚有李道机师叔,我李道机师叔都还未准允他接受大燕王朝的侯位,他身为白羊洞弟子,又如何便能接你们大燕王朝的封赏?” 听到这句话,姬清还未回答,张仪却是一怔,自然羞愧的垂首,道:“师弟所言极是。” 姬清完全没有想到丁宁竟会用这种说辞,一时之间竟找不出反驳之理。 “这里重兵云集,比燕皇宫的力量还足,想必你们皇帝陛下也不会停留在皇宫,也会在这边的军营里。”丁宁接着平静说道,“这终究是你们对我和巴山剑场不放心,如果他想要听我说什么,就不应该是你来和我说话,而是要他亲自来听我说话。” 姬清沉默了片刻,然后开口道:“对先生您和巴山剑场的不放心,终究在于您是秦人,所以哪怕您承诺了什么,我们终究还是会无法放心。所以其实让张仪留在这里,我们以贵宾之礼相待,对于我们双反而言,是很好的选择。” “对于你们而言是很好的选择,对于我而言不是。我从来不会接受要挟,而且最为关键的是,你们认为这是很好的选择,是因为你们觉得即便是我来了,你们也有阻止我带走他的能力。”丁宁摇了摇头,说道。 姬清没有否认,缓缓的说道,“这是事实。” “你们想的太简单。”丁宁微嘲的笑了笑。 姬清挑起了眉头,一种强烈的震惊感觉,让他的气血有点不畅,让他有种晕眩之感。这种感觉在于丁宁的自信,在于他知道丁宁这样身份的人根本不屑于说假话。 “如果有,就让我们看到。”他深深的呼吸着,然后对着丁宁说了这一句。 丁宁没有回应他这句话。 他面前由那些腾蛇身上气息激荡而产生的水雾,却是突然被烈日灼烧般,一块块的缺失。 然而没有任何热烈的温度。 反而有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幽冷从中透了出来。 连那几条偶尔在发出嘶吼的腾蛇都感到了恐惧,和先前中术郡那些因为它们到来而畏惧的兽类一样,身体开始颤抖。 姬清的瞳孔开始收缩。 许多在外面高台上,甚至凭借自身的力量悬浮在空中观望的观望者们,瞳孔也开始剧烈的收缩。 有一百余人的身影,随着水雾的消失,整齐的从丁宁的身后走了出来。 这些人光凭走路的姿势,就足以让人判断出来是真正的军人。 走在最前的将领是向焰。 而他身后的这些军士都是修行者,修为也相差无几,所以很容易让人判断出来,这近百名军士,是楚金戈军的一部分。 金戈军原本便是楚王朝昔日最强的军队,在阳山郡一战中也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然而此时,让这些燕人呼吸困难的,却是这些金戈军身上的铠甲。 第一百五十一章 你们凭什么 这些铠甲的外观很古朴,看上去很大,使得穿戴者这些铠甲的军士都显得分外高大、魁梧。 这和崇尚纤痩灵巧的楚式战甲截然不同。 铠甲是用某种精金打造,表面却是天然的凹凸不平,就像是某种龙鳞。 其色泽幽黑深邃到了极点,有种分外寒冷的气息从铠甲上不断的散发出来。 无论是铠甲的表面,还是铠甲的内里,和这些军士的血肉之躯之间,有一层光华像晶莹的水波在不断的流转。 所以即便身穿着这样显得很大的铠甲,都不会给人空荡乱晃之感。 这些金戈军军士跟随着向焰,走到了丁宁的身后,明明和此时的姬清已经相距很近,然而却因为身上深邃到极点的幽黑光泽和水光的衬托,却让人产生一种离的很远,甚至站在深渊之中往外看的感觉。 姬清的双手不断的握紧,手上的指甲刺入了掌心的肉里。 他的额头上又骤然多了几条皱纹。 “是幽冥战甲?” 他用一种不确定,但有些空虚的语气,对着丁宁问道。 丁宁依旧没有转身,只是平静的说道:“若不是幽冥战甲,我给你看什么?” 姬清已经很老,老的意思是,即便没有什么意外,也已经无限接近于死亡。所以像他这种人,对于死亡就已经没有太多的畏惧。老还有一层意思是,他经历大风大浪的时间很久,已经见多了足够多的场面。 然而此时,丁宁的声音传入他的耳廓,还是让他的脑海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当丁宁之前转身时,这中术侯府之外已经有无数兵马动了,有无数的杂声,然而此时,却是一片死寂。 很多人甚至早就在心中确定了答案。 除了当年幽王座下幽冥军的幽冥战甲,还有什么铠甲能够给人如此心悸的深寒意味,宛若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气息? “修行者世界的典籍里,多的便是对幽冥战甲的记载。” 丁宁的声音再度响起,伴随着他声音的响起,还有一声清脆的剑鸣破空声。 他伸指弹出了一道剑气。 这道剑气被他笔直的弹向天空,然后笔直的坠落了下来,落在为首的向焰的身上。 剑气落在铠甲表面,有一层幽黑的光晕在铠甲上散发出来,就如同有五六团黑云团团的迸发,层叠翻滚,然而任何冲击声都没有响起。 向焰的身体没有任何的震动。 这一道剑气就从铠甲表面弹落,落在地面上,嗤的一声,刺出一个深洞。 此时这中术侯府内外,多的便是强大的修行者。 这些修行者谁都可以看出丁宁此时随手弹出的这一道剑气的威力. 所以他们更能明白丁宁此时这一剑是要向他们证明什么。 “怎么可能?” 姬清从大脑短暂空白的状态之中恢复过来,他无法理解的看着丁宁,“天下谁都知道你得到了幽帝的诸多秘密,就像是得到了他的真传,然而若是你早就知道炼制幽冥铠甲的方法,为何当年巴山剑场征战韩、赵、魏三朝时不用?” 丁宁理解他的不解。 若是当年巴山剑场领军时就有这样的铠甲,有些战役便可以少死不知道多少人。 但是答案其实也很简单。 “当年真正的胶东郡不在我手里,未有足够炼器材料。”丁宁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说道:“而且炼制这幽冥铠甲,本身需要有一批修炼独特真水功法的人配合。当年虽有安排,但那些人还未长成,并未有那样的修行境界。” 这解释足够清晰,即便是此时反应已然迟钝的姬清都听得足够明白。 他看着丁宁的背影,无法说出话来。 “当年我未有防郑袖之心,不管她是有意无意,她终究从我这得了不少幽帝的传承,时至今日,若说当年幽帝的修行功法、法器,能够对今日之天下还能造成影响的东西,她虽然知晓得不完全,但至少我所知的东西,她也得了一半。”丁宁没有转身,接着说道。 他的声音清晰的传了出去,因为他不只是想要姬清一个人听到。 “拥有数百幽冥铠甲,便足以护住我让我和一些修行者杀入燕、楚皇宫,再多军队亦然无用。所以你们根本没有留我师兄和我谈的权利,然而我拥有这样的力量,却还不敢如此简单粗暴的直接杀入长陵皇宫,去面对郑袖和元武,你们想想是什么原因?” “是因为我觉得我现在拥有的这些力量对付他们还不足。” “连我都认为他们手上一定还会有并未露面的强大力量,连我都不敢直接杀入长陵,你们凭什么觉得,燕齐联军就足以灭秦?” “在我表示反对意见之前,你们便已经迫不及待出兵,而且想以我师兄为人质,让我不要轻举妄动。只是因为你们担心我是秦人,然而你们不曾想过,我若是反对,却不是担心你们能胜,而是担心你们根本胜不了。” 丁宁的声音在这侯府里不断的回荡。 没有任何的燕人回应。 他也并不想和任何的燕人辩驳,只是想简单的陈述自己的观点。 至于信或是不信,那根本不是他在意的事情。 他只是要带走张仪。 所以说完这些话,他便不再停留,开始动步,走向那些腾蛇。 张仪和乐毅跟了上去。 向焰的金戈军最后返回腾蛇产生的黑雾里。 当腾蛇即将腾空的一刹那,却是有一名少女的身影冲入了这间院落。 “张仪,我和你们一起走!” 这名少女是慕容小意。 张仪看着这名冲来的少女身影,有点犹豫的张了张口。 “不要婆婆妈妈。”这个时候丁宁和在长陵的时候一样,训斥了他一声。 张仪便有些羞惭的垂了垂首,不再说话,只是冲着慕容小意点头。 腾蛇腾空,乌云拔地而起,渐渐不再笼罩中术郡,距离囤扎在中术郡的所有燕军军士和修行者越来越远。 然而这些目送着这些腾蛇离开的军士和修行者,心中的乌云和不详预感,却是越来越浓烈。 第一百五十二章 评价 田野上空偶有流星般的剑光掠过。 天空之中不断坠落着箭矢和流火,破碎的铠甲和尸首,崩碎的巨型符器,发狂乱奔中死去的巨兽不停的锤击着大地。 昔日肥沃的农田早已经被战火覆盖,变成流淌着各种东西的泥沼。 在经过了极为短暂的休整之后,燕齐联军从中山郡开始,对关中发动了开战以来最猛烈的进攻。 每一日都有城池变成血肉的磨盘,都有数以万计的军士战死。 燕齐联军推进的速度极为惊人,只是花了数日的时间,关中便有十余座城池失守。 这种刚猛无俦的进攻自然要付出数倍于敌方的伤亡。 在一些不懂战事的寻常百姓或是文官小吏看来,燕齐联军一是本身拥有着数倍于秦军主力的军队和修行者,即便采用这种战法,也足以将大秦王朝的主力军队逐一耗尽,另外一点原因,则是因为冬季将近,气候的原因,要让燕齐联军在寒冬到来之前,取得阶段性的巨大胜利。能破整个关中,便可直逼长陵,失了粮仓、军械出产,再加上重要城池全部被割据,整个大秦王朝便已经名存实亡。 然而燕、齐联军所有的高阶将领都很清楚真正的原因。 这样不惜损耗的猛烈进攻,源自于对徐福那场失败的刺杀。 徐福那六百童男童女的庞大剑阵,不只是对修行者,对军队同样也是巨大的灾难。 这样的力量,在某些相持的阶段,便足以决定某场关键战争的胜利。 所以在那之前,燕齐联军必须尽可能的消灭大秦王朝的主力军队。 除了这点原因之外,还有一点原因只有极少数的最高阶将领才知道。 郑袖建立在关中的那些秘密工坊空了。 这些秘密工坊只是建立了半年左右的时间,但最关键在于,谁也不知道她到底在这些秘密工坊里完成了什么。 就在刺杀徐福未遂的那夜,郑袖去了那些秘密工坊。 接着这些从未往外运送过任何东西的秘密工坊,就开始像搬迁库房一样,大量“出货”。 依旧没有人知道这些“货物”是什么。 因为按照可靠军情,这些“货物”直接被运上了徐福的幽浮舰队。 接着幽浮舰队就消失。 现在早就已经不是大齐王朝和秦联手灭楚的时候,幽浮舰队上再无大齐王朝的修行者,所以根本没有人知道幽浮舰队会去哪里。 没有人确定,便意味着它可能出现在突然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 对于这些知情的燕齐联军高阶将领而言,只有尽可能快的取得决定性的胜利,才能确保这场战争的胜利。 在关中战火最烈之时,一名和长陵阔别已久的年轻人,回到了长陵。 苏秦行走在长陵。 他先到了梧桐落,再到了墨园。 梧桐落那条陋巷似乎依旧,墨园已经有些荒废,只是即便如此,他都遇到了一些前来瞻仰的年轻修行者。 尤其对于一些刚刚到长陵的年轻修行者而言,这些地方都似乎成为了必到的观光地。 他感到有些讽刺。 不只是这些大秦王朝年轻修行者对于丁宁的态度,还在于此时的这座城,以及他自己本身。 长陵的城墙已经完工。 然而少了墨守城,少了夜策冷,包括此时的黄真卫也被调去了关中,这座看似防卫森严的城,却就像是一个庞大法阵的阵枢已经被抽离。 他行走在这其中,即便是完全没有易容,只是用了本来面目,也根本没有人在意。 他最后走到了郦陵君府。 此时已经是一片废墟,乱草丛生。 想到在这里发生的事情,苏秦微讽的笑笑,同时觉得有些遗憾。 离开长陵太早,郦陵君又死得太快,当年自己离开时又太弱,以至于此番回来,竟有些索然无味,连一个想杀的仇人都没有。走在道上也是无人识,哪里有衣锦还乡的风光。 他寂寥的穿过废墟,扯了一把野生的黍米,在口中嚼了嚼,然后上了一辆停在废墟后道边的马车。 这辆看似普通的马车朝着皇城而行,却是轻易的通关,一直驶进了皇宫。 ...... 皇宫深处那间连秋光都被堆积如山的案宗阻隔了的殿里,伏案的老人缓缓的直起了身来。 他看着轻柔的推门走进来,又轻柔的带上门的苏秦,眉头微微的跳动,带着一丝好奇,认真的问了一句:“你是谁?” 苏秦没有正面回答严相的话语,而是打量着这间殿宇内的一切,淡淡的说道:“其实我来的路上也一直在想,若是没有丁宁进白羊洞,我和张仪会怎样?” 严相豁然而解:“原来你是苏秦。” 苏秦看着他笑了笑,颔首为礼,道:“大秦两相最为睿智,李思已死,只余严相您,所以后辈倒是想听听您对我刚刚问题的看法。” “心大命硬,依旧是乱世枭雄。”严相看了苏秦一眼,也是笑了笑。 “严相还有什么话说?”苏秦点了点头,算是致谢,同时问道。 严相神色不变,道:“杀了我也无济于事,燕齐必败,你不久就会看到。” 苏秦皱了皱眉,沉吟了数息的时间,道:“其实我想真正请教您的是,元武和郑袖对巴山剑场,您觉得谁的胜算会大。” 顿了顿之后,他看着严相,接着认真说道:“因为这事关你死之后,我该如何做。” 严相笑了起来。 “原来你不只是乱世枭雄。” “若以我看,一半一半。但不管是谁胜谁负,都比最后你胜要好。” 严相顿了顿之后,深深的看着苏秦,道:“因为即便是郑袖,也只是享受这夺得天下的过程,而你,却根本不在意过程和这天下,只在意你自己。” 苏秦笑了笑。 他微躬身,道:“请!” 这似是公平决斗的相邀,然而在他这微躬身行礼之前,一道毫无声息的黑云已经从严相身后的梁上落了下来,落向严相的后颈。 “魑魅魍魉,不上台面。” 严相陡然睁眼怒目,厉喝出对苏秦的最终评价,一道金光已从他的背上游出,轰的一声直接震碎了那道黑云。 第一百五十三章 伏击 苏秦并没有因为这一句评价而愤怒,他微嘲的笑了笑。 就在那道金光刚刚击碎那道黑云的瞬间,他的气息完全变了。 他先前安静的站在那里,只有完全他一个人的气息。 然而在这一瞬间,他的背后却是同时涌起很多股磅礴的气息。 这一刹那,在严相的感知里,就像是苏秦的体内气海深处,陡然钻出了很多人。 严相感到不可置信。 一个人的身体里,怎么可能容纳这么多种不同的元气? 就在下一瞬间,这种气息在他的感知里已经完全变化,全部变成了一种无比阴森的死意。 整个大殿陡然变得明亮起来,被镀上了一层黑红色的光华。 苏秦的背上就像是骤然张开无数巨大的尾巴一样,有上百条黑红色的巨大手臂伸了出来。 轰的一声巨响。 这上百条手臂镇落下来,击碎了严相身上刚刚涌起的金色光华。 严相的身体猛然往下一挫,矮了数寸,他的身体肌肤上到处都开始往外涌出鲜血,看上去极为凄厉可怖。 “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严相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惊恐的情绪,只有一种错愕和愤怒。 苏秦嘴唇上翘,微微笑了笑。 黑红色的光华全部消失,那些狰狞可怖的巨大手臂随着一道道黑气的散发而迅速收敛在他的体内。 “怪物么?” “魑魅魍魉,上不了台面?” 他有些同情的看着这名即将死去的老人,轻声说道:“元武和郑袖还不是男盗女娼?只是可惜,你太过高估自己,没有了郑袖的加持,你也不过如此。我先前和你谈话,便是期待着你会回心转意,我们之间有合作的可能。可惜你最终还是选择了自取灭亡。” “和你这样的怪物合作?”严相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里全部沁出了黏稠的气血,“如果连修行这种事情都纯粹靠走捷径,连什么是自己的都分不清楚,那最后你会有什么东西是自己的?” 苏秦皱了皱眉头,这时他是真正的不悦。 在他看来,失败者在胜利者面前,就不应该还有这样的勇气和锐气。 “其实你应该明白一点。” 然而不等他说话,严相已经看着他,用看着真正小孩子的目光,接着说道:“很多时候人活在世上,不是为了能拥有多少东西在手里,有时候也是要在意别人是怎么看你的,也要在意史书是用什么言语来形容你的。得到了很多,却依旧被人看不起,有什么用?” 苏秦感到了厌烦,他缓缓的抬起头来,面无表情的说道:“会依旧被人看不起,是因为得到的还不够多。至于史书,可以烧,也当然可以改写。” 当他说完这一句,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一股诡异的力量在严相的身体里炸开。 严相倒下,身体开始崩解。 一股黑色的气流从严相的身体里留出,随着苏秦这一口呼吸而涌入苏秦的口鼻之中。 苏秦感到自己的力量又增长了一分。 这种感觉很好。 所以他更加不在意严相临死之前的这几句话。 皇宫里有更多的黑气涌起。 伴随着急剧的破空声,有更多的战斗在发生。 不过竟是无人接近严相所在的这些殿宇。 苏秦缓步走出这些殿宇,更觉嘲弄。 …… 微寒的秋风在关中的平原上吹拂着。 飞扬的草屑里充斥着杀声,飞扬着浓厚的血腥味道。 忽然之间远方轰隆一声巨响,地面猛烈的震动起来,战场上都陡然一震安静。 许多处交战的秦军和燕齐联军都震惊异常的眺望赵地的方向。 震动是从赵地方位传递而来,距离关中战场很远。 隔着这上千里的距离,是什么样的变故和威力,竟然引起了这样的地动? 秦易水郡。 先前赵王朝的边郡,也就是许多秦人习惯上称谓的赵地边郡。 一道巨大的烟龙正在升起,烟龙的内里,是水声和雷声,就像真有无数条蛟龙在肆虐。 烟龙升起的地方,先前是个大坝。 大坝的后方便是易水泽,赵地最大的湖泊之一。 早在赵王朝鼎盛之时,这条由当地一名白姓巨富出资建造的白父坝便已建造完成,建坝时挖空了周遭两座山的山石。 这条坝的作用除了调节一些河域的水流,便于行船通商之外,最大的功效便是防止易水泽决堤,防止水灾。 然而现在这条巨坝却是已经毁坏,崩溃。 无数重达数千斤的巨石被狂暴的水流推动,冲入最近的一条大河。 这条大河便是易水,直通燕境。 迎着烟龙,在水势无法波及的一片坡地上,停驻着两支军队。 一支军队拥有上万重骑,数千箭手,其余都是手持长枪,腰间配短刀的步军。无论是重骑、箭手还是这步军,身上不同制式的甲衣上都有一只血燕的标记。 这是血燕军。 就如金戈军是楚王朝最强的精锐军队一样,血燕军是大燕王朝最强的精锐军队。 除了血燕军之外,沉默的等候着的另外一支人数更为庞大的军队,却全是异族,来自燕境之外的代国。 这是由荒原里数支最大的骑射部落形成的王国,除了和秦军、燕军和齐军类似的剑师、箭手、骑军之外,这支军队里许多军士都牵着不同的异兽。 这支代国的军队和秦、燕、齐的军队相比,显得杂乱不堪,然而大多数军士的身材却是更为魁梧,浑身充满了野蛮和嗜血的气息。 这支军队,就如同一群野兽一样,凶恶无比的盯着被无数巨石和狂暴的水流冲击的大河。 血燕军和代国的联军,便是燕帝保留着的底牌。 现在这样的两股力量没有砸在关中郡的一些要塞,而是砸在了这里,便是因为燕王朝的修行者终于确定了幽浮舰队的行踪。 这支幽浮舰队,取道赵境,朝着燕地而行,此时便就在这条大河的水底。 已经被无数巨石砸得汹涌无比的水面,突然往上翻腾起来,冲起更大的浪花。 无数声厉吼从这两支等候着的军队中响起。 幽浮舰队就将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第一百五十四章 兵马俑 一艘接着一艘的幽浮巨舰破水而出,如同巨山从水底长起。 这些幽浮巨舰之所以能够潜行水下,完全是因为有阴神鬼物元气法阵加持,此时无数巨石轰落水下,这些幽浮巨舰遭受冲击,舰身上法阵已经不稳,黑气四溢间,强大的元气力量又是互相在舰身中冲击,一艘艘幽浮巨舰如神王巨钟轰鸣,摇摇晃晃。 浊浪滔天之中,有几艘幽浮巨舰首先冲岸。 庞大的舰身如巨山直接撞进河岸泥石之间,卷起千堆土。 “杀!” 地面尤在剧烈晃动,飞扬上天的泥石还在洒落,血燕军中三千重骑军和代国联军的先锋军就已经发动了冲锋,地面上有无数的泥浆被溅起,洒向天空,又密集如雨的洒落下来。 这些血燕军重骑配备的重型军械都是“血龙牙”,这是一种弯曲的重型长矛,用燕境特有的血纹钢炼制,长矛矛身十分宽厚,如同弦月。矛身上篆刻青云和金雷符文,挥刺时风雷大作,青色罡风和电芒从矛身上冲出,有一定杀伤作用。 代国联军的先锋军大多是重型战车,由一些巨型异兽拖曳,这些战车制式不一,看上去都像是不同部落不同工坊随意打造出来的东西,但是战车的最前端都带着各种坚硬的撞首。 在巨兽的狂奔带动之下,这些战车大多比血燕军的重骑还要快,一辆辆战车被铁索拉至腾空,上方的战士如同铁铸的魔神,疯狂厉吼,挥舞着各种奇怪的兵刃,气势惊人。 咚的一声巨响。 河岸边激浪喷涌,幽浮巨舰里的元气也喷射出来,激得一圈泥浪沿着这几艘最先冲岸的幽浮巨舰往外翻滚。 这血燕军重骑和代国先锋军已经彻底拉开阵型,后方还有七千血燕军重骑和代国大部在缓缓前行,即便这几艘幽浮巨舰显得庞大,但也是如同被潮水包围的孤岛,有种孤立无援之感。 然而就在这几艘幽浮巨舰舱门打开的一瞬间,所有的燕军和代国联军都是猛然一滞,有种寒气从心中不可遏止的涌起。 打开的舱门内,一列列秦军整齐的站立着,一片死寂。 即便外面浊浪滔天,泥浆漫天,迎面敌军如山崩而来,这一列列秦军竟只是在舱门后静静而立,一动不动。 这种感觉令人胆寒,然而血燕军是燕最精锐的铁军,心境又岂是这样的景象所能撼动。 更何况一眼看去,这几艘幽浮巨舰内的秦军数量有限,按此计算,加上后方那几艘还未冲岸的幽浮巨舰,内里所有秦军最多也不过万。 血燕军有上万重骑,数千箭手,再加上数千步军和修行者,即便是面对精锐的秦军,同样的数量也足可硬击破之,更不用说数倍于对方。 所以只是在下一刹那,这些血燕军重骑就齐齐发出了一声厉吼,完全驱散了心中的寒意,三千重骑齐齐挥矛,即便是在狂冲之中都是动作划一,整齐到了极点。 空气里哗啦一声巨响。 这些“血龙牙”上的罡风和电芒连成了一片,就如一面巨大的长旗,完全击散了迎面而来的浊浪和泥浆,朝着几艘幽浮巨舰席卷而去。 “杀!” 与此同时,绝对死寂的几艘幽浮巨舰之中有军令声响起。 所有这些整齐列队,一动不动的秦军开始齐齐踏步,冲出舰外。 一瞬间便有数十件重物从代国先锋军的战车上抛出,砸了下来。 阵列最前的秦军像被狂风吹起的稻草人一样,在泥泞的岸滩上被砸到了一片。 后继的血燕军重骑在这些重物溅起的泥浪还在往上跳跃时,已经冲到最前沿的秦军阵中。 随着一阵令人牙齿发酸的冲撞声和金属厮磨声,被这些重物杂乱的秦军最前沿阵型被完全冲散,至少有近百秦军像被挑飞的稻草人一样四散飞出。 然而也就在这一刹那,一阵压抑不住的倒抽冷气的声音和惊呼声如潮水般响起。 这些秦军身穿着的都是普通的玄甲,和寻常的秦军没有任何的区别,然而玄甲下方,却并非是血肉之躯! 在重物的撞击和兵刃的砍杀之下,这些秦军身上也会出现伤口,然而伤口内里,却没有鲜血流淌出来,反而只有一种冷漠的幽光带着法阵独有的意味,在如水般流淌出来! 反击在绝对的震惊之中瞬间开始。 除了极少数直接被重物压入泥泞的秦军之外,无论是被重物砸飞出去的,还是被重骑冲撞,被血龙牙刺杀倒飞的,或是直接斩在马下的…这些秦军都开始了反击。 一些在寻常军士身上已经足够致命的伤口,对于他们的行动似乎全无障碍。 在如潮水般的倒抽冷气的声音和惊呼声里,他们手中的幽冷长剑异常精准的切入这些重骑军的薄弱处。 一片片异常滚烫的鲜血如瀑布一般同时喷洒了出来。 最前方的重骑军像被切倒的韭菜一样,齐刷刷的倒下了一片。 后方的重骑军惊怒的厉啸着,掩杀上来。 然而随着后方更多的秦军冲上,这些重骑军也迎来了一样的命运。 三千血燕军重骑和代国的先锋军,就像是被黑色的铡刀横切而过,他们的鲜血在这些秦军的身后拼命的飞洒,却无法阻止这些秦军冲杀的脚步。 “放箭!” 一声凄厉的军令声响起。 无论是燕军还是代国的联军之中,所有的箭手和一些远程的符器全部激发,无数的箭矢和流火如雨坠落,覆盖了前方的岸滩。 然而令他们的心脏都开始剧烈收缩的是,没有多少秦军倒下。 这些“秦军”少则身上插了三四支羽箭,多则数十枝,然而这些“秦军”依旧冷酷的往前推进。 “这些是什么战偶…竟然有这么多!” “到底是什么怪物?” 有恐惧的大叫声在代国联军之中响起。 也就在此时,岸滩上再起轰鸣,后方所有的幽浮舰队靠岸。 而那些舱门已经打开,没有秦军步军再出现的船舱之中,响起了密集如雨的铁蹄声! 这些铁蹄声如死亡的咒音敲击在每个燕军军士和代国军士的心脏上,在他们凝固的视线中,有战马带着战车,伴随着狂风的呼啸,从这舱门之中冲出。 这些战马和战车上的秦军,同样也不是活物,双瞳之中都闪烁着幽光。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万劫不复 “嗤!” 一名血燕军将领一刀斩下了一名“秦军”半个头颅。 然而这名“秦军”的动作没有任何的迟钝,挥剑斩杀,剑锋刺入了这名血燕军将领的铠甲,直将这名血燕军将领从战马上掀了下来,狠狠钉在地上。 这名失去了半个头颅的“秦军”毫无情绪的拔剑,斩杀,切下这名血燕军将领的头颅。 三千血燕军重骑和近万的代国先锋军,竟然被两千余这样的“秦军”瞬间杀溃。 当那名“秦军”斩杀这名血燕军将领时,先行冲刺的三千血燕军重骑已经只有寥寥数骑陷于血泊和泥泞之中。 代国的先锋军已经被杀至胆寒。 被割草一般割了近半之后,剩余的先锋军已经疯狂的往后溃逃,尤其是那些失控的巨兽,更是在发狂狂奔之中撞入后方混乱的代国大军。 这些巨兽都是攻城兽和拖曳兽,其中体型最小,杀伤力最低的也是用药物增强过的边地蛮牛,浑身铁青,重达千斤。 其中体型最大的铁甲犀、獠牙象,更是重达数千斤,狂奔起来冲撞碾压的力量,甚至超过一些重型符器。 这些失去控制的巨兽疯狂溃逃,瞬间就在代国联军之中碾出了数十条血浆泥路,让许多侥幸避过的军士都呕吐不止。 秦军的战车开始加入战场。 所有这些战甬,无论是军士,还是这些战马,和所有的军士、修士最大的不同之处,是他们的气力根本不会出现衰竭。 即便是最先和血燕军重骑厮杀的那些“秦军”,除了一些手脚残断行动不便之外,气力根本没有减小,完全就是永不停歇的杀戮机器。 步军的杀戮已显残暴。 而拖曳着战车的秦军战马气力不见衰竭,便意味着它们冲刺的速度始终不会减缓。 即便是重骑,最强的一击始终在初次冲撞时那一击。 初次冲撞那一击,将会耗掉重骑骑者和坐骑的诸多气力,甚至会给骑者和坐骑带来一定程度的损伤,接下来陷入战阵之中,又难以狂奔,形成冲力。 然而秦军的这些战车不同。 即便是沿途遇到冲撞,这些拖曳的“战马”身体里,便会爆发出更强的力量,强行穿过,即便战车上暂时挂到了重物,都依旧冲势不缓! 战车上上四名军士手持长戈,四下挥舞斩杀,如同四道死亡的飓风。 四名军士之中还有两名箭师,这两名箭师不知和修行者之间有何等的感应,不断的施箭,箭矢全往燕军和代国军中修行者的身上落去。 血燕军根本没有选择。 仅靠前方数艘靠岸的幽浮巨舰之中的军力,秦军已经从一开始迎接冲击,到现在瞬间发动了反击。 秦军的这些战车冲到了步军之前,率着后方的步军,直接和后继的七千重骑军绞杀在了一起。 血燕军配备的箭军和代国的箭军已经完全失去了作用。 尤其代国联军本身就是各部落聚集而来,在边荒勇猛有余,但配合调度却本身不足,此时惊慌失去阵脚之下,这些联军中的箭军乱射,反倒是对燕军造成了大量的杀伤,且混乱之中,燕军的将领厉啸呵斥不止,根本约束不住。 重骑本身依仗自身重量,此时在秦军战车带头冲撞之下,也是稳不住阵脚,披着重甲的坐骑往后挤压,反而令军纪严明的血燕军雪上加霜。 然而这还只是幽浮舰队中秦军反击的开端。 原本已经混乱不堪的空气里,陡然发出了无数声凄厉的嘶鸣。 一道道飞剑从幽浮大舰之中以恐怖的速度飞出,瞬间在空气里带出数百道涡流! 秦军之中的剑师,原本就是战场上的主角! 这些飞剑收割生命的速度,将会超过战场上任何的符器和普通军士手中的任何武器。 任何军队和秦军对阵时,都不可能不防秦军的剑师。 当这数百道飞剑从所有靠岸的幽浮舰队中发出令人心悸的啸鸣蜂拥而出时,燕军和代国军队之中的一些修行者也终于出手。 燕军和代国联军的数量本身就占据着绝对优势,这一刹那从燕军和代国联军之中飞出的飞剑也不比秦军少。 足有数百道剑光同样带起了恐怖的气旋和涡流,迎向那些飞剑。 一瞬间空中就响起了无数的金铁交鸣声,元气冲撞声。 一些飞剑在一个呼吸间就不知道碰撞了多少次,无数金花一样的火焰在空中不停的洒落。 死亡的风在军队头顶呼啸。 任何一道剑气都可能令一个大好头颅脱离身体,飞向空中。 然而战斗的双方,一方是毫无恐惧,或者说是根本不知什么叫恐惧,但另外一方,却是真正的血肉之躯。 有更多的符器激发。 毁灭性的光华在空中乱炸,一些限制飞剑飞行的铁网、飞刃、铁索也在空中不断的飞行、坠落。 然而即便是那些已经杀红了眼的血燕军将领,也开始明白这次的战斗和他们经历的所有战斗截然不同。 以往这些同样具有杀伤力的东西,对双方军队都有威胁,从空中坠落,在军中斩杀过去,都会令双方军队恐惧,让双方都受限制。 然而现在,这些东西即便能对秦军剑师的飞剑造成一些威胁,但更多的,却只能对自己这方的军队造成恐惧和威胁。 因为此时狂冲而至的,根本就是一些金铁、皮甲、符器和莫名的大手段堆积起来的战甬,根本就不是心境会波动的血肉之躯! 即便是在修行者数量占据优势,但是秦军剑师的这数百道飞剑可以在战场上放肆的游走,攻击任何一处,燕军和代国联军之中的修行者施出的飞剑,却是只能被迫拦截,根本无法杀死幽浮巨舰之中的秦剑师! 这一艘艘幽浮巨舰,本身就是神秘而强大的堡垒。 燕军和代国联军最先一批飞入这些幽浮巨舰之中的飞剑,直接就失去了和主人的联系,就像是无助的羔羊一般,瞬间就被吞噬其中! 燕军和代国联军的飞剑,无法直接威胁到秦军的剑师。 但是秦军剑师的飞剑,却是可以直接攻击他们的剑师,燕军和代国联军那些护卫着剑师的近侍,为了阻挡秦军的这些飞剑,却是每一息都有死伤。 在双方数百道死亡剑风的不断呼啸和冲撞之中,燕军和代国联军阵中的这些剑师的身周,每一个呼吸里,都有鲜血在飞溅,都有人倒下。 那些秦军的战车还在不断的冲杀,战车上那些“箭士”射出的箭矢,同样在寻觅着燕军和代国联军阵中的剑师。 后撤,拉开距离,让秦军幽浮巨舰之中的剑师也被迫离舰,离开那令人心寒的铁乌龟壳,否则他们的飞剑施剑距离不够,这似乎是此时最正确的应对。 然而溃逃本身就危险,最为关键和根本无法采取这种战法的时,往后逃撤同样消耗气力,但他们面对的这支秦军,追击却也丝毫不消耗气力! 只要一开始撤退,恐怕这场战斗,就会直接变成一面倒的斩杀! 一场蓄势已久,甚至动用了代国力量的围杀,怎么会反而变成如此的战局? 此时战场上,所有燕军的高阶将领的口中,全是冰冷和苦涩的意味,他们的心脏,在身体里似乎都在不断的下沉,下沉,堕入无边的黑暗,堕入万劫不复之地。 第一百五十六章 人生皆是矛盾 关中战场上,燕齐联军推进得很急。 在不计较死伤,只求战果的推进之下,燕齐联军很快就将秦军逼到了无法逃避的时刻。 燕齐联军三路主军,已经扫平了通往长洛的最后障碍,先锋军已经接近长洛。 从长洛的城门楼上,已经可以清晰的看到这三路先锋军行进时带起的三条长龙般的烟尘。 长洛不只是关中最重要的大城,对于整个大秦王朝而言,长洛的规模仅次于长陵,是整个大秦王朝第二大城池,繁华程度甚至超过长陵。 若说长陵是整个大秦王朝的脑袋,政令都从长陵发出,通达整个大秦,那长洛便是整个大秦王朝的心脏,提供着整个大秦王朝运转的鲜血和养分。 无论从任何角度来看,长洛都是决定着一场大战的胜负关键,而大秦王朝也不可能舍弃长洛。 只要长洛一失,哪怕今后大秦军队还有反攻,收复长洛的可能,但是大秦王朝的经济将会遭受无法估量的损失,一定会一蹶不振。 而对于燕齐联军而言,长洛就是最终的决战地点。 因为按照绝对可靠的消息,元武皇帝就在长洛。 帝王亲征,不离长洛,那秦军就绝对不会放弃长洛。 齐帝依旧在燕齐联军主军的最后端。 新登基的帝王在连战连捷之中,原本就应该有着蓬勃的生气和一往无前的锐气。 更何况此时从长陵方面已经有消息传来,大秦王朝的另外一名丞相严相也已经遇刺死去。 严相的死去抛开长陵群臣无首,许多政事和调度无法处理的实际原因,光是这消息本身,对于燕齐联军而言也是巨大的喜讯,令人欢欣鼓舞。 然而一路见到的战况越是惨烈,越是靠近长洛,元武皇帝越是不退,齐帝就越是感到莫名的不安。 那名和他做交易的年轻人苏秦,出身于长陵白羊洞,门内比剑而残疾,跟随郦陵郡到了楚境,又被郑袖安排逃离到了燕仙符宗,接着又成了郑袖在楚境的代言人,变成了楚都的最大权贵,最后被齐斯人掳走,然而却又以恐怖的速度成为齐王朝这些修行者的实际盟主。 在齐帝看来,在苏秦飞速成长的这个过程中,更多的是接受郑袖的摆布。相对于元武和郑袖而言,他只是一头接受摆布而借势飞速成长起来的幼兽。 以此来观,元武和郑袖自然要比苏秦可怕太多。 然而就是苏秦,便已言出既定,真的刺杀了严相这样的存在。 严相死去的消息,反而让他的信心有所动摇。 让他开始觉得丁宁和整个巴山剑场的态度,并非是因为丁宁和巴山剑场那些人是秦人。 ...... 元武喜清净,天下皆知。 然而无人知晓,元武此时还停留在长洛城外大河畔,那座龙王庙改建的行宫里。 这里距离燕齐联军的先锋军更近,近得足以看清军队的旗帜,那些军士身上兵刃发出的森寒反光。 距离大军太近,便很有可能遭遇修行者和精锐军队的突袭。 然而这座行宫里,却只有两个人。 元武和黄真卫。 龙王行宫面河背山而建,后门有一条山道,直通山顶。 元武此时就站在山顶,负手而立,静静的看着大河通往的原野,看着原野上燕齐军队的旗帜和他们身上兵刃发出的森寒反光。 黄真卫静立在他的身后。 “那日寡人返回关中,和皇后在这里见了一面,寡人带着徐福徐大人,她带着叶新荷,两人终究不欢而散。” 元武看着燕齐军队形成的尘龙许久,才缓缓的出声说话。 说了这一句之后,他又停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当一个人成为掌管这个王朝甚至整个天下的存在,他很多时候的所为,便不能全凭个人的喜好,若纯粹只是身为一名修行者,寡人或许能够做到不让她生厌,然而寡人若纯粹只是一名修行者,却又不可能拥有她,这便是矛盾之处。” “人生便是由无数矛盾组成。” “即便是你,和你老师墨守城相比也有很大不同,但无论是你老师还是寡人,对于一点,却从未看错,那便是你无私,你心系所有秦人。” “皇后出身胶东郡,胶东郡偏安一隅,无数年来韬光养晦,除了其实比关中更加富有之外,还有治国平天下的野心,他们的匠师这数百年来,所花力气最多的,便是对战偶的研究。” “在长陵,皇后的书房外石道两侧,多的便是那种金属战偶。但古往今来,对符器研究最深,战偶能够成军的,也只有昔日一统天下的幽王朝。” “王惊梦昔日在长陵一鸣惊人,很快修行界便知道他得了幽王朝的诸多传承,所以我以私心揣度,皇后从胶东郡而来,进入长陵之后首先便接近他,为的便是幽王朝的一些传承,其中最为重要的,便是幽王朝的一些符器炼制之法,譬如幽浮巨舰法阵,譬如幽王的法偶军。” “她如愿以偿,胶东郡在被巴山剑场割据之前,便有许多炼器材料已经运送到了关中,她设立那数间工坊,便是胶东郡对于战偶数百年的研究,和幽帝的法偶终于能够完美结合在一起。那便是她超越生死的军队,她称之为兵马俑。” “那军队对于她而言绝对忠诚,不会有背叛,不会思考,只会冷酷的执行她的命令。” “寡人的幽浮舰队将会带着她的这支兵马俑大军,突袭燕境,燕王朝必定无法阻挡,很快步楚王朝后尘。” “寡人对她承诺,将在这里挡住燕齐联军。寡人这些年的最大谋划,便是幽浮舰队和徐大人的六百童男童女大阵,从寡人登基之前开始,已经将寡人所拥有的最好资源,包括长陵之外整个秦境,包括韩赵魏三地所有天赋最佳的孩童全部挑选给了徐大人。” “这样的剑阵原本是为巴山剑场的余孽准备,这样的剑阵,再成熟和强大一些,等着这些人的年纪再大一些,即便是八境的修行者,都无法破这样的剑阵。” “然而寡人没有料到九死蚕竟然真的复生,没有想到天下大势变化如此之剧。我大秦王朝修行者连连折损,此时面对这样的联军,想要阻挡在长洛之外,光凭我大秦军队和这样的剑阵,已经不够。” “寡人要想兑现承诺,在这里击破燕齐联军,便只有依靠你。” 一直安静和缓慢的说到此处,元武才转过身来,看着一直垂首听着的黄真卫。 第一百五十七章 赐你永生 也直到此时,从长陵受召而来,一直沉默倾听着的黄真卫,才微微抬起头来,迎着元武温和而期待的目光,说道:“我能做什么?” 元武看着他,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说了一句似乎很无关此时问题的话:“寡人很勤勉,徐福徐大人所会的一些功法,你老师所会的功法,寡人也学习过,也会。而且自有大秦以来,大秦积累最厚的自然不是胶东郡郑氏门阀,也不是昔日长陵那些旧权贵门阀,不是公孙氏,而是皇室。” “帝王家又非新立,这么多年积累,寡人所掌握的好东西,又怎么会比那些旧门阀少,又怎么会比胶东郡少?然而所有人潜意识里都觉得胶东郡强过皇室,其实是寡人一直很平庸,才让人这么认为。” 元武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依旧很温婉,然而不知为何,黄真卫却听出了其中强悍而又铁血的意味。 “寡人带着你去鹿山,便是因为你只要和寡人站一起,天下便没有人杀得了寡人,现在我修为更进,你也如是,所以我和你站在这里,便也丝毫不担心会遭遇和徐大人一样的刺杀。” “寡人是这世间第一名八境修行者,现在燕齐联军之中即便七境宗师众多,但不到八境,便不在寡人眼中。所以这一战,我大秦最强大的力量,不是徐大人那剑阵,依旧是寡人。” “寡人也曾忧心你转而倒戈巴山剑场一方,然而时势使然,你不帮寡人,今日长洛必破,数十万秦军和百万城中百姓必将被屠戮一空。” 黄真卫听清楚了。 他看着那三支越来越清晰的军队,也彻底明白了自己要走的路。 “圣上你已修为尽复,想必圣上您将幽浮军队给皇后调用,她也将灵莲莲子交给您疗伤。” “圣上您直言徐大人所修的功法您也会,便是您也可以将我变成您的傀儡。这样您无论是在调用真元,或者在身处一些险境时,便多一层保障。” 他慢慢的说了这两句话。 “不止如此。”元武皇帝有些感慨的摇了摇头,道:“先前皇后设局,好不容易俘了商家大小姐,想以此逼迫丁宁,然而我接受了他的条件,放了商家大小姐。这条件便是祖山长生不死药。正是因为这桩交易,皇后彻底对寡人失望,便一直不肯将疗伤圣莲子交于寡人。” 黄真卫已然明白自己的结局,然而听到这句话,他依旧有些震惊,“乌氏祖山不死药?” “这祖山不死药是真正的超越生死界限之物,然而其中却又有着修行者无法触及的层面,一用便会被吞噬心智,从今往后自己便不是自己。”元武皇帝嘴角泛起些苦涩意味,“寡人在接这不死药时,便已明白丁宁是要以这不死药令皇后和寡人彻底决裂,他最终想看的,便是皇后和寡人反目,然而寡人并无选择,就如此时必定需要你帮助一般,若是无此药,寡人也不可能在和巴山剑场的争斗中最终获胜。寡人一直在寻找运用此药的方法,本想巴山剑场只是偏安胶东郡,在未有足够大军或是丁宁突破八境之前,他们便不可能杀得进长陵,所以自认尚有时间,但谁能想到净琉璃竟能破星火剑,竟能杀死李思,引起燕齐联军杀到这里?” “圣上知道您最让人生厌的一点是什么吗?”黄真卫突然开口,他的语气也很温和,但这句话本身却是让元武莫名的一滞。 元武有些反应不过来,微怔:“什么?” “圣上太会找借口。”黄真卫看着他,道:“有些明显的事情,或者一定会发生的事情,谁都看得清,再找借口,便容易令人生厌。” 元武神容不变,只是眉梢略挑。 黄真卫接着说道:“皇后对圣上生厌,便是因为有些事情圣上就算硬生生做了,也只是帝王霸气,但若是做了又觉得不妥,还需要找借口掩饰,却是多余。” 元武嘴唇微动,但是还未出声,黄真卫又道:“就如此时,我受召而来,圣上也自然明白我之心意,我若赴死,也不为圣上,而为这城中百万百姓。所以既是时势使然,我生在秦地,受我老师之恩,一生使命便是护佑秦地百姓,我自然会应允圣上的条件,圣上又何必徒劳的为自己粉饰,又何必用圣上的私人感情,让我生出同情之感?” 元武合上双唇,沉默了片刻,道:“你看得很透。” 黄真卫想起了当时角楼上的老师,轻淡的说道,“只是站得高了,自然看得远。” 元武又沉默了片刻,道:“寡人赐你永生,将令史册记载你的功德,万世传颂。” “史册不在一时,而在千秋,无数年后,王朝都不复存在,史册上留下的才是真实。一切都只在万民心中,而不在当朝史官的文字。”黄真卫摇了摇头,说道。 然后他不再说话,静静的闭上了眼睛。 元武微微躬身行礼。 一股不属于七境的圣光从他的身上发出,落在黄真卫的身上。 又有一道被这股圣光压制住的,不属于这世间的药光,沁入了黄真卫的身体。 黄真卫的身体轻轻的颤动了一下,然而他没有反抗。 他只是和当年鹿山会盟一样,完全放开自己的心扉,放开自己的气海,任凭元武的真元和自己体内的真元沟通,融为一体,将自己毫无保留的交了出去。 ...... 燕齐的三路先锋军距离长洛更近。 马蹄声震动天地。 然而突然之间这三路先锋军同时一滞。 长洛城外大河畔的山巅,轰隆一阵巨响。 有无数道耀眼的光束,如无数天神甩着发光的锁链一般,在空中乱舞。 所有的修行者体内真元受到了天地元气的波动,震动不已。 那些光束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浓密。 最终那山巅都在流淌着圣光,有两个黑点,在如水流淌的光华里清晰的显现出来。 “杀!” 与此同时,长洛城城门洞开,杀声震天。 一支秦军骑军,反而冲杀出来,冲向这三路先锋军。 第一百五十八章 决死 这一支骑军都是身披玄色皮甲的秦军轻骑,之前从未在对抗燕、齐联军的战场上出现过,无论是坐骑还是马身上的骑者,都是精神饱满,锐气十足。 然而这支骑军冲击的速度却并不算快。 因为他们并非是主角。 主角来自于那座山巅,还有这支骑军之后的数百辆战车。 当山巅那不属于七境的力量开始波动,那种超越七境的元气波动产生的独特圣光开始闪耀时,三路先锋军之中所有的修行者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们面上的血色就开始退去,面容变得苍白起来。 这样强大的元气波动,只能说明元武的伤势已经尽复。 圣光里的两道身影气息几乎连成一体。 这三路先锋军之中的修行者不难猜出另外一道身影应该是元武皇帝从长陵召来的黄真卫,他们不知道元武此时利用黄真卫承接了祖山不死药的药力,但对于他们而言,只是伤势尽复的元武,加上一名可以让他补充真元的七境修行者,再加上此时展现的锋芒毕露的姿态,就足够说明元武皇帝马上就要亲自出手。 他们这三路先锋军,将要直接迎战这名可怕的帝王…或者说,要用生命来消磨对方的力量。 然而这还不是全部。 从长洛城里冲出的这支秦军骑军后方的数百辆战车,从外观上而言根本就不像杀气凛冽的战车。 因为战车中央竖立着顶盖,顶盖的边缘还垂落着阻挡前方骑军带起的烟尘的白纱。 白纱的内里,都是身穿白衣的童男童女。 若是在刺杀徐福之前,战场上某处出现这样的景象,所有人都会认为这是某种独特的祭祀,某种独特的仪式,然而当那晚刺杀徐福的诸多修行者近乎全灭之后,所有的人便都知道这些童男童女是这些年来元武用他所有的资源堆积起来的力量,是他不到最后不揭开的底牌。 对于燕齐三路先锋军而言,或许光是这一支大秦精骑和元武皇帝一人,就很难应付,更不用说再加上这样的力量。 然而此时此境,时势使然,就和黄真卫下最后决定时一样,他们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当长洛城里冲出的骑军冲过那座行宫下方的原野,山巅的圣光开始收敛。 如水蔓延整个山巅的光线开始收缩,最终变成数丈的一个光团,团聚在正中那两道身影周围。 这个光团飞了起来,如一颗坠落的旭日,从山巅飞落,直接越过了狂奔的骑军和骑军后方的战车,冲向燕齐三路先锋军。 圣洁的光线和恐怖的威压接近地面,没有真正旭日的热力,但是强大到令人难以想象的力量让地面上的一切变成灰烬,变成朝着两侧扩散的尘浪。 声震动天的喊杀声响了起来,看着自己的帝王首先发起了冲击,所有的秦军骑军用长剑剑身敲击着胸甲,伴随着狂吼,迸发出一阵阵如雷的轰鸣。 与此相对的燕齐三路先锋军之中,所有的军士都发出了凄厉的杀声。他们上方的天空里,瞬间充斥无数的元气波动。 只是一刹那,无数剧烈的破空声便遮掩住了他们的喊杀声。 一道道飞剑剑光、无数符器激发产生的光华、密集如雨的箭矢、重型符器抛射而出的重物,在燕齐三路联军的上方瞬间形成了乌云。 整个天地突然暗了一暗。 并非因为这道乌云的形成,而是因为围绕着元武和黄真卫的圣光突然又消隐了数分,变得暗淡起来。 光团里飞出了一道剑光。 这道剑光就像是某种怪物,吞噬了空气里的光亮。 没有什么言语能够形容这一剑的速度和威力。 这道剑光从出现的一刹那开始,带给燕、齐三路先锋军之中的修行者的感受就只有浑身发麻的意味和死亡降临的气息。 唰!唰!唰!…. 空气里一阵清晰的切割声。 正对着剑光的乌云被轻易的从中切开。 就像昔日鹿山会盟那一剑平山一样,所有阻拦在这一道剑光之前的飞剑、箭矢、各种天地元气凝成的光滑、各种符器抛飞而出的重物,甚至是一些厚度惊人的精金巨刃,无一例外的被切开,震飞。 剑光并没有损失多少力量,一直抵达剑意的尽头。 剑光一直扫到这三路先锋军最前约三分之一的位置。 所有的军士,战马、甚至是修行者,全部被这一剑斩断! 无论是二境三境的低阶修行者,还是五境六境的修行者,甚至是七境的宗师,没有第一时间选择避开而是选择硬接这一剑的,在这一剑面前都是毫无差别。 一名来自燕境的七境宗师还保持着出剑的姿势。 当他身周的一些军士和低阶修行者的身体缓缓分离,变成两段坠地时,他手中的本命剑还在闪耀着独特的辉光,然而就在下一刹那,他的本命剑一声闷响,微微弯曲,往后方上空震飞出去。 与此同时,他的整个看似完好的身体,也如同琉璃碎裂一般,变成了一片片发光的晶体,碎裂开来。 燕齐这三路先锋军最前方的近两万名军士和其中的修行者,在这一剑下齐刷刷倒地,变成了尸体。 没有什么言语能够形容这样的景象。 即便是元武后方的那支大秦精骑都是猛然一滞,被这迎面而来的血腥气息冲得有点心寒。 十余道磅礴的气息伴随着耀眼的光华从三路先锋军中飞射出来。 这是剩余先锋军中所有的七境宗师。 这些燕齐的七境宗师都心知他们联手也未必能够杀死此时的元武,然而在他们看来,这却是他们的唯一机会。 他们必须在后方战车上那六百童男童女加入战场之前,尽可能的消磨元武的力量,或者重创元武。 然而这些宗师的眼瞳都急剧的收缩起来。 因为他们看到元武留在了原地。 而元武身前的黄真卫已经飞射了出来,朝着他们而来。 最令他们心悸的是,黄真卫的身上荡漾着和元武同样强大的元气波动,甚至还有一种他们都根本无法理解的古怪味道。 第一百五十九章 残忍 “噗”的一声轻响。 一名来自燕境宗师已经鬼魅般出现在黄真卫的身前,手中紫光灿然的本命剑直接就洞穿了黄真卫的胸腹,从黄真卫的身后透出。 这名燕境宗师眼见近两万军士被元武一剑杀死,已经红了眼睛,心中全是决死之意,然而这一瞬还是呆了一呆。 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么轻易。 黄真卫是镇守长陵的墨守城的亲传,早就是七境宗师,修为何等的高绝,岂会被他这样轻易的一剑刺身? 鲜血和真元从黄真卫的身后如虹冲出。 然而就在这名燕境宗师错愕时,这些鲜血和真元却是骤然如活物般停顿,反而朝着黄真卫的体内收缩。 黄真卫面色漠然,右手并指为剑,直接射出一股金黄色的剑气。 这名燕境宗师本命剑急剧抽出,挡住这金黄色剑器,然而一声轰鸣之中,这名燕境宗师根本无法阻挡这一剑之力,半边身体直接被震成血雾! 黄真卫没有停留,身上被刺穿的血洞之中有金色和灰色两种雾气缠绕,完全不像是正常修行者的血肉,看上去像一个玄奥的世界在转化一般,伤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 他的身形直接在那名被他一剑杀死的燕境宗师身旁消失,出现在一名身穿黑色袍服的宗师身侧。 似乎只是看了这名宗师一眼,空中两道金色的元气便如两条瀑布一般,左右合击,如两道巨墙压向那名宗师。 那名黑袍宗师一声恐惧的大喝,身上元气疯狂的暴涨,无数道黑风围绕着他的身体旋转,然而却冲不出这两道巨墙合围。砰砰砰无数声猛烈的撞击声在一刹那同时响起,四溢的黑风之中飞出无数血肉残片。 这名宗师竟然直接被黄真卫一击灭杀。 满场皆惊! 那些拼着决死之心发动冲击的其余宗师也都停顿下来,浑身震颤不已。 黄真卫瞬间连杀宗师,完全就像是元武在亲自出手,就连运用天地元气的手段,都不只是七境。 至于身体要害被瞬间洞穿,却是迅速复原,而且连出手都没有影响,这便是连大齐王朝那些修阴神鬼物手段的修行者都根本无法做到。 元武皇帝负手静立。 有无数烟尘伴随着紊乱暴走的元气,从地面上升起,就如浓雾,渐渐遮掩住他的身影。 前方那血腥无比的战场上,鲜血汇聚成河,沿着地面朝着他蔓延过来。 他的面容自信而威严,心中充满愉悦和满足。 这种愉悦和满足甚至和他当年在长陵占有郑袖时的愉悦和满足可以相比。 他是完全操控着黄真卫,故意受了那宗师一剑。 这种祖山不死药的药力,和他预想的毫无差别,就是如此强大。 血流成河的战场上,黄真卫再次出手。 他的双脚重重的落在地上,溅起一层血浪,他无视这些宗师的震惊,整个身体包裹在一层金黄色的剑气之中,直接撞向正前方的一名宗师。 这名宗师惊惧,根本不敢抗衡,疯狂的往后逃遁。 左右两侧有三名宗师联手,三道剑气如三道大山轰向黄真卫。 黄真卫硬接! 咚的一声巨响,后方很多军士直觉得眼前一暗,耳中轰鸣,一时听不见其它声音。 黄真卫突进的身影被硬生生遏制,身上剑气缠绕,有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口鼻之中都流出血来。 然而那三名全力出剑的宗师之中,有一名宗师一声骇然的惊呼。 因为这样的伤势对黄真卫都没有丝毫的影响,他伸手一挥,有数道圣洁光线凝成的飞剑,已经飞向这名宗师身前。 而这名宗师因为方才的一击,体内真元兀自湍动不已,还无法凝聚。 噗噗噗噗! 这名宗师完全做不出有效的防御,身体被这数道剑光斩得四分五裂。 “元武!安敢和我单独一战!” 一名宗师疯狂了,不管这黄真卫,跃直半空,如陨石一般朝着元武冲去,厉啸震天。 “放肆!” “凭你?” 烟尘笼罩之中,元武两声冷喝传出。 随着这两声冷喝,烟尘之中出现了两道明显的孔洞,其中透明的剑光迸现。 第一道剑光涌至,这名宗师双手按住,有无数金色的火花在他身前盛开。 第二剑剑光涌至,这名宗师一声惨叫,身体被从中切断,从空中惨烈的坠落下来。 此时大秦骑军已经冲至元武身后不远,见此画面,又是一阵如海啸般的喝彩声和喊杀声。 他们面前的这三股燕齐先锋军彻底胆寒。 就连先前冲出的这些宗师,都已经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心境。 “啊!” 有一名宗师先行压抑不住内心的恐惧,转身就逃。 “这种不死之身太过诡异,强战送死毫无意义。” 另外一名宗师尚且说了这一句,然后也是迅速退去,这句话除了给这些并肩作战的宗师交待之外,却更像是说服自己,以免自己今后永远丧失战意,修为再无进境。 剩余的宗师还在犹豫,黄真卫已经继续掩杀上来。 轰的一声巨响。 黄真卫单手破了一名宗师的巨剑,连手中剑光一起,整条手臂刺穿了这名宗师的胸口,将这名宗师先行挑起,然后手臂一震,这名宗师的身体直接如破絮一般四分五裂,飘洒出去。 “这人绝对不再是黄真卫!” 三路燕齐先锋军完全无法再往前冲,开始溃败,其中一些修行者心中只有这样的声音响起。 即便是敌朝,他们之前也很确定,长陵之中的这名黄司首是一名温文尔雅的年轻修行者,就算是杀敌,也不会在敌人死后还有这种残暴的方式摧残遗体。 这样的想法迅速的得到了回应。 这回应便来自于黄真卫本身。 其余宗师也已经不想再和他交手,纷纷四散而遁。 没有了这些宗师阻拦的黄真卫,瞬间便杀入了这溃逃的三路先锋军之中。 两道金黄色的剑光从他的手中不断挥洒而出,每一道都长达数十丈,每一次挥洒都是齐刷刷的掀起一片血浪,血腥残忍到了极点。 (北京发布会马不停蹄的赶回了无锡,接着马不停蹄的码字,明天码字时间有了,会尽力多写一点。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一百六十章 苦涩 元武依旧静静站在尘埃之中。 两侧的大秦骑军和战车从他的身旁两侧如潮水般涌过,朝着燕齐三路先锋军追击。 他身前的血泊蔓延到他前方数丈处,也是被他身上的气息切开,悄然朝着他身体两侧分开。 他没有再发任何一个命令,然而实则他已经对黄真卫下达了命令,那就是杀尽这三路先锋军! 此时的黄真卫完全就是他的另外一具身体。 而且这身体具有祖山不死药的药力,元武可以确定即便是现在丁宁亲至,都不可能斩杀。 意使之下,只是数息之间,黄真卫已然穿越这三路先锋军敌阵,越过所有燕齐军士和修行者,到了这三路先锋军溃逃的前方。 在所有人的感知里,黄真卫根本就不吝啬真元,积蓄在体内的真元狂涌而出,一道道如墙般的剑气不断的横扫战场,掀起血浪。 黄真卫以一人之力阻挡住了三军逃遁之路,后方大秦轻骑踏过血泊,首先追上这三支溃逃的燕齐联军。 随着一阵狂傲的厉吼声,这支骑军箭矢连发,密集如雨坠落,瞬间又让着三支燕齐联军最后部遭受重创。 “杀!” 这三支先锋军已经完全明白了元武的用意。 元武是要尽灭以立威。 在震天的杀声之中,三路先锋军分出了一路重骑赴死,冲向黄真卫,其余各部全部分散成小股,从两侧侧翼而逃。 然而就在这时,整个已经被黄真卫的剑光照得比平时亮出数倍的天空,变得更加耀眼夺目。 这是一副曾震慑许多宗师的景象。 两股密集如河流的飞剑,就像天上的星河出现在了人间,从骑军后方狂奔的战车中飞了出来。 这些飞剑的速度远超箭矢和寻常符器飞行的速度,而且极光掠影之间自有严密的章法。 数百道剑光带着死亡的啸鸣,切向这三路先锋军两侧侧翼,有一百余道剑光却是精准的在这些流光浮影之间穿梭,围绕着这些战车旋转,护住这些战车上的所有人。 这些飞剑带起的力量,甚至卷起了旋风,让这些战车的四轮都近乎离地,往前的速度甚至不亚于已达全速的轻骑。 这三路先锋军全部都是燕齐的精锐军队,经历过无数征战,然而即便是其中经验最丰富的军士,都根本未曾经历过这样的战阵。 任何的阵型,任何的协同都完全失效,任何的反抗都根本无效,完全就变成了一面倒的屠杀。 一道流光般的飞剑穿梭过去,一息间便带起十余团血雾,每一团血雾都是在不同的燕齐军士身上涌起,代表着一条鲜活的生命逝去。 一名燕军将领眼看已经不可能幸免,长叹一声,一剑自刎。 战场上尽是哀声,抵抗的人越来越少,宁愿自尽而不愿被屠戮的军士越来越多,最终血雾四处盛开,覆盖了这三路先锋军。 甚至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除了先前退走的那些宗师和极少的修行者之外,这三路首先攻向长洛的先锋军再没有人逃脱,也无一人再能站立。 血色映红了天空。 当黄真卫返回元武的身侧,这支大秦骑军开始回撤,战车上剑光开始回收时,长洛城外的这片郊野,便如铺就了一张红色的地毯,难以形容的凄厉。 这三路先锋军距离燕齐联军中军也最多数十里至百里,当元武出手,战斗发生时,便有烽火、飞鸽、战鹰等诸多手段往后传讯,更有修行者迅速接近高处远观。 当这场战斗的战果迅速的传至燕齐联军大军,在初始的一刹那,燕齐联军之中接触到这军情的将领们甚至都怀疑看到的并非真实。 然而当一道道军情汇报如流水般传来,所有燕齐联军的将领全部有种天空瞬间暗了下来的感觉。 ...... 在齐军后部,距离长洛可以说最远的数股齐军之中。数名将领围着齐帝,都是沉默无言。 他们的意见已经没有办法统一。 一半将领的意见是迅速撤军,以免大溃败,而一半将领的意见,则是更加不惜代价的全军突击,以恐怖的军力冲击长洛,不管何等的死伤,也要攻破长洛。 然而没有任何一名将领觉得自己能够下这样的决断,哪怕将下这个论断的权力放在他手中。 因为这不只是意味着数百万人的生死,还意味着一个王朝的生存与灭亡。 只有这一个王朝的帝王,才有资格下这样的论断。 这些齐军最高阶的将领在等待着齐帝的命令。 然而齐帝在这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只觉得识海之中在轰鸣,天地在旋转,光明和黑暗在逆转,万千声音在脑海之中吵闹。 他抬起头来,迎着天光的一瞬间,脑海之中想到的却是,若是换了那位让位给他的帝王,会做何等的决断? 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 然而燕军方面竟也迟迟未决,也未有高阶将领前来催促。 “再等等。” 齐帝终于定了定神,想着燕军方面的反应,他也知道了这些燕人在等待什么。 “不管元武利用了什么手段,不管黄真卫如何重伤即刻痊愈,他和黄真卫的真元不会无穷无尽,消耗的真元也需要很长的时间补充,那三支先锋军不能决定整场伐秦之战的胜负,真正的胜负手不在这里,在于能否消灭郑袖的力量。” “若是郑袖的力量全灭,单凭元武这里,不可能战胜我齐燕联军,即便最终我们这里的人只能剩下一半,长洛也必亡,长陵也必亡。” 他艰涩的声音传入这些将领的耳中。 没有人反对。 但若真是到了那一步,燕大军必定全力赶回救援。 秦军前后夹击,燕还能存吗? 燕若不存,即便大齐王朝的军队在撤退过程之中还能保全主力,并能一路裹挟许多从秦境搜刮到的资源,但郑袖在,元武的实力又如此进阶,今后大齐王朝还能凭借什么立足? 这一刹那,所有人都想到了丁宁。 只是不顾这巴山剑场天下剑首的意思发动了这场伐秦大战,最终落败之后,还能奢望获得对方的帮助吗? 这些将领的口中,越来越苦涩。 第一百六十一章 寒湖守 有一列车辇从长洛城中驶出,迎向返回的元武皇帝。 长洛的城门楼上,有一道如山般的身影。 他是横山许侯,原本身躯庞大,此时身披战甲,就如真正的铁铸巨人,分外震慑人心。 此时镇守长洛的秦军主力便是他的部属,那一支冲出城外的轻骑军同样是他的部下。 然而此时杀得燕齐三路先锋军尸横遍野,他的部下死伤甚微,城中一片欢呼声,他的面上却是没有任何的欣喜神色。 他的心中也毫无欣喜。 城中军力和燕齐联军相比当然不足。 然而身为镇守长洛的最高主帅,他知道有着送走一部分妇孺伤残的机会。 然而兵马司未下达这样的军令。 这意味着元武皇帝有信心守住长洛。 只是他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一场胜利。 在满城振奋的欢呼,甚至是许多喜极而泣如潮水般不断涌入他耳廓的声音里,他却是独自沉默。 他看着消失在元武身后车辇之中的黄真卫。 如果那还能称为“黄真卫”的话。 他不可能避免去想,也无法不去想,如果这城中的绝大多数妇孺和伤残都已撤退完毕,那黄真卫还会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还会不会选择舍身来做这样的事情。 横山许侯先前一直很尊敬黄真卫。 现在他更是无比敬佩黄真卫。 但他知道那些妇孺和伤残都是元武故意留在这城里。 “侯爷” 他身后一名心腹部将不知道他此时沉默是因为黄真卫的逝去,因为元武的光辉在他心中黯淡,却以为他是担心接下来的燕齐联军主力。而他也恰有如此担忧:“即便突袭燕境成功,若是燕军怀玉石俱焚之心强攻,我方军力依旧不足,长洛依旧会陷落。” “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形。”横山许侯深吸了一口气,有些僵硬的抬起头来,看向远方,“因为就和燕齐无法信任巴山剑场一样,燕人也注定无法信任齐人,他们后院失火,齐人后院安然无恙,他们会想着,若是不惜代价,哪怕将这百万人性命全部砸在这里,那攻陷长洛,甚至攻陷长陵,都是给齐人做嫁衣。而齐人占据大半秦土,要灭后院已然失火的燕,也是轻而易举。若不各有心思,燕齐在一开始也不会不顾胶东郡巴山剑场的意思,便骤然发兵攻秦。” 他身后的部将松了一口气,又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有军情不断送达,燕齐主军停了下来。 未至入夜,一片哀声,从燕齐主军方向传来,即便是在长洛城中也听得见。 许多用于传递军情的烽火在黑暗之中亮起,明灭的火光告诉这长洛城中,燕齐主军有些混乱,尤其是燕军之中数股军队,已经在撤退准备。 横山许侯在黑暗中看着那样的烽火,知道郑袖终究还是比他想象的要强,这样的一战就此尘埃落定。 ...... 元武十三年,冬至雪落之前,燕齐联军开始撤军。 燕齐各自拥兵百万,加上属国和各地门阀联军,一共超过三百万之众,发动的伐秦之战,竟然只是短短不到两月便收场。 这在史册上也是从未有过。 和开始进入秦境一路攻城掠地时一样,燕齐联军退得也很急。 齐军退得急是因为必须要跟上燕军撤退的速度,否则沿途秦军追击,恐怕独力难支,不知会折损多少军士。 燕军退得急,是幽浮舰队击破了血燕军和代国联军,攻入燕境,连袭大燕王朝三座重城,甚至直逼大燕王朝都城。 燕帝已经被迫随军撤离都城,朝着边境代国方向撤退。 纵览这一战的过程,所有人都赫然发现,即便是大秦王朝军队的悍勇赢得了一定的时间,但决定胜负的关键,竟然只是因为徐福手中的那一座庞大剑阵、郑袖关中工坊里运出的兵马俑大军、以及元武皇帝本身的伤势复原,以及控制黄真卫的手段。 无论是徐福的童男童女剑阵,还是郑袖的兵马俑大军,以及黄真卫的不死之身,这些都是匪夷所思,甚至在所有燕齐人的潜意识里,是不合常理的东西。 然而那些楚人也是如是想。 大楚王朝的四分五裂,也只是因为幽浮舰队的突袭。 而昔日曾经一统天下,强横到极点的大幽王朝,那名无敌一时的幽帝起身,也只是一名甚至连修行者都不算的军中新兵。 他的横空出世,也只是因为侥幸斩杀了一条因为进阶蜕皮而虚弱到了极点的幽冥黑蛇,并从中得到了一颗独特的幽晶。 而昔日统军帮助大秦王朝连灭韩赵魏三朝的巴山剑场天下剑首王惊梦呢? 他却是机缘巧合得到了幽帝的许多传承。 一切皆有偶然,然而很多人的选择,却又将许多事情变得必然,变成命运。 燕在秦之北。 当秦境寒意深沉,积水化冰,即将雪落之时,燕境已经四处飘雪,大部分疆域已经覆盖在白雪之中。 连破燕境三座重城,席卷了大量资源的幽浮舰队又消失在某处水域,而数支原本在赵地北端的秦军,却是已然进入燕境,顺势占了多处要塞。 战况越是对燕、齐不利,燕齐就越是想明白了丁宁一开始的态度。 只是当丁宁从中术郡带走张仪之后,便无人知道他的踪迹。 胶东郡只是一味的沉默。 燕境内渔阳郡曾是昔日蓟国的都城,蓟只是一弹丸小国,燕吞蓟之后,也只是大量汲取渔阳郡内的出产,却并未花多少心力在渔阳郡建城,所以此时的渔阳郡,甚至和当年属蓟时相比都不如,唯有一些农舍村庄。 当大雪落下,渔阳郡千山披雪,数条大河都渐渐冰封,更显荒凉。 然而没有人知道,丁宁此时却就单独一人在渔阳郡白河之上,云湖的一叶扁舟之中。 他坐在船舱之中,持着一根鱼竿。 他在千山倒映的寒湖中独钓。 同时也在等待着一名即将到来的故人和敌人。 湖水很寒,鱼便深潜于湖底,且呆滞不动。 然而苦等却终有回报,当他的鱼竿终于轻颤,终于有呆滞的大鱼在张口之间恰巧吞到鱼钩时,他挥杆引线,一尾异常肥美的白鳞大鱼脱水而出,撞击着空中飘落的雪花,落在他船头。 咚的一声轻响间,却似引起千山回应。 丁宁微微抬首,他感知到了那一丝异样的气息,知道自己苦等的那人也已经到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时宜 雪花很轻很柔,然而堆积一厚,却是显现出截然不同的味道,山林间树枝折断的声音络绎不绝。 不只是枯枝,那些平日伸展越开,分枝越多的树干反而承受更多的重量,往往在微风吹动摇摆间,便难以承受而骤然折断,露出新鲜至极的断口。 叶新荷头戴旧黄竹笠,脚穿草鞋,行走在山间雪道上。 山道上积雪已厚,踏上便没过脚踝,即便是山中猎户也已经闭门不出,山中一片寂寒,万物俱静。 山谷里有一座以干柴为篱墙的小院,在雪中也显得摇摇欲坠,然而屋檐上树皮烟囱里却是有烟气,内里有火光,却给人温暖之感。 叶新荷如远道而来访友,却不期而遇大雪的旅人一样,不紧不慢的来到这座小院前,推开简陋的柴院门,走进小院。 在风雪中显得有些脆弱的木屋里十分简陋,除了一张兽皮吊床之外,唯有一个石灶台,架着一口石锅。 有些漏风的墙壁上却是丰富,挂满了黍米、干肉、以及一些用来调味的野菜干以及各种蘑菇干。 石灶台中的火焰并不算旺,一些干柴已经变成通红的炭火,照亮了这间木屋主人的半张脸。 这是一名中年猎户。 至少装扮如此,只是和普通的猎户相比,即便是在这样的陋室之中,他也显得很干净,甚至可以说很纯净。 他的衣物上也沾染着灰尘和烟火气,然而这些痕迹都很新。 因为随着他的呼吸,总有一些奇特的力量,将旧尘从他的身上推开。 他的肌肤在火光下,有一种玉石的光泽,闪耀着荧光。 他此时在煮着的是一道蛇羹,清淡的米粥里白玉般的蛇肉段翻滚不停,此时刚刚加入一些切碎了的如翠玉般的野菜干,他正拿着一个木勺慢慢翻动,很是耐心。 一种煮的很好的羹汤才会有的香气和鲜甜味道轻柔的散发着,和温暖的火光一样,甚至可以让人暂时忘却寒意。 “冬日蛇羹,好像有些不合时宜。” 叶新荷微微挑眉,他在这名中年猎户对面席地坐下,烘烤着自己的一双草鞋,同时看着那一锅蛇羹,缓缓说道。 听着他这句话,这名中年猎户微微一笑,道:“这是渔阳郡山里独有的黄花蛇,原本在山间黄花开时吞食黄花鱼幼苗,最为肥美,但是过肥便腻,若食不厌精,真正追求味美极致,其实便是冬日最佳,肉瘦而细腻,鲜美至极,再加上秋日晒干到现在正好的菜头干,更是绝配。整个燕境都不会再有比这更味美的羹汤。” “春雷响动万物复苏,黄花蛇出洞便易捕获,你虽嫌那时黄花蛇太肥,但比起你这大雪封山时却容易捕捉,此时冬寒,它择洞而伏,死寂不动,即便修行者也难寻获,要获这一锅羹汤,徒费许多力气,便是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叶新荷也是淡淡一笑,娓娓道来。 中年猎户听着这些话语,却是反而笑意更浓,摇了摇头:“我虽实是渔阳一带最强的燕宗师,但早已隐居避世多年,对于你们而言是天下争雄,但对于我而言,任凭你王朝变化,却不如我眼下这一锅羹汤。然而你却还是远道而来,怕我出手。哪怕见了我在这耐心煮羹,却依旧杀意不灭,也是有些不合时宜。” “非我族类,便是异类。”叶新荷面色依旧温和,但是却直言不讳,“终究不放心。” “你来时缓过这山中雪径,遍观我留在这山中痕迹,信心和气势到这院里变得更为完美,想必是觉得杀我有绝对信心,我若非被你们所用,你便是要杀我,只是可惜,还是不合时宜。”这名中年猎户放下了木勺,从石灶内里夹出了几块炭火,放在身旁的一个黑色石盆里,然后正眼看着叶新荷,微笑道:“因为这蛇羹我并非独用,而是特意用来招待一名远道而来的客人,除了这蛇羹之外,还有一道菜是烤鱼,鱼用的是寒湖白水鱼,取鱼的人已经在这里等待了你许多天,他在这里,你来便杀不了我。” 叶新荷面色不变,眉头却深深蹙起。 他不再说话,在此时他也已经感知到了一股气息的到来,一股他有些熟悉的气息。 他知道了来的人是谁,身上气机有些震动,有些紧张,有些惊惧,但又有些兴奋,有些期待。 院外踏雪的声音再次响起。 那片湖面距离这里有很远的距离,然而丁宁却已经到了。 当他推门被火光照亮面容时,他手中的大鱼还没有死去,只是表面微微结霜,鱼身冻得有些僵硬,鱼尾却还在不断摆动。 叶新荷看着走进来的丁宁,沉默不语。 丁宁也并未第一时间和他说话,只是将鱼递给了中年猎户。 “刚刚好。” 中年猎户十分满意,笑得如春天满山桃花盛开,他取了石刀,剖开鱼腹,只是清了内脏,也不洗血水和去鳞,只是在这鱼腹中塞了些干肉和干菇,数种调味的野草,这便在炭火上翻烤。 鱼身滋滋作响,油水渐渐从鳞间渗出,鱼鳞变得金黄,浸润了油脂,显得异样的好看。 “蛇羹刚好,喝了一碗便正好吃鱼,接着再一碗蛇羹,不会有什么比这更好的滋味和满足感。”中年猎户对着丁宁和叶新荷笑道。 “喝一碗?” 丁宁接过中年猎户舀出的第一碗蛇羹,问叶新荷。 叶新荷面色如常,接过中年猎户舀出的第二碗蛇羹,慢慢喝完,吃尽其中的蛇段,这才看着丁宁,说道:“你应该知道了我是胶东郡的人?” 丁宁点了点头,平静的说道:“我请你喝这碗蛇羹,不只是为了以往曾经的交情,还想问你,你虽然是胶东郡的人,但必须隐于暗处,无法和郑袖一样享受胶东郡和她之后拥有的地位的光环,然而为此你却背叛许多视你为真正挚友的人,这是为什么?” 中年猎户也收敛了笑容,道:“换了我也想不明白,所以我也同意他请你吃这碗蛇羹。” 叶新荷放下手中的碗,微仰头,似在沉思。 第一百六十三章 你的故事,我的故事 在当年所有背叛巴山剑场的修行者之中,叶新荷是最让人无法理解的一位。 即便当他出身胶东郡的身份逐步揭晓,所有人还是无法理解。 因为叶新荷似乎根本得不到什么利益,即便帮郑袖最后连元武都一齐战胜了,所有人记住的都会是郑袖,而不是他。 所以这名中年猎户在叶新荷这静默不语时,又很好奇的问了一句,“难道你的想法是“”最后帮郑袖战胜元武之后,再战胜郑袖,成为这世间最终的王者?” “这太漫长,变数太多。”叶新荷摇了摇头,“我不会想着这么长久的事情。” 中年猎户开始分鱼,他不再去想这烦恼的问题。 “你的故事,本来应该是我的故事。” 叶新荷看着外表金黄,内里却雪白,香气四溢的鱼段,然后开始慢慢述说。 “我的默默无闻和悠然隐世,只是因为你比我先出现。在胶东郡准备好的故事里,当郑袖到达长陵时,我也会在长陵开始成为最风光的修行者。” “我会成为巴山剑场最具锋芒的修行者,最终成为巴山剑场的天下剑首。” “在准备好的故事里,元武依旧会发动长陵之变,想要灭巴山剑场...我们会促使他这样做,但是最终他会失败,会因为这卑鄙行径被天下唾弃,然后我率巴山剑场顺理成章的反灭长陵皇族,接管长陵。” “在这个准备好的故事最后,我胶东郡不仅征服了长陵旧权贵,征服了长陵皇室,还会将巴山剑场都收归己用。但是这故事出现这最大的偏差,是在我之前就出现了一个你。一飞冲天的王惊梦的出现打乱了这整个故事。” “其实我也有信心可以战胜你当时挑战的每一名剑师,我也可以做到当时你所做到的每一件事情,我也可以成为长陵最耀眼的天才剑师,但是在我做之前,你却已经做了,除非我能战胜你。” “然而我当时也已经是巴山剑场的弟子,而且你竟然拥有幽王朝的遗秘,再加上巴山剑场剑经任凭你挑选,在修为上也是后来居上,走在了我的前面。” “所以你就这样抢占了我的故事。” “本来光辉万丈的巴山剑场天下剑首应该是我,领军灭韩赵魏三朝,被永远记录在史册里,包括后世的所有传说里的那人也应该是我,而不是王惊梦。即便后来你在长陵战死,这样的记载也不可能再更改。” “你太强了,若是不帮元武杀了你,胶东郡准备好的所有故事一件都不可能实现。要么元武死去,巴山剑场和你成为大秦王朝新的主人,天下一统,你成为始皇帝。要么元武依旧战战兢兢的演戏,一生都蜷缩在你巴山剑场的阴影之下,所有的史册和故事也都是依旧传颂着你的故事,而不是胶东郡和我的故事。” “要想重新找回我的人生和故事,或者说为属于我的故事复仇,就只有背叛巴山剑场和你。” 叶新荷面色漠然的说着这些话,任凭身前的鱼段冷去,油脂在金黄色的鱼鳞上变成难看的白色油腻,说到这一句时,他的面色发生了改变,讥讽的冷笑了起来,“怪只怪你太过木秀于林,既拥有惊人的天赋,又得到幽帝的传承,又称为巴山剑场的剑首,你不觉得不容于这世间,不觉得会遭天谴么?” 丁宁在安静的吃鱼。 这种寒湖鱼经过这名燕宗师的烤制,的确是人间美味,而且今日之后,也不知何年才会重逢。 他慢慢的吃完了属于自己的鱼段,然后放下筷子,说道:“我想过会受天嫉,然而没有想过这种背叛来自于最信任的爱人或是挚友。” 然后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直视着叶新荷,问道:“什么样的故事,比得上那些曾经和你一起生死与共,喜怒哀乐皆和你一起的挚友?故事真的重要吗?” “你应该明白胶东郡的人是如何走出来的,今天身边的挚友,明天就可能成为杀死你的人,或者作为敌人被你杀死。其实我有些欣赏元武,真正站在最高处的人,首先做到的就必须是无情。” 叶新荷看着丁宁,冷漠的说道:“而且我一直最想做的一件事情,本来就是想试试能不能杀死你。尤其王惊梦时代结束,你现在的真元修为不再走在我前面。你在苦等一个我行踪出现的机会,但这对于我而言,同样是一个机会,因为你还未突破八境。” “你和她一样,你们胶东郡修行者最大的问题,就是太贪。所以连他这样一个隐世不出的修行者,都一定想要除去。”丁宁摇了摇头,缓缓起身,朝着院外雪地走去,声音伴随着山风和落雪、踏雪的声音继续传到屋中:“太贪的人就会有破绽,私心忧虑太多,即便将许多情绪压在心中深处,总是枷锁,你们心境不够澄清,剑意又如何能够完美?” “我亦修无情大道,天地万物,生命在我眼中如若刍狗,斩却一切,比你心境还干净。”叶新荷笑了起来。 他起身,跟着丁宁走向院外雪地。 一直走出这柴院,他身后的积雪便片片飞起,已经织成了一张网。 无数片轻薄的飞雪如剑般穿梭,渐成薄翼,阻挡住外面的天地元气。 这是生死之战,事关复仇,并非是公平相邀,出手自然不再分先后。 叶新荷走出这院落再出手,不是因为那一粥,而是不想让自己分心要面对那一名燕宗师的气息。 虽然明知那一名燕宗师只会旁观,但在那院中,只是感知到那名燕宗师的存在,就会使他心神微分。 一片木片出现在他身前。 这便是巴山剑场桃神剑。 桃神剑是经雷火淬炼的灵木制成剑胎,经过数代巴山剑场大剑师的元气滋养,早就已经不是世间凡物,甚至因为是上代巴山剑场宗主的佩剑,当年叶新荷有资格持这剑,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若是丁宁退隐,或者说丁宁不管宗门事物,那他就是未来的巴山剑场宗主。 叶新荷口中说无情,他的剑意便也的确彻底无情。 当这道本命剑在他身前出现,这片他所控制的小天地内的元气都并未朝着剑片汇聚,剑上的剑气反而冷酷的拒绝了一切力量的渗入和融合。 这道极为无情的剑片内里的雷火世界发生了玄妙的变化,令它经过的空间里一切元气都被切开,震开。 随着叶新荷冰冷的目光,这道剑片带出一条真空的通道,落向丁宁的咽喉。 第一百六十四章 永不能取代 小院里的中年猎户也已经走到院中,看着叶新荷的这一剑,这名燕境宗师很是感慨。 他本来并不认同叶新荷所说的王惊梦取代了他的故事。 但是这一剑的出现,却使他彻底改变了看法。 因为这一剑太过强大。 而且很特别。 有着一种背经离道,自成一派的感觉。 这样的人物,很有可能超脱出现在修行者的定义,甚至开创出和现在修行者完全不同的修行体系,自然非当时那些长陵剑师所能比拟。 所以就算是在鹿山会盟之上,叶新荷依旧是隐藏了真正实力。 他的真正实力,一直就在世间所有修行者的想象之上。 丁宁很平静的看着叶新荷这绝情灭道的一剑。 这道剑光排斥着世间一切的气息,斩断一切的元气规则,那自然也可以破开他召来的任何元气。 然而他站在原地,却是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他的腰侧有一柄小剑飞了起来。 这是末花残剑。 无数细碎的小花在剑身上飞洒而出,接着被这一道无情的剑光切开,切碎。 然而末花残剑的剑身却在延展,无数的剑丝往外飞洒而出,每一道比发丝还要细小的剑丝都刺中了上方的一片雪花,和这片雪花相连。 末花残剑牵引着整个雪阵,决然的迎向这道无情的剑光。 咚的一声。 天地之间发出一声难以想象的沉闷巨响,万山回应,无数积雪从山峰、从树枝上滑落,无数草木压力顿轻,从弯腰之姿猛然弹直。 这万山之间的所有草木,都因为这一震而骤然轻松,似乎如有生命般到处洋溢着一种欢快跳脱的气息。 轻薄的桃神剑片上游离着若隐若现的雷火,在空中顿住。 叶新荷的眼中出现了一丝震惊的神色。 他的这无情剑可以斩却世间万物,然而丁宁牵扯的却是他自己的力量。 他无法斩却自己。 这一瞬间他无法解释自己的心情。 他看着丁宁平静的眉眼,却觉得丁宁在肆意的嘲笑他。 除非能够连自己都无情斩杀,这才是世间真正的无情。 他准备了许多年,本来就是准备用于对付王惊梦的这一剑,就此被轻易破去。 然而他来不及思索,因为丁宁的反击已经开始。 天地似乎陡然变得明媚起来。 一股欢快莫名的气息,充盈在整个天地间。 所有草木那弯腰一弹挺直的力量,和那股欢快轻松的气息,从万山之间而来,变成了丁宁这一剑的剑意。 无数道因为这些草木弹起而流动的风,裹着天地元气,全部被丁宁招来,汇于他手中的剑。 一道无匹的剑光在丁宁的手中生成。 这是丁宁突破七境之后,第一次全力的动用大刑剑。 万山之间无比磅礴的元气力量汇聚而来,瞬间压破了叶新荷的雪阵,与此同时,丁宁体内异于寻常修行者的澎湃真元,也疯狂的涌出,涌入手中的大刑剑。 整座山都在摇晃。 包括远处的湖面。 似乎这山,这湖,都要被丁宁这一剑卷走,击飞。 叶新荷身体里响起细碎的骨裂声。 他的心中涌起不可置信的清晰,在感知里,他的血肉和骨骼似乎就像是燃尽的炭火一样,在变成片片飞灰散失。 他已经可以确定,现在的丁宁比当年的王惊梦还要强。 当拥有了再次修行的机会,丁宁已经改正了先前所有修行过程中的缺陷,甚至连真元功法、手中的剑,都已经无限趋向于这个世间最强。 然而他的信心和战意并未完全消失。 他身前那一片轻薄的桃神剑剑片燃烧了起来。 这柄传说级的名剑带着他多年苦修的本命真元,一缕缕化为青烟,每一道青烟都是一股无情的剑气,在空气里纵横割刺,暂时阻挡着如两座庞大巨山压来的恐怖元气。 与此同时,他牵动了气海深处的一缕气机。 这股气机连向寂灭的星空,连向长陵的那名女主人。 净琉璃杀李思,使得净琉璃的行踪不显,郑袖便不敢再用那样的星火剑。 然而叶新荷知道郑袖的星火剑这次一定会来。 因为郑袖很清楚,若是叶新荷见到净琉璃,净琉璃绝对连施展这种机会的手段都没有。 丁宁抬头。 明媚的天空里已然出现了一道苍白的星光。 叶新荷的气海在这时已经空了。 伴随着一声凄厉大叫,他体内所有的真元从气海处破体而出,汇聚着燃烧的桃神剑,变成了一道金色的雷火。 他已经不去考虑自己接下来的修为问题,也不考虑那名燕宗师的存在,他只是想杀死眼前这一生之敌。 丁宁动了。 他踏前一步。 随着这一步前踏,从万山之间汇聚而来的力量完美的和他的剑势融合在一起。 这一剑剑势之中,竟然还牵引着万山雪寒,隐然带着这些年和长孙浅雪双修领悟到的冰寒力量。 然而令人更加震惊的是,那一道从天空中落下的星火剑的剑身开始解体。 更加准确而言,是越接近丁宁,剑身上就越是有更多苍白的流火离开了剑身,汇聚在丁宁的这一道剑光里。 丁宁的这一剑的剑光,带着极度的寒意,带着风暴,带着来自星空的力量,完全就像是变成了一颗彗星的慧尾。 这一道剑光横扫而过。 无论是叶新荷的雷火,还是天空坠落的星火剑,全部被这一剑扫灭! 无数细碎的冰雪碎片带着不熄灭的点点苍白色星火涌在了叶新荷的身上。 这一刹那,叶新荷的身体变得半透明起来,他的身上涌出了无数点银光。 叶新荷身上的衣衫和血肉,在变成细微的飞屑,如无数萤火虫一般往四周的天地间散开。 他已经说不出话来。 他看着丁宁,脑海里满是不能相信,觉得这一切太过荒唐。就算最终是要被杀死,他也绝对无法想象,自己会被丁宁像杀鸡屠狗一般,如此毫无反抗能力的一剑斩杀。 “续天神诀也是我故意交到她手中的。” 丁宁到了他的面前,静静的看着他,轻声说道:“你始终有一点错了...你认为你距离我很近,然而实际距离我很远。就算你比我先到长陵,就算你先我一飞冲天,但等我到了长陵,你也依旧只是被我击败的剑师中的一名,你就是你,永远不可能取代我的故事。” 叶新荷听清楚了这句话。 他不能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也无法再去思索。 因为就在此时,当丁宁身前流动的气息吹拂到他的身上,他便彻底飞散。 他的身形彻底消失,变成一些依旧闪动着荧光的灰烬,随着飞舞的雪片,扑向天地间。 丁宁伸伸的吸了一口气,他望向远方的一个方位。 在这场前所未有的伐秦之战里,他等待了很久,终于等到了杀死叶新荷的这一个机会。 然而对于他而言,这依旧只是一个开端。 郑袖也在燕境,距离他并不遥远。 借着杀死叶新荷,借着叶新荷引来星火剑,他已经感知到了郑袖的具体方位。 第一百六十五章 很多年之后的寒冷 要知道一个人真正的爱恨,要等到他将死。 而要揭晓一个人最后的底牌,也必须在即将能杀死他之时。 丁宁不相信燕齐联军就此能胜,是因为凭借他对元武和郑袖的了解,他知道元武和郑袖手中必有不为外人所知的隐藏力量。 但到底有多少,只能等到这最后的时刻来揭晓。 他的初衷不改。 他依旧想尽可能在修行者的世界里解决恩怨。 而且他不想再有任何人意外。 在这个世上,他未必是彻底无敌的,然而他确信若是自己要逃,也再没有人拦得住自己。 他可以冒险。 尤其经历过长陵之变后,他更加明白任何事情都必须要主动。 他一直在寻觅着杀死叶新荷的机会。 而当叶新荷和郑袖同时出现在燕境,他刺杀郑袖的机会也终于来临。 这机会稍纵即逝。 所以甚至来不及和这名归隐山林的燕宗师说再见,他的身影已经在这片雪峰中消失。 他脚下的积雪随着他身影的消失一齐消失。 积雪下方黝黑的山石上留着两个深深的足印,足印的边缘锐利如刀切,使得这双足印看上去无比的坚决。 中年猎户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雪峰与雪峰之间那一道剑气留下的明亮痕迹,感受着丁宁的这种去意,他不由得再度感慨的摇了摇头。 叶新荷已非池中物,丁宁更是高高在上,无法揣度,既然自己力所不及,又何必勉强? 能够悠然而生,相融于这天地,闲时煮蛇羹,烹鲜鱼,大美人生,又何必弄得自己不痛快? 一应烦心事,皆由自心生。 ...... 在丁宁杀死叶新荷的一刹那,当之前一息,星火剑坠落然而不少星火被丁宁硬生生抽离出来归他所用,当丁宁感知到郑袖的具体所在时,郑袖也感知到了丁宁捕捉住了自己。 一道对于她而言都恐怖到难以想象的强者气息,从远处的雪峰而来,瞬间冲入她的感知世界。 这股恐怖而强大的气息,让她感觉很熟悉,但同时也很陌生。 陌生在于这股气息比她记忆中的强大,多了无数说不清的味道,陌生还在于,这股气息涌入她的识海,却不再亲近,变得那般冷漠,路归路,桥归桥。就如同路人在雪中互相持伞而过,却是都不互看一眼。 她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知道了叶新荷的死去,也知道了对方交给她的续天神诀原来已经做过了连她都发现不了的手脚,也知道对方反而凭借她这一剑,锁定了她的气机。 然而在这一刹那,她却没有感到害怕,反而有些恍惚。 她的脑海之中骤然多出了许多画面。 那些深藏在她记忆里,她初到长陵,初见这人的许多画面。 她的眉间微酸。 她的心神似乎很想穿越时空,回到这些画面里去。 然而这种恍惚也只是一息的时间。 她的面容变得绝对冷漠,清丽的面容闪耀出如白瓷一般的光彩。 她此时在一处避风避雪的河谷。 那些令人畏惧的幽浮巨舰,此时如同半沉半浮的渔船一般,在河谷的芦苇丛中露出半截,此时披着厚雪,和这河谷融为一体,即便是在附近的山岭走过,也未必能发现它们的存在。 连续的征战,这些幽浮巨舰需要一定时间自然依靠法阵积蓄天地元气。 从理论上而言,和这些幽浮巨舰一起撤离,她摆脱丁宁追杀的可能性也更高。 然而若是单纯的想要活下去,她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只是要想活下去的话,她很多年前就可以做到。 她这一生,一直都在豪赌。 就如此时,她必须赌自己在这次逃过追杀之后,还拥有可以和巴山剑场抗衡的力量。 首攻燕王朝并非是因为燕王朝相对于齐更好对付,而是因为燕王朝的数座重矿对于她而言至关重要。 此时这些幽浮巨舰之中,便堆满了从燕境席卷而来的各种对她的将来而言极为重要的东西。 “走!” 她断然的下了命令。 整支幽浮舰队都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明白方才她那一击因何而放。 更不明白她为何陡然要这整支幽浮舰队以最快最隐秘的方式返回秦境,返回关中。 幽浮舰队没入冰水中消失时,郑袖已经隐匿了自己所有的气息,离开了这片河谷。 她没有动用任何的真元,只是和寻常人一样缓步而行。 冰冷的雪花落在她的身上,渐渐将她身上积上一层雪。 收敛气息,便意味着她接触到真正的寒冷。 她鲜润如花朵的双唇开始冻得青紫,双足也渐渐冰冷麻木。 然而这对于她而言也很熟悉。 在很多年前的胶东郡,包括在后来大秦王朝征伐韩赵魏三朝的征战里,她很多时候都是承担着刺客的角色,潜隐而行,避开强大修行者的感知,包括躲避强大修行者的追杀,原本就是她最擅长的事情。 所以即便丁宁可能很快追到那个河谷,然而她却依旧有信心摆脱丁宁的追踪。 只是一切真如她所想吗? ...... 幽浮舰队消失的余韵还未完全消失,从那片河谷底部泛开的一些气泡和泥沙还在水面翻腾时,许多原本已经倒伏的芦苇被一股从天空落下的庞大力量撕扯成无数的碎片。 这些碎片如无数细长的牙签往外飞舞,形成一道圆形的墙体。 在这圆圈中心,水面骤然平静,被一股力量压得如同实质的琉璃。 丁宁的身影,便已经出现在这水面之上。 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从远处的雪峰越空而来,如陨石般砸落此处,换了这世间任何的宗师,早已经体内真元耗尽,无法支持。 然而丁宁在胶东郡突破七境之后,体内的真元总量早已无法用常理揣度,他依旧可以肆意的挥霍真元。 他迅速的确定了幽浮舰队彻底的方向,同时感知到了她收敛身上气息时留下的余韵。 他可以确定这股余韵是她刻意留下让自己感知到的。 她便是故意让他知道,她和幽浮舰队分开两端而行。 这样即便他也有留下幽浮舰队的打算,也只能在她和幽浮舰队之中做出一个选择。 是去追寻一个很快就会消失,未必能追得上的目标,还是选择有很大机会追上的幽浮舰队? 丁宁没有丝毫的犹豫。 他的身影从这水面上消失,追向她气息余韵消失的方位。 他的目标始终就是叶新荷和郑袖。 至于那些幽浮舰队,他只要确定逃遁的方位,便已足够。 第一百六十六章 斩过往 当他的身影在这方水面消失后不久,这方水面终于彻底平静,然而水面上却是有一条痕迹停留不动。 在地面或是石上刻下一道痕迹很简单,但在流动的水面刻下一道痕迹,却是宛如神迹,在史书上也未曾听说有修行者能够做到。 其余人不能做到,而唯有丁宁能够做到,这便是他独特的印记。 上方的风雪里,突然出现一道奇怪的影迹。 不管是修行者还是异兽,当在空中急剧破风而行,必将带来破空声,必将这方天地平静的风雪撞出个窟窿,激起无数道紊乱的雪流。 这道影迹很快,快如流星。 然而在空中急剧而行,却是诡异的和风雪相融,毫无声息,也没有剧烈的元气波动。 唯一给这方天地带来的改变,是更浓烈的寒意。 漂浮着积雪的水面迅速的结冰,坚硬而晶莹的寒冰朝着水底蔓延,将一切无声的冻结,唯有那一道剑痕依旧清晰的留在表面。 这道奇怪的影迹在即将和水面接触的瞬间,一个轻柔的折转,轻飘飘的在冰面上停住。 这是一条很奇特的妖兽。 之所以用条而不用“只”或是“头”来形容,是因为它既像是一条大虫,又像是一条龙。 或者用更精准的言语来描述,它就像是一条身长两丈的大虫,头上长出了角,而且身上披满了幽黑的龙鳞。 它不是蛟龙。 无论是幽黑的冰晶结成的龙鳞,还是它呼吸之间喷吐出来的气息里,散发着的都是至为纯正,足以令蛟龙胆寒的龙息。 这种独特的龙息出现在无数史册的记载上,而最近让天下的修行者有机会接触,亲身感悟的一次,便是在长陵,百里素雪借以冲入长陵皇宫的那条幽龙。 这条龙的体型和外观根本无法和那条巨山一般的幽龙相比,然而它身上的龙息和元气波动,却深知比那条幽龙还要强大。 若非如此,它又怎么可以横渡虚空而风雪不惊,就像是可以随意掌控着自然风雪的皇者? 然而它背上有两个人。 它对背上这两个人都怀有一种出乎本能的敬畏。 它背上的两人,一人是长孙浅雪,一人是千墓。 而它,自然便是那条蜕变的岷山虫,既得幽龙血脉,又得九幽冥王剑元气,得以完整。 长孙浅雪看着冰面上的这道剑痕,神色渐渐凝重起来,对着千墓问道:“能感应得到?” “很简单。”千墓异常干脆的回答。 丁宁已经去追郑袖,长孙浅雪和他所说的自然不是郑袖,而是这些幽浮大舰。 幽浮大舰因为齐王朝诸多修行者和匠师加诸的法阵而更加强大,然而在此时此刻却成败笔。 在千墓的感知里,这些离开的幽浮大舰就像是巨蟒蜕皮,即便身在远处,然而身体却依旧连着这退去的蟒皮。对于他而言,真的很简单。 ...... 丁宁落在雪地里。 他落足的地方,便是感知里郑袖故意留给他的那缕气息消失的地方。 在他的感知里,他一直沿着这条线到这里。 然后这条线断了。 线之后连脚印都没有。 在十几年前的长陵,郑袖是最了解他的人,所以当郑袖背叛他和巴山剑场和元武联手,毫无防备的他便输的一败涂地。 但他同样很了解郑袖。 即便是时隔这么多年之后,他恐怕也是这世上最了解郑袖的人。 同样在十几年前的长陵,当他和她初见,开始相知和共同战斗的时候,她和他也曾经有许多次玩过这样的游戏。 她逃,他追。 或者她故意隐匿行藏,等着他找到她。 有下雨的时候,她或许隐在一艘乌篷船里,采摘了新鲜的梅子,砌着一壶茶在等他。 在落雪纷飞的时候,她或许便在他最爱的深巷小铺里,点了一锅羊肉,温了一壶酒。 然而那皆是过往。 当他双足落地,那些过往的甜蜜,早就化为无形的杀意。 若有留恋,便会犹豫,心软而剑意不定。 她在雪地中隐匿气息而行,忍受着严寒,那他也必须下来行走,也必须通过并非是感知和元气所能搜索到的痕迹来追寻她。 这些都是她的骄傲和算计。 或许在她看来,当年她和王惊梦玩的那些小游戏,也是她故意留下些痕迹,才能让王惊梦找到。有朝一日她真正隐匿起来,对方便再难找出她存在的痕迹。 这是一片雪崖。 线索消失的地方,就是雪崖的尽头。 这座雪崖很像一座断桥。 丁宁站在这座雪崖的边缘,看着下方冰雪覆盖的雪原,凛冽的山风便如利刃一般吹拂到他身上。 他看到了一双脚印。 这双脚印很浅,但他很熟悉,这自然是属于郑袖的脚印。 这双脚印的位置比他还要靠前,给任何人的感觉,是这双脚印的主人走到了这里,然后就此往前一越,跳下了雪崖。 她当然不是自杀。 雪崖下空无一物,没有任何的足迹。 她只是故意留下这一双脚印,告诉他来过了这里。 故意选择这一座断桥般的雪崖,是因为曾经有一年雪落时,他和她也在这样一片的雪崖上观过雪。 她就是要让他陷于回忆,要让他知道她也依旧记得这些事情。 同时这很新的脚印还告诉他,她就在这附近不远处的山里,但是他还依旧看不到她。 丁宁平静的看着这一双脚印,然后伸指划去。 脚印被一道锋利的剑气扫过,消失无踪。 剑意澄清而坚定。 这是斩过往。 随着这一道剑气施展而出,那一段有关的记忆,也像尘埃一般被他从识海里剔除。 不会再念及,不会再想起。 既然是来杀她。 既然她故意在留下很多有关过往的痕迹。 他便彻底一一斩去。 剑意来自于心意。 那些曾和他真正同生共死的知己,那些和他们一起经历的过往,在他的脑海之中越发清晰,然而郑袖的影子,却是越加走远,越来越淡。 他没有变弱,反而在变强。 当他继续仔细查看这雪崖周遭的一切细微痕迹时,有数道青烟在四周的雪峰之间燃了起来。 他并不意外。 因为这本身便是他的安排。 乌氏王族的一些青狼将会到来。 这并不是当年长陵的游戏。 他等待了这个机会等待了很久,在燕境雪落之前,他便已经将乌氏的许多巨狼运送到了燕境之内。 这些从小生长在雪原里,凭借本能追踪猎物的野兽,在这种时候,比强大的修行者更有用。 ...... 你们信不信这样一章比市面上大多数书的三章还难写?不管信不信,都可以加一下我的微信公众号wuzui1979来聊一下~ 第一百六十七章 狩舰 幽浮舰队在深水中航行。 有修行者无法听见的声音,在幽浮舰队的法阵之中传出,回到幽浮舰队的法阵之中。 每条大舰之中,有十名阵师轮流控制着阵盘,一些缠绕着黑色元气的轮盘转动着,精准的控制着庞大的舰身在水中避开有可能形成威胁的巨大礁石。 所有这些阵师,包括这些巨舰之中的修行者和军队,都是常年随着徐福出海,早就已经习惯于这样的潜行。 一切都很平静。 然而就在下一个呼吸,最前方的一艘幽浮巨舰在水中陡然顿住。 这顿住并非是因为控制它的阵师让它停顿,而是陡然撞上了巨|物! 全速前进的幽浮巨舰的船头撞首在水中都发出了刺耳而宏大的响声,一股可怕的冲击力从船头位置一直传递到船尾。 十名阵师之中,无论是两名正在控制着阵盘的阵师,还是其余八名只是在静默休息的阵师,全部随着这巨舰的剧烈震动而被抛得七倒八歪。 阵盘剧烈的晃动着,元气冲撞间喷射出无数股气流。 那些缠绕着黑色元气的轮盘有些互相撞击了起来,溅起一片片火花。 在接下来一刹那,船尾位置也传来了强大的冲击力。 这些幽浮巨舰之间自有一定的距离,然而因为一直是在全速前行,而且根本没有任何的征兆让它们减速,当这第一艘幽浮大舰骤停之后,后方的幽浮巨舰也根本来不及减速,纷纷发生了碰撞。 这些庞然巨|物在水底撞击,发出令人头脑欲裂的恐怖巨响。 然而围绕着这些幽浮舰队的周身,却没有激起多少浪花,而是出现了许多道晶莹的线条。 在下一瞬间,这每一条幽浮巨舰之中都响起了一阵凄厉的吼声。 所有的幽浮巨舰的法阵激发到了极致,积蓄在符文之中的天地元气,疯狂的暴涌而出,让这些幽浮巨舰疯狂的往上而行。 “喀喀喀.......” 当这些幽浮巨舰从江底冲出,它们的身后依旧有无数令人牙齿发酸的碎裂声响起。 这些幽浮巨舰并没有和以往冲出水面一样,顺利的平稳漂浮,而是横七竖八的“插”着,有些巨舰尾部还在水平面下方。 所有这些幽浮巨舰之中的阵师都是浑身虚脱,身上的衣衫被汗水湿透,眼神里都是死而复生的庆幸。 因为这片江面已经被冰封! 所有这些幽浮巨舰,都是嵌在坚冰之中,而不是浮在水上。 方才那一刹那,若不是这些幽浮巨舰本身的力量足够,整支舰队就要直接被全部冰冻在水下! 没有来得及发现异常而直接装上坚冰,只是因为这段江水冻结的太快。 而普天之下所有的修行者之中,只有那传说中的昔日公孙门阀家大小姐,才修有这样恐怖冰寒的力量。 然而听闻她的本命剑都已经被毁,为什么力量反而更胜往昔? 当一声声沉重的金属砸击冰面的声音响起,这些幽浮巨舰的舱门纷纷打开时,从中显现的所有修行者心中全部都是这样的念头。 江面冰封十余里。 风雪却反而像是被抽引一空,江面上平静异常。 在他们视线所及的不远处,站着长孙浅雪和千墓的身影。 长孙浅雪的身后,有一条异兽。 这条异兽像虫更多一些,然而却散发着最为纯正的龙息。 他们脚下的冰面里,也在散发着最为纯正的龙息。 所有这些幽浮巨舰之中的修行者都想到了百里素雪的那条幽龙,接着却不自觉的又想到传说中幽王朝的那条幽龙。 “杀了她!” 一声森冷的军令从一艘幽浮巨舰的深处响起。 这些幽浮巨舰中的修行者都是郑袖或者元武的死忠,当然不会违抗这样的命令。 许多道剑光瞬间照亮了冰面,耀眼的剑光在冰面之中折射,将这一段冰封的江面都变成了一个七彩的琉璃世界。 出手的这些修行者里,不乏七境宗师。 然而所有这些剑光,却都被一道来自天空的剑光遮掩住了光彩。 没有任何一道剑光有这道剑光醒目。 因为快! 这道从云层中穿出的剑光快得甚至让这些七境修行者都无法看清它的色彩。 一片惊呼声如潮水一般在江面上响起。 这世上,唯有澹台观剑才有这样的剑速。 惊呼声中。 这道剑光浮光掠影般在冰面上转了一转,然后落到远处的江岸。 许多修行者的气海处发出漏气的声响,鲜血和真元如烧开的壶嘴中喷出的蒸汽一般,急剧的喷射出来。 一剑便破了这出手的大半修行者的气海,在江岸上显出身影的澹台观剑却怅然若失,就连他残留在冰面上和身体周围的剑息里,都有种怅然和悲恸的味道。 并非是因为这一剑消耗了他几乎所有的真元。 而是因为他刚刚得知了燕齐联军在关中大败,得知黄真卫已然牺牲了自己。 他从长陵赶到这里之前,便是代替丁宁特意去见了黄真卫。 想到那名正直而善良的年轻司首已然不再世间,他便难以控制的悲哀。 “据守!” 幽浮巨舰中军令再次响起。 在一片凄惶之中,所有这些剑师全部退回幽浮巨舰,那些被刺穿气海而重伤难行的修行者也被身旁的人带回幽浮巨舰。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幽浮巨舰本身便是巨大的法盾,便是世间最强的堡垒之一。 澹台观剑转身离开。 丁宁交由他的任务,便是解决幽浮巨舰之中一些难应付的宗师,所以他只需要出手一次,不需要控制体内的真元。 现在这任务已然完成,他接下来要保证的便只是自己的安全。 而让幽浮巨舰中这些忠于郑袖和元武的修行者难以理解的是,郑袖和那条“长虫”也退走了。 她和澹台观剑的退去方位一致。 他们的视线里,只剩余了那一名幽幽站立的黑袍少年。 但即便是这名黑袍少年,此时也似乎并没有出手的打算。 天空突然明亮了起来。 这名黑袍少年甚至往后退了一些。 乌云燃烧了起来。 所有幽浮巨舰之中的修行者骇然的看着天上。 乌云被烧穿了。 无数道赤金色的火球,密集得就像是一场暴雨,落向这些幽浮巨舰。 这些火球里没有硝石和硫磺的味道,只有一种纯正的烈阳气息。 每一颗火球,都像是一个缩小了的烈日。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不再熟悉的千墓山 第一颗赤金色的火球和幽浮巨舰正式相逢。 轰的一声,就像是一颗落入油锅的火球。 赤金色的火焰和黑色的阴气相触,没有互相覆灭,而是沿着黑色的阴气猛烈的燃烧了起来。 越来越多的赤金色火球落在幽浮巨舰的表面。 每一颗赤金色火球都是如此。 所有的幽浮巨舰的表面都燃烧了起来。 这些赤金色的火焰沿着黑色的阴气烧入幽浮巨舰表面的符文,沿着符文的通道,深入幽浮巨舰的内里。 无数惊恐的声音在幽浮巨舰的内部深处响起。 这世间应该没有任何一种火焰能够烧穿幽浮巨舰的坚厚铁甲,然而当这些赤金色的火焰和这些阴气相融,却是绽放出更惊人的热力,开始烧穿这幽浮巨舰的薄弱之处,尤其是在内部,尤其是那些法阵,那些晶石构成的阵枢。 符文和法阵的损毁,便意味着元气的暴走。 一阵阵的爆炸声从幽浮巨舰深处不断的响起。 “弃舰!” 先前那发出军令的厉喝声再次响起,只是这次的厉喝声里却都带起了颤音。 打开的舱门里卷起了无数道风。 所有的修行者和阵师第一时间冲出了舱门。 接着便是军队。 先是杂乱而急剧的步伐声,接着便是整齐划一丝毫不乱的脚步声和马蹄声,车轮声。 一艘艘幽浮巨舰通体燃烧了起来,就像是留着热油的某种怪物,令人完全想象不出先前的模样。 从它腹中涌出的这些修行者和阵师、军队,就像是内脏或是排泄物在冰面上蔓延。 火焰灼烧着冰面,冰面开始化水,这些通体燃烧着的幽浮巨舰开始缓缓往下陷去。 大量滚烫的水蒸气喷涌着。 打开的舱门里起先喷出来的是风,现在喷出来的风里,却已经夹着这滚烫的水汽和一缕缕的火焰,甚至这些火焰渐渐连成一片。 然而即便如此,最后从幽浮巨舰之中撤出的军队却依旧步伐稳定,依旧丝毫不乱。 火焰甚至吞噬了最后方的战车,使得这些战车从火帘里穿出,然而即便这些战马和军士身上的衣甲都燃烧了起来,但是他们的动作却依旧没有任何的改变。 这些就是兵马俑。 郑袖赖以改变整场战争的东西,她从昔日王惊梦的身上得到的,加上整个胶东郡无数年的累积赋予她的,便组成了这样的军队,让她彻底改变了燕齐的命运。 这近万兵马俑,也是此时所有在冰面上失魂落魄,震骇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秦修行者和军士们,最后的底气。 尤其是那些忠于郑袖和元武的将领,他们的惊骇来自于这些幽浮巨舰的被毁,仅此而已。 只是冰面的那端,那名黑衫少年还站着,昭示着他和巴山剑场的目的,并不只是想毁灭这些幽浮舰队本身,而是想要将整支幽浮舰队的力量全部覆灭。 那么,凭什么? 那先前不断在发令的将领是徐睿,他是徐福赐姓的心腹。 他沐浴在火光里,看着那名沉寂不动的黑衫少年,因为震骇和心痛,面容扭曲到难以想象的地步。 “杀!” 他再发一道军令。 最后离开幽浮巨舰的兵马俑如潮水般在冰面上开始前行。 这些兵马俑最为可怕之处,是他们的身体不过是躯壳,只要内里的一些核心法晶不失,只要郑袖手中那些能够制造这兵马俑的匠师还在,即便是残体的兵马俑也可以复原。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是一支最为勇猛,真正的不惧死亡的不死军队。 一些飞剑夹杂在这些兵马俑之间,破空声呜咽。 有着大量修行者配合的强大军队,永远只有军队才能抗衡。 他不相信盘踞在胶东郡的巴山剑场能够在燕境之内埋伏着一支足以杀死自己这支不死军队的强军。 兵马俑开始奔跑。 所有的步军脚步声分外一致,骑军和战车跟随在他们的身后。 整齐的脚步在冰面上产生了恐怖的震荡。 冰面上出现了无数道裂纹,深至江底。 随着脚步的继续践踏,裂纹之中再生裂纹,无数晶莹的冰屑往上溅了起来。 这样的军队冲锋气势,即便是让徐睿和那些出手的修行者都感到心颤,然而不知为何,看着那名依旧沉默不动的黑衫少年,他们的心中尽是不祥预感。 他们所看不到的江底,泥沙之中有黑气涌起。 黑气浓如墨汁,瞬间填满寒冰裂纹之中的间隙,往上悄然蔓延。 一朵黑色的花苞在冰面的缝隙里生长出来,瞬间开花。 一朵之后便是无数朵。 洁白的冰面上,变成一片花海。 一片黑色的花海。 无数声倒抽冷气的声音响起。 似乎永远都不会减慢速度的兵马俑大军的速度骤然变慢,连那些尾随着的飞剑都感到了强烈的束缚力,感到了异样的侵蚀。 然而这依旧只是开端。 有人在山间抚琴,琴声呜咽似泣,凄冷清淡,让人无不觉得悲伤、孤苦。 冰缝里除却花朵,有黑竹开始生长。 许多在兵马俑后方的修行者心中开始变得异常沉重。 他们开始醒悟这黑竹和琴声来自何人。 若是抛开昔日巴山剑场和元武郑袖之间的恩怨不说,大秦王朝却始终欠着商家一个交待。 如孤魂野鬼的商家孤女,始终可以敲痛所有秦人的心房。 兵马俑大军如陷泥潭。 冰面却在继续崩裂。 一块块冰块往上翻涌,下方无穷无尽般的黑气涌起。 幽浮巨舰大多已经消失,燃烧成巨大的朽铁,沉没于水中。 然而这冰面上,却有如幽浮巨舰般的庞然大物升起。 那是一座黑色的山。 山上有无数的墓碑。 一道道厉叱声和剑鸣声急剧的响起。 几乎所有的修行者和阵师出手。 连商家大小姐都已经出现,若是还有白山水等人到来,若是无法让兵马俑大军脱困加入战斗,他们便真有全军覆灭的可能。 然而这千墓山已然不是世间修行者所熟悉的千墓山。 在这些墓碑之间,有一道道的身影出现。 这一道道的身影都是缭绕着死气,不是活物,然而却偏偏荡漾着那种唯有宗师才能拥有的气息。 许多道剑光下意识的停顿在空中,畏缩不前。 这些剑光的主人无比震撼的看到,这些并非活物的身影出现得越来越多,而且走出千墓山,行向兵马俑大军。 第一百六十九章 慢刀杀人 “嗤!” 最前方的一名兵马俑步军手中的玄铁剑狠狠的刺入了一道从千墓山中走出的黑影。 然而这道黑影没有倒下。 刺入他身体的玄铁剑却迅速腐朽,黑烟沿着这柄玄铁剑流淌到这兵马俑步军的身上。 这名兵马俑的体内也发出腐朽的声音,眼瞳之中的光焰迅速黯淡,七窍之中流淌出黑色烟气。 这名看似永不会停止动作的兵马俑颓然低首,崩塌般跪了下来。 这一道道萦绕着黑气的身影冲入了兵马俑阵中。 和兵马俑大军相比,这些身影显得形影相吊,和此时的琴声一样凄切。 然而“他们”所经之处,却像是像一场瘟疫过境。 那些对于世间军队而言无比强大的兵马俑大军,脆弱得就像是随时会被风吹到的纸片。 一名名兵马俑颓然倒地,一名名兵马俑像断线的风筝一般,被强大的元气力量震飞,支离破碎。 这一道道从千墓山上走出的身影,和地上的黑花黑竹连成了一片黑色的潮水,急速的朝着兵马俑后方的修行者和军士蔓延。 徐睿心悸难安,他的嘴唇张开,却是不断颤抖,发不出任何的军令。 这些兵马俑军队的可怕在于“不死”,然而遇到同样的“不死”,对方的力量却更为强大,便再也没有值得骄傲的地方。 当黑潮漫过这些兵马俑大军时,幽浮舰队实际上便已经覆灭。 因为幽浮舰队真正可怕的不是在于它们装载的这些修行者和普通军士,而是幽浮大舰本身,以及这些兵马俑。 ...... 熊熊燃烧的幽浮巨舰在化为朽铁沉没在水底之前,早已照亮了半边天空。 即便是渔阳郡那名早就已经避世的无名宗师,都在远方的雪峰上看到了这样的火光,发出了赞叹,知道那支曾经纵横海外,源源不断为大秦王朝输送着大量修行资源的幽浮舰队在今日之后不复存在。 此时和这支覆灭的舰队离得更近的郑袖,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 事实上当那些如同烈日般的赤金色火球在空中出现时,行走在雪林之中的她就已经转身回望。 赤金色的火焰照亮了她所在的这片雪林,照耀得她浑身都是赤金色,甚至透过她的衣裙,映射出她完美的身体轮廓。 她并未看见千墓的出手。 但是她十分了解丁宁,或者说昔日的王惊梦。 她知道对方一定是有彻底解决这支舰队,包括她的那兵马俑大军的方法,否则就不会出手。 从叶新荷死去到现在,她的心境终于第一次有了微妙的波动。 她未料到丁宁已经拥有了这样的力量。 身上的寒意越来越浓。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不远处山林里的狼嚎声。 渔阳郡一带的山林里本山虎狼极少,而且那狼嚎声异常的有力,悠扬。 她垂下了眼睑,终于知道要想逃脱不再是那么简单,不再是那些曾经在长陵发生的,她故意相让的游戏。 幸好她还有足够的耐心。 没有那么简单,便意味着这样的逃匿和追杀需要更多的时间。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拔下了头上的发簪,看似随意般的刺入身旁松木皮下,每一次刺划,都能很轻易的挑出一条肥腻的白色树虫。 她直接咀嚼着这些树虫,吞咽下去。 这味道很苦涩难言,然而她在胶东郡修行时便早已习惯,这种味道,能够唤醒她许多已经沉睡般的本能。 在冰寒之中行走求生,要取暖无外乎温暖的火焰、食物、衣物或者修行者本身的真元。 然而她知道腾蛇在天上盘旋,不仅观察着烟气火光,甚至会有人观察山林的微小动静。 有来自乌氏的青狼在山林之中搜索,略微血腥的气味,便会吸引它们的注意。 哪怕是真元在身体里极小范围内的流动,也并不安全。 因为丁宁就在附近。 她并不了解他的九死蚕,并不知道他的九死蚕能够感知多远距离之内的细微元气波动。 无法确定,便不能冒险。 所幸她有过许多次这样逃生的经验,所幸这渔阳郡一带山林足够匡阔,树木茂密,大雪覆盖之下,只要小心处理好自己的足迹,便终究有机会逃离出去。 就在这时,她却嗅到了一股新鲜的烟火气。 烟火气里有很浓烈的硫磺味道,还有一种味道是来自燕境北部的“黑油”。 她的心境第二次出现波动。 她抬起头来,眼眸深处第一次出现震惊和愤怒。 有几片山林已经燃烧了起来。 雪中的山林不可能爆发火灾,即便是修行者也很难引燃大片的山林,除非有大量的引燃物。 一名身穿灰色衣袍的修行者就在那几片燃烧起来的山林之中行走。 硫磺、黑油等物不断在他所经的山林里爆燃。 即便是在这样的天气里,这样的山火也足以烧毁这几片山林,从高空往下看这数片山林便一览无遗。 这便封死了郑袖在那些山林之中行走的可能。 这名身穿灰色袍服的修行者是申玄。 先前他在长陵是被追踪者,而现在,他却是追踪当初下令围捕他的那名女主人。 他也是长陵最擅长隐匿的人之一,同样,他也是最擅长追捕的人之一。 ...... 远处那几片燃烧起来的山林并非是一定必经之路,然而可走的路若是被不断挖去,那回旋余地更小,被发现的可能自然更大。 郑袖深吸了一口气,她熄灭了自己心中的怒意,知道丁宁这次做足了准备。 就在这时,距离她并不远的许多山林里,燃起了很多新的烟气。 那是炊烟,混杂着食物的香气,同时也代表着那些地方都有追踪她的人。 那些人可以随意的生火造饭,吃着温暖而香甜的饭食,如同野营,而且她也无法分辨那一道炊烟处有丁宁。 然而她却无法燃火,不敢多生出一道不属于这些人的炊烟。 她只能看着烟气,被迫嗅着食物的味道。 她甚至不敢动怒。 因为她知道这是丁宁故意设计的手段,是慢刀割肉如凌迟,便是想让她终于无法忍受。 食物的香气终于渐淡,那些追踪她的人用过了这餐。 然而她还未来得及在心中咒骂,一团阴影却已经出现在了天空。 那是一团乌黑的雨云。 在这种天气里本来不应该出现雨云,落水自然成冰,化成雪片飞舞坠落大地。 然而这团雨云却很低,并非自然。 “夜策冷。” 郑袖面色如冰,她知道这是谁来了。 大雨开始倾盆落下。 雨云扫过许多片山林,包括她所在这片。 离开长陵之后的夜策冷更加肆意洒脱,而且不比在长陵里有诸多顾忌,今日里她只需要将自己积蓄的真元和天地元气尽数释放出来,化为豪雨,根本不需任何的保留。 黄豆大的雨滴扫落了树冠上的积雪,冰寒的雨水溅落到郑袖的身上,将她的衣衫也渐渐打湿。 第一百七十章 惊梦 这个时候她终于想明白了一点。 昔日的王惊梦,今日的丁宁,在长陵之变之前,并不能完全了解她。 在那之前,她更了解他。 而在长陵之变之后,当他变成了那条陋巷之中的丁宁,当他和长孙浅雪耳鬓厮磨双修,他终于变得更了解她。 这场雨并不能让她暴露痕迹。 夜策冷用尽体内真元,放上这样一场雨就走,就是为了淋她一身雨,看似毫无意义,但却就是刻意的羞辱。 让她食虫,让她染风寒,让她淋雨,让她如丧家之犬在这山林之中东奔西走躲避追兵,甚至不敢出手对付任何一人,只是对方刻意在将她打回原形,将她从大秦皇后的位置打回那名在胶东郡求生的女修。 而这一切,就源于丁宁对她的了解。 正是这种了解,他算到了叶新荷很有可能受她之命去杀死那名渔阳郡的燕宗师。 然后他杀死了叶新荷,然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同时这些针对她的手段,也是在提醒着她,当年她也是如此对他。 今日他和她之间已无情义可言,只是要将当年的仇恨和羞辱,通通奉还。 一种和愤怒截然不同的情绪随着寒冷一起在她的体内升起。 她是可以直视自己内心的存在,所以她清晰的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情绪。 这些年对于元武的失望越来越多,乃至完全失望,她不可能没有后悔的时候。 从当年的长陵到现在,除了她对王惊梦有些在意过,其余的这些枭雄,天下的那些强者,在她的眼睛里也都是一丘之貉,没有什么可以在意的。 所以她的确很冷酷。 许多时刻人只是向前看,只有当走到当年所看到的那个位置时,她才会回望。 回望之后有悔意,她便也曾想过,或许有回到从前的机会,她便和王惊梦在一起。 然而这种偶尔会出现的悔意,却被现实和冷雨刺穿成千疮百孔。 不切实际的幼稚被无情的毁灭,这就是她此时的情绪所在。 郑袖在这冷雨中站立了许久。 然后她走向了林中积雪更深处。 她设法在不留下任何痕迹的前提下,将自己埋在了积雪里,然后闭上了双目。 这不是想埋葬自己,只是因为在即将到来的风雪之夜,这样的雪堆之中反而能够让她维持身体的一些热度,外面会更寒冷。 ...... 当夜策冷的真元引动的暴雨降落时,丁宁的头上撑起了一柄很大的油纸伞。 帮他持伞的是陈国女公子纪青清。 若说仇恨,她和郑袖之间的仇恨绝不亚于丁宁和郑袖之间的仇恨。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她脸上这一道因郑袖引起的剑痕毁了她的人生。 丁宁的目光穿过雨帘落入前方积雪噗噗坠落的山林。 他的目光很平静。 当彻底斩掉那些过往,他的步伐就越来越轻松和坚定。 他也没有绽放任何的气机,身体也不时传来寒意,然而他体内气海之间的真元气息却是越来越完美,达到他之前从未有过的境地。 再细微的心结亦是心结。 每一丝心结的解开,对于他的修为而言,却同样也是斩断一条枷锁。 这场追杀,对于他而言也是一场修行。 一场很特别的修行。 沿途并无任何明显的痕迹,的确并非当年长陵的游戏,寻觅她的踪迹没有那么简单。 然而一个人的习惯、喜好,拥有的技能往往就是一个人无法改变的烙印。 当这场雨落之后,他知道郑袖很有可能会寻觅一处避风和温度略高的地方停留下来。 在方圆数百里的山林之中,这样的地方很多。 但是郑袖不动用真元,有诸多的封锁,她走的不会很远。 丁宁也停着。 他耐心的等着雨停了。 夜策冷肆意放纵的真元引聚了数百里范围内的水汽,使得这片天地里,不只是没有雪落,连云都变得极为稀少。 陈国女公子纪青清收了伞,沉默的等待在丁宁的身后。 一名身穿青玉色袍服的岷山剑宗修行者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 这名身穿青玉色袍服的岷山剑宗修行者不是澹台观剑,而是青曜吟。 有不少人跟随着他而来,帮着他带来了一些看上去很密闭的木箱。 当打开这些木箱之后,天地间响起了无数细微的振翅声。 ...... 郑袖在沉睡中醒来,从梦中惊醒。 她的身体机能已经降低到如龟蛇冬眠般水准,呼吸极为微弱,甚至连心脏都偶尔跳动一下。 只是声音不足以让她在这种龟息沉睡中醒来。 她身外的雪地已经动了。 在她的感知里,有许多虫豸在空中飞舞,然后寻觅着相对而言略微温暖之地,落下,钻入雪中,钻入雪中更温暖的深处。 千山雪封,早已没有飞舞虫豸的存在。 而这些虫豸身上独特的药气,也让她的肌肤自然生出麻感,让她瞬间反应过来这出自谁的手笔。 她的心脏猛烈的收缩,然后剧烈的跳动起来。 她体内那些近乎冻结的气血,瞬间复苏,疯狂的流淌。 有数十只身上色彩诡异的虫豸已经穿过了她身上堆积的雪,落在她身上。 在和她肌肤接触的一瞬间,她的肌肤上涌起了一层晶莹的元气。 这些虫豸无声的震死,然而在下一刹那,这些虫豸浑身包裹着幽绿色的火焰,燃烧了起来,变成了气团。 雪堆往上掀起,变成一团血雾。 郑袖的身影如鬼魅一般从中冲出,瞬间消失在这片山林。 她完美的面容如瓷片般发寒。 她不再隐匿自己的行迹,因为她已经暴露。 也就在这一刹那,天空之中一声战鼓擂响般的轰鸣,寂静的山林中,同时涌起数十道巨大的火柱,将这一片山谷的上方都照得如同白昼般透亮。 丁宁从一顶行军营帐中走出。 郑袖的身影很快,快得让天空盘旋的腾蛇都根本看不清,但是在他的感知里,却是清晰的出现了那一道流动的风。 他的身影也瞬间在这行军营帐前消失。 与此同时,山林之中无数青狼的吼声响起,似是在为他助威。 第一百七十一章 怨会 很多人都随即感知到了郑袖的存在,一开始无论是在被火烧成焦炭的那片山林里沉寂等待着的申玄,还是休憩在丁宁身旁不远处营帐里的陈国女公子,全部都迅速的跟了上去。 但是很快,他们都放弃了。 因为无论是郑袖还是丁宁,他们都太快,快得超过常理。 快得超出常理,便意味着有超出常理的付出。 不止意味着真元以惊人的速度在损耗,同时身体还必须承担超过极限的真元喷涌。 这样的速度,每一个呼吸间就会让修行者的体内不断的出现损伤。 当感受着郑袖和丁宁的迅速远去,申玄和纪青清等人沉默无语。 若是以这样的速度逃遁,在逃到他们感知极限距离之前,他们的真元和身体,恐怕就已经难以支持。 然而郑袖还在逃,所以哪怕郑袖再怎么被逼到如丧家之犬一般,在修为和纯粹的力量方面,还是要超过他们这些七境中的强者。 只是一逃一追,便已经比世上绝大多数七境宗师之间的生死战还要凶险。 郑袖如白瓷般的肌肤上隐隐出现了许多血线,就在这些血线似乎就将渗透出来的刹那间,她的指尖弹出一颗晶莹如玉的莲子,弹在前方的空中,然后朱唇微启衔在口中。 莲子在她口中化开,冲入胸腹之中,迅速令那些血线消失,让她的肌肤又变得莹润如最完美的白瓷。 当白瓷之中再次透出血线时,她的指尖便再次弹出一颗莲子,如此周而复始。 看似平淡无奇的过程里不知道蕴含着多少的凶险和痛苦,但是让郑袖的眼眸越来越寒冷的,是她始终无法摆脱后面的那道风。 那道风每次都会被她拉得很远,但是当她体内真元将竭,当她身体接近极限,需要靠着灵莲莲子来修复的这段时间里,这道风却都能再追上来。 她明白丁宁不会比自己慢,他的慢只是不想让身体出现损伤,因为他只需要跟上她,不丢失她的踪迹。 但他体内的真元总量呢,为什么也似乎无穷无尽。 比起很多年前,他的确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变得比她想象的还要强。 当她的身体第七次出现血线,然后又因为含|入口中的一颗莲子而血线再次消失时,她停了下来。 已经远离渔阳郡那一片雪峰。 她停留下来的时候,不远处有一片农舍,有一片杏林。 她穿过杏林,直接推门进了一间农舍。 这间农舍里有一名妇人,正在织布,身旁的摇篮里还有一名正在沉睡的婴儿。 “给我热汤。” 她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冷漠的吩咐这名妇人。 平日里自然的威严,再加上她强大修行者独有的气息感,让这名妇人不敢有丝毫违抗,惊惧的开始生火,热起锅里的黍米汤。 她就在这名妇人原来的木凳上坐了下来,屁股上还有那名妇人残留的温度。 她只是这样安静的坐着,偶尔看一眼旁边摇篮里的那名婴儿。 但不知为何,已经惊慌无比的那名妇人更加心慌起来,原本准备用于搅拌黍米汤的木勺掉在柴火中都未察觉。 火势才刚刚燃起。 掉落在柴火中的木勺被引燃了,开始绽放出明亮的黄色火焰。 有一阵风吹拂过来。 屋顶的茅草被吹落了一些,纷纷扬扬的洒到屋外另一侧的菜田里。 丁宁的身影出现在这间农舍的门外。 郑袖并没有带上门。 所以他轻易的看到了里面的一切。 他眉头微蹙,然后便直接往前走去,走进了这间农舍。 郑袖一动不动的看着他,看得很仔细。 丁宁也静静的看着她,然后在她的对面不远处坐了下来,带上了后方会涌入寒气的门。 “你为什么敢一直这样追着我?” 直到他坐下,郑袖才开口,说了这一句。 明明是不顾一切要拼命逃遁的一方,然而她却说出了这样一句。 只是丁宁明白她的意思。 “你们胶东郡有个人告诉了我一个秘密。”丁宁平静的说道:“灵莲莲子虽然有着世上最佳灵药都不及的疗伤能力和一定的补充真元能力,然而每一次服用,尤其服用,都会破坏我们修行者身体本身的复原能力。你的身体会变得越来越差,到后来你的身体会变得和纸一样脆弱。身上即便再有灵莲子,对你而言也是无用。” “原来是这样。” 郑袖沉默了片刻,冷漠的说道:“你因为这点,所以不怕我利用灵莲子反杀你。” “只有到真正将要杀死一个人的时候,才能看到她是否还隐藏着什么。”丁宁也冷漠的说道:“我要再夺掉你一件可以依仗的东西。” 郑袖许久没有说话。 灶膛里的火焰旺了,黍米汤开始有了热气。 这名农妇是燕地最为普通不过的一名妇人,然而十几年前发生在长陵的那些旧事,却也是这世间最为轰动的事情,所以听着两人的这些对话,她都开始反应过来这两人到底是什么人。 她的浑身开始颤抖。 不是因为她自己而恐惧,而是因为传说中那名女人的冷酷,因为她的孩儿就在那名女人的身旁。 “很好的报复,很完美的复仇,想不到九死蚕可以让你变成一个截然不同的人。”郑袖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很冷,笑意里充满了讥讽:“世间有真正的亲密无间和心心相印吗?你当年为什么不告诉我九死蚕的秘密?” “因为你的心气和别人不一样。” 丁宁却是很平静,他看着郑袖,回答的很直接:“你很有野心,在我看来,九死蚕对于修行者而言并不是很好的功法,很危险。我只是生怕你知晓九死蚕功法之后一定要修行。只是我没有想到,你的野心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大,还要疯狂。” 郑袖微讽道:“你原来早就觉得我野心大。” 丁宁淡漠道:“人无完人,贵在包容,贵在以诚相待。” “九死蚕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东西?”郑袖看着丁宁,她的声音突然响了一些。 “你是在求我说,还是要以她们作为交换?”丁宁看了一眼那名妇人和摇篮里的婴儿,问道。 第一百七十二章 来生 “你说呢?” 郑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反问。 丁宁很简单的一挑眉,根本不说话。 “人始终是会变的。”郑袖的手放在摇篮边上,手指轻叩着摇篮,难得的柔声说道:“我想弄清楚你现在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丁宁依旧没有回话,因为他觉得这样的对话没有必要,而且很无聊。 郑袖却看着他,接着说了下去:“你当时可以因为长陵一些人的生死而自己去死,那如果你真是这样一个不惜牺牲自己的人,你可不可以因为这婴儿而去死,或者让我活?” “我觉得你从根本就错了。” 丁宁冷笑起来,看着对方完美的面容,他却根本无法再想起当年任何甜蜜的事情,只有厌憎:“从来没有绝对无私和为了别人可以毫无选择的牺牲自己的人。任何选择都和自己的爱憎有关,当年我选择去战死,只是因为两个原因,一个是哀大莫过于心死,一个是那些巴山剑场的人,本身就是和我生死与共的知己,是我的手足,所以即便是我死,我也想要他们活。然而现在这燕境一对母子,虽然无辜,然而我之前和她们并无深厚的感情,你说要让我为她们而死,原谅我没有这么无私,若是你一定要以她们的生死要挟我,那你也是元凶,我只能杀死你为她们报仇。而且放你这样的人走,会有更多像她们这样无辜的人因你而死。想必她也能够理解。” 丁宁的这最后一句话,便是对那普通农妇所说。 原本这名普通农妇已经恐惧到了极点,尤其是当郑袖的手指在摇篮上轻叩时,她更是浑身颤抖,甚至忍不住要动步,只是被丁宁平静的目光制止。 此时听到丁宁这句话,这名普通农妇的身体虽然依旧微微颤抖,然而目光里却陡然多了些其它的意味,甚至对着丁宁微微的点了点头。 郑袖沉默了许久,然后开口慢慢说道:“除了你之外,从没有人真正知晓九死蚕的秘密,既然除了你之外无人知晓,那谁可以知道你不是故意悲情,不是确定可以死后重生,变得更强?” “我需要吗?”丁宁用看着白痴的目光看着她,嘲弄道:“我本已无敌,何必要死一次重修,若是换了你,你会放弃唾手可得的东西,然后冒险死一次然后重修吗?” “只是为了让你更愧疚?你会因此更愧疚吗,这有意义吗?” 看着再次陷入沉默的郑袖,丁宁又补充了一句。 郑袖无法回答。 因为确实没意义。 “如果你还是和以前的那人一样,那我可以相信你。我可以求你…求你告诉我九死蚕的秘密,我会放过这一对母子。”郑袖慢慢的抬起了头,看着丁宁,“因为我的确很想知道九死蚕到底是什么东西。” 丁宁淡淡的看了她一眼。 然后对着郑袖后方那名农妇点了点头,又伸手将摇篮里的那名婴儿抱了起来,递给这名农妇。 这名农妇没有说话,泪水满眼,对着丁宁跪下磕了个头,然后迅速推门出去离开。 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完全消失。 这间农舍变得绝对安静下来。 郑袖开始喝热汤。 “如果从没有例子,没有师傅教你,没有人试过,只是你得到一部残典,典籍上记载,告诉你这门功法在你将死之时,可以按法施为,便有起死回生的可能。你会试着修炼,你会试试它真的具不具有这份功效么?”丁宁看着她,问道。 郑袖顿了顿。 因为热气而重新变得鲜艳的唇停留在粗糙的碗口边。 她认真的想了想,然后说道:“有可能会,可以获得重修的机会。” 丁宁摇了摇头:“所以你和一般人不一样,就算我得到了幽帝的传承,得到了九死蚕,甚至我完整推敲出了九死蚕的修行方法,但是没有先例可循,甚至连幽帝自己都死了,未见重生,所以我心中对九死蚕的起死回生是根本不信的。又怎会以身相试?” 郑袖道:“所以你当年不告诉我九死蚕,也是觉得我和一般人不一样,你甚至担心我得到了这功法,便去真的试一试,生怕便就此失去了我?” 丁宁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郑袖冷笑起来,“既然觉得我野心大,又是如此疯狂之人,为何还要选我?” “我和你说过人无完人。”丁宁平静的说道:“即便是在李家和商家的事上,你已经接近触及到我的底线,但我和你会面,我说过之后,你说会改,我便认为你真的会改。然而事实证明你心中却并不是如此想,那的确还是我错了。” 郑袖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这样的对话让她想到了很多的事情。 然而她也最终和丁宁一样,觉得这些的确已经没有意义。 她的面容变得重新冷漠起来,然后道:“九死蚕的功法本身到底如何,你到底为何焚身成灰,却还能复生?” “若只说道理,也很简单。” 丁宁并没有犹豫,很直接的说道:“这种功法,可以像修炼本命物一样,让你截出一段气血,封存在某处。当修行者本体死亡,精神意志便如寄于飞剑符文一般,转容于那段本命气血之中。” “我和元武也想到有可能如此,所以才会用真火烧尽你气血,然而却没有想过,截出一段气血可以封存在体外某处,鲜活的生命物,又岂可长存?”郑袖看着丁宁,说道:“这在修行者世界的典籍里都没有任何记载,就如鲜肉时间长了,便自然变成腐肉,恒久不变,这没有任何道理。” “气血生命物,按理而言的确无法离体之后长活,然而会有些特例,比如极寒下冰冻,存活时间便会变得长久。”丁宁淡淡的说道:“幽帝有九幽冥王剑。” 郑袖皱了皱眉头,“你的本命气血怎么会在公孙家大小姐的九幽冥王剑上?” 丁宁有些感慨的笑了起来:“她倾心于我时,我已有你,她为情所伤,离开长陵时,便问了我一句,若是今生已晚,若有来生,我会不会和她在一起。我便赠了她九幽冥王剑。” 郑袖道:“所以你当时赠剑时,一段本命气血便已被你封印在剑中。” “我本不信九死蚕真能死而复生,虽然赠剑却根本未对她说有关九死蚕之事,但未想到真有来生。”丁宁平静的说道:“后来你和元武以雷霆手段瞒着我灭了公孙家,她以为是我授意,对我误解,却始终没有丢弃这九幽冥王剑,直至我在长陵战死,她带着九幽冥王剑入了长陵。奇迹却真的出现,我借此而生。” “直至她回了长陵,你才借此而生?”郑袖目光跳动了一下,听出了端倪。 “九死蚕令意念不散,困于战死之地,对于当时的我而言,不知身在何处,感知就如始终困在黑暗地下,无法脱困,就像始终在蚕蛹之中,无法破茧而出。直至她带剑回归长陵要为我报仇,来我战死之地祭奠,封存在九幽冥王剑之中的气血才终于复苏和意识结为一体。”丁宁淡淡说道:“气血悄然脱离九幽冥王剑,血肉重生迅速结胎般化为婴儿,只是在人不察觉的河水畔数日的事情,然而等到我重新有意识,回头再询时间,元武却都已经登基到了第四个年头。” 第一百七十三章 没有真正的长生 郑袖的睫毛微颤。 即便是她,也知道意识感知困于无边的黑暗之中不能脱,而且持续数年,那是一种何等的可怕感受。 “昔日我得九死蚕时,幽帝早就成为传说,未有师传,没有例子可循,一切都是未知之数,但现在已经有了我为例,而且今日我已经告诉你我所经之事,但如果我仔细告诉你九死蚕的修炼方法,你会选择修行吗?”丁宁看着她,平静的问道:“就算还有完好的九幽冥王剑给你,你还敢换法重修,还敢和我一样死一次吗?” 郑袖沉默不语,没有应声。 丁宁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郑袖又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道:“不会,因为我不会将自己的生死控于别人之手。” “所以你不会放心让任何人保管九幽冥王剑,你不会将九幽冥王剑交给任何人保管,因为真到了那时,拿着九幽冥王剑的人,就像捏着你的命。”丁宁微讽的说道:“所以告不告诉你九死蚕又如何,别说当年,就是现在,也是一样。” “至少我知道了九死蚕的秘密。”郑袖冷漠的看着丁宁,道:“至少我知道九幽冥王剑已毁,九死蚕已经不可能令任何人死而复生。” 丁宁也冷漠的说道:“你可以试试这次能不能杀死我。” “世上从没有真正的长生,传说中的九死蚕如是,祖山不死药也是一样,还有我这灵脉仙莲,亦然相同。”郑袖抬起头来,自嘲的笑了笑。 丁宁冷笑着说道:“我从不求长生,只求无悔无愧。” 郑袖摇了摇头:“你真的能做到无悔无愧吗?” 丁宁平静道:“我能心安。” 郑袖喝了一口已经重新变凉的汤,她的指尖有一颗晶莹的莲子。 她垂首擦拭嘴角的同时,将这颗晶莹的莲子含|入口中。 这是她最后一颗灵莲子,也是她身体所能容纳和接受的最后一颗灵莲子。 她的动作很优雅,因为她知道丁宁不会阻拦。 他在今日会看着她用尽一切底牌。 精纯至极的灵气在她的体内以惊人的速度化开,如温和的泉水冲刷过她经脉的损伤处,并将那些损伤处迅速的抚平。 这对于修行者而言,是一种美妙的疗伤感受,然而这种美妙的疗伤感受之后,这些如温柔的泉水冲刷过的经络,那些被迅速抚平的损伤处,却是像失水的肌肤一样干枯,甚至硬化结痂。 当她再次抬起头时,这最后一颗灵莲子所化的灵气已经完全在身体里消失。 她气海深处的玉宫变得更加晶莹,然而却如最为坚硬的宝石,不再柔软。 一股莫名强大的死寂气息从极高的虚空之上坠落。 这股气息的强大,甚至使得这一方天地里地下那些冬眠的生物都复苏了起来,都感到了死亡的威胁。 许多蛰伏在地下的蛇虫纷纷从泥洞里冲出,尽可能的燃烧自己的生命力。 即便是那些冷血的蛇、鱼,它们体内的气血都疯狂的流动起来,让它们在冰水里游动,在雪地里穿行,虽然用不了多少的时间,都依旧被彻底的冻结,真正的死去。 “虫豸尚且不想死,更何况是我。”郑袖漠然而高傲的笑了起来,道:“我想再试试能不能杀死你。” “若是能像真正的修行者一样对决,这才是快意恩仇。”丁宁淡淡的笑了起来,“当然我杀入长陵,便是想和你和元武公平一战,若是被你们杀死,也是无憾,可惜直到此时,才终于迎来这样的时刻么?” 郑袖不再说话。 她的身体肌肤表面有无数星辉闪耀了起来。 就像有无数颗晶莹的钻石,从她的身体肌肤里透了出来。 这一刻,世上很多修行者都感知到了。 在关中,长洛城里,徐福抬起了头,他看到天空里的星辰有许多颗都亮的耀眼。 在寂静行宫里的元武也抬起了头。 他一直没有什么剧烈情绪波动的脸上,此刻也出现了真正的震惊,甚至有一些恐惧。 他猜出了正在发生什么,他只是完全没有想到,郑袖会无法逃过丁宁的追杀。 他知道,今夜过后,恐怕整个天下又将彻底改变。 整个大秦王朝,恐怕会迎来没有皇后的新世界。 然而这样的改变,他还完全没有防备,他还根本没有准备好。 “开始了。” 在距离关中很远的胶东郡,林煮酒和张十五比元武更确定发生了什么。 张十五看着那些变得明亮耀眼的星辰,却是在感知高空里的另外一种意味,他有些感慨的对着林煮酒轻声说道:“他的剑意很澄净。”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他。”林煮酒笑了起来,“我从来不认为他的心意会因为曾经的旧情改变。” 相比张十五,他的笑容里更是有着无数的感慨意味。 因为他在大浮水牢里面陷了很多年,只是为一丝希望而活。 他甚至很清楚,元武和郑袖之所以让他活着,是因为要引出巴山剑场的余孽。 无论是徐福、元武,还是张十五、林煮酒,都是和丁宁和郑袖关系很深,有着莫大联系的人,然而此时天下所有修行者中,感知之中波动最为剧烈的,却是赵剑炉的赵四先生。 她和那名渔阳郡的无名燕宗师一样,退隐在某一个无名的山林。 然而就在此时,她身上红光乍现。 她抬起了头来,确定了高空之中那柄小剑即将启用。 她笑了起来。 笑意比当时和丁宁公平比剑时还要灿烂,还要傲然。 ...... 世所认知的星火剑都是来自高空坠落,如星光泻地,带着不是这个人世间的恐怖力量。 然而在这间农宅里,星火剑的力量却并非来自天空,而首先出自郑袖的身上。 郑袖的身影在空气里淡去,扭曲。 这种光影的扭曲,来自于整个空间的空气扭曲。 她身上透出的那些如钻石般的光华,都变成一缕缕真实的苍白色星火。 这间农宅在一刹那间变成飞灰,消失的无影无踪。 每一缕细小的星火,变成了一柄小剑,冲向静立着的丁宁。 第一百七十四章 取剑 丁宁平静的看着她,他甚至没有动,他的身体周围就出现了无数道围绕着他旋转的剑气。 这些剑气之间看似有缝隙,然而缝隙之后却依旧是极细的剑气。 一缕缕星火小剑冲击在这些剑气上,就如投入磨盘的米粒一般被碾碎,化为一团团微不足道的流焰。 末花残剑上细小的白花在生灭,这些星火小剑化成的银色流焰也在不断绽放,消失。 这是他的磨石剑意,天下最强的防御剑式。 甚至比当年郑袖所了解的王惊梦施展的这一剑都要强。 然而无论是郑袖还是丁宁,看着这些星火剑被这一道剑意挡下,神色却都是没有丝毫的变化。 郑袖知道自己这一击杀死不了丁宁,丁宁也知道郑袖不只是这样的一击。 当银焰依旧在丁宁的身周不停生灭时,郑袖的心神落在了那柄在虚空里漂流,在苍白色的星火不断包裹淬炼着的小剑上。 这柄小剑开始坠落。 它瞬间破开这方天地的元气,随着星光,瞬间正式闯入这片天地。 轰的一声,天地震动。 一圈银色的光波在云层间往四方天地散开。 天空里就像是出现了一座环形的山。 而这山的中心,却是形成了元气的真空地带,只有一道孤独而冷漠的剑光在疯狂的坠落。 这道剑光上包裹着的星光和丁宁身外的那些银焰产生了莫名的联系,当它还在高空中时,有无数缕肉眼可见,如流水一般的星光,已经从那道剑上连到了丁宁身外这些银色的焰光上。 丁宁身外游动的剑丝开始崩裂。 他皱了皱眉头,迅速反应过来郑袖的这道剑光何以拥有这样的力量。 一股恐怖的气压从他的气海处开始往外荡漾,然而就在此时,他却感应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皱紧的眉头瞬间松开,即将从他气海之中涌出的那股可怕本命力量,也就此消隐下去。 郑袖被苍白星火映得发白的双瞳深处,出现了一点火红的光亮。 这正如那柄小剑剑胎最深处的剑核。 这柄剑她甚至瞒过了元武,是她留着当有一天需要和元武面临这样的决裂时动用,她没有想到,会这么早就被逼出来。 赵剑炉的真火是这人世间最烈的火,而她的星火,则是来自于这天地之外,绝对的寂灭,当这两种极致而绝对不同的火焰强行融合在一起,必定会产生异常可怖的力量,她坚信足以破开丁宁防御的剑式。 只是除了丁宁之外,此时这世上还有一个人不是这样想。 这世上有一个身材比她娇小的女子,但是一直被人尊敬的称为先生。 她就是赵剑炉的赵四先生。 这柄剑原本就是她的本命剑。 赵剑炉的人何等的高傲,尤其当她追循着她恩师的脚步,终于真正体会和达到她恩师当年所能达到的境界,甚至正在超越,她又怎么可能不亲手收回这柄剑? 当这柄蕴含着郑袖所有希望的剑坠落到这个世间时,便也是她收回自己剑的时刻。 赵四先生傲然的笑着。 她脚下的石地开始被她身上散发出的气息融化,变成滚烫的岩浆。 那柄疯狂坠落的小剑再她的感知里变得无比清晰。 那柄小剑剑胎最深处的剑核里的红光开始往外蔓延。 “回来!” 她一声低叱! 这声音并不响亮,然而却无比决烈。 不只是她体内的真元,就连精神和生命力都似乎在这一刹那彻底的燃烧了起来,和那柄小剑完全连接。 “噗”的一声震响。 天空里那座环形的元气山瞬间震碎,变成无数的碎云。 中心那道剑光突然红得耀眼,红得如同一个巨大的熔炉在空中生成。 那种红到令人无法想象的光焰,将苍白色的气焰和银色的星光一齐往外排。 郑袖的身体骤然颤抖起来。 这柄小剑此刻即是她隐匿已久的真正本命剑,但同时也是赵四先生的本命剑,她和赵四先生之间,此时是真正的以本命相争,就像是双方各自血肉撕扯。 这一刹那,她的力量不至于输给赵四先生。 然而她无法相持。 因为赵四先生真正的将自己的生命狂热的押了上去。 赵剑炉的剑意,便是如此的不惜一切。 她可以清晰的感知到,赵四先生宁愿失去自己的性命,也一定要夺回这一剑。 她想活。 她无法和赵四先生同归于尽来争夺这一剑。 所以就在这一刹那,她失去了这柄剑。 红到令人难以想象的小剑骄傲的穿出了苍白色的火团,拖着巨大的滚滚焰尾,飞向远方,飞向赵四先生的所在。 那一股恐怖到极点的力量,就变成了一个笑话,就如同变成了一个漏气的皮筏,在空中乱舞。 星火灿烂,天空盛开最浓烈艳丽的烟花。 丁宁仰头看着这样的怒放。 他纯粹作为了一名看客,根本不需要自己应对郑袖的这一剑。 怒放的烟花下,郑袖的面容无比的黯淡。 她无法说这一战不公平。 因为这柄剑里的许多力量,本身就不属于她。 而且这一剑的失败,只在于她没有完全征服这一柄剑。 ...... “还有什么?” 丁宁没有看她,他仰着头,安静的问了这一句。 灵泉仙莲也已无用,暗中炼制已久的本命剑还未施展就已经被赵四先生取回。 还有什么? 如果还有什么的话,那这次也只能拿出来了。 丁宁平静的这一句话里,却蕴含着说不出的讥讽,说不出的威势和快意。 因为郑袖最难对付的地方,就在于她永远有底牌。 那现在还有么? 郑袖冷漠的看着脚下的地面,没有回应。 高空里有一道明亮至极的星光光柱落了下来,落向丁宁。 与此同时,她的身体往后掠了出去。 丁宁出剑。 他体内刚刚透出的那股可怕的本命气息,就如真正的恶兽冲出了体外。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的全力动用九死蚕和大刑剑的力量。 这方天地间响起了无数细碎的恐怖吞噬声。 这一道无坚不摧的剑光,如同附带着无数看不见的细蚕,将沿途的元气,甚至连寂灭的星光都吞噬得一干二净。 剑光瞬间到了郑袖的身前。 郑袖身上的衣衫都瞬间碎裂,变成飞灰。 她身无寸缕的完美胴|体,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 明天两更 《剑王朝》明天两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五章 最后的手段 天地元气撕扯不安,在郑袖紧致细密如白瓷的肌肤上切出淡淡的血痕。 她的身体对方并不是没有见过,甚至十分熟悉,然而此时的境地,却只是让她感到羞耻和愤怒。 这是真正的最后一块遮羞布的扯去。 一名女子再如何高贵,当她身上蔽体的衣物都不复存在,那和寻常的女子也没有任何的区别。 丁宁的眼瞳深处倒印出这完美的酮|体,然而他没有任何犹豫不决,往前斩出的大刑剑瞬时拍出,一股新力随着他双脚的猛踏地面,如火山爆发般从他的身体里涌出,顺着手上的本命剑拍击出去! 轰! 他和郑袖的身体之间,如有一座巨山被他直接拍碎。 郑袖一声厉啸,有一股令人心悸的气息从高空中垂落,七颗银色的光星浮现在她的身前,源源不断的牵引着高空之中落下的星辰元气。 然而这七颗银色的光星却是依旧无法阻挡得住丁宁这一剑的力量。 在下一刹那,七颗银色光星直接崩裂,化为无数笔直的银色射线。 噗的一声。 她喷出一口血雾。 她洁白的身体在空中翻转不停,如被狂风卷起的树叶般脆弱,任何私密|处都无法掩饰,身上沾染星星点点的血迹。 丁宁的身体破风而行,右手单手持大刑剑,大刑剑在身前,破开所有穿梭在身前的银色射线。他左手并指为剑,牵引着末花残剑。 这柄残剑燃烧着前所未有的斗志,盛开着无数洁白的细花,已经先于他再度到了郑袖的身前。 郑袖看着这柄刺向自己心脉处的残剑,她的脑海之中出现了这柄剑主人嫣心兰昔日的模样,只是一息之间还充满耻辱和愤怒的眼眸却再次变得毫无情绪。 她的身体表面荡漾起一层柔光。 残剑刺到她胸口双峰之间,却是被这层柔光所阻。 她的身体似乎变得更轻,被这柄剑的剑气推动,以更快的速度往后倒飞。 然而沿途不管是农舍,还是树木,全部被她光洁的后背震成粉碎。 她的身体似乎和这柄残剑黏结在了一起,这柄残剑上的力量,却是从她的身体后方不断的透出。 丁宁知道为何会产生这样的异状。 这是灵虚剑门的明净剑身,是世间卸力和借力最强的法门,从某种意义上而言,甚至要强于他的磨石剑经。 只是在此之前,灵虚剑门经历十余代,也根本未有什么天赋高绝的修行者能够领悟和运用这道法门,谁会想到这道法门会在郑袖的身上出现。 若论天赋,恐怕丁宁自己也未见得胜过郑袖太过。 她的确是胶东郡等待数百年才等到的天才,最终将一切压宝在了她的身上。 只是这样看似牢不可破的明净剑身,在此时丁宁的眼里也绝无用处。 他只是以力破法。 天地间又是轰的一声巨响。 他手中的大刑剑带着他全身的力量,狠狠敲击在末花残剑的剑柄上。 就如一柄巨锤,猛烈的敲击了一下钉在郑袖胸口的钉子。 当力量完全不在一个等级,任何的法门就已经失去了意义。 残剑再往前一寸。 只是进了一寸,便刺穿了郑袖身外的柔光。 粗粝不平的剑身断口刺入了郑袖双峰间的血肉,一缕鲜血在白瓷般的肌肤上流淌。 那种暴戾的剑意,已经穿入她的体内。 丁宁的身体受到强烈的反冲力,微顿在空中。 即便是如此压倒性的优势,郑袖所体现出来的实力,依旧出乎了他的意料。 只是还有什么能够改变最终的结果? 除非她能够在这战时突破到八境。 前面的追逃,那些灵莲莲子的动用,已经让她身体的机能开始衰败,再加上此时这一剑,她怎么都不可能瞬破到八境。 然而直到这种时刻,丁宁却依旧保持着强烈的警惕。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了解郑袖,他觉得郑袖还没有最终的绝望。 他直觉郑袖还有最后的武器没有动用。 而他,便是要将郑袖这最后的东西压榨出来! 郑袖的身体重重坠地。 她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血流得也越来越多。 她很疲惫,也很困。 最为关键的是,她身上连蔽体的衣物都没有,这一切的狼狈,更无法有掩饰。 然而就在这时,她还是冷漠的抬起头,看向丁宁,然后开口道:“你知道当年我为什么那么极力支持你建造长陵那些角楼,为什么当墨守城死后,我便又不惜损耗惊人人力物力,修炼了长陵的城墙?” 丁宁微微蹙眉,没有回答。 郑袖看着他摇了摇头,“并非惧怕长陵沦为战场,后来的城墙也并非是为了防卫,而是为了有可能出现的今日这样的境地,是为了能让我在这样的境地之下都回归长陵。” 当她的这句话响起之时,她的口中发出了一声碎音。 她的一颗牙齿碎裂了。 牙齿的中心,是一根细小的晶柱,一根纂刻着肉眼难以看清的符纹的阵法枢。 在她牙齿的碎音响起的瞬间,这根晶柱也开始化成粉末,开始瓦解。 那些淡薄的元气,却是回归星空一般,瞬间和星空之中的数颗星辰产生了感应。 在遥远的长陵,所有的角楼震动起来。 在所有的角楼之上,所有的阵师惊骇的看到,所有的法阵以一种他们没有接触过,难以理解的方式开始自行运转。 一道道光束从这些角楼的顶端射向高空。 那道围绕长陵新修的城墙上散发出异样的气息,和这些光束形成了一个巨阵。 “除却了你的力量本身,费尽最后的手段回到长陵,还有什么意义?”就在这时,丁宁却是平静的看着郑袖,问了这一句。 当他的声音响起的瞬间,郑袖体内的气海处发出了巨大的崩塌声。 她光洁的小腹处的肌肤,产生了一种诡异的如漩涡般的旋转。 她气海的深处,玉宫碎裂崩塌。 这意味着她的修为近乎全废。 无数的璀璨星光从她的全身涌起,笔直的往上方的无尽高空,带着她的身体都往上飞了起来。 这一刹那,她似乎要变成星辰,飞向星海。 不到最后,无论是什么样的修士,都不会舍得废弃修为而逃生。 只是丁宁却不想就此看着她消失在眼前,就此逃离。 他之前没有马上出手,是因为他一直在调动所有可以动用的真元和元气。 他就在此时出剑。 (晚些时候还有一更) 第一百七十六章 落地 这是他和郑袖交手以来最强的一剑。 也是他迄今为止最强的一剑。 当他的剑意开始形成,从天地间受召而来的力量开始凝结,形成真正的杀意时,世间诸多的宗师都感应到了。 包括远在楚地的白山水。 包括刚刚收回自己本命剑的赵四先生。 这两大宗师同时心生感应,都是不由得默然想到,这世间还有谁能经受得住这样的一剑。 他们的看法便代表着所有感应到的宗师的看法。 这种杀意,令远在他乡的宗师们都感到敬畏,感到莫名的心悸。 在他们所有人看来,这一剑的出现,便只可能意味着丁宁和郑袖这一战的终结. ...... 丁宁手中的大刑剑往无尽的星空撩起。 他身前的土地无声的裂开。 一股来自地底深处的幽冥气息从分开的土地中喷涌而出,带着无数黑色的沙粒,就像是地狱已经开了一扇门,等待着郑袖的降临。 一道无比巨大的剑影从地下升腾而出,扫向已经飞到半空中的郑袖身上。 郑袖的口中发出一声闷哼。 她身外的星光剧烈的晃动着。 从无尽的虚空中洒落的星光在这一刹那变得极为耀眼,形成了数百丈宽度的光柱。 极度的光明之下,丁宁的这一道剑影显得更加幽冥,黑暗。 星光如铁索不断的崩裂。 断裂的星光光束没有四散,而是像断裂的锁链一般,在光柱的外围疯狂的挥舞。 长陵城里,和天空那些星辰以及此时郑袖身外星光相连的角楼和城墙开始剧烈的晃动起来。 屋檐间、城墙缝隙里的尘土开始如雪落。 长陵城中绝大多数人不知道此时正在发生什么。 在他们惊恐的目光里,那新建的巍峨城墙首先经受不住这样的气机震动,开始出现了裂痕。 这些裂痕带着恐怖的响声,以惊人的速度在城墙上延伸,然后裂痕里有碎石不断掉落,接着是更大的碎石。 城墙一段段开始崩塌。 接着是角楼出现裂痕。 角楼中心的法阵开始崩溃。 星光漫溢,如流水般从法阵之中流淌而出,顺着角楼的裂痕从墙面上渗透而出。 长陵所有的角楼被这种可怖的光亮点燃。 丁宁的双手极度稳定。 即便他双手上的肌肤都开始开裂,有鲜血顺着手腕不断的流淌到衣袖之中,但是他的大刑剑带出的幽冥剑意,却依旧在稳步前行。 无数断裂的星光如锁链般抽打在那道巨大的幽冥剑影上。 星光光束的中心,感受着这股坚定的切割之意的郑袖陡然疯狂的尖叫起来。 她已经手段尽出。 在走出胶东郡,进入长陵到此时,她第一次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和生死,她就像是置于案板上的一条无能无力的鱼,只能任凭长陵法阵和丁宁手中剑决定。 她很清楚哪些法阵的力量,然而她无法想象,丁宁的剑竟然还在前进,竟然还在不断破开包裹着她的那种庞大力量。 丁宁的身体往后震飞了出去。 这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对抗。 在他的感知里,这个法阵的庞大威压,似乎在下一刻就将他的身体彻底碾碎。 然而就在这一刻,他也发出了一声厉啸。 伴随着他这一声厉啸,他手中大刑剑化斩为刺,而体内经过不断压缩的数股真元,变成这世间最为锋锐的剑气,从大刑剑的剑尖尽数迸发出去。 晶莹的剑气挤压成了液滴,又迅速凝固。 咔嚓一声。 这剑气折断,然而却已经刺透了层层星光,断裂在光柱的内里。 这一截剑气在郑袖的面前飞旋,从她的面前掠过。 与此同时,丁宁的左手也已经往上空指出。 他体内剩余的力量尽数随着手指,汇聚在那一柄末花残剑之中。 末花残剑轰的一声爆响,剑柄都炸裂开一截。 这柄残余的小剑带着疯狂的气息,带着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玉石俱焚气息,穿过已经即将合拢的星光裂口,再次闪电般刺向郑袖的心脉之间! 嗤的一声裂响。 一股鲜血在剑尖处噗洒开来。 这柄残剑沐着鲜血,连剑身上的白色细花都显得异常的娇艳。 郑袖的身影,就在此时往上空淡去。 剑身之间有一只如白玉般的手掌的残影。 手掌被洞穿,切开。 这副画面停留在丁宁的眼眸里一瞬,又瞬间消失。 所有从天空垂落的星光,也在这一瞬间消失。 凝结如锁链的星光,纷纷崩碎,变成无数璀璨的光点,如银屑般飘洒在天地间。 郑袖的残影也随着飞散在这漫天的银屑里,给人的感觉,似乎她也已经化身为无数的银屑,消失在这片天地里,元气回归星空。 丁宁缓缓收回大刑剑。 他已力尽。 他知道郑袖并未就此被他一剑刺杀。 ...... 星光消失。 郑袖**的身体被抽引到修行者难以到达的高空。 她雪白如瓷的肌肤瞬间被严寒和寂灭的星辰元气吞噬成蓝灰色,接着覆盖出一层晦暗的寒霜。 在下一刹那,她堕入无边的黑暗,顺着下行的元气通道,飘飞坠地。 她的确落入了秦境。 然而她知道法阵最后的失控,并未让她回归到长陵城里。 唯一幸运的是,她还活着。 当她重新有意识之时,她感到浑身极度的冰冷。 她躺倒在荒野的泥沼里。 她有些模糊的视线里,她看到天空里有无数黑色的飓风和无数星辰元气形成的流火像巨龙一样往四面八方穿行。 云层里的天地元气扰动不安,发出阵阵雷鸣。 她第一时间感到幸运。 然后她突然感到左边面颊有些过分的寒冷,比身体所有其余地方都要寒冷。 这种寒冷,深入她脸上的骨髓,深入她的感知。 她的手艰难的抬起,下意识的落在那处。 然后她摸到的却不是冰冷。 却是湿热。 有滚烫的鲜血在不断的从那处流淌下来,被身外的寒冷气息迅速冰冻。 而她手指触摸到的地方,血肉却是缺失了,唯有骨骼。 她的呼吸骤然停顿。 她就像是一个被冻结了的木偶,手指完全僵硬的停留在她触摸到的骨骼上,长时间不动。 这个时候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她另外一只没有抬起的手,手掌上一条剑创,近乎将她整个手掌分开。 第一百七十七章 疯 丁宁坐了下来,他体内积蓄的海量真元也已经耗尽。 就如巨象跌倒在地便比一般小兽更难爬起一样,体内力量越强,当此时空虚时,带来的疲惫和无力感便也越强。 他疲惫得连骨头里都是一种难言的难受滋味。 然而他知道,郑袖会比他更难受。 他所出的那最后一剑酣畅淋漓,将他的愤怒和怨气全部斩了出去。 所以他此时的心情,也是除却所有的阴霾,分外的酣畅。 天空传来腾蛇的嘶吼声。 一名女修出现在了丁宁的身后。 她是陈国女公子纪青清。 随着腾蛇而来的人有不少,但是即便是长孙浅雪和青曜吟都刻意落后了一步。 “她死了么?” 纪青清有些有些迷惘,带着一些古怪的神气问道。 “没有。” 丁宁看着她笑了笑,摇了摇头,道:“但是我完成了对你的承诺,在她的脸上斩了一剑,她伤得绝对比你当年要重。而且那些灵莲莲子,已经对她无效。” 纪青清的身体微微震颤着。 她沉默了很久,缓缓说道:“如此就好。” 然后她便持伞,释放真元,帮丁宁阻挡寒气。 她如真正的侍者侍奉在旁,等待其余人的到来。 丁宁完成了对她的承诺,她便也遵循心中的约定,在巴山剑场和元武的恩怨也彻底解决之前,成为丁宁身旁的侍者。 ...... 郑袖终于开始感知到痛苦。 她的身体开始让她感受到痛苦。 不只是脸上的伤处,左手手掌上的巨大创口,还有她浑身的肌肤,血肉深处,都是无比的痛楚。 她虽然能够控制那些寂灭的星辰元气,然而那些星辰元气毕竟不是这个世界之物,她对于这些星辰元气的掌控,就如同小时候玩火,当火势始终在控制之内,便感到温暖,火焰的跳动和变化让人觉得好玩,然而当火势不受控制,反而点燃了衣衫,烧在身上,便是如同酷刑。 她在长陵所布的法阵里积蓄多年的星辰元气形成了星桥,让她升至无限高空,即便最后依旧被丁宁斩断,但还是让她逃出生天,安稳落地。 然而分外强大的星辰元气也已经不受她控制,沁入她身体的星辰元气便如同幼时引火烧身的灼烧。 她气海深处的玉宫尽碎,修为全废,无法抵御这些元气的侵蚀和所带来的痛苦。 更为关键的是,她的身体对这世间最好的疗伤圣药灵泉仙莲子都已经产生了抗药性,即便再有灵莲子在手,她也无法疗伤。 更何况,她现在身无寸缕,连包扎伤口的布料都没有一片。 她看到了自己几乎分开两半的左手手掌,嘴唇开始颤抖,完好的右手也开始颤抖。 然后她咬牙扯了数十根干枯的长草,用牙齿和右手搓成草绳,硬生生的将左手绑好。 接着她用尽全身的力量,站了起来。 有无数针扎的感觉一直从她的脚底传入她身体骨骼深处。 她的双腿开始发抖。 她看到自己身体的肌肤就像是鞣制失败的皮革,布满着蓝黑色的溃烂伤口,一些血脉浮现在肌肤上,似乎在下一个呼吸,就要争先恐后的从肌肤里钻出来。 她身上那些曾经足以令天下女人都极度的地方,此时甚至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这终于让她都无法承受,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如受伤野兽般的嘶吼。 没有人注意。 这是距离长陵还有很远的一片郊野。 因为她在去年春里开始的大量征兵,整个大秦王朝的所有郡县都缺少足够的劳力,很多原先的农田都很荒芜,长满着杂草。 秦境之内许多地方还未下雪。 这片郊野亦然。 这些长草枯黄而被寒气冻得干脆,看上去更是凄凉。 在她的视野里,唯有左侧前方远处有一片村庄。 她的嘶吼声,引起了那片村庄的一阵犬吠。 不知道过了多久。 郑袖开始朝着那片村庄行走。 她的膝盖很软,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双腿都软得像长陵的面条一样。 平时对她而言根本不算距离的距离,却变得无比的遥远。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走进了这片村庄。 她的双脚和腿上被野草和荆棘割出了更多的伤口,新鲜的血液味道和她沉重的喘息声,吸引了村庄里那些柴犬的注意。 有几条狗第一时间从不同的屋檐下或是屋角后窜了出来,朝着她冲过来。 然而还不等接近,这些狗就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感受到了她身上荡漾着的那种寂灭的星辰元气的味道。 这些狗瞬间夹起了尾巴,呜咽低鸣着疯狂跑远。 她走向一间院落前的梨树下。 那里晾着一些妇人的衣服。 然而不知是那些狗的异样声响,还是她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太过沉重,当她的手还未接触到那些粗布衣衫时,那间院落的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名手上还捏着一些未摘净的菜叶的妇人走了出来。 骤然看到郑袖的面容,这名妇人恐惧得往后退了一步,张口就要尖叫出声。 也就在此时,郑袖下意识的伸出了双手。 在她的潜意识里,这名妇人接下来一刹那就会被她杀死。 因为她不想让这名妇人叫出声音,也不想让看到她这副模样的人活着。 然而她双手前方的空气里一声轻响,带起的力量只是拂动了这名妇人额前的发丝。 这名妇人的尖叫声在空气里炸响。 下一刹那,郑袖已经到了她的面前,双手掐住她的咽喉。 郑袖的脑海里有些空白。 她的双手在不断发力,然而这却是她最为虚弱的时刻,体内却无新力生出,她的身体软软的几乎靠倒在这名妇人的胸口。 妇人被掐得脸色发紫,叫不出声来。 数声惊呼声和怒喝声却在周围的院落里响起。 “哪里来的疯婆子!” “蓬”的一声随着一声怒骂响起。 郑袖被一根干柴打倒在地。 她的眼前光亮失去,天地开始发黑。 那名惊魂未定的妇人恐惧得哭泣起来。 有唾弃的声音响起。 郑袖看不清东西,她残存的意识里,似乎被人又踢了两脚,然后她蜷缩起来,似乎被人拖到了不远处的柴堆边。 又过了许久,有人有些怜悯,拿了一件旧衣,盖在她的身上。 “作孽啊,怎么疯成这样,弄成这个样子。” 这是一名老妇人的声音。 郑袖的身体瑟瑟发抖,她像一名真正的疯女人和乞丐一样,蜷缩在这件旧衣下。 第一百七十八章 魔鬼 接近日出时,郑袖嗅到了烟火的气息。 村落里的人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在恍惚中,她听到了脚步声。 她迅速警觉起来,意识清醒了些。 一名老妇人叹息着走来,端着一个粗瓷碗,碗里是冒着热气的红汤面,上面飘着葱花和香油。 郑袖披衣坐了起来。 她开始吃面。 当她吃完这碗里的所有面,喝完面汤,她的身体开始有了一些暖意,手脚慢慢有了些力气。 “我赦免你。” 她对着重新走回来收碗的这名老妇人说道。 “还说什么疯话,造孽啊。”老妇人一阵摇头。看着这名“疯女人”,她觉得实在可怜,忍不住又想去那些厚衣裳和不用的旧棉被,以免这名“疯女人”很快冻死。 然而郑袖已经站了起来。 在这名老妇人震惊的目光里,郑袖走到前方不远处,昨日她被打倒的地方。 她又取下了一件晾着的宽大袍子穿在身上,然后将一根用来晾衣的竹竿插在地上,用单手折断。 竹竿清脆爆裂的声音在这个清晨显得很刺耳。 院里昨天的那名妇人快步走了出来,看到手持着一根断竹竿的郑袖,这名妇人惊恐的瞪大了眼睛。 但她没有能够发出什么声音。 因为郑袖手中的这根断竹竿,已经刺穿了她的咽喉。 即便没有了真元的支持,郑袖在其它方面依旧是宗师。 这一剑除了力量而言,在很多方面,依旧是这世上绝大多数修行者无法企及。 刚刚折断的竹竿很钝,而且带着很多长短不一的断口。 所以这名妇人被刺穿的咽喉伤口很可怕,鲜血从伤口中带着嗤嗤的声响,喷洒出来。 一声凄厉的惊呼声响了起来。 发出这惊叫声的是那名托着面碗的老妇人。 整个村庄被老妇人的叫声惊醒。 更多的惊呼声和怒叱声响起。 然而被鲜血喷了一身的郑袖没有任何的情绪变化。 她有些木然的转身,手中的竹竿再次刺穿一名扑到她身后的男子的咽喉。 鲜血伴随着气流嗤嗤喷涌的声音再度响起。 越来越多手持各种农具的人扑了上来,有人远远的朝着她丢石块。 但她开始走动,没有任何一件东西能够落到她的身上。 她手中竹竿钝头上的竹丝都被血肉磨平,所有她视线之中的人全部倒在了血泊里,除了那名老妇人。 “我说了我赦免你...赦免你的不敬之罪。” 她看着这名已经说不出话来的老妇人,又轻声说了这一句。 “疯女人...你这天杀的...”老妇人骤然哭喊了起来,将她手中的碗砸向了郑袖,然后朝着郑袖冲了过来。 不知为何,这次郑袖没有闪躲。 面碗砸在了她的身上,碎成几片。 她有一刹那微微的恍惚,但是手中的竹竿还是递了出去,刺穿了这名老妇人的咽喉。 “我已经赦免了你,只是你不想。” 她对着这名老妇人的尸身说了这一句,嗅着食物的味道,走进了一间农舍,喝了碗面汤,吃了一个干膜,然后她换了身洁净的衣衫,包扎了手上的伤口,走出了这个村庄。 当身体里的伤势不再恶化。 当真元无法恢复而气力渐复,郑袖的脑海也渐渐清晰。 她想到了一个人。 她觉得那人或许能让她用另外一种不同的方式,恢复她的力量,或者说让她能够恢复可以修行的能力。 当她离开那个村庄许久之后。 有数名从远处的田野归来的农夫发现了这村庄的惨状,撕心裂肺的叫喊起来。 一支大秦骑军很快赶来,这些军士被这种惨状震惊,他们愤怒的开始搜索,却根本没有想到,这便是他们长陵的女主人所为。 郑袖辨明了方向,在天色渐黑之时,她来到了一个小镇。 她遮掩住了自己的面目,乘着夜色的降临,她潜入了一家富贾的家中,轻易的刺杀了这富贾家中的所有人,将他们的尸身丢弃在井中。 然后她用了晚餐,洗净了身体,换上了一件温暖的裘袍。 她写了一封密笺,在夜色中出门,在这镇上一处看似很寻常的农户前将这封密笺放在了一尊破旧的土地神像之下,然后略微挪动了一下神像前几个不起眼的石块的位置。 然后她返回了那名富贾的家里,开始等待。 胶东郡已经失去,就连她的修为都已经失去,但是接近长陵,那些胶东郡用以传递讯息的手段还在,那些效忠于她的密探还在。 她的这封密笺将会很快传递出去,最终她的意思,将会传递到此时在大齐王朝举足轻重的苏秦手中。 她并不知道苏秦此时强大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但是她很清楚苏秦是一头极度贪婪的幼兽。 她相信苏秦一定会接受她的交易。 她将星火剑和胶东郡一些特殊的修行手段告诉苏秦,而苏秦将她所需的阴神鬼物功法告诉她。 她的身体已经无法承受正常的修行手段,但是齐王朝的阴神鬼物功法,或许可以将她的身体变成那种游走在生死边缘的怪物之身。 她觉得以她的天赋和手段,一定可以慢慢的恢复力量。 然而这些都是她最美好的想象。 她忽略了一个曾经掌握胶东郡很多手段的人。 而这个人现在就在胡亥的身边。 这是一名宁愿舍弃了修为,变幻了自己容貌的复仇者。 而他现在不只是暗中知晓着胶东郡的一些渠道,同时他也已经掌握了长陵许多传递讯息的渠道。 所以郑袖这封密笺的内容,并没有顺着她的意很快传递到苏秦的手中,而是第一时间被这个人知晓。 这个人很轻易的知道了从燕境逃脱的她此时所在的方位。 从燕境传来的消息,乃至这封密笺的内容本身,他也很容易推断出郑袖此时的处境。 ...... 大秦皇宫里。 赵高开始沐浴更衣。 他很隆重的换上新衣。 然后离开皇宫,和一些足以杀死郑袖的死士一起乘坐马车,行向郑袖的所在。 他此时在皇宫里所有人的眼里,只是一名医官,虽然因为胡亥和他自身的手段,开始拥有一些权势,但却并非修行者。 然而今日里,令跟着他的死士有些不解的是,他自己也带上了一柄剑。 唯有赵高自己知道。 他终于等到了时机。 他将会亲手杀死这个胶东郡走出来的魔鬼。 第一百七十九章 成全 长陵有些混乱。 那些矗立如巨人的角楼,在那一夜倒塌大半,甚至连新修的城墙都是崩塌了许多处。 元武皇帝在关中,大秦的主力军队都在全力追杀着燕齐溃退的军队。 赵高离开皇宫时所乘的只是极为寻常的马车,没有什么权贵现在在关心这样一名医官的行动。 除了一个人。 一辆也同样很普通的马车到了赵高所在的马车旁,这辆马车里,坐着的是监天司的陈监首。 寻常的马车车厢里,因为他的存在,而充满了一种难言的阴暗气息,似乎空气里有无数看不见的苔藓在生长。 “你想要做什么?”陈监首问的很直接。 “你离开长陵,能不能确保没有人知晓,如果不能,就不要跟着我。”赵高回答了这一句。 陈监首皱了皱眉头,道:“现今长陵,很少有人离开监天司会不知道,但监天司的人离开,很少会有人知道,至于我,我要离开,没有人会知道。” 赵高异常简单的说道:“那就跟着。” 陈监首没有多问,等到出了长陵,沿着渭河边的道路在郊野穿行,赵高才说道:“杀郑袖。” ...... 当真元在体内消失,一切身体机能便都在衰弱,包括感知。 郑袖的感知变弱了很多。 当她感知到一些修行者的气息时,已经有脚步声在她的卧房外响起。 最接近她的这股气息对于她而言很熟悉。 她的呼吸开始不畅。 整个世界都似乎变得阴暗起来,她的胸肺之间都似乎在生长着青苔。 门轻易的消失了。 如同风化腐朽,变成飞尘。 郑袖从床上坐起,她看着门口的陈监首,终于确定不是自己的感知出了问题。 她有些无所适从,因为她从来都没有想到,出现在这里的居然是监天司司首。 陈监首看到她的第一眼,心神也产生了剧烈的震动。 他看着她脸上可怕的伤口,看着她变色的肌肤,他也从未想到那名高高在上的长陵女主人,竟然有一天会变成这番模样。 赵高的感知比郑袖退化得还要厉害,他的身体也渐渐已经变得和普通人相差无几。 他在陈监首锁定这间院落之后才跟了上来,然而在走过那口水井时,他依旧嗅到了血腥味,感知到了水井里的那些尸体。 再想着沿途传递过来的一些讯息,他知道那个被屠灭的村落也必定和郑袖有关。 那么自己真正的家人呢? 当初是否也被胶东郡的人,就在如此不经意间杀死。 不带任何怜悯,就像行经的路上,随意的踩死一些蚂蚁。 “人命在你的眼里,就真的这么轻贱吗?” 他走到陈监首的身边,看着昔日的女主人,问道。 郑袖看着他,花了许久的时间才想到这人似乎是医治胡亥的那名医官。 她想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跟随着陈监首来到自己的面前,怎么会上来说这样一句话。 “你是谁?”她忍不住问道。 “你应该认识我,只是你没有认出我来。”赵高对着她躬身。 这个行礼的动作他在她面前做了无数次。 “是你?” 郑袖终于想起了他是谁,眼睛里开始充斥震惊和难以置信的情绪。 赵高直起身体。 他慢慢的说道:“现在到了你还欠我的帐的时候。” 郑袖的面容变得苍白起来。 这一瞬间她是因为愤怒,但在接下来的一瞬间,她却是因为恐惧。 她转头看向陈监首,突然厉笑了起来,“你又是为什么?难道我和你也有仇?” “因为夜策冷。” 陈监首沉默了片刻,接着说道:“起初只是因为她,后来因为墨守城,因为黄真卫...因为我自己。” “叛了!你们都叛了!整个长陵都叛了,只是我不知道。”郑袖突然发疯般尖笑了起来。 看着这名和那名冷酷的女主人根本无法联系在一起的疯狂女子,陈监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说道:“你现在应该能够明白当年王惊梦的感受。” 一道明亮的剑光亮了起来。 赵高拔出了带着的剑,朝着她刺了过去。 他在以往的修行境界自然和郑袖无法相比,但是他至少也曾是强大的修行者,而且他至少没有受任何的伤。 现在的郑袖,原本很难挡得住他这一剑。 尤其此时的郑袖,心神剧烈波动着。 噗的一声轻响。 这一剑狠狠的刺穿了郑袖的腹部,将郑袖的身体都刺得往后弓了起来。 鲜血顺着剑身上的血槽不停喷涌出来,冲到赵高的手上,接着染红了他半边的身体。 郑袖惨呼出声。 然而她无法死去。 因为赵高不想她这么轻易死去,他这一剑避开了她体内的要害。 赵高的左手伸了出来,掐住了郑袖的喉咙。 郑袖惨叫都惨叫不出来,身体蜷缩抽搐扭动着。 她现在很像一条狗。 赵高的眼中没有任何的怜悯。 他想到自己的家人,当年或许就是像狗一样被杀死。 而他现在也要像屠狗一样杀死郑袖。 他拔出了刺在郑袖身上的剑,就将再次斩落。 “是丁宁帮你...报仇...你...不想帮他?” 也就在此时,郑袖突然停止了挣扎,发疯般笑了起来,从咽喉里挤出声音。 赵高停了下来,他松开提着郑袖的手。 郑袖的眼神都已经有些涣散,然而她疯狂的笑意却反而越加浓烈。 “我和元武曾用过他在意的一些人逼他进了长陵,你也可以留着我不死,逼元武做一些交换。”她的声音在此时反而无比清晰,“我想看看元武会怎样做。” 赵高沉默了下来。 他不想夜长梦多。 但是他却同意了郑袖此时的要求,他扔下了手中的剑。 “既然你还想确定当年在元武和王惊梦之间的确是你选错了...既然你还想对这个世界绝望一次,那我成全你。” 他冷笑着说完这句话,然后开始帮郑袖包扎伤口。 他现在本身就是一名医官。 他可以确保郑袖不会死去,但他更加可以确保郑袖再也无法成为一名修行者。 他更加可以确定,当郑袖真正死去的那刻,绝对会比现在更痛苦。 第一百八十章 正门风 丁宁还在燕境。 当他接到来自秦境的一封密笺时,他的对面坐着的是谢长胜。 从燕、齐违背他的意愿伐秦之初,丁宁便不想再插手燕、齐和秦征伐的事情,至于杀死叶新荷,解决幽浮舰队和追杀郑袖,这也是丁宁在解决自己的恩怨,而不是插手燕和秦之间的征战。 当然这无形之中却是帮了燕一把,否则幽浮舰队之中的兵马俑大军在燕境之中肆虐,已经在秦地节节败退的燕军,不知道会溃败成什么样子。 即便如此,现在的燕境还是很乱,只是比当初王城被直接攻陷的楚略好一些。 对于谢长胜这样自诩的商人而言,越乱便越存在大赚特赚的机会。 和在长陵求学时相比,现在的谢长胜极为低调。 他在楚和燕地行走,为了和关中脱开关系,甚至假借自己是昔日陈国皇室之后,化名陈胜。 他现在拥有的实力和他的低调不成比例。 如今在整个楚境和燕地,拥有军力最多的,恐怕不属于燕、楚的任何一名将领和王侯,而是他。 这样的“败家子”,这样的成长速度,让丁宁也很感慨。 让他更为感慨的是,谢长胜的做派一直都没有什么改变。 谢长胜和他身前砌的茶是燕地一年只产数两的老树银针茶,而且还是经过了十年放置陈化,口感最佳时的老茶。 配茶的两品小点,一品是唯有燕皇室才能有机会享用得到的燕北古东金丝血燕窝,还有一品小品则是出自燕都老字号的五香肉干。 “这可不只是抵得上一户中人赋了。” 面对丁宁的如此调侃,谢长胜却是不屑的一笑,“我吃的是精致,又不是价钱。这些东西给别人吃了还不如给我吃了。什么穷奢极欲,在我眼里也是一样,只不过是两个小点,被我吃了反而还比被那些暴发户哄抬好。” 对此丁宁是忍不住一笑。 当此时他拆开手中的这封密笺时,他又忍不住感慨的笑了笑。 “怎么?”谢长胜觉得他笑得有些诡异,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放下了手中的茶盏问道。 丁宁没有立时回答他的话语,只是轻声反问了一句,“你信不信因果?” “做生意的人只信利息。”谢长胜嗤笑道。 “郑袖还是没有能逃脱。”丁宁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她落在了赵高手里。” “那倒是大快人心。” 谢长胜微微一怔,微讽道:“弄得长陵犹如末日,想不到最终还没有逃掉,白费了工夫。” 丁宁有些感慨,他认真道:“我原以为以她的性情,一定会设法隐匿不出,即便修为全废,她也一定会去设法重新修行的手段,却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落在赵高手里。” 谢长胜也收敛了笑意,认真的看着他,问道:“她死了?” 丁宁摇了摇头,淡淡的说道:“她还有最后一个要求,她想看看元武的心意。” “元武这样人的心意,有什么好看的。”谢长胜眉头微挑,一贯的毒舌:“她是想恶心自己,还是想故意最后恶心元武?不过不管如此,对我而言总是一场好戏,当年元武用卑劣手段逼你入城,现在看看他这身为人夫的,如何对被擒的妻子。” 看着丁宁一时沉吟不语,谢长胜却又问道:“既是有郑袖这张牌在手,你准备对元武开出何等的条件?” 丁宁微仰头,一口喝完了玉碗中的金丝血燕窝,然后平静道:“开条件太大反让人以为我们故意刁难,我们便只提个小小的要求,看元武舍不舍得。” 谢长胜有些无奈的看着他,“你还是梧桐落那副样子,有话能不能干脆的说完?” “又不赶时间”,丁宁微微一笑,点了点红泥小火炉上煮着的老茶,道:“心急便喝不到好汤,我等了十几年才终于等到,总是要想想清楚。我觉得徐福座下那个剑阵不错。” 谢长胜丝毫没有因为丁宁的身份变化而有所拘谨,他忍不住嘲笑起来,“叶新荷完了,幽浮舰队也完了,兵马俑完了,郑袖又修为尽废,现在对你和巴山剑场而言,还算威胁的便是徐福、徐福那童男童女剑阵、元武还有你那逆了天的师兄苏秦。徐福的修为又已经不是秘密,对你而言也没有什么威胁,你最想要对付的便是这个剑阵,你还故弄什么玄虚。” 丁宁忍不住笑了起来,“生意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过精明,而且太不含蓄,很难聊天。直接是好事,但是很容易显得土豪气息太重,不够文雅。” “我又不是什么宗师。”谢长胜鄙夷道:“我只知道顺水推舟,在我看来,这已经是打通胶东郡和燕齐楚通道的最佳时机。” “能够做到顺水推舟,掌握大势就已经是真正的宗师。”丁宁看着谢长胜,轻声道:“现在秦军拼命追击燕齐军队,三军都无法顾及胶东郡和楚,幽浮舰队已灭,不可能断后或者乘我方军队主力离开胶东郡而奇袭胶东郡,正是掌控楚全境的最好时机,林煮酒会和你合兵一处。” “先杀叶新荷,再引出郑袖和幽浮舰队,灭幽浮舰队和兵马俑大军,去除有可能被突袭腹背的后患,接着便胶东出军,收复楚境。接下来再灭徐福座下剑阵...丁宁,你这棋看似凌乱,却步步紧扣,那你若是灭了徐福座下剑阵之后,是不是又可以直取长陵了?”谢长胜这下想得清楚,是真的佩服。 “你不是说对我们有威胁的,还有我那一个逆了天的师兄么?”丁宁看了他一眼,又看着手中的密笺,很有深意的笑了笑。 “这样看来,那当我没说他。” 谢长胜微微一怔,又自嘲般笑了笑,“看来很快没他什么事了。” “白羊洞的师兄,能够这么快站在今日这种位置,实在令人吃惊。”丁宁看着他,说道:“不过让我吃惊的白羊洞师兄,不只他一个。” 谢长胜顿时撇了撇嘴,接嘴道:“更何况你的张仪师兄,也的确是真正的君子,劝人向善,正门风这种事情,交给他做倒是真的不错,就怕他婆婆妈妈,根本不是苏秦对手。” 第一百八十一章 孤独 听到谢长胜的这几句话,丁宁只是笑笑,道:“要不打个赌?” “你以为我白痴啊。”谢长胜顿时摇头,“连郑袖打赌都没有打过你,我和你打赌?” 他虽然骄狂,但却很有自知之明。 郑袖虽然惨败,但无可否认她的确是千古以来罕见的枭雄,非他所能相比,而且郑袖是胜过昔日的王惊梦之后,现在才惨败。 他当然不会觉得自己胜过郑袖。 “那我就等好戏开场了。” 谢长胜在离开前看着燕地的雪原一声叹息,“真是寂寞如雪,随便乱花钱便改变了天下格局,最终被记入史册。” “少在那里装腔作势,自吹自擂。” 丁宁又好气又好笑,随手卷起一道雪流,把他抛飞出去,狠狠砸了个跟斗。 “史册上会记载,我是唯一能够在王惊梦手上支持一招,而且一点伤都未受的存在。”谢长胜吃了一口雪,却是也不回头,嘿嘿一笑,对丁宁摆了摆手。 丁宁看着他的背影,收敛了笑意,脑海之中却是出现净琉璃的身影。 谢长胜和他熟悉的那些年轻才俊们,即便再如何不羁,却总是守着这世间的很多规矩。 然而净琉璃却并不一样。 只要她认为对的事情,她就不会在乎任何的规矩。 这便是他真正担忧的地方。 ...... 在很多年前的长陵,他看人不准。 但是在黑暗之中沉沦多年,再得重生之后,他的看人便很准。 他的直觉也很准。 此时他所担忧的净琉璃,正在一株桃树下。 桃树在冬日早已经凋零得连一片树叶都不剩,但是这株桃树很老,很大,又在一片静寂的小湖畔,却依旧有一种古朴壮美的景致。 她的伤势依旧未复,此时穿着厚棉袍,脸色冻得有些乌青,和那些身体羸弱的寻常少女,看起来没有太大的差别。 独孤白看着桃树下的净琉璃,他不明白净琉璃在想些什么。 他的身后,是一栋竹楼,小而精致,一切用品都很讲究,包括他此时用来煮粥的铁锅都是来自阴山之外的天铁,而用来搅粥的银勺则是出自楚境的工坊天工居。 这间工坊和战争无关,所出的全部都是一些对于修行者而言无用,但是对于一些贵族的饮食起居却很有用的东西。 比如这个银勺上篆刻的符文里会自然缓释出一些元气。 这元气会使得这锅粥的翻滚更加均匀,米粒更加不容易破碎,煮出来的粥汤更加香浓而清澈。 粥才刚刚沸腾,银勺才刚刚放入,这平静的湖畔一侧桃林里却骤然涌起可怕的杀意。 这道杀意独孤白并不陌生,来自跟随着李思的那名女杀手牧红烟,在之前的数十日间,正是因为这名可怕杀手的存在,才让他和净琉璃活了下来。 即便是那些在世间极为出名的宗师,都并非这名女杀手的对手,然而今日这杀意却是一瞬间便消失,明显是畏惧,悄然消隐在林中。 杀手和死士近侍不同。 在察觉有不可能应付的对手时,他们所做的不是将自己的生命填上去,而是隐匿、逃离,寻觅着再次出手刺杀的机会。 但是什么人,能够瞬间让牧红烟这样的人丧失信心? 独孤白无比震惊的转过身去。 然后他看见了两道身影。 一名身穿寻常粗布衣的男子,他的身后如影子一般跟随着一名年轻的“修行者”。 独孤白的呼吸瞬间停顿。 他已经得到了答案。 ....... 元武皇帝从桃林间走出。 “黄真卫”和他的步伐完全一致,走在他身后的影子里。 元武皇帝看着僵在当地的独孤白,却并未有任何的神色变化,只是轻声说了一句:“独孤侯府家的人,果然都非俗物。” 一直看着静寂湖面的净琉璃站了起来。 她用力的甩了甩手,祛除着身上的寒意,然后微抬头看着比自己高出不少的元武,然后问道:“你想要见我,是为什么?” 听到她这句话,独孤白本来已经略微松弛的双手陡然变得更为僵硬,心却沉了下去。 元武皇帝没有马上回答她的话,而是转头看着牧红烟那股杀意骤然出现骤然消隐的方位,说道:“李相的部下都跟了你,想必是因为你想完成李相想要完成的事情。” 净琉璃微嘲道:“李相的部下,也只有她一人跟了我。” “那自然是她才算得上是李相真正的部下,有她一人便已足够。”元武淡淡的笑了起来,手指微动,一道白光却是落向净琉璃。 白光落在净琉璃手中,灵气波动不已,却是一颗晶莹剔透的灵泉仙莲子。 “原本寡人的皇后也给了徐福一颗灵莲子,但是寡人却并未给徐福,现在徐福也自认这颗灵莲子给你更有用。”元武看着净琉璃,平和的接着说道。 “除此之外,寡人会将我所知的一切修行之理告诉你,包括皇室的一些独有修行秘法。丁宁教过你修行,你本身便是岷山剑宗最为出色的弟子,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你将会是王惊梦、百里素雪和寡人三人的真传弟子。” 净琉璃只是安静的听着。 这样的话语也没有让她的心神产生什么波动。 “你要我做什么?”她只是继续抬着头,看着元武的眼睛,问道。 “灭了燕。”元武异常简单的回道,“燕亡齐必灭,大秦一统天下,这本身便是李相最想要完成的事情。” 净琉璃摇了摇头,“你付出条件太大。” “因为寡人没有信心。”元武皇帝缓缓的呼了一口气,负手看向胶东郡的方向,“皇后杳无音讯,在过往很多年来,寡人从未如此孤独作战过,也从来没有如此没有信心过。” 净琉璃微嘲的笑了起来,“你认为我将来会帮你对付丁宁?” “那只是一个可能。” 元武皇帝也微嘲的笑了起来,“将来寡人若是真正的败在他手上,这世上至少也要有一个不会完全按照他想法行事的人,或者说,敢于和他为敌的人。不是会不会,而是敢不敢。” 第一百八十二章 分手 “若是你如此说,那关键只在于你敢不敢真的教我。” 净琉璃收敛了嘲弄的笑意,她看着元武皇帝,脸上没有任何的情绪,“如果我机会,我会先杀了你。” “寡人相信王惊梦的下手会比你快。”元武皇帝却是笑了起来,“反而言之,如果他都杀不了寡人,在杀死他之后,寡人会第一时间杀死你。” 净琉璃没有再说什么。 她就像是吃一颗普通的糖豆一样吃下了可能是这世上最后一颗灵泉仙莲子。 湖畔很是安静,连湖里的鱼都没有感觉到杀气,而且因为这颗灵莲子散发的灵气吸引,许多因为寒冷早已经沉寂在湖底的大鱼游到了这侧岸边,鱼吻轻轻的啄着湖面的寒意,点出一圈圈的涟漪。 一股鲜活的气息在净琉璃的身体里绽放。 她体内的颓败气息很快消隐,一种奇异的光彩在她的身体里不断的复苏,即便是连僵在竹楼前的独孤白都可以清晰的感到她在不断的变强。 独孤白看着脸色渐渐红润的净琉璃,感知着这种奇异的变化,他开始明白很多事情。 包括现在净琉璃的变化。 灵泉仙莲的莲子只有急速的疗伤和补益五气的作用,净琉璃此时身上的这种气息变化,只是因为先前的受伤掩盖了她在这些时日一直在变强的事实。 从骊山逃亡至今,面对接踵而至的刺客,面对那些想要杀死她的强大修行者,她虽然极少出手,但是在对于修行的理解,在剑术剑意等很多方面,其实她还在急速的成长。 她的确是长陵有史以来拥有最强天赋的修行者。 杀死李思就像是她最后要突破的一个关隘。 在那之后,她就像是彻底打开了浑身的枷锁,一直在突飞猛进。 元武伸手一弹,一卷发黄的卷宗落入净琉璃的手中。 然后他双唇微动,独孤白却听不见任何的声音,明显元武在传音入净琉璃的耳中,在阐述一些事情。 这个过程持续了数盏茶的时间。 独孤白微垂着头看着锅里的白粥。 白粥渐渐煮干,变成很难看的黏糊糊的一堆。 炉中的火也渐渐熄灭,否则即便有着那一枚独特的银勺,锅底也会彻底焦糊,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元武转身离开,包括如影子般跟随着他的“黄真卫”。 “粥都煮成了烂饭,不过还可以吃。”净琉璃没有去看元武离开的方位,她的目光落在了独孤白身边的锅中,然后和往常一样的平淡语气:“先吃饭。” 若是在平时,独孤白必定开始帮她盛粥,但是今日,听着净琉璃的这句话,他却没有动作。 他看了一眼净琉璃身后的湖面,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问道:“你特意停在这里,并不是因为这里是叶新荷的久居之地,并不是想要在这里看叶新荷一些练剑的痕迹,借以参悟,而是在等着元武和你相见。所以你其实早就和元武已经约好了。” 净琉璃面色没有改变,她安静的看着独孤白,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叶新荷的练剑痕迹我也已经看了,也有所参悟,至于留在这里等元武,也是一方面。” “很不一样。”独孤白沉默了许久,说了这一句。 净琉璃眉头微蹙,道:“什么很不一样。” “接不接受和元武谈,很不一样。”独孤白看着她说道。 “为什么不能和他谈?”净琉璃看着他反问道。 独孤白又沉默了很久。 但是他并不是要这一段时间来思索如何反驳净琉璃。 他只是想着,有些话是不是真的要说出口,他需要一些时间做出决定。 “这事关立场。” 他开口,慢慢说道:“简单而言,便是敌我。人心中一开始就有界限,谁是朋友,谁是敌人,对于我而言一目了然。在我看来,我自然是丁宁的朋友,是巴山剑场和岷山剑宗的朋友。若是我知道元武有可能在这里出现,或者元武要和我谈,那我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和他做什么交易,而是通知巴山剑场,在这里尽可能的埋伏,刺杀他。” “但是你并没有,你恐怕已经猜出了他的一些来意,你只是在这里安静的等着,什么都没有做。” 独孤白说完这句话,看着净琉璃一时并没有开口,他便接着问了一句:“你现在接受了他的一些修行手段,你接下来会真的去帮他对付燕么?” 净琉璃点了点头,“我会去对付燕。” 独孤白骤然有些难过起来,说不出话来。 “但不是和他交易,而是我从杀李思开始,我自己就想灭燕齐。”净琉璃看着他,说道。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在我们逃离骊山的途中,有很多燕齐的修行者前来,没有他们的相助,我们即便有牧红烟也不可能逃得过那些秦修行者和秦军队的追杀。”独孤白面色微白的看着她,“但是你接下来,却反而会去燕,无可避免的会和他们交手。” “时势不同,他们来救我们,只是因为那时有共同的敌人。”净琉璃说道。 “大势是如此,然而在这大势下,我们每一名修行者都是单独的个体,我们都有自己的爱憎,都有自己的选择。有些人能够回过头去杀曾经并肩战斗的战友,但是有些人会始终念着旧情。手段无所不用,和心中守着一条界限,这便是元武和巴山剑场的分别。” 独孤白看着净琉璃,他的双唇都不断的颤抖起来,“我生怕有一天,你像郑袖一样的冷酷。” “这算是分别前的忠告么?” 净琉璃微垂下头,轻淡的说道:“所以你接下来不会陪我去燕境,也不会帮我灭燕了。” “为什么一定要去灭燕?” 独孤白有些愤怒起来,道:“难道没有你去做,燕就不会灭?” “夜长梦多,而且有我出手会更快。”净琉璃慢慢的说道。 独孤白愤怒的笑了起来。 “最后呢?” 他看着净琉璃,“是不是如果有一天,你觉得巴山剑场和岷山剑宗做的都不合你意,你是否也会对他们动剑?” 净琉璃看着他,摇了摇头,“我并知道,将来的一切,我遵从我的内心。” 独孤白很愤怒,然而他又突然变得更加难过。 他低下了头,往后退了一步,然后转身,轻声道:“保重。” 净琉璃看着他,知道他要离开,但是她紧抿着双唇,没有再说任何一句话。 第一百八十三章 师兄弟 独孤白的身影在净琉璃的视线里最终消失。 粥还热着。 她开始喝粥。 粥虽然煮干,但是今日她伤愈,食欲大增,吃起来依旧很鲜甜。 牧红烟的身影从湖畔的林间慢慢显现出来。 她走到净琉璃的对面,微躬身行了一礼。 然后看着元武皇帝离开的方向,轻声说道:“他心中有杀意,但不是对你我。” 净琉璃想了想,道:“他这杀意不会是对独孤白。” 牧红烟看着她手中碗里那干如白蜡的粥,微微皱了皱眉头,道:“为什么?” “因为至少在我去对付燕人之前,不会惹我不快,他知道若是杀独孤白,会让我不快。”净琉璃淡淡的回应道:“独孤白和他的那些朋友,对于他而言太弱,不值得他出手。” 就如确定牧红烟的感应不会有错误一样,净琉璃也很确定元武不会想着杀死独孤白。 但是这世间,原本值得元武亲手去杀的人已经不多,那他会去杀谁? 而且这人应该距离这里不远,否则元武不可能在离开时就流露出一丝杀意让牧红烟感知到。 净琉璃是真正的天才。 尤其在长陵跟着丁宁修行之后,她尤其在把握人心方面拥有了难以想象的进步。 元武皇帝的确不只是约了她一人相见。 而且像元武这样的人,绝对不舍得浪费时间。 尤其当发觉丁宁就是昔日的王惊梦之后,他的时间就变得越来越宝贵。 叶新荷的这处隐秘居所就在桃花湖的湖畔,而他要见的另外一个人,就在湖畔不远处叶新荷曾经很喜欢去的一片茶园里。 从当年的长陵之变开始,叶新荷在修行者的世界就声名不显,一直到鹿山会盟才出现,一举坑死了当世数名最顶尖的修行者。 但在潜隐的这些年里,叶新荷一切生活所需虽然并不穷奢极欲,但却很精致,若是用关中大豪们的话语形容,那就是很有格调。 这片茶园出产的古树白茶“白牡丹”,恐怕是整个大秦王朝最佳。 而这片茶园也属于叶新荷的私有财产,每年只向叶新荷供茶。 叶新荷饮用的,都是陈放五年以上,口感正佳的老茶。 叶新荷已死,这茶园中的一些茶农却依然不知道消息,为他而存的茶依旧整齐的在库房里存着。 元武皇帝到了这片茶园时,还能嗅到很多新茶的香味,嗅到很多老茶的醇香。 但最为清晰的,则是从茶园凉亭里散发出来的一股浓烈的阴神鬼物气息。 在凉亭里等他到来的,是一名很有身份的修行者,是大齐王朝修行者公认的盟主。 但是在元武皇帝的眼睛里,这名修行者却什么都不是。 因为他只是苏秦推出来的一名傀儡。 “寡人要见的是苏秦,不是你。” 元武皇帝没有浪费时间,他在这茶园门口便停住,对着凉亭里的这名修行者淡漠的说道。 “尊上有事实在走不开,便让我过来拜见。”凉亭里的齐修行者遥遥对着元武皇帝行了一礼,“我会将您的意思完整的传递给他,一字都不会有误。” “不必了。” 元武皇帝摇了摇头,道:“寡人原本约他在这里相见,便是要杀他,只可惜他连见寡人一面的胆量都没有。和净琉璃相比,他差得太远,始终上不了台面,不足为患。” 阴郁的空气里陡然有了一丝恐惧的意味。 凉亭里的修行者声音微颤的说道:“身为帝王,说与尊上商谈大事,互惠共利,怎能言而无信,设下杀局?” “只是抹灭见不得光的东西,抹灭了便干净,哪里有什么言而无信,你以为寡人迂腐不堪?”元武皇帝不想浪费时间,所以当他这句话开口之时,上方的云层已经洞开,一道圣洁的光柱已经落了下来。 凉亭里的修行者原本就是强大的宗师,在元武的声音刚刚响起之时,他就已经一声尖叫,身外迸射出数十道黑云往四方遁去。 然而这一道圣洁的光柱只落向其中一道黑云。 轰的一声闷响。 那道黑云四散,光柱里显出那名齐修行者的身影。 浑身黑气缭绕的身影剧烈的扭动着,然而就连惨叫的声音都无法从光柱里逃逸出来。 这名齐修行者浑身的血肉层层剥落,被震成飞灰,接着是内里的骨骼。其余那些原本用于妨碍和迷惑感知的黑云,随着这名齐宗师的死亡,瞬间消散。 这样一名七境的宗师,在他的面前竟是连丝毫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元武皇帝都懒得再去看这名傀儡一眼。 在他看来,净琉璃是足够分量可以利用的棋子,而苏秦却是可以先行铲除掉的障碍。 尤其是对他现在灭齐而言,苏秦就是那种不足以致命,但很讨厌的刺。 只是苏秦自己并非如此想。 从他在白羊洞修行的时候起,他便认为所有人对他的看法是错误的。 尤其是在自己和张仪之间。 不见元武,也是由于他自己的选择。 他选择赴另一场约。 他在元武和郑袖之间,选择郑袖。 这种选择在他看来极其简单。 他强大的每一步里,都离不开郑袖的影子,最为关键而言,在他看来,现在的郑袖到了最衰落的时候,更希望拥有像他这样强有力的盟友。 当元武杀死他的这名傀儡时,他已经走进了因为持续的战争而变得有些萧条的小镇。 在此之前,他已经确定那消息的确是郑袖传来,而他的部下,也已经来过这个小镇,确定郑袖就在这个小镇里。 当他接近那处富户的院落时,他的脸上不由自主的全是嘲弄的笑意。 他有种迫不及待。 他很想看到这名被丁宁从云端打落尘埃的长陵女主人,现在面对他时是何等的模样,是否还和以前一样高冷。 只是当他走进这处院落,看到在内里等待他的人时,他面上嘲弄的笑意瞬间僵住,眼瞳里的得色化为震骇。 张仪在等着他的到来。 和以往在白羊洞的时候一样,张仪显得有些拘谨和不安。 第一百八十四章 教训你 一股苦涩的意味在苏秦的口中弥漫开来。 在下一刹那,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艰难的笑了笑,笑容里全部都是嘲讽的意味。 有对张仪的嘲讽,也有对自己的嘲讽。 “所以这从头到尾都是个陷阱?”他看着张仪,慢慢的问道。 张仪点了点头,有些不知所措般搓了搓手,“也是个巧合,当郑袖在这里发出消息之后,就被擒住,但是没想到她是给你写了信,让你过来。” “要死也不早点死,拖到这里害人,若非之前我见过她的亲笔信笺,确认是她的笔记无误,我又怎么会到这里来。”苏秦淡漠的看着他,说道。 张仪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这句话,所以没有答话。 苏秦的声音骤冷:“丁宁怎么不来?” 张仪摇了摇头。 他的确不知道丁宁为什么不亲自来。 在他想来,最有可能的一个原因,是苏秦不配丁宁亲自来。 因为守候在这里的宗师已经足够。 只是他性情太过温和,他觉得这样的说法太过伤人,所以不想将自认为最可能的可能说出口。 “你什么都不知道。”苏秦重重的冷笑了一声,“既然这样,我来告诉你原因。” 张仪愕然。 苏秦冷笑着接着说道:“因为他要我输得甘心,他要是出手,我自然不是他对手,但是他的真正身份是王惊梦,对于我们而言,他是真正的上一辈修行者,他出手教训小辈,就算赢了也不稀奇,但你不一样,你和我同门同辈,他自然是想着,我输在你手里,那是没有任何话说,那是真正的一败涂地。” 张仪依旧没有回话。 这是苏秦的猜测,在他看来辩驳也没有意义。 即便苏秦的语气里充满了真正的讥讽味道,但是他早已习惯,所以也丝毫没有生气。 在用剑的手被丁宁废掉之后,苏秦的性情便变得孤僻冷戾了许多,尤其辗转到了仙符宗之后,他的性情便变得更加古怪,此时看着张仪泰然处之,再加上今日里志得意满而来,却发现是一死局,这种落差,更是让他难以控制心中的邪火。 “从白羊洞时开始,你就是老好人,对谁都是老好人,但不妨告诉你,在白羊洞时开始,我就从来没有看得起你过。我一直想,像你这样的人,最好就是去做个教书匠,教人读书识字,讲讲孝义就好,哪里能做个杀人的剑师。”苏秦眼中燃着幽火,寒声道:“丁宁这件事我觉得他算得不错,若是连你都能对付我,那我便真的是无话可说,心服口服。” 张仪也非草木,看着苏秦满脸的暴戾,听着这样直接的话语,他也慢慢皱起了眉头。 再想到苏秦一直以来对自己的态度,他终于也开始有些生气,看着苏秦反问了两个问题,“难道修行就是要谁看得起?难道修行是一定要做杀人的剑师?” 苏秦讥讽道:“修行不为了出人头地,不为了杀人获取功名,难道是为了修德?” “你说的只是你自己的想法。”张仪看着这名满脸尽是暴戾的师弟,慢慢说道:“至少对于我而言,白羊洞收我为弟子,教我修行,我只想着孝敬师长,爱护门下师弟,为本门争光。我就算是要杀人,也是为了护我白羊洞。早在长陵,我至少可以为了薛洞主不要功名,可以在岷山剑宗上陪着师弟一起战到最后,哪怕是真要付出自己的生命,也是甘心...但是你呢,你除了想着自己,你为白羊洞做过些什么?在你的眼里,一开始师兄弟都只是争斗对象,只是你往上爬的踏脚石吗?” 苏秦怔住。 他在白羊洞时就已聪慧善辩著称,但是他此时有些难以回应张仪的这些话,尤其在此之前,他从未见过张仪有这样的态度,有这样激烈的话语。 “看来你倒是出息了。”数息之后,他嗤笑了一声。 张仪看着他嗤笑的样子,心中更加不快,然而未等他开口,苏秦已经接着说了下去,“无论我在齐王朝做了些什么,我也未正面大肆杀戮秦人,也未和巴山剑场为敌,丁宁凭什么管我?他让你来,是因为你是我曾经的师兄,可我早就出了白羊洞,你又凭什么来管教我?” “白羊洞对你有传业教导之恩,众多师长对你也是尽心**,有殷切期盼,我对你也事事念及同门之谊,但是你对白羊洞,却是一分情义都没有?”张仪感到了痛苦,他面容微僵,闭上眼睛,说道。 苏秦没有回应,只是冷笑。 张仪缓缓抬起头,他想到了长陵白羊洞,想到了那名在岷山剑会开始前死去的老人。 “我现在是想管教你。” 他慢慢垂下眼睑,难掩心中的憎恶,“但并不是因为我在白羊洞是你的师兄,而是因为我现在真的很讨厌你。我现在真的很想打你一顿出气。” “这么巧?”苏秦笑了起来,“从在白羊洞时开始,我也就一直很讨厌你,也很想打你一顿出气。” 张仪闭口不再说话。 “其实我还关心一点,这算不算一场公平的决斗?”苏秦冷漠的说道,“我不想战胜你之后,再随便出来一个巴山剑场或是岷山剑宗的人,一剑把我杀了。” “你是真正的小人,这才是你最关心的。”张仪让自己不再愤怒,然后答应他的条件,“这是一场公平的决斗,如果我获胜,我会收回白羊洞给你的,我会废掉你的修为。因为哪怕你自己叛出白羊洞,但你不能否认,你今天所有的一切,是建立在白羊洞让你成为有机会接触外面世界的修行者的基础上。” “我也答应你,只是我很好奇,你凭什么觉得能够战胜我。”苏秦真正开心的笑了起来,在他看来,他想要达到的目的已经达到。 张仪没有出声,但是他给出了回应。 一股浓烈的本命气息在他的手上应他心意而生。 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柄短剑。 一柄朴实无华,看上去就像是顽石一样平凡的短剑。 这是薛忘虚的本命剑。 第一百八十五章 先机 从鹿山会盟开始到现在,这段时间和巴山剑场崛起时的那些年间一样,是最为风起云涌的年代。 在这短短数年里,这一代天赋卓绝的年轻修行者们,都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 张仪自白羊洞到仙符宗,事实上已经成了仙符宗宗主,然而无论是在当年长陵陋巷侍奉薛忘虚时,还是现在,他都是一样的谦和,和他手中这柄剑一样,朴实无华。 朴实无华的磐石,最为坚定。 这柄本命剑和他本身的气息极为相合,现在只是这样简单的握着,在苏秦的感知里,却是天地间有一块巍然不动的磐石在生成。 光是这持剑的气息就足够说明张仪今非昔比。 然而这并不能让苏秦改变看法。 “废物就是废物。” 苏秦冷漠的看着持剑的张仪,“这一生你要么躲在薛忘虚身后,要么躲在丁宁身后,所有你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别人恩赐给你,像你这样的人,连真正的战斗都未曾经历。” 张仪越来越生气。 在他看来,礼义廉耻便是这世上最自然的规矩,修行的目的最重要的是帮扶他人,惩强扶弱,而并非是恃强凌弱。但现在他一句话都不想和苏秦多说。 要说,也是打赢了再说。 所以面对苏秦的嘲讽,他只是脸色微沉,举剑横胸,微微颔首。 苏秦报以冷笑。 一道黑气自他的气海之中透出,就像一条黑色的腰带一般,围绕在他腰间,渐渐扩大。 这道黑气的流动显得非常平静,然而他四周的空气里,却有阴冷的风开始呼啸。 一抹寒光在苏秦的眼眸中闪过。 轰的一声闷响。 两人之间的空气里,陡然冒出一股气浪。 战斗瞬间开始。 危险的气机迎面而来,张仪毫不犹豫的出剑。 一道看上去很笨拙的剑光在他身体前方生成,然而却带起了一种强烈的符意。 狂暴的元气从天地间受召而来,但是在他的身前却骤然平静,只是急剧的收缩。 他的身前,就像是多了无数级石阶,重重叠叠,阻挡在他身前。 围绕着苏秦腰间的黑气已经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地下涌出的无数股令人心悸的黑焰。 这些黑焰其中飘舞着猩红色的火星,冲击在这些刚刚形成的无形石阶上。 一声巨响在这院间响起。 院里所有的树木花草,包括假山,全部震成粉末。 张仪一声闷哼,往后震退了数丈。 苏秦微微皱眉。 令他诧异的是,张仪的意在他之先。 张仪明明没有抢着出手,然而却似乎预知到了他这一击是生成何等的力量,这一剑似攻实守,完全封住了他的进路。 但他依旧没有看得起张仪,包括这一回合的交锋,也依旧是他的力量占据绝对的上风。 更何况这只是他最寻常的试探性手段。 这样的一招,是来自齐斯人的传承,以苏秦的修为来施展这样的一招,比起齐斯人来施展相差甚远。 然而只是这样的一击就能震退张仪,对于现在整个修行者的世界而言,张仪表现出来的力量,的确不算什么。 苏秦一步未退。 他那只残废的手微微动。 无数扭曲的气流从他的手指上缠绕着螺旋飞出,带起了他袖中无数猩红色的小符。 这每一道符都是用一种很轻薄的骨片制成,上面的符文却像是用数种鲜血绘制而成。 此刻成百上千道这样的骨符以一种紊乱的姿态瞬间飘满了这院中的天空,就像是无数狂风中飞舞的落叶飘舞而下。 每一道符在飘落的瞬间,就已经剧烈的燃烧起来。 血红色的符文间,燃烧起阴冷的冥火,散发出一种可怖的腐朽味道。 这是瞬间的爆燃。 骨符顷刻消失,血红色的冥火却是变成一只只飞蛾的形状。 这些冥火飞蛾如有生命一般,在空中各自走着奇异的轨迹,朝着张仪落去。 这是苏秦在仙符宗修行悟到的独特符道,然而又结合着他在巫神首上获得的功法,以及齐斯人的阴神鬼物手段。 所以当这些血红色的冥火飞蛾形成,漫天飞舞的瞬间,苏秦的眉头松开,满脸尽是骄傲。 这是他的骄傲。 张仪在仙符宗之中修行了很久,比他久很多。 在所有的人看来,张仪修行既刻苦又永不言弃。 但是他也一样。 他知道这一个小镇里,就在这个院落之外,必定有很多修行者在看着这一战。 他就是想告诉这些旁观者,哪怕不是特别的奇遇,他也可以做得比张仪好。 当这些冥火燃起的瞬间,他体内似乎也有无数气血被点燃了。 这种感觉很好,同时提醒着他,他其实已经很期待,很渴望和张仪有这样的一战。 张仪瞬间无法呼吸。 这些冥火燃尽了他周围天地间的所有空气,而且散发着一种剧毒的气息,这种气息甚至对真元也有着强烈的腐蚀作用,似乎除了阴神鬼物元气之外,还带着这方天地之外的星辰元气力量。 他的胸肺开始剧烈的胀痛起来。 在下一刹那,因为身体内外的气压不等,他的胸肺就似乎会猛然炸裂开来。 没有丝毫的犹豫,他左手也伸了出来。 这只是张仪自己的感受,事实上在苏秦的感知里,他这次出手依旧很快,依旧几乎和苏秦施放那些骨符的速度相等。 他的左手里出现了一道紫光。 他气海之中原本就已经往外鼓胀的真元被他急剧的压缩在掌间。 他只是略微的虚握了一下手掌,他手掌的微小变化,就让他掌心的掌纹自然形成了独特的符文。 轰的一声。 一股力量在他的左掌中爆发。 这也是一股符意。 无数明亮的紫色光线从他的左掌中散发出来。 没有任何的冲击。 只是凝固。 所有朝着他飞舞的血红色冥火飞蛾全部被定在空中。 这是一道定符。 是仙符宗最为重要的一道真符,同时也是只传历代宗主的真符。 在跟随着里丁宁离开中术侯府之前,仙符宗的宗主就将这宗主真符交到了他的手中。 苏秦的面容微僵,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所有血红色冥火飞蛾定在空中,只在原地燃烧,就像是一条条诡异的悬浮烛火。 第一百八十六章 各自道理 杀意化为悬停的烛火,符意已破。 符以符破之,就算苏秦不肯相信张仪的符道能够做到如此,然而这一切却已是事实。 “你真的让我有些意外。” 苏秦没有马上再出手,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面色凝重却坚定的张仪,慢慢的说了这一句。 “只是你能够用这样的符意破我这招,只是因为你在仙符宗修行的时间比我长。” 然后他又看着张仪,说了这一句。 他不得不承认,现在他面前的张仪,比他之前对敌的绝大多数七境宗师都麻烦。 张仪的手段也很杂,但是每样都是这修行者世界的顶级之作,都异常强大。 在他看来,麻烦便意味着风险。 他不想冒着自己也重创的危险去战胜张仪。 所以他想先破张仪的信心。 然而今日里这名白羊洞大师兄却展露出了他所不能理解的一面。 或者说,他从未真正了解过他的这名大师兄。 “不。” 面对他的这句话,张仪摇了摇头,用一种很认真的语气回答道:“即便你留在仙符宗修行的时间和我一样长,甚至比我长,你在符道上也不可能超过我,这和你的天赋和努力无关,而是你不会有真正的朋友,宗主他们那些师长也不会真正的喜欢你。他们也绝对不会将一些秘传的符意传授给你这样的人。” “人和人之间就是这样。” 张仪看着脸色微变的苏秦,也慢慢的说道:“你不真心待人,人也不会真心待你。你只想利用他人或者利用宗门,那你在他人和宗门的眼中,也只不过是可以被利用来做事的武器,杀人的工具。你如此聪慧,难道连这个道理都想不明白,难道就想成为别人利用的杀人工具吗?” 苏秦沉默了片刻,然后道:“我所做的一切,就是不想成为别人的工具。” “那你已走入歧途。”张仪异常简单和肯定的说道。 “成王败寇,连人世间的律法都是这世间手握最大权势和力量的人定。什么歧什么途!”苏秦冷笑起来,“至于修行,你应该听说过什么叫做以力破道!” 当他这句话说完,两人都收声不想再说什么。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两人从本质上就是不同的人,根本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说服对方,同样任何的话语也无法攻破对方的道心。 两股可怕的气息,或者说完全不应该在他们这种修行层次的修行者身上出现的气息同时绽放。 两人所在的这处富商的院落,以两人为中心,房屋摧枯拉朽的全部倒塌,变成往外崩飞的碎砾。 即便在修行者眼里,这也是一副很令人震撼的画面。 地面废墟里,在不断的往上漂浮着一缕缕黑色的阴气。 苏秦脸面上的黑气也越来越浓,他血肉中的经络开始往外鼓起,他的脸上就像是开了个花脸,异常狰狞。 在他的背后,却是有着比阳光还耀眼的红光。 红光和黑气碰撞,形成了一簇簇的元气漩涡,就像是有无数红色的彼岸花在空中飞舞。 他的背上伸出了上百只血色的手臂,虽然是真元和天地元气凝聚而成,然而看上去却和真人的手臂剥去外面的肌肤没有什么差别。 相比苏秦,手握着小剑的张仪似乎没有什么改变。 然而另一股可怕的气息,却是受着他的牵引。 这一方变成废墟的院落上空,天空好像被拉低了一些,不断的往地面压来。 而天空里开始布满浓黄色的光华,就像是仙符宗一张最普通的符纸遮掩住了天空。 一声如厉鬼凄鸣的声音在苏秦体内的气海中响起。 随着这一声声音的响起,整个空间巨震,他身后上百条手臂变大,伸长,全部一齐朝着张仪拍击过去。 这每一条手臂里,都蕴含着可怕的力量,而且最为惊人的是,元气性质几乎都各不相同。 有些纯粹的刚猛霸烈,有些带着腐蚀性的火焰,有些汇聚着剧烈的尸毒,而有些则是一味的冰寒。 此时的苏秦已经比在长陵杀死严相时更强。 这样纯粹的力量碾压,世上没有多少名七境宗师能够接得下。 这便是苏秦所要告诉张仪的道! 管你什么境界,管你什么剑技,管你何种符道,全部以力破之! 力量为大! 当这上百条手臂同时朝着张仪拍击而出的瞬间,无数道风压刚刚席卷到张仪的身上,张仪的身体里已经响起了无数道近乎骨裂的声音。 他的身体已经被震离了地面,往后飞出。 他身前的肋骨胸骨传来剧痛,几乎就要折断。 然而张仪的面色依旧坚定。 他手中如普通顽石的小剑开始变得晶莹,发光。 然后他紧握着这柄剑,将自己体内的力量源源不断的注入进去,朝着前方铺天盖地而来的那么多魔臂划去。 他手中这柄剑的剑路极有法度,丝毫不乱。 空气里亮起一道道的剑气,同时也形成一道道的符纹。 他的剑也代表着他的心意和道理。 这人世间一切皆存在着道理,这道理不是谁拳头大就定,而是人心之中认为的对错,善恶之间自己做出的选择。 黄色的天空如布匹微微颤动。 随着他的剑势牵引,许多丝晶莹而圣洁的光线落了下来。 这些光线就如同透明的琴弦,一丝丝落在那些手臂上。 无数道冲击产生的气焰如千树万树花开,在这片空间里绽放。 张仪身体巨震,一缕鲜血从他的嘴角落下。 苏秦一声闷哼,也受这些气焰的冲击,往后倒退数步。 “黄天道符,想不到居然连这道符也传给你了。”一声遏制不住的怒喝声从他轻薄的唇间迸发出来。 张仪还在后退。 他刚才的挥剑不只是带动了黄天道符的力量,与此同时那些剑光再次形成一张定符。 数百条往前拍击的手臂上缠绕着无数透明的光线,空间里不断泛起琉璃般的紫光,一时这些手臂竟也无法前进,只是强大的力量波动,不断随着双方力量的牵引而在这片空间里不断往外震荡。 就在这片变成废墟的院落之外,在最接近两人战场的地方,站立着两名年纪和他们差不多的年轻修行者,两名张仪的好友。 男的便是乐毅,女的是慕容小意。 “他能胜得了吗?” 慕容小意的脸色无比的苍白,看着那片不断晃动的空间,她在往外扩张的狂风之中都有些难以呼吸。 乐毅的面色也比她好不了多少。 听着慕容小意的这句问话,他咬着牙盯着那片黄色的天空,摇了摇头:“至少光凭我教他的黄天道符和他目前的这些力量,应该挡不住。” 第一百八十七章 努力 黄天道符是他传给张仪,这世上没有谁比他更清楚黄天道符的力量。 所以他的感知和判断没有错误。 苏秦体内的真元再震! 数百条手臂再度发力! 轰!轰!轰!...... 连声巨响中,纠缠在这数百条手臂上的透明光线全部崩碎,空间里泛起如琉璃般的紫光也无法再束缚得住这数百条手臂。 这数百条手臂再进! 磅礴的力量卷至,张仪的身体再次往后飞了起来。 张仪咳出了一口血。 他知道自己的内腑已受损伤,但是他想都没有想自己的伤势,做了一个最简单的动作。 他只是放出了自己衣袖内的符。 他身穿袍服的样式和仙符宗的袍服一样,双袖都是异常宽大的水袖,几乎及地。 这种袍服非但看起来文雅,使人想要暴躁一点都会受这大袖所限,自然就会慢一点,慢一点自然就会容易静心。 静心就不太容易生气,就会渐渐变得文雅而有涵养。 然而和长期培养这种秉性而言,仙符宗这种袍服最大的意义,是双袖之中的口袋很多,容量很巨大,可以存放很多符。 苏秦一直认为自己和张仪一样努力。 但这个一样,也只能说明就连他潜意识里也认定,张仪修行起来的确很专注,很努力,心无旁骛。 无数道同样的深红色小符从张仪的两条袖子里喷涌了出来。 在真元还未彻底将这些红色小符激发时,这些小符上的雷火已经往外席卷,让张仪的两节袖子都燃烧了起来。 这些红色小符穿过燃烧的袖子,瞬间充斥在乐毅和慕容小意,还有苏秦的视线里,就像是无数火鸟飞了出来。 这是血硝雷火符。 在仙符宗里面,这是一道很多修行者都会制的符。 基本材料只是紫雷硝石,这种硝石的产地正好就在中术郡。 炼制这种符的唯一限制只是修为需要到六境。 只有到了六境,才能用本命元气和气血来制符。 在威力方面,这种符虽然威力不俗,但是没有太大的变化,所以仙符宗很少会有人大量的炼制这样的符。 重复炼制同一种符,是极为枯燥的行为。 更何况炼这种符本身就要消耗自己的本命元气和气血。 “你是疯子么!” 所以当看到无数道这样的符出现时,就连苏秦都是一滞,忍不住叫出了声来。 张仪没有时间回答他,炼这种同一道符本身就是他用来磨炼自己耐心的手段,而且他在炼制这些符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些符的数量一多,力量就会十分可怕。 尤其是配合黄天道符的手段,将这些符的威力彻底引爆。 他必须先保证,自己不直接被自己的这些符炸死。 所以在苏秦控制不住情绪叫出声音来的瞬间,他不顾体内的伤势,强行让自己的气海再次挤出大量的真元。 他的身体在这一刹那如投石车投出的石块一样,往后抛飞了出去。 黄天道符完美的配合了他这一击。 大量由黄天道符牵引而来的天地元气,均匀而急速的注入了这些被他真元引燃的血硝雷火符。 无数团紫红的雷火瞬间爆炸。 乐毅和慕容小意的胸口瞬间就像是被巨石猛锤了一记,两个人根本没有听到任何的声音,因为他们的双耳在这一刹那就被震得完全听不到声音了。 两个人也无法呼吸,眼睛瞪大到极致,眼瞳却在不断的收缩。 眼前是一副难以想象的画面。 这些紫红色的雷火互相挤压形成了实质,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紫红色光球,光球里的雷光像无数条蛇在跳跃。 在下一刹那,这些紫红色的雷火变成滚滚的黑色浓烟,往外迸射。 一声凄厉而愤怒的叫声在雷火中响起。 苏秦的身影在黑色浓烟之中穿出。 他的身体依旧完好无损,甚至连衣服都没有炸裂一片,然而他背上涌出的数百条手臂,已经被炸烂了大半,很少有彻底完整的。 无数嗤嗤的响声在这些手臂里响起,就像是有许多羊皮阀在漏气。 “张仪!你还有...” 看着百丈外刚刚重重落地的张仪的身影,苏秦双眼血红,凄厉而愤怒的大叫起来。 许多流散的阴元气息在他的身后重新聚集起来,变成一面面黑色的小旗。 这些黑色小旗的力量依旧强大,随着他的心意牵引,就要朝着张仪飞去。 他此时是想对张仪说,你还有什么手段。 然而他这句话根本没有来得及说完,他的左腿处已经一痛。 一道朴实无华,悄无声息,能够用极度阴险形容的飞剑,已经瞬间切过他的左腿大腿内侧,瞬间切开他的数根主要经络! 这柄剑就是张仪一直握在手里的小剑! 在他后退之时,这柄小剑却悄然了留在了地下的浮土里,化为这样的一道飞剑。 这只是长陵很多剑师都会用的小手段。 然而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手段太过寻常,苏秦根本没有想到这样的对决里,张仪竟然还会用出这样的小手段! 噗! 黑色的气血从伤口狂涌而出! 那些刚刚凝聚在苏秦身后的黑色小旗骤然崩散。 苏秦的手掌按在自己大腿上的伤口上,即便瞬间便用了齐斯人的数种疗伤手段,然而那种不断在血肉间侵伐的剑意,却依旧让他的伤口数度在愈合之后再崩开,鲜血顺着他手指的缝隙汩汩而落。 张仪在尘埃和碎砾中站了起来。 他的胸口也全是鲜血,后背全是插伤,甚至嵌着些坚锐的石砾,看上去比起苏秦好不了多少。 然而看着同样受重创的苏秦,握着飞回的小剑,张仪却是更加坚信,自己能够战胜这名师弟。 不知为何,便在这时,哪怕觉得他并不算太占优,但是距离他已经不远的乐毅和慕容小意,却也开始觉得他能够战胜苏秦。 张仪再动! 他开始抢攻。 他手中的剑往上挑起,一道微弯的剑光,往前方的空中挑起,就像是一只羊角。 “白羊洞的剑招...你真想用师兄的身份来教训我?” 苏秦疯癫一样的厉声狂笑起来。 第一百八十八章 未知 这是一招白羊挑角。 白羊挑角,意在相持。 苏秦不知道张仪用这样的剑招是要做什么。 他不想用剑,何来相持? 在疯癫般的厉声狂笑中,苏秦的身后不进反退,瞬间倒掠百丈。 他在纯粹的力量上有压倒性的优势,而且他坚信自己体内积蓄的真元也远超张仪。 这种决斗没有时间限制。 而且他得自齐斯人的诸多阴神鬼物手段中,本身就有压制伤势的手段。 只要不再中张仪的小手段算计,哪怕他不能马上杀死张仪,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张仪的伤势就自然会越来越重。 然而这一切只是他所想。 就在他的身体化为道道残影往后退却的瞬间,天空里响起了一道爆鸣。 天空明亮了许多。 有大量的天地元气如山在高空行走。 急剧涌来的天地元气,在黄天道符的力量牵引下,瞬间变得更加凝聚。 那些原本丝丝往地下洒落的透明光线里,形成肉眼可见的白色粉屑,就像是在下雪。 苏秦抬头看着这样的景象,他的眼瞳深处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自己并非是真正的七境,但因为十二巫神首上功法的特殊,所以他的力量本身远超寻常的七境。 然而此刻令他难以相信的是,张仪的牵引天地元气的数量,也已经远远超过了寻常的七境。 而且最让他难以理解的是,张仪牵引这些天地元气的速度,甚至比他快出很多。 这些凝聚得如白色粉屑般的天地元气以惊人的速度汇聚在张仪这一剑带出的光路里,然后瞬间消失。 剑光继续往上挑起。 天空里又是轰的一声闷响,接着带起无数空旷的回响。 乐毅和慕容小意抬首看着天空。 他们看到高空里有云气形成巨大的环状,在往外扩散。 剑光所指的那处中心,天空分外的蔚蓝,而且闪耀着一种他们从来没有看过的晶莹和深邃的光泽。 这一刹那他们的心中的感受,都是一样,似乎张仪这一剑打开了无尽虚空的一条通道。 苏秦的身影还在倒退。 他也在仰头看着这样的景象。 此时他已经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在仙符宗时以残废的手自创了独特的施符手段,但是张仪在仙符宗也自创了剑符道。 张仪此时只是用白羊挑角这样的剑式,刻了一道符。 只是这样的一道符,汇聚着如此惊人的天地元气,会产生什么样的威能,他不知道,甚至连张仪自己也不知道。 因为他也从未施展过这样的手段。 他平时的性情很温和,即便是当年在岷山剑会的时候,很多人都认为他不会战斗。 然而今日和苏秦这一战,却体现出了他另外一个特质。 老实人的忍耐和犟脾气。 面对强大的苏秦,他没有畏惧,反而战意燃烧得越来越猛烈。 就如战时顿悟一般。 他想要用剑符的手段,而在他所有所学里,黄天道符是最能帮他牵引惊人数量天地元气的手段,而白羊挑角,是剑光最为稳定,最为持久的剑招。 越是稳定持久的剑路,就越是能够更好的承载符意。 所以他很自然的用这样的一剑来刻符。 此时他的符意已然完成,有甚至远超他感知外的元气被调动,受他的杀意牵引已经朝着苏秦而来,只是当这杀意真正降临之前,就算是他也不知道真正引来的是什么样的威能。 “噗!” 苏秦的双脚落地。 两股龙卷风般的黑烟从他的脚下升起。 他已经漆黑一片的面目上,突然出现了无数晶痕,似乎整个面目都要裂开。 可怖数量的真元从他体内的气海狂涌而出。 他的身后再次涌出耀眼的红光,生成数百条手臂。 时间就像凝固了一般。 那片分外蔚蓝的天空突然变得幽黑一片。 许多道迷离的银色光线,突兀的出现,汇聚成一条条的光束。 这些光束就像是纯粹的银子,分外有质感。 然而空气里,却是瞬间弥漫寂灭的味道。 这是星辰元气。 张仪自己都震惊的看着这样的画面。 他那一道剑符只是要牵引更多的力量砸向苏秦,然而他没有想到竟然能够和郑袖一样牵引到这方天地外的星辰元气。 在下一刹那,他终于开始明白。 这源于十二巫神首上那门功法。 那门功法原本就是郑袖想要得到的。 虽说在他之前的理解之中,这只是一篇不断磨练和增强他感知的功法,然而现在他开始明白,郑袖若是有这篇功法,她自然可以依靠她本身会的手段,来控制和引聚她原本无法感知和调用的星辰元气。 她的星火剑将会更加强大。 ...... 纯银般的光束在空中奇异的绞缠着,形成了一柄银色的剑。 若是没有看到先前形成的过程,恐怕很多人都会以为这是一柄从高空中坠落的飞剑。 然而也就在此时,张仪的手心微微发烫。 张仪更加震惊的发现,他手中紧握着的本命小剑在发烫。 这柄本命小剑上的剑意已散。 然而残余的剑气未消。 此时这些还在游动的剑气,和这柄银色的剑似乎还有着独特的联系。 剑气里形成了许多缕细小的火焰。 轰! 在下一刹那,他和苏秦之间的空气被彻底引燃,一片火海! 炙热的炎气朝着银色小剑而去,一齐朝着苏秦刺去! 苏秦一声厉啸。 他身后重新凝成的巫神臂尽数朝着这一剑拍出,他从气海中挤压出来的真元,尽数爆发了出去! 银色长剑汇聚着火焰,和数百条手臂相击! 一声巨响。 数百条手臂尽数崩碎,血样的碎片全部急剧转黑,变成道道黑气,往外席卷,黑气漫天,似乎要淹没整个世界! 恐怖的气浪里,看不见苏秦的身影,却是响起一声受伤野兽般的厉嚎。 在这声厉嚎里,张仪更加用力的握住手中的剑,他的眼神里充满谨慎,还有感慨。 这或许便是天意。 让他实力大增的关键,便在于巫神的那一门功法。 而那一门功法,却偏偏是苏秦在十二巫神殿中得到,又送到他手中的。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不要再想 黑气迎面冲向张仪,被他手中短剑发出的剑气破开,如潮水般从他两侧涌过。 在这一刹那,张仪的眉头微挑,他的感知里出现了很多种不同的气息。 他微微的愣了愣。 “我还是太笨了,居然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 在下一刹那,他有些羞愧。 这个时候他终于彻底明白过来为什么丁宁放心让他和苏秦对决。 其实并非是他所学的更多,更杂,拥有更多的手段,而是从本质上,他就天生拥有克制苏秦的手段。 或者说,从掌握的功法本身,他就是苏秦的克星。 见招破招,的确无人可以比得上昔日的王惊梦,现在的丁宁。 张仪可以肯定,若是换了丁宁拥有他这样的手段,一招之内,就已经分出胜负,根本不需要战得如此辛苦。 ...... 黑气中心的苏秦身上布满许多道纵横交错的伤口,就像是被无数荆条在身上反复拖曳,而且这些伤口里,还有银色的星辰元气在闪烁,那些不利于人体的力量,就如瘟疫一般在朝着他身体深处蔓延。 他疯狂的嚎叫着,因为痛苦,也因为不能相信张仪竟然能够施展出这样的一剑。 同时还因为不甘。 以及不信自己会败。 在嚎叫声里,他体内气海深处的真元疯狂的朝着每一条经络涌去,他身体血肉中积蓄的元气被压榨出来,很诡异的画面发生了。 他身上的伤口迅速的合拢,变成一道道黑色的硬痂。 他的身体血肉迅速的萎缩,就如变成坚硬的皮革。 一种极阴寒的气息从他的身体里散发出来,他的浑身骨骼外似乎只包裹着这一层坚硬的皮肤,看上去如同传说中的鬼物。 这显然是一种强行压榨生命力和控制伤势的秘术,即便是只能持续很短的时间,但无论是乐毅还是慕容小意都可以肯定,在这段很短的时间里,苏秦所能迸发出来的力量恐怕会超过以往任何一击。 然而就在此时,一直极为谨慎的张仪,却是摇了摇头。 苏秦的身后发出了一声巨响。 一道道散失的黑气陡然凝固在空中,迅速的朝着他的身体汇聚,就像是千万只恶魔的翅膀。 “我太笨了。” “根本不需要这么麻烦的。” 然而看着这样的画面,张仪只是很忠实的说出了自己此时心中的感受。 他手中的本命剑消失了。 他的手指弹动起来,就像是牵动着许多道看不见的琴弦。 半空中的黄天道符洒落出许多丝透明的光线。 这些光线和苏秦身后的元气波动相比,显得无比的弱小,然而就在下一刻,苏秦的眼睛里充满不可置信的光芒。 他体内的很多元气瞬间失控! 那些原本在遵循着他划定的规则行走的元气,陡然陷入了混乱。 一开始只是一小部分,然而这一小部分的混乱,便足以如油盆里落入的数点火星一般,将整个油盆引燃。 无数沉闷的声音在他的身体里响起。 这声音在他经过秘术改变而变得异常坚硬的身体里冲击,就像是无数的石头在敲打着金属,就像是很多陷于牢狱之中的囚徒,在用手锤击着坚硬的牢门要冲出来。 就在下一瞬间,他的身后,更高远的天地间,发出了无数回应的轰鸣。 无数道紊乱的光华在高空里,在他身后凝聚的那些如恶魔翅膀的黑气里炸开。 苏秦脚下的地面如水波一样湍动着,他的身体在内外的巨震之下,就像是狂风骇浪之中,浪尖上不断抛起的漂浮物一般,在紊乱的元气里抛飞空中,在空中也是不断连震。 “怎么会这样?” 不只是此时的苏秦难以理解,就连乐毅和慕容小意都是一脸震惊和茫然。 “唰!” 张仪的身影却是已经破风,那柄小剑再次出现在他的手中,晶莹的剑光切开紊乱的气流和光焰,在苏秦还未落地时,张仪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苏秦的身前。 他手中的这柄小剑落在了苏秦的额头,但是没有深入。 就像是教书先生手里握着的教鞭或是戒尺一样,压在苏秦的额头上。 苏秦重重落地,溅起一圈尘浪。 尘嚣中,张仪持着这柄剑,指着坠倒在地的苏秦,认真的说道:“师弟,你败了。” 这敲击在额头上的一剑彻底摧毁了苏秦的信心和自尊。他的面容扭曲着,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张仪,他想要站起来,却做不到,甚至连坐起来都做不到。 他黯淡的眼瞳里充满着无数的情绪,“为什么?” “手段杂和真元驳杂是不一样的。” 张仪看着骄傲尽失,万分痛苦的苏秦,轻声说道:“你的力量很强大,然而即便是你的真元和积蓄在体内的天地元气本身,很多都是强行汲取于他人。这些力量被你强行搅合在一起,然而就像是很多个人在你身体里,不可能完美的相融,只要加以挑拨,他们自己就会打起架来。” “怎么会这样?”苏秦厉笑起来,笑得无比凄厉,“昔日那名无敌的巫神,创下的功法怎么可能会留有这样的破绽,怎么可能会这样被人所破。” 张仪看着他穷途末路的模样,有些不忍,“想必若是十二道功法齐全,这样的破绽未必会有,但你只是得了他其中一门法门,而且我也修了他一门功法。或许这名宗师也是刻意,他留下十二道功法,或许本身就有些互相克制,他分传门人,互相牵制,以免有门徒目空一切,丧失对这世间其余人的敬畏。” “心有敬畏,行事才有规矩,才不会肆无忌惮。”张仪犹豫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 “竟然是因为我传出来的那一道功法!”苏秦呆了呆,用尽所有力气般叫了起来,“不可能的,那些符意我也参悟过,根本参悟不出什么,你怎么...” “不要想这些了。”张仪原本有些不忍,但他想到昔日丁宁一直说自己婆婆妈妈,他就忍不住摇了摇头,打断了苏秦的大叫,“不要再想这些修行的问题,你已经废了。” 苏秦的声音戛然而止。 第一百九十章 杯酒 废了? 苏秦觉得张仪的声音很遥远。 然而当张仪已经说完这句话很久,这个声音还在他的耳朵里不断震响,震得他的精神有些恍惚。 这是已经真实发生的事情了吗? 这是真实的人世间吗? 他觉得整个身体都很轻,都在云端上飘,不像是真实。 只是若不是真实,为什么自己的心如此痛? 比当年自己的手被废掉的时候还要痛? 他恍然的抬起了自己的双手。 他的双手中气血都被燃烧了大半,无比干枯,即便是那只完好的手,都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的手。 他像个真正的傻子一样笑了起来。 在很多时候,张仪这个师兄在他的眼里和傻子没有什么区别。 然而今日里,在他最志得意满时,却竟然输给了这样一个傻子? 而且这一战是公平的决斗,并无任何人插手。 “你的伤势虽重,但脱离了这些纷争,你只要安心养着,也可以好好的活着。”看着如傻子一样笑着的苏秦,张仪有些不忍,轻声的说道。 “好好的活着?” 苏秦惨厉的尖笑了起来,“我本已是大齐修行界之主...我即将掌管齐王朝....我兼学十二巫神首、齐斯人和仙符宗所长,举世无双...但就这样废了...你说我可以好好的活着?” “不要去管他了。” 慕容小意走到了张仪的身边,递给了张仪一颗疗伤的药物,憎恶的看着疯癫一般的苏秦,“在他的眼里,根本没有什么同门不同门,无论是你还是丁宁,都没有什么不同,对于他这种视所有人为敌,踩着人往上爬的人,根本就没有朋友和同门可言。既然他从敬重过你,从未将你视为师兄,你何必还管他?” 张仪沉下心来想了想,认真的回答道:“就算是一个不相干的路人,也总是有些不忍,也总是想着他能好好活着。” “怜悯?就像怜悯一个路人一样?” 苏秦痛苦而艰难的抬起头,他缓缓的站了起来,他的身体晃了晃,再次重重摔倒在地,然而在下一刻,他又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又站了起来。 “你永远都不明白,真正击败我的是什么?正是像你这样的人能够击败我,能够同情我,才让我绝望。” “像我这样的人,永远不会像你这样平庸的活着,要么站在绝高处看风景,要么轰轰烈烈的死,跳下悬崖。” 在张仪惊愕的目光里,苏秦走向这个已成一片废墟的院落一处。 那里有一个洞。 那里曾经有一口井,曾经被郑袖用来抛尸。 在他和张仪的战斗之中,这口井的井栏已经被震成碎砾,就连井水都已经被狂暴的元气席卷一空。 苏秦就走到那个洞前。 在张仪大脑有些空白的一刹那,他就跳了进去。 沉闷的撞击声在井底响起。 似乎还有最有一声不甘的嚎叫,但是便再无声息。 张仪看着他身影消失的那个井口,嘴唇微微颤抖却说不出话来。 他还是想不明白。 在这人世间,难道所有人都不该是好好的活着吗? 难道不是轻松愉悦的活着,才可以满眼都是美妙的风景吗? “倒也干脆。” 慕容小意走到井口看了一眼,她对着乐毅点了点头,最后下了论断,“倒也算是个枭雄。” 乐毅也分不清自己此时的心情。 尤其看着张仪嘴唇震颤的侧脸,他的情绪也有些受影响,慕容小意的这一句,也让他不由得摇了摇头,心想苏秦如此试图走向这世间最巅峰处,最终得到的也只是这样一句而已。 有什么意义? 就在这个小镇的一角,一间酒铺里,一对男女对面而坐。 当战斗开始之前,这个小镇所有无关的民众都已经离开,整条街巷变得无比的空旷。 当狂暴的元气在这个小镇里肆虐时,小半建筑都被摧毁,碎屑吹拂得到处都是,一片狼藉。 然而这一对男女却是依旧在慢慢饮酒。 下酒菜是一碟牛肉,一碟腌制的小菜。 这个酒铺的周围完好无损。 女的是白山水,男的便是李云睿。 “一场好戏。” 直到这一场大战结束,在苏秦跳入那口井自尽时,她才转过身看了一眼,说了这四个字。 她的表情有点淡。 她见多了生死。 即便她早就看出苏秦的野心,而且这野心之大,甚至对她都有兽意。 然而不过如是。 终究只是太年轻,太过想当然。 经历的太少,便总是将一切想的太简单,看的太简单,就连做法都太简单。 在她看来,即便是比起当年隐忍多年,以大阵差点灭杀丁宁的夜枭,苏秦都是远远不如。 夜枭尚可算枭雄。 苏秦又算什么? 即便是当年她已经威名震天下,但依旧战战兢兢,甚至直至为了孤山剑藏才敢冒险进长陵。 想当年巴山剑场起时,天下各宗门,众多旧门阀,有多少强大的枭雄出现又消亡。 像他这样的人太多。 连诺大的王朝,都是转眼兴衰,不过是过眼云烟。 “会不会觉得不甘?” 李云睿是一直面向张仪和苏秦所在的院落坐着,他此时看到好戏落幕,端起酒盏,对着白山水微微一笑,轻声问道。 白山水似笑非笑,反问道:“什么不甘?” “身为魏王朝云水宫大逆,和秦王朝交战多年,到头来发现却变成秦王朝家中事,巴山剑场和元武之间的恩怨对决,反而是了然无事,闲坐饮酒。”李云睿微笑道:“不会不甘?” “这气盛,就如柴火,初始心气如烈火,但时间越长,心气越淡,最终就一切都淡了。到头来却是发现无事最好,王图霸业,到最后反倒是不如这一杯酒让人心热。”白山水转过身去,远望着张仪,“丁宁这白羊洞的师兄倒是一开始就看得透彻,有什么意义?心安最佳。” “不管所图,不管最后是否完成,心安最佳。否则便一切成了执念,一生难安。”李云睿一口饮尽盏中酒,“心情佳,则处处好酒。” 第一百九十一章 怕 白山水淡淡一笑。 她心安而自得,不再去想苏秦的落幕,她只是好奇,白羊洞的师兄弟在丁宁的心中自然占有极大的地位,然而除了张仪之外,白羊洞还有一名小师弟沈奕。 据她所知,沈奕是关中世家子弟,按理而言,他倒是能帮谢长胜做不少事情,然而沈奕却似乎并不在谢长胜身边。 那这名白羊洞的小师弟到底去了哪里? 她知道丁宁自有安排。 而当脱身事外,以一名旁观者身份来看巴山剑场和元武的这场争斗时,她便会觉得这些变得很有意思。 她抬头望向长陵。 目光尽处,长陵的天空一片晴明,无风无雨。 只是她知道现在元武皇帝的心中自有一场暴风雨,因为此时写着丁宁要求的一封信笺应该送到了元武的手中。 …… 元武在宫中。 他身着便服,依旧在自己平日修炼的静室里。 他的身前案上放着两封信笺。 他平日里极少处理政事,即便是在两相都相继死去之后,绝大多数政事都依旧由各司权臣处理,唯有一些特别紧要的事情,才会传递到他面前。 这两封信笺之一是来自丁宁,另外一封来自燕王朝燕帝。 两封信笺的内容也很简单。 丁宁只是提起一个条件,若是将徐福的童男童女剑阵交给丁宁,他便可以将郑袖交还到元武手中。 而来自燕帝的信笺则是求和。 若秦军不再继续进击燕境,燕帝将割地求和。 看着这两封不同的信笺,元武的面容极为沉静。 他先慢慢的将来自丁宁的信笺丢进了一侧的火盆里,然后对着静立在门口等待他答复的一名官员异常简单的说了四个字:“寡人拒绝。” 接着他再将来自燕帝的求和信丢进火盆,说道:“要求和,先杀燕太子和主帅以表诚意。杀燕太子,我秦军退军百里,杀主帅,我秦军退出燕境。” 那名静立在门口的官员领命而去。 当这名官员离开这间静室数十丈之外时,他的身体才开始微微的颤抖,背上的汗水不断的涌出。 在此之前,他觉得这个皇宫很冷酷。 他觉得这冷酷来自于皇宫的那名女主人无所不在般的注视。 然而现在,皇宫里的这名女主人将永远不再归来。 然而失去这名女主人的皇宫,却似乎变得更冷更寒。 …… …… “他拒绝了。” 申玄看着来自长陵皇宫里的回复,对着郑袖说道。 他和郑袖就在长陵外渭河之上的一条船上。 此时船头有一名也是身穿寻常粗布衣衫的男子静静而立,他是陈监首。 听到申玄这样的声音,他轻声的叹息了一声。 郑袖的眼神都很黯淡。 但是听到申玄的这句话,她的眼瞳深处却燃起了一缕幽火,她幽幽的问道:“丁宁提了什么条件?” “徐福的剑阵。”申玄回答的很简单。 郑袖道:“童男童女剑阵?” 申玄点了点头。 “只是要了一个这样的条件?”郑袖笑了起来,她的笑容很古怪,充满了说不清的味道。 然而这种笑容,申玄在很多囚徒的脸上都见到过。 他微微挑了挑眉,不客气的回应道:“要求的太多,元武更不可能答应。” “我要见丁宁。”郑袖没有看他的脸色,她现在的眼神有些空洞,似乎连在她面前的天空都看不到,但是她的语气却反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问道:“告诉丁宁,我要见他。” …… “你觉得元武会答应你的条件么?” 在胶东郡,长孙浅雪看着丁宁问道。 “我希望他会。”丁宁看着她说道:“这个条件其实不算苛刻。” “但是我觉得他不会。”长孙浅雪摇了摇头,“从本质上而言,元武和苏秦其实没有什么区别,只要能够达成他想要的目的,任何人都可以牺牲。” “而且我希望他拒绝。” 长孙浅雪淡淡的说出了内心最真实的感受,“这样整个天下就会都知道他不在意郑袖,作为一名女子,郑袖连最后的面子都不再有。他们本来就是这样一对狗男女,我希望她更加痛苦一些。” “童女童女剑阵会很麻烦,威力倒是再其次,关键这些是真正的幼|童。”丁宁缓声道:“即便是在战阵之上,杀死这些人总会引来非议。我不怕非议,但是最终的结果会拖慢战争的进程,会让更多的人因此而亡。” “那元武不会想不到这点,所以他一定不会答应你的条件。”长孙浅雪笑了笑,然后迅速认真起来,“只是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直到此时还有信心?” “他不是有什么信心,他只是还有最后一招,在他看来,哪怕他最终所有算计都失败,他只要抛出那一招,我一定会接。”丁宁平静的看着她,说道。 长孙浅雪微微一怔,“什么?” “当他最终觉得一切都无法扭转时,他会公开挑战我,毕竟公平决斗原本就是巴山剑场的精神,就是由我在大秦王朝推行。他知道如果到了那一步,我一定不会拒绝和他进行一场公平的对决。”丁宁微嘲的笑了笑,“但是在那之前,他一定会尽可能的完成他想要做的事情。他会尽可能的去灭掉燕齐,到了那时候,在他看来,只要能够在公平对决之中杀死我,那一切就都按照他想要的完成了。” 长孙浅雪一向不笨,只是在长陵时她觉得一切都没有修行重要,但到了这纷争最后,她却也明白,自己和白山水等人一样,也正渐渐变成这场大戏的看客。 尤其是现在,当她听到丁宁的这些话。 “那他为什么不乘着这时候挑战你?”长孙浅雪蹙着眉头,“他在真元修为方面有优势。” “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有绝对的信心,所以他会设法让自己变得更强。”丁宁看着她,认真的说道,“他一直有些怕我,当年我的很多朋友,包括我们巴山剑场很多人,都和我比过剑,平时和我都有过多次较技,但是他一次都没有。” 第一百九十二章 落水狗 “怕”其实是一种很特别的情绪。 明明告诉自己可以不用怕,然而却还是止不住的害怕。 就如有些人怕黑,明明知道黑暗里其实什么都没有,但就是怕。 长孙浅雪慢慢发现一个事实。 元武一直生活在王惊梦的阴影里。 在他未登基之前,他一直惧怕王惊梦的修为,惧怕巴山剑场直接夺取皇位。 在他发动兵变登基之后,他还是在惧怕王惊梦的重生。 恐怕是这样的念头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所以他才会比任何人更快的肯定,丁宁就是王惊梦九死蚕的重生。 “事实上从占领真正的胶东郡,我突破七境之后开始,我就从来不怕和他的正式公平对决。”丁宁淡淡的笑了笑,“要逼他走到最后那一步,其实也特别简单。只要东胡圣僧的修为尽复,或者我突破八境。” 长孙浅雪点了点头。 她理解丁宁这句话的意思。 无论是东胡老僧的修为尽复,或者是丁宁突破八境,元武将不可能拥有阻止丁宁光明正大回到长陵的力量。 丁宁和东胡老僧两人联手,即便是直接进入长陵,都足以杀死元武。 ...... 每日里,长孙浅雪和丁宁都会有一两场这样的谈话,但在这样的谈话之外,越来越多的却已经是平静而安逸的生活。 似乎在距离胶东郡很远的秦、燕、齐战场之上,这三朝之间的战斗越剧烈,最终的胜负反而越来越与他们无关。 他们反而越来越在变成看客。 “我知道沈奕、叶帧楠还有王太虚他们的行踪。”第二日清晨,当长孙浅雪和丁宁用过早饭,缓步在胶东郡的一处海岸边时,长孙浅雪看着远处海面上的红日,有些微得意的笑了笑,说道。 丁宁有些意外,“你是听百里素雪说的?” “听到了林煮酒的一些有关出海的安排,其余的是猜出来的。”长孙浅雪狡黠的说道:“你想他们能够寻找到一些帮东胡圣僧恢复的灵药?” “不只是他,还有百里素雪和方绣幕。只是百里素雪和方绣幕的伤势难办些,即便是在典籍的记载里,都没有能够让他们那种伤势复原的记录,不过要找到些延年益寿的药物不难。胶东郡虽然拥有的海图远超我们巴山剑场,但是我们巴山剑场有的一些海图,他们也没有。”丁宁微微一笑,道:“沈奕和叶帧楠早就出海了,带着他们的是夜策冷身边的那名老大人。至于王太虚他们出海的时间晚一些,但是有不少楚人帮忙,还有谢长胜的出力,所以进展也很顺利。” 长孙浅雪道:“有发现?” 丁宁摇了摇头,“倒是带回了不少灵药,只是能让他们修为尽复的灵药倒是尚未发现。” 长孙浅雪沉默了片刻。 “怎么?”丁宁有些奇怪。 “先前在长陵,我一心想着杀元武,但是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他公平对决,一是我修为自然不如他,公平对决很难是他的对手,二是我觉得像他那样的人,我凭什么和他公平对决?”长孙浅雪抬头看着丁宁,丝毫不掩饰自己对于元武的憎恶:“像他那样的人,根本不配合你公平对决,我不想给他和你公平对决的机会。尤其到了现在,我觉得像他那样的人,最好的死法就是你随手像痛打落水狗一样将他打死,让他已经无比狼狈的被打死,而不是给他一个光辉万丈的,足以载入史册的公平对决。” 丁宁的神色没有太大的改变,他的眉头微微挑了挑,但也没有说话。 因为他太过了解长孙浅雪,他知道既然长孙浅雪这么说了,自然是已经想好很多事情,而且会接着说下去。 长孙浅雪的神情也很平静,她和丁宁早已经习惯这样心平气和的对话,和长陵梧桐落酒铺时相比,只是少了些清冷。 “你还未曾发现可以让东胡圣僧修为尽复的灵药,但是现在可能很快会出现转机。”长孙浅雪转头看着丁宁,轻声说道:“今日长陵的消息已经传了过来,元武果然没有答应你的条件,然后郑袖提出要见你一面。” “相见也是厌,不如不见。”丁宁忍不住摇了摇头,问道:“听你说可能很快出现转机,她想见我难道是要和我做什么交易?” 长孙浅雪微蹙眉道:“申玄问了她,她想见你说是想问几句话,以及她希望你能给她和元武一战的机会。” 丁宁的眉头也深深的皱了起来,嘲讽道:“我给她和元武一战的机会,她的伤比苏绣幕和百里素雪还重,我如何能给她这样的机会?” “你的心还是有些乱。”长孙浅雪看着丁宁,但也不着恼,反而罕见的笑了笑,“她既然如此说,自然是确定有可以让自己和元武一战的方法,关键只在于你想不想。” 丁宁微微一怔,他发觉长孙浅雪所说不错,自己的确有些心乱。 “不管你想不想。”长孙浅雪不再给他压力,转过头去,看着辽阔的海面上飞舞的一些海鸟,声音穿过风声:“我很想看到元武和她厮杀...在我看来,最好便是她和元武打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元武已经变成落水狗,然后你再去长陵打这条落水狗,这才公平。” 丁宁很认真的想了想。 然后他笑了起来:“你所想便是我所想,如果能够这样,那便是最好。” 长孙浅雪笑了起来,笑得连百花盛开时都不如她美丽:“我只是怕你死脑筋。” 丁宁故意轻叹了一声,微笑道:“你不是担心我死脑筋,你是担心我万一不敌或是哪怕能够胜元武,也身受重伤。你是心疼。” 长孙浅雪的脸上飞起一缕绯红。 丁宁却是认真了起来,“若真是如此,还是要劳烦他们去找赵四先生一趟。郑袖之前一直想借用赵四先生的剑,但是未得赵四先生允许,被赵四先生收了回去,现在若是她想去会元武,赵四先生应该很乐意借给她。” 第一百九十三章 昏庸 当胶东郡一片平和,连胶东郡一些原本隶属于郑氏门阀的小门阀都开始习惯巴山剑场和楚人军队统治之时,燕境之内,燕军和燕人却正迎来王朝最黑暗的时分。 在秦燕边境的百里之内,燕军一共丢下了超过三十万具将士的尸体。 和之前燕齐联军的总数相比,三十万燕军的折损似乎并不算惊人。 然而从关中溃败至今,昔日燕齐联军之中的燕军在抛下这三十余万具同僚的尸身之后,总共也只余了四十万不到。 最为关键的是,一支秦军已经悄然的将齐军和燕军分割开来。 令燕人欲哭无泪的是,至始至终,秦军都将绝对主力用在了追杀燕军之上。 齐王朝的军队在撤退的途中并没有遇到秦军强有力的阻击。 而此时齐军的目的也很明显——齐军的援军都团聚在齐军边境的几个边城,严阵以待但却是根本没有出击的欲望。 事实上燕人也心知肚明,若是双方角色互换,燕人的想法也必定是和齐人一样,尽可能的少丢几座城,尽可能的保存自己的军队。 秦军的力量也并非无限,当秦军在燕境施虐,消耗完所有的力气之后,便不可能再进袭齐境,从而大齐王朝就有喘息的机会。 杯土城是燕境边城要塞之一,以往这里驻守着五万燕军,以及数万被发配至此的囚徒以及苦役。 然而此时的杯土城却几无人声,便是连犬吠都没有,偶尔有一些乌鸦的叫声,令人心悸难安。 整个杯土城落着一层薄薄的浮土,很多院落只是虚掩着门,甚至有些院落连晾着的衣衫都没有来得及收。 杯土城的所有军士,包括那些囚徒和苦役,早在十余天前出发,接应燕溃败大部。 只是这些人一个都没有能够回来。 这里出发的援军全部死在了苦水渡。 就是那场战役,将燕军和齐军彻底的割裂开来,而亲率那支秦军的将领就是此时秦军的大统帅白启。 燕太子姬丹的身影出现在一座院落前。 他看着这座主人似乎只是短暂外出,但实则主人已经永远不会回来的院落,眼瞳里充满了悲伤。 这是杯土城某位将领的家舍。 而这位将领,在燕上都时,曾经和他是同窗,曾经和他在同一位老师的门下学习。 死寂的街巷之中有更多急促的脚步声和马蹄声响起。 马蹄声最终围绕着这个院落停下。 数名身上的铠甲缝隙里满是尘埃的将领下了马,沉默的走进这个院落。 “太子殿下。” 一名连面孔都覆盖在铠甲面具下的将领沉冷的行了一礼,声音微冷道:“您不该独自离军到这里。” 姬丹惨淡的笑了笑,道:“是担心我的安危,还是担心我逃走?” 这名将领身形微僵,一时没有回应。 “我只是到这里凭吊下故人。” 姬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摇了摇头,情绪极为复杂的说道:“父皇终究还是向元武求和了?” 这名将领沉默片刻,点了点头,道:“是。” “代价呢?”姬丹也平静下来,看着这名他很熟悉,但是现在在他面前却连面具都不愿意除去的将领。 这名将领也控制了自己的心情,缓慢的说道,“就是太子殿下您。” “我是先前和张仪走得最近的人,也是在这场战争开始之前,最竭力反对不顾巴山剑场的意思而出军攻秦的人,在元武看来,若是燕境之内有变故,若是我取代了父皇,那燕之力量便会投向巴山剑场。”姬丹苦笑着看着这名将领,说道:“所以他一定会想我死。” “只是作为我朝之大将,现在回过来看,你有没有觉得我的反对有道理?”顿了顿之后,姬丹深吸了一口气,恳求般看着这名将领,“你再想想,现在我燕王朝之处境,到底是杀死我向元武求和有用一些,还是不如直接恳求巴山剑场之援有用?留着我,让我去见张仪,去见丁宁,不管我燕王朝最终会死多少人,但结局不会像韩赵魏那样惨淡。” 这名将领沉默了许久,摇了摇头,道:“但尊皇命,这些不是我考虑的事情。” 姬丹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不仅充满着苦意,还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惨烈:“所以泛将军也已经死了,否则有他在,不会让你们来杀我,父皇真是一个真正的昏君。” “住口!”这名将领厉声道:“君臣有别,你的想法只是你一厢情愿,在别人看来,我们燕王朝现在最需要的是一口气的时间。” “你们以为喘过这口气,秦王朝就会精疲力竭,接着元武和巴山剑场大斗,说不定就可以让你们坐观渔人之利了么?”姬丹也厉声笑了起来,“你们这些愚不可及的蠢货,你们这么做,只会让丁宁和张仪对你们更加失望,他们再不会插手燕之事,他们会顺其自然的看着元武将燕灭掉。” “而且最为关键的不在这点。”姬丹在这名将领忍不住出声之前,便已经接着厉声说道:“一个王朝的根本不在于有多少的财富,有多少的修行者和多少的军队,而在于有没有自己的骨气。为了求和,连我都杀掉,那这个王朝,便是尽失所有,失去了自己的精神,便是连翻身都不可能。” 这名将领的胸膛剧烈的起伏起来。 他身侧的数名将领的胸膛也是如此,即便在坚厚的铠甲下都显得那么明显。 “愚不可及。” 然而看着他们的目光,姬丹就知道他们的心意不会更改。 “昏庸啊!” “可悲啊!” “半世好皇帝,却是英名尽毁!” “看你都怕成什么样子了。” “我且自尽,将我头颅挂在上都城楼,让我看我燕王朝是如何灭亡的。” 在连连的悲声里,姬丹的手中有剑光飞起,他的头颅脱离了他的身体,随着鲜血往上跃起。 他虽死而双目圆睁,怒目而视。 这几名将领垂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用布一卷,将他的头颅包住。 第一百九十四章 虎毒 冬城。 燕境距离秦境最远的边城之一。 一纸密笺从秦境交战的边境,传到了这里。 在一座仓促而就的行宫里,拆开这封密笺的燕帝在空旷的大殿里哭出了声来。 这封密笺记载着姬丹临死前的所有话语。 姬丹临死前的愿望不可能实现,他的头颅将会被送往长陵,献到元武的面前。 杀死姬丹求和的命令的确是燕帝所下,然而下达皇命时开始,这名昔日强大的帝王的心境已经被自己的这道命令所摧毁,他日夜处于煎熬,直到正式接到姬丹的死讯,他的情绪终于彻底失控。 在他所有的儿臣里,姬丹本来便是他最疼爱的那一个。 在痛哭声里,这名帝王希望姬丹在天之灵能够原谅他。 很显然秦军已经不顾齐王朝,而是要全力先灭燕。 这场战争对于大燕王朝而言,太过需要时间缓冲。 哪怕这段时间需要付出令人痛苦和羞辱的代价,哪怕大燕王朝显示臣服,或许当巴山剑场和元武的战争开始,结果便会很不一样。 这些天里,当郑袖落入巴山剑场之手的消息传来,他其实已经认为巴山剑场会最终赢得和元武的这场战争。 只是在无比煎熬中度日的他并没有想过,自己和燕王朝能否获得巴山剑场的谅解。 他现在满心想着的是,不管如何,总是比被元武直接灭掉的好。 “我知道错了,我都已经付出最心爱的儿子的代价了,今后巴山剑场你们要什么,我们燕王朝也会尽量给予。”此时即便是在痛哭之中,他的脑海之中还在响起这样的声音。 然而这只是他自己的想法。 一个人自己的想法,也叫一厢情愿。 “虎毒尚且不食子,你这连猫哭耗子假慈悲都不算。” 一个充满嘲讽的声音,在这个原本应该除了他之外别无他人的殿宇里响起。 哭声戛然而止。 燕帝的身体微微的颤抖起来,他难以置信的看到,有一名身穿青衫的少女就在屋檐上的某处阴影里飘落下来,一脸讥讽的看着他。 “你到底是有多怕死?” 这名少女鄙夷的看着他,说话的神情似乎不是在燕帝的行宫里,而是在外面的大路上,肆无忌惮:“你的军队还在边境和秦军纠缠,你自己就已经逃到燕境的这另一头来,若是秦军继续前进,你岂不是要逃到你们燕境之外,委身于那些蛮夷部落?早知如此,你为何不早和这些蛮夷部落和亲,你不如直接娶个蛮夷女子做皇后?” “你是什么人?” 燕帝终于回过神来,厉喝出声。 青衫少女依旧满脸看不起他的神气,异常简单的说道:“净琉璃。” “那个岷山剑宗的天才?”燕帝愣了愣,他的脑海依旧有些昏沉。虽然无论是早就有着岷山剑宗第一天才之名,还是杀死李思这件事,都让这个名字并不陌生,但是这样一名长陵修行者对于他而言却是十分遥远,尤其就这样突兀的出现在他的面前,显得太不真实。 “我来杀你。”净琉璃却似乎嫌太过麻烦,直接看着他说道。 “杀我?” 此时的燕帝神志的确有些问题,他并非是第一时间问净琉璃为什么要杀,或者寻求应对之策,而是下意识的问道:“我已经答应元武的条件,你们秦人不应该守诺退兵吗,你怎么可以来杀我?” 这样的回答哪里像是一名久坐皇位的帝王说出的话语,分明就像是一名初出茅庐受了惊吓的修行地学生所说的话语。 “你到底是吓破了胆子,还是本身就如此白痴?” 净琉璃忍不住冷笑了起来:“要不你再哭一场?元武什么时候信守过诺言,鹿山会盟他也和你们签订盟约,但是距离他接下来伐楚过了多久?更何况就算他真的退军,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接他的命令来杀你。” “难道是巴山剑场?”燕帝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无比,没有一丝血色。 “和巴山剑场无关。”净琉璃摇了摇头,“我要杀你只是因为我想杀你,而且杀了你之后,燕王朝应该会乱得更快一些。” 燕帝有些无言。 他看着这平静而又理直气壮的少女,无法理解这对她而言又有什么好处。 他这样茫然的神情只是让净琉璃嘴角的嘲讽意味更浓。 “真是个蠢物,难道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吗?”她看着这名已经完全失去了光彩的帝王,淡淡的说了这一句。 这时燕帝才真正醒觉即将发生的事情,颤声道:“你如何进来的,即便你能杀我,你能走得掉吗?” 净琉璃皱了皱眉头:“你早已经被元武吓破了胆子,所以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真正有些用的修行者,都被你派去看着你觉得有可能会因为你这次的命令而造反的那些将领,你这行宫里,也只剩下一些和你一样的废物而已。” 她对这名已经完全丧失心智的帝王失去了耐心,十分厌烦。 所以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已经一个字都不想再说。 一道孤傲高绝的剑意随着她的一抬眉从她身上喷薄而出。 燕帝心悸不已,他下意识的一声低呼,整个人往后以惊人的速度退去。 他也是强大的修行者,然而他早就已经毫无战意,只求逃生。 净琉璃只是微微的眯了眯眼睛。 她的眼神尽是浓浓的嘲讽。 她没有真正的出剑。 一道胭脂红色的剑光,如悄无声息出洞的毒蛇一样,出现在燕帝的身后。 当燕帝有所警觉时,他自己都已经收势不住,撞在了这道剑光上。 这道剑光阴险到了极点,同时也稳定到了极点,从燕帝的后脑刺入,双眉之间刺出。 只是这一刹那,一点艳红从燕帝的双眉之间透出时,燕帝便已经死去。 李思座下最强的刺客牧红烟在剑光之后出现。 她悄然收剑,对着净琉璃微微躬身行了一礼,杀死一名帝王,对她而言就和杀死一名寻常的修行者没有什么区别。 然而对于她和李思而言,杀这样的一个人,却比杀死百万人还要重要。 第一百九十五章 然后呢 一滴鲜血从牧红烟的剑上滴下。 一滴鲜血滴落在地上的声音很轻微,但是在她和净琉璃的耳中却很清晰。 “是因为紧张了,还是这个人在你看来比较重要?” 净琉璃看着那滴落在地上的鲜血,淡淡的问道。即便殿外那些被引开的燕王朝修行者们随时会返回,但是她却似乎并没有马上仓促离开的打算。 一起离开秦境到现在的这么多天里,她早已熟悉李思身旁的这名强大女刺客。 牧红烟以前出剑不会浪费半分力量。 因为她只是冷静的杀人,收割性命,只要确定对方死亡,而不是泄愤,根本不需要考虑对方死得好不好看,或者够不够凄凉。 节省的力气,对于刺客而言,或许就要用于接下来的逃亡。 而在净琉璃看来,牧红烟杀死燕帝的这一剑太过随意,用力过猛,不像她以往的风格。 “这些天你的修为进境很快,或者是我不够了解你,你以前的修为进境也一直这么快,但是我慢慢看懂了原因。”牧红烟面无表情的收起了剑,摇了摇头,“是你完全遵从你自己的想法和感受,你甚至不在于许多修行典籍上怎么讲,你完全感觉怎么样对就怎样做。就连真元的流动,你也是感觉怎么样对就怎么流动,完全就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根本不在意典籍的讲解。看着你这一路来的修行,我一直在怀疑,不按照你修行功法的典籍以及前辈的经验来做,难道你就不怕走火入魔,哪怕是对你体内的五气造成不利的影响,影响到你内腑本身的功能吗?” “但事实证明你是对的。” 看着淡然处之的净琉璃,牧红烟忍不住再次摇了摇头:“后来我想明白了,修行这种事情,就和读书识字的因材施教一样,每个人的身体都不一样,那些前辈的经验也没有什么不对,但那都只是他们修行之中的感受。而你那种直觉,却是你的身体和修行所需。完全按照典籍的讲解和前辈的经验,恐怕反而要走不少弯路.” “然后呢?”净琉璃看着她反问道。 “我没有刻意去控制这一剑的力道,或许按照我平时的出剑,这一剑的力道是用力过猛了一些。”牧红烟没有觉得在这种危机四伏的刺帝之地继续进行这一剑力量微小差别的对话很无聊,而是接着认真的说道:“但是刺完这一剑,我却感觉反而比平时用力少,反而省下了更多力气。原来以往更多的力气,是花在了小心控制自己的身体上。” “控制自己的身体血肉少发力,反而会消耗不少控制的力气,心神亦然。”牧红烟的脸上浮现起一层古怪的神气:“李思丞相死前说过,如果想知道他的故事,就去长陵三槐堂看看,但是我们在离开长陵时却去过了,很普通的一个地方,他小时候住过一段时间,植过三株槐树,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问遍当时所有人,查遍所有角落也没有发现任何其它特别之处。离开长陵时我还想不通,但是和你一路到此,我却终于想明白了。在秦人看来,槐树同鬼,在院中种植是不祥,但是他却无所谓。或许后来他反叛李家,灭李家,也是根本没有特别的缘故,他想那么做,觉得那么做对了,他就那么做了。就如你现在,你身为秦人,觉得让秦灭其它王朝是天经地义,你想做,就这样做了。” “所以李思丞相修行天赋很一般,但他却还是能够成为长陵最强的修行者之一,而你天赋极高,修行的速度就更快。” “然后呢?”净琉璃看着她的眼睛,似乎看穿了她此刻内心所有的想法,“你还想做什么,是想要索性将齐帝也去杀了吗?” 牧红烟突然笑了起来。 她的笑容也很罕见。 “有些事情一想明白之后,再重复去做就会觉得没意思,没意思就不想去做,不想做就不做。” “差不多了。”她转过头看了一眼殿门口,又说了这一句。 也不知道她说所的差不多了,是指现在是差不多要离开的时间了,还是还有其它更深的含义。 “那就此别过?” 净琉璃看出了她此时的心意,却是忍不住也生了些好奇心,“除却刺客这种已经令你终于生厌的事情,你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我要去无所事事的游历,我还要顺便教人修行。随便看见一些像我小时候一样可怜的女孩儿,或者男孩儿也行,我就将我的修行手段倾囊相授。也不管他们资质,也不管他们将来能够成为什么样的人。”牧红烟淡淡的笑着,“我不想去参与你们这些顶尖修行者关于天下和王朝的争斗,这些小人物的无限可能,或许在很多年之后还会让我觉得很有意思,会有很多有趣的事情发生,让我听到。” “的确有点意思。”净琉璃的眉头微挑,真诚的赞赏了一句。 几乎所有修行宗门生怕对手知道自己的秘密,修行手段都是秘而不宣,独门典籍从不外传,这名女刺客在七境之中罕有敌手,她的修行手段自然比起一般宗门的手段要厉害得多。 这样的手段都好不珍惜的到处教人,将来或许的确会有很多有趣的事情发生。 “这样也好。” 当牧红烟的身影消失在这殿里时,净琉璃安静的自言自语:“看客的看客,离开的离开,最终能够影响的人越少,事情就越简单。” ...... “真是从不走寻常路。” 行走在燕境的一辆异常奢华的马车里,接到来自冬城一封密讯的谢长胜嗤笑了一声,做了一句这样的评论。 然后他很直接的看着坐在他对面的吴広,随手将这封密讯丢过去,“越乱的地方越有生意做,原本已经够乱,接下来会更乱,净琉璃居然直接将燕帝刺杀了。” 吴広不像谢长胜一样仿佛见证一名路人的死亡,他的呼吸微顿,震惊的手指都微震。 “杀姬丹本身就是昏了头,燕灭不远,现在自己也被杀了,这燕是马上要灭了,接下来齐也撑不了多久。”谢长胜依旧一脸的不在意,若有所思的弹着自己的额头,自言自语:“然后呢?秦灭了燕齐,遂了净琉璃的心意,和做生意一样,总是有个最后的目的,她还年轻,当然还有然后。” 吴広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震惊的情绪,“她该不会真的站在元武一边,对付丁宁?” “一般人可能会这么认为,但我不会这么认为。”谢长胜笑了起来:“她又不是现在才知道自己不如丁宁,当时在长陵跟着丁宁学习时,她就觉得丁宁比她强很多,但是当时她也没有要和丁宁比剑,在我看来当时她就是没有和丁宁非要争一下胜负的念头。” 吴広皱了皱眉头,他没有反驳,但是他也不觉得谢长胜说的就是对的。 此时彼时,任何人,任何想法都会改变。 “然后呢?” 然而谢长胜却是已经在敲着马车车窗边,“像她这样的人,最后的然后,最有兴趣最想做的是什么?” 第一百九十六章 最后的愿望 最难揣度是人心。 越非寻常人,越是不可能知道其内心真正的想法。 林煮酒在煮酒。 天狼山是胶东郡入海口之一,名字虽然充满野性,但却是胶东郡风景最优美的海边秀山。 这里有得天独厚的造化,正对着东南方位有三座海岛一名盘龟,一名天冲,一名定海。这三座海岛阻挡了正对着天狼山而来的海风,所以天狼山上一年四季都没有什么大风。 自郑氏门阀执掌胶东郡以来,天狼山上诸多幽静别院便都是郑氏门阀独占,或用于修行,或用于休养。 林煮酒所在的这座小院名为观星阁,是天狼山最高处,看得最远,近可观在阳光下色彩深浅不一的平静海港,远可观远处海域里的波澜壮阔。 最妙是在星夜,天空中星域如梦如幻,许多在别地见不到的星河,在天空之中形成壮丽的银沙。 当年巴山剑场众人都爱饮酒。 水越喝越寒,而酒却越喝越暖。 不过当年众人之中,论爱酒和酒量,还是林煮酒第一。 “你不知道,当年王惊梦刚进长陵时,其实并不爱喝酒,他觉得烈酒太冲,黄酒太熏,最爱喝的反倒是如糖水一般的甜米酒。”林煮酒身前的小火炉上温着的是黄酒,他看着坐在对面的长孙浅雪,笑谈往昔:“后来认识了我们,被我说了数次,他说出剑需绝对清醒,我说出剑需随从心意,洒脱不羁。后来他倒是觉得有理,剑技大进,但是纯粹的烧刀子烈酒还是始终不喜,还是喜欢清淡一些,偏醇厚香甜一些的。我也记得你当年是滴酒不沾,甚至连酒味都不喜闻见,想不到在长陵居然会开个酒铺子。” “因为我后悔过。”长孙浅雪提壶帮林煮酒和自己各倒了一杯,酒色如琥珀,飘着些刚洒进的桂花,她淡淡的笑了笑:“原本对他已经恨急,当听到他在长陵战死,却是不知如何情绪,想着终究是当年放不下千金身段,我也仔细想过,对比过自己和郑袖,觉着自己和郑袖最大的区别,是当年她和你们这些人做什么都能相融,一起喝酒,一起行军,一起征战,其实后来后悔过,自己其实也想肆意的酒醉一回,至少还有些回忆,至少比只剩下矜持要好。我在梧桐落开酒铺,学着他当年酿酒时,也不免幻想,若是当年我能代替郑袖在他身边,或许一切就能更改,我家不会灭,他也不会死。” 林煮酒一饮而尽,笑了笑,笑容里充满了感慨。 谁会知道后来会发生这些事? “你真不想看看现在的郑袖,听听她到底要说些什么?”他垂下头来,目光落向窗外。 通往这端的一条大河里,有一艘商船正在驶来。 那艘商船看似和寻常的胶东郡商船没有什么差别,但是无论是他还是长孙浅雪却都很清楚,郑袖便在那条商船里。 “我也想过当面嘲讽她,但是料想那得不到什么快感,反而看到她便是憎恶,反倒是恶心了自己。”长孙浅雪摇了摇头。 林煮酒看着她,忍不住放声笑了起来。 不管过了多少年,人的脾气,性情,似乎是很难改变的。 ...... 商船的目的地便是天狼山脚下的临水轩。 丁宁就在临水轩最靠近码头的一间凉亭里,看着这艘商船的到来。 和上次的再见相比,这次结局已定的再次见面,更是勾起了很多人心中的旧事。 很少有人会真正的相信命运。 但是看着这艘商船的靠岸,丁宁却是依旧忍不住想到,似乎这冥冥之中如有天意。 昔日在长陵时,他和郑袖是谁都羡慕的神仙眷侣,但是他却一次都没有在郑袖的陪伴下游历胶东郡。 有意无意,都已经不堪回首,化为东流水。 “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当申玄将郑袖送进这间凉亭,然后退出这凉亭之后,丁宁看着换了身素衫,蒙着脸遮掩着面上伤疤的郑袖,开口说了这一句。这是由心而发,想对自己说,同时对郑袖说。 轻柔的海风徐来,吹拂着凉亭上挂下的白色垂纱,郑袖在丁宁的身前座下,一时没有回话。 “不爱便难生恨,你又不是真的爱他,你只爱你自己。”丁宁的眉头微微蹙起,他看着对方在他眼中已经显得极为陌生的眉眼,语气也如此时的海风一样轻淡,“你若是想和他一战,我们自然乐意见到,甚至求之不得,只是你为什么想要这样?” “当年选你不选他,是因为心有不甘,不甘今后就永远成为站在你身后的平凡女子,生儿育女,而且在胶东郡修行的经历让我明白,你不对别人下手,别人便对你下手。要想生存下去,就只有不断下手除掉那些对你有威胁的对手。我潜意识里也很自然的担忧,若是和你在一起,会不会将来依旧被别人除掉。若至最高处,却反而归于平凡,这一生又有什么意义。”郑袖的声音有些空洞的慢慢响起:“现在我同样是因为不甘,以往我只求达到目的,为目的而抛却个人喜恶,但当终究无法达到目的,我却发现我对他无比厌恶。不问过往,至少在现在,你和他相比,我更加憎恶他。我既然已经不能在和你们的争斗中胜出,在和你他之间,我也不想他胜出。”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 他已经不想用什么话语来评价。 因为他没有经过胶东郡的修行,无法设身处地,便也没有资格评论当年从胶东郡走出的郑袖。 郑袖却是已经接着说了下去:“而且这些年我以为你绝对已经死去,心中一直存着的一个想法便是,若是我真的和他性命相搏,到底谁会胜出?我很想试试。” “如果这是你最后的愿望,我可以帮你完成。”丁宁抬起头不再看她,“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能怎么做,我又能怎么帮到你。” 微微停顿了片刻之后,丁宁接着平静的说道:“而且我也必须保证不出意外,你和他这一战之后,无论他胜还是你胜,你都必须死去,离开这世间。” 第一百九十七章 生无可恋 “算是为我保留最后的尊严吗?”郑袖静默了片刻,问道。 丁宁也沉默了片刻,道:“你可以这么想。” “这大概是我们在这人世间最后一次见面。”郑袖安静的看着他,慢慢说道:“你不想再和我说些什么?” 丁宁摇了摇头,异常平静和简单的说道:“不想。” “不管你想不想,我可以告诉你,如果还有再来一次的机会,在元武和你之间,我一定会选择你。”郑袖也异常安静的说道。 “如果有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不会选择你。”丁宁看着她的眼睛,认真的说道。 这个凉亭彻底的安静下来。 最为强烈的怨憎到最后,往往是相对无言,一句话也不愿多讲,一个心念都不愿意去回想。 一切都已定论。 一切都无意义。 郑袖的目光脱离了丁宁的面目,望向辽阔的海面。 海面上反射的光线有些耀目,让她的眼皮不断的跳动。 曾经她也这样站着,看着这样的海面,她当时想着的是,自己已经吃了这么多苦,走了这么多路,眼前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海,就是她的征程。 总有一天,属于她的王国,属于她的军队,将一直征伐到她视线看不到的天地尽头。 然而现在,她看到的是自己的归途。 “要完成我最后的心愿很简单。”她闭上了眼睛,“真正的胶东郡浮岛已经落在你的手里,上面有很多东西你知道用处,但有些东西你不知道用处。我知道一种丹方,可以炼制世间最毒的毒药,连八境修行者都不可能抵挡,但这种毒药能够让我在一段时间里恢复修为,甚至还能更强一些。这种药在胶东郡的古籍里就叫回光返照,也叫归乡。在很多年前,都是出海的渔民身上所备,当他们在海外遇到暴风雨,船舶翻覆体力耗尽之时,他们会服下这种毒药,很多都能支撑着横渡海域,游回岸边,见家人和爱人一面之后再死去。现在我也已经和你见过最后一面,有些话不管你爱不爱听,不管你想不想听,我都已经说完,就看你愿不愿意让青曜吟帮我炼这丹。” 丁宁沉默了一会,道:“我会让他将药性炼得更加猛烈一些。” 郑袖没有看他,却是无比真诚的说道:“谢谢。” “想不到会结束的这么快。” “我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就在距离这处凉亭不远处的石滩边,有一名花匠在修建着花枝。他手中的剪刀很独特,散发着一种独特的气息。他是张十五。 而就在他旁边不远处,有一名身穿白裙的少女在旁若无人的啃着一块甜糕。 看她满足而悠闲的模样,恐怕很少有人会将她和威震天下的夜司首联系在一起。 看着这场迅速结束的对话,两人都忍不住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换了你会怎样?” 夜策冷忍不住问了张十五一句。 张十五认真的想了想,“我恐怕会避免和她见面,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我恐怕会让人传递,我怕乱了心境。” 夜策冷笑了笑,道:“看来他已经不怕乱了心境。” 张十五也笑了起来,“这也正是元武最担忧的事情。” 严格意义上而言,夜策冷和张十五并不算熟,两个人在当年的长陵也并不算同一辈的修行者。张十五在当年的巴山剑场早成名,而夜策冷是经过王惊梦教导后迅速成长起来的修行者,是后辈。 两人之前也并未进行过多少交谈,但是今日里,夜策冷觉得他是一名很适合交谈的对象。 张十五的话不算多,但很实在。 “你觉得郑袖有可能战胜元武吗?”她吃完了手里的甜糕,于是又问了一句。 “不好说,女人疯狂起来是不一样的。”张十五看着她说道:“更何况要阻止元武逃比杀元武更难,元武是八境,如果他确定自己无法战胜,只是想着逃,那很难把他留住。像他这样的人物,万一失去了自己的王朝,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变成那种大枭,在外专门暗杀我们的人,那才是真正的麻烦。” “他真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回想过往元武做的所有事情,夜策冷点了点头,“即便是公平对决之中落败,他都有可能不顾颜面。” “最好就是生无可恋,觉得逃了也没有意思。”最后夜策冷看着那个凉亭,冷淡的补充了一句,“就如现在的郑袖。” “那是她自找的。”张十五也中肯的说了一句心中很实在的想法,“当已有的不幸加诸在身,不去想着彻底摆脱这种不幸,却自怨自艾觉得这就是命运,还要将这种命运延续,甚至转嫁给他人,这才是真正的不幸。” ...... 一条腾蛇从胶东郡的某处海湾升腾而起,迅速化为高空中的一道乌云。 这道乌云在空中飘飞了许久,将在一条野河畔落下,但乌云内里的这条蛟蛇却是陡然感到莫大的恐惧,身外的元气剧烈的波动了起来。 乌云散乱,形成一场小雨飘洒下来。 野河畔有数间木屋,只能算是干净,雅致则算不上,野草野花肆意生长。 一名穿着寻常粗布衣衫的少女看着一块四不像的菜地,一筹莫展。 澹台观剑随着细雨而来,他原本也是大氏族之后,礼法严谨,但是看着这名少女和那块好像被狗啃过一样的菜地,他都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 谁会想到堂堂赵剑炉赵四,却连一块菜地都搞不定,种出的菜还不如自生的野菜好看。 赵四看着这名岷山剑宗的宗师,理了理发丝,点了点这一块菜地:“等会请你喝菜羹。” “荣幸至极。”澹台观剑收敛笑意,躬身行了一礼。 赵四回屋生火沏茶,道:“这次来找我是什么事情?” “借剑。”澹台观剑将郑袖和丁宁见面之事说了一遍。 “我才刚刚从她手中收回本命剑不久,现在又要借给她。这件事有点可笑,但是很有意思。”赵四淡淡的笑了起来,“但既然是借给她对付元武,既然要借,就不妨做到极致,你将我的本命剑先带给我师兄,然后再将本命剑带给郑袖。” 第一百九十八章 天下共待这一战 澹台观剑喝了菜羹,再次致谢后,带着她的本命剑离开。 赵四看着自生自灭的菜地一筹莫展,这种菜原来和初始学剑时一样困难,看来按照自己喜欢的口味,清淡多吃素是不成了,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要想自给自足,还必须和很多退隐山林的修士一样,靠捕猎肉食为主。 不过似乎捕猎些肉类,去就近的集市上换些黍米菜蔬,也不是不可。 谁也不会想到,尤其是秦人更不会想到,最让他们忌惮的赵剑炉大逆赵四,在此时想着的,竟然是自己面前的一亩三分地。 秦人也更加不会想到,从学剑时开始就居无定所的大逆白山水,竟然也会安定下来。 毕竟是经历过魏云水宫辉煌时的做派,白山水没有和赵四一般随性。 她料想今后有可能会长住的地方经过了精心挑选。 她选择的落脚点在小沐山的蓉湖畔。 这曾是魏王朝的领地,现在属于秦境。 这里有几个古村落,一直都没有经历过什么战乱,所以屋宅虽有旧气,但休憩得都很完整。 最为可贵的是这个村落不习武,不修行,出的都是读书人,在外都是文吏,民风也是儒雅。 村头巷尾,山坡上,湖岸边,那些自然长着的杏树和野樱树都很老,别有味道。 这几个村落里有昔日魏王朝大官之后,自然知道白山水,出力帮她在村落中购了一处临湖院落,尽心休憩,分外的雅致,连架在湖水上木栈道和露台边放置的山石和种的湖草都是匠心独运,令人看得舒心。 地方太佳便使人慵懒。 白山水一只手提着酒壶伸在窗外,腮帮靠在窗沿。 酒壶亦是老葫芦,磨得酱紫发亮。 一根干净的纯金丝带直直的垂落,绕过她白皙的手腕,末梢在清澈见底的湖水里随着她的手腕摆动而晃荡,点起一个个涟漪。 自从她来之后,湖里有一些平时见不到的白鲤感受到它们喜欢的气息,时常出现在她这窗外,成群嬉戏,有时会像娇憨的孩童一样,轻啄着她伸入湖水的手指,啄得她发痒,逗得她发笑。 她身后的屋里,李云睿正在无所事事的碾磨着香粉,正在手工制燃的盘香。 如此慵懒自得的时光已经过了好些日,直至今日接到来自胶东郡的一些消息。 “谁想到郑袖还有这一出,懊恼也好,悔过也好,自己出怨气也好,她要和元武一战,自然都是喜闻乐见。”白山水有些微醉,她抬起头来,放下酒壶,揉了揉微烫的脸颊,道:“我们去一趟燕冬城吧?” “这才闲了几天,这屋子里人气还不够,烟火味都没出来,就已经闲不住了?”李云睿一愣,顿时看着她忍不住取笑起来,“现在秦军已经长驱直入,燕王朝已灭,已经够乱,你还嫌不够乱,要去插一脚?” “那倒不是闲不住,郑袖要和元武一战,我便想送件东西给郑袖。燕王朝有一件金蝉凤衣,是这个一世英名尽毁的燕帝的爷爷为了讨好某位妃子所制的厉害符器,我当时入长陵之前便想窃出来自己防身用,只可惜当时修为不够,也不敢犯险。现在燕帝已被刺杀,冬城虽然立了伪王,早就是一群等死的货色,要去拿出来便不难。”白山水罕见孩子气的一笑,但随着一抬眉,却是很自然一种巨枭的气魄:“天下人都想看这一战,恐怕不只我有这种想法。” ...... 此时的天下,应是比当年秦王朝和韩赵魏三朝征战时更乱的时候。 谁也没有想得明白昔日很明事理的燕帝竟然会下令将燕太子姬丹斩首求和。 或许也只有像他那种帝王,拥有得越多,便失去得越多,到了真正惶惶不可终日之时,便会比一般人更加慌乱,失去理智。 姬丹死讯传出时,燕军本就已经乱了阵脚,再加上燕帝弃都逃到边境冬城,企图得到境外蛮夷部落的继续支持,或者继续往境外逃遁,然而却被净琉璃直接刺杀。 此时的燕王朝虽然推举了新王,但是已经根本无力回天。 秦军长驱直入,只要在万数以上的秦军,在燕境之中现在已经是想怎么行军就怎么行军,根本已经遇不到可以阻挡的燕军。 就如一张版图的缓缓燃烧,燕王朝已经不复存在,只是在死亡的过程中而已。 唇亡齿寒,齐王朝此时也已经内乱不堪,再加上秦人的暗中挑动,境内也是流寇四起,齐王朝有限的军队也是疲于奔命。 到处皆是战乱。 但在真正决定这个世间走向的修行者世界,大戏却似乎反而到了即将落幕之时。 许多叱咤风云的人,都在做着很寻常的事情。 一名青年提着一罐温热的药汤行走在山道上。 这也是在胶东郡海边的一座名山上。 海风和煦,气候宜人。 他走进一间石屋,屋子里是原本已经住惯了寒冷石窟的东胡老僧。 在东胡老僧开始喝药时,他又全身贯注的感知了一下东胡老僧身体里的变化。 东胡老僧看着他的目光全是赞赏。 这名青年是厉西星。 他的破境对于东胡老僧而言也是难得的机缘和无法想象的意外之喜。 厉西星并非是药师,但是得了东胡老僧的传承,他却比青曜吟更能清晰的感知到东胡老僧体内的气息变化。 这些时日,厉西星已经开始尝试用本命元气配合药力帮助东胡老僧调养,而东胡老僧的伤势也的确恢复得比想象中的更快一些,或者说,更有希望能够恢复。 这样寻常的日子也已经过了许多天。 今日里两人还未来得及说话,但就在此时,一股强大的生命气息就在不远处的山上迸发,让两人同时震惊。 这是一种死灰复燃而又无比旺盛燃烧的生命力量。 “是郑袖,青曜吟前辈应该对她用药了。”厉西星瞬间想到了这是什么气息,想着自己这两日的确忘记了将郑袖的事情告诉他,于是细细的说了一遍。 “好厉害的回光返照。”东胡老僧称奇。 厉西星顿时极为担心,看着他摇了摇头,“您不要想着用这药,您的伤势很有复原的可能,而且对付元武,用不到您这样去拼命。” 东胡老僧知道他会错了意思,顿时纵声长笑起来。 “天下人应该都很想看这一战。”他也说出了一句和白山水相同的话,然后看着厉西星道:“既然连这虎狼药都用了,我也想再送她一门刺激肉身潜力的运气法。” 第一百九十九章 永远的不满 “现在的元武就像是当年的王惊梦。” 在乌氏,乌氏人随着牧场和围猎场的搬迁而不断的迁徙,皇族亦然,然而和外界的联系,在这段时间却越来越紧密。一顶顶像散落在荒原里的明珠一般的帐篷里,乌氏拥有最高权力的老妇人看着从胶东郡最新传递而来的信笺,异常温和的看着营帐里的两名侍女,慢慢说道:“当年天下人都想王惊梦死,但是王惊梦死了一次之后,现在天下人发现元武掌控秦王朝,还不如王惊梦再时,这么多年天下人也将元武和郑袖看穿了,所以现在天下人都很想元武死。” “郑袖要和元武一战,天下人都很想看。” 在高处的人总是有相同的看法,她也说出了一句同样的话,“应该很多人会想着帮郑袖,尤其当郑袖必死。” 此时在她营帐里的两名侍女是谢柔和胡京京。 无论是关中诸多豪门,还是长陵诸多修行地,都是郑袖执政之后的受害者,她们自然不可能对郑袖有好感。 到了这一步,这两名少女只觉得这冥冥之中都有因果。 “即便没有九死蚕重生,两人之间恐怕也会有这样一战,只是到时天下想谁死就不一定。”胡京京很直接的吐露了内心的想法,“但身为夫妻,连一个剑阵都不舍得交换,元武这人的薄情和虚伪,比起郑袖的冷酷和背叛更让人都觉得恶心。” “女人总是容易同情女人。”乌氏老妇人和蔼的笑了起来,笑得满脸皱纹如刀刻:“尤其身在相似的位置,我更能理解女人要坐到这种位置必须付出更多的代价。” “很多人的功过即便是史书都无法评论,再骄傲和天才的人,也只是大河里的一朵浪花。”老妇人看着谢柔和胡京京,“我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教你们了,你们也应该离开乌氏去胶东郡了。” 在谢柔和胡京京开口之前,老妇人又接着补充了一句,“你们帮我带件礼物给郑袖,我们乌氏也没有什么好东西了,但是有一件软玉面具却是可以让她的容颜恢复如初,既然她要回到长陵和元武一战,单纯的同样身为女人而言,这是我送给她的礼物。” 谢柔和胡京京一直很敬佩这名老妇人。 不在于她的修为,而在于她对于这个世界的看法,在于她的智慧以及包容。 容貌对于一名女人而言,是最后的尊严,尤其是当这样的场面一定会被仔细描述在很多典籍里。 老妇人赠给郑袖的,便是这样的尊严。 “您不开心么?”乌潋紫进入了这个营帐,他和谢柔等人年纪相近,再加上昔日战争时和丁宁厉西星的关系,他早和谢柔、胡京京成了朋友,送别她们离开乌氏去胶东郡的事宜便交由他办。他本身也是这名老妇人最疼爱的皇孙之一,平时经常回来请安逗留,他很能看出老妇人的情绪。 老妇人和郑袖于有形和无形之中也已经争斗了很多年,现在郑袖落幕,在他想来老妇人应当是开心的,但是他实际看到的,却似乎并非如此。 “人终究会死去,她只是早我一些,我也终究会离开这世间,所以在生死之上,没有什么好开心的。”老妇人微笑着告诉他,“只是他人的人生,往往会变成回望自己的一面镜子。在我看来,她的一生就是想得太远,想得太狠。” “就如我现在,哪怕管着整个乌氏。”她看着乌潋紫,认真的给出了训诫,“若是在将来有一天,轮着你来管着乌氏,你也不要想太多,想太远,这世间哪里有千秋万古的基业,等你闭眼时,一切便不复存在。对身周人好一些,让说你好的人多一些,等到你离世时,快乐一些,这就是一生的意思所在,和你坐在什么位置无关。” “人不就是人吗?” 她走出了营帐,看着远方白雪皑皑的高大群山,微笑而自然的说道:“再怎么样强,还是人,又不会真的成为神。” 这最后一句,是她说给自己听的。 …… 骊山下,大片的宫殿已经接近完工。 在某座刚刚完成的宫殿里,殿顶用金粉和银粉绘着日月星辰,熠熠生辉。 有许多奇妙的光线,随着元武的呼吸而从天地间飞来,飘舞在元武的身周。 修炼之中的元武很像传说中的神灵。 一封信笺传到了这殿的门口。 双手托着这封信笺的官员已经见惯了大场面,但是双手和整个身体依旧抖得厉害。 因为这封信笺来自皇后郑袖,是她的亲笔所书。 元武停止了修行,玄奥的光线在殿中消失。 他拆开了这封远道而来的信笺。 “下月月盈时,我将归长陵,与你一战,望不怯而失约,为天下耻笑。” 信笺的内容很简单。 元武的面容没有什么改变,只是他的左眼皮却莫名的跳了起来。 这是一份相邀的战书。 在很多年前的长陵,他和郑袖之间也有过很多私密的书信来往。 但在当年所有的书信里,郑袖不用“你”,而是都用“君”字。 “与你一战”和“与君一战”之间,有着莫大的差别。 元武缓缓的抬首。 这封信笺在他手中飘落的瞬间便化为粉尘。 宫殿外的阳光似乎有些刺目。 他微微的眯了眯眼睛,在心中算了算时间。 这月刚过月圆时,下月月圆时,便不足一月。 “其实我也不能理解。”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在心中也长长的冷笑和叹息了一声,“我也不能理解你为什么有诸多不满,无论是对当时的胶东郡,对当时的长陵,还有对王惊梦,还有对我,都是不满,永远的不满,除了害你,还害了所有人。” …… 当他在这清冷的宫殿里如是想是,澹台观剑在秦楚边境赶上了一个商队。 商队里有一名年轻的瞎子。 这名赵剑炉的宗师和当年在渭河上一战时相比,少了一些桀骜,却多了几分沉静。 而这支商队里,有不少本身是当年离开长陵的秦人,比如王太虚。 第两百章 华发生 王太虚现在已经一点都不虚。 在离开长陵的这些年,他和昔日名震天下的赵一先生一样,显得太过低调,默默无闻。 或许当一切尘埃落定,记载这些年王朝剧变的史书里,都不会有他的只字片语,然而即便是连谢长胜这样眼高过顶的年轻人,心中都很清楚他在这其中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 白山水、赵四这些大逆,乌氏和东胡,以及楚王朝的流亡将领、巴山剑场的人,这些人的影踪都是大秦王朝最为关心的。 和这些人密切联系的人,也容易被大秦王朝的修行者发现。 能够将这些人串起来,能够做到之间消息往来灵通,能够协助安排调动很多东西,并且做到绝对的保密,这本来就是极其困难的事情。 只是这里面很多事情,王太虚都处理得极佳。 就如他的低调和默默无闻,就是最好的明证。 有些人的眼睛很亮,然而却往往对一些东西视而不见。 有些人的眼睛瞎了,然而却反而看得更加清楚。 在这列商队里,赵一第一个感知到了澹台观剑的到来。 商队停了下来。 这支商队的管车马的本身就是楚境的边民,有着很多年的马贼经验。 知道这是远道而来的贵客,他和手下用了最隆重的礼节,猎了一头野羊,然后迅速的开始烤全羊。 “最近很奇怪,走到哪里都是会有很特别的美食等着我。” 看着火堆上转动烤着的全羊,澹台观剑取出了赵四的本命剑,递给面前的赵一,“你恐怕想不到,赵四先生亲手给我做了菜羹。” “连白山水都闲得下来,弄了个湖边小筑,说不定想要做贤妻良母,我师妹亲手做菜羹请你,也没有什么稀奇。”赵一显得清瘦了些,也没有以前那种锋芒毕露。 他和同样是读书人模样的王太虚坐在一起,几乎分不出差别。 但是在接到这柄剑的同时,却是有一种如同火山涌动般的气息在他的气海深处不可遏制的回响,一旁火堆上的火苗骤然猛烈数分。 商队里的马匹有些受惊,引得赶马的汉子一阵呼和。 “其实这柄本命剑已经很强,甚至已经无限接近当年师尊的气息。”赵一的手指抚摸过剑身,带起一条奇异的火线,闪耀着金黄和银色的光彩:“尤其剑胎更好,这应该是郑袖的功劳。” “你带着这柄剑来,我就知道她是要将剑借给郑袖的用意,只是一开始我没有觉得我能让它变得更强。”赵一对着澹台观剑笑了起来:“但你说她给你亲手做了一碗菜羹,我却是明白了。她的修为和境界虽然已经到了当年师尊的地步,将来突入八境也几乎是必然,但是她已经心意太过平和,和丁宁那一战已经耗掉了她心中的恩怨和战意,或者说燥气。” “刚好我还有,为这柄剑淬火,增加些人间之气,让郑袖持这剑时多些燥意,便是我现在唯一能为这柄剑做的事情。”赵一慢慢的说完了这句,然后他开始动手。 一股灼热的气息在这片原野里生成,如同酷暑瞬间来临。 只是一刹那。 从赵一体内涌出的剑意就变成了实质般的火晶,冲击在他手中的本命剑上。 这柄本命剑的表面依旧没有什么改变。 然而它剑胎深处的火力似乎被就此唤醒,在赵一的手中,似乎就像是一座随时会炸开的火炉。 “什么样的情绪就需要用什么样的剑,玉石俱焚,有我无你,郑袖现在的心意应该很适合这柄剑的剑意。我师妹剑意刚刚大成时,我们剑炉就已毁,她的本命剑,本来就是最暴烈的赵剑炉剑。” 赵一感觉出澹台观剑的震惊,笑了笑,有些感慨,“能够参与到郑袖和元武这一战,很有意思,但我恐怕今后也不会有这样暴躁的剑意了。” 澹台观剑明白他的意思。 剑意取决于心境。 当一切都迎来最后的结局,赵一的心境也已经开始平和。 “吃了羊肉再走。” 王太虚招呼澹台观剑,“如果没有别的事要急着做,甚至可以和我一起回长陵等郑袖,反正这时候元武也顾不了我们。” 澹台观剑想了想,觉得这个提议不错。 “如果一切安顺,你回到长陵之后想做什么?” 他看着王太虚,突然有些好奇这些人的将来。 “什么都不想做,就想闲着。”王太虚笑了起来,“幼时我就特别羡慕对面街上一户富户,就是靠着祖上的积蓄,什么都不做,每日就是手里提个把玩物,走街串巷,吃饱喝足,就找人聊天,无所事事。” “听上去很不错。” 王太虚的话引起了商队里一阵哄笑。 只是无所事事听来简单,要真的想要这样的安生,却偏偏很难。 很多东西都在朝着郑袖的身上汇聚。 似乎对于许多真正强大到足以改变世间的宗师而言,现在需要做的事情也就是为郑袖和元武这一战做些什么。 天下人都很期待这一战。 ...... 但是长陵皇位上的那名帝王不想。 在这段时间里,他的两鬓里悄然多了些白发。 徐福也不想见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觉得元武最为明智的做法,是在郑袖挑战元武这个消息被天下尽知之前,元武直接公告天下,和丁宁一战。 在他看来,现在的形势已经是越等越为不利。 他也不知道元武到底还在等什么。 第两百零一章 我知道 长生燕境里,一片静谧而祥和的村庄里,几名村民正在翻土播种。 他们种的是一种木薯,是他们过冬时候的主食。 他们听到了远处道上有马蹄和车轮声,抬起身时看到一支疲惫的军队正在行军。 这批村民本来就是“开荒民”,按照燕律,从别郡迁徙而来开荒的“开荒民”可免十年徭役,所以虽然明知这些时日一直在打仗,但那些战事却似乎和他们并没有什么关系,和他们的世界相距太远。 然而这些村民骤然发现,这支疲惫的军队身穿的都是玄色的甲衣,似乎不是燕军,而是秦军。 而且这支疲惫的秦军似乎并不急着赶路。 等到这支秦军带起的烟尘慢悠悠的从他们的视线里消失,这些村民才反应过来,不管这支秦军以何等的理由或是方式在这里经过,这支秦军能够出现在燕王朝中部,就已经说明一个问题。 燕王朝已经败了,败得很惨。 变天了。 这些村民开始不安起来。 然而一切却又似乎和他们无关。 他们要做的事情也只是等待。 很多事情,不和自己切身相关,便显得遥远。 很多人,在自己的对手眼里才显得强大和伟大,反之在很寻常的人眼里,就显得很寻常。 在距离这支行军中的秦军不远的地方。 又一支规模在万余的秦军已经驻扎下来。 此时一名年轻的将领独自徒步在野花盛开的河岸边,他看上去也很疲惫,也很寻常。 但在这段时间里,他已经是大秦王朝的军神,也是此时天下最为盛名的将领。 他是白启。 昔日秦伐韩赵魏三朝,造就的是巴山剑场群雄的声名,而现今的秦伐燕,成就的是白启的声名。 在率军切断燕军和齐军的联系之后,他率军长驱直入,在燕境攻城略地。 大小战四十余场,未有一败。 在他亲自率军的这么多场战役里,最令世人震惊的一战,是他以三千秦军突袭,击溃了五万余燕军,随即攻破燕境一座大城,又溃敌七万余。 这样人数不对等的辉煌胜利,在史书的记载里都未曾有过。 只是白启并未骄傲。 因为他很清楚,燕军早已失去战意,一触即溃。 在他看来,接下来的任何一场战役,只要秦军敢打,就几乎不可能败。 “你的兴致看来不高,如果连作为秦王朝一统天下的主帅被记载在史书上这样的事情都让你兴致不高,那你到底在想什么?”一个声音在河对岸响起。 这声音未落,净琉璃的身影已经出现在白启的身旁不远处。 她和白启相距不到十丈。 这种距离对于她和白启这样的修行者而言已经太近。 只是白启却并没有任何过激的反应,因为像他和净琉璃这种修行者,如果带着杀意而来,当双方各自出现在感知里的一刹那,便已经无法掩饰。 “你远道而来找我,不是应该我来问你到底想什么?”白启偏转过身体,看着这名在过往的许多天里让人极为头疼的天才少女,不冷不淡的说道。 “我的想法其实特别简单。”净琉璃很罕见的笑了笑,道:“想你帮元武灭了燕,灭了齐,秦一统天下,这天下就再没有那么麻烦。然后让丁宁赢了元武,就这么简单。” 白启挑了挑眉头,“就这样结束了?你做的那些事情,都让人觉得在这之后,你还会赢了丁宁。”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说的赢是指胜败和生死。至于我和丁宁,就像我和我师尊一样。我将来或许可能超过我师尊百里素雪的修为和境界,哪怕他恢复鼎盛,我要超过他的时间或许也不会太长。但那又有什么意思?”净琉璃摇了摇头,“那种赢不赢只能算是比剑的胜负,而且任何天才的修为都是在前人的领悟和经验之下更进一步,我师尊将他的修为经验告诉了我,我再比剑赢他,这算什么胜负?至于丁宁,至少我可以肯定,若是我们在同一时代,用相同时间修行,我比剑也赢不了他。至于将来我能否超越他的最高修为,那并不是我感兴趣的关键,因为这没有意义,傻子都知道,除非修行者世界的传承断绝,否则将来的修行者,更容易在前人的脚步上,修炼出更高的修为。” “那也不一定,或许在将来的某一段时间里,对于修行者而言有用的资源会被耗尽,就如长陵的灵脉逐一枯竭。战争永远能够损耗掉太多东西。”白启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呼出,然后恢复了平和,“看来你还是将百里素雪和丁宁看成师长和朋友,但在此之前你似乎并不在意他们的意见和看法。我还以为你最为在意的和最想做到的,是在一个时代赶超所有人,成为最强的存在。” “真正的朋友之间应该可以有不同的意见,每个人不可能随意顺从别人的想法。”净琉璃理所当然的样子。 “在这场大战开始之时,我的确也会虚荣和兴奋,但到了这时,我在意的不是成为什么样的存在记载在史书上,而是想尽快的结束这样的战争。”白启看着净琉璃,“这就是我现在的想法。” 净琉璃点了点头,然后说道,“现在恐怕只有我知道元武的想法。” 这句话很突兀。 白启怔了片刻,皱起了眉头,“什么意思。” “你知道了黄真卫的结果。” 净琉璃看着他皱起的眉头,说道:“在之前你似乎一直是郑袖的人,但是当徐福回来之后,我发觉他一直对你很关照,包括这足以被永远记载在史册的一统天下的主帅,也让你来做。所以我便猜测你这么年轻就有这样的修为,恐怕和他有很大的关系。现在我见了你,就知道我的猜测没有问题。” “你也修了他的一些独门功法。”净琉璃看着更加发怔的白启,道:“他也给了那些功法给我,那些功法的确很好用很强大,所以我和你,就是他最后的武器。” 白启的目光剧烈的闪动起来,他已经有些明白净琉璃的意思,但是一时并没有开口说话。 净琉璃也知道他听懂了,但她还是将想说的话说完了,“我和你就是他接下来备用的黄真卫,我和你都会比黄真卫还强,他最好我们变得更强一些,我和你他能用其一,便多一分胜算。当然对于他而言,恐怕最好是全用。” 第两百零二章 决定将来的两个人 “你说的很有道理。” 白启静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像他这样的人物说出这样的话语,便意味着他已经在各种角度考虑了很多。 他在长陵也一直很低调,尤其在成为秦军主帅之后,他的性格就变得更加谨慎。 只是净琉璃的性情永远比这世上绝大多数人有进攻性。 “不只是有道理。” 净琉璃不屑的笑了起来,她的不屑意味不是因为白启而起,而是因为元武。 “黄真卫再加上祖山不死药,元武控制着这样的假身,本身就已经很强,但如果他有足够的信心,早就应该挑战丁宁了。”她不屑的转身,望向长陵的方向,“在早年我师尊那一代的修行者之中,他实力是最靠前的,但性格却是最怂包的一个。他一直都习惯靠别人,征战靠巴山剑场的那些人,扫平长陵阻碍他的皇室力量和旧权贵他靠王惊梦等人,抛开王惊梦登基,又主要靠的是郑袖,就算是他已经跨过了七境,在鹿山会盟时已经成为当世独一的八境修行者,他依旧埋伏了叶新荷,依靠阴谋算计,而且还靠方响付出修为尽废的代价,像他这种人,他在鹿山会盟唯一硬气的一次,也是一切早已具备,不可能出现丝毫意外的情形之下。八境不敢挑战丁宁的七境....除非有人强大到足以威胁丁宁,他才会依靠这些人去对付丁宁。” “除了我和你,不存在别人。”白启点了点头。 “然后呢?”白启放松了下来,看着净琉璃的侧脸,接着说道:“你特地来告诉我这些,除了让我提防变成第二个黄真卫,还有什么建议?” “和你说了这么多,你也不够了解我的想法,这世上真正能够了解我想法的人太少。”净琉璃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这个问题,而是有些感叹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当年的王惊梦是什么样子,但是我了解现在的丁宁,现在的丁宁也绝不迂腐,比我聪明得多,就算是元武挑战他,他也不会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应战,一般人会因为仇恨和自我的强大而做出错误的判断,但恐怕是死而复生的那段时间沉淀太久,他的冷静和平静让我都觉得可怕。所以我从来不担心有朝一日元武挑战丁宁,丁宁就会失败。我担心的是,元武其实是一个很丧心病狂和没有底线的人,在黄真卫这件事上如此,在郑袖这件事上也是如此。” “他会用各种手段让自己变强,但就是拖着不和丁宁对决,哪怕最后丁宁杀上门去,他恐怕也会逃,或者做出什么令人恶心的事来。” 净琉璃冷笑起来,“我所做的这些事情,就是为了让他无法逃避这样的对决,不管是他找丁宁,还是丁宁找他。” “你考虑的很周全。” 白启有些意外的看着这个天才少女,“如果他变成当年的夜枭,会有种永无止尽的感觉。” 净琉璃嗤笑了一声,“夜枭比他有态度,比他有底线。” “那你觉得他在何种情况下,才会逼得和丁宁对决?”白启苦笑起来。 净琉璃异常简单的说道:“和郑袖一样生无可恋。” “不管目的如何,郑袖为他付出了很多,帮他背了很多骂名,而且连修为都尽废,所以才想要这样做。”白启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不是像这样付出,就不会有怨恨的回报,要想逼他到这种地步太难。” “他最在意的,只是他的力量。” 净琉璃看着他说道:“有力量,就有一切,他始终有选择。修为和力量,才是他在这个世上最在意的东西。” 直到此时,白启才终于彻底的清楚了,微讶道:“你难道想让他修为尽废?” “尽废自然是最好,实在不行,至少也让他的力量跌落,若是泯然于宗师,和寻常的七境也没有太大区别,那他的骄傲就尽可以去了。” 净琉璃顿了顿,看着白启,“如果连现在的你都可以将他打倒,他还有什么折腾劲儿。” 她最后这句话是长陵街巷里寻常人说的糙话,在此时听来甚至有些看不起白启的意味。 但是白启很清楚她只是以此类比。 若是连现在的白启都打不过,那这世上就有很多人可以将他打败,比如说白山水、赵四,比如说岷山剑宗的几个人,甚至还有一些后起之秀。 “昔日的王惊梦很有这种决斗的经验,他很容易会将决斗变得公平,比如说自将修为。”净琉璃淡淡的笑了笑,“如果到了那种时候逼元武公平决斗还不行,那找个人将他杀了也不难。” “你找我,是想和我一起参悟元武的功法?”白启从她眼中的傲意看出了真意。 “我想看看他教你的东西和教我的有什么不同,而且你虽然没有安抱石和我一样出名,但我知道你应该也是真正的修炼天才。两个人一起领悟总比我一个人领悟来得强。”净琉璃很干脆的点了点头,“这段时间我会和你一起修行,至于将来,让元武堕境的机会应该只存在于他想像控制黄真卫一样控制我们的时候。 “你不和巴山剑场的人说这计划?”白启想了想,说道。 “若是巴山剑场的人知道了我的想法,或许元武也会反应过来,双方之间未必能够做到消息绝对不走漏。”净琉璃想到了离开的独孤白,她的眼眸中极为罕见的出现了一丝痛意:“只有连我岷山剑宗的人都不了解我,连我身边可以说是亲近的几个人都误会我,元武才不会知道我真正的想法。” 白启有些动容,看着她认真的问道:“那你就相信我?” 净琉璃说道:“我知道你的事情,你和元武不是同一类人。” “谢谢。” 白启对着她躬身行了一礼。 他必须致谢,因为若是没有她的到来,或许他会和黄真卫迎来一样的结局。 而现在,他和她会有能力改变这世上的很多事情,或者说,他和她或许能够决定这个世界的将来。 这比率领着军队击败早没有斗志的对手而被记载在史书上更有意义,更有成就感。 第两百零三章 有劲无劲 长陵,梧桐落。 先前丁宁和长孙浅雪所居的酒铺已经荒废许久。 尤其当丁宁的身份被元武亲口揭晓之后,因为生怕皇后郑袖的打击报复,生怕被牵扯到说不清的是非恩怨之中,这条街巷之中许多有能力搬走的街坊陵居也已经搬走。 再加上丁宁搬迁到墨园时的那一批,这条街巷中剩下了没有几户居民。 大多数房屋就是空着,落满灰尘,结满蛛网。 但常人恐怕不知,和梧桐落整条街巷的破落相比,丁宁和长孙浅雪的这件酒铺内里却是整洁如新,和丁宁、长孙浅雪所在时几乎完全一致。 在丁宁的身份被揭晓之后,这里曾被神都监接管,属于任何朝官的禁地。 在陈监首都叛出长陵,神都监都名存实亡之后,接管这处街巷的便是黄真卫的城门卫。 之后黄真卫不复存在,接管这处街巷的便是徐福的数名老仆。 这数名老仆只直接听命于徐福,对于这里的管控比起神都监在时还要严苛。 唯有这数名老仆知道,元武到这里的次数比任何人都多。 是元武下令,这里面的一草一木都必须维持原样。 并非是对自己一生中最强大的对手的敬重,而是丁宁这样的修行者所居的地方,往往会留下修行的痕迹。 元武此时就坐在丁宁和长孙浅雪平时夜晚修行的床榻上。 在他的感知里,床榻周围的墙壁里,地面之下,到处都是幽深幽寒的味道。 这是九幽冥王剑的烙印。 然而除此之外,却有一种分外平静平和的气息,似乎根本就不存在,然而却温柔静默的存在于幽深幽寒的味道之间。 能够从极度的仇恨之中解脱,化为平静而按部就班的构筑新的世界——自己的人生和修为,这种味道对于元武而言才是真正的可怕。 一街之隔便是繁华。 和梧桐落只隔了一条院落的街巷里,飘着羊肉汤的香气。 这条院落里新开了两间羊肉馆,互为对手,各有千秋。 一间羊肉馆是白煮,锅灶上不分白昼黑夜煮着乳白色的羊汤,一块块煮好的羊肉在竹笼罩子里晾着,有食客到来便按斤两称取,切碎了用羊汤一淋,放上翠绿的蒜叶,只需撒上少许盐花,便有一种令人垂涎的味道弥漫开来。 另一件羊肉馆却是老汤卤烧,带皮的大块羊肉切了,在瓦罐中收汁,浓油赤色,口味极重。 两家不同风味的羊肉馆里的食客性格自然也是截然不同的。 冷切羊汤是南方的做法,这家里面来的大多都是文士商客,还有许多南方求学的游子,性情大多文雅。 而口味重的老卤肉则配以烧酒,烈酒冲喉,这是边民和关中北部的豪客最喜,这些人大多豪放不堪,喝得高兴甚至随身拿剑拍击桌面而歌。 只是今日里,隐隐约约传到元武所在这间静室里的,却都是在议论同一件事情。 “郑袖真是疯了吧?这算是什么事情?” “这会是真的?” “巴山剑场的人,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 既是公开绝对,那按照长陵的规矩,便是要人尽皆知。 人尽皆知,看得人多,才看得到公平。 寻常人之间的决斗或许没有多少人关心,但是郑袖和元武的决斗....世上除了丁宁和郑袖决斗或是丁宁和元武决斗之外,还有什么决斗比这场决斗更重要,更有看头? 当长陵人尽皆知时,郑袖已经从胶东郡启程。 ...... 天下人关注的东西,往往便会因为无数的猜测而变得有人真的猜中。 有消息称郑袖没有乘胶东郡的腾蛇,而是和当年她第一次离开胶东郡来长陵一样,乘着胶东郡最好的船逆流而上,来往长陵。 这条船的外表很普通,而内里极尽华美。 对于当年的那条船,这么多年里已经有着很准确的解读。 胶东郡门阀最难以忍受长陵权贵嘲讽他们是品味低下的暴发户,外表的普通代表着他们的谦逊和低调,而内里的极致华美,则代表着他们的巨大财富。 当年这条船里最令人震惊的华美财富便是郑袖。 据说当年郑袖登岸,初露在长陵人的视线中时,便不知让长陵多少的美人黯淡无颜色,不知让多少年轻才俊鬼迷心窍般失魂落魄。 据说她当年穿的是一件鱼鳞霓衫。 她的那件衣衫是用海中的各色鱼鳞制成,拥有天下最艳丽的色彩,然而每一片经过胶东郡匠师精心挑选和炮制的鱼鳞,却是轻滑柔软的如同羽毛,看上去就像是一件羽衫。 当年被长陵无数权贵视为土鳖的胶东郡门阀这样的一出,让长陵空巷,无数人蜂拥而至,到港口一睹绝代风华。 而这次,尽管只是猜测,但长陵之外,大秦王朝的许多郡县,已经有无数人络绎不绝赶往长陵,赶往当年胶东郡船舶停靠的港口。 只是又过数天,巴山剑场便有人证实了这个消息。 郑袖将会乘船到达那处港口。 而郑袖就会在那处港口登岸,就在那里进行这一战。 时间是很奇妙的东西。 一开始还有人不断争论对错。 争论昔日巴山剑场和元武之间的对错,争论郑袖和元武之间的对错。 但随着那条不知道何时会正式出现的船应该距离长陵越来越近,似乎所有人都开始忘记对错本身,而似乎纯粹变成了看戏,变成了这一场大战的胜负本身。 有道理,打之,无道理,打之。 成王败寇,和胜负本身相比,讲道理似乎没有什么意义。 “管他娘的对错,反正就是要打!反正这两人打一场,我总感觉很爽。不打还没劲!”长陵那两间羊肉馆里的食客越来越多,渐渐两个铺子的桌面都几乎连成了一块,有一名醉汉的叫声勾动了很多人的心声。 对于寻常人而言,似乎更加简单。 有劲或是没劲。 当年巴山剑场带着秦人灭韩赵魏三朝,便让所有秦人觉得有劲,而现在,这一场决斗,不管当年巴山剑场和元武的对错,打起来就是让全部秦人觉得有劲。 有人避而不战,就会让所有秦人觉得没劲。 第两百零四章 生死局 渭河两岸都是各色杂树,树叶或红或黄或绿,不像胶东郡都是一色的浓翠深绿。 清朗的天空下,被一些人恰巧猜对了行踪的郑袖乘坐着当年的那条船不紧不慢的朝着当年的那个港口行进。 这条船当年的确花费了胶东郡大量的金钱和气力,所以一直完好的保存着。 各种材料之所以昂贵,便是因为岁月不可染,即便是隔了近二十年,都是历久如新。 郑袖坐在这船舱内,感觉熟悉而又陌生。 她看着渭河两岸那些红黄绿缤纷的色彩,想到自己第一次乘坐着这船到来时的新鲜感,有种淡淡的悲哀。 她和第一次来长陵时一样来。 但是当年的很多人已经死了。 现在就快轮到她自己了。 一叶扁舟从一条小河里划来,接近她所在的这条船。 澹台观剑和赵一的身影从那条小船上掠起,落到这条船的船头。 两人只是要将赵四的剑带给郑袖,同时想跟着这船,亲眼旁观这一战。 无论是澹台观剑还是赵一,和郑袖都不算熟。 而且澹台观剑觉得以此时郑袖的心情,或许也应该不想和他们有任何交谈。 然而就在他将剑交于船舱外的侍女时,船舱内的郑袖却是忽然开口出声,“谢谢。” 澹台观剑和赵一都有些愕然。 澹台观剑回礼道:“无需谢。” 郑袖未出船舱,但在船舱里的她却是微微抬起了头,沐浴着落入船舱的阳光,道:“当年我到长陵时,没有谁在等我,我也不知道迎接我的是幸运还是灾祸,当时的长陵,对于我而言是一个巨大的谜,然而现在,至少有人在等着我。” 她的这些话很简单,但是包含着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澹台观剑无法回应,只能歉然和讪讪的笑笑。 谁会知道将来会如何? 谁会知道将来自己会变成什么样的人? 自清晨始,渭河内港已经聚集了无数身穿玄衣的大秦官员和军士。 这些官员们面色极为凝重,眼瞳深处透露着深深的不安。 先前只是猜测,但是当渭河上线报传来,当澹台观剑和赵剑炉那名宗师公然现身,登上那条从胶东郡前来的船时,一切都被印证。 先前这座城的女主人和猜测中的一样,正在归来。 现在唯一不能确定的,是他们忠诚的圣上的应对。 元武皇帝会不会来。 元武皇帝来了之后,真的会和郑袖进行一场公平的决斗么? 这是他们想知道,但却不敢去议论的。 军情消息自然受严格控制,不可能很快流传到街巷之中,然而偏偏有嗅觉比较敏锐的感觉到了异样的气息,港口外的人群竟然越聚越多。 当大量的马车到来,便已无法再隐瞒,长陵几成空巷之时,问询赶来的人群充斥道间。 忽然在渭河岸边高处,尤其是许多攀在树上眺望的人们齐齐发出了一声惊呼。 远处的河面上,出现了一点黑影。 那是一条孤零零的船,看似普通,也不能让人一眼觉得和胶东郡有着确切的联系。 但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发声,兴许是当年凑巧也见过这条船的人,但有声音响起时,却是所有看见这条船的人都发出了声音,而且无论是发声的人,还是听到这潮水般惊呼声还未见船的人群,在心中几乎就认定这条船便是载着郑袖前来的那条船。 港口中的官员心中更是清晰这就是那条船。 他们的心中更加不安。 要不了多时,这船就将入港靠岸。 然而元武皇帝到此时未出现,皇城里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那到底是要阻止这船入港,还是什么都不做,就这样等着? “他一定会来的,而且一定会来和我一战。” 在船舱里,郑袖已经从窗口看到了密密麻麻的人群,看到了那些谨慎站立却不安的大秦官员和军士,她冷漠的笑了笑,说道。 这声音澹台观剑和赵一也听得清清楚楚。 两人不知道这是郑袖说给自己听,还是和他们对话,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回应。 这句话的确是对他们两人说的,郑袖又补充了一句:“不是他想要和我有什么了断,而是我知道他太多东西,他很清楚他不来,我一定会当着这些人的面将他做过的所有事情抖出来。这些年,我替他背了太多的黑锅,他要想让我把这些黑锅继续背着,他就一定要来。” 澹台观剑的眉头跳了跳。 他觉得有些悲哀。 但同时心中震动,知道郑袖也是这世上最了解元武的人。 港口里骤然响起了一片如海啸般的吸气声。 接着便是一片地动山摇的呼喊圣上的声音。 毫无征兆,也没有人察觉他是何种方式出现。 一道依旧只是身穿寻常粗布衣衫,然而却散发着难言威势的身影,就此出现在所有朝官之前。 他背对着所有的大秦官员,面向渭河,面向这条船负手而立。 他就这样静静而立。 不见喜怒。 没有散发出任何强大的元气力量。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元武。 所有人都觉得江山尽在他脚下。 船只的轮廓在所有人的眼瞳里变得越来越清晰。 元武没有回头,他只是举起了手,握拳往后摆了摆。 所有的大秦朝官和军士齐刷刷往后退了五十步。 这个港口之外的看客们自然不是军队,但在此时,竟也是不自觉的随之后退,竟无一人因为挤压而摔倒。 元武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港口内外彻底安静了下来。 他没有下达任何的命令,但是所有人都很自然的不敢出大气,一片死寂。 这明明是一场生死局。 然而不知为何,元武的身影却有着一种奇异的感染力。 这里死寂的气氛慢慢变得静谧,就像是初夏的午后,微风在轻送,街巷中的很多人在午睡,而有些人在无聊的发呆。 船到了。 靠岸抛锚。 木板的撞击声和水声,打破了沉寂。 赵一和澹台观剑让开到了船尾。 船头前方空无一人,船舱门就像是被风自然的推开。 一阵耀眼的华光闪到了所有人的眼睛。 元武的眼睛微微眯起,眼角悄然浮现几条细微的皱纹。 第两百零五章 雷火引 触目是尽是金光。 在郑袖到来之前,所有人都充满着疑问和猜测。 但是现在所有人都得到了解答。 郑袖穿着的并非是第一次到长陵时那件华贵的鳞衣。 她穿着的是一件金色的凤衣。 很难用准确的言语来形容这件凤衣的材质和金色。 这件凤衣给人的第一感觉,是用很多种金色的丝线编织而成。 即便是普通人而非修行者,都会产生这样的第一感觉。 因为金色的层次很丰富,丝缕层层叠叠的交织,交织成美丽到超出人所想象的图案和符文。 然而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多比纯金还要纯正的金色丝线? 耀眼的金光不只在这些材质本身。 独特交织的元气力量让这种金色的光泽带上了一种圣洁的味道。 早年郑袖到来时那件华贵至极的鳞衣美则美矣,但无论在价值本身还是在匠艺,以及在震慑人心方面,都无法和这件凤衣相比。 当金色的光华在水面上柔软的铺洒开来,让渭河水都被染成金汁时,从震撼中清醒过来的秦人们才注意到郑袖的面目。 她的面上有一层淡淡的荧光,就像是朦胧的星光。 但是让很多先前见过她面容的人可以肯定的是,她显得比前几年还要年轻,甚至和第一次进长陵时相比没有什么区别。 元武的眼眸深处骤然涌出极大的震惊,眼角的皱纹又深了数分。 在港口最里的水面上,停着一艘废弃的铁甲舰,在这艘铁甲舰的瞭望舱内,徐福看着此时光彩万分的郑袖,看着元武的背影,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感伤。 徐福已经垂垂老矣,他的伤势也并未完全复原,更显得老态龙钟。 他对于整个天下而言都是最老的修行者之一,见过了太多人,见过了太多优秀的天才。 在所有这些天才里面,元武和郑袖都无疑是其中的最顶尖者。 这两个人在他看来很配。 若是这两个人能够用心一处,在他看来,天下没有什么人是这一对夫妻的对手。 然而他怎么都看不明白元武和郑袖的想法。 似乎从一开始,这两人存在的意义,就是互相伤害和毁灭。 这到底是为什么? 现在的郑袖艳丽无双,然而掩盖不了死气,而现在的元武,再如何强大,也开始渐渐老了。 …… 静寂的人群骤然再发一片惊呼,所有人都往后又退了数步。 因为这时郑袖动了。 一股磅礴的气息从她的身上缓释而出,让她的身形显得瞬间高大起来。 虽然是白昼,但是有缕缕的,肉眼可见的星光,从虚空中垂落下来,照耀到船上。 她站在船上,本身比元武位置高,现在气息鼓胀,更是显得居高临下。 元武的眉头不可察觉的皱了皱。 他不喜欢这样被人看着。 尤其是当他成为这世间第一个晋升八境的修行者之后,他更是不喜欢有人敢在他面前这样。 他控制住了自己的元气波动。 然后他看着郑袖出声。 他的表情很淡漠,带着一些自嘲和讥讽,“本是夫妻间事,奈何如此? 这句话很简单。 但是夫妻两个字却很令人寻味。 不管郑袖因何逼战,但两人终究是夫妻。 夫妻之间,便应该遵守一些规矩,或者还能引申出更多的含义。 “你要我说话么?” 然而听到这句话,郑袖只是冷漠的看着元武,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嘲弄:“你真的想让人听我说话?” 元武心中顿时凛然,目光顿寒。 一道凛冽的剑意在他的身前形成,无形无质,但是所有人都清晰的感觉到了,就横在他的胸前。 空气里有微风吹拂。 上方的天空慢慢明亮,一种圣洁的光线开始驱散云层里落下的星光。 剑横胸,这便代表着应战和开始。 太过失望,怨恨到了极点,便难再生厌憎。 但这却是郑袖想要看到的结果。 元武生出惧意。 他很怕她吐出什么秘密。 有惧意,剑意就自然受到影响。 她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出手。 在场的无数民众和修行者,根本没有想到元武和郑袖的决斗竟然能够这么直接的开始。 正如他们也完全没有想到郑袖一开始出手的方式。 一道彩色的符从郑袖金色的袍袖里飞了出来。 这道符上鳞光闪闪,每一种不同的色彩,都似乎是一片不同的鳞片。 这道符的完整画面只存在于一瞬。 轰的一声巨响。 渭河的河面骤然往下压了一尺。 无数绿色的水流从这道符内里爆涌而出,每一片不同色泽的鳞片,化为不同的恐怖杀意,偏偏又以更恐怖的速度交织在一起。 就像是一张巨网,被万顷的春水推动,落向元武。 郑袖在万顷碧水之后。 她身体的元气波动依旧很平静。 所有喷涌出来的元气力量来自于那道符本身。 元武深吸了一口气。 他很难想象世间有什么符能够拥有这样的力量,而且不需要消耗施符着本身的元气。 但是他的动作也没有任何的迟疑。 他异常简单,只是让那些已经受他感知,飘摇在天地间的圣洁光线落了下来。 无数淡薄而圣洁的光线骤然凝结。 在所有人惊诧的目光里变成了一柄巨大的光剑,这柄剑显得比郑袖身下的船只还大,只是落下便轻易的斩破了碧水和巨网。 郑袖没有动。 元武也没有想到。 当巨大的光剑切开碧水和巨网的瞬间,无论是被分开的碧水还是碎裂的巨网,全部更加猛烈的轰的一声,如同爆燃起来,变成万千道雷火! 黑红的雷火肆意狂舞,遮掩了元武眼前的天地! 元武的呼吸微顿,体内寒意沁骨。 这些雷火反而吞噬了他的部分力量,将他的元气也化为其中。 然而现在对他威胁最大的,却并非是这一道符的力量,而是蕴含在其中的郑袖的杀意。 郑袖已经出手。 只是他此时还感知不到她的剑。 她的剑隐匿在这万千道雷火之中。 元武伸出了手。 一道明黄色的剑光正式出现在他的手中。 这柄剑在他的手中并没有往外递出,而是在他的手掌之中,以恐怖的频率震荡起来! 第两百零六章 那些不可期 剑上似有金色的浪花生,当波纹涌起,脱离剑身,却是化为片片金色的凰羽。 无数凝成实质的明黄色剑气,如万千凰羽从他的剑上飞起,密集如暴雪,往四周的天地间逸去。 万千道雷火尽被撕碎,仅有一道苍白色的星火如风中的烛火一般,飘舞在明黄色的剑气里。 这是真正的以力破道。 随着这些剑气的生成和激发,元武的身体在所有人,哪怕是普通人的感知里,也在不断的膨胀,变得巨大,变得无量,变得直通无尽的虚空。 他就像是一个高到令人无法想象的巨人,连通到了天上。 没有用任何的花巧,他靠着纯粹的力量,碾碎了所有的符意,逼出了郑袖的这一道隐匿其间的星火剑。 这是八境的力量,然而和鹿山会盟时相比,他对于八境力量的控制显然已经极为纯熟和随意。 急剧的震荡而产生的万千凰羽般的剑气,他手中的剑从急剧的震荡到绝对的静止,竟没有丝毫的间歇。 在下一刹那,他手中的这柄剑已经朝着那道冷酷的星火递了出去。 从极动到骤静的瞬间逆转,这种似乎毫不符合天地间规律的片段,让在场的无数修行者甚至都产生了一种浑身不舒服的感觉。 明黄色的剑光准确无比的和苍白色的星火相触。 但却并非是斩击,而是拍打。 明明是一道狭小的剑光,在虚空中却是如同巨浪拍击,“嗡”的一声闷响,苍白色的星火被硬生生逆转了方向,反扑向郑袖。 星火只有少许流散,威能竟只有些微减弱。 丁宁有一招秘剑意,但那也终究只是借些剑意,就如抓取一些剑气经过的痕迹,和元武这样的一剑,却是有着云泥之别。 赵一看不见这样的画面,但是他感知里所见的一切,却比在场的绝大多数人还要清楚。 他忍不住摇了摇头。 他没有想到元武已然如此强大。 即便他今日的自己的境界和当年在渭河上一战相比,已经不可同日而言,但是他心中却是可以肯定,换了自己,未必能够接得住现在元武的全力一剑。 空中砰的一声闷响。 郑袖的身体原本已经脱离了船体,跃向空中。 像她和元武这样等级的修行者之间的战斗,原本就是看谁能够主导先机,将战斗的节奏始终掌控在自己的手中。 借助那一道符,她本身已经抢占了先机。 然而元武这一件,却是在破她剑意的同时,转攻为守。 这一道苍白色的星火距离她还有数十丈,恐怖的元气力量已经冲击到她护体真元,将她硬生生的从半空中压下。 她的双脚落地。 一股肉眼可见的气浪从她的脚踝处向周围的空气中扩散。 她双脚下的港口地面铺就着的是青色的岩石。 这种岩石极为坚硬,经过了无数年港口的使用,车马的碾压,缆绳的摩擦,也只不过留下浅浅的痕迹,只是将表面打磨得光滑。 然而随着这股气浪的扩散,坚硬的岩石却是出现裂纹蜘蛛网般的裂纹,急剧的扩散,内里竟像是煮开了水的水壶一样,嗤嗤往外涌出道道劲气。 石屑溅射飞起,打到港口沿岸的船身上,发出了一阵可怕的撞击声。 那些船只开始剧烈的晃动起来,船体上出现了密集的创口。 郑袖冷漠的双眸中也闪现出异样的光彩,她也并未想到元武的修为已经到了如此程度。 然而无论是她的心境还是她的身体都没有丝毫的动摇。 她的双脚就如同钉子一般扎在不断爆裂炸开的港口地上,她朝着迎面坠落的这道苍白色星火伸出了手。 轰的一声,天地里就如同竖起了一座烘炉。 灼热到令港口外的人们都觉得无法承受的热流,从她的手中往天地间肆意奔流。 烘炉的中心,便是握紧在她掌心的那柄小剑。 两道剑光正对相触的瞬间,苍白色的星火如燃尽的纸灰轻易的崩碎。 赵四的这柄本命剑,本身就在星火乱流之中经过了长时间的淬炼,这种星火根本无法对它产生任何的威胁,反倒是有许多流散的星火被这柄本命剑瞬间吸纳。 这柄火红的小剑的剑身围绕着苍白色的光焰,变得庞大起来。 郑袖的动作稳定到似乎停滞,但这道剑光却是快到超出了在场绝大多数修士的感知。 剑光瞬间破空,直刺元武的眉心。 炽烈的星辉里,元武的五官血肉被照耀得近乎透明,他的双瞳都似乎要燃烧起来。 “这就是你养了很久的赵剑炉剑?” 然而他的嘴角却是反而闪现出一丝戏谑的笑意。 这种笑意绽放之间,浑厚到难以想象的天地元气,已经从他周身的窍位之中狂涌而出。 伴随着恐怖的撕裂声,那些凝聚缠绕着的苍白色星火,竟被震离这柄本命剑,变成一道道漂浮烛火般的物事,往外四射。 郑袖手中的本命剑还在破空前行,连带着她的身体,在空气里带出道道的残影。 他手中刚刚完成拍击的明黄长剑,就异常简单暴戾的抬起,然后如一根长棍般,朝着郑袖当头砸下! 空气里响起无数琉璃碎裂的响声。 两剑剑身并未真正相遇,但是元气之间的碰撞已经让郑袖的身体瞬间被往后震飞出去。 她的身体如折翼的大雁惨然斜掠,飞过那些还在摇晃不停的船舶,重重砸向渭河的河面。 元武持剑的手只有些微晃动,他的双膝微弯,却不是要卸力,而是再度发力! 下一刹那,他的身影已经在原地消失。 今日里并非是复杂的战阵,他需要对付的只是郑袖一人,所以他根本就不需要吝啬体内的真元。 这种战法不好看,但很实用,很霸气。 他的身影已经到了郑袖的上方。 这是一种让在场所有人都震撼的速度感和气势感。 他带起的风流,让许多较小的船只在摇晃之中甚至直接倾覆,轰然砸向水面。 他手中的剑已然抬起,在下一刹那,这柄剑又将如巨棍砸下,足以将郑袖砸入河底! 然而此时,也出现了他预料之外的事。 郑袖手中的剑比他更快的递了出来。 或者说,郑袖的剑意,比他更快的施展,形成。 第两百零七章 将死 七境的力量和八境有着本质的差别。 不管郑袖如何借助星火,如何依赖赵四的本命剑,在真元力量和引聚的天地元气前,最多只能尽可能缩短两者之间的差距,而不可能达到正面抗衡的地步。 能够在这样的压制下,还能比他更快的出剑。 这只能说明郑袖之前在演戏,只能说明她的真元力量虽然远不如元武,但是肉体的强悍程度却超过了元武。 极为坚韧的意志,可以让肉体在严重受创的情况下还能尽可能快的做出一些想要完成的动作。 但郑袖此时的情况却显然并不只是意志的原因。 在元武此时的感知里,郑袖身体里的许多血肉之间,就像是有钢铁绞索急速旋转一般的力量在生成,在爆炸。 这种有关肉身金刚的秘术,只可能来自东胡的那些苦行僧。 数十道星火从郑袖手中小剑的剑锋上涌出,越过他往下砸落的剑意,落在他的胸口。 只是数十道极细的星火,但是落在他胸口的瞬间,却是响起了无数声密集而锐利的刺耳切割声。 星火里有许多晶尘般的剑气,就像是璀璨的宝石。 但是这些凝聚到极点的剑气没有能够刺入元武的血肉,只是切开了他胸口的衣衫。 十余片幽黑的鳞甲浮现在元武的肌肤之上,往外喷吐着幽黑的焰光。 这些星火中晶莹的剑气和这些幽黑的焰光冲击着,都被挡住,然后迅速化为更细的粉末。 轰的一声巨响。 元武的剑气砸落在水面,剑尖落处,气劲瞬间到达渭河底部,逼开了所有的水流。 在接下来一刹那,被逼开的水流形成了一道环形的巨浪,混杂着千钧的泥沙,往外炸开。 郑袖的身体睡着水汽的喷涌在往后倒飞。 元武的眼睛里有一些意外。 她此时的眼眸深处也有意外。 浮现在元武胸前的这些鳞甲有着她熟悉的气息,这是幽龙鳞,然而却并非是百里素雪乘坐的那条幽龙的幽龙鳞。 元武的这十几片幽龙鳞有着更古老的气息,而且气息更为深层,更为纯正,甚至有种被八境之上的气息浸染许久的感觉。 这只可能来自昔日的幽王朝。 大秦王朝的皇室拥有昔日幽王朝的一些遗物并不算令人惊奇的事情。 但关键在于,即便是她,也从不知晓元武拥有这样的东西。 胸口硬受了郑袖的一剑,元武面上的神情不变。 他太过了解郑袖。 从郑袖要和他决斗时开始,他就知道郑袖是想在毁灭自己的同时,也将他毁灭。 即便最终杀不了他,郑袖也一定会逼他用尽隐匿的手段。 只是对于他而言也是一样。 他也想要通过郑袖,看看王惊梦和王惊梦现在身边那些人到底有多少强大的手段。 ...... 元武胸口的黑色幽鳞消失。 他站在巨浪之上,看着郑袖,没有追击,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在调匀体内气血流动的同时,手中长剑挽了个剑花。 很简单的一个剑式,然而剑身上涌动的剑气却瞬息间将他身前的天地变成了一片真空。 有惊人的天地元气被这片真空卷吸而来,却并未聚集在他手中的剑上,而是直接出现在郑袖的身后。 一道剑光在倒飞的郑袖身后悄然出现,落向郑袖的后颈。 看着元武的这一剑,感受着这道剑气里独特的气息,港口外响起一阵惊呼。 发出惊呼的,大多都是身穿蓝色或是紫色袍服的修行者。 这些修行者都来自灵虚剑门。 灵虚剑门和岷山剑宗齐名,这些修行者自然不可能像寻常的修行者一样,容易心境剧烈的波动。 他们此时的震惊,是因为元武的这一剑根本就是灵虚剑门的秘剑,而且是他们都领悟和掌握不了的秘剑。 各宗门秘剑之所以称为秘剑,不是因为难以掌握,而是因为威力强大,剑意独到,是宗门各代宗师,在本门一些剑经的基础上,领悟研究出来的强大剑意,包含着本门很多修行之道,元气法则的领悟,是连一般宗门弟子都不想传授,以免为外人所知的剑法。 任何一个宗门的秘剑,自然代表着超过一般剑法的强大杀伤力。 现在元武这看似随意的一剑,也自然如此。 然而更令这些最快反应过来的灵虚剑门修行者震惊的是,面对这身后出现的剑气,郑袖根本未挥剑格挡。 她手中紧握的小剑更为猛烈的燃烧起来。 从剑胎深处涌起两股狂暴的火气,一种火焰极为凝聚紧实,就像是千锤百炼过的红铁,一种火焰却是鼓啸着罡风,就像是有人无数次的挥动巨锤,又将带起的狂风压缩在了这种火焰里。 这两种火焰分别来自赵一和赵四的元气力量,但都是带着赵剑炉的不可一世和焚尽一切的可怕灼热。 然而当这两股火焰涌起的刹那,郑袖身体里的无数窍位里,有许多苍白色的冷漠星光如数千条小蛇狂舞而出,融入这两种火焰之中。 三种火焰交融,迅速变冷。 变成了一道没有温度的火焰剑气。 这一道剑气完全没有顾她身后刺来的一剑,而是无比肃杀的直指元武的咽喉。 元武的这一剑比她快。 这一道剑光落在郑袖的后颈。 空气里响起一声奇异的凄厉凤鸣。 郑袖身上的金色凤衣上释放出一股难以想象的威压,片片金辉在这道剑气前形成,硬生生的将这道剑气逼停在空中。 两股力量相持,金辉里发出碎裂的声音。 先是金色凤衣那些肉眼不可见的细微法阵深处发出碎裂声,接着便是郑袖的颈部,乃至浑身的骨骼和血肉之间。 在此时绝大多数修行者的感知里,即便郑袖身上这件凤衣有着令人无法想象的防御力,元武的这一剑也依旧对她造成了严重的创伤,甚至足以令她浑身震碎裂解。 然而在这极短的时间里,郑袖体内深处有一种阴寒的死气如潮汐般扩散开来。 其余所有修行者还没有感知出来这股气息,但是元武的眼眸深处却是出现了一丝凛冽的意味。 他感受到了。 这种气息他有着深刻的印象。 这来自他在鹿山会盟中遭遇的最可怕的对手,晏婴。 郑袖白皙的肌肤上渗透出了黑意。 她没有死去。 她的身体也没有瞬间裂解。 她手中的剑也没有任何的迟缓。 冰冷寂灭的火焰,落向元武的咽喉。 第两百零八章 藏着你的毒 元武的双唇紧紧的抿起,薄如刀锋,他的眼眸深处,却是骤然燃起狂热的火焰。 这一刹那他感到了愤怒,接着却是骄傲。 愤怒来自于他熟悉的晏婴的气息。 晏婴这名千墓山的修行者本来就是怪胎,将整座千墓山都炼为本命物,在鹿山会盟之中也给了他沉重的一击,让他受创一时难愈。 晏婴留下了一名弟子,现在郑袖的这种手段显然也是那名弟子所传。 东胡苦行僧的手段、赵剑炉的本命剑、千墓山的阴神鬼物秘法、还有这件金色凤衣...似乎这天下间所有强大的宗门,那些强大的修行者,都成了他的敌人,都希望他死。 骄傲却也正因为此。 和当年的王惊梦一样,唯有这世上最巅峰的修行者,才能成为天下之敌。 “我不知道你在挣扎什么,我也不知道你在不甘心什么,若是你能甘心好好做一名妻子,也根本不会落到如此境地。”当他双眸里燃起骄狂的火焰时,他开口出声。 在第一个字音响起的刹那间,一道磅礴的力量已经镇落了下来。 这股力量就像是一道无形的巨大城墙,对于长陵的修行者而言都不陌生。 昔日在角楼上看守着长陵的老人墨守城不只一次动用过这样的力量。 今日里这力量也是从远处而来。 在港口中一角,许多皇宫修行者簇拥的中心,停着许多马车。 内里有许多重要的朝官,还有“黄真卫”。 和很多人的预料一样,从战斗一开始,元武就无法让黄真卫现身。 即便黄真卫被他控制变成傀儡这样的事情早已在长陵的街巷之中流传,但当战事平定,当大秦军队灭燕,一统天下可期之时,这样的事情就会被忽略,甚至被遗忘。 但若是变成傀儡的黄真卫此时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他控制出现,这就又会有很大不同。 强烈的视觉冲击感就会让在场的绝大多数人觉得元武太过残忍。 只是不让黄真卫出现,便不意味着他无法借用黄真卫的力量。 这道如无形城墙般的磅礴力量,便源自那死寂的马车里。 轰的一声巨响。 刺向元武咽喉的冰冷火焰狠狠撞入这无形的城墙。 元气剧烈的碰撞吞噬着,虚空里出现了一道道炸裂的痕迹,如同闪电。 元武的手已经比闪电还快的速度递了出去。 一道明黄色的剑光就像是流星一般,在半空中生成,突破了时间和空间的界限一般,带着恐怖的啸鸣,瞬间砸向突进的郑袖。 郑袖的身体剧烈的震颤起来,她强行收剑,往上刺出。 啪! 空气里再次响起一声令人牙齿都发酸的撞击声。 一股烧焦的味道直冲人鼻腔之中,让人觉得极不舒服。 一声轻微的骨裂声被这样的撞击声所掩盖。 郑袖持剑的手往下以诡异的姿态垂落。 她的这只右手被元武的这一剑震折。 元武的声音还在不断的传入她的耳廓。 直至此时,元武的那句话还没有说完。 手臂的折断并不意味着强大冲击力的消失。 她的身体急剧的落到水面。 她的双脚落在水面上的同时,下方水面就已经被强大的力量压得层层炸开,变成晶莹的气雾。 这些气雾如无比细小的金刚砂冲在她的身上,令她的肌肤上出现了无数细小的孔洞,内里迸出黑色的血雾。 “你还有什么手段?” 元武收剑,看着她,接着说道。 她如此惨状,即便借用了这世间那些大宗师的力量都不过如此。 在他看来,这一战到此就应该结束了。 然而就在此时,他眉头骤然挑起,有些不解,有些莫名的心悸。 ...... 生死对于郑袖而言自然是早已置之度外,但痛楚的感觉却不可能就此消失。 此时的郑袖应是痛极,然而她眼中的神色却是依旧一片冷漠,根本没有什么变化。 她的左手接住了右手中的这柄小剑,抬头看了元武一眼。 她的身体中响起了一种可怕的声音,犹如江河决堤的轰鸣。 她体内的真元,毫无保留的狂涌而出,疯狂的注入左手的这柄小剑里。 这样恐怖的灌注真元的速度,让这柄赵剑炉的最强剑都近乎到了承受的极限,整柄剑的剑胎都从内到外不受控制的震荡起来。 元武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的感知比在场所有修行者都要敏锐。 他敏锐的感知到了一种比这一剑的威力更早到来的杀机。 这一片天地间,突然多了许多看不见的星光。 这些星光在他的感知里,如同夏日里突然出现的萤火虫一样漫天飞舞。 这种星光来自于这片天地之外的星空,自然只可能是受郑袖的真元感应而来。 这样的星光毫无凝聚力,按理而言就和那些自然洒落的阳光都没有区别,没有什么杀伤力。 然而当这样的星光出现在他的感知里,他体内的真元和气血之中,突然也有许多他平时根本感觉不到的元气星星点点的亮了起来。 他的体内气血和真元之中,也出现了无数这样的星光。 这样的星光丝毫不受他的控制,在他的体内也紊乱的飞舞,甚至飞出他的身体。 他正因为莫名的心悸而在深深吸气。 此时他不自觉的呼吸骤顿,感觉异常的难受。 这种不受他控制的杂气自然生成,就和平常人身体里骤然中了剧毒没有什么分别。 “灵莲子!” 也只是这一刹那,他明白这种星光来源于何处。 在他正式登基,成为大秦王朝的元武皇帝时开始,郑袖就利用长陵的灵脉,布置了灵泉池,然后开始培育灵莲。 灵莲吸取灵脉灵气,汇聚天地精华,是天下最强大的疗伤圣物。 然而直到此时,他的脑海之中才骤然出现忽略的画面。 灵泉池上有一个奇特的天井。 夜夜的星光,通过那天井折射而来,有无数迷离的光彩落在灵泉池里。 “原来从那时起,从这灵莲开始生长起...这灵莲就已经蕴着你藏的毒!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最狠毒的手段,你这灵莲子,是从一开始就准备用来对付我的罢!” 元武笑了起来,凄厉的笑了起来。 第两百零九章 不归路 元武一直是一个很矛盾的人。 他一直很低调,或者说很隐忍,很平淡。 在巴山剑场那些人叱咤风云时,他根本就没有展露多少他的修为。 那些人许多被人津津乐道的比剑,许多令人热血沸腾,令许多年轻修行者向往的故事里,很少有他,或者只有他淡淡的影子。 所以当年的很多故事书,很多修行者世界里的典籍,在他登基之后被他下令付之一炬也不可惜。 但他无疑又极度渴望成功,渴望建功立业,成为历史上绝无仅有的圣君。 他又有很多骄傲的时刻。 比如灭巴山剑场,让当时最强盛的宗门迅速的消失,以强有力的手段压制军队,顺利登基。 比如在鹿山会盟一剑平山之后,他开始自称寡人。 在当时的他看来,世上已经无可以和他比肩者。 而在他所有过往里,即便他不说,但很多人私下都可以揣摩得出,他最自傲的事情,自然是杀死王惊梦,以及撬了王惊梦的墙角,得到了王惊梦的女人郑袖。 不管郑袖和他最终如何勾心斗角,甚至到了这最后非得分个你死我活,但至少在他初始登基那些年,他都会觉得郑袖选择他自然有除了互相利用之外的感情因素。 到这些年下来的最后厌憎,在他看来只是因为郑袖的野心始终得不到满足,始终在膨胀,而他越来越让郑袖失望而已。 但现实到底如何呢? 是一开始郑袖就觉得他也只是完成她野心的一个工具。 或者他在任何方面,在郑袖的心中,其实还根本比不上王惊梦。 或许他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得到郑袖任何真实的情义,或者这些年郑袖一直都在后悔和懊恼之中,所以才对他越来越厌憎,对现实越来越失望。 有些事情不问,有些话不说,便永远都没有答案。 但在此时的元武看来,那些从一开始诞生就沐浴在星光下的灵莲,就可以是问题的答案。 这个答案,和现在燃烧在他体内的那些星辰元气一样,对于他而言,如万蚁噬心。 郑袖没有去看他凄厉的笑容。 因为她已经看不见。 她本身便是依靠毒药和秘法回光返照,此时体内所有的力量奔涌而出,她便已经真正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她的双目失去了神采,双瞳里连水分都被自己剑身上散发的灼热气息蒸干。 她此时已经木然而没有爱恨。 对于她自己的这一生,她没有答案。 到了这最后,她已经不再去想。 万念皆空。 她无比专注,就如同将这一生都放在了这一剑里。 她踏出了她这一生的最后一步。 这一剑就就像是一条不归路。 距离她和元武并不遥远的赵剑庐赵一,此时耸然动容。 赵剑炉的剑意本来就是亡命剑。 舍我,忘我,一往无归。 但即便是他,也施展不出此时郑袖这样的剑意。 郑袖此时的剑意,和赵剑炉的剑意合到了极致,淋漓尽致至完美。 元武凄厉的笑着,他狠狠的看着郑袖。 但是他也难以看清郑袖的面容。 他身前的天地都似乎被这一剑彻底的点燃。 巨大的洪炉落来,让他的眼前一片赤红。 那些如无法化解的剧毒毒素般穿行在他体内的星辰元气让他的反应都变缓了一些。 他挥剑横斩,挡向郑袖的这一剑。 他前所未有的愤怒,根本无法控制体内的力量狂涌。 然而喀的一声脆响。 他持剑的腕骨竟然无法承受双方剑意的冲撞,直接震断。 他剧痛,厉啸,体内真元如数股绳索强行束住他的手腕,令他整条手臂都和手中本命剑如结为一体,剑势不止。 当! 炽烈的真火在他的身前如浪分开,汹涌如墙的从他的头顶和脚底掠过。 郑袖连人带剑,被他无比强横的这一剑斩飞出去。 但是与此同时,喀的一声脆响从他右肩响起。 他右肩巨痛,痛彻心扉。 他的右肩骨骼也全部碎裂,一些断裂的骨茬甚至刺穿了他的血肉,钻了出来。 “啊!” 他发出了一声更为剧烈的痛呼。 这叫声就像是野兽的厉啸,包含着无数的情绪,最多的是不可置信。 他的身体因为痛楚和心情的剧烈激荡,不断的发抖起来。 他身外的空气里一片火红。 然而他的面容却是苍白得毫无血色。 他身体半边染血,右手再也握不住自己的本命剑,明黄色的剑光从他手中无力的砸落下去。 不知是热出的汗,还是痛楚产生的冷汗。 他的发丝都被汗水浸湿,凌乱的发一缕缕的粘结在一起,贴在他的额头和脸颊。 元武这一生,从未有如此痛苦,也从未有如此狼狈。 郑袖的身体在倒飞。 她的身体已经空了。 因为空,所以轻松。 她这一生都未有此时如此轻松过...如果快意过。 她将自己所有的情绪,自己的这一生都用在了这一剑里,她莫名的愉悦。 她的意识开始消失。 但是她的嘴角荡漾起微笑。 周围灼热的火气让她最后觉得温暖。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在胶东郡的春日暖阳中闭眼,在开满金黄色花朵的山坡上坠落,在热烈的芬芳中沉沉睡去。 在元武的痛苦叫声里,港口内外乃至渭河远处的河面上,一片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没有去看元武,却是落在她身上,落在她手中那一柄剑上。 所有人的感觉都很陌生。 此时的郑袖和她一贯给于任何人的冷漠截然不同,异常的热烈。 然而她的身影在所有人的视野里迅速淡去,唯有那一名赤红的小剑,依旧在喷吐着紊乱的火焰。 她的身体开始裂解,化灰,变成随着火焰而乱舞的红色火烬。 金色的凤衣出现了数道裂纹,没有彻底消失,缓缓落向下方的河面。 赤红色小剑在空气里悬停了一刹。 在已经残破的船上,赵一对着郑袖消失地方鞠躬行了一礼。 他无法评判郑袖的一生,但至少最后的这一战,这一剑,让他产生了足够的敬意。 赤红色小剑朝着他飞了回来,被他收回衣袖。 第两百一十章 幻灭 赤红色小剑飞回他的衣袖,发出了一声如归鞘般的清脆震鸣。 这声音虽然短暂,但很独特。 港口内的秦军却是骤然紧张起来,一瞬间港口内甚至亮起了许多剑光。 许多飞剑如同毒蛇出洞般悬于空中,蓄势待发,微微震动。 赵一缓缓抬头。 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照亮了他无光的眼瞳,也照亮了他脸上淡淡的鄙夷。 他抬起头朝着这些飞剑的所在“望”了一眼,然后便转身踏向身后的渭河水面。 他如履平地,却不像当年夜策冷回长陵般悄然无声,脚步落时水面如闷雷声不断震响。 他没有说话,然而这分外有力量的脚步声,却是在告诉这些飞剑的主人,“我赵剑庐,岂有乘人之危的修行者?” 这便是赵剑炉的骄傲。 即便是对元武也不例外。 澹台观剑叹息了一声。 他也开始转身离开。 郑袖战亡,元武此时受创极重,这样的两人一死一重伤,对于他岷山剑宗和巴山剑场而言,都是很好的结果。 然而当郑袖化灰消失的那一刹那,他的心中有些空荡,不知为何,他有些同情郑袖这一生。 “亦是个可怜人。” 他心中泛起这样的声音,但是随即却是又忍不住自嘲的笑笑。 许是这一战郑袖表现出的剑意太完美,以至于他受了些感染。 许是这么多年的长陵和天下,有郑袖这些人的存在,才会如此精彩。 或许在将来的很长一段时间,这天下无论谁属,都会寂寥一些。 澹台观剑的情绪是此刻港口内外绝大多数秦人的情绪。 郑袖和元武的这一战之中,产生了诸多令任何人都想象不到的变化,尤其是最后的灵莲子中的星辰元气。 尤其是许多知道隐情的人,知道郑袖在这灵莲子上花了无数心血,而当元武在鹿山会盟之后受了重伤,两人之中出现间隙之后,郑袖是迟迟不肯将灵莲子给元武疗伤,而元武最终是和郑袖谈成了协议,才终于得了灵莲子。 这便像是郑袖藏好了毒,但元武却是想尽了方法,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求着郑袖给自己服下了这样的毒。 这一战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已经是汇聚了天下诸多门派的顶尖宗师的手段,从符道到炼剑、再到修体、阴神鬼物...已经是继王惊梦长陵一战之后最精彩的一战,就连王惊梦和赵四的那一战,都无法和这一战相比。 然而不管是这一战的过程如何,当这一战落幕,无论是看着那一件飘落的凤衣,还是看着虽然已经不再痛呼,但身体还在控制不住颤抖的元武,所有的人都有种失落感。 郑袖就真的这样死去,这样消失了? 当绝大多数人还没有从这样的情绪中舒缓过来,徐福出现在了元武的身侧。 徐福用一件新的袍服遮住了元武的半边身体,在下一刹那,他和元武的身影已经从众人的视线里消失,回到后方已经疾驰而来的一辆马车中。 当元武在这辆马车的车厢里坐稳的刹那,一声痛苦的闷哼再次从他的口中响起。 他身体表面的肌肤上响起了一阵嘶嘶的声音。 一些凌乱但凝聚且充满杀意的元气,从他的身体里被逼出来,撕碎了披在他身上的新袍。 “竟至于此,竟止于此!这个**!” 元武的双唇紧抿着,随着一口逆血的出口,他发出了一声低沉到了极点的野兽般的厉吼。 他的情绪在这一刻失控。 在他的一生里,他的心情也从来未有此激荡,他也从来没有说过如此丧失理智的话语,从来没有如此失态过。 徐福没有进入他这辆马车的车厢。 他在元武之前的一辆马车里,以他的修为,却是很容易的听到这样的声音。 徐福深吸了一口气,有些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在当年的那场长陵之乱里,他选择了元武和郑袖,在他看来,元武乃是皇室正统,以元武和郑袖之力,大秦王朝一统天下便不会太过遥远。 现在连楚燕都已经灭了,只有大齐王朝苟延残喘,大秦王朝一统天下的确已经不太遥远。 但是当年他看好的这两人,却是如此地步。 何至于此,再想已无意义。 关键是如何收场?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却像是吸入了整个隆冬,体内无比寒冷。 港口内外一片萧瑟。 长陵昔日的女主人,胶东郡有史以来最强的天才,汇聚着天下诸多大宗师的手段,依旧败给了长陵强大的帝王。 身为长陵人,理应感到高兴和骄傲。 然而元武皇帝就这样乘着马车离开。 而且在这名强大的帝王身影消失前,所有人都亲眼看到了赵一收剑而港口内所有的秦剑师如临大敌,谁都看到了这名帝王的痛苦和受创。 这和他们心目中和记忆中的圣上似乎很不一样。 他真胜了么? 绝大多数人甚至迷惘起来。 不只是印象中的无敌,就连很多事情,都似乎和他们记忆中的圣上很不一样了。 ...... 最宽阔的官道自然给元武皇帝这辆回皇城的马车而流,随之涌动的还有许多修行者的车马,军队的战车。 更多来不属于此列的马车堵塞在一些小道上。 然而此时这些堵死的马车里,其实也有着许多对于此时整个天下而言都算得上是重要人物的存在。 天地间依旧有紊乱的元气在流动,吹拂着马车的车帘。 赵高就在这样一辆被堵死的马车里。 车帘的每一次晃动,车厢里的光线就由明转暗,由暗转明,就像是有一个世界在他的面前幻灭。 他木然的看着眼前不断的闪亮,目光并没有去追寻元武皇帝的那辆马车,但是他的心中的情绪却是也复杂到了极点。 郑袖终于死了。 大仇得报的感觉如何? 似乎也不见得快乐。 但人的际遇却似乎总是很梦幻。 在他化身成名医进入皇宫,做出这些事情之后,他就没有想到自己能够活得长久。 然而当郑袖死去,当神都监都已经消失,当郑袖昔日的那些忠诚部下都消失了...他做的很多事情却似乎变得没有那么容易暴露。 元武现在也身受重创。 而他却是掌管着大秦皇宫里所有的医官,甚至掌控着很多看不见的权势。 他似乎不再是一个大仇得报之后就心愿已了行将就木的废物。 当此时开始,他对于整个天下而言,陡然又变得更为重要起来。 第两百一十一章 厌长生 港口内外的人陆续离开。 对于修行者世界而言,死去的是郑袖,是胶东郡有史以来最优秀的修行者,是现在天下实力排在最前的数人之一。 但对于寻常的长陵人而言,死去的却是长陵的女主人,而且是这十几年来,真正掌管长陵的人。 其实几乎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在登基后的这十几年里,元武绝大多数时候都在修行。 在今日之前,所有长陵人对于郑袖的印象都只有冷酷和背叛。 但当他们真正失去了这名女主人,当他们开始低着头思索时,他们的心里却有了些莫名的感触。 庙堂上面那些令他们激愤的故事远不如今天发生在他们眼前的这一战真实。 这些年他们所有人都听惯了她对于她的对手是何等的冷酷,将权势集中握在手中的时候是如何的无情,但这十几年来,长陵的人真的过得不好么? 绝大多数人有酒吃,有肉吃,过得富足而安定。 他们所有人都已经适应了这名女主人治理长陵的方式,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但是今日开始,他们必须开始适应没有这名女主人的长陵。 会有什么样的不同? 所有这些看不到太远的普通人都很迷茫,很凌乱。 大秦皇后郑袖死去的消息,像风一样沿着原野扩散。 ...... 传递她死去消息的一封密信很快到了胶东郡。 丁宁拆开了这封信笺,放下的时候,这封信笺就也化为灰尘散去。 他走向山崖高处,看向海面,看向胶东郡各处。 长孙浅雪出现在他的身后,并不言语。 “虽已不在意,而且早就料到会是如此,但真正听到这消息,却还是会忍不住有些悲伤。”丁宁没有掩饰什么,轻声的说了这一句。 长孙浅雪很明白他的心情。 就如当年,她也是这般恨王惊梦,但是当听到王惊梦战死在长陵,她也会悲伤。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牵住了丁宁的手。 丁宁淡淡的笑了笑。 他长出了一口气。 人生真是很奇怪。 有些人也很奇怪。 当这个世界出现修行者以来,很多人在追求的都似乎是更长久的活着,极致就是长生。 可是不管别人如何,在现在的他看来,长生真的有意思么? 一段岁月,便是一段永恒的心情。 成长的经历和记忆,很多时候无法取代。 当朋友越来越少,连敌人都在变少。 若真能长生,昔日的朋友和敌人一个个逝去,即便再有新的朋友和敌人,过往的岁月不再,新的人也终究是后辈,只能不断的提醒自己已经很老。 太老而不归去,真的不会厌倦吗? 消息传到了阴山外,传到了草原深处。 草长莺飞的牧场里,乌氏老妇人看着有关这一战的详细密报,也没有任何的愉悦之情。 丁宁是经历了太多事,从一名天赋绝伦的年轻剑客到最强修行地的首领,然后又踏上这样的复仇之路,兜兜转转到最后,过了十几年,才终于接近当年想要完成的事。 不管丁宁现在看上去是否年轻,他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稚嫩阳光的不可一世的年轻剑师。 他开始恋旧,就说明他的心态已经开始老了。 就如赵四、白山水,皆是如此。 但这名老妇人却是真的老。 老到很多事都开始遗忘时,就更可怕,就更会觉得很多事没有意思。 所以对于这名老妇人而言,世上很多大事带给她的惊喜,远不如她散步时发现一簇她很喜欢的花在盛开,远不如她养的两条狗又产了一窝小崽。 消息传向燕境。 或者说是秦境。 因为燕王朝已经不复存在。 燕境秦军中军大营里一片死寂。 所有将领都心情沉重的看着他们的统帅白启。 白启能到今日之地位,很大程度都是由于郑袖的破格提拔。 郑袖死去,会对他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提前关心一下军粮供给有没有问题。” 然而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白启只是交待了这一句,便走出了这议事营帐。 他走进了净琉璃所在的营帐,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净琉璃。 “比我想象的强太多。” 净琉璃是最为平静的一个人,她只是道:“没有想到连这样的灵莲子她都利用到了,这才是她养了这么多年的真正本命物。不过这就变得更简单,她让元武受了这么重的伤,元武恐怕是躲在李思给他构筑的行宫大阵里,哪里都去不了。接下来根本阻碍和利用不了你我。” “我猜你就是想直接让我挥师入齐,不顾他的军令。”白启看着净琉璃,道:“我在看到这消息,和我那些部下议事时,便想到了你会这样想。” “你猜的不错,我是这样想,我还猜元武的军令应该很会很快到了,他应该会让你收兵回长陵。”净琉璃冷笑了起来,“毕竟你也是他现在的救命稻草。” 白启没有质疑这一句话,只是摇了摇头,道:“要挥师入齐不是那么简单,齐军战斗力虽然不济,但给养会有问题,尤其当我率军完全不顾元武的命令之后,别说军粮,连军马战车都会有问题。没有足够的军马、战车,现在我的军队还未和齐军接触,就已经疲惫不堪,根本毫无战力和战意了。” “这些你没有办法,但我知道有人有办法。”净琉璃淡淡的笑了笑,“现在在燕秦边境势力正大的陈胜,不就是谢家那所谓的败家子谢长胜?” 这样的话语并未引起白启多少的震惊。 他只是微微蹙了蹙眉,很平静的说道,“只要你能确保给养,我会和你完成这场大战。” 净琉璃也平静的点了点头,“你可以开始准备了。” 白启点了点头,不再多言,离开这个营帐。 净琉璃却是很罕见的摊开笔墨,开始写信笺。 她很少写字,所以写的不算好看,但是笔锋里却蕴含着剑意,看上去自成一格。 她写的很仔细,将自己的所有想法,包括现在和将要做的,都写在了这封信笺上。 第两百一十二章 永远纠缠 郑袖死去的消息还在往着更远更偏的地方传播。 甚至在燕王朝边疆之外的蛮夷王国里,很多部落的王听到大秦这名女主人的落幕都是心有戚戚。 无论是大秦王朝还是燕齐这些王朝,在边远的这些以牧猎渔为生的边远王国或是部落,都统称为中原王朝。 中原王朝意味着富庶和开化,这些边远的王国或是部落,其实大多都想率军突破疆域,从这些中原王朝的手中分一杯羹,或者成为其中的一份子。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胶东郡一直被大秦王朝的旧权贵看不起,便是因为胶东郡在他们的眼里和那些浑身鱼腥味的渔民部落没有什么区别。 胶东郡和郑袖,其实隐约是这些蛮夷部落心中成功逆袭的对象。 尤其当郑袖成为长陵女主人,许多和他们之间的战役都出自她之手之后,郑袖更是许多蛮夷部落首脑心中神一般的存在。 害怕,尊敬,崇拜。 很多和郑袖为敌的蛮夷部落首领,其实都很期待有朝一日可以见一下这名集美貌和强大为一身的传奇皇后。 很多人人都因此莫名的心情不佳。 尤其是一些昔日借兵给燕王朝的蛮王,在过往的很多时候,虽然明知不可能,但都口口声声说要打入长陵,擒住郑袖来做自己的妃子。 现在郑袖一死,便是平日里臆想和取乐的谈资都没有了,就像是平时的某个重要节目,今后再不会有。 某个部落王恼怒的摔碎了自己最喜爱的酒杯。 某个部落王烧了一套准备入长陵时穿的锦衣。 ...... 很多王宫的气氛都很冷,都很诡异。 然而气氛最冷,最诡异的自然是长陵的皇宫。 元武皇帝在受伤之后离开港口,却并未回长陵的秦皇宫,而是直接到了骊山下新建的阿房皇宫。 那里的皇宫的确很新,很壮观,规模更大。 一些官邸机构也在陆续的朝着那边搬迁。 然而至少在此之前,根本未有旨意说要废长陵皇宫。 绝大多数宫人还依旧在长陵皇宫。 所以这便是两边冷清。 两边皇宫里的人都很少。 都很像是一座死城,死气森森。 在天下的王里,最耐人寻味的自然是元武此时的心情。 但除了元武,又有谁能知道他此时的情绪? ...... 元武在阿房宫最深处的一间寝宫里。 他这间寝宫里所有的用具都是用一种奇异的黑玉所做,即便床榻上铺着世间最柔软的垫子,但对于此时的元武而言,却依旧太过坚硬。 他这时很疲惫,和势均力敌的对手战斗,太过消耗精气神,这一战对于他心神的损耗更甚于鹿山会盟时。 他最需要的应当是休息,然而他却无法入睡。 任何姿势都不能安寝。 他受伤的臂膀搁在床榻软垫上,不敢有任何的动作,但即便如此。那种痛楚依旧让他的身体不断的轻颤。 骨骼碎裂,经络震碎,便很难养。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只能静卧。 但在他的感知里,最痛苦的却是来自于流淌在他体内的真元之中。 对于他这样的修行者而言,真元就是提供他浑身养分的气血,在无数年的修行过程中,融汇天地灵气精华,不断祛除杂质,不断凝练,不断变化,流淌在他体内的真元,早已经是世间最佳的灵药,而且是最适合他自身的灵药。 这些灵药促进他身体机能的不断增强,让他拥有更旺盛的精力,甚至不断激发他的潜力。 然而现在流淌在他体内的真元已经不是这样。 郑袖和他战斗时突然引动了那些连他都不能察觉的星辰元气,即便在外人看来,他将那些星芒一次性全部逼出了身体。 然而元气力量和实质的杂质有着本质区别。 就如刺入体内的无数牛毛钢针可以轻易的拔除,但是许多修行者修行的过程中,借以快速提升灵气的一些药物的药性早已和血液融合,根本无法分彼此而难以拔除一样。 他体内的真元、气海,经过这些星辰元气行走,照耀,渗透的所有地方,都已经变得和完全不一样。 在他现在的感知里,他的真元让自己都觉得有些陌生。 陌生便是不利。 即便真元力量丝毫不减,但流淌在他体内的真元,却就像是慢性的毒药。 这是真正的藕断丝连,纠缠不尽....郑袖虽然死了,但是属于她的那份独有的力量,她的元气力量,还在不断的侵蚀着他的身体和意志,包括他的信心。 就连将郑袖的影子从脑海之中剥离都是不能。 “太歹毒!” 他无端的歇斯底里般恼怒起来,面容扭曲,在无他人的寝宫里,低声而凄厉的骂出了声。 他自己都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 而在他的脑海深处,却似乎有一个郑袖活灵活现的站立着,在对着他鄙夷的笑,在嘲讽他,那些灵莲子本来就是属于她一个人,本来就是他自己想要服用。 在郑袖嘲讽的声音里,还有最清晰和最多响起的一句便是,“你的修为从今天开始,只会低落而不会再上涨。” “难道寡人真的要像当年的王惊梦一样,败在你的手里吗?” 元武的面容从扭曲到木然,他终于暂时将郑袖的影子和郑袖的声音从脑海中抽离,然后发布了两道命令,“召白启回长陵”“令赵高至阿房宫”。 一名老人在阿房宫里听见了元武的声音。 他是徐福。 他忍不住轻声的叹息了一声。 在这时,他突然想到,元武一直以来都似乎只是孤家寡人,他的身边,似乎从来都没有朋友。 也就在此时,他的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有一名官员送来了一封信笺。 令他极为震惊的是,他接到这封信的第一时间,就知道这封信来自于巴山剑场,来自于丁宁。 信笺上的字迹他极为熟悉,和昔日王惊梦的字迹完全一致。 而内容本身,却让他的身体都微微的发起抖来。 信上只问了一句话,那几百童男童女的生死和将来,他在意吗? 第两百一十三章 宫深 就算是从小养大的猫狗,都会产生一些感情,更何况是人。 那些童男童女从婴儿时便挑选出来,用最好的灵药洗髓伐骨,消耗了整个大秦王朝不知道多少的资源。 但投入到这些童女童女身上的灵药和其它修行物,却根本不能和他投入其中的心血相比。 这些童男童女每一名都得到了他的悉心教导,在漂泊海外的那么多年里,这便是他的一切。 如何能不在意? 只是他不相信昔日的王惊梦,今日的丁宁会变得用这些人的生死来要挟他。 如果他不答应巴山剑场的条件,巴山剑场就会无情的杀死这些童男童女么? 但是对方却连什么要求都没有提。 是丁宁想要和他见面谈一谈吗? 光是这样的一行字,他根本无从得到答案。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目光从这封信笺上脱离,在抬起头来的瞬间,他的脑海之中便充满了不祥的预感。 “备车马,赶往关中。” 他对着门外的几名侍者下令。 当这些在海外时就一直追随着他的侍者开始迅速的安排马车时,长陵皇宫里也开始一片慌乱。 骊山的阿房宫距离长陵并不遥远,而且和长陵之间以烽火为讯,当元武的命令从此处寝宫发出,烽火台上就已经迅速的燃起烟火,配合旗号暗语将元武的命令直接传递到了长陵皇宫。 长陵皇宫里所有的医师早已在等候着,包括一些治伤的药物都已经备足。 但是谁也不知道元武的命令什么时候会来。 相比伤势而言,所有这些医师心中更为恐惧的是元武的心情。 然而当命令真正传来,统御着这些医师的赵高却是极为平静。 因为他的复仇已然完成,对于他而言,接下来活着的每一天,都是他多得的余生。 他登上了马车,闭紧了车窗,很安然的闭上眼睛,甚至小睡了片刻,直到车夫轻敲了车门,提醒他已经进入阿房宫。 他在马车里用了一些清凉药油揉了揉脑门,让自己迅速清醒起来。 阿房宫里的很多建筑物都散发着一种新鲜的气息,但是随着引路的宫人在其中行走,他却注意到这一片巨大的殿宇区域内,似乎连任何虫豸都没有。 不只是没有虫豸,连风都似乎是安静的——有风在流动,但是却都没有任何的风声。 越往这阿房宫深处,就越是有一种难言的味道,只是他现在已经不是一名修行者,所以根本无法感知出这种难言的味道来源于何处。 “你没有带药箱。” 在距离元武寝宫大门还足有百步时,一声森重威严的声音已经从内里响起。 在前方带路的两名官员下意识的躬身行礼,连呼吸都甚至停顿。 “要先看过病情方可用药,先带药无用。”赵高也随之行礼,说道。 “进来。” 寝宫深处的声音再次响起。 寝宫里的元武没有卧着,他坐在床榻前的龙椅上,坐得很直。 他用一种很冷漠而威严的目光,看着走进门来的赵高。 “参见圣上。” 赵高对着元武再次行礼,然后恭谨道:“我须距离圣上更近些,否则无法观测病情。” 元武没有出声,只是缓缓的颔首。 赵高如同穿过寂静的黑夜,一直站到元武的身前。 他仔细观察了元武的气色很久,甚至用手指搭脉,却并未在元武半边身体的伤口上多花时间,然后再次行礼,轻声道:“对于寻常人而言,犹如败血,对于修行者而言,则是真元异变。” 元武神容不变,甚至没有任何的回应。 赵高道:“有两种治法。” 元武的眼中这才闪现出异样的光焰,“两种?” “有一种我窃以为圣上不会用。”赵高说道。 元武看着他,“两种皆说。” “一种便是散功,既是真元出了问题,便唯有将真元彻底散尽,从头开始修行,但想要重新修行到圣上此时的境界,却不知要多少时日,所以我窃以为圣上不会用。”赵高看着元武,道:“另外一种,便是以毒攻毒。” “这倒是新鲜。”元武冷笑了起来,“寡人还没有听说过修行之中有所谓的以毒攻毒。” 赵高迎着他的目光,不卑不亢道:“既是真元不能适应,便用药彻底改变真元,同时改变肉身,使两者互相接纳,也不是不可行。最简单为例,若是用齐王朝的某些强大阴神鬼物手段,将肉身和真元彻底化为那种阴元之体和阴元。至少可以保证不堕境界。” 元武深深蹙起了眉头,沉默了片刻,道:“不堕境界而不能进境,等同于废物。” 赵高道:“所以便只剩这以毒攻毒之法。” 元武看着他的双目,缓声道:“你已有应对之药?” “来时路上已想定主意。”赵高点了点头,“但圣上境界非同一般修行者,只能说有些把握,却不能说万分确定。” “你也知道寡人非常人。”元武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的笑声里有一种以往没有的残忍冷酷的味道:“只要略有意外,寡人一定会先杀了你。” “医师解毒,都会以身试毒,更不用说帮圣上去疾。”赵高也是笑了笑,神态温和从容,道:“只要圣上敢赌,我便自然赌上我的性命。” 元武微微低头,似乎在考虑什么复杂的问题。 数息之后,他抬起头,道:“你不是修行者。” 赵高点了点头。 元武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很好。” 赵高眉梢微动,没有应声。 他不明白元武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不觉得,这是个很畸形的世界?”元武的声音再次响起,冷酷而带着一丝暴戾的声音,回荡在这个死寂的寝宫里。 赵高垂首,“我只是一名医师,不知道圣上这句话所指。” “畸形的世界来自于修行者。” 元武的身体不再坐得笔直,而是靠在身后的椅背上,“修行者便是这个世界里最大的毒瘤,最不应该存在的东西。” “我还是不明白圣上的意思。”赵高依旧垂着头,道:“圣上您也是修行者。” 第两百一十四章 囚徒 “在修行者的力量未有现在强盛时,任何朝代都依德而治,但当修行者的力量强大到一定程度,当讲仁者无敌的王朝被修行者轻易灭掉而成为史书上的笑话时,德行也就成了笑话。” 元武缓缓的抬起头来,他看着赵高,就像是看着空气,“攻城掠地,守成治国,都需要修行者的武力。然而当一名修行者可以轻易的屠城,可以杀死一支强大的军队…为了针对这种修行者,军队之中就又必须蓄养修行者。修行者是这个世界最顶尖的存在,整个朝代甚至整个时代的一切都朝着他们的身上汇聚,最终他们对于整个王朝和整个天下而言却是最不安定的因素。例如那些大逆,一个人就足以制造混乱,这样畸形的世界,真的对吗?” 赵高当然无法回答元武的这个问题。 元武所说的这些话在他看来很乱,而且很显然元武并非是要和他探讨什么,而只是需要他作为一个纯粹的听众。 至少从元武的这些言行,竟然因为自己现在并非修行者的身份而说出这样的话语,他可以确定的是,元武现在的心境真的很混乱。 郑袖的死和他修为的问题,让他的情绪很有问题。 这对于赵高而言,便是喜事,便是机会。 所以赵高低下了头,显得谦卑惶恐而无法作答,但实际是不想让元武看见他眼瞳中的异样神色。 “巴山剑场觉得大秦王朝一统天下,消除了王朝之间的征战,便是一劳永逸,然而在寡人看来,最大的问题反而是巴山剑场,反而是像巴山剑场的这些宗门,这些太过强大的修行者,才是问题。” 元武也并未在意他的反应,只是接着说了下去,“谁都无法保证每个人的想法,即便是在神话传说里,也有强大的存在会因为一时的兴起而一念灭世。所以寡人比他们看得远,想的远,他们想的是一统天下,寡人想的却是消除所有的修行地,让所有的修行者消失。所以寡人灭巴山剑场灭这些人,难道有错吗?” 每个人都有自己存在的道理,对错又岂是一两个人所能说得清楚? 赵高的心里微讽的笑笑,面上却依旧没有任何的变化。 然而接下来,他却听到了一声叹息。 一声长长的叹息在这死寂的殿宇里响起,就如同海浪冲刷过细沙海滩的声音。 赵高心中微微一动。 “只因为你不是修行者,寡人才会和你说这些话,但今日寡人和你所说的每一句话,你都可以尽数忘掉,否则你知道后果。”元武的声音已经再次响起,“你可以准备为寡人治疗之药。” …… “他想让你治他?” 当赵高的马车离开阿房宫不久,驾车的车夫就问了车厢里的赵高一句。 驾车的车夫是申玄。 若是在以前的长陵,像他这样的人作为车夫如此光明正大的出现而不被发现,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哪怕是经过精心的乔装打扮。 然而在夜策冷、陈监首和申玄自己相继离开后的长陵,这一切却似乎变得如此轻松。 赵高点了点头。 “你想用什么药?”申玄问道。 赵高摇了摇头,“这是青曜吟和耿刃所需要考虑的问题,论用药用毒,世上再没有人比他们两个人更加精通。” “论用药用毒,的确没有人比岷山剑宗的这两人更强。”申玄也摇了摇头,“但若论慢慢折磨人,慢慢让人丧失理智的手段,却没有人比我更强,主药自然是由他们出,我知道一味副药,效果极佳,但若是停止服用,却是如万蚁蚀骨,极难忍受。” “很好。” 赵高回了一句,在车厢之中的他却是忍不住转头从车帘的缝隙之中看了一眼这新建的皇宫。 这阿房宫很恢弘。 而且内里必定布置有强悍的法阵,有奇妙的元气法则。 但在此时看来,也只不过是一间精致的牢房。 谁会想到元武隐忍了那么多年之后,却又成为了牢房里的囚徒? …… 一辆原本在朝着关中疾驰的马车停了下来。 马车的主人是徐福。 他急切的赶往关中,是因为丁宁给他的那一封信。 他所在意的那些童男童女就在关中。 然而他才到潼城,还没有真正意义的进入关中,就已经接到消息,即将和他座下的那些童男童女会面。 有一道军令,在他出发之前就已经发出,让这些童男童女从关中出发,赶往潼城。 这些童男童女是此时大秦王朝最重要的力量之一,却只受他一人统辖,也只接受他的军令。 那道军令并非是他所发,所以是有人伪造了他的军令,成功传递,并让他后来发出的军令全部消失于无形。 当徐福所在的这辆马车停下来时,正值晌午,天空里的光线明媚到了极点。 然而不知为何,徐福视线里的潼城,却是一片晦暗。 不只是视线里的潼城,是整个现在的大秦王朝,都处在暮色里。 徐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开始明白,丁宁是想要让自己看一些东西,或者说彻底放弃。 潼关外的军营里有一些嘁嘁喳喳的欢笑声响起。 那声音他很熟悉。 那些和他相熟的童男童女已经接到了这军营里,此时应该是感知到了他的到来,正在欢呼雀跃。 也就在此时,一阵金属震鸣声响起。 天空里响起了巨|物行走的声音,大片大片的乌云笼罩了那片军营。 徐福的眼瞳微微一缩。 他前方的道上,已经出现了一名身穿青衫的修行者。 这是天下最快的剑师,岷山剑宗的澹台观剑。 澹台观剑对他颔首为礼,然后道:“您最好只是看着。” 这句话不算客气,但对于敌人而言,却已经很客气。 徐福沉默了片刻,他在车厢之中起身,走出马车,缓缓说道,“我是看着还是出手,取决于他想怎么做。” 军营里纷杂的声音突然消失了。 因为军营正门前平整的校场上,出现了一名黑衫少年。 第两百一十五章 想法 黑色本来是秦人最常见的颜色,黑衣黑甲,包括军队所用的制式长剑,皆是黑色。 然而这名黑衫少年的黑却是不同,分外的深邃,散发着一种令人难以想象的死气。 即便是对于徐福而言,这名黑衫少年的出现都很突兀。 他似乎就是那样突然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中,然后身上的黑色死气像流水一样顺着他的衣角滑落,沿着地面流淌出去。 不只是徐福,军营里所有的修行者都知道这名黑衫少年是谁。 普天之下,所有修行阴神鬼物的修行者之中,只有晏婴的那名弟子,才能如此年轻,如此强大。 只是连徐福都不明白,这名黑衫少年这样出现是什么意思。 “难道你们认为他可以一个人对付剑阵?” 他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对着澹台观剑问道:“用这样一名年龄相近的修行者来对付整个剑阵,这就是你们想要让我看的?” 澹台观剑静静的看着他,反问道:“为什么不可以?” 徐福有些生气。 长陵的许多老人都很有涵养,他和墨守城都是此类。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有些生气,但就是莫名的有些生气。 “只是因为我这剑阵都是些小孩子,所以巴山剑场对付也不是,不对付也不是。”他忍不住冷笑起来,“如果巴山剑场杀死了这些小孩子,那传出去杀死这么多小孩子总是不好听。如果不杀,这剑阵威力又大,在战阵中所向披靡,足以成为战役的决胜关键。但丁宁和林煮酒就以为,只要用一个同样年纪很小的修行者来对付这个剑阵就没有这样的问题?只是一名修行者,就足以对付我这剑阵?” 澹台观剑很能理解这名老人此时的情绪。 这一个剑阵不只是耗费了这名老人宝贵的十几年时光,更是耗费了整个大秦王朝在过去十几年里宝贵的修行资源。 这些十来岁的孩子,也本来就是在各地挑选出来的修行天才。 晏婴的弟子哪怕再天资卓绝,哪怕再得到晏婴留下的财富,哪怕得到丁宁等人的亲自教导,但能够和整个王朝的赐予相比? 更何况他只有一个人。 “我明白你为什么生气。” 澹台观剑这种级别的修行者根本不需要掩饰内心的情感,他看着徐福,从容的摇了摇头,“但事情总不会像你想得那么简单,而且你说的那些,也是你自己所想。丁宁既然要你来,自然有他的道理。” 徐福深吸了一口气。 他也醒觉过来,在后辈面前,自己不应该这样的失态。 他摇了摇头,也不想说什么,便只是看着。 不远处的潼城也已被腾蛟到来带起的乌云而惊动,城中有许多烟尘涌起,想是一些军队也在迅速的集结。 然而这片军营周围,却越发的安静。 随着校场上黑衣少年千墓身上的黑气流淌,就连虫豸的轻微声音都消失了。 但不知道为何,随着这方天地的越来越安静,安静到连落叶声都可听得见时,不知何处,却传来琴声。 这琴声很低,若有若无,仿佛随时会消失,也不带任何的元气波动。 然而听到这琴声,徐福的脸色却是骤然一变。 ...... 校场上突然扬起沙尘。 一粒粒沙土不四散而飞,却是笔直的往上空悬浮。 先前千墓身上流淌的黑气如同重水,在地面上流淌四溢,然而此时却是一丝丝黑气在从坚硬的泥地里渗出,笔直的往上飞起。 地面开始晃动。 整个军营都开始晃动。 军营里的战马开始慌乱不堪,响起无数声厉喝约束声。 也就在这一刹那,军营上方的空气被一片耀眼的剑光割裂成无数块,随即变成无数道紊乱旋转的风流! 军营里的那些童男童女已经感受到了千墓的敌意,也感受到了千墓已经出手。 校场的地面一块块裂开,接着被更多的黑气顶开,往上翻转。 在军营上方飞舞的飞剑迅速针对阴神鬼物元气做出了反应,飞剑带出一道道闪光的剑路,竟是在不断的汇聚阳光。 整个军营上方变得越来越亮,亮到晃眼,亮到根本只是明亮的一团,看不到内里的飞剑。 炽烈的阳光本来便是阴神鬼物元气的克星,然而千墓却似根本不为所动。 他双臂上的黑气越来越浓烈,也看不见他的手掌,两条黑气深入地下,随着他的手臂微动,地下瞬间彻底沸腾,一块块重逾千斤的坚硬泥土往上如轻飘飘的羽毛般飞腾起来。 刹那间,一座黑色的山在地下升起。 黑色的山上,有无数的墓碑,就像是森林。 这便是千墓山,晏婴的本命物,也是千墓这一生的本命物。 当那若有若无,且和这战无关的琴声响起时,徐福已经脸色大变,而当此时千墓山升起,徐福的眼瞳顿时剧烈的收缩起来! 千墓山对于整个修行者的世界而言并不算陌生和神秘。 然而此时的千墓山和以往记载中的千墓山有很大的不同。 在这座黑衫升腾而起的瞬间,那一块块墓碑下方的黑色山石和泥土,也瞬间松动。 一块块墓碑,就像是此时校场上的泥土一样浮起。 墓碑的下方,有一道道人影出现。 这一道道人影都是死物,都有着那种独特的腐朽和污秽的味道,对于修行者而言,就像是那种最不愿意接触的腐烂食物上的霉斑。 但让人无比心悸的是,这些死物体内的元气波动都很强大,都很恐怖。 千墓的身影消隐在黑山里。 许多散发着腐朽味道的“修行者”,脱离了黑山,行向前方的军营。 一片片抑制不住的惊呼声从军营里发出。 这些声音都很稚嫩。 那些组成军营的极为年轻的修行者,从未遭遇过这样的敌人。 这些“修行者”体内的元气汹涌而出,天空里响起无数座巨山搬动般的响声。 随之而来的是风暴。 无数天地元气垂落产生的风暴。 徐福的脸色很苍白。 这些“修行者”显然都是被炼成傀儡的死物,然而显然也都有七境的力量。 第两百一十六章 问心 徐福的这个剑阵对于整个修真界而言,都是异物,都是前所未有的开端。 在整个修真界的历史里,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剑阵有这样庞大的人数。 人数众多意味着繁杂,意味着牵引到的天地元气的数量增多。 更何况这个剑阵里每一名剑师虽然年幼,但都已经到了可以御使飞剑的地步。 急速的飞剑,每一个呼吸间便能够在空中带起无数道涡流,带起无数道元气的激荡,当这些力量能够凝成一股,那无疑是可怕到了极点。 但千墓的这座黑山,对于整个修真界而言无疑也是前所未有的异物。 徐福的这座剑阵可以说是此时大秦王朝军队中最重要的倚仗,甚至比幽浮舰队本身都更为重要,它足可以同时对付很多名七境宗师,而且是完全轻易的灭杀。 但是对付数十名,乃至近百名七境宗师,而且这些七境宗师还都是已经毫无生命,不知痛苦和恐惧,完全听从一人的意志而行的死物呢? 以前没有人知道结果。 但现在所有人都会很快看到结果。 无数道剑气涡流带起的力量强行汇聚到数十道剑光之上,这些剑光在白昼中都是亮若恒星,轻易的撕碎了这些“修行者”身外浓厚的阴元气息,将灰黑色的元气绞碎成道道无力的流焰,接着和这些“修行者”手中的兵器或者是他们召聚而来的元气力量相撞。 一瞬间有无数座大山猛烈撞击的声音响起。 军营外坚硬木桩围成的墙体被轻易的震成无数的木屑。 剑阵中飞出的这些飞剑很明显占到了优势,有数名尸物修行者直接被洞穿,接着被更多涌过的剑光暴戾的撕成碎片。 除了这数名直接被绞碎的尸物修行者之外,这些飞剑收回之时,从黑山钟冲出的尸物修行者至少有一半带了各种大小不一的创口。 有些身上撕扯出可怖的通透剑孔,有些手足不全,有些甚至连脸上半边都被削掉。 然而即便如此,军营里这些飞剑的主人还是害怕得浑身发抖,有些甚至害怕的哭了起来。 这些受创不轻的尸物修行者身上的元气也在流散。 有漆黑如墨的元气从创口中如血留出,但是他们依旧在前行。 而刚刚那些从他们身体里飞过的飞剑,却是迅速光芒黯淡,控制着这些飞剑的剑童将自己体内的真元注入这些飞剑的符文里时,异样的震动甚至波及了他们的气海。 阴神鬼物元气本来就有污秽飞剑,损毁符文的可怕作用,更何况是千墓山的元气。 当一柄飞剑如同翅膀受伤的鹰隼,如何又能够完美的划出剑道? 徐福的脸色分外的雪白。 他很想提醒自己的这些弟子,此时唯一反败为胜的机会便只有集中所有的力量,杀死控制千墓山的那名黑衫少年。 然而就算是他出声也恐怕来不及。 黑山的深处传来一声厉喝。 随着这声厉喝,黑山剧烈的膨胀,给人的感觉几乎就要炸开! 轰! 那一名名受创不轻,身上的元气在狂|泄的尸物修行者直接就从身体深处自爆开来。 一团团恐怖的黑色元气带着难以想象的狂暴力量在空中肆虐。 狂暴的黑色元气后方传来一阵阵令人心悸的撞击声。 那些剩余的尸物修行者如同饿鬼吞噬了新鲜的食物,力量再度上涨,接着便将自己体内的力量尽数倾泻而出。 军营前方出现了一副世人难以想象的画面。 那一团团自爆产生的元气并未完全散开,而是被后力拧成一股股,就如同一只只巨大的魔掌在空中形成,瞬间横穿数百丈的距离,狠狠砸在剑阵之中。 在这些阴神鬼物元气砸落之前,剑阵里已经响起了更多稚嫩的哭泣声,数百道飞剑疯狂在空中穿梭,结成了一张张剑网。 巨魔手臂般的黑气如山一压,这些飞剑微微下坠,剑光竟然一时撑住。 空气里不断的爆响,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道道城墙在崩裂,地动山摇。 只是这些飞剑上的剑光在不断的黯淡,而且剑光内里的飞剑的抖动,开始渐渐变得剧烈。 徐福的脸色由雪白变得灰败。 他是最熟悉这剑阵的修行者,所以他知道胜负已分。 如果,如果这些剑童的修为再强一些,飞剑上的真元力量更加稳固一些,牵引的天地元气更强盛一些,便或许能够耗得尽黑山和这些尸物修行者的元气。 但是现在这些剑童不能。 当剑阵出现一些破口,便会带来死伤。 剑阵和单独的修行者相比最大的不同,是这样一座庞大的剑阵,哪怕只要死去一人,便不能成阵。 现在这剑阵,便是处于缓慢死亡的过程中。 当阴神鬼物元气渗透至其中一柄飞剑无法控制,战斗便结束。 此时徐福终于明白丁宁让他来看这一战的意义。 因为他拥有这个剑阵,所以他心中自然很骄傲,在这样的事情不在眼前发生之前,他应该不会答应丁宁的任何条件。 琴声呜咽。 在这个剑阵缓慢的死亡,徐福不知何种心情,不知如何开口时,就在军营的另外一侧,有一片黑竹凭空生成。一名红衫女子抱着琴,在团团黑气中走出,走到他面前五十步时,对着他遥遥行了一礼,先是致谢。 “多谢徐大人这些年来照顾,小女知道若是没有徐老大人的关照,我便是在长陵鱼市里也是不得安稳。” 红衫女子自然是商家大小姐。 她致谢过后,却是轻声又问了一句,“但是徐老大人您有没有想过,这便对得起商家吗?” 商家大小姐的出现,无数往事纷至沓来,徐福脑海中已然一片空白,再经这一问,他身体发僵,竟是连呼吸都不畅。 “王图霸业,便真的不用计较对错,没有谁对得起谁这一说吗?” 商家大小姐依然是幽幽的口气,“您是我父亲的好友,也是我父亲最信任的人之一,即便当年长陵将我商家做替罪羊之时您不知,但这么多年之后,您却依旧在为灭我商家的人效忠。便是为了达成目的,连任何私人情绪都不需要了吗,那您个人的想法,将来想做什么,想必也不重要?” “元武必败,你该醒醒了。带着这些剑童离开长陵,若还离不开王图霸业,给你一片海,你自己去建个王图霸业不好吗?”这个时候澹台观剑对着他说了一句,然后轻声解释道,“这就是丁宁对您说的话。” “元武必败,你该醒醒了。带着这些剑童离开长陵,若还离不开王图霸业,给你一片海,你自己去建个王图霸业不好吗?”这个时候澹台观剑对着他说了一句,然后轻声解释道,“这就是丁宁对您说的话。” (剑王朝的动画经过两年的准备,第一季终于制作完成,而且是日本的s级团队制作的,成本非常高,这个月26号就会在爱奇艺正式发布,现在在做最后的一些准备,宣传,拍摄一些视频等等。目前我们自己公司还有一些项目正在做,仙魔变的电视剧,还有一个秦背景的炼气士电影系列。付出了蛮多心血,时间不够用。想尽可能的做好一些东西,会陆续的有成品出来。但更新还是对不起大家,真的很抱歉。剑王朝的实体书是六月印刷出来。剑王朝已经到了收尾,等剑王朝结尾之后,除开手头上的这些实体项目。今后两年时间会专心写好一本精品书。网文到了这个阶段,的确是需精不需多了。老无一直在努力的做事业,希望大家可以看得见,感恩,感谢。) 第两百一十七章 如梦幻泡影 “他并不能完全理解我,商家小姐也不能。”徐福静默了数息的时间,看着澹台观剑道:“不是离开离不开的事情,而是已经做了很多事,付出的诸多代价,不想尽付流水。” 澹台观剑微微蹙眉,他没有回应徐福的这句话,只是转头看向那个岌岌可危的剑阵,然后轻声说道:“作为后辈,我没有资格教训前辈,现在只是您做选择的时候。” 这句话依旧不能算客气,然而很实在。 丁宁并不想和徐福谈心,并不想听徐福的心声。 从长陵之变,徐福开始站队时开始,他和徐福就已经只是敌人和敌人之间的关系。 他只是要徐福做出抉择。 要么走,要么让他和他的剑阵一起给元武陪葬。 因为组成这些剑阵的修行者太年幼,因为徐福常年在海外,远离这十几年来的纷争,所以丁宁已经给他留了许多情面。 就如李思临死前和净琉璃开的一个玩笑一样。 你以为他有故事,然而他什么故事都没有留下。 人世间的事情,只分结果,唯有在意你的人才会在意你的心情和情绪。 剧台落幕之后,谁会在意戏子的脸上是喜还是悲? 澹台观剑对徐福的态度,只是在有礼的提醒这点。 “我走。” 徐福无尽苦涩的笑了起来。 他也开始有了白山水等人一样的情绪。 在这场大戏落幕之前,他似乎已经成了看客。 然而在下一刹那,他的眼神骤然凌厉起来,眼瞳中的寒光里蕴含着愤怒,“为什么还不停手?” 他已答应丁宁的条件。 然而那些尸物修行者身上的黑色气息还在如厉鬼般咆哮,一道道可怖的威能还在不断的朝着剑阵落去。 剑阵里的害怕的哭泣声越来越纷乱。 “你们可以走,这些剑就不必留着。”澹台观剑淡淡的回应。 徐福脸色变了变,他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 有剑光终于散乱。 只是一道剑光散乱,整个剑阵便不复存在。 然而当这剑阵溃散,内里哭声一片时,所有黑气也是一散,凝为一股,就如一直巨大的手掌一抓一握,便将所有飞剑卷回千墓山。 在下一刹那,所有尸物修行者也随着如退潮般的黑气退回千墓山,瞬间消失不见影。 千墓山上依旧千墓林立,只是其中如乱稻草般插了许多腐朽的小剑。 千墓山恢复死寂。 黑衫少年千墓就那样静静而立,接着对着澹台观剑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澹台观剑肃然回礼。 千墓便消失在黑气之中。 “再见便是永不相见。” 商家大小姐对着徐福也盈盈行了一礼,再抬身时她身周的黑竹林竟是怒放,开满黑色竹花,即便是阴气缭绕都令人有分外绚烂之感。 当所有人的目光为之吸引,下一刹那,这名红衫女子的身影却也在空气里淡去,唯有呜咽如泣的琴声从远处不断的传来。 这琴声让军营里的许多军士都响起了商家的许多事,一时许多人心中恻然。 那些哭成一团的童男童女泪眼之中看清了军营外徐福的身影,顿时不知谁先一声喊,接下来便齐刷刷的涌了出来,聚拢在徐福的周围,团团跌撞过来。 徐福胸中无限郁气,陡然被数名童男童女撞了满怀,心中却是突然一松,莫名的叹了口气。 王图霸业,真是如那些昙花一现的黑竹花,如梦幻泡影。 “走吧,没事了。” 他此时听到天空传来数声如雷般的蛟龙鸣声,便顿时明白,对着这些童男童女便挥了挥手,朝着沉沉乌云下走去。 天空中飞旋的乌云便落在这军营外的野地里。 一阵豪雨落下,当乌云再消失时,澹台观剑早已不见身影,而徐福和那数百童男童女也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在这里存在过。 ...... 徐福和徐福的剑阵,本身便是大秦王朝最强的依仗。 这曾经也是击溃燕齐军队信心的根源。 因为没有什么军队可以守得住这样剑阵的攻城。 在很多人看来,除非是许多诸如白山水、夜策冷、甚至是丁宁这种级别的修行者联手,才可以镇压得住这个剑阵。 然而和所有人没有想到郑袖会和元武拼至两败俱伤一样,也没有人想到,这个剑阵会消失得如此轻松,如此的快。 消息传往天下各处。 丁宁在胶东郡知道了徐福的选择,知道了胶东郡的那些腾蛇已经在带着他不想再见的徐福和这些童男童女飞往胶东郡外海域的某个港口。 徐福的抉择并没有出乎他的预料。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当徐福接到他的信笺开始,并没有大张旗鼓的调集修行者,而是第一时间赶去和剑阵会和,就足以说明这剑阵在他心中的地位不只是纯粹的战争利器。 这便已经意味着,在徐福的心目中,在元武和这些朝夕相处了十几年的孩子之间,还是这些童男童女占据了上风。 不管在很多年前,徐福为何做出了彻底站在元武和郑袖一边的选择,或许只是觉得木已成舟,不想再逆水而行,但至少在现在,丁宁认为徐福最后的这个选择至少遵从了自己的内心。 丁宁又开始写信笺。 不是写给永远再也不会见的徐福,而是写给此时已经在秦境边境的谢长胜。 此时天下所有的修行者都知道他便是昔日的王惊梦,丁宁的名字甚至在淡去。 但在谢长胜看来,当年的王惊梦距离他太过遥远,毫无感觉,他在给丁宁写的信笺里,也依旧当丁宁便是那个他熟悉的梧桐落同辈少年,给丁宁的许多信笺里写的并非一定是重要的军情,有的却只是调侃和闲来无事的瞎扯。 丁宁微笑着给谢长胜回信应付他的调侃,“昔日古朝讲究德行,以德治天下,不动刀兵,但并非是不修武,而是以武威慑,以德服人。不动干戈,便只是能不动刀兵解决,能有别的方法解决的事情,便不动刀兵,而非是真的不动干戈。” 看似瞎侃,然而这些对话里,其实却隐然涵盖着元武在骊山下皇宫里的心情,以及元武所说过的一些话语。 昔日长陵之变前,巴山剑场这方许多人毫无觉察,他们也并不知道,他们的言行,却悄然被郑袖和元武所察。 而很多年后,一切便掉转了过来。 一纸军情在早些时候,也已经送至骊山下的皇宫里。 充盈着药气的寝宫里,元武垂首看着这纸汇报徐福和剑阵消失的军情信笺。 在更早些的时候,还有一封加急密笺从燕境传回,告知他白启已违圣命,挥师进入齐境,再不受长陵管辖。 第两百一十八章 余味 空旷的黑色殿里,元武的手垂了下去。 他的手似乎承受不住薄薄的一页羊皮纸分量,而他的脖颈似乎承受不住他头颅的分量。 他的头垂得更低了一些。 他在很多年前给人的感觉很平庸,但他无论在任何方面其实都超越这世间绝大多数人。 白启违抗圣命率军入齐境自然便是逆反,带走的几乎是大秦王朝三分之一之上的军队。 数十万精锐军队行军所需的支撑不只是白启个人的想法,大量的供给谁能够满足? 他花了很短的时间就想明白了是谁能够给白启提供足够的支持。 所以他便更明白,白启覆灭齐王朝之后,那些忠诚于大秦王朝的军队也不会再回来给他效命。 他同样明白,丁宁逼走徐福,不只是要从他的身边逼走至关重要的力量,更关键的是在告诉他,长陵到大秦王朝各地,所有的消息传递,军令秘报,已经不再安全。 他在失去对大秦王朝的军队,乃至整个朝堂的控制。 这就像是一条百足长虫,在被慢慢的斩去一条条长足。 慢慢的剥夺和折磨很残忍。 但元武却并没有觉得这很不公平,因为当年他和郑袖也是这样的去逼迫王惊梦的。 殿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随着这熟悉的脚步声,一股浓烈的药味刺激得他的鼻翼有点发麻。 又到了吃药的时辰。 他深吸了一口气,抬起了头来。 双手奉着药碗的赵高走到了他的面前,然后他接过这个纯金的药碗,如同饮酒般小口小口的慢慢抿着。 药汁涩而苦,然而当这些药汁入腹,便有一团元气如同烈火般从他的腹中燃烧起来,涌向他身体各处。 他身体里一些如同死去、腐败的地方,在药气的冲击下开始复苏。 赵高的药很有效。 他身体血脉里,那些郑袖残留的星辰元气,都甚至已经在强劲的药力冲刷下磨灭了不少。 “大概还要两月?” 他看着躬身而立的赵高,问道。 自从和郑袖一战重创之后,他一步未离开这座寝宫,无论是情绪还是对人的态度,无形之中都已经变得和以前截然不同。但对于赵高,他的眼神里却充满着真正的温和。 “至少需要百日,在此之前不可剧烈鼓荡内气,否则恐怕前功尽弃。”赵高恭谨说道。 元武轻嗯了一声。 赵高没有抬头看他的神色,所以不知道元武这一声代表着什么。 药碗递回到赵高的面前,里面大约余了十之一二,按照往常,赵高默然将剩余的药汁一口饮尽。 强劲的药力顿时让赵高体内气血疯狂流转,让他瞬间变得满脸赤红,让他忍不住有些痛苦的低声咳嗽起来。 按照之前的规矩,他便要告退离开。 “听说你今日在皇宫里和内务司梁啄起了冲突?”然而今日里,元武却突然问了一句。 赵高并未多言,只是点头称是。 元武也不多言,淡淡回了一句,“我已下旨斩了他。” 赵高微微一顿,似有些犹豫,但还是说道,“我因救治胡亥皇子入宫,和胡亥自然亲近,但扶苏皇子这些时日恐对我有些不满。” 元武眉头微蹙,他的神情依旧有些淡淡的,但是眼底却涌出些莫名的火焰,“你只管你,如何轮得到他管。” “多谢圣恩。” 赵高拜谢退出。 在他乘着马车离开骊山下这皇宫,直至宫门外,他才在车厢之中忍不住摇了摇头,脸上浮起些微嘲的神色。 再强大的人依然有弱点。 现在的元武便是如此。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此时已经是元武最为信任的人。 或者说,抛出巨大的利益而召唤白启不能,连徐福都已经从他身边离开之后,元武心中需要一个他觉得能够信任的人。 这世上,哪怕是最独的独|夫,却依旧害怕寂寞。 有些东西,你可以不珍惜,不在乎,但却一定要有。 今日在皇宫里,其实那名内务司的高官和赵高只是很小的冲突,然而当元武的旨意下达,当那名高官就此被斩杀,赵高的权势将会无形中到达全新的高度。 其实当连传递军情的渠道都变得不安全,性情大变的元武只是更加无法信任任何一名修行者。 他觉得一名并非修行者的普通人,会更加值得信任。 “今后长陵皇宫里,已经没有人在你之上。” 车夫的声音传入车厢,这是申玄的声音。 申玄此时就是这辆马车的车夫。 “但是有些人总是不甘心,所以他们会用最直接的手段,直接设法杀掉你,因为你不是修行者,所以很好杀。凡事先下手为强,我已经帮你安排了下去。” 申玄缓缓的接着说道,“但总不可能事事防范在先,所以明天殿上议朝政时,你必须做些什么,让那些人不敢再动。” 赵高点了点头。 他觉得这些事情很简单。 当一个人有了至高的权势之后,很多在常人看来难于登天的事情,都变得太过简单。 ...... 元武在他的寝宫里等待着修为的恢复。 然而他却没有想到,在很多人的眼中,这个世界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算多。 他也没有想到,很多他熟悉的人,距离他已经很近。 骊山,正对着这座皇宫的山坡上。 那些净琉璃放过羊的山坡上的野草已经再度疯长。 羊群不知到了何处,她和独孤白住过的简陋棚户却还在。 破败的棚户前再次燃起了篝火。 就从棚户顶上随意拆下来的木柴随意的堆成火堆,上面吊着一口铜锅,里面煮着野菜羹。 生火做羹汤的人竟是赵四,而她的身侧,立着的却是丁宁和长孙浅雪。 过不多时,有银铃般的笑声而来。 白山水、赵云睿到了。 夜策冷的身影也很快出现,接着还有岷山剑宗的数人,包括伤重一直未能愈的百里素雪。 “元武还有多久?” 白山水看着那片有可能是有史以来最为华美壮丽的殿宇群,问道。 “最多不过月余。”青曜吟简单的回答。 “你看出了什么没有?”白山水转头问丁宁,又忍不住摇了摇头,“连你都看不出这宫殿到底是什么样的玄虚布置,我们来又有什么用,能看出什么花来。” (剑王朝已经到了结局前的收尾期,大家帮我想想还有什么我遗漏的要填的坑没有) 第两百一十九章 试剑 丁宁笑了起来。 “有关复仇的事情,我想过无数的方法和可能,但无论是哪一种方法和可能,我都没有想到最后会变得这样简单。”他的笑容初始很灿烂,但到了最后,却有说不清的味道,“其实想明白了,或许我什么都不用作,再等个十年,在这里放放羊,和那些归隐的修行者一样,在山里捕猎钓鱼,说不定元武和郑袖也会变成这样。”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愣了愣。 一时沉寂。 白山水认真的想了想,竟是不由得苦笑,道:“说不定便真有这可能。” 其余人竟也是这样想。 当年王惊梦和巴山剑场之所以败,终究是王惊梦看不透人心。 而当很多年之后,若是元武和郑袖眼中再没有令他们忌惮的敌人,那他们的敌人便终究只剩下对方。 元武和郑袖在某种意义上而言都是同样的人,都不会有永远互相迁就和容忍的可能。 “我真正触碰到了八境的门。”丁宁看着白山水,没有说那宫殿的法阵布置,却是突然轻声说了这一句。 这一句话,对于眼前的这些当世真正大宗师而言,是真正的惊雷。 心境激荡之下,这片山坡上便是响起无数声奇异的轰鸣,天空里各种霞光闪动,云气飞舞。 “怎么会这么快?” 夜策冷虽然欣喜到双手都有些微微颤抖,但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即便丁宁有着在场所有人都没有的修行经验,曾经是最接近八境的存在,然而从胶东郡浮岛破境到现在,毕竟时间太短。 “无可名。” 丁宁收敛了笑容,淡淡的看着夜策冷,就像很多年前教导她时一样,慢慢的说道,“遍查所有典籍,基本未有七境到八境的破境之法描述,一是因为七境宗师原本就已极少,而能够从七境修到八境的,便是一代修行者之中,都难出一名两名。另外一点更为重要的,却是七境到八境的破境,真是难以描述。” 当他慢慢述说时,似乎有一种奇异的气息在流转,空气里有奇妙的辉光在旋转,然而真正屏息凝神感知时,却似什么都没有,皆是错觉。 所有在场的宗师们全部肃然起来。 白山水轻叹了一声,她开始明白丁宁今日一定要他们过来,其实更重要的是分享这个时刻,让他们体验到这个过程。 “六境到七境,很大程度已经非真元厚积到一定程度,而与心境有关。一个破境顿悟,豁然开朗,便已经很难用言语描述。”丁宁抬起头来,越过眼前的那处宫殿,目光投向更远处的长陵,轻声道:“昔日长陵,我已感觉无限接近八境,甚至感觉到可以借以撬动八境的一些手段,再遇东胡圣僧之后,我想得更为清楚,七境到八境的关键,不在于对于天地的摄取,而在于放。” 白山水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接着说下去。 “不固于己身,不破不立,当破除所有修为,精神意志和身体无限放空,自然可以引来新的天地。但若是真正的彻底放空,便是散功,所以我便认为,若是将真元和精神意志全部凝缩于体内一点,便是七境破八境的关键。” 丁宁静静的看着因为多了城墙而已经有些陌生的长陵,接着说道:“昔日我也对东胡圣僧说了这番话,他后来真的破了八境,我便想着这便是真正的大道。然而现在,我知道我还是有些地方弄错了。” “郑袖和元武决斗,是她最后的心愿,当她和元武分了生死,元武重伤,消息传到我手中时,我便陡然有种一切空了的感觉。”丁宁转过头来看着所有人,“就如过往的很多事情,瞬间消散,就如你原本谋划的,异常困难的事情,你发现突然变得十分简单,任何难点都不复存在,当一切变得如此简单,心情都空空落落无处安放时,我却真正触及到了八境的门槛,感知到了许多七境根本无法触碰到的天地元气的涌来。” “后来我便想通了八境,想通了东胡圣僧如何破的境。” 丁宁感慨的笑了起来。 “他是在遇到我之后,才真正触碰到了八境,我原以为是我的那番话对他起了作用,连他都是那样认为,然而现在,我才知道我自身才是他破境的关键。” “修行越到深处,修为越高,便越有胜负心,便越想战胜更强的敌手。东胡圣僧见到我之后,却认为此生不可超越我,便只想追随在我身边期待看到我身上出现的更高境界。” “是我的重新重现,让他抛开了这些,一朝成空。” “所以元武的破境,或许便亦是因为我,他这一生都想杀死我,然后他真的杀死了王惊梦,得到了郑袖,他的一切愿望都达成,我想当年他做到的时候,他的心情或许也骤然空空落落无处安放。” 丁宁说完之后,山坡上沉默了许久。 “真的很没劲啊。” 白山水忍不住摇了摇头,微嘲起来,“初修行时,便是与人斗,与天斗,等到修为大成,上山斩凶兽,下海斩恶蛟时,便自然觉得一剑在手无所不能,便是想和天下英雄争锋,但是修到最后,却是要因为觉得一切成空,胜负都已经没有什么意思了,才能破八境?” “便是要寻找一个最深的执念,然后等这个执念陡然消失,那彻底一松一空时分?”夜策冷不像白山水这么随意,问得更加认真些。 “所以这些想清楚了便有意思。”丁宁也微嘲的说道,“所以在杀死王惊梦之后,元武自然没有再将天下人放在眼中,即便是鹿山会盟时,他也只是行事低调稳妥,心里也并未将别人看成什么样,在他看来,大秦那些王侯自然不算什么,郑袖也自然不能算能和他抗衡的敌手。所以在后来处理很多事时,他心态如此,自然会让郑袖无法忍受。” “所以的确如此,你不出现,我们若是又没有触碰到八境的可能,郑袖的抗争,在他看来也只不过是打发时间的游戏,而这自然让心性高傲的郑袖更加无法接受。”赵四摇了摇头,“但等着,总不如自己亲手报仇痛快。我现在还根本未感觉到破八境的契机,想必是因为元武还未死。” 白山水愣了愣,突然觉得赵四的话很有道理,忍不住大笑出声,“总说已成看客,索然无味,但总是大事未了,说不定元武一死,我们真是同时触碰到八境的门槛。” “亦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丁宁笑了起来。 他的目光落在山下的阿房宫上。 他也看不出这座宫殿到底做了什么样的布置。 但现在的他,可以用最简单的方法。 而且可以让元武更加不安。 他的目光落在元武所在的那座寝宫的刹那,山顶上方的一缕浮云产生了奇妙的扭曲,变成了一道淡淡的剑光,直接落向那座寝宫。 第两百二十章 悔味 这一道剑光很奇妙,很像是墨守城的那道剑意。 剑光从云端上起,接着便能锁定目光穷尽处的某处目标,如无形巨墙镇落。 然而丁宁的这道剑光丝毫不带烟火气,甚至让在场众人都感觉不到杀意。 没有杀意便是无迹可寻,来时便悄然占据先机。 更何况这一道剑光里,纠结着许多他们都未触碰过的力量。 在场的白山水等人都莫名变得肃然。 视线里的阿房宫的反应也很奇妙。 当这道淡淡的剑光接近殿宇的屋脊时,空寂的殿宇群里响起了一声宏大的声音。 有许多锋利的风声从殿宇下方的地里散发出来,自然的迎向那道剑光。 这些风无形,然而却像真正的金属利刃般锋利,在众人的感知里,这些风形成了八个巨大的金人,手掌伸出,握住了那道剑光。 在接下来一刹那,没有任何剧烈的碰撞和炸裂。 那道淡薄而分外强大的剑光就此消失,随着消隐的风声流散在这片宫殿里。 “地煞阵。” 丁宁眉头微蹙,轻声说道。 “什么意思?”白山水不解。 “还记得孤山剑藏?”丁宁转头看着她说道:“你为了孤山剑藏而入长陵,其实孤山剑藏和这阿房宫的地煞阵也是一样,是利用地脉构筑的阵势,不同的是,孤山剑藏是引地脉之威,一经动用,地表毁坏,而这里的阵势,恐怕是将袭入的天地元气悄然消弭在下方的地脉里。” “所以这就是一个乌龟壳?”白山水听懂了,微讽的笑笑。 “应该是修行者召聚而来的天地元气,在里面会散失无形?”夜策冷看着丁宁,认真的问道。 丁宁点了点头。 “那也是个乌龟壳。”白山水更加讥讽道:“反正他也不敢出来。” 天空里的云气恢复平静。 “这个乌龟壳很适合他。”赵四看着那处宫殿,忍不住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反正他这一生也总喜欢藏在幕后,让人在幕前打生打死,好事他都赚了,骂名却想让人背了,世上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 澹台观剑也看着那片宫殿不说话。 因果报应似乎是很缥缈的事情。 但是很多年前长陵的恩怨到现在,一切却似乎在证明这的确存在。 ...... 阿房宫中很平静。 那道淡淡的剑光仿佛从未出现过。 然而在黑色寝宫里的元武的感知里,那道剑光却清晰到了极点。 天空里的元气波动都已经完全消隐,然而这黑色寝宫里的空气,却如同海水一样粘稠,不断的随着元武的每一次沉重呼吸而涌动着。 元武的眼瞳里充满着说不出的戾气,还有无法掩饰的难以置信和恐惧。 “为什么这么快!” 虽然他极其清楚,早在十几年前的长陵,王惊梦就已经卡在七境和八境的关头。 然而从七境到这充满八境意味的一剑,对方还是太快,快得超出了他想象的极限。 在他想来,哪怕丁宁只需要数年的时间,便可以真正进入八境,甚至直接超越他在鹿山会盟时的修为,但他毕竟还有喘息的时间,毕竟还能在这段时间里寻求一些胜机。 就在这一刹那,他的脑海之中闪过很多人的面孔。 墨守城,叶新荷,徐福...还有大秦那么多王侯。 然而这些人现在都已经不在了。 还留在他身边的,只有已经被他化为死物傀儡的黄真卫。 最后无比清晰出现在他脑海之中的,是郑袖的面容。 伴随着噬骨的寒冷,这名在这十几年来被天下公认为最强修行者和最强大的帝王的存在,心中开始升腾起无尽的悔意。 这一切的意外,似乎都源自于郑袖。 当他和郑袖渐行渐远,一切便似乎不断的失去掌控。 突然他的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 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痛苦,充斥他的肉体和心境之中。 他开始觉得自己最早对王惊梦的恨意,就来自于对王惊梦的嫉妒。 他嫉妒王惊梦的修为和力量,更嫉妒似乎带着天下所有的光彩,从胶东郡而来的郑袖成了王惊梦的女子。 但最终他不是获胜了么? 他不是让王惊梦飞蛾扑火,战死在了长陵,然后成功的拥有了帝位,让郑袖成为了皇后么? 冒着天下的骂名,苦争得来的东西,不是应该珍惜,怎么最后会变成了这样呢? 没有人能够回答他的这个问题。 这座黑色的寝宫附近数百丈的区域里,也根本没有第二个活人。 他是一个真正的寡人。 ...... 长陵,梧桐落。 一辆马车缓缓的在巷口停下。 这辆马车很寻常,但不知为何,却似乎有一种奇特的气质,引起了一名军监处修行者的注意。 当夜策冷和陈监首相继离开长陵,监天司和神都监已然消失,承担以往监天司和神都监职责的,便变成了兵马司军监处。 只是当黄真卫都消失在长陵,连角楼卫军都名存实亡之后,军监处的这些官员,也丝毫不可能有当年的监天司和神都监的作为。 当看清从马车上走下的两人,这名军监处的官员下意识的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但在下一刻,他的全身却瞬间僵硬起来,衣袖中的一柄飞剑,却是急剧的震鸣起来。 “不要动,我不想杀人,我不是来杀人的。” 丁宁平静的看着这名年轻的官员,摇了摇头,“想想你的家人。” 这名官员没有动。 他的衣衫却是渐渐被冷汗浸透,脑海之中只有一个念头,“他怎么能就这样光明正大的出现在长陵?” “你要明白一点,从很多年前开始,守护长陵的不是你们,而是我们。”丁宁看着这名年轻的官员,看穿了他的心中所想,“对于你而言,长陵是可以用生命守护的家园,但对于我们而言,更是如此。所以不要觉得这长陵是你们的,或是元武的。” “我只是来见些人,谈些事情,不是来杀人的。”丁宁看着这名终于不再身体僵硬的年轻官员,重复了这一句,然后又轻声的补了一句,“不过既然你看到了我,便顺便帮我传道剑首令,从今日开始,元武可以随时邀战我,只要是公平条件下的决斗。” 这名年轻的官员身体剧烈的一震,脑海一片空白还未来得及反应,一片冰冷的剑片已经落在了他的掌心。 第两百二十一章 指鹿 这名年轻的官员在手持着这片天下无人不晓的剑首令走出梧桐落时,浑身一直在发麻。 但是他脑海里所想最多的,却不是今日的丁宁,昔日的王惊梦的修为与回归长陵的目的,而是丁宁对他说的几句话。 他停下脚步来看着已经有了城墙的长陵。 巨大的城墙阴影如乌云遮盖着靠近城墙下的屋舍。 不知道为何,和以前没有城墙,完全敞开的长陵相比,他突然觉得看得不舒服,不习惯。 关起门来,这长陵算是谁的? 在当年那些巴山剑场的人心目中,这长陵本来就不是某一个人独占,而是所有长陵人的。 这名年轻官员有些明白了,他微苦的笑了笑,握紧了手中的剑首令,大步的朝着兵马司的官邸方向走去。 这名年轻官员对丁宁的出现没有任何的隐瞒,包括遇见丁宁的每一句话,都交待得极为清楚。 这名年轻官员交待得极为心安。 在他看来,接下来丁宁的安危,便与他无关。 然而他却未注意到场的数位兵马司高阶官员的脸色。 这些高阶官员的反应也并不激烈。 其中官阶最高的一名副司首的思绪甚至并不在眼前的这片剑首令上。 这名年轻官员不可能知道,平日里他怎么都不可能见到的这位地位比他高出太多的权贵,此时在心中所想的却是骊山下的那片皇宫。 这名副司首此时想着的却是,这片剑首令和丁宁堂而皇之回到长陵,在街巷中穿行的消息,能否传递到那片皇宫里元武皇帝的手中。 从元武皇帝和皇后郑袖决裂那一战开始,他们就没有任何一人能够见到元武。 然而乘载着赵高的那辆马车,往返于长陵和那片皇宫却更加频繁。 在这段时间里,元武皇帝不止一次表现出对赵高的绝对信任,甚至有昔日数名元武身边的影卫开始保护赵高的安全。 若是皇宫里的皇子们能够表达不同意见,他们这些官员尚且还有一争之力。 然而扶苏早就被幽禁深宫,无法参与政事。 至于胡亥,却比元武更依赖赵高。 ...... “药力能更重一些,起效能更快一些吗?” 黑色的寝宫里,元武皇帝垂首,问俯身的赵高。 赵高道:“我尽量一试,但若是再加重药力,恐怕朝中有不少官员会反对。” 元武皇帝声音骤寒:“无人敢反对。” 赵高点了点头,行礼退出。 载着赵高的马车离开阿房宫,返回长陵。 当新的丹方药材由内务司开始准备时,数十名官员一齐来到胡亥的宫前。 赵高和胡亥便在书房中说话。 当这些官员到了书房门口时,赵高和胡亥依旧相对而坐,不知在说着什么趣事,胡亥面有笑容,但见了这些官员,却是满脸不耐之色。 一名最为年迈的官员上前,表达了激烈的反对意见,认为那丹方之中数种药物有可能会对元武将来造成极为不利的影响。 赵高安静的听了。 他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也未起身,只是点了点书房外的花园。 花园里,有一处鹿苑。 鹿苑里,有两头梅花鹿。 赵高看着这名年迈的官员和他身后的所有官员,淡淡的指了指其中一头梅花鹿,道:“那是什么?” 这名年迈官员一愣,“自然是鹿。” 赵高冷冷一笑,道:“明明是马。” 这名年迈官员和身后所有官员全部呆住,一时反应不过。 赵高转回头去,不再看这些官员,“我说马便是马....至于你们的意见,重要吗?” 年迈官员的嘴唇颤抖许久,说不出话来,却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 当这些官员再次认清一些事情离开时,丁宁发天下剑首令约战元武的事情已经如一阵风迅速的以长陵为中心,朝着天下席卷。 自从郑袖和元武一战之后,似乎已经变得有些索然无味的长陵街巷,再次热烈起来。 谁都知道元武已经身受重伤。 然而今日的丁宁说了,可以选择任何一种绝对公平的方式战斗。 即便许多不懂修行的人,都可以想出很多种可以让决斗变得十分公平的方法。 所有人都很期待元武和丁宁的这一战。 尤其长陵之中的绝大多数人,都亲眼见过十几年前王惊梦杀入长陵的那一战。 当现在元武都已经破了八境,而且丁宁可以提出绝对公平的一战,所有人都开始觉得元武欠和丁宁的一场公平对决。 就如元武和郑袖的恩怨用一战解决。 那昔日巴山剑场和元武之间的恩怨,便用这样的一战解决。 尤其当秦齐战场上白启连连攻城略地的消息传来,所有的秦人都开始觉得,天下大事已然都可以用这一战来解决。 那元武还在等什么? 就如看一场戏,看一名想要看的当红戏子却迟迟不出场一样。 所有人都越来越期待,越来越急切。 “这元武,真不是东西....” 随着时日的推移,某一日长陵的某处酒馆里,一名饮酒多了的酒客,忍不住咒骂了一句元武。 公然在长陵辱骂圣上,这在昔日是绝对无法想象的事情。 然而这一句咒骂却似乎是点燃干草地的火星。 只是数日时光,长陵街巷之中辱骂元武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多。 ...... 长陵又下了一场雨。 雨很大。 瓢泼大雨里,赵高的马车出了皇宫。 然而这次赵高的马车车厢里,却并没有温好的药汤。 赵高的马车缓缓的消失在雨幕里,消失在长陵到阿房宫的道上。 也就在这场大雨里。 一名持着伞的少女,出现在了骊山她放过羊的山坡上。 这名少女看着已经彻底毁坏的屋棚,眼睛里涌起无数复杂的情绪。 她放下伞,开始冒雨整理屋棚。 她用了很久的时间,终于将倒塌破败的屋棚恢复成了差不多原来她住过时的模样。 她很满足的报膝蜷座在屋棚里的床榻上,身上的元气涌荡,驱散了屋棚里的湿气。 然而还缺碗筷,还缺那些煮饭煮羹的东西。 她有些发愣,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第两百二十二章 从哪里来 她是净琉璃。 当辗转从楚境回到这处她和独孤白曾经牧羊的山坡时,她长高了一些,面容也显得更加成熟坚毅了些,少了那种稚嫩的青涩。 她看着屋棚外的雨帘,看着顶棚上渗漏下来的水珠,突然有种奇怪的感受。 她有些不明白自己会做这样的事情,到底是因为纯粹自己的喜好选择,还是无形之中受了人情绪的感染。 她醒觉自己之前的人生,似乎可以分成三段。 一段是在岷山剑宗学剑,纯粹是学习修行真元功法和剑技。 一段是在长陵跟随丁宁。 还有一段则是在这里放羊,等待杀死李相的机会。 似乎在这里放羊开始,她的人生才全部为自己掌控,那么...这第三段,对于她而言应该是最重要的了。 如果没有独孤白这样一名善良的少年的陪伴,她会不会走到这样一步,会不会和当年巴山剑场的诸如叶新荷等人一样,真的会有其余的选择? 这事关潜移默化的心境,便不可能反过来去猜测和推敲了。 心若无处安放,才会觉得这屋棚里有些空空落落。 她这样的情绪和有关的思索并未持续很久,任何的智者,不局限于修行者,都不会像很多痴男怨女一样,沉迷在自己的世界里自怜自爱,而是会懂得放开心结,去寻找自己在这世上存在的意义,以及让自己愉悦的存在这世上的事情。 但就在这时,她突然震惊起来。 因为她突然感知到了这片山坡上某人残留的气息。 她瞬间感应到,那是何等强大的一剑。 她很快明白过来,这道剑意属于谁。 原来他也已经来过。 原来他已经到了这样的境界。 她突然莫名的笑了起来。 因为从这道剑意里,这些在雨中依旧若有若无还不消散的气息里,她骤然触类旁通了许多困扰她的修行问题。 她从这些气息里,将会得到很多的好处。 所以她便瞬间明白,只有丁宁是刻意为之,这些气息才会直到这时还会存在。 所以丁宁很清楚她回到长陵之后,应该第一时间就会来到这里。 而他留下这样的气息给她感知,便是依旧在教她。 这至少能够让她进步得更快。 而这种并不藏私的教导,便让她明白,丁宁对她没有心生敌意。 也就在这时,屋棚上有规律的安静流淌下来的雨水,突然出现了一丝躁动。 这是因为她身上气息的变化。 她微微蹙眉,朝着山坡下看去。 山坡下的乱草地间,缓缓飘来一柄伞。 伞遮住持伞人的大半身体,但是她却依旧一眼就认出了这人来。 她便真的怔住。 ...... 独孤白将真元缓缓的释放,托着他的身体,让他的脚掌在湿漉漉的草尖上行走。 他有些局促的来到这间屋棚前,收了伞,略有些拘谨的进了屋棚。 他对着净琉璃颔首为礼,却没有先说什么。 然后他略微顿了顿,便从背着的包裹里卸下东西,开始准备晚餐。 净琉璃看着忙碌起来的他也没有马上说话,等到生气火来,雨气力充满了温暖之意,屋棚里也充满了亮光,她才安静的开口,“是丁宁让你来的?” “他告诉了我,我便自己来了。”独孤白也变得不再紧张和拘束,却是莫名有些羞涩意味:“即便是你为了骗过元武,让他相信你,事后你也应该和我说的。” 若是在以前,净琉璃未必会回应他这句话。 因为在她的世界里,很少有若是。 没有假如,便没有相应的答案。 但是今日她沉默了片刻,却是点了点头,“是我的问题。” 这便像是认错。 独孤白微微一怔,抬起头来。 他完全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认错。 他视界里的这名长陵修行天赋最佳的少女,面貌依旧,但是在火光里,却是有了以往没有的柔软。 染了风霜,也成熟了许多。 他便突然莫名的有些感动。 “我来前丁宁托我带一句话给你。”他看着净琉璃的眼睛,“你不一定要再去元武面前冒险。” “我明白他的意思,其实他是要告诉我,天下大事,很多时候虽然是由这个时代最顶尖的人决定,但往往不会是因为一个人的意志而转移。没有一个人能够决定的事情。” 净琉璃微微一笑,“元武到这一步,不只是因为丁宁和巴山剑场那群人的意志,郑袖、赵剑炉、白山水、东胡僧...甚至还有乌氏那名老妇人,还有徐福还有白启他们,是许多许多人的意志和想法,才决定今天发生的事情。” 她慢慢的收敛了笑容,看着外面的雨:“就如远处有一片海,是由无数场这样的雨形成,甚至是由很久前的无数场这样的雨形成。” “你明白就好。”独孤白摇了摇头,“我倒是未想到这么多。” “你从哪里来?”净琉璃问道。 独孤白道:“我从长陵过来。” “这么说他已经在长陵?”净琉璃想了想,“他在长陵做什么?” “应该是找那些剩余的王侯谈一谈。”独孤白说道,“若是那些王侯还是有不同想法,至少便会更麻烦一些。” 净琉璃点了点头,“所以说我不能彻底决定一件大事,但是我却可以让很多事情进行的更快一些,比如让元武挣扎的时间更少一些。” 独孤白听出她还是想冒险,顿时深吸了一口气,但是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净琉璃已经说了下去:“元武挣扎的时间更少,就会少死很多人。” 独孤白愣了愣,明白了她的意思,便不再说话。 他已经知道了她过往的行踪。 他知道她从楚地而来,那里秦军刚刚扫荡了楚王朝的大部分军队,接着白启已经率军入齐。 在那里,她应该见过了更多的生死,见过了更多不为自己,纯粹为王朝效忠的将士的大量死亡。 或许,那在她眼睛里,真的很没有意义。 但是她真的已经和以前有很大不同。 她想让这样的战争结束得更快一些。 独孤白想了想,如果换了自己有这样的能力,也一定会这样做。 所以他不再反对,开始认真的做羹汤。 第两百二十三章 织一张网 暴雨如注的长陵里,有一座宅子。 这座宅子里所有的门窗都分外的大,并非是因为主人特别喜欢透气,而是因为这座宅子的主人的身材真的很庞大。 横山许侯如小山般的身影端坐在某个窗前,他的目光透过雨帘,此时正望向骊山的方向。 在他的身侧茶案旁,坐着慢慢饮茶的,正是丁宁。 “我没有想到如暴雨中旧屋失修,屋倒墙摧,一切来得这么快,就如当年我想不到巴山剑场的倒台这么快。”横山许侯的眼睛里有着说不出的感慨。 历史上有很多王朝的更替,但是他没有亲身经历过,而且那些王朝的更替也很少有如此的快,所以他的心情很难用言语来形容。 但是丁宁能够明白他的感受。 “既然都是同样的措不及防,我只想你们做出和当年同样的选择,让这件事情更快的结束。”丁宁平静的喝着茶,说道。 许侯缓慢的转动着庞大的身体,即便他只是穿着寻常的布衣都显得有些困难:“你不记恨当年的事情?” 丁宁没有正面回答许侯的这个问题,而是淡淡的一笑,说道:“你应该明白一点,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我始终都不想当皇帝,也丝毫没有兴趣当皇帝。尤其是在当年,我为的只是长陵,为的只是大秦王朝那些和我们出生入死的军人。如果觉得结局已经无法更改,结束得更快可以少死很多人,你的选择无可厚非。” 许侯沉默了许久,这才开口道:“我不能代表他们所有人。” 丁宁摇了摇头,道:“你可以。” 许侯有些愕然。 丁宁看着他说道:“因为只有你自己不知道,你已经是他们推举出来的决定者...因为在他们看来,你反而和巴山剑场算是最为亲近,所以他们觉得让你做中间人和我见面,会更容易消隐我的仇恨,让我可以更好的接纳你们。” 许侯垂下了头。 他的面部肌肉微微的抽搐着。 他有些羞愧。 这些年来他何曾为巴山剑场做过什么事情,最多便是暗中对那些对巴山剑场抱有同情和对郑袖元武不满的修行地表达了一些善意,解决了那些修行地的一些麻烦。 就如当年他虽然和夜策冷交手了一次,但暗中却反而保了夜策冷。 只是这些善意便够了么? 他垂首,再往下了一些。 这便是点头。 丁宁也点了点头,也转头看向窗外的雨帘,“这一切会很快结束,一个从未有过的天下一统的王朝将会出现。即便将来再有出现争夺权位的腥风血雨,当这个王朝一统之后,至少无论是秦,无论是昔日的韩赵魏,还是现在的楚燕齐,这些地方的人,都会很快没有王朝界别的概念。只有天下人,而没有你是哪朝人。这是一个全新的时代的开始。” “善意很重要。” 丁宁微笑了起来,“只有觉得这世界有道理存在,对这世上的事抱着善意的人,才能获得这个世界的善意。” ...... 马车行走在暴雨里,雨柱锤击着顶棚,发出沉闷的响声。 空旷的街巷里却不断有疾驰的军马掠过。 当丁宁从许侯府走出时,他所在的这辆马车无形之中便更加成为长陵的禁区,更不会有什么人来管。 和很多年前元武最后发动时一样,长陵的真正权贵们已经悄然完成了站队。 和长陵的那次腥风血雨的动荡相比,这次这些权贵们所要做的更简单。 他们只需无为。 什么都不需要做。 那些疾驰而过的军马上载着的大多数是各司的低阶官员。 这些低阶官员急速出城的目的大多数只为一个,那便是追寻消失的赵高。 真正权贵们的世界只讲整体的利益以及顺应大势,而至于那些底层的人们,那些真正支撑着庞大的王朝运转的人们,需要的是对于将来的一些美妙的想法,一些拥有更加美好生活的希望。 对于绝大多数寻常人而言,他们的选择,却反而基于更直接的情感。 或者说,受摆布的梦想,受谎言和别人灌输的思想而支配的情绪。 促成这些人做决定,就更加麻烦一些,需要用些蛊惑人心的手段。 昔日的元武其实很擅长这种手段。 在当年为了暂时平息旧权贵门阀的强力反弹,而让商家做替死鬼时,元武便用了这种手段。 在渭河的一处,水流逆涌,冲出了一尊金人。 金人的背上细数罪名,都和商家有关。 于是商家便被灭,只余一名孤女。 这种手段很拙劣,但却惊人的有效。 很多事情,传得久了,传得多了,便像了真了。 载着丁宁的马车往城北而行。 他要解决寻常人选择的问题,同时要解决孤山剑藏的问题。 若是长陵这座城今后必定成为天下的中心,成为一座长治久安的雄城,他便不会留下任何可能轻易覆灭这座城的力量存在。 随着马车的前行,他体内的真元悄然的散发在天地之间。 而受他的真元牵引,马车轮下的许多水流,却隐秘而如有生命的汇聚成细束,极有条理的渗入长陵石路的缝隙里,渗入到下方的地脉之中。 这辆马车安静的北行,但车厢之中的丁宁牵引的力量却越来越多,就像是一只蜘蛛,编织了一张巨大的网,而且依旧在不断的编织,丝线牵扯着这个城的越来越多地方,慢慢的,就像是牵着大半个城在行走。 地面深处的一些天地间本源的力量开始被引动。 那些原本平衡的力量,稍有打破,便能引发难以想象的力量的宣泄。 然而那些力量,却被丁宁拖曳着的这张巨网压制着。 孤山剑藏的记载,本身便是激发这种力量的手段。 而现在,这种毁灭性的力量只是在缓释。 长陵的地面,开始缓缓的震荡起来。 地面上的所有一切建筑,开始微微的摇晃。 一切屋宅内的桌椅床榻开始晃动,橱窗里的锅碗器皿开始碰撞,发出令人心悸的声音。 虽然依旧豪雨不停,但所有人开始离屋,开始感到恐惧。 第两百二十四章 天意之兆 很多人看着晃动的屋宅,哭泣了起来。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心疼。 若是震塌了,那要花多少钱财重建? 尤其是那些刚刚休憩过房屋的人,更是愤怒沮丧的诅咒起老天来。 但对于他们的诅咒,似乎老天给出了更加剧烈的反应。 即便是从来没有修行过的普通人,都可以感觉到一股毁灭性的力量似乎要挣脱牢笼。 哭泣和诅咒停止了。 被暴雨淋湿的人们开始逃亡城中空处。 这是很自然的本能,以免被倒塌房屋的砖瓦石块木梁所伤,更何况长陵那么多座隐在雨雾中如巨人一般的角楼也在不安的抖动着。 “他想要做什么?” 横山许侯庞大的身躯已经落在他宅院之中一座最高楼的屋顶,他看向城北,虽然根本无法感知到丁宁的具体所在,但脚下剧烈晃动的屋顶,以及那种极度危险的气息,却让他可以肯定发动这一切的只有可能是丁宁。 许多像他一样冒雨站在高处的权贵此时也有同样的疑惑。 长陵这座雄城有今日的规模,离不开当年巴山剑场那些剑师的鲜血,既然在丁宁看来,这座城如此重要,甚至承载着他的许多愉快和不愉快的回忆,那断不可能亲手毁去。 那他到底要做什么? 丁宁很快给了所有人答案。 崩塌声开始响起。 已经站在空旷地带的人们又被绝望和心疼的情绪支配,抑制不住的哭泣起来,然而接下来他们震惊的发现,倒塌声不在城中传来,而在包围着这座城的城墙。 雨小了些。 笼盖在这座雄城上的雨云都被一种释放的力量驱散。 所有人看向因为没有雨帘的阻挡而变得清晰起来的巨大城墙。 他们无比震惊的看到,整座城墙开始崩塌。 巨大的石块开始崩裂,不断的从城墙上跳落滚动下来。 只是在数个呼吸之间,城墙开始断断倒塌,即便是在这湿润至极的天气里,倒塌的城墙依旧被笼罩在如龙般的烟尘里。 城墙倒了,城中所有的建筑却是安然无恙。 然而令人震惊的事还未停止。 在长陵城中聚集着最多人群的某处空地校场,聚集在这里的人们发现脚下地面的震动变得更加剧烈。 地面开始开裂。 人们惊慌失措的逃离这里。 但那种毁灭性的气息却开始消失,城中的震动开始消隐。 很快整座城彻底平静下来。 人们看着完好的屋宅和消失的城墙,惊魂未定,但是有一种难以言语的庆幸。 突然有人不断地惊呼起来。 那是有在高处的人看清了那块空地校场的地裂。 那片空地上出现了巨大的地裂,地面上积蓄的雨水顺着地裂的边缘落入地下深处,就像是一条条瀑布。 这些纵横交错的裂缝在高处往下看,却是正好形成了六个大字“元武亡,天下兴”。 惊呼声不断的响起。 更多的人到了高处,看见了这样的字迹。 “一定是巴山剑场的人搞的鬼!” 有人愤怒的大声叫了起来。 “巴山剑场?你看到有剑师出剑了吗?这里是,那城墙也是?” “有谁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斩掉所有城墙,还能让天地异变,形成这样的字,还不毁我们的房屋?” “你是修行者吗?你觉得能做到吗?” “天意预兆,这是天道的旨意!” “这样的人,背信弃义,连妻子都杀,连上苍也看不过去了吗!” “穷兵黩武,战场上的军士都无法提供必需品了,还建造了这样的无用城墙,现在呢?” 然而那样愤怒的声音却迅速被淹没在更多愤怒的声音里。 谁也想不到会有这么多这样的声音迸发出来,毫无顾忌。 许多长陵年轻的官员也混迹在人群中,他们之中许多人依旧忠于元武,但是听着这样的声音,他们的身体却是越来越冷,也没有去记住那些愤怒叫骂的人的面孔。 因为似乎所有的人都在说,都在骂元武。 这种时候,他们都显得太过渺小。 长陵皇宫里,一座殿前,几座华盖遮挡下,逃出宫殿的胡亥抱着几名宫女瑟瑟发抖。 即便是在皇宫深处,他都隐约可以听见从城中各处传来的愤怒声音。 他如受惊的兔子埋头在这些宫女的衣服里,然而此时他也没有觉得元武是他的救命稻草,而是在不断的恐惧反复自语,在述说为什么赵高消失了,为什么不在他身边保护他。 整座城已经变成了一片情绪激愤的海洋。 丁宁的马车在这片海洋里穿行。 他开始真正的平静休憩。 这样的一座城的情绪也将他带到了很多年前。 只有在当年大秦王朝和韩赵魏真正彻底交战前,尤其是和赵一战前,这座城才有这样的情绪。 因为在巴山剑场崛起之前,大秦王朝的军队就在自己的境内和赵交战,吃了巨大的败仗,伤亡十万余众。 当巴山剑场崛起之后,大秦王朝的军队带着这样的情绪开始对赵的反击之时,当时坐立不安的是赵王。 而现在呢? …… 骊山皇宫也因为长陵的地动而震动了片刻。 在长陵城墙倒塌时,骊山皇宫已经彻底的恢复平静。 但是在黑色的寝宫里,元武的整个身体,却是在不断的发抖。 不是因为恐惧和震惊,而是在这地动之前,他就已经无法控制住自己身体每一丝血肉的颤抖。 那是一种从心中油然而生,却是抑制不住的渴望得不到满足之后,身体产生的自然反应。 他无比渴求赵高的药物,然而他此时已经明白,即便能够找到赵高,他也绝对不可能再得到这种药物。 他自称寡人,自然是极骄傲,也认为自己是天下意志最强,心境最不会动摇的人。 然而现在,对这种药物的依赖已经开始摧毁他的意志。 在不断的发抖里,他不时有片刻的恍惚。 似乎此时在他身体里吞噬他真元和意志的,不止是郑袖留给他的那些星辰元气,还有丁宁的真元,还有无数的小蚕在撕咬他。 他身板晃动的空气里,似乎不时的涌出一个个他以往敌人的鬼魂,围绕着他飞舞,在他耳边嘲笑和轻语:“你还能躲到什么时候?” 第两百二十五章 新鲜的真元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明明在过往的很多年里,他一直都是这个世间最强大的帝王,拥有最高权势的存在。 然而现在,除了躲之外,他的确连逃都做不到。 放开一切逃跑需要勇气,更需要的是修为和力量。 随着肉体和意志的衰弱,随之在急剧恶化的,还有他的力量。 即便在这个黑色的寝宫里,即便有着无数若有若无的呓语不断的在他的耳边嘈杂,让他无法安眠,让他无法平静的思考,让他出现恍惚,但是他十分清楚,如若没有超出这个世间绝大多数七境宗师的力量,那他根本不可能逃脱出巴山剑场的追杀,更不用说成为白山水那样的人物。 一封封军情和谏书依旧随着白昼和黑夜的更替,送入到他的寝宫里。 随着时日的推移,所有这些文书从一开始的请求他的旨意到变成纯粹只是告知他一些已经在发生的事情,或者只是在冷漠的陈述一些事实,催促他做出决定。 大燕王朝已经正式消亡。 白启率领的秦军已经正式攻破齐都。 大秦所有的王侯先前蓄势待发的准备对白启的用兵,现在都化作了沉默。 胶东郡的大船已经畅通无阻的恢复了对长陵的贸易。 长陵寻常人的餐桌上,那些菜市里,已经重新出现了新鲜而价廉的海鱼。 所有的民意都觉得解决问题的根源在他自己,都在等待和催促他来亲手解决很多年前遗留的恩怨。 他甚至可以清晰的感觉到这些人想法的改变。 他知道现在绝大多数人都希望他被丁宁杀死,结束这一切。 随着时日的推移,他的躲藏让拥有这种想法的人变得越来越多。 越来越多的人觉得他胆怯,无耻,然后觉得很多年前的他无比的卑鄙。 这无疑是他永远都没有想过会落在自己身上的羞辱。 最终连这样的羞辱都变得麻木。 所有肉体和精神的难以忍受,到最后只剩下一种强烈的渴望,等待一个人的出现。 净琉璃。 净琉璃为什么还不来? 又一个深夜。 长陵的街巷之中突然响起很多犬吠声。 所有的犬吠声都很不安,很惊恐,似乎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物。 然而所有被这些犬吠声惊醒的人们,揉着眼睛在家中和走出门查看,却是一无所获。 在骊山皇宫里。 垂着头不知睡着还是根本未睡的元武却是抬起了头。 他布满血丝的眼瞳里射出骇人的红光,喉咙里发出如野兽低吼般的声音。 他所等待的人来了。 一名身穿青衣的女子就像是从月光中落下,出现在他的感知里。 元武发出数声厉喝,整个被惊动的骊山皇宫迅速重新变得死寂。 黑暗里盯着那道落在元武寝宫前的娇小声音的目光里,也同样充满了不安和惊恐。 寝宫的门开了。 一种难闻的药气伴随着黑色的风如潮水一般冲在净琉璃的身上,同时响起的还有元武如同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的声音,“寡人等你很久了。” 这声音依旧威严,而且如同万千钢针钉入净琉璃的耳廓,但是净琉璃微微蹙眉,却是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平和的走进这黑色的寝宫。 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她的体内缓慢而有序的往外推出,将这个殿内弥漫的难闻气息从她的身体旁推开。 在这寝宫深处,如标枪一般坐得笔直的元武,骤然发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发出了一声轻喝,“你的修为居然到了这种地步。” 听着元武的这句话,净琉璃笑了起来:“我的修为越高,你不是应该越高兴吗?” 元武没有能够马上回答。 因为他从净琉璃的笑容里,看出了许多在他意料之外的讯息。 他的眼瞳深处瞬间自然涌起暴戾和疑惑的情绪,身体背部的血肉,却是因为他体内真元的不安定而再次变得颤抖、抽搐。 “一个黄真卫对你来说根本不够,想要杀死丁宁,你还要一个比黄真卫更强的傀儡,比如说我。” 净琉璃神情平静和冷漠的看着元武,说道:“只可惜没有了郑袖,你的心意太过容易琢磨,如果说郑袖是一个可以玩弄人心的阴谋家,那你最多只能算长陵穿着开裆裤玩过家家的小孩子。” 元武的身体深处开始渗出寒意,他的眼瞳剧烈的收缩着,无法控制的暴戾、失望、愤怒的情绪,让他直接变得歇斯底里起来。 他厉声大笑,尖利的声浪像有形的巨手拍击着大殿的墙壁,发出轰然的回响。 “你很聪明,想要利用你的确很难,但是你还是太过骄傲,你还是来了。你以为我在苦苦等你,只是为了这一种可能吗?” 净琉璃淡淡的看着他,“还有什么我没有想到的可能?” “比如说我未必一定要将你也变成我可以随心控制的傀儡,比如说我可以借用你体内大量足够新鲜,足够纯净的真元,来帮助我彻底驱散那个贱人留下的元气烙印。毕竟我可以感知得出来,你毕竟还是修行了我告诉你的那些功法,你的真元,还是朝着我想要的方向改变。” 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元武的浑身都激动得颤抖起来,面上的每一根肌肉似乎都在抽搐,“比如说还有这个阿房宫里的黑衣法阵...这个法阵来自于昔日的孤山,和现在所有宗门的法阵道理截然不同,在这样的法阵里,我可以肆意动用我的力量,而别的修行者却是不能!” 他和净琉璃在某些方面很像,当某些事情注定要发生,便都不会再掩饰,不会再浪费时间。 当他这样的声音在这个寝宫里响起,一片黑色的风暴瞬间从地面上涌起。 黑色的风暴里,涌起道道金光。 金色的光芒像某种奇妙的浆液以超越七境修行者感知的速度流动汇聚。 净琉璃的身体周围,出现了八个金人的虚影。 这八个站立在这殿中的巨大金人身上散发出的力量,和整个大地连为一起,可怕的压制住了净琉璃的一切动作,包括她体内的真元流动。 元武的喉咙里发出赫赫的可怕声响。 他的眼瞳充满无尽贪婪的目光,就像是两个可怕的黑洞。 随着他的心意牵引,无法动弹的净琉璃体内的真元,被奇异的压榨出来,顺着这空气里弥漫的黑色气流,不断的随着元武的呼吸,涌入他的身体。 净琉璃的真元在急剧的被元武抽引,涌入他的气海。 当真元都无法控制,这名修行者便已经和真正的死物没有什么区别,根本无法抵抗。 然而不知为何,净琉璃的眼瞳里却依旧没有任何恐惧的神色浮起,反而燃起了一层更浓的嘲弄神色。 第两百二十六章 末花 嘲弄来自于信心,来自于此时的境况里,净琉璃已经确定这名最强大的帝王已经虚弱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这种虚弱不只在于修为的跌落,还在于心智。 元武的心境已经被各种负面情绪撕扯得千疮百孔,现在的他不只像是一个完全输红了眼的赌徒,再加上嗜药性,他更像是烂赌鬼加上瘾君子,就如先前对于赵高的极度信任,以至于赵高轻易的掌控了长陵的最高权势,并很轻易的将长陵的一切从元武的手中剥夺,完成了对巴山剑场的移交一样。 现在的元武,在净琉璃的眼中已经和楚齐那些末路的帝王没有什么区别——疯狂而白痴,丧失理智。 净琉璃的真元很纯净,很强大。 元武这些时日一直在和伤势纠缠,在和郑袖的“鬼魂”纠缠,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澎湃的真元酣畅淋漓的奔涌在体内的感觉。 他几乎要畅快的**出声。 然而也就在此刻,他看不到净琉璃眼中的恐惧,反而看到了浓厚的嘲讽和掩饰不住的鄙夷。 在他自己看来,只要净琉璃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出现在这个殿里,那他便是嗜血的巨兽,而净琉璃只是一头正在被血腥的爪牙撕扯肉体的绵羊。 然而现在的绵羊,却用这样的眼神在看着巨兽。 他即便是再失智,也瞬间感到了不祥的预感,他的眼眸深处涌出震惊和不解。 感受着越来越多的真元滋润着自己肉身里那些如干涸土地般的经络,感受着自己的身体状况变得越来越好,就如同一株枯死的老树终于得到甘露,正开始形成生机,他心中错愕的感觉便更加浓烈。 只属于他控制的,连八境的力量都可以抵御的金人法阵,再加上对方的真元正以可怖的速度在被自己抽引,自己的力量在急剧的变强,而对方的力量在急剧的削弱,哪里有翻盘的可能? “其实离开了郑袖,你真的什么都不是,就如当年,没有郑袖,你也完全不可能阴死巴山剑场。”净琉璃的身体里响起咔嚓的响声,因为真元涌出的太过剧烈,她的身体甚至都佝偻了些,体内的骨骼都因为失控的压力而产生了这样的骨裂声,然而看着自己对面的元武,她开始变得苍白的面容上,却是浮现出更加讥讽的冷笑,“你大概忘记了,我是如何杀死李相的。” 这一刹那元武呆了呆。 他下意识的认真快速思考了这个问题。 这其实都不能算是个问题。 因为大秦两相之一的李思的死毫无秘密可言,净琉璃拟出了郑袖藏在李思气海的那道气息,而那道气息,原本是求救的讯号。 于是郑袖的力量听从这个讯号的感召落了下来。 她没有想到发出这讯号的却是净琉璃,而她那道星火剑杀伐的对象,却反而是李思。 当元武想到这些事情,他的脑海之中突然清醒了些,如有星光在划过。 他的身体陡然一震,僵硬了起来。 “你太过小看我们岷山剑宗,太过小看我的天赋。这世间不是只有巴山剑场的郑袖在捕捉着浩渺星空的元气,还有我们岷山剑宗。” 净琉璃傲然的冷笑已经给出了答案,她的笑声在这个殿里不断的回响,落在元武的耳中,就像是有无数个鬼魂在各个阴暗的角落,不断的重复:“我既然能够凝出和她一模一样的,留存在李思气海中的星辰元气,为什么你就觉得我不能凝出她最后灌给你的毒?” 她说的毒当然不是真的毒药。 但是元武比任何人都清楚她这句话的意思。 那是郑袖早在用长陵的灵泉培育灵莲的时候,便悄然藏匿在灵莲中的星辰元气。 这些时日里,那些如跗骨之蛆般日夜折磨他的星火,便是郑袖在离开这世间前,留给他的最后的,最为歹毒的礼物。 “轰”的一声巨响。 元武的身体里涌起一股强大的力气,他体内的力量感知到了极度的危险,瞬间切断了净琉璃的真元和他体内的连接。 他体内的真元强劲反冲,将净琉璃的身体往后震飞出去。 在这恐怖一断一冲之下,如折翼的蝴蝶往后飘飞的净琉璃口鼻之中鲜血狂喷,然而她看着元武的目光,却是变得极度冷漠,连那种嘲讽的意味都已经消失。 “还来得及么?” 她在心中说了这一句话。 元武嘶吼了起来,厉啸了起来。 整个寝宫都在他的嘶吼和厉啸之中剧烈的晃动,澎湃往上的元气就似要将这殿顶全部掀飞起来。 元武的面上就像是嵌了许多颗金砂一样,肌肤中开始透出星星点点的亮光。 他体内的真元里开始燃烧了起来。 那些代表着郑袖意志的星火,那些已经似乎开始要消失的星星点点的火光,在他的真元里到处都是,熊熊燃烧。 杀意和疯意在这个寝宫里澎湃。 然而元武此时想要杀死净琉璃都根本做不到。 他体内的真元已经彻底的失去了控制,不再像是他的真元,也不再像是净琉璃的真元,而似乎彻底变成了郑袖的真元。 他体内的每一滴,每一丝真元现在对于他的身体而言,就是一场毁灭。 他体内的经络在被灼烧,在干枯,在化灰。 “噗噗噗....” 在他疯狂的嘶吼和厉啸声中,他的身上响起了很多轻微的,就像是有人偷偷放屁般的声音。 他体内的真元从他所有可以往外倾泻真元的窍位中,不断的释放出来。 他在亲手散功。 他在自己逼出体内所有的真元,因为此时即便是身体的直觉,都在不断的尖叫提醒他,唯有如此,他的身体才不会被烧成飞灰。 昔日强大的真元在紊乱的宣泄之中,只是变成片片飞舞的灰烬。 净琉璃退到了角落。 她和元武身前的空间里,出现了数百道没有热意的火流,火流里像是有许多烧成灰的纸花在飞舞,还有更多的星火在不断的生成。 这殿里的金光和黑气都在消失。 除了被这些星火灼烧消失的部分,更多的原因只是因为元武已经无法控制这里的法阵。 这里的法阵的确只有元武才能掌控,然而他现在已经失去了真元,失去了控制法阵的力量。 失去了真元的修行者,还有什么用吗? 净琉璃慢慢的调息着,然后她感到自豪。 第两百二十七章 烧宫 火流冲刷着地面和殿顶,坚硬的地面开始炸裂,殿顶的元气开始散逸,接着开始燃烧。 元武感知到了即将发生的事情,他想要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想要杀死此时还留在殿里的净琉璃,但是他却根本无法做到。 他最需要考虑的是他的生死。 星火里缭绕着汹涌的杀意。 郑袖残留在他体内的星火,此时在他周围飞舞,比任何时候都要凶狠。 而此时更为直接的刺入他识海的是净琉璃的杀意。 他终于明白,这个长陵公认修行天赋第一的少女绝对不会因为别人的想法而改变自己的想法。 如果此时她有杀死自己的机会,她绝对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净琉璃也正是如此想的。 她知道杀死元武,将会使得天下一统的最后障碍排除,将会节省很多时间,将会少却很多麻烦。 所以她此时完全没有去想丁宁发的剑首令,完全没有去想丁宁和元武约战的事情,她想要试着直接杀死元武。 在缭绕的星火里,她缓缓的站了起来。 元武的眼睛里涌出无穷的恐惧。 他终于在丁宁之后,又有了一个真正令他满心恐惧的存在。 他的身体在星火之中佝偻着,血肉之中的水分都被蒸干了不少,显得分外的干枯,但在这一刹那,他终于压榨出了自己最后的一丝力量,想到了自救的唯一可能。 轰的一声巨响。 他龙椅后方的一堵墙碎裂了开来。 一道毫无生气的身影冲入了火海。 这是黄真卫。 或者说是已经死去的黄真卫。 黄真卫的身体落在他的身前,接着便是一道剑意生成,刺穿了火海,落向已经前行的净琉璃。 净琉璃眉头深深蹙起,伸手向前划出。 这殿内的绝大多数星火在这一刹那被牵引,变成了无数道锋利的火剑,不断的冲刺在黄真卫迎面而来的这一剑上。 元气已经如乱粥般的寝宫内再次响起一声宏大的闷震声。 净琉璃紧抿的双唇间再次涌出一口鲜血,她的身体撞碎了身后的大门,随着奔涌而出的气流,依旧往后旋飞不止。 黄真卫的双脚犁碎了地面,他的一手已经挽住了往后要倒下的元武,但是也依旧无法止住退势。 他的双脚下地面不断炸裂,整个人连着元武被轰出了这间寝宫,从他碎墙而入的地方退出。 他的身影退出这间寝宫的瞬间,这间已经在星火施虐之中到处燃烧起来的寝宫轰然倒塌,碎砾四射。 碎砾上燃着很难熄灭的火焰,如火山喷发时的火浆落入骊山下这片崭新的华丽宫殿中各处。 到处有火焰燃起,到处燃烧起来。 黄真卫身上也有很多处燃烧了起来,烈火灼烧着他的躯体,发出一种发臭的烤肉味道。 无数声惊呼和破空声在这片宫殿里响起。 许多修行者落了下来。 但是当他们看到黄真卫以及黄真卫挽着的接近昏迷的元武,他们的身体都是忍不住剧烈的颤抖起来,他们的心中充满了惊恐和茫然,他们不知道该第一时间去救火,还是该做什么。 净琉璃从空中落了下来。 她倒飞百丈之后,在落地之时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影,颓然坠落在地,浑身鲜血。 十数名这宫中的修行者落在她的身周不远处,有许多剑光在这片空间里游曳,此时这些修行者应该有杀死她的能力。 然而没有一人出手。 一名年轻的修行者比他们更接近落地的净琉璃。 这名年轻修行者穿着普通的布衣,但是他的背上背着许多剑,火光更是清晰的照亮了他坚毅清秀的面容。 这让这些修行者很轻易的认出了他的身份。 他是独孤白。 若只是一名王侯家的公子,即便不明现在到底发生了何种事情,这些宫中的修行者也绝对不会让他和净琉璃轻易离开。 然而当这些修行者略微恍神间,有一名中年男子轻声的咳嗽了一声,然后在他们望去的刹那,对着他们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那人不是独孤侯,但却是大秦十三侯之中另外一名王侯。 而且所有这些修行者在这一刹那都看明白了这名王侯想要表达的意思。 点头是为他那种高位者的示礼,而摇头,便是示意他们不要插手,让独孤白和净琉璃离开。 于是这些修行者飞行在这片空间里的剑光无力的垂了下来,黯淡了色彩。 这些修行者都确定了一个传闻。 长陵城里那些剩余的王侯,都已经默许了巴山剑场的条件。 数辆马车就在阿房宫外等着独孤白和净琉璃。 其中一辆马车很大,很嚣张,大得就像是房子。 这辆马车原本属于长陵皇宫,应该是元武先前御用。 然而当独孤白扶着净琉璃走进这辆马车的车厢,净琉璃却是看到很多熟悉的面孔。 不只是有青曜吟在等着帮她医治,在这辆马车里等着她的还有百里素雪和丁宁,甚至还有谢长胜。 净琉璃先看了一眼谢长胜。 谢长胜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忍不住板了面孔,冷哼道:“你别觉得我不够资格坐在这里面等你,你可不要以为就你在推动这些事情上功劳最大,我所做的事情,你很多都想不出多厉害。” 听着他的这几句话,净琉璃还真是认真的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倒也是。” 谢长胜的面色顿时缓和了些,“今天这样的事情,我当然要来看个热闹。” 但是他怎么都未料到,净琉璃却是不冷不淡的突然冒了一句,“但是我先前听人说你吹牛,说你说不定让我刮目相看,说不定就有可能让我对你倾心?” 谢长胜脸色微红,心中极为尴尬,但却是厚了脸皮,重重冷笑一声,“有么,即便是有,那也是以前年幼无知,没见过世面。” “做得很好。”当净琉璃不再理会他,对着百里素雪行礼,百里素雪认真回礼,轻声说了一句。 “你就这么相信我?不觉得我有可能会和元武联手对付你?”净琉璃转过头去看着微笑的丁宁,说道。 “唯有弱者才会屈就,但最关键是,就算你真和元武联手,我也觉得未必对付得了我。”丁宁笑了笑。 “我杀李思和对付元武,其实都借了郑袖之手,若说天下有我佩服的人,郑袖也算得上其中一个,帮我烧了这座宫,让星火更旺一些,我知道你可以做得到。”在彻底松懈下来,闭目接受青曜吟的用药时,净琉璃对着丁宁说了这一句。 第两百二十八章 接管 对于丁宁而言,这其实不算什么请求。 这骊山下,纯粹因为元武的意愿而建立起来的宫殿,只不过是一个毫无用处的死壳。 在此之前,元武已经在里面躲了很久。 而他也不愿意元武再能够躲在里面。 所以丁宁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 当他闭眼的瞬间,许多在虚空里飘荡,看不见的星光就落了下来。 这些星光对于那片宫殿里燃烧的星火而言,就是新鲜的干柴。 此时的阿房宫里,已经有很多人在等不到皇命的时候开始自发的救火。 他们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水源,甚至许多修行者更是用上了自己的真元,用上了自己的飞剑。 然而在这一刹那,这些人无比震骇的发现,原本已经渐熄的火焰骤然升腾。 这些星火完全就像是来自幽冥世界的鬼物,水浇不熄,土覆不灭。 只是十数个呼吸间,这些原本在屋檐上星星点点的火光就已经变成连绵的大火,无法收拾。 修行者感到惊恐而茫然。 寻常人更是如此。 骊山下的这庞大宫殿里,除了修行者和军队之外,还住着不少维护和持续修缮这宫殿的匠人,还有不少负责平时饮食起居的宫人。 此时有很多人忍不住哭泣了起来,尤其是那些为了建造这座华美宫殿而付出了无数努力的匠人,看着这无法收拾的大火,更是心痛得难以自己。 许多人哭泣便更容易互相影响情绪。 有人忍不住哭喊出了声音,“这一定是皇后的鬼魂回来索命。” “住口!大逆不道!这世上哪里有什么鬼魂!” 有人大声的喝止,但喝止的声音都颤抖得厉害。 既然无法熄灭火焰,便只有撤离这即将焚尽一切的皇宫。 军士和修行者带着那些无力抗拒火焰的匠人和宫人一批批的撤出这宫殿。 其实就在这宫外,距离丁宁等人的车队并不算远的另外一条道上,也停留着几辆马车。 这几辆马车里的人都走了出来,凝立在车前。 越来越亮,终至燎天的火光照亮了他们的身影。 这几人里其中一人的身影如山般高大,只有可能是横山许侯。 而其余数人和他并肩而立,身份气势都显然并不输他,显然不是长陵的其他王侯,也是身份对等的权贵,一些司的司首。 这些人看着火光,沉默不动,只是发出了数声长长的叹息。 当这座皇宫燃为灰烬,按理而言所有人最先应该考虑的是皇帝的安危。 然而伴随着这些王侯袖手静观的态度,似乎很少有人会去想元武在哪里,元武现在如何。 ...... 大火熊熊燃烧了整整一夜,整个长陵都被惊动,都可以看见这座宫殿里冲天的火光。 大火在清晨来临时还在燃烧。 长陵城里的很多百姓都忍不住离城要去看个究竟。 长陵皇城里的气氛却很诡异。 很多军士和修行者都在换班,似乎只是例行手续一般。 在清晨的曙光里,一些新替换的军士和修行者陡然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他们看到一些人正在平静的入宫。 在缓步而行,如同观光一般入宫的这些人里面,他们认出了一些面孔。 除了岷山剑宗的一些修行者之外,他们更是看到了丁宁!看到了申玄!看到了夜策冷和陈监首! 丁宁进入长陵皇宫,这理应是不寻常到了极点,足以令天下震动的事情。 然而在这个清晨里,却是显得如此平静。 没有人阻拦,似乎一切理所当然。 前面的几道皇城守关没有人阻拦,宫里的这些军士和修行者震惊到麻木,尤其再看到他们的长官都在沉默的接受这一切,他们便更不可能有什么异动。 丁宁进入了朝殿。 还未睡醒的胡亥在一些宫人和官员的簇拥下,揉着眼睛也进入了这间大殿。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还以为是赵高回来帮他处理政事。 等他的眼帘里出现了丁宁等人的身影时,他开始恐惧,害怕得尖叫出声。 申玄就在丁宁的身后,他轻声的吐出了几个字。 这声音很低沉,但动用了真元,清晰的传入了胡亥的耳廓。 惊恐的胡亥陡然镇定了下来,他看着丁宁和申玄,眼睛里甚至充满了顺从和尊敬的神色。 申玄又靠近了些他,低声的说了几句。 胡亥连连点头,让人开始拟诏书。 这个朝殿里陆续有大批的官员赶来,越聚越多。 夜策冷和陈监首开始对其中一些官员发布命令。 已经早已消失的监天司和神都监,似乎只是一个清晨的时间,就开始恢复。 官员的任免、抽调的诏书如流水般不断从这座殿里传递出去。 自这个清晨始,巴山剑场开始正式接管这座皇城,接管整个长陵,整个天下。 和很多年前元武登基前的权力更替相比,这个清晨很干净,几乎没有什么血腥。 全面的接管自然有很多事情要做。 但这些并不需要丁宁去考虑。 他对这些朝政原也没有什么兴趣。 他离开了象征权力中心的朝殿,进入了一座冷宫。 这座冷宫里种满了梅花。 但这种梅花只在寒冬近春的时候开放,那时即便梅花开得热烈芬芳,但春寒入骨,还是让人觉得心寒。 在梅花不开的季节里,这座冷宫便是萧瑟无比。 这里面软禁着扶苏。 当看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丁宁,想着长燃了一夜,连这里都可以看到的火光,扶苏的身体颤抖着,他看着丁宁平静的眉眼,颤声先问了一句,“我父皇呢?” “他还没死,但修为应该废了。” 丁宁看着他,摇了摇头,道:“我没有出手杀他,因为我先前说过,给他公平一战来了却恩怨的机会,我会在这里等他,就像当年他在长陵等着我一样。” “若是修为尽废,他...他怎么可能是你的敌手。”扶苏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下意识的只是说了这一句话。 丁宁淡淡的应声道:“不管是不是我的敌手,我至少会给他见我的机会,不像当年,我杀入长陵,而他却只敢在这里面躲着,连到我面前说一句话都不敢。” 第两百二十九章 天之变 他没有掩饰自己的恨意。 很多年前的长陵,他有很多的敌人,但是很多年后,他那些曾经的敌人消失的消失,死去的死去,尤其诸如赵剑炉,魏云水宫这样只是因为王朝界别而成为的敌人,反而慢慢变成了朋友。 恩怨正在消失。 但罪魁祸首却让他更为厌憎。 现在元武,比很多年前设计阴谋覆灭巴山剑场时,更让他厌恨。 “如果他已经修为尽废,那他还会来和你一战么?”扶苏有些惘然,按理而言,他应该站在自己的父皇一边,关心元武的安危,然而当幽禁在这里的他当天听说了郑袖被元武杀死之后,他便已经难以弄清自己的情绪。 “现在的长陵已经不是他的长陵,天下再无那么多王朝,一个前所未有的天下一统的王朝已经形成,他来不来和我一战,这些也已经和他无关,他不再是这个王朝的帝王。” 丁宁看着扶苏,说道:“至于他会不会来和我一战,不是我所需要考虑的事情。” 扶苏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口水,他微微仰起头来,看着渐渐耀眼的天空,明白眼前的这片宫殿依旧寂静,但外面的世界却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个属于元武的大秦王朝已然终结,而一个更为强盛的大秦王朝已经形成。 天下一统。 那是多么令人心神震动的字眼,然而现在竟然是真的做到了。 他深深的吸着气,沉默了很久,然后他认真的问丁宁:“你来找我,是要做什么?” “接替皇位。” 丁宁异常简单的说道:“成为这个王朝的皇帝,管理天下子民。” 扶苏用了很大的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但身体还是忍不住震颤不已。 “为什么?” 他没有感到欣喜,而是直视着丁宁的眼睛,“给我个理由。” “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复杂。”丁宁也看着他的眼睛,轻淡的说道:“你原本就是这个王朝皇位的继承者,由你来继承皇位,很多人便不会激烈的反对,便可以少死很多人。还有另外一个最重要的原因,你很善良,本来就被很多朝官看好,你应该可以管理好这个王朝。” 扶苏心情激荡,一时无法言语。 “你没有太多时间考虑,现在的长陵还很平静,那是因为各司的调令以及一些诏书还没有传递开来,若是你不接皇位,当很多消息传出,现在平静的长陵,应该会像很多年前元武对付我们巴山剑场时一样腥风血雨。”丁宁微嘲的摇了摇头,“当然最后的获胜者还会是我们巴山剑场,这依旧会是一面倒的屠杀,如果你喜欢看到这样的场面发生,便自然可以不管我这个请求。” 扶苏从一种莫名的眩晕之中醒来。 他听清楚了丁宁用了请求这样的字眼。 他的确不喜欢杀戮,而且他也渐渐明白丁宁的心意。 “你不担心我接了皇位之后,便为我父母复仇?”他再次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问了丁宁这一句。 “复仇?” 丁宁微苦的笑了起来,“郑袖又不是死在我手里,至于元武,他即便死在我手里,那也是公平的决斗,若是你真恨我...你也没有逆天的修行天赋。你会是个好皇帝,但不会是这个世上最强大的修行者。” 扶苏突然难过了起来。 因为他根本理不清上一代的这些恩怨。 在他看来,人世间始终是要讲道理的,就如他问丁宁为什么要让他接皇帝的道理。 而复仇,也必须要讲道理。 可是当他在这里静思,当年的事情,怎么看却都是对不起巴山剑场。 “愿你成为千古一帝,许多代百姓口中称赞的好帝王,而不是自己史书里一时的好帝王。” 丁宁告辞离开了这处冷宫。 他会见了一些官员,告诉了这些官员令他们如释重负的消息。 然后他又亲自去了一些官员的府邸,承诺和应允了一些事情。 这座城里依旧有很多人对他抱有强烈的敌意,以及不相信巴山剑场在接管这座城之后会不追究很多过往的事情。 他的亲自出面并不能完全消解这样的敌意,然而没有人会不相信他亲口做出的承诺。 而且最为重要的是,这座城里的绝大多数人,都知道顾全大局。 丁宁相信一切会变得很好。 因为用不了多久,他会让这些人看到,整个长陵,整个前所未有的强大王朝,不是属于巴山剑场的,而是属于天下人。 他同样会纠正之前所犯的很多错误。 他相信在不远的将来,那些失国的楚人、齐人、燕人,也不会遭受不公正的特别对待。 他和林煮酒等人,变得比在胶东郡时更加繁忙。 忙得难分日夜。 ...... 当他和巴山剑场所有人在长陵忙碌时,元武在营帐里醒来。 似乎没有人再关心他。 阿房宫已经变成连绵的废墟,余火却还在燃烧。 就在距离阿房宫废墟不远处的山坡上,一些忠于他的军士和修行者搭建了营帐。 在这里,可以清晰的看到黑夜里整个长陵的轮廓。 然而即便是距离长陵这么近,这里却似乎变成了一片冷漠的遗土。 没有军队过来。 没有朝堂官员过来。 甚至连运送食粮和药物的人都没有。 整个世界都在翻天覆地的变化,然而却没有人搭理这些营帐里的人或事。 当元武睁开眼睛时,这些忠于他的军士和修行者也没有任何的欢欣愉悦。 因为所有这些军士和修行者都知道,忠诚只是心意,却根本无法改变已然发生的事情。 元武看着黑色的帐顶。 他的眼瞳也是黑色的,很空洞。 他浑身的经络里也很空洞,他的灵魂似乎很轻,似乎都要脱离身体飞出来,但是身体却是分外的沉重,重得让他感觉到就似乎要陷入地里。 他抬了抬手。 他的手重得似乎灌了数千斤的铅。 “给我一柄剑。” 他没有看周围的任何人,只是语气空洞的说了这一句。 第两百三十章 迟到的一战 没有人知道他现在需要一柄剑是什么意思。 但在这些依旧忠于他的这些军士和修行者看来,就算他就此自尽死去,也可以保全一些颜面。 所以凝立在他身边的一名修行者沉默的递上了一柄剑。 元武握住了这柄剑。 当他的手握住这柄剑的瞬间,便似乎有些生命力回到了他的体内。 然而他的手同时开始颤抖起来。 “太重。” 他看着这柄剑,摇了摇头,“要轻一些的剑。” 这柄剑名为“清绝”,并非是秦王朝的制式剑,但在修行者的世界里,这柄剑的分量也并不算重。 周围这些军士和修行者依旧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但听到他这句话,还是有十几柄剑递了上来。 这些剑中有轻薄如蝉翼的短剑,有三尺长的绕指柔,也有七尺的长剑,但是剑身极为轻薄,分量只有寻常剑的数分之一。 元武看了一眼这些剑,握住了其中一柄枯黄色的长剑。 这柄剑名为“玄木”,用的是极寒之地一种金刚木制成,打磨之后锋利程度堪比精金,但分量却是寻常玄铁剑的三分之一。 元武握住了这柄剑,然后他站了起来。 这柄剑对于此时的他而言很像一根拐杖,但他战立起来,停止颤抖,他身周的这些军士和修行者看着他的目光里,却依旧多了敬佩和赞叹。 现在的元武体内已经没有任何的真元,对于修行者的世界而言,便是一个废人,然而即便如此,他持剑的姿态,那种用剑的气度,却依旧很少有人能及。 元武挥了挥剑。 空气里响起了轻微的呜呜风声。 元武眼神之中的空洞又消失了些,他似乎又活了些,自嘲的笑笑,“这一剑名为千顷风,以寡人往日的修为,便是一座宫殿,也要被掀飞出去,想不到现在只是能够带起这样如老狗呜咽般的风声。” 他身后的这些军士和修行者都是心中凄然,有些人甚至饮泣出声。 “你们走吧。” 元武却是很轻淡的摆了摆手,示意这些军士和修行者离开。 “圣上!”这些军士和修行者大惊,纷纷抬起头来。 “你们留下还有什么意义?”元武却只是又摆了摆手,微讽的笑了起来,“最后还不只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 一名修行者听出了元武的意思,动容道:“圣上,您是要和丁宁...” 元武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打断了他的话语 谁都可以看出他的心意已决。 谁都可以看出他不想再多说话。 这些军士和修行者不在多言,纷纷叩拜行礼之后离开。 几顶黑色营帐里,只剩下了元武。 整个世界都似乎安静了下来,似乎只剩下了元武一个人。 这片临时搭建的营区里原本就没有多少东西,这些军士和修行者离开时,也并没有带走多少东西。 当风吹动营帐的门,发出轻微的敲打声,元武从掀起的营帐帘往外看去,看到了火焰已经熄灭的火盆上架着的行军铁锅。 行军铁锅的旁边,堆着一些干粮。 有晒得很干很硬的黍米饼,有风干的牛羊肉。 元武苦笑了起来。 他的腹中有响声响起,并非是以往任何的元气流动导致,而只是纯粹的腹空肚饿。 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这种饥饿到心慌的感觉,尤其是到了八境之后,他很少需要和寻常人一样饮食。 然而即便是在以前修行的过程里,他对饮食起居的控制也是极为苛刻,吃食大多都是大利于修行者的灵药。 ..... 他走出了营帐,开始生火。 火焰升腾了起来,煮沸了行军铁锅里的水。 他切了一些风干的牛羊肉进去,等到再次微沸,他将黍米饼掰碎丢入锅里,然后放入盐粒,放入一些可以增加香气和食物色彩的野草。 这些他在以前和韩赵魏的征战中见得很多,虽然很少自己亲手做,但却并不陌生。 他开始吃了起来。 饥饿是一切美食的来源。 这锅粗陋简单的食物,对于此时的元武而言,却是久违的味道,难以用言语形容的香甜。 饱暖容易让人思虑很多,比如有了气力思淫|欲,而对于此时的元武来说,这一锅让他饱暖的食物,却是让他更多的想起这个世上的很多美好,让他有更多的生存勇气。 若死亡是最终的结果,那这些食物,也可以让他在死亡之前享受到很多美好。 他摸了一下微微隆起的肚子,抬起头来看向长陵的方向。 他笑了起来,笑容里少了很多苦涩和愤恨的意味,却是骤然多了些凌厉和狠辣。 “我倒是要感谢你,把我逼到这一步。” 他看着长陵,笑着自语,“不满来自于不服气,很多年前开始,我便生活在你的影子里,你自然觉得我很平庸,无论是计谋还是修为都远不如你,但我并非是这么认为。我不觉得我比你弱,我自然要证明我比你强,我可以杀死你,所以你死了,我最终登上了皇位,成为这世间最强的帝王。” “但是我未想到九死蚕能让你重活,在修为这件事上,当时我没有信心,但当我跨过八境,我却更不服气,但是我已得天下,我不敢冒险。” “不敢冒险便是害怕和你交手,现在想清楚了,我便是后悔。你我之间早就应该用这样一场决斗了解,早在当年你进长陵,声名刚起时,我便应该和你决斗一场。” “我以前不敢,以前害怕,但并不代表着我觉得我真的不如你,真的比不过你....我真的很不服气。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我还有什么可以害怕的?我现在有信心和你交手,有信心试着杀死你。” 元武缓缓的站了起来。 他提着这柄剑开始行走。 他现在没有真元,就这样步行前往长陵容易疲惫,然而他却宁愿如此,因为越是如此,他越是能够更快的适应和习惯没有真元的感受。 丁宁对天下所有人说,要给他公平一战的机会。 那他现在便是要前往长陵,和丁宁公平一战。 既然他已经是没有真元的废人,那丁宁自然也要清空自己体内所有的真元。 (就快要大结局了,大家有什么想要说的?) 第两百三十一章 最终的相逢 阿房宫里的余火还未熄灭。 元武似乎被这个世间刻意的遗忘,然而既是刻意,便意味着他并非是真正的被彻底遗忘,而是故意视而不见。 这时他动了,便被整个天下注意。 长陵城里,胖如山的横山许侯听到了消息,他呆了几个呼吸的时间,推开了对于常人而言显得很巨大的窗,但依旧感觉到有些闷气。 他喝了一壶凉茶,看着府邸里的一株梧桐树,长长的叹了口气。 那株梧桐树是很多年前一个春天自己在院子里生出来的,不知道何处风吹来的树籽,或是别处运来填园的土方里正好夹杂着根须。 也就在那个春天,有一个很年轻的修行者背着剑第一次走进长陵,还被某个城门卫将领拦住,刻意刁难了一番。 而那名将领,便成了那名很年轻修行者第一个挑战对象。 那名当时毫无名气的年轻修行者,就是王惊梦。 每年里,每个时节,长陵都有很多像他那样年纪的年轻修行者到来,寻找饭吃,寻找成名的机会,然而谁会想到,那样的一名外乡人竟然会卷动了天下的风云? 和横山许侯一样,心中充满这样感慨的长陵权贵还有很多。 他们明知当郑袖死去,当徐福和白启都弃元武而去时,结局便已经注定,但真当这个时刻到来,他们的心情便还是如冰冷的天气里喝了一杯冷茶,满心的情绪连自己都难言明。 没有人刻意隐瞒元武正在回长陵的消息。 于是很快整个城都知道了。 所有人当然依旧想看热闹,想亲眼看到元武和丁宁的一战,但是和郑袖与元武那场决斗相比,长陵却没有那般的喧嚣,绝大多所人都和横山许侯一样,有些莫名的唏嘘和感慨。 真正的故事是即便焚毁了史书都藏不住的。 当元武亲口说出丁宁便是当年那个人的重生,当年那个人和巴山剑场的故事,便随着神都监和监天司的消失,在街巷间泛滥起来。 所以即便是没有经历过那段时光的年轻人,或者后来迁入长陵的秦人,都已经彻底清晰了当年的故事。 故事越多,当年的那些已经消失的人,形象便越是清晰。 对错每个人心中都有评断,但不管如何,在过往的十几年里,大秦王朝是世间最强大的王朝,元武是世间最强的帝王。 而这样的一个人修为尽废,只身一人在回到原先属于他的王城,给人的感觉,还是犹如初冬的风吹过身体般的萧瑟。 整座城很安静的等待着。 长陵城里突然卷起了风。 这风来自梧桐落。 当很多和梧桐落住的近的人转首望向那条街巷,便看到有平和的风阵阵从那条街巷中吹拂出来,带着一些肉眼可见的星光。 所有人猜到了答案,震惊难言。 丁宁在排空体内的真元。 他说过要给元武一个绝对公平的决斗机会,便不会食言。 对于他而言,和元武的这次会面,也等待了很多年。 他体内真元的总量比一般的修行者要多出太多,所以从这里卷出的风,吹遍了全城,甚至卷飞了横山侯府的梧桐叶。 一道剑光从他的手中透了出来。 大刑剑是这世间他所能找到的最强最好的剑,但逼元武走到这一步之后,在这种对决里,他自然不想依靠这柄剑占元武的便宜。 他也没有太过大意和刻意,也没有用末花剑。 末花剑太短,在不用真元的情况下,也利用不了末花剑的特性。 在昔日巴山剑场的那些修行者中,也有的是和现在元武手中剑相差无几的佩剑。 一柄同样用金刚木制成的长剑送到了他的院落。 元武现在手中的剑名为“玄木”,而他这柄剑名为“断金”。 当所有的真元从经络中流淌出来,气海变得空空如也,丁宁喝了一碗清水,便配着这剑出了门。 在梧桐落里等待他的车队很长。 谁也不想再有意外发生,所以这些车队里,聚集了巴山剑场和岷山剑宗的几乎所有宗师,或者说,天下最强的那些宗师,都在这些车队里等着,包括净琉璃和白山水、赵四、赵一。 和很多年前的天下强者皆来长陵杀王惊梦相比,现在这些人全部在保护丁宁周全,除非决斗中元武能够杀死丁宁,否则天下现在没有任何人,任何军队能够让丁宁死去。 车队里这些强者的气息或多或少改变着天地间的元气流动,让这支车队行进时,空气里到处都是异样的晶光,明灭不定的光影,显得有些不真实。 街巷里涌出的人越来越多,都跟着这列车队,但都没有太过靠近,生怕打扰到这支车队的行进。 车队一直到了城外,到了渭河边。 这里有的是空地,而且地势低,在周围的河岗上,便可以很清晰的看到这场对决。 在很多年前的长陵,绝大多数修行者的决斗,也是约在这里,这样既不会损坏房屋,也不会破坏田地。 远远的,在这列车队正对着的官道上,有一个人孤独的握着剑走了过来。 无数在河岗上站定了位置的人看清了这一幕,心中瞬间勾起了无数的回忆,搅动了无数的风雨。 元武来了。 车队散了开来。 河滩上野草地里,留下了独自站立的丁宁。 河岗上那些最靠近马车的地段,停留着的自然都是些长陵的重要人物,一些经历过当年事情的人物。 就如横山许侯这些王侯,不知为何,当亲眼看到走来的元武,看到元武和丁宁的最终相逢,他们身体里陡然生出些许疲惫,生出些放松,又觉得这样的结束恩怨很完美。 丁宁淡淡的看着越来越近的元武的身影。 他的眼瞳里有些冷意,但最终趋于淡漠。 看着终于走到自己面前的元武,他语气轻淡,有些厌憎的开口,“你可以休憩一下,你想什么时候开始便什么时候开始。” 元武的发丝已经被汗水浸透,黏在额前,他看起来当然比任何时候都要狼狈,尤其在被无数人看着的时候,但他看着最该忿恨的人,却是反而笑了起来。 “按照长陵的习惯,决斗的双方,不是应该说些什么?” 他看着丁宁的眼睛,带着一丝疯意,“即便你不想和我多说,但有些话我却是不吐不快。” 丁宁也看着他的眼睛,道:“你想说什么?” 元武慢慢的说道:“我想明白了从何时开始真正的恨你。” 第两百三十二章 长恨由 恨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当然需要。 丁宁看着元武,缓缓抬起头来,道:“我想听听你的理由。” 元武道:“因为郑袖。” 丁宁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他没有想到在这样的时候,元武只是说出了这样简单的四个字。 元武依旧笑着,但是他的笑容里,却多了很多苦涩的意味。 “我一开始憎恶厌恨你的很多东西,我憎恶你的自以为是,憎恶你的自大,憎恶你特别的天赋,憎恶你凌驾于这世间修行者的武力,以及憎恶你对这个王朝,对我的皇位产生的威胁,憎恶你的功高震主,憎恶你的张狂...任何的这一切,都有让我恨你的理由。” 元武伸出手,用袖子擦拭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接着说道,“我原也不去计较恨你的理由,这些理由对于我而言却已经足够,但真正的理由,却是我心中不想,也不愿去承认。等到我真正的失去她之后,我才愿意去承认,我最恨你的理由,就是因为她。” 元武嘲弄的看着丁宁,此时莫名的没有丝毫颓废无力的神情,面上反而似发起光来,他转头过去看向渭河的河面,缓声接着道:“当年郑袖来长陵时,是何等美丽何等特别的女子,即便是我第一眼见到,也自然深深爱慕。若是没有你,她自然就会成为皇后。但只是因为你,我还没有能够有表示爱慕的机会,她便已经和你在一起,便已经成为了你的爱侣。” “当然后来我还是胜了,她背叛了你,成了我的皇后,顺带着葬送了巴山剑场。” “然而想到她不是完璧之身,想到你是她第一个男人,再想不明白她即便背叛了你之后,只是需要这个皇后的位置,还是我在她心中依旧根本无法和你相提并论...这些年我便始终如鲠在喉。” “我不是迂腐之人,为了江山社稷,又如何不懂解开这些结?” “然而最终解不开,最终亲手杀死她。不是因为这些年我太过忌惮她,而其实是在心中纯粹想要她做一名爱我的妻子,只是因为我真的很在意她。” “原来我在这个世间,最爱的并非皇位,也并非一统天下的名声,而是她。” 元武的笑容越来越惨淡,“只是等到自己肯承认这点,却已经太晚。” 丁宁的眼神却变得越来越冰冷,他摇了摇头,道:“肯不肯承认是你的事情,但因为这而毁了当年的我和巴山剑场,后来又毁了她,这难道是别人犯的错?” “我只是告诉你,当她死在我面前时,我的一切都已经毁了。我的人生和王朝一败涂地,什么都没有剩余,你的仇已经报了,而接下来,却应该是我报仇的时候。”元武收敛了所有的笑容,也冷漠的摇了摇头,“所以这场决斗对于你而言是一场公平的决斗,你杀死我,便是结束,但对于我而言,却并非如此。就算能够杀死你,我也不会再活下来。拼着死也要杀死你,我便不是没有杀死你的机会。” 丁宁抬起了手中的剑,慢慢的横胸,道:“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或者是遗言?” 元武也抬起了手中的剑,“这一天其实我也等了很久。” 数十片草屑随着他这一声的响起,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激射而出。 无论是他还是丁宁,此时身体里已经没有任何的真元,自然不可能因为气息震荡而激起这样的碎屑。 让这些草屑激飞出来的,是两人的脚步。 即便失去了真元的支持,两人的身体力量也远非寻常人可以相比。 急剧如风的脚步,瞬间让两个人的身体在空气里拖出了残影。 丁宁的身体更轻,他的速度比元武更快一些。 当失去了真元的支持,他的剑招便也变得无比的直接,他在一个纵掠之间,长剑很自然的笔直刺出,以一种完美的姿态,顺其自然般刺向元武的胸口。 剑尖刺碎了一片飞起的草屑,来到元武身前。 元武没有丁宁快,但面对着这一剑,他的脸上骤然浮现出的却并非惊惧,而是一种疯狂的冷笑。 他根本就不闪不避,眼睛里似乎根本没有这一剑的存在。 他也只是挥刀一般拧身,发力,一剑朝着迎面而来的丁宁横斩过去。 一片惊呼声在河岗上响起。 无论是先前两人的对话,还是此时的交手,河岗上许多人都已经听得清,都已经看得清。 元武的剑势已经清楚到了极点。 他便是要玉石俱焚。 他只是要一心求死,同时将丁宁杀死。 这样的战法,即便丁宁的剑术远超元武,对于丁宁而言依旧很不利。 丁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在这种疾进的情形之下,他竟依旧能深吸一口气。 然后他的整个身体异常干脆的,像被砍倒的柴一样,往后倒了下去。 元武的剑光从他的上方斩过。 一剑斩空,元武的反应自然也不慢,一声低沉厉喝之下,剑光便已折转,往下劈落。 然而也就在这一刹那,元武双目已然刺痛,忍不住便又是一声痛呼。 丁宁的动作比他更快。 在往后倒下的刹那,丁宁的剑身已经拍在他脚尖挑起飞在空中的草木碎屑和土砾之上,将这一团尘浪,准确无误的拍得溅飞到了元武面上。 他纯粹靠身体血肉发力,然而仅是凭身体的转动,手腕的抖震,拍打击出的碎屑,就已经将元武的面上打得全是血痕。 乘着元武眼睛闭起的这一刹那,丁宁的左手已经按在了地上,他的整个身体,陡然如旋转的陀螺般往一侧旋飞了出去。 一股凉意侵近元武的脚踝。 元武下意识的反应过来即将发生什么,他来不及睁开眼睛,来不及追斩丁宁,痛呼声中长剑往下横掠,格挡那贴地斩向他脚踝的阴毒一剑。 然而他这一剑依旧挡了个空。 丁宁的剑已经收了回去,在他强行睁开眼的刹那,一道剑光如游蛇般刺向他的左腹。 丁宁侧身而立,单脚才刚刚落地,如同猿猴单脚立在危崖上的枝头。 这是白猿剑经中的剑招,出自长陵的白猿剑院。 第两百三十三章 残酷的世界 这种剑招很平常,并不好看,但却将臂长伸展到了极致,而且任何看得懂这一剑的人都产生异常惊艳的感觉,因为丁宁将这一剑的轻灵也发挥到了极致。 元武依旧想用两败俱伤的战法,这样自然能够弥补对于剑招的运用,在见招破招方面,元武并不认为自己能够胜过丁宁。 然而此时,元武可以肯定,当对方的剑尖触及自己的身体时,不论自己以何种方式出剑,自己的剑都不可能触碰到丁宁的身体。 所以他只有闪,或者挡这一剑。 闪便有可能遭遇更多连绵不断的剑招追击,所以元武一声愤怒的厉喝,手中的剑抖起了一朵剑花,硬磕丁宁的这一剑。 丁宁轻轻的摇了摇头。 元武抖起的剑花斩过的只是他手中剑收回时的残影。 丁宁的身体轻盈的跃往元武的左侧,身体如风中的杨柳摆动起来,即便没有真元的支持,他手中的剑在一刹那依旧连刺了四剑,空气里亮起了四道剑光。 剑速足够快,便可以欺骗人的眼睛和感知。 这四剑明明有先后刺出,此时却是让人无法分清哪一剑先,哪一剑后, 这又是一招出自长陵二流修行地曲柳剑院剑经中的招数,但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样的剑招可以接在白猿剑经的剑招之后,而且流畅到令人觉得完美。 元武的身前亮起一道剑屏。 元武的手腕灵活到了似乎无骨的境地,他的身体都站立在原地未动,便让手中剑如孔雀开屏般阻拦在这四道剑光之前。 然而依旧没有剑和剑相遇的声音。 他的剑依旧落空。 丁宁的身体已经从他的侧面掠过。 这一刹那丁宁的剑未曾直接斩向他的身体,但是剑尖却已经在地上挑动了一拨泥土,甩向他的后背。 元武的心中骤然燃起更猛烈的怒火,他双脚猛然发力,硬生生扭转自己的身体,剑随身转,横剑拦向这一块泥土。 然而他没有挡住这一块泥土。 这一块泥土随着剑势,并非是直直的撞来,而是带着一种诡异的旋转,在接近他身前时,竟是硬生生的划出了个弧线,越过了横在之前的剑身,随着噗的一声闷响,硬生生打中元武的胸口。 一片抑制不住的惊呼声响起。 元武的胸口一痛,呼吸一滞。 即便不带任何的真元,这一块泥土上依旧带着不弱的力道。 但比起痛苦,更让元武无法承受的,却是那种羞辱的情绪。 微湿的泥块在他的胸口溅开,很多泥土溅射到了他的下巴,溅射在他的脸上。 丁宁却是已在距离他不到两丈的地上静静凝立,乘着他呼吸不畅的此时,在慢慢的调整呼吸。 无论是在寻常武者的世界,还是在修行者的世界里,能够有时间休憩和调息的一方,自然会有更持久的战力。 元武恢复了呼吸。 他的呼吸却不由得沉重起来。 他和丁宁之间只是交手了数招,但他手中的剑,却是连丁宁的剑身都碰不到! 不管他如何不服气,他此时心中却是清晰到了极点,无论是对于剑招的运用,还是这种战斗的经验,他都不可能和丁宁相提并论。 丁宁缓缓抬起头来。 他的目光越过元武的头颅,看向长陵上方的天空。 他轻淡的出声道:“现在你应该明白了?有些事并非是你想的那样…你所想的世界,和现实的世界永远有着很大的距离。就如你认为你可以和我一战,就如你觉得若是没有我,你和郑袖便会成为这个世界最完美的男女主角。” “然而并非如此。” 丁宁漠然的摇了摇头,“即便我晚入长陵,或许郑袖第一时间成了皇后,但在后来,或许是郑袖背叛了你,夺取了你的皇位,后来的很多事,也未必如你所想发生。” 元武持剑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他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这个世界其实很残酷,即便你全心对人好,人也未必全心对你,终究这一生,都是在等待着碰一个对的人。”丁宁微嘲的轻声道:“更何况你连全心对人好都根本做不到,无论对友,对你所爱的人,你都是这番的虚伪,这番的纠结,虚伪和纠结到令人恶心。” 说完这一句,丁宁便出剑。 对于他真正憎恶的人,他没有任何的同情,也不想给好的结局。 他的剑没有落向元武的身体,而是落向身前的地面。 他的身体,却是在往后倒退。 借着双脚的连踏,剑尖在他留下的脚印中不断的上滑,往上挑起。 一片片泥土随着他剑的挑动,不断急速飞起,如一枚枚剑片不断落向元武的身体。 这很不像是强大的剑师之间的对决,很像是小孩子之间的玩泥巴嬉闹,然而随着丁宁手中剑剑路的不断改变,这些被踩硬后挑起的泥片,在空中也有着各自不同的飞行轨迹。 有的直如箭矢,有的如水面上飞旋的瓦片,有的从空中坠下,有的却是如飞去来器,在空中奇异的飞旋绕回。 元武避不开所有这些泥片。 他也不可能完全不顾这些泥片而直接冲向丁宁。 先前那一拨泥土的力量,已经让他明白硬生承受这些泥土的砸击,是不可能跟得上丁宁的脚步,不可能欺近他的身边。 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挥剑而守。 然而在接下来一刹那,他很难呼吸。 他的剑斩碎了飞过来的泥片,泥片碎裂成尘,遮掩着他的视线,也令大量的粉尘冲入他的鼻腔之中。 他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一片泥片切过了他的脸颊。 一条鲜艳的鲜血,顺着他的脸颊流淌了下来。 有更多的泥片落到了他的身上,他的身上出现了更多的伤口,更多的鲜血流淌下来。 河岗上一开始的惊呼声已经完全消失,天地变得彻底安静下来,唯有泥土被击碎的轻微闷响声,以及泥片坚硬的边缘切过衣物和肉体时的撕裂声。 元武厉吼了起来,他开始疯狂挥剑,朝着丁宁狂奔。 而丁宁却依旧平静的闪挪,后退。 此时所有人都明白了丁宁的用意。 他只是用了长陵最简单的一些剑招,让元武明白了许多道理,然后他让元武处于了很多年前,王惊梦身处的绝境。 无论怎么战,却都无法到真正的对手面前,连衣角都接触不到对方。 元武在被这世间最普通的泥土,千刀万剐。 …… 没有真元的支持,鲜血流淌得越多,气力便消失得越快,动作和反应便越慢。 元武感觉阳光在变得越来越明媚耀眼,但他的眼前,却模糊起来。 一片泥片切过了他的膝盖。 随着噗的一道鲜血夹杂着血肉飞洒,他再也无法支持自己身体的平衡,跪了下来。 (不出意外,接下来应该就是大结局,我尽量...在今天写完。) 第两百三十四章 大婚(大结局) 剑还在手中。 但是元武抬起这柄剑,却再也触不到任何的敌人。 “我要死了么?” 元武浑身是血和泥浆,他的发丝也黏满了这些,看不出颜色,他抬着头,黯淡如萤火的眼睛看着走到身前的丁宁,心中尽是惘然,但却不知为何,改换了自称的口吻,“寡人纵横一生,就要这样死了么?” 丁宁看着他,没有回应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寡人竟然真的要死了。” 元武笑了起来,笑声很凄厉,神情很诡异,“这是寡人的王朝,周围有无数寡人的子民,他们竟由着我死在这里?” 丁宁淡漠的说道,“因为这很公平。” “这世上哪里有真的公平?”元武喃喃的说道,“寡人生来便是帝王,而你们生来便只是寡人的子民。” 丁宁说道:“人心中自然有公平。” 元武身上的血越流越多,他感觉自己和整个天地黏在了一起,然而他的视线里,天色却在变暗,暗得看不见眼前的丁宁。 他终于明白自己到了一生中的终点。 “寡人这一生不亏。” 他有种想哭的感觉,但还是强行抬起头来,冲着丁宁站立的方向,“寡人得到了天下,成为了注定记载在史书上的帝王,便是这一统的江山,功劳大多也会记在寡人的账上,还有寡人也得到了寡人想要的女子成为皇后。” 丁宁没有回应元武的这些话。 因为这时,元武的气息已经断绝。 这名改变了他一生的敌人已然死去。 无论他再说什么,元武也不可能听到。 至于这名敌人的一生,自然由今后的故事和史书评论。 河岗上静默了许久。 有人哭了起来。 有些人的哭,是念及了这位帝王的好,想过自己还是因元武的一些命令而受了恩惠,有些人的哭,却是莫名奇妙,只是对于未来改变的恐惧。 天地四野起了风。 风从四面来,流向丁宁的身体。 随着丁宁的动念,天地元气开始流淌回丁宁的身体。 风流带动了元武的身体。 他往前方的泥泞中重重栽倒。 这是经年恩怨的终结。 马车里的夜策冷看着这样的画面,她应是长陵最坚强的女子之一,然而此时想到过往很多发生的事情,她的眼眶却是依旧忍不住微红。 马车里最为轻松的是谢长胜。 看着死去的元武,他只是沉默了数息的时间,便问同在马车里的净琉璃等人,“怎么处理他的后事,将他挫骨扬灰,还是就地埋了?” 没有人理会他。 丁宁在这片河滩静静的站立了很久。 当这件事情做完,他在这个城,便不再有什么执念。 他看着元武的尸身,想着恐怕到了最后,元武也应该觉着很多他争的事情,原来那般无趣,原本并非是他真正在意的东西。 丁宁回了马车,车队离开,散去。 倾城而出的人们也慢慢散去。 …… 其实元武才是唯一的不安定因素,当元武死去,一切都很平静自然。 长陵的人们大多数都不知道元武的尸身最后如何处理,巴山剑场未管,但也没有风光大葬,想来便是那些忠于元武的军士和朝臣选了地方将他埋了。 数日之后,扶苏正式登基,成为新皇。 再过了数十日,白启和一些部众回了长陵,先前对于白启叛出王朝的消息消失得无影无踪。 随着白启的回朝,天下已然平定。 楚燕齐也已然消失,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前所未有的一统王朝。 再过了许久。 度量衡和货币亦然一统,随着许多赦令及一些优厚的律令的下达,即便是楚燕齐这些地域得人们,也以惊人的速度接受着这样的改变。 “忆什么故国,反什么秦。人人有田耕,人人有房住,有什么不好,瞎操什么心。” 在下一个春暖花开的胶东郡,某个酒馆里,一个喝醉了的来自齐境商人的呓语,便代表了大多数人的心声。 天下一统之后,带来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 不只是做生意更为方便,货品流通更为顺畅,原先各朝的稀缺商品,现在也变的随便可以买到了,最为关键的是,连流寇都变少了,商队穿过原先的边境,也变得稳当安全。 这名从齐地而来,带了许多皮革到胶东郡,将要装载许多鱼干和药材回去的商人醉倒在春风里。 不远处的某条靠海的巷落,却是陡然热闹了起来。 有鲜花飘洒,有锣鼓震天,是在办喜事。 许多孩童赤着脚跟着大人从屋子里跑出去看热闹。 他们惊讶的看到,海上来了很多大船。 “是什么样的大户人家嫁女,这样的气派?” 这些不明所以的人啧啧称奇。 在距离那条巷落很近的客栈里,一间上房之中,却聚集着很多面色严峻的官员。 这些官员来自长陵。 他们很清楚这是天下最重要的一场大婚,是丁宁和长孙浅雪的大婚。 现在那些大船里,除了那些天下知名的宗师之外,还有很多来自更远海外的强者。 而那些阴山之外的王国,也早已有使者到来。 即便丁宁在离开长陵之后不再过问朝堂之事,但所有长陵的权贵都明白,有些事情必须要丁宁满意。 一封加急的密件传递到了这间上房里。 看清这封密件的内容之后,为首的官员展颜一笑,“圣上加封黄真卫渭河公,见祠纪念,归葬东陵。” 听到他的这几句话,聚集的官员都是彻底松了一口气,有种解脱之感。 前些时日,当他们得知丁宁和长孙浅雪大婚消失之时,也听到丁宁问了黄真卫的归葬。 这对于长陵而言,虽然现在丁宁大多数时候行踪不定,大多时间都是在海外游历,但他特意提及,特意关心的事情,便是真正的大事。 …… 洞房里,红烛在摇。 洞房外,一群半醉的人还在灌酒,还在闹。 丁宁挑开了新娘子的红盖头。 饶是见惯了各种阵仗,此时的长孙浅雪,却是羞红了脸。 这真是天下最美的新娘子,丁宁看得有些发怔。 “好看吗?” 屋顶上响起了数声笑声。 长孙浅雪羞怒的跺了跺脚。 丁宁却大方的仰起头,大声笑道:“好看,看不够。” (本书完) 晚点应该会有个感言。 完本感言,闲话唠叨 剑王朝这本书在14年9月1号上传,到今天完结,就差不到三个月就写了三年。 在我写过的所有书里面,剑王朝是我写的时间最长的一本书。 这本书的前半部分,应该是我迄今为止发挥最好的一本书,无论从前后呼应,情节的节节推进,还是挖坑和填坑,甚至是叙事的节奏,我都很满意,若说后半部分,迄今为止的所有书里,其实我自己最满意的应该是仙魔变。 仙魔变主角和一些配角的成长,包括故事最后张平的心路历程,最后引起争议的背叛,其实我都是很满意的。 剑王朝的后半部分,我写的很艰难。 艰难在于两点,一点是复仇越到后面越难写,另外一点是,要将复仇结合王朝的兴亡,将复仇线和几个王朝的征战和覆灭融合在一起,就更加的难。 这点我的掌控力还是不足,但我没有随意的处理,所以写到这里,我的笔力是进步的,下一本书,我应该会做得更好。 除去这两点,最艰难的反而是我的时间突然变得很紧张了。 关注我微信公众平台的可能知道,在去年八月份开始,我和一些志同道合的作者做了个公司,北京辉黄文化。 起初的想法很简单,当作者不在于满足吃饱饭之后,就应该有自己的追求。 如果作为一个单纯的版权提供方,无法保证自己的一些版权变成影视,变成其它作品之后,彻底的面目全非,那或许在将来经过自己的努力,当自己变成出资方和出品方,就能更好的做好自己的创作。 这些年努力的方向其实一点都没有变: 先是赚钱,努力养活自己和家人,然后积累一点资本,做真正原汁原味的东西。 哪怕是纯粹亏钱,花钱做一两部自己想要的动漫,影视啊,那今后也有留下来的,自己看着喜欢的东西。 当然万一做出个名声,可以做更大制作的东西,那就更好。 初心就是这样。 然后没想到做得很快,辉黄在16年底就开了发布会,那时我们天使轮已经估值一个亿,已经完成了一轮融资。 然后签了静官大人,让他出山写了十界战纪。 然后今年上半年参投出品了一些网络大电影,成绩不是很出名的不说了,比较成功的有降龙大师,应该算是今年年度收入最高的几部网大之一,作品本身还是挺搞笑的。 下半年会有辉黄主做的两部武侠电影上,一部是古武侠,一部是现代武侠,这两部就是我自己操刀的剧本和自己定的制作团队了,不为别的,就想看看纯粹是网文的思路和风格的武侠,投在市场上会有什么反应。 还有我们有一个重量级的动画在制作,和一个知名的,大家小时候都玩过的游戏机厂商进行深度ip合作,只是现在不方便透露具体情况,今后大家会知道。 除此之外,还有道士出山的系列电影,今后的剧本都会由我们来做。 还和多乐一起做了本箱庭战纪,是面向二次元的出版作品,没有在网上发售,游戏已经制作完成了,算是新的尝试。 等等等等.... 没有以前想象的简单,所以变得极其的忙。 所以有些书友问我,老无你是不是变了,变得更新都慢了,是不是忘了以前的梦想。 但恰恰不是的啊,这些年,我唯一不变的,是一直在追逐我的初衷,一直在努力的做好事情。 写了更多的东西,做了更多的事情,期待未知的成功。 因为我很清晰我想要的是什么,知道自己能够有什么样的工作状态,所以在剑王朝更新的时候,会有仙侠世界的想法,当时想的便是时间足够,一本文青一点,一本小白一点,互为调整,自己写作心情也会好一点。 但后来是真的太忙。 所以必须要有所调整。 新书发布的时间定了,会在下个月的21号,也就是7月21号。 在这段时间里,我会把手头上的工作结束,自己公司电影的剧本,还有仙侠世界也要抓紧完成。 然后到新书发布之后,就会专心的,安静的,只写这本的更新。 然后会是下一个两年。 很感谢大家的陪伴,尤其感谢能够耐心看完我这篇感言,能够理解我的努力的书友。 下一本新书的更新速度,会很好。 然后我每本书的进步,大家也应该可以看得到。 我会尽量做得更好。 只希望自己的身体能够健康一些,写作状态一直能够很好的保持下去。 我还是当年写流氓高手时那个老无,只是当时的老无是假老,而十一年之后,是真的有些老。 下个月再见。 如果想要给我留言,或者想尽快知道新书消息,参加一些活动的,也可以加我的微信公众,wuzui1979,可能一些网站会屏蔽,反正就是无罪1979拼音了。 老无敬上。 新书《平天策》已经发布 《剑王朝》新书《平天策》已经发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