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一壶酒》 第001章 变心 我与白延卿成亲的时候,在城中最繁华的地方买了一座宅子送给他,并接来一直住在乡下的婆婆。 他学问很好,可惜无缘官场,落了榜。我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他正为此,在白雪中盛开的玉兰树下一个人喝闷酒。 我是被清甜的桃花米酒香气吸引过去的,没想到却是看到了他这样落魄痛苦的一幕。 他长得极俊,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男子都要令人心动。即便是他伤心狼狈的模样,也让我由心怜惜。 我大胆问他讨了一杯桃花酒喝,陪着他一起喝。 大抵是觉得有人陪着有了安慰,他脸上的阴云渐渐消散了。从此之后,他常常来这片玉兰花下,一身白衣素衫,温文尔雅,清淡如风。直到后来新花更替,满山海棠花开的时候,我们便成婚了。 他作画很好,喜欢画我在园子里浇花的模样。后来我买下了一间铺子,给他作画铺。在他的经营下,生意倒也不错。 他待我很好,温柔体贴,每一夜抱着我入睡。我极害怕打雷,他便是彻夜护着我哄着我。 婆婆也很慈善,不会责怪我的笨手笨脚,只是总念着想要赶紧抱上孙儿,还给我和他吃了不少进补的好东西。 说起这个,我和他都无奈笑了。 我以为我们可以这样相亲相爱一辈子,直到半年后的那一天,他带回了方潇潇。 方潇潇是他的青梅竹马,但两家长辈其实是并不经常走动的远房亲戚,方潇潇也只是时常被爹娘独自寄托在白延卿的老家。她长的很美,玲珑剔透,一个眼神足以让许多男子神魂颠倒。 可是她家境不好,即便生得再漂亮,那些名门望族也不会娶一个身份低微的农家女子。 那天,在正厅上,我的夫君紧紧牵着她的手,告诉我:“阿照,潇潇已有四月余多的身孕了。” 我记得白延卿是在我们成婚两个月后回老家祭祖,出去了十几天。只是我始终都没想到,只是这十几天的时间,他居然……就这么轻易背叛了我! 当他们紧牵双手站在我面前,口口叙述他们如何相爱,如何不能没有了对方,如何能为爱情而牺牲时,我的心被他们那一句句天荒地老的誓言,带着血一片片刮下来,痛得不能自已。 婆婆跪在我面前,求我原谅白延卿,天下哪有不偷腥的猫。求我不要赶走方潇潇,方潇潇肚子里怀的白家血脉。 白延卿拉住我的手,他说他依然不会离开我,只是想让方潇潇进府来做个侍妾,把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罢了。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惊愣地一懵一懵,根本无心思考他们说的那些话。 可是我心中爱着白延卿,全心全意爱着,我看到他痛苦,我也心也跟着一起痛。此时,我只是一个劲地想着,只要我和他还在一起,还能像以前一样,多一个方潇潇也没什么关系。 我强忍着心中千根针扎般的刺痛,僵硬地点了一下头。 瞬时间,我看到白延卿脸上如获大赦,笑颜立展,转身抱住了那站在边上默默抹眼泪的方潇潇。 婆婆也迎上去,对方潇潇嘘寒问暖,三个人欢乐和睦、极乐融融。 只有我,孤零零站在大厅中,呆呆看着他们,望着我最爱的夫君,嘴皮自嘲笑了下。手指上还残留着他方才握我手时的余温,此刻却觉得冰冷彻骨。 我以为事情真的会想他们今天保证的这样,没想到我还是信错了。 那天,方潇潇风风光光地从正门,跨入白府。 她连茶都没有给我敬,白延卿解释说,她有身孕,不便下跪敬茶。况且,她是平妻,无需敬茶。 平妻…… 白延卿还是违了自己当时的许诺,没舍得让方潇潇低我一等。 第002章 宠爱 方潇潇进门后,大夫三天两头过来诊脉,还告诉婆婆和白延卿,方潇潇肚子里怀的是男孩儿。 婆婆喜出望外,对方潇潇日加照顾,而渐渐疏远了我。有时候,她看我的眼神让我心寒,那是一种隐藏着厌恶的伪笑。 有一天,我在院子里乘凉,婆婆过来坐在我对面,摇着扇子跟我说:“你与潇潇一同服侍延卿,总不能太生分了好。” 我只是不常去看方潇潇而已,但也会做到每个月初去她院子瞧瞧缺什么没,好及时叫下人补上。对于方潇潇,我当真不想跟她有过多来往。她占有了我的夫君,身为一个女人,我没办法给她一个好脸色,她是我心里的一根刺,是我眼中的一根刺。我如今还这般照看着她,全是因为她肚子里的,是白延卿的孩子。 我知道白延卿是很想要孩子的,我这般隐忍,只是不想让他伤心罢了。 婆婆见我不说话,便是又道:“既然你还不想要孩子,那就让别的女人帮着生,白家总不能无后,你也不能太自私!”说完这句,她就自个儿气呼呼地走了。 我长长叹息了一声,婆婆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原来在她眼里我是这样想的。 那又如何,除了白延卿,我并不想多理会别人。 我心里还是满满装着白延卿,即便他的心已经不再全部属于我。可是我还是抱着一丝期盼与希望,只要让他开心,生下方潇潇肚子里那个孩子,白家香火有了着落,他或许就会重新待我如初。 这些事也不知道怎么就传到街坊邻居耳中,成了茶余饭后人人谈论的八卦,又成了说书先生口中的故事。 一部分人跟婆婆的观点一样,白家不能无后,既然一个媳妇生不出来,就该娶第二个,甚至第三个第四个,家族人丁兴旺才是人生头等大要事。 还有一部分人说我笨,为我打抱不平,为我还不绝地反击急得咬牙切齿。 我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因外界而发生改变,白延卿和方潇潇依旧如胶似漆,羡煞旁人。 每到入夜,白延卿便会来我的屋子睡下。大概是因为方潇潇怀有身孕所以不便,也或许是因为他对我心存歉意和愧疚,又可能他还是爱我的。 只是有时,我被半夜的雷声惊醒,身侧空空荡荡,冰凉一片。 我一遍又一遍的安慰自己,方潇潇身子不便,更需要白延卿的照顾。 渐渐地,我就不怕雷声了。 几个月后的一天,白延卿从画铺回来,身后跟着方潇潇的近身丫鬟流苏,只不过她在院外的时候就闪到墙后去站着了,可是还是被我看个正着。 白延卿阴着脸进门,开门见山质问我:“天气越来越冷,你怎么也不为东房添点火炭银两!” 方潇潇住在宅子最东面的院子,春暖夏凉,是个好地方。 我掌持着账务进出,家中没有火炭窖,买一大堆放着取用怕会受潮,于是这烧火取暖的黑炭是各房直接拿银子自己去买的。而方潇潇的那份,我早就随着她每个月的生活费一同发了下去。 我感觉莫名其妙,拿来账本打开,指着一处给他看:“东房要添置的东西和银两,我在月初就已经安排下去了。” 白延卿捧着账本,对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甩袖去了东房。 我也想看看,方潇潇在耍什么把戏。 哪知我还没进门,就有一盒胭脂从里面掷了出来。 方潇潇抱着白延卿的手臂,哭着求他住手。 第003章 做戏 白延卿像发疯一样,将方潇潇梳妆台上及抽屉里所有的胭脂水粉和朱钗玉簪都倒了出来。我略略一数,光是胭脂少说也有十几盒,而那些钗子簪子散落在地上,五颜六色,材质各异,数不胜数。 我想起我那寡淡的梳妆台,轻轻叹了口气。 这时候,婆婆也闻讯赶来,护着方潇潇的肚子劝架。 我听见方潇潇说:“夫君,我买这些打扮自己,全都是为了你!” 娶一个漂亮妻子,几乎是所有男人所希望的。方潇潇本就天生丽质,自从到了这儿,就开始精心打扮,姿色更上一层楼,的确能让白延卿在外面长脸,不过更能让白延卿对她着迷疼爱。 我摸上自己一层不变的脸,低头看着这身素淡的衣裳,不禁又叹了口气。 而那厢,白延卿又从衣柜里翻出一件刺绣和工艺都极为精妙的湖蓝色大袖衫。 那件衣服,我从未见方潇潇穿过,看来又是新买的。 白延卿正在气头上,把衣服往外一丢:“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一次两次也便由着你了,我也告诉过你,我这儿不是大富人家,只能够你衣食无忧,你却这般胡乱挥霍,你看我今天不把它们全烧了!” 方潇潇满脸是泪,哭花了精致的桃花妆,伤心恳求着:“夫君,天衣阁的牡丹金福衫子,出自名手,天下只有两件,一件入了皇家长公主府,另一件就是这个。他们都说,拿到和皇家沾上点边的东西,不能大富大贵也能保家族世代安平,潇潇怀着身孕,好不容易才把它带回来,你万不可这样将它毁了啊!” 婆婆一听,赶紧拦住白延卿:“延卿,潇潇所言确有说法,她也是一片好意,还是算了吧!”说着,还向站在门外的我使眼色。 我看出她的意思,微微勾起嘴角,向大门抬起腿,一脚踩在那件牡丹金福衫子上。 方潇潇的脸色猛地一顿,盯着我却也不敢说什么。 我踩在那件所谓的宝贵衣服上一步一步走进大门,看着方潇潇一阵青一阵黑的脸色,心里颇爽。 进屋后,我贤惠地对白延卿轻轻说:“买都买了,也便罢了,火炭银两一会儿我再派人送过来。”接着,我顿下话语,面向方潇潇,“还望妹妹收好,见到喜欢的东西,切不可再那样冲动,否则吃亏的可是自己。” 方潇潇脸皮抽动,低头说:“谢姐姐。” 白延卿见我发话,也道是罢了,一个人离开东房。 原本我以为他是真生气,可是此刻我却忽然觉得,他是在做戏给我看。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我也说不出来,直觉吧。 婆婆是心疼那些银两,虽然不愁吃穿,但她平时还是省吃俭用。要是那些名贵的胭脂朱钗和那件世间唯二的衣服真被白延卿烧了,那些钱就都回不来了。 果然,几天后,我发现婆婆悄悄把那衣服转手卖了,方潇潇知道后哭得不可开交,婆婆就将那些收回来的银子还给了她,她才没继续闹下去。 没过多久,我去东房看她,看到她的梳妆台上,又多了两个精致的盒子。 白延卿天天来,这两个盒子他不会没看到,只怕是当做视而不见吧。 冬天过后,四月,海棠花又开了。 我想起去年,我与白延卿就是在这样温暖的时节成的婚,他护我如珍宝,捧我在手心,那时候当真很幸福啊! 可是现在……方潇潇即将临盆,她娘家的人,赶来了。 第004章 娘家 中午,白延卿带着两车人回来。 方潇潇的母亲方氏,妹妹方娉娉,哥哥方得全和嫂子林燕梅,还有很多家乡土特产,以及一篮子鸡蛋、两只小猪和六只鸡鸭,这些都是为方潇潇产前产后准备的。 我没去迎接,坐在亭子里喝茶。不过还是能够听到从前院传来的鸡叫和几声中年女子对丫鬟小厮尖锐的呵斥。 莫约过了一个时辰,院子终于安静下来。 今日阳光正好,我不舍得回去,就想在这儿多呆一会儿。 哪知,前方隐隐传来对话声,打破了才有的静谧。 我坐在三面围帘的亭子里,只有一处向着小池的亭门卷帘,一边好看风景,一边也好让阳光照下来。她们来的方向,正好被竹帘遮着,外面的人看不见竹帘后面的我,而我听出其中一个声音是我婆婆。 我听见婆婆说:“我家延卿苦读三年,要不是当年被她勾了魂去,早就考上功名了。还好延卿孩儿肯吃苦,把画铺做得风风火火,在这城中已小有名气,也不必靠着她过日子,白家之所有能有今天,还是有我儿辛苦顶着。” 只听另一个中年女子开口应道:“延卿自小有志,能力不凡,他画的画,我也着实喜欢。只是,当时延卿要成家,你怎么也不阻止阻止,先查查人家的情况,娶了那样个石蕊子进门,也是晦气。” 石蕊子,是指无法进行房事和生孩子的女人。 我摇头笑了笑,我与白延卿早有夫妻之实,只是孩子……始终未有着落。 这时,我听见婆婆叹气:“模样看得正端,谁知道连个孩子都怀不上。”接着,她的声调高了一格,口气里满是自傲,“我便说延卿和潇潇是天生一对,从前你还当我开玩笑,不肯把潇潇交给我们,怕苦了她。现在,你看看这宅子,可够满意?” 哦,原来在她身边一起嚼舌头的,是方潇潇的母亲,方氏。 “自是满意,哪怕没有这宅子,我本也是想把潇潇嫁给延卿的。我看中延卿人好,一定不会欺负潇潇。你看现在,他们两个好生恩爱,怕是要气死先来的那位。”听得出,方氏言语里带着得意欢喜的笑,后来又扬长一叹气,意味深长地说,“唉,你说也真是,不会生儿育女,还要留在这儿打搅他们夫妻恩爱,碍眼得很啊!” 我又笑了笑,倒是我留在这儿,脸皮厚了。 这时,从竹帘缝隙里,我看见小容正从对面过来,而那两个人还在津津乐道。 小容是我的丫鬟,当时看她一个人在街头流浪很是可怜,模样又长得水灵惹人怜爱,便将她带在身边。她待我极为衷心,看到有人这样出口羞辱我,小丫头便是忍不住出气道:“这大宅子是我家小姐买的,要走也是那姓方的走!” 她讨厌方潇潇,也讨厌婆婆。可是她是个丫鬟,跟她们两个吵嘴,讨不了好果子吃。 果然,方氏听到小容那样说,一把推翻小容手上为我准备的糕点,双手叉腰讥笑道:“宅子的确是她买的,可那是送给咱们延卿的东西,说规矩点就是嫁妆。嫁夫从夫,这宅子当然归属白家。再说了,那地契上写的是谁的名字?” 当初买这座宅子是真心送给白延卿的,所以地契写的是他的名字。 那上面写的是谁,这宅子的主人就是谁。 这件事原本只有我、白延卿和婆婆知道,白延卿不可能把这种事挂在嘴边。可想而知,婆婆对我的意见,早就在背后说与旁人听了。 再者,如果我一直无子,将来这宅子便是要留给白延卿和方潇潇的孩子。 想到这儿,我竟有些不甘。 这时,我又听见那妇口出狂言: “女人以夫为天,看在你家小姐为宅子出力的份上,白家对你们也是仁至义尽。可你们要知道,你家小姐到现在都没为白家诞下一男半女,已是犯了七出之条,延卿没休了她,已经是对她留了情义,可不要得寸进尺!” 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婆婆在边上一声不吭,既不阻止,也不应着。 而那又是亲戚又是亲家的方氏全然不在意,她仗着自己的身份和婆婆的默许,为自己女儿抬高身份地位对我肆意贬低,叫我心中好不痛快。 我放下茶盏,撩起竹帘,向外面的她们微微一笑:“哟,我道在这外面唧唧歪歪的是谁,原来是亲家母,要不要进来喝杯茶?” 第005章 改嫁 方氏和婆婆看到竹帘后面出来一个我,两人不约而同愣了一愣。 不过很快,方氏就回过神来,从婆婆的反应中很快知道我就是那阻碍她女儿女婿爱情之路的坏女人。她大声道:“喝啊,少夫人敬的茶,我当然要喝!”说着,拉着脸色煞白的婆婆冲了进来。 我给她俩各倒了一杯,这是无量山的春茗,细腻鲜爽,香气馥郁。 婆婆看着面前盛着清茶的茶盏,纹丝不动。而方氏正为我给她“敬茶”一举沾沾自喜,将茶水一口闷了,然后开始教育我:“刚才那些话,想必你也一定听到了吧。虽然到你耳里不中听,但我说的可是句句都是最实诚的道理。我瞧你样貌不错,长得清新脱俗,年纪也轻,大可不必把这大好年华放在这儿白白浪费。延卿与我们家潇潇是青梅竹马,是上天注定的一对,你夹在他们中间,只会给自己徒增痛苦。” 说着,她拉着凳子往前坐了坐,跟我靠近了些,语重心长地建议:“这样吧,我回去之后给你物色一个男人。啊,对了对了!我家桥头前面一家姓俞的,那男人家底不错,人也老实,只是原配在去年得病死了,留下一个三岁的小郎儿……” 说到这儿,她突然停了下来。 我始终垂眼拨着杯子里的茶叶,余光看见婆婆正悄悄拉着方氏的袖子,跟她使眼色。 可是方氏并不罢休,推开婆婆的手,继续道:“你若是改嫁进了他家的门,依旧能过上温饱日子。那男人会做生意,想来以后也能让你锦衣玉食。老实人啊最会疼人,他原配在的时候,两人恩爱得可把周围的人羡慕的哟!你长得这么漂亮,他一定会对你疼爱更加,可比在这儿受冷清好多了,最重要的是你白白捡了个儿子不是?” 说完这些,她一双兴致勃勃的眼睛眨巴眨巴望着我,仿佛我就应了她般。 我放下茶盏,抬起头,对她拉了拉笑:“亲家母多心了,我在这儿生活地很好。再说了,延卿还好好活着呢,你这么急着劝我改嫁做什么?” 坐在一旁默默无声的婆婆听到这半句,终于耐不住了,脸上虽然不悦,但碍于给方氏面子依然好声好气:“是啊,她是我媳妇,你好端端的跟她说这些做什么,快别说了!” 方氏的脸色变了,看她样子,怕是心中在想,即便没有丧夫,我也该跟白延卿和离、改嫁。我知道她那番话并不是所谓的好心,而是在激我。 和离,是我和白延卿之间的事,谁也左右不了。 他不提,我也不提,我们就永远是夫妻,谁也分不开。 我的脸上依旧挂着最初的微笑,不减不淡,没有丝毫变化。 方氏见我不闹着跟她吵架,便觉得无趣。 三人静悄悄坐在亭子里,我拨着手边倒流香炉上如白水飘下来的流烟,时不时喝口茶。 或许实在看不惯我这不惊不恼、闲情逸致的样子,婆婆和方氏不约而同站起来往帘子外走。末了,还听见方氏出去的时候低声怨了句:“满亭子烟气呛死人了,茶也涩也要命!晦气!” 我收敛所有情绪,缓去脸上的假笑,透过竹帘静静看着两人渐渐远去的背影轮廓,然后唤上小容,回了院子。 当夜,方氏突然肚子疼,起起回回去了七八趟厕屋。 第006章 教训 一早,海棠花又新开了不少,暖风揉碎一树花香,久久氤氲绕转在窗前。 我望着这些火红的颜色,心里有些难过,也有很多复杂的情绪。 我看到方氏气势汹汹地被人搀进来,衣袖甩过院石门前那片海棠,娇嫩的花瓣就这么被生生打落,踩在脚下。 还未进屋,她便指着窗前的我大骂:“好个毒妇,竟敢暗中算计我!” 除了方氏,来的还有方娉娉、方得全和林燕梅。 我来到门前,淡淡扫了他们一眼。今天刮的是什么风,这一家子居然在我的屋子里凑齐了。这么大阵仗,是打算教训我么? 婆婆在后脚赶了过来,跟他们一起黑压压地堵在我屋子门口,却是一脸不知所措,说不上话的样子。我看着方氏苍白的脸孔,奇怪问:“昨夜之事我略有耳闻,只是……亲家母何出此言?” 方氏怒道:“你昨天泡的茶有问题!” 我更是奇怪,无辜说:“我同你喝的是同一壶茶,怎么会有问题?” 方氏笃定了是我,讥笑讽刺起来:“你这种女人,会好心给我泡茶?” 对于她的无理取闹,我也鄙薄笑了声,昂首挺胸道:“你是潇潇妹妹的母亲,是我夫君的岳母,你第一天来,我好心向你敬茶,你却把事情赖到我头上来,这是什么道理。”随后,我面转向婆婆,“娘,当时你也在,若真是我的茶有问题,那亲家母便该当场身体不适,怎么会在吃过晚膳和夜点之后而突然腹泻,你说呢?” 我把问题抛给婆婆,就是想让她为此拿个主意。在我面前,她还是不敢明目张胆地帮着方氏跟我翻脸作对。 而且谁都看得出来,就方氏那样无厘头的怀疑与质问,是多么苍白又可笑。 婆婆为难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轻口问方氏:“是不是喝了凉水的缘故?我看也委实怪不得阿照。” 曾经白延卿跟我聊起过乡下生活,说那里的人日出晚归,十分辛苦。而为了抓紧时间农耕,饭菜茶水常常凉了才有功夫下肚,很多人都因为这个得了或轻或重的胃病。 婆婆应是也想到了这点,想是那方氏成了习惯,晚上吃了不少东西,又灌了口没来得及换的凉水,加上夜里的风大,所以才有不适。 而方氏接下来的反应,十有八九,是被婆婆说中了。 她一脸心虚,支支吾吾,许是碍于婆婆开口帮我的份上,只是怒目瞪着我,也没话说了。 就在这时,她的儿子方得全凶神恶煞地站出来,咄咄逼人地盯着我,挥起拳头:“狐狸精,你平时欺压我妹妹也就罢了,现在居然把这种阴毒的手段撒在我娘身上!有我在这儿,你还敢这么嚣张,今天非把你揍到求饶为止,我要让你记住,咱们也不是好欺负的软包子!” 说罢,就抡起拳头向我砸来。 我还未及躲开,眼前压来一道白影,横在我前身。 是白延卿,他怎么来了? 没想到方得全那一拳,活生生打在白延卿的左脸上。 第007章 休妻 白延卿往后踉跄了两步,捂着脸站稳。 谁也没料到他会突然冒出来,我看到他那张好端端俊俏的脸上,就这么起了一块馒头大的红肿。 自我认识他起,我爱他护他,小心翼翼放在我最柔软的心尖子上,这一拳头打在他脸上,几乎是要把我整个儿心都打碎了。他何必冲上来,这世间哪能有几人伤得到我? 我不敢触碰他脸上的红肿,怕他会痛,只能担心望着他。 婆婆看见自己儿子被打,急得立即挤上来推开我,开始用帕子使劲揉肿块,不一会儿就把那处红肿揉成了青紫…… 方氏见伤了金龟婿,连忙将方得全拉了回来。 一开始,方得全也惊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又横眉怒眼,指着白延卿斥骂:“臭小子,你给我让开!今日,哥哥我来替你好好教训教训这泼妇,让她知道自己在这家里到底是什么身份!” 白延卿顶着脸上的肿痛,皱起眉来,冷冷地反问:“哦?是什么身份?” 方得全脸上的表情都僵住了:“你……你什么意思,怎么帮着外人说话!” 哪知他话音刚落,就突然惨叫一声。待到众人反应过来,他已经摔在地上。 谁也不曾想,白延卿会挥起一记拳头,结结实实打在方得全脸上。 白延卿在平日里虽只是舞文弄墨,但到底也是个高大康健的男子,力气不小。这一拳下去,方得全的嘴角迅速肿起一个鼓鼓的大包。 方氏见白延卿居然当着她的面动手,气得几乎要疯,冲出来大声叫嚷:“你怎么回事,潇潇为你辛苦怀胎,你就是这样对待我们的吗!我告诉你,今天你要是不把这狐狸精休了,我们就带着潇潇走!” “使不得,使不得!”听到方氏这样说,婆婆慌忙拦在他们的面前,回头对我和白延卿劝道,“延卿,阿照,要不……你们两个就给他们道个歉,此事就这么算了罢!潇潇可不能走啊,她不能走!” 她身后的方氏,缓缓露出一脸得意洋洋。 想必方潇潇在背后跟方氏怨我不少,方氏一门心思要将我赶出白家,又怎会这般轻易妥协。她不拒绝婆婆的建议,并非代表允了,而是想要将我踩在脚下痛快,不管用什么方式。而到最后,她依然还会提出休我之意。 跟婆婆相处了也有些日子,我心中自是也知道些她的想法。 一来,方潇潇若是被他们带走,就意味着肚子里的白家骨肉也要一同离开,婆婆是绝对不愿的。 二来,白家媳妇还大着肚子就跟娘家人走了,这要是传出去,也不知会被外面那些看戏的传成什么样子,岂非丢尽祖上脸面? 所以方潇潇,是绝对不被允许离开白家大门一步,这恰恰也给方氏助长了不少蛮横的理由和威风,让她更对我嗤之以鼻。 可要我们道歉……呵,未免也太异想天开。 我摇摇头,凉讽出声:“他先打了夫君一拳头,夫君还礼也使了一拳头,相互扯平,何需道歉?再说说我同他们,是他们辱没我在先,又有何理由让我道歉?至于休妻……呵,便就更荒唐了,这个家姓白,不姓方!” 方氏的脸色瞬间暗下来,咬牙切齿地开始骂我,还有与她一起的方娉娉、方得全和林燕梅,一个个面目狰狞、毫不留情,都像被扎了针似的跳起来。由其是那方氏,刚才还虚弱到要人搀扶,此时便已是双手叉腰,一副威武雄壮之态。 “你肚子里没种,就是你心肠太坏上天给你的惩罚!你还不好好反省,赶紧离了白家,不拖累延卿和潇潇,也是功德一件!你这般死缠烂打,跟窑子里勾引男人的贱人胚子有何不同!” “今日,要么白家休了她,要么就是我们带着潇潇走!你们自己选吧!” “姐夫,你又不喜欢这个女人,还是赶紧休了再打发点钱算了,别让潇潇姐再伤心受委屈。” “泼妇,狐狸精,臭不要脸!” 我在袖中暗暗捏紧双拳,若非有所顾虑和约束,我也不必在这里跟他们吵嘴皮子。他们逼人太甚、颠倒黑白、自私自利,与他们争吵,多半是吵不出什么结果。婆婆是铁定选择留住方潇潇,必然不会跟他们对作,我寡不敌众,现在又该如何? 我将目光投向面色凝重的白延卿,他薄唇紧闭,面对方氏一家一句句的出言不逊,不出半点言语。我犹自冷笑,心里隐隐作痛。 他是在顾虑方潇潇,我差点忘了,他的心中已非只我一人。 “夫君。” 外面传来一声轻柔的叫唤,我神经一紧,方潇潇……到了。 第008章 深情 方氏来我院子,方潇潇如何不知。 我虽与方潇潇极少来往,甚至连照面也不打几个,但我瞅人的眼睛还是精的。方潇潇在打什么主意,想要干什么,我怎会不知。 开始的时候她不来,偏偏在白延卿到了之后才出现,只怕本在那东房窥视好戏,一下子坐不住了。她很不喜欢我与白延卿多处一刻,恨不得在我的院子里砌上一堵高墙,这样,我就跟白延卿永世不见了。 很快,面前迎来一片粉色盎然,方潇潇挺着大肚子来到白延卿面前,惊讶望着他脸上的伤,豆大的眼泪瞬间滴涌而出:“夫君,你的脸怎么了!痛不痛?” 白延卿看着楚楚可怜的她,冰冷的眼睛慢慢融成一片温暖,握着她的手摇摇头:“你莫担心,我没事的。” 看着他俩,我身子一颤,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可我依旧故作镇定,淡淡望着这对痴男怨女,一副很不在乎的样子。 有人想看我伤心落魄,我便偏不让她如愿! 方氏扯开他们紧握的双手,将方潇潇拉到身后,向我和白延卿翻白眼:“潇潇,他们白家恐怕是容不下你了,快回去收拾收拾东西,跟我们回老家去吧!” 方潇潇一脸惊愕,不可思议地问白延卿:“夫君,这是怎么回事?我娘说的是真的吗?你不要潇潇了?” 白延卿快速上前,将她重新护入怀中,紧紧抱着:“潇潇是我的妻子,是我白家的人,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能带走她!” 我的心随着他的话猛然一窒,鼻子隐隐发酸。 从他口中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化成利箭刺在我身上,我呆呆望着他,望着他也曾这样抱我的姿势抱着另一个女人,不禁苦笑了下。 如今局面,方家人是绝对不会放过我,白延卿选择了方潇潇,就等于我最后一道屏障轰然决堤。我好想问一问白延卿,当他抛却一切护住方潇潇的时候,可曾念起我一丝?又将我置于何地?方才为我挡的那一拳,为我出的那一拳,现在又成了什么? 或许,是一个众人眼中的笑话吧。 此时方潇潇挨在他胸前,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对方氏哭求:“娘,我不能走,我既然已经嫁入白家,夫君就是我的全部,我不会走的。”她的声音虽然柔和,却带着毋庸置疑的意味。 方氏瞟了我一眼,故意扯大嗓门极力反对:“潇潇,你怎么这么傻!只要有那个狐狸精在,你是没好日子过的!” “不会的,不会的!”婆婆站在白延卿和方潇潇身前,开始对方氏左一句右一句一个劲好生劝着,就差跪地磕头了。 我看着婆婆这般,心里的难过更加堵得难以自持。若非……若非我没怀上一子半女,她这么大年纪也不必在方氏面前这样。她现在虽对我有过多过少的意见,但在方潇潇来白府之前,她对我还是极好的。 另一边,方潇潇满目伤意,面上泪水湿濡,更添了几分怜惜。她喉咙哽咽,几近要伤心欲绝:“娘,我与夫君情深意重,至死不渝。你若让我离他而去,便是剐了女儿的心,要了女儿的命!这辈子,我是跟定他了,哪怕往后会有多少身不由己,但此时片刻,我们还是欢喜甜蜜的。我离不开夫君,娘若是还要硬生生拖了我去,那我与死了又有何区别,还不如现在就自尽归西!” 说罢,她当真转头往墙上扑去。 所有人大惊呼喊,白延卿亦是迅速飞身而上,避开方潇潇隆起的腹部,从后背将她拽了回来。 从他动作可见,他力道不大,正好可以拉住方潇潇,他动作很轻,正好可以将方潇潇护入怀中也不受任何碰撞。 被制止的方潇潇失力瘫软在他怀里,泪水弄花了脸上精致的妆容,看上去一下子憔悴了许多。她紧紧捏着白延卿的手,痛苦万分的眼神深望着他:“夫君,你千万不要怪娘,她也只不过是太担心我会受委屈罢了。你向她保证,对天发誓永远不会负我,永远只爱我一人,让她放心好不好?” 第009章 委屈 方潇潇从进屋起就未曾看我一眼,现在当着我的面说这番话更是无视我的存在。 我竟有点为自己感到悲哀,我究竟是有多不受人待见。 从院子里照进来的阳光浅浅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叫人看起来……仿佛他们才是本来的一对,而我不过是个碍眼的旁观者罢了。 白延卿五指抚上方潇潇苍白的脸颊,微微张口,喉咙里的话呼之欲出。 “少爷,你忘了我家小姐了吗!” 小容忽然从边上冒出来,焦急喊道。 白延卿身子一僵,悚然转头,一脸惊震地望着我,眸光闪烁。 方氏往前大步一跨,一巴掌甩在小容脸上:“滚开,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小容从方才就不在,她从外面进来,我便能想到白延卿为何会从画铺回来。 定是小容见方氏来找茬,悄悄出去告诉了白延卿。她一定以为,在这个白家,能够护我一二的可能也只有他了。 可惜,我们都想太多。 现在,这里的所有人都将我们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我扪心自问没有对不起白家任何人,唯一对不起的,只有小容。 我看着小容脸上的红掌印,那具瘦小的身子也被这一巴掌吓得瑟瑟发抖,我心中怒火油然而生,举起手臂朝方氏挥去。 “阿照!” 一声严呵,婆婆挡在方氏跟前,怒目瞪着我。 高扬的手掌僵在半空,我心里堵得要命,却什么也不能做。我颤抖地收手,扯住身侧的裙面,死死攥紧拳头。 方氏瞥了我一记,昂着下巴站在那儿,胜券在握地看着白延卿和方潇潇。 白延卿垂着头,眸子忽明忽暗,似有话想说,却始终开不出口来。 方潇潇流着泪,满目渴望地等着他起誓,最后缓缓仰倒在他怀中,不省人事。 她晕过去,屋子里的人瞬间乱了,方氏及那群人慌慌张张退出门外,白延卿面容惊惧,抱起她立刻回了东房。 片刻之后,耳边重归一片清净。 我对着院外通往东房的悠长石道,怆然笑了笑。 方潇潇临盆在即,受不住任何刺激。看她方才那副苦苦哀求模样,她对白延卿也该是用了真心。 昨日,我的确在方氏喝的那口茶里做了小手脚,让方氏吃了些皮肉之苦。说到底,今日这一切还是因我而起,可是……我真的做错了吗? 我叹了口气,坐下来,抬头又见小容脸上的红印,心里亦是愧疚亦有伤心:“小容,你说,他们凭什么如此对待我们?我只不过想跟夫君好好过日子,像寻常夫妻一样,可这却是那样难。” 小容的眼眶顿时红了,眼泪似断线珠落下来:“他们都是仗势欺人,若不是少爷现在略有小成,姓方那家又怎会使尽办法贴上来,还妄图独占白府!白家能有今天,还不是因为有小姐在。姓方的可恶,老夫人更是不可理喻,不过一个孩子罢了,竟是要让你受这般委屈!” 说着,她就大哭起来,比我还要伤心。 她年纪不过豆蔻,心思直白,还完全不懂一个未出世的孩子对他们来说有多重要。重要到,可以以之为把柄和筹码。而要说委屈…… 我瞧着小容站在那儿不断抹泪,于是轻手拉过她,让她坐在身边,拿出帕子为她擦脸,一边逗她道:“你瞧,我都没哭,小容儿看起来比我更委屈,今天把眼睛哭肿了,过几天去见你的长明哥哥,可要被他笑话了。” 第010章 怨气 长明是小容在这里结实的同龄玩伴,是专给白家送茶叶的那家茶铺少东家。 在我的熏陶之下,小容对茶也颇有自己的见解和品味,茶铺里的人都很喜欢她。每个月初我带她前去选茶,长明便第一个凑上来与我说话,眼睛却是滴溜溜地往小容身上转悠。几次之后,他二人也便熟了,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听我拿长明逗她,小容破涕为笑,说了句不理我之后,背过身去擦干眼泪。 其实小容说的,也不无道理。 想当初我嫁给白延卿的时候,他一穷二白,年纪也到了该成家的时候,可身边却无一人为他说媒。倘若方家真心看重他,早该与他定下亲事,我又如何能有可趁之机。 如今的白家与从前大不相同,在城中也算得上小门小户,方氏要保住方潇潇在白家的地位,必然要将我除去。想到这儿,我心间无奈一叹,我爱上白延卿,我想给他好的,想让他上舒心的日子,却没想到这一切如今则成了别人伤害我的刀子。 我挖出去年与白延卿一同埋下的桃花酒,一个人闷在屋子里喝。 世人都说酒能解千愁,我也以为把酒从肚子漫到心里,心就会被醉意所麻木,就不难受了,哪怕只是一时半刻也好啊。 可是我每喝下一杯,心中的痛苦就加深一分。 我想起初见时将桃花酒递予我,火红的海棠花瓣落在他纤长白指的手背,着实耀眼和心动。想起他爱在折扇上作画,在炎炎夏日为我熟睡扇风时散发的墨香,宁静而迷醉。想起无数个夜晚我们一起坐在院子里闲聊,数着埋下的酒坛还有多久便能开封。 数着数着,他就忘了这桩事,心里被另一个女人渐渐填满。 不,或许,他原本就是爱她的,现在如愿以偿了而已。 那现在的我又算什么?变成他难以启齿去丢弃的累赘吗? 念及此,我便不忍心再想下去,匆匆灌了一口酒。 恍惚间,我看到一个人影从门外走来,我心头一跳,拉住他的袖子:“夫君。” 那人坐下来,我揉了揉眼睛慢慢看清楚,的确是白延卿。 他怎么来了,他不是一有空就会在东房陪着方潇潇吗,怎么有空来我这冷清的地方。 他看着我,翻过一个杯子,将酒坛摇了摇,声音清冷:“不是说好要一起喝这坛酒,你怎么也不说一声,自个儿就先偷喝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满上一杯,仰头下肚,然后转头对我说,“酒量又不好,倒是喝了大半坛。为了公平起见,剩下的你不能沾了。” 我痴痴瞧着他,笑了笑:“我以为,夫君早就忘了这坛酒,只记得东房的迷魂汤。” 听完我这一句,他眼里立即有些生气,却没有过多地表现出来。 我以为他会就此离去,没想到片刻之后,他眼中怒意竟消,改而换之是一抹带着几分嘲然的伤愧。 我猜不透他心中是如何作想,而我明知方潇潇在他心里的地位,却还是很不争气地问出一句:“夫君,我与她,谁更让你欢心一些?” 白延卿低头沉默,抬手喝了杯酒,再满上,再喝下,最后放下空杯,静止不语。 罢了罢了,我是明知故问,他不回答也就作罢。 我手撑着脑袋,迷迷糊糊望着他,打了个酒嗝:“夫君可曾记得,当日你我在红烛之下,所许下的誓言?是不是夫君爱喝桃花酒,所以注定命犯桃花,所以心也跟着花了。” 白延卿目光闪烁,一明一暗,可是阴沉的脸上看不出其他一点情绪。 此时此刻,我倒很希望他能真的生气,哪怕吵我一句也好。可是他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静静捏着酒杯,幽暗的眸子低低垂着,叫人心塞。 我傻傻嗤笑起来,摇摇晃晃站起,想去没有他的地方透透气。 这时,他抓起坛子倒酒灌喉,然后一把甩碎,过来将我拦腰抱起。 第011章 乞求 站在外面的小容见到这个情况,立即将门合得严严实实。 白延卿把我放在榻子,昏沉的脑袋靠上枕头,浑身也跟着放松舒服起来。他居高临下,手指从眉头轻轻抚至我的嘴唇,只字未提方才之事,只是目光专致地望着我,眸色流转,此时看起来竟有几分温润。 我亦是许久未与他这样独处了,整个心瘫软成了一团。 以前,他白日里在画铺,即便有空回来也是去东房。晚上,他偶尔会来陪我,有时候甚至已经一同睡下,半夜醒来也还是会不见他的人影。而现在,他就这样出现在我眼前,这样安静,这样温柔,就像做梦一样。 我眼里渐渐湿润,心中有诸多委屈和怨言说不出口。而他眼神一慌,俯首吻去我眼角的泪珠,轻轻靠在我耳边,喃喃:“对不起,对不起……” 他重复那三字不知多少遍,我越听越是心疼,终究还是心软下来。 许久之后,他直起身子,眼中含着千言万语,声音也显得尤为干涩:“阿照,我……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我点点头,认真倾听,无论他说什么,好的,坏的,我都要听,我太想知道他的心中所想、心头所念。 可是也在这时,隐隐间,廊外传来东房丫鬟流苏还有小容的声音,越来越近: “少爷是不是在这儿。” “少爷和少夫人在里面,你不能进去!” “你走开!” 很快,一阵轻而有力的敲门声响起,流苏在外面大声喊: “少爷,我家少夫人还在等着您回去呢。” 刚刚柔软下来的心房刹那间竖起防备,我皱起眉,直觉得流苏这个“回去”用的颇为可笑。 方潇潇霸占我的夫君这么久,半点时间都不留给我们,脸上还总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以前我处处隐忍,但自方氏一家到了之后,这家子的人就更为嚣张,我现在气不过,此刻也不想松手! 许是习惯,我这样安慰自己,白延卿在听到声音之后,注意力被转移过去。见他有起身之意,我拉住他,极力挽留:“夫君,我很难受,多陪我一会儿可好?” 在我心里,还是十分希望他能够留下来。以前我不敢说,今日或许是因为酒劲的关系,与其说胆子变大了,不如说是心理更脆弱了,脆弱到真正像一个需要保护的女人,开口说出脆弱不堪的恳求,也顽固到像一个可怜女人,不想让自己的夫君去见旁的女子。 外面,流苏又连着催了两遍,白延卿盯着门口方向,握在我手上的力道越来越紧。我亦轻轻抓紧他,再次低低喃了声:“夫君……” 似是在心里挣扎了许久,白延卿终于有了决定,抚去我抓着他的手,拍了拍:“我去去就回。” 我惊怔住了,心里像被一把重锤狠狠砸了下,顿时血肉模糊。 我不知道白延卿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出去的时候又说了什么。我发呆望着再次空空荡荡的屋子,从白天等到黑夜,看着最后一缕烛光湮灭化为一条白烟消散在上空中,我闭上眼睛,脸上一片冰凉。 我觉得自己,可怜得像一个乞丐。 第012章 玉簪 第二日清晨,我被窗外鸟儿的晨鸣叫醒。 我翻了个身,鼻尖触碰到一面熟悉的暖香。我愣了一下,紧张地挣开眼睛,居然看到白延卿在身侧睡着! 昨夜睡梦中,我迷迷糊糊感觉榻子在动,当时只以为是做梦,却没想到…… 我心里喜悦得有些控制不住激动,嘴角弯起大大的弧度,深深望着白延卿。 已经是有多久,没有在太阳升起的时刻看到他这样安宁地躺在我身边?我轻轻趴在他的胸口,听着从胸膛里面传来秩序有力的心跳声,忽觉心安。 许是我压得他不舒服,白延卿动起来伸了个懒腰,微微张眼看着我。 他似乎对我醒来有些惊讶,温柔拍抚我的后背,低沉的嗓音附带好听的磁性:“以往你总爱睡懒觉,今日怎么这么早,嗯?” 哪里早了,自他少来,我便不爱睡懒觉了。睡不着的时候,躺着也无趣,由其是快到夏天,季节温暖,犹是不想睡了。只是这些,他都不知道罢了。 我撑起身子,打量他的眉眼面容,现下仔细一看,竟觉得有些疲惫和憔悴。 他也望了我片刻,然后身体往榻外移了移,长臂伸向边上案桌,摸回来一只玲珑小巧的长锦盒。 “一会儿到了时间,又得在画铺呆一天,这个你先拿着。”他将盒子塞给我,言语间有刻意的解释意味,来缓解眸子里带的那些复杂的紧张之色。他手指微抖地将盒子打开,轻轻说,“这支玉簪很配你,我想送给你。” 湖蓝色的锦盒中,放着一支纤细直滑的白玉花簪子,簪花玉片上镶着几颗晶莹剔透的石榴色玉石,三缕珍珠流苏个头从小至大整齐排列,珠光荧色,温婉而灵动。 我拿起簪子,下了榻子来到镜前,将簪子在头上左右比划。 白延卿一手撑着脑袋卧在榻上,若有所思地望着我。 我大致试戴了几下,然后回到他身边,打算一会儿起身的时候让小容给我打扮上。 白延卿抱着我,轻轻抚摸我的头发,不说话。我靠在他身前,久违的快乐如养分滋生在心田。 可是,快乐的时间总是流去得那么快。 跟在白延卿身边的小厮青梧,总会准时前来提醒去画铺。 白延卿对这事儿从来不拖沓,起身洗漱之后,简单用过膳,便出门了。 我换上一件紫薇色的长衫,让小容给我梳了个朝云髻,然后戴上那支白玉簪。 我久久望着镜子里轻轻晃动的簪珠,脑海中不断回想今早睁开眼见到白延卿时的那一刻,惊讶和喜悦交加,激动得简直像个情愫砰然悸动的少女。 想着想着,我看到我的老脸,居然红了。 我捂住脸,长长舒了口气,让自己先冷静下来。 虽然白延卿待我比之前温柔了些,但我和他之间终究还是隔着一个人,想要回到最初,只怕…… 忽然,有丫鬟在门外禀报,说方潇潇来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 呵,自打她进门,还从来没有一次这么早过来拜访的,难不成这位平妻,今日是过来请安的? 第013章 罚她 我自然知道未必,她定是知道昨夜白延卿在我这儿宿夜,所以忍不住过来看看。可惜,白延卿刚走,她是见不到人了。我直起身,装作一副很惊讶的样子,看着她挺着大肚子站在门外。 方潇潇见到我,嘴边含着一抹隐隐的讥笑,目光缓缓瞧着我的头,有意凝神了半刻,然后说:“姐姐今日神清气爽,头上的新簪子也很漂亮呢。” 我极少在妆奁里添置东西,所以多一根簪子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出来。 然而还没等我开口接话,她身边的流苏抢在了前头,惊讶大叫:“咦,这簪子不是之前少爷想送给我们少夫人,少夫人因为簪钗实在太多,所以不要的那支嘛!” 我心里一怔,猛地沉下来。 方潇潇一副神情紧张地皱起眉,慢悠悠地斥责流苏:“流苏,快住嘴,你这样说出来,姐姐会生气的。你若再这样,我便要为姐姐好好罚你一顿。” 她依着自己的丫鬟把话说完,再酸溜溜地旁敲侧击讥我,并且脸上带着淡淡的得意之笑,根本就是故意之举。 她们这样说给我听,无非是想叫我心里难受。 我努力镇定住情绪,饶有兴趣地问:“哦?你打算怎么为我罚她?” 听到我这么问,方潇潇愣了一下,然后继续假惺惺的说好话:“自然是赏她几个嘴巴子,让她长点记性,下次便不会这样揭姐姐的伤疤了。” 我点点头:“嗯,那就赏吧。” 这下,方潇潇的神色完全僵硬住了,就连舌头也在这瞬间打了结:“什……什么?” 我弯出一个微笑,眨眨眼:“我说,那就按照你的意思做吧。” 方潇潇脸色有些难看,咬牙踌躇了一会儿,回头低斥流苏:“听到没有,还不赶紧自己动手!” 流苏可怜兮兮地摇着头,愣是不肯:“少夫人……”“啪!” 话未完,一记清脆声音响起。 方潇潇使那一巴掌力大,让自己都连连退了两步才站稳。 “还要我继续动手吗!” 她声音低锐,阴戾无比,显然生气了。 没想到,向来以楚楚可怜著称的方潇潇,也有发怒的时候。对她来说,不过是罚罚身边的丫鬟罢了,当初方氏打我家小容的时候,她在边上看着又是个什么心情。我若是她,这几个月白白受了那样多的侮辱和委屈,岂不是要气到吐血? 流苏惊怔得瞪大眼睛,左脸颊至耳根红成一片。在方潇潇咄咄逼人的注视下,她颤抖地垂下脑袋,咬紧嘴唇,开始左右抬手轮流往自己脸上狠狠扇去。 我听着这一记记刺耳的声音,心里反而觉得有点发堵。 流苏的两颊已经红成两团,但方潇潇依旧没有让她收手的意思。我不耐烦了,道了句:“行了。” 方潇潇转过身来,脸上柔出一抹微笑:“只要姐姐消气就好。”说着,招手示意流苏近前。 许是被自己打懵了,流苏脚步摇晃,“噗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无力地将额头抵在地上:“奴婢知错,谢少夫人开恩。” 我皱起眉,流苏也是我亲自选进府的丫鬟,只是不知道怎么分给方潇潇使唤之后,便跟着变了。对于她,我更多的是无奈,而方潇潇……我绝对不会这般轻饶! 第014章 丫鬟 流苏起身后,颤颤站在方潇潇身后,不敢抬头看我一眼。 想必她也意料不到,我居然会出口罚她。 她平日嚣张惯了,不少丫鬟都受过她的蛮横,加上呆在方潇潇身边,也跟着越发不将我放在眼里。今日我罚她,全然不是因为她是方潇潇的丫鬟,也因为她自己。 而方潇潇,没能看到想看的那幕,反而还被我压了一把,此时的脸上尽管笑意依旧,眸子里却已透出彻骨寒气,冰针般一根根扎在我身上。 我迎着她的目光,大方与她对视了许久,然后像忽然想起来般,惊诧道:“你瞧我这记性,你还挺着肚子多有不便,我都忘记请你进来坐坐了。” 许是对我演技太假的嘲讽,方潇潇的嘴皮剧烈抽动一下:“不……不必了!” 我点点头:“那就不送。”说罢,转身回屋,无视她还杵在门外,反正我也没什么话可跟她多说的。 片刻之后,方潇潇才悻悻离去。 我摘下发髻上的白玉簪,嘴边抿出一丝哂笑。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我将簪子重新插在发上,眼睛突然酸涩地很难受,脑海也渐渐被放空,什么也没力气去想了。 然而后面发生的事,都如我所料。 方潇潇回去后,马上就把这件事告诉了白延卿,说我把她的丫鬟无缘无故地给打了。 这件事很快从东房传了出来,几乎传遍府中每个地方,可说起此事,大伙儿都跟说笑话一样聊着。 我平日待下人们都不错,也从来没罚过谁。方潇潇说我打了流苏,府上从上到下的小厮丫鬟无一人信她,就连婆婆和白延卿都觉得这次是她无理取闹,故意找我麻烦。唯有方氏那家子,路过我院子的时候会在外面嘀嘀咕咕,甚至故意往我这边绕一圈,朝里面吐几口唾沫。 对于这种令人不齿的行为,我表示无视,然后撤了客房里的丫鬟,给这些小丫头们放了几天假。 府中下人本就不多,婆婆屋里几个,白延卿身边跟了几个,方潇潇有孕在身更不能少,而我院子也自然也有几个。原来剩下的五六个被我安排到客房照顾方氏一家,可如今被我撤回来,也没旁的可派去了。 方氏过了几天有人伺候的舒服日子,一下子没人端茶送水,顿时不习惯了。她跟婆婆提起,让她再去外面找几个丫鬟回来。可婆婆这人爱节省,不想多花这一笔银子,于是嘴上糊涂应着,却始终没有行动,也没跟我提这事儿。 小容眉飞色舞地跟我讲这些,虽然终于让姓方那家子手足顿挫,但我还是感觉不安。那一家子的脸皮不是一般厚,绝对不会这么轻易过去。 果然,没过几天,方潇潇亲自来问我讨丫鬟。 她把自己屋里的人都送到方氏那儿去,自己只留了一个流苏。她是白家捧在手心里身怀六甲的宝贝,没几个丫鬟在身边伺候她,怎么也说不过去。她这是……给我出难题来了。 “姐姐,我院里没几个人,万一有个闪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 方潇潇坐在我对面,满眼尽是委屈,时不时用帕子点一下眼角,以示有泪。 第015章 算账 想来,我花照曾经也是个心软的女子。 我看着她这么可怜的样子,差点就信了。不过还是认真给她提出一个“建议”:“客房还有一间空着,不如你搬去那儿,一方面也有人照顾,一方面也能跟你娘他们时时相见,不也是很好吗?” 方潇潇被我这提议惊愣住了,她压根没想到我会这么说,她僵笑着说:“姐姐这是在说笑吗?” 我眨着眼,很奇怪地反问她:“我像是在说笑吗?”说罢,我扳着指头跟她算账,“你没持家,自然还不懂。若再花一笔银子下去聘请下人,到时之前那些个回来了,府上就会比以往多出一部分吃用。而这些吃用,是要从你我每月银两中扣的,否则账务失去平衡,入不敷出,将有大祸。这些,还未算上每个人的月禄。当下,你的吃穿甚重,这笔银子我建议还是不要动比较好。” 其实我说的句句属实,白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风光亮丽,白延卿家底本来就少,虽然画铺生意不错,但白延卿所画毕竟不是大家之作,每个月的收入也只能刚好支撑起整个白府。 这点,白延卿自己也是知道的。 而下人们的吃用,我也没有怠慢,不敢说山珍海味、绫罗绸缎,但总比普通人家要好些。我待他们好,他们也便更愿意留下来用心做事,这是相互的。一人一口饭一衣裳什物,看着不多,可每个月末结算起来,还真不是小数目。 我一直执掌白家财务,对这些再清楚不过,甚至有时出意外之事,还需我自个儿掏腰包,拿私房钱来抵。 可是这些,只顾吃喝打扮的方潇潇全然不知,还觉得我在骗她,不以为然道:“不就几个丫鬟嘛,先新请一些来伺候着,把之前那几个给辞了不就行了!” 我摇摇头:“不论小厮还是丫鬟进府,都会签一份五年的卖身协议。这五年期限未满,又怎可驱赶辞退?这可是要进公堂的。” 方潇潇被我说的哑语,气呼呼地在那儿坐着。许是知道让我妥协无望,便招呼也不打一声,忿忿走了。 不过让我没想到的是,回去之后的方潇潇,居然把自己派给方氏那几个丫鬟要了回了东房,惹得方氏怒摔了一地茶壶杯子。 看来她对方氏,并不是那么亲顺。 对了,还有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我最近看方潇潇的妹妹——方娉娉的眼神不对。 嗯,看白延卿的眼神不对。 白延卿的样貌本就不错,再加上穿衣打扮,可谓是英俊潇洒,仪表堂堂,至少在我眼中是俊美无俦的。再者现在事业有成,抛却某些窝囊事儿,倒也能算得上是个前途无量的男人。由其是到了这个温暖时节,他常手持折扇,只需探扇浅笑,便又是一番别样风度。 也恰恰在前几天,白延卿说自己丢了一把用小草书写诗句的扇子。 他的扇子很多,我也记不清是哪一把,当时只命了府里的下人多多留心,看是不是无意间遗落在哪个角落了。 这事儿我和白延卿都没放在心上,反正扇子怎么丢,也丢不出外面去。可是今日,有个丫鬟神神秘秘跑过来,跟我说看到白延卿那把扇子了。 第016章 喜事 我在她身上深深窥探了好几遍,问:“扇子呢?在哪儿?” 丫鬟诡秘地往门外打探了两眼,悄悄说:“奴婢没把扇子拿回来,只因为那扇子在另一人手上,就是东房那位的妹妹方娉娉!奴婢看到她一个人站在亭子里,对着一把扇子傻笑,奴婢就多看了两眼,这才发现那可不就是少爷丢的扇子吗,最后她还把扇子藏怀里了。” 听完这些,我该说什么好。这两姐妹一个个的,都对白延卿动了芳心,真是令人头疼。 想来,这件事还没人知晓,包括白延卿和方潇潇。我想了想,让丫鬟把这件事透露给了方氏。 之后,我不知道方氏和方潇潇之间发生了什么,总之这几天,方潇潇对方氏的态度大有转变,甚至已经几日没让人去客房看看了。而方氏带着满脸苦色的方娉娉走了几趟东房,吃了闭门羹,也难见到方潇潇。 不过坐在院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我,看着这情形,也能猜到八九分始末。光是方氏来白家这段日子,我就已经把她性子摸了个透。 她想要依靠白家过好日子,就要保住自己女儿在白家的地位,所以之前百般刁难于我,想将我赶走。而此刻……方娉娉对自己姐夫有了情愫,倘若能够和方潇潇一起呆在白家,把白延卿的心思完全占尽,那方氏就安枕无忧了。 可惜啊,方氏还是压不住方潇潇的脾气,方潇潇容不下一个我,又如何能够容下另一个女人。即便是自己的亲妹妹,也可笑是自己的亲妹妹。 这样一来,这家子就起了内执,他们没功夫理睬我,我也终于得了几日清闲,直到方氏打了方潇潇一巴掌。 听说那一巴掌打得不轻,方潇潇整个人都摔在了地上。 我到东房的时候,婆婆已经在屋,满脸担心地望着正在诊脉的大夫和方潇潇。而方氏那一家子,则站在门口,每个人的神色都十分怪异。 片刻之后,大夫说方潇潇的肚子没有大碍,只是受了点惊吓,好好休养就行。 婆婆松了口气,送走大夫之后,有些气怨地斥说方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潇潇还大着肚子,你怎么舍得下这手!” 方氏冷何一声,瞟了眼榻上的面容憔悴的方潇潇,不悦道:“我是她亲娘,她不知轻重,我就得好好教训她!”说着,眼色扫了几下婆婆,尽是不满的意味。 婆婆被方氏这话气得结舌,干脆不要理她,扭头走到榻边,轻轻握住方潇潇的手,叹息地望了眼那隆起的肚子,说:“潇潇,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说给我听,我来给你做主!” 我看在眼里,这下……不光方氏一家闹起来,就连婆婆也卷进来了。婆婆此行此言,分明是与方氏针锋相对。 果然,那厢的方氏听了这话,执拗暴躁的性子忍不住了,冲着婆婆的耳朵大嚷起来:“还是我来告诉你吧,延卿对我们娉娉疼爱有加,我就想着让娉娉也嫁入白家,让她们姐妹俩好好服侍你们。你说,这不是喜事一件吗?” 第017章 内执 方氏说罢,两手一拍,满脸欢喜之色。 屋子里的人都沉默不语,无人应和。只有方娉娉抬着头,一双期盼的眼神盯着婆婆。 方潇潇听了方氏这席话,激动地从榻子上撑起来,嘶怒大喊:“你胡说,你胡说!” “我怎么会胡说呢。”方氏夺过方娉娉一直藏在袖中的扇子,高高举起于我们看,“这是延卿的扇子吧?这是他给娉娉的定情信物!” 最开始,婆婆也是一脸不可置信,可是当她看到那把扇子之后,神色便有了动摇。她问方娉娉:“娉娉,你跟延卿,当真……” 方娉娉目光闪烁,咬着牙坚定点了一下脑袋:“是!我跟姐夫已经私定终身,我愿意做小!”说着,她冲着方潇潇屈身跪下来,苦苦恳求,“姐姐,你就答应吧。以后有我陪在你身边,你也不寂寞啊!” 方潇潇双眼怒视她,切齿咬出两个字:“贱人!” 听到那两个字,我惊讶极了,没想到方潇潇对待此事居然这般狠辣,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样口不择言地骂自己的亲妹妹。不过我当初第一次见到她时的那种感受,今日她也总算尝了一回,说起来,也算同恨相怜呢。 方娉娉听到那两个字,吓得浑身一顿,委屈回头:“娘,姐姐她骂我。” 方氏拉起她护在身后,跟方潇潇讲起大道理:“呵,潇潇啊,我这也是为了你好。你在白家虽是平妻之位,可实际上头还有一个名不副其实的压着你呢。到时候有娉娉跟你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有个说话的人。我陪不了你一辈子,也不会一直呆在白家,我离了这儿,你就得吃苦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朝我丢了几个眼色。 我当做没看见,很是不解地发问:“亲家母何出此言,潇潇呆在白家,怎么能叫做吃苦?难道是婆婆待她不好吗?” 我跟方潇潇都是白延卿的妻子,按理说地位一样,只是府中上下皆由我来掌权。这些我们心中自然知晓,然而我还是故意拉上了婆婆,因为从地位上来将,婆婆才是压在我们上头的人。 果然,被我这么一说,原本还未着心的婆婆顿时变了脸色,越想越觉得方氏指的是她,于是也没了之前的好脸色,坐在那儿就是不发话。 方氏得不到一个准信,开始急了,拉着方娉娉在婆婆和方潇潇面前劝了不少大道理,几乎要磨破了嘴皮子,而婆婆还是无动于衷,方潇潇也是冷眼相待,这就尴尬了。 原本,方氏仗着方潇潇的肚子在白家掀起不少风浪,现在只怕这风雨到头,她再掀不起浪来了。 我看着这场戏,已能猜测到结果。方潇潇是无论如何不会让第三个女人出现在白延卿身边的,而方娉娉与和所谓的定情之物…… 这时,白延卿听到方潇潇被打摔倒的消息从画铺赶回来。 他一进屋,先是关心方潇潇,而后转头一眼认出方氏手里挥舞的扇子,惊讶道:“扇子怎么会在这儿?” 第018章 情话 白延卿此言一出,众人奇怪的目光都投向方娉娉,包括方氏。 方娉娉紧张得满脸通红,颤颤巍巍地轻声嘟喃:“姐夫,这是你……你送给我的呀。” 白延卿皱起眉,拿过方氏紧拽在手的扇子,左右瞧了两遍,确定道:“这的确是我的扇子无误。”接着,他盯着方娉娉,亦是确信地摇摇头,“我送给你?我怎么从来不曾记得还有这桩事?” 方娉娉满头大汗,眼神在屋子里的人身上快速闪烁游离,咬牙跺了下脚,低头怨说:“姐夫,你这样,叫我脸面何在。” 我在心里发笑,这两姐妹,还真是亲的,都是一个性子。而这次,我倒是为白延卿叫屈。 白延卿虽然负了与我的誓言,但也算是个敢作敢当之人,否则当初也不会直接把方潇潇带回白家。倘若这次他真对方娉娉有了感情,又何必这样遮遮掩掩。 婆婆也看出端倪,亲口发问:“延卿,你跟娉娉到底有没有私定终身!” 白延卿大惊,断然否定:“怎么可能!我与她连照面都不打几个,更别说有什么非分之想私定终身了,你们是从何听来的荒谬闲言!” 眼看自己打算好的无忧梦就要破裂,方氏顿然急了,反驳道:“如果没有,那这把扇子你为什么要送给娉娉!娉娉还是个未出阁的黄花闺女,你给她男儿之物,现在又死不承认,岂非是作践她!” 面对方氏这一质词,白延卿显得无辜:“我不知何时遗失了此扇,也不知怎么就到了娉娉的手里。” 他言语干涩,怎能压得住方氏钻牛角尖的脾气。我也不想把这戏看下去了,无可奈何地站出来,慢慢解释说:“夫君前几日,的确与我说起扇子丢失之事,要我注意府中角落,或许是遗落在了某处。倘若真是他亲手送给娉娉,也不会这样跟我提起。我将这事嘱咐给了下面的人,这点,府上所有下人都能证明。至于扇子为何到了娉娉手上,拾得不还,就不得而知了。” 小容在这时候不嫌事大的叫了一句:“那就是她偷的!” 我回头,朝她严厉使了个禁语眼色,心里则开了朵花。 方氏和婆婆的脸色都一齐变了,不约而同阴沉无比。 白延卿的那些话,相当于狠狠拒了方娉娉那颗芳心。方娉娉不断摇着头,捂脸跑出门去。 不管是偷,还是捡,方娉娉刚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那样的话,谁都心知肚明她对白延卿有意思。 方氏也挂不住脸面,气呼呼离门而去。末了,还瞪我一眼。 婆婆白眼瞧着那母女离去的方向,口里嘟喃她们的不是,一边安慰方潇潇好好养胎,执言方潇潇今后之事,都由她来主意。 戏终人散,我也该回了。 我走出屋子,只留白延卿和方潇潇单独相处,尽管多有不愿,可当下他二人眼中无我,我碍别人的眼碍习惯了,但又何必执意去伤了自己的心。 “你放心,我不会再娶别的女人。” 离开东房的时候,我在窗外听到白延卿安抚方潇潇说的情话,心里一阵阵疼得透不过气。 我远远冲出院子,大大呼吸了几口凉风,呛得我眼泪直流,却忍不住苦笑起来。 第019章 流产 从东房回来后,我呆坐在屋里。 此时,方氏和方潇潇撕破脸皮,方娉娉闹着要回老家,原本发生这一切,我是应该高兴的。可是……我这心口上的石头,比方才更重了,怎么也舒心不起来。 窗前的长廊闪过一个人影,白延卿跨进门来。 看到他进来,我再控制不住自己,冲上去将他推出门外。 白延卿十分不解地望着我,而我朝他冷凉笑了声,摘下头上的白玉簪,狠狠掷碎在地上。 “方潇潇不要的东西,以后也不要拿来搪塞我。否则我与你,如同此簪!” 我心里难受得要命,自从知道这个簪子的来历之后,每一个夜里都想着跟他恩断义绝。我留着它,日日戴在头上不过是为了时刻提醒自己,我与白延卿,已经形同陌路了。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又可笑得加了“否则”二字。 依然……还是不甘心啊。 我看着地上摔成两断的簪子,居然渐渐生了后悔之意。我紧紧攥着拳头,努力不去想那些容易撼动心肠的风月。 白延卿惊愕注视着我,用难以置信的眼光目视着。 我很少发脾气,这次……应该是头一次表露出这样的怒火。 原本停在门外的青梧见到这势,立即出来为白延卿打抱不平:“少夫人,你误会了!这支簪子是少爷亲自为少夫人所选所定,少爷藏了许久好不容易才敢送给少夫人的!” 听了这话,我皮嘴笑了笑:“好不容易?才敢?”目光再次顿向白延卿,讥问他,“你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如何这般?” 白延卿眉眼凝沉,深望了我片刻,后道:“是,我是做了亏心事,做了有愧于你的事,所以害怕你会拒绝,所以藏在身上想找一个你开心的机会送你。这期间,潇潇的确见过这簪子,她问我要,我没给。”他叹了口气,眼眸显得有些悲凉,然而他弯下腰,将两断簪子拾起捏在掌心:“簪断了,我拿去修补。” 明明是要对他绝情的,可是我不禁心下一窒,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 方娉娉执意要回老家,方氏不放心,让方得全和林燕梅也一同回去。两人虽然不愿,但收了白家的送客礼之后,也满意高兴地走了。 后面几日,方氏常往东房走,有时一整天都呆在那儿。方潇潇几次驱赶不成,干脆也随着她了。毕竟是自己的生母,哪有人下得了这样的狠心。 很快,方潇潇临盆之日近了,全府上下张罗着准备迎接小公子的到来。 只有我,一个人呆呆坐在院子里,看着海棠花开花落。 白延卿……已经很久没来这儿坐坐了。 直到一个雨夜,方潇潇毫无预兆地流产了。 我虽讨厌方潇潇,但听到这个消息之时,心里还是难过了一下。 同为一个屋檐,我有必要前去探望。也就在那天,我终于又见到了白延卿,只是他冷俊的模样和眼神,着实让我生分了许多。 满脸苍白的方潇潇躺在榻子上,眼中没了生趣,整个人呆如泥塑。她看到我,终是有了一点反应,她落下一颗颗叫人心生怜惜的眼泪,憔悴地蠕动嘴唇,哭怨道:“姐姐,为什么……你恨的是我,可那是白家的骨肉。” 第020章 红花 我带着小容,小容带着鸡汤,我俩都被方潇潇的话愣住了。 我知道我被诬陷了,这当头棒喝让我一时间脑袋空白。 还未待我反应,白延卿便对我愤恨指责:“阿照,这么久了,你还是不能接受他们母子!你堕了潇潇的胎,那也是我的孩子,你怎么忍心!” 我摇摇头,目光坚定:“夫君,我什么也没做。” 白延卿的望着我,眼睛慢慢朝我身后的小容看去。 我立即意会他的意思,转身舀起勺子喝一口鸡汤:“夫君,我不曾骗你。” 许是抱着对我的了解,白延卿没有追问,只是背过了身去。 小容把鸡汤送到方潇潇跟前,方潇潇靠在榻子上,犹豫了一会儿才伸手来接。可也不知怎么回事,就在汤碗交到她手中的时候,她忽然就收了手,“哗啦”一声,汤全倒在她衣襟上,冒着滚滚热气。 我对这些尽收眼底。而白延卿背对着,什么都没看到。 当他听到方潇潇的尖叫后,他才惶然转头,便是看到小容把鸡汤撒在方潇潇身上这样一副场景。 小容也被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不断后退。 方氏正从窗口经过,听到里面的动静冲进门来,二话不说揪起小容,朝脸上狠手甩了两个巴掌。 我大惊,立即上前护住小容。 方氏见我拦着,高扬的手掌停下来。可是让人没想到的是,之后她朝我大声唾骂了一句:“你这个有人生没人养的东西!” 犹如重锤,这句话狠狠砸进我心底。我浑身颤抖,白延卿就在边上,他知道我无父无母,可他的目光冷漠,甚至还带了许些恨意地看着我。 顿时间,我心里没了气,没了恨,只有如剥皮般得疼。 最后,在方氏和方潇潇的注视下,白延卿将我拽了出去,愤愤甩到门外。 我差点没站稳,踉跄几步,腿磕在花盆上,痛得厉害。 他对我暴怒:“潇潇午膳里的红花汁,是不是你的主意?” 我怆然摇头。 他冷笑:“这家中,除了你,谁能有理由动这心思?” 我依然摇头,可是他已经不信,继而下令:“青梧,去祠堂取剑。” 青梧神色一怔:“少爷,那可是……” 那是白家祖上传下来的剑,我不知道他祖上是什么来历,只知道那把剑是婆婆从乡下带过来,与白家祖上的牌位一起放在祠堂里的。那把剑没有剑壳,无比生锈,据说……那是用来斩白家不孝之后的。 白家人犯了不可饶恕的错,便要受此剑穿身之痛,是死是活全靠天意。若活,恩怨全消;若死,前尘尽断,后世无缘。 当初我只当听听故事,却没想到有这样一天,我竟也有此殊荣。 青梧将锈剑取过来的时候,呆在外面缓过神来的婆婆也到了东房。她见了剑,没有半点阻拦的意思,直径进了屋子也不理睬。 看来,我算计方潇潇流产一事,都成了他们心中的事实。 白延卿举起剑,直指着我。 从前我只见过他拿笔拿扇,从未见他持剑。这样的他,竟给了我傲骨凌然的错觉。 第021章 剐心 死,或者活。 他想要我怎样呢? 大概是想让我偿命罢! 我与他之前的情义,早就在方潇潇踏进白家大门那一日起,灰飞烟灭,只是……我还执着不肯放手,总盼着有那么一点或许,有那么一点可能。 他望着我,眼里的恨和怒,渐渐变得复杂和矛盾,而唯独没有从前的温柔与信任。 我悲怆笑了下,身体蓦然向前,冰冷的寒气瞬间自我胸口穿透。 剑再生锈,那也是剑。 我一步一步走近,任由锈剑在体内缓缓穿滑,直至剑末。 我近距离看着他,看见他目光中所有的沉重和愤怒化为惊愕,我抚上他握着剑柄的手指,轻轻靠在他肩头,柔声与他说:“我知夫君并非心狠手辣之人,这一剑,就当是我送你的。”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我们成婚那日,我便是这样依偎在他怀里,告诉他这是我送他的宅子,我们要永远生活在一起。 只是此时,我们之间,多了一把剑,一把伤人心的剑。 我这么做,并不是为了让方潇潇解了心头之恨。她对我的恨,永远都解不了。也不是为了那所谓的祖训,生和死,我从来不放在心上。我只是……只是最后还想着白延卿能够心疼我,也能像心疼方潇潇那样心疼我。 我真的好羡慕方潇潇,羡慕她能轻而易举得到白延卿的怜爱,羡慕她有心爱之人随时陪伴在身侧,羡慕她有人能为她出气。而我……我只有守着那间清冷的屋子,守着落花堆积的院子,一遍一遍眺望他来的方向,望眼欲穿。 “阿照,你……” “夫君,你是不是已经厌倦我了?” 这一句,我终于有勇气问出来了。 世间还有比剐心更痛的伤吗?或许是因为真的太痛,所以也不怕再被狠狠伤一次吧。 我自嘲笑着,看着他颤抖地趔趄两步,失魂落魄靠在柱子上。 他抬起手,手指上沾染着我的鲜血,刺眼无比。 我怅然的注视着他,长长叹了口气,手握在剑柄上,将它拔了出来,随意丢弃在地上。 胸口的衣襟被鲜血染湿,老天很不客气地下起雨来,雨丝如针刺在伤上,彻骨之寒,渗入骨髓。 世人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然而我与白延卿这份恩,来的快,去得快。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从白府出来的,我只知道我走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敢来追。 大雨将整条青石板长街冲刷干净,不留下我一滴沿路而来血迹。 我踉踉跄跄,六神无主,胸前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 被凡物伤身,我自能很快愈合。只是……我心里面真正的伤口,许久未合,又伤了数遍,周而复始,已没了痊愈的余地。哪怕……哪怕他好言问我一句,我也会好过许多。 我抬起头来,喉咙发干得难受,颤抖地微张了嘴,接着从天而降的雨水,困难地往喉咙里吞咽。看着阴灰色的天空,我久久发愣,再站直的时候,双腿发软,头晕目眩,不堪颓力地后退了一步,倒入一身白衣的陌生人怀中。 第022章 隔世 连续几日,雨还没有停,只是小的许多。我看着霏霏春雨的黄昏,心中平静一片。 离开了那个地方,一切都结束了,恍如隔世。 一把打开的折扇从帐子外伸进来,小字诗句的扇面上放着一朵半开的粉蔷薇。 我险些以为那是白延卿,后来一想,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儿,也便释然了。 “你在想什么?” 唐敬贤从微风抚起的帐外钻进来,坐在我对面。 那天,我在大雨中晕倒,是他救了我,把我带回了这间竹林小苑。 我受了寒凉,烧了三天三夜,也睡了三天三夜。当我醒来的时候,唐敬贤正站在榻子前端着碗要给我喂药。那是我第一次见他,他的模样有些狼狈,干净的白衣上沾洒了不少褐色药汁,双手倒是十分干净。他向我窘迫笑了笑,将苦涩的药一口一口送到我嘴边。他笨手笨脚,一看就知道从未照顾过人,可就是这样的他,寸步不离照看我,将我从混沌的噩梦里拉了回来。 我拿起蔷薇,摸了摸还带着湿雨的娇嫩花瓣,指腹沾上凉意,相互轻轻搓捏下,漫不经心地说:“在想以前的事情。” 唐敬贤从未问起过我的身份、我的来历,却将我如老友般对待,这也是我最感激他之处。此时,他把扇子丢在一边,一手托着腮看窗外雨,另一只手指跟着雨打屋檐的节拍在桌子上轻轻叩动。 春雨的黄昏尤为安详,潮湿的空气里飘荡着从林间而来的淡淡花香,夹杂着青竹的清爽,让我想起我的故乡。在见到白延卿那一天起,我便从未回去过一次,我跟着他踏入这纷扰尘世,如今却只能落魄而回。可是那里,我不会再受那样的苦楚。于是我告诉唐敬贤,等雨停了,我就走了。 唐敬贤听到我说话,目光从窗外转了回来,静静落在我脸上。他张张口顿了顿,认真的眼睛忽然笑开了:“你要去哪里?我一个人游山玩水甚是无聊,想与你做个伴,你觉得如何?” 我也从未问起唐敬贤的身份,只知他喜欢隐世山林,偶尔去镇子带点东西回来。他一个人住在这间小竹苑,屋子不旧不新,应该也才来不久。现在又听他说游山玩水,我也便确定此处不过是他一个暂时的落脚点罢了。到时候,我与他各奔东西,也就不会再相见。我和他,终究也不过是萍水相逢的缘分罢了。 我对他摇头笑了笑:“我去的地方,你去不了。”后又想到他对我有恩,于是从袖中取出一块固着花骨的琥珀交给他。 他衣着不俗,也不费心财物,我这琥珀若以价之色对待,绝对是入不了他的眼。我对他说:“我曾碰到一位高人,他将这琥珀送给我,可惜我与它着实无缘。现在我将它送给你,至时若有难处,可将此物打碎,助你完成一个心愿。或者留个纪念,他日碰上情意相投的女子,将此送她,也能保你们情缘难分,白头到老。” 第023章 温暖 我所说不假,只是我这身份用不了这石头,况且我与白延卿的情义,用这世间再高深的法术,也重回不了了。 唐敬贤用手掂着琥珀石,啧啧道:“这么漂亮的东西,打碎了多可惜。而我的感情一路通顺,顺得路上连个人影都没有,大概一辈子也送不出去了。你真狡猾,居然出这么个题为难我。”说着,扳开我的手掌,将石头塞了回来。 这是什么意思,他拒绝了我的送礼?我奇怪望着他。 他快速摇着扇子,脸色微微泛红,神情很不自然。 我好像明白过来什么,忙将那琥珀推了回去。 “罢了罢,我做饭去了。”他一脸无奈地将琥珀随意收在身上,接着一股儿跑了出去。 说来惭愧,我劳烦唐敬贤这些天,什么忙也帮不上。而我病着没有胃口,他也跟着我一起喝粥吃菜。这间屋子不大,夜里他便卧在帐外的软榻上,幸好这个季节虽然下雨但也还算温暖,他没有受凉,否则我真是要愧疚不已。不过很快,他便不用为我受这些苦了。 这天夜里,雨就停了。 黎明云开,被春雨涤荡后的竹林格外清晰干净,湿润的绿叶折射清晨柔和的阳光,将整片林子映衬得晶莹闪耀。 唐敬贤将手帕盖在我眼上,说带我去一个地方。 他拉着我的手,指与指之间捻摩生温,他小心翼翼,将我领上高坡。渐渐,我闻不到竹子的清香,迎面吹来的微风里溺满了醉人的芬芳花香。 唐敬贤解开我眼上的帕子,弯笑站在茫茫花海之中。 我望着这片明媚之下的万紫千红,心中顿然云开雾散。 我是最喜欢花的,而我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繁美的花儿了,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我的眼里只有海棠,满院子的海棠。我专心致志地浇灌养护,夏怕灼伤,冬忧寒骨,可等到再次花开,心里的感受,却没有此刻般的欢欣快乐。 我深深一口气,豁然开朗,跟着唐敬贤走向凌波荡漾的花海深处。他告诉我,这里是他在初雪融化之后种下的,大地回春,花芽涌现,再经过那一场酥雨滋润之后,被暖阳一照,便都争相齐放了。 我瞧着唐敬贤,那双眉目带笑如乍泄仑灵之色,又干净如梨花盛开。我从未见过这样喜欢花的男子,即便是白延卿,他也不过欢喜一二,并没有唐敬贤这般爱惜痴狂。 想起白延卿,我心里轻微一疼,甩了甩脑袋将他抛却。 我抬起头,眸光往远处放去,绵延的花海最高处,伫立着一棵高大的马缨花树。 这是杜鹃的一种,盛开之时,满树花团火红如霞。由其在似锦的花色和蔚蓝的天空之下,显得无比耀艳,分外夺目。 我来到树下,仰头望着树枝绿叶中鲜红的花朵,淡淡的花香自树间洒漏而下,这一瞬间当真叫人思绪放空,心悦安逸。忽然一声细微“啪嗒”,娇嫩如脂的花瓣落下来,一把折扇展开将它接住,顺势晃到我面前。 唐敬贤很喜欢用扇子,由其是用扇子接花儿,大概是觉得这样格外有诗情画意。 第024章 许愿 可是这个扇子,总让我想起白延卿。 我想起白延卿喜欢收集折扇,也喜欢整日拿着扇子转悠,每每看到唐敬贤用扇子敲打手掌的时候,我就会想起那个不该想起的人,怎么也忘不掉,甚至越来越觉得……他们两个有许多相似的地方,但也有许多不同之处。 我移开目光不再去看他,将视线落在高高的马缨花上。 唐敬贤抖落扇上的花瓣,笑眯眯绕到我面前:“这是我从南中植过来的,本以为种在江南会不好生长,没想到如今也红艳似火,美轮美奂了。阿照,你知道马缨花的象征着什么吗?” 凡间的故事,我只从白延卿口中听说过一二。我摇摇头,几分好奇地望着他。 见我有兴趣,唐敬贤脸上的神情微微舒展,慢慢述说起来。 他告诉我,马缨花代表了爱情。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对兄弟爱上同一个姑娘,两人品行都不错,姑娘觉得不好意思也难于挑选,便将牡丹和马缨花交给两兄弟,谁栽的花先开,姑娘便嫁给谁。 牡丹容易栽活,弟弟便选了牡丹,浇水看望,日夜守护,迫切想要牡丹开花。而老实的哥哥带走剩下的马缨花,将它栽种在临阳却略显干旱的山坡上。哥哥每日辛勤劳动,闲暇之时再去探望,而马缨花虽然也长得枝繁叶茂,却久久含苞不放。最后,哥哥也不得不开始着急了,也就在这时,他养的老黄牛用舌头舔了一下花苞,干渴的花苞顿时神奇地绽放成鲜红的花朵,哥哥也因此娶到了心爱的姑娘。 所以在南中,不少向往情爱的年轻男女会在马缨花树下许愿,希望得到世间最真挚美好的感情。 我了然,原来这是凡间的姻缘树。 而当我从故事里回过神来的时候,看见唐敬贤正认真面向马缨花,闭目合掌。 他……他在许愿? 我有些汗然,马缨花乃凡物,就连十二花神之位都未能排入,怎会有灵验一说。 不过转念又想,能将心底最美好的期盼寄托在这样美丽的花上,也是人间最单纯的真性情。 我学着他,闭目合掌,可脑袋却是一空,发现自己什么心愿都许不出来。 心里充满讥讽的失落和自嘲,我张开眼,唐敬贤正弯腰近距离盯着我。 “你许了什么?”他问我,温热的呼吸扑在我脸上。 我许了什么,我什么也没许。我摇摇头,无奈摊了摊手。 他不信,然而嘴角则犯上一分意味不明的微笑。 我被他看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尴尬,不自然地扭过头去不瞧他。 他哈哈大笑了几声,放开步子往前走去,说要到城中去逛逛。 我对此处人生地不熟,也想到今日是留下来的最后一天,罢了,便打算最后陪陪他。 再次来到城中,我有了许些生分的感觉。 街坊邻居口口相传,白家那两位夫人,争风吃醋。其中一个害得另一个没了孩子,之后逃出城去,再没有回来。亲家母方氏悲痛万分,日日在门前街头跟路过的众人谈论怒骂那个害死孙儿的女人。如今,不管谁说起这个女人,都会恨得咬牙切齿,诅咒她得到报应! 还好来前我坚持带了面纱,否则可就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第025章 苦乐 更令人诧异的是,一夜之间,就有人添油加醋写好了戏本,次日就上了说书先生的台子。 我和唐敬贤在茶馆里歇了半个时辰,我津津有味听着说书先生讲那些有关于我的故事,不由也觉得惊心动魄、可悲可恨,同时又佩服这城中百姓众口铄金的本事,帮我名动全城,成了风靡人物。 末了,唐敬贤叹息了声,无奈道了句女人何必为难女人。 我沉默不语,可笑他还不知道,他们口中这位蛇蝎毒妇,就在他身边。 怕是茶喝多了,唐敬贤默默起身去了茶馆后院。我坐着等他,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长明,茶叶铺的长明。他冲出来,朝那说书先生大骂:“全都是胡说八道,你这个骗子!” 只见那说书的长眉一翘,从容不迫地嘲笑道:“白家少夫人流产是真,另一个出走也是真,事实就摆在眼前,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啊!” 顿时间,底下那些茶客都随声附和,反骂起长明为恶妇说话,同流合污,不识好歹。 长明是个善良的孩子,与我也熟悉,听到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扭曲我,年轻气盛的他便忍不住要为我打抱不平。我对他这份真心情谊感到心暖,同时对他也很不好意思,此番被人这样当众指责,本不该是他受的。 我愈见情况不妙,起身从边上绕了过去,在混乱中伸手将长明拉了出来。 我带他到偏僻后廊,他不情不愿,用力甩开我转头就跑。我压低声音,以他能听见的声响唤他。他听出我的声音,猛地回过头。 我站在那儿,向他颔首,眼角弯出柔和的笑意。 他立马认出是我,眼眶里有泛出许多悲喜交加的泪光,摇着我的手臂着急说:“姑姑,小容她快死了,求你快救救她吧!” 他唤我姑姑,只是尊敬之称,并无其他。可我听在耳里,却是十分亲切,现下又从他口中听到有关小容的消息,心里不禁暗暗一沉,担心起来。 白延卿跟长明家的茶铺都在一条街上,说得上是邻里,也是茶叶的买卖关系。长明能进白府大门,可却管不了白家任何事,更管不了身为丫鬟的小容。长明说,他看见小容的时候,她满身是伤,脸都被打肿了,还泡在湿水地里洗衣服。他打听了一下,自我走后,家中之事便交由婆婆和方潇潇打理,方潇潇把洗衣房的人都撤走,只留下小容一人,白天洗衣,夜晚擦地,饿了就吃半个馒头蘸白水。因为小容是我的丫鬟,婆婆见了也没说什么,只管让方潇潇出气。而我院子里的人,早已都不知去向,屋子里的东西都被方氏拿出来烧了。 我听着这些,心中愤怒不平。可是转念一想,现在的我又能做什么。在那些人眼里,我早就是一个已死的罪人。 亲我之人,皆受苦。离我之人,安平乐。 长明不断求我救小容,求我把她带出来。我想了想,告诉他去找白延卿,但千万不要说起遇见我之事。 第026章 画铺 白延卿向来不管家中琐事,白日又在画铺,现在我只盼他还存有一丝心软。 唐敬贤找到我的时候,长明刚刚离开。我跟他说方才茶水凉了,伙计又忙着,所以自己过来换一壶。他并未有所疑心,跟我说不必换茶了,要带我去另一个地方。 离开还在喧闹的茶馆,我跟着他左拐右饶,周围的环境逐渐熟悉。我仰起头,着眼向不远处的一家门铺上方,紧紧盯着那块做工精细的牌匾,顿然心猿意马。 绘心轩,白延卿的画铺。 也在这时,我看到长明面色失意地画铺出来,慢慢隐没在拥挤的街中人群。 这代表了什么?虽然不断告诉自己要绝了这段情,可是我心里还是不由一疼。 更可笑的是,唐敬贤居然直径往画铺大门走去。 我恍恍然,原来他光顾白延卿的画铺,难怪之前见到他手里的扇子时我总觉得眼熟和心悸。 唐敬贤回头看停下脚步的我,奇怪问:“怎么了?” 我愣愣地回过神,顿了一下,目光立即朝大街两边的小铺望去,随便找了个借口:“那边的坠子很漂亮,我想过去看看,就不陪你进去了。” 谁知,唐敬贤回步将我拉了进去:“你先陪我挑扇,我再陪你看坠子,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么?” 他将我拽到画铺中,鼻间迎来熟悉的淡淡墨香。大抵是因为茶馆里相传的那些事儿,铺子里画客寥寥,生意清冷。 我偷偷扭头往西室的画墨间看了一眼,半垂帘帐内,白延卿手里捏着毛笔,却呆坐在那儿愣神,时不时才忘往扇子添上一笔。他的脸色看上去很是憔悴,眼中尽是疲惫。这般的失魂落魄,是因为心疼方潇潇,还是因为我? 我轻轻叹了口气,自嘲地摇摇首,一定是因为方潇潇吧。曾经,我以为他心中或许可能还有一丝我的位置,然而现在,他满心应只有她的喜怒哀乐。 这时,唐敬贤用扇子掀起帘帐,脚步自然地走了进去,坐在白延卿对面。他的身形正好将白延卿的视线挡住,我暗暗舒了口气,同时又神经紧绷起来。 看他二人对彼此的态度,想来唐敬贤是画铺的常客。而我跟着他来到白延卿面前,似乎不太合适,毕竟我还未曾见到休书。要是到时白延卿认出我来,岂非又让那台子上的说书先生又有了新调侃? 我扭过身,顾自心不在焉地看着墙上和柜台上的书画笔墨,画铺伙计热情为我介绍了不少好画作,然而我或是点头,或是随意应着,继而也不缠着我了。 我默默竖着耳朵,听着帘帐内两人的动静。 许是唐敬贤在看白延卿画画,所以二人并没有什么话语。半刻之后,那里面才终于传出了声音。 “今天我又听了一出戏。” 唐敬贤首是开口,语气中带着许些朋友间无奈的嘲讽。 “那些人尽是瞎三话四、胡诌乱道,你不必理会。” 白延卿的言语中带着几分不悦与严肃的味道,声调一如往日平和,只是钻入我耳中,莫名起了几丝不该有的涟漪。 第027章 礼物 我微微侧头,看见他正将笔搁下,唐敬贤则指着桌上的罗扇,说:“今天就要这个吧。” 白延卿的语气忽然僵了一下:“这是女式扇,而且墨还没干……” 不听他说完,唐敬贤伸手将罗扇持起,对着窗口的阳光瞧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没关系,我还有点急事,改日再请你喝茶了。”说完,起身转向我,向我抛了个眼色,示意选完扇子大功告成。 我借着他挡着白延卿的视线,赶紧走出绘心轩大门。当大街上的阳光再次照在我身上时,我瞬间松了口气。 唐敬贤追上来,将罗扇塞在我手里。 罗扇为婉约的八角式,轻薄的素罗上以绒线绣着白水彩云,与笔墨红海棠相映成趣,倒很精致貌美。 只是这海棠……我见着着实扎眼。 对了,我抬起头,我问唐敬贤:“你还有什么急事?赶紧去吧。” 他潇洒地将折扇一展,在胸前轻轻摇摆,笑道:“陪你选坠子啊。”说着,他踱到一家铺子前,手掌托起一块月牙形的玉坠子,“我看这个就不错。”说罢,便向掌柜买下那坠子,折回我身边抬起扇柄,将它小心翼翼挂了上去。 玉质月牙氤氲出淡淡柔光,水红色的流苏在风中轻轻抚动,将罗扇缀上了几分温华之色。 我很少拿扇子,只有在夏天实在热得不成,才用扇子摆几下。我看唐敬贤这意思,是要将这扇与坠赠送于我。 不免,我有些想发笑。 白延卿的扇子,唐敬贤的玉坠。这两个都在我手上,都是精美之物,可却非我心头之好。 大概……是我对这世间的美物与好意,都漠不关心了吧。 我长长呼了口气,感觉有些累,将挂着玉坠的罗扇交还给唐敬贤,告诉他:“我该走了。” 那张原本满是笑意的脸突然僵了一下,唐敬贤目光闪烁:“再过几个时辰太阳就要落山了……” 我打断他的话,摇摇头:“不碍事的。” 我在这里呆得太久了,一日如三秋。我早就懂得世事无常这个道理,曾抓住过的不过一颗痴爱短暂的凡心,数年之后,他便不复存在。而我的不甘和心痛,将会持续万古千秋,倒不如就这样罢了,放手了。 至于小容,她是这世间唯一一个对我衷心不移的,我会想办法,帮她脱离苦海,过自己想要的日子。 想着想着,我鼻子开始发酸。我顾自背过身去,往前走了两步,全身忽然疲软发麻,意识顿时不受控制地陷入混沌。 我梦见自己回到了故乡,慵慵懒懒地过着日子,无人打扰。而在那圆润的石桌上,摆着一壶飘香桃花酒,火红的海棠花瓣自空中飞扬,堆积成一片红雪。我望着那张空空荡荡的石凳,心中落寞不堪。我好像在等着什么人,似乎在等着什么事,我想起那天树枝叠叶筛下的耀眼阳光,斑斑驳驳落在一张柔笑的俊脸上,刹那间,心头跟着蓦然一抽! 我呼吸缭乱地睁开眼,人已经在医馆了。 唐敬贤坐在我身边,他的神色很复杂,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地望着我。 另一旁,大夫说,我有身孕了。 第028章 动摇 我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之前染上寒凉的时候,在竹林小苑都是唐敬贤自己煮药给我。他只会一些寻常的治病药物,所以并不知道那时我就有了肚子。而我,也并未告诉他有关我的事情,他也不知道我已为人妇。所以……现在,我第一次看到他笑得这么僵硬难看。 他极其勉强地拉着嘴角的笑,跟我说:“你需要好好休息,放松心情,否则对你还有……还有孩子不好。” 当我得知这个消息之时,我也尤为诧异。我躺在那儿,沉默不语,脑袋里满是我有了孩子,有了白延卿的孩子。 片刻静默,唐敬贤僵着声音,带着似有若无的自嘲感,轻轻说:“你刚刚晕过去的时候,嘴里喃的都是夫君。你念你夫君这样深,却又孤身一人这般落魄,定是无可奈何、伤心彻底。既然他负你这么深,你便……便……” 越到后面,他嘴里的话便越是结舌,最后干脆没了声音。 我看着他的笑里的苦涩,也跟着笑了一下:“便如何?”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我,下巴微微发抖,缄口久久不语。 我轻轻叹了口气,摘下挂在耳上的面纱丝带。 他不懂我此为是什么意思,不过很快,他就会懂了。 不出一会儿,医馆里的大夫见了我,惊吓地后退两步,就连话都讲不清了,惊诧指着我:“你……你不就是白家那个……那个!” 紧而随之,唐敬贤的神色猛地一紧。 白家之事传得沸沸扬扬,他又在茶馆将半真半假地听了个遍,如此再猜想不到我的身份,也难。 而我,怕是要对自己曾说过的话,食言了。 我孤身一人,尚可来去自如,可是我无法将这个孩子,带回我的故乡。白延卿虽负我伤我,而……我不想让孩子,没有父亲。 在踏出白府大门的那一刻,我的确下定决心再不与白延卿相见,可如今这个孩子,让我本来的铁心铁意有了动摇。 或许……终究还是因为在我心里放不下白延卿吧。 在听到大夫说的那句话之后,我竟然生了从未有过的窃喜,甚至沉迷于幻想,幻想白延卿知道这个孩子之后会回心转意,会和好如初。这个时候,我已经全然忘记他曾经给我过致命的伤痛,忘了我还是白家眼中的蛇蝎毒妇。 人世间的有些感情,比想象中还要难以拔除,明知受尽凌迟苦楚,却还执迷不悟,一意孤行。 我立在这滚滚凡尘,也被沾染上这种可怕的执着。它不知不觉钻入我的身体,深根扎在我心里,触一触便是锥心之痛,若要去除,便是要连着肝肠,寸断了。要想忘却和摆脱这种没有病根的痛苦,只怕唯有黄泉孟婆汤,才是红尘解药。 我离开医馆,只身行走在大街上。 城中大半人都认得我,他们都以为我像说书先生口中一样,要么死了,要么走了,总之永远不会回来了。他们现在看到我,就如同见到恶鬼一般,一边躲着一边在背后斥骂。 我犹如游街示众,然而并没有心思去理会这些扎人的目光,我遥遥望着那处红瓦大宅,以及那间门面雅致的绘心轩,握紧双拳,沉心静气。 第029章 住嘴 或许是被街上的喧嚣吵惊扰,白延卿从画铺出来,目光随着众人所指的方向探向我。当他的目光触及到我的视线之时,他的身体猛然一顿,惊诧之中带着许多僵硬与别种神色。他似乎是呆住了,看着我一步一步走向他,直至面前。他不可置信地望着我,恍惚地眨了一下眼睛,继而带着几分检查的意味在我身上快速打探。从他的眼里,我似乎看到了一丝关切和担心,让我难以相信。 他该是恨我的,不是吗? 我抛开那些所谓的似乎应该,皮笑肉不笑地问他:“夫君可还记得,一剑穿身之后,若是活下来,恩怨全消?” 他点点头,此刻的样子看起来略显激动,那双黑色的眸子深深望着我,大掌握住我的手:“阿照……你回来了。” 他的手掌,依旧那样温暖。而我抽出手,嘴角弯起一抹毫无情绪的淡然:“嗯,我回来了。” 白延卿见到我,并不提起那日之事,只是离了画铺带我回白府。 画铺到白府不过几步路程,可对于我而言,却漫长的如同爬山涉水。 街边不断有人对我们指指点点,口里道的无非是那些荒谬离谱的谩骂与讽刺。一路上,白延卿的脸色很尴尬,他双眉紧皱,时不时回头看我,而当我与他目光相触之时,又极快避开,一副愧疚而不敢面对我之态。 在旁人眼里,我就像一个可恶的挡路者,挡了有情人的痴情路。同时更是一个毒妇,手段狠辣,心如蛇蝎。我重回白府,对于这些旁观者和茶馆里的说书先生来说,无疑是万众瞩目的一场好戏。 我昂首挺胸,凉目扫过这一群人。他们不是喜欢看戏吗,从今天起,我便好好演一出戏给他们看。 已经听说了消息的方氏在堵在门口,看到我的那一瞬,眼中顿时生了熊熊怒火,大声尖叫:“你还敢回来!报官,让这个凶手在大牢里过完下半辈子吧!”她叉腰站在我面前,毒辣的眼睛狠狠盯着我,目光忽往我身后一瞟,招手朝外面叫喊起来:“你们快来看啊,这就是害死我女儿肚子里孩子的毒妇,她居然还敢回来!” 方氏这幅样子,此时我若将身孕之事对外告知,只怕会让她动了心思。再三斟酌下,我便先将藏在肚子里的话彻底埋了起来,准备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再告诉白延卿。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所有人都对我指指点点,口中尽是辱骂之言。 “住嘴!”白延卿拦在我面前,隔去方氏尖锐的目光。 这是我头一次见他呵斥方氏,只怕也是他第一次。 在白家,方氏以长辈及亲家母自居,不曾想白延卿会对她翻脸,虽然仅仅是两个字,在她眼里也是胆大包天、出言不逊! 她先是不可置信地看着白延卿,继而立即变得怒不可竭,指着白延卿的鼻子大骂:“呵,你是怎么回事?她害死潇潇肚子里的孩子,你竟然还带她回来,你这是要跟我们作对,是要气死我们吗!” 第030章 恶心 白延卿面色阴冷,跟门前小厮低低命了句:“来人,把亲家母累了,先请回去休息。” 小厮对视一眼,拉住方氏两边胳膊。 方氏像触电般将人大甩开,整张脸怒得涨红:“谁说我累了,我一点儿都不累!白延卿,你好大的胆子,你这是想干什么?”她尖声叫着,眼中满是刀子,不停在白延卿和我身上刮来刺去,随后突然一个扬掌,往我脸上呼来。 又想打我? 可还未等我闪避,脸颊一阵风过,白延卿已挡在我身前,稳稳扣住方氏的手腕,而他那张坚毅的脸上,同时蒙上一层寒冰。他冷呵一声,将方氏的手往后推了推,松开。 白延卿所用的力道并不大,可方氏却像受了重创一般,直接跌在地上,捂着腰杆起不来了。“快把你们老夫人还有少夫人都叫过来,有人要反天了,要反天了!”她一边痛苦大叫,一边急声命令。 分不明她是真受伤还是假,小厮只得急匆匆进去告诉了婆婆和方潇潇。 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赶到的,方潇潇立即扶起地上的方氏,叫了一把椅子过来。 婆婆见到我,五官神情猛地一紧,慌忙向白延卿招手:“延卿,你站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快过来!” 这是什么意思?有必要像瘟疫一样躲着我吗。 这时,方潇潇也软软开口了:“夫君,你……你怎么把姐姐带回来了。” 不得不说,方潇潇的确是个美人胚子,此时她身着云锦长衫,珠簪耀眼,项坠透润,由其是一抹淡色妆容称得肤如桃花,比我从前见到的更为貌美。想起当日她流产之时脸色苍白躺在榻子上的惨样,我不得不由心佩服,短短几日,居然恢复的这么快,这是什么样的好身底子啊。 方氏坐在椅子上,眼睛依旧死死盯着我,故意放大声音说道:“潇潇,亏你还叫她姐姐,她可曾把你当妹妹看待!” 我冷笑一声:“我不曾将她把妹妹看待,一个抢我夫君的人,怎配做我的姐妹。”我说的是实话,何须遮遮掩掩。 这下,方氏像突然抓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把柄,朝着围在门外那些人喊道:“大家都听到了吧!这个毒妇跟我女儿一起住在这白家,我女儿好心好意对她,可她是怎么对待我女儿的呢?不当妹妹也就罢了,但也不能下那样的毒手啊!这可是要下阎王殿的恶罪!” 话落,门外那些人都一个个起哄,扬言要将我赶出城去,还有的要我以命偿命。 方氏得意万分,往我身上啐了口唾沫:“呸!你还不快给我滚出去!” 还好我站得不近,否则那白溜溜的口水落在我衣袖上,当真恶心。 白延卿是文雅之人,亲眼看到方氏做出此等行为,不由也变脸皱眉,大呵一声:“你们都住嘴!阿照是我带回来的,谁都不能把她赶走!” 方氏闻言,一下子从椅子上蹿起来,腰也不酸了,头也不痛了,嗓门还大了许多:“白延卿,你这是疯了吗,她是我们的仇人,是你的仇人,是她杀死了你的孩子,是她害了潇潇流产!反正,我是绝对不可能答应她再进白家一步的!”继而转头跟婆婆使了个眼色,“你说是不是?” 第031章 欺人 婆婆虽然不喜欢我,但我跟白家之间的恩恩怨怨她也是最清楚不过的。白家的宅子,白延卿的画铺,一直以来,她对我的意见从不明说,也未跟我撕脸,大抵就是看上这些面子上。方氏想唆使她一起赶我,而她只当没见着方氏的脸色,目光始终落在自己儿子身上。我知道她也是不想我来的,所以看白延卿的眼睛充满了斥责与警告之意。 白延卿也察觉到她的不愿,轻了声音,问:“娘,你还记得祠堂那把剑吗?” 婆婆愣了一下,艰难地点了一下头。 白延卿目光坚定,沉着气:“既然如此,就按祖上的规矩办吧。” 婆婆不语,袖子一甩,转身而去。 方氏见状,虽不知那规矩是什么,但也立即猜到了结果。从一开始,她便想将我赶出去,让方家独占白家。好不容易打出的如意算盘有了成果,才过几天,断不可能又让我给毁了。于是,她浑不甘心嚷嚷:“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要放过她了?你们咽得下这口气,我可咽不下!走,去报官,普天之下尚有王法,我非要你付出代价不可!” 代价?呵,我受的所谓代价难道还不够吗? 我心中冷呵,目光落在方潇潇略微惊恐的脸上,缓缓道:“好,我也正有此意,那我们就去报官吧。我花照行得正坐得直,相信官府一定会还我清白。” 迎着我的眼睛,方潇潇视线闪烁,咬着下唇面容泛白。 之前方氏因为想让方娉娉进府做小而打了方潇潇那一巴掌,力道大到方潇潇摔在地上,这都未能流产,也实属奇怪…… 就当是我的想法恶毒吧,总之我越想越觉得可疑。 这时,许久沉默不语的方潇潇站出来,扶着方氏手臂,低柔着声音劝:“娘,这里也是姐姐的家,既然姐姐想回来就让她回来吧,这件事我不想再继续追究下去了。现在只要我想起来,心里……心里就好像有千百只虫子在撕咬,好难过好难过。娘,算了吧,咱们就让它这么过去,好不好?” 方氏还想多说两句,被她扯了一下袖子,示意停口。然后,她转头面向白延卿,水眸氤氲地微笑:“夫君,我去为姐姐打扫院子,再重新多安排几个人服侍,好让姐姐住得舒服些。” 白延卿双眉舒展,正要张口答应,我抢在他前面,对方潇潇冷面龇笑道:“我院子的人都被你赶得七零八散,你只需把他们从府中角落找回来就成。我还是习惯旧人陪着,用不惯新的。” 方氏一听,又是勃然大怒:“你不要欺人太甚!” 哦?我这是说什么了吗?我转头,眼神委屈地问白延卿:“夫君,我只是习惯小容他们伴着,这可也算欺了她们母女?” 我毫不客气直指她们二人,抱怨式的告状。 以前,我便是太留意自己的言行,所以才会被口无遮拦的方氏肆意欺压。对付厚脸皮而又不讲道理之人,也得用非常之法。如今白延卿对我有愧疚之意,这个时候我再不好好把握一下,更待何时? 第032章 顾念 白延卿叹了口气,不理会方氏几乎要杀人的目光以及凶神恶煞的脸色,对我说:“以后就按你的意思去办吧。” 我说的那两句话中有话,以白延卿的才华又怎会听不出来。虽然有人在白家蛮横得很,但当家做主的依旧是白延卿,他这一句,无疑是将白家内务权重新归到我手上。 而方潇潇,也不会听不明白。 她手里拧着帕子,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甚是好看。 再说说门外那些看客,此时情绪收敛了不少,但依旧有不少人对我怒目而视,那些人多是认为,方潇潇心地善良,不想追究。可事实就是如此吗?有些东西,明眼人一看便知。所以,也有一部分人窃窃私语,转身离去。 我回到我的院子,由白延卿陪着。我找回原本服侍我的全部下人,问他们还愿不愿意继续跟着我。愿意的,便留下来,不愿意的,拿走卖身契,带走补偿金,离开白府。 当小容满身伤痕地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了,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在白家的这些日子,都是小容陪着我。 虽然我已成亲,但她还是喜欢唤我小姐,怎么都改不了口。 她就像是我的妹妹,她才是我的妹妹。而她现在鼻青脸肿地站在那儿,瘦小的十指无一没有伤口,有些甚至还在流脓。 “小容。” 我颤抖地唤了她一声,她拼命擦着流淌在脸上的眼泪,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最后哭着扑在我腿上,放声大哭起来。 小容哭了很久,把眼睛哭肿得跟核桃一样大,脸上却开始挂起开心的笑容。 我为她擦了去淤药,让她先休息几天养养伤,而她非要跑去跟丫鬟们一起整理院子。她说:“只有我最清楚小姐的喜好,这边要怎么放顺眼,那边要怎么摆好看,也只有我最了解了。” 我坐在廊子下,看着忙忙碌碌的身影,动荡的心里渐渐安静下来。阳光照在我身上,照在窗口作画的白延卿身上,我转头望着他,那双俊朗的眉目一如从前。我忽然很是感叹,说不清今生今世与他缘浓还是缘浅。 其实我很想问问他,是否还念着方潇潇肚子里曾经的孩子?其实我也很不明白,当初他能一剑杀我,为何今日又能屏去众人异议带我回府。到底是为什么? 心里强烈地想将这些问出来,我站在窗外,趴在栏子上瞧着他画图,手指绕着他落在肩上的一缕长发,毫不在意般地淡声问:“夫君,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这么毫无由来地问出一句,话毕之后心想他或许听不懂,于是打算再问一次。哪知,他已经开口,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大概,是顾念起你的好。阿照,你一直都那么好。”说罢,笔尖点下最后一片花瓣,白纸上海棠鲜红,栩栩如生。他抬头,眼中尽是温柔的笑:“我为你挂起来吧。” 那抹温情撞入我眼中,心口顿如一只惊雀,疯狂乱跳。我愣愣地点头,呆呆看着他将海棠春图挂在正对窗口的墙上。 若非与我此时心中所念一样,他又如何能答出这样的话。 顾念…… 我心里一酸,若是万事需顾念才肯回心转意,这天底下究竟有多少不懂珍惜的负心人。 第033章 要回 自我离开白府,方潇潇便翻透了我的院子,账本也到了她手上。 第二天,我打算去东房走一趟,要回我的东西! 我带上全院子的人,浩浩荡荡来到东房,将门口堵了。 听说我要拿回账本,方潇潇表示不愿意了:“账务已交由我管理,姐姐这么无缘无故想要回账本,不太合理吧。” 我不理她,跟小容使了个眼色。 小容立即带着众丫鬟小厮,在东房各处搜起来。 方潇潇顿时急了,怒斥道:“你就不怕夫君责罚吗!” 这是她头一次对我横眉竖眼,以前楚楚可怜地像只小兔子,现在却是只扎人的刺猬。 不得不说,我这次回来,见识了太多头一次,之前这些人对我是有多敷衍? 这时,小容已经把账本从方潇潇枕头底下找回来交给我。 我大致翻了一下,没有缺损,也便放心了一半。像方潇潇这么会花钱的人,我可不放心把白家财账交给她处理。我冷冷扫了她一眼,回转身,在她桌子前坐下来,漫不经心地说:“我连穿心一剑都受过了,还怕比死更痛的责罚吗?” 方潇潇咬着唇,脸色微微泛白,双眼发狠地瞪着我。 我视而不见,顾自翻开账本看起来。我偏是要当着她的面算账,好好算这笔账。 自进屋那刻起,我就知道方潇潇拿着白家的存银乱花了。房间里新添置了不少漂亮的好东西,想必价钱不低吧。以前我给她用的月钱不少,她都花的一分不剩,还让白延卿掏腰包买了不少东西。现在,账务到了她手上,她又怎么忍得住不好好挥霍一把呢。 来前,我已清楚了这些天府中的收支情况,也亲自点了余银,现在又将账本略略翻了几页,果然不出所料,全乱了。不光账对不上号,就连最后的银两都少了一半。剩下的这些钱,只怕给下人们发下个月的月禄都不够。 我将这些问题抛给方潇潇,问她空缺的那笔银子去哪儿了。方潇潇支支吾吾,半天给不出一个解释。 流苏倒是忠诚至极,立马跳出来为她说话,对我大声道:“那些钱是经过少爷允许,用来给咱们少夫人补身子用的。要不是因为你,少夫人的身子也不会这么弱!” “因为我?”我忍不住笑了一声,“哦?是吗?流产这件事我也很想不通,经流苏这么一提醒,即便不去官府,我也应该好好查一查,还我清白。这乌压压的帽子太沉,我可戴不住。” 方潇潇拉回流苏,眼色瞧着我,一边低斥:“流苏,不得对姐姐无理!” 我将账本收入袖中,站起来慢慢往外走:“账本这件事,你还是想想怎么跟婆婆去交代吧。即便是用来买补品了,也不该这么乱七八糟。” 正当我走向出去的院门之时,方氏闻讯赶来,气势汹汹地挤开门前那一堆人。 站在门口的都是我院中那些年轻丫鬟和小厮,哪里敌得过方氏这般身强力壮这等蛮横,不少人都被狠狠推在了地上。 我眉头一紧,不想跟她浪费口舌,于是袖中两指,轻轻一弹。 朝我冲过来的方氏忽然脚下一滑,摔了个大跟头,“哎哟哎哟”叫个不停。方潇潇从房里赶出来,急忙上来将她扶起。然而方氏脚下还在不停打滑,连同扶着她的方潇潇和丫鬟都一并摔在了地上。 我白了她们一眼,绕过她们,带着我的人,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第034章 吐露 说做就做,我可不是吓唬她的。 回去之后,我把方潇潇乱买东西的账目仔仔细细列出来,除了所谓的补品,当然还有别的,一账不漏交给婆婆。 婆婆跟白延卿可不一样,她拿到账账目,脸色越看越差,立马起身到了东房。 她在东房呆了不过半刻,就急呼呼地出来了。而她身后的丫鬟小厮均齐刷刷捧着大大小小的玉器花瓶各种什物,长长一列,好生壮观。 傍晚十分,白延卿回来了。 小容说,白延卿才从大门进来,就被流苏请到东房去了。不出我所料,方潇潇又告状了,她倒是不说自己乱买东西和婆婆把玉器什物搬走之事,告了我抢夺账本出言侮辱和故意绊倒方氏一状。 方氏摔倒那件事还好说,很多人都看到她是离我几步之远便摔了,方潇潇再怎么添油加醋,也无关我事。 白延卿过来与我一道用晚膳的时候,我以为他会提及那些事,至少会叫我让着方潇潇。可是出人意料的是,他竟然只字未提,不免让我有些不习惯。 是夜,我俩躺在榻子上的时候,我还是心神不安,鬼使神差地问出一句:“今日东房那些事儿,可都知道了?”说完这句,我便恨不得打自己嘴巴,我这不是明知故问么,这样一来,岂非让他知晓我心里在意。于是,我很快又解释一句,“我只是随便问问。” 不说还好,说了更觉无地自容,忍不住翻了个身背过去。 身后,一双温暖的大手轻轻将我拥入宽大的胸膛,他耳鬓厮磨地与我温声言语:“我本就打算将账本重新归你掌管,你列的那些账目,娘也给我看了。从前的确是我太惯着潇潇,今后是要她收敛收敛才好。”他停了一会儿,声音轻了几分,环着我的手臂微微紧了紧,呼吸埋在我的脖间,“阿照,你是我的妻子,很多心事我只能跟你说。当时……潇潇没了孩子,我的确很气。你走之后,我反反复复想了好久好久,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告诉我,这家里只有我是最清楚你的。你不是那样的人,我应该信你。可是我……我却对你做了那样混蛋的事。你走以后,我发疯似的满城找你,却怎么也找不到了。我担心雨天的雷声,你会害怕。担心雨天的泥泞,你不喜欢。我想起我们从前很多很多的事情,每每想起,心中的痛便不能自已,犹如把我掏空了般,犹如那把剑刺的那颗心是我。我以为……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好怕,别再离开我了……阿照……” 他长长叹了口气。 我听着他的私言切语,心头跟着瘫软下来,脸上竟不觉湿润了一片温热。我轻轻应了一声,静静等着他后面的话。可是许久,他都未曾再说话。那只大掌覆在我的小腹,我握着他的手,将压在心里的那句话再三柔转理顺了一番,小声开口:“夫君,我有了。” 身后不语,渐渐传来温和有序的呼吸。 我转头,昏暗的夜光下,白延卿闭着眼睛,已经入睡。 我叹息一声,合上双眼。 窗外,夜虫戚戚。这里是有多久,没有像今日的夜,这般宁静了。 第035章 再遇 花了两天时间,我终于将账本整理清楚。 而这两天,方潇潇一直呆在东房,说是病了。白延卿每日过去看她,却也不似以往那样呆得时间长,偶尔也陪她吃几次饭。 长明送茶叶来的时候告诉我,大街上那些闲言碎语渐渐少了,许多爱看热闹的人,一边听着说书先生编瞎话,一边跑到绘心轩去偷窥白延卿,想要一探究竟。 照理说,家里遇到这样棘手烦人的事儿,心情不会好到哪里。然而白延卿整日在画铺笑容满面,一点儿都不像说书人口中所说那样。于是,许多在茶馆喝茶的人,一听说书的又要讲起白家之八卦,便开始哄他下台,骂他胡说八道。如此一来,说书先生也不敢再拿这兜揽生意,干脆换了个“村姑子使计进高门、赶原配”的故事。 我听着长明绘声绘色讲这些,着实也想去现场听一听,毕竟这新故事听起来着觉熟悉,跟我很是相似,说不定还能给我一些人生启发。 不过回了白家之后,我已没了多少空闲时间。刚刚整理完方潇潇的烂摊子,这日白延卿便跟我说有客人要来,是他三年的同窗。 我招呼下人们一早准备,从打扫院子大厅到选材备菜,井然有序,有条不紊。 方潇潇的病也在这一天起色了,她踩着我让人刚刚擦干净的廊子,一脸愁容地站在我面前:“这些天,姐姐辛苦了。”说着,捂着帕子轻咳两声,以示娇弱病态。 前几天万事不理,现在倒是带病也要迎客。依她那性子,心底在想什么,我怎会不知。家中客来,生为平妻怎么可以不出场,倘若让我一个人占尽风头,她在家中的地位又何去何从。 我朝她面无表情地笑着,说:“哪有你辛苦,躺了几天,脸都圆了。” 她神情一滞,有些不知所措的回答:“可能……是水喝多了,有一点水肿。大夫嘱咐过,要多喝水。”说着,便快速跨步进到大厅里,软绵绵地坐下来,生怕我再开口。 我也不想跟她说话,转眼又见方氏衣着光鲜昂首阔步地过来。 她见着我,眼珠子直瞪,一副暴怒之态。 这时,大门外有了动静,是白延卿回来了。方氏的脸色也在瞬间转怒为安。 我直径站在门前,等着外面的人进来。 白延卿脸上盈满笑意,身侧还跟着一人。两人相谈欢笑,一齐跨进门内,向我走来。 我神情一顿,唐敬贤,是他! 我以为唐敬贤是白延卿的常客,却没想到……他们之间的关系比我想象中还要熟悉。 关于同窗,我仅听白延卿提起过几次,却不知他姓名。我去画铺的次数也不多,也从未碰见过唐敬贤。白延卿说,他那位关系甚好的同窗是去年年底才来的这儿,两人也是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相遇,之后便有了来往。两人一起学习三年,一起考试,可同窗却在考试当天跑了。 跟唐敬贤那几日的短暂相处,我知他性情洒脱,不喜约束,想来也做得出逃考这事。我之前没想那么多,所以一时间十分诧异,原来白延卿口口声声提着的这位同窗……便是唐敬贤。 第036章 同窗 回想前几个月,他跟白延卿来往的那段日子,也是我与白延卿交流最少的日子。当时,方潇潇可说是独占白延卿,白延卿也陪她最多,而忽略了我。也不知他是否在唐敬贤面前说起家中之事,哪怕是说过,大概也多是方潇潇没有我,否则唐敬贤当日遇到我,又怎会不识我的名字,不知我身份。 想到这里,我内心不由苦笑了下。 他两人近时,白延卿大步往我身边站了一下,向唐敬贤介绍我。 唐敬贤礼貌向我微笑,唤我作嫂夫人。 说来,我与他倒十分默契,都当互不相识,偶尔有几次目光接触,也是很快闪开了。 晚膳安排在大厅,这是白家除了岁旦之外第一次聚在一起吃饭。 白延卿与唐敬贤坐在一起,一边婆婆和方氏,另一边是我与方潇潇。 我是极不情愿与方潇潇坐在一道的,虽然她和白延卿之间还隔着一个我,但她总时不时给白延卿夹菜,仿佛将我当做了空气。不过让人好笑的是,婆婆跟她使了个严厉的眼色,打断了她的恩爱之举。 现在,她可是带病在身的人,她为白延卿夹菜,岂非是要将病传染给白延卿? 婆婆心疼宝贝儿子,是绝对不允许任何人这样做的。 这时,晚膳已经用到了一半,唐敬贤忽然放下酒杯,极是认真的说:“白兄,今日我来其实还有一件事。” 白延卿亦认真起来,点点头:“你且说。” 听到有正事,桌上的人都自动安静下来。唐敬贤眼角含笑,缓声说道:“白兄画技高超,只怕这世间没几个人能比,我平日也酷爱收集你画的扇子。前阵子,我碰到几位游玩时认得的友人,他们看了我的扇子亦对你的画作极其感兴趣,都拖我来捎去几幅。我琢磨着一想,想多收几幅书画之作送于他们以及沿路志情相投之人,也好为你做个宣传。只是我不日便要启程,所需甚多,不知你如何看?” 听了这些,白延卿恍然大悟,开笑道:“既是送你友人,我便当送你,你不必客气,尽管去画铺选就好了。” 唐敬贤忙摆摆手:“不成,不成。白兄送于我之物,我又怎可转赠他人。况且,东西若被我要完了,白兄还怎么做生意啊。你我现在就当是生意之论,不必客气。否则,我哪有这么厚的脸皮,要你这么多东西。” 婆婆暗中向白延卿快速挤了挤眼,拉着一脸极为柔和的笑意,声明大义地说:“既然唐公子真心跟你谈这笔生意,你便接受了吧,否则人家心里便是过不去了。你们都是同窗,又是挚友,这种小事,商量着怎么办它就成,无需顾虑太多,都是自己人。” 旁人听在耳里,或许会觉得婆婆通情达理。然而只怕唯我知晓,婆婆是舍不得那些送上门来的银子白白溜走。婆婆一直认为,世间哪有白干的活儿。白延卿既然要交给唐敬贤画作,便是要收了他的买金。你买我卖,天经地义,再合理不过了。 第037章 买画 唐敬贤是文礼之人,婆婆说的话他自然也是听得一清二楚,至于听在他耳中是个什么样子,我就不知道。只见他依是盈盈笑着,不住点头:“伯母说的是。” 正当白延卿还在思忖之时,一个尖锐的声音突然冲了出来: “是啊,这么好的卖画机会,你可别白白放过!” 是方氏……在这样有礼有节的桌上,方氏这番话不免显得突兀庸俗。 婆婆瞪了方氏一眼,方氏不为所动,神气昂昂地瞧着唐敬贤,我在她眼里似乎看到了金子的光芒。 白延卿和唐敬贤都略显尴尬,被方氏这么一说,白延卿更是不好开口了。厅中半刻缄默之后,唐敬贤首是说话,对白延卿微笑道:“白兄就不要推辞了,至于需要多少画作,以及另外一些事宜,一会儿我们去书房说吧。” 他与他是三年同窗,关起门来单独谈生意必定比坐在这里放松得多。 白延卿很明显松了口气,笑着颔首,为唐敬贤满上一杯。 我垂着头,而却忽觉唐敬贤目光不经意往我这边快速一闪。我抬起眼,看到他正举着酒盏,与白延卿碰杯。 晚膳之后,我便回了自己的院子。白延卿和唐敬贤两人在书房聊到深夜,随后安排唐敬贤在客房住下了。 白延卿告诉我,唐敬贤这次所需画作有近百幅,将来他到了外地,若有需要还会书信回来。 往常,画铺生意好的时候,一个月也才卖出七八十,而唐敬贤此为,一日便要了这一个月余多的量。况且自白家闹剧上演之后,生意颇为冷清,此时对于画铺来说,犹如涸地甘泉。 唐敬贤打算在七天之后启程,往西面去走走,所以白延卿需要在这几天时间内,将近百幅画作赶出来,却也不能失了原来的画骨墨风。 于是,白延卿请唐敬贤在家中小住,一方面是友聚,另一方面是为了便于交流画作。 我与唐敬贤在前院见过几次,都只是相互淡淡一笑,片字不语。而有一件事,我着实为他捏一把汗。 方氏总时不时光顾唐敬贤的院子,对他嘘寒问暖,俨然一副家主模样。我一眼便知她心底打的是什么主意,倘若唐敬贤也能被她收为金龟婿,娶了方娉娉,那她不管在白家还是唐家,都能沾上光,保证衣食无忧,过上享受的日子。 照她这性子,若是真跟唐家攀上关系,岂非也闹个鸡犬不宁。白家,就是最好的例子。 说来,方氏住的时间已经不短,方潇潇的身子也已恢复,作为娘家的人,方氏也应该回去不是?然而这么多天过去了,她对回乡之事只字不提,颇有懒着不走的迹象。看着她每日在府中把那些丫鬟小厮使唤来使唤去,看着从客厢房出来的大大小小不算廉价的账务单子,我实感头疼和厌恶。我现在就盼着她赶紧走了,好少一桩麻烦,也能跟家中袒露身孕一事。 还有这两天,也不知怎么的,我总看见方氏在我院子门前转悠。虽然没有异样之事发生,但我总觉得惴惴不安,猜不透她在打什么主意。 一天白日里,我一个人闷得慌,便去前院看看新种下的桃李杏花,不想在那儿碰见了唐敬贤。 第038章 暧昧 他遥遥就望见了我,我也不好直接转身离去,只得站在林外,向里面的他点头示意打招呼。 他拨开发出绿芽的树枝,从里面钻出来,关怀的目光落在我身上,轻口问:“他还不知道你已经……” 我已有了身孕这件事,只有唐敬贤知道。他在这里住了几天,多多少少都会发现府上并无有人为我打算安胎之事宜。我朝他笑了笑,告诉说:“到时候,我会亲自跟他说,也请你先为我保密。” 他怅然的注视着我,清澈明亮的眼眸蒹上一层意味不明的情绪:“我怕你会受委屈。” 我以为没人会在乎我委不委屈,听到他的这句话,我心间泛暖,很是感激。 想必我的处境他也已经看到了,方氏的蛮不讲理,方潇潇的假意可怜,婆婆的冷眼旁观,若非我心里的执念,我也不会留下来。好在这几日白延卿对我温柔以待,让我有所安慰。比起从前,现在已经很好了。我在意的是白延卿,旁人如何我并不是太在乎。 想到这儿,我也无奈叹息了下。曾几何时,我从除白延卿之外的人毫不在乎变成了不太在乎,当我如今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我的心已经被这些凡尘俗事掩去了大半。 我回过神,抬头看见唐敬贤嘴角犯上一分意味不明的微笑,正深深望着我。触碰到我的目光,他顿时将那些神色收了回去,尴尬地咳了两声:“我只不过是觉得,你想事情的样子特别有意思。” 其实我并不想问什么,也并未反应过来哪里不妥,被他这么一解释,我心里也慌起来。 我是经历过感情的,此时再笨也察觉得出唐敬贤对我微妙。我想起很多次他看我时的眼神,如同白延卿当年暗中爱慕我时看我的一样。我开始觉得尴尬,我是有夫之妇,而且是他同窗挚友的妻子,况且我也不想再费什么心神去猜另一个人心里的欢漠深浅了。 于是,我匆匆告辞,直径回了院子,两天都不出去见人,生怕再碰到唐敬贤这家伙。 不过,他很快就要走了。这天,白延卿跟他一同去郊外相会喜爱画作的友人。 因为孕吐难受,我呆在房间,懒洋洋地躺在榻子上。小容年纪小,还不懂我这是怎么了,本想找大夫来为我看看,但被我拦下,告诉她只是这些天吃的有些腻了,不成大碍。 婆婆忽然派人过来,让我去大厅商议为唐敬贤践行一事。 想来,是婆婆不想失了礼数,毕竟唐敬贤现在是画铺最大的买家,无论如何,也要体面。而她跟方氏,还有方潇潇都不太懂这些,这时,我便派上了用场。 我只得起身,往大厅过去。从院子到那,路不近,但加上天气渐渐炎热,我坐下来之后,就先喝了口茶。 此时,方氏和方潇潇已经坐在大厅,方潇潇擦着额头冒出的细汗,也是刚到的样子。 方氏往门外招手,立即有一行丫鬟进来,手上都端了一盘菜。她热情地说道:“趁着潇潇和阿照从院里过来的时间,我准备了一点菜式,你们都挑挑看。” 我看着丫鬟手上的汤菜,鼻间充斥着浓浓的味道,不禁胃中一翻,捂住了嘴。 第039章 偷情 原本我这动作幅度极小,是没人发现的。然而方氏一直盯着我,惊讶叫了句:“哎呀,你不会是怀孕了吧!” 闻此,婆婆脸上顿是欣喜,起身要过来扶我。 这时,方氏又是一言,几乎是将我打入地狱:“该不会真的是那位唐公子的吧!” 婆婆猛地一顿,脸色也瞬间黑了下来:“你在胡说什么!” 此刻方氏又变得满脸懊悔,打了自己的嘴一下,不好意思笑道:“没……没什么,我也只是听说而已。” 婆婆皱起了眉,紧张问:“什么听说?外面都在说什么!” 方氏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一眼,无可奈何地搓搓手,一边叹气:“有人说,阿照跟唐公子早就认识,而且关系……暧昧。我也不知是不是真,方才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吧!不过……我大前天看到唐公子跟阿照在院子相会,两人举止亲密,着实让我不得不多想呀。” 婆婆一听,顿时惊得浑身发抖。 丫鬟见状,忙将婆婆重新扶回椅子。婆婆捂着胸口顺气,眼睛一直盯在我身上。 我大方迎着她的视线,坚定摇头:“我跟唐公子没有关系!” 婆婆还未说什么,方氏首是情绪激动地跳起来,冲我大叫:“没有关系?难道我眼瞎了,看错了?你跟唐公子含情脉脉,我在边上都看得脸红!那种郎情妾意啊……啧啧,比延卿跟潇潇还要腻人!”说着,她瞥了眼脸色难看的婆婆,愈加变本加厉、言语不堪入耳地说话,“我说呢,姓唐的怎么忽然跑来跟延卿买画,原来是借机在家里住下来,好跟心上人时时相见,方便偷情啊!” 方潇潇也站起来,苦口婆心地对我好声劝说:“姐姐,既然你跟唐公子没有关系,那他为何能跟你聊这么长时间?一个是夫君的同窗挚友,一个是夫君的妻子,难道你们都不知道应该避讳避讳吗?究竟能聊出什么啊?但若真是误会,你现在不妨当着大家的面说说清楚,好让大家都放心不是?”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认定我跟唐敬贤有不正当的关系。我想解释,可是……可是我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 唐敬贤与我在院子见面,这是事实,如果我再死不承认,是欲盖弥彰,越抹越黑,也没有意思。但若我说是朋友,必定又会被方氏和方潇潇抓住机会,好好曲解一番。至时,纵然我抹脖子自尽以证清白,恐怕也无济于事了。 就当我左右为难之时,方氏像是忽然又想起什么,坐到没好脸色的婆婆身边,似是悄悄轻语却又声音洪量地说:“对了,我昨天碰到医馆里的人,他们说阿照回白府之前就是跟唐公子在一起,还一起号了孕脉。我本来是不信的,可是……我今个儿看,阿照怀孕是不假了,所以这事儿就不好说了。你看……要不要我把大夫找过来好好问问?” 婆婆气不打一处来,听到有人能够把事儿说清楚,立马应了:“好好好,快去找来!我一定要亲口问一问!” 第040章 串通 派人去医馆找大夫的这段时间,大厅里暂时安静下来。方潇潇有意无意瞥我一眼,方氏则嘀嘀咕咕在婆婆面前劝些什么。 我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我是怎么就跌进方氏的圈套之中,现在还迷迷糊糊,但我隐隐中察觉,一场风浪正向我暗涌袭来。 不久,小厮便带着大夫来了。 当他走近的时候,我顿然诧异。我认识他,这个人正是当日告诉我有了身孕的大夫。 他看了我一眼,很是为难地开口:“的确,贵府的这位少夫人与一位唐姓男子来过我的医馆。当时她蒙着面纱,我没有认出来,诊断已有了身孕之后,他们两个还都很开心。后来外面来了一阵大风,把她面纱吹开了,我这才知道竟然是白家的夫人!这种事,我不想张扬,所以一直闭口没说。直到那天方夫人经过,跟我聊了几句调养方少夫人身子的事,一不小心就漏了嘴,哎!” 他一个劲的叹息,看我时的眼里带着许些愧疚之意。 我分明记得,当时我是身体虚弱而晕倒,唐敬贤才带我去医馆。而在得知有了身孕之后,他和我完全是不同情绪! 他在说谎,而且他欺我之事,不止这一件! 前几天我怀疑方潇潇流产一事,特地找人去查了专门为方潇潇把脉看诊的大夫。恰好,正是此人!然而,虽然有很多疑点,却还未有十足的证据。现在……我也大可以确定,他和方氏还有方潇潇都是串通好的,他们是共谋! 可是婆婆完全听信了,她火冒三丈,气得浑身颤抖,咬紧牙狠声斥骂:“说漏了嘴好啊,漏的好啊!否则,我白家都不知道要被这恶妇玩弄到什么时候!”她脸色怒红,恨得欲哭无泪,用力拍着自己的膝盖,最后用手指着我,大声嘶吼,“原来那几天,你去找别的男人去了!你早就有相好,何苦又来害我们啊!你,马上给我滚出白家!滚出去!” 我受不住这样的冤枉,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急怒惊呼:“他们都在胡说八道,事实根本就不是这样,他们在合伙骗你!”我走向大夫,想要问个究竟,哪知方氏横在我面前,将我往后推了一把。 我措手不及,但仍尽力站稳。 似是不解恨,方氏转头在小容肚子上踢了一脚。小容身形瘦小,被这一踢顿是大叫一声飞了出去,痛苦地摔在地上,眼泪直流。我上去想将她拉起,只见方氏将我往回一拽,我亦对她不客气,顺势扬起手掌清脆甩在她脸上。 “啪”地一声,方氏、方潇潇还有婆婆和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没人想到我居然真敢对亲家母打下这巴掌。 我手心发热发红,那巴掌我自知力气有多大,看着方氏脸上红通通的手掌印,别提心里有多痛快了。 惊诧不已的婆婆在这时大声哀嚎起来:“反了,反了,还不知以后会怎么对我!这恶妇竟然敢动手了!” 第041章 逼迫 恨得两眼发红的方氏卷起两臂袖子,笑呵呵地不停点头:“好啊,真是好啊!还敢骑到老娘头上来了!你这个淫妇,早晚被雷劈死啊!”她挥挥手,让人把大哭的小容带下去,紧而随后往桌上拿起茶壶,大口灌了几杯,拍拍起伏不定的胸口,皮笑肉不笑地对我质问:“今儿个我还真不跟你动手,谁都见了是你打了我。老娘要是动起手来,你未必是我的对手,我不过是想给你最后留点面子罢了。你一个淫女荡妇,现在还这么心高气傲,我碰你,还怕脏了我自己的手。你觉得我胡说八道?好啊,只要你没怀孕,所有对你不利的谎言都将不攻自破,大夫就在这里,随时都可以号脉,你敢说你没有怀孕?” 一旁,方潇潇忧心忡忡望着我,帮衬道:“姐姐呀,孩子若是夫君的,姐姐你为何不敢告诉夫君,而是要千方百计地隐藏起来,你是在等什么吗?” 方氏嗤鼻冷笑了下,自以为是地高声:“自然是等一个合适的时机,难怪回来之后天天拉着延卿睡觉,她就是想混淆视听,让大家都以为她怀的是白家骨肉!在这之前,她哪有这个福分跟机会啊!”说着,她再次踱到婆婆身边,费尽口舌地出主意,“你让她走,岂不是成全了这对奸夫淫妇。她给白家祖上蒙羞,怎么可以这样便宜了她!万一她下次又回来惹是生非,咱们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婆婆咬牙切齿地拍着桌子,眼里滚出一丝咸苦的恨意:“我真是没想到,延卿居然娶了这样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她抬起头,对我愤怒地叫嚣,“花照,我们白家哪里亏待你了,你居然做出这样不知羞耻的事来,这是要让所有人看我们的笑话吗!你真是丢尽白家的脸面!”接着,她气急败坏地对方氏道,“这件事,我不想管了,你来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方氏眉心一展:“你放心,一定好好给你出这口恶气!” 方氏母女对我恨得入骨,绝对不会轻易放过我。 方潇潇依然坐在那位子上,好看戏般的眼神轻飘飘瞧着我。 方氏面带冷光,咄咄逼人看着我,轻蔑中带了许些侮辱之色。 我亦以目逡巡着她,昂着首,铮铮道:“仅凭你们一面之词,就想置我于无耻之地?我腹中的确有了孩子,而这孩子到底是不是白家的,夫君回来一问便知!” 两个月的身孕,当时我与白延卿有过几次房事,而且也能从守门小厮那盘问我在两个月前是否出门,出了几次,去了多久。我出门只到画铺或者茶馆,只要再费心问几个人,便可知我是不是如他们所说的红杏出墙! 可是也在这时,我忽觉得头晕目眩,这……这是怎么回事! 恍惚中,我听见方氏大叫:“快,将她绑起来!” 手脚立即被绳子缠住,我浑身发软,瘫倒在地上。 我看到那几个绑我的男子,皆是生人模样。 第042章 猪笼 但我的意识是清醒的,仔细回想,一定是刚才喝的那杯茶,里面被下了东西。那东西让我浑身昏眩四肢发软,却不会让我直接晕过去。所以在旁人看来,我只不过是经受不住许多人的压制,束手就擒了而已。而眼前这几个男人,必定也是事先安排好的! 婆婆别过脸去,看也不愿意再多看我一眼,意让方氏全权处理这件事。 方氏自然不会放过我,她很快让人拿来一只又窄又小的笼子。我不懂那是什么,也不曾见过,更不知这是什么意思。 她站在我面前,弯下腰用手拍了拍我的脸,一脸狡诈的奸笑:“你别担心,你的奸夫跑不了,待会儿他跟延卿回来之后,我们再好好处置他!现在,就只好可怜你这个小淫妇自己先浸猪笼,去黄泉路上等等他了。希望你们来世能做上一对神仙眷侣,不要再出来祸害别人!” 我从未听过“浸猪笼”这三个字,更不知那是什么,只觉得很难听。 她亲手将我塞入笼子,将我从白府大门抬了出去。 我躺在以竹条编制的猪笼,透过菱格空隙看向外面。大街上,人来人往,而他们在看到我的那一霎那,一个个脸上都充满了鄙夷与蔑视。 从路人的指指点点与议论之中,我渐渐懂了,“浸猪笼”是用来处罚不守妇道之人的,是要淹浸在江河里死掉的。 不!我不能就这么死了! 我抓住笼子,下一刻则没了力气拉扯。我睁大眼睛张望着街上的人,希望能够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白延卿,你快回来…… 从白府到最近的河边,不过短短一刻功夫。因为沿路引来不少目光,所以在河边已聚集了不少人。 他们将我放在地上,此时正值水位高涨,湍急的河水从我在我身下不停冲刷,虽入了初夏,但水温依旧十分阴冷。我浑身上下都已湿透,水浪时不时打在我脸上,带着不太好闻的水腥味。 方氏拍拍我头顶的笼子,得意洋洋地朝我挑眉:“你还有什么遗言想要让我转告给姓唐的,你若是此刻开口求我,我便考虑考虑帮你带话。” 我虽无力开口骂她,但也还能给她一记如刀般剐人的眼色。 “不识好歹!”方氏从鼻子里闷闷哼了一声,下令将我淹入河中。 河边有一颗大树,猪笼被吊在上面,几个男人拉着绳子,将我慢慢浸入水中。 当水没过一半的时候,方氏在岸上叫:“你真的不需要带话给奸夫吗?可怜你对他一往情深,他到现在都还不来救你!” 此言一出,围观众人一片唏嘘。 我紧闭着唇,已经做好最坏的准备。 方氏见我无动于衷,冷面一拉,亲自动手将绳子彻底松开。 河水顿时浸没我的头顶,我无法动弹,就连挣扎都不能。 水中犹如有一张结界将我与世隔绝,我听不到半点声音,幽凉的水流一下一下冲撞我被迫蜷缩成一团的身体,直呛我的喉咙心肺直痛,痛得仿佛要穿透七窍,要将我无止境地沉沦下去。 第043章 柔弱 突然,笼子被人从外面猛地一拉,从水中上提。 我再次听到来自外界的声音,猛地吐出两口带着水草腥味的河水,惊恐睁开眼睛。我看见唐敬贤正拿拳头揍吊猪笼的那几个男人,而那抹白色身影从岸边疯狂跑来,与我一同浸入水中,抱着困住我的笼子,将我抬上岸。 我浑身无力,任由他把笼子扯裂。我听见他狂乱粗喘的呼吸,带着一丝丝惊恐的颤抖。我看到他手里流血,鲜红的血水沾在我的肩上,晕开一片,火红如霞。 白延卿…… 我瞪大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我以为……以为……” 以为再也见不到了。 我心尖再禁不住委屈和苦楚,再加上受到惊吓,不由怔怔地掉下泪来。 他将我护在怀中,不住轻拍后背安抚我。 “延卿,你来的正好,正好可以好好看清这个红杏出墙的女人!” 方氏双手叉腰站在他身后,目光如钉子般瞪在我们身上。 白延卿没有回头,却是怒斥她:“什么出墙?你给我闭嘴!” 方氏绕到他面前,指着我的鼻子骂:“延卿,你不知道啊,你被这对狗那女蒙了!这个女人,还有你身边所谓的同窗,他们是奸夫淫妇,背着你相好,现在连孩子都怀上了!” 此话一出,周围又是一片唏嘘。 唐敬贤从那处冲过来,毫不客气地对她警告:“你再胡说八道,休怪我不客气!” 然而方氏可不怕,冲着那厢看热闹的群众叫苦:“哟哟哟,大家快看,被我说破,奸夫恼羞成怒了!” 白延卿被她闹得不耐,蹙眉怒道:“他们前几日才见,怎么可能会你说的事情发生!” 方氏叹息地摇头,看着白延卿的眼里尽是可怜他之色,口中依然振振有词:“那都是骗你的,他们早就在一起了。这个女人回白家之前,一直都跟这个男的在一起!现在这个男的又想尽办法住进白家,你以为他真想买你的画?得了吧,都是为了在你眼皮底下偷情,也不觉得害臊!延卿,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潇潇还在家里等着你呢。你要是不信,大可以去找城中那个医馆,里面的大夫都可以作证我所言非虚!” 我明显感觉到抱着我的身子猛然一僵,我抬起头,对上白延卿的视线。他定定看着我,目中明明暗暗。 我摇头,轻轻唤了声:“夫君……” 他眨了一下眼睛,将我护紧了一些:“我信阿照,她不会背叛我。” 方氏不依不饶,在边上恨铁不成钢地尖叫:“哎哟我的大少爷,事实就明摆在眼前,你真是被这只狐狸精迷瞎了眼!她已经怀孕了,孩子就是这个奸夫的,而且大前天我还看见他们趁你不在,在院子里卿卿我我呢!” 言语太过难听,我捂住耳朵,眼睛越发酸涩。 唐敬贤冲上去揪住方氏的衣襟,惹得方氏破声大叫:“救命,救命啊!奸夫要杀人灭口了!天理不容,天理不容啊!” 第044章 离开 方氏这么一叫,岸上都开始闹腾。 唐敬贤恨一甩手放开她,激怒地问白延卿:“白延卿,你该不会当真相信这个老婆子的话吧!” 白延卿神色黯然,似乎在努力按捺住情绪,尽量平和的问:“敬贤,当日你来我铺中,随你一道的那个女子是谁?”他顿了一下,声音开始有点焦灼,“当时,我只觉得有些眼熟,却是不敢相认,我……”说着,他垂下头,护在我身上的手掌微微颤抖。 唐敬贤双眉紧皱,他愣愣看了我跟白延卿半刻,脸上带着复杂的情绪:“你放心,事情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回去之后,你想问什么,我一一答了便是。” 白延卿弯唇游出虚浮的微笑,望着我的眼中尽是苦涩与颓然。他问我:“你真的有了?” 我浑身发抖,不知是被河水冻的还是被他刚才问唐敬贤那番话给惊的。我抓紧他的手臂,嚅动嘴唇,声音有些晦涩:“夫君,是你的。” 他点点头,温默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大手抚摸着我的脑袋,弯腰将我抱起来。 白延卿不顾众人狭言议论,一路将我抱回白府。 回到院子,吓坏了的小容赶紧为我梳洗身体。末了,我躺在榻子上,呆呆望着头顶的轻纱幔子。白延卿陪着我,坐在边上静静望着我,一言不发。 方氏带着婆婆和方潇潇来院中找白延卿,白延卿闭门不见,就连唐敬贤也拒在门外。他握着我的手,掌心是一片微凉。我与他同处一室,却各怀心思。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觉他此刻的安静让我感到害怕。 小容将晚膳准备好,特意做了我最爱的菜式。可是我只吃了几口,便不想吃了。孕后的反应更是让我难受,一闻到饭菜味就忍不住翻出酸水想要呕吐,还不小心沾到白延卿的白衣角上。 他没有怪我,哄我平躺在榻上,温柔抚着我的额头,轻轻落在湿润一吻,无比怜惜。 可是,我总觉得他有话要说。我深望着他,试探唤了声:“夫君。” 他的眸光落在我眼睛,嘴唇微启:“阿照,我们走吧。” …… 我跟白延卿赶在天亮之前,城门刚开启的时候离开了。 我们什么也不要了,留下小容的卖身契,以及一封给方潇潇的休书。 白延卿带我去了很多山清水秀的地方,我曾告诉过他,我很喜欢山水如画的景色,那是人间的仙境。他也承诺过会带我看尽世间繁花,闲云溪月,山水烟霞,我曾以为这一切都不会再实现了,没想到希望却在悬崖峭壁底下开出了花。 一如往昔,每到一处地方,他用水墨为我描绘丹青,收集在一只长长的雕花木盒里,随身携带。不知不觉盒子里便已有了十余幅画像。相濡以沫的日子过得很快,也很舒心,让我觉得不太真实,就像做梦一样。 所有因执念带来的痛苦都将随风飘去,往后剩下的只有欢心快乐。到底……于我来说还是值得的。 第045章 相信 这夜雷雨,客栈的窗外暴雨磅礴。 我在屋子里孕吐得难受,浑身乏力,头晕目眩。 怀孕前三个月最重要,而如今我舟车劳顿,心里虽然快乐,但身子却承受不住了。我们打算在这座镇子上歇上几日,再做打算。 白延卿为我煎好安胎药,小心喂我喝下,心疼看着我。 我靠在榻子上,将他的手掌贴在脸上,温柔笑着:“夫君,我感觉又回到了从前。” 夜雨天凉,他一边将被褥在我两边塞了塞,一边说:“我早已经想通了,宅子、画铺,荣华富贵,那些东西,本就是你给我的,如果没有你,我又怎么继续那样子活下去。没有你的地方,什么都不算。以后,我们就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住下,清贫也好,苦难也罢,只要你我都在身边就足够了。不过你千万不要嫌弃我,我枉读诗书,得不到功名利禄,但我一定会给你安定的生活,像寻常夫妻那样。”他抬手,深眼望住我,“阿照,我还要谢谢你。我娘还有她们,其实都不过是可怜人罢了。我心知肚明,那些对于她们,是一生都在追求的渴望。那些东西留给她们,便是给了安身立命的地方。” 他望着我,眼中感激地望着我。 我不要他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摇摇头,告诉他:“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善良伟大,我只不过自私地想让她们不再一直揪着你不放罢了。那些东西,她们要,尽管拿去。可是你,我是无论如何都放不了手的。”我拉起他的手,将掌心贴在小腹,扬起幸福的笑容,“夫君,我们有了孩子,就是一个完整的家。我会陪你白头,不会让你寂寞。” 他摸着我垂落的长发,温柔微笑,宛如皓月当空,即便是在雨天,我的心情也随他风和日丽。 好巧不巧,老天不作美,头顶打下一记破天响雷,白延卿下意识捂住我的耳朵。 可是……他不知道,我已经习惯了,不怕了,在他曾经把整个心思都交付给方潇潇的那个时候。 不过我还是尽力让自己变得和从前一样,将脑袋埋入他胸膛,像只受惊的小猫儿。 一夜心境安宁。 次日清晨,我醒来张开眼,听到屋外雨滴如碎珠打在黑瓦上的噼啪清脆,但已没了昨夜惊心动魄的雷鸣。 房门从外打开,白延卿端着小粥与一只热腾腾的药碗进来。 他见我醒了,朝我莞尔一笑,招呼我梳洗吃饭。 一切正常如旧,洗漱之后,我随意用簪子盘了个发型。他已为我盛好一碗小粥,将素菜夹在我碗里。而我将包裹里的肉干拿出来,放在一只小碟子里给他。 我极少吃荤,所以白延卿也只能跟着我多吃几顿素,我一直很过意不去,故而每回出发去下一个山水之前,便会为他打包一些干制的肉味在带着。 屋子的窗子打开了,雨气从外面飘进来,敷在我面上清清凉凉。 我在桌前坐下,先喝了杯水,继而小口喝粥。 白延卿在我身边,筷子在干肉片上停停顿顿。我转头看他,以为他吃厌了这些,却见他神情恍惚,似在想些什么。 我用手肘轻轻碰了碰他,他回过神来,向我弯了弯笑。 “夫君,你这是怎么了,昨晚没睡好吗?”我担心问他。 他的眸光落在我眼睛,嘴唇微启,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了口:“阿照,我爱你,你可相信我?” 我点点头,觉得他今天很奇怪,似乎有什么大事要说。 第046章 地狱 “阿照,我们不要这个孩子了吧。” 他突然对我说,言语间淡然如风,对我却如同重击! 我一怔,差点以为是听错了。 “我们不要这个孩子了。” 他重复一遍,目光坚定地对着我。 我愣了一下,继而大愕,手腕猛地一抖,不小心将粥打翻在地上。我颤抖的站起来,不可置信地往后退步。 他不要这个孩子,唯一的解释便是……便是至始至终,根本不曾信我! 我哭笑不得的摇着头,恍惚了好大一阵,才掩不住悲伤地僵硬拉开嘴角:“夫君在胡说什么呢,这可是我跟你的孩子啊,怎么……怎么可以不要了?” 他依是挺直坐在那儿,却如失魂落魄地苦笑一下,面如素商:“以后,我们还会有很多很多的孩子,可是这一个,不可以。阿照,你不是点头相信我吗?我爱你,我的心里真正只有你一人,所以……所以……” 所以不能让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成为他的污点?!后面的话他未能说下去,只怕连他自己也不忍心再多说一次。 我又是哭又是笑,就连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情绪,最终都成了伤心和愤怒。我失控般地朝他叱喊:“白延卿,我信你,但你可曾信我?这是我与你的孩子没有任何疑问!我的心中至始至终唯你一人,又怎会如她们口中那么下作!” 他脸上怔然,摇头说并不是那个意思,可又说不出是因为什么。那张英俊的脸庞僵色如土,那双惊惶失措的眼睛看在我身上,如冰如火,将我活生生陷入煎熬之境,痛苦难忍。我几乎崩溃,望眼欲穿等来最普通的幸福快乐,原来不过一场镜花水月,都是假象。 我不住摇着头,极力想要说服他证明清白,可是满肚子的责言怨语到了嘴边,仅仅成了一句:“唐敬贤于我,不过救命一恩罢了。” 他怆然自嘲地笑了下,眼里深究起来,声音在发颤:“当初你与他一起出现在画铺,为何不与我相认?他从我这儿要的那把罗扇,是不是送了你?到底是为什么,离开那个地方这么多天了,我日日看着你,夜夜在梦里想着你,我以为我会想通,甚至会忘记,或者是不在乎。可是……可是时间越长,这件事在我心里就烙地更深,我不能,我做不到!每一次我把安胎药送到你口中的时候,阿照你可知晓我憋着忍着到底有多难受?” 他靠近我,用力抱住我,将额抵在我眉心,长长叹息一声:“阿照,这是我心里的一个结,把孩子流了吧。”我浑然一震,他按住我的肩膀使我不能动弹,手掌轻轻抚住我的腹部,一如初见时温润如玉的声音,却似地狱镇铃般回荡在我耳边,“这次之后,既往不咎,重新开始。我们好好过日子,永不相弃,好不好?” 他的眼眸尽是春暖花开的温柔与深情,又幽邃地像一团深不见底的沼泽。我不住摇头,眼泪如断线珠掉下来,撕心裂肺:“白延卿,你不能这么对我!不能……” 温凉的拇指抚摸我冰冷湿润的脸颊,他的眼眶微微发红,顷刻间也泪水带笑滴落而出。他张着口,控制不住自己淆乱的呼吸,薄唇颤抖:“对不起,阿照。” 下一刻,那双我最恋恋不舍的手掌,曾以温度暖我的手掌,如今却突然掐住我的下巴迫使我张嘴,然后将那碗还冒着热气的药抵在我唇边。 我拼命挣扎,黑褐色的药汁四溅在我脸上,刺鼻难闻。 我喝久了安胎药,闻得出这次的味道完全不同。我脑中一轰,这是堕胎药! 第047章 复归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流传在世间那些有关情爱风月的诗词歌赋,不过都活在我的梦里。 当这个我将他视为唯一的男人,把堕胎药强行灌入我嘴中的时候,我睁大眼睛直直瞪着他,存在于心间所有美好的东西都随之片片瓦解,飞灰湮灭。 我心如刀绞,不断摇头,不断避开,不断吐出。他干脆将药倒入自己口中,双手锢住我的脸颊,拇指扣住我的下巴,将冰冷的双唇贴上来。 温柔的药汁一滴不漏从他嘴里流入我的喉咙,一路灼烧灌入肚中。 我不曾想过,竟会是以这样亲密无间的动作,将我打入地狱! 凶猛的泪水夺眶而出,我疯狂诧喊着推开他,滚下榻子,开门冲了出去。 当我跑出客栈的时候,外面又下起了漂泊大雨。我快速走在街上,腹部越来越疼,一股暖流从腿间淌下来。 我几乎快晕死过去,雨水不断打在我脸上,我睁不开眼,使劲张大眼皮向前跑。视线越来越模糊,眼前忽然一?,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再睁眼的时候,已经倒在地上。我尝到嘴角冰冷的雨水带着咸苦的味道,慢慢恍惚过来,颤抖地撑起身子,慢慢往一间小屋前的布棚艰难爬去。 大街上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暴雨赶得四下回家,两边的铺子也已经收拾得一干二净,原本热闹非凡的整条街此时几近空荡,一个老妇在自己门前棚下整理挂在钩上的蔬菜,也准备抱进屋去以防被水淋湿。 我朝着这条救命绳拼命爬去,可是体内的疼痛将我浑身的力气都吸干了。慢慢地,我甚至已经开始?木,双手僵硬而机械地往前爬动,手掌和手腕磨出了血,渗在地上的雨水中,混成一滩殷红的血水,向四面八方蔓延。 老妇终于也在这时注意到了不远处的我,许是看到我这般恐怖模样,身下又拖着一滩血,顿时吓白了脸。 我向她伸手,张开嘶哑的喉咙,声音哽咽而难听,向她苦苦哀求:“给我……给我皂角水!求求你……求求你!” 她怕是将我当成了来历不明的妖魔坏人,不敢惹我,立马从石头下拿出一块皂角刮在碗里,冲了水,抖抖索索地递给我。 我接过碗,双手发抖地不能自持,可还是要用力将它拿稳,不管味道有多难喝,仰头就将这碗皂角水灌进喉咙。 老妇缩着脖子盯着我,看着我将那碗水喝得一滴不剩,惊诧地眼里又多了许多害怕。她转身进了屋子,快速紧合上了门。我听到她跟里面的人说:外面有个疯子,快死了! 疯子……是的。我现在……与疯子又有何异?我就快要疯了! 腹中再次传来翻山倒海般尖锐的痛感,我痛得尖声大叫,沉重的雨水不断坠在我脸上,冰冷而生疼。皂角水的腥味不断从喉咙里冒出来,胃中正在剧烈翻滚,仿佛要将我整个身子都绞断一般。我痛地在地上不停打滚,整张脸都是湿咸,那一瞬间,我以为我就要撑不过去了,直到一口?褐色的药汁从嘴里吐出来。 我趴在地上,一口一口的药汁混着皂角的味道呕在地上,与我的血混在一起。大雨不断冲刷,将它们蔓延成一滩一滩色彩诡异的水汪。我捂住肚子和小腹,鼻尖充斥着从喉咙里冒出的苦涩的味道,即便把那些喝下去苦味尽数吐出来,我的整颗心依旧沉浸在苦涩之中,苦不堪言。我倒在地上,不去管身上有多脏,此刻有多狼狈,望着乌云遍布的天空,不由失控地仰头大笑。 大雨激起的雨雾中,一抹白色身影缓缓靠近,他轻手抬着我的胳膊,将我扶起。 我脑袋里充满混沌,却是知道不许他碰一下,于是推开他,吃力地往后退。 他抓紧我,不肯松手,甚至还想将一个脏兮兮的我拥入怀中。 这我怎么忍心?他向来喜爱干净,喜欢穿素色衣袍,我这身肮脏弄脏了他的衣角,便是毁了他那份风雅啊。 我厌恶地皱紧眉头,挣脱他的束缚,重重给了他一巴掌,也彻底失光了力气,顺着身后的墙壁滑坐在地上。 “你说的对,这不是你的孩子,这是我的,只是我的。从此以后,他的生死……与你无关!” 我喃喃着。心中凄凉万分,悲切万分,不再抬头看他。我讨厌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会让我心软,让我失去理智。 而他一言不发,我能感受到那阵惊愣与恍惚的目光,正不知所措地直愣愣望着我。 我嗤笑一声,凄然泪下,撑着墙,缓缓站起来,站在雨中犹如一具被风干的躯体,摇摇欲坠。 双腿几乎是?木的,我决绝地不曾回头看他一眼,狼狈地钻入小巷,历尽最后一点力气,从这里神行至无风无雨处。 我不知道自己是到了哪里,只觉得这里的天气很好,阳光明媚,山花烂漫,只觉得这个地方已经离白延卿很远很远了。 我倒在溪河边。已经不知流了多少眼泪,脸下的土地湿濡一片。 天?的时候,我闭上眼睛。天亮的时候,我睁开眼睛。我听着溪水流淌的声音,听着虫鸟欢叫的声音,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整个身体仿若已被掏空了三魂七魄,死了一般。 就这么睁睁闭闭了三次,我终于直起身体,看着水面上的倒影发呆,然后扯下一抹衣角,蘸上水,擦去面上的污秽。 我开始认真环顾四周,这个地方了无人烟,风光很好,像极了曾经向往的那片世外桃源。我想起刚来到人世间时的种种,心痛不能自已。我心里生出了不甘,生出了毫无止尽的恨,只要我闭上眼睛,就会想到那些“老熟人”安逸快活的样子。 从前我放不下痴爱,如今我放不下憎恨!我奢求人世间的白首不离、一生一世,不曾想这种感情竟是这般难求,一旦沾染了,便无法轻易从抹去,即便是刺骨,即便是剐心。这种东西无形无相,它是毒药,是瘟疫,它存在于身体各处,甚至是呼吸的空气里,即便遍体鳞伤、千疮百孔,都不能将它淡去半分,反而愈加刻骨铭心! 我抚着腹部,当日喝下白延卿精心准备的堕胎药,险些将这个孩子从世间除去,还好如今保留下来,也是幸运。虽然白延卿负我,但这个孩子终究是无辜,况且这是我体内的一块肉,即便我现在的心肠再硬,也对这个孩子下不去手。那日求取皂角水喝下,是本能之举,说明我跟这个孩子还是很有缘分的。 我攥紧拳头,看着倒影中的自己,眼眸微眯。 我扪心自问,素来不得罪谁,这个孩子还未出世亦沾染不上恩怨,可是曾经有那么些人要将我和孩子置之死地,这等歹毒之心肠,是要下地狱的罪。曾经我爱一个人,爱至极,所以也蠢至极,忍至极。如今我看透了,心里怨透了,也恨透了,我不甘心……不甘心! 水中倒影的岸上红花绿影忽然失了颜色,我惊异回过神,诧然望着身边枯萎的小草野花,耳边同时响起一个声音:“姑姑,我感觉到你煞气深重,这是绝对不该有的。你还是赶紧抛却凡尘俗世,回来吧!否则会害了你!” 这个声音的主人唤我“姑姑”,与长明唤我的意思完全不同,这代表着一个身份。我不由感到许些自嘲,我如今坐到这个分位,竟然被小丫头挂心着。煞气深重……煞气又如何,如果我连这么一点煞气都控制不了,也白活那么多年了。 我翻下手掌,抚过枯萎的青草和野花,纵然间,重获生机。 绿意浓,红花好,这些曾经令我痴迷沉醉的景致,现在看来,都成了暗淡无光的颜色。或许是这世间,本就是灰暗的,就如那些人心。还记得,我在凡间听到最多的一句话,便是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是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冤有头债有主,我所受过的侮辱与折磨,也要加注在那些人身上。不必等来世,今生就让他们尽数偿还! 我跳进水中,洗去一身狼狈与污垢,重整妆容、锦色着身。 不消半日,我已再次站在白府门口,再次见到了那几位气势汹汹的“熟人”,向她们盈盈而冰冷地笑了下。 谁也没想到我会突然回来,婆婆第一个冲上来,激动地朝我质问:“你把我儿子拐到哪里去了!他在哪儿,他在哪儿!” 我扫了她们三人一眼,从鼻子里嗤笑:“我瞧着你们三个也一样过得很好,他在或是不在又有多大的关系。” 婆婆脸色一顿,张手关门:“你……你这个恶妇!你不把延卿带回来,你也别想回来!” 我向前一步,手抵住红门,目光尖锐:“我敬你是婆婆,所以一直忍让。”视线移动,落在后面的方氏和方潇潇身上,“我敬她们。一个是亲戚,一个曾是平妻,我忍让,换来的是什么?任人拿捏,甚至想要的我和我孩儿的命!敢问婆婆,在这里屋子里,到底谁才是恶妇?”我手掌使力,两扇红门顿时被震开,婆婆踉跄两步,几不可信地惊恐望着我。 我大步踏入门中,盯着她们三个,一步一步走向正厅。 我向来很少发怒,所以一发起火来容易让人生出畏惧。大抵也是见了我这副样子害怕,方氏和方潇潇不敢继续迎着我,转头侧至一边,咬着牙把路让开了。 来到正厅,这里一如往常,丝毫没有改变。 我跟白延卿便是在这里拜的堂,还有当日他第一次带方潇潇进门时,便是在这里求我。我自嘲笑了笑。手指抚过木色深重的大宽椅,方潇潇进门那天,我就是坐在这里,听白延卿告诉我,她是平妻。 所有痛苦而难忘的一切,便是从这里开始。 那便从这里结束! 我转身,坐上那把大椅,仰着下巴望向站在门口三人,眉梢跳了跳:“怎么?这会儿倒跟我客气起来了。” 三人面面相觑,从门外跨进来,分别坐在我面对,对我虎视眈眈。 而我也在这时瞧见了另外一个人,一只小脑袋时不时在窗外悄悄探着,我轻轻叹了口气,是小容。 我已经把小容的卖身契拿出来了,没想到她还在这儿。 于是,我清了清嗓子,叫道:“这么没人上茶?小容。” 窗外的小身影一个顺溜,从门外进来,踱步到我面前。我快速在她身上顾了一圈,见她安然无恙,心里也便送了口气。 笑眯眯的小容单单向我行了个礼,连那三人也不着一眼,便去侧厅泡茶了。 婆婆横眉冷眼,怒火中烧的眼睛盯着我不放,低声斥骂:“你肚子里的孩子根本就不是我们白家的,你红杏出墙,跟别的男人勾三搭四,你无耻!之前,也是你,是你把潇潇的孩子害死,你恶毒!现在又把延卿拐走了,我白家跟你有什么仇怨,你竟是要这样害我们!” 我不急着答她,等着小容将茶端到我手中。我先抿了口茶,然后跟小容朝大门外示意。 小容起先不明白,但还是听我的话去了。很快,她带了一个人进来,愈发疑惑的目光望着我。 我向她投了一个安心的眼神,继而定目在那个男人身上,那位医馆大夫。 我回白家之前,顺当去找这位曾经咬定我失贞洁的大夫喝了口茶。其中之事也便不多说了,不过是些磨嘴皮子上的较量。他倒是个硬性子,说什么也不参合这件事,那我只好使些不为人知的小伎俩将他变老实了。 好笑的是,这个人不过往厅中一站,方氏和方潇潇的脸色就变了。我放下茶盏,语重心长地跟他说:“大夫,这件事本与你无关,你最好把事情原原委委都说出来,否则到了官府面前,你再想说实话,可就迟了。你祖辈开设下来的这个医馆三世英名,身败名裂在这两个人上,值得吗?” 婆婆听了一愣一愣,完全不懂我这是什么意思,后来又好像明白过来,眼神往边上那二人闪了闪。 大夫规规矩矩站在那儿,低着头缓缓开口:“说来惭愧,最近我在赌坊里输了不少钱。医馆也被我连累,就连药材都买不了。也在这个时候,方少夫人找到我,让我帮她隐瞒假怀孕之事。说事成之后,就会给我一笔丰厚的报酬,并且先给了我一半的定金。我当时也是困难至极,所以就答应下来。” 他还唤着方潇潇为少夫人,显然她们未曾将白延卿那封休书公开。不过也罢,此时我先不纠缠此事,现在将她身份澄清,不如以后当众提出来说一说要来得曼妙。想来,那也是足以引起大街小巷评头论足的一件趣事。 那厢,婆婆听完大夫的话,顿时目瞪口呆:“你说什么?我没有听错吧,怀孕怎么会有假呢!” 大夫继续解释,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她根本就没有怀孕,但让我诊脉的时候一定要告诉你们她已经怀孕了,我给她喝的也并不是什么安胎药,只是普通滋养身体的药罢了。就连那次流产也是假的。因为是假怀孕,生不下孩子。所以一定要找个合适的时机把所谓的孩子给流了。” 婆婆惊愣,不可置信地转头问方潇潇:“潇潇,他说的都是真的吗?你们……你们怎么可以这样!” 方潇潇咬着唇,垂头不说话,红着脸看着方氏。方氏变颜变色,面对大夫的指证一时间也没了对词。 她们两个只怕如何也想不到会有事情败露的这天,想来也是,若不是我耍了小手段,又如何使得大夫开口? 我靠在椅背上,替方潇潇和方氏回答婆婆:“如果不这样,白延卿又怎么会娶方潇潇过门呢。他们又何必千方百计赶我出白家,甚至要置于我死地。因为只有我消失了,方潇潇在白家的地位,才能独一无二地稳固。” 听了这些,阴谋被揭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方氏暴跳如雷,气急败坏地从椅子上蹿起来冲到我面前,指着我的鼻子骂:“那又怎样,他们是青梅竹马,潇潇本来就是要嫁给延卿的,要不是你从中插足。又怎么会有这么多事!而你红杏出墙,是个不贞之妇,一样不可饶恕!” 我切齿笑了下,迎着方氏压迫的身影站起来。 方氏的个子不高,身体有些臃肿,虽然凶神恶煞,但我比她要高出一个头,于我面前她还需抬头仰视。 我毫不畏惧地凌目瞧着她,心中愤怒交加,面上却无半点疾言厉色,声音不紧不慢地讥讽她:“要不是白家忽然有了这么好的生活,你又怎么舍得自己女儿过来受苦。这点,想必婆婆应该很清楚吧。”目光扫向婆婆,婆婆的眼神顿了一下,没有说话。 当初方氏第一天到白家的时候,婆婆在她面前炫耀的那些话还在耳边回荡,恍如昨日呢。 我继续逼视方氏,脚步缓缓靠前,迫使她步步后退:“我红杏出墙?真是奇怪,全府就你消息最灵通最及时。你是长了顺风耳还是千里眼?” 这时,大夫也很合时宜地开口了:“那日我说在医馆看见少夫人和别的男子在一起,其实是一半真一半假。那日少夫人晕迷不醒,是那位公子将她带进来。我诊了脉之后才发现少夫人已有了身孕,而那个公子看起来事先并不知道,惊讶得不得了。后来……后来我认出了少夫人,少夫人说要回白府,之后就走了。” 其实,这位大夫并不知我与唐敬贤的之间发生过什么,他言中所意,也跟当日所见不差上下。而精诈的方氏抓住这一点,立即混淆是非,大声说道:“所以你终究还是跟别的男人在一起,而那个男人就是唐敬贤,唐敬贤最后可还追到家里来了!你这个淫妇,简直恬不知耻,看到你,我肚子就泛恶心,我呸!” 我后退一步,看着那白沫吐在脚边。我摆摆手。大夫就此退下,他已经说完肚子里的那些话了,接下来便是我往她们脸上涂颜色的戏码了。 我看着方氏狂妄不羁的粗鄙之态,厌恶地皱起眉。她在白家横行霸道,自以为成了贵门至尊,不光口不择言,还多次出手打骂下人。这样相比之下,方潇潇倒还好说,只不过喜欢争宠,贪图虚荣,而这个方氏,倒真是个难缠的孽。 “当时我被方潇潇诬陷,受了白家一剑,命在旦夕,是唐敬贤救了我。我与他的关系便是这样纯粹,以后我不想再说第二遍。”对于唐敬贤,我只当走个过场简单解释,她们爱信不信。继而,我抚上小腹,嘴角微微勾起,目光慢慢巡视在她们三人变化多端的脸上:“肚子里的孩子,我一定要把他生下来,谁也别动什么歪念头,否则就别怪我心狠手辣,既然我是恶妇,便是要做些恶事才当得起这个名号,你们说是不是?从现在开始,这个白家由我说了算,家中诸事全都我亲自做主,任何人不得插手!” 方氏又叉腰跳起来:“你以为你是谁啊,你还有脸住在这儿吗?还想霸占白家,做梦!” 我冷冷讥笑:“想要霸占白家做上富贵梦的,只怕另有其人吧!若不是我当初买下这桩大宅,你们三人只怕还在外面受那风吹雨打的苦,还能在这里跟我这样说话?” 一向爱面子的婆婆听了我这话,顿时气得浑身发抖:“你……你还把我放在眼里吗!” 我朝她温和笑了笑,眼中却是无尽的冷意,好声好气讽刺道:“正是因为我还将婆婆你放在眼里,所以还能让你继续在这个地方住下来。只要我想,房契上的名字随时都会变成‘花照’二字!到时……你还能这样舒服地住在这儿吗?”我瞥向方氏和方潇潇,“至于她们,我便不留了。有些事,该怎么解决,就怎么解决。” 婆婆怒喘吁吁,虽然宅子这事大家心里都知道,可是被我这样当面一揭,足以让她颜面尽失、羞愧难当,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张着口却是哑然禁语,最后干脆羞愤恨恨地别过脸去。 见婆婆被我堵的我说不出话来,自己又要被赶出去,方氏眼见不妙,稍稍放下了刚才的凶狠的厉色,说:“怎么说我们也是亲戚,你一回来就要我们走,你看……我们也没什么准备。况且延卿还没回来,我们想跟延卿道别,这样再多叨扰几日不成问题吧?”说着,她一边走到婆婆身边,手肘碰了碰。用力挤颜色,“我们只是想跟延卿碰个面,那些家务事……咱们自个儿解决解决,就差不多了,你说是不是?” 婆婆自是听出她的意思,白家的名声在外面已经很糟了,要是再闹一次…… 她僵着脸,转过头看着我:“阿照,大家都是亲戚,闹僵了不好。这些都是家事,就别去官府了。之前是我错怪了你,你要怪,就怪我一个人吧!现在,还请你多宽恕几日,让他们有所准备再回家去吧!” 我听话的弯唇一笑:“好啊,既然婆婆开口,就让他们多呆几日,呆到不想呆了为止。” 送去官府,未免太便宜了她们。以前我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时候,看到野猫抓老鼠的那幕。淘气的猫儿抓到老鼠并不会马上吃掉,而是要慢慢玩耍,慢慢折磨,最后一口吃掉老鼠。当时我觉得猫儿有趣,今日不如就当一当这猫儿,也玩一玩这样的游戏。 对于我这样干脆的点头答应,三人都不约而同面露惊讶。 我微笑着,继续说:“我所受的那些冤枉,都是她们一手造成。我要她们两个,向我道歉!” 原来紧张的脸孔忽然放松,方氏上前一步:“好,好,好。之前是我们的错,我向你赔不是,行了吧?” 我招招小容,在她耳边说了句悄悄话。 小容点点头,退了下去。不一会儿,外面传来人声喧嚣,七八个小厮抬着一张以荆棘扎制的东西面红耳赤地进来,放铺在我面前的地上,足有两丈多长。 谁也不知道这东西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白府。当然了,这是我带来的,之前谁也没见过。我告诉他们,这叫荆棘毯,虽叫做毯,却不会像毯子那般舒服,上面每一根荆棘都经过寒霜冬雪保存下来,坚硬无比,光是小厮拖着边沿,双手也以扎得通红,甚至已经流出了血。而这毯上至少也有百来根尖刺,有疏有密,有长有短,看起来并不是那么漂亮,可却是实用得极。 看着地上让人毛骨悚然的东西,方氏五官惧紧,紧张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重新坐回椅上,轻描淡写地说:“哦,这是我家乡的习惯,你和方潇潇让别人走上荆棘之路,便也要受这番苦楚。才能体现你们忏悔的真诚。” 刚才方氏只是说她跟我赔不是,就想一个人蒙混过关,我偏要带上方潇潇说话。 本以为自己能安然无恙的方潇潇勃然大怒,蛾眉倒蹙、心眼圆睁:“花照,你不要太过分了!” 我收尽脸上的淡然,锐目盯着她:“这些都不及你们诛心半分!” 方氏拉了拉方潇潇,跟她使了个眼色示意不要与我冲突,然后极为骨气地大声道:“好,走就走!”说罢,她强拉上方潇潇,就准备往荆棘上踩。 小容在这时兴奋地提了一句:“哎,把鞋脱了。” 方氏和方潇潇脸色一顿,均狠狠刮一眼小容。 而我不言半语,只是静静瞧着她们,?认了小容的意见。 两人咬着牙,快速甩掉脚上的鞋子,小心翼翼走上荆棘。 荆棘之刺何等尖锐,即便再放轻脚步也无济于事。 我望着她们踏着荆棘,一步一步向我走来,看着尖刺扎进她们脚底,再硬生生拔出来,走出一条红印血路。刺尖上,鲜红的血珠正在慢慢渗入刺身,红润耀眼,犹如我当初一路走来血迹斑驳。 我本以为像她们这样蛮横不讲理的人一定会拒绝我的要求,然后大吵大闹,没想到她们不但接受了,居然还真的走到了我面前。 此时,那两双脚已经血肉模糊,两具身体不停颤动摇晃,似乎用手指轻轻一碰,就会倒下。 方氏阴寒着脸,眼中对我满是憎恨,她咬着牙,一字一句:“我们向你赔罪,对、不、起!” 方潇潇面容惨白,额头一滴一滴冒汗,忽然伸手往我脖子抓来。 我往右一躲,她抓了个空,自己的身体又是失去控制的往前几步。从脚底扎出不少血来。 还想将我拉进去?真是死性不改! 方氏在一旁急忙为方潇潇开脱:“刚才她一定是没站稳。” 我龇牙笑了:“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们站在荆棘上,也能如履平地呢。” 失手的方潇潇五官狰狞,浑身都开始痛得发抖,她极其不耐地叫起来:“满意了吗?可以了吗?我……我快站不住了!”话音刚落,只见她身子左右摇晃,整个人往后猛退,双脚一步一个血印结结实实踏在荆棘刺上。与此同时,她脸色骤变,尖叫着摔倒在荆棘上,疏疏密密的尖刺一同扎入那身细皮嫩肉,“娘,我好痛啊!” 方氏心疼地大叫:“快!快把少夫人扶起来啊!” 少夫人?如今白家只有我一个媳妇,方潇潇早就被白延卿休了,又何来少夫人一说。况且,那些丑事被这么一揭,谁还敢在我眼皮底下伸手帮她们。 方氏跳出荆棘,然后把还在尖刺上的方潇潇慢慢哄了下来,面目狰狞地对坐在一旁始终不啃声的婆婆喊:“你看看,你就是你的好媳妇,怎么这么野蛮,这么恶毒心肠啊!我是教训不了她,可她现在还是你的媳妇,你倒是说句话呀!” 婆婆脸涨得通红,拍案怒起:“胡闹,全都是胡闹!两个媳妇,没有一个是好的东西!这事儿我管不了,我谁不管了!”说罢,袖子一甩,气呼呼离开大厅。 方潇潇躺在平坦的地上,痛得眼泪直流,那身漂亮的青衣裳也被血迹染得星星点点,就像山上开满的红花。 她突然抬起头,横眉怒目瞪着我,视线如冰刀办锋利。 向来柔弱不堪的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也许是太恨我了吧,忍着浑身伤痛,脚步凌乱地跑上来,揪住我的衣襟,几乎整个人都压在我身上。 大概是因为痛感。也因为愤怒,她大口大口喘着气,凶狠的眼睛再没有从前那般楚楚可怜,锥在我脸上恨意甚浓:“花照,你不得好死!终有一天,我要让你为现在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她嘶喊着,带着哭腔向我嘶喊。 我面无动容,掰开她的五指,眼角含起了笑意,启唇一字一字轻吐在她耳边:“你还是先想想,如何为你将得到的代价买单吧!今日,还只是开始!” “你这个贱人!可恶!” 她举手想打我,却是自己没站稳,狼狈地荆棘毯上后退两步,若不是方氏在她身后及时顶住,否则又要吃上那刺骨之痛。 我不想再听那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起身离开大厅。 我回到我原来的院子,发现狼藉一片。 小容说,我跟白延卿走后,方氏和方潇潇便将这儿破坏地一塌糊涂。一件完整之物都不留,就连院子里的海棠花也全崛了。 没关系。 我叫人去问婆婆要账本,我不知道这账本原先是在谁手上,总之婆婆很快就将它我交给了我。我大致翻了一下,唔,剩下的银两足够我置换一批新物了。于是我让小容做主,将我院子重新整理布置了一遍。 小容倒是很会挑东西,选的都是贵的,不过样式都很合我喜欢。不出一天,我的院子便焕然一新,而且比从前更精致大气。只是院子里种的不再是海棠,而是几株高高的广玉兰。 我卧在新买的软榻上,打算小憩一会儿。连续经历那么多风雨,即非凡身,也会累了。 哪知我才刚眯了会儿眼,婆婆派人来跟我说,要我给方氏母女分点养伤的药。 哦……我差点忘了她们。现在府中诸事都要经过我的同意,我没开口,方氏母女的伤就只能硬生生受着,没钱请大夫。也得不到府上藏药。 想要药?好啊。 于是,我亲自挑选了两瓶金疮药,亲自送到东房。 “这是上好的金疮药,用了这个,不出三日,你的伤就好的差不多了。”我将药放在榻边小桌上,一脸和善的嘱咐眼眶红肿的方潇潇。 “我才不要你的东西!”方潇潇抓起两个瓶子,一把砸在门外,碎成一片。 我闻着清凉的药香,嘴角勾出一抹意味深重的微笑:“府上大大小小物什进出,都由我做主。你和你娘的金疮药已经被你砸了,便就没多的给了。” 此行,我便是有意为之。我若让下人送金疮药,方潇潇或许就收下了。她恨我怒我,如果由我亲自送药,她便觉得是种羞辱。这个结果,我早就意料到了,而且我就是冲着这来的。 方潇潇也忽然明白了我的意图,大悟而愤怒,对我咆哮:“你这个阴险小人,尽是知道算计我!不涂药就不涂药!我身上这几百个疮孔,来日我定要在你身上扎上一千个一万个!我方潇潇,绝不有求于你,别说是一瓶金疮药,哪怕是一条命,我也绝不屈服于你!” 我呵呵笑了下,拍拍手:“真是好骨气。” 方潇潇气得两眼又开始冒泪,大哭大叫起来。 我瞧了她一会儿,很想看看传说中的梨花带雨。可是在她脸上,已着实找不到当初那份叫人怜惜的哀楚了。我看得无趣,干脆就离了东房。 路上,小容问我:“如果她真的要了金疮药,岂不是便宜了她?” 我长叹,说:“她身上的伤,早晚都是要好的。我只不过是想以药之名,气气她罢了。” 小容又问:“少爷去了哪里?为什么不跟小姐一起回来?” 我顿了一下,说:“死了吧。” 小容大惊地捂住嘴,我摸摸她的头,笑了:“地下埋的酒可被挖了?” 片刻之后,我坐在院子里,晚霞并天,空气浸在酒香中,闻着就让人醉了。 这是最后一坛桃花酒,没想到当初埋下的酒都被我一人享用了。我抬起头,望着那二三正值花期的广玉兰,脑袋有些晕眩,干脆仰倒在软绵绵的绿草地上,天地衾枕。 我丢掉酒坛,撒了一地桃花酒香,展开的衣衫也被这酒浸湿了,空荡的酒壶“咚”地滚到树根下,从天而降掉下一朵白光耀眼的玉兰花。我将玉兰拾起,凑在鼻前,深深吸了口气。许是被前些日的风雨吹压,花朵开的不算完美,洁白的花身上印着几缕风刮雨摧的痕迹,但依然芳香四溢。 昏沉的醉意和甜美的香气暂时驱散恼人的情绪,我呆呆望着满树玉兰,晚霞在花瓣上融成一抹抹嫣然温暖的光晕,一阵风过。清香带着凝结的晚露潇洒而下,落在我脸上,冰凉丝丝。 我好像看到了下雪苍天,周身也跟着觉得寒冷,就如我的心一般。 有人醉在酒里,有人醉在名誉里,有人醉在红尘里。 我醉了,也醒着。我着迷望着那些不食人间烟火的玉兰,心里生出不该有的凄迷,有些自嘲地叹了口气:“这年头,雨下得太多了。小容,你说,后面还会有雨吗?” 小容望着天,然后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我笑了笑,一段风雨去,一段风雨来,真正的雨过天晴怕是要等很长时间之后,等到所有人都忘记。 昏宁静,偶尔从东房传来东西砸碎的声音,此时我听在耳中竟然觉得格外清脆,恨不得再多响两声。我长长伸了个懒腰,小容忽然满脸激动地叫了我一声:“小姐……” 我从地上翻身坐起,同时目光投向那不远处的院门,白延卿正站在那儿。 第048章 废了 应是连日赶路,他发丝凌乱,衣衫不整,整个人身上就像蒙上了一层灰,完全没了曾经的风雅逸姿,显得潦倒落魄。他目光深切地望着我,一步步向我走来。 “我等你很久了,夫君。”我咬重最后两个字,皮笑肉不笑地站起身看着他。 白家最近那些事儿又在街上传的沸沸扬扬,只怕他还没进城,就已经知道我在这儿了。 “阿照,我……”他满目疮痍,上来轻轻勾住我的手。 我甩开他,目光瞬间寒了下来,冷眼瞧着他,动了动嘴唇:“白延卿,我回来可不是为了跟你重叙旧情。” 他垂手站在那儿,脸上满是颓废之色,恍惚般地愣愣点了点头:“我知道。” 我懒得再看他一眼,起身进屋。 白延卿回来的消息很快就传遍整个白府,婆婆立马攻到我的院子。 此时,白延卿已在院子里呆站了半刻,婆婆见到这样的他,一下子哭了出来:“延卿,你怎么能做这样的傻事,为了这个红杏出墙的恶妇,连亲娘都不要了吗!”她拉着瘫如枯草的他,指着坐在屋子里的我,“你现在马上写下休书,这个恶妇败坏家风,我们绝对不能要!” 反应缓慢,白延卿抬起眼皮看了我,对婆婆皱起眉:“娘,希望你不要再插手我跟阿照的事了。” 婆婆愕然,气急败坏地告状:“你可知道,她一回来就大闹白府,伤的那两个还在床上躺着呢!下一个恐怕是要轮到我了,心肠和手段这样歹毒的女人,你还要她做什么!” 小容在里面听不下去了,冲外面大叫:“她们都是罪有应得,她们才都是恶妇!”说着,小小的身影也跑到白延卿面前,将方氏和方潇潇之前的所作所为一一道给白延卿。 小容长着一张快嘴,婆婆在中途妄想打断都无济于事。我也没打算拦着,那些冤枉事本就不该是我承担的,让白延卿知道了也好,好让他算算他究竟欠了我多少。 本就面无血色的白延卿此时脸色越发苍白,他在门外遥遥望着我,眼中深意复杂。 我避开他,走近里屋,躺上榻子休息。喝酒之后醉意朦胧,我已快抵不住眼皮的沉重了。 我不知道小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知道白延卿和婆婆什么时候走的,我睡得沉甸,听不到属于梦之外的任何声音。 第二日,我在院子门口远见前院开了一片火红。 我举步前去,发现是新种的海棠。小厮说,这是白延卿一早去花城亲自挑选来的。我心里有些异样,浑身很不自在想要尽快离去,却是扭头发现大厅里有人。走近几步便听到方氏和方潇潇哭诉的声音。 我进了廊子,往里面看了一眼,果真是负伤的方氏和方潇潇被人抬到了大厅,坐在白延卿对面正在一起抹眼泪。而白延卿已换了一身干净的白衫,面对二人的抱怨,脸色阴沉。 方氏用帕子擤鼻,一副委曲求全地哀慈说:“延卿,你千万不能再被那恶妇迷惑,之前那些事我们都不会怪你的,只要你回来就好。你回来,我们就有靠山了。” 而另一边,方潇潇咬着下唇,眼眶泪水盈盈,有些臃肿地发红,满是楚楚可怜的样子。她望着白延卿,弱弱唤了声:“夫君。” 我在外面冷笑了下,移步跨入大厅,道了一句:“这两个字也是你能唤的?” 见我突然到来,方氏惊愣一瞬,随后愤愤别开眼,不屑一顾。方潇潇则像受到了惊吓,立即抬起手帕,抽抽泣泣地呜咽起来,又恢复从前那般我见犹怜。 方氏不理我,一边安抚方潇潇,一边对白延卿语重心长:“延卿,一日夫妻百日恩,虽然你写了休书,和潇潇已不再是夫妻,但到底咱们也是亲戚,你们情义还在,我们情义也在。潇潇是一心一意等你回来,她对你才是忠心不二、痴心不渝的唯一人,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考虑考虑。” 终于又露出狐狸尾巴了,当初不肯走,非要等白延卿回来,我就知道她们还想借着白延卿在白家留下来。 可是白延卿依然知晓当初她们做所之事,要是再答应下来,就太混账了。 我走到白延卿身边,手掌搭在他胸前。身体微微靠向他,轻轻问:“夫君考虑地怎么样了?” 他对我突如其来的温柔感到诧异,答我说:“无需考虑,休了便是休了,这是我早就已经决心的事,不会更改!” 我满意地点点头,傲目望向一脸惊讶及羞愤的方氏和方潇潇。 方潇潇双眉蹙得更委屈了,拉着方氏的袖子小声说:“娘,我们快回去吧,我不想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方氏恨恨瞪了我一眼,大叫几个小厮抬了她们的轿椅离开。 当她们消失在门前一霎那,我退步拉开与白延卿的距离,面色也由柔转淡。 随着我的动作,白延卿的眼睛里光亮逐然褪去,重新蒙上那层幽暗与晦涩。 这也让我自己觉得很可笑,我对他从真心实意走到了逢场作戏,从今往后,那些温情脉脉都跟我们无缘了。 婆婆还是偷偷给方氏和方潇潇送去了金疮药,几天后,两人又能够昂首挺胸地在白府里闲庭阔步。之前我以为方潇潇口中的“回去”是指离开白家。没想到当时只回了东房,看来……是我想太多。 这日,在婆婆的强力要求和每天三提醒之下,我为白延卿办了一场洗尘宴。 我并不是很在意这场宴席,她要办那就办吧。方氏和方潇潇也顺当跑了过来,在我的严格把守下,她们已经几日没吃上好菜式了。 洗尘宴安排在中午,五人围坐在大桌前,气氛格外安静,只有婆婆时不时给白延卿夹菜跟他嘱咐身体的说话声。 因孕期反应,我吃的不多,最后喝了一小碗汤便放下筷子。我抬首,看到方潇潇正偷偷瞧我,在视线接触刹那,她很快低下头避开了。我目视他们四人,他们都只瞧着桌上的菜,亦或是相互对视,当我如空气般不着这方向一眼。 大约过了一刻,小容端着一只热腾腾的碗进来,放在我面前。 浓重的气味将四人的注意引了过来,方潇潇厌恶地拧起眉,捏住鼻子。 这时,方氏阴阳怪气地说:“有些人偏要在我们吃饭的时候弄出些奇奇怪怪的味道!成心让我们吃不下去!” “这是安胎药。”我端起碗,故意跟他们解释一下,然后慢慢将药喝完,眉目清冷,“你们一个个都不想让这个孩子活下来,可我偏不让你们如愿!” 方氏嫌恶地白了我一眼:“这还像话吗?潇潇啊,我看这饭咱们还是不吃了,尽早回家吧,免得以后连累我们一起被外面的人笑话!”说着,往婆婆那儿斜了一眼。 她偏是不信我肚子里的就是白家骨肉,这我早就料到了。我也知道,不光是她,婆婆亦是如此,还有……还有白延卿!可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我管不住她们的嘴,但管得住我腹中的孩子。我偏是要气他们,偏是要跟他们对着干! 许是我从前示弱惯了,自我回来之后,婆婆一直很不待见我压在她们头上心高气傲的样子,于是骂我:“你是白家媳妇,可你怀的是野种,居然还想生下来,当真是不知羞耻极了!”然后丢下筷子,拽着白延卿的手,说,“你可睁大眼睛看清楚了没,整个白家都被她弄得乌烟瘴气,这样的恶妇你还要吗!” 记得我刚和白延卿在一起的时候,时光何等快乐。然而成婚短短不到一年,因为方潇潇的插足和方氏与婆婆的同仇敌忾,白府渐渐成了硝烟之地。而夹在中间的白延卿,在我们四个女人之间说劝哄了不少好话,可是依然家庭不和,甚至情况愈演愈烈。 此时,我看到他紧蹙眉头,俨然没了当初心情,也终于听得不耐,抽开婆婆的手,极其不悦的说:“娘,我看你最近情绪不稳,怕是在这儿受累了,不如先回老家,过一阵子我再去请罪看你。青梧,去给老夫人收拾东西!” 婆婆诧然,就连我也很是意外,白延卿居然能开这口赶婆婆走? 回过神来的婆婆暴怒而起,气得直跺脚:“你!你这个不孝子,竟然敢赶我走?我们白家,怎么会出了你这样的子孙!好,我现在就去祠堂,把列祖列宗的牌位带回去,免得让他们见了这个不孝子,气得不得安宁!”说吧,把碗一砸,往门外去。 方氏见了慌了,追着她劝。 如果婆婆离开了白府,那她和方潇潇也没多大脸面何理由继续在这儿呆下去了。 老夫人生气,一大批人跟着她跑,但那些丫鬟和小厮脸上丝毫没有难过的意思,有些甚至还高兴挑着眉毛,双双暗地击掌,颇有庆祝之乐。 大家假惺惺跟着她来到祠堂,我也跟了去,我倒想看看婆婆到底是真的要走,还是又在演戏。白延卿走在最后,脸色阴暗地站在门外看婆婆在白家祖宗牌位前哭哭啼啼、喃喃责骂。这应该是婆婆最常用的伎俩了,以一个苦口婆心而不被儿子理解的慈母身份,曾一次次让白延卿动摇。 可是这次,白延卿久久不上前慰抚,甚至背过身去。 一不留神,盛怒中的婆婆便已抱起搁在牌位前的一把长剑,大叫一声:“逆子,你给我过来!” 那把剑……我很眼熟。正是那日方潇潇假流产之后,白延卿直指我的那把锈剑,看来婆婆要对白延卿动那所谓的祖训了。 白延卿转过身,见到那把剑却是看向了我。 我避开他的目光,不去瞧他。我知道,他也一定想起了那日之事。那时。虽非他动手刺我,可我也是伤透了心,可笑的用苦肉计试探我在他心中的地位是否如他在我心一样重要。他有后悔,却已不能像从前那般全心待我了。我曾也心软过,听他后来在我耳边的甜言蜜语,几乎沉沦。这一切回想起来,当真是戏台子上的一本折子。 “你这个不孝子,今日我就要替白家祖宗好好教训你!” 婆婆举着剑,含泪发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白延卿。 这把剑有些年数,虽然生锈不已,但依稀能够看见剑柄上刻着麒麟神鸟,是把实实在在的男剑。婆婆拿在手中,与剑格格不入,而且剑体沉重,即便婆婆双手拿着,也才半刻功夫,就已经开始手抖不已。 白延卿进到祠堂屋中,站在婆婆面前,眉头也不皱一下。 婆婆情绪激动,迟迟下不去手。嘴里依然喃喃骂着“不孝子”这三个字。 我看着剑身上锈迹斑斑中夹杂着几抹擦不去的暗红,冷笑一下:“既然婆婆要罚夫君却下不了狠心,不如由我为你代劳吧。” 闻此一言,婆婆脸色大变:“你想干什么!” 我向她张开手掌:“履行白家祖训!” 这一句无疑是火上浇油,婆婆怒视着我,几乎要把眼珠子瞪出来:“恶妇……你真是个恶妇!” 我眉梢一挑,故作奇怪:“这是什么话?难道你要在白家祖上牌位前出尔反尔,违背家规吗?” 她从鼻子里冷嗤一声,不住点头:“好……好……好!那我今日就先杀了你这个不孝媳!”说罢,举起长剑往我头顶劈来。 我曾被这剑伤过一次,若非我不是凡身,恐怕早就死了,如今我还怕再受一次吗?况且……这一剑,只怕连我半根发丝都触碰不到! 可是白延卿突然正紧神色,他大臂一张,带着我转至一旁。 长剑落在我身后,我感觉白延卿的身体一僵,护着我的其中一只手也在瞬间松开。 我扭头,看见他的右手腕上被砍出一条长长的血口,鲜红的体液如泉涌般往外喷涌。我心头猛地一震,甩袖将婆婆推开。 白延卿脸色惨白满面冷汗,浑身跟着剧烈发抖,痛苦不已。他的右手伤口露骨,潺潺鲜血流在地上,蔓延成一团逐渐放大的刺眼红汪。我扶住他,慢慢坐在地上。他望着我,已经无法控制眼皮的张合,最后晕死过去。 “延卿……延卿!”锈剑掉在地上,婆婆扑过来,倒在他面前,痛心大哭,“延卿,你怎么这么傻,为了这个恶妇,你……”说着说着,她目光扭转落在我脸上,“都怨你,都怨你!你是不是要把我们都害死了你才甘心!” 我不着她一眼,手掌护着白延卿的伤口,为他止血。 在这些肉眼之前,我不能显露自身的法力。白延卿此时已经痛晕过去不省人事,所以也不会知道我此刻在为他疗伤。他不能白白就这样死了,他还欠我太多太多,一生一世都还不清!就算要死,也只能……死在我的手上! 我为他快速止血之后,手上的伤口还大开着,我叫了青梧把白延卿带回房间,并派人找了大夫过来。 小厮很识趣,知道我与之前那大夫有过节,于是换了个医馆。大夫到后,先为白延卿缝上伤口,然后上药包扎。婆婆坐在外面不停哭泣抹眼泪,方氏和方潇潇左右两边一起安慰,悉悉索索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时不时抬头白我一眼。 我站在榻边,目光从白延卿惨白的脸上下移到他包着严严实实的手腕,再从手腕落到他脸上。这一刻,我心里念的记挂的,居然……居然是希望他快一点儿安然无恙的醒来。而方才我在祠堂,却是想着要还他一剑。伤他一次。现在他真的受伤了,就躺在榻上昏迷不醒,我本以为我会开心,没想到心里也像一起被剐了一剑,疼得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想要些什么? 大夫走前告诉我,白延卿的右手筋,完全断了。 婆婆听到这个结果,自恨不已,捶着胸口嘶声大哭。 方氏和方潇潇的脸色微妙,而我也无心去猜测她们此刻心里在想着什么,我蹲在白延卿榻边,手指轻轻抚上他的手臂,缓缓向下,在手腕包扎处停下来,心竟如……刀割。 婆婆哭着哭着,从我身后冲上来,将我狠狠拽在地上:“怪你,都怪你!受祖训的应该是你,不是延卿!” 我冷冷讥笑一声,从地上爬起来。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垂眼望住她:“祖训?呵,要说最该受训的人,应该是你!” 婆婆神情一愣,五官骤紧,从喉间怒吼:“你……你好大的胆子!” 我毫无畏惧逼视着她,眯了眯眼,嘴角冷冷一勾:“第一,你护着方潇潇肚子的那团空气,以此对我欺压侮辱,将我践踏在脚下,这便是你做长辈的风度!”婆婆后脚一顿,退了一步。我紧紧盯着她,锁着她脸上每一个表情,“第二,你炫耀家门,与他人唾弃于我,这是忘恩负义,这是忘本,还有什么资格谈什么列祖列宗?列祖列宗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第三。?天在上,我所怀确为白家骨肉,而你不仅唆使白延卿休我,还举剑欲将其除之,这是恶断香火,是大逆不道,是有违王法!你差点断送白家血脉,而现真是断了白延卿的筋脉。他这手,往后再持不了笔,画不成画了。你的因果,报应在他身上,你心中无愧吗?” 婆婆被我这席话震住了,婆婆捂着心口跌坐在地上,趴在白延卿的榻子上大哭:“延卿……为娘不是有意的,真的不是有意要伤你的。” 白延卿是婆婆唯一的儿子,虽然婆婆出生农家,但她几乎是将所有能拿出来的好东西都交付给了白延卿。她的疼爱是伟大却又自私的,她注重祖上颜面,注重香火血脉,也因此希望白延卿能够乖乖听她的话。可正是这样的逼迫。让白延卿适得其反,从原本的最为孝顺的儿子,变成妄想挣脱束缚和控制的“逆子”。 我说的那些话,不知道婆婆有没有真的听进心里。她哭得面色灰白,快要换不过气来,最后两眼一闭,倒在白延卿身边。 我让人将她送了回去,好生照看。 方氏和方潇潇还在外面瞅着白延卿,不知道相互在嘀咕什么。我冷颜厉色瞧着她们,方氏继而向我扁了扁嘴,故意以我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真是孽障,明明是因为她,延卿才废了右手,倒是把自己推得一干二净,现在又气晕了婆婆,什么人啊这是。” 我大步向她走去,右手一挥,掌心的力道狠狠撇过那张的脸皮,方氏的身子撞在后面的案桌上。 方潇潇吓得惊叫,忙将方氏扶起来。 方氏脸上瞬间肿了一块。因为疼痛,她嘴角不断抽动,那双愤怒的眼睛直瞪着我。 我定定望着她们,齿间寒凉而出:“最罪无可恕的,是你们!若非你们为了一己私欲从中作梗,白家又如何沦落至此!一个是被休出白家还在惺惺作态的弃妇,一个是长年不交往走动却在白家拿着鸡毛当令箭的远房,你们到底有何脸面继续呆在这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是什么主意,是还想要共享荣华吗?休想!我打你那一巴掌,是因为你对我不敬!你别忘了,这个白家,现在我说了算!要是再被我听到你们在背后搅弄是非,就休怪我不客气!” 方氏向来嚣张,举手就想往我脸上还来。我手刀一挡,劈在她腕上,痛得她“哇哇”大叫。瞧着她狼狈之态,我对方潇潇说:“还不赶紧带着你娘滚出去,否则下一次我用的可不是手这么简单了。白延卿受的伤,我将不多不少刻在她手上!” 对于我这次回来的巨大改变,方潇潇彻底慌了,扶着方氏踉踉跄跄地离开。 我关上门,屋里只剩下我和白延卿。 看着他手腕绑带上印出的红色血渍,我心头柔肠百转。我知道,这其中也有我的错,是我挑起今天的口舌之战,否则他万不会受着一剑。可我死不承认,脑子里不断在说服自己,这一剑本来就是白延卿欠我的。 我不知道呆坐了多久,直到白延卿醒来。 他睁眼看到我的那一刻,眼中眸光闪烁,有些惊讶,有些喜悦,可更多的是疲惫和憔悴。他想拉我的袖子,但手却如何也抬不起来。他盯着自己的右手愣了很久,终于渐渐明白过来,恍惚笑了笑,声音沙哑,跟我说:“还好……伤的不是你。” 我勾了勾微笑,毫不领情地告诉他:“我又并非没有被那剑伤过。倘若按照当初你赐我那一剑下去,只怕你便已经死了。白延卿,别以为你这样做我就会心软就会感动,不会!我恨你,你这辈子负我欠我的,永远都还不清!” 他目色凄凉,落进我眼里。从窗外吹入的长风似刃,一刀一刻划在我的心门。我沉沉闭了闭眼,隔去那容易撼动心肠的目光,将暗涌的情绪强行压去,再睁眼时,心情变得异常冷静和理智。 白延卿垂望下眼眸,渐渐沁漫痛楚,答我:“我知道。” 我蓦地站起,我讨厌他知道这一切,讨厌他对我百依百顺,讨厌他为我废了一只手!我转身离去,一路忍住不回头,一头扎进自己的院子。 小容气喘吁吁的跟在我身后,问我:“小姐,你不要伤心难过,少爷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以为我是因为白延卿受伤才这样。我抹了抹眼角的湿润,弯起嘴角向她微微笑开:“谁说我伤心,谁说我难过。” 小容盯着我的眼角:“可是,我看见小姐哭了啊。” 我擦去两抹湿润,摇摇头:“我是太开心了。” 小容不太明白地望着我:“我知道少爷之前对小姐不好,负了小姐。可是少爷……少爷其实很在意小姐,他常常站在院门外看小姐的屋子,可能是觉得对不住小姐,所以总是没能进来跟你见面。都怪东房那位,每次知道少爷来了这儿,就会让流苏把人硬拉过去!小容虽然也很生少爷的气,但……但他他为你受伤,可见对你依然有情。” 我心里一怔:“你以前怎么没说?” 小容垂下头,小声说:“是少爷……他不让我告诉你。他说怕你知道了,会更加失望。而且,我也不想让小姐听到这些伤心,小姐那时候,心里已经够苦了。小容现在说出来,只是想让小姐和少爷不要再误会下去!” 我听得恍恍然,无奈笑了笑,望向苍白的天空:“小容,我跟他之前有太多说不清的恩恩怨怨,而非一言二语能够过得去,我做不到。就像这茫茫天际,你看到头顶这一片天是白的,而天的那头是?。只有处在?夜里的人,才知道窒息的寂静有多么可怕!” 小容似懂非懂,但也不再硬声劝我了。她是知道我的脾性的,也是最顺着我脾性的人。 白延卿养伤那些日,我一次也没去看他。 我坐在院子里,偶尔闻到从风中飘来的海棠花香。这几日天气转好,阳光明媚,花香也便更浓了。 小容最近对香囊很感兴趣,几乎采遍了白府里所有的花儿。还给我做了两个,一个随身带着,一个放在枕边安神。可是这日,她红着眼睛回来了,见了我之后眼泪更是啪嗒啪嗒往下掉。 我待她哭得平静了,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说,她刚刚出去采花的时候,正好碰见方潇潇出来散步。方潇潇说她采了她要看的花儿,就跟流苏一起把她打了。 说着,她卷起袖子,细嫩的手臂上果然乌青一片。她还拿出被扯得破破烂烂的香囊,已经撕成几片不成样子。 我皱起眉,流苏……她怎么又到了方潇潇身边?唯一的可能,便是婆婆偷偷干的好事! 虽然方潇潇已经不是白家媳妇,也做了那些错事,可是婆婆依然对方氏和方潇潇留了亲戚的面子,想必婆婆也是知道这两个不是善茬,担心她们回老家之后出去乱说话。但若非方氏母女开口,婆婆也绝不会这样大方,由此可见,她们母女还是要赖在白家不走。 而这几天,她们不敢惹我了,就把气撒到小容身上! 我带上几个人,浩浩荡荡前往东房。 方潇潇正坐着喝茶,看得出她刚回来,额上还冒着细汗。 我一进门,便闻到那股熟悉的香味。 我觉得熟悉。是因为之前我也在方潇潇身上闻到过。那是上等老山香的味道,在凡间物稀价高,是难得的珍品。从前白延卿在家中作画之时,总爱用香,我便想办法找人买了这种老山香让他备着。 后来,方潇潇进门,这香也便到了她这儿。 从前我固然在意,但也没有多去理会,反正方潇潇夺的东西多了,老山香只是其中一件。但今日她欺了小容,毁了她的香囊,便不能再让她继续贪这便宜了! 见我突然到访,方潇潇立马站在一旁,沉着面色,精锐的目光紧紧盯着我移动。 我在房中站了站,然后踱步到那燃着香烟的炉旁:“这是家主才能用的香,谁让你点的?” 她以为我定是为了小容之事而来,却没想到我忽然问了这一句,她对我的挑衅出乎意料,莫名其妙的说:“自从我到了这儿,用的一直是这款香,这是夫君……”她顿了一下,乖乖改口,“是延卿哥哥之前就让我用的,是经过他允许的。” 我打开香炉,将里面的火苗掐灭:“以前你是平妻,是白家一主,自然配的上这上好的香,可是现在你什么都不是。” 方潇潇僵硬的面上嘴角讽笑:“说到底,我也是他妹妹,住在这儿就是客,难道你就是这样给客人添堵的吗?” 我举步返回,立定在她面前,皮笑肉不笑地酸她:“一直以来,谁给谁添堵你还不知道吗?况且,这香的意境颇高,你只是觉得好闻罢了,其余什么都不懂,用了也是浪费。稍后我给你找些旁的来,熏熏屋子和蚊子都是不错的。听我一劝。这些东西还是撤了的好。他从前对你有多在意,你屋子里的东西便有多宝贝,可如今你瞧在眼里,也该觉得心酸难受了。” 她跟方氏从前得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现在就连吃的、用的、一个服侍的人,都必须由我说了算。她们不想求我,便去说服婆婆,却也只能悄悄的不被发现。今非昔比,回想起来,那些都是成了她的痛处,她的酸楚。 应是被我说中了,方潇潇深深透着呼吸,掩不住脸上的怒气,激动道:“谁说我难受,我是恨!我恨!我恨你,花照!” 我干笑几声,神色愠怒地质问她:“恨?如此你便恨了?你和你娘将我如蝼蚁般践踏的时候,你可想过我也会恨!你现在,又算得了什么?!” 方潇潇怒不可及,面目狰狞地叱咤:“你就是延卿哥哥的灾星,自从遇到了你,他就再没有好日子过了!” 胡说!我与白延卿在她出现之前,分明……分明情深意重! 念及此,一直压制在心中的怨气赫然勃发,我胸口怒火中烧,抑制不住内心的激愤,朝她举起手掌。 那个声音再次在耳边突然急声响起:“姑姑,快住手!你近日滥用法术,这样下去很容易被发现!而且你的煞气越来越重,几乎快到了不可控制之势!切记不可伤人性命,否则……” 否则? 我讥笑了下,将掌力收拢大半,打在方潇潇身上。 可是方潇潇还是受不住这股力量,飞出了十步开外,重重摔在地上呛了起来。而她双腿裙下,慢慢晕出一滩红晕。 我头顶轰然一震! 方潇潇倒在地上不断痛苦呻吟,脸色惨白,空气里蔓延着浓烈的血腥味。 流苏吓坏了。赶紧跑出去禀告方氏和婆婆,很快她们两个赶过来,并带来了大夫。 此前,谁也不知道方潇潇是否怀孕。可是听说方潇潇见血,婆婆急坏了。原本的假孕现在成了真孕,又出了这档子事,婆婆把全部怨气都注视在我身上,化作利箭穿刺我的身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就这么见不惯她们母子吗!”她质问我,手掌气得发抖,怕是想打我,如今却又不敢下这个手。 我闷声不语,但仍以倨傲的姿态站在房中。 这一茬,也是我万万没想到的,满脑子的思绪也跟着混乱交杂,不可开交。我依旧还装作镇定无比的样子,看着帘子里面的人进进出出。当最后一盆血水被抬走之后,大夫也出来了,他说,方潇潇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没了。 两个月的身孕。跟我一样。 方氏大拍膝盖骂天骂地,我知她是指桑骂槐。 婆婆也气得不轻,叫人把白延卿请过来。 没人将我这个恶妇看在眼里,除了小容,也没人搭理我。直到白延卿到了东房,方氏的眼里才出现了我,指着我的鼻子叫:“延卿,这个女人把你孩子害死了,这次是真的啊!”说着,就要上来打我。 白延卿皱了下眉,青梧及旁的小厮冲上来将她挡住,闹腾了好一会儿才罢休。 白延卿没有说话,直径到了内室。 帘子被掀开,方潇潇脸色虚弱地从帐中半撑起身子,奄奄一息的模样。她精致的妆容已经哭花了一脸,她伸手握住白延卿的左手袖子,呜声哽咽:“延卿哥哥,我们的孩子,没了。” 这个场景很熟悉,上一次她也是这样躺在榻子上。只是那次是装的。 方氏上前,心疼地抚摸方潇潇的沾满汗水的发丝:“我们潇潇真的太命苦了,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老天,所有的坏事都冲我来吧,不要再为难我的女儿了!”说着,她回头盯着我,嘴中喃喃复语,“不要再为难我的女儿了,不要再为难了!” 白延卿伤势未愈,面容憔然,坐在搬来的椅子上,手腕还缠着绑带。他淡淡瞧着面前红泪雨下的方潇潇,声音泛着一丝冷意:“从前潇潇说她有孕之后,我便未曾碰过,至今如是。” 方潇潇的脸色更白了几分:“延卿哥哥……” 白延卿犹自冷笑,眉目间透出许分无可奈何,缓缓道来:“进白家之前你便是假孕,只怕连那时我都未曾碰你。当初我不过是喝了你一杯酒,就醉的不省人事。后来你告诉我,你有了,我怜你惜你,让你有安身之处,答应你做平妻,尽力做到你一切要求,希望你开心、满足,可你越发蛮横,越发无理,原来这一切全是你骗我的。现在,你还想来骗我一次?” 方潇潇依是摇头,依是辩驳:“延卿哥哥,即便我以前骗你,可现在这个孩子确实是你的!有时候你睡深了,你不知道……” 白延卿决然摇首:“我于你身侧,从未睡深过。” 方潇潇面色死寂,微张的嘴唇不住颤抖,比刚才还有惨然几分。她瘫倒在榻上,两眼无神,接着肩膀剧烈一抖,捂住双眼,开始狠狠抽泣。 我被突如其来的转变给惊愣住了,感觉有些懵。 方氏不住摇头,万不相信白延卿所说的话,不死心地反问白延卿:“潇潇对你一心一意,绝对不会做出那种事!她在这儿住了那么久,现在怀孕了,又因那恶妇故意一推痛失孩子,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怜惜她呢,她原本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的,还会是谁的!” 小容在后面??道了句:“府上城中这么多男子,谁知道她跟哪一个乱来,原来红杏出墙的另有其人!” 我假惺惺地瞪了小容一眼,嘴角则是笑意微妙。 方氏作势要打小容,被我一记厉色给退了回去。 而此时,婆婆脸色竟然有几分轻松,她语气平缓地道:“还是先让潇潇养好身子要紧!” 我瞧着她那舒缓神色,也能摸到她几分心思。没的不是自家子孙,也便没什么好争讨的了。只怕此时她在心中庆幸,幸好白延卿在之前就休了方潇潇,否则这等丑事传出去,简直丢光白家脸面。给列祖列宗蒙羞。如今事不关己,也当真幸运! 第049章 折磨 婆婆说我做了错事,但也不敢重罚我,只让我去祠堂抄了几遍书。 抄书这件事根本用不着我动手,我拿着笔在白纸上轻轻一撒,书便抄完了。不过为了不引起怀疑,我还是在祠堂呆了一阵。当我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差不多暗了。我和小容赶回院子,路边突然跳出来一个身影,大叫着:“罚轻了,罚轻了!你这个恶妇,草菅人命!” 我一听声音就认出来,是方氏,原来她一直守在我回去的路上。可是方潇潇如今是最需要有人照顾,她居然还有工夫跑来守着骂我。 正想着,那?影就扑了过来,精准地掐住我的脖子。 我岔了气,难过得要紧,手指一使力,将方氏那具身子狠狠甩开。 方氏应声摔在地上,然后坐在地上蹬脚大哭,引来不少下人围观。 婆婆也很快知道了此事,生怕被闹大,立即让我回院子不准出来,然后将方氏接到她房中说话。 这夜府上都在传着,婆婆原本想出一笔银子让方氏和方潇潇回老家,可是方氏说,是我让方潇潇流产,所以要在白家讨说法,还声称要我偿命! 我心中其实也有些不安定,我并不想伤人性命,可我…… 睡着的时候,梦里有个声音一直对我说,虽然我动手打的是方潇潇,但她腹中孩儿也是因此而死,我犯了杀戒,这是不可轻饶的。我梦到天界酷刑,霜刀雷杖打在我身上,差点灰飞烟灭。我吓到梦醒,惊坐而起,喘着大气看着月光下投影在窗外的树影,心跳慢慢平和下来。 第二天,我起了大早,一出门就看到院门外正在烧一堆东西。 小容一看,大惊失色:“这……这是纸钱啊!是谁在这里烧这种东西!” 给死人的纸钱……呵,还能有谁?如今方潇潇虚弱在床,能做这种事的便只有方氏了,也只有她做得出来。 可还没等我去找方氏,方氏从那边找回来了。 “你把潇潇藏哪儿去了!”她见到我,开口第一句便是这样质问。 我很奇怪,方潇潇不就呆在东房么,她的去向与我何干?我懵一下,立即恍悟回来,方潇潇不见了! 方潇潇果真不见了,东房的榻子上空空荡荡,连被褥也没有折。方氏带着人把整个白府都找遍了,半个人影都没找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她刚刚流产。身体还虚弱的很,怎么会在一夜之间不见?而她这样的情况,若要出门也必定不会步行,可她不会骑马不会驾车,自己又能去哪里? 我细细盘了东房和白府上下,发现跟她一起不见的,除了东房那些值钱的东西,还有白延卿的贴身小厮,青梧。 这其中……我好像明白点什么了。 两个月前,方潇潇还没被休,还是白家少夫人,可是她却怀孕了。白延卿戴了两个月的绿帽不说,那个跟方潇潇在一起的男人,还是一直跟随他左右的青梧,连个马脚都不露!十有八九……是错不了了!婆婆之前没在意多少,反正方潇潇已经被休了,可是现在居然跟青梧扯上关系,她的脸面又要挂不住了。 很快,整个白府只剩下方氏一个人心急如焚,她担心方潇潇的身子吃不消在外奔波,想方设法地让婆婆派人出去找。 这也是好笑,方潇潇跟青梧给白家蒙羞,方氏居然还想让白家把方潇潇接回来?婆婆自然无动于衷,终于也忍无可忍地翻脸了:“你女儿偷汉子跑了,跟我有什么关系!要找你自己去找,不要累上我们!” 方氏一听,脸色大变,叉直腰板便是毫不留情地大骂:“你这是什么话,潇潇好歹也做牛做马伺候过你们母子,你果然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凭什么说潇潇是偷汉子跑的?指不定是那小厮骗走潇潇,或许是你的宝贝儿子使的阴谋诡计!你儿子跟恶妇重燃旧情,负了潇潇,还让潇潇流产,他不想担这责任,就让小厮把人悄悄带走,制造假象诬陷潇潇!就算如你所说,那小厮也是你府上的人,我不找你要人。我找谁去呀我!” 我坐在一旁听着,打心眼里佩服她的口才,言语用词犀利,思维想象力丰富,她从前便是这么对我滔滔不绝,当时没一个人会帮我。婆婆气怒不已,眼睛落在??坐在椅子上的我。见我无动于衷,她大袖一甩,推去桌上的茶壶什物,跟方氏掐架:“你不要胡说八道!弄出这种脏事的是你女儿,我要是找她回来,非要她跟奸夫一起浸猪笼不可!还有你这个长舌妇,来了白家之后就开始一刻不停地唱戏给别人看,现在居然还冒犯到我头上来,马上给我滚!” 丢了女儿又受气的方氏顿时被婆婆这番驱赶气红了眼,嘶吼咆哮:“滚……滚……滚就滚!我现在就回老家去,让乡亲们给我评评理,你们白家作恶多端,以大欺小。可怜我潇潇如今去向不明、生死不知,都是你们造下的孽!她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们!” 方氏夺门而去,整个大厅安静下来,剩下婆婆愤怒不平地喘气声。片刻之后,她缓和下来,跟我叹了口气:“近日心烦,我回老家住几天。” 我点点头,让人帮她收拾东西去了。我知道,她一定是回去看着方氏,白家在城中的名声已经很坏了,倘若连老家都臭名远扬,以后离了白府这扇大门,就无处可去了。我并不是在乎他们的名声,而是方潇潇走了,方氏走了,婆婆也走了,这个白府就清净了。 果然,在婆婆的马车离开之后,整个白府的气氛都变得轻松起来。大抵是平常压制得太重,这种感觉甚至有些恍惚的轻飘。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我还常常以为会在某个转角碰上方潇潇或是方氏,亦或是婆婆,然后相互冷眼刺语一番,以做问候。看来她们在我心中……已成了阴影啊。 天气越来越热,我的肚子也渐渐有了微凸的形状,而且越来越嗜睡。我躲在有树影和风的屋子里午觉,直至傍晚终于热得睡不着,看见太阳就快落山了,便叫上小容一起到府中各处走走。 此时,外面吹着带温的晚风,倒比在屋子里透气爽朗多了。走到前院的时候,我听到白延卿跟人说话的声音。我与白延卿已经数日未见,我也不知道他近日在做什么,只听小容说起他将画铺里的东西都给底价给卖了,打算做别的,卖来的钱都已经入了添置家用的银库。 白延卿伤了右手,不能持笔便是不能再作画,便是将他这条生路给断了。他是极喜欢画画的,也是极有天赋的,可如今却再也不能了,这对他的打击应该很大,不过我并未注意他的院子,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不知道他是如何下定这个决心改行,只是觉得心中淡然却有一颗细小的石子在尖上滚动。 我轻轻走过去,靠在墙后,从镂空的雕花石窗往里看。水波红亭上坐着两个人,一个是白延卿,而另一个……是唐敬贤! 之前白延卿怀疑我跟唐敬贤有染,狠心喂我堕胎药,如今两人怎么又坐在一起了?我知两人都喜欢喝茶,不过今日他们之间摆的并不是茶壶,而是……一竹篓红通通的东西。 这时,唐敬贤先开了口,问:“你收集这些花瓣儿做什么?看起来有些也已经落了有些时候,若要做香囊也已经淡了原本的香气,怕是沾了不少尘土的味道。”他说着,就有一阵风过。艳色从篓中漫天,飘飘散散落下来,有几片落在我脚边,我低头一看,认出那是海棠花的花瓣。 这时,白延卿也说话了:“她最喜欢海棠,可惜海棠花期将尽,一早便落了这么多。我将它们收起,免得她见了心疼。” 我皱起眉,白延卿何时这般关心我了,我竟听得很不习惯。 那厢,两人在亭子里相互沉?。两人各有所思,但都紧紧闭着嘴唇,一言不发。 片刻之后,还是白延卿再是开口,他长长叹了口气,似是自言自语般地喃喃:“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很可笑?我知道我以前做了很多错事,像我这么花心的人根本就不该出来祸害别人。就像阿照,这么好的她,我却伤了她一次又一次,我不是一个好人,不是一个好丈夫。是我太自私了,没有顾虑她的感受,我对不起她。现在每每想起从前,我都后悔不已,我怎么能那么坏!” 听着他这些话,我心中鄙嗤。他如今后悔又有什么意思,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当初若是全心全意地待我,全心全意信我,又怎会轻易让旁人钻了空子,又怎会给了那几个人胆子那样肆意践踏我?现在说后悔,说对不起,根本无济于事,不过是给他自己心里一点安慰罢了!我心中的伤和痛,不是这几句话就能够消失不见的,它早已经留下深深烙印。抹不去了! 唐敬贤也跟着叹息,深重的脸上带着一丝无奈,轻轻道:“我没有那样觉得,只是……只是觉得你很是蠢。在你成亲之后,你娘一定很想要一个孙子,这也给了你无形的压力。恰好方潇潇出现,告诉你有了白家骨肉,你便不能自持了。你可说是引狼入室,白白毁了你跟阿照的姻缘。虽说很多事你夹在中间无可奈何,这怪不得你。可是你在他们之中选择伤害阿照,难道就是对的?倘若我是你,一定会把所有原委都查的清清楚楚,孰是孰非,断不枉负真心人。”他说完,顿了一顿,继而补上一句,“我也不过是按照旁观者的角度说说,万一有一天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或许我也不一定这么理智。” 白延卿自嘲笑着。摇着头:“你不必安慰我,我是什么样的性子我自己知道。”他抬起眼,与唐敬贤对视,复杂的目光带着许些决绝,“我想,换做你,一定不会让事情变成现在这样吧。我欠她太多,如今又是废人一个。我打算跟她和离,放她去吧!她现在恨我入骨,是绝对不会再接受我半分了。她说你曾救她一命,所以她定对你心存感激,不会像对我这般冷情。以后她要是在外面碰到什么事,还望你能多多帮她,多照顾她。” 我心头一怔,猛地后退一步,然后捂住心口,那里面的东西突然狂跳到不能自已。我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情绪,好像……像是愤怒!白延卿欠我许多,他凭什么休我? “你不怀疑之前那些事了吗?”唐敬贤也很是惊讶地问他。 “我若还对你存了疑心,又怎会找你。”白延卿的语言中带着几分愧疚叹息,“对不起。” “你若和离,她腹中孩子怎么办?”唐敬贤又问。 我愣了,白延卿也愣住了。片刻之后,他僵硬的表情柔软下来,带着失力般的颓然,眼中晦暗无比:“就让她当我不认好了。” 我心里瞬间被什么东西一刮,不想去猜他在想什么,折路回了院子。 我坐在屋子里心神不宁,门外一点风吹草动都足以将我惊了。小容说,白延卿跟唐敬贤出去喝酒了。我快睡下的时候,小容又跟我说,白延卿和唐敬贤醉醺醺的回来了,唐敬贤现在就住在客房。我鬼使神差地问了她:“少爷呢?”说完这句,我就恨不得缝上自己的嘴。 小容说:“少爷也在自己那儿睡下了,要不要给少爷弄完醒酒汤?” 我在被褥里躺好,准备安睡,告诉她:“不用!” 小容点点头,吹熄蜡烛退了出去。这夜我虽然睡过去了,但却睡的不那么安稳,始终忐忐忑忑,胡思乱想。在梦里,我梦到了我最不想梦见的人,白延卿!大抵是我看多了他近日伤心伤神的模样,所以梦见他落榜之时一个人喝酒的样子。那明明是我们第一次相遇,可是在梦中,他在见到我之后就开始山雨欲来的大声嘶吼与怒骂。我听不清他在吼些什么,只是觉得很害怕,很伤心。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最没用的我,对着他的怒意浑然没了反抗之力。而我再一眨眼,那个撕心裂肺的人就已经不见,我看到石桌上的休书,看到他的绝笔,顿时崩溃。 我这次是被哭醒的,久久回不过神,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不知道我是不是已经被白延卿给休了。我更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我对白延卿明明已经没有了情爱。已经没有了!我不断告诉自己,那不过是梦罢了,现在的我绝对不会重蹈覆辙! 第二天早上,白延卿出现在我院子里。 我看到他,看到他左手捏着的东西,油然顿生了熊熊怒火,飞冲过去夺了那信封,将它撕得粉身碎骨! 白纸散落在地上,可以看到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定是他用左手写的。我盯着其中一张碎片上的“休妻”二字,撇着嘴冷笑一下:“白延卿,你以为你还能对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呵,你休想!我要亲眼看着你受折磨,看着你一步一步堕落下去,直到孤独终老!” 对我突如其来的暴怒举动,白延卿很是惊诧,后来神色明白过来,应是猜到昨日我听了他和唐敬贤的谈话,那张俊秀的面容淡而无色。语气里竟是带着劝我口吻:“阿照,你恨我,这是应该的。可是你赔上自己,这是不值的。” 他想让我继续恨他,甚至更恨他,之后远离他,这些都不过是他想甩了我的借口罢了!我知道他早就不要我了!我生气,攥紧双拳盯着他,低低出声:“只要能看着你受苦,我心里就会高兴,这就值了。” 他摇摇头,长长叹了口气,还想说些什么,我则已经奔向前院。 我快速跑着,努力让自己的身子保持平稳,以免影响到肚子。途中遇到从客房出来的唐敬贤,我俩对视一下,我便闪开了。 海棠花开得越是旺盛,凋谢的也就越多。来到前院那间亭子。果然,那只竹篓里堆放了红通通的海棠花瓣。 白延卿说,我看了这些凋谢的东西会心疼?呵,我便是要让他看看,他猜错了,她从来都不曾了解我! 不一会儿,白延卿和唐敬贤一齐到了亭前,我让人取来一坛酒,然后将酒都倒在那些海棠花瓣上。 “阿照,你要做什么?”白延卿对我的行为感到奇怪,满脸不安地问我。 “我觉得这海棠花瓣不够红,我让它们再生得艳丽些。”我这样告诉他,嘴边浮出带着阴谋的可怕微笑。 他似乎意识过来,惊恐中欲言又止,最后目光平静,便是不阻我的意思了。 我让人取来火把,然后退开两步,将火丢在那堆海棠上。因为有酒的缘故,火苗瞬间烧成熊熊大火。鲜红的花瓣与火融为一体,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气味,难闻而令人作呕。 火红的光芒映照在白延卿苍然的脸上,眸中伤情万分,让人看了心疼。 倘若我还是以前的我,我定不忍心叫他受这样的伤心,然而我早就不是了。 我看到他这般难过的样子,微微勾起嘴角,颇有些得意地问他:“如何,红不红,艳不艳?” 白延卿垂落眼,深眸幽?,转身从我视线里消失。 我呆呆望着他走的方向,身边的火焰越来越烈,我却丝毫未感觉到炽热,反而冷得发寒。 唐敬贤将瑟瑟发抖的我从炽火边拉回,我才发现白色裙角已被熏?了一块。 “你既然这么恨他,为什么不离开他!”唐敬贤掐着我的肩膀大声质问。 “这是我跟他之前的孽账,与你何干?”我推开他的手。目光平静地望着他。 白延卿昨日之言我听得真真切切,一字不漏,他除了要与我和离之意,还有想将我托付给唐敬贤之意。这算什么? 唐敬贤怅然望着我,深究到我眼里,最后叹了一声:“阿照,你变了……” 我闻此,不禁嗤笑了一下,告诉他:“是,我早就面目前非了,你觉得我应当如何?像以前那样受人欺负,任人宰割?我宽心待人,谁又曾宽心待我?一个个满心计较满腹阴谋,我可曾做错什么?能令他们这般恨我怨我负我!” 唐敬贤不住摇头,出口否认我:“不,你不能这样,你知这样做会让你心中的仇恨会越来越深,丝毫不会减淡。” 我毫不在意,却是极其不悦地皱起了眉:“什么深浅,这只是……我跟夫君相处的方式罢了,就跟以前一样,只不过这次换我变成了他,他变成了我。” 唐敬贤说不过我,气急地在我面前打转,随后却是突然靠近,站在与我不过鼻尖之处,定定看着我。 “你干什么!”我一惊,可他已经动手,弯身将我抱起来。我想动手,可是想到他未曾伤我半分,还曾救过我的命,便收了掌中酝力:“我是白家少夫人,是有夫之妇,你这样做成何体统,跟调戏良家妇女的淫贼有何不同!” 唐敬贤冷笑一笑:“原来你还会在乎。” 我猛地一顿,放弃了挣扎。一路上,不少小厮和丫鬟都看见了这一幕,我一面心里想着让他们去气气白延卿,一面又有些担心和害怕。唐敬贤带着我来到前门马厩,那里放着一辆他的马车,是他各地游玩的工具。上一次,他住在白府的时候,便是打算不日后离开,但一直都没有动身,所以马车也在这里滞下了。 他将我小心放上马车,离开白府。 车上只我与他二人,我在车内,他在车外。一路上,我看着窗外街道,不自觉将自己的脸掩了掩。出城之后,我认出去的方向,是他所住的山上的竹林小苑。 可是后来他路径一换,往小坡上去。我想起那片漂亮的花海,心情忽然喜悦明朗起来。 我对花总是抗拒不了的喜爱,只是有一种除外……海棠。 海棠曾是我最喜欢的花,可现在却成了我最厌恶的颜色。因为每次看到它,我就会想起那段滴血的日子。是何等可悲! 马车停在坡下,我自行钻出车厢,唐敬贤则往车垫底下抽出一只长方形的扁木盒背在身上。 我从未见过那东西,却也不想跟他多说什么话,自然也不问。因为他现在只要一开口,言语多半与白延卿有关,我不想听。 我们穿越那片熟悉的花海,这里的花开得比以前更繁盛了。而遥遥的,我便望见远处那颗高高的马缨花。 唐敬贤是直冲那棵马缨花去的,我记得他说那棵树能够许愿,也不知他的愿望实现了没有。我是不信这的,在我眼里,这只是一颗普通的花树罢了,并不特别。 “你会下棋吗?” 什么?这个时候带我来这儿下棋?快到树下的时候,唐敬贤突然这样问我,我不清楚他的意图,却很想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会。”我点点头。 他弯唇一笑,放下背上的木盒,我也这才看清原来那是张棋盘。 唐敬贤在马缨花下找了块相对平整的地方,将棋盘放好,然后找来两大两小两块石头,将棋子圆罐分别放在小石头上,向我请手。 我在大石头上坐下,这个高度面对棋盘刚刚好,想来这些东西都是他游山玩水的车上必备之物,也不知有多少风雅之士跟他在这棋盘上斗智斗勇,再一笑成友。 棋子起落,在这之间,无关其他。又和着身边赏心悦目的美景,心头的烦恼也很快散去。我与唐敬贤连连下了两盘,各赢一盘,但是觉着他是让着我的。而我此刻的心情也是这段时间来最为轻松的一次,我跟他话着闲聊:“之前听你说会去别的地方,现在打算什么时候启程?” 唐敬贤答说:“出了点意外,暂时不走了。” 我不知道他说的意外是什么意外,只是觉得隐隐跟我与白延卿那桩事情有关。但我也不会问他,于是又说:“你还住在之前那件小屋吗?” 唐敬贤笑意深重,落了一颗?子,道:“是啊,怎么?想去看看?”继而,他抬起头,“我总盼着你能来看看我,看看这片花海,不曾想你竟是这么狠心,连朋友也忘了。” 我故作长叹一声,说:“莫不是唐公子忘了,你我容易被推上风尖浪口,我又怎能找你,拖累你呢。” 这倒是真的,若不是现下方氏和方潇潇都不在,否则我跟他在这里下棋,保准又会掀起一场风浪。我是经不起了,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即便我的心中的城防有多坚固,也受不住这日日被人冤枉辱骂。当时被方氏诬陷红杏出墙而下药置于死地的那幕,我还历历在目,深不能忘。 不过想到那白府之中再无她俩。心头又宽慰和轻松起来。 我下了一白子,觉得眼下棋局极妙,可唐敬贤突然问我:“阿照,你确定要走这一步吗?” 我听了,急着去找棋盘上威胁我的破绽,可始终没找到。我懵懵的点了下头,心想兴许是他故意整我,也便觉得没什么了,于是等着他堵我的棋。 可是许久,唐敬贤都没有落棋,就连拈着棋子的手指也一动不动。以他棋术,不会看不出我走这一步的意图。 我奇怪地抬起头,撞上他深沉的眼睛。我顿时明白过来,他说的这一步,非我想的那一步。 既然话已出口,这盘棋的性质也就变了。我正襟危坐,放下手里握着的棋子,仰着下巴瞧着他,一脸淡笑:“我不过是想单纯下盘棋罢了,唐公子突然如此,让我有些扫兴。” 唐敬贤皱着眉,认真望着我:“明明还有很多条路可以走,你为什么非要走这一步?” 我干笑一下,眼眸微深:“若非所逼,我又何会如此?有人堵住我的去路,有人拦住我的后路,我现在所走的,是我心中最想要走的那一条。谁堵谁拦,我必设法将它吃了!” 唐敬贤眉梢一跳,问我:“吃?你指得是落荒而逃?若是他日又卷土而来,你又当如何?” 这我倒是没想过,只是方氏她们对我来说,根本不成威胁。她们有她们阴谋诡计和舌搅是非的本事,我也有我的奇门遁术、故弄玄虚的计谋。于是,我不屑然地道:“他日是他日,我只需走好现在每一步。就算他日她们东山再起,我也一样可以把她们踢下棋盘!” 唐敬贤望着我,久久不语。混色的眸中渐渐透出几分伤意:“可是阿照,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斗,最后能得到什么?” 我掩嘴讥笑起来,说:“为何你要认为,我一定要得到什么?我本就孓然一身,即便什么都没有了,也不过跟从前一样罢了!” 他失望地低下声音:“会吗?还会跟从前一样吗?” 这次换我认真问他:“唐敬贤,你今日是来劝我回心转意的吗?” 他看着我,眼中透出凌然与决绝,缓缓站起来,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小的锦囊,倒出来,是我当初送他的那枚在上面施了法术的琥珀。 “你说将它丢碎之时便能助我完成一个心愿,又或是送给情意相投的女子,能守这份情义天长地久。”他双眸闪烁,虽未明说,但我已知他心里的意思。他似乎很是紧张,持着琥珀的手微微发抖,就嗓子也低压了几分:“我与你情意并不相投。所以……” 所以,他扬手,将琥珀掷在地上。 我与他一齐瞧着那琥珀落地,通?透明的琥珀在地上滚了两下,别说碎成两半,就连一点裂痕都没有。紧接着,他又试了几次,甚至重重摔在石头上,可惜也未动破琥珀半分。 我知道,唐敬贤此时心中所愿,定是与我有关。 这块琥珀能助凡人达成心愿与稳固情义,但关系到我来说,是根本无用的。 我托着下巴,看着他把琥珀来来回回砸了数十遍,最后气急败坏地一脚踹在树上:“原来也是个骗人的玩意儿!” 娇艳的马缨花被震下来两朵,掉在我裙子上。我拿起花儿嗅了嗅,香味很是好闻。再着眼看着这高大的树杆,不由叹息,原来……唐敬贤也明明知道。这马缨花树并非神灵。 世人最可笑的地方就是如此,把不可能实现的希望寄托在这种没用的东西上。 我站起身,拍去裙角的叶子:“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唐敬贤张手拦住我的去路,我这才看见,他的眼眶微微发红。也在我出神间,他扣住我的双肩,十指几乎要嵌进肉里,我吃疼地扭了扭身子,想要退开,哪知那双手上的力道更重了! “阿照,我……我心悦你!” ………… 我回城的时候,在前门路上碰见了长明。 再次回到白家之后,我依旧让长明给府中送茶,只不过这次不是送到库房,而是直接送到我的院子。既然在外面碰上,我便自己取了茶盒。 长明在我身边张望了一会儿,然后失望地跟我道别。 他定是在找小容,此时此刻我竟很是羡慕起小容来。长明和小容如今都在最单纯又最懵懂的年纪。这种似有若无的男女好感犹如初春里刚开的小花,羞涩而娇美,一切都是新的。 我犹自苦笑一下,抱着茶盒回到院子,发现白延卿站在我门口。他看到我,眼里闪了闪:“你去哪儿了?” 我盈盈走向他,弯出微笑:“跟唐公子赏花下棋。” 他的脸色,随着我的话语隐隐沉了沉。我进到屋子,放下茶盒,让小容帮我去泡一壶。 小容看到我拿回来的新茶,神色微是一喜,继而又很快失下。也是跟长明一样,失落了。 此时,白延卿也已经随我进了院子,只是站在廊子下,若有所思地望着那颗高高的广玉兰。小容的茶泡来之时,他才又回了头望我。他对茶向来喜欢,鼻子也很灵,定是闻出这次新茶的妙处。我倒出一杯来。放在我的对面:“要进来尝尝吗?” 他没答我,步子则已经跨进来。我接着为自己满上一杯,放在鼻尖轻轻闻了闻,气味干净清爽,还带着许些花香的味道。我曾听长明说过,每到这个繁花盛开的季节,店里的师傅就会用鲜花与茶叶一同翻炒,让茶中也带上花的香味,想必就是眼下这种了,倒也十分趣妙。我抿了一口,觉得回味留香,笑道了句:“很不错。” 白延卿似乎被我此刻柔和的目光给震了一下,他下意识去拿茶,却是忘了自己右手早已废了。杯子在他指尖滑落,微烫的茶水洒在手背上,他痛得“嘶”了一声。 我看得有些揪心,却是嘴里不饶人地故意说:“你这是作践了我的好意。” 白延卿扯了扯嘴皮上僵硬的笑:“你又何必……何必如此。”说着,他左手拿起茶壶,重新满上杯子,之后送到嘴里,“确实不错,花与茶的结合,很是新鲜。” 我将茶壶从我们之间移至一旁,眼里带笑地问他:“你知道今天唐敬贤都跟我说什么了吗?”他眸子一紧,想来他早就听说了唐敬贤抱我上马车出府的事,所以没有惊讶,没有愤怒。或许又是我想多了,这些情绪……他本来就不会有。我自顾自地答自己的话:“他说,让我放下仇恨。”然后问他,“白延卿,你想我这样做吗?” 他依是不说话,眼中复杂万分,看不透他此刻在想什么。 看到他这个模样,我心里的厌恶再次生了出来。我收去脸上温和的笑意,低沉着声道:“我心里的怨恨,岂是说放下就能放下!我不甘心,我不死心!你应该知道,我曾对你的情有多深,现在恨你就有多深!” 白延卿呆呆望着我,眸中毫无半点波澜起伏。 对于他这样的毫无反应,我气得双手发抖,就要勃然大怒。 也在这时,他从袖中取出一只信封。 我心口一窒,眼眶忍不住痛涩起来。 白延卿说:“簪子修好了。” 我呼吸一颤,看着他艰难地用单手将信封拆开,小心翼翼取出簪子。 这支簪子……是他那日送我的。我曾将它宝贝得要紧,却被方潇潇一个小计给摔成两半。现在想来,当时的我真是笨,明明知道身处之地到底都是圈套陷阱,却还是跳了下去。 白延卿将簪子放在我面前,脸上的笑意颇有些苦涩,解释说:“拿的时候失手,盒子摔坏了,只好用信封装着,你不要介意。” 我呼吸再次颤了一下,但是很快就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介意?我现在根本不介意,因为根本不在乎了。 我落下眼。一副淡然望着那支白玉簪,然后手指一推,将那簪子从桌上推了下去。 “啪嗒”一声,刚刚修复好的簪子,再次碎成两断。 我将这两段拾起,展示在面色煞白的白延卿眼前:“你瞧,簪子断了,即便再怎么修补,裂痕依然存在。即便你现在给我的看似完好无损,可是只要我动手轻轻一推,它便又会断个彻底,而且还是在曾经断过的地方再次断裂。这样的簪子,夫君以为还能带吗?”我将它们塞到他左手中,垂着眼讥讽瞧着他,怆然笑道,“一根簪子算得了什么?你现在能给我的,不过就是一根早已损坏的破簪子!别想用这个说服我,别想用这个动摇我,看到它,我就会想起我以前是有多蠢!” 他缓缓抬起眼,凄凉望着我:“阿照,我们一定要这样吗?” 我像疯子般大笑了下:“怎么?受不了吗?你现在正感同身受我当初的处境,你知道我有多难过,有多心痛了吧?当你带着方潇潇出现在我面前的第一刻起,我的心就断得比这簪子还要粉碎,就已经开始千疮百孔血流不止了!”我大声叱咤,可是目光再次落在他手中的断簪时,心里忍不住暗暗一痛。 第050章 吓唬 那日之后,我得了一个人清净,白延卿和唐敬贤都没来找过我。而我曾听下人们说他两人曾见面,但双双都对我避开了,去了外面。 我不管他们,只要白延卿晚上回来就行,我可不想走了一个方潇潇,又来几个莺莺燕燕。白延卿倒也识趣,没带回什么花花草草,只是日渐憔悴,身子也消瘦了不少。偶尔一次我远远见了他,他素来爱干净,虽还是一袭白衣,可脸上却稀稀拉拉长了几日未剃的胡子,一眼望去萎靡颓唐。 我一个人在在宅子里待久了,只有小容跟我聊天说话。我想出去要逛逛,去茶馆听听最新的说书跟戏文。可是外面对白家之事议论纷纷,他们不敢太议论男人,这点我倒是羡慕白延卿。换我,我的事迹被方氏渲染得风风火火,说书先生一开嗓,各茶馆必定满座。人人爱看爱骂,颇有出书流传之势。那等刁蛮恶毒的女性形象,足以传留给后人警醒,娶媳妇千万别娶这样的! 小容说,我在外面的人气居高不下,要是往茶馆那一坐,只怕就要引起南北四街的轰动,纷纷赶来观看我。 听了这些,我庆幸上次被唐敬贤带出去是坐在马车里来回的,否则非像凡间那美男子卫玠一样,被围得人山人海,被活活看死。虽然有些夸张,但光是想想那种局面,还是觉得惊悚至极。 大概也是自己找虐,好不容易过上了平静的生活,竟渐渐也觉得这大宅子无聊,面对一成不变的人和物,我想起我的家乡,当时我也是觉得那里太过单调,所以出了结界。而如今,我呆在这白府,也不能出去走走,无奈之下,只好派人去把当下最红的说书先生请过来。 那先生听说是我请的他,连银子也不收就哭着“赶”来了。 我跟他也算是老熟人了,当然,是在他说的书里。 他在外面说了那么久有关我的故事,这次终于见到真人,明显激动不能自已,期期艾艾道了个开头,最后紧张过度,体温剧升,在这个夏雨之后的凉爽天气下。晕了过去。 我吓了一跳,赶紧让人给他擦汗,降温,最后用薄荷油凑在鼻前将他唤醒。他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跟我抱歉,说是自己怕热,所以中暑了,希望我放他回去休息,改天再为我好好说个书。我答应了,派人送他回去。他微笑推辞,出了大门自己溜了。从此之后,再没在城中见过这样一个人说书,各个茶馆也都不约而同地一起换了剧本。 我知他们害怕我,因为说书的把我描述的得太过凶狠太过无德,他们害怕自己会像方氏、方潇潇、婆婆还有那位说书先生一样,被这样一个人神共愤的恶妇“赶”出城去。没有办法,他们不愿,我也不能强求。 因为无事可做,每天早上和傍晚我就会和小容一起在府中走走,适当的运动可以让腹中孩儿更加健康。我的心情渐渐好起来,没有以前那样压抑了。可是这日,有一件事打破了这种平静。 大概是天热,我醒得越来越早。用过早膳之后,就和往常一样出门散步。以前总是先往东走,不过今天心血来潮换了个方向,想往西看看。 小容跟我说着府上趣事,哪两个小厮谁侵犯了谁做事的“地盘”出拳打架,哪个丫鬟好像暗恋哪个小厮偷偷写情书,她说的津津有味,我也能听着打发时间。就在这时,小容忽然顿了话语,盯着前方压低声音跟我说:“咦,小姐你看,那好像是流苏,她手里怎么抱了一只大白鸟?” 我顺眼望去,的确是流苏,而她怀里抱着的是只鸽子。 可是她模样鬼祟,去的方向是小厮丫鬟们不太来往的偏院,那里除了祠堂,就没别的了,她抱着鸽子去哪儿想要干嘛? 如今我对事物极其敏感,总觉得流苏很不对劲,我听闻凡间不仅用马车寄送书信,还用白鸽。 我和小容偷偷跟上,流苏身影一转,果然进了偏院,方向却是在祠堂前一扭,走到角落去了。 我轻步跟在后面,看见流苏站在不远的地方背对我们,一手抓着鸽子翅,一手捧着它的脚,像是要放飞。而那只信鸽脚上,明显绑着一只小巧的信筒! 我赶紧让小容过去拦住她。 小容这丫头虽然瘦小,但跑得很快,一溜烟就将流苏从后面抱住。 流苏吓得大叫,也顿时察觉情况不妙,张手把鸽子往天上扔。小容动作伶俐,身影往前一探,小手掐住鸽子的双翅,鸽子在两人怀里跳了两下,一边惊慌的“咕咕”叫,一边转动眼睛观察周围的情况。流苏也才看到我,变扭的半转身向我行了个礼,但手里依然跟小容暗地使劲抢鸽子。 小容的力气大不过流苏,争得满脸通红。眼看她快坚持不住了,我立马发话:“小容。把那鸽子拿过来。” 流苏听了,又试着挣脱两下。小容咬牙不肯,碍于我还在盯着,只好松了手,让小容把鸽子给我。 我瞧着鸽子脚上的信筒,用指尖掂了掂,可以判定里面装了东西。 “少夫人,那是我的家书!”流苏神色紧张,向我大声解释。 我还没问什么,她就已经主动解释了。我不免又疑心几分,淡淡笑道:“从前都不曾见你养鸽。你用飞鸽送家书?” 流苏面上快速一惊,若非我刻意仔细盯着,还真抓不到这份蹊跷。她神色诡异,继而用力点点头:“是啊,是家里养了鸽子,这个字是从家里送信过来的,这样这样比较方便。” 府中我设立了书信点,方便下人们寄信,而且不收一分钱。虽然信在路上的时间慢点,但终归能保证信件不丢失,保证一定送到他们家人手中。 流苏曾也在书信点寄信。从未听她说起家中有什么信鸽。而且这鸽子送信跟车马不一样,路程短倒还好说,但要是路途远的,虽然鸽子飞得快,但难保不在途中出现意外,风吹雨湿,受伤被猎,不论碰上哪一个,思乡念亲的一纸真情,都转眼成空。对于孤身一人在外地给人家当帮佣的他们,对家书看的比什么都重,是什么样的急事让流苏突然改变方式铤而走险,用白鸽送信? 换做往常,我自是不会查看私人信件,可是眼下流苏的行为实在太可疑了! 我取下鸽腿上的信筒,流苏急得惊慌大叫:“少夫人!” 我嘴角跳了一下,面无表情的冷笑:“莫不是里面写了有关我的坏话,我看不得?” 流苏轻轻摇了摇头:“不不是” 呵! 我拔开盖子,将藏在里面的纸抽出来。可让我疑惑不解的是这里面的内容以及这张纸。 白延卿以前总少不了宣纸,所以我之前为他精心挑选了一批。我记得那种宣纸上洒着金粉,纸张偏厚,颜色偏黄。跟手上这种相差无几。更奇怪的是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书信点明明有人可以代写,那是我给一些读过书的小厮另外赚钱的渠道,也让他们自个儿看着收代写费。我记得流苏是识得几个字的,如果是为了省钱自己写家书,可写字的未免也太不像话了一点,再难看也不会写成这样,就像刚开始学字的孩童一般。而且书信上左右语句也不连通,整遍下来根本不知所云,但含了几句情情爱爱的深情诗句。若说是家书,这却更像是一张草稿。 我隐隐觉得,这是白延卿用左手练字的草稿! 我将纸展在流苏面前,冷冷地问:“这是什么?说!要是再敢嘴硬,就打到你嘴软为止!” 跟方潇潇较量多了,也知道流苏跟她一样,不给点好脸色是不会服软的。 见到我发怒,流苏吓的压低脑袋。她是见识过我颜色的,从前她还有方潇潇在前面挡着,可如今孤立无援,与我作对就不会有好下场!她神情紧张,身子微微颤颤,支支吾吾地小声说:“这不是家书。是是给方方” 我脑中一哄,大惊:“方潇潇?!” 流苏咬着牙,极其僵硬地重重点了下头,眼里快要哭了。 她跟在方潇潇身边许久,也清楚我与方潇潇之间的恩怨,夸大点甚至可以说是深仇大恨。现在方潇潇卷走白家在东房的那一部分财产跑了,而她却被我抓个正着,在跟这个蛇蝎弃妇暗地来往,她能不怕吗!身在白家之中的人,居然还跟走了不少时间的毒心红杏有联络,我一想起来,便觉得周围有一双眼睛正幽幽望着我。 见我神色异恙,流苏一下子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少夫人息怒,我也是被逼的!” 我垂眼问:“她如何能逼你?” 流苏浑身发抖,眼眶里噙满了泪:“我只是按照她的要求做,否则否则我在老家的娘和弟弟都会吃苦头的!” 我问她:“姓方的让你做了些什么?你告诉了她什么?” 流苏快递摇头,解释道:“没有没有,只有这一次,只这一次就被少夫人看见了。当晚她走时,说会跟我联系,前几天,这只鸽子带着信筒从外面飞进来落到东房,她说要我拿几张少爷最近写过的墨宝寄给她,这些我都是从纸篓里翻出来的,心想反正少爷也用不着了,就就私自拿了。” 小容奇怪:“墨宝?她要这些东西干什么呀?” 流苏犹豫着说:“兴许兴许是思念少爷吧。” 听到这儿,我不由冷笑了下。胡说!方潇潇若全意衷心白延卿,又怎会莫名其妙地怀孕? 我不相信,一面又可笑她的愚蠢,质问她:“既然是因思念想要墨宝,又何必用你家中亲人做要挟?快说!她在哪里?她究竟想干什么?” 流苏不住摇头,脚步慢慢往门口后退:“我我真的不知道。” 想逃跑? 正巧。门外的小道上有几个打扫祠堂的小厮经过,我大叫一声:“来人!” 小厮听到我的叫喊,立即往这边赶来。我指着流苏,命令道:“把流苏押回前院,我要好好地,跟她聊一聊!” 把流苏架回前院的路上,不少小厮和丫鬟都看到了,他们奔走相告,很快在前院聚集成一片。小容抱着鸽子,沾了一头羽毛,扬言说要把大白鸟给吃了。我忙叫人把鸽子先找个地方关起来,等会儿还有大用处! 白延卿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应该又出门了。这也好,方便我办事。 小厮把大木椅搬到廊下,小容也备好茶水,流苏跪在地上,视线不断躲避四面八方议论纷纷的目光。 我和方潇潇从前都受过的待遇,今日她也尝到了。虽说她是受方潇潇指使,但她也不是个善茬,之前暗着间接着都让我吃过不少苦,今日又存心欺骗与唬弄我,不给她点颜色看看。还不知道眼下白家之主是谁! 我手里捏着茶盏,转头对小容说:“小容,还记得我让你放在库房里的鼠笼吗?去看看捕到老鼠了没?” &nb你现在所看的《花间一壶酒》第050章吓唬只有小半章,要看完整版本请百度搜:(冰+雷+中+文)进去后再搜:花间一壶酒 第051章 偷梁 白延卿觉得我做了有辱斯文之事,我自觉也有些尴尬,但在他面前却不能失了气势,冷面走到他面前,不屑扫了他一眼,进到书房。 白延卿在外面愣了一会儿,也举步进来。将笔搁回笔枕上。 我解释说:“是我用了你的笔墨。” 白延卿微微笑了笑,那双黝黑的眼专注落在我身上:“也便只有你能这般肆无忌惮地进出书房,只是我觉得奇怪,你向来不碰这些东西,今日怎么……”说着,目光往桌下纸篓望去。 他是想知道,我在这儿写了什么东西。可惜我那八个字写的行云流水、一蹴而成,没有流线半点痕迹。若是被他知道我写那两个词给方潇潇,也不知会是什么心情。 我就是不答他,闭口不言,他见我色变,也就不追下去问了。片刻之后,我与他陷入缄默,门外不断传来夏蝉此起彼伏的鸣叫,房间里的气氛也因此不显紧张僵硬,可反而叫人慢慢有了困意。 我甩甩头,打起精神,转头向白延卿。他亦抬头看我,张了嘴。 “我有一件事要说。” “我有一件事要说。” 同一时间的,我与他一齐开口,又一齐愣住了。不过比起告诉他方潇潇之事,我还是对他想说的更感兴趣。于是我叹笑了下:“你先说吧。” 白延卿点点头,在我邻边坐下来,神情严肃而认真:“前几天,有个喜欢书画的外地商人想要把画铺所有的画作都收了,跟我约在今日谈生意。所以一早,我便带上东西过去谈价格签协议。可是……”他停了一下。担忧地垂下眼,双眉紧皱,“可是我的印章被人调换了,虽然章石上的花纹雕刻一模一样,但底下根本什么字都没刻!” 我震了一下,隐隐感觉到不安,同时心底也有一处渐渐白朗。 白延卿的印章是我跟他一起到刻章铺挑的,章石是成品,料子是雪白剔透的昆仑白冻石,以祥云雕琢在上,刻字则花了三两天时间。而眼前这个章石,跟他那枚相差无几,仔细看会发现这枚章石料子不如他的柔光透氲,里面含了一些棉絮状的杂质,但一眼过去完全分不出来。 我基本可以断定换章的人是谁,他将印章紧急调换,就连字都没等得及刻,而最有可能在白延卿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办成这件事的,只有白延卿的贴身小厮……青梧。 我猜想,在方潇潇流产的那天,他们就已经打算离开白府了。所以急匆匆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章石成品进行调换,第二天两人就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这跟我刚刚得知的那件事结合在一起。看来方潇潇已经要有所行动了! 我赶忙问白延卿:“你的房契呢?” 白延卿说:“在原来的地方放着呢。” 他起身掀开一副挂画,里面有个暗格,取出一只盒子。 我接过盒子打开,里面却是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见此,白延卿大吃一惊,他当时将宅子和铺子的契约都放在这里面,还藏在挂画之后,除了我和他,谁也不知道这幅画后面还有个暗格!可世间没有密不透风的墙,青梧和方潇潇若有意要偷房契。必定会时刻注意这间屋子里各个角落,被发现画后别有洞天,仔细想想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马上将流苏偷偷跟方潇潇联络一事告诉他,他也立即明显过来这意味着什么! 还好……我有所准备。 我在刚刚放飞的鸽子信筒里撒了金粉,那不是普通的凡间之物,这种金粉是我亲自所做,以百花花粉炼制而成,鸽子飞在空中,也一同将这个金粉沿路洒下,金粉倾漏之后能够久浮在空气云雾上,风不动,雨不湿,白天能够肉眼看到金光,而一到夜幕降临,就如星河璀璨,美不胜收,但金粉持续时间短暂,会在第二日彻底消失。 鸽子飞得再快,也不能过度长途跋涉,翻山越岭。再按照那只鸽子羽毛受损程度来看,我断定我与方潇潇的距离,最多也不过三日飞鸽的时间。 我看着云端之上那条向西北方延长的金光闪闪,不及多等,集合府中部分护院组成小队,朝那方向快马追去。 两天之后,派去的人回来了。 对方极有警觉,或许是察觉到风吹草动,或许早就计划信筒到手后挪地,我的人顺着金粉赶到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了。目的地是一家饲养鸽子的客栈,按照掌柜所说的描述形容,我可以毫无疑问地断定那个人就是方潇潇! 我跟白延卿都很失望,呆站在院子里各怀心思,他应该也在想办法。 我们不知道方潇潇下一步的举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迎来进展。或许是明天,或许是下个月,或许就会是今天。好的也罢,坏的也罢,总比现在当无头苍蝇要好,现下的我们完全处于被动之态啊。 “延卿!” 大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叫声,我听到这声音猛地一怔,向那转过头去! 大敞的门外听着两辆马车,婆婆疾步进来,目光在我身上顿了下,快速移到白延卿身上:“延卿,你给我过来,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我皱起眉,觉得来者不善。而白延卿也惊呆了,他也没想到婆婆会招呼也不打一声突然来了!我敏感的察觉到,她的回来跟印章和房契失窃有关,而当我看到她身后那几人之时,更为确定了自己的想法!方氏、方潇潇、方娉娉,还有方得全和、林燕梅,一家五口,全到齐了! 婆婆将纹丝不动的白延卿一把拉到自己身边。目光锐利而神气地瞪了我一眼。方氏和方潇潇亦是面带讥色,抬着下巴傲视于我。我昂首挺胸,毫无畏惧,向他们睥睨一笑:“这是吹的什么风,把你们都吹回来了。” 方氏两眼蔑视,神情荡漾,一如往常的飞扬跋扈,双手叉腰站出一步,对我冷嘲热讽:“回来?这本改就是我们的地方,怎么就不能回来了?倒是你,鸠占鹊巢那么长时间。还一副俨然白家主母的样子,还不害臊?” 我听着她趾高气昂的这番胡说八道,目光向白延卿投了一眼。 白延卿对这些听得莫名其妙,如今也是护我在先,又知道印章房契与他们有关,于是也没什么好脸色,不悦道:“你们此次回来,究竟是什么意思!我的印章还有房契,是不是都在你们手上?” 婆婆点头:“是的是的,你看,这是你的印章,在我这儿呢。”她从荷包里取出个东西,果然是那印章! 这下,白延卿有气不打一处来,无奈地低声斥责婆婆:“娘,你不是已经跟他们闹翻,怎么还跟他们在一起?千万不能被他们利用了!” 婆婆翻脸,不高兴地说:“什么利用不利用,你可不要误会他们!之前我的确跟他们闹了,不过回老家后,咱们也都软了脸色,和好了。这次回来,我们是为了帮你啊!” 白延卿听不明白:“帮我?帮我什么?” 方氏在一旁嘻嘻假笑,接过话茬:“傻孩子,当然是帮你稳住家业啊!” 白延卿紧紧皱起眉,荒谬无比地冷笑一下:“拿走我的印章和房契,是为了帮我稳住家业?世间还有这等滑稽的道理!” 婆婆见白延卿颇有剑拔弩张的意味,赶紧拦住他,意味深长地尊尊告诫:“延卿,你不要冲动,他们是在帮咱们呀!他们把两张房契上的名字,换成了我的!这样,我们就不怕被人赶出去了。也不是寄人篱下了!” 白延卿万分不解,不知该说什么好:“娘,你这是……什么寄人篱下,这是我们的宅子,怎么会是寄人篱下!” 婆婆快速扫了我一眼,哀怨地低声说:“之前那房契上写的是虽然是你的名字,可我就是不放心,总觉得有人仗着是自己出钱,就明着暗着欺压我,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又要回去了!这样,我们岂不是人财两失?” 方氏也一道跟着站出来帮腔:“我也是为了你好。要是……”她说着,眼睛有意往我身上一瞥,“要是你一心软,真的把房子都给了她,那我们可怎么办啊,我们一定会被她赶出去的!” 她把婆婆心底的话大胆直白地说出来,婆婆也不遮掩了,快速地点点头,然后道:“潇潇,你快把房契都拿出来给延卿看!” 方潇潇在那边微微一笑,从袖子取出一只锦囊。 白延卿大步迈到她面前。沉着脸问:“青梧呢?把他给我叫出来。” 方潇潇媚眼温柔,轻轻张口:“延卿哥哥,你找他做什么,莫不是你在意我跟他……” 白延卿冷冷打断她的话:“他身为我的贴身小厮,却背叛于我,难道我连句话都不能问了吗!” 方潇潇将锦囊里的叠好的契约交到他手中,手指在他掌心捏了捏:“等有空,我会带你去见他,到时候你想问什么尽管问。这是画铺跟宅子的契约,你可要仔仔细细看好了。” 白延卿接过房契,站与我身侧。 方潇潇脸色一沉。幽暗的眼睛盯着我。 我亦驳了她一眼锐目,然后转头看白延卿匆忙打开的房契。我的目光直接落在那尾端签字和印章上。许是觉得没有白延卿的笔迹签字也无妨,那枚印章端端正正落在卖房者处,而买入房者……是“方、潇、潇”三字! 白延卿勃然大怒,指着房契末尾的那个名字大吼:“娘,这上面的名字根本就不是你,你被他们骗了!” 婆婆虽然平培养白延卿读了不少书,可自己却是大字不识一个,就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 “怎么会?”婆婆不相信,小心翼翼夺过房契,颤抖着将它持在方氏面前。“你们不是说,写的是我的名字吗?我们延卿怎么说不是呢?他是我们之中最识字的,不可能看错!你告诉我,这上面写的到底是谁的名字!” 方氏将房契拿回叠好,还给身后的方潇潇,然后握住婆婆的手,笑眯眯地说:“上面写的是我们家潇潇的名字,反正延卿之前的休书不作数,咱们还是一家人。她的,不就是延卿的,延卿的,不就是我们的嘛。咱们又是亲戚,你还怕我诳你不成?” 我心底不由冷笑,这不就是诳了么。 方潇潇被休一事当初是被婆婆压下来的,她怕丢脸,所以秘而不宣,导致所有人都还以为方潇潇还是白延卿的妻子,加上他们手有白延卿的印章,又有婆婆这个当娘的在场,就更没人怀疑了。这场交易看起来名正言顺,其实充满了阴谋计算! 这时,方氏走过来,将另一叠纸递给我:“喏,这是给你的。延卿的手受伤了不能动,所以我们给他代写了一张,现在大家都知道方潇潇才是白家唯一的女主人,而你,什么也不是!弃妇~而已!” 我知道那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从一开始她说我鸠占鹊巢那时,我便知道…… 我别过眼,没有伸手去接。 方氏干脆将纸摊开,横在我眼前。我大致扫了一眼,果真……是休书! 的确是休书。上面没有白延卿的亲笔签名,但有他货真价实的章印! 好个换妻计! 先是隐瞒方潇潇被休之事,再唆使其不作数。之后偷了白延卿的印章,顺便替他给我写封休书,昭告天下。现在,所有人都知白延卿休的,只是我花照! 方氏将那休书揉成一团,塞进我袖子里,把我往外推:“你现在已经不是白家人了,你也没理由继续在这儿住下去!现在,我们方家才是这座宅子的主人,任何事情由我们说了算!” 面对方氏的大放厥词,白延卿彻底怒了,上来拽开她拦在我身前:“阿照是我的妻子,谁都改变不了。你们偷了我的印章,你们这是伪造!” 在白延卿身形的遮挡下,我从袖中取出那张休书,手指默默抚过上面的名字。 那厢,方氏正叉腰,跟白延卿怼起来:“哎?延卿,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只是代笔,你手受伤了写不了字我们可惜你啊。这几件事也是经过你娘点头同意的,印章是真的,房契和休书就是真的,怎么能说是伪造呢!真不像话!” 白延卿被她的荒唐的无理取闹气得瞠目结舌,笃断大声道:“我的休书只写过一封,是写给方潇潇的,你们没有权利给我代笔!” “是吗?”方氏讥笑一声,眼角往婆婆方向投去,“那这样的话,你不愿意跟我们成为一家人,我们也不强人所为。只是……这房子也就没有你和你娘住的份了!” 婆婆闻此。大惊失色:“不要,不要!这是我们的房子,我们绝对不能离开这儿!”她冲过来拉住白延卿,将他拉到方潇潇身边,苦着脸哀求,“延卿,事已至此,你还是听话吧!反正你跟潇潇在一起,我们是一家人,还是亲上加亲,这个房子是谁的又有什么关系呢,是不是!以后的事,我们重长计议,重长计议……” 方氏一听后面那句,暴跳如雷:“什么重长计议,你是想干什么?不服气是吗?” 婆婆摇摇头,低低说着:“没有,没有……” 这些事虽然是方潇潇他们有意设计,但婆婆参与其中助攻了一把。她没有悔悟,反而还帮着他们说话。白延卿实在看不下去了,斥声告诉婆婆:“娘,你还没看清楚他们吗!他们就是冲这房子来的!他们骗了你。你这才叫寄人篱下!” 婆婆依是不住摇首,眼里快要落泪。她想要保住这座宅子,却没想到已将它拱手于人。 这时,一直默默看好戏的方得全也说话了,“好心好意”地劝道:“大妹夫!我还叫你一声大妹夫,是给你面子,是还认你这个妹夫。你要还是舍潇潇于不顾,那这个地方也就留不得你了,马上收拾东西滚出去!” 方娉娉的目光始终瞧着白延卿,怪声怪气地跟着说:“我倒是不希望他们留在咱们家,还记得当初他们怎么把我们赶回去的吗?”她阴笑一下,眼里充满傲慢与不屑,“姐夫,你当初若给我留点面子,也不至于沦落到此。” 她的话音刚落,方潇潇便厉目刮了她一眼。 方娉娉撇撇嘴,不服气地别过头去。 方潇潇移步到白延卿面前,轻轻握住他的手,柔里柔声地劝:“延卿哥哥,我这是给你面子,你当真不答应吗?她走,你留。很好选择呀。” 白延卿冷呵,抽手推开,站在与她数步之处,冷眼瞧着这些人:“你们这种手段,简直卑鄙无耻!” 方潇潇的眼睛暗下来,冰冷地扫向我:“你也不愿意走,是吗?”她讥笑,脚步慢慢往我移来,垂眼瞧着我,“我早就知道会这样,所以我已经通知了官府。请他们来帮我驱逐你们这些恶意霸占我宅子的人。” 说罢,她双手拍掌,一群身穿官服的人从门外进来,将我们团团围住。 来的是衙门的捕快,方潇潇此时在众人眼中还是白家少夫人的身份,到衙门请求帮忙驱逐不善之客,看起来也合情合理。况且,这种“小”事多半只需给捕快领头一些好处,就会带人来了。等抓了人,再上公堂,小事也就成了大事。 我镇定自若地环视这些来人。嘴角浮出一丝不经意的微笑。不就是公堂?这些捕快也来得正和我意。 婆婆见了这个情况,顿是惊怒:“潇潇,你怎么能这样做!” 方潇潇满目鄙夷,以主之态高昂着头:“你也别怪我们,要怪就怪你的宝贝儿子!” 捕快很快将我和白延卿还有婆婆绑起来,一路历尽众人指点议论,徒步押直衙门。 向来喜好面子的婆婆已被这一路丢尽的脸面,坐在衙门大堂的地上不停拍膝大哭。 坐在上方的青天大老爷模样倒很正义,年纪四十样子,他望着底下的我们,锐目生威,一拍惊堂木,大声道:“肃静!何人状告,速速道来!” 这惊堂木一响,婆婆立马收了哭声,掩着脸偷偷哽咽。 方潇潇痛哭流涕地跪在地上,手帕不断抹着似有若无的眼泪,伤心地连我都快为之动容。 很快,她开始缓缓哀声叙道:“民妇方潇潇,今日要状告花照、白延卿!我本住于城中白府大宅,此乃我一人出资而购,用作与白延卿新婚之所。无奈情感受挫,我不愿与之共处,望其离开,打算与他的夫妻之名,往后再议,若有缘分,再续前缘。哪知,他与插足我夫妻情感的花照拒不答应,日夜折磨和羞辱于我。民妇苦不堪言,几次想要自尽,都被我母救下,好生劝导。可如今。民妇实在受不住了,只想请大老爷为民妇做主!” 说罢,主动呈上房契,以示自己个人主权。 在师爷下来取物之时,她忽然又抬头直指着我说道:“还有,她早已不是白家之人,却还霸占白府,甚至自称为主,休书就被她藏在身上!” 师爷听了,拿了房契之后,走过来向我摊手要休书。 我面露犹豫不决,艰难地从袖中取出那团褶皱,双手交到师爷手里,小指轻轻抚过房契。 青天先将白府大宅的房契打开,仔细看起来。我满脸委屈,向他小声开口:“大老爷,民妇没见过那房契,可我听说写是我夫君的名字,现下我也糊涂了,那上面写的究竟是谁的名字?” 方潇潇讥讽白了我一眼,笑了下:“除了我的,还能有谁?” 青天将目落在最左,高声问道:“花照是哪一位?” 本还夷然不屑的方潇潇神色立马变了,紧张道:“我……我是方潇潇,那上面的名字是方潇潇啊!” 青天摇头:“非也非也,这上面有一个印章,有一个名字。印章是白延卿,而名字是花照。”他将另外一张绘心轩的房契打开,又继续打开那团休书,最后说,“两张房契的买入者都是花照,反而是这张休书,上面才是你的名字,方潇潇。” 第052章 妖怪 局势徒然大变,婆婆和白延卿都疑惑不解惊呆了,唯有我……心中有数。 方潇潇愕然惊叫:“不可能,不可能的!” 青天冷哼一声,将房契展给她看。方潇潇目瞪口呆,盯着尾端我的名字,不断喃喃,激动尖叫起来:“怎么会这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是我的名字,明明应该是我的!” 青天将房契小心收好,严肃指责方潇潇:“本官没有眼花,这房契上清清楚楚写着的名字是花照,你说她恶意霸占白府,这既是她的宅子,又何来恶占之说?她这罪名不成立,反而是你,要当诬告之罪!” 方潇潇大惊失色,花容惨白而迷茫,完全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借着青天知县对方潇潇印象大落之时,我亮出声音,信心满满地跟他禀报:“大老爷,方潇潇欺瞒朝廷命官,方才她说白府大宅是她出资所购,此乃不实。府宅是由民妇向原宅主、邻城人氏——陈商所买,送于夫君白延卿共住,大人可传陈商前来指认,当日买房的究竟是谁。方潇潇还说,民妇是插足其夫妻感情之人,大人可查问白府上下全部人等,以及宅侧街坊,便可知其中先来后到!方潇潇所言尽虚、满口胡言,企图蒙骗朝官,以得到一己私利,此等藐视王法之人,简直罪大恶极,罪无可恕!” 我的这番话,句句铿锵有力,句句干脆清晰,青天听了。紧紧皱起了眉,目有愠怒地盯着方潇潇,立即派人去找全部证人前来问话。 眼见事态扭转,一直站在边上旁听的方氏忍不住,冲上来对我大叫:“你给我闭嘴!”接着,便揪住我的衣襟,凶神恶煞想要动手。 “啪!” 惊堂木再次厉声大响,方氏吓了一愣。 青天怒道:“大胆,公堂之上,岂容你这个刁妇放肆!来人,拖出去,杖打一十!” 捕快立即将方氏从我身上拖开,拽着她拖到门外,按在刑凳上开始杖刑。 方氏痛得“哇哇”大叫,杀猪般嘶叫着饶命。而那十板子也很快打完了,可也要了年过半百的方氏半条命,趴在外面不敢进来。方氏平常在我和别人面前嚣张跋扈惯了,俨然忘了这是肃穆严正的公堂,没人会怕她。藐视公堂之罪,若不是看在她上了年纪的份上,这县太爷罚的便不是这么轻了。 方潇潇恨得咬牙切齿,眼睛死死盯在我身上。她努力保持住镇定,唇角却在微微发抖,她质问我:“你刚才不是说,你没见过那房契?现在又说这是你买的宅子,敢问谁买房子不见房契?你这也不就是欺骗朝廷命官吗!” 我立即向青天知县解释:“大人。民妇方才说的意思是,民妇将房契交给夫君保管之后,的确再无见过房契,也不知道房契怎么会突然到了方潇潇的手上。民妇心中忐忑不安,所以才等不及冒冒失失问了,还请大人原谅!” 青天听了我的话,皱起眉,转问白延卿:“房契一直是由你保管吗?可曾将此交给谁人?” 白延卿遥遥头:“之前一直在草民手中,并未交予任何人。”他顿了一下,忽然想起什么,紧接着补充道,“一开始,我的娘子花照将白府大宅送于我。房契上只我一人之名。后来,我担心有人暗地打那宅子主意,便与娘子重新签契,将房主之人改为花照,藏于书房挂画之后。” 我与白延卿从未更改重签协议,我方才说的那些,全是为了将眼前破绽圆满。我也不由心里感叹,不曾说谎的白延卿也终于分出是非场面,知道方潇潇那一家不安好心,跟我一起“造言惑众”了。 于是,青天转问方潇潇:“既然房契一直由白延卿保管,怎么会莫名其妙到了你手里?你可有解释?” 方潇潇怒不可及,却又解释不清问题出在什么地方,愤怨道:“大人,民妇怎会傻到拿一张写有别人名字的房契,声称是自己的呢!其中必有阴谋,有阴谋!” 我瞥她一眼,反问说:“一路上,房契一直在你手中,况且衙中捕快在场,若是调换,何人能在大伙儿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在眼皮底下换了房契呢?” 方潇潇面色惊恐,脸上尽是不可置信。 乘热打铁,我在公堂上振声开嗓,向上座之人请求:“大人,府中房契和印章同时失窃,方潇潇等人又正好到白府逼迫我与夫君离开,现下又在公堂上颠倒是非诬陷我与夫君,民妇冤枉,还请大人一定要为什么主持公道!” 方潇潇听我如此,神色惊变,急忙矢口否认:“房契和印章失窃与我何干!我也不知道房契怎么就莫名其妙变成她的了!大人,我说的句句属实,此中一定有鬼!” 话落,捕快从白府和周围街坊找了十几个人回来了,在堂上一字排开。 青天知县问起,白府是先娶了哪一个儿媳妇。府中之人与街坊皆众口一词,说白延卿是先娶了我,几个月后方潇潇才进了门。这样一来,事情就明朗了,方潇潇才是后到的插足者,而她也更不可能在我之前买下大宅。这么容易辨破的伎俩,方潇潇为了加重我的罪恶竟然也想蒙混过关,也太可笑了。不过想来,若是房契上的名字没有变动,还是方潇潇三个字,方潇潇的如意算盘便会成功了。 这时,陈商也到了。 我记得那时他告诉我,他有两处房子,一处在这儿,另一处在邻城。因家中忽然有了变故,所以不得不卖掉其中一处。我很干脆地接受他给我的价格,交易非常愉快顺利。 他见了我,立即认出我来,确认向他买下城中之宅的人,就是我。 事至如今,结果应是非常明确了。 在旁边目睹事态反转的婆婆此刻忽然站出来,跪在大堂中间,向知县狠狠哭诉:“青天大老爷,民妇可以作证,就是方潇潇他们偷走了房契和印章,还骗我伪造假的房契!还好老天有眼,假房契如今不知所踪,他们的阴谋也没有得逞!” 原本只是诬陷之罪。婆婆突然跳出来将方潇潇恶性坦白,可又多了偷盗与伪造之罪! 方潇潇双眼发红,气得扑上去掐住婆婆的脖子:“你……你这个老不死!” 堂上顿时乱起来,在场的白府下人赶紧将两人拉开,哪知松了方潇潇,她又红了眼扑上来。 “大胆刁妇,休得放肆!”知县大怒,立马下令将方潇潇先擒住,然后对受惊的婆婆耐心安慰,“老人家,你跟本官说说,这假房契到底是怎么回事,倘若其中真有冤情。本官会为你做主!” 这句话虽然简短,但却让人听进去很有依靠信任感。 “谢大老爷!”有了知县的慰抚鼓励,婆婆稍微平定惊乱的呼吸,将事情一一道出,“方潇潇本是我白家平妻,后被我儿休离,因此与方家闹翻。那天我回了老家,方氏一家忽然来找我和好,并告诉我可以保住白府大宅的办法。民妇……民妇先前的确不满媳妇花照,因为是她出资购买了府宅,故而担心有一天老而无居,所以……所以鬼迷心窍,答应了他们。方潇潇的手上,有画铺与府宅房契两张,她托人代笔,重写房契,并用我儿延卿的印章盖之。虽然印章是真的,但这非我儿意愿。而且他们告诉我,房契上所写,是我的名字,我那才点头答应。不曾想,他们欺我不识字,竟然……竟然写上了自己的名字!方潇潇还顺便伪造一封与花照和离的休书,也是同样的手段。之后,他们便浩浩荡荡回到白府,讨要府宅,企图将我们三个全部赶出去!”说道此处,她掩泪痛苦。片刻之后,她继续说:“现在,只怕是她匆忙得意之下,拿错了房契,这才没让她的阴谋诡计得逞!大人,民妇纵任他们造假,民妇知错,甘愿受任何责罚!但还请大人一定要为我儿做主啊!不要让这个忘恩负义的恶妇得逞,千万不要!” 她跪在地上,“咚咚咚”重重磕起响头,不过数下,额上便以红肿大片。 我不知道婆婆是真以为我和白延卿私下曾转过宅子署名。还是一起为我们圆谎,总之她这番话,犹如一道惊天霹雳砸在方潇潇身上,让她再无翻身的余地。 方潇潇怫然作色、横眉怒目,指着婆婆大骂:“你少在那儿胡编乱造!我怎么可能拿错房契!有人从中作梗,肯定是你们之中有谁做了手脚!你们这群阴险小人,小人!” 她阴谋已破,知县对她也最终没了平言耐色,须髯如戟大声问她:“方潇潇,你可有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或是证明他们的罪行?” 突然落下云霄的方潇潇讥笑着失了口气,眼眸颓色闪闪:“大人,此事……此事或许如何也说不清了。不过……”她抬起头,神色之中再次带着盛气逼人的气势。“我要状告花照,她与我不和,而我处处忍让、委曲求全,想让她能有一天良心发现。可是没想到……她居然那么歹毒,明知我有孕在身,还要故意对我进行殴打,导致我流产,失去了孩子!此等草菅人命的作为,与杀人何异!” 上座的知县犹自喃了一句:“这幅样子,倒真看不出你在处处忍让、委曲求全……”说着,他正肃颜色,向方潇潇戟指怒目,“你可有证据?人证。物证皆可,只要你有,本官就秉公办理,还你公道。” 方潇潇咬着牙,紧张的额头冒汗:“我……我……流苏!流苏她看见了,她看见是花照推了我,我的孩子这才没了!”继而转头质问我,“流苏呢,你把她弄哪里去了?” 想必在她收到信鸽的时候,就知道流苏已被我发现,所以才这般问我。我告诉她:“流苏已经回老家了。” 闻此,方潇潇勃然变色:“什么!” 她神色异样,生气中带着许些惊讶。惊讶中带着许些恐惧,复杂难辨。我心里也略微一愣,有不好的预感传来。 这时,在场的府中下人告诉我,就在我们出门不久,派去保护流苏的护院已经回来了。 知县听闻这话,立即派人将他们带过来,想问流苏的情况。 而在这期间,我与方潇潇的眼神时不时交错接触,各自揣度。我心里也越来越觉得不安,觉得方潇潇做了什么事瞒着我们。 很快,护院被带到公堂。知县让他们禀报流苏回老家的来龙去脉,他们便将流苏与方潇潇偷偷以信鸽联络之事一五一十尽数告之。并告诉我们,他们虽然安全护送流苏回到家乡,可竟然发现她家中之人都已经……死了!询问过街坊领居之后才知,村子里突然出现几个陌生壮汉,日日跟踪流苏的母亲与年幼的弟弟。两人在乡下相依为命,从未碰到这样的事,最后害怕至极,干脆都喝农药自尽了! 流苏呢? 护院说:“她受不住打击,也投河死了!” 死了…… 流苏死了,方潇潇的证人也就没了。我沉声冷笑,呵,方潇潇,这就叫做自作孽,不可活!那些壮汉只有八九是她找去的,虽然没有动手杀了流苏一家,但那家中单母独子没有男人,本就是弱势,加上乡中村妇如何见过这等叫人日夜心慌的贼事,最后逼得他们生了绝念。她逼死了流苏的家人,逼死了流苏,到头来,反而生生害了自己! 方潇潇惊愕失色,目圆舌僵:“不……不能……她不能死!都是你,你是坏了我所有的好事!我恨你,我要杀了你!” 也不知哪里来的大力气,她睁开束缚尖叫着再次向我扑来,张牙舞爪恨不得将我撕碎。 我起身一闪,她撞到后面的柱子上,脑袋肿起一个大包。 “花照,我今天一定要你死,一定要你死不可!” 她面目狰狞地大叫,从前楚楚可怜的形象彻底瓦解,她趁捕快不注意,抽出大刀向我劈来。 谁也没想到她敢在公堂上这般放肆,她也不是会刀之人,这样挥舞起来更比会刀的还要危险十倍。 白延卿想要护我,被我一把推开。他一个凡人之身,要是被方潇潇这一刀劈上脑袋,那还有救? 捕快迅速将大堂围起来。准备制压方潇潇。 可是这时,好巧不巧,方潇潇一记刀落,我被追得不及闪躲,转身之时,那刀片在我手背浅浅划过。伤不至骨,但还是鲜血滴落,红痕触目。 白延卿惶恐拦在我面前,紧张地抬起我受伤的手,捻起衣袖想要为我止血。也在这一刻,那道不深的伤口,在他眼前瞬间愈合。 这本对我来说没什么,可是出现在这些凡人眼中……便是惧恐难解的怪事。 我看到白延卿目瞪口呆,不仅是他,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捕快和知县,看我的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阿照,为什么你的伤口……” 白延卿双目睁圆,赫然变色地震撼望着我,。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他解释。 骤然安静的公堂,有人微微却步。 忽然间,方潇潇徒然大笑,眼神凶恶地盯住我:“妖……你是妖,你是妖怪!难怪,房契上的名字会突然变成你的,原来都是你这个妖怪在暗中施法!”她转身,面向还在惊愕之中的知县,双目猩红,激动地尖声高嚷,“大人,她是个妖怪,她想害死我,所以变法术把房契休书还有所有人的证词全都变了个样!她害人性命,你身为父母官,一定要为百姓杀了这个妖魔!” “妖,对,只有妖才会这样!” 在场有人窃窃私语,有的是捕快。也有白府里的下人。他们都用一种眼神看着我,恐惧,厌恶。 婆婆怔愣住目光,将白延卿从我身边拉了回去,戒备盯着我,一言不出。 她是不怕我的,曾经。而现在,她怕了我,她怕我这个妖,会伤了他们母子,所以不敢再指责再说我。 方氏趴在刑凳上,虽然痛得不能动弹,却也在这时兴奋不已地哈哈大笑起来,大声叫道:“老天开眼,妖怪原形毕露了!大人,既然一般刀剑伤不了她,就用?狗血,用?狗血泼她!” 狗血是秽物,不管是妖魔神仙,只要碰上?狗血,法术都会受损。 知县虽然办事公正,但也不过肉眼凡胎一个,怪事出现在他眼前,他不能视而不见!没有合理的办法来解释我为何物,那么……便只有一个可能,妖。 他立即叫人去街上取来?狗血。而我被围在其中不能离开。 凡人憎妖入骨,当务之急,我毕竟尽快想办法脱身,否则?狗血落在身上被他们擒住,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我转身向门口冲去,摇臂推出掌风,将捕快弹开。就当突出重围那一刻,方氏突然从刑凳上跳起来,呲牙咧嘴抱住我的双腿,狠狠咬了我一口。 “她肚子里的是孽种,斩草要除根,杀了她!” 与此同时,方潇潇在身后大喊,我心中一震,护住腹部,脚下生风,将方氏狠狠踹开。 这么一点儿时间,就足以让训练有素的捕快再次形成战队将我团团围困。一盆?狗血从门外抱进来,我眉心收紧,在血朝我泼下之时瞬移躲开。 方潇潇大叫:“把?狗血沾在刀上,我就不信这么多人,碰不到你半分!” 此时捕快们只想尽快擒到我这个妖孽,也不管是谁说的,管不管用,纷纷将?狗血抹在自己刀面上。 面对这一把把红通通的大刀,我在心中捏了一把汗。说实话,有些紧张。不,是非常。我大着肚子,行动比往常多有不便,眼下又有这些污秽之物威胁,我担心躲不过这场劫了。 “呀!” 危如累卵的一声大喊,全堂捕快挥刀砍来。 我眼中闪过一丝寒芒,身子倏然翻转,长刀还未触到我身半分,便被我周身的悍然的劲气折了大半。 后方捕快见此,立即改变策略,左右双向单个而来。 我同样避了几次,折了他们的刀。可是这样下去,我一人难敌,只会耗尽我的力气。于是灵光一闪,我后脚一点,高高跃起,落在其中一面的捕快身后,双臂一振,数把长刀凌空卷起,突然化作无数碎末光影,朝他们当头洒下,而余光间隙中我看到,方潇潇在正举刀向我刺来。 我匆匆躲开又一批捕快劈面而来的大刀,转身去折方潇潇的刀。却没想到方潇潇比我想象中的速度还要快。我还没出手,她已跟我近在咫尺。电光火石间,一道身影正面压在我眼前,我听到沉闷的一声痛呵,炽热的鲜血喷在我脸上。 他们要杀我,却是伤了无辜之人,所有人都停下来。 我愣地低下头,长长的大刀,从白延卿的后背穿出胸口,鲜红慢慢在洁白的衣上晕开,几乎红了大半身。 “白延卿!” 我小心扶住他的双肩,他悲切而痛苦地深望着我,慢慢合上眼睛。 刹那,我心跳几乎是骤停了,我想将剑拔出来给他疗伤,可是婆婆脸色大变地冲我大叫:“不要乱动!你要是拔出来,他就活不了了!他是你夫君,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不能让他死!”说着,她跪下来,大哭着向我磕头,“阿照,我给你跪下了,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你要拿命,就拿我的好了!求求你,求求你不要伤害他!放过他吧,你放过他啊!” 方潇潇两眼微怔,眼神恐惧地踉跄后退。他日思夜想要杀的人是我,可是她的这一刀活生生地捅进了白延卿的身体里!她神色异窘难堪,却是忽然盈盈笑起来,疯狂向我大吼:“花照,你看到了吧,这就是你要的结果!是你,是你害了延卿哥哥!你是妖,本来就不配出现在这个世上!今日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你罪孽深重,下了地狱也永远得不到超生!” 顷刻间。我怒意纵横,双手在愤怒之中化为利爪,指尖灵光氤氲。堂中所有刀剑都为我所用,眨眼片刻,寒尖一转,如飞箭密雨刺向方潇潇。 方潇潇脸上讥讽凌然的笑意骤间一顿,满是愤恨的眼睛豁然转为憔悴,潺潺鲜血从口中流出,痛苦地无法作声。而她身上,千疮百孔,数十把大刀自她全身尽数穿过,插入后方石墙之上,嗡嗡低鸣。 反正……我早已犯过杀戒,再杀一个又何妨? 我双目赤红,牙血咬破,悲忿地叱咤:“方潇潇,即便是将你千刀万剐,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求票票,求钻石啦~ 第053章 苍海 方潇潇面容僵硬,鲜血斑驳的身体摇摇欲坠,那双血目直直盯着我,闪出一丝丝恨意,与浑然的恍惚相互交错。最终,她神色尽散,像一根枯木直直倒在地上,死不瞑目,就连半句言语也未曾说出口。 “潇潇!” 方氏尖声大吼,扑在浑身是血的方潇潇身上,颤抖的手掌抚上她毫无光辉的眼睛。 方潇潇死了,彻彻底底地死了,再也醒不过来了。 可是我心里的痛,半分未减,我紧紧抱着白延卿一侧腰身,拳头将他的衣襟捏成一团。我看见婆婆泪眼跪在地上,不停向我磕头拜手,不停地说:“把儿子还给我,把儿子还给我……” 我心中冷笑,又是苦不堪言。我对白延卿全心全意,亦对白家真心不二,可是……可是婆婆却总觉得我不安好心,总觉得是我拖累了白延卿!她爱白延卿,将毕生所有心血和希望都投注在他一个人身上,我又何尝不是? 我将白延卿当做在人间世上唯一一个亲人,我爱慕他,依靠他,愿意帮他实现任何愿望,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因为他,我虽受尽方氏一家屈辱,却还咬牙忍着,我只是期盼有一天,当他真正老去的时候,陪在他身边的那个人,还是我。所有人都说我傻,骂我懦弱,可是又有谁知道我心中戒不去的执念?这个男人,即便再是不好,也是我义无反顾选择的七情六欲!如今穿透他胸口的这一刀,就犹如将我忍尽磨难苦心编织出的美好世界,活生生剐出了一个大洞,天崩地裂! 谁能把白延卿还给我?把一个完完整整。初心如旧的白延卿还给我? “你们还等什么,妖怪草菅人命,不杀了她,她就会杀死我们,会杀更多的人!”悲愤切齿的方氏抱着方潇潇的尸体,突然发疯似地大叫。 我收去隐含在眼里的泪光,眸中寒风一震,拔下头上的簪子,化成一支修长的簪剑。 捕快再次举刀而上,我护着白延卿,旋转簪剑,将那些长刀强行扭断。与此同时,我看到十余人在前张开一张浸过黑狗血的三丈大网,就要向我扑来!情急之中,我震碎簪剑,驱风向堂中撒去,满天彩光绚烂,耀眼无比。众人被这些花色模糊的眼睛,我拉起白延卿的胳膊,趁机神行离去。 白延卿还有一点微弱的气息,这是我最最庆幸的。 我来到竹林小苑,这里与世隔绝,没人会找到这儿来。这里……也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安全之地。我将他小心放在地上,头枕着我的膝盖,看着他苍白无血的面容,我心间作痛,无法自拔。 里面的人听到动静,开门出来。 唐敬贤看到我们。顿时吓了一跳,看到还插在白延卿心口上的大刀,更是白了脸,也是手足无措不敢贸然动他。我抬起头,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哭着说:“求求你,救救他,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望着我,眼里的惊痛慢慢沉淀,拍拍我肩膀:“好。”然后跟我一起将白延卿先抬到屋里,让我看着长刀不要触碰到任何东西,他去找大夫。 大夫…… 我一惊:“等等!” 看到我不放心的眼神,他告诉道:“我知道,你们定是在城中出的事。我不回城找。” 这里离周边的城都很远,可是那个地方,我是怕透了,所以担心唐敬贤去那边召大夫,会将人引来。唐敬贤明白我心里的顾虑,这让我很感激。 在他匆匆离开之后,周围陷入瘆人的死寂,我盯着白延卿紧闭的双眼,盼望他能够睁一睁眼,哪怕是片刻也好。我靠在他身边,听着他从鼻间传来的微弱呼吸,神经紧绷,不敢松懈。我怕我一不留神,就……就再找不到这个声音了。 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控制不住不去想别的,那把刀刺进他胸膛的那一幕,总是徘徊在我脑海里,我害怕他再流血,害怕他再醒不过来,我甚至在想,白延卿要是死了,我孤身一人在这世上,又该如何? 我抖着手捂上自己的眼,掌心与面颊一片湿润。他不能死,他欠我的还没还够,他怎么能死!我不断哽咽着,一声一声透不过气,最终成肆意的失声痛哭。 唐敬贤很快将大夫找来了,大夫看到白延卿身上的大刀,摆摆手转身就要,说救不了。唐敬贤多给了他几锭银子,恳求他一定要帮忙! 一番哀求之后,大夫终于肯留下来,答应取出白延卿身上的刀子。 我和唐敬贤都陪在白延卿身边,我忍不心看,但我一定要陪着。兴许……兴许是我心里害怕,害怕以后……再见不到白延卿活着的样子了。 当那块红通通的刀子从白延卿胸口快速抽出来之后,鲜红的血又溅在我衣上,我心口一紧,犹如那把刀就在此刻插进了我的胸口!我抑制不住眼泪,模糊的视线里看着大夫和唐敬贤前后按住白延卿喷血的伤口,白绑布红了一块又一块。 我愣愣看着这一切,不知所措,全身忍不住瑟瑟发抖,就连呼吸也不能了。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直到大夫起身,我才从白延卿惨白的脸上回过神。大夫告诉我,白延卿伤的很重,即便已经去了他插在心肺口上的刀子,但他依然性命垂危,活不了多久。 我呆呆地摇头,不可能……说书的不是都讲,好人总会冤死,坏人总是命硬。白延卿伤我负我,像他这么坏的人,怎么可能这么脆弱! 不会,我不要他死…… 我想用我的办法给白延卿疗伤,可是我想到他现下神志不清虚弱无比,还毕竟是肉体凡身,我怕他受不住那等异与身体的力量。于是我苦苦追问大夫,有没有办法可以救他,大夫被我问的不耐烦了,干脆告诉我,除非得到能够起死回生的苍海莲根! 他说:“苍海莲根不过也只是个传说,它生在苍海最深处,千年一发芽,千年一开花,救命的莲根,便是要在莲花盛开的那一霎连根拔起,在花未萎谢之前。取根服下,方可奏效。不过老夫见识浅薄,从未见过这等神药。我看你还是趁他有几天活着的时日,好好陪着他,不要浪费时间去求这等飘渺之物,自求多福吧!” 说罢,他背起药箱,匆匆跑了,生怕我再抓着他救活白延卿。 只是……这个苍海莲根…… 我以前不曾注意,觉得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后来又仔细想了想,突然心生欣喜! 凡间传说不假,苍海莲根就在苍海。我曾在听过,这种神莲本长在瑶池。后来不慎坠入人间苍海,生长了千万年。它本是神物,但在这千万年也被凡尘风雨所洗礼,渐渐收拢神锐,成为传说中起死回生的神药。 这对白延卿是极好的,莲根虽是神物但生于凡尘,不但不会让他身体有损伤,还能完全治愈他! 当即,我告诉唐敬贤我要去苍海,希望他帮我照顾好白延卿,别让他死了。 唐敬贤听了,觉得我太过冲动。他劝我说:“那不过是个传说,世间根本就没有这种东西!即便是有,倘若它还未开花,难道你也要等上千年?况且你有身孕,行动不便,苍海路途遥远,你一个人如何去得?” 心中燃起的希望烈火被突然浇灭! 是啊,即便我再茫茫苍海找到了神莲,它未到花期或又是已过花期,我又该如何? 一千年,或是再一千年,我能等,可是白延卿……他肉体凡胎,即便现在存着一口气勉强撑下来,可那时也早已阳寿耗尽化作一抷尘土了。 不,不!我摇摇头,不去看看,又怎么知道结果呢?我一定是要去的,我告诉他:“我一个人能行,倘若苍海无莲,我便马上回来,一刻也不耽搁!如果我不去,他就必死无疑了,他是我的夫君,我心里虽然怨他恨他,可也始终放不下他。我不能,不能就眼睁睁看着他在我面前断了气。他是为我而受的重伤,我又如何能这样残忍,看着他这样痛苦地死了。”我顿了顿,叹了口气,“唐公子。我之前拒绝了你,是我对不住你,所以你也千万不要顾虑我。他是你的朋友,也请一定要好好照顾他,不要再让他受一点痛了。” 唐敬贤还是摇头:“阿照,你不能去,苍海离此处十万八千里,即便你到了苍海,也是数月之后的事了,你认为他还能等得下去吗?留下来,我们再另外想想办法,就算……就算逃不过此命,你还能最后陪在他身边,不是吗?” 白延卿伤在要害。如何还有旁的办法?我惨笑着,抬起眼睛认真看着他:“你未曾问我他是如何受的伤,我现在告诉你,大家都说我是妖,想要杀我,他为我挡了一刀。我是妖,自然能在半日之内到达苍海,你信不信?” 唐敬贤有些发笑地摇摇头:“妖?我不信。如果这是你一定要去的理由,未免也太幼稚了。” 我反而笑他,告诉他:“你为何不信,我刀枪不入,即使再深的伤口也能很快愈合。这不是妖怪,是什么?”说着,我捡起地上的石头。狠狠在自己手臂上划了一道。 红血瞬间漫出,也在唐敬贤惊吓担心的目光中,快速愈合。这下,他的眸子里,只剩下了惊吓。 可是片刻之后,他眸光恢复如常,抬起头目不转睛望着我:“在我看来,人心作妖,方为妖。就算你真的身为妖,可你没害过谁,比那些十恶不赦的人要善良多了。” 我苦笑一下,犹自摇头。 我怎会没害过谁,白延卿变成这样全是因为我,他这么说。只是没看到当时的场景罢了,如果他知道我杀了方潇潇,知道我手中有了血腥罪孽,不知还会不会说这样的话。可是这些,我没敢跟他说出口,我听着他安慰我的话,心中尽是感激。 “我不是妖。”我叹了口气,认真告诉他,“但我一定要去苍海,三天之内,我一定回来!” “三天,怎么可能……”他不可置信地摇头,还想要劝我。而我已经念了口诀,腾云神行而去。 我听不到他后面的话。看不到他之后的表情,猜不到他此刻的心理。这些东西,我也无心去想,我只想快点到达苍海,快点找到神莲。在凡间往后的一切,都等到我回去之后,慢慢解决吧! 我以我平生腾云驾雾最快的速度来到苍海,此时苍海正值午时白日,烈阳当日,炙热难忍,即便是站在海面之上,我也感觉到那股热浪团团而来,几乎要将我灼伤。然而一望无际的海面上,毫无半点什物,就连一片从水底下伸来的叶子也没有。 我心想,神莲既然长在苍海最深处,或许也不会像普通莲花一样长在水面之上。它是神物,即便是在水下,也能不受海水控制,盛开如若。 可是……我没有避水珠,想要知道这底下是否有神莲,唯一的办法便只有破开这框海水一看究竟! 于是,我默念咒诀,使尽全力,手刀起落,白色光芒如锋利的长剑,将苍海之水劈开。猛然间,海水倒灌,掀起万层巨浪,形成数十个漩涡翻腾激起。而在光芒落下处,一击至底,破开的海底风光,慢慢向四面八方开辟,尽现眼前。 我转动眼睛,快速在海底珊瑚水草中寻找神莲的下落。在阳光的照射下,一多银白色的莲花耀眼夺目,正在含苞待放! 我欣喜若狂向那奔去,细细打量这朵莲花。 是了,是了!能够长在海底,还能有这样奇色的莲花,一定就是从瑶池落下的神莲! 似乎因为有了阳光的笼罩,神莲没有让我等待多久。居然开始以能见的速度张开层层花瓣,璀璨盛开。我屏息以待,就在它盛开最美的一刹那,立即将它连根拔起! 神莲到手,我飞快踏上腾云,激动地不能自已。当我从海底出来的时候,被劈开的海面水流倒回,海边顿时间波涛汹涌,波澜壮阔。 可我却没有心情去看这样的美景,眼里一直盯着神莲,欢喜不已。果然是神莲,到手冰凉,却非彻骨寒血,倒有几分润养体内因为匆然赶来所乱的真气。根便是藕,至时,我将此藕给白延卿服下,他就不会有事了! 我喜不自禁,正要转身赶回,可是天地间忽然黑云翻滚,海水浑浊,狂风巨浪向我打来。 槽了,我心头一顿,莫非是我自私拿了神莲,触怒守护在苍海的神灵? 我避开一道,飞身盘腿坐定,双手指间发出一团耀眼的白光,将周身犹如气泡般围住。我听到尖锐的风声自耳边刮过,海浪每一下打在白光上,我便被这阵力道震一下,也动了我腹中之气。刺痛感隐隐传来,当一个巨大的海浪从水底喷涌而出的时候,我经不住这霸道的力量,破了法力,弹到数百米开外,神莲也因此落入茫茫深海之中。 我吐了口血,快速平心定气,努力在海面上站稳。与此同时,我听到震耳欲聋的一声啸长龙鸣,是雷龙! 苍海雷龙,上古神龙。千年前我曾听闻不周山紫龙沉眠苍海,每百年苏醒一次。当它醒来的时候,便会窜跃天霄。雷奔云谲,苍海会是因此下三天三夜的雷霆大雨,所以此龙也唤它苍海雷龙。而此时,雷龙已惊眠,一啸动千山,它跃出海面,快速穿梭在密布的乌云之中。 我迎着狂风阵阵,差点失了法力沉下海去,但凭着心中一点执念,还是硬生生站住了。 雷龙从云端盘落,坚固分明的龙鳞折射阵阵寒光,威武有力的龙尾一扫成风,从四面八方呼啸而至,它低鸣一声,凶神恶煞的巨大龙头靠近在我面前,青绿色的眼珠阴鸷盯着我,让我不由生出害怕和敬畏之情。 它挥动锋利雄劲的龙爪,头顶顿时又天昏地暗,劈下道道撼海惊雷。 面对雷龙的雷霆之怒,我别无办法,只能移动身体,躲避云雷。可在这黑云之下,处处是雷,若要完全避开,就要离开苍海。可是…… 我不甘心,要紧牙关竭尽全力躲避朝我砸来的那一道道紫白色惊雷,可是即便避开了这些雷电击打,我依然被它彻骨的锐火之气伤到。甚至发丝已有了烧焦的味道。很快,我耗光了力气,就连腾云之术也快使不住了。 突然间,霹雳一声惊响,一道雷光打下,直冲我头顶。我侧身一闪,被轰在半空中的雷电震伤了心肺。我痛苦难忍,几乎要昏过去,身上的衣衫也被这道雷烧得破烂不堪,迎着四处纷飞的狂风寒栗阵阵。 我大口大口喘着气,脚步已经无法迈动。滚滚黑云中,雷光闪烁,又是一记暴戾凶雷,紫白色雷电直击我凸起的腹部! 这道光耀眼绝伦,我双眼刺痛,心中念了不再是什么法术口诀,而是白延卿,隐藏在心底那些欢笑的影子,突然间浮现上来,我怆然一笑,手掌轻轻握紧。 突然间,雷龙忽然长尾一扫,将那记雷光打散。 扑在身上那种沉重压抑的气势在瞬间瓦解,我失力跪下,捂住无法透气的心口,垂下头:“多谢神龙大人开恩!” “你犯我苍海,罪无可恕!念你腹中孩儿无辜,暂且放你一马。还不速速离去,否则休怪吾心无慈悲,将你魂飞魄散!” 遥远又近在咫尺的声音从天际传来,雷龙在云端盯着我,忽然直身而下,高高盘在我面前。在它之下,我只它爪尖大小,如此距离和形势,只要它动一动爪,我便再也回不去了。 可是…… 我摇摇头,嘴里含着血,坚持请求:“晚辈恳求神龙大人,请将苍海莲根赐给我。” 雷龙盯着我,声音从腹而来:“吾从你仙身嗅到一丝煞气。你修心不纯,要这神莲有何之用。” 我着急向他坦白:“神龙大人,我夫君危在旦夕,急需苍海莲根救命!” 雷龙冷笑一声,威严道:“天地不仁,大千世界,人何以居长首?不过嗜欲而生,自居为主,愚昧可笑!神佛眼下,世间万象,平生而已。人如蝼蚁,命如草芥,你为一介凡人搅动苍海,拔断神莲。难道苍海万物就该因此劫难?” 它说的这些……我全是懂得的,可是现在…… 我昂着头,拽紧双拳,嗓子微微颤抖,却还是要尽量诚心而大声:“晚辈知道,在神龙大人眼中,不管是蝼蚁还是草木还是人,都是一样平等存在于世上。可是对于晚辈来说,他是这世间最重要的一粒凡尘红土,至少比晚辈的性命仙途还要重要,如果没有他,即使将心修得再干净,呆在仙山上也是继续千百年的孤苦伶仃,寂寞寒冷。晚辈知道这样做很自私,可还是希望神龙大人能够成全我这一次,我愿意拔去仙根,用这些仙寿偿还给苍海众生!” 雷龙俯下身子,冰冷的狂风刮在我脸上,阵阵作痛。它问我:“拔去仙根,你将坠入人道,忙忙碌碌,生老病死。死了之后归于尘土,不留下一点痕迹,孤独来,孤独去。如此,你与在仙山的孤独有何不同?反而还要赔上无尽轮回。” 做人的快乐苦楚,我早就体会到了,所以我也根本不怕,我怕的……是那无穷无尽的孤独。 我摇摇头,坚决反驳了它:“不,这与在仙山完全不同。即便轮回,我也会找到他,跟他生生世世在一起!” 雷龙忽然嗤笑一声,声音低沉几分:“吾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三百年后,你所救之魂必定绝迹人世,断空轮回,不复存在。你今日救了他,至时也是回到仙山,毫无改变。而你若为凡人,就将孤身坠入轮回之境,孤身万世。万世不竭。如此,你今日还要舍身飞蛾?” 我心头一跳,大愕:“为什么?三百年后他为什么入不了轮回?!” 雷龙盘转身体,向上空云端飞去:“万象众生,自有因果。吾游历三界九州数万年,从未见过不断的执念,长生者,唯有天地!吾以此莲为赌注,三百年后,你必向吾忏悔,为吾在苍海种上三万年神莲!” 海面溅出一层浪花,神莲从水底浮了上来,落在我掌中。继而雷龙跃入苍海,天地间也云开雾散。 第054章 性情 上古之神雷龙性情古怪莫测,千万年来无拘无束,谁也琢磨不透它此刻又或是下一刻在想些什么,就连天帝见到它也得尊其脾性,担心它雷霆大怒,便会引来无妄之灾。 可幸的是,它还是将神莲给了我。而这个赌注…… 它知我一定会收下神莲,所以这个赌注也容不得我答应不答应。我心里记挂那三百年之后的事,可是也想不了那么多了,大不了三百年白延卿死后,我到地府去求阎王看那生死册,一探究竟! 我离开苍海,回到岸上我便耗尽所以力气晕了过去。 可是在我脑海意念里,我时时念着白延卿,念着他的生死,念着我怀里的神莲。我挣扎着醒来,不断拍岸上来的白浪花在我耳边“哗哗”作响。我尝到海水的咸味,眼睛也被这生涩无比的苦扎得生疼,身上被雷电灼伤的伤口浸在海水里,剧痛而?木,无法挣动。 神龙天雷,比雷公电母还要厉害上万分,它是这世间最至纯至净的东西,蕴含了超万年的上古之力,雷龙一现,整个苍海再无妖魔。即便我是仙身,受的住凡物所伤,却是如何也受不住这霸道的上古神力。更何况,我如今身在凡间,无人可助,只能自行恢复体内的真气,再行疗伤。若是运气差些恢复不了,便只能……只能…… 不知不觉,我流下泪来,比海水还有咸涩。我感觉到我的身体正在渐渐发凉,四肢也?木的酥软无力。我告诉自己。我不能就这样死了,我好不容易才得到神莲,我的夫君……还等着我回去,我的孩子……还没有出世。 我努力集中精力,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念口诀。无论如何,我也要先把神莲送回去! 周身泛起点点萤光,慢慢聚集在神莲上。我愣愣望着白色的柔光覆盖在每一片花瓣上,覆盖住那最为重要的莲根,心里也越来越痛,却是高兴的痛。我闭上眼,停下嘴里的口诀,再睁眼时,怀里的神莲已经消失不见。 我紧紧握住手掌里的泥沙,颤抖的长长叹了口气。我用仅剩的一点法力,将神莲单独送回竹林小苑。很快,白延卿就能痊愈了,连同他为我废去的右手,也将完好无损的恢复。 意识渐渐沉入混沌,眼皮犹如千斤不能自持,迷糊中,我看到蔚蓝的海水前,有一个身穿?色长袍的男子,向我缓缓走来。 我看不清他的模样,但却感受到扑面而来凌然淳澈的仙神之气。就连海岸上混浊的热浪,也随他步步涤荡,顷刻间干净彻透起来。最终,他停在我面前,向我伸出手。 一阵强大的力量将我从地上托起,身体不受控制地上飘,落在他弯曲的臂弯。我看见他冷俊的模样,让人莫名生畏。眨眼间,他已带我入了海边的茂密树林,树荫遮挡住炽热毒辣的阳光,周身顿感凉意融融。 可即便如此,我身上的伤口还是痛得难受。虚弱得就快连眼皮也撑不住了。 终于,男子停下脚步,张手将我放在半空中。 我看见自己的身体缓缓往前飞去,身下印出一汪剔透的湖面。我转下头,看见那湖面上散发着柔和清澈的光芒,不,那是灵气。这个地方,居然还有这样一个充满灵气的地方。 这些灵气能够补充我体内所缺,愈合伤口,在凡人眼中只能成为一汪普普通通的水湖,最多也只能是用来喝水解渴的东西罢了。可在仙神妖魔眼中,却是最好的疗伤圣池,只要加持法术运行这些灵气,即便是再重的伤,也能极快恢复功力,加快身体痊愈。 我闭上眼,清凉的触感丝丝爬上我的四肢,向身体中心蔓延,所到之处皆如灵泉灌顶,源源不断的清澈之气往我头上聚集。我意识渐渐清晰,双眼也不再疲惫不堪,我听到鸟儿悦耳的鸣叫,听到露珠叮咚的落水,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清楚明朗。 我睁开眼,男子站在岸边,紧抿的下唇勾勒威严与静肃。他望着我,眼中不着半分情绪,深邃而幽冷。他向我再一挥手,身体便从灵氲朦胧的湖面上飘向他。 他将我放在湖边一枚巨大而平坦的石头上,虽然还有些虚弱,但我已感觉体内的真气正在快速复原,不出半个时辰,我便能恢复如初了。 “请问神君名号,改日我好登门道谢。” 我见那男子要离去,赶紧撑起半个身子问他。 在天界,我从未见过这个人,但我感觉到他身上有着高深莫测的雄厚功力,不是普通上仙能够拥有的。所以,我认为他一定是某个喜爱自由来去、不经常出现在天界的上神。 可是他似没听见,就连脚步也不停留一下,转瞬消失在这片琼林玉树中。 就像一场梦,不真实的让我久久回不过神来,我甚至开始渐渐忘记……是不是真的有这样一个人曾救过我,当我的身体完全恢复过来的时候,我已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儿。 我抱着太多疑问,想不透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好像脑袋里莫名其妙就空了一段记忆。 可是我记挂白延卿,记挂他是否已经服下神莲,于是赶紧启程赶回竹林小苑。一路上,我一直在幻想白延卿已经平复如故的样子,想着他在窗前作画的样子,想着他微笑看我温柔以待的样子。我兴奋地落云在竹林,跑进屋子,却只见唐敬贤一人,而那张原本躺着白延卿的榻子上,空空荡荡,甚至还有几丝那时留下的血迹。 我心里一顿,心提到了嗓子口:“他呢?” 唐敬贤见我突然回来,先是吓了一跳。未惊回神的眼睛直直盯着我,表情复杂万分。 我私想,他此刻一定还在害怕,害怕我到底是什么来历,也在犹豫要不要答我的话。他越是这样,我就越是着急,紧张问他:“你可把神莲给他服下?他在哪儿?” 唐敬贤眨了眨眼,慢慢靠近我,站在与我不远处,目光依旧在我身上四处打量。他的眼神里有几分熟悉,以至于后来我不知他到底是畏惧我吓得不敢说话,还是关心我此行是否安然无恙。而我满心都是白延卿的生死安危,因为他的缄口不言顿时急怒不已,正要发声质问,却听林子那头忽然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我听出那声音,身子猛地一顿,立即转头去寻。唐敬贤却在这时候拉住我,眼里似有难言之隐。 “神莲我已给他服下,只是……” 唐敬贤支支吾吾,断了后面的话。我越觉不安,甩开他冲那声音传来处跑去。 我穿梭在高低不齐的竹叶林里,遥遥看见那抹素白色的高大身影。我欣喜若狂,是白延卿,他醒过来了,活下来了,他安然无恙了!我冲他身影奔去,气喘吁吁地停在在他不远处。 潺潺山溪小流边,我终于清晰看到那心心念念之人活生生站在那儿。扑腾的溪水将水花溅在他长衫上,下摆已微微湿了几处。他面容干净清爽,精神奕奕,墨色的长发尽数落在背后,随风扬起飘落。 也在这时,他转头看见我,幽?的眸子里闪烁几分意味不明,更多的陌生与冷漠。 “夫君!” 我跑上前,轻轻挨在他怀里,深深吸了口气,却在瞬间嗅到他身上的胭脂香粉味,心头猛得一震! 我愕然退开两步,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唐敬贤在我之后赶来,看到我与白延卿这样两两相对却无言的场景,面色了然也充满担忧,应也已经猜到了几分。我鼻间无端嗤笑,原来他支吾言语不肯告诉我白延卿的情况,原来是因为这个。 “公子哥哥,奴家等了你好久,你怎么还不来找我啊?” 一个身着轻纱的蓝衣女子从竹林里忽然跑出来。扑在白延卿身上,若无旁人娇滴滴地撒着娇。 这一幕我看在眼里,紧紧捏住了拳头,死死盯着白延卿和那个女人。 女人似乎这才注意到有旁人,慢悠悠地转过头来,眨巴着眼,在白延卿耳边轻轻呵气:“公子哥哥,他们是谁啊,也是跟我们一起躲猫猫的吗?”说着,目光落在我身上,啧啧道,“可是你们另外找的这位姑娘太过保守了点吧。这身衣服,一点都不露,这有何趣味啊?” 白延卿将那纤细的腰肢一搂,盯着我跟她一起嘲笑道:“她?不过一个?脸婆罢了。你不用理她。” 女子一听,掩嘴笑起来,一边捶着白延卿的胸口:“你好讨厌哦,这样当面说人家。?脸婆,嘻嘻,的确不堪入目,你瞧她那张脸上一点红润也没有,就连我们楼里最丑的那个都及不上,是不是……” 未等她话音落毕。我就上前一步,“啪”一声打在她脸上:“你喜欢红润,那我再给你脸上再多添点胭脂!” 女子被打懵了,捂着发红的脸睁大眼睛,紧接着把脚一跺,钻进白延卿怀里哭声叫起来:“公子哥哥,她打我,你可要为我做主啊,否则以后我都不答应你出来野了!” 这话我差点听吐了,世间怎会有如此不知羞耻的女人,我今日也终是见识到了。 白延卿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温柔安抚。看着我的眼睛则是异常阴鸷:“好,那我帮你教训教训她!” 说罢,一记甩手,直朝我打来。 一阵风过,唐敬贤扣住那只差点呼在我脸上的手腕,怒斥:“白兄,你要干什么?她可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 那女子听了这话,从白延卿怀里抬起头,脸色迅速暗了一暗,但很快又轻浮得意起来:“呵,原来是妻子。家里有这么凶悍的妻子,难怪男人要跑出来!自己绑不住男人的心。就把气撒到别的女人身上,也是个没用的东西!” 白延卿着了唐敬贤一眼,扭头不再看我们,大大方方拥住女子的肩膀,深情款款望着她,长指挑起她尖锐的下巴,嘴角勾起猥亵一笑:“宝贝儿,你说得很对,还是你对我最好。春宵一刻值千金,走,我们去别处快活,谁也打扰不了我们!” 女子掩面娇羞笑起来,脸上除了那一巴掌的印记半点没红,身子挨得白延卿更近了,几乎是贴在他身上。两人如胶似漆,毫不知耻,准备往竹林深处走去。 唐敬贤忍无可忍,冲上去将难舍难分的两人拽开,指着那女子怒吼:“滚!赶紧给我离开这儿,听到没有!再不滚,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女子吓了一跳,看见唐敬贤火冒三丈的模样,脸色也骤然变了,不高兴道:“这又是打,又是骂的,我受不了了。还你臭银子,你的这些钱,本姑娘用不起!不奉陪了!”说罢,便将藏在胸襟里的两锭银子丢在地上,狠狠瞪了白延卿一眼,气呼呼地走了。 望着她远去的身影,白延卿毫不在意地犹自啧了口气,伸手折了一根细竹条,将落在身前的长发捋起束好。 唐敬贤捏着拳头冲上去,我拉住他,摇摇头。 “哼!”白延卿没好脸色地白了我跟他一眼。自个儿往小苑回。 “阿照……”唐敬贤低低唤了我一声,眼中满是气愤之色,“你辛苦救他性命,他却这样对你。方才那一拳若是没有你拦着,我必要他好好清醒清醒!” 我心里虽有些难过,却还是觉得的性子不该如此。况且他身上的伤才痊愈,我不想……也舍不得他再受任何伤害,哪怕只是教训的一拳头。 唐敬贤也告诉我,白延卿在服下神莲之后很快就醒了,但却完全变了个人似了,言行举止间丝毫找不到他曾经的影子。那天苏醒之后,他一个人离开小苑,不知去了哪里,再回来的时候便搂着那个打扮妩媚而暴露的姑娘。唐敬贤那时看不过去,于是说了他两句,没想到他直接翻了脸,带着姑娘便往林子深处去了。再见他时,便是跟我一同在溪水边的那幕风流。 我回到小苑,白延卿已躺在榻子上睡着了。晚风从窗口吹进来,抚在他衣襟微敞的胸膛上。我将被褥为他轻轻盖上,不自觉皱起双眉,心有揣度。 昏晚霞,白延卿小憩一会儿醒了,无视陪在身边的我,跳下榻子便一人出了小苑。 唐敬贤正好从外面找回野菜,在门口碰见了他,拦了他的去路,不悦问他:“白兄,你的身体才刚刚痊愈,还需好好静养才是。况且天气这么晚了,你还要去哪儿?” 白延卿毫无遮掩地说道:“我要去明月楼。” 唐敬贤一听,乍然丢掉篮子,一把抓住他的衣衫往里回:“不准!你可知那是什么地方?你去那种地方干什么?!” 白延卿甩开他的手,抚平被扯皱的袖子,冷笑道:“去那种地方还能干什么?那种地方又是怎么了?不就是吟诗作对,风流快活吗?经过这次生死大劫。我也算明白了,人生在世,不找点乐子怎么行?怎么样,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见识见识?” 唐敬贤怒其不争,又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想一味劝着白延卿回来:“白兄,你怎么变成今日这个模样,你心里要是有苦,你说出来,我来替你分担!” “我心的苦?”白延卿将目光转向站在廊子下的我,面色阴沉,却是龇牙笑起来,“我的苦,便是失了自由身。早知,我便不该成什么家立什么业,一个人逍遥快活地多好啊!” 一个人无拘无束,逍遥快活,这些话我从未听闻他说起。而我清楚记得,他曾与我说过,成亲之后,他会着手家业,努力让我过上好日子。虽然之后他有了平妻,但在画铺生意上并未随意,也算是个挑起白家顶梁大柱的男人。可如今……他却说出这样的话! 我咬着牙,告诉唐敬贤:“让他去。” 万想不到我会允许,唐敬贤大惊失色:“阿照,你……” 我冲着白延卿的身影大声开口:“他想去,就让他去!去了,最好永远别回来!” 白延卿呵笑一声,目中尽是嘲然:“你以为我还会在乎吗?我何必为了一个妖怪、一个杀人魔头委屈自己?” 我猛然一怔,唐敬贤也惊讶望眼过来。我差点忘了,在别人眼中我还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妖怪!我的身份,始终未能跟他们解释,我又能何如解释? 白延卿推开唐敬贤,大摇大摆朝山下去。 独自面对唐敬贤诧异的目光,我转身回了屋子关上门,摇身一变换了一身男装打扮。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敲门声,唐敬贤在门后低着声音,犹犹豫豫地开口:“阿照,你说你不是妖怪,我信。我也信,你一定不会杀人。” 我开了门,冷面薄色地站在他面前,告诉他:“我杀了,我杀了方潇潇,但是她该死!” 听到我出乎意料地点首承认与眼前这番男装模样的我。唐敬贤目瞪口呆惊讶无比,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我跟他说:“我要去明月楼。”继而收回刚要踏出去的脚,扭头问他,“你去不去?” 唐敬贤这才回过神来,紧紧拉着我不断摇头:“你不能去!那种地方,有别其他青楼。别家都是吟诗作对,赏花下棋,可在明月楼的风尘女子却不一般,一个个都很……很……妖媚,所以在明月楼的男人也都……都……不是好东西!你一个女子,虽着了男装,也是很容易出事的!” 我突然想到白延卿。本还想帮着争辩两句,但很快觉得没什么必要。白延卿此时此为确实不是一个好东西,我反驳不了。而容易出事……在凡人眼中,我不过妖怪一个,敢问谁人敢得罪妖怪? 想着,我便要起步离去,可又转念一道,我想赶在与白延卿同时达到明月楼,但又路径不熟,只能找个带路的。于是还是拉上唐敬贤:“我看你熟门熟路的,不如还是你陪我去吧!” 唐敬贤认真想了想,微点了下脑袋:“我跟你去。不过是担心你的安危和白兄,我才答应的。到时候你找到白兄,千万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引人注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把白兄劝回来这是最好了。” 他以为我是因为白延卿沾花惹草而在生气,想去捉奸。其实,我一方面的确是为了找回白延卿,可另一方面是为了…… 但现在也不好跟唐敬贤解释太多,于是先答应了他:“好,那就一言为定。” 在唐敬贤的带领下,我们很快到了邻城,而那青巷里最热闹的地方,便要数明月楼。 唐敬贤摇着扇子,遮着脸,突破一群莺莺燕燕带着我在角落坐下来。 我环顾四周,这里除了台上的奏乐跳舞,便是台下的劝酒寻乐。我在离台子最近的位子看到了白延卿。 白延卿左拥右抱一紫一粉两个女子,笑得满脸通红。而女子也拿着酒壶,一杯一杯往他嘴里灌,两双手指在他胸膛摸来摸去,直至伸到腰间,饱含意味地扯着他的腰带。 我深深皱起眉,暗自咬牙切齿。 白日里,我已见了他跟旁的女子亲密,现在又亲眼见了他沉浸在此等风月之地不可自拔,望着那两个女子在他怀里娇羞媚笑,我心中怒火油然而生! 忽然,一阵浓烈的香气蹿入我鼻中,一个?衣女子突然挤坐到我怀里,体型重量比我还要大上几分,错使我双膝颇有些颤颤发抖。 “好俊俏的公子,奴家陪你喝两杯。”说着,就倒了酒往我嘴里塞。 我闻到浓香酒气,厌恶别开脸。 我从前喝的都是淡酒,是泡了花的淡酒,从未尝过这样浓烈的白酒。更何况在这些酒中还掺杂了不少胭脂俗粉的味道。 唐敬贤赶紧掏出银子塞给她为我解围,让她再给我们端两盘干果小菜。 有了银子好做事,那女子自然乐呵不已,扭着身子去了。 而我再一转头,那厢的白延卿早已不见了人影。 今天有些私事更新晚了,不好意思,接下去的还是会在老时间凌晨更新。 第055章 蛊惑 我心头咯噔,在四周寻了一圈,还是没看到他的影子,于是起身往侧门后面追去。 明月楼的后院,四处无灯,寂静无人,那些隐隐从前厅传来欢歌笑舞的声音,在此时却显得格外诡异瘆人。 忽然,我听到前方有一丝异响,像是什么东西被掐着脖子的声音。 我反手变出一盏提灯,缓缓往那方向找去,突然脚被绊了一下,低头一看,是方才坐在白延卿腿上的其中那个粉衣女子! 我将灯往她身上一照,只见她一动不动,脸色煞白,而那纤细的脖子上,居然缺了一块肉!我吓得后退两步,努力稳住自己的情绪,将那伤口照亮了些。伤口很深,几乎是被什么东西咬断了半根脖颈!可脖子正是大动脉之处,这地上除了伤口留下的血渍外,旁的半点血红都没有!再看她的四肢和胸口,这么短的时间内也同时呈现透白之状,因此来看,应是被活生生咬断脖子吸光了血! 不好! 我心头一惊,赶紧再往前追去! “噗通!” 沉闷一声,我顿了顿脚步,继而加快脚步迅速向前。很快,一具紫衣女尸横到在我面前,死状与之前的粉衣女子无异! 而在她之前,还站着一人,白延卿! 我将灯往上提了提,直至照亮白延卿的整张脸。他的嘴角上,还赫然醒目地沾着一抹新鲜的血液。 他看见我,咧出血红的牙笑起来。接着擦去嘴边的血,嗓音低如深谷:“你怎么来了?” 我锐目盯着他:“我来,自然是送你下黄泉!” 他眼神一闪,已不及我弹出的白光,直接打在他胸口。 “啊!” 他惨叫一声,不,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在惨叫!一团白色光影从白延卿的身体里蹦出来,我转手将那具失去平稳的肉身接住,安放在地上,随后对那团白影呵斥:“大胆小鬼,不好好投胎转世,竟敢做出这等孽事!” 白影渐渐化成人影,“呵呵呵”笑起来,我呼吸一顿,这个声音,她……她是! 盯着我的那双锐目忽然发狠,声音低沉到让人寒颤:“你想不到吧,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趁我出神,她立即化成一团白球,重新冲进白延卿虚弱的身体里! “方潇潇,你给我出来!” 我怒吼着,眼睁睁看着白延卿的身子再次如僵尸鬼魅般站起来,一双冷凉之目略带轻浮地看着我。 没错,是方潇潇!当初在衙门。我的确把她杀了!而如今这个,是她的鬼魂!我万万料想不到,她竟然誓不摆休,附身在白延卿的肉身里胡作非为,让我左右不能! 方潇潇轻笑几声,阴狠的眸子死死瞪在我脸上,咬牙切齿道:“你不就是因为延卿哥哥移情于我,所以才憎恨我吗?那我就让你看看,死了一个我,还有千千万万的我,世上只要有女人在,男人的心就时刻会被动摇。时刻落入另一个温香玉软之中。我要让你看着他,在你面前,玩弄一个又一个的女人!你的心刚刚是不是被戳痛了?比死还要难受吧?这么脏的一个男人,你还要他吗?” 她利用白延卿的身体,穿梭在烟花柳巷,沾染不少风尘之气。她在人间的怨恨散不去,不肯踏入轮回,流落在此做这些,就是为了……为了折磨我! 没错,如果白延卿再爱上别的女子,我会崩溃,我会发疯,我会因此受尽这世上最残酷的折磨,心力交瘁!可是,她的如意算盘在一开始就打错了!我讥笑着问她:“呵,你以为我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白延卿那张面孔露出疑惑:“难道不是嫉妒?!” 我摇摇头,告诉她:“我是专程来找你的。” 当我小溪边第一次闻到白延卿身上的胭脂香粉味的时候,我就已经闻出来,他身上的味道不止这些凡尘之物,还有……属于鬼魂的戾气!只是我没想到,这只鬼……竟然是方潇潇。 而在那时,我便已经知道白延卿不是白延卿,所以我假装生气,假装伤情,假装威胁他去了明月楼就再也不要回来!这些,都是她想看到的吧!而这些,不过是我放出的一条长线罢了。 我偷偷跟来明月来,便是想探探究竟,附身在白延卿身上的小鬼究竟有什么意图,是单纯迷恋风流之地的色鬼,还是另有玄机。果然……这不简单,是方潇潇回来报仇了! 可是她要找的人是我,为何要残害这两个无辜女子,我厉声质问:“你作恶多端,伤了这么多无辜生命,不怕遭受天谴吗!” 听了这,她反而无所畏惧地大笑起来:“天谴?最该遭受的人,应该是你吧!是你杀了我孩子,是你杀了我,你还没受天谴,我怎敢先你一步呢?” 我蓦地愣了一愣,没错,我为仙,手上却已经沾上了两条人命,若说天谴,也因我先受才对。 此时,夜空黑云密布,滚滚闷雷接踵而至,我紧紧握着拳头,竟有些害怕起这些雷声。 从前我怕雷,只是单纯怕它模样和声音罢了。后来我渐渐不怕了,只因心里的疼痛和害怕早早超越了对雷的恐惧。在苍海,我躲了不下十道神龙雷,也未曾退缩过半分,可是现下,我竟莫名紧张起来,担心云中的雨雷,是因我而来的天雷! 如果我此刻受到天谴,那白延卿怎么办? 我紧张问:“他现在如何?” 方潇潇摸着脸,手掌轻慢抚在身体每一处。娇笑道:“延卿哥哥吗?他现在已经跟我融为一体了,你要把我送入黄泉,那就一起送,你要把我魂飞魄散,那就一起从这个世上永远消失!”她慢慢走向我,用那张英俊的脸庞靠近在我眼前,眼中幽光闪耀,“你看到了吗?我才是那个,跟延卿哥哥永远在一起的人!你逼他休我又如何,你逼他绝情于我又怎样?最后能一直在他身边,还是我!而你,什么都得不到!” 我看到她眼里的愤怒。居然一瞬间被带了进去,险些以为那就是白延卿。我用力眨眨眼,努力适应此刻站在我面前的,是方潇潇,不是白延卿! 瞧着我差点失控的样子,方潇潇放声大笑起来,张开双手,从指间化出两团黑紫色的光晕,一边忻忻开口:“无话可说了吧?你杀了我的肉身,就是给自己挖了一个坟!假如我还为人,自然还是斗不过你这个身怀法术的妖怪。可如今我是鬼,还有了神莲助力,白白得了千年修为,功力大增!我真应该谢谢你,这些都是拜你所赐!” 我镇定住自己的情绪,盯着那张熟悉的脸,不让自己心底的柔软袒露半分,不以为然道:“千年修为又何如?你可别忘了,你是至阴之鬼,神莲乃天界之物,短短几日,想必你也并未能将此力量尽数化为己有,只要我稍以驱出,你依然与旁的新鬼无异,只是飘荡在世间的一缕魂魄罢了。若要一定说有区别,也不过是多几分于我而言不足为提的戾气而已。” 方潇潇的脸色顿时变了,猩红的眼睛怒直瞪圆,凶煞道:“你敢驱出神莲之力,我就把白延卿的魂魄彻底踢出这副肉身!到时候,做孤魂野鬼的,可就不是我了。”她冷笑一声,一阵带着凉意的长风吹过,吹起那身素白长衫,飘渺而凄廖,“你知道做孤魂野鬼的滋味吗?让我来告诉你,白日见不得阳光。只能晚上孤零零飘荡在熟悉又或是陌生的地方,谁也看不见你,谁也不在乎你。那些飘荡在世间许久的恶鬼,也会突然跑来吓唬你,戏弄你,甚至把你吞进肚子,成为它修为的一部分!你知道我是怎么逃过鬼差的追击吗?你尝过勾魂刀挂在脖子上的滋味吗?我差一点魂飞魄散,差一点永远见不到你了。你试想一下,这些都发生在白延卿身上,你还忍心吗?他现在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只要我稍稍一使力,他便再也回不来了!” 我皱紧眉:“你想怎么样?” 她笑道:“你知道我想怎样。” 我问:“你要我死?” 她摇摇头。笑意越是阴险地温柔:“不止死这么简单,我要你在死之前,把内丹交给我。” 我眸色一沉,闪过几分锋芒,掌间白光骤起:“我的内丹?你也配?!” 说罢,白光化成数十道长剑,朝那具身体直冲而去。方潇潇左右闪躲,却不知光剑从后折返,再次击了回来。只听一声沉闷痛呵,长剑带着白影从白延卿的身体里拉蹿而出,钉在地上,化成数十粒镇魂钉! 鬼乃阴秽之物。法力再高,也不过一抹魂魄罢了。虽然她找了白延卿的肉身为宿体,但白延卿阳寿未尽,如何一体存二魂?不属于这个身体的鬼魂,肉身便不会庇佑于它,只要我稍加驱逐,肉身便会自行将寄附在上的异魂排挤出去。 邪不胜正,区区一介鬼魂,便想与我至清至真的仙法较量,也是不识好歹! 方潇潇倒在地上,四肢被钉住无法动弹,唇角流出一口黑血。仰着头死死盯着我,惊诧叫:“你……你不是妖?!” 我将白延卿的肉身小心放至在我身后,反问道:“难道在你眼中,世间除了鬼和妖会使点儿法术,旁的都不会了么?” 方潇潇摇摇头,眼中有几分后怕:“我只是没想到……没想到你的身份竟是……” 鬼与妖,都是至阴之物,性情不定,所以容易做错事。方潇潇以神莲的千年修为为内功,又以为我也是至阴之法,所以她本是不怕我的。可现在,她却怕了。因为仙神之道大大区别于阴物,它行走在云端之上,吸收日月灵气,就如苍海雷龙来说,单单是其周身散发的仙神之气,就能使妖魔退却,更别说使出的法力了。方才我与方潇潇斗法,她先有了轻敌之意,再加上她修为不稳,还有我与生俱来击噬阴法的仙力,于是轻而易举将她彻底拿下。 我垂着看着地上的她,说:“如何?由我超度你轮回,不会差吧!” 她猛地摇头,缩着身子想往后退,然而镇魂钉扎在手上,她丝毫动弹不得。她开始疯狂挣扎,嘴里不住喊着::“不,不要!我不要轮回!” 我劝道:“轮回即是新生,一切仇恨因此忘记因此消散,你也不再会继续因此痛苦,为何不要?” 她依是摇着头,放声嘶吼起来:“我不!我不要忘记!我不要重新开始!这一世我明明活得好好的,眼看就要过上人上人的日子了,要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落此下场!我不要重来,我不甘心,我绝不罢休!” 见她如此执着,我无奈叹了口气,正襟厉色:“你恶念重生,不可留于世上!如此,便也只能……” 我默念法咒,准备将她灰飞魄散。她的戾气实在太重,才短短几日便已吸食两人精血,他日任由所为,必定危害人间!所以,此等厉鬼。留不得! 也在这时,脚边突然闪出另一道光影,拦在她面前。我定睛一看,青梧? 不过,这也是只魂魄,他竟也死了,也留在世间不肯去轮回! 我收去掌心的威力,严肃道:“青梧,你可知我这一掌下去,你会如何?” 青梧点点头:“我知道,我会灰飞烟灭。” 我声音沉了沉,问他:“自你从白家离开之后,就再没有你的消息,如今见你却是……此事,必定跟她有关,是不是?” 他继是点点头,跪在我脚边哀求:“是!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我不怨她!少夫人,求你放过潇潇吧!” 我拧起眉,盯着方潇潇毫不甘心的脸,好笑道:“放过?你问问她,可愿放过我?放过白延卿?” 青梧咬咬牙,昂起胸膛,目光坚定地看着我:“青梧最对不起的人,是少爷。如今少爷魂魄沉眠,如果青梧愿意帮你唤醒少爷的魂魄,如此,你可否……可否饶过潇潇?” 我一怔,原来白延卿的魂魄被封印沉眠了,难怪肉体之内找不到半点原主意识,即便是附身的异魂已经离开体内,也不能自己苏醒过来。而被鬼封印的未亡魂魄,最好也是用至阴之法解除。以我仙力,只怕会在白延卿体内造成两者冲击,反而不利。 见我犹豫不决,青梧突然一头化为白光。飞速坏绕在白延卿的肉身边上。渐渐的,白光开始变为微弱,而白延卿的脸上则慢慢恢复生机。不过半分钟,青梧最后一点魄光彻底消失在黑夜中。 我心中滋味复杂万分,青梧的确背叛了白延卿,他曾经是可恶可憎的,可现下我还觉得他很是可怜。 躺在地上的方潇潇望着黑洞洞的夜空,面同冷色,尽是不屑之意,低低骂了句:“愚蠢的东西!死有余辜!” 我厌恶瞧着她,不平道:“青梧待你真心一片,你不接受便是罢了,可你却还这样说他!” 方潇潇依然嗤之以鼻:“我不过利用利用他罢了,他真以为我会看上他吗?当初,我肚子里的孩子的确是青梧的,不过也是我用来留住白延卿的一个手段罢了。既然第一次我能假孕骗过白延卿,第二次也能!而且这一次我肚子里是真有了孩儿,只待时机成熟,一切都会如我所愿。”说着,她的眼神再次发狠,阴厉盯着我,“可是,就是你,把我的计划满盘毁了!” 她恨我入骨。这种反应我也早就见过了。我面无动容,问她:“所以你就唆使青梧,偷了房契和印章,带你离开白府,之后又杀人灭口?” 方潇潇极是坦然地点点头,毫无所谓的告诉说:“不错,不过那只是暂时避一避风难罢了。呵,我若早知片刻你的身份,那一场便不会输得这么惨!” 我亦觉得好笑:“是吗?真是好大的口气,你连现在都不能奈我何,又如何做到那时?” 她嘴角高高弯起来:“我的确不是奈你何,但他可以!”手指向我身后安静躺着的白延卿,高挑地扬起声音,叹息道,“说好听点,他饱读诗书,难听点,不过是个迂腐之才!如果他知道你不是人,不是凡人,他会怎么做?他娘会怎么做?白家,居然娶了一个不是凡人的媳妇,多少人会信你是仙,多少人会论你是妖?当初在衙门,你手上的伤可是在他眼前生生愈合的。也是在衙门,你伤了不少捕快,还将我千刀万剐,这些事你不可否认,也没办法逃避。他是凡人之躯,也是凡人之念,我真期待,他醒来之后,会以什么样的眼神看你,会不会像看怪物一样?迫于压力,他会不会又遵守祖上规矩,跟你斩断情丝?” 我明明知道不该听她胡言乱语蛊惑人心的。但我心头还是不由一慌,努力坚持住自己的立场,铮铮道:“他如今这般重伤,全因为我挡你那一刀……” 她长长叹了口气,眼神竟有些同情起我来:“那又如何?那不过是他一时头脑发热罢了!那时他心里只有你,便是不及多想为你挡了,就如当初心里只有我,忍心伤你而为我一样!可是等他冷静下来,仔细地想一想,你觉得他还会接受你吗?白延卿三心二意成性,我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如此,你还不愿相信事实所在?” 我被她说得心猿意马。又狠狠咬紧了牙,反驳道:“你休挑拨离间!白延卿是白延卿,你是你,我只信他亲口所言,那些不过都是你设想罢了!”说罢,我不想再浪费时间,举掌在她头顶,将神莲之力从她魂魄之内拔出,灌入白延卿的身体。 如此一来,她又重新变为一个没有半点儿法力的鬼魂。 我抱起白延卿,腾空飞起:“我许青梧之诺,放你一马。你还是赶紧下了黄泉向阎王请罪,兴许还有机会轮回。下次再见,我必不会轻饶!” 她身为魂魄,凡人是看不到她的存在的,扎在她身上的镇魂钉也在会两个时辰之后自动消失。我希望这两个时辰会有鬼差经过将她带走! 我急着离开,不想再跟她胡扯下去,我不相信白延卿真的会那样对我。可是也不知为什么,我浑身颤抖,迎着清凉的夜风,脑子里还是一懵一懵。而身后,传来方潇潇撕心裂肺的暴怒嘶吼:“花照,我不会放过你的!总有一天我要你做不成仙,连鬼也做不成!” 我加快速度,穿越层层云霄,带着白延卿回到竹林小苑。 唐敬贤还没有回来,屋子里空空荡荡,只我和白延卿两人。 终于,我和他能真正再相聚了! 神莲之力入白延卿的体内之后,他微弱的呼吸已经渐渐清晰,脸色也开始好转红润,我握着他温热的手掌,心情无法描述也不能自已。我想要他快点醒过来,可是又害怕他醒过来。我知道我并不该在意方潇潇说的那些话,可她的每一句总不自觉回荡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我想起他曾经负我的那些。想起他为了祖训动剑的那些,心里猛地后怕起来。 可是……可是我能感觉到他对我的情义不假,他为我受了这样的重伤,连命也差点丢了,倘若我还在这里疑心,岂非是我对不住他? 我甩甩头,抛却那些有的没了,怀着胆战心惊,守在白延卿身边。 忽然,我看到他眼皮微动。继而,他慢慢睁开眼睛,眨了一下。 我兴奋靠近他身边,开心道:“夫君,你醒了!” 似是很疲惫,许久之后,白延卿才转动眼珠,将视线落在我身上,却也是呆呆望着,一动不动。 我再轻轻唤他:“夫君?” 那双目光终于有了闪动,他上下缓缓打量着我,最终将视线停在我的手上。他张开干裂的嘴唇,声音里柔肠万千:“阿照,你是……” 我不自觉将手藏于大袖之中,轻轻开口问他:“夫君,你会害怕我吗?” 第056章 心变 他静静忘了我许久,眼中泛起层层涟漪,又渐渐淡去,最后温柔弯起一抹笑意:“你是我妻子,我为何要害怕你?” 我还是很担心:“他们都说我……” 那两个字我没法在他面前说出口,担心他听了会主意。 他亦是看着我,目中渐有些深邃与荡起的情意:“我知道你不是,天底下哪有你这样傻的妖?你为我吃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多的委屈,情至如此,即便真的是妖,那又如何。你还是你,我娶的,就是这样一个你。”他停下话,脸上有些失意,“反倒是我,总让你伤心流泪,是个滚蛋。即便我今日真的是死了,也还不清欠你的罪孽。” 我摇摇头,心里有些开心:“我不要你死,既然连死都还不清的账,那就不要活下来,呆在我身边,一天一天的还,不能赖账!”我紧紧握住他的手,紧张而期待地问他,“夫君,不管我是不是人,你都会和我在一起,永远不分开吗?” 他轻轻捏着我的指尖,叹了口气:“阿照,为了救我,想必又吃了不少苦吧?我这条命都是你的了,我又如何能离你而去?” 我欣喜若狂,扑在他怀里,鼻子酸酸的。 可是还没有温存多久,外面突然传来异常的嘈杂,有人来了! 奇怪,此处向来偏僻无人。可是听声音少说来的也有几十个,这一大早会有谁来? 我忽然意识到唐敬贤一个晚上没回来,该不会在明月楼出什么事了吧! 我打开窗口往外看去,之间一群捕快模样的人正往这处走来,在最前面带路的……是之前那个蓝衣女子! “他就住在这里!” 蓝衣女子现在院子前,指着小屋告诉后面的人。 糟糕,此番阵势必定与明月楼死了两个人有关,他们一定认为是白延卿所为!那天晚上我没注意旁边有没有人,一定是被这个女人看见了!而她之前被附身的白延卿带来过这儿,所以衙门的人也轻而易举地找到了这儿! 白延卿听到声响,从榻子上起身。我还未来及拦他,他便已拉开了门,奇怪望着这些突然到来的官差。 “延卿,果然是你啊!” 婆婆忽然从人群堆里挤出来,激动地跑到白延卿面前,左右上下打量,关心白延卿是否安然无恙。 对于她的出现,白延卿也很惊讶:“娘,你怎么会来?” 婆婆的眼里一下子流出眼泪,哭着说:“自从……自从你走后,我就不停地在城中附近打探你的消息。今天一早,我走到了邻城,原本只是想去那里的衙门问一问,没想到正好看到他们在画你的画像,我就跟过来一起看看。没想到,真的是你。太好了。你还活着,我的儿子还活着,真是老天保佑,白家的列祖列宗保佑啊!”她擦了擦眼泪,抱着白延卿大喜大叹,不能自已。 而此刻,对面领头的人招手一挥,盯着白延卿命令:“来人,赶紧把他抓起来,带回去严加审问!” 才刚刚与白延卿团聚的婆婆顿时惊恐不已,拦在白延卿面对大喊:“住手,住手!我儿子不可能杀人的,不可能!你们一定是搞错了!”说着。她突然转向我,质问,“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杀了那两个姑娘,嫁祸给延卿的!” 我眉心一皱,回答她:“不是我。” 婆婆脸色一怒,沉甸甸道:“不是你?难道还会是延卿吗!那是不可能的!” 蓝衣女子闻此,立即站出一步直指着我和白延卿大声反驳:“怎么不可能,就是这个男人杀的,我亲眼看到,他当时像中邪了一样,直接把人给咬死了!还有他身边这个女的,她当时也在场,两个人还说了好久的话,也不知道在商量什么阴谋诡计!之前这个男人第一次来明月楼的时候,非要把我带出来玩儿。而这个女的见到后,还打了我一巴掌,伙同另一个男人辱骂我。我受不住这气,我便走了。没想到,他们晚上又来明月楼,杀了我的两个姐妹出气!” 我身边的身影随她所说微微一愣,白延卿并不知自己被附身的事,自然也不知道那时的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他刚刚醒来,我也来不及跟他解释这么多,这些人就冲进来了。我担心地暗暗握住他的手,紧紧捏住。 他手指冰凉,片刻之后,才也握上我的。 那边的捕快看看我,又看看白延卿,大叫道:“既然如此,那就两个都抓起来,我们已经抓到你们另外一个帮凶了,你们还是快快束手就擒,回去一起审问!” 我愣了愣,帮凶……难道就是唐敬贤?! 婆婆听了捕快领头这话,拼命摇着头,死死护在白延卿身边,忽然转头质问我:“中邪……中邪……是不是你控制了他?你这个妖怪!” 白延卿往我身前一挤:“娘,我不许你这样说阿照!” 婆婆瞪了他一眼,犹自冲上前去,告诉那些衙门里的人:“捕快大人,这件事肯定不是我儿子做的,一定是她身边那个恶妇所为!之前在我们城里的衙门,就是她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人,还打伤了不少捕快,她是个妖!” 白延卿失声惊叫:“娘!” 婆婆不理他,指着我继续对那官差道:“就是她,她用法术迷惑我儿子娶她,现在这些事一定也是她迷惑指使我儿子的,我儿子是冤枉的!你们要抓就抓她,她是妖,抓了她,就是为民除害!” 捕快领头盯着我,神情深重:“莫非你指的就是前阵子那件妖袭衙门的案件?” 婆婆用力点点头:“对对对,就是那件事,就是她所为!” 捕快领头冷笑一下,跟边上的人使了个眼色,取来另外一幅画像,看了一眼之后招手示意众人。 后方的人立即将大刀全部换成背弓长箭,而每跟箭端上都贴着一张黄纸。那位领头首是拉开大弓,将长箭架在上面,箭端指向我:“自从出了那样的事,衙门里就时刻准备抓妖。这是从天师手里拿来的黄符,镇妖诛仙,无所不能。就连大罗神仙也逃不了!你要是识趣,就快快束手就擒!” 黄符?也想用此擒我? 我不怕那东西,倒是怕这些长箭伤到白延卿。我上前一步,却被人拉住。 “阿照,不要伤人。” 白延卿轻声开口,向我摇摇头。 好,不伤人,就不伤人,只要把他们赶走就行了。 我点点头,脚还没迈出大门,一支利箭就朝我飞来!我往门后一躲,只听接二连三的“嗖嗖”声,数十支长箭从门外射进来。我拽过白延卿,将他安置在角落,继而掌心生风,用力一推,将那些从空中飞来的利箭都折断返了回去。 断箭摇摇摆摆地掉在人身上,已经丝毫没了杀伤力,零零散散落了一地。可在这时,我又听见婆婆的声音,她大叫着:“你们看吧,我说的没错,她就是那个妖孽!我儿子都是被他迷惑的,一切都是她干的好事!” 婆婆为了护住白延卿,竟然这样出口伤我!她若不是白延卿的亲娘,只怕我早就……早就! 正想着,门外呼声大作,捕快从院子冲进来,堵在屋门窗前,将整个方子都围得水泄不通! 领头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正坐在凳子上,目光逼视我和白延卿。我告诉他:“明月楼的人不是我们杀的!” 他嗤笑一下,手里拨着一只小瓷瓶,反问我:“不是你们杀的,难道是鬼啊?况且,你当初伤了那边衙门的人,也杀了人,这是有目共睹的。不过……即便你是妖魔鬼怪,我能降服于你。我看,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否则小心灰飞烟灭,也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我还要带着你去拿赏银呢!哈哈哈!” “口出狂言!”我怒喝,伸手一挥,打翻他手里的瓷瓶,那里面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是那瓶子一碎,我就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直冲我脑门,我猛地趔趄一下,感觉脚下天旋地转。 “哈哈哈”领头大笑起来,啧啧晃着脑袋,“我再便提醒过你。即便你是什么妖魔鬼怪,我都能将你降伏!这可是我花了大价钱买来的噬魂散,除了人以外,任何东西碰上它,都会浑身酥软,深度晕厥,你跑不了了!” 我捂住如针刺般呼吸的心口,这来历不明的噬魂散的确厉害,我看到窗外竹林,以及院子里的那些花草,都在瞬间泛黄枯萎。同时,我感到体内真气正在流失,如果再不尽快脱离此地。就只能被他抓回去换赏金。凡间对付作恶妖物的手段我是听说过的,堪比那阎罗神殿还要惊心动魄! “兄弟们,给我上!她已是我们的囊中之物,抓了她,今晚就犒劳你们好酒好肉!”领头满面讥笑,兴奋下令! 话落,捕快应声而上,刀箭齐发。 我带着白延卿左躲右闪,这些人也已经丝毫不顾白延卿的死活了。婆婆见此,急得大叫,然而根本无济于事。一条光亮忽闪而下,大刀横劈向白延卿,我心中一急。将那人一掌打飞。 掌中之力超出我的控制,一瞬间声声惨叫,围攻在我们周围的人都猛地大吐几口鲜血,不少飞出屋外,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领头的神情一僵,退出门去,拉开弓箭指着我。 虽被噬魂散侵蚀,但现下我法力未消,用来对付他们还是绰绰有余。我拉上白延卿,准备先行离开,否则我也不知道这样耽误下去,还能支撑多久。 这时,领头的大叫:“布下天罗地网。别让这个妖孽跑了!” 剩下的捕快立即部下阵势,十余人围在门前,有的跳上屋顶,在门口上方撒下一张织密大网。 而大网上,同样贴满了黄符! 凡间之物,不过几张旁门左道的符咒,就想将我制压,也是异想天开! 我欲冲身速战速决,白延卿却忽然拦在我面前,受惊的脸上略有苍白。 “不要伤人,不要徒增罪孽,你为什么就是不听!”他突然怒斥我,闪烁的眼里意味深重。 可是我看不明白。被他这些突然之话伤了一下,告诉他:“如果我刚刚不伤了那个人,他的刀子就劈在你头上,你就没命了啊!” 白延卿闭住眼狠狠摇了下脑袋,再看我时脸上尽是不耐:“可是,我不想再添?烦,你知不知道这样做,只会加重我的罪行?” 我懵了一怔,不可置信望着他:“夫君……” “够了,不用说了!”未等我说完,他忿甩衣袖,怒斥,“我跟他们回去,我会跟他们好好说清楚。我的事,你不用再管,赶紧走吧!” 心头被压了一块沉沉的石头,胸口闷闷的透不过气,我摇头,拽住他的飘扬飞起的袖口:“你刚刚还不是说,永远不会离开我了吗?为什么现在……” 身后一阵力道将我甩开,婆婆横在我与他之间,跺脚大叫:“不行!不行!延卿,这件事跟你没关系,一切都是这个妖孽做的,你不能让她走,她要是走了,你怎么办,你不能替她去顶罪!”继而,她转身跪在我面前,不停向我拜头,“我求求你,求你放过延卿吧,不要再拖累他了!他一身清白,将来是要做大官做贵人的命,绝对不能受牢狱之灾啊!他要是进去了,他这辈子都完了,我也不想活了!” 我望着她,望着白延卿,望着那些虎视眈眈的人。忽然觉得只剩下我孤身一人了。 领头弹开弓弦,飞箭迅速向我射来。 噬魂散还在我体内蔓延,我六神无主,踉跄躲开一步,却还是被箭刮过手臂。 剧烈的刺痛随之袭来,一阵火烧的疼,似乎要将我整条手臂给折裂。我低头,看到袖子已经焦黑半片,手臂外侧被灼出一条皮肉翻卷的猩红伤痕,一滴滴扎眼的鲜血从伤口里冒出来。 这并不是正宗灵符,如果出自仙道之人的符咒,其中蕴含的是纯正的灵力,是不会对我产生伤害的。可这个符咒能伤我,明显是秽物之制,大抵是那些所谓的天师,用来蒙骗肉眼凡胎,在上面用了污秽之物。此对妖魔奏效,对我也一样有影响! 而这在凡人眼中,都是一样。只要能被黄符制服的,都是妖物! 我默念咒决,指尖一道白光作剑,向天一画,破开大网。我移身抓起白延卿,看到他回头目视婆婆,于是伸手一挥,一齐将婆婆从破开的大洞飞了出去。 第一次腾云的白延卿和婆婆都吓坏了,快速离开竹林之后,我放低云雾,找了一处偏僻落下来。此时,我手臂?木,意识涣散,只怕快坚持不住要晕过去了。 婆婆落地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查看白延卿是否受伤,绕着他左看右看,整整看了好几遍,才大大松了口气。 我努力站起来,走向白延卿。 婆婆见我,立即张手放在他面前,惊慌大叫:“你想干什么!别靠近我们!” 我讥笑了下。说:“我若有意想伤害你们,又何必把你们一起带出来?” 婆婆瞪着我,唾斥:“谁知道你安的是什么心!妖怪的心,都是黑的,都是要害人、要吃人的!” 我不想跟她解释,从开始,她对我便尽是不满与怀疑。我将目投向白延卿,轻轻唤了声:“夫君……” 白延卿望着我,目光落在我烧焦的手臂上,猛地闪了闪,继而顿落,垂下眼去:“事到如今,我们还是和离吧,从此以后,你都不要再来凡间了。” 顿时间,我心如心灰,难过的勉强拉了拉笑:“夫君这是在跟我开玩笑吗?你嫌弃我是妖物,还是害怕?夫君,我不是妖,真的。” 白延卿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盯着我:“不管你是什么,总之你不是人对不对?人只能与人在一起,我和你如今算什么?” 我怔怔:“我和你是夫妻,你不是说不管我是什么,你娶的是我,就只是我?”我慌乱得往前一步。却是不低体内的噬魂散,双脚发软倒在地上,仰着头睁大干涩的眼睛愣愣望着他。 见此,婆婆立刻拽起他往后走:“延卿,我看她快不行了,我们还是先走为好,走!” 白延卿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看不清他眼里的颜色,最终抵不过沉重的意识,晕了过去。 我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少时间挺过来,直至噬魂散药性失效,我才从混沌的梦境睁开眼睛。 而映入眼帘的第一幕,便是看见婆婆坐在地上哭,我吃力地从地上撑死,惊问:“夫君呢!” 婆婆的眼睛都哭肿了,对我大叫:“都怪你,你杀了我吧,我不想活了!” 我望向四周,还是没找到白延卿的影子,不安的情绪浮上心头,我发怒问:“我问你,白延卿在哪里!” 许是怕我,许是希望我去找他,婆婆终于开了口:“他去了山上的道观,要出家当道士!他这个不孝子。不孝子!连娘也不要了!” 我一惊,踉踉跄跄踩上飞云,果见邻山那头的树影中有一座道观。我急冲而去,因还未完全恢复,落下云端重重摔了一跤。 “仙姑来我小观,所谓何事?” 醇厚沧桑的老者之声从上方传来,带着一丝威严。 慌乱之中我起身,看到一位白发长须的道长,我急忙告诉他:“我要见我夫君!” 老道长微笑望着我,摇摇头:“我们这儿都是修道的凡人,不曾有过仙君。” 我连是解释:“我的夫君不是仙,是凡人。” “凡人?”老道长皱了下眉,也不回答我的话。开始语重心长地劝道,“恕老道直言,仙姑怎能与凡人结合,此乃触犯天条,犯了大戒,这不仅会毁你的修为仙途,也会害了此人。” 我不明白,摇摇头:“害?我如何能害?我救他这么多次,从没想过要害他。” 老道长摆摆手:“伤害,并不止肉体心灵上的害。仙姑与他,本就生的不一样。人自有人的命数劫难,仙自有仙的命数劫难,如果你强行跟他在一起。便是改变了他的命数,这是逆天之行。逆天者,将受天罚。即便你受得了那些天刑,但他一介凡人,可也甘愿跟你一样?就算他愿意,他受得住吗?” 他的这些话,我……我的确从未细想。当初我爱上了他,就义无反顾地要跟他在一起,丝毫没想过什么天条什么逆天,我只是……只是单纯的想跟他好好在一起过日子罢了呀! 这时,老道长再是开口,告诉我:“我看他与道有缘,在山中好好修道,他日必能位列仙班。你若真心待他,如何等不了这些时日?等他成仙,你再与他共续前缘,便是顺命天意,皆大欢喜。逆天还是顺天,想必仙姑心中自能分清长短。” 我不甘心,只要我想到没有白延卿呢日子,我心里就难过的不得了!我想到他临走前对我说的话,他心里是那样怨恨我……我顿了一下,略抱希望的开口:“道长,如今他是带着对我的怨很上山的,我一定要见他一面,跟他解释清楚!” 老道长还是摇头,说:“仙姑多虑,修道修心,又怎会继续心含怨恨?” 听到这儿,心中所有希翼都破碎了,我眼睛涨的难受,几乎是带着哭腔的恳求:“我肚子里的孩子就快出世了,可他的父亲却上山做了道士,弃我们母子不顾,连个告别也没有。道长,让我见一见我的夫君吧!” 老道长长长叹了口气:“仙姑,万事皆有定数,万事不可强求。” 我垂下眼,意冷点了下脑袋:“是。我懂了,强求来的,都不会幸福。他若一定要上山,我也不会阻拦了。可我还有许多话都没来得及跟他说,道长可否网开一面,让我们夫妻最后好好告个别吧。” 老道长思忖稍许,怀中拂尘一摇:“也罢,你二人再好好见一面。他若还是想随你下山,我绝不阻挠,可他若想留在山中,也请仙姑不要再纠缠。一切,顺其自然。” 我破涕为笑,低头致谢:“多谢道长!” 第057章 仙界 老道长走后不久,一身道装的白延卿从道观里出来。 再次见到他,犹如时间已经过去好久好久。他垂着眼,目光闪烁游离,不敢正视我。 “白延卿,你真的要弃我而去吗?” 我走近一步,紧紧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起微妙变化的表情,可是他依是垂着头,不回答我。 “白延卿,你知不知道,如果你进了这道门就永远回不了头了,永远在这山上孤独清修。”我继续靠近,看着他摸准不清的淡然脸色,心中隐隐作痛。我继续开口,跟他说:“我不是妖怪,我也没想过真的要害你,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而已。你不要怨我了,好不好?” 我等了许久,等他开口跟我说话,哪怕一句话也好,只是千万不要不理我,不要连一个字都不肯给我。 终于,他抬起头,目色怅然,神情淡薄地大大叹了口气:“我没有怨你,我也知道你不是什么妖怪,只是我没想到我白延卿今生会有这么好的福气,居然娶了一个仙子做妻子。你有你的好大前途,光明一片。而我,不过只是一介凡人,生老病死,不能与你长久相伴,更别说什么天荒地老了。我们就此分开,你能在仙界重新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不需要在世俗面前委曲求全、受苦受累,重新找回你的高傲,那才是你。” 我听不进他这些道貌岸然,只想要他给我一个确切的答案。我拉起他的手。轻轻按在腹上:“再过几个月,孩子就要出世了。可是,他却见不到自己的亲爹爹。你真的,已经想好了吗?决定了吗?” “我……”他抚着我凸起的腹部,又是久久不作答。最后,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决,抽开手咬牙道,“我抛妻弃子,你就当我是个畜生,忘了我吧!” 忘?至深的情感如何能简单说忘就忘? 我与他在花间喝酒相知相爱,后又走过那段压得喘不过气来的世俗磨难,经历猜忌,背叛和生死,轻轻一个“忘”字,就能把一切全部抹去?我始终相信苦尽甘来,却没想到这杯浸在人间苦楚的酒,喝下去竟是这等痛彻心扉。 “姑姑,不要再执迷不悟了,跟我回去!” 身边闪过一道白光,化出一袭火红身形,是罗浮。 曾经两次,在我心生煞气的时候,她都在暗中提醒我控制自己,这次……她终于看不下去了,直接现身找我。 白延卿看到她,猛地后退一步。后见她与我关系非浅,也便不那么害怕,只是用眼紧张盯着我们。 我与他对视着,生怕下一秒就见不到了,我坚决地摇摇头:“不!我不回去!” 罗浮冷呵,目光落在我腹部:“都是因为这个孩子,你才不肯回去的是不是?这个孩子本就不该出现在这个世上,好,今日我就替你化了他,让你了无牵挂!” “不要!” “不要!” 我与白延卿同时开口,我惊讶地望着他,欢喜不已,他还是要这个孩子的! 罗浮闻言。却是转身在那张白净的脸上甩了一巴掌。我心中一紧,想上去看白延卿的情况,可罗浮死死拦住我,盯着他怒声呵斥:“你又有什么资格来管这孩子的死活?姑姑孤身一人在凡间陪着你,即便走到绝境也未曾要任何人帮忙,怕的就是你会受此牵累,怕的就是跟你分开,你却还要这样负她弃她,真不是男人!” 而后,她转身对我,神情严肃:“姑姑,无论如何,你今天都一定要跟我走。否则,我就将此事上报天帝,你跟他就真的永世不得再见了!到时候,众神佛仙家都会知道你跟一个凡人在一起,还有了孩子。我劝你,你飞升上神在即,切莫被一个凡人拖累。凡人长久一生,不过只是你的一瞬,你当真愿意为了自己的一瞬欢喜赔上他一生的痛苦?况且,这件事公之于众,于他生生世世也没有好处,我相信你一定明白吧!” 我心受重创踉跄一步,这其中的好坏,我当然明白。我隐瞒身份,不想在凡间惹出大事端,即便受了再大的委屈再大的伤,也是打落牙齿和血吞,不敢惊动任何一方神灵仙家。可是……可是要我离开白延卿,我……做不到! 我不断摇头,不敢再看白延卿半分。我不想害他,我真的没想那么多。 罗浮上前,步步紧逼,与我交易般谈判:“姑姑,只要你跟我回去,我还是跟以前一样帮你保守秘密,还会帮你把这个孩子平安生下来。只要你离开这个男人,离开凡间,你要做的我都帮你,如何?” 离开白延卿……离开凡间……回到仙界,继续呆在仙山? 我心里还是有千百个不愿,千百个顾忌,这些不愿和顾忌也成为了我的借口,我担心说:“可是……可是这个孩子有一半血来自凡间,我去了仙界,他们一定会在我身上嗅出凡世的味道,到时候又如何能隐瞒呢。” 罗浮淡然笑了笑,告诉我:“回到你的仙山,我会下一道结界,称你闭关修炼。如此,前来拜访的人都会被拦在结界之外,就不会发现这个秘密。”她转向白延卿,眼神变得冰冷无情,“等孩子生下来,我就把他放回凡间,放在道观门口,是死是活,你自己抉择!你必须知道,这个孩子留下来,只会拖累姑姑,我希望你也坚持现在的态度,永远都不要给姑姑任何希望,永远都不要跟她见面了!你已经浪费了她太多时间,这一次还请你铁心成全!” 白延卿神情木然。没有答应,也没有摇头。 我拉住罗浮,不想如她话中所说那般绝情:“不行,这个孩子……” 她立即打断我的话,正言厉色决然道:“姑姑,不要再跟我讨价还价了!你要知道,世间难有两全其美,你是要这个孩子,还是要他生生世世被天界责罚?” 我惊愕失色,浑身犹如千把刀子搅动,心烦意乱,心痛入骨,怔怔落下泪来。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还是舍不得白延卿,也舍不得肚子里的这个孩子。 可是罗浮说的对,世间安得两全法,如今我必须舍弃其中一个,就像把我的心,硬生生割去一半那样地疼啊!或许老道长说的对,白延卿与道有缘,只要我等到他成仙的那一刻,我们就又可以在一起了,那时候没有世俗阻拦,没有轮回相隔,没有天条威逼,我们就可以真正的天荒地老。可是现在的我,只要想一想离了他,眼泪就止不住往下掉,犹断肝肠! 我不知道罗浮是什么时候施的法,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周身已被一团白光围着,已经飞在云霄,不到片刻,便落了仙界的不幽仙山。 “姑姑,身为仙家,应该心怀大爱,而不是纠结于人间情爱。” 回到仙山,罗浮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我苦笑一声:“我连爱一个人都不能,如何还能心怀大爱?” 她见我如此失意,摇头叹息:“唉,姑姑,莫说是我逼你,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们各自好。倘若你因此怨我,我也无话可说,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你要知道,这件事不光关系到你和他,也关系到仙山脚下所有仙灵,你身为百花之主,获罪被天界惩罚,我们仙山也会因此受累。即便你现在无法大爱天下,也要为你的仙族利益想一想。在你心中,整个花仙族。都抵不过一个凡人重要吗?” 花族,白延卿……我将这两者放在心上相互衡量,不分高低,不分轻重。花族重要,可是白延卿也…… 我闭上眼,告诉自己不要再想。我慢慢冷静下来,也想起一件事,抬头跟罗浮说:“罗浮,还有最后一件事,能不能替我去凡间走一趟。” 罗浮点点头:“自然,我说过,只要你肯回来,你要做什么我都会帮你。更别说是凡间……最后一件事!” 似是故意提醒我般,她将“最后”二字咬重。 我自是明白她的意思,倘若我还有意离开仙山去凡间,也不会跟她说这件事了。 唐敬贤还受冤在狱,所以我拜托罗浮替我走一趟,帮我还他和白延卿清白。我不知道罗浮用的是什么方法,她回来之后告诉我,一切都办妥了。 她从来不会骗我,我终于也安心一点,躺在花雾藤上恢复在人间受损的仙身与真气。 可是片刻之后,我发现越是恢复,腹部就越是疼得难受。我心想,应是半仙半凡的缘故。所以还不被完全适应仙界。我收拢真气,将它沉淀在丹田,然后跳下花雾藤,抚着肚子慢慢走了两圈,疼痛才开始减淡,却依然有些难受。 罗浮送来花蜜水,这是采自不幽仙山脚下百花的仙蜜,对调养身体大有好处。我将花蜜水服下,这才觉得浑身舒服多了。 我站在结界之口,望着山下之景,混混沌沌过了一日。 入夜,我躺在寒床上,丝丝凉意沁入我的身体。转而化为潺潺暖流,为我疏经理气。这原本应是两年来睡得最安心的一次,可在睡梦中,我忽然听到方潇潇的笑声! 我猛地惊醒,瞪大眼睛望向屋中各处,前方的花灯柔光闪闪,除了我,这里再无旁人。兴许是做噩梦了吧,我松了口气,再次闭上眼睛。 “花照,你醒醒,否则我就一把火烧了这座仙山!” 耳边再次传来那个声音,我惊坐而起。这次一定没有听错! 看是屋中,我依然见不到任何影子。我试着低声道:“方潇潇,你怎么会在这儿?” 方潇潇没有显出原形,然而声音时远时近,忽高忽低,捉摸不定。她轻轻笑着,慢悠悠地说话:“我自然是随你来的,只要我想,没有什么做不到的!花照,你在这儿什么也不缺,过着这么惬意的日子,为何还要来凡间阻扰我的荣华富贵?看到你屋子里的这些无价奇珍,我真的好嫉妒,也更恨你了!” 这屋中,有东海夜明珠,绝色珊瑚,天外美玉,稀世花草。这些稀世珍宝我并未放在心上,都是与仙家们礼尚往来收来的小玩意儿,只是随便一件拿到凡间典当,便成换到一生荣华,至少吃喝不愁。送给白延卿的那两张房契,便是我用一块模样上乘的海珊瑚换来的。 而这些东西在方潇潇眼中,是再值钱不过的宝贝,她想要过上人上人的日子,自然对这些特别看重。而我整日面对这些不会开口说话的玩意儿,得到的不过是寂寞罢了。对于她坦言的嫉妒,我毫不在意,我用目光一遍一遍搜索着屋子各处,只想找到她的影子:“你在哪里?你给我出来!” 方潇潇大笑起来,声音忽然近到耳侧:“哈哈哈哈,我无所不在你身边,你不妨猜猜,我究竟躲在哪里?” 我猛一回头,除了?青色的暖帐和严严实实的墙壁,后面再无别物。 屋子里悠地安静下来,寂到让人心惊胆战。 “方潇潇,方潇潇!” 我大声叫唤,却没有声音再回答我。 莫非……莫非是我恍惚听错了? 或许是的。这里是仙界,方潇潇一只没有修为道行的小鬼,如何能闯过层层结界进到我的仙山?这是不可能的。 夜后,白日里,我站在屋外。这里是仙山之顶,只住着我一个人,而悬崖之外,是罗浮设下的结界,谁也不知道,我已游历九州回来了。 不幽仙山,是为花界,是百花仙灵所居之所。 山脚下四季如春,繁花似锦,所有花仙花灵都聚集在此,他们在得我号令之后,会去凡间撒下种子,至季开花。 我上面,本来还有一位花神,但已经空缺近千年。而我也做了上千年的花仙了,再过一些时日,便到了一万岁,经历劫难考验之后,便能飞升上神,成为百花之神。至时,仙山在我的守护下,将蒸蒸日上,会比从前更加繁华。 劫难和飞升,这些都是罗浮告诉我的,我知自己的确快到了飞升的日子,我也希望仙山能够因此便的更好。只是……只是现在的我,已不是从前那般心思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资格做着百花之主。 我望着仙山之下的繁华盛景,回头环顾这仙山之顶的千年冰雪。这里虽然也能长出零零散散的藤蔓花枝,但比起山下而言,太过安静和寂寞了。此时,脚下的寒霜也比来的时候更冷,已经结成冰,倒映出我寡淡苍白的面容。 神冰仙雪,能够除去心中杂念。帮助精进修为功力。在这儿呆了一日,我心情平复许多,再没有凡间时那样急躁倔强,只是每每想起白延卿,每每低头看到微微隆起的肚子,心里还是会很难过。不过还好,都还可以坚持忍下来。 仙界一日,人间一年。 而我的肚子里的孩子,因是仙凡之胎,不日就要出生了。 这天,我站在屋外,静静欣赏山下的美景,抚摸隆起的腹部,对快要出生的孩子说着仙界千年来的趣事。 这时,一阵莫名笑声在耳边响起,我猛地一顿,很熟悉,又是方潇潇!不是做梦,不是幻觉! 我愕然回首,身后空无一物。与此同时,那带着讥笑的声音再度幽幽而来:“仙界匆匆三日,人间已过去三年,你可知这三年,白延卿在做什么?” 我心一窒,是啊,凡间三年了。他怎么样了。 方潇潇轻轻叹息了一声,不紧不慢地接着说:“让我告诉你吧,他还了俗,娶了普通女子,重新开始他的人生,过上人人羡慕的日子,吃喝不愁,不比你在时差,现在还有了一个大胖儿子,家庭和睦,何等幸福!” 我皱起眉,并不相信:“你休要骗我!他不会!” 对于我的反应,方潇潇不以为然,自顾自说道:“以后啊,可再没你跟我的闲事了!你说,我们两个可怜不可怜?由其是你,困在这仙山结界之中不能出来,还要为那个负心汉生孩子,你是不是傻?昨天,我还看见曾经的婆婆扶着新媳妇进了医馆,听说已经怀了第二胎,可把白延卿高兴坏了。算算时间,不过短短三年,就有了第二个孩子。看来,他是在你走后不久,就脱离苦海了。而你还深陷其中!” 不知道是因为听到这袭话中的内容还是厌恶方潇潇的挑弄是非,我愤怒叱咤:“你胡说!他入了道,与道有缘,不会轻易还俗的!” 方潇潇大笑起来,声音里充满鄙夷薄色:“认识他这么久,你觉得他定性如何?不过一个花花公子,即便做了道士,心也是花的。有一天他下了山,又碰到一个心仪的女子,爱上了她,忘记了你,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与道有缘?你还真想着有朝一日他成仙,能跟你双宿双栖?这不过都是你一厢情愿的安慰和幻想罢了!” 我呼吸缭乱。尽量控制住随意可能暴怒的情绪,低声道:“你又如何知道这些?你告诉我这些,难道不是另有目的?” 方潇潇唉声叹息,声音忽然出现在我身后,左右缭绕:“我可不是你,呆在这仙山之中不能出去。你也别管我是如何进来的,总之我将凡间所见告诉了你,不过是看你跟我同病相怜,可惜可惜你而已。你如果不信,大可以出去瞧瞧。” 我浑身起栗,不自主往前走去,想要拉开身后声音的距离,却不知不觉到了结界之口。我幡然醒悟。站稳脚跟,定声呵斥:“你想骗我出去?休想!” 那声音忽然远去,在上方飘飘荡荡:“你的能力在我之上,我骗你出去也斗不过你,有何好处?今日,我只是来跟你叙叙旧,告诉一些有关故人的事。你若是不相信我,大可不必放在心上,随便听听就好。” 周围再次安静,而我呆愣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 在方潇潇面前,我明明态度坚定,可是到了一个人,就开始胡思乱想,心不在焉了,整个儿心思都被她那席话飞到凡间去了。我不断问自己,我所认识的白延卿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也不断在疑忌,白延卿在凡间,是不是真的已经…… 我不敢想下去,手中拿起了离世镜。 这面镜子,可以穿越三界,看想看的一切。 我犹豫片刻,还是捻指?决,镜面开始发光,缓缓映出凡间景象。 “姑姑,你在干什么!” 身后传来一声厉呵,我双手一颤,离世镜落在地上,法力消失。 罗浮拾起镜子,愤怒看着我。 我解释道:“我不去凡间,但总可以用这离世镜看看吧?” 不知为何,我本想把话说的理所当然,语气里却失了底气。作为百花之主,罗浮只是我的助手,我居然对她生了畏意,说出去只怕会被笑话。而我深知在怕的是什么,原来到底……于我心中,还是无法放下。 罗浮坚决摇头。告诉我:“不行,你用离世镜见到凡间景象之后,便会回忆起往昔,便会心生动摇。一旦动摇,就有可能生出离开仙山的念头,有了念头,朝思暮想,总有一天就会破界而去,再度沉沦凡间的凌迟苦楚、执迷不悟。这般复始,只会让你心智摇摆不定,飞升那天,你又如何能挡过大劫?” 自从回来后,我在她口中听到的尽是大劫大劫,飞升飞升,这些事情突然间在我心里产生了厌恶与排斥,我失声大叫:“飞升不了便不飞升,我又为何一定要当那花神?” “你说什么?”罗浮瞪大眼睛,惊愣望着我。她意想不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她眼中甚至渐渐流出许些伤然。她呵笑一下,还是将离世镜收入袖中,然后对我痛声斥责:“身为百花之主,你居然说出这样的话,若是众仙灵知道,不知会如何心寒!” 罢了。 我垂下头,坐在冰冷的石头上。 白延卿……离开我,不论是娶妻生子,还是留观修道,他都会过得比从前好。方潇潇那些话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如此一想,我也……心满意足了! 第058章 破碎 这天夜里,我毫无预兆地要临盆了。 仙山之顶只我一人,我嘶声裂肺叫着白延卿的名字,可我很清楚的知道,他不会出现。 “想知道你肚子里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吗?” 一个声音忽然近在咫尺的传来,是……是方潇潇! 我浑心不安,此时却痛得没力气跟她对峙,抓着榻顶木沿痛不欲生。 可是过了一会儿,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她告诉我:“是男孩儿,这要是放在以前,白延卿他娘知道了,会有多开心啊,你说是不是?” 我心中一紧,她……她怎么会知道我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 可是不及我再想,剧痛再次袭来,我咬牙切齿,耳中却又是方潇潇的说话声:“这个孩子长得眉清目秀,眼睛像你,鼻子像白延卿,长大之后,准又是个祸害少女的俊公子。” 我惶然捂住凸起的腹部,忽然明白过来什么。牙齿痛得打颤。 那声音轻轻笑起来,说:“你猜对了,我就在你的……肚子里。” 我摇着头,还是不愿相信:“不可能!你一介鬼魂,如何能……如何能!” 她忽然放肆大笑起来,言语中很是得意:“照理说,的确不可能。可是……那天你中了噬魂散,体内真气散得乱七八糟,仙身也毁了。我就趁你虚弱昏迷的时候,钻进你的肚子!” 我浑然一震,那个时候我昏迷不醒,竟不知不觉让她在我身上呆了这么久!我的肚子……我的孩子!我大惊,吓得几乎说不出声来,颤颤问她:“你想干什么?” 突然,剧痛再次翻天覆地汹涌而来,夹带着方潇潇嚣张的呵斥:“干什么?这还不明显吗?如今这个孩子是你最珍爱的东西。我要把他毁了!他虽然是半仙之体,但现在不过是个还未出生的胎儿罢了,连我都不如!我要杀他,简直易如反掌!只需要动一动手指,他就一命呜呼了!” 我聚力团凝内力,想把她逼出去。可还未等我凝聚,她便已经猜到我的目的,凶狠道:“你要是敢动我。我就先把这个孩子先杀了,你大可以试试!” 听到这,我瞬是失了力,嗓子僵硬:“方潇潇,你恨的是我,孩子是无辜的。” 方潇潇低低笑出声来,声音中满含着悲愤与凄厉:“无辜?你的孩子无辜,我的孩子就不无辜?你当初害我流产的时候,可曾想到今日?你知道他死在你肚子里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吗?你知道看到那团青紫,是什么感觉吗?这些你都未体会过,拜你所赐,我先行尝过了!你不是希望我去轮回吗?好啊,我现在就轮回,依附在这具小小的身体上重新开始,你看如何?” 我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叱呐:“不行!” 方潇潇又阴郁笑起来,她很开心我现在的无助和痛苦,阴阳怪气道:“不行?那你只能杀了他了,否则我会跟他一起降临在这个世上!不过你当真下得去手吗?这可是你的亲生儿子,你跟白延卿的儿子!” 我咬着牙,抖着手在空中画出一个光圈。 “你在干什么?!” 方潇潇警惕怒喝,我不答她,腹部也随之猛烈剧痛,似要将我这个儿裂开!我尖叫着抓紧被褥,几乎要痛晕过去! 屋门忽然被打开,罗浮快速冲进来,落在我跟前。腹中痛感减去几分,我终于得以喘息,大口大口吸着冰冷的空气。 “姑姑,你怎么了?”罗浮蹲在我面前,担心问我。 方才我使力画出的光圈,是隔空传音。我虽然痛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但罗浮一定会察觉到异样赶来。 我捂着肚子,汗水已经湿透发丝,一缕一缕贴在我脸上。罗浮往我身上一摸,伸出来一看,顿时大惊失色:“怎么会是?色的血!” 血……这便是了。通常血是鲜红,唯有沾染污秽才会变?,如此说来。方潇潇果真是藏在我腹中,跟……跟我的孩子在一起! 罗浮不知道事情情况,我痛苦地抓住她的手,断断续续告诉她:“我在……凡间受伤时,被鬼祟乘虚而入,依附在……腹中。因被仙凡之气掩盖,没能……没能将它发现,如今带入仙界。它……它欲与我腹中孩儿同生共死,这是万万不能的!现在……只能想方设法将它……将它逼出来,一旦离开我腹中的仙凡之体,它就会被……这里的……仙灵之气所噬灭,永远消失,不会……不会再祸害到旁人了!” 闻此,罗浮大愕,担心道:“可是……可是要将它逼出来,腹中胎儿受不住这些强烈的法术,岂不是……” 我苍白笑了笑,原来……她也并未那样无情,她也对这个孩子有一点点的挂心。可要把方潇潇逼出来,就需动用法术,法术之力不会轻,一定会影响到我腹中的孩子。孩子本就脆弱,再加方潇潇从旁干预,大可能……大可能直接要了他的命!他是我的孩子,活生生长在我身体里的一块肉,一条性命,我如何不可惜他,只是……只是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我能做的,便是让我的孩子。死也死得清白! 看出我的想法意图,罗浮叹了口气,眼中有几分复杂:“当初你为这孩子要死要活,不肯离开凡间,不肯离开那个男人,现在……现在……” 这或许,本身就是一个错吧。倘若当初,白延卿没有变心。我没有妥协,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我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罗浮,动手吧。” 罗浮点点头,站起身,两手之间发出一团清灵的红光:“姑姑,你忍着些。” 话落,一道红光罩住我整个身子。腹中绞痛无比,几乎连同我整个身子一起绞碎! 我听到方潇潇嘶吼的叫声,比我还要痛苦,还要撕心裂肺,直至消亡,直至再无声息。 一整夜,我喊得嗓子都哑了,孩子始终不肯出来。 当第一缕阳光映照到仙山之顶的时候。映照到我的眼里的时候,我痛到几乎撕裂嗓子。终于,罗浮抱着一个小娃娃站在我面前。 她将孩子放到我怀中,是个男孩儿,眼睛像我,鼻子像白延卿,还有好多……好多跟白延卿相似的地方。这样俊俏的小娃娃,长大之后怕是个祸害少女的俏公子。 我为他包上世间最柔软的云棉褓。告诉罗浮,我想把孩子亲自送去给白延卿。 这一次,罗浮没有阻止我,撤了结界。 凡间,已是阳春四月天。 我长发素衫,站在云上,不紧不慢地往道观飞去。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何心情,难过?却又一丝坦然。痛苦?却又一丝轻松。在这些牵绊纠结于肠的情绪里,又有一点怨,一点怒,一点恨,有时候却是空白一片。这之间,到底是那种心情多一些,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可是有一点在我心中则是分外明了,我想见白延卿,不论他如今在哪里,我都一定要见到他,见他最后一面。 当我终于到了道观上空的时候,低头往下底下的静谧安详,从前种种如洪水般从我脑海中翻滚而出,汹涌澎湃。 为什么我会落地如此下场,为什么?我真心待他,为什么得不到好结果。为什么如今形如烂泥?一切,都是从他变心之后开始的,从他负我而起! 我闭上眼,伤心落下泪。 顷刻间,人间暴雨倾盆,水雾迷重。 轻薄的衣衫被无情打湿,阵阵冰寒沁入骨髓。 我向道观低落飞去,讽刺的是,道观中竟也爱种些色彩浓艳的花儿,一眼望去,那开得正盛的海棠花犹如一片火海,随时可能将眼前的一切烧之殆尽! 从云端下来,我已一身湿濡。我望着海棠花中的亭子,望着坐在亭中看经书的白衣道士,迈开脚步,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冷风带着雨水扑腾在我面上,撒在我眼里,流出一道道苦涩的痕迹。我赤着双脚,踩在满地鲜红的花瓣上,抱着面色青紫的孩儿,慢慢停在台阶之前。 “夫君……” 我轻轻唤了声,一别多日……不……多年,他面容未曾更改,于我心中一模一样。 听到我声音。他讶然猛地抬起头,双目滞愣。 我向他拉开一个温柔的笑意,高兴告诉他:“夫君,我生了个男娃娃,你看,是不是长得很像你?” 白延卿双手一颤,经书掉在地上。他呆呆望着我,目光缓缓落在我怀中的孩儿。 我上前进到亭中,用袖擦去孩儿脸上的雨水,却是越擦越多,越擦越湿。终于,我放弃了,将孩子放在桌上,拿出另一件东西。 “夫君,这是和离书。” 我将湿漉漉的书信放在孩儿身边,上面的字迹已被雨水淋得模糊不清。 他早就想跟我和离了。只是当初我不愿。他也早就不要我了,只是我还不曾接受。如今看着这封和离书,我又觉得自己很可笑,觉得自己多此一举。或许,在他心中,我早已不是他的妻子了。 我深深闭了闭眼,沉了口气,目光冷静地望着他:“白延卿,你终于毫无牵挂,能安心修道了。从此之后,你我互不相欠,互不相见!”说罢,我飞身踏上行云,快速离开道观。 来见他一面,却连他半个字也没听到。 眼睛酸涩的干疼,我捂住眼睛。也不知道自己往哪个方向去。头顶的大雨还在倾盆而下,我抬起头,望向那乌云边际的晴空,再不回头。 我没有回仙界,我不想飞升上神了。 即便罗浮帮我向天隐瞒,我害过人命,还与凡人私恋,有过孩子。这些都是事实存在着的,无法改变。我早已不是那个心怀慈悲与大爱的仙了,我心中只有恨,只有怨,只有无穷无尽的伤心与寂寞,这样一个我,如何还有资格做那什么上神? 我回到城中,要回属于我的宅子。方氏和婆婆还一起住在里面。看到我回来大惊失色,又想向以前那些对我言辞不敬。我封了她们的嘴,让她们永远无法开口说话,把他们赶出的白府大门。不,我已经换了门口的牌匾,从此以后,这里叫“花宅”。 过路的人看到这块牌匾都觉得十分新奇,有人说里面种了许多奇花异草,故作华宅。 不错,我是种了很多。 也有些思想不端正的人说,里面住了许多绝色美人,是用来享乐的地方。 我把这些人抓起来,关在暗无天日的法阵里。 后来,衙门的人发现了是我,召集众人与法师,欲将我擒获。 呵呵,即便武功再高,力气再大,法力吹嘘得再深,他们也都不过凡人几个,我动动手指,将花宅设下结界,谁也闯不进来,谁也走不出去。渐渐的。这些人拿我没辙,便只能束手就罢,最后剩下只派人时时盯着我大门而已。因为害怕,周边的邻里都已经搬走,花宅四周,成了空街白巷,少有人烟,再无从前繁华之景。 不知多久后的一日,我坐在屋顶上,看着空空荡荡的大街小巷,心中出奇平静。正当我望着这片空寂之地时,不远的前方,一个身影缓缓走来。 我看着他,直至他走到我屋檐底下。 他抬着头,微笑望着我:“阿照,我来看看你。” 我也向他露出一抹淡淡笑意:“敬贤,别来无恙。” 他对我忽然改变的称呼感觉惊奇,尴尬笑了笑,脸色微红。他还是跟以前一样,然而我却不一样了。 最近电脑老是连不上网,要重启好几遍才可以,趁着还能爬上来先上传一些以防万一,如果下章凌晨没出来,应该就在白天。 第060章 故人 暗无天日? 我嗤笑,我的世界,早就已经如此,这又有何可怕? 他见我还是毫不在意的神情,不由有些急了,声音有些颤抖起来:“我……我本天涯浪子,但甘愿为你一人停留。这世间总是聚少离多,也可怜心意从来难全。但……但这又如何?我刚才想了许久,还是想遵从自己的本心,想随着你……去哪儿便是哪儿,是对是错,我也不在乎了。我只想,让你开心一点。” 我不太了解的笑看着他,对他说:“人人都惧怕我远离我,说我是妖魔,说我是鬼怪。而我,也连自己到底是什么也说不清了。开心?看着这些负心汉受折磨,我就开心了呀!你大好时光,无需为我停留。” “不,不是的!” “轰!” 唐敬贤拼命摇头,还想解释什么,却被头顶一声突如其来的惊天霹雳给吓了一跳。 我也惊了一下,望着上方结界如闪电般的裂痕,我心中一沉,脸色剧变。我的结界,被人从里面毁了! 对外来说,结界坚固无比,但在内而言,威力便会减弱几分,而且只要懂些法术,便可能从里破开。 原本我并不在意,因为整个花宅,只有我会法术,可没想到,结界……还是被毁了。 我望向唐敬贤,怔怔明白过来。自嘲笑了笑。 花宅之中,除我,便只有他了。没想到,我又信错了人,也做了一回引狼入室。 “你带了什么法器或是神灵进来,这么厉害。唐敬贤,这就是你说的,想让我开心一点?”我嘶着牙,似笑非笑盯着他。 唐敬贤似乎并不明白我在说什么,浑然地摇摇头。 我收拢脸上所有的情绪,阴郁如魅。天空忽然飞过一道红色花影,化cheng人形站在我面前。 罗浮,原来是她。 看到从天而降出现的人影,唐敬贤又是吓了一跳。我甩袖,一阵狂风起,卷着他带入屋中,紧紧合上门。 “是我偷偷在他身上施法,只要他进了这个结界,我放在他身上的花灵就会聚集在结界某处制造缺口。”罗浮一开口,首是向我解释,而后皱紧眉心,看我的目中满是失望和不悦,“姑姑,大家都在等着你回去,可是你实在太让我心寒了!” 我摇头,坚定告诉她:“罗浮,我不想留在不幽仙山了,我不想回去了。” 听我此言,罗浮脸色一沉,声音也低厉几分:“这件事由不得你想不想,你受的是天命,要想离开不幽仙山,就跟天帝去解释!我的职责,是助你保护仙山,一起引领花族走向安定与繁华,而你,违背了自己的责任,我劝你不听,就只能公事公办了!”她近前靠近我,强硬的目色渐渐缓和下来,“姑姑,我之前心疼你,才让你自己来了凡间,见那负心人一面,可你一去不返,是将我于何地?你我千年来姐妹情深,我不想你流落凡间,甚至坠入魔道。你回去,眼前这些事全都可以既往不咎!花族还在等着你,我也等着你,姑姑!”她大声恳求,曲膝跪在地上,目光坚定而诚恳地看着我。 罗浮是梅花仙,只十二花神之长,她向来心高气傲,在中花仙花灵之前从来都是严面不改色,可如今……她对我即便嘴中语气分外厉重,却屈身求我,让我心中不由为之一震。 换做从前,我怕是早扶起她答应了。 可是现在,我是铁石心肠,这次也是铁了心了,不想回仙山,真的一点都不想!就算我身在那里,心也是空的。我喜欢现在这个地方,无拘无束,想怎样就怎样,谁也不敢多嘴,谁也不能拿我如何。就算因此受到天劫,也便到了那时再说罢! 我后退一步,盯着她:“罗浮,你不要逼我,我真的不想回去了。我走之后,仙山就由你统领,我相信一样能够安定繁华!” 罗浮跪步上前,苦苦抬头望着我:“姑姑,你真的要弃我们于不顾吗?”接着,她苦笑一下,眼中露出潺潺悲切,叹息道,“姑姑,我们对姑姑的情义,何止比你对那负心人的少?姑姑此番作为,又与他何异?” 我心头一怔,背过身。罗浮那句真是说到我心坎里去了,仙山上花族对我情深意重,处处关心,他们依靠我,就犹如当初我依靠白延卿一样。而今我要负他们,也如当年白延卿负我一样。我恨死辜负了。可我自己却偏偏也辜负了众多仙灵。我沉沉闭了闭眼,拽紧手双手,咬着牙:“罗浮,我不想顾忌别人那么多了,我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做能让我开心的事。别的,什么都不想!” 身后,她长长叹了口气:“那姑姑这几日来,开心吗?” 我点点头,自信转身告诉她:“开心?如何不开心,这是我最开心的日子!” 的确,把负心汉一个个抓起来折磨的那种痛快,在我心底尤为舒心。他们受到该有的惩罚,这是最理所应当的。只是……只怕是我怨气太深,抓再多的负心汉,也无法彻底解开压在心底上的那份沉闷。 罗浮目不转睛望着我,嘴边干笑一下:“不,你骗人。”话落,一道清灵红光闪过,胸口被击了一下。 我在空中弹开数十米远,很快稳定身形,在飞云上站定。我连撼动群山的苍海神龙的天雷都受过了,罗浮这道小小花鞭,就同蚂蚁嘶咬,毫无作用。 既然她先动手,那我也不再客气了!我伸手抓起一根柳条,化光抽出一根长鞭,手臂一挥,与她那梅花鞭交缠在一起。 罗浮眸子一暗,手腕转动,激起层层气浪,顺着梅花鞭旋转而来,形成满是花片刀锋的漩涡。我心下一狠,长鞭左右一抽,将它拉回,再是往前一挥,鞭子如针般穿透漩涡,直接缠在罗浮腰上。我再往半空一抛,一声清亮鞭响,将她打出结界。继而掌指间生出法阵光晕,将破损的结界修复加固。 惊慌错乱的罗浮在结界外飞云站稳,低低望着我许久,最后恼怒而去。 为了仙山,她必然选择向天界公布我的一切罪行。可如今,她告诉天界又如何?现在的我,又有何顾忌! 头顶,乌云密布,又要下雨了。 我很厌恶下雨,由其是夏天的午后雷雨。听着打在屋檐上的雨声,种种回忆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白延卿举剑对我时,下雨。白延卿喂我堕胎yao时,下雨。我抱着死去的孩儿找他时,也是下雨。我恨透了雨,也恨透的雷声。雷声,会让我想起在苍海求取神莲时候的自己,是那么愚蠢,那么无可救yao! 还好,我安了结界,雨落不到我的屋顶,我也不会被推入无情无尽的回忆。 我深深吸了口气,转回头,目光一定,看到一个影子,门外有个人…… 心口猛地一跳,怕自己看错了,我掌心一收,化风为绳,将站在门口的人从结界外拉进来。 “白延卿?”一时间,我惊讶僵住了,不过很快回过神来,嬉笑道,“怎么?你也路过此地。过来看看我的吗?” 今日也不知吹的是什么风,向来无人光顾的花宅,就来了三位故人。 是,他是白延卿,他还是一身白衣,只是变成了道袍。对啊,我差点忘了,他早就是个道士了。他站在这院子里,我脑海中情不自禁浮现的,竟是他还在白府的模样。我也不禁自嘲,说着不想回忆,没想到回忆不请自来了。 他离我几步站着,脸色平淡,眼睛却是不敢直视我。他轻轻问:“附近城中……” 我一个转身,打断他要说的话,原来也是为了那件事。我坐在亭子里,抬手温了壶茶:“是啊,那又如何?” 听我此言。白延卿面色下沉:“你如今这样,都是因我而起。因因果果,解铃还须系铃人。” 我喝了杯茶,白了他一眼,不屑道:“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我做什么,与你有何关系?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白延卿缓缓走到我面前,却还是与我有几分距离地站着。他轻声说:“放了那些人吧。” 心口被针一刺,我僵着笑:“哦?我要是不放,你要如何?” 该早料到我不肯,他神色依旧未曾改变,淡淡问:“你想如何?” 我愤怒掷碎被子,站起身靠近他,目光时时刻刻打量在他脸上:“想要我放人,我有什么要求,你都会答应吗?”未等他开口,我举起双臂圈住他的脖子。他随之身形一颤,重心不稳。疾步后退撞在墙上。我压在他怀里,睁大眼睛深深望着他那双微起涟漪的清眸,轻声细语地与他说:“那我告诉你,我只想与你,不顾世俗与天地,开开心心地在一起。即便现在你变了,我变了,这都不要紧。花树下的酒喝完了,我们还能再埋;今年的海棠花开完了,我们明年再看。我们要一起做的事,还有好多好多,我只想我们两个一直在一起,没有旁人,没有其他,一直都想。你能还俗?你能做到吗?” 他脸色僵硬,目中更满是不愿与拒绝,还有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杂色。不过我也无心去猜了,我猜他的心,猜了那么久,从来没有猜对过,今日也不会浪费情绪再猜! 我冷呵,大力愤怒甩开他:“我就知道,你做不到!你什么都做不到,又拿什么来跟我谈条件?!” 他差点摔在地上,踉跄几步,站直身体:“天道好轮回,你放了他们,他们自有自的下场。” 我越发觉得好笑,前脚唐敬贤来劝我,后脚他也来劝我,说的都是一样的话!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他们都觉得那些负人心的男子无辜,反而是我错了!我噗笑一下,以目狠狠针视着他:“轮回?下场?现在,这就是他们的因果轮回,这就是他们的该得的下场!” 白延卿皱起眉:“阿照。改邪归正,回头吧。” 我眯起眼,再次慢慢靠近他,于他出言再不留情:“改邪归正?你现在是正,还是邪?或许对于世人来说,你是正。可是对于我来说,你就是邪!你负我伤我之时,谁又能站出来说说正邪好坏?他们都一个个向着你,护着你,我孤身一人,几次受辱,差点连命也没了。在那所谓的白家,她们对我的算计,你可看得清楚?她们于我的手段,你可知晓多少?那些日子,我朝不保夕,无人庇佑,几乎耗尽所有的眷恋和期待,但还是死心塌地相信你,需要你,等着你。而你,三翻四复,举棋不定,明明有时候很温柔,却也是手缚阴谋,笑着掐住我的脖子,将我推入万丈深渊!你现在再告诉我,什么是叫正,什么叫邪?还有,什么叫回头,跟你一样冷酷无情吗?” 他被我的话震地一愣一愣,或许这些他从未想过。在他心里,婆婆是至高无上的存在,祖训是亘古不变的道理。痛的不是他,伤的不是他,差点死的也不是他。这些他自然全都不会明白!他曾是我唯一的依靠,却也是将我推入悬崖的恶魔!我曾也性情柔和,曾也于心不忍,曾也三翻四复想去挽回,可是结果呢?我失去他,失去一切。我亲自决定要了我孩儿的命,无能为力地看着他死在我腹中!如今的我,既能对亲生骨肉都见死不救,对旁人又有何耐心可言?更何况是对那些薄情滥情的负心汉!要回头?我的这般心肠,又如何回得了头? 我瞥眼望见他身后背着的东西,伸手一挥,那东西掉在地上,发出铿锵一声。一阵风过,包裹在上面的蓝布吹开,露出一把剑柄。 “呵!” 我肆意冷笑,我想起来,我还未去这宅子的祠堂看过呢。而眼前这把,这不就是那柄……刺透我心头、割断他手筋的锈剑吗?居然到了他手中,还随身附带,看来他心中对于从前那一切的所想,并未改变。我方才说的那些,不过都是些废话! 他低身去拾,我袖一挥,锈剑翻腾数米,落入池中。溅起的白水花洒在他脸上,他抬手擦了擦,直起身,双目怆然地望着我:“都是我的错,邪与恶都是我的,而你心中的邪,也是因我……”他顿下话语,需是想到我方才说的与他无关,也便停了口,转言说道,“我罪大恶极,你放了他们,抓我。” 听到这儿,我哈哈大笑起来:“白延卿,你未免也太天真了!放了他们?可我本来……也没打算让你走啊!”我掌心一紧,化指为爪,抓住他的衣襟,以目咄咄逼视着他:“天下负心人,你也是其中一个,还是最恶的一个!本来我不想管了,哪想到你不在道观好好念经扫地,却是自己送上门来,那就休怪我不客气!”话落,树枝为藤,迅速将白延卿四肢全身绑了起来,令他无法动弹。 “阿照!” 身后,传来唐敬贤急怒的叫喝。 我转头,看到他速步跑来,我冷眼瞧着他,道:“怎么?你也想捆起来吗?” 唐敬贤气喘吁吁。望着白延卿,又望向我。 我不理他,牵上白延卿身上的藤条,飞身从院子落进屋内。 随着我的缓缓踏入的脚步,周围一切都开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四周白雪满天,一颗高高的玉兰树伫立其中,盛开清甜的花香。 我将白延卿身上的藤条解开,问他:“白延卿,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他望着周围一切,似乎是沉迷了,呆呆地回答我:“这是……这是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我的心被触软了一下,难得他记得。 可是,我又很快如石般坚硬起来,冷冷告诉他:“不,这是在我的梦里。” 他怆然回眸,不可思议望着我。 我旋身而坐,身下立即出现一张石凳,随后身前也浮现一面桌子。桌上有一壶芳香扑鼻的桃花酒。 给他倒了一杯,给自己倒了一杯,仰头喝下。可是……这酒入口却如同白水,毫无味道。 白延卿始终站在雪中,黑色的发丝已被你现在所看的《花间一壶酒》第060章故人只有小半章,要看完整版本请百度搜:(冰+雷+中+文)进去后再搜:花间一壶酒 第061章 天刑 我丢掷头上的金色喜冠,砸在地上一阵噼啪清脆,长发随风凌乱垂落在腰间胸前。 唐敬贤略微后退一步,神色警惕:“阿照,你想干什么?” 我冷呵:“道貌岸然!” 话毕,双掌扣住两人脖颈,往地上一甩。两人双双滚在地上,脖子上掐出一道红印。我忽觉得很可笑,我们三人,都穿着大红喜服,在这喜堂之中,却办不成喜事,反而翻起脸来。一个是我从前的夫君,一个是暗中爱慕我的人,结果这两个男人,一个都不愿意跟我拜这堂! 我双目阴冷地盯着他们,愤怒斥啸:“你们与那些男人无异,索性一起去那结界之中。不过我还是一样给你们一人一次机会,只要让我满意,就可以离开这儿。否则,永远都别想出来!” 唐敬贤呛了几口气,脸颊被我方才掐得有些窒息泛红,问我道:“机会?满意?你想看到我们怎么做?” 经他一说,我忽然意识过来,他们两个现在拒绝我,而我要给他们的考验,是想他们看他们不被幻象迷惑,回心转意? 先前旁观看着结界里的那些男人在幻象做出抉择,我倒也觉得没什么。如今换成自己,却有些说不清奇怪的感觉。 趁我犹豫之时,白延卿突然破了我在他身上施下的法术,与唐敬贤一个对视,一齐冲向门外。 我在他身上随意施了个定身,常人是没办法逃脱的,而我差点忘了,现在的白延卿可是要修道成仙的人啊,在道观这么多年,身上有一点小小的法术,也不足为奇,只不过是我大意了。 他与唐敬贤冲到门口,被我设下的结界弹了回来,继而开始不断用他那小法术进行冲撞。不过……这么一点法力,就想破开我的结界,简直异想天开! 我坐在椅子上,冷眼勾笑瞧着他,高声缓缓:“白延卿,没想到人间短短几年,你竟小有所成。看来老道长说的不错,你与道有缘,终有一天可以成仙。不过,只怕你是等不到那一天了。如蚁之术,也敢于我的法咒抗衡?不自量力!”我眼中精光一闪,五指一动,白延卿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向我飞来。 我再次掐住他的脖子,恶狠狠盯着他。而他目色坚定决绝地看着我,让我想起他拒绝我时的眼神,也是如此这般,心头不由越发生恨,手中力道也不由自主加大使力。 他双颊通红,青筋暴露,看起来十分痛苦。可是他如此在我手中,却没有半点挣扎和求饶,我怒火通天,理智尽数湮灭! 这时,唐敬贤冲我大吼:“阿照!再这样下去他会死的,你当真要他死吗?” 死?!我猛地一怔,松开手指。 我想起苍海神龙跟我说,三百年后,白延卿的魂魄,将于人世间销声匿迹。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只是每每想起,心里就泛出一丝难过,毕竟我与他,是有过夫妻之恩的人。而如今要我看着他死,到底终究还存着一些不忍。 白延卿重重摔在地上,吐了一口血,喘息了许久,才终于从地上再次站起来,神色深凝地看着我。 我不喜欢他这样的眼神,他以前从来都不会这样看我! 他是那样温柔,那样深情。可现在,冷漠,决绝。无情,全部都充斥在那双看我的眼睛里,我怒火中烧,震碎身上的红嫁衣,飘起一袭素色白衫,移身近在他眼前。我摸着他那张冷俊的脸庞,手指停在眼角边,我多想再看一看从前那双眼睛,可是……可是已经找不到半点影子了。 我自嘲地嗤笑一声,缓缓后退了两步。 面对自己的喜怒无常,我也觉得自己……像极了一个疯子!不对,我恐怕早已经疯了! 我太渴望得到想要的一切,可是越想得到,那些东西就越容易眼睁睁破碎在眼前,而自己,则无能为力。 “你杀了我吧!” 他挺起胸膛,闭上眼睛。嘴角挂着一丝血,扎眼……扎心。 我提起手掌,化指为爪,却在后一刻猛然停下,注视着他将生死置之度外的那个样子,心里一阵阵酸疼。 他睁开眼,目光冷却,忽而上前一步,抓着我的手腕,将五指按在他的心口上:“你杀了我,杀了我!这辈子我负你,下辈子我也无脸见你……我……我甚至宁愿从未与你相遇!” 宁愿从未与我相遇? 我诧然望着他,满肚愤怒被他这席凉话扑灭。我抑制不住身体的微微颤抖,颤着声问道:“白延卿,这些……可都是你的真心话?这些年,你是否……对我有过真心?哪怕半点也好。” 他用那对陌生的眼睛盯着我,薄凉的唇抿出一缕哂笑,嘲讽道:“要说这辈子过得快乐与否,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真心?或许有过,也只是有过罢了。” 或许?罢了?他言语间轻描淡写,却如尖刀刻在我心头上。 我因他坠入凡尘,得来的竟是这样的结果,一个虚实不清,没有答案的结果! “我杀了你!”我激怒尖叫,利爪划出一把光刀。 可当那道光亮劈向他胸口的时候,我又心头一惊,扑身去拉他。我也不知我为何要这样,我明明恨死他了,我明明要杀了他,可我知道那道光刀一旦触碰到他,他就必死无疑的时候,我由不得自己,飞身拉他避开。而还未我碰到他时,他身形一转,极快躲开了。而那道光刀劈在门上的结界,劈出一个大洞,白光一闪,结界破除! 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他利用我! 白延卿跑出大门,直冲院外池水。 我知道他要找什么,他要找那把代表祖训的锈剑。 池子不深,锈剑很快被他找到,然后直指着我。 一件凡物兵器?也想伤我? 我嗤笑,眯着瞧着他跟唐敬贤,开声道:“人人都说我傻,从前我固执并不觉得。如今终于知道了,我确实傻,竟从未认出你们这般狡猾的性子,诡计多端,防不胜防!” “阿照,不要再执着了。”唐敬贤目光深切地盯着我,似乎好意地与我这样说道。 执着?他根本不懂我,不懂我心里有多恨!我伸手一挥,甩出一阵劲风打向唐敬贤。 唐敬贤应声摔出数十米,倒在地上喷了口血,晕了过去。 “阿照!” 那厢,白延卿暴跳如雷怒斥我。 在他面前伤人,看到他这副气急败坏的模样,我心中竟有些开怀。 我便是要逆他而行,做他不喜欢的事情。我便是要逼他眼睁睁看着我,折磨所有人! 于是我手臂一摆,院中再现困着负心男子的结界之地,我眼中翻出寒芒,冰冷一笑,将那里面的林子变为荆棘之地,无论是脚下还是身侧,均是锋利的尖刺,稍不留意,便会一命呜呼。可尽管再是留意,脚底下那无时不刻存在着遍地荆棘,踩一步,伤一步,慢慢地,血流干了,也就死了。 见此,白延卿愤怒:“亏你还是仙,此般行径,与妖何异!” 我不屑,缓缓说道:“他们受的不过是肉体之痛罢了,长在心中的荆棘,扎起来可更痛彻心扉!” 白延卿以目怒视着我,大喊一声冲上来。锈剑直径刺进我的肩头,不深不浅。 我淡然望着他,面不改色。 他几乎不可置信地望着我,眼中闪出一丝伤然:“为什么不躲?为什么不还手?” 我向他微微一笑。深深望着这个还未会有我受伤有一点伤心的男人,告诉他:“我想看看,你对我的这颗心,到底能有多狠。” 他深深蹙了蹙眉,咬着牙不断摇头,最终急不可怒地叫嚣:“我负你,伤你。我恨你,也讨厌你!我对你这么不好,你为什么还手!为什么不杀了我,杀了我!” 我拨开肩头上的剑,伤口快速愈合,恢复如初。我笑道:“还手?你明知道,凡物伤我,毫无用作。杀你?你居然求我杀你,这又是为哪般?” 他望着自己手中这把凡物,犹自嗤笑:“倘若我有仙家法宝,一定会收了你。今日。我别无他法,不想与你纠缠,便只有一死!” 我心里一阵尖锐的刺痛,面对我,他能想到的竟然只有一死。我铮铮笑开眼来,扬着下巴,态度依然倨傲着:“是吗?你现在好大的能耐。我从来不知道,你可以变得如此决绝!” 而他也没有示弱,咄咄的目光逼视着我:“我告诉你,自从修道之后,我早就忘了你。那天你来,抱着一个死掉的娃娃,我很吃惊,因为我以为永远都不用见到你了。你那时问我,那孩子跟我像不像?我现在回答你,一点儿都不像,根本就不是我的!” 我深深皱起眉,双掌紧攥,从切齿的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胆敢再说一遍?” 他不以为然,继续冷酷薄情地与我道:“我看那孩子可怜,我帮你把他葬了。我也不追究这些年你跟谁在一起,我也不想知道,反正你我已经和离,你的事,与我无关!” 我摇首:“仙界一日,凡间一年,这个孩子是我从白家出来的时候就带着的,我……” “够了!”他怒声打断我妄图要解释的话,瞳孔慢慢收缩,盯着我的视线银针般的尖锐,又如被烈火灼烧,隐隐泛红的漆?眸底折射出情绪不明的隐隐光亮,怒极反咬牙地冷笑:“够了够了!这也好,那也罢,他都已经死了!也跟我没有半点关系!你恨我?就一直恨下去,一剑把我杀了!”他将剑柄将到我手中,将剑端抵在自己胸口上,铮铮地说,“这把剑,刺这里,对于我一个凡人来说,已足够要了这条命!来啊!杀我啊!” 我顿时心乱如麻,持剑近了几分,却又在片刻顿下,没有再前。 白延卿轻轻叹息一声,威厉的目光忽地转为柔和。正当我诧异奇怪之时,那具身体向我突然硬生靠近。我手中锈剑一紧,长剑已穿过他胸膛,鲜血沾在那身大红喜服,迅速变为深色。 “你的恨无穷无尽,那就由我来结束这之间的恩恩怨怨吧。” 他站在我跟前。双臂轻轻拥着我,温热而颤抖的呼吸紊乱在我耳边。 心里痉挛似的一阵抽痛,我几不可信地望住他,脸色惨白,颓力地后退了一步,身体也跟着刹那冰凉。 白延卿的脸色也跟我同样惨白,他捂着流血的心口,浑身剧颤地悲伤大笑,缓缓跪在地上,眼里落下一滴滴泪,落在干燥的石地上,蔓延湿润成一片。 我摇着头,怒斥大喊:“你是想摆脱我是不是?谁让你死了!你的命是我的,我没有答应,你就不许死!”我冲上前,施法为他止血。 可是他却按住我的手,嘴边泛上一丝冷笑:“这把剑。从锻造起就被无数鲜血祭奠着,即便锈迹斑驳但依然锋利无比,从前如是,现在如是。”他缓缓说着,那双冰冷幽邃的眼睛终于有了一丝温情的波动,“阿照,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而来?为你,为你准备好这条性命,你现在心里有没有开心一些?只有我死,才能让你好过一点,让你不再这么执着了。是不是……终于好受一些了?嗯?” 风声中模糊飘着他的话,而我听得一清二楚。 好受点,有吗? 我也这样问自己,我口口声声说恨他,可是这个被我狠狠恨着的人快要死了,我心中……却没有半点好受。反而更酸涩地紧了。我看着双手沾满火红耀眼的鲜血,犹如盛开怒放的海棠,通红无比,就像把自己的心挖出来,摊开在手心里看一样。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大地为之震了几震。 设下的结界损裂,在头顶露出一个大洞,大雨倾盆而下,将地上的鲜血冲刷成一道道红流,向四面八方蔓延,放眼望去,犹如当年花开美景,重现眼前。我抬起头,望向?云滚滚的天空,雨水冰冷,风如厉刀刮在我脸上,阵阵生疼。忽然间。云上金光一闪,我下意识闭眼,顿觉浑身如被束缚,半点法力也用不上来了。 “花照,你身为不幽仙山百花姑子,却私下凡间,犯下种种大错!天帝下令,速将你追拿归天,你已无路可走,还不束手就擒!” 威严愠怒的声音从天顶传来,我心头一惊,是他们要将我捉回去!我转头看向脸色惨白的白延卿,如果我就此走了,今后恐怕…… 我犹豫不决,我不怕天刑,怕的是那无法说出口也不敢直面的……心思与一点希冀。 “冤孽,不识好歹!” 一声震耳欲聋的叱喝。云端之上,天兵神将持弓而立,瞬时间,满天箭雨,如瀑而下! 我挥手欲化光盾抵挡,却忽然反应过来我法力尽失。飕飕神箭急速向我射来,四面八方,密密层层,如?云翻浪,笼罩在整个天空。我无处可避,即便是进入屋中,也无济于事。神箭不同于凡间箭雨,它可穿透凡世间所有的东西,陶檐片瓦,在它之下也不过如同一张薄纸,一击即毁! 眼前的身影突然扑向我,将我压在地上,于我之上撑起双臂。扎在他胸前的锈剑长柄抵在我心口,此时看起来竟与他之心砰然相连。 “嗖——噗!噗!噗!” 随之声响,接二连三的箭头快速穿透白延卿的身体,从胸膛肚子里伸出来,却刚好与我保持距离,毫无半点触碰。 对于凡人而言,一支神箭,就足已要了命。而白延卿身上这些……一支、两支、三支、四支……我呆滞住了,脑袋一片空白,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恍恍惚惚地数着。箭头越来越多,眼睛被泪水模糊,再也数不清楚。扎在那后背的箭羽也在顷刻间遍布成集,整具身体血肉模糊,没了完好之处。 “白延卿……”我几乎窒息,喃喃唤了声。 他一定很痛很痛,万箭穿心之痛……我这心里,又何尝不是一样? 箭止,最后一支神箭“嘣”地一声落在我身侧,扎碎地上的石块。 那是我当初买下这座宅子时,与白延卿一同挑选的精致青石。 身上的人断断续续喘着气,双眉紧皱,嘴里流出的红血落在我脖子上,温热又刺痛。他的眸子紧紧盯着我,再无方才那些疾言厉色,而是一如往昔,温柔以待,是我最喜爱的模样。渐渐地,他在我身上强撑起的双臂也支持不住,最终歪倒在地上。 “白延卿!” 我颤抖双手,小心将他的脑袋放在我膝上,想要施法救他。可是我身上法力被禁,什么也使不出来!我眼睁睁看着他被箭中所带的神力吞噬,来不及多说一句话。便就化作千万荧光,如沙般从我掌中流失,像上天飘去。“不!”我嘶声大吼,疯狂将那些飘渺荧光抓在手中,可是张开一看,荧光变成如雪白末,眨眼间消失尽无。 “哐当”,沉重的锈剑掉在地上。我愣愣看着它,伸出手。锈剑忽然犹自一颤,旋身往空中飞去,我伸手一抓,抓了个空! 剑入云霄,落在一个身穿?衣的男子手中。是他,当日在苍海之岸救我的那个陌生男子。 我未及多思多想,那端的天兵神将已架起另一波神箭,直指住我。 虽失去法力,但我还是仙身,被这些箭伤到也不会就此要了性命。可我还不想,不想回去! 我没了法力护身,却还有一些仙界的玩意儿。我掏出一颗遁地珠,往地上一抛,立刻遁入地下。 在天兵神将找到我之前,我飞速赶到地府,抓住?白鬼使,跟他们描述白延卿的样子,逼问他们白延卿的去向,可他们告诉我,今日并未勾过着这样的魂魄。 难道……他直接去了轮回? 我又赶到奈何桥前,许多等着投胎轮回的阴灵慢悠悠走在路上,掩面哭泣。我在他们之中找寻,却还是找不到白延卿!我赶去问孟婆,问她是否前世姓白之人在此投胎?她摇头,告诉我姓白之人太多,不知我说的是哪一个。不过,她倒是说起一件奇怪的事情。就在方才,生魂册上有两个名字莫名消失! 两个名字……我不确定其中一个是不是白延卿,可若名字消失,说明又返回人间了。可是……他的肉身都已经毁了,如何还能回到人间? 正当我失落绝望之时,地府大震,一只金光之掌从天而将,擒住我的腰身,化作一捆缚仙绳。 从地府到人间,又从人间穿越九天,不过转眼工夫。 我被绑在巨大的天刑柱上,头顶的云端有一处布满天兵神将,另一处放着执行天雷的惊天雷鼓。 天雷鼓不同于雷公手上的宝物,这是专门用来惩罚发错的神仙的,它的法力,虽比不上苍海神龙之雷,却也是有毁天灭地的威力。 “姑姑!”罗浮从云上跌跌撞撞下来。伤心跪在我面前,“姑姑,对不起,我只是想让天帝下令把你劝回来,本以为受点责罚就算了,大不了就是损失修为,失去飞升上神的资格,但这也好过你在凡间委屈吃苦。可是没想到……没想到天帝因此震怒,居然下了七七四十九道天雷之令!” 四十九道轰顶天雷……呵,这是要我飞灰湮灭地死刑啊。 可是此时,我内心却异常平静,怆然似地笑:“七七四十九道天雷……哪比得上在凡间受伤的痛。失去一个爱了很久的人,是什么感觉,你永远体会不到。比拔去仙根,削去仙骨还要痛!区区天雷,大不了飞灰湮灭,可是沾染上红尘的痛,时而汹涌,时而平静,一点点折磨着我,侵蚀着我,把整个儿心都掏空了。奄奄一息,垂死挣扎,这种感觉,让人痛苦而绝望,倒也不如天雷当头,湮灭了干净。” 罗浮泣不成声,双眼铮红:“姑姑,我错了,我不该一气之下就……就……” 我摇摇头,向她平静微微一笑:“罗浮,我一点儿都不怪你。这次,不幽仙山真的要交付给你了。” “呼——” 一阵风卷,罗浮被推立邢台。 头顶滚起层层?云。电闪雷鸣。 “轰!” 第一道天雷自顶劈下,我当头一裂,痛不能已,浑身都麻痹了,眼前也已看不清什物。 “轰!” 第二道天雷落下,五脏六腑灼如火烧,身上的白衫被天雷烈火所焚,露出焦?的四肢,皮开肉绽。 我深深吸了口气,犹自可笑起来。或许还为等到最后一道天雷,我便已经死了! 我闭上眼,迎着如刀的狂风,等待第三道天雷。 却在此时,身体莫名一轻,耳边的风声疯狂而作。 我睁开眼,也不知怎么的自己竟已从邢柱上脱身,落在一方巨物之上。未及我反应,一声震撼天地的龙鸣呼啸而起! 是……是苍海神龙! 我惊诧不已,不曾想到神龙居然会突然出现!可是我违反天规,还在受罚,它却私自将我带出,岂非违逆之举? 神龙避开雷电穿云而行,不知将我带到了那里,将我落在一处山崖之上。 我浑身皆被天雷所灼烧,痛不能已,只能躺在地上,仰着头看着它。我张张嘴,就连嗓子也是干哑烧裂的,发不出半点声音。 神龙在空中盘行回身,龙头近在我跟前,青绿色的眸子精光盯着我,出声道:“吾与你三百年赌约未到,吾会让天界暂且恕你百年。剩下的四十七道天雷,至时还会再补上。不过那几道天雷尽数至下,你必飞灰湮灭。好在,你与吾前有赌约,只要你心生忏悔,吾便可不理那天界神罚,保你一命。而你也必要信守诺言,随吾守在苍海万年,护养神莲万年。” 我吞了吞唾沫,让自己的喉咙湿润一点,然后努力张开嘴,声音嘶哑:“晚辈不敢忘了当初的赌约。神龙大人知晓天下未生事,晚辈……想问问神龙大人,是不是因为我的……缘故,生魂册上……没有……没有他的名字,是天界把他逐出三界之外了?” 神龙冷呵,低声不悦:“吾告诉过你,三百年后。他必会从人世间消失。如今三百年期限未到,你与他有缘,必然会相见。吾,不会骗你。” 我心里一沉,怔怔落下泪来:“相见?什么时候我才可以再见到他?” 神龙说:“很快,百年之内。人间百年,不过仙界百天。” 我垂下眼眸,失力而绝望地轻声:“神龙大人游离三界九州万年,时间对于你,人间百年不过须臾一瞬,可对我而言,即便身在仙界,一日三秋,比在人间还要难熬。”我咬咬牙,再次抬起头,“不过,我……我相信神龙大人所说。他既然还会出现在人世间,我就一定能找到他。我不会放过他,不会轻饶他,不管多久,不管他去了哪里!” 神龙大笑一声,飞在云中翻腾:“这世间最可笑的,便是凡人,即便生前有过多少坚定不移的信念,一碗黄泉汤,一道奈何桥,便能轻易将红尘前世遗忘得一干二净!物是人非,时过境迁,亘古不变的唯有这苍天阔地,从不曾褪色消亡。世间没有不断的执念,吾会从你身上,看尽凡人最不自量力的所谓山盟,所谓海誓!你好自为之!”说罢,长尾一扫,一阵巨风过,他已在云中消失不见。 天空?云散开,露出丝丝阳光白云。 我躺在山崖上,受这崖上之风摧残,伤口被天雷所伤,无法愈合,迎着那些风阵阵作痛。 迷糊中,我看到一角?袍飘荡,是他,曾在苍海之边救过我的那位,是拿走白延卿锈剑的那个人! 我艰难地抬起手,伸向他,张着口:“你……是……” 他眸光深?,伸掌与我十指紧扣,一阵清凉的内力潺潺而出,向我体内灌冲蔓延。 顿时间,天雷留下的灼伤之痛慢慢减淡,烧焦的手臂也渐渐恢复完整。 我终于得以喘息,能够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就连嗓子也不再感觉灼痛了。我从地上撑坐而起,抬头望着这个冷俊男子:“谢谢你又一次救了我。可是,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帮我?” 男子目光冰冷幽暗,对于我又一次问起他的身份,又是一概不言。 我忽然生了一个念头,抓住他的袍角,向他请求:“神君,你能救我,一定也能救他,对不对?你知道他的魂魄去哪儿了吗?我找不到他,找不到了……” 他垂着眼,?然盯着我:“剑在的地方,他就在。”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开口说话。他也居然真的告诉我白延卿的下落了!我欣喜若狂,可是……那把剑刚刚不是已经被他拿走了吗?我还想再问,眼前却是?影一闪,男子腾起飞云,眨眼消失。 我起身想追,但身体还很虚弱,外伤以好,但内力还未恢复,只怕连架云也飞不了多少时间。我盘腿坐下,却是发现手中无端多了一只铃铛。我将铃铛放在眼前细细打量,发现怎么晃动都不发出声响,而这个铃铛的材质,跟那把剑一模一样。 慢慢的,我心中似乎了然,将它系在腰上。 大概半日,我勉强恢复大半内力,腾云回到花宅。 我站在上空,花宅已经破烂不堪,到处都是箭孔。神箭落入凡间,半刻之后便会消失不见,所有人都不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只有我…… 我轻轻叹息一声,看到那院中还躺着一个身影。 是唐敬贤。 是了,只有他了,白延卿已死,就连肉身都湮灭了,再也找不到他了。 我握紧腰间的铁铃,心中隐隐作痛。 回想往事种种,竟也觉得自己好像过了个轮回一般。 我落在院子,将唐敬贤小心扶起。他还有气息,只是也已经十分微弱了。我施法为他疗伤,同时也抹去他脑海中一切有关我的事情。等他再醒来的时候,便不会再认得我了。 第062章 轮回 唐敬贤的伤势很快恢复,只是我在他体内察觉到一丝……异样,这是凡人所不具备有的。 正当我奇怪之时,他便一下子睁开眼睛,直直盯着我,忽然笑开:“阿照。” 我惊愣了下,他怎么还记得我?难道是法术不够,并未完全抹去他的记忆? 唐敬贤从地上坐起来,与我面对面,揉着脑袋抱怨:“你方才对我使了什么?让我感觉脑子里迷迷糊糊的。” 我不好说出口,只得轻轻问:“你……没事了吧?” 他叹了口气,大大伸了个懒腰,一脸懒散地道:“你恐怕不知道自己那一掌威力有多大,对于一个凡人来说,足以重伤死去了。” 我觉着唐敬贤醒来之后言行举止有些奇怪,听到他这一说又想起孟婆的生魂册,那册上消失了两个名字,倘若一个是白延卿,那么另一个……难道是唐敬贤?可他一介凡人,我找到他的时候只是受伤,并未断气,他自己又是如何起死回生? 我脸上总藏不住疑惑,他看出来,笑嘻嘻地向我坦白解释:“你认识的唐敬贤已经死了,我是朱雀族的赤晏。” 听到这儿,我又惊愣了下,目瞪口呆盯着他。唐敬贤……居然不是凡人! 他见我如此反应,似乎很是满意,托腮望着云天,愁苦道:“当年,我不慎吃了天帝培育千年才结出的琉璃果,引起天帝震怒,将我打下凡间,变成凡人唐敬贤。你那一掌正好破了封印,我才得以恢复仙身。原本我早已经醒了,后来又被那神箭活活射了几支,便又躺了半会儿。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那一掌呢,否则我身为凡体,也会跟着灰飞烟灭!” 我心里卡了一下,隐隐痛起来。神箭……凡体……灰飞烟灭,我想起白延卿,他便是……便是因为我这样死了。我僵硬地保持脸上的表情,对赤晏笑笑:“原来你是朱雀神族,说起来我还需向你行礼呢,你不怪我打疼你的那一掌,已是我的庆幸了。”说着,我低下身子,抬手作拜。 唐敬贤……不,赤晏站起上前一步扶住我,眼中柔光闪闪。我避开他伸来的手掌,垂下头退开一部步,向他告辞:“既然朱雀神君已经恢复仙身,想必是要回天界复命了。小仙便不耽搁神君。先行告退!”说罢,我不等他回答,便伸手一招,想要唤来飞云离开。可是掌指间光亮快速一闪,便忽然涣散尽无了,法力好像从体内被抽去,现在半点儿也使不出来。 我细细想了一想,这次天劫之罚,我只受了两道惊天雷,天界还宽恕了我三百年,已是对我格外开恩。这会儿,恐怕是他们担心我再滥用法术,所以便将它从我身上禁了。现在我除了一具不老不死的仙身,毫无半点内力灵法,与普通凡人无异。 赤晏也看出端倪,缄言沉默了一会儿,站在我面前,神色认真的对我说:“阿照,虽然我不是唐敬贤,但我对你的心意不曾改变。不如,你随我回焰山吧,大漠长天,绿洲如星,虽不及不幽仙山繁花似锦,但也是一等一的美景风光。我相信,你一定也会喜欢。” 我不曾打算去往仙界任何地方,我摇摇头,婉言拒绝:“谢神君好意,小仙心领了。不过小仙还有别的要事需做,改日再去焰山拜访。”说着,我匆匆转身,想要尽快离开。 可我如今凡步慢慢,哪里及得上赤晏步履仙伐。他左左右右拦了我几次去路,最后问我:“阿照,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一个人游山玩水。甚是无聊,我想与你做个伴,可好?” 这话,在他做唐敬贤的时候便说过。当时我与他说,我去的地方他去不了,如今想来也颇觉得好笑与尴尬。仙界,哪里有什么他去不了的地方,更别说我现在要去的是凡间。我摇摇头,坦白告诉他:“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里,只知道,我要去找一个人,不管他在哪里,不管要等多久,我都一定要找他。这等耗费时间和精力之事,神君还是不要参和得好。” 赤晏不悦地皱起眉:“你莫不是要去找他的转世吧?!他一介凡人,神箭之下灰飞烟灭,哪里还能轮回投胎!” 我心中一颤,咬牙坚持:“不。他一定在的,苍海神龙告诉我,我跟他会在百年之内相遇,只要我不离开凡间,我就一定能再见到他!” 赤晏的脸上忽然凝出一层寒霜,深眸里暮蔼陡重,踏前一步:“白延卿是白延卿,转世是转世,下一世他便不再是白延卿了。你与他的缘分已经断了,即便他入了轮回,下一世他有他自己的生活,他成家立业,娶妻生子,这些都与你无关,因为他根本就不是白延卿了!” 他的这些话犹如重锤砸进我心里,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再无我的关系?不,不会!我心口猛地跳动起来,僵着声音急躁道:“不论他改成什么名字,变成什么身份,他都是我心中最重要、也最记恨的那个人!我不管他变成了谁,我不许有别的女子出现在他生命中,不许别人占据我的位置!他是我的夫君,不论投胎转世了多少回,他都是!” 赤晏冷呵一声,不解地望着我:“阿照,倘若他真有轮回,他要轮回生生世世,难道你也要跟着他生生世世这般坠劫?!” 我被他闹得有些乱了,仓皇道:“或许我的命数,便是万劫不复!生生世世无穷无尽又如何,只要他在一世,我便在一世。更何况……” 更何况,我只有三百年的时间了。若真如苍海神龙所说,三百年后他不复存在,我便受了那四十七道天雷又如何,再加八十一道也无妨,同他一起湮灭,倒也是桩疯狂的如愿以偿。 我叹了口气,没把话说下去,这些我不想让赤晏知道。我后退一步,极其郑重地向他拂手施了一个礼:“朱雀神君,小仙告辞!” 这次,他没有堵我,任我狂奔而去。 我远远离开的这个地方,虽然心中还会挂念,甚至在午夜梦回里与白延卿在那儿重新相聚,但我也坚决不再回去了。我害怕看到那里熟悉的场景,害怕那些回忆淹没整个心膛,我现在……只想找到他,我害怕错过,害怕来迟,害怕正如赤晏口中所说,看到他娶妻生子,我不甘心! 在后来长久的岁月里,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恍恍惚惚游离在世间,走到哪儿算哪儿。我已经不能像以前那样回去仙山拿几件宝物出来典当,身上没有银子,只好学凡人赚钱。幸好识得一些草药,跑去灵气充沛的山上采了几框换成银子,勉勉强强能吃能住。 不过,我一直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我知道是赤晏,但我假装不知道,也不想拆穿着。或者等不了多久,他就会自己回焰山了。可是一年后,他还是如影随形,偶尔在我上山踩空的时候帮我一把,夜里以天为盖的时候赶走周边的野兽,刮风下雪之时为我设物遮挡。种种,种种,我都记在心里,感念他默默帮我护我,我也想着,五年、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之后,他总会回去吧,不至于跟我一样,一副倔性子死守在这凡间。我是心甘情愿,冲着前缘去的,而他跟着我白白浪费大好时光,这就有些不值得了。 也不知又过了多长时间,我终于忍不住了,将他从枝繁叶茂的树上摇下来:“朱雀神君,你此番不用回天界向天帝复命,不用回焰山处理要事?” 赤晏差点摔在地上,从坠落的半空中飞跃起来,稳稳落在我面前,一脸委屈:“天帝若是知道我这么快就恢复仙身。只怕还觉得不解气,要是再罚我一遍,我岂不是又要吃苦头?如此,我还回去干吗?至于焰山,我早便托付给旁人先行打理着,不如趁着这大好机会微服出巡、游历人间,知晓天下冷暖,才能有所领悟呀!”他满脸调笑,一点儿也不顾及自己的身份,继而上前一步,弯下腰与我对视着,“在凡界,你是我最熟悉的人,所以……我只好跟着你游山玩水,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不许我跟着你吗?” 如今,我也阻止不了他了,即便我也答应。恐怕他也是不会走了。转而想,他并未给我添上什么?烦,反而还在冥冥中帮了我那么多次,现下再去拒绝,倒显得我太小气。 念及此,我点点头,便是拂手答应:“神君这一路来对小仙的照顾,小仙铭记在心,神君有令,小仙不敢违从。” 赤晏随之眉开眼笑,大大松了口气:“现在倒是爽快,知道我有多好了吧!”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只烧鸡,“以后你也别叫我什么神君了,叫我赤晏。这一路你也累了,我瞧你吃多了素菜,一点儿荤味也没有,就在刚才用三昧真火烤了一只鸡。” 我不太吃荤食,这一路也并未经过什么酒家客栈,看到他手上的烧鸡不禁惊讶了一下:“神君……”他瞪了我一眼,我马上改口说,“赤晏,你身为朱雀,道理上同为禽类,怎可对它下此重手!” 赤晏一听,气得跳脚:“谁与鸡是同类?我是朱雀,是上古就有的神兽,是兽不是禽,你怎可把我与这凡物相提并论!” 千百年来,我能听到朱雀一族的事少之又少,只听旁的仙友说朱雀住在炎热的焰山,性情暴躁,一不高兴便会喷出三昧真火,着实可怕。对此,我心中含着几分畏惧,不过又想到朱雀神出鬼没,十分神秘,是极不易见到的神兽,心里的担心所以慢慢消淡了。如今,朱雀神君就站在我面前,不想生起气来竟是这番模样,我听了他那怒气冲冲的肺腑之言,不经噗嗤笑了。 赤晏神色一轻,围着我瞧了两圈:“这么多年,我倒还是头一次见你笑。以后你可要多笑几次,不然我会害怕。” 他是神君,而我现在连半点法力都没有,即便是有,我也低他一级,我奇怪:“怕我做甚?” 赤晏将鸡腿扯下塞给我:“不知道,就是看着你生气难过,甚至面无表情的时候,我心里就很怕你。所以一直躲着,也不敢出来。” 我将鸡腿还给他。摇摇头表示不想吃东西,也表示对他这种反应颇为无奈。我生气、难过,并不是因为他,也更不会牵连到他。只不过是我有时想起从前的事,会有一些不悦的反应罢了。而这些连我自己都不曾在意和记心,倒被他看得一清二楚,窘迫之外也有一些愧疚。 我与赤晏最终结伴而行,从前他不现身,着的是一身火红羽服,如今他摇身一变,换成一身浅蓝色长衫,玉带发冠,手持折扇的翩翩俏模样,俨然……俨然又成了唐敬贤的模样。唐敬贤温文尔雅,与这赤晏实在是性情相悖。一个温暖如春,一个热情似火。若非我知道唐敬贤是赤晏在凡间的化身,我还真觉得他们是完全两个不相干的人。 屈指数数……唉,大概也数不清了。估摸着也快百年了吧,我还是未能遇到与白延卿有一丝相似之人,心中不免也开始着急。 我担心早在那极久之前,白延卿就已经……可是我只要想到神龙说过话,心中又再次重燃希望。慢慢地,这种希望附带了一丝安慰,成为我留恋在这凡尘世间的借口。我甚至开始失去方向,倘若百年过后,我依旧找不到白延卿,我该怎么办?面对如今的一无所获,就像一拳头打在棉花上,充斥着满心不甘! 我心情低落,漫无目的地恍惚走了整整一天,心里闷得难受,脚下也就丝毫感觉不到累了。赤晏一路跟着我,却是受不了了,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唉声叹气,告诉我咱们已经把整个人间反反复复游离了数十遍。看尽花开花落,看尽朝代变迁,世间所有的一切都已物是人非。我听着这些,却一点儿未觉世间丝毫改变,山还是那座山,水还是那片水,天还是变化多端,地还是春生秋枯。我无端想起神龙说的那些话,凡人总是不自量力,海誓山盟总被一碗黄泉汤湮灭不再,不变的只有这悠悠天地。 我心里生出难过,我怕再也见不到白延卿了。他不过一介凡人,哪里抵得上着不变的天地? 这时,上空忽然掉下一块石头,正好砸在赤晏脚上。 赤晏痛得大叫,正要破声大骂,我腰间的铃铛竟然摇响起来! 我从未听到这枚铃铛响过,近百年来。无论我怎么摇动,它都不会发出半点声响,可是此时居然无风自动,脆响不止。我心头一震,抬头往上看去,上面是一个高高的悬崖,隐隐能够听到有人打斗的声音,莫非…… 崖上忽然又坠下另一根东西,“噌”一声砸落在石缝中,剑鸣低沉,嗡嗡作响。 是把重剑,只是这把剑让我有些熟悉之感。 “叮叮叮!” 随着重剑跌落,腰上的铃铛越加猛烈震动,有一阵无形之力将我向那柄剑推去。 我心中生出那丝或许可能,上去将剑拔出来。 这个重量与手感,与……当年锈剑如出一辙,只不过这把剑上没有半点生锈的痕迹,剑面锋利无比。寒光蹭亮。但这手柄上??神鸟的花纹又与锈剑刻得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当年,白延卿死后,锈剑被黑袍男子带走,没有去向,只留下一个铃铛告诉我,剑在的地方,他就在! “唉?你看,好像有人掉下来了。” 赤晏抱脚坐在石头上,吃惊望着一道从悬崖上摔落而来的人影。 不知为何,我满心激狂,冲上去想双手护住那从天而降的人。只是我又突然想到,此时我毫无法力,若是徒手去接,非但不能将人接住,反而还会伤了自己。正是思绪刹那之间,一道红光闪过,上空人影被一团霞云拖住,缓缓降落。我回头,赤晏撅着嘴瞧着我,不悦地别过头去。 霞云落在我面前,我盯着在云上负伤之人,不可置信地欢喜不已,竟是不知自己该如何了。 男子捂着受伤的胸口,脸色苍白,断断续续喘息。他一身深紫锦衣,珠冠华玉,比起我印象中的白衣素衫,要贵气许多。 我缓缓上前,颤抖地不敢触碰他半分,害怕这只是一道别人变出来的幻影逗我开心,一触即灭。我紧紧盯着那张相思梦里的容颜,眼眶不知不觉湿了。我赶紧擦去眼角的泪水,要将他看得清清楚楚! 他吃力张着眼,眼中充满防备,最后还是经不住身上的痛楚,晕了过去。 崖顶上,打斗的声音也很快结束,有人探着身子往下看来。我忙转头对赤晏说:“赤晏,你帮我一个忙吧!” 赤晏扫了眼躺在地上的人,一下子猜出我想干什么,苦脸道:“阿照,虽然这一百年你坚持不懈地拒绝我,但让我撮合情敌跟你在一起,你也太不厚道了点吧?” 此时我已方寸大变,焦急喊:“他从崖上跌落,定于崖上之人脱不了干系!此时如果你再不出手,他们就会看到他,一定会赶尽杀绝!我不想,又一次眼睁睁看着他在我眼前死去!” 赤晏盯着我顿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指间一动,在我们头顶罩起一个结界。 我紧绷的心绪松了下来,私心道。有了这个结界,谁也看不到我们,也找不到白延卿了。 不,人间已去近百年,此时他已不再是白延卿,不过……他一定是我一直在找的那个人! 凭着印象,我托赤晏将我们带回到当初一起住过的宅子。那座曾经最繁华的城,早已废墟一片,枯草古藤,四野无边,失去原来的所有的样子。从前我一人,不敢回来,害怕触景伤情,但是如果有白延卿在身边,我便什么也不怕了。赤晏挥手一变,在废宅上建起一座小屋庭院。我将白延卿扶到榻子上,手指抚过他的眉毛、眼睛、鼻梁和嘴唇,容颜依旧,只是深凝的眉宇间多了一丝倔强硬朗的英气。 他身上四处有伤,最重的是伤在胸口,流血不止。我请赤晏帮忙,为他止住了血,之后赤晏说什么也不肯再给他疗伤了。“若非看在你的面子,不想让你多吃苦,我才懒得管他!”说罢,赤晏怒着脸,便就此消失无踪,再也没回来。 此时我已顾不了这么多了,赤晏是上神,不管去了凡间哪里都不会遇到?烦,我满心都会忽然出现的人给侵占满了。我找了他这么久,等了他这么久,就当我快失去希望的时候,他竟是以这种方式出现在我面前,我甚至不敢想象,若是今日我没有路过这儿,他会不会又已经死了? 我呆呆望了他一夜,分别多年,终于是又见他了。我曾在脑海和梦中幻想过多次再相见的场景,我期盼他能早点醒来,早点认识我。 然而,他伤未愈,若是没有草药,便会溃烂。 别无他法,我只好再是上山采药,另多备了些调养身体的良草。当我回来的时候,他已经醒了,坐在床上发愣。 他看见我,双眉顿是一紧,低厉道:“你是何人?” 我控制住心中的激动,将药篓放在地上。他看了一眼,淡淡道了句:“多谢想救,告辞!”说罢,离开榻子。摇摇摆摆挤出门去。 我急忙拉住他:“你要去哪里?” 他望着前方,目光坚定,却是不曾转头看我:“我留在这儿,只会给姑娘带来灾难。”话毕,扯出自己的袖子,一瘸一拐走出院子,却又脚下一绊,摔滚在地上。 我是绝对不能放他走的,于是上前扶起他,告诉说:“这里十分偏静,不会有人找到这儿的,你放心吧。况且天色就快暗了,你就不怕被山上的猛兽给吃了?” 我所言不假,我去山上找了一整天的药,偶尔能够听到猛兽呼叫的声音。若不是心中执意要为他疗伤,我这身无法术,又少了赤晏的保护,早便跑回来了。此时落阳在西,再去离去,十有八九便会碰上那山上的东西,他一个负伤之人,又如何能赤手空拳打倒猛物。 他抬头望向天际,犹豫片刻,失意叹气一声:“那就只好?烦姑娘了,等明日天亮,我再走。” 我微笑地点点头,将他扶进屋子。此时季节入冬,入夜寒冷,我先生了炭火,尽量让屋子温暖一些。 他在身后默默望着我,忽然道出一句:“冒昧问一下姑娘芳名,怎么称呼?” 我背着他,嘴角掩不住笑意,声音却十分平静地作答:“我叫花照,你可以叫我阿照。” 他又是问我:“这里只有你一个人?” 火盆渐旺,我往他那处移了移。轻轻点了点头,深深望着他:“是啊,一直以来,都只有一个人。” 他环顾四周,继续发问:“你在这儿住了多久?这间屋子看起来有些陈旧了。”他停了一下,应是觉得自己这样说话有些不妥,忙又是解释,“你不要误会,我只是觉得奇怪,你的年纪看起来不大,但这间屋子看似已有数十年甚至更久。” 我也不知赤晏为何要把屋子变成这样,这屋子像极了从前在竹林小苑的那间。而此时,他这样出口问我,心中必然对我还有些疑惑和警惕,对此,我有些难过,更多的是心疼。他受了重伤,又从悬崖摔下,也不知是何人要对他下次毒手。他心思细腻,待人警惕,这是生在什么样的坏境之下才能有的。我不知道他之前都经历过什么,但能隐隐感觉到那些都是有关生死之事。而对于他对我的警惕……一时间,我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道:“我在等一个人,等他来找我。或许是等得太久了,我也便忘了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住到这儿的。” 他脸上略微动容了一下,却是看不出是什么情绪,之后便道:“原来如此,不小心谈及姑娘伤心事,实在抱歉。” 我摇摇头:“没关系,我已经不用等了。”继而微笑着上前两步,站在与他不远处,“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对于我的靠近,他面无改色,也毫无情绪,却是毫不犹豫地答了我:“在下姓苏。两字舜玉。” 我展颜笑开,苏舜玉……很好听的名字,这一世,他叫苏舜玉。 窗外,忽然吹进来一阵冷风,差点将火盆熄灭。 我上去将窗户关上,一片冰凉落在我手上。我望着外面纷纷扬扬的白雪,高兴道:“下雪了!” 今夜下雪,明日便会积雪皑皑,走不了路。这样,我与他就会被困在这件小屋,谁也出不去。于是,我装作一脸可惜地转头告诉他:“看来苏公子,明天是走不了了。” 苏舜玉皱起眉,一瘸一拐下了榻子,非要自己看了才甘心。看到窗外茫茫大雪,他久久凝神,最终垂下眼。半声不语。 合紧窗后,我将采回的草药调制,做成一碗药泥,准备给他敷上。 可当我伸手去解他衣裳之时,他像是受了什么惊吓,顿是缩到一边,对我厉声重口:“姑娘,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是做什么!” 我差点忘了,从前我与白延卿在一道做夫妻时,并不在意这男女有别,如今二话不说地跟苏舜玉伸手解衣带,确实有几分不妥。于是,我拿来药碗,指指他身上的伤口,说:“我稍懂些医术,你的伤口若不先用药敷着,怕是会发炎流脓。若变严重,那就不好了。这里方圆十里也没个镇子,要请大夫,也得翻过那座山,走个一天一夜呢。” 苏舜玉紧张的神色渐渐缓和下来,自行接过药碗:“让姑娘挂心了,这药……还是由我自己来吧。” 我并不想逼他,点点头,退出屋子,去到另一间准备饭菜。 我打开柜子,赤晏倒是把东西准备地很齐全,蔬菜小肉,也够几日吃的了。只是我极少下厨,远远见过以前白府大厨炒过几次菜,于是学着样子炒了几道。不过我手艺不好,几乎是全焦了,唯有蒸煮的米饭还可以……不,这稀稀拉拉的,应叫做粥了。我终于体会到,凡人的柴米油盐生活,也不是那么好过的。 我拿着还算像样的粥回到屋子,苏舜玉已经重新穿好衣服,坐在榻上擦剑。 腰间的铃铛再次响起,他闻声回头看我,注意在那铃上。我忙步行进去,尽管一手捂着铃铛将它藏入袋中,一手将粥放在桌上:“这铃铛动起来太响,怕是会吵到你。” 他不以为然,没有继续在意,将重剑搁在桌上。因这剑的重量,粥碗随之颤了两颤,溅出几滴汤来,洒在他手背上。而他似乎对这粥视而不见,只是默默擦去沾在手背上的东西,闷声不语。 屋中寂静半响,我轻口发问:“苏公子,不然,你先吃点东西吧。” 苏舜玉终于瞧了那粥一眼,有些艰难地开口:“花姑娘……”他懵顿了一下,脸上有些窘迫地立马改口,“姑娘是否不会炊米?” 听了这话,我也不由愣了下。继而,他继续说:“方才敷药之时,在下就嗅到一丝怪味。现下,看到这碗粥,在下有一疑惑,还想请教姑娘。” 我点点头:“你问吧。” 他目光尖锐,如冰锥般盯在我脸上,语气低沉:“此粥半生不熟,姑娘不会炊米,是如何在这儿自行住上那么久的?” 我猛地惊愣住了,咬着牙不知如何解释。而在这一刻,他的重剑便以对上我的脖颈,他神色迷惑窥探我。冷呵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你假装好意救我,到底有什么目的?说,是不是他派你来的?此处,又是何地,为何我从未见过,距离都城又有多远?” 忙了一天,好像身体被掏空,更迟了……抱歉…… 第063章 肌肤之亲 面对他这一连串的发问,我愣愣张着口,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实情……他恐怕是如何也不信的。 正当我还在找理由解释的时候,苏舜玉忽然身体一弯,捂着胸口摇摆退了两步,斜倒在榻上,表情痛苦。 我心头一跳,顾不了什么男女之别了,扯开他的衣服一看,顿是气得跺脚:“你怎么没敷药?刚刚给你的药呢!” 他身上的伤口,因手持起那重剑被拉扯裂开了!而那上面,除了一点点药渍,再无其他。 苏舜玉拉紧自己的衣裳,冷冷瞥了我一眼:“怎敢!” 我恍然大悟,也不由阵阵心生难受。原来,是他觉得我可疑,便又将敷好那药给抹去了。我强忍眼中酸涩的委屈,重新给他配了副药,将他按在榻上。他宁死不屈,挣扎中用撕裂了几道伤口,几乎又要痛晕过去。无奈之下,我只好用布条将他双手绑在两边的柱子上,他两眼微张微合,迷迷糊糊却仍不忘抵抗。然而这种无力的抵抗与我而言已没有多大作用,我将他的衣服解开,殷红的伤口袒露在昏?的烛光下,我的心也被眼前这些一揪,轻轻擦洗伤口上的血渍,然后用草药小心敷好。后又抬头见他忍辱负重之样,不由有些生气地说道:“我若要害你,现在便该动手了!” 他紧紧咬着薄唇,合上冷目,无意理睬我,不过倒是没再挣扎乱动了。我又去煎了一碗药,阴着脸咄咄逼他喝下。他也是左右拒绝了几下,最后还是张口将药喝了。许是身体太过虚弱,不多会儿,他便慢慢睡了过去。 我坐在他身边,望着他安静下来的睡颜。轻轻解下绳子,将他双手小心放好,不触碰身体伤口。不曾想,他上一世的优柔寡断,这一世竟是这样倔强倨傲。不过在我看来,不论他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我这百年来苦苦寻找的那人。 夜越来越深,屋子里的温度也比先前冷了许多,即便生着火盆,也抵挡不住从外渗透进来的风雪严寒。 还好,我连不幽仙山之顶上的千年寒冰都无所畏惧,这区区风雪自然也冻不着我,可是躺在那儿的苏舜玉却在瑟瑟发抖。 我把手伸进被褥,里面一片冰凉,我赶紧将火盆又烧旺许多,可是这团温热还是暖不到苏舜玉身体各处。于是我上了榻子,钻进被褥,轻轻靠在他肩头,与之双手紧握,为他取暖。慢慢地,那双紧皱的俊眉舒展,身体也不再剧烈发抖了。许是发现有暖身之物,他微微拖动身子,与我贴近几分。 心头泛起一丝温暖与甜蜜,我仰起头在那张白皙俊朗的脸颊上偷偷落下一吻。 夜很慢,大雪整整下了一夜。四周也冻了一夜。夜也很快,还未让我温存足够,天就亮了。 当我还沉浸在欢喜的睡梦中时,身侧的人忽然一动,几乎整个儿从榻子上跳起来。 我被莫名其妙惊醒,迷迷糊糊望着他,正想喊他“夫君”,忽然想起此时他是苏舜玉,是记挂男女有别的苏舜玉,便只好换了个口气:“苏公子莫要误会。”说着,我从榻上坐起,将一同盖着的被褥往他慌乱撑起的上半身搭了搭,“昨夜风雪太大。你身体冰冷,而且我也没有别的休息之处,所以只好……相互取暖了。若非如此,只怕你我都撑不过雪夜。”我故作无奈,垂下头轻轻叹息了声,继而下了榻子,回头与他道,“苏公子,倘若我真像你昨日口中所说,你还能安然无事地躺在这儿吗?实话告诉你,我的确不会炊米。平日我都是酿些花蜜来吃,偶尔去山后面的镇子上买点熟食,也能够撑段时间。我是从镇上回来的路上捡到你的,想到你吃不惯我这些东西,便试着下厨做那些常人吃食,可惜我厨艺不精,不仅把菜给烧焦了,就连粥也是半生不熟,让苏公子见笑了。昨夜与苏公子同寝,也是无奈之举,你若是生气,便就当我是个无耻之徒罢!” 说罢,我拂袖一甩,愤愤而去。与赤晏在凡间混了百年,看尽世人百态,也从赤晏身上学了不少圆滑之术。 我坐去另一屋,背着身在那偶尔抬手擦擦眼角,佯装委屈。 赤晏总是说,男人的心再狠,也抵不过女人一滴眼泪的柔弱。他也总是怨我这百年来没给他好脸色,整日见着我的苦……咳,苦瓜脸,倒希望我痛痛快快哭一场。 此时,屋中安静一片。而在稍许过后,榻子上传来轻微声响。我窃喜,赤晏说的果然没错。可是我又等了一等,还是没能听到所希望的脚步靠近之声,不由悄悄转过头去,竟然发现苏舜玉已经整理好的身上的衣袍,拿起桌上的长剑,一瘸一拐地往大门走去。 “你去哪儿?”我跑上去拦在大门,不许他动木闩,“你还是觉得我有害你之心?” 他低垂着眸子,眼神闪躲。我干脆握住他的长剑,高高扬起脖颈,铮然道:“你若是还觉得我心怀诡计是个坏女人,那你就把我一剑杀了吧。反正我孤身一人,无牵无挂,死了也没人可惜!” 他终于抬起头,眼睛却始终不敢正视于我,轻声说:“姑娘,对不起,之前是我多心了,还请你原谅。”他收回长剑,将它抵在背上,俯首作揖,以示致歉。 见他这幅认真模样,我忍不住跟他纠缠一番,故作生气道:“原谅?若是有人把你的好心当坏意,还把剑架在脖子上,差点要了你的命,你能轻易原谅他吗?” 他脸上生出窘迫,有些不知所措:“在下……在下真的实感抱歉,姑娘要怎样才能原谅在下?” 我冷哼,撇过脸去。 他在原地愣了一会儿。之后向我上前一步,伸手向我腰间。 我心头“噗通”一跳,喜从中来。可也在这时,听到门闩噼啪一响,身后的大门开了,一阵冷风带雪的刮来。 苏舜玉低着头,从我身侧擦肩而去,我急道:“你干什么去?” 苏舜玉站在雪中,叹声说:“在下惹姑娘生气,心中愧疚,不敢再?烦姑娘照顾。在下还是先行告辞,免得姑娘看见在下不高兴。” 我又气又急,绕到他跟前。目光铮铮地直视着他:“你走了,难道我就会高兴吗?你既然惹我生气,便是要哄我开心才是。你走了,是逃避之意,是不负责任之意!”听到这儿,他眼中猛地一闪,苍白的脸上莫名生出两抹红晕。我怕他虚弱的身体抵挡不住外面的严寒,将他硬赶回屋里,关上门来继续训斥,“况且雪还没有停,你能走到哪里去?若是你又在路上晕了,我还得把你捡回来。你身上的伤口好不容易愈合,身子还虚得极,你这下再出去受冻受凉,是成心要我白费一夜苦心吗!” 这边我正发着怒,那边苏舜玉却毫无半点反应,就连反驳之言也没有,跟昨天那位持剑儿郎比起来,就跟换了个人似的。站在屋中,白雪的光亮从窗外照映,映在他通红的脸上,那些绯红的颜色,蔓延到了耳朵根子。慢慢地,他目光闪烁地抬起眼,动了动嘴唇:“姑娘,我……”他紧紧盯着我,咬牙用力点了下脑袋,“我会负责!” 我诧异了,我没想到苏舜玉最后会用这句话答我。我承认我有极大的私心,不想让他离开这儿,想跟他多相处一段时间,但我也是真心关心他的伤势,不想让受这样的苦。我只是没想到,无心的一句“负责之意”,被他听进了心里。后又一想,他是如此在意男女有别,自会将昨夜同榻而眠看得十分重要,他此刻的脸红窘迫之色,也在这时有了合理的解释。这说明他对我是有了暧昧的感觉。我满心喜悦,再不是脸皮能够掩饰得了了,我瞬时笑开了,装作什么都不明白地问他:“什么负责?你是要答谢救命之恩,负责对我以身相许吗?” 苏舜玉猛地摇摇头,随后目光深邃地盯着我,神色又渐渐按下去:“倘若姑娘看不上在下,就另当别论。在下不会勉强姑娘!” 勉强?我心里一愣,开口说:“是我怕勉强了苏公子,苏公子与我萍水相逢,你我之间没有半点男女之情,即便你对我负责,要娶了我。也是把不欢喜的两人硬生生绑在一起,这有什么好的。”我上前一步,深深望着他情绪不明的双眸,“我问你,你见到我的之后,有没有觉得似曾相识,有没有对我有一些些的动心?” 对于我这般露骨坦白的言词问题,苏舜玉脸上再起窘蹙,退缩地往后微一挪步,迟迟答不上话来。 他不答我,便是怕我伤心,便是没有了。 我深吸一口气,这下该丢脸该羞愧的人是我。我太心急了。我与他相识不过两日,那一见钟情之说从前在白延卿身上有过,又如何会次次都是这样。他若对我有情,昨夜怎会持剑怀疑我,他若对我有意,方才又怎么会想离开。我甚至觉得自己太自作聪明,他要负责,那就让他负责好了,什么萍水相逢、男女之情,何必要纠结那些情意与心动,只要能跟他在一起,总有一日他会爱上我。 而如今,我自己挖了个坑。把自己给摔下去了。 我推门而去,迎着茫茫大雪跑出院子,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此刻不想面对他罢了。 一个雪球从林子里飞出来,砸在我脚边。我顺眼望去,赤晏坐在树上,笑嘻嘻地问我:“与那位正儿八经的贵公子相处,感觉如何?” 他此番一问,像是成心来挖苦我的。我从地上揉了个雪球,抛过去还给他。他低头一躲,然后从树上跳下来,抚去我肩上的雪:“他可不像白延卿那么风花雪月,只怕你在他那儿吃了不少闭门羹吧?唉。世间竟还有他那种不解风情的男人!” 我咬咬牙,坚定道:“就算他的心是石头做的,也有能撼动的那一天。” 赤晏不继续纠缠于苏舜玉的性子,转过话锋问我:“这场雪,下得可满意?” 我愣了一下,原来这场雪是赤晏的杰作。 他面色淡然平静,眼中却蕴含几分怆然,对我温沉哂笑:“我让他在你身边多留一会儿,为的就是让你看清楚,他今生是苏舜玉,不是白延卿,这两个是完全不相干的人。他方才说要对你负责,也不过是因为救命之恩罢了,你对他情深意重,而他对你却仅仅如此。即便今后你们还是在一起了,你能保证他对你的这份感情,完完全全不掺杂今日这些恩念?他日,他若是遇到一个完全付出真心去爱的女子,最终还是会弃你而去!” 我皱紧眉:“我在他身边,怎还会有旁的女子!” 赤晏摇头笑,道:“怎么不会?当年方潇潇不正是吗?” 我浑身一震,掌心沁出凉汗,一时间喉头僵硬,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向我靠近一步,双手轻轻握住我的肩头,认真说:“阿照,我会帮你。帮你看清他是否对你真心,帮你看清他能否一心一意。他若做不到,便没有资格跟你在一起,你也不需要为了他再伤了自己的心!” 我抽身后退一步,紧盯着他:“你想做什么?不论他是白延卿还是苏舜玉,他都是我心里那个人。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什么性子,骨子里他还是他,我要找的就是他!你不要……不要伤害他!” 赤晏目视着我,眼中愠怒渐浓:“阿照,你等着看,看他是否心中有你!”话语落音,红光一闪。他飞上云端,消失不见。 “姑娘!”身后,传来苏舜玉唤我的声音。他身上的伤口未愈,顶着风雪一步步来到我面前,“姑娘,外面天寒地冻,先回去吧。” 我望着他,心中被赤晏那些话闹得混乱不堪。不……这一世的苏舜玉,我绝对……绝对不会让他重蹈覆辙! 我与苏舜玉回到小屋,再次面对他,我忽然少了很多话。而他,本就是个闷瓶子,不过性子倒是比之前柔和了许多。我捣药,他过来乖乖坐好。我做菜,他接去铲勺,熟练地添油加醋。我奇怪,他看起来应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可怎会懂得这烹饪之法?我问他,他也不答我,只是闷声不吭地炒菜做饭。剩余时间,我俩相坐甚远地关在屋里,静静听着外面风雪的声音。 赤晏离开后,又是几日不见人影,苏舜玉的伤此时也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大雪下了几天,今天早上终于停了。 我开了门,在廊下摆了个小桌,一面欣赏绵延不绝的苍白雪景,一边热腾腾地煮茶。 茶好之后,我先尝了一杯。苏舜玉在我身边坐下来,在唯一那只杯子里倒上半盏香茶,抿唇喝了一口,随后赞道:“好清甜。” 我盯着他手中那只两人同饮的杯子,漫不经心地告诉他:“现在这个时候虽是大雪连篇,但茶树已经慢慢抽出新芽,只是数量还非常少。这些是我采了十天才收集到的一小罐,之后再用雪水烹煮,放上几朵盛开的红梅,泡出来的茶水便会带着清凌的花甜味。”我伸手去夺那只杯子。一边低声道,“苏公子衣着贵气,举止不凡,想必出自大富人家。不过我这儿没有侍女随从,你连喝茶的杯子都懒得再拿一只,也颇慵散了点。” 他忽然紧捏住我的手,我转头笑道:“怎么?还不肯还了?” 目光在与我对视那一瞬乍然剧烈闪了闪,继而眸光灼灼,双颊又如火红云烧。他将杯子放在一边,捏着我的手握在温热的掌心,喉咙之话似乎压抑许久,终于沉着说道:“我想了很久,既然我与你已有肌肤之亲,我便一定负责到底。” 我知他意思,却也要挑眉戏他:“哦?你要如何负责?” 他望着我,神色紧张,眼睛晶亮,轻轻说:“我……我……我会向你提亲,只是不知道姑娘愿不愿意。” 提亲…… 这一瞬间,我脑海中忽然闪现白延卿当日在海棠花前向我求亲的场景,那双眼睛,也是这样深深望着我。我忽然有些怕了,抽回手僵硬笑了笑:“你为什么想跟我成亲?就是因为与我同榻而眠?其然……我并不觉得你一定要负责,因为……因为我不是那么在意啊。况且,我想嫁的是一个真心爱我,一生一世只爱我一个的男人。你若抱着这种心态与我成亲,他日遇到喜欢的女子,你又该如何?” 这些话中,一半真一半假,我想跟他在一起,却不是以这样的方式。我也想看看,我拒绝了他,他会是什么反应。 他双眉瞬之紧拧,面上露出焦急之色:“这怎么可以!如果说出去,就会有损姑娘名节!” 我心绪澎湃,眼中却淡淡将他瞧着:“你不说,我不说,又有谁知道?况且,雪停之后,你就要走了,又怎么与我成亲呢?” 他定定沉思了半会儿,再抬头的时候目光熠熠地看着我,铮铮道:“我对姑娘并不是只是恩义如此简单,只要姑娘点头,我会带你离开这儿,让你风风光光嫁给我!” 我咝牙笑起:“接回去?如果你当真有这个诚意要负责,就应该现在就跟我拜堂成亲!” 他回头望向屋内,有些迟疑:“但现在……没有喜轿,没有喜炮,就连喜服和红烛都没有,我们如何成亲?这岂不是委屈了你?” 我松了口气。方才见他犹豫,我还以为…… 我心中喜悦难持,主动拉住他的手,告诉他:“只要你以后真心待我,我便不在乎!” 他反紧紧握住我,俊朗的脸上露出一抹温暖的笑意,款款轻声:“好,那你依你,我们先拜堂,等回去后,我再补给你一个完整的婚礼。”说罢,便立马拉我起身来到小屋正堂,挪开桌椅。将烛台双双摆好。 我望着他将蜡烛点燃,火苗跳动,犹如我心间的欣喜砰然。他回过身,牵手与我站在一道。欢喜之余,我也很担心,于是语气硬朗告诉他:“拜堂之后,我们就是夫妻了,从此以后,你眼中只需我一人,不许喜欢别的女子,更不许再娶平妻、纳小妾,一个都不行,就连念头也不许有!”我看到他愣了一下。而他也没有即刻答应,我心里便是一慌,“怎么?你做不到?” 他眼中有一丝波动,但很快双目坚定,重重点头:“我做得到!”他上前,将我轻轻搂在怀里,温热的呼吸扑在我脖子上,在耳边细语,“阿照,当我睁开眼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心中便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我喜欢你,所以不想伤害你,也不想连累你。我该狠点心,该尽快离开的,可是想起那夜你用自己的身体为我取暖,我心中便有了万分不舍。你可知道,世间从未有人这样待我,给我温暖,给我关怀。我的身份……从一出生就代表着必须经历许多波折,甚至连一生都不会过得安宁,往后的劫数还有多少,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如此的我,你当真还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什么波折,什么劫数,比的上等他百年轮回这种寂寞、这种苦吗?我亦双手紧紧怀住他,开心说:“我只要跟你在一起,只要你这一生只对我一个人好,你就是我一直在等的那个人,我不想离开你!我们真心相待,不辜负彼此,这就足够了!” 他眉眼柔和,手指细细抚在我脸颊,深望着我:“好,我苏舜玉对天发誓,永不辜你!” 我弯唇舒心而笑:“今日这话,我可是认真记下了,若有违背,我可是会杀了你的。” 他神色一沉。认真从墙上取下长剑,端放在我面前:“我就这一条命,就这一颗心。心已经交付在你手中,便任由你刀剐。倘若我有一天当真做了那负心汉,你便用这剑杀了我,拿去我的命,我绝无半丝怨言!” 要不要一起猜一下白延卿/苏舜玉的身份? 1.就是凡人 2.神秘的黑衣男子 3.某位仙神妖魔 4.其他奇奇怪怪的东西 第064章 等待 我接下那柄剑,那柄曾经伤害过我和他性命的剑,意外沉重。我害怕重蹈覆辙,我害怕这把剑再次沾上我跟他的心头血。 “阿照,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苏舜玉紧张地问,目光紧紧盯着我僵硬的脸上。我摇摇头,想他笑笑:“我只是忽然试想当真有那一天,你和我会是什么样的局面。只是一想,心里便很难受了。” 他温柔抚摸我的长发,在额上落下轻轻一吻,低声说:“不会,不会有那一天,我保证!” 我点点头,靠在他胸前,望着火苗颤动的烛光:“我们拜堂吧。” 苏舜玉握紧我的手,与我相视一笑。可也在这时,外面传来一些人声骚动,苏舜玉神情一紧,担心说:“该不会是那些人找来了吧!”言罢,快速走到窗口,观察外面的情况。 他从崖上落下,醒来后曾说害怕连累于我,都与他口中“那些人”脱不了干系。我也很是奇怪,此处虽曾如锦繁华。但也已经荒废近百年,更有重山叠挡,稀有人烟,与苏舜玉当日落崖之地也相距甚远,怎会有人找到此处? 苏舜玉在窗口探查片刻,忽然脸上一轻,冲出门去。 我心头一惊,紧随而上,只见眼前有十几个骑马侍卫站在院中。 那些侍卫看到苏舜玉,也是惊喜万分,纷纷下马跪拜:“殿下,我们终于找到你了!” 苏舜玉疾步过去,将那些人一个个扶起,高兴道:“你们安然无恙,我也就放心了。” 其中一个侍卫激动打量着他全身上下,担心说:“殿下。当日你落崖,属下以为……唉,你身上那些伤……现在如何了?” 说到此,苏舜玉回转过身,向我招招手。那些侍卫看过眼来,迎着他们惊讶疑惑的视线,我移步走到苏舜玉身边。苏舜玉握着我的手,轻轻与我道:“你不必害怕。他们都是我的属下。”然后,对那些人说,“落崖之后,我便遇到了阿照姑娘,是她救了我。如今,我的伤已无大碍,我要带她一同回去。” “殿下!”侍卫一听,大声叫道,“殿下,现在风波未平,你带她回去,恐怕……不太合适!” 我见此,忙拉住苏舜玉的胳膊,轻喃喃:“舜玉,我不想跟你分开。” 苏舜玉的脸色也因此暗沉下来,眼中似有暗涌翻腾,挣扎犹豫。我心跳在了口子上,期盼他不要丢下我。片刻之后,他抬起幽光邃然的眼睛,望住我:“阿照,那个地方凶险万分,我不想你也陷入其中。你暂且在这里等我几日,最多一个月,等我处理完那边的事情,我就过来接你。回去之后,我便带你面见我的父亲,我们再成婚,好不好?” 我本是不想答应的,可他拥着我轻轻吻了我头顶的发丝,心间的铁石顿时被这细腻的温暖融为一片。我对他虽然言语坦白,但也只不过是在两人之间,而他当众如此,还在是自己属下面前,却也不怕害臊笑话,让我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而他趁我懵时?然,决步走向侍卫,骑上大马,目光定如磐石:“我一定会尽快回来,一定!” 我不舍望着他,愣愣点了下头。 他拉起缰绳。回头坚定看了我一眼,然而策起长鞭。 茫茫雪地,被来时的侍卫马儿踩出一条蜿蜒的长道,苏舜玉驾马而去,几道身影慢慢变成遥远的风景,雪风一吹,便掩盖了。 赤晏化身而出,从那条雪路上缓缓走来。 “是你把他们找来的?” 我不悦盯着他。有些生气。 没有人能够发现这里,更何况是远在山外的那些侍卫。若非没有人引路提醒,他们又怎么找来,怎么在这时候找来?只差一点,我跟苏舜玉便要成了今世的夫妻之缘! 赤晏却满脸不以为然,讥笑着告诉我:“你跟他相处的时间已经够久了,我怕再继续下去,又会重蹈覆辙。况且,他若真心想与你在这儿成婚,也不多等那一时片刻,先拜了堂再走,又或者不顾一切带你离开,你说是不是?”他站在我身边,微微在我耳边侧身,轻轻说,“我已经帮你打探过了,苏舜玉,炤国二皇子,封号祺王。你得明白这人世间有许多身不由己之事,他今日答应娶你,他日未必做得到!身为一国皇子,他的一生、包括婚姻,全是交由天下的!朝政在上,皇子只能奉旨娶妻。还会纳许多个妾,这与你的期盼完全背道而驰!” 我猛地愣了一下:“你说的都是真的?” 赤晏点点头:“千真万确!” 我似乎明白过来,那时我跟他说今生今世只能娶我一人,不许再有旁的女子的时候,他那犹豫的一下,是因为什么。 又想起方才那些侍卫对他的称呼,“殿下”,赤晏所言。看来并无虚假。身为皇子,娶妻纳妾是常事,我游离人间百年,也曾见过那些帝王之家,听过他们的故事。住在那金碧辉煌里的男儿,多是三妻六妾,有些是不得已,有些是花心泛滥。苏舜玉身为皇子。又怎能与他们不一样?可是他答应过我,用自己的生命做保证!或许他便是其中不一样的一个,便是与历史背道而驰的一个。 赤晏拉起我冰凉的手:“走吧,我带你回仙界。” 我抽出,摇摇头坚定道:“他答应我,会回来找我,不会食言!” 赤晏咝牙笑了笑,没有继续反驳我。眼中却是意味深重。我转身回了小屋,看到桌上那把重剑,心中不由难过起来。 满山大雪,经历了整整十五日才完全融化。一天,一天,苏舜玉离开之后一个月,我站在他走时那条路,望着水雾迷蒙的前方。远远的山色沧桑而凌乱,寒冬过后,即是那样憔悴。犹如我等在这里的心,千转百回。寒鸟蓦地成群飞起,略过干净清朗的天空,直至白雪化去,春桃绽放。远处的山顶依稀露出苍青的淡绿,给枯?的山色增添冷春的新意,从冬到春,已经过了一个月,之后等了多久,我也记不住了。只知道一天,变得很长很长,大概也已经过了很多天了。 只要心还有触觉,在某个时候总是会感觉到痛的。 群山春意清渺,四面垂帘。这里还是跟从前一样僻静的很,了无人烟。我望着来时路,还是没能等他回来。 我本信心满满,此刻也不得不开始对赤晏那些话胡思乱想,一急之下,背着剑翻去那两座山,进了都城。繁华的街道,比从前我见到的更为热闹,画角声透过澄澈的空气。悠悠传来。我是好运气,一来便正巧赶上炤国二皇子……大婚之喜。 赤晏跟在我身后,似了解到我的意图,带着我飞上那祺王府屋顶。 终于,我以这样的方式见到了苏舜玉。 我在屋顶上看着一身红袍喜服的他与另一女子手牵红绸,缓缓走向举办仪式的大堂。 身边的赤晏轻轻说:“你瞧,我说的没错吧。你在冰天雪地里等他,他却要娶妻过门了。倘若今日你不来,这辈子他也未必会再去找你。即便是找了你,他身边已有正妻,你又算什么呢。 我心如刀割,也不知怎么就头脑一人,从屋顶上跳了下去。 身子腾在半空中我才想起,自己现在跟凡人肉身无异,这一摔足够让头破血流了。 可是让我意外的是,我并没有直接着地。我眼前闪过一面红袍,苏舜玉将我接了满怀。 新郎在大庭广众之下,抱了一个从天而降的陌生女子,这恐怕是这喜事中最令人诧异的一幕了吧! “你……”苏舜玉望着我,欲言又止,最后将我放下,“姑娘,你没事吧?” 我觉得他这话有些奇怪,不悦地皱眉道:“苏舜玉。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我来恭贺你。” 他亦是一脸不明白地皱眉:“你……你是?” 我心头一怔,没想到,他居然当做不认识我。我生气道:“苏舜玉,你当真不认得我了吗?”继而,我取出身后那把重剑,“你不认得我,可还认得这个?” 周围的侍卫顿时大惊,冲上来拦在苏舜玉面前:“殿下佩剑遗失,原来竟到了你这恶贼手上!来人,把她拿下!” “慢!”苏舜玉喝止,目光顿在那把剑上,又缓缓落在我脸上:“没人能从我身边拿走佩剑,更何况她一个纤弱女子。这把剑,你到底从何而来,我与你当真见过?” 我正欲开口。座上有个中年男子怒声大吼:“祺王殿下,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吉时就快过了,还是不要为这个人耽搁时间了!来人,还不赶紧把她押下去!”说罢,就有两个身形高大的侍卫将我反手擒住,从喜台上脱了下去。 苏舜玉呆呆站在那儿,望着我被拖走,却没有半点反应。 我被关在大牢,阴暗潮湿,气味难闻,是我最讨厌的地方。 不一会儿,红光一闪,赤晏再次出现在我面前,问我:“你该死心了吧?” 我冷目盯着他:“是你干的,对不对?” 赤晏一愣。没有说话。 我心中便有了答案,笃定道:“虽然我没有法术,但不代表我看不出他身上有你朱雀神族的焚萦偈。你烧去他片刻记忆,让他忘了我,这便是你万分笃定他不会真心待我的理由?赤晏,我知你对我情意深重。可是,我对他亦是如此!你越是用这种手段将我们分开,我便硬是要突破万阻跟他在一起!” 赤晏狠狠皱起眉。眼中颇有些生气:“那又如何?只怕现在他已跟人拜堂成亲,你又能如何?” 听闻此言,我浑身一震。 是啊……他如今,应该已经拜堂成亲了吧! 赤晏脸色缓和,轻轻与我说:“你想清楚,你若想离开这大牢,我便带你离开,永永远远都不回来。” 我心中带伤。冷笑:“你这是在跟我谈条件?” 赤晏盯了我半分,点点头:“你便当我是个私自鬼,我正是在跟你谈条件。私闯祺王府,在凡间,这可是重罪!即便不死,也会受尽严刑酷打的折磨。你虽为仙身,也只能保持不老容颜罢了,失去法力,那些凡物之伤,不会跟从前那样快速愈合,反而会比凡人痛得更深!这牢中刑法,不比地狱要轻,你可想清楚,你一介上仙,被凡人这样践踏,可过意得去?” 我怆然笑了笑,长长叹了口气:“我倒希望自己就是个凡人。”接着,瞥开眼,向他拂手一拜,“朱雀神君,多谢你的好意。” 此言,我是作拒绝和拜别。赤晏不是糊涂人,他应当明白。果然,当我再抬起头时。牢中空无一人,他真是走了。 可是他走,又有人来。 从牢外进来的脚步声直径向我走来,急促而快速。但我知道,那不是苏舜玉,我听得出他的脚步。 光线昏暗的走道里,一抹粉衣赫然出现在我面前,与这肮脏的的牢房格格不入。 “开门,把她拉出来!” 女子声音细软,却是充斥着不容拒绝的阴狠之力。 狱卒将牢门打开,将我拽了出去。 这下,我终于看清那女子面容,样子不过十五六岁,眉清目秀,此时的脸色却凶狠无比,盯着我的目光怒气汹汹。我刚到她跟前,她向我扬手一挥。我被狱卒牢牢抓着,想躲也躲不过,硬生生挨了这小姑娘一巴掌。她年纪虽小,力气却很大,打在我脸上火辣辣地发疼。 第065章 相府之女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当众勾引殿下!”女子锐声怒斥,眼睛里闪着熊熊怒火。 “你是何人?”我亦锐视着她,她说我勾引苏舜玉,指得应该就是方才在祺王府上苏舜玉救我一事吧! 女子双手抱胸别过脸去不答话,俨然一副傲然之样。她身后的侍女神赳赳气昂昂地站出来,指着我的眼睛嚣张道:“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咱们小姐,可是相府之女,金枝玉叶!像你这样的乡野村姑,也配出现在祺王殿下面前?真是脏了殿下和所有人的眼!” 我不理她侍女,对那所谓的金枝玉叶道:“我找舜玉。与你一个相府之女有何干系。” 女子听了,顿然暴跳如雷,气怒大声:“殿下的名字,也是你能唤的!”说罢,又是扬手往我脸上掌来。 我力不及人,势必要吃苦,可我也不能低声下气,跟她求饶。我咬着牙。今日便记着她打我的这几回,有朝一日必定尽数讨回! 可未及那巴掌落下,面前抚过一阵疾风,同时听到那相府小姐惊讶一叫:“殿下?!” 我睁开眼。一袭红袍背对我而站,五指紧紧捏着相府小姐纤细的手腕。光线虽然昏暗,但我还是从她脸上看到一丝羞涩的红晕。然而,那只大手无情地将她一甩,她慌乱退了几步,差点没站稳。继而,面前的背影慢慢转过身来,坚毅的目光紧紧盯着我。 苏舜玉,他竟然来了。 此刻,他不是应该在祺王府陪着客人和新夫人吗? 温暖的指尖轻轻抚上我红肿的脸颊,那双尖锐的眼睛蓦地沉了沉。 身后的狱卒立马松开紧抓着我的手,他握住我的手腕,欲要带我离开。 “殿下,她私闯祺王府,是重罪啊!”狱卒小心翼翼说了句,即便再是压低声音,在这安静的牢房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她闯的是本王的府邸,本王都不曾怪罪,何须呆在这儿!”苏舜玉回头扫了他们一眼,语气中带着森冻的寒意和压抑未发的愤怒。他紧了紧握着我的指尖。快速而大步地往外走去。对这突如其来的局势转变,我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在相府小姐夹着哭腔的尖吼声下,他带着我。快速离开这座阴暗的大牢。 赤晏给他下了焚萦偈,这是一种能够让人失去片刻记忆的诅咒。而苏舜玉身上的焚萦偈并未消失,在祺王府他对我是如此陌生,又怎会突然来到大牢将我救出去。 一切疑问,我都藏在肚中,我不敢问,也不知道如何去问。我与他一同坐在颠簸的马车里,寂静不语。而我心中更为担心的,是那祺王府中的喜事。 马车并未去别处,而是直径回到了祺王府。我望着那祺王府大门,望着那高高在上的大红绸花,心里慌乱如?。 苏舜玉先跳下马车。然后在下面等我。见我久久不出来,又是钻回来,硬拉着我下去。我刚在地上站稳,便听“啪嗒”一声。大门上那多大红花便被两个小厮扯了下来。我望向苏舜玉,这可是用来装扮他大喜之日的东西,而他脸上却无半点动容,反而继续拉着我往里走。进到祺王府大院。我这才发现,方才坐得满满当当的客人早已走完,就连桌上的菜也未曾动过。整个院子,只有侍女和小厮忙着收拾东西。并将那挂得到处都是的红绸喜字尽数撕下。 我与苏舜玉从侧边廊子离开院子,顺着一条花廊来到另一座院子。 一路,他只字不语,也不向我解释当下是何情况。叫了几个侍女将我带入一间屋子,让我洗漱休息,但不许踏出院子一步。 我不知他为何这么做,很想先跟他把话说明白,可是转眼他便不见了身影。而那厢,侍女熟练而快速地打完洗澡水,站在屏风后面叫我过去。我瞧着那放满花瓣热腾腾的香汤,想到这些天住在小屋从未好好泡过一次澡,慵懒的心便动摇了。可是我不喜这么多人伺候,正想将她们都赶出去时,我看到这几个侍女之中,有一张熟悉的面孔。我惊诧:“小容!” 侍女们闻声抬头,与我触到目光的那位疑惑皱眉,告诉道:“姑娘,我不叫小容,我叫小桐。” 小容……小桐……她二人生得是那样相像,如今的小桐,或许便是小容的转世! 我曾打听过小容的消息,小容离开白家后,就跟着长明学习采茶、看茶、卖茶。两人感情逐渐深厚,顺利成为夫妻,共同维持家业,生死相守。他们的那一世。别提让我有多羡慕了。如今百年已过,小容若真轮回成了眼前这个小桐,在这祺王府有她相伴,也是极好。 于是,我将其他侍女先行屏退,只留下小桐一人。 我告诉小桐,她与我一位故人十分相像,所以不小心将她错认了。小桐没有在意。反而还与我玩笑,说自己样貌一般,容易撞脸。她这性子倒是跟小容一样,亲切可人,也活泼淘气。很快,不过一番沐浴的时间,我便与她混熟了。我趁机问起祺王府前院的情况,她告诉我。今日本是苏舜玉与相府大小姐云静柔的大喜之日,还说到那云静柔知书达理,温柔娴静,是为标准的名门淑女。 我奇怪相府小姐。知书达理,温柔娴静,而刚才出现在牢中的那位,也是相府小姐。却并不是这样的性子。 我将牢里的事也说了一遍,小桐听后,恍然大悟地告诉我,我在牢中碰见的那个不是云静柔,是相府的二小姐云霁初。两人虽是姐妹,但这云霁初跟云静柔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性格,云静柔是嫡生,在她出生两年后生母去世,相爷便娶了第二房,也便是云霁初的母亲。有亲母在身侧万般维护的云霁初不光心高气傲,还目中无人,据说也常常会欺负云静柔这位嫡姐。小桐还说。相府的两位小姐,都双双对苏舜玉动了芳心。皇帝将云静柔赐婚给苏舜玉之后,云霁初闹了好几天的脾气,更是时时找云静柔的?烦,就在大婚前几日,还差点“不小心”划破了云静柔如花似玉的脸蛋。云霁初本就因得不到苏舜玉心有嫉恨,后来又莫名其妙从天而降一个我,我便成了她活生生的出气靶子。 说了这么说,还没说到重点,我急着问小桐,苏舜玉和云静柔到底拜堂了没有?前院那些宾客又是怎么回事? 小桐一边梳理着我浸在水中的长发,说:“这还用问,殿下逃婚了呀。可把那相爷气得,当场带着新娘子走人。接着,那些宾客自然也陆陆续续跑了,生怕继续待下去,事传到陛下耳中,至时连累了一并受罚!” 第066章 薄情 苏舜玉逃婚! 我无法想象他是如何从那等场面丢下新娘子离开的,因他的离开,有人会伤心,有人会惊诧,有人会愤怒,可单单凭我而言,我是由心欢喜。 他离开喜堂去大牢带回了我,我认定他的逃婚与我有关!这说明……他虽然中了赤晏的焚萦偈,但对我还是有感觉的!储存在脑海中的记忆可以遗忘,但心中的感觉却是最捉摸不到的东西,它不受控制,不受时间,或在长久,或在一瞬,只要流露一丝半点,便足以撼动心绪!他再一次忘了我又何如?百年轮回之后的他,何尝不是早已将前尘彻底遗忘,皓天白雪之下还不是一样与我许下相守之诺。我相信,即便他再是忘了,也能因心底于我的一思一念重新爱上我。当下,便是最好的证明! 可是,小桐却唉声叹了口气:“不过,这是陛下赐婚,殿下此番恐怕要免不了罪责,相爷肯定不会放过殿下的!恐怕消息此时已经传到宫里了,也不知陛下会怎么解决此事。我现在只要听到外面有马鸣声,就怕的发抖!” 我想起与苏舜玉相见时,位于上座催促苏舜玉拜堂的那个中年男子,灰发长须,一身权贵之气,莫非那就是相爷? 我不清楚炤国朝政上的事,只知道他那时对苏舜玉的态度表现蛮横。这代表这位相爷除了炤国陛下,可谓一人之上万人之下,权力之大,怕是连皇子也及不上!如此一来,苏舜玉在大婚之日违抗圣意、抛却相府嫡女,实实在在让这位高权重的相爷丢尽脸面,苏舜玉接下来要面对的狂风巨浪,绝对不亚于当初被人刺杀摔下悬崖那一难。 我沉沉想着。小桐在身后悄悄问我:“你跟殿下是什么关系?这么从未听殿下提过过姑娘呢?” 苏舜玉已将与我之事忘得一干二净,我此时把实情告诉旁人,怕也不太妥当。正当我忧郁之时,门外就传来侍女拜见的声音。 我一惊,从浴桶里站起来望外看。 小桐惊吓得赶紧把我浑身上下裹得一丝不漏,低声道:“你怎么这么大胆,要是被殿下看到你的身子可怎么办啊!”说着,快速将衣服上上下下给我套好,然后擦干头发,再是大致整理一下,这才罢休。 苏舜玉已在门外等了有些时候,小桐开门出去的时候,他才转过身来。看到我微微一顿,随后移步进内。 此时,他已将那身大红西袍换去,唤作一身银白金纹的长袍,黑靴白珠,皮革玉带,金冠生辉,翩翩风姿中带着东来紫气,硬朗的眉宇英气勃发,同时也捎着丝丝柔情。 小桐低身退出门去,只他与我二人单独在房中。 那一路,他只字不语。我想,他只怕连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也不太清楚,所以再面对我时。不知从何说起。这点,我能明白。换做是我,一个分明不认得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心中却因他做了连自己也意想不到的决定,此时除了满肚子的疑惑和不解,还会有什么。 而我也有很多要对他说,很想知道他心中所想,等他坐下来,我便开门见山地问:“苏舜玉,你为什么逃婚?你既然与我素不相识,又为什么要把我从牢里揪出来?” 我明知故问,便是非要他直面心中所想,便是要让他向我坦白。我等不了了。我已经等得太久,我也不想再磨蹭下去,不想再浪费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刻时光。 或许是想起那知书达理、无辜被退婚的相府大小姐,苏舜玉脸上有几分愧意。他犹豫思忖了半会儿,终是开了口:“父皇将她许配给我,我本不该拒绝。为了稳定朝势,为了稳住地位,无论如何我也该娶了相府之女,就像是一场交易。”他顿了一下,望着我的眼中渐渐变深,有些不知所措地笑了,“后来我见了你,也不知为何,心中信你所说的每一句话,也因见了你,再面对那喜堂之时,我心生排斥,便如何也不想拜堂了!我时时念着你手中有我的佩剑,我相信我们一定见过。不瞒你说,自我回到都城,便无端大病一场。我忘了从前许多事情,只记得我从幡州回来的路上遇上歹人,从悬崖摔下,之后的事……脑海之中,几乎一干二净。我知道,答案一定在你身上!你能不能告诉我,我是否在那时遇见了你?我的剑为什么会在你手上?” 我将垂落在胸前半干的长发撩至身后,一手托腮,一手指弹着桌面,慢慢告诉他:“你见了我,便不想娶另一个女人了,你说这是为何?既然在你的记忆里,我是个陌生人,可你现下与我吐露肺腑之言,你说这又是为何?我若说,你摔下悬崖之后,是我救了你,我们有过肌肤之亲,我是你未过门的妻子,那把剑是你给我的定情之物,而我来找你是因为你未曾如约回去接我。这些,你可信?” 我盯着他面上变化的表情,心底也跟着颤动紧缩。苏舜玉听了我这些话,眼中尽是半信半疑,还有些惊诧:“据我所知,从摔下悬崖至回到都城,不过短短十余日,我竟与姑娘……”他顿了顿,目色变得有些轻,低问我,“姑娘说的……可都是真的?” 他若是直接干脆地信了我,反而会让我觉得奇怪不安。他性情谨慎,当日坚决疑心我不怀好意还差点杀了我,如今这个态度已然比那时柔情许多了,所以我对他此时的疑惑并不感到生气,反而耐心道:“对于未知之事,你心存疑虑,我不会怪你。是不是真,你问心便知。即便你忘却与我的一切,但是感觉,总是会无法抵止地在心里蔓延着,它会告诉你最真实的答案。”我觉得我此番言语说的颇为善解人意,从苏舜玉慢慢松懈的表情上可得知,我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又上升了一个层次。可是我还是想明明白白地追问一句,“你将我从大牢里带出来,只是为了解真相而已吗?” 这一问,苏舜玉刹那又满脸紧张起来,正当他不知如何作答之时,门外侍卫来报,皇帝要他立即进宫一趟。 苏舜玉没有耽搁,起身便直径出了祺王府,坐上前往皇宫的马车。 他走以后,便有半日没回来。整个祺王府心惊胆战,害怕从外面突然传来皇帝圣旨。这种情况下,圣旨之中必定不是好事,很有可能是搭上全府性命的噩耗!而在这段时间。我也弄清楚,就在苏舜玉在回到都城之后,的确很快病倒了,整整睡了三天三夜才苏醒,而醒过来的他连自己是怎么回来的都忘了。不仅是他,就连当初接他离开的侍卫,也全然将与我有关之事尽数忘了,半点不留。我心冷笑,赤晏啊赤晏,你可做得真干净,可这又能怎样。 天色暗下,门外依旧没有任何消息传来,甚至异常平静。我望着皇宫方向,不知那辉煌的殿阁之中,正在进行怎样的激烈之辩。我担心苏舜玉的安危,可是我不想给他添?烦,心道虎毒不食子,皇帝总不会要了他的命罢!到了半夜,苏舜玉才被马车抬回来,人已经被杖责得去了半条命。皇帝还将他禁足,没有赦令不得出祺王府半步! 苏舜玉在当夜发起了高烧,一直不退。小桐说,他原本深受皇恩,能允到宫中最好的御医,可是祺王府被禁,不得同朝中臣子来往,御医请不到,只好找了城中最好的大夫来。 我不管医术谁高谁低,只要能治好苏舜玉就行。那大夫倒也不庸,干净熟练地处理好苏舜玉腰背臀腿上的伤,谨慎斟酌地开药,并嘱咐侍女各项事宜。可……即便大夫用的是最好最妙的方子,对于用久了宫内上品药物的苏舜玉来说,还是弱了些。全都城的药房虽也能拿出好草药,却也及不上尚药局里的极品珍草。药效重弱,关系着苏舜玉伤势的愈合程度,整整花了七天,他身上的伤口才结痂。 此时的苏舜玉如同往鬼门关走了一遭,虚弱地趴在榻子上。只能喝些米粥。 小桐说,苏舜玉极少受伤,即便是伤了,也是平常一些小碰小摔。这是皇帝第一次打他,还打得这么重,皮开肉绽!从前,苏舜玉给自己抹伤口,从不需要别人帮忙。这次,他躺在那儿无法动弹,就也不得不让旁人搭把手了,不过我都被一人包下,其他人也瞧都瞧不到一眼。 我不想别的女子碰他的身子,也是要真心想照顾他。否则。照小桐如此说来,从前没有侍女与他有过触指之亲,倘若这次让她们服侍他换药擦身,以他那男女授受不亲之论,岂非都要对每一个负责? 这怎么可以! 在苏舜玉受伤之后第一次苏醒时,我正跟大胡子大夫一起研究他伤势的好坏,他趴在床榻上,半裸身躯,在那双眼睛转向我时,我清楚看到他眸中闪烁的羞耻,苍白的脸上同时飞上两抹红晕。大夫见了,以为他又开始发烧,紧张兮兮认真反复地诊了两次脉。最后只是说心跳有点混乱和躁快,可能是情绪所致,其他没问题,继续吃药抹药,一个月后便可康复。 如今,他趴在这儿已经吃了许多天的米粥了,脸也瘦了许多,好在慢慢有了精神,不日便能下床活动了。 我坐在他对面,一边吹着滚烫的药汁,一边聊闲话似地与他说:“如今,我之前那些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你的身子已经被我看光了,我也寸步不离地照顾了你这么多天,肌肤之亲是绝对落实了,你现在感觉如何?” 苏舜玉趴在枕头上,感慨万分:“从前听旁人讲起禁足会把好端端的一个人逼疯,如今看来也并不是那么可怕,反而……反而……”他没把后面的话说下去,继而咽了咽喉咙,转了话锋,“当初,我若想知道真相,大可无需急于一时,也不必将那婚逃了。伤了他人的心。倘若我心中没有半点在乎,就先跟那相府大小姐拜了堂,成了亲,再去跑去审问你,这也无妨。可我……偏偏没有那样做,从心而问,自一开始,我应便对你深信不疑了!” 我很诧异他突如其来的坦白,不过之后想想也是,当日在小屋,他也是这般,前几日还对我持剑相向,后几日便突然坦诚心意,他是个很犹豫的人,也是个很直白的人,现下亦是。也或许是我对他这几日的悉心照顾,又或许是他极是在意那肌肤之亲,总之在他又一次忘记我之后,又一次对我情愫。 有些事,不管经过多久时间的掩埋,经过多少痛苦的波折,它都会义无反顾、一如往昔般浮现。苏舜玉对我,便是如此。 我心里充满甜蜜与欢喜,将刚好温热的药汁舀了一勺子,放在他唇边。他低头喝了几口,不一会儿便将药喝完。然后继续抬头对我说:“你虽是我心之所向,可……可你此番前来太过冒险。而且,当下局势,呆在我身边,怕是会连累你,给你无尽灾难。今日在那太极殿上,父皇问起你的去向,我告诉他,我将你从牢中带出之后,便放你出城了。他希望,你永远不要出现在这儿,否则……否则将引来杀身之祸!他是天下的主,没有人能够制止他,包括我。我不想让你受到伤害。你懂吗?” 他说得道理深重,可我却不想多去揣摩。我看着他那张紧凝幽沉的脸,心口被压得死死的,喉咙也不由顿了一下:“你要我离开你?”手里的空碗随之剧颤一下,差点落在地上。我将它在桌上放好,认真深切地望着他,“我千辛万苦来找你,不是为了听你说几句风月,然后就被打发走的。” 苏舜玉的眼眸沉下来,语气平静,带着问究的意味告诉我:“皇宫是这天下最耀眼的地方,也是世间最无情的地狱。你站着的这个地方,四处都有眼睛,四处都是阴谋,说不定还未到明日,甚至是下一刻,你我就一命归西了。世事无常,就如这祺王府,之前还挂满绸采,欢乐大喜,现下便被封禁,遥遥无期。这样变化无常之地,你还想留下来吗?” 不必多想,我定然点头:“我本就是寻你来的,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其他的,我管不了那么多!” 他眼中更是闪着氲暗的锐光,低低道:“从前那些事,我记不得了。你来的那日也看到,父皇为了朝局,为我赐婚。我身不由己,虽逃了这次,但眼下怕是还没办法如你所愿娶你过门。” 我咬着牙,情绪略有些控制不住的生气和冲动:“只要让我呆在你的身边,怎么都好。你已经弃过我一次了,难道还要第二次?” 苏舜玉的神色骤然便轻,似大大松了口气,他双目以柔望着我,思考片刻后。轻声问我:“以你现在的身份留在这儿,只会对你我都不利。你若真想留下来,不如做我近身侍女?只是这样会委屈了你。” 近身侍女,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头。我不会洗衣做饭,若是让我做这等事儿,恐怕会让我干砸了,他是见识过的。似乎看出我的想法,苏舜玉告诉我,近身侍女便是时时刻刻跟着他、伺候其起居生活的人,不过对我而言是个名不副实的噱头,我并不需要做那些事。可我听了,倒不觉得有什么委屈的,心里还有些开心,答应道:“不过都是些伺候夫君一样的杂事罢了,我能做。” 苏舜玉一听,脸色微微红了红,目光转下,闪闪烁烁:“你若愿意,也便很好。只是不要累着自己,若有不适,千万不要逞强。” 我笑道:“你会心疼吗?” 他愣了一下,以极其轻微的弧度慢慢点了下脑袋,眼睛则不敢正视于我。 我握住他的手,开心说:“能时时与你相见,一点儿都不会累。” 面对我这般坦白言语,苏舜玉表现得有些窘乱的失措。想要避开我炽热的目光换个姿势趴着,却不慎压到伤口,顿时疼得吱呀咧嘴。 我不由掩嘴笑了,帮他在身下垫着了薄软的枕头,好让他稍微侧一会儿。 一个月后,苏舜玉的伤已经愈合,只是还有些痂没落下,但已能下地行走,不成大碍。 而我虽为苏舜玉的近身侍女,可府上下人都对我毕恭毕敬。一天晚上,小桐两眼眯眯地告诉我,表面上我虽然也是侍女,但背地里府上的人都知道我跟苏舜玉的关系不简单,所以也没人敢放肆针对我。她还对我略显崇拜,说我是唯独一个敢如此露骨挑逗苏舜玉的人,在他们心中,苏舜玉地位高贵,性情冷漠,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却没想到他却极吃我这“突然开撩”的一套。 从前我将情意婉言于心,所以错失了太多。经这百年历练,我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薄脸皮,只要苏舜玉对我有一丝动心,他便是我囊中之物,说些能拨动心思的情话,又有何不可呢? 而也如小桐所说。苏舜玉平日对我细心照顾,我对他也情有独钟,我俩之间的关系非比寻常,是祺王府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秘密。这对我来说是件极其悦心的事,可也是件危险的事。苏舜玉告诉皇帝已将我送出城,某些旁人也未必会尽然相信。想起上一次悬崖上的追杀,我能确定苏舜玉在朝中有暗敌,便必然会有人想办法抓住他的小辫子。 而另一方面,苏舜玉违逆圣意逃婚,当众给相国府难堪。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一个月,苏舜玉也受到了惩罚,但还是有许多闲言碎语在坊间街上流传,此时若再将我与他之事传扬出去。只怕又会引起一场风波,那相爷若是怀恨在心,必定不会轻饶我和苏舜玉。好在,祺王府人人嘴巴紧,世人只知苏舜玉逃婚,却不知我还在他身边。 粗粗算来,眼下苏舜玉已被禁足一个月有余,这对任何一个皇子来说,都是不乐观的。可有一日,皇帝突然宣了苏舜玉觐见,正当我们都以为皇帝要下解禁令之时,苏舜玉从宫里回来,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 我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有一帮侍女端着茶水点心在外面细声苦劝。我问这是怎么了,其中一个侍女着急说:“殿下肯定是在外面受委屈了,否则怎会连最喜欢的百花糕都拒之门外呢!”说罢,又闷头在那门上敲起来。 许是听到我的声音,书房门开了一条缝。 我将门推开,苏舜玉就站在门前,而我看到他一边俊脸高高肿起,又青又红。 侍女见他受伤,赶紧拿了药膏过来。苏舜玉看起来心烦,将其余人都退了下去,向我招招手。 我拿着药近前,低身为他擦药。虽然我心中满是疑惑,但却不敢跟他提起。他是皇子,谁会对他下这样的重手,谁又能被允许在皇帝面前下这样的重手!是皇帝?还是别人? 可不管是谁,他禁足之令还未撤,被宣进宫又被吃了一拳,换谁,都不会有什么好心情。 我看到他眼里难过,心疼地拍抚他的后背。他将头靠在我腹上,双手圈着我,长长叹了口气:“云静柔昨夜自尽了。” 我愣了一下……才慢慢反应过来。 苏舜玉说,因为上次的逃婚,云静柔昨夜上吊自尽。幸好发现及时,把人给救回来。一早,皇帝宣他进宫,相爷便当着皇帝的面,狠狠打了他一拳。 我一直想着自己的感受,却是没想到还有一个女子为苏舜玉意冷心碎。云静柔,相府嫡女,身份高贵,名门之淑,她受的是威正如山的皇令,是昭告天下的圣意,而她却被心爱之人在大庭广众的婚礼上所抛弃,这对她来说是不公平,是痛苦,是绝望。对我而言,苏舜玉是衷情的。可对她而言,苏舜玉是薄情。 不知为何,明明是逗号总会在页面显示成句号……至今未找到原因,有点心塞。 第067章 宁王 我一直想着自己的感受,却是没想到还有一个女子为苏舜玉意冷心碎。云静柔,相府嫡女,身份高贵,名门之淑,她受的是威正如山的皇令,是昭告天下的圣意,而她却被心爱之人在大庭广众的婚礼上所抛弃,这对她来说是不公平,是痛苦,是绝望。对我而言,苏舜玉是衷情的,可对她而言,苏舜玉是薄情。 我问苏舜玉:“你可惜她吗?” 我并不是生气和嫉妒,是单纯想知道。我与那云静柔素不相识,她也不过是奉命嫁给苏舜玉,也不算瓜葛。我只是单纯想知道,苏舜玉是不是因为这件事不开心,这样才有安慰他心里舒服些的办法。 苏舜玉说:“我对她虽有一些愧疚,真正让我难过的,是父皇。” 父皇……他的生父,炤国的君主。他们父子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接着,苏舜玉告诉我,他进到太极殿后,迎面得到皇帝狠狠的一顿斥责,之后便措不及防受了相爷一拳头。而身为父亲的皇帝,因为那相爷在朝中的德高望重和权势,冷眼旁观,甚至继续出言侮辱训斥他。苏舜玉很难过,他逃婚在先,对皇帝手中的朝局来说是个巨大的错误,他不需要皇帝护犊心切,只是听到那些不太好听的言语从亲生父亲口中说出,心头如同被针扎一般! “人人都说,我是父皇最宠爱的儿子,可只有我知道。在那些独处私下里,父皇于我的态度截然不同,堪比天渊之别!” 苏舜玉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听得心都快碎了。 我紧紧抱住他,想要他不要再这样伤心。同时也很疑惑和气愤,帝王心难测,我猜不出这皇帝的态度,不明白他对自己的儿子为什么要这样伪装和掩饰,这对苏舜玉来说,是种有苦说不出的讽刺! 微风轻轻,将半开的窗子推开,我闻到一阵熟悉的花香味。 苏舜玉从悲伤中抬起头,凄伤的目光望着窗外,久久凝神。而后,他轻轻开口:“阿照,陪我去散散心。” 我点点头,牵着手与他一同来到屋外,风中的花香从西边的院子传来,他也是注意到了,带着我往西院走。绕过两条廊子,我远远望见前方开了数片各式春花,这里是祺王府的花园。 自我到来祺王府,未曾好好逛一逛,苏舜玉便被罚了重伤。所以一直没有机会四处瞧看。 而让我最意外的不是这满园的繁花,是在那靠南的一片花林中,底下竟然种了大片海棠!海棠正值花期,明媚的阳光下如霞般火红一片,耀眼而芬芳。怎么会这般巧? 曾经熟悉的片段,蓦然间又呈现眼前,或许是仓皇一闪而过的窗影,或许是溢满清香的茶。我心间不由微微颤抖起来,我转头问苏舜玉:“你种这么大一片海棠,不怕让旁的花失了颜色?这样,整个花园就不好看了呢。” 苏舜玉走到海棠花从中,回头告诉我:“因为我喜欢海棠花。我便是要种它多一些。” 心中清暖氤氲,我向他笑了笑:“好巧,我也很喜欢海棠。” 我与他相视一笑,正想进海棠花丛好好观赏一番,侍卫来报,说是宁王突然来了。 大皇子宁王,是苏舜玉唯一的兄弟。炤国虽然只有两位皇子,但皇帝并未立出太子。我与苏舜玉只好来到前院,宁王已经站在院子里等候多时了。我瞧着苏舜玉此时的表情,似乎并不是很喜欢他的这位哥哥,但他还是礼貌弯身拂手拜了下:“皇兄今日怎么过来了。” 宁王将他虚扶起,笑道:“二弟,本王是来传父皇口谕的,父皇下了赦令,祺王府的禁足解除了,你放心吧!”他拍拍苏舜玉的肩膀,满脸高兴地说,“你终究还是父皇最疼爱的儿子,他又怎么舍得关你这么久呢。”正说着,他好像才看到苏舜玉脸上的肿包,惊叫起来,“哎哟,这脸上怎么肿了个大包?跟为兄说,是谁欺负了你,为兄一定替你出气!” 不得不说,宁王脸上这番颜色,未免太过浮夸。而他虽是来传口谕赦解苏舜玉禁足的,可苏舜玉脸上毫无喜悦之色,反而僵笑着,道:“太极殿之事,皇兄恐怕早已知道了吧。” 宁王故作冥思了一会儿,突然醒悟:“太极殿?莫非真的是相国所为!我实在没想到那相国真敢在父皇面前下手,我还以为是有人故意以讹传讹,现在看到你如此,才知道这事是真的。他也太不像话了,即便他是老臣,也不能对你出手啊!” 这时,他身后的侍卫小声提醒:“殿下谨言慎行一些,毕竟相国是您未来的老丈人。” 我听闻一惊,那相爷刚刚被苏舜玉逃了婚,何时又与宁王联系在一起了? 苏舜玉脸上也颇有些讶色,但很快恢复过来,似乎想到了什么。 宁王转头斥责那侍卫,一边拍拍胸脯大声道:“怕什么,即便他真成了本王的老丈人,那也是臣!对祺王出手,那就是不敬!本王就事论事,没什么好怕的!”说着,又自动回身向苏舜玉安慰解释,“二弟,为兄如此,也是为了你呀。父皇已将你禁足一月有余,我这心也跟着悬了一个月。今天早上我听说那云静柔再昨夜自尽,简直吓了一跳!还好她被人救下来,否则那相国绝对不会放过你!事实证明,他敢在父皇面前对你动手,也敢在父皇面前动刀啊!这最根本的原因,便是出在你和云静柔的那场赐婚上。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是最知道你脾气的,你既然逃了婚。就一定不会再答应妥协,况且事已至此,怕也很难挽回局面,无奈之下我便出了一个下下策,请旨娶了那云静柔,如此相府也能扳回一层颜面,你的事也迎刃而解了。父皇答应之后,心情也慢慢缓和下来,赦令解除你祺王府的禁足,希望你改过自新,吸取这次教训,以后不要再这么冲动了!明白了吗?” 苏舜玉勾了勾嘴角:“如此。便多谢皇兄出面,为我解围。” 宁王哈哈大笑:“兄弟之间,你客气什么!走,一个月未见,也不请我进去坐坐喝杯茶聊聊天?” 苏舜玉一愣,侧开身子将他往里请:“是我怠慢了,皇兄请。” 宁王微微一笑,视线停留在我身上,快速打量了两眼,目光中透出许些令人不自在的放肆之色,继而往里走去。 我跟随进了大厅,去偏屋倒茶,心中直对宁王方才看我的眼神感觉不安。而当我泡茶上来,将杯盏送至宁王桌前的时候,宁王伸手来接,五指在我手背上似乎无意地抚过。 我迅速将手抽回,站在苏舜玉身边。 苏舜玉也已经注意到他的动作,眼中阴沉无比。 宁王不以为然,盯着我笑道:“二弟府上,何时又挑过侍女了,是个新面孔啊,从未见过。之前不见有人在你边上跟着,莫非是你伤还未好,需要时时照看着?” 苏舜玉简单而肯定地回道:“是,受伤之后行动不便,需要一个近身侍女跟着。” 宁王越发大笑:“近身侍女,二弟连个普通侍女都不曾时时带着,这会儿突然来了个近身侍女。我瞧着你俩的神情,颇有些意味深长,莫非这是你……”他眯着眼扫了我一下,继而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语重心长地对苏舜玉说,“二弟,为兄可得数落你两句,玩女人千万不要当真,这次就是教训。你生的英俊。那些女人缠上来也不是你的错,逃婚之日你送出城一个,没想到府上还藏了另一个,这要是让相国和父皇知道,你的红颜知己可都是要被罚到下面喝黄泉汤的。” 原来他以为我和那天闹婚礼的是两个人,以为苏舜玉花心,抛弃了相府大小姐,也抛弃了抢婚的姑娘,又看上了自己府上的人。可他完全不知道,至始至终,苏舜玉都只跟我一个人在一起。不过这样也好,闯入祺王府搞砸婚礼是重罪。没人怀疑到我身上也是件好事。 苏舜玉微微一笑,不答他的,反而是问:“听说皇兄前几日找了几个舞姬住在宁王府上,不知是不是有这回事儿?” 宁王脸上一僵,脸皮颤颤保持笑意:“我找舞姬,只是为了准备几天后的太后寿宴,好好热闹一番,你莫要乱猜。”说着,他俯身向前,在苏舜玉耳边悄悄说,“我还认得另外几个舞姬,个个舞艺精致。美轮美奂,要不要我帮你介绍?” 苏舜玉听出这其中的意思,摇头道:“既然寿宴上已是皇兄献上的舞蹈,我还凑什么热闹?我还是想想旁的点子逗太后开心罢!” 宁王扯了扯嘴角,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他似乎对苏舜玉方才的岔开话题感到不甘心,干脆起身拉住我:“她的茶艺不错,我想向你借几天回去给我煮茶,如何?” 苏舜玉双眉一紧,立即起身穿插在我与宁王之间:“皇兄,她不过是一个普通侍女,只不过是茶叶用的好,我送你一些茗品尝尝。便知我所言不虚。”他动作太快,快到毫不犹豫,不知道这个举止足以让宁王证实心中所猜。 果然,宁王眼中渐有明了之意,嘴角奸笑:“不过一个侍女,二弟何必如此在意?为兄也只不过问问罢了,你这么紧张,我还以为她就是闹婚礼的那一位,以为是你心护佳人,这样偷偷藏起来的呢。你要知道,父皇若是知晓那女子还在城中,必然不会放过她。相信你也不会做这样的傻事吧?不过……”他上前,拍拍苏舜玉的肩膀,沉声道,“你我是兄弟,不论真相是哪一个,我都会帮你保密,绝对不会说出去,你安心吧!她既是你的人,我又怎好相争。方才为兄唐突了,只是试一试你罢了,你可千万不要在意。好了,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咱们改日再聊。” 说罢,迈开大步往门外走去,走时两目还顿了我一眼。 苏舜玉面色阴沉,随步送他至府邸大门,双双道别。 我望着那辆马车渐渐远去的影子,与苏舜玉阴幽的目色对视。想来他也被问了个措手不及,宁王的言语问话混淆杂乱,可是细细想来,无非都是想证明苏舜玉对我的态度。之前是我想错了,宁王早就怀疑闹婚之人便是如今近身侍女的我,他第一次故意那样说,是为了探探苏舜玉的口风。没想到,他竟然这般洞察细致,也竟是这等狡诈之人!他心里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我不断想着这些,越来越觉得这位宁王很可怕。 可是苏舜玉似乎并不将他放在心上,反而问我,太后寿宴那天要不要一起进宫。 身为他的近身侍女,我自然是可以跟随他进宫的,我也从未见过皇宫里的寿宴是个什么样子,心里很有兴趣,但我又有很多顾虑,由其是见过这位宁王之后,总觉惴惴不安。 许是看出我对宁王有看法。苏舜玉告诉我:“你大可不必因他乱了阵脚,他若真有心拆穿你,今日便拆穿了。”接着,他拉着我的手,言语间有些请求的意思,“我想带你进宫看一看,说不定也能有机会跟皇祖母和父皇照个面,这样总是好的。皇祖母很和蔼,对待宫女也很宽恕,有我在,你便更不用怕。让她先对你有个印象,将来告诉她实情的时候或许能有意想不到的结果。” 先前,我怕有人识出我的身份。不过又想,当时我出现在祺王府时间很短,或许所有人都未看清楚我的样子,加之现在装束有变,没人会在第一眼便对我印象深刻而这样认出我来。苏舜玉是何等谨慎之人,他既能认为我能随他进宫去寿宴,便是做好了充足准备,否则不会将自己和我傻傻置于险境。我左右想了想,点了点头。 —————————— 转眼,太后寿宴之日已到。 苏舜玉备好寿礼,一早带着我浩浩荡荡进入皇宫大门。然而这一大早,便是碰到那不讨人喜欢的宁王。 宁王笑眯眯地在我和苏舜玉身上来回瞟了两眼,只字不言,神色间却意味深重,然后先行前往寿宴大殿。 苏舜玉让我在宫道口先等他一会儿,放置在礼殿里的贺礼清单需亲自敲上他随身小印方可。 昨夜刚刚下过一场雨,宫道湿润而干净,几处水坑倒影出蓝天白云与碧瓦红墙,分外好看。突然,一只绣花鞋踩在浅水坑上,水花四溅,落在我裙上。 我惊退一步,看是谁这么闹腾,抬头一看。却是瞧见一张略带稚气的小脸。这张脸似乎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女子穿着一袭粉衣,朱钗满头,叮当作响。她轻挑望着我,讥笑道:“看来祺王殿下对你情深意重啊,逃婚将你带出大牢,还把你偷偷留了下来。” 经她一说,我猛然想起,是她,在大牢里遇见的那位……相府二小姐,云霁初!她认出我了! 看出我的紧张,她脸上笑意更浓:“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我还不想因为一个你,跟殿下撕破脸皮。”她缓步而来,站在我面前。她年纪尚小,个子也未有我高,目光却出人意料的锐利阴沉,“你跟祺王殿下的私情,宁王应该也知道吧?你姿色倒还可以,宁王如此风流,居然也没能从祺王身边把你这个侍女要过去,想来他早就猜到你们的关系了,可你知道宁王为何不在陛下面前告发你吗?” 当初苏舜玉让我放心,我信他。便未曾多想,可是我的确不明白宁王的目的。 我的沉?不语正中云霁初的意料,她笑颜温和,却也充满了讥讽与鄙夷,缓缓道:“看在你照顾殿下伤势的份上,我来告诉你吧。宁王虽是大皇子,却是嫔妃所生,身份虽然低了些,倒是智谋出众,居功不少。而祺王生母,是已逝的孝安皇后,虽是二皇子,身份却比大皇子高贵许多。陛下也因两人旗鼓相当,迟迟不立太子,太子之位空缺,宁王和祺王谁会争得这下一个天下之主?此时,宁王若是将你与祺王之事告诉陛下,陛下大怒,最多也只是把你给杀了,这也未必能动摇祺王殿下的地位。为了一个女人,这种胜算很小,却会让宁王跟祺王彻底反目成仇,今后的事就不要下手了,宁王是绝对不会做这等亏本事的。你以为宁王是帮你们隐瞒?呵。他不过是在帮自己罢了!既然祺王能为你逃婚,想必你在他心中的地位很不一般。皇子的婚姻是建立在政权之上的,如果祺王因为你拒绝所有整治联姻,而宁王却能借此巩固加强自己的势力,总有一天,宁王在朝政上的势力无人可敌,即便是嫔出之子,至时地位以无可撼动!这太子之位最后落入谁手,想必也不用我多说了。” 我心中如坠着一块石头,沉甸甸的难受。 云霁初笑眼望着我,手指不断绕着手帕,一边瞧着自己粉色的蔻丹:“自古红颜乱君心。宁王这步棋,你说下得妙不妙?” 我以为云霁初心中有了不过是女子的嫉妒,不曾想她竟将朝局看得如此透彻。而我……我怕控制不住自己不甘的情绪,咬牙道:“我与他在一起,无关阴谋诡计,朝堂上的那些事,我不想知道。”说罢,转身要走。 她的侍女冲上来拦住我的去路,我心一沉,看来今日她是势必说这些言语给我听了。 云霁初从我背后走上来,不太高兴地望着我,双眉慢慢紧皱。低声道:“你该不会是想说服祺王跟你双宿双飞吧?你以为宁王会这么容易放过他吗。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你听过一句话没有,斩草除根,方能高枕无忧!”她邪笑着靠近我,五指抓住我的衣襟,眼睛紧紧盯住我的略微闪烁的双眸,“况且,你可问过祺王殿下,他心里想要什么?是你,还是这天下?不自量力!” 我努力保持头脑冷静,不被她那些言语给左右,冷呵着反驳:“不自量力的应该是二小姐你吧?你今日跟我说这么多,殿下也未必不懂得其中的道理,可他依然选择了我,这难道不是最好的证明?你说了这么多,千方百计唆使我离开他,不就是想将我取而代之,美人在侧吗?” 听了我这话,云霁初眼中顿然怒火中烧,面目狰狞地咬牙切齿:“你!好一张伶牙利嘴,你以为殿下会对你真心吗?不过一个乡野村姑,也敢与本小姐争!我告诉你,别想用卑劣的手段勾引殿下,识趣的赶紧滚,否则本小姐让你怎么死都不知道!” 果然,她要的就是苏舜玉! 她对我,一定比对云静柔更恨!云静柔就要嫁给宁王了,而苏舜玉宁愿要一个村姑,也看不上她。我高高昂起下巴,告诉她:“我不会离开他,我爱他,想跟他相守在一起,谁也阻止不了我们!” 云霁初眉梢一跳,哭笑不得地怒斥我:“爱?你当真为殿下想过吗?你只是想一味地占有殿下!”她情绪激动,扯着我衣襟的手指越来越近紧,几乎要把手里的东西捏碎!她目光凶狠。嗓子也愈发嘶哑怒吼,“你知不知道,一旦殿下跌落一步,他就可能万劫不复!只有权力和地位,才能保护殿下,而不是你这种虚无缥缈、毫无实处的爱!” 这时,她的侍女在边上轻轻喊着:“小姐,祺王殿下回来了。” 云霁初眼神一闪,神情骤然一变,变得柔弱不堪楚楚可怜,身体也从抓着我衣襟的动作摔倒在地,抱着我的腿,眼泪在顷刻间落下。 而她的侍女也跑过来,一脸紧张地护在她身上,莫名冲我大喊:“你是何人,竟敢这么嚣张!我家小姐虽然是第一次建工,可你一个侍女,怎能与小姐动手!不过是不小心碰了你一下而已,你要凶,就凶我好了!” 第068章 刺杀 苦肉计?! 我也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她跑过来说这么多,不光光是想唆使我激怒我,更想拖延时间等苏舜玉回来上演一场好戏! 那厢,苏舜玉在宫道上缓缓走来,深邃不明的目光望着我们。 看着他靠近的身影,我心中理应是信他的,可却也不由紧张起来,脑海中瞬间浮现白延卿对我的种种,浑身上下不安难定。 苏舜玉站在我们面前,先是垂眼瞧着地上的云霁初,看着那侍女将自家小姐颤颤巍巍地扶起来,她两个脸上又是委屈又是愤怒。 “殿下……”云霁初柔柔唤了声,眼中泪水氤氲,“殿下,是我不好,你不要怪她。那天我在牢里凶了她,回去之后越想越心里惭愧,今天见到她所以特意过来道歉的。没想到……她还是那么生气,也都怪我,都是我咎由自取。” 苏舜玉别过眼,落在我身上之时变得温情柔和,对我说:“走吧。” 我诧异他对云霁初的视而不见与充耳不闻,他牵起我的手,拉我往寿宴大殿走去。 “殿下?”云霁初不可置信地往前追了两步,苦苦说,“殿下为何从来都不理我?” 苏舜玉冷冷扫了她一眼,道:“除了知道你是相府二小姐的身份之外,我对你的印象与陌生人无异。”继而,将头转向我,弯了弯笑,“不要理她,我们走吧。” 我微笑点点头,紧紧捏住他的手掌。 记得第一次见到苏舜玉的时候,他警惕而骄傲,言语对我还是相当客气。不想面对云霁初,他竟是这般傲慢不逊,此般言行,重重伤了云霁初那颗芳心。 可这又与我何干。苏舜玉相信我,我心里开心不及,别的女人心里怎么想的,我不想去琢磨。 离那宫道远了,我开口问苏舜玉:“她刚刚摔倒在我面前,她的侍女也说是我对她动了手,你为什么一点儿都不理睬?” 苏舜玉无奈笑道:“她自己摔的,与你有什么关系,我没有追究她们诬陷你,已经是给面子了。”他停下来,松开我的手,指着前方一座高大威武的宫殿,“就在那儿了,宫里人多眼杂,你是以我侍女身边跟随的,我们就需要保持一些距离,免得引起别人怀疑,换来不必要的?烦。脚下这条路还很长,必须步步小心、步步谨慎,超有差池,我怕一切都难以挽回了。”他长长叹了口气,目光深深望着我,“阿照,你当真愿意等着我,等我可以无所顾忌娶你那一天吗?” 这样的问题,他已经问过我不知一次了。我十分肯定地告诉他:“舜玉,我要跟你在一起,不论还要等多久。你这样相信我,我也一样相信你,我们绝不辜负彼此,一言为定?” 他持手捧住我的脸,指腹细细揣摩片刻,重重点头:“好。”继而与我分开几步,一前一后走着,轻轻与我说,“云霁初进宫祝寿,我是没有料到的,从来前的都是相府大小姐。这次却换成了她。不过也不用担心,她是聪明人,在太后和父皇面前这么好的表现机会,她忙着给自己铺路,哪还顾得及你我之事。” 希望如此…… 不过我心中还是忐忑不安,望向那座时不时传来商角之音的威严宫殿,只觉得有什么……在等着我们。 走进大殿,迎面扑来浓浓的花香。放眼望去,宫殿之内花团锦簇,美不胜收! 苏舜玉悄悄告诉我,用太后不喜艳丽,于是便去除平常所用的大红绸花,以各式各样盛开的花朵扎成花团,挂至宫殿各个角落。这样虽然很浪费,但只要太后高兴,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值得的,否则……太后发怒,可不比皇帝要弱。 我站在苏舜玉身后,此时大殿之中已有不少朝臣就绪,每个人的小桌上都放着几盘坚果小食和上好的热茶。花香、茶香、果子香交织在一起,虽有些复杂,但倒也不那么难闻。而我是不喜这样混乱的香气的,在边上呆在一会儿总想出去透透气。也在这时,我在这些香味之中,忽然闻到另一种香味。 是一阵异香,这种香味并未凡间所有,也并非凡人能够闻见。我愣了愣,这皇宫之内除了凡人,竟然还有旁的什么出没!这味香气不是纯正的仙气,也没有妖魔的煞气,更像是……还有修仙道中的某种灵物所散发的。 我趁苏舜玉与旁人闲聊,寿宴也还没开始,悄悄离开大殿。这个气味很近,所以我想先探探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这种东西呆在皇宫,对宫内之人和它来说,都不是好事。 我寻着香味往西,兴许是我穿着一身侍女服,腰间还挂着祺王府的腰牌,所以也没有侍卫拦我。 奇怪的是,那种气味明明很近,可我却越走越远,好像永远也追不到似的。我不知走过多少座宫殿多少条宫道,只觉得这一路极其顺利。当我想回头的时候,那种香气便更猛烈地飘进我的鼻子,拉着我继续往前,直至一座掉满落叶,看上去十分破旧和杂乱的宫殿前。 此时,天空的云也不知何时变得昏暗无比,?压压地沉下天来。四周阴风作作,我浑身战栗一抖,不由也觉得毛骨悚然起来。 我望着前方那座废殿,想不到在这金碧辉煌的宫殿之中,竟然还有这样阴森的地方。 既然都到门口了,我倒想看看里面是谁找我。 我沉定一口气,大着胆子上前推开落满尘灰的大门。低沉而嘶哑地“吱呀”一声,一阵冷气从里扑面而来,殿中地上湿满了水,一团?乎乎的东西倒在大殿中央。 突然,那东西动了动! 我心口一跳,双脚却在这时被下了定术,怎么也走不了了,只能盯着那团东西在地上缓缓扭动,向我慢慢挪来! 渐渐地,我看清这团轮廓。是一个女人瘫软在地上。她在我不远处停了下来,撑起上半身,幽目冷冷盯着我。而那种奇怪的香味,便是从她身上散出来的,我咬牙断定:“你不是凡人!” 女子拨开杂乱的头发,露出一张脏兮兮的脸,声音低沉:“对,我的确不是凡人。” 我紧起眉,如今我没有半点法力,她若对我有恶意,只怕我会很难从这儿逃出去。而她在我识破她之后神色淡定,似乎早有预料。不,或许……我应该确切地说。是阴谋! 我惊了一下,叫道:“你是谁?为什么会被关在这儿?” 女子看到我,趴在地上的身形忽然一闪,双腿变为一条银色鱼尾,一粒粒白色珍珠从她眼中落下,滚落到我脚边。 我惊道:“你是鲛人!” 世间唯有海中鲛人,化形人身鱼尾,也唯有鲛人,方能落泪成珠! 女子点点头,声音沙哑地请求:“没有多少时间了,所以……请您一定要先听我把话说完。” 鲛人并非恶类,她原本应该生活在大海中,可却为什么会在这皇宫里?此刻,她目光恳切地望着我,我点点头:“你说吧。” 女子破涕为笑,开始说道:“你一定不懂,我明明可以轻而易举离开这座皇宫,可却甘愿被关在这儿。这是因为,我像你一样,不想离开自己喜欢的人,仅此而已。”她停下话语,轻轻叹了口气,长尾扫在湿濡的地上,垂着头回忆起从前,“记得我第一次见到陛下的时候,他被人扔下大海,奄奄一息。我救醒他,与他许下白首之约。他带我回到都城,回到皇宫,我看着他夺取帝位,看着他一统江山,也看着他三宫六院。我位居贵妃,后宫,是我呆过最可怕的地方,可冷宫还要让人毛骨悚然,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掉进别人的陷阱,也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好心又或是无意会害死另一个女人,就连服侍在身边的宫女,都有可能成为别人捅向你的刀子!皇宫里住了这么多人。我没有一个朋友,陛下也整日忙于政事,很少来看我,我过得好孤独好孤独。我心里很难过,总是自己躲起来一个人哭泣。鲛人落泪成白珠,陛下也终于发现了我的身份,随后他便将我送来了这儿。” 听到这儿,我想起从前白府之事,心头隐隐作塞。我低问:“他把你当做妖怪了?” 而她摇摇头:“没有,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自从我来到这儿,那些人的眼睛才终于从我身上移开。冷宫,是我呆过最清净的地方。我整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没人会找我。就当我死了一样。即便没了从前的荣华富贵,可这样,却比生活在那宫殿里要安心许多,只是……只是我很少能够见到陛下,最近的一次还是在二十年前,陛下将我的孩子带走之时,此后陛下便再也没来过了。我知道,他这是在保护我。” 我很不解,甚至有些气愤:“他把你关在这儿,带走你的孩子,如何能说是保护?” 女子说:“因为只有这里才能远离那些可怕的明争暗斗,孩子跟着我只能一起受苦。陛下曾想送我出宫,我不愿意。我只想呆在这儿,即便不能相见,但也能??陪着他,这就足够了。” 我再是问她,语气中不禁带了许些愤责之意:“你可知道,鲛人离开大海,寿命就会成倍缩短!甚至活不过凡人!” 她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嘴角扯出一丝悲伤的微笑:“我知道,我心里始终有一个心愿未了,所以我才故意施法让所有凡眼看不见你,并把你引到这儿来。我的牵挂,一是陛下。二是儿子,我想最后见他们一面,这样我也能安心地去了。” 她曾经是贵妃,那么所生下的孩子一定是皇子。可是宁王和苏舜玉身上,我并未闻到异常之处,于是有些可惜地告诉她:“当今皇子只有两个,这两个人我都见过,但我并未从他们任何一人身上嗅出鲛人的气味。” 听了我的话,她顿时泪如雨下,白色珍珠颗颗坠落,滚满一地:“也就是说……我的儿子可能已经……已经死了吗?” 女子生得美貌,即便没有任何胭脂朱钗装扮,也有着一张倾国倾城的脸蛋。此时。因为长期伤心难过,她依然憔悴不堪,这会儿又滴滴落下泪来,更是触我心怜,让我也不由难受起来。我想了旁的可能,试着安慰她:“或许被送出宫去也不一定,你告诉我他身上有什么好辨认的特征,我可以先帮你找找线索。” 女子似又抓住了希望,擦干眼泪抬起头,急急告诉我:“他走的时候才刚刚满月,我在他身上挂了一颗东海珍珠。那是我母亲送给我的,刻有海纹的东海珍珠,世间只有一颗!” 刻着海纹的东海珍珠,这倒是很特别。 这时,我脚下的定术忽然松散,白光一颤,眼前那条长长的鱼尾也重新变成双腿,女子趴在地上,双目恳求地望着我。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一双大手掐住我的双肩将我扭过身去。苏舜玉站在我面前,面有怒色地瞪着我,随后他瞟了一眼殿子里面的人,将我拉了出去。 “这种地方,你还是少来。听说来这里的废嫔,每一个不出两日就死了,只有这间屋子里的疯女人一直活着。”离开的路上,苏舜玉厉词警告我,并是问我,“她刚刚跟你说了什么?” 我心想,苏舜玉在皇宫长大,兴许知道些什么,于是说:“她让我帮她找她的孩子,你可知道些什么?” 苏舜玉叹了口气,告诉我:“她的孩子在父皇抱出去几天后,就病死了。”说罢,拉着我快速往宫门口走。 我问他:“不去寿宴了吗?” 苏舜玉说:“太后回去休息了,我还留在这儿干什么?自然是回府了。”他突然停下脚步,转头认真盯着我,厉色低声。“我原本打算让你亲自把礼物送给皇祖母,结果你却跑到这儿来。你知不知道,这个地方有多危险!万一我找不到你,你要我怎么办?” 我……我完全不知道世间会过得这么快,应该是鲛人在我身上下法术的缘故。原本,苏舜玉打算由我把礼物送出去,再由我好好展示一下这其中的花样,希望太后能够注意到我。他满怀期待而来,却让我错失这次机会,也难怪他恼怒。我主动拉上他的手臂摇晃:“舜玉,你不要生气,以后我都听你的。” 苏舜玉紧皱的双眉渐渐缓和下来,握着我的手轻轻拍了拍,叹息:“唉,我心里着急才会如此,你不要生我的气才是。” 我摇摇头,这次的确是我做的不对,我私自行动,让他担心了。 “祺王殿下这是要去哪儿?”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轻笑的声音。转头瞧去,是云霁初。 见到她,苏舜玉有些不大高兴,带着我往前走:“回府。” 云霁初提高声调,朝我俩的背影高高大声:“殿下可知方才在寿宴上发生了什么?现在侍卫们都在满皇宫的寻找殿下,恐怕殿下今日是走不出这宫门了。” 我心中一震,惴惴不安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我看见苏舜玉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转头望着款款而来的云霁初。 云霁初脸上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有些不可思议的样子说道:“适才,宁王所带的舞姬献舞,在袖中藏了软剑,想要刺杀陛下!幸好被御前侍卫给拿下,陛下只是受惊罢了。可那些舞姬身上,居然有祺王殿下你的令牌,这件事是不是很奇怪?现在,陛下、宁王和众大臣都在太极殿上。只要宁王证实自己无辜,矛头就会指向殿下你。他们就会认为,是你故意安排杀手混在宁王的舞姬中,如此便可嫁祸于他。这样一来,陛下对殿下的责罚可不是几杖子那么简单了。” 刺杀! 有人刺杀皇帝。苏舜玉却不在场,如果他此时离去,便会被认为潜逃,走了这宫门,就再也说不清了! 我与苏舜玉相视一眼,便是明白接下去要做的决定,于是转了方向,望那高高的太极殿去。 “祺王殿下,太极殿可是议政之地。”云霁初在身后叫道。 握着我的手掌微微一紧,苏舜玉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对我说:“阿照,你先去马车那儿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没事的。” 我点点头,目送他疾步远去的身影,直至消失。 而云霁初还站在我身后,情绪不清地看着我,明显……是在等我啊。 我盯着她,一声冷笑:“怎么?苦肉计耍不成,又想耍什么花样?” 云霁初略显无辜地看着我,可最多的是不屑与讥讽:“我知道你担心殿下,只不过是想问问要不要跟我一同前去?” 听到这儿,我更是不解了:“你不是说太极殿是议政之地,你我为女子,又怎能进去。再说了,不是你提醒殿下不许我去的么。怎么现在又问出这样的话来。” 云霁初对我无可奈何地哀了口气:“不能光明正大地去,难道就不能偷偷地听吗?”她靠近我,目光咄咄逼视着,“我想让你听一听,殿下现在的处境有多难堪,这些都是拜你所赐!”她向前走了几步,回头,“走吧,还愣着干什么。” 我跟着她来到太极殿殿后,她使出荷包里的银子交给守在边上的侍卫,大大方方站在殿窗之后。 我随着她一道站着,这里虽然是后殿,却能够清楚听到里面的说话声。此时,殿内已经混乱一片,我听到有人指责苏舜玉,由其是一个略带沙哑及浑厚的中年男子的声音,一直在痛斥苏舜玉的“阴谋诡计”,那个声音有些熟悉,是当初在祺王府婚礼上,下令将我抓起的那个人,是相国! 与此同时,从这些声音中偶尔听到苏舜玉的辩论,可却微乎其微,毫不起作用,根本抵不过满朝文武的议论纷纷。 云霁初突然揪住我的袖子,将我拽至无人的地方。厉呵道:“你听清楚没有,当初祺王得罪了我父亲,让他在那日丢尽脸面,而宁王帮助相府挽回这种那堪的局面,如今受因果报应的时候到了!我父亲是朝中重臣,只要他一句话,没有办不成的事!今日,只怕连祺王殿下争辩的机会都没有,一跨进这太极殿大门,便被定了罪。殿下现在的处境,你可听清楚了?可听得清楚!” 我摇头,即便那些人不信他,我也信他:“他不会做这样的事。究竟是谁在背后耍阴谋诡计,纸包不住火,一定能查出来,还他清白!” 苏舜玉绝对不会做这种事,他没有理由当众刺杀皇帝! 可……我心中猛地一震!或许皇帝……并不是这么想! 苏舜玉曾与我说过,他跟皇帝私下里的关系其实并不好,甚至可以说很糟糕!旁人有所不知,可皇帝是心知肚明的!或许在皇帝眼中,祺王比宁王更有理由做出刺杀与诬陷之事!如此,苏舜玉面临的……是来自帝王生死一念的怀疑! 云霁初面露可笑,啧啧两声,轻着声音冷笑道:“呵呵,纸包不住火?你可知这深宫内院又多少桩连火都烧不透的秘密?你未免。也太天真了!我说了多少次了,你怎么还是不明白,祺王殿下为你得罪我父亲,而宁王却主动求娶我那被人抛弃的大姐,你认为以后的朝局会倾向谁?不必等太久时间,你现在便能看清楚,我所言非虚。你现在还认为我说的那些话只是为了唆使你吗?”她伸手折头头顶一枝宫粉桃,将花瓣揉成碎末,轻轻撒在我面前,“你就像这枝桃花,开的不是位置,只有将它折了,我才能站在更舒服!你在祺王身边本就是一个祸水,终究会害了他!只要你离开祺王殿下,他就会一路通顺,再无阻碍!” 不得不说,云霁初这磨嘴皮子说服人的功夫真有一套,即便我先前再三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可现在心里还是被她说地一跳一跳。但我依旧要保持镇定之势,嗓子却不由自主地有些发颤:“你好大的口气,我离开他,朝中局势依是如此,如何再无阻碍。” 云霁初眼中尽是嘲讽之意,轻哼一声,道:“你以为宁王是什么?他不过就是一块祺王登上帝位之路上的一块石头罢了,把他踢了不就行了?关键是,由谁来踢。”她含笑着仰起脸,高高垂着瞧着我,“现在,只有我能救他。只要你离开祺王殿下,永远都不要跟他见面,我就能帮他扫除路上一切障碍!” 呵,这才是她的最终目的吧! 云霁初的心机超乎我的想象,来到这人世,我以为方潇潇已经够卑鄙了,可在云霁初面前她简直就是小菜一碟。云霁初的心思深不可测,她的思考模式也高于常人,虽然她最终想得到的是苏舜玉,可整个朝局在她口中却被分析地淋漓透彻。都是我所不能意想得到的。 可是我很不甘,也很好奇,她一介女流之辈,即便能将这朝局说得再透,也无法亲自翻云覆雨,她的自信又是从何而来?我很想知道答案,于是笑着挑衅她:“你?一个相府庶出,凭什么能为殿下扫除一切障碍?” 云霁初白了我一眼:“不是我,难道还会是你吗?”接着,她依是自信满满地跟我缓缓道来,“是,我是相府之女,虽然身份及不上我那姐姐,但脑子却比她聪明几倍,绝对会成为祺王殿下最得力的助手。只要我能嫁入祺王府,一切都不成问题。” 我再问:“相爷呢,你口中的障碍,也包括你的父亲……相国大人么?如果……如果你真嫁给了祺王,到时候宁王跟祺王都是他的女婿,他会帮谁?” 云霁初鄙夷而嫌弃地瞪了我一记:“我与你的差别便是在这儿,你真的一点儿都不懂朝政,一点儿都不适合留在这儿。”她显得有些不耐烦了,但还是用极其肯定的言语想要说服我,“我父亲是当朝相国,自然是已自己的名声地位和相国府为重,我跟云静柔都是他的女儿,双双嫁入帝王家对他来说是件好事,只要我们其中一个登上中宫后位,他便高枕无忧了。至至于剩下那一个,不过是颗失败的棋子,最后给她一个安身之所,也算是尽了以父之责,这有什么好顾虑的。” 棋子……在她眼中,亲情便是可以用来在朝局上打拼的棋子! 第069章 离开 我皱紧眉,盯着眼前这个堪是冷血的女子,低声道:“你父亲,也是跟你这般冷血吗!” 云霁初掩嘴笑起来,对于我的讽刺毫无动容,反而更是洋洋得意地道:“是啊,这些都是他亲自交给我的,否则我怎么会懂得这么多?你可以试着不相信我,继续霸占殿下,为所欲为。不过这样的话,祺王罪名一旦成立,就难以再扭转了。” 我心里一惊!如今,我身无法术,没有能力为苏舜玉洗脱嫌弃,又无权无势,想不到旁的法子帮他。倘若他弑君害兄之名落实,便再无翻身之地,便又是要再一次在我面前死去。 白延卿是白延卿,苏舜玉是苏舜玉,他们虽然拥有同一张容貌,却是不一样的性子和身份。我不由略有遗憾地感叹,倘若苏舜玉跟上一世一样,生在平常人家该有多好,便不会有这么多的身不由己,他这样的性子,也定不会被世俗所羁绊。而在这里,权利和地位是最至高无上的东西,它可以掌控人的生死荣败,没有这些,变注定成为砧上鱼肉,任人宰割! 我才刚刚学会为人处世,没想到又掉入一窍不通的朝政大局里。或许云霁初说的对,身为祺王的苏舜玉需要的是一个得力助手,能够帮他在朝局上推一把的女子。而我,在这些人眼里不过庶人一个,没有任何权势与地位。能够呆在苏舜玉身边已然是他的恩德,谁又知道我与他那段前世孽缘,谁又知道我苦苦寻了他多久,恐怕在这些心中只有身份地位的人来说,那根本算不了什么,甚至根本不会在意。就如同赤晏那样,除了我,所有人都在往前看,谁又会顾忌从前之事? 是,也便只有我,死死守着这份情义。如果我这样放弃,岂非白费了那百年,岂非白受了那天刑,岂非白应允了那赌约? 云霁初见我沉声不语,原来自信满满的笑脸瞬间阴垮下来:“看来,你还是不肯。” 我抬起头,坚定告诉她:“若非是他亲口不要我,要不然我是不会走的。我与他曾一起许诺,绝不辜负对方,如果我这样走了,岂不是违背诺言负了他?我做不到!我们都不是他,即便将这局势猜得再多,那也只是猜测罢了。到底是不是连累了他,只有他心里的感觉最清楚。只要他亲自向我坦白。不用你说,我也会走的。” 她撇嘴冷笑一下:“事实都已经摆在眼前了,还在死缠着不放,不知好歹!”她忽然眉宇舒展,朝我身后扬了扬下巴,“你瞧,他出来了。” 我豁然转头,过见苏舜玉被几个侍卫驾着出来,而太极殿上的文武大臣站在门口廊下,一个个摇头叹息。 糟了,我一懵,苏舜玉当真被他们定罪了?! “啊。好痛!” 突然,云霁初在我身后大叫,那厢所有视线都闻声而来。 我转头,看见云霁初左手小臂处冒着热气,脚下碎着一只瓷壶,热腾腾的茶水洒在地上。而在她身边,一个拿着木托盘的宫女慌张着了我两眼,压着脑袋退至一边,应该是拿这茶壶奉茶的宫女,可此刻好像跟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愣了一下,触及到云霁初可怜兮兮望着我的目光,瞬间反应过来! 这时,相国也已经从太极殿里冲出来,担心护住自己的女儿,盯着她手臂上红彤彤的烫伤。 云霁初红着眼,泪水吧嗒吧嗒往下掉,楚楚可怜地哭说:“爹,我的手好痛,会不会好不了了,会不会留疤啊!” 相国怒不可及,将云霁初交给恰好赶来的侍女,指住我大嚷:“来人,把她给我拖下去乱棍打死!” 云霁初之计,真是让人防不胜防,每一次跟她见面,脚下都被她在不知不觉中布满陷阱。 之前煽动苏舜玉不成,现在更利用起她自己的父亲!相国见到她受伤,心急如焚,自然二话不说便要将我杀了!正当侍卫准备将我拖出去之时,苏舜玉挣开束缚,跑到我面前:“且慢!她是祺王府的侍女,应是带回府邸等我处置才是!” 相国看到他,没有好脸色的冷呵一声:“祺王殿下,你现在可有罪在身,还是先管好自己再说吧!来人,还不快把祺王殿下请下去!” 云霁初挣开侍女的搀扶,大叫:“爹,我有话要对祺王殿下说,很重要的话。” 相国瞧了她一眼,他又怎么不知自己女儿的心思,“哼”了一声背过身去,没有出言拒绝。 如今,苏舜玉可是戴罪之身,可云霁初一开口,他便顺应了她,可见……他对这个二女儿,果真疼爱。 云霁初浑身颤抖地走到苏舜玉面前,踮起脚尖轻轻靠在他的肩膀,忽然身形一摇,险些摔倒。她拉住苏舜玉的衣襟,在众人面前单手圈在他的脖子上。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两人相互依偎,云霁初的红唇触在苏舜玉的耳边微微嚅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可在场之人在意的,恐怕不是云霁初跟苏舜玉说的悄悄话,而是他们两个在大庭广众,文武百官面前做出如此举态,不得不让人多想。 我心头像被塞了一团棉花,手指紧紧攥在一起,盯着苏舜玉轻微变化的表情。他抬起目光。忽然与我对视了下。我蓦地一顿,断定云霁初此时所说定与我有关!我看着苏舜玉的眼神慢慢变得幽沉而无法猜测,心头有一千万种或许可能的不好想法油然而生。 既而,云霁初退开两步,向苏舜玉微微一笑。 我心里一揪,轻轻拉了拉苏舜玉的衣袖。 这时,相国又开始大声下令,指着我道:“把她拉下去,谁也阻拦不得!” 身前,苏舜玉身形仿佛顿了一下,忽然耍起拳头,一拳打在来人侍卫脸上。 侍卫见此。不敢上前,却又有相国威逼,再一次一个个冲上来。 苏舜玉进宫前就被缴了兵器,如今赤手空拳一人抵挡,不免有些吃亏。很快,他被几人同时一掌,弹了回来。他重重摔在地上,头上发冠一颤,抖出一颗圆溜溜的东西。 起初我并不在意,以为只是他发冠上掉了一颗珠子罢了。可是我却无意间着了一眼那珠,竟是看到了……海纹! 我从前没有注意过苏舜玉发冠上的东西,只是以为是颗寻常珠子,加上之前并不知还有东海珍珠此物,却没想到……这一眼,竟然误打误撞将这颗冷宫鲛人所说的宝物认了出来!我几乎是惊呼地问苏舜玉:“这颗珠子你是从哪里来的?” 苏舜玉将珠子收入玉冠之内,盯着越逼越近的侍卫,快速解释:“是小时候父皇送给我的,说是可以驱灾辟邪,怎么了?” 我正要开口告诉他鲛人一事,身后突然有一股强大的吸力将和我苏舜玉拉起来腾在半空。侍卫们都惊愣住了,盯着我们不敢上前。我看到一阵白蓝色的光点从远方缓缓飞来,在苏舜玉周身转圈,似乎是在打量着什么。正当我疑惑不解的时候,那股力量猛地往后缩去,带动我和苏舜玉离开太极殿,往西飞去。 难道……我心中想到了一丝可能,眨眼间果然到了那座废殿。 我与苏舜玉双手紧牵,缓缓落在殿门前。“吱呀”一声,殿门用力打开,先前见到的那个鲛人女子趴在地上,昂着头惊惶错乱地盯着我们,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松开束缚,苏舜玉警惕地站在我身前,盯着地上那人,低呵道:“鱼妃,被送到冷宫里来的人。都是你杀的,对不对?你现在又把我们找到这里来想做什么!” 苏舜玉还称她为妃,这么说她被打入冷宫之时,封号也没有被废除。 我越来越看不懂这后宫和皇帝,鱼妃心甘情愿被关在这儿,一个人过了二十年。而皇帝,既能狠心待她,却不一并废去她的封号,难道是对她还心存怜爱? 同时,我对苏舜玉所说之言也很诧异,难怪这冷宫凄凉,被送进来的人不出几天就死了。最后只剩下她一个。 鱼妃的情绪有些激动,毫不遮掩地对苏舜玉直言坦白:“我也是没有办法,离开大海,我的寿命会急剧减短,我也是不得已才这么做。如果我不吃了她们的心,我就会死去!永远见不到陛下和我的孩儿了!”她快速往前爬了两步,长尾慢慢直起来,像双腿那般站立在我们面前。她眼眸含笑,深深望着苏舜玉,面上尽是欣喜:“是你,一定是你,我的孩子。我终于见到你了!” 苏舜玉眉色一粥,意欲开口否定。我忙暗暗拉了拉他的袖子,眼神示意他不要说话。 我能够确定,苏舜玉身上没有专属于鲛人的那种异香,他不会是鲛人!方才在打斗之时,苏舜玉不小心将东海珍珠显露,鱼妃定是因此感受到这颗东海珍珠的灵力,以为苏舜玉就是她的孩子,所以才奋不顾身出手相救!可如果我们现在少了鱼妃的法力屏障甚至激怒她,不被侍卫抓回去也会被她杀了的。 这时,殿外传来噪杂,我从窗缝往外看。废殿周围已被弓箭手和带刀侍卫团团围住。 二十年来,这个地方寂静无比,现在突然发出这么多杂乱的声音,鱼妃蓦然面色惊变,忽又兴高采烈起来,冲向门外眺看,还一边大喊:“是陛下,一定是陛下来找我了!” 她冲出大门,目光顿在某一方向。我顺眼看去,看见一位中年男子穿着那明?色大炮,站在最高位上。身边苏舜玉轻轻一喃:“父皇……” 果真是皇帝,他脸色煞白。眼睛死死盯着鱼妃。 鱼妃现在以鱼尾出现在众人面前,这并非凡人之躯!而在下一刻,那高高在上的皇帝,拿起了弓箭。在我们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嗖”地一声,箭已急发,毫无阻拦地直接射穿鱼妃的心口! “陛下,陛下……” 鱼妃倒在地上,胸口的鲜血不断往外流淌,眼睛却还死死盯着站有心爱之人的那个方向。她落下泪,落成一粒一粒白珍珠滚落在地上。 所有人惊呆了,谁也不曾想到这冷宫之中,竟然住了一个妖怪。不!曾经的鱼贵妃,她就是个妖怪! 终于,她眨了眨眼,目光回到我身上,逞强着笑了笑,好像在向我解释:“你不要误会……陛下一定不是故意的,他一定……是没有办法了。帝王之爱,是这世间最冷酷也最无情的东西,深沉到无法探究与捉摸。我相信,陛下……陛下还是喜欢我的,只是……只是他更爱自己,更爱手上的权位而已。”她长长叹了口气,晶亮的眼珠在苏舜玉身上回转,轻轻合上双眼,“心满意足了,心满意足了……我做了那么多错事,现在……终于可以赎罪了!” 话音乍落,鱼妃之躯化作点点蓝光,涌向门外,朝天空飞去。 这些事发生地太快,快到我还没反应过来。苏舜玉将我拉到?乎乎的废殿内室,然后蹲在地上像在找什么东西。不一会儿,他两手一拉,竟然从地上打开一块四四方方的石板。露出一个?压压的大洞。他将我拉到洞边,认真对我说:“我听父皇说起过,这座宫殿有一个密道,可以直接通往宫外。鱼妃也是知道的,只是她不愿离开。你快从这儿走吧,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回来!” 我拉着他:“你跟我一起走!” 苏舜玉愣了愣,摇头:“我是炤国皇子,我不能离开这儿。” 我心中窒息般一顿:“是皇子又如何?为什么就不能跟我一起走?” “你怎么就不明白!”他突然对我怒斥,愤恨瞪着我,“这个天下,终究是要归我手中,我若是就此走了,岂不是将大好河山拱手相让?!不行!” “在你心中,江山比我们之间的感情还要重要?”我讽刺苦笑了下,声音有些发抖,“是不是云霁初跟你说了什么?她是不是跟你交换条件,要你赶我走?” 苏舜玉讥笑一下,冷凉之目以我从未感受过的陌生盯着我:“没错,她告诉我,只要你走,只要我接受她,她便不会再追究你泼她热汤之事,还能帮我解决眼中最棘手之事。她比你聪明多了,我倒有些慢慢欣赏起她了。你想想鱼妃,即便她曾经是父皇最宠爱的女人,即便父皇将她藏在这里这么长时间,但她的身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之后,为维护颜面,父皇可以毫不犹豫杀了她!帝王之家的人,便是拥有这天下最无情也最冷酷的感情,我也不例外。我一直都知道,你想要一生一双人,可是……我恐怕做不到!” 我忽然觉得很可笑,前几天他还信誓旦旦地答应我绝不辜负,可如今……却完全变了个样子。我用力摇头:“可是苏舜玉……我没有伤她,是她自己泼的汤水,不关我的事!你根本不需要为此妥协任何东西!还是……你怕我会连累你,所以你也这般无情冷酷?” 对于我的解释和质问,苏舜玉只是冷笑一下,目中鄙夷:“许多宫女都看到了,你还要狡辩。我身上的?烦事已经够多了,你却还在这时候给我添乱。我让你走,是不想你受此责罚,到底……我与你是有过感情的,我不会这么绝情,可是下一次我就不敢保证了!而我,是不可能跟你离开这儿,我必须登上皇位,我必须夺得天下,否则……我这一生便没有任何意义,我为此而生,也要为此而战!”他眼中怒意汹涌,目光咄咄逼视着我,质问我,“你能帮到我什么?你没有身份和地位,哪怕有一点有关朝政的智谋也好啊。可是你什么都没有,跟你在一起,我不过都在浪费时间。日日风花雪月不是我想要的日子!如此的我,如何成就大业?”他站起来,背过身去,冷声道,“你要是执意不走,我也没办法。我给过你机会,是你不好好珍惜,若是乱棍之下撑不下去,也不要怪我没劝过你。” 鱼妃被心爱之人困在冷宫二十年,最后一面,竟是亲眼看着他将夺命之箭射入她的胸膛。 而我……也比她好不了哪里去。苏舜玉此番这样无情地唾弃我,在他面前我一无是处。冰冷的言语比锋利的刀剑还要伤透人心,前一刻我还在云霁初面前坚定彼此不会分离,可现在就被狠狠打了一巴掌,苏舜玉要弃我而去,我当真成了他的累赘,成了他走在皇权之路上的绊脚石。 我被他那些话说得一懵一懵,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只能拉着嘴皮僵硬动了动,却还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门外,侍卫们已做好部署,准备冲进来。他突然转身向我扑,大掌按在我两肩。拉至密道洞口一把狠狠推了下去! 我睁圆眼睛瞪着上面的昏暗的光亮,看着苏舜玉将石板快速合上。 耳边风声作作,四周一片漆?,我还在没有止境地往下掉,我不知道这个洞口有多深,也不知道自己处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只觉得心里十分害怕,十分痛苦,十分崩溃!随之,后背突然传来剧痛,我落在密道地上,浑身像被摔碎了的痛! 我躺在地上缓了会儿神。慢慢直起身子,开始打量这个地方。 长长的密道里,燃着几盏昏?的长明灯,虽不够明亮,但对于这底下的黑暗来说已经是最好的光照了。 我擦干脸上的湿润,顺着粗糙的墙壁站起来,一步一步往前走。 这个密道没有岔口,弯弯曲曲通向我所不知道的地方,苏舜玉说,是宫外。不知走了多久,脚下已被凹凸不平的路面磨得生疼发?,我顺着昏暗寂冷的长道越往前走。冷风越是嗖嗖往我脸上刮。我抱住手臂,尽量让自己的身子暖和一些,可或许是心冷了,身子也怎么都暖不起来了。 终于,前方透出一丝白光,生生刺在我眼睛里。 我难受地挡了挡,看见背光处有一块大石头。我伸手推了推,或许是这石头被长年风化,轻轻一推,便碎成一片。我爬上斜坡,坐在地上不断喘气,望着远远的皇城方向,心里空空一片,鼻子酸酸的。 忽然,一个又矮又圆的影子从地下钻出来,手持木杖,白发长须,是土地爷爷。我也这才看清,在我身侧就是土地庙! 我统领百花之时,交道打得最多的神仙,便是土地。先前他不知道我偷偷来的凡间,算起来已经有好久没见面了。再次见到他,心里的难受忽然有了慰藉,眼眶的泪水情不自禁涌了出来:“土地爷爷。” 我这是在土地爷爷面前第一次落泪,从前我都是一副毫无忧虑的慵散之态,还跟他耍过不少赖皮,占了他不少地皮用来开花,可他从来没有怪过我,反而总让着我。这一次,怕也让他惊着了,他忙颤颤巍巍快步上来关心安慰,轻声道:“是谁又欺负你了?你怎么从这地下钻出来呢?一段时间没见,怎么变得这么憔悴了?”他连连问了几个,头顶忽然电闪雷鸣,他眉头一皱,拉着我往庙里回。“哎哟,你还是先赶紧进来避一避吧,这天气可不寻常。” 只不过是普通的打雷下雨,怎么土地爷爷的神情变得这么紧张。我哽咽着问:“怎么了?” 土地爷爷解释说:“我会在每个月初向布雨龙王打听这一个月的雨润消息,这几日理应天气晴朗,不会下雨。而此时,天空?云翻滚,也没有龙王穿云的身影,这天象实属罕见,多半是中天神君梦靥了,说不定会降天祸。” 天九重,中天为最顶一重。掌管中天的神君是个很神秘的人物,我偶去天界宴席,也从未见过他的真面目。 可是梦靥……我奇怪嘟喃:“中天神君大白天还睡觉……” “嘘!小声点!”土地爷爷立即示意我别再说下去,低声道,“还是不要讲中天神君的闲话,他这样……唉,也是不得已啊。况且他耳朵尖得很,即便是在睡梦中也能听到外界的声音,万一听到有人在议论他,苏醒之后你可就有大?烦了!” 第070章 心之深浅 我闭紧嘴巴,我可不想身上还带着天刑又受到中天神君的追伐,跟着土地爷爷进到庙中,他也转了话题,问我:“你说说,你怎么变得这么落魄?之前我听说你被天界责罚,是苍海神龙帮了你,为你延期人间百年。后面还有四十七道惊天雷,你可想好如何应付?” 这百年,我徘徊人间,心中想的尽是如何找到他,半点也没有想过惊天雷一事。我垂下头,摇了摇。 土地爷爷将一个红果子递到我面前,告诉我:“你不要担心,我倒是听说东海有一颗神珠,可以抵挡惊天雷,还能暂时恢复你的法力,你不妨去求借过来,用完之后再行归还。那颗珠子上,刻着华丽的海纹,光泽秀美,冰凉彻骨。应落在鲛人一族手上,你可以前去拜访问一问。” 我讶然,不可置信地向他确定:“刻有海纹的东海珍珠?” 土地爷爷郑重点点头:“是的。那可不是普通的珍珠,是附有神力的神珠啊!” 那不正是苏舜玉身上的那颗?呵,真是可笑,兜兜转转,能救我性命的东西,居然在他手上。 土地爷爷从我脸上看出端倪,问:“怎么?看你的样子是知道那珠子的下落?” 对于他,我没必要隐瞒,我老是回答他:“不瞒土地爷爷,我是从皇宫里跑出来的,在那里的冷宫,我遇到一个鲛人,她原本是皇帝的妃子,叫做鱼妃,她跟我说过东海珍珠的事。” 土地爷爷忽然一拍脑袋,惊叫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二十多年前,鲛人族之王曾四处寻找他的女儿,至今没有下落。莫非,在那冷宫里的鱼妃就是她!你当真看清楚,那是有海纹的珍珠?” 我坚定应道:“是,鱼妃说,那是她留给她孩子的,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落在了祺王手上。” 土地爷爷表示明了,正襟危坐:“待我查一查。” 我差点忘了,土地爷爷能化万象,每一象掌管每个城中村里活人和死人的户口册,能查到每个人自出生到去世之间发生的所有事情!即便鱼妃不是凡人,但她嫁给了凡人皇帝,便与凡人有了关联。便能从土地爷爷的户口册中顺着记事找出她的身份。 土地爷爷张手一翻,一本紫檀色的木书展现在手上。他翻开户口册,找到苏氏皇族名册,轻轻一点,便浮现大片金色书文。土地爷爷一目三行,快速翻了几页,果真在皇族后宫的纳、娶、生、死记事中找到了鱼妃。 依册上所记,鱼妃的确就是鲛人王之女,二十多年前跟随当今皇帝,后宫居贵妃之位。而她的孩子,在被带出冷宫之后。由孝安皇后抚养,可却当夜突然夭折,死在了孝安皇后的寝宫里。 孝安皇后苏舜玉的生母! 土地爷爷继续翻着户口册,一边继续告诉我,当时孝安皇后也正好生了一个孩子,两个孩子由嬷嬷分别沐浴清洗之后,一起放在摇床准备以蓝紫两色襁褓分别包裹,哪知忽然一阵大风将殿内的灯光全部吹灭,其中一个孩子突然嚎啕大哭。宫女在慌乱中将两个孩子抱起,待到狂风过后,灯光再起。却谁也分不清哪一个是鱼妃的孩子,哪一个是孝安皇后的孩子了。正当众人愁眉苦脸之时,宫女发现其中一个孩子,已经面色青紫,断了气! 谁也不知道这个死去的孩子,到底是鱼妃还是孝安皇后的。孝安皇后知道后,认定死去的就是自己的儿子,痛苦欲绝,也因为落下病根,郁郁而终。 孝安皇后是皇帝的青梅竹马,一直跟随皇帝闯荡天下,甚至跟着皇帝去过战场,也在皇帝最失意的时候全心陪伴,两人感情至深,所有人都以为无以撼动,直到鱼妃出现。那年,皇帝还只是太子,被当时的三皇子派人刺杀,重伤掉入东海。消息传到宫里之后,先皇派人在东海足足找了三个月,也未能将他找回。几日后,先皇昭告天下太子崩,举行空棺之葬,孝安伤心欲绝,撞棺欲同下黄泉。 也在这一天,城门传来急报,太子回来了!孝安转悲为喜,出城迎接,却是迎来自己的丈夫与旁的女子亲昵而归。 太子登基以后,孝安虽然依然被封为皇后,但却恩宠不再,空守永安宫。即便有时皇帝前来看望,作为一个女人,孝安皇后也察觉出他的心不在焉,长久之后便有了心病,也埋下了病根。孩子在永安宫死后,孝安皇后也变得神神颠颠,有时又能闭口几日不开口说话。再之后,她染上风寒,病来如山倒,各种大小毛病接踵而至,加之她心有郁结,不久之后就殡天了。 孝安皇后死后,皇帝伤心欲绝。为自己当初宠爱鱼妃而忽略孝安皇后而开始后悔,也在那时明白孝安皇后在他心中的地位何等重要。此时,偌大的永安宫里只剩下一个孩子,就是苏舜玉。 皇帝给他取这个名字,是有深意的。“瞬”与“舜”,思念美人如玉,故赐名舜玉。而皇帝心中念的这块玉,到底是孝安皇后还是鱼妃,无从得知。他对孝安有真情,更多的是后悔与愧疚。他对鱼妃也动过心,或许也存着怜惜与思念。可这两个女人都已经不再他身边了。他看着慢慢长大的苏舜玉,心中滋味不是旁人能够体会猜到的。他将东海神珠交给苏舜玉,或许他更倾向于苏舜玉是鱼妃的孩子,可实际上,连他心里也很不确定。 我看这里,苏舜玉发冠上的那颗东海神珠便有了解释,可是为什么皇帝在众人面前和私下对他的态度截然相反呢? 土地爷爷捋着胡子,说:“这就要从刮进永安宫那阵怪风说起了。” 当初,整个皇宫只有永安宫起了大风,如果不是巧合,那么便是这阵风特意往永安宫里刮的。这世间能够引起狂风的除了风神。各类神仙妖魔都可以施法起风,而在这皇宫中唯一不同于凡人的便是鱼妃! 此时,鱼妃已被打入冷宫,但身为鲛人的她依旧身附法力。孩子被带走当夜,她伤心不已,也得知孩子由孝安皇后抚养。 鱼妃生于大海,第一次踏入凡尘,对皇帝的喜欢即是霸占。当时进宫之后,每当她知道皇帝去了永安宫探望孝安皇后,心中便生了嫉妒,但鲛人生来善良,她将这份嫉妒压在心底,倒也从未出手伤过孝安皇后。直到那夜,当又一次听到“永安宫”这三个字时,心底的怨恨无法控制,认为是孝安皇后将她的孩子抢走了。同时她也得知,孝安皇后就在刚刚也诞下一个皇子! 她化作一阵狂风,直攻永安宫。 宫殿内因她到来灯火尽灭,黑暗中,她卷起一个孩子将他活活掐死。 那时的她心底只有恨,丝毫没想过自己亲手掐死的到底是谁的孩子。 听到这里,我心中有千万感慨。我碰到鱼妃那时她还执意认为自己的孩子活在世上,她依然没有从中想到那些可能。原本,我也以为她是个令人惋惜的女子,却没想到她因为嫉恨做过那样的事!再想到她为了延长寿命吃了同样关在冷宫的那些女子的心,不由感到战栗,从孩子离开她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完全变了! 再后来,皇帝也想通了那件事,所以对苏舜玉的态度大大转变。但他不是普通父亲,他肩上担任的还是朝政大局。苏舜玉也不是普通公子哥,他是身份高贵的皇子。如果皇帝对苏舜玉的态度在众人面前袒露厌恶之情。就会直接引起朝中势力的动荡,对于天下之主的皇帝来说,他是绝不希望看到这样的局面,他想要朝局平稳,就要在所有人面前表现出疼爱苏舜玉与疼爱宁王相等的样子。或许是因为心理作祟,他越是不喜欢苏舜玉,就越怕自己心底真正的情绪被人发现,便越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极力疼爱苏舜玉,以掩盖自己的内心。 当局者迷,他并不知道自己这样的举动已经歪斜天平。在众人眼中,他疼爱苏舜玉,比疼爱宁王更多。宁王因此嫉恨,苏舜玉也因为他朝前朝后不一样的态度而受到伤害。而他在那天亲手拉开弓箭射死鱼妃,大多也是不让宫内人心惶惶,引发混乱。可他早已知道鱼妃的身份,却迟迟没有将她除去,或许在心底,也还是有一些些不舍吧。 人心,是世上最难猜的东西,比天阴晴不定,比海深不可测。 我不再去猜皇帝心中的万缕千丝,我问土地爷爷,能否帮我看一下苏舜玉的命格。 土地爷爷很爽快地答应,可是前后翻了一下,有些诧然地告诉我:“他命格模糊,就连册子上也没有写清。这也是奇怪,莫非连老天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凡人?” 我马上告诉土地爷爷,我并未在苏舜玉身上闻到过任何鲛人的异香。可是土地爷爷却摇摇头,说:“异香是可以施法遮掩的,还有一种方法,便拔去鲛人灵骨,这样就将使鲛人变得与凡人无异。他的命格就连上天也无法勘测,他若为凡人。恐怕也只有那司命知晓了。” 司命可惜,我不能回天界,而土地爷爷身为地仙,也去不了天界。所以我也无法确定,苏舜玉到底是什么身份了,是吧。 我坐在庙门前,望着滚滚黑云如波涛般汹涌翻腾,倒是挺应我的心境。 到了第二天,头顶的黑云依旧,土地庙前偶尔有过路的村民,他们都把这天象当做简单的阴天。毫不在意。 七天之后,我也习惯了这中天神君的梦靥,爬上屋顶吹风。一个身影从远处缓缓走来,站在屋檐下,仰头望着我。我冲他微微笑了笑:“赤晏,你来了。” 这个场景,如同当年唐敬贤来找我时一模一样。 之前我确实很气他,气他对苏舜玉做的那些事,可是再次见到他,心里已没了那种感觉,反而有些愧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这百年来他对我的陪伴,本应心怀感激的,可我却凶了他。 他跃上来坐在我身边,与我一同望着黑云之下的那片金瓦:“是啊,来带你回去。” 回去?一想到不幽仙山与天界那些事,不由皱紧眉头,心里充满了排斥。 赤晏转过头来望着我,平静问:“怎么?你还是不肯走?”他犹自嗤笑一下,“我早该想到的,可我还是想问你试试,或许这次你就会改变主意,结果还是我想多了。”我摇摇头,我不想回去与他无关,是我自己不想走罢了。我在仙山呆了千年,这滋味却不及这百年人间有趣,虽然曾经也撕心裂肺过,可是现在想来,倒没有那时那般痛苦不已了。我不回去,不单单是因为“情”一字,可也多是为情。我叹息一声,问赤晏:“在人间游荡这么久了,我还是有一件事想不明白。为何他是白延卿时,想的是他的祖上颜面,为何他是苏舜玉时,想的是他的宏图霸业。为什么总是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胡闹事跳出来,拦在我跟他之间?世上难道就没有一个男子,愿意跟真心待他的人简简单单地相守到老吗?” 赤晏眸底平静,淡笑着回答我:“只因他是顽固不化的白延卿,只因他是野心勃勃的苏舜玉。当苏舜玉第一次离开你的时候,你就应该明白,他若在乎你比在乎那皇宫天下要多,又怎么会让你独自留在荒野小屋?他要天下为笼,你又何必陪他做一只不能自由飞翔的金丝雀?凡人就是如此。生下来注定要受尽磨难,喜怒哀乐、七情六欲、自私无私、是非善恶,这便是之所以为凡人。而你,根本无需随他们受尽这样毫无意义的磨难,凡人一死,落入尘埃,一切成空,而你还要背负百年前的痛苦,一点儿都不值!” 我承认,他说的这一切都很有道理。在我踏入人世间之前,我也是这样想的,我相信大多神仙亦是如此。可是,我现在摇摇头,对他说:“于你而言,这自然不值得,可对我来说,很值。若非如此,我又怎会甘愿留在这世间呢。” 赤晏唇角的笑意,渐渐淡去,眉头微蹙着。 面对他的不悦,我有些无可奈何。这时,黑压压的头顶天空,在刹那乌云散去,转眼回归阳光明媚。 就在我片刻出神中,眼前的赤晏忽然不见了。我扭头一看,他已踏着飞云远去,我冲他背影喊:“你去哪儿?” 他冷冷回我:“替你去取东海神珠!” 取神珠!土地爷爷跟我说的那些话,他都听到了,他早就躲在我身边了! 我爬下屋顶,想也不想地向之前出来的密道跑去。我扒开被我挡在洞口的乱石杂草,跳了下去,脑海中不断浮现苏舜玉与赤晏对立的场景,即便苏舜玉身边的护卫高手再多,也敌不过赤晏一指法术啊! 赤晏身为朱雀,脾性一直很暴躁,但在我面前他已经压制不少,总是和颜悦色对我。就连当日我与他差点决裂,他也只是在脸上和言语间表现出不耐和愤怒,却未曾出手伤我。而现在他要面对的人,是一直心有芥蒂的苏舜玉,万一他发起火来,手下或轻或重都绝对不是苏舜玉能够抵挡得了的! 而也在这时,我脑中忽然一顿,以我凡人之躯。哪里追得上赤晏的飞云? 我望着暗道中蜿蜒向远处的长明灯,心头矛盾不已。或许等我赶到皇宫之时,赤晏已经夺了东海神珠,可我若不亲自去看一看,我的心里就犹如被千万只蚂蚁时时刻刻撕咬,难忍不堪! 最后,我还是咬咬牙,沿着密道铁心跑去。就算阻拦不了赤晏了,也要见一面苏舜玉!若不亲眼看看他的安危,我是如何也无法心安的! 我走过一次密道,大抵能估量密道长短。可就当我到了一半之时。我在密道里发现了受伤的苏舜玉! 他坐靠在石墙上,身体以插在地上那把随身所带的重剑支撑,我冲上前去,一眼看到他胸口及腹部的血流不止的伤口!而他虚弱地微微睁眼,从昏暗的光线下看我,脸上展出舒心一笑。 此时,我不知该喜该悲。欢喜的是,苏舜玉不用面对赤晏了。悲伤的是,他浑身是血,奄奄一息。这些伤口无关赤晏,是很明显的刀剑之伤。赤晏出手,犯不着用刀用剑。我很想知道,在我走后,苏舜玉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会落得如此狼狈?! 我擦去眼角抑制不住的泪水,撕下长裙衣角当做止血绑带,轻手轻脚裹上他的伤口,一边低声责怪:“让你跟我一起走,你不肯!现在可好,又吃苦头了。是不是你父皇不相信你,所以这样待你?竟要将你这样赶尽杀绝?” 苏舜玉极力摇头:“父皇父皇又如何不知我会钻入密道。” 我一愣,是啊,这个密道是皇帝从前告诉他的,他在宫中无端消失,皇帝又怎会不知他或许去了密道,可却没有派人追拿。 我继续低头为他缠着布条,只要他能走出这条密道就能得救。末了,我系完最后一个结,抬起头与他对视。他望着我的眼中略伤,嚅动嘴唇,似乎犹豫了许久才小心地轻声出口:“阿照,我我娶了别人了,我不能负她的。” 如临惊雷轰顶,一时间我竟反应不过来,回想片刻之后才听懂他跟我说的这句话。我还是一懵一懵的,同时也忽觉可笑,一见面,便是与我说这句话,是在示意我跟他保持距离吗? 我不知该作何表情地僵硬扯了扯笑,问他:“你娶了云霁初?什么时候的事?” 他平静目视着我,点点头,告诉我:“是,你走了七天之后,我便与她成婚了。是她为我脱罪,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交易,不过她对我很好,我不忍心再辜负另外一个女人了。” 不忍心辜负她?那我跟他之前的种种誓言,如今又算什么了?成了几句万不该被提起的废话?! 好。 我退开两步,与他保持距离。他言至如此,我还能说什么,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脑子一片空白。 昏暗中,我看到他发冠闪闪发光,于是心下一横,抬手将那发冠摘了下来,扣出上面的珠子。不错,东海神珠! 世人都以为这只不过是皇帝赐给他的稀世珍宝,也无人敢窥觑这颗珍宝,殊不知这是上古宝物,所蕴含的神力非凡人能够驱使。而且这颗珍珠于我而言,是可抵挡那惊天雷、可恢复我仙灵法术的神物。只要得到它,我眼下所面临的为难都会迎刃而解,我能轻易渡过这剩下百年以及剩下的四十七道惊天雷。在那之后一切,都将回到原点,我重新做我的百花上仙,再无顾忌! 被摘去发冠的苏舜玉长发直落,他吃惊望着我:“阿照,你干什么?” 我将东海神珠收入袖中,将那空荡荡的发冠随手丢在地上,讥笑道:“你绝情,也休怪我无义。我接近你,只不过是为了拿到这颗神珠,难道你以为我来找你,是当真喜欢你吗?那些不过都是我演的戏罢了!” 苏舜玉瞪大眼睛,因为身体的虚弱,脸色显得分外苍白,黑色的眼眸也显得更为不可置信地吃惊。他愣愣望着我,张张嘴:“你说,你曾从山崖下救过我,我们许过” “都是骗你的!”我毅然决绝打断他的话,不要他再说下去,扬起下巴嘲笑他,“再说了,即便是真,那又如何?再多的白首之约,如今也成了空谈。你既然娶了别人,就不要再纠结那些真假了。” 我说着这些绝情绝义的话,心如刀绞,却还始终在嘴角保持轻薄的微笑。 第071章 找他 我将东海神珠挂在脖子上,紧贴我的心口,丝丝清澈冰凉的灵气灌入我的胸膛,沉入丹田。我张手翻掌,一团白色光晕凝聚在掌心之上,弹指间飞向前方那片硬石之地,瞬间开出鲜艳芬芳的花朵。 果然,有了东海神珠神力相助,我恢复了仙术法力,并且比以前更高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苏舜玉见我居然能挥掌开出花朵,不由惊呆了,他看我的眼神里,甚至……还带着许些恐惧。 “这便是我得到东海神珠的目的,我受天劫被禁去了法力,现在已经重新恢复了。”我将这些话淡淡地告诉他,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变得越加惨白,木然地有些不太真实。 神珠、被禁、法力、恢复,这些字眼,我如同说着平常话一般地说出口,可听在他耳里,只怕成了最不可思议的字眼。 在凡人眼中,与天作对、被禁锢法力的都是十恶不赦者,可他浑然不知,我的这场天劫,有一半原因是为了他,前世的他。 我不否认,是我自己执迷,所以才受此大劫。可我是因他执迷于尘世,我这乱糟糟纠成一团的心结,也是他赐予我的。对于旁人来说,苏舜玉是无辜的,可对我来说,他就是白延卿,白延卿就是他,他们有着不同的生命与生活,却是有着同一张脸。同一个生魂,骨子还是同一个人。 有人笑我执着,比如赤晏,他总是告诉我,白延卿与苏舜玉是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人,我也常常在想,我是否不该将白延卿的那些恩怨情仇加附在苏舜玉的身上,可是……可是苏舜玉站在我眼前的时候,我心里的感受不由控制,他们两个谁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对于我来说,我找的……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人罢了。 然而,更可笑的事情又发生了。 他曾与我许过承诺,虽被赤晏下了焚萦偈忘了我,可在祺王府,他同样对我动了感情,而如今……他告诉我,他已经娶了别人。重蹈覆辙,我又一次被他抛弃了! 念及此,我心有悲痛,更愤怒不已,抓起还在惊愕之中的他迅速飞至密道之外,将他仍在地上。 他躺在地上,身上的伤口再一次流出血来,他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从密道里出来了。 这时,我眼前红光一闪,赤晏落在我面前,呲牙笑:“嗯?终于反目了?不如让我来为你报仇吧!” 我不知道他怎么又回来了……或许是已经去过皇宫,发现苏舜玉不在,所以又折了回来吧。想到这儿,我竟浑然担心起苏舜玉的安慰,站在他面前挡着,低低说:“让他走。” 赤晏脑袋一歪,似乎很是奇怪地说道:“怎么?既然已经拿到东海神珠了,他就没必要留着了。” 苏舜玉神色微变,我心下一急。怒喝:“我说,放他走!” 赤晏扬起一抹微笑,红光一动,已站在不远的土地庙前,回头向我看了一眼,往里走去。 我回头面对苏舜玉,他盯着我,眼中已全然无了先前诧异,然而尽是不悦与愤怒。 我无心离他,想要一走而之,可却放心不下他。正当不知如何是好时,密道之内传来许多脚步,我心一紧,想将苏舜玉带走避一避,却没想到里面传来众多侍卫担心的叫喊,一个个唤着祺王殿下,听起来并非宫内追兵。我不知道这又是什么情况,不过却觉得来人并无恶意,于是化形一闪,躲在角落,果见有几个侍卫带着药箱从洞口出来,慌慌张张地将苏舜玉扶起,重新包扎了伤口,而后带他离开。 之后,我回到土地庙,赤晏正坐在树上晃悠,一边看着我。 我抬着头,问他:“你是故意这么说的吧。” 赤晏一笑:“是啊,否则怎么让他对你死心呢?”他从树上跳下来,高高的个子站在我面前,垂眼盯着我,“他已经娶了别人,他不是许诺过你,如果辜负了你,你就能拿那把重剑杀了他吗?他死倒是无所谓,重要的是能让你出气。” 我皱起眉:“赤晏,你身为朱雀神君,怎能视凡人之命这般低贱?即便我要出气,也不是用这样方式!” 赤晏收敛脸上的笑意:“这可是他当初许诺给你的,他那样说,不就是为了让你杀他出气吗?就连他自己都这般不珍惜自己的性命,我又何必要假惺惺地当做不知道?”他眼中忽转来几分温柔,带笑道,“你不杀他,证明你已经没有那么恨了,证明你对他已能够放下。” 恨?我如何不恨?只是我心中更多的是觉得可笑,觉得无奈。为什么……为什么每一次都要这样,我又能拿他怎样,他死了之后,我又要花多少个一百年去找他的下一世?这人间百年来来回回地寻找,这其中的痛苦与寂寞,又有谁懂得?我更怕这一次之后……再也找不到他了。我怕真如沧海神龙所预言的那样,他会从人间彻底消失!我无法试想他消失之后我该怎么办,拿着东海神珠承受剩下的惊天雷?原本我的确是这样想的,在苏舜玉告诉我,他已经辜负我的时候。那时,我真恨不得撇下他一走远之,再也不来凡间了,可是……当赤晏出现要取他性命的时候,我又反悔了。我又改变主意了。 我恨他,更恨这样的自己! 几日后,土地爷爷忽然找到我,告诉我占到都城近日要发生的大事。 先前我问过他有关苏舜玉之事,当时并未查到,不过他也有心为我留意了一下。此事,虽然我与苏舜玉反目,但土地爷爷并不知晓,便将这其中之事一五一十告诉了我。 我心之大震,准备赶往都城,可赤晏拉住我:“这是凡人之间的恩怨,你不要多管闲事。” 我告诉他:“你错了。不管此时我对他是什么感情,我都放不下他!不是只有不爱了,不恨了,才是放下,只要心里还有一丁点儿感觉,这都叫放不下!” 我甩开他,踏上飞云,向都城赶去,期间在云中抓了只鸽子。 当我落在祺王府的时候,刚往前一步,脚下便有铃铛作响。我心知不妙,便看见一身紫衣锦装的云霁初走了出来:“我早知道,你会回来。来人,把这个叛贼给我抓起来!” 十七八个侍卫从四面八方冲出来,我指尖一动,将他们全弹了回去。 不得不说,这东海珍珠之力……当真好使! 云霁初愣是惊呆了,她也被这道力量摔在地上,脸色有些发白:“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可知道,我现在是祺王妃,是苏舜玉明媒正娶的妻子!你伤我一分,他便会恨你十分,你休想跟他在一起!” 我冷冷问她:“他在哪儿?” 她应该很清楚,我说的这个他是谁。 苏舜玉被几个手脚轻的侍卫带回都城,想必不会是回来受罪。他若此时不在祺王府,我便去宫里找他! 可是云霁初根本就没有打算告诉我,反而开始炫耀和威胁:“哼,我告诉你,现在我已经帮他除去身边众多眼线,他十分重视我,我父亲也在我的请求下答应全力辅佐苏舜玉登基,这个时候,你要是为难于我,苏舜玉必定与你反目成仇!” 我呵呵笑,我早已尝过她那让人防不胜防的伎俩,讽刺她:“是吗?那我给你出个好主意吧。等他一会儿过来的时候,你便自刎,诬陷是我杀了你。这样,他就能恨我入骨了。否则,一些小碰小伤,上过战场的他可不会那么在意,毕竟你只是他夺取天下的一颗棋子,并不是心头上的朱砂痣。” 云霁初从地上站起来,愤怒地向我大喊:“你休要胡说八道!苏舜玉对我很好,我们已经圆房了,我不仅是他名义上的妻子,更与他有了夫妻之实。他若不爱我,如何会夜夜与我缠绵?”她脸上带着放肆的笑,似乎忘了我方才指尖之力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将给她颜色好看,神色娇媚地想激怒我,“你想不想听听晚上他跟我在一起之时,都在我耳边喘息呢喃些什么?” “啪!” 我承认我是被激怒了,我以肉眼不可得见的速度冲上去,揪住她脖子在那张嚣张的小脸上甩了一巴掌。 云霁初顿时被打翻在地,嘴角流出一丝鲜血。她用手指将血抹去,不可思议又震惊地盯着我:“你竟敢打我?!” 有何不敢? 我又是上前,“啪”地一声,又是清脆甩在她红彤彤的脸上。冰冷瞧着她:“如何不敢?你当初打我之时,可要干脆厉害许多。我既然敢闯祺王府,又如何会给你留面子?你这张花容月貌的小脸,嫩得能掐出水来,相信再多打几下,就能红得跟熟透的樱桃儿一样了!” 这是还她在牢中打我那一巴掌,还有到处算计我的那一巴掌。她要还我的,还不止这些,可我却不想跟她继续纠缠下去。 她泪光闪闪,忽然视线转到我身后:“殿下!” 我回头,她从地上蹿起来跑到苏舜玉身前,紧紧抱住他:“殿下。她闯进来要杀了我!” 我盯着苏舜玉胸口腹部那些伤口,被云霁初此时牢牢压着,心里…… 苏舜玉望着我,眼中清明,似乎也想通了许多,有些虚弱地轻口问我:“阿照,你……你怎么来了?” 我直截了当地告诉他:“苏舜玉,你马上跟我走,否则你会后悔的。” 云霁初扭头冲我大叫:“凭什么?你是祺王殿下什么人,跟你走?是在说笑话吗?” 有苏舜玉在场,她的胆子比之前更大了。 可我不想理她,目光不移地望着苏舜玉。问:“宁王是不是被贬为庶人了?” 苏舜玉还未开口,云霁初便怪声怪气地道:“殿下,原来她是为宁王问罪来了。” 苏舜玉也未理她,目色望着我,点点头:“他先派人刺杀我,害我掉下悬崖险些丧命。后又安排舞姬刺杀父皇,故意用我的令牌来陷害自己,好让别人以为是我设下的计谋。如今,他串通外邦,企图用他们的兵马逼宫篡位,还好也被我们识破。他犯下种种错误,父皇没有要了他的命,已经是最仁慈的判决了。”他顿了顿,语气有些蓦然,“方才,你在密道发现我,正是他的通敌之信被发现而诬陷于我,试得父皇下令追杀我。还好,父皇洞察在先,心有明鉴,那也只不过是他设下的一个引出宁王恶行的圈套而已。现在,一切风浪都已经过去,朝局会逐渐稳定,父皇刚才允诺,也会将太子之位交给我,一切……都如我所愿。”话至于此,他忽然搂住云霁初,声音也随之柔了几分,冲着她微微一笑,“祺王妃是我的福星,我娶了她之后,短短数日,本破烂不堪的局面就有了巨大转机。我希望,我与你的恩怨不要牵连到她,你不要伤害她。” 云霁初闻此,小鸟依人贴在他身上。脸上的甜蜜羡煞旁人。 见到两人如此……相爱,我自嘲笑了笑:“她是你的福星,我便是你的灾星,是不是?” 可也在这时,我忽然想起云霁初当时跟我说的那一大堆解析朝局的大道理,忽然觉得我这句话也没有错。是啊,我是苏舜玉的灾星,自从我来到祺王府,他就灾祸不断,不停被人算计,也无人帮他一把。而有了云霁初,不仅在身边多了一颗精锐机灵的头脑,也有了朝中最具影响和实权的相国一臂之力,想不登天,也难啊。 我恍然地点点头,苦涩道:“听你那样说来,的确如此。” 苏舜玉眼神一闪,有些惊慌:“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希望你我今后不要再有什么瓜葛了。你带走那颗东海珍珠,既然于你有用,那你就拿走吧。算是……算是我给你的一点补偿?” 补偿?如果感情能够用物质来补偿的话,要这胸口里的心干什么? 哪知,云霁初一听苏舜玉将那珠给了我,先前温柔的脸色乍然变了,大叫道:“什么?你把那颗珍珠给她了?不行!那可是稀世珍宝,她怎么配得上!你给了她,她也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好东西,乡巴佬!” 果然,东海神珠在他们眼中,只不过是一件值钱的东西罢了,有人愿意放手,也有人舍不得拱手于人。 我将神珠从胸口取下,摊在掌中,对云霁初说:“你是要这颗珍珠,还是要祺王殿下?” 云霁初咬着牙,不答我。 我便也不客气将神珠收回来。转头坚定告诉苏舜玉:“苏舜玉,你今日必需跟我走,否则会有大麻烦。宁王野心勃勃,不会这么轻易放弃,他现在正在召集人马,很快就会打在都城门外。” 云霁初很可笑地看着我,怼我道:“即便他打来了,陛下手中那么多兵马,还会怕他那几号人?” 我不跟她说话,继续跟苏舜玉说:“苏舜玉,你被他们算计了。不信的话,我带你去看。”说着,我便想向来直接拉了他走。 云霁初立马张手拦起来,怒目瞪着我:“你妖言惑众!我跟殿下步步精心,怎么可能会出错,怎么可能会被别人算计?” 见她如此找存在感,我也不忍心再无视了,于是告诉她:“算计你们的,正是你的好父亲,相国大人!” 云霁初脸色一顿,不信道:“我父亲已经要扶持殿下当太子了,将来还会看着他登基,成为他最得力的助手。他算计殿下?呵,也太可笑了吧!” 我讥讽地冷笑一声。抬起头:“苏舜玉,相信你该最清楚相国的为人。他先是以大女儿云静柔做联姻,想把她嫁给你,当初也的确是想扶持你的。可惜……我将这样的好事给毁了。后来云静柔嫁给了宁王,云霁初嫁给了你,两个女儿,两个夫婿,谁给自己的好处更丰厚,他便帮谁在朝中立足。他先选了宁王,后来为什么又改变主意帮了你?还不是因为云霁初给他谈了不少诱人的条件。比如见相国如同见天子,比如天子傀儡相国实权,比如交易虎符佣兵天下!” “你……”云霁初吓白了脸,她一定不知道我是如何知道这些的。土地爷爷先告诉了我宁王与相国将要叛变,了解苏舜玉因此有大难。而我有了神珠赐予的无上法力,云霁初做过的这点小事还能不知晓吗? “她说的可是真的?”听到这里再没有反应,恐怕就不是苏舜玉了。他紧皱眉头,不可置信地盯着云霁初,眼中慢慢生了沉重的疑心与怒意,“当初你不许我问,难道真是如此?你亲自告诉我,你跟你爹,到底谈了什么条件?” 云霁初身形微微后退,咬着牙颤颤笑着:“殿下,这些只不过是我暂时说服我爹的理由罢了。以后你登基做了皇帝。还不是一切由你说了算,只要你不肯,没人会逼你的。” 苏舜玉的眼神蓦地冰冷无比:“呵,到时他帮我登上皇位,众人便知他有恩于我,你许下的这些承诺若不兑现,他一国丞相想拉我下马又有何难?” 云霁初还是重重摇头,不断否定:“殿下,我爹他不会的,我是他女儿,你是我夫君,他绝对不会这么狠心!” 我忍不住插了句嘴:“不那么狠心。那你姐姐是怎么死的?宁王罪行败露之后,云静柔曾去相府求过你爹,最后吊死在相府门前,是不是!想必不用猜也能知道,云静柔求你爹什么,不用想也知道,云静柔是为什么在相府门口寻短见。相国若跟你口中一样有情有义,又如何会逼得一手养大的亲生女儿跳下黄泉?” 逼到绝路怒不可及的云霁初冲过来:“你住嘴,住嘴!” 我抓住她高高样子的手,狠狠往后一退,咬牙奸笑:“更可笑的是,那些只不过是他跟宁王一起演的戏罢了。死了一个女儿并不值得小题大做,毕竟眼下夺取天下最重要。” 云霁初踉跄两步,头上漂亮的金色步摇掉落在地上。 苏舜玉阴暗深邃的目光紧紧盯着我:“你到底还知道些什么?” 我心中微微松了一下,很好,苏舜玉终于开始相信我了。他也是个牛脾气,有些事不说清楚,他是不会跟我走的,于是我将我所知道的一切慢慢解释给他听:“在你逃婚、宁王求娶云静柔之后,相国便决心要帮的人,是宁王!你之前也说,宁王通敌,与外邦的人有来往,企图借外邦之兵逼宫夺位。宁王之计被你父皇揭露之后,他跟相国就决定改变策略。宁王被贬为庶人,永世不得进都城,从此流浪在外,不为人知。而相国也开始着手‘辅佐’于你,助你在朝中站稳脚跟,甚至在慢慢改变你跟皇帝之间私下里的嫌隙。我不像你的祺王妃懂得这么多朝政上的阴谋诡计,也看不懂这其中的大道理,我只知道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取之,必固与之。柔弱胜刚强。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这些都是小道理,想要把祺王殿下你狠狠拉下来,就必须先要把你高高捧上去,捧得比宁王还高,这样才能摔得更痛,甚至粉身碎骨!祺王妃聪明过人,想必相国也是智慧超群,使起这等精明高明的手段,对他来说想必也丝毫不是什么难事。” 听完我说完这些,那厢的云霁初已经要哭了:“说来说去。你还是在怀疑我爹!你说我爹捧祺王,是为了把他摔下来。可依我说,并非如此,这一切都是你瞎想罢了!” 我将刚刚从鸽子腿上抢来的东西举起:“苏舜玉,这封密信,你想不想看?” 苏舜玉脸上一紧:“谁的密信?” 我答:“庶人宁王与相国的密信。” 我已经瞧过那信了,那上面写的,是明日攻城计划。如今朝中,无人疑心,这样的情况下,两人内外呼应,夺取皇宫帝位,看起来是个不会失败的好主意。 可偏偏,这封信被我给劫了。 第072章 失策 不过……就算苏舜玉说服皇帝现在城中调动兵马,恐怕也来不及了,况且又有多少人相信已经远离赌城的宁王会有能力再攻回来,有多少人相信如今一心帮助苏舜玉的相国能有理由叛变!十有八九,这座城明日是保不住了,所以我本来是想借此带着苏舜玉离开,可是眼下……恐怕也是不能了。 苏舜玉跟宁王是从小就在一起的兄弟,他是认得宁王字迹的,这封信是真是假,也全由他心中所断。一切,都会在明日结束。 果然,苏舜玉的脸色越来越沉,云霁初一看情势不对,立马抢过那封信快速看了一眼,随后脸色苍白地冲我怒喊:“不可能,我爹有什么理由帮宁王啊,宁王不过是一个被废的皇子,不过一个低贱的庶民,我爹绝对不可能帮他!这封信一定是假的,是你找人按照字迹伪造的!” 苏舜玉揪着眉,摇摇头:“她并未见过宁王的字墨,又如何伪造字迹。” 云霁初一个转头,伤心盯在他身上:“殿下,你不相信我了?” 苏舜玉抬起眼,目光如同冰柱:“我只是信不过相国了!” 看着云霁初始终不可相信她父亲所做之事,我心中也不由为她觉得悲哀。 那相国看来完全是将自己女儿当做棋子,他不可惜大女儿云静柔,又怎会可惜云霁初?我觉得,他本身打的如意算盘就不是以女儿来择选最终扶持的是谁,这只不过是个蒙骗众人的幌子罢了,就连我之前也一直坚信不疑,可是现下又仔细想一想,他将旁人的注意力引到这儿,自然也想不到他背后暗中打的算盘了。 我忽然觉得这种人很可怕,怎会有人为了一己私利,连自己亲生女儿都出卖?倘若是我想错了。他表面上帮着云霁初帮助苏舜玉,背地里又实际帮着宁王,这是完全不合乎常理的。想到那个相国筹划了十多年的惊天秘密,我不由觉得云霁初也是个可怜人,从一出生就已经被她父亲注定结局。 此时,云霁初情绪不稳,不住摇着头,依然不相信平时那样疼爱她的父亲居然会不顾她的危险死活。最后,她狠狠瞪着我,将一切怨恨发泄在我身上,向我歇斯底里的嘶喊:“你有什么本事知道这么多,一切不过都是你的猜测罢了,一封宁王给我爹的书信,说不定就是那宁王使计,故意让我们乱套!我爹或许根本就不知道!你倒好,蠢得直接往里面跳,你知不知道这样做会让我爹白白蒙受冤屈,若是陛下降罪于一个忠心耿耿的老臣,朝中必将有所非议,必将有乱!你这样,是祸害炤国!若是此事由祺王殿下向陛下提出,那么殿下也会受到非议,好不容易爬的云端,又会重重跌落。你如此,也是祸害殿下啊!” 不得不说,云霁初的头脑很好,即便是在这样激动的情况下,还能将局势分析地面面俱到。可惜……这些都是土地爷爷从户口册上寻到的,绝对不会出错,宁王和相国在明日也必将叛乱! 我冷笑一下,与她道:“你说相国不会,我却说一定会。你想知道为什么你爹要出卖苏舜玉和皇帝?我来告诉你吧,你给他的条件的确很有诱惑,在所有人眼中这是最顶级的奖赏了,也正是因为如此。相国借此将计就计,也自然不会引起你的疑心。可他……要的可不止是这样,他帮宁王,其实是在帮自己。他在宁王和祺王之中来回徘徊,终于发现宁王更有野心,发现宁王已经迫不及待想当皇帝了。这个时候,只要信誓旦旦地稍稍劝几句良心苦言,宁王发动乱变谋权篡位,他的机会就到了。试想一下,倘若宁王用这种手段得到皇位,朝中元老会有多少人甘心臣服于他?” 我盯着云霁初快速变化的脸色,渐渐呈现崩溃之势。而未等我将下面的话说完,另一个声音响起:“如此,相国又可借机铲除宁王,自己坐上皇位。至时,朝中之人非但不会责怪他,反而还会感谢他,衷心辅佐于他。” 是苏舜玉! 他面上有着不曾有过的无比沉重,将云霁初捏在手里的密信收回,小心叠入袖中。 云霁初听到就连苏舜玉也这样说,不仅仓皇踉跄两步,身子摇摇晃晃似要站不稳定,颤着声:“你……你们,真是可笑极了!我爹从来没提过这样的事,他也是一朝元老,权利已经够大了,他怎么会想做皇帝?!” 不管我怎么说,她还是不相信,我不想再跟她浪费口舌了。我扭头严厉对苏舜玉道:“苏舜玉,你不要再犹豫了,天变在即,赶紧跟我走,否则他们攻进来真的来不及了!”说罢,我上前拉过他垂在两侧的手臂。 云霁初似被惊了一跳,立刻大力扯开我,脸上一阵是红,一阵是白,横眉怒目:“你这么厉害,一个人能摆平祺王府这么多侍卫,想必还有更厉害的招数没使出来吧。既然你深信宁王暗中谋反,那你就自己去制止啊,找我们殿下做什么?” 我…… 以我现在的法力,解决那些叛军自然不在话下,只是……只是如此,必然会引起天界注意,他们一旦知道我以东海神珠之力扰乱凡间,别说夺取神珠,就连我这条看在沧海神龙面子上妄留下来的命,也会一次夺得干净! 原来……我竟是这样怕死! 在我片刻犹豫间,云霁初脸上的讥笑再次深重起来,眯着眼鄙夷不屑瞧着我:“怎么?你不敢了?你倒是去啊,就算叛军真会在明日攻进城来,跟我爹里应外合,那我们也逃不过去。你要殿下跟你走,这是什么意思?临阵脱逃?陛下好不容易要将太子之位传给殿下了,你却在这样的紧要关头混淆是非,殿下无缘无故失踪,陛下万一大怒,我们的努力就全功尽弃、就白费了!你就是个扫把星,真是要害死殿下吗!” 对于她的执迷不悟。我再忍不住了,挥手一个掌力将她打开,怒斥:“要害死他的不是我,是你!你三番五次怀疑我质问我,就算你爹跟宁王的通敌密信在手,也依然一口咬定是我再骗苏舜玉,你又是有何居心?你不过,不想承认自己失败,不想承认这些东西跟你们云家有关!而你的自私,才会真正害了苏舜玉!” 云霁初摔在地上,额头磕在地上,碰出一个伤口。鲜血顺着脸颊直流而下。 “够了!你们都住嘴!”苏舜玉终于发声发怒,尖锐的目光徘徊在我与她之间,低低道,“信在手,假的真不了,真的错不了,我现在就进宫面见父皇,说服他即刻起兵护城!” 云霁初不顾脸上的鲜红凌乱,冲他大喊:“殿下!倘若这事是假的,陛下会龙颜大怒的!” 苏舜玉冷冷顿了她一眼:“他对我龙颜大怒,总好过叛军偷袭的以防万一。” 我有些诧异……不是诧异苏舜玉相信我,而是……她对云霁初的态度。 先前他告诉我,他娶了云霁初,心中感念,不想辜负云霁初。而云霁初也对我说,他们两个早已经圆房,还……夜夜缠绵。这样说来,两人应是恩爱无比才是,可除了方才苏舜玉一开始在我面前出言温柔疼爱云霁初之后,就再无温情可言,就连云霁初鲜血直流地倒在他面前,他亦是冷眼相待,无动于衷。奇怪……当真是奇怪…… 而就在我出神之时,满面是血的云霁初向我扑来,冰凉的手指掐住我的脖子:“你死,你现在就给我死,我恨死你了,我恨你!” 对我来说,这点力气根本掐不死我,反而我若是再给她一掌,只怕她便要躺伤休养了!可未等我出手,一只手臂便将发疯的她甩开。苏舜玉面目紧拧地站在那儿,胸口因为使力而动出了血水,在白色绑带上慢慢印染开来。我惊心上前,他却往后退了一步,冷严告诉我:“阿照。你的好意我收下了,谢谢你。只是……这个地方,确实不适合你待下去。” 我摇摇头:“苏舜玉,这场大战,宁王必胜。” 狼狈坐在地上哭着的云霁初还是不甘心地插嘴顶我一句:“你这是什么意思?莫名其妙跑来告诉殿下又叛军,现在殿下信你了,你又说殿下一定还战败,你这是安的什么阴谋诡计,什么恶毒心肠!” 我不听她的,依旧劝苏舜玉:“若要保命,一定要在今晚之前撤出都城!” 苏舜玉不语,转身离开祺王府。骑上快马只身前往皇宫。 云霁初坐在地上,狠狠瞪着我,眼泪与头上的鲜血混合在一起,一滴一滴往下落。 我念她这般疯狂处处护着苏舜玉,弹指将她伤口愈合,而后跳上飞云,升到能够看清都城的高处,静坐待之。 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我已经几日未曾合眼了。我坐在云上,吹着舒适的微风,直至入夜。我往下探了探视线,发现有一缕细微的火光排成长队。慢慢从都城北偏门往外移去。若猜得不错,那应该就是皇宫里的队伍,我心之有喜,苏舜玉终究还是说服了皇帝,提前撤离都城了,如此一来,明日宁王攻城,他便不会再有生命之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留下根本,他日东山再起,不成问题! 心中终于放下一块石头。我躺在软软的云上,合眼安稳地睡上一觉。 我是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冷雨浇醒的,我从云上惊坐而起,身上已经湿了一大片。此时,已经是第二天的白日了。 然而这时,我再往下都城探去……竟见与昨日完全不一样的场景! 满地焦土,硝烟弥漫,城中以成一片废墟……而在东边忽然传来的一声爆炸巨响,将我视线转移过去。那里……正在两只兵队对抗,而那声巨响是从边上的烟火作坊里传出来的! 怎么回事,皇宫里的人不是已经撤离了吗,怎么还能会兵队对抗? 原本我心想着。只要宫里的人走了,宁王和相国想得民心,便不会伤心城中百姓,会直接占领皇宫登基为帝。可是……眼中却已是废墟一片,明显是经过了一场恶战啊! 我心中有不好的预感,快速低云飞去,紧张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都城之中已经空无一人,就连一具百姓的尸体也没有……难道昨天撤离的人不是宫内之中,而是百姓?!若是如此,那么苏舜玉! 我发狂似在我各处乱七八糟地寻找,就连自己也快分不清方向。最后,我朝那烟火作坊飞去,竟见一角紫衣趴在焦?的地上。我心中一惊,挥掌将他拉了上来,小心放在云上翻身一瞧,果然是苏舜玉! 真傻,我不是早就警告过他,这场战不会胜,他为什么还要拼死! 我试探他鼻息,还好,他还活着,只是呼吸微弱,受了重伤。旧伤未好,又添加新伤,眼下这些血肉模糊的伤口,全是被方才那声巨大的爆炸给炸伤的!若不及时治疗,恐怕难逃一死! 我赶紧催动东海神珠为他疗伤,可是该死的是,他的伤口愈合后却又很快溃烂!或许是因为水火不融,相克如此! 对了,离这里最近的是东海,如果……如果我能求取到东海中的神药——海灵芝,苏舜玉就有救了! 我赶紧带着他飞向东海,一路上我都一直想在他的伤势,还有……他的身世。如果他是鲛人,是不是可以直接得到鲛人之王——海王的援救?想着想着。我忽然间灵光一闪。 如果苏舜玉是鲛人,那么谁给他施的法术隐藏异香又或是拔去鲛人灵骨呢?皇帝……是绝对不可能的,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苏舜玉到底是谁的孩子。这样说来,苏舜玉绝大可能就是孝安皇后的儿子了! 我怎么这么蠢,这么简单的道理到现在才想明白! 可是与此同时,我又为难起来,苏舜玉是凡人,我又该如何说服海王呢? 到了东海之后,我没有犹豫,先直接找到海中入口。 传说,鲛人之国的入口,在大海中最高的一处珊瑚礁上。我用神珠护体,带着苏舜玉进入海底,迎面就撞到几个鲛人守卫,不由我多说,他们便将我和苏舜玉抓了起来,丢去了……海王的大殿上。 这……倒是省事很多了。 我将苏舜玉小心安置,直言告诉海王想要请他救苏舜玉。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再耽搁一分钟,苏舜玉就有可能送命! 可是……也正如我意料,那帘子之后的海王对我说的话根本没兴趣,挥挥手示意让侍卫把我们拉出去处理了。我马上掏出东海神珠:“海王,这看着是什么?” 鲛人能察觉到它的灵力,当初鱼妃便是如此。 海王立即从帘后出来,苍老的皮肤让人看得有些心悸。他看到神珠,沙哑的声音惊异大叫:“怎么会在你这儿!” 我问:“海王在二十年前是否失去了一个女儿,至今都找不到她的下落。而她身上,就带着这颗东海神珠?” 海王从殿子上冲下来,想要抢过神珠,但给我藏了起来。他双眉紧皱,不悦盯着我:“没错!你告诉本王,我的女儿现在在哪里?” 我想了想,告诉他:“她交给皇帝,被封为贵妃,之后……之后便病死了。” 我不敢将实情全部说出。害怕他知道之后,一怒之下就杀了苏舜玉。于是,我再是与他交易:“你如果愿意救他,我便将东汉神珠还给你。” 海王表现的不以为然:“笑话,神珠本就是我族之物,如何谈得还不还!况且,他一介凡人,阳寿将尽,本王如何能救?” 我努力镇定自己紧张的情绪,一脸淡定地说:“这颗神珠本来已经落入茫茫凡尘,难以寻找。相信海王也是知道的,凡人喜爱稀世珍宝,会将宝贝藏在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地方,若非晚辈及时将神珠找到,否则它将永远也回不到东海了。晚辈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现在希望用它来换一株海灵芝来疗伤,希望海王能够看在晚辈将神珠安然送回的份上,成全晚辈。” 海王盯着我,似乎也在有所思忖,片刻之后爽快道:“在我后花园,海灵芝尽处都是,你想要,就自己去拿罢!”然后伸出手。“本王答应了你,你现在把神珠,交给本王。” 我笑了,无比讥笑地瞧着他:“呵,海王欺我愚昧无知,即便再是愚昧,晚辈之前也听过,那海灵芝虽然不是极珍贵之物,但所生之地布满海刺,不易拿取。若是无知贸然采之,必会被海刺所伤,伤是小事,但海刺剧毒无比,唯有鲛人族王有解药。倘若晚辈取海灵芝中了那海刺之毒那可怎么办?不如,海王先将解药交给晚辈,这样,晚辈便愿意自行前去。” 海王眉色一愣,阴沉起来:“你好生狡猾!” 我弯弯唇:“不敢多长海王一分。” 海王再道:“倘若本王就是不给你海刺解药,你又当如何?神珠,本王随便轻易就能够抢回来,本王只是不想伤你罢了,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小心与这凡人一样,丢了性命在东海。本王也不会帮忙收拾!到时候喂了东海众生,也休怪本王没给你留过情面!” 我心里有些着急,但也不能乱了情绪,慢慢地逼迫他:“海王心高气傲,又欺晚辈了。这东海神珠附有神力,力量可与上神匹敌,落入仙神之手,将功力增倍;可在鲛人手中,或许是因为修炼系术之性相近甚至相同还是什么原因的,所以起不了什么大作用,只能用来防身。神珠可吸收仙神之力,所以鲛人一族将神珠代代相传。便是将借此保护鲛人之王后裔,免受伤害。海王,你身为鲛人族王,应该比晚辈更清楚这神珠在晚辈手上,能起到什么样的作用,你怎么又出戏言笑欺晚辈呢!” 听到这儿,他深深皱起眉来,颇有起架之势:“你……你这是要跟本王动手的意思了!” 我摇摇头,目光诚恳,再次请求:“晚辈不想跟海王动手,晚辈真的……只想要求取一颗害灵芝救命而已!真的仅此而已!只要海王能够赐晚辈海灵芝,晚辈愿意将神珠双手奉上!绝不反悔!” 海王盯着我。似乎是在打量我真心的程度。我目不斜视,大方让他瞧着。终于,他送了口,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海灵芝而已,不是什么珍奇之物。来人,去取海灵芝来!” 我欣喜,低头感谢。片刻之后,来人过将海灵芝取来,他给了我海灵芝,顺便还给了我两颗避水珠。 看来……他也已经看出来,我身上有天界的禁术。 按照约定,我将神珠奉上。神珠离开我的那一瞬间,丹田之力瞬间退去,四肢也因此有些发软。 海王捏着神珠,细细瞧了半刻,随后甩袖逐客:“拿上东西,速速离去!” 我点点头,扒开苏舜玉的唇齿,将避水珠让他含着。 大概是因为二十年来思女心切,拿到神珠之后的海王忽然起了一个奇怪的法阵,神珠忽然光芒四射,浮现出鱼妃在东海水面上遇到凡人皇帝的那一幕。我心中一顿,他竟能在神珠上得到有关鱼妃的一切消息! 这下糟了,倘若被他知道鱼妃会凡人皇帝囚禁在冷宫二十年,倘若被他知道鱼妃因爱生恨在不知情下杀死自己的孩子,倘若被他知道鱼妃是被皇帝亲手一箭射死,他会怎么对苏舜玉?他一定不会放过苏舜玉!甚至会去凡间寻仇! 当下,我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含了避水珠就带着苏舜玉往海面游去。 可是为等我离开海水,身后就传来海王愤怒的喊声:“岂有此理,该杀,该杀!”话音落下,身后卷起层层海浪,冲我袭来! 此时我身无法术,唯有一颗避水珠!可是这管什么用。及时我和苏舜玉不被淹死,也能被海王杀了的! 第073章 再演 巨浪向我身后袭来,拖住我的身子往下拽。 此时我身无法术,唯有一颗避水珠!可是这管什么用,及时我和苏舜玉不被淹死,也能被海王杀了的! 我竭尽全力,拨开最后一层海水透了上来,张眼却是发现四面环水,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我心下咯噔,这下糟了,之前我是乘飞云过来,而如今四面环水,要想上岸,就只能……游过去?! 可是这完全不现实,海王还在身后,层层巨浪不停朝我们拍来,他绝对不可能让我轻易回到岸边。 我想……他此时已经知道了全部真相,所以怒不可及。苏舜玉是皇帝之子,他失去女儿憎恨皇帝,所以也迁怒到苏舜玉身上,同时又恨我期满骗取海灵芝,眼下之势,是要将我们赶尽杀绝啊! 也在此时,身侧突然翻起千层大浪,一个人身鱼尾的影子立在浪头尖端,手握银戟怒视着我。 “本王给仙界一个面子,留下他,你滚!”他指着此时晕迷不醒的苏舜玉,声音如同雷啸。 我藏紧海灵芝,更护紧苏舜玉,咬着牙摇摇头:“炤国君主之事,与他全然无关。他从未做过伤害鱼妃之事,你不能害他!” 海王冷笑一声,盯着我们的视线越发尖锐:“从未伤害?他父亲所做的恶事,由他偿还也并不过分!你若不肯将他交出来,便带着他的尸体离开东海!海灵芝虽已在你手上,可那也是我鲛人族之物。只要本王一念咒诀,它便如水般化影无踪。至时没有海灵芝相救,这个凡人也一样必死无疑!”说罢,捻起指尖。 “不要!”我惊惶大吼,盯着他微启蠕动的嘴唇。 “轰!”头顶突然劈下一道闪雷,震得天地海面浑然一颤! 站在浪上的海王被这道惊雷震入海中,他抬起头,惊恐地望向乌?的天际,继而竟然扎头沉下海去。 这……是怎么回事?! 我抬头一看,那些?云之中,有一?袍男子迎风站立,那双??的眸子直直注视着我,脸上一如往常的如同冰霜。 又是他? 他摆了摆袖子,我与苏舜玉浸泡在海中的身子便腾了起来,落在一团飞云上。与此同时,云团缓缓向海岸飞去,?袍男子也在不远处静静随着。 海王在看到他后张皇失措地便没入海中,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因前几次已经有过照面,他也三番五次不肯告诉我他是谁,于是我在腹中打了几遍草稿,问了几个听起来必要回答的问题:“你到底是哪位上神,为何几次三番帮我?为何又不肯留下名号?”过了一会儿,我又想起别的,小心翼翼补充道。“你一直……跟着我吗?” 我不多废话,简单发问,便是希望他能直视我这样直白的疑问。 然而,他视而不见,忽然骂我:“尔等愚昧!” 我二丈摸不着头脑:“神君何出此言?” 他目不斜视勉强前方,声音却是清冷严厉地咄咄逼我:“他愚,愚在铁心,此战必败,却还妄图扭转乾坤,不知好歹!你愚,愚在其阳寿将近,又何必涉险求那海灵芝。白白丢了东海神珠!如此执着,已非执念为之,是愚昧!” 虽然我也怨苏舜玉不听我的离开都城,可我知晓其中为何,也不得不为他辩驳几句:“他是帝王之子,宁与皇城共毁,也不做那逃命之徒,我反而很敬佩他!”想到自己,我声音有些低了下去,手指抚上躺在膝上人儿的脸庞,“而我……他身负重伤,我万万是不可能眼睁睁瞧着他又在我眼前死的,所以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拿到海灵芝,更何况是一颗原本就不属于我的神珠。” 男子冷呵一声,嗤道:“愚昧!此凡人阳寿将近,即便你用海灵芝疗其之伤,也未必能续其性命。” 我心中一震,猛地摇摇头:“不会的,当初我去苍海求神莲,就是将他完全治愈了!如今,海灵芝也是一样,虽不及神莲之力,却也能保全他的性命,巩固元气,把伤慢慢恢复回来。不会过多久,他就能醒了。” 男子沉?了半会儿,慢慢转过头来,冰冷的眼睛紧紧注视着我,上钩的唇角尽是鄙夷之色:“呵,经历两世,依旧是你追寻此人,护命此人,这样无用的凡间男子,有何值得?当日你用神莲为白延卿续命,也不过是一时之命罢了,最后他仍然为你万箭穿心。吾所说的阳寿将近,而非你眼下所能得见的。即便他一伤未受,区区凡人,也有阳寿将尽的时候,你又何必阻扰天意,逆天而行?这海灵芝吃与不吃,到头都是一样!”他眯了眯眼,目光垂落在重伤晕迷的苏舜玉身上,“吾劝你回头是岸,莫要纠缠于纷扰红尘,凡人生老病死循循而序,不可更改,你与凡人无论经历多少轮回,改变多少身份,也终究不得善终!”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跟我谈“值不值得”这件事,在我心中,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没有任何价值可衡量,也谈不上值得不值得。我愿意为他,便愿意为他,这些都是我心甘情愿,也是我愿意付出代价的,即便没有回应,即便他又一次伤了我的心。我还是心心念着他,这同样也是不可更改的啊! 我被他说地心里一颤一颤,身子也不禁跟着微微颤抖起来,抚着苏舜玉脸颊的手掌也发出许些热汗。我咬咬牙,横眉竖眼盯着?袍男子,铮铮开口:“小仙斗胆相问,如果神君爱上一个与你背道而驰的女子,你会如何?甚至……甚至是你喜欢的这个女子已经有了她喜欢的人,你是否甘心?在没有经历过任何情感之前,整个心儿都是轻飘飘的,任何话从嘴里说出来,都是轻而易举的容易。或许神君根本没有付心给谁。所以根本无法与我感同身受!他前世是凡人,今生是凡人,下一世或许也是凡人,他触摸不到仙神之道,他总是告诉我喜欢了旁的女子,我难过,也不甘。但我就是想跟他在一起,只是想跟他简单地在一起生活,可也是这样这样地难!我既愿意为他触犯天条,那么涉险求取神莲与海灵芝又有何惧?当然,我也有怕的时候,我刚刚才看明白自己,我竟是这样怕死!我怕死了之后,再也看不见他了,再也不能这样疯狂地追寻他了。我更怕他……在没有我的时候,跟别人恩爱到老。我喜欢他,喜欢地自私,即便要拖累他与我一同受罪,一同坠入情劫,我也要他生生世世记着我,永远忘不掉我,哪怕是一世又一世的孤身到老,我也不愿……不愿让他跟别人在一起!” 袍男子静声不语,竟然??看着我将这些话说完。我听了一会儿,而他依然以难以探究的目色望着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而我,面对这样的气氛,心里竟有些慌。他是上神,又是救过我几次的上神,如今与他用这种语气说话,是否有些不太妥当? 可……可因太多人斥责我付出不值当的感情,我心中着有些委屈,不想却在这时候发了出来。倘若惹得这位上神生气,一怒之下又将我和苏舜玉打入东海,后果……不堪设想。 我死不要紧,我在这世间苟延残喘。为了不过一个“情”字。只是……只是我好不容易求到海灵芝救苏舜玉,他不能这样跟着我一同死了,他的心愿还没有完成,在这个世上,还有他很多牵挂的事,我不想让他跟从前那样,不过光阴二十余载,就要从这世间消失,去下一个轮回了。 然而,话已出口,我是不能反悔的,况且……那些的确是我心中最真实的想法。没有错! 面对眼前的缄?,我心中沉了一口气,打破沉寂地再次开口:“小仙说这么多,只想告诉神君,真心爱一个人,愿意付出所有,哪怕是自己的性命,没有丝毫值得与不值得。感情永远凌驾在价值之上,比世间任何一样东西都珍贵,至少……对我来说,就是如此,我甚至以为。我就是为他而生,就是为他而来,失去他,我无法想象自己今后应该怎么办了。” 他又望了我稍会儿,最后别过脸去,有些讥讽地淡淡道:“经历一世又一世的孤独,他可愿意?” 他可愿意……或许……苏舜玉知道这些,会怪我吧。可是……这不要紧! 我苍然笑了笑,告诉他:“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在生生世世里找到他,一定要跟他相恋相守!东海神珠已经交还给鲛人族,在那四十七道惊天雷下。我也没了护身之法。我死之前,会抽出自己的仙骨刻在他身上。这样……即便他继续经历轮回,他也不会再忘记我了。如果……如果最后还是如那沧海神龙所说,他会从人间永远消失,那也……再好不过了,我会把这当做是上天给我们的成全。我们一人一仙不能在一起,那就化为虚空,与天地长存,无处不在,相融相守。”说罢,我从袖中去除海灵芝捧在手上,将它化作一团蓝色水光。慢慢灌入苏舜玉的口中。海灵芝与神珠不同,虽性都为水系,但海灵芝能够压制火伤,连同苏舜玉身上的旧伤口也开始慢慢愈合。我舒展双眉,舒心一笑,“他很快就会醒来,这一世还没有完。是不是觉得我自私地像个疯子?等神君无法自拔地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就能体会到我的感受了。” 袍男子忽然停了下来,我身下的飞云也停了下来。我探头往下一看,已经出了东海了! 而当我再次抬起头之时,?袍男子已近在我眼前,与我正面相对。他冷眼瞧着我,平静冰冷地开口:“吾不会爱上任何人。” 我一直觉得,不管是凡人还是神仙妖魔,骨子里都是有情感的。不会爱上任何人?不,他只是没有遇到能让自己动心的罢了! 可我正要反驳,只见他?袍一甩,苏舜玉从飞云上落了下去! 从飞云到地面,少说也有千丈,他会死的! 我不及多想,纵身跳下飞云。而身后,男子清冷的声音依旧在我耳边回荡:“你真心对待凡人,凡人可曾真心对待过你?你这般执着于付出,可曾得到他的尽数珍惜?不过又是下一世的朝三暮四罢了!你在凡间一厢情愿,已经失去作为仙神的资格,吾相信,即便执念再深,也有你后悔的一天!今日之后,你若为此凡人再遭受至死险境,吾不会继续出手相助!吾倒要看看,在这残酷的逆天债之下,你还能与他相守到几时!” 执念?呵,他们口口声声说我执念,这又何尝不是他们的执念。 我睁大眼睛,盯着快速靠近的地面,毫无畏惧。忽然一阵轻风。我落入花丛,毫发无伤。而在我身边,苏舜玉便直身躺着。此时,他身上的伤口已经全部愈合,他轻轻摇头脑袋,艰难地睁开双眼。 我欣喜若狂,起身擦去他脸上的泥土。 当那双涣散的视线聚焦到我脸上的时候,我似乎看到了许久未见的……那一丝熟悉之感。 “阿照……”他轻轻开口,声音略有些沙哑的唤了我一声。 “我不是告诉过你,一定要提前撤离,你为什么不听!”我一边斥他,一边落下泪来! 他望着我,忽然轻轻嗤笑一下。 这一趟比取苍海神莲还要惊心动魄,我们一齐经历两次生死,却还能在这盛开的百花丛中能哭能笑。 而当我还沉浸在这种喜悦之时,他却撑起身子:“炤国……是我祖父一手打下来的江山,都城不能破!如若都城被占领,那炤国就完了。可惜,我还是未能完全父皇的任务。” 都已经是这个时候了,他还在惦记着皇帝给他的任务,我不由生气,正想说话,他却抢在我前面:“阿照,谢谢你,还留着我这条命。原本,我答应过你,倘若负你,便让你随便拿去性命。可是如今,炤国危难,我要晚一些才能兑现了。” 我愣住了。 他现在说的这些话,都是在小屋之时许下的承诺……可是,赤晏在他身上下了咒语,他早就忘却那些风月之事了。可现在……现在……因祸得福,他记起来了! 我扑身抱住他,紧紧抱着,所有激动的话都变成哽咽。埋在他脖颈里微微颤抖。 他双臂抱着我,在我耳边长长叹了口气,有些失落的说话:“我没想到,当真会有这样一天。我以为自己可以摆平所有事情,所以信誓旦旦许下承诺。如今……发现自己如何精心,也斗不过天命戏弄。”他顿了一会儿,随后扶住我的肩膀,认真望着我,“我不想让你跟着我了,前面的路危险重重,你跟着我,不会有好日子。” “你又要赶我离开!”我有些生气,“只要是跟你在一起,对我来说都是最开心的时候!我管不了那些,你也不要管!” 他看着我,说:“我现在想回都城,想回去看看情况。” 我猛然摇头:“不行!都城现在全是宁王的兵马,你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他说:“父皇还在宫里。” 他性子很硬,几乎……几乎能跟我匹敌了。我知道扭不过他,便只好作罢,应了他。 都城被破,已经不能从正门进去了,之前的密道极少有人知道,所以我们便从密道进去。回到那座冷宫。发现周围都静悄悄的。侍卫看到苏舜玉突然出现在宫里,都惊了一跳,赶紧前去禀报皇帝。我和他登上高阁,此时都城已经烟火废墟一片,只有皇宫还死死守着,为能攻破。可宁王大军已在宫门口驻扎,想必不出几日,就要夺宫了! 我和苏舜玉来到太极殿,第一个迎上来的居然是云霁初! “殿下!”云霁初立即扑在苏舜玉怀里,开心极了,“殿下,你终于回来了,太好了!” 而大殿之上,还有一人。我认得他,是那个拉弓射死鱼妃的男人,是苏舜玉的父皇,是皇帝! 皇帝见到苏舜玉,怒目道:“你怎么回来了!此刻你应该回去幡州,重整旗鼓,找准时机东山再起!” 没想到他此言一出,云霁初就立马拉住苏舜玉,着急道:“殿下,你要走的话,一定要带上我。我不想呆在这儿。我要跟你在一起!我可以帮你想办法,帮你做很多事,只要你千万不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她透过苏舜玉的肩头,终于望见了身后的我,惊怒道,“你?你怎么也在这儿!”说罢,立即指着我转身对皇帝,“陛下,原来是这个女人把殿下给拐走了,众将士没了头领,所以才会被宁王攻破城门!都是她!” 我眉头一皱,也对皇帝开口:“想必陛下也已经知道。相国跟宁王勾结谋反一事吧?” 果然,皇帝的脸色沉下来。看来,那相国早已经跑了。 云霁初的脸色又红又白,跺脚道:“那是我爹自己干的事,与我无关!我已经嫁给祺王殿下了,嫁夫从夫,我是苏家的人,跟相国无关!” 真没想到,之前还一口咬定相国不会出卖炤国的云霁初,这会儿连自己亲爹都不要了。 不过也是,聪明人,就要站对立场。她此番言行。说出去好听点,大家都能夸她大义灭亲。 而此时,皇帝的眼睛深邃盯着我,问:“你是什么人,竟敢在朕面前如此放肆!” 苏舜玉上前一步:“父皇息怒,城破之后,是她救了我,否则儿臣恐怕再也回不来了。” 皇帝神色一紧:“她?救你?”随后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层层打量,突然大怒,“区区一介弱女子,如何能救你,简直可笑!宫外已经大乱,现在是千军一发之际,千万不可有不明身份之人闯进宫来!来人,将此人拖出去,斩!” 苏舜玉大惊失色,横身拦在我面前:“父皇!你若将她杀了,儿臣恐怕就要牵挂今生了!” 云霁初见此机会,立即上前告诉皇帝:“启禀父皇,此人正是当时擅闯祺王府,毁了殿下与我姐姐喜事之人!” 闻此,皇帝的脸色更?了,不悦的目光盯着苏舜玉,低声质问:“祺王,你不是告诉朕,她已经走了吗?为何又跟你在一起!此女祸水,留不得,这便更要杀了!” 苏舜玉的声音带着许些颤抖,请求道:“父皇开恩,她救过我性命,不能杀她!否则,你我岂不非成了忘恩负义之徒!” 或许是对苏舜玉有些失望,皇帝深深吸了口气,竟是道:“可她三番五次纠缠于你,对你来说没有好处!呵。如果你执意如此,那你便随便刺她一剑以示断情,朕可以饶她一命!而她,必须出宫,永远都不许回来找你!” 我浑然一震,而身前的苏舜玉也愣住了。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我眼前,从前那一剑……到现在还疼呢。 可当在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苏舜玉……居然已经提剑对着我,那把重剑。 “动手,在朕改变主意之前,马上!”殿上,皇帝怒斥逼迫着他。 苏舜玉闭上眼睛,手持着重剑微微发抖,却迟迟下不了手。他的身后,一个身影慢慢靠近,就在我发现之时,苏舜玉身形忽然往前一近,长剑刺入我的腹部!而云霁初……站在他身后,嘴角微微上扬。 苏舜玉惊吓过来,张开眼看到剑已入我身中,似乎完全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也丝毫未注意身后之人。他惊慌地抽出长剑,“哐当”一声丢在地上,上前扶住我。 他惊诧而心痛地望着我,他一定……以为,这一剑是他自己刺的。不过……这样也好,我看到他眼中的疼惜,心里也是开心的。他颤抖地抱着我,在我耳边悄悄说:“还好……阿照,你有东海神珠护体,等你伤好,我便送你先行离开。我欠的,必定余生奉还!” 我摇头,苦笑了下:“我……我身上已经没有神珠了。” 第074章 痴情 苏舜玉惊异,眼中几乎要瞪出血丝来:“什么!” 我伸指抚摸地上那把重剑,苦笑了下:“这把剑……沾了我太多心血,一次,两次,仿佛我跟它也有着剪不断的仇怨似的,真是好笑。” 听着我的胡话,苏舜玉不解:“你在说什么?” 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我恐怕也根本解释不了。殿上,皇帝怒目望着我们,冲他呵斥道:“祺王,你还在犹豫什么!你的断情便是如此优柔寡断?” 苏舜玉望着我。手指微使力,低声咬牙:“小桐,把她带下去!” 我对他忽然之话有些奇怪,小桐从殿后跑出来,扶起我。我挣开她,捂着流血的伤口狼狈走到皇帝面前,“陛下,我已是将死之人。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皇帝冷眼瞧着我,不想多跟我说一句话:“朕有何理由要回答你。” 我不理他的拒绝,出声问:“陛下对祺王殿下如今可还有嫌隙?”看到他眼中更深的怒意,我继续说。“反正我也是要死的人,所以也不怕陛下龙颜大怒了。陛下难道不想跟祺王解释清楚,让他消除心中疑虑?如此,才能让祺王殿下更衷心保护陛下。陛下若是不肯说,不如让我来猜一猜,只是若是说错了,在祺王心里落下影子,也千万不要怪我。” 皇帝即刻龙颜大怒:“你好大的胆子,朕能让你永远说不出话来!” 我也冷笑了下,问他:“陛下要杀我灭口,我自然无法反抗。可陛下,也不顾虑史官手中那只笔了吗?” 皇帝静静盯了我许分,眼中的情绪终于渐渐平静下来,背过身去,声音锐利而严肃地开口:“朕与祺王之间……唯有近者才知。你一个外人知晓这些,看来在祺王心中也是个重要之人。”他停了一会儿,似乎深深吸了口气,才继续道,“朕对舜玉,没有什么不可讲的。朕也早便想与他好好探一探。既然今日有人问起,那朕便一并说了罢!不过当年之事,朕不想再提。而朕与舜玉,是父子。是君臣,经过这么多年,经过这么多事情,朕早已看清舜玉为人,是个能够托付江山的好儿郎!朕与他的感情,没有想寻常父子那样深厚,但朕对他,从来没有过坏心,即便之前在私下里百般斥责、为难过他,但他,终究是朕的儿子!他是他,无关任何一个恩怨!祺王苏舜玉。是炤国储君,是朕要将天下江山托付于他的下一任君主,如今朕对他唯一的嫌疑,便是你!”他甩袖转身。食指直指着我,“红颜祸水,你这种性子跟随祺王,将来的后宫便是昏天?地!后宫不稳。前朝难固,你的出现,只会祸害天下!” 我不言不语,即便他在怒斥我。我也无话可说了。我只不过……想让苏舜玉把心结解开罢了。 此时,苏舜玉脸上的神情极其复杂。他明白我的意图,抬起头向我投来一个感激的眼神,然后摆摆手。我便被小桐带了下去。 小桐并没有马上带我离开,而是带我到了一处偏殿。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里也是密道? 小桐让我躺在榻子上,紧张地解开我的衣衫,一边查看我的伤口,一边斥责:“你怎么这么傻!殿下急着让我把你带下来,就是要我给你上药!要是再迟一点,恐怕你的小命就没了!” 伤心中,我渐渐生出一丝欢喜。原来……他是有准备的,小桐既然能够出现在宫中,必然是会带上所有必用之物,也一定少不了药。所以才会直接让小桐把我带走,而不是旁人,小桐也能立即明白他的意思。只是,他本以为我有神珠护体,能够尽快恢复,没想到现在只能靠抹药慢慢疗伤了。 可是刚刚才裹上绑带,还没喘上一口气,外面就突然传来混乱的喧嚣和惨叫!这么快,是宫外的人开始夺宫了! 我忍着剧痛冲出门去,看到太极殿中已经狼藉一片。我躲在柱子后面,数十支利箭又从宫墙外面射来,苏舜玉与侍卫站在殿中。只能以剑抵挡。皇帝有其他侍卫护着,同样缩身躲在大柱子后面,云霁初原本也在最边处躲避,可突然一个扑身,抱住苏舜玉,将背挡向门外。与此同时,三四支长剑扎进她的身体,她闷呵一声。从嘴里吐出一口鲜血。 苏舜玉惊愣,忙将她拖至大柱之后。我帮忙上来查看,云霁初推开我的手,狠狠瞪着我,嘴里的鲜血还在不断往外吐出。 她身上的箭,虽未穿透身体,但看这形势,已经伤至心肺!她握着苏舜玉的手。望着他的目光转为柔和深情,笑笑说:“殿下,只要能让我跟你在一起,哪怕是死。我也愿意!” 苏舜玉只是呆呆望着她,恐怕此时他也意想不到,云霁初居然会为他挡箭。 对于他的沉?,云霁初没有像以前那样闹变扭。而是面容缓和,轻轻说起:“殿下,你可还记得十年前城东的岁旦花灯?当时的你在花灯下猜谜,好生厉害,每一个都难不倒你,你……你还把得来的红梅花送给了我。我知道,你不过只是想玩一玩字谜罢了,正好我又站在最前,你便随手将花儿给了我,我就这样得了你的便宜。但……但你可知道,那些红梅被我种在院子里,年年都盛开得漂亮。我多想……多想带你一同去看看那红梅,可是你总是不肯,不肯应了我这小小要求,我心里真的好难过,好难过。” 苏舜玉想了一会儿,点点头:“记得。对不起。” 听到这个,她有些欣喜的激动和兴奋,连连问道:“殿下记得吗?殿下真的记得吗?”她将脸安静靠在苏舜玉胸前,眉间紧皱,闭紧双眼,“殿下,你会不会还在怪我,怪我逼你娶了我?逼你与喜欢的女子分开?可殿下……知道霁初的真心吗?从那时起,我就喜欢上殿下了,从未改变,从未减淡,真的一点儿都不比她少!殿下又可知道,当我听见陛下给你和我姐姐赐婚的时候,我心如刀割,感觉像死了一般!在那时我便发誓,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嫁给殿下,哪怕殿下今后怨我也罢,不喜欢我也罢,但至少,我才是殿下明媒正娶的祺王妃,是最有资格站在我身边的女子啊!我就是……就是喜欢殿下,一生一世,至死靡它。谁也改变不了,谁也阻止不了!” 第075章 自私 或许是因为伤痛,或许是也是因为心痛,云霁初嗓音颤抖,眼泪直愣愣从瞪大的眼睛里流下来。她伸出手掌,想要去触摸苏舜玉的脸庞,可却下一瞬间愣住了。她呆呆望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手掌,忽然温和笑开:“殿下,你看到了吗?你送我的梅花,颜色就跟我手上的血一样,耀眼鲜红,好看得要紧。” 我不知道苏舜玉是否还真的记得,而在奄奄一息的云霁初面前,他对她说的每一句话、提的每一个问题,都?然地点点头。 云霁初舒心弯起嘴角,沉沉闭上眼睛:“殿下,我死了,就不要再惦记我了。你是要成就天下的人,不可以……不可以因为私情影响到自己,就连……就连我的尸体也不要管了。”她愣了一下,睁开满是湿润的泪眼,自嘲地笑了笑,“呵,或许……殿下原本就不会惦记我的,我只是……只是想告诉殿下,成大事者,要舍私顾局,否则事事劳神忧虑,即便还有余心把握天下,也会损伤身子,得不……偿失!殿下,答应我,好不好?” 苏舜玉的目光闪了闪:“好,我答应你!” 闻此,云霁初长长舒了口气,目光艰难地移到我身上,对我依旧还是以前那副样子,扬着眉梢提起喝道:“你听到了吗?殿下他……已经答应我了。以后,他不会为了你摒弃这个天下,他会为……自己而战,为炤国而战,你……什么也……算不上!你这样活着……比我死了,还要难受!” 她对我……许是用尽全部力气,重重地咳嗦起来,又呕出两口鲜血。她仰起脑袋,五指紧紧抓着苏舜玉的衣襟,痛苦地大口大口呼吸,最后猛地哽咽了一下,双手垂落。合眼静止。从最初到最后,她一直在与我较量。即便……即便她如今死在了我前面,但赢的人,并非是我。 她是唯一的祺王妃,但凭这一点,她便赢了。 门外的箭雨不知在什么时候停了,大殿内狼藉一片,死伤无数。皇帝在众侍卫的保护下,匆匆离开大殿,去了别的宫殿。苏舜玉抱起云霁初,一路往西走去,进了一座碧瓦朱甍的宫殿。我抬起头,看到那宫殿门匾上写着“永安宫”三字。 我心间一晃,站在门外不敢进去。 永安宫是当年孝安皇后所住的地方,苏舜玉竟然将云霁初带到了这儿。 如今皇帝还在,苏舜玉却将云霁初放到了永安宫,这看起来有忤逆之嫌。但……但如今情况不同往日,恐怕也没人会在意这个了。云霁初跟在苏舜玉身边,若后来如他们想象中那样继续下去,她便是要当皇后的人。而苏舜玉此为,便是承认她是他的正妻,也圆了云霁初的心愿。 于我而言,云霁初是个极讨厌的人,她三番五次陷害我,唆使我,讥讽我,要把我赶走,可对苏舜玉来说,恐怕就是另外一种情感了。在她方才的临终之言里,她承认自己逼迫苏舜玉娶她,除此之外,她对苏舜玉全心付出。甚至为了他可以利用自己的父亲。对于旁观者的我来说,她是冷血无情。而试想苏舜玉的角度,她却不尽然跟我认识的那样可怕。我想,苏舜玉也一定对她曾有感激、心有愧疚,所以才有这样怜惜之举。 永安宫…… 我落寞叹了口气,虽然知道这是苏舜玉对她的亏欠,可心中还是像被锥子肆意敲砸般痛苦难忍。 这一世,我比上一世更加失败,我甚至连正式陪在他身边的资格也没有了。 片刻之后,苏舜玉从永安宫出来,走到我面前:“你的伤如何了?” 我强拉了拉笑,说:“已经上过药了,没什么大碍。” 云霁初已死,他也没有必要知道这一剑其实是拜她所赐。我也有我的小私心,希望他能因为对我心存愧疚,多一些感情。总比少了要好。 他点点头,但还是扶起我的手臂,另一手护着我的肩,与我再宫道上慢慢走着。我心中有些惴惴,轻声问:“你父皇不肯让我留在你身边,你我如此,恐怕他……” 他目光平静,望着远方:“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再顾虑的了。” 我听他说的这句话,颇有些……接受现实的感觉。 之前,皇帝逼苏舜玉与我断情,要我彻底离开苏舜玉,为的是不让我成为苏舜玉大局天下的祸水。而现在……敌军箭袭皇宫大内,宫内之人死伤无数,已经……寡不能敌众了。既要亡国,又何来祸水一说? 眼下战况如何,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只是谁也不愿第一个提起。 至于云霁初之事……我没有问,也不知如何开口相问,反而后来是他主动向我解释:“儿时的那些事,我大多忘了。我没想到,我与她竟在这么早之前便认识了。想起她之前总希望我跟她回相府去看梅花树,那时只是敷衍几句,并不在意,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的曾经过往,我的心里现下竟有几分惋惜。” 虽然不想为云霁初说好话,但我还是想办法安慰苏舜玉:“她这样喜欢你,我想……她此刻应该还是开心的。” 苏舜玉忽然转身抱住我,在我耳边深深叹了口气:“世事无常,阿照,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我靠在他肩膀上,轻轻问:“如果……如果我也死了,你会把我放在哪儿?” 唉,到底……无论如何,我心底还是介意他将云霁初带去永安宫。 而他松开我,目光定定望着我:“你不会死。” 我道:“是说如果。” 他想了想,说:“你死了,我便与你一起死了,不管终点在哪里,也与你一起风吹雨打,天地共寝。” 天地共寝,我心生喜! 有他这句话,我就满足了。永安宫算得了什么,只要有他伴在身边,哪怕是暴露于天地风雨间,也是最好的归宿! 我与他来到鱼妃曾经带过的冷宫,小桐已在冷宫收拾干净,虽然不及别的宫殿富丽堂皇,却也朴素地顺眼。 我们一同坐在廊子下,此时已快?昏,轻柔的阳光斜斜照在他脸上,我忽有种许久未见之感。 这种感觉,我不知从何而来。不知你们有没有过这样的时候,身边之人明明日日相见,可却在某个瞬间想起许多回忆里面的从前之事,让人心里不由有许些不得已的感触,即便他就坐在自己面前,也还是生出潮涌般无端的思念。或许是心境变了吧,忽然很想回到最开始的地方,我与他在小屋相遇,那段猜心的日子,没有袒露两情相悦的欢喜,却也过得清闲自在、宁定安逸。 我问起苏舜玉为什么不好奇我的身份,他告诉我,虽在一开始我使出法力的时候,他有过诧异和害怕,但后来也已经把事情都想开了。我是什么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未曾害过他,这比天底下的阴险小人和歹毒恶人要正当许多。 “我连坏人都不怕,又如何会怕你?倘若你是为了东海神珠而来,那便就拿了那珠子远离我,远离这个是非之地,我反而会宽心很多。不过,当时你说是为了东海神珠所以接近我,倒也的确差点把我的心剐下来。当你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知道,那一切都是违心的话。既然你我全都心知肚明,又何必再问,何必再去追究。” 他这样告诉我,就像是回忆往昔的趣事一般。他望着太阳从云间散落的光线,嘴角微微上扬,面容平静。 我也笑了笑,道:“当你赶我走的时候,你说的那些话又何尝不是一把刀子。” 身侧,茶壶“噗噗”冒着热气,那些误会与纠葛在茶香中化解开来,我与他之间的感情,不必多说,都已互相了然于心。忽然之间,我心里觉得很坦然,很放松。宫门之外,是重重包围的敌军,面临大敌,我们很可能就在下一刻死去,而我竟是一点儿都不怕。反而感到十分安宁。 苏舜玉将煮开的茶水为我倒上,闻到茶香的那一刻,我愣住了。 这是…… 这茶里带着花香,与我当时在小屋里煮的一样。 苏舜玉面蕴淡笑,一边吹凉茶水,一边说:“想到你当初花煮茶这个点子,于是就派人采了一些海棠花照样做了。”他端起茶喝了一口,随后失望地叹了口气,“没有你的香,有机会我还想再喝你煮的茶。” 我尝了一口,茶中带着淡淡的海棠花香,并没有他说的那么坏。 这时,他招招手,让小桐换了一壶花酿淡酒来。 小桐担心地提醒:“殿下,敌军……还在宫门之外。” 苏舜玉不听劝告,执意要了酒来。小桐没有法子,从祺王府带来的箱子里掏出一只酒泥封盖的坛子,苏舜玉很顺手地将酒坛打开,并将茶盏换成大碗。 酒香满满上倒了一碗,带着淡淡的桃花香味。他灌入口去,极为满足地大大呼了口气,与我说:“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喝酒了,不敢喝得太醉,也不敢过得太清醒。” 我端坐在他面前,低头喝着手里的海棠花茶,茶水在我口中慢慢变苦。 他接着为自己再倒满一碗,望着碗中清澈的酒色,自顾自静静开口:“夜棋全局在,春酒半壶空。长啸倚西阁,悠悠名利中。我以前争强好胜,努力想在父皇面前证明我自己。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对我的态度一点儿都没有改变,没想到这个心结最后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被解开。然而,这泱泱金宫,已成了囚牢,敌军随时可能攻进殿来。” 他抬起头,转动目光,透过那不高的红墙,望向前往夕阳下的宫殿:“当时,你告诉我相国的异心企图,最开始我的确很不相信。在那时,宁王被贬为庶人,我也刚刚得到父皇片刻的慈爱,以为所有的一切都会按照原本计划好的发展下去,从未想过会有此大难。今朝局势千日所铸,非我一人之力能够运转乾坤。阿照,我已是困兽,只怕斗不过这一场了。” 很少见他有如此泄气的时候。我心里有些微微发疼。我想极力劝他离开,于是握住他的手认真道:“既然你心中也最知晓不过是胜是败,眼下局面已定,我们便不要在这儿继续等死,一起从密道走吧!” 他垂下眼望着我,眸中有几分哀寞:“我又如何会忘了这密道,父皇也不会忘,可他却并未提起。”他抽出手,目光慢慢变得坚定,“阿照,我这次回来就已经做好与炤国共存亡的打算了。宁王还不知晓相国的主意,不用多久,这里就会变成别姓天下。我是炤国皇子,生在炤国,长在炤国,不能轻易从这儿离开。你或许是觉得我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可是,要我一个炤国皇子活在别人的天下里,这是屈辱,是痛苦。我是为炤国未来而生的,如果炤国灭亡,我又怎能独活?他日我再挥兵都城,引起硝烟大战,多少人又会因此家破人亡,背井离乡?如果下一任君主能够治理好天下,慈爱百姓,谁做皇帝又有什么关系?而我对他来说,是隐患,是祸害,我是一定要死的。与其这样,还不如跟着炤国之史一同湮灭。一同消失。” 听着他说这些大局大义,我一句话也对不上来。我不能说他错,身为百花之主,也有许多仙神跟我说过类似的话。但我也不能说他对,若是这样,岂非由着他去送死? 这时,他又是开口,声音比先前还显得格外伤寂,带着许些遗憾之意:“如果我是寻常百姓,那该有多好,不需要烦心这些事,娶到想娶的女子,一起快乐的生活。朝局、战事,都与我无关,我只需要好好保护这个家,保护我身边的每一个人。即便是在天下不定的日子里,能与喜欢的人在一起,也是件很幸福的事啊。” 我起身低在他身边,拉着他的袖子心切请求:“那我们就隐姓埋名,去到没有人去过的地方,让他们都以为你已经死了,这样好不好?” 他看了我片刻,终究还是摇摇头:“阿照,炤国在我心中,比一切都重要!我一定要死守这太极殿,与炤国共存亡。你先走,我一定还会活着来找你。” 我皱眉,活着来找我?宫门外兵马众多,他势单力薄,孤掌难鸣,如何敌众?如何……活着! 此时此刻。我对他所有的耐心都已经消磨殆尽,抓住他坚决不肯:“你为炤国而生,而我是为你而活。你能不能不要再想那些大事情,单纯为了我想一想?你要我一个人走,用你自己的命换我活着,这样一来,以后我便断然不能自己尽了这条命!那么剩下的时光,我一人独活在世,孤单寂寞,你又如何忍心?” 他的眸子忽明忽暗,似有千言万语要说,但最终还是闭住了口。 而也在这时,宫道上忽然传来惊叫和嘈杂声,有侍卫跑来禀告苏舜玉,皇帝……在太极殿自刎了! 苏舜玉立即起身,往太极殿狂奔而去。 我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长长宫道上,一阵阵地心慌。 皇帝自刎,宫内群龙无首,身为唯一的皇子,苏舜玉必须担起重任,如此……他便更不可能随我走了。 也不知是不是宫外的人也得知皇帝自刎的消息,忽然间在外面发动第二次攻击。皇宫四面高墙边上的宫殿上空已被密密麻麻的弓箭占领,如雨般唰唰直下。 苏舜玉从太极殿赶回来,此时太极殿是攻击最为严重的大殿,他面目凝重,拉着我往冷宫里走。 我不停劝他带上所有人撤退,可他充耳不闻,将我拉到那密道之口。我愤然甩开他,他已经推我掉入这密道一次,难道今日还要再推第二次? “殿下!” 这时,小桐穿着……苏舜玉的袍子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噗通”一声重重砸跪在地上。 苏舜玉见她如此,疑惑皱起眉来。我也很奇怪,她这幅样子,是要做什么? “殿下,当年小桐被坏人欺负,是殿下救了小桐。小桐感激不尽,总想为殿下做些什么,现在……终于等到时候了。” 小桐眼中含泪,面色坚定的望着苏舜玉。 苏舜玉皱起眉:“小桐,你要做什么?” 小桐沉声说:“请殿下速速从密道撤离皇宫,永远不要回来。” 我似乎明白过来,有些不可置信地问:“小桐,你穿着这身衣服,是想迷惑敌军,以为你就是祺王?” 见小桐闷声不语,我便知我是猜对了,大惊道:“这样的话。你只有死路一条!” 小桐怆然拉了个笑,说:“小桐的命,早该在很久之前就没了。现在,是把命还给殿下的时候,小桐愿意这样做!” 不对,如果我们从密道离开,那也能带上小桐一起走,根本犯不着用这样的计谋!可我正要上前阻止,忽然浑身发软,提不上劲来,软腿倒在地上。与此同时,苏舜玉也软坐在我身边,撑着脑袋不断摇晃。 怎么回事?是……有人下药! 这时,小桐的声音有些不平和地颤抖,告诉我们:“方才我在茶水里下了一点蒙汗药,一会儿侍卫们就会护送你们离开。小桐就此拜别!”说罢,俯身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响头,奔出门去。 我盯着小桐远去的身影,内心复杂万分! 苏舜玉摇摇晃晃坐在地上,在腰间摸了好一会儿,取出一只小瓶,凑在鼻前深深吸了口气。神奇的是,脸上的疲倦之色在瞬间烟消云散!继而,他将瓶子抵在我鼻前,我闻出是薄荷、百里香、迷迭香等混合的清新药水,可用来提神醒脑。很快,我身上的酥软也跟着消失了。 想来,可能是因内外叛乱,苏舜玉担心宫中还有内奸甩手段,所以随身带着提醒药用来以防万一,没想到讽刺的是竟会在小桐这儿派上用场。 我往小桐离开的方向追去,此时……她已经站在高墙之上了! 苏舜玉拉着我不让我靠近,如果我也这样冲出去,一定会成为宫外那些弓箭手的目标。 宫墙下的士兵看到小桐,远远只能见了那一身紫袍,加上?昏光线不足,便以为那就是苏舜玉,立即向她展开攻势。 小桐只是一个侍女,爬上高墙已是艰难,再面对接二连三射来的长箭,她左右躲了两回,就被三四支飞箭射中了。可她依然牢牢站在宫墙上,双手紧抓着宫门上的金瓦石墩,她多站一刻,就能引开敌军视线一刻,便能为我和苏舜玉争夺更多的逃生时间。 我咬咬牙,拉着苏舜玉往冷宫回。 要说我无心也好,不仗义也罢!小桐这样拼死为我们争取时间。又怎能让她白白牺牲! 可是苏舜玉却甩开我,往后大退两步,与我保持远远的距离。 他还是不肯走,宫门就要被攻破了,那些人一旦冲进来,我们都被称为俘虏,在死之前难免要受尽折磨和屈辱,甚至连死后也不得好过!我不想让苏舜玉这样送死,一点儿都不想! 也在这时,我看到宫墙上的影子坠了下去,宫门之外传来一片吆喝的欢呼,攻势也随之暂停。 小桐穿着苏舜玉的衣袍掉下了高墙之外,落入敌军手中。 她中了那么多箭,即便坠墙不死,依她铁心性子也会自尽。如果敌军发现死的不是苏舜玉,就会再次发动进攻! 我冲向苏舜玉,拔出他腰上的佩剑架在自己脖子上:“就算是我逼你,今日我也一定要你跟我一起离开!” 他双眉紧拧,锐目盯着我,忽然快手一伸,将重剑夺回,我的后脑脖颈也随之传来一阵沉闷的痛感,眼前顿时一片乌?。 迷糊中,我倒在他怀里,他紧紧抱着我,在我额上贴上一吻,然后唤来侍卫。我听到他对侍卫严厉的命令:“立刻带着她从冷宫密道离开,你们所有人,都不准再回来!” 我听到侍卫担心的声音:“殿下,那你怎么办?” 苏舜玉厉声呵斥:“我自有分寸,走!” 之后,我被放在一张软软的担架上。昏昏糊糊使劲想张开眼,可眼前却什么也看不清楚,即便我心中再是不愿,终究撑不住汹涌而来的混沌之境,晕了过去。 随后的一段时间里,我能模模糊糊听到周围细小的声音,却如何也醒不过来。 经过长长一阵颠簸,我猜想此刻已经进了密道。我心中挂念苏舜玉,就连模糊梦中也尽是苏舜玉孤身对抗敌军的悲惨场景。当我醒过来的时候,脸上一片湿润,心中闷得难受,我看到自己已经躺在土地庙里。 先前庙中少有人烟,所以土地爷爷会在我面前现身。 而现在,庙中坐着七八个侍卫,个个面色颓然,有的已经红肿了眼眶。 我挣扎着让自己彻底清醒过来,着急问其中一个年轻较轻的小侍卫:“苏舜玉呢,他如何了?皇宫如何了?” 小侍卫眼眶发红,低着头告诉我:“密道洞口已经塌陷,殿下……殿下还是没能出来。今天一早,我们兄弟偷偷跑去打听消息,皇宫……已经被攻破了!” 宫城已夺,宫内只有那一个通往城外的密道,却没等到苏舜玉出来。我大惊,脑袋轰然一片空白,不断问他:“所以……苏舜玉呢?苏舜玉去哪里了?他去哪里了啊?” 小侍卫摇摇头:“通天大火,一夜之间将皇宫烧成一片废墟。殿下……不知所踪!” 我木然坐在地上,苏舜玉说过,他要与炤国共存亡。皇宫已废,表示完全战败,所以他也跟着……一起在火中化为灰烬了么? “我知道他在哪儿。”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我惊惶回头。是赤晏! 他手掌一伸,隔空将我拉了过去。 受了亡国打击的侍卫见此异况,吓得一个个张皇逃去。 我双脚发麻发软,无法站稳,赤晏大手一张,将我拥紧在怀里,轻声说:“我知道他在哪儿,我带你去见他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 他带着站上飞云,往都城方向飞去,却在离都城之外的不远处落了下来,即刻在我身边消失。 我呆呆望着前方,看到一个孤零零?影地站在战火苫荑的土地上,消瘦的影子渐渐在向天弥漫的烟雾中,缓缓走来。 是他? 我不由自主迈开脚步狂奔过去,不管是真是幻。而当我触及到那真真实实的温度之时,我眼眶顿时发酸。热泪止不住往下滴落。 皇宫被毁,宫墙也一起塌陷,所有人都埋葬于此,包括祺王殿下。 眼前这个是苏舜玉,他从前的身份早就已经跟着炤国一起毁灭了。我也在这时明白,他为何不肯离开皇宫。身为炤国皇室的他,不浩浩荡荡地死一次,如何能够这样活着来见我。 他原本的一身锦袍被烧成焦?长衫,他微笑望着我,声音嘶哑地轻轻地开口:“不负江山不负卿,我说过不会死,就一定不会死。我答应过你,要活着来见你,又怎会忍心食言。” 他上前踏了一步,却一下失力重摔在地上。 我忙将他扶起,让他半身靠着我。我不敢抚摸他被烧?的脸庞。手指触摸在空气中,顺着他的脸颊缓缓往下。 这张曾经俊朗又熟悉的面孔,此时已被大火烧得伤痕累累。这些伤同时也烙印在我心上,灼烧心门。 好在,他那双乌?亮泽的眸子还是那样炯炯有神。他深深望着我,目光流转,轻言衷情:“炤国与我而言,一定是此生最重要、也最不能舍去的东西,而你……也一定比我自己更重要。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今生不遇知心人,千秋万世也枉然。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阿照,就当是我太今生对不住你,我生性自私,一意孤行,从未片刻顾忌你的欢喜悲哀。我……我说过,我若负你,便将性命交在你手上。虽然这次,我终于实现承诺活着来见你,可是……我一娶了他人,二不能与你长相厮守,也是辜负了你,彻头彻尾地……辜负了!” 说着,他将重剑放在我手背上。 我没有去接,难道他此番活着来见我,便是来兑现这个承诺?我不要! 他依然张眼望着我,似乎还在等待,可眼中的神色则开始突如其来地慢慢淡去,我冲他大叫:“苏舜玉,你何止今生对不住我,你何止?你何止!” 可是,他根本听不见我说话,脸上情绪甚无,目光却还是紧紧落在我身上。 我轻轻晃了晃他,颤抖地以指探他鼻息。 我探了很久,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这一刻,我没有由来的平静,或许又是强忍装着,或许也是不敢接受,我完全意料不到自己会变成这样,我以为我会崩溃大哭,可是……却一点儿都没有。我抱着苏舜玉渐渐凉去的身体,眼中没了生趣,整个人呆如泥塑。 一个巨大红圈罩在我身上,身下升起一团飞云。拖着我和苏舜玉腾向高空。 我不知道飞云会去哪里,我也不在乎。去哪里都好,反正……都有他在身边陪着我。 赤晏现身在我面前,嘴唇开开合合跟我说了不少话,可我一句也没听进去。我只觉四周一片寂静,随着苏舜玉断去的呼吸都变得异常寂静。 我抱着他的尸体,在飞云上呆坐了一天一夜,最后在赤晏的安排下,找了个开满海棠花的地方,把他给葬了。 他的祺王府种着许多海棠花,他说这是他最喜欢的花。 一樽花下酒,残日水西树。 赤晏在我身边坐下来,与我一同烧着纸钱,问我:“接下来,你想去哪里?” 我不语。 他继续问我:“还要找他吗?” 我不语。 我……我也不知道,我真的已经开始怀疑,是不是因为我的出现,白延卿和苏舜玉才会这么早死。如果我跟他再无交集,是不是……他就不用再承受这样的痛苦了? 赤晏忽然拿出一只拇指大小的琉璃瓶晃在我面前。我看到瓶子里有几个白色光点在飘动,这是什么? 看出我的疑惑,赤晏告诉我:“他的三魂七魄。” 第076章 观世 我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小心翼翼地接过琉璃瓶,手指轻轻捻摸。 赤晏说:“他的魂魄很奇怪,一旦离开身体,就会飘散在空气中无法聚集,更别说去地府投胎轮回了。我不知道上一世他是如何转世到苏舜玉身上,或许是有什么别的法子是我们不知道的。不过,我已将他三魂七魄收了回来,找人投胎也好,你留在身边也罢,总之任你处置。” 收回世间任何魂魄必要用阿(e)莲香炉,用炉中特有的香味将魂魄引过来,才能这样完好无损地将它们引到琉璃瓶中。可阿莲炉只有天母手上才有,而且极不易接到,赤晏是怎么办到的? 我忽然想起朱雀身上有九根神羽,每一根神羽都能化作一种神器,使用完之后便会烧成灰烬。而朱雀每少一根神羽,就会减少千年寿命。看来……赤晏是动用了神羽,为了收回苏舜玉的三魂七魄将神羽化作阿莲香炉,也便因此缩短了一千年的寿命。 我问赤晏是否如此,他没有直接答我,而是说:“我只不过,不想让你跟之前百年那般混混沌沌,所以才帮你找到他的魂魄。” 我心有一阵一阵发懵,我从来未曾想过,赤晏……会为我做这样大的牺牲,他何苦如此,我明明这么狼心狗肺……对他这么不好! 赤晏怆然望着我,叹了口气:“不如先看看他下一世会如何,再做决定吧。” 下一世……倘若我有本事知道他的下一世,前一百年便不必在凡间飘飘荡荡了。 可我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可能,惊恐地望向赤晏! 来不及阻止,他已经拔下一根神羽,翻手化作观世灵镜! 我张着嘴,说不出的感觉,恍惚呆愣一会儿,对他大声叫嚷:“朱雀只有九根神羽,谁能像你这样滥用!你根本不用为了我,做出如此牺,白白去了两千年的寿命!” 赤晏一手端着灵镜,一手背在伸手,冲我笑了笑:“你别忘了,我可是上古神兽,即便没了这全部的九千年,我还有上万年的生命,活都活不完!”说罢,他掌中起法,开启灵境。“这面镜子可以看到他的三魂七魄下一个要去的地方,我们先看看下一世他会变成谁,会有怎样的命运。” 观世镜发出一阵强烈的光芒,慢慢转淡,印出凡间春景。 而我始终不得平静,这是窥视天机,始作俑者……会受到天界责罚! 我偷偷扭头,看着赤晏心中滋味万千。他忽然转过头来,将我瞪了回去。 灵境中,阳春三月,万木争春。 一个豆蔻少女蹲在清澈的小河里,脚边的岩石上放着一只只大大小小的河蚌。 奇怪,苏舜玉呢? 身边赤晏轻声惊叹:“该不会下一世就投胎成女人了吧?”说着,扭头意味深重瞧了我一眼。 我咬咬牙,肯定不会的!如果他变成女子……那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时,镜子里的少女兴奋抬起头来,手里捏着一颗滚圆滚圆的大珍珠。 而我的注意却不在那珠子上,赤晏也在同时深深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个人……居然跟我长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我问:“这是谁?” 赤晏伸手一挥,驱动灵镜。 观世镜不仅能看到下一世,还能印现下一世中所有人与事的全部信息。赤晏说:“她是凡人,名叫宣水袖,是余子明的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为何他的身边总会出现这样那样的女子,那我呢?我在他的下一世会是个什么样子? 我绷紧神经,盯着灵境里面的影子。宣水袖正欣喜自己挖到了大珍珠,照在阳光下细细观看,丝毫不知道身后有一清新俊逸的翩翩少年慢慢靠近。少年抢过她手里的珠子,纤细修长的手指拈着乳白色的珍珠,眯一只眼对着阳光。 在那厢宣水袖惊诧发怒之时,我惊喜不已!这个少年,是苏舜玉。不……我看着灵镜中翻动的仙文字体,他……叫余子明。 这一世的余子明只是普通百姓。生活贫苦。可在他七岁那年,家中突然富裕,听说是因为贵人相助。也因如此,余子明是这村里穿得最好、吃得最好、用得最好的,也是村里唯一拥有珍珠锦缎的人。 宣水袖气呼呼跳上去抢珍珠,身体是不是贴在余子明身上。而余子明比她高一个半头,跟她争得两颊发红。 我在镜子外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看得心里很不舒服。余子明的脸红并不是因为天气炎热,也不是因为跟宣水袖争珠,而是……而是喜欢! 而镜中的宣水袖还是个懵懂不知的小姑娘,她见到余子明脸红,不由奇怪歪了歪脑袋,问:“你这是怎么了?天气还不算太热,你的脸怎么晒红了。” 余子明别过头去,望着对岸迎风起伏的绿草,脸上情绪一片混乱。 宣水袖趁机抢回珍珠撇撇嘴。立即蹦蹦跳跳地赶回家。 “咳咳。”赤晏低声咳了咳,将我的注意从镜中拉回,接着他告诉我,“灵镜观世,我们虽在镜外,却也能用我一手神力,暗拨乾坤。你若想进到镜中,我也可以帮你,如此一来,在他三魂七魄真正转世之后,你便也由不得自己来去,必须按照这里面的事局发展,好也如此,坏也如此,不可更改。” 我摇摇头,我想看一看,没有我的出现,余子明这一世会活得如何,是不是就能摆脱前两世的痛苦。 镜中已到了第二天,宣水袖带着珍珠和刺绣赶集市。珍珠没卖上满意的价钱,刺绣倒是卖得顺利。宣水袖的家中还有一个姐姐,一个病中的母亲宣氏,她今天得来的这些银子,正好能给宣氏买上几贴好些的药材。 可事不如人意,当宣水袖拿着药兴奋回到家的时候,只能看到宣氏冰凉的尸体安静躺在破旧的床榻上。宣氏终究抵不过病魔,无声无息地死了。 姐姐宣如?泣不成声,哭晕了好几次。 宣水袖拿着一无是处的药,颤抖地蜷缩在屋后,抹着眼泪偷偷哽咽。 邻里们听到消息都赶了过来,余子明也找到宣水袖,坐在她身边,静?不语。 我看着灵镜之中这两张再熟悉不过脸,情绪复杂万分。我希望余子明能够幸福,而身为一个女子,我并不喜欢宣水袖,可……她偏偏有着一张与我一模一样的脸庞,着实让我不知如何是好。 宣氏家中贫困,就连棺材也墓碑也买不起。宣如?想起曾在街上看到过的一些女子卖身葬父,于是学着样子穿戴好素衣白帽,跪在街上。 宣如?虽然生在寻常人家,却也有着一副好样貌。很快,宣氏有了?木棺材,有了体面的丧礼,宣如?也要嫁人了。 原本,宣如?打算安葬完宣氏之后,就带着宣水袖一起到夫家,可是买她的人是个年过五旬的老王爷,她已是第八个小妾,说白了就跟王府上的侍卫差不多地位,甚至还会被人瞧不起。宣如?不想宣水袖跟着她进去受苦,于是就撇下宣水袖一人留在乡下。 宣水袖自力更生,日子过得清苦,又小又瘦。最开始,宣如?还从王府里偷偷派人送些吃的穿的,可一个月之后就再没了消息。 而余子明,刚刚过完十七的生日,被一位陌生的贵人接走,再没有回来。 宣水袖孤苦伶仃,常常一个人坐在山坡上发呆。 我看着这样的她,忽然想起自己在那百年也是这么过来的,心中不由感慨万千,隐隐作痛。看着那张还显稚嫩的小脸,我总觉得我跟她……似乎也有什么联系?不……不可能,我生来便是仙胎,不可能会有凡人与我长的一样!即便这世间模样相似千千万万,但偏偏与余子明牵扯在一起,未免也太巧了点吧? 可是,我不知为何,当我看着镜中宣水袖经历的生活,心情也跟着她一同波动,仿佛她就是我,我就是她。 不知不觉,镜中已到了入秋,我看到宣水袖上了一辆朱轮华盖的马车,将她带到了繁华城中的王府大门前。 红漆金瓦、亭台楼阁,大厅内的布置让宣水袖眼花缭乱。乌木刺绣屏风、长春白石盆景,以及紫檀桌椅各列摆设,就连小小的茶盅也是精雕细琢。来自乡下农村的小丫头哪里见过那么多金贵漂亮的东西,然而这些都比不上自己姐姐身上的一件金花牡丹袍。 如今的宣如?的身上再找不到半年前的穷酸影子。金丝绣线将牡丹开在两袖裙角,增添不少贵气,那张精致的小脸虽然消瘦,却白皙光滑,细腻红润。 面对这样的宣如?,宣水袖目瞪口呆。 宣如?笑拉着她坐下,侍女从门外陆续进来,手里端着羹汤糕点。 冰糖燕窝羹、翠玉豆糕、百合酥、虾仁粥……这些小吃宣水袖见都未曾见过,更别说吃了,闻着香味都忍不住猛咽口水。而宣如?恨不得把府上美味的汤点都送上来给自己的妹妹,可又知宣水袖胃口不大,总不能太浪费。即使自己如今身家富贵,但当过穷人的日子,还懂得节省。 宣如?陪着宣水袖填饱肚子,看着宣水袖这般那般拘谨,宣如?忽然红了眼睛。 宣水袖奇怪望着宣如?。捏着帕子不知所措。分别半年,姐妹之间还是生分了许多。 宣如?自己擦干眼泪,明白妹妹初来乍到还很紧张,于是轻轻牵起她的手,说起从前在一起的日子。这一说倒真见效,宣水袖很快放松心情,开始缠着宣如?讲她在王爷府的故事,为何这王府如今只剩她一人? 宣如?简单告诉她,前王妃因病去世,老王爷随后也发了旧病。老王爷遣散七个小妾,让她做了平妻王妃,以方便打理府中上下。不久之后,老王爷也走了,府中便只剩下她一人。 姐姐的话,宣水袖自然相信。而我,却皱紧了眉头。 两人再聊了一会儿后,宣如?带着宣水袖到安排的住房。 屋子宽敞明亮,布置精细优雅,宣水袖表示喜欢得不得了。而打开后窗,宣水袖惊奇地发现屋子后面是一片……花开正好的海棠,我的心也跟着一震!一旁,宣如?将檀木柜打开,亲自挑出一件鹅?色长裳和一条粉紫色褶裙,侍女也打来热水,一边往浴桶里倒一边撒花瓣。 宣水袖满怀新奇地泡了花瓣澡,满怀新奇地穿上宣如?选好的衣裳裙子坐在梳妆台前。 宣水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会像官家小姐一样,能够住这么好的房子,穿这么漂亮的衣服,吃那么美味的食物,泡那么舒服的花瓣澡。这些……都好像做梦一样! 侍女在挽好的发髻上斜斜带上一支玳瑁海棠簪,宣如?又拿出镶红宝银项圈帮她细心带上,再从红木小盒里取出一只碧玉翠镯套上她纤细的手腕。最后,侍女为她点好唇脂,转眼间,乡下小丫头变为了一名闺门小姐。 “袖儿,从此之后姐姐会让你过上好日子,再不用受苦。”宣如?轻轻搂着宣水袖,脸上弥漫着幸福的笑容。 “袖儿也会保护姐姐,尊敬姐姐,和姐姐永远在一起!”宣水袖重重点头,脸上洋溢着无比喜悦。 宣水袖以王妃姊妹身份入住王府,王府上下对这个新来的小姐照顾得极为谨慎,生怕因此丢了性命。 可是,宣如?常常坐在书房里算账务与处理府中大小事宜,总是抽不出多少空来陪她。宣水袖呆在这偌大的府中,忽然觉得整个心飘飘荡荡摇晃不止。 这日,她甩掉所有跟着她的侍女,一个人跑上大街。身后没有人跟着。宣水袖终于彻底放松起来,将大街来来回回走了数遍也不觉得无趣。这时,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一家酒馆里出来,她飞快跑上去,拍了拍那人肩膀。 男子转过头来,是离开许久的余子明。 余子明惊诧望着眼前穿戴富丽的宣水袖,宣水袖也惊奇看着一身锦缎头戴镶玉冠的余子明,谁都想不到分别之后的再遇,竟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原本两个山里乡村的少年少女,此时竟被装束换了个模样。 两人一同走在街上,余子明告诉她,十七岁之后,从小资助他的那位贵人就将他带去了都城并收为义子,此次回来便是探望父母的。宣水袖则告诉他自己是沾了宣如?的光住进王府。余子明了然一笑,瞬间却是不令察觉地锁了锁眉。 从那之后。余子明出入王府渐渐成了平常事,外人都说余子明是看上王妃的妹妹了。 一场大雨之后,气温骤降,宣水袖染了风寒。 余子明送了宣水袖一件红梅绣花披风,披风盖在身上暖意浓浓,肩上的梅花衬得宣水袖两颊扑红扑红。 宣水袖搓暖小手,伸出去握住余子明的,笑着问:“子明哥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宣水袖这个小动作,那双向来温和平静的眼睛里荡起剧烈的波澜。 余子明顿了好一会儿,才平静说:“你是宣如?的妹妹,我也当你是妹妹,自然要对你好的。” 宣水袖的心轻轻一沉,有些颤抖地垂落手掌。 余子明绕到她身前,将披风系带为她系正,大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微笑离去。 此时的宣水袖已经不是在河边采珍珠的懵懂少女,再次见到余子明的时候,她心里有了悸动,尝到暗慕的滋味。而余子明今日之言,等同于拒绝。宣水袖的心里,此时尽是失落和刺痛。第二日,两眼便红肿得不像样。 宣如?看到她哭过的样子,跟侍女稍稍打听了消息,之后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看着侍女给她敷眼睛,直到消肿才离开。 几个月后,余子明的生辰到了。 宣水袖偷偷绣了一只荷包,当日紧紧拽在手里跑去找余子明。可是余子明不在家,也不在街上。回府到院,倒看到那熟悉的身影温文坐在亭子里。 看到宣水袖,余子明马上向她走来。一双深邃??的眼睛似乎急于诉说什么。宣水袖背手藏着荷包,歪着头望着他。自那日披风之后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为何这一次他又主动来了? 余子明说:“宣水袖,我心里很矛盾。我想问你,如果我跟宣如?……” “水袖、子明。”身后传来温柔的叫唤,余子明的话戛然而止。 宣水袖忙将荷包藏进袖子掩住,转身面对宣如?:“姐姐。” 宣如?微笑站在梅花树下,一身暖红耀眼夺目。她温柔望着宣水袖,目光却在闪向余子明的时候微微锐了些。 “今天是子明的生辰,我准备了厚礼。子明,你跟我来拿好不好?”宣如?说。 余子明向她勾勾笑,随她而去。 院子里又只剩下宣水袖一个人了。 其实……在那几个月里,宣水袖感觉到余子明和宣如?之间的神神秘秘。 余子明经常出入王府,外人以为是找她,其实大多是找的宣如?。 宣水袖心中满是犹豫和矛盾,可还是禁不住内心的疑问偷偷跑到宣如?的院子。隔着雕花木门。隐隐约约能够听到屋里暧昧的呢喃。 即使宣水袖再不懂那事,也听得出这其中的微妙。宣水袖慌慌忙忙跑回自己的院子,关上门惊魂未定,心里酸得不得了,酸得两眼生涩,滚落大颗大颗的泪珠。 之后几天,宣水袖平静如常,却不大爱搭理人了。每当同时面对余子明和宣如?的时候,她就会想起那天所偷听到的,心里面怪怪的,可又什么也不敢说。 兴许是发现她的闷闷不乐,余子明跟她提议:“水袖,明天就是上元节了,我们一起去看花灯好不好?” 宣水袖忙着手上的绣花,摇摇头:“不想去。” 余子明继续劝:“你不是很喜欢花灯吗?你都闷在府里好几天了,也该出去透透气。” 宣水袖放下绣花,转身将他推出门外,紧紧合上大门。 余子明是如何也想不到她不高兴的原因,在外面逗留一会儿,又劝了几句,无奈离开。 听着他渐远的脚步,宣水袖抹了抹湿润的眼角,强撑一笑。 —————————————— 一日,侍女陪着宣水袖逛花园,无意间走到一处从来没到过的地方。 这个地方悄静偏僻、无人走动,到处都长满了荒草。 宣水袖发现一个屋子的门半掩着,门框还算干净,应该是常有人进出,于是顺手推了进去,谁知里面居然躺着一个满身肮脏的男人。 因为突然照进的光亮,男人清醒过来。当看到那张跟宣如?五六分相似的脸时,他龇牙咧嘴扑上来,而房中随之响起了清脆的铁索声。大惊之下,宣水袖寻声往男人手脚上一看,发现他的四肢竟被绑着四根粗大长的铁链条! 除了她,王府中不是只有宣如?和下人了吗?这个被锁的男人又是谁? 在宣水袖的再三逼问下,侍女小声说:“他……他是世子,是王爷的儿子。自前王妃死了以后,世子整天疯疯癫癫。现王妃怕他伤人,才关在这个地方。” 屋里的男人突然大笑起来,用沙哑难听的嗓子喊着:“王妃?这王府的王妃只有我娘一个!狠心的女人杀我娘、害我爹、养面首,把王府搞得鸡犬不宁!我要她偿命,要她不得好死!” 宣水袖问侍女:“可我瞧他说话还算清楚,怎么就疯了?” 侍女低着头,咬咬牙说:“王妃说他疯了,他就是疯了!” 宣水袖是听出这侍女话里的意思了…… 闻声赶来的仆人将房间门合上,催宣水袖快点走。 宣水袖打算待会儿好好问问宣如?。但……他说的面首又是什么? “就……就是男宠。”侍女红着脸回答。 “姐姐养了?”宣水袖仔细回想,王府之中并未见着这种的人。宣如?会养男宠?宣水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 “回小姐的话。余公子就是王妃的面首。”侍女把头压得更低,小声说。 犹如当头霹雳,宣水袖脚步不稳,险些摔倒。侍女惊慌将她扶紧,到一旁坐下。 姐姐养男宠,余子明就是她最敬爱的姐姐宣如?的男宠! 原本以为余子明和宣如?只是单纯的喜欢,没想到……余子明居然是宣如?的男宠!她之前就想,如果宣如?和余子明是真心相爱,她一定会跟府里的人一样保守秘密,可是……为什么他们会是这样的关系!这样荒谬的关系,居然就是自己的姐姐和余子明。 宣水袖无法抑制心中的愤怒,一路狂奔到宣如?的屋子。 宣水袖质问宣如?:“姐姐,世子是不是你关起来的!前王妃和王爷是不是你杀死的!余子明……他是不是你的男宠!” 宣如?惊愣望着宣水袖,面对她突然的质问,宣如?很是不知所措。自从进入这个王府,她所受的委屈没有人能够倾诉,好不容易得到的权势富贵,却换来亲妹妹的不满。想到这些,宣如?控制不住内心的悲伤,哭着跟她解释:“水袖,姐姐欢喜子明,子明亦是欢喜我的。嫁给老王爷是姐姐无可奈何。姐姐想让娘亲好好入葬,想让姐姐的好妹妹过上好日子。姐姐千辛万苦做上王妃,又费尽心机得到整个王府,为的人只有你!可是姐姐夜不想失去子明,只能以这种方式跟他在一起。宣水袖,我的好妹妹,你能明白吗?” 她承认了,宣水袖的心碎了。 如果她不承认,宣水袖认为自己还是会信她的。可是她承认了! 宣水袖伤心地泪流满面,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眼前这位曾经最敬爱的姐姐,双手掩面痛哭起来。 宣如?抱住她:“姐姐没有办法,姐姐也想带着你好好过日子,可是王府里的男人跟女人都不是好东西,姐姐受尽屈辱饱受折磨,姐姐也想过一死了之。可是我要是死了,你怎么办?我的妹妹还这么小,已经没有了爹娘,怎么可以没有姐姐呢。姐姐还能有什么办法,姐姐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啊!” 宣水袖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她不知道宣如?还算不算她心目中的好姐姐。表面上王府上下都对这个王妃恭恭敬敬,可背地里一定都怕极了、恨极了,所以侍女才会故意领路、故意跟她说那些话。王府之中连侍女都想反了宣如?。想到这儿,宣水袖心软了,更为自己的姐姐捏一把汗。 两天后,宣水袖再次来到后院,发现有侍女仆人进出打扫。以为是宣如?派人伺候世子。可是进去一看,压根没有世子的影子。问过侍女才知,原来世子前一晚就被送出了王府。 宣水袖很生气,跑去问宣如?。宣如?告诉她:“姐姐听说昆仑山上住着一个世外高人,能医百病,能够起死回生。可是他从来不下山,所以姐姐派很多人保护世子,送他上昆仑,希望高人能早日治好他的疯癫。” 宣水袖心里一沉,觉得宣如?的眼睛里蒙着一层纱。 几日后,余子明离开了,他很突然地回了都城。 而此时,宣如?已经称病七日,第八天的时候大夫带着产婆到了府中,走的时候宣水袖看到侍女给大夫和产婆塞了不少银子。 宣水袖走进屋子,宣如?憔悴地躺在床上,额头上还冒着不少虚汗,半阖的眼皮微微睁开,静静望着门口的宣水袖。 宣如?已经猜到宣水袖看见了产婆。不错,她正是找产婆悄悄拿掉了刚刚怀上的孩子。 宣水袖在门口站了半刻,移步坐在宣如?床边。宣如?看着宣水袖,抑制不住心中的难过,颤抖地落下泪来:“水袖,姐姐的孩子没有了,姐姐这一生都不能有孩子。水袖,姐姐好伤心啊!” 宣水袖的心跟着又疼又酸,难受得要紧。她乖巧擦去宣如?脸上的眼泪,安慰地匍匐在她怀里。 经过几日休养,宣如?的身子恢复不少,脸色也渐渐红润。她盼望余子明能快点回来,可最先盼来的是一道天牢圣令! 宣如?被抓走后,余子明带着一身华服的“疯”世子重回王府。宣水袖惊慌恐惧地望着眼前一堆手握长刀的侍卫。余子明与世子交耳说了几句话,然后将宣水袖带离王府,回到曾经住过的小屋。 余子明救回世子有功、潜入王府拿到谋反证物大功!不久之后,皇帝赐余子明爵位府邸,赐宣如?挂于城门曝晒不得好死! 堕胎未愈的宣如?活活挂死在城门上,昔日红润的脸庞惨白如霜,经过烈日暴晒于大雨淋漓,尸身衣不蔽体,原本婀娜多姿的身体上呈现出一红一白一灰,恐怖至极。经过城门的人都对她嗤之以鼻,大骂贼妇。 宣水袖日日去看城门上的宣如?,夜夜做噩梦。 余子明时常来找她,但她闭门不见。终于,情绪压抑许久的余子明无法将心里话再藏匿一刻,盈利踢开破旧的木门准备大肆一番,却见宣水袖面色憔悴躺在榻子上,不由一阵心疼,满身愤怒油然散去。 “水袖……”他颤声喊出她的名字,希望她能搭理一下自己,哪怕是又打又骂。 宣水袖缓缓抬起双眼,眼睑微肿,却还能狠狠盯着他。 余子明挪动脚步,快速到她面前,握着她的手告诉说:“宣如?为一己私欲鸠占鹊巢,帮助常山王意图谋反,这些都是死罪!水袖,我没有做错!水袖,我喜欢你,不管之前我跟谁在一起,我跟她都不会有结果!” 宣水袖把脸捂进手掌心,深吸一口气擦干眼泪:“我姐姐并不是为一己私欲,她是为了我。她卖身葬母。一为让娘亲体面入葬,二为让我过上好日子。你以为,她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怎么会想嫁给一个年过五旬的老王爷!” 余子明握住她两肩,让她正对自己:“可宣如?终究还是违背了初衷,杀害王爷王妃、囚禁世子是事实,跟常山王意图谋反也是事实,纵然有再多的理由,事实就是事实!而你,宣水袖,我跟圣上求情饶你一死,你要跟我走,永远不许提这件事。” 宣水袖冷笑一声,忽然很怀念从前在小村里的日子,那样明媚美好。可如今……每个人,都变了。 她惨笑出声,伸出手轻轻抚摸面前这张俊朗的脸庞。轻轻叹了口气,讥讽道:“生了一副玉树临风的皮表,出卖自己换你要的荣华富贵,难道你便不无耻?我只要想到那天你与我姐姐在屋里悄悄做的那些事,我就感到恶心!你是逼不得已也好,你是形势所逼也罢,纵然你有再多的理由,事实就是事实,难道不是吗?” 她满意地看到余子明逐渐僵硬的脸色,脸上升起虚浮的微笑。 —————————————— 在宣水袖的印象里,余子明从来不会勉强人,可这一次他强行将她带入府中禁足。等她重见天日的时候,院里府外红绸喜花,鸳鸯红盖头披在她头上。 内内外外全是余子明的人,宣水袖知道自己是逃不走的。 成亲礼节过得急急匆匆,生怕新娘子不翼而飞。 交杯酒。只有余子明喝了。余子明没有因为宣水袖不喝这杯喜酒而生气,毕竟成亲本就不是她所情愿的。 他为她摘下沉重的金色喜冠,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呼吸她身上的温暖的香味。 “水袖,我们好好过日子,你要信我。我现在是你的丈夫,你必须信我。”余子明说。 她冷冷推开他,根本一点儿都不信。 余子明的心一阵一阵揪痛着,还是逞强笑着:“水袖,我这一生也活得逼不得已。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跟你永远在一起,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我会哄你开心,逗你笑,会很快乐!我们还会有很多孩子,我们会很幸福!” 哄她开心,逗她笑? 宣水袖记得他曾经就说过这样的话,只不过那时候所有人还在身边,他还是个单纯少年。他大概永远也不知道,宣如?曾有过他的孩子。 余子明深深注视着她,他相信所有的错误终会被时间冲刷,让她看见自己的一颗真心,被她原谅。他伸出的手,可是没来得及触碰到她的脸颊,突然摁回自己剧痛的心口上,?色的浓血从嘴里一口一口吐出来。他双眼依旧盯着她,只是那片柔情在瞬间转为不可置信。 毒开始发作了…… 宣水袖掏出藏在怀里的香囊,这里面装的并不是什么香草,而是有剧毒的香料。只要在喝酒的时候闻到这种香味,毒性就会借酒发作,立即死亡。这本来……就是为他准备的。 她的心里面一下子空了,看着双喜红烛闪闪烁烁发出轻微的爆响声,就好像是身体里正有什么一根一根崩断。 当夜,大火烧毁余府,灰烬随着晨风飘散在初起的春阳下。 我安静看着灵境慢慢暗下,燃起一团火焰稍微灰烬。 这便是苏舜玉的下一世,竟是如此……可笑? 看完这些,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就是一个旁观者,他们的伤心和绝望在我眼中,不过是一瞬的揪心罢了。 在那一世里,除了那个与我样貌一样的宣水袖,我从未出现。我也终于知道,原来我就在他的命运之外,也就是说……我果然是那个唐突闯入他世界的人,硬生生将他本来的命运给扭转了? 赤晏问我:“是否要他按照命运所定投胎转世?”他叹了口气,坐在石头上,“你已经知道他下一世的结果了。你若还要去找他,最好赶在他被所谓贵人资助收养之前。” 听这语气,他是觉得我铁定会去找余子明的。 虽然如此,但我很不喜欢他下一世的身份,这个故事……我绝对不会让它变成现实! 我将琉璃瓶藏入怀中,对赤晏说:“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带我去瑶渊。” 赤晏惊起,目瞪口呆盯着我:“你……你要给他改命?” 我点点头,有些伤然地微微笑了笑:“嗯,他还是白延卿的时候,我听一个老道长说过,他与仙道有缘。我不想让他在凡间再浪费一世了,我要助他成仙,我要更改他的命运!” 赤晏摇头,毫不犹豫拒绝我:“不行!你可知道为一个凡人改命需要付出什么代价?”他顿了一会儿,目光变得深切,“还有,你可知道,他在下一世遇到的宣水袖为何会与你一个模样?” 小镜子里的第三人称写起来有点小小的不习惯,好想解锁后面的小甜甜小霸道啊,可是还要再虐一段…… 前几天,我跟基友说:我梦见林更新了,他在追我! 基友:所以更新了吗? 我:…… 第077章 衰老 提起那个人,我心里有些异样。 一是不喜欢她跟余子明的那些千丝万缕,二是她有一张我的样貌,从而让我觉得……她就是凭着这张脸才让余子明动心的!我不甘! 可是同时,我对她似乎还有一些别的情,说不清道不明。这种情绪让我对她的不喜减淡许多,甚至看着镜子的她时,有时还会跟着揪心。 但她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想不通。 见我不语,赤晏告诉我:“命由天注定,你必须取出自己的内丹,用千年修为来更改天命。而你自己,也会因此永远失去仙身,变为肉体凡胎。” 我皱紧眉,他也停了一会儿,然后继续:“照理,你要助他成仙,改名之后他必然走上仙道。可镜中他还是凡人,所以我猜想其中变故会出现在瑶渊,在你拿出内丹之后。我不知道后来会发生什么,但十有八九根本不能如你所愿。而你从仙身变为凡人,之中本来不必经历转世,可镜中的你却是转世之胎,我真的不敢想象瑶渊有什么等着我们。不过我能确定的是,大概就是因为你现在的决定,才导致观世镜中所看到的一切,他依旧投胎到下一世,而你也转世成为凡人。如此一来……命运根本不曾改变!” 我问赤晏:“如若我什么也不做。那命运还会想镜中一样吗?” 赤晏想了半会儿,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他抬头目光闪闪地望着我,“可是……” 他咬着唇,没有把话说下去。命运的走向到底如何,我们谁也不知道,但是……我绝对不能让镜子之内的事情发生!白延卿、苏舜玉、余子明,他不能再这样生生世世悲惨下去了!如果这一切都是我造下的罪孽,那么,我便有责任帮他脱离苦海! 心头情绪镇定沉下,我站在赤晏面前,目光笔直地认真恳求:“不管如何……赤晏,请你帮我这一次吧。你只要把我带到瑶渊就好,其他的,什么也不用管。下一世……只要让我更改了他的命格,他的命运便不会如灵镜之中所显的那样。接下来会碰到什么事情,我都会一力承担,我一定、一定要改了它!不管如何,我也要试一试。就算最后不能如我所愿,也不过是遵从原来的轨迹继续罢了。可若成功改命,他就不会再受凡世间这样的苦楚。神龙说过,他以后会从人间消失,我现在一想,这或许并不是什么坏事,可能……可能是他入了仙道,去了天界,这也是命中注定好的啊!” 我决定已定。倘若赤晏不肯帮我,那我便去找别人帮忙,去想旁的法子。反正三魂七魄在我手中的琉璃瓶中,苏舜玉也不会空空转世成余子明去。 内心似乎纠结了许久,赤晏终于叹了口气,道:“我总是不能拿你如何。” 我喜上眉梢,他这是答应了! 赤晏带我坐上飞云,很快便到了七彩云水,变化莫测的瑶渊。 瑶渊可见世间所有命格,只要成功更改这里的命格,司命手上的命格薄也会跟着改变。 可是……要更改命格并非易事,必须使用千年以上的内丹祭之,取其修为凝成造世之力,方有机会更命。我已经做好准备,失去内丹变为凡人,这并不可怕。只是……只是如此一来,他走上仙道,我坠入人界,所谓的变成凡人,也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凡界人类,我拥有人的生老病死,凡血肉身,但却依然命与天长,只不过……再也回不到天界了,况且……还有那四十七道惊天雷等着我,与他相守的日子掐指算来少之又少。不过还好,我早就想尝一尝与心爱之人满头白发的滋味,这不正是个好机会吗? 然而,我们刚到瑶渊门口,就遇上了大麻烦。 两头巨物嗅到我们的气味,从瑶渊石门内冲了出来,虎视眈眈。 龙头马身,四只巨大麟脚,额有长须,两肋生翅,双角卷尾,前胸与背脊接连有鬃须,一对突眼闪着锐光,长长的獠牙锋利无比。是貔貅!雄性名为“貔”,雌性名为“貅”,这里正好是一对。相传它的上古前辈曾帮助皇帝打败蚩尤,这是一种凶猛的吉兽,同时也是守护瑶渊的灵兽,能腾云驾雾,号令雷霆。降雨开晴!它吃四方金银财宝为生,也食猛兽邪灵,凶猛威武,覆天神力,不容小觑! 赤晏抽出腰间折扇,化作一把燃着熊熊烈焰的火骨扇:“它吐出来的可都是钱,你全收好了,事成之后要请我好好挥霍一把!”说罢飞身而上,火骨扇冲着那对貔貅腰部猛扇两下。化出数道红光热浪。 或许是之前轻敌,貔貅并未重视赤晏火骨扇的力量,腰腹受冲双双从嘴里吐出一堆金银财宝。 貔貅挨了这击之后,也这才将注意落在赤晏身上,精锐的眼睛打量着赤晏。 赤晏与貔貅一样,都是上古神兽,拥有上古神力,至于谁高谁下……这并不好说。 眼下,虽然是赤晏略胜一筹,但这是在貔貅完全不在意的情况之下。现在,貔貅已被激怒,很有可能对赤晏发出重击,狂却……它有一双,赤晏以一敌二,胜负悬殊。 这时,貔貅忽从两面进攻,双角化出两团金光。 赤晏往下一躲,还是不及貔貅威力,伤了几分。也在这时,空中降下一团清澈红光,与赤晏之力交汇在一起。我看着那身红衣缓缓落下,心中不由一震。 是罗浮! 我与她,已经百年未见。想起上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是因为红尘与仙山一事。那时我逃出仙山,不肯回去,被她告上天帝,受了天刑。我知她是无意。只是想办法劝我回去罢了,而如今再次见到她,我心中还是有些畏悸。这百年她不曾出现,为何偏偏在这紧要关头现身,莫非……她是来阻止我的。 赤晏不受威力,未及手掌便被弹了回来。罗浮在他身后扶住,指尖一动,化出树藤,将那两只貔貅双双缠住。 法力攻击不能胜。那便改用阻挠之策。 我心下松了口气,看着两人缓缓从云中落下。 在地上站稳之后,罗浮不客气地推了赤晏一把,与他远远站着,面色沉重。 赤晏受了伤,但还好不是大伤,被罗浮一推,往前踉跄几步,摇摇晃晃地站稳。回到我身边。 我在他身上四处看了看,见他面色有些难看,让他先运功调息。赤晏点点头,在我身后的石头上坐下来,红光乍起,合上眼睛。 我与罗浮两两对视,谁也没有先开口。我始终保持沉?,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能与她说什么,见她瞧着我的这幅愤怒神色。我便知道她来,不是与我叙旧。 最后,终是她忍不住了,开门见山地道:“姑姑,你擅闯瑶渊妄想给一个凡人改命,你可知最终的后果是什么?不仅会让你彻底失去仙身,还会罪加一等!” 原来,她一直观察着我的动向。 的确,到瑶渊改命有违天命。是大罪。她如今阻我,就如当初阻我一样。 而我,也与那时未有改变,还是一样的死倔性子。既然已经决定的事,我便不会因她一二言词而更改! 我淡淡笑了下,与她说:“剩下的四十七道惊天雷足以要了我的性命,让我魂飞魄散,如何加罪,也不过一个死字罢了。罗浮,这百年来,让你挂心了。” 罗浮拧起双眉,愤怒铮铮道:“姑姑,你既知你之罪,为何还要做着逆天之事?如今,你应该想一想如何迷途知返,为天界效力,这样才能功过相抵,抵去那四十七道惊天雷,一切才能结束了!” 我摇头,说:“迷途知返?功过相抵?对我来说,这并不是结束。”我长长呼了口气,目光坚定地望着罗浮,“罗浮,我已经回不了头了,我也不想回头。我只想做我想做的事情,只想帮他,成就他。你若还当我是朋友。就请让我进去瑶渊,更改他下一世的命格吧!” 我想让罗浮知晓我的执念,我是一定要做这件事的!不管如何! 可是没想到,罗浮听我一言,便在门前叉开双腿,站得更紧了。 她望着我,深邃的眼中慢慢浮出一丝讥讽的笑意:“可是姑姑,你想过没有,虽然你现在拥有一张年轻貌美的模样,可是实际对他来说,你只不过是一个活了几千年的老女人罢了,况且还是个曾经还有过两个男人,还嫁过人,生过孩子的老女人。即便你现在看起来孤身一个,但也改变不了发生过的事情!你觉得,你还配跟他在一起吗?” 变老?! 我一味想着用内丹更改命格,想着我不过是变为凡人罢了,却没想到我会变老! 我想起在凡间看到的那些孤寡老人,他们的脸上布满一道一道深深的皱纹,身形佝偻,言语不清,我……我也会变成那个样子吗?! 我捂住自己的脸,用手指不断摸着面颊上的五官,无法想象那些皱纹爬满脸庞。我咬着牙,大声与她反驳:“白延卿就是苏舜玉,苏舜玉就是他,他们三个本来就是同一个人。我嫁的人是他,爱的人是他,就连……死去孩子的父亲也是他!我现在还没有老,他还能够认出我的,只要没人告诉他我的身份,他永远也不会知道,永远不会!” 罗浮扬嘴一笑:“不,他会知道,我会告诉他的!白延卿、苏舜玉,他们都是单独的个体,有着不同的性格,不同的生活,你喜欢的白延卿,早就已经死得一干二净,不可能存在了。你现在改的这个命,他降生在世上之后,也会是一个被塑造全新的凡人,即便有着一张相同的面皮。可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白延卿了!也更不是苏舜玉!” 她目光尖锐地盯着我,开始步步逼近,一边张口继续道着:“失去你失去内丹,你会变得跟凡人一样,你不仅会没有法力,还会变老。不过……你并不会马上老死,却比凡人以双倍的速度衰老!他会看着你脸上遍布皱纹,看着这头长发变成花白。你像一具干尸活在这世上,过完这百年,再受天刑,魂飞魄散!而那时的他,早已经离你远去,你以为他还会喜欢上这样一个你吗?” 我捂住耳朵咤喊:“别说了!” 罗浮抓住我的双手,逼迫我听着:“姑姑,你当真不觉得这么做,很得不偿失吗?你为他改命助他成仙,不就是想要跟他生生世世在一起,跟他比翼成双吗?可是你真的能确定。那样一个你,还能让他心动?” 我心如乱麻,不断摇着头,咬着牙肯定:“不会,他不会如你所说!” 罗浮叹了口气,笑我:“如何不会?世上所有的男人都是如此,他们在乎的,只是一张年轻漂亮的脸蛋而已。”说着,她的目光转向赤晏。“不如我们来问问朱雀神君,神君是否愿意没日没夜面对一个又老又丑的女人,与她恩恩爱爱、卿卿我我千百万年?” 调息中的赤晏停止运气,目光深究地盯着她。只见眼前红光一闪,我忽然觉得浑身乏力,两腿一软,手撑在石上。 也在这时,我看到自己的双手变得骨节分明、满是褶皱,甚至根本提不上任何力气。我老了? 我看不见自己脸上现在是什么样子。慌张地想要找一面镜子。罗浮看出我的意图,在我眼前一挥,我的身影便倒映在一面水镜上,满脸皱纹,银白发丝,一时间根本没认出这就是我! 罗浮转头问赤晏:“神君,如果姑姑是这样模样,你是否还愿意在剩下的百年时光一直追随着她?” 赤晏盯着我,张口欲出的言语沉了下去,看着我犹豫了一下,方道:“这又有何难,倘若阿照愿意与我共度一生,我也会跟则她一起慢慢变老。”话音落,他拂袖一展,化身成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与我相视而立。 忽有一股暖流,流入我心间。 罗浮意想不到赤晏会陪我一同化身变老,不由暗下面色,对我冷呵一声,:“哼,可惜凡人没有法术,当你老去的时候,他才正值壮年。”她红袖一甩,将我恢复成原来的样子,继续告诉我,“你要助他成仙,他必须绝情绝欲绝爱。如此。成了仙之后,又如何能对你心动,如何与你长相厮守?姑姑,这种根本没有胜算的事,我劝你还是不要做了罢!” 修道……成仙……绝情绝欲绝爱。 我差点……忘了这一点。 我心中窒息般一紧,不由失力踉跄两步。 身旁,赤晏忽然身形一转,化出朱雀神鸟原貌,在空中扑翅飞腾,击起阵阵狂风。 我扶着石头站稳,风大地睁不开眼,却在眯眼视线中看到他尾羽金光闪烁。难道! 由不得我阻止,眨眼间他已化为人形,重新站在我面前。而摊在他掌中的两根神羽,也在瞬间变为一本薄书一只大笔! “命由天定,不就是由司命手中的浮生笔和命格薄说了算么!阿照,现在你无需付出内丹,用它就能更改命格!”脸色有些苍白的赤晏将命格薄和浮生笔交到我手中,撇了惊异不已的罗浮一眼,“有人不想让我们进瑶渊,我们便不进!” 第078章 云荒 谁也不知道天意如何,而我……大概也只能在凡间等下去了。 赤宴调息恢复过来,问我在他打貔貅的时候捡钱了没? 我摇摇头,当时情况危机,我哪有心思捡那些金银财宝。况且……我还以为他是在开玩笑。 赤宴听闻,失魂落魄地倒在地上:“你怎么能怀疑我开玩笑呢,我那么认真……我打貔貅,一是为了进瑶渊,二就是为了捡钱。来凡间这么久,身上的宝贝也当得差不多了,现在我们身无分文,该怎么办?” 说起貔貅,我想起一时间,于是起身往回走。 赤晏从地上跳起来,想拦又不是真的拦我的样子,与我说:“方才瑶渊大震,那两只东西估计也已经醒了。而且貔貅嘴馋,看见金灿灿的东西就吃,我们现在回去捡钱,恐怕那些金银财宝早已经被他们吞回去了。” 我跟他说:“我不是去捡钱的。” “那你是?”赤晏大惊失色,拉着我不许我再往前走一步,“你该不会还要再试一次吧?!” 我叹了口气,微笑着摇摇头。虽然我也很想把苏舜玉下一世定下来,可是那太过冒险。之前,我并不知道瑶渊还有两只守护神兽,而赤晏已经为我冒险一次,不能再让他涉险第二次。况且,我用浮生笔子啊命格薄上改变,扭转命格石引起瑶渊大震,再次前往再改命格,只怕便不会这么幸运伤了这么轻了。 “貔貅跟你一样是神兽,方才天地大震,它们又被绑着。我想看看它们现在怎么样了。” 我向赤晏解释,好让他安心。 貔貅不是恶兽,之前我想进入瑶渊,原本想着只将他们打退,未曾想过要伤它们性命。可是瑶渊之震剧烈,我心里终究有些放不下,所以想回去瞧瞧。 赤宴了然,抱起我乘上飞云,再次来到瑶渊上空。 还好,从上望去,瑶渊地面倒没什么损坏,两只貔貅也已经苏醒挣脱了树藤,在石门外面徘徊。 这时,其中一只抬头看见了我们,张嘴大吼一声,金光闪现化出一抹人形。 身旁,赤宴倒吸一口气,“咻”一声架下飞云。 我担心貔貅再怒,即便它已化作人形但眼神已经令人毛骨悚然,我拉住赤宴:“你要做什么?” 赤宴呵呵冷笑一下:“一开始我还没认出来,不想竟然是他!” 嗯?他们两个认识? 飞云落在地上,赤晏抽出腰间折扇。似笑非笑地摆在胸前缓缓摇着,目光落在化出人形的玄衣男子身上:“居然是你,难怪能对我下手如此狠手!” 我不明望着火药锐目两两相视的二人,对面那人身形高大,眉宇间有一红色条形的奇怪印记,短短的胡子长在两颊下巴,眉目精锐,肤色??,整个逼人的气势霸道而威猛。赤宴向他努努嘴,毫不在乎他就在面前,肆声与我解释:“他叫玄英。跟我一样,吃了天帝的琉璃果,所以被罚在此。” “哼!”玄英面色沉怒,握紧双拳右脚一跺,危险盯着赤晏。 这时,貅长尾一扫,转身进入石门。不一会儿,一位玄色长袍的年轻女子怀里抱着一只小貔走了出来。 赤晏见了,移步近在男子身前,用扇子敲敲他的肩膀:“看来你因祸得福,不仅娶了夫人,还有了孩子,恭喜恭喜!” 玄英拍开他的扇子,眉宇紧皱,声音粗犷地警告:“哼,少说废话,你若是还想闯瑶渊,我依然不会对你客气!咳咳!”话音刚落,他捂着胸口重重咳嗦起来。 女子担心上前,忙查看他的情况:“夫君,你被瑶渊震伤,千万不要动气!”继而,女子怒目转身盯着我们,低声道,“你们折返回来,还不怕再次引起瑶渊之神震怒吗?!方才他只是给你们一些教训,倘若再犯,恐怕要对你们不客气!”说着,她怀里像猫儿一样的小貔扭了扭身子,换了个姿势继续呼呼大睡。 玄英看见小貔依旧睡得香甜,明显松了口气,凶狠的神色也顿时变得温和慈爱。他一手护着女子一肩,在她耳边轻声:“悦眉,不如……” 名叫悦眉的女子神情一紧,紧紧咬着下唇,欲言又止,最后低头不语。 我不知道他们在商量什么,可为了不让他们误会,于是向二人解释:“我们此次回来,是来看看你们的伤势。我不想因为我的缘故再徒增杀孽,你们是奉命在此的吉兽,因我擅闯而被罗浮的树藤催眠,加上方才瑶渊大震,我担心你们会因此受伤。还好两位都安然无事,玄英大哥的伤用灵草调养几日便能好转。想这瑶渊之山灵气充沛,应该长有不少灵草的。” 闻我此言,玄英和悦眉的神情渐有缓色。 赤晏在边上低着声音悄悄问我:“你想不想看一看命格石有没有变化?” 唉,他还是总能想到我藏在心底的小心思。 我回来的目的,的确只是想看看貔貅,可是当我站在这瑶渊石门口的时候,心里总有一些不可控制的波动。不过,我还是摇了摇头:“不用了。” 心里的好奇和不甘无法欺骗自己不想要知道答案,不过我已没有之前那样固执了。而听方才玄英和悦眉所言,看来是如何也不会让步了。他们执意阻挠,我们也没办法。他们跟赤晏一样是神兽,总不能真的下手杀他们吧。既然如此,那就不看了吧,命格石动了也好,不动也罢,我跟赤宴已经无能无力。现在……只能等。 “赤晏,我有件事要拜托你。”玄英忽然上前一步,无比认真望着赤晏。 赤晏眉梢一跳,阴阳怪气:“哟吼!你还有事拜托我?那你之前还打我那么重!” 玄英沉下脸来,道:“方才你想进瑶渊,我就是拼死也不能让你进去的。如果你还对那件事有所计较的话。那就算了!” 赤晏叹了口气,将扇子收回来插在腰带上:“行行行,你说吧,有什么需要本大哥帮忙的?” 玄英从不太情愿的悦眉怀里抱过小貔,有些艰难地咬着牙开口:“你们能不能帮我们把孩子带出去?瑶渊有太多玄机,孩子又是贪玩的年纪,我担心……他若是闯了祸事,肯定是承担不了的。”他低声说着,身边的悦眉依依不舍地望着小貔,已经红了眼眶。 赤晏垂落眼瞧着他怀:“就是这个毛茸茸的小家伙?”继而他呲牙奸笑一笑,问,“你要我带他走,也不是不行。可我有什么好处呢?” 玄英双眉紧皱,跟悦眉使了个眼色。 悦眉翻手从掌中变出一颗圆溜溜的东西,说:“瑶渊是绝对不允许你们进去的,如果你能帮我们把孩子带出去,这颗东海神珠就交给你们了。”她的目光在我身上顿落,沉下声,“我猜,你一定很需要这个东西吧。” 我定睛一看,果然是东海神珠!我惊诧问道:“神珠怎么会在你们这儿?” 悦眉也不绕弯子,坦白解释说:“前些天,海王奉上神珠,求我告知其女轮回一二之事,在门外足足等了三天三夜。我也是有孩子的人,念他思女心切,便与他道了几句话。这颗神珠便是酬礼。” 神珠是鲛人一族最宝贵的东西,海王却拿它换取鱼妃轮回之事,我心中不由有些悲切,这世间的情爱波折到至亲骨肉,活着的人痛苦又无奈。海王如此,我也如此……多少人能够彻彻底底放下呢? 还在我出神犹豫间,赤晏已经接下神珠。将它放在我手心,而后抱过熟睡中的小貔。 他从来没抱过孩子,虽然小貔现在还只有小猫大小,可他两手僵硬,搁得小貔不舒服地蹭了蹭爪子。好在悦眉耐心教授两遍之后,赤晏的抱法开始所有自然放松。 玄英解下腰上的荷包,往地上一倒,落下一堆金银财宝,在我们面前堆积成小山。 我和赤晏都大吃一惊,没想到只有拳头大小的一只荷包,里面竟然装了这么多的东西!貔貅只吃不出。财宝满腹,果真不假! 玄英说:“这是五百年的抚养费,五百年后,我再来接他,希望你们好好照顾云荒。” 赤晏收回差点瞪出来的眼睛,连连点头:“玄英大哥你放心,我这个做叔叔的,绝对不会亏待了小侄儿!我打算带他游历人间,到处看看,这对他将来也有好处嘛!” 悦眉上前一步,担心问:“就这么点财宝。够不够你们路上所需?” 赤晏笑道:“可能还有点不……” 我暗暗踢了他一脚,抢口说:“已经足够了。” 悦眉眼眶含泪,握住我的手再三叮嘱:“云荒淘气,你们千万要哄着他点,不要跟他置气。若他做错了事,你们也不要轻饶,尽管罚他,这样以后才不敢再犯。不过,也不要罚得太重,他年纪还小,很多事都不懂。虽然是男孩子,可心里却很善良脆弱,罚重了难免会因为你们伤心。他爱吃金子,我这里还有一包金瓜子,足够他这百年当零食吃的了,只是也不要让他多吃,不好放任了他。” 我都依依点头,记下所有事宜。 离开瑶渊,我手里握着东海神珠,赤晏怀里抱着呼呼睡着的毛绒小貔。说实话,我们也不知道该去哪儿。 去苏舜玉转世的地方?可我不知道是去原本的余家还是沈家。我怀里还有装着他三魂六魄的琉璃瓶。 茫茫然然走了一段路,赤晏提议我将琉璃瓶中的三魂六魄放出来,三魂六魄去哪个方向,我们就去哪里。 我点点头,打开琉璃瓶子,三魂六魄从瓶中飞出来,在头顶盘旋一阵,然后纷纷往南飞去。 如今,我有东海神珠在手,也就重新恢复了法力。我与赤晏踏上飞云,一起往南飞去,落在魂魄光点消失的小镇。 我大略打听了一下,这里不仅余姓多,沈姓之人也很多。而且……这些家户中,并没有一个女人怀有身孕。 看来……少说也还要再等一年。 当我从街上转悠回来的时候,赤晏已经抱着初醒的小貔站在镇子里最干净雅致的客栈门前。 小貔打着哈欠,似乎并不怕生,表情有些不太舒服地偎在赤晏怀里,偶尔打几个哈欠。 我正上前,眼前忽然闪过一抹红衣。 “又是你!”那厢,赤晏快步上来横在我面前,不悦地瞧了对面一身凡人服装的罗浮两眼,忽然恍然大悟,“你怎么老偷偷跟着我们啊?该不会……劝阿照是幌子,其实是在找机会引起我的注意吧?!我说呢,怎么这么凑巧,我在貔貅面前不小心失手的时候,你正好出现。现在细细想来,当时你那双盯着我的眼里,满是关心和紧张,还占便宜摸了我!呵,若不是时时刻刻关注着我的一举一动,你又怎会这样及时!” 罗浮白了他一眼。绕开他不理他,从袖子拿出一个盒子给我,打开一看,里面是些奇珍异宝。 罗浮说:“这些东西放在仙山之顶,本来就是你的,现在物归原主,你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我看着这些东西滋味复杂,从前在仙山的那些回忆不经意全涌了出来。 赤晏夺过盒子,将它重新合上,还给罗浮:“明明就是来雪中送炭的,偏偏还要装作一副很高冷的样子,有什么意思呢。可惜的是,我们已经不缺钱了,这些东西你还是拿回去了,免得阿照见了触物伤情。” 面对赤晏的再三挑拨,罗浮终于忍不住了,沉声怒目铮铮道:“朱雀神君,你被罚下凡,早已恢复仙身,不用向天帝复命,不用回焰山了吗?要不要小仙为你向天界传达?” 赤晏听闻,身形猛地一震,大声反斥:“你尽是爱打小报告,当年若不是因为你,阿照也不会落到如此下场!” “你!”罗浮咬牙,转身化成一道红光消失。 还好此时已快落日,街上没几个人,即便在街上的,也忙着买东西做生意,丝毫没注意到这里的异样。 我松了口气,与赤晏微微一笑。 我很感激他,总是为我解围。只不过……他脾气真的有些暴躁,罗浮也是个不甘受委屈的姑娘。她表面冰冷强势,可我与她相处最久,也最了解她的性子,她此番被赤晏这么一说,恐怕现在会躲在仙山里哭。况且……她对我也是好意,我虽不想接受来自仙山之物,但赤晏方才的言语的确太伤人了点。我落此下场……都是我咎由自取,最多与白延卿有关,与罗浮……是万万牵连不到半点关系的。 我不能追着她回仙山,也不想用千里传音,因为……我更怕再次听到她恳求我迷途知返的言语,这会让我变得很烦恼很不知所措,所以也只好在心里说上抱歉,若是下次还有机会再见,我再跟她好好好把内心的话拿出来聊一聊。 我和赤晏在客栈里点了几份可口的饭菜,身边有小貔卖萌打闹,心里的灰暗也顿时烟消云散了。 小貔长得的确很像一只猫儿,毛茸茸的身子,圆圆的脑袋,尖尖的小耳朵,又长又卷的小尾巴,浑身呈现一种暖阳般柔和的淡?色。一双琥珀眼睛炯炯有神,同时也尖锐无比。 赤晏托着腮瞧着他,很是纳闷地喃了一句:“阿照,你说……貔貅浑身上下的毛,只有胸口和背上那些褐鬃。我们眼前这只却浑身长满了软毛,会不会……不是他们亲生的?” 小貔一听,跳上来打翻赤晏面前的酒碗,凶巴巴作势“嘶”了几声。 赤晏嘿嘿一笑,伸出大手揉了几把小貔的脑袋,小貔便安静下来,趴在桌子上一脸享受。 我们在客栈住了几天,这家客栈环境不错,价格倒也不贵。不过……可是七天过后,我和赤晏都觉得玄英给的荷包正在以明显察觉的速度一天比一天变轻。 一天晚上,赤晏偷偷埋伏在我房里,我也假装安静睡着。 到了后半夜,我感觉肚子上的毛球轻轻移动,原本躺在那儿的小貔悄悄站起来,走到我枕头边上。 因就在我眼前,我只能马上闭住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但我却能感觉到枕头底下有什么东西在以一种极为缓慢的速度移动。又过了一会儿,我听到细微的金银摩擦声响。与此同时,一阵脚步从外跑进来,我睁眼时,赤晏已拿着夜明珠站在我床榻面前。 小貔看到突然出现的赤晏,蜷缩成一团钻进被子,贴着我的肚子一动不动。 我与赤晏四目相对,荷包减轻之谜已经解开了…… 没想到是这小貔天天晚上趁我熟睡的时候偷吃,可是我们都是按照玄英和悦眉所说的食量给他喂东西的,却没想到他的食量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大!而且,悦眉说它淘气贪吃,我还极认真地将手上的财宝分成等分。没百年为一份。粗粗算来,没想到……才短短几日,小貔就已经吃了半年的分量! 赤晏掀开被子,气愤揪起那毛茸茸的后颈,横眉竖眼:“你这小东西,你你你……你叫什么来着?” 云荒用力挣扎两下,却依然纹丝不动地被赤晏揪在手里。云荒瞪着圆圆的大眼睛,抬起头大声道:“我叫云荒!我爹说,我出生的时候大片彩云连接着荒蛮之地,光芒将整个大地照的五彩缤纷,完全没了荒蛮原本枯?死寂的颜色。全世界都因此充满生机!” 赤晏咬牙一笑:“哦,这么历害啊。” 云荒用短小的爪子使劲拨着脖子上的手指,一边叫道:“当然!我乃貔貅神兽,出生之时光芒万丈,这是祥瑞之兆!” 赤晏手腕一甩,小小的毛球就在床上弹了几下,打了两个滚。赤晏站在床榻边上,双手叉腰,居高临下盯着他:“你可知道,你爹奉命看守瑶渊,是不能出瑶渊一步的。而他居然在你出生那日去了荒蛮,这要是被天帝知道他偷偷离了瑶渊,是要重重受罚的!” 原本还心高气傲的云荒忽然软了下来,声音也变轻了:“他是去接我娘,要是他再不赶来,我和我娘都得死!”说着,他四脚往前,坐在榻子沿边上,高高仰着头望着赤晏,一双大眼水光粼粼,“赤宴叔叔,你千万不要告诉天帝啊!爹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和我娘……呜呜,相依为命,恐怕也活不下去了!” 见云荒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我不由也被他的可爱逗笑了。赤宴自己都不敢出现在天帝面前,又怎会跑去告状?我抱过云荒,轻轻抚摸他柔软的小脑袋:“云荒是个好名字,你爹也是个好丈夫好父亲,我们不会告诉天帝的。” 赤宴也点点头,眼里却满是奸笑:“是啊是啊,我们不会说出去的。不过呢……我有个条件。” 好不容易被我安慰下来的云荒顿时又炸起毛,紧张问:“什么条件?” 赤晏拍拍我的肩膀。我不懂什么意思,他再想云荒努努嘴。我好像有点明白过来,但也不太确信地拿出悦眉给我的那包金瓜子,这是云荒的零食。 云荒认得这只袋子,两只爪子往荷包上抓了两下,勾断了几根线,委屈巴巴地看着它落入赤晏手中。 赤晏掂了掂那袋还算沉重的金瓜子,说:“从今天起,没收你全部的金瓜子!你已经偷吃了那么多金银财宝,远远超出我们的预算!要是再被你这么吃下去,还没到五百年,我们就全都成了街头要饭的乞丐。你爹见到了,便得说我的不是,这个锅我不背,这亏本生意我不做!还有,金瓜子不仅要没收,你每日食量也要有所规定,不能贪吃!同时,眼界要放开,你也要学会尝一尝凡间的食物,这么好的机会不尝试一下新鲜东西,难道你要在往后的千万年时光里只吃金铜玉味?腻不腻?” 因为云荒吃的财宝多了,金瓜子这个零食就少吃很多,基本上还是满满当当的一包。 云荒盯着那袋金光子,咽了咽口水,不太情愿:“这……” 赤晏将金瓜子往床上一丢,趋势转身就走。 天真的云荒以为他这是要去禀报天地,大惊失色叫住他:“赤晏叔叔不要去!我都答应你就是了!” 第079章 祭灵 云荒虽也有百岁年纪,但依照仙神年岁来说等同于凡间五六岁的孩子,我没哄过孩子,但也看出赤晏此为的意图。 若是狠狠斥责云荒一顿,并强硬收回那些金银财宝,只怕会适得其反,让云荒心生不甘,甚至心受阴影。而让他自己出言保证,自我控制,这对他的成长反而有利很多。只是……倘若他以后知道赤晏是在吓唬他,也不知会是什么感受。 得到云荒的应诺之后,赤晏又跟他约法三章,告诉他必须听话,同时尊敬长辈,也就是我和他,另外……再过两百年就必须自己独睡一张床,不可再与我同眠。 云荒的小爪子在我腿上按了按,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对我说:“姑姑,我害怕。” 还没等我开口,赤晏就揪起他的脖子与他面对面:“貔貅何等威风,而你却胆小如鼠!你要是想变成像你爹那样的勇猛貔貔,必须跨出这一步!” 云荒朝他脸上挥舞四爪,奈何爪短,什么也抓不到。 赤晏嘿嘿一笑,将它丢到我怀里:“你可别什么都应着他,日后玄英见了,怪我们把他养成猫儿可怎么办!” 自从我们把云荒从瑶渊带出来之后,我便常常抱着云荒。云荒爱睡,晚上睡得不够,早上还懒床,中午要睡午觉,夜里吃饱了又睡。他胆子还小,害怕独自呆在在房间,所以总要人陪着。赤晏觉得自己身为男子汉大丈夫,不能整天跟一只猫儿腻在一起,就将他交给了我。而我看着云荒毛茸茸的样子着实可爱。便也顺着他不是抱在怀里就是放在膝盖上让他睡觉。 云荒喜欢人间风景,最喜欢站在窗口看街上人来人往,就连那家门口的这朵花儿开了、那朵花儿败了,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有时候他还会偷偷跳下窗去,回来的时候嘴里叼着刚开的花儿,有时还叼回来一只?雀。他这贪玩的样子……哪里还有半点貔貅的威风,完全是一个淘气的小猫儿嘛。 想想赤晏所说,的确,不能再让他继续任性下去,我打算找到苏舜玉的下一世之后,便放云荒去些艰苦的地方历练、身为一只神兽,不仅要拥有强大的神力,还有心存善良慈悲。 我们在客栈休整近一个月,便又往南出发。 没想到一处镇子,我们便在隔壁一间小乡村碰到了热闹事。 看着河边围成里里外外好几圈的人群,赤晏问了围在其中一个村民,他告诉我们:“沈家媳妇刚生了一个儿子,丈夫就失足掉进河里淹死了。大家都说这孩子是个煞星,会连累村里所有人,所以村长决定把这个孩子投入河中,祭天灵!” 沈家! 我从人群挤进,看到一个三十出头模样的女人满脸泪痕地跪在地上,她身边还有一个年纪稍大的老人,应该是她的婆婆。两人泪流满面地不断向村民们磕头。而站在村民之中的中年男子手抱婴儿,双眉紧皱地站在她们面前。 女人扑在男子脚前,眼泪滴在那沾满泥尘的?鞋上,把头低得几乎贴到地面。她哭声哀求着:“村长,我求求你了,饶了我的孩子吧!孩子是无辜的,他什么也不知道,他是无辜的!” 原来,那是村长。 在凡间,一村之长具有最高地位,管理村中所有大小事务,保护所有村民的安危。可是眼前这样的场景。却与他的形象背道而驰,况且我并未看出那怀中孩子身上有任何煞气。 面对女人的哀求,村长退开两步,无可奈何地叹气:“这个孩子实在不能留!” 闻言,另一旁的老婆婆几乎再次崩溃,爬到村长面前如同求拜神佛一样叩拜,嘴里一边说着:“村长,这是沈家唯一一个孩子了,媳妇今年三十又二,好不容易生下这个孩子,你们要是把他丢到河里,我们沈家就绝后了!村长大人,看在我这张老婆子的面子上,求你不要抢走我的孙子!” 村长面极为难,望了望四周围观的村民,唉声叹气:“沈阿婆,我这也是没有办法,自从你媳妇怀孕之后,这一整年村子田里就颗粒无收!我已经找算命先生开过天眼了,他说了,你们沈家这个孩子就是煞星!不除他,不仅是你们两婆媳,咱们全村的人都得遭殃!为了村子,我舍小取大,也是没有办法!” 女人跪着直起身子,目光幽邃地抬头看着他:“村长,如果这个孩子离开村子,你们是不是就能放心了?” 村长犹犹豫豫,迟迟答不出话来。 女人站起身,含泪深深望了一眼那孩子:“村长,如果一定要拿一条性命去祭天灵,那就拿我的好了!我死了之后,会求各方神仙保佑,保佑村子安平富足,你们就放过我的孩子吧!”说罢,女人纵身一跃,在众人的尖叫下跳入茫茫大河。 我一惊,想要施法将人拉上来,赤晏按住我的手,暗暗摇首,等我再回来看时,女人在水面扑腾两下,就很快被汹涌的河水淹没,再无身影。我惊愣望着水浪奔腾的河边,赤晏在我耳边轻声说:“从前的教训还不够吗,还想被人当做妖怪?而且,眼下这种局面,也只有这个办法才能换那孩子平安无事,否则这些固执的村民绝对不会放过孩子的。” 女人跳河之后,老婆婆终于控制不住的情绪,坐在地上嘶声大哭起来,一边趴到村长跟前,朝他重重磕了几个响头:“村长,我孤身寡人一个,丈夫死了,儿子死了,现在连媳妇也死了!要是孙子也要离我而去,你要我怎么办?求求你们放过我孙儿吧,给沈家留一条血脉、留个念想吧!如果她的命不够,再加上我的。两条命抵一条命,求你们开恩!”她大声说完,就立刻起身往河边冲去。 她年老不便,还没冲到河边,就被村长和一干村民拦了下来。 村长看着哭得不成样子的老婆婆,眼里终于软了下来,重重叹了口气:“唉,罢了罢了,现在这种局面也是我不想看到了,罢了!” 可是这时,却还是有几个村民不同意,大声叫道: “不行啊村长。你看看,为了这个孩子,就连她生母都因他而死,这难道不是因为他是天降煞星的缘故?要是继续让他在村子里待下去,还不知道后面又会发生什么事呢!” “是啊,他是煞星,多少条命拿来抵都没有用,只要他死了才行!” “沈家媳妇一直没怀上孩子,年轻的时候无子,现在都已经三十多岁了,居然生儿子了,这岂不奇怪?这不是妖孽作祟,还能是什么!所以生下来的,不是天煞就是妖怪,千万不能留啊!” “对啊,对啊,说得对!” 非议之中,还有几个不同的声音和争议冒出来: “这个孩子失去亲爹亲娘了,已经够可怜了,我看咱们还是算了吧。” “是啊,或许真的是巧合呢。村里生孩子,又不止她家一个。况且,咱们远房那儿,四十岁了还能生孩子的,她家媳妇才三十岁,也并不奇怪你。” “怎么会是巧合,沈大娘家是咱们村里最忠厚老实,善人有善报,要不是因为这个煞星,他们何会如此?!” “说得也是啊……” 听着这些可笑之言,我终于忍不住了,不顾赤晏阻拦,上前一步,扬声道:“我看这个孩子眉目慈善,并不犯什么天煞。” 村民中有人一听,冲我怒目:“你懂什么。赶紧滚!” 我冷笑一下,沉下目光盯着他:“刚才我就注意到你了,你一直在边上落井下石,你跟沈家是有什么恩怨吗?” 没想到我这一提,就有另外的村民跳出来,指着他道:“我想起来了,之前沈家媳妇在地里干活的时候,不小心踩了一脚你们家的地,踩坏了几株苗子,你还跟她大吵一架呢!” 男子顿时恼羞成怒:“几根苗子而已,我并未放在心上!” 那人讥笑两声,冲着众村民吆喝:“没放在心上。你咋还要了人家十几根苗子做赔偿呢?你还把这件事到处说给别人听,说你家苗子比她家苗子值钱,十根苗子算不了什么!是不是?我估计全村的人都知道这件事!” 话落,不少村民都开始点头,纷纷引论这个男子。 男子咬咬牙,快速溜了出去。 看到眼前这一幕,我不由有些感慨。 我经历过家宅之斗,经历过帝宫之争,没想到在这小小的乡村中,每个人也是各怀心思,甚至为了自己心中的一时爽快,不惜要置一个孩子死地。而当恶面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揭露之后。又有旁人乘人之危,投阱下石。这凡间天下,处处明争暗斗,与这大好风光比起来,真是阴明两色。 这个时候,周围的气氛都开始所有改变,都之前的议论纷纷,都变为沉寂不语。我环顾四周,不时接触到一些偷偷投射而来的目光,他们在与我视线接触之后又马上回到了阴暗地里,生怕成为我口中提到的下一人。 我向村长缓缓靠近两步,严肃说:“村长。在下也会一些阴阳小术,这孩子并不是什么大恶,一切只不过是凑巧罢了,可你们却把罪过加到他身上,这种行为实在不可理喻。倘若你们真的把这孩子抛到河里,要了他的命,将来村中收成还是不景气,或许又发生什么意外,这又当如何?到时候,你们白白要了沈家这几条性命,午夜梦回的时候就不怕他们回来找你们哭诉?” 趁村长被我所言思绪出神,老妪将孩子从他怀里抢了出来。扑到我们面前:“姑娘,公子,你们行行好,帮我把孩子带走吧,只要他能活命,让他去哪里都好!求求你们了!” 我惊讶了,道:“我只是一个过路人,你把孩子给我,就不担心什么吗?” 老妪说:“还有什么比没命更糟的!只要他能活着,怎样都好!” 我心中有些荡漾,将云荒塞给赤晏,混混沌沌就接过了孩子。 孩子大概才刚刚满月,睁着惶恐的大眼睛眨巴眨巴望着我,又望着不停抹泪的老妪,嘴里嘤咛几声,想哭又不想哭的样子。 我抱着孩子,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孩子的眼睛慢慢安静下来,睡意朦胧。 对于他来说,我是一个陌生人,如果他在此时大哭出来,恐怕又会引起这些村民反感,所以我略施小法,让他先睡一会儿。而后,我对那些悄悄议论的村民开口:“我把孩子抱得离你们村里远远的,这下你们就不用怕他连累你们了吧?往后村子里再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也请你们千万不要怪罪到老人家身上!” 人群中,有个声音质疑说道:“把孩子交给一个陌生人,这不妥当吧,会把孩子抱到哪里去啊,会不会有别的问题,以后又跑回来怎么办?” 我不知道是谁开的口,但也不会装作没听见,说道:“既然你们不想让这孩子留在村里,妥不妥当,抱到哪里,有没有问题。这都与你们无关!即便是我要说,也只说给孩子的祖母听。他现在还是一个婴儿,没有任何保护自己的能力,所以你们才对用自己的无知对他为所欲为。你们要祭神灵,却用这种小儿活祭之法,就不怕引来的是恶灵吗?” 话语音落,所有人都青白了脸,面面相觑。 村长盯着我与孩子半分,终于一口决定:“罢了!你把孩子抱走吧,只要不让他再出现在这个地方,怎么样都行!” 我将怀里的孩子紧了紧,转头问老妪:“孩子取名字了吗?” 老妪依依不舍地不停掉着泪,声音颤抖着说:“自从这个孩子出生之后,村里人常常来家里闹,哪有心情给孩子取名字啊。姑娘,你看着办吧,他姓沈,只要让他自己他姓沈就好!” 我点点头,向她拜别,就此转身离去。 与村子离得远了,我和赤晏再次坐上飞云,我抱着这个孩子,心中感叹,真是天意如此啊。 我寻找沈氏之子,已经做好了长久打算,却没想到竟然被我凑巧碰见了。 “阿照,你要拿他怎么办?”赤晏时不时瞥着我怀里的孩子,瘪嘴说,“你该不是要抚养他长大吧?” 抚养他……长大?额,这……似乎很是不妥。 光从这孩儿之面,我倒认不出他是不是苏舜玉的转世,不过之前我在命格薄上写下苏舜玉下一世沈姓,最后走上修仙之路,如果这个孩子就是他,那我便带他去修仙道观,走上我给他布置好的这条路。 在凡间这么久。我听说过三清门,据说已有建观千年,是凡间声望最好的修仙门。 其门中弟子皆遵循道家礼法,习武健体,修养身心。门中掌门为须臾真人,另有三位首座,分别是陌风道长,驾鹤道长及凌霄道长。这四位都已修成仙身,三位道长各有一峰——知久峰、归来峰、洗尘峰,各有弟子百余,其中为女子的凌霄道长专收女徒弟,也是门中人数最少的一峰。而要说三位道长哪一峰成绩最出众,那便是陌风道长。赤晏说,让孩子拜入陌风道长的知久峰,他日得到成仙的机会最大。 于是,我们抱着孩子飞云至三清门前,守在山门的门派弟子一眼便识出我们并非凡人妖魔,立即上前参拜:“拜见两位仙人,请问仙人到访有何要事?” 凡人见了我们会法术,多因心里害怕误以为我们是妖魔,而这里的弟子,却并非如此。果然是凡间最有声望的修仙门派,即便是最普通的弟子,也能一眼将我们分辩。与山下凡人大不相同。 然而未等我们开口,就有一位白衣道长从门内走来,白发长须,脚步生风,衣袂飘扬。 三清弟子立即退至两边,恭敬道:“参见真人。” 竟然是须臾真人!看来……他早就已经算到我们会来。 想来,他也应该已经知道我的目的,于是我也不再绕弯子,郑重开口:“真人,这个孩子父母双亡,众人排斥,他的祖母将他交给我,希望能找个地方让他好好生活。我想让他拜入三清门,做一个修道之人。” 真人微笑上前,身上带着淡淡的檀香味。他瞧了一眼我怀里的孩子,音如远山清凌:“这个孩子眉清目秀,根骨奇佳,与道有缘,他日只要专心修道,必成大器!” 看来是大有机会! 于是,我提出:“我想让他拜在驾鹤道长的归来峰,不知是否可以?” 可是须臾真人却是道:“想拜入三清门的弟子必须经过重重考验,最后由师弟们挑选看中的徒儿。这个孩子年纪尚幼,虽然根骨不错。但往后未知,是否能拜入驾鹤师弟门下,还得等到他十八年之后。”他停了一停,目光落在孩子脸上,“不过,你可以先把他寄养在这儿,有些事从小学起,会比别的弟子领悟更高,至时怕不是三峰首座选他,而是由他来挑选三峰!” 至时怕不是三峰首座选他,而是由他来挑选三峰!我忽然很迫不及待想要看到那天!我激动地俯首拜谢:“多谢真人!” 须臾真人慈祥而笑,手掌轻轻一摆。我怀里的孩子便落在了他身侧弟子的手上。 我望着孩子,忽然有许些难过。 “仙姑对这孩子可是不舍?”须臾真人似乎已经看出点什么,耐声劝我,“修道之人,必须绝情绝欲,斩断牵挂……” 我心里难受,不忍再听下去,用力点了一下头:“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不会连累他的。”说罢,我转身踩上飞云,快速离开。 赤晏从身后追上来。问我:“为什么你想让他拜驾鹤道长为师?我之前不是跟你说陌风道长带出的成绩才是三清门中最出众的吗。” 我轻轻叹了口气,与他解释:“不错,陌风道长收下能人弟子众多,的确是很好的师父。可是,这么多优秀弟子,他想脱颖而出得到更多的机会,只怕难上加难,而且……我怕争的人多了,心思便不纯了。而凌霄道长只收女弟子,剩下的驾鹤道长其实也很不错,或许在驾鹤道长那儿更能得到三清门的重视,只要他心中有道,专一用心,不管在哪位道长门下,都一定能得道成仙。”我转头,略带感激和不明地望着他,“赤晏,你对他……明明不喜欢,这几次为什么要帮他?” 赤晏愣了一愣,继而展眉笑开:“我早就说过了,我不是帮他,是帮你,我不想看到你为了他总是这么的劳心劳神。其实,我也有我的一点小私心,很多事越是痛苦,越是记忆深刻。从前,你是因为一人承担这种痛苦,伤得太深,所以执着不肯放手。现在,有我在你身边,为你遮风挡雨,为你分担忧愁,这种痛苦就少了,你心里高兴,就不会总是念起那些痛彻心扉的事了。” 说起来……像是如此。 自从赤晏在我身边为我出谋划策、摆平一些难事之后,我心里的难过慢慢少了许多。 赤晏再三嘱咐我:“现在。你想要他得道成仙,就必须永远消失在他的世界里,就连一面也不能见,否则就会前功尽弃,重蹈覆辙,明白吗?” 我点点头,我当然明白。 从前,当他还是白延卿的时候,就有人跟我说过这样的话,那时我并不放在心上,一味地想要跟他在一起,还办了不少不好的事,想要因此折磨进山修道的他。现在想来……真是可笑。轮回一圈,他到底……还是走上了绝情绝欲的“道”。 如今的我也非从前的我了,我想让他脱离人生苦海,就必须让我自己坠入凡尘苦楚,生在同一天空下,却永世不得相见。站在飞云上,我回头往下渐渐远离的三清门,赤晏护住我的脑袋,将我转回来,正面对视着他。 “不许回头了。”他说。 第080章 偶遇 赤晏说,他找到一处地方,可以从凡间通往仙境,而且少有人找到。%d7%cf%d3%c4%b8%f3 虽然知道苏舜玉的这一世我们已不能再相见,可我心里依然还是惦记着这十八年,心想回到仙境便只用等待十八天便好,于是跟着赤晏到了由他取名的望月崖。 望月崖下,便是仙境。 时间一天天过去,仙境渺无人烟。可说是个无忧无虑的地方,可云荒却待不下去了,他更喜欢凡间热闹的风景。不喜欢望月崖的寂寞安静。慢慢地,他脾气变得焦急粗暴。 终于在第十七天的时候,云荒与赤晏大吵一架。从望月崖跑了出去。等我追上他的时候,他正趴在崖上那片翠绿竹林子里大哭。 我上前,摸着他的脑袋笑道:“哪有男孩子轻易流眼泪的。” 他抬起头反驳我:“我有时候见姑姑偷偷在哭,为何姑姑能哭,我就不能?难道就因为我是男子,所以我不能跟姑姑一样想哭就哭。就能被赤晏那臭家伙区别对待?这岂不是太不公平啦!臭赤晏,我实在是受不了他了,我要回药园找我爹!”说罢,一溜烟往前跑去。 我张手抓它,却抱了个空。突然一阵银光闪过,剑气凛然擦过我的发丝,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云荒已经倒在地上,无法动弹。 我皱紧眉头,我认得出,这是修道之人的剑气,可为何要对云荒下手? 也在这时。地上僵硬半刻的云荒突然跳起来。我与他在一起的日子虽短,但此时他的能力比之前增强许多。况且,他生来便是神兽。那些来自凡间那些修道法术想要伤他,只怕还没不够。 可是这一剑,却激怒了他。 他露出牙齿大吼一声。平时萌得像只猫儿一样的云荒。此时露出了貔貅原本的凶猛面目。 与此同时一袭白衣,闪落在我面前。 我望着那缓缓落下的白色身影,心跳恍惚慢了一拍,他是 我发誓我从来没想过要刻意去见他,也没想到我们会是在这种方式下相见。 仙境十七天,凡间已过十七年。这十七年,又长又短。如今,他已变成了我梦里想念的那个模样。是白延卿,是苏舜玉,但他现在已是另外一个身份,他姓沈,但我却并不知道他到底叫什么名字。 云荒跑回我脚边,吃牙咧嘴盯着他。 白衣男子低头瞧了他一眼,慢慢向我走近,竟对我拂手拜身,并是相问:“在下沈未安。敢问姑娘这是你的貔貅?” 我还有些木然,愣愣地点了一下闹到,应他:“是。” 沈未安 原来他叫未安。 他眼中浮出许些羡慕之意。向我和云荒又是靠近两步,轻声说:“实在抱歉,方才不是有意攻击姑娘的貔貅。不过貔貅生性凶猛,姑娘是用什么方法将它驯服的?”他顿了顿,忽然又匆忙补上一句,“姑娘不要误会。我只是想学习驯兽之法。” 我不由偷弯出几分窃笑,对于他跟我说的话我其实并没有多想,而他却怕我误解了他。我抱起还在炸毛的云荒。笑着告诉他:“只不过是机缘巧合罢了。” 话落,我看到他的脸上有些失落。 “师兄,她不想说就算了,我们走吧。” 这时,林中一阵芳香的轻风拂过,在他身边出现一位红衣女子。她的看起来也就十三四岁的模样。长得十分娇小可爱,站在沈未安身边比他足足矮了一个脑袋。她声音甜美,由其是唤他的时候十分清甜。却是在看见我的时候眼里带了一丝敌意。 虽然我知道不该跟沈未安再有交集,今日过后我与他大概也不会再见,但我心中还是不禁紧了一下。伤心难过的心情再次汹涌而来。 &nb你现在所看的《花间一壶酒》第080章偶遇只有小半章,要看完整版本请百度搜:(冰+雷+中+文)进去后再搜:花间一壶酒 第081章 醋味 我不知道赤晏又在搞什么鬼,我跟他明明都没有什么师门,哪来的师父? 同时,我感觉到怀里的云荒身体僵硬,正对从后方缓缓走来的赤晏凶巴巴的呲牙。赤晏到我身边,伸手在云荒头上使劲揉了把。云荒一脸嫌弃,目光在他和沈未安身上不时移动。 我低声问他:“是你记性不好吧?在胡说些什么。” 赤晏说道:“我与你身上的法术不时以身俱来,自然是有师父的。”说着,他的目光落向对面的沈未安。“而且我们的师父还跟三清门有些交集。” 那位叫潇潇的小姑娘抱着沈未安的手臂使劲晃了晃:“师兄,不要相信他们的话!这两个人一看就是在撒谎骗人!” 然而,沈未安眼中还是有些想要追问,于是道:“敢问这位兄台师承……” 未等他说完,赤晏便抢断他的话:“师承何人无需一定与你们说吧!你要是真想知道,就去问问你们的掌门。便能知我们的身份。” “哼,这么厉害啊!”听到赤晏这么说,潇潇瘪瘪嘴。极嫌弃地白了他一眼,然而转回望向沈未安,面色稍稍缓和,撒娇道,“师兄,他们果然不是好人。咱们现在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这样冒昧去问掌门,一定会给他落下不好的印象。也不知道,这两个奇奇怪怪的人,到底安着什么心,居然这样骗我们。” 沈未安沉了口气,向我和赤晏拜别:“既然两位不便多说,在下也不再多问,在此告辞。” 赤晏弯弯嘴:“不见。” 沈未安有些尴尬地瞧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赤晏话中带着火药味。连我都闻到了。他揪着我和云荒回到望月崖底,我拧着眉,问他说:“赤晏。你这是在干什么,我怎么什么都听不懂。” “你没听懂我这是在酸他呢。”赤晏呵呵讥笑,抱着手臂望着我,声音有些懒散不悦,“还记得之前你跟我怎么保证的吗?你要助他得道成仙,就不能再出现在他面前,你都忘了吗。” 我并未想过会与他相见,他这样说来,倒像是我故意的。 我皱紧没有。也是很不高兴:“我与他也不过是偶遇,他现在走了,我想从此之后都不会再见面了吧。” 见我变脸。赤晏的神色缓了缓,立即岔开话题不再提:“虽然对他的出现我很不开心,但是……你可觉得哪些地方有些不对劲?” 不对劲?我细细回想一番。当时的注意力全在他跟那个名叫潇潇的师妹身上,倒是真没察觉到旁的什么。 赤晏提醒我:“你还记得当年我们去三清门的时候是什么场景?” 我一边回忆一想说道:“我们才从飞云落下,守门弟子便来迎接。不一会儿须臾真人也到了。” 赤晏点点头,目光深重:“是啊,就连守门的普通弟子都能一眼认出我们的身份。可他二人,却浑然不知,你说可笑不可笑?” 是啊,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沈未安的眼力不精?不对,如果他连这点辨识的本事都没有,三清门又怎会轻易让他下山,而且还给了一个驯服貔貅的危险任务?! 扯谈叹息道:“须臾那老头把我跟你的气味从沈未安的意识里除去了,所以他察觉不到我们任何仙气,只当我们是凡人。” 这我就不明白了。奇怪喃喃:“他为什么这么做?” 赤晏坐在石头上,翘着二郎腿瞧着我:“试图将你我与沈未安断了来往,如此掩盖,只有一个可能,便是杜绝今后会发生的某些事。” 须臾真人有未卜先知之力,先前我才到三清门门外,他便已经知道我此去的目的,莫非……他发现了什么? 我忽然猛地一顿,转头问赤晏:“你方才说让沈未安去问须臾真人你我的身份。这是为何?既然你明明知道是须臾真人让沈未安嗅不到我们的仙气,你这样贸然让沈未安相问,难免会让须臾真人更生警惕之心,如此一来对他根本没有好处!”我自己一边说着,一边越发担心,若是沈未安实在好奇我和赤晏的身份。当真应了赤晏的话跑去问须臾,这可怎么办? 须臾真人若是知道我跟他再次相见,也不知会做出什么决定。 眼下……沈未安还在接受三清门的考核之中,倘若因为这一个问题而毁了他的修仙之道,会不会又要像从前那样重蹈覆辙? “在你心中,我便是那样不堪的人吗?”赤晏从石头上站起来。目光锐利地盯着我,嘴唇微微下拉,严肃解释。“我虽然不喜欢沈未安,但还没到要陷害他的目的。须臾真人此法,明显是尤为天道。倘若沈未安当真找他问去。那还倒好,让须臾知道我们已经知晓他所做的事了,给他敲个警醒。须臾他是何人?我们是何人?他虽是道教仙人,但到底也并未像你我在天界拥有那样的头衔,你怕他做什么。” 怕他?是,我是有些惧怕他,但并非是因为身份高低,而且因为沈未安。我固执了百年,要我一下子将他从心底连根拔起。一干二净,这是不可能的,我也不相信世间能有这样一人能够做到。同时,赤晏还有一点说错了。 我跟他摇摇头,声音里有些难以启齿的叹息:“我早就不属于天界了。” 赤晏愣了愣,说:“嗯,你说什么都好。”他上前一步,轻轻握住我的双肩,认真看着我,“此后,沈未安倘若未在三清门问起,一切都不会因我们改变。可他若前去相问,那么须臾真人对待他会比往后更加小心,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你说是不是?” 我现在没有赤晏这么能解刨分析,我满脑子里就好像淌满了一片浑水,搅也搅不动。我应着他,点头说“是”,既然我已经绝对不再跟这一世沈未安纠缠,即便心中还呢过暗暗念上几次,也不会再去找他的。而他的出现,犹如石子落入平静水中,只稍时间,便能平息。 可是,石子落湖,难以寻找,而它却永远落在水底,即便被淤泥掩藏,即便再也看不见了,也无法否认它曾经荡起的涟漪,无法否认它正当存在的事实。 昨天和今天的较短,因为正好结婚办酒,前阵子也因为准备各种东西没存下稿子,这两天实在没有什么时间,所以字数少了,很抱歉。之后,时间就该有闲余了,会恢复正常字数更新。 第082章 天意 我已经几日未出望月崖了,有一天我做了一个梦,醒来之后,便飞云到人间,看到一处花场因雨水不够而久不开花。 于是,我落下云端,为这里的每一朵花施展法术,促使它们开出美丽的花朵。 头顶上突然传来赤晏的声音: “这些地方土地贫瘠,原本是开不出花的,你怎么想到要帮他们开花?” 不必抬头,我便知道他又上树了。 我一边将每一朵花苞点开,一边慢慢地回答他:“如果再不开花。就要过花期了。没有花开,花农便赚不到生活的银两,我不想让他们的辛苦付诸东流,我想用花带给他们快乐。我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多做一些好事,让更多的人幸福一些。” 赤晏从树上跳下来,站在我面前,目光精锐地盯着我:“有限的时间?你忘了吗。东海神珠不但能恢复你的法术,还能替你抵挡惊天雷,你不会有事的。”他抓起我正在施法的手,迫使我看着他。“还是……你有了别的什么打算?” 我拉了阵笑,面容平淡地告诉他:“东海神珠……它挡得了惊天雷,却挡不了别的天刑,当年我犯下大错,即便我侥幸留下一命,也回不到从前一样,也无法在天界待下去了。人世间的轮轮回回,对我来说太累,所以我已经想好了,在剩下的这些时间里多做一些好事。而这颗东海神珠我会交给龙王,他年纪大了,为人间布一场雨会很吃力,有了它,就会方便许多。” 他皱起眉,眼中的不悦越来越深,语气中却依然待我轻柔温和:“人世间的轮回,你觉得累,那是因为一直在等。等一个人,本身就是一件很累的事。”他走近一步,极为认真的看着我。不悦的眼中流露出许些恳求之色,“只要你不再等,便能看到阳光,便能感受到快乐。” 我的心肠早就被这百年风吹日晒地坚硬无比。虽对他有些内疚,但我还是道:“可是怎样,才算是不再等了呢?”我抽出被他紧握的手,无声叹了口气,“我口口声声说不再见他,可天意弄人,偏偏让我们又见了一面。朝思暮想,自家空恁添清瘦,算到头,谁与伸剖?遗忘之前,见面之后,即便我当做谁也不认得谁。可事实真是如此吗?他日,他真的得道成仙,又怎会对我这个一介坠仙多看一眼?这个时间,除了这个地方。我已经无处可去了。只是,望月崖终究不是我的归宿。” 赤晏急忙反驳:“我们在望月崖不是很快乐吗?谁也不会打扰我们,我们谁也不必顾忌谁!” 快乐吗?或许吧。我不敢与赤晏坦白,怕他伤心。 真正发自内心的快乐。并不是像如今我的这样。自作孽,不可活,咎由自取的结果便是生不如死。可要说后悔,没有。我只是不想再继续了。我不想再强求争取些什么了,一切……都交给天意吧。 一阵檀香轻风忽然从身后缓缓飘来,这种香味,一般只有道观才有。我转头。看见一朵云彩正往这处缓缓飞来,而在那云端上站着一位白发老人。 是须臾真人,他怎么会来? 须臾真人落到地上,朝我俩拂风而来,微微一笑,而后便开门见山地说道:“神君,仙姑,贫道想请两位上三清门作客,不知能否赏光?” 去……去三清门?! 我很奇怪,问他道:“之前不是并不想让我们相见吗?我此番前去,必定又与他见面,真人这是何意?” 须臾真人温和笑道:“天意难琢磨。之前预算,他的修道之路的确有所阻拦,但只要他与仙姑不再相见,便可顺利许多,所以我并不想让仙姑与他相见。而现在,仙姑与他已经见过面了,天意便开始有所更改。即便仙姑现在不去,它日他也会与你再见的。依贫道看,倒不如早点脱离痛苦,以免夜长梦多。” 我了然,呲牙笑了笑:“原来是这样的意思,须臾真人为弟子想的可真周到啊!” 须臾真人与我继续说:“仙姑是他的劫。此劫必会经历。沈未安道有缘,在三清门也十分懂事,贫道十分喜欢,贫道也不想让他错失这样好的机会,既然大劫在即,倒不如直接请仙姑上山,让他在我身边历劫,也好时时督促着。这也不正是仙姑所希望的吗?” 我愣了一下,回头看赤晏的意思。 赤晏面色幽沉,深邃的目光看不清情绪,他顿了我一眼上前一步,与须臾真人说道:“他修不修道,成不成仙,与我们有何关系?我们为什么要帮他度过此劫!” 须臾真人笑道:“他修不修道,成不成仙的确与你们有很大的关系。日后你们便能明白了。” 闻此,赤晏呵呵:“须臾真人神机妙算,看来其中还有天机不可泄露。可沈未安一介凡人,与我们是打不着八杆子的关系。” 面对赤晏的挑拨。须臾真人还是面带微笑:“神君,天意不可阻拦。他日他俩的缘分到了,也不是你能阻止的了的。至时,仙姑再次坠入痛苦之源。反反复复,想必也不是神君想要看到的吧!” 赤晏眉梢一跳:“没想到须臾真人,居然还会说出这等要挟的话,真是让人大跌眼镜,唏嘘不已啊。” 须臾真人道:“仙与人有何区别?不过是一个长生一个轮回罢了!仙比人有更高的思想意境,但却非每一个都博爱众生。贫道也是如此,贫道也有自私的一面,这一点,仙姑应该很清楚。就连神君你也未必称得上一个实实足足的仙神,否则也不会逗留人间,是不是? 须臾真人这一句,着实说中我们内心最不可被旁人看到的一面。是。我们是仙身,但不可否认,我们也有私心。 赤晏便说得有些尴尬,笑笑道:“没想到,你这老头子还挺油嘴滑舌。” 须臾真人再次邀请:“两位,如何,要不要与我一起回三清门,我想,你们都很想尽快有个结果吧?” 第083章 被坑 我下意识转头望赤宴,以目寻求他的意见。 赤宴朝我跳了跳眉毛,对须臾真人说:“既然你这么主动,我也没办法。我信你的未卜先知,相信此事会在你的帮助下圆满解决,我倒无所谓,只是希望你也管好自家弟子。” 闻此,须臾真人微微一笑,转身脚下生云,飞上天空,很快便隐没在层层白云中。 赤宴拉着我回到望月崖,略略收拾了下东西。把在树下熟睡的云荒丢给我,打一个响指,乘上飞云,向三清门方向去。 我忙带着云荒跟上他,跳到他那朵云上一起坐着,问他:“你不是不想让我见他,为什么又答应须臾真人?” 赤宴望着前方,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回答我:“既然天意如此,逃避也不是办法。有时候,越是逃避,就被追得越紧。阿照。直面对待,或许事情并不会如我们想象那样可畏。况且,那老头道法高深,虽然自私了点,但还是可以信任的。” 赤宴与我已经有百年相处了,我这执拗性子他也知道,自上次见过沈未安,今日又被须臾真人一番言语说动,看来他也想通了,反而劝起我来。 须臾真人是得道仙人,德高望重,如果真能按照他的指示早点结果,能让沈未安成仙,我也愿意听他安排。 我长长叹了口气,平静望着前方,折转话题开口说:“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赤晏转过头来,认真望着我,洗耳恭听的样子。 我继续说:“我梦到自己回到了从前,每到一季。便会带领着花仙们一起漫游人间,为人间开花点缀。在梦里,我很开心,同时也很难过。所以。即便我借用东海神珠逃过一劫,即便我回到原来的身份和位置,也彻底回不到从前的样子了。我还是会难过,还是会很寂寞。赤晏,你可知道在不幽仙山那种冰寒彻骨的清冷,能把你所有情绪都冻结成冰,你越是挣扎,越是胡思乱想,心里的痛苦就越加沉重。我的心已经被挖空了,空荡荡地疼。撕心裂肺尚可还有眼泪,可这种痛,想哭也哭不出来。” 我头一次将这些心里话说出来。没想到第一个听的人是赤宴。 以前,我跟白延卿在一起,跟苏舜玉在一起,总没有机会将这些话说给他们听。也或许。在他们面前,我满心想的都是用尽办法留在他的身边,从未想起过这些。因为也只有跟他们在一起,仙山的寂寞才会暂时抛之脑后。 可是想起从前。又看看现在,说不清的难受滋味在心底蔓延,我轻了语气,继续说:“我执着追随白延卿生生世世。如今已经到了他的第三世。而我,依旧不能得到我最渴望得到的。或许……我并不是执着于他这个人,而是执着于心中的感受,我怕极了寂寞。真的怕极了!它是这世上最凶猛的野兽,每一个夜晚都能将我吞噬!可自我来到凡间后,是白延卿,是因为他,我第一次感觉有人陪伴的滋味,真的很难戒去!我忘不掉,割舍不掉!可现在,必须忘掉,必须割舍,没有这些,那只野兽……就又会重新将我吞噬,折磨我日日夜夜。” 说到这里。我转头望着赤宴,感激笑道:“好在,这百年,有你陪伴,我才不那么害怕。” 曾几何时,我已习惯赤宴的陪伴,曾几何时,我已开始事事遵循他的意见。我对他的依赖,在这百年来渐渐多起来,只是之前没有发现罢了。 这种感觉很可怕,我心中应该满满都是三世寻找的那个人,可却被赤宴慢慢搅混了。我对赤宴的感情。多是依赖,其余的……我也说不清楚。 望向云下,已经快到三清门了。我心里忽然浑然害怕起来,不知为什么。 明明……我已经等了很久。明明……我??苦盼了很久。 怀里的云荒抬头望我,不太开心的动动耳朵。我摸摸他,微笑说:“不用担心,有我在,三清门的人不敢抓你。而且三清门弟子众多。三峰风景极致,虽然没有山下凡间热闹,但也是和不错的修炼之地,你也可以跟着他们一起上课,多听些知识。” 云荒嘟嘟嘴:“谁要跟凡人一起上课,哼!” 我们正聊着,飞云便落了下去,可刚到门口。我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罗浮? 赤宴立即跨步横在我面前,挡去罗浮望着我的视线:“又是你?有何贵干!” 罗浮冷冷盯着他:“你走开。” 赤宴撇撇嘴:“上次的教训还不够是不是?我到哪儿你就在哪儿,像个狗皮膏药跟着我还有完没完?” “赤宴。”我低声喝住他,我知他这些话都是为了让罗浮羞愤难堪。可是我实在不想开罗浮的玩笑,于是走出一步,与她面对面,“罗浮。你找我?” 罗浮嘴边弯了弯,露出许分讥笑:“姑姑怕是误会了,前几次我好心劝姑姑回头,姑姑不肯,我脸皮没那么厚,怎会再三纠缠。你自己都不关心自己的事,我又何必牵挂,你说是不是?而今日,是须臾真人找我来的。姑姑居然也在,真是巧。” 什么,她也是须臾真人找来的?这是为何? 正想着,山门内迎来一名白衣长袍的年轻男子。是三清门的使者。他微微含笑,恭谨道:“神君,两位仙姑,请随我来。” 我点点头,举步跟上,一边问他:“这是要去哪里?你们掌门呢?” 使者轻轻侧头,微笑望着我们三人,回答说:“掌门想请三位做几天授课师父,不知三位意下如何?” 额……授课师父,怎么之前没听须臾真人说起。我望向赤宴,赤宴无奈回了我一眼,说道:“我们被坑了,我想起来这几天你们掌门和三峰道长要闭关,须臾那老头这才把我们找来当便宜师父,奸诈狐狸!我还能说什么,想必老头已有打算,只是要让我授课,你们三清门的弟子能受得了就成。” 使者笑笑,带领我们走上通往半山之空的栈桥。 明天恢复正常字数 第084章 巨蟒 使者带领我们开到正瑞峰,这里是所以弟子聚集之处,也是还未选峰的新弟子的授课之处。 此时,前方已有数十位弟子席地而坐,使者向他们拂手介绍:“这便是新开的授课师父。” 弟子们的目光纷纷落在我们身上,随着使者对我三人的具体介绍,我看到沈未安脸上的惊诧之色。 可我却不自觉,目光落在他身边的李潇潇身上。 之前,我碰到沈未安的时候,她便是跟在他身边,对我冷言相向。现在,我以授课师父的身份现在她面前,她目光不改,依然那样尖锐。 不过,她的眸子虽然锋利,但与方潇潇完全不同。她的眼睛淳澈干净,没有半点令人心悸的阴晦之色。 我心下想,应该是我太敏感了,她们两个只不过是同名罢了。 这时,罗浮首是开口:“既然要让我们授课,那便先看看这些弟子能力如何。”说着,声音提高了几分,“这一届的大弟子是谁?” 我看到她的目光有意无意飘在沈未安身上,而当沈未安应声站起之时,她的眼里露出许些舒展与叫我寒战的欣喜,我心中也因她这一笑猛然一沉。 她的表现明明是知道这一届弟子中为首的是沈未安,可她明知故问,是要刻意为难他啊! 这时,她伸掌在空中一画,展现一副御剑决。她对沈未安说:“我没有时间慢慢陪你们玩儿,抽样测试,你既然是大弟子,想必能力也很不错,这是口诀,一个时辰内,必须能够御剑。” 沈未安脸色微变。这时也有弟子在下面嘟囔:“前几年我们都在背道法,一年前才学成移身瞬移,现在突然该让大师兄御剑,连一点基础都没有,才一个时辰,这不是为难他嘛!” 罗浮大声道:“为难?这是最简单的考验,我连口诀都已经告诉他了,如果连这都领悟不了,自学不成,说明资骨太差!” 赤宴站在一旁已经听不下去了,撇嘴说:“人家都说了,御剑半点基础都没有,你要他如何在一个时辰之内完成你的任务?我让你在一个时辰没学会我的火骨扇,你能吗?” 罗浮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盯着他:“朱雀神君,你在他们面前这样刁难我,是在长他们志气,灭我们威风。” 赤宴叉腰大声,朝着底下的众弟子吆喝:“什么威风不威风的?我们现在是授课师父,他们就是我们的弟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在孩儿们面前,要威风做什么?真是好笑!” 赤宴向来不给人面子,尤其是对罗浮。往常还能收敛几分,现在两人见面,四只眼睛就跟放针似的,一根根往对方身上刺。 “哼!”罗浮被赤宴顶得没有面子,沉住语气,低声道,“好,这次就先算了,下次在我的课堂上的时候,你们全都要学会御剑,这是防御攻击最基础的东西,要是你们之中有人过不了我这关。就滚出三清门!” 赤宴叫道:“离不离三清门,不是你说了算!” 罗浮冷笑一声:“呵,在这里修道,领悟太低,继续待着也是浪费时间,倒不如选择别的生活,会活得更好。”而后,面正向众弟子,厉声道,“既然你们掌门找我来,我的课上就要按照我的规矩办!” 罗浮离去,我一转身,也不知赤宴什么时候走的,看到众弟子一个个神情各异散去,也没我啥事儿了,于是也准备先去看看寝院。 “你站住!” 才走不远,身后传来李潇潇的声音,她气呼呼现在我面前,开始指责我,“她不是你的手下吗?是不是你指使他这样做的?你想让大师兄下山,这样你就能正大光明地缠着大师兄了!” 没想到,她已了解我和罗浮的关系,可是她还是说错了 我摇摇头,平静开声:“第一,我早就不是不幽仙山的人了。第二,她做什么与我无关?你要是有精力跟我较劲,不如先想想如何通过她课上的御剑考验吧!”说罢,我继续转身离去。 “等一等。”她拦住我的去路,目光尖锐地盯着我,语气轻浮而讥讽,“你现在虽然是授课师父,但我也不会怕你。我还是要警告你,大师兄是我的人,谁也不能打他的主意,况且你现在是咱们的长辈,你要是敢打他的主意,别说是三清门,恐怕连仙界也待不下去!” 我觉得颇为可笑,回头道:“我连仙界都不屑于待,又怎会怕这三清门。若非你们掌门亲自过去请我,我也不会来到这里。但既然我来了,就会认真授课,而我的要求非常严格,如果你在我的课上没有完成我安排的任务,处罚是非常残酷的。” 她昂起下巴,无比倨傲的态度瞧着我:“我可不怕。你可知道我是谁?哪怕你是仙人,恐怕也不敢拿我怎样。” 她这一说,我倒有些好奇了,问她:“哦?你是什么身份?” 李潇潇喜上眉梢,开始声情并茂地夸口炫耀:“我的祖父是东海神君,东海之内所有人都要让我三分!掌门真人是祖父拜把子的兄弟,哪怕是那三位道长,也不敢对我大声说话。你不过一个临时授课的师父,再说好听点,也只是一个小花仙罢了,你要是敢罚我,小心我的祖父和掌门真人都找你算账!” 我恍然,原来他的祖父是东海神君,如此说来,她本就是仙胎。为何又会出现在三清门,还故意隐瞒了自己的仙气? 我总藏不住疑惑,于是我问:“既然你生来是仙胎,为何又要修道?” 李潇潇嘟着嘴,“哼,还不是为了大师兄。我掩盖仙气待在大师兄的身边,跟他一起学习道法,陪他一起斩妖除魔。到如今已经有三年了,这三年,我跟他每一天都很开心!再辛苦,也值得!” 值……得。 听着这些话从她口中而出,我忽然想到从前的自己。呼吸有些莫名颤抖,拉开僵硬的嘴角:“你可知道,他要修道成仙,就不会动任何情欲。也就是说,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喜欢上你!” 没想到,李潇潇极自然地点点头,告诉我:“我当然知道啦,可是只要他修道成仙,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双宿双飞,做一对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永生永世,岂不妙哉!所以,我一定会助他成仙。而你,要是因为你影响了大师兄,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你最好,乖乖的在授完课之后就滚的远远的!” 双宿双飞?永生永世? 听到这几个让我无比渴望的浪漫之词,从另一个女子口中说出来,我心里突然激起一阵愤怒。 我伸手,掌中生花,也在瞬间变为一条花鞭,手臂一甩,打在李潇潇的脚边上。 李潇潇惊得后退一步,脸色骤变,其不可信的望着我:“你……你竟敢打我?” 我目光盯着她,道:“想必你祖父把你送到三清门,并不是为了陪一个凡人修道成仙吧。” 李潇潇神情一顿,咬牙道:“这不关你的事!” 我笑笑,继续说:“他们把你送到三清门,是为了让你自己修炼,体会人间疾苦。你既然是三清门的弟子,是我授课的弟子,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来这儿的目的是什么,现在。我是你的师父,我尽我的职责,你有错,我不会留情,该如何处罚就如何处罚!刚才你对我出言不逊,这一鞭子没有打在你身上,是给你小小的警示,以后还望你自律自重。倘若你的祖父、还有须臾真人对我的管教有任何不满,就尽管来找我,我也不会怕了你们,看看到底是谁的道理硬实!” 李潇潇被我顶得不知怎言,小嘴张张合合。半天挤不出一个字。最后,她咬着牙跺脚警告:“只要你离大师兄远一点,你说什么我就听什么,也不会在你的课上给你捣乱!” 我呲牙,冷笑:“你为什么会认为,我会借此接近你大师兄?” 方潇潇回答道:“我们都是女人,女人心里在想什么,只有同是女人的才看得清楚。从你看他的眼神里我就知道,你不怀好意!” 我微愣了愣,很快以平静之态掩盖,告诉说:“哦,那你看错了。” 李潇潇满脸不信。撇了我一眼气呼呼离去。 我嘴角泛出一起自嘲,无奈摇摇头,转身往寝院去。 一路,我都想着李潇潇那些话,我从来不曾想过,竟然还会有另一个人盼着沈未安成仙。我忽然觉得,他日,他若真能位列仙班,能与他有机会站在一道的女子,恐怕也是李潇潇多一点。 我长长叹了口气,隐隐听到前方传来赤宴的声音。我本没在意,可我又听到另一人。是罗浮。 奇怪,他们两个见面就掐,怎么会在这儿说起悄悄话? 我并非有意倾听,而是我站的这个地方正好离他们只搁了几步路,与一面绿油油的树影,我听到赤宴低声问:“她为什么这么害怕一个人呆在不幽仙山,那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紧接着,罗浮很不客气地与他道:“这是仙山的秘密,你一个外人,没有资格知道!” 秘密?不幽仙山有什么关于我的秘密,为何我从来不知道? 正当我再想听时,罗浮一个转身。往我这儿来。 我不知她见我没有,我身形一闪,赶紧离了那儿。 我心里念着旁的乱七八糟,这一念,也不知把自己念到了哪儿。当我再现形的时候,发现前方立着“禁地”二字。 “三清门禁地……”我望向里面,除了一个山洞,再无其他。 我转身欲要离去,心中忽然激起一阵涟漪,似乎……有什么正在叫唤我一般。 我转头,再次面向禁地,奇怪的是,这种感觉……居然越来越强烈,强烈到让我惴惴不安。 我进去禁地界线,向那洞中走去,掌中生起一团微光火苗。 这里面是紫水晶石壁,微弱的光线下折射出千百缕光丝,将整个水晶壁洞都照亮了。 再往里去,是一扇刻着奇怪符号的石门,我伸手摸去,想看看有什么机关,“何人擅闯禁地!”身后突然传来厉呵! 我心下一顿,难道是这禁地也有守护之灵?! 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我掌间生花,凝成一朵冰凌,悬身往后飞去。 来人身影一斜,“噼啪”脆响,冰凌在地方碎成一片,快去融化蒸发。而我也在这时看清,来的居然是沈未安。 他怎么会在这儿? 他站在与我不远处,因为背光看不清他此时脸上的神色,只能听到他声音清冷而平静。他说道:“这是三清门禁地,还望仙者快些离去。” 不,如果这里面关的只是三清门的秘密,为何我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觉得在这扇门之内。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我,越是靠近,这种感觉就越是强烈!这是从来都没有过的!或许也是因为在之前偷听到赤宴和罗浮的对话,所以也隐隐觉得这里面的东西跟不幽仙山也有关系。 思绪间,沈未安又上前一步,再次低声道:“百花仙者,请你离开。” 可我也奇怪他为何出现在此,我问他:“既然这里是禁地,你又为何会出现在这?” 沈未安解释说:“此处由我和另外三峰的师兄弟一起把手,今日正好轮到我。禁地之内机关重重,无人能闯。机关都是先祖布下的,玄机深重。所以,为了仙者的安全,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先祖之时就存在的禁地,看来历时长久。我试着问他:“那你可知道里面是什么?掌门可有提起?” 沈未安摇摇头:“不知,掌门从未提起。”他说着,慢慢从阴影处出来,在水晶光忙折耀下,冰冷的脸庞上带着几分严肃。 瞧着他冷若冰霜的样子,我忽然很想再跟他说说话,想要看到他面对我时到底会有什么样的情绪。于是,我继续追问:“你在这守了这么久,对着里面一点兴趣都没有吗?” 他的脸上浮出一起不耐,沉声道:“没有兴趣,掌门说,那里面的东西碰不得,我便不会碰。仙者,虽然你现在是我的授课师父,但三清门规矩不能改,禁地不能进,请你赶紧离开。” 看来,是绝对不能硬闯了。 我只好离开禁地,可是刚出去,就在禁地门外碰见了鬼鬼祟祟的赤宴。我拍拍他的肩膀,他吓了一跳,抬头见是我。大大松了口气,我问他:“怎么是你?你来这做什么?” 我也笑着问他:“你又来做什么?” 许是想起自己方才的样子,赤宴面露尴尬,不好意思的抓抓脑袋:“我只不过过来看看,随便转转。” 我点点头:“嗯,我也是随便转转,你跟我可真巧,大门口禁地二字都装作没看到。” 赤宴闻言,哈哈大笑起来,也不遮遮掩掩了,问我说:“你进去可看到什么了?” 我先是摇摇头,然后又立马说道:“看到沈未安了。” 赤宴两眉一皱,紧张道:“你们在里面干嘛?” 我摊摊手,叹了口气:“还能干什么,我还没摸清里面的情况,就被他不留情面地请出来了。” 赤宴往里望了一眼,突然拉上我闪形离开。禁地洞外,沈未安立剑站着。 第二日清晨,我来到授课大殿,还没进去便听到罗浮的怒骂声。 原本,这第一节课是罗浮的,这节课时间快到,我便过来了,没想到一看。赤宴也应该在了。这时,赤宴又想对罗浮顶嘴:“哎!你……” “朱雀神君。”这一次,赤宴才张口就被罗浮截断了话,“神君,你我现在都是授课师父的身份,在课堂上便没有高低。我希望在我上课的时候,你不要插嘴!” 说罢,再次转身面对众弟子:“我说过,无法在规定时间内学会御剑的,就离开三清门!” 离开三清门,这可不是随意的事。 我进前,说道:“罗浮,你不要开玩笑。” 罗浮看见我,眉梢一跳:“我像是开玩笑吗?这件事,昨天我便已经跟所有人打过招呼了。口诀已在昨日就交给他们,结果没有一个人放在心上,否则这一夜时间,即便不能站在剑上,也之前能够先让剑动起来。可是,这里的每一个弟子,没有一个能够做到!学习全靠自觉,想学的不教也会去学,不想的,就算督促一百遍。也是废话,也是徒劳!” 我哑口无言。 照理说,的确有些道理。或许是罗浮最开始的形象太过苛刻,所以有很多弟子表现得并不喜欢她,也因此反而有了叛逆心理,凡是罗浮之言,便心不在焉。 可是这些毕竟是三清门精挑细选的弟子,就这样便将他们赶出三清门,不是一件理智的事。在这里,我们还没有当家做主的能力。 但是,现在的罗浮跟以前很不一样,虽还都是急性子。但如今却有飞扬跋扈、咄咄逼人之势。 若是继续激怒她,恐怕也解决不了问题。 于是,我站出一步,提议说:“念在他们初犯,还是责罚一下就算了罢!” 我以为罗浮不肯,没想到她却一口答应:“也好啊!” 我心里升起一阵不安,继而她笑意中浮出几丝令人心颤的阴谋意味,开口道:“不走也行,我听说三清门除了三峰之外,还有我们所在的玉瑞峰以及后山之巅——恶灵峰。” 底下有人倒吸一口气:“天啊,她不会要让我们去恶灵峰吧?” 罗浮一笑:“说对了,就是恶灵峰。只要你们有命出来,我便不再追究。如何,不想去的,现在就可以直接下山。” 话音刚落,就有一些弟子义愤填膺地站起来:“我不去了!什么授课师父,这是要我们白白去送死啊!不去了!这个没有人性的三清门,有她在,我待不下去了!”说罢,那人便夺门而出。之后,也有几个弟子唯唯诺诺地退了出去。 而剩下的弟子,则无可奈何,一齐向恶灵峰出发。 山门前,瞧着那几人离去的方向,罗浮讥笑一声,啧啧摇头:“看来,须臾真人真该好好谢谢我为他清理门户,这些贪生怕死之徒留在这儿,不仅浪费我们的精力,出去之后也会败坏三清门的名声,皆是蛀虫之辈!” 刚开始我也认为她的授课方法太过严厉,不过现在想来,也是意味深重,经过深思熟虑的。这不仅排除了一些修道心不稳的人,而且去往恶灵峰归来的弟子,修为能力又会精进一步。只是恶灵峰中都是被封印的恶灵,虽然这些弟子能力不弱,但到底还都是些初生牛犊,大多又急于展露锋芒个人行动,若是收到恶灵围攻,恐怕会寡不敌众。 我和赤宴对视一眼,瞬间明白对方的意思,他也顾虑到了这点。 来到恶灵峰,我刚下脚,就差点被脚下的石头滑一跤。还要赤宴扶住我,提醒道:“这座山峰十分陡峭,我们要小心点。” 我点点头。准备往里找寻那些弟子的下落。然而还没走几步,我就看见李潇潇惊慌失措地跑过来。她看见我们,立即飞身过来拦在我们面前,气喘吁吁:“快,快!” 赤宴叫她如此样子,也不由担心:“碰到什么了?” 李潇潇说:“我跟大师兄在一起,没想到却在途中碰到了巨……巨蟒!你们快救救他啊!” 闻此,赤宴反而抱着手臂,眨着眼瞧着她,慢悠悠地说:“你不是很能吗?祖父是东海神君﹌你知道你祖父叫我什么吗?他叫我贤弟,如此说来,我也是你爷爷,对不对?好孙女!” 李潇潇瞪大眼睛:“你……你偷听!” 我也一愣,那时……他居然就在身后。 他奸笑道:“什么偷听!我是光明正大地现在石头后面听,是你没看到而已!沈未安是你的人,要救,你自己去救!” 李潇潇摇着头,快要哭了:“不行,我法力太浅,没有好好学习才被送到三清门来的,我打不过巨蟒,大师兄也肯定打不过!” 第085章 神剑 赤宴纹丝不动,李潇潇急哭了,只好改拉着我的袖子:“我得罪你,跟他没关系,况且你现在还是我们的授课师父,掌门回来了要是知道你们这么对我们,你们怎么说得过去?你快去救救他吧,你不能袖手旁观,否则他有个三长两短,你会后悔的,我也绝对不会放过你!” 赤宴拔开她拽着我的手指:“好大的口气啊……” 而我已经不能再等了,不是因为李潇潇那些话,而是我真的很担心沈未安的安危,即刻脚下瞬移,顺着前方打斗传来的声音赶去,远远便见一条金光巨蟒缠在树上,长着血盆大口正在攻击手持光影长剑的沈未安。 沈未安脚步轻盈,多是以闪躲避之,极少进攻。 我飞身上前,背帖上他的后背,低声道:“这是哪里来的巨蟒?” 这条巨蟒不是普通妖物,它身泛金光,恐怕是在这恶灵峰修行的蟒蛇。 沈未安发现是我,先是愣了愣,然后快速回答我:“我和潇潇路过一方水潭,不小心惊动了水下的它。” 交手中,我发现巨蟒的攻击有所保留。 这时,李潇潇和赤宴也赶到了,我听到赤宴惊慌得朝我们大叫:“停手!快回来!这是中天神君的神蟒,半分也伤不得!” 可是巨蟒此时已经被激怒了,倘若不摆平它,整个恶灵峰都会被它搅个天翻地覆,到时候就会连累到其他几峰,那样麻烦可就大了! 我与沈未安暂且后退,赤宴撑出一道结界,可以暂时抵挡巨蟒的攻击。这时。身侧红光一闪,罗浮也到了。 恶灵峰恶灵遍地,但不足以引起这样的动荡。而一旦有了这样的动荡,必是有异常情况。 我看得出,罗浮并不喜欢这些弟子,甚至还因为我的缘故处处为难他们,而其实她真正为难的那个人,是沈未安。她让这些弟子到恶灵峰,本不关心他们的在这里的危险与否,但峰中异动,恐怕已经波及其他,她察觉到不妙,所以也急急赶来。 看到眼前这条巨蟒,罗浮紧紧蹙眉:“没想到,居然会在这儿遇到它。” 赤宴扭头:“你知道解决办法?” 罗浮哼笑一声,告诉道:“这是条神蟒,是中天神君饲养的神物。不过,中天神君自从去了天帝诞宴之后,就一直醉眠到如今,从未醒过。这条巨蟒无人管教,无拘无束,也在天界消失了几百年,没想到居然在这儿。” 赤宴急道:“说了半天,办法呢?当务之急是怎么解决它!” 罗浮摇摇头。说:“这条有主人的神蟒,只会听从主人的命令。然而中天府百年闭门,根本没有谁能够唤醒中天神君。” 赤宴想了想,问:“不如你幻成中天神君的模样试试?” 罗浮还是摇摇头:“我只远远见过中天神君一面,并不知晓他的具体模样。”继而,她转头讥问赤宴,“怎么,同为神君的你,难道也未曾见过他的真面目?” 赤宴摸了摸鼻子,一副很毫不在意的样子说:“我没事见他做什么?况且我很少上天界。” 罗浮讥笑更重,白了他一眼:“我可听说曾经有人无意间得罪过中天神君,从此以后不敢出现在他面前。哪怕是远远见了也立马换路跑了,所以也至今不知中天神君是什么模样。” 我盯着不断撞击结界的巨蟒,呵斥两人:“别吵了!它是蟒蛇,双目辨识不了模样,它是靠气味认人,就算变得跟那中天神君一模一样也无济于事!现在结界就快要裂开了,我们赶紧再想想别的办法!” 沈未安环顾四周,向一处杂草走去。 我顺眼望去,那草丛半人多高,后面露出一角?乎乎的凹陷石壁。 沈未安拨开草丛,竟然是个洞穴。 “嗷?嘶!” 巨蟒突然发大力量,高高摆动长尾撞击结界,每一下都如顶头霹雳轰然而下,脚下更是撼震不已! 它仰头张开血盆大口嘶吼,头上破出两只银白色的犄角,光芒万丈! 罗浮大惊:“糟了!那对犄角能够引雷生火,而且还是来自天界的三昧真火!万一触发此雷,此峰必定被三昧真火所焚,而且不是凡间水雨能够熄灭得了的,必须用上瑶池之水方能浇灭!” 李潇潇吓得钻到沈未安身后,巨蟒也在这时发动更猛烈的冲撞,头尾并用,狠力一激,一道破光,结界断裂!恐怕不出三下,就要完全破裂了! 中天神君座下的神蟒,跟随他修行上千万年,平日不会造成任何威胁,可一旦激怒,比貔貅还要凶猛,其神力足以毁天灭地,加之它是冷血兽类,只怕除了中天神君之外,它对旁者毫不留情! 赤宴因我失去几根神羽,神力已被折损,如今我与他还有罗浮加起来,恐怕也只能挡个几招。 这时,沈未安发现一个情况,指着洞穴道:“它似乎很在意这个洞穴,我们越是靠近,它的反应就越是激烈,难道是里面有什么东西?” 未等我们去想,震耳欲聋的咆哮声传来,白光一闪,结界破成残渣碎片。赤宴两手各抱着我和罗浮,将沈未安和李潇潇一同冲入洞中! “砰!” 巨蟒撞碎洞门石头,猩红的眼睛精锐盯着洞穴之内的我们。 身后一阵寒光,随即我浑身起一阵寒颤。回过头去,居然在那洞穴深处看到一柄长剑模样的东西正在闪闪发光。 与此同时,洞外的巨蟒突然安静下来,在洞口盘成一团,头靠在洞口,睁着眼睛依然幽幽盯着洞内的我们。 赤宴也觉得奇怪,面对此时的情况,他提议说:“巨蟒堵在洞口,我们无法出去,不如进去看看有没有别的出路。” 沈未安点点头,拿出火石。赤宴嫌弃扫了他一眼,两指一响,掌间生出一团火苗。而李潇潇已经朝着那边发光的剑跑去。这虽然是个不透光的洞穴,但此时在剑光的照耀下也能看清脚下的路。 沈未安??看了我一眼,收回火石,独自往前走去。 赤宴站在我身边,用掌火照着。 我袖子一摆,将火灭了,移步跟前。 到近处,我才看清,这把剑很熟悉,它上面沾了我不少血。可是这把剑……怎么也会出现在这儿! 我想起?袍男子说的那句话,剑在的地方,我要找的那个人就在。 我望向沈未安。心里滋味难以言喻。 这时,罗浮思索道:“巨蟒追到洞口就不进来了,莫非,它是害怕这把剑。” 沈未安由此一想,道:“也就是说……它攻击我们,是因为怕我们动这把剑,怕自己因此受到伤害?” 李潇潇一听,立即高兴拍手:“太好了,大师兄,只要你用这把剑对付它,就一定能赢!” 若真如此……于是,我对沈未安说:“你试试。” 沈未安点点头上前,伸手握住剑柄,却突然倒吸一口气,把手收回来:“好烫!” 罗浮在边上冷笑一声:“当然了,这把剑身上散发着天神之力,不是俗物。一介凡人也想驱使神剑,简直可笑!” 我心中一愣,不对啊,这把剑从白延卿在世之时便跟着了,也曾成为苏舜玉的佩剑,他们都是凡人,都能够轻松驾驭比剑,怎么到了沈未安这一世,就成了凡人不可驾驭的神剑? 罗浮似乎看出我心中所疑,继续开口,缓言解释说道:“大概是须臾真人得到这把剑后,苏醒了它的神力。但它的神力太强,所以再次将它重新封印,但这封印却不如之前那样彻底,可见第一次封印此剑之人比须臾真人还要厉害许多。若非此剑表面的那层封印,只怕凡人还没靠近就被这其中蕴含的强大神力所伤。而若要取剑,必须冲破封印,否则这剑如同凡物,根本对付不了外面的巨蟒。但……”她在我们身上环视一圈,笑道。“我们之中,能有谁驾驭得了此剑?” 照此说来,除了沈未安,能够取得此剑的表示我、赤宴、罗浮和李潇潇了。但李潇潇法力太浅,不可能。我只能用东海神珠才了施法,也不可能。罗浮是花仙,也是无法抵挡这天神之力,眼下只有赤宴有可能,但他法力受损,我担心…… 赤宴上前,手指触碰神剑,安然。 可正当我松了口气的时候。赤宴突然身影一抖,吐出一口鲜血。 他退了回来,脸色煞白。 罗浮摇摇头,叹声:“看来你也压不过这剑中神力,被剑气伤到了。” 赤宴咬着牙:“我再试试!”说罢,再次上前,紧紧握住剑柄,大吼一声,竟将神剑拔了出来! 而神剑一离石架,赤宴就踉跄两步,剑便从他手中飞了出去。 旋转的神剑往沈未安身上砸去,他下意识伸手一挡。白光一闪,一条血红伤口赫然挂在他手臂上! 他痛呵一声,捂手弯身。 “噌”!神剑斜插在他脚边,白光氤氲。 “砰!砰!” 洞外,巨蟒似乎感觉到什么,再次发动攻击,整个洞穴也要因此坍塌! 沈未安咬咬牙,手掌抚上剑身。神剑白光阵阵,殷红的鲜血自剑身消失,开始剧烈发颤! 我猛地一怔,神剑吸收了沈未安的血液,当他再次触摸之时居然没了方才的烫手。这是为何? 见神剑不再排斥,沈未安拔出神剑,向洞穴冲去! 巨蟒堵在外面,十有八九免不了一场大战。单凭沈未安一人之力,虽有神剑在手,恐怕也抵不过巨蟒之力! 我飞身赶往,洞外居然陷入一片安静。当我冲出去的时候,沈未安就现在洞口,而巨蟒盘成一团,猩红的眼睛盯着我们,不断吐露长舌。 我不知它在犹豫什么,或许它真的惧怕这把神剑。 可出乎意料的是。巨蟒注视了我们片刻,居然突然纵下一旁的湖泊,隐身不见。 赤宴他们赶出来的时候,已经没了巨蟒的身影。 沈未安低头瞧着手上发光的神剑,皱起眉头,而后转身放回原处。 赤宴说:“这里太危险了,我通知所有弟子出来,一个都不许进恶灵峰!”说罢,瞪了罗浮一眼,转身离去。 罗浮冷呵,转身踏上飞云先行离开恶灵峰。 随后,我与沈未安一起寻找山中弟子。沈未安带着所有人都安全离开之后,我才往正瑞峰回。 可是,我总感觉好像少了一个人…… 我仔细想了想,少了李潇潇,刚刚她明明还在这儿的。 于是,我往回飞去,果然碰到迟来的李潇潇,而她的手中,拿着一把剑! 我定睛一看,她居然私自将神剑带了出来了!我惊问:“你是怎么触碰神剑的?” 见到我,李潇潇首是慌张愣了下,而后又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道:“哼,当然了!我有祖父的天丝神衣,即便不是上神,我也能毫发不伤地拿起这蕴含神力的神剑!怎样?比你厉害吧!” 我怒喝:“胡闹!” 我想,恶灵峰之所以能够封印所有恶灵,不光是仅仅因为整座山峰上法术封印,还因为有这把神剑震慑,所以恶灵不敢做怪。 现在,神剑离开恶灵峰,现在只有一道结界抵挡,恶灵倘若成群攻之,结界便会因此受损! 更糟糕的是,整座恶灵峰受到破坏。所有恶灵都会倾山而出,后果不堪设想。 我二话不说拉上李潇潇这会恶灵峰,要神剑还之! 李潇潇不肯,当我们拉拉扯扯在恶灵峰上空时,便见底下?压压一片。 此时……恶灵峰内所有恶灵已经聚集,正堵在结界之口。它们看到我们,都露出凶恶的神色。 这些恶灵,怨气深重。须臾真人既然能叫他们关在这儿而不是彻底消灭,说明他们的实力不容小觑,况且,看他们的样子也根本不怕我们,只是因为我们有神剑在手,所以才不敢轻易从缝隙之中第一个冲上前。 可怕就在于此,如果免不了一场斗争,我们必定寡不敌众,难挡这重重恶灵。 “喂,什么意思,把我带回来干什么。”李潇潇甩开我的手,愤怒不已白了我一眼,又瞧着底下的情况离我远了几步,“你该不会想公报私仇,把我从这儿推下去吧。” 我说:“我是来收拾你闯下的祸事。” 李潇潇事不关己地抱着手臂:“你要下去解决那些恶灵就自己解决好了,干嘛把我带过来,关我什么事!结界这么牢固,区区几只恶灵,能怎样,小题大做!” 我忍着自己的耐心,对她解释:“你擅自取走神剑,恶灵峰少了镇压,这些恶灵现在正在破开结界,照此下去不出半个时辰,结界就会完全破损,等它们全都帽出来,就凭我们几人,也不好收拾,难免会有漏网之鱼危害人间。为了以防万一。所以,现在必须阻止它们!” 李潇潇虽然任性,但也还是知道这事情的严重性,慌忙道:“那,那我回去找他们帮忙。” 我摇摇头,盯着底下的恶灵:“三清门之中都是凡人,他们如何帮得?只要你我将神剑归还,再重新封印恶灵峰,加固结界,就可以防止它们出来捣乱。”我转头盯着她,“是你把他们放出来的,所以你必须跟我过来,好好看着,找机会把剑放回去!” 胸口突然一阵极痛,恶灵趁我们不备发动攻击,我猛地后退一步,吐出一口鲜血。 不再多犹豫,我拿出东海神珠,将全部力量凝聚在那儿,开始进行抵挡,一面对李潇潇喊:“恶灵已全部聚集在结界之口,我设法将结界修复,你将神剑放回去,出来后我再行加固!但是速度一定要快!” “好!”李潇潇点点头。飞云而去。 巨蟒认得神剑,也已经认得我们,不会对李潇潇完成伤害。现在,我只希望她能速去速回,否则……我真不知道以我一人之力还能坚持多久。 可是就当我以为李潇潇进去乖乖放剑的时候,我看到她突然挥起神剑,往那片?压压的恶灵劈去! 然而! 恶灵被剑气伤了不少,整个结界也因此别割出一个大洞! 最前面的一波恶灵倒下,还有成千上万得恶灵从这个裂口往在涌出来。 我咬紧牙关,用尽毕生法力,加强镇压! 应是发现自己添了乱,李潇潇赶紧按照事先说好的那些冲入恶灵峰中。 我盯着她消失的方向,心中??数着时间,念想她现下是否已经将神剑归回原位。 片刻之后,恶灵冲撞之力似乎突然间小了许久。李潇潇飞速从恶灵峰中回来,气喘吁吁朝我点头。 神剑已经归位,此时恶灵被神剑震慑,明显感觉到抵挡之力轻松了很多。我变换法术,快速将结界修复并且加固,却因受不住这阵阵而来的冲撞之力又忍不住硬生生吐了一口血! 最后一束光落,我收回东海神珠,跌在云上,胸口疼得难受。 李潇潇飞跑过来扶着我:“喂!你怎么样了?受伤了?” 我冷冷的甩开她的手,对于她方才的私自行为感觉生气。怒视着她,质问道:“你知不知道,你冒然如此,会给三清门和天下百姓带来多大的灾难!” 李潇潇苦着脸,也有些愧疚地说:“我也不知道会变成这样,当时我也想着帮帮你罢了,谁知道会这样,好心当做驴肝肺!再说了,最开始拿神剑,也不是为了自己,大师兄要是有了这把剑,就会变得更强。我只是想让他更厉害罢了,有神剑相助,他的修为会快速精进,就能够更快得到成仙了。”她嘟起嘴,不高兴扫了我一眼:“再说了,现在大家都安然无恙,不是没发生什么事吗,你干嘛发这么大的脾气!” 我气道:“若非是我及时出手相助,你认为现在还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还会安然无恙吗?” 李潇潇扁扁嘴:“行行行,我知道你厉害,知道是你这个大上仙救了我们。可以了吗!我现在要回去了,再见!”说罢,飞云离去。 她刚走,就有一个身影与她擦身而过。 赤宴快速来到我面子,担心将我拉起:“怎么回事,为何回去也不跟我说一声!” 我摇摇头,解释说:“那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况且,我只想让李潇潇亲自把剑放回去,让她看一看事情的严重性,以免她再偷偷回去拿。” 赤宴斥责我:“你太冒然了!那些恶灵虽然修为不高,但千百只联合起来,就算是你我抵挡起来也会费劲!” 我笑笑:“还好,这次算我运气好。” 自觉胸口热得发烫,挂在那儿的,正是东海神珠。 我拿出东海神珠一看,发现上面居然已经有了一到小小的裂痕。 赤宴见此,也皱紧眉头,低声警咐我:“东海神珠已有损坏,下次不可再强硬引用这么大的法力了。否则,神珠一但完全开裂,犹如废珠!而且,现在这种情况,很有可能在用法术的时候被强行断开,甚至难以灵验!” 我点点头,心里不知为何有些不安的难受。 加固恶灵峰一事,没有多少人知道。 我休息了一个晚上,精神也稍微好了一些,依然起早到正瑞峰上课。 我们三人授课师父,赤宴教授招式技巧,罗浮教授御剑幻术,而我教授运物通语。 有关修道仙法,招式法术固然重要,但也必须掌握精通万物之语。而当我走入大殿的时候,正巧看见大伙儿围着李潇潇说话: “昨天那样凶险,你居然还能把神剑送回去。可真厉害!” “是啊,没想到师妹这么勇敢,真是佩服!” “这样说起来,是师妹救了大家呢!” 句句赞扬听在李潇潇耳里,她一副得意洋洋。 另一边,沈未安进入殿中,她目光一亮,跑上去拉住他的袖子:“大师兄,你来了!” 不同于别人,沈未安冰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昨天谁让你拿神剑的,闯出这么大的祸事,要是被掌门知道如何是好。” 李潇潇不以为然地嫣然一笑:“大师兄是在关心我吗?你看,我现在不是没事了?你放心吧!那把神剑我本来是想拿来送给你的,好在及时发现动不得,才没有酿成大祸。” 第086章 刁难 沈未安冷面抚去她的手,目光远远望向我,顿了顿,坐到自己的座位,将书谱打开。 李潇潇跟着在他身边坐下,忽然抬头往我看来,发声道:“那不是百花仙者吗!” 我在三清门做授课师父,弟子们不能称我师父,便都叫做仙者。 这时,几个弟子也向我瞧来,几人面面相视,而后有一天前步而出,问我:“百花仙者,听说你的法术全都来源于一颗珠子,是不是真的啊?” 此话一出,我一听,猛地愣了一愣! 我万想不到会有人突然提起这个!也没几个人知道我身上有神珠! 不过就在昨天,李潇潇看到我驱使神珠,能够把这件事说出去的,也只有她。 这时,另外几个弟子见我不语,都立即纷纷上前,追问起来:“百花仙者,如果没有神珠,你的法力如何?我们总不能每人都找一颗神珠来助炼法术吧。” 几日相处下来,我看得出这几个弟子跟李潇潇关系不错,他们此番……是成心逼我出丑。 殿内,越来越多的弟子来到殿中准备上课,感觉到此时的异常气氛,都在私底下询问议论起来。 “原来她的法术全是靠神珠,否则比我们的法力还要差劲!” “就这样还要授课师父?干脆直接发我们一人一颗神珠好了!” “就是啊,昨天她和潇潇一起去还的神剑,结果还是让潇潇冒险进恶灵峰。真是没用。” 在凡间这么多年,我最讨厌的便是这样的指手画脚议论窃窃。他们都是三清门的初级弟子,可到底也是经过修行的人,但却也是这番俗事之心。 我忽然感觉心累,不想面对这些面孔,低声道:“今日身体不适,你们都先背下书中全部口诀,明日我会进行抽查。”说罢,转身离去。 身后,传来众弟子的哀嚎:“背下书中全部?仙者也太狠心了吧!” 我闷不回头,心中却是算了一下,嗯,书中全部,整整八十一页。算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算是给他们的责罚吧。 李潇潇能编,非常能编,我第一次发现她的天赋比说书先生还要厉害。 我和沈未安,她最在意的自然是沈未安,所以在不多久之后,经过她的努力,不光是正瑞峰的弟子。就连三峰弟子、全三清门的人都知道,沈未安击退了恶灵峰的巨蟒! 我对李潇潇的夸大其词无可奈何,赤宴也是白白眼不说话,罗浮则是事不关己,毫不在意。即便沈未安有过几次解释,但仍然不起什么旁的作用,弟子们都被李潇潇精彩绝伦的故事给迷倒了,也成功塑造出一人退巨蟒一人还神剑的风光的事迹,他们二人也成了弟子们口中相谈里最为般配默契的合作伙伴。 而另一面,自我们到三清门的那天,须臾真人就带着另外三位道长闭关了。也未说明什么时候出来。 山上的日子比山下冷清太多,云荒在屋里乖乖睡了两天便按耐不住了,常常自行外出,有时看到它跟弟子们耍闹在一起,有时看到它独自从山上下来叼着鸟雀兔子什么的,慢慢地,它便觉得无聊,闹着要下山去了。 别无办法,为了看住它,我只好带上它一起去授课。 出乎意料的是,它居然非常愿意。 虽然没有跟那些弟子一样听课,但至少不再闹了,乖乖躺着桌子上睡觉。有一天晚上我问他,为什么不要下山了,它说:“比起下山,我现在更喜欢睡觉,天气越热越想睡。有没有弟子告诉过你,你授课很有催眠能力,像听故事一样,我睡得很舒服。” 对面这等言词,我一时间……哑口无言。 难怪,我看到有几个弟子托着腮迷迷糊糊还强忍着睁眼,原本是以为他们夜里不够睡,还打算晚上过去慰问一下,现在看来……原是有别的原因。 好在,须臾真人和三位道长在十四天后闭关完毕。 虽然我不知道他们闭关出来后……又厉害在了哪里,但脸色看起来都红润多了。 赤宴偷偷跟我吐槽,闭关哪有这么短时间的,他们肯定在里面睡觉,不想管这些烦人的弟子,就把我们弄过来顶一顶。 或许……是吧,不过我觉得须臾真人故意让我们就在三清门是真。因为在他出关的第一天,他就把我们三个都叫过去,开心赞了我们一番,然后询问我们是否愿意继续授课。 沈未安的这一世还没结果,我为他而来,赤宴也是为此而来,只是没想到在此之前我们倒先成了他的授课师父,而且……眼下这种情况看起来,似乎已经不太好回绝。 赤宴翘着二郎腿,有一下没一下地撇眼座上的真人和道长。罗浮也不说话,有一下没一下得扫眼赤宴。问题落到我身上,座上的须臾真人面带微笑,抚须望着我。 我想了想,正要开口,须臾真人就点点头:“那就是默认答应了。” 我把话吞了回去,化作简单的“嗯”了一声。 须臾真人料事如神……我差点忘了呢。 随后,须臾真人召集全部弟子在正瑞峰大殿。 李潇潇站前一步,提出来:“真人,百花仙者手上的那只貔貅常常跟弟子们在一起玩闹,这是不是说明众弟子都能够驯服貔貅了?” 赤宴和罗浮均扫了我一眼,没想到前几日我带着云荒上课成了李潇潇和众弟子通过考验的机会。 须臾真人或许也猜想到了这点,他是知道云荒的,也知道在最开始沈未安因云荒与我相识,那时的云荒警惕而凶猛。完全不是现在这副能跟众弟子打成一团的模样。 殿中安静无比,所有人都各有所思,李潇潇再是开口,说道:“这可是真人自己说的,貔貅是种很危险的灵兽,但是只要驯服它,就能通过考验,正式拜入三峰!云荒便是貔貅,它现在就蹲在这儿,是最好的证明,真人之前可没要求以什么样的方式驯服。可不要跟弟子们耍赖啊!” 说着,走到我身边,低下身摸了摸在我脚边打盹的云荒。 此时,云荒就跟懒猫儿一样,对李潇潇的抚摸毫不闪躲。 李潇潇站起来,含笑望着须臾真人,等他发话。 须臾真人想着她,叹息地摇摇头,慈笑道:“古灵精怪!” 这下,李潇潇眼中更为得意了,背着手摇动身子,满是十几少女的可爱模样,嘟嘴道:“我说的可都是真的,不然……掌门唤它过去试试?看它听不听你的话!它若是不听你的,那可就要丢脸喽!” 沈未安在边上盯了她一眼,低声:“潇潇,不得对掌门无礼!” 李潇潇嘴角一扬,立马回到沈未安身边,抱着他的手臂与他紧紧站着,又对须臾真人开口:“对了真人,你可不知道,大师兄打败了恶灵峰的巨蟒!这巨蟒据说是神蟒呢,难度可比驯养貔貅更高得多,所以他一定是通过考验了,对不对?” 这时,一直沉默不许的三峰道长都皱起眉,担心地一同向沈未安望去。陌风道长问:“怎么会去恶灵峰?峰内怎会有巨蟒?我们不在的这几天,酒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李潇潇回头瞪了罗浮一眼,正要张口,赤宴哈哈站起来,摇着扇子:“让他们进去历练历练,不过你们放心,我们三个都在旁暗中保护和协助。弟子们一个都没伤,反而身法啥的都厉害许多了呢!至于那条神蟒,恐怕是看上这处山峰不错,所以也过来修行,只要无人惊扰,不会有大碍。” 闻此,陌风道长松了口气,但还是说:“他们现在的能力不够,以后还是不要这样冒然比较好。” 赤宴点点头:“你们已经出关了,往后之事都由你们自己决定就好。这些弟子还比较弱,那等难度留到以后再测。你既然让我们授课。也得让我们安排课程考验不是。若是有某些弟子捣乱,我也要亲自严惩的!”说罢,有意盯了李潇潇一眼。 李潇潇不理他,还是继续追问:“掌门,你且说,我们是不是都通过考验了?” 须臾掌门与三位道长相互对视,明了众意之后问沈未安:“未安,你想要加入那一峰?” 此意,便是通过了! 我心底一喜,面上则少有动容。李潇潇高兴拍手,围着沈未安转了好几个圈。还放着众弟子与三位道长之面告诉他:“大师兄,你一定要选陌风道长,他最厉害了,手下都是精英!” 然而,沈未安在她此言出后面有难色。 须臾真人笑道:“你且说无妨。” 沈未安顿了一会儿,道:“掌门,弟子喜欢驾鹤峰的风景,想去驾鹤峰。” 闻此,我心中舒缓,竟有一起异样喜悦。 须臾真人点点头:“好。” 这时,李潇潇也叫道:“既然大师兄去归来峰。那我也要去!” 须臾真人提道:“女弟子只能去洗尘峰。” 李潇潇嘟嘟嘴,脸上有些不太情愿:“唔……那好吧。” 须臾真人再是提醒:“往后也不能换作大师兄了,只能叫师兄。” 李潇潇手指拖着下巴想了想,说:“师兄叫起来还不够亲近,以后……我就叫师兄哥哥好啦!无论是归来峰还是洗尘峰,只要能和师兄哥哥时时相见,去哪里都一样。” 须臾真人一声叹息,无奈地摇摇头。 这时,凌霄道长站出一步,出声道:“掌门师兄,洗尘峰恐怕不能收下潇潇。修道。首先就要淡却情欲,潇潇心有执念,修行洗尘心法只弊无利。” 闻此,还在等须臾真人说话,李潇潇就面容不悦地站出来,冷笑道:“凌霄道长,女弟子向来都收在你门下,你不愿收我的话,我就要离开三清门了,这点你不会不知道,你是故意的吗?呵,我本来就没想过要在洗尘峰,你要不是看不惯我,我也不会求着你。” 李潇潇甩下一袭话,扬长而去。 李潇潇要离开三清门,所有的人都知道了,不少弟子跑过去劝她,但谁也劝不动。我知道……她是在等沈未安开口,然而沈未安毫无动静。 可是,我却从李潇潇后来几日的行踪里察觉到异常,直到有一日,我发现她从正好无人丹药房里匆匆出来,直径就往山门跑了。 我往丹药房里瞧了一眼,果见少了一格丹药瓶。我没想到她会做出这等偷窃之事,而三清门的丹药也不能这样被她偷偷带走,于是快步追了上去,在山门外叫住她:“李潇潇,你这是要去哪儿?” 李潇潇匆忙把东西往袖子里一塞,回头对我冷笑:“唉,凌霄道长看不惯我,没有人能收我为徒,我便也不要拜师了。他们当真以为我稀罕他们三清门?要不是因为师兄哥哥,我早就走了!不过现在。我也要离开三清门了,临走前就想为师兄哥哥最后办件事。” 我皱眉,气她无知:“若非是你不知轻重,将拜师当做儿戏,凌霄道长也不会断定你情欲执念而不肯收你。其实她说的并没有错,洗尘峰洗去凡尘俗世,看淡一切,你做不到,即便进了洗尘峰也没有好处。” 李潇潇还是私自一意孤行,并且傲然道:“呵,我是说的不够清楚还是你们一个个都耳聋?我说了,也是因为师兄哥哥才留在三清门的,拜师对我来说就是儿戏!再说了,我祖父何等厉害,我要学习仙法,找他便是,何必找他们?!” 好,我不跟她继续辨这个了,我沉下眸子,盯着她:“那你身上的元清丹是怎么回事?” 李潇潇摇摇手里的丹药瓶:“我要为师兄哥哥做最后一件事,这元清丹能够大大精进修为……”她还在得意之中话未说完,我伸手一抓,将那元清丹飞了过来,落在掌中。 李潇潇大惊乍怒:“你干什么!也辛辛苦苦偷出来的,你居然想占便宜!” 我冷喝:“你也知道这是偷?” 她神色一顿,咬着牙浮出羞愧之色,但眼睛依然死死盯着我,盯着我手上的元清丹。 我愤怒质道:“你知不知道,你冒然给他吃下这颗元清丹,会导致他走火入魔!你这是帮他?呵,这是害他!” 李潇潇闻此,怒声大叫:“胡说!这元清丹是补药,怎么会走火入魔!” 我气怒地摇摇头。恨她太过无知,告诉她:“他现在的内力不足以调和此丹,当然会无法自己控制这些力量!这么基础的功法道理你都不知道,还不想好好修炼,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我都为你感到丢脸!” 李潇潇身影一颤,也是心知自己差点办了大错事,但还硬着面子不敢承认,于是气急败坏道:“丢脸?谁要你为我丢脸了!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仗着一颗神珠就想教训我,不知羞耻!” 我将手中的丹药瓶紧了紧,低声道:“要么现在就离开三清门,要么跟我回去认错,自己选。” 李潇潇咬牙瞪着我,怒不可及地朝我叱咤:“你算哪根葱,也敢命令我?我现在已经不算三清门的人了,你无权过问我任何东西!还有,师兄哥哥今日所成,都是因为有我在前面后面的帮他说话。所以,他以后得道成仙了,最大的功劳也是我。”说着,她忽然变出笑脸。不怀好意地讥讽,“哎,你怀里的东海神珠真的提高法力?给我试试呗?要是好用,我给师兄哥哥也求一颗去。” 东海神珠世间仅此一颗,对此,我并不想回答她,转言道:“三清门虽是人间门派,但真人和道长都是仙人,所以也会按天规管理。加上你本就是仙身,偷取元清丹是大罪,三清门必将严惩于你。”我深深换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看在沈未安的面子上,此事便这么算了,我会把元清丹重新放回去,不让第三个人知道,你走吧!”说罢,转身要走。 可是李潇潇还是不死心地追上来,追问我:“喂,莫非你真是靠这神珠施展法力的?被我猜对了……” 我愤怒回首:“李潇潇,请你不要总将你的猜测肆无忌惮地公之于众,在没有弄清事实真相之前。不要多嘴!” 李潇潇睁眼狠狠盯着我,咄咄逼人道:“你怕什么?要是我猜错了,你丢掉神珠再行法术就能够说服我们,这么简单的事,你做什么生这么大的气?不过……我听说你之前受了天刑,我也不太懂这掌门了,怎么能让一个受过天刑的堕仙来当我们的授课师父。唉,你在天界,可是有黑历史的,而且没了东海神珠,法术也不怎么样。凭什么给我们上课。” 我道:“你若是不服气掌门的安排,你与掌门去提。既然他让我当这师父,我还是有权力管教你的!”说罢,我指尖生出红花,花瓣化作硬物,飞掷往她身上。 这个东西打在身上不疼,我只是想警告警告她罢了。没想到李潇潇躲避之后,突然从袖子里抽出一把青绿色的软剑:“找死!”话落,剑如长鞭朝我挥来。 “啪!” 一声脆响,我已闪身躲开,这一鞭却落在另一人的胸膛上。 我痴愣望着眼前的背影。有些……梦境般的不可置信。 李潇潇收回软剑,惊讶地后退一步,继而立马上前,查看伤势:“师兄哥哥,你有没有怎么样。” 沈未安退离她一步,一声厉呵道:“潇潇,你这是在干什么!” “师兄哥哥……”李潇潇的目光转向我,“是她激怒我在先的!” 沈未安未曾回头,低道:“跟我回去!”说罢,快步转回山门,与我擦身而过。 李潇潇望着他的背影,咬着牙,向前一步停在我面前:“为了师兄哥哥,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能让师兄快点顺利地成仙,要我怎样都可以!你要想告状,那就去好了!” 她狠狠瞪着我,向沈未安追去。 我握着手里的瓶子,心里滋味难平,一转身,看见罗浮在我身后。 她微微笑:“看到她的样子了吗?” “什么?”一时间,我没听明白。 她道:“她现在的样子,跟你当初如出一辙,执迷不悟!真是叫人讨厌!这个男人到底有哪里好,犯得着一个个为他神魂颠倒、触犯天条?” 当初的我……如出一辙?我曾经也是这般奋不顾身,自私自利的执着? 思绪再次汹涌袭来,当我再回过神的时候,门口只剩下我一人。 我找了个时候,拿着元清丹来到丹药房,此时房中弟子都去用午膳,暂时没人看守。 我进到房中,拿出袖子中藏好的瓶子,正好将它放回。谁知,丹药房门突然被推开。以李潇潇为首的众弟子突然冲了进来,其中,还有须臾真人。 “就是她!”李潇潇指着我大叫。 我眉心一皱,心知不妙。 李潇潇在那边继续大声说道:“我刚刚看到她在丹房门口鬼鬼祟祟,之后就遛了进去。我察觉不妙,才赶紧来告诉你们!” 须臾真人望着我,眼中倒是没有什么恶意,问我道:“百花仙者,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我老实回答:“元清丹。” 李潇潇讥笑一声,高声说:“元清丹是门中灵丹,集齐七白七红草药、三峰百年灵草和四季露霜雨雪,一起炼制四个九九八十一天才能炼制成功,十分珍贵,门中只有三颗。仙者拿走此丹,是要用在什么重要之事上吗?” 我摇头:“不是,这也不是我拿的。” 李潇潇愤怒质问:“不是你拿的,为什么元清丹会在你手上!” 我冷笑一声,目光盯着她:“李潇潇,你好卑鄙。” 李潇潇摇摇头,略有无奈的说话:“你不能怪我,之前掌门说过,这丹药房是重地,不能随便进出的。我劝过你,你不听,我没有办法才只能找来掌门阻止你。如果你要我包庇你,我……我会心里不安,答应不得!” 我挑挑眉梢:“哦?也就是说,你认为这种事不能包庇,是吗?” 她眼神一愣,继而是重重点头:“是……是啊!那是当然!” 第087章 恶灵 我目光沉了沉,道:“如果我说偷取元清丹的另有其人,我此次过来是将丹药归还,你们信吗?” 李潇潇轻喝一声:“元清丹就在你手上,你怎么证明你说的是实话?” 我说:“我记得山门之外有一面玄天镜。” 玄天镜是仙神所造,具体是哪位仙神何时所造就不得而知了。总之,现在是挂到了三清门的山门之上。它不仅可以抵御妖邪之气,还能印照山门之下的来往风景,我与李潇潇在山门下对峙,现在只要驱动玄天镜,便可将还原我从李潇潇手中拿回元清丹之事。 可李潇潇似乎并不知道这玄天镜,奇怪地皱皱眉,而须臾真人微微含笑,点了点头。 在三清门待了那么久,虽然只见过几次李潇潇与须臾真人相处的场景,但我也看的出来真人对她十分慈爱。如果玄天镜将李潇潇偷拿元清丹一事暴露出来,李潇潇名誉必将受损,须臾真人当真舍得这样做? 众人来到山门前,须臾真人袖子一挥,将挂在最上端的玄天镜取落。玄天镜形葫芦,镜面呈铜黄色,照不出任何一物。但虽是如此,它附有神力,肉眼不见其镜像。实则已容现镜下万物,能够幻出千般影像。 须臾真人手持玄天镜,催动法力,霎时间玄天镜金光乍现,将今日之象投射而出。 李潇潇是在早晨偷拿元清丹被我拦下的,所以没过多久,镜像中就呈现李潇潇冲出山门的那一刻,不一会儿我也出现在像中,将此过程完完全全呈现在众人面前。 李潇潇见此,瞬时间沉下脸去,紧紧皱着眉。 众弟子议论纷纷,谁也没想到李潇潇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还要贼喊捉贼诬陷旁人。 我冷目瞧着她,道:“李潇潇,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李潇潇咬着牙,怔怔道:“我无话可说。元清丹就是我拿的,也是我故意诬陷你。”继而眼神转向须臾真人,“现在,真人要如何处罚?” 须臾真人叹息一声,摇摇头:“潇潇,你犯此两大错事,是触犯门规,因你本为仙身。更是触犯天条,必须严惩!” 三清门弟子并不知道李潇潇的真实身份,听到须臾真人说她是仙身,一个个目瞪口呆,就连沈未安也皱起眉头。 李潇潇抬着下巴,轻蔑道:“严惩就严惩,我没什么好怕的!我也不像某些人,做了事情不敢承认,明明是最没有资格呆在三清门的,说还要拿着一颗神珠各处卖弄!怕是真人……也未必不知道!” 李潇潇在众人眼中总是一副机灵模样,之前在须臾真人面前都是小姑娘的淘气脾气,可须臾真人到底还是掌门,可这时她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用这样的口气跟掌门说话,有些等级较高的弟子看不过去了,站出一步怒喝:“放肆,不得对掌门无礼!” 李潇潇冷笑一声:“怎么?我说错了吗?”说着,她目光看过来,盯着我一字一句,“她的能力在我之下,与凡人无异,可她偏偏借用神珠之力提高法力,如果没了神珠,她又能如何?” 须臾真人道:“潇潇,不要管别人如何,今日你所做之事的确不可原谅,我罚你杖责一十,之后你便走吧!” 李潇潇愣了愣,昂首道:“走就走,你们三清门有什么好稀罕的。祖父说我天生是上乘资骨,我现在虽然比不过你们,但只要我潜心修炼,不出十年,我一定比你们这里所有人都要厉害!”说罢,气势汹汹自行往责戒房走去。 仙杖一十,这个处罚不小不大,可是被逐出三清门,这是我万万没想到的。李潇潇是东海龙王托付给须臾真人的,之前李潇潇要自行离去,都被劝了回来,这次居然直接被须臾真人赶出去。这要是被东海龙王知道,不知会如何。 众弟子渐渐散去,须臾真人还现在原地,似乎在等我。我想了想,还是将心里疑惑说了出来:“须臾真人,你为何允许我启动玄天镜?李潇潇她不是跟你……” 提此,须臾真人深深叹了口气:“潇潇性情太过任性,东海神君也是没有办法。才托给我照顾,想让她在三清门学习为人处世,静心修炼。潇潇资骨不错,但性子依然不改。这次,我也是没有办法,元清丹是太上老君早年前就向我定下的,元清丹本藏于玄机格,我出关后便将它取出,便于吸收天地灵气,老君也已知道丹药炼成,炼成之后不得过手于任何人,以免沾染杂气。可现在已被潇潇和你触摸,老君必会追究,我如此是罚潇潇,也是护潇潇,也想借此磨磨她的脾气。” 原来如此……我懂了。 这元清丹虽出自三清门,可却是要交给太上老君的东西,若不稍微处罚意思一番,必会被太上老君追责。爱丹如命的太上老君与李潇潇毫无干系,一旦生怒必不会轻饶,所以须臾真人才做这样的决定。 这时,须臾真人上前一步,略带抱歉地对我说:“只是让你受委屈了,不过想必她受挫之后。以后也不敢再为难你。” 我摇摇头,告诉道:“她已经受罚,我也没什么委屈的,希望她能知错就改,也愿她以后不再这般任性让你和东海神君烦心。” 我说的不是客套话,我是真心希望李潇潇能够改变,这样就能少些?烦。说实话,她的资骨的确不错。倘若加以修炼,摆正自己,必能成器。 然而……我想多了,两天后,李潇潇又闹出了大事! 她居然又去偷神剑了! 当那声从恶灵峰传来的巨蟒大吼时,弟子们正在早读,那声巨吼如同晴天霹雳,正整座大殿都震了震。 我顿感不妙。连忙向恶灵峰赶去,看见李潇潇从那边回来,脸上带着伤,怀里抱着神剑! 我怒斥:“李潇潇,你怎么又把神剑拿出来了!” 李潇潇轻飘飘扫了我一眼,望着恶灵峰下咆哮的巨蟒,咬牙道:“如果我不拿,还有谁可以为师兄哥哥取这神剑?!只是……我已经够小心了。没想到还是惊动了巨蟒!” 我皱紧眉头,气愤道:“当初第一次拿神剑,已经导致结界破损,你现在还敢拿,简直放肆!” 李潇潇闻此,大喊叱怒:“我已经用我的龙角镇压恶灵峰,不会有事!我自己闹出的事,我自己解决。不需要你们任何一个人帮忙!” 龙角?李潇潇是东海幼龙,在她这个年纪,龙角才如出芽,这就将它从体内拔出,会大大所伤她的身体与修为!李潇潇居然拔龙角镇压恶灵峰取剑! 原本,用龙角替换神剑,也是没问题的,可是取走神剑惊动巨蟒,已然酿成了大祸!以她之力,如何能解决这事? 这时,巨蟒突然间飞天而出,化成蛟龙,一声怒吼震动天地,犄角雷光阵阵,想恶灵峰打下第一道霹雳! 顿时间,整个三清门剧烈动荡,正瑞峰大殿也在转眼间从上至下裂成两半,地上也开出一条数米多宽的裂缝,深不见底。恶灵峰方向亦是白光如电,罩在空中的结界也因此出现碎裂之状,数千条细缝横七竖八布满整座恶灵峰上空,里面黑风阵阵,那是恶灵正在聚集,很快又是黑压压一片! 不消半刻。结界猛地一抖,碎落成细片,这次……是彻底破碎了,千百条恶灵也随之扑涌而出,尖锐的鬼魅尖叫此起彼伏,整个三清门上空顿时黑暗一片,如同乌云密布! 我掌中化出花剑,首是劈断几只大胆近身的恶灵。沈未安与众弟子也问询疾步赶来,看到李潇潇怀里的神剑惊讶不已。他也是知道这神剑,知道这后果的,眼下巨蟒化成蛟龙,力量比之前还大大上不知多少倍,倘若攻击三清门,必将几峰夷为平地! 李潇潇见到他,恍然笑一笑,将剑递给他:“师兄哥哥,给!” 沈未安咬着牙,不肯接过。 蛟龙穿梭在云中,暂时没有落下的迹象,而恶灵峰的恶灵已经离开结界,虽然我不想帮着李潇潇,但如今事不相同,我告诉沈未安:“现在恐怕只有神剑才能对付这么多的恶灵了。” 我一靠近神剑,腰间铃声阵阵。我突然想起。这个铃铛来自神剑。我立即将它解下,转身系在沈未安身上。 “百花仙者,这是?”沈未安惊奇望着我。 我快速告诉他:“此铃来自神剑,或许会有些作用,先戴上试试!” 李潇潇瞪了我一眼,挤开我,将因离开洞穴还在不断自行颤动的神剑交到沈未安手中。那个洞穴是神剑安身之处,若不及时驯服,恐怕会乱了剑气,无法驾驭。 让沈未安佩戴神铃,或许神剑感受到相同之力,就能安静下来顺从沈未安。 果然,戴上铃铛之后,神力动荡不安的神剑平静下来,沈未安握在手中,也能挥落自如。 一剑挥落。灵光剑气乍现,所到之处,将恶灵涤荡消尽。 我惊诧,没想到此剑之力竟然如此汹涌,在白延卿手上时,只是一把警示白家后人的祖剑,在苏舜玉手上时,是把锋利无比的佩剑,而现在,却成了斩妖除魔的神剑。 沈未安也见识到了这神剑的威力,于是领头冲在前,朝攻往正瑞峰的恶灵挥剑斩去! 银光璀璨,黑风消尽,可正当我对结果十拿九稳的时候,拿着神剑的沈未安突然震了一下,神剑如千斤重铁般浮在空中纹丝不动。即便沈未安再如何用力,都无法将它移动半分! 我心中一沉,他到底是凡人,根本无法将神剑发挥到极致,恶灵未净,他已经快消耗完体力,再这样下去,恐怕就会威胁到他性命! 恶灵突然从我们身后。众弟子吓了一跳,立即与恶灵相互交手起来。而沈未安,因激起恶灵众怒,成为最多的攻击目标! 当我杀了几波恶灵之后,发现沈未安已被恶灵拉扯上了空中,我疾步追上,伸手挥落,害怕伤到人。只能将恶灵一只只打落。 可是,这样速度太慢,况且越来越多的恶灵正从恶灵峰而来,从云下望去,这样的阵势不用多久,就会把整个三清门侵占! 不由多想,我立即张开双臂,驱使东海神珠。 先前,东海神珠已经有了裂缝,如今再使大法,恐怕神珠自此毁灭! 可是……可是现在也想不了那么多了!我默念口诀,白光聚集在神珠,造出一个巨大结界,扑盖在沈未安身上,而后渐渐向四周蔓延,将整个三清门都覆盖。 身后,恶灵不断撕扯我的后背,阵阵锥心刺痛从背部传来。我咬紧牙关,伸手一挥,刮过一道厉气,将身后的恶灵尽数推开然后钻进结界。 沈未安失去恶灵的牵扯,失去平衡,从空中直坠而下。我唤来飞云,挡在他身下。可是…… 可是我突然想起来。沈未安是单身肉体,坐不了飞云! 果然,他从穿透云团,往地面快去坠去! 我赶紧拉住他,腹部胸口同时一阵刺痛,忍不住喷血在那素白的衣袍胸膛。 我用尽法力,使我们能够以极小的力度落在地上。 感到身下平稳之后,我无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看到阳光下的殷红。 是正值花期的海棠花海啊。 我深深吸了口气,胭脂花香扑鼻而来,流淌向我浑身四肢。耳边,沉重有力的心跳传来,一双大手轻轻拥上我冰凉的后背,在触碰到那些伤口时,我疼地猛的抖了一下。手掌快速移开,压在我的肩后,轻轻按抚,头顶也随之传来悠长的一声叹息。 与此同时,我听到手掌心有什么破碎的声音。我慢慢想来手掌,看到原本握在手里的东海神珠已经不见,五指之中尽是白色粉末。 我心中一顿,身上的伤痛更清晰严重了几分。可是又渐渐地,我感受着身下传来的温暖,抛却脑海中的所有烦心事,闭上眼睛,疲惫地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