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时——》 角色表 目前出场的主要人物表。随进度更新。 因为人物设定多为海外华裔,因此很多角色拥有两到三个名字(亲友之间使用的记在族谱上的中文名,熟人之间使用的简称或昵称,正式的印在官方文件上的英文名。)列个表,方便查阅。 谭家:谭琳\/lynne tan,谭琮\/karl tan 周家:周怀民\/wayne chow\/y 楚家:楚冉\/joshua chor\/jc,琳娜\/ninna garcia 其他: 王雨倩\/ashley wang 第1章 雪山 阿拉斯加。 茫茫雪山的某处山腰,谭琳坐在雪地上,懊悔从心底滋生,却不好对周围几个年轻人发泄情绪。她尝试着揉揉脚踝缓解痛楚,却疼得她牙都要咬碎,需拼全力忍住才没让眼泪流出来。 “看来是没法走了,我背你吧。”谭琮背对她蹲下,楚冉扶她上去,随后捡起她的雪杖、滑雪板,还有他和谭琮的单板一起扛到肩上,又让琳娜先滑回去叫车来接他们,其余两位队友也跟琳娜一块走了。 飘起了小雪,落在脸上冷冰冰的,雾气渐渐模糊视野,谭琳担心若不能在天黑前赶回酒店,他们就得在野外过夜。她环顾四周,只有黑白两色的世界苍茫得让她害怕。她问:“要是我们迷路了,或者琳娜回来找不到我们,你们有在这种鬼地方过夜的经验吗?” “这个简单,挖个坑把人埋了就行,明天再挖出来还是新鲜的,姐你就真是美丽冻人了。”谭琮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开始探讨那坑得挖多深多宽才能把人包结实。谭琳敲下他脑袋,打断他的瞎掰。 楚冉却接话道:“那一定会有很多人来参观。琳,我们可以造个度假村围着你,你不会寂寞的。” “你们够了啊。” “这主意好!姐,这一来我们可以坐着收钱,而你不用担心变老,更不会长皱纹,两全其美啊。宣传主题一定要够惊奇,比如失足美——” “老三!” 谭琳扬手甩谭琮一巴掌,谭琮偏头避过大部分力道,却失了重心,他趔趄着踩到石块,两人就往前头栽去。谭琮急用手臂垫着她,替她卸去许多冲力,滑雪靴这回也起了作用,没让她的脚踝再扭一次。而谭琮手肘撞到石头,哭嚎着抱住手臂打滚。楚冉踢他一脚,道:“你可以从这里直接滚回酒店,更快些。” “撞到麻筋了,呜……” 看在那条手臂的份上,她摁住额角,竭力压制火气。 “姐,你是胖了吧?”谭琮还有心情调侃她,她抓起把雪就扔他脸上。 “为什么不带卫星电话?”她问。这里没有信号,只有卫星电话可以呼叫救援。 “大小姐,这里又不是荒山野岭,酒店就在那呢。”谭琮抹掉脸上的雪,遥遥一指远方山头的酒店,谭琳都懒得跟他争论这一指得走多久了。 “手表能定位,如果时间到了我们还没回去,会有人来找的。”楚冉蹲下,轻轻碰了碰她的伤脚,她摇摇头示意无碍。他又道:“就算以我们现在的速度,天黑前也能走到。别担心。” 总算有人说了句人话,谭琳还是忍不住嘟囔:“就不应该跑这么远的。”至少她不应该头脑发热跟着他们一起来,要是她留在酒店,起码还能做他们的后援。难道继失恋、工作受挫之后,还要再来个葬身雪地好让自己更惨一些吗? “老大,怪你呢。”谭琮把锅甩给楚冉。 楚冉笑道:“不跑远点,哪有这么好的雪。” “就是嘛,雪道人多了不好玩。老大你背吧,我手使不上劲了。姐,我们两大帅哥轮流伺候你,就知足吧。”谭琮说。 谭琮与楚冉的生日只相差个把月,谭琳大他们将近十岁,可说是看着他们长大的。他跟谭琮,就是她两个顽皮的弟弟。他俩都没有责怪她不听劝告以致受伤,她实在没道理继续抱怨,便由楚冉背着她继续走。 他走得很稳,让她感觉心安。一大早出来活动到现在确实有些疲惫,她的头耷拉在他肩上,随着他的步履轻轻晃动,这才发现不久前还像个高中生的楚冉,已经有这么宽的肩膀了。 走不知多久,终于看到琳娜领着雪橇车回来接他们了,她松了口气。楚冉把她放车里坐稳,又上来替她扣紧安全带。她摸摸他的头,说:“楚冉弟弟很会照顾人呢,怪不得这么受女生欢迎。谭老三你得多学学。”他拍开她的手,在旁边坐定。 坐前方车里的谭琮回过头说:“你弟弟我是受欢迎到让别人来照顾。” 谭琳哈哈大笑。 她的扭伤不算严重,但需要修养。她只是出来散心,这个安排并不算难以接受,便决定窝在酒店看小说直到回去。 谭琮爱玩,楚冉好运动,琳娜是楚冉的表妹兼小跟班,他们经常一大早上山,午间时分回来休整,下午去另一个地方继续,大有踏平周遭山头的架势,精力旺盛得让谭琳自愧不如。 酒店建在滑雪场对面的山顶,谭琳的房间能俯瞰滑雪场,但三个年轻人玩的是直升机滑雪,挑战的都是非常规路线,谭琳经常看不到他们。她便找来望远镜,在山野里寻找三人足迹,渐渐成了她的乐趣所在。 若能早早发现他们的直升机,谭琳更是能从头看到尾。第一个从机舱跃出的通常都是楚冉,他一落地就直接俯冲而下,两个动作衔接流畅,毫无顿挫感。琳娜的滑雪服颜色为红白相间,谭琮是灰衣黑裤,楚冉则全身黑色,有一道抢眼的橙色线条从肩膀延伸到双臂。他们滑的都是单板,有点像冲浪,却更灵动潇洒。谭琳不怎么热衷运动,但喜欢看他们玩,着迷于那股肆无忌惮的青春活力。 三人里楚冉滑得最好,他总是在最前面。在尚无人迹的野地滑雪,领头者通常担任探路者,为后方队友找出一条安全路线。但楚冉不是,他在前面只是因为比其他人都快。跟他们一道上山前谭琮就叮嘱过:千万别跟着楚冉的路线走,那家伙的路子很野蛮。她不听,最后栽了个大跟斗。 她举着望远镜跟随他移动,只见他时不时就利用地上的突起物一跃而起,腾空如大鹏展翅,跳得足够高时还会转个圈,或是来个侧翻身,张开的双臂上那条橙色线条就是他鲜艳的翅膀,恍若飞翔。 其他人是滑雪,楚冉是在玩极限运动。 “果然野蛮,年轻就是好啊。”她看得好生羡慕,决定三十岁的生日不过了,仿佛这样自己就没有老去。 第2章 恍惚 假期还剩三天时,琳娜体能下降,为安全计,下午就没再出去,谭琮也跟着喊累,一同在酒店休息。楚冉便跟其他滑雪者跑去了老远,谭琳用望远镜看着搭载他们的直升机消失在视野内,不免有些挂心。 午后,留在酒店的三人聚集在休闲厅。谭琳看书,谭琮教琳娜中文,顺带显摆自认渊博的知识面,手指左点一下,右点一下,道:“这上朝的高官们,补子上面绣禽的是文官,绣兽的为武官,所以呢,禽兽并不是骂人的话。” 琳娜听得一愣一愣,那认真的模样就差掏出小本子做笔记了。谭琳却是忍无可忍,扔个靠垫过去,“别把琳娜教坏了。” “那你来解释。” “琳娜,以后你就喊他禽兽琮。” 琳娜乖巧地跟着念了一遍,谭琳纠正下她的发音,她又念了两遍。 “亲姐姐好姐姐,你赢了。”谭琮举手投降。“琳娜,我们接着说什么叫‘东西’。当我说那帮禽兽不是东西的时候,意思是他们……” 谭琮继续讲课,只是这次琳娜的表情已不再那么笃信,于是他更卖力地胡扯,吹得天花乱坠的。 谭琳埋头看手上的书。看到一句:我们各自的心中都有某些不愿摒弃的东西,即使这东西使我们痛苦的要死。 她合上书。抱怨自己怎么就选了这么一本书呢。 她一拐一拐地走去休息室换一本。 连着休息几天,她的脚伤转好,可以缓慢行走。 外头有直升机启动螺旋桨的声响,她透过窗户看去,并不是送客的。现在才两点多,楚冉他们出去不到一个小时,减去路上的时间,实际上刚滑没多久,直升机是去接谁?她心有不安,特地打听了下,说是有队人遇到了雪崩。 谭琳吓得脸色煞白。 具体情况工作人员尚不清楚,说滑雪者只喊了直升机过去接人而没要求医护人员随同,问题应该不大。这番话没能让谭琳放心,她就在离停机坪最近的入口守候。 谭琮跟琳娜收到消息也过来了。琳娜紧握电话,随时准备联系楚冉的母亲以及楚家老宅的管家,以备万一。 谭琮认为两女的紧张感过了头,说:“你们别这样,就算遇到雪崩被埋住,那家伙也死不了,祸害遗千年懂吗?” “闭嘴!” 谭琳跟琳娜都对他怒目而视,他只道:“好好好,我说错话了,楚大少爷福大命大,肯定不会有事的。可以了吧?” 临近门口的地方温度较低,他们没穿大衣,站久了便有点冷,两女不肯稍离,谭琮只好去取了外套,又提了几杯热可可过来。 临近四点,谭琮抱怨腿冷麻了,再次催谭琳回去,谭琳不愿走。他急了,说:“姐,我一直怀疑,楚冉才是你亲弟弟吧?” 谭琳瞅着窗外,回他:“可惜啊,我拿你换了几次都没成功,楚家不答应。” “你亲弟弟在这冷得流鼻涕了,你看我一眼吧!” “这么大的人了,还要我给你擦鼻涕吗?” “好!我不陪你们了。” 这时,直升机回来了,谭琳跟琳娜急忙出去,谭琮拉住她们说:“冷死了,等桨叶停了再出去。”琳娜先甩开他跑到室外,接着谭琳也挣开他出去了,气得谭琮骂了句脏话。 螺旋桨卷着雪花极速飞舞,他们根本无法靠近。纷飞的雪花里先有三个人背着风走出来,两个人一左一右扶着中间伤者,谭琳眯起眼辨认,都不是楚冉。扶着伤者的其中一人朝他们摆摆手,表示不需要帮忙。 螺旋桨速度渐缓,风势转小,楚冉提着雪具走来。见他平安,谭琳终于松了口气。 “都说没事啦。”谭琮还想显摆自己的先见之明,两名女子已先一步走向楚冉。琳娜刚拿走他的雪具,谭琳就抱住了他。他停那,似为她的举动意外,她也觉得自己过于激动,但唯有这样那颗心才真正落了实处。谭琮取过琳娜手上的东西,见状笑道:“姐,等了一下午,还不快亲一个,把楚大少领回家去。” 楚冉双臂一张,冲她笑,看样子很欢迎谭琳这么做,她没好气地放开他。谭琳太了解这两人,楚冉温文尔雅的外表下,捉弄人的伎俩不会差谭琮分毫,不然两个人也玩不到一块。谭琮与琳娜已走远。她胡乱揉下他脑袋:“你要出事了,我怎么跟你家交待?” 他拉开她手掌,“你不是我家长。” “我就是你们的姐姐。” 他扬眉,她哼,转身就走,他跟上来说:“好吧,琳姐姐,明天就不去那么远了。” * 连着歇息数天,谭琳的脚伤已无大碍。楚冉果然守信,没有再跑远,她得以通过望远镜追逐他一路到山脚。 明天是假期的最后一天。晚上,四个人到酒吧喝酒闲聊,免不了提起雪崩的事。雪崩发生在楚冉后方,他的速度本就极快,可以说是无惊无险地避过了,受伤的是落在最后方的队友,幸好雪崩程度不大,那名队友经验丰富,及时调整方向,硬是躲过了雪崩,只是匆忙里被树枝刮到,受了点伤,搜寻他也费了一番功夫。 聊得差不多,谭琮说得给琳娜补习中文,拉着她先跑了。谭琳了解自家弟弟打的什么主意,问楚冉:“你就不怕琳娜被老三带歪了吗?”她给他讲关于“禽兽”的事,楚冉听罢一笑而过,浑不在意。 晃动的酒杯里,冰块与玻璃壁碰撞出悦耳声响。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喝起了威士忌这种烈酒。此刻他随意搭腿而坐,姿态慵懒闲适,既有着青年人的活力,又带着成熟男子的从容。立体的五官半潜于昏暗的灯光里,像在诱惑人贴近。谭琳早就感到有女子频频朝这边打望。 祸水。 她暗自嘀咕。忽然觉得自己在这里很碍事。夺过他的酒杯,说:“看你喝这个总觉得你在装大人。” 他有些不满,“前年就是了。” 她灌下那杯酒,烈酒刮喉的滋味一点都不好受,威士忌的烟熏气息直冲鼻腔,很反胃。楚冉掏出白手帕递过来,嘲弄道:“姐姐酒量真好。” 来不及回怼他的幸灾乐祸,她冲向洗手间。 本来她就喝得有点多,这一下喝太急,彻底垮了。她端详镜子里的自己,老天眷顾这副皮囊,加上昂贵的养护,看起来才二十五许。岁月宽容了她的脸,却把沧桑刻于内里。脸上是无皱纹,只有世故。她失去了年轻的心,笑容里满满嘲讽。她厌恶这样的自己。一想到明天就要回去面对乱糟糟的生活,更是烦躁。 她收拾好回去,还没到地方就看到楚冉搂着个衣不蔽体的女子。看来这个假期除了她,各有所获。她琢磨着是否直接走人时,楚冉发现了她,朝她打眼色要她过去。 行,陪你玩。 第3章 学院 谭琳走近几步才看清并非是他搂着女人。沙发靠背很矮,他握着酒杯的手搭在那,女人斜斜挨着他坐,看上去像是他搂着她而已。外面冰天雪地,屋内温暖如春,女人的细肩带挽在颈上,于颈后打了个蝴蝶结,露出的后背雪白一片。她趁说话的档儿身子前倾,支着下巴看楚冉,鲜红的薄唇似乎能随时碰到他的脸。 楚冉状若才看到谭琳回来,对她伸出手,笑着问:“好了吗?”笑可以有很多种,这是一个很刻意的男人对女人的微笑,谭琳知他别有用意,多半是想借她脱身。她把手放入他掌中,倚着他坐下。他很满意她的反应和配合,笑意更盛,并趁机收回“搂”着女人的手臂,问:“回去?”那明亮的笑容闪得谭琳晃了下神,她也笑道:“还想坐会儿。” 楚冉笑容一僵。谭琳很高兴逮到了机会报复他,直接偎入他臂弯,看着女人问他:“新朋友吗?” 他只好替两人介绍,女人叫mia。mia坐正坐直了,问:“这是你姐姐?” 谭琳明显感觉到楚冉胸腔收缩,响了一下。这货居然在笑。她捏紧拳头。 “原来你喜欢年纪大的女人。” 有完没完。 谭琳就要发作,楚冉搂住她亲了一口,说:“女人的魅力之一,不就是越长越漂亮吗?”她愣住,怒火烟消云散。 那头的mia垮下了脸,甩手走人。楚冉吁口气松开她,说:“谢谢。别气了。自己成天把姐姐两字挂嘴上,还不许人说?” “轮得到她来挖苦我。你也是,怎么不直接拒绝她?” “家训有云,要避免直接冲突。” “难道不是因为老姐姐比较好使唤?” “我们艳压群芳的谭琳姐姐应该更自信一点才对。” “自信?哈!哈哈!”这话戳痛了她,她再次端起酒杯,又被烈酒呛得咳嗽起来,他不明白她为何忽然炸了情绪,替她拍拍背,又要拿走酒杯,她不肯,还要他满上。扯了张纸巾擦过嘴,她说:“你要是成了个双失中年人,就知道自信这东西有多奢侈了。” “好啦,再喝就要丢形象了。”他揉揉她脑袋,像安慰撒娇的小女孩。 “现在我才知道,离开谭家,我什么也不是。”她吸下鼻子,“什么貌美如花,总抵不过人家青春少艾啊。你们男人二十岁的时候喜欢十八岁的姑娘,到三十岁时也是这样,就算半只脚踏进棺材了喜欢的还是十八岁的。我爸妈替我找的人至少不敢这么欺负我。我偏偏找了他!” 楚冉替她顺气,说:“好吧,喝完这杯就够了。” “别小看姐姐的酒量。这一杯是给那个混账的。再来一杯,敬我该死的上司。假意栽培实则背锅。”挥之不去的躁郁终于随着酒意汹涌翻腾,她不想再假装风平浪静,假装用几天假期能处理好那一团破乱情绪。喝完一杯,她接着倒。“行了。”楚冉夺过酒杯放下,另一只手夹住她让她够不着。 她试了几下都抓不到酒杯,转而用手指轻佻地刮下他好看的唇,吹了口气,“小楚冉,陪姐姐放纵一次吧。” “闹够没?” 她摇摇头,“没,姐姐就是在调戏你。” “再闹就是保安来送你回去了。”他抓过大衣穿上,拿起她的裹住她,搂着她离开酒吧,她也不抗拒,抱住他腰一味往他怀里钻,含糊嘟囔着:“好啊,我们回房去。” 她走得歪歪扭扭,楚冉干脆将她竖着抱起,半抗在肩,这样还走得快些。到了他们租住的小别墅,谭琮琳娜还没回来,除了门口亮着灯,屋里一片漆黑,楚冉想叫谭琮帮忙的打算落空,只能将谭琳送回房内。她被放下时顺势勾住他,脸在他颈窝蹭。“别走。” 他定了定,“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透过他,她似乎看到了另一张脸,遥远的,不可触及的脸。 她连忙甩了下头,晃掉那个幻觉,说:“你是楚冉,嗯,你是楚家大少爷。我是谭琳,谭家二小姐……” 她噙住他的嘴唇,他嘴里也有些酒味,一旦沾上就欲罢不能,分不清贪婪的是酒精还是其他。 等到他终于有所回应,她更加热烈。 第二天一早,人去楼空。 看着窗外清冷的天光,谭林分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 她似乎又把事情搞砸了。 她有大半年没睡好觉,工作压力加上年龄焦虑,令她的睡眠质量极差,最难过时还得依赖药物方能入睡。长时间缺觉会影响判断,一定是这样她才会去招惹楚冉的。 事情变得复杂起来。一如她与前任。若她能在察觉到端倪的时候就与他好好谈一谈,或许就不会拖延到他出轨,用一个难堪的方式画下句号。 她认为自己利用了楚冉,这感觉糟糕透顶。 她走到窗前张望。因为中午就要回去,楚冉他们今早便没有走太远,谭琳很快在某处山腰发现他们。楚冉依然在最前面。 吃过早餐,她着手打包行李。他们的计划是中午退房,吃了午饭再走。 隐约传来谭琮的说话声,是他们回来了。楚冉与她同住二楼,收拾妥当后她过去看,门没锁。楚冉穿着浴衣蹲在那,一件件往行李箱放东西。察觉到声响,他转头看到她。她感到尴尬。这是他们之前从未有过的气氛。两人一直以姐弟相处,而她居然勾引了他。 他抓起几件衣物走向浴室。 她赶紧道:“对不起,我昨……”说不下去了。 他在她脑袋揉了下。“别在意。知道你心情不好。”说完就换衣服去了,留下她感动得要哭。 谭琮这时过来,看到她盯着浴室门一脸哭相,笑道:“姐,你这是吃了闭门羹吗?” 她道:“过来帮我提行李。” “叫不动楚冉吧?就说那家伙是假绅士,你什么时候见他帮女人拿过东西啊?”完了对着浴室喊话:“老大,琳娜都收拾好了,你怎么比女人还磨蹭。” “老三!” “来了来了。别吼那么大声,跟母老虎似的谁敢要你啊,难怪失恋呢。”下一瞬,谭琮捂住被手提包砸中的鼻子,“对不起,我错了!” 第4章 庆生 假期过后,楚冉三人直接回校。他们都在波士顿念书,但不同校。琳娜大一,谭琮大三,楚冉研二。谭琳则回到曼哈顿,处理停职调查一事。 她一边等待内部调查结果,一边过着无所事事的生活。听说瑜伽能延缓衰老,她报了个班,每天跟着练,学习如何洞见自己,认识自己。据闻某只精华能让皮肤更水嫩,她订了一套存在水疗馆,每周都去。 这样子过去近月,内部调查结束,她的上司罪证确凿被抓,她得证清白却没能恢复原职,而是调离核心业务,转去培训新人。新高层不想用她了,前途堪忧。她想辞职,想离开这鬼地方,却发现无处可去,因为到处都在裁员。 她的前男友来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去他那里收拾东西,她直接挂了电话,拉黑他。 自己被人抢走了男朋友。那楚冉有没有女朋友呢?她觉得头很痛。 曼哈顿棋盘一样的街道同样令她头疼不已。平时她都不开车,唯有心情欠佳时开车兜风,在环城高速瞎转悠,用这种方式短暂逃离尘嚣。通常她不会离开曼哈顿,怕迷路,也怕遇险。但那天,她沿着罗斯福路一直往北,过了桥,驶离曼哈顿,接着离开纽约,几个小时后到了波士顿境内。 天下起雨,迷茫与孤独袭上心头。她停下来,划拨手机想找个人排遣孤寂,哪怕随意聊几句也好。同事不合适,朋友?她没有能出现在这种时候的朋友。她为什么要一个人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呢? 划到楚冉的名字时她终于明白了。 他不爱照相,那个联系人头像还是她从家里的相册截取的,是他小时候的照片,比天使还可爱。这位小天使应该不会介意她的冒昧来访吧? 电话拨通。 “琳?”他的语气有着意外。 “嗨。” 一开口,才发现因为太久没喝水没说话,嗓子沙哑得像哭过。 “怎么了?” 她本来打算说正好过来,想顺道见个面,却被他语气中的关心触动,变成:“就是……方便见个面吗?” 楚冉没有迟疑,发来地址让她先到那等。那是间典型的美式独栋住宅,不算大,与左右邻居相距十来米,以草坪做间隔,沿街的树木已掉完叶子,配上枯黄的草坪更显凄凉,与此刻的她正是般配。 她坐在门廊的阶梯上看雨,看晦暗清冷的街道,猜自己一定很像落水狗,却已无心关心形象。多年努力,终得一空,何必伪装?她就是一只落水狗。 她抱着脑袋,呆滞着看石板路上的积水。 思绪飘逸,脑中响起轻柔的钢琴声,细碎的交谈声,轻巧的笑声,柔和的灯光里,那名一身精英气质的青年俊杰,如芝兰玉树般夺目,那个挽着他手臂的女子极其碍眼…… 不多时,楚冉到了,还给她带了份三明治,没有多问什么。进了屋,她先泡澡,褪去一身寒气。洗完裹着浴巾出来,他取出他的睡袍,让她凑合着穿,她紧紧抱住他,他才是她最想要的慰籍,他如她所愿,让她累到精疲力尽,饥肠辘辘。事后,他煮了咖啡,她不要,说:“喝了晚上睡不着。” “那就只有这个了。”他接了杯自来水,想了想用微波炉连着三明治一起加热后给她,她咬了口,味道不怎么样,却是大半天以来吃到的第一口热食,温暖入心。她问:“你对每个送上门的女人都这么体贴吗?” “我拒绝过的更多。” 他说得理所当然,仿佛只是在表达他不吃洋葱。她信,只是这种优待令她难过。他的善意只会让她产生更多罪恶感。 “你早早上了大学,该不会是为了避开那群女孩子吧?”她换了个话题。 他不置可否。 谭琳想起件事,据说楚家老宅的宋管家,不止照顾着楚家老少的衣食住行,连家族成员的生理需求都会关照到,楚冉只需向宋管家透露半点口风,当天晚上就会有鲜活的女人上门服务。 谭琳向楚冉转述一遍这传言,想听听当事人怎么说。楚冉听完笑笑,道:“不会送到家里来。” 谭琳听懂了,是真有其事,只不过安排在外面。“你试过几回?” 他摇头,“其实家里很多人反对的。” 一旁的电脑响起提示音,他过去查看。谭琳从旁欣赏他的侧脸。这张脸她看了二十年,从未厌倦。 她认识楚冉是在他出生的第二天,母亲带她去的。漂亮的婴儿精致得仿佛每根睫毛都由造物主亲手设计。打个呵欠都是最可爱的表情,看得她心都化开了。她小心摸了摸他攥紧的粉拳,柔柔软软的。她想抱他,又怕弄碎了他。 “弟弟也会这么漂亮吗?”她问大腹便便的母亲。回答是什么早已忘却,只记得她在一个多月后见到亲弟弟时,哭闹着要拿弟弟去换楚冉。 即便谭家跟楚家是百年世交,也不可能答应她这个要求。不过两家以及其他几家的孩子经常一块学习。楚家有栋楼专门给孩子活动使用。因而她一直伴随着楚冉成长。 楚冉的童年很短,只到三岁为止,此后就是无休止的学习。谭琳每次去楚家,他一般都在上课。或许他那时年幼到无法对大人的安排发表意见,她却知道他最爱户外课。比如马术课,只有在那个时候,才能从他脸上看到属于孩子的笑容。看得多了,谭琳便心疼这个孩子过早背负起家族重担。 不止楚冉,所有被家族寄予厚望的孩子都是这样长大的。 她将眼前的楚冉与幼时的他重叠对比,既熟悉又陌生。 他盯着屏幕,时不时敲击着键盘,如弹钢琴般雅致。她凑过去看,整屏幕都是她看不懂的程序代码,便问:“这是什么?” “未来之书,能自动买卖股票的人工智能系统。” “不就是作弊?” “说不上,不过的确会比人工操作快很多。” 每一项技术革新都会有牺牲品,这次轮到她这行了。她叹气:“现在裁员已经很厉害了,你还打算血洗华尔街?” “不是我,也会是别人。” 谭琳不反驳,人工智能是潮流,潮流如何能抵挡? 看过一阵,她还是看不懂,又问:“为什么你不读商科,而学计算机呢?” “学校能比我母亲教的多?” 她想想也是。“我家老爸一直很羡慕你们楚家每一代都有人才可依,你爷爷是奇才,母亲厉害得让人只能仰望,到你这也不差。” “只是不差?”他挑眉。 “你楚大少是天才,满意了?” 晚些时候,她忍不住问楚冉:“为什么你家里人会反对让管家给你们找女人?” 他说:“遇到自己喜欢的,去追求就是了。管家又不能帮你解决心理需求。” “那如果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呢?” 他认真想了想,说:“可能,这就叫有缘无分吧。” 看来,天才也是有回答不了的问题。 第5章 聚会 谭琳向往楚冉那片安宁的角落。 她的生活天平失衡了,用楚冉充当砝码来获取平衡。楚冉对她的到来听之任之,并不介意为其提供一个逃避的空间。他的时间都被学习和工作填满了,根本无暇计较那些生理,或是心理需求。 楚冉二十岁的生日快到了,谭琳目前二十九,离三十岁还有几个月,这两个数字让她略感安慰,欣慰他们同时处在“二”字头的区间里。她想为他庆生。 去之前,她预先知会他,以免他另有安排,发生“撞车”尴尬。 “庆祝?为什么?”他在电话那头。 “过生日不庆祝一下吗?” “没必要。” 她顿了顿,不确定他是否约了其他人才这么说,问:“那我能过去吗?” “当然。只是我那几天比较忙,会顾不上你。” 听起来是真有事忙,她决定过去。那天是周五,她中午就带着礼物开往波士顿。礼物是她左挑右选后买下的皇家橡树系列腕表,她觉得这款表的设计理念适合年轻又喜好运动的楚冉。 她依着他说的地址找去公共机房,刚走近就见他站在门外与一名女生交谈,女生给他一摞文件。她等那女生走了之后才过去叫他,望了望女生的背影,她问:“同学吗?” 楚冉也看下那边,“教授助理。我们系好像没有女学生。”他把小屋钥匙给她,让她自己吃饭不用等。 她说:“我能进去逛一逛,感受下学术气氛么?” 楚冉让她随意,就要回去小组那边,忽而停住,转过来注视她片刻,笑着举了举手中资料,道:“琳,我选了四门课,光看资料做项目就得熬夜了,没空去勾搭女孩子。” 这孩子就是聪明。她很满意这个答案,挥挥手让他自去忙吧。 机房充斥着紧张感,唯有她闲庭信步。偶尔有学生留意到她也只是看一眼,然后该干嘛干嘛。楚冉提过,他们这门课每三周就要完成一份项目设计,前两周用来上课,接着要看完并吃透一大堆资料,真正留给他们做设计的时间并不多。谭琳觉得自己上大学时已累得够呛,这些学生比她更辛苦。为了赶在周日提交作业,熬夜是常有的事。楚冉选了四门课,可以想见课业压力有多大。现在所有学生小组都在赶项目,有几个学生或许是太累,直接趴桌上打盹。 打盹的人里有个扎马尾的。 楚冉在下半夜才回到小屋,她被他的动静扰醒,抱着他闻他刚沐浴完的味道,迷迷糊糊道:“你把女同学当作男的,小心人告你歧视。”他轻笑道:“在这里,学习、睡觉、社交,能兼顾三样的都是超人,我一介凡人只选了学习和睡觉,管不了其他。” 她笑着在他怀里乱蹭。 到了早上,谭琳起来吃过早餐,楚冉仍在睡。 这间小屋百多平方米,卧室跟起居室相通,起居室又兼作书房,有两排铺满墙面、高至天花板的巨大书架。书的种类五花八门,涉及各种专业领域,分门别类码放得整整齐齐。应该都是以前住在这的楚家子弟留下的, 以前的人留下的…… 谭琳忽然期望能找到一个人的痕迹。那个谁都不愿意提起的人——楚冉的父亲。她使劲回忆。楚冉的父母应该是同校,冉女士在这读的书,那楚先生应该也在这,说不定就住过这间屋子。他念的是什么专业呢? 经济?法律?商科? 她试着抽出几本老旧的书翻看。一无所获。 想想也是,就算留下了什么东西,也早被打扫房间的人发现了。但她就是闲,说不定能找到什么呢。 不会是文学吧?她抽出一本书翻开。 [我会与自己的软弱作斗争。我今晚会去找他……] 不,绝不。 她啪地合上那本关于爱情的小说,继续在书架上搜索。有一本中文诗集在英文书堆里特别显眼,她随手取下。 首页写了个“霖”字。 床头的手机响了,她赶紧过去打算摁掉,免得吵醒楚冉。 原本在睡的楚冉却先出手抓过手机,闭着眼听那边说完,回了句“稍等”,放下手机,示意谭琳凑近,低声说道:“谭琮说打网球,去吗?”她摇头,他便对手机说:“没空。” 不等谭琮多说什么,他挂断电话,问她:“不想被他知道你在这?” 她翻着书页,说:“他要是知道我把你睡了,得从地球笑到火星去。” 他笑笑不再多言,起身洗漱。 谭琳边看诗集,边用手机搜索不懂的词汇。会这么用心,正是因为首页的那个“霖”字。楚冉的父亲叫楚长霖,这应该是他的藏书。 门铃响起,响了两下改为拍门,听起来很着急。楚冉在淋浴,谭琳凑近猫眼一看,居然是谭琮。她暗叫不好。楚冉穿着浴衣过来,湿漉漉的发尖还挂着水珠,她摇摇手要他别让谭琮进来。楚冉打开一条门缝。 “老大,我亲自登门请你,够诚意了吧?”谭琮说着话就要进屋,楚冉站在那没有让开的意思,谭琮疑惑了下,转瞬明白过来:“有女人?” 他点下头。 “放心,我不是来帮邱卓玉捉奸的。”见楚冉仍不想他进门,谭琮也不坚持,说:“快换衣服,我约了方程赌一局,来帮我压阵,输了得负责组织活动。” “都说了没空。” “把你女人叫上嘛。” “她还要睡觉。” 谭琮邪笑道:“不会是男孩子吧?” 这话气得门后的谭琳直瞪眼,楚冉状若不经意地扫她一眼,也笑了,“你这话若敢再说一次,她就会出来收拾你了。”谭琳忙打手势示意他答应下来,赶紧走人。 “听起来很不好惹。一边说赶项目,一边还有闲情泡妞,不愧是老大。”谭琮也不知是钦佩还是嘲弄。 “下午得去看测试结果,没过的话还要修改。” “那就是还有时间啦。不答应我就进你屋里躲着,避开那群禽兽。车里等你,快点啊。” 楚冉吹干头发,在衣帽间不慌不忙换好衣服。见她捧着书窝在沙发看地认真,茶几还堆着几本,戏谑道:“爱情小说?”又凑近看清楚她手上的书,更是惊讶,“诗集?姐姐这么好兴致啊?” “你从来没看过吗?”她问。 “我也希望能这么闲。” 叭——叭——叭——! 门外传来喇叭声,一定是谭琮在催他。谭琳让他赶紧的,不然老三得冲进来抓人了。 第6章 圣诞礼物 小屋重新安静下来,只有时不时的书页声。 对她来说,那些古诗词很难懂。半个钟也只看了几页,她脑壳快过载了,只好放弃精读,转而看看能不能从里面找到些笔记什么的。可惜楚先生似乎没有批注的习惯,整本书没有写第二个字。但她发现了一张小纸条。 [毕竟几人真得鹿,不知终日梦为鱼。] 她捏起纸片与首页的字作对比,似乎不是同一个人的字迹。是谁写给他的呢?会是冉女士吗? 谭琳回想有关冉女士的记忆。最先升起的画面是他们婚礼那天,披着白色头纱的俏丽女子冲她一笑,幸福而甜蜜。这是她对于新娘最美的概念。 这是从小到大一直压在谭琳心底的疑惑:楚冉那么可爱,冉女士如此美好,为什么楚长霖要抛弃他们母子? * 圣诞将至,楚冉跟他母亲得回旧金山过节。谭琳姐弟也要回家,谭琮便借故拉着她,一起蹭上了冉惠瑾女士的私人飞机。 冉女士总是忙碌的,在飞机上都要跟下属们商议事情,楚冉和琳娜旁听。他们在小客厅,谭氏姐弟的座位在前排,离他们稍远。谭琮戴着vr眼镜打游戏,谭琳看诗集。 纸条写的诗文她上网查明白了意思,却不敢确定那本诗集是否属于楚先生。毕竟那本书也可能是别人赠与的。楚先生本是楚家着力培养的接班人,地位如同楚冉,怎么会有闲情逸致去看诗?如果纸条是冉女士写的,那就更奇怪了。两个家族赚钱工具人,坐一起谈论诗?如果不是两人太闲,那就是诗的魅力太大了。 她抬头看向小客厅那边。 在华人商圈大名鼎鼎的冉惠瑾四十出头。楚冉小的时候跟她还挺像,越大越不像,谭琳猜他的相貌多半是随他父亲。 关于楚冉的父亲,谭琳对他最深刻的印象是有一回,她在楚家花园里摆弄着新帽子,已会爬行的楚冉和谭琮在毯子上玩。两个小家伙追着地上的玩具转圈圈,玩着玩着就哭了起来,四只小手抓住一件玩具不放,谁也不让谁。两个保姆细声劝架,谭琳也想过去帮忙,一只宽大的手掌按住她肩膀,然后是温和的声音:“让他们抢吧,男孩子的世界总是激烈些。” 她抬头仰望,只看得清男子下巴修得齐整的短须,她说:“万一抓伤脸怎么办?”小楚冉那么可爱,她舍不得他有任何损伤。 男子蹲下来,抚着她脑袋笑道:“楚冉真幸运,有你这么关心他。” 她脸红了。 “只是他姐姐就……”男子垂目不语。 不久后,这位楚先生离开了楚家。 机舱里。 正在说话的冉女士忽然捂住胃,其他人放下文件,楚冉问:“胃病犯了?”助理们忙去找药的找药,倒水的倒水。 谭琳叫上弟弟,过去表示关心。 冉女士身体不适,会议只好散了。吃过药,她摆摆手道:“歇会儿就好。”说罢看到谭琳手上的诗集,问:“小琳也喜欢诗啊。” “随便看看,不太懂。”她稍觉赧然。 “不懂可以问我呀。来我教你。”谭琮拿过诗集,翻开就念起来:“山有扶苏……呃这……” 谭琳正要笑话他字都不认识就来强行装懂。 “隰有荷华。”冉女士接着道。 谭琮赶紧对着冉女士一通猛夸,冉女士笑笑:“念书时为了修学分,上过几课。” 她说这话时面向着楚冉,似在看他,又似在透过他看着另一个人。 谭琳现在能肯定,那张纸条就是她写的。那本书多半也属于楚先生。 很快冉女士换了话题,问谭琳是否在投行工作,得到肯定后又问了些行业近况。末了说:“商会的年会你也来吧。” 谭琳愣了下,说:“一般都我爸和我哥去的。” “你在投行,老爷子们或许会想跟你了解了解情况。” “那好的。不过我不在一线,了解的也不多。” “去一趟就行。” 后面的时间,谭琳的心思大都放在冉女士让她去年会的提议上。商会最初是由七个家族创立的互助行会,便叫七商社。冉女士是现任会长。 家里的事情谭琳没管过,自然就没去过商会的年会。她不明白冉女士为何叫她一个无名小辈去那个大佬云集的场合。 回家路上,她抽空发短信问楚冉,还未收到回信,谭琮先自顾自就此事发表意见,:“莫非冉会长看出你骨骼清奇,要提携你?” “别瞎扯了。” “我看跟着冉会长挺好的,以后别忘拉你弟一把。” “要不我现在就推荐推荐你?” 谭琮立刻摇头不止,“你没瞧见她那群下属,放假都得跟着她加班?我还是学生啊,过度操劳会影响发育的。” 谭琳捏着他的脸,道:“我看你这脸皮已经足够厚,不能再长了。” 到了家安顿好,她才收到楚冉回信:“不要紧,就是打听行业八卦。” 知道这个,她便不再踌躇。 * 平安夜是要跟家里人过的,圣诞那天才有各种社交活动,长辈有长辈的聚会,年轻人则有年轻人的派对。今年邱家做东,包了间庄园会所开派对。几个家族的孩子从小处到现在,相互间都算熟谙。不过谭琳并不喜欢邱家人,她问楚冉会不会去,他说会。邱家是冉女士的娘家,楚冉不便推脱,总要去露个面的。谭琳想当面见见他,也决定去了。 这类派对不算隆重,出席的人挺多,谭琳还是花了些时间打扮。她刚化好妆,谭琮进来催促道:“大小姐,两个钟了。” “换件衣服就可以了。” “那不是还要一个钟?” “时间还早嘛。”她对着镜子查看妆容,很好,没有过于浓艳。服饰店的员工已将带来的礼服挂好,她随手拿起件黑色的,谭琮拿起另一件淡蓝色的给她,说:“你又不显老,别总穿黑白灰啦。” 依着谭琮的意见试了几套,最终选定那件淡淡雾蓝色的,绣有许多小彩蝶的雪纺长裙。接着选首饰,她慢条斯理地一件件试戴。谭琮频频看表,提醒她又过去半小时了,还道:“好了好了,你肯是全场最漂亮的,随便选一件就行,总得给其他女人留点余地是不是?” 见他都说到这份上了,她拍拍他脸颊道:“这就出发。” 谭琮绅士地弯起手臂让她挽住,走到门口时忽然问:“我的礼物呢?” 谭琳忙转回去找出个小盒子给他。 “生日礼物跟圣诞礼物混在一起送就算了,还要我提醒才想起来,真是越来越不把我当回事了。”谭琮边抱怨边拆盒子,是一对蓝宝石袖扣,皱眉道:“不是手表?” 谭琳瞠目。“什么手表?” “哥说你托他买了块皇家橡树,不是给我的吗?” “那个……” 在谭琮的注视下,她以极速转动脑袋。 “本来想送给男朋友的,后来不是……”她耸肩,表示不想谈这个话题,谭琮也就不再揭她伤疤。她暗松口气。这个弟弟最大的优点就是神经很粗,不抠细节。 第7章 邱卓玉 姐弟俩到了地方,是一间自带马场的庄园式会所。 谭琮看着停车场里的超跑啧啧有声,跟谭琳介绍各款车的配置性能以及价位。基本都是当年最新款,还有限量版或是定制款,统统价格不菲。 楚冉到了,他开的车跟谭琮差不多,放在这里平平无奇。谭琮先问他为什么琳娜没来,他说她没收到请柬。没收到请柬多半是邱卓玉从中作梗,这还是次要的,她跟着楚冉就行,主要还是她不想来。谭琮没继续追究,指指那些豪车说:“看来你们的家生意很好啊。” 这些车的车主大多是新移民,他们消费态度十分豪放,买东西从不砍价,且越贵越稀有的越受追捧,付全款现金,商家最爱。冉女士近年专攻这类市场,吃下大批订单。今天举办活动的庄园会所气派非常,看来跟着冉女士做营生的邱家也是生意兴隆。 会所养有许多马匹。谭琮之所以急着过来,就是为了打马球。派对从马场边的下午茶开始,楚冉他们抵达时已经有人在玩了,谭琮赶紧去换衣服。马球运动对马术有一定要求,刚学骑马的人则在另一块草坪上,骑着温顺的骟马缓缓而行。气氛也是欢乐。 谭琳很快就发现马球场内只有一名女性——邱卓玉。 原因很简单,女士们瞧不上会所准备的骑装。只有作为主人的邱卓玉是提前准备好的,她肯定带了造型师过来。谭琳不禁腹诽一句此女心机深沉。 楚冉也喜欢马球,却没有跟谭琮一起去玩,谭琳有些意外。 “懒得换衣服。”他只是来应个景。 谭琳忍不住乐道:“邱卓玉失算了” 两人在场外稍远的地方,看场内马球队你来我往地追逐,球棍击打马球时偶尔会溅起一些草皮。比赛完大概这草坪也得修整了。 谭琳向楚冉打听商会年会的事。楚冉说,这次金融界的危机,各家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波及。各家老爷子想一起讨论个章程出来,一是应对眼下状况,二是未雨绸缪。另外是082项目,这是六家合作的项目,目前遭到了困难,也需要明确方向。 谭琳心想是啊,这么大的危机,肯定会影响到各家的。回头她应该找自家父兄了解了解,看看自己家什么情况才是。 间或有人过来打招呼,然后是一个两个女孩子凑过来,逐渐汇成一小群。两人不好继续话题,只能随意谈些其他的。 邱卓玉不知什么时候退出了比赛,再次出现时牵着匹白色小马过来,即便谭琳不怎么懂马,也看得出这匹马必定系出名门,血统纯正。周围的女孩子也为这匹漂亮的小马驹惊叹。 邱卓玉清秀的容貌裹在英挺骑装里,俊俏可人,走进一群莺莺燕燕中霎时间形成鲜明对比,如花少女们都成了她的衬托。谭琳不能自降身份跟小女生计较,只能面上含笑,暗自嘀咕:你冉哥哥不喜欢,装上天也没用。 邱卓玉跟谭琳打过招呼,对楚冉说:“表哥,这是我送你的圣诞礼物。”她相当矜持,没有再像以前那样甜腻腻地喊他“冉哥哥”故作亲近。谭琳好生失望,她知道楚冉很反感这个称呼,没想到邱卓玉喊了那么多年,今天居然开窍,不喊了。邱卓玉表现得体,楚冉怕是也不好给她脸色看了。 楚冉自看到小马驹时就没再看别的,此时手掌来回抚着白马的脸和脖子。小马也很享受,一人一马进行着无声的交流,和谐得如多年老友。邱卓玉见他喜欢,在一旁滔滔不绝地介绍着小马的血统,说牠跑了多远的路才来到这里。 谭琳越听心越沉。 楚冉曾有匹马名为“银光”,通体雪白无杂质,是他幼时的伙伴。楚冉的童年有多枯燥,银光就有多重要。只可惜牠不到二十岁就死于心脏病,之后楚冉也忙,就没再养新的马。 谭琳猜不透他是否会收下这份心机满满的礼物。 小马用鼻子拱了拱楚冉的手心,他笑了,一定也是想起了银光,眼眸盈满宜人的温度,看得谭琳都想劝他收下吧。 邱卓玉适时道:“其实,我也很想念银光,找了很久才找到牠的。这就把牠送去牧场?” “你留着吧。”楚冉收回手,“别亏待牠。” “你不要吗?是不是觉得牠不够好?” “我不需要替代品。” 他转身走了,谭琳不忍看邱卓玉垮掉地的脸,留她在原地收拾难堪。周围的女孩子也随着楚冉移动,谭琳快步追上去挽住他手臂,让他照顾下自己穿高跟鞋的脚,走慢一点。 “郎心如铁啊,楚大少。”她低声道。 “吊着她就是仁慈?”他的声音也不高,只有离他最近的她能听清。 “追了你那么多年,一点都不感动吗?” “不过是借我来体现她的价值罢了。” 谭琳琢磨起他这话来。邱家家主邱宗坤风流成性,家里大小老婆共六个,情人更多。他重男轻女,只有生了儿子的女人才会被正式纳入家门,邱卓玉是他唯一承认的女儿,只因邱卓玉的母亲是冉惠瑾的学妹。那点同窗之谊已成过去式,邱卓玉必须表现出自己有望嫁入楚家,她们母女在邱家的地位才稳。 谭琳回望一眼,只有小白马还立在原地,邱卓玉已不知去向。 夜幕降临,派对正式开始。 这几年时间,楚冉逐渐成为了年轻人聚会的焦点。他手里的基金虽是玩票性质,成绩也可圈可点。曾笑话他们迟早赔光零花钱的老一辈们,居然也厚着脸皮去参加基金的股东会议了。再过些时日,楚冉将变得更炙手可热,想必各家都会给他介绍自家女儿。邱卓玉居然有信心能打败如此多的对手,谭琳只得感叹一句勇气可嘉。 谭琳向楚冉求证关于他的一则传闻,问:“听说你参加宗门评议会了?” 楚冉挑了挑眉,说:“无可奉告。” “且,不说我也知道你早晚得参加。”谭琳说。 宗门评议会是六个家族都有的人才选拔机构。家族成员在族里处于什么位阶,就看积攒了多少评议分。而评议分的多少,还决定着从家族基金领取的分红多寡。对楚冉来说,这更是他成为族长的必经之路。 因涉及族内事务,谭琳也不多问,转去长长的餐桌那边找食物填肚子。; 另一边的谭琮打完球,换了衣服就走了,开到半路才想起给谭琳发消息让她另找司机,他要去约琳娜烛光晚餐。 “你今晚最好别回去,不然等着我收拾你。”谭琳回复道。 “我尽量啊。” 第8章 游艇 司机跑了,谭琳只能找人送她回家。她首先想到的是楚冉,可他正被一圈人围着,也不知何时才能脱身。找派对主人也就是邱家的人嘛,那就不能太早离开,以免失礼。 她给楚冉发了条消息,然后混在不太熟络的朋友圈里消磨时间。曾经的两个闺蜜都没来,她们嫁人了,要么在另一个国度,要么是在家里陪伴年幼的孩子,唯有她至今孑然一身。还有男朋友时,她母亲就催过她结婚,但她压根就没这念头,这次回来连男友都没了,母亲已经不想多说什么。 谭琳手机微震了下:西门。 终于能离开这个百无聊赖地方了。 楚冉先一步离场,谭琳起身走没两步,有人拉着她说了会儿话,等她披上外套去到西门已是十分钟后。西门是后门,离停车场近,去那里要走过一道长廊。她长廊还没走完,就看到那头一个女人搂住楚冉脖子,整个人都贴在了他身上。她掩嘴低呼:“这也太着急了吧?” 她不走了,就站在十步开外看着手表开始计时。 楚冉看到她,要她过去帮忙,她摇摇头,做了个稍等的手势。楚冉满脸不耐烦,抓住女人的手臂迫使她离他远点,他似乎想找个钩子把女人挂起来,可惜墙上没有钩子,一松手女人就滑了下去,随后抱着他,让他走不得。谭琳就在一边笑着拿他的狼狈当戏看。 走廊响起另一片脚步声,邱卓玉带着两个保安从后越过谭琳。 “46秒。来得真快。”谭琳小声道。 有邱卓玉在场,哪里需要谭琳出手,谭琳过去帮忙说不定还会加深误会。两名保安将那个女人扶起,女人还要闹,抓扯着楚冉的衣服,邱卓玉甩手就是一巴掌过去,冷笑道:“醒了没?”然后又是一巴掌,“现在呢?” 女人捂着脸,终于消停了,紧接着是更加剧烈的挣扎,她要回击邱卓玉。 楚冉拉正衣襟,顺了顺袖子,随即眉头皱起——他的袖扣被扯掉了。谭琳知道掉在哪里,过去捡起来。楚冉不想多留,谭琳快步跟上他,不再理会邱卓玉跟那个女人的全武行。 他大步流星,她踩着高跟鞋艰难同行,道:“都说了走慢点。” “我以为你还要留在那看戏呢。” 原来他在为刚才围观的事生气,谭琳心虚了,道:“刚才那种情形,我上去也帮不到你呀。你也看到了,两个保安都拉不住她。” 跟着他上车坐好,把袖扣摊手上给他,楚少爷脾气大,手伸过来要她给他扣回去。两人僵持片刻,她先认输。 袖扣扣好,他忽然探过来亲她。她没搞明白情况,等她觉得不对劲推开他时,不意外地发现邱卓玉站后门外,像抹怨灵盯着这边,目光能射穿十几米直击她脑门。 “混蛋!” 谭琳这下也生气了,楚冉却乐了,又凑近她脖子闻了闻,说:“换了香水?” “你再演下去她会过来杀了我。” 他启动了车子。 “适合你。”他说。 很简单的桂花香调,清新的香香甜甜的滋味,谭琳认为自己已经过了使用这种香调的年纪,今天在弟弟怂恿下又用上了。 车开了一段路后,她打破沉默。 “谭琮送的,圣诞礼物。” 她把“圣诞礼物”几个字咬得很重。 车开上另一条路。 “走错了吧?”她问。 “不是要圣诞礼物吗?” 他居然留意到了她刚才的重音。 车到了海边,在游艇俱乐部里停下,原来是去他家船上。 登上船,黑灯瞎火的,看来船长也放假去了。楚冉将船驶离码头,定好航线后转为自动驾驶。船开得很慢,海风还是挺冷的,她在船头站了会儿就回了舱内。 不会把吹一吹海风就当作是礼物了吧? 谭琳正想调侃他,他拿出个扁长的盒子给她。她拆开,将那块扁扁的黑色小长方块翻来覆去地看,就是弄不明白。他接过来扣在她腕上,像是块柔软的记忆金属,当她以为是手镯时,屏幕亮了。 “软屏手机。”他说。 她惊呆了。 问了才知道,是楚冉他们投资的一家科技公司的产品,目前尚停留在概念阶段,距量产还有段距离,不过已经攻克了一些技术难关,拿到了几项专利。虽然只是样品,屏幕仍有瑕疵,但看着手上变幻的画面感觉还是挺新奇的。 谭琮此时给她发了个沮丧的表情,又问她在哪,要不要去接她,她说不用了, “在哪风流呢?”他问。 “请勿打扰。” * 楚家的这艘游艇近期没有活动安排,但依然有人做保洁维护,不止船里船外干干净净,连冰箱都空空荡荡,里头只有鱼子酱、芝士、火腿这类食品。欣喜地发现半盒鸡蛋后,谭琳决定煎个蛋做早餐。 她的厨艺几近于零,但总比楚冉好一点点。楚冉学什么都快,但她猜他一定没有摸过厨具。几分钟后,谭琳将煎好的鸡蛋和火腿片送到他面前。他看着煎蛋,端正坐那一动不动,仿佛盘子空空如也。 “给点面子,吃了吧。”她劝道。虽然过熟了,有点硬有点糊,但还是能吃的吧? 他仍是不动,垂目不语,交握的手放在桌边,像祷告的虔诚信徒,祈祷着眼前黑糊糊的东西赶紧消失。她仿佛听到了他的祷告内容,听得满心愧疚,决定扮演一回天使,默默端走盘子,准备带他上岸吃一顿正经的。 船离岸不远,不到二十分钟就进了港口。 码头上,楚冉的生活助理麦丽提着两袋衣物等候。她边上还有个人。谭琳定眼一看,是邱卓玉,她居然跟着麦丽找了过来。谭琳愤而离开了望窗。他们都跑到船上来了,还不能得个清净。 被人围追堵截的感觉十分糟糕,谭琳坐在驾驶舱的沙发上生闷气。船离岸还剩几米就停住了,楚冉给麦丽打电话:“让她滚。”他也动了真火。 船没靠岸,邱卓玉上不来,麦丽劝了她好一会儿仍不肯离去。谭琳没再张望,但能听到她断断续续传过来的声音,诸如“只是来找表哥”,“睡了又能怎样”,“知道会被甩掉,所以不敢见人吗”。 第9章 烟火 谭琳气得浑身颤抖,气她的嚣张,更气她说的都是事实。 楚冉再次发动船只,缓缓退出了码头。 “看来我该换个助理了。”他说。 过了好一会儿。谭琳吁了口长气,说:“也不全是她的错。你好久才回来一趟,邱卓玉肯定得抓紧机会。” 半小时后。 船再次远离海岸,停在了海里。地平线在遥远的天际。她坐在船头,看着海面发呆。清晨的海风有些凉意,晨光在海面跳跃,如同她的思绪无法整理。海鸥的鸣叫有些聒噪,像邱卓玉的话语,萦绕不休。 邱卓玉说的没错,她确实没有胆量公开和楚冉在一起。 更重要的是,她自己都没搞明白自己跟楚冉算是怎么回事。 楚冉端着托盘过来放下,坐在她旁边。她看到餐盘里的煎蛋、培根煎得像模像样,笑道:“你煮的?什么时候还学会了这个?” “现学现卖。网上有教。”他说。 她尝了尝,点点头。“你要是能大个几岁,就完美了。我绝对不会把你让给任何人。” 楚冉不吱声,默默吃着他那份早餐。 “邱卓玉的话你也听到了。”她长长地吐了口气。“我确实在怕。 “怕被人知道之后,会说我是打着姐姐的名义接近你。也怕我家里知道之后逼我嫁给你。我们的事一旦公开,他们会认为除了你,不会再有人敢娶我了。” 两人吃了一半早餐。她问:“你怎么想呢?” 他摇了下头,“你不是怕,是从未考虑过跟我的可能性。” 谭琳止住了笑意,怔愣了好一阵。 接着她自嘲地笑笑。楚冉不止是学习好,把人也看得透透的。 “对不起,是我利用了你。” “不需要。”楚冉倒没有恼怒的情绪,只是淡然地陈述道:“你我之间,已经熟悉到做任何事都不会尴尬的程度,谈不上谁对不起谁。” 谭琳头一回在他面前不好意思起来,坦白道:“其实,还是挺尴尬的。毕竟你喊了我那么多年的姐姐。” 说完,她觉得浑身轻松,于是站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弯腰在楚冉头上亲了下,“谢谢。”她感激他陪她度过那段困苦的日子。 “就这样了?” 她捏捏他脸颊,“就这样吧,我不会再找你了。” 他抓开她的手,说:“以后你心情不好,可别随便找男人了。” “真以为姐姐那么随便啊,还不是见你有几分姿色。” “几分啊?”他有些在意。 “十分的十分。” 谭琳答完,两人同时笑了。 早餐吃完,她端起果汁喝起来。“那么多女孩子喜欢你,你喜欢的又是什么样的女孩子呢?” 楚冉听了,往甲板一躺,头枕手臂,看着天上的云飘了一会儿,说:“不做假设。但首先,她喜欢的应该是我,而不是楚家的少爷。” “有点难哦。”谭琳不禁苦笑起来。要怎么样才能把楚冉和楚少爷分开呢。她也躺下来,一起看云。 “知道吗?我哥又换了女朋友,数不清这是第几个了。对你们来说啊,事业是蛋糕,成功是增添滋味的奶油。女人,只是裱花。哪天厌倦了,随时能换掉。你要是找不到那样的女子,也不会过得更差。” “我跟你哥不能比。” “那只能祝你好运了。” 说完她想起件事,补充道:“答应我,只要不是邱卓玉,你找谁都可以。” 他爽快地应了。 谭琳被邱卓玉堵在码头的那口气,也终于舒坦了。 新年假期,大把人有空。楚冉打了几个电话,约来一伙人出海。他再把船开回码头,邱卓玉已不在那。 最先到的是琳娜。她提着几个大袋子上船,见了谭琳只是简单打过招呼,没有任何额外的表情,放下东西就到甲板去了。反倒是谭琳还有些尴尬。不过既然楚冉信任琳娜,谭琳也不做多想。 再过了一阵,是几个船员拖着箱子上来,里面是各种食物酒水等物资。等船员们准备妥当,约好的人就到了。船再次驶离码头,他们将玩到晚上再回来。 游艇停在海中央,下午气温升高了些,但依然是冷。船上几个不怕冷的人,换了泳衣就往海里跳。谭琳怕冷,穿严实了趟甲板晒太阳,顺便看年轻人们玩水球。他们大多保持着运动习惯,身型都紧实修长,最让谭琳赞叹不已的是琳娜。 琳娜拥有拉丁血统,来自众多超模的故乡。她身型瘦而不柴,肉都长在该长的地方,细腰翘臀,还有马甲线。若是投身模特行业,大概也能有一番成绩。 一群人打水球打了半小时,大概是累了,陆续回到船上。琳娜上来的时候,那副满溢着生命力的火辣身材,看得谭琳都快流口水了。“也不怪老三那么迷她。”她不禁感叹道。 看到楚冉过来,谭琳忍不住问他:“你真的对琳娜没有一点点绮念吗?” 楚冉就差翻白眼了,没好气道:“你会对你哥有幻想吗?” “那是我亲哥。琳娜不是你带回来的嘛。” “不管她以前是谁,现在就是楚家的人。” 楚冉拿了条毛巾几下擦干水渍,进船舱换衣服去了。谭琳招呼琳娜过来一起晒太阳。琳娜就把浴巾铺在她旁边,躺下来。谭琳帮她补防晒霜。 琳娜是十来岁时被楚冉带回楚家的。她父母是谁,以前过的什么日子,外面只有传言,没有多少能被证实。一开始,她只会说葡萄牙语和英语,正是因为这样,才会猜测她来自巴西。只是楚家内部的通用语是中文,她显得格格不入。楚冉大概是为免她受到冷落,去到哪都带着她。久而久之,她就成了楚冉的小跟班。于是她学会了中文,楚冉学会了葡语。楚大少爷这么重视她,楚家就让她过继给了楚冉的一位小姨,成为楚冉的表妹之一。 一晃十来年,当初瘦小的女孩出落得热辣动人,谭琮早就喜欢她了,但琳娜一心追随楚冉,似乎对爱情没有什么期望。谭琳趁着为她抹防晒霜的机会,感受了下她的肌肉轮廓。谭琳在努力维持着身型,自诩没长赘肉,但确实不如琳娜练得结实。 “琳娜,你平时做什么运动啊?”谭琳想知道她这身材是怎么练出来的。 “搏击。” “你喜欢搏击?” “老板让练的。” 自从楚冉开始工作,琳娜就喊他老板而不是表哥了。 “楚冉还指望你来保护他么?” “他要我保护自己。不过我也可以保护他。” 谭琳笑道:“你喜欢他吗?” “我爱他。他是我哥。” 回答得坦然又坦荡,赤诚得像个孩子。琳娜要是长久待在楚冉身边,免不了会受到其他女性的敌视,楚冉大概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要她练搏击。谭琳想起得帮一下另一个弟弟,就说:“谭琮呢?你喜欢他不?” “他人好,就是有点傻。老板很忙,他很闲,总想着玩。”琳娜微皱起眉的表情看起来像是恨铁不成钢。 谭琳笑了好一会儿,觉得找到了整治老三的办法,便说:“我想请你帮个忙,老三若是跟你说喜欢你,你就说你喜欢工作狂。可以吗?” 琳娜没有多想就答应了。 第10章 微澜 这几天的派对很多,大家都在趁着假期狂欢,但谭琳已不想再出门。她哥在外面忙完工作的事,也回了家,还带着一只小猫。 小猫不过几个月大,圆圆的眼睛看得人心尖尖都化开了。谭琳逗着小猫,问她哥是不是跟女友分手了,这猫是分手的产物。 谭琅默认了。 这就是谭琳的兄长,事业与女人在他手里都得心应手的谭家少东。谭琳只能庆幸他还维持着不吃窝边草的底线。否则,他若去招惹其他几家的姑娘,大概半年就要被人上门骂一回,谭家的门槛都会被踩烂。 谭琳在客厅,跟佣人研究着给小猫买些什么用具,同时得防着三只萨摩耶对小猫的过度好奇,以免吓到它。 “小琳。”谭琅在楼梯口喊她上楼。 这会儿他已换了一身黑色礼服,让谭琳给他挑一款领结。这人没了女朋友,好像就不会配衣服了。谭琳帮他选了一款,他挂到脖子上对着镜子看过,又指了指领结,让谭琳给她系好。 谭琳过去,边打结边说:“你怎么不等过了年再分手。现在这么多应酬,没有女伴多不方便。” “没分也不会带出去,不适合。”对着家里人,谭琅无需说套话。工作,家族,女友,三块区域只有前面两个会产生交叉。女友是属于他个人的独立区域,不会出现在其他地方。他又说:“你分了是吧。要不一起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不去。” 谭琳回想了下,肯定是老三把她分手的事说出去的。她把领结系好,调正位置,退开两步端详,觉得很不错。 一身正装的谭琅正是风流倜傥的雅痞代名词。他个性洒脱,举手投足之间带着随性,又不显粗鄙,是那种蹲在地上都能帅得一塌糊涂的人,从小就很受女孩子欢迎。对于他,谭琳有个更不客气的形容词——斯文败类。他前任无数,但他的心貌似少长一根弦,不会为任何女人跳动。从交往到分手,从来都是干脆利索,结尾时毫不留恋。 当然从家人的角度来看,谭琅又是无可指摘的。他关心和重视家人,更把继承人一职做得相当出色。也正是这样,他们的父亲才会对他的风流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选择性无视。 谭琳拒绝跟她哥去宴会,也是真不想去那里找对象。她知道,自己已经过了最佳的择偶年纪。那些条件好的男子,没结婚大概也订婚了,剩下的多半是她哥这种还没玩够的浪荡子。 要么就是年纪比她小,没来得及处对象的。可她打心底抵触姐弟恋,不然只要把楚冉抓住就行了。楚冉不忍心伤害她,她要是强迫他,还真有可能逼婚成功。但韶华易逝,她不想过个几年就要跟小妹妹进行丈夫攻防战,把心力消耗在离婚官司上。 谭琳一心窝在家里侍弄猫咪,跟猫狗打成一片。她母亲倒是希望她多出去走走,谭琳拒绝了几回。这一回轮到楚家,是楚老夫人开茶会,邀请的都是相熟女眷,谭夫人要陪丈夫去另一个聚会,便让谭琳代她去。 谭琳想了下受邀名单,笑问:“妈,这不会是在替楚冉物色对象吧?你要我去跟那群小姑娘争?是有多怕我嫁不出去啊。” 谭母对她这说法只是笑了笑,“这个要看楚老夫人和他母亲同不同意了。别想多了,楚冉还小,没那么早考虑。” “对啊,我哥倒是应该考虑了。你都不催他。” 说起长子,谭夫人唯有叹气。 谭琳想到自己几年没去过楚家,还是去一趟吧。 谭琮得知她要去楚家,便以看小时候的树屋为由,腆着脸同去。谭琳就调侃道:“老三,女人的茶会你跟过去,是搞不清楚自己的性别吗?” “什么性别,现在不就一句话的事嘛。” 谭琮开着车,到了楚家所在社区。谭琳隔了数载没来,路边的景色既熟悉又陌生。她张望着,想看看有些什么变化。 街道两边的银杏树掉光了叶子,枝丫指向天空,画出细致的线条。梧桐顽强地保留了些许黄叶,冬天的阳光照射其上,增添了温暖的色彩。 街道两旁的房屋错落有致,间距十分宽阔,至少有五十米。各个庭院都经过精心设计,草坪修剪得齐整,品类不一的灌木和花卉被有序安置。行走其中,如同走入静谧的私人公园,这些庭院也是房屋之间的屏障,保障了每栋屋子的隐私。也有些屋子远离街道,隐匿在庭院深处。 车即将行到楚家,街道两侧的树木愈发浓密,房屋的间距变得更远。不期然地,在一处茂密绿植的后方,一栋白色屋子悄然出现,虽未展全貌,但已落入谭琳视野内。 周怀民还住在那吗? 疑问就这么提了起来。一个不愿意记起的名字,就这么伴随着白色屋子浮现。她低下头不再看,试图压下念头,记忆却不放过她,幻灯片一般自动播放。这间白色屋子住着她的密友,还有那位清冷的少年。两人在球场边起过冲突,她砸破他的头,他替她清理伤口。他数落她拖累队伍,又在靶场里矫正她的射击姿势…… 幻灯片最后播放到一场晚宴,一对青年夫妻,她的手挽着他臂弯,两个人怎么看怎么碍眼。 谭琳想回家,不想参加茶会了。奈何车已驶进楚家大院,宋管家前来相迎,告诉他们来得最早,其他宾客尚未抵达。琳娜在帮忙布置花厅,谭琮拉她去看木屋,谭琳不想闷在屋里,一块去了。 楚家他们很熟。穿过后院,与主楼相望的是一栋两层高的副楼,也就是楚家私教院所在。现在是长假期,平时来上课的孩子们都放假去了。副楼再过去是草坪,自然生长着一些灌木和花草,草坪另一头就到了小湖边。湖边的老橡树依然那么高大,似乎它生来就是这么魁梧。它是孩子们的乐园,谭琮跟楚冉幼时搭建的秘密基地还在。楚冉没说要拆,管家就会用心维护它。谭琮带琳娜爬上去,寻找小时候刻下的痕迹。 谭琳心不在焉地看着湖,思绪又飘向遥远的过去。 这个鬼地方。 这个开启她噩梦的小湖。 在谭琳青春期的记忆里,占据主位的不是明星不是潮流趋势,是周怀民。而把那些琐琐碎碎的一切串联起来的,就是这里。 那个暑假,宋管家提醒她不要到小湖玩。她不服,明明看到几个男孩子去了湖边,凭什么不许她过去玩。于是她借着灌木丛遮掩,悄悄摸到湖边,然后看到了毕生难忘的画面。湖边搭了个跳台,几个男孩子爬到最高处,呼啸着跳入水中,溅起大片水花。那场面把谭琳震撼得目瞪口呆。 “亲一个!亲一个!亲一个!” 她被呼喊声叫回神。跳台阶梯那边,周怀民和几个少年或站或坐 谭琳的世界崩塌了。 她落荒而逃,去找好友王雨倩控诉,为什么?周怀民怎么能这么做?他怎么可以这样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好友听了半天,说她肯定是喜欢了周怀民。周怀民那么可恶,自己居然会喜欢他,喜欢他就算了?谭琳哭得更凶了。好友不断安慰她,说:“也许他也喜欢呢?你还是有机会的。” 可是那个暑假过后,周怀民就上大学去了。 为了寻找答案,她考入他所在的大学,他却提前毕业走了。 这样也好,放弃吧。好友劝她。 谭琳认为这话很对。她认为自己傻够了。只是一个缥缈的背影,何必如此执着。 她以为自己做到了,忘记了那个背影,直到收到他的订婚请柬。 原来她是有机会的,只是她把机会给了别人。 最可恶的是,她还会为那张请柬心痛。 她找好友喝了个酩酊大醉。 她的心被他剜了两刀。支离破碎。 他订婚,结婚,她都没去。 她避开所有他会出现的场合。 她要彻底死心,她要谈恋爱,她要忘记周怀民。 时间治愈了她,让他逐渐成为了一段尘封的记忆。 直到去年,谭琳才在一场宴会上遇到他。多年不见,记忆中的少年与西装革履的青年才俊相距甚远,她快认不出来了。他与他的妻子站在一起。她心中五味杂陈,并未上前打招呼就走了。 “姐!” “啊?” 谭琮在唤她,将她拉出了乱七八糟的回忆里。 “走啦,其他人该到了。” 回到主屋后院,只见邱卓玉坐在喷泉边,看到谭琳他们走近,起身打招呼。谭琳觉得她有意看着自己,也不惧她,刻意落在最后。等谭琮他们进了屋,邱卓玉的目光一沉,说:“与其把时间耗在表哥身上,不如趁那张脸还能看,赶紧找个人嫁了吧。” 谭琳轻哼道:“在说你吗?原来还有点自知之明。” “承认船上那个女人是你了?到这时候才来争,是不是太晚了。”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在这里跟人吵架。看看今天来的都是什么人,真以为只是来喝茶的?”谭琳越过她。 邱卓玉哼道:“反正你不会有机会的。” “哦噢。我已经跟楚冉说了,不能选你。”她冲她挤挤眼,“他答应了。” 这里是楚家,邱卓玉不敢放肆。谭琳激怒了她,见她憋得脸都红了,谭琳原本糟糕的心情也好了些,哈哈一笑进了屋。 第11章 窃听 一群人在花厅里聊家常。 楚老夫人跟几位夫人在钢琴那边,聊聊天弹弹琴。其他人散落在沙发各处,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假期活动。楚冉和他母亲现不在花厅。谭琳暗自打量在场的年轻女子,猜测哪一位能入得了老夫人和冉女士的眼。虽说楚冉还不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但两位夫人肯定开始暗中留意着了。楚家未来族长的妻子人选,必定会慎之又慎地考量。 沙发组这边的年轻人聊着聊着,邱卓玉忽然来了句:“琳姐这几天在哪儿玩呢?”焦点就引到了谭琳身上。 “没去哪,就出了海。” “我们家船不是进厂维护了吗?”谭琮插了一句。谭琳冷眼扫过他,暗骂谭琮你是头猪。 “朋友的船。”谭琳说。 “表哥前两天也出海了,真是巧啊。”邱卓玉重重地咬了下那个“巧”字。 “你表哥没叫上你,不高兴是么?”谭琳懒懒往沙发一靠,暗哼。 “谁让表哥船上的女人见不得人呢。” “你想说谁呀?”谭琳笑眯眯地看着邱卓玉,这话让周围都噤了声。邱卓玉很快也感觉到了气氛不对。刚还在无聊刷手机的谭琮皱起眉,提醒她:“邱卓玉,就算是开玩笑也不能开过了啊。” “就是,这对你表哥的名誉可不好。”谭琳道。 邱卓玉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道:“我只是说那个女人——” “打算污蔑我召妓吗?”楚冉的声音在她后方响起,与他一起进入偏厅的冉惠瑾脸色同样森冷。 谭琳忙忍住满腔得逞的笑意,换了张严肃的脸。 无论从商从政,身份越高的人德行越不能有亏。若楚冉是上市公司长,一条召妓新闻加身能让公司股价暴跌。若他从政,他的政敌能以此做文章攻击到他下台为止。邱卓玉这是在雷区边缘蹦跶,又被楚冉一句话推了进去,爆雷了。就算楚冉离那些职位还太远,楚家的宗门监察会若是听到这样的绯闻,少不了一番调查,进而影响他的评议。 其他人都是看好戏的模样看着邱卓玉,很明显他们更相信楚冉。因为楚冉根本不需要做这种事情自毁名声。退一步说,就算是真的,邱卓玉私底下跟人说说就算了,居然跑到楚老夫人的茶会上公开说,实在是愚蠢之极。 谭琳决定再推她一把,说:“那天我就是在楚冉船上,还有琳娜,十来个人呢,外加好几个船员。你倒是说说,哪一个见不得人?” 这下邱卓玉的脸色刷地惨白一片。谭琳不再看她。谁叫她在自己心情不好的时候来招惹自己。 在钢琴边谈笑的几位夫人感觉到这边气氛不对,她母亲刘芸连忙过来,笑着问:“怎么了?小玉闯祸了?”此言看似指责,实则维护,她企图以邱卓玉年纪轻为由蒙混过去。 “呵。”冉女士终于发声了,“没长大不懂事的话,要不回中学多读几年?” 一声轻轻的嗤笑响起,发出笑声的年轻女子立刻被其母责备地看了一眼,女子马上低眉顺目地点点头,为自己的失礼致歉。但不管是她那声轻笑,还是其母的责备,以及随后的致歉,无不显示出一种隐晦的傲慢。 刘芸马上接话:“小玉,赶紧道歉。” 邱卓玉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她咬着唇不说话,憋了会儿,头一扭就转了出去,留下刘芸想追不追。 “既然不会说话,就回家学会了再出来吧。你想让她转去波士顿念书的事,还是算了。”冉女士淡淡地跟刘芸说完,就去了楚老夫人那边。 刘芸只能应好。她想让邱卓玉去波士顿念书的目的,傻子都能想到是什么,这下大概没戏了。谭琳睐一眼楚冉,走向角落放茶点的小桌,等后者过来,她低声道:“还不谢我?” 楚冉取着茶点,说:“亲你一口怎么样?” “滚!” 谭琮也凑了过来,勾着谭琳的肩,不满道:“你们跟琳娜出海都不叫我。” 谭琳反问:“你跟方程他们打球不够开心么?” 谭家老三郁闷一阵,再开口说起:“刘芸也是的,怎么教的邱卓玉,连这种错都能犯。她要这样污蔑我,监察会的审查够我喝一壶的。说不定评议会也会拒绝我的申请。” 谭琳有些意外,问:“你参加评议了?” “是啊。已经通过了,今天发了公示。” “行啊老三,也不说一声。”参与宗门评议,等于是正式开始履行家族责任了。谭琳有种吾家小弟初长成的意外。 “之前几次都没通过,这次就低调一点。”谭琮转问楚冉:“你呢?过没?” 楚冉略略点头。谭琮一拍手,倒了三杯茶,说要以茶代酒预先庆祝。 各个家族的管理系统经过多年的相互借鉴改良,已大同小异。族人做好项目计划书后,会向宗门理事会下辖的家族基金会提出申请,交由评议会进行联合审核。通过了就能得到一笔创业基金,类似于天使投资,用作个人项目的启动经费。每个项目还要定期接受评议会审核,打分。 前些年,楚冉、谭琮等几个小字辈合伙建了个私募基金,族里觉得他们是闹着玩的,一直拒绝他们的申请。这两年基金成绩渐佳,终于给他们通过了。谭琳觉得,评议会之前拒绝的最大理由是基金名称不好听,别人家都是喊什么量子啊,黑石的,一听就很高端。那伙年轻人不知怎么想的,偏要取名狗子基金。 茶会结束回到家中。谭琳上网看邮件,果然看到了谭家宗门基金联合评议会发的公示函,提示族人有异议的话需在一个月内回复。 一个月后,评议会将择期召开。因为今年是大会年,要求参与的族人数量得达到一定比例,信里还提醒所有成员预留时间参与,或者提前请假,迟到未到扣分。 谭琳找到老三的项目报告细看。 “gra fund?原来改名字了啊。这可比狗子基金好听多了。”她往下翻,了解基金的投资方向。重点投资高科技类的新兴产业,以及股票市场的科技板块。 以后gra若是能做起来成立公司,基金会的天使投资将会转化为原始股,从盈利中获取分红。又或是被gra回购退出,不再占股。 不论如何,这是个开始。 第12章 分歧 看过弟弟的,谭琳还想看看她哥的项目。上一次她缺席了宗门会议,这些天她哥很少在家里露面,也不知是什么情况。 “海岛旅游开发,没通过?” 谭琳正疑惑的时候,她母亲敲门进来,后面跟着两名佣人推着两排衣服,在梳妆台前摆开。接着又来个人把首饰箱放桌上。她问母亲:“什么事儿这么大阵仗?” 谭母催促她抓紧时间化妆。谭琳很快明悟,只有让她去相亲时母亲才会监督她好生打扮。她道:“说吧,这次是什么人呐?” “什么什么人?”谭母反问。 “相亲的对象啊。” “你们年轻人不是要出海看烟花吗?” “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去呢。” 谭母要她好好配合,开始絮絮叨叨。反正也没男朋友,就多出门走动,看看哪一家后生合适。前任品行不良,这回可得看清楚了。最好能先带回家里看看。老一个人在外面那么远,不让人放心。年纪也不小了…… 谭琳闭着眼任母亲收拾。问起她哥的海岛项目为什么没通过? 谭母对生意上的事关注不多,只道是可能因为项目太大,评议会和基金会都需要复议。 “妈,你跟楚冉的父亲熟悉吗?”在母亲恢复絮叨之前,她再抛出个问题。 谭母停了一下动作,继续为她扑粉。“你可别在楚家的人面前提这个人。他们很忌讳。” 她自然要问为什么。谭母说:“当年他被逐出家门,楚家乱了好一阵子。好多人从世界各地飞回来。那些乱嚼舌根的,族人处罚,佣人辞退,就再没人敢说了。我们这些外人当然也不好过多打探。” “那你认识的楚长霖,是个什么样的人?” 大概是事情过去太遥远,谭母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原则性很强。就像是天生的宗门领袖,能管好别人,也能管好自己。一直没出过差错。在同辈间很有威望。” 如此出色的族长接班人。若无意外,楚家几乎是等着他来继承的。这么一个人,到底会犯什么错误?谭琳怎么都想不透。 “所以他忽然被逐,一定是犯了很严重的家规吧。”谭琳猜测道。关于楚长霖的传言里,有传他是因为楚家内部倾轧,被挤兑走的。说得最多的是他犯了家规,也有说是因为外遇。 “楚家人不说,外面流传的什么消息都不能当真。不过。”谭母想起什么,“最初传出来的消息,说是他自己走的。要是真的话,那时候楚冉才多大啊,这么小的孩子也舍得。” 这就更令谭琳困惑了。她记起这位楚先生提过楚冉的姐姐。 十分巧合的是,楚冉最为亲近的堂姐楚尹稚,是在前几年被逐的。楚家家风严谨,但也不是老驱逐族人的,这么多年就逐了这两个。尹稚被逐时谭琳人在纽约,消息落后,事情过去一段时间了她才知晓。那会儿已经打探不到更多内情了。 而楚先生被逐的时候,尹稚才几岁呢。她的成长过程一直是顺风顺水的,从没听说过她有什么问题。这两个人应该是没有关联的。 对爱听八卦的人来说,楚家人最难搞。自己犯错了不会声张,所有族人还互相掩护。跟个大乌龟似的,什么消息都敲不出来。不是说六大家族同气连枝么,就应该互通有无才对嘛。 谭琳暗自嘀咕的时候,谭母总算是画完了妆,她端详女儿一会儿,感慨道:“现在你也长大了,妈却老了。” 谭琳抱抱母亲,“你永远是我最漂亮的妈妈。” * 谭琮依然是司机,路上他又接了个人,堂妹谭天倪。 等候开船的时候,宾客可以在离码头最近的酒店外滩活动。谭天倪和其他人一起放着烟火棒,欢声笑语不断。十七岁的女孩儿,浑身都是散不尽的青春活力。 谭琳听到有人叫她,发现是中学时期的好友王雨倩,分外欣喜。王雨倩是和她丈夫一起来的,她丈夫跟谭琳打过招呼,聊了一会就跟另外的人应酬去了,留下王雨倩跟谭琳叙旧。谭琳毕业后工作至今,因为反对家里给她安排对象,这些年不怎么回家,没有太多的事情值得说。王雨倩说单身好,她就是结婚太早了,道:“你无法想象的,生了孩子之后时间就不是自己的了。” “后悔了?”谭琳问。 王雨倩叹了口气。说孩子淘气的时候要被气炸,抱着你腻着你喊妈妈我爱你的时候,又甜得不行。“我感觉自己被个娃娃pua了。” 两人说说笑笑。此次烟火燃放安排在零点,现在时间尚早,零零散散的宾客也不着急上船,在海滩玩乐,还有烧烤。登船的时间被拖得很长。等到谭琳他们随安排上了船,王雨倩收到家里电话,孩子着急见她,正在那头哭闹,保姆哄不住。雨倩没办法,只能跟丈夫先回去了。 要等齐一百多号人不那么容易。当小游轮收锚启航,开到指定地点时,距离午夜已经很近。与游轮相隔上百米的趸船已经整装待发,预备着燃放烟火。 船有五层,越往上面积越小。船尾二层甲板有表演,谭琳他们过去看的时候,已经围满了人。天倪蹦蹦跳跳,就是看不到几眼。似乎是在表演泡泡杂技,观众时不时就发出一阵欢呼。天倪拉他们登上三层,期望这样能看得更清楚。三层的人几乎都在外面,甲板依旧拥挤。谭琳不想挤过去,就说她不看了,离开人群找个人少的地方透气。 五层是顶层,只有几个人。其中一人的头发为淡金色,正扶着栏杆说话:“先别说那些了,把今晚的事办了吧。” 另一个面向船外的人不搭腔。 “你还想拖?再拖变数就多了。别磨叽了,再等人都散了。”金发男又说。 “谭小姐。”守在楼梯旁的保镖看到了谭琳。 原本背对她的人转过来。 周怀民。 谭琳心头一紧。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时隔一年,居然又见面了。 周怀民向金发男子点点头,那人就带着保镖下去。经过谭琳时,冲她笑笑:“你好啊,谭小姐。马上要放烟花了,在这看正好。” 谭琳不认识他,只能也是笑笑。他乐呵呵地下了楼梯,留下谭琳和周怀民。 她先道声好久不见,犹疑着需不需要握个手什么的客套一下。他过来抱了下她,说:“好久不见。” 此时,二层甲板的dj开始调动人们倒数。 10、9…… “好巧啊。”谭琳没话找话。他有些不解,说:“这是我的船啊。” “哦~” 6、5…… 她想她明白了。怪不得她母亲会那么用力打扮她,搞不好是因为知道周怀民在这呢。转念一想,不对。她问:“你夫人呢?” 他说了句话,声音被倒数的声浪淹没了。谭琳表示没听清。 3、2、1! 人们的欢呼声浪更大了,远处的趸船开始发射烟花,砰砰砰地响个不停。周怀民只得凑近她,贴着她耳朵说:“离了。 第13章 午宴 这话像烟火在谭琳脑中炸开。 周怀民的唇在她耳朵刮了一下,她像被烫到一样缩开,没站稳,他扶住她站好,像是无奈地晃了下头。 你连站都站不稳,怎么可能射得准? 少年周怀民的数落声穿越时空击中她。她抽开手臂,说:“我该去找谭琮他们了。” 刚转过身,他又拉住她,示意她看看自己的裙脚。这该死的裙子被她踩住了,再走肯定会被绊倒。她提起裙摆,他再喊她等等,抓了件外套给她披上。“你手臂很凉。”他说。 “谢谢。” 他看着她走下楼梯,她差点又崴了,忙抓紧扶杆稳住。他说:“要不叫人给你换双鞋吧。” “不用客气了。”她小心翼翼地走下去。 金发男子跟人在四层看烟火,见她下楼,说:“哟,就走啦。不多聊会儿?” 谭琳想了想,问:“我们在哪见过吗?” “在那个谁开的派对啊。你是谭家二小姐,我是无名小卒,王振。幸会。”说罢看向楼梯口,周怀民揣着手还站在那。王振朝谭琳点点头,哼着歌上去。“无法抵达~遥远的彼岸啊~怪我在风中,乱了方向~” 直到两人消失在谭琳的视野中,她仍没想起自己在哪见过王振。 与周怀民猝不及防的见面,让她一宿没睡好。她做了很多紊乱的梦,又似乎只是闪过了几个画面。 绽放的烟火爆出各种颜色,映衬着楚冉俊美得不真实的脸,他过来吻她,吻凉凉的,却原来是一只手,正扳过她的脸,拇指碰巧压着她唇角,让她说不了话。 “别动。”一个声音说。 随着声音出现的是少年的脸,他的睫毛投下一段阴影,将眸子笼住。深棕色的眸子因为阳光而变成浅棕色,眼底有一小片流光。那双闪着光的眸子正盯着她的额头,他在用酒精棉清理替她清理伤口,有些漫不经心。 少年的额角也有一块青紫。 阳光穿过窗户,洒落在他身上,衬衣泛起白芒,光晕映衬着他白净的脸颊。耳廓在阳光下呈半透明,上缘有颗红宝石耳钉,闪耀着细碎夺目的光辉。冶艳的红,为男生女相的美少年抹上一笔叛逆气质,格外蛊惑人心。 这是周怀民的红宝石耳钉。 她记起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了。 他在院子里看书,一群少年在玩耍。不知是谁把棒球打偏了,球直接飞向他,他单手接住,反手一扔,准确打中谭琳。她捂住脑门过去瞪着他,却等不到他的道歉。他还那在看书。她委屈得掉眼泪,他挥挥手说:“去找医生啊,看着我有用吗?” 谭琳去捡起球,再次走到他面前瞪他。他明白了,侧过头点下自己的脑门,说:“这里。” 于是,谭琳对准那个位置,用尽力气把球砸过去。 额头传来一阵真实的凉意,把谭琳扰醒了,是狗在舔她。 她哀嚎着用被子蒙住头。 一定是她忘了锁房门,谭琮养的三只萨摩耶趁机跑了进来。最小那只趴在床头舔她的脸,等她躲进被窝,就跟另外两只大的一起在她身上来回走。她感觉要被踩断气了。 “去找你们爸爸!”她伸出手臂挥了挥,小家伙假装不懂,开始舔她的手。 “坐!” 她掀开被子大吼一声,气势万钧地往墙根一指,狗儿们乖乖听令,过去蹲作一排。最大那只叫“大白”,中间是“雪诺”,小的是“公主”,合称“白雪公主”。 狗儿不闹了,谭琳得胜归巢,继续蒙头大睡。 最先被谭琮领回来的是大白,怕它孤单又养了雪诺,之后生了公主。谭琮是“爸爸”,但谭琳坚决不肯自称是它们“姑姑”,不过狗狗们跟她最亲,因为她总是无法拒绝它们的要求。 过了会儿,她忍不住拉开被子查看情况,“白雪公主”依然乖乖蹲在原位,摇着尾巴看她。她的跑鞋不知什么时候摆在了大白面前,大白不会说话,但很会使用肢体语言,这是在催她出门呢。被三只“微笑天使”这样看着,谭琳心软了,揉着发酸的眼睛认命起床,简单收拾过后出门遛狗。 一出大门,三只狗儿就互相追逐着跑了起来,谭琳小跑着跟在后面,感觉是自己在被狗遛着玩。“白雪公主”遛了她几条街之后,她喘着大气道:“别跑了,我没吃早餐呢。” 生拉硬拽着它们回到家,果汁还没喝完,大白又绕着她转起圈来,她把心一横,“好吧,姐姐今天陪你们玩个够。” 到了后院草坪,她把一只只飞盘甩出去,让它们捡回来交给她,再甩出去,如此不断重复。狗儿们简单的快乐很快感染了她,一直玩到草坪的喷头洒出水花,转移了狗儿们的注意力为止。“白雪公主”追逐水花去了,她索性躺下对天发呆,任水花溅满一身。 她以为可以把周怀民踢出自己的世界。 至少过去的几年都相当成功。 没想到只是见了一面,他又闯进自己的梦里。 “可以的,我一定可以的。”她喃喃道。她很有经验,被周怀民剜了两刀的心,不会再被剜第三刀。 可是……他离婚了…… 她捂着脸在草坪上打滚。 这一幕被谭琳的母亲看到,责备着让她快回屋打理好。 等她换好衣服,她母亲说:“今天陪我回一趟何家吧。” 谭母闺名何家怡。 何家是七商社的创始成员之一。商会之后成员逐渐增多,何家却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金融危机中破产。何家散了,族人四零八落,但还是有人守着一幢宅子,作为族人的聚集点。 很多人春节不一定有假期,何家人习惯在元旦期间相聚。王雨倩的母亲何英,跟何家怡是同宗姐妹。新年伊始,两人约好一起回娘家。路上还要去接王雨倩。 三人两车,一前一后在王雨倩屋前停住。 何英先过去按了门铃。不一会儿王雨倩抱着个三岁孩子来开门,看到母亲,不耐烦地说:“都说我不去了。”她转回屋,顺道踢开挡道的玩具。“你看看,我这一屋子东西等着收拾。” 何英捡起地上的东西放一边。“你跟我去,回来我帮你收拾。” 王雨倩放下孩子。“妈,不是我说你,这么多年呢,你怎么还惦记着复兴何家。” “拜年怎么就跟这事儿扯上了?” “反正我没空。王嘉泽那货跑去应酬,保姆又一定要放假,留下这个小王八蛋给我。我带着他去,万一打坏你何家的宝贝,你不得又罚他?” “什么叫你何家?” “是你没弄明白。我姓王,不姓何。何家关我什么事啊?” 何英连声说了几个好字,离了这屋。 “麦可你不要过来,别踩到玻璃!”王雨倩喝住孩子,情绪绷得极紧,看到谭琳进了屋,边捡玻璃渣边说:“你别劝我。我早就烦透了。从小逼我背家规祖训,背族谱族史。一个破落户,还真指望能咸鱼翻身么。他们何家那么行,就不会破产了。” 谭琳抽了几张厨房纸给她。说:“理解。小时候我也很烦背这个那个的。” “就是嘛。” “我想说的是,如果有一天麦可这样跟你说话,我会给你两个字,活该。” 第14章 暗涌 谭琳出了好友家大门。看到母亲刚开解完何英。她过去抱住母亲,在她肩上蹭了蹭。 “对不起。”她也曾跟母亲说过类似的话。 谭母拍拍她,让她上车去。 何家的活动是简单的家人相聚。失去家族基金近三十年的何家,早已无力支撑家族活动,久而久之,很多族人已经联系不上了。或许再过些年,来的人会更少。谭琳随母亲与人寒暄,喊着这个舅舅那个阿姨,耐心回答他们关心的话语。 聚会散后,从何家回到谭家。谭母说她的黑眼圈有点重,让她补个觉,不然晚上没精神参加商会晚宴。谭琳记起这事,忙让管家打印一份各个家族的最新资料,给她补补课,免得在年会上出丑。 各家族资料很快送到谭琳手上,她随手翻到谭家那页。 [谭琅,现任女友……] 不是分了吗?管家这更新速度有点慢哦。她叫住刚走不远的唐管家,提醒道:“唐叔,我哥前几天分手了啊。” “这是新女友,刚交往两天。” “那家伙完全没有空窗期的吗?我爸是不是该管管他啦。” 唐管家摇摇头,就下了楼。 谭琳回到卧室,躺着继续看资料。 [周怀民,单身。去年二月离异。周氏二房支系,家族评议推测是宗泽,宗理,承贤。……] 周怀民离婚快一年了。 资料是根据周家公开的信息整理总结的。有些只能是猜测。比如周怀民在周家的具体层级和职务,这些只有周家内部的人才会了解。但是管家们总有办法打听到一些消息。宗泽是支系代表,一门之长,属名望之职。宗理就是宗门理事,负责主管某一业务,握有实权。若是高阶理事,将能够左右家族经营战略。 宗理加承贤,这跟谭琅在谭家的地位相当。三十多岁能升到这个位置,相当厉害了。周怀民是周家二房的,身后可没有族长扶持。若加上宗泽之名,还要多几分影响力。只是周家二房人丁单薄,这个头衔起不了太大作用。 [周树基,去年十月再婚。现任妻子韩绮琴,二十六岁。周氏长房支系,长子。家族评议推测是宗理,承贤。] 周树基、谭琅、谭琮与楚冉,这些长房男丁都属于生在别人天花板上的一类人。 通过这些资料谭琳可以猜到,身为族长的周盛以及他的长房一系,大概不会喜欢周怀民。众所周知,冉惠瑾多年前就以外姓之身担任楚家的宗理。他们是家族,不是公司,血缘是一个很重要的隐性权重。外姓人若想担任要职,必定得能力出众。 可谭琳不认为周盛的器量能跟楚老爷子相提并论。周怀民当上宗门理事,周家长房一定很焦虑。 [楚冉,单身。楚氏长房支系,长孙。家族评议推测是承贤级。] 承贤,顾名思义,未来的宗门栋梁,族长候选人,以血缘优先。周家长房的周树基只有三个女儿,年纪尚幼,那么周家第二顺位的族长人选,应该就是周怀民了。周树基对周怀民,肯定十分忌惮。 谭琳往回翻。 [谭琮,家族评议青林级。] 她嘟囔道:“谭老三你个没出息的,跟人家差了三级。” 想到自己也是个普普通通的青林,只好闭了嘴。她就这样看着看着,睡了过去。 * 七商社晚宴在一间名为观澜台的会所举办。 观澜台是近几年的新起之秀,位于远郊,环境好,设施新,隐秘度高。很多华商喜欢在那里活动。去的人多了,自然而然形成了圈子。那些想拓展人脉的,打听消息的都爱往那跑,慢慢名气就大了。 谭琳和父亲谭耀德,兄长谭琅一起前往。 去观澜台的路上,他们跟谭琳简单介绍了今天的会议内容。 谭家主业是酒店。廖家主餐饮,方家主零售,邱家主要从事林业。周家的业务最杂,贸易、零售、制造业、航运、房地产均有涉猎。除了实业,六族的家族基金都有做金融理财。楚家的主业正是金融,贸易和其他业务都是副业。 简而言之,金融让资产增值,实业为族人提供就业岗位。两者缺一不可。 六家此前合作开发一个高端住宅区,项目代号082。开发了半截,就遇到金融风暴,这次就是要聚在一起商议,后续要怎么处理。 谭琳之前大概知晓些情况,这次得到的进一步消息是——周方廖三家想退出了。六家之前沟通过,这次再谈不拢,大概得散伙。 车厢里,她闭着眼默记各家资料。这次的年会层级太高,她担心自己会不小心说错话,被老爸罚闭门思过。她可不想延误行程,丢了工作。她哥谭琅见她这模样,笑道:“小琳你就记住一句话,少说少错。” 谭耀德说:“也是我疏忽了,应该多带你出来走动。才不至于到这年纪了还跟个小姑娘似的浮躁。下次把老三也带上。” “爸,我先谢谢你。让老三去吧,我就算了。” 谭耀德转向谭琅,“给你妹妹讲点资料上没有的。” 她哀嚎:“还有啊?” “听着就是了。” 谭琅讲的是一些未能证实但又多半为真的事情,属于不能写在纸面上的小道消息。比如最近动静最大的是周家。周怀民的公司九州船务,目前是周家最赚钱的公司,但基金会在九州的占股不高,周家有人觉得分红太少,只能眼睁睁看着多数盈利进了周怀民的口袋。 每个族人都有资格申请创业金,有成功也有失败的。周怀民的项目就属于做成功了的。周氏基金去年大亏,需要补充新血,周家就想把九州纳入家族系统之内,为周家造血。 周家以家族整体利益为由,想强行接管九州,自然遭到了周怀民以及九州管理团队的反对。 “那周家给周怀民开了什么条件?”谭琳问。 这个就比较隐秘了。谭琅也只能猜测是提升周怀民在族内的地位。比如进入家族基金会,甚至是成为首席侯任族长。 “周盛应该不会答应的。”谭耀德说。就算是局外人,也看得出周盛一直在为自己的儿子筹谋,想要扶持周树基成为下一任周氏族长。家族基金是家族最为核心的部门机构,让周怀民进去,等于是把心脏亮出来给周怀民。 至于说首席侯任族长,以周怀民的能力,若是成为了首位侯任,周树基就别想再有机会。 “总之,”谭琅说,“双方谈了一段时间,还在拉锯。” 外界都在猜,周盛想吞并九州之余,还想要打压周怀民在族内的地位。目前九州内部和周家内部都沸沸扬扬地,各种谣言纷飞,热闹无比。 谈论到此,谭耀德说:“周盛此人心胸狭隘,大概是见周怀民做起来了,就要打压他。” 谭琳低头听着。她没想到周怀民居然受到周家如此不公的对待。 “周家内部现在斗得凶,小琳你要注意,不要离他们太近。”谭琅提醒道。“听管家说,你让他给周怀民家送东西?” 谭琳忙解释那只是应急借用的衣服。 “你们觉得最后哪一房会赢?”谭耀德忽然考起他们来。 谭琅认为周盛身为族长,掌权已久,长房优势更大。谭琳直接说不知道,她这些年都没关注这些事。 谭耀德手指点点儿子,问:“周怀民是怎么做起来的?” “航运啊。” “前期积累呢?” “家族的创业基金?” “你用那点钱能做到他今天的规模,航线遍布六洲?” 谭耀德让儿子苦想一阵,再道:“当年,他爸死得蹊跷,很多人都怀疑是当时的族长周昌下的黑手。后来,他妈妈带着他和妹妹离开周家,住在哪儿?” 谭琳接话:“楚家外面。”她对那栋白色房子可是印象深刻。 谭耀德又笑了,“看来小琳这年纪也没有白长。” “如果周怀民的后面是楚家。”谭琅摸着下巴,“鹿死谁手就难说了。” 第15章 晚宴之一 观澜台主楼坐落在悬崖边,融合了现代与自然的设计元素,像一块镶嵌在悬崖顶的巨型水晶。 北侧正门外是大片草坪,如今停了满了车。南侧面海,有悬空的观景台和廊道。悬崖岩面经过精心设计,花草藤蔓不经意地从石缝间长出,柔和了石头的冷硬感,配置上装饰灯光,如同一幅大型油画挂在山崖。 另有三座小楼从侧面延伸,似是巨型水晶的附属。整体远望过去,如一串项链,一起装饰着悬崖。 七商社今天包下了整间会所。 谭耀德带着谭琳跟各路大佬寒暄。 商会的副秘书长高明远,在大堂一侧组织义卖活动,见着人就招呼过去看。谭琳找了个由头,离开那群自带威压感的大佬,凑过去围观。 一个半大孩子抱着箱子,跟在高明远后面。高明远从箱子里取出一枚印花,随手贴在围观群众的手臂上。谭琳正在看桌上的工艺品,猝不及防地就被贴了一枚。 “好事成双。”高明远说着,给她另一边手臂再贴一枚。 她困惑地看着高明远,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后者已经去找下一个目标了,对她挥挥手说:“不着急,我会去谭家找你爸收钱的。记一下,谭家二小姐两枚。” 她愣在那。她这是被抢劫了吗?还是被敲诈了?现在搞慈善这么猖狂的吗? “这到底是?”她呐呐道。 “一万一枚。” 旁边有个声音回答她。 谭琳赶紧把印花揭下来。她欲哭无泪,暗道自己果然应该经常出来见见世面。才不会看个热闹就没了两万刀。老三知道得笑起飞了。 “这是高秘书印花的友情价。” 她转身看到是周怀民在说话。他也在揭手臂上的印花。等那几枚揭干净,他随手取过谭琳手上的,一起交给旁边的随员。 那边的高明远看到,跟助理说:“二小姐那两枚算周怀民头上。”说完朝正在推销工艺品的小孩子打信号。三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就过来抱着谭琳喊姐姐,买点我做的珠串吧。姐姐,我做的胸花可漂亮了。我做的小饼干好好吃的,还有巧克力。 三个孩子把谭琳头都绕晕了,想走又走不掉。 “行了,回吧。”周怀民取过孩子们的提篮,又递给随员。再一次拯救了谭琳。 高明远见了就说:“周怀民你是年度最佳。孩子们,玩儿去吧!” 大孩子就带着小孩子跑出了大堂。 “高秘书,你这是……”谭琳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 “我替孩子们谢谢你。还有你。”他指指周怀民,然后发现展台上还有一篮手工艺品。谭琳赶紧拉着周怀民往外跑。这个地方再待下去,她得破产了。 一直跑到外面观景台,她才停下来喘气。说:“我是真不知道现在做慈善的还有这种套路。回头和你平分那些小东西哈。” “随你。”周怀民说。 气氛陡然安静下来。 他倚着栏杆看海。她也只好看着海面的船,暗自寻找话题,试图打破这令人不安的沉默。 时间逐秒逐秒地过去,谭琳手指悄悄地抠着栏杆。 “高秘书印花的价格因人而异。” 他先说话,谭琳松了口气。 “刚才那种黄色的,正常价格一百。给我们这种出自六族的,一万。这就是他的友情价。还有一种绿色的特别版,五万一枚。” 谭琳惊讶道:“他是跟我们有仇吗?” “他认为,我们这些靠着祖荫享清福的人,应该把福泽分享给更需要的人。” 她撇撇嘴,不认可这种区别对待,说:“我哥经常说,他比家里的狗还累。家里那么多人,要是没有一代一代人的经营,祖荫早被吃光了。”她打住,想起他的公司如今正在被强制征收为“祖荫”。 他只笑笑。“这些年没见你出来。” “多数时候在纽约。这次真是长见识了。” “那也许会再碰上。” “你公司在那有分部?” 他说是。 接着又是令人窒息的沉默时刻。 谭琳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实则抓心挠肺地寻找借口开溜。 “冷吗?你先进去吧。”周怀民忽然说道。 这可太好了。她说行,就走进明亮的偏厅。再回头看去,倚着栏杆的周怀民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玻璃栏杆看不真切,近乎透明,他就像凌空站在悬崖边,随时能掉下去。 “周怀民,你不走吗?”她问。 他向她走过来。“那一起吧。” 接近晚餐时间,所有人进入宴会厅。落座之前,三五几人凑成团,随意交谈着。谭琳跟着周怀民去自己的座位。 两人还没走到位置。一个艳丽女子凑过来,她年约二十五岁,打量几下谭琳,说:“哟,这就是谭家二小姐了吧?果然是个大美人。怀民,你真有本事。刚弃了旧爱,马上就有了新欢。” 韩绮琴。周怀民低声提示谭琳。她就想起这是周树基的新老婆了。她同样扫视几下韩绮琴,笑眯眯地说:“周树基的眼光也不差啊。只不过。”她挽过周怀民,“他眼光变得很快的,你最好抓牢点。” 她又扭头故意问周怀民:“她是你第几个大嫂来着?” “第四。” 她故意哦了个长音,噎得韩绮琴虎着脸却发作不得。 走得远了,他说:“不用跟她较真。” “就是看不过她那酸样,还玩挑拨离间呢。对了,周树基有四十几了吧?” “嗯。” 她挽着他走到指定餐桌,楚冉和冉女士已经落座。 “会长。”周怀民打过招呼,替谭琳拉好座位,再坐在楚冉和谭琳中间。 谭琳说:“楚冉也来啦。” “来长见识。”楚冉不再看她。 谭琳瞅了瞅桌上名牌,没有错,谭家三人就是跟楚冉母子一桌,外加周怀民。 没一会儿,谭耀德和谭琅也到位了。谭耀德说楚老爷子在另一桌,刚打招呼去了。坐下后和冉女士谈论起新加入商会的会员。 周怀民和楚冉已经聊起来了,他们在讲船舶自动化的话题。谭琳插不上话。 不多时,谭琅也加入了周怀民与楚冉的话题,探讨自动化在提高酒店运营效率方面的可能。 一桌六人,大概就谭琳如坐针毡,度秒如年。 她无聊地打望,看到楚老爷子与他们隔了一桌,同桌都是年岁相仿的大佬。 宴会厅中间是个小舞台,此时有两名舞者在表演,台下有两位提琴手为他们伴奏。舞台那头,谭琳看到周树基和韩绮琴在一起。 会议策划者是有眼色的,看来也是收到了风声,让周家的人分开就坐。还隔了老远。 她收回视线,看着周怀民和楚冉,忽然发现这两人其实很像。气质上的相似。她前男友也是这一类型。他们有一种洞察世情后的从容与淡泊,处事还吹毛求疵,总觉得事情可以做得更好。 这个发现令谭琳沮丧。目光落在周怀民那里,察觉到他耳朵上方有块浅浅的疤。 她马上记起这块疤是怎么来的。低头绞着餐巾,默念不要想不要想不要想…… 第16章 晚宴之二 那个夏天的夜晚还是浮现了。 夏令营的夜。 她跟其他人玩真心话大冒险,有人问了个特别蠢的问题:她最喜欢的人。 她说没有,所有人都认为她撒谎,要惩罚她。要求她去找周怀民要他的耳钉。大家都知道他很宝贝那个耳钉,从不许别人碰的。这是在故意为难她,不拿耳钉就说出一个名字。 谭琳选择了冒险。她踢着路上的石子,叨叨着没有就是没有嘛,那些个男生跟女生对练防身术都不手软的,讨厌死了。她手肘磨破的皮还没好呢。到了周怀民帐篷外,她硬着头皮喊他。 “进。”他说。 她拉开帐篷,见他跟她一样,穿着同一配发的背心短裤,斜躺着看杂志。看清封面后,她惊呼:“花花公子?” 他把杂志转过来,展示所看的页面,“斯提芬金的新小说。” 谁管他看的是小说还是其他,她觉得自己抓住了他的把柄。爬过去,说:“你借我一样东西,我就不告诉教官。” “还不如把书给他。” 谈不成,她决定直接拿。她爬近他,“别那么小气嘛。” 她盯着耳钉,越凑越近。他有所警觉地往后退。她说:“你别动行不行。” “玩什么把戏?” “周怀民,就是……” 他把书藏在身后,防止她抢夺。她趁机出手抓过耳钉。 周怀民捂着耳朵呼痛。 得手的她转身要逃,马上被他从后面扑倒,压住,“还给我!” 难得拿到了,她才不要给回去。两人缠斗起来。很快她不敌,被他钳制住。 她哭诉:“就借一下嘛,给他们看完马上还给你。不然我要被罚的。” “幼稚。” 他要掰开她的拳头。她用尽力气拽紧。终于,他还是扣住了她的拇指,喝道:“再不松手你手指要断!”她被他吓到了,怕他说真的,哭着松了手。 拿回耳钉,周怀民也松了口气。两人不再较劲,才发现他们扭在一起,衣物全乱了位置,赶紧分开。她觉得自己吃了大亏,还没能拿到东西,边整理衣服边掉泪珠子。 他看着她胸口,说:“其实,跟我也差不多。” “周怀民!” 她气鼓鼓地抹掉眼泪要爬出帐篷。 “喂。”他把耳钉放她手上,“芷鸢送的。记得别弄丢了。” 原来这是他妹妹送的。他妹妹和母亲远在法国。 “叭!” 周怀民在谭琳面前打个响指,提醒她:“上菜了。” 他对她刚才的走神感到疑惑,她忙将餐巾铺好展平,说:“你们能聊点我能听懂的吗?都快睡着了” 楚冉扫她一眼,继续跟周怀民说:“e2e scvp与blockchain结合,能够……” 周怀民留心听着。谭琳暗暗翻了个白眼,闷头喝汤。 宴会的菜品按着次序逐一端上桌。 宴会厅中央的小舞台,换成了魔术师上台表演。 一束鲜花在他手中变出,手一翻成了丝巾,丝巾一抖飘起来,化成朵朵火花消散。 谭琳的思绪又回到了夏令营的午间。她负责看管燃气灶,让它别被风吹灭。其他人也在为午餐忙碌着。 教官们的要求很简单:煮熟,吃了不进医院就行。 平日里娇生惯养的大孩子们分工合作。切菜、烧水,全部扔进大锅里煮半个小时,调味,装盘,开吃。 “唔恶!” 作呕声此起彼伏。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那盘东西的味道怪极了。 “吐掉的,倒掉的,没吃完的,今晚不用吃晚餐,所有零食没收。明天领餐排在最后。”站在不远处的教官发出警告,最后一条尤为恶毒。以这群少年的德性,平时有冤仇的肯定会趁机报复。排在前面的人就算撑爆肚子,也会把食物提前领完,让最后的人喝一天风。 众人只能老老实实回到长桌边坐下,继续对付那盘东西。 一名少年凑过来问谭琳:“你昨晚到底是怎么拿到耳钉的?不会是那个?”少年暧昧地笑她。 谭琳没好气道:“我们打了一架,我赢了。” “怀民,你是不是打架输给谭琳了?”那少年问斜对面的周怀民。 旁边的人听到这话,都看过来。周怀民正皱着眉头往嘴里塞东西,头也不抬地说:“是啊。” “不可能吧?这不等于说我输给了你,也会输给这丫头?” “怀民,你放水了吧?”旁人也问。立刻有人跟风起哄,发出阵阵嘘声。 “你跟她比一场就知道了。”周怀民说着,转了下头,给少年看他被抓伤的耳朵,还带着血痂。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不讲武德。” “失敬。”少年对谭琳说完,端起盘子走了。 “是糖放多了吧?”有人似乎找到了东西难吃的原因。马上有人跑去验证。 “糖罐空了!香料也全放了。” 大家开始争论到底是哪个蠢货干的…… 耳钉很快还了回去。但是周怀民在那天之后,再没带过。 宴会厅中央,魔术师已换成一位大提琴手。低沉的弦乐在席间流淌。 谭琳终于熬到了晚餐结束。 大人物们渐次离开,临别前叙叙话,说着下次一起打高尔夫,又或是自己的酒庄新到了一批酒,有空来尝尝什么的。谭琳这个小人物没去凑热闹,靠近同样落单的楚冉,小声说:“你这样不搭理我,我会以为你是在吃醋的。” 楚冉咳了两下,像是被水呛到了。喝了点饮料才说:“周怀民不错的,就是周家最近有点乱。” “我也听说了,想要强行吞并他的公司。根本是明抢嘛。” 楚冉就笑着看她,看得她心里发毛。问:“笑啥呢?” “笑你这护短的手臂有点长。” 谭琳不吭声。他碰下她手臂,提醒道:“该走了。” 今晚六大家族的正事开始了。 众人陆陆续续转去顶楼的小厅。谭琳先去了趟洗手间。回来的时候穿过一个横厅,横厅有几根宽大的柱子,有三四人合抱那么粗。 柱子后面有人在说话。 “宝贝儿听话,这次真不能带你。” “不都你的熟人嘛,有啥不行的?” “都是些老头子,没啥好看的,乖。” “你们到底聊啥那么神秘?不会是背着我干坏事吧?” “我能在这干坏事?我爸也在里头呢?” “那我去看看就走。” “那不是你看热闹的地方!回去。” “我偏不。” “别在这使小性子!” 女人用力踩着高跟鞋走了。周树基从另一边离开。谭琳早就听出了韩绮琴的声音。她在柱子后面躲过周树基,再回头快步跟上韩绮琴。说:“哟,这么巧啊,周家少夫人。” 韩绮琴没给她好脸色,问:“什么事?” “这是要回去了吗?怎么不陪周大少上去?” “哼!” “要不我带你上去吧?” “你能上去?不是女眷不能去吗?” 谭琳指指自己胸前的白金会员徽章,说:“那得看是什么——” “小琳!”谭琅过来牵住谭琳,说:“少夫人。失陪。” 谭琳跟着他走到电梯前,他说:“忘了我之前说的,离周家的人远一点。” “我是跟韩绮琴有过节。” “什么小过小节的,别做这些小儿女姿态。场面上的应酬就罢了,私底下少接触。” 她抿着嘴应是。 第17章 晚宴之三 顶层休闲厅的视野毫无遮挡,一片辽阔。 占据了整整一半面积的玻璃墙和玻璃天花板,此刻已将遮幕收起,尽情地展示出外面的广阔景色。天幕无边,海洋无际,深蓝色的海水与同样深邃的天空在远方融为一体,仿佛连成了一幅无尽的蓝色画卷。海面上点缀着星星点点的船灯,宛如一粒粒镶嵌在这片蓝色绒布上的彩钻,随着海浪微微晃动,闪烁着迷人的光芒。 这片海天相接的景象,将整个大厅衬托得宛如悬浮在空中的一片净土。海与天,成了大厅的天然背景,而这座厅堂似乎已脱离了地面的束缚,彷佛建造在空中,悬浮于虚无之间,充满了无限的张扬与自由感。站在其中,仿佛一伸手便可触碰天际,轻盈得像是随时能畅游于广阔的天地之间。 谭琅兄妹抵达时,人尚未到齐。 大厅中央是一圈大型沙发组,目前只坐了几个人。大厅一侧有个吧台,里面酒类品种丰富。 周怀民和楚冉已在吧台边,喝着酒闲谈。楚冉说:“减少人力成本的话,可以使用asc、agv等提高效率。” “供应链方面呢?”周怀民说。 “可以用rfid和gps做物流跟踪,提高供应链的透明度,也能监控货物损耗。” “需要硬件支持吧?” …… 两人的对话谭琳依旧插不上嘴。 谭琅见此处有完备的调酒器具,一时技痒,便要谭琳尝尝他的作品,为她调一杯鸡尾酒。 很多六族子弟都就读于七贤学院,吧台这四人就在那里读了十几年。谭琅跟周怀民同年,但从未同班。两人性格不同,朋友圈不同,参加的俱乐部也不一样,一个帆船队,一个弓箭部。属于那种从小认识,但从未深交的熟人。 他们现今所处行业也各异,一个营运酒店,一个从事远洋航运。今天倒是有了共同话题,周怀民期望研发一套自动化管理系统来提高效率,谭琅也想提升自家酒店的系统,优化客户入住流程。等周怀民他们的对话告一段落,便与他们交流起来。 楚冉虽说年纪比两人小,但他是读计算机的,可以在这方面给两人提供建议。相比起谭琅,楚冉跟周怀民更加熟络。周怀民从小就是楚家的邻居,他的课余时间都在楚家私教院里度过,待在楚家的时间比在周家多得多。因此,外面才有戏言称,周怀民算是半个楚家人。 这边谭琳小口喝着鸡尾酒,听着她加入不了的话题,无聊地搅动着杯中液体。 那边落座于沙发组的人,则漫谈着金融风暴对自家的影响。 六家族在这波金融风暴里损失有大有小。楚家的主业是金融,按理说应该是身处雷区,所受冲击是最大才对,但他们的保守策略让他们提早退场,影响反而最小。 其实在风暴发生之前,已有迹可循。爆雷前一年,楚家就跟各家通过气,但听不听的决定权在各家手上。唯有邱家及时跟随楚家躲过一劫,因为邱家的家族基金管理人是冉惠瑾,而不是邱家族长邱宗坤。 为邱家做决策的是冉惠瑾,邱宗坤虽没有在此事当中有所作为,但一说起自家能成功避险,他依然红光满面,为几人倒酒。 谭耀德喝着酒,感慨道:“还是贪心了啊。” 这话道出了众人当时的心理。 方家族长方韦图,对楚家老爷子一顿夸,说他有先见之明。楚老爷一摆手,说:“玩期货我还凑合。现在那些衍生工具能把我绕晕。这次是楚冉那批年轻人整理数据得出的分析。” 有人就说楚老爷谦虚了。原油、黄金、美元,这三样东西怎么低买高卖,选择什么时机出货,如何对冲风险,其余人等还得向他请教。也有人说楚冉后生可畏。 折损的话题约略聊完。可以预见,金融危机的后面还将困难重重,比如随之而来消费需求下降,就会带来一系列问题,这将影响到各家的实业。他们已经在金融领域损兵折将,实业这块要是再出问题,将会导致大批族人失业。 族人失业,家族基金就得发放补贴,时间一长肯定会把祖产吃光,难有腾挪空间。他们很可能会步何家后尘,落得个破产收场。七商社的创始会员要是垮了一片,大概都得换个名字了。 为了应对后面的危机,大人物们讨论起六家族相互之间要怎么配合,比如优化供应链,或是联合贷款之类的事宜,后续也可以研究一下。 廖家联同方家,问楚老爷,楚家的码头和仓库是不是可以照顾照顾他们。 楚老爷说:“这些事找阿瑾,我没管了。” 廖家族长廖广晟则松了松筋骨,对吧台的周怀民说:“怀民啊,现在形式不好,你那边的运费是不是可以降一降?” 周怀民就说好商量,您派人来谈。 陆续有人坐电梯上来,大厅中央的沙发组很快坐满了人。小字辈们自行找位置,以家族为单位或站或坐。周怀民仍靠着吧台,没有离周家的人太近。 与会者以六大家族族长为首。 楚家,楚善鸣。 谭家,谭耀德。 周家,周盛。 廖家,廖广晟。 方家,方韦图。 邱家,邱宗坤。 此外是各家高阶理事及后辈。冉惠瑾,谭琅,周怀民,楚冉,周树基等等。 还有家族理管理系统各重要部门的头目,如评议会主管,基金会主管,家族会议长等等。以及家族联盟委员会秘书韦柏。 这三十几人就是六大家族的核心。他们基本上能决定六族的人吃干的,还是喝稀的。 今晚的核心话题是高端住宅区——082项目的去向问题。 金融风暴从发生到现在,对小区的影响是逐步显现的。一开始各家都认为能坚持到完工,毕竟他们的目标客户是高净值人群,这些人即便受到了损失,也不一定会影响到他们的消费意愿。但撑了几个月后,周、方、廖家都有意退出,便趁着这次人齐,开个碰头会。 开发高端小区的前期投入巨大,就这么放弃损失不小。楚、谭两家期望继续融资,开发完成它。 提到融资的时候,就涉及到了谭琳的行业。大佬们都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他们还是向谭琳打听新政方向,希望了解金融圈内从业者的意见。谭琳虽不在公司核心圈,多少还是知道一些。总的来说,对082项目影响最大的应该是贷款会收紧,从银行借钱会变得困难。 贷款收紧,融资困难,这种局面其实早有所预料。周、廖、方这三家的评议会在评估完此项目后,都认为继续开发的难度很大。即便开发完成,销售价格也未必能达到预期,继续投钱亏本,不如早点断臂求生。 六家族分成两个不同的意见,各自阐述观点。 最清闲的族长要数邱宗坤。他坐在沙发端头的位置,方便从旁边的小桌倒酒喝。冉惠瑾把持着邱家的基金,邱家跟着楚家走,他的意见并不重要,也就乐得清闲。 周怀民也不说话。他虽然在周家的评议会挂职顾问,同时是高阶理事,但周盛一直阻挠他进入基金会。家族投资的事由基金会说了算,他自己是做航运的,并没有参与082项目。现在就持旁观姿态作壁上观。 沙发组那边的两拨人坦率地交流完毕,明确是谈不拢了,决定拆伙。退出的三家把股份权益转让给楚、谭、邱三家。有了意向,后续的详细事宜自然会交给下面的人去做,协商出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退出方案。 谭琳参与了一场家族的顶级会议,在家里的地位却没有因此变得更加重要。新年假期结束,她就收拾行李准备回纽约,继续做一个无趣的打工人。 出发路上,她绕道去了周怀民的公司,让前台转交一张支票。这是高秘书印花的款项。这一次不敢再让管家经手,怕被她家里知道。 之后她去了机场。快登机的时候,有人匆匆忙来找她,交给她一个小盒子就走了。她拆开盒子,里面是两条细细的钻石手链,中间以一颗粉钻相接。盒子里有张小卡片,落款是“y”。 周怀民的英文名是wayne,他会简写成y。 第18章 晚宴之四 家族事务,一贯由家族理事会打理,谭琳的父亲比她更早投入工作。 新年六族会议之后,谭耀德召集了几个高阶理事过来开闭门会,商讨082项目的下一步计划。 六族高层会议还让谭耀德意识到另一件事:二十岁上下的小字辈里,只有楚冉得到了家族理事会的认可,放在承贤级。第二年轻的承贤是周怀民和谭琅。也就是说,其他几家在这一辈的培养上,落后了楚家至少十年。 这让谭族长有了点焦虑。 他叫来管家唐敦睦。着唐管家好好管教家里的小孩,尤其是十几岁那一批。 “可别让他们学老三。”他叮嘱完,不禁揉了揉脑门。小儿子那个能躺着绝不站着的性子,实在是叫他头疼。 唐管家说:“老爷也别太苛刻了。楚少爷是难得的人才,咱们家三少爷也是很好的。” “他脑子没问题,就是不做正事。” 谭耀德不禁想起楚冉的父亲,那个同样年纪轻轻就被委以重任的老朋友。 * 谭琳的工作仍无变化。 她所在的曼德勒资产管理公司之前裁撤了不少人,这些员工有个主要特征:工资高的中层。谭琳去年因故被调离重要岗位,许是太过不起眼,反而避过了裁员潮。她听闻公司正在争取一个大客户,要是谈成了,她有望做回审计员。 相比起培训新人,谭琳还是更喜欢审计工作,与各种数据资料打交道。要是能做回本职工作,今年算是有个好的开端。 这期间,商会在唐人街办尾牙宴。谭琳离得最近,谭家就让她代表出席。席上,她又遇到了周怀民。他最近在纽约分部上班。 席间,周怀民邀请她参加一个弓箭俱乐部的比赛。 “有空的话,可以来玩一玩。”他说。 “太久没碰了,我得想想。”她回道。周怀民没有进一步鼓动她参与,旁座的人听了,倒是跟他聊起了这个话题。 而谭琳兀自踌躇不定。她现在基本不用加班,空余时间挺多的。 周怀民喜欢箭术,从小练到现在。他曾是七贤学院弓箭俱乐部的队长,谭琳也是俱乐部的成员。只不过,她纯粹是为了上大学加分而练的,练得马马虎虎。这在周怀民眼里自然是不可取的,为此没少数落她。谭琳实在是不想再体验一回那种日子。 宴会结束,得知谭琳没有开车,周怀民就说送她。 “吃得太饱,我想散会儿步。”她说。 “那就走走吧。” 他似乎没有听出她的拒绝之意,跟她走在街头。他的司机开着车,十分缓慢地缀在后方。 谭琳说要逛街,是为了回避参加箭术比赛的问题。其实她不习惯晚上出门,但是有周怀民陪着,她还是安心的,无需担心安全问题。 唐人街的春节气氛渐浓,夜晚的喧嚣随着节日临近变长,九点多的光景依然灯火通明,空气里不时飘过食物的香气。他们没有说话,周怀民似乎挺享受这种人间烟火,惯常清冷的面容都染上了暖意。 他们走近一间泡芙店。店门口站着位年轻女生,她一手举着自拍杆,一手捏着颗泡芙,对着手机说:“我手上这颗就是红透唐人街的榴莲泡芙,它到底有没有那么神奇,是不是一吃就上瘾呢?” 她把乒乓球大小的泡芙整颗塞进嘴里,掩着嘴咀嚼几口,不忘点评道:“软酥皮蛋香浓郁,馅料用料十足,可以吃到榴莲果肉。虽然馅料以奶油和榴莲为主,但因为冷藏过,所以没有预想中的甜腻。不行了,我要再吃一个。” 这大概是名美食博主,见她吃得十分投入开胃的模样,看得谭琳都忍不住咽口水。 “想吃吗?”周怀民问。 “不不,我不吃榴莲,不过谭琮很爱吃。” 想到谭琮明天会过来,她决定给他买两盒。 站在食品柜后方的老板熟练地捡了两盒泡芙,谭琳接过时,周怀民已付了账。谭琳忙掏出钱包,要把钱给回他。这时一个黑影掠过,她手上的钱包就像变魔术一般消失了。她怔愣在那的时候,周怀民已经跑出了几步。 接着她听到一声口哨声,周怀民就停住脚步走回来,问她看看有没有丢其他东西。她看了一遍身上,确定只有钱包丢了。她掏出手机准备报警,他却拿走她的手机,说:“我们再走一会儿。” 她不太明白,只能跟着他,说:“我也知道报警不一定有用,但总要做点什么吧?” 他在一间小店前停下,问她要喝什么。 “随意。”她惦记着钱包的事。 他就买了两瓶苏打水,一瓶可乐。 谭琳接过水,却没有心思喝。她暗自后悔,晚上还是不应该逛街的。 又是一声口哨声传来,周怀民仿佛听到信号一般,回身抬手,接住个东西,正是谭琳的钱包。他把钱包和手机一起还给她,说:“看看少东西没?” 谭琳接过,很想知道钱包是从哪飞回来的,只见周怀民把可乐一抛,不远处的人接住,冲谭琳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谭家姑娘,又见面啦。” 那人染了满头的金色头发很容易辨认,但谭琳就是想不起他的名字。 “王振。”那人打开可乐喝了一口,“所以说嘛,无名小卒。” 他无所谓地笑笑。“我先上车,你们继续。” 谭琳用满脸问号地看着周怀民,他说:“基础防护的。” 她就明白了。基础防护是七商社旗下的安防公司,可以从那里雇佣保镖。这王振大概就是他的私人保镖。但是看周怀民跟他的相处,似乎又不止雇佣关系那么简单。 街上行人不少,寻回失物,谭琳就不想再走了,于是也坐进他的车。王振坐在副驾,抱着胸闭着眼,似乎睡着了,一路都没有说话。车厢这种小空间,不说点什么会显得尴尬,好在周怀民提起了话题,问谭琳春节是不是会回去。 平常的小年会谭琳无需参加,但今年是五年一度的大祭祀年,要求全体族人出席。谭琳肯定是要回去的,她已经把年假都请好了。 车到了她公寓楼下,周怀民在她下车前问:“比赛,要参加吗?” 谭琳刚打开车门,闻言就转过去看他,昏暗的车厢里,他的表情看不真切,只有眼睛反射的光那么清晰,似乎锁定了她,她有一刹那的恍惚,就说:“好啊。” 等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谭琳忙补了一句:“连累你输了可别骂我。” “嘿!”前面的王振忽然笑了起来,又马上以拳抵住嘴噤声。 “周末见。”周怀民留下这话,车就开走了。 谭琳感觉有股力量将自己推向周怀民,她有心抵抗都很无力。 箭术比赛在郊外一间会所举行。 这会所是周怀民和几个爱好箭术的朋友合伙开的,没有正式名称,会员之间以弓箭俱乐部来代指。俱乐部不为盈利,旨在提供一个安静的聚会场所,也提供住宿。它只对会员开放,得由老会员引荐才能入籍。有周怀民在,谭琳顺利成为了会员。 第19章 母女叙话 俱乐部建在一块坡地上,位于矮处的是聚会活动区。从远处看,单层建筑呈条带状蜿蜒向上。建筑内的包间附带有靶场,不过最远只有25米。往上走是客房区和健身房。沿着长廊继续走到坡顶即是箭术区。 箭术区有一大片平整的草坪,可以用作比赛场地。友谊赛将以三人小组进行团队赛,射程为50米。 到了周末,谭琳依约而至。她穿戴好提着东西走进靶场,周怀民已经在那了。他正举着弓瞄准,神情专注而投入,姿势标准得彷如教科书。只听得“咻”的一声轻响,紧接着是利索的入靶声。谭琳拿过望远镜观测,果然如她想的一样,10环内。 箭术一道上,周怀民鲜少出错。他仿佛没有看到谭琳,专心把一壶箭射完,才放下复合弓。而谭琳已经调试好弓,开始练习。两人至此都没有开口说话,或许是他们曾经在靶场处过不少时间,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方式。即便时隔多年,这种习惯依然延续了下来。 谭琳箭术的底子还在,肌肉还记得该如何动作。不多时,一壶箭也用完了。谭琳练习的时候,周怀民就用望远镜观察结果。 等她的练习告一段落,周怀民才开口说话:“你是不是很久没摸过弓?” 一语中的。 “是啊。上了大学就没碰过了。” 谭琳没觉得不好意思。要不是周怀民他们队缺个人,她是真不准备参加的。而周怀民听了并无太多表情,她倒是问他:“你要不换个人?” “无妨,只是友谊赛而已。” 听他这么说,谭琳反而怅然若失。 少年时期的周怀民,是无论什么比试都要拿第一的。若是拿了第二名,脸色会难看好几天,就像个移动低气压,周遭的人在他身边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在周怀民练习的时候,谭琳不禁望着他出神。她有些想念年少时的他,那个锋芒尽出时咄咄逼人的少年。 眼前这个青年太过深沉。面部轮廓比年少时硬朗,颌骨清晰立体,褪去了阴柔感。眉眼变化不大,依然拥有让许多女生艳羡的浓密的长睫毛,深棕色的眸子,把所有情绪都隐藏了起来。 谭琳看向他的时间久了点,周怀民很快察觉到她的异常。他放下弓,也看向她,她还在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他便过去,弯腰低头平视她,轻道:“琳?” 谭琳原本涣散的焦点聚集在他脸上,才发现他离得很近,正自尴尬的时候,他拿过她的弓,问:“是弓有问题吗?” 他调试一阵,又叫她再试射几箭。看过成绩后,说:“你在这练两天吧。” 他应该是很不满意。谭琳知道自己是个拖后腿的,但也不希望拖累别人太多。友谊赛在下周日举行,她得抓紧时间练习,便答应。 “对了,这个给我不太合适。”谭琳从包里取出装手链的盒子给他。 他捏起手链歪头看了看,说:“我戴似乎也不合适。” 这话把谭琳卡住了。他两下把手链扣在她腕上。说:“小东西而已,你随便处理吧。” 说罢他又练箭去了。另有其他会员也过来练习。 谭琳俱乐部住了两天,认真练了两天,过后肌肉酸疼了几天。在家的时候还要进行力量锻炼,以增加稳定性。 到下一个周六,她早早到了俱乐部。开始练习前她先进行拉伸。忍着不适热身完,她长吁出一口气,嘀咕道:“自讨苦吃。” “不舒服吗?” 周怀民不知何时到了,谭琳只说没什么。他以手指在她手臂摁了下,她就疼得叫起来。接着他又在她背部压了下,她忙叫他住手。他让她去旁边的沙发坐下,然后他一手稳住她肩膀,另一只手替她放松肌肉。 同样是练箭术的,他了解哪些部位的肌肉会使用过度。谭琳忍着酸痛让他按完,倒是轻松了不少。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王振叼着根没有点燃的烟,出现在两人身后。谭琳觉得王振应该是有事情找周怀民,就往前挪了挪,准备站起来。 “别动。”周怀民叫住她,坚持要给她的手臂按完。王振则去拿起一把弓,随意射了几箭。等周怀民终于按完,松开谭琳,说:“其他人要明天才来。你也不必太在意比赛,免得练习过度把肌肉拉伤。” 周怀民跟王振离开靶场,谭琳一直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周怀民居然让她不用在意比赛,真叫她难以适应。他是不是忘记了曾经在赛场把她骂哭的事? 到第二天下午,俱乐部的成员陆陆续续抵达,会所热闹起来。靶场边缘摆起了长桌,已放置好酒水和点心。场内气氛说是比赛,不如说是一场以箭术为主题的派对。会员们本来就是志趣相投的朋友,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多人一起聚过,便花了很多时间在交换话题上。对于谭琳这位新会员,老会员自然也投放了些关注度,但并没过多打探她跟周怀民的关系。 很多会员带来了自己的弓。不止是各种花色的复合弓,还有反曲弓,也有弩,以及各种款型的箭头:刺骨、破甲、渔猎、战斧、柳叶等等。会员们兴致勃勃地测试这些箭头能击穿多厚的铝板。另一人带了三把传统的长弓,想利用俱乐部的设备测试一下。 在摆置测速器的时候,各人拿起那把英式长弓试了试。弓重160磅,大部分人都拉不满。他们常用的复合弓一般在80磅左右。谭琳用的是50磅。 开赛时间比预定的晚,除去研究器具的时间,还因为周怀民这组有个成员来不了。那会员是名医生,本来已经走到半途,临了遇到急诊,被叫回了医院。周怀民只能临时抓人,他去找正无所事事喝酒的王振。王振听了就说:“加班工资怎么说?” “你开。”周怀民说。 王振瞥了眼另一头的谭琳,低声道:“帮我约谭姑娘出来吃夜宵。” “自己约。” “我跟她又不熟。” 见周怀民转身走了,王振说:“这是答不答应啊?” “我弃赛。” 王振忙跟上去,“好吧,你赢了。什么臭脾气,一点玩笑都开不得。” 比赛开始之后,谭琳明白为何周怀民说不用太在意比赛了,这些人是纯粹来玩的,不管成绩如何,都有人相互喝彩,氛围好得一塌糊涂。他们就是在享受箭术,成绩倒是其次。 王振的箭术水平出乎谭琳的意料。原本,她以为这位形象吊儿郎当的人是临时来凑数的,殊不知他只比周怀民弱一些,谭琳仍然是三人组里拖后腿的那个。因为组里有两个人太过强力,也因为其他组疏于练习,最终周怀民组赢了比赛,获得一个纪念水晶杯为奖品。 其余两名组员都不要奖品,这个水晶杯就被谭琳带了回家,成为此月最主要的收获。余下日子照常无波无澜,就这么走近了春节,谭琳再次回到谭家老宅。 第20章 闺蜜 谭家族长谭耀德这些时日一直忙着止损善后,忙着规划家族未来,忙着管教后辈。而一向清闲的邱家族长邱宗坤则去了趟楚家。 在六个族长里头,常有人私底下评论邱宗坤的族长之位是捡来的。 其他家族的族长,得出自家族直系。他们的能力需获得肯定,至少被评议会评为第二等的杰出级。他们的品行不能出格,没有道德污点。他们的行事为人得端正,不能把家族带到激进极端的道路上。 而邱宗坤,丝毫没有身为族长的自觉与自律。 邱宗坤的亲生父母、兄长均死于战祸,他被过继给多病的二叔为子。二叔为邱家经营出一片家业,后在邱宗坤年纪尚幼时撒手人寰。家族事业便传到了他奶奶——邱老夫人手中。 老夫人对这个唯一的邱家男丁千依百顺。荣宠之下,邱宗坤顺利地成长为一名风流纨绔。老夫人对他虽是心软,却不愚昧,知道邱宗坤不善经营,不敢把家业交给他败个精光。她收养了外孙女冉惠瑾,把希望寄托在早慧的外孙女身上。临终前,顶着邱宗坤的抗议,把家族基金交给了冉惠瑾,托她照顾邱宗坤及邱氏一门。这大概是老夫人唯一一次违背了邱宗坤的意愿。 邱家如今的主要人口,是邱宗坤及其五子一女,外加六个没有正式身份的老婆。说是家族,不如说是家庭。因而,邱家并不需要一个庞大的宗门管理系统,理事会、评议会、监察会等统统没有设置,仅有一个家族信托基金而已。基金管理人是冉惠瑾。邱宗坤只能拿分红,没有话语权。 伸手要钱的日子虽然安乐,但分红给多少全凭冉惠瑾做主,邱宗坤想要更多自主权。 在冉惠瑾那间宽大的书房里,邱宗坤跟冉惠瑾商量,让她把邱家的基金分他一部分管理。冉惠瑾以当年邱老夫人的遗嘱为由,拒绝了分割基金的提议。 “得了。你也别拿奶奶的遗嘱说事了。”邱宗坤把腿往茶几上一放。说:“当年我不懂事,她不放心才让你来管的。现在我懂事了,你还捏着干嘛。” “表哥,果然是到了知天命之年,知道懂事了。”冉惠瑾淡淡讽刺了一句,从书桌的文件堆里翻出一沓文件丢过去。“你借钱买了mbs对吧?” 说罢又丢一沓。“现在想追加?” mbs正是这次金融风暴的大雷点之一,谁买炸谁。她一眼就看出,邱宗坤亏了钱不甘心,试图通过补仓来降低成本,挽回损失。“邱家的基金得替你还债填坑,你还要分割?” 邱宗坤忙说:“我觉得它会涨回来的。不是有句话说,在别人恐惧的时候,就要贪婪。现在一片市场恐慌,是时候进场了。” 这种异乎常人的投资逻辑,让冉惠瑾无话可说。她坐回书桌后,道:“我还有事,你回吧。” 邱宗坤过去说:“那你给我钱,我要做生意。” “给我份计划书。” “我不会呀,你手底下那么多人,让他们帮我做一份吧。” “他们是我的员工,不是你的。你去问问他们愿不愿意接这份兼职。在那边。” 她指指门口。 “我要有钱给他们,就不找你了。” “那等你有钱了再说。现在我要忙了。请吧”她再度送客。 “阿瑾,我是你表哥,你不能只帮外人不帮我。” 冉惠瑾按了按管家铃,很快宋管家进来了。邱宗坤怒了,拍着书桌说。“别以为我不知道,周怀民就是你扶持起来的。” “那是楚家在跟他合作。” “楚家现在的生意不都你在管吗?冉惠瑾,我奶奶养你那么多年,你就这么对我?你就这么报答她?!” 咚! 冉惠瑾的拳头重重地砸在桌上,咬着牙挤出一句:“不是外婆,我早不管你了。” “请吧,邱老爷。”宋管家过来盯着邱宗坤。 送走邱宗坤。宋管家亲自泡了壶茶端到书房。冉惠瑾陷在办公椅内,背对书桌,望着窗外。 他把茶送到她手边,说:“听说这个茶不仅好喝,还很好闻。” 冉惠瑾就端起来闻了闻,确实很香。小抿了一口放下。说:“宋叔,我真的有点累了。你看看我这一桌子的文件,邱宗坤还有邱家那个烂摊子。”她摇摇头。 “辛苦了。”宋管家说。 冉惠瑾不禁数起了日子。 还有一年…… * 邱宗坤被宋管家轰走,心中不忿。他又跑去相熟的会所放松,抱着那些莺莺燕燕数落冉惠瑾,把之前说的话重复了一晚上。 之后,流言便起来了。它们在夫人小姐们的各种聚会上流转,逐渐扩散。传播者里,最津津乐道此事的人当属韩绮琴。之前,也有人不解楚家为何那么愿意跟周怀民合作,现在他离了婚,八卦者们似乎找到了合乎逻辑的答案。再加上有韩绮琴这个周家人加油添醋,消息便有了更高的可信度。一些原本有意招贤纳婿的人家,都叫自家女儿远离周怀民。那些不久前还给周怀民介绍适婚对象的人,都纷纷装作没有这回事了。 再次回到家的谭琳,不用多久就听闻了这些流言。 理智告诉她这不可能。周怀民的情况她不了解,但冉女士身边有很多楚家的人。比如佣人,他们多半是由宋管家安排的。而宋管家,已经是多少年的楚家大总管了,没有人会怀疑他对楚家以及对楚善鸣的忠诚。说句不好听的,这都是楚家的眼线。冉女士若说了楚老爷几句闲话,大概当天就能传到楚老爷耳朵里。 这种情况至少持续了二十年。二十年间没有任何风吹草动,族内地位还逐步提升,说明冉惠瑾肯定是得到了楚家的信任的,反过来说是不可能与人有染的。 但不信归不信,这事还是压在了她心底。 那天,谭琳的小姑跟她丈夫来了。小姑丈是楚家的人。谭琳一家和他们去楚家会餐。 餐桌上,从楚老爷夫妇到冉女士再到楚冉琳娜,都表现如常。他们多半听闻了流言,但楚家人对坊间传闻的态度始终一致:不理会,不回应。 谭家人自然也识趣,不提这事。 巨长的餐桌两端,今天只提生活近况,旅行见闻,或是近日看上了什么新鲜玩意儿,又或是等天气转暖,要不要去牧场度假。 午餐结束后,两家的管理层则进了楚善鸣的书房。其他人留在客厅叙话。刚才提起牧场,谭琮就说要把三只萨摩耶带上,或许能跟边牧学习如何放羊。 “上次你让它们拉雪橇,是什么结果来着?”谭琳一向乐于打击谭老三,见老三不说话,补充道:“滚成了三个雪球。” 其余人听到便笑了起来。 谭琮辩解道:“没有拉撬天赋,说不定有牧羊天赋呢。欸,楚冉跟我一块教教‘白雪公主’嘛,说不定就血脉觉醒了。” 楚冉道:“教不了。狗是狗,边牧是边牧。” 第21章 追求者 离开楚家之后,谭琳要先送小姑一家去机场。 回程的时候经过楚家那片社区。她穿过社区走了一段路。在等红灯的时候,忍不住掉头回去。回到楚家前面那条路,她拐了个弯,最后在一座白色房子前停下。 周怀民的家。 房子外围三面都有矮树林环绕,与邻居相隔老远。剩余一面是宽阔的大草坪,再过去是楚家的树林,可以远远看到楚家老宅的屋顶。 前院整洁清静,错落种着几株绿植。房子已经历不少岁月,细心维护下仍不见风霜。面向草坪的那边有宽阔的柱廊,廊下放着沙发茶几等物。 茶几上的小炉温着水,飘荡着丝丝白气。周怀民正坐在那对着棋盘沉思,看到谭琳的车便站起来,揣着手等她过去。 谭琳没想到真的能见到他。真见到了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来。 “去楚家吃饭,路过。”她这么跟周怀民说。 他挑挑眉,没多问。 在周怀民进屋给她取杯子的时候,她打量那盘国际象棋,是盘残局。白王剩七子。黑棋剩九子,黑棋略占优势。 等他回来,她问:“最近不忙吗?还有空研究残局。” “我也要放假的。”他说着,给她倒了茶。 谭琳的棋艺平平,就问那盘棋该怎么走。 “现在轮到白棋走。给你的话会走哪?”他反问。 她琢磨了下,走了象f3,吃掉黑车。他笑道:“看来你不认识这盘棋。” “是什么有名的残局吗?” 怀民把棋子摆回原位,让谭琳执黑他执白。他起手一个车b7,把白车送到黑后前面。 这是送给黑后吃掉的弃子。 谭琳得吃掉它,不然下一回合白车会吃掉黑后,她就要损失一枚重要棋子。 下一步,怀民把白象送到黑王前面。 又是一枚弃子。 谭琳再吃掉。 下一轮,白后走到g8。 “check。”怀民将军。 “这两个弃子有毒。”谭琳不禁道。这回多想了一会儿。用黑王吃掉白马,以此躲开白后的将军。 从刚才到现在,黑棋一直在被动吃子。是的,被动,不吃就会被反吃。黑棋受这些弃子胁迫,走到第五步的时候,黑王被困住了。 在白棋不断弃子之后,现在黑棋剩的兵比白棋多,但黑王被自己的兵困住了。 “邪门了。这是什么局?”谭琳问。 “九步杀王。”怀民给她演示后面几步,边讲解道:“利用弃子控制王的走向,实施阻塞,把王困住再将死。” 最终,黑棋剩一王七子。白棋剩一王一兵。 白棋胜。 白棋几乎舍弃了所有的子,只保留最后一枚小兵将死黑王,赢了棋局。 这大概是她见过的最孤独的王。 摆完棋,怀民不再关注棋盘,换了个舒适的位置半躺着。谭琳不知他到底是在发呆,还是在看远处的楚宅。 她重新摆出九步杀王局,尝试使用其他战术应战。但不管怎么走,最后都是白棋胜。关键在于白棋的第一步棋太妙了。 白棋以一个弃子起手,控制了整盘棋。 周怀民眯着眼晒太阳。阳光把他的毛衣照出一种毛绒绒的温意,他似乎要睡着了。 “你会做饭吗?”他忽然问。 “不会。” 她自顾自琢磨着棋局。过了会儿问:“问这个干嘛?” “等会儿——” 叭叭! 一辆出租车驶进前院。一名女子下了车,她看到柱廊有人,摇手招呼:“哥。哎?谭琳!哈哈哈!”她跑过来给谭琳一个大大的拥抱,欣喜道:“你怎么也在?是哥告诉你我要回来的吧?哎呀,什么时候哥哥也会制造惊喜了。太棒了!一回来就看到你。我们有好几年没见了吧?” 这是周怀民的亲妹周芷鸢。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谭琳只能含糊应是。怀民也没有插话解释。他们帮着芷鸢搬行李。 三个人跟司机一起把车里的行李搬出来,堆在前院。司机走后,谭琳和芷鸢往屋里搬小件,周怀民搬大件。 都到了屋里,芷鸢又让他把行李搬到楼上的房间,其他纸箱留在一楼。很快小件搬完,她拉着谭琳进了屋,说要给她做舒芙蕾。“哥,家里还有没有面粉?” “不知道。” 周怀民忙着搬东西。芷鸢和谭琳在厨房做甜品,主要是芷鸢在忙。谭琳帮她找出原材料后,就在一边看。芷鸢动作娴熟,那边预热烤箱,这边用黄油抹好模具,再把鸡蛋黄跟蛋清分离,接着开始加热黄油,倒入面粉搅成糊。做这些事的同时还能跟谭琳聊天。 “宗门的活动不用去帮忙么?”芷鸢问。她正是回来参加家族活动的,不然要扣评议分。 谭琳说她就是一个小青林,哪用得到她。芷鸢说她也是,回来走个过场而已。 周芷鸢还小的时候,就跟随改嫁的母亲去了法国,假期才回来。一是为了补中文课,二是跟其他孩子一起参与活动,联络感情。 她跟谭琳年纪相仿,是很要好的朋友,每次来都会给她带点小礼物。谭琳不止一次在这间屋子留宿,两人无话不谈,躲在被窝里分享过许多小秘密。唯独喜欢过周怀民这事,谭琳没敢跟她说。 不多时,舒芙蕾就要烤好,芷鸢先喊怀民下楼,没有回应。“大概是洗澡去了。”她猜测。 “啊?现在?”谭琳觉得周怀民这个澡洗得莫名其妙。芷鸢说:“我哥他不喜欢身上有东西,估计是刚才搬东西出了汗。” 谭琳就笑道,原来他还有洁癖呢。芷鸢声音转沉,道:“自从那次被绑架后,就成这样了。看了很久的心理医生,现在已经好多了,起码像个正常人。最开始的时候都不让人碰的,碰了人他就会吐,一直吐到胃里没东西才能停住。”芷鸢讲到这,神色哀伤。“那时候,我真以为他活不下来了。” 绑架的事谭琳也听说过。周怀民在大学前的那个暑假失踪了好多天。周家发动人手去找,各家都有帮忙,就是找不到人。 一开始当作失踪案处理,后来收到了勒索电话,按着绑匪的指示,交了赎金才得到藏匿点的位置。最后在一个废弃学校里找到他,整个人只剩得一口气。谭琳还想去探望他,但那时候他拒绝了所有探视。再次见到他,就是数年以后了。 现在谭琳才知道,原来他得了如此严重的后遗症。她呢喃道:“还好,活下来了。” “是啊。后来结了婚,日子也算是稳定了。没想到,这又离了。我嫂子对他很好的,什么事都迁就他。” 第22章 对赌 叮! 打开烤箱,焦糖混合着香草的甜蜜气息弥漫开来。芷鸢戴上手套,取出舒芙蕾放在木托盘,撒上几抹糖霜。焦糖色的烤面就铺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一切就绪,她端了份给谭琳,又凑过去压低声音,道:“知道吗?他们一直是分房睡的。” “哈?难道那个……也没?”谭琳意有所指,芷鸢摆摆手,笑着说:“还不至于。就是我哥不能跟人趟一张床上,不然他睡不着,整宿整宿地失眠。嫂子心疼他,就分了房。但嫂子心里嘛,还是有芥蒂的,就跟我抱怨呗。” 两人吃着舒芙蕾,聊着闺阁的秘密。谭琳说:“所以,他们因为这个离了?” “那是另一件事。嫂子离了婚还在维护他,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告诉我的。你说,他还能上哪儿找那么好的女人?” 谭琳讪笑,“是啊,你哥那么难相处。” 芷鸢猛点头,很同意。“一身的毛病。” 周怀民换了套衣服过来。芷鸢快速地跟谭琳咬耳朵:“你找机会看看我哥的钱包,或许答案在那里。” 谭琳留意了下,周怀民的头发还是湿的,显然是刚洗过,他随手捋了下,头一低,刘海又往前掉。他男生女相,沐浴后更显肤白唇红,粗直的眉毛被刘海挡住后,面部线条就柔和下来,简直可以称之为娇艳。谭琳低头吃着舒芙蕾,不愿多看。 吃完甜品,芷鸢说她带了很好喝的花草茶,跟谭琳一起在玄关拆箱子翻找。她指指墙上挂着的外套,把声音压到最低,说:“我去支开我哥,你翻一下他钱包在不在这。” 谭琳望了望正在看手机消息的周怀民,同样小声道:“别,我不想知道他的秘密。” “我想知道啊。嫂子说,看到他对着一张照片发呆。虽然她没看清楚,但能确定是他跟一个女人的合照。我要看看她是谁。照片很可能收在钱包里。”芷鸢看了下客厅那边,说:“要不你帮我去支开他。” “你猜他有外遇?” “先帮我找到照片吧。” 谭琳没辙。吃了人家的甜品,还是要做点事情。 她就过去喊周怀民跟她下棋,和他去了屋外。棋没下几分钟,她的王就被周怀民将死了。她觉得自己是在自取其辱。 “再下一盘吧?”她苦着脸说。 “算了。”怀民不想跟她下。两人水平相差太大,这棋下得索然无味。 谭琳也不想再求羞辱,开始收拾棋子。 “你不知道芷鸢今天回来吧。”怀民忽然道。“那你来这找谁?我?” 显然,周怀民一开始以为谭琳是来找芷鸢的,等到芷鸢回来,他就明白是自己想岔了。 “找你、们。我想着春节了,芷鸢应该会回来,就顺道来看看呗。”谭琳说。 “为什么一开始都不提她?” “这不,下棋下得太投入了嘛。” 他微微眯起眼睛,似乎不相信。 谭琳的手指抠着棋子,暗骂周怀民过于关注这些细节,又怕他刨根问底。 好在,这时芷鸢冲好茶出来。她喝完茶就赶紧撤了。 回到家。临睡前芷鸢跟她通电话。 芷鸢说她找到了钱包,但是里面没有照片。当时她嫂子说得含糊,她猜测会是在周怀民手机里。 次日。两女结伴去一家美容沙龙。 米色调的护理室内,灯光柔和温馨,石墙边的案几放着充满禅意的木雕和鲜花。几缕熏香从香炉飘出,若有若无的背景音乐,精油的气息混杂其中,营造出奇妙的安宁感。谭琳闭眼享受按摩师的服务,感受到肌肉正随着她按动的手指逐步放松。 谭琳被按得昏昏欲睡。旁边的芷鸢则在推测周怀民的那个“她”是谁? 她把周怀民近几年接触到的女性逐一过滤,最后怀疑到一个跟周怀民有合作关系的律师。“人长得漂亮,能力强,情商高。我是男的都会喜欢她。”她说。 “嗯。”谭琳含糊回应着。 “他的心理医生也有可能。总是孤男寡女待一间房,会暗生情愫也很自然,对吧。” “有可能。” 按摩完,美容师来给她们做脸部护理。 清洁过后去角质,再敷上面膜。美容师退出了房间,芷鸢才得空继续说:“他有个属下也挺漂亮的。” “哦。不少嘛。” “这还是我筛选过的。他这种经常出来应酬的商人,你也了解。” “男的你还没算进去。” “噗!你别惹我笑,起皱纹就白做了。”芷鸢摸摸脸上的面膜,说:“你要是接触多了,是不是弯的一眼就知道。我们公司就好几个。你别看我哥长那样,他肯定不是。有男生跟他表白过,你猜怎么着?他把人揍了一顿狠的。以前都没敢跟你说,因为他把这事当耻辱。” “难道,就是他差点被退学那件事?” “嗯嗯。” 谭琳依稀记得那个倒霉蛋住了一个月医院。她暗自叹息,老天跟她开了好大一个玩笑。周怀民那次去亲男生,多半是在玩什么游戏,是她想岔了而已。 护理完毕,她们在休息区又待了一阵,才换了衣服准备回去。走到大堂的时候,遇到韩绮琴几个人。 她俩本想当作没看见直接走过去。韩绮琴却叫住芷鸢,蔑着她问:“怎么看到嫂子也不喊?家教呢?” “韩大嫂,你好。” 韩绮琴脸都气绿了,转头跟她的朋友们说:“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周怀民的妹妹。” 哦~这就是周怀民的妹妹。那个周怀民啊。 几个人像是看到了什么笑话,相互传递着小话。韩绮琴绽放出胜利的笑容,就要带她们进去。 “等一下。”芷鸢说。“我是周怀民的亲妹妹周芷鸢,这有什么问题吗?” 韩绮琴呵呵笑过,故作好心给她解释:“你没问题,问题在你哥身上。” “那周怀民又有什么问题?你倒是说清楚了。” 啊?她不知道吗?真的?不会吧?满世界都传开了。 几个女人又是掩口惊呼。 谭琳拉拉芷鸢,说:“算了,都是些吃饱了闲的。别跟她们浪费时间。” “谭琳,你跟我对上了是不是?”韩绮琴瞪着芷鸢。“我就告诉你,你亲哥周怀民,跟冉惠瑾不清不楚,这里的人都知道。就你不——” 啪! 芷鸢给了韩绮琴十分响亮的一巴掌。“再说一次。” “你哥——” 啪! “再说。” 芷鸢打得太快,包括谭琳在内的人都看愣了。韩绮琴最先反应过来,她扑上去,芷鸢先退后抓,扭住她胳膊再反手压住,让她跪下。这一个漂亮的擒拿就控制住了韩绮琴。其他人都不敢上前了。 “造两个人的谣,给你两巴掌不算吃亏。你还要说吗?说错一个字我卸了你胳膊。”芷鸢说。 韩绮琴这回很识相,不敢说话,只敢摇头。这时,几个保安围了过来。谭琳忙跟他们解释:“我们是会员。切磋,切磋功夫而已。” 七商社的安全教官会教六族的孩子们一些防身术,但芷鸢刚才展露的身手已经超过太多。 路上,谭琳开着车,佩服道:“你也太帅了吧。” 芷鸢说:“我哥逼我练的,还一定要练到黑带。他说我脑子不好使,练这个好歹有点防护能力。” 谭琳点点头。“还真是他会说的话。” 芷鸢接着问起谣言的事。谭琳就说都是无稽之谈。冉会长根本没有那个条件搞外遇。 “可是我哥有啊。”芷鸢反驳道。谭琳差点被自己呛到了。 “他是你亲哥,你都不信他?” “这跟血缘没关系。嫂子为了那张照片婚都离了。我一定要把她找出来。” 谭琳就说:“行行行,你使劲查。还好我跟周怀民没有合过影,不然都要躲着你这个黑带高手。” 第23章 赌约 自那天冲突之后,韩绮琴更加热衷于传播有关周怀民的绯闻。各方加油添醋之后,如今的版本已经演化到周怀民不止一个情人的地步,所以他那个背景深厚的前妻才会抛弃他。 芷鸢已经两次在外头听到那些传得有板有眼的绯闻,听得她鬼火冒。家里的周怀民却依然悠闲地享受着假期,下棋,泡茶,看书,听音乐,冲调咖啡,修剪花草。要不是每天还得花时间处理邮件,还有王振经常过来,他就跟个避世的退休老头似的。 这天,几个佣人来做春节前的大扫除,屋里头有点混乱。周怀民就去仓库搬出箭靶和他的复合弓,到草坪那组装着玩。 芷鸢看不惯他的悠哉,说:“哥,你知道你这个样子叫什么吗?宅男。要不你去什么夜总会找点乐子吧,顺便听一听你的绯闻。” “会吐。”他哥说。 芷鸢当然知道,周怀民去那种地方产生应激反应。故意这么说还是因为气不过。周怀民的“呕吐体质”让他远离了风月场所,也因此在圈内获得了良好名声。一个活得那么清心寡欲的人,现在居然成了到处拈花惹草,情人无数,男女通吃,最终被妻子扫地出门的登徒子。芷鸢是真的不明白这个世界怎么了。 周怀民装好复合弓,开始检查各个部件,叫芷鸢把箭靶放到50米处的标记点上。她放好箭靶跑回去。怀民开始调试瞄具。她问:“都是韩绮琴造的谣,是不是长房故意的?” 咻! 怀民射出一箭,听到着靶声后才放下弓,举起望远镜查看。似不太满意,继续调试瞄具。 “哥。”芷鸢催促他回答。 “这样挺好。” 看到怀民又要搭箭举弓,芷鸢伸手挡住他眼睛,不让他继续。问:“你怎么不收拾她呢? 怀民放下弓,问:“叫人绑了她,羞辱一顿。如何?” “那、那是犯法的。我倒是想自己打她一顿出气。” “耐心点。不用你来弄脏手,有人会收拾她的。她还不知道自己得罪了什么人。” 怀民挥挥手,示意她走开,别影响他。芷鸢忙说:“最后几句。我听嫂子说,你有外遇。” “她已经不是你嫂子了。” “那你有没有外遇?” “没有。” “嫂、前嫂子看到的照片呢?” “一张老照片而已。” “照片里的人是谁?” 这回他停了一下,才说:“这件事我不想谈。” “有什么事情不能说的?” “你跟你老公一周做几次?一次做多久?” 芷鸢卡住了。甩手而去。 “我不管你了!” 芷鸢心里有气,叫上谭琳逛街购物解闷。她说带的内衣怕不够穿,要补货,便先去了一家内衣店。 店里有很大的封闭式试衣间,沙发桌椅齐全,还有茶点。谭琳和芷鸢各自在更衣室换好,出来照着镜子,互相提供意见。芷鸢身上那套设计性感撩人,她说要给丈夫一些新鲜感。她看看谭琳那套,就说谭琳的眼光跟她哥一样保守。又埋怨周怀民那个老古董,让她在家里都得穿内衣,不自在。 谭琳想起她们还是十三四岁时。芷鸢受法国风气影响,不喜欢穿文胸。那个暑假也确实热。芷鸢送给她一条绸缎裙子,轻薄透气,穿着十分舒适。在芷鸢的鼓动下,她们就只穿了条裙子出门。下楼遇到抱着一堆资料的周怀民。 “我们出去啦。”芷鸢说。 “等等。”周怀民叫住她们。“穿成这样,跟没穿有什么区别?” “这样凉快啊。”芷鸢抱怨天气太热。 周怀民不管,要求她回去穿整齐了再说。见芷鸢还拧在那,下最后通牒:“是不是要把你送去冰岛,才知道该怎么穿衣服。” 芷鸢只能跺跺脚,上楼换衣服。周怀民看到谭琳还杵在门口,说:“你呢?” “你还能把我去送冰岛啊?”谭琳犟道。 “送去谭家,让你爸收拾你。” 谭琳只得认怂。 逛完内衣店,芷鸢和谭琳之后又扫了一大堆东西,塞满了车后座和尾箱。谭琳先把芷鸢送回家。车在院子停好,帮她搬进去。芷鸢念她陪了自己一下午,一定要她留下来尝尝自己新研制的饮料再走。 芷鸢在厨房忙碌的当儿,谭琳去屋外等。 她看到草坪上摆了张桌子,上面有弓箭等物,就过去握弓搭箭。吸气闭气,拉弦开弓,只是弓弦的磅数有点重,她拉起来相当吃力,心知这肯定是周怀民的弓。 “手放平点。” 周怀民出现在她身后,双手环绕她,左手托弓,右手握着她的手把弓拉满,她吃了一惊,手指扣到撒放器,箭就射了出去。谭琳闻到他身上有股沐浴后的清新气味,向海风一般缠绕上她。 他举起望远镜看了看,说:“脱靶了。” 谭琳只能一笑而过。周怀民的手机响了,拿着手机往屋里走。芷鸢这时端着托盘,举着两杯饮料过来,他经过时顺手拿走一杯,说:“帮我把东西收一下。” “自己收,说了不管你就不管。这是给谭琳的。” “这不还有吗?”他说着就进了屋。 气得芷鸢跳脚。谭琳忙说自己不喝了,先回去。急急上了车,她挥挥手,扇掉萦绕鼻间的周怀民那身海风般的气息。 这边谭琳离开之后,王振开着车绕进来。 他叼着烟下车,见芷鸢在收拾东西,没上前帮忙,倒是把桌上的饮料端起来就喝。 芷鸢抱着东西,转过身才看到自己的饮料被喝了一半,气恼道:“王振,你能不能先打个招呼。” 王振很是乖觉,“芷鸢你好。谢谢你的饮料。” 说罢喝完剩下的一半。 芷鸢不想跟他争论,让他帮忙收拾东西。王振问:“周怀民还要多久才能出门?” “不知道。你们要干嘛去?” “约会。” 芷鸢差点把怀里的箭盒砸过去,“就是你说话没有分寸,别人才会造你跟我哥的谣。注意点嘛。” “这事情的重点是,别人有心编造谣言,那周怀民跟谁都有可能。你在这里待久一点试试,肯定会有更恶心的谣言出现。” “你别说了,我想吐。” 王振搬完东西,洗净手,又把烟叼在嘴里。他早戒烟了,只是习惯性地叼着,很少点燃它。 “芷鸢,我这两天不在家。” 周怀民交代道。他提着商务旅行包出门,一身休闲西服套长款薄外套,走路带风,几步跨下屋前阶梯,既飘逸又干练利索。 王振吹了声口哨,道:“出发了,美人。” 周怀民把旅行包用力扔向他,他抱住,忽感后脑生风,忙旋身,抬手接住杯子。芷鸢在那边怒道:“管好你那张嘴!” 王振回她一个飞吻,把空杯子抛给她,就上了车。 第24章 前任 除夕。 上午时分,谭家老宅陆陆续续来了许多族人。大门口有管事在指挥交通,让前来的人把车交给司机,开去其他地方停泊。尽管早已呼吁族人绿色出行,但前来的车辆依然塞满了谭家前院,以及附近的街道。好在这一带住的都是自己人,不至于被投诉。 其余几个家族的老宅,景况也大抵如此,同样聚满了族人。 今天是五年一度的宗门大祭祀活动。平常一年一度的小年会,只要求旧金山区域的族人视情况前来。大祭祀则强制要求参与,请假迟到早退缺席等一律扣评议分。 前来的人们主要被安排在后院等候。那里已经划分好区块,还摆了些桌椅,小点心给等候的人群使用。谭琳和谭琮姐弟俩站在写有“青林”的区域,时不时与人寒暄几句。许多数年未见的族人交流着各自近况。有那带着新生儿的,相互探讨着育儿经。小宝宝更是收到了不少红包。 当平时居住在世界各地的族人济济一堂时,情况就有点类似联合国开会,为避免族人之间出现鸡同鸭讲的尴尬,才会规定以中文为族内通用语。同时也是在坚守家族文化。 后花园有间规整小屋,就是谭家的祠堂,大门正上方的牌匾上书“承泽堂”。里面常年放着一艘长约五米的木质帆船模型。 而今天,祠堂外搭了个矮台子,上有结实的木架,帆船置于其上。船前方有几案,案上是一排毛笔,几只瓷缸,缸里是清漆。 老帆船已被细心打磨过,等着族人为它重新上漆。 据[ep4]谭家族史记,一百多年前的闽地谭氏“承泽堂”族人,就是乘坐着帆船,漂洋过海到北美谋生的。后来,族人用那艘船的木料打造了这艘帆船模型,作为承泽堂的家族图腾,供在祠堂里。 当年一起出海的还有另外五家:周、廖、方、何、邱。六家族是到了北美才与楚家结识的。而楚家当时已经在这块地方待了很久,据传可以追溯到这个国家建立之前。 族人利用宗门聚会互通有无,耐心等候。有小孩的家长会带孩子在边缘区域玩耍,以免孩子跑跑跳跳地冲撞了老帆船。 家族图腾容不得一丝损伤。因此,只有满十六周岁的族人才能上去点漆。 吉时到,司仪几步走到台子侧前方站定。祭祀即将开始。 谭耀德连同数位宗泽从主楼后门出来。族内最高层出现,原本热闹欢腾的场面逐渐安静下来。 司仪开始高呼。 “宗主!” 宗主,也即族长谭耀德。他第一个上台执起毛笔,在瓷缸里沾了点清漆,于船首点了一笔。 “仁德为本,知行合一。”司仪再呼。 谭耀德点漆完毕,站到一侧。 “宗泽!敦亲和睦,共济同舟。” 在司仪的唱诵声中,宗泽上台点漆。他们是各支系领袖,俗称各房大佬。他们一起点完,落在谭耀德身后站定。 这几个人就是家族核心,宗门理事会的高阶理事。地位类似于商业集团的董事会,代表着家族的最高权威。 “宗理!慎终追远,不忘前贤。” 宗理,家族事务的主要管理者。宗泽之后的人不再留在台子上,点完就从另一侧下去。 各个部门的主管也属于高阶理事。 司仪又呼:“宗老!谦卑自省,戒骄戒躁。” 宗老即族内有名望的贤达。 之后是承贤、宗执,这两者属于家族事务的执行者。 往下是普通族人:灵山、青林,新苗。 在距离台子较远的轮候区,有另一名管事在唱名,他喊“灵山”,灵山众便过去排队。灵山是拥有一定社会地位,或学术成就的族人,只是他们没有投入到宗门事务当中。比如教授、音乐家、画家等。 “青林。” 听到管事唱名,谭琳慢悠悠地走进队伍。 青林的人数是最多的。基本都是谭琳这样的普通人,没有突出的社会地位,平日里自给自足,按期领取基金分红,家里有需要得过来搭把手。 “勤勉不懈,励精图治。” 在司仪的唱诵声中,谭琳走上了平台。老帆船的古朴气息扑面而来。她拿起笔,在船上轻轻一刷。然后下了台阶。她忍不住回头再看了看老船。或许,他们这些客居异乡的人常常看不清前路,对自己的身份难以定义,好在还有这艘船告诉她,自己来自哪里。 队伍最后的是年满十六岁的新生代。他们有的是首次参与大祭祀,略显紧张。有那淘气的,还随意画了个鬼脸。“咳咳!”旁边的宗泽出声提醒少年人别玩太过。他们就嘻嘻哈哈地下去了。 祭祀仪式完毕。 谭家族人换场到一间酒店,谭家的产业之一。可容纳上千人,平时对外营业,有宗门活动时则实施封闭管理。他们在一起吃团年饭,一起守夜,待到大年初二,宗门评议会开始了。 会场设在酒店半地下的礼堂内。最前方是会议长主持会议的席位,台下是讲台。半圈桌椅面对着长台放置,成半包围状。这是高阶理事的位置。半圈往外扩散是几排座椅,属于理事和员工席位。普通与会者的座位与员工席隔了条通道,一直布满了会场的其他空间。一共三百多个座位。要是召开举族参与的宗门大会,站都站不下。 今天上午开会的是宗门评议会。 观众不少,就算是没有发言权的族人,也想看看自家后生的表现。会场挤进了太多人,负责的管事不得不临时要求:一个家庭只能有一人参与会议。 经过一百多年的发展,家族宗门早已不是某个族长的一言堂,或者几个支系你争我夺的局面,而是个相当完备复杂的管理体系。 系统[ep5]主要有三大部门:宗门理事会,宗门评议会,宗门监察会。次一等的有宗门通会。 理事会主管族主要内事务,简而言之:赚钱与花钱。 一方面用家族基金和产业赚钱,也要为宗门的各项开支审批经费。所以它附属机构最多,宗门通会、教育、法务等部门都隶属于此。 评议会,审核、评分机构。审核对象包括项目和族人。 监察会,监管机构。监督、调查所有违法违规行为。 评议会的项目公示函已经发了一个月,默认所有族人都知晓了公示函内容。通过了的项目不用再议,主要是没通过项目的人,希望评议会给出解释。评议会的主管理事谭良文一一作答。 综合下来,主要问题有:预算评估不合理,市场调研不充分,项目不具备可行性,项目已有失败案例,参与项目的成员能力存疑等等。 短暂的休息时间过后,是族长报告时间, 讲台上,谭耀德做完工作报告,开始接受质询,回答关于某些决策的问题。总的来说,他去年表现还算得当,金融风暴那么惨烈的情况下,谭家的损失算是可控。大环境不好,逆旅行舟自是艰难。 况且,家族基金与追求短期利益的资本不同,它更看重的是长期效益,一两年内的收益下滑可以算作合理范围内。除非损失过半,这是条红线。超过这条红线,监察会就要介入调查,给所有族人一个交代。 第25章 舞者 族长的咨询会完毕,接下来是最热闹的现场提问环节。在场族人早已把问题发给了宗门通会,由通会整理转交给会议长宣读,相关理事回答。 “为什么理事会里面女性那么少?同样的问题也问了评议会。”会议长问出第一个问题。 理事会推出一名理事作答。他拿起话筒,说:“宗门理事会的所有理事,是以评议会积分做参考,择优选任。选任过程与性别无关。完毕。” “评议会。”会议长点名。 答曰:“评议会的理事选任过程同上。” 观众席有人喊道:“那应该提高女性比例,给女性更多机会。” 这个问题给到了族长谭耀德。他接过话筒,说:“凡我谭氏,年满二十岁的族人,能通过评议会审核,积累积分至卓越级别,都有机会进理事会。如果不能,请继续努力。我们非常乐于见到有更多女性加入理事会,积分相同的情况下,会优先选任女性。若有其他异议,请向宗门通会提交修改申请,我们将按照流程审议议题。” 卓越级即评议积分成绩在前20%的人。 “这不公平。你们有那么多资源,青林级的后辈怎么办?” 谭耀德让基金会的人上来回答。那名理事说:“首先请注意用词,这里没有‘你们’。这里开的是我们谭氏家族内部会议,没有‘你’‘我’之分。家族里所有未成年族人,均可以享受我们提供的教育资源,教育补助。” 家族教育委员会代表补充道:“目前没有收到不公投诉。” “我是说额外的,家教,私教,游学等等。”观众席再提。 家委会代表:“如果,孩子在学校放学之后,愿意继续学习到晚上9点,可以安排到谭家私教院补习。其他家族的私教院也可以申请,这需要他们同意。如果,孩子能够接受6点起床,开始学习活动直到晚9点,每周五至六天,可以去报考七商社的七贤学院,寄宿学习。至于家教或游学等其他项目,都是自费的。” “就不为这块提供补贴吗?” “行了!这里又不是法院,还真想躺着吃祖产啊。私教上完上家教,问问你孩子忙得过来吗?”另一个来自观众席的发言迎来了一片掌声和哄笑声,是没有说话的人以此表示赞同。这个问题就算是揭过了。 理事的提升过程都是有目共睹的,宗门已经尽量做得公平公正。这些理事如果去社会上谋职,以他们的能力至少也是个职业经理人。他们选择留在宗门服务家族,养活一群闲散族众,在族人当中还是很受敬重的。对于一些近似刁难的问题,也就有人站出来表达不同立场。 * 周家的评议会在同一天举行[ep6]。 相比于谭家尚算顺利的会议流程,周家的家族会议开得磕磕绊绊。原因在于会场之外的一场谈判,占据了理事会的主要精力。 谈判放在酒店的会议室,已经谈到第三天。谈判一方是周氏家族理事会各机构成员,另一方是周怀民的九州船务代表。 这场谈判是家族与族人之间的利益纠葛。简洁而现代化的灰色调空间里,双方人马在宽大的会议桌两端对面而坐,进行一场没有硝烟的唇枪舌战。桌上摆满了船舶资料和翻开的笔记本,方便人随时查阅。 周氏家族那边负责谈判的人,是理事会主管周钦以及周树基两人。九州则由首席运营官祁向宇负责。族长周盛没有出面。周树基是他儿子,算是代表了他。 周怀民既是九州的老板,同时也是家族理事会的高阶理事,双重身份之下不宜出面,只在一旁负责拍板点头。他坐长桌端头位置,一直沉默着,只时不时看一下资料。谈判的底线早就跟属下商议好,现在他的员工负责冲锋陷阵。 王振坐在周怀民身后。他不负责谈判,只专注于会议室内各人表情神态,留意有无异状发生。 对于一头金发没有正型的王振,理事会是反对过他参与谈判的。但王振说他持有九州股票,是股东之一,自然有坐在这间会议室的资格。因为他从来不发一言,理事会的人就逐渐无视他了。 理事会的要求之一是成立董事会,理事会和基金会要在里面占有三个席位。 九州还没有董事会,周怀民是最大股东,他认为不需要。九州的成功依靠的是高效的管理团队,董事会成为团队的掣肘。而这也正是周氏基金会的目的,基金会想提高对九州的控制力度。 理事会另一要求,则是让周氏基金会提高占股比例。针对这一诉求,九州认为可以出售部分股份,能在市场低迷时补充现金流也算是好事。但基金会提出的方案是换股,以周氏家族其他产业的股份换取九州的股份,互换的股份主要是082项目。 这种做法被九州的人理解为:垃圾股换优质股。九州属于优质产业,自然不愿意换。 作为九州创业元老的祁向宇,了解为何周氏基金在九州占股过低。 这还要从创业金说起。九州船务的启动资金来源有两部分,小部分是周氏基金的创业金,大部分是周怀民自己的。他父亲意外身故,除了遗产,还有保险公司赔偿的一大笔钱。他母亲将这些钱交给外面的人打理——有说是楚家——十年下来,复利滚复利。周家二房虽人少,人均财富却很高。周怀民创业时便拿了数千万出来。 而周氏内部,即便评议会通过了周怀民的创业计划,基金会却受控于周盛。在周盛的操作下只给他批了一百万创业金,这就是基金会占股很少的原因。等到公司做大,周家内部就有人不满,认为分给周家的红利太少,却不去追究个中缘由。 会议室内的谈判僵持不下,门被叩开,会议长派人来催促理事们该去开家族大会了。 “再等十分钟。”理事会主管周钦说。来人面有难色,但还是退了出去。周钦看着对面的祁向宇说:“董事会可以先不成立,这算是我们退了一步,换股的事,你们也退一步吧。” 董事会成立与否可以延后再谈,周氏基金会最想要的还是九州的股份。去年家族基金亏损严重,如果不能及时得到输血,在家族会议上作报告的周盛都将底气不足。 第26章 清闲日子 九州的人已经算出了082项目应该作价多少,祁总就报了个价,价格低到引起了对面的不满。周钦转而看向一旁,说:“怀民,家里现在有困难,作为高阶理事,你应该拉一把吧。” 周钦以家族利益来牵制周怀民,作为外人的祁向宇就不便说话了。 周怀民支着头,手中的笔一下下地点着桌上文件。点了几下后,抬眼看向周钦,“既然是为家里做贡献,打算给我多少评议分?” 周钦在纸上写了个数字,推过去给他。他看完,写上x2,推回去。又说:“所购股份减半。” 周钦气得嗖地站起来。 周怀民看了眼九州副总,祁向宇就说:“082项目都快烂尾了,而且你们给九州估值是10亿美元,但实际上已经是16亿。” “少自抬身价了。”坐在另一位置上的周树基发声。 对于这个人,周怀民也有话说,笑着问他:“不知周大少爷的房地产公司,现在作价几何?” 周树基的脸瞬间涨红了。周钦咳嗽了下,正想说话,门又被敲响了,这次是会议长周连芳亲自前来敦促。“你们还没完?评议会的流程已经走完,所有人都等着呢。” 周连芳后面还有周盛。等了那么久都没出结果,他已经猜到了谈判不利,就进来跟周钦咬耳朵。听罢他就跟周怀民说:“再加一个总监职位。” “没有空缺。”周怀民说。 “业务部不是正缺人吗?”周盛眯着眼说。 “业务部客户经理,半年试用期。” 周盛也不废话,吩咐人跟九州草拟文件,算是答应了该条件。然后所有周氏家族管理层终于浩浩荡荡地前往会议大厅。 周怀民带着两个族内员工,以及王振走在最后面。员工之一小声道:“老板,那个082项目不都废了吗?我们还是亏大了。” 另一个说:“楚家都没退出,还是有戏的。倒是给了个副主管的位置,感觉理事会要进来搞事情。” 两人看向周怀民,只听他说:“先跟楚家联系,就说我们接手了这个项目。” 员工又说:“居然还知道我们业务总监不在。” 另一个人忙打眼色,要同事别提这事。 快到会场入口时,王振要周怀民落后两步,低语道:“防护服千万别脱。脑子里再过一遍撤退路线,所有出口都安排了人接应。我在这个门口。” “行。” “这里人太多,是很好的机会。” “他不会那么快要我命的。” “只要你出事,九州就是周盛的了。给我的话肯定是抓住这个机会。这个收着。” 王振将一把迷你手刺迅速塞进周怀民衣袖里。周怀民摸了下,将它贴在手腕稳住,问:“怎么过的安检?” “我能过,也就有其他人能过。小心点吧。”王振给另两人打了个眼色,就停在会场门外,看着周怀民带着他们入场。 场内站着很多等待开会的族人。 周怀民三个人走在管理层队伍后方,却有最多人过来跟周怀民打招呼,“二爷”“二爷”的呼声不断。 有个二十来岁的族人拨开人群抢到最近,兴奋道:“二爷,恭喜你又夺冠了。” “谢谢。” 周怀民拍下这人,又跟其他打招呼的人点头致意。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周二少爷”变成了“周二爷”。也许是从九州的利润节节攀升开始,又可能是从他的评议成绩年年夺冠开始。评议会的成绩会私下发给个人,只有前20%的成绩会公开展示。 卓越级头名。 周怀民今年第五次夺冠。 周氏族人慕强,对于他这样的拔尖人物,自然会受到很多年轻人仰慕。之前的祭祀活动周怀民露面的时间极短,今天许多人趁着大年会,前来一睹五连冠真容。若不是会场禁止带手机等电子设备,只怕会有人上来请求合照。周芷鸢在远处看到自家兄长如此受族人欢迎,连日来堵在胸口的闷气也消退了大半。 人潮太密,从门口到理事席位不过二十余米,其余理事均已落座,周怀民等人却走了三分钟都没走到。他面色依旧淡然,既没有不耐烦,也没有过深的笑意。有人想握手就握一下,想碰拳就碰一下。那些想要搂抱的人,则被两名员工巧妙地拦住了。 宗门会议一时间成了周怀民的粉丝见面会,热闹非凡。 已经落座的理事倒是有人不耐烦了,周树基,周盛都在给会议长打眼色,要求他快点开会。周连芳只得竖起戒尺在桌上敲了几下,提醒族人回座位开会。 周怀民这才终于能坐下来。两名员工坐在他后方,悄声交流着说今年九州又收到许多族人的求职申请。理事会还要求今年要多吸纳族人,帮助族人就业,给了人事部很大压力。 宗门就是一个小型社会。 古老家族维持着十六岁就是成年人的界定。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现在的十六岁少年只是个大孩子,能力相仿的情况下,比拼的是后台。像周树基、谭琅、楚冉这种有家族支系扶持的,人称肉丸子,一出来就能起飞。当然也有带不动的,比如谭琮。 宗门对每个族人的教育投入都是相同的,但评议会的评比并不一定公平。 普通人家的十六岁孩子,这时候只是个高中生,人称菜丸子。 菜丸子读完大学,有能力做项目的时候,肉丸子他们已经跑了六年。 起步时先天不足的菜丸子,很多时候会在自己羽翼未丰时给肉丸子打工,再伺机创业。九州船务就吸收了不少这样的族人。 周怀民年少时,曾被认为是个菜丸子。 周树基年长周怀民十岁。等到周怀民十六岁时,他已经跑了十年。周树基有周家长房做后台,实力雄厚。周怀民的支系就他一个男丁,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本来,没有人看好周怀民,只以为他会当个二房吉祥物,抱着遗产做个清贵少爷,享安乐人生。谁知他走了另一条路。 彼时,十六岁的周怀民拿出一份计划书,向评议会申请创业金。他计划收购一间船厂,以船舶维修为主业。计划书写得堪称完美,甚至连合作意向书都拿到了。也就是说,他的船厂还没开张就有了客户。评议会只有少数人质疑他执行不了,但最终还是通过了,九州船务从此建立。从船舶维修开始,到船舶管理,到买货轮进军海运市场,再不断开拓市场,从北美,南美,澳洲,欧洲,一个一个拓展开去。再后来,他娶了妻,结合女方背景,继续开拓亚、非洲市场。现在他的业务已经遍布全球,生意做得风声水起。 从十年前开始,周怀民的评议成绩就没输过周树基,五年前开始年年夺冠。 而周树基,他最初按周盛的安排做贸易、做房地产,中规中矩。等到他成年掌权,开始不满足于此,转投金融圈,要实业金融一起抓。他手下缺少金融人才,便聘用了外面的基金经理。 基金经理操作保守了嫌赚得少。操作激烈了,赚的多,亏的也多。几年下来,收益几乎持平。他的评议成绩自然就平平无奇。他本来领先了周怀民十年,这优势被周怀民逐年拉近。今年周怀民再次夺冠,而他的房地产公司被金融风暴绞得稀碎,私募基金也是损失惨重。两者都被评议会打了差评,扣分。 第27章 饭局 周盛站在发言台后方,他做完报告后,监察会向他提出预警:家族基金的亏损已经接近红线。 基金会主管周宣答复道,家族基金的投资原则是投长线,低风险为主。主要看重的是五年平均值。目前的收益在合理的均值内。 监察理事就说,现金流也在风险预警值之内,时间长了会影响实体业务。 周宣回道,他们已经在争取贷款,一至两个月内能解决问题。他还说:“基金会已确定增持九州船务的股份,这将提高下一季度收益。” 总算听到个好消息,监察会不再追问。 坐在理事席上的周怀民面色平静,倒是在他后方的两名员工面有愠色。这次基金会明抢一般地增股,即便是族内人也觉得难以接受。 接着,教育基金会接过话筒,说今年的预算太低,会影响孩子们的比赛活动,要是成绩不好,将对大学的申请产生负面影响。一提到预算,宗门通会也出来说因为预算低了,家族里一些资产的维护会有困难。比如飞机,比如游艇,比如某一处的别业。 发言要钱的不少,理事会最后只能说,非常时刻,大家一起开源节流,共渡难关吧。 预算的事按下不表。另有人问,为何延迟成年人界定的议案没有拿出来讨论和投票。 会议长周连芳便说:“因为该议案被全体理事否决了,没有提交到我这来,所以不纳入议程。” 又否决?! 观众席有人开始鼓噪。 关于十六岁成年这事,很多人都认为太早了。今年有人提议修改为十八岁。其实不管是以前提议的二十二岁,又或者是二十岁,修改界定的目的都是为了缩短竞争距离,让菜丸子们能少追一年是一年。 理事们否决修改提案的理由相当充分:宗门立世原则乃坚守公允,激励进取,礼遇贤良,表彰功勋。如果青林只需要组织投票就能为自己谋取福利,他们这些理事为何要如此辛苦服务宗门? 这一条是少数能让全体理事团结一致的共识。家族基金既是祖产,也有每一代理事的添砖加瓦,他们不愿意被青林摘果子。 灵山、青林、新苗这些普通族人由宗门通会管理。而宗门通会隶属于宗门理事会,是下属机构。它的投票权重比理事会低很多,是不可能以数量获胜,摘得胜果的。这种设计,本就是为了防止普通族人通过投票,以人数优势压到理事会,进而瓜分祖产。 想要修改族规,得有足够的权力。想要获得权力,必须进入宗门管理层成为理事。辛辛苦苦成为理事之后,立场也将转变,不会再站在青林那一边。这是人性使然,肯无私奉献的人毕竟是少数。 因此,当理事会主管被点名出来回答时,他只需要轻飘飘地说一句:“想投赞成票的人,欢迎你来成为理事,来通过这个议案。”这个问题就无解了。 家族管理机构的设置,讲究的就是相互制衡。监察会制衡理事会和评议会,防止他们以权谋私。理事会既服务宗门,也节制宗门,避免过度挥霍。宗门通会则督查监察会是否渎职和舞弊。 宗门通会重视族人意见,但也不是什么都得哄着来。再说期望修改岁数的族人只是少数。大部分族人心里明白,青林跟理事之间的距离不是两年六年,很可能是六十年,即便修改了岁数也拉近不了多少距离。 轮到现场提问环节时,有人指着前方的周怀民提问:周怀民在外面风评低劣,败坏家声,为什么没有公开扣去他的评议分。 评议会答曰:坊间流言没有实证,不能作为参考。 观众席就有人鼓噪,说监察会应该对周怀民进行调查。不少人提出附议,场面一度混乱。周连芳长用戒尺敲击桌面,压住声浪,等人们安静下来,说:“警告一次。再有鼓噪的,扣一分,逐出会场。监察会。”他点名。 监察会曰:如有实证可以来举告,我们会安排调查。 周连芳听完,说:“作为同宗同族,族人名声遭到无理非议,应为其正名才是,而不是妄加菲薄,共同诋毁。”他说话时,扫了周盛一眼,只是周盛忙着和旁人交头接耳,并没有收到他的提示。 接着观众席内有人说了句,关注那些无稽之谈,不如关注一下人家的业绩。 就是,不然也不至于搞什么开源节流了。 怕不是妒忌人家,故意抹黑的吧? 既然没有实证,那些乱传流言的该罚抄族规才是。 这类声音此起彼伏,眼见现场又要乱起来,周连芳再度敲了敲戒尺,提醒大家安静。“下一个议题。” 等到周家的会议闹哄哄地开完,周怀民回到自己的客房休息。 他进了更衣室,脑中想着有关082项目的事,九州业务部即将迎来周盛内应的事,还有其他的林林总总,片刻不得闲。手上也不停,将衬衣脱去之后,再把防爆背心解了,身上顿时轻松了许多。 他换了身衣服出来。王振去把手刺收起来,又将防爆背心左看右看,问他:“这件穿着怎么样?” “还是不太舒服。” “这种场合就习惯一下吧。” 王振从酒柜里取出酒水和冰块,斟了两杯,一杯给自己,一杯给周怀民。他说:“你们这家族会议不让外人进去,要不你找个周家的女人让我娶了,我就能跟进去了。” “你把这个理由拿出去说,看谁愿意嫁你。” 周怀民觉得王振这是职业病犯了,他一看到人群就觉得不安全。 正说着,芷鸢敲门进来,叫周怀民一块吃饭。给她开门的王振见她直接无视了自己,就恼了,说:“这还有个人呢,怎么不叫上我?” “你还是离我哥远点,避避嫌吧。” 芷鸢勾住周怀民手臂,跟他一同出门。 “人家传什么我就得避什么啊?我还就碰你哥了怎么着,看。”王振走在周怀民另一边,搭住他肩膀。芷鸢忙过去把他的手提开,站在他和周怀民之间,说:“我有话要跟我哥说,你回避一下行吗?” “我只是你哥的保镖吗?我还负责给他暖床的,马上要给他生孩子了都。有啥好回避的。”王振把流言加油添醋一番说出来,芷鸢听了更是气恼,指着他跟周怀民说:“哥,你换个保镖嘛。” “就你哥委屈吗?我啥都没做,就成小三了。我不委屈啊?” “你可以走啊,换个中年大叔来。” “人家就会说你哥换口味了。” “别这么恶心行不行。” 房间里吵吵闹闹,周怀民径自开门出去了。直到关门声传来,吵架的两人才发现少了个人,急忙争抢着要先一步出去。 第28章 轻狂 宗门会议开完,芷鸢要回家了。她搭乘周怀民的飞机,去纽约转机。 她希望周怀民能跟她去一趟法国。“妈很想见你,你连电话都不给她。” “最近没空。” “那你说个时间嘛。上次见面是三年前了,是不是还要等三年?” “不好说。” 芷鸢脸颊鼓了下气,说:“你不想见明叔是吧?” 周怀民默然。 明叔是他们的继父。他们的母亲改嫁时芷鸢还小,很容易就适应了继父的存在。可周怀民对继父的态度一直很冷淡,连带着疏远了他母亲,二十多年间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芷鸢觉得明叔对自己和母亲都很好,为了照顾兄妹俩的感受,他不要孩子,也不要求他俩喊他爸爸。周怀民仍旧没给过继父好脸色。 这次芷鸢还是说服不了周怀民去探望母亲,不免恼怒:“你就这么希望母亲守一辈子寡么?” “从来没有。”周怀民神色淡然,看着芷鸢说:“母亲有权选择幸福,选择新的丈夫,我也有权利不要新的父亲。” 芷鸢赌了会儿气,最后还是泄了气势,说:“好吧。我们每次见面的时间都不长,我不想跟你吵架。” 她抱住她哥,“我希望你能更快乐,能跟所有普通人一样,有家庭,有爱的人,也有人爱你。那张照片里的人不管是谁,你喜欢就好吧。” 周怀民拍拍她,“我现在挺好。” 芷鸢就要去另一个登机口,对一旁的王振说:“你送送我。” 王振双手揣兜,跟过去。芷鸢对兄长挥挥手,转身走了小段路,才对王振道:“我哥他不过是个商人,为什么需要你这样随时跟着他?” “我们感情好啊。” “别打岔。我在时尚圈工作,接触的人形形色色,还从来没看走眼过,你跟我哥肯定都不是弯的。” “不用怀疑,直得不能再直。” “他到底,想做什么?” 王振不语。 “有危险吗?”芷鸢追问。“王振,你能阻止他吗?” “在做他想做的事。谁都阻止不了。” 两人默默走到了登机口。 “疏远,也是一种保护。”王振说。 “嗯?” “你看,现在有谁会去关注你和你妈,还有你们的继父。你如果不是五年参与一次大祭祀,别人恐怕都想不起周怀民还有个妹妹。” 芷鸢低头沉思片刻,抱了抱王振。“拜托你保护好他。” * 九州的纽约分部临近码头,独占一栋三层办公楼。红砖外墙,弧顶窗户,显示办公楼的设计受意大利风格影响甚多,带着一种古典味的优雅。 位于顶层的总经理办公室,延续了此种简洁的复古风格。高挑的天花板,米色调的墙壁,深色办公桌上一盏古铜台灯,桌后是一把高背皮椅,椅背点缀着铜钉。办公桌对面的墙上挂着手绘地图,木质船舵,大幅的黑白照片。 从窗户望出去,能看到纽约港一角。大型货轮停靠在码头,起重机来回搬运着集装箱。 一组沙发靠窗放置。王振进办公室的时候,周怀民在跟秘书说话,确认行程。王振便坐沙发上等候,无聊地用手刺挑指甲。 等秘书出去,王振以惯常的懒散语调道:“房子打理好了,今天就能住过去。左右都是自己人,会比酒店更安全。你也不用嫌我碍眼了,还方便你金屋藏娇。” 周怀民从办公桌后走到他跟前,手掌一伸。 王振疑惑了下,把手刺放他手上。周怀民接过,一手扣住他,手刺的刀刃便抵住他喉咙。 “喂喂!小心点。” 王振的下颌被扣住,被迫仰着头,暴露出喉咙,但不影响他说话。 “声带在哪?这?”周怀民问。 “那是动脉。” 刀刃移动了位置。 “这是气管。”王振又说。 刀刃加重力道,割破了皮肤。周怀民说:“在这划一刀,我能得半个月清净?” “你扎深一点,不用几分钟我就断气了。这样你能清净一辈子。”王振完全不在意脖子上的刀刃,目光烁烁地看着周怀民,笑着鼓励周怀民动手。 “少说点废话。”周怀民松了手,把小刀丢给他。 王振随手摸了下脖子,只是划破了皮,没有流血。 “谭姑娘的消息要不要听?” 周怀民站在办公桌旁翻文件,王振见他没让自己闭嘴,就继续说:“你的新客户张艾斯,也找上了谭琳所在的公司。” 周怀民看了过来。“说重点。” “那个老色棍对她下药了。” * 曼德勒资产管理公司最近迎来一位新客户,名叫张艾斯的商人,他委托曼德勒为他做一个信托基金。在这种市场一片风声鹤唳的时候,能带着钱来的老板都是贵宾,公司十分重视。可能是之前裁员太多,现在缺乏人手,谭琳被调进该团队,成为里面的审计员。 那天下了班,谭琳跟同事一起等电梯。 电梯到了,她等别人先进去,轮到她踏进去时,电梯响起了超重警报,她只好退出去。一只手握住她的手,拉住她的张艾斯看着他的随员说:“卢易,你最近是不是胖了?” 被点到名的卢易怔愣过后,连忙不好意思地说是啊,就退了出去。谭琳也要跟着退出,张艾斯却拍拍她手背,说谭琳小姐早点下班吧,路上那么堵。别回去晚了影响休息。谭琳暗自用力挣脱他的掌控,手背似被毒蛇舔过,令她感到恶心又阴冷。 之后与张艾斯的接触中,她越来越明显地感觉到张艾斯对她别有用心。曼德勒为张艾斯配置了临时办公室,他经常用各种理由,叫谭琳到那间办公室里。还故意支走下属,让小办公室只剩他和谭琳。 言谈之中,张艾斯先是暗示谭琳工资低,说她值得更好的。谭琳装作听不懂,打哈哈糊弄过去。后来在她面前炫富,邀请她试驾新到的超跑。谭琳只能敷衍夸赞,找理由推辞。 好巧不巧,那天谭琅过来出差,顺便跟她吃顿饭。 下了班,谭琅开车侯在她公司楼下。谭琅一贯喜好敞篷跑车,那辆烟灰色的阿斯顿马丁放在曼哈顿街头或许不算招摇,但谭琳要顶着同事的注视上车,还是颇有压力。她不想让人知道车上的是她哥,就跟同事说自己叫了车,等同事都走了,才走向十米开外的跑车。 跑车前方有辆商务车,有人打开车门,便于张艾斯登车。谭琳拉开车门的时候,才发现张艾斯正带着嘲弄的笑意盯着她。 第29章 筹备 曼德勒资产管理公司最近迎来一位新客户,名叫张艾斯的商人,他委托曼德勒为他做一个信托基金。在这种市场一片风声鹤唳的时候,能带着钱来的老板都是贵宾,公司十分重视。可能是之前裁员太多,现在缺乏人手,谭琳被调进该团队,成为里面的审计员。 那天下了班,谭琳跟同事一起等电梯。 电梯到了,她等别人先进去,轮到她踏进去时,电梯响起了超重警报,她只好退出去。一只手握住她的手,拉住她的张艾斯看着他的随员说:“卢易,你最近是不是胖了?” 被点到名的卢易怔愣过后,连忙不好意思地说是啊,就退了出去。谭琳也要跟着退出,张艾斯却拍拍她手背,说谭琳小姐早点下班吧,路上那么堵。别回去晚了影响休息。谭琳暗自用力挣脱他的掌控,手背似被毒蛇舔过,令她感到恶心又阴冷。 之后与张艾斯的接触中,她越来越明显地感觉到张艾斯对她别有用心。曼德勒为张艾斯配置了临时办公室,他经常用各种理由,叫谭琳到那间办公室里。还故意支走下属,让小办公室只剩他和谭琳。 言谈之中,张艾斯先是暗示谭琳工资低,说她值得更好的。谭琳装作听不懂,打哈哈糊弄过去。后来在她面前炫富,邀请她试驾新到的超跑。谭琳只能敷衍夸赞,找理由推辞。 好巧不巧,那天谭琅过来出差,顺便跟她吃顿饭。 下了班,谭琅开车侯在她公司楼下。谭琅一贯喜好敞篷跑车,那辆烟灰色的阿斯顿马丁放在曼哈顿街头或许不算招摇,但谭琳要顶着同事的注视上车,还是颇有压力。她不想让人知道车上的是她哥,就跟同事说自己叫了车,等同事都走了,才走向十米开外的跑车。 跑车前方有辆商务车,有人打开车门,便于张艾斯登车。谭琳拉开车门的时候,才发现张艾斯正带着嘲弄的笑意盯着她。 很不巧,周末谭琳跟gra成员们吃饭,又遇到了张艾斯。 那是一家日料店。食材都是当天新鲜运至。不设菜单,吃什么全看进了哪些食材,以保证菜品的品质。不单价格高昂,还要提前一周预定。不过这家店是廖家开的,gra里有廖毅义这位廖家少爷在,自然是无需预约,直接进了留给会员的包间。 包间一侧对着小天井,天井花园布置成日式庭院样式,精致恬静。包厢门打开,即可将庭院纳入室内,也让空间显得更宽敞。 这次聚餐到了十来人,有些人要开始实习了。有打算进入家族企业的,也有想出去闯一闯,或者出门流浪的。谭琮倒苦水,说还没玩够。楚冉将继续进修,因而没有太多情绪。 成员之一的方程,性格开朗率性,说话无所顾忌,多喝两杯之后就更是口无遮拦。他嚷嚷着要珍惜当下的自由时光,浪到底。还提议等下去夜店玩,比试谁最快泡到妞回去,越说越飘。 谭琮让他赶紧刹车,道:“我姐在呢,说话有点人样行吗?” 其他人马上声讨方程。“gra不敢收女生,就是因为程狗这嘴没装阀门。” “弄得我们跟个基佬会似的。” “琳姐,快告程狗性骚扰。” “姐,我错了。”方程忙向谭琳道歉。他就着跪坐的姿势给谭琳行了个跪礼,模样看着怪委屈的。谭琳倒是没在意,像安抚萨摩耶一样在他头上揉了两把算数。她心知方程的性子就这样。骚不骚扰的,还是要看对方有没有恶意,以及两人的熟悉程度。 “琳姐,他知错也不会改的。告他就是了。” “把他踢了,股份给琳姐吧。” 方程噌地坐起来,说:“今天是合着伙来欺负我是不是啊,要不出去打一顿?” 一顿饭在热烈得有些混乱的气氛里吃完,方程率先出了包间, “琳姐姐,临别依依,我一定要告诉你件事。”方程勾住谭琳肩膀,“知道你是多少男生的梦中人吗?” 还真是知错不知改。谭琳笑道:“包括你吗?” “那肯定啊,要不今晚就宠幸一下小方程?” 这荤笑话谭琳接不下去了,只好说:“我认输。去找小姑娘吧。” 方程把心口一捂,夸张地说道:“可我的心已经留在你这了,姐姐救救我。” 正走着,他们的去路被人挡住了,谭琳看到张艾斯杵在走廊中间,看向自己的眼神变得暧昧又不屑。 见对方有意挡道,方程对张艾斯说:“喂!别挡着路啊。” 谭琳不想方程惹事,就说:“张总,借过一下。” “认识的?”方程问。 “公司的合作伙伴。” 张艾斯瞟了眼方程,咧嘴扯出个冷笑,说:“好巧啊,谭小姐。出来应酬?” 谭琳和方程在那动不了,走在他们后面的谭琮等人就上前来看发生了什么事,谭琳只好说:“张总,我们先走了。” 张艾斯仍是站在中间不动,谭琳便把方程往边上推了推,从旁让过了张艾斯。gra的其他年轻人也一一越过张艾斯。楚冉这种不愿意搭理陌生人的,选择无视他。有些脾气燥的,借着身高差直接俯视,送了鄙视眼神过去。 方程仍有些不高兴,走过去了还抱怨道:“一把年纪了连基本的礼貌都不懂。” “闭嘴。”谭琳不想方程滋事,拉着他赶紧走。 “姐姐亲我一下,我就不说话了。” 谭琳以肘侧击方程肋骨,疼得他弯下了腰。谭琮笑道:“干得漂亮,对咱们的程狗不用太客气。”其他人纷纷附和,就差上去再踢两脚。 一行人站在路边等车。 方家的车最先来接方程,谭琳就调侃他出去浪也有专车接送。方程听了表情悲切,说这是来抓人的,他得坐今晚的飞机回家,参加明天的会议,他想拖到明天再回都不允许。其余人幸灾乐祸,欢送程狗开始为家族做牛做马。 “回见了,禽兽们。”方程上了车,扬长而去。 第30章 尾牙 第二天,谭琳又被张艾斯叫去他的临时办公室。他的意图如此明显,谭琳每次都小心翼翼,让办公室的门抱持敞开状态。她努力保持平和,不让眉头皱起,踏进房间两步就停住了,问张艾斯找她有什么事。 张艾斯提了一个小袋子过来,说是商家的赠品,一条丝巾,他用不上,送给谭琳了。谭琳就说:“张总,我要是收了它,不到下班就会被公司以受贿的名义解雇了。” 张艾斯咧嘴笑道:“曼德勒要是真炒了你,可以来我这上班啊。” “可我不想换工作。我先去忙了。” 她想转出去,可张艾斯先她一步堵住门口,反手把门关上,她被吓了一跳,又被他抓住手腕,他看看她腕上的手表,龇牙笑道:“百达翡丽,凭你的工资买得起?” 她手腕一翻挣脱钳制,随口胡诌:“男朋友送的。” “昨天那个?还是上周那个?”张艾斯恍然,把手上的小袋子扔到桌上,说:“原来是我送的东西不够贵啊。” “我要出去。” 谭琳想离开,张艾斯反倒向她走过来,越走越近,近到谭琳不得不退。她侧过身,退到背部贴紧窗户为止。虽然百叶窗拉下来了一半,外面的人看不见室内情况,但张艾斯要是敢乱来,她一定会扯掉窗帘求救。张艾斯大概也是想到了这一层,只将她困在窗和他之间就停住了。面对近在咫尺的中年人的脸,她说:“张总,你这样算是性骚扰了。” “碰都没碰就骚扰了?”他凑近她的脸,隔空使劲嗅了一下,又闭起眼,似乎很享受的样子。谭琳被他恶心到了,思忖着该以拳击他下巴呢?还是用膝盖踢裆部更好。他退了两步,手一抬,说:“咱们直接点,开个价吧。” 谭琳故意上下打量这个发福的中年人,说:“恐怕你买不起。” “两百万,先包你一年怎么样?如果我们相处得好,可以继续。” 原来她只值这个价。她轻蔑地笑笑,快步过去拉开门,远离这个令她反胃的人渣。 华尔街近年性骚扰案件频发——不是说以前没有,只是敢于提起诉讼的人比以前多了——原告连番胜诉,并获得高额赔偿的新闻鼓励了更多受害者站出来为自己发声。这是影响之一。 影响之二,是许多男高管为避免落入嫌疑或被人构陷,在自发地回避与女职员独处。严苛一点的会连出差住酒店,都不与女同事住在同一层楼。 这种无声对抗让女性的处境变得艰难。 华尔街的高层多为男性,如果连正常的交流机会都没有,就无法得到高层赏识,想要晋升谈何容易?在这种背景下,谭琳不想给人一种过度敏感的印象,何况张艾斯并不属于她所在的公司,因而她选择对他一忍再忍。 但经过今天这事,她实在忍不下去了,立即去跟上司申请调职。 “你知道,公司现在缺少人手,恐怕短时间内很难有人能接替你的工作。” 上司如此答复她。她便说出遭到张艾斯骚扰的事情。上司表情转为严肃,他身体前倾,直视谭琳,说:“琳,这是十分严重的指控。而张,是我们非常重要的客户。没有人希望在这种时候,发生这种事情。” 谭琳感受到一丝胁迫,说:“我要求一个不受骚扰的工作环境。” 上司见她态度坚决,只说会处理。 谭琳申请调职的消息被传了出来,同事们知道她要离开,约着下班聚一聚。谭琳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了。 其实工作这么些年,她早就察觉到了自己与其他人的认知差异。她在七商社的圈子里长大。这个用金钱构建的小社会,告诉她很多地方是不安全的,比如酒吧,比如夜店。但这些地方恰巧是很多人的社交圣地,他们公司的人就喜欢下了班去喝一杯。谭琳一开始也抱着好奇心去过。好奇过后,就是针对其环境的不信任。封闭空间,人群密集,酒精刺激,阴暗的角落还有隐秘的药物交换,不为人知的欲望。这些都是安全教官告诫他们要远离的危险元素。 没办法,针对富人的绑架层出不穷,警察都罩不住他们。七商社旗下名为基本防护的安保公司,除了提供保镖护送消防等安保服务,也会对小孩子进行安全教育。不是普通的消防安全常识教育,是实打实地告诉他们社会的阴暗面。在这种恐惧教育下长大的谭琳,是真的从心底抵触晚上出门去那些娱乐场所。 但作为社会人的她,总不能一点社交活动都不参与。所以她偶尔还是得去一次。决定地方的时候,她向同事强烈推荐一间位于海岸边的露天酒吧。 如果一定要去,她认为露天酒吧总比室内好,起码消防隐患要低一些,起火了能跑掉。其他人也没有特别要坚持的点,很快就统一了意见。 不幸的是,下了班从公司出发时,张艾斯带着他的随员卢易混了进来。金主的话没人敢拒绝。 他们各自坐车前往酒吧集合。 到了地方,众人先是聚在一起说说笑笑,时间长了便各自行事。 酒吧主打自然热带风格,用大型绿植和木架等物把桌椅隔成数块区域。谭琳始终与同事在一起,眼角一直留意着张艾斯的动静,尽量与他抱持距离。就这样熬了约半小时,同桌的两位女同事跑沙滩上跳舞去了。谭琳寻思着借口走人。 不成想,张艾斯拿了两杯酒过来,后面跟着卢易。他说她工作辛苦了。谭琳只顾左右张望,看看附近哪有同事。 “我今天呢,是鲁莽了。”张艾斯自顾自说着。“这杯就当是我给你赔罪了。” 他喝干一杯,还把杯子倒过来示意全喝完了。说:“不走了吧?” 谭琳说失陪。得去趟洗手间。 “别不识好歹。”张艾斯猝一口。“我对你够客气的了。要不你开个价?交易嘛,总是谈出来的。” 谭琳捂着嘴说不舒服,直接撤了。她不想跟这个人多相处一秒。 她离开酒吧范围,往公路那边走,决定先打车跑路,再跟同事说自己身体不适得回去。 但是她越走越不对劲,身体开始发虚,胃部有作呕感,头还有点晕眩。她知道出事了。 “谭小姐你还好吧?” 后面是张艾斯的声音,他跟上来了,没好事。她心急火燎地左右巡视,寻找着谁能救她。不远处有一对情侣。她快步过去。“嗨!”她叫。 他们回过头。 “救……”她脑袋实在太晕,走不动了,栽倒在地。 “谭琳?” 晕迷前,她听到一个遥远又熟悉的声音。 第31章 钱包 时间依然是晚上。 谭琳在一间病房醒来。 她先听到有个声音问:“醒了?还晕吗?”她艰难驱走困意,终于辨认清楚说话的人是陆鸿禹。她的前男友。 “好啦,人都醒了,咱们走吧。”房里还有另一个人,肖湘湘。抢走她男朋友的女人。陆鸿禹跟她说:“你出去叫警察吧。在外面等我一会儿。” 肖湘湘看了看两人,说:“我就在这等。” 谭琳对她的小心思没有兴趣,只问陆鸿禹:“你看到可疑的人了吗?” “有。”陆鸿禹当时就报了警。他说:“有两个男人跟在你后面,其中一个身上有药物残留,另一个,你的同事说他是你们的合作伙伴,张艾斯。” 谭琳暗骂一句。“我是怎么中毒的?” “吸入。还好量不多。你昏迷到现在过去了一个小时。” 陆鸿禹告诉她吸入的是一迷药,通常几分钟内就会发作,失去意识。 “说完了?我们走吧。这些事等警察来处理就好。”肖湘湘又催促陆鸿禹。谭琳知道她是不想陆鸿禹跟自己多接触,便说:“对了,我有些东西还在你那吧,改天我上去拿。” 肖湘湘马上瞪着她,“我寄给你。” “那我们先走了。” 陆鸿禹他们走了,留谭琳继续在医院接受观察。谭琳只能推测是张艾斯的人,在她不经意时对她喷了药。从时间上来推,很可能是张艾斯找她喝酒的时候。谭琳涌起一阵后怕,没想到张艾斯能低劣到这种程度。 后来的调查结果显示,张艾斯身上没有药物残留,他说自己跟随谭琳只是出于好心,想去看看她怎么回事。张艾斯的随员卢易承认了对谭琳下药,他本来想逃走的,但被一个路人绊倒制服了。 被捕后,他否认是受了张艾斯指示,只说是喜欢谭琳很久,但谭琳一直不给他机会,一时想不开就对她用了迷药。这位随员把罪责全揽了。 至于张艾斯,因为他是曼德勒的合作伙伴,所以他的律师辩称,张艾斯没有伤害谭琳的意图。 谭琳当然不会认为张艾斯跟着自己是真的好心。此事已涉嫌绑架未遂,属于刑事案。作为受害者的她,其供词对张艾斯很不利。谭琳出院后,张艾斯找人私底下跟她谈,要求她不要出庭。这样他的律师团可以以证据不足、或是证人不配合要求撤诉。而他愿意以其他方式赔偿谭琳一笔钱。 被谭琳拒绝后,他直接打电话给她,恐吓道:“你想玩我陪你玩到底。最后来求我时,我要听你叫一晚上。” “等你死了十辈子都别想。”谭琳毫不退让。 情况继续往坏处滑落。 曼德勒也派人来跟她沟通。因为张艾斯的信托基金对公司很重要,公司希望谭琳不要生事,要真把金主关进去了,他们暗示会让谭琳在华尔街混不下去。 各方压力挤压着谭琳。公司那种态度,班也没法上了。她躲在屋里,坐窗台上思索对策,也为世道的不公气愤。 张艾斯明明是坏人,却都在劝她放过他。她不敢设想,若自己没能及时逃跑,会遭遇怎样的后果。教官曾经展示的,女子被凌辱的犯罪现场画面,于此时重现,历历在目。 她得找律师,但又不能被家里知道。 一天中午,陆鸿禹抱着个箱子上门。里面是两人分手时,谭琳没收拾完的物件。她嘲讽道:“终于甩开你那条尾巴肖湘湘了?” 陆鸿禹进来就看到地上的几张大字条,都是些威胁话语,他说:“我也收到了这种纸条。” 作为目击证人,陆鸿禹也受到不小压力。同样的警告语塞进了他的公寓门缝,还有半夜打来的发出怪声的电话,莫名奇妙涌进屋里的烟雾,随时可能响起的门铃,最可怕的一次是几条蛇钻了进来。这些恶行彻底打破了他和肖湘湘的生活。 肖湘湘现在十分惊恐,劝他不要为了谭琳与张艾斯对抗。他打算放弃出庭,希望谭琳别怪他。谭琳说:“能理解。” 虽然理解他们的决定,但谭琳还是想指证张艾斯。只不过指证完,估计后面的事情会更多,更麻烦。陆鸿禹表示同意,又说:“我还听到些其他消息。” 他跟谭琳同在金融圈。张艾斯要做信托,之前也接触咨询过其他公司。加上张艾斯如此干扰自己的生活,陆鸿禹也要去打听打听此人的来路,做一些调查对他来说不是难事。 总而言之,张艾斯性好渔色,以收集美女为荣。此前曾放出豪言,要征服华尔街什么的。原话十分难听,陆鸿禹都没好意思照着说。谭琳听懂了。 “他还跟人打赌。这回要拿下的目标就在你们公司。”陆鸿禹说。 “该不会是我吧?”她失笑。 “听说是华裔女子。” “真恶心。” 除了这些,两人对张艾斯再无话可说。谭琳觉得提到那个人嘴都要脏掉。 陆鸿禹沉默半响,说:“现在,你终于能跟我心平气和地说话了。” 谭琳抱着靠枕懒懒窝在沙发里,她现在哪里还有心气跟他争对错。时间都过去快一年了,也没那么在意了。陆鸿禹继续说:“我欠你一句对不起。” “算了吧。反正我也不会原谅你。”背叛就是背叛。 “那你呢?你心里那个又是谁?我也想听个明白。” “莫名其妙。”谭琳情绪本来就差,这下火气更是上来了。“你非得要我承认精神出轨,心里头才舒坦吗?都说了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现在也没心情跟你争论这个事。请回吧。” 陆鸿禹往门口走了两步,又转回到谭琳面前。“那这么说吧。去年过完元旦,你从家里回来就开始神不守舍,天天借口工作加班,回来就躲进书房。难得陪我看电影,你发呆,跟我吃饭,你神游。连我想碰你都拒绝,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谭琳越听越火。 “你出去!快点,出去!”她指着门口大叫,轰走了陆鸿禹。 第32章 照片 没多久,她接到公司人事部的电话,说她因为无故旷工被辞退了。她说她请了年假。对方却说公司调整年假制度,她的年假没有了,然后挂断。明着裁员还不给赔偿,谭琳对着电话破口大骂,踢沙发撒气。 下午,这个世界又送给她一个意外。七商社的高秘书也来敲她家门。她说:“我没钱应捐。”就打算关门。 高秘书笑呵呵说道:“怎么有事情也不知道找商会?” 他是来帮忙的?对咯,七商社根深底厚,有它帮忙,收拾张艾斯应该是分分钟的事。她有希望了,就把高秘书让进门。 高秘书说张艾斯也是商会成员。他去找商会,是希望借商会在华人圈的影响力,为他出面与谭琳协商。当然,张艾斯并不知道谭琳的出身。 这事属于大水冲了龙王庙。高秘书如此说。 谭琳被震惊得无语了。原来又是张艾斯的说客。 接着,高秘书希望谭琳能好好考虑不出庭作证。就算出庭了,作用也不大。张艾斯可以有很多手段证明自己对谭琳没有意图。比如他有感情深厚的妻子,美满的家庭,他热心公益慈善,没有犯罪前科。前段时间还入了教会,周周做礼拜。简而言之,是个形象良好的社会精英。法院的陪审团会相信他是无辜的。 而谭琳,可能还会被他反告,到时她陷入官司,违背了家里要求低调行事的规训,最后肯定会逼着她回去,做一个安分守己的谭家二小姐。 谭琳听了,说:“高秘书,我以为你是个很热心帮助弱势群体的人呢。” 高秘书就说:“正是因为看多了底层的情况,才知道盲目的反抗是无益的。谭小姐,我跟你爸是熟人,现在我还没告诉他这事情,若是他知道了,你也了解他。” 她爸知道了的话,第一件事是不让她出门,然后由他去找张艾斯协商。到时候张艾斯知道了谭家,可能会退缩,也可能会更张狂。只要被张艾斯知道一点——谭家不愿暴露在公众视野内,就能稳稳拿捏谭家了。谭家会被她拉进这摊臭水沟里的。 她这三十年真是白活了,什么事情都要家里出面。 送走高秘书,谭琳彻底没了力气,她躺倒在沙发上。良久,她觉得饿了,但她不想移动分毫。她睡了过去,又被饿醒。入夜了,她想起自己今天好像还没吃东西。可她仍不想动弹分毫。 张艾斯这个臭泥坑,谁粘上谁倒霉。谭琳想不出还有谁既能帮到她,又不至于污及自身。 那些受害女子的画面不断闪现。如果里面的人是她,那些人也会这么轻描淡写地让她算了吗?世态炎凉,她算是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什么叫世态炎凉了。 或许,她还是回家去吧。外面的世界到处都是墙壁,碰得她鼻青脸肿。 门铃又响了,她好想当作听不见。但是门铃很有耐心,保持着规律一下一下地响着,不疾不徐。她爬起来,想看看到底是谁还来为虎作伥,还来劝她安安分分地当一个受害者。 打开门,外面站着周怀民。 “不!”谭琳双腿虚软,抱着脑袋蹲下来。 “我知道你在家。” “不要说话!” 今天全是来劝她放弃的,她听够了。她不要听到周怀民也来叫她放弃。 谁都行,他不行! “你走!走啊!”她大吼。她要在周怀民开口击碎她之前赶走他。 他也蹲下来,试图扶她起来。看到她泪流不止,搂着她轻轻拍着。 他真没说话,保持着沉默。 “你不能跟他们一样。”在这个残酷的局面里,谭琳终于感受暖意,她缩在他怀里,失控地哭得肝肠寸断。“他们都叫我放弃,放过那个混蛋。他对我下药,他想害我。我要是走晚了一分钟,要是没有人帮我,我可能就……可是他们都叫我放弃,不要追究。可是我不想,我不要放过他!我就是不要放过那个人渣!” 他抱着她说。 “好,我们弄死他。” 她哭得更凶了。 * 谭琳再度被饿醒了,肚子的咕噜声在静谧的卧室里回旋。 天光已亮,她不想动,怕吵醒周怀民。 她侧躺着,看了他良久,终于忍不住用指尖碰碰他的脸,确认他是真实的。她对陆鸿禹撒了慌,也对自己撒了谎。周怀民在她心里,从没离开过。无论如何防备,终究又陷进去了。 昨夜。她抱着他,一直哭到哭不动为止。他等她哭完,扶她回屋,帮着她擦干净脸。两人目光对上的那一刻,有东西崩断了。分不清是谁主动吻了谁,只知道停不下来。 密集的吻让两人无法呼吸,在分开喘息的当口,他先找回些许理智,“琳?” 谭琳脱了家居服,扒掉他的外套,手扣住他脑后,堵住他的嘴,不让他有机会清醒。在碰上他的唇时,谭琳就将家人的告诫,筑起的心理堤坝抛之脑后了。哪怕会再一次因为周怀民委屈痛哭,也是以后的事。于是他们如同两辆狂飙的跑车,紧贴着踩死油门,谁都没想要踩刹车。理智被这种致命的刺激冲塌了,前方就算是悬崖他们也不管不顾,毫无保留。等到一切重归平静,她累瘫了。他要下床,她拉住要他别走。 他真的留下来了,沉睡至今。 她轻拂过他的眉毛。小时候的周怀民长得比许多女生都漂亮,却从不会被错认为是女孩子,就是因为那一对浓密笔挺的眉毛,让偏柔的五官多了分英气。她忍不住拂过他耳尖的浅浅疤痕,又捏起一缕他的发丝,用手指绕着玩。他被她扰醒,慢慢眯开眼。没有了清醒时的冷静自持,只有松弛,性感而慵懒。她偎过去,枕着他的手臂,说:“我怎么听说,你跟人同床会睡不着呢?” 他下巴在她头顶蹭了蹭,过了一会儿才说:“芷鸢的信息过时了。” 咕~咕~ 她肚子又叫了起来。 去吃早餐?他问。她却专心摸索他练得恰到好处的胸肌,结实有型,却不会过分夸张,还有漂亮的腹肌和人鱼线。平时看着只觉修长偏瘦的身板,居然如此有看头。她忍不住摸了又摸,他被痒到大笑起来,“还真是,三十如狼啊。” “彼此彼此。” 完了,她想。他这样笑的时候也太好看了。 第33章 发热 等到他又洗完一次澡,门铃响了。他去开门,一只手臂先伸出来,递上一大袋衣物,一大袋早餐。周怀民接过袋子。 门口那人这才转过来,他戴着帽子,把满头金发挡住,正是王振。他嘲弄道:“大佬啊,让你送文件,没让你送人头啊。” 周怀民说:“发生了点意外。” 王振往电梯那走去。“别忘了你上午还有会。现在开始堵车了。” 吃过早餐,周怀民和谭琳一起看他带来的文件。 那里面全是张艾斯的财务信息。谭琳好奇他怎么会有这些。周怀民说之前张艾斯联系过他的公司,双方打算合作,为他运货。对于新客户,怀民当然要去了解张艾斯的背景。顺便通过商会打听一些有用的消息。这就知道了张艾斯正在请商会帮忙,解决他跟谭琳的纠纷。于是过来看看谭琳是什么情况。 “没想到你能哭成那样。”他跟谭琳说。“其实高秘书说的也没错,张艾斯是可以通过很多方式脱身的。在这次件事里,你确实是属于弱势那方。可一旦你来自旧金山谭家的身份曝光,你跟他就都属于同样的富人阶层,那些来自普通家庭的陪审团成员,就不一定会同情你了。” 见谭琳不高兴,周怀民仍是继续分析。除了高秘书讲的方法,张艾斯还可以通过诋毁谭琳的方式来争取陪审团。谭琳可能会被抹黑。届时,会有她的“老同学”出来指责,说她是个刁蛮富家女,曾在中学霸凌同学。还可能会有媒体报道谭琳有酗酒史,发布她在睡衣派对里撒酒疯的照片。总之,张艾斯可以让谭琳在一夜之间成为一个不值得同情,甚至是咎由自取的豪门败类。 “我不希望你去承担这种风险。”他说。 她捶胸。“可是我这里堵得慌。” 怀民刚想说话,他的手机又响了,公司那边催他回去,已经催了几次。等挂断电话,他说:“你看看这些资料有没有问题。要谈判,得先有筹码。”他回公司开会了,把资料交给谭琳。他的意思是,找到张艾斯的财务漏洞,以此来扳回劣势。 大半天的时间里,谭琳眼里看着资料,心里却想着周怀民。忍不住嘴角挂笑,傻乐了一天。 她还给王雨倩打电话,因为她是律师。王雨倩先是挖苦她一阵,说她有事情才会想起老友。谭琳从善如流,说:“我错了,是我活该。” 王雨倩听完事情始末,说:“如果我是张艾斯的律师,等这事了了,就反告你污蔑、诽谤。律师嘛,就怕风平浪静。起风了,还不得使劲造啊。琳。这件事你输就输在你是穿了鞋的,他用脏手段的话,你玩不过他。还好你没事,就忍一忍,敲他一笔算了。” 谭琳逐渐被说服了。 “哎,不对。周怀民为什么要帮你?你们?”王雨倩问完,马上了悟。“好你个谭琳,这才是你想说的吧?原来你还惦记着他呢。这回到手了,来炫耀了是不是?” 好友的调侃让谭琳的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如果是张艾斯的龌龊行径,给她带来了周怀民。这样想的话,倒也没那么难受。 周怀民公司的分部在港口附近。住谭琳那的话上下班得花两个小时通勤,碰上高峰期更是耗时良久。谭琳现在是彻底放弃矜持,每天都想见着他,还觉得见面的时间太短。 为了错峰出行,周怀民六点多就要出门,谭琳送他到门口,眼睛粘在他身上,像萨摩耶一样眼巴巴地望着他。他终于说:“要不,你去我那住?” 她扑过去跳到他身上,他忙用一只手托住,免得她掉下来。谭琳用力亲了他一口,“以前都没发现你这么善解人意呢?” 他笑道:“我也没发现你这么粘人。” 于是,谭琳再一次搬家。 这套公寓是她租的,图它离原公司近,方便上班。现在曼德勒无故辞退她,她还起诉这个老东家,短期内也无法工作,索性提前退租,离开这个伤心地。 有周怀民的律师帮忙处理诉讼的事,谭琳得以在他家里悠闲混日子。 刚住进去的时候,她还试图寻找周怀民前妻留下的痕迹。然而,连怀民自己的物品都不太多,就别提其他的了。原来,这是他去年离婚后,在分部工作的时间变长,又因房地产爆雷,房屋价格跌得十分优惠,这才购置的。之前他四处出差,基本以酒店为家。这屋子刚重装完,他也是才住不久。 那是一间五层的联排别墅。左右紧贴邻居,前门临街道,后院对着湿地公园。二至五楼都有一面大玻璃窗,把公园景色尽收屋内,就像是一幅布满整面墙的风景画。平时怀民一个人住,他的生活用品少,屋里用很多艺术品填充空间,像艺术馆多于住宅。地下室是影视厅。谭琳不想出门的时候,可以在屋里消磨一整天。 五楼是健身房,墙上挂着好几幅弓箭。屋顶有靶场。两人闲来无事,还会到屋顶比划一场。当然,周怀民每轮得让她20分。 一楼的厨房设备齐全,但基本是给上门做饭的佣人用的。谭琳对烹饪一窍不通,周怀民比她好上一截,他会用咖啡机。谭琳也尝试过做蛋糕,那个成品出来后,她和周怀民都不想碰。芷鸢那种谈笑间烤出一盘美味舒芙蕾的技能,她大概是永远都学不会了。 咖啡机的使用比较好上手,周怀民示范几次后,谭琳也能冲一杯像模像样的咖啡。只是她更喜欢周怀民冲的。 以前谭琳觉得周怀民难以相处,皆因她是他的队员。周怀民对人对己要求极高,做他的同伴自是压力巨大。可一旦身份换了,周怀民对她不作要求,倒让谭琳产生了可以为所欲为的错觉。 “我想喝拿铁。”她说。 虽然之前他只冲黑咖,但咖啡机有打发奶泡的功能,谭琳有信心周怀民一定会使用。 如其所料,周怀民取出鲜奶,放蒸汽,打奶泡。 “拉个花嘛。” 谭琳得寸进尺。周怀民依言给她冲了杯带拉花的拿铁,谭琳喝得喜笑颜开。 第34章 新居2 周怀民也有难以撼动的习惯。 每回事毕,欲望燃烧殆尽后,身体的感官重新恢复正常,周怀民就想尽快洗澡。谭琳却喜欢趴着他一段时间,把手放在他掌心把玩,十指交握,享受缠绵缱倦后的宁静余韵。 “唔。” 压抑的声音从他胸腔传出,他似乎到了忍耐的极限。 谭琳玩心大起,贴近他耳朵,用极尽谄媚的声音说:“怀民,我还——” 周怀民一把推开她,起身冲进浴室。 见自己恶作剧得逞了,谭琳笑得打滚。 浴室传来干呕声,她又担心起来,跑去浴室看。只见周怀民站在花洒下方,双手撑墙,任水流冲刷身体,像是受了重伤。他瞥到谭琳站在门口,说:“过来。” “我、我错了,再不玩了。” 她踌躇着往外挪,被他拉了进去。很快论到她的求饶声传出浴室。 晚上,周怀民没有应酬的时候,会留在家里。王振时不时在这个时间段出现。他跟周怀民在书房的时候,谭琳为避嫌,都不去书房那一层楼。到周末,两人还去俱乐部练拳。周怀民的行程排得很满,谭琳常感觉是自己插足了他的生活,扰乱了他原本的安排。 诉讼的事在稳步推进。曼德勒理亏在先,不愿扩大事端,便按照裁员标准补偿了谭琳,外加一份合理的额外赔偿。 谭琳心知,经此一事,自己今后将很难在华尔街找到工作。 她到附近的湿地公园跑了一圈。见左右无人,只有一群鸟在觅食,谭琳对着它们大喊,吓走了一片。尤不解气,她捡起一根树枝,一路抽打芦苇。最后她坐在木质栈道边,看到飞回来的鸟继续在水里找吃的。水鸟扑腾翅膀的时候,平静的水面就如同破碎的镜子,烂成一片。 她就这样一直坐到日落时分,转暗的天幕似在预警危险,所幸周怀民家不远,她可以在天完全黑透之前回去。 她站起来拍拍裤子,转回来路,绕过一丛高高的芦苇时就看了周怀民。 “这么早下班?” “怎么不带手机?” 两人同时发问。他再说:“今天事情比较少。宁姨说你往这来了。” 谭琳过去抱住他,偎依在他怀里。 宁姨是给他们做饭的厨娘。见谭琳出门就问她好久回来,她好掌握晚饭时间。谭琳只说到公园走一走,没想到一走就走到了天擦黑。 “心情不好?”怀民问。 她呢喃道:“我本以为,自己辛苦读了那么多书,混了个藤校毕业,为什么还得听家里的安排相夫教子?我肯定能在外面过想要的生活,再不用顾忌家里的规矩。过了这些年才发现,外面的破规矩更多。它们没有明着写出来,却限制着每一个人。你违反了它,就寸步难行。” 她将他抱紧了些。“以前,一直觉得家里对男孩子们太狠了。现在想来,若是不把你们练成狼,我们就真成了一群肥羊,任人宰割了。” “还因为,我们并非良民之后。”他沉声道。 “嗯?” 他牵着她缓缓走在栈道上。 “古代的海商,近海为商,出海为盗。海洋本就是个无法之地,我们祖上能成为大海商,靠的可不是和气生财。”他说。 谭琳所受的教育里,一直都是在颂赞先祖。她敬重先祖,周怀民的说法让她难以适应。“你这样一说,下次祭祀,我再看祠堂里的名字,都会想象成海盗了。” 他笑着说:“我们脚下这块土地就是一群人抢来的,也是个没有规矩的地方,祖上要是良民,能在这里扎下根?正如你所说,若是我们没有能力保护自己,只能任人宰割,情况一直没变过。应该庆幸,先祖让我们早早明白了这个道理。” 说着走着,他们就走到了他家附近。屋里已亮起了灯,似乎还有饭菜的香气穿越后院,飘到了她的鼻间。 数日后,谭琳跟张艾斯的协议也拟好了。 周怀民带她上律所签字。谭琳看完协议,被上面的数字吓到了,甚至认真数了数那些个零,八位数。她问那位美女律师:“他有可能签吗?” 美女律师说能。 这位律师大概就是芷鸢说的那位形象好能力强,能让女性都心生爱慕的女子。谭琳与她接触时,自是免不了多留意了几分,反正她是看不出这位名叫徐菈的女律师跟周怀民能有啥暧昧。 有次,已经是晚上十点了,周怀民忽然发现一份合同的漏洞,大晚上的还让徐律师重新打印了送过来。谭琳送她出门时都怪不好意思的,问她怎么不让助理送,女性晚上出门毕竟不太安全。 徐律师无奈道:“周老板认为是我做错了事,得自己补过呗。” 打份工还得赌上人身安全。这事要是搁谭琳身上,多半会把周怀民炒了。 他们在律所等候一阵,张艾斯抵达。嘴里说着没想到谭小姐的男朋友就是周先生,自己行事鲁莽,没有管教好下面的人,真是得罪了。接着就把协议签了。 签完他还提议一块吃顿饭。谭琳自然是不想理会他。张艾斯便阴阳怪气地说:“谭小姐交游广阔,怎么到我这,就连吃顿饭都不乐意?还是谭小姐只愿意跟年轻帅气的小伙子交往?” 面对这种挑拨离间,谭琳瞪着他,却不知该怎么把事情讲清楚。见周怀民看向自己,便偏过头低声道:“是gra的人。” 周怀民恍然,说:“张先生是在说我弟弟他们几个吧?” “啊?周先生还有弟弟?” “嗯。”周怀民不愿多作解释。张艾斯挑拨不成,只好说:“那就不叨扰了。以后合作愉快。” 谭琳则在琢磨周怀民所说的弟弟,是不是指gra的周潜。 无论如何,她极为佩服周怀民用一句话就化解了她的困境,还没让张艾斯知道更多内情。要是他说gra的人里有谭琳的弟弟,可以随意带谭琳出入高级餐馆,那么张艾斯必然会起疑心,势必去挖谭琳的底细。以张艾斯的为人,自然是不能让他知道太多,否则都不知他会生起什么风浪。 第35章 基金 但张艾斯的最后一句话,又让谭琳对那份协议产生了疑惑。她想知道周怀民到底是怎样让张艾斯认赔的。张艾斯的财务状况她查过,是有些问题,但不至于让他掏那么多钱。周怀民只说,有些事她不用知道得太清楚。谭琳只能从张艾斯的话去猜测:怀民是要跟张艾斯合作,以此换来这份协议。 她认为张艾斯这厮人品不端,怀民跟他合作怕是会有风险。 “如果是因为那个协议被迫与他合作,我可以不要赔偿的。”她力劝周怀民。“你离他远一点好不好?我也不想你去承担风险。” “合作对象的人品不重要。再说,我出来做生意也不是一年两年,能保护自己。”这是周怀民的观点。 谭琳气他的无动于衷,怒道:“他说要用两百万包养我,他说要我去求他时叫一晚上。你跟这种人合作,一点都不膈应?!” 他安慰她事情已经过去。她既然没出事,就不要被几句话扰了心神。 “我看到他就觉得恶心。你怎么能跟种人在一块呢?” 谭琳一想到周怀民跟那个人渣混在一起,就觉得他被玷污了,她接受不了,却怎么也劝不动他。既然说不通,她只能跟他冷战,跑去住次卧。 谭琳冷,周怀民更冷。 谭琳是带着情绪跟他冷战的,而周怀民没有情绪。 一开始,他冲咖啡,问她需不需要,她故意甩头走人。之后,她在周怀民眼里就成了空气。他早出晚归,自顾自活动,对于谭琳的明示暗示一概不接。 他在书房里讲电话,谭琳路过,他关门。谭琳气炸了。就在那天,她爸喊她回去,她收拾收拾就飞回了家。 到了家,谭耀德不等她休没休息够,就叫她到书房,问她张艾斯的事。她如实说完,谭耀德就让她以后别跑那么远了,这次运气好没事,谁知道还会不会有下一次。要工作在家里也行。 谭琳趁机提要求,只要家里不给她安排婚事,她就留下来。 “那你说说,你跟周怀民是怎么回事?”她爸问。 她支支吾吾。 谭耀德也没再多问,只说:“行了,让他找个时间到家里来。” 这下谭琳不得不说话了。“我们吵架了。” 谭耀德再无话可说,挥手让她出去。 除了谭琳她爸,她哥的消息一样灵通,人在外地也打来电话问她,为什么不听劝,去招惹周怀民。 谭琳反问:“你自己女朋友一个个地换,就不允许我找男朋友吗?” “你要玩可以,别找周怀民啊,这把玩得太大了。” “我没有在玩,就是喜欢他。” “那你现在跑回家,是被甩了?” “你少管我!你也别去找他。” “知不知道你这样会——算了,懒得管你。” 谭琅很忙,只能用一通电话的时间,关心关心妹妹的情感问题,挂了电话也就真不再管了。 这次回家,谭琳很快发现,有关周怀民的流言似乎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找唐管家打探一番,才得知个大概。 周氏基金此前投资失利,导致现金流短缺,急需贷款周转,不然就会影响到实业板块。周盛和他的理事团队一直在为这事忙碌。他若不能尽快筹集资金,一旦在年中审计时出现亏空,监察会势必要查他。 周盛的团队此前使出浑身解数去争取贷款,有些项目已有眉目,理应在短期内下来。但情况未如预期般顺利。商业银行,投资银行,七商社等,都因为各种原因卡住了周家的项目,而且时间相当集中,仿佛几辆车开着开着,突然一起熄火了。事情来得如此蹊跷,周盛自然要找出原因。 身为大人物的周盛忙的都是大事,并没有去关注坊间流言。何况最近形势不好,他更没有心情听花边新闻。贷款的事查了一段时间都找不到头绪,他着急上火之际,管家来给他提了个醒:韩绮琴在家里的茶会上谈论周怀民的绯闻,另一方涉及冉惠瑾。 没有多想,周盛能肯定这就是贷款被卡的原因。 他火冒三丈,立刻去了小花厅。那里韩绮琴正在跟几个闺蜜聊得高兴,见到自家族长气冲冲进来,不知发生了何事。周盛拿起一壶茶就往韩绮琴砸过去。 “周树基在哪?!”他吼道。 管家忙去找人。 茶壶碎了一地,韩绮琴傻站在那,仍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其他几个女人想走却不敢走,一点点往墙边缩。 周盛又是一个茶杯扔过去。 “贱货!我让你乱嚼舌根!” 一个一个的茶杯、点心落在韩绮琴身上,昂贵的小套装洒满汤汤水水。 “我忙活了几个月!几个月!全因为你这张臭嘴,白干了!” 周树基跟着管家进来的时候,地上已经一片狼藉,韩绮琴的闺蜜们躲在角落颤抖,看着周盛几乎是公开处决般地羞辱韩绮琴。她此时泪流满面,妆容全都花了,却动也不敢动。看到周树基进来,忙扑向他,说:“树基,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爸,有什么事您先停下。”周树基劝道。 周盛指着角落几人,说:“蠢货!都是蠢货!一天到晚只知道传闲话。滚出我周家!” 几个女人赶紧逃了。 周盛转向周树基两人,指着韩绮琴,说:“冉惠瑾是谁?是楚家长房长媳,七商社的会长!她不是跟你喝茶的那些小媳妇!她的谣是你能造的吗?这么些年,你以为只有你喜欢摆八卦?那些事就算是真的,也要烂在肚子里!你他妈还到处乱编,想害死我吗?!周树基,看看你找的什么货色!给我滚!滚远远的!” 那天之后,韩绮琴消失了。 有人说她被周树基藏了起来,也有人说她去了大洋彼岸。反正七商社的社交圈再也看不到此人。周家似乎是有意要把处罚韩绮琴的事漏出去,其余五家都知道了详情。 另几家以此教育族人,提醒族人把嘴关严了。于是关于冉惠瑾的流言烟消云散,连带地传闻中的另一人——周怀民也无人再敢提及,避免产生联想。 周盛之后去了趟楚家。楚老爷子不在家,冉惠瑾回了纽约,他又飞去纽约。不久之后,终于有一笔贷款下来了。 第36章 小镇 纽约比旧金山更早入夜。夜幕里的港口不曾休憩,依然船来船往,一派繁忙。 周怀民面向港湾而立。王振走上来,与他并肩而站。染成金色的头发只剩半截色彩,半黑半金的发稍随着海风飘动。 王振摸出烟盒,抽了一根叼着。他知道周怀民不抽烟,还是顺手递了过去。出乎他意料地,周怀民接了,已经很少点烟的他便给两人点上。吞云吐雾之后,他说:“想人家了吧?真是的,何必把人气走呢。” 周怀民吐出烟,说:“她回去也好。货怎么样?” “这一批没问题,下一批就不知道了。那家伙相当谨慎,应该是想等你放松警惕,再掺料。毕竟刚开始合作,他总要先摸清楚环境。” “那就继续盯着。晚点我再回总部。” “回去找谭家姑娘吗?”王振故意曲解道。 周怀民把烟在栏杆上摁灭,手指一弹丢进垃圾桶。转身走了。“记得看好她。她出事,我弄你。” “哎呦喂!我可太喜欢你这模样了,帅死了!我弄死你!不对不对。我弄你……” 王振挥拳跺脚,兀自模仿着周怀民的语调。见周怀民走远,又快步跟过去,说:“周盛这回过来,不单见了会长,还见了你的罗主管。” “谈了什么?” “两个中老年男人在酒店里幽会,我没兴趣观摩。他在你眼皮底下,你倒是猜猜他们想干嘛?” 周怀民不用多想,就笑道:“做内应。” 罗傅涛,正是之前周怀民承诺给周盛的业务部经理。上任之后对拓展业务不上心,倒是很热衷于在内部走动。跟走亲戚似的,把九州分部的各个部门都走了个遍。 那些出自周家的员工碍于情面,会应酬一下他。非周氏的人则一点情面都不给,各部门经理以影响工作为由赶人,情况还闹得有点僵。 目前,业务部总监人不在分部,几个经理各行其是。罗傅涛没有顶头上司压制,其他经理便向周怀民投诉他。 周怀民给罗傅涛施压,要他注意第一季度的业绩,他只有半年的试用期,不达标就解雇,这是跟周盛说过的条件。罗傅涛便改为下班后拉人聚会,据说出手大方,越来越多人喜欢跟他活动。他认为要先搞好团队建设,才能把业务做好。周怀民也不再管他。 罗傅涛明显是周盛往九州渗的沙子。这次周盛过来,罗傅涛应是去向他汇报工作的。 * 宗门里琐琐碎碎的事情很多,谭琳反正闲着,得空就去搭把手。不然,她总是惦记着周怀民什么时候才会给她来电。这段时间,她经常拨动手机的联系人名单,手指在“怀民”那一栏来回翻动,就是不想先打过去。 最近,七商社的私立学校在筹备文艺节,需要人手,谭琳过去帮忙。 这是她的母校,从幼儿园直至高中,她在里面读了十五年。不期然地,她看到王雨倩也来帮忙。王雨倩也是校友。 在谭琳的印象中,王雨倩一直不喜欢这间七贤学院,嫌里面学习时间长,压力大,规矩多,学费还贼贵。因为里面有许多富家子弟,同学间过生日送礼,随便出手都是奢侈品,财力不济的都挤不进他们的交际圈,甚至得忍受嫌贫爱富的冷眼。但是因为学校出口成绩好,很多华人都挤破头把孩子往里送,大把大把地给赞助,就这还得通过考核才能就读。 谭琳跟王雨倩一起在学校礼堂,为演出制作舞台布景板,按着校方给出的图样绘制涂色。 王雨倩边画边说,现在自己当了母亲,才理解为什么她母亲要逼着她读这间学校。 她儿子在另一间幼儿园读了段时间,跟她说大地是平的。她向老师提意见,希望老师纠正一下,谁知老师反过来教育她,让她别扼杀孩子的想象力。 “都21世纪了,总不能把天圆地方那一套当常识吧?我是不是该跟麦可说大地底下还有四只乌龟呢?”王雨倩提起这事就一肚子火。她横向对比过几间公立学校,发现了更多问题,最后还是觉得七贤学院最好。就算以后进不了藤校,起码能让麦可有个正确的世界观。 谭琳就问自己能帮上什么忙吗?上次去年会,冉女士随手给了她一个商会的白金会员资格,她给学校写推荐信的话,应该能起点作用。实在不济,她回家找父兄帮忙,更管用。 王雨倩摇摇头,说:“主要还是钱的问题。现在我家只有嘉泽一个人在工作,如果我能出来,就会好很多。” 谭琳知道好友的原则。王雨倩说过,事关人命才会找谭琳借钱。况且,王雨倩的财务状况不算差。她之前是嫌工作太累,有了孩子便辞了工作,现在想重回职场罢了。她已经面试过商会的法务部,情况乐观。等她成为商会员工,孩子就读商会旗下的学院会容易很多。 除了学费,另一个障碍来自王雨倩的丈夫王嘉泽。王嘉泽反对孩子就读七贤学院的理由,跟王雨倩当年说的如出一辙。作为一个中产家庭,他不愿意自家孩子在富人扎堆的地方受人白眼,会影响自信心。王氏夫妻都是律师,双方各执一词,在这场家庭官司里谁也说服不了谁。 与此同时,参与文艺节的节目队伍开始彩排。谭琳她们在现场候着,看哪里还需要补充。 一天下午,谭琮也来了。他是今天到旧金山的,还没回家呢。来学校是为了给谭天倪所在的话剧团当顾问。“就你?”谭琳不信。 她这个弟弟说:“正是,咱们老谭家的大才子谭琮是也。” 王雨倩见无事可做,先回去了。留谭氏姐弟在观众席。 其实谭琮回来,主要是为了找楚冉。他跟谭琳抱怨,楚冉最近玩失踪,让他代为管理gra。这都快到年中了才来这一出,要是业绩不好,评议会一定会给差评,属于是出师不利了。 “他干嘛去了?上次见还挺好的。”谭琳问。 谭琮说就是不知道,去问琳娜也是不肯透露半句。他们gra的其他股东都是进来玩的,现在就他一个人在干着急。他这次跑回来,主要任务就是去楚家抓人,结果去了楚家也见不到人。他喊谭琳要是有办法联系上楚冉,让他赶紧回来。 第37章 冲突 谭琳当场就给楚冉电话,果然是忙音。“什么事这么神秘?”她嘟囔着,发短信让楚冉收到消息回她。 “那家伙不会是为了毕业去向的事,离家出走吧?”谭琮接着说,楚冉想毕业后继续攻读计算机科学[ep1],从事人工智能方面的研究,但是冉女士希望他去研究经济学。因为楚家需要这方面的人才。母子两人意见相左,似乎还吵了一架。 “就是让楚冉去填补人才空缺,对吧?”谭琳听了颇感无奈。楚家还真是把楚冉当工具人来使用。 “他可能是跑去散心了吧?”她猜测。 姐弟俩聊着的时候,天倪所在的话剧团到了。 天倪爱好文学,她作为主创,为剧团写了剧本。剧本改编自《无事生非》。讲述的是一对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情侣。在婚礼前,反派设局让男主角误以为女主角红杏出墙,他怒而在婚礼上羞辱她,然后退婚。经过一番波折后,最终解开误会,两人重归于好。 同样的文学爱好者谭琮看完,发表意见:“一个轻易就受人蒙骗的男主角是不会受观众欢迎的。最好修改一下人设,让他当场揭穿骗局。” 谭琳拍手表示赞成。她觉得周怀民应该来听一听这意见。 得到了认可的谭琮继续道:“女主也不讨喜。男主误会了她,就躲回家哭哭啼啼,等待着别人来帮她澄清。都什么时代了,她就不知道主动点吗?” 这个,谭琳不发表意见。 天倪和谭琮探讨怎么修改剧情,谭琳在一旁听着。 谭琮表示“女性要主动一点”,“要强调两性关系里的诚实与信任”,“信任破坏了不用修复”,“女主干脆重新找一个男人算了”。 谭琳感觉句句都在讽刺自己。她听不下去了,同时责怪自己入戏太深。 谭琳继续在七贤学院帮忙制作演出道具。道具做完,又为彩排做支援。 文艺节越来越近,各个节目组都要进行彩排。学院乐团彩排的时候,天倪的剧团在后面等候。谭琳和他们一起把道具搬到后台,在那等着。 谭琳发现乐团的钢琴手居然是邱卓玉。听旁人说起,才知是原本的钢琴手身体不适,邱卓玉是作为后备来助演的。她没发现谭琳,注意力都放在指尖下的黑白琴键里。她的手指流畅地在琴键上跳跃,音符如清澈的泉水般倾泻而出,又和谐地与管弦乐交融一起,紧密呼应成一幅音乐画卷。 当最后一个音符于空气中回荡消逝,邱卓玉轻轻抬起手,伴随着余音渐息,缓缓停留。短暂的宁静过后,周围的人包括谭琳都给乐团鼓了鼓掌。不管谭琳对邱卓玉的观感如何,她的琴艺却是毋庸置疑的。邱卓玉看到了谭琳,并无任何表示,和人一起把钢琴小心推到后台。 谭琳等舞台清空后,跟天倪他们把道具搬上台布置好。这时有志愿者们推着饮料小吃过来,招呼大家过去取用。众人边吃喝边闲聊。天倪对剧本做了些修改,还在跟团员讨论细节。 吃完喝过,志愿者管理员组织大家把后台清理一下,不然太过拥堵,影响人员活动。谭琳就跟人一起把杂物搬去仓库。志愿者们蚂蚁搬家一般搬着东西。搬到后面,谭琳居然跟邱卓玉搬一张桌子。 两人沉默地把桌子移去仓库。谭琳知道因为茶会上的事,邱卓玉被关在家里一段时间,心想她多半对自己很恼火,也就不跟她说话,以免在这里吵起来。邱卓玉面无表情,倒也看不出什么情绪。若要说有的话,大概只有木然。这与以往的她大有不同,往常她要么是面带微笑,显得人畜无害。要么就是将楚冉身边所有的女性都视为对手,于私底下冷嘲热讽。 仓库里堆满各种杂物,楼梯、柱子、桌椅什么的,毫无规则地摞在一起,危如累卵。谭琳和邱卓玉一前一后抬着桌子,在逼仄的空间里挪腾前行。邱卓玉倒着走,她身后有根棍子还是椅子腿伸在空中,谭琳发现她快要撞上,出言阻止时已经来不及。邱卓玉这一撞,堆得老高的物件再也维持不住平衡,哗啦啦整体往下倒。一听到响动,谭琳心道糟了,“快躲!”她忙松开桌子蹲下抱头。 道具坍塌的声响十分震撼,谭琳听得心惊胆颤,死死抱住脑袋祈祷危险尽快过去。 等到所有动静终于停歇,灰尘弥漫口鼻。谭琳问邱卓玉有没有事。邱卓玉边咳嗽边回话,说她在桌子底下,没事。 谭琳放下了心,检视自身,她手臂被刮了一下,有点疼。 有人在杂物堆外叫她们,她忙说没事。外面的人就喊人过来帮忙搬东西,七手八脚地开始清理。 “桌底下还有位置,你最好进来一点。”邱卓玉说。 谭琳往桌底挪了挪,一直到碰到邱卓玉为止。两人沉默一阵,谭琳说:“还以为你很讨厌我呢。” “你是谭家的正牌大小姐,我不过是个私生女。有什么理由不讨厌你呢?” “所以是我的出身错了,还是你的错了?有必要因为这个先入为主吗?” “你这话还真是清高。我们互相换个位置,你还说得出来吗?” 谭琳觉得自己真是在自讨没趣,“我要处在你的位置,起码不会只盯着别人去作比较。” 话不投机,两人都闭了嘴,只剩外间清理杂物时的响动。 过了会儿,邱卓玉忽然打破沉寂:“我妈让我闭门思过一个月,要我想清楚到底为什么要关我。我就认认真真想了一个月。你说,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谭琳还没说话,邱卓玉又说:“只是因为说错话?呵呵。”她笑了笑,笑声响在昏暗的仓库里,有些凄然。“怕是因为我出身低人一等,却没有学会谨小慎微吧。” 外面的人在陆续搬走杂物,桌底下的光线开始多起来。谭琳看到邱卓玉脸上有泪光,掏出手绢给她,她没接,说:“不用你同情。” “你脸上脏了,不擦擦吗?” 邱卓玉闻言,还是没接手绢,只随意用手抹了下脸,摸出一道灰痕。“我应该谢谢你才对,让我看清了现实。” 谭琳想了想,说:“或许,你应该看看自己拥有的东西。” 杂物终于得以清空,她们被解救出来。 谭琳的袖子撕裂了,手臂被划了道口子。邱卓玉看到,皱着眉说:“要不,你还是去看下医生吧,以防留疤。”天倪陪谭琳去找校医清洁消毒,她也担心会留下疤痕,后头还把这个担心跟谭琮说了。谭琮就说女孩子还是注意点好,要谭琳去医院看看。 第38章 比斗 谭琳拗不过这些关心的唠叨,自己也有点担忧,就去了趟医院。医生看了看伤口,给她开了支有助于修复皮肤的药膏,就让她回去了。 谭家二小姐受伤的消息不胫而走。 很快,谭家收到了不少小礼物,都是来慰问谭琳的。她哭笑不得。在礼物堆里看到周怀民送的花时,忍不住嘀咕:也不来个电话。 天倪则在礼物中翻到以楚冉名义送来的花束,好生羡慕。谭琳才发现这个小堂妹对楚冉动了心。 谭琳将那把花塞到天倪怀中,说:“楚冉不在家。这肯定是宋管家安排的。”她指指花里的卡片,是打印的。上面还有楚家的家徽,很官方。若是楚冉亲自送的,应该会写他的名字缩写“j.c”。正如周怀民那张,是手写的“to lynne.y”。 尽管如此,天倪还是开心地收下了花束。谭琳忍不住说:“天倪。楚冉,不一定适合你。” “可我就是喜欢他。”天倪说。“要不是时间来不及,我还想去读他的学校呢。” 这傻孩子。谭琳感叹。楚冉就读的mit,里面的学生不是非常聪明,就是聪明得吓人。先不说她能不能考上,考上了,楚冉也该毕业了。这就跟谭琳当年一样,追着一个缥缈的背影,一无所获。对于此事,谭琳是后悔的,当年她算是阴差阳错,并不希望天倪也吊着一颗心,空待十几年。 何况,她现在就算是跟周怀民在一起了,不也吵架了么。 谭琳将周怀民送的花装好,放在卧室,每天都能看到,闻到它的香味。过了两天,佣人想把它换掉,谭琳不让。她可以阻止人丢掉那些花,却阻止不了它一天天凋敝,也盼不来周怀民的来电,她也不愿先去找他。谭琳把花扔进垃圾桶,对着它道:“周怀民,我没错!” * 七贤学院的文艺节开始了。 校区的主要通道都做了布置,除了指示牌,还装饰着许多气球和彩带。大小操场都摆了摊位,各个社团趁机展示自己。各个年级的学生和家长,穿梭于摊位之间。 美术社的展位最夺目。摊位占地很大,布置成小型画展的模样,架子上挂满了社员的作品,从水彩到素描,从抽象到写实,还有雕塑。旁边的工作台上摆放着各种颜料和画笔,一些社员正在现场作画,还邀请围观的人上来体验。 音乐社则搭建了一个小型舞台,吉他、键盘、架子鼓等乐器一字排开。几位同学轮流上台表演,他们的演奏成了文艺节的背景音。 烹饪社人气最旺,人们排着队领取现场制作的小吃和饮料。 礼堂位于操场一侧,较大型的节目将在里面上演。除了本校社团,还邀请了校外的艺术团体参与。压轴节目是最近在加州巡演的无名舞团。很多人听说一票难求的无名舞团来了,顿时把礼堂挤了个爆满。 该舞团彩排的时候谭琳不在,看到现场那么多观众,她便也挤到前排通道,等着舞台拉开帷幕。 舞蹈主题是“水”。 帷幕拉起,背景水光摇曳。舞者上方有几幅巨大的薄纱,模拟着水波,轻轻荡漾。 灯光缓缓转亮,打在舞者身上,他们身着长袖舞衣,以肢体模拟水的动态,或缓或急,或聚或散。畅如流水,逸如行云,似海洋,如山泉,配合着灯光舞美,营造出一幅如幻似真的画面,一个迷人又的美梦。 群舞过后,领舞者在中心区独舞。她的舞姿无可挑剔,旋转,跳跃,悬落,重力似乎对她失去了作用,她可以随意飞扬。动作的抑扬顿挫之间,节奏把控精准,收与放,掌控自如。身为观众的谭琳不自觉地就要与她同呼同吸。 舞者用身体写了一首关于水的诗。 曲终,舞毕,掌声雷动。所有舞团的工作人员上台谢幕,谭琳在上面看到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面孔。他搂着领舞者一起向观众致意。 是楚长霖。 表演结束,很多人涌去后台找舞者要签名,求合影。谭琳艰难地挤过排队的人群。她希望自己没有看错,那个男人应该就是楚冉的父亲,楚长霖。 舞团的化妆间外站满了人。谭琳伸长脖子往里面看,有人提醒她想要签名得排队,她忙举起工作证,说自己是来找人的。她形容了一下特征,那人听完回头喊了一句总监。那个男人就出了房间,看到谭琳还有点意外。“小琳?” 他的眉眼跟楚冉太像了。 “长霖叔叔。”她道。 他带她从后门离开了礼堂,在礼堂外慢慢走着。“你跟你母亲长得很像。你爸妈他们怎么样?”楚长霖说。 谭琳说家里一切都好。她有很多话想问,却因为涉及楚家辛秘,不知该怎么问起。踌躇过后,只好说:“叔叔在这个舞团里?” “我是舞团的总监。” “我听说您是学经济的,怎么会转去做艺术?”谭琳希望自己这个问题没有冒犯到他,更希望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楚长霖走了好几步,才说:“因为我女儿在这。” 谭琳不觉停住了脚步。“是那个领舞吗?” 他说是。 谭琳花了点时间为自己打气,哪怕会犯了楚家的忌讳,也要问出来: “您离开楚家也是为了你女儿吗?” 楚长霖略显无奈地表示肯定。 “那楚冉怎么办?” 谭琳别过头,不想被他看到自己红了眼眶。有些话她憋了太久,再不说怕是没机会了。 “您把楚冉留给楚家,他替您担起了原本属于您的责任。他从小到大学什么做什么都要听从家里的安排。做得越好,承担的越多。现在他长大了,想要选择自己喜欢的专业,都还要顾虑家族需求。叔叔,您有两个孩子,是不是可以分一点关心给另一个呢?难道楚冉,就不值得你为他做些什么吗?” “小琳?”他略侧着头疑惑道。 谭琳向他微微鞠了一躬,“对不起。我知道这属于楚家的事,我无权置喙。但是,楚冉,楚冉他……” “他也是你弟弟。” 他了然地笑笑。“我明白了。谢谢你。” 楚长霖出现在七贤学院,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关注。他离开楚家太久,楚家不愿意提及他,外人也不敢触楚家的霉头,所以年轻一辈大都不认得他。 第39章 转型 九州总部的建筑风格有别于分部的复古风,是简洁明快的现代办公大楼。小会议室里,周怀民跟各部门经理分析着后续的市场动向,讨论如何调整策略。 九州第一季度的财报显示,这一期的盈利不如去年同期。除去全球经济的不稳定,以及市场波动的外部原因。九州高层认为,其内部也出了问题。业务部总监缺位多时,各副主管群龙无首,无法行成统一战线,影响了运营效率。还有个居心叵测的罗傅涛,不去关注业务,却把工作重心放在了发展内部人脉上。 事情讨论完毕,各部门经理神色沉静,他们默默地交换过眼神后,把人事部经理郑寒留在会议室,向周怀民询问:“老板,业务部总监这个位置,是不是该落实一下?” 他不敢挑明着说,因为久不到位的业务部总监名叫赵咏枝,是周怀民的前妻。涉及到自家老板的个人情况,众人都不敢多嘴。但公司状况不佳,他们就算制定出再好的策略布局,没有一个稳定业务部来配合,也难有作为。因此,郑寒才会被其他经理推出来,硬着头皮过问。 正主不在位的时间已超过半年,业务部早已人心浮动。九州若计划在第二季度拉升盈利,总监的位置不能继续空缺了。按照郑寒的意思,可以让一名经理升上来。 六个业务经理,郑寒以业务能力为准,推荐了市场经理和销售经理。另外他还提到,罗傅涛在积极接触张艾斯。 业务部的事情,郑寒了解不深,但张艾斯是九州的大客户,所以知道一些。本来与他对接的是大客户经理,其认为罗傅涛这是在挖墙脚。 周怀民听完这些,只说等他出完差,回来再处理。 郑寒知道他不久要去亚太部,猜他也是去处理赵咏枝的事情。对于赵咏枝,郑寒感受复杂。一方面,老板的私事他不便干涉,但九州若是失去了赵咏枝,又将是莫大的损失。这也是不少老员工的感受。也正是因此,对于赵咏枝的长期缺位,众人才容忍许久,而没有人提出应该解雇她。 * 这些时日,王雨倩在商会的法务部入职了。有了员工子女的身份,她儿子麦可就能入读七贤学院的幼儿园。雨倩有了新工作,孩子预定了好学校,一切都很顺遂,除了她丈夫王嘉泽不满意。 “该玩乐的年纪硬要学习,这不人道。”王嘉泽依旧坚持己见。 “寓教于乐,玩乐中也可以学习。”王雨倩寸步不让。 王嘉泽的父母得知此事,站在了儿子的阵线上。他们认为一个三四岁的孩子就开始寄宿,太早了。两老舍不得。 王母一直都是王嘉泽的坚定支持者。王母认为自己儿子从小品学兼优,长大后工作更是成绩出众,年纪轻轻就成了律所合伙人,他的决定一定不会错。王嘉泽父母与小夫妻住得近。王雨倩把保姆辞退后,老两口借着帮忙家务的当口,轻易就介入了两人的生活。王雨倩以一对三,落了下风,在家被叨扰得不行。于是加班成了她躲避口舌之争的最好理由。 那天,她忙了一天,实在不想工作了,又不愿意回家。便约了谭琳到商会旗下的会所玩。有员工折扣放在那,不用白不用。她们做完水疗去酒吧,叫了个酒保给她们调酒。 王雨倩趁着酒兴,逮着酒保出言调戏。那名酒保虽然面嫩,却是酒场老手,知道怎么应付王雨倩这种吃口头豆腐的。 谭琳知道好友心情不佳,并不劝阻她,由着她玩。这里是商会的会所,相当安全。酒保也知道分寸。 高脚桌这边,谭琳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着酒,左手支着脑门,右手以手指沾了点水,在桌上用各种字体写着“y”字。写完抹掉,抹完再写。她的情绪也不高。 小桌另一边的王雨倩勾搭着酒保的肩,跟他讲自己过往的风流韵事,完了总结:“姐姐现在是贤妻良母了,倒要受他们一家子的闲气。他们压根就不提,私立学校垄断了多少藤校的名额。弟弟你说,给你机会,上一个好学校,你去不去?” “去,一定去。”酒保毫不犹豫。 王雨倩就拍拍他,接着拉他出门,说:“走,去我家。咱们二打三,一定能把他们怼得哑口无言。” 酒保就看向谭琳这个清醒者,谭琳给他塞了张小费,小声说:“帮我把她送上车就行。” “好。姐姐,走咧。”酒保架住王雨倩一边,谭琳扶另一边,往大门口走。 王雨倩路上还不消停,嚷嚷道:“干脆你包你过夜,气死王嘉泽。” “姐姐,闹出人命可不好玩。” “那干脆我们三个一起玩,你一定要比他持久,让他以后在我面前抬不起头来,让他不好意思再跟我争。” “好的姐姐,我一定努力让你满意。” “不满意退款。” “肯定是让你们满意到加钟。” “好,好小伙。” 谭琳听着他们没边没际的对话,只埋头走路,想着赶紧出门上车离开。不然王雨倩下一步以为自己到了家,开始脱衣服就太丢人了。这时架着王雨倩的酒保停了下来,他是主力,他一停王雨倩就停,谭琳扶不动,抬头才看到周怀民一行人站在前方。 “周先生。”酒保招呼他。周怀民目光扫过酒保,掠过王雨倩,落在谭琳身上,似笑非笑。“老板,客户已经到了。”他旁边的属下提醒道。 “好。” 嘴上说好,他却过来扯过谭琳,大步走向正门。 “痛。怀民,我手痛。” “几天不见,就出来寻欢作乐了?还加钟。”他很快把她带出了大门。不远处等候的车徐徐开近。 “误会啊。雨倩喝醉了,跟酒保说胡话呢。” 车到了跟前,他把她塞进去。吩咐司机:“送去谭家。” 车门关上,落锁,起步。谭琳只能透过车窗看着周怀民转回了会所。忙给王雨倩打电话。电话是酒保接的。 会所那边,很有眼色的酒保已经看出了周怀民跟谭琳的关系。等到周怀民返回大堂,他架着王雨倩,接到谭琳的电话时,故意以周怀民能听到的音量说:“好的谭小姐,刚刚你说了,把她送上车就行,我记着呢。她家里会有人接她是吧?行。”他见周怀民看过来,笑着点点头,架着王雨倩走了。 周怀民再不关注两人,和等候的属下去了里面的商务中心。 车上的谭琳挂上电话,又给王家打电话,跟王嘉泽说雨倩喝醉了,正坐车回去,让他接应一下。 等到了家,谭琳估摸着时间,又给王雨倩去了通电话,这次是王嘉泽接的,说雨倩已经到家了,正在发酒疯。谭琳放下心,尴尬地挂了电话。 她踌躇好一阵,还是打给了周怀民。 只听到忙音。 第40章 春节假期 会所酒吧,夜越深,客人越多。昏暗的浓稠灯光里,人们散坐在高高低低的桌前,杯光筹措,轻言细语。 现在是酒吧的黄金业段,之前服务过谭琳她们的酒保在场内游走,忙碌不休。他刚为一桌客人送上酒水,就被另一位新客人点名到台前进行一对一服务。他喜欢这样的专属工作,通常能收到更多小费。 但是也有风险。朦胧的灯光,轻柔的音乐,叠加酒精刺激,能让人松懈心防,容易说出一些越界的话语。来这里消费的客人都有一定身份,他们在桌前谈论的内容,即便被听到了,也不喜欢散布开去。若是有服务员敢多舌,通常的结果都是走人。他在这里工作几年,深知什么话能说,什么不能说。 那位新客人坐在最角落的高脚桌边。他只穿条纹衬衣,领口松开袖子拉高,戴着小礼帽,帽沿能看到淡金色的头发。看着斯斯文文,又有些野性和不羁。 金发客人让酒保随意调一杯新花样的酒给他。酒保调好酒,把酒杯推过去。客人喝过,推了一张大额现钞过来,说:“今天你给两个女人调过酒?” 酒保就说客人太多,记不太清楚。 客人就支着下巴,直瞅着酒保看。棕色的眼瞳平静无波,看不出情绪。像是灌木丛里不知名的野兽的眼睛,正耐心地打量猎物,于安静中传递出危险信息。 酒保心底涌起慌意,忙低头擦拭桌上的水迹,整理调酒用的瓶瓶罐罐。客人盯了他好一会儿,又推过两张大钞,说:“我知道她们只是来喝酒,不过想知道得更详细一点。你实话实说就行,这不是什么秘密。你不说,我叫领班来让你说。” 酒保就说是。那对女客人确实是来喝酒的。其中一个心情不好,多数时候都是她在抱怨跟家里人的矛盾。做他们这行的,为客人提供情绪价值也是服务内容之一,客人心情不佳,他们都是顺着哄。但再多的服务就没有了。酒保指指地板,说他的工作范围只在这酒吧之内。 金发客人抓着酒杯,边听边喝,听完笑笑:“你很聪明。”他又推了两张现钞过来。“周怀民和周树基的关系怎么样?” 酒保头皮发麻,暗道这小费真不好赚。他在犹豫,金发客人手指在空中画了几个圈,说:“不为难你,就说说在这里,大家都知道的事。” 酒保松了口气。说这里的人几乎都知道这对周氏堂兄弟有矛盾。商会筹备活动都要安排他们分开坐,就是怕他们起争执,破坏了会场。那个周树基不止针对周怀民,也针对其他的周氏兄弟。周怀民要是遇到什么阻滞,比如丢了客户,周树基就要拉人过来大肆庆祝一番。去年周怀民离婚,他还在这酒吧包场请客,说要庆祝他堂弟恢复自由身。其实大家心里有数,他是在幸灾乐祸呢。因为周树基喝高了之后,还嚷嚷过周怀民不识好歹,那么大一座泰山都不要了,以后生意肯定要走下坡。 金发客人点点头。问:“就这些?你们领班呢?” 酒保笑道:“我们领班可能知道的比我更多,但他绝对没有我敢说。他每天对我们说的第一件事管住嘴。做不到这一条的都被他辞退了。我在这待的时间长,算是嘴巴最松的一个了。” 客人见问不出更多,又赏了小费,说:“再给我来一杯。” “好咧。” * 楚冉失踪的半个月里,谭琮快被那些证劵数据折磨疯了。他把谭琳搬来当救兵,说她好歹也在华尔街混了几年,应该能应付一下吧。 “我是做审计的,懂吗?”谭琳说。 审计员虽然可以炒股,但是不提倡,怕影响其独立性和客观性。特别是不能持有与客户相关的股票,这就受到了很大的限制。谭琳一般是不碰的。 不过她对金融工具,交易机制和市场还是有所了解的,就帮谭琮看了一下。 那个软件界面看着就是楚冉写的“未来之书”,这她就搞不懂了。 谭琳问:“现在损失了多少?” “大概,35%吧。”谭琮苦着脸说。 谭琳又问:“你们去年业绩是多少?” “27%。” 谭琳听了暗自咂舌。这成绩要是被华尔街知道,怕是有大把猎头要找gra挖人了。不过她转念一想,gra体量轻,出入市场容易,能够快进快出。换成上亿的资本就不能用这一套打法了。要是被对手提前看出意图,很可能会在半路截杀,惨痛收场。 现在亏成这样,她建议谭琮还是先退出止损,再停止交易,老老实实等楚冉回来吧。 其实楚冉把gra交给谭琮时,是有指点过他哪几个板块能涨的。但谭琮不是分析师,也没有楚冉那种投资直觉,光是一张图表就看得他头晕脑胀,何况还不止一张。他就随便买了几只股票,一买就跌,亏了之后再不敢轻易有动作。那个代表亏损的赤红数字,像个魔咒一样挂在他脑中,连觉都睡不好。 在这段煎熬的日子里,谭琮得知家里近期会有新生儿摆满月酒,便亲自跑去给楚家送请帖,点名要求楚冉出席。谁知宋管家却说,他家少爷最近比较忙,恐怕无暇出息。 “不过少爷已经准备好了礼物,到时会派人送到谭家的。”宋管家补充道。 谭琮不用脑袋都知道这是托词,说:“不稀罕他的礼物,人到就行。一定要来哦!” 宋管家沉默了下,说:“少爷现在确实分身乏术。” 谭琮垮了脸,开始耍无赖。“哎呀,宋伯伯。我真的找他有急事,要不你帮我联系他,我跟他说几句话就行。” “很抱歉,三少爷。不过,我会把你的话转达给我们少爷的”宋管家无奈道。 谭琮只好垂头丧脑地转回去。 他手机响了,看到是方程来电,他像做贼一样心虚地接听。 “琮琮啊,怎么回来都不找我玩?”方程说。 “家里要安排我实习,忙着呢。” “我们正好同病相怜了,出来打一盘。” “真走不开。” 方程唉声叹气一阵,最后道:“那好吧,爱你哟。” 第41章 官司 谭琮挂了电话,心道方程若是知道他把钱亏掉了三分之一,恐怕会直接杀过来爆揍他。 琳娜这时回来了,谭琮赶紧过去找她,问她楚冉的消息。她只摇头。谭琮抓住她手臂,着急道:“我快疯掉了,你救救我吧。” 琳娜面显犹豫之色,谭琮见了,就说:“你知道他在哪对不对?能联系上他吗?好吧,你帮我联系他,就问他之后该怎么办。” 她忙摆摆手,“不行,他不让。” 有了这话,谭琮就明了琳娜是知道楚冉在哪的,只是不能说。就道:“傻姑娘,他跑路都不带你,你还替他保守什么秘密啊。” 琳娜说不过他,干脆回了屋内。谭琮跟上去,说什么也要联系上楚冉。可琳娜一心替楚冉着想,就是不告诉他半个字。琳娜在房里学习,谭琮在一旁看闲书,就这么耗到晚上,宋管家问他是不是一起吃饭。 “对呀!” 谭琮恍然大悟,“我住在这不就行了?那帮禽兽还能杀过来不成?” 就这样,谭琮躲进了楚家老宅。 * 第二天,谭琮回了家。 宋管家给他安排了客房,他偏要去摸琳娜的房间,宋管家就把他赶了出来。要不是两个年轻人本就是青梅竹马,琳娜对他也是属意的,楚家就要找谭耀德投诉了。 谭琮闷闷不乐地回到家。 他叮嘱唐管家说,不要让gra的人到家里来找他。有来的就说他不在,他要学楚冉玩失踪。 如此这般重压之下,在谭琮把头发拔光之前,楚冉终于回家了。 听到楚冉回来,谭琮如释重负,赶紧让他来谭家一趟。楚冉带着笔记本上门,跟谭琮躲进小书房里忙活了半天,处理谭琮的烂手尾。 谭琳给他们端茶水点心,还没进去就听到楚冉在数落谭琮:“你这脑子是反着装的吗?明显有资金在撤离了,你去接盘。” “你脑子倒是安装正常,怎么就玩起了失踪呢?” “我有事情要处理。” “什么事情?我可以帮你处理啊,你别把这堆东西留给我就行。” “这种亏损了三成的,早就应该斩仓了。” “我肉痛,下不去手啊。” “废物。我只是叫你看着,没叫你操作啊。” “是,就你是天才,半路撂挑子的天才。” 谭琳叩叩房门,问:“你们俩要不要暂停一下?” “好好好。”谭琮马上接过点心吃起来。楚冉示意谭琳过去。等谭琳坐近,低声说,:“给你发了个邮件,帮我看看那条通道有没有漏洞。”谭琳就回了房间去看邮件。 那是一条转账用的通道。谭琳几下看过,异常复杂。资金经过数个金融衍生工具,隐匿的银行账号,最后汇到一个离岸账户,然后又转入一个信托基金。楚冉还要她找漏洞,是想借她的专业知识来堵漏的。如果不是直接把答案告诉她,如果没有经手的会计师合作帮忙,谭琳自认是找不到问题的。她不禁想,楚冉这是在计划离家出走,提前建立小金库吗? 她抱起笔记本回到小书房。谭琮已经没了人影。她问:“老三呢?” “脑子宕机,打游戏去了。”楚冉盯着屏幕跟她解释。 “行吧。”谭琳正好要跟楚冉说事情。她把笔记本放到他面前,问:“你这是想干嘛?” “转钱,但是不想被家里知道。有漏洞没?”他倒是直接。 “先告诉我,你打算做什么。” 他想了想,看了眼书房门,她过去关上,然后等他说话。 “尹稚,我找到她了。”他说。 尹稚是他堂姐。谭琳忙问:“她怎么样了?” “过得不太好。” 楚尹稚,比谭琳小几岁。数年前被楚家驱逐后便没了消息。楚冉与这位堂姐自小亲近,只是她被逐时他还小,跟她便失了联系。他这一两年才有能力差人去找,年初找到了。尹稚作为一个无名画家,不懂得生财之道,这些年过得相当窘困。楚冉前段时间正是去安顿她的。 被驱逐者是禁止跟家里人联系的。如果被楚家知道,楚冉和尹稚都得挨罚。所以楚冉才断了一切消息渠道,消失了大半个月。 “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不一直都好好的吗?”反正类似的问题谭琳都问过楚长霖了,也不怕犯忌讳再多问一次。楚冉靠着椅背,手指在桌上一下一下地敲击,似在掂量要不要说出实情。谭琳也不催他。 过了好一阵,他说:“我把她们送去了澳洲。” 谭琳马上问:“她们?” “她,和她女朋友。” 谭琳捂住自己惊讶的嘴。“这就是她被驱逐的原因?” 楚冉点点头。 谭琳唯有叹气。虽然时间走到了越来越开放包容的时代,但楚家依然恪守着严谨中正的家风,是容不下这种事的。不止楚家,其他五家都是这样。谭家家训就写着“以家族为上,方获宗门护,享安富尊荣。” 宗门的存在是为了庇护族人,延续血脉,自然容不下有违此规的族人。 了解了事情始末,谭琳提出自己的想法。由她出资给尹稚,再入股gra。之后,楚冉通过分红的方式把钱还给她。gra本来就是好几个年轻人成立的,谭琳在里面也不算突兀。由她做中间人,能尽量避免楚冉和尹稚产生关联。 谭琳跟尹稚是旧识,帮助朋友度过难关,就算被人知道了,也说不出什么。况且,尹稚只是犯了禁,楚家同情她的人不在少数,对她的事多半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两人并头商议筹谋的时候,书房门打了,谭天倪探头进来,说:“堂姐。楚冉也过来玩呀?” 谭琳合上笔记本,不悦道:“天倪,这里是书房,你应该敲门。” “是是是。对不起。下次一定。”天倪吐吐舌头,嬉笑着过来问:“我去给你们倒点喝的。楚冉要喝什么?” “这还有。”楚冉说。 “那我去拿些水果过来。” 谭琳就说好。 不多时,天倪端了果盘进来,然后就坐一旁不走了,一直盯着楚冉瞅。谭琳跟楚冉没办法继续商议。他盖上笔记本,说:“我先回去。”几下收拾完就出了门。天倪忙跟上去:“我送你。” 谭琳扶额。天倪不明白,楚冉要是能以这种办法追到手,那邱卓玉早就成功了。 第42章 巨婴 过了两天,谭琳为了尹稚的事情,又跑了趟楚家。她得知冉女士已经不再坚持让楚冉转专业,只要求他兼修经济学。同时学习两门不同的专业,过完今年的暑假,楚冉大概要忙疯了。但这已经是互相妥协的最好结果。至于是不是那位楚先生从中起了作用,谭琳不得而知。 经过周怀民家时,她绕了进去。她跟周怀民一直没联系过。赌气赌到现在,气消了,也该打破僵局了。 还没开进院子,谭琳的车被停驻在那的工程车挡住了。她下车查看情况。 白色屋子被脚手架和安全网包裹着,里面传出乒乒乓乓的响声,显然是在装修。屋子周围的草坪被踩得稀烂,有些惨不忍睹。远点的地方有两个临时仓库,一个贴着封条。另一个大门敞开,露出里面的建筑材料。 一位头戴安全帽的管事看到谭琳,过来打招呼。他是楚家的执事。原来是周怀民想趁着出门的时候重新装修。 原本的装修用了十多年,风格有些过时。再则,他嫌二楼的四间房太多,每个卧室空间又太小,计划改成一间带客厅的大套间和一间次卧。原本空置的阁楼改成客卧。一楼的书房会跟休闲厅合并成更大的书房。屋外的柱廊空间,将改成半开放的阳光房,与客厅相连接。这样下雨的时候可以合上落地窗,不至于弄脏沙发,也便于防蚊虫。 谭琳望着在改造的屋子,心想这工程没两三个月完不成了。也就是说,周怀民有可能几个月都不会回来。 谭琳认为自己不能继续无所事事地闲赋在家,就把想要工作的想法跟她爸提了。 这段时间,谭家的评议会缺少人手,谭耀德便把谭琳安排进了评议会的审计部,开始给家里打工。 * 太平洋上空的越洋航班里,机舱内的灯光被调至昏暗。为了打发漫长的飞行时间,有人开着阅读灯看书,有人闭目养神,有人看影片。 谭琳戴着眼罩休息。她睡不着,正想着接下来的行程安排。 她刚完成新工作的职前培训,就要出差。一间华侨纪念馆落成,需要一名既能代表七商社,最好还跟七族有关联的代表出席,她正合适。谭家在大陆有些帐目要查,她可以。谭家要考察一个工业园,她也凑合。种种计较之下,谭琳成了性价比最高的人选,便被安排了这趟差事。 一个颈枕飞到谭琳身上,她摘下眼罩,无奈地抓起枕头,一位少年讪笑着过来取走,回去继续跟同伴飞枕头玩。直到教官咳了一下,他们才安分坐回位置。 这是一队由五族青少年组成的游学团。谭琳是他们的领队,这是她的另一份兼差。坐在她旁边睡得流口水的谭琮,是副领队。除了他们俩,还有一名导游负责食宿安排,两名教官负责维护秩序和安全。 谭琳带的这一支队伍,是文化主题的游学团。七贤学院每年都有不同的游学团,他们是其中一支,赶在暑假人潮来临之前完成旅程。其余的游学路线还可以是爬长城,当好汉;能去大漠跟驼队穿越沙洲;也可以去肯尼亚看动物大迁徙,最远的还有南极线路。 十几个小时的空中穿梭后,飞机终于降落。谭琳一群人行李众多,稀稀拉拉地集合完毕,随着导游的安排入住酒店倒时差。 数十年前的战争时期,七商社曾尽力募集善款、物资,助母国度国难。如今,母国日益强盛,便兴建了纪念馆来纪念那段历史。闽地华侨纪念馆正是由此而来。谭琳他们代表七商社前来参与开馆活动。 开馆当天,风和日丽。好几束气球飘在空中,最大的那一束吊着礼花球。各色彩旗飘扬在风里。 领导上台讲完话,拉开礼花球,飘落了满地的彩纸碎片。文艺汇演的节目逐一上演,来自七贤书院的游学少年团,也抱着乐器登台助兴。 宾主尽欢。 过后,便是进馆参观。大人物们先进去,谭琳姐弟带着大孩子们落在最后。 纪念馆大厅,面向正门的墙上介绍着七商社的来历。 七商社的成立,最直接的原因是一百多年前的“排华法案”。生活在北美大陆的华裔商人面临着种种歧视与不公。华商群体遭受了严重的种族偏见和社会排斥。不单是对华商从事的行业门类进行限制,更是禁止给华商任何贷款。在这种逆境中,华商不得不抱团取暖,建立起自己的互助网络和商业体系,以克服外部环境的不利因素。七商社,就是诞生于这种背景下的其中一间商会。 后来,随着政策松动,商会又成了华商之间的纽带,以及与当地政府沟通的重要渠道,帮助华商解决法律、经济等问题。 发展到如今,除了商业领域的互助,还增加了文化交流,让华人子弟接受更多的中华传统文化教育。 谭琳他们随着展厅的布局慢慢前行,于黑白老照片前回顾历史。 展览墙上挂着大幅照片,墙脚会堆放一些与历史相关的布景,或物件。比如几箱充满年代感的货物。 “姐,这是我们家的船。”谭琮说。 谭琳顺着他的手指看去。 果然是。 照片是在码头拍摄的,工人正从船上卸货。货箱上有七商社的隐秘标志,船首有谭家的代号。 “欸?这是我家的。”另一位少年也有所发现。 纪念馆并没有提及七商社创始家族的历史。除却楚家,当年六族商队联合出海的时代背景是洋务运动。那时候,很多人都在寻找办法解救国家于危难之中,有人开工厂办实业,六族选择的是出海经商。后来那个朝廷亡了,屈辱并未结束,六族便合着七商社继续支持母国,直至胜利。 在那个极其艰难的时代,七族常在敌人眼皮底下行动,时刻面临危险。邱宗坤的父母与兄长,就是在一次运送物资的时候遇难身故的。正因如此,即便其他族长不屑邱宗坤,也敬重邱家做出的牺牲,没有给邱宗坤难堪过。邱家因此人丁凋零,此番少年团都没有邱家的人。 隐藏自己避免暴露的规矩,正是从那时候养成的。这规训如今深入各族人心,已成了他们的本能。 少年们没有在此时此地宣扬家史,不过家史与宏大历史产生了交汇,这种奇妙的时空感应像一枚宝藏,少年们期望从故纸堆里发现更多被时光藏起来的秘密。 第43章 转机 次日。谭琮带着孩子们去游览名胜。谭琳去参加新区的考察团。 考察团里,谭琳看到周怀民也带着人前来。 一行人走在尚处于开发阶段的园区里,为考察团讲解的工作人员在前面带路,周怀民等大商人位于队伍前列。 谭琳这枚临时委派的小卒落在后方,埋头做笔记,认真记录一路所见所闻。她回头还得写报告给她爸。 新区位于海边,计划建立一个集制造、物流、管理、仓储、港口于一体的大型工业园区。规划里将建设一个大型的深水码头,能停泊远洋货船。码头将由ai深度辅助,进行全自动化管理,实行无人化装卸,目标是比现在提高五成的进出货效率…… 这是谭耀德给谭琳的任务之一。欧美经济疲软,以母国为首的南方国家集团增长势头不减。谭家想要多关注这边的投资机会。因为谭家的主业不在制造业和物流,便指派谭琳到这走个过场。她哥谭琅去的地方更多,更重要。 像周怀民的九州船务以航运为主的,就亲自过来了。 考察结束。谭琳埋头走路,跟着队伍前行。原本走在前面周怀民停住脚步,等着她走近。见他看着自己,她踢了下路上石子。他先说话:“还赌气呢?” 前方的领队招呼考察团上车,去下一个场地。周怀民伸手牵住谭琳,让她跟自己同车,谭琳只好说:“我得去那边,滨海的旅游开发区。” 周怀民摸下她的脸,说:“回头见。” 到了晚上,新区单位宴请考察团。 宽阔的宴会厅内,水晶灯高悬于天花板,洒下荧荧辉光,仿佛点点星光弥漫在空气中,柔和的光线勾勒出每一处细节。长桌铺展着白色桌布,餐具反射着水晶灯的微光,闪烁着如珠似玉的晶莹光泽。桌子中间摆放着鲜花。 谭琳和周怀民被安排在长桌两端落座,隔着鲜花与其他客人。整个晚餐过程,两人都没机会说上话。 等到晚餐结束,社交时间开始前,周怀民被人叫走了。 来找他的是他前妻,赵咏枝。 谭琳自己回了酒店。 她感觉时间就像回到了去年的宴会,周怀民身边依旧是赵咏枝,而她只能暗自神伤,落荒而逃。 周怀民和赵咏枝在附近茶馆的小包间里,把茶桌当书桌用。 因为远离公司分部,赵咏枝只能在这里给周怀民展示她的工作成果。 周怀民看着文件,说:“其实你不必跑这一趟,我明天就会过去。” 亚太部成立时间较短,赵咏枝是这里的主力员工之一。她疏于总部的工作,一是因为要拓展此处业务,二是为了马吉姆港口的特许经营权。这两件事情于他们离婚之前就在运作了,因为离婚的事还耽误了一段时间。 周怀民本以为赵咏枝会离开九州,谁知她放了两个月假就回来了。周怀民问她今后打算,她说九州是他的事业,也是她的。 赵咏枝若是离开,九州的一些计划将搁浅。周怀民便由得她继续留在九州。 小茶室里,周怀民浏览完文件。业绩情况良好,特许经营权的谈判进展也不错,还谈下了一块能建仓库的地。 “年中的时候,你得回一趟总部述职。”周怀民说。现在业务部有些浮躁,得做些行动来稳定人心。 “等这边忙完,我就能过去。”赵咏枝说。 周怀民点点头,就准备走了。 “怀民。” 赵咏枝叫住他。等他停下来,却是欲言又止。周怀民疑惑的神色渐深,她才道:“我送你。” 周怀民在这边没车,有赵咏枝相送倒是不用打车了。 酒店不远,两首歌的时间就开到。看到并不是最好的五星酒店,赵咏枝问:“这里是考察团安排的吗?” “嗯。” “若是住不习惯,我帮你换一间。” “不用。” 车停在酒店门口,赵咏枝低声道:“家里给我找了个人,要我去相亲。” 周怀民转过头看着她,说:“真巧,我也有对象了。” “什么时候的事?”她急问。 “祝我们都顺利。” 周怀民伸过手,她愣着神跟他握了一下,他就下车了。 赵咏枝看着他进了酒店大堂,直到后面有车按喇叭催促,才启动车离开。开着车,她仍在想他刚才的话。她知道这一年多,周怀民身边都没有女人才对。赵咏枝把车在路边停好,拨了一个号码,等了好一阵那边才接通。 “赵咏枝?嗯。等一下。” “王振,你这是……在忙?”赵咏枝听到了暧昧的声音,不禁有些赧然。算了一下时间,那边应该是临近中午才对。 王振说:“说吧。” “怀民说他有对象了。” “你想知道什么?” “到底是不是真的?” “就是我嘛。你离得太远,不知道我俩最近打得多火热。” “你现在旁边那个女人又是谁?” “我趁他出差偷腥来着,别告诉他哦。” “王振,给我句实话。” “你后悔了是不是?” 赵咏枝咬着唇,不吭声。王振继续说:“不管是还是不是,你既然都选择了放手,又何必执着,为难自己呢?” 她挂了电话。决定尽快解决手头的事情,早点去总部才是。 * 酒店客房里的谭琳洗漱好,把无用的东西先收拾齐整,便于明日出发。谭琮发来消息问她要不要一块打牌, “你们玩吧,别玩太晚,明天要早起呢。” 她回复完,无聊地拨动手机一会儿,最后把手机一扔,对着枕头捶打。周怀民跟赵咏枝一起离开的画面折磨着她,只能徒然地以这种方式发泄情绪。 打得累了,手机再度响起,看到是周怀民打来的,她忙按下接听键。 “睡了吗?”他问。 “被你吵醒了。”她故意道。 房门叩叩响了两下,她踌躇不决。不等她去猜答案,他就在电话里说:“开门。” 门打开,怀民一身休闲装束,站在门外。她有些意外道:“你怎么?” 他收起电话,说:“考察团都被安排在这家酒店,要知道你的房号不难。” 她忍住笑意:“我是问,你怎么就过来了?” “不过来,我怕你会胡思乱想。” “不至于。” “真的?” 他低头,凑得很近地看着她,近到谭琳能呼吸到他的气息,似要亲下来,又只在她鼻尖之外游移。“那你休息吧。”他笑着说完就要走。 她拉住他,感觉自己耳朵都变烫了。 第44章 搅局 第二天天未亮,谭琳挣扎着起床,周怀民搂过她,半醒半迷糊地问怎么不多睡会儿。她说:“今天游学团要转去下一站,我得下去数人头。你什么时候回去?” “还要去分部两天。” 两人耳厮鬓磨一阵,她艰难地说服自己离开他的怀抱,收拾好东西先出门。 酒店大堂里,谭琳最先抵达。她负责清点人数。教官紧跟着到来,然后是导游,他去退房。接着是三三两两的团员前来集合。她打电话给谭琮,那家伙居然不接电话,她让教官帮忙上去赶人。 周怀民拉着行李箱过来。谭琳背过他,不想跟他道别。她专心数人头,看看还差几个。她不看他,却听得见,他的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在她身边停住。一只手掰过她的脸,他吻了下来,吻了又吻。分开后,还用拇指替她抹了抹嘴角,说:“注意安全。” “喔!喔!二爷你是我偶像!” 周怀民看了下那个少年,出了大堂。谭琳仍怔愣地望着他的背影,唇齿间都是他的气息。 “太辣了琳姐!” “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几个少年可劲地鼓噪声,唤回了谭琳的注意力。她又羞又怒:“再吵扣分!” 等她想追出去时,周怀民已经上了车。 游学团队的旅游大巴驰骋在滨海高速上。 车内,司机专注于驾驶,谭琮则带领大孩子们玩识曲游戏。他叫过一个带了萨斯风的少年站在前方,给他戴上耳机,少年要演奏从耳机里听到的音乐,其他人猜曲名。 “茉莉花!” 第一首很轻松就被大家猜了出来。 “好,下一曲来首难的。”谭琮用手机控制所播音乐,演奏少年听得皱眉,不过还是依样画葫芦,弯弯扭扭地奏了出来。这一曲像是迷宫,把所有人都绕晕了。直到少年演奏完,所以人还是一脸问号。 “该不是,”谭琳不确定道,“那个什么游戏,有坦克的那个。” “坦克大作战!”少年们也想起来了。 “对的!下一首。”谭琮再说。 那是一首较为悠闲简单的曲风。 “极限国度。”很快有人猜出来了。 大巴在的轻松氛围中前行,滨海高速上的风景不断变换,从繁忙的城市逐渐过渡到宁静的郊外,于中午抵达一个村庄。这里是谭家的故乡。 谭家故乡曾是个小渔村,名叫小嵩村。村里地少人稠,耕地不足,村民历来以打渔为生,也有谭家祖上那样的,出海经商。现在的渔民几乎绝迹,村里人多数外出务工,积攒一笔资财后盖几层小楼,建成民宿供城里人前来度周末,以此补贴生计。 村委会也有意发展旅游经济,各处都收拾得干干净净。路边的小花坛,民宿小院的花木栅栏,墙上的留言板,廊檐下叮咚响的风铃,都带着风情,仿若东南亚某个旅游区。 闽浙六族当年结伴出海谋生,他们的后人前来缅怀先祖。谭琳姐弟带着少年团去往谭家祠堂。虽然,今日六族成员与当年有所不同,个中情谊也是一样的。 祠堂位于巨大的礁石顶端,三面环海。海风凌冽,海水侵蚀度强,祠堂需得年年修缮,才能维持光鲜面貌。旧金山谭家属海外承泽堂,每年都会划拨固定的经费回来,为留守故地的族人尽一份力。 谭家本堂的人提前知晓承泽堂的人要来,已派人在祠堂等候。谭琳等人抵达后,按着规矩给祖宗牌位上香,简单祭祀一番即可。 同样的祭祖之旅还有周家,因两地相距不过数百公里。周家族人知道他们海外思明堂的人来了,也是相当热情,围着那些少年说笑不停。要不是知道游学团还有许多行程要赶,谭周两家人能用土特产把他们的大巴塞得坐不下人。 另有何家虽然也近,但他们已经离开了七商社的圈子多年,就没有作安排。 回程路上,团员们吃着族人给的各种零食小吃,有人问起楚家的两名少年:楚家的祖地是哪里。 楚家少年楚若童说在粤地。对于其他的诸如具体在哪里,为什么出海,海外堂的堂号是什么,是不是真的在祖地藏了宝藏才不肯公开位置,要不要也绕过去一趟等问题则三缄其口。 谭琳忙岔开话题,帮他们解围。 次日,六族游学团转战巴蜀。 巴蜀人杰地灵,文人辈出。历史名人不止有李白、苏门三杰,杜甫也曾旅居此地。 谭琮特地请来了文化博主居山先生,作为他们的导游。 居山先生带着大孩子们从杜甫故居开始游览。在草堂院子里解说《客至》与《宾至》里,诗人两种不同的情绪。 有孩子问:诗是什么。 居山说,诗词是中国人独特的表达方式。看烟花的时候,不止说漂亮,还会说它是东风夜放花千树。伤心感怀的时候,会以花溅泪、鸟惊心来表达困苦。思念的时候,则说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以一江春水来寄托情思。 少年们则说,现在有了手机,打视频就行,不用再隔空相思。居山回道,若心与心之间有了隔阂,用什么手段都连不起来。心若有灵犀,一点就通。少年们听了,懵懵懂懂。 游到古木林立的三苏祠时,遇到一群十来岁孩子身着汉服,在披风榭摆开小案写书法。不远处是东坡像,闲适地盘坐在那,看着年幼学童于千年后书写他的词。 居山言,诗能穿越时空。告诉读诗的人在一千多年以前,同样的酷暑之夜,有人也是热得睡不着,抱怨着夜热依然午热同,还跑到小院里对着明月乘凉。大孩子们摇着扇子,嬉笑着说还好现在有空调。又言现在在城里难以看到月光和星星。 诗不止带着故事穿越时空,还能附带画面。一句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就将一幅秋日残荷的画面跨越千年,送到了读到它的人面前。诗连接了位于时间两端的人们,正正是千秋共此时。 第45章 利爪 到了夜晚,一行人出门游玩,流连于灯火迷离的仿古街。街道两旁的建筑仿佛将人们带回了旧时光,雕梁画栋,红灯笼高挂,映照着青石板路上熙熙攘攘的游人。街市喧闹,摆摊的手艺人精心制作着各式传统小物件。不管是千年前或是前年后,人间的烟火气息始终不变。 他们找了个店吃夜宵。少年人拉着教官吃烤串,谭琳忙着阻止他们想喝酒的意图。居山喝得微醺,却道疏狂属少年,诗酒应趁年华,又言欢言得所憩,美酒聊共挥。喝多几分醉意后,他的话更止不住了,揽着谭琮吟唱道,长剑一杯酒,男儿方寸心。等到夜宵结束,他和谭琮都喝得摇摇晃晃,高呼着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又感叹青春是一本太过仓促的书…… 最后那天。游学团在天亮前出发,摸黑登上峨眉金顶看日出。在苍茫的云海间,少年们迎着朝阳,对着云海欢呼。居山则喊:“愿各位,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几天的时间很快在名胜故居,与居山先生的讲解中结束。 谭琮成了居山先生的头号粉丝。他极是喜欢居山先生这种含蓄又充满高级感的表达方式。回到酒店依然在翻找居山先生在途中提及的诗词,把它们编成小册。 回程那天,谭琳照样在酒店大堂里数人头。集合时间已过,仍少了三个。她发散人去寻找,过了半小时,确定是楚若童、谭斌、廖致瑧这三人没了影。 谭琳这边报了警。再找另一个楚家少年询问楚若童的下落。他们两人是一间房的。那少年先是说不知道,他睡醒就见不到楚若童了。在谭琳威逼利诱之下,少年终于吐露了楚若童曾说过想去看火箭。 谭琳马上找教官和导游商议,推测失踪的三人会去哪里。 “西昌卫星发射中心,很可能是这里。”导游说。 警察到来后,去找了酒店的人,透过监控定位到少年所坐的出租车。接着又是一番电话问询,辗转联系上了出租车。警察给司机打电话,得知三名少年于半小时前在汉源下了车。 此时据游学团发现少年“逃走”已经过去两个小时。教官一听情况,就苦笑道,少年们应该是为了防止被游学团追上,在反追踪呢。不断换乘是摆脱追踪的手段之一,这还是教官教他们的。 拥有一定反追踪能力的叛逆少年,将谭琳他们寻人的难度提升了一个层级。 警察继续透过监控等手段追寻少年踪迹。另几个大人研究过地图,从方向来判断,三名少年确实在往卫星中心走。但是他们仍然担心会找错方向。其他少年听到楚若童他们可能去看火箭,就有人来说肯定是的,那三个人这几天一直在悄悄讨论关于火箭的话题。 有了更明确的讯息,他们决定兵分两路。由警察、谭琳和导游,以及一名教官去找人,另一名教官和谭琮先带队去机场。 谭琮却说是自己行程规划错了,居然没预料到孩子们会想要看火箭。他要跟谭琳调换,他去找人。 谭琳说:“都这时候了,你别闹行不行?” “可是,我也想去看火箭。”他说。 有谭琮这个二十岁的大孩子鼓动,其他少年也燥起来,纷纷表示要去看火箭。谭琳拗不过,只得跟导游协商改行程。行程一变,机票酒店都要跟着改。谭琳忙碌着这些事情的时候,还得惦记着三个叛逆少年的下落,颇感心力不足。导游安慰她,旅途中的一点意外,也可以是惊喜。 如此这般后,游学团大巴载着所有人往卫星中心赶去。谭琳还跟学院报备了修改行程的事。 车行至半途,谭琳收到了叛逆少年之一的楚若童来电。谭琳听完就乐了。那三名少年果然是去了卫星中心,但他们属于外籍华人,要进景区需要提前申请,现在卡在景区外头,只能找游学团求助。 谭琳松了口气,让他们就在原地等候。 到了景区外,一团人下了车,看到有些沮丧的楚若童等人,其他少年围着他们笑话,说他们居然没想到要提前申请门票。楚若童说,哪能想到那一片属于管制区呢。导游去为他们申请门票,要等到第二天才有批复。 为防止再次发生同类事件,谭琳郑重告诫他们,再有人擅自离队,马上告诉他们家里。 这还没完,教官说他们擅自行动得受罚,但也表扬了他们的勇气,所以只让“出逃”少年跟着车跑了两公里。 游学团到市区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又回到景区。除了两名教官,其他人都能进去。 火箭发射塔坐落在群山之间,塔架周围立着避雷塔,组成塔阵守护着发射塔。游客们只能在远处观看,但也能感受到其气势非凡。比较遗憾的是,最近都没有发射任务。 听导游讲解完毕,就到附近的展馆参观。展厅里放着一些简化的模型,有火箭,着陆器,返回舱等等,另有一些展示板,介绍未来的航天项目计划。 景区不大,不到半天就看完了。有些少年们满脸失望,觉得还不如之前自己去过的宇航馆,连礼品店都没几样好玩的东西。 “可能他们把精力都放在这上面了吧。”楚若童指指项目介绍板。上面讲的是雄心勃勃的航天计划。探月,探火星,探日,一步一步走向宇宙深空。面对那些简陋的模型,廖致瑧说他查过,国家科技馆才有真实的返回舱展出。 “看,外壳都是穿越大气层时的灼烧痕迹。”他拿出手机展示图片。 少年们看完图片,又一致望向谭琳,目光热切。谭琳本来想拒绝,谭琮拉过她说:“不能打击孩子们的好奇心。”谭琳认为谭琮是在夹带私货,实则他自己也想去。不过谭琳还是跟导游提出,需要再次更改行程。 正说着,廖家三叔来电了,他收到了廖致臻私自离队的消息,过来问现在情况怎么样。谭琳说人找到了,平安无事。廖三叔就要他们赶紧回来,别再搞出什么状况。 谭琳便把要去科技馆的计划跟他说了。廖三叔怒道:“谭琳,你是大人,怎么能被一群十五六岁的孩子牵着鼻子走呢。” 她忙把手机拉远一点,免得耳膜受伤。这要是不算工伤的话,她损失就大了。廖三叔继续说:“他们要去科技馆,不能说去就去,得有计划。让他们做个行程表。游完了还要写报告。” 结束通话后,谭琳问少年们:“听到了?” 少年人欢呼:“没问题!” 因为科技馆需要提前数天预约,少年们商量好要用这几天的空挡游玩其他地方。于是,天文馆、国家博物馆、军事博物馆等等都加入了行程单。他们利用路上的时间做好规划表,还列出了预算清单,把酒店餐饮,机票交通等费用统统涵盖在内。这些文件一起发给了廖三叔,希望得到他的赞助。 廖三叔看到规划表包含了各馆的介绍,参观路线,时间规划,通盘考虑得相当周全,大笔一挥:准。 这一波小插曲,让游学团的行程比原计划长了一周。游学结束后,谭琳回到家直呼吃不消,带一群精力旺盛的大孩子出门实在是太累人。 第46章 踪迹 这一趟出差、带团,让谭琳涨了70点评议分。本来有100分的,因为中途“丢”了三个人,被扣了30分。 她跟周怀民抱怨收获与付出不成正比,又问他每年能涨多少分。虽然这个问题比较私密,相当于问人收入水平了,他还是回道:“两千多。” 这就是青林跟高阶理事的差距。 晚餐时间,谭家餐桌上,除去出差未归的谭琅,其余四位成员都在。 谭琮跟家人分享游学团的经历。他说:“下次一定要再约居山出来游玩。他可太酷了,随时都能找到应景的诗句,恰到好处,恰如其分。跟他一比,我实在是太过才粗学浅。” “或许你本来就是呢。”谭琳一桶冷水泼过去。 “姐,你知道他最后说的,‘扶摇直上九万里’最后一句是什么吗?”谭琮自问自答。“是‘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少年’。他是在说我们这群年轻人很有前途呢。” 他说到后面,提出要转去读中文系。坐在首位的谭耀德把筷子一拍,说:“先养活自己再说,到酒店实习去。” 谭耀德对这个“不务正业”的小儿子实在是恼火,这回再不让他找借口逃避,直接给他安排工作。谭老三大呼压力山大,把碗筷一放就走了。 说完小儿子,谭耀德再看向谭琳。接收到眼神的谭琳不明白自己最近犯了什么错。 “你跟周怀民……” “怎么?”谭琳咬着筷子,一头雾水。 谭耀德想继续说什么,他妻子的手在他手臂轻轻按了下,他就叹了口气,“吃饭吧。” * 周怀民家的装修工程开始进入软装阶段,他问谭琳有什么想法,两[ep1]人闲了就去逛家居店,或是画廊艺术馆。次数多了,自然会被有心人知道两人正在交往。 谭琳认为自己跟周怀民交往,不属于犯错误之列。 但在某些人眼里,他们的关系很碍事。比如周盛。 周盛不希望看到这样的局面。谭家若是站在周怀民那边,无疑会增加周怀民的实力。 时值周六,商会有例行的午餐会。这种非正式的餐会没有固定座位,主旨是提供一个氛围宽松的交流环境,会员视各自情况参与。 周盛趁着谭耀德来了,去找他试探口风。不过他到达时,谭耀德已经跟冉惠瑾坐在那,正聊着082项目的事。 在楚谭两家通力合作下,该项目进展顺利。年初,九州接手了周家的份额,利用九州的关系网在全球推售,目前预售情况良好。这样一来项目回笼了资金,现金流充足,他们就想恢复一些曾计划砍掉的景观工程,让项目更具吸引力。 冉惠瑾和谭耀德见周盛来了,也没有避讳他,继续聊他们的话题。又仿佛是故意让周盛听到,当初被周家放弃的项目,现在被他们盘活了。 这一桌子的午餐就在诡异的气氛里进行着。 等冉惠瑾跟谭耀德聊完,周盛接过话题,说近日原材料价格涨了,下一季度周家为谭家供应的商品价格恐怕得再议。谭耀德就让他派人去找谭琅谈,现在是谭琅负责打理谭家的酒店。 “谭琅还是比我们家树基出息,这么快就能接手家里的生意了。”周盛说。 “周家生意太多,树基一个人管不过来吧。”谭耀德道。 谭家主营酒店,其他业务都是围绕酒店拓展的。周家的生意就比较繁杂。贸易,制造,物流,大宗商品都在做。 “说起来,你们家谭琳也是个不错的孩子。该给她考虑婚事了吧?”周盛再道。他还提议一旁的冉惠瑾给谭耀德出出主意,物色物色哪个后生合适。冉惠瑾说这事当然得看谭耀德的意思。 谭耀德呵呵一笑,“女儿家的事情,我哪儿管得着。” “还是要替孩子把把关才好。”周盛似是才想起来,说:“我听说,她最近跟怀民走得很近。” “哦?”谭耀德坐正的点,理了理餐巾,再看向周盛,说:“盛兄觉得这事好不好呢?” 周盛说:“小琳那么好的孩子,还是要多看看再说。” “怀民是你周家的,不好吗?” “自己人也不能偏帮嘛。” 谭耀德就长长地哦了一下,转而看向冉惠瑾,问:“阿瑾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你觉得怀民适合我们家小琳不?” 冉惠瑾第二次被拉进这场试探局中,她的话很可能会被解读为楚家的态度。她只能笑了笑,把餐巾放到桌上,说:“我的意见不重要。还有个会,我先告辞了。” 冉惠瑾借故遁了,留下周盛继续追问:“耀德老弟,你该不会真想把宝压在周怀民身上,来插手我周家的事吧。” 他打明牌,谭耀德也不好继续耍太极,就说:“盛兄,现在的年轻人你也知道,指西就往东。这事确实是我家小琳自己选的,我也没办法。” “就不怕是被周怀民骗了?” “那也应该是你去管管周怀民吧。” 两位族长的对话以不欢而散告终。 * 每周末与王振练拳,是周怀民持续了好多年的习惯。 充满工业风气息的拳馆内,宽敞而冷硬。有人举杠铃做力量训练,有人跳绳,锻炼身体协调性的同时燃烧脂肪。 悬挂的沙袋随着拳击手的击打摇晃,发出沉闷的声响。 无论是跳绳的呼嗖声,还是沙袋的打击声,抑或其他人的呼喝声,都只是拳击台上的背景音。 台上的周怀民和王振的搏击正值激烈,两人拳脚相加,拳拳到肉。王振以快速的直拳,试图破坏周怀民的防线。周怀民以左臂格挡住,冲他肋骨就是一记右勾拳。王振硬接下这拳,夹住他手臂让他不能退也不能躲,给他脸上就是一拳狠的。周怀民挨了一记,有点晕。王振松开他,等他回气。 周怀民抹掉嘴角的血迹,摆摆手,下了拳台,拿毛巾擦汗。王振给他递上水,说:“你要是能专注点,就不会去在意那些汗了。” 怀民还是把汗擦干净才喝水。 周怀民自幼习武,比王振学的时间还长。他的格斗技巧虽然纯熟,却不习惯与人有肢体接触,时间一长就会犯恶心。王振学的是实战格斗术,追求瞬间克敌,但那些都不能在练习时使用。两人各有强弱项,常打成平手。 周怀民的手机收到新信息,是谭琳说临时去参加gra的股东会,晚上不能一起吃饭了。 王振脱下拳套,凑近检查周怀民额角的淤青,说:“差不多,就这样吧。要是伤得太难看,谭姑娘又把你打入冷宫——” 周怀民照着他的脸来了一记直拳。 王振抹掉鼻血,一拍拳套。“好,再来!” 第47章 庆祝 时近年中,各家的评议会逐渐忙碌,参与评审的项目组压力渐增。 九州的第一季度业绩不如预期,但第二季开始发力,尤其以亚太部成绩最优,还有082项目前景看好,这些都提升了士气。赵咏枝虽然还没到总部述职,但人们已经看到了她的成绩,流转在业务部之内的异见也渐渐平息,不再有声音质疑她和周怀民。 gra因为谭琮的一番操作导致损失惨重,楚冉即便回来,也无力在短期内拉升业绩。不用等评审完毕,已能预料到成绩定然十分难堪。一票股东对谭琮极为不满,很多人已经开始放假回家,便决定提前召开股东大会。 刚入夜,酒店泳池在灯光里波光粼粼,泳池周围遍布热带植物,夏夜的风穿越过它们,都带了几丝凉意。池边的躺椅上,谭琳惬意地喝着冷饮,戏谑地看着不远处的儿童泳池。十多个青年正举着水枪,把谭琮围在中间。 这都是gra的股东,他们包了酒店的泳池,在此召开股东大会,其主要目的就是声讨谭琮。 周家的周潜拿起块牌子,上书“gra之耻”,对谭琮说:“举着它,在酒店大堂走两圈,我们就原谅你。” 谭琮嗮笑,“至于么?大不了从我分红里扣钱给你们 方程则说:“年底的评议怎么办?你还能把评分给我们?” “这不还有半年嘛。咱老大肯定搞得定。对吧?”谭琮搬出楚冉当救兵。楚冉揣着手,摇摇头,表示没这个能耐。 又有廖毅义道:“先是起了个歪名字,拖累我们拿不到创业金。现在又来一波骚操作丢分。说,你是不是废材帮派来搅局的?” “你们这群吃闲饭的,好意思说我?我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你们在打游戏呢。”谭琮也有不满。 “猪队友!” “搞他!” 随着这一声吼,所有水枪开喷,谭琮顿时被浇了个透。他冲向楚冉,吼道;“楚冉半路撂挑子,你们咋不弄他?!” 水枪的激流跟随谭琮移动,喷向楚冉。楚冉抄起充气锤,一锤抡过去,却挡不住水流,便举枪反击,场面一派混乱。很快波及到谭琳这边,她抹掉脸上的水渍,也摸了把水枪,加入战团。 开战没多久,几个年轻女子加入了他们。不知是谁叫过来的,反正这群年轻气盛的青年男子身边,总少不了衣香鬓影。好几个人掉进了泳池,炸出巨大的水花把边上的人溅了一身。 就在这一派混乱中,没人注意到廖三叔来了。廖家三叔廖广平,他也是股东,这是来参加股东大会的,一来就被浇了个通透,那身西装沉重地挂在身上。他找了角落,把外套脱下,看到谭琳躲在桌子后头,轻哼道:“你怎么总跟一群大孩子混在一起。” “我刚入股。”谭琳讪笑道。“这不,三叔您也来了么。” “琳姐,你别躲着啊。” 周潜跑过来,举起水枪对着角落扫射,扫完才看见廖三叔,呆滞一下,赶紧当作没看见,溜了。 廖三叔抹掉脸上的水渍。谭琳建议道:“要不您去换件泳装?” 廖广平不信邪,拉过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来,任凭来往的年轻人扫射。渐渐地,越来越多人看到了他。“廖三叔来了”的消息在混战中传播开来,大家逐渐停下了动作,心虚地围着廖三叔站定。 廖广平左右看看,说:“股东大会开成这样?楚冉人呢?” 大伙这时才发现楚冉不见了。基金管理者没了人影,留一群股东跟女孩子打水战。gra的这一届股东大会可把廖广平气乐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大伙儿你看我,我看你,陪着他一起尴尬。 廖广平顺了顺气,说:“你们可真行,年中成绩烂成这样还有心思玩。把创业金当儿戏么?家里支持你们做事,你们得用点心啊!” 有电话铃响起。周潜跑去远处存放手机的地方接电话,听完过来跟廖广平小声解释道:“我二堂叔出事了,家里喊回去。”他说完,在众人的鄙视目光里跑了。 廖广平继续说:“年底评审,gra的成绩起不来的话,我会请各家评议会狠狠扣你们的分。” 廖广平说完这些就打算走了,他的侄子廖毅义喊道:“三叔,等下还有烧烤,你不留下来试试吗?” 廖毅义马上遭到了围殴。 廖三叔走了,大伙松了口气。但被他这么一搅和,众人没了继续水战的兴致,就让厨子上来备餐,填饱肚子再说。谭琳也没有久留,见时间差不多,先一步离开。 回到家,洗漱打理完。谭耀德叫她去书房,直截了当道:“最近你别去找周怀民。” 她自然要问怎么了。谭耀德叹口气,说:“周家怕是要乱了。” 谭琳回到卧室,又给周怀民发消息,没有回答。她趟着,迷迷糊糊要睡着时,猛然惊醒坐起。 周潜的二堂叔正是周怀民。 * 周怀民出车祸了。 那天晚上,于城郊公路,他乘坐的suv与一辆大卡车剧烈相撞,直接失控滚出了公路。目前人在医院抢救,伤势如何不得而知。 周家的人最先得到消息。评议会长周连芳闻讯,率先赶到。医生正在实施救治,无暇搭理家属。紧接着,基金会副主管周如海也到了。 这两位都是周家叔伯辈的人物,与周盛同辈。周连芳给周如海递了个眼神,两人寻了个僻静地方碰头。先是一阵沉默,沉默过后,周连芳先开口:“你觉得,这事情正常吗?” 周如海知他在问什么,但是事情太过敏感,他不便,也不想回应。 周连芳接着说:“不要假装还是风平浪静了。怀民现在风头太盛,被盯上是迟早的事情。” “咳咳。”周如海提醒他慎言。 “如海。”周连芳凑过来,低声道:“基金会最近是不是想让九州成立董事会,又被怀民拒绝了?” 周如海微微点头。 “基金现在那么缺钱,一定要吞并九州才过得去?” “没有那么严重。” “快到红线了,在提前谋划是不是?” 周如海恼了,“连芳,你既不是评议会,也不属于监察会,别管过界了。” “我只想知道,车祸跟基金会有没有关系?”周连芳再次追问。 第48章 出轨 周如海急道:“这要看警察怎么说。” “别跟我打官腔。怀民他爸在什么时候死的?在弹劾周昌前夕,同样是车祸。现在轮到周盛被逼急了——” “住口!”周如海打断他。 “我能不这么想吗?这周盛跟他哥周昌一样,同样容不得人。这些年,我们对他低眉顺眼地,气还没受够吗?” “我去看看怀民的情况怎么样。”周如海欲离开这个无人的角落,不想继续讨论周家隐秘的过往。周连芳拉住他,几乎是抵住他的额头,咬着牙说:“我们周家已经失去了周允礼,还要失去周怀民吗?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优秀的后生,折在长房手里?” 周允礼,周怀民的父亲。这对二房支系的父子,几近相同的遭遇,周如海想起也是皱了眉。他说:“无凭无证,你就算想弹劾周盛,拿什么弹?” 这时,周盛到了。等候室内的周氏族人跟他打着招呼。不多时,周连芳和周如海前后脚回来。周盛问他们周怀民的情况如何。他们回答说还在做手术。司机的伤势相当严重,怀民的情况可能也不乐观。 周盛看到房内没有周树基的身影,眉头一皱,问管家他人在哪。管家附耳道:“在夜总会。” 周盛骂了句混账,就让管家马上把周树基叫过来。 楚家的宋管家到了。这医院是楚家旗下的。他过来表示,如果有什么需求尽管提。其他几家的大管家随后也到了,代表各个家族前来慰问。 众人一直等到午夜。周怀民躺在病床上,被推出手术室。医护人员拦住人群,探视的人们只见他左手臂,左腿打着石膏,额头、胸口缠着绷带。眉角、颧骨有明显的淤青,鼻梁、嘴皮都有破损。看样子伤得不轻。医生告诉周家的人,周怀民目前没有危险,只是需要时间养伤。 很多人都松了口气。周连芳看着被推进病房的周怀民,又看看周如海。后者撇过头回避,先一步走了。 夜已深,聚在医院的人群陆续散去。 周树基始终没出现,周盛便只能先回家。 周家老宅。 周家族长的书房。此时没有完全打开所有大灯,只有几盏壁灯,点亮了深沉的木质墙面。墙上挂着周盛与家人的油画,以及他的个人肖像画。沙发边的小几放着台灯,台灯下是一组家庭照,其中一张是他和三个孙女的合照。他抱着最小的孙女坐着,另外两个站在他左右。他面容严肃,几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也笑得拘谨。 周盛躺在沙发上,脸上敷着热毛巾。他年愈六十,熬到下半夜已是困乏难当。周树基敲门进来,说:“爸,还没休息呢?” 周盛拿下毛巾,坐起来,问:“周怀民出了事故,你怎么不来?” “嗨。都知道我跟他关系不好,何必去演这一出。”周树基悻悻然道。 周盛把毛巾一扔,怒道:“所以你就跑去夜总会庆祝?!想告诉全世界周怀民出车祸,你很高兴?” 他站起来,一手插腰,一手点着儿子,“你想要当族长,就应该表现出关心每一个族人的态度。周怀民是你的竞争者不假,他也是周家第二位的侯任族长,怎么说也是周家第三号人物。他出事了,你就算做做样子,也要过去表示关心。不然以后怎么服众?” “行行行,马上让人给他送花去。” 周树基就想离开书房,周盛还不让他走,说:“周怀民现在受了伤,九州不能群龙无首,基金会得出面收拾,明白吗?” 见周树基没听懂,周盛又道:“这几你跟着周钦去九州。记住,凡事听他的。” 另一栋宅院。 周连芳回到家中,没有马上休息。他叫来管家,问车祸的肇事者现在什么情况。管家说那个货车司机也受了伤,在另一家医院。大卡车驾驶室高,没有收到撞击,司机只是轻微脑震荡。 目前初步调查结果是酒驾,加上天黑,货车直行时没看到左转弯的suv,直接把它撞出了马路。周怀民的suv左后门受损严重,他的伤也集中在左臂左腿。好在全包裹的气囊顺利弹出,伤势才不严重。 “酒驾。哼!”周连芳听了,冷笑道:“撞死周允礼的,也是酒驾。你说怎么就这么巧呢?” 管家不敢接话。 “你看好那个司机,别让他再莫名其妙地死了。” “是。” 管家没有纠正周连芳的口误。司机当然不会死两次。周连芳这话的意思,是当年那个撞死周允礼的司机,在拘留所自杀了。他担心现在这个肇事者也会不明不白的死去。 谭家老宅。 谭琳的卧室内,她抱着腿蜷缩在沙发里,一动不动地盯着茶几上的手机,旁边是喝剩的黑咖啡。手机铃响,号码显示是唐管家,她迅速收拢涣散的精神,把手机举到耳边,屏息接听。 “没事?好,好的。” 她捂住嘴,却无法抑制泪水滑落。 * 翌日清晨,九州总部大厦尚未在晨光中完全苏醒。 首席运营官祁向宇已经到了办公室。他昨晚就收到了周怀民住院的消息,一晚上没休息好。通知完其他高管之后,大清早赶来九州坐镇。 其他高管陆续抵达,问祁向宇怎么回事,为什么周氏基金会要来接管九州。 等几大部门的人到齐,祁向宇告诉他们,九州创业时,因为接纳了周氏基金的资金,就要同时接受一份协议:在周怀民无法履行职责时,九州将托管给周氏基金会。 事发突然,很多高管还是才得知这一条协议,都不明白周怀民为何会签下这样的条款。 “因为老板创业时才十六岁,他当时的法定监护人是他伯父,也就是周盛。”对周怀民了解最多的祁向宇解释完,众人顿悟。他们大概知道自己家老板出自大家族,不然也没有能力小小年纪就开始创业,没想到这是有代价的。 按照族规,周怀民的母亲改嫁,也就失去了监护周氏子孙的权利,周怀民的监护权便转到了族长手里。 即便对周怀民所在的家族了解不多,这些年,随着九州的盈利向好,九州高层越发感受到周氏基金会插手九州的意图。这次周盛是逮着机会了。 高管们和祁向宇商讨如何阻止基金会,至少拖延到周怀民苏醒。祁向宇的秘书通知,基金会主管周钦带着一群人来了。 “这么快?” 众人面面相觑,基金会一点都不想耽搁,要来接管九州了。 第49章 现任 此时,值夜班的人准备下班,端着咖啡准备上班的人,在大堂遇到周钦周树基等人。 大堂的前台还没到岗,周钦等人直接走向电梯间。保安想拦他们,与他们同行的罗傅涛上前出示员工证。保安说他带那么多人进来,得跟着他们一道走。罗傅涛就让两名保安与他们一起进了电梯。 一进电梯,保安率先刷了卡,电梯灯自动亮起,显示要去38楼。“祁总说在那恭候各位。”保安说。 周钦皱起眉,罗傅涛对其附耳低语:“周怀民的办公室就在那。” “那正好。”周钦说。他们要去的正是周怀民办公室,从那里接过九州的最高权限,发布人事变动公告。 首席营运官办公室里,祁向宇正向人力资源部总监交代,要他盯紧罗傅涛,看看他到底拉拢了哪些人。 周钦到了38楼,直奔周怀民办公室。祁向宇收到信,赶在办公室门口拦住他们。办公区有几名早到的员工,大清早就看到几乎所有九州高管齐聚,场面煊赫,一时间都懵了。 周钦也不说场面话,直接宣读托管协议。那几名九州员工听到,难以置信看着祁向宇等人。 “祁总,请交出权限,我们要发公告。”周钦说。 人力资源总监首先走向办公区,把在场员工领去其他地方,行政部经理则让两名保安守住入口,他带人去电梯口那边,阻止更多人进来这个区域。财务官快步回了办公室,反锁住门。 看到九州高层试图控制消息扩散,拒绝交权,周钦笑了下,“无妨,还有网络嘛。罗经理。” 罗傅涛上前,把笔记本放桌上打开。 “大清早的,就这么热闹啊?忙啥呢?我瞅瞅。” 王振的声音先传过来,他几步从基金会等人中间穿过,随手勾过周树基,走到两拨人中间,另一只手拿走罗傅涛的笔记本,说:“要商量事情是不是?到会议室更方便。” 周树基被突然钳制住,基金会里有两个人想上前,王振手指扼住周树基脖子说:“过来我就捏死他。” 他手指略略使劲,周树基就咳了一下,忙说:“都别动。” 情况剧变,两边的人都不敢动作,跟着王振走向会议室。 周树基被挟持,周钦不得不跟上去,他拉过祁向宇,说:“周大少有什么闪失,你们一样不会好过。” 祁向宇看着王振的背影,说:“你应该祈祷周怀民别有事,不然难过的是周盛。” 走在前面的两人拐进会议室。门只开了一半,两人并排进门有些拥挤,周钦只身踏进会议室,手上的公文包就被人夺走了。所有带着包的人都是同样待遇,被本就在会议室里的两人强行取走了包。那两人西装革履表情严谨,一看就是保镖。 突然遭了埋伏,周钦更是恼火。情况从王振出现开始就直转直下,他已经不期望今天能把九州拿捏住,能保全周树基就是走运了。 等到祁向宇也进了会议室,王振对他说:“祁总,我的早餐放在前台了,帮我去拿一下。” 祁向宇见他把自己堂堂一首席运营官当作小助理使唤,登时就皱了眉。 “拜托,我好饿。你的人是不是也该回去工作了?” “来一下。”祁向宇了然。王振是想支开九州的人,就让王振出去说话。 王振把周树基交给另一保镖,跟祁向宇出了会议室。 “怀民现在情况怎样?”祁向宇先问。 “没有危险。” 祁向宇松了口气。“你别太过分了,周树基不能在我们手上出事,现在不是跟周盛撕破脸的时候。” 得到王振的保证之后,祁向宇才带着其他人离开这块是非之地,去稳住九州人心。周盛在这时候发难,肯定不止派了周钦这一波人,还得防着他在九州内部挑事。罗傅涛到底在九州埋了多少雷,也需要祁向宇去挖出来。 王振回到会议室,把收集的公文包打开取出文件。文件显示了周氏基金想做的事:成立董事会,委任新高管。总而言之,要把九州变成周氏基金会的。 按危机管理程序,基金会目前是有权利接管九州,但所有消息渠道还掌握在祁向宇手中,他不发公告,那些文件就只能停留在纸面,成一纸空文。 王振看完,笑着问:“你们凭什么认为,能大摇大摆地来九州夺权?” 周钦坐在王振对面,说:“严格来讲,九州属于家族企业。九州有多少周家的人,就有多少人知道现在九州属于基金会。你们不在九州内部发公告,理事会可以给所有族人发。你说他们赞不赞成让基金会接管九州?” 被保镖盯着,坐在角落的周树基插话:“当初让你们成立董事会,周怀民硬是不答应,这不还是得成立嘛。” 王振也不看他,只盯着周钦,“这么有信心周怀民醒不来,难道车祸是你们干的?” “我们只是在走法律程序。你们不交权,等着收律师信。” “那就等着吧。看看是周怀民先醒,还是律师信先到。” 王振又看了看文件,乐道:“原来周大少爷就是新任ceo啊,失敬失敬。cfo,coo,三个o全换了人。呵呵,我也不喜欢祁向宇,老是对我摆谱,换得好。欸,董事会怎么没有算我一个?好歹也是老员工了。周主管,我们商量一下,让我当个董事,就放你们出去。” 周钦冷笑,“你是哪个部门的高管?” “忘了自我介绍。” 王振从兜里掏出员工证,慢条斯理地挂到脖子上,道:“安全部总监,王振。” 他说完起身,看了一圈基金会的人,点出四个人来,让他们跟保安离开。那四个人是保镖,职责是保护周树基和周钦安全,自然不愿意走。王振就说:“咱们是同行,你们留在这,万一气氛太过紧张动起手来,伤了你们周大少就不好了。” 气氛徒然转冷,四个保镖站在周钦他们身前,摆出护卫姿态,王振跟另一个保镖站他们对面。王振盯着其中一人,率先出手,右手以虎口迅速击向那人喉结,左手挡住袭来的拳头,再以右手掌击其肘弯,趁那人吃痛弯腰,抓住他手腕反剪压在地面。整个过程不到一秒就结束了。 其他人刚想动手,王振笑着摇了摇头,放开那人站起来,说:“知道我跟人练拳最讨厌什么吗?就是这些擅长的招式不能用,所以很想试试还会不会使,看来手还没生。” 第50章 面具 地上那人急促地咳个不停,脸都涨红了。周钦觉得王振是在立威。王振说:“周主管,你看,这几个人在这有用吗?不如让他们离开,我们的气氛还能和谐一些。” 等四个周钦带来的保镖走了。王振也就不再让人看管周树基。他们三人搬了椅子,坐在门前。 带走武力最高的人,再扼守通道,周钦见这架势,王振像是要守一天。周钦在评估,周怀民到底醒没醒。他摸出手机,在桌底下发消息。 有人推门进来,送上王振的早餐。王振打开餐盒,旁若无人地吃起来。周树基见他就着粥吃生煎包,吃得很是畅快,看得都饿了。他昨晚玩得很晚,本来今天是要睡到下午的,却一大早跟着周钦过来,早餐都没吃。现在闻着生煎包的香气,饥饿感顿时就来了。 王振吃完,打开带来的杯子喝咖啡。会议室里顿时弥漫了咖啡的味道。周树基这才发现九州的人连水都没给他们倒。 “喂。给我们倒杯咖啡。”周树基说。 王振回:“咖啡机坏了,这是外带的。” 他还向周树基展示了下杯子,明确是某家店买的。两位保镖不说话,沉默地喝着自己那杯。 周树基掏出手机,打算叫人去买。 没有信号。周树基在会议室里游走,想找到一个信号强些的位置。王振告诉他:“我们这间会议室信号很差的。都说多少遍了,一直修不好。” 周钦脸色阴沉,他的手机也发不出消息,他们被禁锢在这间会议室了。他阴笑道:“我倒是要看看,你们能把我们关到什么时候。” 王振把腿一翘,懒懒道:“等周怀民醒了,你们就能走。” “若是他醒不过来呢?你还能一直关着我们?”周树基问。王振看着他笑弯了眼,说:“那我就把你从这扔出去,你们两兄弟可以在下面团聚。” 周树基正站在落地窗边找信号,闻言就看了下外面,三十几层楼的高度看得他一阵目眩,忙往里面挪了几步。周树基很讨厌王振老拿自己的命说事的态度,好像能随手摁死他。 王振又瞟了眼周钦,再不看其他人,闭目养神。 会议室内的对峙一直持续着,九州的人都下班了还没结束。 期间王振三人轮流出去吃午饭。周钦他们几个除了被允许在监视下上厕所,滴水未进。周树基渴得在厕所里接水喝,王振居然还在他面前喝下午茶。他对这人恨得咬碎牙,却又不敢跟他动手。 而周钦一直在观察王振,又利用上厕所的机会,留意九州员工的状况。他们都很平静。周钦跟属下小声交流,这种平静的背后,很可能代表周怀民那边没有坏消息传来。 时间越久,周钦的心越往下沉。王振把他们关在这,也许不是在等周怀民醒来,而是周怀民在外面有所动作。如果周怀民已经醒了,那么周盛会跟他谈判。周钦期望他们受困的状况不会让谈判处于劣势。 会议室外的办公区,九州员工陆续下了班,如同一个普通的工作日,无波无澜。 有人来给王振他们送饭。装在保温袋里的餐盒不是普通外卖盒,而是怀旧风的多层搪瓷餐盒。王振打开食盒,就笑道:“宁姨做的糖醋排骨,我最喜欢了。” 周钦眉头紧皱。那位“宁姨”应该就是周怀民的厨娘,她不会只给王振做饭。 “周怀民已经醒了?”周钦问。 王振嚼着排骨,把骨头吐盖子上,才说:“上午就醒了。” “那还关着我们?!”周树基怒道。 王振有问必答:“因为,我今天比较闲。” 周钦倒是想明白了,他和周树基被关在这,应该是成为了筹码。 医院,周怀民的病房。 当天早上,接近六点的时候周怀民还没醒。 王振把手机放他枕边。 嘀嘀嘀!嘀嘀嘀! 周怀民平时不用闹钟都能在这个时间醒来,这次大概是麻药扰乱了生物钟,到点了还没有转醒迹象。 “怀民,该起床了。”王振喊他。 “周怀民。” “宝贝儿啊,是不是要亲亲才肯起床啊。” “滚。” 周怀民还没睁开眼,先从喉咙冒出个字。王振松了口气,等周怀民有些困难地让眼皮睁开一条缝,说:“你这副模样,比那次惨多了。” “罗傅涛。”周怀民哑着嗓说道。 “有盯着。公司的网络昨天就摊了,他动不了。” “张艾斯。” “没忘记。好了,别转你那八百颗心眼了,真当我们是吃闲饭的么。哦对,我还得给告诉大老板你醒了。你看你整这一出,不旦自己疼,大伙儿也跟着你受累。” 王振帮周怀民把床调高,拿起手机拨了个号码。周怀民不便接听,他开了免提对那头说:“大老板,没事了,就是得养一段时间。” “这事你也有过。”对方说。 “哎呦。周怀民一定要挨这一遭,我拦不住啊。要不你让戴医生给他看看,是不是自毁倾向变严重了。” 病床上的周怀民动不了,只能瞪了一眼王振。 而王振回他一个挑衅的眼神。 “没我的话,他就不是轻伤,而是不治了。” “电话给他。” “他听着呢。” 王振把手机靠近周怀民。 “是我。”周怀民说。 “以身入局,太过冒险了。” “嗯。我有分寸。” “没有下一次。” “好。” 那边叹了一息。“让戴熙医生给你看看吧。” “不必。我现在比较忙。” “怀民。” 对方的语气带着责备,也有些许强制之意。 电话两端沉寂几秒,周怀民略为无奈道:“好吧。我跟她约个时间。” 在周怀民甚为不满的目光中,王振收起手机,出发去了九州总部。周怀民目前还很虚弱,他只来得及回复谭琳的消息。等医护检查完,就又睡了过去。 下午,周盛在病房外间的客厅,从下午等到晚上,才得以见到周怀民。 周钦一大早就去了九州,有罗傅涛在内部配合,情况顺利的话上午就能收到消息。周怀民的车被撞得很惨烈,他料想周怀民就算不死也会是重伤,周钦应该有足够的时间接管九州。董事会成员,新任高管,都是周盛精挑细选的自己人。等到周怀民醒来,九州早已易主。 但周钦一行人进了九州就再无消息出来。有罗傅涛的人给周盛通风报信,说他们一直在会议室开会。周盛预料九州的人会来阻挠,但事发突然,祁向宇应该做不了什么事。 直至中午,仍然没有消息。周盛不再枯等,直奔医院。既然九州短时间内拿不下来,他决定跟周怀民直接谈判。 第51章 温柔 中午时分,周怀民短暂醒过,医生再次对他检查了一遍,确认他状况良好,又吃了些流质食物。 听到周盛要来,吩咐属下:“周族长爱喝普洱,去弄些过来,让他多喝几壶。我先睡一觉。” 那名属下办事得力,不旦安排了茶艺师,还有丰富的点心,加上很多人送了花过来,客厅放满了鲜花、小礼物、瓜果。周盛午后抵达时,还以为周怀民在开茶歇会。 周盛喝了一下午的茶,涨了一肚子火。周怀民受伤需要休息不假,但这更像是故意摆谱晾着他。他数次通过卧室门上的玻璃窗看向内室,病床尾对着门,但有一扇屏风挡着,只能透过屏风的薄纱,隐约看到病床躺了个人。 等到周盛看着窗外的晚霞染上天际,周怀民终于醒了, 护士来帮他调高床的角度,好让他呈躺坐姿势,便于说话。周盛等护士走了,才背着手说:“还好吧?” “没有大碍。谢族长关心。” “我是你伯父,关心你是应该的。” “伯父亲自前来,还有什么事呢?” 周盛面容一贯严肃,周怀民小时候很畏惧他,看到他皱眉心里就打突,生怕被他责备。如今,周怀民即便坐着,需要微仰着头与他对视,看到的也只是一名年近六十的老人,被各种事务牵制着。 “九州怎么样了?”周盛问。 周怀民挑了下眉,说:“九州上半年的业绩已经超过了去年同期。伯父不用担心我的评议。” 周盛眉头抽搐了下,说:“这次你受伤晕迷,还好时间不长,不然定会影响九州的运营。” “有祁向宇他们在,我离开一两个月都不成问题。” “但把九州系在你一个人身上,终归是有风险的。” 周怀民看着周盛,嘴角带着忽明忽暗的笑意,“周族长,我精神不佳,可能又要睡过去了,不如有话直说吧。” “周氏基金退出,你得到一个不再受基金会限制的九州。” 周怀民不回应,等着周盛后面的话。 “九州帮助基金会成立一个新的物流公司。”周盛说。 “怎么帮?” “人、船、航道都要。” 周怀民垂下眼睑,看着自己完好的右手,手指相互摩挲,安静思量一阵才道:“这是直接把九州切走了一块,价格未免太低了。” “你想要什么。” “首席侯任族长,周树基的位置。” 周盛摆在后背的手顿时捏成了拳头。他咬了咬牙关,说:“你就这么想当族长?” “不如我们听一下周树基怎么说?”周怀民笑着说完就拨了个电话。“电话给周树基。对他热情一点。” 他开了免提。 “基宝宝啊,来,跟爸爸说话了。” 王振的话先传出来,周盛听得又是一阵咬牙切齿。 “爸,我好饿。他们关着我,不吃不给喝,还在我面前吃香喝辣的,居然吃了五顿!”周树基带着哭腔控诉,周盛说:“你们对他干了什么?” “开会啊。我们九州的企业文化就这样,开会不带吃喝的。我因为这个都被扣工资了。你儿子没工资可以扣,当然就没吃喝的啦。” 周怀民说:“周族长,你确定要把周家交给你这个宝贝儿子?” “你就有资格吗?” “王振,看看我们的未来族长还有什么能耐。” “哎哟!基宝宝别乱动,窗户是不能爬的!” “爸,救我,他想推我下去!” 除了王振和周树基的声音,会议室那边还传来周钦等人的声音,都在叫王振住手。 “周怀民!你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动手?!”周盛怒道。 “王振,我叫你动手的吗?”周怀民问。 “我精神病发作了。妈呀,手抽筋了!” 会议室又是一场喧腾,周树基的声音变得遥远,似乎人在窗外,周钦等人一直喊王振抓牢了别松手。 “周族长,他掉下去,我照样能顶替他的位置。在这个地方,有钱是真能驱使鬼推磨的。到时我们打一场官司,让律师说说看,周树基是失足掉落,还是王振犯病过失所致。” 周盛青筋直冒,“你还有什么条件?” “九州的人你挑,船和航道我选。船的费用按照市场价格计算,基金会的股份算作买船的费用,不够另补。” 事已至此,双方已经拉锯到底线,无需再花时间试探,两人很快谈出一个意向。 周盛离开了医院,王振那边则送基金会的人离开九州大楼。 周树基刚经历了一整天的饥渴折磨,又在死亡线上走了一遭,此时仍惊魂未定,偏偏王振还搭着他的肩说话:“基宝宝,这次招待不周。有空再来玩,下次一定盛情款待。” “你怎么不拿自己的命来玩?”周树基想扯开他的手,远离这个恶人。王振又握住他的手,说:“我的命不如你周大少爷的矜贵,打碎茶壶哪有打碎玉壶刺激,对吧。” “周怀民给了你多少好处,能这么为他卖命?” 跟他们一起走的人都竖起了耳朵,想知道周怀民是怎么收服这个疯子的。王振手指挑了挑周树基下巴,说:“这个还要谢谢你老婆,她那张大嘴巴,让我看你特别不顺眼。” 周钦皱眉。王振看似疯癫莽撞,但从来没有说漏嘴过,他听了一整天王振的废话,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收不到。 * 周怀民的病房里。 周怀民休息了一整天,精神好了许多,正在跟祁向宇交代切割九州的事。罗傅涛在九州拉拢了些人,可能会在这一次被挖走。对九州来说,这是坏事也是好事。坏处不用说,好处则是罗傅涛像一块磁铁,把有异心的人都吸走了,留下的人会更纯粹。 王振进病房的时候,他们正说到货船那一块。 船会给最旧的船,过后九州将购进一批新船顶替。航道方面,祁向宇说要给最冷门,绩效最低的。周怀民要求把北非航道也给过去。 祁向宇说:“那条航道很有潜力。而且我们马上就要拿到马吉姆港的特许经营权,这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让他们一起用港口而已,我们也不会放弃它。不给些甜头,谈判不好谈。”周怀民说定这事,又补充道:“业务方面,把张艾斯也给他们。” “怀民,张艾斯算是我们的优质客户。”祁向宇再次皱起了眉。 在一旁插着兜倚着墙的王振听了,笑道:“祁总,张艾斯在搞小动作。” 第52章 车祸5 九州船务帮客户运货,从一国运到另一国,都是要报关,写明所运载的货物品类的,如若不然,就属于走俬。为防止这样的事情发生,承担不必要的麻烦和后果,货物装载时九州都要派人验货。 张艾斯的人在周怀民遇事,九州乱成一片的时候,想要趁机鱼目混珠,偷换货物。王振收到消息就告诉了祁向宇。接下来的口水官司,要靠祁向宇安排人去跟张艾斯打。 祁向宇一走,周怀民掏出手机给谭琳发消息。她担心坏了,发了好多条消息,周怀民不想打电话,一一回复。 王振说:“伤成这样了也不消停。” 他知道周怀民今天吃的东西很少,还要操心一堆事情,便让人送了粥过来,当作夜宵。他吃了一大碗,周怀民半碗都没吃完,他很不满意,“是不是要我喂你啊?不,一定是想谭姑娘喂你吧?这就给她打电话。” 周怀民只好把那碗都吃了。 王振看着窗外黑魆魆的城郊景色,越过医院的林区,能看到远处城里的灯光,如同海市辰楼挂在天边,闪闪发光。他长长地吁了口气。 “我今天特别高兴,你要是看到我把周树基当猴耍,大概能马上起床落地。多少年了,终于能出一口气了。要不是你不能喝酒,我们应该喝一杯。” 他转过身到了床头,伸出手掌,“庆祝一下。” 周怀民跟他对击了一掌。 * 次日,周怀民继续忙九州的事。 张艾斯得到九州通知,说他私自更换货物,货物与报关文书不相符,货值比清单上的内容高太多,得根据合同重新计价。张艾斯特地打电话找周怀民协商,协商不成,就上门来理论。 病房成了谈判场,九州这边有法务部,业务部,营运部等部门的人,张艾斯也带了几个人,病房挤不下,只能让员工先退到客厅,由张艾斯跟周怀民先谈,王振在一边旁听。 这样便于说一些台面下的话。 周怀民的病床架上了桌子,放着些文书,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张艾斯笑眯眯地道:“何必这么认真呢。周老板现在身体抱恙,不如等你出院,我们找个地方喝上几杯,酒喝好了,事情才好谈。我就知道个地方,特别棒。”他用手在空中从上至下划了一道s线。 周怀民忽视他的意有所指,说:“不急。生意归生意,谈清楚了再喝,更能尽兴。” “都说周先生一向不好女色,看来是真的啊。”张艾斯不屑地龇了龇牙,“也是,以你女朋友的姿色,给我也能——” 啪! 周怀民握着笔的手掌往桌上一拍,发出特别响的动静。他面色如常,只是平静地看着张艾斯,不似动了火气。张艾斯呵呵一笑,说:“开个玩笑而已。” “说正事吧。”周怀民淡淡地说道。 “谈了那么久,其实还是那句话,我给你那么高的运费,只运送清单上的东西,不划算,没赚头。” “这属于走俬。”周怀民说。 “也行,谈不拢就散伙吧。你得赔偿我违约金。” 周怀民把桌上其中一份文件递给他,“按合同,是你们要向我们支付违约金。” 张艾斯气到了,说:“你收钱不办事,还要我赔?翡翠级会员的信誉就是这么用的吗?我要去商会投诉你。” “让商会知道你走俬,恐怕就不敢留你了。” “我在说你女朋友那事!”张艾斯被周怀民不咸不淡的态度激怒了。“我跟她签合同之前,可不是这样说的。大的小的好处都拿了,现在想反悔?” “你对我女友行不轨,那是精神赔偿,以及后续治疗费。上面有写。” “台面下的东西能写出来吗?!” “我是合法商人,当然是按合同办事。打官司你稳输。” “周怀民!”张艾斯手指点点他。“别逼我。” “我知道你的货期有点赶,最好别浪费时间,赶紧把款项补上。” “补你妈!” 王振见状不妙,早就防备着,张艾斯要扑过去时,及时截住他,将他往外推。张艾斯大喊:“周怀民,你玩我是不是?” “当然,才发现啊。” 张艾斯原本已经被王振推到门口,又被周怀民气得往里冲。 “张老板,这人就剩半条命,再动手真要完蛋的。”王振劝道。 “放开!我就是要弄死他!” 王振连推带拉,把张艾斯一直拉到病房外面的走廊,还嚷嚷着:“杀人啦!快来人!救命啊!” 外头经过的人都往这边瞅,连其他病房的人都探出头来看热闹,一下子安静的住院区扰攘起来。 医院很快有人来处理,张艾斯的属下明白在这住院的人非富即贵,不敢把事情闹大,纷纷安抚张艾斯,最终是把他哄走了。 到住院第三天。周怀民还在忙九州的事,他的心理医生又催了一遍,总算约到了探视时间。 敬业的戴熙医生在次日下午准时抵达。 这位戴着细框眼镜的心理医生年过四十,盘着一个简单的发髻,整个人看起来充满书卷气。她看着人的时候眼睛带笑,专注而温和,十分有亲和力。 她跟周怀民认识了很多年。 周怀民遭遇过绑架,后遗症严重,正是戴熙治好的,只是没好彻底。这么些年戴熙一直在跟进治疗,她认为根源出自周怀民的童年。但周怀民觉得影响不大,不愿再配合治疗,就这么拖到了现今。 心理治疗时间,其他人都避开了。 戴熙进了病房,将椅子拉到床前坐下。一系列问题清单置于文件夹上,她照着清单逐一细问,再根据回答情况进行评分。 从每天的作息时间,睡眠状况,饮食习惯,运动习惯,娱乐活动。问到家庭朋友关系,社交关系,工作状况。还问了有无感受到压力焦虑?有无服用药物?是否感到孤单?工作上是否存在挑战?有没有定期体检?遇到困难的应对策略等等。 提问者问得认真,回答问题的周怀民心不在焉,十个问题有八个都回避了过去。戴熙不得不抱怨道:“怀民,你这样不配合,我无法完成评估的。” “涉及到隐私的问题,我持保留态度。”周怀民说。 “我是心理医生。外科医生要通过检查来寻找身体的问题,我需要通过提问来寻找心理上的问题。” “我现在状态挺好。” “你刚刚经历了车祸,很可能会刺激你的后遗症复发的。” “那等复发了,你再来。” 第53章 人际 一贯很有耐心,脾气很好的戴熙医生站了起来,喝水缓气。过了会儿,她说:“你这样子,我要怎么跟林先生交代?” “我以为,保护病人的隐私是医生的基本操守。你跟他说我很好就行。” 这时,他看到谭琳出现在房门外。她透过门上的玻璃窗朝里张望,看到周怀民有客人在,以手势表示自己在外面等。 戴熙医生也看到了谭琳,再看到周怀民脸上的笑意,便问:“女朋友吗?” “是。”他答。 戴熙医生翻到另一页,在“恋爱状态”那一栏画个圈。接着问:“稳定吗?” “嗯。” “有没有吵过架?” “……” “看来是有了。”戴熙医生挑挑眉,又问:“对性生活满意吗?” “……满意” “分床还是同床睡?” “同床。” “有进步。”戴熙医生点点头,又画了一个圈。再问:“你们对未来有什么计划和期望?” “……” 周怀民再次拒绝回答,并且在这个问题之后,他不肯回答更多问题。戴熙医生没辙,只能先放弃治疗。她从内室走到外面的客厅,到谭琳面前伸出手,说:“我是怀民的心理医生戴熙,或许下次咨询的时候,你可以一起参与。” 谭琳就说会尽量的。 等医生走了,她走进内室。周怀民半躺在病床上,脸上几块青紫还未褪去,吊着左臂,左小腿裹着石膏,透过病号服,能看到胸口也缠着绷带。她本来想过去抱一抱他的,但见到他这副一碰就要碎掉的模样,都不敢动了。他张开右臂,说:“来,没事。皮外伤。” 她便坐过去,轻轻靠着他没有受伤的肩膀,嘟囔道:“我爸不准我来。” “他是一族之长,要考虑、要顾虑到的事情很多。” 他抬手顺了下她额前的发丝,见她眼底有淡淡的黑眼圈,想她这几天大概都没睡好。眼角余光看到门口又来了一人,半敛眼眸,低头吻起谭琳来。浅浅的吻很快变深变热,吻得谭琳气息转急。 门口再无人影。 吻还在继续,直到谭琳找回理智推开他,红着脸说:“我很快得走了,这次是偷跑出来的” 怀民替她理了下领口,让她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中取出一个小长盒子。谭琳拆开,里面是一支笔。笔杆的一半镶满碎钻,整体线条流畅,造型优雅精致。 “本来想在你过生日的时候送的,都给忙忘了。祝你早日拥有签字权。” 审计员的签字权,也算是一种成就。 “我没有那么大的事业心。”谭琳开心地收下了。 她生日的时候他们还在冷战,她也没心思过,早就忘记了。 再则,她年初就告诉过亲友,今年不过生日,谁都别给她送礼物,别来提醒她已然奔三的事实。 收到这份唯一的礼物,却是满心欢喜。 * 等到谭琳匆匆离开,病房再度安静下来。周怀民拿过一份文件看起来。 夏日的傍晚,阳光的角度变大,不再那么炽热。光线透过窗户斜斜映入室内。窗台边的桌子有一瓶香水百合,日光轻抚它淡黄色的花瓣,激发出它的气息,病房内悄悄蕴满清香。 阳光洒在病床上,惨白色的床单便有了温暖的生机。周怀民坐在那,如同坐在光芒里,发丝与光线交织,偏白的肤色在光芒映衬下泛起了光晕。 他看了十多分钟,有人敲门进来,他抬眼看了下,说:“来了?” “那个就是你的新女友?这是故意做给我看的?” 赵咏枝红着眼眶,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再哭。 “你是来述职的吧?别公私不分。” “她会比我对你更有用吗?” 原本看着文件的周怀民听了这话,看向了她,一动不动地。沐浴在温暖光芒里的人,传递出一股寒意,他的声音很轻很冷:“说得很对。” “不,我不是……”赵咏枝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过去抓起周怀民的手解释。他垂目看着她握住自己的手,说:“我们已经离婚了,还是你提的。” “我错了,不应该怀疑你。” “你心里的疑虑,不止是外遇,还包括我娶你的目的,想了不止一两天吧?那张照片,不过是个导火索。” 赵咏枝流着泪,摇着头,就是不说话。 “咏枝,我们的婚姻就是个错误,结束它才是对的。” 赵咏枝拒绝承认周怀民的话,两人的对话陷入了僵局。 过了一阵,周怀民说:“那你现在想怎么样?想我抛弃现在的女友,跟你复合?这不就印证了你的猜疑,确定我果然是看中你赵家才娶的你,甚至能因此而抛弃其他人。只要你高兴,我就能惦着脸来巴结你。” “别说了!怀民,别说了。” 赵咏枝眼泪婆娑,而周怀民冷眼相对。 王振提着两个餐盒,用脚踢开门,道:“开饭了,今天我让宁姨熬了牛肉粥,还有——赵咏枝?怎么了这是?” 赵咏枝忙站到一边,对着窗外抹干净眼泪。 王振把桌子上的文件收拾到一边,打开餐盒布置好。问:“咏枝要一块吃吗?” “不用,我先走了。” 王振看了看周怀民,说:“那我送你吧。” * 赵咏枝的屋子是一栋靠海的山顶别墅,比周怀民家更大更奢华,除去带泳池的豪宅,整片山顶都是此住宅的区域,像个小庄园。 这别墅是她和周怀民结婚后,她瞒着他,为两人精挑细选的婚房,只是周怀民在这里待了还不足一个小时。 那天她带着他,兴致勃勃地为他介绍各个房间,畅想着以后在里面的生活。周怀民只是沉默地等她说完,然后说公司有事,就离开了。 她让人备好晚餐,准备庆祝新居入伙,他却说要加班。加完班,就在公司随便凑合着睡下了。第二天,她等着他,只等来一个电话,说他要出差。这一走就是三个月。 赵咏枝便知道,虽然周怀民没说,但他不喜欢山顶的房子。他买得起山顶别墅,只是那栋白色屋子是他的家,他习惯了住在那里。赵咏枝试图将他拉出原本的生活,他用行动来表示反对。 婚后,他们待在旧金山的时间也不多。那几年九州处于扩张期,周怀民常常需要到各处出差,把酒店当家,赵咏枝也是为了能跟他多相处,才到九州入职的。 这栋山顶大屋几乎一直处于丢空态,只有佣人来定时打理。王振知道赵咏枝现在住在这,便直接送赵咏枝过来。 第54章 球赛 路上,赵咏枝沉默了很长一段路。周怀民的话将她置于两难之地,进退不得。 车上了山道,她问起周怀民女友的事。 王振说:“不就是俊男美女互相吸引,有什么好说的。” “确实,他们很般配。” 赵咏枝黯然。又说:“我本以为,怀民是天生清冷,缺乏热情的人,现在才发现,原来是分对象的。” 在遇到周怀民之前,赵咏枝从未因自己容貌普通而自卑过。外貌是天生的,她接纳并喜欢这个独一无二的自己。可一旦自己喜欢的人外貌太过出色,赵咏枝就很难不去计较和揣测:周怀民为何会选择看起来那么平凡的自己。 车拐了个弯,进入别墅的草坪区,道路两侧有着矮矮的路灯,散发着幽幽亮光。 “他一定很喜欢她吧?”赵咏枝问。 王振不说话,专心开车。 “是不是?”赵咏枝过来摇他的手,“欸,在开车呢。”他那只手松离开方向盘,反过来抓住她的手不让她乱动。 赵咏枝闷声说:“是男人都会比较喜欢她吧。” “不用这样比较,怀民也娶过你嘛,你肯定有自己的魅力。” “那你说他为什么娶我,图我什么呢?” 王振想了下,说:“他说你跟他很像。” “啊?” 王振转头对她笑了下。“你们都是家里的异数,喜欢跟家里对着干。” 对于王振的话,赵咏枝没有怀疑。“有时候,我很羡慕你,能一直跟着怀民,被他信任。” “因为我更信任他,无条件的。” “你在说,我对他的信任是有条件的吗?” “到了。”王振把车停在豪宅大门前,“你一个人在这,有事的话可以找我。” 赵咏枝郁闷地下了车。 “哦对,要不要给你配辆车?”王振问。 “你不就是了。” “我好歹也是个总监,给你当司机?” “我也是总监。” 赵咏枝说着就进了门,把门一关。 * 谭家的大管家唐敦睦,这些天有点忙。他管辖着一个执事团队。小部分人负责打理老宅的日常事务,大部分人负责管理维护谭家的各地产业。他还需要协助宗门通会,处理族人的一些状况。最近族长又给了他新任务,一是留意周家那边的情况。二是别让大小姐跑去医院见周怀民。 唐敦睦已经差遣一个保镖全天跟着大小姐,但是大小姐居然趁着去七商社办事处的时候,跟着楚家的执事跑去了医院。保镖没办法处理,给唐管家打电话。唐管家也没辙,只能把这事报告给族长谭耀德。 谭耀德晚上回到家,听了唐管家的小报告后没有说什么。他还有个网络会议要开,就先到了书房。 周家最近热闹得很,长房跟二房的矛盾算是摊开了。他得提前筹备,预测谭家跟他们的合作会受到哪些影响。周盛施加了压力给他,要他别掺和两房的斗争。 周家两房的恩怨,从上一代就开始了。周怀民的父亲周允礼和周盛的兄长周昌,当时也是不合。他得多了解一些当年的事情。 周允礼去世那年,谭耀德不过二十几岁,与周允礼年纪相当。他一手忙着自己的项目,一手还要给何家搭把手。何家正是在那一年破产的,基于妻子的关系,谭耀德不得不帮忙照应一些何家的族人。对于周家的事情,自然是顾不过来。 他认识周允礼,却说不上熟络。谭耀德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的女儿会跟他的儿子有了牵连。那么周家的事,他就得好好理一理了。 谭家有一些宗老与周允礼熟悉,但不在旧金山。谭耀德跟他们约好时间开视频会议。 谭家的书房内,依约到了开会时间,几个平时不能相见的谭家人先是一番寒暄问候,再说起周允礼的车祸案。 有人先问为何要翻这旧案。谭耀德就把最近周怀民的车祸说了。那人就感慨道:“哦,还真是太巧了。” 巧,是知道两起车祸的人最常用的词汇。接着几个人就你一言我一语的回忆起来。 当时的周家族长是周昌,首席侯任是周盛,第二侯任是周允礼。据传,彼时的周允礼无论在评议成绩,还是族内威望,均高于周盛。周家当时很多人都提议过应该重新排名,让周允礼成为首席侯任族长。就在众议纷纷的时候,周允礼做了件大事:联合很多理事弹劾周昌中饱私囊。 周昌动用了两次否决票斩断议案。 族长的否决权,对同一件事情只能否决三次。用完三次,监察会就自行启动调查程序,对族长进行调查,看看是什么原因让其使用终极权力。不查出一个让全族满意的结果不罢休。这是针对族长的最强力的监管程序。周昌可以说是被逼到了墙角。 若弹劾成功,周昌去位,同在长房的周盛大概率也会受牵连。周允礼是最有望继位的人。 在第三次会议前夕,周允礼出了车祸,不治身亡。最大的嫌疑人自然是周昌。肇事司机之后又死在了拘留所。周昌就更难洗清嫌疑了。周允礼的遗孀带着一对儿女搬到楚家门口,摆明了是不信任周昌,向楚家寻求庇护。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周家监察会也不得不启动针对周昌的调查。其实周允礼的调查已经掌握了很多证据,监察会很快就证实了,周昌确实是在利用周家的资源为自己谋利。 贪墨,买凶杀人,罪证确凿之下周昌锒铛入狱。 周盛继任族长。 再后来,周昌死于狱中。 当时,很多人说周允礼是为了夺权才发动的弹劾。但熟悉周允礼的人知道,那是一个如光风霁月般的人,相比起做族长,他会更喜欢当一名棋手。 讲完过往,有人唏嘘不已:“可惜了周允礼。如果当年是他当族长,周家现在的光景估计就不是这样了。” 有几个人都点头附和。 周家的家族基金据传收益不佳,处于左支右拙的状态。实业板块的管理也有些乱,存在大量任人唯亲的现象。从事的业务又太过繁杂,往好听的说是多元化,往坏的说就是主次不明,杂乱无章,才会出现被周怀民这种单项冠军吊打的情景。 除了内部,外部也有对照组,与其余几家一比,周家就更显得混乱不堪了。 会出现这种状况,只能是管理层出现了问题。 参与视频会议的谭家几人,认为周盛这次急于吞并九州,一是为解决财源问题,二是为打压周怀民。 提起周怀民,有人说:“现在周怀民的情况,跟他爸还真挺像的。同样的锋芒太盛,同样的威胁到了周树基的位置。” 有人问:“你们说他的车祸会不会……” 有人摇头,并非不认可,而是不可说。 第55章 冰冷 因为周怀民跟周盛的谈判只有两人参与,且刚结束不久,谭家的人还不知道,周怀民已经把周树基挤到后面去了。 视频会议结束,谭耀德准备休息。 他回卧室的时候,看到女儿的房间门半开,灯还亮着。他揉揉眉心。身为族长,他很清楚自己的职责是什么,可他还有一重父亲的身份得兼顾。 谭琳正坐在桌前,支着下巴把玩一支签字笔。那支笔一看就不是平常使用的款式,而是作为礼物送人用的。笔在她指间转来转去,碎钻的光芒也随之跳跃,闪烁。 叩叩。 谭耀德敲了两下门。谭琳转过头来,嘴角还带着笑意。 “还不休息?”谭耀德走过去,故意看了看那支笔,问:“谁送的?” 谭琳只笑不语。谭耀德叹道:“小琳,我不反对你跟周怀民在一起。但是,现在的时间不对,缓一缓,嗯?” “要等到什么时候?” “等他把这一关过了。” “为什么不能是我陪着他一起呢?”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这次车祸,你刚好在他车里呢?我可舍不得你涉险。” “爸,我倒是希望我当时能跟他在一起。” 谭耀德揉揉她的头,“傻孩子,他如果连这一关都过不了,又怎么有资格跟我的女儿在一起呢?” “你需要,我不需要他有什么资格。” 谭耀德不禁又叹了气。 “女大不中留。” * 周怀民人在病中,还得处理一堆事务。病房成了他的办公室。 周氏宗门理事会发了公函给周怀民,他的首席侯任族长的权限,将在九州与基金会完成切割后,确认生效。 九州与周氏基金会的正式谈判开始,周怀民每天都要听取报告,跟祁向宇等人讨论新问题的解决方案。 之前基金会的“夺权”事件,让九州管理层意识到了危机:周怀民股权份额太高确实是个问题。九州发展到今天,已经不能算是小公司了,把决策权放在一个人身上风险太大。九州管理层一方面赞同将基金会从九州剥离。另一方面计划进行股权改革,重新划分更合理的股权比例。即寻找新的股东,来购买周怀民手上的股份。 目前,九州的工作重心还是在“切割”一事上。 船的估价谈判,人员去留,业务线的拉锯,样样都十分耗费精力。 基金会新注册的公司名为常隆物流,由周树基担任ceo。这事被王振当作笑话来看,说周盛是在用不要脸的做法来维持周家长房的脸面。周树基干啥啥不行,肯定只是个摆设。 常隆的首席运营官是朱良慈,由他带人跟祁向宇谈判。 本来,人员去留这一项属于最容易解决的事情。员工跳槽换工作不稀罕,即便这次走的人比正常情况多,九州也有办法应对。常隆新立,前途不明,多数九州人都未曾考虑跳槽过去。 但罗傅涛在九州待了将近半年,也不是白干的。 他首先拉拢了周氏族人,配合周盛在家族内部的施压,一些族人迫于家里人的态度或其他压力,选择了跳槽。 周怀民和祁向宇都认为这是好事,可以让九州降低家族企业的成色,向正常的商业公司转型。 这些人带走了一部分业务,其中最大的一个客户,是张艾斯。 罗傅涛之前刻意跟大客户攀交情,张艾斯跟他有些来往。张艾斯最近大闹周怀民病房后,他更是着力拉拢,承诺降低运费,终于把张艾斯撬了过去。 张艾斯是大客户不假,但祁向宇发现他搞小动作之后,就把他放在观察名单上了。他走了,祁向宇也不肉痛,还表扬了王振工作得力,避免了公司有所损失。 可公司其他人并不知道张艾斯的底细,所以还是造成了些负面影响。九州多了些人开始动摇。 谈判没两天,又传出赵咏枝在跟常隆接触的消息。 赵咏枝掌管业务部,她的出走将极大影响九州人心。 这个消息传来时,在周怀民病房办公的几个高层面面相觑,都看向了周怀民。 周怀民让他们先回公司,只留下王振。 王振懒懒靠着窗台半坐着,说:“要不,你牺牲色相去搞定她?” “我这没位置给她。” 赵咏枝为何接触常隆,肯定是做给周怀民看的。王振把窗户开到最大,摸出烟点燃,对着外面吐气。“女人啊,终究是太感情用事了。” “走就走吧。先提一个经理上来暂代总监。” 周怀民准备给祁向宇打电话。 “马吉姆港还在她手上呢。” 这才是他们最愁的事情。九州于非洲的业务线在拓展,但一直苦于那边的港口软硬件都不理想,谈下北非马吉姆港自行运营,是九州的大事。 “换一个港口,重新去谈吧。” “我去找她。”王振说。 * 探访周怀民的人当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稀客啊。”周怀民说。 “要不是我姐,我也不会来。” 赵铭海,赵咏枝的双胞胎弟弟。进了病房,就不客气地打量起周怀民来。 他没有经过预约,正巧赶上护士来给周怀民换药,刚到就被请了出去,在客厅等候。 周怀民的手臂,左腿,胸口的药都需要更换,加上清理皮肤以及检查的时间,一个小时就过去了。赵铭海等得极不耐烦,他再次进到内室时,就抱怨道:“这谱还不小。” “有事直说吧。”周怀民道。 “先看看这个。” 赵铭海把一份文件给周怀民,里面是另一个港口的特许经营权。赵铭海说:“北非的港口条件不好,我知道你一直想为九州搞一个码头,自己经营管理,这个港口的地理位置和水深都比马吉姆港更好。你答应离开赵咏枝,它就是你的。” 周怀民认真看起来,赵铭海又是暗自冷哼,他相信这么好的条件,周怀民懂得如何选择。 周怀民认真看完就把文件合上放一边,说:“这港口确实好,但我无法答应。” “你还想要什么条件?” “赵咏枝要去哪,你应该问她的意思。她现在是我的员工,你跟她老板挖墙脚,是不是找错人了?” 第56章 排演 “她留在九州,难道不是因为你?你们都离婚了,你还不放过她?” “你让她来辞职,我一定签字。” “我要是劝得动她,还来找你?” “你们不都劝得她离婚了吗?我也签字了。” 赵铭海窒住了。 “请吧。” 周怀民送客。赵铭海把文件胡乱塞进包里,道:“真不明白你到底给她吃了什么迷药。” 赵铭海也不想久留,他往外走了两步,又转回头说:“我知道你现在有了新女友。” 周怀民眼一眯,气势转冷。 赵铭海兀自说着:“坦白说,她很漂亮,我觉得这才会是你的选择。所以说,你当初找我姐,只是看中她姓赵吧。” 周怀民靠着枕头,望着几步外的赵铭海,嘴角微微翘了翘,赵铭海感觉到他的讥讽,只听见他说:“我看中她跟所有赵家人不一样,活得比你们都纯粹。你信吗?” 赵铭海不信。 周怀民也不指望他相信。 “如果你真的喜欢过我姐,不如劝劝她,答应去相亲,答应那场婚事吧。” “你们这样做,就不是在利用她?” “我们是——” “为她好。” 两人同时说道。周怀民淡淡笑容里有毫不掩饰的嘲讽。 赵铭海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她连这事都跟你说。” “你们家的人心眼太多,她只能来问我这个外人的意见。” 赵铭海愤而离去。 * 七商社会所。 花园式的餐厅里,自然美景与餐饮体验完美结合。各种高低层次,疏密不同的鲜花绿植将卡座隔开,既富有生机,又保证了隐私。相对包间来说更随性,适合没那么严肃的会面。 赵咏枝跟常隆物流的人在此会谈。 这是罗傅涛搭的线。除了罗傅涛,常隆那边还有运营官朱良慈。为了挖赵咏枝,算是给足了面子。他们给赵咏枝开出了很高的薪酬,重点要求把马吉姆港带给常隆。 三人聊了一阵子,周树基跟张艾斯中途加入。两人表现得像是偶遇。谈了一会儿,见朱良慈总是提港口的事,赵咏枝就猜到,常隆这是把还没到手的港口当做空头支票,借此套住张艾斯。 赵咏枝不想陪他们玩空手套白狼的把戏,就找借口要走。朱良慈送了她几步,问她什么时候能给个答复。“过两天吧。” “明天可以吗?我们正好跟张总签约,确定下来后,可以一起庆祝。” 见赵咏枝犹豫不决,朱良慈又说:“赵总监,新公司一定会是你新的开始。” “那就明天吧。” * 回到山顶大屋,赵咏枝进了家门。 玄关门口放着行李箱,箱上一个背包,赵咏枝记得这是她弟弟的包。叫来佣人一问,果然是赵铭海来了,因为长途飞行没休息好,正在补觉。他还吩咐佣人别碰他的行李,也就一直放在那了。 第二天早上,赵咏枝收拾好出门,门口的包还在。 包没合拢好,露出一截文件夹。赵咏枝带着疑问取出来看,想知道赵铭海来这还能谈什么公事。 那是有关一个中非港口的资料。赵咏枝亲自谈下的马吉姆港,很快就看明白了这是另一个港口的特许经营权合约。 屋外传来喇叭声,她知道是来接她的车,便拿着文件出门,打算看个仔细。 见是王振坐在车里,就道:“让你当司机不答应,我要跳槽了才凑过来。” 王振手一摊,“就是要在你走人之前,再尽尽人事,博取些好感。” 她上了车,扣好安全带,问:“怀民让你过来的?” “整个公司都让我过来,你看你多重要。” “那他说什么了?” “来去自由咯,还能怎么办?你这一出时间不对,若是想他来劝你,也要等他腿脚好利索了才行。” “我没这么想。” 王振开车,赵咏枝看文件。那个港口位于中非东部,链接南北,西接非洲“金腰带”铁路网,地理位置十分优越。 赵铭海带着这份文件过来干什么? 赵咏枝不禁皱起了眉,一个一个问号接连涌上来。这次周怀民车祸,她刚来没几天,赵铭海就跟着到了,只能说是太巧合了。 怕是又来劝她离开周怀民的吧? 家里一直反对她跟周怀民的婚事。周怀民心思通透,赵家的人对他持什么态度,早就看明白了。他也不是会逢迎的人,便以同样冷淡的态度应对。赵咏枝不想改变周怀民,即便家里的重要人物庆生,怀民不肯出席,她也没有强迫他。周怀民跟她家里人相处得不好,所有压力都由她来承担,这是她的选择,也不怪谁。 她认为自己做得足够好了,直到看到周怀民对着一张照片微笑。 赵咏枝侧头看向车窗外,快速掠过的景观像电影胶片搬往后拉,她禁不住回想起周怀民看着那张照片的神情。 是什么照片值得他如此温柔? 当时她放轻脚步过去,想看个明白。等她大致看到里面是个女子时,周怀民发现了她,随手收起手机。 之后,就是裂痕的开端。 她质问照片里的人是谁,进而质疑他有外遇。而他只是沉默,她抓狂到捶打他,打到泪流满面。曾经她最喜欢他的理性与沉静,仿佛一切都可以云淡风轻,现在这一特质却变得如此可恶,为什么只有她那么在意? “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谈吧。” 他留下这话,离开了家。 她为他付出了那么多,要如何冷静? 当她的家人嗅到了风声,知道他久不归家,就猜到他们之间出了问题,纷纷推波助澜,要她离婚。她的家人认为周怀民配不上她。她一直小心翼翼维持的平衡就这么垮了。 她以一纸离婚协议,希望引起他的重视。像一个缺爱的孩子,期望通过恶作剧来获得关注。她揪着心,把协议递给他。他看完就签了字,仿佛只是例行公事般随意。他们的婚姻就这么结束了。 她当时问:“你是不是早就后悔了?” 他只说:“无论如何,你我都轻松了。” 他一定比她更早、更想离婚。 而赵咏枝的悔意,是从他签字离婚那一刻开始。 她不敢去想,这一切是不是自己太过多疑、太过敏感造成的恶果。 可怕的是,她从各方打探来的消息表明,周怀民并没有外遇。离婚一年多,他才有了女友。 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 虽说王振坦承是来劝留赵咏枝的,一路上却没有多话,直接把她送到地方,安安分分地担当一个司机的角色。 第57章 意外 常隆为彰显重视与张艾斯的合作,把签约仪式安排在五星酒店里。 那些跳槽到常隆的业务部员工,都知道赵咏枝的能力,罗傅涛特地带着几个员工在酒店门口恭候。 王振把车停好,说:“咏枝,不要冲动。免得又后悔了。”赵咏枝没有回话。王振跟着她一同下车,把车钥匙丢给门口的服务生。 罗傅涛看到王振,脸上的笑容就僵硬了。上次在九州的事就是被王振硬生生搅黄的,这次他又跟过来,罗傅涛顿感不妙。他先跟赵咏枝打招呼,就要带她进去。王振说:“罗经理,我也想跳槽。给介绍介绍?” 罗傅涛的脖子几乎是一格一格地转向王振,说:“常隆庙小,请不起你这尊大神。万一你一抖威风,把人从窗户扔下去,就不好收拾了。” “哎呀,不就是百万年薪,给我随便翻一倍就行了。来带个路。”王振凑过去要搂他,罗傅涛忙往后面退缩,想尽量离这人远一点,结果还是被王振钳制住了。 王振让罗傅涛指路,进了电梯,回过头对赵咏枝说:“咏枝,知不知道上周咱们总部有多热闹?” 赵咏枝就问发生了什么事? “就是怀民出事的第二天,罗经理就带着新主子来抢九州了。” 赵咏枝就盯着罗傅涛,后者讪笑道:“各为其主而已。” “怀民晚上出的事,周树基第二天一大早就上门来了。你说,基金会的反应怎么这么快呢?你们很习惯通宵加班?还是你们早就知道怀民会出事,提前做好了预案?” 罗傅涛不敢搭话,正好电梯到了宴会厅那一层,门一打开,就看到布置得很热闹的签约会场。宴会厅前方放着签约用的长桌,一侧放了自助餐桌,香槟杯已经堆成塔状,只等着签约仪式完毕,就要开香槟庆贺。 他们来得比较早,尚未到预定时间。周树基见赵咏枝到了,迎上来。走近了才看到王振搭着罗傅涛跟在她后面,脸色一变。 赵咏枝走近他说了句话,就转身走了。 周树基愣在原地,王振松开罗傅涛,笑道:“看嘛,罗经理,我值不值得你花两百万来挖?”说罢就跟上赵咏枝,一同进了电梯。 其他人纷纷看向周树基,而他依旧无言以对。 赵咏枝问他:“车祸跟你们有关吗?” 车祸跟周树基有没有关系,周树基自己都不敢去想,他是按着他父亲指示去行动的。他父亲能这么安排,就算没有明说,周树基也能感觉到父亲是知道些什么的。但他没去问,他父亲总是说他藏不住事,很多事情都不对他说。日子长了,他也就懒得发问。 在他身边,多的是长满心眼的人。他早就明白,自己一撒谎就会被那些人轻易看穿,也就懂得了闭嘴比胡诌更明智的道理。因此,面对赵咏枝的问题,他不敢开口。 赵咏枝放了常隆的鸽子,朱良慈知道后,便要抓紧把张艾斯签下来。可张艾斯也得到了消息,他借口常隆骗了他,不想签了。 朱良慈调查过张艾斯,知道他货期紧,是必须抓紧时间出货的。他选择跟常隆合作,就是图常隆能跟他能无缝对接,不会耽误货期。现在他故意不签约,不过是想制造筹码,于是两拨人临时进行了谈判。 半天后,张艾斯签了约,且决定入股常隆。一时间,常隆也算是有了两个好消息。 另一边,兢兢业业的司机王振载着赵咏枝,问她是不是要去公司。赵咏枝说:“现在不想回去。” 周树基趁周怀民住院抢夺九州人手,她这样做算是背叛了九州和周怀民,目前没有脸去面对他们。 王振就要送她回去。赵咏枝想散散心,王振却没有什么项目可以提供。 “你平时有啥消遣嘛?”她问。 “练拳,改车,泡吧,泡妞,你合适吗?” “喝酒去。” “大白天的,酒吧都没开门。” “在这停吧。” 车已经开到了半山腰,视野开阔,可以看到十分广阔的海面,在阳光底下闪闪发光,风吹过海面,带来海水的味道。赵咏枝下了车,就在路边坐下,问:“带烟了吗?” “你会抽?” “想试试。” 王振便给两人点了烟。赵咏枝看到烟盒皱巴巴的,显然是放兜里一段时间了,就说:“你都不怎么抽了,还老带着。” “习惯了。” “那为什么戒烟?” “会有味道。” 赵咏枝抽了两口,都没敢把烟吸鼻腔里,只让烟在口腔转了一圈,便吐出去,看着烟雾被风吹散。“是因为怀民不喜欢吧?”她问。 “你也知道,那家伙有些洁癖。” 坐在路边的两人默默抽了会儿烟,她又说:“有时,我会觉得你对怀民的态度细腻得超过了好友,或是兄弟之谊。” “当然,我们是过命的交情。” “不,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王振把烟吸完最后一口,在地上摁灭。 “是。” “嗯?” “我说是。” 赵咏枝吃惊地看着王振,惊讶于他的坦白。 王振笑了笑,“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那个妖艳货,有时候会让我忽略掉他的性别。” 赵咏枝跟着笑道:“特别是洗完澡,穿着浴袍的时候,可迷死我了。” 很快她的笑容敛去,说:“第一次见到他,我就知道我喜欢他了。我追了他两三年,他才接受我。可是日子一长,我居然就忘了,他答应跟我结婚时,自己有多么开心。” 她抱着膝盖,埋着头咽呜。 “我居然跟他提离婚,真是蠢透了。” 王振安静等着,一直等到她的哭声渐息,才给她递了纸巾过去,说:“喜欢,未必就要得到嘛。” “再怎么喜欢也不可能了。他那番话说出来,我就知道我们没戏了。” “因为这个,你就想跳去常隆?” “倒不是。罗傅涛这样子挖我业务部的墙角,我想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也许是与同病相怜的人倾诉过,赵咏枝感觉轻松了许多,就擦干净脸,让王振送她回去。 第58章 到了家门,赵咏枝喊王振陪她喝两杯再走。他还要开车回去,就说以可乐代酒吧,避免直线开下山。 两人说着话,进了玄关,屋里听到动静的赵铭海出来。看到王振,又看到赵咏枝手里抓着的文件,就不满道:“周怀民还真是会假装清高。头一天说不要,今天就让人来拿了。赵咏枝,你快醒醒吧。” “说什么呢?”赵咏枝要他说清楚。赵铭海就说:“我昨天叫周怀民拿了这个港口,换你离开九州,不再给他打工。他不肯,说什么要你自己做决定。说说吧,你现在来这又是干嘛的?”他最后盯着王振问。 王振愣了下,说:“这里你说了算?” “不是,你们老缠着赵咏枝干嘛呀?” 王振清楚赵家的人看他和周怀民都是一种眼神,也懒得跟他争论,就和赵咏枝说:“这酒喝不成了,回头见。” “赵咏枝,你还跟这人喝酒?咋回事儿啊你?离了个周怀民,就跟他属下纠缠不清。越活越糊涂,越混越回去了是不是?周怀民的伪装你看不清——你干什么?!” 这些贬损的话语让王振听得心火直冒,本来要走的,又转了回去,两步走近赵咏枝就吻下去。赵咏枝都懵了,睁着眼睛愣在那。王振一手摁住她背,一手扣住她下颌,让她仰着头迎合他。 霸道得让人窒息的吻,不同于周怀民的冷淡克制,热烈得她想回应他。于是她就吻回去。 两人忘我地拥吻着。 “喂!你们两个——啊!” 赵铭海气得整个人都炸开了,不想再看,拉开大门走人。 砰的关门声响起,把玄关内的两人惊醒,他们同时退开。 “对不起。” “对不起。” 两人同时说话。 “我弟他——” “我就是气——” 两人一个看天花,一个看地板。 “没事。” “算了。” …… “走了。” “王振。” 王振想赶紧离开这个尴尬的地方,又不好不理会赵咏枝,只好握着门把手等她开腔。 “下山,开车小心点。” 他应了声,就溜了。 屋里的赵咏枝摁住胸口,心脏还在急速跳动。 * 到下午,赵铭海才又回到山顶大屋。 赵咏枝换了身家居服,一身清爽地窝在沙发里看文件。见他回来,就说:“你这港口挺好的,给我吧。” “你病得不轻,这是放弃治疗了是吧。” 赵铭海让人给他端了水来,喝了一大口, 赵咏枝离婚日久,家里为她找了新对象,她总是找借口推托。这次都跟人约好了,一听到周怀民出事又跑掉。安排这事的大伯以及赵咏枝父母都很生气,让赵铭海来抓人回去。 赵家为赵咏枝找的对象是位经济学博士,大学教授,背景相对单纯。他们知道赵咏枝不喜欢政治婚姻,也算是煞费了苦心,但赵咏枝还是不满意。赵铭海为胞姐陈述利害,认为周怀民不值得她如此付出。“陈教授有什么不好的?你也别光看脸啊。” “怀民又有什么不好?你们凭什么瞧不起他?你问问自己,没有家里撑腰,你比得过他几分?” “那你倒是再追一次啊,怎么就跟他属下鬼混起来?” “怀民现在有女朋友了,我没那个脸去抢。都怪你们,一个劲儿地鼓动我离开他,不然我现在好得很。” “你不还是追到这来了嘛,被人拿捏,被人利用都不知道。” “那他求过咱爸,或者大伯他们一件事吗?” “这就是他最狡猾的地方,什么都不用说,你全给他办了!” “不可理喻!感情全世界都在算计咱们,地球没了赵家不转了是吧?” 见赵铭海不说话,赵咏枝冷笑道:“你们就不担心那个陈教授攀高枝么?” “只要你不失去理智,我们就不担心。” 赵咏枝明白了。赵家并不希望自己太爱一个男人。也许她一开始就错了,赵家不喜欢周怀民原因,不是因为周怀民不够优秀,而是自己太投入。 这天聊不下去了,赵铭海就想走,咏枝叫住他,说:“你拿港口给怀民,他怎么说来着?” “没答应,让你自己选啊。” “你知道,我正准备跳槽吗?” “什么?!” 赵咏枝嘲讽地笑了起来,“他只要不告诉你这件事,再顺水推舟把我炒了,就能把港口拿到手,可他没有。这叫利用?这叫狡猾?还是你看人的眼神有问题?” * 赵家姐弟吵了一架,晚饭都吃得很膈应。赵咏枝心烦气躁,便离开家,去了间正经的酒吧喝酒。 这酒吧不设舞池,只有轻慢的爵士乐,是个供人放松的地方。 赵咏枝刚坐下点了酒,看到王振在另一头玩飞镖。 之前他把头发染成淡金色,活像个西装暴徒,现在都剪干净了,赵咏枝觉得如今清爽的短发更适合他,看着很利落。他侧着身,稍稍前倾,举起飞镖投出去。不多时,就把手上的镖投完了。接着他就坐一边喝酒,看别人投镖。 他忽然往赵咏枝这边看过来,像是警觉到什么,赵咏枝只好跟他挥了下手,算是打过招呼。他放松表情,转过头去,等着下一轮投镖。 她跟他此前是同事,也算是朋友,一下子乱了界限,两人都不太适应。尤其他们中间还有个隐隐约约的周怀民,就更说不清道不明了。 赵咏枝更加烦躁,也没了喝酒的心思,便准备离开。偏在这时,有个男的在她旁边坐下搭讪,她就说自己得走了。男的似乎喝多了,跟随她一起走,硬要和她再喝一杯。 她便停下脚步,打算回去找王振帮忙。 刚转身,王振已经在她身后,勾住她肩膀就往外走。男的想凑过来挑衅,王振随手一推,那家伙本就脚步虚浮,退了好几步最终倒地,顺便撞到了其他桌子。在有些混乱场面里,王振和赵咏枝离开了酒吧。 两人走出酒吧大门,王振就收起了手臂,说:“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不知道怕的么?” “那你陪我喝?” “还没喝够?” “是啊。” 她在这没啥朋友,又跟她弟弟吵翻了,不做点什么,无聊得紧。 王振示意她跟上。 第58章 代沟 gra有几个股东在波士顿读书,像方程就是其一,他们虽不在同一所大学,但时不时就会聚一聚,谭琳跟着弟弟混迹在年轻人当中,在这里过得比在纽约要精彩。 他们玩乐的花样繁出,打网球,钓鱼,泛舟,攀岩等等每次都不重样,谭琳玩得来就玩,不会的就凑个数,仿佛重新回到了大学时的轻松岁月。王雨倩到了,也和她一起活动。剩她们俩的时候,雨倩就向她倾倒苦水。 王雨倩是第二代移民,其父母依靠勤奋和刻苦在美利坚炸扎下了根,她母亲就是所谓的“中国虎妈”,为她制定了完美的成长路线,并督促她一步一步,不出差错地走进了名校。 然而王雨倩对母亲是有怨念的,进了大学之后她就很少回家,在外面流连忘返,宣泄着淤积的叛逆。虽然她最终按父母期望的那样成为了一名律师,但跟父母关系却越闹越僵,在她放弃职业前途选择结婚生子后,更是跌至了冰点。 王嘉泽心知雨倩为他付出了许多,对她一直言听计从,家里琐琐碎碎大小事务都由雨倩安排。比如,雨倩说要送孩子去寄宿,让她可以重返职场,王嘉泽虽然认为孩子太小,学费太高,但还是答应了。 直至王嘉泽的父母来了,小家庭的平静生活瞬间打破。 王嘉泽属于第一代移民,他还小的时候就漂洋过海,被父母送到了亲戚家寄养,他父母则留在大陆挣钱供养他。每逢寒暑假,他就飞回大陆省亲,兼补习传统文化,他可谓是学贯中西。这种候鸟般的生活从小学持续到大学。 每年两三个月的团聚时间,填不满他的孺慕之情,他的父母对独子更是思念之极,两老新近退了休,就过来投奔儿子,加上麦可这个小孙儿,两老想的都是三代同堂和和美美的快乐日子。 雨倩却不这么想。 首先她从没设想过要跟老一辈同住。结婚时过于匆忙,她跟王嘉泽未有机会讨论过此问题,两老忽然间越洋而来,她相当不适应。如果她有一间大屋子,住在里面的人都能享有充裕的私人空间的话,她尚能接受三代同堂,但他们住在布鲁克林的一套两居室里,一出卧室就是公共空间,她必须对原有的生活方式作出许多改变。 她得在家里穿戴整齐,再不能只穿一件薄薄的吊带裙四处走动。她无法睡到七点钟,因为两老五点多就醒了,她婆婆做好早饭就会喊他们小夫妻起床,然后开始打扫卫生,弄出的动静似在刻意抗议媳妇的懒惰。 吃的方面也有矛盾。两老习惯吃现做的面条,王雨倩虽觉得不错,但不习惯每一餐都吃面食,好在王嘉泽也不习惯,便提了意见,她婆婆就改为炒菜,弄了口大铁锅来中式爆炒。菜是够香了,但油烟弥漫了整间屋子,连最里面的卧室都是一股蒜油的味道。婆婆还要她带饭,以此节省在外吃饭的钱。 婆婆对王雨倩满柜子的衣服和鞋也有意见,认为她花了太多钱在上面。当老人家得知雨倩新买的香水的价格后,每日就念经一般不断对雨倩唠叨洗脑,告诉应该她怎样节俭持家。 “我要出去见人的,难道每天都穿一样的衣服吗?” 王雨倩如此向谭琳表达不满。 最让她愤怒的还是在小麦可的教育上的分歧。她公婆认为寄宿学校费用高昂,小夫妻之前是没时间,现在他们来了,可以把孩子接回家,改读公立学校,由他们接送就是。 “私立学校瓜分了多少藤校名额?这些优势他们却看不到。我这样做不是在推卸责任图个自在,是为了麦可能有个轻松点的童年,不用像我一样,把所有时间都花在学习上,让童年回忆全是苦闷。” 王嘉泽的态度也令雨倩火冒三丈。他一开始还试图调解两代人的矛盾,发现难以缓和之后就改作壁上观,更对王雨倩说他们一家等了十几年才得以团聚,要雨倩多忍让。 王麦可给了雨倩最后一击。大人们争执不下,就去问小孩子的意见。两老来了之后,只用一个周末,无限制供应他巧克力和冰激凌,就让他爱上了原本陌生的爷爷奶奶。当被问到要不要继续寄宿时,麦可当即表示不想再去,他想住家里。 雨倩的家庭生活都被打翻了。 曾经是女主人的她,这下成了孤家寡人,看着王家的祖孙三代和乐融融,只觉自己是个外人,看着婆婆胜利的眼神,她愤而离家出走。 雨倩说道最后,悲从中来,“他们根本没有把我当作家人,而是敌人。我的衣食住行都得受到管控,比我妈还严厉,我的孩子也不再是我的了。我真的没办法继续跟他们住在同一间屋子里。” 王雨倩的经历,在谭琳听来像天荒夜谈,随随便便就能编成一季的电视剧。她试着建议道:“你们可以分开住吗?” 雨倩摇头,苦笑。“他们是跑来跟儿子团圆的,怎么可能分开住?这也是王嘉泽的态度,不然走的应该是他们,而不是我。” 她等着王嘉泽前来示弱求和,这一等就是两天。周末过完,她得回去上班了,那个电话才打来。谭琳就在旁边,雨倩拿起手机看过,先哼了哼,“终于记起我这个老婆了。”她按下免提接听。 王嘉泽恼怒的声音响起:“你还不回来?麦可一直闹着要妈妈,哭着回学校的。” “让他奶奶多给几块巧克力不就行了。” “这么大个人了,还跟老人家赌气。你能不能成熟一点?” 雨倩翻了个白眼,“你爸妈又能不能尊重一下我?别干涉我们的生活。” “尊老尽孝,这是为人儿女的责任,你嫌让一下能有多难?” “你这是要我把整个生活都交给别人来把持,怎么让?” “他们是我爸妈,生我养我,不是别人!” “我的父母从来没这样要求过你。尊重别人的生活,这是基本礼仪。哪怕是儿女,也不应该过度干涉。” “你就不想回来了是吧?” “有他们在我就不回去。” “那我们离婚吧。” “好!” “你——”王嘉泽似乎意外于雨倩的回答和干脆的态度,过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那就等着签离婚协议吧。” 第59章 歧路 王雨倩挂了电话,抓住手机的手指指节泛白,她深呼吸数下,终究是哭了起来。谭琳抱住她,雨倩伏在她肩上,哽咽道:“我为他疏远了我的爸妈,为他放弃了大好前途,最好的年华都花在了他和麦可身上,他就这样对我……” 谭琳安慰道:“你还有麦可。” 麦可还小,法官多数会把他判给母亲。 经过数小时的车程后,雨倩已平静下来。她时不时发发短信,又跟谭琳聊一聊往后的日子,主要都围绕着如何养育小麦可的事情上。 回到城里,谭琳陪王雨倩去王家搬行李。雨倩的父母都在南方,谭琳是在她此地的唯一依靠。 到了王家,开门进屋,王嘉泽跟他父母正在吃晚饭,见雨倩回来了,王氏父子只瞟了一眼就继续对付碗里的面条,倒是王母站了起来,招呼雨倩和谭琳一块吃,雨倩淡淡地道:“不用了,我只是上来拿衣服。” 她们进了卧室,王母跟进来,笑道:“别跟嘉泽这孩子生气,他乱说话,我已经骂过他了。” 雨倩说:“王嘉泽都要三十岁,早就不是孩子了。” 她取出两只行李箱打开,从衣柜里往外搬衣物,谭琳帮她收拾装箱。 “我们当爹妈的,看你们都是孩子。”王母仍旧和颜悦色。 “我就不会这样看待麦可,免得他三十岁还指望别人来迁就自己。” 王母的笑容变得牵强。 “妈,别管她了,快吃饭吧。”王嘉泽站在门口道。王母要他劝劝雨倩,他冷嘲道:“她这脾气,连她妈都忍受不了。” “王嘉泽!”雨倩把衣服使劲往床上一扔,说:“我当初是撞了邪才会嫁给你。” “现在你清醒了,可以离了。” “你在离婚协议上签字的时候,最好也这么爽快。” 王母还要再劝,王嘉泽拉着她出了卧室。谭琳觉得王母对雨倩还算友善,但她自忖是外人,便没说什么,沉默地收拾好东西,拉着箱子跟雨倩一起离开。 王家三口都在客厅,王父坐沙发那抽烟,王母一直对王嘉泽嘀嘀咕咕着什么。两女走到客厅时,王母推王嘉泽过来劝雨倩留下,她说:“两口子吵架有什么的,这离家出走就要被人看笑话了。” 王嘉泽虎着脸,要拿走雨倩的箱子,雨倩把他瞪开,又对王母冷笑,“打越洋电话嚼舌根的不就是您老人家吗?我妈的老家离你们不远,算是同乡,你说的方言我听得懂。” 看着王母诧异尔后尴尬的脸,雨倩又道:“说我懒,说我乱花钱,又说我不带孩子,成天往外跑,要不是我给你们老王家生了个带把的,真不想要这个儿媳妇。现在我要跟你儿子离了,你应该很高兴才对啊,少假惺惺地劝和了,也就能骗得了王嘉泽。” 王嘉泽喝道:“你说够了没!” “没有!我说了多少遍,不要在屋里抽烟,有人听进去了吗?” 王父转头看过来,又转回去继续抽他的烟。 雨倩道:“好在以后麦可不用再吸二手烟了。” “麦可才不会跟你。” “你以为法官会判给你?法律条文我比你懂。” 王家立即三口对雨倩怒目而视,王父扔了烟头过来,谭琳忙把雨倩带离了王家。 “你别想抢走我们的孙子!”王母扶着门框大喊。 雨倩还想驳斥她,谭琳使劲把好友拽进电梯,劝道:“都决定离婚了,就少说两句吧,好聚好散。” “我憋了一肚子气,不说出来不舒服。” “嘉泽他爸的眼神好凶啊,我看着挺怕的,就别刺激他了。” 雨倩怒气难消,“提起他我就气,都说了麦可对尼古丁过敏,他还要在麦可跟前抽烟。” 经过这次短短的接触,谭琳意识到王氏夫妻的婚姻是不可能继续下去了。王嘉泽很快就收到了离婚协议书,有了悔意,想让谭琳帮忙劝解雨倩,她只能表示无能为力。 谭琳的公寓在城里,远航商会办公室在城郊,雨倩上班需时太长,就想租间近一点的屋子。 她也是不想连累谭琳。 离婚协议很简单,除了抚养权,双方再无其他分歧。麦可年幼,法官把他判给了雨倩。 王家对她这个媳妇不看重,对麦可却视若珍宝,坚决不肯放弃抚养权。两老试图私自把麦可接回家,幸而雨倩有提前知会学校,学校就没放人。雨倩带着麦可回到谭琳那里,不久王嘉泽找上门来,弄出好大一番声势。 谭琳抱着麦可躲在屋内,麦可问她:“为什么爸爸会那么凶?” “因为他爱你,怕失去你,只是方式有些极端,等他冷静下来就好了。” 雨倩隔着门放话说他要再这么闹,就向法院申请剥夺他的探视权,让他以后都见不到儿子,王嘉泽就放软态度哀求她,最后还是保安来了才把他带走。 谭琳虽然也烦王家的人,但她担心雨倩一个人带着孩子会更加无助,不同意她们母子搬走。她说:“要不你回洛杉矶?既远离了王家,你爸妈也在那边,多少有个照应。” 雨倩默然摇头。 到第二天,谭琳带着麦可从便利店出来没多久,王家二老冲出来就要拉走麦可,好在谭琳反应快,扔了东西紧紧抱住麦可,大声呼救。终于在路人的帮助下逃离危机。 这事过后,雨倩又提出要搬,谭琳以为她是在责怪自己差点丢了麦可,惭愧道:说:“下次我会小心的。” 雨倩却说:“别傻了,这种疯子谁防得住?我想去弓箭俱乐部住一段时间。” 俱乐部倒是个不错的选择,那里离商会要近一些,而且安全有保障,活动空间也大,麦可不至于成天无所事事。不过,雨倩并非那里的会员,恐怕她连年费都负担不起,谭琳听清楚后,惊异地看了好友很久,雨倩于是一撇嘴,说:“没错,就是那个人让我过去住的。” “那个人”就是雨倩的一夜情人。 谭琳叹道:“你打算跟他一起了吗?” “才不会。我刚离开一个烂人,下一个怎么也要看清楚才行。只是你这离王嘉泽他们太近,麦可总不能一直不出门吧?” 如此,谭琳也不再阻止她搬走。 这段时间麦可住书房,雨倩跟谭琳睡主卧,夜深人静,临别的两人聊了许多,雨倩说自己虽然走了一道弯路,但从不后悔生了麦可。 谭琳对她的话深有感触。 她跟楚冉就走了一道歧路,现在又回到了正轨。 第60章 舞会 “你跟周怀民怎么样了?最近都没见你出去约会。”雨倩问。 谭琳惆怅地把脸埋进枕头里。她与周怀民绕了一个更大的弯,到现在都没绕回来。他们上回不欢而散后,他找过她,她借口不去见他,还跑去了波士顿,他就没再给她电话。这事她自己都理不清,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你不肯说的‘那个人’呢?” “我跟那个人已经结束了。” 从楚冉看到周怀民在赛场亲她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他们完了,今后她只能是他的“姐姐”。 雨倩松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说真的,脚踏两船太辛苦了,我现在离了婚,只感觉一身轻松。”她拿起斗柜上的白色面具把玩,问:“你后悔吗?” 谭琳看着她手上的面具,知她这个无头无尾的问题说的是面具先生的事,莞尔:“比起你和林姿,我是幸运的。” 雨倩揶揄道:“循规蹈矩的大小姐,一上来就玩艳遇,也够大胆的。” 谭琳抱起枕头扔过去,“还不是你怂恿的。” “坦白说,我本来以为你会偷偷跑掉的。” 青春期对性总是充满好奇。 十几岁的年纪,做事不会考虑太多。雨倩易受情绪驱动,冲动之下就跟一名男生爬了床,第二天向两位闺蜜大吐苦水,以过来人的身份劝诫她们要将初夜交给自己喜欢的人。林姿听了她的劝,谁知那个男生事后就不理她了,仿佛两人从未发生过什么,比从前还疏远。林姿想与男生进一步交往的希望落空,边哭边劝谭琳:别找喜欢的人,不谈感情才不会伤心难过。 王雨倩和林姿的失败体验,让她们不断探讨,反思,最后的结论是这事急不得,别在荷尔蒙的冲动下行事,不然只会手忙脚乱地开始,乱七八糟地结束。 对于两位好友的经验之谈,谭琳无言以对,因为她喜欢的人是同性恋。两位闺蜜也就是在那时知道了她的秘密,她们都没有嘲笑她。那时周怀民早已从高中毕业,她们对他了解不多,遂鼓动谭琳尝试换一人去喜欢。 只可惜,谭琳在同龄人当中已找不到能令她心动的人了。 周怀民虽然我行我素,但他有骄傲的资本。他们学校的数学水平位于全州前列,周怀民则傲视全校,体育也强,早早就有大学捧着奖学金录取他了。不但如此,他形象气质俱佳,不同于西人的外放张扬,举手投足间流露的是东方的从容儒雅。 如此出色的人,一旦喜欢上了,就再难以找到替代者。谭琳的计划是跟周怀民上同一所大学,成为能与他比肩的人,她相信自己变得跟他同样优秀的话,总能遇到下一个不是同性恋的“周怀民”。 上了大学,脱离了父母监管的雨倩玩得很疯,而谭琳,在收集着有关周怀民的点点滴滴。他所在的兄弟会,他参加过的社团,他拿过什么奖学金……两位闺蜜都认为,她这种病态的执着只有时间能治愈。 谭琳也这么觉得。 她的身体里有两个谭琳,一个住在心脏,不受控制地迷恋着周怀民,一个住在大脑,冷静地期待着不再喜欢周怀民的那一天的到来。 与此同时,雨倩关于初夜的看法正在改变,她告诉谭琳,要找有经验的。初夜之所以难忘,不在于对方是谁,而在于刺激。既然那个人不一定会成为陪伴一生的伴侣,不如给自己一场美好的感官体验。 放假回家时,雨倩拉谭琳去一个化妆舞会。她认为谭琳再这么下去会成变态追踪狂的,不如去找个男人试试,说不定会发现自己喜欢的其实是女人。 住在大脑的那个理性的谭琳,在那一刻占了上风。 她追着周怀民到了哥大,他却去了哈佛读研,一个在纽约,一个在波士顿,基本见不上面。她都不知道自己还要这样多久,也许是时候结束了。 舞会在郊外一间会所举办。 既是化妆舞会,就什么样的人都有,有埃及艳后,也有蝙蝠侠和钢铁侠,谭琳装扮的是猫女,来自音乐剧《猫》,只是脸上没有涂抹油彩,只带了个大眼罩,熟人或许能认出她来,但她出去一年多,变化不小,舞会场地又暗,除了雨倩,恐怕没人知道她是谁。 这层遮掩给了她胆量。 舞会需要有请柬才能参加,客人都是和她们差不多的年轻男女,用雨倩的话说就是安全,兼质量有保障。谭琳不太认可,说:“要在这群外星来客和鬼怪里挑?难度太高了。” 雨倩就跟她分享自己挑人的经验,诸如体味重的会影响观感,体毛旺盛的摸起来手感怪异。“特别是胸口长毛的,抱起来跟抱着毛毛熊差不多。”她说。 谭琳听得想走人,雨倩塞给她一把安全套,让她自己慢慢找,就去追逐自己的猎物了。谭琳站在角落没动。她参加过许多派对,但还是头一次揣着特殊目的来,难免紧张。 谭琳被人潮卷进了光怪陆离的世界。 室内照明基本靠屋顶的星星灯,浮在空中的气球却又制造了许多阴影,那种旋转的小彩灯只会把室内对比得更加昏暗,它们打在这人身上,流转到那人身上,牵扯出丝丝缕缕的暧昧。 随音乐起舞的人们都心照不宣,他们和谭琳一样,想在这里找一个人共度良宵。昏暗与面具很好地装饰了人们的原始欲望,一切看来迷离而诱人。 酒精作用下,拥挤的场所,扭动的身躯,不经意的碰触就是一番挑逗与试探,谭琳是欢场新手,尚未适应这种游戏,她很快又躲回角落,喝着冰镇饮料冷却心神。她泄气了,跟陌生人上床这事原来不是那么简单,她没有那个勇气,大概还是两情相悦再滚床单更适合她。 想明白后,她迈步走向大门,打算离开这里,就在这时看到了他——面具先生。 他身穿浅色亚麻衬衣,衣袖卷到手肘,双手揣在裤兜里,斜倚着墙,像个旁观者般望着场内的男男女女,清醒,冷淡。他的装束看来是临时起意过来的,只随便戴了副白色面具充数。他看到了谭琳,头随着她转动,目光静谧坦然,她低头从他身边经过。 浮在半空的一只气球爆了,啪的一声吓得她打了个趔趄,她想扶墙站稳,他先一步扶住她,谭琳低声道谢,音乐恰巧切换成了舒缓舞曲,他改为握住她的手,说:“跳个舞吗?” 第61章 一夜 谭琳还未答应,他已经搂着她缓缓踏出舞步。 谭琳平时跟亲友说话时用中文,出门在外都是说英语,他跟她说话自然也是用英语。他没有明显的美国口音或是英国口音,可称之为国际腔,谭琳听不出他是哪里人,略沉的嗓音倒是她喜欢的类型。她着意贴近他闻了闻,有淡淡的古龙水味,是薄荷与绿茶,干净清爽,在这个杂乱纷呈的地方显得那么宜人,她忍不住又靠近了些,这次辨认出茉莉的气息。 他低头附耳道:“小猫,在闻什么?” 他按她的装扮称呼她。 “闻你有没有体味。”她说。 “这样可闻不清楚。” 满载着暗示的暧昧言辞,还有他的唇刮过她耳廓,带给她一阵小小的颤栗。莫名地,她马上明白他是在挑逗她。这男人给她的观感不错,她开始衡量起他适不适合自己,于是摸了下他露在面具之外的脸,胡子刮得很干净,有微微的粗糙感,她再拉开一些些他的衣领,查看他有没有胸毛。反正光线不足,她又戴着面具,要是不满意就立即走人,他也奈何不了她,所以她毫无顾忌。 “找什么?”他没有阻止她的上下其手。 “胸毛。”她直言不讳。 “我没有。失望吗?” “不不不,我不喜欢那个。” 他搭在她腰侧的手紧了紧,“所以,还算满意?” 谭琳想表现得很有经验,跟他谈清楚了再进一步,万一他也是初哥,那就尴尬了,两个新手该怎么做?她教不了他啊。都怪王雨倩没提前通知她,不然她可以先补补课的。 她说:“就是不知道你在床上——” 他不等她说完就吻住了她,就在人群当中。一开始的慌乱过后,她品尝到他嘴里淡淡的甜酒味,不觉得反感,也就没有拒绝。两人的面具阻挡了他更进一步的纠缠,于是他带着她到了顶楼。 他的欲望表现得十分直接,她低头跟着他走在后面,想逃离却被他紧紧拽住了手。最后她说服自己,就这样吧。 与一楼的热闹不同,三楼顶层空无一人,客厅亮着小夜灯,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漆黑的夜幕。 他们走进一间卧室。 “别开灯。”她叫住他。 她担心灯一打开,会驱散她艰难聚集的勇气,有黑暗掩护,她才能接受跟一个陌生男人这样亲密。他取下她的面具,再度吻她,炽烈地勾缠,她体内涌起陌生的冲动,胆怯在缓慢退却,心率在急剧上升。 他抱起她走了几步,放到床上,摸索着褪去她的衣物。 她努力集中精神去想,他应该是有经验的吧?她不用做什么吧? 很快,他从她的僵硬中察觉出问题,开口询问,谭琳如实告知。 “为什么?”他问。 她早有腹稿,原意是轻描淡写地说想把第一次当作美好的体验留给自己,话未出口,眼泪抢先一步流出,突然得毫无征兆,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他安抚地拍拍她,说:“不要勉强,等你有喜欢的人了再做也不迟。” “我喜欢的人……是同性恋,我不想继续下去了……” 谭琳在这个陌生人怀里,被委屈袭击得泪如雨下。谭琳觉得自己很不幸,她连喜欢的对象都搞错了,注定没有好结果。周怀民刻薄冷漠,还是个gay,以至于每次见到他,都害怕他发现自己的心迹,担心他知道之后会笑到她面目全非。 听说周怀民已经开始打理家族生意,她快有两年没见过他了。 她追逐的是一个越来越遥远的背影,太累了,她追不动了。 原以为放弃会很容易,只需转个身就可以潇洒离开,到面具先生问起,才发现很难。她哭,还因为这个男人有点像周怀民,她哭自己的痴,连出来寻欢作乐都找了个跟他气质相近的人。 男人抱着她轻言安慰:“小猫,别为一个人浪费大好年华,你值得任何人爱你。” 面具先生给了她一个旖丽的温柔夜。 时过境迁之后,谭琳回想起来仍如同做了个梦,猜他定是风月场的高手,因为他表现得像是很喜欢她,每一个吻都炽热得难以承受,他们像一对热恋的情侣多过只想一晌贪欢的男女。 到一线天光从厚实的窗帘缝间透入时,她忽然惊醒,想起雨倩叮嘱过她不要留宿,那是情侣才会做的事。但她昨晚身心俱疲,实在不想动惮,直接在他怀里就睡了过去。 身侧的男人仍在熟睡,她悄悄离开房间,并顺走了他的面具,当作纪念。不是纪念一场风月,而是她漫长的单恋终于结束了,就尘印在这个面具里。周怀民成了过去式。 后来,雨倩看了看她带回的面具,说她睡的是operaghost,一个魅影。谭琳觉得这说法相当不错,既有玄幻,也算浪漫。 再后来,再次见到周怀民时她终于能坦然以对,不再像以前那般闪躲,唯恐他看出自己隐匿的感情。 收到他订婚的消息时,她错愕了许久,最终所有情绪化作一抹淡笑。 原来她的青春是一场误会。 等到今年重遇周怀民,她才弄清这场误会荒谬到了什么程度。 她只想对丘比特竖起两根中指,这家伙肯定是个高度近视,才会射中她和周怀民,他们应该针锋相对到老死才对,怎么可能会喜欢对方呢?连她自己都不相信这事! 送王雨倩母子去弓箭俱乐部时,谭琳有些忐忑,她摸不清自己想不想见到周怀民。 俱乐部像间占地广阔的酒店,随时欢迎客人来访。小麦可很喜欢这里,谭琳和雨倩在房里整理行李时,他就兴奋地跑来跑去,把附近探索完毕后回来告诉雨倩他发现了什么。 当小麦可又一次转回来时,说:“妈妈,你有客人。” 雨倩停止忙碌,为谭琳介绍来人。 他就是雨倩的“那个人”,名叫kent,多国混血儿,他希望谭琳叫他斐超然,这是他取的中文名。现在西人热衷学中文,斐超然也在学。他似乎对什么都充满热情,脸上总挂着笑意,像个爽朗的大孩子。 这样的人招人喜欢,麦可很快就与他熟络了,跟着他去靶场射箭。 两女收拾好,谭琳技痒,雨倩也想去玩玩,就去靶场找他们。 俱乐部大量使用无框玻璃作墙面,通向靶场的长廊,一侧是玻璃墙,室外的树林景观一览无遗,另一侧是白墙,挂着抽象画,途中靠墙放置一组沙发,供人休憩。 她们听到一阵女人笑声,那个女人成熟妩媚,与斐超然、周怀民坐在休息区,麦可则安静地喝着果汁。 第62章 酒疯 周怀民见到谭琳也只是淡淡扫过一眼。 谭琳和雨倩都没见过那女人,斐超然说她是俱乐部的创始人之一,许晚。 “许晚,这位就是y的新队员,琳。” “幸会。” 许晚起身与谭琳握了握手,她弯起眉眼,笑道:“y这次能赢,恐怕就是因为琳的加入吧?” “那是。”斐超然道,“y嘴上不说,心里多半一直在嫌弃我们拖了他的后腿。琳一来,就把2号卡给了她。” “哦?”许晚诧异地重新打量了谭琳一遍,又乜了眼周怀民,“原来就是这位啊。” 周怀民仍是那副清淡面孔,淡淡一笑算是回答。他们正谈起上次友谊赛的事,斐超然津津乐道着周怀民完美的最后一箭,又调侃他在赛场上秀恩爱,听得谭琳好尴尬。 “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周怀民忽然对许晚说。 许晚看看表,跟着他走了,走前别有意味地看过谭琳。 他们走了几步后,许晚问:“就是她吗?” 周怀民若有似无地嗯了声。” “2号卡有什么意义吗?”雨倩问斐超然。 斐超然领着麦可和\/她们去靶场,边走边说:“我们有四个创始合伙人,y说我们整体水平太低,应该再拉一个好手加入。虽然是游戏性质的俱乐部,只为有个聚会点而已,但要是老输给别的俱乐部也太难看了,所以就预留了一张2号卡,给未来的会员。” “你们俱乐部都成立几年了,这么多年都没找到合适的新会员?”雨倩问。 “本来练箭术的人就不多,很多人还放弃了,剩下的人里面,还要跟我们合得来。所以,不好找。”斐超然拉回想跑去另一头的麦可,“之前也遇到过不错的,但y说不合适,就算了。反正我们也只是过来玩玩,箭术方面的事都听他的。” 雨倩对谭琳轻道:“怎么听起来像是专门为你留的?” “怎么可能。” 他们到了靶场,雨倩母子不会射箭,谭琳和斐超然就一人教一个。谭琳指导着雨倩怎么使用肩背的肌肉拉弓,雨倩边用皮筋模拟拉弓动作,边问:“你跟周怀民吵架了?” 谭琳说:“算是吧。” 雨倩接着说起一个最新八卦: 韩琦琴为五十万捐款的事闹到了商会办公室,当时冉会长正好在那边会客,直接喊周树基过来拿人。周树基嫌她丢了脸面,气急之下数落她,说就是因为她小动作太多,才会被周怀民拿住把柄。 周树基说到这就打住了,想必也知道自己失言,没再说更多。但商会有不少人跟六大家沾亲带故,那些人各自打探一番,再相互印证过后,一幅八卦路线图就被拼凑出来,隐隐指向真相:周树基夫妇在新年晚宴上得罪了周怀民,周二少有意借机立威,不单周树基遭了秧,失去不少生意份额,韩琦琴的小生意也被整垮了。 据说,周家位于大陆的祖宅翻修计划都受了影响,因为长房拿不出原本说好的份额,以致延宕了工期。原就与长房不对付的周家族人趁机发难,扰攘至今,周氏族长的威信再次受到挑战。 雨倩讲到这,点评道:“没想到周二少看着和和气气的,行事却那么狠辣。” 谭琳呵呵一笑,“那是你认识他的时间太短。” 他们玩到天色转暗才离开,谭琳不想连夜回城,干脆留在这过夜。 雨倩搬到俱乐部这来,王嘉泽一家再难找到她了。她今天特别高兴,晚上麦可睡了之后,她拉上谭琳,跑到个能看到夜景的僻静角落,势要来个不醉不归。 喝到说话都吐字不清了,她还要对着瓶子吹,勾着谭琳脖子说,以后要拼命赚钱放肆玩,谁也约束不了她了。 “对了,你来商会吧,我们的会计要休产假,你反正没事做,来兼个职。”她说。 谭琳的脑袋也不清醒了,举着酒瓶对空气说了声好。 雨倩哈哈大笑,“劫富济贫大侠高仲由,得谭琳相助,那帮有钱人要遭殃了。” “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我们建个女校,专收女弃婴,把她们养成妖精,祸害人间去。” “一言为定。” “我们家麦可,可以有一群媳妇了。” “一定要让你家麦可下不了床。” “……”雨倩甩了甩了头,高举双手对夜空喊道:“棒棒哒!把男人都祸害完,这个世界就是我们的了!” “long live woman!让我们回到母系社会!” “老娘要左拥右抱,包养一群小帅哥!” …… 谭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 清早醒来,听见小鸟在林间鸣叫时,她的思维还停留在昨晚,那个位于角落,堆满酒瓶的休息区里。 应该是雨倩送她回来的。 她抱着柔软的被子翻了个身继续睡。 再次醒来后,她听到一阵水声,闭眼辨认了下确定是来自浴室。 “雨倩?”她喊道。床头对着衣帽间,穿过衣帽间才是浴室,里面的人大概听不见,没有回她。 她继续赖床。 脑袋却不自觉地回放昨夜的片段。王雨倩喝嗨了之后,貌似拉了个男的调戏,那幅火辣的画面她记忆深刻。 至于是哪里来的男人?她又在干嘛?后来怎么样了? 这些问题她一个都答不上来。 水声停止,然后是电吹风的声音响起,等这些噪音不再后,周怀民围着浴巾出来。 谭琳愣着眼看他。 他将指关节处湿掉的创可贴撕下,换上新的,接着自顾自解开浴巾丢入脏衣篮。常年运动造就出一身紧实肌肉,算不上魁梧,却最对谭琳胃口,特别是线条分明的人鱼线……太香艳了,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忘了叫他把衣帽间的门合上。 从内裤到外衣,周怀民一件件穿戴整齐,最后对着穿衣镜正了正领子和袖子。 一个裸睡的女人,一个刚沐浴完的男人,这情景怎么看怎么暧昧。她低头审视自己,不像是经历过性事的样子。周怀民这么规矩,只是分了一半床给她休息? 她把头发耙到脑后,“喂,你带我回来的?怎么不送回我的房间?” “我没有你房间的密码。” “我就不信客房部没有。” 正在收拾书桌文件的周怀民终于正眼看向她,“万一你又出去调戏服务生,就没有人敢来这里上班了。” “我?!”谭琳不信。“不是王雨倩吗?” “哦,说错了,是你们一起。” 谭琳瞬间凌乱不休,而周怀民已收拾好东西,临出门前冷声道:“谭琳,你想怎么玩我不管你,但别在我这里闹。” 他砰地一下关上门。 第63章 亲缘 谭琳匆忙穿上衣服,回房收拾好就去找王雨倩。 1至5号会员的房间是专属的,位于景观最好的区域,要去普通客房区还有小段路。 路上,一些会所员工已开始忙碌,见到谭琳会微笑着道早安。谭琳开始怀疑周怀民的话,她昨晚应该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才对,不然这些人怎么还会笑脸相待。 到了雨倩的房间,谭琳没有见到麦可,说是跟着斐超然出门玩了。雨倩苦笑道:“超然觉得我这个妈妈会把孩子带坏。” “我们昨晚真的……? 雨倩愁着脸道:“如果没人来阻止,我们这次就玩大了。” 谭琳懊恼地陷进沙发里蜷缩着,“我再也不跟你一块喝酒了。” 王雨倩对酒精的耐受度比谭琳要高,加上她久经欢场,对自己的酒量心里有数,喝到一定程度就会下意识地控制住,所以昨晚她其实保持着一定的清醒。谭琳根据她的回忆拼凑出事情的始末。 王雨倩喝高了之后,嚷嚷着要征服全世界的帅哥。她们虽在边缘区域,经过的保安仍是听到了动静,便过来查看。 保安是个高大帅气的混血儿,有着古铜色的健康肌肤,雨倩见色心起,贴过去就抱着人家磨蹭。保安也许是太过年轻,也许是这个偏僻的角落里让他放下了心防,总之他没抵住诱惑,没几下就跟雨倩厮缠在一起。谭琳那会儿已经喝得神智不清了,只会在一边拍手叫好。 王雨倩把帅哥扑倒在沙发,谭琳被挤下了沙发,坐在地上边灌酒边看戏。 “雨倩,来个甜甜圈啵啵糖十八式。”谭琳囫囵着道。 “什么甜甜圈?我给你表演个风车大轮盘。” 保安不知道这两个疯女人在说什么,其实谭琳也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意思。王雨倩也一样,她解下保安的领带缠在他手腕上,保安不想这么被动,拽回领带,他注意到了喋喋不休的谭琳,长手一探,用领带绕住谭琳脖子,将她拉近,他说:“美女,你不一起来吗?” 谭琳抵住他贴近的脸,手掌隔住两人的嘴唇,吱唔着往后退去。王雨倩正撩开他的衬衣,挑逗着他敏感的肚皮,他按耐不住亟待宣泄,于是一个劲想吻到谭琳。谭琳的脖子还被领带绊着无法后退,只能别开脸躲闪,保安于是搂住她,啃食她的脖子。 当斐超然觉得两个女人喝得太晚,跟周怀民一起寻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情色爆表的画面:王雨倩压着保安,保安搂着谭琳在亲,谭琳抵住他的双手,看起欲拒还迎。 斐超然先拉走王雨倩,周怀民过去对着保安裸露的肚子就是一拳,等他松开谭琳,紧接着是另一拳打在保安下颌,然后是另一拳打在脸上。 一拳接一拳…… 等到斐超然警觉到不妥,使劲架开沉默而暴戾周怀民时,保安已经晕死过去。 而周怀民还想再打。 谭琳扑进他怀里,嘟囔道:“周怀民,你别这么凶。” “谭琳!你这个——” 周怀民举起手掌。 谭琳扬起脸,“别这么凶,我害怕你这个样子。” 举起的手掌终究是没有打下去,他扯走还挂在她脖子上的领带,用手帕胡乱在她脖子上擦拭,力道大到把她的皮肤都擦红了,才把手帕扔掉,扣住她的手臂带走她。 雨倩经过这一番闹腾,酒意去了不少,她问斐超然:“他不会把她怎样吧?” “放心吧。连一巴掌都舍不得打,还会把她怎样?倒是你,你不应该给我个解释吗?” “没什么好解释的。”雨倩一耸肩,“我们都有出来寻欢作乐的自由。不是吗?” 斐超然生气归生气,但雨倩的话也站得住脚,他只能收起火气,开始替周怀民善后。 听完雨倩的回述,谭琳用个抱枕捂住脸,不想面对这个世界。 “我跟你向周怀民解释吧。”雨倩说。 谭琳沉吟了下,说:“算了。以我跟他的性格,就算在一起了,大概也不会长久,用不到七年,估计不到七个月就会分了。” 她不知斐超然还会不会帮助雨倩,说:“我想周怀民还没有把我踢出俱乐部,如果斐超然不肯让你继续住这,就去我的房间住,” 雨倩一笑,“他很喜欢麦可,为了麦可他也会让我们继续住的。我现在是沾了麦可的光。” 谭琳茫然了一会儿,说:“我想去欧洲。” “怎么这么突然?” “一直有这个想法,只是没有机会,等我拿到新证书,在那边找工作也方便。” “你昨晚还答应我要去商会的呢。” “我不记得啊。” “你喝高了,我可没有。不管,你说了要去的。” 两人一番扯皮,谭琳得知只是兼职后,便答应了。只是在那之前,她得先回家一趟。 今年清明,谭家将举族回乡祭祖,陈管家要确认每个人的行程安排,他已经发来邮件,问谭琳是准备坐家里的飞机,还是自己飞去大陆。 谭琳给管家回电,说会跟家里一起飞。 这事说完,她又道:“陈叔,我想找一个中学同学家的电话。不不,是找她父母。那就麻烦你了。” ** 故乡,对海外游子来说是一个带着无限遐思,又有无限惆怅的地方。 背井离乡的人们,会把对故土的感情冰冻储藏,直至百年后,仍维持在百年前的模样,所以谭家仍保持着不少旧时习俗。这些旧俗在年轻人看来多少有些不合时宜,也有些已遭时代淘汰,但祭祖这事是至关重要,不能触动分毫的。 对谭琳来说,祖辈的故乡则是一个朝圣地,是个用来团结族人的中心,每五年一次的大祭祀,就是一场聚拢人心的仪式。 如此大的氏族活动,是不允许有人缺席的。所以谭家海外“本竹堂”的子弟,不过在忙什么,身处地球哪一处,都要在指定的日子里,出现在大陆的某个地方。 谭琳已经订好回加州的机票,在那之前,她先去接了一趟机,载上一对老年夫妻去弓箭俱乐部。 老夫妻已生华发,眼神也没有以前清澈,去俱乐部的路上,老妇人时不时就要用手帕抹一下眼泪。 老先生看不过去了,道:“别哭了,待会儿见到女儿,有得你哭的。” 等到了俱乐部,真正见面,真实地抱着自家女儿时,老先生也哭了,老夫人倒是抿着嘴,倔强地站在父女边上。 “你是我奶奶吗?”麦可仰着头问。 老夫人再也把持不住,抱着麦可哽咽道:“外婆,应该叫外婆。” “外婆。”麦可乖巧地重复了一句,又引来老夫人更多的眼泪。 两位老者牵着麦可走在前方。雨倩擦干眼泪,用力抱住谭琳。 “谢谢。” 第64章 回乡 谭琳整理着行李,准备按既定行程出发。她将先回加州,与家人汇合后一起漂洋过海,回到祖上的故里祭拜。 整理行李的同时,她收拾出一些雨倩母子的东西,去机场时先绕道俱乐部,把东西送过去之余,也想看雨倩父母在俱乐部住得如何。雨倩住在那里是托借斐超然的人情,雨倩父母则是谭琳的关照,但俱乐部毕竟不是酒店,谭琳担心那里的老板们有意见。 到了俱乐部停车场,却见到雨倩一家正在搬行李,像是要搬走的样子。谭琳过去询问,雨倩将她拉至一旁,告诉她已找到地方住。 “怎么这么急?昨天你都没提过这事呢。” “刚好找到房子,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谭琳起了疑心。“是不是周怀民赶你走的?” 雨倩没有否认,说:“也不能怪他。我那晚确实闹得太过分了。” 那个被周怀民打进医院的保安,除了轻微骨裂和脑震荡,算是没有大碍。他本来要告周怀民,但那个角落恰巧在监控范围内,录像显示谭琳是被动的,这让他自身也在处于诉讼边缘,便在律师的劝说下,收下周怀民的赔偿消失了。 “我向他解释过了。”雨倩耸耸肩,“不过他并没有说什么,希望他不会对你有成见吧。” 周怀民的车在停车场,谭琳往山丘上望了望,从这里可以看到专属套房区的一角,雨倩随她目光看了眼,告诉她这两天都没看到周怀民,多半不在这。 “可能是去大陆了,今年周家也要办大祭祀。”谭琳见雨倩还是很愧疚的样子,又说:“别自责了,我跟他本来存在问题,有没有那件事都一样。” 谭琳特地提早几天回家,这样可以跟父母多聚一聚。到了家,陈管家正指挥工人将一些大件行李装车,送去集中托运。举族大活动,需要处理的事务繁多,有些人连用惯的咖啡机都要带着走,负责照顾族人生活习惯,居中协调的陈管家忙得晕头转向。他见谭琳回来,问她有没有行李需要一起运走。谭琳习惯轻便出行,自然是没有。 晚上,谭琳刚睡下不久,就被管家的妻子柳姨叫了起来。谭琳怨声道:“柳姨,洛杉矶跟纽约还是有时差的,你让我半夜起床?” “大小姐先起来吧,飞机等着你呢。” “不是还有几天吗?” “路上我再跟你解释。” 谭琳是柳姨照顾大的,她已取出衣服,在谭琳穿衣时,替她收拾好随身物品,等谭琳梳洗完,一件小行李已打包妥当。谭琳迷迷糊糊地拎起包下楼,被塞进了等候的车子里。谭琮已躺在后座。 柳姨亲自送姐弟俩去机场。 他们原定是三天后出发的,但谭家的飞机临检出故障,需要替换零件,而零件还没有现成的,很可能赶不及在出发前修好。 在谭家的私人飞机之外,他们还包了一架小型飞机,这样才能把所有族人一次过载回乡。现在私人飞机罢工,包机也坐不下全部人。管家和谭族长商量过后,觉得与其订民航机票,或者重新包机,不如凑合凑合,让一部分人搭顺风机。最近几个家族都在忙回家祭拜的事,要搭个便机还是比较容易的。 谭琳姐弟就是被凑合安排的人之一。因为他们时间比较自由,早几天过去也不算浪费时间。 登了机,看到周怀民时,谭琳好一阵无语问苍天。原来她坐的顺风机是他的。 周家的故乡在潮汕地区,谭家故里位于闽南一带,放在世界地图上看,两地相距不过指间,谭周两家人回乡,确实算是顺路。 同机的还有周潜,谭琮过去挨着他坐下,就熄了灯继续睡。 飞机夜幕里缓缓滑行,提速,腾空而起。 周怀民在跟四个下属于客厅区谈事情,对新上机的两个谭家人视若无睹。谭琳自忖是蹭机的,也不乱走动,放平椅子,熄了灯休憩。椅子总没有床睡得舒服,飞机上有床,但那是属于周怀民的。 窗外已是繁星点点,谭琳数着星星,听着客厅传来隐约的谈话声,很快困意上涌。 睡入七八分时,她听到有人在耳边道:“到后面去睡吧。” “唔……” 她摇摇头,一点都不想说话,也不想动。 “谭琳。”轻轻地叹息声。“我要拿你怎么办……” “别吵我。”她拉起毯子盖住脑袋。 她感觉毯子裹紧了她,她被人横抱而起,不久后平放在床。 还是床舒服,她满足地沉睡过去。 飞机引擎的轰鸣声中,谭琳捂着脑袋醒来,梳洗完出了卧室,空乘在布置早餐,她正巧赶上。 吃早饭的当儿,谭琳和周怀民最安静,几乎无话。谭琮跟周潜时不时探讨着某款新游戏的打法,他们快速吃完,回到座位戴上耳机和vr眼镜,投入到虚拟世界之中。 谭琳吃到七八成饱,开口道:“问什么把雨倩赶走?” “决定客人的去留,这个权力我还是有的吧?”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情况。”谭琳有些怨气。 “她一家四口住在会所并不合适,要是没地方搬,我可以另外为她安排。不过她不是马上找到房子了吗?别小瞧你这位好朋友的能耐。” 谭琳再无可谴责他的地方,只是她心里的疙瘩没有熨平,便堵着气不再跟他说话。 “谭琳。” 过得一阵,吃完早餐的周怀民再度开腔。 “虽然我不喜欢王雨倩,但我感激她跟我说的那番话,让我了解到不少事情。她对你还算有道义,我不会无缘无故为难她。你对我连这点信心都没有吗?” 她支吾着。 “你认为,我变成了个只会图谋利益,无利不起早的商人。”他冷淡陈述出谭琳的心思,用餐巾擦了擦嘴角,扔在桌上,转回小客厅处理公务。 而谭琳,无滋无味地看电影打发时间。 又经过数小时的飞行,落地登车,谭琳也不清楚所在的是哪个城市,只跟着周怀民他们到了酒店。此时是半夜三更,但他们身体里的时间是白天,所以睡是睡不着的。谭琮本想拉谭琳和周潜出门逛夜市,只是夜市也不会开到三四点,谭琮转而想打牌。 三个人打牌不如四个人,谭琮想去叫周怀民,周潜说他要睡觉,谭琳疑惑他怎么睡得着。周潜则奇怪地看着她,说:“琳姐,没有床,y睡不着的,但昨晚他不是把床让给你了吗?” 第65章 背锅 两个大孩子又打游戏去了,谭琳只好回房间继续看电影去。经过周怀民房间时,她轻轻敲了下门,没有回应,大概是真的睡了。 连看两场电影,天已亮透,谭琳终于有了睡意,这一觉睡到中午。她被外面的嘈杂声扰醒。 他们几个住的是酒店顶层的总统套房,外面是客厅,不应该有闲杂人等进来的,她贴着门细细倾听。 大概是几个人在抱怨周家长房的人做事不厚道,拖欠工款太久才导致工人闹事。又有人问周怀民什么时候能起来,再晚一点,周家祠堂都要被烧了。有人在小声嘀咕这二少爷架子太大,正事不管只管埋头大睡。说话的人站在谭琳门边,被谭琳听了个仔细,她猛地打开门盯着那人看,吓得那人一跳,他上下看看谭琳,谭琳不惧他,一直瞪到他不好意思地看向另一边为止。 客厅站着五个陌生人,周怀民的两个助理站在他房门前,挡住门。 其他人看到谭琳出来,有位管事者模样的人问周怀民的助理,助理说:“这是老板的女朋友。” 谭琳一窒,也顾不得解释,说:“我们飞了十几个钟,你们二少爷就一直工作了十几个钟头,就不能体谅一下,让他多休息一会儿吗?” 管事说:“可这事情等着他处理呢?” “周家没人了吗?” 另一个戴毡帽的中年人说:“翻修祖宅是‘思明堂’牵的头,事情办到一半说没钱了也是他们,不找他们找谁?” “思明堂”就是海外周家的堂号。 “住这么好的地方,把这些钱省下来给工头买条烟,说不定还能拖一拖。年轻人做事就是只顾自己,不顾大局。” 其他人又开始七嘴八舌地抱怨。 “你们在这里闹就能解决问题吗?” 谭琳过去让其中一个助理带这些人下楼去等,又让另一个人去叫周怀民起床,被点到名的助理为难地将谭琳拉到一边,小声道:“老板睡觉的时候,没人敢去打扰他的。要不,这事就麻烦一下谭小姐您?” 助理死活不肯进周怀民的房间,把钥匙给谭琳后,好声劝走周家族人。 等他们都走了,客厅恢复安静,谭琮和周潜的房门紧闭,他们估计睡得沉,没有被扰醒。 谭琳无法,开门进去周怀民的卧室。 周怀民穿着睡衣,抱着枕头侧卧,睡得正熟,谭琳凑近去看,终于明白他为什么没被吵醒了,原来他戴着睡眠用的隔音耳塞。 放下锋芒与伪装的他,看起来像个熟睡的大孩子。 她有些不忍,但还是小心取下一只耳塞,在他耳边轻唤:“周怀民。” 没反应。 “起床了唔——” 一只枕头从天而降,谭琳被它整个打趴下,被夹在枕头和床垫中间。她挣出一道缝隙,喊道:“你们家祠堂要被烧掉了!” 周怀民连枕头和人一起抱住她,含糊嘟囔道:“烧就烧了吧。” 果然是睡起来六亲不认,连祖宗的牌位都不要了。 谭琳怕他再睡过去,拖得久了那帮人又折回来闹事,还是赶紧叫他起来为好。她动了动,发现他也不是抱得很紧,就摇了摇他,“喂,把事情处理了再睡——” 她这次是连人带枕头被踢下了床,周怀民翻身背对她继续睡。 她爬起来,把枕头砸回去,决定不管他们周家的事了。 出了门,之前离开的助理又回来了,正坐在沙发那等着呢。见谭琳一个人出来,苦笑着拜托她一定要让周怀民起床,不然周家最年长的耋老就要亲自登门了,到时周怀民肯定脱不掉一个目无尊长的指责。 谭琳叹了口气。 他们这些老家族,做小辈的最怕被长辈这样评价。 她问:“周树基呢?这事不是他们弄出来的吗?” 助理便说周树基人还没到,目前“思明堂”在这里地位最高的人就是周怀民。 “那不就是长房捣乱,要二房来背锅吗?” “不是这么说的。在老家的人看来,我们海外‘思明堂’的人就是一体的。他们不会分长房二房的。”助理也很了解这些周家内幕。“少爷一直扛着很多事情,还不断有人在扯后腿,帮倒忙,他压力很大的,睡眠是他唯一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事情来打扰的时间,但这次真的是没办法了,我们刚来老家就摊上这事,如果处理不好,老乡会数落我们的。还有……” 助理欲言又止一番,才道:“谭小姐你也不算外人,我就直说了,我担心这事会影响少爷继承‘思明堂’。” “你——呵,你还真敢说。” 助理满不在乎,“这事都是公开的秘密了,周树基没机会的。” 谭琳沉思起来。 助理看看时间,说:“我尽量拖着楼下那帮人,谭小姐,少爷就交给你了。” “喂!” 助理跑了。 谭琳思前想后。虽然她不懂周怀民为什么要去争那个位置,但他为此辛苦多年,要是最后不被老家的亲戚承认,那就是白忙活一场了。 她转回他的房间。 先进浴室,用浴帽接了冷水,抓着这袋子水出来,兜头淋在周怀民脑袋上。 周怀民几乎是立即大骂着跳起来,谭琳早已躲开,指着他狼狈的模样捧腹大笑。 “谭琳!我忍你很久了!” 他冲过去抓住她手臂,将她扯进浴室,打开花洒直接淋冷水。他从后抱住她站在花洒下方,她用尽力气也挣不脱。她想踩他的脚掌,被他整个抱起腾空,只有脚尖能勉强点到地板。她骂他不知好歹,要不是怕他耽误正事,她才不会来趟周家这摊浑水。 “你哭啊,哭了我就放你。”周怀民已经完全清醒。 “变态!” 她开始打冷颤,周怀民用手肘顶了下龙头,将水温调成热水。她想趁机咬他手臂,被他箍住下颌,吻住。 成熟男女的欲望来得很快。 他总能轻易勾起她的绮念 湿透的衣服紧贴身躯,两人的体温跟随水温上升,呼吸变得沉重,他将她压在墙上,用唇肆意探索。 “别……楼下一群人等着你。”她勉力推开他。 “让他们等。” 再这样下去她就要沦陷了,她艰难道:“你们周家的耋老可能也会出面。” 他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怀民,你辛苦了那么久,别前功尽弃。” 他抱着她叹气。“琳,你为什么要这么清醒?” 他打湿的头发垂下,淅沥沥地往下滴水,像有无尽愁情的春雨,道不尽的哀伤。 “你先出去吧。”他说。 第66章 账本 潮汕人在海外有约一千五百万人,跟生活在大陆的同乡数目几乎一样多。他们敢闯敢拼,更有与生俱来的经商禀赋,有“东方犹太人”之誉。潮商乃中国三大商帮之一,世界顶级华人富豪中,潮商占了一半。 如此富庶,却如同静水深流,少有炫耀之举。 拥有经商文化的地区,多半是地少人稠,耕地不足,才会放弃从地里刨食的模式,选择在商海里沉浮。 周家的故里就是这么一个地方。 周家海外思明堂来自大陆潮汕地区颇为偏远的一个小镇,从谭琳他们落脚的城市出发,还要驱车三、四个小时,如果那位周家耋老真的要从小镇过来,很可能中途就得送去医院了。 谭琳在酒店无事可做,又没人陪伴,便抱着看热闹的心思,跟着周怀民一道去转转。 路还算好走,从市区走高速到县城,转入国道驰骋一个钟,出了国道再上另一条水泥路跑了大半个小时,一个被山丘包围的小镇就进入众人视野。 小镇位于丘陵地带,罕有的平原地区是镇中心,该处建筑是较密集的新修居民楼,浅绿色粉红紫色等瓷砖墙颜色多样,风格不一,景观跟大部分中国乡镇相差无几。穿过此处到镇子的另一头,与镇中心隔河相望的,是一大片岭南民居,它们匍匐在田野里,黑瓦白墙,娴静可人。 这里就是周家的发源地。 水泥路是新修的,两边的水稻田秧苗正绿,仿佛禁不起春风拨弄,稍稍一吹,就摇摆出引入怜爱的姿态。 周怀民的车队缓缓而行,直抵周家祠堂外围,与田野里的和睦春色不同,这里充斥着火药味。 几辆卡车并排停在祠堂前,挡住祠堂外的人头涌涌,一个工程队队长模样的人举着喇叭喊话:“我们只是想拿回工资,你们不能不讲道理!” 站在人群前方的老者说:“要讲道理,你们先离开我们的祠堂。” “我们从早上等到中午,眼看又要等到晚上,已经给够你们时间了,你们拿不出钱,还想赶我们,老子才不会听你们的。” “都说了已经去筹钱了。” “当老子这么好骗吗?没钱,没得谈!” 人群里的一小伙子喊:“别跟他们废话了,一起进去把他们赶走就是!” “走!走!走!” “你们敢过来,我就敢把这烧了,让你们没得祠堂过清明!” 队长的话没能起到阻吓作用,反而激怒了人群,周家族人在小伙子的带领下就要往前冲。 笃笃笃! 一阵拐杖敲击竹节的声音响起,激愤的人群静止下来。刚才说话的老者,他身边的竹椅坐着一位更老的长者,眉毛胡须均已雪白。 白胡老者说:“刚才不是来电话说,思明堂的小子快到了吗?都等一天了,这点时间都等不得?” “阿公!我们回来了。” 随着这一声喊,人群自动分开一条小路,供来人行走。 周怀民领着谭琳走在中间,到了白胡老者跟前,“阿公。” “总算到了。” 阿公撑着扶手起身,旁边两位六七十岁的老者忙上前搀扶住他左右。“走,进屋喝茶。” 戴毡帽的中年人向工程队喊话:“我们阿公要喝茶,快让开。” 队长问:“钱呢?” 周怀民身后的助理得到指示,上前来把一只防爆手提箱打开,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人民币现金,队长这才让人把堆在卡车之间的杂物搬开,清出一条小道。 阿公却不走,“你们的人呢?” “等拿了钱,我们马上就走。” 队长是怕周家人骗他们。 此时一名中年人走上前,他自我介绍说是副县长,可以替工程队做主,也请队长放心,他一定会秉公办事,帮工程队拿回辛苦钱。接着是穿警服的副公安局长,他的话绵里藏针,队长再不敢硬抗,遣散了滞留在祠堂里的工人。 祠堂外的周家族人也被驱散,一场风波总算暂时平歇。 由于祠堂里还有工程炸药,一群人便到阿公家里商议后续事宜。 小镇河东岸的周氏敦睦堂,自清朝起就有子弟在海外打拼,累世拼搏经营后,熬出了思明堂这一显赫门庭。思明堂感念故里父老,想为家乡做点事情,他们不但修桥铺路,还计划把老家整个翻新了。 同样拥有商业头脑的周家老乡们觉得这事可行,翻修后不仅改善了居住环境,目前盛行文化旅游,小镇成为旅游热点也是可能的。思明堂与敦睦堂可谓是一拍即合,一方出钱一方出地,工程于前年开工,他们想赶在今年的清明完工,来一场大祭祀之余,顺便做宣传活动,拉开旅游小镇的序幕。 孰料,工程是按预期完成了,工程款却一直没有付清。工人见周家人都在为大祭祀准备,却把他们搁置在一边,工程队队长催了数次,每回都被告知“等思明堂的人来了再说”。于是队长偷偷打探到思明堂的人什么时候来,瞅准时机闹事,非要把钱讨回来不可。 在喝功夫茶的当儿,谭琳弄清了事情原委。她悄声问周怀民:“周树基连这点钱都拿不出来么?” “他故意的。”周怀民举起小茶杯挨到唇畔,低声说:“这事牵头的是我。” 谭琳明白了。周树基是故意给周怀民使绊子,若因为欠款的事耽误了大祭祀,敦睦堂肯定会怪罪思明堂,而思明堂长房会把锅扣到二房头上。 谭琳摇摇头,“周树基这是被你逼疯了么?万一祠堂真的烧了,你们思明堂估计要被敦睦堂革出周氏一族。他会不会算账啊。” 周怀民没有回她,而是继续应付工程队长众人。 给付欠款的事情很简单,只是队长要求的数额跟周家说的有差异,双方争执不下,一个说多了,一个说少了,这时,周怀民道:“这样吧,我们把各自的账本拿出来,现场审一下就知道是谁对谁错了。” 阿公同意了,队长也爽快,他从随身提包里取出账本放在桌上,周怀民则拿出思明堂的账本,倒是敦睦堂这边费了一番周折才找到。 周怀民带来的会计师开始审计。周怀民见谭琳无聊,建议她也去看看,她问:“可以吗?” “你是专家,有什么不可以?这样说不定还能快点。” 谭琳做过不少大陆公司的项目,对这一块说得上是熟门熟路,她很快跟会计师达成默契,提升了不少速度。 阿公家的餐桌被当作书桌使用,谭琳他们在这边忙碌地审计,周怀民则和阿公几人在客厅喝茶聊天,一派闲情。 帐还没审完就发现了问题,工程队的账本和周家的两本账本都对不上。 第67章 铭记 思明堂的账本记载的是从思明堂各房募集的资金以及支出,工程队记录的是收到的款项和支出。敦睦堂的最为复杂,有从思明堂转入的款项,也有其他族人的捐赠,和各项工程开销。 翻修故乡是大事,许多人都愿意出钱出力,远在他乡的游子也从世界各地寄钱回来。预算充裕之后,周家人就想把整个河东岸片区都整治了,细致到废弃的老屋都修补了一番。工程浩大,管理能力却跟不上,体现在账本上,就是混乱。 最常见的是缺少发票,仅以收据替代,连用手写字条充数的都有。再就是转账记录问题。连谭琳都看得出来,一些银行公章不统一,周怀民带来的会计师精于海内外业务,就更明白个中猫腻了。 总而言之,敦睦堂的账本只显示了大项开支去处,许多小款项去向不明,这些钱加起来也有近五百万人民币,它们花到哪去了,可能只有敦睦堂的人才知道。 谭琳不禁狐疑,周怀民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这趟是有备而来的。 这些内幕会影响到敦睦堂作为岭南德里周氏本宗的威信,会计师和谭琳都不好多言,只埋头算账。 会计们忙到天黑,周怀民跟阿公和副县长他们吃晚饭去了。 几个手脚麻利的妇人给谭琳他们端来饭菜,其中一名圆脸的梳髻妇人不断打量谭琳,谭琳便疑惑地回看她,她一笑,说:“你就是二少爷的女朋友哇?” 谭琳左右看看,想开口解释,圆脸妇人快人快语,又道:“我们阿东在二少爷那里做事,昨天去接完机,就跟我说二少爷的新女朋友长得好漂亮呢。” 其他妇人七嘴八舌地插话: “比上次那个靓多咯。” “我就说那个配不上二少爷。” “他们那么多年都没孩子,肯定感情也不太好。” “就是就是,都没见过二少爷牵她的手。” 谭琳根本插不上话,只好由得她们说去。 简单吃过饭,又投入到账本当中。周怀民他们吃得要久一些,等到算出结果他们才回来,会计师小声把情况告知周怀民。 周怀民听罢,只问工程队的欠款有多少,会计师说两边的数目差了二十多万。他就提议,按敦睦堂账本的数目与工程队结算,差的那二十多万算在违约金那里一起赔偿。队长只想要拿到钱,至于是什么名目他不在乎。而周家阿公,意味深长看过周怀民,又看了看自家子侄,点了点头。 阿公显然知道敦睦堂内部猫腻,周怀民这么做,等于是承认了敦睦堂的账,认为它没有问题,无疑是保全了敦睦堂的威信和阿公的名望。 工程队长拿了钱走人,就去指挥工人把祠堂前的卡车挪走。 阿公家的客厅,便只剩周氏族人,还有谭琳和会计师。周家人应该是要进行内部谈判了,会计师识趣退下,谭琳也要走,周怀民拉住她挨着他坐下,看着阿公说:“她不是外人。” 可是在老家族的习惯里,女人是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场合的,谭琳还是外姓人。几个敦睦堂管事盯着他们俩,谭琳虽然不满这种腐朽陈矩,但她不想周怀民为此与他们再起纷争,只是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她动不了。 阿公手一摆,算是应允了她留下来,她于是以旁观者的身份,见证了一场交易。 周怀民只是说明了审计结果,没有做任何结论,他在等阿公先表态。 阿公老于世故,没有急于否认或推卸责任,他先问敦睦堂的几个管事者,要他们交代清楚账本的事。管事们齐齐看向他们当中那个理平头的阿伯,这位阿伯就是负责管账的,他挠挠头,就疑点进行解释。 阿伯说来说去,都是在说他们历来就是这样做账的,小镇小地方,不像大城市那么讲规矩,大家又是同宗同姓,很多事情为图个方便,不会去逐一较真。 其他管事也有帮腔的,戴毡帽的管事就说:“都是自己人,难不成还会贪那点便宜么?” 笃笃! 阿公用拐杖敲了敲茶几腿,待众人安静下来,说:“既然知道是自己人,手脚就放干净些。海内海外的族人都看着咱们呢,也不怕丢人!” 帮腔的管事都面有赧色,几个没开声帮腔的则是看好戏的模样,有人嘀咕了句:“丢人丢到家了。” “行了。”阿公喝道,“你们先把账平了。” 这一来又是一番推诿,没有人肯承认自己有从中贪利。 “那我就把棺材本拿出来,替你们填这个窟窿吧!”阿公发火了,“思明堂的,这下满意了?” 管事们开始急了,抢着说自己愿意凑钱平账。周怀民这才道:“既然是做账方式有所不同,那便是一场误会罢了。” 众人都看向他,他愿意轻描淡写地揭过此事,肯定是有条件的。 周怀民抿了口茶,道:“之前听说捐赠名单坏了,我就让人做了块新的,这次过来也带上了。阿公,你要不要过目一下?” 阿公说:“天都黑了,我眼睛不好看不清,你直接说吧。” “跟之前的差不多,只是不小心漏掉了周树基的名字。”周怀民手一摊,“马上就清明了,可能赶不及重新刻一块,要不将就着先用上?” “哼哼。又是你们思明堂的破事。”阿公哼完,沉吟起来。 捐赠者名单会刻成石碑,放在祠堂的显着位置,以此铭记对氏族作出贡献的族人。如果周树基在这么重要的事件里缺席,那他在周氏族内的影响力会逐渐降低到被人遗忘的程度,他若还想继承思明堂,得先把这块碑换了,不然就是名不正言不顺。周家人是不会承认一个连修葺祠堂都不参与的人的。 周怀民这是在逼敦睦堂表态,站到他这一边来。 贪了财的管事不敢直接承担责任,五百万对阿公来说应该不是笔小数目,阿公只想了小会儿,就答应了周怀民的要求。 周树基挖了坑,这会儿估计正躲在某个角落偷笑,没想到却坑了自己。 夜逐渐深沉,事情既已了结,周怀民说明天还有事情,婉拒了敦睦堂的挽留。谭琳跟着他走去祠堂那边坐车,几个管事跟随送行,他们的态度明显比之前热情了许多。 祠堂一带灯火通明,工程队正用吊车把旧的石碑起走,投进废料堆里。 新的石碑被缓缓放入槽位。 谭琳跟着周怀民上了车,道:“周树基过来看到没了自己的名字,会大发雷霆吧?” 周怀民笑笑,“就怕他不敢闹。” 敦睦堂的人还在路那头朝他们微笑挥手。 谭琳说:“你这属于贿赂。”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灰色的,我们行走其中,又怎么能奢想黑白分明呢?” 他们的车队逐渐远离一片光明的祠堂,隐入黑暗。 第68章 祭祀 回到城里已是半夜,谭琮还在夜市流连忘返,知道谭琳回来,喊他们一起吃夜宵。 他说:“我们点了一桌子菜吃不完,快来帮忙吃。” 谭琳本来想早点休息的,但经过中午的那一番,她跟周怀民变得不清不楚,她有点怕和他独处一室,就借口说晚饭没吃饱,让司机送她去夜市。到了地方,周怀民跟她一道下了车,寻去谭琮所说的大牌档。 喧嚣的夜市气场,把夜的清冷转化成火热。琳琅满目的荤素卤味铺排在店门前,油滋滋的勾人食欲。旺火爆炒的铁锅,喷香的食材在锅里翻腾,挥散出诱人的人间烟火。这下谭琳真感觉饿了。 到了大牌档,只见谭琮和周潜点了满桌子菜,好多几乎没动过,谭琳两人刚坐下,一大锅海鲜粥又端上了桌,谭琳说只怕他们四个吃不完。周怀民打了个电话,不久,他的几个助理乐呵呵地过来了。 周怀民在属下面前有无形威信,却没有架子,现在是下班时间,他们可以挽起袖子,坐一起喝啤酒讲笑话。在座的人都可以说是见多识广,去的地方多了,什么怪人怪事都能遇到。会计师就说起他在巴西遇到的一位男子,他摆了个地摊,卖东西不跟人讨价还价,只划拳,谁赢谁说了算。 一提到猜拳,谭琮就兴奋了,他非要拉人跟他一起玩新学的猜拳方式。谭琳手脑协调速度不够快,被灌了几杯之后再也不玩了。 满桌子菜在八个人的努力下,渐渐变少,谭琮有了加菜的借口,把外头见到的没吃过的菜全要了一份。谭琳每样吃一两口就吃撑了,谭琮周潜两个大男孩活动量大,又还在长个儿,食量惊人,周怀民几个是工作狂,成天满负荷从事脑力劳动,热量需求高,战斗力也是不俗。但即便这样还是没把菜吃完,最后只得打包给司机们。 次日,谭琳睡到早午时分,周怀民已出门了。谭琮租了车,姐弟俩打算轮流开车,前往谭家故里。 他们昨晚已知会过周怀民会在今天启程,所以谭琳只是给他发了条短信,就算是道了别。周怀民每天会收到无数条短信和邮件,即便有助理帮他过滤,他还是无暇逐条回复,谭琳的这条短信送过去不久,他打来电话。 “什么时候回纽约?”他问。 “还没定。” “忙完了告诉我。” “你有什么安排吗?” “还没定。” 她笑笑,就说到时再说吧。 此时还属于工作日,清明的返乡人潮尚未形成,高速一路通畅,途径大型服务区时,谭琮还买了不少土特产。 谭琮跟她说起楚家的事。 楚家今年也要大祭祀。 楚家自称是广府人,但他们的祭祀地点不在广东,而在东南亚。对这一怪异现象,楚家人一直三缄其口,几十年上百年的交情都不能让他们开口说明。谭琮认识楚冉那么久,自然也曾问过楚冉,但他只以一句“没什么好说的”打发了他。 路途遥遥,车里无聊,谭琮就想研究研究这个现象的原因。 “他有跟你说过吗?”他问。 “没有。” “他居然连你都不说。” 谭琳以为弟弟看出了什么,压着眉头问:“为什么这么说?” “比起我,他更加不会提防你。” 谭琳还在犹疑,谭琮又道:“说了你别生气,女性在我们眼里是弱者,属于保护动物,谁会去提防你们呢?” “且!大男人主义。红颜祸水,祸国殃民没听过么?” 谭琮哈哈笑道:“不过是一帮男人在推卸责任罢了。连这点担当都没有,他们国家不亡才怪。” 其实谭琳从没问过楚冉这个问题。她对这事好奇的时候,楚冉才几岁,她怎么可能去问他呢?等到楚冉能沟通了,她已把这事置之脑后了。 高速行车速度快,他们要去的漳州比周怀民老家要远,也就三个多小时便到了。他们没有进市区,而是在gps指点下去到一处海滨度假区,他们谭家将此地作为族人的临时聚集点。 跟谭琮这个吃货在一起,永远别想逃出美食的深臼。在吃吃喝喝的等候中,谭琳开始为自己的体重和腰围愁苦时,祭拜的日子终于到了。清明那天天未亮,一众谭家族人就组成车队出发,前往故里。 谭家故乡曾是个小渔村,名叫小嵩村。现在靠打渔为生的渔民几乎绝迹,村里人多数都是出务工,积攒一笔资财后盖几层小楼,建成民宿供城里人前来度周末,以此补贴生计。 而村委会也有意发展旅游经济,各处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谭家车队在指定停车场停住,村长等村领导已等候在此。谭家海外本竹堂的族人一一下了车,谭耀德负责与村长们寒暄,其余人跟着他们走去祠堂。 路边的小花坛,民宿小院的花木栅栏,墙上的留言板俱都小有风情,若不细听村人所说语言,还会以为是到了东南亚某个旅游区。 距离上次大祭祀已有五年,本竹堂的人不禁感慨家乡这几年的大变化。 谭家祠堂位于一角大礁石上,三面环海。海风凌烈,海水侵蚀度强,祠堂需得年年修缮,才能维持光鲜面貌。本竹堂每年都有固定经费寄回家乡,为此尽一份力。 祭祀程序是固定的,族人们按辈分排队,轮流给祖宗上香。边上有人吟唱家乡小调,讲述着祖辈出海觅食的艰辛。有些心思细腻的族人,或是有感而发的老者,在这种淳朴古老的歌声里落下了眼泪。 他们这群背井离乡的游子,何尝不是经历过几番风雨,才于海外觅得一席落脚之处。 一群人即将拜完,祠堂门口又有人唱名: “谭家海外本竹堂谭尧勤,携族人前来祭拜先祖!” 谭琳与其他族人面面相觑,窃窃私语开始在祠堂内形成嗡嗡声。最后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村长。此位村长同时也是小嵩村谭家双贤堂的族长谭智观。 谭智观过去迎上谭尧勤,说:“尧勤老弟,今天怎么这么早?不是说好中午过来的吗?” “起了个大早,就早点过来,免得堵车迟到了反而不好。” “这个……”谭智观为难地看向谭琳这边的人。 谭尧勤是谭琳的伯父,只是他不满谭耀德担任族长后的一些决定,便与谭耀德分了家。不过他仍以本竹堂的人自居。 往年每次祭拜,村长都会刻意把两拨人的祭拜时间错开,免得起纷争,却想不到这次谭尧勤来得这么早,像是故意撞过来的。 第69章 对方扶老携幼,不过十来个人,从气势上看还是谭耀德这边要胜一筹。 谭尧勤的人抬着烧猪等祭品上前,要摆到供桌上,谭琮和几个年轻人上前挡住路,谭琮说:“等我们拜完了,才轮到你们。” 对方的人想与他争辩,谭尧勤手一抬,说:“总要讲个先来后到,让他们先拜,我们就排个队吧。” 谭尧勤的人就不多说了,把拜祭品阁到在前堂的空桌子,侯在一旁。 他们如此好说话,倒不像是来挑事的,谭耀德走过去让谭琮等人退下,与谭尧勤寒暄:“二哥,别来无恙?” “马马虎虎。”谭尧勤背起双手,嘴角一压,“哪里比得过你们。” “呵呵,这种世况,能养活一大家子就叫不错了。” 谭尧勤自嘲,谭耀德却没顺势挖苦他。 两兄弟分家之后一个在洛杉矶,一个在旧金山,各自为族人奔走忙碌,为的都是延续谭家香火。当初的分歧在数十年后的今天看来,也不算是多大的事,两人今天在这里遇上,反到能叙叙旧。 祭祀完,村长先请谭耀德一干人到他屋里去喝茶。 谭琮凑近谭耀德跟前问:“二伯会不会也在金融危机里折了?” 谭耀德双目一瞪,“要你多嘴!” 一盏茶喝过,谭尧勤也被请了进来。谭琳和谭琮等小字辈如数退了出去,把空间让给长辈,自己找地方消遣去了。 谭琳后头私下向母亲打听,不禁感叹起谭琮的直觉。这小子对周遭的人与事有着动物般的敏锐嗅觉,能感知到事件幕后的驱动成因。 谭尧勤确实是在金融危机中栽了跟斗,积压了一大批货物,目前正在筹措资金周转。他想到了谭耀德这个堂弟。 谭耀德这边还好。 这里不得不提一下楚家。楚家消息灵通,管理层触觉敏锐,行事总能快人一步,谭耀德没有这些优势,但他懂得借鉴,楚家有什么动静,他会见风使舵,因而虽有损失,却没有伤筋动骨。 谭琳问母亲,是不是会帮二伯度过难关。 “帮应该是会帮的,看帮到什么程度。” 所谓帮到什么程度,要看二伯打算以什么身份前来求助,是普通远亲族人,抑或承认谭耀德为本竹堂族长,重归其下,待遇会因应情况而有所不同。 这些凡事都要勾心斗角的男人,谭琳想一想就觉得他们活得很累。在这些男人庇护下生活的女人,若肯安心做个小妇人,倒也是幸福的。比如她母亲,谭夫人何家怡。 谭夫人趁这次返乡,带子女回了一趟娘家。何家现以茶叶生意为主,在谭家扶持下,生意拓展到了海外。何家有座茶园,产量不多,自用送人就喝完了。近年附近别家的茶园有经营不善要转让的,何家就接了过来,发展成小规模的生态旅游园,经营得有声有色。 清明时节的细雨温柔多情,不断招引着人们出游踏青。谭琳沉浸在一片茶香中,跟母亲探讨着研发一款茶味香水的可能时,王雨倩告诉她,她也到了大陆,并且要求谭琳赶紧到商会上班。 王雨倩催得急,谭琳便跟着父亲一块到了商会在苏州的据点。 适逢清明,各家都有人回乡祭祖,商会包下的度假村陆续汇集了不少大佬,谭耀德一看这情景,就道高仲由肯定又在想法子搜刮他们的钱包了。 谭琳见到王雨倩后,问:“高理事急着叫我来上班,是不是因为我刚好人在这,可以为商会省一张机票钱?” 王雨倩竖起拇指,道:“聪明。这么快就摸准上司的心思了。” 很快,谭琳就明白所谓兼职,就是“身兼多职”的意思。 她以为自己来当会计,只是做点财务工作而已,没想到在做正事之前,还有一堆杂事等着她。催会员集合,确认会员到场是她的工作,跟度假村讨要折扣,最好来个折上折也是她的工作,会员有个人要求,想吃哪家的饭菜,尽量满足他们还是她的工作。 到晚上八点,她才有空和王雨倩躲在临时办公室里啃盒饭,顺便诉苦。 “不把这群大爷伺候好了,他们怎么肯掏腰包?”王雨倩如是说。 “我觉得被坑了。不行,我要加工资!” “哈哈哈,这是每个商会小员工的心愿,可惜没有一个人实现了。” 商会想尽量缩短聚会时间,以节省开销,今天人来的差不多了,九点就会有个小酒会。 一盒饭还没吃完,高理事进来,拍拍手引起大家的注意,他说:“各位同僚,我知道这两天大家都很辛苦,但熬过今晚,明天就可以休息了。” 有人问:“之后不是还要买物资给灾区送过去吗?” “呃,那是明天之后的事。” 其他人都笑了起来。 高理事敲敲白板上的照片,“我们快一点,这些孩子就少受一点苦。” 大家都收起了笑意。 今年春节的雪灾,在节后仍有影响,许多路,特别是山路被冰凌侵蚀过,冰融雪化之后塌方严重。远航商会之前已经捐过一批物资,这次又听闻一处小山县道路断了,商会跟其他慈善组织准备用直升机再送一批进去。 商会的善款每年都是做好预算,有指定用途的,这种临时用款,惟有另行募集了。这次送完物资,还有灾后重建的事宜,每一项都需要钱。 商会员工们随便把晚饭吃完,就开始投入酒会的准备工作。 谭琳之前参加这些聚会,都只需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踩着高跟鞋就施施然地来了,未曾想过幕后还有这么多人在为此忙活。 所幸度假村的管理者经验丰富,有他们协助,酒会进行顺利。到正式开始之后,谭琳反倒可以偷一下闲,跟王雨倩躲在角落喝点小酒。 兴许是时间太赶,也有可能是为了省钱,高理事这回没有请人来表演节目,他亲自上阵,上台舞动了一圈风火轮——把两个小火盆抡了几圈。 表演完毕,他对着麦克风道:“如果你们喜欢,我可以多舞几圈,但是现在,请先拿点诚意出来。有捐一百万的请起立!” 两个人站了起来。 “我眉毛都烧掉了,不要商会赔偿工伤,只要再站起来一位,行不行?” 又站起来一人。谭琳看到那是周怀民。 “谢谢!接下来是捐五十万的请起立。要不我再来两圈?” 有人起立,有人哄笑,有人道:“老高,你就会这个吗?” “你想怎么样?牺牲点色相还是可以的,明早我陪你打高尔夫!” “又是高尔夫。” 有人附和着喝倒彩。 “接下来是十万。时间不早了,大家都该休息了。起来吧,都起来吧!” 第70章 苦心 一起身就是十万,在小舞台前排排坐的会员们都啼笑皆非,觉得高仲由跟强盗有得一拼。随着高仲由的话,一列服务生过来请宾客们到餐台那享用美食,这下大家只好都起来了。 “谢谢大家,非常感谢!” “正事”办完,宾客们在场内三三两两地聚谈。 那些位高权重的大佬们,能与他们平等对话的人已不多了,要结交上知心朋友就更是难,他们的好友多数都在商会里,所以明知高仲由举办的宴无好宴,也特地前来,就是为了与朋友聚首。而谈天闲聊之际,做些消息碰撞,又或是从某个消息灵通者,接收一些有意无意透露出的隐秘信息,是可能的收获之一。 高仲由今晚的目标完成了,但难得把一群肥羊圈住,他当然不会放过任何薅羊毛的机会。他扎进五六个大佬的圈子中间,瞅准时机,鼓动他们再来一场高尔夫球赛,想出力者参赛,想出钱者赞助。 谭耀德笑话他:“你要把商会做成善堂了。” 高仲由耸耸肩,“我不积极一点,你们会主动掏钱么?” 廖广平说:“别总折腾我们这些老家伙,那帮子后生成天没事做瞎鼓捣,你要能把他们收拾收拾,我捐一百万。” 廖广平这话赢得不少附和者,一个个大佬接连着开始数落家里的孩子不长进,胡作非为。 家族的继承候选人是重点培养对象,有一堆人看着他们,防止他们出差错。在他们之外的其他孩子,则总会有疏于管教的情况出现。 这可以说是豪门的流行病。 当金钱的作用被无限夸大,就能逾越道德约束,甚至法律有时候都不一定管用。花天酒地这种只能叫正常现象,所有大佬对此的容忍度都很高,要是到了他们都不能忍的情况,那就真的是相当糟糕,耐人寻味了。 长辈们开始缅怀他们往上的老一辈,那时每户动辄就生五六个孩子,要是有人敢行差踏错,直接清出家门,就能肃整家风。但现在是21世纪了,人才变得比什么都贵重,折损一个都受不了。 现在的年轻人不单晚婚晚育,还不断有人加入丁克大军,女孩子们有各种不生育的理由,给她们送奖金都不肯生。好不容易生下来的都成了宝贝,比大爷还大爷。那些当了爷爷的还要给孙儿陪笑脸,说起来都是一泡眼泪。 聊及这个话题,谭耀德有些自得。他大儿子谭琅虽算不上是天纵之才,但守住谭家家业足以。小儿子谭琮人是贪玩,但也说得上是行止有度,没有出格之举。对两个儿子的教育,他算是对得起祖宗了。唯一遗憾的就是他大儿子似乎没有婚育概念,虽然带了个女朋友回来见家长,但他对两人的前景并不看好。 要整治那帮纨绔,高仲由也没辙,他只能双手一摊,说:“少爷们爱玩,给诸位多造几个孙子出来也不错啊。” 廖广平哼道:“当我们连这点底线都没有么?!” 可以说,大佬们的门户之见已经是史上最低的了,不管是平民小户出身,还是肤色种族有异,只要品行端正就没问题,但他们绝不可能接受欢场女子,更不会让她们的孩子来继承家业。但凡出现这种事情,能提前摆平的就提前摆平,不能的也会列为永不来往对象,禁止那些私生子在某一天出来争家产。 不过话说回来,老家族们早就把大部分祖产交给了信托公司打理,争家产这种事,已经被最大程度地限制在独门小户的范围内,能产生争端的,也就是当代人新创造的财富。 细数各家目前最可观的新积累的财富,楚家长房无疑是第一位,周家二房肯定也位列三甲。这两房的财富创造者一个是冉惠瑾,一个是周怀民。 冉惠瑾是楚家媳妇,无人敢肖想通过联姻来拉拢她,她儿子倒是不错,已隐隐展现出他爹当年的锐气才干。楚长霖当年方锋芒乍现,不久却没了消息,许多人都替楚家惋惜,认为楚家自折羽翼,平白失去一名大才。现在看来,楚家在教育后代方面确实有过人之处,楚冉只怕不比他爹差。 对于人才,最好是拉进门来,成为一家人后自然就能为己所用,只是楚冉年纪不大不小,还没到合适的时候。 周怀民正是合适。 谈到此处,廖广平略略扫视,看到周怀民正跟谭琳凑在一起,就对谭耀德笑道:“老谭,你家女儿是要给你找个东床快婿了。” “早着呢。”谭耀德道:“成不成的让他们自己决定。现在的年轻人不能逼,你只能顺着他们来。” “不能顺。我给小孙子当马骑,腰都快踏了,再这么下去,他长大就该骑我头上了。”某爷爷辈的大佬又是一泡眼泪。 谭耀德苦笑:“谭琅要是肯早点生一个,我天天驮着孙子绕花园去。” 其他人都笑话他想要孙子想魔障了,这样宠着会把孩子惯坏。 话题又拉回育儿方面。“说这问题,我们冉会长也惯着她儿子啊,也不见惯坏了。” “楚冉那脾气还不叫坏?哼!”廖广平是gra股东,跟楚冉接触得比较多。“我看是阿瑾和楚老爷子都管不住他,才由得他没大没小成这样子。” 于是大佬们抽着雪茄,开始探讨楚家在教育后人方面到底有什么诀窍,廖广平忽然一拍高仲由,问:“阿瑾这次怎么没来?” “会长还在南洋那边。临急临忙的抽不出空过来。” “楚家的小伙子们这次也是自己开船吗?” “应该是吧,这是他们家传统。” 其他人都看着廖广平。他笑得意味深长,像看到猎物落进陷阱。“那些小子胡天黑地地瞎混,都是精力过剩无处发泄造成的,咱们想法子折磨到他们筋疲力尽不就成了?” “你是说?” “操练啊,像楚家那样,把他们往海上一扔,看他们还能乱搞出什么花样。” “回得来吗?”有人问。 “淹死了怎么办?”另一个人同问。 有人一喝:“淹死也比混成个废人好。我赞成!” 廖广平跟那人一握手,对高仲由说:“老高,你帮我们把家里那两个混账拉去交给楚家,不磨掉两层皮不许他们回来。” 高仲由却端起架子来,说:“不好意思,我是商会理事长,不是家委会理事长。” 廖广平:“我捐一百万。” “加上我。” “人在哪?我马上去拿人!” 两大佬对视一眼。 “拘留所。” 第71章 前妻 所谓家丑不外扬,但几个家族走得近,有些事情捂着不放,迟早也会传开去,廖广平干脆就说了自家子侄的不堪事迹。 他的侄子交了一群狐朋狗友,前段时间已经闹出了丑事,把间会所祸害得乱七八糟,几乎得重修。前天又整出事故,严重到被拘留了,现在还等着保释呢。他气愤不过,想让侄子多关几天吃点苦头,受点教训,以免坏风气蔓延。侄子的母亲跑到他跟前哭天抢地,说孩子肯定受不得拘留所的苦,要他别阻饶廖家去捞人,还说要向族长控诉他虐待自己的儿子。 廖广平气得差点掀翻桌子。 今晚跟一群老朋友喝着酒聊着天,廖广平触动了心事,这才有了操练小字辈的打算,出大价钱也在所不惜。 众人听了,觉得那群小子就是太闲了,才会那么多毛病。你看楚家的孩子就没有闲着的时候,一有假期就是各种活动安排得满满地,根本没有时间长歪。 比方说清明祭祖,几家人都是飞机汽车送到地方上柱香,然后就是一通吃喝玩乐,楚家则是自己开船去祭祀点。 那是艘没有马达的复古双桅帆船,完全由人手动操作,还得依靠人脑计算方向,掌握航线,一个不测,就会迷失在大海里,绕圈圈等救援。 大佬们越说越感慨,认为是时候收拾那群小混蛋了。高仲由迷失在金钱攻势下,拍胸口保证把少爷们操练到喊他爷爷。 谭琳离这群人不远,把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听到他们说周怀民如何抢手时,对他说:“周生,老爷子们很看好你喔。” 周怀民道:“那你还不抓紧时间跟老爷子们抢人。” 这天没法聊了。 周怀民被另一群人叫走,直至散场他才回来找她。 两人一起走回客房,漫步在幽幽路灯下,空气弥漫着清淡的花香,不知何处传来几丝人声,显得这一方天地愈加寂静。 走到一个岔路口,他住斜坡上的小别墅,她住坡下的员工宿舍。这是度假村免费提供给商会员工使用的,虽然她可以自费住更好的房间,但她不想显得高人一等。 他蹙眉道:“高仲由连这点钱都省吗?” “嗯哼,证明你们捐的还不够多,我们的经费严重不足。” 这话对周怀民显失公平,他绝对是最积极的捐赠者,但他也不辩驳,说:“看来我只能把房间捐给你用了。” 她故意问道:“那你呢?” 他故意想了想,“只好请你收留我了。” 暧昧的对话没能深入,就被一声“怀民”打断了。 一名身着长裙的女子从摆渡车下来,欣喜地抱了下周怀民,她扶着他双臂仰头道:“好久不见。” 周怀民抿出客套的笑容,说:“是啊,你还好吗?” “很好。这位是?”女子似乎这时才发现谭琳。 周怀民适时退开一步,轻扶谭琳后腰道:“这是琳。” 女子的笑容从僵硬,转为错愕,最后是苦笑,强颜道:“原来是谭小姐,不好意思,刚才没认出来。” 谭琳已经认出了她——赵霞枝,周怀民的前妻。 赵霞枝问周怀民:“来这度假吗?” “商会在这里搞活动。” 赵霞枝恍然,“高理事总是那么热心慈善。” 谭琳自觉无趣,说:“你们聊吧,我先走了。” 她不等两人回应,径自转身往宿舍楼走去。 “你们没在一起吗?”赵霞枝问,声音算是有刻意压低,但此处太安静,谭琳还是听到了。 周怀民沉声笑了笑,“在跟我闹脾气呢。” 谁跟你闹脾气了?谭琳极想回头给他一根中指。 身后响起摆渡车启动离开的声音,等她真的回头时,只剩一支孤单的灯柱,一盏幽黄的路灯。 重逢的两人已不见了踪影。 谭琳回到宿舍,王雨倩随后也回来了,一进门就扑到在床,连连喊累,问谭琳怎么跑回来睡硬板床,而没去蹭周怀民的豪华大床。她就跟好友说起周怀民遇到前妻的事。 “你这是在给他前妻腾位置吗?”王雨倩猛地跳起来,“大小姐,你忙晕了吗?万一他们旧情复燃怎么办?你又要错过十年?” 她把谭琳往外推,“快去找他。今晚别回来了啊。” “我现在累得只想早点洗洗睡了。” “去跟周生睡,一样的。” 谭琳抓住门框,说:“别闹了,我不想把事情搞复杂了。” 王雨倩举手投降,“行吧,我们谭大小姐行情好,选择多,不差这一个周怀民。” 好友的话听似在放嘲讽,谭琳知她是在怒其不争,就说:“你也知道我以前有多喜欢他,万一这次又载进去了,你说我得用什么方式忘记他?还去找一个陌生男人过夜吗?” “有什么不可以?” 谭琳被她呛住了,只好摆摆手进浴室洗漱。 她高估了自己的肚量。本以为自己不介意的,却一晚上都在惦念着周怀民会不会跟赵霞枝一度春宵,以至于影响了睡眠。 到第二天早上,她不得不扑厚一点的粉,才遮盖住淡淡的黑眼圈。 吃过员工餐,她去餐厅待命,看看是否会有人又提出什么特别需求。 周怀民跟赵霞枝坐一起吃早餐。 他为她斟满果汁,涂抹多士。 离了婚,做个朋友还是可能的,但他们怎么看都已超越了朋友之谊。赵霞枝看样子都要为他的体贴感动到落泪了。 “怎么不直接喂她吃算了。”她抱着双臂嘀咕。 “哟!一大早就在秀恩爱,昨晚一定缠绵得很尽兴。”王雨倩过来跟她一起在角落站定。“这就是小别胜新婚了吧?” 谭琳转过身去,不再看那一对。 “她喂他吃粥了。哎哎,又帮他擦嘴了。这就对了,再来一口~” 谭琳倏地转回身。哪里有在喂食?明明还面对面坐着。 王雨倩见她上当,呵呵呵地取笑她,她干脆离开餐厅,不再躲这里怄气。 今天是聚会最后一天,商会会员们陆续离开,谭琳一直在服务台那边照应。有人车开了两公里才发现遗漏了手表,她去房间里取了,给那人送过去。 送完东西回到度假村的大堂,又遇到赵霞枝。这次她跟几名女子一起,刚退了房,见到谭琳就问她能不能一起走走,谭琳犹豫了。 她沉吟了下,问:“怀民有跟你一起睡过夜吗?” 第72章 夫妻 这个问题直接得十分失礼。 无论如何,她这位前妻管不着吧? 谭琳不知该怎么回答,踌躇之时,赵霞枝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抱歉,我不是想打探你们的隐私,只是想知道他的情况有没有好转。” 谭琳心道原来是自己误会了,听她的意思,是在说周怀民有病? 周怀民绝对有病! 谭琳认为他至少是个双重人格,只不过他可以自主控制,看对象自主切换人格罢了。 因为赵霞枝的这些话,谭琳愿意跟她一道走一走。 度假村临近水泽,地势开阔,两女缓缓步行在度假村的小道上,风拂过赵霞枝的长裙,她摁住裙子,道:“我很普通,在很多人看来,我配不上怀民。其实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赵霞枝以这样的自我评价开启了谈话。 相貌平平,才情泛泛,在家人眼里她一点都不出色,不管是父母还是她自己,都未曾寄予厚望,硬要挑出优点来称赞的话就是本分、识大体、脾气好。 她唯一的优势就是家世显赫。 但这样的人家,行事常要服从家族需要,就算是自己的婚姻,也不一定能由自己做主。 到了婚嫁之龄,她仍未能找到父母喜欢的对象,便由家里为她物色,对方来自差不多的人家,同样是高阀门庭里不怎么受重视的男子。对于这一点,她并无怨言,因为她对丈夫的人选并无太高期许。嫁给某个同样普通的人,继续过差不多的日子,这就是她对未来的看法。 她在一场宴会上遇到周怀民。英俊,儒雅,举手投足间都是良好的修养,仿佛来自书中的贵公子,又如高洁明月,不染俗世纤尘,无需名贵衣饰装点,他自身已是不凡。 宴会上的女人都在窃窃私语,说这样的人一定是眼高于顶,看不上平庸女子。 赵霞枝也这么认为。 家里又为她安排了相亲对象,没想到就是周怀民。他是推托不掉朋友的要求前来的,席间表现淡淡,并无刻意讨好。 见过面之后,赵霞枝心里装的都是周怀民。 母亲给她提意见,说另一个人更适合她。她知道母亲的劝告是对的,如果周怀民看上了她什么,那一定不会是她本身,而是她的家世。她再愚钝,这一点还是能想明白的。 不久,她听说有另一个女子在倒追周怀民。那女子姿色比她好,家世比她差。 生平第一次,她起了争抢的心思。 她主动约他出来,在紧张中吃完一顿饭,于离别前告诉他想嫁给他。 他听罢没有什么反应,她猜是不是有太多女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 “或许我们应该先了解一下彼此。”他说。 说是这样说,但他拨不出太多时间给她。只是姐妹们知道他们在约会时的表情,已极大地满足了她的虚荣心。 在爱情的博弈里,谁先动心谁就输了。 赵霞枝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输了,且输得心甘情愿。她自认为遇到了很好的对象,于是紧抓不放,急于出嫁。结婚之后,她觉得自己没有选错,她获得了一个近乎完美的丈夫。 相比起总以应酬作借口的姐妹们的丈夫,周怀民只要不出差,都会留在家里。就算出去应酬,也会带上她。 他细心体贴,细致到出门都会为她挑选搭配衣服的首饰。 节假日、纪念日从不曾忘却送上鲜花和礼物。 赵霞枝说到这,泛起抹苦笑,问谭琳:“你听出问题了吗?” 谭琳沉心思忖片刻,硬下心道:“他在扮演一个完美丈夫。” “呵呵。”赵霞枝的笑容更苦,“你一下子就知道了问题所在,我却花了三年。” 赵霞枝发现问题,是从周怀民不与她同床过夜开始的。她本不想跟谭琳道出他们夫妻间的私密事,但问题根源所在,绕不过去。 并不是说他们没有夫妻生活,只是他习惯了独寝,旁边有人的话睡不着。她一开始当然不信,强求他留下,他便留了下来,等她睡着,就起来看文件到天亮。 这样子数次过后,她舍不得他这样折磨自己,就不再勉强他。 周怀民的异常不止这些。 他不许她碰他的身体,即便是最亲密的时刻,也从不亲她抱她。 谭琳对此事深表怀疑,因为周怀民跟她在一起时可没有这些毛病。 赵霞枝当然也知道他这样是有问题的,就问了他原因,他只说经历过一些事情,算是后遗症,除此再不肯多说。赵霞枝左右无计可施,又不敢问其他人,终于在一次见到周芷莺后,追问她周怀民的过往。 “芷莺说他曾被绑架过,被关在一个笼子里五天,回来后就一直觉得自己很脏,不想碰人也不能被人碰,他这些症状属于创伤后应激障碍。” “什么?!什么时候?”谭琳从不知道这件事。 “你也不知道?” 谭琳摇头。 “好像是高中毕业那一年。被救回来后,看了很久的心理医生才有所改善。” 赵霞枝找到了原因,也就明白了许多事情。周怀民带她去应酬,只不过是他不想碰那些女公关,而赵霞枝的身份足够高,有她在场,就没有人敢逼周怀民同流合污,他得以避开那些商界应酬的龌蹉事。 赵霞枝自嘲:“没想到家族给我的身份,还有这个作用。” 而谭琳满脑子转着的,都是在问自己这是不是周怀民变了性情,戴着面具示人的原因所在。 “他没在婚前告知我这些事情,我是有些气的,他为此道歉,还提议过离婚。”赵霞枝又道:“只是我说服自己接受他,毕竟他对我还是很好的。本来就是我在痴心妄想,又怎么能要求更多呢?比起我的姐妹天天跟小三斗法,我过得已经很好了。不是吗?” 谭琳愣愣地看着她,平凡,普通,容易知足的女人。 这是谭琳的结论。 可再容易满足的女人,在情感领域中总是欲求不满的,她跟周怀民相处的时间愈长,想得到的就更多。所谓更多,也不过是想离他近一点。她想知道他的成长经历,想知道他有没有喜欢过哪个女孩子,想知道他的兴趣爱好,想为他挑选衣饰和香水,让他沾染些许她的气息…… 她甚至想看他发脾气,想看到他平淡笑容之外的另一面。 他却依然像黑夜冷月,悬挂于空,遥不可及。 她一直告诫自己,能有周怀民做丈夫,是她此生最好的运气,她应该安分一点。 周怀民对她这些小要求表现得可有可无,本来是夫妻的两人,只有她在演独角戏,而他冷眼旁观。 在渴望、不满与自我压抑的夹缝中,她的脾气被一点点地磨了出来,最终在他生日那天爆发。 第73章 信仰 她给他买了个新钱包,为了制造惊喜效果,就想趁他洗澡时,偷偷把旧钱包里的东西换过去。他在她面前一直表现坦荡,有时响起的手机不在手边,都会让她先帮忙接着,所以她从不认为丈夫会瞒着她什么,就算有,也不会在钱包里。 赵霞枝那时还想着,趁他高兴的时候,提出要孩子的想法。她早就想要孩子的,只是他一直说忙,再等一等。 就这样,她看到了钱包暗层里的“合照”,她辨认了下,认出了年轻的周怀民,另一个是犹带稚气的明媚少女。 一对俊俏的少男少女。 她的心被揪得紧紧地,一直盯着照片不放。 洗完澡出来的周怀民看到她捏着照片,沉默不语。她努力想对他微笑,想装作若无其事,想假装嘲笑他原来也曾年少多情,可是喉咙堵塞住了,只有眼泪流出来。 她艰难干咽下哽塞,问他:“她是谁?” 这么年轻的他和她,其实不用问也知道。 “你的初恋吗?” “不是。” 他的声音清清冷冷,由远及近,给了她一丝希望,又狠狠摔碎。 “她是我的信仰。” 这个答案比她预想的更犀利,杀伤力更强。 她忍着重物压胸般的沉重,傻笑着问:“什么叫信仰?” “当我被困在笼子里,一心等死的时候,只想再见她一面。” “那你后来怎么不去找她?” “她太小,太直,太真,进了周家,只会被人生吞活剥。” 他向她走了两步,像座压抑的山。他抬起手,想要回照片,她把它藏在背后,往后退去。 他收回手,转身拿起毛巾,坐下来擦头发,似乎对能否拿回照片并不在意。 这一瞬,赵霞枝明白了,那个少女占据的是他的心,有没有照片都无所谓。 “怀民,我听不懂。求求你,告诉我,告诉我她是你的初恋,你忘不掉她所以留着照片,好吗?我能理解的。”她过去扶着沙发蹲下,像最虔诚的信徒,哀求他给她个普通点的理由。“你就骗我一次,可以吗?我会信的。” “很抱歉,在这件事情上,我无法欺骗你,也骗不了自己。”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只是麻木地举起照片,在他面前,将照片撕成两瓣,手一松,两片纸轻飘飘地落在地毯上。 这是赵霞枝所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她甚至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可能是为了泄愤,也可能是为了激怒周怀民,她想撕碎他的完美面具。 只可惜无论是哪种目的,都没有达到。 周怀民只是将照片捡了起来,沉默地离开了卧室。赵霞枝马上就后悔了,她去书房找他,他正在把照片粘回去。 “对不起。”她说。 “你继续留着它,就当作我不知道这事,好么?”这是她能想到的解决办法。 周怀民把照片粘好,又转回卧室穿衣服。 眼看他要出门,她开始恐慌,抓住他衣袖,“怀民,我爱你。” 他将她的手指掰开,离开了他们的家。 只因为她撕了一张照片,他们分了居。 如非必要,他不会见她。在必要场合,他仍是她的丈夫,人们眼中的谦谦君子。她为两人努力过,只是他没有感动分毫,数次提出离婚,她一直不肯签字,担心离了婚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她去问芷莺那个女孩是谁,芷莺仿佛第一次听说此事。她不信,一个对他如此重要的人,怎么会连亲妹妹都不知道呢。芷莺却说他在中学从未谈过女朋友,甚至曾被人传为同性恋,因为在那个年纪,别的男生都追着女生跑,他却避之不及,很不喜欢跟女生打交道。 她被称一个虚无的女人抢走了丈夫,连憎恨的对象都找不到。 情感失了皈依,她信了佛,想从佛祖那里找到平静。德高望重的方丈告诉她,她与周怀民在前世有一段未了缘,这一世结为夫妻,只是为了了却这段姻缘,缘尽了,该放则放。她有佛性,但过重的执念会影响她的修行,也会影响他的福缘。 她终于在离婚书上签了字。 没想到不久后她父亲内退,影响力急剧下降,有人开始挤兑她的兄长,打击与赵家有干系的人。周怀民的生意也受到了波及,好在他与赵霞枝已分居几年,与赵家的牵连不深,影响便不大,算是避开一劫。但就这一点,周家长房也有话题可造,说周怀民太识时务,为怕受拖累,无情到连妻子都抛弃了。 赵霞枝知道周家两房相争得厉害,长房会抓住任何机会抹黑周怀民。生意的事她帮不了他,但碰见到谭琳,就想亲自向她说明一番,免得谭琳误会周怀民。 “他把什么事都藏在心里,就算明知被误会了,大概也不会解释。我想,这些事情由我来说明,是最合适的。”赵霞枝说。 芷莺在他们离婚后,才偷看到照片,告诉她那女孩是他们自小认识的朋友谭琳,但她哥从没表现过半分喜欢的痕迹,据芷莺所知,他们早就断了联系。 赵霞枝细细回想几次跟周怀民出席聚会的情景,依稀记得是有这么个人。她记得这个人,是因为她觉得谭琳美极了,不止是容貌和品味无可挑剔,那股子自信从容,还有点点傲气,是她怎么也学不来的。她在他面前表示过赞赏,他听了,仿佛她只是在称赞一朵盛开的花儿,回道:“很多人都这么说。” 她心底那点小小的艳羡,因他的淡然而释怀。 芷莺坦白说想撮合两人,赵霞枝觉得这样蛮好,他值得如此出色的女子。 她们已走至度假村入口大门,谭琳看着这位看似普通,实则阔达恬静的女子说:“周怀民能娶你为妻,是他的运气。” 她淡淡一笑,“我也想要恨你的,但你又不是小三,那几年甚至跟他没有过交集,是怀民把你藏得太深而已,我怎么恨得起来呢?” 赵霞枝将几丝发梢挽到耳后,“最重要的是,我希望他幸福。” 送走赵霞枝,谭琳走在回去的路上。她百感交集,脑子里各种信息乱撞,像一片片写着大字提示的纸片,绕着她飞舞。 一阵喇叭声拉过她的注意力。 商务轿车降下后座车窗,车里是周怀民,她问:“要走了?” 他给她个明知故问的眼神。她又问:“要我送你吗?” 车门打开,她上去,车缓缓启动,驶向机场。 “我刚送走你的前妻,我们走了一路,聊了一路。” “哦。” 她等了等,等不到他下一句,就问:“不想知道我们聊了些什么?” “那你们聊了什么?”他终于顺着她的意思接话。 “她叫我别抢走你,不然就给我好看。” 第74章 备赛 周怀民仿佛听了个无聊至极的小八卦,道:“她不是这样的人。” 谭琳假装生气,“你就是信她不信我咯?” “我相信你不是爱搬弄是非的人。”他戳穿她的小把戏,“这有什么好玩的?” 她撇撇嘴,感慨道:“周怀民,你眼光真好,她是个很好的女人,离了婚还在为你着想。” “我相信丈夫这个角色,我也做得不错。” “你把这一切都当作是表演吗?她被你骗得真彻底。” “你在替她谴责我吗?” 她正色道:“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娶她?” 他略为沉吟,道:“因为到了适合结婚的年纪,而她是个合适的对象。” “可是你不爱她啊。” “婚姻是一种法律关系,没有任何条文要求彼此必须付出感情。” 谭琳抿住嘴不吭声。 他把她的手握在掌中,“选择她,也是因为我清楚,我永远都不会对她动心。” 谭琳的心情有些矛盾,一方面觉得那个痴情女子太可怜,另一方面,即便不知情,她却是造成她的不幸的原因之一。“你知道她好欺负对吧?真残忍。”她说。 “我没有慈悲的本钱。” 她默默望着他的手良久。站在她的立场,过多表示同情只会显得矫情,何况赵霞枝并不需要,她点到为止即可。 “你被绑架的事,怎么一点都没听说过?” 六大家族的圈子很小,可她还真不知道这事。 “因为事情已经解决了,没必要大肆宣扬。”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不变,只是握着她的手变紧,目光随意地扫过司机的位置,接着落在谭琳脸上,她明白他在提示她隔墙有耳,便换了话题。 她记得赵霞枝说他被关了五天,这一点让她很疑惑。 绑架可以说是与富贵伴生的毒瘤,所有富人都担心这种事发生在自己或家人身上,因而会做好一些的通用预报方案。比方说谭家,会第一时间筹措现金,即便不够,找其他家族周转也是很快的。总之,谭家只求第一时间把人救出来,钱可以以后赚,破案的事则留给警方。 若是普通的绑架案,越早解决越好,拖久了,容易失去线索之余,人质也会变得危险。所以谭琳很奇怪,为什么周家会拖了五天,还不让其他家族知道。 到了机场,她跟着他下了车,送他去安检。 “绑架案有什么疑点吗?”她问出憋了一路的疑问。 “周树基去交赎金,却在中途出了事故,钱被劫走了。”他冷笑。 又是一个疑点。交赎金也是有危险的,怎么可能由周树基去交钱,他又怎么肯为了周怀民冒险? 谭琳问:“你怀疑他?” “我怀疑谁都没用。” 他们到了特别安检通道前,他扶她站定,“那时候,我根本没有能力为自己做主张。” “所以,你才改变初衷,要跟周树基一争高下?” “我要知道真相,要逼到他亲自向我说明,我像狗一样被关了五天的原因。” 谭琳觉得有点冷,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他趋前一步抱住她,不让她躲他。“琳,因为发生了这件事,我不能被人发现你对我有多重要,否则,我娶的人会是你。” 她颤动了下。 “我……我们找个时间谈一谈。” “偏偏是在这个时候。”他嘀咕着抱怨了句,叹着气松开她,“你要是没事,跟我一起走?” 她走不开,商会筹得款项,接下来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最后,是他一个人飞走了。 购买物资,安排投送,与慈善总会的沟通事宜等等,凡是能用一个人搞定的事,高理事就不会用到两个人,所有商会的职员,哪怕是兼职的,都被“物尽其用”。谭琳边学边和王雨倩一同忙忙碌碌。 麦可想妈妈的时候,就会跟王雨倩聊视频。今天上午,谭琳跟王雨倩正吃着早餐,他来问雨倩会不会回美过复活节,雨倩抱歉地说很难确定,因为现在的事情看起来没完没了,她不敢给孩子打包票。 麦可倒没有失望,说:“那太遗憾了,本来你可以跟我们一起去迪士尼的。” “怎么没听你外婆提起过这事?” “今天超然说要带我去的,外婆已经答应了。” “什么?” “嗯哼,外公外婆也会一起去。” “不行!我都没跟你一起去过。”雨倩吃醋了。 小家伙双手一摊,一本正经道:“可是你这么忙,都不知要忙到什么时候,难道要我一直等你吗?我可是会长大的,长大了再去太不合适。” “麦可,我今年会带你去迪斯尼的。” “真的吗?你不能骗小孩子。” “我们击个掌,说定了。”雨倩把手掌对着摄像头。 “可是我已经答应了超然要跟他去的,我们要讲信用,不是吗?” “我才是你的监护人,他应该来征求我的同意,你私自答应他是无效的。”王雨倩一本正经道。 “这样啊?那好吧,” 麦可迷信了王律师的专业权威,小手掌往屏幕一贴,答应了等王雨倩回家。 王雨倩收起ipad,对谭琳苦恼地道:“怎么办?我儿子要被人抢走了。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啊?” 这个问题谭琳可回答不了。 救援物资正在逐一运送,交给慈善总会统一调度安排,这件事情了结之后,按说她们就能回家了,但高理事又有新动作。 上次跟廖广平“合作”得太过顺利,高理事食髓知味,跟他的智囊团合计出了个大计划——帆船赛。 事情是怎么一步步演变到这个程度的已经难以说清,一言蔽之,为了能举办赛事,高理事需要足够多的人来参赛。他成功说服各家大佬答应他的锻炼计划,只要把年轻纨绔们送上船,大佬们就支付一笔赞助费。 为了钱,高仲由四处“抓壮丁”,现在年轻纨绔们最怕看到他,老远瞅见了,就会拉着那些不明所以的同伴,高喊:“来不及解释了,快上车!” 谭琳估计,等高理事抓齐人,她们还有得忙。 一艘单桅帆船需要7至11名船员,要比赛,至少得有两艘船,高理事必须“抓”到14个人才能开赛。 他在忙着抓人,谭琳等小员工做完手头事,开始掰指头算日子。 很快过了一周,还是差几个人头。 谭琳和王雨倩收听到这个消息后,彼此对视微笑,开始打包行李准备回家。王雨倩更是不顾时差,马上发消息给麦可说她就要回来了。 消息发过去没多久,高理事召集所有员工开会。 人一到齐,高理事马上直奔主题:拉人参加帆船赛,一个奖励一千。 第76章 赛前 商会支付工资奖金用的是美元。 这个奖励比以往都诱人,王雨倩的脸纠结到扭曲。 谭琳知道好友作为单亲妈妈,经济压力颇大。虽说王嘉泽有给赡养费,但王雨倩自我要求高,总想把最好的给麦可。 谭琳问:“发给麦可的消息能撤回吗?” 王雨倩马上冲出了会议室。 高理事也不废话,言简意赅地说了下船赛的事,就让大家各自努力,势必要把船赛举办起来,这样商会就能去帮助更多的人。悬赏已经发布,接下来,他就等着看商会员工们如何利用自己的人脉资源,招来更多参赛者了。 散了会,谭琳在走廊一角找到王雨倩。她正在和她母亲通电话,请求她母亲帮忙向麦可解释她晚归的原因,临挂电话前,再次提醒对方把她最新发送的消息删掉,以防麦可看到。现在这边是下午,纽约那边还没天亮,麦可正在睡觉。 对于奖金,谭琳认为好友比她更需要,她拟好一张名单,告诉王雨倩上面的人都是她认为会对船赛感兴趣的人,雨倩看了眼那一长串名字,也不跟她客气,接过后抱着她表白:“你永远是我的最爱。” gra的人都在名单上,他们年轻力盛,又酷爱各种竞技运动,谭琳觉得要拉人参赛,非这帮人莫属。在那之前,她准备先跟楚冉或谭琮通通气,要是他们两人点头了,后面的事会更好办。 谭琳手指在通讯录上滑动,滑到楚冉那一列时停了停,再滑了过去,决定先找谭琮。 谭琮一听说可以出海玩就来了兴致,再听到现有的几个参赛者名字后,不屑道:“要我跟那帮废材比?姐,你是来侮辱我的吗?” 谭琳好脾气道:“你就当出了一次海,顺便赢了他们嘛。” “他们能把船开出码头,就算我输。” “那我就帮你报名参加咯。” “我随大流,你人拉得差不多了再叫我。还有,我不要跟那帮废材一艘船,不然免谈。” 谭琳第二个联系的人是方程。 他说:“琳姐姐,你给我准备一船美女,我就去。” 谭琳气结,反问他:“你行不行啊?” “这个不用你管,我就是不想跟一群臭男人挤在一条小船上。” 就这样,原本以为很容易搞定的事,居然没人肯答应。王雨倩那边也一样。gra那群人眼高于顶,他们要么不愿意跟那帮不学无术的人较量,要么不愿意欺负商会的老头老太们。 情况难以为继。 不得已,谭琳去找楚冉。 楚冉的手机被固定在桌上,镜头里的他拿着个六分仪在把玩,时不时举起来了望,间或做个记录,她问他是不是在忙,他说只是在玩,问她什么事? 楚冉边玩,边听她说明来意,道:“你先把ac那群人拉进来,方程他们不管多远都会过来的。” 谭琳顿悟,对头约架,gra的人肯定不会错过。只是她跟ac的人没什么交情,该用什么理由邀请他们呢? 楚冉认为这个不是问题,“就说冉会长邀请他们来参赛。” 这个理由无可挑剔,ac的人就算不想来,他们的长辈知道了,也肯定会把他们踢过来,好趁这个机会与冉会长、与楚家攀交情。谭琳唯一担心的就是被冉女士知道,于是又问:“这样子说,你母亲会不会怪我在利用她的名号招摇撞骗?” 他没有多想,说:“她不会介意的。” 他说得轻描淡写,谭琳怀疑他做过很多次这种事情了,问:“你是不是经常这样做?” “没有啊。”他耸肩,“只是偶尔。”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她看着他在写写画画,而他似乎忘了他们仍在通话。她咬了好一会儿嘴唇,终于道:“那个,我跟周怀民……” 楚冉的目光依然放在六分仪上。 “他不错。” 两人再度无言片刻。 “那,不打扰了,你忙吧。” “bye。” 看着黑掉的屏幕,谭琳舒了一口长气。 ** 在一众人的努力下,帆船赛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谭琳按楚冉说的,以冉会长的名义向杨泰森提出邀请,他第二天就答应参赛,另外还有9个人跟他一道前来。这是一艘船的人员。 gra的人知道这个消息后,用最快的速度拉齐了10个人,组队参赛。 这样,加上已有的“废材”联盟,那就是三艘船了。 商会的其他员工又凑齐了第四艘船——由商会年轻会员组成的企业号。此外,还有一群聊发少年狂的长辈们组成了第五艘船,远航号。 帆船绝对是一项危险,对体能和反应要求极高的运动,商会所有人都很担心那群老爷子坑不住海上风浪,他们当中随便一个有所闪失,高理事都承担不起。他再三哀求他们别去冒这个风险,偏偏这些老爷子一个个都分量十足,无人能撼动他们的意志,他们拍桌子放话,不让参赛,帆船赛就别想办了。 威逼之外,还有利诱,老爷子们宣布承包所有赛事开销,对于能完成赛事的船队还另有奖励。 高理事见钱眼开,也就不管不顾,拉开了浩浩荡荡的帆船赛帷幕。 那些主动或被动报了名的准船员,从世界各地往南洋集中,高理事聘请的教练团正等着他们做赛前培训,以免他们之中有人不会开船,闹出无法把船开出码头的笑话。同时也是为了磨合。队员之间需要磨合,船员与船也需要磨合,只有相互间形成默契,才能共同对抗海上激烈的风浪。 商会的人是第一批抵达训练基地的。 下了机,风卷着热带的气息扑面而来,提醒众人他们已到了不同国度。他们驱车至码头,坐船出海。浪有些高,开得飞快的船上下颠簸,看起来只是在海面上擦过。一些人开始晕船,王雨倩抱着个纸袋捂住口鼻,把胃吐了个干干净净后,虚脱地躺在椅子上,面色苍白,奄奄一息。 “要是我死在这里,一定要帮我告诉麦可,妈妈爱他,很爱很爱。”她虚弱地交代遗言,说着说着,就流下一行清泪,“为什么我要跑到这里来,而不陪是他去迪斯尼?” 谭琳帮她擦掉眼泪,说:“因为你想给他最好的生活。” “可要是我死了,他就没有妈妈爱他了,那不是更惨?” “那你就要好好活着,回去见他,陪他去迪斯尼,陪他周游世界,陪他长大。” 谭琳说一句,王雨倩就点一下头,恢复了一丝生气。 不久,她又颓丧着脸说:“不行,他不能长大,长大了就会不想要妈妈了,就跟我一样……呜呜……我对不起我妈,我要向她道歉……” 在王雨倩神智不清的呢喃中,船内的其他人望着外面发出赞叹和欢呼声,陆续走出船舱。 “天啊,太美了!” “绿色的!海是绿色的!” 第76章 废材 远离人烟的小岛,如一颗翡翠镶嵌在湛蓝的海中央,碧海银沙,晴空万里,空气纯净而通明,躺在沙滩的树荫下,聆听风拂过树叶的动静,啜一杯清凉饮料,什么烦恼都能置之脑后。 王雨倩之前极想回家,晕船时更是连死的心思都有,过了两天度假一般的逍遥日子,又满血复活了。她遥望正沿着海滩奔跑的那群年轻男子,用脚丫子踢起一抹细白的沙子,感叹到:“这就是年轻啊。” 谭琳说:“都看了两天了,还没看够么?” “除非我能回到二十岁。” 骄阳似火,抹再厚的防晒霜都不管用,那群年人晒得发红的皮肤,散发的是滚汤的青春活力,不止王雨倩,谭琳也很羡慕他们堪比骄阳的蓬勃朝气。小岛缺发娱乐设施,无事时看准船员们训练,是她们的消遣之一。 富人们投放在娱乐活动上的资金本就多,这次也毫不吝啬。高理事会算账,他明白得把事情办好了,才会有下一次的慷慨解囊,既然资金充裕,他花起来就特别豪放。 远离尘嚣,设施完善的私人岛屿用作训练基地,受训之余也可当作是一次轻松假期。那群年轻小伙被特聘的教练操练得死去活来,老爷子们则悠哉悠哉地钓鱼、浮潜、晒太阳,间或呵斥几句小伙子们太懒散,想当初老子如何如何…… 老爷子口中的“懒散小伙”,和谭琮他们嘴里的“废材”,以及长辈们想收拾的那群小字辈是同一群人。他们相对来说缺乏管教,精力都花在玩乐一事上,不怎么注重锻炼,可以说,不管是精神还是身体,他们都在透支年轻的本钱。年纪愈长,他们闯祸的本事愈大,这就是在透支家族福荫了。所以,长辈们看不下去了,决心要整治这群走歪了路的后生。 能达到教练要求的人可以提前休息,不能的则要加强训练。 平日的锻炼在这时显示出了差异。gra和ac这两伙人从小斗到大,一刻不敢忘记要将对方比下去,所以从不曾松懈锻炼,他们的身体素质比“废材”们要高出一大截,轻轻松松就达到了教练的体能要求,可以站在一边笑看“废材”们练到哭爹喊娘。 很快,gra和ac两帮人就被允许上船训练。他们之中其实有玩过帆船的人,只是他们可以玩的东西太多,又要应付学业,并没有涉猎很深。 至于那队老爷子,高理事已经请了几个老水手带领他们,保证让他们玩得开心又安全。 而“企业号”的船员,他们有的曾参加过帆船拓展活动,也有本就在玩帆船的,所以他们不用特别训练,只需重新磨合即可。 苦练中的“废材”们,其怨念是极深的,只可惜小岛地处深海,他们想逃跑都没有门路。 高理事请来的总教练扬,曾得过美洲杯帆船赛冠军,副教练也是冠军,外号魔法师。出海风险高,两位冠军不敢把一群没有经验,体能又差的人送出海,所以他们尽心尽责的操练他们,哪怕那群纨绔用各种语言骂他们的祖宗和女性亲戚,也只当没听见。 只是默默加大了训练强度。 这一天,一艘100尺的游艇不请自来,在浅海区外停住,几艘小艇把船上的人摆渡上岸。 中午艳阳毒辣,教练们很体贴,让“废材”们在树林里练力量,只需做完一百个俯卧撑就能去午休了。gra和ac那两拨人坐在一旁,边啃西瓜,边指出“废材”们的动作不标准。 每只船队都有赞助者,ac的赞助者自然是他们的长辈。这群人分家之后,在失去原有人脉资源的情况下,能走的路逐渐收窄,家业也渐趋颓势,再过个几十年,恐怕就要坐吃山空了。因而,谭琳一说冉会长请ac来参赛,他们没多作犹豫就来了,都是为了与楚家重新拉近距离。 在笑话“废材”们的人当中,方程的笑声最大,他的同年堂兄弟方铎,终于气不过,对他咬牙切齿道:“方程,有种待会儿别走。” “谁怕谁啊?来两个你我都能赢。” 谭琮也来插一嘴:“方铎,我家堂妹一直很羡慕你的细腰细腿,要我向你请教是怎么练的呢。” “去你——”方铎手劲儿一松,再也撑不住趴倒在地,吃了一嘴的沙子。教练见了,要他多做二十个,他气得满脸通红。 此时树林响起一声女性的尖叫,然后一群姨妈辈的中年妇女冲了过来,教练们迷茫地看着她们扶起地上的“废材”,不知发生何事,过了好一会儿才在七嘴八舌中明白过来——这群女人是“废材”们的母亲。 扬说:“请不要打扰我们的训练。” “我儿子都晒伤成这样了,还训什么练?这比赛我们不参加了。” 方铎之母气势瞬间暴涨,与她同仇敌忾的还有一众母亲,很快将扬压得哑口无言。在一侧的谭琳她们见状,忙去搬救兵。 母亲们抹着眼泪,要带她们的儿子离开这个风景宜人的鬼地方。他们搭乘橡皮艇离开海岸,向游艇驶去。 三艘快艇分别从两个方向往游艇飞掠而去,它们后发先至,小艇才跑了过半路程,快艇已成犄角之势,将游艇半包围住。 母亲们忙催促小艇加快速度。 廖家三叔廖广平,就在中间那艘快艇上。等快艇停稳,他站在船头举起喇叭喊话:“今天离开的准船员,将会被各家族除名,从此不再受家族荫蔽,也不能再享受祖宗遗泽福祉。如何抉择,你们自己选。” 方铎母亲吼道:“廖广平,我们方家的事轮不到你管。” “这是你们方家的老爷子说的,你可以去问问。其他人也一样,看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我们方铎不争不抢,为什么老爷子要这样折磨他?!” “因为你们养出了一群废物,而老爷子们想回收他们。” 这下母亲们不乐意了,纷纷说起自家孩子的优点长处。有说孝顺的,有说有艺术天分的,也有说只是不够努力,不然一定会怎样怎样的。 廖三叔等她们说得差不多了,再次举起喇叭,道:“既然你们的孩子如此能耐,相信离开家族也能过得很好。请吧。” 第77章 同舟 中间的快艇让到一边,其他两艘也退远了。几艘橡皮艇业已离游艇很近,这时却不再前进。 “请啊。”廖广平好心催促道。 无人敢动。 “不走了?”廖广平哼了哼,“你们心里很清楚,他们一离开家族就什么都不是,这不叫废物叫什么?想跟老爷子们叫板,你们得先有这个能耐!” 小艇上的母子们还在纠结,一艘双桅帆船打横使入人们视野。对峙的廖三叔和母子们,以及在岸边围观的准船员和商会员工等,俱都被它吸引住目光。 复古双桅帆船长度约莫160英尺,配上高耸的桅竿,相对于游艇更加夺人眼球。它本是半张的船帆正在收拢,只余船首的三角帆为它提供动力,待最后三角帆也收起,便在海湾内停住。 这就是楚家的帆dy chor,“楚夫人号”。 认出它的人朝它招手致意,谭琮以及好几个年轻人兴奋地跑向码头,准备坐小船过去登船。这是他们久违的老朋友,大玩具。 楚夫人号之后,四艘较小的单桅帆船跟着出现,它们吃水较浅,可以直接停在码头里。 楚老爷子伉俪坐小船上岸,廖广平回到岸上,与楚老爷子寒暄。 楚家是来送比赛用船的,楚夫人号现下却成了焦点,准船员以及教练们对这艘复古帆船都很感兴趣,楚家干脆把船腾出来,随便他们参观,甚至在楚家船员的指导下,开着它绕小岛转悠。 帆船在海上缓慢行驶,谭琳戴着顶大草帽站在船首,看年轻人们齐心协力拉帆索,将船帆升起。 楚家人嗜好船只,他们认为共同操纵一艘帆船出海,是最好的体会“同舟共济”精神的方式,同时有利于培养族人面对困难和危险的勇气。不过这得益于他们族人多,要是人少,恐怕也玩不起大帆船。像这次帆船赛,各家好不容易把人凑齐了,人心却难以聚集,意见多多。 穿着亚麻衬衣和短裤的楚冉登上台阶,与谭琳并列站在船首,随口问起帆船赛准备得怎么样。她笑道:“刚刚那帮家伙还在闹着要回家呢。原定用七天训练,三天比赛的,估计时间还是不够。但拖得久了,怕会产生新的问题,那些人多半又要找借口离开。” 两人聊着船赛的事,她抱怨方铎虽然跟方程同是方家人,但两人不论是体能还是精神,都不在一个层级。 “你们怎么不参赛呢?” “祭祀完,多数人都回去了。”他说。 他本来也要走的,是楚老爷子想出海转悠,就让小字辈们开着船溜达,顺道把帆船赛的船送过来。 “为什么楚家不回广东老家祭祖啊?”她又随兴问道。 楚冉的眼眸藏在墨镜后方,只能从上面看见反射的碧海蓝天,他幽幽道:“祖坟被刨了,没脸回去。” 她错愕得合不上嘴,好一会儿才道:“那你们现在的祭祀点是离开家乡后,最开始落脚的地方?” “是第二次遭屠杀的地方。” 第二次屠杀…… 他再次轻轻道出一个血腥过往。 “就在那里,我们祖上曾经富可敌国。”他指指西边,“因为不懂得收敛和低调,也因为信错了人,遭到当地人憎恨,和殖民者的背叛,差点被灭了族。” 他回过头,对谭琳笑笑,“方家如果经历过这种事,大概就不会教出只知道挥霍祖产的子弟了。” 谭琳晃一晃脑袋,道:“我以为我们谭家祖上的故事已经够艰辛了,跟你们家一比,却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 “这些事有什么好比的。” ** 比赛用船既已送到,准船员们可以开始实训了。 在他们训练之前,楚家后生与教练团组成两队,进行了一场表演赛。教练团技术出色,配合默契,但他们只有4个人,每个人都要身兼多职,承担多项任务。楚家有8个人,操作起船来无疑要更从容一些。 众人所在的小岛附近有两座更小的无人岛,两艘单桅帆船要绕着三座岛跑两圈。谭琳和其余人作为观众,开着游艇跟随他们出航。 扬帆出海,大概是会令所有男儿都热血沸腾的运动。 高速行驶的船只,冲破浪花前进,被风鼓起的白帆发出的呼呼声仿若战争号角,激动人心。船员们同心协力,操控着帆去捕捉更多的风,将速度提升至更快。帆船转向时,倾斜的船身似要侧翻,险而又险,看得观众都为他们捏了把汗。 曾经在训练中叫苦连天的方铎等人,看到激动处就不断挥手大喊,到比赛完结时,他们的嗓子都哑了。 两艘船几乎是齐头并进,它们一起抵达终点时,跟着它们的游艇上掌声雷动。 此次表演赛过后,方铎他们受训时再也不叫苦叫累,休息时还在背海事术语。 他们的母亲仍在为他们的辛苦忧伤时,廖广平和教练们却感觉到了他们的变化。 比赛前两天,企业号的船员到了。 以周怀民为首的他们有驾船经验,所以打算集训两天就直接参赛。对手是一群新人,在他们看来不需要花太多时间准备,等他们到了才知道失策,楚家参赛了。 本以为稳赢的企业号,这下也不淡定了。 楚家是应几个老爷子要求参赛的。 楚家人爱船,他们有几个族人经常参加帆船赛,还有两人在一支优秀的俱乐部里,在大型比赛中拿到过好成绩,属于真正的专业人士,企业号对上他们只有认输的份。好消息是,这几个专业的都不在,参赛的是楚冉那群小伙子。 比赛临近,负责维护船只的技工逐一为赛船检修,同时把队名刷上去。谭琮他们却还在冥思苦想船队名称。 楚家的队伍叫小夫人号(littledy),源自他们的老帆船“楚夫人”。 谭琮说这名字缺少文化底蕴,可楚家人满不在乎,他们认为与其花时间去想一个寓意深远,又满载典故的名字,还不如专心训练。 楚家人就是这么务实。 周怀民那一队的的名字企业号(enterprise,又作进取号),是个十分常见且受欢迎的名字,寓意也符合他们的商人身份,谭琮却认为它毫无创意。 ac的队名是无畏者号(intrepid),谭琮又笑话他们是明知会输,所以起了个自我鼓励的名字。谭琳催他赶紧想个名字出来,工人们等着刷漆呢。 要够创意,有寓意,还要符合他们的身份,这个名字还真不好想。 拖到不能再拖,谭琳建议干脆叫禽兽算了,他们紧急磋商后终于统一意见,在船身刷上了“fauvism”(野兽派)。 第78章 赛前 由廖广平等四个老爷子组成的远航号(voyage),其中一人因身体不适退出,剩下的人加上请来的五名外援继续参赛。年轻人们偷偷给远航号取了个外号——老爷号。 这个外号的由来,是因为老爷子们在船上只负责轻松的工作,也因为他们训练的时间较短,休息时间较长,更像是来度假的。 其实,老爷号的老爷子们留在小岛主要起监督作用。有他们在,小纨绔们就会有所顾忌,不然一群年轻气盛又好斗的男子聚在一处,很难说会发生些什么事。 备受母亲们关注的方铎等人,他们的队伍名为soar。粉刷名字的时候谭琮他们刚好经过,看到之后就拉住方程,告诉他“翔”这个字目前在网上正炒得火热,方程问他为什么,谭琮三言两语解释过,方程马上明白了他意有所指,指着刷好的名字,道:“soar,不就是飞翔号吗?”他接着夸张地大赞方铎他们赶潮流起了个好名字。 谭琮郑重点头表示同意,“漫天飞屎,好意境。” 他们故意说得大声,打着伞站在一旁的两名母亲听见了,在船上的方铎等人也听见了。他们被谭琮等嘲笑过不止一两回,此刻又遭戏谑,自然不乐意,两位母亲在那反唇相讥,方铎和他的队员们过来就推了谭琮一把,谭琮方程马上反击,还不忘吹一声口哨招来同伴,两伙人就这么打了起来。 母亲们的尖叫阻止不了他们,商会的人前来劝架也于事无补。杨泰森等人经过,笑他们是狗咬狗,马上就挨了一拳,于是又多了一帮人加入战团,长长的栈道一片混乱。 谭琳一众站在外围无计可施,见周怀民他们经过,赶紧要他帮忙,免得“战事”升级,他笑笑揽过她,扬声对缠斗的人道:“打完喝酒!” “好!” 不知是谁回了一句。 他不劝架,谭琳也懒得管了,跟着他离开现场,去叫人准备好医药箱还比较有意义。 他们与闻讯赶来的其他母亲错身而过。母亲们着急,却无法处理这乱况,她们踌躇小会儿,决定去找老爷子们出面平息事端。 老爷子们提着工具准备出海钓鱼,在半道被拦住。廖广平和其余两老爷子听完相视一笑,道:“会打架了,也算是有进步。” 母亲们对这话很反感,挡住道非要他们过去一趟,说自己既然把孩子留了下来,他们就得为孩子们的安全负责。 “打残了没?”廖广平问。 得到的回答是摇头。 “少见多怪。” 廖家三叔哼了这么一句。 码头那边响起呼啦啦的落水声,是好几个斗殴者落水了,母亲们顾不得继续控诉,又急急跑回去,边跑边呼救。三位老爷子则若无其事地钓鱼去了。 谭琳跟着周怀民到了另一个水较深的码头,涨潮时游艇可以直接停泊。此时一艘船缓缓靠岸,船上的斐超然刚走出船舱。他是企业号最后到达的船员。 谭琳和怀民并肩而立,等着船停稳。谭琳说:“你们的船员到今天才到齐,看来是信心十足咯。” “别担心。”他手臂搭在她肩上,随意笑道:“你那两个弟弟,我们总能赢一个。” 谭琮和楚冉走得近,小时候总跟着她一起玩,朋友们都笑称她有两个弟弟。只是这话从怀民口中说出,却像颗小石子般膈应在心,让她有难以道明的不自在。 一个小身影快速跑过来抱住她。 “麦可?!” 她又惊又喜,用力抱了下小家伙之后就牵着他去找王雨倩,走前回头望了望斐超然,心想他也是有心了,快要念子成疾的雨倩不知会有多高兴。 接连三日的比赛就是一场海洋主题的大型派对,前来的宾客名为观赛,其实多数都揣有其他目的。比如周怀民等商界人士。有传闻小岛西南方的一处群岛将开发为旅游区,商会一些会员有意组建财团竞逐该项目,他们是利用此次船赛开碰头会来了。 随着赛事临近,前来的宾客增多,这个传闻逐步得到证实。 会员们携家带口,又有他们的合作伙伴跟过来凑热闹,加上船员们的亲友团,使得观赛者的数量早已超越参赛者,小岛住不下这么多人,商会员工想尽办法把宾客安置在附近的海岛酒店,又或是住在游艇上,停泊在小岛的海湾内。 赛前一天,从午间开始,一艘艘或大的船只送来一波波人潮,小岛盛况空前,谭琳他们忙得不可开交,在度假屋前屋后、里里外外游走,处理各种突发状况。 所有赛船都要做赛前检修,大部分船员们完成上午的训练后都闲了下来,他们的妻子或女友抵达后,原本以男性为主的小岛,变成在各处都可见如胶似漆的情侣,你侬我侬地痴缠。这尚属正常现象,让王雨倩侧目的是那群单身女子,她们下船时已打扮得花枝招展,有争奇斗艳之嫌,转了一圈后都换上了比基尼,像纷飞的蝴蝶游走在单身男子之间,热闹得似乎赛前派对已经提前开始。 王雨倩忙碌之余不忘捏一捏自己腰上不多的软肉,对谭琳感叹:“都是女人,给我们留点余地吧。你说她们需要吃东西不?” 谭琳在这一堆细腰细腿面前也失了自信,道:“大概只喝晨风露水吧。” “太好了,不用担心酒水不足了。” 临近傍晚,雨倩逮着个空当,呼叫谭琳回房间。 谭琳没想太多,只以为是工作上的事,进房却看到按摩床已摆在阳台,两位肤色黝黑的按摩师正在准备精油。雨倩穿着浴袍从浴室出来,见到她就催促她抓紧时间。谭琳也不多话,依着安排躺好,享受按摩师的服务。 那群年轻女子让雨倩大发感慨,也让谭琳感受到一股危机感。她对自己的容貌一向自信,这种自信是从别人的恭维或嫉妒里逐渐形成的,自然得就像承认一朵花的芬芳,肯定一项客观事实般坦然不矫情。 可惜,再漂亮也敌不过岁月,三十岁这道坎她极度不愿跨越,但它终究是要来的。往后,还有四十岁,五十岁…… “要是我有一座这样的小岛就好了。”雨倩趴在旁边的床上,含糊不清地道。“跟喜欢的人躲在这里,什么都不管,晴天看海,雨天做爱。” 谭琳忍不住笑了,“一个,还是两个?打架怎么办?” “别破坏气氛好吗?我一天换一个不行啊。” 谭琳顿了顿,说:“斐超然不一定有座岛,但这样的日子估计他也能给你。” “要是以结婚为代价就很无趣了。既然离了婚,我就不打算再结。超然他是不错,但他的要求跟结婚相差无几。” 斐超然钟情于一对一的男女关系,偏偏看上王雨倩这个不羁的灵魂。谭琳不想改变好友的生活态度,唯有在心中为斐超然祈祷,寄望于某天雨倩忽然转性,愿意为他停止流连男色了。 按摩接近尾声,对讲机里有同事发出求助,说有位客人坚持要住在岛上,让她想办法腾出房间,她处理不来。谭琳叹着气起身,同事不敢得罪的人多半是有背景的,这事她去比较合适。 她在接待大厅找到那位女同事,就听见她向坐着的女子解释道:“已经问过,岛上是真的没有房间了。我们会为你在船上安排可以看到海的房间,希望这样能缓解你的幽闭症。” “我跟着我爸过来的,他住岛上,我却要住船,这是什么道理?” “对不起,廖老爷有交待过,就算是女性家属也不能住岛上。邱小姐,请别再为难我了。”女同事略弯着腰,放软态度恳求。 沙发里坐着的女子正是邱卓玉,她问:“那你怎么解释琳娜住在这里?” “因为她是小夫人号的船员。”谭琳走过去道。“如果有船队愿意接收你,你也可以住上岛。” 女同事见谭琳到了,明显松了口气。邱卓玉眼睛往上一瞟,假笑道:“琳姐也在啊。” “我们没空招呼你,那边有吃的喝的,自便吧。” “琳姐是这里的负责人吗?”邱卓玉的语气充满怀疑。 谭琳掏出工作证在她面前晃了一晃,夹在衣领上。邱卓玉又笑了,说:“我晕船,还是麻烦琳姐给我找间房吧。” “晕船的话,船赛你要怎么看?” “所以要休息好嘛,休息好就不晕了。” “你的意思是要安排一架飞机送你回去?没问题。” 邱卓玉的脸色转阴,她站起来,抵近谭琳,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你想攀上周怀民,就不怕我告诉他你跟表哥的好事吗?还是你以为,他会容忍你这样——” “哟!这不是邱家的小妹妹吗?来看哥哥们比赛啊?” 方程等人走了过来。邱卓玉露出甜美微笑转向他,道:“是呢。就是岛上没房间了,得住到船上去,我又晕船,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这事好办。” “啊!” 第79章 风头 谭琳还是要去看看情况的,以防男生们玩兴太高,把邱卓玉埋在偏僻处找不到就麻烦了。 她到了屋后的大露台,方程几个已跑到沙滩上,他们取了冲浪板,强行把邱卓玉放上去就往海里推,邱卓玉的尖叫声就像要被送去献祭一般惊恐。方程只好用同样的音量告诉她,只要她学会冲浪,就接收她成为野兽派的船员,他的同伙都认为有个女队员很不错,只有邱卓玉听不进去,保持着跪姿蜷缩在板上,扣住边缘不肯站起来。方程不管不顾,以双臂作浆轮流拨水,直行到海浪前便起身侧站,迎接海浪的冲击。在他们前方,已有楚冉几个正在弄潮,如海豚般在浪花中飞跃嬉戏。 见他们只是冲浪,谭琳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露台宽达百平方米,右翼是一组沙发,左翼有个水吧,往下走数阶台阶是另一个更大的带泳池的平台。傍晚的阳光变得温柔,不少人都出来活动,在水中嬉戏。喜欢拍照的人更是不会放过此刻的艳丽霞光,两名带着摄影队过来的女子甚至为了一处拍摄点起了争执,而王雨倩正在调停。 她们争的是淋浴区。供人简易冲洗用的开放式淋浴区,边上有密植的芭蕉树,配上天际的晚霞,形成了一副绝佳的热带布景,两女都想在这拍一组性感热辣的比基尼大片。穿黑色泳衣的女子先来先拍,穿花色泳衣的女子等得不耐烦,催促几次后两人就此争吵起来。 谭琳踱步过去,在外围听了一会儿,她们互不相让,盘点着对方身材的缺陷,接着开始细数整形手术的失败史,又转到粉丝数量的高低,看来对彼此都十分熟悉。 王雨倩作为调停者,似乎并不想干预这场骂战,不止她,两支摄影队也在望天发呆,无所事事。谭琳不禁用眼神询问好友。王雨倩接收到她的疑问,小声道:“让她们吵到天黑,自然就消停了。” 只要天黑下来,没了布景也就没啥好拍的了。谭琳看看天色,估摸着还有个把钟才会完全天黑。“这么吵下去会影响到其他客人的。”她说。 “劝不了。她们是网红名媛,一直不对盘,连她们的粉丝都互相看不顺眼,在网上吵得更凶。不信你看着。” 王雨倩堆起笑脸,几步过去缓声道:“两位,岛上还有很多适合拍片的地方,那边礁石上的亭子就很好。要不趁天色好去那边接着拍?” “要去也是她去,这边她已经拍得够久了。” “不是你在这碍事,我三套泳衣都拍完了。” “穿羽绒服都遮不住你那圈肚腩,何必为难修图师呢。” 两位网红名媛又接着吵下去。雨倩回来做了个无奈的表情:看到了? 谭琳不再说什么,只希望熬过这场赛事,早点送走这群贵宾。 雨倩问起谭琳客人要求留岛的事情处理得怎样,谭琳跟她说完始末,她冷哼道:“以为住岛上就能为所欲为?要是这样我早就出手了,还留给她?” 露台下方是花园,今晚的派对就在这里举办,现时正在布置。过不久,两名媛仍没吵出高低,谭琳她们干脆下去帮忙了。 花园里一片忙碌景象,搭棚子的,挂彩灯的,堆篝火的,一不小心就要撞上。谭琳抱着一小箱啤酒,躲躲闪闪地走向长长的自助餐桌,在中途被周怀民截住,他接过箱子,说:“我才知道,商会是真正做到了男女平等。” 他在嘲弄商会把她当男人使唤。谭琳笑道:“那是,我们的口号是‘远航商会,以一当百。’” 把箱子放好,他拉她去散步。她说:“那边还有几箱呢。” 却见到周怀民的助理们一人提着两个箱子过来,一趟就把酒全搬齐了。 “还要搬什么?” 谭琳听出他语气里的小得意,就想指挥他干更多的活。 “y!” 伴随着尖叫而至的是一个身披大幅印花丝巾的女子,像只招展的蝴蝶翩然而至,直扑周怀民。 周怀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迅捷且准确地握住她张开的双臂,将她稳稳定在一臂之外的距离,再近不了分毫。女子努着嘴,嘟囔道:“这么久没见,抱一个嘛。” “站稳,不然吃沙子了别怪我。” 他说完就松了手,女子趔趄了下才稳住,抱怨道:“你的病还没好啊?” “我不认为那是病。” 仿佛是为了佐证自己的话,他搂住谭琳,谭琳这次很给面子地没有推开他,他替她介绍那女子:“许愿,许晚的妹妹。” 谭琳想自己连许晚都没什么印象,这又来了个妹妹,她是不是要装作很熟络才行? “还是叫我圆圆吧。” 圆圆比谭琳自如得多。她笑起来时脸确实是圆的,有两个酒窝卧在脸颊处,显得很可亲。互相认识过后,圆圆说她这次带来了修改过的委托书,要周怀民签署。周怀民临走前,对谭琳附耳嘱咐:“记得离她远一点。”听得她不明所以。 天幕黑了七八分时,西边仅余的晚霞在初临的夜幕映衬下,瑰丽得惊心动魄,红黄蓝紫相互交融,复杂得难以描绘,然而小岛上的人们此时并无心思欣赏大自然的这番手笔,因为派对开始了。 星星点点的灯光里,画面看起来和乐融融,宾客们耽于美食美酒,还有各种有趣的话题,人们似乎忘记了白日里的争吵,和不久前的斗殴。脸上仍贴着创可贴的年轻人互相调侃,预测着明天的赛况,还好心提醒对方不要把船弄翻了贻笑大方。 几个年长些的会员赶在天黑前乘直升机登岛,他们稍事休整后就聚在露台,开始就群岛项目交换意见。近几年南洋的旅游业发展蓬勃,与之相应的是对高端旅游地的需求转旺,亟待一个可比肩马尔代夫的旅游新地带。 谭耀德也在这个小团体里,他带上了谭琳,父女俩坐在角落。众人侃侃而谈时他不急于发表意见,而是低声问谭琳楚老爷子什么时候会再来,她说明天将和冉会长一起过来观赛。 谭耀德缓慢地呷着酒,沉吟道:“这项目楚家到现在都没有表示,我有些不放心。” 身为一族之长,谭耀德的责任极大,他从楚老爷子身上学会许多经营之道,但认为最有用的还是谨慎一条。不贪不急,才是保证家族经久不衰的首要原则。他从不在子女面前遮掩自己对楚老爷的崇拜,且常常叮嘱他们,在关乎到家族利益的大事面前,宁可错过也别轻举妄动,不能因为短期利益牺牲长远。开发一片群岛至少需要投入数十亿美元,谭耀德认为先听听楚家两位掌舵人的意见总不会有错。 谭琳并没有笑话父亲是杞人忧天。她在小岛待了一周,常听见附近发生暴风雨的新闻,如果雨季没有游客,就意味着半年的空窗期,这是酒店必须要考虑的成本。 谭氏父女在小声交谈,晚到的周怀民信步过来,随意在坐在谭琳的扶手上。 谭耀德就刚才的问题要他提提想法。他想了想,认为这么大的投资确实应该了解清楚各个方面,比如群岛的地质情况,得确保它不在板块边缘,附近海域也没有活火山。谭耀德对他的思虑周全点点头。 与这处角落的谨慎态度不同,坐在中央的周树基显得意气风发,正就项目的前景抒发己见,用各种数据指出市场需要这样一个新的高端旅游热点,更认肯定它能将马尔代夫等名胜比下去。其热诚的态度,仿佛他就是那片群岛的主人,正在向人推销他的宝贝。 坐在周树基右边的是周立仁,他是周树基的亲弟弟,也是周家在南洋的管事,相当于大区经理。与周树基的高调不同,他此时默默地坐在一旁,让兄长尽情表演。 坐在周树基左侧的韩琦琴同样神采飞扬,时不时扫过周怀民的眼神带着藏不住的得意。而后者仿若没有注意到他们夫妻,只在适当的时候表达意见。谭琳虽是首次参与商业项目的碰头会,但自小耳濡目染之下,也听出了他说的不过是场面话,属于放之皆准的虚言。她由此判断他对这个项目的热情不大。 下方花园里的派对逐渐变得热闹,年轻的人们在欢快的音乐声中起舞,还有人斗起舞来,用肢体语言互相挑衅。那方的喧嚣感染了露台上的大人物,各人交流完意见后就陆续散去,融入下方欢乐当中。 谭耀德走前道:“会长那边有什么消息,及早知会我。” 这话像是长辈对后辈的吩咐,虽然无头无尾,谭琳也老实答应下来,却见周怀民也在点头,父亲还拍了下他的手臂再离开,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是他们俩在交流,对自己的误解有些赧然之余,也敏感的发现父亲对怀民的态度有了变化。 周树基带着长房的人过来,没有指名道姓,只看着怀民道:“这事要能早点成事,对大家都有好处,你应该懂的吧?” 话里的意思似在指责周怀民的态度不够积极。 他马上又说:“难得有个大项目,我们兄弟终于可以一展拳脚了。嗯?” 他说到“兄弟”时看的是身旁的周立仁,周立仁立即笑笑附和。 下方燃起了篝火,引来好大一片欢笑声,周怀民的声音几乎要被淹没掉:“就是项目太大,才要认真考虑。” 周树基还是听到了,盯着怀民的眼睛道:“我们之间的那点小分歧该放一放了,别跟个小孩似的,要不到玩具就用抢的。” 怀民微弯嘴角,嘲弄地回望他,周树基手指隔着空气点点他,咧了咧嘴巴转身离去。韩琦琴像只骄傲的孔雀,挑衅地睐过谭琳,跟周立仁一左一右伴着周树基,踏步走向下方耀眼的灯火之中。 简介 谭家二小姐和周家二爷的故事; 七个家族的故事; 七商社的故事。 第83章 族长 这两支船队的成绩不相伯仲,谭琮队有望在这一轮赢了ac,就可以获得更高一位的名次,从而压杨尼森一头。而杨尼森也认为自己可以在后半程追赶上来,不会输给谭琮。 双方上了岸,就在码头拉着裁判组理论,很快变成两支队伍的争吵,吵着吵着,新仇叠加旧恨,又打了起来。 张艾斯承诺会负责修船的费用,就先走了。留下几个裁判站在一边头疼,旁边其他船队的年轻人看到,还为两帮人鼓掌加油,煽风点火。 因为刚才有惊无险的翻船事件,岸上很多观众都涌向码头栈道,去寻找自己关心的船员,一时间码头喧闹无比。 虽然周树基成绩不过排十二,韩绮琴仍是欢喜地跑到他的船队那迎接,还想上船看看,周树基忙劝她不要冒险。 谭琳也到了码头。她见老三又跟人打了起来,有心上去劝架,却不敢靠近。等周怀民从救援船下来,谭琳希望他帮个忙,怀民就回头喊了句:“打完喝酒!” 谭琳一脸黑线。怪自己居然忘记了周怀民是在什么环境里长大的,好勇斗狠就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属性,不会因为穿上西装就有所改变的。 救援船上的人都在忙碌,刚刚落水的人裹着保温毯,等候下一步救助。她看向王振,希望这个看起来还比较斯文的保镖能去把人拉开。王振正收拾东西,接收到她的求助目光,就说:“小孩子玩过家家,玩累就知道回去了。” 周怀民觉得好笑,“你找他帮忙?这人打架的次数比他们加起来都多。”谭琳有些沮丧,也不想再管了。他揽着她,护着她穿越人群往回走。 救援船上有些船员仍然精力十足,趴在船舷上为打架的队友呐喊助威,还有抄东西往外扔的,不知是谁扔了个油桶过来,周怀民瞥到那头的韩绮琴,抬手拦了一下,油桶就被他打偏了方向,掉进水里。韩绮琴看到旁边掉了个东西,抬头发现周怀民刚刚收起的手臂,怒火顿生,骂周怀民想谋害她和她的孩子。 周树基见到,搂着韩绮琴,瞪大眼睛说:“周怀民你有本事就冲我来!” 谭琳也是被这对夫妻气到了,说:“怀民,你要做好事还是得看对象。” 怀民两步走近周树基,他还没说话,后面来了个年轻人,说:“对不起,刚才是我扔的——”怀民出拳击向周树基腹部,周树基倒地,捂着肚子疼得说不出话来,怀民俯视他,“冲你来了,怎么样?” 韩绮琴忙去扶自己的丈夫。谭琳推一把年轻人,“快去解释清楚。” 年轻人把话又说了一遍,说自己刚刚随手抄起东西就扔,没想到会扔到这边来。站在周围的人也过来,帮着说明油桶并不是周怀民扔的。现场人不少,很容易就还原了事件。但韩绮琴两人还是愤恨地看着周怀民,认为他不应该打人,谭琳说:“下次骂人之前,先把事情搞清楚吧。”她不想事态升级,拽着周怀民离开。 没走几步遇到张艾斯,周怀民先问:“你刚才是故意逆行的,很危险知道吗?” 张艾斯轻蔑地看着他和谭琳,说:“原来谭小姐是谭耀德的千金,真是失敬了。周先生好算计啊,可把我坑惨了。” 周怀民在他和周树基之间来回看过,径直往前走,与张艾斯错身时迅速蹬了下他的膝弯,趁他站立不稳再推一把,人就掉进了水里。他一言不发地走了,等张艾斯浮出水面,他带着谭琳已经走开好几步。张艾斯破口大骂,谭琳看着他无可奈何,他耸了下肩,“都说逆行很危险了。” 谭琳只好自我安慰说:“看来今天大家的脾气都比较火爆。” gra和ac的人仍在那头打得不可开交,几家派人过来制止他们。一时间码头有些拥挤,但总算是结束了两帮人的武斗。 长长的栈道逐渐恢复秩序,张艾斯被人拉上岸,看到周树基过来,说:“树基老弟,周怀民这是完全不把你放在眼里啊。” 周树基揉着腹部,看着浑身湿透的张艾斯,觉得他这话有点好笑,“谁,他都不放在眼里。” 张艾斯品出了周树基话里淡淡的讽刺,哼道:“那是他没受过教训。” * 帆船赛结束后,周盛收到家族联盟委员会的信函,谭家族长在里头控诉周树基泄露谭家成员的个人信息,声明谭家将保留追究责任的权力。后期若因此而造成损失,全由周氏负责。 家族联盟委员会,简称族盟,是几个家族的沟通平台。一家人之间都有吵架的情况,何况是几个家族那么多人。因而,族盟的职能之一就是把各家的矛盾压缩在小范围内解决,避免放大和扩散。 其他家得知此事,看热闹之余,也拿它当作反面教材,再次对族人耳提命面一回,强调低调行事的重要性,同时等着看周家怎么回应。 谭耀德既然能指名道姓,肯定不是凭空捏造,周盛不得不叫儿子过来详细问了一遍。 “又是韩绮琴?” 周盛听完事情经过,气得胸口发闷。韩绮琴惹的祸扣在周树基头上也说得过去,只是她已经不是第一回犯这种错误了,总是招惹口舌官司,周盛对她的忍耐度已迫近底线。 他在书房里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最后对周树基说:“你跟韩绮琴离了吧。” 周树基急了,“可是她还有孕在身呢。” “就算她给你生个儿子,你觉得她能教出个什么东西来?能跟周怀民斗?别拖累我们长房就不错了。” 周树基却不愿意,他期望父亲再给韩绮琴一次机会。周盛说:“树基,我们把钱放在基金而不是放在个人头上,可不只是为了避税,也是为了藏富。我们每年给那些议员的慈善基金捐款,还有其他机构的赞助,那都是保护费啊。你得让韩绮琴明白这个道理,学会低调做人才行。” 周树基坚持自己一定会管教好韩绮琴。周盛想了又想,仍是不放心,就安排韩绮琴去东南亚待产,远离是是非非,这是他最后的让步。 对谭家那边,他给族盟秘书韦柏回信,说谭家小题大做,周树基透露出去的信息都是公开可查的。 谭耀德收到回信,给韦柏打电话,说打探谭家消息的人是张艾斯,曾经对谭琳有不轨行为,现在张艾斯成为了常隆物流的股东,周家跟这种人合作,是不顾谭家人的感受,以及两家人的交情了吗? 族盟虽说是解决纷争的平台,但两位族长在里面吵架,韦秘书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只好将他们请到族盟办公室,想办法调解。 韦秘书先是好言相劝,希望两人以和为贵。 涉及到家族颜面和利益,两位族长都不肯退让。 周盛说:“你这是在找借口插手周家的事务。我管过你家酒店有什么人担任股东吗?” 谭耀德先转头看向韦柏,韦秘书就识趣道:“我还有点事得去处理一下。失陪了,两位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等韦柏把门关上,谭耀德才道:“谭琳差点让张艾斯糟蹋了,这事放你身上能接受吗?” 第84章 族长2 周盛举手划了一下,像拂走一片灰尘,“那件事周怀民已经帮她摆平,过去了。” “这事我还要谢谢你家的二爷,不然我跟张艾斯的官司有得打。” 谭耀德故意这么称呼周怀民,气得周盛不住地咳嗽。 各人都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从商会或是其他途径获取信息,涉及到自家的事情更是不会错过。谭耀德说:“我不会跟一个伤害过周家的人合作,这是底线。” “说谁没底线呢?”周盛拍拍桌子,提醒谭耀德说的话太过分了。 “盛兄,咱们几家的关系,不是简单的只讲在商言商。如果你因是为资金紧张,今天涨价明天抽现金,我都忍了,毕竟这么多年,大家相互扶持也是应有之义。但你这样做,只怕还是不想谭琳跟周怀民在一起吧?既然根源在这,不如就摊开来说一说好了。” 谭耀德替自己斟了茶,也要往周盛杯里倒,周盛手掌把茶杯盖住挪开,道:“你就这么看好周怀民?”谭耀德把茶壶一放,“说多少遍了,我女儿的事我管不着。你倒是说说,你怎么管你儿子的。” 两位老父亲都沉默了。周盛道:“周怀民的前妻你也是知道,现在还给他打工呢。他是个惯于利用人的人,你把孩子交给他,放心么?” “若是谭琳有眼无珠,受了伤害,那是她活该。” 周盛的眼里写满不信,谭耀德再道:“一味地保护孩子,他们是长不大的。” “少讽刺我。” “我们同为族长,说句实话,为家族选拔人才,就该推贤举能。平心而论,周怀民和周树基,哪一个更适合当周家的下一任族长,不是很明显么?周树基就是被你保护得太好了。” 周盛讥笑道:“谭琅若是不行,你肯放手么?” “放。为何不放?谭家又不是我一个人的。” 周盛堵着口气不吭声,端起茶杯喝起来,才发现已经喝干了。谭耀德举起茶壶,他把茶杯放过去,茶水缓缓倒入杯中,谭耀德的话也说得不紧不慢:“若是谭琅难堪大任,我也不会让谭琮顶上去,这个老三还差太多。族长的位子不好坐,要是能卸了这担子,我也乐得轻松。周盛,你到底在执着什么呢?” 周家的族长只看着茶杯里轻轻转动的茶水,不作答。 此次谈话也无成果。 周家持续向谭家施压的后果,是谭家的酒店增加了新的供应商,降低了周家的供应比例。不久之后,还传出了谭家与九州合作的消息。 这事要追溯到周怀民出售股份一事上。为了减持股份,周怀民要出售三成的九州股票。赵咏枝买走一成,另有员工合计买走半成,剩下的被楚家买走了。 楚家有一艘豪华游轮,载着千余游客走高端旅游路线。此前都是委托九州进行船舶管理的,因为九州也有游轮,属于术有专攻。楚家既然入股了九州,就把这艘游轮也并入九州,一同运营。 楚谭邱三家和九州在游轮上搞了个活动,庆祝这次合作。谭家、邱家之所以在列,只因该活动同时庆贺082项目一期顺利收官。 不提寥、方两家对此如何反应,此举委实让周盛愁眉不展,胸口酸堵,认为楚家跟谭家一样,都在释放支持周怀民的信号。 周家内部一些人也看出来了,比如周连芳,已经开始公开表达对周盛的不满,在理事会上指责通宇集团的行政效率太低,人浮于事。通宇是周家的主要产业,高管都是周盛的人,说通宇就等于是在说周盛。 基金会的副主管周如海也说基金对常隆的扶持过多,应该把资源往其他地方倾斜。还有人翻出082项目的事,说当初不应该退出,不然现在能通过它回笼资金,并认为该有人为决策错误负责。退出决议是主要部门共同做出的,谁也不敢保证一定对,就算做错了也是大家的责任,但高管基本都听周盛的,所以这口锅还是往周盛头上扣。 风向在悄然改变。 周怀民这么多年都游离在周家外沿,只有些小字辈仰慕他。现在周氏内部有更多的人希望他能投入到周家核心,为宗门服务。那些受周盛压制的中层管理者在蠢蠢欲动,想要把周怀民推出来成为他们的领袖。 此前,周怀民与周盛的不和被压在小范围内,若是他真出来挑这个头,就是把两人的矛盾放到台面上来了。这对周家来说未必是好事。好些年纪大的长者在两人之间游走,既劝周盛要大度,别打压后生,也劝周怀民安生经营九州,别把周家掀翻了,再回去拉住家里的人别挑事。经过这些耆老的努力劝说,长房与二房算是暂时偃旗息鼓,一头忙着经营家族,一头忙着九州的新项目。 九州经过切割和重构,似乎上了一条快速道。那些得了股权的员工现在把公司当作自己家的,积极性大增,成天琢磨着如何拓展业务,如何提升利润让每期分红多一截。 谭家与九州的合作也是拓宽了业务面。游轮带来的数千客户为酒店增盈不少,但这些客户可不好伺候,酒店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务必要把口碑立稳了,才能把这条线路持续经营下去。谭家还准备开一间新店。 总之,谭琅忙疯了。 而谭琳还真给他联系了心理医生,等他回了家就拉着他,要替他约时间安排行为纠正治疗。 “我现在连找女朋友的时间都没有,还需要治么?”他早把这事给忘了,也不想花时间去做咨询。谭耀德得知此事,又把他提到书房,跟他说要是不去,就把上次气走的相亲对象娶回家,以后保证不再管他。 谭琅计较一番,这才给那家人道过歉,再跑去求婚多半只有吃闭门羹的份,他脸皮再厚也不至于如此低三下四。想要娶到那家的女子,都不知得花多少功夫,还不如去做治疗算了。 “行吧,就当是周末放松了。”谭琅回头一想,又觉得不对。“爸,你就不管小琳和周怀民的事了?” “怎么管?先这么着吧。” 对于自己的女儿,谭耀德早放弃管教了。她跑出去工作那么些年,能回家来就是有进步。 其实谭耀德能感觉到,周怀民在通过九州向他示好,这位后生不声不响地为他和谭琳的事做着努力,身为父亲看在眼里,也是欣慰的。要不是周家情况复杂,周怀民的表现无可挑剔。这也是为何谭耀德默许了两人在一起。他继续对谭琅道: “再说,怎么能因为周盛不高兴,就剥夺小琳的选择权。如果我连自己女儿的权益都保障不了,还有脸当谭家这个族长吗?” 第85章 病友 疗养院美如世外桃源。 夏末的阳光,温软而恬静,穿透森林的缝隙,洒在疗养院的建筑和草坪上。覆盖着藤蔓的房屋隐匿于低矮的木丛之间,随处能看到似是无心又似是有意栽植的鲜花。偶尔,会在花丛与矮木间瞥到散步的人影,缓缓徐行。 谭琅勾着外套搭在肩上,沿草坪的碎石小道走向停车场,回想着刚才医生的结论。 情感成熟度欠缺,回避冲突…… 本来只是随口答应的事,来这应付应付,没想到心理医生还真说他有不少问题,要求他每周都过来。他跟医生讨价还价,间隔时间就变成了一个月。 想到之后他得定期来这里报到,便环视一圈环境。郁郁葱葱的树林半绕着一方澄清的湖泊,偶有飞鸟从湖面轻盈地掠过,在水面点出几片涟漪。茵茵青绿的草坪连接着湖泊,草坪上站着一名麻衣女子。他只望见到她的背影,黑色长发随意编成麻花辫,麻色长裙在风起时轻轻飘动,颇有出尘之意。 她在画画。 大概是在进行绘画疗法。谭琅信步过去,想看看这名病友在画什么。 画布几乎铺满了红色,透过红色的缝隙,能看到一开始画的是蓝天白日的海景。 果然是精神病人。 他转而去看画画的人,出乎意料的漂亮。即便手和脸都沾了点颜料,仍给人一种通透的洁净感。从他靠近,到盯着她看,这位女病友始终专注于画布,仿佛谭琅根本不存在一般。他又看向油画,指着一处说:“这里,画朵花吧。” 女病友听了,也不换颜料,随手画了朵花,样子像是莲花,却是血一般的鲜红色,张牙舞爪的如同来自噩梦的怪物,也像无法超度的怨魂。 “用白色吧。”谭琅又建议道。 这回女病友没理他,似乎对红莲有了新的想法,便按自己的意思继续画下去。谭琅看到一朵又一朵花在她笔下绽放,凑近她耳畔轻语:“我觉得你像朵铃兰花。” 女病友听了赞美,仍是没有任何反应,自顾自地涂抹画布,表情清淡而疏离,仿佛与他不在一个空间维度。他倒是想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如此冷情,索性用手指轻轻拂过她的后颈。女人的脖子很敏感,女病友也不例外,她被他弄笑了,“好痒。” 只是痒得发笑,没有产生任何情绪,那笑容跟她的人一样明净,透亮。谭琅不甘心,箍住她后颈吻下去。她没有抗拒,任由他胡作非为。而他有信心让她不再把他当成空气,定能吻到她软倒在自己怀里为止。 吻得有点久,久到他忍不住动了手,手上传来的温软触感提醒他越界了,这才猛地放开她。她的唇变红了,为白净的皮肤增添了生机,看着倒是更生动了。 仅此而已。 等到他松开她,又画她的画去了,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一瞬,谭琅感觉自己受到了暴击。他捡起地上的外套,决定远离她。 他边走,边用力拍打自己的脸。 “谭琅你是真的有病,还病得不轻。” 医生的判断大概是对的,谭琅觉得有病还是得治。他不希望那些潜藏的心理疾病,会在某一个时间点影响到他的判断和决策。起码调戏精神病人这种事,不应该再发生。不等到下一个月,到下一个周末,谭琅就到疗养院复诊。 习惯主导,以自我为中心。 谭琅离开会诊室的时候,念叨着医生的评估,并不完全认同。他做人老板的,不去主导,难道要别人来主导他? 离开主楼去取车的路上,他又看到那名女病友,站在远处临湖的草坪上画画。他过去看她这次画的是什么。她画了一幅新的画。 仍是先画海,再用红色乱涂乱抹。跟上次相比,这次红色还没铺多少,他得以看到更多的海。蓝色的海面泛着五彩的磷光,像是日出的光景。 她对着胡,画着海。 看了一阵后,他说:“你给我画朵铃兰花,我就带你去看海。要白色的。” 她对着画布发起呆来。 在谭琅以为她听不到自己说话时,她换了一支新的画笔,粘上白色颜料,轻轻几笔,就在鲜艳的红色上面画了一朵铃兰。 画得相当不错。 寥寥几笔就勾勒出花的形与神,花瓣边缘仿佛还有阳光投射,将花瓣照耀成了半透明的状态,让底下的红色颜料薄透而出,白色铃兰因而带了点粉色。 酒店需要不少艺术品做装饰,谭琅学习过如何鉴赏它们。他猜她应该是受过长时间的专业训练,而不是在这里随便涂抹进行辅助治疗的。 在他捏着下巴盯着那朵花细看时,女病友则盯着他看。等到他的目光离开画布,她仍在看他,他想起了自己的承诺,就转向停车场,说:“走吧,看海去。” 就这样,谭琅载着女病友到了海边。他把车停在离沙滩最近的地方,便于她等下去沙滩踩水什么的。 她下了车,只是呆呆地看着远处的海,看了几分钟,眼泪就毫无预警地滑落下来。谭琅意识到了麻烦,这女人精神有问题,他不应该随便带她出来的。 “海看过了,这就回去吧。”他轻声提议道。 女病友却坐了下来,抱着膝,对着海面呆滞着表情。谭琅怕进一步刺激到她,只能站一边等她情绪平复。等到她脸颊的泪渍风干,他站累了,也坐下来。 远处的沙滩上,一些人沿着海岸线漫步。也有些父母带着孩子,大人站那聊天,看着孩子玩沙子。也有些人追逐着浪花,随着潮起潮落前进或后退,浪尖的阳光在他们脚边跳跃。 两人坐在路边的石头上,任由海风带着时间从他们身边静静流淌而过。他忽然觉得,这样放空脑袋发会儿呆,无所事事也挺好的。 “她醒不来了。” “什么?” 女病友忽然呢喃了一句,她的话太轻,被风卷走太多,以致于谭琅听不真切。她笑了笑,笑容承载了许多凄凉,谭琅觉得还不如哭来得好看。见她回到车里,他也坐进去。 回到疗养院,女病友歪着头睡着了。不到半天的行程似乎已耗尽她的精神,缩在座椅里的人儿看起来十分柔弱,他不忍心叫醒她。等了会儿,又担心她着凉,叹了口气道:“好吧,美女总是能获得优待的。”他轻手轻脚地将她抱出来。 此时的疗养院里面,谭琳正急得抓狂。院里通知她楚尹稚不见了。她都不敢告诉楚冉,只能问疗养院的人尹稚可能去了哪里。疗养院占地宽广,能动用的人手都在树林里搜索,连湖都搜了一遍。等到她想寻求更多的支援时,谭琅抱着楚尹稚回来了。 第86章 病友2 谭琳不想吵醒尹稚,领他把人放回房间,再质问道:“哥,你连病人都不放过?” “我还不至于。”谭琅戳了下她脑袋,“她想去看海,就带她出去了一趟。她是谁啊?你这么紧张。” 谭琳疑狐道:“你不认识?” “我该认识吗?” “她是楚尹稚啊,楚冉的堂姐。”谭琳照实说道,希望她哥别对尹稚有啥非分之想,楚家的人不是他能乱来的。 谭琅哦了声,“有点印象。” 六族的女子他一向很少接触,免得落人口实。再则楚尹稚比他小了六七岁,也不是自小住在楚家老宅,她被接到老宅时他正好出去念书。两人此前并无多少交集,谭琅只是知道楚冉有这么个堂姐。等谭琅毕业回家接手家族生意,就轮到尹稚离开家门求学,再后来就没回来过。 谭氏兄妹跟疗养院的人一通解释,说谭琅跟尹稚是认识的,想带她出去走走,只是忘了告诉疗养院,院里的人才没有控诉谭琅拐带。 在医生和护士的埋怨目光中,两人往外走。谭琅问:“她怎么会在这?” 谭琳斟酌了下,说:“遇到交通事故,遭受了很大的打击。” “是有人死了么?”谭琅想起尹稚似乎说过谁醒不来了。 “是啊。” “那是挺惨的。” 又是一个周末,谭琅第三度复诊。 恐惧承诺,常常避免深入的情感投入。 他见完医生,依旧去了湖畔草坪,楚尹稚仍在那里画画。他看着画里面的血红色,说:“你是画家吧?如果你一直被困在那里,又怎能再看到其他的风景呢。这对画家的生命来说,未免太可惜了。” 他把带来的一小束铃兰挂在她的画架上,“你给我画了一朵花,这是我的回礼。” 尹稚停住了画笔,看着那束花不言不语。谭琅回过身,手插裤兜,轻声哼着不知名的曲儿离开。 之后每次谭琅过来,都为尹稚带一些花,然后站一旁看她画一会儿画,享受一份恬静的时光。她在画风景,又是他眼里的风景。 他觉得她适合白色,所以都送她浅色的花,丁香、茉莉、雏菊、满天星…… 有一次,他对她说:“礼尚往来,你是不是应该给我画些花呢?” 尹稚看了看他,转身走开了。 棉麻质地的长裙飘飘,几缕未束紧的发丝随风轻动,她仿若行走在鲜花草坪上的林间精灵,不染烟火,只留给他一个背影。他自嘲自己的老毛病犯了,便只笑笑,去停车场取车。 车缓缓开出停车场,他看到尹稚站在路边,便停下来问她什么事。她过来递给他一小束野花。 他笑纳了。看来这位病友还是懂得人情世故的。 回到家。谭琅让人找来花瓶,亲自把花插好,却觉得怎么弄都不够好看,就去问他母亲是不是缺少点什么。谭母擅长花艺,去弄了些绿叶和枝丫做陪衬,几下就把效果提升了。谭琅觉得不错,夸赞过母亲后就要拿到自己房里摆放。谭母问他:“这是野花吧,怎么有心思去摘它?” “病友送的。” “你是帮了人家什么忙吗?” 谭琅表示不明白。他母亲看看花瓶,说:“这是大丽花,有感激之意。” 他刮了下鼻子,说:“可能是吧。” 心理医生说,跟病友倾诉、交流和分享有助于治疗。 谭琅不愿参加疗养院组织的病友交流会,不喜欢对着一群陌生人说自己的事情,那显得太过刻意,太过矫情。每个人都会遇到问题,说出来博取理解或同情,不是他的风格。 但他愿意跟楚尹稚说很多话。尹稚话少,多数时候都是他在说,她在一旁安静画画。与医生做咨询的时候,谭琅便提起这情况。 医生回道:“我们都是黑暗海洋上行驶的孤独船只,若是能看到其他船上的灯光,即便无法触碰,相似的处境,也可以带来安慰。” 此番相当文艺的话语,是医生认为尹稚的特殊性,让他放下了自我防卫机制,能够对她敞开自我。谭琅觉得也是,都是病人,楚尹稚那个模样完全没有攻击性,也没有杀伤力可言,被侵犯都不知道反抗的,他不欺负她就算好了,哪里可能提防她。 谭琅和尹稚常在湖边驻留。 他捡起一些石子,用力甩进湖中,看着它们溅起一朵朵水花。他说:“家里对女孩子太过宽松也不好。一旦遇到打击,结果就会不一样。你看,你受了打击,病成这副模样。我在高压环境里忍受多年,状况还算可控。不就是什么缺乏情感解决策略,缺乏情感连接,什么过度掌控之类的毛病。这个社会,谁没有些心理病呢? “可是你们一个个弱不经风的,要是都像对男孩子那样对待你们,估计这里要爆满,住不下了。不过话说回来,现在精神病患者那么多,开间疗养院也许会是门不错的生意。又或许,我们酒店可以设计一个以疗养为主题的项目,回头让人研究一下。” …… 不知不觉过了月余,要不是医生指出,谭琅都没有发现自己居然一个多月没想过找女人。这对他来说是个很大的进步。得到了肯定,他要去告知病友。尹稚的画也有了些不同,那些跳跃的色彩让他联想到莫奈,画面氤氲着光芒和温馨。 “看来我们都在好转。”他说。 画下一幅作品时,尹稚左手握着一把画笔,右手随意在画布涂抹。她甚至直接泼了一些调色油上去,让颜料变稀,在画布上流淌,像下了一场五颜六色的雨,再被她涂抹过后,便相互纠缠起来,如同一团紊乱的荆棘丛,而某些东西隐藏在这片混沌后面,若隐若现,就似难以捕捉的情绪。 “这风格很眼熟。”谭琅说,但他想不起那位画家的名字。 “杰克孙·波洛克。” 尹稚告诉他答案。 杰克逊·波洛克,抽象表现主义大师,他抛弃了传统技法,让画面彻底脱离现实主义,注重的是如何自我表达。 谭琅看着她的画,猜不出她表达的是什么,便直接问了她。 “无常。”她的目光放空了一下才说,“世事无常。” 第87章 病友3 谭耀德见谭琅有了收敛,再度张罗相亲的事。谭琅这回不再节外生枝,老老实实去跟人吃了顿饭,席间两人也算相谈甚欢。他那冗长的女友名单,教会他怎么跟女性打交道,应付一顿晚餐绰绰有余。而他确实给女方留下了良好印象,对方还约他去参加一个小活动。 谭琅婉拒了。 回了家,谭琳和父母都在客厅。 周怀民的屋子重装完毕,很多旧物就没要,保留的物件搬回去后,有些地方仍显得空荡。谭琳不想把所有事情都交给设计师,找来好几本家居杂志,边翻阅边问母亲的意见。 谭琅见她这架势,就笑道:“这是打算嫁过去了吗?咱爸妈答应了?”谭母莞尔,谭琳对他皱了下鼻子,“反正我没有你忙,找些事情做而已。”谭琅觉得她是在显摆自己的清闲生活,嘟囔了句“晒命”。 相比起之前在华尔街,谭琳现在的工作属于钱少事不多。工作上按部就班,她也没想过要追求什么事业成就,家人朋友都在身边,不再受孤独困扰对她来说更重要。唯一的遗憾大概是周怀民三五不时地就要出差,她得找事情打发时间。趁着周怀民的屋子那边要布置,正好作为消遣了。 谭琅去掉外套,在她对面的沙发坐下,她随口问起今天的相亲情况。他们的父母也同样关注答案,盯着他目光烁烁,谭琅不禁问道:“你们不会是故意在这等结果的吧?” “怎么样嘛?”谭琳催促。 “不合眼缘,恐怕处不了多长时间,还是算了吧。” 另外三人都露出失望的表情,谭耀德说:“以貌取人了是不是?” 谭琅回道:“将心比心啊,老爸。我妈要不是长得够好看,你们能好那么多年?凭什么我就得将就着过。” 谭母失笑,谭父被噎得无言以对,谭琳过去给他顺气:“孝而不顺,孝而不顺哈,总比愚孝强。”这是平日里谭耀德用来安慰自己的话,现在谭琳捡来安抚父亲。 疗养院举办了场手工活动,用黏土、纸皮、木头等物品做手工。 多少年了,谭琅记得还是在幼儿园时期才玩这些东西。他会参加是因为尹稚也在。 尹稚玩这个相当于拥有主场优势,其他人还在头疼该做些什么的时候,她已经有了想法,很快就搭建好一个小乐园的框架。里面的小蘑菇屋围绕着一棵老树。她再用黏土挤成很多小颗粒,往青色地面一撒,再压一压,就成了长满野花的草坪。 而谭琅抓了团黏土,随随便便捏了个自己都说不清是什么的怪物。看到尹稚的小乐园那么漂亮,就把怪物放进去搞破坏。 这番幼稚行为惹恼了尹稚,她把怪物抢过来用棍子叉起,放乐园里示众。谭琅大乐,真觉得是回到了幼儿园欺负女同学的时候,有种最为单纯的快乐。 活动完毕,他们帮着收拾整理,将不要的东西搬去垃圾站。谭琅等下就要离开,想尹稚陪他散会儿步。他本以为尹稚会因为刚才的恶作剧而不理他,但并没有,她依言跟着他走在草坪上。他笑道:“我还以为自己很了解女人呢。” 在走向湖畔的路上,他跟她说起相亲的事,“找老婆嘛,当然要漂亮,再加一个不给我惹事就行。这要求很高吗?” 尹稚也不知道答案,问:“你准备结婚啊?” “是啊,家里不惯着我了。我觉得也差不多吧,反正来来回回的也没什么意思。对了,我要去出差,回来给你带件礼物吧,有什么想要的吗?” 尹稚停下,他也停,接着她抱住他,仰着头直瞅。他愣了愣,看着那张不施粉黛却精致耐看的脸,不由得升起吻她的冲动,他心口打突,说:“尹稚,” “嗯?” “我好像犯病了。” 谭琅要去问问医生自己怎么回事。回到主楼,得知他的医生出诊了,只好等下次再咨询。尹稚抱着素描本在休闲厅画画,他过去跟她道别,看到她画了只狗,就问她是不是想养狗,尹稚摇摇头。“那好,回见了。”他说。 她扯住他的衣服,很是不舍,他问:“你也想去出差?” 她点头。 “这里确实也太无聊了些。” 这次他去分店巡视,环境相对单纯,尹稚目前是在这里静养,大概也能适应。他便去问尹稚医生的意见。戴医生听了,说:“尹稚下一步是需要进行接触治疗,但不适合出远门。一路上舟车劳顿,万一中途遇到什么情况刺激到她,就不好办了。” 谭琅想想也对,就打算去劝尹稚安心在这待着,以后再带她出去玩。 “不过,”戴医生又含笑看着他,“谭先生,跟尹稚出门,你确定不会影响到你的治疗效果吗?” 戴医生不是谭琅的咨询师,但她主管疗养院,知道谭琅来这里是为了纠正行为。 面对这样的调侃,谭琅恼了:“我是病人,不是禽兽。” 另一边厢,周怀民已经出差去了。谭琳本来还想跟他一起挑选书桌的,结果变成了她一个人逛街。 她按照设计师的意见与家居店的导购沟通,在几款桌子之间犹豫不定,就拍了照发给周怀民,想听听他的意见。忽然有人点了点她肩膀,回头一看是方程。 “这么巧?”她问。 “来买桌子。姐也是?” 方程想要一张大书桌,用来放他的新电脑,也是不确定该买哪一款。两人正好作伴,互相提供意见。方程认为谭琳选的书桌太过传统,他定了一套带炫光的人体工学桌椅,谭琳却觉得这种风格不适合周怀民的书房。但她还是拍了照发过去,万一周怀民喜欢呢。 订好书桌,方程还想换张床垫,他嫌现在的睡得不够舒适。于是他们又去了寝具区。如何挑选床垫,谭琳倒是能给不少意见,方程一张张床垫试过去,最后连枕头一起买了。 逛了一圈时间已是下午,两人吃过下午茶才散去。 周怀民一直没给谭琳回消息,打他电话却提示关机,她心感不妙,希望他只是手机没电,或是因为时差关机休息了。她揣着忐忑犹豫半晌,还是打给王振,问他怀民怎么关机了。 那边的王振迟疑起来,谭琳更急了,又追问一遍,王振才回道:“他出事了。” 第88章 岛 周怀民这回出差的地方在东南亚某个海岛。 九州期望拓宽码头和港口,以增加货运量。当地也想通过加强合作,提升基建水平。亚太部在赵咏枝的主导下已经做了前期工作,周怀民到此地作进一步考察,衡量值不值得投资。赵咏枝作为副总,也过来了。 两人和团队谈完公事,王振则刚从酒店的健身房出来,便拉上他俩去挖掘酒店附近的餐馆。 王振和赵咏枝阴差阳错地起了纠葛,又被周怀民错手“拆散”在两地,难得见一回面。晚餐结束,赵咏枝想散步消食,周怀民不耐热,要先回酒店,也是想留下空间给他们两人。王振却不领情,他不放心周怀民一个人回去。 “不过是几步路,我又不是小孩子。”周怀民不理会王振的职业病,说完便过了马路,往不远处的酒店走去。 留在原地的王振双手插兜,问赵咏枝:“大小姐,这么热的天,不回酒店煲冷气出来散步,是不是热傻了?” “那你跟主子回酒店吧。我自己走。” 赵咏枝走在前头,王振跟上去,说:“怀民好歹还有点自保能力,你在这就是一盘菜,随随便便就被人拎走了。到时候,还是会怪到我头上来。” 前方一辆面包车迎面而来,王振习惯性地对它观察评估。 窗户涂黑,适合作案。 这个念头一起来,他马上回头看向马路对面,周怀民正背对他走在路边。 面包车尚未接近周怀民,已经开始减速。王振警觉心起,忙掉头往那边赶。 “怀民,跑!” 王振发出警告,就要穿过马路,赵咏枝急忙拉住他,“当心车!” 周怀民听到了,回头看向这边。面包车在他旁边刹停,挡住了他。 不一会儿,王振寻了个缝隙穿过车流到了对面,只见地上倒了个人,周怀民已经晕迷,刚被抬进车内,地上那个人也被同伴迅速拖上车。面包车的门还没关就再次启动,王振赶到周怀民原来站立的地方时,车已经开走十来米,车门嘭地一声拉上。 王振骂了一声,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一个电话打完,赵咏枝也从街对面来到他身边。她问:“你有多少人能用?” “算上我,六个。” 赵咏枝拿出手机,准备找当地人。“有怀疑对象吗?” “新仇旧恨,都有可能。” “怀民,有这么多仇人?” “行事太嚣张呗。” 赵咏枝疑狐地看着他。王振没有作更多解释,说:“我去拉人,保持联系。” 赵咏枝也不废话,现在先救人要紧。王振打通另一个电话,往前走了几步,回头见她还站在原地拨电话,过去把她牵住,一起走向酒店。 周怀民疑似遭遇绑架。 赵咏枝联系的是她在当地的人脉。 王振叫上能用的人后,通知了楚家。他知道,周怀民虽说是周家人,但跟楚家关系密切。况且,王振还需要借调基础防护的人手,就必须通知商会,利用商会的资源,找人的事会更有效率。 该打的电话打了,该找的人都找了之后,他犹疑着要不要通知周家。周怀民出事,王振首先怀疑的就是周盛,其次是张艾斯。周树基被他收拾过,应该没那个胆再生事。剩下的两人,周盛离得太远,周家在此地资源不多,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张艾斯了。 撒出去的网逐渐收回消息,当王振得知张艾斯和周树基都在这里时,立即断定周怀民的事跟两人脱不了关系,便重点放在了寻找这两人上。谭琳的电话正是在这时候打来的。 身为周家族长的周盛,不久后也收到了消息,他的想法跟王振多有相似,第一时间就问管家周树基在哪里,知道他也在出事地后,心生疑虑。韩绮琴被他安排在那里待产,没想到周树基也跑过去了。 他联系上周树基,直接问他有没有参与周怀民的事。 “爸,怎么周怀民一出事,你就来问我呢?”周树基喊冤。 “你去那里怎么也不说一声?” “琴琴一个人在这里不适应,我来陪陪她,怕你不高兴嘛。再说,周怀民被抓了,说不定是犯了什么事呢?” “抓?谁抓的他?” 周盛抓住了关键点发问,周树基忙解释道:“就是跟人吃饭的时候,听人说了些小道消息。总之你放心,这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还听到了什么消息?” “没,没有了。” 又听周树基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后,周盛把电话挂断。他得想想该怎么处理这事。 如果周怀民真的犯事了,他可以趁机打压九州,抢夺一些九州的业务过来。再于族内会议上抨击他,这次若是证据确凿,他就逃不掉族内监察会的调查。这边想着,周盛马上联系朱良慈,让他准备好挖九州的墙角。朱良慈对这个无头无尾的吩咐不明所以,自是要问个明白。 “周怀民可能犯事了。先不要声张,做好预案,等我这边确认了消息,再开始行动。” 这般吩咐完,周盛又让管家做些工作,准备搭救周怀民。他是族长,总要应付一下。 而另一边的周树基收起电话后,回到了饭局。 此时跟他吃饭的人是张艾斯。 周树基回到餐桌上,嘟囔道:“老爷子这么快就怀疑到我头上来了。老哥,这次不会有问题吧?” 张艾斯喝了口酒,说:“放心,这次准没问题。九州在这边的业务不大,周怀民的手伸不到这边来。” “老哥怎么在这边还能认识人呢?” “常年在外边跑,总能认识一些人。特别是海关的人,经常打交道。一来二去的,不就熟了。”张艾斯神色得意,“这次九州的船涉嫌走私,他脱不了关系的。关他几天,再运作一下,把九州在这里的线路抢过来,常隆今年的业绩又能添一笔。” “老哥这招太妙了。”周树基给他竖了个大拇指,说:“我还可以让我爸在家里配合一下,那他今年的——”他意识到差点把家族内部的事情曝光,马上改口接道:“业绩恐怕是不行了。” 张艾斯接话:“要是九州不行了,咱们说不定还能低价收购几艘船,拓展一下业务。” 周树基听了大笑起来,仿佛已经看到了一向高傲的周怀民失败受挫的模样。“咱们常隆有你这位股东,实在是太幸运了。” 张艾斯得了称赞,只是微微一笑,埋头吃菜。 周树基心想,当时朱良慈还挺反对让张艾斯入股的,担心这个底细不明的外人会给常隆带来不可控的影响。周树基决定回头跟朱良慈说说,张艾斯对常隆还是很用心的,别老防着他。 第89章 岛2 该城的海关某办事处。 已经苏醒的周怀民被送进一间审讯室。车上下来的人被他击倒一个,紧接着有人从后面用电击枪将他电晕,现在脖子上还有块皮肤在痛。 他在这间封闭的审讯室等了有一个小时,此处空气沉闷,只有一桌两椅。桌上放着杯水,他盯着杯口的污渍,没有碰它。他猜测,抓他的人应该是想找他麻烦,但是没有多少证据,才会把他晾着,先行施加心理压力。 海关的话,就是跟货运,甚至走私有关。九州一向敦促员工要遵守各地法规,就算有人在此地私下行事,也不会连累到最上层的他。而九州在这里有航线,自然也有些门路。王振和赵咏枝看着他被抓走,应该在想办法捞他了,他只要熬过一段时间就行。 这么想了一通,周怀民心里并无多少慌意,打算先静观其变,随机应对。 有两个人当地人推门进来,坐在周怀民对面。其中一人打开文件夹,准备做记录,另一个人开口说话。周怀民听那人用带着口音的英语告知,九州的货船在当地从事走私活动,要他协助调查。 “协助调查需要戴手铐吗?”他问。 对方说是为了防止他逃走。对此,他只说:“我要律师。” 双方周旋了近半小时,不论对方如何威胁,拍桌子恐吓叫骂,周怀民都只有这句话。对方无法从他嘴里撬出有用的话,不得已,走了。 由此看来,对方无意伤害他。周怀民倒是皱起了眉,他若是被人找借口长时间关押,九州那边大概要起乱子。 不一会儿,有人推门进来。 “周老板。”张艾斯笑眯眯地打招呼。他带着保镖大摇大摆地进来,拉开椅子坐下。 见到此人,周怀民也没有太过意外,就道:“应该说好巧呢,还是该问这事就是你安排的?” 张艾斯手扬了下,再拍拍自己,得意道:“当然,就是我安排的。” 既然九州不涉案,周怀民倒是暗松了口气。他不说话,等着看张艾斯表演。 “周老板真沉得住气。”张艾斯见他无所回应,便自顾自说道:“我要独占这里的线路,还有马吉姆港的经营权。反正你在那里有两个码头,给我一个也不影响九州的生意。” “一南一北,怎么不影响?”周怀民靠着椅背,闲适得像坐在办公椅上,“既然是谈生意,我不习惯在这种地方谈。” “哦,忘了周少爷出身豪门,肯定不喜欢这里。不过,不把你请到这来,怕是不好谈。”张艾斯让保镖把公文包给他,掏出两份文件放桌上推给周怀民。道:“签了,咱们可以换个地方玩,保证把周少爷您伺候好了。” 周怀民打开文件,慢条斯理地看起来。看到他几乎是逐字逐句地细读,张艾斯不耐烦起来,催促他快点签字。 他反问:“张老板,你签合同会那么随意的吗?” “别想拖时间了,九州在这里的人救不了你。” “价格太低,九州为这个港口花了不少时间和资源。” “要不怎么会把你弄到这来签呢?” 周怀民笑笑,“张老板为了常隆,也是煞费苦心了。” “毕竟是自己的公司嘛。打理好了,以后我想运什么就运什么,再也不用上一些小狐狸的当了。” “马吉姆港有给常隆使用权啊。” “我要它成为我的自由港。” “可以转给你。”周怀民摇摇头,“但这个价格不行。” 周怀民没有把话说死,张艾斯想了想,重新提了一个更高的价格,周怀民还是摇头,张艾斯就让他开个价。 “我得回去跟团队商量。” 张艾斯气乐了,“你觉得我会就这么放你走?让你耍第二次?” “那让我的人到这来。” “就这个价,你卖不卖?” 周怀民看着天花板的灯思考片刻,说:“行吧。是不是得重新打印合同。” 张艾斯吩咐人去打印,自己也准备出去,周怀民说:“给我拿瓶水。” “桌上有水。” “杯子太脏,要瓶装水。” “没那功夫!签了我给你开路易十三。” “我喝不惯。” 周怀民闲淡的语气,让张艾斯一口气堵住胸口差点下不去。 当新合同重新摆在桌上,周怀民被解开手铐,接过笔准备签字时,他不小心把水杯打翻,淋湿了合同,还怪张艾斯道:“都说要换瓶装水了。” 张艾斯把桌子一拍,气道:“周怀民,我对你太客气了是不是?” “再打印一份又能花多少时间?张老板着急走吗?” “你自找的,我换人伺候你。” 张艾斯再次打印了一份合同,还有两个穿制服的人一起进来。张艾斯说:“是跟他们去拘留所,还是离开这里回五星酒店睡个安稳觉,就看你签不签了。” 周怀民拿起笔在手中转了几圈,在价格后面加了两个零,说:“这个价格比较合适。”张艾斯看过就说:“我明早再来,看你能不能熬过今晚。” 他跟穿制服的两人说了句话才离开,那两人的注意力被他引走,没有发现周怀民把笔藏了起来,就带周怀民走了。 到了关押的地方,透过铁闸门,周怀民看到里头已经有三个汉子。当他进去之后,铁门关上。几个人咧嘴笑着,上下打量他,不怀好意地走向他,视他如猎物。周怀民一边盯着对方,一边把袖子拉起,也笑了起来。 * 人在外头的赵咏枝,她已经打了好几个电话,终于得到了周怀民的确切消息。他被送进了海关属下的一个办事处。有了准确位置,赵咏枝马上动用自己以及九州的人脉救人。周怀民的心理创伤一直无法痊愈,对肮脏的环境和气味反应很大,得尽快救他出来。 可现在是周六的晚上,很多人联系不到,夜越深,找人的难度越高。有时候,她不得不马不停蹄,逐个上门去请求相关的人。 而收到通知的祁向宇,一边头疼,一边召集九州的高管到总部集合,商讨应对策略。 另一个脚步不停的人是王振。想与时间赛跑,从周树基或张艾斯这两人着手是最快的。他得到了七商社的授权,去寻找两人有可能的落脚点。如此忙到半夜仍没找到人影,他只能跟人求助。 他在这边找人还找上了谭家的酒店,认出他的当地主管忙去质问七商社,同时联系谭琅告知他情况。谭琅一听说是王振,知道他是周怀民的人,自然要去问自家妹子,才得知周怀民又出事了。 又…… 谭琅不禁感慨这人怎么能摊上那么多事,一会儿遇车祸一会儿遭陷害,妹子跟着他真的好吗? 周家老宅,早上七点。 周盛一晚上没睡好。起床第一件事就是问九州那边怎么样,管家只说风平浪静。周盛哼道:“看他们能压住多久。”他已经让人做好预案,只等九州盖不住周怀民被捕的消息就要发难。 他刚用过早餐,管家说有七商社的人来访。来客这么早,他便问管家是什么人,管家却道不认得。 “不认得你放他进来?”周盛微怒。 “他说您跟他认识。” 客厅里,来人正负手而立,目光投向窗外的花园。此时阳光正好,那人站在晨曦里,天光温柔地为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淡金色,使他的身型显得格外清晰立体。见此人气度疏朗,悠然从容,应不是无名之辈,周盛问:“你是?” 来客转过身,对周盛淡淡一笑,“周盛族长,别来无恙。” 周盛用心辨认一番,惊讶道:“楚长霖?!” 他走近几步,确认自己没有认错,“你怎么在这?你来干嘛?” “长话短说,周树基在哪?” “什么意思?” “我有几句话要问他。”周盛皱着眉不搭腔,楚长霖又说:“你应该收到消息了吧?现在只是问话。拖久了,就很难说了。” “是周怀民吗?凭什么认定树基跟他的事有关?” “那你告诉我,你准备怎么救周怀民?” 第90章 岛3 楚长霖缓步走近周盛,目光一直锁定他,“你是周家的族长。告诉我,你的族人现在被污蔑抓捕,他还是一名高阶理事,侯任族长,你打算怎么救他?”他的语调不高不低,只是在阐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正因为这样,周盛难以回避,他咽了咽口水,放在沙发背的手紧了紧,像干枯的树根,试图抓取什么。 “我已经让人去联系了。” “只是还不打算营救?”楚长霖再道,“想拖多久?只因为他是周允礼的儿子,就可以把族长的责任抛在一边?周氏族人知道了,会怎么看你?” 周盛铁青着脸,无法反驳这番诛心之言。楚长霖看看他,“周盛,现在还来得及。怀民若是出了事,我不会放过周树基。” “树基跟这件事没有关系!” “他给我一个名字,一个地址,这件事就跟他无关。” “老陈!”周盛猛地转过身,到门口喊陈管家过来,让他告诉楚长霖想要的信息。管家还不明白状况,他看看他的家主,等周盛再催了一遍才跟楚长霖说话。 周盛背对两人,兀自气愤。他确实是想拖延时间,周怀民若是无力自救,过后想再起风浪也晚了,却没想到半道来了个楚长霖。那头楚长霖得到讯息,跟他告辞,周盛说:“周允礼到底跟你说了什么?这么多年了,你还管着他儿子。” 楚长霖还持着那抹淡笑,道:“只是让我对他的家人照顾一二。楚家人一诺千金,我也不能破坏规矩。” “哼。看来楚家所谓的把你赶走,也不是那么干脆。” “这是我楚家内部的事。” * 热带海岛的下半夜。 以白色为主色调的度假别墅矗立在夜色中,轮廓灯勾勒出建筑的长直线,在暗夜里显得分外醒目。 清澈的泳池像一块碧绿的翡翠,池边冷光灯的光芒在微微闪动。池水澄净无比,映照着半座别墅的倒影,静静漂浮在水面上。微风拂过,水面上的倒影随着水波轻轻荡漾,半浮半沉。泳池的涟漪轻轻拍打岸边的细微声响,随着风回荡在夜里。 别墅四周,除了少数几盏小夜灯外,一切都沉浸在宁静而深邃的黑暗之中。 突然,二楼主卧的灯亮了。 张艾斯被一阵压抑的哭声吵醒,遽然亮起的灯让他的眼睛难以适应,闭眼过了片刻才再度睁开,他看到同床的女人正被人捂着口鼻拖出去,睡意马上吓没了。 “嘘~” 床尾有个戴着军用面罩的黑衣人示意他噤声,那人全身都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他说:“你家的孩子睡得正香,吵醒他们就不好了,对吧?” 张艾斯点着头,手悄悄往枕边的床沿摸索。黑衣人说:“想按警铃叫保镖?他们比孩子们睡得更香。” 黑衣人语带笑意,让张艾斯又惊又恐。他家里至少十来个保镖值夜,能被这么悄无声息地干掉,对方显然有比保镖们更强的实力。他不禁往后缩,一个红点出现在他裆部,让他不敢再动。 “别动了。”黑衣人说,“就这样,好好听我说话。对咯,都快天亮了,我也很困。咱们快点把话说完,就可以各自歇息了。放心,我不是来杀你的。” 张艾斯将信将疑,他背靠床头,已退无可退。黑衣人搬了张椅子过来坐下,右臂搭在椅背上,手里握着一把黑色的手弩。手弩带有红外激光瞄准器,那个红点一直对着张艾斯裆部。 黑衣人说:“为了方便沟通,咱们先互相介绍一下。你呢,张艾斯,到这边出差兼度假,很不巧,你的对头周怀民也来了。你在这里有些人脉,就买通了人,找个由头绑了他。” “胡说!我就是来度假的。” “度个假,需要那么多保镖?” “你是为了周怀民来的?” 噗! 弩箭插在张艾斯的裤裆旁,只露出一截尾羽。张艾斯差点失禁了。 “不好意思,手滑了。”黑衣人快速填充上一支新箭。说:“我还没说完,别插话。刚说到哪儿?哦对,我们不要浪费时间来争论,你做了见不得光的事,自然要雇人来保护你,防着谁呢?”他指指自己。“就是防我这种人啦。你可以雇人干脏活,你的对头也可以。这不,我就到你家里来了。现在知道你该怎么做了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噗! “啊!” 张艾斯的手掌被弩箭钉在了床垫上。 “我可太喜欢你种硬气的家伙了。来,继续说你不知道,我陪你玩到天亮。”黑衣人粗鲁地踩着张艾斯的手掌把弩箭拔出来,在张艾斯的惨叫声中填装,再次瞄准他。箭头上面还带着张艾斯的血,在灯光里反射着猩红的光。 张艾斯疼得直冒冷汗。黑衣人等了片刻不见他再说废话,便道:“那就说正事吧。我来就是想知道,你是不是想撕破脸玩脏手段。是的话,我老板说他奉陪到底。要不要比一比谁的手更脏,下限更低?” 黑衣人用箭簇抵住张艾斯的裆部,轻声轻语:“就从这里开始,好不好?” 张艾斯感觉到了箭簇的冰冷和尖锐。一滴冷汗从他额角流到下巴,再滴落下来。“他会不会报复我?” “刚才那一箭就算是吧,你要想多来几箭也可以。我老板是合法商人,不然你这玩意儿早没了,还能在这风流快活?听一句劝,以后大家都做个遵纪守法的良好公民,各自相安无事,他就不追究这件事。” 箭簇的尖锐感更加明显,似乎穿透了衣物布料,直抵皮肤,压得张艾斯快要哆嗦起来。 “说话呀。” 金属箭头在他那里戳了戳。 “行,和、和解。” “说话要算话。别让我又跑一趟,要我加班的话,脾气可是很暴躁的。” 黑衣人把电话给张艾斯,让他打电话放人。等这事办妥,黑衣人手臂一勾,凑近张艾斯说:“还有个事,你缀在谭琳后头的人,都撤了吧。”张艾斯一惊,转头看向他,却感到后颈疼了下,便晕了过去。 到第二天醒来,张艾斯问了一遍保镖,都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晕了过去,所有监控失效,只有张艾斯手掌的伤口,告诉他数小时前的事情是真实的。他给海关的人打电话,那边已经依言放了人。收起电话,他正自猜测周怀民隐藏了多少实力,周树基的电话来了,问他周怀民签了合同没,没签的话让其多吃些苦头。 “你还不知道?”张艾斯问。 “知道什么?” 张艾斯琢磨起周树基话中的真假。黑衣人是怎么摸到自己这的,他最开始怀疑的就是周树基泄密,疑心这对堂兄弟演双簧,但周树基的语气又不似作伪。张艾斯之前去打听过,这对周氏兄弟不合是公开的秘密,基于这层认知他才会跟周树基合作的。况且以他对周树基的了解,此人城府浅薄,藏不住秘密。张艾斯于是说:“他没签,我放了他。” “啊!为什么?” “以后大家还要合作的,总得留些余地,让他吃点苦头就好。” “哎呀!老哥,周怀民那个人做事不择手段的,你放过他,回头他就会报复你。” “没事,我们已经谈妥了。” “那,老哥你有提到我么?” 张艾斯呵呵笑道:“当然有啊,我们是合伙人嘛,怎么能不提是你告诉我他来了这的。” 他不管周树基在那头哭嚎抗议,径自挂了电话。周怀民那边的事不能继续办,他得想一下后面该怎么处理。 而周树基收起电话之后,马上收起哀怨的神色,不再叫唤而是大大地松了口气。韩绮琴在卧室里喊他,要他扶她起床。他从阳台进了卧室,摸着妻子日渐隆起的肚子,暗自感慨,他周围的人心眼那么多,他岂能没有几颗。要是被张艾斯知道是他漏的消息,都不知道会怎么整他。看来朱良慈对张艾斯的提防是对的,那个人的路子有点野,还是不能走得太近。 “叹什么气呢?”韩绮琴问。 周树基从思绪中惊醒过来,道:“没啥,就是觉得咱们的孩子要是不够聪明,至少也要学会明哲保身。” 韩绮琴轻哼道:“肯定会比你聪明。” “是,最好是。不,不用太聪明,容易招惹是非。”他在妻子的肚子上亲了下,“安心做个太平少爷就好。” 第91章 岛4 海岛小城的临时拘留所内,四张简陋的床,四个被关押的人。周怀民坐在最靠近闸门的那张床,另外三个人缩在离他最远的角落。那几个人鼻青脸肿,头皮破裂,流出的血迹还黏在皮肤上,他们望向周怀民的目光充满戒备和畏惧。 周怀民的衬衣有些破损,指节擦破了皮。他靠着墙,单腿曲起支撑手臂,脸有一半埋在肘中,以此掩住口鼻,抵挡些许屋里的异味。 “唔。”他略动了动,其他人见了,又往墙角缩了缩。 周怀民眉头皱起,双目紧闭,专心在脑中摆棋谱,计算着如何用最少的步数将死对方的王。惟有这样,他才能忽略不断入侵他感官的酸腐味、馊臭味、屎尿味,还有苍蝇飞过的声音,连同自己身上的汗味,所有的一切混杂一起,如同来自黑暗深渊的充满恶臭的触手,试图将他拉回那个逼仄又黢黑的储物柜。 他的胃最先承受不住,又开始翻腾了。 他睁开眼,看向对面的那些人,捏了捏拳头。或许还是再打一架,他更容易摆脱一切气味的侵扰。 对面的几个人见周怀民看过来,连忙摇头摆手,叽里呱啦地说着他听不懂的当地语言。 有管理人员过来打开铁闸门。三个汉子连忙拉着来人说话,管理员就领着他们往外走。 他们让出地方,王振才走过来,指指那些人笑道:“别告诉我,你是用花拳绣腿收拾他们的。” 周怀民快步走出闸门,在外头透了好几口气,等没那么难受了才说:“你那一套。” 他自幼习武,王振却认为他学的那些实战意义不大,便教了他军用格斗术,讲究以最迅捷省力的方式攻击对手要害,快速瓦解对手战斗力。这才能以一敌三,把意图侵害他的三个人打倒。 他掏出签字笔扔给王振,说:“这个都没用上。” 王振把笔在手里抛上抛下,“心软了吧。下次逮到这种人,别留手,要往死里打,不然等他们缓过气起来,死的是你。” “我要再进来,你等着扣奖金。” “喂。是谁要自己跑回酒店的。” “带衣服了吗?” 周怀民拧着眉理了理袖子,上面撕开了一道口子,衬衣纽扣也掉了两颗。 “别讲究了,回去再换。” 周怀民看了他一眼,脸上写着对他工作不得力的失望。王振气道:“大佬,我从昨晚忙到现在。知道我找了多少个地方吗?你应该给我发个优秀员工奖才对。” 两人走在长廊里,一边是带着防盗网的窗户,另一边是墙壁,间或有一扇门。他们通过另一个闸门,离开拘留区,不多时就转到了前厅。 出了大门,外面已是白天。周怀民忽然捂住嘴,走到一边扶着墙角干呕。王振去拿了瓶水给他,看他难受的样子,说:“要不我给你一拳,吐出来会舒服点。” “早吐干净了。”周怀民漱了漱口,又喝了一大口水。从被抓上车到现在,他滴水未进。可是没一会儿,刚喝下的水又吐了出来。王振捏了捏拳,抽了纸巾递过去,然后背过他,替他挡住路人好奇的目光。 海关办公室内,赵咏枝正带着人跟海关人员交涉,处理这起无妄之灾的后续事宜。她和周怀民来这里是准备投资的,现在无端被污蔑抓捕,自是要讨个说法。 跟她一起来的还有当地官员,正指着海关的人数落。翻译尽心尽责地传译,很快她听了个大概,海关那边说是有低级职员受贿,想要以海关的名义教训和讹诈竞争对手。这事一时半会儿掰扯不清,在得到人身安全保证后,赵咏枝才暂停追究责任。 回到酒店,赵咏枝继续处理事情,周怀民和王振各自补觉。 一觉睡到下午,王振回足精神,开始处理新的资讯。周怀民醒了之后,精神是回了,却有些虚弱,王振拉他去餐厅吃饭。周怀民胃口不佳,吃不了多少东西。他知道自己必须吃东西,但是胃不受他控制,多喝两口汤就开始翻腾。来自心理层面的不适,无法用药物治愈,只能以时间缓解。 见他似乎旧疾复发,王振担心他又得饿个把月才会好转,便说:“回去就看看医生吧,争取早点好。”周怀民不置可否。 “谭琳快到了。”王振又说。 “你告诉她的?干嘛告诉她。” 王振说:“那是你女朋友,应该让她知道的。” 周怀民把餐具一扔,再也不试图喂饱自己。王振也不管他,自己吃饱最要紧。过了会儿,忙了半天的赵咏枝也过来,叫了份套餐补充能量。她先抓起桌上的面包吃了口,感觉到气氛不对,来回看看两人,也不敢问是怎么回事,埋头对付面包。 去机场接谭琳的车要到了,周怀民得了消息,去酒店门口等候。 很快,谭琳见到了他,车还没停稳就开门下车。周怀民迎上去,谭琳摸摸他的脸,愁眉不展。她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赶了一整天的路,累得她脸色憔悴,形容暗淡,周怀民想到自己现在也挺狼狈的,说:“没事了。就是身上的味道散不掉,有点臭。” 其实他已洗了两遍,把所有衣物都换掉了,但那股臭味总缠着他。 谭琳抱住他,抱得紧紧地,把脸伏在他肩上吸了一口气,闷声道:“没有你的脾气臭。” 他顺了顺她的头发,刚刚还不断翻腾闹恶心的胃忽然不折磨他了。他仰起头呼吸一轮,只觉舒畅,便也抱紧她,吻了吻她的发丝,幽声道:“琳,嫁给我吧。” 感觉到谭琳的身子僵硬了下,他又说:“可能是有点快——” “好。” 谭琳的声音从他肩窝传出,那一块布料湿了,似乎是凉的,又似是滚烫的。 赵咏枝得知周怀民的女友到了,跟王振过来迎迎她,见两人这般抱在一起,倒是不便上前打扰,她心头的感慨未起,王振已跨步到她跟前,挡住她的视线,笑道:“既然都忙过了,现在是想散步还是购物?” 她把焦点移到王振脸上,说:“等我先吃饱了,再血拼,你得帮我提包。” “遵命,大小姐。” 赵咏枝勾住他手臂回去餐厅,走了几步又转身看回大门那边,周怀民牵着谭琳正往里走。看着两人的背影,赵咏枝喃喃道:“那张照片……” “什么?”王振问。 赵咏枝长长地吁了口气,说:“算了,不重要了。” 次日,周怀民和谭琳一早动身回去,王振睡醒,他们人已在半空。王振打电话过去谴责周怀民。周怀民说:“你昨天忙了一通宵,到底在忙什么?” “救你啊。” “商会会馆,其他会员的酒店,加起来一共十二家,你都翻了个遍,够厉害的啊。” “不然要怎么找到周树基?”周怀民不夸他效率高,居然还指责他,王振气得在客厅里转圈圈,“我知道他肯定脱不了干系,但不知道他人在哪,不就得把所有关系户都找一遍了。最后找到他了,还要跑去找张艾斯。我这么辛苦,你就把我扔在这?” “你打着商会的名义去干这事?” “不然他们会给我开绿灯?” “投诉电话都把会长的电话打爆了,你要跟我回去道歉吗?” 王振一下子就胆怯了,“那算了,我要放几天假。” 第92章 照片 楚家老宅有冉惠瑾的房间,她在外面还另有个人住所。这间简欧风格的五居室大平层公寓是她的私人空间。比起老宅中规中矩的套间,这间公寓充满冉惠瑾的个人审美趣味。每一个视线焦点处均放置着充满设计感的物件,或是抽象画,或是花木,又或是一盏造型别致的灯,精致而温馨。 客厅以白色为主,书房则是绿色的墙,配以黑中带金纹的壁灯,散发出复古的韵味。书房与客厅以一扇双开的玻璃门间隔,平时这门都是敞开的,起装饰作用居多。 这间公寓不招待客人,唯有亲属能来访,比如她的丈夫。 楚长霖这会儿就坐在沙发上,端着茶杯,听着冉惠瑾发脾气。她说:“你怎么能把基础防护的牌子随便给王振呢?” “王振还在那任职,给他用并无不妥。而且怀民的事比较急,你也知道,万一他被关得太久——” 冉惠瑾的手机又响了,她按下接听键,进书房接听。只听见她跟人解释闯入酒店搜索的原因,言道有会员遭绑架了,需要尽快找到人,才不得不鲁莽行事,多有得罪。好在,因为行动及时,已经解救出受害者。她还一并介绍了基础防护的业务内容,除了提供私人保镖,征信,安全教育,押运安保等,还包括今次这样的救助服务。对方显然很感兴趣,询问起相关业务来,冉会长不得不做出更多说明。看来对方也是对绑架勒索这种事心有戚戚焉。 明面上,基础防护是由冉惠瑾代表七商社直管的单位。除去安保等业务,一些灰色地带的事情也需要人去做。从事这类事情的人没有正式编制,若是被提起也只会含糊称之为白手套,他们平时都隐藏在各个部门里,目前由王振兼管,而王振的直属上司是楚长霖。 基础防护安保公司是楚长霖创立的,实际上的管理者也一直是楚长霖。尹稚楚家都没有完全不管她,更何况是楚家的长房长子,就算流落在外也必须保障他的安全。 周怀民意外被囚,楚长霖为了尽快救出他,只能让王振抓紧时间找人,不得已,允许他以基础防护的名义便宜行事。 冉惠瑾在书房里跟人介绍业务,楚长霖看一壶茶喝得差不多,就转去厨房重新冲一壶。听到门铃响了,先去开门。 门外的宋管家见到他,恭谨道:“大少爷。”楚长霖把他让进屋,宋管家接过他手里的茶壶,说:“我来吧。” 楚长霖就揣着手看他忙碌,问:“怎么,这次还惊动家里了?” “基础防护的事家里自然不会过问。” 宋管家把茶泡好,重新取了两个茶杯,一一摆在托盘里,说:“二十年期将到,您该回来了。” 楚家关于楚长霖的驱逐令为期二十年,至今年底到期。 当初做出驱逐决议的是楚家理事会,如今楚长霖回归,自然也要经过理事会同意。楚善鸣将在年底召集高阶理事开会表决,走完程序,楚长霖就能恢复他首席侯任族长的身份和权益。 离开二十年的楚长霖要回来了。 这个消息如同无形的风一样散播开来,越来越多其他家族的人收到风声,引起了一番不大不小的震动。 * 九州总部。 放了几天假的王振回来上班,他提了几袋子特产跟同事们分享,以巧克力居多。 这是赵咏枝特别叮嘱的。 王振对自己的工作极为重视。周怀民给了他机会,却并非施舍,他今天的一切都是他付出的每一份汗水换来的。如果他只拥有一身武力,充其量是担任贴身保镖的职务。这些年,周怀民安排什么他就学什么,能做到九州安全部总监之位,是他不断努力的成果。 他也没有放松过最基础的身体锻炼,那副身躯被他练得堪称完美。这让赵咏枝有些嫉妒,更多的是不踏实,她一度在拉低王振的下限和提升自己的上限之间挣扎。 拉低下限好像比较容易。两人去买伴手礼,她一包一包的往购物车里放各种口味的巧克力。王振来者不拒,一颗一颗的往嘴里送,反正他早上多跑两公里就能消耗掉。赵咏枝看着又觉得他在堕落。最终理智战胜了人性弱点,她舍不得王振放弃自己,选择了增加自己锻炼的时间,便严令他把所有巧克力送人。“你这副总连几千公里外的事也管上了。”王振发过牢骚,还是把巧克力都掏出来了。 趁同事们吃着高兴,王振拍了几张照片发给赵咏枝,以示自己说到做到。有同事神色谨慎地凑过来,告诉他老板在办公室里等着他。 周怀民一向来得早,而王振需要经常出外勤,是以到公司的时间不一致。他进了周怀民办公室,后者正在看文件。 王振丢了一盒东西到办公桌,“榴莲夹心的巧克力。”他自己嘴里也含着块。周怀民瞥了他一眼,用笔把那盒巧克力拨开,从抽屉拿了个文件袋放桌上。 里面是一沓谭琳跟人逛街的照片。照片里的男女有说有笑,还一起喝下午茶,仿佛在约会。王振看了,眼皮都没动一下,道:“方程?真能编。” “为什么会有这些照片?” 周怀民也不相信谭琳跟方程会有什么瓜葛,他不满的是有人跟踪谭琳,并且造谣生事。他在怪王振办事不力。王振听出了他的意思,就道:“张艾斯的人。正好那几天忙着出差,没顾得上。现在已经清干净了。” “这个呢?”周怀民又拿出另一个袋子。 “你能不能一次拿出来啊?磨磨唧唧的。”王振又塞了颗巧克力,嘟囔着解开文件袋的绳扣,取出另一沓照片,是周怀民跟赵咏枝吃饭的情景,以及一同出入酒店的画面。王振气笑了,“他们是找不到素材了吗?” 那顿饭明明王振也在场,偏偏把他放在镜头之外,看着还真像是周怀民跟赵咏枝吃完饭然后去开房。 “这一袋是送到谭琳那里的。”周怀民说。 “那她信吗?” 周怀民摇了下头。想到谭琳拿着照片找他“兴师问罪”的情景就发笑。 前两天他下班回到家,发现有人把谭琳跟方程的照片从门缝里塞进来。他看过之后,本来想趁机“敲诈”她一番,没想到谭琳跑来找他,进门就眯着眼盯住他,道:“周怀民,你是欲求不满吗?跑那么远去偷吃。” 他一头雾水。谭琳就把照片给他看,他只好说:“这个,确实得怪你不够努力。” 她笑着扑到他身上,誓言要他明天上不了班。 谭琳和他都没把照片的事当真,自然也无需解释。只是周怀民却不能任由某些人随意跟踪他们,还捏造故事搬弄是非。这次谭琳是知道王振跟赵咏枝的事,把照片当笑话看,下一次呢?他和谭琳之间的信任不应该损耗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 王振就去调周怀民家里的监控,看看是什么人送照片给他。周怀民所在的社区都在监控范围内,很快就找到了送信者,查出那人是受周家的人指使。最后七拐八绕地,又得知两组照片都是张艾斯找人拍的,再送给周盛。 查清事情始末后,王振分析,大概是张艾斯得了照片,又因为之前的事不敢跟周怀民硬碰硬,便想利用周盛来对付周怀民。 而周怀民联想到的,是周盛想阻挠他跟谭琳在一起。 “你的两个对头真是有默契,一拍即合。”王振总结道。 “这些照片大概还会送给谭琳她爸。” 王振就笑道:“那你想娶谭琳,得加把劲了。” 第93章 养子 谭家老宅。 周怀民寻了个周末来访。他提着公文包,下了车没走几步就被谭琳截住。她知道他是来找她爸的,还是将他带进自己的房间,问:“你是不是忘了应该先给我个东西。” “什么东西?”他明知故问。 她跺脚,“戒指啊。” 他这才取出一个小盒子给她,里面是两枚婚戒,男款是最为简约的白金质地的圆环,女款的圆环则多镶嵌了一枚宝石,却不是钻石。她捏在手上,疑惑道:“红宝石?”这很少见。 他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笑,她恍然道:“不会是那颗吧?”她指了下他耳朵。芷鸢送他的那枚耳钉。 “就是那颗。你还记得?” “怎么不记得,你那时候那么可恶。” 他用手掌在她身上测量,说:“倒是比那时候大不少。” 想起当时情景,谭琳气得鼓起了腮。“你就不知道让一下女孩子?跟你对练也是,一点都不留情。”他的注意力不在对话上,心不在焉地说:“我能让你,真遇到事情,坏人会让你么?”谭琳要拉开他的手,反倒让他更想作乱,将她双手箍住反剪,再一使劲让她坐到他腿上,压制住。 见他如此麻利,谭琳点评道:“挺适合当坏人的嘛。” “眼神不错,终于发现了。”他笑。 “别乱来啊。”她抗议道。 “这样?” 谭琳后悔了,自己简直就是引狼入室。这人脑有反骨,她不让干嘛就偏要干嘛。“别,门没锁。”他吻住她。她对他的吻一向没有抵抗力,很快被吻得七荤八素。一想到有可能被家人撞见,她却动弹不得任他胡作非为,顿时又羞又恼。 “琳,这里是你的闺房。”来自耳畔的低语把气氛带到了极为暧昧处。“带其他男人上来过吗?”她软软地伏在他肩上,“没” “那你没机会了。以后你都是我的。”他又夺取她的吻,她的喘息。 正胡闹着,唐管家来敲门,说家主在书房里等着周怀民。谭琳忙清了下嗓子才回道:“马上。”周怀民松开她,将刚丢在地上的公文包重新提起,谭琳面红耳赤地整理衣服,问他为啥提着个公文包。 “我怕你爸不答应,就把整付身家带过来了。” “玩这么大?” 他又轻吻了她,“等我。” 唐管家在走廊候着,周怀民跟着他下楼。一楼书房内,谭耀德正坐沙发里品茶。 等唐管家放下新茶,退出房间,周怀民把公文包放在茶几上,“谭伯父,我想娶谭琳。” “这么快就想改口叫我爸了?” 周怀民犹豫片刻,说:“我很久没喊过爸了,可能需要些时间适应,您见谅。” 这番耿直有礼的话让谭耀德一时无语。家里有个谭琅就够添堵了,再来个周怀民,自己的日子怕是别想安生过了。他摇了摇头,有些无奈道:“你这性子就是过刚过直,不然周盛也不会容不下你。” “我若低头,可能过得还不如现在。” 谭耀德便不再说这个话题。周家的事,周怀民的际遇,岂是一两句能说得清。“我记得,你爸是国象高手,你的棋也下得很好。但他去世的时候你还小,那么你的棋是谁指点的呢?” 周怀民这回迟疑的时间略久了点,谭耀德也不催促,悠然地冲着茶。听到周怀民说了句“楚长霖”,便点点头,道:“怪不得,你爸曾输给他。他跟你爸是棋友,对你也相当照顾。” 谭耀德手肘支着沙发,斜斜坐着,顿了顿再道:“你如果想娶谭琳,就给我句实话,你跟楚长霖还有联系吗?”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又必然会出现的问题,周怀民紧了紧拳头。 出差回来的谭琅把车停好,转身从后座取过一只半人高的毛绒玩具狗。尹稚不能养狗,谭琅又不知给她买什么做手信好,在机场看到这个就顺便带了回来。 他琢磨着旁边那辆suv是谁的,便看到周怀民提着包从屋里出来,遂问他怎么周末还要上门办公。谭家酒店现在跟九州有合作,他以为周怀民是来谈公事的。 周怀民笑笑,“来提亲,这是聘礼。” 谭琅笑得更开心,直接在车里站起来,挨着车前挡问:“这是被拒绝了?”周怀民把原先揣裤兜里的手掌举了一下,让谭琅看清上面的婚戒。谭琅立马从车里跳出来,边走边说:“我爸是老糊涂了吗?聘礼都不收就答应了?” 周怀民挑了挑眉,谭琅已进了大屋,直奔书房。 谭耀德正坐在书桌后头,见谭琅进来,先被那只大号玩具狗拉走一下注意力,再见谭琅一手抱玩具狗,一手撑桌子,问:“爸,你要把小琳嫁给周怀民了?” “嗯。他们会先订婚。” “是不是太早了?周家的事还有没明朗,万一周怀民被周盛整到,小琳怎么办?” 谭耀德竖起两根手指,“两个理由。一,楚家的游轮并入九州,或许是一种表态。二,楚长霖要回来了。” “楚长霖?” “楚冉的父亲。” 经过提醒,谭琅才记起楚家的那号人物。谭耀德站起来踱步,“你还是要多关注一下各家的情况。楚家现在的首席侯任是谁?” “会议长楚青丘。” “楚长霖回来,他就是首席。” 谭琅皱了皱眉,“他都走了那么久,能顺利回来吗?楚青丘,或者楚家就没有人出来反对?会不会像周家那样,上演两房相争的戏码?”他父亲笑笑,说:“情况不一样。如果有个人能代替你接任族长,你会怎么做?” “拱手相让。” “楚青丘也会这么做。可能,最盼着楚长霖回来的人就是他了。” 这么一说,谭琅就理解了。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将自己束缚在宗门事务里头的。族长既要思虑所有族人的生计,对他们负责,又要保证公平,否则就得接受指责。还要操心家族前程,敦促后辈的教育事宜,慎防走错路发生翻船事故。 总之,族长就是数百人的大家长,是个十分劳心劳力的职位。谭琅要是有得选,他肯定会跟谭老三一样,做个胸无大志的逍遥少爷。 回到正题,谭琅再问:“楚长霖会支持周怀民吗?” “多半会。” “他跟周怀民有什么关系?” 谭耀德沉吟着,看向窗外,又仿佛看向遥远的过去,曾有名少年对一个幼童许下承诺,悠悠道:“周怀民算是他的养子。” 听罢父亲的分析,谭琅沉吟了下,点下头就要走,谭耀德却眉头一压,问:“你又找女朋友了?”谭琅瞅瞅手里的玩具狗,说:“没,给病友的。” 第94章 旧物 仍是那个湖畔,入了秋的树林颜色不再是一味的绿,偶尔瞥见一抹黄,些许红。初秋的外衣让湖面的倒影都增添了诗意,像个瑰丽的调色盘。 谭琅抱着玩具狗,再次来到湖畔看望楚尹稚,她主动给了他一个拥抱。受她的喜悦感染,谭琅低头亲了下她的额头。他十分克制,既怕自己犯病对她产生非分之想,更怕她像初次见面那样,对他的挑逗毫无反应,打击得他落荒而逃。 他发现她的画又变了。不再是荆棘丛,而是蓝黑色的大圆圈,还带点绿带点黄,可能是受树林的颜色变化启发吧。对于那副极度抽象的后现代主义叠加野兽派风格的画作,谭琅实在是看不明白。它就像是自己发烧时做的噩梦,所有东西都在天旋地转,黑暗挤压着世界,世界又在挤压当中膨胀,让人头痛欲裂。 他虽是看不懂,却也不问尹稚画的是什么。这是她的作品,属于她的表达,不需要告知第二个人。观画者从中看到了什么,也是见仁见智。也许他看到的是噩梦,另一个人看到的爱情呢。情感纠葛不就是这么混乱难明么。 等尹稚画完,谭琅帮她收拾东西回去。他提着画具,她抱着玩具狗。 回到尹稚的房间,小客厅一侧有面工具墙,他们把画具在那边归置好。戴医生抱着个盒子过来说要送她一个新包。谭琅听了懊悔不已,送什么玩具狗,女孩子都喜欢买包的嘛,他怎么就想不起问问尹稚要哪一款包呢。 尹稚打开盒子,看着那个新的帆布包,蹙着眉看了好一会儿才把它取出来。谭琅则好奇这个包是什么牌子,怎么从来没见他的前女友们用过。他跟尹稚说:“不喜欢吗?那就不要了,下回逛街再去挑一个。”戴医生听了,责备地看着他,他耸耸肩。尹稚把新包放下不要,去到床边,在枕头下翻出一个旧帆布包抱住。戴医生只好笑笑,说:“没关系,我们慢慢来。” 谭琅看着那个血迹斑斑的包,这才明白戴医生的用意。布包上的血迹像铁锈一般扎人眼球,他便拿着新包过去,跟尹稚说:“我好喜欢你那个包,能给我看一下吗?”尹稚把包抱紧,对他有些提防。他笑着鼓励她,手掌在她面前摊开,耐心等待着她。她又犹疑一阵,慢慢把旧包放他手里。 “我们交换吧。”谭琅把新包塞她怀里,尹稚不愿意,执意要拿回旧包,谭琅将她连人带包一起抱住,“我帮你保管它。” “不要。”尹稚挣扎,却挣不脱。 “没事的,我一定看好它。我保证。” 谭琅抱着她安抚,“尹稚,你可以的,只是稍微离开它一阵子,好吗?”随着他不断的轻声鼓励和安慰,尹稚不再挣扎,伏在他怀里无声地哭起来。 等到他拿着旧包和戴医生一起离开,戴医生说尹稚信任他。 “可能因为我们是病友吧。”他说。 到了下一阶段的治疗,尹稚要进一步接触社会。毕竟她不能一辈子住在疗养院,总要回归正常人的社会里生活。得到戴医生允许后,谭琅利用周末带她进城。 吃过午饭,他再领她在街头走一走。她对货车与喇叭声有些应激反应,谭琅于是牵着她,防止她突然被惊吓到跑开。 他们走在街头,浏览一些建筑外墙的涂鸦和壁画。也驻步街边,观赏街头艺术家的表演。又坐了有轨电车,两人边吃雪糕边看着两侧街景慢悠悠地后退。后来还去了水族馆,走在水底廊道,仿佛置身于另一个奇异世界,看蝠鲼与鱼群从他们头顶飞过。 谭琅跟着她,似乎重新认识了这座城市。看到所有平凡而又鲜活的生命,在追求成功之余仍能拥有简单的快乐。 又是一个周六,他们走入艺术博物馆。她的话变得多了,对里面的画家画作如数家珍,波普大师安迪·沃霍尔,写实画家爱德华·霍珀,抽象表现主义大师杰克逊·波洛克,野兽派大师亨利·马蒂斯等等,等等。 这里是尹稚的主场。谭琅暗道她给自己上了一堂艺术鉴赏课。 公司忽然来电,要他回去处理一桩急事——有客人在酒店里发生了意外。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在泳池边追逐滑倒,撞破了头,家属很着急。这家人还是vip客户。他只好带着尹稚过去,以显重视。 谭琅在现场督促属下处理事故,尹稚在旁边等候,安静地看着人们忙忙碌碌。等事情处理完,他们在酒店吃了晚餐,再送她回去。 谭家少东有了新女友的消息便传了开来。 这事并不稀奇,但他一向公私分明,这是头一回牵着女朋友到公司来,消息很快被谭耀德获知。 谭家书房里,,谭耀德问他:“怎么回事,好了一段时间,这是故态复萌了?” “那是病友。”谭琅说。 这一回却糊弄不过去了,谭耀德得知女子来自疗养院,更为生气,“跑到疗养院找女人,你是真行啊。”他甚至怀疑谭琅那么积极地配合治疗,就是为了去疗养院泡妞。 “爸,她病得比我严重多了,我怎么可能打她的主意。” “那你就更应该高抬贵手,放过人家。” 谭琅见解释不通,捶了下桌子走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取出那个旧帆布包看过,自嘲地笑了下,“这算是报应么?” 谭琳敲了两下门,进来看到那个包,沉默不语。父子俩开着书房门吵架,她听到了。谭琅说:“你也来叫我放过尹稚?怎么一点信任都不能给我呢。我承认是对她有好感,但真没有在玩弄她。”说实话,他从不觉得自己有玩弄过任何女性,他只是对一个人保持热情的时间有些短而已。 “我觉得有必要跟你说清楚一点,你知道尹稚为什么会在那里吗?”谭琳说。 “因为车祸受了打击。你说过的。” “那个包……是她女朋友的。” “什么?” 谭琅头一回觉得自己的脑袋不够用,连一句简单的话都理解不了。谭琳跟他详细地说了尹稚的情况,最后道:“所以,就算你有什么想法,最好还是就此打住吧。” 当那个旧包包被打上“前任”的标签之后,谭琅就觉得它十分碍眼。他把它放回盒子里塞到衣柜角落,放好觉得不行,拿着它去到阁楼,随便一扔就走了。回头想想还是不行,万一尹稚想起它,而他没有保管好,她估计得发病。于是他只能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安置它,还写了张纸条,贴在原来的位置,提示自己把包放在了哪里。 处理好旧包,谭琅往浴缸放满水,撒了些海盐,端了酒放一边,泡进去闭目沉思。温暖的水浴有助放松,他需要好好想想该怎么对待尹稚。经过这一段时间的心理咨询,他认同了自己是在利用男女游戏减压。追逐、得手、厌倦,如此循环往复。他在这场游戏里无往不利,直到尹稚给了他一板砖。 他到底是不是在玩一场新的游戏呢? 是的话,等他厌倦退出时,尹稚会很难过吧? 尹稚都那样了,自己还消遣她,确实不太人道。不怪他爸和妹妹如此强烈鄙视他。 第95章 筹备 谭耀德要求谭琅换地方治疗。谭琅也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于是把心思扑到工作上。 谭家在筹备一家新酒店,有大量的工作要做。属下列好了一份艺术品目录,要谭琅过目,他看着看着就走神了。 这种随便抹几下的抽象画,尹稚能画的更好。 尹稚是不是又在湖边画画呢? 上班走神,几乎是没有过的事情,谭琅对此有些烦躁。他晚上跟人在商会会所聚餐,结束后就想去喝两杯,竟然遇到了周怀民和楚冉,就拉上两人一起进了酒吧。 仍是那间酒吧,此时刚开始热闹。面向花园的玻璃墙边有个小舞台,驻场歌手正抱着吉他调音试音,准备用磁性的嗓音吟唱一段故事。时不时有客人进来,已经落座的零星客人在低声交谈,偶尔有几声轻笑打破悠闲安静的氛围。 谭琅三人寻了张边缘的高脚桌坐下,让酒保随意上了些酒和坚果。谭琅率先往杯里加冰块,问道:“楚冉怎么有空过来?” “趁着在家,跟怀民聊一下自动化的事。” 原来是周怀民请楚冉当顾问,替他看一下九州研发的船舶自动化系统。谭琅听了,也要楚冉看一下酒店最近在测试的系统,他总觉得不够好用,很难推广下去。于是楚冉又接了一单新任务。 楚冉属于知根知底的高材生,谭琅找他帮忙会放心些。谭琅要求从网络端下单到客人入住,整个流程体验必须足够顺畅。楚冉觉得自己一个人忙不过来,得找些人才行。谭琅就建议他拉人开组,之后说不定又多了一间公司。楚冉沉吟了下,认为可行,毕竟他手头的项目实在是有点多,也该有个正规团队。 聊过这些,谭琅问周怀民系统升级之后的使用效果。两人即将成为姻亲,算是一家人,他说话也就更直接了些,问怀民是不是最近降运费了。周怀民说:“确实。系统升级之后效率提升了,而且新到的船能耗更低,成本既然能压下来,降价可以提高竞争力。” 谭琅就笑笑,“这样的话,周树基还想抢你的单,不是做梦么。” “他也能降价,就是不一定有得赚。” 三个人喝着酒闲聊,谭琅看向楚冉,本想问他最近有没有去探望过尹稚,她近况怎么样。楚冉看过来的时候,他忙又避开楚冉的目光。他忽然记起自己的风评不好,要是被楚冉知道他对尹稚有好感,估计楚冉会把尹稚藏起来,让他再也见不着。反正换他处在楚冉那个位置,得知自己家的姐妹被一个浪荡子看上,肯定会这么做。 转着这些念头,谭琅暗自捶胸,为自己的过往感到悲哀。他往嘴里抛了颗坚果,用力嚼起来。 此时,一位穿着黑色紧身裙的女子过来,她手肘往高脚桌一撑,肩膀就隆起一道勾人的弧线,与胸前的线条相呼应。红唇带着笑意,媚态尽生,轻道:“三位帅哥,要不要一起喝一杯呀?”她头侧偏了下,指向邻桌,那边还有两名同样明艳的女子,笑着跟他们打招呼。 谭琅毫不客气地盯着女子深邃的事业线直瞅,周怀民瞥了他一眼,说:“失陪了。”楚冉也说要回去,跟他一块离开。 女子见一下子走掉两个人,而谭琅仍看着自己,便轻轻按住谭琅捂着酒杯的手,娇嗔道:“你不会也要走吧?” “要喝酒是么?” 女子笑笑。 谭琅举手打了个响指叫来酒保。 “谭先生。” “算我的。” 谭琅站起来点点桌子就走了。 * 谭家老宅,晚餐时间早已过去,只有谭母在客厅看杂志。见谭琅回来,让他到厨房把炖梨吃了。 梨汤一直在烤箱里温着,谭母把它端出来,然后看着谭琅,温声道:“最近天气干燥,喝点梨汤正好。” 炖盅盖子解开,削了皮、去了核的雪梨整颗躺在盅内,白白胖胖很是可爱,原本梨核的位置现在放着燕窝。对于母亲的手艺,谭琅一向很有信心,他先喝了汤,又吃了口软糯的梨肉。汤清甜,梨肉微微的果酸味又平衡了甜感,恰到好处。“妈,你应该去餐饮部指点一下那群大厨。” 谭母只是笑笑,“最近很忙吗?” “还好。” 谭琅端起炖盅把汤喝完,然后戳着果肉,低声道:“我喜欢了一个女孩子。”他母亲扬扬淡眉,端详他的神情片刻,才说:“很特别吗?” “嗯。非常特别。” “她的意思呢?” 盅里的果肉被戳得稀烂。他说:“不确定。” 谭母见他不想吃了,就把炖盅端走,说:“这是两个人的事,你应该去问一下啊。” 疗养院那里,谭琅有两周没去过了,他的治疗已过一个阶段,可以自由掌握咨询时间。 到周末的时候,谭琅开着车,准备去一趟疗养院。经过公园时,一个身影让他急踩了刹车,差点被后面的车追尾。他找地方停好车,向那个人走去。 那人的头发扎成马尾,戴棒球帽,身穿牛仔套装,坐在马扎上,正握着画板写生。即便她的穿衣风格跟之前有所不同,谭琅还是通过背影就认出了她——楚尹稚。 他走到她跟前,见她还戴了口罩,挡住那张他老是惦记的脸。他问:“你能一个人出来了吗?” “嗯。戴医生送我过来的,等下她还会来接我。”她的眼睛弯了弯,他知道她在笑。 “生病了吗?” 她摇摇头,“戴医生说这样比较好。” 他点头认可。看到有人在写生,少不了一些人上来围观,万一里面有人见色寻衅,尹稚大概处理不来。 谭琅不再多问,看她画画。她的基本功很扎实,但他还没见她画过写实的画作,即便是写生,她也只按自己的意图作画。街头建筑上的雕像被她提取出来,化作一个个山谷石雕,俯瞰众生,宛如但丁的世界。 从他所知的她的过往显示,尹稚并不是一个受市场欢迎的画家,她的画太过个性,除非遇到知音,否则难以获得认同。而尹稚又拒绝迎合市场,所以她离开楚家后,日子过得相当艰难。但即便再难,她也没有放弃自己的选择,服软回去楚家。 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有着不同于外表的固执和坚强。 而谭琅在意的,是她对那个前任是不是仍然那么执着。他跟尹稚之间,不单有个“前任”,还有个过往的自己要推翻。这个难度未免太大了些。 跟戴医生约好的时间将至,楚尹稚收到她的电话,戴医生说会诊耽误了,要晚一点来接她。谭琅正好顺路,就提出由他送尹稚回去。 到了疗养院,他和她从停车场出来。尹稚背着画板,与他走在草坪的碎石小道上。 湖面跳跃着阳光,远处的树林隐隐约约掩藏在淡蓝色的雾霭中,近处是草坪,草地上有依稀的小花。 看着往日尹稚作画的地方,谭琅道:“原来你是弯的啊,那我算是你的闺蜜吗?” 她微微一笑,没有出言解释。 “我得换一个地方治疗。以后,可能不会来了。” 她停下来,定定地看着他。 他也看向她,“舍不得我吗?那你应该有所表示。” 她伸出手,轻轻扯住他的衣袖,动作轻柔而坚定。这个女子,总能用言语之外的声音表达自己。他道:“第一次见面,亲你的时候为什么不拒绝?”她浅浅笑道:“因为你只是在好奇,在试探。我也是。” “你试探我?” 她收敛笑意,低头注视自己的手。“她走的时候,我害怕极了,还要她来安慰我。她叫我别怕,说她只是先走一步,让我找个伴,陪我走下一程。可是我不知道,我还能找到什么样的人。” “我不是来替代她的。” “当然不是。” “看来那次还挺失败的。”谭琅轻轻捏起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而他的目光从她的眉眼,流连到浅粉色的唇,又看到她的脸颊悄然抹上了红晕,他轻道:“尹稚,我们再试一次。” 不是问句,但他等着她的回答。她双手抚上他的脸,认认真真地看他,他甚至能在她的眼里看到自己。 “我也挺好看的是不是?配得上你。”他说。 她笑着吻上他的唇。等到她贴上来,他比她更用力,如同缺氧的鱼等待许久,终于回到了水中,饥渴的吸取每一份氧气。 两人的吻结束后,他心满意足地拥着她,笑道:“行。楚家不要你,我要你。” 第96章 订婚 谭琅认为他的决定属于两个人的事,很快就去行动,却首先遭到了他父亲的反对。 谭家宽大的书房里,充斥着谭耀德的数落声:“你自己什么德性不知道吗?外面随便找就算了,现在长能耐了哈,还找上楚家的人了。谭楚两家一百多年的交情,要毁在你手上吗?” 谭琅也是气恼,“我已经在做行为纠正了。三个月啦。” “有本事,管住自己三年再说。” “我说能,你信吗?”话是这么说,谭琅自己也不相信自己能做到。他要是在疗养院乱来,即便不管疗养院会如何,也需要顾及尹稚的名声。谭耀德也干脆,“那就不用提了。再说,楚尹稚不是还病着吗?” “她已经好多了,只是在静养。” “你不如等她完全好了再说。” “让我继续当和尚?爸,你在故意为难我是不是?” “反正我拉不下这个脸去帮你提亲。” “你不去,我去提。” “你觉得楚老爷会答应?” 谭耀德不相信他能做到。 在疗养院里面,谭琅和楚尹稚可以是单纯的病友关系,他们只是他们自己。出了疗养院的大门,他是谭家少东,她是楚家大小姐。 楚尹稚的父母属于老来得女,在她十来岁时相继去世。楚善鸣夫妇把她接到身边,视作亲生孙女养大。 之后楚尹稚虽说被逐出了楚家,但她出事后,楚家依然在暗中照顾她。谭琅想娶她,必须得去找楚善鸣提亲,楚善鸣点头了才能把人领回家。只是谭家少东花名在外,他的风流账本厚厚一摞,楚家就算明面上是不要楚尹稚了,也不会允许谭琅把她写进自己的风流本上。 谭琅得想办法过楚家老爷子那一关。 他在家里冥思苦想的时候,看到周怀民送谭琳回家,就过去问妹子周怀民是怎么说动父亲,点头答应他们的婚事的。 “怀民把他所有家当,都送到咱爸面前了。”谭琳说。 “玩太大了吧?”谭琅吃了一惊,“他把上限拉那么高,以后谁还敢娶我们家的女子。” “咱爸估计也是顾虑到这个,所以没收嘛。” 于是,谭琅把自己关在房里一整天,第二天提着个公文包去楚家老宅找楚善鸣。进了楚善鸣的书房,等宋管家放好茶,他先喝了一口,说:“楚爷爷,今天来是为了私事。” “不忙着喊爷爷,你先说是什么事情。”楚善鸣似有所察觉。 谭琅便开门见山道:“我要娶楚尹稚。” “哦?”楚善鸣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说:“谭琅,你的能力在几家的继承人里面是个出挑的。但今天你来跟我聊私事,那么就要提一提你的私生活了。” 谭琅苦笑道:“是,我以前是比较荒唐。” “所以呢,我要怎么才能相信你以后不会继续荒唐?” “这个。”谭琅把带来的公文包打开,从里面取出厚厚的一沓文件,双手递给楚善鸣。 那是一份婚前协议书。 “我所有的股权,基金权益,存款,名下产业什么的。反正,除了我这个人,都写在里面了。如果哪天因为我出轨而跟尹稚离婚,这些都是她的,包括我以后赚到的钱。总而言之,我会成为一名只拿最低工资的打工仔。爷爷,这份诚意够不够?” 楚善鸣被这份厚重的协议弄得哭笑不得。“谭琅,尹稚还在病中。” “又不是多严重的病。再说,我也是个病人,正好凑一对了。” 楚善鸣再斟酌了下,点了点头,谭琅还没来得及高兴,又说:“你们可以先订婚,过个一年再完婚。那样,她的状态也可以更好一些。” “没问题,不过订了婚我就接她回家。” 楚善鸣皱着眉,不认可。 “爷爷,未婚妻也是妻,当然得跟我住一起啊。不然我住到疗养院去?你要同意也行。” 就这般,谭琅以一种破釜沉舟的姿态,死皮赖脸地得到了楚善鸣的应允。 谭琅拿整付身家去赌,自然不会抱着侥幸心,期待楚善鸣会跟谭耀德一样退回“聘礼”,但楚老爷真的替尹稚收下那份文件后,谭琅还是挺无奈的,谁叫他老早把口碑耗完了。 谭琳知晓后,笑话他是糟了现世报。谭琅倒是看得开,说:“也就是尹稚了,换一个女人收到那份协议,恐怕巴不得我早日出轨离婚。” “可是你确定,真的有这么喜欢尹稚吗?”谭琳还是有些担心。 “我就是喜欢她安安静静的样子。不会要我去买这个那个,光给张卡不够,还要陪着逛街。买了衣服要配包,买了裙子要配鞋,买了丝巾要配口红,什么耳环项链手镯脚链香水乱七八糟一大堆。她也不会要求我陪她过生日过圣诞过情人节什么的,更不需要我在行程表上记录好几个纪念日去陪她庆祝。”谭琅趁机发了一大波牢骚,听得谭琳都要自我反思。谭琅总结道:“我对女人的了解就是这样练出来的。这样一对比,尹稚简直不要太好。” 但谭琳仍是不安,“她现在还没康复,等她完全好了,可能就不是你喜欢的样子了。到时候,又要伤她一次啊。”尹稚有种特殊的气质,让人很想保护她,谭琳实在不忍心再看到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谭琅拍拍妹妹的肩膀,“大不了我再买一遍,再陪她庆祝各种纪念日,能比以前的更难伺候?放心吧,我想不出还有谁值得我付出承诺了。这次难得你哥认真一次,别扫我兴。” “可是,她是那个……”谭琳含蓄地提醒。 “小瞧你哥是不是?不就是弯的嘛,掰直了就行。一个女人对我有没有感觉,我能不知道?” 还在学校的谭老三收到消息,立即表示自己得引以为戒,洁身自好才行。不然,等他想娶琳娜时身家不够厚,楚家不答应就亏大了。 谭琳还通知了楚冉。楚冉知道后也不管多忙,马上飞了回来,去疗养院看望尹稚。 在尹稚的病房里,姐弟俩分坐于沙发。楚冉有一段时间没来,相比起上一回见面,她现在的状态好了很多,倒是让他放宽了心,问她:“你知道,你要嫁的是什么人吗?” “他总说自己像狗。”尹稚拿过旁边的毛绒公仔给楚冉看,笑着说完,再道:“其实,他挺孤独的。他找不到合适的人,而我,失去过。” “以前的事呢?” 她紧了紧怀里的公仔。“楚冉,我们都在寻觅缺失的灵魂,我有幸遇见了两次,以前,恰巧是女的,这一次,恰巧是男的,如此而已。他愿意陪着我,我也想一直陪着他。” 两个同样固执的灵魂决心在一起,谁也说不动他们改变主意。既然能成事,谭耀德也不多话,为谭琅和尹稚,还有谭琳和周怀民,筹备一个简单的订婚礼。 楚尹稚名义上已经不属于楚家,而周怀民不受周家族长待见,因此,一切都在低调地进行,只有一些主要人物知晓此事。这里面包括周盛。 在七商社的例行午餐会里,谭耀德和周盛又碰上了。周盛依然一副阴阳怪气的模样,在谭耀德旁边坐下,道:“听说,怀民拿九州当聘礼,怎么不替你女儿收下呢?” 谭耀德也不管他话中真意,道:“我要真收了,你还肯跟我坐一张桌子吃饭?”周盛压了下嘴角不说话。谭耀德又道:“那些照片你送过来的吧?都这把年纪了,还玩这些小把戏。” 周盛没来得及说话,有位一脸富态的友人过来道贺。友人消息灵通,却不明内情,笑着责备道:“你们两家人结亲,怎么也不把订婚宴办大点,好让大伙儿跟着热闹一下?”对此,谭耀德只好道:“年底事情太多,忙不过来。” 来人拍拍谭耀德,又看向周盛,道:“到结婚的时候,那场面可不能小咯。” “呵呵,一定。”谭耀德说。 两人应付完来人,等人一走,周盛就垮了脸,谭耀德见了就说:“不相干的人都那么高兴,偏你在这摆脸色。还好小琳不用住你家,不然送她过去受气,我还不乐意。” “我不答应,她也进不了我周家大门。” 谭耀德把餐巾一收,“你要不把她写进族谱,我就把周怀民写进我谭家族谱。” “你!” “哼。我女儿的事我管不了,你更管不了。” 第97章 当时错1 谭家老宅的阁楼此前用作活动厅,谭家儿女渐次长大后便很少使用,里头慢慢堆放了些杂物。现在楚尹稚入了门,便将它重新改造,一半继续作活动室,一半成为尹稚的画室。 谭琅到了家,没在楼下看见尹稚,就到楼上的画室,也不在那,便转去自己的房间。套间的客厅和寝室都没人,唯有衣帽间的灯亮着。尹稚跪坐在衣橱边,腿上放着两个帆布包,听到谭琅来了,抬起头看他,眼里盈满泪水。他过去坐下,叹息道:“我有些嫉妒她。” 订婚后,谭琅才发现尹稚跟那位女子是最为纯粹的精神同伴。她们都拥有极丰富的思想层面,惺惺相惜,相互扶持。世俗世界理解不了她们,就把她们简单地定义为情人。楚家人不明就里,尹稚也没有为自己辩解。楚善鸣是族长,自身不能有污点,他身边的人也必须循规蹈矩,只能把她驱逐了。 谭琅嫉妒那名女子,因为她永远活在尹稚的精神世界里,无人能取代。 他帮她把眼泪轻轻抹掉,又说:“我更想谢谢她,救下了你。” 等尹稚的情绪缓和了些,他把一新一旧两个帆布包放进盒子里,盖上,安置在衣橱角落。 谭家母亲是个不爱出门的人,尹稚进门后,两人正好作伴。谭母教尹稚插花和茶艺,尹稚教谭母画画,谭琳闲了还拉着两人一起练瑜伽。此前,谭琳姐弟均在外地,谭琅也是长时间不归家,谭家老宅多数时候都冷冷清清的,现在倒是增添了些人气。 多数时候,尹稚都喜欢到户外作画,待在后院或是出门写生。天气差的时候,就在画室调制颜料。谭琳喜欢看她画画,看她的笔尖在画布涂抹出一笔又一笔颜彩。时间就这么悄悄流逝,画布抹上了未知的情绪,可以是宁静,也可以是惆怅,仿佛能随着观者的心境起变化。 春天尚未来临。尹稚不等百花绽放的季节到来,已打算以花为主题创作新作品。宽达两米的画布不易搬动,只能放在画室。谭琅之前看到尹稚在打草稿,知道她准备画花,就给她送来从各地空运而至的鲜花,堆满了画室的桌椅和地板,供她随时取材。 谭琳跟尹稚一起搬开东西,腾出地方,把画布和颜料放在地板。谭琳还在想这么大的空白要画多久才能画完,尹稚已经开始作画。她提着颜料桶,把颜料捞出来甩出去,再刷了几处,藤蔓就隐约成型。接着举笔在画布上方游走,任凭颜料滴落下来,随后用画笔勾勾画画,无序的颜料经由她掌控,绘制出更多细节,藤蔓长出了大小不一的花朵。 显然,她早已想好要怎么绘制这幅作品,现在不过是把念头实现出来。 半天的时间,成竹在胸的尹稚笔下生花,让朵朵花儿于画布上争奇斗艳,它们的生命力旺盛到让谭琳吃惊,仿佛随时能冲出画布,肆意生长。作品还未完成,谭琳就想据为己有,却不好意思开口讨要。 “用它作为你的新年礼物,可好?”尹稚的话正中谭琳的心,她当然说好。 新作的画需要好些天才干透,画完后,谭琳和尹稚小心把它移到一旁放置。谭琳希望能在新年之前把它挂到周怀民那里。 那栋白色屋子重新规划了空间,各区域很显大。周怀民不习惯佣人住家里,谭琳一个人住的话又觉得太过空荡。所以,周怀民人在外面的时候,谭琳依旧住在谭家。等周怀民出差回来,她才到他那里。 周芷鸢母女得知她和怀民订婚,给他们寄了礼物过来。芷鸢还在电话里大呼小叫,表示难以置信,问谭琳怎么就看上了她哥。谭琳好不容易才让她相信,自己并非因为年龄焦虑才不得已选择的周怀民。 礼物寄到,是好几箱葡萄酒,还有一张造型别致的休闲椅。屋子新挖了地下酒窖,谭琳花了点时间把那些酒存放好,再约了些人晚点来品尝。 新年将至,人们开始放假。 谭琳把尹稚送的画挂在客厅,面向门口,一进屋就能看到。如她所设想的那样,这幅名为《生长》的画带来了满屋的生机与温意。 那天,她约好的人如期而至。都是最熟络的几个人。 楚冉、琳娜和王振最先到。他们一来就被那幅画吸引。于是,画作自然而然地成为了焦点,几个人端着酒,在画前驻步欣赏,评论。 自诩不懂艺术的王振,疑惑道:“楚冉,听说之前你姐的画卖不出去,不可能吧?这样的画我也乐意挂在家里。” 谭琳听了与有荣焉,得意地朝怀民笑了一笑,为自己的眼光获得认可而高兴。楚冉则说:“画风变了。之前她的画没有那么明媚,情绪都是偏负面的。描述社会底层的生活,人际关系的撕裂和对立之类的。”他想起琳娜有做存档,就让琳娜在手机相册里找一找,翻出那些旧作的照片。 王振看了,咕噜道:“一个大小姐居然关心这些主题。” 楚冉笑笑,“她觉得,为这个世界画像是画家的职责。” 他们随意聊着。而谭琳拍了照发给芷鸢,又小声问怀民:“这画属于什么风格呀?” 怀民想了想,说:“算是新表现主义。技巧偏杰克逊·波洛克,颜色偏莫奈。”谭琳只是随口一问,好跟芷鸢说点什么,没想到他还真懂,便玩笑式地夸他知识面广。 他附耳悄声道:“我就知道这点皮毛,别说出去。” 几个人说着笑着,画作的作者——尹稚,还有谭家兄弟到了,他们直接从敞开的大门进来。谭琅看到画已挂好,就指指谭琳说:“趁我不在家,把尹稚的画骗走了。我还等着挂我房里的。” “这么大一幅,怎么挂卧室里?”谭琳说。 谭老三也觉得谭琅有点小气,“哥,嫂子都在你那了,还愁没作品么?” “反正我记下了。等尹稚的画升值了,记得付款。” “这是新年礼物。” 兄妹俩拌嘴时,佣人给谭琅他们端上新酒。谭琅品尝过后,说起计划在新店开画廊的事,尹稚的画可以在那里寄卖。楚冉听他说着未来规划,再看到尹稚恢复了光彩的面容,倒是不忧心家姐所托非人了。 这次年前的小聚会很顺利,除了尾声有一点波澜。 众人吃饱喝足尽兴散去,每人还带走两瓶酒。谭琳送楚冉的时候提了一嘴:“听说你爸要回来了,高兴不?” 楚冉嘴角下压,脸似乎都变长了,整一个大写的“不高兴”,直接开车就走了。留下的谭琳一脸纳闷,对身边的周怀民说:“难道我应该问他‘你难过不’?”怀民笑着摇头,揽着她回屋,道:“回去给你讲个故事。” 他在书柜翻出一本旧相册,跟谭琳窝在阳光房的沙发里翻看。 主要是周怀民小时候的照片。看到相册里年幼的他,谭琳不禁回想起儿时跟他相处的点滴,当时觉得酸涩的事情,现在想起只感到好笑。 谭琳看看手上的戒指,感慨他们真是绕了好久才终于走到一起。 怀民将相册翻了页,一张三人照引起她的注意。 画面中间是棋桌,两个人一左一右坐在桌子两端。左侧是二十几岁的青年,以腿支肘,对着棋盘沉思。右侧是名十几岁的少年,他肘撑扶手,身子前倾,也注视着棋盘。两人中间是个约莫五岁的男童。他长相精致,猛一看像女孩,但那双浓眉显示他是个要强的男孩子。男童坐在桌子后方,托着腮认真地看着棋局。谭琳认出男童是周怀民。 少年长得跟楚冉很像,多半是楚长霖了,那个青年的身份自然就呼之欲出——周允礼,怀民的父亲。 周怀民看到这张照片,不禁多看了一会儿。谭琳依偎着他,问:“你爸跟长霖叔叔很熟?” “他们是最好的棋友。” 他搂着她,目光悠悠,仿佛透过照片回到了那个悠闲的午后,无忧无虑的日子。“长霖待我如兄如父。父亲去世后,是他一直在照顾我们。” 近期,有关楚长霖回归的事成为了各家的热门话题,很多长辈还为后辈更新知识库,重新认识这位极有可能成为下一任楚家家主的男子。 “那他回来,你开心吧?”谭琳问。 “其实,我们一直有联系。” “哦?” 谭琳好奇起来,“他是怎么离开楚家那么多年,又能回来的?” “因为一个女人。” 第98章 当时错2 彼时。 楚长霖在波士顿念书,他刚升大四。 作为楚家的长房长子,自他出生,家里就为他做好了人生规划——成为一名合格的族长。 不同于其他家族的人丁兴旺,楚家虽然人数不少,直系族人却只有长房一门。楚家族长的传承一直很稳定,长房是家族领袖的不二人选,只是到了楚善鸣这一代,有了许多不确定。楚善鸣的姐姐夭折,弟弟亡于战祸,没有留下子嗣。楚善鸣妻子第二胎流产,再无所出,楚长霖就成了长房独子,举族焦点所在。 楚家对他既赋予厚望,又小心翼翼,生怕他有所差池。而他的表现符合家族预期,一切平顺得没有意外。对楚家来说这十分幸运,对楚长霖来说则有些许单调。 学历于他而言并不重要,他不打算升学读研,把时间继续耗在学校里。所有的课程已经修完,随时能申请毕业,可他不想就这样回家去,而是想趁这段空闲时间尝试一些不同的东西。 学校的小广场有各个社团在招揽新人,中文诗社的短期课程吸引了他。对楚长霖来说,这是一块充满未知的地方,是他不曾认真学习过的知识体系,因为未来的族长不需要太多诗意。 他加入了诗社。 那时,他不曾留意到,刚上大一的冉惠瑾也加入了该课程。她经常迟到,通常最后一个赶来,悄悄坐在最后一排。 “织手生风搅昼寒,好花翻影艳清欢。”这样的诗句既令楚长霖费解,又着迷。诗中的意境若隐若现,却总是抓不住,直到他在街头看到一张舞者的海报,被吸引进剧院看了一场舞剧。台上的舞者让他恍然大悟,明白何谓:远而望之,皎若太阳生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舞者叫未央,名字和身资一样美。 他着迷于她的舞姿,她倾慕他的翩翩风度,两个同样出色的年轻人很快陷入热恋。 有一次,她说期望在极光下跳舞,他便带她去北极。回来后,她说再也不去那么冷的地方了,感觉脚指头都要被冻掉。 这趟旅行颇费周折,家里因而知道他恋爱了。他母亲得知眼高于顶的儿子有了女朋友,特地从旧金山飞到波士顿,想见见儿子的对象。 那天是个阴天,不知是想下雨还是下雪,总是下不来,空气粘稠得有点闷人。餐厅的走廊里,一边是花园,被铅云笼罩,暗淡无光;一边是古典味十足的墙饰,华丽得有些沉重。侍者领着楚长霖两人去包间,不多时就看到了包间大门,未央说:“怎么办?我有点紧张。” 他安抚道:“我也是。” 她又说:“你爸妈问起名字时,我该说是未央呢,还是沫沫?” “沫沫?” “马沫沫啊。未央是艺名,跟你爸妈说艺名的话,会觉得有点不够诚意。” “马……沫沫?等等!” 侍者推开包间门,里面的楚氏夫妇看到了他们,楚长霖想转身离开已是来不及。他母亲朝他们笑道:“来了啊。” 他赶紧迎上前。“爸妈,我们来晚了。” “不晚,是你母亲太着急。”楚老爷和善地看着未央,楚长霖忙替他们介绍:“这是未央。” 未央还未说话,楚长霖又道:“妈,坐那么久的飞机,累了吧?” “还好。” 接下来的时间里,楚长霖一直积极引导话题,极力避免谈及未央的姓名。另三个人见他比平时多了许多话,只道他是过于紧张的缘故。 饭吃过,几人转到旁的花厅喝茶叙话。在长霖跟母亲搭话的时候,楚老爷在另一头问他女朋友:“未央,是‘夜未央’的那个未央吗?” “对。老师起的艺名。取意‘夜未央,舞不朽’。” “那本名是?” “沫沫,马沫沫。”未央随意道出,显然不认为这需要隐瞒。 “马?”楚善鸣顿了顿,不确定道:“百家姓里,‘鲁韦昌马’的马?” “叔叔好记性,不过不是这个马,是马佳氏的马。是我家曾祖父简化了——” “马佳氏?!”楚善鸣的音量提高了些,引起另两人的注意。 “爸。”长霖想说些什么,楚善鸣抬手让他别说话,看看他,又转过脸冷哼一声,“马佳氏,这一声叔叔怕是当不起啊。马佳——” “爸!” “善鸣,我头很痛。”楚夫人忽然摁着脑门道。 “是应该头痛了。散了吧。”楚善鸣带着妻子就这么走了。 变化来得太快,未央不知发生了何事,不明白刚才还相当和睦的气氛,为何在她说出姓名后就直转而下,和蔼的长者又因何翻脸走了。 “长霖,这是?”她拉住他问道。 “我妈恐怕是太累了。我们也回吧。” 她还是看出了端倪,问:“我姓马佳氏怎么了?” “别多想,不是你的问题。” 她仍是不懂,也很纳闷。但不管怎么问,楚长霖都避而不答,只说这事触及到他父母的一块伤疤,导致父亲心情不好罢了。 “你们家的事,怎么就怪到我头上来了?”未央觉得自己无缘无故地被迁怒,都怪楚长霖事先没说清楚,也是赌气不理他了。 第一次见面不欢而散。楚长霖送未央回去,再联系父母时,得知他们已在回程途中,显然是一刻都不愿多留。 “马佳氏”是楚家的禁忌,楚长霖一时不察捅了个大篓子,他能想象得到父亲会有多愤怒。本想着先瞒过去,过后再慢慢跟父母解释,谁知一下子就抖开了。若处理不好,他和未央前景难料。楚长霖不得已,回了趟老宅,尝试寻找解决的途径。 楚氏家风严谨,他是侯任族长,从小就在学习怎么管理族人,对所有家规倒背如流。要管好族人,自己就必须以身作则。路上,他逐条回想,依规自己将会受到怎样的处置,又该怎么应对,才能护得自己和未央在逆流中的周全。 楚善鸣在书房见他。 自从老宅建成,这间书房就为族长专用。经历数代之后,时间,或是族长的权威浸染了这个房间,厚实的木墙,宽大的书桌,仿佛都自带威仪。 往常,楚长霖以侯任族长的身份居于此处,他就是威仪的一部分。此刻,他却是一名犯错的后生,不禁感到些许压力。 南方的气温比北方暖和,却没能让楚老爷子的心情好转,他背对楚长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宽厚的窗帘拨开挂于两侧,仿佛分开的潮水,随时能扑向他,淹没他。楚善鸣问:“我楚氏家训上篇,‘凌吾先茔者’,下一句是什么?” 长霖不语。 楚善鸣转过来盯着他,“楚氏长房长子,侯任宗主楚长霖,我问你,‘凌吾先茔者’,下一句是什么?!” “‘马佳氏也’。” “原来你没忘记啊?你知道她姓马,就没想过问问是哪一个马?是故意的还是被冲昏了头,连家训都能忘?” 楚善鸣踱步过来,一字一句地数落。长霖无法应答,因为他懂得这个错误代表着什么。 “爸,也许她跟那个马佳氏没有关系呢?”他勉强找了个理由。 “你去跟所有族人解释,看他们接不接受这个马佳氏不是那个诛我九族,刨我祖坟的马佳氏!” “几百年了,马佳氏的朝廷都不在了。” “祠堂里的名字,有一百多个人死在马佳氏刀下,又有两百多人间接因他而死。远的不说,我的弟弟,你的叔叔,他就是在逃亡的时候死的!” 楚善鸣越说越急,停顿时平稳了几下呼吸,再缓缓道:“每一代,每一个族人都知道,马佳氏就是让我们流落海外的刽子手。现在他们的未来族长,带回来一个马佳氏,以后跟她一起同桌吃饭,他们咽得下去?每次祭祖,祠堂让不让她进?你是在刨我楚家的根啊。这个族长,你还当得了?” 长霖在路上已经想到了这一层,虽然有违自己的意愿,还是道:“或许,有人比我更合适。” “想跟那个女人一走了之?我呢?我儿子跟仇人的后裔跑了,我这个族长就有脸当?还有你母亲,我们全都得跟着你被所有人唾弃。” 这些话说完,楚善鸣走出书房,步履都显出些疲惫,留下一句:“楚长霖,为了一个认识月余的女人说出这种话,你很自私,我很失望。” 长霖没有反驳父亲的话。身为侯任族长的他明白,且认同父亲的顾虑。 在漫长的漂泊时间里,凝聚所有族人需要一个共同叙事,同样的历史记忆是团结族人的力量之一。当一个叙事被传述了数百年,就不再是单纯的情绪点,而是所有人的根,这绝不是一两个人能改变的。族长也不能。他若真的娶了马沫沫,等同于站在了所有族人的对立面。 楚长霖不指望能说服父亲,他甚至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如果他一开始就知道未央的姓氏,哪怕再喜欢她,也会对她敬而远之。 第99章 当时错3 这或许是他经历的最大挫折,一来就是个死结。 他在族长书房翻阅家史,看看有无可能解开这个问题。只可惜,所有与马佳氏相关的过往都鲜血淋漓。诛九族,从老人到儿童无一例外。楚家逃出了小部分人,在南洋重新兴旺,又惨遭屠戮,楚家人再度开始逃亡。 祖坟被刨,楚家人没有能力雪耻,也就没有颜面回去,只能继续在海外流浪。楚家先祖自我反思,认为不能让所有人都待在一个地方,自此分成两支,一支去了欧洲,一支到了北美,正好方便从事贸易活动。好了一段时间后,非常不幸地遭遇了几场战争,又导致不少族人罹难。 其他几个家族的祭祀都在纪念先祖的开拓精神,其过程虽有艰辛,但总比不上楚家的惨烈,他们几乎遭遇了数百年来这个星球上的所有不幸。楚家的祭祀相比其他家,更多的是肃穆,祠堂里太多含冤而去的名字。那个祠堂,怎么可能让马佳氏进去呢。楚家的族谱,又怎么可能写上仇人的姓氏一起流传后世。 灭族之祸加上后面的事情,即便不是全部与马佳氏有关,但追根溯源,楚家之所以得不断流亡,皆是从失去祖地开始。他们大部分直系族人都亡于那两场祸事,长房是仅存的直系。 现在长房长子要跟马佳氏后人结合,这事一经提出,楚家恐怕都得散架。楚氏族人对马沫沫没有恨意,也绝无接纳她的可能。 此问题无解。 马佳氏是楚家的禁忌,掩藏最深的伤痛,只要是楚氏族人,谁都不能碰触。他们连祖地都不肯公诸于世,正是因为那些过往满载着卸不掉的屈辱与血泪,提都不愿意提及。 楚长霖重温了一遍家史,只感觉四面都是墙,无路可去。他放下最后一丝侥幸,离开书房。 到院子取车时,听见一声“长霖哥”。他望向来人,是十来岁的周怀民,小少年看起来又长高了些。长霖招呼小怀民上车,“走,到你那下一盘。” 周怀民的国际象棋启蒙老师是楚长霖。他一直觉得自己棋艺不佳,天资不足,因为他从来没赢过楚长霖或自己的父亲。但是那天,他赢了一局。他明白,楚长霖输在了心神恍惚上。他整理着棋子,边说道:“长霖哥你有心事。很重。” 楚长霖失笑,连一个孩子都看出来了。他打量几下屋里,整洁静谧,温馨宜居。问:“家里都好吧?” “很好。宋管家一直很关照我。我妈妈她们在那边也很适应。” 长霖点点头。看来楚家并没有因为自己的事而疏忽周怀民一家三口。周怀民又道:“听小苓姨说,有个叔叔在追求我妈。”长霖愣了下神,他看向小少年,想知道他怎么看这事。小怀民撇了下嘴,说:“接不接受,都是她的自由。” “呵。你母亲是个出色的女子,总少不了追求者的。” 小少年低下头不作声,双腿在空中晃荡。长霖看着挚友的孩子,不禁感慨时间过得真快。 “怀民啊,以后你遇到心仪的女子,切记不要急于做出决定。决定得太快,很可能伤人伤己。” “那些女孩子,只知道谈论这个明星那个模特,聒噪得很。”小少年还不理解自己为何要去喜欢女孩子。 两人又下了一盘棋,这回周怀民输了。他并没有气馁,只是平静地讨教原因:“为什么我总是输给你?” “因为我的棋艺比你强。”长霖以同样平静的语气就事论事。这是两人常见的交流方式。 小怀民再问:“在你比我强的时候,我该怎么赢你呢?” “寻找我的破绽。就像刚才,趁我心绪不宁的时候击败我。” “可是你一旦恢复常态,我又会输。” “那就寻找其他的破绽。”长霖将棋子摆到棋盘上,说:“王的身边,后,象,车,马,兵,都可以是破绽。” “这对两边的王来说都是一样的。” “当你无法保留,还可以舍弃。要将死对方,拥有一颗棋子足矣。”说到此处,楚长霖看着周怀民,“有些人,手上的棋子太多,顾虑也多,却舍不得放弃。倘若你还不能实施将军,就攻击王身边的棋子,可以使用叉子,也可以穿刺。当然,以卵击石太过凶险,最好还是等你变强了再与对手较量。最基础的积累,是绕不过去的。 “又比如,我们都知道中间四格很重要,如何占领它而不被它所累是关键,取地之前,要先取势。怀民。不用急,慢慢来。” 楚长霖在教导小少年棋艺,又似在教导更深层次的道理。 * 楚家书房内的谈话无果,楚长霖要去找未央商量两人之后该如何。 楚善鸣想把这件事压下去,先冻结了长霖所有的银行账号。如果他跟未央私奔,楚善鸣会找个由头把他与楚家切割。这是身为族长的唯一选择。家族与家庭之间,他选择了牺牲儿子。 楚长霖对此有所预料,他另有积蓄,可以应付一段时间。如果他要继续跟未央在一起,很多事情得重新规划。若是楚家进一步施压,他很可能会在华尔街找不到工作,那么就得去欧洲或其他地方谋生。 他得知道未央愿不愿意换个地方。楚长霖虽然不想跟家里闹翻,但未央是无辜的,犯错的是自己,不能连累她。 未央最近竞逐一个角色失利。或许是她顾着谈恋爱而疏于练习,又可能是她遇到了瓶颈,总之她需要加强训练,争取另外一个角色。长霖去找她问意见,她只说现在练功要紧,没时间想那么多。长霖领会到了她话里的冷淡。 留给楚长霖的时间并不多,他必须利用好在校时间筹划实习的事,具体去哪里实习和工作,必须早做决定。未央的态度让长霖产生了怀疑:自己做这些值不值得。他像往常那样看她练舞,感觉自己也没有那么投入了。也许是他如今前程未卜,已无心关注精神层面的精致与讲究了吧? 等未央练完,他把毛巾递给她擦汗,问:“你是想留在这吗?” “长霖,我跑那么远来留学,当然是想留在这了。” “完全不考虑换一个地方?” “我不想又从零开始。” 他点点头,“所以,我们就这样算了?” “是你家里不接受我!” 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未央放低声量,说:“我要专心训练。可能,我们也需要时间冷静一下。” “没那个必要,就这样吧。” 他们本就难以为继,楚长霖已经考虑过所有去路,为了她而舍弃家族的决心尚未坚定,未央已表明意愿,他又何必再去张罗。 如此,他们这段来得太快的恋情。 工作的事楚长霖本不用操心,临时筹备了一阵子,现在又放下了。他的生活像是一列短暂脱轨的火车,如今重回正轨。短暂的恋情也像一道闪电,迅猛地闪耀了下,很快了无痕迹。没有太多伤感,只有些愁闷。 于是,他把时间给了诗社。 冉惠瑾也在诗社。她迟到的次数太多,终于引起老师的不满,被点了名。楚长霖便看到了坐在最后一排的她。 这位小妹是个孤儿,靠着乡里的照拂,搭乘楚家的船来投奔亲戚。宋管家有三个儿子,一直想要个女儿,曾有意收养她。但她是邱家老太太的外孙女,宋管家也不好跟老太太抢人,只能把她送到邱家去。平日里宋管家会关照她,经常让她来楚家私教院上课。因为这一层关系,楚长霖跟冉惠瑾混了个脸熟。他还知道,邱老太太有意让冉惠瑾嫁给年近三十的邱宗坤。 同在诗社,两人多数时间都在谈论诗。 往常他们碰见,多半是打个招呼就散了。一个是楚家大少爷,一个是寄人篱下的孤女,并无过多交集。如今有了更多接触,他发现她心有锦绣,觉得这女子若是嫁给邱宗坤实在是可惜。 第100章 当时错4 那日,太阳暖和了些,阳光穿过光秃秃的树枝照在路面上,他与冉惠瑾踩着稀碎的光斑,争论着诗经的某一句到底是何种意思。未央来找他,看到两人有说有笑,她面无表情,跟楚长霖道:“我们谈谈吧。” 长霖和未央走在湖边,距他们上次见面已有月余。 未央说:“前两天,你妈妈来找过我,给了我一笔钱。” 他停下来。 她看着湖面,脸色与湖面一样平静。说:“你带我去北极,实现了我的梦想,也粉碎了它。北极真冷啊,穿着衣服手脚伸展不开,穿少了腿脚冻得僵硬。我曾幻想着在绚烂的极光之下,于冰天雪地里舞成个仙子,唯独没想到会冷到骨头里。如果不是你,我会抱着对极光的幻想一辈子。现在,梦碎了,我醒了。” 长霖沉默地看着湖里陆续游过来的鱼。它们惯于被人喂食,看到人影就以为有吃的,在那打着转等候投喂,只可惜他手里并没有它们想要的。 有些事,得到比得不到更糟糕。 她又说:“你母亲知道我一个人在这里,给我钱只是想帮我。她没有提任何要求,而且说我没有错,只是造化弄人。我能感觉到,她是个温柔又善良的人,可惜我没有福分……我想,我应该为她做点事情,让她不用这么为难。你回家去吧。遇到你,是幸,也是不幸。走了。” “保重。” 看着未央远去的背影,长霖想到的是母亲,因为自己的事情而让母亲忧心,他心有愧疚。或许对所有知情者来说,这段时间都不好过。 冉惠瑾对于他的私事没有表现出丝毫兴趣,他们的话题仍然只围绕着书本的内容。 某日,诗社课程结束,学员鱼贯而出。冉惠瑾在座位上支着下巴发呆,楚长霖看到她手边的纸条,上写有半句杂诗: “毕竟几人真得鹿,不知终日梦为鱼。” 正是契合他近期际遇。“字挺好,送我吧。” 说罢夹在了他的书页里。 她似有心事,只是心不在焉地收拾书本,说要回邱家一趟。长霖觉得自己也是时候回去跟父亲认错了。 回到楚宅。 楚善鸣夫妇正在小花厅喝下午茶,宋管家也在侧。他们聊着邱家的事。楚善鸣见儿子回来,听到他说已经跟未央分手,就让宋管家依规惩戒。因为事情被控制在极小的范围内,并未引起波澜,罚楚长霖做一些宗门服务,小惩大诫,这件事就算是揭过了。 楚长霖对此安然接受。宋管家的面色却不太好,长霖便问他是不是遇到了难事。宋管家就回到刚才的话题,说:“是阿瑾。唉。当初我还是应该坚持一下,收养了她的。” 原来这次邱宗坤一次带了四个女人回来,邱老太想赶她们出去,邱宗坤不让,两边僵持不下,这是把冉惠瑾叫回来帮忙的。楚夫人对此也是皱了眉,道:“小阿瑾的命也是苦了些。” 年幼丧亲,独自飘零到外祖母家,却摊上邱宗坤这么个花心表哥,外祖母又私心极重,冉惠瑾确实不易。但这属于邱家家事,外人管不着。更多人只是拿这些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楚家人感慨几句,也只能吩咐宋管家尽量帮着些。 邱家大宅。这是栋占地上千平米的两层欧式建筑,每一层都有十几个房间,邱家老太太一直盼望着家里能多些人口,让这栋楼房热闹些。 二楼,邱宗坤把自己锁在房间内。邱老太带着冉惠瑾在门口劝说,后面还有邱宗坤的女友苏婉。邱老太劝说了半天,邱宗坤不为所动,她就让冉惠瑾上前接力。冉惠瑾说:“外婆,你也累了,要不先去休息一下吧。” “那四个女人不离开我家,我能休息得好?你去,快去。” 冉惠瑾只得敲了敲门,说:“表哥,你再不出来,管家要带人破门了。” 不一会儿,邱宗坤打开门出来,瞪着眼道:“你们要想把她们赶走,除非踏过我的尸体。” “这说的什么胡话!”邱老太急了,“那几个女人有什么好的?一看就不是正经的人家。” “愿赌服输啊,奶奶。” 邱宗坤带上门,站在门外双手叉腰挡住,“她们要是被送走了,我会被朋友笑话是压不住场子的。压不住,懂吗?”他把手掌捶得响亮。 “一群狐朋狗友!”邱老太气道。 其他几人也不明白他打的是什么赌,要一次领四个女人回家。 苏婉冷哼一声,“感情你在家里就很威风似的,还不是什么事都由奶奶做主。” “做生意有什么乐趣,我才不要。” “苏婉,你先回房去吧。”邱老太说。 “奶奶,你就是太过惯着宗坤了。今天要么把那四个女人赶走,要么他跟我签字结婚。”苏婉把准备好的文件扇了扇,发出清脆的纸页声。 “不结。”邱宗坤也干脆,“结了婚,万一离婚你不得敲我一笔?我还没那么笨。” “我孩子都给你生了,你有没有点良心啊?” “你和孩子不都是我在养吗?” “你养,你赚过几分钱?” 邱宗坤和苏婉吵了起来,他们的声量盖过了所有人。邱老太控制不住场面,一旁冉惠瑾让佣人先把苏婉拉走。这边邱老太太则让管家动手开门,邱宗坤见了张开双臂,说:“别啊。她们都有了身孕,要是弄伤了,奶奶,那可是你的重孙啊。” “四个都坏了?”邱老太震惊。 邱宗坤面有得色,“是啊,我们一起玩的嘛。哎呀,奶奶,你别问那么多了。” “荒唐!荒唐啊!”邱老太气得用拐杖不断捣地。冉惠瑾忙给她顺气,邱老太就说:“阿瑾,你一向懂事,快管管你哥。那几个女人要是留在邱家,邱家的脸往哪儿放啊。” 冉惠瑾只好问邱宗坤:“表哥,你确定她们怀的孩子都是你的?” “我……不确定。” “那不如让她们在外面先住着,等确定了再接回来。怎么样?” 邱宗坤觉得此言有理。于是,四个女子被管家安置在了外面。 这起风波算是告一段落,邱家恢复了平静的生活,邱老太很满意,要冉惠瑾在家里多住几天。冉惠瑾到第二天就说得回学校了,邱老太把她叫到自己房间,邱宗坤也在里头。老太坐在两人中间,一手拉一个,先看着冉惠瑾说:“原本,还想着等你念完书,再筹备你们俩的婚事。现在你也看到了,你表哥是越来越荒唐了,不如你们早点结婚,我也好放心些。” “奶奶!” 冉惠瑾愣在那没敢动作,邱宗坤先甩开邱老太的手,站起来说道:“阿瑾就一个小姑娘,还瘦得没几两肉。” “让她多吃点,肉可以长的嘛。”邱老太觉得这不算是个事,邱宗坤嗤笑了声,都懒得再说,甩甩手就离开了房间。邱老太转过来对冉惠瑾道:“别管他,这事我做主。” “外婆,我——” “外婆答应你,结了婚,你也可以继续去念书。” “我不想嫁给表哥。” 邱老太的脸色一沉,“在外面交朋友了?” “我从来没想过嫁给表哥。外婆不如让苏婉进门吧。” “她不配!” 第101章 当时错5 邱老太站起来,从梳妆台的抽屉取出个盒子,回来在冉惠瑾面前打开。说:“这对金镶玉镯子,是我婆婆传给我的,我一直给你留着呢。戴上它们,你就是我邱家的媳妇。”她说着就要给冉惠瑾戴上。 在冉惠瑾眼里,这对碧绿的玉镯如同没有链子的手铐,冉惠瑾双手紧扣压在腹前,拒绝戴上枷锁。邱老太见状就来气了,往后靠着沙发,垂目抚摸着镯子,声音慵懒中带着施舍的味道:“自你父母去世后,你在老家过得颠沛流离,要不是我把你接过来,现在都不知道在哪儿讨饭呢。养了你十年有多,只要求你做这一件事,都不肯答应我?” 冉惠瑾绞着手指,说:“外婆,我以后可以为你,为邱家做事,尽我所能。但我绝不嫁给表哥。” “那你走吧。我邱家不养你了。” 冉惠瑾站起来,给邱老太深深地鞠了一躬,果断转身走了。 “我看你一个人在外面怎么活!” 冉惠瑾回到房间收拾行李。她拥有的东西不多,最珍贵的是她与父母的照片。相片里的父母永远那么年轻,一直对着她笑。她把它们收进背包内袋里,行李便打包完成。 她在邱家的生活衣食无忧。邱老太要求家里人出门在外必须衣着得体,才不会失了邱家颜面。所以每个季度都会为她定制新衣,回收旧衣。老人家也给外孙女买了不少首饰,但只会在使用时给她戴出门,到家就收起来。邱老太说那是外孙女以后的嫁妆,由她代为保管。 零花钱也给的少。老太太觉得吃穿用度家里都有提供,无需额外花销。在外面给人打工自然是不允许的,那会给邱家丢脸。但冉惠瑾还是瞒着老太太攒下了一笔积蓄。 她虽然没什么开销,却不想一毫一厘都得伸手讨要。 七贤学院里有众多富家子弟,并非全都那么认真向学,他们又必须对家里有所交待,请“外援”便成了一条出路。冉惠瑾只需要帮这些同学完成功课,就可以得到一笔“劳务费”。代写作业多了,她连同学的笔迹都能模仿,以防穿帮。到后来,还能根据“客户”的学识水平控分,做到滴水不漏。因而,从不缺找她帮忙的同学。 帮同学写作业的人不止冉惠瑾一个,为避免恶性竞争,她联系其他“同行”,形成价格同盟,相互之间甚至有合作,以提升效率。“生意”做大了,就有人向学校举报她那个小团队。恰巧当时的学生会会长是楚长霖,他认为这群学弟学妹不算违反校规,真要清算,学院其他的“作业帮”也得一并处理。 这属于学院的存在已久的“老行当”了,真要都清理掉,牵涉面太广。一些帮写作业的学生还是学校的门面,用来提升升学率的。于是,这件事只能不了了之。 “作业帮”保住了,冉惠瑾他们只被提醒行为低调些,邱老太也就不知晓此事。 离开邱家那天,冉惠瑾背着单薄的行囊,没有回望那个充满禁锢的地方。 中午时分,她到了机场,买了最便宜的凌晨航班,然后抱着行李坐一边等候。等着等着就睡着了。有人轻轻拍了下她肩膀,待看到是楚长霖,忙坐直了些,理了理发梢。“你也今天回校?”她问。 “嗯。可以值机了。”他说。 她看了下航班信息,说:“不是我那班机。” “你不坐这一趟,之后的就要晚上才能抵达,那不太安全。” “没事的。你先走吧。” 楚长霖就问她的航班是哪一趟。她迟疑了下,说:“凌晨的。” 他没有多言,去换了跟她一样的航班,一起等到凌晨。 * 重新回到学校,冉惠瑾又找了份兼职。虽说她有些积蓄,跟学费相比却不足为道,往后还得想办法增加收入才行。这样一来,她再挤不出时间去诗社。 过了两周,楚长霖也没见她来上课。有次他去图书馆,才看到她在那忙碌。她用小车推着一堆书,一本一本放回书架码放整齐。有些架子太高,她得踮着脚往上够,实在够不着,还要去搬梯子。楚长霖帮她把书放上去。 周末,楚长霖的教授评了奖,系里为教授订了一束花,居然是冉惠瑾送过来的。楚长霖这回见了,再也忍不住问她:“你到底打了几份工啊?” 她只笑笑,说要去送下一个客户了。 她的课余时间几乎都在做兼职,课业只能忙到深夜完成。白天太困的时候,上课都要打瞌睡。有次居然直接睡到下一堂课开始,被人请了出去。 这种情况持续到宋管家知道了她的事。他为冉惠瑾联系了几个富人家庭,给他们的孩子当家教,才算是有所好转。楚长霖也收到了冉惠瑾被赶出邱家的消息,才知她为何需要拼尽全力。他让宋管家以楚家的名义为冉惠瑾提供充足的奖学金,被她婉拒了。 之后,冉惠瑾确实帮那些孩子提高了成绩,家长们高兴之余将她的时薪翻了两倍。这样,她只需要利用周末兼职就能维持生活,攒下学费。 诗社的课程即将完结,楚长霖还不见她回来上课,便去图书馆寻她,她果然在那。他问起近况。她说忙于功课,希望能提前毕业。末了说:“诗对我来说,还是太远了些。” 语气中没有苦涩,反倒带着认清现实后的释然。 看到她为了自有其身如此辛苦,楚长霖忽然对自己的悠闲日子产生了罪恶感。正好他们是一个系的,就打着学术交流的名义,协助她早日完成学业。 日子在平静的忙碌里流转,到了楚长霖即将毕业的时候。 他面临两个选择。一是毕业回家,正式投身家族事务。二是升读研究生,留在学校。本来,他是准备直接毕业的,打乱他计划的是冉惠瑾。数月的朝夕相对里,他对这名坚强又出色的女子动心了。她却始终与他维持着普通朋友的界限,想跟她出去喝杯咖啡都被拒绝。 他隐约觉得,是他的出身阻碍了他们更进一步。冉惠瑾一身傲骨。若她有心攀附,到楚家上了好多年课的她,不会一个楚家的朋友都没有。他们俩此前也不会只是点头之交。 如果她无心,他留在学校也没有意义。 那天,他们又在图书馆待到入夜。到了该回去的时刻,两人收拾好东西,走在校园的夜色里。即将走到平时分别的路口,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她。她听了,沉默地走向那个岔口。 他留在原地,“阿瑾,我希望你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 她停顿了一下,说:“你回去吧。” 然后她继续走,一直走到路口,转向她的宿舍。步履坚定,毫不犹豫。 楚长霖得到了答案,虽说并非他想要的,但总好过那磨人的暧昧难明。他便也走向自己的方向。 走了几步,他心有不甘,回过头追上她。 他不习惯强求,但更不想她就这么走掉。还没想好该说什么,他已挡在她前面,于是他看到了她脸上的泪光。见她如此难过,他笑了。两人一个哭一个笑,皆是因为相同的心意。他替她挑去一滴泪珠,说:“看来我这几个月也不是白忙的。” 她用力摇摇头,说:“在你面前,我永远处于弱势,这不是我想要的关系。我也没有那么多闲情去谈一场无果的恋爱。” “那你要的是什么?” “平视。我跟我未来的丈夫,应该是在同一高度的。” 清醒且克制的女子,楚长霖觉得自己不如她。 “这样吗?” 他一下子抱起她,让她变得跟他一样高,甚至还高出一截。她又哭又笑,“长霖,事情哪有那么简单。” “你怕自己做不到?” 他放下她,又替她抹去一道泪痕。“我只是运气比你好,出生在了比你更高的位置。如果为了跟你在一起而放弃楚家的身份,也不是不可以。”她急忙摇头道:“我没那么重要。” 他继续说道:“我相信,就算离开楚家,以我们的能力,也能过上不错的日子。” “别说了。你怎么能为了一个人而放弃整个家族。”她低着头,小声又坚定地表达意见。 他笑了。为她的理解而笑。拉住她的手道:“所以,你来将就我,好吗?” 她犹豫不决,但没再推开他。他跟她一起走向宿舍楼,徐徐说道: “不要迂腐。我们无法选择出生,也无法选择际遇如何。既然遇到了合适的人,为何不勇敢地为自己选择一次呢?” 两人握着手并肩走着,他感受到手掌被握紧了些,就像是她的回答。 第102章 当时错6 那日之后,楚长霖告诉家里自己的计划,楚善鸣离退休年纪尚早,没反对他继续进修。 又是一个夜晚,楚长霖送冉惠瑾回去。走到宿舍楼下,遇到她的室友和其男友。这对年轻情侣显然处于热恋期,走路都要搂搂抱抱,他们跟冉惠瑾打过招呼,就亲亲热热地上了楼。 楚长霖跟冉惠瑾道了别,走了一段路后觉得不对劲,阿瑾刚才的神色有异常。于是他转回去,看到她坐在宿舍楼下的路边长椅,抱着包闭眼小憩。楚长霖不清楚宿舍楼里的状况,但很快就在冉惠瑾支支吾吾的话语中了解到,她舍友的男友大概要留宿,她在等他们完事后再回去。 邱老太对冉惠瑾的管教十分严格,以致于她对室友的行为只懂得回避。而楚长霖总算明白为何她时不时就一副睡眠不足的模样。 他此前是不知道冉惠瑾的宿舍风气如此,知道之后自然不愿她再回去住。目前他住在一套租来的房子,有充足的房间。冉惠瑾在客房住了数天后,他留意到一套位置很合适的屋子,也没管面积大小,就吩咐宋管家派人购置和收拾一番,以期能尽快入住。因为现在租的房子快到期了。 家里以为他是为之后的求学生活准备的,也没多问。楚长霖把学校的事情处理完,那边的房子也打理好了,就让冉惠瑾搬过去。这样既可以避开那对热恋期的情侣,冬天到了也不会因为暖气不足而影响睡眠。冉惠瑾左右衡量,渴望有个清净地方的念头说服了她,她也不是扭捏作态之人,很利索地就把东西都打包好。 楚长霖到宿舍跟她一起搬东西。正好她室友也在,见了就问:“是要搬去你男友那里吗?”冉惠瑾面有赧色,还是坦然承认了。 将她安顿好,楚长霖就回了家。冉惠瑾有了安静居所,得以专注于课业,并不知道邱家的管家到宿舍找过她。 那天管家敲开宿舍门,里头烟雾弥漫,一个年轻女子叼着烟告诉他,冉惠瑾搬出去跟男朋友住了。听到冉惠瑾没在里头吞云吐雾,管家松了口气,但找不到人,他又担心半年不回家的冉惠瑾变了个样,回家就把这事告诉了邱老太。老太太听了先是气愤外孙女有了男朋友,接着就数落管家,怎么没搞清楚阿瑾的男朋友是什么人就回来了。管家只能说在那边缺乏消息渠道,要找也毫无头绪。 宋管家的消息灵通,很快就知晓阿瑾交了男友。他担心小姑娘遇人不淑,就去问与她同校同系的楚长霖,看他知不知道情况。 楚长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就是我。” “大少爷你?” 自家大少爷这会儿才看上打小认识的姑娘,宋管家委实感到意外,但他转念就想通了,“您忽然要读研也是因为这事?” “确实。” 楚长霖这次回来,就是要把一些事情安排好,将原本的计划做些调整,好匀出两年时间来读书。 事情办完。临别前,宋管家看着他的大少爷欲言又止半晌,最终说道:“大少爷,阿瑾是个好女孩。”长霖在他的目光里看到了担忧和不安,那是属于父亲的愁绪。 “宋叔叔,我会珍惜她的。” 宋管家自是没有瞒着楚善鸣夫妇这事。楚氏夫妻知道后倒是心安,都觉得儿子这回总算找了个靠谱的对象。过后,他们时不时就给冉惠瑾送东西,吃喝用度均有,以表达对她的钟意,也是要楚长霖别亏待了人家。 两老还要宋管家给他们换一栋更大的屋子,配齐伺候的佣人。 眼见父母的动静越来越大,楚长霖只好说他和冉惠瑾的事还不便声张,以免邱老太上门找麻烦,影响他们学习。这才挡住了父母的过度关怀。 日历又翻了篇。 冉惠瑾的学分修得差不多,按照计划,她将和楚长霖同时毕业。 临近岁末,楚长霖要回家,而她开始为实习做准备。自从与邱老太闹翻,她再也没回去过。邱老太又让管家来找过她几次,她都不肯回去。 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他们坐在咖啡馆的小桌两侧,她低头看书。阳光洒在两人中间,有微尘在空间飘荡,散出温馨的气息,他凝望对面的人,心有意动,道:“毕了业,我们就结婚吧。” 他与冉惠瑾交往的时间越久,越是契合。很多时候,他们只需要只言片语,就能懂得对方的意思。人生伴侣,大抵就是如此。 楚善鸣夫妇就等着这天了,自是乐见她成为他们的儿媳。 毕业后,楚长霖得回家,开始实习族长的工作。如果她也回去,邱老太可能又会找上她。倘若她留在这边,他们得分开不知多久。 若是她成为楚家的少夫人,邱老太就不能再骚扰她。 冉惠瑾对此犹豫不决。楚长霖明白,她还是得迈过那道心理关卡。 这时候,邱家老太太病重,要她回去见最后一面。 两人长途跋涉赶到医院,只见老太太躺在白色调的病房里,鼻戴氧气管,手插输液针。看到冉惠瑾,面上本是一喜,再看到楚长霖跟着进来,就皱了眉。 “阿瑾。”她抬起没有针头的那只手,冉惠瑾过去握住,“外婆。” “你怎么就不回来了呢?”老太太说着,又是紧皱眉头,“我说的不过是气话,你也当真。” “我只是太忙了,功课很多。” “宗坤……唉。” 老太太不说冉惠瑾也知道。邱宗坤终究是把那四个女人接回了家,又继续在外面花天酒地,现在邱家里面一片混乱。 “我仔细想过了,邱家的家业,还是不能交给宗坤。”老太太让冉惠瑾从床头柜的抽屉取出文件。冉惠瑾拿来看过,那是一份委托书,要冉惠瑾担任邱家的基金管理人。 冉惠瑾在看文件,邱老太则在看她。离家两年的女孩已经褪去许多青涩,眼前的女子既保留着几分纯真,又有被呵护养出的精细感,全然没有经历风霜的沧桑。老太不禁抬眼瞅了楚长霖,再放松眼眉,一脸愁苦地对冉惠瑾道: “阿瑾,帮我。帮我看好宗坤,看好邱家。” 老太太的手伸在空中,似在求救,冉惠瑾再度握住那只干枯的手。等到护士来进来换药,冉惠瑾才跟长霖退出了病房。 在走廊里,冉惠瑾走着走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她不轻易哭,这是楚长霖第二次看到,忙安慰道:“老人家活到这个岁数,也算是长寿。” 她摇了摇头,哽咽道:“她只要我照顾邱宗坤……她好像忘了,我也是她的外孙女。” 楚长霖搂着她安抚,一边拿过文件翻看。上面只说让冉惠瑾担任基金管理人,并没有分红给她,连工资都是象征性的低。从头到尾,邱老太的心里只有邱宗坤,只有邱家,冉惠瑾不过是被她使唤的保姆。楚长霖气愤地转回病房。冉惠瑾没有跟过去。 楚长霖对着病榻上的老人说:“邱老太太,这份协议需要修改。不然,阿瑾是不会签的。” “楚家的少爷,你是不是管得太宽了?” “我还从未见过这么便宜的管理人。” “阿瑾是我的外孙女,她为邱家做事,不应当吗?” “你若要谈情谊,外孙女理应有一份分红吧?” “我养她那么多年,她若是懂得恩义,就算是报答吧。” 第103章 当时错7 病榻里的邱老太思维倒是活跃,也不似刚才那般有气无力。长霖又道:“我跟阿瑾就要结婚了。你想要楚家少夫人给邱宗坤当保姆,起码得开一个合适的价格。” “结什么婚?她都没跟我提过。我答应了吗?” 楚长霖走到床头,俯视老太太,“我们还没决定婚期。你想观礼的话最好多活几天。当然,万一你先走一步,我会烧张纸告诉你。” “你——”邱老太太的呼吸变得急促,监测仪显示她的心跳在快速爬升。 “你也可以让外人当管理人。这事,你肯定是考虑过的,外面的人哪有阿瑾可靠。何家不就栽这上头了?我重新拟一份协议,你要是不同意,尽管把邱家交给邱宗坤。反正你也看不到他败光家业,沦落街头的那一天。到时候,看在亲戚的份上,我肯定会助他一臂之力,让他永远翻不了身。” 刚走没多久的护士收到监测仪的警报,又转回病房查看邱老太太的情况,帮助她稳定心跳和情绪。 医院的走廊里,冉惠瑾已平复情绪,楚长霖过来,牵住她的手说:“我们结婚吧。现在。” 这回她没有多想,同意了。 因为楚长霖执意要为邱老太太冲喜,让她看到外孙女嫁给自己,楚家匆忙为他们的大少爷筹办婚礼。在宋管家的高效运筹下,盛大的婚礼很快完成。 婚礼结束后,缠绵病榻的邱老太太撑了一个月,终于撒手人寰。 临终前,她同意了楚长霖重拟的委托协议。 弥留之际,她一手握着邱宗坤,一手抓着冉惠瑾。她已无法说话,只是用浑浊又精冷的目光凝视着冉惠瑾。楚长霖上前,替她握住老太太的手,说:“放心吧,外婆。我会照顾好她的。” 老太太的眼珠转而盯着楚长霖,短促地喘过几口气后,终是合上了眼。 * 与楚长霖分手后的未央,专心投入在她热爱的舞蹈事业中。 一场短暂的恋爱对其而言,不过是一次对生活的体验。楚长霖很快就被她放到一边,偶尔成为一份灵感,用来触动某一根神经,助她释放某一种情绪。 没有情绪的表演是空洞的,情绪可以是文艺创作的增味剂, 身为舞者,未央的体脂很低,这导致她月事很不稳定。两个月没来虽然有点久,但她并没有太过重视,直到流血了。是鲜血,不是月事那种混杂着废弃物的血块。 她担心自己生病了,又不敢去看医生,害怕担忧变成现实。她把这事告诉了舞团里比较要好的玛莎。玛莎劝她去检查一下,不论如何早点知道也是好的。她听劝去了。 她怀孕了。 未央这些年一直用舞蹈致敬生命,得知一个小生灵降临在她肚子里,她意外惊慌之余,没想过放弃。即便要暂时离开舞台,她也要生下来。 怀孕的过程比她预想的要困难许多。单是孕期里的呕吐与肠胃不适就让她苦不堪言。 她请了保姆,在家待产。玛莎经常来探望,安抚她的焦虑,还帮她处理了不少事情,陪她去产检。玛莎的男朋友也成了未央的朋友。她很感激两人在她最困苦的时候伸出援手。渐渐地,他们俩如同她的家人一样,得到了她毫无保留的信任。 孩子出生了。 未央带着女儿,生活慢慢回到原有的节奏上。偶尔,她会想起孩子的父亲,他打乱了她的生活,给了她一个可爱的孩子。因为他母亲的资助,也保障了她和孩子的生活。有时候,事情就是难以分清对错。再回首时,惟有一声叹息。 她恢复训练,计划再回到舞台。她的年龄不大,还能再跳好几年,等到跳不动了再考虑做编舞。玛莎则徘徊在退与留之间。 舞蹈是门残酷的艺术,对台上舞者的要求严苛之极。玛莎想更进一步,还差点火候,且年纪也偏大,但就这么离开舞台,她又不甘心。未央与她都有苦恼,两人相互鼓励,希望跨过瓶颈,重回巅峰状态。民 一天,未央带着孩子出门购物,回来看到乱糟糟的公寓。 她懵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家里遭了贼。她在屋里转了一圈,不止现金没了,银行卡没了,珠宝没了,所有奢侈衣物都没了。她本应该先报警,却先打给了玛莎,无人接听。 一丝疑虑起于心间。 她走进衣帽间,不怎么贵重的佩饰也不见了。 “这条丝巾的花色好特别,没见店里有这一款啊。” “长霖送的,听说是限量款。” “他好有眼光。” 脑中不期然地想起曾经与玛莎的对话,汇成一个摁不下去的念头。她打给物业,物业说玛莎确实来过。这间公寓管理相当严格,但玛莎经常出入,未央就替她办理了出入证,她可以开车从停车场进出。未央回来的时候,玛莎跟她男友刚离开半小时而已。 虽然不抱希望,未央还是打给了银行,被告知卡内的钱已全部转走。 除了知道密码的玛莎,还有谁能做得这么干脆利落? 她失去所有力气,跌坐在地,直到女儿喊她。她摸摸女儿稚嫩的小脸。 “我们以后要怎么办?” 女儿犯困了,打了个呵欠。她抱起女儿进卧室,把孩子放到小床上,哄着她直到入睡。 未央一直维持着跪坐姿势,从傍晚坐到天黑。孩子睡得安稳。她脑海里思绪纷飞:明天的账单,下个月的房租,她和女儿以后的生活…… 外面华灯逐渐点亮,室内慢慢陷入黑暗。 未央出了卧室,打开客厅的灯。圆盆状的吊灯光线打在茶几上,像舞台的聚光灯。她心头微动,把茶几挪开,站在灯下。 恍如站在舞台。 她闭眼回想一张张面孔,低头体悟随之而起的心绪。 惘、疑、痛、苦、怒、怨、悔、惧、爱、恨…… 有过的,不曾有过的情绪一个接一个剧烈翻涌,她沉溺在情绪的海洋,细细体会每一种情绪淹没她,折磨她、碾压她、粉碎她…… 痛苦是艺术家最好的朋友。 她动起来。 先是缓慢地起手,将情绪从心脏传送,直至指尖,直至脚尖,由轻至重,灌注进每一个动作。 肢体开始轻盈,节奏开始转快。 侧倾、旋转、扭拧、跳跃、点步、悬挂、软落、滑行、滚动……练了十几年的舞蹈动作化成她的语言,她用它们来控诉背叛,控诉愚蠢,控诉命运。它们毫无章法又充满激情。 原来她可以做到一个微晃就是哀切,一个旋涡就是愤怒,一个低头,发梢都带着不安。 她终于摸到了另一重境界,有如武林高手,一朝顿悟,便可摘叶飞花,指哪打哪。 当最后一个滑行结束,她匍匐在地。 久久不动。 泪流满面。 第104章 当时错8 未央变卖了仅存的值钱东西,得以支撑一些时日。之后她联系楚长霖,想约个时间见面。 两人分手已久,对于未央的来电,楚长霖先是意外,接着就问她是不是遇到了困难。 “是啊。”未央道。 “我让助理过去吧。” “你最好亲自来一趟。” “未央,我真的不太方便见你。” “如果能解决,我不会麻烦你的。” 楚长霖仍是踌躇。 “长霖,这件事只能由我们两个人来做决定。” 感受到未央语气中的无奈,楚长霖终是答应了见面。 未央带着女儿,和他在一个公园的露天咖啡厅碰面。见楚长霖瞅着小女娃,她让女儿喊他爸爸。女娃儿躲在她后面,探出脑袋,睁着眼睛看他,有些好奇,又有些胆怯。 楚长霖未曾想过会是这种情形。 未央说:“你母亲提过,你们楚家不能跟我马氏结合,所以她叫马未名。” “她该有三岁了吧,为什么到现在才说?” 等侍者送上两杯咖啡,她让女儿到一旁玩,才苦笑道:“本来以为不用告诉你的,但是我遇人不淑,遭人骗了个精光。我可以养活自己,但带着她……对我们两人都不好。” 未央不想把女儿交给别人,自己抚养又无法专心工作。即便楚长霖承担她们的抚养费,未央业已失去了做母亲的信心。她孤身一人在此,只相信楚长霖,也只敢把孩子交给他。 这确实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问题,也是一个大大的难题。 冉惠瑾已经生了楚冉。 在楚家老宅里,刘芸大着肚子,跑来向她求助。 刘芸是冉惠瑾的学妹,在冉惠瑾当图书管理员期间认识。两人一同勤工俭学,她以为刘芸跟她一样,需要为生计奔波忙碌。 邱老太太去世后,冉惠瑾接管了邱家。她想为邱宗坤的长子找一名家庭教师,而刘芸想利用暑假做兼职,冉惠瑾便聘请了她。谁料,刘芸现在怀了邱宗坤的孩子。 在小花厅里,刘芸面带难色。邱家那五个女人本来互相看不顺眼,现在倒是合起伙来针对她,想赶她走。她大着肚子没地方去,只能来寻求冉惠瑾的帮助。 冉惠瑾半天不说话。刘芸就说:“学姐,你知道我出自单亲家庭,我妈现在又病了。真的太难了。” “你错了一次,还要再错第二次吗?”冉惠瑾终于出声。 可刘芸不明白她此话何意。冉惠瑾再道:“跟邱宗坤,错了。进邱家,只会是再错一步。” “可我撑不下去了,我只想要安定的生活。学姐,你帮帮我。” 冉惠瑾看着弯着腰哀求她的刘芸,感到心酸,又有失望。“希望你能记住,将来你后悔的时候,不要怪我。” 让刘芸留在邱家不是难事,只要利用好基金的分配权,冉惠瑾有把握让几个女人安分相处。倒是邱宗坤到处留种惹事比较麻烦,她得想办法让他去节育。反正邱家的孩子够多了,这样做也不算对不起邱家。 楚长霖回到家里,仍在思索未央给他出的难题。他看着幼小的楚冉时会想,看着冉惠瑾的时候会想,看着她哄孩子的时候也在想。 可他的选择并不多。 他把女儿的事跟妻子和盘托出。 冉惠瑾沉默良久。 “你打算去照顾她们母女?”她指着楚冉问:“这个就不是你的孩子吗?” “阿瑾。”他过去想抱她,她躲开。他转而看向婴儿床里的小宝宝。“楚冉有你,有楚家照顾,定能平安长大。我很放心。但是未央,她是个出色的舞者,却无法成为一个好母亲。那个孩子需要我。” 他手指在婴儿脸上轻轻拂过。“我对不起楚冉,也对不起你。” 啪! 她给了他一巴掌。他没有躲。 “替楚冉给你的。我实在会忍不住想,你对她是不是还放不下。” “我只会是你的丈夫。”他过去抱住她,这次她没有挣开,强忍着愤怒和泪水听他道:“我必须去履行一个父亲的责任,无法推卸的责任。我相信你能把自己和楚冉照顾好,请你也相信我。” “我情愿你不要这么信任我。” 楚长霖搬去了纽约。在离开楚家之前,楚长霖先处理了玛莎和她男朋友。这两个伤害过他女儿的人,他不想听他们是不是一念之差,抑或存心谋害,也不关心两人最后是锒铛入狱,还是流落街头。 对于他的离开,冉惠瑾即便相信他,也难以接受。她知道不论自己怎样反对,楚长霖都会走的,所以她只能沉默。 楚善鸣对于长霖的出走公事公办,仿佛他从未有过一个寄予厚望的儿子。楚夫人沉默,宋管家也沉默,所有知情者概不提有关楚长霖的一切。 但整个楚氏家族不接受他们的沉默。 楚长霖不单单是楚善鸣的儿子,还是楚家悉心培养二十多年的侯任族长,就这么走了?他们去找楚善鸣讨要说法,好几个长老拍着桌子质问他是怎么弄丢侯任族长的。 楚长霖的出走暴露了楚家的一个弊端——直系族人稀少。 长房本就人丁单薄,楚长霖一走,男丁就少了三分之一,只剩下一老一幼。楚家人既急又慌,万一楚冉出点什么事,直系继承人没了,楚家的这个“楚”字都显得成色不足。 楚家的成员构成很杂。直系旁系人数最少,更多的是家仆的后裔,还有养子以及结义兄弟的后裔。说白了,楚家是个散装家族,是长房把这些人连在一起的。楚家鼓励宗族内部通婚的隐形文化,为的不是亲上加亲,而是他们的血缘本就稀薄,多通婚才能增强血缘厚度。 要是长房能出来一个邱宗坤那样的风流种,大概楚家人还挺高兴的,偏偏长房男子的性情都比较寡淡,对开枝散叶并无兴致。 楚长霖还牵涉到楚家的后续发展问题。楚家经过数百年的经营,虽说族人历尽劫难,财富却是越积越多。这些钱既能保障族人的生活,也能带来灾难。楚家遭遇的第二次覆灭危机,一半的原因就是不懂得藏富,才会招惹祸事几近灭门。 这些巨量的财富不能全部交由外人打理,只能让自己人管。所以,楚家才会着重培养金融领域的人才。但是,管理型人才可以通过教育系统培养,具备战略眼光的人才却是稀缺的。楚家很幸运,楚善鸣是一个,楚长霖也是一个,他们还是父子,就形成了一条完美的继承链。 楚长霖是综合所有考量之后的最优选,现在他中途跑路,等于是把继承链切断了。 最激动的还是楚长霖的堂表兄弟们,他们从世界各地陆陆续续飞回老宅,又跑去找楚长霖,势必要把他押回去 楚长霖一边学习如何照料女儿,一边应对络绎不绝的“访客”。未央那段时间都不方便去探望女儿了。 第105章 当时错9 长霖的三弟楚青丘最为执着,在他的公寓住了四天三夜,天天游说他回去负荆请罪。青丘是次位侯任族长,楚长霖的备份,长霖弃任,下一个就是他了。 只见他抱着酒瓶,边喝边絮叨:“你爸现在天天被叔伯们指着鼻子骂。堂堂一族之长,可怜啊。”长霖只顾哄女儿入睡,抱着她缓缓踱步,还示意青丘小声点。 直系出身的族长都能被人骂个狗血淋头,青丘想到若干年后,他一个旁系的真要坐上族长之位,恐怕得被人剁了人头下酒。一想到此,他悲从中来,又灌了一口酒。他看看小女孩,正昏昏欲睡的可爱孩子名叫林夏,虽不姓楚,但青丘猜她肯定是长霖的女儿,不然不会为了她离家出走,遂问道:“你还没说这孩子哪来的,她妈妈呢?总该告诉我是栽在什么人手里吧?” 长霖却还不能告诉他真相,只能不回答。青丘又说:“你可以把她养在外面啊,犯不着把自己搭进去。” 不论养在哪里,只要被家里发现问题,肯定会强行分开他和女儿。长霖便说:“现在家里应该在开闭门会吧?等有了结果,该你知道的总会知道。” 宗门理事会是族里最高层级的机构。依照目前的事件影响程度,会由最核心的高阶理事先开闭门会,决定公开哪些信息,,公开到什么程度,事情之后要怎么处理,怎么追责,哪些人有知情权、投票权等等。这是套相当复杂的流程,要等他们讨论出结果,大概还需要些时间。 等待的时候,理事会委派了两位宗老前来了解事情始末。 在酒店的一间商务会客厅,楚长霖对他们如实相告。 “这么说,你当时并不知道她就是马佳氏?”宗老楚鹤之问。 “是的。”长霖想了想,自嘲道:“其实一开始,我以为她姓叶。”他跟未央的开端十分随性,没有留意这些细节。 “造化弄人呐。”长老感慨完,说:“我们找一个合适的家庭收养孩子,你回楚家,从此再不相见。如何?” “拒绝。我接受驱逐。” 所有的选项在长霖面前清晰明了,他早就选定了这一条路。 见完两位宗老,楚长霖回到公寓,马上迎来了新客人,是二弟庆羽。 庆羽背着个大背包,提两个箱子,进门就先塞给长霖一个,“劳驾。”接着就往屋里搬东西,画架、画布卷、木雕,最后是一张油画。 “这是我刚画好的。青丘,你在这呢。”庆羽打量一下屋内,说:“我看可以挂在这里。青丘别喝了,给我找个榔头和钉子。” 长霖无语地看着两人忙活,一个负责观测,一个负责打钉子。庆羽边敲边说:“家里让我转去商学院。嗐!我读什么商啊。”他把榔头敲得邦邦响。 显然,楚家的承贤少了一个,庆羽得替补上位。 “哥,你看看,把咱们的艺术家逼成这样了。”青丘接话,“诶,庆羽,你这画的什么呢?” “巴德尔,他被兄弟射了一箭而死。” 公寓的人越来越多,听说四弟正在赶来,楚长霖准备赶客。他说屋里的酒精和颜料味道太重,对孩子不好。另两人坚持要走一起走,他们收起了酒瓶和颜料,连咖啡都不喝,安安分分在屋里泡茶聊天。兄弟们平日见面时间不长,正好把攒下的话题都过一遍。 这架势是打算耗到底了。 长霖取过纸笔写写画画,计算出一个数字,完了眉头一皱,在结果后面加了个零,递给青丘,说:“这几天的住宿和伙食费。” 青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长霖重复了一遍。 青丘直呼:“大哥!你找我要这点钱,没生病吧?” “一天一结。”楚长霖很认真。 青丘庆羽过两天就走了,因为长霖随手画的圆圈越来越多,这间破公寓贵得他们住不起了。他们打算租下隔壁屋,住下来继续耗。 四弟刚下飞机,闭门会出结果了,召集所有承贤级族人去开会。青丘和四弟是,庆羽不是。两位承贤不理解这代表什么意思,打算先过去听消息,回来再和庆羽分享。 又是一个闭门会,只有宗门理事会最高阶的理事,以及所有承贤参与。其余前来打听的族人均被隔离在外。 会开完,所有与会者三缄其口。 青丘和四弟回到纽约,任凭庆羽怎么问也不吐半个字。四弟看过小女娃儿,摇摇头,叹着气就走了。青丘劝庆羽:“想知道的话,就老老实实通过承贤的考评。”于是,庆羽陷入了职业理想和族内辛秘的纠结中,也离开了。 公寓终于清净下来,青丘找长霖对饮。 “哥,我真佩服得五体投地了。往常都是我们闯祸你来收拾,这回你是差点把楚家给掀翻了。外头都在传言,咱们家内部出问题了呢。”酒过三巡,青丘的话说得更开,“满世界那么多女人,你偏偏就找上那个——现在搞那么大一口锅,老头子们还得帮你兜着,不让它炸开。老头子那个气哟。你不知道,我是忍得多辛苦才没有笑场。” 一桩不算是好事的风波,倒是被青丘三言两语笑着翻了过去。喝高了之后,他还放言要效仿楚长霖,然后就可以离开楚家逍遥快活了。 次日酒醒,他紧张兮兮地提醒长霖,说自己昨晚的胡言乱语不能当真。第二次闭门会让承贤参与,是让他们过去听训的,好叫这群楚家的未来掌权者们吸取教训。长霖这次主要错在失察,算是无心之过,才能以驱逐了事。这次的意外事件已经给大家提了个醒,青丘若再犯就是明知故犯,从重处罚。 青丘终于要回去了。长霖送他,临别前道:“我们家规矩多,可是不这样做,恐怕早就散了,哪还能庇护族人数百年。你是侯任族长,昨晚那些话不要再提起。” 这些都属于楚家的老生常谈,青丘背过他摆摆手,“知道了,哥。” 至此,楚长霖的公寓总算能重归平静。 随着少数核心成员得知真相,他们转而帮着控制消息的传播。大多数族人只知道楚长霖离开了,再无更多说明。那份家族公告十分笼统,犯了什么事不说,具体处置措施也不讲,很多人都希望知道更多内情。 外面的人早就留意到了楚家的乱象。他们利用各种手段和渠道打听内部消息。很快有乱嚼舌根的楚家人挨了责罚,还有几个佣人被斥退。流言四起,外人一开始以为是楚善鸣出了事,到处都在传楚家是不是要分家。 这些流言倒逼楚家高层对族人做出更多说明,理事会不得不召开更大范围的会议——宗门管理层会议。理事会、评议会、监察会的主要管理者都到齐了。 会议安排在楚家祠堂正厅。 因为宗主楚善鸣得避嫌,他坐在一角,没有发言权。会议由宗泽楚鹤之主持。他站在前方,先念会议规矩,声明道:“第一,不得提问。我说,你们听。” 哄! 底下就开始乱了。大家过来就是想弄清缘由的,不让提问算怎么回事? 楚鹤之用戒尺敲敲桌面,说:“你们可以问,我不一定回答。” 好不容易场面再度安静下来,他再道:“庆字辈楚长霖,长房长子,因过被逐。今后我楚氏一门与此人再无干系,所有族人不得再与其联系。完毕。” 第106章 当时错10 这是大家都知道的结果,开始陆续提问: 因的什么过? 不能答。 为什么不能答? 有些事不应该被太多人知道。 包括我们? 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大家回去也应该约束门人,不要再打探。你们要相信,这事情盖住它,比曝光它对我们来说更好。这是所有高阶理事一致认同的。 在场的不知内情的人面面相觑,相互交流意见后,秉着对理事会的一贯信任,选择了接受这一要求。于是,再有人问: 那么这事件对我族造成了什么损失? 据目前所查得知,损失最大的就是失去了首席侯任族长,也就是副族长。其余可忽略不计。 是不是应该追回损失? 这……指哪方面? 家族花了那么多资源培养的人才,这些开销就不算了吗? “太过了!” 有人站起来反对。“人才投资也是风险投资,哪有稳赚不赔的。照这么计较,那几个侯任的该被吓跑了。哪个孩子还敢领这苦差?” 场下的人针对这个问题又花了点时间讨论,楚鹤之打断他们,说这个问题揭过,下一个。 族长这次有什么过失? 没有。他及时发现了问题,且阻止了问题扩大,已经尽到了责任。但因为是他儿子犯错,有管教不严之失,得扣一年奖金。除了长房,没有牵连到其他族人,不必扩大责任范围。 是不是跟外人有关? 无可奉告。 内部的人呢? 这个问题经由几名高阶理事小声讨论了一阵,才给出回应:内部没有叛徒,也没人牵扯进来,不要进行过多延伸,以免破坏族人之间的信任。 再有人问: 这次的教训总结呢? 我们应该反思对侯任者的教育是不是存在什么问题。 比如说? 生理和心理健康都应该关注到。 详细点。 这个不宜在这里展开说明。 其他候任者会不会出现类似的问题? 有极小的概率会发生,但我们已经在第二次闭门会议里通告了所有承贤。我们应该相信他们会自觉自律。杜绝此类事情发生。 这会影响他们的身心健康吗? 应该不会。我们将密切关注。 楚长霖,我们就这样放弃了吗? …… 此会开完。 过了段时间,楚青丘再度踏入楚长霖的公寓。他进了门,还没落座就开始说:“知道吗?宋管家多了份新差事,就是给大伙儿找女人。你能想象他听到这个任务后是什么表情吗?哈哈!”青丘对此事乐不可支。 闭门会开到后面,高阶理事们开始反思,是不是承贤们的成长之路过于单调,才造成楚长霖的这次意外。他们决定提前让后生们进行接触疗法,认为只要经历过的女人多了,就不会容易冲昏头脑。 而楚长霖听了,想到的是另一层面。这个看似荒诞的决议,还有更深的顾虑。理事们是担心,若被外人得知马佳氏是楚家的死穴个,会有不怀好意的人针对承贤实施美人计,让楚家损兵折将。 楚氏家训对外只展示下篇,上篇秘不示人,就是因为危机感深重的楚氏先人有所顾虑。他们认为伤疤既能是财富,也能是弱点,自己留着就行,不必公开展示。 只是对于楚长霖个人来说,他离开楚家是为了责任。楚家抑或女儿更需要他,难以分清,无论他选了哪一边,总有人会受伤。他只能让自己的心来做选择。他不想每回深夜梦醒,就想起一张稚嫩的面孔,用纯净又无辜的眼睛看着他。 青丘在客厅坐好,把带来的文件交给楚长霖。这是楚家的“驱逐令”。他对长霖说:“这‘驱逐令’我还是第一次见呢。” 长霖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签了字。 “看都不看一下?”青丘问。 “不必。” 长霖知道里面不外乎是些要求他放弃各种权益的内容,他对此早有心理准备。青丘却特地翻到某一页,指着一段话要他看仔细了。 “这是?”那个数字确实是楚长霖不曾预料到的。 青丘笑道:“这是所有兄弟以血上书,逼老爷子们答应的。” 这话说得诙谐,长霖心知当时的场面只怕是激烈无比。 “我估计,他们也不想因为这事失去你,就顺着台阶下了。” 待事情了结,长霖送青丘出门。 之后会有很长的时间不便相见,长霖说:“谢谢。” “这么见外啊,哥。” 青丘用力地抱了他一下。 “二十年后见。” 宗门理事会的事情大体忙完,各个楚家高层陆续离开楚家老宅,这栋大屋子总算安静下来。楚鹤之处理完所有事宜,最后一个撤离。楚善鸣送他到门口,说:“走一段吧。” 两人沿着前庭的石板路缓缓徐行。 “这段时间辛苦了。”楚善鸣说。 楚鹤之长嗟短叹一轮,道:“长霖这回可真是的,还有那群后生,一个个够能折腾的。那张巨幅血书,肯定是庆羽画的。这还不是承贤,就跑来当外援,简直是胡闹。你还笑得出来?” “孩子们那么齐心,不正是我们想要的吗?” 楚鹤之收起怒容,摇头叹息。确实,经过这一番波折,楚长霖反倒是聚拢了年轻一代的人心,只是还有二十年的间隔,也不知到时候会变成什么样,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不久后。 冉惠瑾开始着手打理家族生意,她带着楚冉搬去了纽约居住。她既是母亲,又是刚毕业的职场新人,却不像楚长霖那样从小经受训练,很多事情都要从头开始适应,忙得晕头转向。 正准备创业的周怀民趁着假期去看望她。 打开门的时候,她还看到了楚长霖。 他直接无视丈夫,对周怀民说:“我还以为你是来帮忙的。”这名小少年有着惊人的商业触觉,目前正在在摸索自己的商业道路。 周怀民笑道:“当然是的。我先带楚冉出去玩一会儿。” 他进屋抱起小楚冉就走,还不忘喊上两位保姆,只留下夫妻俩。 冉惠瑾只管回书房埋头看文件。她当某人是空气。 她看文件,楚长霖也看。透过那些市场分析、风险评估、预算方案等等,很快了解了项目情况,出言提醒她要注意哪些潜在漏洞,还问:“这是爸给你出的题?” 她把文件往前一推,气道:“本来应该是给你的。” 他挑挑眉,“这只是最开始的功课。” “谁让你跑了,我只能从头开始学。” 她把最近累积的躁郁情绪宣泄出来。他却只是含笑看她,这番气定神闲的模样倒是让她更气愤了,举起文件夹想砸他脸上,下一秒又泄了气,改扔到桌上。“笑话我是不是?” “我觉得你这样很好,很有活力。”他握住她的手。“现在楚家是你的平台,你可以站在更高的位置起步。或许以后,我需要仰望你了。” 因为有更多楚氏族人加入理事会那边,舆情逐渐得到了控制。任外面传着何种流言蜚语,楚家从不回应。 慢慢地,“楚长霖”三个字变成了一个忌讳莫深的词。这件事就如同无人居住的房屋,被时间蒙上一层又一层灰尘,渐渐厚到外人不再关注,厚到后来者甚至不知道那里曾有幢屋子。 直到二十年后,又是由楚家刮起的一阵风,把屋子的灰尘扬走,才让它重新显现在世人面前。 第107章 今日债1 楚家理事会把楚长霖回归家族,恢复他所有权益的议案,提交给了会议长楚青丘,开始召集高阶理事会参会,只等到时候投票。 楚家目前共有十五名高阶理事,关于楚长霖的决议只需要半数票通过即可,也就是八票。 闭门会那天,理事会办事处的会议室里,巨大的椭圆会议桌前坐了十二位理事。有三人因事在外来不了,但在现场的理事已超过半数,足以开启会议。 楚冉此时也在场。他于年初把“未来之书”交给了基金会,并负责族内所有智能化项目,因此晋升为高阶理事。 议完其他事项,负责主持会议的楚青丘提起今天最后一项,关于楚长霖的议案。简单读罢内容,就请理事们举手表决。 人数不多,楚青丘一眼扫过。“六票?”包括他自己在内,居然没有过半。他扫视了那些没有举手的人——基金会,评议会,监察会,宗门通会四个主管,还有几个项目负责人,他们的眼睛不断瞟向楚冉。 楚冉没有举手,抄着手看向窗外。 楚善鸣也没有举手。他不表决,是因为知道他这一票影响不了结果,没必要投了。在开会之前,他已经跟众人通过气,基本都是赞成的,只需要八票赞成,就足以通过议案。本来就是走个过场,十拿九稳的事,现在突然变卦,问题应该是出在楚冉身上。 “说说吧,怎么回事?”楚善鸣先问基金会主管。 平日里一派精英风范的基金主管,此刻有些赧然,说:“要是投了赞成票,‘未来之书’会瘫痪。”他不直接提楚冉,但在场的都知道能让‘未来之书’瘫痪的,只有楚冉。这款能自动分析数据的ai太过好用,省去了基金会的许多繁琐工作,还在逐步升级进化,基金理事们已经离不开它了。 “那你们呢?”楚善鸣转而看向评议会和监察会的两人。 评议会主管说:“楚冉给我们做了个大数据分析模型。” “也很好用。”监察会主管补充道。 那些投了赞成票的人,包括冉惠瑾都不禁苦笑起来。有人交头接耳,说理事会这算不算是被ai入侵了。 投反对票的理事并非不想楚长霖回来,他们只是向把问题甩给楚善鸣去解决。说到底,这还是楚长霖父子俩的事。 楚善鸣站起来,“休会吧。” 他先离场,让楚冉跟他到办公室去。 而此时,楚长霖正在冉惠瑾的办公室里。楚青丘宣布休会后,快步过去找他,进门就说:“没想到吧,哥。这次最反对你回来的,是你儿子。不愧是你亲生的。”说罢他两手一摊,“他还拉到了过半数的票,所以第一次投票没能通过。” 楚长霖对这结果也只能哑然失笑。他知道,对于他选择了女儿一事,楚冉是有芥蒂的。父子俩偶尔在冉惠瑾的公寓碰上,楚冉总是不发一言,马上离开,拒绝与他共处一室。 另一间办公室内,楚冉双手插兜,翘着腿坐在楚善鸣对面。楚善鸣知道,不解开楚冉的心结,今天这提案是通不过了。楚善鸣问:“你这么恨他?” “只是习惯了没有父亲的日子。他回来,我不习惯。” “关于他的事,你知道多少?” “那个女人姓马。” “看来是知道得差不多了。你母亲告诉你的?” 楚冉默认了。说:“母亲不希望我犯同样的错误。” “你是承贤,也应该要知道的。而你父亲,已经为他的错误受到了惩罚。” “是驱逐二十年,还是给了他二十年的时间去抚养女儿?” 楚善鸣叹气,说:“在当时,也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那我也去找一个姓马的女人好了。” “楚冉,别意气用事。” 对于楚冉的负气话,楚善鸣没有动怒。说:“为了今天的投票,你怕是谋划一段时间了吧?这次是被你打了个措手不及,真要拉票,我也是有点影响力的。” “爷爷,你谦虚了。叔伯们是不想管才弃权的,让你出面而已。论影响力,我肯定不如你,但楚家的未来,更需要我。” 楚善鸣换了个位置,坐到楚冉旁边,道:“楚冉,以后楚家会交给你,但现在交给你的话,管得了你的那些叔伯吗?你需要我撑多久,十年还是二十年?十年后你能接手?” 楚冉不反驳,但也没有被说服。 临近午间,众人回到会议室准备继续开会,楚善鸣突感身体不适,被紧急送往医院。冉惠瑾陪同到了医院,她的胃病也犯了,只好在医院住下。 楚家两大主事者同时住院,楚家的宗门会议只能延长休会期。至于什么时候重开,得等楚善鸣或冉惠瑾至少好了一个才行。 两间病房被前来问候的人,以及鲜花水果礼物塞满了。 等到清静下来,病房又成了各自的办公室。楚老夫人过来探望丈夫的时候,就见到理事会的人往办公桌堆文件,楚善鸣眉头一紧,说:“让长霖过来。”他跟妻子抱怨,老子都六七十岁的人了,住了院还要办公,他儿子反倒在一边乐得清闲,有道理吗?楚老夫人称他是在跟儿子置气呢。 楚长霖其时正在冉惠瑾的病房办公。他妻子也是以身体抱恙为由,罢工了。冉惠瑾喝着下午茶,看他忙碌不休,笑道:“你说服我让楚冉继续攻读计算机,他用学来的知识对付你,这算不算是自讨苦吃?” 长霖正在看文件。他花了些许时间看完,写了批注放在一边,才接话道:“现在金融是占据优势地位的长边产业,以后的时代,长边会在ai那块。楚家能出一个楚冉这个级别的技术专家,是运气,又怎么能阻拦他呢。” 宋管家进来传了楚善鸣的话,长霖只好跟他一道把文件都搬过去,把两边的事情一起处理了。 楚家老宅里,楚冉的书桌也堆了几沓文件。他既然不让楚长霖回来,楚善鸣就要求他开始实习族长的工作,为接班做准备。 基金的预算分配计划、投资计划、风险评估,各个家族机构向基金会提交的拨款申请,评议会提交上来的项目申请材料等等,堆满了他的案头。这些还只是基金会的事务,宗门通会还提交了一堆族人的需求申请,杂七杂八的一个人根本看不过来。 这些本来也不是一个人做的事情,所以才需要设立族长办公室。他若是硬要单干,学校的课程都得搁置,还有延迟毕业的可能。对于习惯跳级读书的他来说,延毕等同于耻辱。 楚冉知道,楚善鸣这么做是想让他知难而退。若不让他父亲回来,他就得淹没在家族事务的汪洋大海里。他随意抽取了一份评议会的项目,上面写着《占领月球冻结轨道计划》,署名是楚若童。 楚若童今年已满十六岁,到了可以申请创业金的年纪。他的计划是以八颗卫星占领月球的冻结轨道。 按文件所述,月球轨道因受“质量瘤”的影响,环月卫星的运行将很不稳定,能让卫星平稳飞行的地方只有冻结轨道。这属于稀缺资源,先一步占领,以后可以卖大钱。 第108章 今日债 计划听起来很美好,问题是怎么占领。 计划书的作者或许都意识不到自己的口气有多大。往月球打卫星可不像在地球那么容易,至少得有大推力火箭。这种火箭在全球都是稀缺货,后面需要一整条高端工业链做支撑,还要有一个庞大到以万计的科技人才队伍。这个异想天开的计划远不是几百万美元能玩得转的。评议会把这份计划书放到楚冉桌上,恐怕是看都没看过里面写的是什么内容。 评议会的心这么大,楚冉干脆就签了字,让楚若童他们玩儿去吧。 楚冉签完字,将计划放在文件堆上面,又再压上另一份文件,笔一扔,走人。 他也不干了。 宋管家过来收拾的时候,就把那两份文件交给评议会的主管楚仕通。楚冉一上午就签了这么一份文件,仕通主管只好把它拿去给楚善鸣过目把关。 楚善鸣坐在沙发里,捧着本闲书看得悠哉,偶尔端起茶杯喝一口。楚长霖则在书桌那边忙碌,处理完的文件已经堆了两沓,显然比他那个儿子要敬业勤快得多。 楚仕通敲门进来,把楚冉的事跟两人说了,再拿起文件就要习惯性地交给家主,楚善鸣摆摆手,让他放到楚长霖桌前。仕通主管面有赧色,道:“怪我,没有看仔细就把这计划书提交了。那个什么冻结轨道,什么质量瘤,其实我也没有搞明白。” 楚长霖随意翻了几页,说:“这是楚冉的权力。既然他签了就通过吧。找个专家指导一下楚若童,让他学点东西。他要是不想继续计划,就把钱捐给科研机构。母国那边正好有登月计划。这样,我们也算是出了点力。” 简而言之,让楚若童认清现实,然后把钱交给能发挥作用的地方。 另一份文件是关于撤销楚尹稚驱逐令的提议。尹稚现在已经跟谭琅订婚,按说不应该再惩罚她了。长霖看过,还是交给楚善鸣定夺,毕竟当初做出这个决定的人是家主。 “楚冉现在在干什么?”楚善鸣问。 “打游戏。”楚仕通回。 另两人听了,只是笑笑。楚善鸣说:“随他吧。他这年纪也正是该玩的时候。让青丘准备开会,把这两个议案过了吧。” 很快,楚家恢复了楚长霖以及楚尹稚的身份和权益。适逢新年假期,很多族人前来庆贺,楚家老宅的热闹程度堪比大祭祀。其他得到消息的人也纷纷登门。有些人遇到谭琅和尹稚才知晓,消失数年的楚家大小姐许给了谭家少东,于是又有一波人去了谭家贺喜。 那段时间,楚冉回了学校,埋首于虚拟世界。 他置办了全套游戏设备,加入gra战队,在虚拟世界里消磨脾气。 gra今年的业绩比去年同期略低。能从年中的低谷重新拉起来,楚冉已经是尽力了,所以大伙儿并没有怨言。若有也是冲着谭琮去。 成员里过半都是楚家后生,他们知道楚冉最近心情不好的原因,纷纷鼓动他带团队离家出走。反正他们离开楚家也能自食其力,何苦受各种家规束缚。 “其实,我跟我家老子不对付很久了。他天天嫌弃我不做正事。”成员之一说。 “我妈也是,不是让我抓紧功课,就是要我多参与族内活动混分。”成员之二道。 其他几人也是挨个发牢骚,通过私密频道传到楚冉的耳机里。他看穿了这几人的心思,说:“你们到底是想我离家出走,还是想我带你们一起离家出走?” 众人呵呵笑了起来,自然是后者。他们想逃避实习生活。 让尹稚回家,是楚冉提出的条件,楚善鸣应承了,楚冉自然不会再反对回归的事。他父亲回来打理家族,他得以专心做想做的事情,其实是个两全其美的局面。他只是需要时间来接纳父亲而已,远没有抵触到要离家出走的程度。 gra目前玩的是款二战背景的射击游戏。既看个人技术,又需要指挥官从战略层面协调各支队伍,并适时为战场提供资源。原来的指挥官是方程,他开始工作后上线的时间少了,经常缺席活动。楚冉玩游戏的时间并不多,论个人技术不如谭琮他们,但他很快上手了指挥官一职。 他能通过地图的地形特征,来预判敌人的进攻路线,让炮兵直接在视距之外射击,盲打一波远程炮弹摧毁一车队伍。他也能估算出有多少敌人躲在防御工事里头,调度空中打击,连人带工事一起炸了。战事胶着的时候,他设置空降点,让士兵空降至该处吸引火力,再派人拿下另一个关键据点,充分利用游戏规则快速提升占领点数,以赢得胜利。 gra战队在新指挥官的带领下气势如虹,把老对手ac战队压着打。谭琮更是高喊道:“程狗,你废了,不用回来了!” 居于南边的方程忙得没时间上线,已无暇理会谭琮的嘲讽。 跟楚家老宅情况相似,周怀民的屋子这段时间也多了不少来客。 周家那些仰慕周怀民的小字辈还未成气候,但周连芳他们开始向他靠近,就让周盛烦不胜烦。 韩绮琴的产检显示她怀的是男婴。周盛的心思又活泛起来。周树基四十几岁了还不能担起大任,周盛把希望寄托在了未出世的孙儿身上。 并非他重男轻女,而是三个孙女经过这些年的观察,表现平平,实在是难负重任。可就算他全力栽培,孙儿也不负所托,也需要二三十年的时间才能完成权力交接。等到那时候,拥有楚家和谭家支持的周怀民怕是已如日中天,而长房唯有一门老弱。周盛担心他会把这么多年受的气,报复在长房所有人身上。 对于周怀民此人,周盛始终琢磨不透。他对有些事情锱铢必较,他与周树基之间再小的过节都会报复回去。对某些事又看得很轻,居然把九州拱手送到谭耀德面前,只求谭家家主答应他迎娶谭琳。 周氏基金会念念不忘的九州船务,周怀民经营了近二十年的优质资产,就这样拿去换一个女人,实在是令周盛费解。好在谭耀德没有收下,九州依然掌握在周家人手中,周盛得以松了口气。 另一个让周盛烦扰的是基金会。所有理事全力以赴,拆东补西,才得以维持住局面不踩红线。 常隆物流的盈利不如预期。周盛自然要敲打一下运营官朱良慈。而朱良慈则在理事会的会议上指责周怀民,说九州进行恶性竞争,故意压低运费抢单。身为同族,这样做太过分。 周怀民只说降价是商业行为,还不咸不淡地表示九州的竞争对手不是常隆。这副不把常隆放在眼里的态度,更是惹得朱良慈大为不悦。有人也站在周怀民那边一起指责朱良慈,周怀民还补了句:“创业本就艰难,朱总若是指望一帆风顺,记得趁过年多烧几把香给祖宗。” 周盛敲敲桌子,“好了,这里不是吵架的地方。” 年度会议开完。周盛在办公室单独面见朱良慈。尽管他在外头维护朱良慈,但私下见面,他还是得向属下施压,要朱良慈赶紧把业绩提上去。 朱良慈虽说是常隆的二号人物,知情人却晓得周树基是不管事的,朱良慈才是真正掌管常隆的人。他必须要做出成绩来,周盛方能继续重用他,否则会引来更多族人对他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