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嫂靠着大山种田暴富了》 第1章 阳了?嘎了! 许樱桃是被疼醒的。 每呼吸一次,都仿佛有无数细碎刀片,无情穿梭于鼻腔喉头,割裂着每一寸感官。 她迷迷糊糊记起,自己又又又阳了,正请假在家隔离,虽然回回逃不过刀片嗓,可疼成现在这种程度,还是第一次。 许樱桃眼皮颤了颤,很想再眯一会儿,但周扒皮老板在她睡前就下了死命令,天黑之前必须将方案发他邮箱,否则本月绩效归零。 看吧,为了赚点窝囊费,她不仅得起早贪黑挤地铁,点头哈腰装孙子,就连生病了都不得安生。 真是命苦。 第八十八次想回老家种红薯,至少红薯不会半夜给她设置ddl,让她明早必须结俩大萝卜。 不然做完这个方案就辞职? 否则年纪轻轻钱没赚着,却把命搭里头。 正纠结呢,一阵清脆的童声骤然在她耳边响起:“娘!娘!快来看,大嫂要醒了!” 许樱桃浑身一震,她该不会病糊涂了忘记锁门,家里遭贼了? 她连忙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只见一个头发枯黄的瘦弱小姑娘,正欣喜地望着她。 小姑娘看模样也就五六岁,穿一身灰扑扑满是补丁的粗布衣裳,却拥有一双异常明亮的大眼睛。 此时这双大眼睛正与她深情对望,眨了又眨:“大嫂,你都睡了三天啦,还把娘吓哭了好几回。” 许樱桃心想,我才是受惊吓的那个人好吗?你到底是谁家熊孩子,大人没教过你擅闯民宅违法吗?再不走我可就报警了! 她这么想着,也就这么说出了口。 还不及许樱桃说完,屋门吱嘎一声开了,快步走进来一个布裙荆钗的中年妇人。 她显然也听到了许樱桃先前的质问,忙将女儿拽到自己身后,神色紧张道:“樱桃,你,你该不会是伤到了脑袋?可还记得我?我是你婆婆啊!” 许樱桃人都麻了。 她总算注意到了自己如今身处的环境——斑驳掉渣的土墙、茅草稀疏的屋顶、朽坏开裂的房梁。 再加上一个自称是她婆婆的女人,和一个口口声声喊她大嫂的小姑娘。 一个可怕的念头随之浮现…… 许樱桃两眼一黑厥了过去,彻底失去意识前,无数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刹那涌现,冲击着她的大脑。 原来她不是被拐卖,而是穿越了,穿到了一个名为大虞的朝代,成了同名同姓,年仅十五岁的农门小寡妇。 绝无网文中常见的丈夫多年后假死归来,并立下赫赫战功的俗套桥段,原身的男人的的确确是死透了。 她如今是如假包换的真寡妇。 许樱桃再次睁眼时已是第二天上午,入眼便是窟窿比脸盆大的茅草屋顶。 阳光透过孔隙洒落,形成道道光柱,无数粉尘在其间翻飞。 许樱桃苦中作乐地想,看来穿越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不近视了。 可这种快乐最多维持了三秒,就被源源不断的焦虑所替代。 原因无他,太穷了! 记忆中,如今的朝廷连年征战,税收节节攀升,老百姓全都勒紧裤腰带过活,虽然大家过的都是穷苦日子,可这个家在一众穷人间,依然穷得独树一帜。 别人家再穷,好歹还能靠着种地养活一家人,原身公公因着打小体弱多病,不仅无法下地种田,还需要常年吃药续命,几乎耗空了家底。 为了活命,自打分家后,原身公公便逐渐变卖了田地屋宅,带着妻儿一家五口蜗居在山脚下的破屋中,还欠了村长家不少债,这也是他长子都年逾十八了,还迟迟说不着媳妇的原因。 后头原身因缘巧合嫁了过来,还没来得及圆房,丈夫便被召集到邻县服徭役,结果去了还没半个月,就遭遇山体滑坡死了。 尸体被乡邻抬回来那日,公公当场一口鲜血喷出,也跟着撒手而去。 如今这个家除了她以外,还剩下一个寡母,和寡母的一双儿女,以及一屁股债。 实在是好惨。 比这个家更惨的,是原身的人生。 原身不足十岁便失去了双亲,后在兄嫂的动辄打骂中艰难长大,每日吃得比鸡少,干得比牛多,两个月前,又被云游的道士批了个克父克夫克兄克子的命格。 反正她家的男人她都克。 这下好了,以往相中她吃苦耐劳的人家,自是不敢娶一个灾星回去,兄嫂想靠她换彩礼的算盘彻底落空。 也不是没想过将她卖了,只是两口子刚将想法说出口,青天白日中,一道惊雷突然炸响在两人脚边,吓得他俩险些尿裤子。 留也不是,卖也不是,两口子略一合计,拣了十来个鸡蛋给媒婆送了去,直言可以不要彩礼,只要能将妹子嫁出去就成。 媒婆收了鸡蛋,还真就认真给踅摸起来,一个月后,总算寻到了五十里外的这个婆家。 刚过门不足半月,丈夫公公却接连丧命。 几天前,原身在河边洗衣时,为了救落水的小娃,也不幸一命呜呼,把她换了过来。 许樱桃望着梁上的蜘蛛网,郁气难消。 早知如此,她死前就该许愿当个躺赢的富二代,而不是回老家种什么破红薯! 等等。 记忆中,这个穷乡僻壤并没有红薯,不仅没红薯,连土豆、玉米、辣椒等作物通通都没有,粮食产量还巨低,连温饱都是难事。 “唉……”许樱桃躺在床板上唉声叹气,她打小就没少做好事,国家大灾大难时她也通通捐了款,怎么临了却落得个如此凄惨的结局? 她不甘心。 还不如回去伺候狗屎老板和甲方,至少能顿顿吃饱饭! 由于想得太过投入,许樱桃连屋里何时多了个人都没察觉。 待发现男孩站在床边不错眼盯着她时,直接吓得坐起身。 “小朋友,你进屋前能不能敲个门?” 许樱桃惊魂甫定,快速从记忆中搜罗着男孩的信息——谢柏,原身的小叔子,家中排行第二,今年刚满十二岁。 由于长期营养不良,他的情况比其他人好不到哪去,也是柴火棍似的身子顶着个大脑袋,补丁摞补丁的衣裳穿在身上晃晃荡荡。 幸好面皮拾掇的干净,否则说是小乞丐也毫不违和。 谢柏面无表情递出手中水碗:“娘让我端给你。” 这具身体已经许久未曾进食,自打睁眼后,饥饿感铺天盖地袭来,已然到了烧心的地步。 一碗温水此时也变成了救命稻草,她道了声谢,端过碗仰头一饮而尽,便也忽视了身旁男孩眼中的犹豫和挣扎。 一碗水下肚,总算暂缓了胃部的烧灼,许樱桃打算将碗递还给谢柏,却见男孩呼出一口气,打定主意般开了口:“大嫂,娘为了给你看病,又问村长家借了三十文。” 许樱桃眉头微挑。 这语气,听起来颇有些怨念。 她继续在脑海中翻找关于谢柏的记忆。 无奈原身连自己丈夫长什么样都不清楚,对于这个小叔子,自然也没什么印象。 相较于始终和颜悦色的婆婆,以及没心没肺的小姑子,谢柏活得好似家中的透明人,就和从前的原身一样。 许樱桃只好不动声色,继续等待谢柏的下文。 言出如箭,发则难收,谢柏紧咬牙关,硬着头皮继续说道:“以往为了给爹治病,还有办丧事,村里能借钱的人家我们都借遍了,加上这次给你治病的钱,已有三两多,郎中说,你身子亏空得厉害,得食补温养着,还不能受累,可家中条件你也看到了,哪能做到这些。” 许樱桃将谢柏挣扎的神色尽收眼底,不紧不慢开口:“所以你想赶我走?” 谢柏闻言,身形微震,未曾料到难以宣之于口的目的被直接戳破,一时之间倒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但很快,他强自镇定,面色一沉:“没错,大嫂还是回娘家吧,我们家养不起闲人。” 话说至此,谢柏似乎豁出去了,语气中多了几分决绝与狠意:“你若赖着不走,待我长大,日后有的是法子让你离开。” 这话直白到近乎残忍。 许樱桃直视男孩的眼睛。 本该是透着清澈愚蠢的年纪,却被生活催生出了几分与年龄不符的狠戾。 虽说谢柏最后那句带着颤音的威胁说服力不大,但许樱桃相信,这孩子早晚说到做到。 “这些话,是娘让你说的?” 谢柏摇头:“娘向来心善,还让我和妹妹照顾你。” 她就知道。 突然,他话锋一转:“可我做不到,你若留下,就多一个人吃饭,娘和妹妹就得少吃,为了她们,我也得赶你走。” 多狠心呐。 可许樱桃并不生气。 对于这样的家庭,她的存在就是拖累,还会抢夺挤占本就匮乏的生存资源。 他背着母亲和妹妹来当这个恶人,也是为了给家人挣一条活路。 殊不知,现在的情况已经截然不同。 她的到来,反而能让这个奄奄一息的家庭,重新焕发生机。 许樱桃却并不打算多做解释。 她挣扎着下了床,再不看立在一旁的男孩,端着碗缓步走出了房门。 屋外阳光正盛,晒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记忆中,如今已是八月中旬。 “你怎么出来了?” 姜氏正在往灶膛里添柴,见许樱桃过来,忙起身去扶。 许樱桃这才认真打量起她这个婆婆,明明不到四十,却因常年操持劳作,形如枯槁,皱纹横生,平添了许多年岁。 思及姜氏对原身的好,许樱桃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娘,我过来送碗,顺便看看能不能帮你干点活,躺太久了,浑身疼。”只是如今这具身体瘦的脸颊都凹陷了下去,笑起来着实不太讨喜。 姜氏一怔,忆起她昨日说的那些胡话,小心翼翼问道:“樱桃,你脑袋有没有不舒服?” 许樱桃歉意一笑:“娘,我昨日昏睡太久,刚醒来有些迷糊,吓到您和阿梨了,实在对不住。” 姜氏闻言长舒一口气,细心地为她理了理凌乱的额发,眼中满是慈爱:“好孩子,饿了吧?我这就去给你弄点吃的。” “那我给娘烧火。”许樱桃从善如流地坐到灶膛前的矮凳上。 话音刚落,就见小姑子谢梨端着一筲箕洗净的野菜走进屋,待看见许樱桃,立刻绽出笑容:“大嫂,你没事啦?” 许樱桃点头,也回以一笑。 谢梨咯咯直乐,从筲箕里扒拉出一个裂口紫皮八月瓜,强行往许樱桃手中一塞:“大嫂快吃,可甜啦!” 许樱桃捧着果子,口腔不受控的分泌出大量口水,可她到底不是十五岁的小姑娘,哪能和孩子抢吃的。 “大嫂身子刚好,体虚受不住果子的寒凉,阿梨吃吧。”她说着又将八月瓜递了回去。 姜氏接过筲箕放在灶台,从墙上取下一个灰扑扑的布袋。 那里面装着全家人的口粮——小半袋豆面。 若是以往,姜氏顶多只会抓一把豆面下锅,今日足足抓了两把。 杵在门口的谢柏见了心疼地直皱眉。 许樱桃不用想也知道,姜氏这是为了顾及她这个病号。 不怪小叔子想赶她走,母亲心软善良,妹妹没心没肺,若是不狠心一些,一家人早晚被她拖垮。 “樱桃,你王阿叔原本送来了两斤精米做谢礼,可他家情况我清楚,比咱家还不如,粮食也是管别人家借的,我就做主没收下,你莫要生气,等下回赶场,我去将麻绳卖了,给你买几个鸡蛋补身子。” “王阿叔?”许樱桃一脸茫然。 “就是你救下的孩子他阿爹。” 许樱桃恍然大悟。 这是原身施的恩,本就不该她来承情。 “我哪会生气,娘决定便是。” 望着四面都是窟窿的土墙,许樱桃无声地叹了口气。 别说两斤米,就是二十斤,也解决不了他们的困境。 这个家实在太穷,她必须尽快寻些买卖来做,最好还得是零成本高收益的买卖。 思索片刻,许樱桃想到了无本万利的神仙豆腐。 她再次将视线落回谢梨身上:“阿梨,稍后吃完午食,你帮我去后山摘一篮臭黄荆叶子可好?” 第2章 神仙豆腐 (作者注:神仙豆腐是我国西南、南方等地流行的一道特色传统小吃,色泽碧绿如翡翠,质地如同果冻凉粉,口感清凉微苦,昔日曾帮助过无数百姓度过饥荒年,因而又叫观音豆腐。) 正文: 闲着也是闲着,谢梨自然应了下来,反正后山到处都是臭黄荆树,动动手能摘一大箩筐。 饭后,许樱桃被姜氏强行按在屋里歇着,她负责挑水,谢柏负责洗碗,谢梨则背着小背篓去摘树叶。 直到看见许樱桃打水清洗叶子,姜氏才反应过来问她摘树叶的用途。 “做豆腐。”许樱桃仰头看姜氏,“娘,咱家有稍微大一些的布吗?干净的就成。” 她完全不指望这样的家庭,能拿出一块洁白纱布。 谢梨正蹲在一旁帮着清洗树叶,闻言眼睛唰的一下就亮了:“是村头冯豆腐匠家做的那种豆腐吗?他家豆腐可好吃了!” 可惜他们家只有过年才能吃上。 许樱桃摇头:“那是用豆子做的,咱家用臭黄荆叶做,颜色形态皆不相同。” 在她那个时空,臭黄荆又叫斑鸠叶、豆腐柴,将其叶揉搓出汁,加以草木灰水,就能形成果冻质地的解暑吃食——神仙豆腐。 与其说是豆腐,倒不如说是凉粉。 每年夏天,奶奶隔三差五就会做上一次,加上酸辣爽口的佐料一拌,大热天来上一碗,简直通体舒泰,堪称解暑佳品。 谢梨虽不知树叶如何能做豆腐,但她已经忍不住欢呼。 “大嫂好厉害!” 姜氏和谢柏就理智许多。 母子俩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怀疑。 姜氏迟疑开口:“这臭黄荆,当真能做豆腐?做出来,会不会也是臭的?” 许樱桃想为臭黄荆喊冤。 这种植物虽然名字里带有一个“臭”字,其实并不臭,而是植物特有的青草气,遇热后,气味还会大大消减,只余淡淡清香。 她笑笑:“口说无凭,娘等着看便是,若是不成,左右也就浪费些树叶,若是成了,咱家兴许还能靠着这豆腐换些银钱。” 一听能换银钱,谢柏的眼睛几乎就要放出光来。 姜氏自来没有太多主见,听许樱桃这么说了,到底犹犹豫豫进了屋,没多久就拿出一块两尺见方的泛黄麻布。 “这是当年我出嫁时,大姐给的添妆,让我做里衣用的,这么多年,我一直没舍得。”姜氏摩挲着手中的布料,眼中尽是不舍,最后狠下心,还是递给了许樱桃。 “娘放心,等日后赚了银钱,我给你买更多更好的料子。”许樱桃郑重承诺。 处理树叶之前,她先顶着三人震惊的目光,从灶膛里掏出许多灶灰,用粗瓷碗装了,再倒入干净井水搅拌静置在一旁。 谢梨半点藏不住事,有什么就问什么:“大嫂,不是做豆腐吗?你掏灶灰做什么?” 这可把许樱桃给问住了。 她总不能说,稍后她要将臭黄荆叶捣成汁,而叶汁中含有丰富果胶,草木灰水是弱碱性物质,碱液能使胶体发生聚沉,从而形成果冻状固体。 这话要是说出来,全家人保准以为她得了失心疯。 许樱桃斟酌片刻,尽量用一种他们能听懂的方式来解释自己的行为。 她试探着问道:“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这句话,听过没?” 娘仨齐摇头,全然不知卤水为何物。 许樱桃有些泄气。 “就是盐卤,盐卤听说过吗?” 姜氏点头:“这我晓得,有毒。” “其实少量摄入问题不大,但这不重要。”许樱桃将岔开的话题收回来,“总而言之,豆浆遇到卤水才能变成豆腐,这树叶汁子也得遇见草木灰水才能成形。” 姜氏的重点却偏了:“你也会做冯豆腐匠家的那种豆腐?” 许樱桃毫不谦虚地点头:“自是会的。” 不止豆腐,她会做的东西可多着呢。 虽然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了婚,她也被留在乡下成了留守儿童,但凡事都有两面性,若没有在乡下留守的十几年,她也无法从爷爷奶奶那里继承许多技能。 “那咱们日后岂不是也能开个豆腐作坊?”谢柏为了一家人的生计操碎了心,此时再看向许樱桃的眼神,居然多了几分讨好。 可真是能屈能伸。 许樱桃也不和熊孩子计较,耐心道:“咱们好端端的去和别人抢生意做什么?遭了别人记恨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放心,我这种豆腐做好了照样能换钱。” 谢柏想想也是这么个理,便不再多话,跟着母亲妹妹在一旁围观。 许樱桃先用滚水将叶子烫了一遍,再将蔫软的树叶用麻布包裹住,而后便是漫长而又枯燥的揉搓过程,直至将叶片中的胶质全部揉搓出来,才算完成。 中途她体力不济,娘仨纷纷洗手接棒,其中要数谢梨小朋友搓得最持久最起劲,好似不知疲倦的小毛驴。 姜氏见女儿这活泼不知愁的模样,眼角也忍不住染上了笑意:“这丫头,打小力气就大。” 四人齐上阵,本就不算多的树叶很快就过滤出了小半盆叶汁。 接下来便是最重要的步骤——点浆。 点浆的比例很重要,点嫩了,豆腐不成块,点老了,豆腐会变硬。 她一边将静置完成过后的草木灰水倒进碧绿叶汁,一边用手缓慢搅动,察觉到手下有些微阻滞感,便停下了搅拌的动作。 尽管娘仨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亲眼见到叶汁里混入了灰水,就连谢梨的脸上也隐隐透出三分嫌弃。 许樱桃没忍住笑道:“草木经过烈火烧制,脏东西都烧了个一干二净,再没有比这灶灰更干净的了。” 娘仨勉强接受了她这个说法,姜氏舀了一瓢清水给她洗手,问道:“这就成了?” 许樱桃点头:“再静置片刻就成。” 神仙豆腐凝固成型大概需要半小时左右,这期间没有干等着的道理。 许樱桃便提议去后山寻找大自然的馈赠——各种野生佐料和野果,以作后续调味之用。 谢家没有田地,原身的丈夫倒是在屋后不远处开了块荒地,如今正种着黄豆。 是以,一家人平日里的维生素摄入,全靠野菜和野果。 好在山林厚泽,生长着许多诸如薄荷、木姜子、野蒜、野葱、野花椒等佐料,精心搭配,便能成就绝佳滋味。 姜氏让三人结伴而行,又强调绝不可走远,自己则留在家,捡起搁置许多日的麻绳,继续搓了起来。 这是眼下家中唯一的进项,手停口停,她不能再放任自己沉浸于悲伤之中。 对于大儿媳口中的豆腐,她并不抱多少希望。 拧巴小孩谢柏不知哪根筋又没搭对,临出门时改了主意,说想在家搓麻绳。 许樱桃也不多言,牵着谢梨,拎着篮子,姑嫂二人相伴去了后山。 说要留在家中搓麻绳的谢柏,好似屁股生了刺,没坐一会儿就往灶屋窜,来回折腾了七八次后,姜氏实在看不下去了。 “小柏,你若是想看,去灶屋守着便是,这么来回晃,晃得娘头晕。” 谢柏闻言,脸颊微红,随即放下了手中的麻绳,起身去了灶屋。 姜氏的世界总算恢复了清静。 岂料才刚清净没多久,灶屋就传来谢柏惊喜的声音:“娘,成了,真的成了!” 姜氏闻言,忙起身去往灶屋。 只见那盆方才还能随手搅动的叶汁,此时已经凝固成形,碧绿如翡翠的颜色,说不出的好看。 “娘!大嫂没骗我们,真的做成了!” 姜氏也惊得说不出话来。 若非亲眼目睹这“豆腐”制作全过程,她绝不相信树叶汁混合草木灰水,能做出这般好看的东西。 碧莹莹,亮晶晶,让人挪不开眼。 谢柏的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娘,若是将这豆腐拿到镇上去卖,咱们是不是再也不用为生计发愁?” 姜氏回过神,犹豫道:“待会问问你大嫂怎么安排。” 不多时,伴随着谢梨的欢声笑语,姑嫂二人从后山归来。 一踏入堂屋,许樱桃便捕捉到了母子二人脸上的喜色,她心领神会地笑道:“成了?” “成了!”谢柏早已褪去了先前的狠戾,此刻的他仿佛一只兴奋小狗,欢快地迎上前,接过许樱桃手中的篮子,殷勤问道,“大嫂,这些可都要洗的?我这就去洗。” 谢梨则像风一样瞬间掠过堂屋,直奔灶屋而去,紧接着,灶屋便传出她“哇哇”惊叹声。 许樱桃:“我和阿梨已经在溪边清洗干净了。” 她边说边走到灶台边,轻轻触摸着已经凝固的神仙豆腐,眼中满是欣慰。 随后,许樱桃拿出四个碗摆在灶台上,用刀将盆中将神仙豆腐划成数等份,捞出一块,直接就在手心上切成了均匀的厚片。 碧绿如玉的神仙豆腐依次落入碗中,晶莹剔透,散发清香,将几个豁口粗瓷碗,也衬托出几分质朴之美。 切罢,许樱桃将篮中采摘到的野果野菜该切碎的切碎,该捣烂的捣烂,转眼就调出一大碗卖相色泽俱佳的料汁,光是闻着就让人口水直流。 浇汁、拌匀、再递给每人一碗。 “都尝尝。” 两个小的哪还忍得住,接过碗筷夹起一片立刻送入口中,而后齐齐瞪大了双眼。 爽口的芫荽、清凉的薄荷、辛辣的野葱、酸甜的胡颓子……各种佐料在口腔混合交融,再配上顺滑弹牙、又带着草木清香的神仙豆腐。 酸辣清冽,回味无穷。 “好吃!!!”兄妹二人异口同声,一起被辣红了脸。 “放了茱萸?”姜氏也被这从未吃过的美味惊得睁大双眼,很快辣味在口中爆开,辣得鼻尖直冒汗。 许樱桃被娘仨辣到的模样逗笑:“放了,可惜没摘到花椒,不然滋味还能提升一些。” 若是有辣椒,滋味还将更上一层楼。 “这已经很好吃了。”姜氏虽然辣得脸都红了,但还是一口一片吃的停不下筷子。 岂止是很好吃,简直是太好吃了! 她活了三十多年,再没有吃过比这更有滋味的吃食。 就是大儿媳这次用的盐巴有点多,这让她很是心疼。 “大嫂,我知道后山南坡有一棵野花椒树,明日我带你去。” 谢柏辣得直吐舌头,却还不忘向许樱桃示好。 许樱桃笑着点头:“好。” 见娘仨辣到直灌水,她总算意识到于自己而言的微辣,对他们还是太辣了些,许樱桃有些愧疚,提出让娘仨吃她那碗,她那碗没加茱萸。 毕竟身体刚恢复,她怕受不住。 没成想,话刚出口,就遭到三人齐齐反对。 许樱桃只能少数服从多数,端起自己那碗认真吃了起来。 神仙豆腐略带微苦,用酸辣味来中和最合适不过,可惜她暂时不能吃辣,不啻为一大遗憾。 直到娘仨心满意足放下碗,许樱桃才笑着问道:“娘,后日赶集,带上我可好?” 姜氏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打算去集上卖这个豆腐?” 许樱桃点头,胸有成竹道:“我有信心,一定能卖出去。” 可在这之前,她还要解决一些难题。 比如,家中都是豁口碗,买新碗又没钱。 做买卖,细节决定成败,豁口碗不仅损形象,更可能伤客,一旦划伤客人的嘴,简直得不偿失。 正当许樱桃为是否以竹筒代碗而犹豫不决之际,姜氏面露难色,轻声提议:“不然,我去村长家借上几个?” 村长去年刚办完五十大寿,添置了不少新碗碟,平日里,村里谁家办个大小宴席,都少不得要去村长家借上一回。 但话一出口,姜氏便有些后悔。 这些年,村长已经为他们家提供了诸多帮助,那笔不小的债务中,村长家就占据了相当大的比例。 特别是前阵子她为了办丧事以及给大儿媳看病,才向村长开口借过钱,如今又要为了几个碗去添麻烦,姜氏不禁感到脸上有些发烫。 许樱桃却是眼睛一亮:“这个办法好,娘也带我一起去认认门。” 姜氏诧异地看着她:“你不怕了?” 记忆中,大儿媳见着生人就想躲,和自家人说话也从不敢抬头。 许樱桃的笑容瞬间凝固,大意了,竟忘记原身是个超级社恐。 第3章 绿凉粉 她迅速调整好情绪,垂下眼帘,肩膀一塌,看起来弱小,可怜,又无助。 “娘,我哪能不怕,可如今公爹他们都不在了,我得立起来,不能让重担都落在您肩上。” 其实她只想快些赚到钱吃饱饭。 神仙豆腐固然好吃,可这玩意儿基本没什么热量,很快就在肚子里消化得一干二净。 而今这具身体亏空得实在厉害,再不好好补补,她怕自己活不过二十。 虽说一开始也有诸多抱怨,但能重活一次,她很珍惜。 姜氏闻言,一颗心顿时软成一片,她抬手摸了摸许樱桃枯黄的发顶,最终只能化作一声轻叹,将那些未出口的话语默默咽回肚中。 她何尝不想独自扛起这个家的重担,可她除了会搓麻绳外,旁的一概不会,胆子还很小,做事也没个主见,从前家里好歹有男人和长子撑着,可如今她带着三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心里其实完全没底,全在硬撑罢了。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那个平日里看似比她还要胆小的大儿媳,竟率先挺直了腰板,想要为她分担重担。 这份突如其来的坚强与担当,让姜氏的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欣慰、有感激,也有几分难以名状的酸楚。 “你大病初愈,身子可还受得住?” “受得住。” 许樱桃也觉神奇,随着她醒来的时间越长,身上的虚弱感竟也逐渐消散,好似身体进行了自动修复一般。 最终,两人带着一大碗拌好的神仙豆腐出了门。 二人一走,谢梨捧着碗继续奋战,谢柏脸上的笑容却渐渐隐去。 “二哥,你怎么了?”谢梨注意到兄长情绪的变化,尽管小嘴辣得快要麻木,却还是大着舌头送上了关心。 谢柏沉默半晌,摇了摇头。 作为家中唯一的男丁,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如今还要依靠着年岁相仿的大嫂来支撑这个家,回想起之前对大嫂说过的那些冲动之言,他就悔不当初。 然而时光不会倒流,他只能尽力弥补过错。 见妹妹埋头吃得欢,谢柏没再说什么,默默背上背篓出了门。 秋收刚过,田中的水稻已经收割结束,家家户户这几日都在忙着脱粒晒稻谷。 许樱桃从山脚下一路走来,看着晒坝晒席上黄澄澄的谷粒,不争气的眼泪险些从嘴角流下来。 虽然穿越过来不足半日,她对大米饭的渴望已经到达了顶点。 再没有什么比吃上一碗香甜大米饭,更让人觉得幸福的事情了。 这也越发坚定了许樱桃想要赚钱的决心——她往后顿顿都要吃上米饭! 此时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村民都在屋中躲阴凉午休。 婆媳二人到得村长家时,郑村长正在堂屋的躺椅上躺着喝茶,他婆娘周婆子坐在他旁边缝缝补补,大儿媳小周氏在纳鞋底,小儿媳赵氏在筛豆子,其余人不见踪影,想来正在午睡。 见姜氏出现在门口,周婆子放下针线筐,起身相迎:“怎么过来了?快进屋坐。” 又将视线落在许樱桃身上:“这就是你大儿媳吧?” 她很想礼节性地夸上几句,可这丫头面黄肌瘦,发如枯草,细瘦伶仃的好似根豆芽菜,她实在没法昧着良心夸出口。 姜氏点头应是:“您管她叫樱桃就行。” 说话期间,小周氏已经倒了两碗水端过来,赵氏则从桌下拽出一根条凳放在两人身旁。 许樱桃这是第一次到南溪村村长家,见状颇有些惊奇。 这家人的态度未免也太友善了些。 姜氏在家倒还好,出来见人则瞬间暴露社恐本质,有些局促地将手中大碗递出去:“婶子,这是樱桃琢磨出的新吃食,我来端给你们尝尝。” 周婆子下意识想拒绝,可看到碗中莹绿剔透的东西,竟一时忘了开口。 “来就来,拿什么东西!”郑村长唬着脸坐起身,“你家条件村里人都知道,快端回去给娃儿们吃。” 姜氏顿时手脚都不知该放往何处。 许樱桃见状,笑吟吟接过话:“阿爷,家中还剩着许多,不是什么金贵吃食,托你们照拂,我们一家才能一次次渡过难关,这就是一点小心意,还请你们收下。” 除了姜氏,屋中其他人都震惊了。 这丫头看着不打眼,却是难得的口齿清晰又落落大方。 见郑家人还是不肯收,许樱桃继续笑道:“不瞒阿爷阿奶和两位婶婶,这吃食我打算等后日做了拿到集市上去卖,可心里又实在没底,还希望大家能帮我们尝尝滋味。” 话说到这个地步,郑家人自然再没有推拒的道理,周婆子忙让大儿媳去灶屋取了几双筷子,一家人当即尝了起来。 结果郑村长被辣得抱着茶壶猛灌水,周婆子和两个儿媳眼中皆流露出了惊艳。 “嫂子,这吃食是咋做的?真好吃!”赵氏素来心直口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话一出口,立刻被自家婆婆狠狠剜了一眼。 这瓜婆娘,人家都说了要做买卖的,岂能随意透露方子。 赵氏也反应过来自己说秃噜了嘴,忙低头不再言语。 许樱桃只当没看见对面婆媳的眉眼官司,依旧笑眯眯道:“婶子若是觉得好吃,日后我再给你们送来,不瞒各位长辈,今日我和我娘过来,还想厚着脸皮再求阿爷阿奶帮个忙。” 周婆子本就因着儿媳说错话感到脸热,此时赶紧就坡下驴,搁下筷子问道:“可是要借钱?” 许樱桃:“……” 可见这家人爱借钱已经深入人心。 姜氏忙摆手,涨红着一张脸道:“不不不,婶子误会了,我们不借钱,就是家中没有好碗,做买卖实在拿不出手,想跟婶子借几个。” 周婆子抹抹嘴:“还当你们做买卖需要本钱,那成,我这就去给你们取。” 说罢,周氏起身去了灶屋,不多时就端着一摞碗走了进来。 许樱桃打眼望去,少说也有十来个。 “拿去。”周婆子将碗放到姜氏手中,又问了一遍:“当真不需要借钱?” 姜氏险些将脑袋摇成拨浪鼓。 “那好,这旧碗你们也先甭拿回去了,这大个豁口想也用不了几次,改日你少还我两个碗就成。” 这是变着法儿地帮她们。 姜氏哪好意思再占郑家便宜,一再拒绝,许樱桃实在看不下去,接过话茬:“娘,就收下吧,这也是阿爷阿奶的心意,下回我再多送些好吃的过来。” 这么好的人家,自是应该有来有往走动起来。 “你这儿媳性子倒是爽利。”周婆子话对着姜氏说的,却是在夸赞许樱桃。 待婆媳二人一走,周婆子重重咳了一声,两个儿媳忙虽意犹未尽,还是立即搁下了筷子。 平日里她俩有什么吃食都会先紧着男人和孩子吃,今日因着这吃食实在美味,没忍住多吃了几口。 “歇的差不多了,去将你们男人娃儿喊起来,也尝尝这,这叫啥来着?” 直到这时,周婆子才想起忘了问这吃食的名字。 “给我再留些。”一直抱着水壶喝水的郑村长突然开了口。 周婆子很是诧异:“还当你吃不得辣。” 郑村长老脸一红,原本的确吃不得,只是这滋味实在是好,酸酸辣辣,令人回味无穷,吃了还想吃。 另一边,回家的路上,姜氏也问了同周婆子相似的问题。 “咱也将这吃食叫豆腐?” 许樱桃认真思考片刻,摇头道:“叫豆腐自是不妥,不如叫绿凉粉吧。” 她并不打算沿用她那个时空对神仙豆腐的称呼。 且不说神仙豆腐和豆腐毫无关联,单就是豆腐二字,就有可能引发各大豆腐作坊的不满。 市场就那么大,神仙豆腐卖得好,真正的豆腐自然就会遇冷,届时有那不讲理的觉得你占了豆腐的名,又抢了豆腐作坊的生意,真想找点麻烦,他们几个孤儿寡母毫无应对之力。 不如一开始就将潜在风险扼杀在摇篮里。 姜氏反正没什么主见,许樱桃怎么说,她就怎么应。 待离得郑家有一段距离后,许樱桃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娘,郑家阿爷阿奶,为何对咱家这般好?” 都是地里刨食的庄户人家,一年到头也攒不下几个钱,不可能将几两银子说借就借。 刚才登门时,许樱桃也清晰感受到了郑家对她们的友善,这着实有些不寻常。 姜氏轻叹一声:“这还是托了我公爹的福。” 早些年朝廷征战北鞑,无数战士葬身北疆,后来兵力不足,官府就开始在民间征兵,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村中许多人家的青壮男子,都被强制抓了壮丁。 郑村长和姜氏的公爹也在其中。 那一战足足打了七年,当时南溪村去了七十八个男人,最终只回来二十二个。 姜氏的公爹,随另外五十五人,永远埋骨沙场。 然而幸存者们也并非都是幸运的。 他们要么缺胳膊少腿,要么整日将自己关在家闭门不出,甚至有三人不知为何先后上吊投河自杀。 听到这里,许樱桃默默叹了口气。 只要是人,面对战争中的暴力和杀戮,多少都会留下了心理创伤,从而出现各种各样的心理问题,这些人显然是战后创伤应激反应。 她曾经生活在和平年代,战争距离她无比遥远,对战争的认知只停留在影视作品或者书籍之上,此时虽也未亲眼所见,但光是听姜氏描述,便觉遍体生寒。 也不知如今局势如何。 姜氏继续道:“村长接替了老村长的位置后,对咱们家格外照顾,那时还未分家,我曾听我婆婆无意中提起,公爹是为了救村长才没的。” 许樱桃恍然大悟,原来是有救命之恩。 若是如此,那这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咱们走快些。” 路过一家院坝时,姜氏忽然加快脚步,似乎有意躲避着什么。 许樱桃虽疑惑,却也没多问,紧跟着姜氏的步伐。 可好巧不巧,这时屋内忽然走出一个拿着扫帚的妇人。 妇人看着年约四十左右,生着一双吊梢眼,尖下巴颌,是一种处处都透着精明的长相。 她张口便是冷嘲热讽:“我就说,怎么老远就闻着一股子穷酸味,敢情是穷鬼临门,咋,又想来我家打秋风?”妇人一边说着,一边用扫帚在地上划拉,嘴里还不停念叨着真晦气。 许樱桃才体会过郑村长一家人的友好,突如其来的恶意,让她心里产生了巨大落差。 她忍不住蹙起眉头,这癫婆是谁啊? 许樱桃开始快速翻找原身的记忆,隐约记起这妇人是姜氏的妯娌陈氏,论理自己还得喊她一声大伯娘。 记忆中,原身才过门不久,一次去河边洗衣裳时,被这陈氏夹枪带棒好一通挖苦,吓得两日不敢再去河边。 许樱桃忍不住摩拳擦掌,敢情是个以大欺小的极品,那她高低得会一会。 姜氏低声否认:“大嫂误会了,我们只是路过。” “误会?”陈氏斜眼瞟向婆媳二人,目光最终落在了那一摞粗瓷碗上,嗤笑一声,“见过要饭的,没见过端着一摞碗要饭的,弟妹,你自己脸皮厚也就罢了,如今又带着你大儿媳到处当讨口子,简直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姜氏的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陈氏继续咄咄逼人:“要我说,小松人都没了,这黄毛丫头既不能下崽,又没法种地,留着也只会浪费口粮,我给你指条明路,你不若将这丫头卖了,得了钱既能还债,又能让你一双儿女吃饱饭。” “大嫂!”姜氏气得发抖,声音难得大了些,“樱桃是我儿媳,我哪能卖了她!” “卖不卖随你。”陈氏将手往姜氏面前一摊,“把欠我家的二百文先还了。” 一说到还钱,姜氏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 许樱桃将姜氏挡在身后,笑得弯了眼。 “大伯娘放心,欠你家的钱,我们会尽快还上,作为晚辈,有些话本不该我来讲,只是大伯娘方才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也是当婆婆的人,如今对妯娌恶言相向撺掇人家卖儿媳,就不怕来日你的儿媳们效仿你,也闹得反目成仇家宅难安?” 第4章 摘花椒 陈氏没料到回旋镖来得这般快,当即瞬间怒火中烧,跺脚怒斥:“长辈说话,哪有你这个小娼妇插嘴的份!” 许樱桃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也配叫做长辈?谁家长辈会无端羞辱谩骂妯娌和晚辈?诚然我家欠钱理亏,可我们又没说不还,再者,你张口闭口就让我娘将我卖了,我还得敬着你不成?” 姜氏听得瞠目结舌,再次被大儿媳利索的嘴皮子深深震撼。 陈氏则气得脸色铁青。 她自打嫁进这南溪村,可谓是骂遍村中无敌手。 可这一回,她硬生生被个黄毛丫头气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正当她狠啐一口准备再战三百回合,就听自家男人在屋内低喝一声:“闹啥子闹?还嫌不够丢人?!” 陈氏脸色变了变,朝两人翻了个大白眼,一甩屁股进了屋。 姜氏叹了口气:“也不必记恨你大伯娘,都不容易,说到底,是咱家的不是。” 借的钱一日未还,他们就是理亏的一方。 许樱桃没吱声,道理她都懂。 仓廪实才能知礼节,在他们这个穷乡僻壤,村民为了一文钱都能大打出手,何况那还是二百文。 谢家两房之间的过节,她并不在意,但日后陈氏若再敢当着她大放厥词,她也绝不会忍气吞声。 这话自不必同姜氏说。 婆媳二人走后,陈氏一进屋就变了脸。 先前嚣张刻薄的气焰顿消,眨眼就红了眼圈。 “谢大牛你个没良心的,我为了咱家讨债还讨出错处了?”陈氏拔高音量,“当初说了别借你非借,如今老二的彩礼还差一大截,老三也快到了相看的年纪,幺儿想吃口麦芽糖我都舍不得买,我怎么就那么命苦,找了你这么个败家男人……” 谢大牛这些年听自家婆娘的唠叨,耳朵都快听出了茧子,早已从最初的内疚,转变成了如今的不耐烦。 他眉眼一横:“二房啥条件你能不清楚?将他们一家子孤儿寡母逼死,你就满意了?” 陈氏眼见着自家男人又要维护二房,原本的装模作样霎时变成恼羞成怒。 她当即一屁股坐在地上,蹬着腿哭嚎起来:“爹啊,娘啊,你们若是泉下有知,睁眼看看你们儿子吧,我给你们老谢家生了四个孙子,他就这样对我啊……” 谢大牛的额上顿时爆出几根青筋。 这些年,自家婆娘只要一言不合就开始打滚撒泼,当初就是靠着这招小寡妇哭坟,日日哭夜夜哭,硬生生逼得他和二房分了家。 他出于愧疚给了二弟二百文抓药,却不慎被她知晓,至此后,家中再无宁日。 每每遭遇这种局面,都得以他认错服软、承诺日后再不接济二房才能收场。 可不知为何,今日他却失去了耐心。 或许是想到了自己那命途多舛的亲弟和侄子,亦或许是出于对二房孤儿寡母的同情,谢大牛忍无可忍大喝一声:“够了!” 他这一开口,倒是凭借气势震慑住了陈氏,哭嚎声骤停。 然而下一刻,陈氏好似发疯般朝他扑打而来,拳头雨点似的砸在他身上各处,更加凄惨刺耳的哭骂声重又响起,谢大牛任打任骂,一张脸绷的死紧。 同一时刻,郑家两房的儿孙逐渐从午睡中醒来。 周婆子早已按着人头将剩下的绿凉粉分成了七份,老爷子和两个儿子分到的多一些,剩下四个孙儿孙女一人只分得四片。 庄户人家平日的零嘴只有野果,这种新鲜又美味的吃食,自然引得郑家老小连连惊叹。 尽管有些辣,可郑家人无一舍得放下筷子。 几个小的更是将碗都舔了个干净,而后一家人一起斯哈斯哈。 等辣感消退,郑家长子郑文意犹未尽道:“着实好吃,想不到姜嫂子还有这等手艺。” 周婆子及时纠正:“不是姜氏,是她大儿媳琢磨出来的,说要拿到镇上卖。” 二儿子郑武一脸惊讶:“那个许家村嫁过来的丫头?” 周婆子点头:“我瞧着那丫头是个好的,虽然命苦了些,但脑瓜子灵,嘴皮子更是利索,这谢二家,日后保不齐还得靠她。” 郑村长嘬了一口茶,嘱咐道:“我看这买卖能成,若是以后她家有啥需要帮忙的,你们能搭把手就搭一把。” 家中小辈齐齐应下。 许樱桃和姜氏到得家中,见谢梨正在打水洗碗,环顾四周不见谢柏,姜氏问了句:“你二哥呢?” 谢梨摇摇头。 她先前光顾着吃,压根就没注意到二哥出了门。 姜氏便也不问了,左右自家二郎行事稳重,她不担心。 将郑家的碗放置好,姜氏满眼期待看着许樱桃:“老大媳妇,趁着天还没黑,咱们再去摘些叶子可好?” 许樱桃笑道:“明日摘也来得及,眼下我还有件事想问问娘。” “你问。” “那我便直说了,娘,咱家借了哪些人的钱?具体数额又是多少?” 这话在许樱桃心中酝酿了一路,既然她准备接手这个家,就该对这个家的债务有知情权。 姜氏的神情肉眼可见低落许多,她轻叹一声:“事到如今,也该向你透个底。” 片刻后,许樱桃获知了这个家的全部债务。 其中包括借郑家的三两四钱银子,谢家大房的二百文,还有村中另外四户五十文到一百文不等的银钱。 算了算,几近四两银子。 许樱桃吐出一口气。 还成,谢柏那破孩子没骗她。 对于普通庄户人家而言,四两银子足以算得上是一大笔巨款,尤其是如今的年景,能一次性拿出一两银子的人家,怕都是少得可怜。 许樱桃却颇为乐观。 她有手艺,自信能带领全家过上吃饱穿暖的好日子。 至于抛弃这一家子拖油瓶,独自闯出一片天的生活,许樱桃想都没想过。 且不说古代户籍管理制度极为严苛,除了流民可以乱窜,普通人一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顶多就是县城。 她就算有心想去闯荡,奈何没有路引。 再者,她如今这具身体看外观就是个瘦弱女童,没有家庭和村子的庇护,她能否活下去还犹未可知。 到得傍晚,许久不见的谢柏,也终于披着一身霞光回了家。 看着儿子满脸血痕,就连衣裳裤子都破了几个大窟窿,姜氏吓得声音发颤:“小柏啊,你又去和谢宝打架啦?” 不怪姜氏会这么想。 谢家大房一共生了四个儿子,分别以“招财进宝”四字取名,谢宝是大房家的最小的儿子,今年十一岁。 都言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陈氏对这个小儿子,可谓是极尽宠爱,小小年纪便将他养出了嚣张跋扈的性格。 再加上她时不时在家痛骂二房,谢宝深受其影响,便也对二房“怀恨在心”。 不敢招惹大堂兄,谢宝便有事无事挑衅辱骂谢柏这个小堂兄。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饶是谢柏再能忍,也被谢宝一次次的人身攻击逼得动了怒,逮着机会,便和谢宝狠打了一架。 谢柏虽然比谢宝大一岁,可长期营养不良使得他在体型上不具备任何优势,反而被谢宝按在地上捶,身上挂了不少彩。 幸好谢梨及时参战,凭借着拳头硬力气大,才及时扭转了战况,打得谢宝嗷嗷大哭回家找娘。 当时若非有谢大牛和三个儿子拦着,陈氏只恨不得拿刀劈了二房一家。 姜氏也被吓得不轻,无论是谢柏受伤,亦或是谢宝出事,都不是她所能承受的。 自此后,两家大人耳提面命,不许两个小的再去招惹对方。 如今距离上回打架已经过去了一年多,可再见儿子这副狼狈模样,姜氏还是下意识想起儿子那一回的惨状。 谢梨闻言噌的一下站起身:“谢宝又敢打你?看我不揍得他满地爬!”说着,她已经卷起袖子,一副准备大干一场的架势。 许樱桃被她这股子义气逗乐,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随后将目光转向谢柏:“你去摘花椒了?” 谢柏侧身,反手取下盖在背篓上的芭蕉叶。 背篓里,满满当当盛着色泽鲜红的花椒枝,都不用凑近,就能闻到独属于花椒的浓郁香气。 “你这孩子,大人去后山都得结伴,你怎就敢独自前去?若有个三长两短,叫娘怎么活!”想到山中密林遍布猛兽,姜氏满心后怕,两腿直打颤。 “身上的伤不打紧,都是花椒刺划的。”谢柏嘿嘿笑,“娘从前常说,算命先生说我命贵,山中虎狼见到贵人,躲闪都来不及,哪敢伤我。” 姜氏听了,虽知是儿子宽慰之辞,但见他确实只有些皮外伤,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嘴上却仍嗔怪道:“就你最会哄人!” “娘,您歇着,晚食我来做。”许樱桃打算尽量将晚饭做的好吃些,算是犒劳谢柏此番的辛苦。 她刚要迈步去灶屋,就被谢柏喊住:“大嫂,我掏了几窝鸟蛋,可以给你补身子。” 许樱桃闻言,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下,目光顺着谢柏递来的方向,这才留意到他用衣摆小心翼翼地兜着十几个圆润光滑的鸟蛋。 “专门给我的?”她惊讶地抬起头,对上了一双乌黑清亮的眸子。 此刻,他的双眸熠熠,期待中夹杂着不易察觉的忐忑微光。 许樱桃微怔片刻,莞尔一笑:“稍等,我去拿个碗来盛。” 罢了,无论这孩子是出于讨好,还是真心接纳了她,她都将不计前嫌。 当晚,许樱桃用豆粉混着鸟蛋摊了无油煎饼,又做了野菜汤,再配上剩下的绿凉粉,每个人都吃了个肚圆。 明明都是野菜,可经由她手做出来的,滋味格外鲜美,姜氏忍不住问她诀窍。 许樱桃也不私藏,将不同野菜的处理方法尽数告知,听得姜氏眼神越来越亮,好似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你还懂这些?” 许樱桃面不改色:“都是从前爹娘教的。” 反正也死无对证。 姜氏一怔,对于素未谋面的亲家,她没有半分了解,更是无从打听。 但对于大儿媳从前在兄嫂手底下讨生活的惨况,她多少也有所耳闻。 叹了口气,她眼露几分心疼道:“嫁到我们家,委屈你了。” 虽然自己不是苛待儿媳的恶婆婆,但这嫁来不到半月就守寡,平时只能勉强果腹的日子,也着实让人看不到希望。 若不是亲家公亲家母去得早,这么好的姑娘,又岂能嫁到她家来。 许樱桃只是笑,却不接话。 因着买不起灯油,天一黑,谢家就得早早洗漱入睡。 房间有限,原身未嫁过来之前,公婆带着谢梨睡一间,谢家两兄弟睡一间。 原身嫁过来后,公婆便又在自己那间给小儿子支了张小床,单独给长子长媳腾出了一间。 如今原身丈夫已不在了,许樱桃独占一间实在不好意思,便提议让谢柏来睡这间,她去和姜氏母女挤挤。 谁知刚一开口,谢柏便面露几分抗拒,看那模样,绝对不是出于礼貌谦让。 许樱桃:? 几个意思? 还是姜氏给她解了惑。 “这孩子打小怕黑,不敢一个人睡。” 许樱桃:“……” 臭小子你先前威胁我那股气势去哪了?! 最终,依然是许樱桃单独睡一间,娘仨继续保持现状。 许樱桃躺在床板上,望着透进月光的破烂屋顶,心下惆怅万分。 连她自己都不清楚,究竟是为谢柏十二岁了,却不知男女大防而犯愁,还是为破屋顶遮不住雨而担忧。 睡到后半夜,一阵突如其来的雷鸣轰然撕裂了夜的寂静,如同天际的怒吼,让许樱桃猛然惊醒,恍惚间还以为自己正在做噩梦。 然而,紧随其后的闪电划破长空,瞬间将屋内映照得如同白昼,紧接着又是一声沉闷的雷鸣,宣告着大雨即将来临。 许樱桃起身扶额,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火速翻身下床,借着闪电的光芒将铺盖卷儿团成一团,塞进墙角的破箱笼,又快步去到堂屋,将谢柏下午采摘回来的花椒盖上簸箕,再挪到桌下,整套动作行云流云。 此时姜氏那屋也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樱桃,是你吗?”姜氏的声音从屋内传出。 “娘,是我,别怕。” 第5章 美味野菜 姜氏摸索着拉开了屋门,屋内便传出谢梨安抚谢柏的声音:“二哥别怕,打雷而已。” “瞎说,我哪怕了?”谢柏死鸭子嘴硬。 许樱桃被小兄妹的对话逗笑,连带着遮蔽在心头的阴翳也消散了不少。 不多时,豆大的雨珠便噼里啪啦砸了下来。 外面下大雨,屋内也不遑多让。 四人起初还在用锅碗瓢盆接雨,后来因着漏雨的地方实在太多,干脆集体摆烂。 幸好如今天气还不冷,并不担心淋雨受凉。 一家人找了个尚算干燥的位置各自坐下,许樱桃莫名想到了杜甫。 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 要么说教育具有滞后性呢,她在这异时空的雨夜,与诗圣他老人家深深共了情。 此时此刻,她唯一的念想就是拥有一座风雨不动安如山的广厦。 会有的,都会有的,许樱桃在心底默默打气。 睡是没法再睡了,干坐着也不是办法,许樱桃干脆就给娘仨讲起了她那个时空的民间神话故事。 从哪吒闹海讲到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再从女娲补天讲到了白蛇传。 许樱桃从小就听着爷爷讲的故事长大,对这些神话可谓是信手拈来,搭配着她抑扬顿挫的声调,直听得娘仨大呼过瘾,两个小的更是激动地直叫唤。 凄风苦雨之下,她用故事抚慰了一家人的心。 出乎许樱桃意料的是,她以为更受男孩欢迎的哪吒和大圣,反倒深受谢梨的喜爱,问就是战斗力强她很喜欢。 而谢柏却对白蛇传印象深刻。 许樱桃简直一头问号。 这孩子怕不是个恋爱脑? 谢柏:“许仙此人,简直太坏,白娘子以真情相托,嫁他为妻,他却轻易被老和尚说动,对白娘子心生猜忌,实在是无情无义又蠢又笨!” 许樱桃满眼复杂。 说这孩子重情义吧,却暗戳戳撵她走,说他无情义吧,却又为白娘子抱不平。 小小年纪,却有两副面孔呢。 这场雨一直持续到天光隐现,屋内终于不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有了亮光就好办。 一家人拍拍屁股起身,不用谁安排,都动作麻利地收拾起满屋狼藉。 四人将锅碗瓢盆里的雨水倒掉,将屋中积水扫出,再把床板桌面擦干,此时天也已经大亮。 原计划本该上山采摘明日赶集要用的食材,可因着大半夜没睡,又干了一早晨的活儿,一家人累得手指头都不想再动弹。 “娘,我好困,想睡觉。”谢梨的上下眼皮直打架,谢柏的模样也大差不离。 许樱桃见状,干脆提议大家先睡饱再说,眼下山中路滑水汽重,并不适合采摘。 姜氏点头应下。 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许樱桃听到院中有陌生男人在说话,吓得她睡意全无。 刚坐起身,就听见姜氏的声音。 “婶子,阿文,太麻烦你们了,这如何使得。” 继而是周婆子的声音:“有啥使不使得的,你叔昨晚就担心你们一家人要遭雨淋,可雨势太大,又没法去割茅草,只能等到天亮雨停,这些草垫我先让大文给你们铺上去,家中媳妇孙儿几个还在编着,老二过会儿再送来。” 姜氏又是一番千恩万谢。 周婆子却笑道:“别谢了,我们也不给你家白帮忙,你那几个侄儿侄女嘴馋,昨日吃了你们送来的吃食,都闹着没吃够,老婆子我再厚着脸皮跟你讨一碗。” 姜氏忙不迭应下:“成,等下做好,我就给他们端过去。” 许樱桃走到门口,入眼便看到堆放在院中的几捆草垫。 草垫用的是现割的茅草,其间用麻绳编织固定,看起来厚实且结实。 此时郑家长子郑文已经架好了梯子,腋下夹着一捆草垫,肩上斜挎着一卷麻绳,蹭蹭几下就上了房顶。 他将草垫的草尖部朝向屋檐,倒着一排压一排用麻绳和竹片固定,直到将草垫盖成厚厚的顶棚。 这样做的屋顶,除非是遇到狂风暴雨,否则轻易不会被破坏。 尽管昨日已经见识到了郑家的友善,可亲身体验了一回他们的雪中送炭后,许樱桃心下感激之情更甚。 谢柏谢梨两兄妹也依次走出房门,看着屋外景象,纷纷张大了嘴,眼中满是欣喜。 左右在这帮不上什么忙,许樱桃带着两个小的喊了人,打算带他们去后山转转。 按照村里规矩,别人给自家帮忙干活,虽不必付工钱,但一顿好饭必不可少。 郑家虽是主动前来帮忙,更不会计较回报,但他们不能腆着脸心安理得享受旁人的好,长此以往,必叫人寒了心。 谢梨脱口而出:“那咱们是去摘臭……唔唔……” 她话说到一半,就被谢柏捂了嘴。 “你是不是傻,这是咱家的营生,哪能随意往外说!”谢柏低声斥责。 谢梨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吐了吐舌,将嘴巴闭得死紧。 得知他们仨要出去挖野菜,姜氏再三嘱咐别进深山,挖完及时回家。 雨后的山中气息格外清新,许樱桃深吸一口气,顿觉通体舒泰,继而在心底做了个简单盘算。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在家中无粮无油更无肉的情况下,想要做一桌席面,无异于痴人说梦。 好在她深知自家条件有限,做席面那是没戏了,但她可以用心做几个小菜来酬谢郑家。 排在首位的自然是绿凉粉。 三人先直奔后山的臭黄荆树丛,摘了小半背篓树叶,见两个小的还在使劲薅,许樱桃忙制止。 “咱们明日要用的,晚些再来摘也不迟。” 眼下只摘够给郑家和自家吃的便好,摘太多了反而打眼。 见到附近有马齿苋和苏子叶,许樱桃又带着两人摘了不少,同时还发现了几丛鸡枞菌、松乳菇、黄赖头、鸡油菌、青头菇。 许樱桃快步上前,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如今已是半上午,有几朵鸡枞菌的伞盖大张,已经开裂,再晚来一会儿,菇体就会逐渐腐烂。 山珍可不会等人。 兄妹二人也笑得合不拢嘴,显然他们也曾体验过蘑菇的鲜美,只是蘑菇不似野菜,可遇不可求。 路过一处八月瓜藤时,见藤上的八月瓜已被人尽数摘完,兄妹俩的小脸齐齐一垮,简直神同步,许樱桃看得直乐,却也不忘安抚:“反正下午咱们还要进山,再找便是。” 这个时节山中有数不尽的野果,只要有心,总能找到。 三人采摘完所需的野菜和佐料,又捡了一捆柴,这才有说有笑回了家。 到家时,只见院中堆积了更多的草垫,姜氏和周婆子在院中闲聊,间或递一捆草垫给房顶上的郑文。 “周阿奶,阿文叔。”三人再次叫了人。 周婆子笑眯眯道:“都回来啦。” 心下虽好奇,但她的眼神却半分未往他们的背篓上落,这让许樱桃对周婆子的好感更甚。 进得灶屋,许樱桃先将绿豆腐做好,等待其凝固的期间,她又在两个小的帮忙下洗好了马齿苋、苏子叶、和各种佐料。 趁着调味的间隙,许樱桃探头出灶房,朝周婆子笑道:“周阿奶,上回送去你家的绿凉粉,吃着可辣?” 原来这吃食叫绿凉粉。 周婆子一脸和蔼道:“不辣不辣,你阿爷吃得赞不绝口,弟弟妹妹也都爱吃。” 屋顶上的郑文也忍不住插话:“再辣些也使得!” 许樱桃心下了然,缩回脑袋继续调拌料。 这回料汁里又加了其他佐料和少量碾碎的花椒,味道层次更上一层楼。 至于苏子叶,洗樱桃将其蒸熟后,一片片涂抹上自己调制的酱料,再在碗中码放好,腌制片刻就是一道滋味奇佳的小腌菜,无论是佐粥还是就着其他主食吃,都能多吃上两碗饭。 马齿苋则是焯水后配上蒜汁凉拌,吃来十分鲜嫩爽口。 做好这一切,静置在一旁的绿豆腐也已凝固,许樱桃还是按照昨日那般给郑家拌了两大海碗。 “娘,您进来一下。”许樱桃朝屋外喊道。 姜氏很快进屋。 “樱桃,咋啦?” 许樱桃递给她一个篮子。 姜氏低头看去,就见篮子里码放着五碗菜,分别是两碗绿凉粉、凉拌马齿苋、腌苏子叶、清蒸菌子、除了菌子,其他都主打一个颜色环保。 “娘,咱家眼下这个条件,实在凑不出一桌好饭,暂时只能以此答谢郑家,等明日咱们赚钱了,再补上。” 别说好饭,就是一锅粥她都熬不出来。 姜氏又是欣慰又是愧疚,原以为三个孩子就是例行上山挖野菜,却不想本该她来操心的事,竟都被大儿媳给做了去。 可即便是她来亲自操持,也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姜氏进灶屋后,周婆子赶紧让大儿子下了房:“咱先家去,吃了午食再来。” 郑文哪能不明白,他娘这是怕姜嫂子一家为难。 打了声招呼,母子二人就赶忙往院外走,才走出几步,姜氏就着急忙慌从灶屋内追出:“婶子,先等一等。” 周婆子还当姜氏要留饭,头也不回,赶紧扯着儿子加快脚步。 姜氏哭笑不得,提速追了上去:“婶子,我家条件您也清楚,就厚着脸皮不留您和阿文吃饭了,这些小菜您千万拿回去尝尝,可别嫌弃。” 周婆子认真看了看,见只是几碗野菜,其中还有他们一家心心念念的绿豆腐,自然没再推拒。 母子二人路过谢大牛家院子时,陈氏正拿着木耙在院中晒谷子。 见到周婆子,陈氏忙堆起笑脸:“婶子,家去啊。” 周婆子不咸不淡点点头,并未多做停留,继续朝着自家方向走去。 见二人身影走远,陈氏才啐了一口骂道:“当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害得老娘被人戳脊梁骨!” 今早,她例行去河边洗衣裳,刚放下木盆,就被河边的妇人们好一通挤兑。 “大牛家的,昨夜下暴雨,你弟媳家那茅草屋顶怕是不顶事,你们今早给过去修缮没?” “这还用问啊,人家周婆子都带着大文去帮忙了,人家陈嫂子可是亲妯娌,岂能不管。” “可不是嘛,小柏和阿梨好歹是大牛哥的亲侄,就是不管姜氏也不能不管两个小的,陈嫂子,我说的没错吧?” 陈氏的一张脸当时就黑成了锅底,再也顾不上洗衣裳,端起木盆急匆匆回了家。 她就说从不关心女人活计的谢大牛,今早为啥一直催她去河边洗衣裳,想来指定背着她没干好事! 果不其然,陈氏一回家,就见谢大牛挑着两撮箕黏土,大儿子挑着两大捆谷草紧随其后,看这架势,父子二人正要出门。 陈氏哪能不知这些都是用来修补土墙的材料,当即沉了脸。 父子俩见到陈氏去而复返,皆是一惊,谢大牛脱口而出:“你咋这么快就回来了?” 陈氏“咣当”一下将木盆往地上一摔,驾轻就熟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张嘴就开始嚎:“谢大牛你个天杀的,昨日才答应我绝不再帮衬那一家子,这才多久你就变卦,你干脆将咱家全搬过去拉倒,这日子没法过了!” 谢大牛长叹一声,只能作罢。 陈氏不放心,干脆连衣裳也不洗了,就搬个矮凳坐在堂屋门口撵麻雀,再时不时起身去院中翻翻谷子。 见到郑武一趟趟往山脚方向挑着草垫,陈氏白眼都快翻上了天。 她就想不明白了,要说自家公爹在战场上救过村长的命,那为啥郑家只帮衬二房,却从不帮衬她家? 每每想到此事,陈氏就一肚子气。 周婆子母子到家时,两个儿媳已经做好了午食。 如今已过农忙,虽说家家户户都收了新谷子,可刨除农税和人头税,再留够种子和要卖的粮食,新谷子便也所剩无几。 是以,哪怕是条件相对要好上许多的郑家,晌午饭也就是杂粮粥配炖豆角,再加个拌葵菜,旁的也就没有了。 见周婆子提回来了一篮子小菜,一家子自是欢喜不已,不仅心心念念的绿凉粉滋味更甚,就连凉拌马齿苋和腌苏子叶都味道奇佳,鸡枞菌自不必说,简单清蒸就极为鲜甜。 这当真是他们平日里见到的野菜?咋就能做的这般好吃?! 第6章 捡板栗 周婆子心下更是熨帖,这些虽只是野菜菌子,却也足见用了心。 也不怪郑家人惊讶如斯,朝廷连年征战,对铁器的管控极为严苛,除了必要的农具和菜刀,普通老百姓一辈子也用不起铁锅。 没了铁锅,便与炒爆熘炸煎统统无缘。 陶釜不是不能炒菜,但土窑烧制技术有限,用不了几次锅就能开裂,再者炒菜得放油,老百姓根本舍不得。 是以,这里的人做菜都和姜氏一个路数,洗干净扔进陶锅里煮熟就成,故而很多野菜自带的酸涩味都难以去除。 如今吃到许樱桃精心处理后的野菜,自然惊艳不已。 见二儿媳赵氏一筷又一筷地夹着苏子叶,周婆子板起脸:“老二媳妇,早先让你编草垫你还不乐意,现在吃着可还香?” 赵氏脸一红,讪讪道:“娘,我就是嘴碎,但该出的力一点没少出,不信您问大嫂。” 小周氏笑着点头:“就属弟妹出力最多,比我还多编了好些张呢。” 小周氏是周婆子的娘家侄女,性子温和,人也老实,她既然这么说,周婆子自也不必再敲打二儿媳,一家人继续和乐融融吃饭。 另一边,许樱桃也和娘仨吃完了午食。 除了她做的那几样小菜,另外加了个豆面蘑菇野菜汤。 虽说吃饱了,可这种吃法只能刮油,没法长肉,许樱桃前所未有的渴望碳水化合物和脂肪。 咂咂嘴,望望天,长空高远,秋意渐浓,该是山货成熟的时节了。 许樱桃转头看向正在整理院中草垫的姜氏,笑得眉眼弯弯:“娘,咱们后山可有板栗?” 姜氏手上动作一顿,也面露喜色:“你不说我倒忘了,山中栗子该熟了,这几日大家都忙着晒谷子,等几日怕是都要进山。” 家家户户都不富裕,像板栗这种饱腹感强能替代粮食的食物,自然成为了村民们眼中的香饽饽,各家都不会放过。 “那等阿文叔修补好屋顶,咱们就进山去捡栗子。” 姜氏哪有不应的。 才收拾完灶屋,郑家母子又来帮着修补屋顶,许樱桃忙给两人倒了两碗凉白开。 姜氏迎上前:“婶子,这大热的天,怎么不歇个晌午觉再过来?不然就在我家将就一下可好?” 周婆子摆摆手,将装着干净碗的篮子递给姜氏:“知道你家明日还得去镇上做买卖,我让阿文赶紧弄完,你们也好去做准备。” 姜氏感动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许樱桃指挥两个小的搬凳子,自己则端着白开水上前:“周阿奶,那些小菜吃着可还顺口?” 周婆子见到她就开心,笑得眼角皱纹都深了几分:“顺口,再顺口不过,尤其那苏子叶,又香又入味,你赵婶最爱吃。” 许樱桃莞尔:“这简单,您下回摘了苏子叶,洗净后先蒸上片刻,再调个酱料一张张抹匀便是。” 在周婆子还未反应过来之际,许樱桃顺便也将酱料调制方法也吐露了个一干二净。 周婆子惊愕地说不出话。 谢柏见大嫂轻易就将腌苏子叶的方子讲了出去,不由得有些心疼。 那般好吃的小菜,做出来卖钱定然能赚不少呢。 “你这傻丫头!”周婆子轻拍了一把许樱桃的胳膊,又好气又好笑道,“明明看着鬼灵精,这脑瓜子咋就这么憨,吃食方子哪能轻易说出来。” 许樱桃就笑:“您家对我们有恩,我们实在无以为报,如今好不容易能借着这腌菜方子略表心意,您千万别嫌弃,这腌料方子,不仅腌苏子叶是一绝,用来腌制其他瓜菜也都很好吃。” 周婆子望着许樱桃,眼中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真是个好孩子。” 随后,她转向姜氏,语重心长地说:“你是有福之人,虽然失去了小松,但却得了这般好个儿媳,得好好待她。” 听人骤然提起大儿子,姜氏心中泛起一阵酸楚,但她迅速调整情绪,强忍着泪水点了点头:“婶子说得是。” 半个时辰后,屋顶修缮完成,郑文拍着胸脯保证,如今这屋顶不出意外撑个两三年绝对没问题。 足够了。 许樱桃抬头望着厚实的茅草,两三年足够她赚够钱,重新为屋顶换上更结实的瓦片。 送走周婆子母子,一家人背上背篓进了山。 板栗树生长在山林深处,平时除了猎户,很少有人会到访。 一路走下来,可谓是收获满满,除了八月瓜,还有野猕猴桃、五味子、拐枣、桃金娘……一家人吃了个肚圆,还摘了满满一背篓,被谢梨抢着背了。 又走了大约两刻钟,姜氏指了指前方一棵高大的树木,笑道:“瞧,那就是。” 许樱桃顺着姜氏的手指望去,眼睛一亮。 板栗树! 只见高约十几米树冠上,密密麻麻地挂满了黄绿色的小“刺球”,每一个都孕育着饱满圆润的板栗,仿佛在向他们招手。 “哇——”谢梨惊呼出声,欢笑着朝板栗树奔跑过去。 “快来看,地上也掉了好多!”她兴奋喊道。 落在地上的板栗虽然开了口,却包裹着一层扎手的刺壳,但显然兄妹俩从前就是捡惯了的,只需用两只脚踩着外壳用力一扯,便露出了其中的栗果。 四人齐心协力,不多时便收获了两大背篓的板栗,由姜氏和谢柏背了去。 许樱桃心知这是大家怕她受累专门照顾她,心中涌起阵阵暖意。 如今四个背篓装满了三个,剩下那个自然要用来装臭黄荆叶。 臭黄荆很是常见,基本上走个百十米就能看见一株,快到家前随便薅一薅就能摘满一背篓。 摘到最后,许樱桃专门留了些许位置,又从谢柏的背篓中捧了几捧板栗到自己背篓中,既能帮他分担些许重量,又能遮盖住叶子。 他们如今要靠着这叶子安身立命,自然要遮掩一些。 四人说说笑笑往家走去,却与陈氏在山道上不期而遇,双方都觉晦气不已。 陈氏是上山来砍柴的。 原本这活儿落不到她头上,可她实在心痒,不亲眼看到二房的屋顶被修缮成啥样,她今晚怕是都睡不着觉。 是以,她借口要去山中捡柴,顶了大儿子的位置,跟着大儿媳一道进了山。 待看到那厚实的茅草屋顶时,陈氏的白眼都快翻上了天。 她狠狠啐了一口,暗骂郑家人咸吃萝卜淡操心,这才垮着一张脸继续往山道走。 好巧不巧,偏偏就遇到了满载而归的一家人。 陈氏先是一怔,随即撇着嘴阴阳怪气道:“春花啊,你四弟晌午才闹着要吃野栗子,我还寻思明日进山捡呢,这下倒好,有些穷鬼真是雁过拔毛,山上的野栗子,怕是都被他们嚯嚯没了!” 吴春花自打看到二房一行人时,便知事情不妙,此时听自家婆婆话里夹枪带棒,更觉糟糕。 她赔着笑脸叫了姜氏一声二婶,又扯了扯陈氏的衣袖:“娘,咱们快些进山吧,再晚天就黑了。” 姜氏面对陈氏的挖苦,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自然不会正面硬刚。 可许樱桃断不是当受气包的性子。 她弯起唇角,笑得一脸真诚:“小宝也想吃栗子?这不就巧了嘛,方才我还和我娘商量来着,待会下了山,便送些栗子去大伯娘家。” “憋啥坏水呢?”陈氏当即一脸警惕,不信二房会主动给她家送吃食。 许樱桃笑容更深:“瞧大伯娘说的,虽然分了家,但打断骨头连着筋,都还是一家人,我们家太穷吃不起粮食,就想着能不能用二斤野栗子,去大伯娘家换一升谷子。” “没可能!” 陈氏拒绝的那叫一个干脆利落,唾沫星子从嘴里直飞而出,由于声音太过响亮,还在山林中起了回声。 可真是想得美,用捡来的栗子换他们辛苦种出来的粮食,咋就不上天呢! 许樱桃心下暗笑。 换谷子这种事,本就是她随口说说而已,见陈氏这种反应,她更是起了逗弄的心思。 许樱桃一脸遗憾,继续拿话戳她:“哎,两斤嫌少,三斤总行吧?我这就去找大伯,也不多借,就借个四五升。” 她说着就要迈步往前走。 陈氏当即就炸了:“姜氏!管管你儿媳!” 若这死丫头是她家的人,她已经一巴掌招呼上去了。 姜氏怯声怯气开了口:“那,那不然我们少借两升可好?” 陈氏险些气吐血,跳着脚骂道:“借你奶奶个腿儿!我道你们婆媳昨日在我家门前晃悠个啥,原来是打上了我家粮食的主意,老娘告诉你们,没门!” 说完陈氏将柴刀往吴春花手中一塞,着急忙慌就下了山。 这事由不得她不重视,毕竟她男人见她不在家,真做得出给二房借粮的事。 陈氏一走,留下吴春花站在原地,尴尬到脚趾抠地,她朝姜氏努力挤出个笑容:“二婶,您别和我娘计较。” 姜氏面对小辈一向和蔼,她笑了笑,顺手从谢柏背篓里抓了一把板栗递过去:“我跟她计较啥,你拿着吃。” 见吴春花不敢伸手接,姜氏直接往她手上一塞,招呼三个小的下了山。 待走出一段距离,一家人才忍不住笑起来。 起初是许樱桃起了个头,紧接着姜氏也跟着笑,而后一个传染一个,一家人直笑得流泪走不动道。 这是这么长时间来,一家人头一回笑得这般畅快。 总算到了家,首要大事当然是煮板栗解馋。 晌午吃进肚子里的吃食早已消化的差不多,此时急需补充热量。 板栗生吃熟吃皆可,只不过生板栗吃多了会消化不良,熟板栗却可以健脾和胃,对于长期营养不良的人而言,再合适不过。 无需剥壳,只需将板栗洗净,再用刀在板栗壳上划个十字刀,便可放入清水炖煮。 大约两刻钟左右,满灶屋便飘散着栗子香甜浓郁的气味,谢梨顿觉手中的野果都不香了。 小姑娘守在灶台边早已望眼欲穿,许樱桃也忍不住咽了好几次口水。 这可是热量足足超过米饭馒头两倍、且能快速补充能量的板栗啊,谁又能拒绝得了呢? 故而板栗一出锅,几人都顾不上烫,抓起一个板栗在手中来回倒腾几下,便拆壳入腹。 “好甜!”许樱桃由衷赞叹。 野板栗看起来个头小小其貌不扬,却比她从前吃过的所有板栗都要更甜、更绵软。 甜食能唤起人中心的幸福感,十几颗板栗下肚,许樱桃发出满足的喟叹。 曾几何时,她为了控制体重,对这类高热量食物避之不及,如今她恨不得给自己一拳。 人呐,总是在失去后才懂得珍惜。 见姜氏单独装了两碗栗子放在一旁,许樱桃顺嘴问道:“这两碗是要给郑家送去的?” 姜氏有些迟疑:“有一碗是给小宝的……”说到最后她也自觉没了底气,声音越来越小。 许樱桃一阵无语。 方才姜氏陪着她演戏,她还当面团一样的人总算硬气了起来,岂料扭头又不忘讨好大房。 可让她好好体验了一把何为恨铁不成钢。 然而转念一想,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想要扭转一个成年人的性格,绝非一朝一夕就能成功。 罢了,慢慢来吧。 许樱桃刚打算劝一劝姜氏,就见谢柏不声不响站起身,端起一碗板栗直接倒回了簸箕里。 “山上有的是,想吃让他们自己去摘。”谢柏板着小脸,清亮的眸子里浮现出几分冷意。 谢梨嘴里塞满了栗仁,也含混不清附和:“就是,咱家都不够吃,还管谢宝干嘛!” 姜氏神色微窘,吞吞吐吐道:“可咱家到底欠着你大伯家二百文。” 许樱桃揉了揉眉心,语重心长道:“娘,我知晓您过意不去,可咱们只是欠了钱,又不是卖身为奴,没道理成日低声下气去讨好,再者,大伯娘次次见面都对咱们恶语相向,咱没问她要精神损失费都算咱们仁义,您还巴巴往他们家送东西,不信您就送一碗试试,我保证大伯娘不仅不会领情,还会认为咱家这是无事献殷勤想借粮,不被撵出来都不错了。” 姜氏又一次偏离了重点:“精神损失费?” 第7章 广告词 “这不重要。”许樱桃将剥好的板栗仁放进姜氏手心,“我看村长家的也先不用送了,待明日将绿凉粉卖了,割上几斤好肉,与这板栗同炖,再送去也不迟。” 人和人交往,无非就是真心换真心,真正为他们好的,才当涌泉相报,否则就是上赶着犯贱,自取其辱。 话音一落,屋中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片刻之后,谢梨率先从惊喜中回过神来,她按捺住兴奋,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大嫂,咱们明日……真能吃上肉了吗?” 到底是半大的孩子,哪有不馋肉的。 许樱桃笑盈盈点头:“没错,管饱。” 她不仅要买肉,还要买米买面,让全家人从此实打实吃上饱饭! 闻言,谢梨兴奋得直接跳了起来,姜氏也面露喜色。 谢柏望着许樱桃,张了张嘴,最终却选择了沉默。 绿凉粉虽美味,可万一到时候没人买,又该如何是好? 对于谢柏这份微妙的挣扎,许樱桃自是有所察觉,但她并未急于去宽慰或激励。 待明日,自有现实来证明。 翌日天还未亮,许樱桃便遵循着生物钟醒来,刚摸黑穿上衣裳,就听姜氏那屋传来开门声。 昨晚睡前她俩便商量好,今早起来各自分工合作,待天一亮,便出发去镇上。 很快,灶屋就传来锅碗瓢盆的响动,许樱桃麻利地编好辫子,也跟着去了灶屋。 姜氏已将灶膛点燃,正往锅中舀水。 许樱桃先和她打了声招呼,又用冷水洗脸漱口,这才感觉清醒不少。 臭黄荆叶昨夜已经洗好,草木灰水也已静置完成,她只需趁着烧水的空当,将今日所需的料汁调了即可。 片刻后,锅中白气蒸腾,水泡翻涌,许樱桃分批次将树叶烫好,便坐在一旁耐心揉搓起来。 待得远处鸡鸣第三声,天光隐隐从苍穹之中透出之时,绿凉粉也已全部凝固成型。 这时谢柏来到了灶屋。 他有些懊恼地看向姜氏:“娘,您起来怎么不叫我?” 姜氏笑道:“叫你做什么?你又帮不上忙。” 刚睡醒的小少年脸颊还有些红扑扑,闻言气得鼓起双颊,不服气道:“怎就帮不上忙了,我可以烧火,还可以帮大嫂揉叶子。” 作为家中唯一的男人,他岂能将担子全都压在女人肩上。 “那明早叫你。”姜氏顺着他来。 “可别。”许樱桃动作迅速的将绿凉粉分切成块,笑道,“他这个年纪正是需要睡眠的时候,睡不足容易长不高。” 营养已然跟不上,若是睡眠还不足,这孩子长大了怕是得娶不着媳妇。 母子二人闻言面面相觑,还有这说法? “一、二、三……”许樱桃点数着所有分切好的绿凉粉,最终数下来共有一百零二块,再逐一码放进木桶,足有四桶之多,她掂了掂,少说也有二百斤。 如何运输便成了问题。 姜氏指着冒尖的两桶:“这两桶我挑,剩下两桶匀一匀,分成三份,你们用背篓。” 眼下只能这么办。 至于装着料汁的陶罐、从郑家借来的碗、还有一些用来试吃的竹筒,以及打包凉粉的芭蕉叶,都放进篮子里各自拎着。 晨曦初破,天边泛起曙光,一家四口踏上了前往镇上的道路。 此时,山林寂静,鲜有人迹,只有他们一行人的脚步声,在清晨的空气中回响。 除了许樱桃,娘仨全都是说不出的兴奋。 谢柏经过一夜调整,心态已然发生转变。 不管绿凉粉卖不卖得掉,总得试一试。 许樱桃自打背上背篓那一刻起,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这样下去绝不是办法。 太沉了! 才走出村口,她便觉背篓绳已经深深嵌进肩膀,疼得她龇牙咧嘴。 不怪她娇气,这具身子本就亏空得厉害,如今能背着重物走在路上,全凭她强大的意志力在支撑。 她琢磨着实在不行下回少做些,再不然就想办法搞个车。 哪怕是用推车推着,也好过用人力硬背硬挑,长期重体力劳动不仅伤身,还有可能让她和两个小的再也长不高。 脑补了一下往后余生自己都是一米三、四的个头,许樱桃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娘仨体谅她身子弱,一路都没怎么让她拎篮子,本该属于她的篮子基本都让谢梨包了圆。 许樱桃忍不住竖起大拇指:“梨姐,牛批!” 待会儿赚了钱,高低得给这姑娘整两个大肉包。 一家人一路走一路歇,原本只需半个时辰的路程,硬生生走了近一个时辰。 对于见惯城市繁华的现代人而言,白龙镇上的集市属实称不上热闹,却让许樱桃莫名生出几分亲切感,大抵古今乡村的集市都是相似的。 打眼望去,稀稀拉拉摆摊的人从镇子口一直延续到镇子尾,都是从各村赶来贩卖瓜菜鸡鸭、或是桶筐盆篮的,只要没挡住人家铺子做生意,摊子随便摆在哪,反正无人驱赶。 当然,也不能挡着路。 眼下时辰尚早,大部分赶集的人还未到来,许樱桃赶紧挑了个合适位置占下,以免稍后无处摆摊。 她选定的位置,紧挨着一家包子铺,许樱桃观察过了,开包子铺的是老两口,看面相就极为和蔼好相处,想来不会见他们一家子孤儿寡母就挤兑。 再者,都是卖吃食,品类却并不冲突,稍后说不定还能利用包子铺来为自家的摊子引流。 摆定摊子,许樱桃先用竹筒里的清水洗了手,又拿起一张芭蕉叶垫在手掌,隔着芭蕉叶捞起一块绿凉粉,手起刀落,一大块绿凉粉便被划成厚薄均匀的片状,整齐码放在了碗中。 再淋上一勺料汁,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酸辣绿凉粉便成了。 娘仨见她一通忙活,还当她要准备所谓的试吃品,赶紧去拿竹筒准备分装。 昨日初听许樱桃讲试吃概念时,三人可心疼得够呛,这还没赚钱呢,就要免费往外送,搁谁谁受得了? 后来在许樱桃苦口婆心的劝说下,娘仨总算明白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道理,纷纷表示都听她的。 谁知刚从篮子里将竹筒拿出来,就见许樱桃端着碗径直走进了包子铺。 娘仨齐齐愣住。 片刻后,许樱桃喜笑颜开地拎着一桶水走了出来,又对两兄妹招招手:“进去搬两个条凳,我跟阿爷阿奶都说好了”。 姜氏有些缓不过神:“樱桃,你这是要做啥?” 许樱桃下巴微扬示意着装满碗碟的篮子:“咱们就这几个碗,客人用过就得马上洗,没水可不成。”她目光转向街檐之下,“客人们吃凉粉时,总得有个坐处,虽然现在条件有限,但咱们也得尽量让客人舒服些。” 他们目前支不起桌椅,只能简单凑合一下。 姜氏望着许樱桃,满眼复杂。 她这个大儿媳,如今为了家庭生计,不仅克服与生人打交道的恐惧,并且每一步都考虑得如此周全,令她不禁感到既惊讶又汗颜。 接下来许樱桃如法炮制又拌了两碗,再用勺子分装到口杯大小的竹筒中,装了足有四十来个,逐一放进篮子摆好。 这些竹筒还是昨日傍晚请郑村长赶工做出来的。 看着虽多,其实也就消耗了两块绿凉粉。 “记住我昨晚教你们的话了吗?”许樱桃看向两个小的,将篮子递了出去。 谢柏点头,谢梨心虚地抢过篮子没敢接话。 许樱桃笑道:“没关系,小柏记着就成,我看好你们!” 按照昨晚的约定,两个小的在开张前会充当营销员的角色,通过分发试吃品,达到招揽客人的目的。 原本在来的路上,兄妹俩还信心满满,一路喊着号子。 号子就是许樱桃现编的广告词——绿凉粉,透心凉,清热消暑最在行,既美味,又爽口,神仙尝了也难忘。 可此时见识到了镇上的“繁华”,两个小的有些望而生畏了。 见兄妹二人踌躇不前,许樱桃思忖片刻,决定因人制宜,分别给两个孩子打点鸡血。 “小柏啊,你是咱家唯一的男人,总不能事事都躲在娘和大嫂身后,这样如何才能成为男子汉?” “阿梨啊,隔壁包子铺的大肉包香吗?香就对了,只要今日咱挣了钱,大嫂保准让你吃肉包吃到撑!” 她早已看透,这两兄妹一个自尊心重一个嘴馋好吃,只要稍微刺激一下,必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果然,两兄妹闻言,眼中立刻燃起熊熊斗志,拎着篮子就蹬蹬往街上冲。 说话的工夫,原本摊位还算稀疏的街边已经陆陆续续摆满,吃的用的应有尽有,街道上,赶羊骑驴挑着箩筐的人也越来越多,人声逐渐嘈杂。 姜氏有些不放心,喃喃道:“万一有拍花子的咋办……” 许樱桃宽慰道:“娘别担心,这条街一眼就能望到头,有啥事喊一声咱们就能听见,况且他俩并未走远。” 虽说小心驶得万年船,可太过谨慎反而适得其反,会让孩子养成怯懦胆小的性子,她不希望兄妹二人长大后也不敢同人打交道。 话音刚落,就听见两兄妹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绿凉粉,透心凉,清热消暑最在行,既美味,又爽口,神仙尝了也难忘!” 起初声音还压在喉咙,许是当男子汉和吃大肉包的意愿太强烈,又许是真喊出口后,发觉事情并未像自己想得那般可怕,两人便彻底放飞了自我。 一时间,满街都回荡着“绿凉粉,透心凉”的广告词。 时人还不懂宣传营销的巨大影响力,当许樱桃带着她的广告词横空出世,彻底震慑住了街上的摊贩和镇民。 啥是绿凉粉? 果真透心凉? 当真好吃到神仙尝了也难忘? 带着满心疑惑,有人便走到两兄妹面前问道:“小孩儿,你们口中喊的绿凉粉,到底是个啥?” 见果真有人上前询问,兄妹二人很是激动,谢柏按照许樱桃培训的那般,忙从篮子里取出一个竹筒,双手递给问询的男人,笑得一脸热情:“阿叔,这里面盛着的便是绿凉粉,您先尝尝,免费不要钱,若是吃得好,再去那边的摊上购买也不迟。” 这话说得礼貌又妥帖,加之听闻不要钱,男子干脆接过,先观察了一眼,又放到鼻端闻了闻,而后一仰头,将凉粉倒入了口中。 下一瞬,男人的眼睛唰的一下亮了起来。 好滑溜! 好凉爽! 好弹牙! 再配上酸酸辣辣的料汁,怎一个美味了得! “再给我一个。”男人飞快将嘴里的绿凉粉嚼食咽下,又忍不住伸手。 “阿叔,这试吃品是限量的,一人只能领取一个,若您还想吃,就去包子铺旁的小摊上购买即可,三文钱能买好一大块呢。”谢柏笑着解释。 男人却不依不饶:“刚那个还没尝出味儿,再给一个我尝尝。” 谢柏微微蹙起眉头,这别怕是遇到吃白食的了吧?可看这人的穿着,明明一个补丁也没有啊。 他记得大嫂昨日专门讲过,有些人脸皮厚,占便宜没够,一听到免费试吃,恨不得吃到饱。 大嫂还说过,遇到这种人,一定要发动群众的力量,让路人从道德层面向无赖施压,让其感到无地自容。 若是以上方式不好使,那就火速跑路,毕竟保护好自身安全比什么都重要。 就在谢柏犹豫是否要向路人求助之时,一个体态丰腴的妇人一屁股将男人顶开,没好气道:“狗屁没尝出味,老娘见你方才眼睛都亮了,没听孩子说一人只能领一个啊,欺负孩子算什么本事!” 其他路人也纷纷附和。 男人的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讷讷道:“我哪欺负孩子了?” 他就只是觉得稀奇好吃,又不太想花钱买,便想着再蹭一个罢了。 谢柏一怔,他还什么都没做呢,居然真有人主动帮忙? 妇人扭过头看向兄妹,又换上了一副笑脸:“莫怕,婶子也有一双儿女,和你们差不多大,真是可怜见的,这么小就出来讨生活。” 妇人的话谢柏未及细听,满脑子只回荡着大嫂昨日说的话——真遇到啥事也不必惊慌,你们是小孩,天然能激发起路人的同情心,必定会有热心好人主动帮你们出头。 第8章 大肉包 谢柏原本还心存疑虑,可眼下所发生之事,皆验证了大嫂所言不虚。 思及于此,他的心跳都加快了几分。 大嫂真是厉害,他心想。 见围着的人越来越多,谢柏收拢思绪,忙招呼谢梨:“快给婶子阿叔们拿试吃品。” 不到片刻,四十多个竹筒便分发得一干二净。 除了最先那个男人,凡是尝过绿凉粉的,无一不在两兄妹的引导下走向了小摊。 许樱桃对自己的手艺很是自信,却没想到绿凉粉会这般畅销。 一大群人涌到摊子前问价,得知不拌料汁的绿凉粉三文一大块,拌料汁的四文一碗,纷纷掏钱购买。 如今粮价上涨,连豆腐都涨到了五文一块,这绿凉粉看着要比豆腐大两圈,简直再划算不过。 但更多人还是选择了三文一块的带走。 毕竟小娘子也说了,这绿凉粉买回家,想吃咸口的也行,想放糖水也成,不贪凉的还可以炖汤来吃。 总之丰俭由人,各随各意。 但也有不少人偏爱许樱桃调的料汁,吃来麻辣酸香,滋味无穷,想来若是没了这料汁,绿凉粉必会失色不少。 没有桌椅,顾客也不介意,端着碗或蹲或站,很快就将一碗凉粉刨下了肚。 当然也有个别讲究的,从自家端来碗打了绿凉粉回家吃。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许樱桃负责招呼客人,姜氏负责收钱,两个小的一个负责舀水,一个负责收碗洗碗。 不到两刻钟,绿凉粉已经卖出去了大半。 看着篮中越积越多的铜板,姜氏收钱的手都忍不住有些颤抖,双足更好似踩在云端。 赚钱了!真的赚钱了! 谢梨却是一脸愁容:“二哥,桶里没水了。” 谢柏洗碗的动作一顿,下意识望向许樱桃。 而他大嫂正一刻不停地给客人包凉粉切凉粉,忙得额头上都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谢柏委实不好意思用这种小事去打扰她,咬了咬牙道:“你等着,我再去要一桶水。” 说完,便拎着空桶噔噔跑进了包子铺。 许樱桃的余光一直注意着兄妹俩这边的动静,见谢柏克服胆怯主动寻人求助,嘴角不由得噙了一丝微笑。 不错,有进步! 不多时,包子铺的老大爷便帮忙将水拎了出来,还顺手将碗洗净送到了摊子上。 谢柏跟在他身后连连道谢。 “客气啥,搭把手的事。”老大爷笑得和蔼。 许樱桃见缝插针问道:“阿爷,绿凉粉吃着可好?若喜欢吃稍后我再给你们留一碗。” 老大爷笑出一脸褶子:“太忙咯,还没顾得上吃,咱们小老百姓做点买卖不容易,你也甭给我们留。” 他这绝不是客套。 以往包子铺的食客都是稀稀拉拉上门,今日好些人却因凉粉太辣冲进了包子铺。 说到底,还是托了这一家人的福。 那边洗碗小分队的水资源刚补给成功,这边的拌料却即将告罄,此时绿凉粉还剩不到二十块。 将最后一勺料汁浇在绿凉粉上后,许樱桃笑着对后面还在排队的顾客道:“各位客官对不住,料汁没了,想吃的下回还请赶早。” 食客虽不免失落,但料汁没了就没了,能尝尝这从未见过的新鲜吃食也是好的。 不到片刻,剩下十来块绿凉粉也被抢购一空。 从在这里摆摊起,前后加起来也不过才半个时辰。 有慢一步赶来的,结果只看到几只空桶,很是不甘心。 “小娘子,明日还来吗?”有人忍不住打听,一想到被街坊夸得天花乱坠的吃食自己一点没吃上,就恨不得捶胸顿足。 许樱桃笑着点头:“来,一定来,只是明日不逢集,就做不了这么多。” 她不是没想过搞饥饿营销,毕竟再好吃的东西,天天吃日日吃,也会腻味,而限量销售,既能延长产品生命力,又能尽量将人类喜新厌旧本能的往后推迟。 可一想到如今的家境,许樱桃默默叹了口气。 罢了,眼下撸起袖子加油干才是硬道理,各类商业模式就不是现阶段该考虑的。 那人一听明日能吃上,顿时喜笑颜开:“成,明日我就在这等着!” 送走最后一个顾客,许樱桃将桶底下碎掉的凉粉块逐一盛起,倒也凑了满满一碗。 虽说模样不好看,滋味却和整块分切的没什么不同。 谢梨眼巴巴望着:“大嫂,这一碗是留给咱自家人吃的吗?” 尽管来的路上吃了板栗,可走了那么久,又忙活一早上,肚子早饿了。 许樱桃摇头,见小丫头肉眼可见的失落,这才笑道:“想不想吃大肉包?” 谢梨唰地一下抬起头:“想吃!” “那咱去买!”许樱桃豪气云干道。 至于手上这碗绿凉粉,先前说了要给包子铺的老两口留,她不能食言。 姜氏听到她说要买肉包,赶紧从篮中抓出一把铜钱递了过来,眼中满是笑意:“多买几个,你们都吃。” 许樱桃应下。 当她端着碗进包子铺时,恰好看见老两口在分吃绿凉粉。 许樱桃笑盈盈道:“阿爷阿奶,这些我们用好了,多谢。”说着便让两兄妹将空桶板凳放在墙边。 见她进来,老两口忙搁下碗筷笑着站起身。 “小娘子,你这心思巧,手艺也好。”老太太朝她竖起大拇指。 忙碌一早上,此时吃一碗凉滑爽口的凉粉,再惬意也没有了。 许樱桃将手中那碗绿凉粉递上,笑道:“本想着再给二老留上一块,可一不留神就只剩下这些,卖相确实不好看,但不影响吃,阿爷阿奶若是不嫌弃就留下,权当是答谢二位今日对我们的帮助。” 原本那碗老两口还没吃够呢,哪里会嫌弃,直将许樱桃夸了又夸。 “我这就将碗给你腾出来。”老太太喜滋滋接过那碗绿凉粉,顺手拨拉进了自己和老头子的碗中,反正小娘子料汁给的足,再拌一碗也不成问题。 “阿爷阿奶,肉包还有吗?有的话给我来八个。”许樱桃也不废话,她边说边掏出一把铜钱,数出二十四枚递出去。 老两口没想到还能接个大单,当即眉开眼笑,齐声道:“有!” 最终,许樱桃捧着九个包子走出了铺子,其中一个菜包是老两口赠送的。 “来来来,吃包子啦!”许樱桃招呼道。 姜氏已经将所有器物整理好,见她捧着一堆包子出来,忙上前迎接。 “我也有?”姜氏有些惊讶。 “那是自然,您若不吃,我们仨也吃不下。”许樱桃先发制人,将姜氏要拒绝的话先堵了回去。 见她不再推拒,这才将包子分发下去,最后多出来那个菜包自然奖励给了她梨姐。 一家人蹲在街边大口啃着包子,谁也没开口讲话。 这可是白面猪肉馅的肉包子,面粉的麦香混合着猪肉的油香,能把人直接香迷糊。 别说是两个小的,就是活了三十多年的姜氏,也还是第一次吃。 吃着吃着,姜氏眼底慢慢爬上了悲伤。 她吃上了曾经做梦都不敢想的吃食,可她男人和大儿子,却再也吃不到了。 两个小的没发现母亲的异样,许樱桃却是注意到了。 她微不可察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姜氏的后背。 丧夫丧子的痛楚,绝非他人一两句安慰便能化解消弭。 有些事,只能交给时间。 好在姜氏很快从情绪中抽离,吸了吸鼻子,将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递给她:“樱桃,钱都是你赚的,自然也该你管。” 许樱桃也没拒绝。 稍后确实要采买不少东西,放在她这倒也方便。 一家人吃完包子,重物被姜氏抢着挑了,许樱桃和两个小的只需背着各自的背篓即可。 白龙镇不大,却五脏俱全,打眼望去,沿街分布着食肆、布店、杂货铺、米面粮油行、胭脂水粉铺、盐栈、酒楼等等,各式各样的店铺应有尽有。 先前一家人满心都扑在卖绿凉粉上,此时终于得空参观。 娘仨看得稀奇,许樱桃却盘算着今日的采买清单,拿定主意后,径直走进了离他们最近的米面粮油行。 看了眼水牌上的粮油价格,许樱桃佯装不识字地问道:“小哥,如今粮食都是什么价位?” 粮店小伙计并未因他们穿着破烂就轻视,但也清楚他们的消费水平,于是笑着介绍道:“粗粮豆子都是一个价,十文一升,不知小娘子想要哪些?” 许樱桃指着白花花的大米和面粉:“那细粮呢?” 小伙计耐心道:“精米二十五文一升,精面三十文一升。” 许樱桃点头,小伙计的报价和水牌上的一致,并未坑人。 还不及她开口,却听姜氏喃喃道:“怎生又涨价了,我三个月前买的黄豆,还是八文一升。” 小伙计耳力过人,闻言笑道:“这位婶子,您也说了是三个月前的价格,如今北边打得正凶,粮食基本上一月一个价,这还得亏咱们这几年年成好,不然粮价还得涨。” 姜氏咬了咬嘴唇,因着担忧粮价持续上涨,就连赚钱的喜悦都被冲淡不少。 许樱桃安抚性地朝姜氏笑笑,转头对小伙计道:“精米两升精面一升,再来一升粟米。” “当真?”小伙计有些迟疑。 许樱桃晃了晃手中的荷包。 小伙计面色一喜,忙接过她递来的粮袋:“我这就给小娘子称粮!” 娘仨却是齐齐变色。 “樱桃!”姜氏慌忙抓住她胳膊,“精粮太贵,咱们买些粗粮便是。” 她虽没细数今日具体赚了多少钱,可再多钱也经不起这般花。 “是啊大嫂,买精粮的钱用来买粗粮,能买更多。”谢柏也附和。 谢梨原本也想出声阻拦,可想到包子香甜绵软的口感,刚一张嘴,口水却先一步流了出来,又只得连忙将嘴闭上。 许樱桃忍笑,朝姜氏温声道:“娘,我知道您的担忧,但您放心,咱们做的不是一锤子买卖,往后会源源不断有进项。” 再说她苦哈哈赚钱就是为了改善生活,再让她天天吃豆面野菜汤她还不如别活了。 姜氏到底没拗过她,见许樱桃将小伙计称好的粮袋逐一放进背篓里,也只能认了。 付完钱,荷包瞬间瘪下去三分之一,姜氏看得心都在滴血。 出米面行之前,许樱桃还问了一嘴菜籽油的价格,得知是八十文一斤时,连呼惹不起。 其实咬咬牙也不是买不起,只是眼下相对于菜籽油,明显猪板油更有性价比。 离开米面行后,许樱桃又往前走了一段,而后在一家医馆门口停下了脚步。 怕姜氏多问,她抬腿就进了门。 “求诊还是抓药?”医馆掌柜暂停了手中拨弄算盘的动作,不紧不慢抬头,目光在触及许樱桃的面容时忽地一亮,“可是卖绿凉粉的小娘子?” 许樱桃笑着点头。 虽说早晨来买绿凉粉的客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但她还是一眼认出了这位掌柜,这人先前也曾光顾过她的摊位,还买走了两块绿凉粉。 “早上太过忙碌,若有怠慢之处,还请掌柜海涵。”许樱桃边说边向医馆掌柜微微欠身,以示歉意。 掌柜摆手道:“小娘子客气,我原以为那绿凉粉清热消暑只是噱头,没成想我家大夫尝过后很是赞不绝口,并说此物确有清凉解毒、退火润肠之功效,很是不错,小娘子可通药理?” 当时他正在盘账,忽听街上有孩童念着什么“绿凉粉,透心凉,清热消暑最在行”,作为医馆掌柜,听见这话,还当镇上有同行要踢馆,当即撂下账本跑去查看,结果才看清是有村民在卖绿凉粉。 绿凉粉是个啥? 想着来都来了,又见有那么多人在排队,便也跟风凑了个热闹。 将绿凉粉拿回药房,按照那小娘子的说法加了些许黄蔗糖拌了拌,和自家坐堂大夫分而食之,结果得到大夫连声夸赞:“不错,此物确是消暑佳品,热燥上火之人食用再合适不过。” 许樱桃得了专业人士的肯定,笑意更深了几分,同不远处须发皆白的老大夫点头致意,又摇头道:“山野村姑,自不懂药理,不过是家传土方罢了。” 第9章 曹婆子登门 掌柜一听是家传方子,便也没再多打听,笑问道:“那小娘子来医馆是诊病还是买药?” 许樱桃:“我想买些大料、川桂、香叶、草果等药,不知可有?” 在她那个时空,这些香料最早是以草药的形式出现在药房,后才渐渐作为调味料普及开来,许樱桃并不确定这个时代有没有这些东西,只好来碰碰运气。 没想到掌柜回答的干脆利落:“有,小娘子各要多少?” 许樱桃喜出望外,又问了价格。 得知这些香料每斤至少都要百文以上时,许樱桃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 幸好她及时询问了价格之前,否则险些就说出每样各来半斤的浑话。 跟在她身后的姜氏则抬手捂上了自己的心口。 最后,上述香料她每样只要了五钱,荷包里的铜钱就又去了几十文。 在结算之际,许樱桃心中忽地忆起一事,她连忙向掌柜询问:“您医馆内可巧有辣椒出售? 这是除了粮食和肉外,她眼下最想拥有的食材。 虽说茱萸也能替代辣椒,可无论是从香气色泽还是辛辣度而言,茱萸皆比辣椒逊色不少,不然在她那个时空,茱萸也不会在辣椒传入后,火速被民间舍弃不用。 掌柜满脸疑惑:“辣椒?那倒是未曾听说过。” 许樱桃不免有些失落,但到底有心理准备,正打算结账走人,却听掌柜话音一转:“不过倒是有种辣子,也不知是不是小娘子所说的辣椒。” 许樱桃应声抬眼,原本黯淡的眸子倏地一亮:“劳烦掌柜取来我看看。” 掌柜的也不嫌麻烦,走向不远处的药斗子,在倒数第二层的一格中抓了一撮辣子走了过来:“小娘子看看,这可是你要找的辣椒?” 许樱桃看着掌柜手中那几颗晒干了的红辣椒,好似犹如见到了亲人,激动得直想落泪。 作为自小在辣椒大省长大的人,辣椒于她而言,早已成为一种饮食习惯和味觉记忆,牢牢扎根在了她的灵魂之中。 说到底,她想吃的其实不是辣椒,是对另一个时空的怀念,是乡愁。 最终,许樱桃豪气地买了二两辣椒,又花出去二十文钱,这还是掌柜见她买得多,给她抹去了零头。 出了药房,姜氏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只是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罢了,她本就不是恶婆婆,做不来欺压儿媳的事,况且这些钱本就都是大儿媳赚的,她想怎么花,就都由她去。 买完粮食和香料,今日的采买任务就算是完成大半。 接下来,姜氏和谢柏目睹许樱桃依次购入两斤猪肉、一斤盐巴、一斤麦芽糖、酱油醋各一斤后,母子二人彻底麻了。 那一荷包钱还没捂热和,就只剩下几枚铜板。 唯有谢梨紧盯着那二斤肥猪肉眼冒绿光,若非吃不得生肉,她怕是要当街啃上两口。 许樱桃到底有些遗憾,要不是蔗糖太贵她钱又不够,哪能退而求其次买甜度只有蔗糖一半都不到的麦芽糖。 数了数荷包里仅剩的十个铜板,许樱桃小手一挥:“左右没剩几个钱,都花了得了。” 姜氏只觉一阵眩晕,当即扶额:“小柏,阿梨,快扶我一下。” 两个小的赶紧一左一右将姜氏扶住。 许樱桃愕然:“娘,您这是怎么了,可要去医馆看看?” 去医馆?那不得花更多钱! 姜氏忙站直了身子,挤出一抹笑容:“没事,就是有些累了。” 许樱桃见她除了营养不良面色蜡黄外,看起来确实不像有什么事,便也不勉强,径直去了卖碗碟的瓷器铺子,最终买下了十个粗瓷大碗。 今日的采买任务这才得以落幕。 回程路上,忧心母子二人组也不知是想通了,还是认命了,总之姜氏和谢柏脸上的愁云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收获的喜悦。 就是嘛,谁会不想吃好东西呢?许樱桃笑得一脸得逞。 今日她堪称武断的采买模式本就是故意为之,这娘仨一个没主见,一个小财迷,还有一个没心没肺,真要事事征询他们的意见,怕是任何事都无法推进。 一家人一大早去,不到晌午就到了村口,怕村中人闲话,专门绕了远路回家。 然而还未踏进院子,姜氏就被院中熟悉的身影吓得白了脸,兄妹二人也条件反射般的往后瑟缩。 许樱桃顺着娘仨的视线看去,只见院中站着一个陌生老太太。 老太太身量不高,挎着个篮子,身穿灰褐色短打,一张老脸上皱纹横生,侧颊深深凹陷,看起来一脸凶相很不好惹。 许樱桃蹙起双眉。 虽不认识,但显然来者不善。 “娘,您怎么来了?”姜氏颤声开口。 来人正是姜氏的亲娘,曹婆子。 曹婆子不仅长得凶,人也确实凶。 一张嘴,就将几人震慑在原地。 “你咋不死外边?还知道回来啊!”曹婆子狠狠剜了一眼姜氏,对旁人则完全视若无睹。 她在院子里等了一上午,早已等得不耐烦。 许樱桃恍然大悟,怪不得娘仨先前见到这老太太时,犹如耗子见了猫,敢情真是个恶老太。 姜氏强作镇定,试图缓和气氛,笑道:“今日镇上逢集,带孩子们去卖了麻绳,您今日怎么得空……” 曹婆子却是不耐烦地打断了她:“拿来!”她边说边朝姜氏伸出了手。 姜氏一脸茫然:“娘,您要我拿啥?” “你还装蒜!”曹婆子怒目圆睁,“银子!” 姜氏满眼疑惑:“娘,您也知道我家的光景,别说银子,就连铜板都凑不出几个。” 曹婆子闻言,一口唾沫啐在地上,冷笑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几年不见,心眼倒是多了不少,别想糊弄我!官府发的抚恤银呢?赶紧交出来!” 时下不比后世,消息传播速度极慢,曹老太接到女婿和大外孙的死讯,还是在昨日傍晚。 若非当时天已经快黑了,两村相隔又远,她只恨不得当时就飞奔过来要钱。 姜氏只觉嘴里发苦,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半个字也挤不出来。 “没有抚恤银!”谢柏紧握双拳,指甲几乎嵌入掌心,咬牙切齿道,“官府只是免除了我们家三年的农税,除此之外,一文钱都没有!” “放屁!”曹婆子叉腰骂道,“前些年高家村有个汉子服役时掉河里淹死了,官府足足赔了五两银子,你家这次死了两个,少说也有十两,别以为老婆子我好糊弄!” 姜氏眼眶泛红,声音哽咽:“娘,我相公并未服役,况且小柏没骗您,今年官府当真没给抚恤银,您不信可以去县衙打听。” 若有抚恤银,他们一家也不至于沦落到顿顿吃野菜的地步。 许樱桃有些着急上火。 如今他们肩上挑的、背上背的无一不是粮食和肉,若这些被老婆子看见,还不得闹翻天。 可老婆子宛若拦路虎,挡在他们进屋的必经路口,如今就是想将这些东西藏起来都没处可藏。 这般想着,许樱桃的眼神也渐渐发了狠,若这糟老婆子真敢动手来抢,她就敢打回去! 眼下他们都快饿死了,哪还顾得上尊老爱幼。 压下心头怒火,许樱桃扯了扯谢柏的袖子,低声对他耳语了几句。 谢柏了然,将背篓往地上一丢,倒腾着双腿道:“娘,我尿急,先去撒泡尿!” 话还没说完,就跑了个没影。 许樱桃顺手将篮子放在背篓上,遮盖住了其中的粮食和调味料。 曹婆子一心都在要银子上,至于外孙往哪跑她丝毫不在意。 见来硬的不行,曹婆子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突然改变策略,玩起了温情攻势。 “哎,二丫,娘心里明镜似的,知道你家的日子紧巴,可你弟弟说个亲不容易,这不,前些日子总算说着一家黄花大闺女,人家除了要十两彩礼,还非得要咱家起新房才肯嫁,那可是你亲弟弟,你不能不管啊。” 她的语气柔和了许多,仿佛真的在为姜氏考虑:“娘也不贪心,八两银子,图个吉利数,娘向你保证,新房建起来,定会给你留一间,将来你若在南溪村过不下去了,就回娘家,娃儿们也有个落脚的地方。” “娘这也是被逼无奈啊,若非万不得已,怎会厚着脸皮来找你,再说,小柏还小,家里没个男人撑腰,日后村里若有风吹草动,还得靠你弟弟为你出头,你帮了弟弟,其实也是在帮自己,咱们一家人,理应相互扶持。” 曹婆子一脸愁容,语气哀哀切切,全然没了先前的强势跋扈。 许樱桃在一旁听得直翻白眼。 可这到底是姜氏的亲娘,她也不能贸然骂人。 姜氏简直有苦难言,眼泪几欲夺眶而出,可不知怎的,脑海中莫名闪现许樱桃怼陈氏的画面,又硬生生将眼泪又憋了回去。 她毅然将谢梨和许樱桃护在身后,语气难得硬气一些:“娘,家中拮据,实在拿不出银子,您还是请回吧。从今往后,无论我们一家过得如何,都不劳烦柱子操心,我也不会给娘家添任何麻烦,家中新丧未过,柱子的大喜之日,我便不回去了,以免冲撞了喜气!” 曹婆子闻言,不算大的眼睛险些瞪脱了眶,向来唯唯诺诺的二闺女,竟然敢忤逆她?! 怒从心头起,她撸起袖子就朝着姜氏冲去。 “你个赔钱货还长本事了,竟敢和老娘顶嘴,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姜氏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打得措手不及,嫁人前的不堪回忆瞬间涌上心头,一时间竟忘了闪避,脸上瞬间多了一道巴掌印,连着半边头发也被打散。 “靠,忍不了了,走你!” 许樱桃最先回过神,一个箭步上前,将曹婆子推了个趔趄。 谢梨也突然弯腰低头,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际,宛若一头愤怒的小牛犊,朝着曹婆子的肚子直直撞去。 曹婆子堪堪站稳,肚子又被突如其来的黄毛脑袋狠狠一撞,险些撞得她将昨晚的晚食给吐出来。 “哎呦喂,一家子丧良心的,竟敢……”曹婆子疼得五官都扭曲成了一团,话还未说完,视线就被谢梨背篓里油汪汪的五花肉给吸引了去。 这下也不顾上肚子疼,曹婆子一把将肉拎了出来,指着姜氏骂道:“好你个白眼狼,居然骗老娘说没有抚恤银,没抚恤银还买得起肉吃?快些将银子交出来!” 姜氏一把拉过谢梨护在身后,哆哆嗦嗦不知作何解释。 曹婆子气焰更甚,语气带着几分嚣张:“这银子你今日拿也得拿,不拿也得拿,否则我就将你这房子烧了,大家都别好过!” 她边说边拿起自己搁在檐下的篮子,毫不犹豫将猪肉放了进去。 这个动作可谓是彻底触及到了许樱桃的底线,她冷声道:“我劝你最好将猪肉还给我,那是村长家的猪肉,你要拿走也可以,两斤,共五十文,给钱。” 许樱桃学着曹婆子要钱的动作摊开手心。 曹婆子好似见鬼一样看着她,脱口而出:“哪来的死丫头?你们村长家的猪肉还能跑这来?真当我好骗?” 许樱桃皮笑肉不笑:“不好意思,忘了自我介绍,我是您的大外孙媳妇,外婆不认识我也不奇怪,毕竟你贵人事忙,无事不登三宝殿,来了也只认钱不认人。” 曹婆子顿时气得涨红了脸,刚要破口大骂,就又听许樱桃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急,但你先别急,你放进篮子里的猪肉,是我们借钱买来孝敬村长一家的,这些年我公爹吃药没少问村长家借钱,如今利滚利,少说也有十两银子,如今我们一家人还不上这钱,可不得时不时送点好处去讨好一二,外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十两?!”曹婆子瞪大双眼,心道那痨病鬼当真是个祸害,这钱要是给她,她家早就能盖新房了! “可不是嘛。”许樱桃长叹一声,“村长家三五不时上门催债,我们实在没法,才借钱买了这二斤肉,既然你想拿走,总得将买肉钱留下,这要求不过分吧?” 曹婆子顿时垮了脸:“当真是笑话!从未听说哪个当娘的吃闺女家一口肉,还得给钱。” 第10章 搭台唱戏 许樱桃弯起唇角,阴阳怪气道:“外婆说的是,确实不应该问你要钱,这肉就该白拿来孝敬你,毕竟外婆也说了,咱们是一家人。” 曹婆子将脏话咽了回去,满意点头,心道短命外孙倒是娶了个通情达理的好媳妇。 许樱桃的笑容又深了几分:“我也是才想明白,有当娘的在,做闺女的自然就有了靠山,哪还用求爹爹告奶奶到处送礼。” “外婆方才也说了,一家人理应互相帮扶,我娘若是受了欺负,小舅自会为她出头,眼下我娘就遇到了难处,想必外婆和小舅都不会坐视不理。” “再说了,娶媳妇啥时候不能娶,外婆倒不如把盖新房的钱借给我们,等我们还了债,日后再赚钱给小舅娶媳妇也不迟。” 不就是道德绑架,她也会。 “放你娘的屁!你家欠的债,关我们啥事?”曹婆子激动地唾沫横飞。 姜氏虽早有准备,但亲耳听到这番话,心中仍如被重锤击中,泛起一阵钝痛。 许樱桃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语气中带着几分讽刺:“那你儿子成亲盖房,就关我娘的事了?” “那是她亲弟,为啥不关她的事?”曹婆子理直气壮。 “我娘还是你亲闺女呢,你都不管她,她凭啥管她弟?” 曹婆子总算明白自己落入了这小娘皮的陷阱,耍嘴皮子她比不过,撒泼难道还比不过? 想也不想,她当即一屁股坐到地上,踢腿拍巴掌地开始哭嚎:“我命苦哟,生个闺女不如狗,狗见我还晓得摇尾巴,她有钱也不帮衬娘家,早知道当年我就该将她溺死,省得如今往我老婆子心上捅刀子,我命苦哟……” 许樱桃无语。 许樱桃震惊。 许樱桃看向姜氏,下意识问道:“她和大伯娘认识?” 不然这撒泼路数为何如出一辙?! 正在她思索是否也就地躺下进行魔法对轰时,一道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咳!” 周婆子重重咳了一声,一改往日亲和,脸拉得老长:“老姐姐,你来得正好,你闺女欠钱不还,天天堆三阻四,我正愁这笔银子要不回来,既然你来了,这钱于情于理都该你帮衬着还,否则我就让我男人将他们赶出村去!” 许樱桃一喜,可算是来了! 既然周阿奶愿意陪她搭台唱戏,她当然不能掉链子,当即哭着跪倒在周婆子脚边,哀哀乞求:“周阿奶,求求您再给我们宽限些时日吧,我们有钱了一定还,这背篓里有些黄豆,不然您先拿回去。” 周婆子一把按住她要去取粮袋的手,粗声粗气道:“谁稀罕你家几升烂黄豆,还钱!” 小老太太还挺入戏。 谢柏紧随而至,瞬间心领神会,忙跟着许樱桃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谢梨见二哥跪了,也跟着并排跪下。 姜氏鬼使神差的紧随其后,直到膝盖触地,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啥,顿觉不可思议,却也没打算站起来。 曹婆子先前就好奇这小娘皮的背篓里装了些啥,如今得知是黄豆,意兴阑珊地撇了撇嘴。 虽和周婆子不熟,但好歹也认识,见她来了,碍于面子没好意思再扯着嗓子干嚎,只能扯了衣袖假模假样擦拭本就不存在的眼泪。 撒泼是撒不下去了,没得叫人看了笑话,她也是要脸的人。 拍拍屁股站起身,曹婆子冷着脸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是谢家的人,欠的债自落不到我姜家头上!” “你刚骗我娘拿银子给你时,可不是这般说辞。”许樱桃幽幽嘲讽。 曹婆子将头扭向一旁,只当没听见。 “我管你!”周婆子不依不饶道,“你闺女如今还不上这钱,你是她娘,你不还谁还?你若不还,那就和我一道去县衙见官,让县太爷评评理!” 说着还真要去扯曹婆子的胳膊。 老百姓对见官有着天然的畏惧,一听要去县衙,曹婆子立即往后退了好几步:“我不去!他们家借的银子关我啥事?官府给了她家抚恤银,你让她拿出来!” “我看你怕是还没睡醒!真要有抚恤银,我还用见天上门来讨债?” “官府当真没给抚恤银?”曹婆子失望中带着几分怀疑。 “咋,我男人是村长我还能不知道?你若是不信自己去县衙打听,我可没闲工夫跟你掰扯,快还钱!” 许樱桃适时帮腔:“外婆,不建新房,你们还有旧屋可住,可我们若不还钱,就会被逐出村子,外婆当真忍心看亲闺女亲外孙流落街头?” 这一声声的外婆,直听得曹婆子起鸡皮疙瘩,她想也不想,拎起篮子就准备跑路。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就算被撵出村子,那也是你们命不好,老婆子我无能为力!” 曹婆子此刻满心只剩下后悔,早知如此,今日就不该来,没得惹了一身骚! 然而她还没迈出两步,便觉篮子便重重往下一坠,一扭头,就见谢梨死死抱着篮子不撒手。 “把肉还给我!” 她本身力气就大,此时为了扞卫猪肉主权,更是使尽浑身解数,曹婆子竟拽不动分毫。 周婆子也帮腔:“是你的猪肉吗你就拿?脸皮咋这么厚!” “瞧这小气劲儿,说得跟我稀罕似的。” 曹婆子的小心思被戳破,既心虚又难堪,干脆将猪肉狠狠砸在了地上。 原本粉白的猪肉顿时沾满了草屑泥灰,谢梨赶忙将肉捡起,心疼地嗷嗷直哭,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滚。 曹婆子夺回篮子,颇有些解气,正欲抬腿离开,却不留神踩到一颗石子,直接脚下一滑摔了个狗啃泥。 “哎呦,哎呦,一家子都丧了良心……”见没人来扶,她半晌才挣扎着站起身,一瘸一拐地离去。 “傻丫头别哭了,洗干净还能吃。”周婆子帮谢梨抹了把眼泪,又将一家子挨个拽了起来,“人都走了,还跪着干啥?” “周阿奶,今日又多亏您帮忙。”许樱桃鞠躬道谢。 谢柏也有样学样。 “都是一个村的,你跟我客气啥,眼下我还要去山上收绿豆,你阿爷他们已经先一步上了山,行了,我也不多说了,好好劝劝你娘。” 说最后一句话时,周婆子还朝她打了个眼色。 许樱桃心领神会,飞快回头瞥了一眼,就见姜氏正在拾掇他们带回来的木桶背篓,一双眼睛布满红血丝,显然是刚哭过。 “您放心。”许樱桃默默叹了口气。 渴望父母之爱,是每个子女的天性,若非万不得已,子女对父母往往都会言听计从。 她虽从未见识过姜氏的成长环境,但从曹婆子刁蛮冷血欺软怕恶的处事模式来看,养出姜氏这种胆小懦弱没主见、且是讨好型人格的女儿,是必然的结果。 而往往越是姜氏这样的人,越会给父母罩上深厚的滤镜,美化并合理化自己所遭受的苦难。 如今滤镜破碎,窥见亲情真相,不啻当头一棒。 许樱桃目送着周婆子离开,忽然间很想念自己的奶奶。 她的奶奶也如周婆子这般,识大体,有情义,村中邻里谁家有难处,只要在她和爷爷能力范围内的,老两口必然会帮忙,且从来不求回报。 按说周婆子应当十分关心她家今日的营生,毕竟事关能否收回借出去多年的银子。 但老太太自打进院子起,不多看,更不多问,就算看见了他们买回来的肉和粮食,也半个字未曾打探。 这样的人,值得深交! 谢梨的眼泪终于在许樱桃熬油渣时止住了。 其实她打小就不爱哭,只是这一回不知为何,眼泪控制不住往外涌。 明明他们什么都未做错,却总是被人欺负,好不容易日子有了些盼头,外婆又来捣乱。 她想不明白,明明都是血亲,为何却那般狠心? 直到浓烈的猪油香气阵阵钻入鼻腔,香得谢梨顿时忘记思考人生,也忘记了所有烦恼与忧愁,此刻她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想吃肉! 她耸动着小鼻子,脚步不受控制的向着灶屋挪去,还未走到门口,却听见灶屋内传来她娘压抑的哭声。 谢梨停下了脚步,一双大眼睛里满是错愕。 灶屋内,许樱桃熬着猪油,姜氏则坐在灶膛前烧火。 火光映红了她的脸庞,也照得她垂在下巴的泪珠分外晶莹。 许樱桃下意识想给她递纸巾,才想起这个时空哪有这种好东西。 姜氏用掌心抹了一把脸,缓缓倾诉起那些深埋心底、多年未曾启齿的委屈。 “樱桃,不瞒你说,我当年并未相看上你公爹,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加之谢家给的聘礼高,便没有我说话的余地,我娘一直劝我说,弟弟就指着我这笔聘礼钱娶亲了,我不嫁就是耽误姜家延续香火,是姜家的罪人……” 而后她就只能迫于压力嫁了人。 未分家前,因着丈夫吃药开销大,她不得不包揽大部分家务和农活,以平息长嫂的怒火,同时还要生养照顾孩子,侍奉身体不好的婆婆。 后来公爹战死婆母去世,两房便分了家,她又不得不承担养家照顾丈夫和孩子的重任。 没有地,她就只能带着一家老小搓麻绳挖野菜,等到赶集时让长子拿到集市上卖掉换些银钱。 这钱大部分化作药汁进了丈夫的肚子,小部分换成了最便宜的豆面麦麸用以给一家人果腹。 这些年来,她娘家人从未登门看过她一眼,倒是逢年过节,她会带着几个孩子回娘家看看孀居的老娘。 可次次去,她娘的脸拉得比驴都长,时不时在家摔摔打打指桑骂槐,说着谁家闺女不孝顺,空手上门打秋风,吓得几个孩子大气不敢喘一个。 渐渐她也识了趣,明白她娘这是嫌弃她穷,加之弟弟弟妹也从无半分笑脸,她便再不敢登娘家的大门。 到了前年,听说弟弟染上了酗酒的毛病,喝醉了就爱打婆娘和孩子,最终逼得弟妹带着两个孩子跳了河。 她那时候还担心她娘遭受打击扛不住,又可怜死去的弟妹娘仨命苦,可自家光景一年不如一年,只能空手回娘家探望,不出意外又遭了无数记白眼,她娘更是直言以后别登门碍她眼。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母女再见面时,便是今日。 没有温情,没有久别相见的喜悦,更没有母亲对女儿的关心,有的只是要钱不成的翻脸不认人。 姜氏曾经无数次幻想过,等以后日子变好了,她定然会买多多的点心和绸布回娘家,好好孝敬老娘一番,让老太太也高兴高兴。 但所有的期待在今日被猝不及防地打破,她既觉得痛苦,又隐隐感到几分解脱。 忽然间,姜氏感到肩膀被人捏了捏,她从悲伤中回过神,一眼便见到许樱桃递到她面前的一碗水。 “娘,润润喉吧。”许樱桃温声劝道。 说来汗颜,周阿奶走之前让她好好劝姜氏,可实际上她也就在此时递上了一碗水。 倒不是她不想劝,而是对于心中满是苦楚的人而言,倾诉反而是纾解情绪最好的方式。 姜氏接过水碗,这才发觉不知何时,锅中的猪油早已熬好,锅也已经洗净。 灶台上,整齐码放着剥好的栗子和切好的肉块,还有一碗看着就很酥脆的油渣。 姜氏暗自惊讶,自己竟然讲了如此之久? 咂咂嘴,也的确口干舌燥,她接过水碗就送到嘴边喝了起来。 只一口,她便睁大了双眼:“甜的?” 许樱桃点头:“方才融了一块麦芽糖。” 见姜氏面露迟疑,许樱桃哪能不知她在想什么,笑道:“喝吧,难过时吃些甜食心情会舒畅些,给小柏和阿梨也都留着一碗。” “你也喝。”姜氏的语气难得带上了两分强硬。 许樱桃莞尔:“好。” 灶屋外,谢梨收回偷听的小耳朵,准备先撤回堂屋。 她虽馋猪油渣,也馋麦芽糖水,但也心知听墙根不是光彩的事情,绝不能被她娘和大嫂发现。 谁知刚一后退,后背就撞上了一堵“人墙”,吓得她当即就要开口大叫,却在尖叫的前一刻被人捂住了嘴。 第11章 栗子烧肉 “是我,别喊。”谢柏压低了声音。 谢梨松了口气,忙不迭点头。 兄妹俩蹑手蹑脚回了堂屋,谢梨这才敢小声指责她二哥:“你干嘛偷听娘和大嫂讲话?!” 谢柏无语地扫了她一眼,都懒得解释。 谢梨读懂了他的眼神,心虚吐吐舌:“我也不是故意偷听,只是凑巧。” “嗯,一样。” 他原本在院子清洗木桶,却被熬猪油浓烈的香气所吸引,又见妹妹支棱着耳朵站在灶屋外一动不动,便也好奇上前,便听到了他娘的满腔委屈。 兄妹二人陷入沉默,半晌后,谢梨咬牙切齿道:“我讨厌外婆!” 谢柏垂眸没接话,只是暗自懊恼当时兜里只装了一枚石子。 但凡多装几块,外婆也不至于才摔一跤。 “二哥,咱们以后还用去小舅家吗?我不想去,我也讨厌小舅。” 谢梨只要想到那个爱斜楞着眼瞪他们的舅舅,心里便生出阵阵委屈和恐惧。 谢柏抬手摸了摸妹妹的脑袋,安抚道:“别怕,再不用去了。” 他娘虽未言明,可今日种种,两家也算是彻底撕破了脸。 谢梨放了心,重又展露笑颜:“二哥想喝糖水吗?大嫂说给咱们留了一碗!” 她这边话音刚落,就听许樱桃的声音自灶屋传来:“小柏,阿梨,过来喝糖水啦。” 谢梨闻言眼睛一亮,一边应着就来,一边去拽她哥的手。 见两兄妹手牵手进了灶屋,许樱桃指着破橱柜上搁着的两只水碗:“先洗手,喝完给你们分油渣吃。” 谢梨只觉自己好似踩在云朵上,眼前的一切幸福的有些不真实。 糖水,猪油渣,这都是从前过年都吃不上的好东西! 谢柏却摇摇头:“我就不吃了。” 他说话时,许樱桃将切好的肥猪肉倒入了陶釜中,油脂遇热,很快便发出滋啦声响,空气中飘散着浓烈的荤香气。 煎肉的空隙,她扭头问谢柏:“为何不吃?” “留给你们吃。” 懂了,拧巴孩子又上线了! 经过和这家人几天的相处,许樱桃已经大致摸清他们的性格,针对这些性格,她也自有一套高效率相处方式,那就是只管做,别商量。 见锅中猪肉还需煸一会儿,许樱桃重又拿了三个碗,给每个碗中都扒拉了几块猪油渣。 第一碗自然端给姜氏。 姜氏先前倾诉了个痛快,又喝了一碗糖水,心情确实好了不少,此时正心无旁骛烧着火。 见许樱桃递了猪油渣过来,忙疯狂摆手。 她这么大个人了,哪能和孩子抢零嘴。 许樱桃也不和她废话,直接将碗往她手上一塞,又如法炮制将另一碗塞给了谢柏。 至于谢梨,这小姑娘根本无需她操心,早已端着碗香喷喷吃了起来。 就该这样! 既能有效降低沟通成本,她看着也舒心。 本来嘛,她努力赚钱就是为了改善一家人生活,看着家人吃好喝好,她才更觉自己的辛劳有意义。 若是个个都学孔融让梨那一套,她这暴脾气只会觉得闹心。 当然,照顾他人的前提,是绝不亏待自己。 送出三碗猪油渣后,许樱桃也夹起一块最大的放进了嘴里。 这猪油渣她撒的是椒盐,吃来咸香酥脆,满口生津。 还真不赖! 待锅内猪肉逐渐煸炒出猪油,许樱桃又将切好的野葱野姜放了进去。 霎时间,葱姜结合油脂而产生的浓郁香气,瞬间弥漫至灶屋各个角落,香得娘仨不停翕动着鼻翼,疯狂吞咽着口水。 天爷,这也太香了! 姜氏闻着这味儿,口水早已泛滥成灾,实在没忍住,拿起一块猪油渣送进了嘴里。 有一便有二,目睹许樱桃依次在锅中放入酱油、麦芽糖、温水,而后盖上锅盖炖煮全过程后,姜氏惊讶的发现,自己碗中的油渣早已空空如也。 灶膛中的火光打在她脸上,将她脸上的惊愕尴尬照得显露无疑。 许樱桃见状弯起唇角。 这个红烧肉方子她奶奶用了几十年,虽然用料简单,可味道却出奇的美味,每次只要奶奶做这道菜,她都忍不住干掉三碗饭,此时能将姜氏香得晕头转向,再正常不过。 许樱桃原以为谢柏同姜氏的情况差不多,可她万万没想到,这拧巴孩子定力惊人,碗中的油渣愣是一块都没动。 许樱桃:“……” 谢柏见她扭头看自己,献宝似的捧上碗:“大嫂吃。” 许樱桃轻叹一声,走到谢柏面前站定。 两人虽然差着三岁,身高却是差不多,许樱桃平视着他的眼睛,缓声道:“小柏,前两日的事,我早已释怀,你不必刻意讨好我,这样做只会让彼此都感到负担,懂吗?” 她上辈子没有和熊孩子相处的经验,也不知这样沟通是否有效,但她必须得试试。 谢柏闻言,小脸涨得通红:“不是讨好,是感激大嫂。” 感激大嫂为他们家带来了生机,感激大嫂带他们赚钱,更感激她让他们吃上了曾经想也不敢想的吃食…… 短短三日不到,仿佛日月换新天。 许樱桃微微挑眉,打量了他片刻,伸手从碗中捏起一块猪油渣,笑道:“行啦,你的心意我领了,如今你还在长身体,能吃就多吃些,等你早日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能撑起这个家,才是对我最好的感激。” 谢柏不自觉点头。 待许樱桃转身后,谢柏才长长呼出一口气。 明明他俩年龄相仿,但在大嫂面前,他总是莫名地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仿佛自己还是个需要被照顾、被引导的小孩。 这种感觉,让他既有些不自在,又隐约生出一股挫败。 他可真没用,本该与大嫂并肩而立撑起这个家,却只能被人照顾呵护。 “二哥,你之前惹大嫂不痛快了?”谢梨轻轻地撞了撞谢柏的胳膊,悄悄问道。 谢柏觑了她一眼,没接话。 自己这个妹妹,平日看着憨厚,实则心思细腻。 他默默地垂下眼帘,从碗里捏起一块猪油渣放进嘴里细细咀嚼。 半个时辰后,厨房里飘出了栗子炖肉的醇厚香气,甑子里热气腾腾的白米饭也已焖好。 许樱桃又用猪油炒了盘野菜,而后大声宣布:“洗手,开饭!” 从前家中从无饭前洗手的习惯,短短三两日,在她不厌其烦的一遍遍提醒中,娘仨已经自发自觉的在饭前打一盆水,以做洗手之用。 “瞧我这记性。”许樱桃拍了拍脑门,忙转身从锅中盛出一大碗香气扑鼻的栗子烧肉,小心翼翼地放入篮中,并盖上一只碗,以防灰尘落入。 这碗肉自然是给村长家准备的。 至于送肉的任务,当仁不让地落在了谢柏头上。 “小心别撒了,我们等你回来再一起吃。” 话说周婆子上山时,地里的绿豆已经被家中几个壮劳力采摘得干干净净。 是以,她都不用动手,只需和家人一起背着豆荚下山即可。 自打上山起,周婆子的嘴角便挂着一抹笑意,引得幺儿郑武不禁打趣道:“娘,您莫非是在上山路上捡了金子不成?” 周婆子啐了他一口:“我这是为谢家二房高兴!” 赵氏闻言,心中一动,连忙接茬问道:“可是那啥绿凉粉买卖做成了?” 周婆子点头:“别看那许氏年纪小,机灵着呢,谢家二房的福气还在后头。” 赵氏自打得了许樱桃白给的腌菜方子,便对她一万个满意,此时听婆婆夸她,也忍不住附和:“那是,就凭她那手艺,买卖必然能成。” 一家人纷纷点头赞同,谢家二房有了好营生,无疑是极好的消息,这也意味着家中那笔借出去的银子,总算有了回笼的希望。 郑家人说说笑笑下了山,留在家晒谷子的小周氏也早已做好了午食。 见众人归家,忙招呼着大家先吃饭。 午食是一锅豆子稀饭,一小筐热气腾腾的菜团子,还有一大碗爽口的腌苏子叶。 这在村中,已经算是顶好的吃食。 一家人围坐一桌,刚动筷,谢柏就拎着篮子出现在了郑家堂屋门口。 他逐一向长辈们问好之后,便将篮子放在桌上,笑道:“阿爷、阿奶,这是我大嫂做的栗子烧肉,特地让我送来给你们尝尝,我先回去了。”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一溜烟地跑了出去,留下一屋子人面面相觑 他们没听错吧,是肉? 周婆子倒是知情,却也没想到自家也有份,心下熨帖不已。 她站起身,将装肉的碗从篮子中端出,摆在桌子中央,竟还有些烫手。 摸了摸耳垂,周婆子又将扣着的盖碗揭开,霎时间,一股肉香混合着甜香扑面而来,所有人都下意识猛吸了一口。 咋能这般香! 不仅香,还十分好看。 粗瓷大碗中,冒尖的猪肉和板栗仁皆裹上了一层红润鲜亮的酱汁,其上还点缀着翠绿的小葱花,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动。 再一看,肉可真不少。 “都别傻看着,吃啊!” 郑村长作为家中的主心骨,率先垂范,夹起一块猪肉送入口中。 只一瞬,香软酥烂、入口即化的美妙口感,便彻底征服了他的味蕾,他不由得眯起双眼。 见当家人动了筷,其他人再也忍不住,纷纷将筷子伸向了那碗栗子烧肉。 猪肉香甜,板栗粉糯,郑家人不少,一人两三筷子,碗中很快便见了底。 剩下的酱汁,也由周婆子做主,盛来半碗豆子粥,搅匀后给四个孙子孙女一人分了一勺,谁也挑不出错处。 小周氏咂摸着先前的美妙滋味,赞叹道:“许氏当真是巧思,我从未想到板栗还能和猪肉一起烧着吃。” “可不是嘛。”赵氏点头附和,“我估摸着还放了不少糖,吃起来滋味真足,也不知他们那买卖赚了多少钱?” 周婆子斜了她一眼:“就你话多,人家赚多赚少跟你有啥关系?” 赵氏早就被婆母训出了免疫力,闻言嘿嘿一笑:“娘误会了,我只是觉着那栗子烧肉好吃的紧,还没吃够罢了。” “肉也想吃够?那你怕是投错了胎!”周婆子毫不犹豫开喷。 训话归训话,下了饭桌,周婆子还是叫住小儿子,让其下次赶集去镇上割斤猪肉回来,当然这是后话。 另一边,谢柏步履匆匆回了家,老远就见到谢梨伸长脖子在门口张望,一见到他,立即扭头激动大喊:“二哥回来啦!” 谢柏弯起唇角,虽说这馋丫头并非因他归家而欣喜,而是迫不及待想吃肉,可他还是被妹妹的鲜活所感染,家中已经许久未曾这般充满生机。 到家洗手落座,白花花的大米饭已经盛好,娘仨都有些不敢伸手摸筷子。 许樱桃给他们包括自己各舀了一勺栗子烧肉,浓稠汤汁瞬间将米饭染成了油亮酱红色,煞是好看。 油润甜腻的香气阵阵往鼻子里钻,娘仨齐齐咽了下口水,盯着面前的碗眼珠子直冒绿光。 许樱桃笑道:“咱们长期未沾荤腥,早上各吃了两个肉包子,饭前又吃了几块油渣,这栗子烧肉,咱们克制着些吃,不然我怕虚不受补,拉肚子可就不好了。” 娘仨哪有异议,自是许樱桃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 “别光看着,动筷呀。”许樱桃有些哭笑不得。 她夹起一块肉放进姜氏碗中,又夹起一块随意吹了吹,直接塞进嘴里。 肉皮微微弹牙,肥肉软糯鲜香,瘦肉也酥软多汁,简直一口入魂。 而板栗炖的足够久,一抿就在口中化开,拌上汤汁和米饭,甚至比肉还好吃。 许樱桃恨不得为自己鼓鼓掌。 在有限的条件里,竟也做出了如此美味的食物。 她好棒! 有栗子烧肉这个珠玉在前,清炒野菜就显得有些不太畅销。 “得吃菜呀同志们,补充维生素!”许樱桃苦口婆心。 她这几日总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娘仨已经习惯了,便也没人问“同志”和“维生素”是何意。 一时饭毕,清炒野菜在许樱桃的按头安利下吃了个精光,栗子烧肉倒是还剩下大半碗,正好留着晚上吃。 第12章 薜荔果 吃饱了,自然就有力气干活。 时值晌午,全家便趁着村中人午睡之时进了山,采摘明日做绿凉粉所需的材料。 谢梨还想吃八月瓜,但常走的路线都被薅了个干净,她便提议要换条路去找。 许樱桃自然没异议,每次进山都有新收获,她巴不得多多拓展新地图。 结果八月瓜没找着,却发现了薜荔果和魔芋,以及漫山遍野无处不在的凤尾蕨,还有大片的苦槠林。 此时此刻,许樱桃满心只有一个念头——要发财了! 山林化育万物,天无绝人之路,她就知道,老天爷不会亏待她。 蕨菜虽早已过了采摘的季节,但等到冬日可以挖蕨根、做蕨粑、蕨根粉。 魔芋也未到采挖的季节,但她已然看见魔芋豆腐、魔芋干、魔芋爽在向她招手。 苦槠那可就更不得了,苦槠豆腐、苦槠粉皮、苦槠粉丝、苦槠糕……许樱桃都不敢多想,她怕自己笑出声。 上山之前,她还想着只卖绿凉粉有些单调,天气一冷,更是没了销路,开发新品需得尽早提上日程。 岂料山林如此大方慷慨,都不用她费心,已然帮她安排好了一切。 当然,目下除了薜荔果,其他的都还未成熟,可并不妨碍她畅想未来。 当许樱桃沉浸在她的发财大计时,娘仨也不约而同地望着她。 姜氏到底是没忍住,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满眼担忧道:“樱桃,你没事吧?” 这盯着草木傻笑的模样,实在像是中了邪。 许樱桃回过神,嘿嘿一乐,指着薜荔果道:“娘,咱们多摘些这个果子。” 薜荔果,在她那个时空又称为木莲果、凉粉果、滚瓜球,因其外表长得像一个个秤砣,还有人称其为秤砣果。 屈原就曾写过——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这里的薜荔,指的便是薜荔果。 除了作药用外,薜荔果最大的作用便是做凉粉了。 用薜荔果做出来的凉粉,外观晶莹剔透,口感细腻润滑,比果冻好吃不止十倍,是许樱桃夏季最爱的解暑美食之一。 姜氏下意识想反对,但有臭黄荆的前车之鉴,她反对前还是问了一嘴:“这鬼馒头也能做吃食?” 许樱桃了然,原来这里的人管薜荔果叫鬼馒头。 她点点头:“不仅能,还能比绿凉粉卖得更贵。” 倒不是薜荔果更稀少,而是加工过程中,需得投入更多人力和时间成本,故而售价自然也要水涨船高。 既然她这么说了,娘仨不再多言,当即进入采摘状态。 许樱桃提醒:“摘之前捏一捏,只摘捏起来柔软的果子,硬的千万别摘。” “硬果子还未熟透?”谢柏问道。 许樱桃摇头:“这倒不是,鬼馒头分公母果,公果硬且实心,摘回去没啥用处,只有母果才能做成吃食。” 眼见为实,她当即摘下一公一母两个果子,再用柴刀切开做展示。 果真如她所言,母果中遍布果籽,公果则空空如也。 娘仨恍然大悟。 一个时辰后,四人背着三背篓薜荔果和一背篓臭黄荆叶下了山。 每个背篓上都盖了野菜和芭蕉叶,就算被人撞见,也断然不知他们摘了些什么。 到家休整片刻,许樱桃负责将薜荔果切开,娘仨则将薜荔籽挖出来晾晒。 三背篓薜荔果,最终只收集到了一簸箩薜荔籽。 经太阳晒干后,还会缩减三分之二。 至于薜荔果壳,则堆在屋后晒干了当柴烧。 这玩意儿山上多的是,药房压根不会收。 忙完这些,日头已偏西。 姜氏闲不住,又要去河边洗衣裳。 许樱桃叫住了她:“娘,且慢,咱们先来盘一盘今日的账目。” 姜氏讶然:“可咱们今日赚的钱,不是都花光了吗?” 许樱桃捂脸。 “虽然今日赚的钱花光了,但经营情况也该向您透个底,况且您身为家中长辈,应当掌握家中财务状况,日后也能及时发现财务问题,省得钱被人偷了您都不知道。” 姜氏细一琢磨,的确是这么个理,忙坐直了身子,神情很是郑重。 原身不识字,人设不能坍塌,许樱桃只能口述。 “咱们今日一共做了一百零二块绿凉粉,给了包子铺一块、损耗一块、试吃品用了两块,也就是说,其中九十八块实现了盈利。” “而其中,加料汁卖出的共有四十块,其余的皆以三文一块售出,共盈利三百三十四文,后来买包子用去二十四文,买猪肉用去五十文……” 许樱桃报出这些数据时,连个磕巴都没打一下,一开始姜氏还能加减着算一算,到后来她彻底麻了。 她的算数能力有限,只能支撑她进行二十以内的加减法,且还得给足她计算的时间,否则只能抓瞎。 谢柏倒是比他娘强不少,可随着数额的增加和款项的变多,他算起来也有些吃力。 好在记性不错,默记下许樱桃说的每个数字,按照自己的节奏倒也算出了正确结果。 可越是如此,他对许樱桃的钦佩和崇拜更甚。 许樱桃还不知道,短短三日不到,她在谢柏心中的形象已经从拖油瓶,转变为顶厉害的人物。 谢梨小朋友则朴实无华得多。 她压根就坐不住。 无论许樱桃说什么,她的一颗心都在院中晒着的那一簸箩薜荔籽上。 方才挖籽时她忍不住偷偷尝了一点,说实话,难吃。 这么难吃的玩意儿,大嫂究竟能做出啥吃食呢? 谢梨真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后来她不信邪,待快晒干了又专门跑出去尝了点。 呸,还是难吃。 许樱桃报完账,见姜氏清澈中透着茫然的眼神,就知这账白盘了。 她默默将扫盲列入了计划清单。 只是眼下当务之急是先解决生存问题,至于精神需求,还得往后挪挪。 姜氏忍不住再次确认:“今日当真赚了三百三十四文?” 就算抹除零头,就按一天三百文算,一个月足足能挣下九两! 一年下来就是一百多两! 姜氏的呼吸当下就急促了几分。 许樱桃哪能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十分残忍地戳破了她的美梦。 “绿凉粉顶多也就只能再卖一个月,天冷就没人吃了,况且日日吃相同的吃食,再好吃也会腻,咱们如今也就是刚开始卖,食客们觉得新鲜稀奇,等过些时日销量就会有所回落。” 姜氏的呼吸一滞。 许樱桃继续道:“咱们后续为了稳住顾客,必然要在口味上做一些改进,就得加大投入,娘今日也看到了,买油盐酱醋和香料,可并不便宜。” 姜氏原本因为激动涨红的脸,渐渐褪去了血色,自己还是太天真,竟忘记了算成本。 她喃喃道:“那,那咋办?” 好不容易出现的盼头一下就被掐灭,她的脸上又多了几分愁容。 谢柏也肉眼可见的紧张了起来,就连谢梨也端正坐好,满脸不知所措。 许樱桃本意是想给他们打打预防针,做生意起起落落,哪能天天都赚得盆满钵满,如今见娘仨忧心忡忡的模样,又只好给他们喂起了定心丸。 “别担心,等薜荔籽晒好,咱们又能添加一样新品,哪怕下月天气转凉,我照样能做其他的营生,饿不着咱们。”她说这话时,笑得自信又从容。 姜氏的一颗心渐渐落回肚子,都忘了问她为啥要把鬼馒头籽叫薜荔籽。 两兄妹却有些看呆了。 大嫂站立在那里,虽然瘦弱,身姿却十分挺拔,如同一棵不屈的翠竹,周身笼着光,耀眼的让人无法忽视。 晚饭后,周婆子出现在了院外,以防自己看见什么不该看的,她进院子前,还专门高声问了句:“屋头有没有人?” 堂屋门大开,岂会没有人。 许樱桃哪能不知她的用意,忙放下手中薜荔籽起身去迎接。 娘仨也紧随其后。 “周阿奶,您怎么来……” 许樱桃的话卡在喉咙中,一双本就圆的眼睛瞪得更圆了几分。 周婆子并非空手而来,她还推来了许樱桃心心念念的推车。 推车上放着篮子和洗净的碗,正是谢柏晌午送去的那些。 以防自己会错意,许樱桃试探着问了句:“周阿奶,天都快黑了,您怎么还推着车出门?” 周婆子并未打算踏进院子,只是将车往前一送,答道:“晌午见你们又是挑又是背的,看着就累得慌,如今农闲,这车正好可以先借你们使。” 还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 许樱桃快步上前,对着周婆子谢了又谢,末了,又有些不好意思道:“阿奶,借您家的那些碗,可能得明日才能还上了。” 至于银子,往后肯定能还,但具体日期她也没谱,只能暂且不提。 姜氏也道:“婶子,别光在外面站着,进屋喝碗水。” 周婆子摆摆手:“晚上才喝了一肚子汤,忙你们的,甭管我。”说完便转身快步离去。 “还不快谢周阿奶!”姜氏亦是千恩万谢,还不忘提醒一双儿女。 兄妹俩回神,忙将视线从推车上收回,双手拢成喇叭状,齐声高喊:“谢谢周阿奶!” 待周婆子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姜氏才将车推进院子,一时间心下无尽感慨。 郑家借给他们家那么多银子,不仅从不上门催债,反而时时接济,放眼整个大虞朝,怕是再难寻找这么好的乡亲。 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他们欠郑家的恩情,又该如何偿还? 两个小的留在院子研究推车,这于他们而言可是稀奇玩意儿。 许樱桃和姜氏则回到灶屋,继续先前中断的搓凉粉大计。 只需取适量晒干的薜荔籽包进滤布,再在凉白开中浸湿揉搓,搓到清水变成淡白色即可。 见许樱桃直接洗手,并未再进行下一步动作,姜氏疑惑问道:“这就成了?不需要点浆?” 许樱桃点头:“不过凝固时间要比绿凉粉慢上许多,先静置一夜看看。” 姜氏不懂但也不多问,瞅见许樱桃又开始鼓捣今日买回来的辣椒,便也跟着去帮忙。 两人手脚都麻利,很快就将辣椒籽全部剥离了出来。 姜氏迟疑道:“樱桃,这个也要拿来搓?” 许樱桃“噗嗤”一下笑出声,解释道:“这是辣子的种子,我先收集着,往后等咱家买了地,可以试着种一种。” “这样啊。”姜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至于许樱桃说要买地,她压根就没往心里去。 不是她不信任许樱桃,眼下能将债还了已然谢天谢地,其他的事她不敢奢望。 天色渐暗,借着最后一丝天光,许樱桃将辣椒全部舂成了辣椒面。 忙碌一整日,眼下最要紧的事就是赶紧洗漱休息,为明日的生意养精蓄锐。 尽管许樱桃无比想痛快洗个澡,可家中条件有限,只能端盆水进屋中擦洗,罢了,能擦擦也比臭着强,她想得很开。 第二天,鸡鸣第一声时,许樱桃睁开了双眼。 姜氏比她起得还早,已经将粥熬上了。 借着厨房的火光,许樱桃快速蒸几个板栗饼,又将今日要用的绿凉粉赶紧搓了出来。 做完这些,她才有空检查薜荔籽凉粉是否凝固成功。 姜氏见她露出了笑脸,才试探着问道:“成了?” 许樱桃点头:“娘,劳您再烧一把火,我打算熬些薄荷糖水。” 姜氏照办,添柴的间隙问道:“这新吃食叫个啥名?” 基于上次的经验,许樱桃早早为其取好了名字,闻言脱口而出:“冰凉粉。” 一个绿凉粉,一个冰凉粉,好念又好记。 姜氏没有异议,只在口中默念了几遍“冰凉粉”三个字,直至记住。 天光熹微之时,一家人再次踏上了去往镇子的道路。 有了推车,除了姜氏,其他人的负担皆大大减少。 许樱桃劝她少挑些,她却难得固执道:“我挑惯了的,不用管我。” 见实在劝不动她,许樱桃只能作罢,心中却盘算起等日后有钱,高低得买头骡子或者驴,老这么靠人力运输,谁都吃不消。 然而在买牲口之前,还得买粮、买油、买布…… 再加上欠了那么多外债,真是想想都有些头大。 然而除却这些,许樱桃最想要的,是一口铁锅。 第13章 葛家庄 并非陶釜不能使用,只是这个时代的烧制工艺有限,陶釜极易开裂,导致她每次做饭都提心吊胆,生怕饭还没做好,锅先炸了。 可按照如今的铁价估算,一口铁锅少说也得数两银子,这还是起步价。 许樱桃绝望地闭了闭眼,罢了罢了,总归都会有的。 等后续生意稳定了,她就从零售个体户转变成供货商,每日在家中供货即可,再不用遭这风吹日晒的苦,且还赚得更多。 这般想着,她便更加卖力地推起了车。 到镇上时,比昨日整整早了一刻钟有余。 许是来得太早,包子铺还未开门。 好在一家人昨日将镇子走了个遍,知晓镇子中段有口公用水井,稍后若是想打水洗碗,直接去那处拎来便是,无非就是多走几步的事。 今日不逢集,许樱桃只做了八十块绿凉粉,冰凉粉是试水,也只做了一盆也就是十六块。 此时街上人并不多,许樱桃清了清嗓子,大声吆喝了几句,她的嗓音又清又脆,很快便吸引过来几个顾客。 “哟,我还当你们今日不会来,我家两个娃儿昨日吃了你家的绿凉粉,可是心心念念得紧。”一个妇人朗声笑道,张口便要了两块绿凉粉。 谢柏认出她就是昨日帮着他解围的那位婶子,有些紧张地叫了人。 许樱桃赞赏地看了他一眼。 不错啊小伙子,都敢主动叫人了,有进步! 她又从桶里捞出一块碎掉的绿凉粉,又用芭蕉叶裹好,放进妇人的篮中:“婶子,昨日多谢您帮我家小弟说话,这一小块绿凉粉是感谢您的。” 说是一小块,其实并不小,若按体积算,少说也能卖个两文钱。 妇人骤然得了便宜,当即笑得见牙不见眼,一连声夸赞小娘子真会做生意,明日自己还来买。 付完钱,妇人又看到另一个桶里淡白近乎到透明的冰凉粉,忍不住惊呼:“这可是冰?” 这个时代,能在暑天用上冰的,只能是顶豪奢的人家,老百姓那是见都见不着一眼的。 许樱桃笑着摇头:“婶子误会了,这也是我做的一样新鲜吃食,叫冰凉粉,搭配着薄荷糖水,吃来虽没有冰块沁凉,但也绝对降温消暑。” 妇人忍不住上手摸了摸桶侧,确实不冰手,可这亮晶晶的透明凉粉,又实在吸引人,她惴惴问道:“这个啥子冰凉粉,可不便宜吧?” 许樱桃:“是要比绿凉粉贵一些,不浇糖水带走的四文一块,浇糖水的五文一碗。” 虽说麦芽糖没有蔗糖甜,但那也是糖不是?糖可是金贵东西呢! 这个价格远远低于妇人的心理预期,当即咬咬牙道:“给我来一碗,不过,碗待会再还你,成不?” 这哪有不成的。 许樱桃当即点头应下,给妇人打了一碗冰凉粉,再浇了满满一勺糖水。 一开张就入账十一文钱,这可真是个好兆头。 因着冰凉粉未准备试吃品,后面的客人也就随心意买不买。 招呼完第一拨顾客,许樱桃清点了一下库存,绿凉粉除去损耗的,还剩下六十六块,冰凉粉还剩下十一块。 一回生,二回熟,姜氏今日可谓是淡定了许多,不那么忙的时候,还能数数铜板。 结果数出这小半个时辰内,竟然收入六十九文! 姜氏眼角眉梢都洋溢着笑意。 有钱就有动力,正当她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之际,却发现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竟再无一个顾客前来。 街道上路人不少,但个个行色匆匆,无人逗留。 姜氏傻眼了。 从一开始的满脸笑容,渐渐到眉头紧锁,再到后来紧张到来回踱步张望,直走得许樱桃有些眼晕。 “娘,您先别急,咱再等等,若是再等不到客人来,咱们就挑着沿街叫卖,若实在还不行,大不了拿回去自己吃。”许樱桃倒是淡定得很。 姜氏只得强迫自己冷静。 好在又等了一会儿,道路尽头呼啦啦来了三五个男人,个个穿着虽不富贵,但也无补丁破洞,算得上体面。 许樱桃定睛一看,倒还有个“熟人”——昨日没买着,承诺今日要来吃凉粉的那人。 “嘿,小娘子,你看我没骗你吧,我王虎言出必行!”男人将胸脯拍得啪啪作响。 许樱桃热情招呼:“我娘刚还说今日客人不多,让我换个地方摆摊,我寻思还未等到王大哥前来,这要是走了岂不是让您扑个空,所以我就没同意。” 姜氏丝毫不恼自己背了“黑锅”,反而笑得更加热情了几分。 王虎朗声大笑:“小娘子是个实在人,昨日听人说你这绿凉粉实在好吃,可惜我没吃上,今日专门带着几个兄弟来尝尝,吃完正好去主家上工!” 许樱桃手脚麻利地打了五碗绿凉粉,今日没有借到条凳,只能歉意朝几人一笑。 王虎一行人却浑不在意,往屋檐下一蹲便稀里呼噜大吃大嚼了起来。 只一口,王虎顿觉惊艳不已。 先是草木的清香,然后是滑弹的口感,最后咸、酸、麻、辣各种味道交织在一起,却又各自分明,立时让他自心底涌起一股莫大的满足感。 不枉他期待了一整夜,果真好吃! 王虎呼噜噜吃完一碗,毫不犹豫又要了一碗,并十分豪气地请了其他兄弟再吃一碗。 几人自是欣喜不已,直呼:“虎哥仗义!” 中途姜氏鼓起勇气向几人推荐冰凉粉,可还未报价格,王虎几人听说是浇着糖水吃,忙摆手拒绝。 “咱们爷们儿吃不来那甜腻腻的!” 姜氏只得作罢。 尽管初次推销就以失败告终,可不知为何,姜氏的一颗心怦怦直跳,竟还隐隐有些欢喜。 原来和陌生人搭腔也并没有那么可怕。 结完账,王虎打了个饱嗝,笑道:“小娘子,我方才忘了说,你们今日快别在此摆摊了,多半没人来。” 这下就连许樱桃也有些不淡定了,忙追问:“王大哥何出此言?” 王虎朝着远处遥遥一指,道:“二里外那处是葛家庄,我们哥几个最近就在那处做工,庄主葛员外的母亲今日祝寿,请了戏班子在庄子外唱大戏,还会给前去贺寿的人发红包,只要说句吉利话都给,镇上多半人怕是都跑去凑热闹了。” 许樱桃恍然大悟,怪不得包子铺没开门,路上行人也都步履匆匆。 王虎继续道:“不若你们去葛家庄外摆摊,大伙儿白得了红包,定然舍得花钱吃上一碗你们的凉粉。” 这也正是许樱桃接下来的打算。 她当机立断收摊,准备跟着王虎一行人去葛家庄。 娘仨也不拖后腿,忙将器具归置收拢。 几个男人有的是力气,二话不说就帮着他们挑担推车拎篮子,许樱桃自是感激不已。 一路上,许樱桃从王虎口中获知了许多葛家庄的事迹。 在这个皇权不下县的时代,县衙便是等级最低的行政单位,除了收税和统计人口,县衙官吏几乎不会到县城以外的地方活动。 至于乡镇村落这些小地方,则全权交由地方乡绅和宗族来管理,这些人虽无一官半职在身,却极有号召力。 葛家庄的葛员外,便是管理白龙镇以及下辖乡村的乡绅老爷。 因着葛员外经常乐善好施、扶危济困,深受这一代镇民乡民的尊重爱戴,是以,当大家得知葛员外的老母亲今日祝寿,便都放下手中活计前来捧场。 一行人到得葛家庄外,远远就见乌泱泱人头攒动,锣鼓队也在咚锵咚锵的演奏,好一派热闹景象。 别说是娘仨,就连许樱桃也没见过这阵仗,眼中满是好奇。 王虎将许樱桃他们送到人群外围,挑了个平坦的位置,才将东西全部放下。 “往南走个三十来丈,有条小溪,你们若是要打水洗碗,可去那处取水。”王虎交代完,便带着哥几个进了庄子。 一家人又是千恩万谢。 许樱桃的心情尤其好。 自打来到这个时空,除了陈氏和曹婆子两个奇葩外,她遇到的都是热心肠好人。 他人的善意就好似阳光,渐渐驱散了她对这个陌生世界恐惧和不安。 选好位置,许樱桃便安排姜氏和谢梨去打水,自己则和谢柏支摊子。 之所以不让两兄妹单独行动,到底是担心人多杂乱,万一有拐子,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趁着母女俩前往取水的间隙,谢柏内心几经挣扎,终是鼓起勇气开了口:“大嫂,你能不能教我算术?” 自打昨日见过许樱桃盘账,谢柏可谓是又敬佩又激动。 他昨晚翻来覆去想了许久,自己力气没有娘和妹妹大,手艺也没大嫂好,唯一可取之处可能就是脑子比较灵光。 若能习得大嫂的算账技艺,将来定能成为她得力的助手,共同支撑起这个家。 可他既担心大嫂记恨当初他撵她走那事,又担心大嫂不愿意教,天人交战了许久,才磨磨蹭蹭开了口。 许樱桃却是一喜。 昨天她还在琢磨如何在不暴露自己识字的情况下,又能帮助娘仨扫盲,且能让他们不对她产生怀疑。 结果琢磨的半天也没个结果,谁知这拧巴孩子是个上进好学的,竟主动朝她开了口。 许樱桃忙不迭点了头,生怕答应慢了谢柏反悔。 当许樱桃滔滔不绝分享算数技巧之时,就见一个小厮打扮的男子,正引着一个背着药箱、须发花白的老者急匆匆进了庄子。 许樱桃说话动作一顿,那位老者她见过,可不就是那位镇上医馆的坐堂大夫。 这大喜之日,请大夫登门,难不成是葛员外的老母亲生病了? 葛家庄内。 “老爷夫人,小姐高热不退,都开始说胡话了!”丫鬟跪在地上,双眼哭肿得像两个核桃。 一对身着绸缎的中年夫妻疾步走到床榻边,见爱女面如金纸大汗淋漓,正出气多进气少地打着摆子,显然就要活不成了。 这对中年夫妻正是葛员外和妻子潘氏。 潘氏心痛如绞,她急切地将女儿拥入怀中,声音哽咽道:“大夫呢?可让人去请了大夫?” 葛员外轻拍妻子的肩膀,罕见地对下人疾言厉色:“哭有何用?为何早不来报?可让人去请大夫了?” 丫鬟闻言,浑身颤抖,带着哭腔回禀:“老爷、夫人,奴婢已差遣阿昌前往镇上急请大夫,并非奴婢有意隐瞒,实是张嬷嬷嘱咐奴婢不得惊扰二老,她说小姐若连这点挫折都承受不起,将来如何能适应大家族的严苛,奴婢……” 潘氏顿觉一阵眩晕,想到自己早先勒令下人务必要听张嬷嬷的话,不许由着小姐胡闹,可不成想,自己的一个决策,竟快要害死女儿。 思及于此,潘氏又急又气,两眼一翻晕了过去,葛员外连忙将妻子搂住。 老大夫顶着满头大汗一进屋,就见到眼前这一幕。 他连忙放下药箱,从中取出几枚金针,朝着潘氏的身上几处穴位一扎,又拿出一个气味浓烈的香囊往她鼻端晃了晃,不多时,就见潘氏悠悠转醒。 一睁眼,潘氏立刻朝着老人就要下跪,被他眼疾手快拦住。 “文大夫,求求您救救我的女儿,您要多少钱我们都给您,求求您救救她,她才九岁啊。”潘氏苦苦哀求。 葛员外也面色沉重道:“文大夫,还请您务必救救小女!” “二位不必多礼,救人乃医者职责所在,我定当竭尽全力。” 文大夫再顾不上多言,侧头去看躺在床上的小姑娘。 只一眼,他就厉声呵斥:“你们是怎么当爹娘的?大热天给孩子捂这么严实!” 葛家庄外,伴随着阵阵锣鼓声,戏台上缓缓拉开序幕。 戏子们身着华美戏服,或轻摇折扇,或翩翩起舞,一时间好不热闹。 许樱桃大致听了听,演的是八仙为王母拜寿的情节。 她对戏曲不算很感兴趣,见娘仨正伸长脖子全神贯注盯着戏台,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瞬间,不由得弯起唇角,又扯了扯姜氏的衣袖。 “娘,你们凑近些看,我一个人守着摊子就行。” 对普通百姓而言,一辈子能看场戏的机会屈指可数,既然遇到了,干脆看个过瘾。 姜氏忙摆摆手:“那哪成,万一我们刚走就有客人,你一人如何应付得过来?” 话音尚未落尽,就见方才进庄子的小厮又急匆匆跑出,手中还拎着个食盒,直奔他们摊子而来。 第14章 一钱银 “你家可、可是卖绿凉粉的?”小厮在几步开外便已气喘吁吁,话语间带着几分急切。 “是。”许樱桃脆生生应下,笑得满脸热情,“小哥要几碗?” 小厮站定,随手将食盒往摊子上一放,双手撑着膝,喘着粗气道:“文大夫说,你家的绿凉粉可以消暑,让我买些给我们家小姐吃,不可加辣!” 短短几句话,许樱桃便已了然。 原来是葛家小姐中了暑。 她心下一边感激文大夫,一边笑着介绍:“绿凉粉具有清火凉血、解毒消暑的功效,同时还能补充营养,中暑之人食用再合适不过。” 不能加辣也好办,反正有现成的薄荷糖水。 许樱桃麻利地净手切凉粉,又见缝插针安利起一旁的冰凉粉:“小哥,这是咱家的新品,叫冰凉粉,也能消暑祛热,功效和绿凉粉差不多,但口感吃起来要比绿凉粉更加嫩滑,要不要也给你们小姐带上一碗?” 小厮有些犹豫,正要挠挠脑袋,反应过来人家这是吃食摊子,又忙将举起的爪子放了下来。 思索片刻,他点头道:“那也来一碗!” 一旁的姜氏有些愕然。 为何她推销冰凉粉就被拒绝,大儿媳却一推荐一个准? 许樱桃迅速将两碗加工好的凉粉装进食盒,笑眯眯递给小厮:“承惠八文,这两个碗还劳烦小哥稍后给我送还回来。” “成!”小厮这回倒是没犹豫,直接从怀中掏出一粒碎银放到桶盖上,眨眼就跑了个没影。 许樱桃:“?” 什么情况??? 这下四人再也无心去看戏,目光直勾勾落在那粒碎银上,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最后还是许樱桃率先将银子拿了起来,又在手心中掂了掂,估摸着得有一钱重。 大户人家果然大气! “娘收着。”许樱桃将银子塞给姜氏。 银子带着些许凉意的触感落入手中,姜氏才猛地回神,一脸不可思议道:“老大媳妇,这不会是假的吧?” 许樱桃哭笑不得:“倒不至于,不然您咬一下?” 反正电视剧里都这么演的。 姜氏还真就上嘴咬了。 “是真的!” 见她满眼掩饰不住的喜色,许樱桃提醒:“这里人多眼杂,别张扬。” 姜氏立刻敛住笑容,警惕地朝四周望了一眼,又忙从怀中摸出个荷包,珍而重之地将这粒碎银放了进去,再贴身将荷包收好,总算是安了心。 兄妹二人也努力压下上翘的嘴角,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 调整好情绪,姜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老大媳妇,为何你让人家买啥,人家就那么爽快答应?” 许樱桃微微一怔,才想明白姜氏为何这么问,笑道:“做生意,不仅要学会察言观色,还得判断客人的真实需求和消费能力,比如方才那个小厮虽然点名要绿凉粉,但他真正的需求是想要能降火消暑的吃食,且他又是为主家做事,无需自己掏钱,只要将事情办得妥帖即可,我适时为他推荐冰凉粉,他购买的几率就会大大增加。” 顿了顿,她继续说道:“至于王虎一行人,他即便再出手大方,也到底是需要外出做活的普通人,能慷慨请朋友吃上两碗绿凉粉已实属不易,这时候再让他买冰凉粉,必然已经超出他的消费能力,所以被他拒绝也在意料之中。” 姜氏闻言恍然大悟,不住地点头。 谢柏则是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 至于谢梨,早已神游天外。 葛家庄内,小厮将食盒提进自家小姐院子时,就听见屋内“啪——”的传来一声碗碟砸碎的脆响,继而就是小姐断断续续的哭声和夫人的哄声。 丫鬟柳芽顶着桃子眼从屋内跑出,一见到他忙迎上前:“可买回来了?” 小厮晃了晃手中食盒道:“小姐还是不吃不喝?” 柳芽叹了口气:“小姐心里有气,等撒完气就好了。” 说完她又双手合十念了声佛:“谢天谢地,幸好文大夫来得及时,不然小姐可就挺不过去了。” 小厮压低声音问道:“那张嬷嬷咋办?” 柳芽神色恨恨:“那个老虔婆以往总在咱们头上作威作福,此番出了这样大的事,老爷夫人定不会轻饶她!” 见他还要发问,丫鬟赶紧夺过食盒,指了指外院道:“今晚文大夫住庄子里,你去看看他还缺什么不缺,缺了赶紧给他安排上。” 柳芽一进屋,就听夫人带着哭腔道:“宝珠乖,娘跟你保证,再不让你跟着张嬷嬷学规矩了,娘明日就见她送得远远的,你好歹进些绿豆汤。” 葛宝珠光哭不回应。 “那喝些酸梅汤可好?” 葛宝珠还是不理人。 潘芸娘抹泪:“宝珠啊,你这是想要你娘的命吗?” 柳芽赶紧上前打圆场:“夫人,小姐,阿昌将绿凉粉买回来,奴婢昨日还听人说,这绿凉粉在镇上卖得可好了,是大家从未见过的新鲜吃食呢。” 她边说着边将食盒打开,忍不住惊叹一声:“哇!” 浇了薄荷糖水的绿凉粉和冰凉粉莹润光亮,上面还各点缀了两小片薄荷嫩叶,看起来精致又可爱。 “还不速速端来。”潘芸娘吩咐道。 葛宝珠原本一脸不忿,待看到柳芽手上端着的两碗凉粉时,泪湿的眼睛忍不住眨了眨,但很快又将脑袋别向了一旁,任凭潘芸娘如何劝说,就是哭个不停。 潘芸娘终于崩溃。 “宝珠,娘知错了,娘不该听信外人,却不信你,若是娘早早信了你的话,你也不用受这般罪,娘知你心里不痛快,可你不能作践自个儿的身子啊,算娘求你了,就吃一口可好?”言罢,她再也抑制不住,呜呜哭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葛宝珠才慢慢扭过头,不看她娘,却看向柳芽,瓮声瓮气问道:“当真好吃?” 柳芽疯狂点头,只恨不得将这两碗凉粉夸得天花乱坠,实际上她也根本没吃过。 葛宝珠眼神在两碗凉粉上逡巡片刻,这才一脸勉为其难道:“那,那我就各尝一口吧。” 到底还是个孩子,抵挡不住新鲜吃食的诱惑。 潘芸娘又哭了,这一回却是喜极而泣。 这时,门外传来葛老夫人的焦急之声:“我们宝珠如何了?快让我看看!” 临近午时,日头越来越毒,地上蒸腾的热气恨不得将人掀一个跟头,戏班子的表演也临近尾声。 待大戏落幕,一个管家打扮的人走上戏台,朝着台下众人慷慨陈词了一番。 大意就是葛家老夫人今日七十大寿,葛老爷为了给老娘祝寿,特地请了戏班子让大家沾沾喜气,若谁再能说几句吉利话,就能获得一个红封。 一时间,台下众人纷纷踊跃参与。 许樱桃一家子并不打算参加,一来台下人多他们根本挤不进去,二来自打得了那粒碎银,一家人显然有些“飘”了,红封再多也不过两文钱,他们可是才得了一钱银子呢! 做人不能太贪心。 又过了大约一刻钟,热闹才终于收尾,众人结伴三三两两朝着镇子走去。 就在这时,早已等候许久的两兄妹对视一眼,齐声高喊出了那句昨日洗脑了半个镇子的广告词——绿凉粉,透心凉,清热消暑最在行! 站着听了一上午戏的众人早已暑热难耐,骤然听见这句话,精神为之一振,想也不想就冲向了摊子。 “小娘子,给我来碗绿凉粉!” “我们要两碗!” “我要三碗!” …… 总之许樱桃切凉粉快要切出残影,姜氏数钱就快要数到手抽筋,两个小的洗碗只恨不得洗出火花。 两刻钟后,送走最后一位顾客,一家四口险些累趴。 就这还有许多人因为没买到而大发牢骚,许樱桃只好陪着笑脸不停安抚,承诺下次一定让大家都吃上才作罢。 周围的人逐渐散去,一家人左右等不来那小厮,也缀在人群后面慢悠悠回了镇子。 左右不过两文钱的粗瓷碗,不心疼! “可还要采买?”姜氏翘着的嘴角压都压不下去。 今日虽然做的凉粉比昨日少,赚得可比昨日多得多。 这么一想,她也便不怎么心疼了。 许樱桃点头:“买。” 那个堪称一贫如洗的家里,需要添置的东西可还多着呢! 再次回到镇子,许樱桃先去了米面粮油铺。 小伙计还记得她,热情迎上前,明明看着比她大不少,却一口一个姐叫得欢实。 许樱桃在来的路上就盘算好了,也不多废话,直接报了自己所需之物:“三斤糯米,半斤麦粒,再来一斤菜籽油。” 小伙计眉开眼笑地点头,心道这声姐喊得值,连鲜有人问津的素油都卖出去了。 “得嘞,我这给就小娘子称!” 几句话的功夫,便花出去快二百文。 姜氏原本打定主意,无论许樱桃买啥她都不开腔,可眼下见她这种花钱法,还是忍不住直捶胸口。 心疼啊! 明明家中昨日才熬了猪油,咋又花高价买菜籽油呢? 但姜氏到底没问出口,钱都是大儿媳挣的,她能说个啥? 谢柏的心态倒是转变得很快,他现在对许樱桃的能力越发信任,也坚信她做的任何事都有她的道理,可谓极为识时务。 至于谢梨,她的目光早已被粮铺外那只大公鸡给吸引了去。 大公鸡毛色鲜亮、爪喙金黄,看着就是一只战斗力卓绝的鸡。 可如今这只公鸡被关在竹编的鸡笼中,一对翅膀反剪在背后,双脚被稻草绑缚,其中一只脚还以诡异的角度弯折着,显然是断了。 谢梨最先是被大公鸡五彩斑斓的尾羽所吸引,待凑近了看到公鸡断掉的鸡腿,小脸皱巴成一团,低声道:“这得多疼啊。” 卖鸡的是个身着补丁粗布衫的老大爷,闻言叹了口气,苦着脸道:“好好的鸡,不知被村里哪个黑心烂肺的打断了腿,本来是养着采蛋的,如今只能拿出来卖了。” 谢梨一脸茫然:“蛋为啥要踩?那不就碎了吗?” 老大爷一怔,接着黝黑的面皮透出红色,他挥了挥手道:“小姑娘家家的,不该问的莫要问。” 姜氏也听见了两人的对话,忙一把将蹲在地上的谢梨拉了起来,板着脸训斥:“你害不害臊?” 谢梨委屈不已。 这关害臊啥事? 她娘这分明是帮着外人欺负她! 越想越气,谢梨一跺脚,扭过头再也不看姜氏。 许樱桃走出粮铺时,一眼就看出母女二人之间在闹别扭。 “这是怎么了?”她问姜氏。 姜氏摇摇头,苦笑道:“小孩子不懂事,你还要买啥?” 她显然不愿就这个问题多谈。 谢梨却直接向许樱桃告起了状。 许樱桃自小在乡村长大,虽说各地方言俗语不同,但听完前因后果,又岂会不知采蛋为何意,当即笑得有些直不起腰。 待她笑够了,见几人正满眼疑惑地望着她,忙掩饰性地咳了一声,抬手揉了揉谢梨脑袋上枯草似的黄毛,柔声道:“阿梨啊,想不想吃鸡?” 谢梨咕咚咽下一口口水,想也不想就点头。 最终,许樱桃以八十文的价格买下了那只断腿公鸡,买之前她还拎起来估了估重量,少说也得有个四五斤,便也没打算去粮铺借称。 老大爷将胸脯拍得砰砰作响,称若是低于五斤他就拿根麻绳吊死自己。 许樱桃:“这倒也不必。” 原本要买肉的计划因着这只公鸡而搁置,总归都是补身子,吃肉吃鸡都一样。 离开镇子前,许樱桃又买了十五个碗、半斤麦芽糖、三尺细麻布、和半斤辣椒。 这一下险些将医馆的辣椒库存给清空了。 掌柜的好奇问她:“小娘子,买这么多辣子所欲为何?” 许樱桃也不瞒着:“打算试试做成菜。” 反正辣椒替代茱萸是大势所趋,只是时间早晚罢了,她瞒也瞒不住。 医馆掌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辣子温中散寒、下气消食,确可一试。” “等我做好了,定然请掌柜和文大夫品尝。”许樱桃神情认真,丝毫不像是在客套。 掌柜一怔,拱手笑道:“那我就腆着脸,等着品尝小娘子的手艺了。” 第15章 辣子鸡 许樱桃又询问了后续辣椒补货的问题,得知如果她这边大量订购,掌柜的就会向县城分店多申请一些辣子,若是县城的分店也没有,州城的总店总归是不会缺药材的,只是要多等些时日。 许樱桃赫然起敬,仰头看向医馆的匾额,上书“济世堂”三个大字。 敢情这小小的医馆还是个连锁店呢。 真是了不起。 她向医馆掌柜承诺,未来半年都会持续订购辣椒,每天至少半斤的量,其他香料也会陆续采买,药房掌柜直乐得合不拢嘴,主动介绍说自己姓罗,让许樱桃日后喊他一声罗掌柜就成。 毕竟小镇子人口有限,患者求诊问药顶了天每人几十文也就搞定,陡然出了个每日能订购半斤药材的人,那也算得上是大主顾了。 为此,罗掌柜还抓了一大把红枣和山楂干递给许樱桃,让他们路上磨牙吃着玩。 回程的路上,谢柏将推车的任务抢了去,谢梨负责拎着那只大公鸡,姜氏继续挑着她的担子,许樱桃则当起了甩手掌柜,兼投食员。 她时不时给娘仨嘴里塞个红枣或山楂片,每每吃到后者,一家人皆酸得五官缩成团,接着放声大笑,笑声在山林中激荡,惊起飞鸟无数。 枯燥的归程因着这点滋味,也变得满是欢乐。 分吃完零食,许樱桃吐掉口中枣核,突然歌兴大发,张口就唱:“乌蒙山连着山外山,月光洒下了响水滩……” 娘仨惊呆了,纷纷驻足朝她看去。 许樱桃还沉浸在高亢激昂的旋律中,走出一段距离后才察觉没人跟上,连忙转头,就见娘仨神情如出一辙地看着她。 “怎么了?”许樱桃满眼不解。 姜氏开口:“樱桃,你这山歌调子虽说奇怪,却也好听。” 两兄妹猛点头,显然也很赞成。 山歌? 许樱桃了然,顺口胡诌道:“我娘教的。” 姜氏便对素未谋面的亲家母更多了一份敬意,同时又不免有几分唏嘘,多能干的女人啊,手艺山歌样样行,却早早离开了人世,当真是世事无常。 世事无常这个念头一浮现在脑海,姜氏自然又免不了想起亡夫和长子,情绪肉眼可见的低落了下去。 许樱桃忙转移话题道:“大家走快些,晌午我做辣子鸡,包你们吃了还想吃。” 最先响应的是谢梨,闻言抱着那只大公鸡就吭哧吭哧往前冲。 还不忘回头催促谢柏:“二哥你快些,就属你走得最慢,不然换我来推车,你来抱鸡。” 谢柏顿觉自尊心受挫,咬牙蹬腿加快了速度。 姜氏被这一打岔,也从悲伤情绪中抽离,迟疑着道:“樱桃,你先前和罗掌柜商议的事,可是真的?” 许樱桃点头:“自是真的,茱萸果采摘不易,口感上也有所欠缺,正好用辣子替代,也是如今咱们生意规模小,待日后做大了,半斤辣子都根本不够用。” 虽然她对这个时空的地理气候全然不了解,但根据原身记忆可推断,此地夏日闷热冬季湿冷,这种多雨多雾的潮湿气候,吃辣椒再合适不过。 姜氏闻言,脚下不由得一个踉跄,惊诧道:“咱们的生意还能做大?” 许樱桃忙伸手扶住她:“那是自然,不然哪来的钱修房买地?况且过些年小柏要娶媳妇,阿梨要嫁人,等还完了账,我还想让两个孩子念书,这桩桩件件的,哪样都需要钱。” 不多赚些可不行。 姜氏颤抖着嘴唇半响才发出声音:“樱桃,你掐我一把,我没做梦吧?” 那三言两语描述的图景,好似幻梦一般在她眼前展开,美好到让她难以置信。 许樱桃失笑:“娘,您淡定些,我这还只是画饼阶段,等日后见到真金白银您再惊讶也不迟。” 姜氏上翘的嘴角却无论如何也落不下来,脚步也随之变得坚定而有力,每一步都踏出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和信心。 回了家,许樱桃先烧了一锅滚烫的开水,虽然不忍,但还是让姜氏死死按住那只大公鸡,狠心用刀割断了鸡的脖子。 鸡血汩汩而出,许樱桃用装了盐的碗接住,不多,只得了小半碗。 而后便是给鸡烫毛、拔毛、剁块、再用葱姜和盐巴腌制。 处理完鸡肉鸡杂,许樱桃将今日买的半斤辣椒取出一半,剥去辣椒籽,再将干辣椒用清水煮软,与姜蒜一起舂成糍粑状。 锅中倒入少许清油,下入鸡肉煸炒,刺啦一声,空气中迅速弥漫开鸡肉的香气,待水汽炒干,鸡皮收缩成金黄色,锅底也聚积起一汪黄澄澄的油脂。 鸡肉盛出备用,鸡油留于锅中,倒入糍粑辣椒,小火炒至酥脆,再将鸡肉重又放入锅内翻炒,辛辣和浓香瞬间撞开胃口的大门。 昨日还暗叹板栗烧肉是人间至上美味的娘仨,此时已经无意识地咽了十几次口水,纷纷向着辣子鸡倒戈。 怎就能这般辣!这般香! 加清水,大火焖煮,余下的皆交给时间。 炖鸡期间,许樱桃搬了个小马扎坐在姜氏身旁,又开始了例行盘账。 不算葛家打赏的那粒碎银,刨去后续采买花去三百多文,最后还剩下五十三文,这钱许樱桃交给了姜氏,让她攒着后续用来还账。 姜氏握着装了碎银的钱袋,难掩喜色,和许樱桃商量道:“咱们先将欠你大伯家的钱还了,可好?” 许樱桃自然没有异议,原本她也是这么打算的。 欠着大房的钱一日不还,他们一家子在大房面前就一日抬不起头,被陈氏骂了她都没底气还嘴。 真是闹心。 盘完账,许樱桃安排两个小的一个剥辣椒籽,一个舂辣椒面,自己则将晌午买的半斤麦粒,找了个水盆泡着。 姜氏往灶膛里添了一把柴,疑惑问她:“樱桃,你泡麦粒做啥?” 她原以为许樱桃终于意识到面粉太贵,才买便宜些的麦粒拿回家自己磨粉。 但眼下看来,并非如此。 “做麦芽糖。”许樱桃扒拉着水中麦粒,将残缺或者干瘪的捞出。 她昨晚睡前算了个账,半斤麦粒加上三斤糯米,差不多能出三斤麦芽糖,成本也就不到九十文。 但市面上一斤麦芽糖就售价四十五文,算下来当然是自己做更划算。 她虽能挣钱,但又不是钱多烧的,能省则省。 想要快速获得麦芽,最好的办法就是水培,先将麦粒泡上五个时辰左右,再捞出平铺于细孔竹筛之上,覆盖湿布遮光,下设水盆保湿,不出四天,即可获得麦芽。 许樱桃耐心向姜氏解释:“麦芽定要赶在绿叶长出之前采收,这样做出的麦芽糖才会更甜。” 绿叶一旦冒出,麦芽的淀粉酶就会减少,而淀粉酶是将淀粉质分解为糖的关键,淀粉酶少了,甜度自然就会下降。 “哇,你连这都知道!”姜氏目露惊讶。 “我娘教的。” 姜氏无比钦佩:“她可真厉害,你也厉害。” 许樱桃笑而不语,继续低头选麦粒。 姜氏看着她枯黄细软的发顶,默默叹了口气。 她虽想不通为何许樱桃一身本事,却依旧在娘家受尽了磋磨,但既然来了自家,自己必会好好善待于她。 况且,他们娘仨虽没本事,但又不是拎不清,如今全家都仰仗着许樱桃过活,除非脑子被门挤了,否则哪敢在她面前摆谱。 半个时辰后,许樱桃揭开锅盖,见鸡肉炖得酥烂,汤汁快也要收干,熟门熟路往锅里加了盐、糖、酱油、花椒粉等佐料,本就香得离谱的鸡肉经过调味,香气瞬间变得浓郁而醇厚。 两兄妹抱着舂好的辣椒面进灶屋时,口水险些决堤。 “好香啊!”谢梨香得都哭了,不争气的眼泪从嘴角流了下来。 待汤汁收至浓稠,许樱桃照例盛出一碗,连带着一摞碗放进篮子,朝谢柏招招手道:“小柏,这些给村长家送去,别忘了多谢他们借碗给咱家。” 谢柏接过篮子,一溜烟跑出了门。 此时早已过了饭点,各家各户陆陆续续从午睡中醒来。 路过谢家大房院子时,谢柏刻意加快脚步,却还是被堂弟谢宝逮了个正着。 谢宝原本正蹲在院中大柳树下捅蚂蚁窝,捅得那叫一个全神贯注心无旁骛。 可偏偏谢柏路过时,平地起了一阵妖风,裹挟着辣子鸡浓烈的香气直扑他的面门。 天天吃水煮一切的谢宝从没闻过这么好闻的味道,口水唰的一下就流了出来,哪还顾得上捅蚂蚁窝。 待看清提篮子的人是谢柏时,谢宝拔腿就冲了上去。 “谢柏,你拎着啥?” 谢宝亦步亦趋跟在谢柏身后,双眼死死盯着篮子,确信香气源头在此后,伸手就要去掀扣着辣子鸡的盖碗。 谢柏都懒得看他,直接将篮子换到了另一只手。 谢宝哪里肯放弃,谢柏左手拎篮子他就往左边跑,右手拎篮子就往右边跑,活脱脱像只追着骨头跑的小馋狗。 除了自家人,谢柏对待其他人始终耐心有限,短暂逗逗谢宝还行,时间一长他就烦了。 路过一丛马桑树时,谢柏忽然停住脚步,谢宝不明所以,也跟着停下,却依然百折不挠的要去掀碗。 刚要伸手,就听谢柏朝他身后冷声道:“阿梨,帮我揍他。” 谢梨也来了?! 谢宝一听到这个名字,被捶到鼻青脸肿的痛苦回忆瞬间漫上心头,立刻条件反射地抱头蹲下。 谢柏就是趁着这时候摘了一片马桑树叶,扔到了谢宝的后脖颈上。 下一刻,谢宝爆发出惊天裂地的鬼哭狼嚎,转身就往家跑,边跑边哭喊:“娘啊,我被洋辣子蜇了!!!” 谢柏紧绷的嘴角向上翘起,转身继续朝着村长家走去。 周婆子见谢柏来还碗,且又送来一碗荤菜,欢喜的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也越发为这一家子孤儿寡母感到高兴。 周婆子将空篮子递给谢柏,好奇问道:“小柏,我方才隐约听到有娃子在哭,可是谢宝?” 谢柏面不改色摇头:“我当时走得快没仔细看,阿奶阿爷,大嫂她们还等我回去吃饭,我先回了。” 郑村长笑着叮嘱:“好,路上慢些走,别摔着。” 待谢柏一走,郑家人纷纷围了上来,盯着那碗香气逼人的辣子鸡直吞口水。 周婆子没好气道:“一个个饿痨鬼转世,都散了,这碗肉留着晚上吃。”说完她就将肉锁进了橱柜。 一大家子这才恋恋不舍地散开。 周婆子走到郑村长身旁,用胳膊肘捅了捅他道:“当家的,我称斤绿豆给谢家二房送去可好?那一家子挣得也是辛苦钱,总这么白吃白拿我实在过意不去。” 若是野菜萝卜这些她也就踏实收了,可这又是猪肉又是鸡,还加了不少贵价佐料,她着实有些难为情。 郑村长端过冷掉的苦丁茶喝了一大口,点头道:“多称些也无妨。” 周婆子忙欢欢喜喜去称绿豆。 谢柏再次路过大房家时,听见谢宝还在鬼哭狼嚎,顿时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刚要迈步小跑,就听陈氏尖利的声音自屋中传出:“啥?是谢柏把洋辣子放你脖子上的?那个天杀的小畜生,看老娘这回不活剐了他!” 谢柏闻言眉头一皱,足下生风朝着自家跑去。 同上回一样,谢梨依然扒着门框望眼欲穿,一见到谢柏的身影,立刻激动大叫:“二哥回来了,开饭!” 谢柏风一样冲进家门,许樱桃刚把米饭给他盛好,正要招呼他洗手吃饭,就听谢柏气喘吁吁道:“先别吃,大伯娘要来了!” 一听陈氏要来,一家人顿觉如临大敌,连忙将饭菜重又端回灶屋,还不忘将灶屋门锁上。 刚做完这一切,就见陈氏牵着谢宝气势汹汹冲进院门,一双眼睛简直快要喷火。 姜氏紧张地呼吸都加快了几分,许樱桃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陈氏刚一踏进院子,就开始破口大骂起来:“谢柏,你个丧尽天良的小畜生,给老娘滚出来!” 姜氏将谢柏护在身后,又朝许樱桃和谢梨摇摇头,自己战战兢兢出了门。 “大嫂,咋了这是?” 第16章 洋辣子 “你自己看!” 陈氏将揉成团的马桑叶丢在姜氏脚边,一双吊梢眼瞪得圆大,面目也带了几分狰狞:“姜氏,你可真是教出了个好儿子,小小年纪就知道害人,长大了也绝不是个好货!你把小畜生喊出来,我今日就要为谢家清理门户!” 姜氏弯腰将马桑叶团拾起并拆开,就看到叶片里裹着一只被捏爆了的洋辣子,黏液沾满了整片叶子,很是恶心。 庄户人家就没有怕虫的,但遇到洋辣子则是能躲就躲,毕竟被这玩意儿蜇一下,轻则疼痛难忍又奇痒无比,严重的还会红肿发烧。 姜氏不明所以,刚要问前因后果,又见陈氏一把将谢宝提溜到她面前,大声呵斥:“低头,让你二婶看看你堂兄干的好事!” 谢宝自打进院子起就停止了干嚎,尽管辣子鸡已经被收了起来,但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却始终萦绕在他鼻端,令他早已忘却疼痛。 此时听见他娘让他低头,下意识将脑袋低下,露出常年未洗干净的、黑黢黢的后脖颈。 姜氏垂眸看去,入目便是一排醒目的水疱,显然是被洋辣子“亲吻”的成果。 屋内,许樱桃低声询问谢柏:“小柏,你当真用洋辣子蜇他啦?” 谢柏眼眉低垂,好一会儿才点头:“大嫂,他一直追着我跑,还想掀碗,我实在没办法。” 许樱桃伸手扑棱了几下他的脑袋,安抚道:“没关系,能勇于承认自己的行为就是好孩子,我这个人向来帮亲不帮理,咱们这次就当报去年的仇了,下次他还敢挑衅你就继续揍!” “对,继续揍!”谢梨挥舞着拳头附和。 谢柏睁大双眸,眼中满是惊愕,他本以为惹了麻烦会招致家人的责备,妹妹也就罢了,却不想大嫂竟也这般维护他。 许樱桃继续鼓励道:“咱们不惹事,但咱们也不怕事,没得说被人欺负了还要忍气吞声的道理,你做得很好。” “对!做得好!”谢梨十分捧场。 谢柏忽的咧嘴一笑,抬脚走出了堂屋大门,许樱桃想拦都没拦住。 这孩子怎么虎了吧唧的?! 她连忙跟了出去,谢梨也紧随其后。 “大伯娘,我往谢宝身上扔洋辣子确实不对,我向他道歉。”谢柏语气诚恳地认错。 陈氏压根不在乎他说了什么,见他出来,登时跳着脚就往他身前冲:“小畜生!看我今天不扒了你的皮!”那模样恨不得要将谢柏生吞活剥。 姜氏见状赶紧去拦,许樱桃也随手抄了根扁担挡在谢柏前面,谢梨一时间没找到趁手工具,干脆抱起箩筐,打算往陈氏身上怼。 陈氏见这一家子反应这般大,忙撤了步子,咬牙切齿道:“还真是倒反天罡,害人的竟还骑到苦主头上来了,来啊,有种朝着我脑袋上打啊!我看你们谁敢打我!” 她指着自己的脑门,恶狠狠瞪着四人,神情却满是不屑,似乎笃定这一家子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许樱桃不知旁人作何感想,反正她是不敢把陈氏开瓢。 怂也是真的怂,毕竟这具身体瘦弱到一阵风就能吹到,真动起手来,根本不是陈氏的对手,况且洋辣子这件事上,自家确实不占理。 再者她这一扁担真要敲下去了,陈氏绝对做得出讹诈他们一家子的事来,万不可为了一时痛快埋下无尽祸患。 可她忘了谢梨是个实打实的虎妞,陈氏不拿话刺激她也就罢了,偏偏这丫头是个经不起激的,陈氏话音一落,谢梨就将手中箩筐砸了出去。 下一秒,硕大的箩筐直直砸向了陈氏的胸口,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谢梨这是吃了个头矮的亏,否则这箩筐必定落在陈氏脸上。 全场一片静默。 除了谢梨,几人不约而同冒出一个念头——完蛋了! 果然,反应过来的陈氏脸色渐渐变得扭曲,呼吸也越发粗重,张口咆哮:“老娘跟你们没——” “完”字还未吼出口,屋内突然传出谢宝激动的叫嚷:“就是这个味道!娘,快来,二婶家在炖鸡吃!” 在两家人没注意的空当,谢宝竟不知何时钻进了屋。 真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许樱桃勾起唇角,返身就进了堂屋。 一进门,就见熊孩子撅个大腚趴在灶屋门上,正透过门上的窟窿不断朝屋内张望。 许樱桃庆幸先前将灶屋门锁了,不然这熊孩子此刻怕是已经翻上了灶头。 她刻意将声音压得严肃低沉:“你这贼娃子,不请自来钻别人屋子,想偷啥?” 谢宝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激灵,下意识扭头,却扯到了脖子上的水疱,当即疼得龇牙咧嘴。 陈氏可是亲眼见到许樱桃拿着扁担进了门,眼下再也顾不上什么洋辣子,伸手就要去扒拉娘仨。 “给我滚开!我儿今日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许樱桃无语,她像是残害儿童的人吗? 谢柏飞快朝着谢梨递了个眼神,谢梨懂了,兄妹齐齐抱着陈氏的腿不撒手,姜氏又怕陈氏急了打自己儿女,想也不想就去抓陈氏胳膊,陈氏动弹不得只能乱骂,场面一时间足可用混乱二字来形容。 屋内,谢宝心虚地看了一眼许樱桃,却依旧梗着脖子道:“这是我二婶家,你是谁?” 不怪谢宝不认识她,当初原身嫁过来时,这个家根本没钱办喜事,还是姜氏咬牙借钱买了一篮子红鸡蛋,给村里挨家挨户发了,再让村长给原身造了籍,这门亲事就算是成了。 许樱桃倚着门框笑道:“你二婶是我婆婆,你说我是谁?” 谢宝恍然大悟,他虽年纪小,却也知事,不过他并不在乎,反而问道:“你们家在吃鸡?我都看到灶屋地上有鸡毛了!” 许樱桃嗤笑:“你管我们吃啥,我只知道你不吭不响跑我家来,定然是想偷我家东西。” 陈氏在外气得破口大骂:“你个小娼妇再胡说八道,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许樱桃气定神闲道:“小柏扔个虫到你儿子身上,你就说他日后不是好货,你儿子趁着没人钻进我家,我怎就不能说他要偷东西了?” 陈氏早就见识过许樱桃的嘴皮子,明白真要和她扯皮自己那是一点也讨不着好,当即决定不跟她废话。 “老天爷,这一家子欠钱不还也就罢了,如今仗着人多欺负我们母子,当真是一点良心也没有了啊!”陈氏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得那叫一个抑扬顿挫。 又来…… 姜氏人都麻了。 从前没分家时,陈氏一言不合就爱用这招,搞得全家都没脾气,时隔多年,她又再一次见识了这招的威力,依然没脾气。 就在姜氏不知所措之际,周婆子犹如神兵天降。 “嚎嚎嚎!你男人孩子都还好好活着,大白天给谁号丧呢?!” 周婆子边说边推开了篱笆门,看向陈氏的眼神满满都是嫌弃。 陈氏翻了个白眼,撇嘴道:“他们家欠钱几年都不还,还不许我哭啦?周婶子这般热心肠,不然替他们家还了?” 周婆子脸色一沉,刚要热血上头应下,就见许樱桃从堂屋直奔她而来,到得身前,又亲昵地挽起她胳膊,疯狂打眼色道:“周阿奶,您明日再借我们二百文钱可好?长期欠着大伯娘家的钱实在不是办法,您也看到了,她若天天这么来闹,我们还怎么过日子。” 经过昨日密切合作,周婆子几乎秒懂,入戏道:“成,那你明日下午来我家取。” 许樱桃暗戳戳朝老太太比了个大拇指。 这是知晓他们上午还得做生意,专门将时间安排在了下午,真贴心。 啥?二房愿意还钱了?陈氏听见这话,简直要被巨大的惊喜淹没。 她拍拍屁股站起身,她朝堂屋大喊:“小兔崽子,还不赶紧滚出来,人家都说你是贼了,你还没脸没皮赖着干嘛?!” 谢宝赖着不想走,陈氏一把将他扯了出来。 “你儿媳说明日还钱,没唬我?” 姜氏自知不能拖许樱桃后腿,点了点头算是承认。 陈氏心满意足,语气颇为大度:“那成,既然如此我便也不追究小柏了,若是明日你们还不还钱,可别怪我不客气!” 反正二房日后还不上郑家的钱又不关她的事,只要她家的钱能还上那就万事大吉。 陈氏甚至有些后悔,早知道上门闹一闹就能要回那二百文,她从前也不会浪费那么多时间。 谢宝见他娘要走,登时就不干了,指着厨房开始干嚎:“要吃鸡,我要吃鸡!” 陈氏先前也隐约闻到了香气,但她打死不相信二房能有余钱吃得起荤,又担心即将要到手的钱出什么变故,当即不轻不重拧了一把谢宝的胳膊,厉声呵斥:“老娘看你长得才像只鸡!” 母子二人走后,姜氏忙将周婆子往堂屋引:“婶子,回回都得您帮忙,都不知该如何谢您才好。” 好在如今家里有了稳定进项,欠郑家的钱,总能陆续还上。 “不过是凑巧,哪用你谢。”周婆摆摆手,揭开篮子上的布,将里面一大碗绿豆和四五根黄瓜茄子取了出来,通通递给姜氏,“我就不进去了,这是家中新收的绿豆,如今天气还热,正好可以熬些绿豆汤来喝。” 姜氏捧着豆蔬不知如何是好,下意识用眼神向许樱桃求助。 许樱桃笑笑:“阿奶,今日您还真得进屋坐坐,我有事要同您商量。” 周婆子还当要商量明日借钱之事,没多做犹豫便抬腿进了屋。 屋中只有一张简陋八仙桌和四张条凳,许樱桃自然将周婆子引上主位,又带着两兄妹去灶屋将饭菜端了出来,还不忘给周婆子也盛了一碗。 周婆子早已吃过午食,但当辣子鸡和大米饭摆在面前时,还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这村里家家户户都种稻谷,可没谁舍得吃大米饭,每年交完税卖完粮,条件好点的人家还能用大米掺着杂粮熬粥,条件不好的则直接将去镇上将稻谷换成粗粮,才够勉强糊口。 如今看来,谢二家的日子确实起来了。 说不羡慕是假的,但更多是为这家人感到高兴。 人家客气但她不能不知礼,况且自家才收了人家一大碗鸡肉,哪有再蹭一顿的道理,周婆子忙站起身:“你们吃你们的,甭管我。” 许樱桃眼疾手快将她摁住,笑眯眯道:“阿奶,我有个赚钱的营生,不知您感不感兴趣?若是感兴趣,咱们边吃边聊。” 周婆子浑身一震,立马乖乖坐下认真听许樱桃讲话。 片刻后,她带着一脸喜气出了门,走起路来足下生风,只恨不得快些回家与家人分享刚得的好消息。 看着周婆子未动分毫的碗筷,许樱桃感叹:“周阿奶可真好。” 淳朴、正直、不贪半分小便宜,真是太像她奶奶,看着就让人心生亲近。 姜氏先前一直未插话,此时终于忍不住问道:“樱桃,这摘鬼馒头的活计,日后当真都交给郑家了?” 许樱桃颔首:“咱们承了村长家太多的情,总得回报一二。” “还是你想得周全。”姜氏一阵感慨。 谢柏本来有些心疼,闻言也释然地点了点头。 周婆子回家途中,恰好遇到了挑着柴下山的谢大牛几父子,想到陈氏先前耍浑撒泼的模样,她登时没了好脸色。 “大牛,你弟妹一家日子艰难,虽不用你们帮衬,但也别总上门欺负,别到时候叫人看了笑话,说你们家风不正,影响你几个儿子说亲。” 谢大牛心里一咯噔,心知自家婆娘怕是又作妖了。 跟在他身后的几兄弟神色也不好看,周婆子的话正好戳到了他们的心窝子。 如今除了老大谢招,老二谢进老三谢财都到了说亲的年纪,可偏偏又都说不着媳妇,一家人每每想到这件事,都愁的寝食难安。 他们都心知肚明,除了家贫,更多的原因是他们娘名声在外,没人愿意将闺女嫁到他们家来。 谢大牛陪着笑脸道:“婶子放心,我回去定然好好说道说道我婆娘。” 周婆子这才点点头,加快步伐回了家。 第17章 红油辣椒 周婆子一进院子,就见儿子儿媳扛着锄头准备出门,如今稻谷和豆子都收了,也该休耕整理田地,过些时日好种菜蔬和小麦。 “都先放下,我有事要讲,你们爹呢?” 两兄弟见她一脸喜气,猜也知道是好事,郑文答道:“爹说去看看叔伯们,出去有一阵子了,想来很快就回。” 话音刚落,就听见不远处传来自家男人咳嗽的声音,周婆子转身迎上,满脸担忧:“先前还好好的,咋了这是?” 郑村长嘿嘿一笑:“喝了口风,呛着了。” 周婆子这才放下心,喜笑颜开:“当家的,有大喜事!” 片刻后,郑家人都沸腾了。 郑文瞪大双眼:“娘,那鬼馒头猪都不吃,许氏当真要两文钱一斤从咱们这里收?” “咋?我还能骗你不成?” 郑文忙摇头:“那不能够。” 他娘的性子他们全家都了解,向来是一个唾沫一个钉,从不说虚头巴脑的空话假话。 郑武问道:“山里鬼馒头有不少,咱家无论摘多少他们都收?” 周婆子沉吟片刻道:“樱桃倒没说,那玩意儿占地方,顶了天每日也就能摘个一二十斤,咱也别摘太多,免得樱桃钱不趁手。” 一家人忙点头。 赵氏试探着开口:“该不会那绿凉粉就是鬼馒头做的?” 小周氏从她开口就在扯她衣袖,奈何赵氏没体会到大嫂的良苦用心,果然,下一刻她就挨了批。 “你管人家用啥做的!樱桃能让咱们帮忙,这是承了咱家的情记着咱家的好,但咱不能顺杆往上爬,你少去惦记有的没的,有那闲工夫不如进山多搜罗些鬼馒头。” 赵氏神色讪讪,她就是随口那么一问罢了,哪能真惦记人家的营生。 周婆子又看向一直未发表意见的男人,问道:“当家的,你咋一直不说话?可是不满意?” 郑村长虽未开口,但眼中笑意却是藏不住,闻言笑道:“你这老婆子还怪促狭,我高兴都来不及,哪能不满意。” 他们家靠着祖上积累在村中条件尚算不错,可到底也只是庄户人家,平日除了卖粮卖鸡蛋,很难有个进项,当初借给谢家二房的银子,还是他爹那一辈攒下的家底。 虽说就没指望那一家子能还这笔钱,但如今骤然得知还钱有望,自家还能多一个进项,他哪能不高兴。 也不是没有遗憾,眼下自家有了好营生,村中其他老伙计却还是只能过苦日子,他这心里着实不是滋味。 夫妻几十载,周婆子对自家男人再了解不过,宽慰道:“你也甭着急,改日我再去问问樱桃,还有没有旁的营生,若是还有,咱们就将你那些兄弟伙推荐过去。” 眼下的机会她却是不能拱手相让,自家也有十几口人等着钱嚼用,人就算再大方,那也得先顾全自个儿。 宣布完喜事,接下来就是去地里忙活。 一家人扛着锄头路过谢大牛家时,远远就听见陈氏在家里哭嚎,几人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各自脸上看到了嫌弃和鄙夷。 他们村虽然穷,但家家户户都齐心协力想把日子过好,偏偏出了个陈氏,一天到晚作妖没够,从她家门前路过都嫌晦气。 与此同时,谢柏和谢梨两兄妹各背着一篓臭黄荆叶回了家。 见到院门口立着一大捆柴,兄妹两人早已见怪不怪,吭哧吭哧就将柴抬进了院子。 许樱桃听见动静出门查看,惊讶道:“这柴哪来的?” 兄妹二人细胳膊细腿,绝无能力运这么大捆柴下山。 谢柏犹豫片刻,颇有些老成地叹了口气:“多半是大伯送来的。” “多半?”许樱桃微怔,转头看姜氏。 姜氏摆弄着手中麻绳,闻言点点头:“隔三两月会送一回,只是回回都见不着人,又不能登门道谢,你大伯娘晓得了要生气。” 许樱桃若有所思,又笑道:“劳烦娘帮我烧个火。” 姜氏了然,这是又要鼓捣吃食。 一刻钟后,一股浓烈而辛辣的香气弥漫至屋内每个角落,裹挟着辣椒的霸道和菜籽油的醇香,刺激得全家不停打喷嚏。 姜氏离得近,呛得最惨,却还是忍不住猛嗅这股陌生又诱人的香味。 谢梨更是连打十几个喷嚏,也舍不得离开灶屋,眼睛都辣红了,也要寸步不离盯着灶台。 灶台上,摆着一碗刚刚浇了热油的红油辣子,红润鲜亮、辛香扑鼻。 姜氏正将未燃完的柴火拖出灶膛熄灭,许樱桃则往油辣子碗中加了一勺醋,热油遇水瞬间沸腾起无数细泡,伴随着“嗤嗤”声响,水油快速交融,香气更浓郁了几分。 往红油辣子中加入少许醋,也是奶奶教她的秘方之一,这样做的辣椒油香气会更浓郁,滋味口感也更丰富。 母女二人目睹了她做这碗辣椒油的全过程,简直叹为观止。 不仅先要浸泡各种香料后再油炸,还要加入葱姜蒜芫荽,直至炸成焦黄再捞出,只留下汇集了无尽香气的底油,趁热泼入混合了盐糖的辣子面中。 可以说,十几种香料的碰撞融合,才能成就这一碗红油辣子。 许樱桃解下围裙:“红油要闷上一天一夜之后,才会呈现出最好看的色泽,不过晚食我们可以先尝尝,若是觉得好吃,下次赶集就可以推出新品。” 母女二人惊喜地望着她。 推出新品意味着又能赚钱! 谢柏在堂屋搓着麻绳,闻言也弯起了唇角。 下午,一家人齐出动,去屋后的荒地收黄豆。 荒地不足半亩,却是当初全家一锄头一锄头开出来的,其中姜氏的长子出力最多。 触景伤情,姜氏自打去了地里,便一言不发,只闷头干活,兄妹二人也不多言,跟在许樱桃和亲娘身后归置豆杆,并运回自家院子。 许樱桃自是无法感同身受,却也不会不合时宜地乱说话,况且她已经累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在心底默默规划着,等日后有了钱买了地,必须花钱请人来种! 说实话,作为打小在乡村长大,大学又读了农学专业的人而言,许樱桃对种地可谓是又爱又恨。 种地有多累,谁种谁知道! 就连看网文,她都不爱看种田文,实在是替文中角色们累得慌。 君不见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背后,是锄落汗如雨,泥土沾衣裳的劳苦。 可土地又最诚实,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绝不会瞎糊弄你,种地顶多锤炼你的肉体,不会折磨你的精神,正因如此,华夏人一遇到难处,才会想回归田园。 一直忙到傍晚,在全家通力合作下,收豆子工作总算是告一段落。 接下来只需将豆杆晒上三五日,便可用连枷将豆粒与豆荚轻松分离。 许樱桃根据从前经验,大致估了一下豆子的产量,得出绝对不会超过一百斤的推论。 实惨! 翌日一早,一家人再次踏着晨曦、披着薄雾走上了去镇子的路。 这次无论是绿凉粉还是冰凉粉,许樱桃做的量都不多。 她心知肚明,前两次生意不错,那是沾了逢集和葛家庄的光,今日可不见得还有好运。 然而,好运之神还真就眷顾了她。 刚到镇上,就见包子铺旁,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昨日的送财小童子——葛家庄小厮。 许樱桃倏地眼睛一亮,这小厮难不成是在等他们? 下一刻,一直朝路口张望的小厮果然小跑着过来,语气雀跃:“可算是把你们等来了。” 许樱桃瞬间笑弯了眼:“可是家中小姐吃着我家凉粉好,又让你来采买?” 小厮主动上前帮她推车,笑出一口白牙:“不止小姐吃着好,我家老夫人也爱吃,昨日还夸了我办事牢靠,老爷向来孝顺,今日一早便打发我来买。” 想着葛家人出手的大方劲儿,许樱桃的笑容又热情了几分:“那怎不见小哥拎食盒?” 小厮一脸得意:“我们老爷说了,无论你们有多少凉粉,我们全要了!” 许樱桃简直要被幸福冲昏了头,旋即笑道:“葛老爷当真是孝亲慈子,仁心仁德,白龙镇有葛老爷,是我们这些小民的福气,劳小哥带个路,我们将这些凉粉送过去。” 既然有大主顾包圆,当然有义务送货上门。 至于葛家人吃不吃得完,那就不关她的事了。 小厮惊奇地看了她一眼:“你这小娘子还怪会说话。” 明明是模样打扮都淳朴乡土的村姑,说起话来却一套接一套。 许樱桃笑而不语。 比之她的淡定,走在后面的娘仨脚步都欢快了几分。 本以为今日生意会惨淡,哪知还有这样的大好事。 路过济世堂时,许樱桃让小厮等等,自己则快速打了两碗绿凉粉,浇了添加了辣椒油的料汁,亲自端进了医馆内。 罗掌柜笑着迎上前:“原以为小娘子只是客套,想不到竟这般实诚。” 许樱桃将碗放到柜台上,又远远朝着文大夫行了一礼,这才笑道:“既然答应了罗掌柜,自然不能食言,再说这两日的好生意,还是托了文大夫的福。” 出了医馆,许樱桃向小厮解释:“这是兑现昨日许下的承诺,小哥莫怪。” 小厮摆摆手:“唤我阿昌就行,你弟弟方才都和我说了缘由,不打紧。” 许樱桃赞许地看着谢柏,不吝夸赞:“真棒。” 谢柏忍不住面皮一红,眼睛却越发晶亮。 二里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足够碎嘴子小厮讲完庄子里的八卦。 原来,在白龙镇内,葛家虽堪称一方富豪,然而一旦走出这方天地,踏入更为繁华的县城,其财富与地位便显得微不足道了。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葛员外久居一隅,终是按捺不住内心渴望,萌生了向外拓展的壮志。 但他自身能力人脉有限,儿子也非可堪大用之才,偏幺女宝珠去年参加宴会时入了县太爷夫人的眼,直夸小姑娘长得一脸福相,令她喜欢得紧。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一直寻路无门的葛员外忽然茅塞顿开,觉得可以从女儿的婚事入手,再带着葛家更上一层楼。 是以,葛员外和夫人一合计,不惜花重金从京城请了个教习嬷嬷,专门给女儿教授规矩和礼仪,势要将小家碧玉雕琢成贵族名媛。 可偏偏那教习嬷嬷是个冥顽不化的守旧派,对旧时的礼仪规矩极为看重,无论是从言行举止还是穿着打扮,都有一套严苛的标准,且不允许任何人挑战她的权威,甚至酷暑难耐的天气还要求葛宝珠必须裹得严严实实,一丝皮肉不能外露。 葛宝珠自小被众星捧月着长大,哪里受得了这种管束,接连反抗无果后,又转头求助祖母爹娘,但早已达成共识的一家人,只当她是小孩子闹脾气,大家坚信严师出高徒,给予了嬷嬷更大的权力。 如此这般,嬷嬷体罚葛宝珠时再无所顾忌,昨日更是因小姑娘顶着水碗走路时崴了脚,便被罚在烈日下跪两个时辰。 当时正值午时,是一天中气温最高的时候,加之葛宝珠里三层外三层裹着衣裳,毫无意外中了暑。 至此,葛员外夫妇才知女儿先前受了多少委屈,悔恨不已之下,马不停蹄送走了那嬷嬷。 许樱桃听得牙痒痒,握着车柄的手指都不由得紧了紧。 那心理变态的嬷嬷固然可恶,但为了私欲险些害死女儿的父母简直更可恨。 不狠宰一笔都说不过去。 路过一处树荫时,许樱桃让一家人暂时停下,阿昌还当她走累了要休息,也不催促。 却不想许樱桃快速洗了手,又打了一碗绿凉粉,浇上料汁,笑眯眯递给阿昌:“阿昌哥还未吃过我家的凉粉吧,尝尝?” 阿昌下意识想拒绝,可看着面前色泽诱人又香气扑鼻的凉粉,鬼使神差地伸了手。 直到将最后一口汤汁一滴不剩的喝下肚,阿昌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 这可是主家买来的吃食,却被他提前吃了,像个什么话! 他面色微窘的将空碗递还回去,又蓦地想起昨日答应了还碗却没还,神情更显尴尬。 许樱桃只当没看见,笑得好似小狐狸:“阿昌哥,都说吃人嘴短,你吃了我的凉粉,能不能也帮我一个小小的忙?” 第18章 吃肉最重要 葛家庄后厨。 “早听得你将凉粉买了回来,为何迟迟不送去前院?老夫人和小姐都等着吃呢。”柳芽神情有些不悦。 阿昌忙赔着笑脸道:“那凉粉娘子正在准备,马上就好,柳芽姐再等等。” 凉粉娘子许樱桃闻言,忙加快手上动作,将虾仁、冬瓜、香菇片、绿凉粉依次下入高汤,待烧开几滚后,又加入少许猪油、盐巴、葱花调味,一份滋味鲜美老少咸宜的养生汤便大功告成。 片刻之后,柳芽凝视着托盘上那一碗碗精心雕琢、形态各异的凉粉,不禁有些怔愣。 凉粉共有四碗,或淋着晶莹剔透的薄荷糖水与桂花蜜,或点缀着果粒蜜豆与牛乳,或浇了少许红油料汁,或加了什锦菜蔬做成热汤,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 许樱桃温声解释:“这位姐姐有所不知,凉粉吃法其实远不止这些,只是眼下时间不充裕,我也只能准备这几样,还望姐姐莫怪。” 柳芽闻言,连忙摆手,她高兴都来不及,哪里会怪,小姐稍后见到这些,定然也觉得稀奇新鲜。 尤其是老夫人,因着年纪大牙口不好,又常年有些出恭困难,昨日尝了半碗后,竟格外通畅,想来今日看到这些也会喜欢得紧。 柳芽端着吃食去交差,许樱桃则向阿昌道谢。 若不是阿昌安排了厨房和食材,她哪能准备出这些花样。 阿昌嘿嘿笑:“小意思,本来就是咱们说好的,你们先在阴凉处歇歇,稍后老爷夫人定会打赏。” 后厨人来人往,以防碍着别人做事,许樱桃带着娘仨等在屋檐下,厨娘热心肠,还给他们一人拿来一根黄瓜解渴。 一家人便“咔嚓咔嚓”啃着黄瓜,等着葛家人来结账。 谢柏蹲在许樱桃旁边,忽然问道:“大嫂,你不怕吗?” 许樱桃停下咀嚼的动作,扭头看他:“怕啥?” 谢柏也说不上来,他就是觉得,无论是和大户人家的小厮打交道,还是主动提出给葛家人做饭,亦或是进到这比镇上还要豪华的庄子,桩桩件件都需要极大的勇气。 见他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许樱桃笑道:“有什么好怕的,机会从来都得靠自己争取,想啥也不干就把钱赚了,世上就没有这样的好事。” 啃了口黄瓜,许樱桃继续趁热打铁:“小柏,我方才见你来的路上都好好的,可一进这庄子就束手束脚,低着头不敢看人,可是觉得自己太寒酸,怕被人看不起?” 谢柏的瞳孔骤然一缩。 大嫂怎会知晓他的心思? 许樱桃笑道:“世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却并非无法改变自己的人生,只要一家人齐心协力,日子总归会越过越好,咱家不就是现成的例子,至于他人的看法,更无需放在心上,那些人都是你人生中的过客,你管他们想什么,学学阿梨,该吃吃该喝喝,遇事从不往心里搁。” 正没心没肺啃黄瓜的谢梨突然被点名,一脸茫然地抬头。 许樱桃将她脑袋重新按下:“没你的事,继续吃。” “哦。” 谢柏若有所思地颔首。 姜氏则是无限感慨。 不得不承认,教孩子方面,大儿媳远比她强得多。 可惜长子没福气,两人没能留个后。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食不知味地嚼着黄瓜。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柳芽兴冲冲跑了回来。 “多亏了你家凉粉!”她眼角眉梢都是掩饰不住的笑意,“小姐这两个月一直食欲不振,人都瘦了一大圈,文大夫说这是心气郁结所致,方才端去的凉粉,小姐一人就吃了两碗,还说晌午想吃肉,夫人欣喜地直抹泪。” 许樱桃笑道:“凉粉可担不起这么大的功劳,说到底心病还须心药医,那嬷嬷才是你家小姐的病根,如今病根拔除,她的心结自然就能解开。” 柳芽见她不贪功,越看越顺眼,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递过去:“拿着吧。” 饶是许樱桃早有准备,但面前这锭少说也有五两的银子还是出乎了她的意料,她想接又怕有诈。 柳芽却直接握住她的手,将银子塞给她:“往后一个月,每日都送凉粉过来。” 原来是提前预付的货款。 许樱桃登时收得心安理得。 她本就想狠宰一笔,岂料葛家人这般上道。 “姐姐,往后每日也送这么多来?” 她今日总共准备了四十八块绿凉粉,十六块冰凉粉,不算多,但均摊到葛家人头上,哪怕是大胃王也吃不消。 毕竟这两样凉粉性质都有些寒凉,长期大量食用必将有损脾胃,许樱桃顶多想当个奸商,却是不想害人。 柳芽听完她的解释,笑容越发和善:“不必,各送十块来就成。” 许樱桃欣然应下,又问了些注意事项,约定好每日送货上门时间,这才准备打道回府。 离开时,先前送黄瓜的厨娘叫住了她。 许樱桃投去一抹疑惑的目光。 厨娘面上略过一抹羞赧,似乎鼓足了勇气才开口:“小娘子,你那个酸辣汁子,是如何调的味?” 她先前在厨房尝了尝,酸辣交织,风味独特,却不像是茱萸能调出的滋味。 “姐姐见谅,这是我家的秘方,实在不便轻易示人。”许樱桃笑得友善,“若是姐姐爱吃,我往后每日都会为姐姐多备上一份。” 厨娘闻言,心中了然,其实早在开口时她就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如今被婉拒也并不失落。 只是她都快四十的人了,被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喊姐姐,心情莫名多了几分愉悦,自然笑着点头应下。 出得葛家庄,也才过了半上午,空气中弥漫着热浪和青草的气息,蝉鸣在林间此起彼伏。 许樱桃当即宣布:“咱们今日不仅还大伯家的钱,其他几家,都还!” 一家人推着家当,走得满脸通红冒汗,步履却是前所未有的轻快。 昔日像大山一样压在心头的债务,一朝竟能全部清零,再没有比这更让人高兴的事。 汗水冲刷过睫毛落入眼中,蜇得姜氏眯起了双眼,她忙抬袖擦拭,却很快濡湿了一片衣袖。 许樱桃自当不去戳破,只是朝谢柏得意一笑:“你看,我先前说什么来着,只要一家人齐心协力,日子总归会越来越好,没骗你吧。” 谢柏郑重其事地点头:“大嫂说得对。” “阿梨小朋友,这大好的日子,你为何苦着小脸?”许樱桃将视线移向谢梨。 谢梨皱巴着一张小脸,闻言满目认真地望向许樱桃:“大嫂,钱都还了债,那咱们往后还能吃得起肉吗?” 由奢入俭难,尽管才过了两天好日子,她已然舍不得。 此言一出,一阵会心的沉默在几人之间蔓延开来,但不过片刻,这份沉默便被爽朗的大笑所打破。 谢梨望着笑得直不起腰的三人,满眼茫然。 她这话有问题吗?完全没有! 再没有比吃肉更重要的事! “放心,吃得起!”许樱桃收住笑声,“外债只有三两多银子,还清后还剩一两多呢,保准让你吃肉吃个够。” 谢梨放心了,美滋滋哼起了歌。 这调子越听越熟悉,许樱桃竖起耳朵。 “乌蒙山连着山外山,月光洒下了响水滩……” 许樱桃:“……” 不愧是洗脑神曲。 到了镇上,一家人先去钱庄将银锭兑开,换了三两四钱碎银和一吊半的铜钱。 其中银子和半吊钱由姜氏贴身保管,剩下一吊钱交由许樱桃采购米面粮油。 如今有钱了,许樱桃再不必抠抠搜搜精打细算,很是豪气地买了两斤盐巴三斤素油、十斤精米精面、还有两斤醋两斤酱油一斤芝麻酱、外加辣椒胡椒之类的调料、又打了一壶黄酒、买了几个碗碟和木盆,最后还割了两斤五花肉。 肉铺老板有事急着收摊,大方送了几根没什么肉的棒骨做饶头。 许樱桃付钱道了谢,再看篮子,一吊钱已经花得所剩无几。 回程时,每人肩负的重量远比来时重得多,可一家人脸上都洋溢着满足的笑容,带着满载而归的希望,谁也不觉得累。 以防被村中人议论,一家人照例是绕了远路回家。 娘仨包揽了收拾期清洗家当的任务,许樱桃则负责处理食材做饭。 为图省事,她干脆将棒骨和两斤切块的五花肉一锅炖,无需添加太多佐料,一块拍碎的野姜,一团葱结,外加一大锅清水即可。 柴火灶热力猛,不到半个时辰,汤汁炖的奶白,上面漂浮着一层厚厚的油花,五花肉也炖的酥烂,筷子轻轻一夹,都无需用力,皮肉便能轻松分离。 加少许盐调味,即可出锅。 炖肉期间,许樱桃还调了一碗香辣蘸水,用来稍后蘸肉吃。 虽说一家人身子亏空需要吃肉补补,但维生素和膳食纤维也必不可少,许樱桃凉拌了一大碗拍黄瓜,多多放了蒜,香得很! 有肉有菜又有汤,一家人吃得谁也不舍得抬头,只恨不得将脑袋也埋进碗中。 饭后,两个小的负责刷锅洗碗,许樱桃则和姜氏在堂屋数铜板。 这一次不是为了盘账,而是为了还钱。 空气中弥漫着即将卸下重担、迈向新生活的轻松气氛。 “这三两四钱,是郑村长家的。”姜氏将几粒银子放在一处,又恋恋不舍地摸了摸。 “这是借你大伯家的二百文。” “这是你何四叔家的五十文。” “刘婶子家的一百文。” …… 婆媳二人将各家铜板都用麻绳串好,并打上不同的结用以区分,再逐一放进篮中,用一块灰蓝色粗布严严实实遮上。 此时桌上还剩一百来个铜板,想到村长家今日还会送薜荔果过来,许樱桃又数出五十文,剩下的都让姜氏收起来攒着。 算上昨日盈余的一百多文,如今家中存款已经逼近三百文。 这是刨除各家欠款后,剩下来的全部盈余,是他们攒下的第一份家底和希望。 “娘,再没遗漏谁家吧?” 姜氏摇摇头,红着眼圈道:“就只有这几家。”她的声音中既有释然,也有感慨。 随后,她又牵起许樱桃的手,眼中满是感激:“樱桃,多亏了你,咱家才能还清这些债,娘都不知该如何谢你才好。” 许樱桃反握住她粗糙的大手,语气柔软而坚定:“娘,咱们是一家人,不说这些见外的话,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时至午后,本应是家人小憩的宁静时光,然而这笔突如其来的巨款,却让姜氏心中激荡难平、坐立难安,哪还有半分睡意。 许樱桃见状,清了清嗓子:“娘,我有一事,想同您商量。” 片刻后,姜氏腾地一下站起身,眼中满是惊愕:“把凉粉买卖让给郑家做,那咱家咋办?” 许樱桃温声笑道:“您别担心,我保证别的营生不比凉粉少赚,且还更轻省,不然咱们天天这么背着挑着,人熬不住,况且这买卖不白给郑家,咱们要从中抽成的。” 在她一番耐心讲解中,姜氏总算明白了她的盘算。 既如此,她便选择无条件信任。 左右睡不着了,一家人决定直奔村长家。 行经大房院外时,一眼就见到吴春花坐在门槛上缝补衣裳。 察觉到几人的目光,吴春花抬头,欲起身相迎,却又念及家人正在午睡,遂轻声细语地问道:“二婶,可是要找我爹娘?”言罢,又朝许樱桃几人投去一抹腼腆微笑。 姜氏摇头,同样以低语回应:“春花啊,等你娘醒了,告诉她我们去村长那儿了。” “好,我记下了,二婶儿您慢走。”吴春花笑着应了,继续她的针线活儿。 距离大房院子有一段距离后,许樱桃才道:“娘,大堂嫂人看着还挺和善。” 上回摘板栗下山时,她就看出来了。 姜氏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感慨:“春花是个好女娃,却摊上个爱磋磨人的婆婆,你大堂哥又是个孝顺的,自然苦了春花……” 一路絮絮叨叨抵达村长家时,堂屋大门紧闭,但屋内却透出阵阵欢声笑语。 许樱桃稍作犹豫,轻轻叩响了木门。 门内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紧接着是周婆子的声音:“谁?” 第19章 还钱 许樱桃:“周阿奶,是我们。” “快快快,去开门。”周婆子的声音里满是欢喜。 紧接着,屋内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门闩被抽离的声响,伴随着“嘎吱”一声,门被打开,赵氏笑容可掬地朝几人打招呼。 “都来啦,外面热得很,快进来。”她边说边侧身让路。 屋内,郑家人除了几个孙辈,竟都在堂屋拣选薜荔果,足有三大背篓,小周氏起身给他们倒水,郑家两兄弟则搬来几张凳子。 逐一叫人后,许樱桃并未落座,而是搬了个小马扎坐到周婆子身旁,帮她一起拣薜荔果。 越拣她越满意,笑道:“阿奶,这不都挺好的,还选什么呢?” 周婆子故意板起脸:“还不都是你说这鬼馒头分公母,别到时候里面有个公的,你耍赖不给钱咋办。” 满屋人闻言笑了起来。 “给!哪能不给!”许樱桃也跟着笑,“我看也别选了,我信大家不会坑我。” 她又问郑村长:“阿爷,咱家有称吗?正好现在称了,稍后我们直接背回家。” 郑村长摆手:“称个啥,左右不过三五斤,给个几文钱都背走吧。” 许樱桃笑道:“您别唬我,这里少说也有二十斤,虽是小本买卖,咱们也该在商言商,说好两文一斤那就该按两文一斤算,您要是耍赖,我可就把这活计交给别家做了啊。” 一直未吭声的郑家两兄弟,闻言齐齐抬眼看向自家老爹。 从前农闲,他们都会出去接散活,一天累死累活也才不过二三十文的工钱,如今上山摘些鬼馒头就能换钱,可再没比这更轻松的活计了。 郑村长又是欣慰又是好笑地看了许樱桃一眼,这才起身从屋里取来一把手杆秤。 最后除去背篓的重量,称下来总共有二十一斤,许樱桃当即掏了钱。 这一幕,让在场的郑家人无不感到惊讶。 惊讶过后,周婆子满眼担忧地看了眼许樱桃,又看向姜氏,苦口婆心道:“咱们一码归一码,可不能因为欠我家钱就打肿脸装胖子。” 姜氏闻言,忍俊不禁,与许樱桃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轻轻掀开篮子上的盖布一角,从中取出三两四钱银子,稳稳当当地放在了老两口面前。 郑家人彻底惊呆了,每个人的眼睛都瞪得溜圆,满脸的不敢置信。 “阿叔,婶子,我们是来还钱的。”姜氏说着又将钱往前推了推,“如今我家有了进项,往后你们尽可放心。” “靠着鬼馒头,就能赚这么多?”赵氏脱口而出。 赵氏话毕,猛然意识到不妥,连忙朝周婆子的方向瞄去,只见婆婆果然在瞪着她,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她真没啥坏心眼,就是回回嘴比脑子反应快。 许樱桃也不打算瞒着郑家人,毕竟短时间内能凑齐几两银子,任谁都会心生好奇,于是便将葛家预订凉粉一事和盘托出。 葛家在白龙镇的名声响亮,郑村长对其出手阔绰早有耳闻,闻言点头笑道:“你们这运道着实不错。” 许樱桃深以为然。 若靠零售,她每日需辛劳备制一百余块凉粉,还得祈求销路畅通,即便如此,一个月下来也未必能攒下几两银子,人还得累得够呛。 相比之下,葛家的订单无疑是天降甘霖。 周婆子又有些不放心地问道:“这多半就是一锤子买卖,你家用钱的地方不少,都拿来还账,后续怕是周转不开。” 她说着又拣了一锭银子推回姜氏面前:“这钱你们先留着傍身,不着急还。” 赵氏才触了婆婆的霉头,想表现一回,忙附和道:“是呀嫂子,你就听我娘的,保准没错!” 说完她连忙去看自家婆婆的脸色,见其可算有了些笑意,这才长长呼出一口气。 姜氏有些怔愣,转头去看许樱桃,后者又笑着将银子推还回去:“阿奶,谢谢您的好意,除了葛家的买卖,往后我们每日照样都会出摊,进项不会断。” 况且葛家这样的大客户,她绝不可能轻易放任其流失。 周婆子皱起眉头:“那凉粉可不轻,你们家又没个壮劳力,如何忙得过来?” 这可就问到点子上了。 许樱桃狡黠一笑:“所以,我这不就来和阿爷阿奶商量了嘛。” 周婆子和郑村长面面相觑。 许樱桃端起水碗喝了一口,不疾不徐道:“其实我想问问两位婶子,愿不愿和我们一起摆摊?愿意的话,我把凉粉生意让给两位婶子做,我好带着我娘还有弟妹做别的营生。” 眼见着两妯娌的眼珠都快瞪脱眶,许樱桃忙补充道:“话先说在前头,这生意可不是白给两位婶子,需得婶子们每日来我家取凉粉,每块我收你们两文钱,至于能卖出多少,全凭你们本事。” 这也是她从零售商向批发商转变的第一步。 赵氏没忍住,又嘴快问了平时的卖价,得知售价后,她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乖乖,要是每天卖出去一百块凉粉,哪怕啥料汁都不加,也有一百多文的赚头! 这生意能做! 小周氏向来不敢忤逆婆婆,可这回却是不敢看婆婆的脸色,也跟着弟妹追问道:“那料汁咋办?” 薄荷糖水自家可以熬制,酸辣料汁他们却无论如何调制不出来。 许樱桃也不客气:“我来提供,只是如今我改了配方,里面有些贵价的调料,也不知婶子们能不能接受,能接受就按成本价卖给你们,若是不接受也不打紧,光卖凉粉也能不少赚。” 那当然能接受!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郑家老两口也不好再推辞,如今许樱桃就差把钱直接塞进他们荷包,若是再拒绝,多少显得有些不知好歹。 一家人谢了又谢,许樱桃拦都拦不住。 倒是赵氏太开心以至于有些得意忘形,当即说秃噜了嘴:“樱桃,你这满身手艺,为何当初嫁过来时不显露?” 喜气洋溢的屋内,瞬间陷入一片静默。 赵氏见大家都不吭声,后知后觉明白过来,自己多半又说错了话,忙解释道:“哎哟我真没别的意思,我就是寻思着樱桃要是早点做买卖,家里有钱了,小松能花钱免徭役,二牛哥也能活……哎呦!大嫂你掐我干嘛?” 小周氏小声道:“你闭嘴吧。” 简直越描越黑! 赵氏反应过来,顿时后悔不迭,她完全没有将谢家父子的死,归咎于许樱桃的意思,刚要继续解释,就见婆婆眼中燃着前所未见的怒火,吓得忙闭上了嘴。 说多错多,她是半个字也不敢再说。 周婆子狠狠瞪了她一眼,适时岔开话题:“樱桃,阿奶家得了你太多好处,只是这好处不能总让我一家占尽了,所以阿奶还有个不情之请,我想着,那摘鬼馒头的活计,能否让给村里其他人家来做,你放心,那户人家是你阿爷的老庚,知根知底嘴也严实,我只让他们家摘,不该说的我半个字都不说,你看成不?” “这有什么不成的,既然是阿爷阿奶信任的人家,想来人品定然过硬,您安排就好,我信得过您。” 周婆子顿时欢喜不已,郑村长也喜得眼角笑出条条皱纹。 听闻还要还其他人家的钱,周婆子忙帮着张罗:“咱们是等陈氏来,还是直接过去?” 姜氏笑道:“婶子,不急,先将其他几家的钱先还了,还劳烦您帮我做个见证。” 周婆子自是一口应下。 许樱桃也提议跟着去,一则是想认认人,二则是想认认路,原身自嫁来后基本不敢出门,导致她脑中对这个村子的印象近乎于空白。 出了郑家院子,许樱桃敏锐地察觉到背后投来的目光,她一转身,正对上谢柏那双满含困惑和审视的眼眸。 谢柏没料到被抓了个正着,想要躲避,却已然被许樱桃的眼神牢牢锁定,他只得硬着头皮艰难开口:“大嫂,我记得爹在世时曾提过,你娘家同我们家,家境相差并不算大,可既然你会那么多手艺,为何不带着娘家赚钱?” 一旁的周婆子暗暗叫苦,在心里将二儿媳骂了个狗血淋头。 万一这对叔嫂因此种下嫌隙,自家可真是造了大孽。 姜氏也沉了脸,厉声呵斥:“谢柏,与大嫂说话怎可如此无礼?” 许樱桃眉心微跳,意识到这破孩子因着赵氏的话起了疑心。 可她面上依旧保持着从容不迫:“很简单,我爹娘走得早,哥嫂又都是不成器的,家传手艺一样也未学成,我倒是学会了,可日日被他们搓磨,自不会上赶着帮他们赚钱。” 言罢,她轻轻挽起衣袖,露出几道触目惊心的疤痕。 “这便是我哥嫂用火钳烫的。”许樱桃语气平静,“像这样的伤疤,我身上还有许多,当初被迫嫁过来,我并非有意隐瞒,只是常年遭受虐待,对任何人都生了戒备,怕从此又落入另一个火坑,故而只能且行且看。” 她这话真假参半,却足够让人打消疑虑。 尤其周婆子也在,正好日后可以借她口将这件事宣之于众,能省下不少麻烦。 果然,谢柏盯着她胳膊上的伤疤,眼中尽是愧色。 扪心自问,他若是被人这般虐待,怕是得放火烧屋杀人才解恨,不怪大嫂不愿帮扶娘家,至于救他大哥和爹,这本就不是大嫂的义务,但凡有良心,也不该因此心生芥蒂。 他低下头,讷讷道:“大嫂,对不起。” 姜氏叹了口气,抬手抚上许樱桃的发顶,满眼怜爱道:“傻孩子,我虽性子软,却不是不明事理,小松和你公爹的事,怪谁也怪不到你头上,你莫要多心。” 许樱桃呼出一口气,心知此事算是成功翻篇。 挨家挨户还完钱,一家人不仅收获了一箩筐的好话,还被各家塞了不少吃食,以丝瓜黄瓜茄子大蒜这样的菜蔬居多。 家家户户虽然清苦,却是格外的淳朴热情。 原本各家当初将钱借出去时,就没指望谢家二房短时间内能还上,如今不仅还了钱,还多给了几文利钱,他们哪能不欢喜。 去时装满铜板的篮子,如今装满了瓜菜,沉甸甸的,兄妹俩都抢着拎。 周婆子看在眼里也高兴,笑道:“往后啊,就都是好日子了。” 这一圈走下来,许樱桃心中怪不是滋味。 破屋疏篱,衣着破旧,这就是她对南溪村的整体印象。 太穷了,都太穷了,有几户伤残老兵的家,甚至比她家还要破落,着实让人心酸。 绕来绕去,自然也避不开谢家大房。 隔得老远,就听见陈氏尖着嗓门吼道:“就你穷大方,那可是二百文,你不要老娘要,你再拦着我,我跟你没完!” 几人相互交换了眼神,径直朝谢家大房走去。 陈氏正欲施展她那套撒泼打滚的伎俩,猛地瞥见几道身影出现在自家院子,落到一半的屁股又硬生生抬了起来。 “可是来还钱的?”她抹去脸上泪痕,语气冷硬。 谢大牛脸色阴沉,上前一步,沉声道:“你们先回去,不用理她。” 屋内静悄悄的,只有陈氏与谢大牛两人,其他人似乎刻意避开了这一场面。 姜氏见状,心中五味杂陈,她轻轻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小半吊钱,不敢进屋,就只能放于堂屋门槛上。 “大哥大嫂,无论如何,当初多谢你们,一家人相守不容易,只要心齐,日子总归能越过越好。” 若是搁在从前,姜氏断然不敢这般同兄嫂说话,如今无债一身轻,长久压在心口的大石头也被移了去,她也敢挺直腰杆劝一劝。 周婆子没好气地瞪了眼陈氏:“这钱,你弟妹可还了啊,老婆子我都看着呢,往后少去人家家撒泼,你自己不要脸皮,也该为你几个儿子考虑考虑!” 陈氏自打姜氏掏出铜板后就有些发愣,见他们真是来还钱的,反倒有些不知所措。 周婆子的话如同火星落入了干柴堆,瞬间点燃了陈氏的怒火:“啥叫我撒泼?我咋就不要脸皮了?别以为你是长辈我就不敢骂你,周婆子你别走,跟我掰扯清楚!” 然而一行人早已走远。 陈氏气不顺地一把抓起铜钱,拆了麻绳一枚枚认真清点起来,数到最后她呆住了,又连忙重新数了一遍,竟多出了二十文! 第20章 秘制凉皮 陈氏觑了眼正在院子闷头劈柴的谢大牛,犹豫半天,最终还是将铜板收了起来,耷拉的嘴角终于忍不住上扬。 她倚靠着门框,笑道:“当家的,你也甭气,我将这钱讨回来又不是为了我自个儿,老二眼瞅着就快要十七了,不给他准备彩礼可不成。” 谢大牛一声不吭地继续劈柴。 陈氏撇撇嘴,又道:“你若是觉得不痛快,不然就劈两捆柴给二房送去,我保证一句怨言都没有。” 谢大牛闻言,斧头一歪,直接劈在了木柴下的树墩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他心中暗自嘀咕,难道这些年偷偷给二房送柴的事暴露了?这是在故意敲打我呢? 但看陈氏那认真的模样,又不像是在说反话。 谢大牛试探着问道:“你当真不说啥?” 陈氏咧嘴一笑,语气颇为大方:“那有啥说头的,不就是两捆柴嘛。” 她可是白得了姜氏二十文钱呢! 不管姜氏是数错了,还是主动多给了利钱,送两捆柴过去,也算是两清了。 谢大牛自上而下打量了陈氏一遍,总觉得自家婆娘多半是撞了邪。 “你瞅我干啥?”陈氏不自觉摸摸脸,又低头检查衣裳是否落了灰。 “没啥,我这就准备柴火,待会儿就送过去。”谢大牛重新挥起了斧头。 另一边,周婆子也摘好了一篮子瓜菜和两个大南瓜,强行塞进了许樱桃几人手中。 “等着,灶屋还有一块豆腐,我一并端给你们。”周婆子用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道,“那三背篓鬼馒头你们别管,待会儿我让他们送过去。” 许樱桃笑着应下,又道:“阿奶,我家屋后的黄豆都收了,如今地空着,想再腆着脸跟您讨些菜种。” “我这就去给你拿!”周婆子转身就进了屋。 郑村长也乐呵呵开口:“樱桃,还需要啥,尽管提。” 许樱桃还真不客气,又请老爷子帮忙编几个蒸笼和簸箕,尤其是蒸笼,越快越好。 郑村长满口答应,承诺天黑前定然送到。 回程路过大房家的院子,只有谢大牛在院中劈柴,姜氏让几个小的叫了人。 谢大牛心有愧疚,只是局促地朝几人点了点头。 待离得远了,姜氏突然低下了头,语带忐忑道:“樱桃,其实我有事瞒了你。” 许樱桃满眼好奇。 “我,我多给了你大伯家二十文。” 樱桃眼眸微睁。 姜氏见她不说话,还当她不高兴,忙描补道:“除了郑家,咱都给了利钱,这些年你大伯也没少给咱家送柴,我就想着多给些,你千万别生气,这次真不是为了讨好他们家。” 许樱桃笑道:“娘,我怎会生气,相反,您能自己拿主意了,我为您高兴还来不及,钱嘛,花了再赚便是,还是那句话,咱们一家人齐心协力,只会越赚越多。” 婆媳二人相视一笑,无人在意谢柏的心疼和无奈。 他吭哧吭哧抱着两个大南瓜,心都在滴血。 出来一趟,生意没了,钱也没了,早知如此他还不如在家待着,至少眼不见心不烦。 谢梨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二哥,反正大嫂和娘又没亏着你,你操那么多心干嘛。” 谢柏震惊。 他深深怀疑妹妹平时在装傻。 回了家,一家人又马不停蹄进山摘了臭黄荆叶,回来时就在院门口看到了两捆大柴。 这回许樱桃问也不问,和娘仨将柴抬进了院子。 不多时,又有三人背着背篓扛着锄头而来,正是周婆子婆媳三人。 姜氏赶忙上前招呼,又帮着取下背篓。 许樱桃则冲好了糖水,引三人进屋,一起商议明日赶集所需凉粉数量和摆摊事宜。 最终两妯娌参考了许樱桃之前的经验,决定绿凉粉要八十块,冰凉粉要三十二块,后续根据生意好坏酌情增减。 商量完,婆媳三人非要帮着翻地,许樱桃和姜氏拦都拦不住,只能由着她们去。 一个时辰后,送走三人,一家子继续投入到切薜荔果、取籽、晒籽的工作中,而后许樱桃又将周婆子送的大部分黄瓜腌制起来,茄子切条晒成了干。 如今天气还热,新鲜蔬菜不经放。 直至忙到傍晚,许樱桃才洗干净手去灶屋准备晚食。 一海碗红烧豆腐,一大碗素炒丝瓜,外加一锅熬得稠稠的南瓜小米粥,全家吃得舒坦又爽口。 饭后,许樱桃首次当起了老师,开始教全家背乘法口诀表。 学不学得会不打紧,先背熟再说。 翌日,鸡还未叫,许樱桃便听见灶屋传来锅碗瓢盆的响动,便知姜氏已经起来了。 她伸了个懒腰,摸黑点上了油灯。 洗漱完,许樱桃先给麦芽上的湿布淋了些水,又将两样凉粉先做上。 等待凉粉凝固的期间,她估摸着取了五斤面粉,加上大量清水、盐巴和少许草木灰水调制成了稠状面糊,放到一旁醒发。 许樱桃每做一步都向姜氏传授其中诀窍。 “比例基本上就是一斤面加一斤水,五斤面就加五斤水。” “醒发时间不需要太久,一刻钟即可。” “草木灰水为碱性,加入面糊中可以增加劲性,但不能多加,以后娘就按我这个比例来。” 姜氏也学得认真,努力将每个步骤都记进脑中。 一刻钟后,许樱桃再次往盆中添加了一瓢清水,不断搅合下,稠面糊被稀释成了无颗粒感的面浆,到了这一步,许氏秘制凉皮的制作,就算是完成了三分之二。 之所以是秘制凉皮,那是因为和后世的常见凉皮有很大的不同,不仅省去了洗面筋的繁琐过程,成品也更有韧性,更为关键的是,产出量要比普通凉皮多上许多。 要知道,每多出一碗,可就多挣一碗的钱。 架上蒸笼,盘底均匀刷上一层清油,再舀上半厘米厚的面浆,放入蒸笼蒸四五分钟左右,取出放凉,脱盘切细条,浇上辣椒油、醋汁、蒜泥拌匀,吃上一口,可谓是柔韧细滑、辛辣爽口,简直回味无穷! 虽说大清早就吃如此热烈的食物似乎不合时宜,但家中四口却难抵诱惑,捧着碗吃得津津有味,欲罢不能。 得知许樱桃打算定价十文一碗时,娘仨齐齐被呛。 辣椒油呛着喉管的感觉可不好受,许樱桃同情地为三人递上水碗。 待咳过劲儿,谢柏最先出声:“大嫂,咱们一顿朝食就吃掉了四十文?!” “很惊讶吗?”许樱桃不解地看着他,“咱们昨日一顿饭就吃掉两斤肉,那可是五十文。” “可那是肉啊。”谢柏小声咕哝。 母女二人也深以为然。 许樱桃笑:“你们平心而论,这凉皮和肉,哪个更好吃?” 那当然是肉了。 谢柏这样想着,但当他的目光再次落在碗中那抹红亮诱人、酸辣交织的凉皮上时,心中竟生出了几分迟疑。 肉虽好吃,也得看谁来做。 若是按他娘那个手艺标准,那可真不及凉皮的十分之一。 姜氏和谢梨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许樱桃笑得有些小得意。 美食之精髓在于调味,而她恰恰擅长此道,也十分自信能以自己的手艺,征服大多数食客的味蕾。 况且凉皮的目标客户本就是不差钱的镇民,十文一碗,他们定然消费得起。 天刚蒙蒙亮,郑家两妯娌便同郑文一同来取凉粉。 许樱桃见他们未准备碗筷,就多问了一嘴。 赵氏笑道:“你武叔也去,在村口等咱们,你交代的草木灰我们也拿了不少。” 一行人说说笑笑出了村,刚走上去镇子的路,就见到了等在路旁的郑武。 许樱桃看到他挑着的家当,不由得惊呼出声:“这么多!” 除了碗筷水瓢草木灰,还有四张条凳和两张宽不到一米、长约一米五左右的竹排。 丁零当啷一大堆,看着颇为壮观。 郑武笑道:“都是你阿爷阿奶让准备的,说凳子竹排一架,就是一张桌,用来摆咱们两家的吃食,又好看又干净。” 想得可真周到! 许樱桃笑着道谢。 郑家全是青壮劳力,脚程极快,许樱桃庆幸自家准备的凉皮不多,不然还真跟不上人家的步伐。 因着逢集,待两家人到得镇上时,街边已经有不少摊贩支起了小摊。 包子铺的老两口远远就朝许樱桃招手。 “小娘子快来,位置都给你家留着。” 先前有好几拨人想来占摊位,老两口都找理由婉拒了,原因无他,吃了人家小娘子家那么多碗凉粉,留个位置也是应该的。 许樱桃很是感激,帮着两妯娌摆好摊位,照例从包子铺要了两桶清水,分了一桶给郑家,又将提前切好的黄瓜丝和凉皮拌了一碗,端进了包子铺。 她拌凉皮时,郑家的几人不错眼珠儿地盯着,皆是惊叹不已。 瞧着像是面条,却远比面条剔透柔韧,浇上醋、红油、蒜泥等佐料一拌,色彩斑斓,诱人食欲,一看就极好吃。 老两口说着这哪好意思,却又欢喜不已地接了,直言他们要用水直接去后院取用即可,还主动帮忙搬了四张条凳出来,许樱桃道了谢,这才退出包子铺。 “娘,您先看着摊子,我陪文叔去一趟葛家庄,很快就回来。” 往后换人送货,多少都该亲自去同葛家庄的人知会一声,既然做了服务业,礼数得到位。 待两人走远,赵氏终于忍不住凑上前:“嫂子,你们卖的是啥吃食?” 姜氏笑道:“樱桃说叫凉皮。” “凉皮?可是用白面做的?” 眼瞅着自家婆娘又开始口无遮拦,郑武连忙将她扯到一旁。 “你别扒拉我!”赵氏不悦地瞪着自家男人。 郑武无语,给了个眼神让她自己体会。 好在赵氏很快反应过来,忙歉意朝姜氏一笑:“嫂子,你就当我放屁。” 同时又庆幸婆婆今日没来,否则少不了吃一顿排头。 姜氏忍不住笑道:“今早准备的不多,樱桃说,晌午回去了再做给你们尝尝。” 正说着,就有妇人走到姜氏面前,张口便道:“嫂子,绿凉粉、冰凉粉给我各来一块,带走。” 姜氏认出这是前日来买过凉粉的熟面孔,忙笑着解释道:“如今凉粉都是我两个妹子在打理,我让她们给你拿。”说着便用眼神示意两妯娌。 小周氏和赵氏没想到生意来的这般快,都有些怔愣,还是谢柏扯了扯她们的衣袖,将两人拽回了神。 两妯娌顿时眉开眼笑,按照许樱桃教授的步骤,先净了手,而后一个去拿绿凉粉,一个去拿冰凉粉,再仔仔细细用芭蕉叶包好放进妇人的篮子里。 妇人一走,赵氏捧着七枚铜板献宝一样给其他人看:“大嫂,这是咱俩赚的第一笔钱!” 严格意义上说,她俩赚的第一笔钱应当是摘鬼馒头,但那是经由全家参与,且只是和本村人的交易,算不得她俩独立赚钱。 但这凉粉却不一样,是她们面向外人做的第一桩生意,意义非凡。 小周氏笑得温柔:“那你好好收着,当作留个纪念。” 赵氏眼睛一亮,还真就把三文钱郑重地放进了荷包,剩下四文留给了小周氏。 接下来,陆续有人来买凉粉,郑家三人也从一开始的紧张慌乱,到逐渐上手,再到处理的越发熟练。 许樱桃紧赶慢赶回来时,竟发现自家摊位前有好几个人在排队。 赵氏见到她,招手笑道:“可算回来了,你娘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又腾不出手,幸好小柏阿梨得用,能帮着收钱洗碗。” 许樱桃挑眉,先前她还在琢磨如何打开凉皮销路,毕竟十文一碗不算便宜。 可万万没想到,她就离开了一会儿,不仅有客人主动登门,就连姜氏也能挑大梁了。 真不错! 不枉她手把手教学。 姜氏察觉到她赞许的目光,赧然道:“先前医馆的掌柜和大夫过来,连吃了两碗咱家的凉皮,说好吃得紧,这些客人见了也都说要尝尝。” 原来是有人帮着打广告带货。 许樱桃笑道:“还得是罗掌柜和文大夫有眼光。” 谢柏要让出位置去洗碗,洗樱桃拦住他:“收钱收得挺好,继续,我和阿梨洗碗就成。” 第21章 红烧瓦块鱼 话虽如此,许樱桃依然不忘吆喝招揽生意。 “看一看尝一尝嘞,上好精面做的凉皮,浇上秘制料汁,酸辣爽口好开胃,劲道弹牙有嚼劲,包您吃了还想吃!” 清脆的声音在街道上回荡,瞬间吸引来不少的目光。 自家人早已见识过许樱桃的好口才,对此不觉有何异样。 倒是一旁的郑家人惊呆了,没想到她瘦瘦弱弱的小身板,当着这么多人吆喝竟然丝毫不露怯,当真是胆大又能耐! 周围的几个小摊主也频频朝许樱桃看去,有人还朝同伴窃窃私语:“就是他们,上回赶集听了他们家的吆喝,我好几日都忘不掉。” 简直不要太洗脑! 有人忍不住凑上前去询问价格,一听十文钱一碗,顿时忍不住吐槽:“娘嘞,这也忒贵,街口的馄饨才卖八文一碗,人家那好歹有肉!” 许樱桃笑道:“不瞒大哥,我这凉皮成本可高了,一斤精面才能出五碗凉皮,秘制料汁更是得用十几种香料调制,还用了八十文一斤的素油,比肉还要好吃,不信您尝尝,不好吃我绝不收钱。” 她早早显露了奸商本质,忽悠人的话可谓是信手拈来,丝毫没有心理负担。 一旁的娘仨却默默别开了视线。 只有他们清楚,一斤面粉能出七碗凉皮,加上黄瓜丝还能再分出一碗,一碗红油辣子虽贵,今日也不过用了不到二分之一,是以,凉皮成本虽不低,却远没许樱桃说得那么高。 那人闻言顿时有些松动,再见其他人吃得满嘴红油,一脸陶醉的模样,狠了狠心道:“成,那给我来一碗,先说好,不好吃我可不付钱。” 片刻后,他端着碗对围观的人笑道:“嘿嘿,真香!” 丝毫不觉打脸。 小娘子没骗她,这凉皮柔韧中带着细滑,辛辣中交织着爽口,滋味层层叠叠,果真比肉还好吃! 这一幕被不少观望的人见证,纷纷想要掏钱来一碗尝尝。 十文钱虽不便宜,但那碗看着也不小,妇人和孩子两人合吃一碗想来也够。 见有人带着小孩,许樱桃适时招呼:“吃不了辣的可以少放辣多加芝麻酱!” “孩子不爱吃咸口的,可以尝尝我家的冰凉粉,只消五文钱,就能加一大勺薄荷糖水,清凉解暑好滋味!” “若嫌吃不饱您还可以买俩包子,配上我家滑嫩爽口的绿凉粉,美味又管饱!” 她的吆喝仿佛有一种魔力,引得路人不由自主驻足聆听。 离她最近的谢梨听得眼睛发直,大嫂也太能说了! 郑家和包子铺没料到许樱桃还会帮他们招揽生意,惊喜之余更多是感激,这简直就是喂到嘴边的饭,岂有不吃的道理。 两家忙也跟着推销起自家吃食来。 最终,在她生动的吆喝声中,还未到晌午,两家人的凉粉和凉皮就被销售一空,连带着包子铺的包子都多销出去不少,喜得老两口中途主动帮着拎了好几桶水。 原本用来代替洗洁精的草木灰却剩下许多,皆因食客买了包子,将碗中料汁蘸得一粒油花也不剩,都用不上草木灰,清水一冲就干干净净。 因着还要购置佐料和粮食,许樱桃一家人并未和郑家人同行回村,临分别时两妯娌千叮咛万嘱咐,让晚食一定要去郑家吃,姜氏应下。 买完粮油调料,恰好遇见有人卖鱼,许樱桃挑了一条三四斤重的青鱼,又花十文钱包圆了无人问津的小白条,密密麻麻估摸着得有六七斤。 回家路上,许樱桃随口公布了一下今日的营业额。 当娘仨得知今日赚了足有五百八十四文时,全都停下了脚步。 “当真?”姜氏惊喜问道。 许樱桃给她算细账:“凉皮除却咱自家吃的和送出去的一份,还剩三十五碗,这便是三百五十文,村长家总共拿了一百一十二块凉粉,咱们一块赚两文,便是二百二十四文,还有十文的料汁钱,加起来可不就是五百八十四文。” 言罢,她忽的话音一转:“但刨除零零总总的花销,还剩不到二百文。” 这已经很好了! 姜氏欣喜不已。 凉皮做起来轻松,又比凉粉轻省,没想到来钱却更快。 她也终于明白,大儿媳说的将凉粉买卖外包,实际上能带来更高的收益是何意。 许樱桃也很是高兴,和家人勾画着未来的蓝图。 “独木难支,光靠咱家单打独斗可不行,等过些时日,咱们还可以找些信得过的人家,将凉粉生意再包出去几户,到时候便再不用忍受风吹日晒、肩挑背扛,只需在家做做凉粉,就能轻轻松松把钱赚。” “等有了钱,咱们把院子扩建,换上结实的砖墙,房子也都修成青砖的,屋顶也都换上瓦片,多修几间屋子,咱们一人一间。” 说到这里,许樱桃扫了眼谢柏,尤其是这个熊孩子,眼看翻了年就十三了,还和母亲妹妹挤一间,像个什么话! 谢柏自也察觉到许樱桃的目光,似乎察觉到她心中所想,默默低下了头。 其实并非是他怕黑,只是儿时有次被盘缩在被窝中的长虫所吓,自此后,便再不敢独自入睡。 他也懒得同家人辩解,便担下了怕黑的“罪名”。 人皆有恐惧,谢柏一直不觉得怕蛇是多难为情的事,可此时被大嫂注视着,他忽然有些羞愧难当,瞬间生出些许想要战胜恐惧的勇气来。 姜氏从未幻想过这辈子能住上青砖大瓦房,听着许樱桃规划的未来,倏地热泪盈眶。 如今的日子,可真好啊。 许樱桃怕极了别人的眼泪,吓得赶紧转移话题:“咱们再走快些,晌午给你们做瓦块鱼、炸小鱼干!” 午时,许樱桃如约又秀了一把厨艺,可刚将锅中炸鱼剩下的一点油盛起来时,陶釜突然就裂了。 随之而裂的还有许樱桃的好心情。 这几日做饭时她一直战战兢兢,生怕陶锅在她的折腾下一命呜呼,结果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姜氏安慰她:“幸好不是在炸鱼时裂开,没崩着你,油也一点没浪费,别难过,咱们明日去镇上买口新锅便是。” 许樱桃长叹一声,她哪里是为损失了一个锅而难过,她是为锅不知何时会破而难过。 许樱桃前所未有地想念大铁锅。 无论如何,买铁锅一事,必须尽早提上日程! 好在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锅没了,美食还在。 许樱桃调整好情绪,招呼娘仨入座,待姜氏动筷后,才将筷子伸向了瓦块鱼。 瓦块鱼各家有各家的做法。 她的做法是先将腌好的鱼块裹粉炸制,佐以葱、姜、黄酒、酱油等辅料炖煮,煮至酱汁收干,每块鱼肉都充分吸收了调料的精华时,便可以出锅了。 轻咬一口,酥韧的外皮在口中破开,鱼肉的香味瞬间释放,没有丝毫鱼腥气,只余鱼肉的鲜美和鱼汤的醇香。 总的来说,鱼肉外酥里嫩,汤汁浓郁醇厚,她还算是满意。 心情不知不觉间被食物治愈,许樱桃又夹了一条油炸小鱼干。 伴随着“咔嚓”一声,焦香金黄的小鱼干被牙齿一分为二,咸香微麻滋味在口中蔓开,既有外皮的酥脆,又有鱼肉的鲜嫩,甚至连鱼骨都是酥的。 许樱桃满足地眯了眯眼,这样的好零食,配着啤酒追着剧才最相宜。 可惜往事只能追忆。 许是很少吃鱼的缘故,娘仨吃瓦块鱼的模样足可用小心翼翼来形容,先小口咬下一点肉,再用门牙磨一磨,确定没刺后,才敢放心大胆嚼着吃。 就连吃饭向来风卷残云的谢梨,此时也被迫化身成了淑女。 这场面太过滑稽,许樱桃恶趣味地一边欣赏,一边配着饭吃了两大碗。 饭后,一家人先歇了午觉,醒后又一起进山采摘了臭黄荆叶。 眼瞅着快到下午饭点,许樱桃用家中仅存的小陶釜蒸了几张凉皮,又装了一大碗小鱼干,这才去了村长家。 郑家的女人早在一个时辰前就在灶屋忙活了起来,周婆子负责蒸馒头,两个儿媳一个掌勺一个切菜,大孙女则负责烧火。 直到桌菜肴都端上桌,还不见许樱桃一家子前来,周婆子有些着急,便让郑文去看看咋回事。 郑文才刚迈出门槛,就见到一行熟悉的身影,转头笑道:“人来了!” 郑家人纷纷起身相迎。 “可算是来了,再不来你阿奶得着急。”郑文笑着打趣,招呼几人进堂屋。 “幸好来得晚,万一阿奶让我帮着干活可咋办。” 许樱桃成功将郑家人逗笑后,将篮子就近递给小周氏:“婶子,这里面有两样我做的吃食,可以摆上桌让大家都尝尝。” 小周氏欣喜接过,揭开盖碗,见是两大碗拌好的凉皮和炸鱼干,惊讶道:“你这孩子也太实诚,这么贵的吃食,你留着卖钱多好。” 她都忍不住替许樱桃心疼。 周婆子已经听儿子儿媳讲了一下午的凉皮,知晓这用精面做的吃食不便宜,尤其那炸小鱼,一看就废了不少油,当即板起脸:“下回人来就行,吃食你们留着自家补身子。” 许樱桃嘿嘿笑着应下,听没听进去只有她自己知晓。 姜氏从前也没少来郑家,可像这次被奉为座上宾却是第一回。 她又不傻,自然明白他们娘仨是沾了许樱桃的光,望着郑家人分外热情的笑脸,姜氏原本平静的心湖好似被人投入一颗石子,逐渐荡漾起层层涟漪。 从前她虽然不说,怨天尤人的思绪却总在心头徘徊不去,她怨丈夫体弱,怨自己命苦,怨大房狠心,怨老天不公…… 她曾在无数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幻想,若是自家有钱了,是否就能在人前扬眉吐气? 可就在这一刻,她的心境忽的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今他们有钱吗?没有。 可为何还是会受到郑家人款待? 因为想要获得他人的认可和尊重,光有钱还不行,有钱旁人只能听个响,就算仗义疏财,别人也只会当你是肥羊。 说到底,人得有用。 不仅要自己有用,还得对他人有用。 人只有自个儿立起来,才有能力去拉拔他人,才能给他人带去盼头。 而人活着,可不就是为了活个盼头。 晚些时候姜氏将今日的思绪分享给了许樱桃,后者听完接连竖起大拇指,盛赞她思想觉悟极高。 还说古有王阳明龙场悟道,今有姜家女世事洞明。 姜氏虽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但总归是夸自己的好话,忍不住笑了个前仰后合。 当然,这都是后话,暂且不表。 四方木桌上,足足摆了十几碗菜肴和一大盆蓬松暄软的馒头,其中荤菜占了大半。 许樱桃看得直咂舌,年夜饭怕是都没这么丰盛。 赵氏热情招呼道:“都甭客气,这一桌子菜我娘没少花心思张罗,你们越是敞开肚皮吃,我娘越欢喜。” 周婆子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难得没因二儿媳嘴碎而训斥。 对于真心相交的人家,许樱桃自不会客气,农家菜算不上多美味,但她还是大口大口吃得欢。 郑家人自是欣喜不已,见她尤其爱吃酸菜炖肉,干脆将这道菜摆在了她面前。 许樱桃倒不是爱吃酸菜和肉,而是对这道菜中的豆腐情有独钟。 吸饱了汤汁的豆腐很是绵软入味,带着独有的豆香,一口接一口,好吃到根本停不下来。 周婆子笑道:“冯家的豆腐确实好吃,去晚了都不一定能买着,你若喜欢吃,往后我早些去,也给你家带一块。” 那可就再好不过,许樱桃当即应下。 饭后,兄妹二人和郑家几个孙辈去院子里玩耍,许樱桃和姜氏则留下来同郑家人结款。 算上料汁,郑家给许樱桃结算了二百三十四文,而许樱桃则给郑家人结算了十三斤薜荔果的收购款。 郑家人今日卖凉粉尝到了甜头,再订购时则毫无心理负担。 约定好明早取凉粉的时间,一家人这才准备告辞。 刚走到院中,就见几个娃撅着屁股扎堆围在一起,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第22章 居然是天才 听见有人出来,赵氏的大儿子郑平激动转头:“快来看,小柏会写字!” 大人们面面相觑。 会写字那可是了不得的大本事,放眼整个南溪村,都找不出一个读书郎。 姜氏忙红着脸辩解:“咋可能,谢家世世代代就没出过读书人,定然是孩子说着玩呢。” 许樱桃则走到孩子堆旁,朝地上定睛一看。 嚯! 汪记布庄、刘记杂货铺、济世堂…… 字虽丑,但字形却在。 等等。 这些可不就是镇上那些幌子和招牌上的字。 许樱桃眼神有些复杂地朝谢柏看去。 她本以为天才只会出现在网文里,没想到却埋伏在她身边,冷不丁放个大招,吓她一大跳! 谢柏早在郑平喊出声时就收起了手中石子,有些无措地蹲在地上,见许樱桃走了过来,更是想要将地上的字全部划去。 他并非想卖弄,更无其他想法,只是和郑家几个同龄孩子实在玩不到一起去,就默默捡了块石子在地上写着玩,奈何郑平嘴太快。 许樱桃拦住了他,打趣道:“划掉做什么,反正我们都不识字,小小年纪,思想包袱还挺重。” 这时郑村长也走了过来,见到地上的字忍不住惊叹:“好小子,还真会写字!” 许樱桃惊讶转头,郑村长讪笑道:“我识的字也不多,就零星认识几个。” 这还是从前在军营跟着别人瞎学的。 继而他又问了谢柏许多问题,诸如何时学会的写字,认不认识自己所写之字,可否还会写其他字等,谢柏都一一答了。 总之就是会写不会认,都是在镇上自学的。 郑村长捋了捋胡须,语气郑重道:“小柏是个聪慧孩子,别耽误了,我看咱们两家凑份束修,送他去镇上私塾开个蒙,往后就是咱们南溪村第一个读书郎。” 姜氏又是激动又是惶恐,下意识看向许樱桃,期待她能拿个主意。 许樱桃又看向谢柏:“小柏,想念书吗?” 谢柏想也不想就摇头:“不想,我只想跟着大嫂做生意。” 作为家中唯一的男人,他只想尽早撑起门户。 许樱桃点点头:“行,等我再攒攒钱,就送你去念书。” 谢柏:“?” 周婆子道:“樱桃,缺钱就说,阿奶给你拿,别跟我们外道。” 许樱桃笑道:“阿奶放心,小柏念书一事,我们自家供得起,最晚也不过明年开春就能送他去上学,倒是燕儿快出嫁了,你们家里用钱的地方不少,阿奶不用为我们担心。” 郑燕是小周氏的大女儿,婚期还有半年,如今日日在家绣嫁衣。 许樱桃想的挺开,大不了买铁锅一事再往后挪挪,天才可不能耽误了,保不齐这孩子以后有大造化,万一飞黄腾达,她还能抱抱大腿。 许樱桃被自己的想法逗乐。 回去的路上,谢柏走在最前头,恨不得走出六亲不认的步伐,谢梨想追上他,却总是会被抛在身后,气得她原地直跺脚。 许樱桃调侃:“哟,这是生气啦?” 谢柏闻言,脚步一顿,片刻的迟疑后,他转过身,神情很是认真:“大嫂,我不想念书,我……” “不,你想。”许樱桃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你念了书才能教我们识字,随着往后生意越做越大,我们若是不认字,连做账都做不来,到时候别人坑咱家,咱们都察觉不了,为了咱们家的未来,为了能更好地经营这份家业,你必须全力以赴去读书,懂?” 许樱桃说完后,又故作深沉地拍了拍谢柏的肩膀,好似在托付什么重任。 谢柏愣住,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 傍晚,许樱桃照例带着娘仨背乘法口诀。 要么说谢柏这孩子有点学霸天赋在身上,她都未刻意解释何为乘法,纯粹当顺口溜教着玩,他便已能举一反三,自行洞察出其中的逻辑与规律。 “大嫂,乘法其实就是重复的加法,几个几相加,就是几乘以几,对吗?”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探索的喜悦。 “聪明!”许樱桃不吝夸赞。 谢柏的瞳孔微微扩大,眼神仿佛穿越了层层迷雾,闪烁着新奇的光芒。 啧,瞧这求知若渴的小眼神,还说自己不想读书,谁信呐。 作为学渣,许樱桃对这类天赋型选手可谓是羡慕嫉妒恨。 但凡当初她有这么聪明的脑瓜,还考什么农业大学,直接美美上清华! 默默吐槽完毕后,她更加坚定了送孩子上学的决心。 送哥哥上学,自然也不能落下妹妹,可看谢梨失焦中透着几分呆萌的眼神,许樱桃忍不住笑弯了眼。 正经学习加减乘除法之前,她打算先教会娘仨写阿拉伯数字,毕竟这是学习数学的基础。 如今的娘仨就是白纸,教授他们这个时空不存在的数字写法时,不仅无人觉得突兀,甚至还对许樱桃的“自创文字”倍感佩服。 谢柏此刻对许樱桃更是上升到了崇拜的程度。 在他看来,大嫂宛若悬于苍穹之巅的明月,无论是她的才华还是巧思,都将是他一生无法触及的存在。 也正是这轮明月,驱散了他心间阴霾,赋予了他无尽希望。 无论如何,他以后定然会好好侍奉孝敬大嫂,如同侍奉孝敬母亲一般。 许樱桃见他眼神从惊诧、到拜服、再到孺慕的前后转变,虽不知他在脑补些什么玩意儿,但还是提醒道:“天色不早了,咱们洗洗睡,明日还要早起。” 娘仨自没有异议。 翌日,寅时刚过半,许樱桃和姜氏便已经在灶屋忙活起来。 天麻麻亮,郑家人如期而至。 许樱桃一边帮他们搬凉粉,一边笑问道:“今日换阿文叔在村口等着?” 小周氏笑着点头。 许樱桃又从灶屋端出一大碗金灿灿的南瓜饼,招呼三人:“这还是阿奶给的南瓜,可甜了,阿叔婶子们都尝尝。” 庄户人除了农忙时节才吃早食,今日自然也是空着肚子出的门。 三人本想拒绝,可南瓜饼那香甜气味阵阵往鼻腔钻,赵氏没忍住,伸手拿了一个。 第23章 想盘铺子吗 小周氏和郑武便也从善如流地拿了。 一口咬下,三人皆是不住地点头。 南瓜饼经过煎烤,外皮变得酥脆而微焦,咬下去时发出轻微的“咔嚓”声,犹如秋日落叶轻触地面发出的轻响。 不仅有南瓜的清甜,更有面粉的柔和,还有猪油的荤香,真是再好吃也没有了。 许樱桃强行给他们一人又塞了一个,剩下两个用碗装好,准备稍后拿给郑文。 到镇上时,许多商铺也才刚刚卸下门板,镇上行人并不多。 今日不逢集,两家人都做好了生意不如昨日红火的准备,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待郑武将凉粉送到葛家庄再返程时,他们家的凉粉才卖掉十来块,而许樱桃家的凉皮也才卖出五碗。 好在有许樱桃宽慰,告知这个时辰好多镇民怕是还未起床,而这些吃食得是在日头最毒辣时才畅销,郑家人这才放了心。 包子铺的老两口今日未再收下凉粉或者凉皮,而是抽了张条凳坐在铺子门口,和许樱桃摆起了龙门阵。 得知他们一行人来自南溪村,老爷子面露讶异之色:“那可真不近,日日这般赶路,腿脚也受不住,小娘子,何不考虑在镇上开设一间铺子?” 此言一出,其他人忙竖起耳朵。 许樱桃带着几分无奈回应道:“阿爷真是高看我了,我们只是普通庄户人家,虽侥幸做了几日买卖,可目前家中银钱尚不宽裕,需要添置的东西也不少,还打算送小叔子去念书,处处需要钱,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 一旁的谢柏闻言,默默低下了头。 老爷子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惋惜,轻叹道:“那可惜了。” 许樱桃心思细腻,察觉出老爷子欲言又止,遂温言相询:“阿爷若有所言,但说无妨。” 老爷子沉吟片刻,缓缓道:“其实也无甚要紧之事,只是我与老伴年事已高,日渐力不从心,见你颇合眼缘,便想着若你有意在镇上置办产业,我这老铺子倒可转让于你,毕竟也住了三十多年,希望能寻个善待它的好人家。” 许樱桃没想到老爷子竟还是性情中人,心中颇为感慨,却也深知囊中羞涩的现实,她正欲婉拒,却听老爷子先一步宽慰道:“无需急于一时,我们归乡之日尚早,定于明年立夏之前,你若在此期间能筹得资金,并有意接手这铺子,我们就给你留着。” 他们老两口都极为看好这个小姑娘。 许樱桃暗自盘算,她确实是想要一间铺子。 如若有了铺子,就能大大节省人力和时间成本,还能扩大经营规模,从而赚取更为可观的利润。 然而,她心中也明镜似的清楚,即便拥有了铺子,她也不会举家迁往镇上。 姜氏与原身的娘家人如狼似虎,如若失去了村子的庇护,往后挣得的每一分钱都可能成为他们觊觎的对象,最终只会落得个被蚕食殆尽的下场。 是以,日后定然也是请村里人帮着打理经营。 况且这包子铺位于镇上的黄金地段,的确是一个理想选择,以目前的经营状况来看,半年后在镇上开设一家铺子,也并非遥不可及。 不过片刻,许樱桃便拿定了主意,和老两口做了口头约定。 旁听的两家人神色皆极为复杂。 娘仨还未消化完许樱桃要送谢柏读书的决定,如今又听说她明年要盘铺子,觉得既离谱,又合理。 郑家人才尝到许樱桃带来的红利,哪怕距离盘铺子还有大半年,也还是生出了离愁别绪。 赵氏紧紧握住许樱桃的手,眼中满是不舍与惆怅:“樱桃啊,婶子先把话搁这儿,不管你们将来何时归来,咱们郑家的门永远为你们敞开。” 许樱桃闻言失笑:“婶子,村里山青水秀,空气清新,我们可舍不得走。” 赵氏闻言一愣,随即惊喜交加:“婶子还以为你们要搬来镇上呢……不走好,镇上除了石板路平整些,其他哪样不是花钱如流水,哪比得上咱们村里自在。” 小周氏也不住点头。 虽说两家人正儿八经相处才没几日,别说,还真舍不得。 不多时,客人渐渐多了起来,两家人便各自投入自家生意。 要么说镇上有钱人多,比之凉粉,许樱桃今日准备的四十份凉皮最先售罄。 郑家人天天被周婆子耳提面命,不许对许樱桃的营生手艺有半点好奇,一听见她说要去采买,生怕窥见什么商业机密,忙说尽管去,定会帮忙将器具给看好。 一家人一如往常,先去济世堂买了半斤辣椒和香料,又购置了米面粮油和猪肉,剩下的铜板则买了两个陶釜。 穿来这么久,许樱桃还未踏实洗个热水澡,路过木匠铺子又买了个澡盆。 至此,今日落袋的四百文全部花了个精光。 姜氏和谢柏再无初时的肉痛,他们早已亲眼见证了许樱桃的能力,虽说花得多,赚得却更多。 路过镇上唯一的私塾时,许樱桃让姜氏和谢梨暂在原地等一等,自己则上前同门房老汉攀谈。 谢柏顿时心跳如鼓,就连手心也冒出细密的汗珠,虽然嘴上说不愿读书,可眼中的期待却骗不了人。 谢梨幸灾乐祸:“二哥,你要被大嫂送进私塾咯!” 一个乘法口诀表就背的她想原地上吊,说读书习字是世上最可怕之事也不为过。 听她这语气,私塾与大牢似乎无甚区别。 谢柏无语。 片刻后,许樱桃折返。 姜氏紧张地问道:“樱桃,你打听到啥了?” “问了下束修和入学时间,束修一年是六两银子,笔墨纸砚需自行采买,最近的入学时间在明年开春,不过……” 顿了顿,她继续道:“门房阿爷说小柏年纪可能有些大,夫子规矩多,不一定愿意收。” 姜氏不敢多言,抬眼小心翼翼看向儿子。 谢柏眼中的光芒有一瞬间的黯淡,他快速调整好情绪,挤出一丝笑容道:“劳大嫂费心,一年六两束修属实太贵,我往后跟着大嫂好好学做生意,未必不是一条好出路。” 第24章 税负沉重 许樱桃抬手就去薅他脑袋:“打住,这个书你念也得念,不念也得念,剩下的我来想办法,反正咱家必须出个读书郎。” 其实她并未说实话,那私塾夫子对蒙生年龄卡得极为严苛,超过十岁就绝不再考虑。 许樱桃实在不忍心打击孩子的信心。 罢了,实在不行等赚了钱,专门请夫子来家里教,正好她也可以跟着蹭课,再不用继续装不识字的文盲。 谢柏哪知她的心思,只当大嫂一心为了他着想,顿时鼻头发酸,感动如潮水涌上心头,几乎要溢出眼眶。 回到摊子时,郑家的凉粉也已销售一空。 两妯娌手脚麻利,已将两家的器具收拾完毕,稳稳当当地挑在了郑家兄弟的肩膀上。 姜氏哪好意思让旁人代劳,却不想,小周氏不容分说,连带着他们采买的物什也通通装上推车,一家人只好打着空手回了村。 知晓他们怕村中人闲话,郑家人先同他们绕了远路,结完凉粉款,再回的自家。 统共八十块凉粉,加上十文的料钱,结余一百七十文,许樱桃都交由姜氏攒着。 下午,全家吃饱喝足又睡了一觉,这才神清气爽地进山采摘。 山林间,一家人各自忙碌,摘树叶采野果,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笑声始终在山中回荡。 可当话题聊到农田产量,许樱桃的笑容渐渐淡去。 如今农业技术落后,田地产出率极低,一亩地撑死了也就能收二百来斤稻谷,而当地多山,人均不过二亩田地,交完税粮,留完谷种,再卖一部分用来花销和缴人头税,便也剩不下多少粮食,家家户户需得换成粗粮,再掺着瓜菜,才能捱过来年青黄不接时。 许樱桃在心底默默算着账,越算心情越沉重。 “如今农税是多少?”她问。 姜氏长叹一声,语气中满是无奈:“去年已是二十税四,至于今年,只怕更不乐观。” “二十税四?!”许樱桃惊呼出声,声音几近失控,她未曾料到大虞税负竟如此沉重。 原身记忆里,只充斥着无休止的责骂与繁重的劳作,而对于这些关乎生计的税务政策,她却是一片空白。 姜氏点头:“听说刚建朝那会儿,只需缴三十税一的税粮,如今不到百年,竟快要逼得老百姓没了活路。” 可不就是没了活路。 低下的收成加之沉重的税赋,如同两座大山压在肩上,让人喘不过气来,万一再遇上天灾人祸,足以让一切努力化为乌有。 除此之外,无论男女老幼,每年每人还要额外交一百五十文的人头税,这简直是将人往死里逼。 许樱桃紧抿双唇,眉宇间一片忧色。 姜氏温声劝慰:“樱桃,官府承诺给咱家免税三年,你不必担忧。” 忆起大儿子在世时,曾是家中的顶梁柱,一人承担起了所有重担,即便是他离去了,也似乎以这样的方式,继续为家人遮风挡雨,庇护着他们三年无忧。 思及于此,姜氏的眼眶不禁泛红,闪动着泪光。 许樱桃轻轻拍着姜氏的后背,待她情绪稳定后,才问道:“娘,官府既然承诺给我们家免税三年,那可有正式的文书或凭证作为依据?” “有一张文书。” 许樱桃很想看看,可原身不识字,说想看未免太过刻意,只能嘱咐姜氏务必将其收好。 由于这件事,接下来的几日里,许樱桃的心头仿佛仿佛笼罩着乌云,即便是姜氏宣布终于积攒下了一两银子,也未能有效缓解她内心的忧虑与不安。 这日午后,姜氏负责烧火,兄妹二人清洗工具,许樱桃则将早晨就浸泡好的糯米蒸上,再将露出些许绿尖的麦芽淘洗干净切碎,直至麦芽释放出浓郁的麦香。 “大嫂,麦芽糖做好了吗?” 谢梨吸溜着口水,第八次问出了相同的问题。 许樱桃将蒸熟的糯米趁热和麦芽碎混合拌匀,并将锅盖盖了个严实,残忍道:“至少再等三个时辰。” 谢梨一声哀嚎,将悲愤化为力量,随手掰断了一根胳膊粗的柴火棒。 满室静默。 这浑身使不完的牛劲,不干点活实在可惜。 暮色四合之际,糯米麦芽碎经过充分发酵,淅出大量糖水,经过小火慢熬,金黄色的糖液缓缓流淌,宛如盛着一锅夕阳。 随着糖液的熬煮,水分逐渐蒸发,糖液浓度越来越高,色泽也愈发诱人,空气中满是甜香。 当糖液熬煮到恰到好处之时,许樱桃停下搅拌的动作,将糖液倒在案板上,直至不烫手。 “阿梨,接下来就靠你了!”许樱桃交代完细节,让出位置站到一旁。 谢梨果然也不负众望,在牛劲加持下,轻松将扯糖任务拿捏,原本焦黄色的半凝固糖浆,经过她上百次的折叠拉扯,呈现出米白色的金属光泽。 到了此时,麦芽糖已经失去所有韧性,再也拉拽不动。 趁着还有余温,许樱桃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棉线,将擀面杖粗细的糖棍切割成了一个个小糖瓜,滚圆饱满,煞是可爱。 “行了,吃吧!” 她抓了一大把糖瓜塞进谢梨手中,算是犒劳她的辛苦付出。 小姑娘甜地眯起了双眼,一个劲儿的傻乐呵,还强行给她哥嘴里塞了一个。 姜氏也忍不住夸赞:“确实要比镇上卖的甜。” 许樱桃欣然接受这份夸奖,分出四人的零嘴,将剩下两斤多糖块全部收进了陶罐。 如此一通忙活,接下来好几日都无需再买糖。 至于晚食,则是油煎糯米麦芽饼。 这要搁在从前,她断不可能吃这些“废料”,可如今经历过生活的锤炼,一箪食一瓢饮,她都分外珍惜,何况糯米还是金贵物。 加了少许酱油和葱花的糯米团被她按成大小均匀的小饼,再用猪油煎得焦香酥脆,配上一碗鲜嫩可口的丝瓜鸡蛋汤,吃得爽口又美味。 鸡蛋是周婆子傍晚送薜荔果时顺便捎带上的,共四个,许樱桃一口气全打成了蛋花,并决定明日再去向郑家买一些。 全家都需要补身子,鸡蛋可是好东西。 饭后,天色尚早,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准备跟许樱桃学习算数技巧。 第25章 绝人活路 赵氏急切的声音却从院外传来。 “大嫂,樱桃,出大事了!” 全家一惊,纷纷丢下手中的炭条跑出屋外。 “婶子,发生何事了?”许樱桃问。 赵氏气喘吁吁,边拍打着胸口顺气边急切地说:“要征税了,你们家也得交!” 姜氏闻言,双眼圆睁,难以置信:“怎会如此?我家明明有官府发的免税文书啊!” 赵氏面露难色,解释道:“嫂子,我也是刚听我爹提了一嘴,具体细节我尚不清楚,他午后便去了北溪村找里正,现在正召集全村人到晒坝集合,我特地赶来,就是为了赶紧通知你们,好让你们有个准备。” 姜氏顿时慌了神,下意识看向许樱桃:“樱桃,这咋办?” 许樱桃虽惊愕,但远比姜氏冷静。 “娘将文书和银子都带上,咱们先去晒坝看看情况。” “银子在我身上,我这就去拿文书!” 赵氏忙阻拦:“不用带那些,我爹只是召集大伙公布税额,交税得明日去镇上。” 许樱桃了然,带上全家跟着赵氏去了村中晒坝。 她们住得远,自然到得也慢,到晒坝时,坝子上已经聚集起了上百人,一片闹闹哄哄。 郑村长立在黄桷树下,见她们到了,这才敲响铜锣:“静一静,人都到齐了,我来宣布今年的农税数额!” 现场顿时安静下来。 郑村长咬了咬后槽牙,沉声宣布:“今年农税,是二十税五。” 此言一出,原本安静的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二十税五!朝廷还让不让人活?” “咋又涨了?去年还是二十税四!” “这是想逼死我们啊!” 郑村长眉头紧锁,绷着脸又敲响了铜锣,声音带着几分沙哑:“此番朝廷急需用钱用粮发军饷,明日去镇上交农税时,人头税也得一并交,每人一百八十文,限三日内交齐。” 此话一出,犹如水滴注入了热油锅,人群再次爆发出更激烈的控诉。 有老妇人当即跌坐在地,哭天抢地道:“农税涨,人头税也涨,朝廷咋不直接来抢!” 有汉子急红了眼:“年年打仗年年输,人死光了,钱也花完了,如今又恨不得把我们榨出油来,左右都是个死,我就不交,让狗日的朝廷来杀了我!” “对,我也不交!” 人群一时间义愤填膺,纷纷响应。 “咣——” 伴随着一声锣响,嘈杂的晒坝恢复了安静。 “大伙儿,都冷静冷静!”郑村长的声音虽不高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眼下不是说浑话的时候,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可逃税却不是死那般简单,是要全家流放去做苦力,想想你们的双亲和儿女,谁能遭得住这种罪?!” “可就算交了,屋头的人照样要饿死。”最先叫嚷的汉子蹲在地上,双手痛苦抱头,死命揪着头发。 郑村长深吸一口气,声音满是沧桑:“我家还有三两多余钱,谁家若是需要,先从我家拿。” 有妇人抹泪:“村长,你这些年为村子尽心尽力,大家都看在眼里,你也有一大家子人头税要交,哪还能从你那拿钱,我们自个儿会想办法。” 众人附和。 郑村长抬头望了望天,一声长叹。 人群渐渐散去,许樱桃婆媳最终跟着赵氏回了郑家,她还得问问村长,自家是否也要跟着交税。 “是得交。”郑村长原本挺直的脊背,不知何时竟然佝偻了几分,“我问过里正,你们家只免了农税,人头税还是得交。” 姜氏闻言,瞬间红了眼圈。 许樱桃却没什么感觉,她甚至终于有了第二只靴子落地的踏实感。 “钱够不够?不够我给你拿。”周婆子看向姜氏。 “够的。”姜氏用衣袖摁了摁眼角,将余下的泪水憋了回去。 姜氏不哭了,一向大喇喇的赵氏却哭得停不下来,也不管婆婆会不会骂她,一把鼻涕一把泪道:“万一明年的税还涨,可咋活啊!” 见两家人包括谢柏这些小孩在内,皆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许樱桃轻叹一声,试图转移话题:“阿爷,阿奶,这几日怕是没法摆摊,可应承葛家庄的凉粉却不能不送,我就想着,能否让两位阿叔帮个忙,谁若得空,就帮着送一趟,我不让阿叔们白跑,每日的工钱是二十文。” 这话果然成功转移了众人的视线,赵氏也止住了哭声。 郑村长却反对道:“让他俩跑腿成,钱就莫给了,这几日沾你的光,已是赚了不少,甭说是送去镇上,就是送去县城,这钱也不能收。” 归根结底,许樱桃愿意带着他家赚钱,完全是基于两家的情分,人情似纸张张薄,他们不能贪得无厌,免得寒了人家的心。 既然老爹发了话,两兄弟自当遵从。 后续无论许樱桃如何劝说,郑家人都拒绝再收跑腿费,许樱桃只能作罢,反正日后总能从其他渠道找补回来。 约定好取货时间,一家人正要离开,就听不远处的一户人家,骤然爆发出一声尖叫,划破了傍晚的宁静。 “救命啊!快来人帮帮我爹!他上吊了!” “是冬妮家出事了!”周婆子闻言,猛地站起身,心急如焚地向外奔去,边跑边呼喊着,“快来帮忙,定是熊老五不忍拖累女儿,才动了轻生的念头!” 幸得熊冬妮及时发现,加之郑家人迅速赶到,熊老五在被救下时,尚存一丝微弱的呼吸。 众人又是为他掐人中,又是给他顺气息,直至他缓缓睁开双眼,双目有了焦距。 此刻,郑村长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愤怒与悲痛,一个箭步冲到熊老五面前,毫不犹豫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啪——” 清脆的声响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一震。 “熊老五你个孬种,北鞑人的刀没把你砍死,回乡路上也没把你冻死,如今你却要上吊找死,你倒是撂挑子死了一了百了,可你让你闺女咋办,让你孙儿咋办?!” 郑村长的声音因情绪激动而颤抖,说着说着,竟哽咽起来。 第26章 寻条生路 “老庚啊,家中有困难你同我讲啊,我郑德虽不富裕,但有我一口吃的,就绝不会让你们饿着,你若这样死逑了,将来九泉之下,我哪来的脸去见你们这些兄弟!” 明明已是年逾五旬,历经沧桑的老人在说完这些话后,竟像个孩子般失声痛哭起来。 熊老五轻叹一声,轻轻拍了拍郑村长的肩膀,随后缓缓指向自己空荡荡的裤管,声音嘶哑道:“我这把老骨头,不中用了,是个累赘,没有我,冬妮母女才能过得更好。” 许樱桃这才留意到,老人的一侧裤腿空空如也,心中不由一紧。 熊冬妮见状,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猛地跪倒在她爹面前,嘶声哭喊:“爹,我如今就只有您和小豆子了,如果您走了,谁来护着我们母女俩?爹,您看看,我现在能替周婶子摘鬼馒头赚钱,日子正慢慢好起来,您怎就忍心抛下我们?您怎么这么狠心啊!” 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小姑娘,也跌跌撞撞地扑进了熊老五的怀抱,小手紧紧抓着老人的衣襟,声声稚嫩呼唤着:“阿爷,别走,别扔下我和阿娘。” 泪水顺着熊老五沟壑纵横的脸庞滑落,他闭了闭眼,一把搂过外孙女,哭着承诺:“好,阿爷不走,阿爷还要看着小豆子长大,送小豆子出嫁……” 许樱桃恍然大悟,原来周阿奶之前说要将摘薜荔果的活计转让他人,实际是转给了熊冬妮。 出熊家时,天上已经挂起了一轮明月,周婆子怕路上不安全,执意要陪同许樱桃他们返家。 “樱桃啊,你千万别往心里去,阿奶并非有意对你有所隐瞒,更无贪你功劳之意,只是想着你们与熊家不认识,介不介绍都不打紧。”周婆子解释道。 赵氏见状,立刻抓住机会,想在婆婆面前表现一番:“可不是嘛,我娘一开始就跟冬妮说清楚了,鬼馒头是别家贵人收购的,她每日还借此机会多补贴了五文钱呢。” “就你话多!” 赵氏嘿嘿一笑,忙闭了嘴。 许樱桃挽起周婆子的手臂,笑道:“阿奶,我早就跟您说了,这些事您做主就好,不必特地告诉我,说到底,我还得感激您为我操劳这些事,不然我哪里应付得过来。” 周婆子被这话说得心里熨帖,随后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熊冬妮的身世上。 “冬妮是熊老五的老来女,他三十好几才得了这么一个闺女,后来打完仗回来,才知婆娘两年前就病死了,冬妮靠着村里接济度日。” 赵氏适时补充:“主要还是靠我们家。” “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赵氏用手捂了嘴。 周婆子继续道:“后来冬妮到了十五,有媒婆上门提亲,对方确实是个好人,只可惜福薄命短,前年她男人死后,婆家嫌冬妮生了个女娃,就将她们母女赶了回来,你阿爷念着熊老五的不易,我也心疼冬妮这孩子,便想着能帮一把是一把,所以就将活计给了他们家。” 许樱桃听着,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酸楚。 一个二十出头的弱女子,在失去依靠后,既要独自承担农活的艰辛,又要辛苦照料幼女,还要面对外界的非议与压力,这样的日子,其艰难程度可想而知。 周婆子将许樱桃一家送至院门口,目送他们进屋点亮了灯,这才放心地领着两个儿媳回了自家。 以往天黑就犯困的老头子,此时却坐在门槛上借着月光编箩筐,周婆子让两个儿媳先各回各屋,自己则走到男人身边坐下,开始捶起了有些酸胀的腿。 “老咯,年轻那会儿,连走几十里路都不累,如今才走几步路,老腿就有些遭不住。” 郑村长将箩筐放一旁,熟练地帮着老妻捶腿。 月光如洗,倾泻而下,为这方天地披上了一层柔和的银纱,也映亮了老人满面愁容。 周婆子叹了口气,劝道:“当家的,你想把钱借出去你就借,我不说啥,只是得将咱家也有十口子人,一两八钱的人头税得留出来。” 郑村长却牛头不对马嘴道:“老婆子,樱桃那丫头鬼点子多,你觉着,她能不能帮忙出出主意,带着咱们村里人一起寻条生路?” 周婆子恨不得捣他一拳:“我看你是癫逑了,再主意多,她也才是个十来岁的女娃,村里将近五百口子人,她能有啥办法?就是县太爷来了都没辙!” 郑村长闻言,无奈苦笑,四周只余下阵阵蛙鸣。 同一时刻,许樱桃“阿嚏”一声打了个喷嚏。 姜氏见状吓得不轻,很是紧张地询问:“怎么了?身子可有哪处不舒服?” 许樱桃笑着摇头:“多半是周阿奶他们在念叨我,对了娘,我方才说的事,您觉得如何?” 还不及姜氏开口,谢柏却幽幽道:“大嫂,当初娘带着我们挨家挨户借钱,只有五户人家愿意借,如今你却想带着全村赚钱,未免太大度了些。” “嘿!”许樱桃忍不住上手捏他脸,“你这孩子还挺记仇,眼下不是我大不大度的问题,而是我若不这么做,咱家营生多半都保不住。” 真不是她爱管闲事,看见谁穷就想拉拔谁一把,她也是迫不得已。 在镇上做买卖的事早晚兜不住,到时候人家都穷就她家富,别人不眼红才怪。 无论时空如何变换,恨人有笑人无的劣根性,始终根植在人性之中,像她爷爷奶奶以及郑家这样的好人才是少数。 故而她才在每日收摊归家时,带着娘仨绕一段远路,就是怕引来旁人的嫉妒和觊觎。 但若是将所有人都绑到一条船上,大家便会合力维护共同的利益,甚至对率先脱贫的她家心存感激。 况且,他们一家子孤儿寡母,也需要村子的庇护。 所以说,共同富裕才是王道。 尽管许樱桃许樱桃掰开了揉碎了和他们分析着利弊,谢柏心里始终有些不得劲。 揉了揉许樱桃捏过的脸颊,谢柏无声地叹了口气。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大嫂说了算。 第27章 世道艰难 因着这一插曲,一家人心情低落,再无心学习,早早洗漱入睡。 翌日清早,婆媳二人照例起床准备绿凉粉,油灯昏暗,起初许樱桃并未发现姜氏有何异样,待送走郑武,天光已是大亮,许樱桃这才注意到姜氏双颊红得异常。 伸手一探,果然烫手。 “娘,您发烧了。”许樱桃忙将她扶进屋躺着。 眩晕感阵阵袭来,姜氏从枕下摸出一两银子和文书,交到了许樱桃手上。 “樱桃,娘没用,对不住你。” “娘,别这么说,谁都有个头疼脑热的时候,您这是累坏了,正好这几日没法出摊,您好好在家歇着,交税的事,我和小柏去办就成。” 按照原计划,本该是一家人一起去镇上,可不知是交税的事对姜氏打击太大,还是目睹了熊老五上吊受了惊,眼下姜氏显然是去不成了。 许樱桃一次次浸湿凉帕,轻敷于姜氏额间,直至温度有所下降,方才准备离家。 临行前,她又特意嘱咐谢梨,要细心照料姜氏,这才带着谢柏一道出门。 路上,许樱桃装作漫不经心地将文书展开,目光飞快掠过字里行间,而后不由得在心里爆了句粗口。 这吃人的封建社会,欺负他们老百姓不识字! 白纸黑字上分明写着“闻徭役谢松不幸身故,为彰其忠,恤其家,特免其家三年赋税及徭役”。 赋税自然包括农税和人头税,可如今官府却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也不知是县令故意压榨,还是下来传令的差役想中饱私囊。 路过大房家门口时,陈氏正一边喋喋不休地抱怨,一边与丈夫儿子们合力将沉甸甸的谷袋搬上推车。 她的余光瞟到许樱桃和谢柏,先是一怔,又用胳膊肘捣了一下谢大牛的肚子,纳闷道:“当家的,我没眼花吧?怎么瞅着他们胖了不少,气色也好了许多。” 谢大牛哪有心情去观察这些,只当没听见,撂下粮袋,叫住了谢柏。 “小柏,我昨夜去问了村长,听说你家也要交人头税,钱备齐了吗?” 谢柏正欲应答,却被许樱桃抢先一步,柔声对谢大牛道:“大伯,我们正为这事犯愁呢,眼下打算去村长家,看看能不能借些钱应急。” 谢大牛闻言,脸色一沉,语气中带着几分责备:“我是你们的大伯,有困难自然该先找我商量,怎么反倒想着去找外人借,这像什么话!” 言罢,他毫不犹豫地从推车上卸下一袋粮食,大步流星走到两人面前,将粮食放下。 “这是五十斤谷子,用来交你家人头税足够了。” 陈氏可算是反应过来自家男人干了啥事,当即发起了大疯,要去抢夺粮食,却被谢大牛一把拽住手臂,扯进了屋,场面一时堪称混乱。 一旁,谢招关切地望着谢柏,问道:“小柏,这些粮食你俩能搬得动吗?要是吃力,我顺路帮你们捎到镇上去。” 谢柏虽对大嫂突然声称无钱之举感到不解,但他深信大嫂这么做必然有她的道理,便点点头道:“能抬动,多谢大哥。” 谢招闻言,忽然想起去世的大堂弟谢松,从前谢松也会这般喊他大哥,谁承想,转眼间已是天人永隔,心下顿时不是滋味。 就在这时,谢宝嗖的一下冲了出来,却并未像往日那般出口成脏,而是咽了咽口水,带着几分谄媚对谢柏说:“谢柏,要不我帮你抬粮食,你回头分我一碗上次你家炖的鸡,咋样?” 谢柏面无表情:“不用。” “用的用的!” 谢宝不死心,弯下腰就想去拉粮食袋,却被谢招眼疾手快地揪住衣领,像拎小鸡一样提回了屋。 叔嫂两人合力将粮食抬进了郑家大门,得知前因后果后,周婆子满意点头:“算他谢大牛干了回好事。” 许樱桃笑道:“阿奶,这粮食先暂存您家,我们带了钱,就不带粮食了。” 周婆子也不多过问,只是慈爱地点了点头:“成,你阿爷已经先一步去了镇上,你俩跟着你们文叔和小周婶子一道去就成。” 许樱桃自然说好,又补充道:“我娘发了高热,眼下还起不来床,晌午我和小柏也不知能不能赶回来,若我们无法及时赶回,麻烦您做午食时,给我娘和阿梨也捎带上一碗。” 周婆子这才意识到姜氏和谢梨没来,忙应下:“你放心,我亲自过去给她们娘俩送饭。” 以往去镇上,山道空空荡荡,除了赶集日,路上往往难觅行人的踪迹。 可今日,南溪村和北溪村两村的人集体出动,或挑担,或推车,一路浩浩荡荡,队伍排得很长,每个人都是一脸死气沉沉,谁也没心思同旁人搭腔,仿佛连交谈的力气都已耗尽。 到了镇上,因为官差的到来,平日里热闹的街道,也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氛围之下。 除了士族阶层,凡是大虞子民,皆难逃赋税的重压。 许樱桃先去钱庄将一两银子兑开,钱庄掌柜还记得她,见她又要将才兑换没两日的银子兑成铜板,连手续费都没收,只是叹了口气道:“世道艰难啊。” 镇头的马尾松下,几十辆牛车一字排开,另有称重、记册、维护秩序的差役四十余名,每人都配着刀,看起来杀气凛凛,很是摄人。 南溪村村民自发向郑村长所在牛车队伍汇聚。 郑村长一边和收粮官核对名册,一边不时往大路方向瞅一眼,见许樱桃等人到来,远远招手示意。 最先称重的人家刚将粮食倒进量斛内,一旁的差役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准量斛猛踹一脚,顿时有不少谷粒随着震荡洒落在地,几番下来,地上已经堆起四五斤。 这些被洒落的粮食,都不计入纳税的重量,算是损耗。 近十年来,这种操作已成为差役收粮时的常态,老百姓早已从愤怒变得麻木。 各家各户为此还专门多准备几斤粮。 可看着自家辛苦种出的粮食被一袋袋装上了车,还是有不少人心疼得抹起了眼泪,更有人直接坐地嚎啕大哭起来。 第28章 带全村赚钱 轮到许樱桃时,已经过了将近一个时辰,郑村长与收粮官告知了她家的特殊情况,对方仅是轻描淡写地颔首。 “把你家的文书拿来我看看。”收粮官的声音不带丝毫温度,向许樱桃伸出手掌。 许樱桃将那张承载了一条命的薄纸递上。 收粮官查验完,高声道:“咱们县太爷仁心为民,恩泽广施,知晓你们一家子孤儿寡母生活不易,特此减免你们三年农税,只需交人头税,此乃百姓之福,尔等应铭记县太爷的浩荡恩泽。” 何为睁着眼睛说瞎话?这便是。 许樱桃忍住想刀人的冲动,接回凭证,从牙缝中挤出了个“是”字,又将一早准备好的七百二十文递上。 这是她第一次直面封建社会的狰狞面目,面对盘剥民脂民膏的贪官污吏,一向自诩有些小聪明的她,竟无丝毫办法。 人命在此脆弱如草芥,风雨飘摇难自主,无常世事易凋零,万般不由人。 怪不得古人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这贪的哪里是银子,分明是老百姓的累累白骨。 许樱桃刚转身,就在谢柏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狠戾,那眼神锐利如初见时,让人心头一凛。 她心中暗惊,也不知这孩子的脑瓜里在琢磨什么,但若是让差役看见他这想吃人的眼神,他俩乃至全村保不齐都得完蛋。 许樱桃赶忙挡在了他身前。 幸而,谢柏很快便收敛了情绪,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甚至主动询问起:“大嫂,咱们今天还要去医馆吗?” “去!” 答应过罗掌柜,她得守约。 不巧的是,罗掌柜今日却不在济世堂,堂内只有文大夫一人在坐诊。 这几日天天来买香料,且时不时会和文大夫聊上几句,两方基本算得上熟络。 老大夫将早就打包好的半斤辣椒放进谢柏的背篓,又对许樱桃道:“今日铺子里来了不少查税的差役,掌柜的正在鸿宾楼设宴款待,恐怕短时间内难以返回,你若还有其他需要,尽管告诉我便是。” 许樱桃了然,这些差役不仅盘剥庄户人家,对于商户也是吃拿卡要样样不落。 压下心头郁气,她同文大夫说了姜氏的情况,前者捋了捋胡须,沉思片刻后道:“我先给你娘开两副清热散,可清热解毒、镇惊开窍,三碗水煎成一碗趁热饮下,明日症状即可缓解。” 许樱桃道了谢结完账,又托文大夫给罗掌柜带话,说自己明后日不会来镇上,辣椒等后日来了一并取走,这才带着谢柏离开。 路过肉铺,许樱桃照例买了两斤肉,想到明后日不来镇上,干脆又买了四个猪蹄。 见猪下水还齐齐整整挂在肉铺墙上,许樱桃也一并买了去。 今日肉铺生意惨淡,肉铺老板正愁这么多肉卖不出去可如何是好,见她一次性买得多,干脆又赠送了好几根棒骨龙骨。 许樱桃道谢,将肉和骨头一并放进背篓,又问老板要了两张荷叶倒扣在背篓上。 至于猪下水,则由她拎着。 小周氏在镇口等他们,见只有她一人,许樱桃问道:“文叔不和咱们一起回去?” “他留下帮衬你阿爷,咱们先回。”视线落在许樱桃手中的猪下水,小周氏惊讶,“肉卖完了?” 许樱桃笑着摇头:“那倒没有,就是嘴馋了。” 小周氏大惊失色,咋还有人爱吃猪下水? 这玩意儿腥臭难闻,唯有实在舍不得买肉的穷苦人家,才会偶尔买来打打牙祭,但凡日子过得下去,还真没谁愿意吃。 按说以谢家二房如今的条件,实在不用如此委屈自己。 许樱桃自然看穿了小周氏的心思,笑得狡黠:“等我做好了送一碗去您家,婶子可别抢着吃。” 小周氏失笑,忍不住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 许樱桃又望了眼队伍的方向,见还有不少人陆陆续续涌去,估摸郑村长怕是得忙到傍晚才能归家,便和小周氏结伴离了镇子。 三人边走边聊,当许樱桃提及带领村里人一起赚钱的打算时,小周氏的脚步猛地一顿。 “你阿爷若是知晓,定然高兴!” 昨夜老两口在院子里的闲谈,她其实都听见了。 当时她还忍不住小声和男人嘀咕:“爹如今也是病急乱投医,还是娘说得对,樱桃再能干,那也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算起来,比咱们家燕儿大不了几个月。” 郑文打着哈欠道:“可别小瞧那丫头,我看她和咱们村那些丫头全都不一样,保不齐日后是有大出息的。” 小周氏将信将疑。 不是她看不起许樱桃,只是一个小姑娘,哪担得起那么重的担子。 此时听她这般说,小周氏又是欣喜又是心疼,问道:“村里人可不少,你真能都带着赚钱?” 许樱桃点头,神情带上了几分郑重:“具体细节还得再和阿爷商讨。” 小周氏一拍手:“成,等你阿爷一回来,我就跟他说。” 到家时,周婆子正好拎着空篮子从堂屋出来,见到叔嫂二人,她忙紧张询问:“咋样,官差没为难人吧?” 许樱桃将猪下水递给跑出来的谢梨,让她拎进灶屋,又宽慰道:“阿奶放心,都好着呢。” 周婆子松了口气:“你也放宽心,你娘的高热退了不少,很快便能好起来。” 又问:“你和小柏都还没吃饭吧?等着,我再家去给你们端两碗来。” 许樱桃忙拉住她:“阿奶,不用,我自己张罗就成,辛苦您先前跑这一趟。” “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就见外了不是。”周婆子顿了顿,有些心疼道,“樱桃,若是没钱了就跟阿奶说,咱们犯不着吃猪下水。” 许樱桃啼笑皆非,又认真解释了一番。 送走周婆子,许樱桃先进屋看了姜氏,见她气色明显好了些许,只是还没胃口,周婆子送来的稠粥蛋羹也就吃了两口。 “樱桃,都办妥了?”姜氏有气无力道。 “都办妥了,娘快好好歇着。”许樱桃扶着她躺下,探了探她的额头,虽不再烫手,却还是要高于普通人的体温,又投了湿帕子给她敷上,“您继续睡,我去给您煎药。” 第29章 打不过就加入 姜氏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下,缓缓合上双眼,很快呼吸就变得均匀且绵长。 一下午,许樱桃都泡在灶屋,又是煎药又是卤猪下水。 猪肚、猪心、猪大肠等一一清洗干净,冷水下锅放葱姜黄酒焯水捞起,再起锅将八角、桂皮、草果、白芷等多种提前泡好的香料炖煮成卤水,倒足量酱油、盐巴、麦芽糖调味,再放入猪下水,烧开后小火慢炖。 以防串味,猪大肠得单独卤制。 许樱桃不时地用筷子轻轻翻动锅中的食材,确保它们能够均匀吸收卤汁的精华。 此时,香味已经在屋中弥漫开来,足以让人垂涎欲滴。 期间谢柏上山摘了明日要用的臭黄荆叶,此时一边烧火一边吸鼻子,心中感叹可真香! 先前他目睹那些贵价药材不要钱似的往锅里扔,还心疼得不行,这会儿闻到香味,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多话讨嫌。 真好,因为大嫂的存在,自家不仅没被赋税拖垮,还能在缭绕的香气中,更添一份对生活的期待。 厢房里,谢梨早已被香味勾得扎耳挠腮,可大嫂让她务必将娘看护好,她只能猛嗅空气中的香气聊以解馋。 夕阳如熔金般倾泻在这方天地,给小山村披上了一层温暖的橙黄。 到了这时,所有的猪下水也已卤制完毕。 许樱桃将各类猪货捞出一块,均匀切好,装了满满两大碗,再淋上几勺浓郁的卤汁,直将人能香个跟头。 将卤下水放进篮中,许樱桃叫住准备收拾灶屋的谢柏。 谢柏几乎秒懂:“要送去郑家?我这就去。” 许樱桃却摇头:“我去送,估摸着这个时辰,郑阿爷他们也该归家了,正好能跟他说说我接下来的打算,你们饿了就先吃,不必等我。” 谢柏点头,又满目希冀地望着她:“大嫂,你带我一道去吧,日后我也能帮你打下手。” 许樱桃一怔,旋即笑道:“村里人多的是,哪用得着你来打下手。” 谢柏的神情肉眼可见的低落了下去,她又柔声补充道:“你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去读书,其他的都不用管,之前我就说了,最晚明年开春,我一定给你找好私塾或先生,看到今日那些欺负人的差役了吗?你只有考取功名,才能为咱们家乃至整个村子寻得庇护和尊严,懂吗?” 在今天以前,许樱桃想送谢柏读书的目的都很简单,那就是通过他,实现全家扫盲,让她再不用继续装文盲。 可镇上一行,她改了主意。 在这个士农工商等级划分森严的时代,她就算再能赚钱,也犹如稚子抱金,创业易守成难。 独木难支,她无法与封建社会相抗衡,既然打不过,那就加入。 生意要做,科举要考,她得未雨绸缪,做两手打算。 谢柏立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连许樱桃何时走的他都没发现。 虽说下午卤肉的香气熏得他暂时忘却烦忧,可一经提及,众人被衙役盘剥欺辱的画面立时浮现在脑海,引得心中恨意阵阵翻腾。 自古民不与官斗不假,可若是考取功名成为官呢?若是成为掌握话语权的大官呢? 刹那间,道路清晰地在他眼前徐徐展开,从小到大沉默寡言活得宛若空气的少年,突然就寻到了人生方向。 许樱桃哪知道,她随口的一句引导,还真就被谢柏听了进去,并且一生都在为之努力。 到郑家时,见院中停放着推车,炊烟阵阵升起,许樱桃便知郑阿爷他们回来了。 果然,下一刻就听到老爷子激动的声音从堂屋内传出:“当真?樱桃当真同你这么说?你没唬我?” 小周氏哭笑不得:“爹,我唬您干嘛,这都是回程时,樱桃亲口同我说的。” “不行,我非得亲自去找她确认一番,否则我不放心!” 许樱桃憋不住笑,将脑袋探进堂屋:“阿爷,您不放心啥?” 又朝周婆子道:“阿奶,我来蹭饭啦。” 郑家人先是一惊,继而纷纷起身相迎。 尤其是郑村长,强行将许樱桃迎到主位上坐着。 老人面容沧桑,皮肤被岁月刻下了深深的沟壑,虽然眼珠已有些浑浊,却仍闪烁着对生活的希望。 他开口问道:“樱桃,你当真愿意带着村里人一起赚钱?” 郑家人全都竖起耳朵。 许樱桃将篮子放到桌上,沉吟片刻道:“不瞒您说,目前带着全村一起赚钱,难度太大,我暂时做不到。” 南溪村上下七十八户,随着税收连年增长,全村笼罩在一片萧瑟之中,家家户户的日子都堪称艰难。 别说是她一个刚毕业三年的社畜,就算是成功企业家穿来,面对这样的环境,多半也照样抓瞎。 郑村长闻言,眸中光芒黯了黯,还不及他开口,就听许樱桃继续道:“但我能先带着半数人家赚钱,既算是给其他人建立信心,也能给我个时间缓冲,等时机成熟,全村一起赚钱便不再是难事。” 想盘活这样一个贫困村,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眼下什么都没有,她只能等合适时机。 “多少?”郑村长险些劈了音。 许樱桃又重复了一遍。 老人的眼中重又聚积起光芒,激动的声音都颤抖起来:“樱桃啊,我原想着你最多能再拉拔个三五家,哪知却有这么多户,我得先替他们感谢你。” 郑村长说着说着,竟还红了眼眶。 他虽从他爹那里继承了村长的位置,可到底本事不足,帮不了村里人更多,如今总算是有了盼头。 尽管许樱桃只有十五岁,可他就是无条件相信这个丫头能成事! 得知许樱桃计划包括先让十户也去卖凉粉,他又不免有些担忧:“镇子就那么大,这么多户凑一起,怕是不好卖。” “哪能都在一起。”许樱桃解释,“我听阿文阿武叔说,咱们归云县下有七八个镇子,每个镇子下又有七八个村子,除了白龙镇,其他村镇都未被开发,只要腿脚勤快些,根本不愁卖不出去。” 第30章 黄豆是宝贝 郑村长虽说头一回听说“缓冲”、“开发”这些词汇,根据前后语意,大致也能猜出七七八八,再略一琢磨,便领会了许樱桃的意思。 这是要让大家分散到各镇各村去做买卖。 如此各家利益便不会冲突,的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但随之又有新的问题产生。 如今临近九月,早晚已渐渐生出些许凉意,凉粉虽好吃,等天气一冷,怕是再难有销路。 郑村长说出了心中的顾虑。 许樱桃:“阿爷无须担心,最晚不过十月,山里又能生出不少可以换钱的好东西。” 郑家人愣住了。 随着秋季万物衰落,山林馈赠的资源也会逐渐减少,他们从不知晓,十月后的深山里,居然还有好东西。 难不成,要带着全村壮劳力进山打猎? 许樱桃笑着解释:“那倒不至于,想必大家已经知晓,我收鬼馒头,其实就是为了做凉粉。” 赵氏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周婆子有些急了:“你这孩子,上回我就和你讲过,方子不能对外乱说,你怎就不长记性?” 许樱桃莞尔:“阿奶只让我不能对外说,可没让我不许告诉自家人。” 郑家众人先是一怔,旋即纷纷笑着附和,算是认了这门亲。 周婆子满眼慈爱,无可奈何地拍了下她的手背。 许樱桃搓了搓被拍打过的地方,嘿嘿笑道:“不瞒大家,其实鬼馒头只能做冰凉粉,绿凉粉的原材料则是臭黄荆叶。” 郑家人彻底惊呆了。 赵氏甚至太过吃惊被口水呛到,咳得满脸通红。 他们做梦都想不到,漫山遍野无人问津的臭黄荆,居然可以做凉粉。 许樱桃愧疚地看了赵氏一眼,继续道:“山林广阔,诸如鬼馒头和臭黄荆这样的好东西可不少,只要采摘回来经过加工,不愁赚不到钱。” 郑家人若是没见过那两种凉粉,断然不会相信她的“大话”,可正因为吃过也卖过,如今只剩下心服口服。 既如此,往后他们听指挥便是。 许樱桃又道:“两日后,至少要准备十户人家的凉粉,光是我们一家人实在忙不过来,我就想着,两位婶子能否留下一人帮忙?” “这有啥不能的。”周婆子做主道,“老二两口子以后去摆摊,老大媳妇和我一道去给你打下手。” 这也正是许樱桃所希望的。 经过几日相处,她观察到赵氏爽朗外向,最适合同客人打交道,小周氏内敛细心且沉稳,更适合干实事。 小周氏正在灶屋做饭,听到婆婆的安排,顿时松了口气,还别说,新鲜感一过,比起做生意,她更喜欢留在家干活。 这时,郑村长发了话:“樱桃,那剩下那二三十户,你打算咋安排?” 得知许樱桃想找冯豆腐匠合作办作坊时,周婆子忙出言阻止。 “不是阿奶给你泼冷水,只是那糟老头子是个犟拐拐,将他做豆腐的手艺看得死紧,连他亲儿子都防着,甭说是招工,就是每日让他多做一板豆腐,他都装腔拿乔不答应,此事多半是不能成。” 郑家人也深以为然,在一旁默默点头。 以往谁家想办个席,至少得提前半个月同冯家打招呼,期间还得送上一箩筐的好话,否则那冯豆腐匠还真就不给做。 可偏偏他做的豆腐比别处好吃,附近村子也只有他一家会做豆腐的手艺,大家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听完周婆子的絮叨,许樱桃笑道:“阿奶放心,我就是去问问,如果他实在不同意,影响也不大。” 冯豆腐匠之所以敢摆谱,所倚仗的无非是做豆腐的手艺,可偏偏这手艺她也会。 按说她完全可以绕开冯家,自己建立豆制品作坊,但这不仅会和冯家结仇,还违背了她共同富裕团结一致的目标。 南溪村不同于其他村子,村民大都是各时期逃难而来的散姓住户,没有别村那般因着宗族天然形成的合力,平日里,大家都关起门来各过各的日子。 如果想带着全村一起奔小康,团结才是重中之重。 但若冯家实在不愿抱团合作,她也不会强人所难,毕竟人各有志。 郑村长听出她语气中的势在必行,忍不住好奇打听:“樱桃,为何非得是豆腐?” 豆腐虽好吃,吃个三五顿也还行,可顿顿都吃,也确实会烦厌。 但他不信洗樱桃考虑不到这一点,既然她想建豆腐作坊,必然有别的打算。 许樱桃也不藏私,直接将自己的计划说了。 她之所以锁定黄豆,只因黄豆可是个宝贝。 既能做豆腐豆干豆皮,还能做豆酱豆豉豆腐乳,哪怕是豆渣,也能做成饲料,还能堆成有机肥。 尤其这里家家户户都种黄豆,最不缺的就是豆子,一年四季都不怕断供。 只不过发酵类豆制品需要添加大量食盐,现阶段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其余的豆制品,她也不打算零售,而是直接加工成征服万千国民、但这个时空绝对没有的零食——辣条! 至于辣条为何物,许樱桃并不打算多做解释,毕竟人没办法想象自己没见过的事物,等过几日做出成品,他们自会知晓。 是以,她只是简要提了一嘴,经过调味的豆制品,不仅保质期得以延长,就连价格也能至少翻十倍。 郑家人全都听傻了。 除了豆腐,其余的他们没见过更没吃过,但这并不妨碍他们觉得许樱桃可真厉害! 既然许樱桃这么说了,周婆子自然承诺明日要陪她走上一遭,免得她被冯豆腐匠欺负了去。 郑村长作为老庄稼把式,最在乎的还是粮食产量,他的关注点自然落在了肥料上。 尽管许樱桃说豆渣能肥地只是一句带过,他却因此心潮澎湃不已,终是按耐不住问道:“樱桃啊,豆渣咋肥地的,你能细说说不?” 第31章 自制肥料 “自然可以。”许樱桃笑道。 早在前些日子得知此地田地产量时,她便动了研究肥料的心思。 作为农大的吊车尾学子,她从前不是不知道古代粮食产量低,可那都是停留在课本上的数据,远没有亲眼所见来的触目惊心。 她不求自己做出的肥料,能让庄稼实现现代那般亩产千斤的产量,哪怕只是多增加一百斤,也足以让村民多一条活路。 可她到底不是过目不忘的学霸,加之毕业已有三年,许多学过的知识早就还给了老师,因此,经过好几日的冥思苦想,她才堪堪记起几样不需要提取器皿、也不需要明矾硝石等无机化合物的土制肥料法子。 一个是尿素肥,原材料只需畜禽粪便、植物秸秆、厨余垃圾即可。 一个是硫酸铵石膏混合肥,原料是尿、石灰、和水,简直不要更简单。 这两种肥料都非常适合给水稻小麦追肥,成本也极其低廉,用在南溪村这种贫困村,再合适也没有了。 至于其他磷肥、钾肥等肥料,那就更简单了,比如草木灰,就是上好的钾肥,而鸡蛋壳和动物骨头收集起来磨成粉,就是上等的磷肥。 可光有无机肥也不行,不仅会造成土壤板结,还会抑制土壤有益微生物的繁殖,这时候就需要有机肥的参与配合,才能最大化实现改良土壤、提高土壤肥力的效果。 许樱桃将所学的自制有机肥各类方法尽数过了一遍后,最终锁定了黄豆。 准确来说是豆渣。 只需将豆渣和稻壳、锯末、干树叶等干料混合堆放,定期翻动翻动,一般两到三个月,就能形成营养丰富的有机肥。 然而面对郑村长,她断然不会说出氮、磷、钾、有机、无机等这样的“疯话”,只是简单描述了一下豆渣堆肥和其他肥料的制作步骤,并承诺按照她的法子若是无法提高作物产量,届时,她不仅会补偿郑家所有损失,还愿以每斤高于市价五文的价格收购郑家所有粮食。 之所以做出这样的承诺,是因为许樱桃料定最初除了郑家,再无其他人相信她的肥田方法。 在庄户人看来,田地和粮食就是他们命根子,在无绝对把握下,绝不会贸然拿自家作物做试验。 但郑家不同。 郑家承了她的情,又有她兜底,于情于理都不会拒绝。 她这简单粗暴的沟通方式,直接让郑家人陷入了沉默。 但不得不说,确实有效。 尽管郑村长有一肚子的疑问,但在许樱桃堪称豪言壮语的承诺下,他硬是将所有的质疑和不解通通咽回了肚子,反倒转头劝起了许樱桃。 “樱桃啊,收购粮食这话可别再说了,咱家又不是不讲理的人,你放心,你说的肥田法子阿爷会尝试,收成好是你的功劳,收成不好也绝不会怪你。” 其他人纷纷跟着附和。 正说着,小周氏端着甑子从灶屋快步走出,笑着招呼道:“来来来,先吃饭,边吃边聊,托樱桃的福,咱们今晚也能尝尝新米的滋味。” 以往若非年节宴客,她婆母绝不会让人动家中的精粮,先前见许樱桃到来,却忙让她去蒸米饭煮腊肉。 当时她还低声确认了一句:“娘,是只给樱桃蒸,还是咱全家都有份?” 周婆子没好气道:“憨包,只给樱桃蒸,她哪好意思吃。” 小周氏难得被婆婆批评,却丝毫不生气,欢天喜地进了灶屋。 她刚将甑子摆上桌,她大女儿郑燕端着一碗切好的腊肉紧随而至,专门将肉摆在了许樱桃面前,还颇为友好地朝许樱桃眨了眨眼。 许樱桃回以一笑,却见郑燕的眼睛骤然亮起,脸颊也染上了绯红,就差将“激动”两个字写在脑门上。 许樱桃:“?” 怎么个意思? 除了上回来郑家吃饭,她基本很少见到这个待嫁的小姑娘,算起来,这还是第二次见面。 可这小姑娘对她明显热情得有些过头。 许樱桃不明所以,周婆子却清楚个中缘由。 她朝孙女招招手,挪出自己和许樱桃之间的空位,笑道:“天天都念叨着你樱桃姐,正好,过来挨着她坐。” 郑燕面上扭捏,脚下速度却是一点不含糊,三两步就绕到许樱桃身旁坐下,嘴角简直快翘上了天。 其他人见状也都忍不住跟着笑。 周婆子解释道:“樱桃莫怪,还不是你这几个叔婶,日日夸得你赞不绝口,被这丫头听了去,总说着想去看你,又怕打搅到你。” 赵氏已经起身去灶屋端碗,闻言扯着嗓子道:“那还是没娘夸得多!” 周婆子脸上难得出现一抹赧然,瞪了眼从灶屋出来的二儿媳:“就你话多!” 许樱桃恍然大悟。 合着自己已经有粉丝啦? 她又认真打量起郑燕。 小姑娘脸上的婴儿肥还未褪去,圆圆脸蛋泛着红晕,大眼睛笑起来弯成月牙,一看就被家人养得极好。 被偶像注视着,郑燕本就红扑扑的小脸,瞬间红得如同树梢上的红苹果。 她羞涩且甜甜地开口:“樱桃姐,我也想去你家帮着干活,可以吗?” 没人能拒绝甜妹,就连许樱桃也不行。 “当然可以。”许樱桃求之不得,笑眯眯道,“我再每日给你发三十文工钱,一月一结。” 郑燕睁大眼睛,满眼难以置信。 小周氏忙开口:“樱桃,使不得!” “就是去帮个忙,哪用得着你开工钱。”周婆子也满脸不赞成。 许樱桃语气认真:“不止给燕儿发工钱,到时候阿奶和婶子都得发,没得让你们白干活的道理。” 以防郑家人固执不听劝,许樱桃忙将桌上的篮子拉到自己面前,笑道:“光顾着说话,都忘了还有两碗卤味,不是什么好菜,大家可莫要嫌弃。” 她边说边揭开盖碗,一股浓郁香气瞬间弥漫开来,郑家人几乎瞬间忘记要说的话,纷纷凑近吸鼻子。 “啥呀这是?咋就能这般香!”赵氏咂吧下嘴,感觉哈喇子都快下来了。 倒是小周氏透过红棕油亮的色泽窥见了本质,惊叹道:“樱桃,这该不会是你买回来的猪下水吧?” “婶子好眼力!”许樱桃朝她竖起大拇指。 第32章 不卖卤下水 猪下水,郑家人见过也吃过,可像这般香得离谱的猪下水,郑家人却是见所未见。 照例是当家人拿起筷子吃第一口。 只见郑村长夹起一片猪肚放入口中,瞬间,他的眼睛亮了起来,脸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浸满汁水的猪肚,口感软糯又不失嚼劲,咸香中带着丝丝甘甜,只一口,便让人食欲大增。 再吃一块猪大肠,不仅无丝毫异味,被浓郁卤汁浸透的外皮略带韧性,内里却软糯滑嫩,口感厚实而不失细腻,简直能将人香得翻个跟头。 这究竟是什么人间美味! 许樱桃望着郑家人陶醉的神情,内心生出极大的满足感。 她就知道,没人能逃过卤味的诱惑! 女人们最先搁下筷子。 庄户人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赵氏意犹未尽地抹抹嘴,问道:“樱桃,你既然有这般手艺,何不专门去镇上卖下水?” 许樱桃咽下口中南瓜,笑道:“做卤味比做凉粉辛苦百倍不止,我是个懒人,若是有的选,自然想轻轻松松把钱赚。” 她这完全是肺腑之言。 做卤味生意不仅辛苦,还耗时,从采买、到清洗、再到卤煮和售卖,一天之中至少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将耗在这上面。 上辈子当社畜当到丧失自己的生活,重活一世,她可不想再重蹈覆辙。 况且,家庭式小作坊能创造的就业岗位实在有限,她想要的是全村共同富裕。 “净胡说,再没有比你更勤快的姑娘了。”周婆子将一碗卤味往许樱桃面前推了推,“樱桃,你也吃。” “阿奶不用管我,家中还有不少,本就是端来给你们吃的。”许樱桃又将碗推回桌子中央。 郑村长也搁下筷子,忍不住继续问起先前堆肥的话题。 要么说老爷子是老庄稼把式,提出的问题全都问在了关键点上。 诸如何时施肥、如何灌溉管理、各类肥料如何配合使用等,这些都是能否提高作物产量的关键因素。 许樱桃皆对答如流。 身旁的郑燕简直听得眼中直冒心心。 其他人却惊呆了。 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小姑娘,居然深谙农事,实在有些不合常理。 针对众人的疑惑,许樱桃一早便准备好了说辞。 “不瞒诸位长辈,这些肥田法子,都是我爹多年尝试的结果,我爹一辈子醉心种地,总想着提高粮食的产量,可他福薄,眼看着就快成了,却因着生病,和我娘相继离世,我便将他说的那些法子都记了下来。” 原身爹娘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郑村长:“那你哥……” “我哥就是个废物。”许樱桃截断老爷子的疑问,“他不仅好吃懒做,人还生得蠢笨,爹娘当初传授给他的技艺,他一个都没记住,否则后来也不至于穷得想将我卖了。” 在人口流动限制极为严苛的时代,可谓是五里不同风,十里不同俗,许家村距离南溪村足有五十里,许樱桃笃定郑家人不会去求证。 除非是吃饱了撑得,不然谁会专门跑五十里去打听她的家庭情况。 周婆子亲眼见识过许樱桃身上的伤疤,怕自己男人的疑问触及她的伤心事,忙在桌下踢了老爷子一脚。 郑村长心领神会地接收到老妻的暗示,忙将话题转移回种地上。 不知不觉间,金乌西沉,弯月悄然挂上夜空,郑家的油灯也随之点亮。 郑村长还想要了解更多细节,却听正在院中斗蛐蛐的孙子突然开口。 “小柏,你咋来了?” “天色太晚了,我娘让我来接大嫂。” 郑村长闻言,这才恍然惊觉夜色已深,连忙止住话题。 谢柏步入堂屋门外,先是对长辈们一番恭敬的问候,随后又看向许樱桃,温声道:“大嫂,天黑了,我来接你回家。” 唯有他自己清楚,一路克服对蛇虫的恐惧,孤身走到此处,究竟鼓起了多大的勇气。 别说,有人记挂着她,许樱桃还挺感动。 见状,周婆子忙指了指堂屋一隅堆放的粮袋,问道:“樱桃,你大伯家的粮食,你可要还回去?” 许樱桃愣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轻笑着摇头:“我改日折成钱还过去,说起来,明日还想厚着脸皮再借用阿奶家的石臼一用,把这些谷子舂成米,这样家里这段日子就不用再买米了。” “这哪里用你操心,明日让你叔叔们帮忙舂好,直接给你送过去便是。” 一直目送两人的身影消失不见,郑家人才转身回了屋。 郑文长舒一口气,感叹道:“全村的姑娘媳妇加起来,怕是都顶不过樱桃的一张嘴。” 他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在许樱桃面前,竟也生出了几分自愧不如之感。 郑武亦深有同感:“不单是咱们村,就算是放眼整个镇子,也难寻得如此聪慧能干的女子,大哥,明日送凉粉的任务,咱俩谁来担纲?” “我来吧。”郑文干脆利落地答道。 “成,那我在家舂米。” 兄弟二人达成共识后,便各回各屋洗漱睡觉。 郑村长心情颇好,甚至哼起了小曲,周婆子给他端来洗脚水,见他美得不行的模样,忍俊不禁地调侃道:“还记得樱桃提及那肥田之法时,你一脸不信,如今可是彻底信服了?” “信!”郑村长掷地有声,“樱桃既敢那般作保,这肥田法子定然能成!” 他就是对那个小姑娘有着迷之信任。 夜晚的乡村,沉浸在一片宁静与清凉中,银河低垂,萤火虫在田间地头轻盈起舞,燃起点点绿光,引领着归家的路。 谢柏走在前面,用斑竹棍敲打着路旁的草丛,好让潜伏其中的长虫提前避让。 许樱桃问他:“你们都吃过晚食了?” “吃过了。”谢柏温声提醒,“这里有个泥坑,大嫂小心。” “娘喝药了没?如今可退烧了?” “按大嫂嘱咐又给娘煎了药,娘都喝了,烧也退了,晚上还吃了半碗卤汤泡饭。” 许樱桃放了心。 路过谢家大方院子时,虽未亮灯,却依然传出陈氏呜呜咽咽的哭声。 第33章 去冯家谈判 不用想,绝对是因为那袋粮食。 许樱桃勾起唇角,收下大房的谷子,是她故意为之。 一则想给陈氏添个堵,二则想借此考验大房一番,若大房抠抠搜搜拒绝施以援手,那往后这门亲戚,便再无走动的必要了。 眼下看来,还能处。 到家时,姜氏和谢梨已经睡去,许樱桃打发谢柏也去睡,自己则去收拾厨房。 其实谢柏已将灶屋打整得极为干净,她只需将剩下的卤味收好,将要送去葛家的冰凉粉提前搓出来,再将傍晚腌制的咸猪蹄挂在通风处,以免半夜被耗子啃了去。 如今夜晚已经很是凉爽,肉菜也经放。 睡到半夜,许樱桃听见堂屋有窸窸窣窣的响动,略睁开眼,就见灯光透过墙上的窟窿眼照进屋内,她下意识问了句:“谁呀?” 姜氏压低声音道:“樱桃,我睡不着了,起来先将凉粉做上,你继续睡。” 许樱桃含糊不清应了声,很快又被睡意拽进梦乡。 翌日天还黑着,她遵循着生物钟醒来,刚举着油灯进入堂屋,就见姜氏正摸黑搓着麻绳,险些给她吓得尖叫出声。 “娘,您好歹将灯点上,黑咕隆咚哪能看得清。” 姜氏微笑道:“点灯费油,绿凉粉做上了,你去看看成不成,不成咱们再重做,也来得及。” 许樱桃这才隐约记起半夜和姜氏的对话。 油灯昏暗,看不出姜氏的气色,却能看出她的精神头不错。 许樱桃摸了摸她的额头,见确实不再烫手,这才去了灶屋。 “凉粉做得很好,完全没问题,比我做的还好。”许樱桃开启夸夸模式。 见姜氏也跟着进了灶屋,许樱桃再次确认:“身子可还有哪处不舒服?” 姜氏摇头,见她打开橱柜舀面,便自发坐到灶膛前开始烧火。 天还未亮,郑文已经叩响了院门。 许樱桃忙端着油灯去招呼。 “阿文叔快请进,面条刚下锅,您来的正是时候。” 精面可是金贵物,郑文想也不想就摆手:“你们自家吃便是,不用管我。” 许樱桃笑眯眯道:“都是一家人,您别跟我们客气,昨日我给阿武叔准备的是酸辣臊子面,人家半点不含糊,吃完可将我好一通夸。” 郑文只能坐下,都是庄户人家,说不来什么漂亮话,只是心想着吃人嘴短,需得更加尽心尽力为许樱桃跑腿才是。 许樱桃钻进灶屋,很快便端着一大海碗面折返,将面碗往桌上一搁,赶忙去摸自己耳垂。 可真烫。 郑文望着白面上扎实的浇头,口水不受控地开始大量分泌。 许樱桃指着桌上的小陶罐,笑道:“里面是红油,阿叔要吃自己加。” 郑文就馋这一口,也不再扭捏,加了一勺到卤肉面中,唏哩呼噜连汤汁都喝了个精光,又发了一身的汗。 “这面真不错!香!”郑文扯了汗巾子擦了脑门的汗,忍不住夸了又夸。 下水经过一夜的浸泡,变得饱满多汁,竟比昨晚吃到的还要入味好吃。 许樱桃笑道:“时辰尚早,我再去给阿叔下一碗。” “不用。”郑文拦住她,“吃饱了,今日定还有不少人要去镇上交粮,得早些出发才是,凉粉可都准备好了?” 白面这种金贵物,吃上一碗已属不客气,再厚着脸皮吃,可就真有些不要脸了,他做不出这种事来。 送走郑文后,婆媳二人重又睡了个回笼觉,难得睡到天光大亮,许樱桃伸了个懒腰,这才有条不紊地去灶屋再煮一锅手擀面。 浇头依然是切好的卤下水,表面挂着薄薄的一层汤汁,咬下去时,微弹软糯,继而是油脂与香料的完美融合,好吃到谢梨直接连吃三碗。 最后还是姜氏怕她吃太多积食才劝停的。 “舒坦!”许樱桃也吃得很是满足。 谢柏见她放下筷子,试探着问道:“大嫂,这卤下水这般好吃,咱们拿去镇上卖,可好?” 面对这个和郑家人如出一辙的问题,许樱桃自然也给出了一模一样的答案。 但她又额外补充了一句:“卖卤下水是不可能卖卤下水的,这辈子不可能卖卤下水的,洗起来又臭又累又耗时,倒是可以卖卖卤料包,才能维持得了生活这样子。” 娘仨:“……?” 玩梗失败的许樱桃只能耐心解释:“卖卤味太熬人,卖方子又是一锤子买卖不划算,但是咱们可以给酒楼食肆提供料包,这样就能有源源不断的进项,还能尽快赚一笔启动资金,毕竟开豆腐作坊,得要不少钱。” 她是走一步看三步的人,从打算做卤下水时起,她便计划着后续去镇上找酒楼合作,只是暂且不必告诉娘仨。 母子三人听了她的计划,思维一时间有些跟不上趟儿,全都呆呆地望着她。 许樱桃失笑,干脆安排两兄妹在家洗碗煎药,自己准备动身去郑家。 姜氏得知后提出也想去,许樱桃再三确认过她的身体状况,这才点了头。 到郑家时,周婆子已经收拾齐整,为了给许樱桃的谈判增加气势,专门还换了件没补丁的蓝布衣衫,花白头发更是梳得一丝不苟。 许樱桃嘴甜不要钱似的往外冒好话,例如阿奶真好看,阿奶真年轻,阿奶真精神,直哄得周婆子笑得合不拢嘴,一扫缴税带来的阴霾。 一路上遇到不少人给周婆子打招呼,三人走到了村头,隔老远就见到时不时有人端着空碗进院,再端着豆腐出来,可见生意之兴隆。 该说不说,这冯家的房子确实要比村中其他人家气派不少,虽也是土坯墙,砌得却比别人家厚不少,屋顶还铺了瓦片,看着敞亮又气派。 每回许樱桃去镇上,路过冯家时,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一进篱笆院,入目便是一台被冲刷得干净无垢的大石磨。 一个精瘦却结实的老头正躺在磨盘旁的凉椅上休息,女人们则忙前忙后来回在屋里院子间穿梭,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正在院中劈柴。 冯豆腐匠的婆娘陶氏眼尖看见了周婆子,堆起笑容迎上前:“周大姐,来买豆腐啊,要几块?我去给你取。” 第34章 揭穿谎言 劈柴的汉子暂停了手中的活计,朝周婆子唤了一声:“婶子,来买豆腐啊。” 周婆子笑着点点头。 闻听周婆子到来,躺在凉椅上的冯老头缓缓掀开眼皮,慵懒地打了一声招呼。 周婆子早就见怪不怪,拉住陶氏道:“大妹子,先不急,这丫头找你们当家的有点事商量,等他们商量完你再给我拿也不迟。”说着便将许樱桃往前推了推。 陶氏满目疑惑地看向许樱桃:“她是?” 周婆子介绍道:“谢二家的大儿媳,叫许樱桃,你喊她樱桃便是,那是她婆婆姜氏。” 陶氏的目光在婆媳二人身上来回转了两圈,总算对姜氏有了些微印象,心中疑惑却更甚。 两家无甚来往,能有啥事可商量? 周婆子说话大嗓门就没避着人,冯老头自然也听得一清二楚,懒洋洋坐起身:“找我啥事?” 许樱桃先是嘴甜喊了声“冯阿爷”,又开门见山道:“我打算带着村里人赚钱,日后每日少不得要买许多豆腐豆皮豆干,今日就想来问问冯阿爷,可有兴趣同我合作?” 冯老头闻言老脸一垮:“啥豆皮豆干的,没听说过,要多买豆腐得提前半月预定,这是规矩,你这小媳妇也忒能说大话,就凭你也能带着村里人赚钱?” 他眼中是毫不遮掩的轻视和嘲弄。 “你这老东西咋说话呢?”周婆子护犊心切,“我们樱桃浑身本事,在镇上的生意红火的不得了,怎么就不能带着村里人挣钱了?” 这下冯老头以及陶氏,还有一旁劈柴的冯家大儿子,都齐刷刷看向许樱桃。 周婆子为人村里人都清楚,向来一个唾沫一个钉,从不说空话,既然她这么说,此事必不会有假。 许樱桃朝周婆子感激一笑,又看向冯老头,语气温和且坚定:“冯阿爷,我并非强人所难,而是来同您商议,您若不愿意也没关系。” 她话音一转:“只不过,往后我会在村里另开一家豆腐作坊,届时并不会影响您家生意,毕竟我不零售,还望您别怪罪,若是您答应合作,日后我需要的豆腐都从您这拿,另外我还会教您豆皮豆干的做法,只一个要求,您这作坊得扩大,得招人。” 冯老头还沉浸在她在镇上做生意的惊愕中,听见她说要另开豆腐作坊,顿时忍不住嗤笑一声。 “又说大话,我这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手艺,还能叫你知晓了去?” 虽然各地都有一两家豆腐坊,但还真如冯老头所言,这种家传技艺,外人一般很难摸索,至少在眼下这个时空,做豆腐的方法还未普及开来,而这也正是他有底气的原因。 许樱桃勾了勾唇角:“冯阿爷,您不会当真以为,做豆腐是门多难的手艺吧?” “不然呢?”冯老头仰起头,拿鼻孔看人。 “我倒是觉得不难,无非就是泡黄豆、磨黄豆、过滤豆浆、煮豆浆、点浆,对了,您家豆腐和其他地方不同,是北豆腐的做法,所以点浆用的不是这边常用的石膏,而是卤水,所谓卤水,其实就是盐卤……” “闭嘴!” 眼看许樱桃揭露了自家的秘方,急得冯老头噌的一下站起身,恨不得上手去捂她的嘴。 一旁的陶氏瞪大了双眼,心中却宛若山崩地裂。 她嫁给冯老头三十多年,至今都不知他点浆葫芦里装的是啥,每次他点浆时也不许旁人偷看,只说这手艺传男不传女,等他日后闭眼前再传给自家大儿子。 陶氏早过了刨根问底的年纪,一家人也约定俗成的从不过问,默契而虔诚的共同守护着这个秘密。 可如今眼见自家男人这副狗急跳墙的模样,陶氏顿觉天都塌了! 合着她当传家宝供着的手艺,别人家随便一个小媳妇就能轻松说出来,那她这些年劳心劳力伺候男人,料理家事农事的付出,都算什么? “冯麻子!”陶氏叉腰怒喝,“你今日必须同老娘说清楚,那点浆葫芦里,装得是不是盐卤?!” 冯老头心虚不已,一对眼珠子不停乱飘,却还梗着脖子死不承认:“不是!” “不是你个头!老娘几年前偷偷尝过,又苦又涩,不是盐卤是个啥?” 从前她从没往这方面想过,倒是那丫头一语惊醒梦中人。 想到这些年冯老头每每借口要做浆水,从而逃避进山下地干农活,都是她又当爹又当娘才撑起这个家,陶氏就气不打一处来。 她当即一把夺过儿子手中的斧头,准备清理门户。 “冯麻子你个臭不要脸的,这些年靠着一葫芦破盐卤偷奸耍滑,把我和儿子儿媳当牲口使唤,看我今天不劈死你个老混蛋!” 冯老头吓得拔腿就往屋里钻,陶氏自是紧追不舍。 许樱桃一行人设想过许多种可能,却万万没想过会目睹一场闹剧,一时间都有些不知所措。 但总归不能眼睁睁看着出人命,周婆子赶紧冲上前去拦,姜氏也紧随其后。 不多时,屋内便传来陶氏带着哭腔的咒骂,还有幼儿的哭闹声。 许樱桃正欲抬步进屋,就听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弟妹?” 是吴春花。 许樱桃对这个大堂嫂的观感不错,于是止步转头,见吴春花端着碗,便笑道:“堂嫂来买豆腐?” 吴春花笑得和煦:“大舅来了,娘让我来买块豆腐,怎不见陶阿奶?” 许樱桃恍然大悟,原来是有亲戚登门,怪不得陈氏今日没去找他们的麻烦。 她不便议论别人的家事,只是朝坐在柴墩子上出神的男人指了指:“堂嫂还是找他吧,陶阿奶此时不便见人。” 屋内一片鸡飞狗跳,吴春花如何不懂许樱桃的意思,笑着对她点点头,又走向依然在愣神的男人,将碗递了过去:“冯兴叔,我想买块豆腐。” 直到她重复到第三遍,冯兴总算回过神。 “成。”他接过碗,还真就进屋端了块豆腐出来。 吴春花摸出四文铜板给他,又和许樱桃道了别,这才匆匆回家。 许樱桃见冯兴重又坐回了柴墩子,好奇中带着几分心虚问道:“不去劝劝?” 第35章 诡计多端的老登 她这话问得实在没底气,毕竟冯家眼下的局面是她导致的。 冯兴摇头,一言不发。 “实在抱歉,我并非故意来你家捣乱。”许樱桃诚恳认错。 冯兴却突然问道:“你要盐卤吗?” “你问我?”许樱桃惊讶抬眉。 “刚不是说做啥子豆干豆皮,那些用不着盐卤?”冯兴神情有些恍惚。 许樱桃一头雾水,她即便要做豆干豆皮,直接托人去镇上买来即可,断不会找冯家要。 但既然冯兴问了,她也没藏私:“用得着。” 话音一落,就见冯兴从怀里掏出一个葫芦递过来:“留着用吧,不用还了,我家还有。” 许樱桃犹豫了一瞬,郑重道了谢后接过,这才认真打量起面前的汉子。 三十来岁的年纪,长相更多随了陶氏,看起来周正老实,眼神透着几分木然呆滞,好似正在神游天外。 看样子,显然受的打击不轻。 许樱桃叹了口气,再次诚恳道歉,本来只是来谈合作,哪知竟如此狗血。 冯兴摇摇头:“你没错,倒应该谢你才是。” 许樱桃心道确实,若不是她揭穿了冯老头的骗局,这糟老头子怕是得靠着谎言奴役妻儿一辈子。 真是个诡计多端的老登。 如此一想,心下内疚顿时散去大半。 她试探着问道:“那我也叫你冯兴叔好了,先前我同你爹的谈话想必你也听见了,若是你有兴趣,咱们可以合作,不愿意也无妨,反正我的买卖,和你家的并不冲突,你也不用那么快做决定,明日上午给个准信便是。” 冯兴如今根本分不出心思考,只是点了点头 不多时,姜氏和周婆子扶着陶氏走出了屋,后者还在呜呜咽咽哭着,同时不忘控诉冯老头这些年的“恶行”。 周婆子劝道:“大妹子,别气坏了身子,不值当!以后你该吃吃该喝喝,再不用给男人当牛做马,咱得好好活,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陶氏的儿媳也抱着孩子追了出来,红着一双眼睛劝道:“娘,周婶子说得对,身子最要紧,您是有大福气的人,可不能被死老头子气着了。” 许樱桃在一旁听得大为震撼。 即便是在她那个时空,儿媳也不敢明着编排公公,这陶氏的儿媳看着柔柔弱弱,想不到竟这般大胆。 可真新鲜。 很显然,这场合作暂时是谈不成了,安抚好陶氏后,周婆子赶忙招呼二人离开。 “樱桃,也是多亏了你,不然我都不晓得,冯麻子是那等丧良心的东西!” 回程路上,周婆子义愤填膺的将冯老头骂了个狗血淋头。 “当初,他大孙女不小心打翻了点浆葫芦,他就狠心将那丫头吊起来揍了个半死,结果揍完不解气,又罚孩子在雪地里跪了一宿,那年的雪可真大啊,冷得刺骨,哪是一个七岁孩子受得了的?结果第二天人就冻没了,真是造孽!” “冯兴和他媳妇因着这事,整整消沉了六七年,家里没了笑声,也没了生气,直到去年才又生了个小子,算是有了些盼头,可想想那丫头,就因为那么点小事就丢了性命,也真是可怜。” “村里人以前还当那丫头得了啥病死的,哪知就因为五文钱一斤的盐卤,这冯麻子,当真是丧心病狂,一点人性都没有了,且等着看吧,死老头子早晚遭报应!” 尽管姜氏先前已经从陶氏口中听说了这件事,但此时再听周婆子讲一遍,还是红了眼圈,不住地用袖子揩泪。 她也是有闺女的人,最见不得女儿家受苦。 许樱桃倒是没哭,可她心头却好似坠了千斤巨石,沉重地喘不上气。 哪里是因为五文钱一斤的盐卤,分明是冯老头为了维护自己的绝对权威,通过暴力手段来彰显他在家中的地位。 只不过,这看似神圣不可侵犯的地位和权威,却是由巨大谎言堆砌而成,为了圆谎,冯老头不惜献祭了孙女的命。 这也就说得通谎言戳破后,冯兴为何会失魂落魄,他媳妇为何会公然咒骂公爹。 都是报应。 几人前脚刚进屋,郑文也紧随而至。 “阿叔辛苦,快坐下喝碗水。”许樱桃亲自给他倒了碗水,又给正在舂米的郑武也端了一碗过去。 郑文咕咚咕咚喝完一碗水,才道:“樱桃,济世堂的罗掌柜托我给你传个话,他说县城药房新到一批辣子,差不多有三十来斤,你若要,他便让人都送到镇上。” “要!” 这还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 郑文笑道:“那成,明日我去给你递话。” 郑武却不干了:“明日轮到我给樱桃跑腿,大哥你莫要抢!” 郑文撇嘴:“我看你哪是想给樱桃跑腿,纯粹是想去蹭饭。” 一时间,屋内笑声一片。 周婆子又问:“大文,今日镇上人还多不多?你爹几时能回来?” “人要比昨日少得多,我听爹说,咱们村还剩二十来户就能交齐,让晌午给他留饭。” 周婆子叹了口气,又忍不住骂了句这世道,这才点点头。 许樱桃宽慰她:“阿奶,您有这难过生气的时间,您还不如帮我筛选一下村里人的名单,去各村送凉粉的,以及去豆腐作坊帮忙的,我都要。” 周婆子果然被成功转移了注意力,忙问道:“卖凉粉的十户,那去豆腐作坊的你要多少户?” 许樱桃沉吟片刻,大致预估了人数。 “您先按二十户的标准来选,只要妇人婆子,不够的话后续再增加。” 周婆子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我定给你挑手脚麻利又嘴巴严实的!” “那就多劳阿奶费心。”许樱桃道了谢,又道,“明日阿爷定然要召集全村宣布此事,我便想着做些试吃品请全村人尝尝,也好给大家增加些信心,到时候还请婶子阿叔们来我家帮忙搬运。” 郑家人纷纷应下。 因着姜氏还要回去喝药,婆媳二人便不再郑家多做逗留,只约定等下午村长归家后,再来继续商议。 然而许樱桃刚迈出门槛,就见前不久才打过照面的冯兴,状若疯癫一般冲进了院中。 第36章 起死回生 “冯兴,你这是咋了?”周婆子赶紧将许樱桃扯到自己身后。 这种下意识的保护,让许樱桃心下一暖。 冯兴跑得满脸涨红,因着焦急甚至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我爹不想活了,婶子我没想逼死他,这可咋办,我爹喝了盐卤,婶子,我没法了,你们谁能救救他?!” 惊恐袭遍全身,冯兴面上血色瞬间褪去,只余阵阵苍白战栗。 周婆子急得跺脚:“我能有啥法子?你快去镇上请大夫啊!” 虽然才咒完冯老头不得好死,可几十年的乡里乡亲,又岂能漠视对方死去。 冯兴的牙关阵阵打颤:“来、来不及了,他喝了一壶!” “来得及。”许樱桃从周婆子身后绕出,声音冷静沉着,“快带我过去,我知道怎么救他。” 冯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几乎未经大脑思考,一把扯了许樱桃的胳膊,就拽着她往院外跑。 周婆子在后头急得直骂人:“这个憨货!” 转头又赶紧吩咐两个儿子:“你们快跟上,别让樱桃有啥闪失!” 郑文随手抄起扁担,郑武直接拿着舂米的捣杵,两兄弟也一溜烟跟着跑了出去。 姜氏和周婆子则紧随其后,小周氏嘱咐大女儿看好弟弟妹妹们,和赵氏一起追了出去。 到冯家时,许樱桃险些跑断气。 尽管这段时日的食补卓有成效,可和一个成年汉子的脚程比起来,她还是太菜。 顾不上来时路上被村民的议论,也顾不上歇歇脚,许樱桃赶紧让冯兴端一碗热豆浆来。 “啊?”冯兴满眼茫然地望着她。 “快去!还想不想救你爹?” 冯兴内心虽有万千疑惑,但还是按照许樱桃的吩咐,钻进灶屋舀了一大碗豆浆出来。 “不用给我,给你爹灌下去。” 冯兴看了看豆浆,又看了看许樱桃,总算被她的淡定所感染,端着豆浆一头扎进他爹那屋。 许樱桃也抬脚走了进去。 屋内只有陶氏一人守着,除了面上有刚哭过的痕迹外,老太太竟看不出有多悲伤。 床榻上,先前还跟只斗鸡似的冯老头,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皮肤呈现出青紫色,捂着肚子声声哀嚎。 这是典型的盐卤中毒特征。 冯兴也不含糊,捏着他爹的双颊,强行将一碗豆浆灌进了老头的嘴里。 期间冯老头还想挣扎,冯兴咬牙切齿道:“不想死就喝!” 许是被儿子震慑,又许是求生欲作祟,冯老头竟真老老实实将一大碗豆浆喝进了肚子。 “再来一碗。”许樱桃不疾不徐吩咐。 冯兴忙又端来一碗,如法炮制地让他爹喝下。 随着豆浆的流入,冯老头痛苦的表情渐渐缓和,喉咙的灼烧感也逐渐减轻,就连腹部的剧痛也明显有所缓和。 当最后一口豆浆被冯老头喝下后,他青紫的脸色渐渐开始恢复正常,呼吸也变得平稳有力起来。 郑家人和姜氏冲进屋内时,被这一幕震撼到连呼吸都放缓了几分。 他们竟不知道,许樱桃竟还有起死回生之能。 许樱桃转头朝几人笑笑:“别担心,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盐卤和豆浆混合,就能变成豆腐,毒性便会大大降低。” 冯兴却又哭又笑起来:“我家就是做豆腐的,我竟没想起这茬来。” 许樱桃神色淡淡:“光解毒还不够,眼下还需给你爹催吐。” 冯兴不解:“咋样才能催吐?” 办法当然很多,许樱桃却选择了最恶心的一种。 “给他灌点大粪水就行。” 屋内陷入一片静默,落针可闻。 倒是一直没什么动作的陶氏,突然点头道:“成,我就去茅房端一碗来。” 片刻后,不止冯老头在屋里吐得天昏地暗,众人也在院中直犯恶心。 他们早在冯老头喝粪前就退了出来,可那画面不能想象,一想就反胃。 虽说馊主意是许樱桃出的,但她依然蹲在墙角干呕了好一阵,直到冯兴亲自过来请她去堂屋。 一碗热茶下肚,许樱桃才算是缓了过来。 要么说冯家是村中最殷实的人家,他们居然喝得起茶叶。 这可是比蔗糖还要金贵的东西。 沾她的光,其他人也都分到了一碗茶水喝。 自打吐过之后,冯老头可算是彻底活了过来,但经过一场生死洗礼,如今他只能在床上躺尸,再不敢嚣张跋扈拿鼻孔看人。 老子倒下了,自然轮到儿子当家。 冯兴也不绕弯子,直接向许樱桃表达了愿意合作的想法。 许樱桃惊喜不已:“当真?” 冯兴点点头,目光环视众人:“还请各位做个见证,我冯兴日后若是反悔,就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村里人都不识字,签契书合同这样的高端玩意儿想都别想,能当众发毒誓,已然算是彰显了最大的诚意。 如此这般,豆制品作坊也算是初具雏形。 这边商议合作事项时,周婆子则拉着陶氏在另一间厢房话家常。 “这是咋回事啊大妹子?” 陶氏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瞒老姐姐,说实话,我倒是希望那糟老头子死了才好!”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出了冯家,周婆子第一时间向许樱桃分享自己的情报。 “可别提了,之前咱们走后,冯麻子还想继续在家称王称霸,冯兴总算不再软蛋,和他爹干了一仗,让他爹给他闺女偿命,结果冯麻子便要死要活,说要毒死自己,让一家子都跟着下大狱,樱桃你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许樱桃抽了抽嘴角。 早知如此,她就不去救那糟老头子了。 周婆子继续道:“你也别多想,经此一遭,冯麻子定然再不敢作妖,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当是给自己积德了,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许樱桃成功被周婆子逗笑。 后者又愤愤道:“老不死的得活着!死了一了百了,活着才能受折磨!” 郑村长回村时,远远就见到几道熟悉的身影在路上晃荡,他怕自己老眼昏花看不真切,待快步走近些,确信是自家人没错,这才出声喊住缀在最后的小儿子。 “武娃子,你们这是做啥?” 第37章 怕是要改天换地 就算是去冯家谈合作,也不该全家出动,还拿着扁担捣杵。 众人闻声顿住脚步,许樱桃甜甜叫了人,笑着分享好消息:“阿爷,冯家愿意合作了。” 郑村长大喜,却又怀疑地看向自家两个儿子,迟疑道:“你们这是将冯麻子打服了?” 众人哄然大笑。 片刻后,郑村长以商议昨日未完细节为由,强行留婆媳二人在家吃午食,还专门喊来大孙子,吩咐道:“去将你小柏弟弟和阿梨妹妹也叫来,就说晌午都在咱家吃饭。” 许樱桃知晓这顿饭再难推辞,便也嘱咐道:“那就有劳平儿,让小柏将我煨在灶上的卤猪蹄也端来,还有我娘的药。” 郑平应下,风一般跑出了自家院子。 这一聊,便聊到了两个时辰后。 也让知天命年纪的老村长,彻底对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心悦诚服。 许樱桃一家人前脚刚走,郑村长便激动地拉起老妻的手:“老婆子啊,咱们村怕是要改天换地了!” 两人也就刚成亲那会儿拉过手,如今几十年已过,再次双手交握,周婆子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一把将自己的手抽回来,没好气道:“一把年纪了,还老不正经!” 言罢,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翌日。 晨雾弥漫,山林若隐若现,朝阳还未升起。 此时的许樱桃早已忙碌开来。 她腰间系着一条碎布拼成的围裙,上面沾染着不少豆渣,正围着炉灶熬煮豆浆。 豆浆是郑家两妯娌在村里磨坊磨好送来的。 周婆子和姜氏则负责在院中过滤豆渣,谢柏谢梨再将过滤好的豆浆往灶屋搬运,此时两人已经吭哧吭哧拎进来三大桶。 咕嘟翻腾的锅内,奶白醇厚的豆浆在热力催化下,正散发着浓郁的豆香。 许樱桃给每人都盛出一大碗晾着,一锅豆浆便见了底。 待另一锅豆浆烧开,她这才拿出昨日冯兴给她的葫芦,拔开塞子,倒入适量卤水,然后用木勺轻轻搅动,使得豆浆和卤水充分混合。 不多时,豆浆开始凝固,形成松散嫩白的豆腐花。 许樱桃麻利地将豆腐花倒入木盒格子中,用纱布轻轻包裹,再压上重物。 做千张的步骤流程和豆腐大差不离,只不过最后不需要将豆腐花盛入容器,而是一层层均匀铺叠在纱布上,再压上重物榨干水分。 油豆皮的做法那就更简单了,将过滤后的豆浆烧开后转小火,此时豆浆表面会形成一层薄膜,用筷子从薄膜的底部将其轻轻挑起,晾干后就成了油豆皮。 许樱桃数了数,一锅豆浆差不多能捞三十来张,过后便再也无法凝结。 两家人忙忙碌碌一个多时辰,耗费了十几斤豆子,最终得了三板豆腐、三斤豆干、两斤千张、和一百多张巴掌大的油豆皮。 “还真成了!”小周氏激动地望着面前的劳动成果,因连续磨豆子导致的疲惫一扫而空。 她和赵氏自打昨晚得知今早要来帮忙做豆腐后,两妯娌就激动地险些失眠,听婆婆的意思,许樱桃日后打算将这手艺教授给她们。 老话说得好,荒年饿不死手艺人,若真掌握了做豆腐的手艺,日后再不愁青黄不接时饿肚子。 周婆子欣慰之余,又忍不住狠狠啐骂冯老头。 “呸!那真是个猪儿虫投胎转世的懒货,我还当做豆腐有多累人,结果豆子是他婆娘磨,豆渣是他儿子滤,豆浆是他儿媳煮,他就点个卤水,天天喊累不下地干活,恨不得躺着等人喂……” 其他人都唏嘘不已,感叹嫁给这种懒汉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恰在此时,谢柏拎着洗干净的木桶进屋。 赵氏打趣道:“小柏,日后你娶了媳妇,可不能学那冯麻子,晓得不?” 谢柏一怔,蓦地低下头。 赵氏忍不住继续调侃:“咋不好意思了?可是想娶媳妇了?” 那还真不是。 谢柏只是被突如其来的懊悔击中,一时间不知该如何面对。 如今家中大小事务都由大嫂操持,作为家中唯一的男人,他和那好吃懒做的冯麻子似乎无甚区别。 思及于此,他的手指无意识攥紧了桶柄,自责像潮水一样涌上心头,让他险些无法自持。 周婆子一巴掌拍响赵氏后背:“就你成天批话多,还不快去帮樱桃烧火!” 许樱桃此时要做的,是炸豆腐。 将豆腐切成三角块,下锅油炸,直炸到外皮酥脆金黄,佐以酸甜、酸辣、五香、蒜香、麻辣等各种口味料汁拌匀,吃起来外酥里嫩,口口爆浆。 至于千张和油豆皮,许樱桃则按辣条的做法进行加工调味,那叫一个麻辣鲜香、回味无穷。 “太好吃了!咋就能这么好吃!”赵氏辣得涕泪横流,却也舍不得停下。 小周氏一向比弟妹稳重,此时却也避开周婆子,小声对许樱桃道:“樱桃,婶子厚脸皮一回,稍后能否让我带些辣条炸豆腐回家,让你弟弟妹妹们也尝尝鲜。” 那些佐料可都不便宜,她能开这个口,也是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 许樱桃笑道:“婶子,就算您不开口,我也得让你们带些走,帮了这么久的忙,哪有空手回家的道理,再说我还想让阿爷阿叔们把把关,若连男人们也爱吃,那这买卖就能做成。” “能成,一定能成!”小周氏无比笃定,“再没有比这炸豆腐和辣条更好吃的了,城里的老爷们用来下酒,简直再合适不过!” 许樱桃自然也清楚能成。 辣条这种零食,连现代人都能征服,对于长期口味单一的古人而言,更是不在话下。 待所有豆制品准备结束,许樱桃又将一早做好的绿凉粉切片拌好,装了足足四桶,再由郑家人挑去晒坝。 此时,晒坝的黄桷树下,郑村长再次敲响了铜锣。 密集的锣声响彻整个村子,听得各家各户心都悬到了嗓子眼。 “才交完税,村长咋又在敲铜锣?” “会不会是天杀的朝廷又让交税了?” “走,一起去看看!” 第38章 黄毛丫头变大侄女 不过短短两刻钟,晒坝上已是人头攒动,汇聚了上百个村民。 陈氏同谢大牛是一前一后到场的。 之所以是一前一后互不搭腔,还得从前日谢大牛擅作主张给二房粮食说起。 那日,陈氏被谢大牛强硬拽进屋内,发了老大一通火,扬言若是不将那五十斤粮食要回来,她便要和离。 以往她发疯撒泼,最终都会换来谢大牛的低声下气与认错求和,可这一回,一向老实憨厚的汉子似是被逼急了,说和离就和离,大不了不过了。 陈氏如遭雷击,哭着闹着跑回了娘家,次日又被娘家舅子给送了回来。 总之舅子将两方劝了又劝,陈氏这才勉为其难不再继续闹下去。 可她也铁了心,若是谢大牛一日不将粮食讨回来,她便一日不同他讲话。 先前听到锣声,两人便各自绷着脸,谁也不理谁,前后脚来到了晒坝。 陈氏压根不在意郑村长接下来要宣布什么,此刻她满心都盘算着,稍后定要当着众人的面,撕破二房的脸皮。 否则这口气她万万咽不下去! 不同于陈氏满心算计,此时晒坝上的众人完全是一头雾水。 那棵生长了上百年的黄桷树下,不知何时摆放了几张桌子,郑家两兄弟正从山脚的方向,来来回回挑来了好几个木桶,郑家的四个孙辈,则将家中上百个碗都搬运了过来。 站在最前方的村民好奇问道:“村长,这是要请咱们喝水?” 众人忍不住哄笑,瞬间冲淡了忐忑紧张的氛围。 郑村长并不接茬儿,只是笑道:“大伙儿都瞧瞧,看看谁家没到场的,赶紧派个人去喊一声。” 众人左右打望一番,忽听一个妇人高声道:“谢二家的还没来!” 谢二家的? 村民一时间有些恍惚,好一会儿才想起谢二家是哪一户。 这下众人更疑惑了,有人问道:“王家婶子,我记着你家和谢家二房并无往来,谢二人都死了,你咋还惦记着呢?” 问话之人语气带着几分猥琐,正是村中人嫌狗厌的混子徐二赖。 谢大牛拳头捏得咯吱作响,正要冲过人群去揍这嘴贱之人,就听王家婶子狠狠啐了一声。 “我呸!真当旁人同你一般,是个脸黑心更黑的夯货,那谢二家的长媳冒死跳河救了我幺儿,我记挂自家恩人,难道还记挂出错处来了?” 徐二赖见王家婶子的男人并不在,正要继续出言侮辱,就听耳畔突然炸响铜锣,震得他头晕耳鸣半天回不过神。 一转头,就见郑村长冷脸怒视着他:“再敢满嘴喷粪,我这棒槌敲的可就不是铜锣,而是你的脑壳!” 徐二赖不敢在村长面前造次,咬了咬后槽牙,将怒火压了下去,只是恶狠狠瞪了王家婶子一眼,便不再说话。 许樱桃便是这时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她带着全家和周婆子一行人将背篓搁在桌上,又朝郑村长笑着点点头,便站到了一旁,等候着老村长的发话。 众村民满眼稀奇,他们大多数人都不认识许樱桃,又见周婆子一家对其态度极为友善,更是疑惑不解。 郑村长见准备就绪,这才清了清嗓子,站上黄桷树下的大石头,中气十足道:“乡亲们,今日喊大家来,是有天大的好事要宣布!谢二家的长媳,也就是许樱桃,要带着咱们全村赚钱了!” 他把和许樱桃商议的计划简单一说,晒坝上的议论声顿时炸开了锅。 大家惊奇有之、欣喜有之、但更多的则是压根不相信。 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虽说谢家二房常年蜗居山脚下,鲜少与村中来往,但他家是个啥情况,村里人几乎无人不知。 说这种连饭都要吃不起的人家,能带着全村一起赚钱,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这一幕许樱桃和郑村长早就预料到了,两人对视一眼,后者拎起铜锣,再次重重一敲。 “咣——” 现场顿时安静下来。 郑村长捋了捋胡须,不紧不慢道:“我知大家伙不信,无妨,樱桃今日专门准备了不少吃食,请大家尝尝,尝过后,大家再发表看法也不迟。” 言罢,许樱桃便带着周婆子一行人,揭开木桶盖子,麻利地拿碗盛绿凉粉和炸豆腐辣条。 每碗不多,也就四五片,却也足够每人尝尝味道。 这时众人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些木桶中装的不是水,而是吃食。 他们虽不知那些是何吃食,但光是看那碧油油红灿灿的卖相,口水就忍不住大量分泌。 待每人品尝过后,更是惊艳不已。 娘嘞!这也太香了! 有妇人尝了一小口便再不舍得吃,想拿回家给老人孩子尝尝。 陈氏人都麻了。 从老村长宣布二房要带着全村一起赚钱起,她的脑子就好似生锈了一般,再也无法思考任何事情。 她一口一口吃着凉粉和辣条,本想着给小儿子留上一些,可就是刹不住嘴。 直到不受控地吃完碗中所有凉粉炸豆腐,母性才渐渐回笼,顿时生出几分后悔来。 见自家男人捧着碗舍不得吃,她也顾不上两人还在冷战,笑眯眯凑上前:“当家的,这些都是给咱儿子留的?” 有反应快的终于回过味来,高声询问:“村长,为啥只要三十户人家?剩下的咋办?大侄女这凉粉辣条好吃的紧,只三十户人家哪够卖!” 先前还在管许樱桃叫黄毛丫头,此时就变成了大侄女,这转变不可谓不快。 众人纷纷附和。 郑村长十分满意众人态度的变化,按照许樱桃之前的说辞分析了利弊,又承诺这个月只是过渡期,下个月争取让各家各户都赚到钱。 众人总算是放了心。 可早一个月赚钱,就早一个月有进项,尤其这两日才损失了大笔粮食银钱,谁家又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纷纷毛遂自荐起来。 一时间,晒坝叽叽喳喳堪称混乱。 郑村长又不得不敲响了铜锣,才总算控制住了场面。 第39章 脱贫致富动员大会 “都莫争!”郑村长沉声道,“我先宣布卖凉粉的十户人家!” 一通名单念下来,众人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原来名额早就是内定了的。 被喊到名字的十户,登时激动的快要跳起来,其中有半数都是当初借钱给姜氏的人家。 而后是去豆腐作坊帮忙的名单,都是村中手脚麻利又很少议论是非的妇人婆子。 这个结果让落选村民内心五味杂陈。 想到当初姜氏求上门,他们却拒绝的场景,满心只剩下后悔。 若是一早知晓帮人也等于帮己,他们无论如何也会拉谢家二房一把。 说完名单,自然就是公布薪酬。 这个环节郑村长让给了许樱桃。 许樱桃明白,这是阿爷想帮她在村中立威。 她也不辜负老人家的期待,落落大方站上大石头,向全村公布了薪酬比例。 娘仨望着她站在高处有条不紊解说的模样,顿觉与有荣焉。 众人闻言算了算,对送凉粉的十家人只能用嫉妒来形容。 哪怕每日只卖出去五十块凉粉,一个月下来,都能赚一两半! 况且还不需要自己出本钱,只需出些脚力,待每日卖完凉粉,再去谢家二房结算货款,这和天上掉馅饼有啥区别? 而被选去豆腐作坊的妇人们,心下也只剩下感激,风不吹日不晒,每月就能赚六百文,她们做梦都不敢想这样的好事。 众人议论纷纷间,郑村长再次敲响了铜锣。 “没被选上的也莫慌,如今我得了几个肥田法子,趁着麦子还未播种,得空的人过几日可以来我屋头学一学,不愿学也不打紧,等来年,别家小麦丰收,你们莫要眼红便是。” 人群先是安静了一阵,继而再次炸开了锅。 土地是农民的根本,于庄户人家而言,“能肥田”三个字简直比“能赚钱”的诱惑还要大。 当即便有大半人家表示愿意学习,剩下小半还在挣扎犹豫,好在还有几日的准备期,足够他们随时报名。 许樱桃惊呆了,原以为只有郑家会相信她,结果到底是低估了村长在村中的威望。 但不得不说,这种心往一处去,劲往一处使的场景,真是看得人有些眼眶发热。 郑村长难得板起脸,严厉地敲打起众人。 “樱桃不欠你们的,愿意帮你们,纯粹是出于心善,你们一个个莫要仗着年纪大就摆架子欺负她,若让我知道谁偷奸耍滑,当日就叫你卷铺盖滚蛋!” 王家婶子高声附和:“村长放心,大侄女就是我们的财神娘娘,除非脑壳被门挤了,不然得罪谁也不敢得罪她呀!” 她儿子被许樱桃救了命,男人又有幸被选中去卖凉粉,此刻她对许樱桃的感激简直到达了顶峰。 话说前几日她时不时会去山脚下的茅屋周围转转,就为了当面感谢许樱桃,可说来也奇怪,回回去,回回家中无人。 此时她才回过味,原来人家每日都在镇上做生意,自然是碰不到面。 无数次得罪过许樱桃的陈氏:“……” 她此时哪敢说话,只恨不得自己就没来过晒坝。 从老村长公布名单起,陈氏就知道自家必然要落选,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可她心中却生不出半点对二房的怨怼,此刻只剩下后悔,浓浓的后悔! 常听人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她从未想过,这种事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当家的,咋办啊?”陈氏压低声音,臊得脸皮直发烫。 她只觉自家活成了全村的笑柄,此时每一个窃窃私语的人都在议论她。 谢大牛神情淡淡看了她一眼,没接话。 郑村长还在继续敲打村民。 “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们可能不爱听,但我为了全村的利益,还是不得不说!本村人就算了,那些外村嫁来的妇人,我知晓你们想要帮补娘家的心,我也不拦着,可你们日后在作坊中的所见所学,绝不可私下向娘家传授!” 郑村长的神情愈发严肃:“别以为我在吓唬你们,若你们娘家将手艺学走,用更低的价格卖给客人,到时候咱们村生产的吃食就卖不掉,你们就赚不到钱,你们的娃儿原本吃得起白米饭,往后只能喝杂粮粥……” 还别说,在他敲打众人之前,很多媳妇还真就存了拉拔娘家的心思。 尤其刚交完粮税,家家户户日子都不好过。 她们打小被爹娘洗脑,几乎每个人都带点扶弟魔潜质,恨不得自己少吃几口,也要让娘家兄弟过上好日子。 可如今老村长直击痛点,直言帮了娘家,就是掠夺瓜分自家孩子的资源,亲生的娃和兄弟,孰轻孰重,她们还是分得清,妇人们立时下了决心,保证绝不向娘家透露半个字! 许樱桃望着坝子上妇人们变幻莫测的神情,忍不住弯起了唇角。 其实她的本意并非要吓唬这些妇人,只是在产品未形成品牌效应之前,实在不想横生枝节。 是以,她才想出了这个办法。 南溪村第一届脱贫致富动员大会,在老村长的慷慨陈词中圆满落幕。 刚一散会,谢家二房的人果然被团团围住,尤其是许樱桃,被人送上了一箩筐的恭维。 有那机灵的,更是当即改了口,直接喊许樱桃为小东家。 许樱桃坦然接受了众人的示好,并嘱咐卖凉粉小组明日需得自带器具来她家领凉粉。 至于豆制品作坊的妇人婆子们,则明日去冯家报到,接受培训。 当然也有人不服气,比如徐二赖。 在一片祥和氛围中,只听徐二赖拽得二五八万似的问道:“豆腐作坊为啥只招婆娘?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男人?” 许樱桃昨日便从周婆子口中得知了这号人,成日游手好闲招猫逗狗,家家户户就没有不烦他的。 听到他的质问,许樱桃面不改色道:“外出卖凉粉的可都是男人,赚得也更多,你难道没听见?” 徐二赖扯了根狗尾巴草剔牙:“是听见了,可咋就只有十户?多加我一户不成?” 就在众人以为许樱桃要拒绝之际,却见她笑得一脸得逞:“成啊,你明早也来领,但各家销售区域已经划分完,你只能去桃花村,否则凉粉就没你家的份。” 徐二赖闻言直嘬牙花子。 第40章 陈氏发大疯 桃花村,那地界可真不近。 一去一回,少说也得耗上大半天的光景。 徐二赖有些不乐意,想和别家换位置。 可他平时再混账,也只敢欺负老弱妇孺,而此番凉粉小组可都是身强力壮的汉子,他一个也惹不起。 有人见他犹豫不决,逮着机会立刻问道:“二赖子,你去不去?不去就让给我家!” 一听有人想捡漏,徐二赖顿时不乐意了:“滚滚滚,谁说我不去了!” 他虽然好吃懒做,但那凉粉生意收入实在可观,辛苦跑上个把月,说不定就能攒够娶媳妇的彩礼。 等有了媳妇,他就能安心在家翘着脚当大爷,想想就挺美。 许樱桃和郑村长默契地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微笑起来。 这是他们昨儿个就商量好的计策。 把村里这个刺头儿派出去,村里也能清静不少。 陈氏在旁边看着,心里五味杂陈,徐二赖都敢开口为自家争取活计,可她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 原因无他,怪只怪她昔日做人太不留情面,此时后悔也没辙。 村中的妇人们主动留下,帮着整理碗筷与盆桶,而陈氏与谢大牛则一前一后回了家,两人皆沉默不语。 谢宝正在院中抓天牛,见他爹端着碗回来,箭一般冲了过去。 “爹,你端着啥?”谢宝伸长脖子去看。 谢大牛将自己只吃了一口的凉粉辣条递给他,沉声道:“别吃独食,给你哥嫂也尝尝。” 谢宝欢天喜地接了,忍不住上手捏了根辣条塞进嘴里,接着两只眼睛唰的一下就睁大了。 哇哦哦! 这也太好吃了! “爹,娘,这是啥啊?”谢宝将刚抓过虫子的指头舔了又舔。 谢招和其他两位兄弟也被这阵动静吸引,纷纷围拢过来。 片刻后,除了谢大牛,谢家大房的人只恨不得抱头痛哭。 “娘,当初爹就说了,让您别欺负二房,您偏不听,这下好了,这么好的营生,却没咱家的份!”老二谢财一脸无语。 谢进也附和:“从前您天天挤兑二婶时,可有想过今日?” 谢招一向孝顺,从不忤逆他娘半分,可他此刻虽不言语,却也浑身散发着怨气。 谢大牛自不必说,这几日就没给过陈氏半分好脸色,此时更甚。 面对这样的一屋子老小,陈氏顿觉孤立无援,一时间怒从心头起,拍着桌子就开始骂人。 “早知你们是这样的白眼狼,老娘当初就不该生你们!我挤兑二房一家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们能多吃上一口饭!如今你们一个个倒是嫌弃起我来了,好,既然这个家容不下我,我今日就不活了!” 她说着就要拿脑袋去撞墙。 然而土墙疏松,用脑袋撞除了掉一些土坷垃外,伤害值等同于没有,反倒是撞了一脸土灰。 陈氏撞了一次,见没人来劝她,便还想撞第二次,步子才刚迈出,就听自家男人低喝一声:“闹够了没有?!” 若是搁在以往,陈氏早冲上去与自家男人撕扯一番,可今日她实在是没底气,只能悻悻然停下了脚步。 谢大牛叹了口气:“从前二房日子苦,咱们没帮忙,如今二房起来了,咱也别眼馋,以后日子照常过,别去做那等捧高踩低的事,都记住了没有?” 三个儿子纷纷应声说记住了,陈氏盯着鞋尖没接话。 她还是不甘心。 谢宝将碗底舔得锃光瓦亮,实在舔无可舔后,才疑惑着开口:“那咱家送出去的五十斤粮食,也不要了?” 陈氏一听,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对啊!她家和二房不是只有仇怨,还有恩情在! 陈氏当即捧着谢宝的脑袋,亲了他一脑门口水。 “还是我幺儿聪明!” 言罢,陈氏顶着灰头土脸蹬蹬出了门,并放话谁也不许跟来,否则她就去跳河。 谢大牛担心自家婆娘又要作妖,忙叫正在缝补衣裳的儿媳去将人看住。 吴春花立刻放下手中的针线活,急匆匆地跟了上去。 陈氏前脚刚到山脚下的茅屋外,吴春花就追了上来。 陈氏没好气道:“你来干啥?赶紧回去!” 吴春花虽然害怕,却固执道:“娘,爹担心您的安危,让我务必守着您。” 陈氏翻了个白眼,心说那死鬼还算有几分良心。 她也懒得再赶大儿媳,干脆猫下腰,透过篱笆缝偷看二房那边的热闹。 除了郑家和王家,村中好多家的婆子妇人此时都聚集在院中,帮着清扫院子,洗洗涮涮。 本就整洁的小院,在妇人们的打理下,变得一尘不染。 待实在没活可干了,妇人们才依依不舍地同许樱桃和娘仨道别,结伴出了院子。 陈氏看得牙酸,不住地翻白眼。 装什么装,从前也没见这些人家乐意和二房来往。 众人一出院子,自然也见到了陈氏婆媳。 有人忍不住打趣道:“哟,这不是陈嫂子嘛,今儿个是来串亲戚的?” 陈氏冷哼一声,硬是在众人戏谑的目光中,昂首挺胸踏进了二房的小院。 然而一进院子,她笔直的腰杆顿时弯了几分。 没法,实在没底气。 堂屋内,许樱桃正在和郑家人商量明早来帮忙的时辰,谈话间,只见陈氏那张沾满尘土的脸庞突然出现在了门边。 众人吓了一跳。 姜氏迎上前,关切问道:“大嫂,你这是咋了?咋弄得一脸土?” 陈氏摆摆手,笑得一脸谄媚:“没事,就是路上不小心蹭的,我这不是想着,来看看你们家的米还够不够吃嘛,不够的话,我就让小招再送些过来” 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周婆子几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撇了撇嘴。 “樱桃,那我们先回去,明早再过来。” 周婆子心知陈氏此行目的,虽然不耻,但这两家人到底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是帮是撵,都不是她该干涉的,便先招呼着儿媳们离开。 待郑家人一走,陈氏再无所顾忌,脸上的笑容又灿烂了几分,热络地说道:“咱们都是一家人,别客气,要是家里缺米了,尽管跟我说,今年我家粮食都没怎么卖呢。” 许樱桃看着她,笑盈盈道:“好啊,那大伯娘再给我家送一百斤白米,可好?” 第41章 种啥都愿意 咋还真要啊? 陈氏顿时笑不出来了,可又不敢垮下嘴角,表情一时间竟要比哭还难看。 许樱桃忍不住噗嗤一笑,随即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大伯娘的心思我都明白,只是眼下豆腐作坊的人手已经安排妥当,等下个月活计多了,自然不会忘了你们家,至于那五十斤谷子,我明日折算成现钱给你们送去。” “哎呀,我不是说那五十斤谷子的事!”陈氏急了,一拍大腿,“我是想问,那卖凉粉的生意,能不能再算上我们家一份?” 并非她不愿等,也并非她眼馋别家活计,好吧,确实是眼馋,但更深层的原因在于,她预见到了今日之后,自家恐将沦为全村的笑柄。 她倒是脸皮厚,死猪不怕开水烫,可她几个儿子不能再背上坏名声。 尤其是老二,明明都和邻村姑娘相看好了,彩礼也都筹集完毕,女方却在前几日反悔了,理由是她这个婆婆不好相处,怕日后嫁过来受欺负。 陈氏险些当场气吐血,老二更是因此郁郁寡欢,数日不出门。 她虽然跋扈,却也不笨,知晓自己名声臭的根源所在是二房,只要能和二房和解,她凶悍难容人的标签就能渐渐摘除。 而眼下,是最后的机会了。 却不想,许樱桃摇摇头道:“不是我不讲情面,想来大伯娘也清楚,出了桃花村的地界,你们每日能否往返都是问题。” 陈氏心中一沉,明白许樱桃并未诓骗她。 此地多山,那徐二赖分到的桃花村,是当日能往返的极限距离,再远的话,当天可就回不来了。 “那,那我和春花往后每日也来你家帮忙成不?”陈氏还不死心。 许樱桃依旧拒绝:“人手足够了。” 陈氏欲哭无泪。 她但凡知晓今日会求到二房门下,从前无论如何也不会把事情做得那么绝。 许樱桃勾起唇角,朝姜氏打了个眼色,后者点了点头。 “大嫂。”姜氏开了口,“虽说眼下没啥活计,但我手头还有个更重要的事需要你帮忙,若是你愿意……” “愿意!我愿意!” 陈氏不及姜氏说完,忙不迭点了头。 看她这架势,姜氏便知此事也不需要再商量,便直接开门见山道:“大嫂,我儿媳近日新得一样种子,只是我家没有田地,也种不了,就想借你家人手和空地种一茬儿,等日后结了果,我们按十文一斤从你家收购。” “没骗我?”陈氏激动地险些跳起来。 饶是镇上收购杂粮,顶了天也不过八文一斤,她虽不知二房想让他们家种啥,但几乎本能反应般的做了决定,能种! 管他是啥,通通都能种! 是以,陈氏拎着从二房家拿到的种子,笑得见牙不见眼。 路上逢人便说:“你也晓得二房托付我种辣子的任务啦?” 路人:“……”我问你了吗? 就很无语。 送走陈氏婆媳,许樱桃总算能歇息片刻。 姜氏很是感激:“樱桃,我知你愿意帮大房,完全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娘在这里先谢过你。”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外道话。”许樱桃笑笑,“况且这些时日观察下来,大房除了大伯娘,其余人都没什么坏心眼,他们是小柏阿梨的血亲,总归要比外人得用些。” 若是不好用,日后剔除便是。 尤其眼下已经九月,是种秋辣椒的最好时机,等大房学会了辣椒的种植方法,明年再由他们教授其他村民,实现全村辣椒种植覆盖,便不再是难事。 姜氏看她一上午都在迎来送往解答疑惑,很是心疼:“樱桃,不然明日别去镇上出摊了,在家歇一日再说。” 许樱桃摇头:“这个摊子一铺开,就由不得我歇不歇了,眼下几十户人等着我,我万万不可懈怠,至少短期内不能。” 况且明日去镇上,除了摆摊,她还有许多重要物资需得采购,真是一刻也不得闲。 晌午,许樱桃简简单单做了个青瓜鸡蛋疙瘩汤,配上早晨没送完的辣条和炸豆腐,一家人吃了个肚圆。 饭后,娘仨去后山采摘明日所需的臭黄荆叶,许樱桃则马不停蹄赶往冯家,教冯兴做千张和豆干。 有做豆腐的基础在,其余豆制品冯兴学起来也非常迅速,许樱桃只需简单讲解一遍,再演示一遍,冯兴便能做得有模有样,成品质量甚至比她做得更好。 许樱桃很是满意。 接下来的员工培训工作,她完全不用再操任何心。 冯兴他娘陶氏自打见到许樱桃起,脸上的笑容就没落下去过,直言她是他们家的贵人福星。 陶氏还专门让冯兴给许樱桃敬茶,许樱桃大惊失色,忙摆手说不至于。 岂料陶氏正色道:“这茶必须敬,自古师父传授弟子手艺,那都得三跪九叩当爹娘一样伺候一辈子的,我知晓樱桃你不在乎这些,但我们承了你的手艺,就必须守规矩,这茶,你得喝。” 许樱桃实在推辞不过,只得接过茶喝了,并再三强调大家只是合作关系,不用搞身份尊卑那一套。 奈何冯兴自打奉了茶后,便一口一个小师父喊着,许樱桃纠正无果,便只能由着他去。 离开冯家前,陶氏还强行给她塞了一篮子鸡蛋,外加一篮子先前做的豆干豆皮和豆腐,许樱桃自然也是没能拒绝成功。 回家途中,许樱桃和熊冬妮撞了个正着,后者被背篓压弯了腰,显然刚从山中采摘归来。 两人本只有一面之缘,许樱桃正犹豫要不要打招呼时,熊冬妮却热情开口:“小东家,等我一下。” 许樱桃正疑惑间,就见熊冬妮找了个坡坎将背篓放下,又揭开盖在背篓上的芭蕉叶,露出下面褐棕色弯曲扭转的东西来。 竟然是拐枣。 熊冬妮用衣摆兜了满满一兜子,又走到许樱桃身前,笑道:“原本想直接送去您家,可您家没人,不是啥金贵东西,小东家留着和弟弟妹妹甜甜嘴。” 见许樱桃两手不得空,熊冬妮便自行动手,将一兜子拐枣分装进了许樱桃手中的篮子里。 又搓着手笑道:“周阿奶晌午都同我说了,那鬼馒头是给您家摘的,我真是不知如何谢您才好。” 第42章 谈生意 许樱桃此行可谓是满载而归。 到家时,娘仨已经在打水清洗叶子。 明早要准备包括郑家在内的十二户所需凉粉,可谓是工程量浩大,眼下将叶子清洗干净,明早只需过一遍水即可。 许樱桃先将拐枣选出来,又认真净了手,再用细心保存的卤水卤制了鸡蛋和豆干。 卤汤只要保存得当,完全不会坏,且越老越香浓。 晚上一家人尝过后,皆是赞不绝口,直言比肉还要有滋味。 许樱桃心说那当然。 除了肉类和豆制品,像藕片、毛豆、海带、鱼豆腐等皆可卤制,炎炎夏夜,配着冰啤酒追着剧,简直赛过活神仙。 可惜除了毛豆,其余的食材此地通通没有。 真是遗憾。 姜氏见许樱桃卤了满满一大锅,有些担忧道:“樱桃,这未免太多了些,咱们一家人,根本吃不完。” 许樱桃笑道:“吃不完不打紧,正好我明日带去镇上。” 谢柏眼睛一亮:“大嫂这是想拿去酒楼食肆推销?” “聪明。” 谢梨则眼巴巴看着卤锅,眼珠子恨不得掉锅里头。 许樱桃故意使坏:“想吃啊?背一遍乘法口诀表来听听,背过了就再奖励你一颗卤蛋。” “那我不吃了!” 谢梨嗷的一嗓子,悲愤欲绝又生无可恋地转身跑走,直将三人笑得直不起腰。 翌日寅时刚过,周婆子便带着两个儿媳和大孙女敲响了院门。 许樱桃和姜氏已经起来有一阵子,闻声忙端着油灯去门口迎人。 郑燕见到许樱桃,依然不出意外地瞬间来了精神,一口一个樱桃姐,简直能甜到人心坎里去。 这么可爱的甜妹,也不知最终便宜了谁家的臭小子。 几人整齐划一地揉搓着树叶,小周氏笑得一脸欣慰:“是清水村的赵里正家,算是一门好亲事。” 许樱桃记起,上回郑村长向她科普附近有哪些村子时,着重介绍了清水村,说起来,那处还是赵氏的娘家村子。 果然,赵氏忙将话头接了过去:“咱们清水村虽不富裕,但赵里正家却是顶好的人家,燕儿嫁过去,日后保不齐还有个当官的小叔子撑腰呢!” “此话怎讲?”许樱桃生出了好奇。 赵氏聊起八卦就神采飞扬:“那赵里正有个小儿子,今年刚满十二,很是聪慧,前年就送去了镇上私塾念书,听说打算明年去考童生,等童生过了,自然还要继续考秀才和举人,日后可不就是要当官。” 许樱桃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着实为郑燕捏了一把汗。 私塾一年光束修就是六两,买文房四宝和书籍的钱还得另算。 庄户人家想要供出一个读书人,必然得举全家之力托举。 只要兄弟还未分家,郑燕一嫁过去,就得跟着公婆努力赚钱供小叔子念书。 见郑燕笑得一脸羞涩,眼中满是对婚姻生活的憧憬,许樱桃做不出棒打鸳鸯的事。 况且此事也轮不到她来管。 她只能笑道:“燕儿最近勤快些,趁着嫁人前多攒些体己钱。” 她能帮到甜妹的,也就这么多。 郑燕笑吟吟应下。 趁着许樱桃和姜氏去灶屋准备凉皮,周婆子再次敲打起自家人。 “这做绿凉粉的手艺,咱们得帮樱桃守好了,旁人若是问起,咱们一概答不晓得,记住了没?” “娘,您放心,我们哪能坑樱桃。” “阿奶,我也绝不会到处乱说。” 卯正,东方天光隐现,凉粉组成员陆陆续续登门。 昨日众人便商量好,以防初次销售没经验,加之担心卖不掉,每人都只预定了五十块绿凉粉,和二十块冰凉粉,料汁暂且不要。 许樱桃原还担心徐二赖犯懒食言,没想到却是最积极的一个。 原因无他,有娶媳妇这块大饼在前面吊着,再懒的懒汉也能爆发出无尽潜力。 天光大亮之时,许樱桃带着全家,和郑武夫妇一同去了镇上。 连着三日未摆摊,包子铺的老两口一见他们便满眼欢喜,都不用许樱桃开口,又是帮着搬凳子,又是帮着拎水。 虽说结识才不过半月,但自打许樱桃来他们铺子门口摆摊,包子的销量比之从前可增加了不少。 老两口一致认为,许樱桃带旺,不仅旺她自己,还旺别人。 镇上的老食客对这口也想的紧,摊子刚支好,忙纷纷围上前。 不差钱的就来一碗凉皮,节省的就吃一碗凉粉,总之丰俭由人,各随各意。 不过半个时辰,两家的吃食便各自销售一空。 赵氏喜得合不拢嘴,得知许樱桃一家还要去酒楼谈买卖,又是惊讶又是钦佩。 “樱桃,若是需要我们帮忙你就说,别的我们不行,给你壮胆绝对没问题。” 许樱桃莞尔:“壮胆自是不必,就是这一谈不知需要多久,还得劳烦婶子阿叔帮我们将这些碗罐器具捎带回去。” “这哪用你说。”赵氏动作麻利地将所有家伙式搬上车,又再三嘱咐他们注意安全,这才和自家男人推车离开。 许樱桃便带着娘仨,背着昨晚就卤制好的豆制品和卤蛋,就近选择了一家酒楼走了进去。 鸿宾楼内,孙掌柜正招呼众食客吃好喝好,忽见一个小伙计窜到他身边,低声问道:“掌柜的,外面有个小娘子找您,说是要和您谈买卖,您可要见?” 孙掌柜白了他一眼,刚要骂人,就听小伙计补充道:“是街头卖凉皮凉粉那个小娘子。” 一听“凉皮凉粉”四字,孙掌柜不算大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 见!当然得见! 早在数日之前,他便从街坊和食客口中得知,近日镇上来了个小娘子,卖的是大家从未见过的新鲜吃食。 起初他并未在意。 直到前几日,有几个食客打发店小二去买了一碗凉皮回来,那莹白如玉的面皮,配上红润油亮的料汁,再加一撮碧绿的黄瓜丝做点缀,光是卖相就极为诱人。 再看食客嗦得那叫一个陶醉忘我,孙掌柜当时就心动极了。 等晌午饭点一过,他立刻叫来小伙计去买一碗来,却得知那凉皮凉粉极为畅销,晚些时候去根本买不着。 孙掌柜不死心,翌日让小伙计早早去蹲守,果然买来三碗。 第43章 大言不惭 一碗凉皮、一碗绿凉粉、一碗冰凉粉。 冰凉粉胜在好看,但对四旬男人而言,实在无太大吸引力。 倒是绿凉粉和凉皮颇合他的口味。 又香又辣,滋味无穷。 作为老饕客,孙掌柜敏锐地发现,这两样吃食的关键在于调味。 尤其是裹覆在凉皮凉粉上的红油,辣而不燥、辣中带香,让人欲罢不能。 他当即便让酒楼里三个掌勺厨子想办法试做。 其中一个厨子还是他花大价钱从州城请来的,生就一条好舌头,可是折腾到天黑,也还是不得其法。 孙掌柜思忖良久,决定无论如何都要从那凉粉娘子手中将方子买来。 结果第二日,差役就来镇上收税了,小娘子也未再摆摊。 因此,一见到许樱桃,孙掌柜就展现出了极大的热情。 许樱桃:“?” 怎么和她想得不一样? 她原本都做好了被赶出酒楼的准备,甚至还为此提前打好了推销腹稿,眼下看来,多半是用不上了。 孙掌柜做了个有请的手势,笑道:“门口迎来送往人声嘈杂,还请小娘子一起随我上楼详谈,诸位也请一起上去坐坐。” 被镇上大酒楼的掌柜亲自邀请,除了许樱桃,娘仨皆有些紧张,见到楼内衣着光鲜的食客们,更添了几分局促,连脚步都不由得放轻缓了许多。 好在谢柏突然想起大嫂先前说过,他们又没吃别人家的米花别人家的钱,别人想什么和他们无关,腰杆顿时就挺直了几分。 进了二楼包间,几人依次入座,很快就有店小二端来茶水。 孙掌柜热情招呼:“想必几位还未用过午食,不如就在鸿宾楼吃了,这顿饭就当是我请诸位。” “不急。”许樱桃笑道,“咱们先把正事谈完。” “小娘子说得在理。”孙掌柜笑着应下。 但很快他的嘴角便垮了下去。 “不卖方子?!”孙掌柜的声音低沉了几分,“既然小娘子不愿卖方子,又巴巴跑来我这酒楼,可是为了戏耍我?” 娘仨顿时噤若寒蝉,下意识朝许樱桃看去。 许樱桃其实也没想到,这孙掌柜居然看上了她的红油辣椒方子。 但她依旧面不改色笑道:“红油方子先放一放,还请孙掌柜先尝尝我新做的吃食,若是吃着满意,咱们再商量也不迟。” 言罢,许樱桃向谢柏打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从背篓里取出盛着卤味的食盒,再动作轻缓地将卤味和筷子取出来摆在桌上。 孙掌柜原本垮着脸,可一见到这盘卤味,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去。 凑近闻了闻,又鬼使神差般拿起了筷子。 他先夹了块卤豆干。 豆干经过卤制,外皮深棕油亮,咬下去紧实弹牙,内里却吸饱了醇厚卤汁,吃得孙掌柜眼睛一亮。 油豆皮则薄如蝉翼,浸透了卤水的精华,柔中带韧,每一口都是满满的酱香与豆香,鲜美异常。 孙掌柜声音中带着几分激动:“这两样吃食,可是豆子做的?” 许樱桃笑着点了点头。 孙掌柜又夹起一颗卤蛋。 蛋白细腻滑嫩,蛋黄则软糯沙香,轻轻一抿即化,与卤水的咸香完美融合,既保留了鸡蛋的原味,又增添了丰富的层次感,简直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鸡蛋。 孙掌柜彻底不淡定了。 他立时换了副热情的笑颜:“小娘子,你开个价,只要你愿意将这卤味方子和红油方子卖与我,无论多少钱都行!” 许樱桃不为所动,摇头道:“多谢孙掌柜抬爱,但这根本不是钱多钱少的事。” 孙掌柜有些急了:“怎就不是钱的事了?小娘子可是怕我给的钱少?这样,这两样吃食方子,一口价,我给你六百两,如何?” 一旁的娘仨听得倒吸一口冷气。 “您误会了。”许樱桃笑盈盈道,“我虽不卖方子,但我卖红油和卤料包,您若愿意,咱们可以从一锤子买卖转为长期合作,往后我每日向您供货即可。” 孙掌柜皱起眉头。 这种方案不是不可行,但不可控因素实在太多,也会让他显得十分被动,几乎想也没想,他便否决了这个提议。 刚要开口反驳,就听许樱桃继续道:“来之前我打听过,孙掌柜家世代在白龙镇经营酒楼,这鸿宾楼传到您手上也有二十余年,您吃过的美味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倒不是我自夸,既然我这些吃食能入了您的眼,想来定有可取之处,且无法被复刻,不然您也不会着急买我的方子。” 孙掌柜的眉毛猛地一扬。 还真让她给说准了。 若不是自己研究不出来,又何必花高价买方子。 许樱桃暗笑,且不说如今辣椒还未被纳入调味料范畴,就算有朝一日摆上各家餐桌,她的辣椒油短时间内也无法被人破解。 毕竟,十几种香料集合而成的配方,算得上相当复杂,比例稍有差池,味道就会千差万别。 卤料包那就更不必说,配方远比红油辣椒还要复杂,甚至卤制的火候时间,也都是卤味美味与否的关键因素,她还真不怕被人模仿。 孙掌柜一时间陷入为难。 他和镇上另一家酒楼打擂多年,心知这两样方子就是突围的关键。 可如今主动权掌握在对方手中,他又实在舍不得放弃,思索良久,只好退而求其次地问道:“若我同意,往后你这红油和卤料包,可否只供应给我鸿宾楼一家?” “不行。” 许樱桃温声拒绝,眼看对方神色变得难看,她不紧不慢补充道:“孙掌柜,我和您不同,您是为了同醉香楼竞争,抢占市场份额,可我是为了全村村民,为了给他们挣一条生路,若只和您一家合作,全村老小根本揭不开锅。” 孙掌柜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就凭你一个小小女子?” 看模样是否及笄都犹未可知,却扬言要带着全村挣钱,多少有些大言不惭了。 第44章 谈成合作 许樱桃淡笑:“虽是女子,但亡夫一家常年承村中众人接济照顾,我既嫁做人妇,自当有义务替夫偿还众乡亲的恩情。” 她来之前就和包子铺老两口打听的一清二楚,这孙掌柜精明归精明,却颇为讲义气,酒楼内外皆有赞誉。 况且自古皆言“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那她这种在丧夫后,却依旧为夫还债的行为,就显得尤为珍贵。 许樱桃赌的就是他的义。 果然,孙掌柜听闻她的义举,瞬间一扫不悦神情,高声夸赞道:“小娘子高义!” 许樱桃微微松了口气。 “既如此,那便按小娘子说的办,咱们即刻就签订契书!”孙掌柜说完便让小伙计下楼拿纸笔印泥。 言罢,他的眼底掠过一丝狡猾的光芒,笑道:“我既退了一步,不知小娘子可否行个方便?” 许樱桃眉头微挑,她就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 “您请讲。” 孙掌柜也不卖关子,笑道:“想必小娘子很快也会去醉香楼谈生意,我自不会阻拦,只希望你能晚些时日为醉香楼供货,可好?” 许樱桃恍然大悟,这是想争取时间差,先一步占领市场。 她笑得眉眼一弯,点头道:“成交,我还能免费赠送孙掌柜两个菜肴方子,包您一经推出,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眼见孙掌柜眼睛越来越亮,她话锋一转:“不过,我也有个小小要求。” 孙掌柜一噎,旋即朗声大笑:“小娘子果真是做生意的料,有何要求你尽管提。” 许樱桃笑问:“既然孙掌柜知晓我家的红油,必然也吃过我家的凉粉凉皮,不知孙掌柜可还满意?” “甚是满意。”孙掌柜不吝夸赞,“若我猜得没错,小娘子这是希望我日后也订购这两样吃食?”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 许樱桃点头:“凉皮便不多做介绍了,那绿凉粉除了凉拌,还可热炒烧汤,做出来的菜品新颖又鲜美,想来孙掌柜定不愿错过这么好的食材。” 孙掌柜捋着胡子大笑:“好,我便应了小娘子!” “孙掌柜大气。” 大方向谈成合作,价格数量方面的细节自然也不需多费口舌,最终孙掌柜以二两银子一斤的价格订购了红油辣椒,每日交货三斤,后续视经营情况增减。 卤料包则需每月提供三十包,每包售价一百文,且还得教会酒楼厨子卤制方法。 另外还需每日向鸿宾楼送一百块绿凉粉、五十份凉皮,为期一个月,后续天冷再更换新品,凉粉凉皮的价格则按照市场价来。 细节敲定后,许樱桃口述了口水鸡、蒜泥白肉的方子,由孙掌柜执笔记录,双方再在两份契书上签字画押,合作便正式开启。 接着孙掌柜做东,招待一家人吃了酒楼招牌菜,直到走出鸿宾楼,姜氏还有些恍惚。 先不说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进酒楼用饭,且还被酒楼掌柜亲自敬了酒,就说她手中这沉甸甸的五十两定银,就足以让姜氏的心绪如浪潮翻涌,久久难以平息。 她颤抖着手,反复隔着钱袋摩挲着那几粒银锭,仿佛要确认这不是一场梦。 许樱桃逗她:“娘,快将银子放好,免得被偷儿盯上。” 姜氏吓得赶紧将钱袋塞进怀中,再将双臂环抱胸前,一副誓死扞卫银子的模样。 “娘,淡定些。”许樱桃忍笑,“这还只是定银,到了月底,孙掌柜还得给咱们结尾款,那可比五十两多得多。” 说着,许樱桃将目光移向谢柏:“小柏,你来算算,尾款是多少。” 谢柏淡定报出了数字:“一百五十七两。” “可以啊你小子,算术水平有进步!” 谢柏脸颊微红,低声道:“都是大嫂教得好。” 许樱桃又看向谢梨,吓得小姑娘一个激灵,忙转移话题道:“大嫂,这酒楼的招牌菜,还没你做的好吃呢。” 姜氏也附和:“确实比不上你的手艺。” 许樱桃嘿嘿笑。 平心而论,鸿宾楼的菜品确实不错,但基本都是采用蒸煮烤的烹饪手法,再加上囿于佐料种类的限制,吃起来略有些清淡。 思及于此,买大铁锅的念头又一次浮现在脑海。 不过之前她专门打听过,因着朝廷对铁器的严格管控,镇上的铁匠铺子顶多只能维修农具,打铁锅这种耗费铁材的事,还得去县里。 一路走到济世堂,罗掌柜见到她笑得依旧热情:“许娘子,那三十斤辣子已到货,今日可要全部取走?” “有劳罗掌柜帮我包好。” 许樱桃道了谢,又提出往后要加大订购量,还要订购其他药材,罗掌柜喜笑颜开道:“正好昨日县城才新送了一批药材,许娘子要哪些,我这就去给你称。” 除了香叶八角桂皮,许樱桃又要了甘草、肉蔻、荜茇等等二十来种香料,每样各一斤。 罗掌柜险些笑岔气。 照这种态势发展下去,东家年底给他的分红怕是得翻番。 让伙计包药材的空当,罗掌柜眉梢嘴角都流露出邀功的意味,他小声道:“许娘子放心,你用药材做调料一事,我谁也不说,伙计嘴也严得很。” 许樱桃莞尔道谢,又问店中可有石灰石膏。 若她没记错,石灰石膏自古以来都可做药用,跟药铺子打听,准没错。 罗掌柜果然点头道:“都有,只不过我得提醒许娘子一句,石灰内服不入汤剂,石膏大寒,万不可多服用。” 许樱桃笑着解释:“罗掌柜误会了,我买石灰石膏并非用来做调料,而是另做他用,不知店里有多少?无论多少,我都要了。” 但当罗掌柜报出店中库存时,许樱桃却有些失望。 太少了。 两样加起来还不足十斤,都不够半分地的用量。 罗掌柜看出她的困惑,笑道:“许娘子可是想大批量订购石灰石膏?” “不错。” 罗掌柜道:“此事好办,正好镇外有户人家专卖此二物,许娘子若是等得,我让他明日来店中和你商谈,如何?” 那可就再好不过。 第45章 为何要白送 许樱桃道了谢,付完银子,和娘仨将几十斤调料分着背了,倒也不算沉。 因着谢梨好奇口水鸡和蒜泥白肉为何物,许樱桃又买了一只鸡和二斤五花肉,全被小姑娘抢着拎了去。 如今自家生意已经过了明路,一家人再不必绕远路回家,大大方方从村口进了村子。 从村头的冯家起,一直到村长家门口,许樱桃被村民打了一路的招呼,脸都快笑僵了。 郑村长料定这家人今日会走大路回家,便一直徘徊在院门口等着,见一家四口的身影出现,他忙迎了出去。 “樱桃,你可算回来了,村里人都答应试试你的肥田法子,咱啥时候去买石灰和石膏?” 许樱桃微微睁大眼睛。 老爷子真是厉害了,竟然将全村人都游说成功了。 她笑着答道:“阿爷莫急,我明日就去镇上和卖石灰的详谈,咱们村要得多,想来价格还能便宜些。” 顿了顿,她话音一转:“不过阿爷需得和村里人说清楚,每亩地至少需要石灰石膏各五十斤,我和药房掌柜打听过,这两物价格都是每百斤二百文左右,大家若愿意购买,这笔开销得留出来。” 郑村长呼吸一滞,脱口而出:“竟这般贵?” 虽说村中人均不过二亩地,可若以家庭为单位,家家户户少则七八亩,多则十几亩,每亩地需得花二百文,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见郑村长一时犯了难,许樱桃宽慰道:“阿爷莫急,村民若是出不起这笔钱,我先给他们垫付,日后从他们工资中扣下便是,下午还得劳烦阿爷在村中跑一趟,最好能统计个总数,我明日也好和对方掌柜详谈。” 既然她这么说了,郑村长顿时放了心,承诺天黑前一定给她个准信。 路过大房时,只听谢宝嗷的一声“他们来了”,陈氏便快跑着冲了出来。 “都不许回去,晌午都在我家吃饭!” 陈氏一手拽着许樱桃,一手去扯姜氏,所用力气之大,竟让两人毫无摆脱之力。 其余人也从堂屋钻了出来,上到谢大牛,下到谢宝,无一不在使力将一家人往堂屋拥去。 最终一家四口无法,总算答应留下。 这也是时隔数年后,姜氏首次踏入大房的家门。 那些阻挡在两家的无形隔阂,在交谈间渐渐冰消雪融。 说到动情处,陈氏还当着众人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惊得一桌小辈瞪大了双眼。 “弟妹,我从前真不是个东西!”陈氏哽咽道,“为了让自己娃儿男人多吃口饭,便一直刻薄你们那一房,生怕你们多吃了粮食,我们一房就得少吃,却忘了自己是你的大嫂,也是小柏他们的大伯娘。” 被突然点名的谢柏,状若未闻,面无表情吃着菜。 姜氏轻叹一声:“大嫂,都过去了,咱们日后都往前看,日子总能越过越好。” 陈氏摇摇头:“弟妹你听我说完,我也是昨日才想明白,樱桃是你的儿媳,又不是我的,可她愿意拉拔我们家,全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若你不愿意,她完全可以不看我们一眼,你和樱桃都是心善之人,这一对比,就越显得我畜生都不如。” 姜氏蹙眉:“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我其实都晓得,没分家前,你凶归凶,却从未背着我欺负我这几个儿女,我也能理解,二牛常年吃药,把家都吃垮了,你闹着分家,也是为了给自己的儿女挣一条活路,我从未怪过你。” 陈氏闻言,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谢大牛也红了眼圈。 大房几个小的见爹娘都在抹泪,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一时间,屋内气氛肉眼可见的沉重了起来。 许樱桃最害怕别人的眼泪,眼见姜氏和吴春花也有要哭的趋势,忙清了清嗓子:“大伯娘,咱们待会儿再哭,我有事要说。” “啥?”陈氏抽噎着抬起脸。 “肥田一事你们也都知晓了,买石灰石膏每亩至少需要二百文钱,不便宜,我就想问问,你家还要不要?” 要肯定是会要的,可每亩要这么多钱,却也大大出乎了大房的意料。 陈氏猛打了一个嗝,总算不再继续抽泣。 她抹了一把眼泪鼻涕,小心翼翼问道:“樱桃啊,村长也没说每亩要花这么多钱,你别怕是被人骗了吧?” 许樱桃笑道:“那不能够,因为这个肥田法子,就是我教村长的。” 屋内顿时鸦雀无声。 大房的人全都满眼惊诧地看向她。 陈氏再没心思哭了,正犹豫一个十来岁小丫头是否真懂肥田时,就听自家男人拍了板。 “要!就算二百文一亩,我们也要!” 陈氏下意识想阻拦,可一想到自家才和二房和好,万不敢再说话讨嫌。 许樱桃满意颔首:“那成,下午郑阿爷会做统计,大伯家要几亩地的肥料,直接报给郑阿爷便是。” 谢大牛应下。 离开前,姜氏从怀中掏出一吊钱递给了陈氏。 “大嫂,你家那五十斤谷子我们已经舂成了米,便只能折算成钱还给你,放心,这次我没多给,你收好。” 陈氏一愣,原来上回多出来的二十文,还真是姜氏故意为之。 一时间,鼻头又有些泛酸,心说其实多给点也不打紧。 但这话她万万不敢真的说出口。 谢宝见二婶一家要走,目光落在了谢梨手中的老母鸡上,回想起上回闻到的鸡肉香味,尽管才吃完饭,又忍不住咽起了口水。 啥家庭啊,咋天天都在吃鸡? 傍晚,谢梨如愿以偿吃到了口水鸡和蒜泥白肉。 小姑娘好吃到哇哇大叫。 蒜泥白肉,顾名思义,就是蒜泥和肉片的结合,闻来蒜香扑鼻,入口肥美而不腻,再搭配上香辣红油,每一口都是对味蕾的奖赏。 而“名驰巴蜀三千里,味压江南十二州”的口水鸡,更是麻辣鲜香直击灵魂,让人欲罢不能。 相较于谢梨的激动,谢柏更多的则是茫然与痛心。 他忍不住问道:“大嫂,如此美味的吃食,为何要将方子白送给鸿宾楼?” 若是自家拿去卖,定然比凉皮还畅销。 第46章 无巧不成书 许樱桃抬手就去捏他脸蛋。 “小财迷,怎么一遇到赚钱的事,脑子就转不过弯儿来?” 如今一家人在她高标准伙食投喂下,基本都长胖了些,熊孩子的脸捏起来,总算有了些肉感。 谢柏的眼神更添了几分茫然。 许樱桃耐心解释:“首先还是那句话,做吃食买卖,每日除了睡觉,大半时间都拴在这上面,完全丧失了自由,我不愿意。” “其次,天一热,熟食类吃食根本不经放,咱们顶多只能在镇上卖一卖,可镇上消费能力有限,根本赚不了多少钱,去县城也不是不行,但咱们一家子孤儿寡母,自保都是问题,如何守得住方子?” 若第一个理由说服力不够强,第二个理由足以让谢柏心服口服。 尤其前些日子亲眼目睹差役对商户吃拿卡要,对百姓压榨盘剥,他仍心有余悸。 虽从未到过县城,他也知晓那里除了官差,还有豪强和地头蛇。 这都不是现阶段的他们能惹得起的。 他刚想说自己明白了,就听许樱桃继续道:“最后,这两样吃食卖的再好,也无法带着全村一起赚钱,我总不能开个养殖场吧?” 说到这里,许樱桃一顿。 她在思索开养殖场的可行性。 但不过几念之间,她便选择了放弃。 原因无他,土鸡出栏周期太长,少说也得半年,不像现代白羽鸡,四十天就能长得膘肥体壮。 农家土猪的成长周期那就更长,至少也要一年。 况且养殖业抗风险能力太差,俗话说得好,家财万贯,带毛的不算。 一旦遭遇疫病或是天灾,能赔得倾家荡产。 罢了,还是踏踏实实搞她的食品加工业吧。 收拢思绪,许樱桃笑道:“总而言之,我送菜谱不仅不吃亏,反而双赢,无论是蒜泥白肉还是口水鸡,都离不开大量红油辣椒,鸿宾楼每卖出一份,咱们就能得一份的钱,往后等辣椒供应量上来了,咱们还要给醉香楼,给其他镇上的酒楼,乃至县城的酒楼都供货,这难道不比零售吃食赚得多?” 娘仨直听得心潮激荡。 原本一家人打算趁着天黑前去将臭黄荆叶采摘回来,却不想周婆子带着儿媳孙辈,已将事情办得妥妥帖帖。 周婆子还问:“樱桃,这些够不够?不够我们再去摘。” “够了够了。”许樱桃感激不已,忙去灶屋端了两碗口水鸡和蒜泥白肉出来。 周婆子哪里肯收,板着脸道:“你这般同我外道,日后我可再不敢给你帮忙。” 许樱桃好声好气道:“阿奶,您误会了,这两碗肉,一则是为了给您一家尝尝鲜,二则,日后怕是又少不得让阿文叔帮我跑腿,您若是不愿收下吃食,那我可只能给跑腿钱了。” 周婆子又惊又喜,问道:“这是又在镇上谈成生意了?” 许樱桃便将自家同鸿宾楼的合作大致说了说。 周婆子感慨不已,连声夸赞许樱桃能干。 可她连吃食都不愿要,哪还肯要钱。 两方拉锯半天,最终周婆子收下了两碗荤菜,并勒令许樱桃日后再不许提跑腿钱这一茬儿。 翌日,刚一收摊,许樱桃便揣着郑村长所给的名单,直奔济世堂而去。 罗掌柜刚要向许樱桃介绍卖石灰石膏的商贩,就听许樱桃惊喜喊人:“王大哥,怎么是你?” 王虎也很是惊奇:“许娘子便是要购买石灰石膏之人?” 两人各自确认身份后,忍不住齐声笑了起来,纷纷感叹天下之事,果真是无巧不成书。 自打葛家庄门口一别后,王虎陆续去许樱桃摊子上光顾了许多次,有时候吃两碗凉粉,有时候则吃一碗凉皮。 两人打交道的次数,没有五次,也有三次,许樱桃只当王虎四处打零工为生,却不想人家竟也是商户。 王虎汗颜:“普通人很少会用到这两样物事,也就医馆和富裕人家会用来刷墙,说起来,还不如小娘子的凉粉营生。” 许樱桃谦虚一笑,朝他递出一页黄纸,问道:“王大哥看看,这些数量的石灰石膏,你家可供应的上?” 王虎挠了挠后脑勺,又向一旁的罗掌柜求助:“劳驾罗掌柜帮我看看,我不识字。” 罗掌柜二话不说,接过看了一眼,当即瞪大双眼:“许娘子,这单子上可是写错了?石灰石膏共一万五千四百斤?!” 王虎整个人都不淡定了。 饶是上回给葛家庄刷白墙,统共使用的石灰也没超过三千斤。 许樱桃却面不改色点头:“没写错,确实是这个数。” 看着多,其实也就一百来袋。 这还是各家各户怕花钱,除了郑家王家和谢家大房,其余各户都只订购了一亩或两亩地用量的结果。 既如此,罗掌柜便不再多问。 最终,王虎看在两人相识的份上,以每百斤一百九十五文的价格接下了订单,并承诺两日后会安排车队送去南溪村。 罗掌柜则代笔为两人写了契书。 离开镇子前,许樱桃还买了一个小型石磨和一匹白色粗麻布。 石磨用来磨卤料,麻布用来装料粉。 因着没车,她每日只能像蚂蚁搬家似的,一点点往家中添置东西。 “不然过两日,等钱趁手了,咱们买头牲口?”许樱桃征求娘仨的意见。 姜氏有些犹豫:“可我侍弄不来这些。” “无妨,到时候送郑阿爷家去,他家地方大,人多,栓在咱家反而不安全。” 尽管昨日才得了五十两银子,可买粮油调味料便已花去不少,今日给王虎交了定金,更是只剩下三十两不到。 此番购置石灰石膏,除了郑家,其余人家基本拿不出现钱,皆选择日后从工资里扣除,所以眼下这笔钱,只能由许樱桃先行垫付。 如此这般,手中便剩不下几两余钱。 娘仨自然是举双手赞成。 他们都看在眼里,随着日后谈成的生意越来越多,总不能始终靠人力肩挑背扛,买牲口是最明智的选择。 谢梨甚至都打算好了,日后她来承包打草料的任务。 许樱桃笑道:“那咱们就再坚持两日,等辣条炸豆腐一上市,就有钱买牲口啦!” 一进村,许樱桃不出意外地又被郑村长拦了。 第47章 不信她 “樱桃,咋样了?” 许樱桃笑道:“两日后送到。” 郑村长欣慰不已,尽管麦种还未撒进土地,他已然在期待明年的大丰收。 许樱桃:“阿爷,我下午得空,过来教你们做尿素肥,正好过几个月给麦子追肥,先说好,此肥发酵过程中有些难闻,咱们最好选择离家远些的地方挖坑。” 郑村长乐呵呵点头:“我家屋后头的竹林里有片空地,位置很合适,要多大的坑,你先同我说说,我让你叔他们现在就去挖。” 许樱桃想了想道:“您家有十亩旱地要种麦,一亩地差不多要浇三四十斤,就按这个比例来挖就成。” 郑村长心里有了数,赶紧去让两个儿子做准备。 许樱桃睡醒午觉来郑家时,郑家几爷子已经将坑挖好并夯实。 “很不错,接下来只需将家中禽畜粪便、人尿、秸秆、草木灰、甚至是山上的烂泥树叶,通通扔进坑中,再挑几挑水,十天半月翻动一回,过上三五个月,这肥就成了。” 郑家人纷纷点头,承诺定会照办。 除了挖坑夯土,尿素肥的制作方法实在没啥难度,郑村长便派两个儿子家家户户上门教学,不过半天,全村就都学了个七七八八。 冯兴是在第二日下午登的门。 “小师父,大家都已经能熟练做出各类豆制品,啥时候往你这边送?” 豆制品一词,还是他跟许樱桃学的。 冯兴边说边取下背篓,将几大碗豆制品一一拿给许樱桃验看。 许樱桃很满意:“那就让大伙儿明日正式开工,先每样各来二十斤,做好后直接往我家这边送,对了冯兴叔,你打算咋定价?” 两人一个喊对方师父,一个喊对方叔,各论各的,完全不冲突。 冯兴琢磨片刻,报出了每样的价格。 许樱桃颔首:“好,冯兴叔你记好账,我每月月底给你结款。” 冯兴欣然应下。 冯兴前脚刚走,熊冬妮后脚便进了院子。 这姑娘实诚,自打前日起,除了过来送薜荔果,还顺带帮着扫地洗衣干杂活,真是拦都拦不住,拦急眼了,她干脆直接放出杀手锏——哭。 哭自己笨手笨脚遭人嫌,还哭自己报答不了恩人的恩情。 许樱桃最怕别人的眼泪,当即默许了她上门献爱心的行为,心里却默默盘算着,大不了从其他地方多补贴她一些。 今日熊冬妮一来,照常就是闷头干活,刚要拿起扫帚扫地,却被许樱桃叫住。 “冬妮姐,你阿爹会编竹器吗?” 熊冬妮笑着点头:“咋了小东家?你想要筲箕还是箩筐?要几个?我回去就让我爹给你编,就是我爹手艺一般,你莫要嫌弃。” 许樱桃莞尔:“不需要多好的手艺,就让你阿爹把篾青篾黄打薄,篾条间的缝隙编紧实,编成比巴掌大一些的小筐就成,不需要多好看多精致,样式越简单越好,编好了我全部收购,一文钱五个。” 到时候正好用来装炸豆腐和辣条。 怕熊冬妮理解不了自己的意思,许樱桃去院外扯了一把茅草叶,手指翻飞间,眨眼就编出了一个草叶小筐。 “就按这个来。”许樱桃将小筐递给熊冬妮。 熊冬妮都傻了。 这小筐子实在太简单,怕是她女儿小豆子都能编。 熊冬妮忙摆手:“小东家,不要钱,这小筐子我爹闭着眼都能编,这钱我们收着都没底气。” “若是不收钱,我可就找别人家编了。”许樱桃连吓带哄,“你们要是愿意接这活儿,日后每天至少要编二百个,一个月下来也不少赚呢。” 足不出户,编些小竹筐,每天最少能赚四十文,熊冬妮如何能不动心。 可她已经承了许樱桃太多的恩情,再收她钱,实在说不过去。 见她犹豫不决,许樱桃哪能不知她的心思,劝道:“别为了面子一时逞能,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为小豆子和你阿爹想想,尤其是你爹,有活干,有钱赚,日子自然也就有了奔头,便也不会觉得自己是累赘。” 这话可谓是直戳心窝子,熊冬妮瞬间红了眼圈。 她双手接过小草筐,哽咽道:“成,我这就拿回去让我爹看看,院子放着稍后我来扫,小东家你们别动!” 为防自己的活儿被抢,熊冬妮干脆将扫帚也给带走了。 许樱桃简直哭笑不得。 熊老五正带着外孙女在家选麦种,见闺女拎个大扫帚着急忙慌跑回来,还当她在外受了欺负,赶忙拄着拐用单腿站了起来。 “爹,天大的好事!”熊冬妮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片刻后,熊老五用皴裂的手掌不停抹着眼泪,感叹道:“冬妮啊,咱爷仨这辈子都要牢记小东家的恩情。” 熊冬妮重重点头:“我稍后就带小豆子过去给小东家磕头!” 王虎的车队是在翌日下午抵达的南溪村。 当时许樱桃一家刚午睡醒来,就听甜妹郑燕叩响了院门。 “樱桃姐,有运石灰石膏的车队来了村子,阿爷请你过去清点。” “来啦。” 许樱桃赶紧从床上爬起,又用冷水洗了把脸,这才拿上银子跟着郑燕一起去了村中。 郑村长家院子大,一百多袋石灰石膏,自然先暂时堆放在了他家院里。 许樱桃给王虎结了尾款,并邀请他明日去摊子上吃凉皮,王虎自然喜滋滋应下。 村民见她轻轻松松就能掏出几十两,对她能带着全村赚钱的承诺更是深信不疑。 送走车队,许樱桃见大部分村民都在看热闹,当即决定教他们石灰和石膏的用法。 石灰就直接往地里撒,能起到杀菌消毒灭虫,以及改善土壤酸碱度的作用,并且还能为作物提供钙质。 至于石膏,则和人尿与水按比例混合后密封,等过几日发酵结束,再混入新的石膏粉,晒干水分,便成了硫酸铵石膏混合肥,可作为小麦的基肥使用。 直到这时,终于有人忍不住,大声质疑道:“村长,这肥田的法子,不是您自个儿学来的吗?怎么现在倒成了谢二家那大媳妇在教了?她一个小女娃子能懂肥田?” 第48章 又添新品 此言一出,现场顿时安静一片。 有人怕被殃及池鱼,赶紧从那说话之人身旁挪走两步,并不停澄清:“你们别看我,这话可不是我说的。” 众人压根没看他,而是看他身旁的中年汉子。 郑村长也冷眼朝他看去,沉声问道:“李田,听你这语气,可是不服?” 李田确实不服。 从前日开始,他婆娘一直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埋怨他当时心狠,不肯借钱给谢家二房,否则自家此番绝对也能被选进凉粉小组。 李田起初也很后悔,若是能重来,他当初定然会对谢二家伸出援手。 可后来他婆娘的埋怨从他没眼光,升级到了他连个小寡妇都不如,且说的话越来越刺耳,越来越伤他自尊。 李田终于忍无可忍,他不敢打婆娘,便把所有的怨恨转移到了许樱桃身上。 若是没有这个小寡妇横空出世,他家也不会闹得家宅不宁。 此时再听得许樱桃侃侃而谈肥田之法,李田已经预料到自己回去怕是又逃不掉一通挖苦,要被骂连女人都不如。 越想越气,他便当众吼了一嗓子,本以为会获得不少村里人的支持,没成想,大家反倒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李田的面上渐渐烧了起来。 还不及他开口辩解,王家婶子大着嗓门道:“有些瘟猪真是饭送到嘴边都不晓得吃,你不想用小东家的肥田法子就别用,少在村里挑拨离间,别家我不晓得,反正我们王家每亩地都要用 !” 其余人家也跟着笑嘻嘻附和。 陈氏远远朝王家婶子翻了个白眼,这个婆娘嘴是真的快,抢了她的台词。 李田此时哪敢造次,忙描补道:“瞧王氏你说的,我哪里是挑拨离间,我只是想着各家都花了不少钱,当然要更谨慎些才是。” 郑村长冷哼一声,懒得戳破他那点小心思。 他冷眼扫向众人,沉声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着大伙儿,这肥田法子,还真就是樱桃的主意,但这也是她家传的法子,她能不计回报拿出来教你们,我却是不能,若谁再敢得了便宜还卖乖,真让樱桃寒了心,就给我滚出村去!” 众人心下一惊,忙承诺绝不做没良心的事,日后许樱桃说啥就是啥。 郑村长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村长唱白脸,许樱桃自然就唱红脸。 她笑盈盈继续先前制造肥料的话题,并承诺谁有不明白的就来找她,她包教包会。 再者生石灰千万不能沾水,否则会灼烂皮肤,她让众人务必要注意。 接着又道:“大家别担心,这肥田法子绝对有用,若是没用,我赔你们所有损失。” 她这话无异于给众人喂了一颗定心丸,饶是有部分抱着和李田相同心思的人,此刻也将所有的怀疑通通咽回了肚子里。 郑村长却在一旁气得直掐大腿。 这丫头的心眼咋就这么实! 离开郑家后,许樱桃又去了大房家,教他们种植辣椒的注意事项。 一家人全都竖起耳朵,生怕漏听了一个字。 当天下午,许樱桃家中又搭起几个炉灶,专门用来加工豆制品。 周婆子一家全都过来帮忙,许樱桃戏称自家如今也成了食品加工作坊。 “还真是。”周婆子抬眼环顾四周,“你家这屋子还是小了些,院墙也不够牢固,等赚了钱,得扩建!” 赵氏笑着接话:“扩建啥呀,到时候去咱家周围划块宅基地,直接和咱家当邻居。” 小周氏道:“是这个理,住得近,也方便照应。” 众人说说笑笑规划着未来,凉粉组的汉子们也陆续归来。 每个人脸上皆是喜气洋洋,遇到在村口等着的妻儿,皆笑道:“我先去小东家屋头交钱,等会儿就家去。” 看这模样,便知今日生意不错。 妇人们的心落回了肚子,忙急匆匆回家给汉子准备晚食。 今晚高低得给自家男人煮个鸡蛋补补。 翌日清早,谢招谢财主动登门,要帮着挑东西。 今日新添了炸豆腐和辣条新品,的确需要人手,许樱桃便没有拒绝。 令许樱桃满意的是,这两兄弟并未因着是亲戚,便寻求特殊待遇,也随大流喊起了她小东家,不该问的一个字也不多问。 到了镇上,两兄弟卸下货,远远蹲在别处,等着这边收摊,再将器具挑回去。 许樱桃唤来谢柏,低声朝他耳语一番,谢柏点点头,从她娘那拿了一把铜钱,转头进包子铺买了八个包子,两荤两素,小跑着给两兄弟送了过去。 两人惊讶不已,哪里肯收,只听谢柏道:“大哥,二哥,我大嫂说了,想要在她手底下干活,就别和她对着干,否则她嫌沟通成本太高,下次就不会再用你们。” 两兄弟虽不知沟通成本是个啥,但也听出这话的潜台词是,不听话,就滚蛋。 这下两人哪敢有异议,忙将包子接了过来,却又舍不得吃完,只一人啃了个菜包子,剩下的打算拿回去给家里人吃。 另一边,郑文照例将各类吃食送进鸿宾楼,又按照许樱桃的嘱咐,将六小筐各口味的新品辣条送给孙掌柜品尝。 小竹筐皆出自熊老五之手,比巴掌大一些,算不上精致,却素雅质朴,短时间内也不漏油,搭配竹签使用,一点不脏手。 孙掌柜尝完后当即决定,要从许樱桃那里进货。 他咂了咂嘴,这太有滋味了,用来给食客们下酒可真不错。 “价格如何?”孙掌柜向郑文打听。 “我们小东家说,这一筐,二十文。” 孙掌柜点头,那还真不贵。 待他重新摆盘装点,一份卖个四五十文也万万不是问题。 “劳你给你们小东家带个话,请她收摊时来我酒楼一趟,我和她重新签一份契书。” 孙掌柜觉得价格合理,摊前的食客们却被价格惊了一跳。 啥金贵东西啊,竟卖得比肉还贵,有这钱去买肉吃,难道不香吗? 直到他们尝了试吃品后,发现肉还真没这辣条香。 有那不差钱的,当即大手一挥:“给我每样来一份!” 许樱桃给他攒了一大篮子,又抓了一把竹签放入其中,笑道:“吃得满意还请下次再来。” 第49章 买牲口 一开张便入账一百二十文,快赶上隔壁凉粉摊半日的营业额,赵氏简直要羡慕哭了。 接下来陆陆续续有客人登门,镇上好几家富户一买就是十几二十份。 不那么富裕又实在想尝尝味道的,则和相熟的人合着共买一份。 不到一个时辰,许樱桃今日带来的所有吃食皆售罄。 赵氏羡慕,许樱桃却不甚满意。 今日她共准备了两百份的量来试水,除了送去鸿宾楼和葛家庄的十二份,剩下的皆陆续卖光。 她做了近半个月的生意,白龙镇中层的消费能力她心里也大致有数,如此零售,每日顶多卖个二百来份。 若是她自家小生意倒也罢了,可豆腐作坊还有二十人等着她开工资,这样的消费水平很难支撑起来。 她得想办法开源。 这时郑文也从葛家庄返回,还带回来一锭二十两的银子。 许樱桃勾起唇角,这也的确在她预料之中。 她就喜欢这种大方不含糊的买家。 “那日后还是得辛苦阿文叔跑一趟。”许樱桃筹划着,无论如何,月底都得给郑文开份工资。 郑文摆摆手:“也就是顺路的事,再说这炸豆腐和辣条不压秤,十来份统共没几斤,辛苦个啥!” 许樱桃笑着道谢,将摆摊器具托付给大房两兄弟,自己则带着娘仨去了鸿宾楼。 出来时,手上又多了十两定金。 如今赚钱速度实在太快,娘仨已经趋近麻木。 所以当许樱桃提出买牲口时,娘仨完全没有异议,兄妹二人更是因着此事显得异常亢奋。 正好今日逢集,骡马市在镇子的另一头,需得走上一段距离。 路过私塾时,谢柏的眼睛明显一亮,尽管面上不显,眼神却不住的往私塾大门上瞟。 许樱桃看在眼里,只是无声叹了口气。 这小孩至今都不知晓,他早已过了私塾招生的年龄限制,就算如今家中有钱了,他也进不去。 好在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算是问题,大不了等翻了年,去邻镇聘一个先生亲自登门教学。 她还就不信了,自己没法解决孩子的教育问题。 镇子不大,不过片刻,一家人便走到了骡马市。 如今天气不算太热,可即便如此,隔得老远,许樱桃还是被牲口的屎尿味熏得屏住了呼吸。 就因为气味太大,一般没什么事的人,基本不来骡马市,既然来了,那多半就是要买牲口。 是以,有眼尖的卖家立刻跑过来将一家人围住。 “夫人,买不买牛犊,快来看看嘞!” “我家的驴子四肢壮,皮毛亮,能拉磨,能干活!” “买我家的骡子吧,吃得少干得多,爬坡爬坎最适合!” 一家四口对视一眼,一致决定选择卖骡子的商贩。 原因无他,马娇贵、牛饭量大、驴脾气倔、骡子是驴和马杂交的品种,却性格相对温和,且耐力好,最适合用来拉货。 现下一家人虽然穿着依然朴素,可早不是之前补丁摞补丁的寒酸模样,因此卖骡子的商贩并未小瞧这一家子。 他也不胡乱打听为何没个男人跟着一起来买牲口,只是耐心介绍着自家骡子的情况。 许樱桃虽不懂如何相看牲畜,但比起隔壁长得潦草且炸毛的驴,眼前这只骡子看起来四肢强健,皮毛顺滑,眼珠子灵动又有神。 总之很合她的眼缘。 商贩见她看得认真,又掀开了骡子的嘴皮,让她看牙口。 “夫人和姑娘请看,驴老牙长,马老牙黄,光看这牙口就晓得,咱家这只骡子,还年轻力壮呢!” 最终许樱桃用六两的价格买下了这头骡子。 商贩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个家当家的不是那位妇人,而是眼前这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可真稀奇。 谢梨快高兴疯了,自打结完账,便牵着绳子不撒手,连她哥也不让摸。 此时已临近饭点,许樱桃的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酒楼招牌上,那处正是和鸿宾楼竞争数十年也屹立不倒的醉香楼。 论起生意红火程度,两家酒楼可谓是不相上下,大堂内十几张桌子全都坐得满满当当,好一派红火喧嚣。 见门口有店小二迎来往送,许樱桃主动上前打招呼:“小哥,你们掌柜可在?” 和孙掌柜有约在先,她当然要遵守,但这并不意味着不能来醉香楼试试水。 店小二见她一身粗布衣衫,便知她不是来消费的,脸上笑容也淡了几分:“找我们掌柜何事?” 许樱桃也不恼,依旧笑盈盈道:“劳烦小哥传个话,就说街上卖凉粉的小娘子求见,想和贵店掌柜谈一笔买卖。” 她不敢自夸这镇上的人都认识她,可同为餐饮业从业者,既然鸿宾楼的孙掌柜都能早早嗅到商机,想来醉香楼的掌柜必不会这般迟钝。 店小二恍然大悟道:“原来那小摊是你家的啊。” 许樱桃笑着点头:“怎么?你家掌柜也听说了?” “那倒不是,我娘买过两回,我吃着味道不错。” 许樱桃也不失落:“既如此,还得劳烦小哥帮我递个话,下次你娘再来买凉粉,我多给她一块做搭头。”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店小二也不好再推辞,转身便要进酒楼去传话。 恰在这时,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腆着肚子从酒楼内走出,店小二忙殷勤迎上前:“二掌柜,这位小娘子说要见您,她在北街卖凉粉凉皮,生意很是红火。”说着指了指许樱桃。 被唤作二掌柜的男人扫了许樱桃一眼,很快移开视线,眼中的轻慢嫌弃简直快要化为实质。 “什么凉粉凉皮的,没听说过,日后不许再让叫花子来酒楼门口,冲撞了客人我唯你是问!” 男人的嘴角有颗黑色大痦子,一根纤长黑毛金鸡独立于其上,随着男人开口说话,黑毛便似触手般不停抖动,直将许樱桃的所有注意力都吸引了去。 店小二忙缩着脖子陪笑脸,目送着男人走远才扭头道:“小娘子,我们二掌柜脾气不太好,这买卖劝你还是另寻买主吧。” 许樱桃不气馁:“既然他是二掌柜,那你们大掌柜呢?” 第50章 几家欢喜几家愁 店小二叹了口气:“你就别惦记了,咱们大掌柜近日身子抱恙,正在家中养病,大夫说了,得精心调养些日子方能恢复。” 凡事讲究缘分,看来自己同这醉香楼的确没缘。 许樱桃淡然一笑,又向店小二道了谢,这才转身去找娘仨。 三人离她本就不远,方才那二掌柜鄙夷的神情,还有不带遮掩的侮辱性言辞,他们可都听得一清二楚。 若不是谢柏和姜氏拦着,谢梨已经捡了块石头准备去砸人了。 许樱桃刚一靠近,就听见谢梨气势汹汹质问她二哥:“大嫂对你那么好,你却不愿护着她,你有没有良心?!” 谢柏叹气:“咱们真要砸了那胖掌柜,才是真正给大嫂惹祸,你不能光长力气不长脑子。” “跟上去偷偷砸怎就不行?”谢梨气得小脸通红,“你居然说我没脑子,以后谢宝揍你,我再也不管了!” 姜氏扶额,实在不知该拿一双儿女如何是好。 许樱桃揉了揉谢梨的脑袋,将她揽进怀中,玩笑道:“不愧是我梨姐,不服就干,实乃女中豪杰!” 接着她话音一转:“不过你二哥说得也没错,真要揍了那胖子,咱们怕是脱不了身,不就是被他挖苦几句,又不掉肉,以后有他求咱们的时候,且等着吧!” 随着鸿宾楼生意的日渐兴隆,她就不信醉香楼不着急。 姜氏见许樱桃成功安抚了兄妹二人,这才略带歉意道:“樱桃,是我思虑不周,稍后定要给你扯几尺好布做新衣裳。” 先前她为了省钱,选的是布庄最便宜的粗布,原以为没有补丁已经算是顶好的衣裳,却不想,竟让大儿媳平白遭此侮辱。 姜氏心疼得要命。 许樱桃笑着点头:“咱们全家都做两身新衣,每日抛头露面,的确要注意个人形象。” 她倒是不怎么在意衣裳的款式和质感,毕竟从前当社畜的时候,每天上班,她向来怎么丑怎么穿,连妆也不化,就是为了给无良老板添添堵。 可经此一遭,她蓦地理解了何为先敬罗衣后敬人。 在这个时代,一身好的行头,也算是敲门砖。 姜氏听到前半句时下意识想拒绝,听到后半句时又将话咽回了肚子。 一家人牵着骡子回村时,不少村民和孩童涌过来围观。 “樱桃,这是你家新买的骡子啊?” “瞧这油光水滑毛皮,不便宜吧?” “六两!天爷,比买个人还贵!” 许樱桃耐心回答着村民的问题,并适时打打鸡血。 譬如让大家不必羡慕,撸起袖子加油干,最迟明年家家户户都能买牲口。 再譬如大家齐心协力,将南溪村的各大产业做大做强,届时全村顿顿吃肉住新房。 再再譬如只要大家努力赚钱,日后咱们村的男娃都能进学堂考科举当大官,女娃则进作坊赚大钱,不想外嫁就招婿。 总之,许樱桃将从前老板开会时画的大饼添添改改,直说得村民热血沸腾。 好多妇人想到娃儿从此后能过上好日子,甚至激动的抹起了眼泪。 郑村长在人群外听得直咂舌。 可惜大虞朝不让女子当官,这丫头若是个男娃,就凭这口才,日后接他的班简直绰绰有余。 冯兴听见许樱桃买了骡子,也兴冲冲跑来参观,眼中满是艳羡。 “小师父,往后我天天给你送熟豆渣过来!” 许樱桃笑道:“骡子胃口小,吃不了多少,你把所有豆渣都送去郑阿爷家,往后骡子也拴在他家。” 先前他们便打好商量,冯兴将所有豆渣送给许樱桃,日后堆好肥,分他家一份即可。 郑村长闻言再也不淡定了,连忙扒拉开人群,走到许樱桃面前,眼中满是惊喜。 “樱桃,你没唬我?” 许樱桃笑眯眯道:“哪能唬您,我家院子您不是不知道,连个牲口棚都没处搭,而且日后都是两位阿叔帮我跑腿,这骡子拴在您家,正好随取随用。” 庄户人家最爱田地,其次便是牲口。 骤然得到这么大的好消息,郑村长笑得根本合不拢嘴,将骡子摸了又摸。 “长脖骡,长尾马,这骡子脖子长,蹄子也健壮,生得好!好得很!” 谢梨颇为不舍地将缰绳递给郑村长:“阿爷,我每日都会打草来看骡子,您可得照看好它呀。” “好好好,你想来便来。”郑村长乐呵呵应下,满眼慈爱。 陈氏来得晚,正好听见许樱桃将骡子给郑村长养,顿时冒了一肚子酸水。 她家院子不比郑家小,咋说这骡子也该她家来养才是。 陈氏回了家,连说话都带着一股子酸味。 谢大牛刚去地里洒完石灰,闻言嘴角一沉:“才消停了两日,又开始了?” 陈氏浑身一僵,总算反应过来自己又在犯病,忙赔着笑脸道:“那哪能啊,我就是脑子一时间没转过弯来,你就当啥也没听见!” 她如今可算是想明白了,要想日子过得去,就不能再挤兑二房,否则男人和她离心,儿子也一肚子怨言,搞不好自个儿老了都没个依靠。 思及于此,陈氏忙拽过巾子去帮男人掸灰,又笑道:“老大老二都和我说了,二房那营生赚钱得很,当家的,你说侄媳妇看在咱儿子们出力的份上,月底会不会给开些工钱?” 还不及谢大牛说话,老二谢财却不乐意了:“娘,咱们昨晚就商量好,帮二婶家,不求啥回报,您若有这样的想法,我和大哥干脆不去了,否则月底没工钱,您又得记恨上二房。” 陈氏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赶忙闭了嘴。 五日后,鸿宾楼。 孙掌柜直笑得前仰后合。 自打店里推出红油系列菜品和卤味后,每日营业额直接翻了三番,许多醉香楼的老食客也弃暗投明,改登他鸿宾楼的大门。 两家酒楼在镇上竞争了几十年,他头一回觉得扬眉吐气! 越想越痛快,孙掌柜忍不住咂着小酒,哼起了小曲儿。 再配上一口卤肘子,这日子,美得很! 几家欢喜几家愁。 醉香楼的丁掌柜前段时日身体抱恙,一直让管账的小舅子暂代自己管理酒楼事务,今日大病初愈,便马不停蹄回了酒楼。 然而到了晌午饭点,本该坐得满满当当的酒楼大堂,却只坐了四桌客人,那些每日都来照顾他生意的老食客,一个也不见了踪影。 第51章 大掌柜生气 丁掌柜顿觉蹊跷,小舅子金二喜掩饰住慌乱,忙安抚道:“姐夫,如今秋老虎正盛,大家都不愿出门,等下午凉快些就好了。” 秋老虎? 丁掌柜看了眼屋外的阴天,又看了眼自己多加了一件的单衣,慢慢沉下了脸。 他好歹经营了几十年酒楼,岂是轻易能被糊弄的,蹙眉道:“你将账本取来我看看。” 金二喜心里一咯噔,额头后背瞬间沁出一层薄汗,支支吾吾半天,实在没法了,才不得不将账本取了过来。 见近几日营业额呈断崖式下降,丁掌柜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冷眼看向小舅子:“怎么回事?” 金二喜见事情再也藏不住,哭丧着脸道:“姐夫,我真是啥也没干,都怪那鸿宾楼,突然推出了好几样新菜式,简直香得出奇……” 他说着还回味似的咂吧了几下嘴,嘴角那颗黑色大痦子上的长毛,也跟着抖动了起来。 丁掌柜脸色铁青,沉声骂了句“憨货”,又给了后厨很少露面的伙计一角碎银,让其去鸿宾楼将新菜品都买了回来。 片刻后,看着面前红润油亮、香气扑鼻的几碟菜,丁掌柜陷入了沉思。 作为竞争对手,他对鸿宾楼厨子们的厨艺可谓是了如指掌,然而眼下这几道菜的路数,着实让他看不懂。 既算不得精致,食材也极为普通,若非要夸一夸,这红艳艳的色泽倒是诱人食欲。 金二喜还当他不知先吃哪道菜好,指了指口水鸡:“姐夫,这道好吃,滋味足,香!” 而后又指向凉皮:“这个也不错。” 虽说不是肉菜,却深得他心。 丁掌柜瞥了他一眼,哪个都没选,面无表情夹了一筷子绿凉粉。 香! 又辣又香! 这种辣不同于茱萸的辛辣,是一种陌生而又霸道的香辣,搭配着蒜泥和香醋,令人口舌生津,胃口大开。 而凉粉嫩滑爽弹的口感,也带给他前所未有的新奇体验,再蘸以红油汁水,一口下肚,好似草木初绽,又似烟花盛开,无论是口腔还是肚腹,都获得了巨大的满足。 他原以为这是掺了菠菜汁的豆腐,尝过才知不是。 豆腐绝无这样滑嫩的口感。 见自家姐夫陶醉的眯起了双眼,金二喜也忍不住偷偷咽了口口水。 还别说,这几日他天天偷摸让人去鸿宾楼买新菜,怎么吃都吃不腻,尤其是那口水鸡和卤味,他一次能吃四大盘。 尝过凉粉,丁掌柜又逐一去尝其他菜,接着便是眼前一亮一亮又一亮。 同孙掌柜一样,作为多年老饕,他也很快便发现了辣味菜品的关键——红油。 他用筷子尖不断点蘸品尝,却怎么也分辨不出这辣油该如何调配。 而卤味比之红油,又是另一种奇妙滋味,独特的酱汁深深渗透食材,让人欲罢不能,却也尝不出用了哪些佐料调味。 从后厨叫来厨子,厨子尝了数次后也得出了一样的结论:“掌柜的,我能力有限,实在仿制不出来。” 丁掌柜顿时泄了气。 难道数十年的针锋相对,就这么轻易败了? 他实在不甘心! 金二喜见姐夫的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缩了缩脖子,借着要盘账的由头,忙溜进了后院。 店小二便在这时凑了过来。 “掌柜的,其实咱们镇上最先卖凉粉和凉皮的,是一位农家小娘子,并非鸿宾楼,小的怀疑,就连那口水鸡、蒜泥肉,还有卤味,都是那小娘子的主意。” “当真?”丁掌柜满眼怀疑。 “咱们镇上好多人都晓得,那小娘子在镇口包子铺外摆摊,最先只卖凉粉,后来又加了凉皮,凉粉便宜实惠又好吃,凉皮倒是贵一些,但滋味更好。” 他说着压低声音:“小的不敢瞒您,前些日子,那小娘子还来咱们店里推销,不巧您不在,二掌柜就将人给撵走了……” 店小二承认他有私心,谁让金二喜成天骂他跟骂孙子似的,眼下能告他一状解解恨也好。 果然,丁掌柜闻言,一张脸顿时黑得宛若锅底,他噌的一下站起身,抬腿就往外走:“快,带我去见见那位小娘子!” 店小二忙拉住他:“掌柜的,那小娘子只在上午摆摊,此时人早走了。” 丁掌柜这才停下脚步,深深叹了口气,也不知是叹自己病得不是时候,还是叹有个拖后腿的灾舅子。 越想越气,丁掌柜便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待气息平稳后,他朝着后院大喝一声:“金二喜,你给我滚出来!” 南溪村。 许樱桃换上姜氏为她赶制的新衣裙,笑得眉眼弯弯。 柿色棉布衣裙没有任何繁复装饰,只用更深一些的石榴色在袖口、领口、还有衣襟边做了掐牙,她穿上后,宛若田野里初绽的野花,热烈、蓬勃、极具生命力。 “大嫂可真好看啊。”谢梨看得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流露出只有在面对大鸡腿时,才会出现的神情。 许樱桃见状,忍不住噗嗤一笑,直言谢梨有眼光。 原身本就不丑,就是从前瘦脱了相,如今虽算不得多漂亮,但至少两颊不再凹陷,气色也日渐红润起来。 姜氏点头附和:“吃肉确实补身子,脸总算圆了些,好看。” 唯有谢柏端坐在门口,专心致志地剪着辣椒并收集辣椒籽,然而他的余光总是不经意地飘向一旁,落在身着新衣的许樱桃身上。 大嫂确实很好看,他心想。 周婆子便在这时候登了门。 原本老太太脸上带着怒容,一见许樱桃穿了新衣,顿时笑得慈祥又和煦:“我们樱桃确实好看,人靠衣装马靠鞍,这新衣服一穿,立马就不一样了!” 又问姜氏:“这颜色的料子,镇上还有没有?” 得到肯定回答后,周婆子点点头:“成,下回赶集,我给燕儿也买上两匹做嫁妆,这颜色可真衬气色。” 许樱桃笑盈盈问道:“阿奶,您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婶子和燕儿她们呢?” 周婆子这才想起自己过来有正事,忙正色道:“樱桃,那徐二赖,这些时日是不是一直没老实给你交过钱?” 第52章 金二喜登门 原来竟是为此事。 许樱桃即刻心领神会,周阿奶是担忧她受了委屈。 被人护着的感觉真是太好。 许樱桃忙给周婆子搬来凳子,又冲了糖水,这才宽慰道:“阿奶,不是他没老实交,是我允许的。” 见周婆子变了脸色,许樱桃忙补充道:“您别生气,这算是我给他的提成。” 周婆子不解:“啥是提成?” 许樱桃耐心地解释了“提成”的概念,又说了徐二赖这几日的所作所为。 起初,徐二赖对分配至桃花村的销售区域颇为不满,因路途遥远,每日往返需耗费至少四个时辰。 但他脑子活泛,不过三日,便琢磨出了发展下线的办法。 他先在桃花村招募对凉粉生意感兴趣的人手,让其前往吴家沟作为中转站,继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如此一通操作,徐二赖不仅将行程缩短了一半,还免去了沿途叫卖的辛劳,轻轻松松将凉粉卖了个精光。 唯一的弊端便是,他每块凉粉要少赚半文钱。 毕竟总要让些利润给别人。 过了两日,徐二赖又不满了。 他嫌钱少。 于是,他便每日领双份凉粉,和他老爹一同将凉粉挑到吴家沟,再由等在吴家沟的两人接应,这样他又能多挣一份的钱。 许樱桃第一次得知徐二赖这种卖货方式时,顿时对他另眼相看了几分。 凉粉组有十一人,唯独他动了脑筋。 果然懒惰是第一发展力。 为此,许樱桃便奖励他每日少交一文钱,算是对他的奖励。 徐二赖感动不已,直言日后许樱桃就是他妹子,谁敢欺负她,他第一个不答应! “他那脑瓜能这么好使?”周婆子满眼怀疑。 许樱桃笑道:“其实咱们村的人本性都不坏,况且在阿爷的治下,哪可能有坏人,阿奶就算不相信徐二赖,也要相信阿爷管理村子的能力。” 这话周婆子爱听,顿时眼角笑出道道鱼尾纹:“成,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便姑且信他一回,可若他不老实,你也务必要告诉我,阿奶阿爷给你撑腰!” 翌日,许樱桃照常出摊。 “客官,这是您加芝麻酱的凉皮。” 许樱桃正笑着招呼客人,一抬头,却发现客人的位置,不知何时竟被一个肥硕的身躯占据。 她拧起眉头,想看看是何人插队,只一眼,目光就被那颗黑色大痦子吸引了去。 金二喜见她看向自己,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轻蔑,却故作大方地开口,声音中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意味:“上次你来我酒楼,提的那笔交易,可还作数?” 许樱桃轻咬了下自己的舌尖,努力压制住暴脾气,默念了三遍“和气生财”后,才重又扬起唇角,笑着点头:“自是作数,只是眼下小摊还有生意要做,劳烦这位……” 金二喜身后的店小二提醒:“我们二掌柜姓金,金银财宝的金。” 许樱桃从善如流道:“金掌柜,还请您稍候片刻,等我招呼完客人,再和您详谈合作细节,可好?” 言罢,许樱桃又拿起小竹筐,将各口味的辣条装了一份,插上竹签请金二喜边吃边等。 岂料金二喜却并未伸手去接,只是懒洋洋道:“也别磨蹭了,就现在谈。” 这辣条他又不是没吃过,确实很美味,只是让他当着这些穷人,在大街上吃东西,他是万万拉不下脸来。 许樱桃一怔,旋即点头:“也行。” 她将摊子交给娘仨,又请赵氏帮着照看一二,这才引着金二喜往不远处的茶馆走去。 金二喜很是意外,来之前他专门打听过,这女子就是个普通农妇,可观她此刻的言行举止,倒并无村妇那般怯懦瑟缩之态。 进了茶馆,许樱桃先邀请金二喜入座,又点了壶碧螺春,笑道:“既然金掌柜主动上门寻求合作,想必已然考虑清楚,那我也不多说废话,请问金掌柜想订购我家哪些产品?货款是日结还是月结?另外我家还有卤料包出售,想来金掌柜也已经尝过卤味,我便不再多做介绍了。” 她虽不知为何醉香楼的大掌柜迟迟未露面,但既然是做生意,笑迎八方客,谁来都一样。 金二喜却是眯了眯眼:“那卤味,你并未将方子卖给鸿宾楼,只是卖的料包?” 许樱桃颔首:“醉香楼若是需要,我同样可以提供,并且会教贵店厨子如何卤制,直到教会为止。” 金二喜没接话,又问道:“那口水鸡和蒜泥肉,也是你教鸿宾楼的?” 许樱桃点头:“没错,如若您每日购买三斤以上我的红油,我同样也会提供菜谱方子。” 却不想,金二喜眼中闪过一抹精光,笑道:“既如此,那你往后不许再给鸿宾楼供货,只可单独供应我醉香楼,当然,你愿意卖方子便再好不过,鸿宾楼给了你多少钱,我通通给你两倍,不,三倍!” 原来人无语时,真的会被气笑。 许樱桃还当这位二掌柜来之前,定然做了不少功课,也知晓她和鸿宾楼的合作模式,眼下看来,这货啥也不知道。 她只好耐着性子,又将自己和鸿宾楼如何合作模式说了一遍,并说明这种合作模式的背后原因。 她试图让金二喜理解,这种合作不仅是对双方利益的保障,更是市场良性竞争的一部分。 谁知金二喜张口就是:“这些与我何干?你若四处供货,我这醉香楼还拿啥同旁人竞争?” 想到姐夫昨日痛骂他的那些话,金二喜就气不打一处来。 幸好后来姐夫气急攻心,如今还得将养一段时日,才给了他将这小小村妇拿下的机会,届时,他必要让姐夫对他刮目相看。 许樱桃脱口而出:“你没事吧?” 几个菜啊喝成这样。 说了不搞垄断,只想共同富裕,怎么就听不懂人话? 虽是关切之言,可金二喜敏锐地察觉到,“你没事吧”这四个字,多少带着点阴阳怪气。 他当即沉下脸:“许娘子可是对我的合作方案不满意?” 第53章 谈崩 满意你个头。 许樱桃用仅剩不多的耐心道:“金掌柜的确是说笑了,诚然,就算按照您的合作方案来执行 ,我也不瞒您,当初孙掌柜想买我的方子,开价是六百两,既然您说愿意三倍购买,不知这一千八百两,您能否接受?” 金二喜倒吸一口冷气,他还当鸿宾楼也就出价一百两。 许樱桃又道:“如今我卖给醉香楼的产品中,红油是二两一斤、卤料一百文一包……” 听她不紧不慢报完明细,金二喜脸都快绿了。 无论哪种方案,按照三倍价格付款,他一个也出不起。 既如此,这合作便没有再继续谈下去的必要了。 不知是恨自己夸海口丢了脸,还是气许樱桃不给他面子,金二喜离开茶馆前,恶狠狠撂下一句狠话:“你给我等着!” 许樱桃也恶狠狠喝光了茶壶里所有的碧螺春,好贵呢! 她舍不得浪费。 回到摊子前,姜氏和赵氏齐齐上前关心。 “樱桃,咋样啊,谈成了没?” “我怎么见那金掌柜走出茶馆时,脸色很不好看?” 谢柏和谢梨也满脸担忧。 许樱桃笑着宽慰:“谈生意嘛,成败都很正常,不必放在心上。” 话虽这么说,可最后金二喜那句威胁,她不可能心大到直接无视。 收摊后,许樱桃专门留了两份辣条给罗掌柜和文大夫,并向他们打听起了金二喜的为人。 而后她得知了金二喜大部分的背景资料。 金二喜,白龙镇本地人,打小顽劣跋扈,后来其胞姐嫁与醉香楼丁掌柜做继室,他便也鸡犬升天,从账房先生荣升为二掌柜。 此人一向眼高于顶,平等地看不起任何比他穷的人,唯独能制住他的人,便是他的姐夫。 许樱桃了然,拜别完罗掌柜和文大夫后,和娘仨一路打听,寻到了丁掌柜的宅院。 没错,她要去告状。 就是这么简单粗暴又直接。 听罗掌柜所言,丁掌柜在白龙镇经营了数十年,人品不算差,更是要脸的人,若是得知他小舅子在外放狠话威胁一个小寡妇,她就不信丁掌柜会冷眼旁观。 然而,许樱桃连丁家的大门都没迈进去。 原因很简单,看门的小厮一听她来找自家主子,二话不说就往外撵人,甚至根本不听她的任何解释,哪怕塞钱贿赂都无济于事。 许樱桃心下一沉。 她倒不认为是丁掌柜故意不见人,而是这丁宅的小厮一早便得知她要来,专门堵着不让她进。 原以为金二喜是个酒囊饭袋,如今看来,倒也不笨。 姜氏担忧道:“樱桃,不然,这几日咱们别出摊了?” 许樱桃笑道:“娘,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咱们总不能日后都不来镇上。” 让金二喜若是铁了心想整她,她根本躲不掉。 况且如今凉皮加辣条,光是摆摊,每日入账都有好几两银子,她可不会和钱过不去。 还别说,这么一通折腾下来,她不仅丝毫不气馁,反而燃起了斗志。 她倒要看看,那货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一回村,许樱桃照例被各家请去进行肥料制作指导。 姜氏知晓她忙,便牵着骡子,带着两个小的先行回家准备午食, 如今硫酸铵石膏混合肥已经发酵结束,家家户户混合了新的石膏粉,正在进行晒干脱水处理。 许樱桃一圈逛下来,除了有几家舍不得放石膏粉,导致肥料有些太稀外,基本都没什么大毛病。 不出三日,全村就可以种麦了。 届时,肥料和麦种一起撒进地里,等分蘖期、拔节期和灌浆期再追肥三次,便大功告成。 许樱桃虽不敢保证能大大提升小麦产量,但保守估计,这一通操作下来,多收一百斤麦子,那是万万没有问题的。 拒绝了各家的留饭,许樱桃刚一踏进院子,就闻到灶屋飘来的阵阵饭香。 姜氏见她进了灶屋,忙关切问道:“都忙完了?累不累?快去歇着,这里不用你帮忙。” 许樱桃笑着摇头,翕动鼻翼闻了闻,问道:“茄子炖肉?” “鼻子真灵,你先去歇着,我这马上就好。” “多放点蒜。”许樱桃笑道。 茄子不放蒜,香味少一半。 “晓得的,都剥好了,在碗里。” 姜氏跟她学了这些时日,已经学会了不少烹饪调味技巧。 “他俩呢?”许樱桃看了一圈也没见到人。 姜氏笑道:“去郑家拴骡子了。” 许樱桃打水洗了手,将橱柜上半碗白胖干净的蒜子取出,快速切成了蒜蓉。 揭开锅盖,再将蒜蓉尽数倒进锅内,一边翻炒一边道:“等过几日,我想去一趟县城。” 说话间,浓郁的蒜香便弥漫至整个厨房,许樱桃用筷尖蘸了些许汤汁尝了尝,味道不错,只是略有些淡,又加了些盐。 姜氏添柴的动作一顿。 “去谈生意?” 许樱桃点头:“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醉香楼不愿合作,咱就另寻新客户。” …… 许樱桃一直提防着金二喜给自己使绊子,从今早支起摊子起,她便让大房的两兄弟守在不远处,若真有人来掀摊子,也能及时过来支援。 又让阿文叔也守在路口,若是见势不对,就去葛家庄搬救兵,作为白龙镇的管理者,葛家有义务守护镇子的安宁。 做完一切准备后,许樱桃才正式开张迎客。 如今赚了钱,她的小摊早不是之前那般寒酸,供客人就餐的矮桌板凳皆是一应俱全,收摊后寄存在包子铺即可。 生意一如往常般红火。 许樱桃正热情地招呼着老顾客,忽听一个汉子拍着桌板喝道:“好个黑心店家!我花三十文买的辣条,竟然吃出只死耗子,这么贵的吃食却如此肮脏,你安的是什么心?!” 他边说着还边将竹筐里的死耗子挑出来扔到桌上,看得众食客一片哗然。 有人受不住这恶心画面,当即在一旁干呕起来。 坐在他对面的妇人也惊呼一声:“快来看呐,这凉粉凉皮里,竟然也有死苍蝇!” 这下所有的食客,皆觉胃里翻腾。 第54章 坚决干他 赵氏最先叉腰骂出声:“去你娘的,这些吃食都是我们亲手做的,再没有比樱桃更讲究干净的人!” 她边说边伸出两只手,展示给众人看:“你们瞅瞅,我们给樱桃帮忙做吃食前,不仅一点指甲不能留,头发还得用巾子包起来,洗手都得洗三遍,甭说是耗子苍蝇,就连吃食稍微不新鲜,樱桃也绝不会卖给你们!” 说着她又拿起一个小竹筐:“就这小玩意儿,樱桃每日清早都会拿滚水烫一遍,我还劝她别费这功夫,可她说入口的东西,一定要注意卫生,这样的人,如何能容忍吃食里有耗子和苍蝇?” 有些清醒的老食客闻言点点头。 旁的不说,这两家人自打摆摊起,个人卫生的确做得比别家好,不仅手指甲缝白白净净,装吃食的器具也当着他们的面,一遍遍清洗得无比干净。 情感上,他们确实无法接受这里的吃食出问题。 可理智上,那桌上的耗子和碗中的苍蝇,却是实打实摆在众人面前。 那汉子冷哼一声:“管你如何狡辩,我和我婆娘吃出苍蝇耗子,就是不争的事实!” 赵氏闻言,脸色涨得通红:“别人都吃不到,就你们两口子吃到了,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串通好了,想来讹我们?” 汉子顿时瞪大了双眼,怒斥道:“你他娘的再说一遍?说谁想讹人?” 郑武赶紧将赵氏拉到自己身后,不远处的郑文和大房两兄弟也举着扁担跑了过来。 汉子见对方人多势众,后退一步,往地上狠啐一口道:“别以为仗着人多,老子就怕你们,今日在你家吃出死耗子一事,我定要闹得全镇皆知!” “娘,您先松手。”许樱桃回头看着姜氏。 自从汉子闹事起,姜氏就狠狠拽着她,生怕她上前理论吃大亏。 可这事,压根就不是靠着逃避能躲过去的。 姜氏也知此事许樱桃不出面说不过去,只能松开手指,咬咬牙,选择坚定站在儿媳身旁。 谢梨和谢柏也好似左右护法站在许樱桃身侧。 万一对方要打人,他们还能帮着挡一挡。 许樱桃走到男人身旁,面不改色道:“这位客人,你们搞这一出,我的确百口莫辩,咱们都爽快一些,你直接说出你的目的,我看看能不能达成。” 当然,她也只是说说而已。 对方这一招说句杀人诛心也毫不为过,分明就是把她往绝路上逼,就算她能低头,可一旦耗子和苍蝇的事情传出去,她在鸿宾楼的订单也保不住。 若是葛家得知此事,保不齐她日后再也不能来镇子。 既如此,那就坚决干他! 汉子歪嘴一笑:“咱也没啥目的,就是天生心善,见不得你这种黑心商家在我们白龙镇赚钱,只要你们日后滚出镇子,此事我便不再追究。” 还不及许樱桃开口,就听越来越多的围观人群中传出一声嗤笑。 “吕大嘴,就你还心善?我咋记得你两个月前还讹倒了一家面馆,才好不容易还上了赌债,如今却只赶这小娘子走,这可不是你们两口子的行事风格啊!” “谁?谁在背后编排老子?滚出来!”吕大嘴怒目圆睁,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他婆娘也高声啐骂道:“哪个生儿子没屁眼的乱讲话?那面馆吃食不干净,碗里都生蛆了,活该他倒闭,咋就成我们讹倒的了?” 有眼尖的,因着这话也总算认出这两口子,一拍巴掌道:“原来是他俩啊,我就道怎么看着有些眼熟呢。” 接着有不少人纷纷附和。 镇子不算大,一点八卦都能演变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于是许樱桃在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了解到了这两口子曾经用相同手法,害的一家面馆倒闭关张。 如今两人如法炮制,将相同的招数用在了她身上,只不过,这次从蛆换成了老鼠和苍蝇。 眼看着舆论风向即将偏离,金二喜安排在人群中的托儿立刻高声道:“那又咋了?咱们都亲眼所见,吕大嘴就是吃到了死耗子,你们瞅瞅,那耗子还在桌上摆着呢,真是恶心,呕!” “就是,一码归一码,面馆的事和这家吃食不干净是两码事,况且当时那面馆掌柜说吕大嘴讹他,也是他的一面之词,你们没证据可别瞎说。” “反正我日后再也不吃她家的吃食了,看着就倒胃口,有这钱,还不如去醉香楼喝一盅!” “对呀,也千万别再去鸿宾楼,听说鸿宾楼也卖凉皮辣条,指不定里面有多少死耗子。” 许樱桃面无表情听着这些人的一唱一和,心下盘算着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认输是绝对不可能认输的,但眼下摆摊也确实摆不下去了。 她转头看向赵氏夫妇:“武叔,婶子,咱们先收摊吧,今日连累你们了,真是对不住。” 赵氏忙道:“你这丫头,好端端道啥歉,这分明是有人做局害你,又不是你的错。” 郑武也点点头:“不必内疚,大不了日后不来镇上做买卖了,就凭你的手艺,咱们在哪都能摆摊。” 人群中顿时有人急了:“别呀小娘子,他们不信你,我可是信的,你日后若是不来,我上哪吃这么美味的吃食!” “我也信!” “我们也信!” 见有这么多客人信任自己,许樱桃心下一暖,想着两家还有一多半的吃食没卖出去,于是提高了声量:“诸位,今日发生此等事,实在非我所愿,但我能用我的性命担保,我做的吃食,绝对干净、卫生、且安全。” 顿了顿,她继续道:“只是眼下,我实在无法自证,但我也绝不会就此认输,如今这里还有许多吃食没卖出去,大家若是不嫌弃,我便免费送给大家品尝,就当是结个善缘,先前在我这里付了钱的,都可来找我退款。” 话音刚落,立刻有人举手:“不嫌弃,我想吃辣条!” “我要吃炸豆腐!” “我想尝尝凉皮!” 平时嫌贵舍不得花钱买,如今白捡的便宜,不要白不要! 吕大嘴愕然:“你们咋回事?这家有死耗子和苍蝇啊!” 第55章 转机来了 除了小部分人,其余人压根不搭理他,欢欢喜喜跑去排队领免费吃食。 苍蝇耗子怕个啥,饥荒年间,想吃还逮不着呢! 况且这家有没有苍蝇耗子还不一定。 不过片刻,两家的所有吃食便通通送了出去。 客人们心知没花钱的吃人嘴短,吃完了还顺便帮着洗了碗。 然后所有人都得出了一个结论——这家的吃食可真够味! 就算真有死耗子他们也认了。 人群散去,收拾完器具桌椅,包子铺老两口很是同情地看着许樱桃。 “小娘子,你们日后还来吗?” 许樱桃扬起笑脸:“来呀,当然得来,只是解决眼下困境还需几日,这些桌椅还得先暂存在阿爷阿奶这里。” “无妨,你尽管放在这,不会丢。” 老两口在镇上经营几十年,就算再没见过世面,也知许樱桃这是被人整了,不由得为她捏了把汗。 如今听她这般说,只当她是强撑,多日相处下来,倒舍不得这丫头,老太太竟忍不住抹起眼泪来。 许樱桃为他们送上最后两份炸豆腐和辣条,笑道:“阿爷阿奶,若你们不嫌弃,也尝尝我这新吃食。” 虽然卖这些有些时日了,之前老两口一直以太贵为由,坚决不肯收。 “咋可能嫌弃,我们最清楚你在吃食方面有多讲究。” 两位老人赶紧伸手接过,并当着她的面直接吃了起来。 这是用行动证明,他们并不相信这些吃食里有死耗子和苍蝇。 与二位老人道了别,许樱桃让郑家人和大房两兄弟先回村,自己则带着娘仨先去了鸿宾楼。 无论如何,此事都得知会孙掌柜一声。 孙掌柜在得知前因后果后,眉头皱得简直能夹死一只苍蝇。 他虽痛恨金二喜的下作手段,可商人逐利,此事今日被诸多镇民围观,他便不敢再冒险继续售卖凉粉凉皮和辣条。 “许娘子,实在抱歉。”孙掌柜朝许樱桃抱了抱拳,“既是我毁约在先,到了月底,货款我会照付,待下月,咱们再重新签一份契书。” 许樱桃自然没有异议,她还有几十个人的工资要发,如今不是逞能的时候。 孙掌柜又问道:“不知许娘子接下来可有应对之法?” 说实话,就连他都不由得为许樱桃捏了把汗。 别说她一个小小的农妇,就算是他面对如此歹毒的局面,也没有任何信心能处理得好。 许樱桃沉吟片刻:“不瞒孙掌柜,我今日前来,除了告知此事外,还想问问您,葛家的当家人,有何喜好?” 孙掌柜却是苦笑道:“许娘子果真机智,知晓用葛家来制衡那无赖,可葛家管理这镇子几十年,从未与我等有过私交,此事,我实在帮不上许娘子。” 言罢,他又朝许樱桃拱了拱手。 许樱桃虽有几分失落,但却并不灰心,打算稍后再去济世堂问问。 正准备起身告辞之际,就见鸿宾楼的小伙计着急忙慌冲进了雅间。 “掌柜的!没酒了!” 孙掌柜蹙起眉头:“没酒了去酒坊买啊,同我咋咋呼呼有何用?” 小伙计苦着脸:“就是酒坊也没酒了,不然小的哪敢打扰到您跟前,那酒坊的伙计跟小的说,他们掌柜的今日去县城领酒曲了,要到傍晚才能归来,咱家最快也得三日后才能买到新酒,可眼下有客人非要闹着喝酒,小的实在没法子了。” 孙掌柜嘟囔了声“头疼”,同许樱桃拱手道别后,赶紧拎起袍角下了楼。 小伙计也要跟着跑出去,却被许樱桃一把拽住。 “小哥请留步。”许樱桃从怀中摸出几个铜钱,塞进小伙计手中,“想和小哥打听个事。” 小伙计看了眼手心的铜板,立时露出笑脸:“许娘子请问,我必知无不言。” 不多时,许樱桃便从小伙计口中得知了大虞朝的榷酒制度。 所谓榷酒制度,便是指国家为了垄断酒的生产和销售,不允许私人从事酿造和卖酒的制度。 因此老百姓和商户想买酒,就必须去各地官府指定的酒坊沽酒,而酒坊想要生产酒,就必须得去官府领取酒曲。 这样每个环节严加管控,才能确保国家利益最大化。 但这却苦了老百姓,无论是买酒方还是卖酒方,经常时不时出现这种想喝却断货,想卖却没货的情况。 没盐巴还能鼓捣些私盐来吃吃,但没酒,却是没法在酒坊之外的地方买到的。 毕竟大虞朝严控酒曲制造数量,做酒曲这门手艺,只掌握在官方小部分人手上。 还是代代相传,看得比传家宝还金贵的那种手艺。 出了鸿宾楼,姜氏原本愁到不行,见许樱桃忽然笑出了声,担忧问道:“你这孩子,该不会是急傻了吧?” 许樱桃的笑容又深了几分:“娘,您刚才听没听见,咱们镇上掌管酒坊的,是葛家。” 这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句话,着实让姜氏更加茫然。 许樱桃却欣然道:“走,咱们去一趟葛家庄,我要见葛员外。” 姜氏还当她要去和葛家坦白今日遭遇之事,顺便去将单子退掉,虽心下遗憾不已,但到底没多说什么。 眼下这个局面,大儿媳只会比他们更难受,越是这个时候,便越应该用行动来支持她。 葛员外原本没心情搭理什么商户,还是自己的宝贝闺女想见,他才不情不愿点了头。 葛宝珠其实对许樱桃并无好奇,只是听说最近自个儿爱吃的冰凉粉和辣条都出自她手,顿时来了兴趣。 得是多心灵手巧的人,才能做出这般美味的吃食?葛宝珠嗦着冰凉粉,嚼着辣条,如是想着。 很快,许樱桃一行人,便被小厮带到了葛员外的面前。 年逾四旬的男人虽然已生华发,尽管只管理着一个小小的镇子,却依然有着上位者的气势,姜氏顿时有些紧张起来。 “听说你想要见我?所为何事?”葛员外用杯盖刮着茶叶浮沫,不紧不慢问道。 许樱桃行了礼,却也笑得不卑不亢:“那民妇便直说了,民妇会做酒曲,不知葛员外可感兴趣?” “噗——” 葛员外将刚喝进嘴里的一口茶,直接喷了出去。 第56章 糯米饭 葛宝珠猝不及防被喷了一脸茶水,气得吱哇乱叫。 那碗尚余半壁的凉粉与辣条,无辜遭了殃。 她满心期待地逗留于此,本就是想看看许樱桃长啥样,此时见到了,却发现对方并无特别之处,加之颜面尽失,真是片刻也待不下去了。 不等丫鬟婆子来为她擦拭,葛宝珠抬手胡乱一抹,便眯起被水汽模糊的双眼往外跑。 岂料长裙拖沓,奔跑间不慎踩中了自己的裙摆,伴随着她惊慌失措的尖叫,整个人竟直直地向前扑去。 而前方赫然摆放着一个尖端锋利的铜香炉。 葛员外见状,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正欲冲上前去解救爱女,却见那个比她女儿还矮半个头的瘦弱小姑娘,单手抓住他胖闺女的后脖领,仿佛提小鸡仔般,轻松将她稳稳拉起。 葛宝珠本以为自己将难逃一劫,不料却意外获救,而救自己的,竟还是个比自己小的小女孩。 “哇,你力气好大!”葛宝珠看着谢梨,眼中是明晃晃的崇拜。 但凡她有这么大的力气,当初早把那张嬷嬷打跑了,何至于辛苦遭罪两个月,人都瘦了一大圈。 好在这段时日,又都补了回来。 谢梨对自己一向有清晰的认知,闻言既不骄傲也不谦虚,只是用很平常的语气道:“大家都这么说呢。” 葛宝珠打小就没什么玩伴,此时面对自己的小救命恩人,莫名心生好感,主动牵起谢梨的手道:“走,咱们去我院子里玩,那里有秋千。” 谢梨闻言,心中微动,但她并未立刻答应,而是下意识地望向许樱桃和姜氏,征求她们的意见。 许樱桃笑着点头:“去吧,稍后回家我们叫你。” 谢梨就这样欢欢喜喜和刚认识没两分钟的新朋友跑了。 葛员外惊魂甫定,也终于回过神,因着这家人对女儿有救命之恩,他的态度也放缓了些许。 但又无可避免板起脸道:“你可知,私制酒曲酿酒售卖,是重罪?” 他甚至都未怀疑许樱桃所言的真实性。 毕竟,他可不信有人会胆大至此,专门跑上门来骗他。 许樱桃笑着点头:“自是听说过,只是,民妇一不用这酒曲盈利,二不用来酿酒,民妇只是想制些酒曲赠送给员外,难道也有罪?” 有些话,不必说得太过清楚。 一个想靠着儿女婚事再登阶梯的人,必有其野心。 她只需恰到好处点拨一两句,葛员外就必定能明白她的意思。 果然,葛员外眯起了眼睛。 不得不说,他极为心动。 他家酒坊代官府卖酒,最是清楚其中利润。 一斤粮食虽然最多只能酿半斤酒,可半斤酒的价格,却是粮价的几十倍乃至百倍。 个中暴利,无人看了不眼红。 可他又不傻,哪有人会无事献殷勤,既然眼前女子愿意拱手送上泼天富贵,必然是有事相求。 葛员外抖了抖衣袖,装作不甚在意道:“说说吧,你有何要求。” 许樱桃等的便是这句话。 她福了福身,将自己同醉香楼的恩怨一五一十说了,末了,说出了自己的诉求。 “民妇只求员外为民妇一家做主。” 葛员外挑眉。 他还当这女子想同他合伙贩酒,没想到只是希望找他当靠山。 如此无本万利之事,他当然没理由拒绝。 只是,会制造酒曲,到底只是这女子的一面之词,他不会在未见到酒曲成品前,承诺任何事。 许樱桃自然也明白,求人办事,得拿出诚意来。 她当即保证,三日后,定然将酒曲双手奉上。 出了葛家庄,除了谢梨,姜氏和谢柏人都麻了。 别说是制作酒曲,如今许樱桃哪怕说自己会飞,他们都会相信。 姜氏甚至都不想问她会做酒曲的手艺从何而来,因为得到的答案必然是她娘教的。 所以又何必多此一举。 谢梨一路都在叽叽喳喳分享着葛家庄的见闻,比如葛宝珠的院子有多大,秋千多好玩,葛宝珠请她吃的点心多好吃,但因为不好意思她就只吃了一小块云云。 一家人不紧不慢回了村,许樱桃敏锐地察觉到,虽说谢柏和姜氏依旧如往昔般与她话家常,可情绪上明显比以往紧绷。 她如何能不知晓,他们这是故作轻松,为的是不想再给她徒增烦恼压力。 她自然领情。 于是,晌午她也不嫌麻烦,为全家做了糯米饭。 她这糯米饭,可不是简单将糯米淘洗干净,倒入甑子里蒸熟即可。 而是将糯米蒸熟后,用特制酱油和猪油拌匀,再舀出一勺糯米饭,在芭蕉叶上均匀铺平,又依次放入脆哨、折耳根、豆芽、炸豌豆、泡萝卜、红油辣子、芝麻糖粉、葱花,再压上一勺糯米饭,收拢芭蕉叶,团成圆滚滚的饭团。 不仅看着红润油亮诱人食欲,吃起来也令人热泪盈眶停不下嘴。 太好吃了! 起初是糯米咸香油糯的口感,略微咀嚼,脆哨的酥香和萝卜的酸甜瞬间在舌尖绽开,芝麻糖粉也为糯米饭增添了香甜,但却并不会喧宾夺主,而酥脆的炸豌豆和拌豆芽又叠加了丰富口感,红油的辣味更是惊艳味蕾。 许樱桃大口咬着饭团,只觉得每一口都是舌尖的享受,根本停不下来。 谢柏凑到许樱桃身旁,温声问道:“大嫂,这饭团真好吃,咱家以后就做这个营生吧?” 一路上他虽笑着,却险些愁白了头。 可此时他又莫名生出了无限信心,大嫂这么多好手艺,没人绝得了她的路。 “那可不行。”许樱桃想也没想就拒绝,“你自个儿算算,从我开始做饭,一直到咱们吃上,共用了几个时辰?” 谢柏大致估了估,道:“快一个半时辰了。” “这就对了,这还只是咱们一家人吃,若是拿去卖钱,我怕是连觉都睡不成,一晚上光顾着炸脆哨了。” 所谓脆哨,是她那个时空,西南某地的名小吃,乃是用肥猪肉加以各式佐料烹制而成,吃起来酸甜咸香,口感爽脆,搭配糯米饭吃,简直是一绝。 谢柏语气坚定:“日后我早起帮大嫂炸,我可以的。” 许樱桃嘎嘎直乐:“可别,你瞅你这个头,比谢宝还大一岁呢,却还没他高,真要让你半夜起来炸脆哨,往后你长不高,娶不着媳妇可得赖我,而且你这孩子咋回事,咱家伙食这么好,怎就不长个呢?” 第57章 表忠心 谢柏如遭雷击。 谢柏愣在原地。 谢柏开始怀疑人生。 是啊,他如今顿顿都吃肉和大米饭,怎么个头就是不见长? 难道,他这辈子真就长不高了? 姜氏在一旁看着也忍不住笑道:“小柏,你爹和大哥个头都不矮,想必你也差不到哪去,别担心。” 这话全然没有安慰到谢柏,他如何能不担心? 连谢宝都比他高不少。 手里的糯米饭,顿时就不香了。 一家人说笑之际,周婆子登了门。 她原以为这家人至少已经是午睡醒来,却不想才刚吃上午食。 这可来的真不是时候。 许樱桃赶紧起身也给她团了个糯米饭,强行塞进她手中:“阿奶,快趁热吃,您别推辞,今日我做的不多,也就只剩下这一个,您回去后,可千万不要告诉阿爷他们,咱们偷摸吃了好吃的。” 周婆子见这一家子都在笑,心下疑惑顿起,难不成镇上的事解决了? 午间得知此事时,她急得饭都没吃两口,又怕来了正赶上许樱桃一家吃午食,便磨蹭到这晌才来,结果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这家人的气氛不仅不压抑,看神情,都还挺开心。 周婆子将一肚子劝慰人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反倒是许樱桃劝她:“阿奶,您快吃,吃完咱们正好去找阿爷,我有事同他商量。” 周婆子到底没抵住劝,将热乎乎的饭团吃下了肚,继而得出了和谢柏一样的结论。 “樱桃,这饭团子真是好吃的紧,不若你以后就做这个营生,省得受那些窝囊气。” 许樱桃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阿奶,您不必担心我,此事定会得到圆满解决,就是婶子阿叔这几日没法去镇上摆摊赚钱,可千万别记恨我。” 周婆子嗔怪道:“你这丫头胡说啥,咱家岂是那般不讲理的人家?你赵婶子晌午因为担心你,还伤心哭了一场。” 许樱桃的心软成一片,将收拾灶屋的任务交给兄妹二人,同姜氏和周婆子一道去了郑家。 郑村长得知许樱桃想去县城推销产品,顿时朝她竖起大拇指:“好丫头,是个有志气的!” 言罢,又看向自家老妻,一脸得意道:“我晌午说啥来着,樱桃这丫头有股子拼劲,这些事根本压不垮她,你还不信。” 周婆子啐了他一口:“行行行,就你厉害。” 心里却为许樱桃感到高兴。 约定好明日去北溪村办路引的具体时辰后,郑村长又道:“这次去县城,得让你两个阿叔跟着,不然我不放心。” 许樱桃点头应下。 就算郑村长不说,她也得让郑文郑武跟着去,一则是为了壮气势,二则可以帮着搬东西。 出了郑家,婆媳二人直奔河边而去。 姜氏不明就里,许樱桃让她去,她就跟着去了,直到看见许樱桃逮着麻草花猛薅,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问道:“樱桃,你掐麻草花做啥?” 当然是做酒曲。 在她那个时空,麻草又被称之为辣蓼草,喜欢生长在河沟旁,叶杆自带辛辣味,可入药,到了秋季,会盛开出像稻穗般一串串的粉白小花,煞是可爱。 而这可爱的辣蓼花,就是制作酒曲的关键。 姜氏听得一愣一愣的。 她只知道灾荒年间,大家实在过不下去了,才会掐点麻草的嫩芽来吃,毕竟这玩意儿实在难以下咽,因为它麻嘴,不然也不会被人叫做麻草。 却没成想,这不起眼的野草,居然可以做酒曲! 许樱桃笑道:“娘可别小瞧这麻草,用麻草捣烂泡水,喷洒在稻子和蔬菜上,还能杀虫呢,不信等过些时日咱们试试。” 正好他们屋后的菜蔬都出苗了,防治病虫害工作也该早早登上日程。 姜氏瞬间瞪大了眼睛。 大儿媳懂得可真多! 许樱桃估摸着辣蓼花差不多也够用了,便招呼姜氏停手,准备回家。 两人刚准备迈步,就见陈氏远远跑来。 虽说两家面上已经和好,可姜氏蓦地见她大嫂冲向自己,还是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许樱桃也蹙起眉头。 陈氏这个时候冲过来,定然是得知了她今日所遭遇之事,不作妖也就罢了,若是敢落井下石,她也绝不会客气。 岂料陈氏跑到她们面前后,既没作妖,也没落井下石,反而一脸关切道:“樱桃,弟妹,你们没被欺负吧?” 也不及婆媳二人回答,陈氏继续自顾自道:“哎呦!我已经狠狠骂过谢招谢财那两个不争气的,那种时候,咋就能说走就走,也没说留下来保护你们,万一路上被人劫了,可咋办呐!听我的,日后无论去哪,都得带上那俩小子,他俩旁的不会,打个架还是没问题!” 许樱桃和姜氏默不作声对视了一眼。 陈氏如今这个路数,她们还真有些看不懂。 可她们哪里知晓,陈氏的脑回路还真就异于常人。 自打晌午听完两个儿子的叙述后,她当即一拍巴掌,决定往后牢牢抱紧二房这条大腿。 能让镇上酒楼掌柜花心思做局,意味着二房实力可怕到让对方忌惮,未来前途无量啊! 其实就连两兄弟从未将事情往金二喜身上猜测,还是陈氏听他俩讲述了这两日发生之事,她自个儿串起来的。 却还真就瞎猫碰上死耗子,给她串对了。 此时见婆媳二人面无任何忧色,还颇为悠闲地来河边掐野草,陈氏就更加笃定了她的猜测。 人家日落西山你都不陪,待日后东山再起,可就再没机会。 这一回,她要使劲表忠心,将她曾经失去的名声,通通挣回来! 陈氏凑近婆媳二人,警惕看向四周,又压低声音道:“樱桃,弟妹,你们放心,今日发生之事,除了咱家和郑家,村里再无第三户人家知晓,我这嘴,比那河中蚌壳都严实,你们且放一万个心!” 第58章 做酒曲 婆媳二人归家途中,一路相对无言,心中皆感不可思议。 都言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陈氏转性转得也太快了些。 她们还有些适应不了。 许樱桃甚至怀疑,这陈氏莫不是像她一样,被人夺了舍? 好在她很快投身酒曲制作工作中,将陈氏抛在了脑后。 许樱桃首先将辣蓼花清洗干净,随后在石钵中捣成细碎状。 接着,她将捣碎的辣蓼花与糯米粉混合,再加入清澈的泉水,边加边搅拌,直至所有材料充分融合成絮状,再上手揉成团。 最后,她将糯米粉团搓成一颗颗如同汤圆般大小的圆球,依次摆放进铺满稻草的簸箕里,再盖上一层稻草和包帕,就算是完成了酒曲制作的大半过程。 “这就成了?!” 娘仨的眼珠子差点瞪脱眶。 仅仅通过捣、揉、搓的简单几步,耗时不过须臾之间,竟能完成国家严格管控技艺的酒曲制作? 说实话,他们完全不信。 可许樱桃那自信又笃定的神情,又让他们产生了些许动摇。 许樱桃将簸箕放在堂屋新搭的竹架上,笑道:“其实要有老曲会更好,不过没有也不打紧,最近气温适合,等发酵两三日看看。” 若有老曲,捣碎撒在这些新曲上,能促进菌丝生长,提高发曲率。 见娘仨皆是一脸怀疑的模样,许樱桃耐心解释:“山野间草木众多,在医者看来,其实样样都是草药,可在咱们不懂药理的人看来,即便是挖到了人参,也只会当草根。” “同理,这麻草在咱们庄户人看来,是鸡都不愿吃的野草,可对懂酿酒的人而言,那就是个宝。” “之所以世人常说隔行如隔山,就和这麻草能做酒曲一样,难的不是步骤,而是信息不互通,世间诸多事,差不多都是如此。” 娘仨恍然大悟。 怪不得国家严防死守着酒曲方子,若让人知晓制作酒曲如此简单,岂不是人人都能偷偷酿酒,国家哪还赚得着钱。 许樱桃敛起笑容,正色道:“即便再简单,但咱家会做酒曲这件事,可谁也不能说,保不齐真的会掉脑袋。” 她只想用酒曲为自己换得一时庇护,万不敢动歪心思。 无论哪朝哪代,最赚钱的事永远都写在刑法上,可即便是有命赚,那也得有命花才行。 至于葛家要用这酒曲做什么,可就不是她能管的了。 娘仨自然也知此事的重要性,纷纷承诺绝对半个字都不往外吐露。 得知许樱桃要去豆腐作坊,姜氏问道:“樱桃,冬妮待会儿怕是就过来了,咱还继续让她爹帮着编小竹筐吗?” “当然要。”许樱桃打来清水洗手,“咱们后续做买卖都用得着。” 姜氏便不再多言。 一出自家院子,许樱桃始终自信从容的神情,终是带上了一抹忧色。 要说葛家愿不愿出手帮她,甚至酒曲能不能发酵成功,她都没有太多底气。 可如今这么多人仰仗着她过活,她若是表现出丁点害怕和彷徨,就会给他人造成十倍百倍的恐慌。 无论如何,她绝不轻言放弃。 豆腐作坊的婆子妇人们,正在为明日的订单做准备。 骤然听到明日过后都不用再做豆制品,顿时个个慌了神,将许樱桃团团围住。 “小东家,咋突然就不做了啊?” “只是这几日不做,还是往后都不做了?” “那我们工钱可咋办?” 冯兴在一旁也满脸忧色。 许樱桃嘴角微扬,眼中一如往常般坚定:“诸位婶子阿奶别担心,之所以休息几日,是因为我要去县城谈生意,往后的订单量只会越来越大,工钱到了月底就发,绝对不拖欠大家一文。” 言罢,她又看向冯兴:“兴叔,劳你每月评选出干活最麻利的三人,到了月底,我还会每人额外奖励一百文。” 这番话说下来,妇人婆子们再没心思瞎琢磨,合着眼下是白放几天假,又有工钱拿,若是干得好,月底还有奖励! 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冯兴闻言,一颗心也落回了肚子。 若是买卖不成,小师父也绝不会夸下月底多奖励工钱的海口。 他笑呵呵应下:“成,小师父您就放心吧,这一摊子,我一定帮您管好。” 离开冯家前,陶氏照例塞给她一篮子豆制品。 许樱桃回家后,当晚就将一半做成了卤味,一半制成了辣条。 翌日,送走最后一名凉粉组成员,许樱桃随意糊弄了几口早饭,便拎着篮子去了郑家。 篮中装着凉粉凉皮和卤味辣条。 只是这一次,这些并非要送给郑家,而是要送去北溪村的里正家。 既然是上门求人开路引,自然不能空手去。 周婆子在得知许樱桃的想法后,直接笑得前仰后合。 “傻丫头,严里正不是那般会吃拿卡要的人,他人着实不错。” 郑村长在一旁酸溜溜道:“是不错,当年他还天天给你摘野花。” 许樱桃睁大了眼睛,竖起八卦的耳朵。 “你这老不正经的,在孩子面前说这些干嘛!”周婆子白了自家男人一眼,牵着许樱桃坐远了些。 接着,许樱桃便从周婆子口中,提前了解到了严里正的为人。 在大虞朝,以百户为一里,每里置里正一人,而南溪村和北溪村各有七十多户人家,县衙为方便管理,便将两村合为一里,最终在郑村长的谦让下,里正之位归了北溪村的严里正。 严里正也是个实在人,自打上任后丝毫不拿里正的架子,除非必要,平日里管理南溪村的权力依旧尽数交给郑村长,从不横加干涉,几十年来,两村始终和平友好的相处着。 可如今这些吃食既然拎来了,郑家不愿收,自然也没有再拿回家的道理。 待大房两个小子也到齐时,众人便跟着郑村长一同朝北溪村进发。 周婆子担心许樱桃跟着一群男人不自在,专门安排了赵氏一路相陪。 北溪村位于南溪村河岸下游的北侧,直线距离倒是不远,可偏偏中间横亘着一座山,需得翻越过去才能抵达。 没了婆母的监督,赵氏总算能和许樱桃大聊特聊公婆年轻时的八卦。 当然,得超小声。 第59章 谢柏师父上线 “我也是听你阿武叔说的,我婆婆年轻时,那可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大美人,可多小伙子抢着求娶,最后我公爹和那位严里正胜出,为了能讨我婆婆欢心,严里正每日翻两个山头给我婆婆送花儿呢!” 许樱桃莞尔:“还挺浪漫。” “啥是浪漫?” “没啥,婶子继续讲呀,为何最后阿奶嫁给了阿爷?” 聊到这个赵氏可就不困了,她又凑近了些,恨铁不成钢道:“还不是那严里正忒笨!净整些没用的,花儿再好看,那能当饭吃?还是我公爹机灵,他也日日翻几个山头去周家村,但他回回去了,都闷头帮着干活,从不喊苦喊累,不仅是我婆婆,就连她娘家二老都被我公爹给打动了,这门婚事,可不就水到渠成了。” 许樱桃失笑,敢情周阿奶是个实干派。 两人缀在队伍最后,一路说说笑笑,不知不觉,便跟着一行人到了北溪村。 单从富裕程度而言,北溪村和南溪村还真就是半斤八两,全都穷得叮当响。 南溪村好歹还有冯家充门面,北溪村却家家户户都是茅草房。 唯一不同的是,北溪村的人大多数都姓严,属同宗同族,而南溪村姓啥的都有,完完全全是个散装村。 一路走上严里正家院外,路上遇到不少人同郑村长打招呼,显然两村的人都挺熟悉。 还有女儿嫁到南溪村的人家,一见到郑村长,就忙打听道:“郑村长,我闺女最近咋样?” “都好着呢,米娃最近还胖乎了。” 一听外孙胖了,那家人便欢喜道:“好哇,晌午都来我家吃饭。” 郑村长摆手:“今日是来办正事的,改日再说。” 很快,许樱桃便见到了“还挺浪漫”的严里正。 老人着一袭粗糙但整洁的布衫,腰间系着一条磨损的腰带,身材虽不高大,但腰杆挺直,步履稳健,一看就很稳重靠谱。 许樱桃很难将这位老人同“浪漫”联系起来。 严里正先开了口:“老郑,最近没啥大事发生,你咋又来了?” 明明前些时日收粮税,两人才见过。 郑村长指了指身后的一群小辈:“他们明早想去县城,我带他们来开路引。” 严里正果真如周婆子所言,丝毫不会吃拿卡要,闻言只是点点头:“成,我去拿名册,都随我进来。” 许樱桃有些惊讶,低声问赵氏:“婶子,严里正也认字呢?” 赵氏小声道:“跟我公爹一样,也是在军营里学的,但是比我公爹认得多。” 接着她又吸了吸鼻子:“樱桃,我咋闻到一股鸡肉味?” 许樱桃轻声道:“严里正家在炖鸡。” 赵氏咂舌:“这不年不节,吃得可真好。” 许樱桃笑而不语。 片刻后,几人便拿到了盖了里正印章的路引,并交由郑文保管。 严里正的婆娘吴氏给每人都倒了水。 许樱桃将篮子放在桌上,朝着吴氏笑道:“吴阿奶,这是我自己做的吃食,给您和严阿爷尝尝鲜。” 吴氏一愣,忙拒绝道:“快拿回去,咱家就没那个规矩。” 还是郑村长帮腔道:“收着吧,也是我们樱桃的一片心意,这丫头手艺好得很。” 吴氏又看向自家男人,见他点了头,这才拎起篮子笑道:“那成,我先去将碗给你腾出来,你们先坐着歇一歇。” 不多时,吴氏拎着篮子走出灶屋,篮中装着几个洗净的大碗。 再看向许樱桃时,她眼中带着几分惊奇:“那绿凉粉和冰凉粉,可都是你做的?” 许樱桃点头:“阿奶近日可有买来吃过?可还吃得惯?” 她还记得,被分到北溪村卖凉粉的,是当初给她家借过钱的何家。 吴氏笑道:“岂止买过,还买过好几回,家中大的小的都爱吃,先前我还问过那何四,这凉粉是用啥做的,他说是他们村的一个小姑娘做的,他啥也不清楚,我还当他小气不肯说。” 许樱桃嘿嘿笑:“何四叔卖的凉粉都不带佐料,这次是我专门调的味,阿奶阿爷若是吃着喜欢,下回我再让何四叔给你们送来。” 等日后县城的市场开辟出来,少不得要经常麻烦严里正开路引。 一行人刚出北溪村,一辆牛车便晃晃悠悠从道路的另一头,驶向了严里正家的院门口。 待牛车停稳后,先跳下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穿着朴素,却浑身透着股机灵劲儿。 小姑娘一站稳,忙转身去扶车上的其他人。 先下来的是一个年逾四旬的中年男人。 男人身着一袭洗得发白的粗布长衫,头发用一根简单的竹簪束起,发间已斑白,身姿却十分挺拔,仿佛岁月虽在他身上刻下了痕迹,却未曾消磨掉那份超然的气质。 大抵因着赶路的缘故,男人面上带着几分疲色。 男人下车后,又抬手去扶车上的妇人。 妇人身着蓝底白花的棉布衣裙,发髻盘得一丝不苟,几枚简单的银饰点缀其间,既不张扬,又恰到好处地增添了几分温婉。 妇人望着眼前一派田园风光,连日赶路的疲惫似乎也一扫而空,对同行的小姑娘招招手道:“云澜,快去掐一株薄荷给你阿爹提提神。” 小姑娘闻言,立即去薅路边茂盛的薄荷。 牛车可是稀罕物,自打牛车一进村起,就有不少跟在后面看热闹的村民,见车停在里正家门口,有热心肠的扯着嗓子喊了句:“里正,快出来,你家来客咯!” 严里正一家人急匆匆出了院子,见车夫正在吃力地卸着箱笼,忙招呼自己儿子去帮忙,又望向嗅着薄荷的男人,迟疑道:“你就是严衡?” 严衡拱手作揖,谦逊道:“小弟严衡,见过兄长。” 严里正顿时咧嘴一笑,揽上严衡的肩膀道:“咱们庄户人家可不兴行这些礼,快快快,随我进屋,你嫂子正在炖鸡,咱们晌午可得好好喝两盅。” 说罢,他目光转向一旁静立的妇人与小姑娘,略显尴尬地挠了挠头,问道:“这位定是弟妹了,还有这位小女娃,是云……云啥来着?” 小姑娘见状,连忙上前一步行了一礼,声音清脆:“见过大伯,我叫严云澜。” 严里正忙点头:“对,是云澜,信上都写着,就是我如今上了年纪,记性不咋好,你们莫怪,都快进屋歇歇。” 其实,他心里暗自嘀咕,是“澜”这个字眼生,平日里不常接触,他不认识。 第60章 事有蹊跷 薛清秋轻步上前,温文尔雅地行礼道:“家道中落,不得已而返祖籍之地,幸得大哥不弃,收容庇护,望日后能略尽绵薄之力,以报此恩。” 她人长得清瘦高挑,眉眼温婉,不说话时,嘴角常挂一抹淡笑,虽做村妇打扮,可一张口,立时和这乡野之地拉开了距离。 这文绉绉的一番话,顿时给严里正整不会了。 他“啊”了一声,僵硬转头看向大儿子,问道:“黑娃子,你衡叔家的老屋,可修缮好了?” 严黑娃一怔:“不是上个月就修缮好了吗?” 严里正暗骂儿子是个憨子,轻咳一声,重又对严衡夫妇笑道:“我这记性确实不好了,咱们先进屋吃饭,稍后带你们回你们老屋看看,还缺啥就同我说。” 严衡再次拱手道谢。 堂屋,饭桌上,此时严家的女人们已经张罗好了一桌子菜,除了炖鸡炖鱼和炖腊肉,再就是许樱桃送来的那四大碗菜。 这已然是庄户人家最高待客规格。 吴氏放下一钵煮鸡蛋,笑着招呼众人入座,庆幸南溪村那伙人来开路引,否则哪能凑齐这八大碗。 薛清秋见相公面色依旧略显苍白,她用仅两人可闻的声音关切道:“夫君,不然我让大嫂给你熬些清粥?” 严衡摇头,他虽实在没食欲,可这家人极尽所能款待于他,他若在此时扫兴,只会伤了众人的心意。 这顿饭,他无论如何都得吃,还得开开心心地吃。 可真拿起筷子,严衡却还是实在不愿碰荤物,便就近夹起一片相对清爽的绿凉粉。 继而他眼睛一亮。 麻辣酸爽又清凉,可谓是相当开胃。 薛清秋也很惊喜。 他们一家北地归来,历经月余艰辛,她相公不知是心气郁结,亦或是水土不服,每日只能用一些清粥小菜吊着命,稍微沾点荤腥便上吐下泻。 原本已有些中年发福的男人,硬生生瘦成了壮年时的清瘦干练的体型。 若非大夫说他只是脾胃不调,无须担心,薛清秋只怕是能哭断肠。 如今见自家相公恢复了食欲,她比谁都欣喜。 严云澜同她爹一般,原本对农家粗食并无过高期待,结果硬生生被惊艳了数次。 直至唇齿间染上辣意,犹自不舍释筷,这一刻,世家的拘谨与贵女的矜持,在她身上荡然无存。 不过,她本来就没有这些。 严里正给严衡的酒杯斟满黄酒,笑道:“虽说咱俩没见过,但我打小就听我爹说,你爹,就是我满仓叔,是咱村最有出息的人,跟着人去外头跑商,挣下了一份家业,尽管如今你们遇到了困难,但既然是我严家的族人,我自有照顾你们的职责,日后若有任何难处,切莫见外,直接找我便是。” 老人的语气十分真挚,严衡顿生愧疚。 但他面上毫无波澜,依旧笑得从容,举杯道谢后,将杯中黄酒一饮而尽。 饭后,严里正给严衡介绍族中风土人情,薛清秋则进了灶屋。 吴氏和儿媳们正在收拾灶台厨余,见到薛清秋瞬间紧张起来。 “快出去歇着,这种地方哪里是你能进来的。” 薛清秋失笑:“大嫂说笑,妇人哪有不进灶屋的,往后那父女二人,还指着我做饭养活呢。” 她先前咬文嚼字吓坏了众人,如今也赶紧学着大家说话的方式进行自我调侃。 灶屋中的女人齐齐笑出了声。 尽管吴氏总觉得薛清秋同她们这些妇人,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可这句话却无形间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待几人笑够了,薛清秋又从荷包中取出十两银子,递给吴氏:“大嫂,这几个月你们又是帮我们修整老屋,又是置办新家具,这银子您务必收下。” 吴氏闻言,脸色微变,连忙摆手推辞:“哪用得着这么多,我不收。” 自打三个月前收到严衡的家书,他们便着手帮忙给老屋翻新,前后下来也没花到二两银,往后低头不见抬头见,哪能占自己族人的便宜。 薛清秋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另外还得麻烦大嫂,我家相公和小女对今日午间的凉粉凉皮赞不绝口,往后我少不得要在您买,倒不如一次将钱给到位。” 吴氏乐了:“哎呀妹子,你误会了,那不是我家做的。” 片刻后,薛清秋得知了南溪村许樱桃的存在。 吴氏将银子退还回去:“最多只要二两,多了一文也不要,那些吃食你们若是喜欢,往后翻过那座山,自行去南溪村买来便是,每日也有人挑着来卖,就是花样没有今日的多。” 不得已,薛清秋只能重又拿出二两银子给了吴氏。 傍晚,严里正回到家,吴氏忙追问道:“他们一家子可都安顿好了?” 严里正点头回应,但面色略显异样。 吴氏忙问咋了。 严里正:“黑娃他们帮着搬箱笼时,不小心绊了一跤,其中一个箱笼盖子大开,我本以为是衣裳杂物,没想到竟是满满当当的书,更奇的是,其他箱笼也异常沉重,估摸着里头也都是书,这事儿确实有些蹊跷。” 吴氏也诧异:“他们家不是商户出身吗?怎会带着这么多书回来?都没个儿子,难不成是你那同族兄弟还想考科举?” 严里正摆摆手:“你这婆娘就是问题多,管他们的,只要他们安分守己,不在村里惹是生非,无论他们是看书还是搓泥巴,都与咱们无关。” 吴氏想想也是,便不再多问。 翌日,周婆子一家要比往日早上一个时辰来做工,今日许樱桃一行人要去县里,需得早早出发,否则到了县城怕是都得下午了。 天还未亮时,郑文郑武帮忙把辣条、红油辣子、卤豆干和卤料搬上骡车,大房两兄弟也忙着整理小竹筐。 周婆子不放心,嘱咐儿子儿媳要照顾好许樱桃。 赵氏点头:“娘您放心,我丢了樱桃都不会丢。” 周婆子又想批她,但出门前不能说不吉利的话,她只能忍。 许樱桃揉了揉睡眼惺谢梨的脑袋,承诺道:“这次去县城是为了正事,下回一定带你们一起去。” 谢梨很是乖巧道:“大嫂,我都懂,你放心,我会帮着娘干活,绝不偷懒。” 谢柏也同样点点头。 第61章 进县城谈生意 一行人踏着晨雾出发,直至午时艳阳悬空时,才总算走到了县城大门口。 许樱桃万分庆幸先前买了骡子,尽管这回带的吃食不算多,若是单靠人力背或者挑,那也能把人累够呛。 交完入城费,官兵再核验完路引,一行人牵着骡车浩浩荡荡进了城。 比之白龙镇,县城的繁华程度显然又上升了数个档次。 尤其归云县城依水而居,青石板路蜿蜒至江边,码头边,无数渔船货船往来行商,看得许樱桃很是眼热。 时间紧,任务重。 入城后,许樱桃先找了个食肆,带着众人快速吃了碗肉酱面。 接着她没有盲目乱转,而是根据面馆老板建议,走到城墙根下,选了个模样机灵小乞丐,问道:“跟你打听个事,答得好,这些钱都归你。” 她朝小乞丐摊开手掌,掌心少说也有十来枚铜板。 小乞丐顿时来了精神:“阿姐,您有啥想了解的,您尽管问,找到我,那可算您找对人了,这县城哪处有几个耗子洞,我都一清二楚!” 不久之后,许樱桃对归云县的布局有了初步了解。 县城以一条主街为中心,辅以一条辅街,两者交汇,形成“十”字框架,将城区划分为东、南、西、北四大区域,每个区域内又交织着错综复杂的小巷。 其中东南两区最富庶,酒楼商铺比肩接踵,西区则略显贫瘠,被视作贫民聚居之地,而北区则庄重许多,聚集了县衙、县学等官方机构。 鉴于东南两区的经济繁荣,且他们此刻正位于南门附近,许樱桃当机立断,决定首先向南区的酒楼发起“攻势”。 她如约将钱给了小乞丐,又将计划分享给了几人。 众人哪敢有异议。 小乞丐耳朵尖,闻言也自告奋勇道:“阿姐,甭看我是个乞丐,但我没少去各酒楼后巷蹭饭吃,和各家后厨伙计熟着呢,您想去哪一家?我带您去!” “蹭饭?” “就是捞泔水桶。”小乞丐丝毫不觉丢人。 想必和各家后厨伙计相熟,多半也是为了偷泔水而被揍的那种“熟”。 许樱桃轻轻点头,表示同意,同时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警告:“你若带着我们瞎转悠浪费时间,我也绝不会让你有好果子吃。” 小乞丐缩了缩脖子:“阿姐,您放心,我绝对不敢骗您,再说了,您这边人这么多,我哪敢耍花样?不过,若我带得好路,阿姐过后能不能再赏我几个铜板?我阿爷生病了,需要钱抓药。” 许樱桃自不会深究一个小乞丐说话的可信度,但各区小道繁复,若没人带路,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得浪费在路上。 罢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很快,小乞丐带他们抄小道来到了第一家酒楼的后巷。 许樱桃的太阳穴直突突。 哪有推销去后门的,怕是连掌柜的面都见不着。 正当她准备打道折返时,就听小乞丐欣喜的朝出来接应菜贩的小伙计喊道:“狗毛,是兄弟就帮我个忙!” 被唤作狗毛的小伙计看向许樱桃几人,满脸疑惑:“你们有啥事?” 许樱桃也不含糊,当即从骡车上取了两小筐卤豆干和辣条,通通递给狗毛:“小哥,我们是来县城推销吃食的,这两小筐卤豆干和辣条,一筐给你,一筐劳烦给你们掌柜,无论成不成,都希望你稍后能帮我递个话出来。” 狗毛凑近闻了闻,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也不用竹签,直接上手捏了根辣条塞进嘴里。 好家伙!闻着香,吃着更香! “你等着,我这就让我师父去找掌柜的!” 狗毛说完,一溜烟儿扭头跑了个没影。 小乞丐咧嘴笑,一脸骄傲:“阿姐,我没骗你吧?狗毛是我兄弟,打小穿开裆裤就认识,他如今在这白鹤楼后厨当学徒呢。” 许樱桃诧异:“既是发小,为何他能当学徒,而你……” 小乞丐一脸无所谓道:“我爹赌钱败光了家底,想将我娘卖去窑子,我娘不愿意,他就将我娘杀了,又自己抹了脖子,全县城都晓得我家的丑事,他们嫌我不吉利,没人愿意用我呗。” 这下不止许樱桃,一行人全都沉默了。 小乞丐还当许樱桃也嫌弃他,顿时后悔不已,忙描补道:“阿姐,若不是我阿爷真的病了,平时我都躲别人远远的,真不是故意给你们招惹晦气。” 许樱桃问道:“你叫什么?” 小乞丐一愣,脱口而出:“姜来福。” 也是被爹娘寄予过厚望的名字。 赵氏接话:“樱桃,这孩子还和你娘同姓呢。” 说话间,狗毛和一个胖厨子模样的汉子,拥着一个身着绸缎的中年男子快步走出了后门。 片刻后,许樱桃一行人被请进了白鹤楼二楼雅间,大房两兄弟主动留在后巷看骡子。 白鹤楼的魏掌柜生就一张国字脸,不笑的时候,不怒自威,很能镇住场子。 但在得知这些吃食皆出自许樱桃之手时,笑得那叫一个慈眉善目,平易近人。 魏掌柜先前已经尝过卤豆干和辣条,此时直接开门见山道:“这红油和卤豆干的方子,许娘子可愿出售?” 同先前孙掌柜和金二喜一样,魏掌柜一听不卖方子,自然也是沉了脸。 许樱桃已经有过两次谈判经验,一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下来,魏掌柜也终于松了口。 没法,这两样吃食的滋味太过新奇,就算他不买,也必将有其他同行买,就算同行都不买,这小姑娘靠着零售,早晚也能做大做强,届时被人抢占了先机,他哭都没地方哭去。 最终,白鹤楼同许樱桃签了契书。 契书内容和孙掌柜签的那张大差不离,不过作为县城的酒楼,白鹤楼的订货量远超鸿宾楼。 光是红油辣椒,白鹤楼一日便需要五斤的用量,卤料包和辣条这类吃食,订购量更是直接翻了倍。 作为回报,许樱桃也将口水鸡、蒜泥肉、以及各种食材卤制方法尽数口述,再由酒楼账房记在纸上。 魏掌柜亲自将许樱桃一行人送出了酒楼大门,还让小二去后门将骡子和大房两兄弟也带了过来。 上来就是个开门红,一行人欣喜不已。 许樱桃却是四下张望,疑惑道:“姜来福呢?” 第62章 财神不入脏门 姜来福从不远处的巷口探出个脑袋:“阿姐,我在这儿!” 许樱桃闻声,迈步上前,笑道:“躲这干嘛?” 姜来福嘿嘿一笑,挠了挠头:“这不是怕给酒楼掌柜瞧见,嫌我晦气嘛。” 许樱桃微不可察叹了口气,问道:“你先前说,去完白鹤楼,再去哪一家?” 姜来福立刻来了精神,手指向东边,一脸得意地说:“万顺楼,那处我也有熟人!” “不会也是发小吧?” 姜来福摇头:“那哪能啊,我发小就狗毛一个人,这回是张大哥,他是帮厨,人特仗义,经常将客人吃剩的好东西偷偷给我留着。” 听着姜来福一路絮叨,一行人绕过几条巷子,很快就来到了万顺楼后巷。 果然又是后巷。 姜来福刚要扯着嗓子喊人,却见一个身形瘦削如猴的青年从后门弹射而出,重重跌落在狭窄的巷道上,随即双手紧捂腹部,蜷缩成一团,痛苦呻吟声不绝于耳。 姜来福脸色瞬间煞白,他毫不犹豫地一个健步冲上前去,欲将青年扶起。 “张大哥,你咋了?!”姜来福焦急万分地喊道。 话音刚落,一位体态白胖,身着厨子服的中年男人从门内怒气冲冲地走出,举着一根擀面杖,怒瞪着地上的青年:“笨手笨脚的东西,踹你一脚都算是轻的,你守着锅别让菜炖糊了,你却跑去给王厨子打下手洗菜,到底我是你师父,还是他是你师父?!” 青年颤声解释:“师父,原本不会糊,可不知是谁偷偷往灶里多加了柴火,这才……” “还敢狡辩!今日非让你长长记性不可!” 许樱桃身形一动,巧妙地挡在了厨子身前,适时递上一小筐辣条和卤豆干。 白胖厨子脚步一顿,满眼不解地看向她,只是眼中怒火尚存,眼神看起来颇有些渗人。 许樱桃面不改色笑道:“这位阿叔,这是我家自制的小食,请您先尝尝看,若觉得味道不错,能否劳烦您向掌柜引荐一二?” 厨子将小竹筐凑到鼻端下闻了闻,随即用竹签挑起一片卤豆干,细细咀嚼,随后又尝了一根辣条,表情逐渐变得复杂。 接着,在所有人期待的眼神中,只见厨子将整个小竹筐丢在了地上,还用脚狠狠碾了碾。 “呸!什么难吃玩意儿!赶紧滚,日后再敢来万顺楼,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言罢,他还挥舞了几下手中的擀面杖,以示威胁。 众人瞬间愕然,面面相觑,难以置信眼前这一幕。 几个男人反应过来后,纷纷挺身而出,将许樱桃护在身后。 郑文咬牙道:“我们和你没仇没怨,吓唬一个小姑娘算什么本事,有种冲我们来!” 厨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不屑地瞥了他们一眼,随即转身,“砰”的一声踹上了后门。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赵氏望着地上踩得稀碎的豆干辣条,心疼不已道:“天杀的,不吃也就算了,何必如此糟蹋。” 她刚要俯身去拾捡,姜来福却先一步将倒扣的小竹筐翻了过来,见还有许多豆干被竹筐挡着只是碎了并没有脏,毫不犹豫就抓起来塞进了嘴里。 许樱桃想拦已经来不及。 “哇!太好吃了!”姜来福激动地直叫唤,“比万顺楼的招牌烧鸡还好吃!” 就是不小心抓到了土,吃着有些硌牙。 吃完他才想起张大哥还坐在地上,忙在衣服上抹了一把红油,又跑回去搀他。 青年总算缓过劲儿来,有气无力道:“掌柜的从别处又请了几个厨子来,师父每日都气不顺,你们眼下来推销吃食,就是往他刀口上撞。” 许樱桃了然,这是酒楼后厨内斗,殃及了她这条池鱼。 既如此,那就告辞。 赵氏有些不甘心:“樱桃,咱们直接去大堂找掌柜行不行?” 许樱桃摇头:“不了,我这个人迷信,财神不入脏门,一个小小后厨都使上了这些脏污手段,这酒楼,怕是好不了多久。” 就算日后合作了,这些厨子们随便在她的吃食里撒把盐倒瓶醋,这合作迟早也得玩完。 青年挣扎着起身,又要去敲后门。 姜来福一把拽住他:“他都快把你打死了,你咋还回去?” 青年笑笑:“师父打徒弟,天经地义,本来这回也是我做得不对,你快走吧,下回给你留好吃的。” 目送着青年进了门,姜来福咬了咬牙,转身对许樱桃道:“阿姐,咱们走吧,南城也就这两家酒楼,我带您去东城转转,那边还有家大酒楼。” 他连自己和阿爷都救不了,又如何能帮助他人。 许樱桃也没多打听姜来福的私事,跟着他去了东城区的仙客来。 毫无意外,又是通过“走后门”来达成了合作目的。 仙客来的掌柜的姓潘,身着锦缎长袍,面容和蔼,却眼含精光,周身散发着一股商人的精明与干练。 当许樱桃详述了与白鹤楼的合作模式后,潘掌柜非但未显露出丝毫异议,反而迅速应承下来,且承诺的订单量较之白鹤楼,还要高出三成之多。 这合作谈得实在太过丝滑,许樱桃甚至都担心起其中是否有诈。 果然,潘掌柜在同许樱桃敲定各项契书后,又额外提出了一个要求,希望许樱桃多赠送一道菜谱。 “许娘子,实不相瞒,潘某前几日拜访家姐时,在姐夫家中偶然尝到了这辣条,当时便心生向往,想要订购,只可惜时机不巧,未能如愿。未曾想,今日许娘子亲自上门推销,真乃天赐良机,再加之方才品尝的卤豆干,更是令潘某对许娘子的厨艺叹为观止,若能得许娘子慷慨相授,多赐一道菜谱,潘某定当感激不尽。” 许樱桃惊讶。 她的辣条竟然比她先一步来过县城? 直到潘掌柜说出他姐姐身份时,许樱桃才知是自己想岔了。 潘掌柜的姐姐不是旁人,正是葛员外之妻潘芸娘。 而潘掌柜也是去葛家庄探亲时,恰巧尝到辣条的滋味。 既然是葛员外的舅子,那这菜谱不送也得送。 况且这送的不是菜谱,是人情世故! 许樱桃略一琢磨,便将粉蒸肉的方子做了顺水人情。 潘掌柜很是满意,当即让厨房去准备试水。 出了仙客来,赵氏凑到许樱桃身边,小声嘀咕:“樱桃,这潘掌柜可真精,搬出他姐夫的名头,就是咬定你不敢拒绝。” 第63章 平安归来 许樱桃又何尝不明白。 但她并不放在心上。 只是送出去个菜谱而已,她又没有任何损失,反而还谈成了订单。 况且这仙客来保不齐还是葛家的产业,她若在潘掌柜这里留下了好印象,更有助于她抱葛家大腿。 总而言之,她都不亏。 东南两城区的大酒楼如今都算是逛了个遍,姜来福还想带许樱桃一行人去北城区,却被后者拒绝了。 许樱桃道:“如今的供货量已经快到极限,再多我们便吃不消了。” 能赚钱固然好,但也要量力而行。 若是一味扩建豆腐作坊,等后续各类山货陆续成熟,村中根本抽不出人手来帮忙。 自打爹娘去世后,姜福来便少与人亲近,今日和这一行人相处虽还不到一个时辰,可常年孤独的他,竟还生出几分不舍来。 许樱桃从荷包掏出一粒银锭给他:“拿去给你阿爷治病。” 姜福来一见是银子,吓得脖子直往后缩,双手都快摆出残影。 “阿姐,使不得,您给几个铜板打赏就得了,哪用得上银子。” “给你就收着。” 许樱桃直接将银子抛进他怀中,吓得他赶紧捧住。 虽说没有姜福来带路,她也能谈成生意,但因着姜福来的帮忙,却也大大节省了时间。 再者,她对这比谢柏大不了多少的孩子生出了恻隐之心,若能救他阿爷一命,也算是给自己积德行善。 “今日带来的吃食都分出去了,下次再遇见,我一定再给你备些。”想到他先前趴在地上狼吞虎咽的模样,她心中不禁泛起一阵酸楚。 可惜后来给他,他无论如何都不收。 目送着许樱桃一行人渐行渐远,姜福来死死攥着银子,掌心被硌得生疼,疼得他眼泪止也止不住。 他一路朝着城西跑去,直至跑到一户破落小院前,用尽全身力气推开大门,一头扎进了院内,大声呼喊着:“阿爷,走,咱们去医馆,孙儿有钱了!” 许樱桃一行人离开仙客来后,也就近进了附近的一家医馆。 片刻后,许樱桃将店中几十斤干辣椒存货一扫而空。 如此进行了三四回,东南两城区医馆的辣椒被她薅了个一干二净,足足有二百来斤。 最后一家医馆许樱桃可就在熟悉不过,是济世堂在县城的分号。 医馆掌柜听说她要买辣椒,一脸诧异。 “今年可真是奇了怪了,往年咱们医馆用辣子不过区区几两,今年竟卖出了五六十斤之多。”他边说边摇头,随即又略带歉意地对许樱桃道,“小娘子,真是不巧,本店的辣子已经被人提前预定了,明日便有小伙计送往下面的镇子。” 许樱桃装作一脸惋惜:“那下回我再来问问。” 她本可以透露自己正是那位大买主的身份,但她也记得罗掌柜说过,医馆营业额同他年底分红挂钩,自己若是在县城截了胡,他就会少一份业绩。 毕竟是一路帮助过自己的人,许樱桃也想尽自己所能回报一二。 同掌柜打听好铁匠铺的位置后,许樱桃直奔而去。 铁匠铺的老板打了一辈子农具和刀具,还从未听过有人要打铁锅的。 许樱桃见其一脸为难,试探着问道:“可是因为铁材太珍贵,不能打铁锅这种大件?” 铁匠铺老板摆摆手:“倒也不是,只是我没打过锅,不知能不能打好。” 说着,他又将声音压低了几分:“铁材确实珍贵,但只要小娘子出得起价,甭说是铁锅,便是澡盆子我也能打。” 说着朝许樱桃抛去个“你懂的”的眼神。 许樱桃当然懂,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渠道和关系网,哪怕国家明令禁止贩卖私盐违法,可照样有人顶着掉脑袋的风险在卖。 铁材,显然也是同理。 许樱桃也配合着压低声音道:“老板请放心,我既是诚心问,也望老板给个合理的价格。” 接着便是许樱桃报了尺寸,老板报了价格。 两人一拍即合。 赵氏在一旁只觉阵阵眩晕,两口大铁锅,要价四两! 最终许樱桃付了一两定银,铁匠铺老板给了块有特殊印记的小铁牌做凭证,约定一个月后来取货。 如今谈客户,买辣椒,和打铁锅三件大事落定,许樱桃紧绷的神经也松弛了下来。 从县城到村里最快也得三个时辰,眼下已经是差不多下午两三点的样子,即便走得再快,回去天也该黑了。 既如此,许樱桃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找了家食肆,先招呼郑家人和大房两兄弟吃好喝好,又让食肆的伙计帮着喂了骡子。 她随便扒拉了几口饭,便直奔点心铺子买了几盒糕点和糖果,又去书局买了三本蒙书。 因着要记账,文房四宝她之前在镇上就买过,此次倒是不必再买。 接着,她又去首饰铺子给姜氏买了根银簪。 而后她又去布庄买了两匹最柔软的细棉布和棉花,用来做月事带。 虽说这具身体从前发育不良,完全没有要来月经的迹象,可最近营养跟上来了,她明显能感到小腹时不时有些不得劲儿。 翻了年就十六岁了,这种东西得提前给自己备上。 如此,便又过去了差不多半小时。 赵氏出来寻她时,见她采购了这么多东西,嗔怪道:“你这丫头,我就说你去茅房咋就能去这么久,去采买也没说叫上我,好歹能帮你拎东西啊!” 许樱桃嘿嘿笑,试图蒙混过关。 一行人一路紧赶慢赶,总算在天黑尽前赶到了村口。 隔着老远,他们就看到村口闪动着火光,是有人举着火把。 继而又听到熟悉的声音:“文娃子,是不是你们?” 郑文赶紧高声应下:“爹,是我们,我们回来了!” 谢柏的声音也传来:“大嫂?” 许樱桃心情颇好,笑声清脆地回应:“你大嫂也平安回来啦!” 娘仨以及郑家老两口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纷纷加快脚步,急匆匆向着一行人奔来。 火把在郑村长手上,几人走得急,完全没顾得上走在最后的陈氏,以至于她被路上凸起的石头绊倒,跌坐在路上哎呦连天。 姜氏又只得调头去扶人。 第64章 礼物 “可都还顺利?”郑村长的声音里满是关切。 许樱桃笑着点头:“和县城的两个大酒楼谈成了合作,三日后就得每日往县城送货了。” 郑村长满心欣慰:“我就晓得你能成,日后这活儿交给你文叔,你不用操心。” 说着又接过大儿子手中的缰绳,抬手摸了摸骡子脑袋。 郑文失笑:“爹,这骡子精神着呢,樱桃下午还特地吩咐人给它喂了上好的草料,照顾得比谁都周到。” 别人不知道,他可比谁都清楚。 这骡子自打来他们家,他爹每日都是亲自给擦身顺毛喂草料,从不假手他人,比养个孩子还精细。 他甚至都怀疑,他爹这是专门来接骡子,而不是担心他们。 郑村长闻言果然乐了,直点头:“还是樱桃办事牢靠。” 周婆子道:“有啥话明日再说,在外跑了一天,孩子们定然都累了,先回家吃饭。” 赵氏接茬:“娘,我们都不饿,樱桃路上给我们买了烧鸡,根本吃不完,车上还剩着三只。” 陈氏赶来时,正好听见这句,惊得直咂舌。 她就晓得,让儿子跟着许樱桃混,准没错! 送完许樱桃一家,又将车上的东西都卸下,郑家人准备牵着骡子离开,却被许樱桃叫住。 “阿爷,阿奶,这两盒点心您二老拿回去尝尝。”许樱桃从一摞点心中取下两盒。 还不及老两口拒绝,许樱桃又拿起一只油纸包着的烧鸡,放在点心盒子上,一并递了出去。 “可不能拒绝,我们家人少,我买得多,吃不完就坏了。” 周婆子只得笑着接过。 陈氏在一旁暗自羡慕,目光虽努力克制,但偶尔还是不由自主地溜向那堆点心。 她不敢奢求和郑家一样的待遇,但一盒点心,自家总该是有的吧? 最终,陈氏也遂了心愿,得到了一盒点心和一只烧鸡。 她脸上恨不得笑出花儿来,好话跟不要钱似的往外冒,郑家人听得直翻白眼。 送走两家人,许樱桃和娘仨将所有东西都搬进了堂屋,随后,姜氏便忙着去灶间烧起热水给她洗澡。 望着自先前见面后便如影随形的谢梨,许樱桃抬手捏了捏小姑娘的脸蛋,笑道:“才一日不见,就如此黏人了?” 谢梨搂着她胳膊摇了摇:“就是想大嫂了嘛!” 谢柏适时地端来一盆清水:“大嫂,先洗洗手吧。” 洗完手,许樱桃将点心糖果以及烧鸡通通给了谢梨:“拿去和你哥分着吃,也给娘留一份。” 谢梨欢呼,满心欢喜地接过。 紧接着,许樱桃又从包裹中取出三本蒙书,递给一旁的谢柏:“给你的,虽然咱们都不认字,但你记性好,先记下如何写,明年给你找了先生,你再学如何认,不耽误。” 谢柏接过书时,手都在颤抖。 姜氏从灶屋出来时,正好看见谢柏捧着三本书,眼中似有泪光闪动。 “樱桃,这书不便宜吧?”姜氏心疼的不行。 倒不是心疼儿子,而是心疼书贵。 先前他们在镇上的书局问过,光是一本蒙书,要价就是三两银子。 当时许樱桃想给谢柏买,她愣是拦着没同意。 许樱桃笑道:“县城要便宜许多,三本八两银子不到。” 姜氏顿时生出确实要便宜不少的感慨来。 可旋即她又被自己的想法给惊住。 明明早在一个月前,别说是八两,就是要她拿出八个铜板出来都困难。 许樱桃见她眼神发愣,从随身背着的小挎包掏出一个小锦盒,在她眼前晃了晃:“娘,看看这个,喜不喜欢?” 姜氏回过神,双手颤抖地接过小巧精致的锦盒,指尖轻轻摩挲着盒面上花纹,心中满是惊叹。 接着她打开锦盒,眼睛瞬间睁大。 好漂亮! 竟是一根荷花银簪。 簪身细长,银质温润,簪首绽放着一朵栩栩如生的荷花,花瓣层层叠叠,好看得不像话。 姜氏她活了三十几年,除了木簪布巾,从未有过任何首饰。 面对这份突如其来的礼物,她竟有些手足无措,生怕自己的粗粝会玷污了这份精致。 “我给娘簪上。” 姜氏忙摇头:“不,不用,这根簪子留着你戴。”说着就要将锦盒盖上。 许樱桃故意逗她:“那可不行,首饰铺子的老板特意说了,这个款式最适合您这个年纪的妇人,我戴着反而会被笑话。” 姜氏闻言,满眼疑惑:“竟还有这样的说法?” 随即,她又忍不住问道,“那,这根簪子花了多少钱?” 许樱桃笑道:“没小柏的书贵,这是今日剩下的银钱,娘收好。”她又从挎包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递了过去。 姜氏接过荷包,入手的分量让她心中一惊。 “这么沉!” 荷包里,是五十两银子。 这还是许樱桃今日一通大肆采买后剩下的一半。 得知接下来县城两家酒楼的订货量,一家人皆是欣喜不已。 许樱桃问她:“娘,卤料包您一个人若是磨不过来,咱就让冬妮来帮忙,我看她手脚勤快人又老实,靠得住。” 姜氏摇头:“这有啥忙不过来的,就是再翻几番我也能行,再说了,还有阿梨帮忙。” 许樱桃知晓她这是怕泄露了方子,便只好由着她去。 今日有太多开心的事,姜氏一直到合眼前都有些激动,闭上眼睛后,她总觉得有啥事忘了,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很快就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准备完凉粉小组所需的凉粉后,许樱桃又睡了个回笼觉。 待睡到彻底神清气爽后,这才不紧不慢起来喝了小米南瓜粥,粥熬得稠稠的,就着她自己腌的酱黄瓜,喝了整整两大碗。 姜氏见她要出门,也不瞎打听,只是嘱咐她别磕着碰着,晌午早些回来吃饭。 许樱桃应下。 一出门,就见谢柏蹲在地上,一手捧着书,一手拿了根木棍,对照着书页上的文字在地上描摹,那叫一个全神贯注,许樱桃也没打扰他。 她进村里,一是为了通知冯兴开工的具体时间,二是村里有人开始陆续种麦,她要告诉大家如何施肥。 第65章 捡到金雕 待许樱桃走得远了,姜氏才猛地一拍额头:“遭了,晌午有人要来咱家买吃食,我怎就把这事给忘了。” 凉皮凉粉她都能做,可是调味方面,她却是万万不敢上手。 之前不是没尝试过,明明都是按照大儿媳教的步骤来执行,可最后成品的滋味,却总是要差点意思。 可大儿媳进村里肯定是有正事要忙,她又不能把人专门喊回来做吃食。 思来想去,姜氏只能祈祷那对母女来得晚一些。 许樱桃一直忙到晌午,依然是拒绝了各家的留饭,脚步轻快地朝自家走去。 外面的饭,哪有自家的香。 路过村子中央的晒坝时,许樱桃见一群萝卜头正撅着腚围在一起,也不知道在干嘛。 她对熊孩子的事并不感兴趣,正要继续走,却忽然听到有小男孩大喊:“打死他!用石头把他砸死!把他的毛全部拔光!” 许樱桃顿时变了脸色。 干啥呢这是? 小小年纪哪学的这般残忍的做派? 即便是杀鸡,也不至于上石刑。 她快步走上前,待看清小孩说要砸死的是何物时,简直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一只鹰。 准确来说,是猛禽中的猛禽,金雕。 许樱桃之所以一眼认出此物,还多亏了她那无良也无审美的老板,在办公室内挂了一张硕大的金雕装饰画,用来给员工洗脑打鸡血,上书“母鸡只能飞上墙头,雄鹰却能飞上蓝天”。 往事不堪回首。 总之眼前这只头顶黑褐色,后头至后颈羽毛尖长,呈柳叶状,羽基暗赤褐色,羽端金黄色,并具有黑褐色羽干纹的大鸟,绝对是金雕没跑了。 许樱桃略感奇怪,金雕这种生物,基本只生活在寒带和亚寒带,怎就跑到南溪村来了? 再一看,翅膀上插着一只箭呢。 联想到金雕从北境飞到此地,也不知遭了多少罪,许樱桃不禁对这只负伤金雕生出些许敬佩。 眼见这只金雕身旁散落着不少大大小小的石子,金雕本雕也闭着眼睛看不出死活,许樱桃叹了口气,对小萝卜头们道:“小朋友们,这只鸟,让给姐姐可好?” 她不知道的是,她不认识这群孩子都是哪家的,但孩子们却全都认识她,最近他们个个都被爹娘耳提面命,说在她面前一定不许调皮捣蛋,否则家里因此没了赚钱的营生,就要他们好看! 孩子们一听到她想要这只金雕,呼啦一下子全都四散跑走,嘻嘻哈哈的笑声很快消失在远处。 许樱桃这下也犯了难。 除了动物园的鸵鸟,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比眼前这只雕更大的鸟。 少说也得有一米长了。 据说金雕展翅,长度还可达两米多,再加上那对比她手掌还要大的利爪,想想就瘆得慌。 可四下已经无人,总不能撂挑子不管。 许樱桃壮起胆子碎碎念:“你要是死了就算了,要是没死,可别挠我,更别啄我,我也是为了救你。” 不管雕兄听没听懂,许樱桃弯下腰,双手缓缓向金雕伸去,准备将它抱起。 然而还未触及到金雕的羽毛,刹那间,它的眼睑突然开启,随着光线的渗透,它的眼瞳逐渐从一抹淡淡的琥珀色,转变为深邃的棕黑,直吓得许樱桃连连后退。 不愧是猛禽之王! 许樱桃不知该如何形容那样的眼神,其中既有对广袤天地的渴望,也有对猎物敏锐的警觉,更有对万物的蔑视。 就在她不知所措之际,金雕再次闭上了眼睛,连呼吸都微弱了下去。 许樱桃愣住,难不成刚才是回光返照? 她随手捡起一根树枝,照着金雕的尾羽轻轻戳了戳,又戳了戳,见它确实没反应了,才长舒一口气,再次伸出手。 薛清秋初见许樱桃时,就是这样的一幅画面——一个看似柔弱的小姑娘,抱着一只硕大的金雕,吭哧吭哧进了院子。 明明毫不相干,可她就是回忆起了她那战死沙场的儿子,曾经也驯服过一只海东青。 只不过,海东青的体型远比金雕小太多。 许樱桃也看见了薛清秋。 后者只是往那处一站,便好似空谷幽兰,与四下鸡零狗碎的农家小院,全然不搭边。 “您是?”许樱桃忍不住问道。 恰好姜氏从堂屋出来,正要向许樱桃介绍面前的妇人,就见她怀中抱着的金雕,吓得脸都白了。 “樱桃,这是啥啊?”总归不会是野鸡。 许樱桃将金雕轻放在地上,抬手抹了把额间的汗珠,笑道:“娘,是金雕,不是咱们这儿的物种,估计是受伤后慌不择路才飞过来的,我顺手给捡回来了,也不知还能不能活。” 薛清秋颇为意外:“你还识得金雕?” “哪呢哪呢?金雕在哪呢?”严云澜从灶屋跑了出来,一脸激动。 待看清地上的金雕,她惊呼道:“哇,还真是!” 谢柏和谢梨也相继跑了出来。 姜氏这才想起正事,同许樱桃介绍道:“樱桃,这是你薛婶子,前日刚从外地回北溪村,在你严阿爷家尝过你的手艺,昨日特地来买,结果你不在家,我就让她今日过来,却忘了告诉你。” 原来如此。 许樱桃扬起招牌职业笑容:“那劳烦薛婶子等等,我这就去洗手给您准备,不过豆制品今日没做,先吃凉粉和凉皮可好?” 姜氏接话道:“凉皮凉粉我都做好了,就等你回来调味。” 那就更省事了。 许樱桃问了薛清秋是否忌口,又让两兄妹将昏死过去的金雕看好,万一醒来后要扑腾,直接拿大背篓罩住即可,而后一头扎进了灶屋。 片刻后,许樱桃将四碗调好味的凉皮凉粉端上桌,高声问道:“薛婶子,桌上食盒是您的吧?我来给您装,还是您自个儿装?” 薛清秋刚洗完手,从女儿手中接过巾帕将水珠擦干,迈步进堂屋道:“我自己来。” 许樱桃让出位置,笑道:“其中有两碗按您的要求加麻加辣,颜色鲜亮的那两碗便是。” 薛清秋笑着道谢,又付了钱,这才和女儿不紧不慢离开。 许樱桃再见到那只金雕时,惊讶地发现它翅膀上的箭矢已被拔除,伤口处还缠上了草药与布条。 姜氏道:“是薛娘子,她说自己略懂医术,好歹是条命,便顺手救了。” 许樱桃震惊。 没多久,她发现了更让她震惊的事,谢柏居然能流畅背诵千字文了! “谁教他的?” 第66章 如何熬鹰 姜氏一边搭鸡窝,一边应道:“也是那薛娘子,她来时,见小柏在地上练字,便顺口教了他,可真是厉害,一个女子,竟然识字。” 言罢,姜氏转头问许樱桃:“这鸡窝大小可合适?” 许樱桃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姜氏这是在给金雕搭窝。 她一时间也有些茫然。 金雕能住鸡窝吗? 不管了,先凑合着住吧,眼下这雕能不能活还不一定呢。 若是真活了,这类猛禽,他们家也根本留不住。 “娘。”许樱桃走到姜氏身旁,“那薛婶子可还同您说过她家的家庭情况?” 姜氏沉吟片刻,道:“她说他们呢一家三口从北地而来,因着家中生意败落,不得不投奔夫家亲族,还说她相公自打回乡后便有些水土不服,但唯独吃了你做的吃食后,能缓解一二。” 许樱桃一喜。 这便意味着,那对母女日后少不得要登门。 姜氏见她忽然笑得灿烂,问道:“咋笑得这般开心?” 许樱桃如实回答:“若是不出意外,小柏很快就能有先生了。” 姜氏总算反应过来,惊讶道:“你是想让小柏认那薛娘子当先生?” 许樱桃点头:“请她开蒙总归不是问题,况且咱们小柏如此聪慧,比一般的孩子教起来省心省力得多,想来薛婶子不会拒绝。” 虽然相处不过短短片刻,但直觉不会骗人,这位薛婶子有文化,通医术,且心地善良。 请这样的人给小柏开蒙,再合适不过。 但在这之前,她必须矫正谢柏舍不得用纸,只愿蹲在地上练字的习惯。 婆媳商量找薛清秋当老师时,薛清秋也在同女儿聊着他们。 严云澜一脸不可思议,兴奋道:“娘,您看见了没,那个小丫头,还没我下巴颏高,却能将我胳膊那么粗的柴火掰断,这简直就是天生神力!” 她当时百无聊赖站在院中,就见一个小姑娘到檐下抱柴火,许是嫌弃其中一根太长,小姑娘两手抓着手臂粗的木棒,借力在膝盖上一折,木棒“咔嚓”一声,直接断成两截。 严云澜当时就惊呆了。 待谢梨抱着柴进屋后,她也忍不住从檐下抽了根木柴,几乎用尽吃奶的力气,木柴也纹丝未动。 严云澜不信邪,拎着木柴追进灶屋,让谢梨又给她演示了一遍。 结果柴火到了谢梨手中,就变得跟芹菜似的脆弱,轻轻松松就被她掰成了两段。 严云澜至今想起来都惊奇不已。 薛清秋避开脚下草木,笑道:“我倒是觉得那个男孩更有趣,除了你阿爹,我还从未见过比他还聪慧之人,倒是个可造之材。” 严云澜撇撇嘴,压根没印象。 这世上,除了她爹和兄长,她对任何男人都没兴趣。 但她听出了她娘的话外音,劝道:“娘,女儿知您爱惜人才,可就算是文曲星下凡,爹也不愿教了,他沦落至此,便是为他学生所迫害,爹曾经也说过,此生再不收弟子。” 薛清秋又如何不知,想到一家人如今的处境,无声叹了口气。 蓦地,脑中忽然闪过那个女孩怀抱大雕的画面,薛清秋又忍不住笑出声。 “倒是一家子有趣之人。” 次日清晨,许樱桃早起后,便未再睡回笼觉。 待天一亮,她恨不得焚香沐浴,将手来回洗了三遍后,才小心翼翼揭开簸箕上的盖布和谷草。 待看到那四十个“汤圆”皆长出了一层浓密白毛,许樱桃不禁大笑出声。 这是根霉菌的菌丝,代表她的酒曲发酵成功了! 姜氏闻声匆匆赶来,一眼看到酒曲上的白毛,脸色骤变,惊呼道:“哎呀,这怎么都发霉了?” 许樱桃解释道:“娘,这不是生霉,是菌丝,是酒曲成功的标志。” 眼下只要再将这些酒曲晒干,明日就能拿去镇上交差。 姜氏听完她的解释,忙帮着她将竹架子搬去了院子,恰好今日阳光明媚,正是晾晒的好时机。 许樱桃心头的大石落了地,连带着看那个歪七扭八的鸡窝都顺眼不少。 姜氏做衣裳倒是好看,只是鸡窝搭得着实不行。 但许樱桃啥也不敢说,她连搭都不会搭。 金雕已不知何时从沉睡中苏醒,正蜷缩在简陋的鸡窝中,神态萎靡,宛如一只失去活力的老母鸡。 许樱桃安抚道:“饿了吧?我让阿文叔去镇上给你买兔子了,等等啊,很快就回来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 郑文将一只肥野兔从背篓中拎出,笑道:“这皮子不错,留着冬天做个毛领子也好,不然扒了皮再喂?” 今早他便见到了这只金雕,当时还吓了一大跳。 得知许樱桃想买兔子喂它,又是一阵一言难尽。 这畜生被许樱桃捡到,也算是上辈子积了德。 许樱桃一脸为难:“我不太敢杀……” 要她杀鸡鸭鱼倒是问题不大,杀这种毛茸茸的哺乳动物,属实得要点勇气。 “拿刀来,我给你杀。”郑文十分爽快道。 他的动作干净利落,不一会儿,一只去皮的野兔便递到了许樱桃手中。 这里的人都未喂养过猛禽,郑文便想当然地觉得,谁给狗喂食,狗就当谁是主人,谁给金雕喂食,金雕怕是也跟狗一样会认主。 是以,喂雕这件事,务必得交由许樱桃亲自来。 许樱桃略带嫌弃地看了眼手上的血肉,怕金雕应激攻击自己,便动作轻缓地将兔肉放到它窝旁。 啧啧,她穿来这么久,还没尝过兔子的滋味,倒是先被一只鸟抢了先。 “驯鹰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一道略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许樱桃回头一看,薛清秋和她女儿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院子里,两人都对她笑了笑。。 薛清秋继续道:“鹰这种畜生性子烈,若想彻底驯服它,得先熬它。” 接着许樱桃便从薛清秋口中,得知了如何熬鹰。 通俗来讲,熬鹰说白了,就是连续多日不让鹰睡觉,只要它想睡,就将它弄醒,一连几天下来,鹰的野性就会被消磨。 期间,人也不能睡,得大眼瞪小眼的和鹰对着熬,直到鹰发现确实熬不过人,它才会向人低头臣服。 这是在睡眠上熬鹰。 还有一种方式则更为残忍。 第67章 打机锋 具体操作方法,就是将谷草团成小团,外面裹一层肉,待鹰吞下后,胃液无法溶解谷草,它就会将其吐出,每吐一次,就会刮掉鹰腹的一层油,待鹰将所有油脂吐干净后,野性也会被消除。 许樱桃听傻了。 这未免也太残忍了些。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鸡窝里那只大雕,在听完薛清秋的描述后,撕扯兔肉的动作一顿,明显瑟缩了一下。 许樱桃被它的动作逗笑,摇头道:“薛婶子误会了,我并不想驯服它,等它的伤养好,就放它回归自然。” 这种野性十足的生灵,不该被强行圈养在人类身边。 郑文在薛清秋母女到来后便告了辞。 此时院内没个成年男人,大家说话都自在。 薛清秋笑道:“我只是提议,最终如何选择,当然由你来定。” 许樱桃见她又拎着食盒,热情招呼道:“薛婶子您先等等,灶上蒸着粉蒸肉,就快熟了,正好您也带些回去尝尝。” 薛清秋面露喜色:“那可再好不过,这粉蒸肉定价几何?我出钱买。” 其实她根本不擅厨艺之道,先前赶路时,还能在食肆客栈解决饭食,如今归乡,却要她亲自进灶屋洗手作羹汤,实在是令人一个头两个大。 尽管这几日她无论做什么餐食,自家相公和小女儿都相当捧场,可饭菜好不好吃,她心里十分清楚。 因此,许樱桃的提议,就如同干旱中突降的甘霖,简直能救命。 许樱桃摇头:“只是些家常菜,况且您救了这傻鸟一命,咱们又实在投缘,就当是感谢您的,日后也好常走动。” 说着她又把全家成员介绍了一遍,大有诚心结交之意。 薛清秋挑眉,这丫头看着同她女儿年龄相当,心眼却是不少。 明显话里藏着事,却偏不挑明,既如此,她也不多问,倒要看看这丫头能憋到几时。 薛清秋前半生一直浸泡在世家深宅,最是厌恶人心算计,可奇怪的是,对于眼前这个姑娘的小心思,她并无任何反感之意,甚至总也忍不住想笑。 再看她女儿,明明已经十六了,却依然能和八岁的小丫头玩在一起,两人此时正蹲在一起捅鸡窝。 薛清秋顿觉心累。 有时候,生个傻闺女,也让人心烦。 薛清秋母女走后,许樱桃走到谢柏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老气横秋道:“小柏啊,你大嫂可是为你的前程操碎了心,以后你可得好好孝顺我才行。” 谢柏对他大嫂的恩情,早已是铭感五内,闻言竟真认认真真朝她鞠了一躬:“大嫂放心,我记住了。” 许樱桃没想到他还当了真,忙侧身避开了这一礼,惊吓道:“逗你玩呢,不至于啊。” 谢柏目送着她进了灶屋,不自觉笑出了声。 北溪村。 秋日阳光温柔地洒向茅屋小院,院中一棵参天大树亭亭如盖,绿叶间漏下斑驳光影。 树下,摆着一张木桌几凳,一家三口围坐其旁,桌上,粗瓷碗中盛着几道菜肴,香气四溢,诱人食欲。 严衡有些惊讶地抬头看向自家夫人。 薛清秋笑道:“看我作甚,快尝尝合不合胃口。” 严衡闻言,先夹了一片卤香干送进口中,接着双眼微眯,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继而又夹了一筷子粉蒸肉,顿时不住点头赞叹,肉质酥软,入口即化,米粉的清香与肉的鲜美完美融合,实在是难得的美味。 凉粉凉皮自不必说,这几日怎么吃都吃不厌。 严衡瞬间生出些恍如隔世之感。 上一回像这般顺心如意用饭,还是在琼林宴上。 彼时他春风得意,打马踏遍京城,被无数人盛赞一声英姿勃发状元郎。 本以为往后的人生能凭风借力,直上青云,却未曾想,即便身居高位,却日日殚精竭虑,再难睡一个安稳觉,吃上一餐踏实饭。 思及于此,严衡不由得露出一抹苦笑。 夫妻几十载,薛清秋岂能不知他所想,搁下碗筷,温声笑道:“夫君,我今日结交了一个极有意思的小姑娘,说起来,比咱们云澜还小一岁。” 严衡也放下碗筷,认真听夫人分享日常。 在听闻那家有个过目不忘的神童后,严衡果真起了几分兴趣。 “那孩子只听我读了一遍千字文,便能完整复述,他那大嫂也是个妙人,虽不识字,却买回蒙书让他先记字形,后学其意,但凡换一个愚笨孩子,按这个法子学习,早就学傻了。” 严衡忍不住笑道:“倒同我儿时一样,虽不识字,却先会写字。” “我也是这般觉得。”薛清秋也跟着笑,“那孩子不如你,你三岁便开始习文,五岁出口成章,那孩子如今已满十二,才刚开始启蒙,听说镇上私塾,超过十岁的孩子便不收了。” 严衡倒也不戳破自家夫人的小心思,只是感叹道:“能题诗作赋考取功名,并不见得是好事,若能一生怡然自乐,哪怕做个山野莽夫,倒也不见得是坏事。” 薛清秋很是挫败,再不想同他说话,继续端起碗吃饭。 严云澜既听不懂爹娘在打什么机锋,更看不懂她娘为何忽然不开心,饭后,她帮着她娘收拾完碗筷,这才凑到她爹身边,问道:“爹,娘方才为何不高兴?” 严衡慈爱地看着女儿,笑道:“你娘想让我再收个弟子,我没答应。” 严云澜睁大双眼,她咋没听出娘是这个意思。 她又跑去问她娘。 薛清秋轻叹一声,缓缓说道:“其实收不收弟子并非关键,我真正希望的是,你父亲能够找到新的寄托,不再沉溺于那些未竟的宏愿,与无法挽回的过往之中。” 若真能再得一新弟子,让他将满腔热情倾注于教书育人之上,或许能为他带来一丝慰藉,至少能活得开心一些。 许樱桃并不知晓严家所发生之事,此时她正小心翼翼将晒干的酒曲装进陶罐,明日能不能干掉金二喜,可就全靠这一罐子了! 第68章 游街示众 葛家庄。 葛员外对许樱桃能否会做酒曲,并不抱多大希望。 甚至,当日许樱桃前脚刚走,他转头就将此事抛在了脑后。 正巧今日酒坊掌柜例行来跟他盘账报账,进行到一半,忽然见小厮前来通传,说有一名叫许樱桃的农妇,约好了今日来送东西。 葛员外心念一动,让小厮将人带去前院花厅,再将东西先呈到他面前来。 小厮照办。 片刻后,葛员外从陶罐中拿起一粒圆滚滚的酒曲,递到酒坊掌柜面前,问道:“你看看,这是何物?” 只一眼,酒坊掌柜就满眼惊讶:“酒曲?” 以防自己认错,又放到鼻端嗅了嗅,继而肯定点头:“不错,的确是酒曲。” 他和酒曲打了半辈子交道,绝不可能认错。 只不过眼前的酒曲要比官府申领的大上不少,他只是葛家家奴,自是不会多嘴问这酒曲从何而来。 “拿去试试,看看此酒曲酿出的酒成色如何。”葛员外将一罐子酒曲都给了酒坊掌柜,又让人将许樱桃带过来。 当日晌午,一向无甚大事发生的白龙镇,终于打破了平静。 葛家众小厮敲锣开道,咣咣锣声吸引了诸多镇民和前来赶集的村民看热闹。 “诸位,这吕大嘴夫妻,受人指使,敲诈商户,败坏我镇风气,特游街示众,望镇中百姓以此为戒!” 队伍中间,是双手被捆绑在身后的吕大嘴夫妻,两人头发凌乱,灰头土脸,低着头不敢看人。 有那义愤填膺的,当即抓起一把沙土朝两人砸去,更多的则是纷纷骂道:“两颗耗子屎,活该!”“把他们赶出白龙镇!”“就是他俩,前些日子买我家鸡蛋还不给钱,报应!” 若不是鸡蛋还得卖钱,他真是恨不得砸他们一脑壳鸡蛋。 许樱桃和谢柏走在队伍最后,有镇民认出她,欣喜问道:“小娘子,这下真相大白了,明日还来镇上摆摊吗?” “快来吧,我家娃儿想你家吃食想得紧。” “葛员外最是公正,往后我再也不怀疑你们了!” 许樱桃则回以热情笑容:“来呢,明早就来,还请大家多多捧场。” 包子铺的老两口也看到了她,欢喜地朝她直招手。 老太太感叹:“真想不到,这小娘子可真是厉害,竟然能说动葛家帮她证清白。” 老爷子也点头附和:“倒是我们小瞧了她。” 也有围观者提出疑问:“你们听没听见,那葛家的人说吕大嘴两口子是受人指使,究竟是何人指使这俩泼皮去害那小娘子的?” “还能是谁,金二喜呗!” “啊?咋会是他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可听说……” 同一时刻,金二喜跪在他姐夫面前,不停抽自己巴掌,直抽的脸又红又肿。 “姐夫,这回是我鬼迷心窍,我只是想让那小寡妇滚出白龙镇,顺便让鸿宾楼断绝和她的合作,哪知此事竟会惊动葛家。” 明明这是他思索良久,才想出来的一石二鸟好办法。 眼瞅着这几日自家酒楼生意渐渐回暖,哪知葛员外派人登了门。 丁掌柜听小舅子毫无忏悔之意,气得他手都抖了起来。 他指着金二喜鼻子骂道:“蠢货!我还当你知错能改,哪知你只是忌惮葛家,并非因为认识到了自己错误,既如此,我这酒楼便就再容不得你了!” 他们丁家虽是商户,可这酒楼却是几代人的心血,如今眼看着要砸在小舅子手上,要他如何不愤怒。 “别呀姐夫!”金二喜苦苦哀求,“我以后再不敢了,姐夫就饶过我这回吧!” 说着他又去拉他姐姐的裙摆:“大姐,你倒是帮我劝劝姐夫啊!” 金氏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弟弟一眼,又温声软语去劝丁掌柜:“相公,你别和二喜置气,他还是个孩子,不懂事。” “孩子?”丁掌柜简直被气笑了,“你把一个快至而立之年,二百来斤的男子,称之为孩子?” 金氏神色讪讪:“反正他是我们老金家的独苗,打小就这么宠着长大的,你既是他姐夫,自当护着他。” 丁掌柜耐心告罄,脸色一沉,对身边下人吩咐道:“来人,送夫人和二公子回娘家。” 言罢,也不给两姐弟说话的机会,便甩袖离去。 留下两姐弟在原地震惊不已。 金二喜道:“大姐,姐夫这是连你也赶走了?” 金氏的面色一阵红一阵白,最后眼中浮现一抹狠色。 这通游街可谓是卓有成效。 不仅为许樱桃洗刷了冤屈,还重新建立起了同鸿宾楼的合作。 孙掌柜属实没想到,许樱桃真能请动葛家为其出头,再想到当日自己不仅半分忙没帮,还恨不得迅速与之切割,顿时有些汗颜。 许樱桃却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孙掌柜当时没有立刻和她斩断合作并要求她赔偿,她已是十分感激。 两方经过一番友好商谈,此事就算是正式翻篇。 为表歉意,孙掌柜特意从后厨拎了三斤羊肉,算作赔礼。 羊肉可是难得的好东西,平日想买都买不着,许樱桃便大方收了。 回村前,许樱桃还专门去了一趟济世堂,罗掌柜和文大夫先恭喜了她一番,又将这几日积攒的几斤辣椒一并帮她包好。 许樱桃又额外买了些金疮药。 文大夫关切问道:“小娘子可是受伤了?老朽为小娘子把把脉。” 许樱桃摇头,又将自己捡了一只大雕的事说了,文大夫顿时哭笑不得。 但还是重新为她调配了兽用版金疮药。 回程,许樱桃脸上的笑容就没落下去过。 包括平日里心思极重的谢柏,此时嘴角也噙着笑意。 许樱桃逗他:“不发愁了?” 谢柏摇摇头:“不愁了。” 有大嫂在,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咱们走快些,回去给娘她们报喜!” 如今家中值钱物事渐多,总不能走哪都揣在身上,如非必要,姜氏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家中看家。 今日只有许樱桃和谢柏来镇上。 路过郑村长家时,见大门紧闭,许樱桃猜测他们定然在自家等消息。 果不其然,两人刚一进院子,就被众人给围了。 第69章 简直胡闹 “樱桃,咋样啊?”周婆子紧张问道。 许樱桃笑着点头:“都成了,明日恢复摆摊,和鸿宾楼的合作也继续。” 郑家人顿时一阵欢呼。 姜氏也长舒一口气。 郑村长备背手而立,一脸欣慰:“我早就说了你能行,你阿奶还急得直上火。” 周婆子笑道:“也不晓得是谁先前急得一直在院子绕圈!”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他们只知许樱桃今日会去镇上找葛家帮忙,却不知能不能成功,先前大家都不敢多问,怕既帮不上忙,反而给她添堵。 如今皆是松了口气。 许樱桃晃了晃手中的羊肉,笑道:“晌午就在我家吃饭呀。” 羊肉金贵,郑家人哪里肯,顿时呼啦啦跑了个没影,并扬言不许往他们家送,送了也不收。 许樱桃无奈耸肩,看向姜氏:“娘,薛婶子今日来过没?” 姜氏的神情也松快不少,闻言摇头道:“没呢,都这个时辰,怕是不会来了。” 片刻后,山脚下的茅屋升起袅袅炊烟。 许樱桃先将大葱洗净切段,又将羊肉顶刀切成薄片,热锅热油,依次将肉片、葱段、姜末、蒜末下锅,再烹入黄酒、酱油、醋炒匀,待将羊肉炒变色,淋上少许花椒油继续翻炒,不多时,一道色香味俱全的葱爆羊肉便出锅了。 别人怎么想的许樱桃不知道,但羊肉特有的香气,仿佛草原上的风,带着野性的热烈与不羁,瞬间让她的口水满溢。 她实在忍不住尝了一口,脑中瞬间响起中华小当家的背景音乐。 哇哦! 原本辛辣的大葱被热油爆炒后,转化为清新温润的甘甜,与羊肉的鲜美完美互补融合,形成了难以言表的和谐。 总而言之,巨好吃! 炒葱爆羊肉用去一半羊肉,至于另一半,许樱桃也不会放过。 锅中倒入菜籽油,油热后将腌制好的瘦肉片轻轻滑入锅中,伴随着“滋啦”一声,肉片与热油迅速接触,释放出浓郁的荤香。 锅铲轻轻翻炒,肉片逐渐由粉红转为金黄,肉质也变得更加紧实。 谢梨不知何时又跑了回来,不错眼盯着锅里,使劲吞咽口水。 许樱桃看得好笑:“你二哥呢?帮我喊一声。” 言罢,又将葱丝、木耳、黄瓜片倒进锅中煸炒,炒至六成熟左右,倒入黄酒、酱油、姜汁、盐,以及先前就炒熟的鸡蛋和少许清水,翻炒几下,木须肉便大功告成。 谢柏进屋时,就见许樱桃将两碗盛好的羊肉装进食盒。 谢柏了然,这是又要往郑家送。 许樱桃将食盒递给他,却说出了出人意料的话。 “送去北溪村的薛婶子家,和阿梨一起,拿上斑竹棍,走快些,路上注意安全。” 谢柏一怔。 但既然是大嫂的吩咐,他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叫上谢梨一起跑出了院子。 姜氏有些忐忑:“樱桃,咱们这样,会不会太主动了些?” 许樱桃笑道:“娘,机会都得靠自己争取,若是争取了还不行,至少不留遗憾。” 言罢,她便拎着一块血呼啦的兔肉,去喂鸡窝里的大雕。 许樱桃总觉得,这只金雕通人性。 不然像它这种一爪子能撕掉她一块肉的猛禽,又岂会轻易将受伤的那侧翅膀露出来,乖乖让她换药,且丝毫没有要啄人挠人的迹象。 许樱桃提心吊胆地给金雕包扎好伤口,又将兔肉扔到它脚边,这才松了口气道:“快些好起来,广阔天地还等着你呢。” 金雕也不知听没听懂,锐利的双眸在阳光下微微闪烁,眼睑轻合又启,注视许樱桃片刻,接着开始埋头撕扯起兔肉来。 许樱桃轻轻合上笼门,拍了拍胸口。 真不愧是猛禽之王,那眼神,实在是犀利到让她有些心惊肉跳。 也是这只金雕吃了受伤的亏,不然小小竹笼,哪能困得住它。 另一边。 北溪村距离南溪村左右不过二里地。 兄妹二人一路快跑过去,又通过询问路人,很快找到了薛清秋的家。 此刻薛清秋正在灶屋做饭。 她原本确实是想再去南溪村买些吃食,可又转念一想,日日跑去买外食,早晚被村中说闲话,既然决定要在此处长期落脚,总不能连饭也不会做。 是以,薛清秋咬咬牙,决定打磨自己的厨艺。 正要烧火,忽听见女儿在院中惊喜道:“怎么是你们?你们来做什么呀?” 薛清秋洗手快步走出灶屋查看,就见谢柏正满头大汗站在院门口,手中还拎着食盒。 至于谢梨已经被女儿拉到一旁,大方分享起果脯蜜饯。 她虽惊讶,但还是热情上前招呼:“可怜见的,怎跑得这一身大汗,来来,我先打盆水给你洗洗。” 谢柏躬身行礼,将食盒双手递上,温声道:“薛婶子,我大嫂做了羊肉,让我给您送些来,阿娘和大嫂还在等我们回去吃饭,就不打扰了。” 一听是羊肉,薛清秋满眼皆是惊喜,她相公最是喜食羊肉,刚要扭头喊自家相公,就见他已不知何时站在了堂屋门口。 薛清秋忽然计上心头。 她柔声道:“小柏,既然难得来一趟,婶子得考考你,昨日教你的千字文,可还记得?” 谢柏点点头,不疾不徐地将千字文从头背到了尾。 薛清秋满眼赞赏,又笑道:“那婶子再教你背些别的,你听好了,我只背一遍,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她一口气将《中庸》背了近五分之一,中途未曾有半分停顿。 谢梨听得头昏脑涨,问严云澜:“云澜姐,你娘在背啥呢?” 严云澜撇嘴:“四书五经呗,咱可不学那些,不是啥好东西。” 谢梨狠狠点头。 谢柏却听得眼睛越来越亮。 他虽听不懂每句话的含义,却光是听着这些文字间的排布韵律,便莫名觉得浑身热血沸腾。 薛清秋停下问他:“可记住了?” 谢柏颔首,一字不差的将薛清秋口述内容背了出来。 薛清秋刚要夸赞,就听自家相公沉声怒斥:“简直胡闹!” 第70章 铺子归你 薛清秋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侧首温言:“这哪里是胡闹?我不过是在引导孩子诵读经典,这也有错?” 严衡一向在教学一事上严苛,闻言难得对夫人板起脸:“可你漏句错句,实属不该。” 薛清秋学着严里正的模样打趣道:“哎呀,人老了,记性难免大不如前,既如此,你来教小柏,正好吴嫂子早上还送了个冬瓜来,我这就去给你们爷俩煮锅冬瓜汤,澜儿,快来帮娘添柴火。” 严云澜闻言,紧随其后进了灶屋。 剩下的三人六目相对,谢梨装作啥也没看见,缓缓将脑袋扭向一旁。 严衡见男孩满眼期待地望着他,忍不住缓和了神情,温声道:“孩子,你过来,方才你婶子有几句教的不对,我重新说与你听。” 谢柏激动上前。 片刻后,严衡捋着胡须,颇为满意地听着谢柏背完他所教授的内容。 难得遇到这般聪慧的孩子,爱才之心顿起,正要继续教他剩下的内容,就听自家夫人轻咳一声。 她悠然倚在门框旁,目光中带着几分戏谑,望着沉浸在教书乐趣中的相公:“冬瓜汤好了,夫君来用饭吧。” 严衡刚过上教书育人的瘾,正意犹未尽,闻言摆手:“你和澜儿先吃。” “那怎么行。”薛清秋过来拉人,“你不饿,人家两个孩子还饿着。” “不然在婶子家吃?”薛清秋看向两兄妹。 谢柏努力克制住对知识的渴望,摇摇头道:“谢谢婶子,大嫂和阿娘还在家中我们,我们先走了。” 说完还躬身作了一揖。 薛清秋从荷包中摸出一粒碎银,递了出去:“这银子你拿回去给你大嫂,辛苦她做这两盘好菜,明日你再来,让你严叔教你剩下的内容。” 谢柏眼睛唰的一亮。 他哪里肯要银子,拉着谢梨飞快跑走。 薛清秋望着小兄妹的背影,笑意快要溢出眼眶。 严衡则望着夫人的背影,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嘴角却也扬起笑意。 谢柏直至跑回家,一颗心还扑通乱跳个不停,同许樱桃和姜氏分享了这个消息后,两人皆是欣喜不已。 许樱桃道:“赶明儿我去镇上打听打听,拜师礼都需要准备些什么,都备上。” 姜氏一惊:“这会不会太着急了?” “不着急,赶得早不如赶得巧,难得碰上有学问还愿意教小柏的,咱们可得抓牢了,人家收不收是一回事,咱们得把态度拿出来。” 姜氏闻言,觉得也的确是这个理,点头道:“还是你想得周到。” 次日,两家的小食摊刚一支起,镇民纷纷围了上来,你一碗我一筐,平日里一个时辰才能卖完的吃食,今日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 前些日子的诬陷风波,便这样轻松化解。 许樱桃收摊后去了济世堂,跟罗掌柜打听到了拜师时所需要的束修六礼,把能置办的都置办上了,这才回了家。 一切都回归了正轨,并有向好的方向发展的趋势。 不同于许樱桃的人逢喜事精神爽,丁掌柜一家此时可谓是愁云惨淡。 此时此刻,他正将一封休书甩在了金氏姐弟二人的脸上。 待听下人念完休书上的内容,金氏的神情渐渐从茫然转为惊骇。 她声嘶力竭地吼道:“你不能休我,你凭什么休我?!” 金二喜也一脸震惊,忙劝道:“姐夫,不就是我好心办了坏事,这都是我的错,何至于休了我姐姐啊?” 丁掌柜冷哼一声,冷眼看向两姐弟:“府上的郎中都和我坦白了,你们若是觉得不服,咱们就去县衙,让县太爷做决断。” 金氏闻言,瞬间吓白了脸。 她筹谋的事,就这样暴露了? 金二喜也再不敢开口说半个字。 此事若是告去县衙,他们一家轻则流放,重则怕是得掉脑袋。 丁掌柜见他们一副哑口无言的模样,心中彻底失望。 “念在夫妻一场,此事我便不再追究,日后你们金家人若是胆敢来我醉香楼闹事,就别怪我不顾及昔日夫妻情分!” 言罢,丁掌柜甩袖离去。 待他走远,金二喜才心有不甘的对金氏道:“大姐,咱们就这般轻易放弃了?” 金氏刚要开口,就见丁宅的小厮奴仆们纷纷冲过来将二人围住,又有丫鬟搬出来几个箱笼。 金氏认出这箱笼是她的,忙呵斥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为首的小厮笑道:“夫人,不对,是金娘子,我们老爷说了,您已经被休了,让我们将您的东西全部给您送回娘家,您若是不放心,可以先清点一番。” 金氏一脸灰败地坐在地上,心知再挣扎也是徒劳。 许樱桃得知此事时,已经是两日后了。 当时她正准备收摊,却见包子铺老两口朝她招手。 许樱桃走上前,笑问道:“阿爷阿奶,找我可是要帮忙?” 老爷子摇头,从怀中抽出一张纸,朝她递了过来。 以防许樱桃不识字,老爷子笑着解释:“这是咱这个包子铺的屋契,已经更名了,日后就归你了。” 其实不用他讲解,许樱桃从拿到屋契那一刻已经看见了。 可因为要装文盲,只能努力压制住情绪,一脸愕然道:“阿爷,您可不要随意开玩笑,咱们之前商量好的,这铺子得等我明年攒够钱了再来盘,如今哪能就归我。” 老爷子笑道:“这都是你自己结的善缘,若是有疑惑,可以去醉香楼问问,说来我还得谢谢你,若非是你,我这铺子也卖不上这么好的价格。” 一旁的老太太附和:“我就说你这丫头运道好,谁跟你亲近,你就旺谁。” 赵氏两口子目睹全程,已经被惊得半天回不过神,闻言却忙不迭点头赞同。 这丫头可不就是带旺,自打两家走得近以来,他们郑家已经沾光赚了不少钱,如今隔三差五,家里还能吃上一顿大肉。 老爷子将铺子钥匙也递了过来:“小娘子,我们行李已经收拾妥当,下午就有牛车来接我们老两口回乡,这铺子,日后就交给你了。” 老太太将最后的二十来个包子包好,笑眯眯递给许樱桃:“从前总是得小娘子的实惠,还从未好好请你吃过包子,这些啊,都是特地给你们留的。” 第71章 谋夺家产 说实话,许樱桃尚未从震惊中完全抽离。 这件事发生得太过突然,突然到她毫无心理准备。 任谁平白无故得了个铺子,都会茫然无措。 等等。 许樱桃看向老爷子:“阿爷,您刚说让我去问醉香楼的掌柜,莫非这家铺子是他接手后,又转而赠予了我?” 老爷子点头:“是他盘下的,但屋契记在了你名下。” 许樱桃扔下一句“小柏阿梨收摊子”,转身便往醉香楼的方向疾步而去。 如今姜氏被她安排在家磨料粉,顺便守家,如今小摊便只有他们三人经营着。 许樱桃去醉香楼的途中,一路上想了很多。 镇子不大,这几日下来,她已经听说丁掌柜和金家切割的事。 可若是丁掌柜买下这铺子赠与她,仅仅只是为了赔礼道歉缓和关系,那又实在大可不必。 她如今就是个商人,商人逐利,若是对方来找她合作,她当然不会拒绝,谁会和钱过不去呢。 可这几日她真是望眼欲穿,也不见醉香楼有人来同她谈合作。 就在许樱桃以为这件事要黄了之际,没想到对方反手送她一间铺子。 尽管这只是镇上的铺子,那也得要小一百两不是。 无功不受禄,她必须得问清楚,丁掌柜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 丁掌柜似乎一早料定许樱桃会来找他,早早恭候在了柜台,一见到许樱桃出现,立刻亲自迎上前。 “许娘子,咱们上雅间谈。” 片刻后,许樱桃一脸震惊:“他们姐弟想杀你谋夺家产?” 这信息量实在太大,饶是许樱桃早已做好准备,还是被吓了一跳。 丁掌柜面色苍白,略显病容,眼神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闻言苦笑道:“都言家丑不可外扬,可面对救命恩人,丁某认为此事实在没有隐瞒的必要。” 喘口气歇了歇,丁掌柜继续道:“若不是许娘子揭穿金二喜,我也不会知晓他们姐弟二人包藏祸心。” 事情回到三日前。 丁掌柜当时让人将金氏和金二喜送回岳家后,旧疾忽发,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简直要将肺都咳出来。 家奴本想去叫府上住的郎中过来,但丁掌柜因金家姐弟之事余怒未消,对金氏引荐的医者自然也心存芥蒂,当即命人去镇上请了文大夫过来。 这不看不知道,文大夫当即就诊断出丁掌柜这并非沉疴旧疾,而是中了毒。 倒也不是什么烈性毒药,而是长年累月服用,会将身体拖垮的微毒。 如今丁掌柜的身体经过毒药的常年侵蚀,依然到达了临界点,再晚几日,怕是就将长久缠绵病榻,再也起不来床。 他子嗣单薄,只有和原配生下的一个女儿,如今早已嫁做人妇,若是如今倒下了,丁家百年的家业,自然会落到金氏姐弟手上。 丁掌柜略一思索,便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加之府上郎中见自家老爷请了镇上的文大夫,自知秘密很快就将暴露,干脆将金氏暗中策划的一切阴谋和盘托出,以求从宽处理。 丁掌柜先是怒极,而后又是一阵后怕。 但凡那金二喜不对许樱桃下手,但凡许樱桃无法搬动葛家做靠山,他的命乃至家业,全都守不住。 思来想去,丁掌柜便决定做些什么来感谢许樱桃。 “许娘子,你对丁某,是实打实的救命之恩,是丁某的贵人,这小小商铺,实在不成敬意,万望许娘子能收下。” 许樱桃轻轻摇头,笑道:“丁掌柜能逢凶化吉,是天意庇佑,福泽深厚,这功劳,实在不该落到我头上,只是眼下铺子已经买了,并且记在了我名下,我便收下。” 见丁掌柜一脸惊喜,许樱桃话音一转,语气带着几分诚恳:“只不过,我眼下钱不趁手,等月底有了回款,我再将买铺子的钱给丁掌柜送来。” 丁掌柜哪里肯依。 两方拉锯争论许久,只好各退一步,许樱桃最终答应只退一半的银子。 另外,丁掌柜当然不会放过和许樱桃合作的机会,两方当即签下契书,正式开启合作。 丁掌柜给的五十两定银,许樱桃还未捂热,又当成购房款,返还了回去。 出了醉香楼,许樱桃终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生活真是处处充满了未知的惊喜,原以为明年才能到手的铺子,如今就这么莫名其妙成自己的了。 真是刺激。 回到包子铺时,许樱桃的心境已经全然不同。 此时再看这间虽老旧,但保养的很是不错的铺面,心下顿时生出不少亲近感来。 这里,是她在这个世界拥有的第一份不动产。 是完完全全属于她的存在。 老两口见她笑得满面春风,心知这是和丁掌柜谈妥了,便主动提议要带她参观。 除了临街门面,包子铺后还有个不大不小后院,后院有一口水井,另有四间整洁厢房,外加一间灶屋和茅厕。 正如老两口所言,他们一直善待这间铺子,每间房屋都打扫归置的极为干净整洁,除了因着年岁太长导致墙皮泛黄外,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谢梨与谢柏兄妹俩四处张望,眼神中闪烁着同样的好奇与兴奋。 赵氏也啧啧赞叹:“这铺子真是不错。” 她活了半辈子,还没住过青砖瓦房,可真是羡慕不已。 许樱桃闻言,温柔一笑,提议道:“既然这铺子如此合心意,日后就请婶子和阿叔多多费心,帮忙打理如何?” 赵氏和郑武齐齐愣住。 许樱桃继续道:“如今有了铺子,咱们再不用挑来背去,碗筷器具尽可放在铺子里,凉粉婶子您会做,往后只需让村里人送豆制品来即可,这样我也能腾出手做别的事,您二位专心守着铺子,除了之前说好的利润,年底我再给你们分红,当然,你们若是不愿意也不打紧,完全不必勉强。” 毕竟这事发生的实在是太突然,况且两人在村中生活的好好的,突然让他们搬来镇上,拒绝也再正常不过。 赵氏闻言,顿时急了。 第72章 束修六礼 “谁说不愿意!我今晚就回去收拾东西!” 这种打着灯笼都遇不上的好事,她要是拒绝了,才是脑子有问题。 至于两个娃咋办? 好办! 不想来镇上就在村里帮着干活,想来镇上就来铺子里帮着刷碗,左右没人会亏待了她的娃。 家里农忙咋办? 那就更好办了。 反正生意只做半天,下半天回去帮忙呗,实在脱不开身请人干也成,如今家里有了稳定进项,请几个人帮着种地毫无压力。 至于公婆那里如何交代? 这就完全不用操心,能帮到许樱桃还能给自家带来进项,公婆高兴都来不及。 总之赵氏很快将方方面面都想了个透彻,然后坚定不移下了决心。 她要来镇上守铺子,天王老子来了都拦不住。 郑武还全然没消化这件事,但隐约觉得这绝不是坏事,所以当自家婆娘说愿意时,他也跟着点了头。 许樱桃也很开心,如今自家在镇上有了铺子,以后各类新品上市时,再不愁没地方摆。 还可以专门拿出一间屋子做库房。 只要在店中打几个架子,将吃食分门别类摆好,赵氏和郑武两个人也完全忙得过来。 这样她也不用天天往镇上跑。 许樱桃是个行动派,想到什么立刻就要去做。 是以,她当即找到镇上木匠,说了自己的需求,又找到王虎,请他将铺子内需要刷白的地方重新刷一遍。 如此一通忙活下来,已经到了饭点,许樱桃干脆带着几人包括包子铺老两口去了鸿宾楼。 既算是庆祝自己有了铺子,也算是给老两口饯行。 老两口没想到临走前还能得到这番待遇,欣喜的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丁掌柜为了让老两口尽早给许樱桃腾地方,还专门为二人包了回乡的牛车,午时一到,牛车便候在了包子铺门口。 许樱桃帮着将两位老人的行李搬上车,再目送他们离去,这才开始清点铺子里的器物。 以免姜氏与郑家未见他们归家而担心,因此一吃完饭,大房的两兄弟就被许樱桃派回村报信了。 包子铺老两口带走的都是些轻巧的贵重物品,至于锅碗瓢盆桌椅板凳这些通通留了下来,老人爱惜器具,很多都能接着用,许樱桃要添置的东西很少。 清点完,又在脑中列好要购买的清单,许樱桃这才将钥匙给了赵氏。 今日事务繁忙,采买之事只得暂且搁置,但她还得去济世堂问问,莲子是否到货。 若是到了,得赶紧买回去,为谢柏凑齐拜师礼。 最关键的是,这几日她让谢柏每日坚持为严家送菜,已然形成了一种默契与习惯。 然而,今日因铺子事务缠身,谢柏晌午也未能依约前去,这恐怕已打乱了薛婶子一家的餐食安排。 那可是谢柏未来的师父师娘,万不敢得罪,晚食那一顿,她无论如何得亲自登门道歉。 同一时刻,薛清秋正味同嚼蜡地吃着自己做的饭菜。 今日谢柏未曾登门,她只好亲自下厨,结果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顿饭,吃得一家三口都不怎么开心。 此时此刻,她无比怀念许樱桃的手艺,甚至担心自己往后离了她,还怎么活得下去。 严衡则更担心谢柏的安危。 他能看出那孩子求学心切,若非意外,定然不会无故不来。 严云澜不知爹娘的心思,混了个半饱后,偷偷躲进屋内,拿出了自己藏在床底的红缨枪,不舍地摸了又摸。 可惜自己是女儿身,否则定要上战场为兄长报仇雪恨。 一家人各怀心事,直至谢财找上门。 “阿叔婶子,我是谢柏的二堂哥,他大嫂在镇上买了铺子,晌午没赶得及回来,堂嫂让我回来给你们传个口信,让你们别担心。” 原来如此。 两口子悬着的心落回了肚子。 薛清秋让他进屋里喝点水,谢财忙摆手拒绝。 他还得赶回家帮着种麦呢。 下午,姜氏一见许樱桃,立即激动问道:“樱桃,小招说你买了铺子,可是真的?” 许樱桃笑着点头,将盘下铺子的来龙去脉同姜氏一说,后者听得直咂舌。 这可真是,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 许樱桃将束修六礼归置好,又钻进厨房,鼓捣起了吃食。 首先是卤鸡,这道菜没什么难度,直接将鸡处理干净,扔进老卤汁里卤着便是。 接着便是酸菜包子。 酸菜是她前日做的,洗净的芥菜在开水中滚上一圈,快速捞起后在陶釜内一片片码好,再将烫叶子的水倒入,没过芥菜即可,无需放一粒盐,只需静置两三日,就能得到酸香扑鼻的无盐酸菜。 当然,全程不能沾染一点油星,否则这酸菜就做不成。 包子馅她准备了两种,一种酸菜豆腐,一种酸菜猪肉,经由她的手调味,个个皮薄馅大,喷香无比。 最后则是炖了两盅川贝雪梨汤,一盅留给自家人,一盅送去北溪村。 昨日听谢柏说,严衡略有些咳嗽,她便一直记着,今日专门在济世堂买了川贝。 忙完这一切,已经临近哺时,许樱桃将卤鸡捞起,又装了满满一大篮包子,再拎上那一盅雪梨汤,让谢柏亲自背上六礼,出门前,还不忘喂了金雕,换上新衣。 如此这般,一家四口才动身去了北溪村。 薛清秋本以为今日谢柏不会再登门,正为晚食的菜肴而犯愁。 忽闻院外传来谢柏的声音。 “薛婶子,严阿叔,云澜姐,你们在家吗?” 薛清秋一喜,忙应声:“在的,小柏你直接推门进来便是。” 严衡正在屋内沉浸于笔墨之间,绘制着北溪村的山水,听到谢柏的声音,不禁放下手中毛笔,嘴角挂着一抹笑意望向窗外。 然而,当他目光掠过谢柏身旁,注意到那一大一小两位妇人时,眉宇间不禁闪过一丝疑惑。 此时薛清秋已经迎出了门,待见到姜氏和许樱桃时,惊喜道:“你们也来啦。” 姜氏一时之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薛清秋却已经看清谢柏背篓里的芹菜和肉脯,当即笑容更深了几分。 “你准备的?”她看向许樱桃。 许樱桃微笑着点头,随后亲切叫了人。 这时严衡也出了门迎客。 在未见到严衡前,许樱桃只当他是有文化的商户,此时亲眼见到,心中暗自惊叹,一时之间竟有些怔愣。 第73章 围观热闹 眼前这人,虽只着粗布麻衣,可这通身气度,绝不是生意场上能历练出来的。 反倒是像温文尔雅、学识渊博的文士。 在许樱桃细细观察严衡的同时,严衡的目光也在她身上流转,带着几分探究。 他与薛清秋夫妻情深,无话不谈,因此对许樱桃早有耳闻,只知她厨艺非凡,未曾想及更多。 此刻亲眼所见,其眼神清澈,更有一种超越年龄的睿智与沉稳,面对周遭环境毫无怯意与惧色,竟看着比谢柏这个天才还要机灵几分。 薛清秋见状,心中暗自欢喜,脸上洋溢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容,轻声对严衡说:“夫君,你快来瞧瞧,小柏这次可是背着不少好东西,有新鲜的芹菜、肉脯,哟,还有莲子和桂圆呢。” 另有红豆红枣在背篓底部。 无需言明,严衡已知其意。 这是来拜师了。 只见谢柏将背篓放下,郑重转身,接着面向严衡,恭恭敬敬行了一个跪拜之礼,声音坚定而诚恳:“求严叔收下我,让我跟着您学习。”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严衡身上。 薛清秋很是期待自家相公接下来如何应对。 她都想好了,若是自家这头犟驴实在不愿收弟子,她便收。 左右收归自己门下后,严衡不管也得管。 严云澜也好奇地看向她爹。 她可再清楚不过,他爹被学生伤的有多深。 却不想,严衡的神情忽的带了几分严肃:“既是拜师,为何还叫严叔。” 谢柏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忙欣喜若狂地叫了声“师父”,又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薛清秋大喜,笑道:“你们等着,我去给你们准备敬师茶。” 姜氏也激动地紧紧攥住许樱桃的手,泪水不断在眼眶中涌动。 如此这般,谢柏便正式拜入了严衡门下。 此时他还不知道,他的大师兄,正是当朝太子,并且这位太子师兄,即将发动一场震撼世人的宫廷政变。 此事暂且不表。 拜师礼毕,往后两家人便要彻底走动起来。 至此,谢柏每日都会往返两村,一则是为了给师父师娘送菜,二则就是进行系统性的学习。 到了晚上,他还会将今日所学内容,尽数教授给家人。 半个月后,天气转凉,售卖凉粉凉皮的买卖暂时告一段落,山货陆续成熟。 许樱桃也实现了当初的承诺,新建立了魔芋作坊、苦槠作坊、和蕨根粉作坊。 全村七十八户人家,全都得以获得了工作。 不过,许樱桃选人用人就一个标准,除了强体力工作,例如捶打蕨根,其余的所有岗位招收的都是女人。 无论是年轻妇人、老年婆子亦或是未出嫁的姑娘,家家户户都分到了名额。 男人们一开始很不服气,却被郑村长骂了个狗血淋头,直言谁若不服,自家婆娘也别在作坊干了,继续到地里刨食去,吓得妇人们当晚和自家男人大闹一场,再也没人敢闹腾。 除了豆腐作坊,尽管其他女人还未领到月钱,却个个在家莫名挺直了腰杆。 就连昔日苛待她们的男人和公婆,也再不敢当面责骂她们半句。 经过为期半个月的教学,所有员工皆熟练掌握制作魔芋豆腐、苦槠豆腐、苦槠粉皮、以及蕨根粉的制作方法。 其中魔芋豆腐许樱桃并未直接出售,而是进行了二次加工,尽数做成了魔芋爽。 这被现代人戏称为人类猫条的吃食,一经上市,立刻获得白龙镇和归云县两地居民的高度好评。 许樱桃也如期第二次踏进县城,一则是为去两大酒楼结款,二则顺便去铁匠铺子拿铁锅。 还别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二两一个的铁锅,还真就有模有样,十分符合许樱桃的预期。 她痛快付了尾金。 这次她信守承诺,将谢梨也带来了县城。 原本娘仨她都想带,可如今姜氏放不下家里那一摊,谢柏更是怕进县城耽误他学习,只有谢梨愿意跟着她来。 想着小姑娘这还是第一次进城,临近饭点时,许樱专门带她去县城大酒楼开开眼界。 正好也去仙客来结款及送货。 一行人刚走进仙客来,潘掌柜便亲自迎上前,安排的那叫一个热情周到。 如今酒楼因着同许樱桃合作,生意较之从前堪称火爆。 二楼雅间全部都坐的满满当当。 即便如此,潘掌柜还是专门给许樱桃一行人腾出了一间。 末了,潘掌柜笑道:“许娘子,我有个朋友也想同你谈笔买卖,不知你眼下是否得空?” 没空也不会来酒楼吃饭,许樱桃笑道:“自是有空,不知潘掌柜的朋友想和我谈哪桩买卖?” “许娘子稍等,我这就吩咐小二去叫人来亲自和你详谈。”潘掌柜匆匆下楼。 两刻钟后,许樱桃就和怡红院的老鸨林妈妈爽快地签订了契书。 没错,怡红院就是县城最大的妓院。 作为服务业,自然以服务好客人为第一要义,除了要让客人身心舒畅,嘴巴和胃口,自然也得伺候好。 起先林妈妈并不知县城如今流行起了辣条、魔芋爽等吃食,还是不下十个客人不停询问,并让院中小厮去购买后,她才得知。 既然客人想吃,她当然要服务到位。 打听到这些吃食目前就县城两家大酒楼有供应,她不是没想过从酒楼订购,但问过潘掌柜和魏掌柜后才知晓,两家酒楼每日的用量都供不应求,实在无法为她匀出更多。 直到林妈妈动用院中头牌的美色,潘掌柜才勉强松口为她引荐许樱桃。 签完契书,林妈妈和潘掌柜还挺惊讶。 这小姑娘居然会识字写字。 尤其是潘掌柜,明明上个月两方签契书时,许樱桃还直言自己斗大的字不识一个,今日居然能提笔写下自己的名字。 他不由得一阵庆幸,幸好上回自己未在契书上动手脚,若是被拆穿,眼下得多难堪。 吃完饭,许樱桃和潘掌柜打听起县城的骡马市。 如今送货量越来越大,仅是一头骡子,已然是不够用了。 潘掌柜指了方向,许樱桃道完谢,带着谢梨和郑文两口子一起过去。 路过一处街道时,远远就见到有许多人凑在一处,似是在围观什么。 许樱桃无意看热闹,正要继续往前走,突然听到人群中央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嚎。 “大哥!你答应过爹娘会好好照顾我,如今却要将我卖了,爹娘若是泉下有知,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许樱桃猛地顿住脚步。 这一幕,实在太过熟悉。 第74章 牙行风波 她环顾四周,周遭的景象与记忆深处的画面缓缓重叠,一股熟悉而又略带恍惚的感觉涌上心头。 怪不得,此处正是当初原身险些被卖的牙行。 若非当时青天白日降下天雷,原身如今运气好的话,多半是在富人家为奴为婢,运气差的话,沦落到青楼窑子里也不足为奇。 许樱桃轻叹一声,让谢梨帮着挤进了人群。 谢梨力气大人又小,还真没人因此责备她俩。 人群中央,一个看着不过十三四岁的瘦弱小姑娘,哭得一脸鼻涕眼泪,正字字泣血地咒骂着面前胡子拉碴的男人。 男人看着也就二十来岁,生得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被自家妹子当众骂了,一点不觉羞耻,反而往地上啐了一口。 “哭哭哭,人都被你哭霉了,老子欠了那么多赌债,不卖你难道卖你侄女?” 小姑娘嘶声哭道:“爹娘去世时你发过誓,这辈子都不碰赌,你为啥说话不算数!” 男人撇嘴:“忍不住有啥法?再说老子除了养你,还得养你嫂子侄子侄女一大家子,不想办法弄点钱这日子咋过?你要不想被卖也成,回去老老实实嫁给贾老二,那么好的婆家,你咋就不知道珍惜?” 小姑娘狠狠抹了把眼泪,凄然一笑:“好婆家?贾老二都五十一了!你自己摸着良心说,他这些年打死了多少个婆娘,你让我嫁他,和要害死我有啥区别?” 围观群众再也忍不住,纷纷骂男人是畜生,要将妹子往火坑里推。 男人的耐心已消磨殆尽,他恶狠狠地瞪着自家妹子,怒道:“那就甭废话,我已经和牙行老板谈好了价,你模样还算周正,能值个四两银,老子养你这么些年,也就将将够本。”说着便要伸手去拽人。 小姑娘敏捷地一侧身,躲过男人的大手,眼露狠意:“四两?我偏要让你一文钱都得不到!” 伴随着话音落下的,还有小姑娘决绝撞向柱子的声音。 “砰!” 现场一阵惊呼。 “死人了!” “逼死人了!” “快去报官!” 许樱桃也大惊失色,她刚想着要不要出手帮这个小姑娘,却不想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她已经寻了死。 她忙转身看向小周氏,示意她去医馆请大夫,无论还能不能救活,总不能冷眼旁观。 一听要报官,再加上目睹亲妹子的鲜血汩汩往外冒,男人顿时吓得白了脸。 他颤抖着声音,连声辩解:“我…我没想逼死她,真的不是我,我什么也没做,你们不能冤枉好人啊!” 牙行老板闻声也跑了出来,见到地上血流如注的小姑娘,眉头紧锁,不悦地瞥了男人一眼。 “让你劝你妹子,咋就把人给劝死了,罢了,你这生意我不做了,赶紧把人带走,真是晦气!” 男人一听这话,顿时急了,一把抓住牙行老板的胳膊,死活不撒手:“我妹子是在你牙行门口出的事,你得给我赔钱!” 围观群众顿时被他不要脸的模样气得直骂人。 正好附近有巡逻的差役,闻声迅速赶了过来,在了解到前因后果后,看向男人的眼神满是鄙夷。 按照大虞律法,对于这种自己寻死的事,他们还真就管不着,可不妨碍他们鄙视这个卖亲妹子,又想敲诈勒索的无赖。 为首的差役拔刀恐吓道:“赶紧将你妹子带回家好好安葬,再闹事就将你抓去坐牢!” 男人一见到差役,顿时犹如老鼠见了猫,吓得瑟瑟发抖,话都说不囫囵。 “官、官爷,小的这就带着我妹子滚,不劳您几位费心。” 就当他要去俯身去抱自家妹子时,小周氏和郑文带着郎中急匆匆赶来。 “且慢!”老郎中放下药箱,蹲下身子就去给小姑娘号脉。 医者仁心,他也见不得一条命就这般在他眼前消逝。 男人顿时急了:“我可没叫大夫,也没钱给你付诊金!” 老郎中压根就不搭理他,一番诊脉观察下来,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小姑娘命大,还有一口气,若是赶紧救,还能活,给个准话,救不救?” 男人一听前半句,顿时来了精神,再听到后半句,忍不住骂了声娘。 他再次看向牙行老板:“老板,您也听见了,我妹子能活,这样吧,您将她买走,我再便宜一两,就当是她的药钱,咋样?” 牙行老板冷哼一声:“你当我傻?她撞的是脑袋,先不说救回来得花我多少药钱,如今她又破了相,就算救活了也卖不上价,滚滚滚,再不滚我可就不客气了!” 男人还想歪缠,就见牙行里走出来两个彪形大汉,一看就是打手,吓得顿时屁都不敢放一个。 可让他花钱救人那也是万万没可能。 既然妹子再也卖不掉,他便打算将她带回去自生自灭拉倒。 “不救了!”男人毫不犹豫上前,推开老郎中再次要去拽自家妹子。 许樱桃正要上前阻拦,却被一个穿着锦袍的年轻男子抢先开口:“慢着。” 男人动作一顿,满眼疑惑朝锦袍男子看去:“你想干啥?” 锦袍男子伸出两根手指,面无表情道:“我出二两银子,将你妹妹卖给我。” 男人没想到妹子都快死了居然还有人买,一脸怀疑道:“你真愿意买?” 锦袍男子点头:“正好家里缺个烧火丫头,若是能活,就买回去帮着干活,不能活,就安葬了,左右你也不亏,怎么样?” 这就是纯纯的冤大头了。 男人不傻,当即一咧嘴:“再加一两。” 锦袍男子完全不上套:“不买了。” 男嘶了一声,还当自己能坐地起价,看来行不通。 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他转头问老郎中道:“大夫,我这妹子若是想活,得花多少钱?” 老郎中都不愿正眼看他,冷声道:“最少五两银子。” “这么多!”男人的算盘落空,朝锦袍男子伸出手,“成交,给银子,这赔钱货你带走。” 锦袍男子没理他,而是转头请牙行老板帮忙写份卖身契,当然,不白让人帮忙,他会给辛苦费。 一听光是写份卖身契就要二百文,男人直咂舌,寻思这钱直接给他多好。 动动手指就能赚二百文,牙行老板自然乐意之至,很快从店中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卖身契模版,先让男人画了押,又询问锦袍男子的姓名籍贯,准备填写到买家一栏。 却不想,锦袍男子一指许樱桃:“主家的名字问她。” 第75章 借花献佛 许樱桃心中微动,目光细细掠过锦袍男子,一番审视后,确定记忆中并无此人身影,方才开口:“敢问这位公子,是不是认错人了?” 锦袍男子闻言,向她行了一礼,笑容温煦:“许娘子莫怪,在下邹严明,乃乌峰镇人士,眼下不是寒暄的时候,救人要紧,烦请许娘子签下这卖身契,就当是邹某送许娘子的顺水人情,稍后邹某自会向许娘子解释。” “乌峰镇……”许樱桃低语重复,眼中闪过一丝戒备。 原身的老家许家村,就是乌峰镇下辖村子。 饶是她再疑惑,也知这名叫邹严明的男子说的没毛病,加之她本就有意搭救那位小姑娘,于是果断的在卖身契买家一栏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并郑重按下了手印。 邹严明也如约掏出二两银子递给男人,男人接过钱便走,再也没看妹子一眼。 随后,许樱桃迅速安排郑文夫妇将小姑娘抬上骡车,送往医馆进行救治,自己则带着谢梨,与邹严明一同步入附近的茶楼,寻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 “许娘子别误会,邹某绝无恶意。”邹严明首先开口,语气诚恳,“只是先前在仙客来用饭时,无意间听见你和潘掌柜几人的对话,加之邹某在乌峰镇也经营着几间铺子,便也想同许娘子合作,追出来时恰好看见许娘子仗义出手的一幕,便想着借花献佛。” 其实一切都是巧合。 彼时,邹严明正在品尝最近仙客来最近的招牌菜——麻辣红油系列菜品,顿时惊为天人,作为一位商业眼光独到的商贾,他立刻意识到,这独特的配方若能纳入囊中,何愁赚不到钱。 正当他暗自盘算该如何同酒楼掌柜提出合作意向时,许樱桃同潘掌柜及林妈妈的商谈,透过隔音效果不佳的木墙,隐约落入邹严明耳中。 这可真是财运来了挡也挡不住。 于是,当许樱桃一行人步出酒楼,邹严明迅速结账,紧随其后,又恰好撞见无良兄长卖妹妹这一幕。 听完邹严明的解释,许樱桃心中的戒备与疑虑逐渐消散。 先前听这人来自乌峰镇,她还当原身兄嫂阴魂不散,见她如今日子好了,想要来搞破坏。 但转念一想。 原身家世代都在地里刨食,根本没机会结识穿绸衣的富人,便也压下心头疑惑,加上情势紧急,暂时承了这人的情。 眼下一切说开,许樱桃展颜一笑:“仗义谈不上,既然邹公子诚意满满,那我们不妨深入聊聊合作的具体事宜。” 两盏清茶,几番细语,合作的大致框架已初具雏形,同古今所有的经销商一样,邹严明提出要去南溪村实地考察。 许樱桃当然乐意之至。 对方越谨慎,越证明其是带着诚意来谈这桩买卖。 日过中天,一行人带着已经苏醒过来的张小花,踏上了返回南溪村的归途。 张小花便是那个撞柱子的小姑娘。 她也是真的福大命大,按照现代医学术语来说,那一撞,并未伤及颅骨,只落了个脑震荡,经过老郎中一番施针灌药后,竟很快转醒。 之所以鲜血直流,纯粹是被柱子上的毛刺给划的。 诊金当然也不到五两,老郎中之所以往夸张了说,单纯就是看不惯那拿亲妹子换钱的男人,报个高价,希望他知难而退罢了。 张小花自打醒来后,小周氏就告知了她如今的处境,得知自己最终还是被卖身为奴,眼泪便止不住的流。 小周氏劝她:“丫头,别哭了,能跟着樱桃,是你八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 张小花哪里肯信。 她打小就听村里人说,谁谁因着家里日子过不下去了,被爹娘卖去富人家为奴为婢,没几年便被活活打死,又听说有人长得好看被主家抬了妾,后来不知为何,后来被主母卖去了最下贱的窑子。 她自小听着这些传言长大,对被卖简直有着深入骨髓的恐惧。 在大虞朝,主家打死奴仆,就和打死一条狗没什么区别,官府完全不会追究任何责任。 所以她才拼死不愿卖身为奴。 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她寻死不成,还成了别人家的奴仆,谁也不知接下来会面临怎样凄惨的命运。 张小花甚至还动了咬舌自尽的念头。 可一想到主家为她付了将近二两的诊金,她又不愿白白欠人钱财,思来想去,决定先去主家干活,等偿还尽了这二两银子,她便寻棵大树吊死了事。 正想着,就见主家忽然递给她几块点心。 张小花愣住。 许樱桃温声道:“刚才见你一直哭,我都晓不得该怎么哄,你还没吃饭吧?先垫垫肚子。” 张小花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许樱桃继续道:“也是我想的不周到,方才一直和邹公子聊生意上的事,忘了给你买些暖和吃食,好在城门口有家烧鸡铺子,味道还不错,待会儿买几只带回去。” 见张小花迟迟不伸手,许樱桃也不再啰嗦,强行将点心塞进她手心,又让她坐上了骡车。 谢梨和小周氏紧随其后上了车。 张小花却一直捧着点心回不过神来。 路过南城门的烧鸡铺子时,许樱桃让郑文停车,自己跳下去买烧鸡。 刚一下车,就听见熟悉的小男孩喊道:“阿姐!” 是姜来福。 许樱桃也挺惊喜。 见姜来福不再是先前那身脏兮兮的乞丐装,脖子上还耷了条汗巾子,许樱桃了然:“这是找到活计了?” 姜来福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看着许樱桃的眼神既感激又欣喜,还带着些许赧然。 “阿姐,我如今在码头扛大包,每日能赚好几十文,托阿姐的福,我阿爷的病也好转了,晌午听狗毛说你去了白鹤楼,我就想在城门口等着,准能等到你,果然被我等到了。” 言罢,姜来福伸手进怀中掏出了个补丁荷包。 “阿姐,上回你给了我三两,阿爷看病总共用了一两多,剩下这一两多银子我没动,另外的钱我会慢慢攒,等攒够了再一并还上。” 许樱桃笑着摇头:“给了你你就收着,多去买点肉补补身子,不然这小身板如何扛得动大包。” 姜来福还想推辞,许樱桃却没再和他废话,转身进了烧鸡铺子。 第76章 进村参观 “多买了一只,送你了。” 许樱桃不待姜来福反应,便将烧鸡往姜来福怀中一塞,又道:“上回承诺这次给你带吃食,实在对不住,事情太多就给忙忘了,下回一定给你带。” 言罢,便急匆匆上了骡车。 没办法,县城距离村子太远,她赶时间。 姜来福捧着还有些烫手油纸包,无措地目送着骡车出了城门。 明明他蹲守了近一个月,是为了还钱,可钱没还出去,还莫名其妙又得了一只烧鸡。 姜来福打小就不爱哭,可回回遇见许樱桃,鼻尖便有些发酸,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一般。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随后对着骡车远去的方向,郑重说了声:“谢谢阿姐。” 早在许樱桃下车去买烧鸡时,小周氏已经劝过一轮张小花。 但小丫头始终捧着点心不敢吃。 还是谢梨劝道:“姐姐,你快吃吧,不然待会儿我大嫂还要给你塞鸡腿,你都腾不出手拿。” 点心的香气一阵阵往鼻腔里钻,张小花早已哭不下去,此时听说自己还有鸡腿吃,她硬是忍不住扯了扯嘴角苦笑起来。 以往就算是爹娘在世时,每每家中做荤菜,那都是先紧着他爹和大哥先吃,等男人们吃够了,她们女人才能尝到些肉星。 一整个囫囵鸡腿,她长这么大只见过,却从没有吃过。 尤其如今她还是被人买回来的奴婢,哪里又配得上吃鸡腿。 正想着,就见主家掀开帘子上了车,张小花不自觉垂下了头。 明明两人年岁相差不大,可因着身份上的差距,彼此间便有了不可逾越的天堑鸿沟。 至少张小花是这么认为的。 许樱桃并不知她所想,一上车,她便开始拆油纸包,并如谢梨所言,扯下鸡腿递了过去。 张小花大惊失色,身子不自觉往后仰。 “别害怕,咱们都是普通庄户人家,不是坏人。”许樱桃温声劝道,“买下你纯属意外,往后也不指望你做什么,就在家帮我娘干干活,喂喂鹰,别的我不能保证,但是饭管饱。” 作为深受人人平等观念熏陶的新时代女性,对于人口买卖,许樱桃可谓是打心底里排斥。 可她又实在没法放着这个和原身“同病相怜”的小姑娘不管。 罢了,左右就当是给自己招了个长期员工。 张小花的注意力却落在了“喂喂鹰”三个字上。 啥是“喂喂鹰”? 她好奇,但她又不敢问。 她也不敢伸手去接鸡腿。 可长期未进食的肠胃却不以她的意志为转移,在点心和烧鸡香气的攻势下,饥饿的“咕咕”声瞬间响彻整个车厢。 许樱桃又同情又想笑,干脆将鸡腿摞在了她手捧的点心上。 “快吃吧,大不了往后从你月钱里扣。” 从这小姑娘敢寻死时她就看出来了,这是个有骨气也自尊心强的女孩,不哄着点,说不定她真能硬撑着不吃。 果然,一听许樱桃这么说,张小花那原本紧绷的防线瞬间瓦解,她再也抵挡不住食物的诱惑,抓起鸡腿点心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随着空荡荡的胃被越填越满,那些一直压抑的恐惧和委屈,不受控制地化作泪水,顺着脸颊哗哗往下淌。 许樱桃适时递上帕子,温声道:“剩下半只都是你的,慢点吃,不着急。” 一行人赶在天黑前进了村。 邹严明乘坐的是马车,这可比骡车高档多了,因此一进村,就被不少村民围观。 郑文吩咐正在和小伙伴爬树的儿子:“幺儿,快回去跟你阿爷阿奶说,来客了,多准备些好菜。” 郑安闻言,飞快溜下树,转眼跑了个没影。 谢宝也下了树,颇为谄媚地跑到骡车前,一口一个大堂嫂叫得那叫一个嘴甜。 许樱桃哪能不知他在打什么算盘,抓了两把饴糖递了出去:“拿去和大家分着吃。” 谢宝咧着嘴正要伸手去接,就眼尖地透过车帘看到了张小花。 谢宝愣住了。 心道这个小姐姐长得还挺好看,可为啥要裹一圈头巾呢? 谢梨不耐烦道:“看什么看,还要不要糖了?” 谢宝点头如捣蒜:“要要要!” 骡车开道,引着马车最终进了郑家院子。 郑家早就准备好了晚食,听小孙子说来了坐马车的客人,周婆子又手脚麻利的宰了一只鸡。 订单关乎着全村人的生计,他们当然要重视。 同时,许樱桃又让谢梨回家一趟,端来了她昨晚就做好的冷吃兔,顺便通知姜氏和谢柏过来吃饭,加上她带回来的烧鸡,倒是凑了两桌丰盛好席面。 男丁一桌,女人小孩一桌。 蕨粑炒腊肉、酸菜炖苦槠粉皮、冷吃兔、凉拌蕨根粉、魔芋烧鸡…… 除了冷吃兔,每一道菜都是许樱桃亲传,口味自然差不到哪去。 邹严明吃得大呼过瘾,根本停不下筷子。 从提出要来南溪村参观时,他就做好了今晚会留宿村中的准备。 原以为农家饭食粗糙而简陋,却不想接连惊艳他数次。 许樱桃看他吃得满意,便举杯继续中午在茶楼未聊完的话题。 “邹公子,若您吃得下这一摊,我倒是建议您在乌峰镇开一家食品专营店,届时我村所有特色农产品,便专供您一家,至于镇上其他酒楼食肆想订购,直接和您对接即可,您看这个提议怎么样?” 先前在茶楼时,许樱桃已经和他聊过何为专营店,原本邹严明还有些忐忑,此时在尝过这些吃食后,心下只剩一万个愿意。 但专营店的订货量远比普通酒楼多,伴随的风险也多,邹严明深知此中利害,所以还是趋向于参观完各大作坊再做最后决定。 邹严明举起酒杯回敬:“还请许娘子容我考虑一晚。” “当然没问题。” 另一桌,张小花始终忐忑地不敢动筷,姜氏已从小周氏那里得知了所有的前因后果,见状夹了一筷子腊肉,放进了张小花碗中。 “好孩子,别多想了,好好吃饭,早日把伤口养好,往后既然是我家的人,必不会亏待了你去。” 张小花盯着白米饭上油汪汪的腊肉,内心极为复杂。 就算主家不把她当奴婢看待,可这饭食,当真是普通庄户人家能吃得起的? 第77章 翘尾巴了 当晚,邹严明和他带来的两个小厮歇在了郑家。 回家前,许樱桃对二老歉意道:“阿爷阿奶,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邹公子在您家的一应吃喝用度,都算在我头上。” 周婆子不悦道:“你这丫头跟我们见外啥?早说了是一家人,况且大买主是来送钱的,我们欢迎都来不及,哪谈得上添麻烦。” 郑村长在一旁也是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接着,周婆子的神情严肃了几分,压低声音道:“樱桃,有件事我得同你说说,你那个大伯娘,好日子还没过几天,又开始翘尾巴了。” 她如今管着作坊里的所有妇人,换做别人该骂也就骂了,可偏偏陈氏说到底是许樱桃的大伯娘,打狗还要看主人,无论如何得知会她一声。 片刻后,许樱桃获知了前因后果,笑着颔首:“阿奶放心,明日等邹公子走了,我去敲打敲打她。” 因着张小花的存在,如今一家四口变成了五口。 她缀在队伍最后,亦步亦趋跟着四人的脚步,回到了山脚下小茅屋。 张小花很是惊诧。 这住处,还没她家看着好。 但她却是半点生不出轻视的心来。 且不说自己如今已是卖身为奴,何况主家能与富商平起平坐,这份能力与气魄,更是让她不敢有丝毫的不敬。 直到亲眼见到那只在院子里溜达的大金雕,张小花终于明白“喂喂鹰”是什么意思,瞬间惊得说不出话来。 天爷,世上竟还有这么大的鸟,那眼神凶狠到简直能吓死人! 然而下一刻,金雕看到许樱桃,立即以一种近乎企鹅般憨态可掬的奔跑姿态,径直向她冲来。 所有的王霸之气瞬间泄漏,只剩下令人捧腹的滑稽。 搁在以前,许樱桃早已吓得拔腿就跑。 可如今习惯了这只雕的行为模式,明白它并无恶意,反而敢大着胆子摸摸它的脑袋。 说来也是奇怪,这只金雕翅膀上的箭伤早已愈合,可它不知怎么想的,硬是再未张开羽翼搏击长空,而是将自己活成了一只走地鸡。 每日吃饱了睡,睡饱了吃,没事就在院子里遛遛食,还能顺带看家护院,到了天黑还主动进鸡笼,完全不用人操心。 就差将“我不想努力了”六个字刻在脑门上。 许樱桃摸着金雕头顶滑溜的羽毛,指着张小花道:“许有钱,她往后也是咱家的人,你不许吓唬她,听见没?” 许有钱是她前些日子给金雕取的名字。 本来想取“招财”“进宝”这类吉利的名字,可姜氏说这会和大房家的几个小辈冲撞,不太好。 于是作为一个取名废,许樱桃绞尽脑汁,最终定下了“有钱”这个寄托了她美好心愿的大名。 人一旦给动物取了名字,便算是有了羁绊,何况她还冠上了自己的姓。 足见许樱桃对其之重视。 当然,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原因,那就是因为这只金雕实在太聪明了。 聪明到许樱桃恨不得认它当好大儿。 它不仅听得懂人话,还会看人脸色,心情好的时候,更会跑到屋后菜园子里帮着捉虫。 作为以大中型鸟兽为食的猛禽,居然跑去捉虫,离谱到许樱桃都怀疑它是不是被一只鸡给夺了舍。 在张小花满是惊异的目光注视下,许樱桃领她进了自己的厢房,解释道:“咱家新房在建了,就在村长他们家隔壁,眼下条件有限,你先和我挤挤。” 她边说边将自己的枕头挪向床里侧,又从柜子里取出一床新棉被和枕头,铺在了床外侧。 这些棉被,还是前几日姜氏在家新做的,如今不再为生计发愁,三百文一斤的白棉花,许樱桃买起来一点不肉疼。 张小花立刻将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我,不是,奴,奴婢打地铺就行!” 她是奴仆,哪能和主家挤一张床。 许樱桃一直笑盈盈的神情难得严肃了起来:“小花,往后在我这里,不要再自称奴婢,你若愿意,便唤我一声姐姐,若觉不妥,便随大家称我为小东家,在我们家,只论长幼亲疏,不论身份尊卑。” 虽不知日后会不会被这个世界所同化,但眼下,她确实不太能坦然接受别人在她面前自贬为奴的称呼。 见张小花满眼惊骇,许樱桃继续道:“说多了你也没法消化,总之你往后就把这儿当成自己家,我对你没啥要求,只要手脚勤快不耍心眼就成,每月我给你开六百文工钱,干得好年底还有奖金,哪天你不想干了就同我说,我把身契还你。” 她这边话音刚落,就听姜氏在灶屋喊她:“樱桃,你过来一下。” “来啦。”许樱桃脆生生应下,又动作麻利地腾出一个空箱子,“这个归你了,你先归置自己的东西,有不懂的再问我。” 言罢,便快步出了厢房,穿过堂屋,直奔灶屋而去。 张小花站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 她是不是听错了? 不用自称奴婢、不论尊卑、每月六百文工钱、不想干了就还身契…… 世间还有这样的好事?! 她不太信。 可一颗心,又因这些美幻似梦的描述,扑通扑通加速跳个不停。 她下意识喃喃自语:“娘,女儿难不成真遇着好人家了?” 以往,每每感到无助恐惧,张小花都会下意识喊一声“娘”,那是世上唯一给过她温暖的存在,是她后来支撑自己活下去的仅存力量。 可今日,她只剩下迷茫。 灶屋里,姜氏望着立在墙角的两口大铁锅,也是一脸茫然。 许樱桃二话不说,将两口铁锅安在了前些日子砌好的新灶上,尺寸大小将将好。 “完美。”许樱桃拍了拍手上的灰,又舀水将两口锅洗净,笑道,“娘,劳您烧把火,咱们给小花烧个洗澡水。” 先前凑得近了,她明显闻到小姑娘身上有股子汗酸味,今日又哭又闹又挣扎,难免出一身汗。 姜氏自然没异议,一边添柴一边压低声音问道:“樱桃,这日后,咋相处啊?” 许樱桃莞尔:“您怎么和冬妮相处的,就怎么和小花相处。” 姜氏恍然大悟。 那可就太简单了,左右不过就是婶子和大侄女间的相处模式。 随即,姜氏又想起了另一桩心事,眉头微蹙,继续问道:“你大伯娘那边,你打算咋办?” 第78章 好日子 许樱桃抬眼看她,笑吟吟道:“娘,您希望我怎么处理?” 姜氏闻言,连忙摇头又摆手,神色中透着几分无措:“这事儿我真拿不定主意,你可别问我啊。” 许樱桃见状,心中微叹。 比之初见时,姜氏的性格其实已经外放了许多,也远没有从前那般懦弱。 可根植在骨子中的谨小慎微,始终让她生不出攻击性。 攻击性这种东西,可以不用,但不能没有,否则早晚人善被人欺。 许樱桃斟酌片刻,缓缓开口:“娘,您也知道,我肩上担子不轻,四五个作坊也没法时刻盯着,周阿奶和小周婶子虽说也尽心尽力,可她们也到底精力有限,加之和我非亲非故,难免有人不服管,这种时候,就得有个信得过,且和我最亲近的人站出来。” 姜氏哪能听不出她的意思,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可是,我得守着卤料粉包这一摊。” 许樱桃也不戳破,只是笑道:“娘,这些都是咱家的营生,得需要您帮着监督,您若是每日只守着卤料那一摊,对其他作坊不管不顾,您不管,可就有人帮您管,比如我大伯娘。” 姜氏咬了咬嘴唇,没接话。 许樱桃继续教唆:“她管倒是没啥,可她那个人您又不是不知道,就爱顺杆往上爬,今日她敢借着我的名义教训和她不对付的婶子,明日她就敢背着咱们吃回扣贪钱。 我辛辛苦苦办这些作坊,不就是为了给小柏阿梨挣一份家业,您真就甘心这些本该属于咱家的银子,落进旁人的口袋?” 姜氏顿时慌了神,脱口而出:“那怎么行!” 人就是如此,鞭子不落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没侵犯到自身利益就只会冷眼旁观。 她不吓一吓姜氏,后者就永远迈不出这方小院子。 果然,姜氏挣扎一番后,咬咬牙道:“明日起,我每日得空就去几个作坊转一转!” 这就对了。 许樱桃笑得一脸得逞。 其实说到底,陈氏也并没有干太出格的事,听周婆子说,她如今只是有些挑肥拣瘦,嫌弃苦槠作坊的活儿太累,想和魔芋作坊的人换换位置。 魔芋作坊的人自然不愿意,可又碍于陈氏是许樱桃的大伯娘,不敢明着拒绝,就将此事上报了小组长。 恰好魔芋作坊的组长是王家婶子,她向来和陈氏不对付,当即就找陈氏大吵了一架。 陈氏也不服气,指着王家婶子的鼻子开骂,最后还搬出许樱桃的名头,说就算天塌下来自己也是二房的亲戚,是小东家的大伯娘,你算什么东西敢骑到我头上云云。 王家婶子气够呛,撸起袖子和陈氏对骂三百回合,惊动了在蕨根作坊干活的周婆子。 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 但许樱桃也绝不会姑息。 正想着,谢柏迈步进了灶屋。 许樱桃扭头,见他身后没人,问道:“阿梨呢?” “在院子和有钱玩捉迷藏。” “我倒是忘了问你,冷吃兔他们吃着可还行?” “他们”指的自然是严家人。 谢柏点头:“晌午送去时,师父尝了赞不绝口,师娘亦称此兔肉口感鲜美,肉质细嫩而不失嚼劲,远超她以往所尝,云澜姐说明日还想吃,劳烦大嫂再多做些。” 许樱桃忍笑。 谢柏跟随严衡学习月余,言谈举止间确已染上了几分书卷气,人也沉稳了不少。 可偏偏就是个头没变化,搭配上他这股子拿腔拿调的味道,有种莫名的喜感。 但她不好当着孩子的面笑话他,便努力维持着面上的严肃,轻轻点头应允:“好,我知道了,你先回屋练字吧,不叫你别出来。” 谢柏一怔,看到锅中冒细泡的热水,再想到大嫂莫名其妙买回来的人,心中顿时恍然大悟,紧接着便是一个急转身,几乎是带着几分慌乱地逃离了灶屋。 许樱桃终是忍俊不禁笑出声,姜氏也跟着笑了起来。 今日许樱桃和谢梨在外奔波一天,加之张小花的到来,谢柏的例行授课便暂停一日,一家人洗漱完早早入睡。 张小花本以为自己来到陌生环境会吓得睡不着。 可当她躺在柔软的床褥上,盖着暖和的棉被,再听着身旁小东家均匀绵长的呼吸声,一股莫名的安心感油然而生,竟不知不觉间沉入了梦乡。 梦里,张小花见到了她娘。 向来一脸愁苦的妇人,在梦中却展露了前所未有的欢颜。 她道:“花儿啊,你如今可算是过上了好日子,娘也能放心地走啦,你且记住,日后要好好听主家的话,要勤快,别偷奸耍滑,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张小花再睁眼时,窗外已经天光大亮。 她吓得立马坐起身。 以往在家时,她也从未睡到过这个辰光。 再看身旁,早已空无一人,伸手一摸,被窝毫无温度,张小花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快速穿上衣裳编好头发,张小花一骨碌翻下床,却牵动了额头上的伤,疼得她阵阵直抽气。 许樱桃一进门,就见她捂着脑袋红了眼圈,不禁轻嗔道:“你呀,身上有伤就该好生休养,这么早起来干嘛?我又没催你,快回床上躺着继续休息。” 她之所以早起,是因为生物钟已经养成,加之这具身体底子太差,她便趁着清早没人打扰,去院中练练八段锦和其他健身操。 还别说,这一个月练下来,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反正她自我感觉身体素质好了不少,连头发都变多了。 张小花哪还敢继续睡,怯生生开口,声音细若蚊蚋:“小东家,我已经不困了,家里有什么活计,您尽管吩咐我来做。” 许樱桃见她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只好放缓语气:“既然不困,那就先去洗漱吧,小心别碰到额头上的伤口,洗漱完咱们就开饭。” 张小花一愣。 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哪个庄户人家大清早会吃饭,多吃这么一顿,得多浪费不少粮食。 然而当她见到桌上的白米粥、甜豆包、煮鸡蛋和麻辣萝卜干时,整个人都不淡定了。 这一顿,快赶上她家大半个月的细粮用量。 正想着,忽听面前传来一声轻微的“嗑”响,张小花一低头,就见小东家将一颗煮鸡蛋立在了她的面前。 第79章 苦槠作坊 张小花瞪大了双眼。 有昨日各种荤菜白米饭打底,再面对鸡蛋时,她本不该如此惊讶。 可那时她只当自己恰好赶上了好时候,加之小东家心善,见她初来乍到,才赏些好吃食让她安心。 然而这都是第二日了,她不仅啥活都还没帮着干,反而起得最晚,这鸡蛋哪轮得到她吃。 “每人一个,别愣着,快吃吧。”许樱桃故意用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道。 见张小花吓得赶紧拿起鸡蛋,许樱桃的语气柔和了几分:“等会儿我和娘要去村里,小柏和阿梨会留在家中,你记得把自己的药熬上,有不懂的就问他们。” 张小花忙不迭点头。 见她握着鸡蛋迟迟未动,许樱桃逗她:“怎么?想让我给你剥?” 张小花疯狂摇头。 许樱桃见状,连忙制止道:“别摇啦,万一脑震荡加重,我可就罪过了,快好好吃饭。” 张小花听话地剥去蛋壳,小心翼翼地品尝着鸡蛋,每一口都格外珍惜。 鸡蛋真香啊,她默默想着。 从前在家时,别说是鸡蛋,就是蛋壳她也捞不着一口。 昨日还当自己走上了绝路,哪知只是短短一日,她就过上了从前做梦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思及于此,张小花眼眶不禁微微泛红,又有些想哭。 饭后,许樱桃和姜氏去了村里,张小花强行抢了洗碗的活计,搞得谢柏一阵怅然。 家里的碗顿顿都是他洗,早就洗成了习惯。 洗完碗,张小花正欲去扫院子,却见谢梨将金雕放出了笼子,顿时吓得她脸色一白,转身便往屋里躲。 谢梨咯咯笑道:“姐姐别怕,有钱可乖了,从不伤人。” 张小花压根不信,从前她村里有户人家养狗,也说从不咬人,结果她大哥某日从那户人家门口路过,屁股被咬了四个血窟窿。 后来还是那家人赔了半两银子才算了事。 可眼前这只大鸟深得主家喜爱,真要是伤了她,她也只能自认倒霉。 岂料大鸟从她面前缓缓踱步而过,连正眼都未瞧她一下。 张小花这才松了口气,想到主家昨日说让她平日里帮着喂喂鹰,便大着胆子问道:“小姐,它平日里都吃啥?” 谢梨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见张小花一直盯着她,才指着自己道:“你管我叫小姐?” 张小花认真点点头。 谢梨顿时捧腹大笑,等笑够了才道:“我可不是小姐,葛宝珠那样的才是小姐,姐姐你叫我阿梨就成,我娘说了,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 因着酒曲的缘故,如今他们家与葛家已经走得十分近,她前日还去葛家庄同葛宝珠玩了一天,两人俨然已经成了小手帕交。 也正因如此,谢梨才更不想当什么小姐,看着是有一堆丫鬟婆子伺候,其实规矩一大堆,根本没自由。 张小花受宠若惊,忙说自己只是小东家买回来的奴婢,哪能不懂规矩乱喊。 谢梨劝了半天没劝动,挠挠脸蛋,没辙了。 谢柏正在堂屋临摹严衡的字帖,闻言淡声道:“大嫂是如何嘱咐于你的?” 张小花忙回道:“小东家让我别见外,说家中只有长幼,不论尊卑。” “既如此,你便依她所言行事便是。”谢柏的声音依旧平静,手中的笔却未停歇,在宣纸上写下了一个“许”字。 而后微微蹙起眉头。 不太满意。 他虽记忆力超群,可书法却需要长年累月练习,方能形成风骨。 他如今的字堪堪能入眼,若想练成师父这般松立峭壁,剑舞凌空的书法,没有数年刻苦练习,怕是难成。 谢柏有些挫败。 张小花恰好就见到他拧眉沉脸的模样,顿时呼吸一紧,颤声应了句:“是,我晓得了。” 她赶紧将视线移回谢梨身上,努力堆起笑容又问了遍先前的问题:“阿梨,有钱平时都吃些什么?我来喂它。” 这么大一只,怕是得吃不少粮食。 谢梨听完又笑:“它吃兔子,后院养着好几只呢。” 原来是吃肉啊! 张小花惊呆了。 另一边,邹严明也在郑家用过了早饭,只等许樱桃过去,一起去村中各作坊参观。 除了豆腐作坊,苦槠、魔芋、蕨根三大作坊都是上个月新建落成的,四散在村中晒坝周围,一早便有不少人在其中穿梭忙碌。 邹严明到晒坝时,远远就见到一幅火热朝天的忙碌景象。 许樱桃和郑村长首先带他参观的是苦槠作坊。 苦槠豆腐的原料是苦槠子,这些外观看起来深棕黑色的硬壳圆形小果实,往往在秋末冬初成熟,散落一地,因着味苦而涩,鸟雀皆不食,更无人问津。 是以,当初许樱桃提出要收集苦槠子时,村民可是吓了一跳。 但当众人亲眼目睹那些苦的难以下咽的果实,经由道道繁琐工序加工后,成为了美味可口的苦槠豆腐和苦槠粉皮,皆是惊叹不已。 合着这么些年,他们守着满山吃食而不自知,白白饿了那么久的肚子。 也不怪众人守着宝当草。 苦槠子的加工过程极为繁琐,需得经过暴晒、褪壳、浸泡、磨浆等工序步骤,才能祛除果实自带的苦涩味,这个过程短则两三日,长则三五日,可谓是费时又费力。 若没人指导,他们还真就琢磨不出来。 魔芋和蕨根的处理方法,莫不如是。 尤其是魔芋,这种剧毒之物别说是吃了,村民摸都不敢摸,可偏偏这种人人敬而远之的野物,在许樱桃手中实现了变废为宝。 邹严明一通参观下来,可谓是大为震撼。 他活了三十来年,哪见过这种阵仗。 核心制作工序他自然接触不到,可望着那一条条高效且有序的生产线,以及那些包着头巾戴着口罩的妇人婆子,邹严明彻彻底底安了心。 还有啥可犹豫的,火速下订单啊! 许樱桃带邹严明去签契书,姜氏则留在作坊外,准备按照许樱桃教她的话术,对陈氏进行一番敲打。 原本姜氏是不敢的。 可今早许樱桃对她进行了一番连哄带吓,顺便又打了一波鸡血,姜氏被她说得热血上头,当即应下了这份差事。 然而此时面对着几十个妇人的视线,她紧张的手心直冒汗。 却说陈氏自打见着邹严明一行人来参观时,就有些坐不住了,那可是穿绸衫的公子,一看就很有钱,这么有钱的人,跑他们村里来干啥? 但许樱桃和郑村长都在,她又不敢凑上前来打探,此时见他们走了,忙不迭冲到姜氏身旁问道:“弟妹,那人是谁啊?” 姜氏正愁不知如何开口,闻言眸光一沉。 第80章 给我等着 陈氏不知姜氏正在打腹稿,见她半天不开口,干脆扯下口罩,从荷包里摸了一把南瓜子出来嗑,还大方问了句:“你嗑不?” 姜氏深呼吸一口气,神情严肃道:“大嫂,你的活计做完了?” 陈氏摇头:“这大上午的,才刚开工呢。” “那你离开工位,和组长报备了吗?” 陈氏一愣:“没有啊。” 姜氏不动声色掐了掐自己的指腹,努力压制住紧张情绪,冷声道:“大嫂,你这属于擅自离开工位,按规定,得罚钱二十文。” 为了防止有人插科打诨混日子,许樱桃从建立作坊第一日就定下了诸多规矩,其中一条便是因故离开岗位前,需得告知小组长,否则就得罚款。 陈氏瞪大眼睛,满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姜氏:“弟妹,你认真的?” 姜氏没回答她,而是转身叫来了苦槠作坊的组长翠香婶子。 “姜大妹子,找我有啥事?”翠香婶子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与讨好。 毕竟如今在全村人的眼中,姜氏因着许樱桃的缘故,地位已今非昔比。 姜氏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道:“翠香姐,我大嫂未经汇报擅离工位,罚钱二十文,你记一下,其他人若是也有违反工作规定的行为,你也要记下来,月末统一汇总给樱桃。” 翠香婶子闻言,惊讶地抬眼,目光在姜氏与陈氏之间迅速流转,随即果断地做出了决定。 “好,我记下了!” 陈氏惊愕得几乎要将眼珠子瞪出眼眶,连瓜子皮粘在唇边都浑然未觉。 姜氏看了她一眼,继续道:“樱桃说过,咱们作坊对食品卫生要求严苛,任何人不得擅自在作坊内摘下口罩,陈氏又违反了规定,再罚二十文。” 翠香婶子想也不想就点头:“好。” 能当上小组长的,都是周婆子从村里选出来的人精,见姜氏这个架势,哪还不明白她这是故意让陈氏吃排头,便也眼观鼻鼻观心,再也不多问半个字。 陈氏也总算回过味来。 她弟妹这是专门来下她脸的! 略一琢磨,陈氏立刻想通了前因后果,定然是因为王家那个瓜婆娘。 想到昨日王家婶子当众让她颜面扫地,陈氏就气不打一处来。 陈氏刚想发作,就听姜氏提高了声量。 “另外,当初分组时全都过问过大家的意见,樱桃那时就说过,一旦定下,若无特殊原因,便不可擅自调岗,否则做开除处理,昨日陈氏违反了相关规定,念在她是初犯,只做口头警告,再罚钱五十文,日后若再有类似情况发生,樱桃说了,绝不姑息。” 姜氏并未压低声音,甚至刻意拔高了声线,使得作坊众人将这话听了个一清二楚,不由得纷纷咂舌,同时生出阵阵后怕。 谢家二房连自家亲戚惩治起来都毫不手软,对她们这些外人,怕是更不会网开一面。 那些原本有些偷奸耍滑的妇人,闻言手上动作瞬间变得麻利起来。 她们只是懒又不是傻,这么好的活计一旦没了,不仅自个儿肠子能悔青,怕是还得遭全家埋怨。 陈氏的满腔怒火在听到“开除”二字时,如骤然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随后所有的嚣张气焰都烟消云散,乖乖闭上了嘴巴。 唤作别人说这话,她还敢闹一闹,可这里所有人都亲眼见识过许樱桃的手段,那丫头平日见谁都一副乐呵呵的模样,可在关乎作坊的事情上,说句吹毛求疵都不为过。 就在作坊刚开始运转之际,因着有人削魔芋皮十分糊弄,许樱桃提醒一次后,那人依旧不改,许樱桃便淡声道:“你这月工钱我会照发,往后不必来了。” 被剔除的妇人先是撒泼哭闹,后来又想请周婆子说和,但都没能动摇半分许樱桃要将人开除的决心。 自那以后,村里的人都晓得许樱桃在做吃食的问题上,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 虽说眼前说话之人是姜氏,但她代表的却是许樱桃的意志,陈氏哪敢闹腾。 可她到底委屈又窝火,晌午吃完饭,硬是在饭桌上守着自家人哭了一场,哽咽着诉说着这两日来所受的屈辱与难堪,还说这两日太过丢人,往后没脸也不想再去作坊上工。 本以为能从自家人那里获取些许安慰,哪知没一个劝她的,反而纷纷指责她没事找事。 谢大牛:“谁给你的胆子借着二房的名头耍威风?真当村里人忘了你从前咋刻薄二房的?” 谢招:“娘啊,家里这才刚有了点起色,您就安分些吧,别再惹是生非了。” 谢财:“您不帮二房分忧也就算了,咋还能上赶着去给小东家添堵,她没开除您已经算给足了咱家面子。” 谢进:“娘,我最近正跟着小东家学堆肥,您可别给我搅黄了!” 谢宝:“魔芋爽好吃,得罪了堂嫂,就再也没得吃!” 吴春花垂眸不语,只默默祈祷自家婆婆可千万别作妖。 如今除了谢宝,自家几个小叔子包括公爹,都有幸被安排了活计,就连她,也在蕨根作坊谋得一份差事,每月能赚足足六百文,极大缓解了她长期怀不上娃所产生的焦虑和自卑。 可万一婆婆脑抽想不开,那他们一家的好日子怕是又到头了。 陈氏骤然被全家声讨,惊得都忘了继续哭。 好半晌,她才狠狠一吸鼻子,挨个指着全家,瓮声瓮气放狠话:“好,你们一个个为了钱对我这般狠心,好得很!你们给我等着!” 言罢,陈氏霍然站起身,头也不回就往屋外冲。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吴春花甚至都不需要公爹吩咐,抬腿就去追自家婆母。 陈氏果然又直奔山脚下的茅屋而去。 当她走到院门外,原本紧绷着的怒容,瞬间如同川剧变脸般,换上了一副喜气洋洋的神情。 “哎呀,弟妹和樱桃在家吗?” 许樱桃闻声,赶忙叫住准备一触即发的许有钱,姜氏则起身去迎人。 一见到姜氏,陈氏脸上的笑容顿时又灿烂了不少。 姜氏心中不禁暗自嘀咕,樱桃还真就神了,晌午她还有些忐忑,自己当众下了陈氏的面子,陈氏会不会来闹。 许樱桃却说:“不会,大伯娘看着疯疯癫癫,其实精着呢,保不齐又要登门表忠心。” 姜氏原本不信,可此时见陈氏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模样,她动摇了。 第81章 不速之客 姜氏打开院门,神色如常打招呼:“大嫂,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吴春花也总算追上了自家婆婆,神情很是紧张。 陈氏斜睨了儿媳一眼,随即转向姜氏,笑道:“这不听说你家买了个人,我得空过来瞅瞅。” 姜氏眉头微蹙,引着婆媳二人进院,低声道:“那孩子是个命苦的,大嫂你莫要吓着她。” 陈氏光听这语气中的维护,哪还能不明白,二房压根就没把人家当下人。 她立时端正态度,笑得很是贴心:“你放心,那丫头往后也是咱老谢家的人,我哪能将她欺负了去。” 一步入堂屋,就见许樱桃正在和一只硕大无比的鸟说话,陈氏吓得险些尖叫出声。 她不是没听村里人说,二房养了一只鹰,可毕竟没亲眼见过,真见到时难免被吓一跳。 那鹰少说也有三尺高! 更离谱的是,那只鹰似乎通人性,在许樱桃轻声细语叮嘱“不许伤人”之后,还真就走到堂屋角落蹲了下去,开始闭目养神。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她心中虽有万般好奇与惊异,却也不敢再深入屋内,只选了个靠近门边的条凳,小心翼翼坐下。 张小花适时为婆媳二人倒了两杯菊花茶,又钻进灶屋去洗碗。 菊花就是普通的野生小白菊,许樱桃趁着花谢前摘了不少,如今正好晒干泡水喝。 陈氏夸道:“那丫头长得还挺俊。” 许樱桃眼含笑意,望向陈氏:“大伯娘是为罚钱一事而来吧?” 陈氏被一语道破来意,面色微滞,随即笑容更加灿烂了几分:“哎哟,樱桃啊,你和你娘的心思,我哪能不清楚?你们这是想拿我当个例子,给大伙儿提个醒,我心里头明镜似的。” 许樱桃失笑,她就知道,节操这种东西,在陈氏那里简直一文不值。 不过陈氏确实也说对了,敲打她是一回事,最主要还是为了借此机会杀鸡儆猴,让作坊其他的员工以此为鉴。 “那大伯娘不生气?” “这有啥可生气的!”陈氏一脸不赞同,“我自己做错了事,挨罚是应该的,我今儿个来,就是想跟你们表个态,咱们都是一家人,我非但没帮上忙,还给你们添了乱,心里头真是过意不去,但樱桃你放心,从今往后,我一定改,绝不再给你们添堵,你们可千万别因为我,气坏了身子。” 许樱桃:“那倒也不至于。” “行啦!”陈氏将菊花茶一口闷,然后一拍大腿,“马上就到上工时辰了,我就不打搅你们了,往后有啥事,樱桃和弟妹你们尽管吩咐,可千万别客气,我们先走了啊!” 陈氏婆媳走后,许樱桃扭头看向姜氏,一脸“我就说吧”的表情。 两人齐齐笑出声。 转眼已是初冬。 寒风轻拂面,叶落满地黄,正是添衣御寒时。 许樱桃怕冷,早早就裹上了棉袄,姜氏心疼她,将近日收集起来的兔皮,为她做了一件披风,许樱桃披上就再也舍不得脱下。 天气虽冷,但各作坊却忙得热火朝天。 自打上月邹严明走后,陆续便有不少商户登门,短短一个多月,归云县下辖的八个镇子,就有半数开了南溪村特产专营店。 以防引起不必要的竞争,许樱桃规定每个镇子只能开一家,并且招牌上必须注明“南溪村”三个字。 如今南溪村产出的吃食基本已经风靡各镇,这些上门求合作的商户巴结许樱桃都来不及,这点小小的要求,当然不能拒绝。 这期间,许樱桃除了接待各地客户,还要时不时监督新房建造过程,以及在小麦的出苗期和分蘖起期期间,教村民如何追肥。 另外,作坊工人偶有摩擦,作为东家,她也得出面调解,村中荒地不少,许樱桃还提议各家各户开荒,为来年种辣椒做准备。 除此之外,每日还要跟着谢柏例行学习认字及练字,过得可谓极其充实。 作为从前每天两点一线的社畜,许樱桃从未想过,日子能这般有滋有味。 说到学习,当数谢柏最为感慨。 他缺乏与同窗并肩求学的经历,严衡以免他骄傲自满,也从不在天赋一事上对他多加夸赞。 是以,谢柏对自己的真实水平,始终没有清晰认知,对他人的,那就更没有了。 往往他娘和妹妹还有张小花还在学认字,他大嫂已经能用炭笔“欻欻”默写完了所有蒙学教材。 是的,许樱桃她懒得装了。 她装文盲装累了。 可她懒得装的后果就是,将其他三人衬托的格外笨。 谢柏只当自己和他大嫂的学习能力才是正常且普遍的,于是对其他三人的“蠢笨”总是恨铁不成钢。 三人简直有苦难言。 有回谢柏玩笑似的将此事说给了严衡夫妇听,谁知严衡命他第二日将许樱桃带来。 于是,在见过严衡后,许樱桃“被迫”为自己也准备了一份拜师礼。 至此,她口中的严叔和薛婶子,成为了师父和师娘。 许樱桃有些气不过。 拜师倒没什么,她气的是,谢柏那倒霉孩子,因着入门比她早两个月,如今却成了她的小师兄! 看着谢柏嘴角噙笑的欠揍模样,许樱桃莫名觉得手有些痒。 好在严衡这人连女弟子都敢收,证明多少是有些离经叛道在身上的,对于同门弟子间的称谓,他根本不在意,随两人自己去协商。 协商的结果就是,在严家时,两人各论各的,谢柏管许樱桃叫大嫂,许樱桃管谢柏叫小师兄,回了自家,谢柏就夹起尾巴做人。 因着两人都拜入了严衡门下,属于是亲上加亲,谢家二房和严家便走动的更为频繁。 严云澜对于她爹连收两个弟子的行为大为震惊,明明说好的此生再不收徒呢? 是以,她对许樱桃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从一开始带着分寸感的客套,逐渐演变为没事就跑到南溪村串门。 这日,她和谢梨被许樱桃安排在院中削萝卜皮,正削得起劲,忽听院外传来陌生中年男人的声音:“二姐,你在家吗?我来探望你了!” 姜氏和张小花在灶屋磨卤料,两人正有说有笑闲聊,这熟悉的声音一入耳,姜氏手中的动作瞬间凝滞,脸色唰地一下变得苍白如纸。 张小花见状,也跟着紧张起来,忙关切问道:“婶子,您这是怎么了?脸色咋这么难看?” 第82章 当说客 许樱桃正在自己那屋盘账,闻声走出厢房,就见谢柏已经满脸戒备站在堂屋门口,望着屋外的眼神,满是警惕与厌恶。 再结合男人那声“二姐”,许樱桃不难猜出来人是谁。 姜氏也在这时从灶屋走了出来。 许樱桃看她脸色不好,温声询问:“娘,不然我去应付?” 姜氏摇摇头,她幺弟打小脾气就不好,一言不合就会打人,她哪能让小辈为自己出头。 内心虽惧怕,但姜氏还是毅然决然踏出了堂屋。 然而姜柱子压根就没工夫搭理她。 此刻,他的目光全然聚焦于严云澜身上,那眼神中满是不加掩饰的猥琐与贪婪,仿佛要将她每一寸都细细打量。 他不是没听说二姐的大儿媳早早守了寡,可他没想到,这小寡妇能如此姿色。 细皮嫩肉又娇俏,一点也不像个村妇。 比他几个月前相看的黄花大闺女可要好看多了。 在此之前,一想到那门亲事因着彩礼没凑齐而黄了,姜柱子就对自家二姐恨得牙痒痒。 可此时,他却不这么想了。 这么好看个小寡妇放在这也是浪费,倒不如转手给他做妾。 严云澜不知姜柱子的盘算,更不知他认错了人,她打小孤傲,对没兴趣的人向来懒得搭理,尤其对方还是个男人,她只瞄了一眼,就继续低头削自己的萝卜皮。 可习武之人天生就有着敏锐的直觉,姜柱子那“火热”的眼神简直快要化为实质,严云澜顿时蹙起眉头,琢磨着要不要将手中菜刀甩出去。 她正想着,就听身旁谢梨大喝一声:“有钱!去挠死他!” 原本窝在鸡窝里猫冬的许有钱得令,刚要站起身冲出去,就被姜氏关上了鸡笼。 许有钱颇为遗憾的继续窝着。 “柱子,你来有啥事?”姜氏走到院门前,却没有要打开院门迎客的意思。 姜柱子这才注意到她,总算想起今日是有正事要办,嘴角扯了个笑容,叫了声“二姐”。 二姐? 这可真是破天荒,姜氏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从前未嫁人时,姜柱子就从未喊过她一声姐,向来都是学他们老娘,一口一个赔钱货的叫着。 见姜氏没打算让他进门,姜柱子的神情有些不悦。 他晃了晃手中的几个油纸包,以及一条细细的猪肉,笑道:“二姐,我大老远拎着东西来看你,总该让我进屋喝碗热水吧?” 言罢,他的目光转向不远处的谢梨和谢柏,脸色一沉,故作威严地责备道:“没教养,小舅来了也不晓得叫人。” 谢梨的胸膛剧烈起伏,一把捏碎了一个萝卜。 严云澜顺了顺小姑娘脑袋顶炸开的碎发,小声安抚道:“别气啦,姐姐待会儿帮你揍他。” 谢梨果然不气了,只是眼神中带着几分怀疑:“可是,我小舅气力很大。” “没关系。”严云澜笑得一脸胸有成竹,“我打得过。” 力气再大那也是毫无章法的野路子,在她这个练家子面前根本不够看。 院门口,姜氏不为所动,只是神色淡淡道:“之前我和娘已经说得很清楚,咱们两家断亲了,没啥事你就回去吧。” 姜柱子闻言,顿时咬紧后槽牙,语气不善道:“老子给你脸了是不是?” 和从前一样,姜氏下意识想躲闪,可又反应过来这是在自家,心下略定,沉声道:“你给的脸,我要不起,若你想来借钱,我劝你死了那条心,一文没有!” 姜柱子很是惊奇,自家那个向来唯唯诺诺,他说东不敢往西的二姐,何时这般硬气了? 姜氏却没意识到自己如今的转变,她只觉这般挺直腰板和姜柱子说话,不再事事顺着他,无比的痛快解气。 姜柱子将拳头捏得咯吱作响,但又想起自己受人所托而来,只好压下怒火,换回笑脸道:“二姐,你误会了,我哪是上门借钱,我是来给你送钱的!” 见姜氏依旧一脸冷漠,姜柱子赶紧补充道:“真不骗你,咱镇上那个开杂货铺的石掌柜,你还有印象没?今日就是他专程托付我来找你。” 姜氏思索良久,到底没能想起对方是何人。 从前在娘家时,她两眼一睁就是干不完的活,出嫁以前,统共也就去过一次镇子。 姜柱子看她这副神情就知道她没印象,但也不妨碍他继续游说:“我直接跟你说了吧,石掌柜看上了你们村的那个买卖,想在咱们镇上也开一家分店,你跟村里那位掌事的东家交情如何?能不能引荐一下?这事儿要是谈成了,我给你一……不,直接给你二两银子作酬劳!” 姜氏诧异。 依着她对这个幺弟的了解,他能舍得拿出二两银子分给她,那他从中获的利,少说也得翻十倍。 更令她不解的是,那位石掌柜若是想来谈合作,直接来便是,为何偏偏要找上她这不成器的幺弟? 再者,看姜柱子这副模样,显然并不知晓他口中的那位东家,正是她的大儿媳。 姜氏不动声色,继续等着姜柱子的下文。 姜柱子很是恼火,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怎么他二姐依然不表态? 他之所以在石掌柜面前夸下海口,一则是为了那二十两赏银,二则也是为了能顺利入赘石家,在大舅子和未来夫人面前留个办事牢靠的好印象。 姜柱子此人,虽然人品烂到极致,可耐不住有副好皮囊,这也是石家那个寡居的二小姐,能看上他的原因。 是以,他故意夸大自家妹子与南溪村那位东家的关系,只等亲自见了面,再说服对方和石家合作。 姜柱子却不知,他随口胡诌的亲近关系,却真让他误打误撞说对了。 姜氏见他半晌憋不出个屁,只好问出疑惑。 “若是想合作,他直接来谈便是,为啥却派了你来?” 姜柱子“嘶”了声,颇为不耐烦道:“还不是你们村那个东家,吃饱了撑的瞎定规矩,说啥一个镇子就只能有一家店,咱那镇子的名额,被人抢先一步给占了去,不然我也不会大老远跑这一趟。” 姜氏恍然大悟,他这是被人派来当说客了。 姜氏不禁为那石掌柜捏了把汗,是有多想不开,才会找上她这幺弟。 “行了,你回吧,既然是按规矩办事,我也帮不了你,以后不必再来。” 第83章 心里有数 言罢,姜氏转身便要回屋。 刚迈出两步,忽听身后姜柱子怒喝道:“不识抬举的东西!谁给你胆子这样跟老子讲话?!” 伴随着一声“砰!”响,本就不算牢固的院门被骤然踢开,姜氏心中骇然,脚下一个踉跄,几欲跌倒。 “你们快进屋!”姜氏对着院中的几人喊道。 下一刻,姜柱子一把扯住姜氏的胳膊,沙包大的拳头直直朝她面门砸去。 谢柏和谢梨见状,不管不顾冲向两人。 姜氏绝望地闭上双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伴随着“嗖”的一声,一个大萝卜如同离弦之箭,精准无误地击中了姜柱子的脸颊,瞬间让他眼冒金星。 兄妹二人惊讶回头,就见严云澜手持另一根萝卜,朝姜柱子甩了出去,准确无误地击中了他的眉心。 这一下力道十足,姜柱子被砸得连退数步,最终跌坐在地。 准头好极了! 严云澜很满意。 她还要扔出第三根大萝卜时,许樱桃制止了她。 “都削过皮了,用来打人多浪费,我还等着炖肉呢。”她边说边递上一物,“用这个,骟了他就行,别搞出人命,不然还得背官司。” 严云澜垂眸一看,是一把柴刀。 好家伙,比自己还狠。 她对许樱桃的好感度,顿时又上了一个台阶。 姜柱子被两个大萝卜砸得头昏脑涨,好不容易眩晕感有所消退,视线清明了些许,就见到那个漂亮小寡妇拎着柴刀朝他快步走来。 “你想干嘛?!” 姜柱子满眼惊恐,想翻身爬起,奈何依旧有些头晕目眩爬不起来,只能以手撑地,狼狈地向后蠕动。 慌乱之中,他的手触碰到了一块石块,未经思考便一把抓起,用尽全身力气向严云澜掷去。 严云澜只是略微一侧身,就轻巧躲过。 但姜柱子此举显然激怒了严云澜,她懒得再往前走,瞄准他身下某个部位,手腕一抖,“咻——”的一下将柴刀扔了出去。 霎时间,姜柱子的惨叫就响彻整个山脚。 然而,他后知后觉发现,并没有想象中的疼痛传来。 姜柱子低头去看,这才看清柴刀只是剁开了他的裤裆,并未将他那一两肉剁掉。 小也有小的好处。 一阵随之而来的庆幸与后怕贯穿全身,姜柱子盯着面前的柴刀,眼神逐渐发了狠。 他刚要去拔刀,一根两指粗的竹棍狠狠敲在他的手背,瞬间红肿一片。 严云澜冷眼看着他:“还想反击?那也得要你有本事才行!“ 接着一竿竹棍在她手中舞得虎虎生风,姜柱子的脑袋、脸颊、胳膊、手足无一幸免,直被打得嗷嗷直喊饶命。 严云澜将柴刀踢远,又一竿子抽在姜柱子嘴上,两片嘴唇顿时肿得老高。 姜柱子实在没法,只能求助于姜氏:“二姐,救我!” 姜氏早就被张小花扶进了屋,此时院中哪还有她的身影。 倒是谢柏快步上前,示意严云澜暂停,又轻声叫了句:“小舅。” 姜柱子下意识抬头看他,下一刻,一把火红的辣椒面就撒向了他的面门。 霎时,火辣辣的剧痛袭遍他的双眼鼻腔,就连肿胀的嘴唇也没能幸免,他疼得在地上翻滚哀嚎。 谢柏冷冷看着,眼中浮现一抹快意。 若非怕吓着大嫂和他娘,他甚至想往姜柱子脸上撒石灰水。 烧死他最好。 严云澜被吵得头疼,又一竿子敲向姜柱子的脑门,威胁道:“不许叫了,否则打断你的狗腿,说到做到。” 她说的话姜柱子哪敢不听,纵使疼得涕泗横流睁不开眼,依然咬着牙关闭上了嘴。 许樱桃不紧不慢上前,拾起姜柱子带来的油纸包,以及那条沾满泥灰的猪肉,全部扔到了他身上。 “滚吧,回去给那石掌柜带句话,就说不仅专营店没他的份,日后我名下作坊生产的东西,也绝不会售卖给他。” 姜柱子一听就急了,狠狠抹了把眼睛,忍痛道:“凭啥?你算老几?” 饶是再害怕严云澜,可想到那即将到手的二十两,他无论如何也得搏一搏。 许樱桃唇角微勾:“就凭我是这南溪村掌事的东家。” 姜柱子如遭雷击。 他做梦也想不到,他今日想来巴结的东家,竟然是个丫头片子。 正当他怀疑这话的可信度时,严云澜又一竿子敲在他手臂,登时疼得他龇牙咧嘴。 “让你滚没听见?再磨蹭我可真要下狠手了。” “别别别,我立刻就滚!”姜柱子吓得一骨碌翻身爬起,跑之前还不忘将自己带来的东西通通捡走。 待姜柱子跑了个没影,许樱桃朝严云澜竖起大拇指:“云澜姐,厉害。” 严云澜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我是谁。” 一转头,就见谢梨小嘴大张,一双本就大的眸子彻底瞪得溜圆,眼睛望着她,几乎在放光。 严云澜更加膨胀,撸了把谢梨脑袋顶的碎发,笑道:“把嘴巴合上,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谢梨果然闭上了嘴,而后一把抱住严云澜的胳膊,满眼崇拜和期待:“云澜姐,可以教教我吗?” 只要学会了,就再不怕别人欺负他们。 “好啊。”严云澜几乎没有犹豫,“但是学功夫很苦,你能坚持下来?” “我能!”谢梨前所未有的坚定。 严云澜也不废话,当即扎了个标准的马步,又朝谢梨扬眉道:“扎一个试试,每日至少得扎半个时辰,等基本功打牢,我再教你别的。” 谢梨拍了拍手掌的萝卜碎渣,真学着严云澜的动作扎起了马步。 严云澜矫正她几个姿势后,还不忘鼓励:“资质不错,下盘很稳。” 再抬头时,就见许樱桃笑得一脸欣慰。 “你笑什么?”严云澜忍不住问。 许樱桃朝谢梨扬扬下巴:“难得见这孩子对吃以外的事感兴趣,我替她高兴。” 严云澜泼她冷水:“你先别傻乐了,我看你们那小舅不是什么善茬儿,保不齐还会来报复你们,你想好对策了吗?” 许樱桃点头:“放心吧,我心里有数,正好明日是发工钱的日子,我去找村长说说此事。” 两人一边削萝卜皮,一边闲聊,全然没注意到谢柏不见了。 第84章 关他屁事 却说姜柱子逃走后,因着面上火烧火燎的辣疼,本能地跑向了河边,蹲下就开始捧水洗脸。 河水的凉意逐渐缓解了火辣辣的刺痛,他总算能正常睁开眼睛视物。 随着痛感减少,他的思绪也渐趋明朗。 姜柱子开始琢磨那个丫头片子话语中的真实分量。 笑话,一个女子能当东家,说出去狗都不信。 定然是他二姐为了诓他,找人编的瞎话。 结果这个念头甫一出现,后脑勺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他甚至没来得及回头看一眼,紧接着两眼一黑,便一头栽进了河里。 静水深流,其下暗流涌动。 姜柱子的身躯一入水,便被水流卷走到数米之外,晕出一抹抹血色涟漪,又被迅速冲淡。 谢柏满眼遗憾,怎就是面朝上,而不是面朝下呢? 他随手将手中锋利的石块掷入河中,目光低垂时,就见衣摆上竟也溅了几滴血迹。 “麻烦。” 谢柏不耐地吐出两个字,蹲下身就着河水开始搓洗衣摆。 好在新鲜血渍用冷水最易清洗,只消两三下,几点血迹便荡然无存。 谢柏满意了,拧干衣裳站起身,刚要转身回家,余光却瞥见不远处的芦苇丛忽的一动。 “出来!”谢柏眸光冷凝,随手又从脚边捡起一块棱角锋利的石头。 他绝没看错,那处藏着一个人。 说不慌乱那是假的,毕竟这种事被人撞见,少不得要带来许多麻烦。 最关键的是,他不想让自家人知晓他做了什么。 但也只是片刻间的惊慌,他便回归了冷静,同时大脑开始飞速运转。 无论如何,他必须将事态的发展牢牢把控在自己手中。 随着他离芦苇丛的距离越来越近,徐二赖简直快要哭出声。 他就是来拉个野屎而已,却莫名其妙撞见谢柏杀人。 他当时就害怕极了。 虽说他打小就是个混不吝,招猫逗狗惹是生非的事从没少干,也就今年有正事做后才收敛了脾性,可他再缺德,却也从未想过杀人。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正常人谁敢随便杀人? 他又不是变态! 可谢柏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他眼睁睁看着他捡起一块大石头,悄无声息地走到那个男人身后,照着那人脑袋就狠狠砸了下去。 这一幕实在太具有冲击力,徐二赖当时若非死死捂着嘴,怕是真会忍不住尖叫出声。 若他不声不响躲着也没啥,可偏偏好巧不巧想打喷嚏。 他虽拼了命才将喷嚏憋回去,却也不小心撞得芦苇丛一阵晃动。 这下好了,被发现了。 徐二赖好绝望啊。 俗话说得好,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他就是个欺软怕硬的混子,遇到谢柏这种敢杀人的疯子,他只想逃。 可又哪里逃得掉。 况且自家还指着谢柏他大嫂过活呢。 徐二赖只好慢吞吞站起身,朝着谢柏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看他这副神情,谢柏便知他目睹了一切,再问已经没有意义。 他不动声色盯着徐二赖,打算以不变应万变。 可他哪知道,徐二赖被他那双幽黑的眸子盯着,后背“唰”的起了一层白毛汗。 太他娘的吓人了! 徐二赖瞬间顶不住了。 他跳出芦苇丛,转身撒腿就跑,边跑边喊道:“我啥也没看见,谁也不会说,你就当从没见过我!” 谢柏望着他渐渐跑远,紧蹙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不由得在心里骂了句:“怂货。” 徐二赖无论是体力还是个头,都远在他之上,想要拿捏他,再简单不过。 当然,若他真敢这么干,自己必然也会找机会了结了他。 同时,谢柏也因此确认,徐二赖此人,对他完全构不成任何威胁。 将姜柱子留在河边的东西通通踢进河中,再将现场还原,谢柏这才脚步轻快回了家。 此时许樱桃刚将切好的萝卜倒进羊肉汤,馥郁浓香的羊肉香气在屋内四处飘散。 温暖,且令人安心。 见谢柏的衣摆湿了一大片,许樱桃好奇问道:“怎的湿成这样了?” 谢柏早已恢复成昔日温和又谦逊的模样,闻言笑道:“方才舀水洗手,不小心把水弄撒了。” 许樱桃便安排他去烧火,顺便将衣裳烤干,又闻声问:“先前没吓着吧?” 谢柏摇头,笑意更深了几分。 他哪里会吓着,多年愿望成真,他高兴都来不及。 另一边,徐二赖一口气跑回了家,直跑得嗓子一股铁锈味,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滚落,分不清是体力透支的热汗,还是心有余悸的冷汗。 此时,他娘和两个嫂子恰好从作坊归来,见状,他娘忙问他咋了。 徐二赖一口气灌了一大碗水,总算将心头惊惧压下几分,这才迟疑着开口。 “娘,假如啊,我说假如,你们要是看见村里有人干了坏事,打算咋办?” 他大嫂撇撇嘴,小声嘟囔:“那能有你坏?” 他娘则摆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淡淡说道:“只要不是咱们自家的事,就少去掺和,免得惹祸上身。” 徐二赖抹了把脸,继续问道:“那万一,那个人是小东家的……” “你可打住吧!”他娘赶紧叫停,根本不给他说完的机会,“是小东家的话咱就更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当咱家如今顿顿能吃上细粮是托了谁的福?就算是小东家杀了人,咱也得帮她瞒着!” 两个嫂子也纷纷附和。 徐二赖顿时无话可说了。 既如此,他也再没必要有任何心理负担,他娘说得对,自家能过上好日子最重要,至于被谢柏杀了的那人是谁,关他屁事。 翌日,给各作坊的员工发完工钱,许樱桃将昨日自家发生的事同郑村长说了,郑家人大惊失色。 周婆子紧紧握住许樱桃的手,眼中满是忧虑:“樱桃,你家新房还得半个月才能建成,可让你们再住山脚下我实在不放心,反正你赵婶子他们平日里很少回村,你们就先搬过来住,这样我们也好照应着,成不成?” 话音刚落,门外便响起了敲门声,紧接着,以王家婶子为首的几个作坊小组长,一脸羞赧地踏进了郑家的堂屋。 许樱桃拍了拍周婆子的手,示意她先等一下,起身对几个组长笑道:“各位婶子,可是有事找我?” 王家婶子被推至众人之前,神色中带着几分难为情:“小东家,我们几个是代表作坊里所有姐妹们来的,有件事,我们大家伙儿心里头合计着,想跟您商量商量。” 第85章 泣不成声 许樱桃唇角含笑,用眼神鼓励她继续往下说。 王家婶子见状,定了定心,继续道:“小东家,如今订货量越来越大,往后还可能有更多镇子来求合作,咱们山里的货迟早不够,我们想着,从娘家那边收购些补充,您看行吗?” 她说这话时,心下多少有些忐忑,建作坊之初,村长就敲打过她们,别为了贴补娘家,从而断了自家的生路。 一直以来,她们也恪守着这个准则。 只是这一个多月下来,家家户户的日子越过越好,隔个三五日,还能去镇上割斤肉回来解馋,再想着娘家人还过着朝不保夕的苦日子,她们难免动了心思。 加之南溪村如今的名头已经在各镇传开,她们娘家人没少登门哭穷求帮助。 她们被磨得实在没了脾气。 可若是真去娘家收购山货,届时,他们南溪村做吃食的原料秘密就保不住了。 纠结再三,她们才想着来过问一下许樱桃的意见,若是她说不行,她们就立刻打消这个念头。 许樱桃简直求之不得。 最近她正琢磨此事,没想到这些组长们倒先一步提了出来。 她自然没有任何理由反对。 但她同时也不忘提醒:“我理解诸位婶子想要拉拔娘家的心思,但各类吃食制作步骤,还望婶子们一定要保密。” 在没人指导的情况下,没个三五年,外人绝对摸索不出这些吃食的做法。 三五年后,她早已实现产业转型,哪怕对外公布这些制作方子,也完全不是问题。 “那是自然!”王家婶子激动不已,就算小东家不强调,她们也能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最终,在几人的商议下,许樱桃给各类山货原料定了收购价。 其中,魔芋和苦槠都是一文钱五斤,而蕨根采挖不易,许樱桃定的是一文钱三斤。 只要不懒,每日捡拾采挖这些山货来卖,赚个几十文全然不是问题。 辛苦个把月,全家就能过上一个富裕年。 几个管事小组长当即就笑得合不拢嘴,纷纷跑出去给翘首以盼的众人报喜。 很快,屋外传来阵阵欢呼声。 周婆子的笑容在眼角绽放成了细密的鱼尾纹,她乐呵呵道:“再过几日,咱们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怕是都要忙活着回娘家报喜讯喽。” 每月月中和月底,许樱桃都会给众人放一天假,距离下次休息日,还有三天。 小周氏也从灶屋走出来,甩了甩湿漉漉的双手,笑道:“要不明儿让大文跑一趟镇上,把这好消息带给二弟和弟妹,让弟妹也好回娘家报个喜。” 周婆子摆摆手:“不用这般费事,正好赵里正两日后过寿,我得去清水村吃席,顺便就跟亲家说了。” 一听清水村和赵里正,郑燕的小脸唰的一下就红了。 许樱桃见状,眼中闪过一抹促狭,笑道:“之前忘了问,燕儿的婚期定在明年几月?” 周婆子笑道:“三月,春暖花开,正是好时节。” 许樱桃打趣:“到时候我也给燕儿添一份嫁妆,沾沾喜气。” 欢笑渐渐平息,周婆子再次拾起之前未尽的话题,想劝许樱桃来自家住。 许樱桃摇摇头:“阿奶,您放宽心,我还愁他不来呢。” 上回打跑姜柱子后,她没多久就后悔了。 那样的人,光把他打跑没用,必须得将他腿给打断才行,不然他必将阴魂不散,持续上门骚扰。 她听人说过,本朝对上门盗窃、故意伤人、通奸偷情等情况使用私刑,完全不犯法。 甚至衙门还鼓励这样的行为,古语云“法不责众,民自治之”,指的就是这样的情况。 否则任何鸡毛蒜皮的事都去官府状告,官吏得烦死。 是以,许樱桃昨晚就拟定了一个计划,只要姜柱子还敢登门,她必将找人打断他的狗腿! 郑家人听完她的想法,无不面露惊愕,随后又纷纷点头称是。 对付这样的无赖,就不能心慈手软! 郑村长还是有些担心:“就靠你师父家那个小丫头?万一姜柱子还带着别人来捣乱咋办?” 许樱桃莞尔:“这就是我今日想同阿爷谈的事,随着咱们村的名气越来越大,早晚会被各路牛鬼蛇神盯上,与其被动承受,不如早做安排。” 接着,郑家人就获知了许樱桃的计划——她打算在村里建立一个巡逻队。 不需要手脚轻便或者身强力壮的年轻人,村中还有十几个老兵残兵,加上十来个诸如谢宝郑安那样的半大小子,只要让他们每日轮流在村中巡逻,以及守住进村的几个入口就行。 但凡有外人到来,先盘问一番,好人就放行,歹人就敲锣打鼓通知全村戒严。 郑村长一愣。 这将意味着,他那些老伙计们,再不用嫌弃自己混吃等死没啥用,也能发挥自己的余热。 好比熊老五,自打他开始编小竹筐,腰不酸了,腿不疼了,再也不想寻死了。 没事就拄个拐在村里转悠,逢人就说:“如今的日子,可真是好得很啊!” 郑村长莫名觉得鼻头一酸,他这些年一直想做却做不到的事,许樱桃却做到了。 许樱桃并未注意到郑村长的情绪变化,还在继续说道:“稍后劳烦阿爷去各家通知一下此事,我不让大家白忙活,孩童每日工钱五文,老兵每日五十文。” “老兵是多少?!”郑村长以防自己听错了,赶忙确认。 “五十文。” “咋给这么多?!” 许樱桃清了清嗓子,声音中带着几分难以言喻敬意:“昔日,各位阿爷用血肉之躯,守护了大虞这片土地上的百姓,我们能有如今安宁的日子,皆是你们奉献和牺牲的结果,我能为大家做的不多,希望这些工钱,能稍微改善大伙的生活。” 从前她还是个社畜的时候,每月都会在公益平台为老兵捐款,虽不多,却也承载了她对那些英雄的感激和敬仰。 如今她也算有了些许经济实力,就更不应该吝啬。 虽然换了时空,可她对那些捐躯赴国难的人,永远有着最崇高的敬意。 屋内静默片刻,郑村长忽然泣不成声。 第86章 求助外援 多少年了,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更无人对他们这些伤残老兵道一声谢。 虽说当时官府给他们发了几两抚恤银,可后来又通过连年增长的税收,将这些银子重又收了回去。 当初一起上战场的七十八人,死的死,伤的伤,如今算上他自己,堪堪只剩下十九人。 在许樱桃嫁来南溪村之前,大伙儿一度快要活不下去,可朝廷从未给过他们半分优待。 而如今,一个年方十五岁的小女娃,在赚到钱的第一时间,却想方设法来感谢他们。 郑村长没法不动容。 许樱桃见状却吓了一大跳,连忙求助地看向周婆子。 周婆子也湿了眼眶,她拉住许樱桃的手,满目慈祥道:“好孩子,别怕,你阿爷这是高兴呢,阿奶给你承诺,这事啊,一定给你办得漂漂亮亮的。” * 许樱桃回家后,将这两件事都对姜氏说了。 听说许樱桃要贴补那些老兵伤兵,姜氏自然没有任何意见。 她的公爹就葬身沙场,当初愿意借钱给她的人家中,何四叔和刘婶子她男人,加上郑村长,也都是归乡的老兵。 对于这些人,她的心中全然都是感激。 可听说要从别村收购苦槠魔芋等山货时,她却忍不住叹了口气,低声说了句:“可惜了。” 许樱桃一向不爱打听别人不愿说的事,姜氏愿说,她便静心聆听,不愿多言,她也从不强求。 却不想,张小花却问出了口。 “婶子,啥可惜了?” 她如今已经彻底融入这个家,因着手脚勤快嘴也甜,深得全家喜欢。 因此,在一些事情上,也敢大着胆子表达想法。 姜氏倒也没遮掩,索性大方说了。 原来,在她之上,还有个姐姐,名唤姜大丫。 同姜氏一样,姜大丫也被黑心爹娘换了钱,被迫嫁去了几十里外的村子。 因着村子地处深山腹地,加之山路陡峭,自打嫁去之后,姜大丫便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再没回过娘家。 至于她过得好不好,甚至是否还活着,姜氏都无从得知。 如今听说大儿媳有意拉拔其他村子,姜氏第一反应便是,若是能帮帮大姐就好了。 少时不懂事,如今已经为人妇为人母,她对世事也有了更深的体悟。 她深知,那些愿意花费大笔彩礼购买媳妇的穷山沟人家,绝不可能善待媳妇。 女人嫁去这样的家庭,不仅得传宗接代生儿育女,还得当牛做马伺候全家。 就是用脚趾头想,她都晓得大姐的日子绝对不可能好过。 许樱桃闻言,心中亦是五味杂陈,她温声询问姜氏:“娘,姨母嫁去的村子,归哪个镇子管?” 她的产品早晚铺满归云县下辖所有镇子,到时候,便能借助各镇商铺掌柜的广泛人脉打听一二。 姜氏显然也明白许樱桃的用意,顿时眼睛一亮,略思索片刻道:“说起来,也是乌峰镇下的村子,但和你们许家村离得应当不近,我记着,大姐的夫家姓胡。” 许樱桃闻言,心中已有计较,宽慰道:“再过一个月,邹掌柜会照例来村里结算货款,到那时,我会拜托他帮忙留意胡家的消息。” 姜氏满眼感激地看着她,声音带着哽咽:“樱桃,谢谢你。” “都是一家人,不说谢。” 许樱桃害怕姜氏也掉眼泪,忙指挥谢梨给谢柏拿两个烤橘子进去,顺便再看看他屋里的炭盆熄火了没。 谢梨照办,拿着两个暖烘烘的热橘子进了屋,片刻后,屋内传来她好奇的声音。 “二哥,你在笑啥呢?” 先前听她娘说起姨母,她虽从未见过面,可许是血脉相连的缘故,她的一颗小心脏简直揪成了一团。 此时再看她二哥,正嘴角上扬,悠然自得地练字,并未受到半点外界情绪的影响。 谢梨觉得她二哥没有心。 尽管谢梨对谢柏的认知很到位,但她这次却是冤枉她二哥了。 谢柏倒不是在笑他那素未谋面的姨母,而是笑自己提前保护了一家人。 这笑容,是发自内心的庆幸。 不出意外的话,姜柱子怕是在河中已经泡发了。 但他心中仍不免泛起一丝隐忧,毕竟当时姜柱子落水时,是面朝上,而并非面朝下。 可再联想到血色弥漫的河水,以及愈发寒冷的天气,他又将心头那点不安给压了下去。 然而谢柏并未料到,这世间,往往好人命不长,祸害遗千年。 也许是姜柱子当时命不该绝。 他昏迷后随着湍急的河水漂流数里,即将见阎王之际,被一艘过路的渔船给捞了上来。 老渔夫心善,给他敷了草药包扎了伤口,又喂他喝了鱼汤,姜柱子在翌日清晨悠悠转醒。 得益于年轻力壮,经此一遭,姜柱子除了觉得后脑勺疼,外加走路有些发飘外,身体再无不适。 白吃了老渔夫两条大鱼后,他便直接回了姜家村。 以往姜柱子总爱和狐朋狗友厮混,夜不归宿是常事,因此昨晚未归家,他老娘曹婆子半点没多想。 此刻见好大儿缠着一脑袋布条子回来,顿时心疼的在地上直蹬腿儿。 “天爷啊,哪个黑心烂肺的敢打我儿?我老婆子就是拼出这条命不要,也要砍死他全家!” 姜柱子被她吵得烦躁不已,厉声呵斥道:“闭嘴!” 曹婆子瞬间收声。 姜柱子围着火盆坐下,吸溜了一下鼻涕,如往常一般指挥起自家老娘:“去给我炖个热乎菜,多放点肉。” 他先前摸过伤口,虽不深,但想必也流了不少血,得补补。 曹婆子踉跄着从地上爬起,面露难色地望向儿子:“儿啊,咱家腊肉上个月就吃完了,娘去隔壁婶子家借两个鸡蛋行不?” 姜柱子不耐烦地皱了皱眉:“还磨蹭什么?赶紧去啊!” 曹婆子连声应是,脚步匆匆地冲出了门外。 姜柱子凝视着火盆中跳跃不定的火星,眼神渐渐发了狠。 无需多猜,他心中已断定,这次偷袭,定是出自那小寡妇之手。 这笔账,他誓要亲自讨回,让那小寡妇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可一想到那小寡妇会功夫,姜柱子心里又有些发怵。 思来想去,他决定求助外援。 唏哩呼噜将一海碗鸡蛋汤面喝下肚,姜柱子招呼也不打就出了门。 曹婆子急得直跳脚,却又只敢小声嘟囔:“脑壳都被人开了瓢,咋还不消停!” 第87章 鬼祟身影 另一边,郑村长也将老伙计们全部召集到了自家,郑重其事地向他们传达了许樱桃的决定。 屋内先是一静,继而所有人都不淡定了。 “老郑,你没唬人?” “我们这些缺胳膊瘸腿的,她也愿意用?” “只消巡逻守村口,旁的啥也不用干?” “……” 郑村长郑重点头:“我又不是吃饱了撑的,哪能唬你们,樱桃说了,不要小看这份活计,这关乎着全村村民和大家财产的安危,是咱们南溪村的第一道防线,也是最重要的工作岗位!” 他从上次买牲口一事就看得出来,樱桃那丫头口才是真好,忽悠起人简直一套接一套。 明明不是啥要紧的事,经她一说,莫名有种鼓舞人心的力量。 他只是把她的原话一复述,便让在座的每一位老伙计热血沸腾,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郑村长很是欣慰,上翘的嘴角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他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继续道:“这差事表面轻松,实则责任重大,需日夜轮守,樱桃提议,咱们分作四班,每班值守三个时辰,轮流交替,每日酬劳定为五十文,与作坊一样,月底统一结算。” 一听这个金额,大家又都不淡定了。 有率先回过味来的,哪能不晓得他们这是占了大便宜。 当即就有人反对道:“哪用得了五十文,就是不给钱我也干!” 光是这份尊重与信任,就比任何金钱都来得珍贵,足以让他们心怀感激。 如今家中的女眷,基本都在作坊做工,每月领回的工钱,已让家境大为改善。 若再贪图小东家的额外恩赐,他们哪还算个人! 众人纷纷附和。 还有人埋怨道:“小东家年纪小没个成算,咋个你也老糊涂了?我们将近二十人,一人每日五十文,一年下来是多大一笔钱,你难道没算过?” 郑村长丝毫不恼,反而乐呵呵道:“樱桃这孩子有情有义,咱们可不能让她的一片好心凉了,只有守好村子,才对得起樱桃的付出。” “你个老东西硬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钱哪里是那般好挣的!” 郑村长笑而不语。 如今老二两口子接管了许樱桃的铺子,他对铺子的经营状况多少也了解,刨除所有成本,每月净赚六七十两不是问题。 而许樱桃真正赚钱的大头,是向各地酒楼和专营店供货,其利润,他都不敢打听,怕吓着自己。 可即便再能挣钱,那也是人家许樱桃有本事,和他们这些糟老头子没啥关系。 但樱桃愿意给予他们机会,让他们也能在晚年发挥余热,这份情,他们铭记于心。 总之,十几位老爷子在郑村长的劝说下,忐忑而又兴奋的接受了这份重任。 离开郑家后,大家就马不停蹄去村中几个入口处搭草棚子,为接下来的夜班值守做准备。 童子军那就更好办,家家户户都有半大孩子,大家纷纷踊跃报名,郑村长也不顾此失彼,每户都轮流着来。 孩子们都快高兴疯了。 翌日,严衡夫妇也得知了此事。 一向坚韧乐观的薛清秋,却蓦地红了眼圈。 严衡负手而立,望着院外的修竹沉默不语。 许樱桃心里一咯噔,猜测自己定然触及了师父师娘的伤心事。 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她早看出师父一家绝非简单的商户,反而更像是致仕的官员。 而这家人隐瞒身份归乡,背后必然有不能为外人道的隐情。 和谢柏对视一眼后,她下意识看向了严云澜,后者强扯出一抹笑,道:“这几日我都去你们家睡吧,到时候也能出一份力。” 许樱桃当然没理由拒绝,甚至她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 尽管许有钱是猛禽中的扛把子,可依着它如今喜人的长势,许樱桃都不确定它还能不能飞得起来。 这时候,有严云澜在,自然多一重保障。 反正她们仨都是半大小姑娘,挤一张床也完全睡得下。 结束了当日的课业,严云澜兴冲冲背着小包袱,同许樱桃一行人回了南溪村。 严云澜已经彻底从先前的低落中走出,嚷嚷着要吃好吃的。 许樱桃则笑着应承下来。 今早,她托去镇上送货的郑文帮着带了三斤里脊肉回来,去严家上课前,她已交代张小花将里脊肉煮好。 此时一回家,她先将双手洗净,而后用石臼将煮熟的瘦肉全部舂成松而不烂的状态。 这一步必须得用巧劲儿,她没法假手于人,只能亲自上阵。 待所有的肉全部舂好,又需得将板结的肉块手搓至蓬松似棉絮。 严云澜和谢梨看得目不转睛,又满头问号。 “大嫂,这是要做啥啊?” “肉松呀。” 肉松是何物,两人都未曾听说过,但看眼下这个状态,估计不太好吃。 可一想到任何吃食在许樱桃手上都能实现变废为宝,两人又生出了信心。 之后又见许樱桃将砂糖、酱油、肉汤、自制味精调成料汁,和捣碎的半成品肉松拌匀,继而用小火炒制。 说到自制味精,这也是许樱桃鼓捣出来的玩意儿。 食材很简单,只需将干香菇、虾米、紫菜炒干水分后磨成粉即可。 提鲜效果简直一流。 但许樱桃并不打算量产出售,毕竟,做吃食生意的人,总得有点“秘密武器”在手上不是。 经过半个时辰的炒制,肉松已经完全脱水焙干,许樱桃又沿着锅边少量多次加了些许熟制清油,出锅前再撒了烘干的紫菜碎和熟芝麻。 滋味瞬间提升了好几个档次。 家里的几个孩子都快馋哭了。 许樱桃装出一罐子,准备明日带给师父师娘,剩下的,则让大家敞开肚皮吃。 严云澜只尝了一口,就彻底被惊艳。 细腻如丝,入口即化,带着丝丝缕缕的甘甜与咸香交织,既保留了肉的醇厚鲜美,又增添了独特的蓬松轻盈感,两个字,美味! 就着稠糯的白粥,她能吃三大碗。 * 浓云掩月,万籁俱寂。 一阵寒风吹过,月色重照人间。 七八个鬼祟的身影,突兀的现身于南溪村村口,又蹑手蹑脚地进了村子。 却不知,他们的一举一动,皆被草棚内几双眼睛死死盯着。 第88章 都是废物 几人一踏入村子,便目标明确地向山脚疾步前行。 他们前脚刚走,三个老爷子便相继从草棚中走出,其中一人悄然尾随在几人身后,另外两人则挨家挨户叫醒了屋中汉子。 不多时,村民们纷纷拿起柴刀与锄头,沉默而迅速地奔向山脚。 而负责跟踪的老爷子,在临近山脚之际,用一早和同伴约定好的鸟叫声开始互传信息。 山脚下,一座毫不起眼的草棚内,接收到信号的两个老人迅速反应,他们抓起一把草木灰,掩灭了炭盆中的微弱火星,随后从腰间解下一把锋利的镰刀,悄无声息出了草棚。 两人一人跛脚一人断臂,但丝毫不影响行动。 那七八人的队伍中,有人不禁低声抱怨:“这么晚了咋还有老鸹叫?不吉利啊!” 姜柱子眼看着就要大仇得报,心情颇好道:“害怕了?那你就留在此处吧,我们哥几个今晚可是要好好痛快一把!” 其他几人闻言,皆发出猥琐笑声。 最先说话那人当即就不干了:“那小娘们儿被你夸的天上有地上无,我好歹得亲眼看看啥姿色,不然就白来了!” 又有人恶劣一笑道:“姜柱子,你二姐和外甥女,当真动不得?” 姜柱子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他娘的收收心思,我还没畜生到那个地步!” 顿了顿,他继续道:“真想玩也不是不行,得给老子交钱,拿钱才能办事!” 众人哄笑,纷纷骂他果然是个畜生。 几人很快走到山脚下的茅屋,却发现院门竟敞开着。 若非院内还晾着湿衣,摆着鸡笼,他们都要以为这家人已经搬走了。 姜柱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前日他踢坏院门,看来他二姐还没来得及修。 这也正好便宜了他来报仇。 借着月光,终于有人发现院中鸡笼里那只鸡,似乎要比普通的鸡大好几圈。 那人很是欣喜,鸡都能养得这般肥硕,看来姜柱子没骗人,他二姐家的日子,着实过得不错。 待会儿离开时,他高低得把这只大肥鸡也带上,少说能吃三顿。 那人正喜滋滋盘算着,却未注意到“肥鸡”此刻已经站起身,用脑袋顶开了虚掩着的笼门。 “姜柱子,你行不行?不行换我来!” 有人见姜柱子笨手笨脚,半天挑不开门内侧的门闩,不禁有些焦急地催促起来。 明明天气寒冷,姜柱子却因紧张而冒了一头汗。 他抬手胡乱地抹了把汗珠,压低声音道:\"别出声,我这不正弄着呢,马上就好!\" 浓云掩住月色,天地再次被黑暗笼罩。 “肥鸡”此刻已经悄无声息走出鸡笼,双目如同淬了冰霜般泛着寒光,直直穿透黑夜,锁定了打它主意那人。 就在姜柱子即将挑开门闩之际,一声嘹亮而高亢的鹰鸣,如同利刃划破长空,令人心头一颤。 “什么玩意儿?!” 几人被这声尖锐鹰啸吓得齐齐扭头。 几乎是一瞬间,许有钱猛然展翅,化作一道黑色闪电,直冲向先前锁定之人。 那人直觉有一硕大之物扑向自己,本能般想躲避,可这念头刚起,一只利爪准确无误落在了他的脸上。 只听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那人的半张脸庞竟被硬生生地抓落,鲜血四溅,空气中立时弥漫起浓重的血腥气。 浓云散去,月光再次稀薄的洒落。 几人终于看清那只腾空而起的金雕,瞬间吓得脸色煞白瞳孔骤缩。 其中一人更是吓得浑身发抖,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身下立刻泛起一阵尿骚味。 另外几个胆子大的见状,惊恐地想要逃离,但许有钱哪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这一次,它的攻击更加迅猛而精准,凭借着惊人的视力和速度,几乎在一瞬间就逼近了姜柱子。 如同死神的镰刀再次挥下,随着一声更加凄厉的惨叫,姜柱子只觉双眼处传来一阵剧痛,鲜血在他惊恐扭曲的脸上流淌,看起来极为瘆人。 此刻,屋内两间厢房的油灯相继亮起,柔和而温暖的灯光透过窗棂的缝隙,洒在冰冷的夜色中,竟意外让几人看到了生机。 他们深知,有那只怪物在,今日必然踏不出这方院子,便只能掉头疯狂拍打着木门,乞求屋内的人能放他们进去。 其实从许有钱亮嗓子那一刻起,屋内除了谢梨,其他人都醒了。 许樱桃懵了一会儿才理清现实。 好家伙,姜柱子的行动力竟然这么强! 她还当他好歹会消停几天再择机上门,结果才过了一日就卷土重来。 这超强行动力若是拿去干点正事,怕是早成功了。 也幸好她早有防备。 严云澜当她还没睡醒,轻声笑道:“没你什么事,继续睡吧,我去会会那几人!” 许樱桃立刻披上棉袄跳下床:“不行,待会儿肯定要来不少人,我得出面。” 门外,拍门与哀求之声此起彼伏,愈发急促,显然那几人已近崩溃。 谢柏也铁青着脸坐起身。 姜氏以为他吓着了,安抚道:“别怕,你大嫂下午就做了万全准备,不会有事的。” 谢柏哪里是害怕,他是恨自己不争气,居然没把姜柱子弄死! 若当时他力气再大一些,若姜柱子面朝下落水,今晚哪还有这么多破事! 母子二人飞速穿好衣裳,一开门,就和许樱桃三人撞了个正着。 严云澜抄起扁担,将所有人扒拉到自己身后,这才落下门闩打开了屋门。 门外,除了吓瘫痪的那人,和遭受攻击的两人外,其余五人全都死死挤在门口,等待着屋内人发善心。 然而终于等到门开,迎接他们的却是一顿暴打,扁担狠狠落在每个人的身躯和头顶,疼得他们只能抱头鼠窜,再不敢踏进门内半步。 严云澜猛地将扁担杵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颇有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借着月光,她冷眼扫过院中几人,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全都是废物!” 她原以为今晚能松松筋骨,结果一个能打的也没有。 好失望。 姜氏端来灯台,想仔细辨认姜柱子在何处。 先前她听到姜柱子的惨叫,说心里话,只觉解气,半点没有同情。 可真当她看清姜柱子那张血肉模糊、惨不忍睹的脸时,姜氏的心脏猛地一紧,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 到底是她一手拉扯大的亲弟弟,又怎可能真的不难过。 可她刚生出的半点心疼,却在瞬间被姜柱子那如同野兽般的咆哮与咒骂撕得粉碎。 “姜二丫,你给老子滚出来!老子今天非亲手宰了你不可,还要灭你和那小寡妇满门,让你们都不得好死!”那声音满是怨毒和暴怒,令人不寒而栗。 谢柏上去就给了他一脚。 第89章 求放过 这一脚踹在了姜柱子的胸口,力道之大,直将人掀翻在地。 谢柏还要再补一脚时,院外骤然燃起火把,照亮了一片天地。 众人转头去看,这才发现院外竟然聚集起了几十个汉子,还有不少妇人婆子正急匆匆赶来。 这些人先前并未冲进来帮忙,是因为他们也吓傻了。 众人皆知许樱桃养了一只鹰,可大部分人都没见过。 就算见过的,也只当它是只巨型走地鸡。 方才借着月光,他们总算一睹许有钱的战斗力,险些吓得腿肚子抽筋。 天爷,有这种镇宅神兽在,甭说是七八个盗贼,怕是再来十个八个,也照样被打得屁滚尿流。 当他们鼓起勇气准备进院子抓人时,又被严云澜一套行云流水的棍法惊得回不过神。 众人不禁怀疑人生。 这里还需要他们吗? 完全不需要! 郑村长从一个村民手中接过火把,带着众人快步走进院子,确认许樱桃一家安然无恙后,他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 反观姜柱子带来的那几人,面对突如其来的村民,非但没有丝毫惧色,反而如同溺水之人抓住稻草般,哀嚎连连,乞求能带他们离开。 郑村长嫌弃地看了眼在地上哭成团的几个男人,命人先将他们绑了,又看向许樱桃,问道:“樱桃,这事你打算咋处理?” 许樱桃面色冷峻,声音中没有丝毫的犹豫怜悯:“每人打断一条腿,然后送去县衙。” 她并不觉得自己残忍,姜柱子敢带七八个男人半夜来偷袭,若她没有提早做防备,今晚他们一家子孤儿寡母,可就不是瞎眼断腿这般简单了。 郑村长点点头,当即点了几个汉子去做这件事,谢家大房的几个男丁更是主动请缨。 他这边话音刚落,人群中突然冲出来四五个年轻妇人,齐刷刷朝着许樱桃跪了下去。 许樱桃赶紧侧开身子避过,眼中满是惊愕与不解:“各位婶子,你们这是做什么?” 有妇人当即哽咽着哀求:“小东家,求求您高抬贵手,饶了我那不争气的大哥吧,我万万没想到,他竟会做出这等糊涂事,我……我往后白给您做工,不要您的工钱!” 另一妇人也是泣不成声:“小东家,我哥是我爹娘的命根子,他若在咱们村出了事,我爹娘定然会跑来打死我!” 更有妇人气不过,直接冲到被吓尿的那个男人身前,抬手就是几个大耳刮子,边哭边骂道:“作死啊你!再过两日我就能带好消息回去,你如今搞出这种事,我还有啥脸继续在作坊里做工!” 她们全然不知自家兄弟为何会和姜柱子厮混在一处,更不敢想若是小东家一家出了事,她们还如何在村里待下去。 此刻,惶恐、难堪与自责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让她们几乎窒息,却又不得不为自家兄弟求情。 明明娘家即将能过上好日子,可全都被这些不争气的混账东西们给毁了! 妇人们的男人也纷纷出列,原想将自家婆娘拽起来,却不想几个妇人铁了心就要跪着,他们无法,只好跟着跪在了自家婆娘身旁。 他们也气,也恨铁不成钢,更以有这样的舅子为耻。 可婆娘嫁给他们这些年,又是生儿育女,又是里外操劳,眼看日子起来了,哪能因为舅子,把家给折腾散了。 就是厚着脸皮,也得求一求小东家。 谢大牛一向在村中没啥存在感,见状终是忍不住,怒斥跪在地上几对夫妻:“你们一个二个,哪来的脸求情?!若是没有那只鹰,若不是我侄媳妇提前做了防备,眼下我们谢家二房,怕是一个都保不住!到时候谁来为他们一家子求情?” 许樱桃看了谢大牛一眼。 既觉得意外,又觉得合理。 而被点名的许有钱,此时早已飞上屋顶。 夜风轻轻吹过,带动着它身上金色的羽毛微微颤动,它的双眼在月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锐利而冷冽的光芒,洞悉着四周的一切动静。 再无半分走地鸡的慵懒。 几对夫妻闻言,纷纷垂下头,更有妇人直接捂脸痛哭起来。 他们如何不知,请求小东家放过自家兄弟舅子,这个要求无理又过分,可若是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断腿送官,却又于心不忍。 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之际,还是郑村长开了口。 他先对跪在地上的人道:“乡亲们,咱们南溪村历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今晚,他们都挑衅到咱头上来了,若还轻拿轻放,岂不是明晃晃告诉外村人,我们村好欺负,让他们全须全尾离开,绝对没可能!” 继而他又转头看向许樱桃,语气瞬间缓和不少:“樱桃啊,阿爷知道你心里委屈,但咱们都是乡里乡亲的,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阿爷斗胆替他们求个情,能否网开一面,不送官,只将这些人的腿打断,你看成不?” 依着本朝律法,像姜柱子等人这种性质的犯罪,少说也要刺配充军,这一走,基本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倒不是真想为这几个混账求情,只是想到村里不少外嫁女四散在各村,真和别村翻脸,那些嫁出去的女娃子,以后怕是不好过。 许樱桃倒没有多委屈,反而对那些求情的妇人颇为理解,此乃人之常情罢了,她也不会苛责。 但理解归理解,不计较也完全没可能。 既然郑村长开了口,她无论如何都该给老村长一个面子。 许樱桃点头:“好,就按阿爷说得办。” 郑村长松了口气,忙让汉子们去拖人。 姜柱子眼睛瞎了,对周围的形势一无所知,原本还以为这些人只是在虚张声势,可真当被两个汉子一左一右拽着走时,顿时慌了神。 姜柱子此刻已全然不顾眼睛的剧痛,开始拼命挣扎,歇斯底里地咆哮道:“二姐!救救我,我知道错了,别让人打断我的腿,求你了,二姐!” 姜氏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将头别向了一旁。 很快,远处便传来阵阵惨叫。 翌日一早,许樱桃给那几个妇人放了一天的假,让她们在丈夫和村民的陪同下,回娘家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交代清楚。 若是娘家村子能理解,往后大家依然可以开开心心做生意,若是非要讨个说法,那她也不惧,此事她占理,谁来闹,她都不怕。 结果不出所料,各家在得知真相后,皆感自身理亏,纷纷选择息事宁人。 曹婆子除外。 哪怕她得知了姜柱子沦落至此的前因后果,依然找到姘头姜族长,气势汹汹质问道:“姜大良,柱子是你的亲生儿子,你管还是不管?!” 第90章 兵来将挡 姜族长当时才从其他姘头家偷偷溜出来,正忙着绑裤腰带。 闻言,险些双腿一软没站稳。 “你这婆娘,说了再不提那些陈年旧事,这都好些年了,你咋还提!”姜族长的语气满是埋怨。 说到两人的偷情过往,姜族长恨不得掬一把辛酸泪。 当初年轻气盛人也风流,仗着老爹是族长,把村里大姑娘小媳妇调戏了个遍。 女人们顾及名声,没人敢对外透露半句。 可偏偏在这曹氏身上栽了跟头——曹氏硬要说姜柱子是他的种。 是不是他的种他不晓得,但自那以后,他每年都得被迫给曹氏一两银子,不然她就威胁要闹得全村皆知。 姜族长倒是不怕她闹,他怕曹氏那个男人。 曹氏她男人,脸黑心黑哪哪都黑,人又长得牛高马大,在他面前,自己就显得十分怂包。 况且他本来就是个贪财好色的怂包。 后来曹氏她男人终于病死了,姜族长这才觉得常年遮蔽在头顶的乌云终于散开,也就大着胆子再不给银子。 曹婆子没了人撑腰,自然也不敢闹,两人平时在村里碰见就当不认识,一直相安无事到如今。 此时听曹婆子又旧事重提,被敲诈勒索二十年的憋屈重又涌上心头,姜族长简直恨得牙痒痒。 曹婆子浑然不知对方心中所想,她自以为这些年里自己安分守己,还辛苦帮他拉扯大了儿子,姜族长无论如何都该念着她的好。 况且儿子成了废人,眼前的老头已然成了她唯一的依靠,曹婆子便不自觉放低了姿态。 “大良啊,柱子被人废了双腿,眼也瞎了,我们母子二人,如今就只能靠你了,你无论如何,都得帮我们讨个公道啊。” 见她难得这般做小伏低,姜族长很是受用,随口问道:“咋回事?” 曹婆子便将前因后果添油加醋地说了。 谁知刚说完,姜族长立刻摆手,说自己办不到,更惹不起。 曹婆子还当他想撒手不管,忍不住发了狠,威胁道:“姜大良,我老婆子哪怕被人沉塘,也要在全村老少汉子面前,揭穿你的真面目!” 姜族长又怂了。 毕竟他在村里还有六七个姘头,人家男人可都还活着呢! 这次轮到姜族长放缓了语气:“不是我不帮你,我也是昨日去赶场才晓得,咱们镇上要新开一家啥子专营店,全都是从你家二丫那个村子进货。” 曹婆子一脸茫然。 平日里,姜柱子任何事都不愿同她说,只有在没钱和肚饿时才会找上她,她自然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 姜族长继续道:“恰好开店的后生是我婆娘的远房表侄儿,我也就听了一耳朵,那南溪村如今的东家,是你家二丫的大儿媳!如今全村恨不得供着她,我哪敢……” 曹婆子闻言,只觉脑袋“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击中,接下来姜族长说了啥,她一个字也没听见。 怎么可能呢?曹婆子心想。 明明两个多月前她才去了南溪村,二女儿穷得还要靠借外债过活,一家子全都瘦得跟猴儿一样,咋可能摇身一变,成了东家? “我可听说,只要哪个镇子开了专营店,就等于是财神爷直接上门送钱,无数掌柜排着队想要巴结,可偏偏你那个外孙媳妇规矩大,要考察人品,态度还有一堆我听都没听过的东西,反正我没记住,哎呦你做啥子?!” 姜族长想要抽回胳膊,却被曹婆子死死抓着不放。 “你没唬我?”曹婆子眼中精光大绽。 姜族长心里膈应得不行,语气中难掩烦躁:“爱信不信,不信回去问你儿子,一把年纪了,少跟我拉拉扯扯,你不要脸我还要!” 曹婆子闻言,果然马不停蹄回了家。 不到一刻钟,她又在田间截住了姜族长的去路。 后者快被她搞崩溃了,语气带着十分的不耐烦:“你到底要闹个啥?我婆娘待会儿也要来,没屁事赶紧滚!” 曹婆子却是像中邪一般,面上泛着激动的潮红,她也不废话,直接开门见山道:“你带上几个人,跟我一起去南溪村,要是能从她那里要到钱,我分你一半!” 姜族长嗤笑:“我看你还没睡醒!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姜二丫如今是别家的人,她若是不愿给你钱,我不信你还能吊死在她家门口。” “我就是要吊死在她家门口!”曹婆子越说越激动,“她们如今做生意要脸,若是胆敢不给我钱,我就到处去说她不孝,说她害她弟弟,说她逼死她老子娘,我就不信她不怕!” 姜族长眼睛一亮,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他也不奢求曹婆子能要来多少钱,只要能收回那些年他被迫给出去的二十两银子,他就满足了。 他抬头望了望天色,心中逐渐恢复了冷静:“今日来不及了,明早再说。” 见曹婆子仍是一副不死心的模样,姜族长连忙好言相劝:“总要让我准备一番,你当找人那般好找?都得提前打招呼。赶紧走,别让人看见。” 曹婆子虽心有不甘,但也只能悻悻然回了家。 南溪村。 姜氏巡查完各个作坊,刚迈进院门,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院内,正忙着拔鸭毛的许樱桃闻声抬头,关切道:“娘,是不是着凉了?我让小花给您煮碗姜汤。” 姜氏忙制止:“不用,我身上暖和着,就是心里头有些不踏实,樱桃啊,我担心我娘还会来找麻烦。” 许樱桃还是坚持让张小花去煮姜汤,继而宽慰道:“娘,别担心,咱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再说她能威胁您的无非也就那几样,要么是孝道,要么是寻死,再不然就是散播谣言,您放心,无论哪样,我都能应对。” 姜氏满是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许樱桃眼看她又红了眼眶,忙转移话题道:“比起初见那会儿,您现在可是厉害多了,我看着都为您高兴。” 姜氏瞬间红了脸,连忙摆手否认:“哪有,如今家中这些糟心事,都是因我而起,平日里也没法帮衬到你啥,我分明是拖了你的后腿。” “自信点,您如今已经帮了我不少,不仅帮我盯着作坊,还承包了卤料那一摊,另外还能帮着我盘账,除了做饭,家中一切都不需要我操心,真是再也找不到您这么好的帮手了。” 姜氏的脸更红了几分,心中却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成就感,还别说,经由大儿媳这么一提醒,她还真觉得自己成长了不少。 许樱桃狡黠一笑:“而且,您还有最厉害的一点,您知道是什么吗?” 姜氏倏地睁大了双眼,眼中满是好奇。 第91章 主动请辞 许樱桃唇角轻扬:“娘,您如今可是有了自己的主心骨呢。” 姜氏闻言,初时一愣,随即眼神却越来越亮。 回想这段时日,在大儿媳的刻意锻炼下,无论是工坊里的琐碎事务,还是家中需她定夺的大小决定,她都能迅速而果断地应对,再不像从前那般畏缩胆怯,时刻感到茫然无助。 更令人欣喜的是,她还主动在村中交了好几个朋友。 闲暇之余,大家还能一起谈谈心,说说话,她甚至还能作为话事人,帮她们出主意。 她还从村中绣工好的妇人那里,学了好几个花样子,准备给大儿媳还有小女儿做新衣。 无论是哪一桩哪一件,都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可如今,她都做到了。 许樱桃见她的眼神从怀疑到自信,忍不住嘿嘿笑:“娘,帮我点把谷草,我燎一下碎鸭毛。” 她实在是懒得一根根拔了。 前几日严衡熬夜看书受了寒,近两日才恢复,可胃口总也不太好,许樱桃便想着为他做一锅酸萝卜老鸭汤,既能生津开胃,又能滋补身体。 许樱桃亲手熬制的老鸭汤,汤色醇厚,香气扑鼻,严衡赞不绝口,一连饮下三大碗,但他却并未在下午的考核中,因此放她一马。 许樱桃看着严衡为她准备的厚厚一沓描红字帖,生无可恋道:“师父,我已将您要求背诵的内容熟记于心,就连抽查段落也都能一字不差地默写出来,您为何还要罚我?且为何只罚我一人?” 谢柏那个狗东西此时居然还有脸笑! 真是太不孝顺了! 许樱桃气得咬牙切齿。 严衡冷哼一声:“瞧瞧你这字,为师若是随意捉只小虫,以其细足蘸墨,任其在纸上胡乱游走,恐怕所成之作也要比你写的工整几分。” 许樱桃一噎。 那她不是从没练过毛笔书法嘛! 能一笔一划写出来,她已经觉得自己很棒了。 再看谢柏的字,已从最初的笔画歪斜,结构松散,到如今的工整有力,甚至生出了些许气韵,许樱桃就挫败到不行。 谢柏语气温和而诚挚:“大嫂,师父说过,书法之道,没有捷径可寻,唯有静心凝神、日复一日的练习,方能渐入佳境,领悟笔墨之间的奥妙,日后我会帮助大嫂共研书艺,一起精进。” 若不是了解谢柏的性格,许樱桃都快以为,他这是茶里茶气在师父面前挣表现。 然而谢柏真就是说到做到,当日一回家,他将自己练字的场所从厢房转移到了堂屋,并坚持监督许樱桃完成三张描红作业,方肯罢休。 许樱桃欲哭无泪。 早知如此,她还不如继续装文盲。 严云澜和谢梨在一旁幸灾乐祸,笑得直不起腰。 暮色四合之际,去县城送货的郑文一行人也平安回了村。 如今村中已有三头骡子,其中一头养在大房,由谢招谢财每日用来给镇上送货并采买。 另外两头养在郑家,由郑文带着另外三个汉子,每隔三日去县城送货时使用。 郑文先从骡车上卸下来一百来斤干辣椒和香料,又拎下来一只大羊腿,而后将没花完的银子还给许樱桃,这才重又赶着骡车回了自家。 许樱桃从羊腿上割下一半作为明日口粮,剩下的全部奖励给了许有钱。 它值得! 全家笑眯眯看着,半点没意见。 谁能想到,几个月前,他们几乎快要饿死,如今喂金雕吃五十文一斤羊肉,竟一点不心疼。 严云澜有些眼馋。 倒不是馋肉,而是馋许有钱。 她撞了撞许樱桃的肩膀,嘴角勾起一抹讨好的笑容:“樱桃,要不你把有钱让给我吧,我实在是喜欢得紧。” 如此机灵的鹰,她也是平生第一次见到。 许樱桃温声笑道:“好啊,你去问问它,看它愿不愿意和你走。” 严云澜顿时泄了气。 说来也是奇怪。 当初明明是她和她娘最先给许有钱敷药包扎,可这混账东西偏偏只认许樱桃,旁人一律不允许轻易触碰。 严云澜不死心,走上前去诱哄道:“有钱,跟姐姐走吧,姐姐保证给你顿顿吃羊肉。” 许有钱恍若未闻,实在被她念叨烦了,干脆拿屁股对着人。 严云澜死心了。 一家人正准备例行上课,几人刚坐好,等着小柏老师开课,忽闻院外传来一阵略显胆怯的声音:“小东家,姜大姐,我们能进来吗?” 许樱桃探头出去看,认出是昨晚求情的那几个妇人。 她起身迎人,笑着招呼:“都进来呀,反正我家也没院门。” 左右还有半个月就搬家了,懒得再修补。 况且,许有钱就是这世上最坚固的防盗门。 几个妇人面带踌躇与拘谨,缓缓步入院中,为首的妇人陪着笑脸道:“小东家,这时候来打搅你们,实在是过意不去。” 许樱桃记得村里人都喊她素芹。 昨晚扇兄弟耳光丝毫不手软的人也是她。 许樱桃的笑容又热情了几分:“都是乡里乡亲,素芹婶子不必如此见外,大家可是有事找我?” 授课被迫中断,全家人忙着搬凳子烧水泡茶,更让几人惶恐不已。 素芹连忙摆手,语气中带着几分急切:“小东家,你们快别忙活了,我们是来向您辞工的。” “辞工?”许樱桃闻言,眉头轻轻挑起,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素芹赶紧解释道:“我们兄弟做出那等丧良心的事,小东家您仁厚,留了他们一条命,也并未将我们踢出作坊,可我们实在没脸再在作坊干下去了。” 另一妇人也附和:“我们这个位置,村里还有不少妇人婆子盯着,如今出了这种事,大家定然不服气,我们若是赖着不走,日后怕是要被人戳脊梁骨。” 素芹重重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戳我们脊梁骨倒是不打紧,可其他人看在眼里,就会觉得您软弱可欺,往后谁都敢来欺负您,那我们才是真的造了大孽,所以,您就答应了吧。” 众人目光中流露出的是真挚与诚恳,没有丝毫虚伪造作。 许樱桃一怔,随即心中升起一股暖意。 其实在这之前,她也考虑过这几个妇人的去留问题。 但作为熟知劳动法的资深社畜,她哪怕穿越了,脑子一时间还没转过弯来,觉得骤然将人开除,着实不太道德。 毕竟她又不是黑心资本家。 可又生怕因自己一时心软而埋下隐患——万一这几人记恨她,在食材上动手脚,那损失可就大了。 正当她摇摆不定之际,却不想,这些人主动登门请辞,甚至始终站在她的位置上为她着想。 都是些淳朴村民,自然不知以退为进的策略,也正是如此,许樱桃才更为感动。 但也正如她们所言,此时正是她再度立威的时候,决不能听之任之。 无论如何,她必须得做些什么。 琢磨片刻,许樱桃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第92章 敌人来了 “既如此,我便不再强留各位婶子,这段时日大家的辛劳付出我都看在眼中,月底该各位婶子的工钱,一文都不会少。” 许樱桃的目光掠过众人脸庞,见她们非但没有丝毫不甘,反而面露歉意,心中不禁更加宽慰了几分。 无论如何,她相信这些婶子没有坏心。 她微笑着继续说道:“既然往后婶子们不用再在作坊忙活,不知大家可还有别的打算?” 这个问题倒是将大家给问住了。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素芹开了口。 “小东家,咱们都是庄户人家,没旁的本事,就想着能将田地侍弄好,把老人娃儿照顾好,也就行了。” 许樱桃闻言,轻轻点头:“若是各位婶子家中若是能匀出些空地,能否多种些胡豆?等来年收获,我教婶子们做霉豆瓣,再以十六文一斤的价格回收。” 众妇人一时之间愣在了原地。 她们明明是来辞工的,可眼下看来,似乎又得了新差事。 关键是,胡豆属于杂粮粗粮,就算晒干了卖给粮商,顶多也才八文一斤,哪能卖的上十六文一斤的高价。 她们只当许樱桃不了解粮价行情,忙认真同她解释起来。 总之是半点不愿占便宜。 许樱桃眼中的笑意愈发浓郁,温声道:“婶子们放心,我没糊涂,只是霉豆瓣做起来耗时耗力,每斤还会损耗不少,十六文一斤的价格,合情合理。” 这下妇人们没话说了。 本来她们对许樱桃就心存愧疚,既然她想要胡豆,那她们就多种些,反正年年都得种。 况且胡豆好活,除了田间,哪怕是在路边田坎、房前屋后随便点个窝子,再丢两粒种子,甚至都不用施肥,就可以旺盛生长。 眼下正是今年种胡豆的最后时节。 等这一茬胡豆种下去,就算是入冬了。 妇人们带着忐忑而来,却满载欢喜而归,许樱桃则招呼一家人继续上课。 翌日,是个难得的大晴天。 加之正好又是作坊的休息日,家家户户便趁着这大好时光,忙碌而有序地清洗衣物、晾晒被褥。 这一晒,大家对许樱桃不禁又生出了无尽的感激。 在今年以前,许多人连棉花长啥样都没见过,被子里用来御寒的填充物全都是些柳絮和芦花。 但这些材料的保暖效果极其有限,半夜被冻醒冻病是常事。 一降温,满村都是接连起伏的咳嗽声。 今年却是不一样了。 有了稳定进项后,家家户户舍得吃肉补身子,舍得烧炭御寒,也舍得买棉花做棉袄棉被。 眼看着快入冬了,还未听说谁家有人生病。 而这一切,都得益于许樱桃。 大人们忆苦思甜之际,孩童们正在村口玩角色扮演。 谢宝爬上一棵大树,振臂高呼:“将士们,快随本将军爬上山顶做好埋伏,待会儿敌兵到来时,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遵命!” 一群男孩女孩便呼啦啦跟着上了树。 草棚里的老人们一边烤火取暖,一边被这群孩子逗得直乐。 谢宝又高喊:“斥候在哪里?敌人现在到了何处?” 话音刚落,一个男孩从村外冲了进来,大声喊道:“敌人来了!可多人!” 谢宝一愣。 这和他们约定的台词怎么不一样? 那他下一句咋接? 谢宝无法,只能使劲朝他挤眼睛,示意他不要擅自更改台词。 结果男孩一跺脚,神情多了几分焦急:“我没骗人,真有好些人朝咱们村过来了,手上还拿着棍子和锄头!” 谢宝寻思,这人咋还擅自给自己加戏呢,这下好了,给他整不会了。 不同于谢宝的迟钝,草棚内值守的几个老人倒是迅速反应过来,忙问道:“辉娃儿,你没唬人?” 男孩疯狂摇头,先前他爬得高看得远,自然看得一清二楚。 为首的老人顿时沉下脸,对孩子吩咐道:“都快下来,赶紧回去通知你们爹娘,辉娃儿,你去郑家,把你村长爷爷叫来,要快!” 孩子们顿时如临大敌,快速下了树,又四散跑开。 谢宝的一颗心快要跳到了嗓子眼,此刻他又兴奋又激动,一进院子就开始大声喊“娘”。 谢大牛扛着锄头正要下地,闻言薅了一把谢宝的脑袋:“啥记性,早上才跟你说过,你娘回你外婆家了。” 谢宝“哦”了声,见他爹要走,忙说道:“爹,有外村人来挑事,李爷爷让我们回来喊人!” 谢大牛一惊,也不多问,忙叫上几个儿子拿着锄头冲出了门。 谢宝原本也想跟着去,忽然想起谢柏一家住得远,没人通知的话,怕是得错过这场热闹,又调头直奔山脚而去。 村口,以曹婆子和姜族长为首的几人,正气势汹汹和村民们对峙。 曹婆子气得不行。 她原本带着人来,就想打二女儿一家措手不及,先威逼、再恐吓,她就不信要不到钱。 谁知村子还没进去,就被一群人给堵了。 她当即开始发疯:“你们想干啥?我是姜氏的亲娘,是你们东家的外婆,我看你们谁敢拦我?!” 她以为搬出身份,就没人敢对她不敬,岂料众人全然不为所动,甚至还有人嗤笑道:“如今来攀亲戚,当初你闺女都快饿死了,也没见你上门送颗粮,反而还腆着脸来要钱,曹婆子,你臊不臊得慌?” 说话之人是周婆子。 曹婆子闻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上次在周婆子面前丢脸的情景,气势瞬间弱了几分,但却依然梗着脖子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来管我的家事,让姜二丫来见我,我不和你掰扯!” 周婆子冷哼一声:“你的家事?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姜氏嫁的是我南溪村的汉子,我就是有权力管!” “那我来为我儿讨公道总行吧?” “公道?你儿子半夜三更带着一群人入室盗窃,我们全村人都能作证,没送他去官府已经算是樱桃高抬贵手,你还想要啥子公道?” 曹婆子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她索性放弃了所有的体面,一屁股坐在地上,双腿乱蹬,放声大哭。 “我晓得了,定然是你们这些恶霸土匪关押了我闺女,所以不让我见人,你们肯定是把我闺女害死了!不然为啥不让我见她,你们一个个心里都有鬼!” 众人:“……” 就无语。 第93章 最后一问 人在村中坐,锅从天上来。 南溪村的人只觉不可思议。 像姜氏那般温柔的妇人,居然有个泼妇娘。 怕不是亲生的吧? 谢家大房的感受却和众人不太一样。 若非知晓曹婆子和陈氏不熟,否则他们都忍不住怀疑,这两人是不是亲戚。 不然为何撒泼路数如出一辙? 尤其这套小寡妇哭坟的腔调,简直一模一样。 听得他们头皮发麻下意识想跑路。 姜族长自打看到南溪村的众人时,心里已经生出了悔意。 来的路上他还心存侥幸,一个全是杂姓,也没个宗祠的村子,必然不可能有多团结。 到时候他们抄小路进村,怎么也能把事情给办了。 可真当他亲眼见到堵在村口的人墙时,他就晓得自己的算盘打错了。 对方不仅人比他们多,气势也比他们强。 他和随行的几个汉子,此时俨然已经吓得不敢开口说话。 早知如此,就不该来趟这摊浑水! 然而此时被这么多人盯着,身为堂堂族长,肩上承载的不仅是个人颜面,更有家族的荣耀与尊严,他不能跑。 正当他准备硬着头皮询问哪位是主事之人,准备大事化小,先把自己摘出去再说时,郑村长却率先开了口。 “不知诸位兄弟谁能说得上话?我是南溪村的村长,今日之事,多半是一场误会,咱们不妨坐下来,心平气和聊一聊。” 姜族长赶忙拱手出列。 片刻后,姜族长表达了自己的立场——绝不是来挑事械斗的,纯粹是出于对姜柱子的同情,才愿意陪着他老娘来南溪村讨说法,可既然姜柱子是自找的,那他们自然也不会无理取闹惹是生非。 此言一出,曹婆子顿时惊愕失色。 明明来之前两人就商量好,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最终目的就是从姜氏那里要银子,可眼下他咋就变卦了? 曹婆子恨得咬牙切齿。 又不由得想起年轻时,明明她已经在这个怂包身上栽过一次跟头,如今几十年过去了,她还当这个男人有了长进,却不想,还是一样的怂。 昨天还满心期待,以为终于找到了个靠山,没成想,这靠山比纸糊的还脆,风一吹就倒。 此事说到底是她蠢,是她轻信于人。 气归气,但她不认命! 男人靠不住,那就靠自己。 儿子如今废了,她所有的依靠也没了,如若不从二女儿这里狠狠宰一笔,往后她和她儿子哪还有活路? 想到自己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的儿子,曹婆子简直心如刀绞。 那是她的命根子,是她的骄傲,如今全被那个赔钱货给毁了! 越想越气,曹婆子只恨不得将姜氏生啖其肉,再痛饮其血,饶是如此,也没法解她心头恨! 曹婆子从地上爬了起来,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高声怒骂:“姜二丫!你这个丧尽天良、没心没肺的混账东西!你怎么能如此狠心,连自己的亲弟弟都不放过?!你还有没有良心?!你给我滚出来!” 姜氏刚走到村口,就听见她娘撕心裂肺的咒骂,当即脚步一顿。 虽说早有心理准备,也不对这个娘抱有任何期待,可真当亲耳听见她如此恶毒的咒骂时,她的心还是像被重锤击中,一阵阵地抽痛。 许樱桃上前扶住她,关切道:“娘,不然您先回去,此事我来处理。” 姜氏摇摇头。 攥着许樱桃的手,继续大步往前走。 曹婆子还在继续放狠话:“你若是躲着不出来,老娘我就在这里守你一辈子!一个月、一年年,直到你现身为止!” 许樱桃适时送上一波嘲讽:“哟,这么闲呢?不用回家伺候你那个废物儿子啦?” 众人听见许樱桃的声音,忙自发地给她让出一条路。 曹婆子没想到自己还真将人给骂了出来,登时跳着脚就要冲上去打人。 结果自然被两方的人拦下。 先前被姜族长临时叛变一打岔,曹婆子针对姜氏的怒火被转移了大半,可此时亲眼见到面前这对婆媳,她心头的怒火瞬间呈燎原之势,吞噬了所有理智。 好啊! 果然是富贵了! 明明前几个月瘦的只剩骨头架子的人,如今脸蛋圆润饱满了,气色也红润健康了,尤其那个嘴贱的小娼妇,原本枯草一般的头发,如今也是乌油油的。 再看她们身上穿的衣裳料子,一看就是上好的细棉布,连个补丁都没有。 曹婆子嫉妒的眼都红了。 她怒目圆睁,恶狠狠地盯着姜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艰难挤出,充满了刻骨的恨意:“你个丧门星,你就是姜家的罪魁祸首!你害得我们家绝了后,将来你有何颜面去见你的爹和列祖列宗!” 一旁的姜族长闻言,赶紧心虚地低下了头。 无论姜柱子是不是他的种,他都心虚。 许樱桃故作惊诧:“你们姜家的香火断了,关我娘何事?她如今是谢家的人。况且你的亲孙子被姜柱子逼得跳了河,真正断你们香火的是你儿子,你可别乱扣屎盆子。” 姜柱子逼死妻儿这事,她可是半点没忘。 曹婆子顿觉一口老血哽在喉头。 她怒视许樱桃:“没规矩的东西,我和你婆母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南溪村村民闻言,恨不得冲上去撕烂这老婆子的嘴。 姜氏将许樱桃拽到自己身后,直视着曹婆子的眼睛,眼中泪光闪动,语气却前所未有的坚定:“娘,旁的我也不多问,我就问您一个问题。” 曹婆子没来由的一阵心悸。 她忽然有种预感,一旦二女儿问出这个问题,她们母女此生的缘分,也就算是到头了。 但对于自己的两个赔钱货女儿,曹婆子一向未投入任何过多的情感,至于母女情分,她压根就不在乎。 是以,她依旧冷脸怒视着姜氏,恶声恶气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在这里磨磨蹭蹭的!” 姜氏苦笑着扯了扯唇角。 “娘,若是前晚上,瞎眼断腿的人是我,而这一切都是柱子做的,您还会像今日这般,为我讨个说法吗?” 曹婆子的回答几乎是脱口而出,没有丝毫的犹豫与迟疑:“你瞎眼断腿关我屁事,柱子上门都要揍你,那必然是你讨嫌,你活该!” 尽管是意料之中的回答,姜氏还是愣了愣神,一股巨大的失落感裹挟着痛楚,蔓延至她的全身,最后全然化作泪水,冲出了眼眶。 众人闻言,对曹婆子的鄙视瞬间拉到了巅峰,有人甚至忍不住破口大骂,为姜氏抱不平。 第94章 还得是她 曹婆子对此全然不以为意,任由谩骂声四起。 爱骂骂去,反正她就是稀罕儿子,厌恶闺女。 从前没出嫁时,她在娘家便因身为女儿身,而饱受冷眼与苛待,爹娘对她动辄非打即骂。 嫁人后头胎生了大女儿,婆家三天没让她吃饭,一年后又生了二女儿,还没出月子,就被男人揍了好几回。 她这一生所有的苦难,皆因自己是女人,又生了女儿所致。 要她如何不怨恨女儿呢? 曹婆子冷眼看着面前指责她的众人,心中阵阵冷笑。 全都是装模作样! 她就不信,有人会不喜欢儿子却喜欢闺女。 世上就不存在这样的人! 与此同时,姜氏深吸一口气,抬手抹去了眼泪,宣布了先前和大儿媳商量好的决定。 “小柏在家中写断亲书,想来马上就到,正好今日村长和族长都在,劳烦两方帮我们做个见证,您若愿签下断亲书,往后每年我会让人给你送五两银子过去,算是报答你生养我一场的恩情。” 话音刚落,就听谢柏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娘,大嫂,我写好了!” 众人闻声,自动为他让出一条通道。 曹婆子已然懵了。 她像是见鬼一样盯着姜氏。 断亲?她怎么敢?! 而且一年只给五两银子,打发叫花子呢? 曹婆子一回过神,立马就要撒泼,却被许樱桃及时制止。 “曹老太。”许樱桃嘴角勾起一抹淡笑,眼神却没有丝毫温度,“做人不能太贪心,我劝你见好就收,否则五两银子你都落不着。” “我信了你的邪!”曹婆子怒不可遏,几欲发作,“你们一个月几十上百两银子赚着,却一年只给我五两,真当我是来要饭的了?” “不然呢?你不是来要饭的,难道你是来给我们送礼的?” 曹婆子一噎,继而恶狠狠道:“你们害得我儿断腿瞎眼,不赔偿百两银子,此事不算完!” 许樱桃微微一笑,懒得和她多做纠缠,反而看向了正妄图降低存在感的姜族长。 片刻后,许樱桃和姜族长达成了共识。 自今日起,姜家村的苦槠、魔芋、蕨根,她全盘收购,黄豆胡豆这些也通通来者不拒。 此举不仅为姜家村开辟了一条新的生计之路,更能让姜族长在村中威望大增,可谓是一举两得。 姜族长简直快要乐疯了。 本以为今日快被曹婆子给坑死,却不想峰回路转,天上居然掉下来这么大个馅饼。 他好色归好色,但族长职责背负在身,到底还是希望家族日子越过越兴旺。 许樱桃瞥了眼愣在原地的曹婆子,随后转向姜族长:“曹老太年事已高,家中又没个能顶事的,往后我娘每年给她五两银子,怕是会招人眼红。” 曹老太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许樱桃继续道:“这五两银子,往后都交由姜族长保管,让他们母子随取随用,也免得招人惦记,姜族长,您觉得这样的安排是否可行?” 行! 可太行了! 这五两银子,几乎是落入了他的腰包。 就算不能全贪了,贪一半也万万不成问题。 曹婆子总算明白那句见好就收是何意。 如今姜家全族得了实惠,断然不会再由着她胡闹,别说是百两赔偿,怕是百文都要不来! 眼下她唯一能指望的,只剩那五两银子。 可她太了解姜大良的德性,这银子经了他手,至少得剐五层皮! “不成!”曹婆子再次撒泼,“老婆子我不好过,谁都别想好过!” 许樱桃笑道:“你倒是说说,如何能让我们不好过?寻死?你真要死了,我可就省钱了,但你儿子可就惨了,只能活活饿死在家,你舍得?” 曹婆子脑补一下可能性,一颗心顿时揪着疼。 她舍不得。 许樱桃继续道:“或者,是到处抹黑我们婆媳,让我们生意做不下去?” 曹婆子的眼睛顿时睁大,心中暗自惊讶,难道自己的心思如此明显,竟被她一眼看穿? 许樱桃嗤笑一声,看向姜族长:“曹老太年事已高,日后尽量别让她出村闲逛,人老骨头脆,万一磕着摔着,可是会要命的。” 姜族长瞬间心领神会。 这是让他们日后将姜婆子监视起来,免得到处发疯。 曹婆子眼看着许樱桃将她的路一条条堵死,如今要钱不成,还会失去自由,顿时慌了。 可到底理智尚存,明白自己最终还是得依靠宗族,于是她将所有的怨恨与愤怒都转向了姜氏。 “姜二丫!你老娘被人这般欺负,你就眼睁睁看着?你还有没有良心?” 姜氏神色淡淡开口:“欺负你?樱桃若是欺负你,还用得着自掏腰包每年给你五两银子养老?不然你也这般欺负我可好?” 明明是不痛不痒的一句话,却在曹婆子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被她任打任骂了几十年不敢反抗的女儿,转眼居然敢对她冷嘲热讽,真就是倒反天罡! 到底是母女,她一个神情,姜氏就能看出她接下来要说什么话,当即狠了心道:“你也别闹了,我今日就和樱桃分家,让你一文都捞不着!” 曹婆子还没反应过来,谢柏却是脸色一白。 尽管明知这是他娘的权宜之计,可他还是下意识看向许樱桃。 除了怕蛇以外,他打小对万事万物都没有太浓烈的情绪,哪怕他爹和他大哥先后去世,他也只是哭过一场,便不再难过。 可此时,一股巨大的恐慌席卷心头,比他当年在被窝摸到长虫时的恐惧更甚。 “不能分家!!!” 一道熟悉的女声自不远处传来,与谢柏内心深处的呐喊不谋而合。 众人扭头看去,就见陈氏挎着篮子气势汹汹快步走来。 走到人群时,她一把将篮子塞进谢大牛手中,撸起袖子就和地上的曹婆子厮打起来。 “你个臭不要脸的!欺负人欺负到我们村来了!给你脸了是不是?你是我弟妹的娘,可不是我娘,她不敢打你,我敢!反正全村都晓得老娘是泼妇,我可不在乎名声!” 陈氏每说一句,都能薅掉曹婆子一把头发,再不然就是在她脸上留几道血印子,短短几息,曹婆子已被打得连连哀嚎,不断求饶。 直到众人将两人扯开,陈氏还颇不解气道:“对付这种糟老婆子,不能光动嘴,不然越说她越来劲,得上手打,打服为止!” 毕竟她自己就是这一挂的,她最了解不过! 第95章 吃火锅啦 其实陈氏早就到了村口,可骤然看见那么多人围堵在一处,给她吓得不行,忙找了个草丛蹲了起来。 而后竖起耳朵听八卦。 直到听到姜氏要和许樱桃分家,她瞬间不淡定了。 陈氏很有自知之明,许樱桃如今愿意不计前嫌拉拔他们家,看得正是二房的面子。 若她一旦和二房分了家,许樱桃是否还会继续关照他们,便成了未知数。 况且,她还有事要求许樱桃帮忙,可万万见不得二房散了。 是以,她登时头脑一热,不管不顾冲了出去。 尽管陈氏殴打老人的行为实属不道德,可村里人莫名觉得十分解气。 若非碍于那是姜氏的老娘,他们也恨不得上手去揍一拳。 还别说,陈氏这一操作宛若神来之笔,原本气焰嚣张的曹婆子瞬间偃旗息鼓,同意在断亲书上按下手印。 但她还有一个要求,那五两银子,她得亲自保管。 许樱桃自然没有异议,倒是姜族长颇为遗憾。 眼看着快要到手的鸭子,就这么飞了。 心疼。 姜家村的人气势汹汹而来,夹着尾巴而去。 曹婆子直到离开,都没再给姜氏一个眼神,而姜氏,却目送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完全消失在视线尽头。 两人今生的母女缘分,便算是尽了。 村民们深知此刻不宜打扰许樱桃一家,打完招呼便逐渐散去,周婆子捏了捏许樱桃已经冰凉的手,温声道:“天冷,快带着你娘回去吧。” 陈氏倒是没啥眼色,还想往许樱桃跟前凑,却被谢大牛眼疾手快地拉至一旁。 她不满道:“干啥啊你?我还有话想对樱桃说呢!” 谢大牛回想起陈氏先前的冲动之举,仍心有余悸,说话的语气都不由得放软了些。 “二房发生这种事,需要静一静,你咋咋呼呼凑上去,不是给人家添乱嘛,晚些时候你再过去。” 陈氏一琢磨,确实也是这个道理,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弟妹这一回可是当着全村出了丑,必然需要时间缓一缓。 姜氏在村口静立片刻,直至呼出的气息化作一缕袅袅白烟,她才向许樱桃与谢柏招了招手,而后一手牵着一个,慢悠悠往自家走去。 她虽没了娘家,可她还有自己的家,家里有儿有女还有儿媳,她有属于自己的人生,往后,她会越来越好。 都不用许樱桃劝,姜氏的心中已豁然开朗,步伐越来越轻快,唇角也带上了笑意。 许樱桃为她感到开心,当即宣布:“咱们晌午吃火锅!” 解忧解忧,唯有火锅。 解决了心头大患,合该庆祝一番。 食材家中就有现成的。 一到家,许樱桃便忙活上了。 没有牛油,便用猪油替代,爆香辣椒花椒等香料,制成底料,再将昨日专门剩下的羊肉切片,羊骨丢进汤底里小火慢炖。 这期间,打发谢梨和小花去冯家买来豆腐、豆皮、和豆干,再让谢柏去屋后的菜地里拔些菠菜、白菜、芫荽、小葱、萝卜洗净,另外苦槠粉皮用来涮火锅也是一绝,许樱桃当然不会放过。 如此,虽然条件有限,倒也凑了十几盘菜。 接着大蒜拍碎,芫荽切末,加上麻油,便是许樱桃最爱的油碟。 其他人纷纷效仿。 除了许樱桃,另外几人皆未吃过火锅,都是她做什么,他们皆跟着有样学样。 最先下锅的是羊肉片。 许樱桃的刀工不错,羊肉切得厚薄均匀,一下锅,肉片便立刻由粉转白,再度又被一层热辣辣的红油包裹。 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待肉再在红汤中滚上两三滚,便可出锅。 “快捞,不然老啦。”许樱桃招呼众人夹肉。 滚烫的肉片落入碗中,在油碟中轻轻一蘸,金黄色的迅速又为羊肉披上了一层诱人的光泽。 随后,裹满了蒜蓉与芫荽的美味被送入口中,继而又感受到辣椒和花椒带来的强烈刺激,紧接着是芝麻油的醇厚与食材本身的鲜美交织在一起,简直令人欲罢不能。 全家一吃就爱上了,甚至越吃越快乐。 没错,就是快乐。 辣味其实并非一种味觉,而是一种痛觉。 当人体感受到疼痛时,就会大量分泌内啡肽来进行缓解,而内啡肽作为人体快乐因子,分泌的越多,人自然就越快乐。 吃辣,可谓是世上唯一能让人上瘾,但却不会产生副作用的好事。 这顿火锅吃得许樱桃心满意足,她琢磨着,过几日去师父家也做一顿,想来他们一家定然也爱吃。 饭后,姜氏将许樱桃叫到了自己那屋。 还不及许樱桃询问,姜氏已经将准备好的钱匣子递给了她。 许樱桃满目不解。 姜氏笑道:“樱桃啊,家中所有的银票和银子,都在这匣中放着,娘本事不足,当不起这管家之职,你好好将这些银钱收着,娘以后要用钱,就跟你支取。” 许樱桃心里跟明镜似的。 姜氏哪里是本事不足,分明是怕自己以后怀疑她偷偷接济娘家,为了避免日后可能产生的误会与隔阂,所以干脆把管家权交了出来。 某种程度上,姜氏这是在向她表忠心。 许樱桃才不要。 且不说姜氏如今能将家里的大小支用管理的井井有条,就算真交给她管,她也不想管。 管账又累又繁琐,每月月底光是盘账都盘得她头秃。 况且她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唯一休闲且解压的渠道就剩下做饭,她才不会给自己没事找事做。 许樱桃重又将钱匣子推了回去,温声道:“娘,您无需如此,如果我连您都没法信任,这世上,我还能信任谁呢?” 她满眼真挚,看得姜氏心下一暖。 饶是亲生女儿,怕是也不过如此。 那一刻,她脱口而出:“樱桃,娘知道你和小松从未圆过房,往后,你若是有心仪的男子,你跟娘说,娘会好好给你张罗,送你风光出嫁,你对咱家有大恩,娘更不能黑心耽搁你一辈子。” 她都想好了,虽然大儿媳总说在为小柏阿梨置办家业,可他们娘仨跟着她享了这么久的福,已然是占了大便宜,哪还能不要脸的索取更多。 无论是银钱还是作坊铺子,往后就都是大儿媳的嫁妆。 许樱桃瞬间瞪大双眼。 本朝连年征战,人口凋敝,朝廷甚至非常支持寡妇、和离妇改嫁,好为国家多多繁衍人口。 可婆婆劝儿媳改嫁的,怕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第96章 陈氏求助 许樱桃着实未曾预料到,即便身为寡妇,竟也无法逃脱被催婚的命运。 况且上下两辈子,她都从未想过恋爱结婚。 初时穿越到此地,她甚至还因为自己的寡妇身份而深感庆幸,这意味着她不用每天吭哧吭哧伺候全家,还得噗噗生娃。 如今有屋有田又有钱,她是疯了才要嫁人。 虽然明白姜氏没有坏心眼,其观念不过是受限于时代的认知局限,毕竟到了现代,众多在婚姻中饱受折磨的女性,仍会不自觉地催促女儿进入婚姻。 但,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扭转姜氏这一固有思维。 一次不行那就多来几次,人的观念总会改变。 还不及许樱桃拟好措辞,谢梨已猛地推开门,带着一阵风冲进屋内,抱着她的腰就开始嚎啕大哭。 “大嫂,你别走,别嫁人,我不要你走,二哥也不让要你走!” 明明天气已经寒冷,小姑娘却哭得满头大汗,发丝与泪水交织,糊满了脸庞。 许樱桃的心顿时软成一滩,忙掏出帕子给谢梨擦拭。 “阿梨不哭,大嫂不走,这里永远都是大嫂的家,大嫂哪都不去。” 言罢,她的目光转向姜氏,语重心长道:“娘,以后这样的话,您就别再说了。我改嫁之事,绝无可能。 就算退一步讲,咱们只是普通的庄户人家,如今又添上了商户的身份,那些我看得上的人家,未必会瞧得上我。 而那些我看不上的,就算我嫁过去,也只是白白给人家送上一份家产,我辛苦打拼下来的家业,凭什么要拱手让人?” 见姜氏的神情有所动容,许樱桃趁机进一步劝说:“况且,娘您也为人妇、为人母,其中的艰辛,您自然最清楚,您回想一下,那些您从小见过的女子,哪一个在成亲后,还能过上舒坦的日子?如若您真的心疼我,就别让我硬讨苦吃。” 姜氏的身体猛然一颤。 一股战栗感从脚底升起,迅速席卷全身。 是啊。 明明她在无数凄风苦雨的日子里,一遍遍质问过上天,为何要生而为女子,又为何要嫁做人妇。 明明在遇到大儿媳之前,日子苦得好似拌了黄连,若非为了几个儿女,她早已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 明明自小见过的众多女子,无一不在成亲后迅速枯萎,眼中只剩下怨毒和不甘。 也不是没有嫁得好的,但那简直少得可怜。 可,即便如此,她竟然还愚蠢地想要劝大儿媳改嫁。 她这分明是将她推进火坑! 姜氏瞬间捂脸痛哭起来。 她哭自己,哭她姐姐,哭每一个方才闪过她脑海的妇人。 哭她们同为女子的悲苦命运。 许樱桃愕然。 难不成她话说太重,把人给吓着了? 否则姜氏怎就哭得肝肠寸断? 许樱桃最怕别人哭,可姜氏是她惹哭的,她又不能袖手旁观,只好柔声安抚道:“娘,别哭了,我方才语气有些重,我向您道歉,只是改嫁这事,您往后千万别再提。” 这是她的底线,她忍不了。 姜氏却是一把攥住许樱桃的手,哽咽道:“别怕,娘是哭自个儿,好孩子,娘知道错了,往后绝不再提半个字,今日是娘不对,该道歉的人是我,娘糊涂,对不住你。” 幸好大儿媳那如当头棒喝的一番话敲醒了她,否则,她们婆媳必然离心。 许樱桃没想到姜氏的思想转变的如此之快,一时间有些语塞,但还是回以她一个拥抱。 “娘,咱们如今的日子,真是再好也没有了,我不必改嫁,已然有了最好的归宿。”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可明明已经过上了好日子,何必非要舍近求远? 至于姜氏是否真的想通,许樱桃不得而知,但先前哭得险些快要断气的谢梨,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哭声,此刻正直愣愣盯着她。 “大嫂,我长大后,也不要嫁人。”谢梨的语气十分坚定。 许樱桃哭笑不得。 她抬手摸了摸谢梨的脑袋,笑道:“以后的事,咱们以后再说,如若阿梨此生都不愿嫁人,那大嫂就养着你,养你一辈子。” 孩子的想法一天一变,无论如何,她都会成为家人的后盾和底气。 若此事搁在从前,姜氏必然觉得小女儿离经叛道,多半是疯了。 可此时才经历了心境上的巨变,她满心只剩下一个念头——她得多攒些钱。 无论往后这三个孩子过得好与不好,她都希望自己能帮衬到他们。 这时,陈氏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哟,小柏,你杵在门口干啥呢?你大嫂她们呢?” 谢柏没有丝毫被抓包偷听的尴尬,反而十分镇定地回答:“大嫂和娘正在屋里商量事情,外面冷,大伯娘快进来烤烤火。” 甚至还主动帮她搬了张条凳,放在了在火盆旁,又嘱咐在灶屋忙活的小花烧水泡茶。 陈氏如今嘴甜的要命,将谢柏夸了又夸,正当她夸得起劲时,就见姜氏带着许樱桃和谢梨从厢房里走了出来。 陈氏到嘴的彩虹屁一噎,惊诧地看向母女二人,问道:“咋还都哭上了呢?” 转念一想,任谁遭遇曹婆子那种糟心事,必然都得哭一哭,瞬间又恨自己有些多嘴。 姜氏笑着转移了话题:“大嫂,怎么得空过来了?” 见陈氏脸上脖子上也有不少血道子,又歉意道:“无论如何,我替她同大嫂道个歉。” 陈氏忙摆手:“不打紧,多大点事,你也想开些,往后没了娘家拖累,日子定然舒心不少。” 她这话说得可谓是真心实意。 姜氏道了谢,又委婉问了遍陈氏的来意。 她这个大嫂她清楚,自打两家讲和后,若无什么要紧事,陈氏一般不敢登门给他们添堵。 陈氏闻言,先是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脸上又浮现出几分歉意:“那我就直说了,弟妹应当晓得,我除了有个大哥,下头还有个幺弟,是我娘的老来子,打小就被宠上了天……” 姜氏垂眸,心中隐隐刺痛,她家的幺弟,又何尝不是如此。 陈氏絮絮叨叨半晌,大家总算明白了她这次登门的意图。 原来,陈氏今日欢欢喜喜回娘家报喜,本以为娘家人从此有了赚钱营生,会欢喜不已。 却不想,她幺弟打小就被她爹娘宠坏了,很是眼高手低,又沾上了好赌的毛病,根本看不上采挖山货这份差事,嫌来钱慢。 是以,她幺弟便联合她爹娘,对她进行各种游说和道德绑架,希望陈氏能借助二房这层关系,给她幺弟安排一份工钱高的活计。 陈氏当时就气得头昏脑涨,饭也没吃上一口,头也不回地就离开了娘家。 第97章 钓鱼执法 可依着她对她爹娘的了解,凡是她幺弟想要的,他爹娘拼了命都会满足。 她虽然一气之下回了家,可最晚两三日,她爹娘必定追过来讨伐她。 到时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必然少不了。 虽然自家离“富贵”二字,还有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可陈氏却莫名觉得,真要富贵了,其实也不咋好,各路亲戚蜂拥而至讨好处,真是烦都能把人烦死。 怪不得世人常说,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从前的日子穷归穷,却也清静,哪像现在,她觉着自己头发怕是都白了几根。 言罢,陈氏害怕许樱桃和姜氏误会,忙解释道:“樱桃,弟妹,你们放心,我今日来,真不求你们帮着我那不争气的幺弟安排差事,我就是想来讨个主意,万一我爹娘真来了,我该咋应对?” 她因着心里着急,声音都不自觉带上了颤音。 断亲肯定没法断,况且也不至于走到那一步。 但真要顺从她幺弟和爹娘,陈氏也是一万个不愿意。 她泼归泼,又不是蠢。 真要敢在许樱桃面前提这种无理要求,自家的营生怕是都保不住。 亲戚再亲,哪能有自家吃饱饭重要? 可,她能跟自家幺弟翻脸,却万万不敢和生养她的爹娘叫板。 她实在没辙了。 许樱桃和姜氏对视一眼,可算是理解“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是何意。 陈氏这人,别看从前在村中骂遍无敌手,但她对娘人家,多少都有些讨好型人格。 但这并非陈氏的问题,无论是这个时代,乃至后世,自小生于重男轻女家庭的女人,多多少少都有点这个毛病。 当然,这个时代尤甚。 现代的女人被逼无奈,至少还能跑到大城市去上学以及打工,物理意义上和原生家庭切割。 可这个时代的女人,别说没法跑路,“孝道”二字压下来,基本上一辈子翻不了身。 许樱桃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沉吟片刻,她拿定了主意,认真道:“既然大伯娘开了口,作为亲戚,我当然不能置之不理。你爹娘不来就罢了,若是来了,你只管把他们带到我这来,我来帮你幺弟安排个差事。” 陈氏闻言,连忙摆手拒绝:“樱桃啊,你不用给他安排差事,我真不是这个意思!” 许樱桃笑道:“大伯娘,无需再解释,我也并非真心给他安排差事,我丑话说在前头,事情,我能解决,但你幺弟此番造成得任何损失,你们得填补。”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陈氏自然得应下。 虽不知许樱桃有何打算,但自己就是莫名信任她。 陈氏走后,姜氏问道:“樱桃,万一他们真厚着脸皮来了,你打算咋办?” 许樱桃笑道:“来就来呗,那种人,哪怕天上掉金疙瘩,他也未必能接住。” 随后,许樱桃大致说了自己的计划。 简单来说,就是安排陈氏的幺弟去推销村中产品,若是能成功推销出去,那就给他高额提成。 若是他动了歪心思,那就别怪她没给过机会。 姜氏闻言,忍不住蹙眉道:“咱家那些产品,别说推销,人家恨不得花钱走后门来订购,这和将银子白送到他手上又有何区别?” 许樱桃勾起唇角,区别就是,她会设置关卡,再钓鱼执法。 想白赚她的银子,门都没有! 一直安静听着的谢柏,终于忍不住问道:“大嫂,何为钓鱼执法?” “就是找个人去引诱他犯错,这样我们就可以抓住他的错处,轻松地把他踢出村子,而且还不得罪人。” 谢柏恍然大悟,又陷入了沉思。 过了一会儿,他问道:“先前大伯娘说,她弟弟好赌,大嫂是打算以此为突破口吗?” 许樱桃朝他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学霸,脑子确实好使。” 谢柏许久前就从她大嫂那里获知了“学霸”为何意,闻言还是有些羞赧地低下了头。 再开口时,语气不由得带了几分愉悦:“大嫂,此事不如找徐二赖去做,那人油滑得很,做这种事,再合适不过。” 许樱桃闻言,顿时眼睛一亮。 先前她在还琢磨,找谁来演这出戏,谢柏倒是送上了及时雨。 她当即应下,又安排谢柏去把人叫来。 此时,徐二赖刚从山上背下来一筐蕨根,正累得吭哧带喘,打算歇上半个时辰再上山。 他刚踢了棉鞋,准备钻进被窝睡一觉,忽听院门被人敲响。 徐二赖很是不耐烦地吼了一嗓子:“谁啊?” 谢柏淡声道:“是我。” 徐二赖最初没认出这个声音,毕竟谢家二房从前不爱和村里人打交道,如今谢柏又整日在家看书练字,村里人很少能见到他。 徐二赖到底还是汲着鞋去开了门,一看清门外是何人时,他的头皮当即就炸了。 尽管后来得知姜柱子没死,但当日亲眼目睹谢柏砸人时的果决狠戾,徐二赖还是吓得不轻。 他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囫囵:“小,小柏,你咋突然来了。” 谢柏能明显感知他的紧张,压下笑意,温声道:“我大嫂想请你帮个忙。” 徐二赖心想,在我面前还装什么乖,甭以为我忘了你拿大石头砸你舅! 可他半分不敢在谢柏面前造次,甚至带了些点头哈腰的姿态:“成,你先走,我进屋洗把脸,马上就过去!” 他才不想和谢柏一起走! 谢柏也不强人所难,说了声好,便转身离开。 徐二赖长舒一口气。 片刻后,徐二赖从许樱桃那里获知了自己的新任务,当即拍着胸脯保证:“小东家尽管放心,他们不来就罢了,来了,这差事交给我,那准没错!” 不就是扮演个混子,他直接本色出演!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谢家大房的院门就被急促地敲响。 陈氏的心猛地一沉。 她赶紧去开门,一看,果然是她爹娘和幺弟站在门外。 第98章 眼皮子浅 甫一照面,陈老头便毫不客气地对陈氏一顿训斥:“瞧瞧你这脾气,爹娘说你一句都说不得,昨日你倒是头也不回走了,害得你娘哭了大半宿!” 陈氏没料到他们会来得这般早,被骂了也不敢顶嘴,见三人被沉甸甸的背篓压弯了腰,忙上前帮忙卸下。 总共是一背篓苦槠和两背篓魔芋,陈氏心道她爹娘这速度可真够快的,怕是最先送山货到他们村的外村人。 陈老太绷着脸不说话,陈氏她弟陈福生倒是哎呦连天捶着腰,问道:“姐,这些玩意儿,你们村真收啊?” “收!”陈氏道,“我先弄些吃食给你们垫垫肚子,一会儿咱们去村长家称重。” 陈福生又问道:“这收山货的差事,二房没给你们?” 陈氏烦躁不已,只面无表情点了点头。 陈福生皱眉:“你们二房不厚道啊,这摆明有油水可捞的差事,咋就便宜了外人?” 谢大牛此时也从堂屋走了出来,维持着面上客套,招呼大家屋里坐。 陈福生一眼就盯上了牲口棚的骡子,惊诧道:“姐夫,你家都买上骡子了?不便宜吧?” 谢大牛向来不太喜欢这个小舅子,只是不冷不热道:“是二房屋头的,暂时养在我家,方便你两个外甥去镇上送货。” 陈福生忍不住上手摸了摸骡子,又拐弯抹角打听:“小招和小财去镇上送货,每月怕是不少赚?” 昨日他姐只说自家得了二房实惠,都在村中作坊被安排了活计,可再问月工钱是多少,她就支支吾吾不愿透露。 陈福生心里清楚得很,他姐这般不爽利,无非就是怕被他借钱拿去赌呗。 谁知他姐夫也是个一闷棍打不出个屁的,问了半天只说刚够一家人嚼用。 陈福生撇了撇嘴。 陈老太虽与女儿置气,但对女婿却换上了和煦笑容:“大牛啊,你要劝劝你们二房,用人还是得用亲戚,外面的人哪有自家人靠得住,我们福生人老实,手脚也麻利,有啥子好差事,你这个姐夫,可要想着他。” 陈氏昨晚已经跟他坦白,谢大牛此时心中早有准备,只是敷衍着点了点头。 吃完饭,陈氏带着娘家人去了郑家,周婆子见他们这般积极响应号召,不禁笑道:“老天偏爱勤快人,我这就去拿称。” 片刻后,称出苦槠有九十八斤,魔芋六十五斤,共计三十三文钱。 原本苦槠还差两斤,但周婆子看在他们是陈氏娘家人的份上,便凑了个整。 按说这种天生地长白捡的山货,动动手就能换三十几文,搁在谁家,谁家都得乐开花。 周婆子原也是这般想的。 但见陈家老两口垮着脸,陈福生也吊儿郎当抖着腿。 她总算觉出不对劲来。 这一家摆明不满意。 周婆子敛去笑意,问道:“咋了?可是我银钱没算对?” 陈福生给他娘递了个眼神,陈老太忙扯了扯嘴角道:“不是说一文钱三斤吗?咋又变成一文钱五斤了?” 陈氏一听,急得差点被口水呛住,连忙辩解道:“娘!我昨天跟你们讲得很清楚,魔芋和苦槠是一文钱五斤,蕨根才是一文钱三斤,你们肯定是记错了!” 见周婆子面露不悦,陈老头忙出来打圆场:“行了行了,急啥啊,下回我们就记住了。” 周婆子借口需要帮忙,将陈氏拉到一旁,皱眉问道:“你娘家人咋回事?我可跟你说好,你若是敢给樱桃惹麻烦,我第一个不饶你!” 陈氏欲哭无泪,忙解释道:“周婶子,真不是您想的那样,您就放心吧。” 出了郑家,绕过一丛小竹林,陈家人看到即将竣工的青砖大瓦房,陈福生忍不住惊呼:“谁家的房,这般气派!” 因有院墙挡着,他们看不清房子的全貌,但却看得见青砖垒成的院墙、雕刻着精美花纹的木门,还有覆盖着青灰色瓦片的屋顶,层层叠叠,错落有致,宛如鱼鳞般细密而坚固。 此刻金色的朝阳洒在瓦片上,整个屋顶便仿佛被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辉。 真是再气派也没有了。 陈氏见她幺弟口水都快流出来的模样,翻了个白眼道:“二房家的新房,最近木匠在里面打家具,你别去添乱。” 陈老太看得眼热,直到此刻,她才对谢家二房已经发家有了真切的认知。 思及于此,她忍不住拧了陈氏一把,恨铁不成钢道:“你个眼皮子浅的东西,当初让你别和二房分家,你偏不听,这下好了,你把人得罪了,还怎么给你弟安排差事!” 陈氏惊愕地看着她娘。 明明当初她娘三番五次劝她,若是不快些和二房分家,他们大房早晚被拖垮,如今却颠倒黑白不认账了。 陈氏被激起了脾气,揉了揉被拧疼的胳膊肉,没好气道:“成,都赖我是吧?那我去二房给幺弟求的好差事,你们也别要了!” 三人齐刷刷看向她。 陈福生更是激动不已,忙问道:“姐,你给我求了啥差事?月钱多不多?累不?先说好,太累的我可不干啊。” 陈老太也总算有了笑模样:“你这丫头,娘昨日还当你不乐意,早说你跑回来是为了给你弟求差事,娘也不会和你置气!” 陈氏故意板着脸道:“先回家把背篓放了,我带你们去见二房的人,如今我们这一房都指着二房过活,你们可不能把人给我得罪了。” “放心!她若是能给你弟安排份好差事,我将她捧上天都行!” 半个时辰后,许樱桃笑盈盈看着陈家人,笑道:“昨日大伯娘都和我说了,想给陈小舅寻一份轻省又赚钱的差事,大伯娘这几个月帮了我不少,这点小要求,我自当满足她。” 陈家三人激动地直搓手,陈老太硬是将许樱桃夸了十几句,且句句不重样,就连鸡窝里的许有钱也跟着“沾了光”。 被夸富贵人家养的鸡果然不一样,毛色鲜亮又肥硕。 许樱桃嘴角抽了抽,可算知道陈氏的性格随了谁。 然而,当陈福生得知许樱桃安排他去各村当货郎时,顿时笑不出来了。 他若是能吃得了货郎走街串巷的苦,还用拉下脸来求人? 陈家老两口见儿子有些不乐意,忙陪笑道:“樱桃啊,你可能不晓得,我们这个幺儿,打小身子骨不咋好,货郎这个活计,实在是有些辛苦,你看能不能换一份差事?” 第99章 豁达奸商 许樱桃抿了一口手中的姜枣茶,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辛苦?每日只需销售二十斤吃食,且每斤售价五十文,我能给他一半提成的活计,也嫌辛苦?” 见陈福生半天算不清账,姜氏提醒道:“我大儿媳的意思是,每日卖掉二十斤的吃食,就给你五百文的提成。” 陈福生闻言,陡然站起身,双眼都在放光。 每日五百文,一个月下来,就是十五两银子。 辛苦个屁啊! 他恨不得立刻上工! 陈福生经常在镇上厮混,自然对南溪村那些吃食不陌生,对于这个定价,他也深知合情合理。 谢家二房没坑他! 陈家二老被这巨大的好消息砸得晕晕乎乎,半晌才回过神,激动得脸色通红。 唯有陈氏欲哭无泪。 樱桃可说了,她弟造成的损失,都得由她来承担,她现在连想死的心都有。 可这是她自己亲自上门求来的差事,她没法反悔,只能硬着头皮受了。 自己选择的路,爬着也要走完! 而后,许樱桃又向陈福生嘱咐了一些细节,比如明日来报到时的着装要求、每五日来她这里结一次账、以及会给他配备一个搭档等等。 她这郑重又严肃的叮嘱,无形间又增加了陈家人的信任。 直到走出院子老远,陈家人还在远远道谢。 这倒看得许樱桃有些于心不忍了。 方才短短几句交谈,她对陈福生的性子已经有了大致了解,除了眼高手低,脑子也不怎么好使,这样的人,给他设置个陷阱,他必然绕不过。 五天。 最晚不过五天,陈福生必翻车。 许樱桃正想着,就听谢柏在屋中说道:“大嫂,这两日的描红作业,你都还未写,师父下午要检查。” 许樱桃倏地一个激灵。 昨日因着曹婆子一事,她专门托人去北溪村告了假,连带着每日必做的描红字帖也落下了。 许樱桃生无可恋地转身进屋,开始补作业。 她自认自己进步不少,可下午将作业交给严衡批改时,还是被师父他老人家批了密密麻麻的红圈,这是在提醒她笔画不规整,力道不正确。 许樱桃想哭。 生意做得再成功,极品整治得再服帖,在师父面前,她好似永远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学鸡。 薛清秋慈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你师父就这样,在这些事上格外较真,师娘就觉得咱们樱桃写得很好,不难受了啊。” 言罢,又让严云澜去灶屋端来一碟子点心给她和谢柏吃。 许樱桃尝了一口,立刻不住点头夸赞:“好吃!” 想不到师娘厨艺欠奉,做点心的手艺却是极佳。 薛清秋笑道:“这叫茯苓糕,可以健脾渗湿,宁心安神,你师父近日睡得不太好,我便做些来帮他调理一二。” 许樱桃咽下口中点心,语气真诚道:“师娘,我虽不知您和师父遇到了什么难处,但若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您只管提。” 言罢,她从袖中抽出一沓银票,递了过去。 她别的帮不了严家,出钱却是万万没问题。 之所以努力赚钱,一则是为了改善自己的生活,二则自然是希望能为自己在乎的人提供保障。 当然,作为商人,她愿意为严家付出,除了对师门有感情外,自然也有自己的考量——算是为以后投资。 就像她供谢柏读书那般,并非完全不求回报。 万一日后生意做大遭了难,指不定还能借助师门的力量捞她一把。 这绝非许樱桃的臆想。 上回她奉师命去师父书架取书时,不小心碰落一本《春秋策论》,无意间窥见其上密密麻麻的批注与回复。 其中一页不同于她师父的遒劲字迹写着——“策论虽好,然时事多变,吾辈当如何自处?” 而她师父的字迹则回复——“世事如棋,局局新,微臣虽不能预知未来,但可修身齐家,以待天时。” 当时许樱桃就发出了无声尖叫。 她师父自称微臣! 自那时起,许樱桃就下定决心,师父这条大腿,她抱定了! 薛清秋失笑,将银票推了回去,看向她的眼神又柔和了几分:“怪不得你师父和云澜都对你青睐有加。” 许樱桃:“?” 严云澜喜欢她能理解,可师父每每看到她的作业,脸都黑成了锅底。 她每回都跟着提心吊胆,生怕被逐出师门。 倒不是非得念这个书,毕竟她如今好歹也是全村的东家,真要被师父开除,她的脸还往哪搁。 她也是要面子的。 许樱桃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师娘,您悄悄跟我说,师父喜欢我什么?” 薛清秋被她警惕的模样逗笑,温声道:“他赞你既圆融世故,又不失纯真率直,既擅长钻营世事,又心怀达观之态。” 当然,严衡最喜欢她的一点,是她的勃勃生机。 许樱桃在绝境中闯出一条生路的行为,无疑给严衡灰败失意的人生增添了一抹希望。 薛清秋无比感激这两个小弟子,若不是他们,她真怀疑自家夫君撑不下去。 当然,这些感性的话,薛清秋并未说出口。 许樱桃懂了,师父的意思,就是说她是个豁达的奸商呗。 还别说,她真就是! 既然没了被逐出师门的忧虑,许樱桃便继续没脸没皮当学渣。 转眼便过去两日。 夕阳西下,天边挂着一抹淡淡的余晖。 徐二赖回到了村里,照例前来向许樱桃汇报工作进展。 “小东家,陈福生快要坚持不住了。” 他并未踏入院子,而是站在篱笆墙外,与许樱桃隔着一段距离交谈。 许樱桃闻言,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挺不错,居然能坚持两日。” 徐二赖咧嘴一笑,露出几分得色:“晌午他还跟我抱怨呢,说早知道这活儿这么难干,他就不接了。不过还好我给劝住了,跟他说明天帮他想办法解决。” 许樱桃夸赞:“做得不错,这几日辛苦你了,等事情办妥,我给你发奖金。” 徐二赖千恩万谢,还想再吹嘘几句,就见谢柏拎着只血淋淋剥了皮的兔子,从堂屋走了出来,还漫不经心看了他一眼。 徐二赖的脑海蓦地闪过那日河边所见场景,登时吓得后退两步,扔下一句“小东家我要回去吃饭了”,便匆匆逃离。 许樱桃看着徐二赖逃离的背影,满心疑惑,小声嘀咕道:“跑什么呀,我又不吃人,话还没说完呢。” 但她转念一想,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便不再纠结。 第100章 春花的烦恼 翌日,两人从作坊领完要售卖的吃食,陈福生满眼期待地望着徐二赖,问道:“徐老弟,你昨日说,今日能寻到销路,可是真的?” “那还能有假!”徐二赖胸有成竹,一脸自信。 待得知徐二赖的计划后,陈福生顿时泄了气:“净瞎出主意,镇上都有专营店,况且我两个侄儿每日都要去镇上送货,哪还有咱卖货的地方!” 说到此事,陈福生就直犯愁。 原本他还以为自己得了美差,可万万没想到,南溪村那些吃食在镇上卖得好,在各村却卖不出去。 因为太贵! 哪怕他拆分成一两甚至半两一份去兜售,愿意买的人依然寥寥无几。 他哪里晓得,除了最初的凉粉,许樱桃后续推出的一系列产品,针对的目标客户,都是镇级以上中等消费水平的群体。 让他去村里当货郎叫卖,纯粹就是在为难他。 可他脑子不活泛,真当自己捡了大便宜。 对庄户人家而言,几文钱足以换得一斤杂粮,这种两口就能吃完的吃食,再好吃他们也舍不得掏钱买。 第一日倒是有人愿意花几文尝尝鲜,到了第二日,陈福生嗓子都快吆喝冒烟了,再也无人问津。 不得已,他只能和徐二赖辗转跑去更远的村落售卖,这才堪堪将货品全部卖完。 想到第三日怕是得跑去更远的村子,陈福生的两条腿就直打闪。 哪怕每日有五百文的提成,他也萌生了退意。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份差事根本干不长久。 归云县下有八个镇子,他连白龙镇下辖的村子都跑不完,其他更远的村镇想都不要想。 正当他琢磨是否让他姐重新给他求份好差事之际,徐二赖一脸神秘凑到了他跟前,说明日保证能帮他快速将这些吃食卖完。 他原还当徐二赖有什么好法子,结果是个帮倒忙的。 徐二赖被他怼了也丝毫不恼,反而嬉皮笑脸道:“我又没说去白龙镇,咱去永安镇,离白龙镇最近,咱坐个牛车,一日之间来回不成问题。” 按照徐二赖的说法,永安镇不仅离白龙镇最近,镇子规模也比白龙镇大不少,他们只消将价格压低一些,这些吃食绝对不愁卖不出去。 陈福生被说动了,但随之又有新的问题产生。 “把价格压低,我的提成不就少了?” 徐二赖心中冷笑,难怪东家说此人既憨又贪,不坑他都难。 但面上依旧堆满笑容:“陈老哥有所不知,永安镇上有个赌坊,要是你手气顺,兜里银两翻倍都不在话下。” 陈福生当即眼睛一亮。 另一边,许樱桃将一封书信交给了永安镇专营店前来取货的伙计,信上主要内容就是告知当地掌柜,陈福生二人即将去镇上卖货一事,希望当地掌柜能帮她打个配合。 当地掌柜收到书信后,自然卖了许樱桃面子,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总之,许樱桃绕这么大个弯子来办此事,一则是为了彻底绝了陈家的念头,否则这家人没脸没皮,往后必然蹬鼻子上脸,得寸进尺。 二则,陈氏既然求到了她跟前,她也应承了下来,自然要将事情办得妥帖,免得给大房招祸。 她可真是操碎了心。 恰逢今日镇上赶集,用过早饭之后,许樱桃便带着娘仨和小花去镇上逛逛,顺便去猪肉铺子订购猪肉。 当肉铺掌柜得知她要订购三头大肥猪时,眼珠子差点瞪脱眶。 饶是镇上的大户,也没有一次性买三头的大手笔。 许樱桃之所以买这么多猪肉,主要是为了灌香肠做腊肉,届时送给她那些合作伙伴和经销商作为年礼。 再者,新房已近收尾阶段,趁着年前,她想请全村吃个乔迁宴,也当是犒劳大家这几个月来的辛劳付出。 骤然得了这么一大笔生意,肉铺老板自然欢喜不已,承诺定然将猪毛猪下水打整得干干净净。 许樱桃付了定金,这才拐去自家铺子。 赵氏夫妇见他们来了,既想热情招待,又放不下手中生意,险些急得手忙脚乱。 许樱桃莞尔:“婶子,您不用特意招呼我们,我们就是随便来逛逛,一会儿就得回去了。” 赵氏闻言,又匆匆钻进后院,不一会儿便拎着两个沉甸甸的包袱走了出来。 “这个蓝布的包袱,麻烦樱桃你带给我爹娘还有大嫂一家。这个带花纹的,是给你们准备的。” 许樱桃讶然,揭开包袱一角,竟是一大包各式棉鞋。 赵氏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手艺一般,樱桃你们别嫌弃啊。” 继而又道:“我这些日子都没怎么回村,家里的活计想必都落在了大哥大嫂一家身上,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所以就想着给他们做几双棉鞋,让他们暖暖脚。” 她原本想过段时日亲自送回村,还是赵武劝她,他们这里不比北方,翻了年就暖和了,棉鞋现在不拿来穿啥时候穿。 恰好今日许樱桃一行人来镇上,她没啥拿得出手的,便赶紧将棉鞋拿了出来。 许樱桃哪会嫌弃。 镇上生意本就忙,再看铺子内的桌椅板凳置物架,无一不被保养的锃光瓦亮,这些都需要投入大量时间成本。 即便如此,赵氏还抽空做了十几双棉鞋,可见都是挤时间做的,她感激都来不及。 次日晌午,大房的两兄弟便运回了两头处理妥当的大肥猪。 另一头许樱桃打了招呼,等过些时日再要。 做麻辣香肠的调料许樱桃昨日便调配好,今日便开始着手灌香肠。 因着家中人手不足,许樱桃便将谢招他媳妇吴春花给暂时抽调了过来。 吴春花性格腼腆,嘴巴严实,加之是自家的亲戚,许樱桃对她十分放心。 放心归放心,可吴春花不说话时,总是显得有些沉闷,缺乏年轻人的朝气。 许樱桃看出这位小堂嫂心思过于沉重,便想方设法地说些笑话来逗她开心。 到底也只是十九岁的小姑娘,得知拌好的猪肉要往肠衣里塞,惊得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总算有了几分少女的娇憨之态。 很快几人的话匣子便渐渐打开。 不知怎么就聊到了生养孩子的话题上。 怀不上娃一直是吴春花心头的疙瘩,也是让她始终在婆家抬不起头的原因。 是以,她渐渐垂下了头,神色也染上了几分哀伤。 姜氏懊悔不已,责怪自己不该提起这个话题,但话已出口,无法收回,只能连忙向侄媳妇道歉。 吴春花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摇了摇头:“没事的,二婶,可能这就是我的命吧。” 第101章 小孩别听 许樱桃虽不懂医术,但曾经作为冲浪达人,她也看过不少相关帖子。 很多女性怀不上孩子,排除疾病原因外,如果长期心情不好,精神过度紧张,也很容易造成受孕困难。 她打算帮一帮这位小堂嫂。 趁着姜氏被作坊的人叫走之际,难得对旁人之事感兴趣的许樱桃,便悄悄问了她的月事是否规律,是否看过大夫,得到肯定回答后,又小心翼翼探问她和谢招的夫妻关系是否和睦。 吴春花再次神色黯然地低下了头。 哪会能睦呢? 婆婆不喜欢她,她男人又愚孝,这些年除了在二房的事上跟她婆婆叫过板,其余时候,全是她婆婆说啥,她男人听啥。 以至于,她和她男人的关系日渐疏远。 两人明明是同床共枕的夫妻,平日里说话却总是冷冰冰、硬邦邦的,毫无温情可言。 尤其谢招张口闭口就是“我娘说”,搞得他娘说得好似金科玉律一般。 她也想过改善,可每每她挨婆婆训斥,看到丈夫在一旁默不作声,她的心就又一次凉了下来,夫妻关系也因此变得更加僵硬。 日子久了,两人连办那事都没了兴趣。 可她又做梦都想要个自己的孩子。 许是憋得久了,急需将满腹苦水往外倒一倒,加之没有长辈在场,一向沉默寡言的吴春花,竟对许樱桃倾诉起了自己满心的苦楚。 听完吴春花的倾诉,许樱桃陷入了沉思。 果然还是应了那句话,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这要是搁在现代,她会毫不犹豫劝吴春花踹了妈宝男,自己独美。 可这是封建朝代,大部分女性连选择婚姻的自主权都没有。 许樱桃只能绞尽脑汁给吴春花一些建议。 比如,努力培养谢招的自信和独立性,让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个成年男人,是别人的丈夫,不该始终躲在爹娘的羽翼下,要担起为人夫的责任来。 而吴春花要做的,就是对谢招多使用一些鼓励的话语,时常夸赞他,让他感受到自己的崇拜和依赖。 其次,要善于利用女人的先天优势,以柔克刚。 最好是能适当地展现出自己的柔弱,激发起男人的保护欲和怜惜之情,同时,也要大方地表达自己对他的需要,如若必要,还可以色诱。 所谓的男性心理学,其实就是儿童心理学,夸他满足他就完事了! 一套组合拳打下来,百炼钢也得化为绕指柔。 虽然许樱桃是个母胎单身,但她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理论知识,她要多少有多少! 她倒是说痛快了,却忘了屋中除了吴春花,还有谢梨和张小花两个小朋友。 此时三人正目瞪口呆望着她。 大意了,忘了还有孩子在。 气氛太尴尬,还是吴春花率先开了口:“弟妹,你懂得可真多。” 许樱桃忙摆手:“哪里哪里。” 又赶紧叮嘱两个小姑娘:“小孩别听。” 谢梨点点头,朝着厢房大喊:“二哥,你也是小孩,不许听!” 谢柏淡声应道:“我没听。” 许樱桃如遭雷击。 忘了还有个在屋里学习的。 许樱桃恨不得用脚趾将鞋底子抠烂。 好在她脸皮厚,很快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甚至还将谢柏抓出来帮着灌香肠。 什么君子远庖厨那一套,她压根不信。 别人她管不了,但她养的孩子,必须得帮着做家务。 几人一直忙碌到傍晚时分,所有的香肠腊肉便完成了初步的加工。 接下来只要挂到屋檐下,等其晒干风干即可。 再等上半个月,用果木橘皮和柏树枝烟熏一遍,香得很! 原本许樱桃要留吴春花在家吃晚饭,反正帮着她家干活,陈氏必然不敢说什么。 但吴春花却坚持要回家,临出门,还极其郑重地向许樱桃道了谢。 “弟妹,你教我的那些法子,我都记住了,今晚回家我就试一试,以后有不懂的地方,我再来问你。” 许樱桃惊呆了。 敢情这位也是个行动派。 可调解夫妻关系不比做生意简单,许樱桃虽出了主意,到底心里没底,只好再次强调:“堂嫂,我说的那些不一定管用,你悠着些来啊!” 实在不行,她就向陈氏施压,让她不许再欺负儿媳。 毕竟,怀不上娃又不一定是吴春花的错,保不齐是谢招不能生呢。 吴春花朝她笑得腼腆。 在她看来,二房这位弟妹是顶顶厉害的人物,就连婆母遇到事情都得求到她跟前来,所以她给自己出的那些主意,肯定是好用的。 又两日,本该是陈福生来交货款的日子,他却迟迟没有出现。 到了第二日,他依然没来领取吃食去售卖。 许樱桃吃过早饭,在院中伸了个懒腰,这才不紧不慢和姜氏一起去了大房。 才走到半路,正好遇到回村找她“求救”的徐二赖。 徐二赖一见到她,立刻满脸堆笑迎上前:“小东家,陈福生被赌场扣住了,我编瞎话说回来帮他取银子,不然赌场就得剁掉他一只手。” 许樱桃点点头:“辛苦了,走,正好一起去我大伯家。” 陈氏自从昨晚开始便坐立难安,翻来覆去大半宿也没睡着,今早嘴角都急出了两个燎泡。 但许樱桃已经答应会将事情办得妥帖,如果她一再上门追问,只会惹人厌烦。 因此,她只能一边焦虑地等待着,一边在家中守候消息。 此时见许樱桃终于来了,陈氏赶忙迎上前去,急切地问道:“樱桃,咋样了啊?” 许樱桃让徐二赖同她解释。 陈氏一听她幺弟不仅赌光了这几日的货款,还额外向赌场借了五两银子,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两眼一黑。 这加起来可是足足有十两银子啊! 她如何能填补得起这个巨大的窟窿?! 许樱桃看着她,缓缓问道:“大伯娘,这些损失,你难道都想一人承担下来?” 陈氏摇头,她当然不想,可娘家的条件她清楚,别说十两,就是一两都拿不出,她总不能为此逼死爹娘。 许樱桃见状,微微一笑,安慰道:“大伯娘,你先冷静,我做这个局,并不是为了让你们大房掏银子。你接下来只要按我说的做,我保证能让你的损失降到最低,而且从此以后摆脱你幺弟这个麻烦。” 陈氏瞬间来了精神,赶忙竖起耳朵。 片刻之后,陈氏挎着篮子,脚步匆匆地回了娘家。 第102章 哭穷避祸 陈氏到家时,她爹正悠哉游哉在院中编箩筐,她娘则和串门子的老姐妹炫耀美好生活。 如今幺儿有了出息,他们再也不用辛苦下地,还能顿顿吃上大肉,日子别提有多美。 也不管老姐妹酸得都快翻白眼了,陈老太反正只顾自己说个爽。 陈氏进院子前,还专门把头发扯乱了些,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而后扯着嗓子就开始嚎。 “我的娘啊——” 陈老太吓得猛地一颤。 待认清是自家女儿,陈老太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怒斥道:“我还没死!你这是给谁哭丧呢?!” 陈氏冲进院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娘啊,幺弟骗了我们东家的货款,跑去赌场赌钱,如今输了十两,就要被剁手了!” 陈老太两眼一翻就厥了过去。 她身旁的老姐妹一边给她掐人中,一边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问道:“咋回事?咋回事?” 陈老头将编了一半的箩筐一扔,腾地一下站起身,又因脑袋眩晕不得不踉跄着重新坐回椅子上。 陈氏冲过去扶住他,哭着说道:“爹,咱家中有多少银钱,您快通通都拿出来,咱们得去救我幺弟啊!” 陈老头面色惨白,颤声道:“可是,家里已经没钱了啊。” 幺儿好赌,他们又溺爱,有点钱就都拿给他挥霍。 本以为他找到了正经营生,能够改过自新,没想到居然捅出这般大的篓子。 陈老太可算被她老姐妹给掐醒,醒来第一句话便是:“素妹,你家肯定有余钱,快拿出来救救你弟弟!” 陈氏娘家闺名叫陈素妹。 她忍住冷笑的冲动,一脸愁苦道:“娘,我大儿媳每日要喝药调理身子,二儿还没娶媳妇,三儿也快到了相看的年纪,我家哪里拿得出钱?若是能拿得出,我肯定就拿了!” 说着,她从怀中掏出个荷包,珍而重之从里面倒出一两半碎银子,很是不舍地递给她娘:“这是我这些年攒的体己银子,本来要留给我二儿娶媳妇,如今也只能先拿出来救福生。” 陈老太接过银子,急得直哭:“还剩八两半咋凑啊?!” 她老姐妹阴阳怪气道:“找你闺女家二房借呗,你不是说你幺儿最得人家看重。” 陈老太没听出她姐妹话中的挖苦,还真以为抓到了救命稻草,赶紧扯住陈氏的胳膊,点头道:“对,素妹,你快去跟你弟妹借,人命关天,她们不能不管啊!” 陈氏却“哇”的一下哭出声。 给她爹娘吓得一愣。 陈氏声泪俱下:“娘啊,您有所不知,当初为了给幺弟谋差事,我向东家做了担保。如今东家已经找上门,不仅让我们以后不必再去作坊做工,还说要追回那五两银子的货款,否则就要去县城报官。” 陈老太闻言,吓得脸色惨白,忙道:“不能报官,绝对不能报官!” 听说没人能从县衙的杀威棍下囫囵而退,有些人能被打得一辈子起不来床。 陈老太吓得心都快跳出了嗓子眼,又扭头去看自家老头子:“他爹,你说这咋办啊?” 陈老头也不晓得该咋办。 大儿子家也穷得揭不开锅,想要借钱,万万不可能。 陈氏见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抹了把泪道:“爹,娘,福生是我幺弟,我不能不管他,我这就回村去求二房,哪怕是下跪,也要再借八两半银子去救福生!” 闻言,陈家二老顿时感动的落泪,直言关键时刻,还是素妹靠得住。 还不等两口子夸完,陈氏话音一转道:“可是,我家的营生多半也保不住了,往后这个银子,我家还不起。” 老两口傻眼,齐声道:“那咋办?” 他俩也还不起啊。 陈氏道:“爹啊,娘啊,趁着山里还有山货,往后你们带着福生多采挖些,来年你们多种些辣子和豆子,这些二房都收,要不了两三年,这钱也就还得上了。” 陈老太有些不乐意:“合着你就只出一两半?” 陈氏压下心头怒火,憋出几滴眼泪:“娘,求你们也体谅体谅我,我还有四个儿子要养活,如今二房是村中的主心骨,得罪她们我家哪还有好日子过?” 擤了把鼻涕,她继续道:“往后我家,少不得要上赶着巴结二房,给她家做白工,只求她们高抬贵手,莫要让村长把我们撵出村,不过爹娘放心,逢年过节的孝敬钱,还和从前一样,肯定不会少。” 陈家老两口虽然偏心幺儿,但到底没有曹婆子那么变态。 陈氏话说到这个地步,再设身处地站在她的角度一想,老两口顿觉闺女也不容易,毕竟从前那般得罪二房,如今又摊上这档子事,往后的日子,只怕是更不好过。 最终老两口只能答应。 陈氏按照许樱桃教的话术,又哄着老两口去里正那里给许樱桃写了欠条,免得以后老两口翻脸不认账,这才放心地带他们回村借钱。 她不是不孝,更不是不愿贴补娘家。 哪怕从前家中日子苦,她为了孝顺爹娘,只要逢年过节,都会从牙缝中省了钱给他们送去。 可这些年,她不仅没从爹娘口中得到过半句关心,反而愈发养大了他们的胃口。 陈氏其实早憋着一肚子不满。 上回姜柱子半夜带人夜袭二房时,无疑是给她敲响了一记警钟。 她总算看明白了,若是不遏制娘家的贪心,她幺弟就是下一个姜柱子! 是以,哪怕是损失一两半银钱,她也认了。 至于两三年后该咋办,陈氏顾不了那么多,眼下的事避过去再说! 尽管樱桃说了,赌鬼最没定力,这次必须给足陈福生教训,让他彻底绝了赌钱的心思,否则日后就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 至于是啥教训,她没敢多问。 陈家老两口没脸跟着陈氏进南溪村,只愿意在村口等着。 陈氏从许樱桃那里借来八两半的银子,带着爹娘和自家男人急匆匆去了永安镇。 等一家人紧赶慢赶到赌场时,天色已近黄昏。 然而,等他们见到陈福生时,他的两只手已经被赌场的打手给剁了。 陈老太当场昏厥。 陈氏也惊得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想到许樱桃说要给足她幺弟教训那番话,陈氏第一次对许樱桃产生了畏惧。 但她这次却是错怪许樱桃了。 第104章 搬新家啦 陈福生被剁手,并非许樱桃授意,纯粹是咎由自取。 在徐二赖返回村子求助的空档,陈福生仍不死心,总觉得自己还能翻盘,又狮子大开口,问赌场老板借了二十两银子。 赌场老板听说陈福生是南溪村东家的亲戚,毫不犹豫给了银子。 不出意外,又赔了个底掉。 当他还想再借,镇上专营店的于老板派人来递了话,撇清了陈福生和许樱桃的关系,赌场老板一气之下,当即剁了陈福生两只手。 算是抵消了这二十两。 但陈氏并不晓得这其中的原委,哪怕赌场的人向他们解释了陈福生被剁手的原因,她也认定了这是许樱桃为了永绝后患,才用计直接废了她幺弟。 这种杀伐果决的态度和手段,让陈氏又惊又怕,自此后,她在许樱桃面前变得异常乖巧,再也不敢有丝毫的放肆。 至于她爹娘,往后也一门心思为幺儿还债,怕遇见债主许樱桃,也不敢到女儿女婿家滋事,虽时而要求陈氏接济,但十回有八回都被她找借口避了过去。 转眼到了月底,许樱桃一家也如期搬进了新家。 新房坐北朝南,布局简单却不失大气雅致,许樱桃不懂房屋建造,还是镇上葛员外专门找人出的设计图。 一进院门,入眼便是青石板铺就的宽敞院落,其间花园与果树错落有致,院角一口水井清澈见底。 花园一隅,开辟了小块菜园,用一圈矮篱围起,种了一些香葱、芫荽、蒜苗、生姜等调味菜蔬,做饭时随采随用,新鲜又便捷。 院子两侧,各设有四间厢房,共计八间,床柜桌椅等家具一应俱全,全家每人一间也有富余。 步入正门,便是宽敞明亮的堂屋,采用高挑的木质梁架结构,屋顶覆盖着青灰色的瓦片,堂屋中央摆放着一张雕花梨木大圆桌,周围是几把同样材质的雕花椅。 家中人虽不多,但严云澜会常来,加之为了方便宴客,做成大圆桌再合适不过。 穿过堂屋侧门,设有灶屋与储藏室,其间摆放着各种烹饪器具、米面粮油,干净又整洁。 至于茅房和浴房,则设置在更远一些后院。 搬家的那天,张小花仅仅在自己的厢房内逗留了片刻,便急匆匆跑出院子,蹲在院外的一片竹林下,放声大哭起来。 许樱桃出来寻她,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以为孩子遇到了麻烦,忙问她怎么了。 张小花抬头看她,一双大眼睛哭得通红,抽噎道:“小东家,我没事,我就是太高兴了,我做梦都没想过,这辈子能住上这么好的房子,怕在屋里哭不吉利,就跑了出来。” 许樱桃摸了摸她的脑袋,递上帕子,温声说了句:“傻丫头,外面冷,咱们进屋吧。” 她也无比庆幸遇见了张小花。 自打这个姑娘来家中,不仅分担走了大半家务,平日里他们去严家上学,都是她陪伴着姜氏,以免姜氏独自在家孤单。 长久相处下来,她发现张小花不仅手脚麻利,性子也直爽,甚至在厨艺上也有天赋。 许樱桃早已将她视为妹妹。 只是小姑娘执拗,总不愿改称呼,说这是坏了规矩。 许樱桃只得由着她去。 村里人陆续上门道贺,按照当地规矩,来客需得为主家备上一份乔迁礼。 许樱桃一早打了招呼,别的礼物一概不收,家家户户送她家一捆柴火即可,既不花钱,又实用。 正好柴谐音财,寓意着兴旺繁荣,真是再合适不过。 村民们岂能不知,小东家这是想着法为他们省钱,他们满心感激,唯有更加卖力干活来回报她。 两日后正好是腊月初一,许樱桃家的乔迁宴便定在了这日。 大房头天下午便去镇上肉铺领回来第三头大肥猪,又陆陆续续去镇上采买了鸡鸭鱼各几十只。 后半夜,村中手艺好的婆子妇人们相继登门,帮着张罗乔迁宴。 全村将近五百人,少说也要五十桌才坐得下。 碗筷郑家就有现成的,桌椅全靠各家支援,到了晌午,一道道香气扑鼻,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便被端上了桌,每桌十大海碗,取十全十美之意,各桌还给孩童们准备饴糖,给妇人们准备了瓜子点心。 这些菜全由许樱桃亲自调味,味道自然不赖,全村老少光是闻着香味,就忍不住口水直流。 然而,尽管菜肴已经上齐,但主人家还未发表祝词,大家依然不能动筷。 好在许樱桃心忧天寒,怕菜都凉了,只是简要地说了几句。 她首先感谢大家前来暖房庆贺,其次感激这几个月来大家的辛勤付出,最后宣布年假将从腊月二十八开始,一直放到正月十六,并且还带薪。 在作坊做工的妇人们瞬间沸腾了。 雇主给帮工放假常见,但放了假还给发工钱的,简直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众人纷纷表达了对许樱桃的感谢,同时无数次的庆幸自己命好,居然遇见了这般好的东家和差事。 那些未能入选作坊的人,看着眼前的热闹场景,心中满是羡慕,忍不住问道:“小东家,您看我们还有机会吗?” 许樱桃点头:“等明年开春,各家各户都把辣子种上,等到了夏天,我还会办一个辣椒加工作坊,到时候,人手只怕还不够。” 如今她已经攒了不少辣椒籽,足够供应给全村各家各户。 加之大房家的秋辣椒已经全部定植到了地里,看生长趋势,最晚明年三月就能采收。 许樱桃对这首批辣椒的产量并不抱太大希望,辣椒是喜温作物,可今年的冬季要比往年冷上许多。 但即便如此,保温保水施肥驱虫等步骤,她一样都没落下。 就算最终的成果不理想,至少也积累了种植辣椒的宝贵经验。 种地就是如此,全是靠老天爷赏饭吃,许樱桃一向看得很开。 同时她也愈发庆幸自己早早在村中办了作坊,能帮着全村人抵御这一次寒潮。 放完鞭炮,便可以正式开席。 在一阵阵欢呼声和鞭炮声中,两辆马车停在了许樱桃新家的大门口。 村里有不少人都识得这些马车,当即就有人喊道:“小东家,永安镇和乌峰镇来人了!” 第105章 追妻路漫漫 平日里,各镇专营店每隔几日就会派伙计来村中取货,村民早从一开始的惊讶艳羡,到如今的心如止水。 马车再稀奇,看多了也就那样。 日子久了,他们甚至发展出仅看一眼赶车的伙计,就能辨别他来自哪个镇上的技能。 许樱桃正张罗人去给村口坚持巡逻的老兵们送菜,闻言又交代了几句,这才快步走出院门。 见这次是两位掌柜亲自前来,许樱桃心中顿时明了,两人定是为了结算货款而来,忙笑盈盈招呼:“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日恰逢我家乔迁之喜,邹掌柜和于老板若不嫌弃,就请进屋喝杯热酒,暖暖身子。” 两位掌柜自是乐意之至。 幸亏堂屋的桌子宽敞,加之除了郑村长一家外,其余人无论在村中辈分高低,包括谢家大房,都不好意思去坐那桌,这才有位置招待两位掌柜。 几杯温酒下肚,永安镇的于老板有意无意说起陈福生一事,许樱桃听后连忙起身致谢。 既谢他帮着自己打配合,也谢他及时断了赌场老板的恶念。 当日若是没有于老板制止,赌场老板定然会十倍百倍借钱给陈福生,只因陈福生背后之人是她这个南溪村东家。 届时等陈福生再也填不上窟窿时,赌场老板定会找上门来,逼她代为偿还债务。 即便许樱桃不会帮着还一分一厘,可她辛苦做下的局,也会被彻底搅乱。 到了那时,陈家不仅会恨她见死不救,赌场无赖们保不齐还会来村中捣乱,哪还有安宁日子可言。 幸好余老板及时出手相帮,点明陈福生和许樱桃之间毫无关系,赌场老板卖了他面子,却也泄愤般剁了陈福生两只手。 可见世事如流云过眼,瞬息万变,一念之间,便足以颠倒乾坤,演绎出无数波折。 许樱桃承了于老板的情,承诺日后再有新品,必然第一时间为永安镇的专营店供货。 于老板心满意足。 这时,小花从灶屋小跑着出来,行至许樱桃身侧,躬身在她耳畔道:“小东家,婶子让我问问您,能不能跟邹掌柜打听一下她姐姐的消息。” 许樱桃微微颔首,低声道:“让娘放心,我记着呢。” 小花应下,随即跑回灶屋继续帮忙。 许樱桃举杯敬过两位掌柜,随后目光转向邹严明,笑道:“邹掌柜,我有一事需得请您帮个忙。” 邹严明作为和许樱桃合作的首家专营店掌柜,自觉两人情谊要比其他掌柜深厚。 先前见于老板能为许樱桃献策献力,自己却帮不上半点忙,还有些发酸,此时闻言,顿时挺直了腰板。 他朗声笑道:“许娘子但说无妨,只要是邹某力所能及之事,必定倾尽全力相助。” 许樱桃道了谢,将姜氏姐姐的情况详细一说,邹严明当即承诺此事包在他身上,等有了消息,会立即派人来南溪村告知。 送走两位掌柜时,宴席基本也到了尾声。 男人们正将桌椅板凳各自搬回家,女人们则大多聚集在灶屋后院,帮着洗洗涮涮。 大家见她回来,纷纷停下手中活计,热情地打着招呼。 许樱桃笑着一一回应,又让妇人们将剩下的肉菜各自分了,她家人口有限,根本吃不完。 妇人们闻言,顿时喜上眉梢,又是一阵千恩万谢。 出堂屋时,恰好看见谢宝献宝似的将点心饴糖递给张小花,这些他晌午一口没舍得吃,全省了下来。 小花正在井边打水,多次拒绝无果,好脾气也终于告罄,微微蹙眉道:“小娃儿,我正在忙,后院都在等着用水,你去找别人玩吧。” 谢宝如遭雷击。 小娃儿? 他翻了年就十二岁,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谢宝发了狠,将点心饴糖往张小花手中一塞,拎起水桶就往灶屋后院冲。 他要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是真男人,而不是小娃儿! 哪知他光顾着表现自己,却没注意到高高的门槛,结果脚尖被门槛一绊,直接扑倒在地,棉袄也被水浸湿。 许樱桃想捞他一把都没来得及。 她只好赶紧上前将谢宝拽起来,见他眼圈都红了,却硬憋着不掉一滴泪,还第一时间扭头对张小花咧嘴笑。 许樱桃:“……” 她只得让陈氏将人领回去换衣裳,免得着凉生病。 这一番动静,也惊扰了谢柏屋内的谢财和谢进两兄弟,他们相继从厢房中走出,陈氏见状,心下一惊。 她暗自思量,两个儿子何时同谢柏走得这般近了? 但眼见谢宝前胸湿了一大片,她也不敢多做耽搁。 陈氏与谢宝离开后,谢财与谢进两兄弟向许樱桃打过招呼,也相继离去。 许樱桃心中其实也有些惊讶。 在她眼中,谢柏一向孤僻,与自己的几个堂兄弟并无太多往来,此刻见他们如此亲近,她难免心生好奇。 正思索间,谢柏主动凑上前来,声音中带着几分小心:“大嫂,二堂哥想跟我学算术,三堂哥想学认字,我答应了,让他们以后每天傍晚都过来,大嫂可会反对?” 许樱桃对此没有任何异议,毕竟家中小课堂每日都要开课,多一个学生和少一个学生并无太大区别,只要谢柏自己不嫌累就好。 她原本以为,谢柏愿意帮助堂兄弟学习,是终于懂得了兄弟间的和睦相处,不再像从前那般独来独往。 然而,谢柏却继续道:“二堂哥在算术上颇有天赋,学成后可以帮大嫂管账,三堂哥对农事颇有兴趣,以后也能在这方面为大嫂分忧。” 许樱桃闻言一愣。 “你愿意教他们,是为了帮我减轻负担?” 谢柏点点头。 许樱桃顿觉心下一暖。 不愧是她养的孩子,好孝顺,心软软。 当日傍晚,大房家的四兄弟除了谢招,其余三个全来了。 不同于自家两个哥哥,谢宝的一双眼睛全都落在了张小花身上,看得后者浑身直发毛,忍不住小声问许樱桃:“小东家,那小孩这里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她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眼神中满是疑惑。 许樱桃噗嗤一乐。 再看向谢宝时,眼中不由得多了几分同情。 追妻路漫漫,这孩子且得熬! 第106章 送年礼 当日临睡前,许樱桃总觉得忘了什么事。 可为了操持今日的乔迁宴,她半夜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忙忙碌碌一整日,体力早已透支,故而脑袋一沾枕头,便直接昏睡了过去。 次日清晨,许樱桃被张小花的一声惊呼猛然唤醒。 她披上一件棉衣,匆匆走出房间,还未跨过门槛,入眼便是被啃食得只剩下半只的野鸡,不偏不倚,正好在堂屋大门口。 而昨日一整日不见踪影的许有钱,此时正蹲在它那升级版的鸡窝里,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许樱桃。 那眼神,多少带了点控诉的意味。 许樱桃秒懂。 这是在埋怨她昨日没给它喂食,害得它只能自己出去捕猎。 许樱桃捡起剩下半只野鸡,放到许有钱的鸡窝旁,又伸手摸了摸它油光水滑的小脑袋,温声哄道:“有钱啊,昨日太忙,没顾得上你,实在对不住,下次绝对不会饿着你啦。” 张小花也很是内疚,喂鹰本该是她的职责,可昨日忙得跟个陀螺似的,她竟把这茬儿给忘了,也忙跟着道歉。 许有钱应当是感受到了两人的诚意,这才抖了抖浑身的羽毛,大摇大摆走出鸡窝,继续大快朵颐。 到了腊月二十那日,许樱桃带着满满一车的年礼进了县城。 按照距离远近,她最先去的是怡红院。 得知许樱桃来给自己送年礼,怡红院的老鸨林妈妈很是惊讶,甚至有些受宠若惊。 干她们这一行的,一向被其他行当所瞧不起,正经人家的女子往往对她们避之唯恐不及,甚至打心眼里鄙夷与不屑。 可眼前这位许娘子,自打从签约起,便始终对她保持着一种难得的一视同仁,眼中没有丝毫轻慢和嫌弃。 她这半生阅人无数,是不是装腔作势,她一眼就能瞧出来,所以愈发对这位赤诚却不失玲珑的许娘子颇有好感。 但即便如此,她也没想到自己能得到她亲自送来的年礼。 “许娘子,这如何使得呀?”林妈妈嘴上虽然客气推辞着,但眼中却是难以掩饰的欣喜与感动。 除了十斤香肠腊肉,许樱桃还额外准备了一小坛香菇肉丁辣椒酱、村中几大产品攒成的礼盒、以及她亲手做的一大罐子琥珀核桃。 所谓琥珀核桃,便是用核桃仁、蜂蜜、白糖、清油、白芝麻做出来的小零食。 因着是糖油炸物,其外观呈现出一种诱人的琥珀色,吃起来香甜酥脆、甜而不腻,一口一个,根本停不下来。 林妈妈一吃就爱上了,当即决定大量订购,让院中姑娘们都甜甜嘴。 许樱桃只能心痛拒绝。 且不说这琥珀核桃的制作材料又是糖又是蜂蜜,成本十分高昂,就是这些野核桃仁,还是前些日子熊冬妮硬要塞给她的。 满满一小背篓,也不知她们爷仨剥了多久。 许樱桃感动不已,却也有些发愁。 坚果仁保质期不长,不快些吃完,要不了多久,就会呈现出一种油哈喇味。 是以,许樱桃干脆做成了琥珀核桃,自家留下大半,剩下小半借花献佛,正好用来给她这位大客户林妈妈送礼。 女子最喜食甜食。 得知这琥珀核桃是是自家独一份的年礼,林妈妈更是笑弯了眼,目送许樱桃一行人走出老远,还舍不得进屋。 尽管寒风凛冽,但林妈妈的心中,却仿佛被一股暖流紧紧包裹着。 许樱桃一行人出了怡红院,又紧接着去了仙客来。 仙客来的潘掌柜一如上回,在许樱桃刚展示出香肠和辣椒酱的那一刻,便迫不及待地提出了订购的意愿。 许樱桃莞尔,语气中带着几分笃定:“潘掌柜这是又在葛员外家提前尝过了?” 在来县城的前两日,许樱桃已经亲自去葛家庄以及镇上另外两家酒楼,送去了年礼。 潘掌柜笑着点了点头:“昨日恰好去探望家姐,有幸品尝到这麻辣香肠,口感实在新奇,麻辣与咸香交织,还带有果木香的烟熏气息,真是妙不可言。” 说完,他又指着香菇肉丁辣酱笑道:“这酱,无论是用来做菜、拌面还是佐粥,都是一绝。不瞒许娘子,昨日我厚着脸皮向姐夫讨要,他竟然还舍不得给呢!” 然而,令潘掌柜意想不到的是,今日许樱桃竟亲自给他送来了这些美味。 他心中的惊喜之情,简直难以言表。 许樱桃笑道:“麻辣香肠制作繁琐,天热做又容易变质,我不打算做来出售。” 眼看潘掌柜流露出失望的神色,许樱桃继续道:“但是,我可以出售已经调配好的香肠调料,并且会将详细的制作步骤告知潘掌柜,您可命人自行尝试制作。” 潘掌柜一听,顿时喜上眉梢,眼睛一亮,又急切地问道:“那辣酱呢?是否也出售?” 许樱桃笑着颔首。 往后她就打算靠着各式辣椒酱征服国民味蕾,当然要出售。 只不过,这些生意都得等到休完年假以后再说。 下一站,自然是白鹤楼。 白鹤楼的魏掌柜亲手接过许樱桃递来的年礼,又回礼了一份更为丰厚的,搞得许樱桃颇为汗颜。 她送来的是自家做的吃食,而魏掌柜回赠的却是几匹上好的布料、一张火狐狸皮、一块品质上乘的茶砖,以及几盒高档点心。 许樱桃大致估算了下价格,少说也得二十好几两银子了。 魏掌柜实在大气! 而魏掌柜之所以这般大气,是有其原因的。 自打和许樱桃合作以来,他白鹤楼的生意可谓是一日赛一日的红火,营业额更是比之上个季度翻了一番。 为此,魏掌柜自然心甘情愿花大价钱为许樱桃置办年礼。 许樱桃却之不恭地收下了,和魏掌柜寒暄片刻,又向他打听起酒楼帮厨狗毛在何处。 魏掌柜连忙吩咐店小二去唤来狗毛。 狗毛认得许樱桃,也猜出她找自己的来意,脸上堆满热情笑容道:“许娘子,您想打听姜来福的消息吧?今日他轮休,没在码头扛大包,现在想必在家补觉呢。您稍等片刻,我这就去把他给您叫来。” 言罢,狗毛又眼巴巴望向魏掌柜,等着他点头给自己批假。 魏掌柜大手一挥:“去吧,速去速回。” 狗毛因能偷得片刻清闲而欣喜不已,忙要冲出厢房,却被许樱桃叫住。 “不必麻烦了,你直接带我过去可好?” 狗毛点头:“当然没问题,许娘子,您请跟我来,小的这就给您带路!” 第107章 人情冷暖 从城南走到城西,并未耗费太多时间。 许樱桃一行人跟着狗毛到姜来福家时,他正挑着水桶,打算到公用水井去挑水。 一见到许樱桃,姜来福惊得“啊”了一声,随即手忙脚乱地将扁担和水桶随意搁置一旁,喜得有些手足无措。 “阿姐,你们怎么来了?快进屋坐,我给你们烧热水喝。” 可一想到家中破烂凌乱的环境,他的脸上不禁掠过一抹尴尬与局促。 早晓得不该补觉,而是做大扫除了。 许樱桃哪里看不出他的窘迫,只是让郑文从骡车上搬下年礼,温声笑道:“快过年了,来看看你,我们还急着赶路回去,就不进屋坐了,你阿爷呢?” 说话间,不少街坊都探出头,眼中满是好奇的打量。 这些人中,大多数平日都嫌弃姜家晦气,虽不至于欺辱,但也绝没个好脸色,骤然见有穿着体面的一行人来给姜家送年礼,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姜来福知道不少人正议论他,忽觉生出几分扬眉吐气之感。 “阿爷还在午睡,我这就去喊他起来。” 许樱桃连忙制止了他:“天气寒冷,我没什么要紧事,不必惊扰他。” 言罢,许樱桃将带来的年礼递给姜来福,又着重指了指其中的一个竹筐:“这里面是我弟弟抄写的几本蒙书,外加几刀纸,笔墨砚台也都有,你平日得了空,就找人指点一二,认认字,总归没有坏处。” 姜来福倏地瞪大双眼。 隔壁人家就有个读书郎,他平日里没少听说笔墨纸砚和书籍有多金贵,可如此金贵的东西,阿姐竟然说送就送给了他。 见姜来福缩着手不敢接,许樱桃也不再多言,让郑文直接往院中搬。 其实,她大可不必对一个不甚相熟的孩子做到这个程度。 只不过,上月来县城时,姜来福等在白鹤楼外,说什么也要将攒够的几两银子再还给她,自那时起,许樱桃对这个孩子才算是真正上了几分心。 且不说姜来福的品行难得,就是他这份在绝境中也并未放弃自我的韧劲,也足见这孩子是个好苗子。 许樱桃决定拉他一把。 至于他能爬到哪个高度,全凭他个人本事。 正准备离开之际,忽见一个妇人匆匆跑到隔壁院门前,高声说道:“王大姐,马屠户今儿个要宰牛呢,你要不要买点牛肉?要的话可得赶紧,去晚了可就买不到了!” 很快院中传来回应:“要要要,你且等等我,我去取荷包,牛肉最是补人,我家二郎读书费脑……” 絮絮叨叨的声音逐渐变小,许樱桃无心再听,忙探身去看等在门前妇人,笑道:“这位婶子,请问马屠户的铺子怎么走?” 本朝和历朝历代一样,耕牛是重要生产物资,没有官府批准,私人禁止宰杀。 即便是要宰杀,那也得先同官府报备,还得是病牛死牛才行。 在巨大利润面前,总有人铤而走险,故意将好牛致残,以满足富人的口腹之欲,并从中牟利。 许樱桃知晓其中的弯弯绕绕,因此上个月来县城时,专门跟几个掌柜打听了哪有牛肉卖。 可即便有人胆子够大,但到底不敢做得太过,顶多一个月宰杀一两头,故而能不能买到牛肉,全凭运气。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许樱桃既然碰上了,自然不能错过。 妇人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上下打量了许樱桃一眼,随后笑道:“就在南城门口的马记肉铺,好找得很。” 正好是她出城的必经之路,许樱桃道了谢,又叮嘱了姜来福几句,便和一行人匆匆离去。 许樱桃离开后,先前那些围观的街坊邻居更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纷纷议论起来。 那读书郎家吃牛肉也就罢了,毕竟王大姐为了她儿子,恨不得将天上的龙肉都寻来给他吃。 可那来姜家送年礼的姑娘是个啥来头? 将近百文一斤的牛肉说买就要买? 别怕是吹牛吧? 姜来福哪能认识那般富贵的人! 离得近的先前可是听得一清二楚,那姑娘给姜来福送了文房四宝还有书,这可绝不是普通人家。 有好事者凑上前想和姜来福套话,后者本想摔门谢客,但却临时改了主意。 姜来福转身拿起装着笔墨纸砚的竹筐,故意展示给那些伸长脖子在门口窥探的婆子们看,笑着说道:“那是我远房的表姐,近日才联系上,表姐的弟弟,也就是我的表兄,今年考中了秀才,他们心里惦记着我,所以特地送来了这些东西,让我好好读书学习。” 他之所以不搬出许樱桃的身份,是怕巷中有些红眼病得知她做的是吃食生意,会到处造谣给她惹麻烦。 自小见识太多人情冷暖,他不得不防。 但编出一个秀才表哥的身份就不一样了。 时人对读书郎很是尊重,若是考过秀才,那就更是与普通人有了身份上的鸿沟,谅那些红眼病们也不敢对“秀才表兄”指手画脚。 果然,门口的婆子们闻言,先是一惊,继而有人开始说起了酸言酸语。 “这些纸笔能顶啥用,还不如送些粮食来得实在呢!” “来福啊,听我一句劝,你不如把这些换成银钱,买些肉吃!” “你连束修都交不起,能学成个啥样啊?” 大家酸归酸,但也晓得自此后,这姜家的爷俩,怕是再也不能随便欺负了。 毕竟,保不齐人家表哥日后能考上举人当大官,回过头来找他们算账,那可就不好办了。 姜来福笑而不语,心里盘算着,下午得拿一刀纸,请隔壁的读书郎教自己认认字。 既然是阿姐的吩咐,他无论如何得完成。 许樱桃自然不知晓姜来福那边的情况,此刻她紧赶慢赶,总算赶到了南城门的马记肉铺。 若是在以往,肉铺早就收摊了,可因着宰牛,此刻肉铺前又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即便是看惯了县城繁华,许樱桃还是忍不住直咂舌——县城有钱人是真的多。 好在虽然队伍很长,但大多数人只买一两斤牛肉,或许是有钱人家的采买队伍还没到,总之当轮到许樱桃时,牛肉还剩下大半扇。 许樱桃颇为豪气道:“剩下的上脑、腱子、里脊、眼肉我都要了,另外再来二十斤牛腩、二十斤腿肉、二十斤肋条,这些板油和胸口朥我也全要了!” 屠户正忙着切割牛肉的动作不由得一顿。 第108章 送温暖 “小娘子,行家啊!”屠户称赞道。 寻常人家买牛肉,哪能说出这许多部位名称,他猜测眼前这小娘子,要么家中有人也是屠户,要么就是大户人家负责采买的婢子。 许樱桃闻言一笑,继续问道:\"不知您这儿可还有毛肚、黄喉以及牛蹄筋?若是有的话,我也想一并买下。\" \"有!当然有!\"屠户连忙应承,脸上洋溢着喜悦之色,\"我这就吩咐伙计,为小娘子取来。\" 天寒地冻出摊本就难捱,忽然来了个大买主,意味着能早些时候收工,他高兴都来不及。 他是高兴了,后头排队的却是笑不出了。 尤其是排在队伍中间的青年男子,原本一门心思想买那块牛腱子,却不想被人捷足先登,顿时脸色一沉,满心懊恼,后悔自己没有抢先一步来排队。 眼看着许樱桃付完钱就要离去,男子忙冲上去拦住她:“小娘子,不知可否割爱,将那块牛腱子肉让给在下?在下愿意出双倍的价钱购买。” 许樱桃抬眸看他。 见是一个穿着体面,带着些许书生气的青年男子,加之此人态度还算和善,许樱桃并未直接拒绝,而是笑道:“摊子上牛肉还剩许多,公子为何独独要这腱子肉?” 若是这青年能给个合理理由,她也不是不能答应。 青年男子语气诚恳道:“实不相瞒,家母年迈,食欲已大不如前,唯独对那酱油炖牛腱子肉念念不忘。在下并非贪恋口腹之欲之人,只为能让家母品尝到这道她最爱的菜肴。” 原来是个孝子。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许樱桃自然没有再拒绝,反正她零零总总买了上百斤牛肉,不差这一口。 但她也没有坐地起价,只是按照市价将几斤牛腱子转卖给了青年,男子自是感激不尽。 临别时,青年男子竟朝许樱桃抱拳,行了个颇有江湖气的礼。 “在下陆厥,日后若小娘子有任何需要援手之处,只需前往码头边挂有红幡的鱼坊留个口信,陆某必定赴汤蹈火,助小娘子一臂之力。” 许樱桃忍笑道谢,只是几斤牛腱子而已,实在不至于。 出了城,她很快将这茬儿抛之脑后。 接下来的几日,许樱桃几乎每天都在家鼓捣吃食。 除了牛油火锅底料,还有手打牛肉丸、牛肉干、牛肉午餐肉、牛肉辣酱等等。 许樱桃乐此不疲,直到姜氏来提醒她,明日就是腊月二十七了。 许樱桃了然。 腊月二十八就是作坊放假的日子,作为东家,明日也该给员工们发发过节费和红包,既能让大家过个好年,更能鞭策激励员工们来年撸起袖子加油干。 吃完午食,趁着阳光大好,许樱桃搬了张小桌子到院中,又在桌下放了个炭盆,继而一家五口围坐在一处,开始折红包。 红纸都是现成的,早在上次去镇上送年礼时,许樱桃就已经备好。 除自家外,全村还有七十七户,五人便折了七十七个红包,不偏不倚,每封都放了一个三两的银锞子。 作为昔日社畜,她深知给什么都没有给钱来的实在。 如今家中足以用“殷实”二字来形容,谢柏早没了初时狼崽子护食般的紧张,十分淡然地帮着大嫂将二百多两银子送了出去。 谢梨一边嚼着牛肉干,一边和家人分享着自己习武的进度,还说严云澜建议她翻了年就开始站梅花桩。 许樱桃笑着点头:“没问题,过些日子,我就找人在后院给你打梅花桩。” 张小花则提议将牛肉干撕碎,再加各种香料回锅炒制一番,说不定会更好吃。 许樱桃想起灯影牛肉丝,便毫无保留的将做法告知了张小花,后者一听,顿时跃跃欲试。 “别急,咱们先把大家的工钱算清楚。”许樱桃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状。 见姜氏神思不定,许樱桃柔声安抚:“娘,年关忙,邹掌柜想来是抽不开身,绝非言而无信之人,他既然答应了,肯定会帮着打听姨母的消息,您放宽心。” 姜氏点点头,温声细语应下,笑容有些赧然。 她都这么大个人了,还让小辈操心,实在不应该。 正想着,只见呼呼大睡的许有钱大抵是睡蒙了,竟一头栽出鸡窝,继而恼羞成怒地啄了一下青石板,又振翅飞上了蓝天。 全家先是一愣,而后相继大笑起来。 暖阳如织,岁月恬淡,许樱桃忽的生出一丝期盼,若是时间能在此刻凝固,想来也不错。 次日午后,许樱桃挨个去了作坊,除了给大家发工钱外,又给每户另发了个沉甸甸的红包,而后鼓励大家在新的一年里继续携手努力,共创辉煌,并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 众人从拿到红包那刻起就彻底不淡定了。 三两银子! 是他们如今半年的工钱,是从前拼了命几年才能攒出来的积蓄。 他们真是做梦都没想到,小东家竟然这般慷慨! 有妇人婆子当即就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如今这日子,已经不能说是苦尽甘来,简直是泡进了蜜罐。 大家从未像现在这样对生活充满期待,更从未体验过这般欢喜的年。 他们深深铭记着小东家的恩情。 许樱桃出了作坊,故作严肃的神情立刻放松下来,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共同富裕,她可不是说说而已! 大年三十,许樱桃携全家出动,一起去了北溪村,准备和师父师娘一家,吃一顿年夜饭。 本来郑家和大房都力邀他们前去,可在许樱桃看来,这两家都人丁兴旺,不缺他们凑热闹。 反而是师父一家冷清寥落,作为弟子,她有义务去送温暖! 严衡嘴上说着自己喜静,若无要事不必前来打扰,可自打午睡醒来,总有意无意瞥向院门,又一再询问薛清秋食材是否备好。 连一向迟钝的严云澜都察觉出她爹的期待,忍不住打趣道:“哎呀呀,上回是谁听说樱桃打算来咱家过年时,皱着眉头说不必如此麻烦?阿爹,您快帮我想想,那个人到底是不是您啊?” 严衡眼底沁出笑意,隔空点了点女儿的额头。 第109章 一脉相承 金乌西坠之际,许樱桃一家总算到了严家。 严家人出门相迎,却被五人提篮背筐的模样看得一愣。 薛清秋率先回过神来,忙上前帮着卸背篓,又忍不住问许樱桃:“怎生将你家的锅也背了过来?” 许樱桃嘿嘿笑:“咱们今晚吃串串,铁锅耐煮。” 言罢,又一脸神秘道:“师娘,我还带了米酒,可好喝啦。” 是她自己酿的,她没敢说。 将铁锅在炉子上安好,许樱桃又从背篓相继取出提前用竹签串好的麻辣牛肉、午餐肉、小酥肉等吃食,满满当当摆了一桌。 至于薛清秋准备的菜蔬,也被许樱桃号召众人穿成了串。 严家从前没少吃锅子,但那也是口感清淡的铜锅涮肉,是以,当牛油底料浓郁而霸道的香气在屋中弥漫开来时,一家三口皆忍不住翕动着鼻翼。 太香了! 牛脂特有的丰腴感,混合着辣椒、花椒以及各种香料的味道,形成了层次分明而又和谐统一的复合香气,似要将人的五脏六腑都浸入香味。 八人围炉而坐,看着一串串各式各样的食材,在滚烫的火锅汤底中轻轻翻滚,皆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许樱桃一边给大家分发煮熟的肉串,一边忍不住问严衡:“师父,咱们大虞的北境,也是草原和游牧民族吗?” 严衡闻言,心中虽对许樱桃话中的“也”字略感诧异,但还是笑着颔首,边吃边和她科普了北鞑的历史和部族构成。 “食不言”的规矩早被他抛之脑后,他甚至觉得这般热闹的吃食,合该众人边吃边聊才有意趣。 许樱桃听完严衡的讲解,简直快要两眼放光。 薛清秋忍俊不禁地问道:“樱桃,看你这模样,难不成很想去北境?” “是的呀!”许樱桃毫不犹豫点头,“师娘您有所不知,鲜奶和动物油脂可做出数不尽的美食,而这些吃食若是拿到咱们大虞朝来卖,必然畅销。” 谢柏默默点头。 大嫂想去北境,他记住了。 薛清秋掩唇轻笑,带着几分戏谑说道:“我当是如何,原来是一心钻钱眼里去了。” 说着她又看向严衡,柔声笑道:“这丫头,倒是与你一脉相承。” 潜台词就是两人一模一样的执着。 一个是为了学问,一个是为了赚钱,虽然道不同,却殊途同归。 毕竟,值此乱世,敢去北疆赚钱的人可真不多了。 许樱桃先前为解渴,喝了一大碗米酒,酒精度不高,却很是上头。 闻言,她连忙辩解道:“师娘,赚钱是一方面,您想啊,若能与北鞑建立贸易往来,不仅能稳固边疆安宁,还能带动两地经济繁荣。 更关键的是,能减少无谓的战争,还能充盈国库,让百姓得以休养生息,这岂不是利国利民、一举两得的大好事?” 此言一出,除了谢梨、张小花、严云澜三个没心没肺的还在埋头苦吃,就连姜氏也察觉到了气氛有些许凝滞。 至于严衡夫妇和谢柏,皆是目不转睛盯着许樱桃。 严衡微微蹙眉,问道:“樱桃,这些见解,你是从何而知?” 还能从何处? 历史课本呗。 当年高中背政史地都快背吐了,她怎可能忘记。 许樱桃自然也察觉到了师父有些过于严肃,但在酒精的作用下,她的思维总比言语慢上半拍,故而张口就是:“在书上看到的。” 话一出口,她恨不得立刻咬掉自己的舌头。 但凡说是从生意伙伴那听来的,也比现在好糊弄。 果然,严衡的眉头轻轻一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为师怎么不记得家里有哪本书,记载了这些内容?” 事已至此,许樱桃只能硬着头皮道:“县城书局的书。” 就在她以为严衡还要追问书籍名字,或者让她下回将那本书买回来时,却不想严衡反而和她探讨起“书”中内容。 甚至让她详细说说如何与北鞑展开贸易。 许樱桃本想以一句“不记得了”搪塞过去,可在严衡那双好似能洞察一切的眼眸注视下,许樱桃只能生无可恋地说了。 比如开设马市以促进双方贸易,通过赏贡制度来笼络北鞑人心、再比如筑城置州促进民族交融等等。 严衡夫妇面上波澜不惊,谢柏的眼中却闪烁着敬佩与崇拜。 许樱桃绞尽脑汁,努力回忆着课本中的知识点,当她实在挖不出更多内容时,严衡终于大发慈悲地结束了这场“拷问”。 这一顿年夜饭吃得许樱桃可谓是心惊肉跳。 活了二十多年,她可算明白何谓祸从口出。 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次就会。 自此后,许樱桃下定决心,无论在任何场合,嘴都不能再比脑子快,做事必定要三思而后行。 好在她诚如严衡所说的那般,是个达观之人,仅是纠结了一顿饭的时间,立马恢复了精神头。 她甚至很能自我开解,觉得自己临时编造的理由,也并非完全站不住脚。 这世间无奇不有,连谢柏这种过目不忘的天才都能存在,她在县城发现一本讲时事策论的书,又有何稀奇呢? 说不定县城还真有这样的书,等过完年她就去书局找找! 年夜饭结束后,大家齐心协力收拾好灶屋,许樱桃一行人才提着灯笼回自家守岁。 严家人目送许樱桃一行人渐行渐远,直至几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夜色之中。 薛清秋缓缓转身,望向身旁的夫君,嘴角挂着一抹笑意:“那丫头说出那番见解时,可真是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你这人太过随性,连这些都敢教授给弟子。” 严衡闻言,笑道:“她哪里需要我来教。” 薛清秋深表赞同地点点头:“想当初,你在朝堂之上孤军奋战,那些胆小鼠辈为求自保,却无一人支持你的政见,而今在这偏远的小山村,竟能遇到知音,所以我说啊,那丫头合该成为你的弟子。” 严衡初时不语,随后却忍不住放声大笑,那笑声在夜空中回荡,显得格外畅快淋漓。 他自打从高位贬谪为白身,心中难免郁结,时常因病缠身。 可今日,他心头所有的郁气竟仿佛一扫而空,身心前所未有的轻松自在。 他暗自思量,人生又有何惧?即便身披蓑衣,任凭风吹雨打,也能坦然度过一生。 见严衡如此开怀,薛清秋心中也满是欢喜,只是不禁为许樱桃感到一丝惋惜。 第110章 根本吃不完 毕竟,本朝并不允许女子参加科举,许樱桃虽身怀非凡的见解与格局,却难以施展才华。 到底是多年夫妻,早已心意相通,严衡一眼便看穿了夫人的心思,笑道:“女子又如何?我严衡的弟子,绝非池中之物,日后定能有所作为。” 薛清秋白了他一眼,明明几个月前还说当山野村夫是好事,如今又换了说辞。 这男人的嘴啊,真就是靠不住。 “咦?云澜这孩子跑哪儿去了?”薛清秋看向身侧,明明先前女儿还依偎在身旁,眨眼间却不见了人影。 严云澜此时正在屋中翘着脚,一手执罐,一手拈丝,将一大撮灯影牛肉丝放入口中,任其麻辣醇香的滋味在口中绽开。 简直快活似神仙。 思绪缥缈,严云澜忆起初至这偏远村落,心中确有千般嫌弃,而如今,只余满心欢喜。 这是自兄长离去后,她们全家过得最开心的一个年。 明年除夕,她还要和许樱桃一家一起过! 按照传统习俗,守岁得守一整个通宵,但许樱桃一家除了姜氏,其余几个都还算是孩子,加之被火盆烘得暖意融融,不消多时,便一个个哈欠连天,东歪西倒。 姜氏心疼四人,等子时那波鞭炮声稍减,便赶着他们各自去睡,自己则在堂屋一个个叠着元宝,为明早上坟做准备。 次日,天边刚泛起鱼肚白,许樱桃又被一阵喧嚣的鞭炮声吵醒。 姜氏见她起来了,笑着说道:“往昔村中可没这般热闹。” 以前村子穷,大家买不起鞭炮,只能将竹子扔进火盆,“噼里啪啦”听个响,聊以慰藉。 如今可不同了,家家户户有了钱,都想过个热闹红火年。 各自吃了一碗热腾腾的醪糟荷包蛋,一家人便拿着祭品上了山。 当地有大年初一上坟的习俗,一路上还遇见不少上山祭拜的村民。 谢家的坟茔在半山腰的一片坡地上。 还未靠近,姜氏就红了眼眶。 算算日子,距离丈夫长子逝去,已有半年之久,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这半年间,她经历了痛不欲生到忙碌生活的转变,悲伤的缝隙都被日常琐碎填满。 在今日之前,姜氏还当丧夫丧子的痛楚已经淡去,可真见到那两座隆起的坟包时,眼泪还是如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的往下淌。 姜氏强忍着内心的悲恸,紧紧咬住嘴唇,不让一丝哭声溢出,待情绪平息不少,才拿出火折子,点燃了黄纸。 “二牛,小松,过年了,也不知你们在那边过得好不好,我们如今好得很,家里还盖了青砖大瓦房,都是樱桃的功劳。” 将一捧金元宝轻轻投入火堆,姜氏继续道:“小柏如今读书了,是咱们村第一个读书郎,阿梨也在习武,他们都很好。” 被点名的两兄妹默默往火堆投着纸钱和元宝,两张小脸在橙红色的火光映照下,都显得格外严肃。 姜氏又絮絮叨叨许多,从家中开了作坊,到捡回张小花,再到养了一只鹰,事无巨细地讲给了亡人听。 末了,她满目眷恋地望着长子的坟茔,却用强硬的语气道:“小松,无论如何,樱桃都是你明媒正娶的媳妇,你得保佑她,保佑她平安顺遂,保佑她长命百岁,否则等娘日后到了那边,必然不饶你!” 许樱桃闻言,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也抓起一大把元宝,投入了熊熊燃烧的火堆之中。 这是她为原身送去的一份心意。 虽不知原身的灵魂是像她一样去了现代,还是已经在另一个世界和丈夫公爹团圆,但无论如何,她都希望她能安好。 离开半山坡时,恰好和前来上坟的大房一家撞了个正着,两家热情地寒暄了几句,随后便各自继续前行。 唯有许樱桃注意到,谢招和吴春花紧扣着十指。 她忍不住猥琐一笑,看来自己并非狗头军师,出的主意还挺奏效。 尽管腊月二十七那日,许樱桃已经和众人说了,不必前来登门拜年,大家陪着家人过个温馨好年,比什么都重要。 但耐不住村民们实在热情,家家户户都陆续登门,还带了礼,要么是几斤肥猪肉,要么是一筐大萝卜。 吃不完,根本吃不完。 接下来的日子,许樱桃便整日泡在灶屋,继续鼓捣美食。 除却自家吃的,剩下的全让谢柏往严家和村长家送。 正月初二、初三,按照习俗,是出嫁女儿回娘家的日子。 这些妇人将年礼放在娘家后,便迫不及待地带着丈夫和孩子,匆匆赶到许樱桃家拜年。 一来是为了感谢许樱桃对娘家的关照,二来也是为了感谢她收购山货,让外嫁的她们也受益良多。 如今,在各村各乡,只要提起是南溪村嫁出去的女儿,人人都会竖起大拇指,使得她们在婆家,腰杆子都挺得更直了几分。 这些人一走,又留下了无尽的鸡鸭鱼肉和点心。 仅仅数日,全家人的体型竟都明显的“圆润”了一圈。 连续的大鱼大肉之后,一家五口对荤菜逐渐失去了兴趣,反倒是那些清淡爽口的泡菜和拌菜,成了餐桌上的新宠。 姜氏忍不住笑道:“以前总盼着能顿顿吃肉,如今真吃上了,反倒受不了了,这人呐,可真难伺候。” 其他人纷纷附和着笑了起来。 正笑着,就听一阵嗒嗒马蹄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自家院门口,姜氏心有所感,连忙起身去迎接,果然看到邹严明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邹掌柜,可是我大姐有消息了?”姜氏满眼期待望着他。 第111章 典妻 邹严明朝着姜氏拱手行礼,颇为歉意道:“姜夫人久等,我的确打探到你长姐的消息,只是此事说来话长,还望姜夫人做好心理准备。” 姜氏闻言,心中一颤,又意识到让客人站在门外说话不妥,连忙请邹严明进屋。 张小花适时为邹严明端上两屉灌汤小笼包,外加一碗热腾腾的紫菜蛋花汤,和一碟加了辣油的香醋。 邹严明不由得微微一怔。 给客人奉茶的主人家常见,但用包子和汤水招待的,怕是少有。 许樱桃笑而不语。 她正愁包子蒸太多吃不完,可算逮着个主动送上门的,不让他多吃几屉都不算完。 邹严明也没多想,继续同姜氏进行先前未完的话题。 根据他打探到的消息,姜氏的姐姐姜大丫,如今在乌峰镇下辖二十里外的胡家湾生活。 因着胡家湾地处深山腹地,鲜少与外界往来,全村上下可谓是穷得叮当响,村里的女子挤破头都想嫁到外村,本村汉子娶不到媳妇,只能举全家之力从外面买媳妇回村。 姜大丫自打二十年前被爹娘卖去胡家湾,便过上了猪狗不如的艰难生活。 除了要操持家务,田间地头的大部分农活她也得包揽,除此之外,还得为夫家繁衍香火。 嫁过去的第一年,姜大丫除了累点,倒也不觉得日子有多苦。 反正在娘家,她过得也是差不多的日子。 可当大女儿呱呱坠地那一刻起,她便开启了噩梦般的人生。 说到这里,邹严明实在对抗不了小笼包的香气,加之一路赶来确实有些饿,便不自觉拿起筷子夹了一个。 一口咬下,鲜美汤汁即刻涌出,尽管还有些烫嘴,却依旧令他惊艳到眼睛一亮。 可眼下并非是享受美食的时候,邹严明赶紧吞下包子,继续说起了后续。 彼时姜大丫初为人母,满心皆是喜悦,可未曾想,婆婆竟不许她给女儿喂奶,也不许她将女儿放进被窝。 孩子连襁褓都未得裹身,就被随意地丢在床尾,无助地啼哭。 姜大丫想去抱孩子,婆婆便一巴掌给她扇过去,并威胁再不听话,就将她扒光了丢进深山喂狼。 刚生产完的女人,浑身都使不上力,连微微抬起手臂都异常艰难,姜大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从最初的声嘶力竭,到后来的气息渐弱。 寒冬腊月的天气,不过一个时辰,刚出生的小女娃便冻得浑身僵硬。 婆婆很满意,单手将小身躯拎出厢房,并嘱咐儿子将其扔进河沟。 早夭的孩子不能入坟,会影响家族的风水和运势。 至于胎盘,则炖熟了给姜大丫的男人和公爹补身子。 姜大丫几乎要哭瞎了眼。 半年后,她再次怀上了身孕,历经十月怀胎,第二个女儿来到了这个世界。 这一次,天气不算冷,孩子却被她婆婆“不小心”给捂死了。 姜大丫悲痛欲绝,哭喊挣扎,被她男人直接打断了胳膊。 往后十年,姜大丫又生下五个女儿,无一例外,全被扔进了河里。 而对于姜大丫自己而言,挨打受骂更是家常便饭。 姜氏听到此处,心如刀绞,呼吸变得急促而沉重,终于无法抑制内心的悲痛,放声大哭起来。 “大姐啊——”她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声音沙哑而撕裂,“你怎就这般命苦?怎就这般命苦?!” 姜氏虽望着房顶,目光却越过青瓦,直指茫茫苍天。 她恨! 她恨苍天为何如此不公,恨爹娘为何如此无情,更恨胡家为何如此残忍! 她甚至不敢去想,那个从小说话温柔、与人为善的大姐,在这漫长的二十年里,究竟经历了多少无助与煎熬。 姜氏的哭声在空旷的屋子里回荡,让人闻之动容,忍不住泪湿眼眶。 许樱桃深吸了几口气,又用手掌对着眼睛扇了扇风,压下翻腾的心绪,这才走到姜氏身侧,递上了帕子。 “娘,别难过,既然如今有了姨母的消息,咱们就去帮她!” 但也决不能盲目地帮。 这个时代和现代不同,就算他们将姜大丫救出火坑,可只要两人夫妻关系还存在,夫家就能再将她拖回地狱。 她必须得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来。 正思索间,只听邹严明长叹一声,语气沉重道:“姜夫人,许娘子,我话还未说完。” 姜氏心头一紧,哭声戛然而止,猛地抬头向他看去。 “我大姐,她……还活着吗?”她声音颤抖,满心忐忑地问道。 邹严明缓缓点了点头,声音干涩道:“活着,但很苦。” 他其实想说,这般活着,还不如死了,可这话,他万不敢说出口。 姜大丫嫁进胡家第十二年,婆家对她的肚子彻底失望。 这种只会生丫头片子的媳妇,真是白瞎他们好几两的彩礼钱。 加之常年的磋磨和苦难,让姜大丫原本秀气白净的脸,变得阴郁而苍老。 她男人胡米粮对她再也没了兴趣。 然而胡家人又不甘心白白浪费了那些银两。 一番合计下来,胡米粮决定将姜大丫典借给别的老光棍。 所谓典借,就是典妻,一种将自己的妻子租借给别的男人,帮其传宗接代的陋习。 由于实在有悖人伦,历朝历代屡屡下令禁止,却又屡禁不止。 因为总有男人偷偷摸摸干这事,加之天高皇帝远,官府也管不到,无数女子便坠入深渊。 姜大丫便是其中一员。 胡家人不顾她的反抗,以三两银子的价格,强行将她典借给村里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光棍。 老光棍因着相貌奇丑,饶是愿意出彩礼,也无人愿意嫁给他,后来他终于认清现实,娶不到媳妇,租一个也未尝不可。 只要能给他留下一儿半女养老送终,有没有媳妇都无甚区别。 被典借的三年间,姜大丫果真生下一个儿子,老光棍简直快要乐上天,对姜大丫的虐待都少了许多。 三年后,租期一到,姜大丫又回了胡家。 第112章 我要他死 本以为偿还了彩礼钱,婆家至此会对她好一些。 却不想,胡米粮成日以她失贞为借口,动辄对她拳打脚踢,发泄心中不满。 他之所以不满,是因为姜大丫和别的男人能生儿子,和他却只能生闺女,村里人因此笑话了他三年。 说他种子烂了,地再肥都白瞎。 胡米粮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便一股脑儿地倾泻在了姜大丫身上。 逼得后者一度想寻死。 可到底在世间留有一丝血脉,每每想到儿子,姜大丫便又重新燃起些许生的希望来。 但也不是全无好事发生。 姜大丫被典借出去的三年间,因着家中活计全部落到了老两口身上,她公婆竟相继因劳累过度而病死。 这大概也是姜大丫嫁去胡家那么多年的唯一慰藉。 听完邹严明的讲述,姜氏再不似先前哭得撕心裂肺。 尽管内心悲痛丝毫未减,但她面上却异常平静。 就在许樱桃担忧她是否因受到太大刺激而陷入麻木时,姜氏突然幽幽开口:“我要杀了他,我要他死!” 许樱桃一惊。 能将一个柔弱女人逼得动了杀心,足见姜氏心中恨意滔天。 她又何尝不想弄死胡米粮,可到底受法治社会思维影响,许樱桃能接受私刑,却接受不了杀人。 而且退一万步说,就算要杀,也得做的不留痕迹,不能让任何人抓住把柄,这就必须得从长计议。 意识到自己正在盘算怎么杀人,许樱桃吓了一跳,赶紧摇了摇头,将这个想法驱逐出了脑海。 她可真是出息了,从前被老板和甲方压榨的像个孙子,都一声不吭不敢反抗,如今竟然想杀人! 果然人是环境塑造的产物。 静坐片刻,许樱桃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先想办法从胡米粮那里拿到和离书,休书也无所谓,总之能彻底摆脱胡家就好。 然后,再找人废了胡米粮。 可找谁,又是个问题。 万一对方因此讹上她,那简直就是得不偿失。 实在不行,就把许有钱这个外挂扛过去。 邹严明闻言,拍着胸脯道:“许娘子放心,我家有不少家奴和护院,都是忠心耿耿之人,你若需要,随时开口,我保证他们绝不给你留下任何后患。” 自打昨晚听说了姜大丫的悲惨人生,邹严明身为自小在蜜罐中长大的男人,以及这个社会体制下的既得利益者,依然气得摔了一个杯盏。 真是岂有此理! 在他父亲治理下的村镇,居然还有这种丑陋事迹发生,他不能忍。 邹严明当即去找了他爹。 岂料他爹听完他的讲述,竟然面无表情道:“此事,我管不了。” 邹严明追问原因。 他爹神色淡然,缓缓说道:“丈夫打妻子,属于家务事,外人无权干涉,至于典妻这种陋习,虽然屡禁不止,但百姓有此需求,朝廷都束手无策,我能有何办法?” 邹严明不服气:“那胡家残害了七条女婴的性命,爹你也不管吗?” 他爹冷笑一声:“女娃投生在那种家庭,倒不如早早死了好。” 邹严明原本很气,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他爹说得挺对。 他家中有一妻一妾,妻妾各自给他生了一儿一女,无论男女还是嫡庶,他皆一视同仁。 反正都是他的孩子,他都喜欢。 尤其是两个女儿,更是被他视为掌上明珠,疼爱有加。 一想到乖巧软糯的女儿生在胡家那种炼狱,他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样疼。 既然他爹不愿插手此事,他能动用的资源就变得十分有限。 但是抽调两个护院打手去揍人,却是万万不成问题。 许樱桃只知邹严明家中是乌峰镇上的富商,却不知还有这层关系,当即郑重道了谢。 无论如何,她们必须先斩断姜大丫和胡米粮的夫妻关系。 邹严明道:“不然就将他打服,逼得他不得不签下和离书。” 许樱桃在这方面有经验,闻言摇头:“除非有能抓住胡米粮的把柄,否则他和他的族人不会善罢甘休。” 邹严明道:“以利诱之如何?” 许樱桃摇头:“填不满的无底洞,况且,那样的村子,从今往后,我绝不愿与他们有半点瓜葛和合作。” 无论是告慰那七个死去的女婴,还是为了惩罚全村包庇典妻的恶行,许樱桃都绝不会让那个村子赚到她一文钱。 全村穷死了才好。 几人合计期间,谢梨正搂着张小花闷闷不乐。 尽管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姨母没有任何感情,但看到她娘哭得如此伤心,加之听到本该是她姐姐的七个女娃被害死,她的心里像被一块石头堵住,异常难受。 张小花轻拍着她的后背,心下无限感慨。 她再次庆幸小东家当初将她买了回来,否则她被卖去别人家为奴为婢,日子过得怕是还不如婶子她大姐。 至于谢柏,则默默坐在火盆旁,面无表情地烤着火。 明明守着温暖的火源,他眼中却是一片冰冷。 腊月初八,宜出行。 晌午一过,许樱桃家的大门便落了闩。 除了张小花,许樱桃和娘仨,还有临时叫来的严云澜,坐上了自家的骡车,跟着邹严明,一同前往了乌峰镇。 离开村子前,许樱桃还专门去了趟郑家,一是请郑文帮着赶个车,二是请郑家这几日帮着照看一下独自在家的张小花。 她到底没带许有钱一起出门。 一行人马不停蹄地赶路,直到傍晚时分,终于抵达乌峰镇。 尽管邹严明热情相邀,许樱桃还是选择在镇上唯一的客栈安顿下来。 他们一群孤儿寡母,于情于理都不该去别人家打搅。 客栈条件有限,好在许樱桃出手阔绰,加之邹严明又打了招呼,所以客栈为他们准备了充足的棉被和火盆,倒也不至于冻着。 严云澜直到坐上骡车,才知晓自己的任务,当时只恨自己没拿上红缨枪,否则定要将那人渣穿成肉串。 翌日一早,邹严明来到客栈,却发现姜氏一行人已经换上了破旧的衣裳,肩上挎着满是补丁的包袱,打扮得极为寒酸,一时间还有些不太习惯。 他收回视线,指了指身后的两个壮汉道:“许娘子,姜夫人,你们此行前去大可放心,他俩会一直暗中守在胡家周围,确保你们的安全。” 严云澜扬起下巴,自信道:“不必,有我在,保证打得那混球屁滚尿流。” 邹严明压根没当真,他再次嘱咐两个护院,一定要务必保护好许樱桃一家人的安全。 与邹严明道别后,一家人便坐上了前往胡家湾的牛车。 第113章 我来救你 二十里路,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乘坐牛车的话,差不多半个时辰也就到了。 但因着还得步行翻过一座山,一行人走了将近一个半时辰,才总算到了胡家湾的地界。 打眼望去,映入眼帘的尽是一片低矮破败的茅屋,竟比早先的南溪村还要破落几分。 常年与世隔绝的村落,对外来者总带着几分好奇与戒备,在村中跑跳玩耍的孩童,一边追着他们一行人跑,又偷偷在他们身后扮鬼脸吐口水。 大人们冷眼审视着他们一行外来者,直到一个老者站出来问他们找谁。 姜氏努力堆起一个笑容道:“阿叔,您可知胡米粮家在哪处?我是他妻妹,来看望我姐姐。” 老者的目光在他们身上缓缓扫过,见都是些穷酸打扮的人,最后面色冷淡地指向远处的一座小茅屋道:“那就是胡米粮家。” 姜氏道了谢,继续前行。 一阵寒风骤然掠过,带着刺骨的寒意,四处都渗透出一股令人难以忽视的湿冷。 老者抬头,只见乌云密布,沉甸甸地压在头顶,不禁喃喃自语:“今年恐怕要落雪。” 与此同时,姜氏也在对几个小辈说着同样的话。 她活了三十多年,记忆中,这样的情况只出现过三五次,基本回回都会落一场大雪。 走在最前方的严云澜听着还挺稀奇,毕竟她自小在北方长大,冬季下雪才是常事。 她光顾着眉飞色舞描述北国冬景,却未注意到脚下田坎土壤松动,当她意识到不对劲时,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向前踉跄。 幸好她迅速调整重心,稳住身形,否则必将一脚踏进水田湿了鞋袜。 这一路行来,严云澜对胡家湾的印象已是大打折扣,此刻更坚信这里是穷山恶水,连田坎都不是好东西。 许樱桃见她气得脸都鼓了,忙安抚道:“不气不气,回去了给你做好吃的。” 严云澜瞬间转怒为笑。 在几人即将接近胡家之际,姜大丫已经站上了凳子,并将脑袋套进了麻绳圈里。 就在她准备一脚踢翻凳子时,忽听院外传来陌生又熟悉的呼唤。 “大姐,大姐你在吗?我是二丫,我来看你了!” 二丫? 姜大丫的神情浮现出一丝迷惘,旋即骤然睁大了双眼。 这一打岔,她寻死的决心瞬间消散不少,连忙将脑袋钻出绳套,跳下了凳子。 虽不知二十年未见的妹子为何会突然到来,但姜大丫不愿亲人见到自己寻死觅活的模样。 就算要死,也不能吓着自家妹子。 姜大丫想找把柴刀将麻绳割断藏起来,然而还未等她找到,堂屋的大门却被人猛地推开。 姜氏一路心急如焚,生怕大姐发生不测。 见院门和堂屋门均未上锁,却迟迟无人应答,她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想也不想就冲进院子推开了堂屋大门。 结果一眼就看到那根悬于房梁的麻绳,和摆好的凳子,还有那满脸青紫、苍老了许多的大姐。 无需多想,姜氏便已明白了一切。 “姐啊!”姜氏悲呼一声,冲过去死死抱着她大姐,泣不成声道,“你不能这样!那天杀的胡米粮都还没死,你得活着,得活着啊!” 姜大丫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抱吓得浑身僵硬,但很快意识到面前之人是自己的亲妹子,所有的委屈在看到至亲那一刻轰然决堤,她终于无法抑制,放声痛哭起来。 几人也未去打搅,给足久别重逢的两姐妹伤怀和叙旧的时间。 许樱桃的目光扫过破败的院落,以及简陋至极的茅屋,心下有些犯愁。 这么冷,晚上咋睡啊? 得快点拿到和离书才行,她真是一天也不想多待。 正想着,就听谢柏忽然问道:“大嫂,这两日真的会下雪吗?” 许樱桃望了望天,点头道:“多半是要下的。” 她其实也不是很笃定,毕竟她从小到大都在南方长大。 不过,今日的气压湿度和风向都发生了明显变化,按照从前地理课上学到的知识,这确实是要下雪的前兆。 片刻后,屋内抱头痛哭的两姐妹总算发泄完情绪,已经能理智又平静的交谈。 姜氏向姜大丫介绍了许樱桃几人,又问她胡米粮那个杂碎是不是死了,否则她们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不可能不出现。 姜大丫望着面前的几个孩子,眼中涌出无限慈爱,说了句“真好”,又苦笑道:“他要是死了就好了,这个时候,怕是还在汪寡妇家睡着呢。” 原来,自打姜大丫从归家后,胡米粮虽变本加厉虐待她,可没了娘老子撑腰,加之从前亏心事做得太多,晚上经常梦见七个女娃子要来找他索命,吓得他再也不敢在家中过夜。 可即便如此,也并不妨碍他隔三差五回来取粮食,要么是送去汪寡妇家,要么是拿到镇上换钱买酒喝,若是姜大丫拦着不给,便又是一顿拳打脚踢。 从前姜大丫还有儿子这个精神支柱撑着,可昨日她忍不住偷偷去老光棍家看儿子时,男孩捡起石头就开始砸她。 口中还骂骂咧咧道:“你滚,你去死,村里人都笑话我,说我有两个爹,说你是脏女人,我不想再看见你!” 姜大丫万念俱灰。 加之胡米粮昨日将家中仅存的几斤粮食扫荡一空后,她便更没了活的希望。 枯坐一夜后,她决定上吊。 姜氏又忍不住哭,短短两日,她似要将眼泪哭干。 姜大丫的情绪明显平复了许多,她目不转睛地望着妹妹,见她虽衣着破旧,但面色红润饱满,几个孩子也养得健健康康,显然生活得不错,她便放心了。 “别哭了,你能来看我,我高兴得不得了。”姜大丫温柔地为姜氏拭去泪水,温声道,“只是家里现在真的是连一粒米都没有了,否则给你们熬上一碗热米汤暖暖身子也好。” 言罢,她又笑着说道:“还没问你,怎么突然来看我?可是遇着难处了?” 姜氏一把攥住姜大丫的手,眼神坚定而果决:“大姐,我是来救你的!无论我接下来做什么,你都一定要相信我!” 第114章 到嘴肥肉 姜大丫一怔。 她曾经无数次祈祷,希望有人能救自己于水火,可上天从未对她有过任何回应。 然而真当妹妹站在她面前,说要来救她时,她却忍不住笑了。 能怎么救呢? 胡米粮绝不会放过她,甚至还会牵连到她妹妹。 除非她死了,才能真正解脱。 正想着,就听门外突然传来了胡米粮声音。 “听说我家来客了,我倒要看看是哪个!” 姜大丫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子也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看到她这个反应,众人心中已然明了门外来的是谁。 姜氏深吸一口气,下意识地看了许樱桃一眼。 许樱桃朝她点点头,用眼神投去鼓励。 胡米粮走到门口,猛地看到家中竟然多了这么多陌生人,脚步不由得一顿。 待见姜氏温温柔柔喊了声“姐夫”时,他忽的露出笑容。 想起来了,是当初那个哭着给姜大丫送亲的小姨子。 没想到二十年未见,小姨子倒是出落得比自家那个黄脸婆标致不少。 姜氏今年三十有三,在未遇见许樱桃之前,也形容枯槁,看起来十分显老。 可经过这小半年的调养,她无论是皮肤状态还是气色都大幅提升,和一旁面色淤青浮肿的姜大丫比起来,足以用年轻漂亮来形容。 当他目光略过严云澜时,更是满眼惊艳。 严云澜不仅生得高挑,长相也颇为明艳,虽然穿着粗布麻衣,却丝毫不影响她的美貌。 也正是因为她太好看,衬得一旁的许樱桃像个没发育的初中生。 严云澜一早便做好了心理建设,忍着想刀人的冲动,对胡米粮笑着喊了声:“姨父。” 胡米粮只觉得骨头都要酥了,以至于其他三人喊他“姨父”他都没听见,只记住面前这个美人是小姨子的女儿。 他不由得感叹,小姨子可真会生。 “姐夫,姐夫,你在听我说话吗?”姜氏的声音将胡米粮从愣神中拉回。 他根本啥也没听见。 姜氏笑盈盈说道:“我是说,最近这段时日,可能要麻烦姐夫和姐姐了,等我们找到合适的地方,就马上搬出去。” 胡米粮随口应承道:“成!啊?你刚才说啥?” 姜氏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哀愁:“我男人和大儿子前段时日没了,大伯一家便联合族长霸占了我们的家产,还将我们孤儿寡母赶出了村子。我们实在是无处可去,只能来投奔姐夫一家了。” 胡米粮恍然大悟,原来家中能打的男人都死绝了啊。 他心中顿时有了计较,看了眼含羞带怯的小姨子,又看了眼美艳冷清的小美人,再看了眼长得还行但身材干瘪的许樱桃,努力克制着自己内心的猥琐念头,颇为大方地点头应允道:“没问题,你们就安心住下吧。”。 至于谢柏和谢梨两兄妹,他压根就不放在眼里。 瞪了姜大丫一眼,胡米粮粗声粗气地喝道:“你个蠢婆娘,还愣在这儿干什么?赶紧去给你妹子一家做口热乎饭吃啊!” 姜大丫正沉浸在妹妹对胡米粮态度骤变的惊愕中,闻言还有些呆愣。 但看到妹妹朝她眨了眨眼,又猛然想起妹妹先前的叮嘱——无论她要做什么,都要相信她。 定了定神,姜大丫看向胡米粮,冷声道:“家里最后一点粮食,也被你搬去了汪寡妇家,我能用啥给他们做热乎饭?” 胡米粮将拳头捏得咯吱作响,气势汹汹道:“你这个死婆娘,再敢胡说八道,老子非揍得你满地找牙不可!” 姜氏忙上前拦住胡米粮,哄劝道:“姐夫,消消气,这是半吊钱,还劳烦姐夫去村中各家买些吃食,咱们一家人也该好好过个年才是。” 胡米粮一惊,小姨子随手就能掏出半吊钱,她那包袱里,怕是还有不少! 他一边接过钱,一边趁机捏了一把姜氏的手指,姜氏心中恶心至极,但还是强忍着不适,羞涩地笑了笑。 胡米粮心中大喜。 小姨子没了男人,以后还不是得仰仗他过活?那她的闺女和儿媳,还不是得任他摆布? 胡米粮越想心里越美,没想到自己竟然还能遇上这种天大的美事,哼着小曲就出了门。 他刚转身,屋内几人瞬间垮了脸,姜氏更是想也没想,直接去门口的水缸里舀水洗手。 姜大丫见状,连忙劝阻:“水太凉了,我去给你烧些热水来。” 姜氏摇头,拉着姜大丫的手,将她们的计划一五一十地讲述了一遍。 简而言之,她们打算先设法引诱胡米粮与姜大丫和离,将她带出胡家湾这个囚笼,然后再找机会狠狠教训胡米粮一顿。 想教训他也实在简单,经过陈福生那一次,她们已经积累起丰富经验,无非就是设个吃喝嫖赌局,只要逮着胡米粮的把柄,弄掉他半条命完全不是问题。 姜大丫直接听傻了。 她下意识想拒绝。 一方面,她被虐待了二十年,难以置信自己的人生会突然迎来转机,另一方面,面对未知的未来,人总是更容易倾向于选择痛苦但却熟悉的道路。 她痛恨胡家湾的每一寸土地,可要让她离开这里,她却不知自己能去往何处,又该如何活下去。 许樱桃察觉到她的犹豫和挣扎,走到姜大丫面前,一字一顿道:“姨母,您连死都不怕了,难道还怕离开他?还怕活不下去?往后的日子再坏,也绝不会比现在更坏了。” 这番话如同一缕清风,轻轻吹散了姜大丫心中的迷雾。 没错。 再坏也坏不过当下了。 她连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呢? 不久,胡米粮拎着一堆从汪寡妇那里得来的粮食、腊肉和萝卜白菜,丢给姜大丫让她去准备饭菜。 姜氏则留在堂屋,和胡米粮东拉西扯虚与委蛇。 说到后来,姜氏抹泪道:“姐夫,这个世道,女人没个男人依靠着,可咋活啊?我就算再有钱,可如今连个落脚地都没有,只能来投靠你了,姐夫不会嫌弃我们吧?” 胡米粮瞬间抓住了关键字眼——想找男人依靠,有钱。 这简直是送到嘴边的肥肉,他岂能错过! 胡米粮当即拍着胸脯保证:“咋可能会嫌弃,妹子你们往后就放心地在这里住下去,想住一辈子都没问题!” 第115章 艳福 姜氏千恩万谢,含情脉脉望了他一眼,随即仿佛羞涩难当,急忙转过了头。 这一眼,简直要将胡米粮的魂儿都勾了出来。 姜氏又让严云澜和许樱桃同他道谢,两人笑吟吟行了礼,直将胡米粮看直了眼。 因着妻妹一家的到来,胡米粮当晚不再出去鬼混。 他早已心猿意马,哪还有心思搭理汪寡妇。 胡家有三间厢房,天黑时,姜氏姐妹带着谢梨睡一间,许樱桃和严云澜一间,谢柏则和胡米粮一间。 睡前,严云澜问许樱桃:“那色胚晚上真敢来?” 许樱桃打了个哈欠,裹紧兔毛披风,懒洋洋道:“不敢保证,但咱们下午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他那俩眼珠子恨不得长你身上,我猜他多半是忍不住。” 言罢,许樱桃又拉着严云澜的手,笑得一脸讨好:“云澜姐,等回去后,你能不能别跟师父师娘透露咱们都干了些什么呀?” 且不说严云澜从前多半是千金大小姐,即便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儿,父母也绝不放心女儿置入险地,跑来上演色诱痴汉的戏码。 许樱桃怕师父师娘知晓后,会打断她的腿。 严云澜勾起唇角,很是义气道:“放心,我不说,但我要吃蜜汁肉脯。” 其实,她不仅不觉得被冒犯,甚至颇感刺激好玩。 她甚至想对许樱桃说,下回有这样的活儿,还得找她,她喜欢! “这有何难。”许樱桃点头保证,“回去就给你做五斤,不,十斤!” 严云澜心满意足。 同一时候,胡米粮觉察到身边少年的呼吸逐渐平稳,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躁动,掀开被子,悄然下了床。 屋内漆黑一片,冻得人直打哆嗦,胡米粮却仿佛浑然不觉寒意,反而被一股莫名的邪火灼烧着,急需寻找一个出口来宣泄。 他刚蹑手蹑脚出了屋子,谢柏就倏然睁开双眼,眼中一片幽暗。 片刻后,另一间屋子传来严云澜矫揉造作的哭声。 她边哭边喊道:“娘,我好怕,快来救我……” 然而,事实却是,她每喊出一句话,胡米粮的身体便遭受一次猛烈的击打,疼得他忍不住怀疑人生。 这哪是下午对着她笑的小美人,分明是女土匪! 许樱桃也不甘示弱,趁着胡米粮被按在地上挨打的空隙,揪住他身上的肉,狠狠拧了好几把。 当姜氏和姜大丫匆匆赶来时,胡米粮已经被打得哭爹喊娘,狼狈不堪。 姜氏点燃自己带来的蜡烛,总算驱散了黑暗,也看清了地上男人的狼狈模样。 烛光亮起的刹那,许樱桃和严云澜立即放弃殴打胡米粮,齐齐扑到姜氏怀中装柔弱。 却不想,谢梨好似小炮弹般,猛地冲向胡米粮,一拳重重地砸在他的肚子上。 胡米粮:“……” 这一拳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姜氏见状,连忙将愤愤不平的谢梨拉到身后,眼中含泪地质问胡米粮:“姐夫,大半夜的,你这是在做什么?” 胡米粮自知理亏,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也没打算多做解释,只是猛地撞开几人,灰溜溜地逃回了自己的屋子。 偷腥不成,反而平白无故挨了一顿打,这让他觉得颜面尽失。 摸黑爬上床后,胡米粮一边揉着疼痛的胸口和肚皮,一边忍不住啐骂道:“一群贱妇”,心中总算痛快了些,这才阖眼继续睡觉。 谢柏摩挲着已在手中焐热的银簪,虽然满心都是杀意,到底忍住没刺向身旁打鼾的男人。 胡米粮这一觉直接睡到半下午,他板着脸出了厢房,原以为会面对一群哭哭啼啼找他要说法的娘们儿,却没想到,姜氏一家仿佛昨晚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般,依然对他笑脸相迎。 若不是身上各处还隐隐作痛,胡米粮几乎要怀疑昨晚的遭遇只是一场梦。 趁着姜大丫去灶屋煮饭的间隙,姜氏主动靠近胡米粮,轻声细语地说:“姐夫,昨晚的事,是我们不对。我已经教训过那两个丫头,希望你别往心里去。” 胡米粮依旧面色不悦,只是勉强点了点头。 接着,姜氏从怀中掏出半吊钱,笑容满面地递给胡米粮:“姐夫,我已经想好了,我们女人迟早都要嫁人的,况且昨晚我闺女已经被你……既然姐夫看得上她,我便将她许配给你。” 胡米粮闻言,眼睛瞬间瞪得滚圆,被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砸得有些晕头转向。 他刚要去接钱,却听姜氏继续说道:“但我有个条件。” “啥条件?”胡米粮忍不住追问。 姜氏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我闺女不能做小,我也不能。” 胡米粮的呼吸顿时急促了几分,心中暗自盘算着这突如其来的“艳福”。 他算是听明白了,小姨子不仅打算将闺女许配给他,还打算将自己也一并嫁给他! 等过几年,她那大儿媳和小闺女长开了,他还能继续享福! 胡米粮顿时觉得昨晚那顿打挨得值,再来一顿他也愿意! 他强忍着内心的激动,看着姜氏手中的半吊钱,试探性地问道:“你是想让我休了你姐?” 姜氏笑道:“到底是我不对,抢了她男人。姐夫,你就当是为了我,同她和离算了,这样传出去也好听些。” 不等胡米粮反应,姜氏又迅速加了一剂猛药,将半吊钱硬塞到他手里,柔声笑道:“我这些年共攒下了二十多两的私房钱,姐夫若是愿意接纳我们一家孤儿寡母,这银子,以后就全归姐夫支配。” 胡米粮只觉得大脑“轰”地一下炸开,但好在,他并未完全失去理智。 “万一我和你姐和离了,你也不把闺女嫁我咋办?” 姜氏立即朝天竖起四根手指,信誓旦旦发誓:“我姜二丫对天发誓,若我不愿将长女谢兰嫁你,全家不得好死。” 反正她又没有叫谢兰的女儿,她不怕。 “那你打算何时将她嫁给我?”胡米粮急不可耐地问道。 “总要等你和离完,再去镇上扯好红布,买好喜烛,布置完喜堂,才能让我闺女和你拜堂成亲。” 胡米粮将半吊钱往怀中一揣,想也不想就冲进灶屋去拽姜大丫:“走,咱们去见族长!” 姜大丫装作一脸茫然问道:“我还得做饭,见族长做啥?” “老子要和你和离!” 姜大丫闻言,满脸愕然,随即泪水夺眶而出,哭喊道:“胡米粮,我嫁给你这二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为啥要同我和离?” 胡米粮恶狠狠道:“你还有脸说,这些年一个儿子都没生出来,没休了你都算是老子仁慈,再哭,再哭我今日就打死你!” 说完也不顾姜大丫的挣扎,拽着她就出了门。 第116章 大嫂信我 姜氏望着两人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难免忐忑,忍不住抓住许樱桃的手问道:“樱桃,咱这么做,真的能成?” 许樱桃轻轻拍了拍姜氏的手背,以示安慰:“娘,您就耐心等着吧,肯定没问题。” 说完,她忽然忍俊不禁,姜氏见状,好奇地追问她为何发笑。 许樱桃却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向姜氏解释。 因为她莫名想起穿越前,小区挂着的横幅。 横幅上倒没有什么标语,只是“公开处刑”了小区的几个男业主,说他们和人果聊被诈骗几千到十几万不等的数额,希望大家引以为戒。 所以说,有些男人一旦色欲熏心、那啥虫上脑,简直能被人当狗耍。 更何况,严云澜那么大个美人儿实打实站在他跟前,加之又有二十两银子做诱饵,他不丧失理智才怪。 果然,没过多久,胡米粮将一张字写得歪七扭八,但按了族长手印的和离书往姜氏面前一拍,趾高气扬道:“事情都办好了,你最好说话算话!” 姜氏看向姜大丫,见她微不可察点点头,这才放了心。 若说先前胡米粮看她们的眼神还算克制,眼下却是极为露骨。 姜氏强忍住心中的不适,脸上堆满了笑容,对胡米粮说道:“既如此,还望姐夫也遵守承诺,去镇上置办好喜烛、喜糖、喜饼、红布等物什,咱们再请族中老人择一个吉日,就可以让你和小兰完婚了。” 胡米粮大笑道:“不必择吉日,明日就是吉日!你再给我些银子,置办这些怕是得不少钱,半吊铜板哪够。” 姜氏笑着应下,转身从屋中又取出一两银子。 胡米粮很是满意,拿着银钱大摇大摆出了门,打算去镇上挥霍采买一番。 他前脚刚走,姜氏和姜大丫便抱头痛哭起来,这一次的泪水是喜极而泣,是终于摆脱苦难、迈向新生的喜悦。 姜大丫没什么行李,就只有几件破烂衣衫,根本不需要花费时间去收拾。 但,即便行李再少,他们今晚也走不了。 天一黑,山里便有猛兽出没,万一运气不好遇见熊瞎子或者老虎,完全就是送人头。 因此,最快也得明早出发。 想到护院,许樱桃猛地一拍脑门,急忙走到胡家后院,吹响了邹严明之前给她的竹哨。 不一会儿,两个被裹得如同黑熊精般的男人,从附近的树丛中钻了出来。 许樱桃原本还担心他们会受冻,现在看来,这种担心完全是多余。 她笑着对两人说:“麻烦你们向邹公子传个话,这两日务必想办法拖住胡米粮,别让他回村。” 话音刚落,就听见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的谢柏说道:“只需将他灌醉即可,但天亮前必须让他回村。” 许樱桃被吓了一跳,忍不住想捏他一把:“你这孩子走路怎么都没声的啊?” 接着,她又问道:“你这是怎么想的?为何只是今晚?万一我们明早和他撞上了怎么办?” 谢柏抬头望向天空,笑着说道:“大嫂,你看,下雪了。” 许樱桃一愣,果然看见雪花正纷纷扬扬地飘落。 她瞬间明白了什么,试探着问道:“你该不会是想借着雪天路滑,让他自己摔死吧?或者让他在走夜路的时候,被野兽吃掉?” 这孩子真是比她还会做白日梦。 谢柏眼神清澈又真诚:“大嫂,你就信我这一回。” 许樱桃最终点了头。 半夜,姜氏睡得迷迷糊糊,忽觉身旁的姐姐坐了起来。 她含糊地问道:“大姐,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姜大丫柔声哄道:“你和阿梨好好睡,我肚子有些不舒服,去趟茅房。” 姜氏又问需不需要自己陪,姜大丫拒绝。 姜氏便闭了嘴,好在没过多久,她大姐便回来了,姜氏放了心,再次沉入黑甜。 这两日神经太过紧绷,加之明日还得早起,她实在困得要命。 翌日,天刚蒙蒙亮,一行人正打算离开胡家,带着姜大丫奔向新生活,忽然,有人在院外扯着嗓子喊道。 “姜大丫,快出来!你男人淹死了!” 除了谢柏,屋中所有人皆是一愣。 许樱桃更是惊愕万分,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就死了?这未免也太过草率! 她下意识看向谢柏,见他一脸没睡醒的模样,还是忍不住说了句:“预言家啊!” 谢柏闻言,只是微微一笑,笑得人畜无害。 姜大丫踩着三寸厚的积雪,猛地冲出门外,她脸上满是惊慌失措的神情,望向院外来报信的婆子,声音颤抖地问道:“婶子,你没唬我?” 婆子一拍大腿,咒骂道:“我唬你干啥!你那个天杀的男人死就死了,偏偏死在我家水田,晦气!姜大丫,你得赔钱,不然我跟你没完!” 姜大丫像是没听明白一般,又恍惚地确认了一遍:“婶子,他真死了?” 婆子正在气头上,一脚踹开篱笆院门,拽着姜大丫就往远处的田坎走去:“不信是吧?老婆子带你亲眼去看!” 姜氏一行人紧随其后。 胡米粮的尸体很快被人从田里捞了上来,单看死状,显然才死不久,脸都还未泡变形。 即便被水泡过,胡米粮身上还萦绕着浓重的酒气。 围观的人当即下了结论——这是喝马尿喝多了,失足跌进水田里,没爬起来。 姜大丫自从到了田坎边,整个人就像丢了魂一样,先是呆呆地望着胡米粮的尸体,随后瘫软在地,嚎啕大哭起来。 “米粮啊!你这一走,我可怎么活啊!你不能就这样扔下我不管啊!” 她哭得极为凄惨,雪水打湿了衣裳裤子也毫无察觉,若非被人拦着,看样子甚至还想趴到胡米粮身上去哭。 村里的男人们见状,不由得啧啧称赞,这姜氏天天被男人拳打脚踢,如今男人没了,哭得这般伤心,看来是个重情义的,娶媳妇就得娶这种。 许樱桃听得直翻白眼。 严云澜凑近许樱桃的耳畔,低声说道:“樱桃,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地方有点眼熟?” 许樱桃环顾四周,顿时恍然大悟。 巧了嘛这不是,严云澜昨日就险些从这里掉进水田。 第117章 要赔偿 “我收回前日的话,这是条为民除害的好田坎。”严云澜对着许樱桃俏皮地眨了眨眼。 许樱桃强忍住笑意,毕竟三米开外正躺着个死人。 尽管概率很小,但并不排除田鼠或是泥鳅打洞,导致田坎垮塌疏松。 再联想昨日谢柏信誓旦旦的模样,敢情这孩子早料到胡米粮会踩到此处,继而醉醺醺栽进淤泥爬不上来。 可,一丝异样感自心中升起,虽说世间事皆是无巧不成书,可她总觉得胡米粮死在这处,实在巧合的有些过分。 她忍不住回头去看谢柏,见他面无表情地立在田坎上,又不禁摇摇头,将荒诞的想法甩出脑海。 且不说这孩子翻了年才十三岁,况且他也实在没有作案的时机和力气。 即便真有人将胡米粮推入水田,以他那壮硕的身躯,定会奋力挣扎并呼救,可根据先前还未被破坏的现场来看,胡米粮在失足落入泥潭后,几乎没有表现出挣扎的迹象。 谢柏那个小矮子,绝对做不到这一点。 许樱桃又将视线移向已经哭到快要断气的姜大丫身上。 昨晚姜大丫起夜,她和严云澜都听见了动静。 虽无计时工具,但她清楚记得那是上半夜,且姜大丫很快便返回了屋内,前后不过一刻钟的光景。 而先前将尸体打捞上来的汉子说,胡米粮身上还有热乎气,表明他刚去世不久。 因此,姜大丫也摆脱了嫌疑。 许樱桃苦思冥想,却仍是一头雾水,最终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刑侦方面并无天赋。 无论如何,胡米粮这个祸害都死了,值得高兴! 很快,胡家湾的族长便在几位村民的簇拥下,来到了田坎。 许樱桃见竟是前日进村时,曾询问他们来意的老者,心中莫名涌起一丝紧张。 胡米粮昨日才和姜大丫闹着和离,今日他就死在了田里,哪怕这件事和他们毫无干系,难保这位老族长不会瞎琢磨,继而对他们胡搅蛮缠。 好在她担心的事情并未发生。 胡族长只是瞥了一眼胡米粮的尸体,便迅速指挥村里的汉子将其抬回家中,并指派了几人着手准备香烛纸钱、棺材及灵堂。 有人当即面露难色,表示没钱。 不是推脱,确实是自家垫不起这个钱。 胡族长看向姜大丫,沉声道:“胡姜氏,你可有钱操持你男人的丧事?” 姜大丫眼看自己妹子要点头,忙带着哭腔抢话道:“族长,我家啥情况,全村都看在眼里,别说是操持白事,就是给我男人打副棺材都打不起。” 言罢,姜大丫继续捂脸痛哭起来。 胡族长皱着眉思索片刻,继续道:“那我做主,将你家五亩水田卖了去,卖的钱用来给胡米粮办丧事,你可有意见?” 话音未落,胡米粮的几位叔伯便急不可耐地跳出来反对:“不可!米粮没了,他家的田宅就该由我们来继承,凭啥说卖就卖,我们不答应!” 胡族长扫视众人:“那好,若你们要继承田宅,那丧事的费用,便由你们几家共同承担。” 胡米粮的叔伯们当然不愿意,场面一度僵持。 还是胡米粮的二伯脑子最先转过弯来,低声给几人支招:“都是做叔伯的,送侄儿最后一程也是应该的,等米粮落了葬,再将胡姜氏典租出去便是。” 婆家没了人,姜大丫往后的日子,自然由他们这些族中叔伯说了算。 几人这才达成共识,抠抠搜搜凑了不到一两的银子。 接下来的三日,许樱桃一家没再着急离开胡家湾,而姜大丫经过停灵、守丧、出殡等仪式,终于将折磨了她小半辈子的男人送入了黄土。 连日来的阴沉天气,也总算放了晴。 这时,那位最初前来报信的蒋婆子,又一次踏进了姜大丫的家门。 蒋婆子恶声恶气道:“头几日见你伤心,婆子我心善,没忍心来打搅你,今日你男人也落了葬,姜大丫,你男人死在我家田头,你要么赔钱,要么请道士来我家做法事驱邪,不然我跟你没完!” 姜大丫这三日基本没阖过眼,此时面容憔悴,双眼布满了红血丝。她闻言望着蒋婆子,声音微弱:“婶子,我连给男人做个道场都做不起,哪还有钱给你请道士。” 蒋婆子冷哼一声:“不请道士也成,你赔我二百文,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姜大丫苦笑:“婶子莫要开玩笑,我屋头的丧事还是几个叔伯凑钱办的,别说是二百文,二十文我都拿不出。” 蒋婆子一听,立刻火冒三丈,跳着脚开始破口大骂。 一会儿说姜大丫克夫,一会儿说她养不家的母鸡乱下蛋,再不然就是胡米粮糟蹋了她家水田,让姜大丫必须用自家的好田和她家的换。 若非姜大丫拦着,姜氏那种软和性子,都恨不得撸起袖子去撕吧了蒋婆子的嘴。 姜大丫朝自家妹子摇摇头,低声道:“村里的事,你别掺和。” 胡家湾就没几个善茬儿,她不想自家妹子惹一身骚。 然而,她的话音刚落,许樱桃却开了口。 她神色平静,语气淡淡地问道:“这位阿奶,你明明已经收到了赔偿,为何还要如此纠缠我姨母不放?” 蒋婆子瞪大了眼睛,蛮横反驳道:“哪来的赔偿?啥赔偿?全村人都看着呢,姜大丫一个铜板都没给我,你这小丫头片子可别胡吣!” 许樱桃微笑道:“姨父当日是去镇上采买的,可他被捞上来时,买的东西和身上的银钱全都不见了,也不知阿奶见没见着?” 蒋婆子立刻变了脸色,张嘴就要破口大骂,却听许樱桃继续道:“我们倒是不在意那些东西,就是不知我姨父的叔伯们是否在意,稍后我就让姨母去问问他们。 另外,若说晦气,从死人手中抢东西,才最晦气,阿奶,你真不担心晚上做噩梦吗?” 说到最后一句,许樱桃故意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阴森,吓得蒋婆子的脸色瞬间一白。 后者当即表示自己心善且大度,这事就此打住,她不再追究胡米粮的责任,也不和死人计较,然后转身就走。 做噩梦她倒是不怕,可胡米粮那几个叔伯有多混账,村里人可都一清二楚,真要去她家搜,那些红布猪肉和点心,必然藏不住! 第118章 心愿已了 蒋婆子甫一踏入家门,儿子儿媳立马围了上来,问她有没有从姜大丫那里讨到好处。 蒋婆子没好气地将几人骂了一顿,又让儿媳赶紧去将几斤猪肉煮了,好东西吃进肚子里比啥都强! 儿媳闻言,满心欢喜地进了灶屋。 这几日,蒋婆子心里搁着事,没睡过一个囫囵觉,此时闻着灶屋的肉香,加之被火盆烘烤着,竟让她感到几分困倦,眼皮渐渐沉重起来。 梦里,她又回到了那个清晨。 借着银白的雪光,她瞥见胡米粮满载而归,提着大包小包,嘴里哼着小曲,脚步踉跄地朝他家走去。 蒋婆子眼馋胡米粮手中那些东西,骂了句“酒蒙子早晚淹死逑”,便要解开裤腰带,准备进茅房。 结果一眨眼的功夫,就见胡米粮一头栽进她家水田,扑腾着开始喊救命。 蒋婆子吓得连忙将裤腰带系紧,急欲前去施救。 然而,紧接着的一幕却让她瞠目结舌——胡米粮仿佛被什么东西按住了手脚和脑袋,只能像条蛆似的顾涌身子,其他部位泡在水中全然动弹不得。 没过多久,水面上便再无半点动静。 蒋婆子直接吓得尿了裤子。 她其实也没看见什么东西,只是猛然想起汪寡妇同她说的话来,她说胡米粮这两年总是梦见被七个小女娃索命,因此总是不敢归家。 加之胡米粮的死状太过诡异,让蒋婆子不禁浮想联翩。 然而,贪念终究占了上风。 蒋婆子壮着胆子跑到田坎上,将胡米粮买回的所有东西悉数拿走,这才匆匆回家换了条干净的裤子,去找姜大丫报信。 梦境到这里戛然而止。 蒋婆子被自己儿媳摇醒。 “娘,肉炖好了。” 蒋婆子猛地惊醒,一股恶心感瞬间涌上心头,胃里翻腾不已。 另一边,姜大丫也去了胡族长家中,诚心向他道了声谢。 她饶是再迟钝,也明白胡族长这次帮了她。 无论是之前为她和胡米粮写和离书,还是前几日帮她主持大局,没让几个叔伯乱来,她都该亲自登门道谢。 胡族长对她的感谢并没有太大反应,只是淡声道:“趁着你那几个叔伯还未缓过劲,赶紧走,莫要再留恋了。” 办丧事的这几日,胡米粮的几个叔伯属实也累够呛,今日都在家中补觉。 姜大丫最后朝他磕了个头,这才转身跑了出去。 姜氏见状迎上前去,见她眼眶泛红,关切地问道:“族长没有为难你吧?” 姜大丫轻轻摇头,挤出一丝笑容:“二丫,我还想再去看看铁头。” 她明白族长最后那句话是何意,可是作为一个母亲,哪能那般轻易割舍下自己的孩子。 其他几人对此并无异议,反正也是顺道的事,更何况,不让姜大丫看这一眼,她又如何能死心。 望着一行人远去的背影,胡族长默默叹了口气。 都说读书使人明理,他儿时侥幸跟着村中老童生读了一年《三字经》,可后来,他发现书中写得不对。 都说人之初性本善,可他自小见识到村中的人和事,无一不在向他彰显着人性之恶。 起初他也愤慨至极,忍不住为那些被欺负的人打抱不平,可他爹说,他早晚得继承族长之位,若是太仁慈,不仅镇不住这些族人,还会被人觉得好欺负。 更何况,他管得太宽,不仅得不到感谢,还会讨嫌。 后来一次次的现实,证明了他爹说的没错。 他为村中那些挨揍的媳妇婆子出头,这些妇人转头就质问他凭啥欺负她们男人。 他让村里人不要杀女娃,转头那家人就将几个孩子扔他家门口,说自家养不起,要他帮着养…… 诸如此类的事,还有许多。 失望的次数多了,他的心也渐渐冷硬起来。 说来也奇怪,村里人却越来越服他。 姜大丫的遭遇他一直都晓得,虽然他早已不像年轻时那般爱打抱不平,可明里暗里没少让胡米粮收敛些许。 但,收效甚微。 直到昨日,胡米粮非拽着姜大丫来和离,他甚至劝都未劝上半句,立刻帮着二人写了和离书,又在族谱上将姜大丫除了名。 走吧,走了好,走了才有活路。 胡族长长叹一声,转身进了屋。 姜大丫在一座院子前缓缓停下了脚步,目光温柔地投向院内。 那里,一个约莫六七岁的男孩正全神贯注地玩着雪,浑然不觉自己的袖子和前襟已被雪水浸湿了大片。 男孩并未继承到姜大丫的相貌,而是长着一双眯眯眼,塌鼻梁,配以一张大脸盘,全然说不上好看。 眼看鼻涕快要流到嘴里,他却毫不在意地反手一抹,瞬间糊满半张脸。 姜大丫轻声唤他:“铁头。” 男孩闻言抬头,当即眼神变得凶狠,恶狠狠地喊道:“你咋还来?!”随即,他转头大喊:“爹!她又来了!快来赶她走!” 话音未落,一个头发花白、驼背豁牙的老头便从堂屋冲出,手中紧握着一把柴刀,气势汹汹。 “别以为胡米粮死了,我就会接纳你,除非你把那五亩水田给我,否则……” 老头没再说下去,因为他注意到姜大丫身边站着好几个人,正以冰冷的眼神盯着他,让他不禁有些胆怯。 许樱桃不由得感叹,丑基因果然强大。 院中那一老一少,完全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啪!” 一个雪球正中姜大丫的额角,瞬间绽开一抹血色。 雪球坠地,发出一声闷响,众人这才看清,雪球里包裹着石头。 “上回就说过,见你一次打你一次!”男孩斜睨着姜大丫,眼神中充满了敌意。 姜氏忙掏出帕子给她大姐擦血,又焦急地询问疼不疼。 姜大丫摇摇头,自己接过帕子按住额角,又定定看了眼院中的男孩,而后叹了口气,低声道:“二丫,咱们走吧。” 最后一桩心愿已了,她再没什么遗憾。 姜大丫说完便头也不回转身,前尘旧事,至此抛至身后。 第119章 大丰收 后来,无数个午夜梦回时分,姜大丫总能梦见自己顶风冒雪,半夜跑去田坎,将本就有些垮塌的田坎,更加彻底撬翻开来的场景。 随后,大雪纷纷扬扬,不仅覆盖了陷阱,也掩去了她的足迹。 再然后,胡米粮踩到陷阱跌进水田,苦苦挣扎着朝她喊救命。 每当梦境至此,姜大丫便从睡梦中猛然惊醒,汗水涔涔。 但意识到自己已经逃出胡家湾那个囚笼,她又忍不住长舒一口气,对于那晚的抉择,她从未有过丝毫悔意。 她窝囊了半辈子,也算是硬气了一回。 当然,除了感激妹子,感激外甥媳妇,感激每一个帮助过自己的人,姜大丫最感激的,还是她的外甥谢柏。 那日,谢柏避开所有人,对她说起了严云澜险些摔进水田一事,并有些担忧道:“姨母,万一田坎真的垮了,姨父若是一脚踩空,跌进田里,再也爬不上来可怎么办?” 姜大丫对孩子充满了耐心,跟他解释水田太浅,淹不死人。 然而,谢柏却笑得意味深长:“姨母,醉酒之人感官迟钝,一旦陷入淤泥,想要自救,实则难上加难。” 事实证明,他说得对。 转眼冬去春来,这期间,南溪村一片祥和,无大事发生。 小事倒是有那么三四件。 第一件,自打乌峰镇归来后,严衡为谢柏取了字。 按照大虞朝习俗,男子应当在二十岁及冠之后方可取表字,但也不是没有例外,只是极少。 但这些繁琐的礼数与乡野之人并无太多瓜葛,谢柏彼时并不清楚这些弯弯绕绕,既然师父赐字,他自当欣然受之。 那日,严衡神色一如既往淡然,缓缓开口道:“谢柏,你天资聪颖,博闻强记,若能潜心向学,定能有所建树。然心性之锤炼,更为关键,从今往后,你的表字便为‘守直’,望你铭记于心,无论此生成就有多大,都要守住内心的正直与仁爱。” 谢柏心下一震。 只觉投射于头顶的目光,能看透人心,窥见他的本性。 他不敢抬头,只是伏地叩谢,恭声应道:“弟子定将‘守直’二字铭记于心,从今往后,无论学问之路多么艰难,弟子都将坚守仁爱与正直,不负师恩。” “守直”二字,既是表字,也是警示。 第二件事,是春暖花开之际,甜妹郑燕和清水村赵里正家的大儿子正式完婚。 许樱桃不仅为小两口送了一份厚礼,也被赵里正奉为座上宾,希望日后许樱桃再办作坊时,也能考虑考虑他们清水村。 毕竟,如今南溪村的红火发达有目共睹,任谁看了都羡慕。 许樱桃笑着应好。 第三件事,便是吴春花怀孕了。 从前陈氏不喜这个大儿媳,主要就是吴春花嫁入谢家,几年都怀不上个娃,导致陈氏觉得大儿媳就是个废物,越看吴春花越不顺眼。 而如今,吴春花凭借实力打破了婆婆的刻板印象,陈氏没话说了。 她不仅没话说了,甚至还有些气不过。 从前她大儿子要多听话有多听话,如今倒好,她说一句,他能顶嘴三句。 顶嘴也就罢了,他还有了媳妇忘了娘,有什么好吃好喝的,全都紧着自己媳妇来,眼里再也没她这个娘。 虽说陈氏知晓儿子没做错啥,可她心里就是有些不得劲。 去许樱桃家取辣椒籽时,忍不住和姜氏两姐妹一顿吐槽。 姜氏闻言,笑着宽慰道:“大嫂,小招已经长大了,懂得承担起丈夫的责任,你应该为他感到高兴才是,可别在家里瞎折腾,免得真的让小招跟你离心。” 陈氏连忙摆手:“你放心,我也就同你们发发牢骚,儿大不由娘,道理我都懂。” 她又不是搅家精,哪会放着好日子不过,去闹得家宅不宁。 很快到了五月下旬,家家户户种完水稻,便紧锣密鼓的准备收割麦子。 当初许樱桃鼓捣出化肥和有机肥,村里有些人家不怎么信,但迫于郑村长的威压,只能硬着头皮拿一两亩地来试试。 尽管许樱桃说了她会兜底,但粮食对于农民而言,是生存的根本,谁也不敢轻易冒险,自打去年开始施肥起,这些人便忐忑不安,甚至有些老人还因此愁的夜不能寐。 结果五月一到,麦子陆续进入灌浆期,先前那些不看好肥料的人家,彻底傻了眼。 甚至都还不用收割上称,他们光是用眼睛瞅,就能十分直观地辨别出施肥与不施肥的麦穗区别。 施了肥的麦穗,又大又饱满,打眼望去,地里密密麻麻全是胖穗子,沉甸甸的,眼看着麦秆都要被压弯了腰。 而没施肥的田地,麦穗同往年一样,瘦小干瘪且稀疏,一亩地撑死也就不到二百斤的产量。 这些人家顿时悔不该当初,可是事已至此,后悔也没用,只能寄希望于水稻,希望施了肥的稻子,能有个好收成。 往好了想,幸好当初自家好歹施了一两亩地的肥,如今不至于干看着别家眼红。 而那些一开始就对许樱桃坚信不疑的人家,诸如郑家、谢家大房、王家、熊家等,最近硬是笑得合不拢嘴。 他们每亩麦地都施了肥,届时产量有多喜人,可想而知。 老庄稼把式们每天吃完晚饭就凑作一堆,也不干别的,就估算着自家麦子能收多少斤,明明是一样的话题,可就是怎么聊都聊不腻。 开镰那日,全村皆是激动不已。 热火朝天十几日忙活下来,割麦、晾晒、打碾、扬场,家家户户便到了可以称重入仓的阶段。 这一称,可让全村人惊掉了下巴。 施了肥的麦田产量,竟然高达每亩六百八十多斤,最低也有六百三十多斤往上。 许樱桃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当初她鼓捣化肥的时候,心中最大的期望便是能让产量翻倍,然而,现实远超预期。 村里的老人们种了一辈子的地,从没见过这么好的收成,有人激动地手都在抖,问郑村长:“老郑,莫不是你家称坏了?” 郑村长嘴上骂着老东西少放屁,但转头还是问许樱桃借作坊里的秤,许樱桃当即让人去取。 第120章 投桃报李 最后,三杆称换着称,来回称,证明都没有问题,确实是施过肥后的小麦大丰收。 村民们瞬间炸开了锅。 特别是那些将所有田地都施了肥的几户人家,从收割小麦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明显感觉到今年的收成远超往年。 因为自家院子根本晒不下。 但这些时日家家户户都忙得脚不沾地,还要和天老爷抢时间,哪有功夫去到处显摆。 此时却不同了,感受着大家羡慕嫉妒的眼神,别提有多爽! 他们不停催促郑村长赶紧将各家粮产登记造册,好等下月去镇上交粮税。 就算今年依旧是二十税五,他们也不怕! 若说从前大家还持有怀疑态度,如今事实摆在眼前,所有人对许樱桃可谓是心服口服。 有妇人凑上来,小心翼翼问她:“小东家,这肥田法子,我们能告诉娘家吗?” 冬小麦没戏了,但今年的水稻还来得及! “当然没问题。”许樱桃笑着点头。 她做肥料的初衷,就是希望家家户户能吃饱饭,如今见肥料试验成功,她巴不得有越来越多的人知道才好。 等以后大家解决了温饱问题,自然就会想着改善生活,那么她做的那些吃食,才有机会被端上家家户户的餐桌。 妇人们千恩万谢,直言许樱桃是菩萨转世,专门救苦救难。 许樱桃啼笑皆非,赶忙拒绝众人给她戴高帽,她只不过是个良知未泯的奸商罢了。 作为邻居,北溪村很快得知了南溪村今年麦子大丰收的消息,严里正立刻马不停蹄直奔郑村长家。 再三确认那些肥田法子是不是真的。 在他看来,如此珍贵的法子,断不可能被人随意泄露。 当他得到确切答复后,严里正激动地拍了拍郑村长的肩膀,夸赞道:“老郑,你这可是积了天大的德!” 郑村长拍开他的爪子:“这些都是樱桃的功劳,回去跟你们村里的人说,日后稻子增产了,不要忘记樱桃的恩情。” 严里正对许樱桃印象极为深刻,不仅每月来找他办路引,过年还专门给他送了年礼,为人处世可谓是面面俱到。 他闻言一惊:“是那丫头?她竟然懂农事?” 郑村长想起当初自己也是这么反应,忍不住好笑道:“没错,就是她。” 严里正一阵阵泛酸,嘟囔道:“这么大个宝贝,咋就落在了你们村。” 就连一向对外界事物漠不关心的严衡,在得知南溪村小麦大丰收的消息后,也亲自来到南溪村,到郑家核实了小麦的产量。 而后他不仅详细询问了许樱桃关于肥料的制作、堆肥及追肥的具体方法,还认真将这些宝贵经验记录了下来,全然不觉得那些屎尿屁有多污秽恶心。 到了六月中旬,收粮税的消息果然传到了村中,同去年下半年一样,依然是二十税五。 不同的是,这一次,村里人除了感到气愤外,再无人感到绝望。 如今有了赚钱的门路,掌握了肥田的技术,再也不怕饿死。 因着人头税是每年下半年缴纳,许樱桃家又免了农税,故而这次交税,她并未去镇上凑热闹。 而是留在村中,和妇人婆子们采收辣椒。 她在年前就买了几亩地,加上秋冬季节男人们开荒出来的二十多亩,另外每家每户也匀出了两亩地。 这些地都被许樱桃种上了辣椒。 辣椒的采收季节可以从六月持续到十一月,这期间,她可谓是有着取之不尽的原材料。 早在夏季到来之前,她便在村中新建起了辣椒作坊,还和窑厂谈好了买卖,订购了一大批有南溪村标识的大小瓷瓶瓷罐,只待辣椒成熟,立马投入生产。 除了从前的油辣子,如今又新增了剁椒酱、蒜蓉辣酱、烧椒酱等新产品。 到了七月,等气温适宜,还能加入豆瓣酱这一新品。 许樱桃没去镇上,自然不晓得收粮官压根没将南溪村冬小麦增产当回事,只是随意核对一下册子,说了句:“你们村今年挺上道啊。”便算了事。 郑村长还想解释,却被收粮官抽刀威胁。 老爷子顿时明白了,差役是想贪墨他们多上交的粮食。 这归云县的衙门,可谓是烂透了。 回村后,郑村长将此事告知了许樱桃,许樱桃却颇为乐观,安慰道:“阿爷,咱们换个角度想,粮食增产本应是天大的政绩,但那些收粮官却选择视而不见,甚至不愿上报,许是因为,此事无法为他们换来好处。” 郑村长不解其意。 许樱桃笑道:“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的县太爷若上任,衙门里的那些皂吏,恐怕也要大换血。” 郑村长瞬间睁大眼睛:“樱桃啊,你的意思是,咱们县太爷,要换人了?” 许樱桃点头:“我猜,咱们现在的县太爷,恐怕是自身难保,说不定还得面临清算。因此,政绩对他而言已无关紧要,保命才是头等大事。 而那些差役们,自然也是趁此机会,能捞多少是多少。” 她倒不是无根据的猜测。 上个月去县城,怡红院的林妈妈特别热情地拉住她,和她分享着县城里的八卦。 作为县城中规模最大的风月场所,怡红院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县城上流社会情报的集散地,对于衙门内的任何风吹草动,林妈妈都了如指掌。 自打过年时许樱桃为她送了年礼,林妈妈后来便以自己的方式回馈着这份情谊。 有了这些小道消息,对于许樱桃在县城拓展生意而言,无疑提供了极大的帮助,让她少走了许多弯路。 远的不说,她原本打算上个月在县城盘一间铺子,既作为自家产品的销售点,又作为仓库,利用县城便捷的河道运输,将她的辣酱运往周边各县,进一步拓展商业版图。 林妈妈却劝她稍安勿躁,告诉她等到县太爷滚蛋后,必将抛售大量铺面和宅子,届时低价购入,能节省一大笔钱。 许樱桃不由得感叹,关键时刻,还得是咱女人靠得住。 于是,她投桃报李,一有什么新品,或者鼓捣出了美食,许樱桃就托人或者亲自往怡红院送一份。 七月初,在归云县干了六年的县太爷,果然滚蛋了。 第121章 生辰 许樱桃后来听林妈妈说,县太爷是被官兵连夜绑走的,具体犯了什么事儿,小老百姓无从知晓。 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坊间流传,据说是因为朝堂权力斗争导致的大清算,波及甚广,掀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 而新县太爷预计会在秋收之前走马上任,以确保今年的税收工作能够顺利进行。 许樱桃回村后就将此事告知了严衡,后者果然有些怅然。 许樱桃并不关心神仙打架,她就想知道县太爷倒了,他名下的那些不动产何时重新投放进市场。 好在她并未等太久,七月下旬,许樱桃总算在林妈妈的介绍下,从牙行低价购入了心仪的铺子。 和县城众多铺子一样,她买到的铺子,也是前铺后院的结构,后院及几间厢房宽敞明亮,用来当仓库着实不错。 接下来便是装修。 因着她需要定制不少架子,还要装修得有格调,施工队负责人直言,这活儿没两个月,根本干不完。 许樱桃不能经常去县城,便找到姜来福,雇他当监工,工钱比他扛大包时多不少,且只要干得好,往后等铺子装修好了,还能继续雇他当伙计。 姜来福嗷嗷哭。 保证一定好好干活,绝不辜负她的嘱托。 安排好铺子这边的工作,许樱桃去了仙客来,前段日子她托潘掌柜帮她买牛奶,那边让她今日过去取。 为了买点牛奶,许樱桃可谓是费了老鼻子的劲。 并非县城人不喝奶,富人家都喝,但基本是奶妈直供或是羊奶。 牛奶稀有,能不能买到全凭运气和关系。 潘掌柜这回很实在,足足帮她买了两大罐子牛奶,甚至担心天气炎热导致牛奶变质,特地高价购买了冰块进行保鲜。 许樱桃很是感动,谢过后想要掏钱,潘掌柜眼疾手快地拒绝了。 “许娘子,咱们之间要是谈钱,那可就生分了。你要是真想感谢我,下次多给我两坛豆瓣酱便是。”潘掌柜笑得一脸老奸巨猾。 因着要买铺子,许樱桃最近这几日县城跑得很勤,上回顺道带了自家新品豆瓣酱来县城,赠送给两家酒楼掌柜品尝。 作为川菜的灵魂,豆瓣酱的含金量自不必多说,两家掌柜吃过她亲手做的鱼香肉丝麻婆豆腐后,立刻各订了二百坛。 但,除了县城,几个镇上的掌柜也都嗷嗷待哺,产量有限,许樱桃只能暂时玩了一把饥饿营销。 潘掌柜这是逮着机会就想多争取一些份额。 许樱桃笑着应了,托郑文去买了棉被,裹着冰块牛奶急匆匆赶回了村。 到家时天已经擦黑,许樱桃匆匆扒拉了几口晚饭,接着在全家的注视下,找来个干净瓷瓶,将罐中牛奶倒入,又用木塞塞住瓶口,抱着瓷瓶就是一顿猛摇。 全家人的脑袋上缓缓升起一个问号。 姜氏问她:“樱桃,你这是在做什么?” 许樱桃摇得精疲力尽,抓来谢梨继续摇,这才喘了口气道:“做黄油。” 牛奶只要经过充分晃动,就能实现水油分离,形成浅黄色固体和稀薄的水状牛奶。 将这些浅黄色固体挤干水分,就是黄油。 看似简单,其实极为耗时耗力。 姜大丫迟疑道:“这就是你之前提到的,用来做奶油的那种原料?” 虽然她们没人知晓奶油是个啥。 许樱桃笑着点头:“明日是阿梨和小柏的生辰,我答应过要为他俩做奶油蛋糕,不能食言。” 谢梨和谢柏虽然差着四岁,可两兄妹的生辰却奇妙的落在同一日。 从前家里没条件庆祝,如今条件改善了,怎么也得为两个孩子好好过个生日。 当然还有最主要的原因——许樱桃自己的猪瘾犯了。 就算自制奶油再麻烦,她也要吃上! 谢梨一听是做奶油蛋糕,立刻摇得更加起劲,她那一身使不完的牛劲,用来摇晃牛奶简直再合适不过。 一想到明日就能吃到大嫂说的比云朵还要绵软的奶油蛋糕,谢梨便丝毫不觉得累。 这一折腾,便折腾到后半夜。 翌日睡醒后,许樱桃将隔罐浸泡在井里的黄油和牛奶捞出,又将打发的蛋清混合面粉送进烤炉烤成蛋糕胚。 烤蛋糕的空档,她又将黄油和牛奶融合,加入砂糖打发成奶油,没有色素,就用南瓜粉、菠菜粉来代替。 再将各色奶油装进油纸袋,一角剪开个口子,就成了裱花袋。 剩下没用完的牛奶和黄油,她全部烤成了蛋挞和曲奇,光是闻着香味,就能将人香个跟头。 严云澜还未踏入院门,就被这个香气勾得没了魂儿,想也不想冲进灶屋,追问许樱桃在做什么美味,怎就能这般香。 眼看她想上手扒拉还未裱完花的蛋糕,许樱桃顺手塞给她一个刚出炉的蛋挞。 结果一个忘了提醒,严云澜就被烫得直跺脚。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舍不得吐出来。 许樱桃忍俊不禁,继而又将一个食盒递给她:“这里面装着曲奇、蛋挞和特意为师父师娘准备的奶油蛋糕,劳烦云澜姐跑一趟,给师父师娘送去。” 末了,她又补充一句:“半路不许偷吃,咱这边多的是,那些可是我孝敬师父师娘的。” 严云澜撇嘴:“我哪有那么馋。”说完便从碟中又顺了两个蛋挞和曲奇。 作为谢梨的小老师,严云澜在晌午的生日宴上,自然被奉为了座上宾。 严衡夫妇不爱凑热闹,却也托严云澜给两兄妹捎带了礼物,给谢梨的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给谢柏的是一块极为珍贵的松烟墨。 严云澜也给谢梨准备了礼物,是她小时候习武用过的一杆小型银枪,拿给谢梨用正正好。 除了严家人,自家人当然也准备了各式礼物。 许樱桃是实用主义,除了蛋糕和一桌子佳肴,又格外给两人各包了十两银子的红包。 姜氏和姜大丫则给两个小的准备了两套衣裳,张小花为他们一人做了一双鞋。 就连许有钱,也从山中抓来一只野兔,当然最后还是进了它自己的肚子。 两兄妹沐浴在众人的关怀和爱意里,过完了人生的第一次生辰。 谢梨当即宣布,奶油蛋糕是她此生挚爱,任何食物都无法替代。 第122章 新官上任 八月上旬,开始收割水稻。 这次家家户户都给水稻施了肥,因而毫无意外,每户都获得了亩产六百五十斤以上的好产量。 大家笑了哭,哭了笑,只叹从此老天爷再无绝人之路。 归云县新的县太爷姓高,新官上任三把火,高县令对自己来此地第一件政务——收税,就显得极为上心。 当从下属那里得知今年南溪村全村交税总额是别村的三倍时,高县令不禁感到十分惊讶。 再一打听,得知是村中有一年轻寡妇,研制出一物叫化肥,只要将化肥按时按量施加给作物,就能将作物产量提升至三倍。 除了南溪村,其他邻近村落也有不少人家的粮食产量翻番,这都得益于化肥的功效。 当然,许多外村人由于对化肥持怀疑态度,或者因为购买石灰的成本较高而犹豫不决,未能及时尝试。 结果看到南溪村这次的收成,除了眼红就是后悔。 经此一遭,接下来种冬小麦时,他们是半点不敢再掉以轻心。 除了南溪村村民,还有卖石灰的王虎最为高兴。 自打当初许樱桃起了个头,他家的石灰生意便再也没断过,日子也一天比一天好,对于许樱桃,他是一万个感激,甚至往后只要是南溪村来订购石灰,他就直接打八折。 当然,这都是后话,暂且不表。 说回高县令,在得知化肥的功效后,他简直又惊又喜。 当初被朝廷派遣到这偏远的西南山区担任县令,高县令内心充满了抵触。 他自幼生长在广袤平原的名门望族之中,对这些未开化的蛮夷之地,自然看不上。 但皇命难违,再不愿意,也还是拖家带口地来了。 岂料一来,老天爷就为他送上了一份厚礼。 如今国家经过连年征战,早已国库空虚民不聊生,若是这肥田法子能让全国粮食产量提升三倍,意味着国库必将日益充盈,百姓也能得以温饱。 国家富强,百姓安康,届时战胜北鞑便指日可待。 而他,也会因此而迎来仕途的升迁。 高县令激动不已,当即命人带路,他要去南溪村见见那位寡妇。 县令的车驾到达村口时,许樱桃刚午睡醒来,正顶着一脑袋乱毛坐在床上发呆。 这时,谢宝风一般冲进院子,兴奋地大喊道:“大堂嫂!县太爷亲自来找你啦!” 张小花正忙着晒辣椒籽,闻言忍不住瞪了谢宝一眼:“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打扰小东家睡觉!” 谢宝见状,忙像小狗一样点头哈腰,讨好地笑道:“花儿姐,县太爷他真的来了!” 张小花闻言,不禁嗤笑出声:“你个小屁孩,知道什么是县太爷吗?” 她压根就不相信谢宝这群小孩子的话。 毕竟,昨天她还听见这群孩子在玩过家家,一个个都声称自己是天兵天将下凡呢。 谢宝很是挫败,咋又叫他小屁孩? 许樱桃却拾掇好自己,开门走出厢房,问道:“你没骗人吧?” 谢宝将脑袋摇的像拨浪鼓,指着村口的方向道:“来了好多官兵,郑阿爷让我来跟你报个信!” 许樱桃轻轻点头,心中已大致猜到了县令的来意。 此时,谢柏与姜氏姐妹也从各自的厢房中走出,脸上写满了紧张与担忧,纷纷将目光投向许樱桃。 许樱桃微笑着安抚大家:“没事的,不用紧张。县太爷此行,多半是为了肥田的事情而来,大家整理一下仪容,随我一同前去迎接。” 当许樱桃一行人来到村口时,只见村民们已经跪了一地。 旁边还站着十几个持刀的差役和一辆气派的马车。 郑村长躬身站在一个师爷打扮的中年男子身旁,见到许樱桃一家到来,连忙禀报道:“大人,许氏一家到了。” 中年男子微微颔首,随即转身对着马车车厢恭敬地说道:“高大人,许氏已经到了。” 许樱桃微微蹙眉。 好大的官威。 果然封建社会的官与民之间,隔着天堑鸿沟。 待许樱桃一家跪下行完礼后,一个身材中等、身着官袍的中年男子才缓缓从马车中走出,踩着皂靴踏上了地面。 “行了,都起来吧。”高县令目光低垂,审视着面前的许樱桃,开口问道,“你就是许氏?那肥田之法,当真是你想出来的?” 许樱桃站起身来,恭敬地回答:“回大人,的确是民妇所想。” “那你详细说说,这肥田之法具体该如何操作?若你说得清楚明白,本官自有赏赐。”高县令的声音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傲慢。 许樱桃从容不迫地将肥料的制作过程讲述了一遍,正准备进一步解释其原理时,却见县太爷眉头一皱,不悦地说道:“这等污秽之物,休要再提!” 简直污了他的耳朵。 一旁的师爷见状,连忙上前打圆场,笑容满面地解释道:“大人,农家施肥,这些确实是必不可少,许氏所言并无虚假。” 高县令的眉头这才舒展了几分,竟还对许樱桃露出了两分笑意。 想到这名年轻寡妇将助他上青云,高县令的心情就很不错。 见面前不少妇人都包着头巾,他又好奇询问这是何装扮,许樱桃解释这都是她作坊里的女工。 得知许樱桃一直以来都认真交税,高县令满意地点了点头,赞许道:“很好。” 展现了一番爱民如子表面功夫后,高县令这才命人将准备好的奖赏端出。 白银百两和良田五十亩的地契。 许樱桃心中的那抹不耐,在接收到这份丰厚的奖励后,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银子倒是其次,关键是田地。 她去年本想多买些田地,可问了郑村长才知晓,购置超过十亩以上的田地,需得向官府申请,待批准丈量后,才能卖给个人。 这个过程很是繁琐,不仅耗时漫长,还需打点关系,否则差役可能因路途遥远而拖延丈量,导致半年都未必有结果。 所以许樱桃只得从村民手中买了几亩。 结果眼下突然得了五十亩良田,她都能想象到,这些土地未来全部种上辣椒得多壮观。 高县令在勉励了许樱桃几句后,便匆匆离去。 他前脚刚走,许樱桃就立即宣布,这百两银子,要用来建学堂。 第123章 教我做事 村民们彻底傻了眼。 啥? 建学堂? 他们原本打了一肚子的腹稿,准备向许樱桃道贺,结果这么一打岔,彻底将“马屁”忘得一干二净,只剩下震惊。 有人激动地问道:“小东家,建学堂可是为了让村里的娃儿们念书?” 许樱桃笑着点头,那些假大空的鸡血不必再打,世人皆知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道理,她根本无需多费口舌,大家必将踊跃报名。 但她还是专门强调了一句:“等学堂建好,无论男娃女娃,都要进学堂念书,一应费用,从这百两银子中支取,等银子花完,我会从作坊盈利中分出一部分,作为村里孩子的教育基金。” 许樱桃又专门解释了一下何为教育基金。 总的来说,这也算是她为村民们送上的一份员工福利。 只要作坊不倒闭,村里的孩子们就永远有学上。 当然,也不能一直没结果的读下去。 每个男娃都有两年的观察期,有天赋的就继续读,没有天赋的就该干啥干啥去。 至于女娃,两年后统一来她作坊做工。 这话犹如水滴进了热油,村民瞬间炸开了锅。 村里建作坊之前,家家户户只能靠天吃饭,哪怕年成再不好,要交给朝廷的粮食,那是一粒也不能少。 可若是家中有人考上秀才就不一样了。 听说不仅能免除赋税和徭役,官府每月还要给秀才公发大米和银两,想饿死都难! 从前家贫没有办法,今年各家各户都在作坊挣了钱,已有好几户动了来年送自家孩子进镇上私塾的心思,此时骤然听说村里要建学堂,而且还不用花钱,如何能不激动。 然而,也有极少数人,自以为是地向许樱桃进言献策。 “小东家,女娃读书没啥用,学得再好日后也要嫁人,好处都叫婆家占了去,你倒不如省省钱,只供男娃读书就够了,也免得女娃读书把心读野了,净给婆家找事添堵。” 闻言,有几个男人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自打他们婆娘在作坊领工钱起,说话便硬气了,也敢和他们这些汉子叫板了,更有甚者,连对公婆和孩子的照顾都疏忽了。 偏偏他们还不敢说啥,毕竟月月都能领几百文的差事,可不好找。 如今,村里这些婆娘只是能赚些银钱就这般嚣张,真要识文断字,那不得骑到男人头上去? 是以,虽说家中的女儿还未长大,但他们已然开始为那未曾谋面的女婿未雨绸缪。 这就是典型的马屁没拍着,却拍到了马腿上。 许樱桃眸光一沉,看向说话的汉子,微笑道:“你在教我做事?” 汉子原本还沉浸在沾沾自喜之中,未曾想,许樱桃的反应和他预想中的不大一样。 全村人都晓得,这位小东家为人和善,从不在任何人面前下脸,可此时,她虽也笑着,眼中却无半分笑意。 这是明显不高兴了。 有那善于揣摩心思的机灵妇人,譬如王家婶子,立刻朝着汉子怼了回去。 “放你爹的屁!女娃读书咋就没用了?就算嫁了人,哪个又不曾帮补娘家?” 陈氏也接话道:“就是,谁说女娃必须嫁去别家,你不会给你闺女招婿啊?我也是没生个闺女,否则必不让她外嫁,就凭咱们村如今这富裕日子,我也舍不得她嫁出去受苦!” 汉子顿觉颜面尽失,小声嘟囔:“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儿,谁又愿意入赘。” 周婆子瞪了他一眼:“咱们都是一个村的,你在这儿装什么大尾巴狼?牛高马大个男人,整天游手好闲,家里全靠你婆娘一个人撑着,你顶天立地了个啥?人家徐二赖如今都能顶门立户了,你臊不臊得慌!” 莫名其妙被得了夸奖的徐二赖,立即骄傲地挺起了胸膛。 那汉子还想再争辩几句,却被他老娘一把拉住。 老太太陪着笑脸对周婆子说:“周大妹子,是我儿不懂事,让你受气了,你大人有大量,何必跟晚辈计较。” 大家又不傻,哪里听不出来这老婆子在暗讽周婆子以大欺小。 要是搁在平时,周婆子肯定和这一家子奇葩狠狠撕吧一番,可眼下樱桃才宣布了天大的好事,她不愿因个人恩怨而扫了大家的兴,更不愿给许樱桃添堵。 于是周婆子暂时咽下了这口气,将主场交还给了许樱桃。 许樱桃轻轻拍了拍周婆子的背,以示安慰,随后目光扫过众人,缓缓开口:“各位乡亲,虽然女娃无法参加科举,但,远的不说,就只说我的作坊,凡是能识文断字的女娃来做工,每月工钱就会比不识字的高一百文。” 如今,随着辣椒作坊规模的不断扩张,人手需求日益增加,村里那些尚未出嫁的小姑娘,几乎都被许樱桃吸纳进了她的童工队伍。 加之其他几个作坊已运行近一年,许樱桃愈发意识到,如果员工能识字、会盘账或是对接客户,那么她和姜氏便能从繁重的日常工作中解脱出来,不必再事事亲力亲为,时刻紧绷神经。 所以,她必须要培养能写能算能独当一面的员工。 就算女孩们早晚要嫁人,可再远不过嫁的就是邻村,每日腿脚勤快些,不耽误她们上班。 再者,随着南溪村的持续发展,保不齐日后真能招揽来大批赘婿。 果然,当实实在在的利益摆在众人面前时,先前的纠结与争议瞬间烟消云散。 哪怕女娃以后要嫁人,但没嫁人前的好处,可都是自家得了去! 众人纷纷向许樱桃表达了诚挚的谢意。 不少妇人更是感动得热泪盈眶。 作坊能让他们赚钱,肥田法子能让他们吃饱,而供孩子念书,却是惠及子孙后代的大好事。 大家心知肚明,许樱桃没有任何义务让渡利益来建立学堂,可她偏偏这么做了,他们只能加倍努力做工来回报她。 许樱桃将百两白银交给郑村长,让他全权负责并安排学堂的修建工作。 老村长管理了半辈子村子,这份差事简直手拿把掐,带着全村再次郑重向许樱桃道谢后,便召集全村老少爷们去自家开会,为修建学堂做准备。 第124章 非黑即白 回家途中,谢柏忍不住向许樱桃倾诉不满:“大嫂,我总觉得那位高县令,也不像个好官。” 他们一家未到村口之前,高县令便一直让所有人跪着。 当他大嫂诉说利国利民的肥田之法时,他也一脸嫌弃鄙夷。 若说从前落马的县令贪得无厌,这位高县令却也是十足的傲慢。 这样的人,和谢柏认为的好官标准,简直相去甚远。 许樱桃沉吟片刻,还是决定尝试着说几句公道话。 她问谢柏:“你觉得怎样的官,才算是好官?” 谢柏神色认真道:“爱民如子,清正廉洁,为民请命。” 许樱桃轻轻啧了一声,笑道:“小柏,你得明白,并非每一位官员都怀揣着为民请命、爱民如子的崇高理想。 这世上大部分的读书人,他们历经寒窗苦读,所求不过是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升官晋爵才是他们真正的目标,至于百姓福祉,他们并不在意。” 见谢柏一脸困惑,许樱桃继续道:“我倒是觉得,不折腾百姓,不敛财贪污,不贪赃枉法,就算是好官,当然,这也只是我的一家之言,你完全可以不赞同,但我还是想提醒你,如果你将来有幸踏入仕途,非黑即白的思想绝不可取,否则日后定然会深受其扰。” 一年了,尽管她还是不知道如何教育孩子,但她绝不愿意看到谢柏日后在官场中因理想与现实的落差而痛苦挣扎,甚至崩溃。 虽然许樱桃自己并未涉足官场,可她上过学啊。 课本上那些仕途坎坷的文豪诗人,之所以官场失意,并非能力不足,归根结底其实就一个原因,他们太过理想主义,接受不了仕途的虚伪和黑暗。 不为五斗米折腰固然有气节,不摧眉折腰事权贵也很是畅快淋漓,但在这之后,等待他们的往往是食不果腹、孤苦无依的悲惨余生。 她倒是可以作为谢柏的后盾,为他兜底。 但她也清楚,这孩子心中始终憋着一股劲儿,一门心思想要通过科举步入仕途,让他回来帮着打理家业,他未必会愿意。 更何况,许樱桃也有私心。 她供谢柏的读书的初衷,就是希望他日后能混个一官半职,成为她这个奸商的保护伞,若这孩子因着理想主义早早折了,那她咣咣砸钱供他读书,岂不是全打水漂? 其实,她资助村里孩子读书,也有着类似的私心。 那些男娃如果能通过科举出人头地,自然会念及她的恩情,为她大开方便之门。 就算都不是读书的料也不打紧,能识文断字后,也能在生意上帮到她。 许樱桃本还想斟酌措辞再劝劝谢柏,没想到这孩子突然停下脚步,朝着她拱手作揖,深深地鞠了一躬:“多谢大嫂的教诲,我明白了。” 许樱桃:“……?” 学霸的理解能力就是强。 他这一举动,倒是让许樱桃不自在起来。 姜氏见状,温声笑道:“樱桃,他既然给你行礼,你就坦然受着便是,你能教他这些为人处世的道理,我们心里都感激你呢。” 随后的日子里,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推进着,期间倒是发生了一件小事。 一日,苦槠作坊的小组长翠香婶子找到许樱桃,希望她帮着主持公道。 她想和离。 如今,许樱桃在村民们心中的威望已经远远超过了郑村长,她的话甚至比郑村长的话还要管用。 尽管如此,大家平日里没事也不会轻易来打扰她,因为他们知道她很忙。 但若是真有人找上门来,那就说明是遇到了实在难以决断的事情,需要她帮忙拿个主意。 许樱桃让她说明原委,而后获知了翠香婶子想要和离的原因。 原来,上回当众高谈阔论说女娃不应该上学的男人,就是翠香婶子的男人万大强。 这万大强因着身子骨不好,家中大小活计都交给了翠香婶子,还有他闺女。 后来翠香婶子到作坊做工,这些便落到了他们十四岁闺女的肩上。 至于他老娘,也一口一个身子骨不好,需要人伺候。 而翠香婶子的闺女万招娣,其实并非她和万大强的亲生骨肉,而是她当初嫁进万家后,迟迟怀不上娃,便从别处抱来一个女婴养在膝下。 然而十四年过去了,翠香婶子的肚子依然没有动静。 翠香婶子早已死心,直将万招娣视如己出,觉得能将这个闺女拉扯大也挺好。 可偏偏万大强母子不死心,还想着延续香火。 翠香婶子哭着说道:“他要是想休了我再娶一个,我也认了,怀不上孩子是我对不起老万家,他真要休我,我绝对半句怨言都没有。可是小东家啊,万大强那个禽兽,他,他竟然想对招娣下手!” 言罢,翠香婶子捂着脸就开始痛哭起来。 许樱桃揉了揉额角,无声地爆了句粗口。 她再次确认道:“婶子,你是铁了心想和离?后续可还会反悔?” 翠香婶子赌咒发誓表达了自己想要和离的意愿。 这些年她以为委屈能求全,结果求来的却是自己女儿险遭毒手。 她再也忍不下去了。 “好,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就为你出一次头。” 最终,在她和郑村长的共同施压下,万家虽然心有不甘,但也不得不答应了翠香婶子的和离要求。 许樱桃并不担心万家母子会耍什么花招。 一来,村里有巡逻队,万家已经被列为重点监控对象。 二来,万家母子没有依靠,更害怕被逐出村子。 三来,翠香婶子为了重获自由,答应给万家十两银子,一年给二两,分五年付清,万家为了这笔钱,也不敢瞎蹦哒。 而许樱桃一家当初在山脚下的茅屋,则成了翠香婶子和她闺女的栖身之所。 后来,许樱桃还去看望过母女二人。她们把院子打理得井井有条,屋后的菜地也种满了各种菜蔬,日子过得悠闲且自在。 十月初,许樱桃在县城的铺子装修完成,她去验收了成果,很是满意,紧接着便让人运输了一批辣酱去铺子。 然而辣酱运过去的第三日,姜来福神色慌张地找上门来报信。 “阿姐!县城漕帮的人,把咱家的辣椒酱全搬走了!” 第125章 有些难办 许樱桃闻言,心中一惊,连忙追问:“究竟发生了何事?你先别哭,从头到尾,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姜来福不敢不听她的话,拭去泪水,将事情的始末详尽地叙述了一遍。 事情还要从三日前说起。 当时,许樱桃让人将各式辣椒酱各备了一百坛,准备送往县城的店铺,再通过漕运,发往临县那些已经下了订单的商家。 经过小半年的发展,她的辣椒酱虽不说声名远播,但在附近两三个县城,也已经打出了些许名气,有不少商户大老远上门来寻求合作。 经过筛选了解,许樱桃最终择定了几户,作为未来的长期合作伙伴。 发货前,她得知水路是最为快捷的运输途径,相比之下,陆路不仅需翻山越岭,增加损耗,而且运输时间也会从一两天延长至七八天之久。 如此一权衡,她自然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水路运输。 奇怪的是,去码头问了一圈船家,得到的答复竟是出奇的一致——最近船上货仓均已满载,若要送货,需等待另行通知,短则两三日,长则四五天。 许樱桃自然等得起,给船老大打点了红包,让对方一旦有空位,务必前往南城桂花巷的铺子通知姜来福。 船老大收了红包,将胸脯拍的砰砰响,承诺到时候一定为她预留出货仓位置。 然而到了今早,一群人涌入后院,二话不说就将五百坛辣椒酱全部搬空。 姜来福起初以为他们是船老大派来的搬工,跟过去一看,辣椒酱一坛也没搬上货船,全部搬进了漕帮自己的库房。 他急忙上前询问,却被守门的汉子一脚踹了个仰倒,并威胁再歪缠就弄死他。 姜来福二话不说立刻去报官,结果又被差役骂了一顿赶出了县衙。 他实在无可奈何,只能跑来找许樱桃。 “阿姐,是我没用,我没守住这批货,你打死我吧!”姜来福跪在地上边哭边磕头,“是我辜负了阿姐的信任,我该死!” 许樱桃本想上前将他扶起,但谢柏却比她动作更快,一把将姜来福拽了起来。 见状,许樱桃只好重新坐回椅子上。 其实,这件事根本不能怪姜来福。 联系起之前发生的种种,许樱桃很快便理清了头绪,自己这是早就被人给盯上了。 换成别人守铺子,也照样守不住。 可她实在想不通,漕帮势力庞大,整个归云县的河道运输都归他们管辖,他们随便从指缝中漏出一点利益,都足以抵得上她半年的利润。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来抢夺她的辣椒酱? 虽然心下也着急上火,但眼下天色已晚,赶回县城也只能被关在城门外,倒不如养精蓄锐,明早再出发。 许樱桃倒是想得很开,还吩咐小花去给姜来福煮碗热汤面垫垫肚子。 翌日天还未亮,郑文已经驾着骡车等候在了院门外。 许樱桃嘱咐姜氏:“娘,我这几日可能回不来,您和姨母不必担心。” 姜氏紧握着许樱桃的手,强忍着泪水点了点头。 她昨晚找机会询问姜来福漕帮是个什么来头,得知后一晚上辗转反侧不敢合眼。 可她已然帮不到大儿媳,更不能哭哭啼啼给她添堵,只是宽慰她不必担心家中和作坊,一切自有她来打理。 姜氏如今早已能独当一面,许樱桃自然放心得很。 正要带着姜来福出门,谢柏却坚持要一同前往。 许樱桃原本并不想让他跟去,但姜氏却哽咽着说道:“樱桃,你就让他去吧,有个照应,我也能放心些。” 许樱桃只得应了。 待天色渐渐亮起,许樱桃这才看清两个少年眼下如出一辙有着两抹青黑,显然是一整夜没睡。 她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让两人抓紧时间补觉。 两人哪里睡得着。 姜来福满心忧虑这批货若是没了,他就是将自己卖一千次,都赔不起阿姐的损失。 谢柏则担心这次漕帮来者不善,万一向她大嫂发难可如何是好。 到得县城,许樱桃立刻马不停蹄去拜访了两位酒楼掌柜,她得先摸摸漕帮的底,再看看是否能寻到话事人,用最小的代价解决这次危机。 结果问了一圈下来,得到结果都一样——漕帮作为本地地头蛇,虽然霸占着河道运输和河鲜捕捞产业,但他们平日里鲜少和城内的商户起冲突。 虽说早年间漕帮起家时,确实没少干欺行霸市的事,但随着后来发展规模的扩大,他们已然看不上收保护费的行径,完成了自我洗白。 而此番骤然向许樱桃发难,实在有些蹊跷。 白鹤楼的魏掌柜问她:“许娘子,你莫不是得罪了漕帮的人?” 仙客来的潘掌柜问她:“许娘子,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 许樱桃便知,这两位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她又去了码头,想找漕帮管事的人当面谈谈,结果人家一听她是来要辣椒酱的,二话不说就开始放狠话轰人。 活了两辈子,许樱桃还没碰上过此等无赖之事。 压下心中怒火,她决定去县衙敲鼓鸣冤。 好巧不巧,与正好出衙门的师爷撞了个满怀。 许樱桃上前行礼:“见过谭师爷。” 自打上次在村口见过之后,许樱桃与这位谭师爷还打过两次交道。 一次是他来村里记录肥田之法的具体细节,另一次则是中秋佳节时,许樱桃来县城送节礼,虽然高县令没收,但这位谭师爷却欣然接受了。 因此,见到许樱桃,谭师爷表现得颇为和善,笑眯眯地问她此番来县衙所为何事。 许樱桃将漕帮私自抢夺并扣押她货物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然而,谭师爷却一脸为难:“许娘子,此事有些难办啊。” 许樱桃心里“咯噔”一下,顿时警觉起来。 根据她的经验,当求人办事时,如果对方说出这种话,往往意味着在变相索要好处。 她不动声色地等待着对方的下文。 谭师爷继续道:“高大人勤政爱民,眼下正召集衙门官员们议事。为了推广肥田之法,他已经连续数日未曾睡过一个好觉。许娘子此时找上大人,只怕会惹他不悦。” 许樱桃十分识趣地掏出荷包,递给谭师爷,笑道:“民妇知晓谭师爷是大人的左膀右臂,有您帮着递个话,大人定然会给几分薄面。” 谭师爷笑着接过荷包,掂了掂重量,很是满意地点点头,将荷包揣进怀中。这才叹了口气道:“许娘子,实不相瞒,大人才刚上任三个月,眼下根基尚未稳固,实在不宜和漕帮正面起冲突。 许娘子你也是聪明人,自然也该明白大人的难处。此等小事,还是自行解决吧,切莫惹大人烦忧。” 许樱桃脸上笑嘻嘻,心里直骂此人是个老狗逼。 第126章 吕三爷 合着拿了她的银子,还不想办事! 可她偏偏还没辙。 笑着拜别谭师爷,许樱桃转身就沉了脸。 这一年多来,生意上太过顺风顺水,顺利到她已然忘记世事险恶,人心复杂。 此时无论是漕帮的蛮横,亦或是衙门的推诿,都让她真切意识到,此地并非法治昌明的社会,而是百姓活得如蝼蚁的封建朝代。 士农工商,商人位卑言轻,哪怕认真纳税,为国献策,却依然被人轻视。 许樱桃只觉一腔郁气无处发泄。 行至一家食肆前,谢柏喊住了她:“大嫂,我饿了。” 许樱桃这才恍然,已至午后,自己在县城里忙于处理事务,眼下却是水米未进。 她倒是还可以再扛一扛,可两个小孩正在长身体。 于是,许樱桃二话不说叫上郑文,几人一同踏入了食肆。 这顿饭,许樱桃吃得心不在焉,此时她的大脑一直在高速运转,寻找着解决的办法,以至于谢柏为她夹菜,她都未曾留意,只是机械地咀嚼着。 待到腹中已感饱胀,她才猛然发现,谢柏碗中竟是粒米未动,光顾着照顾她了。 许樱桃赶紧摆手:“你自己吃,我吃饱了。” 谢柏这才开始认真吃饭。 饭后,许樱桃让两个少年等在骡车内,自己则独自去了怡红院。 要么说关键时候还得是咱女人靠得住,林妈妈派出的人经过一番打听,还真就打听出了些有用的消息。 “樱桃啊,这次抢你辣酱的人,是漕帮的三当家,人称吕三爷,此人凶悍蛮横,霸道不讲理,若非他大哥二哥压制着,保不齐能干出更多混账事来。” 许樱桃心念一动:“漕帮有几个当家人?平日里可有什么不和之处?” 林妈妈岂会不知她心中所想,掩嘴轻笑道:“我劝你还是别打这主意了。漕帮如今有三个当家人共掌大局,大当家行事沉稳却心狠手辣,二当家深入简出却深谙算计,三人性格大相径庭,却团结得如同铁板一块。” 许樱桃:好的,挑拨离间计划胎死腹中。 林妈妈继续道:“那吕三爷之所以盯上你这门生意,一是看你无人依靠是个普通农女,二是嗅出朝廷风向不对,预感漕帮迟早会遭遇整顿,想借你这辣酱生意来开辟一条新活路。” 许樱桃气笑了。 说她没个靠山她认了,可漕帮想要转型升级与她何干,她就合该当这垫脚石和冤大头? 许樱桃站起身,郑重向林妈妈行了一礼,言辞恳切:“林妈妈,您既然能查到这些消息,想来也能联系上那位吕三爷,劳您帮个忙,让我和他见一面,樱桃必感激不尽。” 她说着又要去怀中摸银票,却被林妈妈一把按住胳膊。 “你这丫头,我帮你哪是为了银钱,就算你不说,此事我也会想办法为你周旋,行了,你先找个地方歇下,今日时间仓促,肯定是来不及了,明日等我消息,你再前来。” 许樱桃郑重道了谢。 一登上骡车,谢柏忙追问她此事是否有转机,姜来福也满眼期待的望着她。 许樱桃将林妈妈的话大致转述了一遍,谢柏听得眸光一沉,攥紧了拳头。 眼看姜来福又红了眼圈,许樱桃笑道:“怎么又哭上了,我又不怪你,对方一早就盯上了咱们,这一遭根本躲不掉。” 她边说边将自己的帕子递了出去:“快擦擦,都哭成花猫了。” 谢柏冷冷地瞥了姜来福一眼,最终还是按捺住了心头的不悦。 为了避嫌,晚上许樱桃自己单独住的客栈,谢柏和郑文住在铺子后院的厢房。 许樱桃本想让郑文早些回村,自己到时候租辆牛车或是马车回去都不是问题。 但他偏要留下,说就算到时候帮不上什么忙,也能帮着打架。 许樱桃心下一暖,说到不了那个程度,但还是多谢文叔这份心意。 次日直至黄昏将近,林妈妈那边才差人送信来,告知吕三爷正在怡红院寻欢作乐,让许樱桃做好准备。 这次谢柏说什么也要跟着去。 许樱桃倒没反对。 倒不是不信任林妈妈,只是大晚上孤身上妓院,她心里也没底,虽说谢柏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至少也能给她壮壮胆。 抵达怡红院时,林妈妈正站在门口热情地招呼客人。 一见许樱桃,林妈妈立刻将她拉到一旁,低声叮嘱:“那吕三爷性情暴躁,你说话时可要谨慎些,千万别惹恼了他。” 而后又看向她身后的谢柏,带着几分戏谑:“这细皮嫩肉的小伙子,楼里那些妖精们可是恨不得要生吞活剥。” 谢柏浑身一僵。 许樱桃哭笑不得:“林妈妈,您别逗他了。” 再次道谢之后,两人便随着林妈妈步入了楼内。 许樱桃来了数次早已习惯,谢柏却被浓重的脂粉气熏得蹙起眉头。 怡红院的姑娘们虽说也阅人无数,但头一回在这楼里见到小少年,免不了逗趣一番:“樱桃妹妹,这小郎君是你弟弟吧?长得可真俊,快到姐姐这来,姐姐疼你~” 许樱桃笑着与各位姐姐妹妹们打过招呼,解释今日确有要事在身,下次再来时定会为大家带上小零嘴小礼物,这番话引得楼内姑娘们笑声连连,花枝乱颤。 谢柏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他竟不知自家大嫂和谁都能打成一片。 上了二楼,刚走到厢房门外,便隐约听见屋内传来男女间调情的暧昧声响。 许樱桃用余光瞄了眼谢柏,见他板着小脸努力站得笔直,莫名有些想笑。 第127章 撕破脸 林妈妈轻咳两声,嗓音中带着笑意,轻轻叩响了房门:“三爷,人我已为您带到,此刻可方便一见?” 片刻之后,屋内才传出带着几分慵懒的低沉男音:“进来吧。” “好嘞~”林妈妈朝许樱桃眨了眨眼,随即缓缓推开了房门。 绕过雕花屏风,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位美艳女子,正端着酒盏,喂一个满面络腮胡的锦袍壮汉喝酒。 女子见几人进屋,拢了拢松垮的衣衫,笑得一脸妩媚:“三爷,既然您还有事,奴家就先行告退了。” 吕三一把揽住女子的纤细腰肢,虽醉意朦胧,却也不容置疑道:“就坐在爷腿上,哪儿也别想去。” 女子无奈,只得依言坐下,继续为吕三斟酒布菜。 许樱桃迅速扫视了吕三一眼,心中不禁涌起一丝惊讶——这人竟然如此年轻。 着实出乎了她的预料。 她原本以为,能够管理近千人的帮派首领,至少也该是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 然而眼前的吕三,即便蓄着一脸络腮胡,看上去也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模样。 在许樱桃审视吕三的同时,吕三也在细细打量着她,随后嗤笑一声:“原还当底下的人唬老子,结果竟还真是个黄毛丫头。” 许樱桃压下郁气,笑着上前行礼:“吕三爷说的是,像您这等人中之龙英雄豪杰,必然看不上我这黄毛丫头的买卖,不然岂不是辱没了您的眼光和身份。” 吕三喝酒的动作一顿,问怀中美人:“清荷,我怎么感觉她在骂我?” 清荷又喂了他一盏酒,这才笑靥如花地说道:“三爷定是听错了,她这是在夸您身份尊贵、目光如炬呢。” 说完,还朝许樱桃调皮地眨了眨眼。 吕三微微颔首,赞同道:“清荷所言极是。” 林妈妈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暗暗为许樱桃捏了把汗。 早先叮嘱她别乱讲话,结果一上来便是这番阴阳怪气,幸好这位三当家酒意上头,脑筋没转得过弯来,否则今日这场面还真不好收场。 吕三打了个酒嗝,一边肆意把玩着清荷的柔荑,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许娘子是吧?你这辣酱生意,爷我看上了,往后你每月需送五百坛来县城,咱们按三七分账。” 许樱桃不动声色问道:“敢问吕三爷,谁三,谁七?” 吕三眼皮一掀,斜睨着她道:“自然是你三,爷七!” 许樱桃气得额角青筋直跳。 这人明明能直接抢,却还留了三成利给她,她是不是该夸他慷慨大方? 尽管心中已是怒火中烧,许樱桃面上依旧保持着镇定自若:“若我不同意,吕三爷又当如何?” 谢柏闻言,顿时紧张起来。 他原本站在许樱桃身旁,此刻不由自主地向前迈出一步,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挡在了她的身前。 吕三似乎早已料到她会如此回应,非但不怒,反而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无妨,只是日后县城的生意,你也甭做了,见你的人来一次,我便打一次,往后这县城谁敢同你做生意,不好意思,爷我照样打!” 见许樱桃沉默不语,吕三继续以他那懒洋洋的语调说道:“不止归云县,周边所有有我漕帮势力的县城,都是爷说了算!” 许樱桃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恨不得当场给这混账一刀。 这分明就是要彻彻底底断她财路。 哪怕她舍近求远,从此选择陆路运输,可只要有漕帮的地方,她的生意必将遭到破坏,还会给合作商带去灾祸。 倒是还有个法子——从此不向外扩张生意,只局限于附近乡镇,过小富即安的日子。 可,凭什么? 她又没做错任何事,只因有人觊觎她的生意,要么就得拱手相让,要么就得退避三舍,她就问凭什么? 她不服! 许樱桃狠狠咬了下舌尖,努力压制住想骂人的冲动,转身朝着林妈妈行了一礼。 “劳您费心安排,只是樱桃福薄,实在无法承受三爷的‘厚爱’,就先告退了。” 林妈妈也没想到漕帮胃口竟然这般大,更怜惜许樱桃遭受这场无妄之灾。 可她的家业都在这县城之中,万万不敢得罪漕帮,只能强笑着来回打圆场,让两人再坐下来好好聊聊。 许樱桃深知继续这般周旋下去不过是徒劳,无论如何讨价还价,最终都将以她割肉放血来收场,无非是多割一块或是少割一块的区别。 她不愿意。 这是全村老小数月的心血,而她也投入了大把的资金,最后却只是为他人作嫁衣。 她除非脑袋被门挤了,否则绝不可能答应这种无理要求。 眼看她态度坚决,吕三冷笑一声道:“许娘子,我可听说,你们全村上下栽种辣子不容易,眼下天冷,那些辣椒酱能存放些时日,日后天热了,可就只能倒进河中喂鱼咯。” 许樱桃面色无波道:“不劳三爷费心,喂鱼倒不至于,大不了白送给大家尝尝鲜,也好过被水匪抢夺。” 眼看吕三要暴怒,林妈妈立即朝清荷使了个眼色,清荷赶紧轻抚他胸口顺气,同时柔声劝解:“三爷,她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您何必跟她一般见识? 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她计较。来,奴家继续给您斟酒喝。” 吕三在温香软玉中渐渐没了脾气,睨了眼许樱桃,笑道:“成,看在你年纪小的份上,爷也不同你计较,四六分,这是爷最后的底线,你也不用现在做决定,爷再给你三日的时间考虑。” 许樱桃又被气笑了。 想要抢夺她的劳动成果,却还摆出一副恩赐的姿态,真是厚颜无耻到了极点。 她不想再和这无赖有任何交涉的机会,但也没将话说死,转头出了厢房。 之所以不直接拒绝,主要是考虑到自己这一行人如今还在城内,她担心吕三狗急跳墙。 再者,许樱桃不信自己就这般倒霉,当初包子铺的阿爷阿奶可是说了,她带旺! 她不信活人能被尿给憋死。 林妈妈将许樱桃送出怡红院,叹息道:“樱桃啊,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这次是真的帮不上你了。” 许樱桃拉住林妈妈的手,笑道:“您可太谦虚了,此番又是安排见面,又是让清荷姐姐帮忙周旋,这已经帮了我太多,反而是我不知如何感谢您才好。” 林妈妈拍了拍她的手背,问道:“樱桃,吕三爷的提议,你当真不考虑了?” 若是撕破脸,意味着许樱桃往后怕是连县城都进不来,她很是舍不得这丫头。 第128章 以卵击石 许樱桃莞尔:“您别担心,还有三日,容我再想想法子,若老天爷这一次真不让我好过,那我便认了。” 才怪! 让她向邪恶势力低头,门都没有! 林妈妈闻言,又温言劝慰了几句,这才返回楼内继续招待宾客。 此时,天色已悄然暗淡,街道两旁的店铺陆续点亮了灯火。 柔黄色火光从门内倾泻而出,将光滑如镜的青石板路切割成片片光影。 距离宵禁尚有两个时辰,街道上依旧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许樱桃和谢柏并肩缓行,却是一言不发。 她没有心思闲聊,满脑子都是该如何度过此番危机。 漕帮势力太大,就连衙门都不敢轻易招惹,她一个农女,又该如何是好?又能求助于谁? 向前绕不开漕帮,向后会辜负自己和全村人的期望。 许樱桃茫然四顾,只觉自己走进了死胡同。 忽然,谢柏叫住了她。 “大嫂,秋夜寒凉,我请你喝羊肉汤可好?” 许樱桃一怔,注意力和嗅觉齐齐回笼,一股浓郁的羊肉香气猛然间涌入她的鼻腔。 她转头望去,只见两人正站在一家羊肉汤馆前。 店内灯火通明,门口的大灶上,一锅羊汤正咕嘟咕嘟地翻滚着,白色水汽在空气中氤氲开来,驱散了秋夜的凉意。 还别说,白天为了等林妈妈的消息,她始终没怎么好好吃饭。 此刻被羊肉汤的香气一诱,不禁感到一阵饿意袭来。 许樱桃不亏待自己,当即对店门口的伙计道:“来两碗羊肉汤,再加两个炊饼。” 伙计满脸堆笑,热情招呼两人进店入座,又问:“二位可有忌口?芫荽要不要?” “都要。” “好嘞,二位稍等!”伙计应声而去,动作十分利落。 许樱桃后知后觉意识到,谢柏今日一直在默默监督她吃饭。 汤和饼都是现成的,眨眼间的功夫,伙计就将两人的餐食端上了桌。 许樱桃轻啜一口羊汤,细细品味,随后转头问谢柏:“你觉得这味道如何?” 谢柏实话实说道:“比大嫂的手艺差远了。” 许樱桃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那是! 她做羊肉汤可是极为舍得下料,光是白芷、白蔻、和山奈这几样关键香料,许多商家一辈子也摸索不出来。 一碗暖热的汤饼下肚,许樱桃浑身泛起一层薄汗,心情也随之舒畅了许多。 结账时,谢柏言出必行,坚决不让她掏钱。 许樱桃失笑,也乐得“吃白食”,乖乖去店外站着,等伙计给谢柏找零。 见他从店里走出,忍不住打趣道:“小小年纪就知道帮大嫂分忧,不错不错。” 真孝顺! 谢柏啼笑皆非:“可,生意上的事,我半点帮不上大嫂。”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沮丧,但随即语气变得坚定起来:“不过,大嫂,等来年开春,我便去参加童试。最晚不过三四年,我定要考取功名,到那时,再无人敢欺负你。” 许樱桃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且不说这孩子翻了年才十四岁,就算三四年后能成功考取功名,那也才是万里长征第一步。 成绩好,会被留在翰林院担任文职,没个十年八年根本熬不出头。 成绩一般,则只能到吏部等待铨选,随后被分配到全国各地的职位上,一步步积累资历。 就算这孩子天赋异禀运气爆棚,一举成为帝王心腹重臣,可那至少也要等三四年不是? 远水解不了近渴,眼下的危机若是没法解决,又何谈以后? 但许樱桃丝毫没有打击孩子的积极性,反而笑盈盈鼓励道:“那可真是太好了,大嫂就等着你为我撑腰呢。” 谢柏可是她投资的一线希望,保不齐日后自己真得靠他罩着。 她边说边想像从前那般薅一把他的脑袋,却猛然发现,谢柏长高了! 以前两人个头相当,不知从何时起,他们的身高差距竟逐渐拉大。 天天相处不觉得有什么变化,此时一抬胳膊,许樱桃总算察觉出异样来。 “你怎么长高了这么多?!” 打眼望去,和街上那些成年男子,似也差不了多少。 这下轮到许樱桃开始怀疑人生。 单论基因,谢梨往后也矮不到哪里去,而姜家姐妹本来就不矮。 这么一来,岂不是以后这个家里,就剩下她一个矮个子了? 谢柏忍俊不禁,温声道:“大嫂也长高了不少。” 只是他这一年长得太快,半夜时常因骨头疼而醒来,视觉上看着,确实要比许樱桃高上不少。 他微微屈膝,又将头低下,笑道:“大嫂现在可以够着了。” 许樱桃有些自闭。 这一夜,她注定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当然,不是为了身高,而是生意。 她思索了无数破局之法,却没有一条可行。 人微言轻,势单力薄,她无论如何都无法与庞大的漕帮抗衡。 有那么一刻,她甚至萌生了退缩的念头。 毕竟,与漕帮为敌,无异于以卵击石,稍有不慎,便可能粉身碎骨。 可若是答应吕三的要求,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 黑暗中,许樱桃的眼神渐渐发了狠。 不服! 她绝不屈服! 她不仅不会答应吕三的任何要求,甚至要将那被抢走的五百坛辣酱,一坛不少地全部夺回! 直到东方渐渐泛起鱼肚白,许樱桃才终于抵挡不住困意,缓缓陷入了沉睡。 再次醒来时,已是临近晌午时分。 一打开房门,就见谢柏正守在门口,也不知站了多久。 见到许樱桃安然无恙,谢柏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我问过店小二,他说大嫂你一直没出门,我猜你可能还在休息,所以就一直在这儿等着。” 许樱桃说了声抱歉,又道:“小柏,你去楼下点几样菜,咱们快些吃了,再去县衙一趟。” 这一次,她想到了解决之法。 第129章 功德碑 晌午,高县令用过午食,正要考校一番自家小儿子的功课,忽见一衙役急匆匆跑来。 “大人,衙门外有一女子求见,说是要来为大人送政绩!” 高县令先是一脸茫然,继而嗤笑一声道:“无知妇人,怕是连政绩为何物都不知晓,轰走了事。” 衙役想到怀中还没焐热的银锭,硬着头皮又补充了一句:“那女子说自己姓许,早先为大人进献过肥田之法。” 高县令恍然大悟。 是她。 尽管朝廷的嘉奖尚未颁布,且那肥田之法的效果尚待时日验证,但高县令心里明镜似的清楚,此番自己已在圣上那里挂了号。 若能再添几桩政绩,或许要不了三年,升迁调令便会下达。 仅是想想,他的嘴角便不自觉上扬。 “既如此,带她去前厅候着,本官稍后便来。”高县令轻轻掸了掸衣袖,语调很是愉悦。 不多时,许樱桃终于见到了姗姗来迟的高县令。 她带着谢柏上前,郑重行了跪礼:“民妇许氏,拜见大人。” 高县令朗声笑道:“免礼。” 继而又夸赞:“许小娘子所创的肥田良策,本官已颁下明令,于全县境内广为推行,倘若来年夏收之时,果能喜获丰收,本官自当记得许小娘子之功,必将重重嘉奖。” 许樱桃懒得听他打官腔,径直切入正题:“高大人,您自履新以来,勤勉政务,宵衣旰食,百姓皆看在眼里,感念于心。 大家深知您清廉自持,不愿扰民费财,故我村与邻近村落共同倡议,欲在村镇间修筑一条道路,以铭记您的恩德。 路成之日,我们将在村口立下千人颂德碑,让后世子孙铭记您的功绩,世代敬仰。” 没错,她要为高县令送的政绩,就是修路立碑! 她太知道这些古代官员的德性,为了能名垂青史,哪怕撞死在皇帝面前也愿意。 身居高位的人,就没有不贪图名利的。 高县令出身名门望族,财富对他而言已非所求,那么自己便投其所好,给他送名! 别的村她做不了主,南溪村和北溪村却是没有任何问题。 两村加起来也有一千多人,千人对他称功颂德,她就不信他不心动。 果然,许樱桃话音刚落,高县令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变得急促起来,脸颊上更是泛起了片片红晕。 这要他如何能不心动! 上千人及其后世子孙对他世代敬仰,这份荣耀,光是想想就足以让他心潮澎湃。 更何况,能被当地百姓称颂,是他们这些地方官的最高精神追求,更是朝廷年终考核时衡量政绩的重要标尺。 一旦传入上级官员以及圣上耳中,等三年任期一满,他此番升迁,必是十拿九稳。 在他记忆中,自建朝以来,还从未有人获得过如此殊荣。 而他却即将拥有! 尽管那千人颂德碑还未立起,高县令已然有些飘飘欲仙。 按照惯例,他应当谦虚几句,再打打官腔拒绝,几经推辞后方勉强应允,以彰显他的谦逊与厚道。 可他发现,自己根本拒绝不了这样的诱惑。 是以,高县令满心激动,向前迈出几步,意欲亲手搀扶起跪在地上的许樱桃,可碍于男女大防,只能关切道:“地上寒凉,许娘子快快请起。” 许樱桃却并未起身,而是直接匍匐在地:“大人!民妇有罪!” 高县令闻言一愣。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但一想到那即将树立的千人颂德碑,高县令还是强压下心中的疑惑,耐心问道:“许娘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许樱桃带着哭腔道:“大人有所不知,我村全体村民历经数月辛苦,制作了一批辣酱,本想通过售卖筹集资金,用于修建功德路及功德碑。 可偏偏漕帮蛮横,明知这批辣酱的用途,却依然将那五百坛辣酱抢了去,如今民妇无法筹集到所需资金,实在愧对大人!” 高县令顿觉急火攻心,一掌狠狠拍在一旁的桌案,怒喝道:“好个漕帮!竟敢如此不将本官放在眼中,本官决不轻饶!” 许樱桃微微勾起唇角。 她就知道,这一招定会奏效! 昨晚她思索了整整一夜,自知此番无论如何都免不了损失。 但既然无法避免,她就要想办法将损失降到最低,同时还能为自己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她绝不可能将自己的劳动成果拱手让给漕帮。 反正都得大出血一次,倒不如将这位高县令绑到自己船上。 过后路肯定也要修,碑肯定也要立,但这钱她出得心甘情愿,并且只要高县令在位一日,往后无论他愿不愿意,承认与否,在外人看来,他都将是她的保护伞。 至少,漕帮不敢再明着为难她。 至于日后高县令走了该怎么办,按照本朝三年一任期的惯例,她相信在这三年内,自己必然能想出对抗漕帮的办法。 还是那句话,她不信活人能被尿给憋死。 就在高县令准备下令将漕帮当家人捉来之际,谭师爷突然从厅外急匆匆闯入,口中高呼:“大人请三思啊,此时万不可对漕帮动手!” 许樱桃的心猛地一沉。 谭师爷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高县令身旁,神色凝重地说道:“大人,漕帮在本地根深蒂固,势力庞大,而您初来乍到,地位尚未稳固。此刻若与漕帮发生正面冲突,后果将不堪设想。” 高县令面露不悦:“本官身为一县之长,难道还拿一个小小的漕帮没办法?” 谭师爷着急上火道:“我的大人啊,账不是这般算的,您当然可以将漕帮几个当家人抓来砍了,可漕帮帮众将近千余人,这些人若是因此罢工或是闹事,咱这归云县,怕是再难安宁了!” 许樱桃也不得不承认,谭师爷这番话没毛病。 高县令蹙起眉头。 他深知谭师爷说得不无道理,可功德路和功德碑,他也万万不愿舍弃。 谭师爷跟在高县令身边已有数载,自然知晓他的心思。 他很是不满地剜了眼跪在地上的许樱桃,这才压下怨气道:“属下倒是有个法子,既能不得罪漕帮,又能帮许娘子挽回损失。” 许樱桃立即竖起耳朵。 第130章 让你免谈 次日上午。 当高县令的请帖送至怡红院时,吕三才从清荷姑娘的怀中醒来。 林妈妈轻手轻脚将帖子塞进纱幔内,又陪着笑脸退了出去。 清荷轻抚着吕三坚实的胸膛,声音温婉如春水,哄劝道:“三爷,这可是县太爷派人送来的帖子,您还是瞧一眼吧。” 吕三随手将请帖往床里侧一扔,眼神中还带着几分未醒的迷离:“看什么看,八成又是和前几位一样,想从咱们这儿捞些油水。” 漕帮传承至今,已见证了十几任县令的更迭。 每当新县令履新,总是迫不及待地想要从他们漕帮这里讨些“见面礼”。 这位高县令倒是个例外。 自他上任以来,非但没有对漕帮横加干涉,反而一门心思扑在了政务之上,勤勉尽责。 他们还当这归云县总算来了个清官,结果这封请帖一送来,吕三便知这位和从前那些狗官并没有什么不同。 吕三清荷更紧地拥入怀中,语调慵懒道:“清荷,爷给你赎身,如何?” 清荷仿佛听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笑话,笑得花枝乱颤,连身子都随之轻轻摇摆。 待笑够了,她才娇声道:“您为奴家赎身作甚?赎回去了,天天和您那八房小妾争风吃醋?等奴家色衰爱弛了,再被您欺负?” 吕三皱眉反驳:“瞎说,爷从不欺负女人!” 清荷忍不住调侃:“那位许娘子难不成是个男人?” 这话一出,吕三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猛地起身,穿衣套靴,动作一气呵成。 清荷倒是丝毫不惶恐,拿过帖子递给吕三,笑得媚意横生:“三爷可别落了东西。” 吕三一把夺过请帖,连头也未回,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清荷嗤笑一声:“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晌午之际,仙客来酒楼内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在漕帮兄弟的引领下,吕三踏上二楼,右转之后,步入了酒楼最为奢华的包厢之中。 一进门,就见他大哥江统正大马金刀地坐在太师椅上,周围不见其他人。 吕三忍不住问道:“二哥怎么没来?” “他有事在身,稍候便至。”江统沉声道。 江统是漕帮的大当家,人称江大爷,看模样年约四旬,不说话时,眉宇间透露出一股不怒自威的英气,一开口,又带着一股子江湖码头的匪气。 吕三撇了撇嘴,打趣道:“看来今日,咱们又得大出血一番。” 言罢,他径直走向另一张太师椅,坐姿随意散漫。 结果屁股刚沾上椅子,就听门外的小弟通传:“大当家,三当家,高县令到楼下了!” 吕三虽然嘴上骂骂咧咧,但还是随他大哥一道站起身,脸上瞬间换上了谄媚而不失恭敬的笑容。 虽说官府不敢动他们漕帮,但该给县令的面子,还是得给到位。 不多时,高县令众星拱月般出现在了包厢门口,两兄弟立马热情迎上前。 结果一看到高县令身后的许樱桃,吕三顿时愣住了。 他明明派人调查过,这丫头就是个没啥倚靠的农女,怎就和新上任的县令走到了一处去? 许樱桃察觉到他在看自己,俏皮地朝他眨了眨眼。 吕三顿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两方简单寒暄一番后,便相继入座。 虽说此番会面是高县令牵头组织的,但他绝不可能自降身价,陪一群在他看来是乌合之众的人吃饭。 因此,他只是举起酒杯,以一副大家长的姿态劝勉了江统和吕三一番。 接着,夸赞许樱桃献出肥田之法,让全县百姓包括漕帮都因此受益。 最后,又着重点名吕三,言辞间透露出对吕三欺负弱女子的不满,他作为一个爱民如子的好官,见此情形非常痛心,希望这样的事情日后不要再发生。 高县令点到即止,最后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朗声笑道:“衙门事务繁忙,本官先走一步。” 江统和吕三忙起身相送,心下却是各怀心事。 尤其是江统,他本以为被县令召见,漕帮免不了又得上贡大批钱财,却不想,高县令根本不是前来索贿,而是为了那女子出头。 尽管只是简单几句敲打,可县令的面子,他们不给也得给。 江统冷冷瞥了吕三一眼,沉声问道:“你又在外面闯了什么祸?” 吕三此番也是既惊愕又憋屈,他死活想不通,堂堂县令,为何会为了五百坛辣酱出头。 许樱桃八风不动地重新入座,还拿起筷子为谢柏夹了一只红焖乳鸽,笑道:“吃吧,这顿饭咱家掏的钱,可不能亏本。” 江统见他俩真就旁若无人吃起菜来,虽心有不悦,但到底忌惮高县令,还是朝着许樱桃拱手抱拳道:“许娘子,我这弟弟行事向来放荡不羁,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多多包涵,我代他向你赔罪。” 许樱桃搁下筷子,又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这才不紧不慢起身回礼道:“江大爷言重了,赔罪不敢当,只求您能让吕三爷归还我那五百坛辣酱即可。” 她不管这江大当家是真不知情,还是故意装蒜,反正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属于她的东西,漕帮必须归还。 就算日后漕帮不许她走漕运她也认了,大不了多花时间和人力成本走陆运,反正有高县令撑腰,谅漕帮日后也不敢再砸她生意。 江统又一记眼刀飞向吕三,这才笑着对许樱桃道:“许娘子放心,你的那些辣酱,江某定会让兄弟们一坛不落的给你搬回去。” 吕三气得脸色铁青,脱口而出:“成,这批辣酱爷可以还给你,但爷将话撂这了,日后你若想用漕帮的船,免谈!” 江统晓得他这三弟的牛脾气又上来了,正要开口训斥,却见他二弟跨门而入,抬手照着吕三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 “我让你免谈!让!你!免!谈!”二当家每说一个字,就朝吕三的脑袋上拍一巴掌,颇有节奏韵律,十分动感。 吕三这辈子天不怕地不怕,最怕他二哥,当即抱头求饶:“二哥我错了,求你别打了!” 二当家这才停了手,转而朝许樱桃拱手行礼,脸上带着几分笑意:“许娘子,咱们又见面了。” 第131章 携手合作 又见面了? 我认识你吗?许樱桃心想。 她细细审视着眼前的男子,约莫三十岁的年纪。 与江统和吕三那股子不羁气息截然不同,他身着一袭长袍,面容端正。 若非知晓其漕帮二当家的身份,倒是颇有几分儒雅书生的韵味。 一番打量下来,许樱桃还真觉出几分眼熟来。 她努力在记忆中翻找此人的身影,而后恍然大悟道:“你就是那个,买我牛肉的人!” 时隔将近一年,许樱桃隐约记起,这人姓陆。 陆厥笑着点头:“正是在下,许娘子记性真好。那次若非您慷慨割爱,家母恐难以无憾离世,安然往生极乐。” 当时他母亲缠绵病榻已久,对其他吃食皆没什么兴趣,唯独想吃酱油炖牛腱子肉。 幸好当时许樱桃将买到的牛腱子肉让给了他,让母亲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得以心满意足地离去。 许樱桃未曾料到,自己当初的一念之善,竟然织就了今日这番因果,一时间也是感叹不已。 吕三小声嘟囔:“有这层渊源怎么不早说,早说小爷也就不搬你的辣酱了嘛。” “不!早!说!你自己惹了祸!还有脸怪别人不!早!说!”陆厥反手又是一连串节奏感鲜明的巴掌,直打得吕三龇牙咧嘴,连连求饶。 陆厥打够了,这才朝许樱桃拱手致歉:“舍弟顽劣,此番惊扰了许娘子,实在抱歉。那五百坛辣酱,我已命人悉数搬回娘子铺中,稍后娘子可回去验收。” 许樱桃满意了。 漕帮如今愿意归还这批辣酱,到底还是看在高县令的面子上,她当然得见好就收。 至于和二当家之间的渊源,许樱桃并不认为起了多大作用。 毕竟,几斤牛腱子撑起来的情谊,可维系不了太久。 离开之际,陆厥依旧如当初那般,朝她行了个颇具江湖气的礼,并说道:“在下的承诺始终有效,日后许娘子遇到任何难处,皆可道码头边挂有红幡的鱼坊留个口信,漕帮上下定当全力相助。” 许樱桃笑着回了一礼:“这次我记下啦,多谢二当家。” 她和谢柏一走,吕三立刻梗着脖子吼道:“二哥!你知道那辣酱生意多挣钱吗?一坛就值五两银子!五百坛就是两千五百两!” 陆厥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斥道:“蠢货!高县令已将话挑明,你还想怎样?” 吕三被这一喝,顿时愣住了,脱口而出:“二哥,你之前都没在场,怎么知道高县令说了什么?” 陆厥冷哼一声,因为他一直就在隔壁。 他之所以没有现身,是想先试探一下这位高县令的立场和态度,以便及时制定应对策略。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高县令出面相助的女子,竟然是当初卖给他牛肉的小娘子。 一直未发话的江统开口道:“老三,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做任何事情之前,必须先和你二哥商量,你怎么就是不听呢?万一事情闹到无法收拾的地步,那可如何是好?” 也幸好这位高县令不是铁腕狠辣之人,否则保不齐他们三兄弟得掉脑袋。 吕三颇为得意:“我早就打点了高县令身边的师爷,自有他为咱哥仨望风。” “这就是你擅自抢夺那许娘子辣酱的缘由?”陆厥反问道,语气中带着几分责备。 “二哥你敢说你对那辣酱生意不心动?”吕三一脸混账道,“况且二哥你不是说过,朝廷早晚清算咱们这些不服管的漕帮势力,得赶紧找条后路,我观望这辣酱生意许久,绝对是咱们哥仨的最好选择。” 陆厥面色一沉:“最好选择?她若真是普通农女,能请动高县令为她出头?能倒腾出肥田之法?老三,日后你不许再去寻她的麻烦,以免惹祸上身!” 吕三虽心有不服,但漕帮历来是他二哥说什么,大家就听什么,毕竟,他二哥向来料事如神。 吕三胡乱地点了点头,随手扯下一根鸡腿,边吃边嘟囔:“行,我以后就当不认识她,总行了吧?” “不行。”陆厥笑了笑,眼中闪烁着精光:“咱们得想办法跟她合作。” 与此同时,谢柏也惊讶地望着许樱桃:“大嫂还想同漕帮合作?” 许樱桃微微颔首:“漕帮正在寻求转型之路,而我们也需要将产品推向更广阔的市场,这无疑是各取所需、互利共赢的好机会。” 随着村中和周边村庄的辣椒大量丰收,辣酱的产量也随之激增,拓展销售渠道迫在眉睫。 他们这些普通百姓去任何地方都需要路引,可漕帮却不需要,他们凭借水路之便,只要有江河之处,便能畅通无阻。 原本许樱桃对秋辣椒不抱太大希望,可去年冬日下了一场大雪的情况下,大房家用来试验的首批辣椒,竟也存活了不少。 这充分证明了,此地秋冬哪怕不需要大棚温室,也能种植辣椒。 听林妈妈说,那二当家陆厥向来机智过人,是漕帮真正的掌舵人,自己能想到的事,他不会想不到。 谢柏对她的任何决定一向没有异议,他也坚信他大嫂的任何决策都正确无比。 果然,伴随着最后一坛辣酱被送还进许樱桃的铺子,漕帮三位当家人带着满满一马车礼物也来了。 名义上是为赔礼道歉,实则是想和许樱桃寻求合作。 陆厥原本以为,要说服许樱桃放下之前的误会,与他们漕帮携手合作,恐怕得费上一番唇舌。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他刚刚提出合作的意向,许樱桃不仅爽快地答应了,还迅速拿出了合作方案。 许樱桃笑道:“二当家,我这辣酱若是零售给散户,最低价也要五两银子一坛。但考虑到你们漕帮的拿货量庞大,我可以将价格优惠到四两一坛。 当然,随着后续辣椒产量的不断提升,以及我们合作的日益深入,价格方面还有进一步下调的空间,怎么样?二当家若是满意,咱们当下就能签契书,早合作,早发财。” 陆厥:“?” 第132章 一视同仁 十月初九,黄道吉日,宜交易纳财。 这一日,许樱桃正式与县城漕帮建立了合作关系。 陆厥胆子大,有魄力,当即就向许樱桃订了两千坛辣酱试水。 他们漕帮的兄弟姐妹遍及五湖四海,推广这些辣酱简直轻而易举。 契书签订完的那一刻,许樱桃和他皆露出一脸得逞的笑容,各自都觉得自己捡了便宜。 为了彰显诚意,陆厥还宣布,往后只要许樱桃想用船,漕帮分文不取。 既然成了合作伙伴,两方自然化干戈为玉帛,从前的恩怨一笔勾销。 吕三没脸没皮地喊起了“樱桃妹子”。 许樱桃也不和他计较,毕竟才赚了人家数千两银子,笑脸总该给一个。 翌日一回村,许樱桃让谢柏回家报平安,自己则去了郑家,同郑村长商议接下来修路立碑的细节。 恰好赵氏今日回村探望老两口,听许樱桃讲述完这几日的经历,不禁为她捏了把汗,并感叹道:“当真是造化弄人,若是一早便知那个姓陆的是漕帮的二当家,樱桃这修路钱,定然能省下,真是白让那县令捡了便宜。” 周婆子难得没怼二儿媳,因为她也是这般想的。 许樱桃喝了口热茶,这才笑道:“婶子,没有高县令出面,这事真不一定能成。” 诚然,陆厥看起来颇讲义气,可自己同他之间并无多大的恩情。 他们两方都心知肚明,陆厥之所以夸大那几斤牛腱子的价值,到底也是看在高县令的情面上。 许樱桃继续道:“况且,为了日后方便商客往来和咱们自己出行,这条路都该修,我知晓大家心疼我,可换个角度想,自古修桥铺路都是大功德,我就当是为自己,为咱们全村积攒福德。” 郑村长很是感慨了一番,又向许樱桃保证,召集村中汉子修路一事,包在他身上。 果然,村里的老少爷们得知此事后,纷纷表示愿意义务劳动,分文不取,毕竟路修好了,他们也受益。 况且许樱桃平日里给的工钱足够多,此时哪还能再问她要钱。 邻村的人们反应也大差不离。 许樱桃很是感动,既然大家不愿收取工钱,她便在伙食上狠下功夫,让每一个参与修路的人米面猪肉管饱。 虽说每日银钱如流水般花出去,但也着实让许樱桃见识了一把古人的智慧。 在没有压路机和混凝土的前提下,工人们先将土碾碎后再烧焦,继而再炒熟,这样得到的土称之为熟土,据说可以百虫不侵。 随后,将石灰混入熟土之中,再用人力夯实,其效果虽不及现代混凝土,却也坚实耐用,堪称低配版混凝土。 若非要找出个缺点,那就是效率有些慢。 在两村汉子加起来将近两百人的情况下,修一条宽三米,长三十里左右的道路,足足用时三个半月。 许樱桃却很满意。 当初蒙恬率领大军修秦直道,虽说七百多公里只用了两年半,但那却是三十万人齐上阵的结果。 所以,相比之下,她深感知足! 在道路建成的前一个半月,村中学堂先一步修建完毕。 学堂有了,学生有了,就差传道授业解惑的老师。 许樱桃遂向葛员外求助,请他帮忙物色一位合适的夫子。 不久,便有了回音。 那是一个年逾四旬的老秀才,家中世代居住在白龙镇上。 可到底天赋有限,老秀才从十来岁考到四十来岁,考得大好青春等闲抛,考得家中钱财被徒耗,考得妻儿面黄肌瘦闹和离,老秀才终于醒悟,自己不是考试的这块料。 他少时靠爹娘,青年靠妻子,到了中年,总算明白自己身为男人,该担起养家糊口的担子。 于是,他将那些圣贤之书一一封存箱底,恳请葛员外为他谋得一份生计。 十一月中旬,老秀才拖家带口来到了南溪村。 许樱桃及郑村长带着一群小萝卜头到村口接人。 没办法,村里的男人们在修路,女人们在作坊干活,也就剩下些连童工都干不了的小孩还闲着,自然被抓来当了迎宾娃娃。 同时,许樱桃也想借此机会试探一下这位老秀才的人品,若是他因为不够受重视而摆架子,那不好意思,麻溜地给她卷铺盖走人。 她花钱请人来教学,断没有当佛爷供着的道理。 柴秀才刚从人生的低谷中挣扎出来,此刻的他只求能有一份差事,让妻子儿女能够吃饱穿暖,哪里还敢奢望被当作佛爷供奉。 是以,虽然迎接他的人并不多,他也丝毫不恼,甚至颇为感激眼前的女东家给他开出了丰厚的工钱,让他得以带着家人至此过上好日子。 唯独在听说日后还得教女娃读书识字时,露出了惊愕的神情。 许樱桃见状,微笑着问道:“柴夫子,可是不愿意教女子读书?” 柴秀才本来的确有些不愿意。 在他看来,女子读圣贤书,简直悖逆纲常,乱了乾坤秩序。 但转念一想,自己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还守着那些不能当饭吃的规矩有屁用。 于是,他摇了摇头,语气真挚地说道:“许娘子误会了,在下只是一时惊讶,并无反驳之意。往后这村中的孩子,无论男女,在下都会一视同仁,尽心教导。” 许樱桃笑了笑,这位柴夫子,很上道! 千人颂德碑落成那日,许樱桃专门请高县令来参加了揭碑仪式。 鞭炮齐鸣,欢声笑语中,高县令满面春风,于两村村民及镇民的簇拥下,红光满面地揭开了石碑上的红绸。 与他一同前来的下属官员们纷纷送上道贺,村民们也在许樱桃的授意下,不停高呼着“高大人是好官”。 场面一时间热闹非凡。 就在这时,一名衙役策马疾驰而来,高呼:“大人,不好了!” 谭师爷闻言,脸色一沉,怒斥道:“休要胡言乱语,大人好得很!” 衙役赶忙勒紧缰绳,从马背上跳下,双手奉上一张折叠的纸张,急切道:“大人,州府急报,皇上驾崩了!” 众人一片哗然。 第133章 考上了 遵循本朝古制,帝王一旦驾崩,全天下都得守丧,其间任何娱乐活动都得禁止。 高县令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后怕,又暗自庆幸这揭碑仪式举办得及时,否则至少要拖延至百日之后,那无疑会让他错过年底述职评级。 尽管内心暗自窃喜,高县令脸上却换上了哀伤神情。 他接过衙役呈上的公告,缓缓展开,声音哽咽地宣读:“皇上恩泽广被,龙体归天,举国哀悼,万民同悲……” 还没念完,他便以袖掩面,嚎啕大哭起来。 众从官一边跟着哭,一边又不忘拍上司马屁:“大人,切莫太过伤心,您得保重身体啊!” 许樱桃无语,心说我倒要看你们演到几时。 县衙的人浩浩荡荡而来,又浩浩荡荡而去。 留下村民们大眼瞪小眼。 比之官员们如丧考妣的悲伤,他们心里毫无波澜。 甚至还有点小欣喜。 世人皆知,皇帝在位将近四十年,一心想要踏平北鞑,扩大国土疆域,从而彪炳青史。 可他个人的宏图大志,却是建立在累累白骨和盘剥百姓的基础之上。 庞大的战争开支,早已将国库掏空,年复一年的沉重税赋,更是让黎民百姓生活在饥寒交迫之中。 他这一死,老百姓还真就松了口气。 大家默默祈祷,希望新皇别再穷兵黩武,好歹让老百姓缓缓。 高兴归高兴,但没人敢表现出来。 毕竟国丧期间,严禁一切欢庆之事,臣民皆需着素服,行哀礼,否则一旦被人告到官府,那可就是重罪。 这场国丧整整持续了百日。 期间吴春花历经难产,终于生下了闺女,谢招心疼的嗷嗷哭,扬言这辈子就只生这一个,再舍不得自己媳妇受苦。 陈氏气得直跺脚,说没个儿子怎么行,又说老娘生了你们四个也没这么娇气,最后实在气不过,跑去找自家男人撒了一场泼。 她倒不是让谢大牛帮她撑腰,而是气愤凭啥儿子都懂得疼媳妇,老子却是个楞木头。 当年她连生四个,也没见谢大牛掉一滴泪。 国丧期不让办喜事,所以孩子的洗三和满月酒也只能作罢,陈氏只好往家家户户送筐红鸡蛋宣告喜事。 她这番心思,还是去许樱桃家送红鸡蛋时,自己亲口吐露的。 许樱桃委婉敲打她:“大伯娘,生男生女一样好,你可不许为难小堂嫂。” 陈氏神情夸张道:“为难她?我每日给她炖六个鸡蛋,隔一日又是一只老母鸡,细面精米让她敞开肚皮吃,全村上下都找不出比她更享福的月母子!” 这话倒是不假。 她嘴上说嫌弃,实际上对大儿媳的照料很是细心,对小孙女更是稀罕不已,毕竟这是她的第一个小孙孙。 可她就是控制不住嘴欠。 姜氏也劝她:“大嫂,咱们都是过来人,再清楚不过,月子仇可是要记一辈子的,你嘴上不饶人,把春花的心伤透了,再去尽心照顾她们母女,又有啥用?” 姜大丫将自己做的几套小衣裳递给陈氏,也劝道:“是啊妹子,咱不能一边说坏话一边做好事,最后人没少得罪,却是半点落不下个好,最后还让儿子儿子离心离德,你何必呢。” 陈氏显然是听进去了。 自打这日过后,她再不在吴春花面前催着她生儿子,婆媳俩的关系日益融洽和谐。 当然,这都是后话。 转眼便到了春节。 今年的春节恰逢国丧,家家户户不敢大肆张扬,因此过了一个相较于去年更为“简朴”的新年。 随后,各家便开始翻修房屋,最次也要将茅草屋顶换成瓦片。 不过半个月,全村便焕然一新。 村里干得热火朝天之际,许樱桃家却是格外安静。 原因无他,因为谢柏要准备参加二月的县试。 为了给他营造良好的学习环境,大家在家中说话都放低了声音。 县试的时间是在二月初七,许樱桃在二月初五就将谢柏打包送去了县城,美其名曰提前熟悉考场环境。 家里一个人都没跟着去。 一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二是谢柏不希望家人为他过分担忧。 许樱桃自认自己是开明的家长,既然孩子都这么要求了,她当然不能唱反调。 况且就是个小小县试而已,哪用得着那么兴师动众。 但肯定也不能让他独自去县城赶考,于是就临时抓壮丁,将大房的谢财和谢进派出去当左右护法。 谢柏去考试的这几日,许樱桃在家办了场别开生面的招聘会。 随着生意越做越大,盘账于她而言,已然是力不从心,急需一位专业的账房先生来协助管理。 由于南溪村如今在整个县城都小有名气,加之许樱桃给的工钱足够丰厚,她想找账房的消息一放出去,便有不少人慕名前来。 为了高效地完成招聘,许樱桃决定在二月初八这一天安排集中面试笔试。 应聘主要分为两个环节。 第一个环节是算术能力测试。 许樱桃精心准备了几道算术题目,要求应聘者作答,以此筛选出计算能力最强的前五名候选人。 待这五人脱颖而出后,她又让小花给每人端上一碗她亲手做的馄饨。 五人虽疑惑,但既然是主家招待的吃食,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见五人将馄饨汤一滴不剩的喝下肚,许樱桃又问了他们口感味道如何,自然收获了一众好评。 东拉西扯半天后,许樱桃才狡黠一笑道:“诸位,谁能准确说出刚才碗中有几个馄饨,以及它们分别是什么馅料,谁答对了,谁就是我们南溪村未来的账房先生。” 众人愕然,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吃馄饨是第二个考试环节。 考验的是他们观察力和记忆力。 五人绞尽脑汁回忆,最后只有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回忆起了所有细节。 至此,许樱桃便寻找到了令她满意的账房先生,压在她肩上的重担,骤然轻松不少。 三月中旬,衙门放榜。 怕谢柏万一没考上尴尬,自打他县试归家后,家里人从不打听他考得好不好,以免让他徒增压力。 因此,即便到了放榜的日子,尽管全家人都充满了好奇,但依然装作若无其事,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急切。 直到晌午,姜来福火急火燎冲进了村子,隔得老远就开始大喊:“考上了!考上了!” 此时恰逢作坊下工,男女老少全都齐刷刷地向他看去。 郑村长拦住姜来福,问道:“可是谢柏考上童生了?” 第134章 朝廷嘉奖 姜来福猛点头,满面喜色道:“没错,不仅考上了童生,还是县案首,可以免去府试和院试,直接获得秀才功名!” 众人大部分不懂啥是府试院试,但他们懂何为秀才。 一旦成为秀才,不仅可以免除税赋,甚至在面见县太爷时也无需下跪,这可是莫大的荣耀! 这下整个村子都沸腾了,大家纷纷感叹谢家二房真是祖坟冒青烟,出了个文曲星。 毕竟,谢柏满打满算还不到十四岁,这个年纪能当上秀才公,不是文曲星又是个啥? 陈氏和谢大牛闻声也匆匆赶来,得知谢柏直接成了秀才,陈氏嘴巴张得都能塞下一个咸鸭蛋。 谢大牛则莫名其妙红了眼圈,转身就要往自家走。 陈氏一把拽住他:“你不去同小柏和弟妹道喜,这是要干啥去?” 谢大牛语带哽咽道:“你去就成了,我上山去给二牛还有爹娘烧纸!” 他们老谢家几辈子才出了个读书人,定要第一时间通知到位。 陈氏这才松了手。 姜氏也听到了院外闹哄哄的动静,让小花出去看看发生了啥事,结果听说谢柏考上了,猛然站起身,险些打翻刚磨的调料粉。 姜大丫也是满脸喜色,扶着有些腿软的妹子往外走去。 不一会儿,院内和堂屋就挤满了前来道喜的乡亲们。 大家一遍遍向谢柏姜氏还有许樱桃送上祝贺,又问为啥明明去考童生,却考了个秀才回来。 谢柏简要向众人解释了本朝的科举制度。 总的来说,一个人若想走科举入仕这条路,首先就得通过县试和府试这两关。 若是这两关过了,便能获得童生身份,也就具备了考秀才的资格。 但,并非所有人都得按照这个步骤来。 若是在县试中表现出色,荣获县案首的殊荣,那么便可以跳过府试和院试,直接晋升为秀才。 众人恍然大悟,直叹谢柏果然是文曲星下凡。 姜氏则满脸笑意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眼中充满了骄傲和自豪。 说实话,许樱桃也被吓了一跳。 在她的预想中,谢柏考上童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毕竟他那颗小脑袋瓜,学习任何知识都是一点就通。 可她万万没想到,这孩子上来就玩了把大的。 她之前还专门向严衡咨询过,县试一般会考哪些内容。 得到的答案是,除了四书五经,还要考经文、诗赋、律赋、骈文、圣谕广训等内容。 许樱桃跟着严衡学习了一年多,虽然有信心能考上童生,但绝不敢肖想“县案首”。 明明师出同门,可谢柏却考上了。 她有点酸。 但短暂惊讶和羡慕后,许樱桃更多的则是欣喜。 这代表她投资谢柏,投资对了! 许樱桃越想越开心,当即宣布明日作坊和学堂放假一天,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若不是还在国丧期,她真是恨不得大摆一天流水席,好向所有人证明她的投资眼光一级棒。 众人一阵欢呼。 大肆庆祝是没可能了,但是自家人一起吃顿饭却是万万没有问题。 许樱桃当即安排人去镇上割肉买酒。 如今路修好了,从前一个多时辰的路程,现在赶骡车,小半个时辰足矣。 陈氏忙嘿嘿笑:“樱桃,我已经安排小招去了,十斤猪肉两只鸡鸭两坛黄酒,这些都算我们大房的,你可不许再给钱。” 许樱桃挑眉。 哟呵,这真是大方了。 陈氏嘴都快笑咧了,那必须得大方啊,侄子日后怕是还要考举人考进士,等他当了大官,定然也能拉拔自家几个儿子一把,他们大房也能跟着沾光。 此时不大方,更待何时。 论抱大腿,可没人比她更专业! 在众人忙碌准备期间,许樱桃让谢柏去北溪村给师父报喜,顺便下午请个假。 今日家中有喜事,两人暂停半天的学习。 言罢,许樱桃又将煨在灶上的冬笋雪菜黄鱼汤,和红枣益脾糕装进食盒,让谢柏一并带过去。 自从上次得知皇帝驾崩的消息后,严衡的身体状况又回到了从前,食欲减退,失眠消瘦。 许樱桃这一年好不容易给他养出的一些肉,短短半个月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比之从前还要清减了几分。 她实在没辙,这一个月来,变着法子做既美味又养生的药膳,只求师父他老人家早日恢复,千万别积郁成疾。 虽然她不清楚师父在京城时的具体身份和过往,又是因为怎样的原因回到了这个小山村。 但根据她从前观看历史正剧的经验,新皇登基后往往会大赦天下,起用一批有真才实学的旧臣。 这也是皇室的驭人之术。 像她师父这种一看就不简单的人,必然不会一生埋没于此。 与其等谢柏三四年后靠科举入仕,她倒是觉得靠师父来得更快一些。 正好如今谢柏考上了县案首,想来也能为师父带去不少慰藉和喜悦。 “对了,记得把阿梨和你云澜姐也叫来一起吃饭。”许樱桃叮嘱。 如今谢梨俨然成了小武痴,整天和严云澜混在一起,刀枪棍棒样样都学,若是没人喊她,她恨不得在严家长住。 许樱桃对此很是理解。 毕竟家里人不是忙着做生意就是读书,小花里外操持也忙得脚不沾地,谢梨小小年纪找不到玩伴,也不愿像村里那些女娃一样,得空了扎堆绣花,自然就黏上了严云澜。 两人虽然差着八岁,沟通玩耍起来全然没有代沟。 加之师母对他们几个小的向来宽容,见女儿有了玩伴,对谢梨扎根自家的行为不仅不排斥,还很是欢迎。 六月悄然而至,又是一年麦子成熟时。 金黄色的麦浪翻滚,全县迎来了史无前例的大丰收。 这半年来,得益于漕帮的鼎力推广,辣酱以归云县为中心,如同星火燎原般迅速向四周扩散,许樱桃的财富也随之以惊人的速度增长。 她原以为自己此生只能当个朴实无华的富婆,结果到了六月底,朝廷对她的嘉奖赫然颁布。 第135章 钦差仪仗 彼时甜妹郑燕归宁,顺便到许樱桃家来看望她,两人话还没说几句,就听巡逻的小娃在院外大喊:“小东家,衙门来人了!” 全家深知村里的小孩不敢拿此事开玩笑,纷纷整理仪容出去迎接。 甫一出府门,便见谭师爷拽着袍摆,气喘吁吁自村头奔至,一路高呼:“许娘子,许娘子!快快做好准备,钦差大人要到了!” 许樱桃:“?” 什么玩意儿? 谭师爷满头大汗跑到她跟前,满脸堆笑拱手行礼:“恭喜许娘子,贺喜许娘子!您那肥田之法立了大功,朝廷特赐嘉奖,传旨钦差即刻便到,请速做准备,迎接圣旨!” 许樱桃恍然大悟。 她原以为先前得到的白银百两和良田五十亩,已然是官方给予的奖励,却不想,朝廷的赏赐还没下发。 谭师爷仿佛洞察了许樱桃的心思,一改往昔的高傲姿态,换上了几分谄媚的笑容,解释道:“许娘子或许还不清楚,那百两白银与五十亩良田,实则是高大人以个人之名,对您的奖赏。” 话都说到了这个程度,许樱桃心领神会,笑盈盈道:“民妇自当铭记高大人的赏识与厚爱。” 谭师爷长舒一口气,总算完成了自家大人交代的任务。 尽管他对朝廷的嘉奖一无所知,但光看自家大人的重视程度,便知绝不简单。 他跑来的路上一直都在回想,这近一年来是否得罪过许樱桃。 最后的得出的结论是,基本可以功过相抵。 此时见许樱桃这般豁达上道,一颗心更是落回了肚子。 在谭师爷的指导下,全家紧锣密鼓学习了礼仪,又抓紧时间将院子和堂屋归置了一番,确保整洁干净,一尘不染。 接着全家都换上了料子最好的衣裳,梳头净面,整肃仪容,等待钦差的到来。 期间谭师爷也不再自恃身份,撸起袖子帮着几人一起擦桌摆凳,吓得姜氏连忙上前想要接过他手中的抹布。 谭师爷好不容易挣到的表现机会,哪里舍得轻易让出,笑道:“夫人切莫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眼下最重要的是赶紧收拾妥当,迎接钦差大人。” 不多时,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自村口传来,谭师爷激动道:“钦差仪仗到了,速速随我迎接!” 几人毕恭毕敬地站在院门口,就见敲锣打鼓举着旌旗的仪仗队伍快步朝他们走来,其间还有一顶豪华轿子。 许樱桃定睛一看,好家伙,高县令居然只能腿着走,也不知轿内坐的钦差官有多大。 姜氏与姜大丫紧张得手心冒汗,两姐妹只能互相攥着彼此的手打气。 谢柏虽同样心怀忐忑,但自从在县试中夺得案首之后,许是觉得上升通道并没有想象中那般艰难,他对官员再不似从前那般敬畏。 一家人各怀心思等待着钦差的到来。 当仪仗队伍抵达门前,高县令亲自上前,小心翼翼地撩开轿帘,恭敬地笑道:“吉祥公公,咱们到了。” 许樱桃此时尚且不知,来人便是最得新皇宠信的太监总管吉祥。 紧接着,一位身着华丽官服、面容白皙无须的中年太监缓缓步出轿外,他环视四周后,沉声问道:“许氏何在?” 许樱桃上前躬身行礼:“民妇许氏,见过大人。” 尽管在来的路上,吉祥已从高县令口中得知了许樱桃的年龄,但亲眼所见时,还是有些吃惊。 户部那些老东西半辈子没研究出来的法子,竟然让一个十来岁的年轻妇人给研究出来了。 若非经过验证,他断然是不信的。 吉祥收回思绪,展开圣旨,笑道:“既如此,接旨吧。” 以许樱桃为首的所有人纷纷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古农耕为本,乃国家之基石,民生之要务。 朕闻许氏之女,慧心巧思,勤勉好学,于田间地头,潜心钻研,终得肥田之妙法。 此法行之,可使贫瘠之地化为沃壤,五谷丰登,百姓安居乐业,实乃利国利民之大功也。 朕心甚慰,念及许氏之功绩,特破例擢升,赐以乡君之爵,以彰其德……” 后面吉祥念了什么,许樱桃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此时满脑子就剩下四个字——乡君之爵。 她因为鼓捣出化肥,封爵了。 她不靠任何人,仅靠自己,成女爵了! 直到姜氏轻轻推了推她,她才猛地回神。 吉祥公公已经宣读完圣旨,他深知平民骤然获得如此荣耀,心中难免震撼,于是又带着笑意重复了一遍:“许乡君,快快领旨谢恩吧。” 许樱桃恍恍惚惚领旨谢恩,依旧沉浸在巨大惊喜中有些回不过神。 还是姜氏帮着张罗接下其他赏赐和朝服,又将提前准备好的打点银子呈给了吉祥公公。 吉祥笑纳了银子,又提点许樱桃:“许乡君,陛下为了给您争取这乡君爵位,可是同朝堂上那些老顽固们打了好一通嘴仗,您可万不能辜负陛下的信任,往后需得继续为国效力,惠及万民才是。” 他这话绝无半点水份。 新皇初登大宝,根基未稳,朝堂内外暗流涌动,各方势力蠢蠢欲动。 皇帝突然提出册封一位农女为爵,无疑在朝堂上掀起了轩然大波,遭到了不少权贵的强烈反对。 但肥田之法,的确利在当代功在千秋,甚至一年之内就能将国力大大提升,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尤其是在这个关键时刻,肥田法的出现,简直是天降祥瑞,能帮着他稳定民心,巩固皇权,让他如何能不欢喜。 最后皇帝力排众议,还是下达了旨意。 许樱桃自然不知晓其中的曲折,此时她也终于消化了这巨大的好消息,邀请吉祥和一众官员进院中喝茶休息一番。 吉祥公公原本正与许樱桃谈笑风生,一步入堂屋,他的目光瞬间被墙壁上悬挂的一幅画作吸引,瞳孔骤然一缩。 他连忙转身,面带急切之色地追问许樱桃:“许乡君,这幅画作,您是从何处得来?” 这一年来,许家的堂屋内陆续增添了不少墨宝画卷,大多出自谢柏之手。 许樱桃满心都是搞钱,做不来这些风雅之事。 然而,此时吉祥公公问的那幅画作,却偏偏出自严衡之手 第136章 藏着掖着 许樱桃心念电转,随口胡诌道:“这幅画作,乃是我漕帮的一位合作伙伴,在一次交易中偶然获得,觉得与我颇为投缘,便赠予了我,吉祥公公也精通绘画之道?” 吉祥笑道:“圣上酷爱书画,我随侍多年,自然也多多少少沾染了些墨香,对画作颇有几分鉴赏之力。今日一见此画,便心生喜爱,不知许乡君能否忍痛割爱,将其赠予杂家?” 许樱桃哪敢说不。 只好将画作取下,双手奉上。 同时,她心中暗自庆幸,这幅画上没有师父严衡的任何落款和印章。 毕竟,她现在对吉祥公公的意图还摸不清。 其他官员福至心灵,原来吉祥公公对画作情有独钟,那他们接下来要送的礼物就有了着落。 尤其是高县令,专门找机会凑到许樱桃跟前,态度恭敬地打听道:“不知赠与许乡君这幅画作之人,在漕帮中担任何职?” 乡君是从五品,而县令则是七品,如今许樱桃品级比他高了好几级,他自然得尊着敬着。 说起来,高县令也没想到许樱桃运气这般好,本以为朝廷顶多赏赐些金银财宝,却万万没想到直接嘉赏了爵位。 看得他红眼病都快犯了。 许樱桃只能以时间久远搪塞了过去。 仪仗队并未待太久,便浩浩荡荡离开了南溪村。 然而,那些跟在仪仗队后面凑热闹的乡亲们却久久不愿离去。 他们自仪仗队出县城起便一路跟随,如今见许樱桃因发明肥田之法而被封为乡君,纷纷向她下跪道谢。 原先他们只当那肥田法子出自县衙,如今找到了源头,自然要诚心感谢一番。 今年全县喜获大丰收,他们看在眼里,喜在心头,第一次不再为交了粮税后会饿肚子而担忧。 许樱桃被大家的真挚打动,眼眶不禁微微泛红,随后费了好一番唇舌,才将众人劝离。 直到这时,她才有机会欣赏朝廷给她的大批赏赐。 除了爵位,还有银两、田地、山林、庄园…… 姜氏满眼慈爱地看着她:“咱们樱桃,真是了不起。” 谢柏也温声笑道:“祝贺大嫂。” 姜大丫和小花也送上了真挚祝福。 许樱桃嘿嘿嘿笑个不停。 等笑够了,她又感激地回应了前来道贺的乡亲们,随后抓着谢柏去了严家。 为师父报喜的同时,也顺便报个信。 吉祥公公要走师父的画作,她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无论如何,都得知会师父一声。 严衡夫妇还有严云澜自是为她感到高兴和骄傲。 谢梨头回因为没回家而感到后悔,她一把搂住许樱桃的胳膊,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大嫂,乡君的官位真的比县太爷还要大吗?” 许樱桃点头:“是的呀。” 谢梨一声欢呼:“太好了!从今往后,就算我不在,也再没人敢欺负大嫂了!” 许樱桃的心顿时软成一片,原来这孩子学武,是为了保护她。 她朝谢梨张开双臂:“来抱抱。” 谢梨狠狠给了她个熊抱,力气大到险些给她勒死。 算了。 不和怪力小孩计较。 许樱桃从未像今天这般开心。 她如今有钱、有社会地位、有家人爱护,心中无比满足。 随后,她将吉祥公公索要画作的事情告诉了师父。 严衡听后,只是淡淡一笑,道:“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无需过分忧虑,倒是你,如今享受着朝廷的俸禄,更应勤勉尽责才是。” 许樱桃连声应是,同时忍不住默默感叹,师父这忧国忧民的劲儿,从前高低得是个三品以上的官! 傍晚许樱桃带着两个小的离开后,薛清秋有些担忧地望着严衡。 严衡捏了捏她的手指,笑道:“无需害怕,一切自有天意,非人力可抗衡。” 获封乡君后,许樱桃的生活并无太大改变。 如今放眼整个归云县,乃至州城,比她官大的找不出第三人,知州算一个。 官小的不敢也没必要来巴结她,毕竟她不享食邑,也不能参政,顶多每年领受朝廷俸禄吃吃皇粮。 官大的就更没有必要来见她,大家都不是一个赛道的,见了也是互相浪费时间。 当然好处就是再无人敢欺负她一家,就是县令来了也得敬着她。 只要她留在此地一日,便能守护自家和一方百姓的安宁。 倒是谢柏,自打许樱桃成了乡君,他就好似受了刺激一般,更加发奋图强。 从前天黑以后他就不再读书学习,可如今,恨不得熬夜奋战到天明。 许樱桃忍笑。 她懂,她都懂。 毕竟先前谢柏成为县案首时,她也短暂的酸了酸。 如今师出同门的她剑走偏锋直接当了官,定然把那孩子酸坏了。 她也没说什么,毕竟有压力才有动力,三年后的乡试,他才能考出好成绩。 半个月后,甜妹郑燕再次登门。 上回因着钦差前来,两人话还没说几句,郑燕不得不提前离开,此番她再来,许樱桃察觉出不对劲了。 这里不比现代,出嫁女频繁回娘家,不仅会引来婆家的不满,还会遭受周围人的非议。 是以,若非逢年过节,嫁出去的女儿很少会回娘家。 而郑燕一个月内连回来两次,定然是遇到了麻烦。 上回没来得及仔细打量,这次认真一看,许樱桃发现,甜妹不甜了。 不仅不甜了,眉宇间还笼罩着一层难以化解的忧愁。 果然,女子嫁人后,就没几个是实打实开心的。 许樱桃当即忍不住询问:“燕儿,可是你相公欺负你了?” 如今她手握附近村落的经济命脉,加之又有乡君身份加成,帮甜妹出头,简直是易如反掌。 再不似从前帮助姜大丫那般,得绕巨大个弯子才能办得成事。 现在她说什么,十里八乡没人敢不听。 郑燕当即将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沐哥对我很好的!” 言罢,她又摸了摸肚子,笑道:“樱桃姐,我怀身孕啦。” 许樱桃一愣,心下说不上来什么滋味。 郑燕和原身年岁相当,如今满打满算也才不过十七岁。 虽然在这个时代,十七岁怀孕生子再平常不过,可到底曾经见识过甜妹天真烂漫的一面,如今骤然得知她要担起为人母的重担,许樱桃便觉得有些惋惜。 才十七呢,高中生的年纪。 但看郑燕满眼温柔,她也只能送上祝福,并努力搜刮一些她所知的现代分娩知识,希望能帮到小姑娘。 郑燕重重点头:“樱桃姐,我都记住啦。” 见她欲言又止,许樱桃柔声道:“遇到什么困难就直接跟姐姐说,别藏着掖着。” 第137章 扫把星 或许是她的语气太过温柔,也或许是“姐姐为你撑腰”的气势给足了甜妹安全感,郑燕倏地红了眼眶。 她努力仰起头,防止眼泪落下,又努力挤出一抹笑容:“樱桃姐,你对我太好了,我有点想哭。” 人只有在受到委屈时,面对别人突如其来的善意才会落泪。 许樱桃越发确信小姑娘在夫家的日子并不如意。 她递上自己的帕子,柔声哄道:“不哭不哭,有问题咱们就想办法解决,自己憋着除了伤身毫无用处,你如今怀着身孕,更不能哭。” “嗯,我不哭。”郑燕擦掉眼泪,咬了咬嘴唇,“樱桃姐,其实我今日来是想找小柏,问他借几本书,有他的批注就更好了。” 许樱桃忽的想起,郑燕的小叔子如今在镇上私塾上学,算算时间,已有四年。 她微笑道:“借书没问题,但你得告诉我,这书,是你自己要来借的,还是家中其他人的主意?” 郑燕闻言,缓缓垂下眼帘,声音细若蚊蚋:“是,是我婆婆的主意,她说小柏考上了县案首,各村都传他是文曲星转世,他读过的书,都有文气,再让我小叔子也读一读,明年定然也能考上童生。” 许樱桃轻轻挑眉,若她没记错,郑燕的小叔子今年已是第二次考童生。 四年寒窗,两次县试,却连童生的门槛都未能跨过,这孩子或许真不是块读书的料。 再者,并非许樱桃斤斤计较,县案首的读书笔记和学习资料,就算拿出去卖钱,她也不往多了说,五十两绝对没问题。 可郑燕的婆家却只想白嫖。 白嫖就算了,自己不露面,却让怀着身孕的郑燕来欠人情,清水村赵里正这一家子,属实有些不厚道。 要么是那家人脑子缺根弦,要么纯粹就是故意恶心人,除此之外,许樱桃实在想不出第三种可能。 “你上回来,也是想借书?”许樱桃问道。 郑燕点点头,不敢抬眼。 她又何尝不明白读书人的书本金贵,尤其谢柏还是县案首,他读过的书,那就等于被镀了一层金。 可无论她如何抗拒,她婆婆非得让她来借。 本以为樱桃姐成了乡君,她婆婆就歇了借书的心思,哪曾想,她婆婆更加笃定谢家二房的运道不一般,无论如何也得让她借来给她小儿子沾沾光。 郑燕打小被保护的极好,性子温吞又和善,从不与人起冲突。 面对她婆婆那种强势性格毫无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又来一趟。 许樱桃微微蹙起眉头,随即温声道:“燕儿,并非姐姐有意为难你,这书,姐姐可以做主借给你,但,你必须让你婆母和公爹,还有你那小叔子,过来给小柏道声谢。” 谢柏如今好歹也是秀才,见到高县令都不必下跪,赵家要借他的书,于情于理都该亲自过来表达谢意。 况且,许樱桃也并非真的在意那声感谢,她就是察觉到郑燕憋着一肚子委屈不愿吐露,她得逼她一把。 果然,郑燕一听这话,下意识猛摇头:“樱桃姐,我不敢,婆婆会骂我的。” 话刚出口,她便意识到自己失言,慌忙用手捂住嘴巴。 许樱桃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问道:“你婆家人经常骂你?” 郑燕摇摇头,自知瞒不过许樱桃,又只好点点头。 话匣子至此打开。 原来,去年春暖花开的三月好时节,郑燕如期嫁去了清水村的赵里正家。 没嫁过去之前,两家都认定了这是门好亲事。 然而,命运似乎总爱捉弄人。 郑燕嫁过去的第三天,恰逢县试放榜,她那初次应试的小叔子不幸名落孙山。 更糟糕的是,家中那只用于下蛋的老母鸡,也莫名其妙地病死了。 时人皆迷信,郑燕她婆婆孙氏便怀疑是郑燕带霉运,才害得儿子县试失利,连老母鸡都未能幸免。 自那以后,孙氏对郑燕的态度急转直下,再也没有了好脸色。 平日里,家中稍有不如意,她便摔摔打打,变着法子指责郑燕是个扫把星。 无论郑燕做什么,孙氏都能鸡蛋里挑骨头,对她进行贬低和嘲讽。 好在郑燕娘家不弱,加之大儿子很是维护自己的媳妇,孙氏只敢在嘴皮子上挤兑大儿媳,其他方面不敢做得太出格。 然而,即便是再可爱单纯的人,长期生活在这种被人精神打压的环境中,也会逐渐丧失自信和活力,变得怯懦畏缩。 郑燕不敢和婆婆叫板,更不敢回娘家告状,她男人是木匠,大部分时候都在外面做工,所有委屈,她只能默默藏在心底,独自承受。 这一忍,便忍了一年多。 结果到了今年县试,她小叔子还是没考上。 这下好了,孙氏便彻彻底底认定了郑燕是扫把星转世。 不然所有人都夸她儿子聪明,他为啥会考不上? 于是,孙氏开始盘算着让大儿子将郑燕休掉。 在她看来,郑燕就是她小儿子的克星,只要郑燕还在这个家,她的小儿子就永远无法出人头地。 要知道,她小儿子从十岁被送到镇上私塾,一年束修、食宿、和其他零零总总的开支,至少都得十五两银子打底,四年下来,将他们家底掏了个一干二净。 全家都指望着她小儿子考上科举当大官,小儿子就是他们全家的希望,容不得半点闪失! 郑燕她男人得知老娘的想法后,当即和她大吵一架,说再欺负他媳妇,大不了分家。 孙氏急了,她哪可能让大儿子分家。 毕竟当木匠可不少赚,小儿子每年的花销,有一半都是大儿子挣的,真要分了家,单靠她和她男人,根本供不起。 孙氏只好暂时歇了休掉郑燕的心思。 得知谢柏一举就考上了县案首,直接成了秀才,孙氏硬是羡慕嫉妒到整宿没睡着。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作妖心思,又如同春日里的野草般肆意生长。 于是,她心生一计,指使郑燕来南溪村借书。 若是借到了,那她小儿子正好沾沾谢柏的文气,保不齐明年也能成为县案首。 若是借不到也无所谓,这样一来,郑燕不仅会得罪许乡君,她自己也能找个由头,将她骂得狗血淋头,出出心头恶气。 可孙氏偏偏低估了许樱桃对郑燕的重视程度。 第138章 给个交代 当初许樱桃刚穿越过来时,郑家对她的帮助,她可一直铭记于心。 是以,这两年来,两家一直亲如一家,只要郑家有事,许樱桃总是无比上心。 但郑家人一向低调,从不在外面借许樱桃的名声为自家贴金,就导致孙氏以为两家只是相对走得近些而已。 此时许樱桃听完郑燕的讲述,已然气得说不出话来。 看看那糟心的婆家,把小甜妹折腾成啥样了! 郑燕见许樱桃神色不对,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忙反过来安慰她:“樱桃姐,我不借书了,你别生气。” 说着,眼泪便止不住地往下流,哭得都有些抽噎了。 许樱桃抬手为她擦去眼泪,温声安抚道:“燕儿,你今日先别回婆家了,等我安排好再说。” 郑燕一愣,睁着单纯无辜的大眼睛看她。 片刻后,许樱桃让人将周婆子和小周氏叫了过来。 两婆媳也是心大,最近见郑燕脸色不好,只以为她是怀了身孕害喜所致,根本没往别处想。 结果听完许樱桃的转述,当即气得要去清水村打人。 许樱桃给劝住了。 小周氏紧紧搂着女儿,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燕儿啊,娘的宝贝燕儿啊!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怎么就不跟娘说一声呢?” 郑燕作为她的第一个孩子,一直备受宠爱。 公婆开明,不重男轻女,小叔子和弟妹也都心地善良,可以说,郑燕是在全家人的呵护下长大的。 原以为给女儿说了门好亲事,哪知那亲家母是个这般货色,小周氏想想就觉得心如刀割。 周婆子更是气愤不已,她自诩自己看人的眼光准,结果竟没看出那孙氏是个两面三刀的东西,害苦了她的大孙女。 这下就算孙氏不闹腾,郑家人也非得让和离。 许樱桃见两人情绪激动,忙劝道:“阿奶,婶子,你们先冷静一下,听听燕儿的想法。” 郑燕想也不想摇头:“我不和离,我舍不得沐哥。” 这两年,赵沐护她爱她,她都能感受得到。 况且她刚有了身孕,哪能就让孩子没了爹。 两婆媳顿时没了辙。 许樱桃安抚众人道:“咱们都先别急,我已经让人去寻赵沐了,等他来了问问他的想法,再做定夺。” 若赵沐是个不靠谱的,她不介意仗着权势棒打鸳鸯。 当然,若是郑燕死活都要跟他,那她也实在没办法,毕竟神仙难救恋爱脑。 但,她对郑燕有信心。 恰好赵沐最近就在镇上做工,不到一个时辰,就被人用骡车拉了回来。 他战战兢兢向许樱桃行了礼,见岳家的亲人全都满脸怒容瞪着他,心下更是惶恐。 然而望向郑燕的眼神,爱意和担忧却是藏不住的。 许樱桃示意他站起身,这才缓缓开口问道:“赵沐,你可知燕儿在你家受了多少委屈?” 赵沐倒是条汉子,当即就认了。 这两年,他过得也极为痛苦,一边被孝道压着无法反抗母亲,一边又心疼媳妇受苦受难,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里外不是人。 许樱桃点了点头:“既如此,我来做主,你同燕儿和离吧。” 赵沐顿时吓白了脸,又直接向许樱桃跪了下去:“乡君,求您收回成命,我改,我一定改,求您别让燕儿同我和离!” 他边说边脑门砸地,咣咣开始给许樱桃磕头。 郑燕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直想往他身边冲,却被爹娘紧紧拽住。 “你樱桃姐才说的话,你就忘了?”小周氏朝她打了个眼色,示意她稍安勿躁。 她就想不通了,自己咋就生了个情种。 郑燕这才老实了。 许樱桃冷笑一声,质问道:“你说要改,那你打算怎么改?你能日日守在燕儿身边保护她,还是能让你娘从此以后不再苛待她?” 突然,许樱桃语气一转,问道:“赵沐,你每月能赚多少银钱?” 赵沐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个,一时有些愣住,但还是如实答道:“回乡君的话,有时六七百钱,有时一二两多银子,视情况而定。” 许樱桃微微点头,继续问道:“那你每月赚的银钱,能交给燕儿多少?” 赵沐的脸上顿时露出几分尴尬,吞吞吐吐地说:“全,全都交给我娘了。” 没分家,小家庭赚下的银钱,大部分都得交给公中,这是此地家家户户都会遵守的规矩。 许樱桃冷笑道:“你那弟弟堪比吞金兽,你每年赚再多都不够他花的,如今燕儿怀了身孕,往后孩子生下来,你确定你娘舍得拿钱出来给你养娃?” 赵沐彻底愣住。 他还真不确定。 情感上,他觉得他娘不会不管他的儿女,可理智上,他又相信他娘定然舍不得把吃进去的钱吐出来。 毕竟他弟每年开销巨大,家中的银钱向来恨不得一文掰成两半花,到时候家中多了一口人吃饭,他都能想象到他娘摔锅砸碗的模样。 许樱桃端起茶水抿了一口,慢悠悠道:“大人也就罢了,赵沐,你当真舍得自己的儿女受苦?你辛辛苦苦赚的银钱,儿女媳妇花不着一文,全拿去养你弟弟,你当真甘心?” 赵沐当然不甘心。 没娶媳妇前,他活得一向没啥追求,爹娘说让他供他弟念书,供出来往后他也跟着沾光,他没多想便答应了。 倒不是真想沾光,只是觉得自己身为大哥,自当担起养家糊口照顾弟弟的责任。 况且,把供弟弟念书作为人生目标后,他觉得人生似乎有了奔头。 然而,自从娶了媳妇后,赵沐内心的天平开始逐渐倾斜。 每次做工回家,看到媳妇那甜美又温柔的笑容,赵沐心中便涌起深深的愧疚。 这么好的媳妇,嫁给他后没享过一天福,反而总是受到他娘的欺负。 他只能偷偷攒钱,给媳妇买些零嘴和新衣裳,但每次被他娘发现后,都会闹得鸡犬不宁。 赵沐觉得自己太无能。 有好几次,他想狠心分家算了。 可爹娘弟弟一求他,他又忍不住心软,这一拖,便拖到了现在。 而如今,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他明白,再也拖不下去了。 赵沐红着眼眶,朝着郑家人又重重地磕了个头,声音哽咽道:“爹、娘、阿爷、阿奶,我今日一定给燕儿一个交代!” 第139章 心术不正 清水村,赵里正家。 当孙氏见一群人浩浩荡荡登门,先是吓了一跳,继而满脸堆笑向许樱桃行礼:“拜见许乡君。” 许樱桃淡声道:“起来吧,都是乡里乡亲,无需如此多礼。” 孙氏应是,又笑着招呼大家进堂屋里喝茶,而后凑到郑燕身边小声嗔怪道:“不过是让你去借几本书,你咋把乡君和你娘家人都带来了?” 见亲家母正在不远处看她,孙氏忙对郑燕换上了一副笑脸。 紧接着,她又凑到赵沐身旁,小声问道:“阿沐,你不是在镇上做工吗,怎么也跟着他们一起回来了?” 赵沐心中隐隐愧疚,不敢直视他娘的眼睛,只得移开视线,含糊答道:“娘,爹呢?” “你爹正监督村里人摘辣子,娘已经让你弟弟去喊他了,快和娘说说,到底咋回事,我这心里,总有些不踏实。”孙氏忧心忡忡道。 不对劲。 眼下这气氛实在不对劲。 孙氏莫名有些心慌。 赵沐这才想起来,他弟今日放旬假。 他努力扯开嘴角笑了笑:“没啥大事,等爹回来您就晓得了。” 孙氏撬不开儿子的嘴,又不敢贸然去问板着脸的亲家,只好灰溜溜钻进灶屋去烧水泡茶。 期间,她试图以烧火为由将郑燕叫进灶房,不料进来的却是周婆子,孙氏只能陪着笑脸又将人给请了出去。 不多时,郑村长和小儿子赵泽匆匆赶来。 赵泽确实机灵,他猜测南溪村的人多半是来者不善,怕被村里人看了笑话,进院子后还不忘将院门给关上。 但,这根本阻挡不住村民一睹乡君风采的好奇心,不少人干脆辣子也不摘了,从自家搬来凳子,扒上墙头,一心想看看里正家发生了啥。 结果刚一站稳,就听见孙氏嗷的一嗓子大哭道:“我不同意,我绝不同意,你们今日若是非要分家,那就先用柴刀砍死我,否则绝无可能!” 赵里正也没想到是这个结果,对许樱桃的敬意瞬间化为怒意,毫不客气道:“许乡君,就算你被朝廷封了爵,也不该手伸这么长,去管别人的家事!” 孙氏更是跳着脚骂道:“呸!什么狗屁乡君,竟敢挑唆我儿子与我分家,分明就没安好心!” 许樱桃看赵家人的架势,顿时也放弃了讲理的念头。 她耸了耸肩,一脸无所谓道:“我就管了,怎么着吧?不服你们去衙门告我好了。” 孙氏一噎。 乡君的官位可比县令大多了,就算真告去了衙门,也没人敢管。 堂堂乡君,怎会这般无赖?! 这时,赵沐开了口:“爹,娘,分家是我自己的主意,你们不要为难许乡君。” 孙氏不信,气急败坏道:“你是我生的,我还能不了解你?你定然是被人灌了迷魂汤,这才被撺掇着要分家!” 言罢,她还意有所指地剜了郑燕一眼。 郑燕她娘小周氏为人一向和善,此时想也不想就开始撸袖子,气愤道:“你再瞪我闺女一眼试试?” 郑文将妻女拉至自己身后,怒视着孙氏,沉声道:“亲家母,有啥冲我来,少欺负我闺女!” 对方人多势众,孙氏哪敢硬刚,只是一把拽住大儿子的胳膊,语气委屈道:“儿啊,你现在亲眼看到了吧?他们都欺负到咱家头上了,那扫把星不能要啊!听娘一句劝,休了她算了!” 赵沐拿开他娘的手,语气冷静道:“娘,我是晚辈,不能责怪您,从前那些事,我也就不计较了,只是分家的确是我自己的决定,同旁人无关,您就答应了吧。” 孙氏闻言,立刻哭天抢地起来,直言养了个白眼狼。 这时,十四岁的赵泽突然大喝一声:“我不同意分家!” 他这一嗓子,直接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移到了他身上。 许樱桃有些戏谑地看着他:“你大哥分不分家,与你何干?” 赵泽挺直了腰板,振振有词:“怎就无关了?他们一旦分了家,日后谁来负担我的读书费用?” 孙氏也连忙附和:“对,不能分家,阿泽还得继续读书,全家都得支持他读书,这个家绝对不能分!” 许樱桃冷笑道:“自己生的儿子自己供,哪有硬要绑架儿子儿媳的道理,燕儿过不了几月就生了,他们小两口还有自己娃要养。” 却不想,赵氏梗着脖子道:“事有轻重缓急,小娃娃给口米汤就能养活,可我儿读书科举,却能光耀门楣!” 赵泽也深以为然地点头道:“没错,今日哥嫂若是弃我于不顾,等日后我考上举人,考上进士,也休要想沾我的光。” 许樱桃顿觉无语。 连个童生都考不上的人,却日日给全家画饼,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这赵泽笨,还是该说他聪明。 但无论如何,这孩子显然心术不正。 许樱桃皮笑肉不笑道:“你大哥供你读了四年书,就供出了一条不知感恩的蚂蟥,吸完你爹娘的血,又想吸你哥嫂的血,赵泽,你那些圣贤书,都读进狗肚子去了?” 赵泽完全不认为自己有何不妥之处,反而正气凛然地说道:“我为何要对他们心存感激?他们都盼着我出人头地,好拉他们一把。既然如此,现在他们就应该出钱供我读书!” 许樱桃听得直翻白眼。 如此自私冷血,很难让人相信他功成名就后,会记得哥嫂的恩情。 许樱桃实在忍不住开启嘲讽模式:“想让别人为你投资,你得先展现自己的价值,学了四年连个童生都考不上,还有脸说大话,你也不嫌臊得慌。” 赵泽被这番话刺激得满脸通红,颇有些不服气道:“我有好几个同窗也都没考上!而且,我明年一定能考上!” 许樱桃心说我信你个鬼。 赵泽画的大饼只能骗骗他爹娘,她才不吃这一套。 不仅她不吃,赵沐和郑燕小两口显然也不想吃。 特别是赵沐,自从他弟弟开口那一刻起,他的心就凉了半截。 此时再听他那不愿感恩的言辞,更是彻底失望。 他缓缓开口道:“阿泽,我今日就把话说在这了,往后你就算考上了状元,我和你嫂子,也绝不沾你半分光。” 第140章 上门女婿 赵泽闻言,瞬间有些慌神,连忙换上一副可怜兮兮的神情,哀求道:“大哥,我那是一时口不择言,你别放在心上,爹娘都还健在,哪有兄弟分家的道理,你可千万要冷静啊!” 还有句话他没说出口。 那就是一旦兄弟不睦早早分家,日后就会成为他科举路上的一个污点,他不愿这样的情况发生。 赵沐对这个弟弟已经彻底心寒,半个字不愿再同他多说。 与赵沐同样心寒的,还有赵里正。 自七年前接任他爹的里正之位以来,他整日忙于村中事务,这一年多年更是为了带领全村致富而奔波,很少有时间待在家中。 养育儿子的重担,自然便全部落在了孙氏肩上。 可他万万没想到,小儿子竟被养成了这副贪婪、自私、不知感恩的模样。 想当初,小儿子哭着闹着说想去学堂念书,他犹豫许久,终是咬牙拿出棺材本,再卖了两亩好地,这才凑足了十五两。 却不想,听小儿子那副口吻,不仅丝毫不觉得全家供他念书有多艰辛,反而觉得理所应当。 这孩子,从根儿上就坏了。 但,若是让他同意大儿子分家,也万万没可能。 方才小儿子有句话说得对,他和孙氏都还活着,两个儿子却早早分家,只会让人戳脊梁骨,从此沦为全村的笑柄。 他绝不同意。 许樱桃却不管他同不同意,她也懒得再和赵家人费口舌。 她慢悠悠道:“赵里正,你不同意也罢,从今往后,你们清水村的辣子、杂粮和山货,我一斤都不会再收购。” 虽然拿生意上的事来威胁人有些不厚道,但如今箭在弦上,若是不让赵沐小两口成功分家,往后孙氏指不定会怎么磋磨郑燕。 尤其还有赵泽那个心术不正的小玩意儿在,她实在不放心再让郑燕继续留在赵家。 果然,赵里正一听这话,顿时瞪大了眼睛,急切道:“许乡君!当初咱们可是说好的,我们全村种了辣子,您会全部收购,如今怎能反悔?做人可不能这般不守信用!” 许樱桃微微一笑:“当初燕儿嫁进你们家的时候,你们两口子也说得好好的,会将她当作亲闺女一样疼爱,如今你们做到了吗?到底是谁做人不守信用?” 赵里正顿时哑口无言。 他还想再争辩几句,却听到院子外面传来村民们此起彼伏的喊叫声。 “分家!快答应分家!” “里正,你可不能为了争一时之气,而害了我们全村人!” “里正叔,我家可是种了三亩地的辣子,要是卖不出去,我就吊死在你家门口!” “……” 许樱桃勾起嘴角,笑眯眯道:“赵里正,现在就看你是更怕因为分家,而被人在背后说三道四,还是更怕因为连累全村变穷,而被人戳脊梁骨了。” 赵里正气得头昏脑胀,最后只能咬牙切齿地挤出三个字:“好,分家!” 孙氏一听这话,立刻冲上来拽住他的胳膊:“当家的,你不能答应分家啊!没了老大,咱们阿泽可怎么办?咱俩上哪去凑那么多银子供他读书?” 她可听说,童生阶段的开支是最低的,等日后考上秀才,需要买的书本,赶考的费用,可就得翻番! 这几年家中为了供她二儿子上学,欠得债可还没还完! 赵泽也上前苦苦哀求。 若他们是南溪村人也就罢了,可偏偏他们不是,只能靠种些辣子粮食来换钱,往后没了他大哥,家中哪还有余钱供他念书? 他可不想当一辈子都在地里刨食的农民! 胳膊拧不过大腿,这娘俩最后也没能如愿。 孙氏见无力回天,也对小两口发了狠,嘴上说同意分家,但家中的田地屋宅,乃至宅基地,一点不许赵沐分走。 甚至还狮子大开口,让两人必须再拿出十五两供赵泽读一年书,否则宁可撞死也不愿在分家契上按手印。 赵沐从前对他老娘始终心怀期待,此时见她这副模样,也彻底寒了心,将他娘提的所有要求都答应了下来。 签完分家契,小周氏马不停蹄帮着闺女收拾行李,她是一天也不愿闺女待在这里受苦。 片刻后,郑燕从屋中走出,将二十两银子递给了孙氏。 自打分家后,那些压在她身上的恐惧和压力仿佛瞬间消散,她连脚步和语调都轻快了许多。 “娘,这是我出嫁前攒的体己银子,还有爷奶爹娘给的陪嫁,都在这了,您点一点。” 孙氏一愣,继而脱口而出:“啥?你有这么多银子,早先为啥不拿出来?当初就眼睁睁看着我们到处借钱给你小叔子凑束修,你咋就好意思?” 周婆子一把夺过银子,破口大骂:“你可真是屎壳郎打哈欠,满口臭气,我孙女辛苦攒的体己银子,凭啥拿给你养儿子?你二儿子就是个心术不正的,他能考个出个功名,我手板心煎豆腐给你吃!” 孙氏险些气得呕血。 可郑村长和郑文都在一旁看着,她虽有心撕了周婆子,却没那个胆。 郑燕忙上前哄她阿奶:“阿奶,您别气,这银子早晚都得我们夫妻二人出,早些出了,也省得日后纠缠不休。” 赵沐却不赞成:“燕儿,这是你的体己银子,你自己攒着,答应我娘的那二十两,我能挣,你别担心。” 赵燕劝说无果,只能作罢。 许樱桃倒是颇为赞赏地看了眼甜妹。 原先还当她有恋爱脑潜质,没想到小姑娘倒是拎得清,把银子都藏着,没有上赶着给婆家当血包。 很不错! 回到南溪村时,天色已晚。 大家一致决定有什么事明日再议,今晚先好好休息,尤其是郑燕和赵沐,经过一整天的折腾,此时都已疲惫不堪。 翌日,许樱桃受邀去了郑家吃午饭。 许樱桃问了赵沐往后的计划。 赵沐挠了挠脑袋,笑得有些憨傻:“眼下只能先让燕儿暂住在娘家,等我多接些活计,早日攒够买地盖房的银子,就在咱们村里给燕儿盖新房。” 许樱桃打趣道:“跑到媳妇娘家落户安家,就不怕别人笑你是上门女婿?” 赵沐一脸认真地摇了摇头:“不怕,只要燕儿能过得好,一切都值得!” 被强行塞了一嘴狗粮的许樱桃:笑不出来。 第141章 邀请函 离开郑家前,许樱桃拿出一早准备好的五十两银子,递给了小两口。 赵沐见状,惊得连忙摆手,一股头可断、血可流、银子坚决不能收的架势。 郑家众人也连忙附和,纷纷表示不能接受。 许樱桃早已从赵沐拒绝使用郑燕私房钱一事中,看出他是个有傲骨的男人。 是以,她笑眯眯解释道:“收着吧,借你们的,等你凑齐买房置地的银子,怕是有的等,燕儿的大堂弟也快到了说亲的年纪,家中哪还能住得下。” 郑燕刚想说住得下,毕竟如今二叔二婶一家基本在镇上安了家,家中空屋还不少。 但见许樱桃向她使了个眼色,郑燕便乖巧地将话咽了回去。 果然,赵沐一听这话,脸上顿时露出了几分纠结的神色。 他并非不愿住在岳家,但在这里,他得与燕儿分房而睡,这让他颇感不自在。 更何况,比起寄人篱下,他更渴望能亲自为妻儿打造一个家。 许樱桃继续笑道:“等过上几日,燕儿修整好了,就可以继续回作坊工作。你们夫妻二人齐心协力,日子肯定会越过越红火,这钱很快就能还上。” 郑燕的眼睛倏的一下就亮了。 “樱桃姐,我当真还能回作坊?” 许樱桃点点头,故作严肃道:“我知道全家都疼你,如今有了身孕,怕是更得将你宠上天,可我也听说,女子在孕期适当活动,对身体和生产都有好处。 所以,你就别整天闷在家里绣花做衣裳了,多去作坊动动,既能强身健体,又能赚钱,岂不是两全其美。” “我明天就去!”郑燕笑得眼睛都弯成了两个月牙。 又变成了甜妹。 郑家人也很是高兴,最终劝着赵沐将许樱桃的心意收了下来。 郑燕则主动要求送许樱桃回家。 两家隔得不远,许樱桃猜想郑燕怕是有话同自己说。 果然,一出郑家的院门,郑燕就悄悄靠近她,压低声音道:“樱桃姐,沐哥先前私下里跟我说,他在镇上打听了我那小叔子赵泽的情况,你猜怎么着?” 许樱桃配合问道:“可是赵泽在私塾玩物丧志,不认真读书?” 郑燕连连点头,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兴奋:“他在私塾里整天和那些镇上的富家子弟混在一起,根本就没用心读书,看来,他明年考童生试也没戏了。” 她的话语中透露出一丝快意,继续说道:“樱桃姐,你可别觉得我幸灾乐祸呀,当初我婆家那只鸡,就是被赵泽一脚踢死的,我替他背了整整一年的黑锅!” 当时,赵泽得知自己县试落榜,怒火中烧,竟一脚狠狠踹在了路过的老母鸡身上。 这一幕,恰巧被刚过门的新妇郑燕撞见。 赵泽面露心虚,匆匆逃进了屋内。 至此,郑燕的生活便笼罩上了一层阴霾。 她并非没有向婆婆澄清真相,但孙氏却充耳不闻,还将赵泽唤来对质。 结果可想而知,赵泽矢口否认,这反而让孙氏对郑燕的厌恶之情更甚。 在那个家中,唯有赵沐始终站在她这一边,给予她信任与支持。 如今再提及这段往事,郑燕早已没了早先的憋屈愤怒,然而,她也并未宽容到希望赵泽生活顺遂的地步。 她暗自祈祷,最好让他考个十年八年都考不上,不然,像赵泽那种心术不端的人,一旦步入仕途,那才是真正的灾难。 现实是,赵泽后续又考了三次才考上童生,但此生也止步于童生,再难有寸进,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与此同时,吉祥公公风尘仆仆地返回了京城。 甫一入宫,他便急匆匆前往御书房面圣,恭敬地呈上了从许樱桃那里取得的画作。 “陛下,奴婢眼拙,只觉此画颇有几分严太师之风骨,但终究不敢妄下结论,还需陛下您亲自品鉴。” 皇帝接过画轴,缓缓展开。 刹那间,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自幼年起,他便由严衡悉心教导,对于老师的笔墨,他再熟悉不过。 这无疑是严衡的亲笔之作。 “此画从何而来?”皇帝急切地追问。 吉祥公公便将得到这幅画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叙述了一遍,末了,又补充道:“陛下,虽说那许乡君家只有一幅严太师的真迹,但其他画作的风格和笔法,也像是师承太师,奴婢未免许乡君起疑,便只要来了这一幅。” 皇帝沉吟片刻,下令:“派人前去查探,勿要惊扰到老师。” 吉祥公公闻言,心中一阵欣喜。 如今正值朝廷用人之际,倘若严太师能够重返朝堂,辅佐陛下,那么朝堂的局势定能迅速稳定下来。 他刚要说遵旨,皇帝却又突然改口道:“罢了,老师当初不辞而别,归隐山林,想来是对朕失望已极。此刻若贸然前去打扰,只怕会适得其反。” 吉祥见他这副患得患失的模样,也忍不住默默叹了口气,心中五味杂陈。 他最是清楚不过,陛下自幼便在严太师的悉心教导下成长,对太师的情感之深,远胜于先皇及太后。 当初先皇龙体衰迈,多位皇子蠢蠢欲动,陛下为夺得龙位,不惜迎合先皇,并牺牲了严太师的长子。 此事之后,严太师心灰意冷,趁着朝堂动荡之际,携妻女悄然离去,从此杳无音讯。 陛下遍寻无果,悔恨不已。 吉祥能理解严太师,毕竟当初严太师的长子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是全京城贵公子中,最耀眼的存在,更是严太师的骄傲。 如此英才陨落,任谁都会痛心疾首。 同时,他也深知陛下之苦衷。 夺权之路本就凶险无比,稍有差池便会万劫不复,若是皇位落在其他几个不争气的皇子手中,届时,牺牲的便不止严太师的长子,而是万千黎民。 见皇帝凝视着那幅画久久不语,吉祥应了声“遵旨”,便悄然退至一旁。 又是一年夏收时。 南溪村的村民们如今家家户户粮食满仓,加之副业带来的额外收入,使得他们对交税显得尤为淡然,甚至巴不得早点交完,省得耽搁他们摘辣子。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因着村中出了个乡君,今年的缴税流程也发生了变化。 村民们无需再前往镇上,而是收粮官亲自下乡收粮。 不仅如此,粮税还从去年的二十税五,降到了三十税五。 并且,此次前来督税的,竟是高县令本人。 如今因着身份的转变,许樱桃无需再向高县令行礼,两人还可以轻松地坐在一起品茶谈笑。 客套话必不可少。 许樱桃笑道:“大人亲自下乡督查税收,真是尽职尽责,令人敬佩。” 高县令则拱手回礼,笑容满面地回答道:“乡君过誉了,此番前来,下官除了监督税收之外,还受上峰所托,为乡君送上一张请柬。” 言罢,他从袖中缓缓取出一张鎏金请柬,双手恭敬地递给了许樱桃。 许樱桃接过请柬一看,竟是本地知州大人的邀请函 第142章 拉皮条 自打封了乡君,许樱桃找师父恶补了一把本朝的官职体系,自然也知道知州这一官职,在大虞朝属于五品官。 若要论起来,比她这位乡君还要高半阶。 早先她还当自己这种没有实权的女爵,并不受官场待见,却不想,这才没多久,就有高官向她发出了宴会的邀请。 但,即便是有人来接她,哪怕是走水路,从南溪村到州城,来回至少也要六七日,这个宴会,她实在不想去。 然而官大一级压死人,加之为了她的辣酱销售事业,许樱桃只能应下。 哎,成年人的世界,好难。 高县令走后,全家得知她要去州城,颇有些担忧。 他们都想陪伴她一同前往,但可惜时间正好与大房家老二谢财的婚期相冲突。 许樱桃笑着安抚大家:“不必担心,我会带上云澜,再从漕帮借几个可靠的人,保证完好无损地回来。” 谢柏要跟着去,却被许樱桃拒绝了。 “你二堂哥成亲,我不去,你也不去,像个什么话,再说对方真要为难我,你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在家好好学习吧。” 谢柏觉得好扎心。 太弱了。 现阶段的他,还是太弱了。 弱到始终无法为大嫂分担任何忧愁。 五日后,许樱桃与严云澜顺利抵达了成州地界。 漕帮够义气,为她俩配备了四个身强力壮又能打的护卫。 然而,这四名护卫此行却几乎无用武之地。 并非知州将安保工作做得多么周到,那厮甚至将她狠狠恶心了一把。 直到许樱桃见到知州王举元,她才恍然大悟,自己哪里是被邀请来参加什么宴会,分明是被拉了皮条。 对方倒也并非等闲之辈,而是宁王庶出的孙子,在家中排行第十五,人称萧十五爷。 宁王是先帝的兄长,就藩于南邵府,而归云县正是南邵府下辖的一个县城。 作为藩王不受宠的孙子,萧十五自然无缘承袭爵位。 同时,由于资质平平,他也无法在事业上有所建树。 若是不瞎折腾,这萧十五本可以一生躺平,做一个逍遥自在的皇室宗亲。 偏偏此人心比天高,不愿接受承爵无望的命运,于是另辟蹊径,企图通过政治联姻来进入朝堂。 然而,宁王这些子孙是什么德性,京中无人不知,加之新皇有削藩之意,因此没有哪家愿意将女儿嫁给这些早晚要倒霉的皇亲国戚。 萧十五寻觅了一圈,最后将主意打到了许樱桃身上。 他祖父封地上出了个乡君,此事早在王府传得沸沸扬扬,可这些皇天贵胄顶多只是唠唠牙嗑,对出身山野的乡君毫无兴趣,没几日便抛之脑后。 但,萧十五和他母亲却对此事却颇为上心。 出身乡野没有依靠,意味着好拿捏。 擅长经商家财万贯,意味着嫁过来后,这些财富都将归入萧十五的名下。 即便将来真的面临削藩之危,有了许乡君这棵“摇钱树”,他们的生活也绝不会陷入困顿。 更为关键的是,许乡君能够得到新皇的赐爵,足见她在皇帝心中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借着她打入朝堂内部,便不再是难事。 恰好,成州的知州王举元是萧十五的亲舅舅,母子二人经过一番商议,决定让王知州先将许樱桃叫到州城来,帮他们把把关,若是长得不是特别磕碜,那就纳她做萧十五是侧室。 没错,是侧室。 即便被封了乡君,在皇亲眼中,依旧不入流,不配成为正室。 何况许樱桃还是个寡妇。 能让她有机会嫁进皇室,已然是天大的恩赐。 严云澜也不废话,问道:“樱桃,揍不揍?” 许樱桃赶紧拉住她。 真要揍了,她们今天恐怕难以全身而退。 许樱桃若非涵养好,当时恨不得将一盆汤羹直接扣在王知州头上。 合着那对母子全然没考虑过她会拒绝的情况,已然自顾自为她安排好了一切。 只要王知州相看完,便能将她抬进府城。 压下心头怒火,许樱桃露出最温柔和善的笑容:“什么狗屁嫡嫡庶庶妻妻妾妾,劳王大人给两位贵人传个话,老娘不伺候,告辞。” 王知州气得胡子都歪了。 心道果然是乡野村妇,张口就如此粗鄙不堪! 可对方到底是圣上亲封的乡君,他也不敢做得太过,只是冷哼一声道:“许乡君,话可别说得太早。” 许樱桃微微一笑:“威胁我?” 对方作为一州之长,确实对她的生意有生杀大权,这绝非当初漕帮能比的。 若是王知州一声令下封禁了她的生意,再加上宁王在府城的势力,她的生意恐怕真的要毁于一旦。 王知州捋着胡须,慢悠悠说道:“许乡君明白就好,本官听说,你的小叔子后年要参加乡试?” 许樱桃眸光一沉。 王知州笑道:“许乡君莫要惊慌,本官看过谢柏的答卷,果真是年少有为,天才横溢。若是许乡君愿意嫁给本官的外甥,本官保证,届时乡试的解元,必是他囊中之物,如何?” 好一套给一棍子再赏颗甜枣。 而且,此人居然明目张胆搞科举舞弊,管中窥豹,足见南邵府的官场真是烂透了! 许樱桃深吸一口气,嫣然一笑:“既如此,还请王大人给我一些时间考虑,可好?” 严云澜扭头看她,满目惊讶。 不是吧? 为了个臭小子真就屈服了? 等她回去就把谢柏掐死! 第143章 唯一的姐 然而,严云澜发现自己想多了,她和许樱桃,根本回不去。 一出知州府,两人就被安排进了王知州的别院,哪怕许樱桃明说想住客栈,也完全不被采纳。 而她带来的四个漕帮护卫,也早不知所踪。 许樱桃倒是不信他们会扔下自己跑路,那就必然是被王知州给遣散了。 毕竟,民不与官斗,尤其漕帮这种略带江湖气息的组织,在面对如知州这等显赫官员时,往往只能顺从。 严云澜问许樱桃:“接下来怎么办?” 许樱桃两手一摊:“凉拌。” 从进别院起她就观察了周围的路线和环境,旁的不说,人可真多。 三进的院落,小厮丫鬟护院加起来,少说也有三十来人。 而这还仅是表面上的。 诸如后院厨房等隐蔽之处,又藏着多少双眼睛,实难估量。 许樱桃默认这些人皆为王知州派来监视她的耳目,想要悄无声息地逃离此地,无异于痴人说梦。 至于堂而皇之地走出大门,更是想都不要想。 王知州这是摆明了要软禁她,直到她松口,答应愿意嫁给那不入流的宁王孙才行。 许樱桃许樱桃单手托腮,一脸生无可恋道:“云澜姐,你从前说亲了吗?” “别提这个,晦气!” 严云澜从果盘中拈起一枚李子,随意在衣襟上蹭了蹭,便一股脑儿塞进嘴里。 瞬间,她的脸因酸涩而紧皱成一团。 许樱桃嘎嘎直乐,不再追问她的过往,反而幸灾乐祸道:“我是没指望逃出去了,你得找个机会溜之大吉。不然,凭你这模样和身段,说不定也会被抬进王府,跟我做伴儿。” 严云澜又拿起一片西瓜,边吃边斜睨着问她:“你真打算屈服了?” “怎么可能!”许樱桃用手指轻敲桌面,眼中闪过一丝坚定,“这州城被姓王的牢牢掌控,府城又是宁王的地盘。实在不行,我也找机会脱身,去京城告御状!” 严云澜撇嘴:“那也未必。” “什么?”许樱桃不明所以看她。 严云澜并未解释,反而故意吓唬她:“告御状得滚钉板,滚完浑身都是窟窿,你不怕?” 许樱桃忍不住一哆嗦:“我还是给人当妾算了。” “出息!”严云澜抬手就给她脑门敲了个爆栗。 本着来都来了的原则,许樱桃半点不亏待自己,直接点起了菜,什么燕翅鲍肚山珍海味,只要是她能想到的,都一一列入菜单。 而后是头面首饰,布匹成衣,也跟不要钱似的使劲下单。 反正王知州说了,她住在府城这期间,有什么需求尽管提,他都会尽力满足。 不吃白不出,不花白不花。 负责监视她的下人皆是面面相觑。 这位乡君,哪有半点担忧害怕的模样,这是恨不得跑州城打家劫舍来了。 很快王知州得知了两人的对话,冷笑一声:“还想去京城告御状,没本官点头,她们二人休想离开州城半步!” 接着,他便派人去寻官媒,并命其马不停蹄前往南溪村,去姜氏那里取和离书。 这门亲,他们结定了! 许樱桃胡吃海塞三日后,决心先送严云澜离开。 她出事不要紧,但不能让严云澜也折在此处。 自打察觉到有人在监听,许樱桃干脆和严云澜用文字交流。 严云澜得知完她的计划,颇有些感动道:“这么讲义气?那我真走了,你不会留在此处天天哭鼻子吧?” 许樱桃没好气道:“哭什么哭,我肯定也会想办法逃走,你且放心。” 严云澜深深看了她一眼,笑道:“行,从今往后,你这个好朋友,我交定了,你可千万撑住,不许给那些臭男人做妾。” 许樱桃心都碎了。 合着从前,严云澜根本没把她当好朋友。 那么多美味零食,终究是错付了。 两人闹了一通,将所有纸张付之一炬,许樱桃这叫来别院的管事。 她一手捂着肚子,略显尴尬地笑道:“王管事,我来月事了,还痛经得厉害,能不能让我的丫鬟去城里买些月事带,和活血调经的补药回来啊?” 王管事活了大半辈子,从未见过女子能如此不知羞耻地将“月事”“痛经”这些字眼,随意挂在嘴边,一张老脸顿时滚烫。 这许乡君,果真粗鄙不堪! 可对方到底是乡君,他不敢随意斥责。 加之谨记他家大人的叮嘱,决不能放这两人出别院,于是只能恭声道:“乡君请稍等,老奴即刻就让人进城中购置那,那物。” 实在难以启齿! 严云澜在一旁没好气地补充道:“我们乡君肌肤娇嫩,普通料子的月事带可没法用。还有那补药,是我们家祖传的秘方,岂能随便让外人知道?” 王管事闻言,简直羞愤欲绝! 这些乡野村妇果真不知廉耻,女子秘事岂能这般大肆张扬,他都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起来。 许樱桃又继续说道:“管事,我这痛经实在要命,万一真死在这里,你也没法向你家大人交代不是?况且我哪也不去,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王管事实在听不下去了,只能勉强同意让严云澜外出采买的请求,但条件是必须派丫鬟婆子跟上。 谅她一个女子,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严云澜跟着王管事出门时,转头用口型对许樱桃说道:“不许做妾!” 许樱桃点头,笑眯眯朝她摆手告别。 待严云澜出了别院,她才长舒一口气。 说实话,这三日以来,她始终没有想到破局之法,送走严云澜,既是为了她的安全,也夹杂着她的一些私心。 目前州城府城她都找不到救兵,但,她那隐居田园的师父保不齐能找到。 只要严云澜能成功逃出去,师父知晓此事后,定然不会弃她于不顾。 可若是此时明着向严云澜求助,无疑会暴露自己接近严家的真实目的。 她害怕师父师娘觉得她太过钻营,对她寒了心。 思及于此,许樱桃狠狠吃了一大口自己做的双皮奶,心说严云澜你可得给我争气啊。 若是成功了,你这辈子就是我唯一的姐! 半个时辰后,严云澜坠河的消息传来,许樱桃当即崩溃大哭。 演的。 “你们还在愣着干什么?快去救人啊!要是找不到我的丫鬟,我也绝不会嫁给那萧十五!”她大声喊道 同一时刻,王知州派去的媒婆和人马,也大摇大摆进了南溪村 第144章 我信她 当姜氏听说宁王的孙子想要求娶许樱桃时,顿觉一阵天旋地转。 若非小花与姜大丫及时搀扶,恐怕早已瘫倒在地。 “不可能,樱桃绝不可能答应改嫁!”姜氏斩钉截铁道。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大儿媳有多排斥嫁人。 媒婆舌灿莲花:“姜夫人,若是寻常门户,乡君自然看不上眼,但那可是宁王的孙子,是天潢贵胄,是真正的人中之龙,试问天下哪个女子能拒绝这样的荣耀?” 然而,任凭媒婆如何巧言令色,全家无一人相信,许樱桃会因着对方身份高贵就同意改嫁。 如今她要钱有钱,要地位有地位,根本无需攀龙附凤。 媒婆继续道:“姜夫人,咱们许乡君本就不是池中之物,您不能因着一己之私,就将她束缚在这乡间。 乡君说了,念在您们婆媳一场的情分上,只要您愿意出具和离书,村里的那些作坊,就全部归您了。” 姜氏努力平复情绪,沉声道:“好,既然如此,你将乡君的信物与信件拿来,单凭一句口信,我岂能将你的一面之词当真!” 媒婆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这……我们出门匆忙,并未带上乡君的信物。但姜夫人请放心,我们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在乡君和宁王孙的婚事上弄虚作假。” 姜氏面色铁青,不为所动:“没有乡君的信物和亲笔书信,一切免谈。” 媒婆没想到一个乡野村妇竟然如此难糊弄,只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对旁边的侍卫吩咐道:“有劳这位小哥,再辛苦跑一趟州城,将乡君的书信与信物取来。” 同时,她心中默默盘算着时间,这一来一回,少说又要折腾六日。 若此事能顺利办妥,自然皆大欢喜,若是有何差池,知州大人那里,她定难逃责罚。 媒婆心中虽有怨气,却不敢发作,只能赔着笑脸看向姜氏:“姜夫人,这几日,我们恐怕要在府上多有打扰了。” 姜氏本欲出口拒绝,让他们哪凉快哪待着去,别在她家碍眼。可话到嘴边,却被谢柏抢先一步。 “无妨,家中厢房尚有空余,村中其他人家也可借住,诸位随意便是。”谢柏客气说道。 随后,他又转身朝姜氏躬身行礼:“娘,我要去上课了,劳您好好招待诸位官爷和媒人。” 姜氏虽不明儿子的用意,但也不会轻易拆他的台,只好点头应允。 谢梨却丝毫不给这些人面子,打开鸡笼就准备放许有钱出来挠人。 谢柏眼疾手快,一把将鸡笼门合上,低声警告道:“他们都带着刀,万一有钱有个闪失,看大嫂回来怎么收拾你。” 谢梨红了眼眶:“大嫂不要我们了。” 谢柏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笨,娘都看出来了,你怎么就看不出来呢?在家乖乖等着。” 媒婆忙夸赞道:“小公子当真是一表人才,看模样也到了婚配的年纪吧?若是有心仪的小姐,不妨告诉老身,老身去帮你牵线搭桥。” 谢柏却未理睬她,转身径直朝院门走去。 门口把守着官兵,原则上在没拿到和离书前,不能放任何人离开。 但先前听了谢柏愿意招待他们的话,又见他只是个文弱少年书生,官兵们也就没有太当回事,放他出了门。 谢柏并未直接去严家,而是先就近去了郑家。 当郑家人得知许樱桃被扣留在了州城,惊得差点原地蹦起来。 相比之下,谢柏却显得异常冷静:“阿爷,劳您去镇上的济世堂一趟,从罗掌柜那里买些蒙汗药回来,若他问起用途,就说村里野猪成灾,看在大嫂的面子上,他肯定会卖给您。” “阿奶,对方来的人不少,劳您帮着我娘和姨母操持一番,先取得对方信任,待六日后,等那取信物的人一回来,就将蒙汗药放进饭食中,喂他们吃下,拖延时间。” “阿文叔,劳您稍后驾着骡车,在北溪村村口等我汇合。” 郑家人听得心惊肉跳,忙问他是不是有了章程。 谢柏点头:“我会想办法去救大嫂,这几日就麻烦各位长辈了。” 说完,他朝着众人深深鞠了一躬。 郑村长连忙将他扶起来:“你这孩子,这么客气干什么,既然你有办法,那就快去快回,我们绝对不会拖你的后腿!” 谢柏道了声谢后,转身跑出了郑家。 他几乎跑出了此生最快的速度。 一到严家,谢柏想也不想就朝着严衡跪下磕头。 “师父!求您救救我大嫂!” 片刻后,严衡沉声问他:“你就这般确信,樱桃是为人所迫?” 谢柏重重点头:“大嫂绝不会弃我们不顾,她所有的心血都在村中,我信她!” 严衡颔首,眼神突然变得犀利起来:“那你又为何如此确信,为师能救樱桃?” 谢柏斟酌片刻,实话实说道:“大嫂曾私下里告诉我,师父的才学和气度绝非一般人所能及,绝不是普通人。而且,现在我能想到的只有您了。” 许樱桃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谢柏卖了个一干二净。 严衡忍不住笑了起来。 薛清秋急的直上火:“别笑了,赶紧救你学生啊,万一来不及可怎么办?” 严衡这才收敛了笑容,走进书房,不一会儿就拿出一封信交给了谢柏,并叮嘱道:“把这封信送到南邵府知府崔允平手中,他看了信,自会出手相助。” 谢柏再次向师父师娘叩谢,然后急匆匆冲向了村口。 薛清秋满眼担忧,又忍不住啐道:“宁王那缩头乌龟,果真生了一群龟儿龟孙,连我们樱桃的主意都敢打,我看他是活腻了!” 骂完她才猛然想起,自己的女儿此番也跟着去了州城,顿时急得一把拽住严衡的胳膊:“夫君,崔知府当真可靠?” 严衡点了点头。 薛清秋还是不放心,宁王盘踞南邵府多年,不可能不去拉拢地方官。 第145章 邪恶的姐 严衡满眼笑意看着她:“你莫不是忘了,子方与我师出同门,我若有求于他,他必不会推辞。” 子方便是南邵府知府崔允升的字。 薛清秋闻言,脸上掠过一抹惊愕:“他竟是崔子方?!” 其实,薛清秋不认识崔允升也情有可原。 崔允升与严衡虽同出一门,但师承同门师兄弟。 再者两人年龄相差十几岁,当崔允升通过科举步入仕途之时,严衡早已位极人臣,担任太师之职。 先皇历来反感臣子结党营私,加之崔允升主动请缨赴外地任职,仅在每三年一次的回京述职时,才会前往严府拜访。 严衡又常以崔允升的表字称呼他,所以薛清秋不知崔子方竟是南邵府知府。 严衡点头:“子方此人,谙于世故,于仕途之中游刃有余,然其心犹抱璞玉,正直不阿,你无需担心。” 薛清秋微松口气。 可她随即又忧虑道:“你这封信一旦送出,圣上那边,怕是再也无法隐瞒了。” 严衡神色颇为平静:“我不能再对我的弟子置之不理。” 薛清秋听后,默默垂首,眼眶渐渐湿润,轻声叹息。 在谢柏日夜兼程赶往府城时,许樱桃正在州城别院大吃大喝。 她不仅自己吃喝,还宴请全院上下的所有人一起吃喝。 反正不用她花钱。 起初,众人因着身份悬殊,面对乡君的盛情,显得很是拘谨。 可她今日在院中烧烤,明日在院中炸串,后日又开始做铁板烧,每一顿都是香气四溢,诱人至极。 反正啥香她做啥。 香得人根本走不动道。 一来二去,许樱桃便和别院所有的下人打成了一片。 大家每日清晨醒来,都满怀期待,想知道许乡君又会带来何种新奇美味。 到了严云澜坠河的第三日傍晚,王知州派人前来,向许樱桃索要信物及家书。 许樱桃当然没给,并且还无视对方,钻到后厨做了够至少四十人吃的麻辣香锅。 经过几日的习惯培养,全院上下的人自发自觉端着碗去许樱桃那里打饭。 前来要信物的侍卫一头问号。 王管事笑道:“来都来了,吃点再继续干活,咱们乡君做的吃食,那叫一个顶呱呱,就是望江楼的厨子,也未必能及。” 望江楼就是州城最好的酒楼。 当然这话有夸张的成分。 许樱桃的手艺在县级以下的地方能拿得出手,在专业大厨面前就有些不够看了,但胜在新奇且重口,勾得人吃了还想吃。 侍卫连着赶路好几日,本就没吃好睡好,此刻被麻辣香锅那扑鼻的浓香所吸引,口中唾液疯狂分泌。 他几乎是本能地接过了王管事递来的大碗,加入了排队打饭的行列。 片刻后,他捧着一大碗麻辣香锅盖饭,对其他人笑道:“嘿嘿,真香!” 许乡君的手艺果然不一般! 他心想,有这般美味在前,明日出发也不迟。 许樱桃则手持大勺,热情地招呼着众人:“香锅若是不够吃,还有木耳炒蛋和鱼香肉丝,都来尝尝!” 众人一听,立刻端着碗蜂拥而至,再次排起了长队。 这几日,他们可谓是大饱口福,打心底里希望许乡君再多住几日。 许樱桃又对这几天服侍她的小丫鬟翠柳道:“你将这几碗盖饭端给守门的侍卫,哪能大家吃香喝辣,他们风吹日晒干等着。” 翠柳应是,直夸许乡君菩萨心肠,随即拎起食盒匆匆去送饭。 许樱桃见大家吃得喷香,笑得一脸得逞。 菩萨心肠? 很快就让你们见识一下姐的邪恶! 天色渐渐暗淡,本该宁静的别院,却异常热闹。 尤其在后院,众人捂着肚子排起了长队,焦急地等待着解决内急,有个别人还蹲在一旁吐得天昏地暗。 王管事捂着胸口,对一旁的小厮道:“我怎么觉着胸闷气短喘不上气啊?” 小厮附和道:“是啊,我也觉得浑身乏力,头还晕乎乎的。” 话音未落,他便一头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紧接着,又有十来个人也相继陷入昏迷。 王管事总算后知后觉发现了不对劲。 他们显然是中毒了! 再略一琢磨,不难猜出是谁的手笔。 可王管事死活想不明白,在无人接应且足不出户的情况下,许乡君究竟从何处搞来的毒药? 难不成是翠柳? 可他定睛一看,翠柳也早已昏倒在了地上。 糟糕! 此时所有人都聚集在后院,许乡君身边岂不是无人看守! 王管事心急如焚,挣扎着想要前往前院,可刚迈出两步,双腿便一软,瘫倒在地。 而他心心念念的许樱桃,此刻已经换了一身丫鬟的装扮,并卷走了所有值钱的头面首饰,趁着夜色,鬼鬼祟祟地从角门溜出了别院。 她不确定外面还有没有人把守,每走一步心都快跳出了嗓子眼。 这日子一天天过的,可太刺激了! 一直跑出别院所在的街道,许樱桃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正当她准备向一位卖果子的大娘询问码头位置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乡君,请随我来。” 许樱桃认得这声音,是她当初带出来的漕帮护卫。 两人七拐八绕穿街过巷小半个时辰,最终在一处小巷深处的民宅前停下了脚步。 说实话,许樱桃心里有些忐忑。 跟着个才认识没几天的男人,在黑咕隆咚的大街小巷里穿梭,她也很没底。 万一对方是个心怀不轨之人,那她可真是求救无门。 毕竟,她现在又拿不出能把人毒倒的木耳。 没错,许樱桃之所以能在无人帮助的情况下毒倒几十个人,靠的就是泡发过度的木耳。 在高温天气下,木耳泡发超过八小时就会产生米酵酸菌毒素。 这种毒素耐高温耐水煮,一旦摄入,轻则呕吐昏迷,重则器官衰竭嗝屁。 简直是居家必备杀人好物。 这几天,她借着做美食的机会,再加上乐于分享的性格,很快就赢得了全院上下所有人的信任。 这时再将泡发了两天的木耳加入饭食中,自然不会引起任何人的疑心。 许樱桃最终还是跟着护卫进了民宅小院。 她不信这人等在别院外六七日,就是为了害她。 第146章 单纯厌男 果然,一进院子,那长得五大三粗的汉子立刻跪倒在她面前,继而嚎啕大哭起来。 许樱桃吓得赶紧后退几步。 什么情况? “乡君,小的终于等到您了!不然回了县城,当家的非把咱哥几个的腿打断不可!”汉子一把鼻涕一把泪道。 他们的家业妻小可都在归云县,当初出发时三位当家人就说了,得拿命护住许乡君的安危,少一根头发丝就剁他们一根手指头。 他们的手指头不够,就拿爹娘妻儿的凑。 因此,当得知许樱桃被王知州扣留时,他们几人顿觉天都塌了。 这要是回了县城,被断手断脚都是轻的! 几人没办法,只能轮流守在别院外,等待奇迹发生。 等了三日,可算等到了那位严娘子跳河,他们迅速分工,两人去救人,一人回去报信,剩下一人继续坚守。 皇天不负苦心人,可算给他等到了。 屋内的住户听见动静也跑了出来。 是一对老年夫妻。 跪地痛哭的汉子道:“乡君,此处是我大伯家,您这几日就先暂住此地,等我想到法子,就带您离开!” 两位老年人也忙上前行礼。 许樱桃赶紧将几人扶起来,又问眼下为何不能出发。 一问才知道,王知州那狗东西封锁了河道和官道,就是为了防止她们跑路。 许樱桃无语极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穿越到了霸道总裁追妻的副本。 可惜眼下对她围追堵截的,是个头发稀疏的大肚子中年男。 想想就倒胃口。 她又询问了严云澜的情况,得知去救她的两人水性极佳,定然能成功带着她逃离州城,这才放了心。 现在,她能做的已然不多,只能将一切交给天意。 “对了,这个给你。”许樱桃随手从包袱里掏出一根金钗,“去找个医馆,让大夫赶紧去别院救人,别暴露自己。” 她可不愿至此背上四十多条人命。 汉子接过金钗,忙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许樱桃这才认真打量起两个老人。 单是看面相就是极为和善之人,她便踏实在这里住了下来。 等明日,王知州那个狗东西怕是得搜城,她得养精蓄锐,和逼良为妾的狗官斗智斗勇。 另一边,谢柏在郑文的陪同下,水路陆路来回倒腾,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将原本需要六天的路程,硬生生缩短到了五天。 没有路引,他便混在漕帮的搬工之中进了城。 然而,进城虽易,面见知府却是难上加难。 且不说他不认识崔允升,就算他认识,想见到一府最高行政长官,也绝非易事。 谢柏根本没想过通过击鼓鸣冤的方式引起崔知府注意,毕竟,府城是宁王的地盘,任何轻率的举动都可能适得其反。 除了崔允升,他不相信这城中的任何一个人。 最终,谢柏从许樱桃寻找姜来福的经历中汲取灵感,借助乞丐的帮助,找到了崔知府的府邸,又给门房塞了银子,这才将严衡的亲笔手信送到了崔夫人手中。 信是上午送进去的,结果眼看到了天黑,依然毫无动静。 谢柏又等到半夜,还是没人来传唤他。 门房见他如此执着,心中也有些不忍,主动上前劝道:“这位小哥,夜深了,你还是找个地方歇息吧,总在这等着也不是个办法。 我家大人今日休沐,确实在府上,但为何不愿见你,我也无从得知。” 毕竟,他就是个门子,哪敢去询问主家的想法。 谢柏摇摇头,哪怕双腿像灌了铅,依然坚定不移等在崔府门口。 郑文怕他有什么闪失,只能在一旁陪着,最后实在扛不住,干脆在一旁的巷子里找了个背风处,和衣而睡。 一直等到翌日清晨,崔府大门被人急切落了闩,而后一个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急匆匆跑了出来。 他一眼就看到不远处被晨露打湿衣衫的少年,忙快步上前询问:“你可是我严师兄的弟子?” 谢柏连忙点头,又郑重朝来人躬身行礼:“草民参见崔大人。” “无需多礼!”崔允升一把将他扶起,满脸歉意道,“是我之过,是我之过,害你苦等许久,快快随我进府。” 片刻后,谢柏在崔府里见到了严云澜。 两人大眼瞪小眼,异口同声道:“你怎么在这儿?” 原来,严云澜自打从州城逃出去之后,便意识到即便立刻回去找她爹,也来不及了。 她爹现在既无官位也无实权,到时候还得迂回求助他人。 反正都要求人,严云澜决定放手一搏。 她隐约记起当初她爹同她说过,南邵府的知府,是他的同门师弟。 于是,权衡一番后,她果断北上来了府城,她要赌一把。 若是赌成功了,就能缩短一半的时间,尽早将许樱桃救出来。 若是赌失败了,只要亮出身份,也没人敢伤害她。 实在不行,日后大不了抢亲,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许樱桃给人做妾。 结果,她赌对了,崔允升一听说是她找上门来,立刻放下了手中公务,亲自回府接待。 叔侄二人在商量对策时,谢柏的那封信也被送到了崔夫人手中。 然而,崔夫人正忙着哄孩子,一听是个落魄少年送来的信件,压根就没上心。 她只当是无关紧要的书信,随手丢在了案几上,打算晚些时候再交给丈夫。 结果,到了晚些时候,她竟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 直到清晨,崔府的门子见谢柏实在可怜,便找机会让服侍崔夫人的婆子再提一嘴。 至此,崔允升才看到了那封他师兄的亲笔书信。 也顾不得发火,忙匆匆将谢柏捡回了府。 谢柏急切地追问:“云澜姐,我大嫂现在怎么样了?” 严云澜点头:“反正我离开之前她还能吃能喝。” 接着,她忍不住责备起谢柏来:“净给樱桃拖后腿!那王知州拿你的科举成绩威胁她,她险些就答应了对方的要求,若万一路上你再被宁王府的人劫了去,她真是不想做妾也得做!” 谢柏丝毫不恼,他其实早就看出来了,云澜姐并非针对他,她只是单纯厌男。 第147章 没心没肺 从前谢柏始终不解,为何严云澜对他的态度与对家中其他成员大相径庭,总是没个好脸色。 谢柏曾反复自省,自己是否得罪过她。 后来还是大嫂为他解了惑。 “不用想太多,就像你天生讨厌吃芫荽一样,有人天生就讨厌男人,跟你做了什么没关系。” 谢柏:“……?” 他本以为自己对芫荽的厌恶隐藏得滴水不漏,却没想大嫂早就看了出来。 这也难怪,家中菜肴鲜少再见芫荽的身影。 经过长时间的观察,谢柏终于确信了大嫂的话。 严云澜除了面对父亲时稍显和颜悦色外,对任何男性皆是一脸嫌恶。 谢柏这才停止自我反思。 因此,面对此时严云澜的斥责,他很是一脸虚心受教,并保证从今往后绝不再拖大嫂后腿。 严云澜见状,怒气才渐渐平息。 在谢柏到来之前,崔允升还在犹豫。 若非严师兄出面担保,他想要收拾王知州,必须遵循程序,先上报按察使司,待批准后方可采取行动。 这一来一回之间,他师兄的爱徒恐怕早已凶多吉少。 可如今,他师兄为了严惩宁王一脉,自愿入朝辅佐新皇,一面是能定国安邦的太师,一面是只知享乐的硕鼠。 皇帝会如何抉择,不言而明。 崔允升一边八百里加急上了折子,一边马不停蹄去州城救人。 两日之后,王知州被兵士们反绑双手,按倒在地,他双目圆睁,挣扎着喊道:“崔大人!我乃朝廷五品命官,若无朝廷明文缉捕,你怎敢擅自拿我!” 崔允升面若寒霜,恍若未闻道:“将罪臣王举元捉拿归案,即刻押解回京候审。” 王知州彻底慌了,反过来威胁:“崔允升,你可知道,打狗还需看主人,我乃宁王孙萧霖的亲舅舅,你今日胆敢如此对我,宁王他日定不会放过你!” 崔允升嗤笑:“宁王?他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哪还有功夫为你出头。保不齐你们在天牢还能见上一见。” “你这是何意?”知州惊愕地望着他。 崔允升凑近他耳畔,低声耳语了几句。 王知州听后,眼中满是惊恐,失声喊道:“不可能!许乡君怎会是严太师的弟子,绝无可能!” 大虞朝野,无人不知严太师昔日之显赫,即便后来与先帝政见不合,他也从未失势。 再后来,严太师不知所踪,朝廷陷入混乱,无论是先皇还是当时的太子,都在想方设法将其找出,却始终无果。 他若是愿意出山,一心想削藩的新皇,必然会借此机会铲除宁王。 王知州到死都想不明白,自己只是想为外甥寻一门好亲事,为何却成了自己的催命符。 谢柏一行人找到许樱桃时,她正悠然自得的在望江楼后厨当帮厨。 说是帮厨,其实后厨的杂活根本无需她亲自动手,甚至她还成为了酒楼掌柜和厨子们的团宠。 除了嘴甜会来事外,更是因为许樱桃承诺将东坡肉的做法免费分享给酒楼,用以换得庇护。 东坡肉,在她那个时代,以其酥烂入味、肥而不腻、色如玛瑙等特点,一经问世,立刻成为了全国范围内的传统名菜之一。 历经数百年,依旧备受推崇。 许樱桃当时将东坡肉送到望江楼给掌柜的品鉴,后者吃完顿时惊为天人,当即愿出高价购买方子。 许樱桃自然没要钱,只提出想在后厨打工,等她哪日心情好了,就将方子双手奉上,不要钱。 酒楼掌柜从未听说过如此奇葩的要求,然后点头应允。 至此,望江楼的后厨,就成了她的庇护所。 原因无她,只因她打探到,望江楼是宁王府的产业。 秉持着“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的原则,许樱桃便玩了一把灯下黑。 她之所以铤而走险,说到底,还是被王知州给逼的。 在她逃出别院的第二日,王知州果然开始派人搜城,不得已,她只能自救。 期间,酒楼掌柜也曾旁敲侧击地询问她,是否就是王知州正在追捕的人。 许樱桃当即否认:“掌柜的,知州大人抓的是盗窃珠宝首饰的女贼,我这一身本事,何须偷盗过活。” 接着她又借用酒楼后厨,做了一道酸菜鱼。 酒楼掌柜尝完后,当即心服口服:“小娘子想在咱们楼中待多久,就待多久!” 这就是个活菜谱! 就算是偷盗的女贼,他也认了,反正丢的又不是他家的首饰。 许樱桃不仅拿菜谱吊着酒楼掌柜的胃口,还见缝插针当起了推销员。 如今她的辣酱在州城也已全面铺货,但因着漕帮只顾着兜售,不负责教学,所以,除了能直接拌饭拌面的即食辣酱外,其他诸如剁椒酱、糟辣椒和豆瓣酱等,销路很是一般。 许樱桃便不厌其烦地将自己所能想到的、能用到辣酱的各种菜肴做法,一遍遍地传授给酒楼的厨子们。 在她的耐心教导下,那些原本五大三粗、对辣酱持怀疑态度的中年厨子们,逐渐从嫌弃转变为折服,每个人都对她客气有加。 酒楼掌柜见状,心中大喜,毫不犹豫地从漕帮手中购进了几百坛辣酱。 许樱桃也十分满意,大家买得越多,她赚得就越多。 严云澜和谢柏远远看着她和后厨的人嬉笑玩闹,心下一片复杂。 他俩这几日急得吃不下睡不着,没成想,许樱桃面色红润有光泽,因着在酒楼伙食太好,似乎还胖了一圈。 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女人。严云澜暗自吐槽。他们再晚来些时日,她怕是能干成酒楼大厨。 谢柏却不是这般所想,他余光瞥向院墙砖缝里的野草,觉得那正是他大嫂的写照——无论身处何地,都能顽强地生存下来,展现出蓬勃的生命力。 一身常服的崔允升站在他俩身后,简直一脑门问号。 这就是陛下亲封的乡君?是他严师兄的爱徒? 实在是,未免也太鲜活了些。 酒楼掌柜在一旁点头哈腰,满脸赔笑,先前崔允升身边的侍从亮出身份时,他几乎被吓得腿软。 只能按吩咐将三人带至后厨门外。 在几双目光的注视下,许樱桃仿佛有所感应,猛地抬头,一眼就看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 第148章 撞大运 她当即惊喜地叫出声来,扔下锅铲就冲了过去,给了严云澜一个大大的拥抱。 “太好了,你没淹死!”许樱桃欣喜道。 严云澜颇为嫌弃地推开她:“一身油烟味,莫挨我。” 许樱桃又想去拥抱谢柏,但到底忍住了。 就算再激动,也不能忘记这是男女授受不亲的古代。 她笑盈盈地看着谢柏:“你怎么也来了?娘和阿梨她们都还好吗?” 谢柏眼中满是笑意,回答道:“家中一切都好。” 接着,他主动介绍起身后的崔允升:“大嫂,这是南邵府知府崔大人,也是咱们的师叔。” 酒楼掌柜闻言,差点两眼一翻晕过去。 亏他之前还以为这位姓许的小娘子是个贼。 许樱桃立刻敛去浑身的不正经,朝着崔允升郑重一拜:“此番多谢师叔相助。” 崔允升微微一笑,说道:“不必谢我,要谢就回去好好谢你师父。他为了你,可是以出仕为代价,换取了宁王一族的倒台。” “咣当——”一声巨响。 酒楼掌柜一个没站稳,砸倒了一旁的木桶。 他心中惊恐万分,完了,全完了。 望江楼是宁王府的产业,宁王倒了,他们哪里还有活路? 这许娘子,究竟是什么来路? 然而,还不等他思考更多,两眼一翻,便彻底晕了过去。 虽然,后来宁王府的确倒了,但望江楼的生意却愈发兴隆。 城中不少人听说,望江楼易了主,从宁王,变成了那位圣上新封的乡君。 还有人听说,许乡君盘下望江楼的银子,是靠变卖了一大包首饰头面才筹集得来。 真真假假,众说纷纭。 当许樱桃一行人回到南溪村时,发现家中厢房内竟然捆绑着几个昏睡不醒的官差,还有一个媒婆。 姜氏等人见到许樱桃安然无恙地归来,哭了笑笑了哭,这才说起这八人的来历。 这八人当初被王知州派来逼姜氏出具和离书,按照谢柏的指示,在他离开的第六天,也就是回州城取信物的那名官差返回后,村民们就计划给他们喂食蒙汗药,以拖延时间。 然而,村民们万万没想到,那名官差因为误食了毒木耳,竟然昏迷了好几日才苏醒。 尽管他没能按时返回,但郑村长和村民们并未犹豫,立刻在剩下几人的饭食中也加入了蒙汗药,这一喂,就喂了足足七日。 直到许樱桃回家。 许樱桃愣在原地许久。 她离开村子时是七月初,眼下已临近八月。 这大半个月期间,无论是自家、还是师父家、亦或是远在府城的崔师叔一家、甚至是漕帮的那几名护卫,所有人都在为她奔波劳碌,每个人都在竭尽全力地营救她。 她好感动啊! 然后她转身就抱着许有钱一顿揉搓,唯独这只胖鸡没心没肺吃了睡睡了吃。 一点都不担心它主人的安危。 许樱桃亲自登门谢过村中每一个出了力的村民。 要知道,若是此番王知州没失势,他们这些胆敢给官差下毒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得被抓去杀头。 他们这是拿命在帮她。 涨工资,必须要涨工资! 眼下既然她平安归来,那些差役和媒婆自然无需再继续灌蒙汗药,只需等他们自行醒来,再打发他们离开便是。 紧接着,许樱桃认真梳洗了一番,这才带着谢柏去了严家。 除了拜师那日,这是许樱桃第二次郑重向严衡夫妇磕头谢恩。 回来的路上,她就从谢柏那里得知自己被卖了的现实,也从严云澜那里,得知了师父离开朝堂的缘由。 许樱桃当时就吓了一跳。 乖乖! 当朝太师,官居一品,权倾朝野,皇帝几乎视他为爹。 她这是撞了什么大运? 震撼过后,此时再面对师父师娘,她简直心虚得要命。 她怕师父骂她满心钻营,无利不起早,接近他们夫妻,就是为了抱大腿。 她更怕师父不骂她,那意味着师父师娘对她才是彻底的失望。 而且,师父为了救她,再次投身到让他痛苦不已的伤心地,这更加令她愧疚不已。 若说一开始接近严家的目的不纯,可在后来的相处时光中,她早已将这家人视为至亲。 但,起初以不纯之心靠近,即便日后倾注真情,这段情谊也已难复纯粹。 她知错,却不知悔过是否还来得及。 严衡笑她:“跪着作甚?听云澜说,你在州城折腾得天翻地覆,凭一己之力也能逃出生天,明明是只猴儿,此时装什么乖?” 薛清秋也笑她:“怕什么?你师父倾注了诸多心血救你,往后怕是更舍不得罚你了。” 许樱桃顿觉两眼泛酸。 还是从前那般熟悉的语气。 师父师娘没责怪她。 许樱桃这辈子最怕别人当着她哭,可此时,她无论如何也哭得停不下来。 “师父,师娘,弟子知错了。”她又朝两人重重磕了一个头。 薛清秋赶忙将她扶了起来,又柔声道:“没人怪你,你如今能平安归来,我们比谁都高兴。” 严衡也点头,叮嘱道:“京中旨意怕是不日就会下达,届时我们就得离开此地,为师没什么可留给你俩,我那书房中共有十二箱笼书籍,便尽数留给你和小柏,你们需得珍惜。” 许樱桃闻言,瞬间就将眼泪憋了回去。 按照一箱笼五十本书来计算,平均一本按十两银子算,还不止,师父他老人家的珍藏,百两一本都不算贵。 这哪是留给他俩十二箱笼书,根本就是留下了个宝库。 就算她日后生意做不下去了,将这批书拿去变卖,怕是三辈子也花不完。 也幸好严衡不知她所想,否则必然气厥过去。 谢柏则是满心震撼。 寒门难出贵子,除了穷,更因为书籍资源的匮乏。 很多珍稀书籍被牢牢把控在门阀望族手中,根本不会流向民间,这便注定平民的科举之路是难上加难。 而拥有了这些书籍,就等于他比别人拥有了更多的资源和机会。 两人各自怀着心思,向严衡深深叩谢。 严云澜则在忽悠谢梨:“阿梨,姐姐带你去京城好不好?” 第149章 顶替身份 谢梨急得原地直挠头。 她既割舍不下严云澜,又难以抛舍自己的亲人。 当初她学武的初衷,就是为了保护娘和大嫂,如今她已近十一岁,不再如往昔那般懵懂无知,自然深知从今往后,她的家人将无人敢欺。 可她到底不放心。 严云澜捧着她的小肉脸就是一顿揉搓。 “小小年纪,怎就是个操心命,有你大嫂在,谁敢把你家人欺负了去?实在不行,回京后我再派几个女护卫来保护他们,保管让他们安然无恙。” 谢梨闻言,眼睛瞬间一亮:“女护卫?她们很厉害吗?” 严云澜继续循循善诱:“那可比我厉害多了,我这一身武艺就是跟她们所学。你若愿意跟我回京,我就让她们亲自教你,保证让你从此打遍天下无敌手。” 见谢梨脸上露出心动之色,严云澜连忙趁热打铁:“你若真住不习惯,我再将你送回来。左右不过大半月的路程,走官道,安全得很。” 谢梨果然被说服了。 当晚她和姜氏说起这事,姜氏只是犹豫片刻,便点头应允。 并非她心宽,而是严衡一家对自家帮助良多,她却始终无以回报。 既然严云澜与谢梨如此投缘,倒不如让谢梨借此机会,替她大嫂和二哥在严衡夫妇面前尽尽孝心。 半个月后,皇帝派遣的使臣亲临北溪村宣旨,并迎接严太师一家回京履职。 这一消息如同平地惊雷,瞬间在北溪村炸开了锅。 啥? 严满仓那儿子,不是破落商户吗?咋就成当朝太师了? 村民们纷纷涌来,将严家围得水泄不通。 严衡朝着众乡拱手致意,又朝严里正作揖道:“严大哥……” 他刚一张口,严里正就吓得两腿一软,若不是他儿子眼疾手快扶住他,险些就要瘫倒在地。 严里正摆手,颤声道:“太师大人,这可使不得!” 严衡见状,连忙将他扶至一旁的椅子上安坐,自己也随后坐下,这才笑道:“严大哥,这几年承蒙关照,小弟感激不尽。” 严里正一听严衡如此称呼自己,身子又是一颤。 严衡接着说道:“我确实姓严,单名一个衡,但并非你同族兄弟严满仓之子。” 原来,在严衡决心离开京城之前,他曾委托好友户部尚书为他伪造一个全新的身份。 户部尚书在全国海量户籍名册中,筛选出了原籍南邵府归云县下辖北溪村的行商严衡。 经过一番调查,得知行商严衡入赘妻家,已举家迁往他乡,此生绝不会再回北溪村。 至此,严衡便顶替了此人的身份,带着妻女来到了此地隐居。 初来乍到之时,一家人因长期养尊处优,对这里的风土人情颇不适应,生活开展得很是艰难。 但在接下来的持续相处中,严衡夫妇逐渐被村民的热情淳朴所感染,逐渐融入了当地的生活,同村民们相处得也越发融洽。 时至今日,倒也生出了几分不舍与眷恋。 严里正听完严衡的讲述,微张着嘴半晌回不过神。 严衡再次朝他拱手致谢:“此去一别,恐怕再难相见,我能为村子做的有限,就让我这小弟子代我尽一份力。”他边说边朝许樱桃点了点头。 许樱桃接过话茬,神色认真道:“严阿爷,我和师父已经商量好,以后咱们北溪村的孩子,都可以去南溪村的学堂免费读书,村里的妇人们,也都可以去各个作坊做工,工钱福利皆与本村村民一致。” 此话一出,围观的村民们顿时沸腾起来。 尽管这一二年,村中通过种植辣子,家家户户陆续有了进项,可他们依然眼馋南溪村。 不仅他们村眼馋,别的村都眼馋。 原因无他,南溪村的娃可以念书,女人可以挣钱,日子甭提过得有多红火。 而如今,他们也能享受到这样的好光景,如何能不激动! 严里正顿时来了精神。 腰不酸了腿不疼了,浑身也不哆嗦了,朝着师徒二人谢了又谢。 这半月间,严衡夫妇对许樱桃和谢柏要交代的话,早已交代得清清楚楚,临别之时,倒少了些哀婉的离愁别绪。 唯有姜氏望着即将远行的谢梨,眼眶不禁微微泛红。 严云澜见状,连忙向她保证,往后每月必寄书信,定会悉心照料谢梨的饮食起居,待到谢梨玩够了,便亲自送她归家。 姜氏笑着点头。 女儿在家也寂寞,倒不如随严家人上京。 严衡拍了拍许樱桃和谢柏的肩膀,勉励道:“即便为师不在身边,你们也不可有所懈怠,务必认真读书。” 谢柏朝夫妇二人长揖到地,承诺定将认真备考,不负师恩。 许樱桃则牵着薛清秋的手耐心说道:“师娘,眼下天热,很多东西备不住,我给你们准备的吃食不多,都让人搬上了车厢,那白色青花瓷坛里装的是泡椒泡菜,师父若食欲不振时,可取来开胃,坛沿水需得勤加勤换……” 薛清秋笑盈盈听着她絮叨,满眼都是不舍。 严家人正要上马车之际,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阵哭声,哭得那叫一个伤心。 众人纷纷扭头望去,只见高县令正以衣袖遮掩面容,边哭边哽咽着说:“严太师,您此行放心便是,下官定当竭尽全力治理好这方县城,绝不辜负您的期望。” 许樱桃翻了个白眼,心说我师父问你了吗? 严衡没搭理他,径自转身步入了车厢。 直至整个车队彻底消失在视线之外,众人才收回视线,却迟迟不愿散去。 村民们是为了再次确认许樱桃说话是否算数,高县令一行人则是为了拍许樱桃马屁。 许樱桃见状,便让姜氏前去与北溪村的村民们对接相关事宜,自己则不得不应付高县令。 “乡君!”高县令一脸谄媚之色,“关于州城之事,下官实在不知情,还请您大人有大量,莫要怪罪下官才是。” 许樱桃笑而不语。 她自然知晓高县令不知情,不然此番宁往系倒台,他绝不可能安然无恙地继续担任县太爷一职。 高县令见她不说话,还当她在怨恨自己,心急之下说道:“乡君,若您不介意,下官愿自掏腰包,将那千人颂德碑换成您的大名,您看这样可好?” 第150章 克妻流言 说起这块千人颂德碑,从前高县令有多渴望,如今就有多打脸。 他原本还指望靠着这石碑,仕途更上一层楼。 可他万万没想到,最后得嘉奖的只有许樱桃一人。 这也就罢了,谁知严太师居然就隐居在村中,全程目睹了这场闹剧,往后他当真是无颜以对。 许樱桃毫不犹豫拒绝,她又不在乎这些形式主义。 立个碑还是立个亭子,对她而言毫无区别,反正她路过时从不会驻足。 两村百姓亦是如此。 大家更关心道路宽不宽敞,好不好走。 况且,这块碑立在此地,反而能时刻提醒高县令——少整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多为百姓干实事才是硬道理。 高县令被拒绝后,很是惶恐不安,看那面红耳赤的模样,是真有些着急上火。 许樱桃见状笑道:“高县令无需多想,百姓心中都有一杆秤,你把百姓放心中,百姓自然会将你举头顶,届时,别说是千人,就是万人,也会心甘情愿为高大人塑像立碑。” 高县令连连点头,语气诚恳:“乡君教训的是。” 许樱桃并未在意他是否真听进去了,毕竟她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既然已经答应了师父要全力帮扶北溪村的发展,接下来扩建作坊、招人、培训,虽说不用她亲力亲为,但也需要她来把关。 同时,村学的扩建和夫子招聘也迫在眉睫,随着学生人数的不断增加,柴夫子一人已经难以应对。 再者,为了孩子们和员工们日后能够便捷地往来于两村之间,新建道路也成为了当务之急。 桩桩件件凑在一起,村中便前所未有地热闹起来。 许樱桃全身心投入到这些正事之中,逐渐冲淡了她对师父一家的思念之情。 转眼到了十月,其间许樱桃和严云澜通了数次信,得知严家皆安好,谢梨也很适应,她也放了心。 许樱桃及谢柏是严太师的弟子一事,她压根就没打算瞒着,毕竟想瞒也瞒不住。 结果便是,登门拜访的乡绅官员越来越多。 就连新上任的知州,都先跑到她这里拜了山头。 遥想当初,她被皇帝亲封乡君,一个上门祝贺的也没有,而如今成了太师的弟子,家中可谓是门庭若市。 许樱桃毫无波澜,甚至有些烦躁。 她深知这些人并非为她而来,而是看中她背后的势力。 所以,她烦躁归烦躁,却始终谨言慎行,以免给师门招黑。 当然好处也是显而易见。 她村中的一切产品,销量直接翻了好几番。 许樱桃庆幸不已,幸好提前吸纳了北溪村的员工们,否则销量上去了,产量却上不去,那可就尴尬了。 比之许樱桃的春风得意,谢柏却颇为苦恼——每日登门说亲的媒婆络绎不绝,几乎要将家中的门槛踏破。 除了作为严太师的爱徒,他先前一举成为县案首的消息也不胫而走,就连傻子都知道,这小子未来前途无量。 是以,那些心思活络的人,便想趁着谢柏还未彻底崭露头角之时,用亲事将他牢牢绑定,未来等他一飞冲天,作为岳家,自然也能跟着鸡犬得道。 每当许樱桃有空闲的时候,就和姜氏姐妹凑在一处,帮着谢柏挑媳妇。 “娘,我觉得这姑娘不错,好甜啊。”许樱桃举着一张女子小像,越看越满意。 她对甜妹真是毫无抵抗力! 该说不说,这画师功底真不错,将小姑娘的两个梨涡画得栩栩如生。 姜氏点点头,显然很满意,同时举着自己手上的一张小像道:“这姑娘倒很是端庄娴静。” 如今他们家钱权皆不缺,自然无需依赖岳家的扶持,因此在挑选儿媳时,更加看重的是姑娘的品貌和性情。 身为母亲,她想为儿子挑一个乖巧可心的儿媳。 只要儿子喜欢,哪怕家境贫寒一些,也全然不是问题。 姜大丫也笑着举起一张画像:“说起来,这位姑娘的眉眼,和樱桃还有几分相似呢。” 几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她手中的画像。 谢柏原本在院子里逗鹰,听到这番话后,也迈步走进了堂屋。 姜氏仔细端详后点头:“确实有几分像。” 小花在一旁笑道:“但樱桃姐姐更好看。” 如今她终于改口,称呼许樱桃为一声“姐姐”,原因无他,前些日子,姜大丫正式认她做了干女儿。 小花不知是当初被她哥吓着了,还是深受许樱桃影响,总之她咬定此生坚决不嫁人,只想陪伴在婶子和干娘身边,伺候她们终老。 无论未来世事如何变迁,至少在当下,她给了孤苦半生的姜大丫一份慰藉,这就够了。 许樱桃接过那张画像,认真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又转头问谢柏:“小柏,你觉得这和我像吗?” 她自己反正是没看出来。 谢柏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其实只有形似。 若要说起来,他大嫂的眼神更加坚定深邃,而画像上的女子则是满目柔情小意,两者气质截然不同。 许樱桃闻言,毫不犹豫将这张画像放进淘汰的那一摞之中,只要想到日后有个和自己眉眼相似的妯娌,她就觉得很惊悚。 姜氏忍不住问他:“小柏,翻过年你也快十五了,这近百张画像,可有相中的?若是有,也不必难为情,跟娘和大嫂说,我们去帮你张罗。” 谢柏坚定摇头:“娘,我还未考取功名,实在无心娶妻,等他日金榜题名后,再议亲也不迟。” 姜氏默默松了口气。 她倒不怕谢柏成亲晚,只要别被家中氛围影响,也来个一辈子不想娶妻就啥都好说。 他们自家倒是达成了共识,可耐不住想攀高枝的人实在太多。 尽管姜氏已经放话出去,等谢柏考取功名后再议亲,但那些媒婆还是一摞摞地把女子画像往家里送。 起初,大家都未放在心上。 可随着时间推移,外界竟不知何时流传出谢柏克妻的流言来。 不仅克妻,还克儿克女,克岳父岳母,更克舅子。 随着谣言愈演愈烈,果然再无媒婆登门。 大家心里门清,攀附权贵固然重要,可和一个天煞孤星成了亲,那可是得要命的! 当这个流言传到许樱桃耳中时,她顿时愣住,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第151章 兄嫂前来 遥想当初,原身就因着云游道士批的克父克夫克兄克子命格,遭兄嫂极尽嫌恶,险些被卖去牙行。 后来因着天降惊雷,吓得兄嫂不敢将事情做得太绝,却也无法容忍原身继续留在家中,便将她嫁来了南溪村。 再然后,许樱桃来到了这个时空。 尽管早已换了芯子,当初原身因那命格所受的惊惧与绝望,却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印在这具躯体之中。 许樱桃淋过雨,所以更想为谢柏撑一把伞——她决定找出流言制造者,还谢柏清白。 这里不比现代,一旦背负上这样的流言,这孩子往后怕是再难娶上媳妇。 她甚至怀疑,散播谣言的人,和当初给原身批命格的是同一人。 不然,为何话术会如此相似? 面对许樱桃的猜疑,谢柏终是无奈坦露了真相:“大嫂,那些流言,实则是我暗中找人散布的。” 找到乞丐或是说书人,塞点银子,此事便不难办。 许樱桃:“?” 谢柏继续道:“每日都有媒婆登门,全家皆不堪其扰,为绝后患,我只能出此下策。” 为绝后患?你这绝的是后患吗?你这是要给自己绝后! 许樱桃很是无语。 她设想过许多可能,就是没想到谢柏才是始作俑者。 真是出息了! 往后娶不到媳妇,有你哭的时候。 谢柏只是笑笑,没接话,任凭许樱桃教训他。 许樱桃嘴上说再不管他的屁事,实际上还是出手干预了一把。 她深知处理流言犹如治水,宜疏不宜堵,越是捂嘴,反而越会适得其反。 与其这样,还不如让大家说个够。 不久后,市面上又开始流传谢柏是“狐妖转世”“萝卜成精”“其实是个女儿身”…… 总之谣言越来越离谱,而百姓们的吃瓜热情却逐渐冷却。 显然,这些无稽之谈已难以激起他们的兴趣,他们纷纷表示:“这明显是瞎扯,谁会信啊!” 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对谢柏的谣传逐渐免疫,反而心生同情:“这孩子真可怜,竟被人如此编排,肯定是遭了小人嫉恨。” 许樱桃:我这个小人谢谢你们。 转眼间,腊月二十七已至,许樱桃除了给各家准备了三两银子的年终奖外,还额外准备了一份年礼。 分别是五斤猪肉、一只鸭、一只鸡、一条大鲤鱼、一小坛作坊出产的辣酱、一袋卤料粉包、以及各类自家产品攒成的大礼包。 满满当当的一大筐,洋溢着浓浓的喜庆氛围。 这些产品平日里价格不菲,大家很少舍得购买品尝。如今,不仅能自家享用,即便是拿去走亲访友也格外有面子。 大家欢喜不已。 看着大家笑得嘴都合不拢的模样,许樱桃也打心里高兴。 她乐于见到大家的日子越过越好,生活越来越红火。 因为,这正是她努力奋斗的意义所在。 腊月二十八,所有作坊歇业,正式拉开了年假的序幕。 大清早,许樱桃尚沉浸在梦乡之中,忽闻门外传来小花轻快的敲门声:“樱桃姐,外面来了两位女护卫,说是从京城来的!” 许樱桃顿时来了精神,一个鲤鱼打挺便从床上跃起,匆匆披上衣物,疾步出门迎接。 步入院中,只见两位英姿勃发的女子并肩而立,她们身着黑色劲装,身姿矫健,背负长刀,举手投足间尽显武者的刚毅与干练,宛如两朵在寒风中傲然绽放的铿锵玫瑰。 哇哦。 帅了许樱桃一脸。 严云澜果然没骗她。 两人见礼后,其中叫春三娘的护卫从怀中摸出一沓信件,双手恭敬地递给许樱桃,是京城带来的家书。 许樱桃眼下不着急看信,而是亲力亲为安排两人接下来的食宿,又让小花和谢柏将两人的马匹牵到后院马厩喂草料。 早在一个月前收到严云澜的信时,她就在为迎接二人做准备,只等两人一来,便可拎包入住。 春三娘与张好女从业多年,阅人无数,却从未遇到过如此平易近人的主家。 她们一时之间竟有些不太适应,连肢体动作都变得有些笨拙。 许樱桃笑道:“你们也看到了,咱们村子里太平安宁,每日无事发生,无需你们紧绷神经恪守规矩,咱们往后同吃同住,要早些习惯才是。 往后你们要是愿意,就帮着我娘和姨母磨磨料粉,怕荒废功夫,每日可教小柏和村中孩子练练拳脚,总之家里就这么些事,不算累。” 让谢柏练武并非是她临时起意。 当初新上任的知州携夫人来访时,曾与她谈及乡试考棚的艰苦环境。 考试期间,身体孱弱之人若遇上风雨天气或是抽到厕号,往往难以坚持两日,便会被巡逻的官兵抬出考院。 那时,许樱桃正为严云澜要强行塞给她两位女护卫的安排而犯愁。 自那次谈话后,她便下定了决心,要好好锤炼一下谢柏的筋骨。 两人听后,都愣住了。 她们虽是护卫,但在京城的权贵眼中,依旧是地位低下的存在,尤其因为女子的身份,时常受到同行的轻视或是男主家的调戏。 她们服务过不少主家,有的恶劣至极,对她们非打即骂,故意苛待,即便是好一些的,如严太师一家,也会因身份差距而保持天然的疏离。 可眼下这位许乡君,实在和煦得如同冬日暖阳,让她们很不习惯。 两人顿时想掏心掏肺报答她。 许樱桃见其中一人欲言又止,便温声道:“有什么想说的,直说无妨。” 张好女恭敬道:“回乡君,属下曾听严小姐提起,您府上有一只金雕。恰好属下会训鹰之术,愿为乡君效劳。” 许樱桃闻言,眼睛一亮,指着不远处的鸡窝笑道:“在那里,都快胖成球了,你快帮我好好盘一盘它!” 正月初一,许樱桃脸都要笑僵了。 因为前来拜年的官员和商户实在络绎不绝。 她无比怀念师父一家尚在邻村的日子,那时若是不愿应酬,只需躲往师父家便可轻松避开。 哪像如今,需得挂着虚伪的笑容,与那些各怀心思的人周旋。 晌午时分,好不容易送走了邻镇的员外,许樱桃刚得以片刻喘息,去茅房解决了内急,便听小花在门外迟疑道:“樱桃姐,外面来了三个人,自称是你的兄嫂和侄儿。” 许樱桃正在洗手,闻言立刻接过小花递来的帕子,匆匆擦干手,快步向前院走去,边走边问:“怎么没人拦着他们?” 小花道:“姐你忘啦?是你说正月初一巡逻队全部放假的。” 许樱桃拍拍脑门,她可真是忙昏了头。 尽管她早已料到原身的兄嫂迟早会找上门来,但此刻怒火仍不由自主地涌上心头。 第152章 剁了喂狗 许樱桃一步入堂屋,入眼便是一个矮胖男孩,正捧着桌上的蛋挞和果子大吃大嚼,吃得满嘴满身都是碎屑。 同两年半前相比,男孩长开了不少,但许樱桃还是一眼认出了他,原身的侄子许喜壮。 算算年纪,许喜壮已有七岁。 而站在男孩身旁,正对着姜氏赔笑的夫妻,自然是原身的兄嫂——许大郎和王氏。 姜氏从前亲眼见过许樱桃胳膊上的伤疤,知晓那是许大郎夫妇用烧火钳给烫的,此时再面对两人,自然没个好脸色。 许大郎和王氏却似乎并未察觉姜氏的不满,依旧一口一个“婶子”地叫着,显得异常亲热。 当看到许樱桃出现时,两人先是一愣,随即热情地迎上前来。 “你这丫头,都当上乡君了,也不知道给家里去封信。大哥还是从旁人口中得知此事,被村里人笑话了好久呢!”许大郎故作嗔怪地说道。 许樱桃皮笑肉不笑道:“就算去了信,你识字?” 许大郎一噎,又笑着找补:“口信也是可以的嘛。” “可我记得,当初出嫁时,你可是亲口说过,往后我是生是死,都与你无关。”许樱桃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讽刺。 许大郎心中暗想,那是因为当初以为你过不好会来娘家打秋风。 他但凡知晓妹子如今有这般造化,当初也不会将话说得那般决绝。 王氏抹着眼泪,试图挽回些情面:“妹子啊,嫂子知道你心里还怪我们,但你想想,若是没有我和你大哥为你张罗的这门亲事,你又如何能遇到太师大人,进而被皇上封为乡君呢?” 许樱桃语气冰冷:“这么说,我还该好好谢谢你们?” 王氏见状,连忙换了副笑脸:“那倒也不必,只要妹子你心里能念着我和你大哥的好就成了。” 她的话音刚落,许喜壮已经吃完了碟中的最后一个蛋挞,开始闹腾起来:“还要吃!我还要吃!” 姜大丫不清楚两家的恩怨纠葛,加之她先前正在灶屋忙活,此时听见许喜壮的哭闹声,忙不迭地又装了一碟点心和牛乳茶出去哄孩子。 她最是见不得孩子哭。 然而,许喜壮见碟中装的是山楂糕而非蛋挞,当即发起脾气来,狠狠地将杯碟一推。 姜大丫好不容易才端稳盘子,但牛乳茶却泼了她一身。 “啪——!” 许樱桃反手就给了许喜壮一耳光。 这是她活了两世以来,第一次动手打孩子。 尽管知道打孩子不对,可自打看见这一家三口起,那些属于原身的记忆便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在脑海中翻腾不息。 说起来,许喜壮可谓是原身一手拉扯大的,可他丝毫不懂感恩。 因着打小目睹爹娘虐待姑姑,他便有样学样,更加变本加厉的欺负原身。 包括但不限于在原身本就难以果腹的稀饭中撒土、故意将她的被褥尿湿、甚至拿火点她的头发等种种恶劣行径。 那时,原身寄人篱下,生活得小心翼翼,哪里敢有丝毫反抗。 即便是稍微喊声疼,也会遭到王氏的咒骂,说她装模作样,紧接着便是一顿毒打,最后还被罚不许吃饭。 这样的成长环境,让原身养成了极度胆小、逆来顺受的性子。 然而,许樱桃却不会惯着没教养的熊孩子。 这一巴掌,她用了十足的力气,直接打掉了许喜壮原本就有些松动的五六颗乳牙。 许喜壮作为家中的独苗,从小到大从未受过半点委屈。 此时骤然被人扇了一巴掌,他先是愣了一下,待反应过来后,扯着嗓子便开始嚎啕大哭。 许大郎和王氏心疼得要命,却丝毫不敢动弹。 因为春三娘和张好女已经将闪着寒光的刀拔出了刀鞘,只要他们敢扑向许樱桃,那大刀必然能削掉他们的脑袋。 许樱桃被熊孩子的哭声吵得心烦意乱,捡起地上沾满脏污的山楂糕,直接塞进了许喜壮的嘴里,将他噎得哭声骤停。 而后,她颇为嫌弃地在他身上蹭掉了眼泪和鼻涕。 王氏心急如焚,声音中带着几分哭腔:“妹子,你这是在做什么?我们一家三口大老远地跑来给你拜年,你若嫌弃我们这门穷亲戚就直说,何必这样虐待孩子呢!” 许樱桃眼神中透露出几分冷意:“我只是打了他一巴掌,你就说我虐待,当初你又是如何对待我的呢?” 王氏心虚不已,不敢接话。 许大郎则抻着脖子,强作硬气道:“无论如何,我都是你大哥,长兄如父,长嫂如母,我有资格教训你……哎哎哎,你干什么?快放开我!”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春三娘单手拎着脖领子,像扔垃圾一样丢出了院外,重重地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王氏惊恐地大叫一声“当家的”,也慌忙追了出去。 许樱桃垂眸看着呆愣在原地的许喜壮,笑眯眯道:“你滚不滚?不滚的话,我让这位婶婶剁了你喂狗。” 说着,她指了指手持利刃的张好女。 许喜壮吓得怪叫一声,大哭着跑了出去。 一家三口被迫离开后,许樱桃叫来春三娘和张好女,并递给两人一封信。 “劳烦你们二人去一趟乌峰镇,打听一下许大郎是否借着我的名声敛财,若确有此事,去找邹严明,让他想办法将这一家子处理了。” 先前虽然只和那一家三口相处了不到五分钟,但许樱桃却眼尖地发现了王氏藏在袖子下的翡翠镯子,以及许喜壮无意间露出的里衣领子边,那分明是绸缎。 原身的娘家是个什么德性,许樱桃再清楚不过。 绝不可能短短两三年间,就过上了富贵日子。 只怕两口子没少借着她的名义干坏事。 姜氏一惊:“樱桃,可不能杀人啊!” 她倒不是维护许大郎一家,而是担心杀了亲哥,有损许樱桃的阴德。 许樱桃笑道:“娘放心,杀人犯法,我可不敢。” 第153章 真心不变 半个月后,许大郎一家三口在黑煤窑里吵翻了天。 王氏悲愤交加,咒骂道:“老娘这辈子嫁给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福没享着几日,如今却被人卖来了黑煤窑做苦力,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你个天杀的害人精!” 她骂着骂着,泪水夺眶而出,抬手一抹,却将满脸黑煤灰抹得更加均匀。 许大郎也不甘示弱,反驳道:“你还有脸说我?当初我叫你娘家兄弟去招惹邹家,他偏偏不听,非要去抢人家的生意,这下可好,遭报应了吧!” “你放屁!”王氏气愤地回击,“这与我娘家兄弟何干?分明是你妹妹搞的鬼,没有她的指使,谁敢动我们?” 许喜壮完全不在意他爹娘在吵什么,此时他饿得前胸贴后背,无比怀念在姑姑家吃过的金黄酥脆的点心。 他刚张嘴喊了一声爹娘,就被两人同时怒喝:“住口!”” 还未等他委屈地哭出声来,工头的鞭子已在空中炸响,令人心惊胆战。 工头怒目圆睁,恶狠狠地说道:“你们一家今日若挖不够一千斤煤,就别想吃饭!” 狼狈不堪的两口子连忙捂住许喜壮的嘴,点头哈腰地应承着。 待工头一走,两人继续互相责骂埋怨,都觉得是对方害苦了自己。 其实,两人的指责都没错。 自从得知许樱桃是严太师弟子和乡君的身份后,两人初时并不相信。 然而,很快就有不少乡绅富豪络绎不绝地前来送礼送钱,希望许大郎能帮忙牵线搭桥。 两口子终于信了。 突如其来的财富将两口子冲昏了头,也让王氏的娘家兄弟闻着味儿就来了,继而便开始狐假虎威仗势欺人。 好巧不巧,欺的便是邹严明——他觊觎邹家的专营店已久。 当时许大郎夫妇去见许樱桃,本意是想说服她将这门赚钱的生意转让给他们。 然而,话还未出口,就被打出了村子。 碍于许樱桃的面子,邹严明正愁该不该反击,结果春三娘和张好女在调查完许大郎夫妇的种种恶劣行径后,将许樱桃的亲笔信送到了他手上。 邹严明看完信,二话不说就将许大郎一家三口,连同王氏娘家人全部打包卖去了外地的黑煤窑。 两家人一个不落,整整齐齐。 反正两家人在各村风评一直不好,骤然离去,无人惦记,众人只以为他们是去投奔了富贵亲戚。 至此,许樱桃在各个层面的隐患全都被扫除的一干二净。 在整个南邵府,她甚至可以横着走。 当然,只要有她师父在,就算出了南邵府,她照样能横着走。 接下来的一年时间里,在许樱桃的努力经营和各地官员刻意放水下,她名下的产品迅速打开了全国市场,财富也以惊人的速度膨胀。 连带着十里八乡全都跟着沾了光。 除了南溪村和北溪村,白龙镇下辖的其他六个村子,家家户户也都翻新了房屋,拓宽了道路,顿顿都能吃上大肉。 只要提起许乡君,村民们无不心怀感激! 而许樱桃也把作坊鸟枪换炮,全部扩建成了工厂,还增加了诸如辣味腐乳、豆豉辣酱、甜辣酱、糟辣鱼等多种新品,可谓是赚得盆满钵满。 为了便于产品的长途运输及长期保存,许樱桃特地派人远赴南方寻觅橡胶,经过无数次的尝试与改良,终于成功研制出密封橡胶圈,极大地延长了食品的保质期。 而这一密封技术,也成了她家产品的独家防伪标志。 那些想仿制辣酱的商家顿时傻了眼。 他们连辣酱的配方还没琢磨明白呢,怎么又来了个没法模仿的密封圈? 这让他们还怎么抄袭? 总之两个字,服气! 姜氏偶尔翻阅账本,总是会被上面的数字吓得心惊肉跳,饶是在去年,她从未敢想象自家能赚取如此巨额的财富。 多到让她一时分不清,当初穷到食不果腹,和如今富到家财万贯,究竟哪一个才是梦境。 许樱桃午睡醒来,望着窗外阴沉的天空,问姜氏:“娘,是不是要下雪了?” 姜氏抬头望向天空,温声答道:“下不了,咱们这几年落不了一场雪,别担心。” 许樱桃还有些迷糊地点点头,又说道:“晚上我想吃火锅。” 姜氏笑着应允:“好,我这就去准备,再给你炸些小酥肉。” 她一直记得大儿媳说过,火锅配小酥肉,才最相宜。 许樱桃顿时笑得心满意足。 姜氏也跟着笑。 无论世事如何变迁,他们一家人待彼此的真心始终不变。 很快许樱桃就因为痛经失去了笑容。 平时生龙活虎的她,只要经期来临,就好似霜打的茄子,蔫了吧唧。 姜氏让她在堂屋的躺椅休息,又搬来两个火盆和一个汤婆子,确保她丝毫不会受寒。 正打算吩咐小花去取一张厚毯子,话还没出口,就见谢柏已从自己房中取来了毛毯。 姜氏并未多想,家中规矩没那么多,用谁的都一样。 况且许樱桃向来没有“月经羞耻”,自打这具身体初潮来临那一日,她从不像其他女子那般讳莫如深。 即便谢柏在身边,她也会坦然地说自己痛经不舒服,需要躺一会儿。 起初姜氏只觉得天都塌了。 女子怎可将此等污秽之事挂在嘴边?! 同时,她又莫名心疼许樱桃,那素未谋面的亲家母教会了大儿媳许多技能,却未来得及教她女子之事。 不过没关系,她这个婆婆有的是耐心。 当姜氏委婉找许樱桃谈及此事时,许樱桃却反过来劝她:“娘,月事是女子正常生理现象,并非污秽之事,我们没必要感到羞耻难堪。” 她改变不了世人的刻板印象,但在自家还让她像做了坏事般藏着掖着,抱歉,她做不到。 许樱桃口才了得,一番劝说加上科普,加之姜氏本就是个听劝的人,竟让她的观念有了不小的转变。 但她现阶段只能接受妇人间畅聊此事,当着男子,比如她儿子,她照样抹不开面子。 许樱桃笑道:“完全不必避讳小柏,就该让他明白女子不易,这样日后他才懂得疼惜自己的妻子,省得变成狗男人。” 姜氏闻言,“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第154章 吃死人了 事实证明,许樱桃的教育方针卓有成效。 谢柏不仅在她经期期间会格外照顾她,此时还钻进了灶屋。 尽管家中完全没有“君子远庖厨”的陈腐规矩,但自从小花和姜大丫加入这个家庭后,谢柏就被剥夺了进灶屋的资格。 当然,若是他非要进去,家里人也并不会拦着。 片刻后,他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红褐色汤汁走了出来。 许樱桃还当如往常般是红糖醪糟水,结果接过已经不算烫手的汤碗,顿时察觉出了不对劲。 怎会有淡淡药香? 谢柏适时解释:“这是上月我去镇上,找文大夫开的四物汤,以当归、白芍、川穹、熟地黄熬制而成,据说能补血调经,缓解女子痛经。” 他说起这些时,神情自然,没有丝毫的尴尬。 许樱桃舀了一勺尝了尝,微苦回甘,果然有股浓浓的当归味。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端起碗来,一口气喝了下去。 刚放下碗,就见谢柏又摊开手掌,递给她一粒用油纸包裹的饴糖。 许樱桃忍俊不禁:“这又不苦。” 但她还是接了过来,剥开油纸,将饴糖放进了嘴里。 许樱桃忍不住逗他:“你去医馆开这四物汤时,罗掌柜和文大夫可有取笑你?” 谢柏面色如常地摇了摇头。 许樱桃顿时觉得没了乐趣,继续躺在躺椅上闭目养神。 同时心里忍不住吐槽,谢柏真是越大越不好玩了,没劲。 这孩子翻了年就满十七岁,许是这一年读书读傻了,平时总板着张脸,拽得二五八万似的。 往好了说,这叫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但说难听点,就是变成了个面瘫。 许樱桃怀疑他到了青春叛逆期,如今在犯中二病。 毕竟她也是过来人,想当初她上高中时,也是看谁都不顺眼。 谢柏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垂眸打量了她一眼,便迅速收回视线,眼中掠过一抹笑意,继而将药碗收进了灶屋。 四物汤果然有效,还不到一个时辰,许樱桃便又生龙活虎起来。 连带着看面瘫少年,都顺眼了许多。 腊月初,许樱桃收拾收拾准备迎接即将汹涌而至的拜年大军,结果万万没想到,首先迎来的却是噩耗。 邻县有户人家吃了她的辣酱,死了。 全家五口人,死了四个。 唯一的幸存者,因为牙疼,当天没吃辣酱,因而躲过了一劫。 “许乡君,求求您救救我家老爷,您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您!”一个身着罗裙、头戴金钗的贵妇人跪地痛哭道。 许樱桃认得这个妇人,是隔壁县经销商朱山的妻子邱氏。 去年,这对夫妻还带着儿女专门来村里给她拜过年。 朱山本就是瑞安县的富商,自从和许樱桃建立合作关系后,家中的资产更是翻倍增长。 彼时,这两夫妻还志得意满、神采飞扬,如今却一个身陷囹圄,一个痛哭流涕,仿佛瞬间老了二十岁。 许樱桃赶紧将邱氏扶起来,问道:“邱夫人先别哭,你且同我说说,县衙仵作可去验过尸?当真是辣酱的原因?” 邱氏摇头,哽咽着回答:“许乡君,其他的我一概不知,我家现在被官兵围得水泄不通,幸亏我反应快,昨日从后门逃了出来,求您一定要救救我家老爷!” 她因为太过匆忙,又怕打草惊蛇,所以连一双儿女都没能带出来,此时简直心急如焚。 虽然她心中对许樱桃有所埋怨,毕竟辣酱是从南溪村进的货,但此刻除了求助于许樱桃,她已别无他法。 许樱桃当机立断,决定让春三娘陪她一同前往邻县,而张好女则留下保护姜氏等人。 不知为何,许樱桃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她对自家产品极其放心,问题肯定不会出在辣酱上。 若真是辣酱的问题,那也必然是被人投了毒。 然而,若是有人进行定向投毒还好说,最怕的是有人进行无差别投毒,那样一来,死伤人数可能会更多。 届时,尽管官府不敢轻易为难她,但那些死者的亲人,或是像邱氏这样的合作商家属,恐怕会跑到村子里来闹事。 留个能打的在家,她也放心。 临行前,她向姜氏交代了一些事宜,比如在她回来之前,村子不要放外人进来,无论是不是来拜年的,一律拦在村外。 她还让谢柏写信通知小师叔,随时准备捞她,若洗不清辣酱的嫌疑,她保不齐也要蹲大狱。 最后,许樱桃拍了拍谢柏的肩膀,嘱咐道:“你已经长大了,要好好保护娘和姨母,没事最好,若有事也一定不要慌张,要稳住村里人的情绪。” 谢柏的面瘫脸难得露出了担忧情绪,但为了让大嫂放心,还是点头道:“家中有我,大嫂放心。” 交代完毕,许樱桃便一头扎进了马车。 一行人清早出发,直到天黑关城门之前,才赶到瑞安县。 城门守卫在见到她所持的乡君令牌后,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虽然放行,但仍迅速前去向县令禀报。 瑞安县的县令姓贺,此刻正为县内发生的这起惨烈命案而焦头烂额。 一方面,他急于破案,但朱山坚决否认自家售卖的辣酱有问题,而仵作的尸检结果也暂时未发现任何毒素。 然而,死者家属却一口咬定是辣酱的问题,他声称自己当日除了辣酱外,其他饮食与家中其他人完全一致,甚至愿意以死来证明这一点。 另一方面,贺县令深知此案若真与辣酱有关,必然会牵涉到那位许乡君。 而她背后的势力之强大,绝非他这个小小县令所能招惹。 因此,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万一真查出是辣酱的问题,他究竟是该去南溪村拿人,还是该帮着许乡君遮掩过去? 这些问题像一座座大山般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就在这时,一名衙役急匆匆地前来通报,说许乡君已经进城了。 贺县令闻言,心中既惊又喜,连忙准备前去寻人。 然而,他刚走出县衙大门,就看见两辆马车停在了门口。 紧接着,那位许乡君便自己跳下了马车。 第155章 出不去了 贺县令忙要上前行礼,许樱桃摆手制止:“贺大人无须多礼,还请大人详细告知此案进展,仵作可有去验毒?死者家属可有杀人嫌疑?” 贺县令边引领许樱桃步入衙门内堂,边逐一解答她的询问。 “回禀乡君,死者家属长期在外求学,直至昨日才归乡。死者乃是其祖父母与父母,家庭氛围和睦,生活富足,目前尚未发现任何杀人动机。” 顿了顿,他又斟酌道:“辣酱也暂未查出有毒。” 他不敢将话说死。 “那这户人家可有仇家?”许樱桃听闻后,微微松了口气,继续追问。 贺县令摇了摇头:“这户人家经营着一家肉铺,平日里与邻里相处融洽,口碑极佳,并无仇家。” 这就奇了怪了。 食物没毒、家属没杀人动机、死者也无仇家报复,难不成是鬼干的? 正当许樱桃准备提出面见死者家属,询问他们为何一口咬定是辣酱所致时,就见三名衙役被狗撵似的冲进了内堂。 “大人,城西葫芦巷有三人不明原因死亡,死状与吴家极为相似!” “禀大人,城西冬瓜巷又有六人丧生,死状同样与吴家无二!” “大人,城东清泉巷发现七人死亡,其中还有一名初生婴儿,情形均与吴家相同!” 死亡消息接踵而至,贺县令的脸色愈发惨白,最终无力地瘫倒在椅子上。 他还有一年任期便满了,如今却摊上这种事,别说是升迁,朝廷怕是还会治他个管理不力的罪名。 此刻,贺县令已无暇顾及许樱桃的背景,连忙向衙役们询问道:“这几户人家,是否也曾购买并食用过南溪村的辣酱?” 许樱桃朝他看去。 贺县令也是有苦难言。 并非他要针对许樱桃,而是根据先前那名死者家属的供词来看,死者临终前皆言咽喉如焚,舌根与口腔剧痛难忍,种种症状皆与过量食用辛辣之物后的反应相吻合。 而仵作验尸结果也说死者喉咙和口腔内壁布满水泡,虽然暂时验不出辣酱是否有毒,但不排除辣酱是诱因。 却不想,三名衙役齐齐摇头,直言并未在这几户死者家中发现辣酱。 贺县令悬着的心彻底死了。 他并非包龙图在世,加之任县令这些年来,治下虽说算不得太平,但也绝无这般没头没脑的重大恶性案件。 此刻唯一的“辣酱”线索也断了,他可谓是两眼一抹黑。 既然和辣酱无关,那么被关押在大牢的朱山,以及作为嫌疑人之一的死者家属自然也该放他们自由。 贺县令当即下令将两人放了,又派人去查这几桩案子之间的共性。 片刻后,许樱桃便在衙门口见到了与邱氏抱作一团的朱山。 两人一见她,便急忙跪下行礼,感激涕零。 许樱桃将两人扶起,神色中带着几分凝重:“不必谢我,我并未出什么力,只是城中怕是要不太平,你们快些回去看好老人孩子。” 一时间死这么多人,实在太过惊悚。 夫妻二人又是一阵千恩万谢,邀请许樱桃去自家做客。 许樱桃当然毫不犹豫拒绝。 她准备跑路。 谁知道这城中是不是埋伏着变态杀人狂,亦或是某种可怕病毒大爆发。 正当这个念头在脑海中浮现之际,身后传来衙役的声音:“吴秀才,朱山老爷真不是害死你家人的凶手,你也别再纠缠了,回去为家人料理后事吧。” 许樱桃和朱山夫妇转过身,只见一位身着长袍的书生正满脸通红、歇斯底里地喊道:“不是他还能是谁?我家人就是吃了他卖的辣酱才死的!你告诉我,还能是谁?!” 衙役刚想向他解释今日城中又发生了几起相似的命案,但话还未出口,就见那吴秀才双手紧紧扼住自己的咽喉,眼球凸出,青筋暴起,脸色愈发通红。 紧接着,他嘶声喊道:“好疼啊!”随后便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浑身抽搐了几下,便再无动静。 衙役惊恐地看着这一幕,俯身探了探吴秀才的鼻息,吓得连连后退几步,难以置信地喊道:“死了?!” 随后,这名衙役毫不犹豫地冲进衙门,高声呼喊:“大人,不好了!吴秀才也死了!” 与此同时,另一名衙役从街道的另一头狂奔而来,直奔衙门,边跑边喊:“大人,南街曲柳巷又有三户人家暴亡!” 这一幕让在场的几人都惊恐不已,唯有春三娘显得格外镇定,想要上前查看。 许樱桃一把拉住了她,神色紧张地说:“别去。” 并非她冷血,而是经历过大流行病的她,总觉得这吴秀才包括其他死者,是感染了某种高度传染性的病毒。 当然,这在古代,被称之为瘟疫。 这时就连朱山夫妇也觉察出了不对劲,两人急匆匆就要上马车,却被许樱桃叫住。 “二位回去后,暂且不要急着与老人孩子接触,尽量将自己隔离一段时间,观察是否出现异样,若无异常,再与家人团聚。” 朱山夫妇听后,紧张得不知所措,但还是认真向许樱桃道了谢。 待朱家的马车离去后,春三娘脸上带着几分紧张,问道:“乡君,咱们是否也要尽快离城?” 然而,根本轮不到许樱桃做决定,贺县令显然也反应了过来,只见所有还在县衙的差役通通被派了出来,这些人边跑边喊:“大人有令,即刻封城!任何人不得擅自外出或进入!” 许樱桃呼吸一滞。 她们出不去了! 这时贺县令也步履匆匆出了衙门,见许樱桃还在,苦笑道:“乡君,下官也别无他法,万一真是时疫,放县民出城,怕是会连累更多无辜百姓。” 许樱桃微微颔首:“大人英明,还请大人务必让各户百姓待在家中,千万不要出门。” 她当然知道在未调查清楚是否是时疫之前,封城是最好的选择。 可要说不害怕那是假的。 人在面对死亡时,会本能般产生恐惧。 然而事已至此,再害怕也没用,一切只能听天由命。 好在贺县令给她们二人安排了下塌处,不至于在这惶惶不安之时,连个落脚地都没有。 第156章 时疫暴发 路过医馆之时,许樱桃见尚未打烊,便迅速购置了大量雄黄、艾叶以及具有清热解毒、凉血利咽功效的药物。 同时,她还吩咐春三娘为两人各自购置了几套换洗的成衣,以及百十来斤的米面粮油。 她太知道隔离期间囤货的重要性。 尽管贺县令承诺每日会为她们送餐食,可真要乱起来,谁还顾得上她们。 她们的落脚之地离县衙不算远,是一处位于闹市的两进小院,属于贺县令的私产。 院内有婆子丫鬟各两名,面对许樱桃时,不多看也不多问,只是恭敬有礼地要上前帮着搬东西。 许樱桃和她们保持了一大段距离,问道:“你们这两日可有与生人接触?” 几人点头。 许樱桃叹了口气。 她原本想说,这几人若是没有与外界接触,那她就尽量不与她们接触。 毕竟,她先前与贺县令乃至朱山都近距离相处过,保不齐就成了“密接”。 这下好了,大家谁也别嫌弃谁。 许樱桃一边让两人帮着搬东西,一边又对春三娘吩咐:“你去烧些热水,多放些艾叶,咱俩稍后好好洗个澡,今日穿的衣裳通通都烧了。” 此事之所以不假手他人,就是怕有人见她们衣裳料子太好舍不得烧,万一真染了什么看不见的病毒,那无异于投毒。 春三娘应是。 此时天已经黑透,许樱桃收拾妥当后,发现没什么胃口,吃了碗蛋羹便早早回房休息。 而城内,恐怖的氛围还在不断蔓延。 短短一夜间,有三十多户人家仿佛遭遇灭门惨案般集体暴毙,就算有个别幸存者,也没坚持到天亮。 昨夜贺县令宣布封城,因着天色已晚,在城内并未掀起多大的风浪,翌日城中所有人都得知了该消息,城内顿时一片人心惶惶。 时至晌午,有差役为许樱桃送来了几袋米面,隔着紧闭的大门,他无奈叹息道:“乡君,城中的大夫们已经联合会诊,一致断定这是时疫,请您务必不要随意外出。” 许樱桃隔着门应道:“我知道了,也请贺大人和诸位保重。” 自昨晚入睡以来,许樱桃一直担心自己和春三娘是否已被传染。 但幸运的是,直到此刻,她们的身体都未出现任何异常,这让她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一些。 饭后,她让院中婆子用艾叶和硫磺将院中的所有角落都熏一遍,也不管有没有用,反正图个心安。 城内,尽管贺县令明令禁止所有人严禁出家门,可人还是一户接一户的死去,足足半月之后,这场死亡竞赛的脚步才有所延缓。 期间有个小衙役会隔着门向许樱桃汇报县城状况,今日却换了个人。 许樱桃询问之下才得知,原来之前总是给她传话的那个小衙役,也不幸感染了时疫,于昨日离世。 近日以来,县城中的死亡人数已经攀升至将近六百多人。 县城东南角的位置,每日黑烟滚滚,全是烧不完死尸。 家家户户,不时传来悲痛的哭声,让人听后心情异常沉重。 许樱桃感到心头仿佛被一块巨石压住,难以呼吸。 她不明白,为何老天爷要与她,与这满城的百姓开这样的玩笑。 她抬头望向天空,原本想要为所有人祈祷,但最终只从口中吐出两个字:“垃圾。” 同一时刻,瑞安县暴发时疫的消息在各地传播开来,南溪村自然也接到了消息。 然而,村民们此刻无暇顾及许樱桃的安危,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时疫已经如同脱缰的野马,在各县各镇肆虐开来。 相较于瑞安县的果断封城,其他县镇的反应显然迟缓了许多,导致感染者四处逃窜,局势愈发难以控制。 反倒是乡下,成了最安全之地。 姜氏这两日眼睛都快哭瞎了,一直后悔当日没拦着许樱桃,否则她也不必遭此无妄之灾。 谢柏则显得格外冷静,他去找了郑村长,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啥?”郑村长瞪大眼睛,“你让挖路?不行不行,那可是樱桃花大价钱修的路,哪能就这般轻易挖了!” 谢柏同他分析局势:“阿爷,漕帮的人来信说,归云县已经乱了,镇上也已经受到影响,一旦药物和粮食短缺,镇上的人必然会想办法往乡下逃难,他们若只是为了讨口饭吃还好说,万一有人心怀不轨,趁机来村中抢劫,您又当如何?” 郑村长顿时被惊出一身冷汗。 如今他们村条件再不好的人家,也能轻松掏出几两银子,其他镇子的人,早就对他们村眼红不已,如今局势动荡,难保不会有人心生邪念,打他们村的主意。 到时候丢失财物是小事,万一有人丧心病狂地趁乱杀人放火,那才是真正的灾难。 因此,郑村长当机立断,立刻点了十来个身强力壮的汉子,让众人将村口那截路挖了,再按照谢柏的要求,在各入口布置遮挡物和陷阱。 同时,村中的所有汉子都时刻在各入口巡逻,以防不测。 若有不知好歹的人胆敢来他们村中打劫,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周婆子想到还住在镇上的二儿子一家,心中焦急万分,忍不住抹泪。 挖路设陷阱虽然能挡住不轨之人,但也将郑武一家挡在了村外。 她不知道他们在镇上是否还有足够的粮食吃,听说如今外面已经买不到粮食了。 谢柏安抚她:“阿奶别哭,稍后我会顺道去镇上一趟,您先将粮食准备好,我给阿武叔他们捎带过去。” 郑家人齐刷刷看向他。 周婆子急切地问道:“你去镇上干啥?不能去!有瘟疫啊!” 谢柏眼神坚定道:“我得去瑞安县找大嫂。” 屋内顿时陷入了一片寂静。 他们听说,这场瘟疫就是从瑞安县开始的。 虽然县令及时封城,但还是没将瘟疫封住。 他们没有亲眼见过这场瘟疫的可怕,但只是听别人说起,就感到脊背发凉。 而许樱桃身在那座封闭的县城中,难保还活着。 尽管所有人都不愿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但郑村长还是点头应允:“成,让你阿文叔同你一道去!” 无论许樱桃是死是活,他们都不能弃她于不顾。 谢柏却摇头:“我此番骑马前往,轻装简行会更快,还请诸位长辈照顾好我娘和姨母。” 第157章 从中牟利 当姜氏得知谢柏要去寻许樱桃时,谢柏已经将郑家人托付的粮食,交到了郑武两夫妻手上。 夫妇二人执意要随他一同前往瑞安县寻找许樱桃,但谢柏婉拒了他们的好意,独自先去了漕帮一趟,继而马不停蹄奔赴了瑞安县。 此时,已是腊月二十六。 距离许樱桃离开村子,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月。 谢柏到达瑞安县时,不出所料,城门依旧紧闭,四下除了鸟叫,遍寻不到半点人声。 城外道路因久无人迹而落叶满径,枯枝横陈。 若非城墙上还有守卫在巡逻,谢柏险些以为这是座鬼城。 蒙面的守卫也看见了他,厉声喝问:“何人在此徘徊?还不速速离去!” 谢柏翻身下马,自报了家门。 守卫一听他是许乡君的亲属,原本粗声粗气的呵斥也变得温和,笑道:“小兄弟稍候,我这就去请乡君来!” 闻听此言,谢柏紧握缰绳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幸好,大嫂还活着。 不多时,许樱桃吭哧吭哧爬上城楼,隔空望向谢柏,张口就是责问:“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这个时候还到处乱跑干嘛?你若是感染了怎么办?娘她们现今可安好?” 因戴着自制口罩的缘故,她说话瓮声瓮气,语气虽满是责备,眼中却是实打实的关心和紧张。 谢柏在看见许樱桃那一刻,眼眶瞬间湿润,嘴角却不由自主地上扬,心中喜悦与激动交织,他笑道:“大嫂,咱们家和村里人都安好,我回不去村子了,能否让我进城?” 五年间,谢柏早已从最初的矮冬瓜,长成了高大俊秀的少年郎。 此时一笑,倒衬得周边萧索冬景,都生动了起来。 许樱桃想也不想就拒绝:“想屁吃,我稍后给你丢两床棉被和帐篷下来,你就在城外待着!” 谢柏心想,一月不见,大嫂的脾气倒是暴躁了不少。 许樱桃哪能不暴躁,她简直都快疯了。 这一个月里,衙门的人总算查出了这场时疫的起因——原来,吴秀才家从乡间低价购得一头病死猪,随后将其运至县城肉铺出售。 当时城内外有将近百户人家购买了吴家肉铺的病死猪肉,这些人家都在几日间相继暴毙。 而和这些人家有过密切接触的人,也陆陆续续死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尽管无形的病毒仍在城中潜行,患者的死亡速度却逐渐放缓。 这是个好兆头。 多亏贺县令果断下令封城,才避免了全城百姓的大规模感染与死亡。 可,因为封城太过突然,导致城中粮食日渐短缺,贺县令不得不下令打开常平仓放粮,以解燃眉之急。 然而,作为南邵府下最大的县城,人口多达五万之众,常平仓中那不足五百石的粮食,即便是勒紧裤腰带省着吃,也难以支撑太久。 眼看越来越多饿肚子的百姓即将冲出家门,贺县令找上了许樱桃,希望能由她出面,号召城中的富商们慷慨解囊,捐粮救急。 许樱桃哪能不知他的算盘。 天下无商不奸,想要商人心甘情愿放血,就得拿出更大的利益同他们交换。 显然,贺县令拿不出这样的筹码,但许樱桃能。 这两日,她正在和城中富商们来回扯皮,除了朱山一家,其余的商户都紧紧攥着手中的粮食不放。 尤其是米行老板石大富,更是狮子大开口,要求许樱桃用万斤辣酱来换取他的万斤大米,并且要先签下契书,等到天下太平之时立即兑现。 许樱桃顿觉好似吞了苍蝇般恶心。 如今随着辣椒种植技术的普及,她的辣酱已经从最初的一两银子一斤,降为二百八十文一斤。 虽然价格大幅下跌,但辣酱已经变得平民化,销量因此飙升。 同时,由于她成功研制出了化肥,米价也从原来的二十五文一斤降到了八文一斤。 两者之间,价格相差了三十五倍。 这石大富,完全就是在对她进行敲诈勒索。 然而,许樱桃深知人性的复杂与微妙。 如果她拒绝了这个提议,城中的百姓很可能会反过来指责她,认为她为富不仁,置几万条人命于不顾。 若是答应,她又不甘心。 当然,若她非要撂挑子跑路,贺县令也不能硬拦着,然而真这么做了,简直是有辱师门和自己的良心。 期间贺县令不是没派人出去购买过粮食,但如今整个南邵府都快乱成了一锅粥。 人们都不确定这场时疫何时能够结束,因此都紧握着自家的粮食不肯轻易出售,即便有人愿意卖,也是漫天要价。 尤其当旁人得知是瑞安县的采买人员时,更是如同见到了瘟神一般惊恐万分,远远地就开始用石头驱赶。 因此,许樱桃这几日的心情格外烦躁。 谢柏正好撞在了她的枪口上。 许樱桃见谢柏还能呲着个大牙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转身就下了城楼,她还得继续和城中富商继续谈判。 但也没忘记让人给谢柏扔两床干净棉被和帐篷下去。 谢柏对此毫无怨言,乖乖地在城墙下安顿了下来。 每天晌午和傍晚,守卫们都会在许樱桃的吩咐下,用麻绳吊着篮子给他送一碗稀粥。 而谢柏也投桃报李,将自己带来的干粮全部分给了城门守卫,引得他们连连道谢。 然而,私下里,守卫们还是忍不住议论纷纷,觉得许乡君的这位小叔子虽然外表出众,但似乎脑子有些不太聪明。 毕竟,谁会放着食物充足的乡下不住,跑到这城墙根下来受罪呢? 却不想,两日后,一队人马驾着骡车出现在官道上。 他们看到谢柏后,远远招手笑道:“谢小兄弟!我们来啦!” 谢柏拱手回礼,然后转身仰头对城门守卫笑道:“劳烦官爷向我大嫂和县令通报一声,就说漕帮来送粮食了。” 这下他不信大嫂还会拦着不让他进城。 一名守卫激动地冲下城楼,直奔县衙而去。 有救了!他们终于有救了! 而此时,石大富等富商还在与许樱桃进行激烈的讨价还价,试图从这场危机中牟取更多利益。 第158章 与我为伍 “许乡君,您也甭说我们趁火打劫,商人逐利,本是天性,城中百姓的死活我们可不在乎,但您不一样。” 石大富下意识想去端桌上茶杯,伸出手才反应过来,他们如今为了防止被感染,每人座位隔着几丈远不说,人人都得戴上泡过药汁的口罩,哪还有茶可喝。 石大富收回手,咂吧了两下嘴,继续道:“您身为严太师的高足,一言一行皆关乎师门荣辱,若您对数万百姓的生死置之不理,最终承受非议的,将是严太师。” 其他和石大富一派的富商纷纷附和,看这架势,势要将道德绑架进行到底。 许樱桃面带微笑,从容回应:“你们是不是忘了,我也是商人?真若这般被你们轻易拿捏,我日后还做不做生意了?” 众人笑而不语,一副看你能奈我何的模样。 许樱桃继续笑道:“大不了,我与师门划清界限,将所有责任一肩挑起,任凭世人如何谩骂,我自岿然不动,该赚的钱,一分不少,而我的底线,仍是五倍价格收购大米,成交与否,悉听尊便。” 经过几日的扯皮,两方愿意各退一步,许樱桃从最初的两倍价格购买,涨到了五倍。 而瑞安县一众富商也愿将置换的万斤辣酱,降到了千斤。 可即便如此,许樱桃还是血亏,她当然不干。 石大富皱眉:“许乡君,您当真以为离了师门,您的生意还能做得这般顺风顺水?” 许樱桃耸肩:“我只说和师门划清界限,可没说和我小叔子断绝关系,只要他还是严太师的弟子,只要日后他能金榜题名,我照样可以享受严太师和他的荫护。” 石大富一噎,继而冷笑道:“许乡君,那谢家二郎终归只是您的小叔子,待他飞黄腾达之日,岂会愿意与您这商户为伍?” 许樱桃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对此嗤之以鼻。 谢柏若真是没良心,也不会大老远跑来找她,如今还在城楼下挨饿受冻。 今日的谈话显然也没什么必要了,对方下定决定要宰她一笔,根本不愿和她诚心商议。 许樱桃的耐心终于耗尽,她语气淡然:“诸位不愿将粮食卖给我就算了,反正等常平仓的粮食见底,老百姓饿急眼了,又不会去我家抢粮食。” 正当她准备起身告辞之际,一名差役急匆匆地冲进院子,远远地便高声禀报:“启禀乡君!谢公子已命漕帮运来数十车粮食,请您前去清点验收!” 许樱桃:“?” 众富商:“!” 许樱桃忙抬步向外走,走时还不忘朝石大富调皮一笑:“石掌柜,你瞅瞅,我这小叔子还真就愿意与我为伍,你挑拨离间失败了吧。” 隔着口罩,都能看到石大富被气得铁青的脸。 许樱桃心下觉得畅快至极,首次觉得谢柏总算长成了能抗事的男子汉。 如谢柏所愿,他借着运粮的机会进了城。 许樱桃第一时间塞给他一个口罩,且和颜悦色道:“之前是我错怪了你,你并非是来添乱,而是我们的救星!” 先前,她的身体与思维皆被束缚,未曾想到在这危急关头,还可以向漕帮求助这一出路。 谢柏收敛起笑容,低声说道:“此番漕帮愿意出手相助,完全是看在大嫂的面子上,但他们能筹集到的粮食上限只有两千石。” 许樱桃默默在心里盘算,这两千石粮食若用来供应全城五万人,节省着吃,应该能坚持大半个月左右。 这场时疫的持续时间未知,但她必须竭尽所能,让那些富商们将手中紧握的粮食拿出来。 贺县令这些时日一直躲着许樱桃,此时听闻有大量粮食运进城,也巴巴跑来向许樱桃和谢柏道谢。 他无比庆幸这场时疫爆发时,他将许樱桃留在了城内,否则这一城百姓就算不感染瘟疫而死,也要活活饿死。 许樱桃似乎并未计较他曾对自己的算计,她笑容灿烂,眉眼弯弯:“贺大人,接下来几日,恐怕还得麻烦您出面,当个说客了。” 原来,许樱桃让贺县令放出消息,就说接下来漕帮还会源源不断运粮食过来,大家再也没有饿肚子的忧患。 城中的富商们得知这一消息后,担心自己囤积的粮食再也难以卖出高价,于是纷纷主动找到许樱桃,表示愿意接受许樱桃之前的条件。 许樱桃微微一笑,说道:“显然,各位掌柜还未看清眼下的局势,如今陷入被动的,是你们,而不是我,既然现在粮食不缺,我又何必以高价从你们手中购买呢?” 众人又如何不知这个道理。 他们只恨自己先前听信了石大富的忽悠,没早早将粮食出售,否则好歹能多赚上一些。 最终,除了石大富,其余商户皆以十文一斤的价格,将手中囤积的粮食全部卖给了许樱桃。 而石大富却实在不甘心。 当初时疫爆发时,他比谁都激动。 毕竟他库房中囤着两千多石的粮食,等城中粮食告急,他便能以高价出售。 可如今因着许樱桃的介入,他发时疫财的算盘彻底破灭。 转眼到了大年三十,许樱桃从爆竹商那里购买来许多鞭炮和烟花,带着谢柏在县衙外的空地上燃放。 至于鞭炮,则分给了几名衙役,让他们去城内各个方位都放上几挂。 除夕放鞭炮,有驱邪避灾、祈求吉祥的寓意,无论心愿是否能成真,仪式感总得拉满。 特别是在这个孤寂冷清的除夕夜,更需要这样一份热闹与希望。 许樱桃朝谢柏笑道:“准备好许愿了吗?” 谢柏笑着点头。 随着烟花引线被点燃,塞满火药的竹筒“嗖”地一声,瞬间迸发出耀眼火花,而后,仿佛有流星从竹筒中疾驰而出,直冲云霄。 在到达半空中时,流星倏地炸开,五彩斑斓的火星四溅,璀璨又绚烂,而后急速消逝。 千门万户听见动静,不约而同或推开窗户,或来到院中,仰头观看这场烟火盛宴。 这一刻,所有人间愁苦,被众人短暂抛之脑后,每个人沉醉在这无边的绚烂之中,寄托了对来年的美好期盼。 许樱桃望着漫天如梦似幻的烟花,祈祷这场时疫快些过去。 她想家了。 第159章 共谱佳话 许樱桃对于自己是如何回到小院的,已经完全失去了记忆。 记忆中,她本想让谢柏再点一个烟花,却忽然觉得天旋地转。 光芒映亮了谢柏的双眼,也照亮了他眼中的惊恐。 而后许樱桃的世界就陷入了一片漆黑。 在那之后,她一直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时而感到热汗淋漓,时而又如坠冰窖,耳边还隐约传来春三娘劝谢柏去休息的声音。 偶尔,她仿佛还能捕捉到谢梨和严云澜的低语。 大部分时间,她都好似沉入了温暖的水底,宁静且安心,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若是每日不喝能苦死人的汤药,那就更好了。 当许樱桃再次睁开眼睛时,院外的梅树和海棠已经吐露了新芽。 春天不知何时已悄然来临。 此时,谢梨正端着一大碗药走进屋子,一眼便看到了正凝视着窗外的许樱桃。 她惊喜地大叫一声,随后快步奔向床边。 “大嫂!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把我们都吓死了!”谢梨边说边趴在许樱桃的身上,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两年未见,谢梨已经长高了许多。 许樱桃用沙哑的声音问道:“我睡了多久?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谢梨抽泣着回答:“你昏迷了两个多月,我和云澜姐在你昏迷的一个月后回来的。如果我们再晚回来一两天,你可能就……” 没错,许樱桃也不幸感染了时疫。 幸运的是,按照现代说法,毒株在不断分化中,毒性已大大减弱,不会一感染立马就死。 在她昏迷期间,朝廷和各地医者都在争分夺秒试药,希望能尽快调配出能治疗时疫的药。 好在皇天不负苦心人,最终有人发现,北地一味形似三叉戟,名唤夜叉草的毒草,居然能克制此次疫毒。 许樱桃苦守瑞安县这段时日,严衡为她操碎了心,时刻挂念着她的安危。 因此,一得知有救命草药消息,严衡立刻派人火速将草药送至瑞安县。 严云澜和谢梨自告奋勇前往,终于将徘徊在生死边缘的许樱桃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大嫂,我们没回来之前,一直是二哥衣不解带照顾你。” “大嫂,你是不知道,你昏迷这段时日,还有人去咱们村中抢劫,幸好村中早有防备,将那群恶匪狠狠收拾了一番。” “我们本想带你回村,可是大夫说你身子太过虚弱,经不起颠簸,就只能暂住此地。” “娘想你想得眼泪都快哭干了,日日都在自责不该让你来。” “燕儿姐生啦,生了个大胖小子,她哭了好久,说本来想生闺女,连名字都想好了,叫念樱,结果是个带把的哈哈哈……” 谢梨絮絮叨叨,恨不得将这两个多月积攒的见闻全部讲给她听。 许樱桃笑眯眯听着,直至谢柏和严云澜闯了进来。 “哈哈,没想到吧,我又活了。”许樱桃虚弱地讲着冷笑话。 却见两人同谢梨一般,齐齐红了眼眶。 七月底,他赴府城参加秋闱,成功考上举人,并一举拿下解元的桂冠。 次年二月,他又赴京参加春闱,毫无悬念地考取第一名,成为会元。 到了三月的殿试,他更是摘得了状元的头衔,实现了三元连中的壮举。 当这些好消息一个接一个地传到南溪村时,许樱桃和姜氏等人已经从最初的激动变得淡然。 甚至,她们还开始感到有些烦。 因为各地的乡绅官员又开始纷纷上门巴结,想要攀附状元郎的家人。 以前,谁也想不到这户大山深处的人家,能出一个乡君,还能出一个状元。 按照惯例,状元会被授予京官,留在翰林院任修撰一职。 然而,谢柏却选择了一条不同寻常的道路——自请去北境边城任通判一职。 那些原本打算榜下捉婿的朝臣们纷纷打消了念头。 在他们看来,放着好好的京官不做,却要去边境任职,这简直是自讨苦吃,甚至是找死。 他们可舍不得让自己的女儿跟着受苦。 姜氏得知此事后,还焦虑了许久。 尽管目前边境暂时处于休战状态,但局势依然动荡不安,她深怕儿子会遇到什么不测。 好在谢柏福大命大,并未遭遇任何不测,不仅将边境管理的井井有条,还时不时寄一封家书回来。 信中描绘着北境的壮丽风光,除了天地辽阔无垠,牛羊成群,肉食与奶源也丰富得令人惊叹。 但遗憾的是,当地的牧民不懂得如何妥善保存鲜奶,导致大量的牛羊奶只能被用来喂养牲畜,这在他看来实在是一种极大的浪费。 许樱桃最终忍无可忍,决定去北境拯救两国牧民。 家中生意无需担心。 自从上次从瑞安县归来后,她还带回了几十个失去父母的女孩。 虽然名义上这些女孩是卖身为奴,但实际上许樱桃将她们都当作了自己的徒弟来培养。 那些不便对外人道的秘方步骤,传授给自己这些小徒弟全然不是问题。 这些小徒弟也争气,个个机灵且忠心。 两年后,许樱桃同姜氏动身北上,还不忘带着许有钱,姜大丫和小花则留在家中主持大局。 路过京城时,许樱桃专门去拜见了师父师娘,几年不见,两夫妻不仅丝毫不显老态,反而愈发年轻。 果然权力是最好的医美。 两夫妻很是舍不得她,硬生生留她在京城住了半年,期间皇帝还微服私访,专门跑到太师府,来见这位师妹。 许樱桃在北境居住了三年,与两国的牧民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她无私地将自己所知的奶酪、奶豆腐、奶皮子、韭花酱、麻辣牛肉干等美食的制作方法传授给了当地的百姓,并通过自家的物流系统将这些美食销往全国各地。 当然,对于火锅底料的配方,她始终严格保密,只掌握在自己人手中。 与此同时,大虞朝的盐巴、粮食、布匹和辣酱等商品也通过这一物流系统成功贩卖到了北鞑地区。 所谓物流系统,就是陆运和水运的结合。 陆运由严云澜和谢梨管理,水运自然交给了转型后的漕帮。 短短几年间,大虞朝的gdp实现了数十倍的增长,家家户户都过上了安居乐业的生活,国家也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 在这样的环境下,北鞑那些原本好战的分子也逐渐丧失了斗志,最终向大虞朝俯首称臣。 谢柏在边城任职了整整六年,当他期满回京的那一天,两国的百姓都纷纷沿路相送,泪流满面。 他们舍不得谢大人,更舍不得许乡君。 谢柏一返京城,即被擢升为户部尚书,此举在史册上堪称空前绝后。 毕竟,他此刻不过二十四岁韶华,而历朝历代能荣登六部尚书高位的官员,无一不是年逾不惑。 个别言官忍不住说酸言酸语,讥讽谢柏是依靠严太师的势力才得以晋升。 皇帝对此毫不留情,直接予以斥责。 有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谢柏不仅是严太师的弟子,更是当今皇帝的同门师弟。 当皇帝询问谢柏想要何种赏赐时,谢柏婉拒了其他所有赏赐,只恳请皇帝赐婚。 数年的风雨同舟,两人的情感早已在不知不觉中生根发芽,如今已根深蒂固。 至此,全国最年轻有为的谢大人,与最富有的女首富许乡君,终于喜结连理。 有了皇帝和严太师的双重庇护,他们的婚姻无人敢非议半个字。 两人携手一生,喜乐康健。 他们共同孕育了一子一女,相濡以沫六十余载,成就了一段令人称颂的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