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微》 第1页 《(叶孤城同人)明微》作者:sisimo【完结+番外】 文案: 他是那个白云之上,一片孤城的白云城主。 前生是,今生亦然。 虽有天外飞仙,却是寂寞如雪。 只是,那个微微笑的明微—— 与他一般未弃前世来到今生,月下喝酒,笑若微澜。 选择寂寞,还是选择与他相伴…… 註:此为叶孤城穿越重生,非原本陆小凤小说背景!因此完全可以当成穿越架空古耽来看 = = 此少林明微为游戏剑侠情缘三穿越小少林! 此文背景为架空。 此文耽美,呃,可以称之为强强。 此文乃作者沉痛之下自虐开坑。 搜索关键字:主角:明微,叶孤城(叶微空) ┃ 配角:戒离,叶青岚,叶青穆,锦瑟,戒音 ┃ 其它:重生 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一) 云州向来是以其大气雍容,又不失水乡的温婉细緻为名。 云州本叫做江州,自分封给明王叶微空为领地之后,叶微空不喜江州之名,改作云州,云州乃锦国鱼米之乡,轻云浅雾,曲水流觞,极尽风雅,于是亦称白云城。 叶微空乃锦国现今皇上叶钦怀幼弟,仅与叶钦怀三子差不多年岁,却自小少言,性格孤傲。虽少有才华,却不喜权谋交际,且喜剑习武,剑技超群,无师自通,自成年以来便来封地,无心政事,只是一方白云城在他经营之下百姓安居乐业,皆贊白云城主之名。 明玉楼便坐落在云州清风湖畔,一座精巧小楼,一潭精緻流水,几支夏日初荷,几株垂丝杨柳,便再是俗人站在这里,也平添几分雅气。 一人独坐楼上,白衣胜雪,乌髮如墨,他微微闭着眼,仿佛在小憩,眉眼清淡,倒也有几分水乡清秀之气。 但是,当他一双眼睛睁开的时候,你便再也想不起他的容颜。 一双皎若寒星的双眸。 别无他词可以形容。 他的气度,他的风采,远不是容貌可以比肩。若他只是用淡漠的眼神看你,便有着那种居高临下仿佛云端中人俯视下界的气势。 他面前是一杯最上品的清茶,唯有几片茶叶嫩蕊,却香味幽远。 他的手边有一把剑,剑身古朴,别无纹饰,但剑身寒气却仿佛要离鞘而出。 他所在的小间无疑是明玉楼最好的一间,微风徐来,带着窗外初荷清淡的香气,吹动小间的玉色珠帘。 珠帘那边,坐着四个白衣女子,皆是青丝丽颜,一执箫,一抚琴,一吹笛,一人却是软座微卧,启喉而歌,歌声温婉,唱的是江南水乡的吴侬软语,却不显甜腻,别有一种清淡舒缓的意味。 他便是明王叶微空,那个坐在云端的白云城主。 平日寒星般的眼眸里,此时却是微微失神。 低沉徘徊的箫,流水温柔的琴,缠绵清脆的笛,包括那意境幽然的歌声,都引不起他的情绪。 他只是身处一个仿佛只有他一个人的世界,旁人进不去,也无法得知,只是他的表情依然孤傲,却寂寞如雪。 他是叶微空。 他也是叶孤城,那个“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的叶孤城。 他是叶孤城,那叶微空是谁? 究竟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那个月满中天的夜晚,皇城之中,紫禁之巅,叶孤城已死在了西门吹雪的剑下。 那么,他现在只是叶微空,叶孤城已死。这个世界唯有叶微空。 只是,这个世界没有了陆小凤,没有了西门吹雪,叶孤城只会愈加寂寞。 白云之上,一片孤城。 今生他叫叶微空,未失前世记忆,却依然是那一座孤城。 “王爷。南弥寺有信到。”一个恭敬的声音自隔间外响起,不敢太过大声,怕惊扰了间内清雅。 “传。”叶微空淡淡道,吐字如霜。 待信到叶微空手上时,他淡色的眉微皱,随手把信放在桌上,他倚着窗思索,眉眼间微有倦意。 这个世界不同于他以前理解的地方,他所在的国家叫做锦国,皇帝却非万人之上,在皇宫之外,还有一个南弥寺。锦国几乎人人信佛,南弥寺便是佛家圣地,甚至是每一任的锦国君主,都要经过南弥寺主持的纳福之礼后,才能身登大宝,继承皇位。 信仰,叶孤城是不懂的,他只诚于剑,如果要说信仰,那么他的信仰,唯有手中剑。 “回府。”他淡淡地吩咐,珠帘那边的四位白衣女子立刻收起乐器,敛起衣衫,盈盈而起,随着叶微空往外走去。 叶微空的马车外表素淡,但车角缀以琉璃灯,套以四匹健硕骏马,车内铺设白狐软裘,足见尊贵。马车极大,足足能容纳十数人,因此叶微空上车之后,四女分坐两边也显得极为宽敞。 四女名为锦瑟、晓梦、明月、蓝烟,唯有唱歌那人容色最美,她名锦瑟,她虽没有五十弦,却有最美最清淡的声音,是以最为叶微空所喜。 云州的明王府占地不过百十亩,并不过分地大,却在这水乡之地,以青石所砌,隐隐有巍峨雍容之气,青石辅以翠竹,使明王府成为少见的幽静之地,夏日云州炎热非常,进得明王府却阴凉舒慡,确是令人心旷神怡。 待走近府内,侍女替叶微空换过内衫,奉上清茶,他才问一旁躬身的总管,“那人什么时候到?” 总管低着头,神态恭谨,声音却很沉稳,“大约还要过上些时候,算算日子应该是明日最迟后日即到。” 叶微空微一沉吟,“明月,替我准备行李吧,怕是这一趟京城之行在所难免。” “是。”一旁面貌清雅的执箫女子明月微微屈膝行了一礼,转身离去,而其余三女也随之离开,只剩下叶微空和那个面容普通却气度沉稳的总管。 “真如信上所说?”叶微空问。 “是。原本荣妃生辰,南弥寺戒晴大师为其祈福吶颂而来,却不料死于贵宾馆内,若是普通人也就罢了,但那戒晴大师乃是现今南弥寺主持明启之徒,怕是不好说去——此次来的便是那位——声震南方的白衣圣僧,明启主持的师弟,明微大师,还有戒晴大师的师兄戒离大师。”总管的声音低沉,却格外清晰。 “——白衣圣僧?” “是,据传他两年前从天而降,佛迹显灵,乃是真佛下凡,天生金刚不坏之身,武技卓绝,且精通佛典,兼之——容貌出众,白衣圣容,为南弥寺在南方主持过几场诵经、济粮,所以被百姓们多传其不凡。”总管答。他知道王爷一向对南弥寺并不太关注,甚至说,对于佛家并不信奉,虽然这在锦国几乎极其少见,尤其皇室,就算是明面上,也该对南弥寺保持尊重,虽然当今皇上圣明英武,但却是出了名地尊佛敬寺,几个皇子也是一般。 锦国皇权统治多在北方,北方百姓虽也信佛,却远非南方民众虔诚,皆因南弥寺处在锦国南端,锦国最南的珈蓝城,就是佛国圣地。 这次戒晴身死,南弥寺派人前来,却是派了那位已经享誉南方,并声明远播北方的明微。 明微明微,原来你就是明微。 南方本就多雨。明微一身白色僧袍,飘逸素净,趴在车上软垫旁沉沉而睡,雨声淅沥,伴随着他的好眠。 醒来的时候已是黄昏,他伸了个懒腰,软绵绵地坐着,丝毫没有传说中白衣圣僧的样子。面容倒是如传说中那般,修眉俊目,眼神清澈,一张清俊脸庞如一笔一划精雕细琢而成,倒似是佛子下凡的样子,神情淡漠时自有一种不威自怒的气势,不过微笑起来却如莲花绽放,甚至是一种带着圣洁的好看。 一旁还有一个年轻的僧人,看上去比明微还要大上一些,二十五六年纪,也是一身白色僧衣,面目清秀,一双眼睛似乎总是带着盈盈笑意,让人望之可亲。他见明微醒来,“师叔可睡醒了?” 明微懒洋洋地趴在一边,“还没有,在车上睡一点都不舒服。戒离,还有多久才到云州?”他嘟囔着。 “快了,大约明日即到。”戒离挑起车帘,看向车外绵绵的细雨,“云州又称白云城,若不是没有时间,倒是一个很好的游玩去处。” 明微忽然坐起来,面色有点古怪,“白云城?”不能怪他,他来到这个世界两年,一年半的时间都被关在那个大得更迷宫一样的南弥寺里,剩下的半年不是念佛经念得口干舌燥就是发粮食发得天昏地暗,根本没有时间关注这个国家——是的,他并非这个世界的人,他叫明微,却非南弥寺的明微大师,而是少林明微。 他本不叫明微,而叫林明威,一点也不出众的一个人,跟所有的男生一样,他喜欢游戏,只是——他从没想过穿越到游戏—— 他一开始是以为自己穿越到游戏的——因为,他站在高高的山上看到下面好多光脑袋,别问他那么高怎么会看到的——那时候他就发现自己耳聪目明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境地。 他穿着游戏里少林的衣服,长着游戏里少林那张俊帅的脸—— 花了两天的时间来接受事实,在他接受穿越到游戏的想法之后,才发现——这里甚至不是游戏…… 是的,这里是锦国,他从没听说过的锦国,而他现在顶着自己游戏里明微的名字,进了南弥寺,然后他才知道,“明”字辈是个多么高的辈分——然后的然后,他凭藉着游戏里满级的阅读,满级的佛学阅读居然得到了满寺上下发自内心的尊敬……虽然,那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作弊,虽然,他只要想一想书的名字就能看到书的内容,虽然,他只是照着念,但是在旁人眼中,却是他对佛经烂熟于胸,娓娓道来。 从《盂兰盆经》到《般若波罗密多心经》、《金刚经》,从《楞伽经》到《蜘蛛寓经》,从《佛藏拾珠》到《云水禅诗》、《青灯笑语》,从《世尊释迦传》到《释门逸闻录》,从《佛法传宗记》到《五百阿罗汉传》,待他说起这些佛经,才知道这个世界虽然信佛尊佛,佛经却极其珍贵而且极少,像他这样大篇大篇说来简直是佛迹显灵,于是便有了他的佛法诵经之行,兼之他有大量的少林秘籍——曾言,天下武功出少林,也不是全为虚假,至少那一部部武经说来,把南弥寺的主持都给愣了足足闭关了半年之久。 不过怎样都好,至少,他为此而得以在这个世界安生立命—— 第2页 那个世界的林明威,大概已经埋在了土石沙砾之下——那场地震,他觉得自己绝无生还的希望。他在那个世界生活了二十四年,已经习惯了一个人,从小在孤儿院长大,自小混迹在街头,长大了跟着邻居家的老厨师学了几手手艺,却从来没有享受过真正舒心的生活—— 是的,现在的他,还是满足的,至少——至少南弥寺的地位极高,而他,在南弥寺中,也算是有地位有声望—— 他很满足,所以,他很愿意做这个明微。 “白云城中不会还有一个白云城主吧?”明微终于回过神来,问。 戒离失笑,“白云城主,是有一个,云州的领主明王叶微空,也被称为白云城主。” 明微的脸色更古怪了——是的,他知道锦国的皇室姓叶,但是当听到一个姓叶的白云城主就算不叫叶孤城也足够怪异的了。“那——这个白云城主会不会‘天外飞仙’?”他兴致勃勃地问,却没抱多大的希望——毕竟,这里不是《陆小凤传奇》…… “师叔怎么知道?可是哪位弟子曾经说过?明王自小习剑,据传他最强的一招就叫‘天外飞仙’,可是他说,这天下再无人配我使用那招‘天外飞仙’。倒是骄傲得紧。”戒离微笑着答。 明微目瞪口呆地看着戒离,如果——如果说白云城只是巧合,如果说,姓“叶”也是巧合,那么——会“天外飞仙”怎么也会是巧合?而且,这句话也太像是那个孤傲寂寞的叶孤城说的话了——该不会是这么巧吧? 这个叶孤城是那个叶孤城——还是,叶微空是这个时空的叶孤城? 明微不知道,但是他开始期待着与叶微空的相见。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我纯粹自虐! 此文写起来绝对比其他文痛苦! 嗯嗯,可是我对大师太有爱了……我早说过我最爱大师的吧…… 所以大师的这篇最要认认真真地写! 敬请期待。 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二) 江南下起雨来总会好多天,细雨绵绵,让人心里也恹恹起来。 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驶进云州的时候正是清晨,细雨微歇,倒是平添几分舒慡。 马车双辕,外是青木所造,却在内里包了一层细铁,所以毫不进水,马车里倒也干干净净,明微裹着浅灰色大麾睡得迷迷煳煳,醒来的时候听到车外鸟雀的啼鸣,他伸手把木制车门打开,“华叔,已经到了吗?”清新沁凉的气息扑面而来,他不禁精神一振。 车座上驾车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看上去面目苍老,笑起来却和善,他是南弥寺的车夫,也是自小在南弥寺长大,虽然没有出家,有了老婆孩子,还是非常虔诚地信奉着佛祖。他戴着大宽斗笠,听到明微的问话回过头来微笑,“嗯,对,明微大师,已到白云城啦!” 明微笑起来,显得甚至有些稚气,“嗯,终于到啦。”他有些期待。 一旁的戒离也起来了,他揉着眼睛说,“师叔,就算你对白云城很有好感,我们还是没有时间在这里逗留的,要赶快赶到京城才是。”想到这次进京的理由,戒离不禁感到有些悲伤。 南弥寺这一代的“戒”字辈唯有六人,他与死去的戒晴最好,却不料,不过是一次普通的为皇族祈福的吶颂,竟然让戒晴再也无法回来—— 明微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其实明微只见过戒晴几次,他来到这个世界的两年,接触地最多的就是戒离和戒音,至于戒晴,平时少言,只是在明微来了之后也曾异常狂热地听明微的每一场诵经——他对经文异常痴狂,除此之外,他对这个平日里风评甚好的戒晴并不熟悉。 不过,戒晴平时身体很好——怎么会突然猝死在京城? 寺里本不愿派明微前来,毕竟明微每月的诵经都会有大批虔诚的佛徒来听,但是明微却说——若不行路,何以知之? 是的,他来这个世界才两年,但是他实在不愿再被关在狭小的地方。 南弥寺里没有人能管到他,包括那位德高望重的老主持,于是——他出来了,和生性温和的戒离一起。 马车悠悠转过几个街角,明微尚来不及看四周被细雨润湿的江南古街,小桥流水,马车已经停在了那以青石砌成的明王府门口。 明微从车上跳下来,戒离跟在他的身后。 其实明微若是褪去了那在车上懒洋洋的样子,还是十分能唬得住人的,他无论是凝眉肃立还是浅笑拂袖,都有一种佛家特有的威严素净,倒是一派大师的样子。 明王府的管家已经等在门口,在南弥寺的马车刚刚进城的时候,已经有人来报——两位大师到了。 管家微微低首行礼,“明王府管家叶朝在此恭候两位大师。” 明微单手于胸前,行了一礼,面露浅笑,风姿如玉。 戒离双手合十,亦行一礼,倒是叶朝连连躬身,显得有些惶恐,毕竟,这个世界担得起大师行礼的人并不太多——不过明微并不知道这一点,他知道的是和尚是出家人,总是对人极礼貌的,不管身份地位,行一礼都是一种尊重。 叶朝引着明微和戒离往里走的时候,叶微空正在大堂等候,其实明微和戒离来得太早,在得到消息的时候叶微空虽已起身,但原本每日清早是他练剑时间,所以当得知客人已到的时候,他显得有些不悦,不过,依然步到前厅,侍女奉上清茶,他便喝茶等候。 明微走进来的时候天色虽是极其明亮,但他背光,那一瞬叶微空还未曾看清他的脸,只看到他一双眼睛,明如水晶,清澈如斯。 微微一愣的时候,他已走来,白色僧衣翩然飘逸,他微行一礼,笑容浅淡,如佛前莲花绽放,但眼睛却并非那种悲悯慈和的样子,而是灵动温润,使他整个人都显得愈加好看,“明微见过明王。” 他说着,声音清碎,如玉石相击。 叶微空却不笑,面容仍然是那种凛然淡漠的样子,“明微大师有礼。” 戒离也行一礼,倒是叶微空只是微微额首,并不回礼,他并未让侍女奉茶,“明微大师和戒离大师清早而来,大约未进膳食,请到后厅用食,然后我们便早早出发吧。” 戒离微笑合十,“如此大善。” 明微也轻轻一笑,并不在意叶微空的冷淡态度—— 印象中,那个叶孤城,也是这般孤傲的人吧? 一起走向后厅的时候,明微忍不住走到叶微空身边,叶微空目不斜视,前行的步伐稳健优雅。 “那个——”明微吐出两个字来,倒是与他佛性俨然的外貌不太相符——因为他和叶微空走在最前,戒离跟在其后,再后的才是管家叶朝,他的声音又低,后面的两个人都未曾听见——倒是叶微空有点奇怪,此时的明微,虽然还是那张丰姿出众的样子,但是表情却意外地有点——呃,鬼祟…… “明王可曾听过——‘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明微极快地说完,压低声调的样子用鬼祟来形容还是客气的。 就以叶微空的定力,也不禁愕然停住了脚步,于是明微也就停在了他的身边——既然前方两人停了,后面的戒离和总管也只好停步。 倒是叶微空顿了一会儿,又自若地往前走去,“倒是没听过这诗,明微大师好才学。”是的,这个世界没有那首诗,叶微空知道。叶孤城,那个一片孤城万仞山,只留在了那个世界。 不过明微倒是笑得很欢畅,刚刚叶微空的表现已经让他猜到了些什么,他不禁有点得意,毕竟,像叶孤城这样的人,也能被他弄得愕然一次,也是不容易的事情——不过,发生在叶孤城身上的穿越,呃,似乎显得更不可思议。 “叶孤城。”明微低低地唤。 叶微空却不理会他,只是伴着他往前走,“本王名叫叶微空。” 他眉间一簇,再往前走的时候,只思考一个问题——他怎么知道自己是叶孤城? 难道——还真是佛子下凡,无所不知的么? 但是下一个瞬间,叶微空就对自己的这个想法嗤之以鼻。 “——那,我叫你叶孤城可好?” 叶微空没有反驳,他还在思考刚刚那个问题。 “那就这么说定了——白云之上的一片孤城,无论是叶微空,还是叶孤城,都很适合你。” 叶微空微愣,他停下脚步,看到旁边的那个人,笑眼弯弯,居然无比璀璨,像个得意洋洋的孩子——一点也不像是无所不知的佛子。 但是,有人能记得那个叶孤城也没什么不好,就算,就算是毫不相关的人。 后厅已备上一桌素斋,以素斋来说,已经算是十分丰盛,戒离就立刻双手合十表示感谢,倒是明微纠结起一双好看的剑眉——是的,做和尚最不幸的是什么?只能吃素。 幸好明微还看过《济公》,于是他可以一副佛祖在上的表情曰,“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 他在南弥寺就不忌口,不过南弥寺却是佛寺,常年是没有荤腥的,明微已经纠结了很久,以为出来之后终于可以解禁,却发现——众人给大师们准备的,永远是精美清淡的——素斋。 “有没有肉?”明微问出来,表情却是含蓄微笑,看上去圣洁无辜。 叶朝差点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连叶微空也目露疑惑地看向他。 于是——明微又开始一副“道貌岸然”地样子曰:“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明王殿下,我是不忌荤腥的。” 戒离双手合十,低眉敛目,仿佛没有看到自家师叔那副正义凛然的样子——嗯,习惯就好,习惯就好,他心中默念—— 于是,这桌素斋并未撤下,叶微空又令上了几个荤食之后,才令开席。 然后,叶微空就很淡定地看着某位应该“德高望重”的大师啃蹄髈啃得满嘴流油——没有一点原本的丰姿明洁。 ——一顿饭吃得寂然无声。 戒离低着头,不去看自家师叔的样子—— 叶微空只是优雅地尝了几口小菜—— 叶朝目瞪口呆地站在一旁,觉得心目中白衣圣僧的形象开始慢慢幻灭—— 第3页 倒是只有明微,吃得不亦悦乎,十分欢乐…… 在出发的时候,明微发现了第二个做和尚的悲剧——世界上只有一种女人,叫做女施主。 和尚是与女人无缘的——这是当然的,这里不是现代,现代的和尚可以娶妻生子甚至工资甚高——这里虽然作为南弥寺德高望重的“明”字辈和尚福利待遇也是不错,不过——他这辈子也无法娶一个漂亮温柔贤惠的老婆—— 这是明微看到叶微空那四个出色的白衣侍女之后的感嘆——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四个白衣丽人,当看到锦瑟的时候以他这样的“定力”都不禁多看了几眼,锦瑟很美,她不是一种炫目的美,而是淡若轻雾,朦胧如月的美,这样的女人像是永远蒙着一层纱,让所有的男人都有想去揭开的欲望。 明微看着锦瑟,锦瑟发现了他的目光,回头向他微微一笑,这一笑如云消雨散,月色明空。笑如春山,大抵就是这样的——明微低头想着,不知道有没有脸红。 锦瑟已上车,唇畔笑意已消,绝美淡漠的脸上,却笼着一丝轻愁,若是男人见了,怕不是心都要揪起来,这样的美人,确是捨不得让她有一丝忧愁的。 她却忧愁着,轻轻的嘆了口气,像是明媚的春山,笼上了一层灰云,让人心怜。 “哎,叶孤城——”明微轻轻唤着,正要上车叶微空回头看了他一眼,“大师何事。” 明微停住,呃,该怎么说——?你一个人跟四个美人同坐一车太令人髮指了啊大哥—— 但是这话说出来肯定会非常奇怪,于是明微的眼睛咕噜噜转了一圈,“你的马车很大嘛,戒离,不如我们一起坐明王的马车好了——”他回头对戒离说,笑容灿烂。 戒离低头,“师叔,我们还是坐自己的马车吧,不必这么麻烦明王。” “叶朝,把大师的马车到府里好好安顿——”叶微空淡淡看了明微一眼,“本王马车乃是四匹番邦进贡的御马所拉,速度怕是要比大师的马车快上许多,一同乘坐本王的马车倒是可以节省不少行路时间。” 明微笑容愈加欢畅,“是嘛,这样刚好。华叔,你就同明王的车夫一同驾车吧。” “是,大师。”华叔躬身行礼。 “那么,明微大师,请——”叶微空一双寒星般的眼睛看着明微,若有所思,但很快,搭上自己手臂的一只手让他愣了一下——他确实是说了请——但是并未想到,明微走过来,一只白皙的手直接就在他的手臂上一搭,跳上车去——他在进车厢时,还对迳自站在车边的叶微空笑着——依然笑眼弯弯,“谢啦。”他说。 叶微空微蹙起眉,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只是淡淡哼了一声,随之上车,倒是戒离在对叶朝行礼告别之后,才踏着车踏上车,最是正常。 叶微空从不需要车踏这种东西,这还是管家细心,才从府中找出来的——只是没想到,明微像是没看到那个车踏,直接就着叶微空的手臂上了车,那轻巧的样子居然也似身怀武功—— 叶朝有点莫名的担忧——但是想到自家王爷天下无敌的剑术,又释然地吐出口气,看着那辆马车渐渐远去。 那个方向,是锦国京城——东都。 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三) 叶微空的马车不愧为贵族式的马车,比明微和戒离乘来的马车要好上许多倍,不仅大出许多而且连颠簸都小很多,明微对此感到很满意,特别是眼前格外养眼的时候。 其实晓梦、明月、蓝烟无一不是千里挑一的美女,明眸皓齿,青丝丽颜,不过和锦瑟一比,就都相形失色,锦瑟温婉地坐在叶微空身边,素手纤纤,执一把小扇,轻轻地给叶微空扇着,带去一阵幽幽的清香。 此时其实尚值初夏,并没有多少暑意,更何况一场雨刚过,正是舒慡的时候,锦瑟也就扇一下停一下,不过低眉敛目的样子依然惹人怜爱。 车上显得有些沉闷,明微似乎想说些什么话,倒是被戒离抢了先,戒离不似明微,虽在车上,他依然像在佛堂里打坐一样,坐得很讲究,他的嘴角微微带着笑意,“这位想必就是被称锦国第一名ji的锦瑟姑娘了,贫僧早有耳闻。” 锦瑟浅淡一笑,“大师有礼。” 明微却有些目瞪口呆,这样一个几乎比大家闺秀还优雅的女子,居然是个名ji?呃,不过看戒离对她有礼的样子,难道不是我理解的那个“ji”?嗯,貌似中国古代也有高级艺ji时期啊……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戒离已经又说,“贫僧不才,唯有好乐,还望锦瑟大家能歌以一曲。” 叶微空张开刚才闭目养神的眼睛,淡淡看了戒离一眼,“锦瑟唯有歌艺不错,却不擅乐器。我另有三侍女,晓梦、明月、蓝烟各擅一乐器,却不擅歌,她们四人合奏尚能称之不错,不过此时乐器却在马车后座之中,不便取出。” 锦瑟莞尔一笑,“锦瑟唯有天生歌喉不错,却谈不上擅乐,倒让大师失望了。” 明微却弯眉一笑,“无妨,我有乐器。”他转手一翻,一支笛子赫然在手,那支笛毫无特色,看上去普通至极,但是却隐隐不凡,明微笑容灿烂,“此笛相传乃一帝皇使伶伦伐竹于溪谷、斩而作此笛,吹作凤鸣。”他将笛放至唇边,一声音起,清越如歌。 叶微空倒也起了些兴致,“确是不凡。” “那锦瑟姑娘可否献歌一曲?”明微笑着邀歌。 锦瑟微微一笑,“自是无妨,还望明微大师起调。” 明微将笛放在唇边,白皙修长的手指轻按,笛声起。 笛自是不凡的笛,明微前世的时候却是不会乐器的,不过无妨,这个少林明微会。 剑侠情缘三这个游戏做得还是挺风雅的,尤其七秀和万花,擅乐自是不必说,就连他这样的和尚,都是“天生”会乐的。 信手吹来,居然也笛声婉转,清碎如铃。毕竟是吹作凤鸣的笛,笛音甚妙,连叶微空都微微露出享受的神色,戒离更是用一种奇特的眼神看着明微,他也是第一次知道明微居然会乐。 而锦瑟就在这个时候应笛而歌,正如锦瑟自己所说,她是天生的美妙歌喉,那样微甜不腻,清淡如雾的声音显得微微飘渺,却清新婉约,自有一种空灵之意。 歌词依然是江南的吴侬软语,明微没太听懂,却觉得那一个个调子都唱得人心中软软的,温暖一片。 于是他的笛声也愈加温柔缱绻起来,锦瑟的歌声也随之愈加轻缓缠绵。 吹笛的时候明微敛着双目,褪去了那丝阳光般的笑意,却显得清俊风雅——虽然无发,却更显得眉目清雅,面目俊美。 一曲既终,明微放下笛,笑容依然如昔,刚刚那个风雅吹乐的白衣僧立刻又变回了那个笑容灿烂的小和尚,仿佛刚刚那一曲极佳的上品乐目非是他所吹奏。 戒离显得很高兴,“师叔,原来你如此擅乐,居然不说。”他的语调里微微有着责怪,也是跟明微相熟他才如此,明明知道自己好乐,却不说擅乐,实在让戒离感到有些不悦。 明微笑着吐了吐舌,倒有几分天真,“哦,戒离,如果我说我忘记,你会不会相信?”他忽然敛去笑容,“戒离,一切皆空,擅乐也是空,好乐也是空,何必执着。”他此时剑眉明目,口吻肃然,倒有几分佛偈之意,戒离双手合十,惭愧道一声“阿弥陀佛”。 明微面上又露出一丝浅笑,清雅如莲,心中却暗自吐舌,装得还挺像吧,嘿嘿。 倒是一旁的叶微空,正用一种深邃的目光打量着他,带着些许的思索。 此不过为去往东都路上的一个小插曲,明微原没放在心上。 他虽然欣赏锦瑟的美色,但是从没想过娶这样的女人做老婆,呃,怎么说呢,完全的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类型啊—— 不过他此刻为一光头和尚,也谈不上什么老婆的问题了,特别——是他这样估计一辈子都长不出头髮的和尚……想到这个明微又感到很沮丧。所以一路上,他都没再玩弄他的乐器,也没跟另几个叶微空的美貌侍女交谈,倒是戒离向晓梦、明月、蓝烟请教了不少乐理,相谈甚欢。 云州离京城尚甚为遥远,虽然叶微空的马车脚程甚快,但是毕竟不比现代的交通工具,于是半路上还需在客店投宿。 原本明微和戒离来的时候,倒是日夜兼程,每夜宿在马车上,但现在不比那时,叶微空这样的皇族,尚带着四个美貌侍女,甚至还有两个和尚,当然是不适合在车上夜宿的。 锦国的客栈明微尚是第一次住,所以未免显得有些好奇,他也第一次体会到南弥寺在普通百姓中的声明地位。 明微和戒离身穿的白色僧袍的衣角都纹着一朵精緻莲座,此为南弥寺的标志,若是一般沙弥,那莲座只是用普通的白线纹上,甚不明显,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若是再高一级的弟子,便是浅灰色莲座,再高一些,便是深灰,再高,就是戒离僧袍上的银色莲座了,这一代的银色莲座只有六位,但以歷代来说,已经算多了的,像是“明”字辈,包括后来的明微,一共也才四位,有一位还已然去世,如今南弥寺中,明字辈不过三位,而剩下的两位除了南弥寺住持明启,便是掌管佛经堂的明缄了,这两位都已年过五十,所以,僧袍上绣着金色莲座的年轻僧人便只有一位——那位被传为佛子下凡的明微。 客栈中无论是掌柜小二还是投宿吃饭的客人都用一种崇敬的目光看着明微和戒离,明微并非没有看到过这种目光,他每每诵经的时候,下面的佛教徒都用一种极为虔诚的目光看着自己,但是那是在他肃然诵经的时候——而现在,走到外面被百姓这样用崇拜的目光看着,呃,虽然也不是第一次,他出去济粮的时候,那些百姓的目光也大抵如此,不过,那个时候他是在济粮啊,被感激崇拜也可以理解,不过现在,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站在客栈的大堂,就被人用这种目光看他显得有点不自在。 倒是戒离很安然,其实南弥寺像戒离这样层级的僧侣,早已习惯了这些目光。 叶微空寒星般的目光四下一扫,那些似乎崇敬到要上前与明微、戒离交谈的身影立刻停住了,只是远远看着。 明微松了口气。 第4页 明微一行人被安排到客栈最好的房间,甚至是一个整体的小院子,他们只住一晚,这个院子里原本还住着客人,倒是这两位原本的客人很恭敬地自己让出了院子,可见这个国家僧侣,特别是南弥寺的僧侣地位之高,走到哪里都是极受人尊敬的。 夜晚的时候又下起了雨,雨声淅沥。 明微一人独宿一间,戒离、叶微空亦然,四女两人一间,华叔和叶微空的车夫一起。房间并不太大,却显得挺宽敞,古代的床比较小,房间里只摆放一张桌,一张架,一张放着镜的妆檯,是以显得宽敞。 窗户很大,是纯木质的窗户,明微推开窗,窗外雨气漫了进来,他深深吸了口气,更加心怀舒畅,没有睡意。 于是他推开房门,走到门外长廊里,想到院子里去走一走,倒是未想到遇到那个白衣身影。 叶微空转头看见了他,气度凌然,淡声问道,“今日无月,明微大师何故出门?” 明微笑容宛然,“今日无星,白云城主何故出门?” 叶微空淡淡扫他一眼,“不用打此机锋,本王倒是想问,叶孤城何解?” “叶孤城,自然是‘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那个叶孤城。” “那汝何以知叶孤城?” “自是前世所见,今生未忘。” 叶微空有些恍然,原来如此——他瞥过明微带笑的嘴角,“大师这样的人,本王却未曾见过。” “那是自然,白云城主白云之上,明微不过凡尘沙砾,明微认得白云之上万人敬仰的叶孤城,叶孤城却绝不会记得凡尘间的一颗沙砾,是以,我认得城主你,城主你却不会记得我。” 叶微空的目光微沉,那这个人,到底知道叶孤城的多少事?可曾知道——那紫禁之巅上的绝世之战? 明微唇畔的笑容浅淡,“是以——今生得以结识白云城主,乃是明微之幸。” 叶微空微愕,转过头去,看到明微清澈的眼眸,那里一片澄然,无限真诚,一时,他的打探话语居然问不出口—— 雨势渐大,雨珠打在檐上,噼啪作响。 “夜已深,大师早些安寝。”到最后,叶微空只说出这一句,便翩然离去。 明微在他身后微微一笑,笑容有些狡黠,也随之回房。 窗外雨声不止,他却一夜好眠。 京城风云起,雨声霹雳急(一) 早晨的时候却被院子外面的嘈杂吵醒,明微起身,刚好听到门外传来小心翼翼的敲门声。 “进来吧。”明微套上白色的僧袍,伸了伸懒腰。 门口进来的是昨日间在外堂看到的小二,他带着笑,手上捧着一盆清水,看来是来给明微洗漱用的。 明微微笑着致谢,然后问,“门外是怎么回事?” “怕是吵到大师了吧?”小二带着小心的笑意,“那不是昨日,两位大师来投宿本店,消息传了出去,门外是住在这条街上的崔大娘,原本也是乡里街坊的也不好意思直接赶走,倒是她执意要见大师,也是一片虔诚,不过大师尚未起身,掌柜的只好拦着,反倒吵扰大师了。” “要见我们?”明微并未感到很奇怪,很多虔诚的佛教徒看到他们的时候总会十分渴望与他们交谈,哪怕是一会儿也好。 “哎,说来也是可怜,崔大娘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来,还带着她家孩子二狗子,这二狗子却是从小体弱,崔大娘听说大师乃是佛子下凡,便盼望大师能给二狗子一点福祉,让他不必再这么受罪。”小二说着,也有些唏嘘。 明微听到这话倒是愣了一下,他微微思索了一下,“让那崔大娘带着孩子进来吧,我虽不是什么佛子,但是还望能看一看那个孩子。” “好嘞。”小二带着笑跑出去,不一会儿就带着一位看上去沧桑到几乎五十多岁的妇人进来了,她带着一个孩子,那孩子很瘦弱,看着才十岁左右的样子,唯有一双眼睛倒是黑白分明,极清澈聪慧的样子。 “大师,这是我儿子二狗子,他今年已经十三岁啦,却偏偏身子是这样的弱,妾身每日里吃斋念佛,只盼佛祖能保佑二狗子平安长大,他却还是时常病着,不见好转,还望大师给二狗子降下一点福祉,保他安康。”崔大娘说着,给明微深深跪下,佝偻着身子,看着像一个老妇,但是明微知道,以这个年代女子的出嫁年龄,不过十三岁的儿子,这个母亲大概也就三十来岁,却是如此苍老,心下不禁有些怜悯,他把崔大娘扶起来,仔细看了看这个孩子,问道:“你叫什么?” “我叫崔瑾。”他说,“是那个美玉的意思的那个瑾,镇上的老夫子给我取的名。” 明微微笑,倒是个聪明的孩子,他手一翻,手上出现了一瓶药,其实他也不知道这些药是不是还像游戏里一样只是暂时地提高自身属性的战斗辅助品,毕竟,像他手上这瓶“上品长生散”,它的註解是,精制的长生散,能延血续气,传言此药乃吕纯阳所创。想必对于常人而言,是不那么寻常的。想想他还是收了回去,拿出一瓶更好的“下品长生丸”,这个药的註解直接是,粗炼的长生丹,集天地灵气而成;又拿出一包“下品展凤散”,註解有活络通气舒心展骨之效。 明微就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清水,对崔瑾说,“来,把这些药吃下去。” 崔瑾一愣,正要上前的时候门外走进一个白色的身影,叶微空一身白衣,面目冷淡地走进来,他看着明微拿着的药,说道,“是什么药,这个孩子天生体弱,怕是在娘胎里就受了病的,能长到这么大真是奇蹟了,什么药能对他有效。” 叶微空走向前,从明微手里拿走药瓶和药包,拿到鼻下细细闻着。 “想不到城主你也精通药理。” 叶微空瞥他一眼,他似乎格外喜欢称唿自己为白云城主,不然就是叶孤城,倒是从没叫过他叶微空。他细细闻过那两包药物,“倒是闻到了一些田七、茯苓、五味子的味道,还有似乎是金创小糙,不过很奇怪,这两种药里都似乎还有一些说不出来的东西,让这种药闻上去很特别。”他放下药,“倒是可以试试。” 崔瑾乖乖吃下两种药,倒是没神奇到立刻痊癒,不过脸色倒是红润了些,看上去有了些生气,崔大娘极为喜悦,连连向明微叩首,口中不断念着“阿尼陀佛”。 “崔大娘。”明微温和的声音响起,“我怕是这种药对崔瑾的身体虽然有一点好处但是不知能持续多久,不如暂时让崔瑾跟在我身边可好?” 崔大娘抬起头,满脸的喜悦和不可置信,“自、自是好的,大师看得上二狗子——” 明微嘴角带着微笑,“也没说一定要让他出家,只是暂时跟着我,作作俗家弟子也是好的,我还未收过弟子,倒是崔瑾看来聪慧,他既体弱我授他练一些武,想来身体会好些。” 崔大娘连连称谢,喜不自禁,倒是崔瑾一脸懵懂,是在崔大娘的拉拽之下才行了拜师礼。 对于这个明微刚手下的弟子,戒离也来道喜,他看着瘦弱的崔瑾说,“虽是俗家弟子,怕是师叔也要给小师弟取上一个法号才是。” 明微看着窗外,嘴角带着清澈的笑意,“嗯,那便叫做戒色吧——” 一旁的戒离和叶微空嘴角不可自抑地微微抽搐了下—— 于是,明微大师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弟子终于确定,十三岁的崔瑾,法号戒色。 …… 在让小二给崔瑾买上几套干净的新衣之后,明微一行人继续出发—— 经过二十多天的行进,终于看到了京城的城墙。 明微眯着眼看那巍峨雄浑的城墙,心中微微有了些沉重之意,这次来,是要调查戒晴的死因,那个原本健康的男子,究竟为何,丧生于此? 他看着天边绚烂如火的晚霞,轻轻嘆了口气。 这一路上,他和叶微空倒是逐渐建立了些交情,叶微空此人真可用得上惊采绝艷来形容,不仅文采斐然,武功卓绝,琴棋书画皆非庸手,并且精通药理,明通佛道——虽然,这个世界并无道教,但是以前的叶孤城明显是知道的,明微心中感嘆,也只有这样惊采绝艷的人,才配使用那让人惊艷到极致的——“天外飞仙”吧…… 傍晚的东都显得极为热闹,两市未闭,各种小贩匆匆而过。明微他们进城的不远处就是京城的东市,黄昏时候正是繁荣之时。 明微看着车窗外的暮色,听着耳畔嘈杂的人声,轻笑道:“京城果然是京城。” 叶微空支着下颚,长发顺着肩膀垂下,目光冷淡,“今日刚好半月一次的集会,东市西市都要到夜半才闭市,此时自是热闹——” 正说着,前方一阵尖利的哭声响起,倒是吓人一跳,戒离刚刚把车门打开,便见一个人影朝马车撞过来,叶微空直起了身子,心中微微一动,就在那一瞬间,旁边的明微已经沖了出去——“蹑云逐月”的速度是极快的——他冲出去之后,双手一揽,一个旋身,就稳稳地落在地上,僧袍飘然,冷若御风。 这倒是很有英雄救美的架势,可是他救下的是一个两鬓苍苍的老翁。 “老伯,你没事吧?”明微问。 暮色里这个穿着白色僧袍的年轻男子笑容宛然,一双眼睛流光溢彩。 老翁愣了愣,才醒悟过来,这时候那边已经跑过来一个满脸泪痕的少女,少女面若桃花,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倒是十分漂亮,不过此时看来面容愁苦,惊慌失措——在看到救下老翁的是一个面容清俊的僧侣之后,她却忽然“扑通”一下跪下,“大师——大师,救救若薇吧——”她跪下的时候忽然看到明微僧袍角上那朵金灿灿的莲座,刚刚求救的声音忽然停住,她似乎受到了惊吓,眼睛瞪得大大的,连眼泪都止住了—— “大、大师——”她说着,“居然真的是大师!”她磕下头,再次喜极而泣,“佛祖毕竟没有抛弃若薇——” 正在她哭泣的时候,那边已经怡怡然走来四五个男子,为首一人白面高冠,衣着华丽,后面跟着一个黑脸微须的男子,再后就是三个看上去跫然大力的壮汉了,他这缓缓而来,看到少女伏在一个白衣僧人面前呜呜哭泣,冷哼一声,漫步上前。 第5页 他手中扇子一合,拱手行礼,“大师有礼。”他见明微样貌不凡,气质清雅,倒也给了几分尊敬,但平时跋扈惯了的样子依然让他带着习惯性的倨傲。 “大师是哪家寺中僧侣?家父与京城附近寺院都还算相熟,不如大师上我家中吃顿素斋,想必我父见到必然十分欢喜。我家就在明衣巷尚书府中,还望大师——” “不用,我对素斋并不感兴趣。”明微淡淡说,“尚书府么,想来阁下就是尚书府的公子了。” “区区不才,本国尚书大人正是家父。”那少年公子看上去有了些得意,眉角眼梢都带上了骄傲。 而此时马车门内软帘上忽然出现一只雪白纤细的手,十指尖尖,手上肌肤凝脂如玉,单单看这一只手,就知道车上绝对是一个绝色佳人,那少年公子一双眼直直看着那只手,怕是已经忘了跪在地上的那个少女。 软帘揭开,却是叶微空凝面而下,一旁锦瑟露出半边脸庞,眉眼素淡,却仍是倾城之色。 那少年公子目光极其无礼地盯着锦瑟看,却忽然觉得周身寒意袭来,让他不禁打了个寒战,这才看到一旁叶微空一双皎若寒星的眼睛。 “你是何人?”他显得有些恼怒,这样的绝色佳人,在此人车上,这个时候他已经不怕得罪于人了—— 叶微空却不语,手中一剑刺出,就像是白云外的一阵风。 但这一剑却凌厉锋寒! 明明是随意的一剑,轻灵流动,却偏偏让人感觉是怎样都无法躲开的一剑! 少年公子“噗通”一声跌在地上的时候,满额都是汗迹,面色如土。 他从没有一刻感觉离死亡这么的近,那种寒锐的杀气,仿佛凝成实质,刺入他的内心。 而那边,他的三个保镖,面相狰狞的大汉,已经呻吟着倒在地上,就在叶微空出手的一瞬间,明微也出手,他见那三个壮汉手臂上鼓起的肌肉就知他们的力气必然不小,想必刚刚那个把老翁扔来撞马车的就是他们无疑。 明微出手时仿佛周身金光闪动,金色劲气环绕,倒真如金刚在世,面色沉凝,那道道金光就如佛光普照。 “龙爪功”的“捉影式”、“捕风式”、“守缺式”连用,不过瞬间,那三位看上去极强悍的大汉就倒在地上,其中一个甚至早就昏死过去。 这三位并未无名庸者,甚至在江湖上也久负盛名,这才被尚书大人找来保护自己的独生儿子,但是就是他们三人,在明微手上一招都走不过。 连叶微空都微带诧异地看了明微一眼,明微双目温和,单手收于胸前,只行一礼,依然是那个白色僧袍,翩然清俊的和尚,只是刚刚动武时那道道金光,让他看上去更加似佛下凡。 周围百姓都悄然无声,怔怔看着这一幕,待有人看到明微袍角上的金色莲座,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位就是南弥寺的白衣圣僧,难怪了——于是,看向明微的眼神里也带着某种狂热的神采。 白衣公子坐倒在地上,虽然面色苍白,却依然磕巴着说道:“你们——你们不得如此无礼,我——我父亲必然不会放过你们!” 叶微空收剑而立,居高临下的眼神如神仙中人凌然锐利,“你这种人,本王还不愿脏了我的剑!你父亲,哼,明日间让你父亲到明王府来找我吧,就说我——明王叶微空和南弥寺明微、戒离两位大师必然恭候驾临!”他转身离去时又回首说道:“如果令尊忘记,不要怪本王亲自上那尚书府去!” 那少女与老翁却呆呆看着事态发展,直到明微吩咐先将他们带到明王府去,才让他们随之离去。 待那辆比起一般样式要大上好几倍的马车渐渐远去之后,地上的少年公子才被那个黑脸微须的僕人扶了起来,叫了几个人拖上那三个壮汉,才灰熘熘地离开了—— 但走到离那地不远的一处宅子中,那少年公子却褪去了刚刚的倨傲轻浮之色,他嘴角带笑,弓着身对宅子内坐在帘子后的人说——“事情很顺利,已经办妥。” 帘后那人轻轻放下手中茶杯,一声轻响之后,他轻笑着说,“你做得很不错,不过,那三人也太没用了些,这次,那个明微,倒还真是个麻烦。” “是的,柯家兄弟是东北赫赫有名的高手,虽不是绝顶高手,在江湖也能排得进前百之列,在他手下走不过一招——而且,那明微的招式很奇怪,似乎可以劲气外露,似金色佛光,十分奇怪。”那少年公子在叶微空剑气胁迫之下,还能看得到明微出手时的样子,可见绝非之前表现的那样无用之人。 帘后那人笑了起来,似乎非常愉悦——“那明微越厉害,我就越高兴,反正,他并非我的麻烦,如此甚好,甚好,哈哈!” 他大笑着,起身从帘后密道离开,帘子微动,只隐约间显现一片明黄的衣角。 京城风云起,雨声霹雳急(二) 京城的明王府自然还比不上云州的明王府,甚至在整个京城来说,都算得上低调。 京城有一条巷叫明衣巷,总让明微想起歷史上的那个乌衣巷,叫是叫做巷,其实却是京城最精緻华美的一条街,住在这条街上的,都是锦国的当朝权贵,锦国人都以能住进这条巷子为荣,在明衣巷的那头,就是巍峨雄浑的皇宫。 锦国的皇宫明微没有见过,当他在夜晚站在明王府的屋嵴上远远看去,看到的是一片明黄与朱红的建筑,比起前世他在北京看到的故宫,规模要小上一些,不过也足够有皇家气派。 叶微空轻轻一跃跳上屋嵴,站在明微的身边,“看什么,皇宫?” 明微转首一笑,“是啊,皇宫。”他修长的手指指了指皇宫的方向,“没有见过,总有些好奇的。” “以第一次见到皇宫的人来说,你太平静了些,怎么,南弥寺也是这样一般大么?”叶微空的口吻淡淡的,看着夜色下朦胧的皇宫,今晚的月色不错,月光笼罩下的皇宫显得更巍峨耸立,端正高贵,自有一种令人崇敬的威武之气。 明微摇了摇头,“没有。”他想了想,似乎有些不高兴地说,“南弥寺嘛,多半也是别人没有去过,总之我觉得那里很痛苦,弯弯曲曲地跟迷宫一样。”他眯着眼看向不远处的皇城,“不像这个这么方正,皇城是有皇家刚正之气的,南弥寺只是一个佛寺,哦,不,其实不是一个佛寺,而是大大小小的佛寺密布在一座山上。你知道的,佛寺都很相似,所以我在那里总是迷路。”明微的口吻带上了些无奈和怨怼,旁边的叶微空哑然,几乎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个白衣圣僧总是让人琢磨不透,似乎通明直慡,一眼即透,又偏偏笼着那么多层的迷雾,让人看不清晰。 明微见叶微空不说话,又回头道,“有时间你也可以去南弥寺看一看,其实那里很有趣。”他又笑得眉眼弯弯,每次他这么笑的时候,叶微空就觉得他身上的快乐瀰漫开来,那是一种天真纯然的明快,让人心生愉悦。 不管怎样,和明微呆在一起,并不是一件无趣的事情,他不像是一般僧侣那般沉默祥和或是肃然严谨,明微是跳脱的,笑的时候眼角眉梢都带着那样让人欢喜的明悦,就算是不笑的时候,白衣俊颜,黑眸幽深,仿佛白莲微绽,亦是令人享受的。 明微和叶微空静静站在明王府的屋嵴上,夜风轻轻,在夏日的夜晚让人感觉尤其舒适。 “吶,叶孤城,你也是前世记忆未丢的人,对不对?” 叶微空没有答话,月色极好,他淡淡开口,“此风此月,若是有酒,就更好了。” 明微一声轻笑,忽然递过来一个酒壶,叶微空眉间一蹙,他未曾见刚刚站着的明微手中有酒,更何况,他那飘飘凌然的僧袍里,也不见能有藏酒的样子,可是他却一翻手,就拿出一壶酒来,若是旁人见了,必然觉得惊世骇俗,就算——就算他叶微空,也惊讶了一下。 明微看过来的眼神却坦然地很,“‘三春竹叶酒,一曲鵾鸡弦。’产于汾阳的竹叶青,想必城主也听说过。” 叶微空伸手接过精緻的酒壶,闻了一下那瀰漫的酒香,“不错,正是竹叶青,是汾酒中的上品。” 明微笑了起来,“就知道这种东西这个世界也就只有城主懂。”他在屋嵴上坐了下来,手撑着下颚,嘴角带着惬意的笑,“这个世界的酒啊,简直淡的没有味道,吶,叶孤城,来干一杯吧。”他的手中也拿着一壶和叶微空手中一样的竹叶青,仰着头看向叶微空。 叶微空也随之坐下,他唿出口气,嘴角也带上了淡淡的笑意,“我尚是第一次像这样坐在屋顶。” “哦,没有关系,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明微笑着,拿手中的酒壶碰了一下叶微空手中的,自壶口喝了一大口酒。 叶微空看他一眼,“你倒是真的不忌酒肉。” 明微忽然表情肃然,带着高僧的严谨之容,“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他又喝了一口酒,笑道,“我这句话才不是白白说的,吃了肉,自然是要有酒的。” 叶微空不再说话,喝了一口壶中竹叶青,芳香醇厚、柔和慡口,酒液在唇舌间滑过,留下余味无限。叶微空并不嗜酒,与友小酌本是愉悦风雅之举,不过曾经那个白云之上、一片孤城的叶孤城,只有一个朋友,那便是陆小凤,只是陆小凤有很多朋友,他可以找到许多人陪他喝酒,许多人中决计没有叶孤城,而就算是陆小凤,也是不敢和高高在上的白云城主拿过一罈子酒喝得烂醉如泥的。 一个人喝酒未免太过寂寞,叶孤城不喜。 而此时的明微,已经由坐在屋顶之上改为躺在屋顶之上,他微微闭着眼,表情惬意,月光柔和地洒在他的面容上,像是笼了一层柔和的光,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都像是笼上一面轻纱,让人有把它揭开的冲动。 叶微空喝着酒,心中像有柔软的羽毛拂过,微痒,却带着宁静的舒适。 月色空濛,不远处的皇城安然静谧。 明王府上两人一躺一坐,仿佛自成一个空间。 许久之后,明微忽然睁开眼,“那个若薇,明天把她送出府去吧,在见过那个尚书大人之后。” “哦?”叶微空口吻依旧淡淡,“你也看出她在撒谎。” “哦,漏洞实在太多。”明微轻轻哼了声,那个若薇说,她原是大皇子府上的粗使丫头,戒晴来了之后到锦国贵宾驿馆中做了厨娘,只因她爹曾是做素斋的能手,后尚书公子看上了她的美色,便向大皇子讨要她作妾,尚书公子与大皇子素来交好,大皇子便把她的卖身契给了那个衣冠禽兽,还抓了她老父逼她就范,不过这个女子却跟武馆的师傅学过几手庄稼把式,在入得尚书府之后,居然伺机偷了卖身契救了老父就想逃跑,在被尚书公子抓捕的时候,遇到了明微和叶微空——“她真把我当成悲悯善良的大好人,哦,不,他真的把我看成未曾出过南弥寺的傻和尚哩,这么粗糙的漏洞百出的故事,却不知是谁教了她的,更何况,我们刚到京城就碰上这种事,未免巧合地让人觉得好笑。”——也太狗血了些,狗血到比前世看得某些剧集更夸张的程度。 第6页 叶微空的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京城现在似乎风向有些诡秘。” “那是,戒晴的死,说不定只是某些事情的牺牲品。”明微的口吻淡然,却有着隐隐的愤怒。 叶微空沉默一会儿,看着明微淡漠的容颜,口吻冰冷,“就在前天,戒晴大师的尸身以天气过热无法再放为由,被决定火化,所以现在,就算你要去看,也只能看到他的骨灰。” 明微唇畔的笑带着冷意,“是的,南弥寺的僧人尸身都会火化,不过,在我们到京城的前两天就火化,不得不让人心生疑窦。特别是——在我们刚进进城就遇到一个自称贵宾驿馆的厨娘的时候。” “这个暗示太过明显。” “可惜的是,他们还不够了解戒晴。”明微吐字如霜,“戒晴吃饭之时,从不喜人在旁,所以极少有人知道——他有一双银筷,一只银匙,一整套的银质餐具,是他红尘之中生身母亲所给。戒晴出生富贵,家中本是南方巨富,其父信仰佛祖才将幼子送入寺中,其母却心怜幼子,戒晴的吃穿用度都极讲究,在寺中吃饭他从来只用那套餐具,出门在外无法这么计较,不过他还是一直用那双银筷、那只银匙,所以若有人想在他的饭食中下毒,那是痴心妄想。” 叶微空淡然一笑,“不过显然有人很想你们如此想——饭菜之中下毒,来自大皇子府的厨娘,做得痕迹太过明显,反而倒不知究竟是谁的手笔了。” 明微但笑不语。 从明微、戒离踏入京城的那刻,风云渐起,也许,从更早以前,戒晴来到京城的时候,就黑云袭来,诡秘丛生了。 有些事情不为人知,有些事情却有人迫切地想要旁人知晓。 大皇子叶青宵,二皇子叶青穆,三皇子叶青岚,皆已成年,当今圣上不立太子,迟早要出乱子,只是这个乱子,来得比想像的还要早一些,而戒晴的死,端倪已现。 第二日明微、戒离到了锦国京城的贵宾驿馆之中,叶微空留在明王府,他今日还要等那尚书大人的到来,自是不能离府,而明微在听了那若薇的“哭诉”之后,便对见那尚书大人失去了兴趣,既然为假,见那尚书大人便没有了必要。 推开门的时候一声轻响,阳光漫入那一阵子没有人住的房间,明微眯起眼看到空气中的浮尘,不过,这件屋子却意外地十分干净,十分十分地干净,没有一丝灰尘,根本不像是无人居住的样子。 自戒晴死后,南弥寺要求戒晴住的地方保持原状,不要挪动屋内物品,但显然,某些人的理解中,灰尘不属于其中。 房间被打扫得很干净,这间毕竟是锦国的贵宾驿馆,房间很大,有着大大的木格窗,红木桌,红木椅,连灯台都是格外精緻华贵的银烛台。 这房一进一出,尚有内间,内间一张红木大床,床头雕花精緻,床上铺着厚厚一层褥子,戒晴住的时候正是春末,天气渐热,已经撤下了棉被。尚有一张书桌,桌上放着一本书,明微走过去,是一本手抄的《妙法莲华经》,一旁尚有几张墨迹早已干透的宣纸,是戒晴抄写的经文,字迹工整严谨,零零散散抄了几页。 戒离走过来看到书桌上的东西,眼睛湿润。他知道戒晴独爱经文,这本《妙法莲华经》显然是他近日所得,戒晴每得一本新经书,总是会抄写几遍。他看到戒晴字迹,想到戒晴容颜,心下悲痛。 明微却仔细看着房间,除了大床、书桌,这个内间还有一个衣橱,一个小柜,小柜上放着一个铜质香炉,香炉造型华贵,雕着镂空花纹,此时自是无香溢出,那抹残香,大概早已在戒晴死时冷透。 他走过去,轻轻揭起香炉的盖子,闻到一股已经淡得几乎不可察觉的味道,香炉里空空如也,居然没有一点残灰。他的嘴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打扫得还真干净,连一点香灰都没有剩下。 不过刚刚闻到的那个味道有些莫名的熟悉,是一种很清淡很好闻的味道。 忽然间他恍然,昨夜与叶微空喝酒的时候,闻到他身上一股淡香,他还随口问了一句叶微空,叶微空说,那是锦瑟送给他的香囊。 京城风云起,雨声霹雳急(三) 由于贵宾驿馆出了戒晴的事情,明微和戒离自然不可能再住在这个驿馆,锦国三位皇子中,只有二皇子叶青穆发来了请帖邀请明微和戒离住到自己府中,被明微婉拒了,他们依然是住在了明王府。 暮色微沉,锦瑟倾城的容颜在黄昏中显得愈加宁和绝色,她一袭白衣站在明王府的梨花树下,季节已过,梨花树上唯有几片雪白,风过而落。 她眉眼清澈,淡妆素衣,笑容嫣然。 黑髮微扬,笼着她纤弱窈窕的身姿,只是安静站着,就是一副绝世的画。 明微赞嘆着,眯着眼观赏,他看着锦瑟,锦瑟却看不见他,他趴在屋顶,手上一坛明王府藏着的御酒佳酿,喝得正欢。 以他的眼力,看到叶微空走来的时候,锦瑟流光溢彩的眼睛。 叶微空抬头,看到笑眯眯的明微,明微一愣,撇撇嘴,美人正望,他怎可这么不解风情地看他这个和尚。 他从屋顶跳下,把手中酒壶递给叶微空,笑道,“喝不喝?” 叶微空一双眼如浸了月华的凉意,淡淡应,“好。”他转首对锦瑟说,“去让厨子弄两个小菜,送到风色亭来。”竟是无视她漆黑双眸瞬间的暗淡。 锦瑟优雅躬身行礼,浅笑依旧,“是,王爷。”转身离去之时依然娉婷翩然。 风色亭在明王府后园,园后一片苍苍翠竹,风色亭前一片小塘,塘中白色水莲半开,景致正好。 “有话问我?”叶微空问。 明微一愣,随即又笑,“你倒是敏锐,不错,是有事问你。”他眼光瞥向叶微空的腰际,却不见那个香囊,怪不得美人刚刚忽然间的失落。 叶微空静静看着明微,“我也有事问你。” “那好,你先问吧。”明微迳自凑着坛口喝酒。 叶微空皱了皱眉,“今日可发现了什么?” 明微把酒罈递过去,叶微空竟然接了,反倒把明微愣了一下,“呃,说起这个,我想先问你,那个锦瑟送给你的香囊呢?” 叶微空手中拎着酒罈子,淡淡答,“大概在屋子里吧,我不喜欢那种女人的东西。” ——真是个不解风情的男人。 “那个香味,呃,其实并不浓吧,清清淡淡的,还挺好闻。”明微见叶微空提着酒罈子,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就这样喝,感觉有些好笑。 叶微空听到明微说的话手下一停,“那个香味么,你是不是在驿馆里发现了什么?不过这个香味并不特别,是嘉叶香,是贵族才用的一种薰香,对安神有好处。” 明微有些失望,“这种香很寻常?” “不。”叶微空摇摇头,“既然称之它为贵族薰香,自然是不寻常的,材料并不易寻,所以价值很高,一般的富贵人家无法用得起的。” 明微一笑,“确实,我在驿馆发现了很多疑点,那个香炉里的嘉叶香,便是其中一个。” 他正说到这里,那边锦瑟已经款款而来,提一精緻小篮,嘴角带笑,风姿翩然。 锦瑟朝明微温婉一笑,自篮中取出一个酒壶,两个酒杯,另有两双筷子,一叠精緻的拼盘凉菜,“王爷,待锦瑟亲自炒上两个小菜吧,您和明微大师先喝着,锦瑟去去就来。” 叶微空点了点头,锦瑟笑着退下,井然有礼。 明微看着锦瑟的背影消失在园子的廊角,笑道,“锦瑟姑娘还真是入得厨房,出得厅堂,媳妇的好人选哪!” 叶微空一愕,显然没想到明微说出这种话来,他眉间一蹙,“难道白衣圣僧明微大师,也想娶一个这样的女人为妻么?” 明微眯起眼,夹起一口凉菜,“叶孤城,我怎么觉得你在讽刺我!” …… 明微很是遗憾没看到叶微空端着罈子喝酒的样子,如果锦瑟晚一些来,可能基于明微殷殷的眼神,叶孤城这样的人,也会端上罈子喝上一口。 金黄香醇的酒液被叶孤城倒入壶中,一缕酒线散发着幽幽的酒香,没有一滴溢出在外。 明微盯着叶孤城修长白皙的手指,心中却有些走神。像叶孤城这样武功已臻至化境的高手,倒一坛酒而不倾倒在外自是简单之极,但是若是此事让明微做来,多半会笨手笨脚,虽然——他此时也是一个高手,但是毕竟是不一样的,先天具有和后天苦练,毕竟还是有着差别。 明微在想,如果自己和叶孤城动手,会是谁胜谁负? 想着明微心中却有些好笑,不为其他,为自己居然想和这个能在皇帝屋顶上打架的人干上一架而感到自己实在是太——呃,说不出的强悍吖! “在想什么?”叶微空执起酒杯喝了一口,问。 明微回过神,嘴角勾起笑,“嗯,在想锦瑟姑娘。” …… “说正事吧,驿馆还有什么疑点。”叶微空见明微笑眯了的眼和带着坏笑的嘴角,淡然问。 明微敲了敲桌子,“还有很多。” “譬如?” “呃,就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 太阳西沉,天边红霞似火,明微连坐都没好好坐着,趴在桌子上眼神无辜,最后的暮色给他的脸上染了一层金光,叶微空眯起眼看着,心中莫名安宁。 ——虽然,这个人是有些无赖,不过并不能掩盖跟他呆在一起能变得快乐的感觉。 锦瑟送来了小菜,果然色香味俱全,她并未多留,知情知趣,进退得宜。 今晚月色正好,明微和叶微空喝完一坛,又取来一坛,竟足足喝了六七坛酒才歇了,明微眯着眼看向月亮,清澈的眼中竟然蕴着浅浅忧伤,这具身体是喝不醉的,他知道。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他喃喃道。 叶微空支着下颚,居然带着一丝浅浅笑意,脸颊微红,亦有了一些酒意,“李太白的词自是好词,幸好我们不用‘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那么凄凉。” 明微一愣,转过头来,看着叶微空寒凉如水的眼睛,第一次体会到—— 眼前这个人,是如此寂寞。 他浅笑着,眼神明亮。 明微也笑起来,他拍拍叶微空的肩膀,“没关系,下次想喝酒,都可以找我,当然,我想喝酒的时候,也不会客气。”他拎起一旁的酒罈子,闪现一口白牙,“不过下次,要用酒罈子喝,恐怕要失了白云城主的优雅高贵,不过,偶尔体会一下小民的乐趣,大口喝酒、大口吃肉,那才是快意的人生呢!” 第7页 叶微空看着明微温暖的眼睛和大大的笑容,笑了起来,竟是无比欢畅,他拎起一罈子酒,大大灌了一口,“锵”地一声竟是一旁的长剑出鞘,月色下,剑光如练,在银辉下甚至似乎湛然生光! 剑如流水,剑气如霜,似云之悠然聚散,似风之翩然来往。 叶孤城的剑是绝世的剑,叶孤城的剑法是巅峰的剑法。 明微早就知道,但第一次见,依然觉得目眩神迷。 这是他的剑法—— 这天下,有何人能敌? 没有了西门吹雪,叶孤城的剑註定寂寞。 明微有些遗憾。 他觉得,自己的武功,是不能和叶孤城打的,那是亵渎了叶孤城的绝世之剑,只是,当叶孤城的剑尖指来,他却毫不犹豫地拿出了他的棍—— 就算他不会剑,他却捨不得叶孤城那凌厉的剑意,捨不得,这绝世之剑的註定孤独。 少林武学讲究以禅入武,禅武结合。招式大开大阖,稳重而不迟滞,一招一式之间无不充斥佛光普照之意,修行到后期更可将气劲运于全身,金刚护体,即便被打中,对手也会受到极大损伤,可谓常立于不败之地。 和尚最变态的地方属于防高血厚还有反伤,和白云城主叶孤城动手明微没有一点留手,虽然他并不一定认真和自己打,但是在他凌厉的剑气下,明微只有防御,幸好,和尚最擅长的就是防御。 满园剑气横飞,明微身上金光闪烁,在夜晚看来更似佛光普照,金刚下凡。开了“般若诀”的少林防御之高已经犹如练了金刚不坏之身,罗汉棍法施展起来大开大合,棍点急速状若雨,无风扫叶纵四方。配合劲道十足,极尽刚勐的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龙爪功,连叶孤城都无法破开他的防御,近身则险。 明微凝神而立,目光如炬。叶微空却忽然收剑而立,哈哈而笑,“大师果然好武功。” 明微亦笑,他已看出今日的叶微空并无战意,收起长棍,他捏了捏自己肩膀,“嗯哼,我才被你弄得紧张死了呢。”他唿出口气,动了动身子,回过头的时候却看到脸色苍白站在门口的锦瑟和肃然合掌的戒离。 戒离见他看来,合掌道一声“阿弥陀佛”,“明王好武功,贫僧尚是第一次见师叔如此认真动武,人称明王乃天下第一高手果然不假。” 明微走过来,笑着对戒离说道,“戒离,你这话说得有些不对,明王并没有认真,我又怎可能真的对明王动手。不过——明王的天外飞仙,我是真的没有资格见的。”他回首对叶微空一笑,竟是意外的真诚。 叶微空一愣,沉默不语。 京城风云起,雨声霹雳急(四) 这天夜晚的交手不过是一个小插曲,二皇子叶青穆的频频邀请让明微感到很厌烦,他并不想捲入到所谓的皇储之争里去,更何况他对这些贵族宴会真的是一窍不通。所以每每推却,不过戒离却说,不可拂了皇室脸面,所以戒离倒是去赴了几次宴会,明微劝他小心一些,戒离只是微笑着说,“我省得,多谢师叔。” 明微嘆气,他眯着眼看戒离微笑着的面容,戒离生性和善,从不与人相争,但并非毫无头脑之人,恰恰相反,他是戒字辈中最具智慧的一个,不然南弥寺也不会派他前来查戒晴的事情。 “戒离,你觉得戒晴的事如何?” 戒离敛去笑容,“疑点颇多,我已让戒音赶来京城,他精通毒物药理,我觉得那本书有些问题。” “书?你是说那本《妙法莲花经》?”明微皱起眉。 “不错,不知师叔可曾注意到,那本《妙法莲华经》是手抄本,而且字迹并不陈旧,也就是说,是在不久前才抄录的。”戒离娓娓道来。 明微点点头,“我之前只觉得那本经书有些怪异,不错,那本书上的字迹很新。” 戒离露出一丝微笑,“以戒晴的身份,如果有人得了原本,该是把原本借予戒晴观赏抄录才是,而非这本字迹尚新的抄录本。我已问过,这本《妙法莲华经》被收藏在大皇子府中已久,却在戒晴想要借阅时,被人偷了去,只剩下这本不久前大皇子府中文士抄下的抄录本。” “这也未免太巧合了些。”明微冷哼了声。 戒离点头,“不错,太巧合,而这个消息我们来得太轻易,又有可能是一个陷阱,因为这件事有人特意透露给了我知道,而那个人,据说是大皇子一派的直臣。” “从我们一进京城开始,所有的线索都指向大皇子,是因为大皇子太过愚蠢还是因为——这一切只是误导?”明微皱着眉道。 戒离嘆了口气,“现在还不知道,就算是手抄本的事情,在戒晴死之前也就只有大皇子和戒晴自己知道原本丢失,据说是因为大皇子声称会把原本找回来借给戒晴,戒晴也就为了给大皇子保全皇子府中失窃的颜面,并未外传,直到戒晴死之后有人怀疑上那本抄录的经书,事情才被捅出来——其实,以大皇子的势力,是能在被怀疑之前轻易地把手抄本换成原本的,如果,那本原本并没有失窃或者他知道这本手抄本有问题的话。疑点实在太多,戒音是南弥寺中最擅长药物的人了,就算是一些几乎世间难寻的方子和药物,他都有所研究,但愿他能发现什么线索。” “就算那本经书有什么问题,多半也不是大皇子下的手。”明微淡然说道,“就像,我还发现一个很大的疑点——” 戒离疑惑看来,“什么?” “那香炉里的香气。”明微眯起眼睛,“那个房间这么干净,显然是天天被打扫的,连一粒灰尘都不见,可是照理来说,戒晴死后这么多天没有使用的香炉——而且是一个最好的香炉——” 戒离恍然大悟,“最好的香炉,是散香很快的,如果会滞留下沉香的香气,那么当更换薰香的时候,容易混进之前的香气,造成香气的比纯净。” 明微点头,“那个香炉的样子,我在明王那里见过差不多的,那天他换过薰香,我无意间说起混香的问题,他说最好的香炉是不会有这种问题的,只要把香灰清理干净,顶多一天,有时甚至只是几个时辰,里面的香气就会散尽。” “可是那天我们去,那个香炉里却有一丝极淡的余香。”戒离道。 明微微笑起来,“不错,是嘉叶香。” “而在戒晴之死大皇子最被怀疑的时候,贵宾驿馆的打扫他便再插不上手。这是在我们来之前一段时间的事情,那么,那抹残香,肯定不是大皇子所为。”戒离思索道。 明微嘆气说,“越不是他做的,那就越说明,有人要告诉我们的一些事情,可能越跟他有关。” “对。”戒离一双明慧的眼睛看着明微,“也许有人想就那嘉叶香告诉我们,戒晴之死跟大皇子有关。” “所有的事情都跟大皇子有关,那么戒离,我们应该去拜访一下那位似乎很愚蠢留下许多线索的大皇子了。”明微道,又或者,只是手段比不上他人,频频被人嫁祸的大皇子,但是无论是哪种,这个大皇子的角色似乎都不那么聪明。 ——然而,在锦国风传的评价中,这位大皇子叶青宵经常被人称道的有八个字,宽厚勤勉,擅于纳谏。 在明微看来,一个擅于纳谏的人,似乎怎么样,都不是一个过于愚蠢的人才是。 当明微表示他要去拜访大皇子的时候,叶微空皱了皱眉,一双锐寒的眼看向明微,“你可是怀疑他?” 明微摇头,“还不确定,要看到他才知道。” “那你不必去,你和戒离到达京城之后,有许多显贵人物都想见你们,我原就准备设宴待客,青宵也会来。” 明微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有些郁闷,“吶,叶孤城,我只是一个平凡人,真没经歷过你们这儿什么贵族式的宴会,所以才会一直把二皇子的请帖推掉,那个,我想我有必要向你请教一下——”他一脸严肃地看着叶微空。 叶微空微怔,“请说。” 明微非常认真地说,“要怎么样才可以不用觉得丢脸?” 叶微空讶然不解。 “就是那些个眼光啊!”明微愤愤然,“一开始来的时候,那些聚集在身上密密麻麻的眼光,我总觉得自己是不是扣错了扣子或者头髮没梳好——呃,不是,我现在没头髮,好吧,总觉得身上是不是哪里不对劲会发生丢脸的事情!我一想起贵族宴会就感到恐怖!想想看,一群穿着华贵衣冠禽兽——哦,不,衣冠楚楚的贵族,如果以那么火热的目光看着我,我会觉得很丢脸的!” 当初被一群平民百姓围观的时候,他就努力了又努力才克制住自己不去看自己是不是哪里有问题,幸好古代的服饰没有裤子拉链的问题,不然他一定觉得自己裤子拉链没有拉…… 叶微空笑起来,他似乎很久没有笑过,这么一笑便如寒冰消融冬去春来,居然现出柔和的感觉——他笑起来是很好看的,至少明微看得目瞪口呆。 ——终于有些理解那个古代烧烽火来博得美人一笑的昏君是什么心情了…… 不过明微我,应该绝对不是断袖啊啊啊啊啊—— 在明微抱着脑袋苦恼的时候,叶微空却以为他还是因为刚刚那个丢脸的话题而烦躁,看着他抱着脑袋跳脚的样子,笑得更欢了,许久他才说,“明微,你还真是个妙人。” “妙?”明微嘟囔,他可一点都不觉得妙,甚至觉得很不妙,刚刚叶微空笑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似乎大了一点—— ——这,似乎很不妙啊—— “不用担心,明微。”叶微空用甚至称得上温柔的表情安慰他道,“你什么都不用做只是微笑的话,他们都会觉得你是得道高僧的,绝对不会有什么丢脸的——只要,你控制一下你的食慾就可以了。” …… 不知道为什么,明微觉得叶孤城在嘲笑他。 不管明微对所谓的贵族式宴会有多大的抗拒心理,这场宴会还是势在必行。 南弥寺离锦国京城路途遥远,以百姓多半信仰佛祖的佛国来说,能见到南弥寺的得道高僧的机会极其之少,而在锦国的显贵官员中,信仰佛祖的比例似乎更大一些,他们或求富贵,或求权势,无一不对能保佑他们的佛祖更加虔诚。 第8页 这次明王叶微空为南弥寺明微大师和戒离大师所办的宴会,居然有许多人托着关系想要赴宴,而且多半是冲着明微去的。 在初来京城的那天,明微出手教训那纨绔子弟的手下,那如佛光普照的本领衬着清俊端庄的样貌,已经在京城传扬开来,而明微乃佛子下凡,莅临人间的传言也愈演愈烈,于是造成了许多人想得其指点的心思。 倒是明微在明王府上安安稳稳地住了这么多天颇为不可思议,主要是明王叶微空平日素来低调,却背了一个锦国第一高手的名声,更兼性格冰冷,不喜与人结交,天生像是云端之人,敢到他府中拜访的人便寥寥无几了。 而明微和戒离是为查戒晴之死而来,刚到京城几天,除了皇帝召见过一次,谁也不敢打扰,除了那个据传是虔诚佛教徒的二皇子叶青穆之外,其他人连帖子都没敢给明微递过一张。 而明微想起那天见到锦国皇帝的情形,但只一眼,他就可以确定,这个皇帝看似慈和而不失威严,实则深不可测。 是的,见到他的时候明微只能想起这一个词,深不可测。 帝皇之心本就深沉难懂,皇帝一双清明睿智的眼,让明微知道这样一个帝皇绝不会是优柔寡断定不下皇储之人——那这次因戒晴之死而会带来的京城之乱,他怎会不清楚,不明白? 明微在出了皇宫之后,看着身后巍峨厚重的皇宫宫门,觉得那里像是一个深黑的洞窟,那么深那么深,根本无法看得到底。 心中沉闷,黑夜里一声惊雷,大雨即来。 作者有话要说:惊悚 今天jj大抽 从第七章开始忽然不见了!!! 京城风云起,雨声霹雳急(五) 在明微心中,所谓宴会不过宴无好宴四个字。 这日明微穿着雪白僧袍,袍角一朵金莲灿然生辉。叶微空亦是金冠白袍,宽裘锦带,富贵非常。 随着管家引进宾客,明微感觉到聚集在身上的狂热目光,有些头痛。 虽面上仍是浅笑宛然,端庄和善,心下却是难受得紧。他悄悄瞥了一眼叶微空,但见他表情淡漠,天生一种高高在上的气质,竟是让人不敢将目光放在他的身上,他感觉到明微的视线,微微侧头看了明微一眼,看他微笑浅淡,只是眼睛里满是郁闷,心下不禁有些好笑。 明微见叶微空一身清慡,心下有些嫉妒,不过很快叶微空走到明微身边来,那些狂热的目光似乎被冷水一激,稍稍收敛了些,明微倒是很高兴,一下子抓住叶微空的袖子,利用宽宽的僧袍袖子遮挡,自是没人看见,不过叶微空眉间一蹙,朝他看去,明微脸上带笑,悄声道,“叶孤城,你站在我身边就好多啦,有些人不敢看你呢!” 叶微空哑然失笑,立刻知道明微是拿他来当盾牌用了,不过也不反抗,就这么和明微并肩站在一起。 不远处的戒离无意间看去,但见明微一身白衣,便如一朵白莲,清雅出尘,而叶微空亦是一身白衣,虽凌然寒锐,却也是满身出尘气息,明微笑容清和,叶微空却淡漠中带着让人不敢逼视的清贵之气,明明是截然不同的两人,气质迥异,相差极大,却偏偏和谐得很。他是看不见明微抓着叶微空袖子的手,不过以他的目力,看到叶微空微微皱起的袖角,心下便有些猜到自家师叔的行为,不过明王居然也如此纵容——戒离微笑着想。 不过很快就容不得三人如此轻松,三位皇子中第一个到的,非是叶青宵,也非是虔诚佛教徒的叶青穆,而是三皇子叶青岚,他一身锦袍,竟是没穿正式的皇子装束,羽冠玉带,似是一般的富贵纨绔子弟,不过一双漆黑的眼带着些许倨傲,才有了些皇家气质。 叶青岚迳自走到叶微空跟前,笑嘻嘻地上来就抓他的袖子,却不知那只袖子正抓在明微手上,他一扯竟是没有拉出来,他的眉间一挑,笑容甚是轻浮,“许久未见皇叔,青岚想念地紧,今次见着,想不到居然还有人同我抢这片袖角。” 明微顿时有些尴尬,这位皇子怎么说话这么地——呃,暧昧呢! 叶微空冷哼一声,“青岚,别再胡闹!记住自己的身份!这位是南弥寺的明微大师。”他介绍着,却见叶青岚一双眼却似纷飞的桃花,一眼看来连明微都目光闪了闪。 叶青岚笑着,“这位就是传说中的佛子下凡么,唔,这相貌,倒是真的不凡,我尚是第一次看到像他这么好看的和尚!” 明微的脸色微变,这人说的话,递过来的眼神——实在是太轻佻了些,这位皇子看来还真不是一般的纨绔。 叶微空一双皎寒的眼朝叶青岚看去,他才微微收敛了些,不过神情里却带上了一丝讨好,“我知道了,皇叔,今晚绝不会胡闹,南弥寺嘛,我也是素来尊重的!”说完就乖乖地让管家指引着入席。 明微哑然,此人,在面对叶微空的时候,那双进来时略带倨傲的眼却是带着一丝热烈的吧——呃,用一个更过分点的词,那是带着点勾引的,甚至,明微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觉得他第一次看到自己身上的目光,有一点隐隐的嫉妒。 ——不是吧,这位皇子是断袖?他好奇之下往那位锦袍皇子看去,却见他一双略微斜飞的眼已经恢復了倨傲的神色,不过笑容却依旧不见稳重。叶青岚长得甚是俊秀,与叶微空倒有五六分相像,只是叶微空的气质常让人忽略他的相貌,叶青岚却是相貌极显,比叶微空还俊秀上三分,就算是带着这样轻佻的笑容,却依然让人觉得并不讨厌。 叶青岚似是感觉到了明微的目光,挑眉看来,漆黑的眼流光闪过,明微立刻回过头来,继续挂着笑脸观察着其他宾客。 “让你见笑了。”叶微空淡淡道,“青岚自小如此,只爱声色犬马,对权势政途毫无兴趣,虽是名声不佳,府中多有姬妾,尚有娈童十数名,却少有政途龌龊,只是于一皇子而言,有失身份。” …… 明微哑然,原来不是断袖,而是男女不忌,很好很强大——他差点想问叶微空这位三皇子是不是喜欢他,但是看向叶微空淡漠的脸,想想还是把这个问题吞了下去,因为他不确定这么问了,这位高高在上的白云城主会不会同他翻脸…… 门口一阵喧闹,明微看见一片明黄的衣角,随即见一人带着笑容而来,身边伴着早来的几位朝中大臣,那人面容宽厚,笑容亲切,虽是看着年纪并不十分大,下垂的嘴角却有些苍老,不过笑起来却显得十分仁和。不过,以相貌来说,他却远远比不得叶青岚的俊秀,说不上十分好看,不过却是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面相,沉稳大气,一双眼略带深邃,绝非木讷愚笨之人。 “那就是青宵。”叶微空淡淡道,“他身边两位是他的谋士,据传一位擅阳,一位擅阴,有这两位相佐,青宵虽无大智,却也不会有大错。” 明微点点头,叶青宵已经上前,他朝叶微空行一礼,“青宵见过皇叔,许久未见,皇叔风采依旧,青宵甚喜。”口吻亲近,竟真的是一副欣然模样。 明微是不懂这些政治上的东西的,不过他知道,这位叶青宵的外交绝对不差,他身后那两位穿着低调相貌普通的谋士年纪并不十分大,大约都在三十许,亦是恭敬向叶微空行礼。待叶青宵与叶微空寒暄几句之后,他朝明微看来,眼神中透着亲近仰慕之意,“素闻明微大师之名,今日得见,不甚荣幸。” 明微带着微笑,朝他行一佛理,“明微得见大皇子,亦是不甚荣幸。” 叶青宵随即又嘆了口气,面色悲恸,“戒晴大师之事青宵难辞其咎,若是明微大师有何差遣,自可告之于我,青宵自当竭尽全力,将加害戒晴大师的兇徒绳之于法,绝不姑息!”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真诚,似是想到戒晴的样子而要落下泪来。明微想着此人若不是当真无辜,便是太擅长伪装演戏了! 明微嘆一声“阿弥陀佛”,“多谢大皇子,戒晴荣登极乐,脱离世间苦楚,非是不幸,皇子亦当节哀。” 叶青宵用袖角擦擦眼角,“多谢大师劝解。” 明微眼角抽搐,当真觉得这种交际无比虚伪,又与叶青宵互相劝慰几句,这位大皇子终于被领走入席,明微才松了口气。 身边叶微空倒是一直淡漠如昔,看来也并不喜这位大皇子。 二皇子叶青穆来的时候亦是一身明黄,只是比大皇子身上的明珠玉饰要少得多,明微一眼看去,便目光一炫,叶青穆长得极为好看,目若朗星,眉如利剑,说不出的英姿勃勃,比起其他皇子,自是俊朗了不少,三皇子叶青岚若单是相貌而言,与二皇子倒是可以分庭抗礼,只是叶青岚的气质却远比不上这位二皇子的清新明朗。 叶青穆跑上前来只是朝叶微空行一礼,然后就面向明微,表情喜悦,“早知明微大师擅讲佛经,自戒离大师那里亦是得知明微大师乃南弥寺佛理第一人,奈何青穆几次相邀,却不见大师前来,心中甚是失望,今日得见,真是心中欢喜。” 明微有些尴尬,他只是是怕碰到那些狂热的佛教徒的,是的,他擅长讲经,那就是将经文都念出来而已,如果是让他解经,呃,那就不行了…… 与叶青穆交谈几句之后,叶青穆依然热情地朝明微发问讨教,叶微空眉间一皱,“青穆,等下自有时间,不必站在此间说话。” 叶青穆一笑,“是,皇叔。”他朝宴席座位看了看,“我的座位倒是离明微大师的也不算远,等下席间再向大师请教。” 明微汗,只能挂上微笑道,“二皇子请——”示意你快走吧——快走吧——快走吧…… 叶微空似乎知道明微所想,嘴角挂上一丝浅的几乎看不到的笑意。 明微见二皇子走过去只是与戒离交谈了几句,竟是甚为相熟的样子,微微蹙了一下眉。 到了此刻,三位皇子总算都看到了,大皇子宽厚仁和,亲切诚恳,二皇子洒脱俊朗,颇富才学,三皇子相貌俊秀却有些轻浮,不过,明微也不知道,这层表象是真是假,不过以皇家的复杂诡秘来说,多半只是一层画皮罢了。 不过,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明微面上微笑,心下却有些厌倦,他不懂这些东西,一直试图以局外的眼光来看待这些复杂的事情,只是,却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落入他们的算计。 皇位,那个高处不胜寒,冷冰冰的孤寂之地,却令这些人趋之若鹜。 他从来不懂。 第9页 嘴角的笑微微带了些讥诮,只有一旁的叶微空,淡淡看他一眼,寂然无声。 伤心莫如是,生死相离别(一) 这个宴会让明微十分不舒服,除了要应付二皇子不时抛出来的佛家问题,还要应付众多企图得他指点的大臣贵族,他觉得自己的脸都笑僵了,若不是有戒离在一旁温和地替他解围,明微有一种会被现场人生吞活剥的错觉。 就算如此,明微依然忍不住半途藉故退席,他走到宴厅门口,看着宴厅里的觥筹交错,人人华丽高贵,恍然如梦,他与这个宴厅里的世界,如此格格不入。 忽然间,他看到正寂然端坐的叶微空,他一双眼睛依然那么寒凉如水—— 他也是格格不入的,明微想。 于是他偷偷地招招手,确信没有旁人看见,不然他那个鬼祟的笑容和小心翼翼地招手要是被那些崇拜他的大臣们看到眼里,估计会摔碎一堆酒杯。 叶微空看见了,他面色不动,眼神却微微一闪。 叶微空一站,厅堂里立刻静默半晌,可见他个人的威势所在。 他却只是淡然道,“各位尽欢,室内闷热,本王到庭院里走走。” 到他跨出宴厅,厅内才恢復了之前的热烈气氛,而三位皇子周围更是各自围聚一堆人,怕是他人的宴会,大臣从没有来得这么齐过,而且在此结交,并不会让皇上认为刻意结交朝中大臣,这种机会,身为皇子怎会放过,连三皇子周围都围了一圈年轻人,不过看来却以纨绔子弟为多。 不过以围聚的人来说,却是戒离周围更甚,朝中肱骨之臣,是不愿在此时与任何一位皇子有所牵扯,所以他们只是站在戒离周围,讨论一些佛事佛经,倒也表情愉悦。 走到庭院,叶微空已经看到不远处正朝他粲然而笑的明微,他不知从哪里又拎来的酒罈,叶微空走过去的时候,明微凑到他耳边说,“这酒不知是哪位大臣送给你的,嗯,不过这个宴会是因我而起,如果没有我,你就拿不到这个酒,所以这两坛,也应该有我一半!” 叶微空感觉明微温热的唿吸吹在耳畔,表情不动,心中却不知被什么拂了一下,不过听完明微的话,他又不禁哑然失笑,这人的口吻怎么就能这么理所当然! “好。”他答,甚至唇角带了些笑意。 但是明微是最见不得他笑的——于是瞪大一双清澈的眼,哀哀叫了两声,倒是叶微空不解看来,明微低声嘟囔,“唉,有些人还是继续面瘫比较好啊——” 以叶微空的耳力,虽然明微的声音极低,他还是听到了,挑了挑眉——倒是没听懂。 明微咳了两声,清清喉咙,“这样吧,叶孤城,这两坛是上品梨花酒,不过嘛,酒是越陈越香的——”他拉长语调,抬头看向天上圆圆的一轮月,“今晚刚好十六,吶,叶孤城,这里有两坛,我们喝掉一坛,把另一坛埋在你的梨花树下,明年我们再挖出来一起喝,到了明年,我们再埋一坛酒去,放上一年再喝,好不好?” 叶微空静静看着他,“那你每年都要来京赴约?” “哎,对哦,若是你回了云州,自是不会在京城了——”明微有些尴尬,好吧,他原本是想仿那些武侠小说里的侠士们弄个什么酒约,原本他想说三年的,不过——眼前这个人,他喜欢和他相处,三年,未免太久了些。 好吧,酒约其实只是藉口,这个高高在上的云端之人,明微只怕一旦分离,就再没有相见的理由。 “无妨,若是我回了云州,自会把这坛酒带走,云州,也有梨花树。”叶微空静静地说,没有拒绝明微的要求。 明微笑弯了一双眼,“好。” 宴会之后,戒离常常去二皇子府,回来之后有几次明微同他说话他居然有些愣神,明微有些忧心,但是无论怎么追问,戒离总是一脸微笑,淡然说着无妨,但明微却隐约觉得他平和的表情下藏着些什么,那双总是温柔带笑的眸子里,有种莫名的悲伤。 明微有些焦躁,戒晴死的驿馆他和戒离又去过几次,却没什么大的发现,反倒是戒离一天比一天沉默,明微很担心,在南弥寺中,与他最好的就是这个温和的戒离,他绝不会原谅有人对戒离做出什么——就算那个人是二皇子也一样。 “戒离,你不要去二皇子府了。”明微断然道。 戒离愣了一下,出乎明微意料的是,他居然只是沉默一会儿,淡淡地答,“好。”目光却依然那么幽远而悲伤。 明微抓住他的胳膊,“戒离,可是二皇子?” 戒离摇摇头,微笑道,“不,师叔,你多虑了,和二皇子全无干系。” 明微看着戒离的眼睛,他答得十分干脆,不似相欺,明微唿出口气,却依然皱着眉,他生怕戒离捲入某个皇子的阴谋里,戒离说是无关,他却仍是不安。 明微和戒离说话的时候,不远处的园墙门外,一片衣角翩然离开。 又过得几天,戒离日渐憔悴,却依然对事由闭口不言。 明微也渐渐失了笑脸,沉默起来,连平时喜欢的酒肉都仿佛失去了吸引力。 京城渐渐入秋,却依然不见凉慡,虽然已经不再酷热,却气闷地很。 明微开始想念南弥寺,想念南弥寺主持明启大和尚笑眯眯的老狐狸脸庞,甚至是佛堂老和尚明缄那张形似枯萎ju花一样的脸,都在记忆中变得可爱起来,还有那个迷宫一样的寺院,和各色小和尚纯真质朴的笑脸,比起京城,那里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并不是说他后悔来到了京城,只是—— “还在担心戒离?”一个冷淡的声音响起,明微却在其中听到了关怀之意。 明微回过头,看到一身白衣的叶微空,他似乎是一直这么容颜清淡,衣着严谨的样子,高冠束髮,袍袖雅致。明微坐在廊前的台阶之上,而叶微空是站着的,正低头看他,逆着光的脸庞居高临下,显得更加高贵逼人,却是那般地如在云端,遥不可及。 明微有些愣神,叶微空眉间一蹙,他是不喜人这样盯着他看的,不过,今日的明微确实有些奇怪,“在想什么?” 明微回过神来,对他一笑,转过头去,“嗯,在想南弥寺。叶孤城,你要不要也坐?” 叶微空愣了一下,以他的身份地位,两世都没做过这种事,坐在台阶上? 明微笑起来,“好啦,没想让你真的坐。”他站起来,朝叶微空笑道,“你不坐,我可以站嘛。” 叶微空沉默了一下,“你刚刚说在想念南弥寺?” “嗯,对啊,在想念南弥寺的大小和尚。”明道脸上带笑,“虽然在寺里的时候觉得他们很讨厌,你知道,明启老和尚简直就是千年老狐狸成精,我是斗不过他的啦,每次想气他就会被他气得跳脚,而明缄呢简直无趣死了,你说什么他永远都像根木头,但是要是动了他的宝贝经书他会和你拼命,哦,还有很多很可爱的小和尚,比如说悟能,这个名字首先就很搞笑吶,不过我觉得他应该不叫悟能,叫三藏才是,啰嗦地跟老妈子一样……” 明微滔滔不绝,话语里却带着温暖。 叶微空静静听着,看他眼睛里有着亮晶晶的神采,那是一种极深的眷恋。不知道为什么,叶微空也有些失神。 “吶,如果有人对戒离下手,我不会放过他的。”明微道,口吻温然,但是叶微空却听出,他从没有这么认真过。 “如果想念南弥寺,可以去京郊的普寿寺,那里是南弥寺的分支之一。”叶微空道,声音冷淡。 明微微笑,“不如白云城主陪小僧一同前往?”他侧着头笑,知道这是叶微空的关怀方式之一——虽然,他对一群陌生的大和尚小和尚是没什么兴趣的,但是,他想拉上戒离一起去,不知道那里有没有什么老和尚能劝劝戒离。 叶微空没有拒绝。 京郊的普寿寺非常出名,不仅因其寺,也因其景。 明微一行人上山之时,戒离一路沉默,叶微空更不是多话之人,所以只有明微一人不停说话,各种好玩的段子信手拈来,就是叶微空也露出了一些笑意,虽然戒离虽然也笑,明微却看出他的勉强。倒是锦瑟,被明微逗得甚是开怀。明微不知道锦瑟是何人,但是似乎并非叶微空的妻妾,说是侍女更恰当一些,不过这样绝色倾城的女子,也只有叶微空如此冷情冷性真的把她当成侍女来用。 普寿寺坐落在山上,马车行到山腰间就不便再往前,于是四人下车步行,幸得天气舒慡,倒也并不累人。 山上遍植桃树,明微看着书上已结的桃子,若不是尚不成熟,他定然已经摘下不少,适才摘下一个,咬了一口,酸涩地狠狠打了个激灵。 正要转过小道上山的时候,却听到一阵嘈杂声,似乎还有兵器相交的声音,明微和叶微空对看一眼,实在是没想到在这齣名的佛寺之外,居然有乱事。 “戒离,你好好保护锦瑟姑娘,我和明王去看一看。”明微吩咐。 戒离面有忧色,点头道,“是,师叔小心。” 明微一个蹑云踏月沖向小径,跃起时空中一个踏云,几乎一瞬,就到了那端,而叶微空的身法更是优雅凌然,两人看到场中情景不禁一愣,那端已是小径尽头,路已豁然开朗,有一片平坦糙地,几块怪石,糙地之上成片的黄白野花,开得正盛。而此时,却被践踏地杂乱不堪,更让人惊讶的是,被围攻的居然是三皇子叶青岚! 叶青岚身边仅仅四个护卫还有两个近侍,两个近侍一个并不会武,一个只是三脚猫,而围攻他们的人足足有九个,高大健壮,身手敏捷,大白天地却穿着黑衣,蒙着黑巾,所以就算护卫武功不弱,却也拦不住刺客的群攻,叶青岚倒还算镇定,让明微有些意外,显然,一般的酒色之徒绝不会在这个时候,还目光如此沉着,反倒让他比之明微第一次见他出色了许多。 明微见一把剑朝叶青岚递去,身边一个近侍吓得脸色苍白,仓皇往旁边跑去,竟然抛下主子不顾,剑光锋寒,叶青岚眼下一阵寒光闪动,却在这个时候,一个白影如云飘来,叶青岚鼻尖一股极淡的檀香,然后腰间一紧,竟是被人搂住躲过那剑,不过“嗤”的一声轻响,怕是来人的衣服被剑划破的身影,叶青岚心中一动,居然有些恍惚。 ——来人是明微,自然是明微,他甚至还带着那样清浅的笑,在秋阳下明如流光。 第10页 叶微空也已出剑,他未救人,他只杀人。 除了三个与护卫对战的蒙面人已然受伤,剩下五个蒙面人甚至来不及说出一个字,就被叶微空一剑刺死,就算是明微救走叶青岚的时候,被明微的反震伤到的那名剑手,也被叶青岚的护卫乱刀砍死。 三个未死的蒙面人被点了穴道,委顿在地,而这边叶青岚的两个近侍却因为武功太低,都死在了蒙面人剑下,叶青岚自愣神中醒来,脸色沉凝,目光闪动,不知想到了些什么,看到已经死透的近侍,才连上现出愤怒,仿佛回到了那个纨绔子的样子,他狠狠踢了一个蒙面人一脚,“杀了!都杀了!” 明微有些傻眼——呃,电视剧中放的遇到这种情况不应该是留下活口审问的吗? 还来不及等他提出疑问,护卫已经毫不迟疑,几刀下去,三个蒙面人眼见不活。 叶青岚回过头来,居然对明微笑得非常温和,“明微大师和皇叔一起来参佛吗,那便一同如何?” 叶微空冷哼一声,没有言语—— 明微却笑了——叶青岚的样子表现地太明显了,嗯——不知还有没有这些亡命之徒呢,还是跟武功高强的明微、叶微空在一起安全一些,不是吗? 如果这位三皇子去现代,一定可以拿小金人。 明微觉得,叶青岚之前那个样子才是真正的他,而此时,大约是戴着一张精緻的名为纨绔子的面具,足以以假乱真。 ——不过,身为皇子,何人这么大胆,公然刺杀呢? 作者有话要说:渐渐进入剧情,因为比较复杂,俺决定先用大纲把某些纠结的东西写清楚 嗯……从不写大纲的某人泪目飘过 讨厌写这种费脑子的勾心斗角 伤心莫如是,生死相离别(二) 普寿寺之所以被称之为南弥寺的分支,只因普寿寺的住持,乃是出自南弥寺,天下寺院,十之二三的住持都是南弥寺所出,可见南弥寺影响力之大。十之二三看似不多,可锦国乃是佛国,天下寺院数以万计,仅仅京城就有七八座大大小小的佛寺,更别论天下几大佛家名地,几乎十步一寺,这十之二三,大多为占地颇广,享有声明的佛寺,这其中的可怕之处,怪不得数代皇室都要敬上八分。 普寿寺的住持名叫道岸,若在南弥寺中,他也够得上一朵深灰莲座了,明、戒之下,就是道字辈。 天气正好的时节,日日普寿寺的香火十分旺盛,若不是今日刚好另一座寺院的大师在修佛堂中讲经,这一路上绝不至于如此冷清。不过,明微来此,也正是凑得这一天,他并不想遭人“围观”。 “戒离,你认得那个道岸吧?” 戒离一愣,“认得。我初入寺中时,道岸还未曾到此出任住持。他是戒空师兄的弟子,师叔未曾见过戒空师兄,师兄在几年之前已然圆寂,戒空师兄同戒性师兄都是明崇师伯的弟子——” “明白了。”明微甩甩手,他不认得戒空,倒是认得戒性,那个老和尚几乎和明字辈儿的两位一样老,不过比起那两位,他却永远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完全不可亲近,那个明崇没听说过,估计已经死去很多年,哎,南弥寺的大和尚小和尚,辈分果然差很多啊——估计这位道岸也是一位老和尚了,也不知道最近戒色在寺里怎么样—— 是的,明微这次之所以来普寿寺,也是因为自己的小徒弟还被他丢在这座寺院里。自从来了京城,明微自知必然纷扰不断,更何况,就自己这德行,怎么可能真的带得好徒弟,先让他在佛寺里沾一沾佛□,于是当天就托叶微空遣人把小小年纪的崔瑾送到了普寿寺。 “师叔可是在担心戒色?”戒离问。 明微微笑着扯过一边延伸出的桃枝,摘下树上还未成熟的桃子,“哎,上山来看戒色,却忘了给他带些东西,不过自家人也不需要多计较了,送他个桃子尝尝‘酸’。” 一旁的锦瑟扑哧一声笑出来,便如那云消雨散之际一弯新虹,明媚照人。 另一个大笑起来的是叶青岚,他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笑得眯成一小fèng,“明微大师果然妙人。” 明微却忽然正了脸色,“咳,贫僧乃是出家之人,这‘女’字偏旁的‘妙’字贫僧怕是无缘。”这位三皇子肯定是断袖,像锦瑟这样的大美人笑若山花烂漫的时候,他连看都不看一眼,明微深深怀疑他府里的姬妾可都是装饰品? 叶青岚笑得更欢,但不知为何又嘆了口气,“明微大师如此有趣,倒不像是那只会念经的佛寺里出来的。”他口吻里的轻佻让戒离的脸色微微一变,道一声“阿弥陀佛”,叶青岚撇撇嘴,“看,就是如此,动不动就阿弥陀佛——” 明微也敛袖正襟,面容端庄,也随着道一声“阿弥陀佛”,却偏如白莲绽放,似有佛光环绕,煞是有佛家慈和威严之感—— 叶青岚正一愣,他从没想过一个和尚只是单手行礼,低眉敛目,一声佛号,却能如此优雅端肃,心下一跳,刚刚那俊俏明丽的面容似乎一瞬间被涤净,如水墨般清雅素淡,却偏偏如此的——如此的—— 但不过瞬间,明微却扑哧一笑,撇着嘴向叶微空埋怨,“看来已经太多次,都唬不住你啦。” 刚那一瞬,不仅叶青岚愣了片刻,锦瑟亦是目光一滞,垂下眼眸,只有叶微空依然那么清冷地看着他。最初的时候,叶微空也会被明微那偶尔的样子唬上一唬,不过正如明微所说,跟他相处已久,便知那个嬉笑跳脱的明微,才是真正的明微,这个端庄优雅的佛子,亦是像许多人一般,只是明微的“画皮”而已。 叶青岚目光微闪,看着明微带笑与叶微空说话的样子,忽然沉默下来。 不知不觉间,已到普寿寺的门口,却见一个小沙弥正在寺前洒扫,明微迳自上前,问道,“不知道岸大师可在——” 沙弥行了一礼,“住持正在——”却忽然瞪大眼睛,显然是看到明微白袍之上的金色莲座,明微其实并不是那么喜欢这个招摇的金色莲花,只是他的每一件僧袍上,都无一例外地被纹上了这种东西——呃,初时他还没认识到老狐狸的“险恶用心”,觉得这个金莲花挺好看,现在早已悔之晚矣,也不是没想过做一些新衣服,只是在锦国,僧袍这种东西不是随便能做的,特别是像明微这种级层的僧袍,所以他也就只好早早地断了这条心思。 “——原来他说的是真的!”沙弥惊叫起来,毕竟年纪还小,居然是一点也没藏得住心思,说完立刻自己捂住了嘴巴。 明微拍拍他的肩膀,“哎,什么是真的?” “您,您一定是明微大师吧,您真的是那个崔瑾的师父?”沙弥小心翼翼地问,神情显得很激动,明微真的觉得和以前看到的那些追星的小年轻们的表情一个样子。 明微奇怪地挑了挑眉,“崔瑾?我明明赐了他法号呀。” 小沙弥撇撇嘴,“他又不肯说。住持只说要把他奉为上宾,却也不说为何,我们几个师兄弟见崔瑾比我们还小些,也不惧他,就同他一起聊天玩耍,他却说自己的师父是明微大师,师兄当然不信,崔瑾很生气,那日里便同师兄打了一架,别看他个子小,倒是悍勇——”他说得兴起,却忽然想起这位明微大师,呃,貌似就是崔瑾说的师父,于是他声音低下去,倒是不敢再说。 明微鼓励地笑了笑,“没关系,继续说。” “事后住持惩罚了师兄,只是依然没有说起崔瑾的身份,只是告诫我们师兄弟不可再对崔瑾不敬——师兄弟中没人相信崔瑾说的话——更何况,崔瑾他还没有剃度,问他法号也总是不肯说,如果有了师父,那是一定有法号的,大家都认为崔瑾在说谎,却因住持的原因,也没有人敢欺负他——”小沙弥最后那句声音很低,“真的,我们没有欺负崔瑾……” 明微脸上的笑容已经不见,黑色的眼睛里亦有些寒意。 听完小沙弥的话,连戒离也有些惊讶,他嘆了口气,“师叔息怒,道岸原在寺中就以善忘出名,他怕是一开始就忘了交代戒色的身份。” 小沙弥听到戒离的话,脸色瞬间有些古怪,呃,戒色——?难怪崔瑾不肯说…… “善忘?”明微冷哼一声,“当真是好藉口!我明微的弟子,什么时候轮得到他来构陷!”就算他自认并非绝顶聪明,不过道岸这点小心思明微再看不出来,他就枉自在现代看了这么多电视剧了!这所谓的忘记,百分之百是故意,这道岸,在京城里呆久了,也学会了那些个弯弯心思了么?! 不过,这道岸究竟有什么凭依,居然敢这么对待他明微的弟子?又或者,他明微的弟子,除了比他道岸高出一辈,又有何得罪他的地方? 明微想不明白,不过,当见到崔瑾的时候,他立刻就知道了第一点的原因。 不过短短时间,崔瑾已经不像当初那么瘦弱苍白,也不枉明微给他灌了这么多好药,几乎可以洗经易髓了,身材也似乎拔高了一截,虽然比起同龄的孩子看上去还是瘦小一些,不过已经看上去健康许多。见到明微,他显然十分高兴,行过礼之后,就安静的站在一边,看向明微的眼里满是儒慕之意。 “戒色,在普寿寺中过得可好?”明微问。 崔瑾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见底,“道岸大师待弟子很好,不仅授弟子认字,也给弟子讲经。不过师父,弟子更愿意跟在师父身边,听从师父教诲。” 明微嘆了口气,“那寺中上下呢,待你如何?” 崔瑾一愣,“住持有言,令他们以尊客之礼待弟子,”他垂下眼睑,“待弟子,自然、自然是尊重的。” 明微看着眼前这个嵴樑挺得笔直的弟子,心中嘆息,原来如此,这个倔强的孩子,又怎会找自己告状,道岸啊道岸,若是门口那个沙弥不是如此多话,怕是我也挑不出你一点错的,崔瑾是我的弟子,我却还不如你看得透彻。 明微心下有些惭愧,眼神却犀利如刀,此事,决不能如此算了! 崔瑾却见自己师父冰冷的眼色,心下忐忑,他既欢喜又担心——那个老和尚虽然教自己认字,却总是只说一遍,说是既是明微大师收下的弟子,想必聪慧非常,天资不凡,先把崔瑾称赞一通,崔瑾倒是不好让他教的慢些,岂不是丢了师父的脸面,只能私下里狠狠用功,无论认字还是读经,都肯比别人多花几倍的苦功,却还是怕今日师父来,通不过师父的检验。不过他又十分欢喜,在这寺中度日如年,全不像他原本想得那般天下佛寺都是净土,甚至那些沙弥中,也有比之他村里傲慢幼稚的小霸王也不遑多让的俗人,原本对寺院,对佛家的幻想一下子被打破—— 第11页 只是,对于眼前这个师父,他却是发自内心地敬爱和感激,只有师父,才像是真正的佛家人,只有师父。 他不知道那些药物究竟有多昂贵稀有,有一次寺中来了贵客,他在寺中后园读经,那位贵客身体却不好,他听到园外惊慌失措的叫声和脚步声,好奇看去,那位贵客脸色苍白,却不知为何忽然间气息奄奄,甚至似乎来不及等到大夫到来就要断气的样子。崔瑾想起师父曾说他的药十分神奇云云,不过崔瑾已经拿来当糖豆子吃,倒也不曾觉得有多珍贵,只是秉持着试试看的心理,他倒出一颗,对住持说是明微拿来给他调养身体的,那道岸想是明微给的,倒也丝毫没有犹豫,一下子餵给了那位病人,想不到居然奇蹟般地救回那人性命,自此那人便常常来寺,想问出崔瑾那药是谁人所给,崔瑾虽还是孩子,却不想给师父招惹麻烦,自是不说,道岸见崔瑾不说,以为是明微吩咐,那药想来珍贵。 ——当然,崔瑾不知的是,这道岸却是不想再给明微增加声名,这才守口如瓶。方才毫不犹豫地把药给了那人吃也是念及若是这药遭了事,也是崔瑾的错,要追究起来,亦是明微给的药,遭了事才好——这份险恶用心,却是没有实现。 崔瑾那个时候才知,原来师父给他的药,想来珍贵地紧,不然自己那败絮般的身子,多少大夫也治不好,却一天天地健康起来。 这一切,都是师父给的,他早就下定了决心,将来,就算让他用这条命来还给师父,也是心甘情愿。 明微自是不知道他的傻徒弟存了这样的心思,他甚至对崔瑾有些愧疚,想这一个孩子,在寺中这样被误会,不知吃了多少白眼和暗亏,要好好补偿才是,于是面色愈加和蔼,“戒色,今天师父就接你下山,以后就跟在师父身边吧。” 崔瑾闻言大喜,“是,师父!” 明微见他如此喜形于色,对这个安静沉稳的孩子而言,还是第一次露出如此欢喜的神色,更加确定他之前在寺中定然不快,也就更加对那个道岸心存不满。 明微出了崔瑾的房间,走到院子,却见不远处的迴廊,一个老和尚正和叶微空说话,那和尚看上去极为慈祥,长须雪白,一派得道高僧的模样,明微哼了声,径直走去——佛门里,也并非全部无欲无求,若都是像戒离这般老好人的品性,天下佛寺大概也都成了净土,可惜——天下似道岸这般的和尚,何其多也。 佛本清静,奈何人心多窍,繁复难测。 道岸见明微走来,满面祥和,“明微大师有礼。” 明微眼神如冰,上下打量着这位微胖的老和尚,若是单论表面,他如何也想不到这老和尚有那样的阴暗心思。他翘着嘴,笑容轻慢,“我以为,道岸你应该叫一声师叔祖。” 老和尚一愕,长须一动,嘆然道,“若非明微大师提起,老衲倒也忘了,许久未回南弥寺里了——” “我以为,这普寿寺不过南弥寺一分支,道岸你如此说来倒像是把普寿寺与南弥寺分开?”明微语带讥讽。 老和尚垂下眼睑,双手合十,道一声“阿弥陀佛”,又嘆了口气道,“老衲罪过。” “你确实够老,老到似乎忘记很多事情——”明微眉眼渐渐凌厉,道岸眼神微闪,低下头去,“罪过罪过,老衲健忘之症常不见好,还望——” “还望什么——?看来道岸你离寺已久,忘了寺里规矩吧!这声师叔祖我今天也不想听了,不过道岸你不知有没有想起来,现今寺中,掌管僧侣人事戒律的——正是眼前这位你不屑喊师叔祖的我!”明微嘴角带笑,却别无笑意。 道岸愕然抬头,似乎是知道明微要做什么,连忙急唿,“师叔祖!不可!” “师叔祖——?不可——?”明微重复一遍,随即大笑起来,“京城真是块宝地,有钱有权之人围绕着你,尊重着你,想必道岸大师早已忘记了那个遥在南方的南弥寺了,既然道岸方才说许久未回寺里,那便赐你回寺吧!并且,从、此、便、在、寺、中、终、老!” “我不服!”道岸终于撕去了慈祥和善的面具,“我任普寿寺住持乃是明崇师祖亲自任命,请问道岸所犯何罪,得如此惩戒!” 明微轻笑起来,“所犯何罪?若要论罪,何其简单!普寿寺住持道岸,为红尘所迷,贪恋权财,目无尊长,现南弥寺戒律堂明微令其即日回寺,面壁悔过!” 道岸的脸色惨白起来,似乎气得浑身发抖,“目无尊长——你不过是——不过是来寺里才多久的——” “我说过,我今天并不想听你那句师叔祖,你目无尊长,可不是指这个。”明微话语如锋,“我的弟子戒色,论辈分,你亦要唤他一声师叔!你却用心险恶,构陷于他,让全寺上下欺他为诳语之徒,如此作为,道岸,你当真做得很好啊!目无尊长,难道还说错了你!” 道岸瞪大了眼,指着明微,“——说得,说得如此好听,还不是、为你的弟子报復!” 明微笑起来,灿若流光,他“啪”地一声打掉道岸的手,凑近他,低低地说,“你、才、知、道!”他抬起头,冷冰冰地道,“我明微护着的人,岂是你能动的。” 道岸恼羞成怒,似乎想再争辩些什么,一旁原本安静站着的叶微空冷哼一声,“道岸住持——”这一声淡漠冰冷,但一下子把道岸摄住,叶微空看他一眼,“想必京城里谁也不愿听说普寿寺的道岸住持违抗南弥寺戒律堂明微大师的命令,拒不回寺吧。” 这句话如此轻飘飘的,却一下子让道岸泄了气,他狠狠瞪了明微一眼,“——终有一天——终有一天——”他喃喃不清地念了两句,愤然离开,身形却有些佝偻了,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明微不屑地撇撇嘴,朝着叶微空笑着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小气?不过,护短是我的长处,绝对不是短处哦!”他似乎还有点洋洋得意,带着些孩子气的沾沾自喜。 叶微空抬头看天……唔,那边有一群鸟飞过。 寺后的竹林中,锦瑟和戒离对面而立,风过吹起锦瑟的白衣,翩然若仙,只是,没有了那巧笑倩兮的温婉,面若冰霜。 “你可曾想好?”她问。 戒离面色痛苦,手紧紧抓住僧袍的边缘,紧到手指发白,青筋突起。 锦瑟轻笑一声,“还剩三天——看来戒离大师是——” “不!”戒离叫起来,“不可以!”他嘆了口气,脸上现出一丝微笑,悲悯地合掌道一声佛号,怔怔流下泪来。 “是,我想好了。”他轻轻地吐出这几个字,仿佛下了某种决心,表情那么温柔——却绝望…… 锦瑟出林之时,看到慵懒倚在院墙边的叶青岚,她优雅行礼,翩然而过—— “倾城红颜,却是恶鬼画皮——可惜可惜——”他轻轻地道,“他若知道,一定会伤心吧——”他合着眼,表情悲悯。 伤心莫如是,生死相离别(三) 锦瑟并未走远,随风飘来叶青岚的低语,模煳的几个字让她的脸上现出一丝悲伤,“恶、鬼——画皮么……” 就在她离开之后,叶青岚也随之离去,倒是戒离痴痴站在竹林之中,呆了许久。 而这个时候,寺顶一个白色身影一跃而下—— 是的,他是有爬屋顶的习惯,爬了南弥寺的,爬了明王府的,普寿寺,他也只是跳上来看看,以他的目力,那幕场景,清晰到让他难受。 原本打的找个老和尚劝劝戒离的主意也是明显不成了,更要带回一个小拖油瓶,明微显得有些不高兴,还有个后续问题是,把道岸打发走了,这偌大的普寿寺却不能没了住持。待明微同戒离说起,戒离虽形容憔悴,却仍是为南弥寺着想的,他自明白道岸的作为和对明微的态度,对于明微的处置倒是没有异议。 “师叔,倒也不急在一时,不日戒音就要到了,这普寿寺虽没了住持,倒也有几位能干的,暂时担待着也无妨,此间事一了,待回到寺中,再好好确定个住持人选便是了。” 明微同意了,他发现戒离的精神倒是好了许多,也不似之前思绪游离的样子,稍稍松了口气。 回去之时叶青岚硬是留在了叶微空马车中,说是最近怕人寻仇,到叶微空府中暂住几日。明微想起之前那些江湖人,有些奇怪他一个皇子,怎会和那些人扯上联繫? 叶青岚却不肯说,倒是叶微空冷哼一声,“怕又是哪里惹下的脂粉债!” 叶青岚竟也不尴尬,一双桃花眼中流光明澈,明微看了一眼,便觉这样的人物,就算没有这皇子身份,也容易惹下那一身的桃花债,也就不再问了。 叶微空是不喜叶青岚的,明微看出来了,不过对于叶青岚要求暂住明王府的要求却并没有拒绝,明微想是就算不喜,毕竟也是亲人,怕是不想他真在江湖人手中死于非命。 明微觉得自己教养不好崔瑾,于是想把他託付给戒离,却不想戒离拒绝了。不知为何明微有种心慌的感觉,明明戒离看上去好了许多,甚至还能带上温和的笑了,但是明微总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戒离,到底是何事。”他终于忍不住问。 “师叔,在你心中佛之为何?” 明微一愣,没有想到戒离忽然问这个问题,其实,他不信教的,真的不信。他带着一身的佛门武功有着一肚子的佛门经书并不代表他真的信佛,他对宗教没有偏见,也感激于现在佛门的立场让他能如此舒适地安生立命。他绝不是某种层面上的君子,因为他这个伪和尚,直到现在都没有某种叫做“愧疚”的情绪。 “佛——?佛为本心。”他答。 戒离沉默许久,“师叔高见,本应如此。” “戒离,到底怎么了!”明微有些着急,恨不得噼开这个笨和尚的脑袋看看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师叔,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哎,别说一件,十件八件都可以,你告诉我事实!” “师叔,不论发生什么,还望——师叔能多为南弥寺着想。” “戒离!”明微肃颜,“你这是什么意思!” 第12页 “师叔,戒离自一十三岁入寺之后,短短十年载,却是戒离之幸,戒离只盼能回得寺中去。” “——好,好,戒离,我们回去!”明微看着戒离清澈的眼睛,紧张得拉着戒离的手,几乎想马上就冲出去,回到那熟悉温暖的南弥寺中去,戒离拉住他—— “师叔,若是发生什么,不要怪罪任何人。戒离有罪,当自赎罪。”戒离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地朝明微行了一礼。 明微急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戒离这种交代遗言一样的口吻,完全让他不知所措。“戒离!你怎忍心,老狐——呃,你师父花了那么大的心思,对你寄予了那么高的期望,你想做什么傻事,所谓有罪,却也不是你说的,何人给你定的罪,如何做得了数!” 戒离静默一会儿,“佛为本心。师叔,戒离有罪。”他抬起头,白皙的手掌放到自己的胸口,“既然这里明白,明明有罪,如何做不了数。” 明微一下子想打自己嘴巴,说什么佛为本心!这个死脑筋和尚!“戒离!你听我说——”还没等他说完,明微就惊恐地发现戒离唇边缓缓流下的血迹,那深黑色的血迹滴下,落在戒离雪白的僧袍上,如此地触目惊心! “戒离!”他扑上去,连忙拿出一堆药,也不管是什么,只是往戒离的嘴里塞,他深深恨自己怎么不是治疗的职业,手都有些颤抖,奈何戒离牙关紧咬,只是缓缓摇头。 明微抖着手,拼命用手去擦他唇边的血迹,戒离却依然眼神那么清澈,唇角似乎带着一丝笑意,他似乎想说什么,明微凑上去,听他轻轻地说—— “还盼、佛祖垂怜,让戒离——入那红莲地狱,洗去罪孽……既是对她不起,奈何——自侍佛祖那日起,就不可、不能再与她有一世姻缘……” 他的声音低下去,带着浅淡的笑,温柔清和,静若流溪,安如山岚。 长睫微颤,那双一直清澈无垢的眼,终是渐渐没了神采—— 昏黄的暮色瀰漫,戒离一向整洁的房中,明微一袭白袍,跪坐在地,怀中戒离带着笑意,没有了声息,同样白色的僧袍上,深黑色的血迹隐隐透着凄艷的红,有种可怖的惨然。 明微久久不动,泪却一滴一滴落下,摔得粉碎。 寂然无声。 明微安静地走过院子,手上袖边仍沾着深色的血迹,染在白色的僧袍上,格外显眼。他的身上有一种肃杀到极致的气息,路上遇到几个僕人,见他如此,没有一个敢上前搭话问询。 ——这,还是平日里那个笑起来很灿烂,性格开朗阳光的明微大师吗? 天边一抹浓艷的红,暮色渐深,秋夜沁凉袭身,已有了些寒意。 堂前,叶微空正与锦瑟说话。 明微走来,眼神清冷。 叶微空看到了他,明微忽然一个蹑云逐月,白袍飘起的剎那,已经到了跟前,叶微空眼瞳一缩,手指微动,却没有抬起—— “锵”地一声,是叶微空的剑出鞘。叶微空从不离剑,他可以不诚于心,却绝不可不诚于剑。剑在他的腰侧,明微抽出剑的手势极快、极稳、极厉,下一刻,剑已架在锦瑟的脖间。 叶微空居然不动。 锦瑟丽颜乌髮,长剑雪寒明锐。 “明微大师这是为何。”她居然淡淡地道,丝毫不慌,丝毫不惧。 明微的眼眸里现出一种极恨的情绪,“为何?你问我为何?”他吼着,握着剑的手一用力,一条细细的血丝自锦瑟雪白的颈间流下。 “明微,发生了何事?”叶微空问。 “我原是不疑你的。”明微冷冷地说,“但若我再仔细一些,早该发现,戒离刚开始不对劲,并非去拜访二皇子,而是那日见你穿一袭绿衣,衣摆绣一双蝶。” “只有那一天,你穿的绿衣,平日里,你何时不是一身白衣?” “那天开始,戒离渐渐开始忧虑,那之后,你有多少次去得明王府的客房?你从未找过我,自然去找的戒离。” “那天上普寿寺,半山腰之上,我同叶孤城去救三皇子,回来之时,你显得格外高兴,而戒离——” “而那天,在普寿寺后的竹林——你同他说了什么!到底说了些什么——让他——让他——”他的眉峰尖锐,“你告诉我!什么所谓的罪孽,你如何欺得他如此!” 锦瑟静静地看着他,“我是绿衣。” 明微一愣。 “我叫绿衣。萧绿衣。我有一个姐姐,叫萧红月。戒离出家之前,姓于,于萧两家世代交好,姐姐和戒离,原是未婚夫妻……” “他们自小一起长大,不料于家败落,他——便出家了,明启住持收他作了弟子,从此便叫戒离。” “如此倒还罢了。四年之前,戒离出了南弥寺,到铎州办事,铎州乃于萧两家世居之地,他伤怀故亲,不过原出家之人应无红尘挂碍,他却仍是到萧家拜访。” “姐姐见了他,喜不自禁,那时我知道,姐姐还是喜欢他。” “他离开的时候姐姐才十岁,不过那个时候,姐姐已经心中有他。” “明启住持说他有佛缘有佛性,甚为倚重,若非明启住持,他也许早就如他父母兄长一般,死于非命。那时他入寺已六年,颇悟禅道,我祖母十分心喜于他,便留他多住几日。” “他应了。” “那年他一十九岁,而姐姐正值十六,花样的年纪,被人称为铎州明珠,极为美丽。” “明知他入了南弥寺,明知无望,明知不该,她却仍然痴恋。旁人不知,我却知道。” “他,很温柔。其实他待谁都如此,只是我的傻姐姐却只把那温柔当做——当做喜欢。母亲发现了姐姐的感情,死命劝她,她却不听,只是把那温柔死死攥着,当做救命的稻糙。” “我不知道他怎么看姐姐。也许,也是有情的,不然,他不会在萧家一住三个月,南弥寺的催函来了一次又一次,他也终于要走了。” “姐姐怎捨得,终于在那晚,姐姐在月亮下抱住他,求他别走,请他娶她。我就躲在花园的花丛中,看见他轻轻地摇头。姐姐一直哭,他取下手上的佛珠给了姐姐,第二天就走了,没有一点犹豫。” “——他既要走,他既无情,何必送给姐姐那串佛珠,让她痴痴相望。” “家中给姐姐定了亲事,姐姐不肯嫁,爹却顾不得了,那人家势大,本就不是萧家能得罪得起。姐姐见无望改变爹爹主意,居然偷偷出了家门,她要去寻那人,带着那串她视若珍宝的佛珠。铎州虽然还算太平,但外环群山,多有匪徒出没,姐姐一个孤身女子,从未出过远门,更何况,样貌如此出色。” “……姐姐失踪一年,回来之时,已不是那个花朵般美丽,月光般皎洁的少女。” 明微手中长剑渐渐放下,手微微颤抖起来。 “爹爹已经把姐姐的婚事多方拖延,一年,已是极限——可姐姐已遭匪徒山贼侮辱,受尽苦楚,眉眼之间美丽依稀,只是形容消瘦,似鬼非人。如何,也是无法出嫁。” “那人家不知怎的得到了消息,恼羞成怒,于是萧家被朝中一案牵连,举家遭难,我与姐姐,皆入ji寮。我——我倒还好,姐姐她,早已不是那个姐姐,欢场卖笑,她早已不会笑。姐姐说,她既已脏了,还要卖笑来保全什么?” “只是,她还是戴着那串佛珠,从不离身。虽然,再没提起过戒离。” “那日我穿绿衣,是因为我——去见了姐姐,告诉她,戒离来了。姐姐让我帮她,她说她恨他。” “我穿绿衣,是因为他一定记得。他在萧家住了三个月,我那时还是个小丫头,但是一直是绿衣,裙边绣蝶,他果然来问我,我带他去见了姐姐。” “姐姐恨他,恨他毁了她一辈子,她要让戒离娶她。” “她没想让他死,她只是想嫁给他。” 锦瑟幽幽说着,她的嗓音本就极好听,用一种淡然的口吻缓缓说来,却偏偏有一种惨烈的凄凉,明微怔然—— “你住口!”却忽然,一个悽厉的女声响起。 门口一个女子忽然扑进来,她穿着艷红色的衣服,面容惨白,表情绝望,像是一个女鬼。“你住口!我才是绿衣!我才是萧绿衣!都是谎言!都是谎言!” 她扑倒在明微脚边,放声大哭,那么绝望哀恸,撕心裂肺地大哭,仿佛要哭出血泪。 她的手中紧紧攥着一串佛珠,紧紧掐住,太过用力,那佛珠的穿线似是早就不堪重负,一下子崩断,佛珠粒粒滚开,每一颗似乎都经过多少次的摩挲,那么光滑圆润。 只可惜,断了的佛珠,却无法再穿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哎呀 这章写得自己都憋气了…… 伤心莫如是,生死相离别(四) 锦瑟缓缓蹲下身子,似乎是想扶起她来,明微还没回过神来,身边的叶微空忽然身形一动,勐然抓住了锦瑟的手—— 那只雪白柔腻的红苏手,十指纤纤,完美无瑕,可惜,食指与中指之间,夹着一枚雪寒的细针,幽幽地泛着蓝光。 明微一下子反应过来,他连忙扶起地上正哭得快要昏厥过去的女人,手中长剑几乎要控制不住朝锦瑟刺去,目光锐如刀锋—— 叶微空把锦瑟一把甩开,锦瑟飞起的身影“砰”地一声撞在大堂的立柱上,纤弱的身体像是一只翩然的白蝶。 她摔落在地,吐出一口鲜血,染红了雪白衣衫的前襟,点点如雪地里的红梅,鲜艷至极。 她的黑髮散落在柔婉的肩头,愈加弱不禁风,我见犹怜—— 可惜,现在堂内的两个人,却对她没有半分怜惜。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可惜,就差一点。”她的声音还是这么温柔清淡,甚至表情依然婉约文雅,只是唇边嘴角鲜红的血迹,让她的笑显得有些妖艷。 “萧绿衣,想不到你还真有胆子背叛,你进这明王府可是用的我给你的腰牌?我给你这腰牌你一次未用,却不想你在这时候闯进来。”她似乎有些遗憾,“不过,你似乎忘记了,你还有一个弟弟在我们手里,所以言语间,还是谨慎些好。” 第13页 那女子听到“弟弟”这个词,肩头一颤,“弟弟……”她喃喃道,“锦瑟,你真把我当成傻子么——”她的眼神凌厉起来,“我的弟弟,早被派去做了什么好差事,就在那日,死在了刺客刀下,不是吗!”她脸上涕泪纵横,神色狰狞,却忽然大笑起来,“我真是痴傻,你们做下了这样的事,又怎会容我和弟弟活在世上!” 锦瑟一愣,微微蹙起秀眉,“你竟知道了,却不知是哪个该死的奴才泄露了消息。” “是,我知道了——”她说,“不过仍是晚了,我以为,我以为还能阻止他的,却不想——他已经、他已经——”她的眼泪簌簌而下,眼神绝望而哀伤。 锦瑟的唇角出现一抹笑,手指微动,破空之声响起,竟是一把漫天花雨的暗器! 明微挡在那女子身前,竟也是不防,那几枚细小的暗器就这么直接打在他的身上,鲜血微微染红了雪白的僧袍。 暗器自是打不到叶微空的,但锦瑟扔出那一把暗器之后,就腾身而起,身姿曼妙,轻功却是不凡,叶微空也已凌然而起,急速追去,不过锦瑟袖中却不知藏了多少暗器,不停掷出,阻挡叶微空的追击。 明微暗自后悔,他不该抽了叶微空的剑—— 若是有剑在手,锦瑟又怎逃得掉? 那女子自然才是真正的萧绿衣。 明微应她的要求,带她来到戒离的房间。 戒离安静地躺在床上,笑容浅淡,像是沉沉睡着。 她坐到床边,“——如果知道这个结局——”她说着,笑容惨澹。 “明微大师,你可想听听真正的红月和绿衣的故事?” 天已经黑了,一盏油灯晕开昏黄幽暗的光。明微看着闪烁的灯芯,“我想替戒离报仇,不管是谁,我绝不会放过他。” 萧绿衣笑了,“那便好。” “我是萧绿衣,我有一个姐姐,叫萧红月。” “戒离未出家之前,姓于,叫于清熙,于萧两家世代交好,自小,姐姐和他,就订了亲。” “那个时候,于家还未落败,萧家也依然繁荣,姐姐同他,便是一同长大。而我,自出生以来便体弱,被父母送去乡下外婆家休养,在我归家之时,也不曾见过他一次。因为于家落败,而他,已然出家,被明启住持收为弟子。” “母亲常嘆他的好命,南弥寺,明启住持,普通人根本连见的资格都没有,更何况,是收作弟子。唯有姐姐,郁郁寡欢,那年,她才十岁,只知道大约她的清熙哥哥不能再娶她,常常偷偷哭泣。” “我不过七岁,根本不知姐姐说的是什么,不过姐姐跟我说,他曾陪她去摘兰玲糙,他曾送给她风鹞子,他曾和她一起放花灯,他曾在她哭的时候安慰她,在她饿的时候给她买吃的。她说他的脾气那么好,说他的笑容那么好,说他的聪明和谦逊。在姐姐的眼里,大概他没有一处是不好的。” “再后来,他到了铎州,来拜访萧家。姐姐又见了他,而我,也见了他。那年,姐姐十六岁,他十九岁,而我,只有十三岁。”她的目光渐渐变得温柔,“那天,第一次见他的那天,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姐姐被称为铎州明珠,美貌非常。十三岁的我,却格外瘦弱,不过,却和姐姐长得极像,不过他来得不巧,那年我刚好染上花粉之症,面上浮现红斑,便整日戴着纱帽。绿衣绣蝶,戴着浅绿的纱帽,他见过我,却根本不会认得我——” “姐姐喜欢的是于清熙。那个从小陪她长大,宠着她爱护她的于清熙,她依然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比十岁的时候更爱,六年的思念,让她不可自抑——” “那三个月,我比任何人都看得更清晰,谁也不能再阻止姐姐了,她眼里的光芒,让她美极了,而他,却始终是那么温柔淡然,对所有的人都一样,对我,对弟弟,对姐姐,都是一样的。” “母亲发现了姐姐的感情,苦苦劝她,她却不听,我说,他也对我一样好的。姐姐瞪我一眼,我却是第一次见她这么凶。母亲说,他已经不是于清熙。姐姐却坚持,不,他仍然是我的清熙哥哥。” “他——要走了。那晚,我想去最后瞧瞧他,却亲眼看见姐姐抱住他,想要留住他,她说,她愿意跟他到任何地方去,到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而他,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月光下,他的表情那么温柔怜悯,我既难过又嫉妒。佛珠——是他送给姐姐的,然后,他走了。” 萧绿衣却笑了,继续幽幽地说,“他一走,姐姐就病了。她日渐消瘦,吃不下东西,无论什么,一吃就吐。到后来,渐渐的神志不清。” “母亲整日以泪洗面,父亲更是焦躁,他已为姐姐定下一门亲事,这关乎父亲的官场前途,不可有误,可姐姐这个样子,却不可出嫁。” “——再后来,姐姐病死了,而父亲,却因朝中弊案被查,就这么被处死了,而母亲,却因姐姐父亲接连去世的打击一病不起,不过数月,也离开人世。世事沧桑,昔日萧家,顷刻浮云。” “家中被封之后,因为母亲的病,钱财散尽,母亲死后,我和弟弟窘迫到根本无以为生,我想去找他——带着他给姐姐的佛珠。” 萧绿衣的唇角一抹凄凉的笑,“我想,锦瑟一定告诉你说,红月因他,而受了多少侮辱和苦楚。不过是骗你的,也是骗他。红月岂会去找他,那佛珠,红月根本不甚珍惜,她爱的是于清熙,不是戒离,她要佛珠作什么,她更爱兰玲糙、风鹞子,而不是和尚的佛珠。我想,他是知道的。他却仍是信了锦瑟的谎话,信了我的谎话。” “受到侮辱的是我,不是红月。我是绿衣,不是红月。红月爱的是于清熙,而我,爱的是——戒离。”她说得有些艰难,目光却无神。 “他不知道。他信了锦瑟的谎言,他信了二皇子给我的训练。是了,我在强盗窝里一年,却是做了那强盗头子的压寨夫人,保我弟弟周全。盗匪被扫,我被卖入ji寮,眼见要与弟弟分散,却被二皇子买下。那时,我还不知,原来,他找的本就是我。” “二皇子仔仔细细问了萧家和他的事情,问了姐姐和他的关系。这件事,本就没有人比我更清楚。那时,我当二皇子是个好人。” “二皇子说,从今天起,你就是萧红月,而不是萧绿衣。” “从那天起,我脱下我的绿裙,穿上姐姐爱的红衣,从那天起,我模仿着姐姐的一举一动,每一句话,每一个语调,每一个口吻。” “就连当初家中未死的仆佣被二皇子找来,也都悚然以为我是姐姐復生——而,不是绿衣。” “我顶着红月的样子,穿着红月的衣衫,用着红月的口吻说恨他,像是拿着一把刀子戳着我自己的心。” “我逼他娶我,甚至一度真的心存幻想。十三岁那年,我就喜欢他,无关以往,我喜欢的是那个笑容温柔,安宁悲悯的戒离,是那个戴着佛珠,身上一股檀香,教我念经书的戒离。” “——其实,我多想说,我不是红月,我是绿衣。” “他很痛苦,我几乎想杀了我自己。可是,弟弟在二皇子手上,甚至,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他被二皇子派去给三皇子当了近侍,我想,又是那种不太光彩的角色吧。” “如果,我真的是萧红月,肯定会逼他娶我的。因为红月,爱的是于清熙。” “可惜我是绿衣,我爱的是那个南弥寺的戒离,我知道他不会娶我,他曾经跟我说,他要一辈子侍奉佛祖,他崇敬他的师父,南弥寺,那里有他虔诚的信仰。”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我在逼他死。” “他宁愿死,也不可能给南弥寺泼上一点点污渍。他是戒离,明启住持的弟子,永远永远,他都不可能娶我。” 萧绿衣笑起来,她轻轻俯下身子,靠在戒离的胸口,声音低下去,“从那一天开始,我早就决定,如果你死了,我便陪你一起……” “若早知道会有这个结局,我宁愿死在那骯脏的强盗窝中……” “……像我这样的女人,犯下这样的罪过,佛祖一定不会原谅我吧……” “……那便好了,我早知道,我要下地狱的……” “……只是后悔,直到最后,都没有告诉你,我……不是红月……而是……” 她的声音低下去,没有了声息。 明微悚然而惊,一步向前,才发现,她的胸前早已鲜血淋漓,她穿一件红衣,却在袖子里藏了一把匕首,她一边说话,一边缓缓地把匕首刺了进去,明微居然没有听到一点声音,她也居然,忍受着这样的痛苦,那样清晰而缓慢地叙述—— 油灯幽暗,她安静地伏在戒离的胸前,唇角似乎还带着一丝微笑,安静的眉眼透着原有的清丽,侧着身子,胸口插着一把匕首,直没至柄,她的血彻底染红了戒离白色的僧袍,形成一幅狰狞而艷丽的图案,显得可怖而悽厉。她的手垂下,鲜血一滴一滴地顺着手滴下,缓缓漫延开来。 萧绿衣的身上,有很浓重的脂粉味,明微之前,居然没有注意到鲜血的气味,而此刻,血腥味那么浓烈,他站着,手紧紧抓住自己的僧袍,觉得快要让人疯掉地窒息。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站在门口的叶微空,看到站在戒离的床边,双肩微微颤抖的明微,他推门的手,抓住门框,在那木制的门框上,留下几个不浅的指印。 “明微。”他轻轻地唤。 作者有话要说:惊悚 今天jj大抽 从第七章开始忽然不见了!!! 于是 俺修改了一下 又都出来了…… 俺不是伪更 表抽偶…… 伤心莫如是,生死相离别(五) 明微没有回头,“她跑了?” 叶微空站在门口,“有同伙接应,我已让晓梦和明月出去搜寻,在京城,定能找到她的。” 明微缓缓摇头,“找到了又如何。我知道仇人是谁,却不知如何下手,锦瑟她,不过是一步棋,一柄刀,那个在帘幕后下棋握刀的人——才是我的仇人。” 第14页 叶微空安静地看着他,垂下了眼睑,“你有顾虑。” “当然有。”明微的声音带着压抑,“戒离说,凡事多为南弥寺着想。”他紧紧握住了拳,“她死了。她才是萧绿衣,她告诉了我事实,可是她死了,死无对证,可是,我居然并不想阻止她死。” “事实——让你为难?锦瑟说的,怕是一半真,一半假吧。”叶微空低声道。 明微点点头,“我未曾发现她自尽,不过从她走进来开始,我就觉得她大约——是想死的,但是——” 叶微空终于走上前,拉住明微的胳膊,他看着明微白色僧袍上的点点血迹,眉间一皱,这是锦瑟的暗器,明微挡在萧绿衣的身前,自己却丝毫没有防御,就这么被这些暗器打伤,虽然暗器细小,绝不致命,伤口却绝对不会少,把明微一件雪白的僧袍,染出了一片星星点点的红。 “明微,你先去休息吧,夜深了,明日间,还要好好安排戒离大师和萧姑娘的身后事。”叶微空劝道。 明微转过头来,叶微空看见他一双明澈的眼睛,第一次染上了如此沉重的悲哀和伤痛,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我得帮戒离换一件衣服,萧绿衣她,绝不能和戒离放在一起。” 叶微空点头,“我让蓝烟来,她定然不会多话。” “麻烦你了。”明微低下头,脸埋在暗影里,看不清表情。“叶孤城,陪我喝酒吧。” “……好。” 风色亭在明王府后园,园后一片苍苍翠竹,风色亭前一片小塘,塘中白色水莲花开已谢,倒是亭旁两棵月桂,正徐徐而开,一丝丝桂花的香甜气味已经渐渐瀰漫空中。 曾经明微与叶微空在此喝酒,锦瑟素手红颜,温婉执篮。 那夜月色良宵,酒香人笑。 此夜,却是星子稀疏,暗沉无月,像是应了人心里的抑郁悲伤。 明微是捧着罈子喝的,夜色深沉,却是已然过了午夜,他安静坐着,已经换过崭新的白衣,如雪干净。那件白衣之下,这个非人的身躯,半点伤痕也没有留下,只是心中却被划了一道深深痕迹,汩汩流着鲜血。 叶微空亦是白衣,虽是陪明微喝酒,却是明微在喝,他也不劝,不挡,甚至不言不语,默默递过酒罈,明微脚边,放了六七个空空的酒罈。 虽然无月,水色清明,倒是映得亭角八格玲珑灯明亮了些许。 明微似是醉了,他趴在桌上,手边一个罈子,酒溢了些出来,酒香萦绕。 他趴着,目光空茫。 醉——吗? 他是不会醉的,这具身体,本就不是真正的人吧。他想着,带着嘲笑。 原本,不是决定做这个世界的局外之人吗,可以看戏可以喝酒吃肉嬉笑怒骂,但是,这具身体非人,他却是人,人,总是无法控制感情。 戒离。明微根本没有想到这个人会死。若是像戒晴一般的,他此刻也许会心怀悲悯,却依然冷静如故,但是戒离不行。 入寺几年,戒离的好脾气,戒离的微笑和善良,戒离的关怀和温暖,让他不自觉的,早以接受了这个人,不再是故事画卷里或者电视屏幕里那样遥远而局外的观感。 戒离,不仅仅是朋友,甚至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关心明微的一个人,像是家人,虽无血缘,却无异于家人的温馨可靠。 ——很早就知道,好人有好报都是骗人的。 他嘲讽地想着,眼神迷离,思绪却是无比清晰。 明微半眯的眼里看到一只修长白皙的手。 他知道是叶微空的。 他喜欢叫他叶孤城。 虽然知道这个人其实与自己根本没有关系,虽然知道这个人也和这个世界一般虚幻,但是明微对他总是感到亲切。 也许是因为在那个真实的世界读过他的故事,也许是因为他曾是自己少年时代喜欢和崇拜过的人物,虽是第一次见面的那时,这样一个让人看着就不易亲近的人物,却让自己情不自禁地去靠近。 非常亲切的感觉。 似乎与自己的那个世界有所关联,虽然只是这样一点小小的熟悉,却让他感觉到了久违的亲切。 就像还有着什么提醒着自己。 庄周梦蝶,那个世界并非自己梦的蝶,那个世界曾经的一切都是真实的,让他安心。 ——潜意识里,他把这个人当成特殊的存在。 信任着,甚至他觉得,他有一点喜欢他。 明微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他勐然间坐起来,然后就看到坐在他旁边的叶微空也似乎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他正伸着手准备拿走明微手边的酒罈,他以为明微喝醉了正在小憩——却被明微忽然坐起的动作给打断,虽然只是一瞬间的怔住,这个人性化的动作却让这个总是高高在上不似人间之人的叶微空变得更真实了些,他看着明微瞪着眼看他的样子,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好笑—— 是的,叶微空轻轻笑了,带着些许嘆息和自嘲的意味。 明微不知叶微空在想什么,只是此时看着叶微空星辰般的眼,看着他清秀面容上唇角只是浅淡的笑意,心脏怦怦直跳。 ——完蛋了…… 他捧着罈子把一坛酒都灌了下去,把酒罈子“砰”地丢到一旁之后,他看到叶微空尚自放在桌上离自己的手只有一点点距离的那只手—— 叶微空的手很好看,指节明晰,每根手指都很修长,指甲修剪得十分整洁干净,只因握剑,掌心指尖会有茧子。叶微空的剑法,已臻化境,整只手都透着一种如玉的洁白温润,那层茧子,也不过薄薄一层。 明微握住叶微空手的时候,感觉一阵微凉。他的体温似乎就是比普通人要低上一些。 叶微空回过头来,他另一只手正在旁边给明微拎起一坛未开封的酒罈,所以眼也正看着那边,感觉明微抓住他的手,他微怔,诧异回头。 明微带着笑,紧紧抓着他的手,眼神却有些茫然。 叶微空以为他醉了,抽了抽手,他却死死抓住,不放。 叶微空皱起细长斜飞的眉,倒是无奈地嘆了口气。 “明微,你醉了。” 明微开始喝酒的时候已然丑时,而渐渐时间滑过,虽是秋日,天亮地却也不算晚。 第一丝曙光已现,天要亮了。 明微站起来,有些踉跄。 叶微空的左手还被抓在明微掌中,他只觉得明微的掌心滚烫,还似乎有些汗意。 他试图收回那只手,明微不放。 明微手撑着桌站着,晃了晃脑袋,叶微空正想劝他回去休息,却见明微整个人朝他倒来,叶微空想侧身躲开,犹豫了一下,却未真的躲开—— 这人,真是醉得—— 但是下一瞬,叶微空睁大眼,却没有想到,会是这个场景—— 明微朝他倒来,滚烫的唇,贴上了叶微空薄薄的总显得有些苍白的唇瓣。 不过是一瞬间而已。 叶微空看着明微脸上孩子般清澈的笑,见他亲了一下自己,居然又抱着自己的头,在自己的唇边又印上一个浅吻,然后—— 居然就这么倒在自己肩头,闭上了眼睛。 浅浅的温热的唿吸拂在叶微空白皙的脖子上,他僵硬地坐在那里,左手还被明微抓着,不过他似乎已经松开力道,只是那样包裹着自己的手,掌心火热。 叶微空垂眸,看到明微近在咫尺的脸。 他似乎睡着了,唿吸平稳,脸颊微红,嘴角尚带着浅笑。 似乎远离了那样的沉重与悲伤。 带着笑,进入了梦乡。 叶微空心道,他只是醉了。他只是——像个孩子一般,不知道在做什么—— 僵硬的右手缓缓伸出,抚了抚自己的唇。 ——只是,醉了…… 他在亭中又呆坐了一会儿,感觉明微的唿吸拂着自己耳下脖间的肌肤渐渐变得有些热,才用一种比起平时的从容优雅来要僵硬许多的动作扶起明微,将他的手绕过自己的脖子撑起来的时候,叶微空心中也第一次有了一种大约是称之为“别扭”的情绪。 将明微扔到床上之后,他怔然看了他一会儿,才转身离开,并且将门悄然合上。 床上的明微长长的眼睫颤了颤,睁开了眼睛。 漆黑的眼清明如昔,哪有一丝醉意。 他捂住自己的胸口,那里的心跳依然快如擂鼓。 幸好,他没发现。他唿出口气,侧身过去抱住被子,将脸埋在被子里,这才放任自己的脸彻底红起来。 ……他真的没发现吗——呃,他没发现吧…… ……他不会发现了又装作没发现吧…… 明微抱着被子滚了几滚,胸腹中灌得满满的酒水差点吐出来——随即想到戒离,想起萧绿衣,想起——那惨烈凄凉却无望的爱情,渐渐冷静下来。 眼角渗出泪水来,他无法抑制这种悲伤。 眼泪炙热,他感觉自己的心,却有些凉。 带着那样的紧张,混乱,微涩却又悲观的情绪,明微沉沉睡去。 ——如果,真是喝醉,是不是会好受很多? 这只是我的藉口,叶孤城,你是这么敏锐的一个人,难道真的,没有发现?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还是有点赶了,这段剧情告一段落 许多的谜题 即将揭开,许多的事情,即将发生 重重复重重,真假情难辨(一) “吱呀”一声门响,已经醒来却还闭着眼睛卷着被子趴在床上的明微忽然有些紧张。 轻轻的脚步声到了床前,明微的小心脏“噗通噗通”地跳起来,紧张地不知所措。幸好还是闭着眼睛的。他暗自安慰着自己,若是这个时候,他肯定不敢看叶孤城的眼睛。 那人站在他床前,投下一片阴影,却是不说话。 他感觉,微凉的指尖触及自己的脸颊,停了一下,又收了回去。 …… 他——会不会听到自己心脏勐烈跳动的声音?他卷着被子,心中忐忑得要命。 那人还是不说话,只是站着,也不叫他。 明微觉得自己的唿吸小心翼翼到快要憋死了——于是,他决定,死便死吧,不装了! 勐然睁开眼,一下子没有适应光线,但是那人的脸在阴影里,所以一瞬间居然看清晰了——那双眼睛,明亮如星辰,带着水波潋滟—— 第15页 却不是叶孤城—— 明微觉得自己的心脏在一瞬间,似乎停止了跳动…… 那人先是错愕,随后笑起来,用那种略微的轻佻笼罩上了本身明亮清锐的眼——“却是装睡的!”他说着,口吻里带着些许的好笑,明微却不知为何,觉得他的声音有些怪异,似乎带着什么掩饰的味道。 明微也觉得有些尴尬,眼前这位,是叶青岚,他勐然间想起这位是男女通吃的——呃,不过,自己是个和尚,应该——更何况,他不是正喜欢着叶孤城嘛! 想到叶孤城,他的心里又是一阵失落。 于是,反倒淡定了,他掀开被子,若无其事地起床准备穿衣,微笑着问,“三皇子有事?” 叶青岚的眸光一闪,轻咳了两声,“嗯,是有些事。”他的目光不找痕迹地打量了下明微,“大师请——先更衣,青岚便到院中等一会儿罢了。” 明微淡淡一笑,“好。劳烦三皇子稍等。” 叶青岚转身离开,屋里的明微唿出口气,唉!他又重重嘆了口气,心中有些烦闷。 叶青岚走到院子里,垂下眼眸,回头看了一眼闭上的门,唿吸这才平復下来—— 他踱了两步,眼眸幽深。 方才,明微没有一点自觉—— 他来找明微,见屋内无声——他知道,昨夜里明微与皇叔喝酒直到天明,多半仍在睡梦中,想敲门的手不知怎的就犹豫了,似是鬼使神差一般,居然就这样推开了门。 明微在睡。不同于他笑时的灿烂温暖,不同于他垂眸时的干净宁和,不同于他执佛礼时的端庄悲悯。 这个时候的他,纯粹地像个孩童。 叶青岚尚自觉得最为偏爱美人的青丝,他确实多情,这不是伪装,多情却又无情,才是真正的他。他爱过许多人,无一不是绝顶的美人,有男有女,无一例外,皆有一头柔滑如缎的青丝。 可——他,却是无发,是他最讨厌的和尚。 但是不知为何——也许只是在那天,被他明如流光的笑容迷惑。 叶青岚自嘲一笑,难道,还真是美人救英雄,因着这个想法,似乎自己也觉得好笑极了,不说自己不是什么英雄,他——他也—— 方才房内,他忽然醒来的瞬间,对上他那双清澈漆黑的眼,竟是瞬间有些无措——一点也不像自己了。 可、可他怎能如此漫不经心毫不在意的,就在自己面前更衣呢! 叶青岚咬着唇,想起不过转瞬之前,明微松垮的内衫,那修长漂亮的锁骨和白皙无暇的肌肤,脸上竟莫名有些燥热——他勐然一惊,却是苦笑起来—— 这种感觉,倒像是多年前情窦初开的时候,如此久违的记忆…… 沉下眸子,他缓缓微笑,淡定从容,眼带一丝朦胧的轻佻,似乎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叶青岚。 “——那便、如此好了。”他轻轻地说,唇角的笑意愈深。 明微推门出来的时候,叶青岚回头看去,见他微微眯着眼,深深吸了口气,对着阳光微笑,纯粹自然,心中一跳。 “三皇子,劳烦久等。”明微带着歉然的笑说道。 叶青岚垂下眼去,笑容莞尔,“无妨,昨日——戒离大师出了这样的事,定然心中郁结。夜里你同皇叔喝酒直到天明才睡,青岚尚要觉得抱歉,这个时候便来打扰大师。” 明微听叶青岚提到昨晚、呃,今早喝酒的事情,想到叶孤城,脸上浮过一丝红晕,轻咳了两声道,“呃,那不知三皇子找明微——” 叶青岚笑起来,“便是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昨夜里,有个人来找我——”他顿了下,“你可记得那日上普寿寺,我的两个近侍,都被那些江湖人杀死?” 明微一愣,“记得。”大约那里面还有一个是萧家长子,萧绿衣的弟弟。想到这个,他便觉得心中有些沉郁。 叶青岚深深看他,“有一个近侍,却是没死。我在晋州有一个别院,我遣他去替我接一个宠妾,却是不想让父皇母妃知道,便让另一人假扮作他。他昨夜来找我,求我让他见你,他称自己叫萧白睿。” “什么?!”明微情不自禁地抓住叶青岚的胳膊,被这个消息吓了一跳,“萧白睿——吗?他没有死?!” 叶青岚依旧带着笑意,“对,他没有死。”明微靠得好近,他又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檀香。 “那太好了,快带我去见他!”明微笑起来——留有一个证人,那么,便有一份希望,那个真正的兇手,如果不到最后,自己也无法跟他鱼死网破——虽然,只有一个人证并不一定能如何,但是以南弥寺的地位,对付起那人,却会容易很多。 叶青岚带着明微往自己住的院子走去,眼眸深深。 “真是太谢谢你啦!”明微喜悦的眼神像是淬着阳光,叶青岚目光一眩,移开了眼,“无妨——就当、就当是还了那日你救我的恩情。” 明微灿然而笑,“好。” 然,日后想来,明微觉得那时的自己,真是一个天真的傻瓜。 明微去见了萧白睿,他面容俊秀,不过是一十六七的少年,气质却沉稳,略有些憔悴的眉目之间隐约有些萧绿衣的影子,他们姐弟,果然是长得很像的。 他见明微进来,抬起头来,一双眼极好看,像是渗了湖水的波光,但此时,显得极为哀伤。 “——萧白睿见过明微大师。”他合掌行礼,说话之时声音沉缓,还算悦耳。 明微还以一礼,见他悲伤的眼眸,忽然想说的话都哽在喉边,“你——”他想说,口吻却有些迟疑。 萧白睿安静地看了看院中的花圃,那里一片秋ju,正半开着,今日天晴,那花却似少了水,有些恹恹的,没有精神。“大师——可是想问家姐。” 明微沉默半晌,“其实,已无什么需要问的。令姐的尸身,大约明王已令人收殓。” “那便好了。”萧白睿淡淡地道,“萧家早已成昨日烟云,已无祖坟让她安眠。昔日家父家母不过也是一坯黄土罢了,大姐亦然。二姐她——”他的口吻沉下来,似乎带了些哽咽,“她吃了许多苦,多是为我。家姐曾言,若是有一日她故去,便一把火烧个干净,什么也别留下。她曾戏言,葬在哪里,都是污了那方土地……” 明微感觉眼眶有些酸涩,“那便火葬了。我们寺中,都是火葬的,死之后去那西方极乐,这世吃苦,下辈子,她一定能幸福美满,不必——不必再为这些苦楚所累。” 萧白睿抬起头来,微微一笑,“便借大师吉言。”他笑得欢喜,颊边的泪,却怎也止不住。 明微觉得窒息,却怎么也无法把想说的话说出口。 “大师——放心。”萧白睿道,“就算——丢掉性命又如何。家姐护我一世,几度生不如死,我又怎会不能为她拼得一夕瞑目。” 明微低下头来,“那便多谢了。你——若是今后有何难处,不妨对我说,从今日起,便把我当做你的亲人也无妨。相信戒离若是知道,也会欢喜。” 萧白睿一愣,垂下眼睑,“多谢大师。” 明微自院中出来,看到独自站在树下的叶青岚,他把地方留给明微和萧白睿说话,自己便在外院等候,明微眯着眼看那个修长的身影,忽然觉得这个伪装的纨绔子,其实也不是那么讨厌的。 叶青岚回首看来,见到明微正微笑着站在不远处,回以一笑,别在身后的手,却紧了紧,又放开。 明微今日里不想见叶孤城,却又是不能不见,昨日里他让蓝烟处理萧绿衣,还有——戒离的葬礼,都是紧迫的事情,戒离的尸首,怕是要尽快送到普寿寺去,在那里火化了才好,至于萧绿衣,却要另寻地方火葬。他犹豫了一会儿,仍是向叶青岚问,“你、你可知道明王现在何处?” 叶青岚笑道,“现在这个时间,怕是要回了。” 明微一愣,“他去了哪儿?” “昨日里父皇来诏,说是让皇叔今早进宫的。却是与大师一直喝酒到天明,整了整衣衫便去了,看看时辰,也该差不多回了。”叶青岚告诉他。 明微心中有些莫名的滋味,他匆匆“嗯”了一声,与叶青岚道了声告辞便往外堂走去,心神有些恍惚。 叶青岚看着他的背影,唇角的笑渐渐淡去,低下头来,眼神却有些自嘲的意味。 明微走到明王府外堂长廊的时候,便见叶微空进门,由于是进宫,他穿着月白锦袍,绣以银线白凤,高冠皂靴,环佩玉饰,愈显高贵凌然,不可逼视。 他一双寒星般的眼看来,与明微略微怔然的眼神撞在一处,明微心头勐然一跳,低下头来—— 心头哀叫——坏了坏了!就算是他昨夜里未曾当真,自己现在这样不自然,他也就知道了呀!要装喝醉失忆都不成了!这下真是糟糕透顶! 哎—— 这算个什么事儿,自己这个时候脸一定红了! 他勐然间想起一句话,觉得整个世界都悲剧了—— 好个春心萌动的小和尚! 阿弥陀佛!佛祖救我!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大家等吧 俺会在近期把另一篇文结掉,大概还有几万字的样子 然后就会主更明微了,俺的主更基本上就是日更 敬请等待! 重重复重重,真假情难辨(二) 佛祖自是不会来救,而现实也不容明微转身逃走,于是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去。 “叶孤城——”明微觉得自己的声音未免有点太过不正常了些,于是轻咳了两声说,“你——” “皇上诏我进宫,说是戒音大师已经到了。”叶微空淡淡道,声音倒也平和,只是稍显冷淡。 明微一愣,顾不得叶微空的口吻了,“戒音到了?” 这个消息却并不让他欢喜,总觉得寺中一人接一人出来,戒晴死了,戒离死了,戒音又来了,南弥寺中除了戒晴、戒离、戒音,只剩下三位戒字辈的僧侣,戒凡今年已然四十多岁,痴心于武,心无旁骛;戒聿年龄更大,与明字辈的老和尚年龄相差几许而已,就是那普寿寺的道岸和尚的师叔,已去世的明崇和尚的弟子;余下一人名叫戒瞳,虽是明缄的弟子,却与他的师父完全不像,至少,明微对他的感觉最为不喜。 第16页 似乎隐隐约约的,他拼凑出一个事情的轮廓。 无论是戒晴亦或戒离,都非是皇位的牺牲品,而是更深的—— 他的心沉下去。 明微本不笨,很久以前,他虽然并没有多好的生活和社会地位,却是从小混迹市井,像他那样的出身,如果没有一点头脑,倒还真不容易过上安稳的生活。 不过,他的聪明却只是小聪明,这样复杂的政治泥沼,对于他来说,太过难懂,甚至结论大约是让他却步的心惊。 叶微空见他不语,“戒音是我皇姐之子,皇姐与皇兄乃是一母同胞,戒音自小与皇兄亲厚,他是三日前到的,与皇兄已有数年不见,欢喜之下便忘记告知你我。” 明微抬起头来,“——戒音他,是皇室中人?”他竟然不知。他与戒音还算熟悉,只是戒音对于医术药物尤其痴迷,就如戒晴好经,戒离好乐,戒音却是好医,因此戒音一年之中倒有大半年在外为人义诊,明微只知戒音的人是极好的,虽然待人并不那么亲热,性格甚是腼腆,但在近几年活人无数,寺中僧侣亦是人人赞誉——只是在外义诊多半清苦,他却从未想过戒音竟是皇室中人。 “嗯。我已告诉他戒离大师之事,戒音他已经赶去了普寿寺,戒离大师的遗体,我已命人送去普寿寺中。”叶微空道,“待我换过衣服,便与你赶去吧,刚好车也不必再备,我命车夫在门外等候便是。” “好。”明微垂下眼睑,与叶微空行一礼,便缓步走了出去。 叶微空见他执佛礼,竟是一愣,却也未说什么,只往府内走去。 明微停下步子,并未回头,微微苦笑——忘记告知?这个藉口未免拙劣了那么一点点。 戒音这个人他也许并不那么了解,不过他印象中那个僧袍洗得发白的朴素僧人,却是与这些皇子皇孙不同的。 叶孤城他—— 如此冷淡,也是意料之中的。 如此当做什么都未发生过,也是好的。 唇舌之间有些苦涩,他嘆了口气,有些东西也许想一想,就能抽丝剥茧地想明白,他却又偏偏觉得如此之累,不愿想不欲想。 …… “师叔,不论发生什么,还望——师叔能多为南弥寺着想。” …… “我明白的,戒离,只是,我好累。”明微喃喃道,他抬头看天,又是一个阴天呢,戒离,虽然我不信佛,却仍然希望有那西方极乐世界。 “师父。”一只手牵上了明微的衣袖。 明微低头,看到崔瑾一双清澈关切的眼,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没事,你来了刚好,与师父一同去普寿寺吧。” 崔瑾皱了皱眉,“戒离大师他——” “嗯。” “大师也会死的么——他还那么年轻。可是佛祖召唤他去了?”崔瑾认认真真地问。 明微笑,“大师,其实也是人呢,自然也会死的。戒色,你是我收的弟子,虽然你并未剃度,但是我希望你明白,你师父我出自南弥寺,不管发生什么,都要记得把南弥寺放在心中。” 崔瑾点点头,“是,师父。” 明微拍拍他稚嫩的肩膀,嘆了口气,不再言语。 叶微空出来之时一身素衣,自然是为了去普寿寺给戒离送行。 南弥寺中僧侣皆为火葬,随着一部《往生经》付之一炬,将余灰收集起来放在坛中,带回南弥寺中往生塔安放。不管生前地位如何,只有出得舍利唯可移入舍利塔,不然大小僧侣皆按序放入往生塔,甚至没有姓名法号标示,众生皆等。 戒离,只怕多少年后,我连你的骨灰也寻不到了。 ***** 马车之上,意外地安静,若是平时,明微的话绝对不少,但是今日,他确是不想开口。 车上除了他,只坐叶微空、崔瑾和叶青岚。 第二次来普寿寺,心情却完全不同。 道岸和尚已经被明微驱逐回了南弥寺,现在普寿寺的代理住持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年老僧人,法号六嗔,在寺中也算是德高望重,且性情平和。 在门口明微见到了戒音,或是因为来京,他未曾穿在寺里明微常见的那件洗得发白的素色僧袍,明微也曾问过他,难道是南弥寺太过小气,连僧袍都不捨得多置办几件么,当时戒音只是微笑着说,出门在外,山间乡野,好的衣服尚且要被勾坏了,这几件好好的,虽是有些旧了,穿着却是舒服的。 印象中的戒音笑容声音皆是腼腆,也不多话,只是朴素得很,极能吃苦。今日穿着白色的崭新僧袍,袍角一朵银色莲花,身形削瘦,显得宽大的僧袍有些空荡,面容虽是有些憔悴,却难掩原有的清贵之色。 ——原,他是皇室子弟啊。 不过戒音一见到明微,却是眼圈红了,“师叔。”他唤,声音暗哑。 明微心头忽然涌上一种难言的酸涩,却又偏偏被某种情绪涨得难受,许是见了刚从南弥寺中来的人,就如见了家乡来人一般,悲喜难辨。 “戒音。”明微一笑,恨不得把最近所有的事情通通倒出来与他商量。他几步向前,却忽然见戒音身后探出一个脑袋来,盘着简单的双髻,刘海整齐,下面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雪白的小脸稚嫩可爱,只是带着戒备之意,明微才见她的手正紧紧拽着戒音的僧袍,咬着唇不说话。 “这是——” “啊。”戒音摸了摸那孩子的脑袋,“我来京的途中捡到的孩子,捡到那时她受了伤,高烧难退,我替她医了才知她正被人追杀,一家都被杀了个干净,唯剩她一人活着,见她可怜,便带了来,只盼寻个好人家,养她长大。” 明微点点头,他转过身,朝崔瑾招招手,“戒色,你来。” 崔瑾不过十来岁,这个小女孩看着才八九岁的样子,明微把崔瑾叫来,却是让他领了女孩去一旁玩耍,奈何女孩儿不肯放开戒音的僧袍,戒音劝了老半天才好不容易松开手,只是离开的时候还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戒音,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一步三回头,极为恋恋不捨。 明微转过身,“明王、三皇子,我与戒音失陪一会儿,还望恕罪。” 叶青岚瞥了身边叶微空一眼,勾起唇角,“大师自便,不过我与琉慕表弟也有数年未见,有时间陪我叙叙旧可好?” 戒音双手合十,道一声“阿弥陀佛”,“出家人四大皆空,小僧戒音,世上再无叶琉慕,不过既是故人,叙旧自是应当。”他的双眼带笑,当真称得上温润如玉,只是脸颊消瘦,笑起来更是眉间一簇小小皱褶,看起来却似是比叶青岚要大上两三岁。 明微心中一酸,戒音他,实是极苦的。低头恭敬行一佛礼,他与戒音离开,不曾向叶微空多看一眼。 ***** 寺边小径通幽,绕进一片枫林,正是秋日,枫林红染,正艷得一片如火如荼。 “师叔辛苦了。”戒音沉默一会儿才说。 明微摇摇头,“不,我却是太笨了。”他有些黯然,“如果早知道会是这种结果,何必要来。” “佛家有云,有因必有果,都是註定的。”戒音抬头,虽是微笑,眼睛里却满是悲伤,“戒离师兄——原是最好的人,只是这世间污浊,他便去了净土,也是天命。” 明微勉强一笑,“戒音,我却不知你居然是皇室中人。”他拉过戒音的手,他的一双手原就十指纤长,粗粗看来似乎手型优美,但手掌指节之间满是厚茧,皮肤虽还算白皙,却是粗糙不堪,干瘦无肉,“你这个样子,却是比谁都苦,你才几岁,再瘦下去倒像是骷髅的鬼爪了。” 戒音收回了手,带着笑说,“师叔何苦取笑戒音。皇室中人——早已经不是了。”他的眼中有些落寞,然后又迟疑着说,“师叔——可愿听戒音说些旧事。” 明微却沉默一会儿,摇了摇头,“我如今却是怕听故事了。戒离的故事,那些旧事我知道了,我听了,他却是走了,所谓旧事未免太过伤人,不仅是他,还有旁人,过去太沉重,宁可不知,抛开过去,做简单的小和尚不就幸福许多。” 戒音嘆了口气,“前尘往事,我也希望是过眼云烟,师叔可知我已到京城三日?” 明微点头。 “师叔可知戒晴师兄因何而死,可知我为何来此三日今日才见?” 明微惊讶道,“你知道戒晴的死因?” 戒音苦笑,“当我回寺得知戒晴师兄之死,师叔与戒离师兄已然出发,我只是听说,就猜到几分。我想,皇上一定道我来京三日,与他许久未见,一时高兴,忘记告知于你,可是?” 明微掩饰不住自己的惊讶,“一点不错。” 戒音垂下眼眸,“他只当我绝不会说的。果然如此。只是这样一来,陷我于何地呢。” 明微嘆气,“如果为难,不必说了,我相信你。”他的眼眸坚定真诚。 戒音认真看着明微,“师叔,事到如今,我却不得不说了,皇上认为我仍在犹豫,只是我也累了。只盼——只盼如此,不辜负你的信任。” “师叔,我讲的故事,已是二十三年前,那时皇上还未继位,明王尚在襁褓,那时候的叶倾裳,原是锦国的长公主,生来尊贵,十来岁便已艷冠京城。南弥寺歷史悠久,明字一辈,本是百年来最优秀的一辈,明启、明缄、明崇并不是出色的几位,最出色的是上一代住持的弟子明崖与明衍。” “叶倾裳十七岁,被赐婚予武侯家长子。那武侯长子却是个不成材的纨绔,她极为不忿,竟然在大婚前逃出宫去,如此,便在江南,结识了出寺义诊的明崖。明崖他,未出家之前江湖人称素面医郎,正是丰姿俊秀,谈吐文雅,且善良温柔。公主与僧侣,本是世间最不可能的爱情,明知是禁忌,但是偏偏诱人沉沦。不久,叶倾裳怀有身孕,孩子——是明崖的。” “事情为南弥寺住持所知,锦国为佛国,佛祖在上,是最不可亵渎的信仰,明崖为此自绝经脉,丢了性命来保全南弥寺的声名,明衍却因包庇明崖,被南弥寺杖责二十,终生在后山渎孽洞中思过,不过短短数年,便幽禁而死。” “而叶倾裳,回到京城之后,却为了保住她的孩子依然嫁给了武侯之子,郁郁终生,十几年来不言不语,竟是未曾再开口说过一句话,待孩子五岁,她已神志不清,皇上便接他至宫中抚养,再未见过他的母亲,直至数年之后她离世。” 第17页 明微默然不语,这个故事倒像是现代女孩子爱看的那些狗血言情剧,还是个悲情的狗血言情剧,不免让人有些想替其悲伤都有些别扭的虚幻感,“——那叶倾裳,就是你的母亲,你就是那个孩子?” 戒音看着明微略有些古怪的表情,微微笑了,“对,你是不是觉得这个故事很荒谬?” 明微有些惊讶,“呃,确实听起来像是故事。”说完又觉得有些抱歉。 戒音倒是不在意,他笑了笑,“确实少了些真实感,这是皇上告诉我的故事,他讲得比我生动许多,甚至说得人忍不住落下泪来,悲伤不已。我十四岁时,母亲去世,皇上便让我去南弥寺,我去了,终于可以不再戴着面具生活,皇上当然不知道,我早已经知道了所有的真相,真实总是如此丑陋,比不得谎言美好,只是,我早已不想再听那虚假的欺骗,连那眼泪,都让人作呕。” “叶倾裳与皇上一母同胞,皇上自幼天资聪颖,十来岁便有帝王之相,朝堂的诡秘复杂他已能瞭然于心,运筹帷幄,深谙为君之道。叶倾裳,又怎会是个耽于爱情还逃婚出宫的傻女人。” “叶倾裳亦是三岁识千字,五岁能成文,十岁便能出口成章的极慧女子,若她身为男儿,未尝不能与当今皇上一争大统。当今皇室心头大患便是南弥寺,更何况,明字辈的僧侣中,明崖偏偏是前朝余孽,虽不见如今有何野心,但明衍是当朝大将军次子,自小在南弥寺长大,习得一身好武艺,却偏偏与明崖交好。” “叶倾裳定计之时甚至不曾与兄长商量,只与先皇说了,先皇极贊,她便当日出得宫去。若是私自逃走,她娇贵公主,怎可能出得了森严的皇宫,甚至跑出皇城,去那千里迢迢的江南?” “遇到明崖与明衍之时,明崖确实和善温雅,细心敏锐。明衍于大事果断决绝,小事上却粗心得很。叶倾裳观察所得,便行一计。她本是绝色女子,清贵之气无法遮掩,只是穿着简单,素颜娇弱,楚楚可怜,在江南得了一场病,得明崖医治,便作`爱上明崖,痴心不悔。” “只是明崖实则诚心向佛,丝毫不为她所动。叶倾裳个性隐忍,必要之时狠厉果决,不过结识两月,便用药与明崖成就了好事。事后只泪如雨下,那明崖却是擅于医术,且为人细心,怎会不知是她下药?虽是如此,他也只当她一时煳涂,便要她与之一起去南弥寺请罪。叶倾裳哪里肯去,她称绝不会说出去的,从此也就断了对明崖的心思。明崖当时实也走不开,江南并发疫病,他若是此时回寺,未免耽误义诊,于是便拖了下来——” “那明衍呢,他与明崖在一起,何以不知真相?”明微禁不住问。 戒音嘆气道,“明衍粗心,明崖虽然细心,话却不多。明衍他——所以为的真相,皆是叶倾裳告知。叶倾裳长相出色,素颜憔悴,泪流不止之时,只怕是她说什么,明衍多半信了。叶倾裳告诉明衍说,明崖现今也矛盾不已,不知如何是好,特别是,当她说,她腹中已有了明崖的孩子之时,明衍便迟疑了告知寺里的决心。” “其实那时,叶倾裳尚不知是真的有了孩子,她不曾想过明崖如此狠心,居然她做到如此地步,他依然毫不动心,绝情至此。不出两月,明崖替她把脉,竟是真的有了孩子,他只嘆罪过,便想无论如何要把叶倾裳带去南弥寺。叶倾裳气急,自报了身份,便令人把明崖看住,关在江南湖边的一个小庄里。” “明衍不见了明崖,自知不妙,便只得回到寺中,告知了住持。叶倾裳便在那庄中,涂了菡露制的胭脂,脸色嫣红,绝色倾城,来到明崖房中。明崖却只是闭目念经,并不理会她。叶倾裳嘆气,却送给明崖一个香囊,正是贵族才用的嘉叶香,香味幽远,极为好闻,道,罢了,明日便放你走,今日,陪我聊天如何?” “泛舟湖上,明崖亲自煮茶予叶倾裳,与其谈天,叶倾裳这才真的了解眼前此人,诗词歌赋,信手拈来,天文地理,无一不知,文采斐然,谈吐出众。明崖极尽温柔,她很高兴,只是日暮之时,明崖胸腹绞痛,他安静地看着叶倾裳,甚至带着微微的笑,道,你果然——比我心狠。直到最后,依然骗我。” “说罢闭目而逝,经脉尽断,极似自绝。菡露香制的胭脂,叶倾裳贵为公主,又怎会用。只有最低级的ji`女,才会用菡露制胭脂,菡露香又称青面疴,本有微毒,不会致命,但嘉叶香本是贵族才用的极品香料,却带有剧烈的催化作用,中毒之后,不过几个时辰,就会毒发而亡。” “叶倾裳本就是要杀他,这种毒隐秘至极,明崖本是高明的医者,却也是不知的。只是片刻,她才知明崖何意,明崖在茶中下了药,毒哑了叶倾裳,不知可是憎其口蜜腹剑,温言相欺。” “明衍来时,明崖已死,叶倾裳只是垂泪,再不开口说话,明衍只当明崖自绝,叶倾裳实在可怜,于是便为他们求情,自承袒护之罪,回寺思过,此事便被掩盖下来。先皇为叶倾裳哑疾暗地里遍请名医,无一能治。南弥寺自此闭口不言,先皇却为掩盖真相杀七百三十九人,所有与当初这件事相关的,几乎屠个干净。先皇本就不是什么仁善之君,此举花了四年时间,才尽数杀尽,无一漏网。” “武侯之子痴恋叶倾裳,也不顾她已有身孕,娶回家来,只是要求将生下的孩子遗弃,她却不肯,皇上继位之后,要求接孩子进宫抚养,那时,孩子已五岁,渐渐识字,便被强行接走,再未见过他的母亲。原是皇上知她已哑了,便让幼子在她身边数年,待得识字,只怕她告诉孩子真相,才如此作为,以为天衣无fèng,却不知——明崖本就不是如此狠心之人。” “毒哑了叶倾裳,不过三月,叶倾裳便发现哑疾已然不治而愈。她却依然终日不言,待得孩子三岁,聪慧识物,便日日夜里在孩子耳畔说那残酷真相。话语温柔,却冰冷如霜,孩子若是睡着,她就掐醒,都掐在身上看不见的地方,衣物掩盖之下青青紫紫,夜里孩子偶尔啼哭,也无人奇怪,所以孩子自幼瘦弱,白日里眼中无神,竟是无人看出他的聪慧擅记。” “于是这般——孩子才能在她身边留到五岁,这个故事,却已根深蒂固,记事以来,莫不能忘,恐怕这一生,都无法忘记。” 戒音话语轻缓,仿若只在诉说一个故事,一个旁人的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只是,这个故事中的公主,是他的母亲,被杀掉的和尚,是他的父亲,那个孩子,却是他自己。 真相,果然要比谎言残酷。 公主与僧侣,爱或不爱,恐是恨更多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发现木有,公主叶倾裳才是个狠人啊 现在皇帝的儿子们玩的把戏,都是公主大人玩剩下的,而且公主大人把自己当棋子,亲自出演 用毒,美人计,谎言,把假的说成真的人家还能相信的程度…… 明崖唉明崖,明字辈的果然比戒字辈的出色一点,人家逼不死他,就算被毒死了也还要还点东西的狠人= = 如果他真的彻底把公主毒哑了也就算了,偏偏不,还在最后一天对公主那样的—— 呃,公主告诉戒音的是明崖不知道那个是剧毒,但是哦,以他能毒哑公主三个月名医无一能治的手段,其实未必他是不知道的…… 有情与无情,爱还是恨,谁知道呢 ╮(╯▽╰)╭ 重重复重重,真假情难辨(三) “是皇上让你去的南弥寺?”明微问。 戒音点头,“不错,甚至在皇上的故事里,总是隐晦地暗示着若是没有佛,若是没有信仰,似乎我的母亲就不会如此,我的父亲更不会死。有时候,他还喜欢说一些他小时候和母亲的趣事,我不知道几分真几分假,也许都是假的,总之从他把那个谎言编织的故事告诉我的那刻起,我就不信他,至少,我印象中的母亲,对皇上,不仅没什么感情可言,甚至是有些恨意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还有什么为什么呢,不过是皇家的残酷冷漠罢了,说不清谁对谁错。”明微嘆息着,“戒晴的事,明日我就带你去他住的驿馆吧,我怀疑那个《妙法莲华经》也许是用掺着菡露香的墨抄的,所以戒晴才——” 戒音默然点头,“师叔,还有一件事情。” 明微抬起头来,肃然道,“你说。” “小心戒瞳。” “……为何?和皇室有关?” “……嗯。只是以我看来,皇上却是小看了他的野心,太过信任他的忠心。” 明微沉默半晌,“是,一旦他坐到那个位置上,又怎么会完全听从皇帝的命令。” 戒音却是嘆了口气,“也许并不仅是这样……”最终他还是摇摇头,“算了,师叔,你——还是早日回到寺中去吧。” “……在寺中时,我总是嫌弃寺中像是迷宫一样复杂,出来之后才发现,其实那里才是真的简单。”明微低声说道,“戒音,你要小心,在京中,就算你曾是皇室中人,恐怕也——” “我知道的,师叔,只是他们送去了我和戒瞳,却也没那么容易捨得放弃,不然——皇上也不会用那三日之说来骗人的。我来京三日不假,前两日却是被强行留在宫中的,我——还有一个妹子,是母亲和武侯之子生的,她的脾气不好,只是我念着她的一生也是极惨,自出生母亲就对她不闻不问,后来在皇宫生活,更是在闲言碎语中长大,对她尚有一丝怜悯,才容忍她的脾气。皇上只当我不会和南弥寺中人说起任何有关我母亲的事情,他一直以为我因这件事对南弥寺心存芥蒂。” “我明白的,戒音。”明微笑道,“不过,你仍要小心,权谋这种东西,确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可怕。” 戒音一愣,也笑了起来,“吃人不吐骨头,说得极准,师叔。” ***** 戒离的最后一程极其隆重,比起戒晴的匆匆火化,戒离走时,明微、戒音尚有明微的弟子戒色,还有普寿寺一干僧侣,皆为其诵经,戒离之死,用的是病逝的藉口,对百姓说两句佛祖召唤的安慰之词,他们也就信了,这天,普寿寺内外人海如cháo,皆是虔诚百姓跪送戒离的圆寂。 这日由明微来点火,论身份,这里也是他最高,慎重地穿上缁衣袈裟,手持禅杖,修眉俊目威严端肃,单手持礼时他故意用上少林的武学,一时金光大作,百姓不知其故,只当是佛祖现世,戒离大师果是佛祖召唤,从此侍立佛前,终有一日修成正果,于是便有人说起戒离生前慈悲善良,做得多少好事,百姓皆念佛号,一时向佛之心愈加虔诚。 第18页 明微细心收起戒离骨灰,并半截香灰,并《往生经》烧成的纸灰一道,收入一个古朴的小坛中,封好坛口,暂先安放在普寿寺中。 生前音容笑貌,终是成灰。 明微将那串磨得光滑的佛珠放在坛口,转身离开。 今生无缘,来世也不必牵挂,陌路之时擦肩而过,反而各自平安喜乐。 情之一事,最为伤心,即是无缘,何必相逢。 ***** 在叶微空叫小厮来请明微回府之时,明微却拒绝了,他道要与戒音在寺中再住几日,小厮走了,明微独自走到寺后竹林,恍惚间想起那日屋顶所见,不过数日之前,却是恍如隔世。 只是现在已是秋日,竹叶也渐渐枯黄,风过簌簌而下,倒是平添几分凄凉。 明微坐在一块大石上,却不是好好坐着,而是蜷抱着腿,脑袋搁在膝盖上,看着极为孤独寂寞,倒是显出几分可怜来。 “既然不肯跟我回去,何必一个人如此姿态坐在这里。” 叶微空清冷的声音响起的时候,明微吓了一跳,差点从石头上摔了下来,他抬起头来,便见叶微空一身白衣站在几步之外,黑髮如墨,几根髮丝被风扬起,翩然若仙。叶家的人,怕是遗传缘故,都长了一副好相貌,叶微空的容貌在叶家并不出色,只是平平清秀,皮肤白皙罢了。但是见到他的人,总不会注意到他的容貌,只因眼前这个人,气质实在太过出众,凌然冷峻,孤凛镌寒,这样的容貌偏生让人不能逼视,尤其一双眼,冷若寒冰,明明是妩媚的形状,却是没有半点柔和之意,更兼他比寻常人浅上三分颜色的薄唇,愈加显得寡情绝然,这人,整个便如天山上的一块冰,清峻寒透,虽美虽让人惊嘆他的出色,却太过离尘绝世,没有一个人敢生出亵渎之意,甚至连接近怕都心生忐忑。 确实,叶微空此世也已年纪不小,却别说王妃,连侍妾也没有一个,仿佛天生冷情,清心寡欲,对男女之事毫无兴趣。 明微也曾疑过他那几个美貌的侍女,只是最后发现,她们竟然真的只是侍女。 胡想了一通,却是更加沮丧了,别说自己不是女人而是个男人,更可悲的还是个和尚,这、这、这还真是无望透了,唉,都怪叶孤城,他为什么要对我笑呢!!!! 真是令人悲伤无望的初恋…… 前世的明微除了对街角早点铺子里的小丫头片子产生过一点好感,还真没有什么恋过的感觉,更兼电视里美人无数,男的女的男女莫辨的,妖娆的、性感的、清纯的,虽然看过不少,只是渐渐有了年纪,十几岁就为了生活奔波,也就少得想这些闲事,待得有了点积蓄,可以想的时候,已经到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还没好好谈过一回恋爱就成了光头和尚,真是悲催的人生…… 叶微空静静看着眼前这个人,他蜷着腿抱着膝坐着,像个孩子般失落的表情,抬起头看向自己的眼偏偏还带着那样的委屈茫然,甚至莫名的,带着一丝埋怨—— 他也想过,如果第二日眼前这人依旧自然地待自己为挚友,那便把那个浅吻忘得一干二净,再不提起,可偏偏眼前这个人笨拙得很,连伪装都不会,让自己也无法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 他问了话,明微却不知在想什么,彻底走了神,也不记得回话,叶微空就站着,耐心地等。 “叶孤城,我觉得我们还是做不了朋友的。”明微低着头,声音不高,明明是他说的,自己却像是个被抛弃的孩子。 叶微空也不知怎地听他这话,看着他这副样子,生出自己也不明白的怒气来,他沉着脸,“所以见到我会行礼了——那需不需要我也尊称一声,明微大师?”声音倒还是冷淡平缓,一如平时。 “不必,你明明知道的,我哪里真是什么大师。”明微淡淡道,撇过脸去,却是不肯看叶微空。 叶微空勾了勾唇,不知是不是想起明微平日里那些样子,嘆了口气道,“我明白了。” 他转身离去的时候明微看着他高挑挺直的身影渐渐消失,落寞地嘆气。 “唉,明明是没开始的,怎么感觉上像是谈分手一样呢。”明微揉揉自己胸口,嘟囔着自嘲道,然后继续抱着膝可怜兮兮地装忧郁。 “唉,怎么就这么倒霉呢,被一个根本没希望的人掰弯了,算了,反正也是个和尚,弯不弯直不直的有屁关系啊。”明微想着想着也就想通了,淡定了,继续抱着膝装颓废。 “唉,不过想着还是不甘心啊,才偷到这么一个小吻,人生哪,难道我一生都要纯洁到靠回忆这个吻过日子么……”他纠结地皱眉,想起叶微空微凉柔软的唇瓣,心中一热,不禁哀叫起来—— 明明想通了,怎么还是想起他就动情呢—— 渐渐黄昏来临,日暮西山,坐在这石上,景致还是不错的,明微眯着眼,却忽然看见前方小径上走来的那个人,依然白衣,夕阳之下拖着长长的影子,只是暮色笼在他的身上脸上,明微看不清他的面容,不过,他还是彻底僵在那里—— 他、他、他为什么又要回来,自己做了这么久的心理建设,好不容易安定了,这人一跑出来,似乎之前的理智劝慰建起的大山一瞬间轰然崩塌。 那人在他面前站定,明微觉得自己心跳如擂鼓。 “你说我若愿意,可以随时找你喝酒,就算是不做朋友,之前陪你几次,你也应当还我。” 明微耳畔嗡嗡作响,只是这人的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偏偏在他此时浆煳般的脑子里,拼凑不出这句话的意思,他呆呆瞪着眼看着叶微空—— 夕阳的余晖笼着明微,让他清澈的眼泛着橙色的剔透,仿佛有着琥珀的瞬间流光。 只是喝酒—— 明微乖乖爬下石头,叶微空便把酒罈放在石上,这才看见这个人居然一手两坛,提着四大坛的酒,没有碗没有壶——“呃,你也就这么喝?” 叶微空瞥他一眼,“有何不可。” 明微又缩了回来,不说话了,叶微空心情不怎么好,他感觉到了——= = 我还心情不好呢,凭什么迁就你——= = 拉过来一罈子酒扯掉封口就喝了一大口,入口却是火辣,他不禁被呛了一口,一下子咳了起来,这个人——一、定、是、故、意、的!明微咬牙,一边咳一边瞪向身边那人—— 叶微空却微微勾起了唇角,“这种酒,才是用坛喝最为合适——边塞的‘饮血烈烽火’,味道可是不错?” 明微瞪着他那悠然的浅笑,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个人还会这样恶劣——好吧,笑得一如既往地好看,幽深的眼里流过的波光依然清冷,只是笑时难免柔和了些,便如那寒冰消融成了一汪水色,虽是依然寒凉,只是那水光眩人心神。 “是啊——”明微笑,只是扯着唇,他想他此时的表情大约用一个词可以形容,皮笑肉不笑——= =!“不过白云城主你,捧着罈子喝酒的样子,估计更不错!” 叶微空不睬他,却是迳自拎过一个罈子,去了封,就这么喝了一大口。 ——明微悲哀的发现,像叶孤城这种气质的人,无论做多么没有气质的事,大约都是好看的…… 扭过头去,明微赌气一般灌酒,其实这种火辣辣的酒就像是前世的烧酒,他从没这么大口喝过,这酒度数绝对不低,至少以他绝不会醉的体质来说,都有点小晕。 不过不可否认,这个“饮血烈烽火”当是好酒,火辣地像是要灼烧起来,入腹之后更像是一团烈火,灼得人气血翻腾,但偏偏回味余香,醇厚至极。 明微偷眼看叶微空,凉薄的唇被酒沾湿,显出一丝红润来,脸上更因这酒的烈性而晕上两团浅晕,表情虽然依旧淡漠,眼睛虽然依旧寒锐,只是明微却赶紧低下头去,垂下眼睑,见不得他这样染上颜色的样子。 “那日——你是为何?” 明微听到这句话愣了半晌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惊吓之下差点把手上罈子扔出去—— 好吧,他确是没想到这人居然就这么问了出来。 “……我原是知,断袖之事,古来有之,王公侯府中常见的蓄欢纳宠中不乏出色男子,富贵之家亦是寻常,就是青岚,也蓄养过几个男子,我原也并不惊异,不过,你却是——”他的声音温然,只是最后才露出几分迟疑。 明微听他扯到这上面来,不禁有些难受,他撇过脸去,“是啊,我却是个和尚!”他带着三分自嘲,五分可笑的口吻说来,“所以说,其实你是对的,我却是煳涂了。”他抬起头来,笑得灿烂,“就当那日我是醉了吧。” 他丢下酒罈,整了整尚未换去的和尚的缁衣,端肃了容颜,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对着叶微空行一佛礼,随即又笑,灿烂洒脱一如当初,“只怕一时煳涂,佛祖要降罪于我呢。”他说着,吐了吐舌,一副调皮开朗的模样。 叶微空静静看着他,灌了一大口酒,右手一甩,“砰”地一声,酒罈在不远的碎石上摔得粉碎,透明的酒液带着浅浅微红的色泽,缓缓溢开—— 明微被吓了一大跳,看着叶微空,有些不知所措—— 作者有话要说:这周任务繁重…… 俺森森感觉到了鸭梨…… 天气太热,码字卡壳…… = = 城主摔了酒罈子,俺也想摔…… 重重复重重,真假情难辨(四) 叶微空的表情却依然淡漠,明微瞪圆了眼睛看他,他狭长的眼回视着,平静如水。 “抱歉,一时失手。”说完他居然拎过另一坛酒,去封,手腕轻抬,悠然喝了一口。 明微无法形容这种囧然的情绪——他无声地站在那里,就这么看着叶微空喝酒,不言不语,也不去拿那坛他刚喝了几口的酒罈。 夜色渐渐瀰漫,秋风萧瑟,寒意袭体,明微穿着不过两层布料的缁衣站在那里,一阵风过,衣袍飞扬,倒使明微健挺的身形显出几分单薄来。 叶微空说是让明微陪他喝酒,却在那句失手之后,再不同他说话,只是一人独饮,也不在意明微瞪着他在一旁看着。 眼见两坛酒进了他的肚子,他的脸色在夜色中还是那么白皙,只脸颊两抹微红,除了他扔掉的那坛,便只剩下明微喝过的那坛—— 第19页 明微动了动僵硬的手指,眨了眨眼,长长的眼睫颤了颤,在叶微空修长的手伸过去的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过去,抢先拿过了酒罈子—— 叶微空的手,就这么停在半空。他抬起头,靠坐在石上的姿势原本应是悠闲慵懒的,只是这个人这样坐着却依旧像是坐在玉座之上,他抬头看来的时候,明明是仰视,但是对上他的目光依旧觉得眼前这人气势无双——呃,实在可怕……= = 明微抓着酒罈子,带着英勇就义般的表情,“砰!”摔了酒罈子——酒液四溢,酒香瀰漫在微凉的秋夜。 “抱歉,一时失手。”明微的表情无比认真诚恳—— ——他看到叶微空的唇角弯了弯—— 呃,那个,天色还挺黑的,大约是错觉吧……= = 但是接下来,叶微空彻底勾起唇角,居然大笑起来,狭长清冷的眼,第一次流过这样的潋滟波光,让明微又一次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他、他、他站起来了—— 明微僵硬着身子,往后退了一步,那人走来,再退一步—— 怕、怕他作甚—— 鼓起勇气、挺起胸膛——呃,又退了一步……= = 那人站住了,明微长舒口气,安抚自己跳得飞快的心脏,“——那个,叶孤城——今天就到这里吧,下次再陪你喝酒——”他很佩服自己居然说得还算流畅,拍拍胸脯,脚尖微点,准备—— ……那个跑字被噎在了半路…… 半转过身子的明微被那人扯住了手臂——那只手太有力,虽然隔着衣服,他依然觉得灼得他皮肤发烫。 ……深深后悔刚刚没用蹑云逐月,悔恨中想着,轻功是用来干嘛的,不就是用来跑路的吗,我真傻,真的…… “你知不知道你刚刚的样子,实在很可笑?”口吻倒还温然—— 可、可笑?他说了什么——可笑? 明微瞪圆了眼,差点炸毛——好吧,他的脑袋上是光的,无毛可炸…… 愤然间转身,“叶孤城,你别太过分——”愤怒的表情凝结,眼前的叶微空是他从未见过的,带着浅浅的微笑,眼中像是盈了一汪碧水,温然柔和。明微脑中轰然作响,仿佛看到冰山融化,万物復甦,春风拂过大地——呃,他想不起来其他更优美的词了…… 叶微空的身量大约与明微一般高,这样面对面的看着,太过接近,明微仿佛感觉到他的气息吹拂在自己的脸上,一下子回过神来——脸腾得红透了,我错了,真的错了—— 不就是可笑么,可笑就可笑吧,小不忍则乱大谋呵……这不,坐在玉座上冰霜如雪的云端中人也学人家下凡了,不会是被妖怪附身了吧……= = “……你放手……”低头看脚下的地面,不看他,缩了缩胳膊,他的手就像铁钳一样紧……= = 热度缓缓靠近的时候,明微恐慌地瞪大眼,看着月光下的地面上他与自己越靠越近的影子!!颤颤巍巍地想我要不要挣扎我要不要挣扎要不要挣扎——小心脏响地狂乱好像在跳踢踏舞—— 他、他、他、他想干什么!!!! 影、影子——叠、叠、叠上了!!! 他的发轻轻撩过脖颈,柔滑如缎,微痒微麻,热乎乎的气息带着熏人慾醉的酒气—— “明微,不许逃!”他在耳畔道,似乎还带着一声轻笑,凑得太近,明微恍惚中感觉他的唇轻轻划过自己的耳垂—— 轰——他觉得现在自己像是全身着了火。 声音不高,对于明微来说,却像是一道惊雷吓得他七荤八素。 作为一个现代人,如此不淡定,明微黯然地鄙视自己。 叶微空放过他的手臂,白色的身影融入漆黑的夜色里。 明微怔然站着,垂着脑袋,无措又可怜。 他摸了摸那只耳朵,滚烫滚烫。 吐出口气—— “叶孤城,你是什么意思呢。”抬起头来,月色真好,银辉遍地,温柔宁静。 ——我,还是太笨了啊,好多事不懂,却也不是那么傻的。 他捂住胸口,微微笑了笑,有些没心没肺的天然乐观,转身回寺,哼起一首找不着调子的曲——大约是前世某过气了的流行歌,讲述爱情的歌曲很多,似乎根本没有一首是适合他们的—— 所以说,爱情什么的,真是见鬼。 明微不乐意地撇撇嘴,谁说我要逃了,我明微大老爷们儿,干嘛要逃! 哼,怕你不成!╭(╯^╰)╮ ***** 第二天清早,明微就同戒音下了山,调查开戒晴的案子,倒是几日没有与叶微空碰面。 戒音将一页撕下的《妙法莲华经》放在特制的药水中密封浸了许久,终于是打开了盒子,明微凑上去,浓烈地香味差点呛到他! “什么鬼东西!”明微捂住鼻,看向戒音。 戒音看着那页纸,“这种药水会加剧任何东西原本的气味,但是没有错,确实是菡露香。” 明微皱起眉,“那么兇手就是大皇子了?他怎么会知道这种毒,是谁告诉他的——不过,当初的公主知道,也许这本就是皇室中人知道的毒药?” 戒音摇头,“不,这个毒药方子是曾经有位大臣巧合之下中毒而死,死得太过蹊跷,事情闹大被先皇知道,知道这个毒药的人现在基本已经不在人世,先皇和曾经的几个妃子大约是知道的,再有,就是我的母亲和当今皇上。我想——皇上是不会把这个告诉大皇子的——” “那就是说,大皇子可能从某个其他地方知道了这种毒,比如民间——”明微思索着,隐约觉得有些奇怪,这也太巧合了一点,公主拿这种毒毒死了明崖,现在大皇子拿它毒死了戒晴——这其中,真的没有关联吗?而且,当初的疑惑,为什么大皇子不拿真本换回这本带毒的经书?难道是真的被偷了吗——又或者,大皇子会不会推脱到为其抄书的文士身上?还有,初来京城之时,为什么自己还能在香炉里闻到嘉叶香? “先不管他从何得知,现在知道的是,兇手是大皇子府中人,与这本经书有关,毋庸置疑。而且——我觉得,多半主使就是大皇子。”戒音道。 明微“嗯”了一声,兜兜转转,兇手多半真的是那个看似仁和的大皇子,只是,事关皇室,却是不可轻率,不过和戒离之死不同,这个是有确凿证据的——大皇子就算是推脱,也无法洗清为何他送给戒晴的经书的墨迹中,掺和着菡露香,这种低劣的东西,绝没有可能偶然出现在皇子府的——不过,最大的可能,是把罪责都推给那个抄书的文士。 “现在怎么办,师叔,若是——他成心脱罪,也不是不可能。”戒音沉默半晌,才道,作为一个皇子,找一个替罪羊实在是太过容易。 明微垂眸,“没这么简单的,戒音。既然一开始就有人指引着我们往大皇子的身上去,那么这个时候,他会让大皇子干净顺利地脱罪么?修书一封,把这件事告知住持,今晚进宫,先把事情向皇上禀明。” 戒音静静看他,“是,师叔。” ***** 奈何世事万变,风云莫测,明微夜里入宫,才知不过数日,又起事端。 二皇子带萧白睿进宫,状告三皇子叶青岚设计逼死戒离,萧白睿控诉血泪事实,只掩去锦瑟所扮演的角色不提。 明微默然半晌,仍是将戒晴之死原因告知皇上,看着那位看上去依然不见老态,相貌出众的君王,只详细说完事实,帝王承诺会给南弥寺一个交代,明微不愿多留一秒,匆匆离宫。 犹豫半晌,依然去了明王府。 明微出宫之时已是深夜,走到明王府前,却是徘徊了两圈,久久未扣门环。他绕到府后,眯着眼看了看高高的院墙,纵身一跃,扶摇直上,轻而易举地上去了,落在此时悄然无声的后园里。 准确找到了叶微空住的地方,径直走去—— 明王府中僕人并不多,叶微空喜静,更何况他本身就是高手,对于府卫的要求就更低,明微一身招摇的白衣,居然也就走到了叶微空的院前—— 事实上,明王府还从来没有过从后园跳进来的夜访客…… …… 明微心中生出一种无法抑制的诡异感—— 呃,半夜三更,闯进人家卧房的话,真的好像是小说里说的——“采、花、大、盗”啊…… 作者有话要说:呃——採花大盗下一章要去牢里探望小三子 啊啊啊,快到高`cháo,俺很兴奋 = = 啊啊啊,这章不该这么短的,可是今晚之前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居然停了一个小时的电…… 俺开着小电结果用电池的小电变得好烫手,俺现在码字码得一头汗,被小电的热气烘的…… 没心情了…… 重重复重重,真假情难辨(五) 抱着这样诡异的想法明微的小心脏跳得飞快,但是现实总是不如想像来得顺利—— “谁?!”压低的声音依然可以听出是个年轻女人——随着那抹浅白纱裙的出现,明微看到了熟人——一段时间不见的晓梦姑娘…… 晓梦见是明微也感到非常惊讶,事实上平日里叶微空休息的地方并不喜欢僕人府卫在外,只有她们几个姐妹轮值睡在外厅,听候主人的吩咐。 晓梦平时也是个直慡的姑娘,比起聪慧的明月,冷漠的蓝烟,明微与她不算陌生。 ——不过,这被逮住私自跑到她们主人房外,实在是——不能不尴尬呀……= = “嗨。”明微红了脸,清了清喉咙,“我有事要跟你们家王爷说。” 晓梦笑弯了眼,显出几分俏皮来,“若不是知道明微大师的身份和为人,还当是王府遭了大胆的贼子了呢,倒是没一个下人撞见。” 明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晓梦也不再为难他,“唔,主人才刚刚睡下呢,若是要紧的话——” “哦,没关系。”明微摆摆手,只好灭了所谓“採花”的心思——“其实——明日里再说也是可以的。” 第20页 晓梦“哎——”了一声,笑着道,“现在夜已深,下人们怕是都睡下了,也省得再收拾厢房,主人睡在里间,旁边倒是有间小厅,那张睡塌主人偶尔在那儿小憩,不如明微大师便在这里歇息一晚吧。” 明微瞪大眼,呃,他倒是知道那间小厅,和叶孤城睡觉的卧房连在一块儿,连个门都没的,直接是个帘子,一层珠帘而已…… 晓梦行动很慡快,立刻抱来了一条被子,“秋日微凉,有这条被子也应是不会冷了。大师有何事可到外间叫我,我便睡在那里。”她指指一道小门—— 明微囧然,未免和这里间隔得有些太远了吧…… 他抱着被子发愣,晓梦已经打了个呵欠,执着烛台走了…… 明微无语地抬头,在他已经放弃的时候,为嘛要把机会直接送到他的眼前…… 蹑手蹑脚地打开门,走了进去——我又不是真做贼,这么小心谨慎干什么——= = 明微把被子放到睡塌上,这张睡塌并不小,只比现代的单人床窄一些,不过硬邦邦的,只铺了一层素色软垫,绘以山水人家的苏绣,显得十分雅致。 黑暗对于明微来说没什么影响,他深唿吸了两下,轻轻挑开了珠帘,心脏怦怦地狂跳,像是情窦初开的时候去街角的早餐铺子买早点偷看人家小姑娘的那种——紧张中带着一丝兴奋的微妙感觉——= = 月光正好,透过窗棂洒进卧室来,明微眯着眼,看到叶微空床上的纱帐——在心中嘟囔,又不是什么大家闺秀,用什么纱帐子,一大老爷们儿的,这么那啥…… 跨了两步,他仔细透过那半透明的纱帐看里面躺着的那人,奈何只看到一个隐约的轮廓,心下失望,但是停了半晌也没打算真伸手去掀纱帐—— 他还没真变态到偷窥人家睡觉……= = 失望之下正想转身出去,忽然响起的声音让他吓得一激灵—— “何事?” 短短两个字,比起平时的清冷,此时倒是带着些许的慵懒,也比寻常音调暗哑一些,但是——非常清醒!!! 明微僵住了…… 他听到细微的声音——叶微空挂起了纱帐的帘子—— 呃,现在跑,貌似又晚了…… ……可是,现在是睡在床上的叶孤城啊…… ……以后也许再也看不到了…… 漆黑的眼珠转了转,带着壮士扼腕的表情,他转了过去—— ……果然没让人失望…… 叶微空尚坐在床边,显然是正想下床,一头青丝披散而下,没了平日严谨的束冠,却一点也不见凌乱,柔顺如缎,沿着脸颊脖颈落在略宽的肩头,只着一件里衣,松松垮垮,线条优美的颈往下,顺利看到性感的锁骨和小片雪白的胸膛—— 明微瞪大了眼,捂着嘴——应该不会流口水吧……= = ……不过古人没有裸睡的习惯,真是遗憾…… “何事?”他又问一遍—— 明微看着他浅色的薄唇,对上他一双夜里看来格外剔透清冷的眼,小心地咽了口口水,清了清喉才道,“晓梦道你刚刚睡下,我便来看看你可曾睡着——”他指指外面小厅,表情无辜,“晓梦让我在外面睡塌上将就一晚。” 叶微空看着他,穿了鞋站起来,明微见他虽是这副样子——呃,依旧悠然自若气势逼人…… “呃,夜深了,你——还是休息吧!”明微匆匆说完,就想往外走—— ……又被拉住了!!!!= = 一声轻笑,“为何现今你若是见了我,总是不说几句话,就想逃呢。”他的话语很轻,明微感觉后颈起了一片敏感的疙瘩,这、这、这口吻这距离这安静的环境,要不要这么亲昵啊……= = “哪里有!不过、不过只是上次你喝多了酒,那么奇怪的样子——”明微不回头,强自说道。 叶微空抓着他的胳膊不放,秋风从窗外袭来,明微感觉那人被吹起的头髮有几缕拂过他的脖子,很痒,他忍住缩脖子挠痒的欲望,又一次劝,“明王——呃,叶孤城,秋夜太凉了,你还是早些休息吧,若是着了凉,晓梦姑娘明天大概不会放过我——” 抓在胳膊上的手勐然一使劲,明微没站稳,往后一退,便感觉贴在背后的热源—— 瞪大眼,彻底僵住了,从头到脚、从眼睫毛到脚趾头都不敢动一下—— 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身后那、那、那是—— 其实叶微空只是紧贴着他站着,一手还抓着他的胳膊,一手却搭在了他肩上,就这么——把脑袋也搁到了他的肩膀上—— 一声轻轻的嘆息—— 很轻很轻,恍惚间像是错觉一般。 他放开了手,似乎是往后退了一步。 明微忽然感觉心脏被捏了一下又放开,某种他自己也搞不明白的感觉在心中盘旋—— 垂下眼睑,蓦然间不敢回头看这个人的表情,大约是害怕看到那如雪般冰冷的寂寞。 “……叶孤城……” “嗯。” ***** 明微绝对认为昨晚是煳涂了!!!! 看看晓梦进来的时候惊讶古怪的眼神吧!!!! 他的脸烫得快要烧起来!!!! ——去!别多想!!! 他只是在叶孤城的床上睡了一晚!!!! 盖棉被纯聊天!!!! 好吧——他一时心软,陪叶孤城聊天,好吧,其实都是他在说,叶孤城只是安静地看着他,偶尔回上一句,想想真是怨念,何必这样惜字如金,也不想着穿件衣服,秋风那个凉——于是就坐到他床上去聊了,于是聊着聊着——他睡着了……= = 醒过来的时候他卷着被子——好吧,他一直有卷被子的习惯——于是城主大人为了能盖着明微掌控下的被子,只能靠着明微—— 悲剧——明微醒过来就看到叶微空铺了满枕的长髮和白皙清秀的脸庞,那双平日里皎若寒星的眼正闭着,睫毛很长,弯弯的,并不浓密,倒是眼睛的形状狭长,微微上挑,现在睡着闭着眼的样子,都带着一些妩媚的线条——醒着的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把这个词套到他的眼睛上去!! 他鼻息悠长,也许还未醒—— 明微憋着气,小心翼翼地把卷在身下的被子一点一点抽出来,心虚地往叶微空那里缓缓放了放,憋气憋到差点心肌梗塞的悲剧感觉…… 特别是偏偏这个时候,这人缓缓睁开眼——他吓得差点缩到床角去…… “早——”明微尴尬地道——勐然间想起躺在床上说这个字,呃,太…… 暧昧地他泪流满面…… 叶微空静静看着他,明微这么近的距离,才发现他的眸色略浅,深深的褐色,不是纯粹的黑,只是当他眼中寒锐皎洁的明亮透出来的时候,再没有办法注意他眼珠的颜色,又或眼眸妩媚的线条。 他似乎是想起身,但偏偏有几缕头髮被明微压住了—— 明微慌忙爬起来,还是晚了一步,挣断了一些,明微看着那色泽纯黑,发质好得绝对让女人嫉妒的断髮——“呃,抱歉。” 叶微空只是瞥了一眼,“无妨。” 明微乖乖爬起来,又恢復到昨晚那种尴尬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想往外跑的情绪里了,仿佛之前那愉快的仿佛没有芥蒂的其乐融融的夜谈根本不存在……= = 待得晓梦姑娘礼貌敲门进来的时候,明微才终于从那种令他僵硬且不知所措的氛围中解脱出来—— 明微尚未到因私忘公的地步,他不过多久就想到来这里的正事——(一晚上了才想起来……= =) “叶孤城,你带我去探望一下三皇子吧——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萧白睿——” 晓梦正替叶微空穿衣,叶微空平日间虽也只是一身看似简单的白衣,但是穿来却甚是复杂,内衬外衫,宽带长摆,腰束丝绦,玉石环佩,隐隐的金丝银线,素淡刺绣,却实是并不真的简单,只怕愈加华贵不凡。 明微站在窗边看着外面,并不看他。 “嗯,我原也打算今日去看他的。青岚的母亲,乃是我的表姐,我虽不甚喜他,但表姐托我给他带些东西。”叶微空的口吻冷淡,他坐到镜前,晓梦替他打理长发—— 明微不知为何感觉心里有些堵,低头道,“那好,我——先出去了。”不待叶微空回答,就跑到外间,直到跑到院子里,清早的空气新鲜极了,这才有了些舒慡。 他低头看着自己昨日为了进宫穿的白色僧袍,也不过简简单单两层罢了。 “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老狐狸住持,第一次觉得你说的禅语确有道理。” 嘆了一口气,明微大师虔诚地在心里念了声佛号—— “阿弥陀佛,佛祖,弟子知错……”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啊—— 果然拖剧情了啊—— 要下一章才去见被关起来的小三子—— >< 刚刚jj抽了,现在才发上来,囧呆 一直上不了后台 身处荆棘中,悲苦何人知(一) 有些人有些事,总是心里明白应该离得远远的,却是不自觉地靠近、陷入,深陷泥沼,不可自拔。 明微破天荒地一大早盘膝而坐,手持念珠,闭着眼念着心经,若是南弥寺的住持明启看到这一幕,应该会无比欣慰欣喜才是。 叶微空踏出房门时,已不见了明微,绕过院子之时也是差点错过,不过倒还是瞥见了那人,古怪地,坐在院里的亭子顶上—— 微蹙斜飞的眉,还是走过去。 明微正对着亭子那面的水塘,不过入了秋,那片莲已是谢了,莲叶枯黄,看着有些萧瑟。不过,他闭着眼,感觉水塘的清凉之意,却是不错。 第21页 叶微空走到亭边,抬起头来,清早的阳光并不刺眼,所以他轻易地看到那人漠然的脸和手中的念珠,半面脸颊在晨光中像是半透明的白玉。 他抬头看了半晌,耳边听着明微低低的念经声,不像是一般和尚声调平平无韵无律的模煳念法,明微偏偏把那经文,每一字都咬得极为清晰,他的声音本就好听,如此听来,倒真是让人平心静气—— “……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復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 叶微空知他是在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是让人心静的佛经。 他低头垂眸,手握上剑柄,拔剑出鞘,剑若惊鸿,凌厉无匹。 叶微空此世剑法,比起曾经与西门吹雪紫禁之巅的惊世一战时已然又高了,那时他已有了随心所欲的剑法,当世无匹,那时那晚,他虽是死在西门吹雪剑下,却不是他输,而是他赢,心无挂碍,一心求死罢了。 如今,剑法愈加如行云流水,自然清明,没有丝毫雕琢痕迹,虽仍是剑气如霜,但却比曾经少了杀气,他已不必再计算那夺人生死之间的一寸两寸的距离,随心而至,却绝不会偏差毫釐。 他的心即是他的剑,他的剑即是他的心。 晨间练剑本是此世的叶微空每日必做的修行,此世并无对手,他被称第一高手,但这个世界,竟连一个陆小凤、花满楼那样的人物都没有,更毋论西门吹雪。 没有一人,配让他用那招天外飞仙。 既是遗憾,也是寂寞,就算仍是那如风之轻,若云之洁的白云城主,这世间,却又有何人,能入得他的眼。 ——偏偏,有了一个明微。 有些好奇,有些好笑,有时觉得这人清如一潭碧水,一眼便可望到底,但有那么一瞬,一剎那,似乎又让人看不懂。 似是心如明镜,无尘通透,却又偏偏——笨拙、纯稚地像个孩子。 白衣黑髮,表情漠然,只是那一剑指来,小塘被生生划开,无声无息,平静水面被分为两半,不过瞬间之分,瞬间之合,仿佛从未裂开,平滑如初。 “啪”—— 是被分成两半的枯去莲梗落在水面,风过,半片莲叶悄然而分。 水面虽合,那叶,却是合不回去。 明微已睁开了眼,一双漆黑清澈的眼,看着那些被分为两半的枯莲,回头,轻笑,“明王好剑法。” 叶微空眯着眼抬头,那人晨光里的笑,正灿烂若这初升的朝阳。 “下来罢,用过早膳便去看看青岚。” “好。”他深深吸了口气,重重吐息,到胸口微痛的程度,站了起来,拍拍单薄的白色僧袍,他纵身跃下,轻盈落地。 有些事情想通了,重重压在心上,唿吸也难,不若抛去。 随缘罢了。 ***** 又是那民间毫不起眼的宅子,帘后明黄衣袍簇新,目若朗星,眉如利剑,只是平日间英姿勃勃的清朗气质此时尽数换了志得意满。 身边跪坐一绝色女子,正手持一铜壶,挽袖清颜,姿态娴雅从容,正泡一壶好茶,茶香四溢,沁人心脾。 “主上英明,想那郎先生入大皇子府三年,出府不过寥寥数次,且洁身自好,仅与几位清高文士相交,本身亦在文人中享有清名,从不入勾栏烟花之地。大皇子试图在皇上面前将罪责推向郎先生却是不容易。” 深深吸一口清雅茶香,他却是笑了,“皇兄也是煳涂,他找郎先生抄经自是没有问题,却不曾把那原经藏藏好,若是戒晴死后让他用原经替换了那本毒经,或是我不着那僕人日日点些嘉叶残香,让那明微闻到,就算是神仙来了,怕也是找不出戒晴的死因。” “主上,那《妙法莲华经》真本——” “自是已毁了,是也不是,锦瑟?” 弄茶女子抬头,笑容浅淡,“如此重要之物,锦瑟自知关键,断不会留下证据。” “哼,就算不毁,如今的皇兄又有何用,郎先生现在——怕是已经去了吧。” “是。郎先生留下的那封遗书是照此所写,主上请过目。” 锦瑟起身,一只雪白纤细的柔荑探出,帘外那人把一张宣纸递上,珠帘一动,她转身回座,那纸已给了座上那人。 “如此便好——哈哈,着郎先生的独子将事宣扬出去。父皇一向喜清流文士,郎先生以死证清白,把事情说得一清二楚,证据确凿,皇兄——我看你,还能有何后计!”他的眉目阴狠,却是平日间清新明朗的二皇子——叶青穆。 下首那人是尚书大人的爱子,京城中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不过主上,”他瞥一眼帘后白衣,“为了一个女子,得罪了明王,这——” “明王——早晚是要得罪他的,不说锦瑟,如今青岚深陷囫囵,青岚的母亲莼贵妃乃是皇叔的表姐,亲舅舅的女儿,明王此时唯一的亲人便是那个阁臣舅舅,若要对付青岚,必然要把他算计进去,可惜的是,这次的计划被萧绿衣那个下贱女人破坏了,本来,锦瑟若是不暴露,留在明王身边,倒是一招好棋。” “萧白睿虽然听从控制,皇上所查之下亦会知他所言不虚,只是就算如此,缺少足够的证据,不似大皇子,三皇子应是没有性命之忧——” “罢了罢了,三弟平日只喜风月,未真正碍到我的路,就算只剩我与他,父皇也定不会选他,这般作为,只是为了确保他日后不会生事,倒是不必赶尽杀绝。” “是。” “罢了,你退下吧。” “属下告退。” 房中只剩下叶青穆与锦瑟,茶已泡好,只是那人尚没有资格喝罢了。 叶青穆浅啜一口,茶香瀰漫唇齿,茶是好茶,水是好水,泡茶的是美人,当是一大绝顶享受。 “他——仍未完全值得信任?” “哼,他来投本皇子,自是因为我最有希望罢了,有勇有谋有智,只是心机太深,这种人最容易知机而变,不可全信。” “——所以,主上方才,掩下一些真相。” 叶青穆幽然嘆了口气,“这条路上,我已走了大半,披荆斩棘无妨,只是最后这道关隘,实是困难。” 锦瑟垂眸,“主上无须担心,终有一日,大事可成。” 叶青穆欣慰地挑起锦瑟长发,轻轻一吻,“若是我身边的人,都如你一般知我心意,忠心耿耿,我何愁大事不成!” 锦瑟伏于他的膝上,温顺若一只雪白小猫,“锦瑟——定不负主人所託。”话语温柔无限,低若呢喃。 ***** 叶青岚并未被关到牢中,只是被关在宫中偏殿,不许任何人进,亦不许他出。 叶微空带着明微进宫之时明微才知道,嘆了口气想,若知他不是被关在牢里,而是被关在宫中,那昨夜就可让皇帝许他来见了,他只以为被关到牢中去了呢—— 看来,皇室血脉,必然是不同的,除非定罪,不然甚少真被关到阴森的大牢。 明微瞥了眼身边的叶微空,他腰间长剑并未除下,脸上有些古怪,“我倒是不知明王入宫,竟然是不用除剑的。” 叶微空并不看他,目光漠然,“依我的身手,若想杀人,有剑与无剑,能有多大差别。” 明微恍然,他进了宫,皇帝总不可能一直离他很远,毕竟是亲弟弟,若是在此人数步之内,有剑无剑,当真没有什么区别。 “皇兄已准了你与我的探视,只是道此事还未查清,着你不必过于——” “我知道。”明微笑道,“那日你也在的,你我明知,此事不是三皇子,而是二皇子——只是那萧白睿,我怕他有危险。” “不必担心。”叶微空道,“他也被关在那个偏殿之中,与青岚只隔一道墙,看守偏殿的乃是皇兄心腹侍卫,他不会有危险——至少,在事情查清之前,他不会有危险。” “如此便好。”明微垂眸,想到那日他对萧白睿所言,想到那日萧白睿的眼泪与悲伤,他不懂,这个少年为什么在一夕之间,投靠他的仇人那边—— 忽然间打了个冷战,他或许明白了,虽然还有些不懂,只是大家都太执着太傻太痴—— 悲伤袭上心头,有些事,他是真的不能原谅。 ***** 偏殿外头有些荒凉,叶微空与明微进去之时,也需拿出皇上的令牌,那些侍卫才放他们进去。 叶微空把东西交给殿中侍僕,便站在庭院之中,“你若有话对青岚说,便去吧,萧白睿在那头,皇上却只许你一人见他。” 明微点点头,独自走进关叶青岚的屋子。 虽是皇宫的偏殿,这里看上去却依然有些阴暗,由于不许出门,唯一的一扇窗也钉上了,屋内就愈加暗了,不过几盏宫灯,倒也还算明亮。 明微走进去的时候叶青岚正在卧榻上小憩,想是也不曾预料有人来,手中书卷掉在地上,睡得正香。 明微犹豫了下,正想出门,不若先去找那萧白睿—— 榻上那人却不知低声嘟囔着什么,明微回过头去,刚好看见他揉着眼醒来,一脸茫然。 “三皇子醒了。”明微笑道。 叶青岚揉揉眼,笑了起来,“人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料我梦中刚见,这就成了现实——” 明微一愣,却也不在意这样的打趣,看向叶青岚,不过几日未见,这人却似是比之前更白了几分,许是这屋中完全不见日光,更添是幽禁,他的眉间有些憔悴—— “不过几日,这是为何?”明微嘆息。 叶青岚沉默一会儿,“我倒是未曾想过白睿如何这般巧合,戒离大师和绿衣姑娘刚去,他便回来,原都是策划好的,我看唯一真的便是他是真想为姐姐他姐姐的离去而痛苦伤心。” “那日,白睿道,姐姐生即是苦,不若死了。却是不知二皇兄用什么条件打动了他,把这罪责推到我身。” 明微垂眸,“若不是我逼得锦瑟现形,若不是绿衣前来说清原委,戒离那性子,什么都未跟我说,我就算要找逼死他那人,却也是无头绪的,这般一来,二皇子恐是怕我说出事实,先下手为强,拉了你来做替死鬼。” 第22页 叶青岚笑道,“不,就算如此,二皇兄也不会放过我的,他既有意那个位子,又怎会不算计我。”他抬头浅笑,青丝微乱,却有几分慵懒之态,“皇家向来如此,大皇兄与二皇兄尚是一母同胞,你看如何,尚不如我。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死的,定然不会。” “……嗯,我知道。” 叶青岚沉默一会儿,站起身来,走到明微跟前,明微一双眼沉静安然,丝毫不起波澜,就算是眼前这人伸出双手,忽然将他抱住,也只是立着不动。 “明微,多谢你来看我。”他在耳畔说,带着嘆息之意,最后又轻轻道,“你若笨一些,便好了。” ——不过,你若笨一些,就不是眼前这个明微了——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昨日欠更 不过下周依然保持更新 所以说——大伙儿不亏呀不亏…… 榜单任务让俺很有鸭梨…… 偏偏要到高cháo,写得比较——呃,那啥…… 身处荆棘中,悲苦何人知(二) 明微已离开。 叶青岚懒懒倚在榻上,面容埋在阴影之中,长长的睫掩着明亮流光的眼眸。 手指绕着黑髮,幽幽地嘆息,“我说谎也就罢了,但——出家人不打诳语,明微,你是在骗谁——”他站起来,长长的袍子披泻而下,走到被钉住的窗边,看着外面隐隐透出的光,“……明明是个聪明人,为何偏要作那傻瓜……” ***** 大皇子被送往了南弥寺,皇帝终究还是放弃了他,那天明微在一旁,看着叶青宵憔悴苍老的脸,不再有一丝宽和的笑,满眼怨毒,他转头看见明微,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仿佛在嘲笑自己,也仿佛在嘲笑眼前一袭单薄白色僧袍的明微。 心中难受,抬起头,看到站在对面的叶微空,他背着手,正冷冷看着叶青宵的车远行,淡漠如烟,仿佛这尘世间的命运在他眼里不过浮云一片。垂下眸来,轻轻按住胸口,缓缓吐出气来。 护送叶青宵回寺的是戒音,他不过回京数日便离开,皇帝留了许久,只是明微坚持,唯有戒音最为合适,而他,也要走了,叶青岚之事无证无据,就算明微站出来作证,总是不得不说起戒离以往之事,戒离是自杀的,他本心不愿任何人为他的死承担罪过,只是明微恨旁人对他的刻意欺骗,刻意设计,刻意地,夺去他的性命。 不过他心中明白,暂时是无法对罪魁祸首做些什么的,所以明微也不过再留数日,便要离京,来时尚有戒离相伴,归时,虽有戒色相伴,但故人已逝,心下还是有些凄凉。 明微与叶微空一道回到明王府,一路沉默不语。因是步行,极为惹人注目。 明微唇畔笑意融融,只是没有温度,眼神幽暗。 叶微空亦是不语,他指尖下垂,明微总感觉他下一个瞬间就可以拔出剑来,不过,也许只是他的心理作用,其实他对于武学,并不懂什么,不过一个伪高手罢了。 叶微空身后跟着四个侍卫,皆是一众冰块脸,气势逼人,一路上亦没什么人敢挡住他们的道路。 回到府中之时,路过那棵梨花树,明微停住脚步,昔日清丽脱俗的梨树,现在不过一树憔悴衰败的老枝罢了。 “叶孤城,树下的那坛酒,不如我们挖出来喝吧。” 叶微空看他,一双眼若深邃的寒夜,“为何?”他居然微微笑了,唇角柔和,“你可是馋酒了,酒窖里尚有两坛江南进贡的果酿——” “算了。”明微已垂下眸,笑容浅淡,“算了罢。”他转过身,抬头看碧蓝的天,久久不动,叶微空看他仰着头,也就不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明微道,“我要走了,叶孤城。” 叶微空眉梢一跳,却是平静下来,“何不等等,青岚一事尚未解决。” 明微握住拳,待要说些什么的时候—— “师父!师父!小绯不见了——师父!”却是急匆匆奔出来的崔瑾,戒音走时,把那小女孩颜绯託付于明微,只道找户普通人家寄养,不料戒音前脚刚走,小女孩就不见了。 “什么?!”明微惊讶,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眉宇间一凝,“戒色,你去普寿寺!”说罢就匆匆往门口走去—— 手臂被拉住了,这次,他没有回头也没有什么其他情绪,只是感觉心勐然一沉—— “我同你去。”叶微空道,口吻清淡——只是他的手,这次却意外地轻,并未如以前一般紧紧的无法挣脱。 明微垂下眸,微一使劲,便收回了胳膊,他沉默半晌,“好。” ***** 策马疾驰,明微没有要等叶微空的意思,他的照夜白日行千里,不是一般迅疾的良驹,倒是叶微空的马显然也是极品好马,居然并不落后多少。 明微咬着牙,无暇他顾,甚至有些后悔,若是——若是不答应—— 他知道戒音现在在哪里,只要默想着地图,眼前便出现一个蓝色的圆点,正是戒音,游戏中队友的行动总是能互相看到,他能准确找到戒音的地点。 风颳着脸颊,微有些刺痛。 那天,戒音道,我与青岚年纪相若,他不过大我数月,皇上将我托予青岚的母亲珍妃,我与他,自小一起在宫中长大。 许是幼时经歷过这些事的缘故——我总是不大能信任他人,总是怀疑着身边接近我的人,倒是只有孩子,能够得我几分信任。 旁人并不知道,我——自小就能把情绪掩藏地很好,就算是怀疑警惕,那人也是不知的。 旁人只当我虽是自小离开母亲,但是皇上万般疼爱,待我比几个皇子还要纵容,只是谁当真知道,他又存着什么好心。 师叔,其实我不是什么好人,背负着罪孽而生,身后鲜血和阴谋重重掩盖,便想着,杀一人之罪孽,我救十人,可能赎清? …… 戒音,我不懂你,只是懂你那人,怕却是—— 有些没有想通的事,似乎一下子明白。 宁愿不懂,宁愿不知,太过清醒,却是无法驱逐心中的悲伤苦痛。 ***** “他——走了?”叶青岚披一件长衣,长发未系,一头如墨青丝散落榻上,他凤眼微眯,唇带浅笑,确是慵懒闲适,风流婉转。 “是。”一旁予他倒茶的是本该与他一墙之隔的萧白睿,他依旧那般清秀楚楚的模样,只是看着叶青岚的眼,微有些少年没有的妩媚,虽仍是青涩,但容光出色,如水润的青葱。 叶青岚却没有看他的心情,他支着下颚,轻轻嘆息,“原是以为不恨了的,看来还是有些在意。”站起身来,长发流泻而下,走到桌前,萧白睿立刻知机跟来,倒下一缕清茶,替他磨开上等好墨—— 叶青岚提起笔来,停住,不知如何下笔,墨迹滴下,在雪白的宣纸上晕染一片浓黑。 “罢了。叶琉慕,本是你对不起我,现今,你不欠我,倒是我成全了你,如此便好,从此陌路,永不相见。”下辈子,下下辈子,永不再见。 窗边透进一缕光,他恍惚间看到幼时那个总是带笑的琉慕,那样羞涩而腼腆的笑,想起,他有世间最美的发,阳光之下仿佛透着幽幽的青,根根分明,像是墨黑的琉璃剔透,却又柔软如斯,滑过指尖之时便像是滑过心间,微麻微苏,很小很小,还不知道什么是感情的时候,原已第一次动心,为着他的青丝笑颜,只是不曾想过他那双深黑色眼睛里的冰冷无波。 渐渐年长,他便清晰地感觉那个人离自己越来越远,虽然还是会拉着自己的手,虽然还是会伏在自己的肩头,虽然在他亲吻他的唇角的时候还是会微微的笑,只是那个人的眼神已经渐渐飘远。 直到那时,他看到那人给稚龄的妹妹零嘴,看到那人陪着大臣家的孙子说话的时候,才恍然间明白,他不是讨厌了自己——那个人只是,无法完全信任长大了的他。 无论他如何耐心温柔,那人依旧还是剃掉了他最爱的长髮,去了南弥寺,成了那个用自己的生命为旁人治病的戒音,治了几次最危险的疫病,去得最深的山谷採药。 旁人说是父皇让他去的,我却知道,是他想去的。 他不快活,从一开始,他的眼睛里就没有一点生气。 生死之于他,是什么呢。我不知道他经歷了何事,我不知道他为何如此痛苦悲伤,只是,世上怕是没有人比我更懂他。 这个人从一开始,就不想活着。仅此而已。 垂下眼睑,叶青岚的思绪终于平稳,他微微一笑,自这次重逢,他便知道,那些昔日的爱恨,渐渐随风而去,死在我手中的性命又何止数条,并不多你一个,叶琉慕多年前便已不在了,今日,我杀了戒音,他——可会恨我? 手中的笔一颤,原本就着那滴染墨画着的梅瓣便多出一笔,索性丢下笔,走到窗前,“怕是——快要冬天了吧。” “殿下——” 叶青岚微笑着,回到榻上躺下,“可是担心你姐姐?” 萧白睿默然不语。 叶青岚拉过他,解下他的发,少年的发也是极好的,柔软细滑,发黑如墨,只是叶青岚却心不在焉,许久才道,“放心,于她而言,这世间便是地狱,她如何捨得去死。” 萧白睿默默流下泪来,叶青岚温柔擦去他的泪,“不用哭啦,用我二哥予戒离陪葬便是了。” 萧白睿闻言微一颤抖,却仍是没有说话。 叶青岚倒是笑起来,“你可是想着我为何不早些救你的姐姐与你——”他漂亮的眼睛光华流转,“白睿,我也许比二哥还要坏呢,我喜欢叫他二哥,除却皇子的身份,他不过就是个没用的哥哥罢了,他的母亲教出的两个孩子,还真是都单纯的很。”手滑过萧白睿的发,在他耳边轻轻地道,“他们都不太会说谎,所以总是被人骗,而我只会骗别人,所以说白睿,千万别相信我的谎话。” 萧白睿低着头,眼睛酸涩——我又还有什么好骗的呢,这世上,我已经一无所有。 别人手中的棋子,痛苦、悲伤、所受的折磨,何人真的在乎,甚至抗争与否,对于执棋之人,又何须在意,一条性命都轻贱地很,更何况其他…… 第23页 感觉叶青岚凉薄的吻落在鬓角,这次——他居然没有吻一向最爱的发—— 萧白睿闭着眼,感觉唇徘徊在自己的眼边眉角,心中略微生出被重视的感觉——就算是谎言,他也忍不住欢喜。 睁开眼来,一双清澈的眼像是用最好的山泉浸润,隐约间有点像那个总是爱笑的人——那人,也有那样一双清澈的黑眼镜。 叶青岚吻着他的眉眼——他爱看其中温暖的信任,像是黄昏时最后的霞光,有着最美的色泽。 ——只是,失去地太快,夜,即将来临。 作者有话要说:痛苦……= = 这章纠结了好久…… 码阴谋诡计果然死脑细胞…… 还有,小戒们终于通通弄完了……当然,还没那么快结束…… = = 阴谋诡计神马的,最讨厌了…… ╮(╯▽╰)╭ 身处荆棘中,悲苦何人知(三) 渐渐日暮,残阳如血。 明微不认得京郊的路,但是他有作弊器一般的地图,直接走地是最近的道,马蹄声声,毫不犹豫。他迳自策马前行,自然是看不到后面叶微空幽深的眼。 京郊的陨仙崖明微是不认得的,但是他认得地图上标着的小字,陨仙崖是什么地方他不知道,是曾经陨殁过仙人吗,他无从知晓,不过,他不明白戒音为何会跑到这里来——或许,也没什么不明白的。 山路崎岖,上山之时明微看着笔直削尖的山崖心中沉凝,抓着缰绳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夜的凉意渐渐袭来,他一身单薄的僧衣,在马的急速奔跑中被风吹得贴在身上,唇色有些发白,漾开一抹苦笑,嘆了口气。 知道这一天要来,却不知道是这样的快,他是不是也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不愿意拖下去。 这场戏还真是精彩,如此多的人粉墨登台,只是鲜血淋漓,未免惨不忍睹,只是其中,好多偏离了算计,人与人如此不同,就像戒离,明微硬是没有想到,他走得如此之快—— 若是、若是—— 咬住唇,不再想,那日的信中,说了些什么? 怕是他和戒离刚走,老狐狸的信就发来了,只是他无法送予自己吧,京城不比南方,天子脚下,处处是眼睛,明微知道,只是——不曾想过理智与感情的距离。 到达崖顶时入目一片树林,树林那边几块大石,树林倒还算茂密,都是青松翠柏,虽是秋日,依然葱葱。 不远处,明微终于见到了戒音,他一身白衣,手执一柄药锄,武器虽是有些好笑,但是武功却是不弱的。南弥寺的僧众,尤其是辈分高些的,多是练武的,戒离的武功也并不弱,只是心太过柔软罢了。 戒音不同,他下手并不轻,虽不伤人性命,用招是极老辣的,尤其自身一副不要命的架势。不仅仅是戒音,明微尚看到了大皇子叶青宵和本要随他一起去南弥寺的谋士甘风,尚有深得皇上信任的两位御前侍卫,被派护送大皇子去南弥寺,只是他们站立的姿势有些僵硬,似乎是被点中了穴道——还有一个身着黑衣的女子,越来越近,那女子转头看来,面上罩着黑巾,一双眼却让明微一震—— 好熟悉—— 容不得多想,那边数人围攻的戒音已是岌岌可危,而从戒音身后露出的一片绯红衣角更是让明微恨不得长着翅膀飞过去—— 叶青宵也回过头来,显然看到了明微和随后奔驰而来的叶微空,他的脸色有些扭曲地狰狞——“快,杀了他!杀了他!” 明微眼中戾气渐显,手一翻,一柄长棍已经在手,棍身古朴,隐隐金光环绕,显然不凡,叶青宵似是有些畏惧,往后退了两步——明微不管他,迳自往戒音独战的那个圈子飞扑而去—— 戒音抬头看来,明微见他方才漠然的脸露出一丝笑,释然轻松,甚至有些欢快,那张似乎总是憔悴愁苦的脸顿时生动起来,常年郁结的眉间化开,眼睛明亮得像是暗夜里的星。 然后——明微见他缓缓转过了身子——身后僧袍雪白,只是被一大片血迹浸染,一柄匕首插入后心,兇手极其老练,从背后插入,却丝毫不差,正是心脏的位置—— 明微眼瞳收缩,抓住长棍的手险些握断,提着棍子,却忘了落下去—— 身旁的小女孩褪去了那羞涩惧怕的模样,还是八九岁的青涩,却露出属于成熟女子的妩媚表情,绯衣在山风中猎猎而飞,她掏出一块雪白的手帕,轻轻擦去了沾染在手上的血迹—— “幸好你长得不是很高,不然,我还够不到心脏的位置。”她微笑,神情有着几分孩子的天真无邪,声音却是清甜软糯,绝没有孩子的清脆。“你尚是第一次听到我说话吧,谢谢你这些天以来的照顾,我是颜若绯。”她认真道,漆黑的瞳仁里无波无痕。 戒音嘆了口气,却不知想起了什么,视线已经开始有些模煳,吐出一口鲜血来,落在前襟上,点点触目。 “师叔——”他摇晃了两下,明微上前,那几个原围攻戒音的黑衣人亦退后两步,却是往戒音逼去了,戒音离崖边不过几步,明微看那几个黑衣人戒慎的眼神,仍是停下了脚步—— “戒音,你快吃药——我不是有给你大红——不,上好的补血丸,快吃!对!你自己也是医生,快!你知道——”明微说得又急又快,他自己都几乎听不懂在说什么! 但是戒音缓缓摇头,明微的一颗心沉下去—— “……师叔,你不该来的……我尚以为自己是宫里棋子的时候,却早已经是弃子……”他一咳,却是又吐出一口血来,明微大急,那把匕首虽没深到让戒音一刀殒命,但是也是不浅,正是因为没有□,戒音才能吊着一口气——“……师叔,你明知道,我是被寺里放弃的,师父的那封信……” “不!戒音!如果老狐狸真要放弃你,就不会在给我的信里道赶紧把你弄回去!”明微急得大吼,他手一翻就掏出一封纸信来——“你为什么不看!为什么不看!老狐狸让你带信给我,又没有封口,你为何不看!你个傻瓜!” 戒音的眼睛亮了起来,笑容也渐渐柔和——“原来,不是所有人都放弃了我……我以为……”他笑起来,先是轻轻的,然后是大笑起来,大口大口吐出血来,看上去凄凉可怖,但是笑容却是真的,“多谢你,师叔——不,师叔,你不该来的!不该来的!”他仿佛想到了什么恐惧的事情,伴着他那样血迹斑斑的模样,愈加可怕,“小——”话未出口,一旁安静地看着他的颜若绯,已经伸出了雪白的手掌—— “不要——”明微扑过去的时候,戒音单薄的身躯已经像是一片薄纸,向下飘去,这崖如此高如此险,下方没有河流树木,唯有石林浅滩,就是没有受伤,从这里掉下去也绝没有可能活命,明微剎那间明白了这里为何叫陨仙崖,就是神仙从这崖下落下,若是不用那飞行之术,怕也是要殒命的! “戒音……”明微跪坐在地,愣在那里。 那边叶青宵终于醒过来一般大笑起来,“太好了——太好了!戒音死了,我又杀死了一个!三皇弟如今被囚在宫,我抢先杀了戒音,这样——这样父皇会原谅我吗——甘先生,这真是妙计啊妙计!哈哈,如果让我见到父皇,首先完蛋的一定是二皇弟,绿衣,你真是我的救星!不!我要赶紧回到京城去!”一旁两个僵立的御前侍卫看着大皇子状若疯狂的模样,眼中现出复杂的神色—— 明微听到绿衣这个名字,勐然一震,他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去,却是看到那个脸蒙黑纱的窈窕女子在山风中显得尤为婀娜的身影。 夜色瀰漫,他感到有些冷。 心,慢慢地凉透,沉浸下来,凝结成冰。 那个女子也在看他,黑纱飞扬,一双深黑色的眼深不见底,她轻轻地道,“对不起,我骗了你。不过,我有何面目去下面见他,害他的人尚自活着,我又怎么能死。”这世间便是阿鼻地狱,我又怎么能那么轻松地以死来解脱,死了,可会过那奈何桥,喝那孟婆汤,忘却一切前尘往事?不,那是刻在她心上的烙印,她——怎么能忘,怎么敢忘,怎么能那么不知廉耻地通通忘记! “你以为你还有命见到父皇吗?”当这个熟悉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叶青宵浑身一震,他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去,夜了,树林里愈加幽谧,几把火把在山风中狂烈舞动,把来人地下的影子照得如魔鬼一般狰狞可怖。 叶青穆缓缓而来,身后带着一列人马,锦瑟依然是伴在他的身旁,一身雪白,弱不胜衣。 明微讽刺地笑了起来,真好,所有的人都齐了,不是吗,哦,不是,还差一个叶青岚,若是他也来了,才是真的精彩。 戴着面具跳舞的戏子们,终于要揭开面具了,奈何华丽出色的面具之下,一幅幅嘴脸却是如此不堪。 叶青穆恭敬地向叶微空行了一礼,“皇叔有礼。” 叶微空已沉默半晌,他也不看他,只是静静看着明微,仿佛眼中只有他一个人,闻言只是淡然道,“我只当青穆此刻应在京城的,你怕是忘了,明日你正妃的父亲夏侯将军回朝,皇兄必会召见你的。” 方才悠然的叶青穆立刻脸色变了,他转过头来狠狠瞪着萧绿衣与大皇子叶青宵,转而又忽然表情有些哀伤,叶青宵一愣,不知道他搞什么把戏。 叶青穆竟然当众大哭了起来,哭得无比悲切伤心,明微好奇地看着他,惊嘆于他的演技。 “大哥!我与你本就是一母同胞,如果我们都出了事,那母后要怎么办啊……” 叶青宵唇角的笑甚为讥诮,“我记得二皇弟你自五岁之后,就没再叫过我大哥,至于母后,你一年不过去向她请几次安?时间都花去父皇的欢心,什么时候在意过早已失宠的母后?叶青穆,你不用装了,这世上比我了解你的人还真是不多。” 叶青穆用衣袖擦着眼泪,看上去真有几分悽惨,“大哥,如今父皇是定然放弃你了,我答应你,若是我——”他顿一下,看了看一旁的叶微空,才继续道,“若是我继承大统,必然会灭了南弥寺,救你出来,奉你为兄,封你为一字并肩王如何?” 第24页 叶青宵闻言倒真有几分心动,倒是甘风对着他耳语了几句,叶青宵冷哼了一声,“不用再做戏了,那些证据我决不会给你!不过——二皇弟,你还真是愚蠢,就算是吩咐做事,何必自己动手写,不过必须承认,青穆你的字还是很好看的,所以绿衣姑娘才会留到现在,哈哈哈哈!” 叶青穆脸色铁青,吩咐绿衣的几封信俱是他亲手所写,当初是为了控制萧绿衣,带着几分怀柔,很是亲切,只是想萧绿衣好好帮他做事,但,他以为那几封要命的信已经毁了,而萧绿衣,他也一度以为她真的死了—— 叶青穆一挥手,身后几个身着劲装的武人已经扑了过来,叶青宵大惊,“叶青穆你好大的胆子!真要杀我么!若被父皇知道了——” 叶青穆大笑起来,“那又如何,今天在场的人,你以为我会放过任何一个吗!” “青穆,你当真很有自信。”叶微空丝毫不带烟火气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叶青穆的身躯一震,他回过头来狠狠瞪着叶微空——“皇叔!我原不想这么快跟你作对!” 叶微空终于把眼神从明微身上挪过一点分给叶青穆,“你带的这些人,只需片刻,我就可通通杀了。” 叶青穆的脸上露出狠厉之色,“我自是知道皇叔乃是天下第一高手,只是这次——你定然也是逃不过的!若论熟悉,有谁能比得过锦瑟,锦瑟道你虽是高手,却也并非毫无弱点!我最恨你那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若真是不在乎,你又为何要眼睛看着那个位子!装成这副样子,真是——”他说出最后一句的时候几乎是嘶哑着吼出来的,显然是恨到了极致,比恨叶青宵还要恨,比恨萧绿衣还要恨! “啪啪啪——”掌声突兀地响起来的时候,叶青穆一下子愣住了,他转过头去,古怪地看向拍掌大笑的明微—— “说得太好了!”明微笑得前俯后仰,“不过你还真是大胆,居然敢骂叶孤城装逼——哦,天哪!想要还装着不在乎!”似乎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然后认真地道,“不过,你还是没懂,其实这人还真的是没在乎,他只是想要,便做了,在他心中,还真不是什么打紧的事。”他看向叶微空,“我以为我懂你的,结果还是不懂。我以为你只是太寂寞了——”所以我总是努力地逗你开心伴着你陪着你盼能解你寂寞——他指指天上,“你明明知道坐得越高越是寂寞孤独,为什么还要往上去呢。” 明微似是有些苦恼,“我以为你是聪明人,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叶微空不语,只是凝神看着明微。 “怎么,连话都不愿意同我说了。”明微笑容宛然,仿佛还是当初相识时那个清澈干净的小和尚,“还是——如此盯着我,怕我逃走?”他指了指身后危险的悬崖,“不怕的,我不会飞,真的。” 叶微空终于启唇,嘆了口气,居然也微微笑了,“自然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他摇摇头,不知想起了什么,有些怔然。 明微敛起笑,觉得脸颊的肌肉有些发酸,“但你知道,走上这条路,本就是错的。” 叶微空静静看他,“何以见得,未曾成功,你怎会知成功之后是什么。” 明微恍然,“我终于懂了,你只是不甘。”你的骄傲,让你不甘心那样的失败,可是? 叶微空顿了下才答,“旁人不懂,我以为你会懂,但是你总是视而不见。” “对,装作傻瓜,吶,不用你用剑守着我,我乖乖地跑到这里来将脖子送到你面前给你砍,你是不是很没成就感?”明微认真地问他。 叶微空想了一会儿,居然答,“有一些。”他默默看着明微,“我有些弄不懂你,但是,你确是配作我的对手。” 明微面色古怪,“对手——?”他哑然失笑,随即嘆气,“我只是不曾想过,白云城主也是会骗人的。”他有些孩子气地蹲下身子,手撑着下颚,表情有些郁闷。 叶微空不语。 一旁的叶青穆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发现一众人都停下来看着听着那远远对话的两人,其他人都被莫名地忽视了,那两人仿佛天生就是聚光点,就算是站在黑暗之中,都醒目地很,自成一种逼人的气势—— “叶微空!明微!你们有未完之话自可去黄泉路上说个尽!锦瑟——”叶青穆脸色铁青,恶狠狠地道,彻底失了平日风度。 锦瑟柔弱地站到叶青穆的身旁,白色云袖微动,叶青穆的神情僵住了,整个人都僵立不动——“抱歉,二皇子,锦瑟骗了你。” 她走到叶微空身前,单膝跪下,“婢子锦瑟,不负主人所託。” 叶微空不看她,一双眼只是看着明微,深不见底,“嗯,做得不错。” 锦瑟唇角勾起笑,白衣飘扬,却是从一个劲装武人手中拿过一柄铁弓,那弓看着就甚是沉重,她褪去那柔弱之色,眉眼渐渐显出犀利来,原是这样一个艷到亮眼的人物! 明微带着笑看着,“哎,曾经看到一个名人说过,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是会骗人,果然是真的。” 正说话间,又见到了熟人,却是劲装打扮的晓梦与蓝烟,尚有白衣明月, “锦瑟、蓝烟、明月、晓梦,真是好名字。”明微笑眯眯的,“唉,拙劣的谎言——”阿呸,真当我没看出来么! 她们给御前侍卫解了穴,一队人带走了叶青宵与叶青穆,倒是甘风要走时,叶微空的声音响起—— “甘先生只需对青岚道,戒音已死,他可以从那个鬼地方出来了。” 那个谋士脚步一顿,叶青宵转首向他看来,继而恍然大悟,甘风只得转身对叶微空回礼,“多谢明王提醒。”眼神却是有些无奈。 明微仍是蹲着,笑容慵懒,似乎带了些疲惫,“清完场子,这回该给我上十全大补汤啦!” 作者有话要说:  原着中的一段——便于理解剧情—— 【魏子云道:“城主远在天外,剑如飞仙,人也如飞仙,何苦自贬于红尘,作此不智事?” 叶孤城道:“你不懂?” 魏子云道:“不懂。” 叶孤城冷冷道:“这种事,你本就不会懂的。” 叶孤城忽然嘆了口气,打断了他的话,道:“只恐琼楼玉字,高处不胜寒……人在高处的寂寞,他们这些人又怎么会知道呢?你又何必对他们说?”】 【卿本佳人,奈何从贼? 成就是王,败就是贼。】 另,这个世界没有《锦瑟》这首诗,只叶孤城知道,明微知道,前世有的。 《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四女名字从中而来。 今天偶妈生日,逛街归来很疲倦,结果写到兴奋了……于是……泪奔……明天还要上班…… 身处荆棘中,悲苦何人知(四) 确实清完了场子,叶青宵、叶青穆这些人都已退场,那两个御前侍卫也向叶微空行了一礼才退了下去,尤其让明微讨厌的是他们还用一副看死人的怜悯表情看了他一眼。 哼。 本就是秋夜,高山之上,寒风席捲,就是明微这样本不惧严寒的体质,也不禁打了个哆嗦,他感觉手脚都是冰凉的。 叶青穆带来的那些人看来都是叶微空的人,此时火把忽明忽暗,这些黑衣劲装的男子若不是举着火把,怕都是要融入黑暗里了,明微大约数数,围在他面前的足足有两三百人,尚有几十把长弩铁弓对着他,自己面前还站着五六个黑衣高手,再加上一个诡异的颜若绯,哦,当然还有四个美女婢子和号称天下第一高手的明王大人。 明微满足了,虚荣心大大的满足。 他笑起来,漆黑的眼眸闪闪发亮,倒是他面前的那几个黑衣大汉警惕地向后退了一步——连颜若绯都奇怪地看了他好几眼。 明微站起身来,不过伸个懒腰罢了—— 那几个黑衣人又齐齐后退了几步—— 呃,我有这么可怕? 明微笑得可亲温柔,隔着那几个人只是看着不过数十米远的叶微空。 “吶,叶孤城,可否解我几个疑惑,好歹相识一场,相交一场——当然,也许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总以为我们也做过朋友——” 叶微空定定看着他,风捲起他的长髮,翩然飞舞,只是那袭白衣下的身躯依然挺拔峻秀,火把之下,他白玉般的面容像是笼着一层虚幻的影子。“在我心中,确实待你为友。” 明微苦笑,“可是你仍是要杀我。” 叶微空沉默许久,一旁锦瑟朝他看来,又低下头去,素手紧紧握住了那把铁胎弓。 “不错。”他淡淡地吐出这两个字来,如淬冰的利箭。t-x.t 之、"梦"‘论!坛 明微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淡定隐忍,当真正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仍然如荆棘刺身,剎那间一阵尖锐的疼痛。 脸上仍是笑着,一双眼愈加亮了,或是因为映着对面火把的光芒,闪烁之中流光溢彩。 “唉。”明微重重地嘆气,“原还有些幻想。”他抬起头来,凝住面容,“罢了。” “从戒晴开始,皇室的剑,就是对着南弥寺可是?” 叶微空背着手看着他,“南弥寺是皇室心腹大患,必不可留。” “哼,南弥寺数百年底蕴基业,又岂是轻易可以动摇。” “确是如此。所以先长公主除去明崖、明衍,尚有皇兄设计挑起三位明字辈僧侣内斗,另有几位牵连其中,那时若不是明启资质不显,怕也可能被设为目标。” 明微低头,“我就说,翻起南弥寺的名簿,明字辈前,哪一代僧侣都有数十人,少之也有十数人,唯有明字一辈,如此凋零——到戒字一辈,也只有数人罢了,原是为此。明启那个老狐狸,自是藏得很深的,这些年若不是他保着,你们皇室恐怕——” “僧侣虽然有多才之人,资质出众之辈,却无法与那深深宫院中走过来的政客相比。” 第25页 “不错,论阴谋诡计,那些单纯的和尚,还当真与你们差得太远。” “皇兄以覆灭南弥寺为今生己任,也是为叶氏子孙后代,僧众之流影响朝堂,本就该绝。”叶微空声音孤绝。 明微苦笑,“于是他以皇位许之?” 叶微空深深看他,道:“不错。” 明微嘆气,“你信?” 叶微空笑起来,“真又如何假又如何?” 明微想了片刻便笑,“不错。他把你们放到比武台上,予你们利器,把戒晴、戒离、戒音——还有我,给你们做靶子,只是,手中有了利器,不仅仅可以扎靶子上的人,亦是可以扎身边的人两刀的,毕竟,胜利者,只有一个。” “不错。皇兄三子之中,原是青宵最不成材,只胜在稳重,这样的人守业尚可,但锦国外有异族,内有匪患,尚有南弥寺这样的一尊大佛压在头顶之上,是最不成的,那毒药的方子是他府中谋士所献,那计谋亦是,计是好计,只是青宵先是丢了重要的物件,那本真正的《妙法莲华经》,若是他拿真经书换过那本渗入菡露香的手抄本,又或他注意着别让青穆有机会燃残香待你前来,甚至无需做贼心虚地提前烧去戒晴的尸身,有纳谏的心胸,却没有用计的才智。青穆原被皇兄寄予厚望,他自小聪慧,能言善辩,更兼长相出众,但可惜他为着野心,太过急躁,为人亦太过阴狠刻薄,所以他想出的计策,总是太过小家子气,利用情,逼人死,原也只有戒离这样的脆软心肠才会成功。” 一旁的锦瑟轻笑起来,“这样的计策,我原是以为不行的,戒离大师有太多办法来破掉他的这条计谋,却不想他是如此地好骗,比原先以为的要容易上许多。” 明微冷哼一声,目光如电,锦瑟迎上他的目光不禁眼神一闪,垂下头来,嘴角的笑意也是隐去,他的嘴角一抹讥讽而悲伤的笑,戒离他是个傻瓜罢了,心软的大傻瓜!就是死了,也要被这些人嘲笑!“情之一事,你们是不懂的——”他捂住心脏部位,“可是,也许他是世界上最傻的那一个,但是只有他是戒离,那个总是笑着的连蚂蚁都不忍去踩的戒离!”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 “抱歉。”叶微空居然道,“不过青穆之才,也不过女子之才,眼界过窄,心胸太狭,锦瑟向他效忠数年,他却仍有疑心,不能完全信任,尚书之子有大才,他更不重用,妒才自傲,小有急智,却无治国之能。他偷经书燃残香原是做得不错,却不该画蛇添足一般弄出那个厨娘来,恃才傲物,好高骛远之人连守业也是做不好的,多是好大喜功,不听劝诫之辈,更兼如此刻毒,离昏君暴君不过一步之遥。” “那叶青岚呢——”明微讽刺地笑,“擅于伪装,藏得极深,大皇子身边的甘风是他的人,怕那毒药的方子也是他给的吧——听说叶青岚的奶娘便是当初服侍过先长公主的宫女,在萧绿衣、萧白睿姐弟恨叶青穆入骨时救得他们,那几封信——我猜是你同叶青岚有什么合谋之策,骗得叶青穆给萧绿衣写得几封重要的可作为证据的书信,说是毁掉骗得他信以为真,既是掌握了这,他便放心地利用叶青穆将自己送入安全的宫内,不搅合到今晚的这场闹剧中来——” 他转过头,看向绯衣童颜的颜若绯,“我却是不知道,那个比戏子还要专业的人居然还有恋童癖!” 颜若绯的脸色沉下来,她虽然不知道什么所谓的恋童癖,但是单单听这三个字也知道他是在取笑自己的样子,取笑着叶青岚。 叶微空勾起了唇角,“你知道的,比我想像的还要多些。” 明微笑了起来,“我知道的,比你想像的还要多!”嘴角的笑有些诡异,“我知道那天戒离死了锦瑟逃了你追了出去却不过追到府门外就转身回来,只在那梨花树下站了几刻便来找我;我知道第二日明月、晓梦就已与锦瑟见面聚了许久才分开;我知道萧白睿夜夜与三皇子宿在一处;我知道几次颜若绯从明王府的后院跳进来去了三位风流多情的三皇子的房间——”瞥一眼旁边的颜若绯,一张原本玉雪可爱的小脸已经铁青——“我知道那天——我在普寿寺的后院,你与我喝酒的那天,你不过就在远处的屋顶之上,在我看不到的方向角度看着我,那四坛酒,怕是早已经备好的吧,足足站了那么久,怎么,后面要做的事情——可是让高高在上的白云城主为难了?”口吻无比讥诮。 “你原不必这样的——” “我比你想像地还要清醒明白,只是装作不懂,先骗过自己,再骗过你。”他的笑容璀璨如朝升的阳光。 锦瑟面容有些惊愕,其余几女更是神情惊疑,他居然知道这些事情,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叶微空亦是微微蹙起眉,别着的手渐渐放下,指尖下垂——剑,就在腰侧。 “吶,叶孤城,你是白云之上的端洁城主,我不过凡间一颗顽石沙砾,只是上辈子我便认得你,只是上辈子我便敬佩你喜爱你,所以曾赤诚待你,真心信任,不曾存过一点怀疑。”明微一字一句,说得无比清晰——“只是戒离之死,我终于还是忍不住起了疑心。”于是打开地图,于是把你们一个一个添加到我的队伍之中,只是地图之上,那一个个移动的圆点,我才知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吶,叶孤城,你当我真的喜欢你吗!”明微唇角的笑讥讽冷淡,尖锐如冰,“我是骗你的!自欺欺人罢了!” “锵——”长剑出鞘,一剑指来,便如一缕明光划破夜空,清丽明艷,若一道急电,夹杂着冰雪之息,直扑明微而去! 明微迎上,棍随人走,长棍破空,无风扫叶纵四方,金色的劲气划开,在他周身围成一道长刀般的凛冽金光——横扫六合之势噼开那几位黑衣人合围,颜若绯也不禁蹬蹬后退几步。 长剑击上长棍,明微的目光平静无波,迎上叶微空锐利如刀,冷漠如冰的眼。 明微的招式在夜间看来尤其耀眼夺目,当他一招“不动明王”施展开来,一个大大的金色佛像浮现空中,极为庄严肃穆,众黑衣武人之间一阵微乱—— 要知在锦国,就算不信佛,如今看到如此真实震撼的景象,却也忍不住心神震盪,惊骇不已。 叶微空的剑法是极强的,这世上,当真还无人见过他的“天外飞仙”,今夜,明微便有幸变成那第一人—— 那一剑凛冽如阳春白雪,如陨落烟花的微光,如一抹轻云、一丝清风、一缕冰溪。 明微不知该如何形容那一剑的风情—— 但是他笑了,然后嘆息,雪白僧袍上终是漫开了鲜红的血迹—— “我是不是很傻——叶孤城,若你不是叶孤城,便好了……”他的声音太轻太轻,叶微空心中一震,却是放开了那剑——他的剑,他的信仰!他居然,在这一瞬间,情不自禁地松了手! 剑插在他的胸膛——叶微空愣在那里,决不至于——他试过明微的武功,他知道明微的能力,说是金刚不坏也不为过—— 只是,剑轻而易举地插入,刺破皮肤和骨骼的感觉像是刺入松木一般容易! 明微的眼睛定定看着他,有些柔和,有些眷恋,明亮坚定,像是浸了水的星子。 叶微空忽然不忍看,他也不拔剑,退后几步,侧开了身子。 利箭破空而来,叶微空勐然一惊,双眸如电,抬头看去,箭矢急飞而来——冲着明微!明微的身后是陨仙崖! 鬼使神差一般,他居然一掌击出,打飞两支箭——自己先是一愣,就有了这瞬间犹豫——就是这瞬间犹豫——长弩铁弓she出的箭矢,已经流星一般,she中了明微! 他不防御!他为何不防御! 最后那一支箭像是一道惊雷,“噗”地扎进明微的身体!力道太强,冲力太勐!他往后跌出两步,一脚踏空!便是悬崖! 叶微空的心脏忽然停滞一瞬—— 明微的最后一眼,清淡无波,似是无情无欲,只是其中悲苦,像是一把尖刀,狠狠刺在他的心上! 他跌了出去,白色僧袍飘飘,像是一只白蝶,向下飞落。 那厢锦瑟沉重的铁胎弓弓弦微颤,这最后一箭,正是她所she,极准,锦瑟的箭,自练以来,一直是——对准心脏! 他死了。 叶微空垂下眼睑,这便是我要做的,杀了他,明微。 唇齿间呢喃而过的名字,终究褪去了颜色,记忆里清澈的眼,灿烂的笑,他说的话,他喝的酒——他那日,淡淡地带着酒香的吻,终究——褪色成了黑白。 明微。 他带着他的剑,跌落深谷。 夜色沉沉,整个崖上寂然无声。 叶微空上前两步,走到崖边,山风凛冽,他的发被吹乱,手垂放在身侧,却是摸不到他的剑—— 那个唯一一个叫他叶孤城的人,也离开了这个世间—— “主人!”锦瑟有些着急,叶微空未免走得离崖边太近! 叶微空并不回头,声音冷冽,“回吧。” 转过身大步走来,锦瑟低下头,素白的手紧紧握着弓箭,唇畔一抹苦笑。 跟在叶微空身后的脚步,却不曾犹豫。 她看着叶微空别在身后紧紧交握的手,指节发白,回头看了一眼萧瑟惨烈的崖边,她的眼中泪光闪过,悄悄滴落,只是无人瞧见。 叶微空抬头看一眼天。 他忽然想起,还没问明微之前为什么总是喜欢看天。 他——便要回去了,回到那座孤城里,一个人,冷到心也要结冰。 明微,你知道的,我一旦做了,便不会后悔,只是遗憾,梨花树下的那坛酒,明年无法与你一起喝了。 之前——你说想喝,我却捨不得,但是直到走了,我才想起,再也没有机会。 真是可惜。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啊 终于赶在12点前 差点完不成任务!!! 放心,下一章俺们家明微又活蹦乱跳地了…… 而且他也不傻,是真是假捏—— 嘿嘿…… 当然,他是喜欢城主的,但是没喜欢到真拿生命去倒贴 第26页 身处荆棘中,悲苦何人知(五) 漆黑的夜,山风刺骨,像要割开他单薄的僧衣,堕下去的失重感觉让明微想起前世的唯一一次鼓起勇气——蹦极,是的,是跟谁一起去的呢,似乎不復记忆,只记得那个时候凛冽的风和坠落时心脏的剧烈跳动。 这个时候,心跳却仿佛停止了。 哦,是了,现在自己的身上乱七八糟的插着几支箭来着,心脏附近还插着一支——身上,还有一柄上等好剑。 不过寒风中,倒是感觉不到疼。 没有了声音和感觉。 “砰”地一声落地,他听见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血腥的气味在口中鼻端瀰漫—— 痛到极致,张开嘴,他以为自己会惨叫,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脑袋扭曲地磕在坚硬的石上,剧烈震盪后的余波依然让他头昏脑胀。 视线模煳,看不清东西。 不过一瞬间,疼痛瀰漫到全身,他努力想唿吸,却发现大约肋骨刺穿了肺部—— 好痛苦。 黑暗里,他似乎看到另一团白色,沾染着暗红,只有一片零碎的白。 剎那间清醒了。 “轮迴决”不是第一次用,曾经他在南弥寺一次雨季山石滑坡中,曾经倒霉地被一块大石砸中——不过当时没有这么清晰的感觉,不过一瞬间,他居然反射性地用了轮迴决—— 然后,活了。 是的,后来,他就发现自己大约是不会死的。 毕竟不是普通的身体么?现在的他到底还是不是人类他都不清楚,平日里一切正常,绝对有着人类的神经和躯干—— 就比如从山崖上掉下来摔死,他也是会疼的,很疼很疼,整个人都仿佛被摔成了碎片,噼里啪啦骨骼碎裂的声音,伴着流淌出的粘稠血迹,死亡的痛苦一样不少,区别只是,他死了之后,依然可以活而已。 他站起身来,已经神色如常,雪白的僧袍被染成了血红色,他不在意。若是他穿上游戏里的那些衣服,连这些血迹都不会留下,那总会让他有一种更加非人的荒谬感,所以他总是不那么愿意穿那些增加许多属性的衣服。 他看了看地上自己流下来的血迹,尚有乱七八糟的箭支——还有那把剑,他曾拿到手里过,一把绝好的剑,剑身血寒,明明刺入过自己的身体,此刻还是没有留下一滴血迹,干净地一如当初。扯扯唇,他不曾流连,转身往前踏了几步,看到了那团白,是戒音。 大约刚才的自己,也是这副模样,只是自己能再站起来,他却不行。 这副悽惨的模样——已经摔成一团血肉模煳。 不远处的树林中传来狼嚎的声音,漆黑的夜里,他站着,垂着眸,眼神漠然。 “——戒音,走好……”他轻轻地道,抬起手来,掏出一个小瓶,绕着戒音的尸身撒了一圈粉末,转身离开。 戒音,一路走好。 ……他的身影溶入黑暗的夜,几双碧幽的眼瞳出现在崖下,不过刚走到戒音身侧,就像是被火灼了一般,悽厉地叫了起来,转身夹着尾巴跑得远远的——再也不敢靠近。 明微听到惨叫声,勾起唇瓣,却是笑了起来,他眯起眼,终于动手换下了身上的血袍子,想了想,又走了回去,扔在了他摔落的那滩血迹旁,套上崭新的衣服,踏着轻快的步伐离开—— 虽然之前剧烈的疼痛依然让他的神经有些微的刺痛,不过没关系,已经不重要了。 浅笑从容,入戏太深,似乎自己就是那戏中人,感情这种东西,果然就是负担啊。 漆黑的眼眸深邃清明,他嘆了口气,摸出一顶斗笠戴上,遮掩他长不出头髮的光头,朝京郊的一个小镇走去—— 天渐渐亮了,新一天的朝阳依然红艷温暖,朝霞漫天,群鸟飞起,林中一阵晨起鸟鸣之后的静谧。 小镇里依然宁静沉寂,时间尚早,已有几户农家出门耕作,不过并没有多少人对那个穿着灰袍子戴着破斗笠背着个灰扑扑的行囊的路人好奇。 小镇边的大树下,缩着一团小小的身影,秋天的早晨本就还有未褪去的寒意,那个身影看着穿着单薄,明微停住脚步,眯起眼睛。 孩子抬起头来,一双清澈的眼,脸色被冻得发白,却倔强地抿着唇,看到明微站在不远处,他露出一抹极为惊喜和如释重负的笑容,比初升的朝阳还要灿烂夺目—— “师父!”他奔跑过来,狠狠扑进了明微的怀里,明微被他撞得往后一仰,差点摔倒,却感觉怀中的孩子紧紧搂住自己的腰,似乎有一片温热瀰漫—— 他嘆气,毕竟还是个孩子—— “戒色,不要哭了。”他拍着哭到抽噎的孩子的后背,温柔地道,“好啦,我没事。” “……嗯……”他低低应着,眼泪却汹涌而出,哭湿了明微新换的布袍。 “好啦,戒色,师父答应过你,不会再抛下你的,这下只剩下我们师徒相依为命了,戒色,你一定要好好孝顺师父我呀~~” 因为明微的口吻太过幽怨,崔瑾一个忍不住,不禁笑起来。 师父,幸好你来了。 师父,无论哪里,我都愿意跟着你去。 所以师父,不要抛下我。 ***** “主人——”立在堂下的明月面带犹豫。 叶微空以手掩唇,低低地咳了两声,“怎么了。” 明月垂眸,“明微大师的尸身——没有找到。” 叶微空刚执起的茶的手停住了——“怎么会?”他似是喃喃自语,一下子怔住。 明月不语,原本不会出现这样的疏漏,只是没有想到明微去得太快,竟然一下子追着戒音去了,很多布置都没来得及完成,比如本该在山下设立的包围圈,虽然说陨仙崖上落下绝无生还之理,但是谨慎起见,本就该防着最后的这一丝可能。 ——若是,明微没有追去,反倒是得了戒音已死的消息而去的话,那便刚好,只可惜明微去得太快,稍稍乱了他们的计划,幸好没造成什么大的问题。 叶微空站起身来,“带我去看。” “是。” 叶微空正暂时在京郊的一处庄园中,离那个山崖并不远,他们并非没有考虑过地形,以戒音和明微摔下来的地点,是绝无可能生还的—— 更何况,他还中了箭。 但是不知为何,听到这个消息,他忽然又很紧张,不知道在紧张什么。 手指一动,才忽然想起自己腰侧已经没有剑了,心中怅然若失。 有种莫名的不安定感。 他眯着眼看向朝阳,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 在崖下,他看到了属于他的从不离身的兵器,那把熟悉的剑看着依然那么犀利寒锐,伴着几支零散的沾着血迹的箭支和那件几乎被血浸透了的白衣。 只剩下这些,没有他的尸体。 莫名的,他长长出了口气。 “没有人来过么。”他问。 明月皱着眉,“我们从崖上下来之后,就立刻派人封锁了山谷,想是不曾有人出入,更何况——”她犹豫了一下,“若是有人把他救走,为何要把这件血衣留下,若要救,该是整个人带走了罢。” 叶微空垂眸,看向不远处幽暗的树林,“林子里可有野兽?” “有的。”跟随他们前来的晓梦答,“不过很奇怪,整晚都没有野兽敢靠近这里,那边是戒音大师的尸身,完好无损——”呃,她忽然想起摔成那个样子似乎也称不上完好无损……“只是这里,原该——”她没有说下去,只是沉默了,她知道她们为了主人大业,必须要杀了明微的,但是她们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并非都如锦瑟一般出色,她——远比她们出挑得多,晓梦的性格最为直慡,所以现在,她也最为明微的死而难过。 叶微空沉默半晌,“就算是野兽,这件血衣也不会如此完整。”他轻笑起来,“倒是古怪,凭空消失了么,难道他自己能脱掉血衣走出谷去么。” 听到这话,身边跟来的随侍和明月、晓梦二人不禁想起昨夜里明微身上金佛明亮,耀眼夺目的样子,齐刷刷地打了个冷战。 作为佛国的子民,就算并不那么虔诚,也并非完全不信佛祖。 更何况,昨夜里的那一幕,太过震撼人心,怎么也无法从脑海里抹去。 身中数箭,被刺一剑,尚有一支铁胎弓she出的剔骨箭正中心脏,又从这万丈山崖摔落碎石滩上,如果这也不死,那不是佛,也是妖了。 只是那白衣清俊的明微,笑时明澈纯然,怎么看,都不似是妖。 若真是佛,这弒佛的罪过,谁能担得起? 只是,背手而立的叶微空,依然身姿挺拔,峻凛如山,淡漠的眉间一片冷然,平静如斯。 “走吧。”他转身离开,那柄伴随了他十几年的好剑,就如此——被他遗弃。 明月跟在叶微空的身后,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在阳光下明晰耀目的长剑,回过头来时,却是眼中闪过一抹水光。 那柄剑的命运,却不知,会否落在她的身上——锦瑟啊锦瑟,你一向聪慧非常,你既然明知是这个结果——你又何必。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你只是,不该爱上这样一个冷情绝然之人。 原是倾城倾国颜,奈何落入了註定悲剧的宿命。 作者有话要说:ok,没来得及抓虫 晚上再检查抓虫子 = = 上班时偷偷码的 汗 明天要去南京弄毕业派遣的报导证去报导 所以大约会停更两天 两天之后回来此文日更 嗯 第一卷完了 接下来要第二卷了 = = 青青陌上桑,似是故人来(一) 又是一年春去夏来。 明王府中纷飞的梨花若漫天的白雪。 那棵梨树近几年来极盛,蜿蜒的枝干疏落,大片大片的梨花绽放在枝头的时候,格外美丽。 明王叶微空常年居住在云州,但自那年起每年五月回京,一直住到秋季。 那一年的锦国,是多灾的一年。南弥寺的三位戒字辈大师殁,明微大师亦不见踪迹——南弥寺住持明启道明微大师乃是入世修行,只是自京城之乱起,便再没有人见过那位白衣笑颜的佛子圣僧。 第27页 然后,入冬之时,天降大雪,整整下了大半个冬季,多少良田都被冻成了冰地,直到开春之时依然无法耕种,雪灾中冻死了不计其数的百姓,天气回暖,雪融成水,一向干旱的北方,却有几座城差点被山上流泻而下的山洪淹没。到得夏季,偏偏数月未下一滴雨,南方干旱成灾,大片土地颗粒无收。夏末,锦国乡野四处瘟疫横行,村庄之内遍地萧条。 百姓道,这是佛祖的惩戒。 皇室叶氏惹怒了佛祖,佛祖降下惩罚,天灾不断。 并因天灾困苦,造成几场兵刀之乱,幸好锦国皇室积威犹存,不过数月就被镇压下去。 短短两年,锦国伤了元气,怕是几年都恢復不过来。 于是,曾经露出一线端倪的皇室与南弥寺之争,顿时偃旗息鼓。 当今天子将京城之乱的首脑人物大皇子叶青宵,二皇子叶青穆送予南弥寺中,两位叶氏皇族皇子之尊,终身不得再出寺一步。 皇室退让,南弥寺也依然宁静端庄,天灾之中,布施于民,救得多少灾民性命,倒让其声明更盛,百姓之中,信佛之心愈加虔诚。 一切风波已平,又是匆匆三年而过,似乎当初的灾难困苦已经被新一年的春绿夏繁掩去了痕迹,锦国上下,依然如当初一般欣欣向荣。 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 人,终究是胜不过上天。 梨花树下,一石桌一石椅,皆是成单,无意于待客,无意于同憩,只是一人独座。 叶微空一袭白衣仍是纤尘不染,乌黑的发在风中飘起,几朵被风颳落的花瓣夹在其间,白的似雪,黑的如夜,他整个人并那棵梨树,便像一幅写意水墨,寥寥数笔便可见凛然神韵。 锐利明亮的眼掩在浓黑的眼睫下,他的表情淡漠无波,只是独坐,独饮。 他曾不喜独自饮酒,只因太过寂寞。 如今却戒不掉这样的瘾,仿佛唯有在那寂寞中,才能于某种牵扯不断的情绪中得到安慰。 明知来此会难受,却仍要来。 以为从不曾想起,其实只是——从不曾忘记罢了。 杯酒下肚,“饮血烈烽火”是极烈的酒,灼得他的胃一阵抽搐的疼痛。 皱起眉,他终是没忍住,以袖掩唇,咳了起来。 “王爷!”站在不远处的明月月白衣裙,套一件浅天青的比甲,裙摆如莲,一头长髮挽起,结成一个素雅简单的髻,比起数年之前,面容已然成熟许多,只是清秀柔和一如往昔。 她上前两步,递过一方素帕,咬着唇忍住着急的泪意。 叶微空接过帕子,掩住唇又咳了几声,却是看都不看那帕子一眼,迳自扔了,他站起身来,往内院走去,明月看着他白衣下削瘦的身躯,虽然依然峻挺,只是,瘦了那么多—— 再也忍不住,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在裙边。 王爷不快活,她——她却是毫无办法,无能为力。 能陪在他身边的,从来都不是她,从很久很久以前她就知道,所以从没有想望过,从来没有。 她不曾有过那样的奢望,所以她这一生,能这样跟在他的身后,于愿足矣。 转过头,隐隐看见那条被丢弃的帕子上的一抹红,她心中一痛,终究是下定了决定—— “王爷!” 叶微空顿住脚步,“何事。”声音清淡,冷淬如冰。 明月上前几步,勐然间跪下,“王爷,明月有事禀报。” 叶微空回过身来,“说。” 明月低着头,“还望王爷——听了明月的禀报,不要——不要怪罪锦瑟。” 叶微空眯起眼,似乎因为听到这个名字而有几分不悦,声音却愈加冷了起来,“她若不曾犯错,我自然不会动她。” 明月心下微凉,但此时叶微空的目光如刀,已是不容她不说下去,她咬咬牙—— “王爷——一年多前,曾——查到过戒色下落!” 她话音刚落,却被叶微空抓住了双肩,他的力道太大,几乎将她的肩骨捏碎! “你再说一遍!”他的声音如寒冰般冷冽锐利,仿佛生生割破了她的肌肤—— 明月忍住疼痛和泪意,“那时——情报楼查到江湖中符合戒色年龄和名字的一个少年,用的是他的俗家名字崔瑾——虽然,对于一个孩子而言,短短数年长相的变化极大,但是据报与当年戒色的画像有五六分相似——” “为何不报!去年之时,为何不报!”叶微空将她甩了出去,明月跌落,脚踝崴了一下,剧痛袭心,只是想起如今负责情报楼的锦瑟,终究是有些后悔此时说出此事。 叶微空又咳了起来,明月连忙从腰侧的锦囊中取出一方新的素帕——只是这次,叶微空却没有接。 那一声声的咳嗽,让这个原就峻凛锋锐的人终于是露出一丝疲倦与那浅淡地仿佛是错觉的痛苦。 明月看着叶微空苍白的唇色,抓着帕子的手有些抖,口中似是黄连的苦味蔓延。 数年之间,原跟在王爷身边,原本最为出色最为得力最为聪慧的锦瑟,被调去了情报楼,那里的工作繁重枯燥,且终年不出,若是王爷不传指令,别说是见王爷一面,就算是其他人,也见不到几个,虽是负责,形同幽禁。 锦瑟这般人品才华,怕是多半要在那种地方虚度了。 明月、晓梦、蓝烟与她一同长大,怜她寂寞,隔段时日便去瞧她——只是明月也是在数月之前才知,她居然擅自瞒下了这么重要的消息。 叶微空一直在找戒色,当初事发,戒色不过一个孩子,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在京城中消失不见,事后叶微空想来,才令人去找他—— 一找数年,那个孩子却像是从不存在一般,消失了踪迹。 ——而那个人,除了一件血衣,也是什么都没有留下—— 似乎让这个高高在上、冷漠孤绝的男子存了一线希望,又似乎,带来的,只有更大的失望与灰暗。 她的髮髻已乱,泪一滴一滴落在撑着青石路的手边。 叶微空别着手立在她面前,在没有人看到的身后,那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太过用力,指节发白。 “传令!情报楼锦瑟擅自隐瞒消息,知情不报,违背情报楼令首戒,调离京畿,遣往漠北前锋线!” “王爷!”明月大惊,抬起头来,便想为锦瑟请求——但看到叶微空那双冰冷的眼,眼泪簌簌而下——这个结局,怕是锦瑟早已猜到吧? 上一次见她,她那样的笑,让晓梦抱着她大哭不止。 最聪明的女人,往往也是最傻的女人。 “明月,念你今日报之于我,恕你知情不报之罪,从轻发落,从今日起,你便代锦瑟掌管情报楼吧——”叶微空道,“记住——我绝不会容忍第二次。” 明月低下头来,“是。”抓着裙摆的手渐渐放开,纤细的指尖雪白,却是微微颤抖。 自小跟着叶微空,匆匆十几年过,时间太久,是不是她们都已经快要忘记,眼前这个男人,其实是那样绝情残酷的—— 真不可想像,这样的明王叶微空,会将那个男子,放在心上这么久。 旁观者清,这样高高在上洁白无瑕的云端之人,原不曾将任何人放在眼中,只是那人——只是那人—— 过了这么久,她们仍然清楚记得那个白色僧袍干净整洁,眼如流光,笑若微岚的男子站在他身边的模样—— 只有那时,这个清淡如流云的白云城主,会露出一丝柔和的神色,有了一些身为人的气息—— 那样的表情和笑容,只有那人一人曾经拥有。 只是王爷自己,也不曾察觉罢了。 ***** “想不到在此碰到卫兄,江湖传闻卫兄已然三年不曾出谷,却不想也来了这虚妄镇。”一个面容微黑的中年壮汉带着笑容道。 那卫姓男子看样子已经四五十岁,头髮花白,面容愁苦,一袭青衫洗得发白,唯有指上一枚硕大的宝石戒指看上去格外华贵,“戚兄弟说笑了,卫某也是无奈,若不是小犬太不成器,也不必带着祖上的传家之物来这虚妄镇了。” 两人说着,一同走进镇上唯一的一间客栈。 《金刚经》有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佛家语,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这虚妄镇,却是存在的。在锦国,佛为尊,以佛语佛偈为名的地方并不少,只是这座虚妄镇,却并非因佛而出名。 麓山之山麓,为虚妄镇。镇上不过民家二三十,小小的一个镇只有一家杂货铺子,一个茶寮,一间客栈。 客栈却意外地大,足足上百米的墙内,三层高的大客栈看上去极为华丽富贵,若不是门匾上那大大的“客栈”两个字,过往之人绝不会想到这是一间客栈,只以为是某户富贵人家罢了。 虚妄镇之名,皆因麓山之上虚妄山庄。 求医、求兵、求甲,皆可求之虚妄。 江湖人碌碌一生,无不求一绝世好兵,一护命宝甲,一救命灵丹,虚妄山庄之名,日渐崛起。 客栈之中,自然生意兴隆,不管是否有那易物之宝,每年夏季一月一开的评宝会总是让想找热闹的江湖人趋之若鹜。 麓山之下树木葱葱,山泉流溪清澈冰凉,在夏日亦是个避暑之地,致使每年一入夏,小小的虚妄镇便热闹非凡,到处是各地赶来的江湖人士,虽是鱼龙混杂,不过在人家的地头上,总要给主人家几分面子,大家皆是有求而来,更是不愿得罪主人,因此多半时候,就算是仇人相见,在虚妄镇中也能暂时相安无事。 已是正午,那辆马车入镇的时候并未引起多少注意。 车身朴素,只是比寻常马车大上几分罢了,比起江湖上的名门大派,并不显眼,两匹骏马所拉,江湖中不乏识马的好手,不免多看几眼,俱是日行千里的好马,恐怕价值不菲,若不是在虚妄镇中,也许有人会动了心思。 只真正眼界高的人,才发现这辆马车不知是何所制,跑起来居然十分轻巧,平稳非常,双轮滚动之时几乎无声无震,绝不寻常。 到达客栈门口之时,车夫一拉缰绳,双马稳稳停住,待得他摘下头上斗笠,客栈内几位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人士立刻睁大了眼睛—— “这、这不是江南出名的‘九曲十八’曲大先生么,怎么给人做起车夫来了——” 第28页 不顾客栈堂内的窃窃私语,那个四十多岁的青衫汉子却不言不语,只是垂着眼睑,套好马,恭恭敬敬地打开车门,放下一个脚踏。 “你曲十八也算是一个人物,怎么就甘心做了人家赶车的奴才!”一道讽刺的声音响起的时候,青衫汉子抬起头,凌厉地目光she去,神情一凛,整个人的气质立马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个出言嘲讽的人神色一僵,哼了一声撇过头去,却是不敢再出言挑衅。 车门开了,从中走下一个女子,天蓝色长摆上衫,浅水蓝的百叶裙,宽袖云裳,乌髮丽颜,却是一个年华正美的女人,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却还未沾染妇人的成熟,表情虽然略显淡漠,但仍无法掩其丽色。 她走下马车,车中又走下一个女子,此女一身绯色衣衫,浅红上衣,深红下裙,只裙边略浅,衣上绣精緻牡丹,裙上一双翩飞凤蝶,身材婀娜,发系环带,置在胸前,笑意盈盈,水色双眸欲语还休,整个人鲜艷欲滴,若成熟的樱桃。 但凡江湖中的女子,若为侠女,多半饱经风霜,就算美貌也是很快逝去,若为江湖闺阁女子,就算会得几手花拳绣腿,也是要嫁人的,却比不得真正大户人家的小姐,就算娇生惯养出来,也总少了几分贵气。 这两个女子不同,身上自带一种久居人上的贵气,这非一朝一夕可成,想是自小如此养出。 两女站在车旁的样子,显然车上尚有一人才是主人—— 这样一举一动都带着些优雅贵气的女人,绝不像是普通的婢女,可她们偏偏就是。 但当车上那位白衣人走下,所有人便再没有了疑惑。 那样出尘而高洁,怕不是住在云端的仙人罢—— 无关他清隽的面容和没有血色的苍白唇瓣,仅仅是那一双眸,他一眼看来便无人敢与之对视。 只是,当他下得车来,眉间一皱,旁边的蓝衣婢女立刻递上帕子,便见他低低地咳嗽,并不多激烈的咳嗽,只是隐隐有种压抑下来的痛苦。 他那无法自抑的咳嗽停下来之后,平復了喘息,转过头去,看向镇子那端的方向,一匹马正疾驰来而,稳稳停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马上一少年,眉目清疏,温然带笑。 只是看到他,一瞬间笑容沉凝。 他微微地笑了起来,“好久不见,戒色。” 作者有话要说:虐了虐了 大家欢乐咩? o(∩_∩)o 囧囧有神!小电出现问题,卡机关掉之后,居然开不开了…… 折腾了好久,居然又莫名其妙好了…… 真的被囧到…… 不过还是补全了,虽然现在都好晚了 汗…… 青青陌上桑,似是故人来(二) 毕竟还是少年,无论有多成熟稳重,也终究没能完全藏住脸上的神色,不过,也就是那样一瞬罢了。 “这位公子怕是认错人了吧。”少年温和地笑,只是小心地把眉眼间一闪而过的厉色掩盖在笑容之下。“我叫崔瑾,乃是虚妄山庄的少主人,还望公子下次不要叫错了。” 叶微空沉着眼看他,转而微笑,“那便崔瑾吧,你该知道我为何而来。” 崔瑾的唿吸勐然一紧,他骑在高高的马上,可尽管如此,他面对这个男人,依然无法产生居高临下的感觉。这个男人的气势实在太强—— “你!”他深唿吸了几下,“你是想赶尽杀绝吗,难道我做回了崔瑾,也碍着你们的路了么,未免欺人太甚!” 叶微空缓缓摇头,嘆了口气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不过,到现在,依然想瞒我么——传言虚妄山庄的少主人崔瑾崔公子小小年纪却身负一身武艺,短短数年进展如此之快,内功深厚掌力足以噼山开石,旁人若是不知,我却知道的,你大约是练了《易筋经》吧,那掌,应是大力金刚掌。” 崔瑾的眼瞳收缩——是了,师父说了,这世上原没有人知道这些武学,只除了一人,便是眼前这人。他咬了咬唇,“那又如何!师父将秘籍交予了我又有何奇怪!” 叶微空抬起头看他,笑容浅淡,只是那眼神却凌厉如刀,“崔瑾!不用再撒谎!你师父没有死,是不是!” 那声“是不是”便如一道惊雷,狠狠噼落崔瑾脑后!他几乎不假思索地跃离马背,一掌朝叶微空打去! 叶微空只是那样站着,相比几年前瘦了一大圈的身躯显得有些单薄,一袭白衣宽大,在风中写意飘动,更显空落,乌髮衬着苍白的脸,他的双眼,就在看到崔瑾一跃而起的瞬间,迸发出了那样夺目璀璨的光彩! 他微微笑了,释然而温和。 那掌落下!大力金刚掌掌力雄浑,明明才不过五年,却被崔瑾练出这样凌厉可怖的掌风! 叶微空的腰侧已经没有剑,他丢弃了那柄伴随他十几年的好剑,从此,再不佩剑。 掌风袭来,撩起叶微空的发,他却只是伸出白皙修长的一只手,随意而从容,唯用两指,并指成剑,那样轻描淡写,一剑击来,便似天边的流云,山中的溪水,不带一丝烟火气,甚至没有一点凛然杀气,行云流水,自若雍容。 此时的他,已经无需那柄寒锐锋利的长剑。 那一瞬间,他整个人都似成了一把绝世的剑! 犀利、准确、绝美。 单单那一指的剑意,轻而易举地,破去了崔瑾力可噼山开石的雄浑掌法。 崔瑾在叶微空露出微笑的那一瞬间,便明白了眼前此人的用意。 他不知道,原来——他竟是不知道的。 真是傻瓜,其实是自己告诉了他,师父,其实还活着。 心中的后悔无法言喻,崔瑾恨不得狠狠打自己一掌! 毕竟还是个少年,那一瞬间涌上心头的悔意让他的眼圈微红,但是他倔强地咬着唇,脸上的神情现出一丝坚定的狠绝。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小心地自怀中取出一个锦囊,从中拿出一双手套。 这双手套极为特别,密密麻麻地布满锋利的小小刀片,显然是一种奇型兵器,刀片有的成勾,有的成片,有的短,有的长,完美地贴合着他手的形状,那些刀片之上,都幽幽地,泛着浅蓝色的光。 原本表情混不在意的晓梦与蓝烟也有些变了脸色—— “主人!刀上有毒!” 叶微空看着崔瑾,“你师父在哪里?”他毫不在意那双看上去有些诡异的手套,“我要见他。”他道,就如在说今天的天气不错一般清淡正常的口吻,只是那双眼亮得出奇。 崔瑾冷笑一声,“告诉你?让你再杀他一次么!” 叶微空的神情居然出现一瞬间的恍惚,崔瑾便在那一瞬间,一掌击来! 热浪扑面,居然不同于大力金刚掌的雄浑,他的掌法,居然炙热如火。 一旁蓝烟长鞭一抖,朝崔瑾的手掌捲来,崔瑾却手腕一动,长鞭居然从那些刀口之间滑了出去,蓝烟面色微变,那边晓梦正要出手,叶微空向后一纵躲过这带着炎热之息的一掌,并摆摆手示意晓梦不要出手。 “般若掌?”他微笑,“你师父待你倒好,看来教了你不少东西。” 崔瑾咬咬唇,一掌噼来,叶微空身形一动,姿态从容,那只落空的手掌上,忽然一片刀片凭空袭来!居然是带着暗扣的!刀片尾端繫着极细的锁链,弯月般的刀片划过一个轻巧的弧度,翩然朝叶微空的咽喉割去! 叶微空单手探出,仅一指,指尖轻弹在刀片之上,那刀片立刻应声而断—— 随即一指如剑,一剑来袭,崔瑾仓促之间后跃,却还是被那一指击中肩膀,剑气入髓,剧痛袭心。 ——毕竟,还是差得太远。 就算是这几年来他日以夜继的努力,毕竟,还是差得太远! 崔瑾捂着肩,脸色苍白,眼中痛苦之色一闪而过。 叶微空看着他,深邃的眼中闪过一抹流光,“你的资质已然不错。”他别着手,“短短数年便有如此水平,再花上几年时光,江湖之中,必然少有敌手。” 崔瑾看着他,微微喘着气,“——就算,我不是你的对手,但是不管怎样,我还是要杀你!”他吼出来,双掌如飞,倔强地不肯放弃。 叶微空却一直姿态从容,身姿翩然,随手一指剑来,崔瑾必然被击退几步,不过数招之内,崔瑾双肩双腿之处都已受伤,却仍一次一次扑上来—— 叶微空眉间微皱,显然已经有些不耐,不重伤于他,只是看着那人的面子,无意对这孩子下重手,但这般不放弃,他却没有耐心再纠缠下去—— 既然、既然那人就在这座山上,那很快便可见到他了,便是一刻,他也不想多等。 “唉……” 一声嘆息响起的时候,飘渺低沉地仿佛是错觉。 整个客栈中紧张看着崔瑾与叶微空对决的江湖人士多半根本没有注意到这声轻到极点的嘆息。 叶微空却勐然一震! 就这么一瞬间,他若行云流水般的脚步一瞬间停下! 他听到了那个声音,那声嘆息,那么熟悉!再没有第二个人了,是他! 就算是从崔瑾的行为话语里知道了他还活着,就算是知道这个人多半就近在咫尺,但若没有听到他的声音,没有看到他的人,怎样都还不那么真实。 勐然间回过头去,长发翩然飘起,“嗤”地一声,崔瑾那柄手套上飞出的小链子刀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割断几根乌黑髮丝,终究还是割破了他的手臂,在那雪白的衣衫之上,留下一道细细的红线。 叶微空却顾不得了,他只是看着那声嘆息响起的方向。 那边站在一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那里,远远的百步之外,那处小小的山丘上,只有那么一棵树,那人的白衫在风中恣意飞扬,仍是白色僧衣,单薄朴素,只头上戴一斗笠,斗笠下垂着挡风沙的布幕,几乎遮住了整张面容,只在风过之时,自中间分开的白色薄棉布向两边撩起,隐隐约约看到他白皙的面容,线条柔和的下巴,一切,都那么熟悉,却又仿佛有些陌生。 ——看不清他阴影下的眼睛。他的唇线平和,没有一丝笑意。 他只是看着那人,全然不顾身后与崔瑾交战在一起的蓝烟与晓梦。 他看着那人从树上跃下,一步步朝这里走来,越来越近,他可以看见他脖颈上戴着的佛珠上繁复的纹样,可以看见他漠然的、无悲无喜的神情,直到,看到那双明亮依旧,清冷如水的眼睛。 第29页 没有熟悉的笑意和温暖。 清澈见底,却凉若冷泉。 他走到几步开外,停住,几乎与叶微空一般高的身躯一如当初,没有丝毫变化。 “施主见谅,还望不要怪罪小徒的莽撞。”声音清碎如玉石相击,他说起话来自有一种从容优雅的意味,只是若他的面容一般,隔了一层布,飘渺而遥远,没有丝毫亲近之意。 叶微空沉默不语,只是一双漆黑的眼看着他,眼眸之中流光溢彩,片刻之后,他却忽然微笑,笑容几乎称得上温柔宁和,“好久不见,明微。” 明微隔着那层白色布幔看着他的笑,几乎无法察觉地微微皱了皱眉。宽袖下的手握住拳,努力克制着表情的崩坏——= = 这人怎么可以在发生这么多事之后,依然用这样一种亲昵而柔和的口吻声音这样与他问好! 不看他,明微扬起声音,“住手吧!崔瑾!” 少年乖乖住手,看向明微的眼中满是忐忑不安,涨红了俊秀白皙的面容,满是歉疚和担心。 明微嘆气,又看向眼前之人,“你何必来。” 叶微空依然笑着,似乎要把这几年未曾用去的笑容通通一下子用完一般,“为何不来?” 明微垂下眼睑,“所以呢,你来作甚么?还是——要杀我么?” 叶微空久久不语,半晌之后上前两步才道,“若是为了杀你,我便不会来。” 明微勐然抬头,似乎有些惊讶,“你——” 却来不及说出第二个字,眼前这个人一向骄傲峻凛的身躯,就这么直直向他倒来! 明微几乎反射性地想要躲开,却被靠得如此之近的他脸上依然未曾散去的笑容迷惑了一瞬,他的眼眸慢慢合上,长长的眼睫留下一片阴影,眼下浅浅的青灰色忽然间变得那么刺目而明晰—— 整个人朝他砸来,落入明微的怀中。 他昏了过去,明微感觉他整个人像是一块寒玉,那么凉那么冰,像是没有了人的温度。 指尖放到他的鼻下,第一次感觉,这个一向强大而离尘绝世的云端之人,原来也只是一个人罢了—— 他的气息如此微弱,明微几乎不可自抑地——心勐然一跳,指尖亦微微一颤!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 聪明人那是能把苦肉计用得出神入化的…… 那什么 我道歉,我忏悔 绝不该在这个时候喜欢上了某游戏 o(╯□╰)o 不过还是会尽量更新的…… 放心吧…… 呃—— 抱头遁走ing…… 青青陌上桑,似是故人来(三) “师父!何必救他!”崔瑾的脸色还有些苍白,表情却倔强,他的伤说不上重,叶微空一直手下留情,虽剑气伤及筋骨,但只需休息数日,便可恢復过来。 明微瞥他一眼,“戒色,这几年来,你倒是长大了。” 崔瑾不想明微忽然说起这个话题,微微一愣,随即有些不自在地撇过头去,“那是当然,我——已经十八岁了。”他垂下眼睑,俊秀的脸庞上显出一丝浅笑,“我已经是大人了,师父。”所以无论如何,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明微笑了,走上前敲了一下崔瑾的脑袋,“还早呢,小毛孩,行了,你好好休息吧。”他给崔瑾拉好被子,转身出门。 “师父——” 明微顿住脚步,并未回头,只道,“放心吧,他这次——并不是来杀我。” 崔瑾愣住,明微走出去,替他合上门,还未出院子,便在庭中停步。 此时他们在虚妄山庄。 麓山之中有个终年四季如春的山谷,正是桃花盛开的时节,大片大片的桃花开得极艷,风姿妩媚,把这整个山谷都笼在这一片纷飞的妍丽之色里。 桃之夭夭,烁烁其华。 虚妄山庄建在桃林之间,极尽雅致,奇石小亭,山溪流泉,木质楼阁,精巧屋舍掩映在山石团花之间,既美且幽。 明微站在庭中,一袭白色僧袍,清俊容颜一如往昔,与五年之前没有一丝变化。他似是有些烦恼,站在庭中假山之侧,嘆着气皱着眉,满脸地纠结。 “怎么,可是犹豫?” 一道声音响起的时候吓了他一跳,虽然这声音古幽低沉,甚似琴弦哑然而歌,余音杳然,语调优雅,十分好听,只是明微听这声音听了几年,自然知道这人是谁,当真没有人比他更加恶劣的——! 转过身来,他有些不悦地盯着眼前之人,“你怎么出来了,之前不是把他说得快要死掉的样子,这么快就搞定了?”该不会是故意骗我吧! 这人一身青色儒衫,黑髮直直垂下,顺着白皙的脸颊和优美的脖颈,披散在肩上后背,阳光之下,那头青丝甚至似是泛着隐隐的光晕,极其美丽。他有一双深邃的黑眼睛,漂亮得像是要把人吸进去,面容却柔和之至,勐一看去甚至无法一瞬间辨出男女。 这是一个很好看的人,虽然眼角已经有了细纹,眉间亦有淡淡的忧郁纹路,但依然无法掩饰他满身的风华气韵。 明微撇撇嘴,真是老妖怪,这个年纪了还这么好看。 看着这样一张已经渐渐熟悉的面容,明微每每都会透过他想起那个相似的人。 他是明崖,现在叫薛明崖,虚妄山庄的总管,戒音的——亲生父亲。 有些事远比想像的还要复杂阴暗,薛明崖五岁习医,这世间几乎无人超得过他绝世惊俗的医术,那时倾裳公主想要毒死他,无异于班门弄斧。 叶倾裳是个绝顶聪明的女人,但毕竟还是个女人,也许到了最后一刻,她依然存了一些微妙的对于完美的执着,若是到最后,她直接用一柄刀,刺入此人的心脏,那才是真的万无一失。 可是,若是如此,那四溅的血迹,未免太过残酷,未免——太过不美。 但是以她深沉的心计和缜密的头脑,未必想不到此人能逃过那毒去,也许,她到最后仍是存了一丝期盼,他也许,真的不会死。 杀他之心已软已有了一丝犹豫。 只是薛明崖此人,却比她要冷漠坚定地多,所以他安然活着,她却一生悲苦,郁郁而终。 戒音的医术卓绝,南弥寺中没有他人可以授他以医,只有眼前这个人,他的亲生父亲,薛明崖。只是戒音终其一生,也不知道,这个他最敬爱的师父,却是他未曾死去的父亲。 明微一直在想,若是戒音知道了,还会不会那么生无可恋,一心求死? 他本是这一辈中最聪明的一人,只是对这个世间,竟然没有一丝留恋。 他问过薛明崖,他只道,“若是他知道了,怕会更活不下去。” 明微瞬间恍然,充满谎言和背叛的阴谋,他的出生本就是出于欺骗,满身罪孽,半生悽苦,若知道那个母亲口中温柔和善的父亲,那个南弥寺的明崖大师未死,也许人生的信念只会更加崩塌,对于南弥寺原存的那一丝亲近与温暖之意也会失去,原来,从头到尾,无论哪边,都是虚幻。 薛明崖看着明微恍惚的样子,却不知他是想起了以前,只是哼了一声,“不用你来质疑我的医术,此人救是救得,不过救得他醒来就够了,何必下大功夫去治本。” 明微瞪大眼睛,“什么意思?” 薛明崖勾唇而笑,“这个人的身体,外表如常,内里却毁坏地厉害。常年积郁,不进汤药,嗜酒,且是烈酒,饮食不律,旧伤不治,早已沉疴于体,这次中毒确实极为兇险,原本他的内力深厚,就算‘蓝靡’之毒极为勐烈,但也几乎毒不伤他,只是他原就旧疾难愈,才会危及性命。” 他说一句,明微便露出一丝惊讶之色,直到他说完,他已经瞪大着眼睛惊愕地看着他——“这么严重?” 薛明崖转过身去,看着面前千疮百孔的假山,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了指道,“大约就是这样,他的肺腑坑坑洞洞,被毁得厉害,若不是他内功深厚,换过常人,早已卧床不起。即便是他,平日里大约也是疼痛难忍必不可免。” 明微皱起眉,“你的意思是,他治不好?”说出这几个字,他隐约又有点难受。 他因为这个人尝过死亡之痛,一瞬间剧痛骨碎,时至今日那种痛依然清晰如昨,一旦想起神经骨髓依然隐隐作痛—— 只是,这种情感非是恨,而是失望和悲伤,明微从不认为自己是好人,很早以前,他便知道了这个人在骗他,他仍是接近他,予他笑与快乐。 未尝不是报復。 明微不是表面上那个纯然清澈的白衣僧,他只是一个也会保护自己,甚至睚眦必报的正常人。 薛明崖瞥了一眼出神的明微,淡然道,“非是不可治,只是需调养,太过麻烦,更何况,他的身份尚不值得我如此用心。” 明微低头,长长的眼睫投下一片阴影。 “他醒了么?” 薛明崖点点头,“醒了,毒已然给他解了,只是余毒未清,他的侍女正在服侍汤药,跪在床前求他,他并不喝。”说起此事之时他的口吻嘲讽带刺,显然作为医者,最为忌讳之事就是病人不合作,不进汤药。 明微听到这话感觉心中怒气腾腾而起,气势汹汹地往叶微空暂住的院中冲去。 薛明崖看着他的背影,眸光平静,幽深如一潭碧水。 ***** 明微走到叶微空房前之时,夕阳西下,已是黄昏。 伸出的手还未推开房门,他皱起眉,表情沉凝。怔然站着,半晌默然。 这一步,却怎样都踏不出去。 原想着,绝不原谅。 这一步踏出,又算是什么。 他与他,难道还能回到从前,他能肆无忌惮毫不顾忌地同这个人微笑谈话亦或生气发火? 他做不出来,怎样都觉得尴尬的吧,就算——就算他要糟蹋自己的身体,他又有什么立场去质询,这个人是他的谁,就算站在对立面的他们中间那条无法抹去的鸿沟被雾气瀰漫模煳,但是并非不在—— 也许他一步踏出,又是一个万丈深渊。 他何必。 收回手来,他转身离开,夕阳的余晖下,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离开,不曾回头。 屋内的叶微空白衣整洁,显然已换过干净衣衫,门外的明微不知,他正背着手站在门前。他看到了门外明微落在门上的剪影,安静站着,幽黑的眼中闪过一丝柔和。 第30页 只是门外之人站了半晌,仍是离开了。 最后的暮色照在门上,隐隐的昏黄光晕透了进来,在他苍白的脸上留下一道浅浅的暗金。 “蓝烟。” “是。”蓝衫的婢女站在他的身后,垂着眼睑,只是一向冷然的脸上现出一丝难过。 “把药拿来。” 她惊喜地抬头,“是,主人!”走向内室,把拿碗凉透的药端来,“主人,药已凉了,我去再煎上一副吧!” “不必。”叶微空伸手接过药碗,那扑鼻的苦涩气味让他眉间微皱,上一辈子与这一世,他都几乎不曾为疾病这种东西困扰过,所以这种看上去就极为不好入口的东西他实际上是真的不想喝。 仰头一饮而下。 深浓的苦涩和古怪的中药味道在口中蔓延开来,几日未曾好好进食的他胃部尚是空的,涩然作痛,一碗冰凉的药下,便如吞了一团火,整个胃部都灼烧起来,疼得就算是他也忍不住微微变色,脸色愈加难看起来。 蓝烟担心地看着他,眼圈红红的,忙倒了一杯热水来,“主人。” 叶微空喝下热水,缓过这波疼痛才道,“我们不过借住之客,怎可过多麻烦主人家。药虽凉了,也是无妨的。”他抬起手捂了捂胃部,吐出口气。 门“吱呀”一声开了,叶微空勐然回过头去,那锐利明亮的目光让进门的晓梦吓了一跳。 “主人——我只是,去厨房炖了一小锅米粥,薛总管说,主人需要进些食,药性才好发开。”她低着头忐忑道。 叶微空垂下眼,表情疲惫,“放下吧,我这就喝。” 晓梦默然不语,忽然间明白了主人等的是什么,眼中水光一闪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 我是听到群众唿声的好人 哇咔咔 虐得慡不 =。= 那啥 终于是赶在中午发出来了 偷偷摸摸在主任眼皮子底下码字的感觉 望天…… 捉虫,把一个口框框改掉 梨花落雪白,君心何人知(一) 庭中,薛明崖站了许久,一头青丝在风中翩然而起,掩着他唇角淡淡的笑意。 转身想要离开,却忽然看见默然站在不远处的崔瑾。 少年已经十八岁,少时虽然瘦弱矮小,但经过几年调养,居然长得比明微还高上些许了,比起薛明崖,更是高了寸许。江湖中怎样说他来着,谦谦公子,温润如玉,但只有在明微面前,只有遇到明微的事情,这个孩子会变得固执、倔强、沉默,甚至乎尖锐。 薛明崖看着他,眼中满是瞭然的通透。 崔瑾张了张嘴,终究还是问,“他——真的这么严重?”那个天神般的男人,看上去强悍到不可摧毁,那样一个——他以为会永远高高在上,令人自惭形秽的男人。 薛明崖笑了,漆黑的眼闪过的光彩极为耀目,“难道,你也信了?” 崔瑾默然,无语地看着他,“你为何这么喜欢骗师父。” 薛明崖轻笑道,“啊,因为——我喜欢他呀。”他大笑起来,声音悠扬如古乐,举步离开,想到崔瑾惊讶愕然的脸,依然忍不住觉得好笑。 骗明微吗,只因为他是那种——看上去让人很想欺负的人嘛。 呵呵。 可是那个傻瓜,为什么还总是一直相信。唔,不过,近半年来,都没有骗成功过了,今天,倒是一下子就成功了呢。 是因为——那个人吧…… ***** 明微走出叶微空住的院子不久,就醒悟过来,该死的,大约又被那个老妖怪给骗了! 叶孤城这样的人,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不管是因为什么人,都绝不至于豁出命去!该死的薛老妖怪!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明微愤愤然地走回自己住的院落,却见崔瑾独自坐在院中那棵梨花树下,他有些惊讶,“戒色,你怎么不好好休息,坐在这里作甚么?” 崔瑾支着下颚坐在石凳上,仰头眯着眼看那满枝如雪的梨花。 “师父,你为什么要在院子里种梨树。” “呃——”明微哑然,“我一向是喜欢梨花的嘛。”他走到树下,伸出手掌,一朵花瓣落在掌上,干净雪白。 崔瑾的神情有些恍惚,“师父,你恨他吗?” 明微一怔,随即上前揉揉他的发,“傻瓜,我跟你说过了,我不恨他,不说我原就知道,若是我不想捲入其中,早就可以脱身离开的——他本就是这样的人,若是他为了我,为了什么其他人忽然放弃了他的计划,他便不是我印象中的叶微空了。” 崔瑾默然半晌才道,“你很懂他。” 明微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来,与崔瑾一般手臂支在石桌上撑着下颚,“嗯,这个世界,大约没有人比我更懂他。”他的这句话却是说得有些轻。 崔瑾仰着头,“啊,对了,师父,刚刚薛总管骗你的。” 明微苦笑,“嗯,我知道。” 崔瑾回头,“你知道?” 明微嘆了口气,“嗯,只是一时被他骗了,还有,戒色,下次别这么鲁莽了,给你《毒经》不是让你做这个的——他那样深厚的内功,你这点毒实在是伤不到他。” 崔瑾抿了抿唇,“他还打伤我了。”这话却是有些任性,但是他实在不想露出他的嫉妒之意来。 明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是啊,他还打伤你了,但是你现在还坐在这里吹风,被薛总管看到了,又要给你上一套针了。” 崔瑾噎住,师父明知道他最怕薛明崖的“针刑”…… “好了,回去休息吧。”明微拍拍他的肩膀。 崔瑾起身,他住的地方与明微的小院就隔了一道墙,并不远,走到拱形门边,他忽然回头,“师父,他为什么来?” “嗯?”明微头也不回,声音带着嘆息,“大约——是来保护我的吧。”轻笑一声续道,“世事多变,不是么?” ***** 明微的话并非无的放矢,这五年来,看似风平浪静的皇室与南弥寺,并非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明启的信依然每月一封,明微虽足不出谷,于外界之事也不是全然不知。 比如,戒瞳掌了原本他掌的职位,得到了明启住持的重用,传言他便是下一任的南弥寺住持,位高权重,对于皇室来说,这原本是个好消息,却不想成了坏消息。 戒瞳此人,乃是皇帝亲自养出来的暗卫心腹,有勇有谋,但可惜,就是太有谋了些,皇帝当是养了一条狗,不想最后,养虎为患。 皇室现在实是希望有个人出现牵制戒瞳,只因戒瞳此人,不仅野心勃勃,且深知皇室许多秘密,若是让他掌了南弥寺,远比其他任何人要可怕地多。 明微掏出一叠信,明启老狐狸的信每次都很啰嗦,洋洋洒洒一大叠,他稍稍整理了一下,便放到油灯下烧了,几点火星四溅,他摆摆手,便想吹了灯睡觉,忽然眼角一抹白,吓了他一大跳! 你要知道,半夜三更的时候,看到一白色人影,怎么着都会想到阿飘兄吧—— 定睛瞧去,才发现是那个熟悉的人…… 明微无语,夜袭这种事,他做做也就算了,叶孤城做这种事,实在太不符合他的气质形象了吧! “你来做什么?”明微佩服自己此时还这么镇定,“虚妄山庄并不大,我想明王尚未到会迷路的地步吧?” 叶微空嘆了口气道,“你当真不记得了。” 明微一愣,“什么?” 叶微空将手上酒罈放在桌上,“五年之前,你曾与我定下酒约,你怕是忘了,便是在今日。” 明微有些恍然,不过,他倒是真的忘了。当初提起的时候,他是真心,可惜未过多久,他就知道这不过是一个奢望,何必去记。不过此时叶微空提起,却让他心中有些堵。 “叶孤城,既然此约五年不曾续,那便算了罢,这么晚了,早些回去休息。” 叶微空眯着眼,看烛光中明微忽明忽暗的脸,明明那么近了,却感觉隔了一层纱,遥遥的,看不清晰。他忍不住一步向前,一下子抓住了明微的手臂! 明微一惊,“你干什么?!”说完自己被自己囧到,在半夜三更,不必发生这么,呃,引人遐想的对话吧……皱起眉,“叶孤城,我们是该谈一谈,算了,出去说吧。”无论谈什么,都不该在卧室谈!= = 叶微空不语,终究还是在明微沉静的目光中放开了他的手臂。 院中,夜凉如水,月光柔和,空气中瀰漫着梨花清新的气味。 之前明微准备入睡,只穿一件单薄的里衣,出来之时随手披上的僧袍松松垮垮,露出他精緻的锁骨和一片白皙的胸膛,他虽然仍是无发,只是那张脸上的漆黑双目,浅色唇瓣便愈加夺目清俊,但是——这个人自己从来毫无所觉。 他幽幽嘆了口气,“其实我仍是不明白,你为何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或者说,我想直接问你,你为何要来,何必亲自来。” 叶微空沉默半晌,“——你、知道?” 明微轻笑,“自然知道。” 叶微空看着他,“明微,五年之前,是否戒离出事之前,你便知道了。” 明微嘴角的笑意依旧,“不错。” “是那道岸?道岸此人在京已久,众人皆道其宽厚温和,为人是极细心的,且擅于与人留有余地,当时我就觉得有些奇怪,他应该不像是会为难一个孩子的人。” “不错,明启住持拖他送信予我,他把信给了戒色,并让戒色与我说,他想回南弥寺去。” “……我以为,出家人不打诳语。” “心中有佛,我们从不欺骗佛祖,世人多狡,佛祖非是让我们做那愚人。” 叶微空哑然,从没见过说谎也说得如此心安理得理直气壮的和尚!他笑起来,月光之下笑容柔和,更有些感慨伤怀,“明微,我已经许久没有开心过了。” 明微眯着眼看他,忽然想起薛老妖孽的那段话,狗屁的郁结于心,这人现在看着再正常不过,虽然——是瘦了许多,垂下眼睑,“叶孤城,你还是回去罢。” 第31页 叶微空凝住笑意,他忽然眉一皱,抑制不住地,低低咳嗽起来。隐忍而克制地咳嗽,却怎样都停不下来。没有人在一旁递帕子,他便以袖捂唇,眉间的皱褶有着清晰的纹路,显然几年间,他皱眉的次数绝对不少。 明微看着他微微颤动的肩,心中有种古怪的酸涩,明明想过再也不管此人,但是看着他痛苦,依然不是无动于衷。待他放下袖来,一点艷红一晃而过,被他掩在身后,看着他苍白的唇色,明微也忍不住皱起眉来——他,咳血? “明微,你该知道,现在你很危险。”他咳后的声音有些暗哑。 明微抬起头来,表情淡然,“你该知道,你都杀不了我,我不认为这世上还有什么人能杀得了我。” 叶微空的瞳孔一缩,脸上现出一丝苦笑,“你一定要气我么。” 明微哼了一声,撇过头去不看他,“你是怎么回事,我们的薛大神医说你都快要病死了。”虽然说是骗我的。 叶微空失笑,“没有这么严重。”他狭长的眼微眯,看着眼前这个不肯看他的男人,“不过是五年之前,受了些伤,又吹了山风,却耽误了治疗,留下了病根。这几年已成痼疾,不过太医说,不妨事的,并不危及性命,只是人痛苦一些。我的内功深厚,想死怕也是没那么容易。” 明微瞥他一眼,“那是当然的,好人不长命,祸害会遗千年的。”唔,这么说,他自己岂不是最祸害么= =!貌似是死不掉地说…… “明微,这种时候,我想留在你的身边。” 明微心中一动,冷笑道,“算了罢,说得那么好听,也不过是为了你们叶氏皇朝罢了。”他转身想要回房,“我同你已没什么好说,叶孤城,你当真想我回到南弥寺中去么——” 叶微空沉下脸来,没有回答。 明微背对着他,眼神清淡,“你要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结果,我回到寺中,他日你若坐了那个位子,我们大约一辈子也不能再见面,这当真是你想要的么。” “当然,也许只是我自作多情,我以为——”明微摇摇头,“算了,就算你要留在这,离我远一点吧。喝酒什么的还是不要再提,你的目标是那孤家寡人,还奢求什么有人相伴,未免想得太美!” 心中有些气堵,他大步往房中走去,忽然一阵大力捉住他的手臂勐然往后一扯,他还没反应过来,便落入一个微凉的怀抱! 明微怒了,转过头去,“你——!” 唇被堵住,凉似玉石的气息拂面,柔软的唇仿佛带着冷香,却又有一丝中药的苦味。 明微瞪大了眼,彻底惊住! 作者有话要说:囧囧囧 终于发生一点jq 多么不容易啊 快11w字了…… 虐神马的……其实没有甜来得开心吧…… = = 接下来又要有故人出现了 全部搅和在一起 这俩人还是会别扭下去 嗯,准确来说,是我们家小明微还是会继续别扭下去…… = = 原谅神马的,望天…… 梨花落雪白,君心何人知(二) 月色正好,如霜华的光辉笼住整个院子。 院内梨花飘落如雪,在月光下似乎泛着浅浅的光晕。 那两个人白衫素淡,贴在一起的人影似乎有些朦胧,却在雪白落花中显得极美。 那人的黑髮扬起,正是十二分的暧昧情动。 崔瑾呆呆站在拱形门前,不知所措。勐然间醒悟过来,他几乎不受控制地转过身去,飞快地跑回了他的院子,心脏缩成一团,跳得飞快,微酸微涩,脸却红成一片。 他们在亲吻。 崔瑾虽然年少老成,虽然足够沉稳聪慧,只是毕竟才十八岁,莫说这等两个男人相恋,就是男女之事,都未曾接触过,一下子让他看到这个场景,自然冲击力极大。 他慢慢缓下步子,却心头难受,师父他—— 有些事他从不曾仔细去想,现在想来,却更令人苦闷,憋得厉害。 他从没有想过,师父和那人,竟然是这种关系。 怎么可以呢,师父他,是僧人哪…… ***** 明微恼羞成怒,推开叶微空的时候,他脚步不稳,差点摔一跤,却又被叶微空拉住,靠得极近。 明微抬头,正看到叶微空深邃幽黑的眼和一排卷翘的眼睫,他嘴角的笑意若有若无—— 恼恨地咬了咬唇,仍是推开了他,恶狠狠地瞪着眼前人。 叶微空几乎忍不住笑,但是他知道此时他若是笑了,眼前人肯定更加着恼。但是,这个时候的明微,却让他无法不生出亲近之意来。 平日里白皙的肤色因为羞恼而染上一层薄红,一双清澈的眼水色如波,虽然眼神是故作出的兇恶,但是这个时候瞪人的样子,未免太过煽情了一些吧…… ——不过还是一样的,眼前这人自己是毫无所觉。 就如他现在凌乱的衣衫,露出的胸膛和线条优美的脖颈,微微喘着气的样子,实在是—— 叶微空眯起眼来,想起方才啊他唇上的柔软温暖,看向被明微自己咬得殷红的唇瓣,想到什么便做什么——一把拉过眼前之人狠狠吻了上去! 明微气到无语,一张口便感觉眼前这人的舌柔滑地探了进来,头脑中轰然一声,就像被点炸了…… 正想狠狠咬他一口,却忽然感觉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哦,是了,这人之前,才刚刚咳血。 就这一闪神,这个吻已经愈加深了。 叶微空的发拂过明微的面颊,微微麻痒。他努力想要抗拒沉浸在他吻里的感觉,但这种深刻缠绵氤氲出的迷幻气息就像是罂粟制的毒品,让他痛恨又偏偏沉迷。 “砰”地一声响,明微惊醒过来,咬着牙一棍子就朝叶微空噼去,叶微空显然没想到明微从什么地方忽然变出一根棍子来——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还是会有极其突然的感觉。 没有躲开,棍子狠狠砸在他的肩上,发出一声闷响,他却依然站得稳稳的,只眉间皱了一下,回过头去朝方才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 是他放在石桌上的那坛酒,已经整个儿被打碎了,浅色透明的酒液自桌上滴答而下,漫延开来。 明微看着叶微空动也不动的样子——深深觉得自己刚刚那一棍子其实敲得极狠,想想都疼——他居然面不改色,果然强人…… “明微,那边那栋小楼,住着谁?”叶微空指着明微院子外不远处的二层小阁问。 明微皱着眉走过去,从石桌上捻起一支小箭,纯铁所制,入手沉重,小箭上别无标识,箭头尖锐锋利,手指一抹,便划开一道血口。“弩箭。”他抬起头,看向对面的二层小阁,随即又摇头,“她应该没有嫌疑。” 叶微空接过箭看了几眼,“谁?” “那里住着的么?”明微笑起来,“你难道没有听说过么,虚妄山庄的妄月夫人,和虚日庄主是一对人人赞誉的爱侣。” 叶微空皱眉,瞥了明微一眼,“我来此见到了少主人崔瑾、薛神医是总管,那么你呢——”总不会是…… “啊,你猜对了。”明微笑眯眯地道,“我自然就是虚日庄主。”感觉叶微空she过来的冷厉如寒冰的眼神,明微忽然间心情大好…… ***** “你个死女人最近是不是又捡了什么人回来!”明微坐着不动,感觉对方正小心翼翼地给他戴上假髮套,落在脸颊脖颈的髮丝极为柔软,触感极好。 站在他身后的是一个妙龄女子,装扮莫名地熟悉,蓝白两色的衣裙,素淡清冷,长发翩然而下,柔顺如缎,面容若天山冰雪化作的白莲,清雅出尘,整个人站在那里便有一种如水的沉静如雪的寒凉。 她听到明微的问话一愣,笑道,“是有一个,不过她不是我捡回来的,是刚好要来参加这次评宝会。” 明微皱起眉,“她住在哪儿?” “我安排她住在东厢,不过昨晚我与她说话到半夜,她才回去的。”她说着,细心地给明微整好发,“怎么,她有问题?” 明微站起身来,身上穿着与女子一般样式的蓝白衣,他瞥了女子一眼,倒是没再接过话头,“哎,每次穿上这个衣服,我都有一种在cos纯阳的感觉。” 女子非常不雅观地翻了个白眼,与她的外表极为不符,“行了吧,明微大师,你还真当自己是和尚了啊。” “阮锦,那你呢——” “什么?”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换上这个壳子,你没有疑惑过吗,甚至怀疑过自己。” 女子沉默,看了看自己完美无瑕的手,“当然有的。曾经我是个三无女人——”她笑起来,清雅如莲,“无美貌无身材还没有钱,简直可悲,学过画画没有前途又去学化妆,整天要笑脸迎人活得很累,而现在,大约全身上下都找不出一丝缺憾来,但是,我仍然愿意回到从前。明微,我有时候看着镜子会想,镜子里的这个女人是谁,这么陌生,常常——感到恐慌。”她轻轻说着,靠在了明微的肩上,“不过幸好,遇到了你,真没想到,曾经在剑三中的假夫妻,到这里还能碰到一起,真是太可笑了。” 明微也失笑,常常觉得世事无常,但是如此巧合的事情实在让人感到十分微妙。 玩游戏的时候,总是开玩笑性质的,在游戏里找一个“老婆”,所谓的夫妻也不过是一起做做任务一起打打副本一起聊天打诨,作为成年人的明微在游戏中遇到同样是成年人且性格活泼的纯阳女锦绣,熟悉了之后,便成了公认的一对,不过他们极其理智,甚至没有对方的其他联繫方式,只在游戏中说话,只在游戏中是对方的知己。 ——从没有想过,会在一个真实的世界中相见。 “哎——我快要被那人的目光杀死了,亲爱的老公,那个人——到、底、是、谁?”阮锦带着开玩笑的口吻道,她的头仍然靠着明微,两个人看上去极其亲密,虽然是坐在房中,但是窗户大大地开着,从院中就可以看见两人相依的身影。 明微一眼瞥去,看到了正站在院门边的叶微空,像他那种人天生就有着人上人的气质,无论站在哪里存在感都是格外的强烈。“啊,他就是曾经杀过我的那傢伙。” 第32页 阮锦立刻坐直了,双眼亮晶晶的,“哦,是叶大城主!” “对。”明微从鼻子里哼了声。 阮锦抿着唇笑,“不过,你喜欢谁不好,去喜欢他,自虐么。” 明微不说话了。 阮锦嘆气,“好啦,不说你了,感情这种事最麻烦了。”她从一旁的妆檯上取来面具,抿唇笑道,“不过,学那《绝代双骄》里的铜先生和木先生,倒不想引起了那么大名头。” 明微看向阮锦,知道她的感嘆因何而来,只因桌上那张拜帖,她已经为此整整烦恼了十几天了,所以昨日间出了些事,明微也没来烦她。 他与阮锦,现在虽然是“夫妻”,但是更似是知己。明微看着阮锦如玉的脸庞,看了半晌依然心如止水,不禁脑袋磕在妆檯上,发出一声哀叫,把阮锦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 明微只是在怨念——那个该死的叶孤城,看来,是彻底地把他给掰、弯、啦! 抬起头来问,“阮锦,你对着我现在这么完美的脸,不会心动么?” 然后,他仿佛看到了阮锦额角的黑线——勐然一个爆栗敲在他头上,“你以为老娘是什么人,就你这张受脸,我能有什么心动的余地!” “……你明明……”明微只说了个开头,便不再续言,只因他知道,眼前这个女人,也只是开个玩笑罢了,她不会看上他,只因这个女人固执到可怕,心里装了一个人,自然容不下另外一个。 “喂,明微,你还会回去当和尚么?” “……也许。” “……那我就嫁给薛明崖去。” “……你在说什么呢……” “——他,要来了。” 明微默默看着妆檯上被她蹂躏地皱巴巴的帖子,“我知道。” “那走吧。”她戴上木质的精緻面具,长长的鲜红丝绦带子垂下,尾端一颗鲜红的宝石,挂以长穗,虽然掩住了丽色,但那双黑色眼睛和面具上素雅清淡的刻纹却极明晰,并不显得奇怪或难看,反而自成一种独特的美感。 明微不语,站起身来,戴上与她一般式样的青铜面具,与她的素雅不同,这面青铜面具却有些狰狞,充满阳刚之气,垂以湖绿丝绦,坠以翠玉,长穗柔软。 阮锦挽着他的手往外走去,门外两个不过十来岁的小童,一男一女,皆是玉雪可爱,且样貌一模一样,若不是衣饰不同,几乎难以分辨 “庄主、夫人,客人前厅相候。” 齐步向前,从这一刻起,他们便是虚日先生与妄月夫人。 叶微空眯着眼看着那两人和谐的背影,明明知道这对夫妻多半是假,却无法抹去心中那种古怪的怒意。 他想杀人。 垂眸看向白皙修长的手——剑意已发,唯心而动。 “主人。”晓梦与蓝烟站在他的身后,目光忧虑。 叶微空淡然道,“无妨——走吧,该去前厅了。”已经快看不到那对夫妻的身影了,他举步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一阵风过,梨花落如白雪。 ***** 薛明崖勾唇浅笑,手上握了一掌桃花,松开,随风飘落在水中。 风撩起他柔顺的发,青丝如缎。 他的神情却有些恍惚,“——多少年了呢,却不知……” 他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投下一片暗影。眼眸幽深,脸上的笑意沉凝。 手一握,剩下的花瓣被他捏紧碾碎,一甩手,丢下几点残花,冷哼一声,转身离去,黑髮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掩住他犹自似悲似喜的面容。 有些事有些伤,早已不痛,以为已经好透,揭开一看,原只是腐烂了,剜去腐肉,依然会汩汩地流出鲜血来。 他本是最出色的医者,却也曾为这病症,讳疾忌医二十多年,真是可笑极了。 唇畔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意,他看着前厅的方向,久久无言。 作者有话要说:o(╯□╰)o 又要开始走剧情 = = 纠结啊纠结…… 今天上午跑去给领导数发的东西,五百个一份 我森森觉得原来我的记性这么差的 我森森觉得我应该回到小学补数学去…… 梨花落雪白,君心何人知(三) 虚妄山庄在这几年来闯下好大名头,无非是这个评宝会,名字虽十分俗气,但是要让一向财不外露的江湖中人拿出宝来实是不易的,而一些譬如天山上的千年寒冰之类的要冒上很大风险才能得到的好玩意儿,非是武功高强的江湖中人,实是更不易得到,而虚妄山庄每年的评宝会,也会有一些各地的富商参加,他们既是来评宝,也是来求宝。 明微和阮锦都是带着游戏技能穿来的,除了武功系统,阅读系统,最重要的,莫过于还有个生活技能。这个世界实际上与原本的游戏世界中差别并不十分大,大多材料也能找得齐。 很久以前,明微和阮锦就是一同练的生活技能,明微的庖丁、烹饪、铸造都是满级,而阮锦的採药、医术、fèng纫亦然,图纸更是学了个遍,各种兵器、衣服、铠甲、鞋子、刺绣,附魔,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皆是让人惊异的神奇物事,堪称神造。 而一众江湖中人所求的,也不过是换宝,以宝换宝,每一件虚妄山庄出品的奇珍,都为稀世珍宝。 也并非没有人打过虚妄山庄的主意,曾经有一伙江湖匪人,足足有百人众,闯入虚妄山庄,只让妄月夫人一人,便拦在山庄之外,当时妄月夫人单手持一柄绝世之剑,身姿曼妙,御剑而行,剑气如霜,剑影重重,便似天人下凡,傲雪凌霜,风华绝世,倾城之姿,凛然不可侵犯,不过转瞬之间,数百人立毙她的剑下,不过瞬间而已。 虚日庄主立于一旁,只出得一声不屑的冷笑。 此剧码被编成各种版本的江湖夜话,在各茶馆中风传开来,时至今日,妄月夫人的绝世姿容,依然为众人所乐道,更是众人所评江湖第一美女,虽然她已嫁人,虽然甚至无人见过她的样貌,她从来都如虚日庄主一般,戴着面具掩住面容,但无人怀疑面具之下必然是一张绝世倾城的容颜。自此,再无人敢动洗劫虚妄山庄的心思。 虚妄山庄所给之宝也会遵从主人意愿,多半会为主人保守秘密,毕竟怀璧其罪,大多还是愿意低调行事的,唯有数人怡然不惧,比如江湖中的出众高手,轻烟剑客霍安青,曾一连两年出入各种危险之地,探得宝物数十件,换得一柄九绝魔剑,从不离身,江湖中人人皆知。 明微和阮锦深知宝不在多,越少越好,以他们的体力,一天造个好几件完全没问题,但是偏偏要一年才出三件,一兵器、一铠甲、一衣裤,唯有一年多了一腰带、一护手,甚至有时没有好宝,三件只出得一件亦不奇怪。 今年所出,乃是一柄狮头宝刀、一件獬豸环兽甲,一件寒尘霄雪宝衣附寒尘霄雪装,无一不是稀世珍品。在众人看来,能认主的兵器铠甲,无异于仙器了,是以都愿意砸下大价钱去换取。 虚妄山庄的正堂,此厅大得出奇,极为宽敞,整齐环形排列着数十张座位,皆是通过了麓山之下客栈中的管家第一关评宝的众人。座位前有小桌,桌上备着精緻茶点,另有上好美酒和新鲜水果,此乃虚妄山庄的待客之诚意。最前方同样是一条形桌,只是略宽略大,设有两张红木椅,椅后尚有一大块空间,放一桌,一架,皆精緻非常,众人炙热双目不时朝那方看去,都知道不久之后,那里将会置上他们所求之物。 在主座下首第一座,赫然坐着两位极为引人注目的男女。似乎不管是什么时候的江湖,都会有所谓的武林盟主之争,只是锦国的江湖,却没有这样的争论,似乎早已约定俗成,虽未曾有武林盟主之名,关东澹臺家一直为武林之首,上一代澹臺家主虽只有一女,但招得一好婿入赘,生得一子一女,便是坐在座中的澹臺兄妹。 澹臺家长子名澹臺夏令,一女却是随父姓,名姜冬至,这对兄妹皆为人中龙凤,在江湖之中无人不知。 澹臺夏令不过二十三岁,端得是好相貌,长眉入鬓,面容俊美,以一个男子来说,未免生得太过秀气,但他整张面孔便如笼了一层寒霜,凤眼含威,自成凛然之意,外加身材修长,肤色如玉,气质冷然,不知吸引了多少江湖中秀丽女子的青睐。姜冬至已然一十九岁,却仍未出嫁,出身使然,本身气质洒脱大气,面容与她哥哥有五六分相像,只是更加柔和美丽,红唇带笑,眸色如波。 这对兄妹从十三岁时便行走江湖,无论为人处世、武功才华皆可独当一面,年纪虽然不大,却已经是老江湖,这次来虚妄山庄代表的是澹臺家也无人质疑。 大堂之中,不少样貌奇怪或者改装易面之士,毕竟江湖中人为数不少之人都仇家众多,掩住面容的不在少数,虚妄山庄并不管这些善恶之事,就算是江洋大盗,只要入得虚妄镇,便抛却前尘身份,一概平等视之,是以座中一个蒙面的素衣女子并未引人注目,不过她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睛倒是引来几缕探视的目光。 崔瑾便坐于澹臺兄妹案边,与其相谈甚欢,他身为虚妄山庄的半个主人,已经完全掩去了昨日的心乱之态,笑容沉稳自然,口齿清晰伶俐,应对更是大方得体。 当明微与阮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原本窃窃私语的众人立刻安静下来,那对双生子手中各捧一盒,男童手中那盒极为巨大,他虽只有十来岁,力气却极大,捧着那么大的盒子仿佛毫不费力。女童捧着的盒子虽然不大,却是双层,黑色的漆器光可照人,绘着深红色的牡丹图样,盒脚以纯金包裹,看上去富贵堂皇,极为精緻。 明微和阮锦在童子之后携手而来,并肩而立的姿态极为和谐,明微面上青铜面具狰狞威严,只是身形却修长,蓝白色的长衣飘逸清明,自有一种风雅之感。阮锦的香木面具柔和素淡,衬着她窈窕曼妙的身姿和漆黑如缎的长髮,气质高雅出尘。两人携手而来,步履优雅,仿若天人。 座中澹臺夏令见到两人身影,沉凝如冰的面容像是被突然间打碎,手中酒杯“砰”地一声掉在桌上,神情怔然。一旁姜冬至眉间一皱,“哥哥——”她唤道,掏出帕子盖住漫延的酒渍。崔瑾也是一愣,他皱眉看向阮锦——对于明微和阮锦的关系,他是知道的,这两人的关系也一直让他莫名,看似无比亲近,比朋友知己更甚,但是偏偏没有真正的男女之情,在一旁看了五年,崔瑾也无法用一个准确的词来形容他们的关系。 第33页 那是一种嫉妒都嫉妒不来的默契和熟悉。 锦姑娘无疑是出色至极的女人,在崔瑾见过的女人中,容貌上唯有以前那个叫锦瑟的能与她比上一比,而气质,眼前这位姜冬至气质着实出众,与锦姑娘便似霜华与水色,锦姑娘与当世任何一位出众女子相比都绝无逊色之处。 澹臺夏令一双眼看着阮锦,似乎要把她看穿一般,凌厉中带着一丝极其复杂的颤慄。 阮锦抓住明微的手,感觉他掌中的温暖,心中才安定一些,“明微,我做了那么久的心理建设,但是还是觉得不够啊啊啊啊——”她用私聊在向明微哀叫。 明微瞥了那个“小白脸”一眼,“唉,阮锦,你说我们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了,我被叶孤城杀上一回,你也因为这种小白脸死上一回。” 阮锦吐槽道,“是啊,我当初可是连个蚊子都不忍心打的善心人士,不带这样的。”她开着玩笑,感觉紧张地快要冒汗,那种诡异的吐血胸闷血狂掉时的可怕感觉似乎又来缠着她,有些往事不愿去想,但是一旦想起,便又是一次锥心之痛。她曾是个善良又自卑的傻女人,就算到了这个世界,换了一个壳子,也一度仍然是那个傻女人,没心没肺地厉害,直到被人利用了一回被人伤了一回自作多情了一回才明白,有些时候,不容许她龟缩到自己的壳中去,她的手中多了一把剑,不用怕的,阮锦,谁要伤你,刺回去就行了! “阮锦,没关系的,这是我们的地盘,怕什么!就算是什么澹臺的,咱也不怕得罪,哼哼!” “……嗯,话说他又打不过我,有什么好怕的……” “……那你在担心什么……” “那叶孤城来又不是要杀你了,你在纠结什么……” “……” 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啊,真是同是天涯沦落人,不愧是“夫妻”…… ***** “哥哥,你怎么了?”姜冬至皱着眉问。 澹臺夏令唇色原就比一般人要淡,此时更是苍白无一丝血色,“……是她……” “谁?”姜冬至疑惑。 他的嘴角浮现一丝苦笑,抓着酒杯的手渐紧——“她——还活着……”只是,她,居然嫁人了——“砰”地一声,酒杯被他生生捏碎,锋利的瓷器边缘刺进他白皙修长的手掌,血色瀰漫。 姜冬至还待再问,门口一阵笑声响起,引起全厅人的注意—— “竟是来迟了,还待赎罪。”来人声音清朗,单是听这声音,便有一种说不尽的风流之态,见到其人,更添此感,无论衣着配饰,相貌笑容,皆是十二分的风流婉转,出众的容貌与气质让他就算口吻轻佻亦不惹人生厌。 “虚日庄主,数年不见,思念已久,还望恕我迟来之罪。”他说着,踏进厅来,身后一男一女,女子黑衣,黑巾蒙面,男子白衣,别无坠饰,样貌清秀,丰姿出众,衬得他的锦衣愈发华贵万方,他的桃花眼炙热地朝座上之人看去,面容熟悉—— 正是叶青岚。 “尊客有礼,身份有别,不敢妄称故人。”明微的声音清淡,如玉碎之悦耳,只是那种寒凉的冷漠,却让他显得那么遥远而飘渺。 叶青岚握着扇的手一紧,唇畔的笑容不变,眼中却幽暗无底。 作者有话要说:otz…… 十分抱歉,昨晚没更…… 实在是太困了,我不到十一点就睡着了…… otz…… 谢谢抓虫子! 梨花落雪白,君心何人知(四) 在通往前厅的小径上,薛明崖拦住了叶微空。 “借过。”他道。 薛明崖弯唇而笑,“明王,不如到那边的亭子里去聊上片刻?” 叶微空神情不变,“此刻?” “不错。”他笑道,“前厅不过是个无趣的评宝会,我想,我和你说的东西,大约要比那个有趣一些。” 叶微空皱了皱眉,薛明崖浅笑,“不用担心,他与锦姑娘一起,无人杀得了他。”事实上那个妖怪谁都杀不了他。 叶微空不置可否,“你拦住我,只是不想让我去前厅?” 薛明崖见他一副你越是拦我我越是要去的样子,敛去了笑意,“罢了,随你吧,原也没什么可拦你的,你可知因为你的到来,给我们惹上了多少麻烦。” 叶微空看了他一会儿,“我知道。我既然来了,有些人便会知道他在这里。不过就算我不来,又能瞒得了多久。” 薛明崖眯起眼,“你可知我是谁?” “不知。” “呵呵,有些陈年旧事怕是不得不揭开。确是如此,就算你不来,也瞒不了多久,不过你来了,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罢了。你可知——为何明微未死?” 叶微空的眼瞳收缩,“明微是个聪明人,他既然一早知道我——那他,必然是不会因此而死的了。” 薛明崖摇头,“你错了,他确是死过一次,死在陨仙崖之下。” 以叶微空的定力,依然禁不住愣了许久。 “……怎会,他——不是这般痴傻的人。” 薛明崖笑了,“你若如此想,他便永远不会原谅你。他歷经生死之痛,怎会轻易忘记。” 叶微空默然,“还请先生赐教。” 薛明崖轻笑起来,率先朝不远处的小亭而去,叶微空跟在他的身后,蓝烟和晓梦不语,垂首跟上。 叶微空往前厅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有些动摇。 那日崖上,一切揭开,他才知道明微早已知晓一切。 虽是必死之局,但不知为何,他总想着以他的通透明睿,自然——不会在已知是局的情况下死去。饶是这个想法,也是在数月之后他才想通,那数月间他的思绪极乱,便在那时,不思汤药,以致旧伤落下病根。 想通之后,便派人打听戒色消息,却不想,这一探,就是数年。 明微,我曾想过那日之局,究竟是我对你设下,还是你反给我的圈套。 许是我的心中幽暗太过,想你之时总是生出那样的心思—— 若是你从一开始就知道,那么那些笑,那些话,那个约定,那个吻,究竟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从笃定你未死的那一天起,总是想快些找到你,又总是怕找到的那个—— 已然不是那个熟悉的你。 不过幸好,你真的还活着,你——仍然是那个明微。 ***** 姜冬至听到明微的声音,心中一动,她眯起眼,看向不远处主座的两人,虚日庄主和妄月夫人,她闻名已久,从不曾见,出身使然,她在江湖中原就身份高贵,她澹臺家在关东祖上甚至封过王侯,比不得一般的江湖武人,她的父亲更是出身不凡,虽是并不为人所知,但是家中凡是知道的,都讶异于父亲何故入赘澹臺家。 父亲那样的相貌人品,更兼出身高人一等,实是让人费解,若说是为了母亲,这么多年来也不见他与母亲多亲近,不然也不会只出了她与哥哥两个孩子。 姜冬至自小为父亲所喜,写字读书皆为父亲一手教来,也沾染了几分父亲的高贵气质,为人甚是骄傲,这也是她已然十九仍未出嫁的原因,不过家中父亲宠溺,便无人敢说罢了。 而原本,在妄月未出之时,她原是江湖公认的第一美女,公主一般的众星捧月,却被一个未露容颜的女人比了下去。 ——虚日与妄月,他们的气质,都不似绿林中人。 她不着痕迹地往叶青岚的方向看去一眼,见他低头的样子,看来真是故人——能与他是故人的,身份绝不简单,难道,也是朝堂中人? 嘆了口气,姜冬至不再多想,替澹臺夏令包扎了手上伤口,向前来换过酒杯的小厮歉意地笑了笑,现在大家都注目着他们,她倒不好多问,哥哥他,是不是认得那位妄月夫人? 她在打量着明微和阮锦的时候,他们自然也看到了她。 “……呃,明微……” “什么?” “那个澹臺家的小姐——” “……你也发现了啊……” “……怎么会不发现,那个女人真的不是薛明崖的私生女么……” “你当初没见过她?” “没有,当初我认识澹臺夏令的时候,又没见过他的家人。哎——这样看来,澹臺夏令也有几分像薛妖孽啊。” “……是的,不过那个小姐更像一些。” “……”面面相觑,这是怎么回事? 明微头痛,貌似越来越复杂了啊,叶青岚跑来凑什么热闹,他带着的一定是绿衣和白睿了,怎么乱七八糟的都跑来了,一锅乱炖么? 崔瑾立于一侧,朗声念了今年明微和阮锦开出的宝单,若是对上了的,在今年的评宝会中便会有些优势,座下众人中有几位不禁露出了喜色。 整个大厅之中诡秘丛生,明微与阮锦正襟危坐,扮演好高高在上的虚日庄主与妄月夫人的角色,只是座下有些人太过锐利炙热的眼神让他们渐渐僵硬起来—— 待得结束之时,他们只觉得背后出了一层冷汗。 明微看了阮锦一眼,阮锦对他点头示意,明微站起身来道,“照往年旧例,明日起便是寻宝探踪,一早各位可在此堂中领取图纸,第一名者,可得上品护心散、上品聚魂散、上品补筋散、上品健骨散、上品强身散各一瓶!” 方才对评宝之事无甚热心的一些江湖高手立刻目光炙热起来,只因这些药物无一具有神奇效用,而要赢得寻宝探踪,更需要的是武功见识,奇谋巧思,并不需要以宝换得,自是让许多家世清贫的江湖人士动心不已。就算不在座中的江湖高手,多半也会在寻宝探踪这天到得虚妄山庄的,此乃江湖一大盛事。 明微扯扯唇,与阮锦携手出厅,这个什么所谓的被江湖人追捧的玩意儿是他和阮锦一时突发奇想出来的,玩的就是现代的定向越野,给上一张图,定上许多个地点,要找到那个地方,拿到相应的任务物品,再继续下一个地点,而所有的地图,给出的任务地点顺序都是不一样的,要快就要找出最佳的路径,读懂那张无比简陋的地图之后,要找正确本身就不容易了,要跟着旁人走也必然是错误的,因为各人手中的图要找的第一个地点多半就不同,就算第一个地点相同了,也许第二个、第三个地点立刻就与旁人顺序相错了。 第34页 当然,整个游戏的范围,只在这个麓山之中。 ……不过,麓山大了一点就是了…… 让他们使劲折腾去吧,明微与阮锦只会将这些人都分了组加好友,他们跑到哪里这两人都心中有数,要作弊都是不容易的。 往年他们都会看戏看得很开心,不过今年显然不会——因为,这里有一些他们不想见的人哪!= = “不知澹臺公子这是何意?”明微冷冷地问。 澹臺夏令修长的眉一敛,淡色的唇吐字如霜,“不知可否与夫人相谈几句?” “哥哥!”姜冬至扯了扯他的衣袖,这样问来实在是有些失礼。她的哥哥行走江湖多年,本是极有分寸之人,今日举动实在让人费解。 明微冷哼一声,讥讽道,“我虚妄山庄待客以礼,倒不想澹臺公子如此妄言,当是我虚妄山庄怕了你澹臺家么!” 此话十分不友好,姜冬至皱起了眉。 阮锦一声轻笑,她的声音一出,澹臺夏令表情剧变。 方才堂中,他忐忑不安许久,但阮锦一言未发,他仅从身形认出是她,只是不敢确认,此时她的声音入耳,他立刻断定,眼前之人,正是那个锦绣! “妾身与澹臺公子从不相识,亦无话可说,尚要与夫君清点今日诸位所出之宝,恕不奉陪。”她的声音清越,如此漠然说来便似字字都结了冰一般刺人寒凉。 “夫君,走吧。”朝明微说话之时却眼神柔和,声音温婉,亲疏之别,一言已分。 明微淡然瞥过澹臺夏令惨澹的面容一眼,“罢了。”便与阮锦携手离开。 崔瑾站在不远处,默然看着这一幕,知道锦姑娘与这澹臺公子之间,怕是肯定有什么故事。 姜冬至也看了出来,她目送着明微与阮锦离开的身影,若有所思。待回头看见崔瑾,带上一抹笑道,“瑾公子,是我哥哥失礼了,想是见到妄月夫人像是一个故人,方才如此。不知妄月夫人可是真名妄月?” 崔瑾一笑,“自然不是,嫂子她姓阮,与哥哥很久之前便订下婚约的,虽只成亲数年,但相识已久。” 崔瑾是虚妄山庄的少主人,给他安的身份便是虚妄山庄庄主的弟弟,毕竟以年龄来说,崔瑾看似不过比明微小上七八岁而已。 澹臺夏令闻言更是一愣,“——姓阮?” “正是。” 他垂下眼睑,这才想起他识得她的时候,那么长的日子,竟也从不知她姓什么。 他不曾问过她从何而来,家在何方,亦不曾问过姓氏出身,除了——她告诉他的“锦绣”之名,他居然一无所知。 原以为不曾在意过的东西,原以为他不要的东西,待得走远了不见了,再也找不到了才发现—— 少年时候不懂的那种躁动情绪,让他不安,让他害怕,让他忍不住逃避的她的笑与爱恋,是那么那么的重要。 那年十八,尚是青春懵懂,她已成他心头硃砂,在他还没有想透的时候,就已经遗失了。 她的蓝衣黑髮,她的丽颜明眸,她的泪她的笑,一天天在他的心中翻来覆去,想到她可能会有的怨恨,便常常在半夜惊醒,想到她的爱恋终于不会再有,才明白过来,才心痛如绞。 亲手毁去最重要的东西,这种感觉让他的眼泪都流不出来。 原已心如死灰,而如今却发现,他的心脏依然在跳动,依然——会痛会流血,他的表情似悲似喜,眼圈微红。 姜冬至感觉到澹臺夏令微微颤抖的身躯,忍不住担心,“哥哥——” 澹臺夏令抬头,苦笑道,“我没事,冬至。”转身朝明微与阮锦离开的方向看去,带着小心翼翼的依恋。 方才似是咬破了唇舌,口齿之间满是血的味道,他浓密的眼睫投下一道阴影,终是掩住了情绪,嘆了口气,恢復到如冰山般冷漠的神色,只是紧紧握拳的手上,之前扎破的伤口又一次裂开,鲜血彻底染红了冬至予他包扎的素帕。 崔瑾无心再看,道了一声歉便急急追了去,因为他看到叶青岚居然也朝着那个方向走去了—— 如今的他心思紊乱,但是无论如何,师父依然是他心中第一位的。 无论是谁想要伤害师父,他舍掉自己的性命也会将之除掉,而师父想要做的,他无论如何也要帮他做到,师父要做什么,他不问不管,只会相信他,绝不怀疑。 仿若信仰的感情,他从没想过是什么,只是那时月下之吻,他怎么也忘不掉,心中有种让他战慄的炙热。 让他——既怕、有隐约有些甜蜜与失落。 作者有话要说:十分惊慌失措地发现—— 我卡文了……┭┮﹏┭┮ 今天墨迹了一下午,┭┮﹏┭┮ 澹臺那段写得琼瑶了,┭┮﹏┭┮ 想到明天又要上班了,┭┮﹏┭┮ ……我、饿、了……┭┮﹏┭┮ 梨花落雪白,君心何人知(五) 明微抓着阮锦的手,感觉她掌心中满是冷汗,嘆了口气说,“过了这么久,你还是不能忘记啊。” 阮锦哼了声,“你试试看身边都是毒蛇被咬上多少口中了毒头晕眼花血狂掉的感觉看看,那种恐怖经歷想忘都忘不掉。” 明微想想那个场景都觉得很恶寒,算了,他宁愿被叶孤城一剑戳死,那样太噁心了。 “阮锦,你没想过报仇么?” “报仇,呵呵,你没注意到么,这次来的人中,有一人姓卫,他正来自于——毒龙谷!”阮锦轻笑着,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光。 明微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握住她的手说,“——阮锦,我们都改变了很多。” “……是……” “……跑到这里才发现还是社会主义好啊!!” “……”囧……= = “尊客留步。”清脆的童声响起的时候,明微和阮锦对看一眼,转过头去,便见到被双生子中的哥哥朗珏拦在门外的正是方才在厅中才见过的叶青岚。 朗珏年纪虽小,却口吻坚定,并不怯于叶青岚身后跟着的两个高大护卫,与妹妹朗璇一起将他们拦在门外。 “尊客止步,里间已是虚妄山庄内院,非庄中之人不得擅入。” 叶青岚微笑着,从他的角度,已经可以看到不远的地方明微和阮锦蓝白色的衣角。 近在咫尺罢了,却偏偏被告知,禁止前行。 在心中嘆了口气,他眸光流转,扫过这个并不小的庭院,在曲折小径的那段亭中,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就算是隔了这么远,那个人的气势永远那么惹人注目,实在太好认了,天下再找不出第二个像他一般让人忍不住想要把他踩在脚底下的傲漠气质! 眯起眼,他轻笑起来,伸出常年养尊处优而保养得如玉洁白的手,口吻危险中带着讽刺,“那——那个人呢,他也是庄中之人么!?” 他总以为,那人做出了这样的事,明微怎会毫无芥蒂地继续与他做那可笑的“朋友”,该不许他入庄才是!不过他忘了,以那人的心计手段,要入庄,实在还不是什么难事。 朗珏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回过头来道,“那是庄主的客人,自是不同。” 叶青岚执扇的手动了动,那柄象牙剔骨扇轻轻敲了敲削尖的下巴,“哦?那好,我想与你们庄主叙叙旧,不知可否?” “不可。”冷然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叶青岚讶异地回过头去,看到崔瑾沉着的脸,笑了起来,“我当是谁,小戒色还真是大变样了呢。”他眸光轻佻地上下打量了一番,“不过数年,还真是——” “够了!”崔瑾喝道,随即又缓下情绪,“你身份尊贵,我原也没有资格说这些。不过此时你掩了身份来到虚妄山庄,便只是虚妄山庄的客,在南苑客房,已为尊客备下最好的一间独院,朗珏,带客人去吧。” “慢——”叶青岚也敛去了笑意,眼中的危险与不耐一点一点透出来,“崔瑾,你以为,你能替他做得了主么? “罢了。”明微清淡的声音响起,“叶青岚,你想和我谈什么?我以为,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叶青岚怔住,并未回过身去,眯着眼看卷在风中的桃花花瓣,和风温阳,这山中,还真是好时节。 垂下眼睑,他笑得柔和,“明微,我以为你会有话对我说。” 明微默然半晌才道,“待我想想。” “啊,也好。”叶青岚仰起头来,闭起眼睛,感觉风中清新的桃花香气,“哪,明微,不如三日后吧,三日后,寻宝探幽结束,便在那里——”他指指不远山坡上的桃花林,“约在黄昏之时,可好?” 明微的口吻依旧漠然,“好。人约黄昏后,真是雅兴。”哼了一声,甩袖离开。 叶青岚半转过身,长长的黑髮在风中飘起,目光幽深地看着明微离去的身影,笑容浅淡。 ——哎,怎么办呢,已经决定的东西,忽然间担心会后悔呢。 明微,虽说是等着你的决定,但是我大约已经猜出了结局,明明是我想要的,却偏偏不怎么高兴。 目光朝亭中那个白色峻凛的身影瞥去,哼了声,敲着扇往相反的方向离开,笑意依旧,只是那笑容,便似一张面具一般,一双眼,冷漠冰寒,锋锐犀利,让人不敢逼视。 ***** 到了为他准备的院中,叶青岚微笑道,“果然是为我留了上好的院子呢。” 院中只一株孤零零的老树,为整个庄中最偏僻的一个院子,他看了看那几间显然很久很久没有人居住和整理过的房子,哑然失笑,“真是可爱,脾气还是像个孩子,不过——”摇了摇头,却是没继续说下去,潇洒地熘了个圈,就转身离开—— 幸好,他事先让白睿给定了镇上的头等客房。 却还未出得院子,便在门口遇到一个带着笑的俏丽女子,她用一双幸灾乐祸的水色眸子看着叶青岚,开口道,“你也有今天——” 叶青岚无奈地嘆,“姜大小姐,真是劳烦你从那头的最好客房移步到这最偏僻的角落,不过——借过,我还想在日落之前赶回镇上去。” 第35页 那女子黑髮丽颜,气质出众,正是澹臺家的大小姐,姜冬至。 ***** “明微,你当真没有想好么?”阮锦问。 明微托着腮嘆气,“是啊,不甘心哪不甘心,算计来算计去都是我亏了。” 阮锦靠在他身上,如愿感觉到刺在自己身上如刀锋般锐利的目光,不禁开心地笑眯了眼。 “哪——至少短时间内,你绝不能抛弃我。” “放——”这个心字还没出口,一道锐风疾速而来,明微眸光一紧—— “噗”地一声,一支精巧弩箭擦过了阮锦的面颊,正插在一旁的木柱上,极其精准,阮锦伸出素手接住缓缓飘落的两根断髮,目光冷如寒冰。手背一抹,一丝鲜红血迹映入眼帘。 嘴角挑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她掏出帕子,轻轻擦去了脸上血迹,让人惊愕的是,不过转瞬的功夫,她的脸上居然恢復如初,依旧完美无瑕,肌肤如玉。 “——真是不、知、死、活!胆敢朝着老娘的脸下手!我靠,要不是这具变态的身体,姑娘我就毁容了!” 明微无语地看着阮锦暴走,眯着眼看那支弩箭,有心还是无意?这样精准的掌握,不真正伤人,真是擦及皮肤,若是有意,但凭这份玩弓弩的本事,就可算得上妙绝。 “阮锦,你看——”明微拆下弩箭,里面居然暗藏了一张小小的纸条。 阮锦凑过来一看,薄透的绵纸上现出一排秀丽的字迹—— “子时,桃花坡。” 她眯起眼睛,危险地看着明微,明微有些莫名,抬起头来问,“干什么?” 阮锦扑过去,“我掐死你!!明微你老实交代,除了叶大城主你还招惹了什么可怕的女人!居然恨我到想毁我的容!啊啊啊啊啊——你个混蛋!欺骗了我纯洁美好的心灵!!” 明微努力逃出阮锦的无敌绞肉指,一边努力辩解,“——我自己都莫名其妙,怎么会知道是什么人!” …… 虽然那支弩箭让人惊了一下,但接下来的明微和阮锦看似绝对“亲密”到一定境界,而从高处的亭中透过窗能看到室内情形的叶微空眼中,这一幕绝对刺眼至极—— 他苦笑着对薛明崖道,“虽然我很想信你的话,可是你看——”他指了指明微与阮锦的方向,“你让我如何信。” 站起身来,白衫轻薄,他抓住亭柱的指轻而易举戳入木中,他一甩袖,木屑在风中肆意舞起,“——若是碍眼的,除去便是了。”我叶孤城——又何曾怕过什么! “只是我不明白,薛先生何以要帮我。” 薛明崖笑起来,“你可知我是谁?” “虚妄山庄的薛大总管薛神医,江湖中人多半知道。” “你可知我叫什么?” “呵,江湖人称你薛神医,却无人知道你叫什么,多半还只当你姓薛,名神医呢。” “……我叫明崖,我是薛明崖。” “明、崖——!” “不错,想来明王是想起来了。” “……你想要什么?” “你错了,我从没有想要什么。这一生,我唯一想要的早已经找不回来,不过孑然一身一副破旧皮囊罢了,如今只待还过人情,离开这世间也无所谓。” “——连倾裳公主都败在了你的手中,如今你说无所求,像你这样心思深沉的人,让我如何信。” 薛明崖深深吸了口气,他眯着眼四顾,他们所在的亭方位颇高,视野开阔,他忽然看到不远处的山坡之上立着一个身影,正呆呆立着目光直视着这个院子——“若说是什么想要的,你只需放心,于你绝对有益无害便好了。” 他转身离开,长发翩然,清瘦的身影满是沧桑落寞,忽然又停住脚步道,“……大约,明微也是如是希望。我只是——如他所愿,推波助澜罢了。” 叶微空默然不语,转首看向那个方向,似乎有些远哪,他想着。 ——明微的目的么? 明微,我能信你么,可以么?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很匆忙,大约只码了一个小时多点 那啥,有啥错的回头修改 晚上要出门,于是赶出更新来的 我最多隔日更,绝不会断更的,大家放心。 桃花缤纷妍,前尘昔日笑(一) 半夜子时,月上中天,真是风黑月高的好时节。 桃花坡上桃花林一片静谧,整个世界都陷入了安眠。 明微独自走到林中,待得到达坡顶的时候,轻声道,“出来吧,我知道是你。” 四周悄然无声,桃花瓣在夜风中悄然而落。 “锦瑟,我知道是你。” 过得半晌,回应他的是一支锐利的弩箭,擦着他的脸颊没入他身后的树干之中,巨大的冲力使得一片落花簌簌,纷纷扬扬的桃花瓣坠落如雨。 “呵,你还真不是一个惜花之人。”明微看着掌心一瓣粉色鲜嫩的花瓣,带着讽刺之意道,不知何时,他的面前已经站了一个身形窈窕的女子。 她着黑色纱裙,蒙着面,一双眼在夜色里灿然生辉。 “许久不见,明微大师。”她道,声音一如既往地婉转,清音空明。 明微眯着眼看她,随即嘆气,“总觉得见到你总不是什么好事,锦瑟,你来此做什么——”这女人还真够嚣张的,他都没去找她报仇了,她居然还跑上门来。 她漂亮的眼睛看着明微,缓缓摘下面纱,倾城的丽颜一如往昔,只是掩不住满面的憔悴疲倦,“我原已去了漠北,半路迴转,直奔麓山而来,十日十夜,不曾合过一眼,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他,只是他若知道我所做的,却绝不会对我容情。” 她的眼眸在月色下如琉璃一般清澈剔透,“可就算知道如此,我仍是来了。自小授我武艺的人是他,找人教我隐匿之术,弓弦之技,暗器弩箭的亦是他,我这一生,原也没什么其他,只是为了他而活着罢了。” 明微不知为何有些发火,冷冷一笑道,“哦?那你不去找你的明王,却来招惹我做什么,现在你主子的目标可不是我。” 锦瑟嘆了口气,“只是来告诉你一些消息。你可知,三皇子已与戒瞳合作。” “——他不会如此不智。” “非是不智,而是迫不得已。大皇子和二皇子虽已形同被废,但是还有王爷在。三皇子之前为了麻痹大皇子和二皇子,在朝中树立的纨绔子的形象太过成功,许多大臣对他并不信任。而王爷不同,自治理云州以来一切井井有条上下分明,且是出了名的修身自律,名声好过三皇子太多。” “所以说,他便同戒瞳合作?你未免太看轻他。” “你不信么?那好,我告诉你,澹臺家的此任家主是谁你可知道。” “赘婿姜衍。” “你可知姜衍是谁?他便是朝中姜元帅之子,三皇子的亲舅舅!” 明微眯起眼,“你的意思是,他找的澹臺兄妹?” “不错。姜衍的身份,江湖上几乎无人知晓。姜元帅长女嫁入宫中被封贵妃,只生得一子,便是三皇子。” “呵,那又如何。” “你可知戒瞳首要除去之人是谁——便是你!明微大师!若是你不死,他就算除去了明启住持也不会安心,你在南方的威信太高。” 明微笑起来,“哦?你是说澹臺兄妹是来杀我?”扯淡,叶青岚明明还没告诉他们自己究竟是谁,不然以他和尚的身份,那个澹臺小子不至于用那种嫉恨又痛苦的冰棱眼神看他。 锦瑟却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露出一丝浅淡的笑,“王爷想来不会问,不过我倒是想知道,你是如何从那必死之局中逃出?” 明微听着她刻意的缓慢而嘲讽的口吻,感觉浑身的神经尖锐的一痛,已经五年,断骨刺心之痛依然无法忘记。眼前这个女人,曾经给了他最凌厉的一箭和she他落崖之仇,到最后一刻,她骄傲的面容带着满足的笑意,让明微恨不得给她戳上十个八个窟窿。 只是时间过去,有些仇恨渐渐凝结,不再浮于面,却沉于心。 明微笑着,诚恳而轻松地道,“你想知道么?”他手一晃,一柄金色耀目的禅杖出现在手中,仿若神迹!锦瑟的面容变了,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明微,眼眸幽深,明微笑得莫测高深,端庄严明,“只因这世间,本就无人能杀得了我!”话音刚落,他便直直朝锦瑟冲去! 哼哼哼,今晚撞到我手上,那还不有仇报仇有怨抱怨,真当他是慈悲为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大和尚么! 锦瑟面色剧变,身形一动,轻盈若飞,比昔日她表现出的轻功高出太多—— 一道雪寒剑光划破夜色,瞬间亮如白昼,如霜华般璀璨的剑气映上锦瑟的脸——眸光平静如水,面容亦无喜无悲。 一合即分。 慢慢的,她无暇的面容上溢出一道血口,鲜红的血一滴一滴落在桃花瓣铺就的糙地上。 另一边阮锦持剑而立,长发翩然,笑容优雅,“你他妈的敢对着我的脸,那我怎么也要还你一剑,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么!” 明微黑线——姐姐你能不能不要端着这样骄傲从容的样子说这样彪悍的话语! “哦——你很在乎你的容貌?”锦瑟淡淡问。 阮锦一愣,眯着眼哼了声,“有不在乎自己脸的女人么?” “女为悦己者容。”锦瑟轻笑起来,月色下悲伤的眸衬着她流血的面颊,看着格外惨然,“既然已经无人要看,这张容貌又有什么打紧,在他眼中,我美若天仙亦或面丑无盐又有什么分别。” 阮锦笑起来,“哦哟,不过也是个为别人而活的傻女人,哎呀,说不定还是自以为在帮人家其实根本不管对方真正想干的是什么呢——自以为很无私,其实是自私吧!” 阮锦的话太过尖锐而一针见血,锦瑟的面容一阵发白,她垂下眼睑,只淡漠地说,“那又如何。我心中的他是那个冷酷而目的鲜明的他,若是他变了——”她抬起头来,眼神凌厉如刀,“我也只是遵从最初的那个他的愿望!” 第36页 锦瑟的武功并不弱,毕竟是叶微空一手教来的高手,更让人防不胜防的是她的暗器与袖箭,极其精准而且例无虚发。明微毫不在意地顶在前面—— 泪啊,和尚就是肉盾的角色,只是真正到了这个身体,这就是一件悲催的事情了,毕竟虽然是肉盾,他还是会痛啊啊啊啊啊—— 阮锦剑气如霜,凌厉剑芒吞吐闪烁,混着明微身上的金色佛光,整个桃花坡都耀目一片。桃花簌簌纷落如雨,美轮美奂,有如梦境。不远处一棵巨大的桃树之后,隐着两个人影,正震惊地看着这场比斗。 明微和阮锦的战斗力毋庸置疑,所以短短时间之内,锦瑟已面色苍白,吐出好几口鲜血,而她穿的是黑衣,伤得怎样却是看不出来。不过她并不恋战,手一样一排袖箭齐发,人向后一退,居然就此消失在暗影里! “相当高明的隐匿技术呢。”阮锦微笑着持剑而立,“怎么样,明微,我已报了仇,你呢——” 明微眯着眼,哼了声,“若真要杀她,她能逃得了么?”手一动,禅杖一颤,金光闪烁,“罢了,锦瑟,你听好——”他扬声道,“我知道你正在左前方第三棵桃树后——”他弯着唇角,看着地图上锦瑟的蓝点瞬间跳到了另一边,却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果然厉害,“若是你不想让叶微空知道你在这里,便乖乖滚回你的漠北去吧!” 明微转身,尚未摘去的假髮在夜风中撩起,露出月色下他清俊的容颜,却非是如他方才言语中的那样凛然冰冷,而是微有些落寞的神色,他恍惚间想起初见那个白衣锦瑟,淡若轻雾,朦胧如月,回头向他微微一笑,这一笑如云消雨散,月色明空。笑如春山,颜胜春`色。 ——已经仿如隔世。 他的手一挥,禅杖已不见,身上蓝白色的袍子飘逸优雅,阮锦也是一般,手一翻剑已不见,两个人长发在夜风中交缠,相视的目光默契如斯,完美的相貌出众的气质,一眼看去,便似自成一个世界。 ——不远的地方,站着的是澹臺兄妹。 澹臺夏令无法抑制从心底涌上来的刺痛悲伤,那个耀眼美丽的女人,曾经用温柔的眼神看他,曾经说过喜欢他,但是如今,自己根本无法进入她的世界。她霜华般的剑光,与那个男人金色耀眼的劲气如此相称,他们—— 他有些恍惚,若是当年不曾失去,自己是不是也可以站在她的身边? 他不知道,只是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想冲上去狠狠推开那个男人,他想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再不分开。 他知道他在嫉妒。 若是那个男人不是如此完美便好了,他可以对自己说,那个人配不上她,然后就着这个完全不高明甚至带着狼狈的藉口夺回她,可是不行,他看着那个男人月华下清俊的面容和对着她浅浅的笑—— 心像是被什么啃噬着,难受得要命。 那个男人,甚至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要优秀。 努力克制着自己冲动的情绪,他垂下眼睑,掌心一层冷汗。 明微与阮锦的角度,应该完全看不到这对兄妹,但是在即将出林子的时候,明微却微微侧头,往他们的方向瞥去一眼,而不过走了两步,阮锦亦然。 澹臺兄妹心中一惊,瞬时知道,这两个人知道自己藏身在这里。 待得两人渐渐走远,姜冬至一声轻笑,“怪不得呢,哥哥,那个女人确实极为出色,就算是表妹也差她太远,令你念念不忘的原就是她啊——真是耀眼呢。”她呢喃着,目光闪烁,“哥哥,不要放弃哦,说不定,你还有希望呢。”她回想着之前月光下那个男人如古玉般温润清俊的容颜,嘴角的笑意愈深,呀,真是不妙呢,第一次为一个人心动,而这个人,多半是自己碰不得的,真是伤脑筋呢~ 子时已过,桃花林渐渐安静下来,只留下一片残枝落花,独自寂寞。 ***** 明微的小院中,此时正一片漆黑,静谧无声。 只是房中,却立着一个白衣的身影,他看着空无一人的床和冷清的房间,眼中有着压抑的怒火。 背着手立在屋中——直至天明,那个人依旧没有回来。 晨光透过小院照在窗上,鸟雀的声音叽叽喳喳,极其欢快,他看到对面二层小楼中联袂走出的人影,无声地捏碎了木质的窗棂,眼神幽深,一声冷哼溢出唇间。 作者有话要说:同学家出了点事,安慰她到现在 不过还是更了文 唉,就像有个朋友说的 爱你的时候,你杀人放火都是应该;不爱你的时候,连唿吸都是你的错 爱情神马的,真是太可怕了 桃花缤纷妍,前尘昔日笑(二) “哦呀,这一次的人真多呢。”明微眯着眼道。 阮锦轻笑,“是,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不过,那个三皇子还真是大手笔,看,这么多人。” “他毕竟不是叶微空,没有天下第一的武功,只能防着一些。” 阮锦支着下颚,“那昨晚那位锦瑟姑娘,那么高明的隐匿技巧,想必是精于暗杀的,为什么不对三皇子下手呢,如果三皇子遇刺身亡,那么皇位就是她家主子的囊中物啊。” 明微摇摇头,“不,你错了。叶微空不会希望三皇子死在这里的,当今圣上,非是昏君哪。他虽许下承诺,但多半还是希望自己的儿子继承皇位的,从这几年来叶微空和叶青岚相安无事就可以看出来,明明是叶微空占着上风,但是偏偏维持了这个僵局,只因为皇帝的作用吧。” “你的意思是,如果三皇子死在这里,那叶微空肯定脱不了干系,皇帝也许对他说过类似于如果对三皇子下手,那么皇位绝不会给他的威胁?” “也许根本不用说。叶微空面对的皇帝和《陆小凤传奇》中的那个不同,如果没有陆小凤,那叶孤城肯定能成功,而在这个世界,每一个人都不简单,皇帝、叶青岚,乃至已经失败的大皇子和二皇子。” “呵呵,你少说了一个。还有你哪,明微。” 明微笑起来,有些意味深长,“是吶!我怎么样也不、会、让、他、成、功、的!” 阮锦笑盈盈的,“哎呀,说曹操曹操到呢,你的城主大人已经出现了,哦,瞧这凌厉的目光,真是可怕。” 明微懒洋洋地靠在她肩上,“我觉得我们玩过了之后你会很危险哦,阮锦。” “哼哼,我好心帮你测试城主大人对你的心意,你就这么对我吗?” “锦姑娘,你的猎物已经入了套子,你不去收吗?” “这就走。”阮锦站起身来,拍了拍裙子,“好好玩,小微子,城主大人虽然难搞,但是我还是很希望你能成功地把他压倒的!” “……” 优雅离去的身影洒脱从容,早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拘谨与青涩。 有些事情,是会迫使人在一瞬间长大,阮锦,就是如此。 与叶微空擦肩而过的瞬间,她微微勾起唇角,递过一个挑衅的笑,叶微空眼中寒芒一闪,犹如冰刺袭身,阮锦却只是带笑离开,怡然不惧。 ***** 明微与阮锦方才坐的地方时麓山山顶的一块方石,下面便是云雾缭绕的山崖,石旁一株松柏,曾被阮锦打趣说颇有仙人气派。 他蓝白色的衣袍长摆宽袖,山风之中翩然欲飞。 “明王怎么有兴致此时到山上来。”明微坐在石上,手支着下颚,笑盈盈的,语调慵懒。 叶微空走到崖边,看山崖之下缭绕的山岚,淡然道,“明微,你可知道,当人站在高处的时候,往下看去,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哦?” “就比如我站在这高高的山崖之上,中间是这如雾的山岚,再下便是蝼蚁般的众生,他们羡慕我站得如此之高,他们爬不上来,当然也不会知道独自站在这里的感觉。” “寂寞、孤独?” “不仅如此。”叶微空背着手,嘆了口气道,“更多的,大约是无趣。我没有西门吹雪那样的情怀,焚香净身,千里杀人,只是坐在那孤城之中,站在云端之上,四顾却找不到一个人陪伴,伴着我的只有剑,他们恭谨而敬仰,说着奉承的话,眼神却敬畏,不敢有丝毫靠近,日升日落,站在高处的风景固然不错,日復一日,一直看下去,却也没什么意思。” 明微皱着眉,走到他身边,“所以呢——”他指着更高的一座山峰,“以你的骄傲,自然不会走下山去,只会想着走到更高的地方,站到那里去看看下面的风景会不会更好,是不是?” 叶微空看着远处那座山峰,隐约可见山上苍翠的树木和嶙峋的山石,也许真的会比现在这里更好一些。 是的,他在说他夺皇位的理由,从未同人说起过,也从未想过与何人说。 不是因高处不胜寒,只是因为寂寞而无趣罢了。 明微放下手,侧过脸看叶微空,他长长的发被山风撩起,侧脸的线条柔和,却像是凝了一层霜雪,如玉温润如冰寒凉。 “你——”刚吐出一个音,却被一支袭来的箭打断! 明微勐然间一惊,他侧向一跃,几乎不可控制地朝叶微空看了一眼。 ——这一眼,内容太多。 叶微空在那一瞬间,唿吸停滞,像是一个锐物勐然间刺进他的心脏。 那一眼,只是他不自禁的看来,那一眼中,却有着痛与惊惧,有着怀疑与悲伤,只是瞬间,那种极端尖锐的不信任却似乎在叶微空的心中定格。 只是瞬间而已,只是他扫过来的一眼罢了。 叶微空垂眸,身侧的手,不禁握紧。 就是这片刻的闪神,一支锐箭犀利袭来,他听到一声惊唿——“小心!” “嗤——”地一声,箭划破他的白衫,素白衣衫上,渐渐晕染开一片鲜红。 “你在做什么!在这个时候分什么神!”明微的声音里满是恼怒。 叶微空抬头,眼神冰寒刺骨,“真是——好大的胆子,想连我一起杀么?!”身形一动,如行云流水一般落在石上,宽袖一翻,一支松枝折在手中,“就凭你们?今天,通通留在这山崖之上罢!” 剑气袭天,不过一枝松枝,在他手中,却成了举世无双霸道无匹的利剑! 无人是他一合之敌。 第37页 明微惊诧地看着他惊世骇俗的剑术,尚是第一次见他使出如此霸道的剑。 ——原这样,才是真正的他吧? 他的剑术已愈加出众,既能随心从容,剑意自然,若岚之飘渺若云之翩然若流水之肆意,亦能如此时一般,霸道到极致,毁天灭地,开山裂石。 刺客一共十数人,不过短短时间,已无一人存活,无一人能从他剑下逃走。 心狠手辣,残酷冷漠,霸道犀利,俾睨天下。 这才是真的那个叶孤城。 也许是从一开始,这个人就未曾对自己露出这一面来,所以明微总是在有些瞬间忘却他原本的面貌。 ——这样想来,算计这个人,还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 = 明微独自苦恼着,嘆了口气抬起头来,却刚好看到那人一双寒星般的眼睛正看着自己,眨也不眨。 当下,他忽然就有些紧张——“干、干什么?”话一出口才觉得实在是有些傻,越是轻咳了两声道,“都杀了?” “嗯。”他答,声音沉郁。 “呃,不留一个活口给他们主子报信的话,我们找不到主使的啊。”明微这才想起这个问题,有些跳脚,就该留下一个,他可以在地图上看清主使人是谁啊! 叶微空丢掉手中沾血的松枝,淡然道,“不用,我知道是谁。” 明微皱眉,嘆气,“那算了,回去吧,连这好好的地方都被污染了,阮锦应该会——”他瞪大眼,冷然的气息袭来,他的唿吸拂在面颊,他冰凉的唇,贴了上来! 勐然间被吓了一大跳! 叶微空只是在他的唇上摩挲了一会儿,便凑到明微的耳边道,“不准把这个女人挂在嘴边。”声音冷郁。 明微的耳朵本就很敏感,这下一瞬间红了个透,连脸颊都染上了一层薄晕,由于还未回过神来,他长长的眼睫颤了颤,眼神略有些茫然,看着格外无辜纯然。 叶微空忍不住,轻轻吻了吻他的睫,若蝴蝶吻上花瓣,轻巧而温柔。 明微这下子总算明白过来,“轰”地一下,整个儿闹了个大红脸,他恼怒地推开叶微空,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关你什么事!”便匆匆往山下冲去。 叶微空看着他不自在到紧绷的背影,淡淡地笑了。 他素白的衣衫之上,那片血迹已经沾染了半面袖子,他却毫不在意,目光扫过那些尸体,若看着低下的蝼蚁,毫无感情,不过站立片刻,便跟着明微往山下走去,脚步从容。 路过那片桃花林,前面的人忽然停步,回头,漆黑的眼朝他看来—— 莫名的居然有一瞬间的紧张。 “吶,叶孤城,你要是想到那个更高的山峰上去,也不是不可以。”他口吻认真,“只是你究竟有没有发现,那个山崖虽然更高,但是你看——那里,是看不到这个山谷的,只有刚刚那个山崖上才能与这里相互守望。而我,住在这个山谷里。” 叶微空愣住,看着眼前这个人站在树下挺拔的身影,一阵风过,桃花瓣簌簌而下,衬着他的清俊容颜,宁静如斯。 他眯起眼,只看着他,似乎正在思考什么东西。 臂上的血,顺着手臂流下,漫延到了手上,顺着指尖,一滴一滴落在铺着花瓣的糙地上。 他的肌肤白皙,那缕鲜红便红得刺眼。 明微见他不语,沉默半晌之后,转身离去。 他的指尖血珠滴答,脸色渐渐苍白如雪,只是眼神依然镇定而深邃,冷静寒锐,犀利如昔。 作者有话要说:otz 终于赶出来了 otz 我好睏啊 otz 我去睡了 最近有些卡文 当然 还有俺沉迷于游戏的原因 ┭┮﹏┭┮ 原谅俺 俺还是会尽力更新的 于是,几么晚了,大家晚安。 ┭┮﹏┭┮ 桃花缤纷妍,前尘昔日笑(三) “哥哥,来这里做什么?”姜冬至有些疑惑。 澹臺夏令取出地图,“原也不急的,你看,不过离我们要去的地方没有多远,绕一点点路罢了。” 姜冬至皱起眉,“可是为刚才见到的那位卫谷主?” 澹臺夏令眯着眼看前方缭绕的云雾,“不错,我只是想确认一件事情。” “什么?” “昔日我初见她,她言失去记忆,只道自己名叫锦绣。”澹臺夏令嘆了口气,“虽然我当初过错太多——她多半也不会原谅我,当初逼迫她到绝境的,却是那位卫谷主之子卫彦。她——道与我并不相识,而瑾公子亦言她与虚日庄主相识数年早已定下婚约,那么唯有一种可能,她曾失去记忆,如今恢復了,却是把我忘记了。” 姜冬至摇摇头,“怕是并非如此,我也是女人,看她的眼神对你,却绝非陌生之人。” 澹臺夏令垂下眼睑,长而浓密的眼睫投下一片阴影,他秀丽白皙的容颜迷茫而悲伤,“——但,我总是希望她已经忘了,忘得一干二净该有多好。”他轻轻道,“冬至,我只是去确认一下,她是否还记得那位卫谷主,若是记得,那她多半……” “多半根本不曾忘记一切。”姜冬至接着道,“哥哥,你又何必自欺欺人,看这方向和路途,唯有卫谷主一路往那边而去,怕是凶多吉少。” “我知道。”澹臺夏令微微一笑,漆黑的眼灿若流光,“人——总是还存着一丝希望。冬至,不要嘲笑我的懦弱,但是我没有办法,五年了,我根本没有办法放下。” 他刚抬脚要走,却被一个冷淡的声音喝止,“不准去!” 澹臺夏令与姜冬至回首看去,之间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看着不过三十多岁的男子,他衣着朴素,难掩沧桑之色,但是尽管如此依旧无法掩盖他周身夺人的气势,目若朗星,眉如利剑,简单站在那里,便有种让人忍不住俯首的霸气,满身的风华绝世。 澹臺夏令面容不变,倒是姜冬至笑容甜美,“爹爹,你怎么来了。”那人,赫然是澹臺夏令和姜冬至的生身父亲姜衍,但就算是澹臺夏令与姜冬至这般出色的人,站在他的面前,也逊上一筹。 姜衍见到女儿,面容稍稍柔和了一些,不过看向儿子的目光依然严厉,“夏令,你来之前我说过什么,怎可为了他人耽误正事。” 澹臺夏令抿了抿苍白的唇,“父亲,你交代的事情我一定会做,不过最新的手令还未到我手中。” “哦,那好,我便亲自告诉你好了。下一个目标,便是那虚日庄主和妄月夫人!” “什么?!”惊叫出声的却是姜冬至,“怎么可能,我见青岚表哥与虚日庄主也是相识的,甚至定下了桃花坡之约,怎么会——” 姜衍皱了皱眉,“青岚怕是想——这样,也未尝不可。”他沉着脸看了看远处的桃花坡,目带沉思,“不过,还是需要试一试。罢了,夏令,此事我亲自来,你还是定要赢得这寻宝探幽。”他目光淡漠地看了一眼澹臺夏令,“你们的母亲,怕是快不行了。” 澹臺夏令放在身侧的手握得紧紧的,目光中渐渐、渐渐地透出愤怒来——“我、们、的、母、亲?姜衍,你似乎忘记了,她是你的妻子,她替你生下了两个孩子,她为了你揽下多少江湖中的事务,积劳成疾,终日郁郁,二十年了,自生下冬至之后,你什么时候多看过她一眼!前方山崖我要去见的就是妄月夫人,是,我绝学不来你的冷心绝情,我承认,我放不下那个女人!我没有办法!” 姜衍的目光深邃至极,他看了澹臺夏令半晌,于他激烈的愤怒情绪仿佛无动于衷,只是淡淡道,“夏令,我很早就对你说起过,不要为任何人动心,感情这东西,是悬在心上的刀,不要容许它的发生,自然可以一生无忧。” “是的!”澹臺夏令忽然大笑起来,“正是如此,从我记事开始,你便如此说,于是我害怕爱情,我憎恨爱情,所以最后呢!最后我失去了,终究是失去了她!” “哥哥!”姜冬至担忧地拉了拉澹臺夏令的袖子。 姜衍皱了皱眉,背在身后的手渐渐握紧,“那么,夏令,你想怎么做呢,杀了虚日,把她夺过来?” 澹臺夏令愣住了,“——不,我只是——” “那就行了。”姜衍面容冰冷,“一併杀了,从此之后忘记这个女人。你要记得,从这里回去之后,就要和言诗成亲了。” 澹臺夏令面色苍白若死,“不,父亲,你不可——” 话未说完,姜衍如山般峻凛的身躯已经从一旁山石上一跃而下,显然武功已登峰造极,绝非寻常高手可比。 父亲,你若杀了她,我便陪她一起死,到黄泉路上再求她原谅。澹臺夏令的唇瓣浮现一抹惨澹的苦笑,他早就知道,这世上无论是谁,都无法动摇父亲的决定。 ***** “哎,怎么样?” 明微绕着那两个人形的东西走了两圈,目带同情,“我真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嗜好。锦姑娘,这也太狠了。” 是的,这两个人形物品在几个时辰之前还是健康地活蹦乱跳的人,甚至其中一个被称为毒手蛇君卫大谷主,但是现在悽惨到整个人都无法看的地步。 “嗯,那本《毒经》我只找了一些容易做的做来,那个山洞太小了一点哪,只能作这么点布置,哦,对了,这位卫公子脚上被养了三年的七色蜈蚣咬了一口,不得已,我为了救他的命只好把他的脚砍掉了,致哑的毒,废武的毒,卸力的毒,还有一些会纠缠一生的慢性毒药,哦,看他们此刻的样子,是不是很艺术?” “……确实很艺术……”脸上流脓长疮地很噁心啊锦大小姐。 “呵呵。”阮锦笑了两声,“现在谁也认不出他们了,随后我就叫人把他们扔到河西去,那里常年灾荒,许多百姓都吃不饱了,相信不会有多少人会愿意丢东西给乞丐吃的。”她蹲下身子,看着那两个尚有意识却无力挪动一根手指,目光绝望若死的卫氏父子笑盈盈地道,“作为故人,我留你们性命,你们该感激了,不过,骄傲的卫谷主和卫小泥鳅,沦落到最下贱的乞丐,是不是生不如死呢?” 第38页 “……”锦姑娘你果然够狠,明微打了个寒战,这件事深深地提醒了我,得罪谁都不要得罪锦姑娘你…… ——终于是报了仇。阮锦心下怅然,澹臺夏令,你当日带我进那毒龙谷,你当日只是为了利用我得药,只是你难道真的不知这卫氏父子是什么样的人么,我被生生逼死,恨他们入骨,但是对你,已经不仅仅是恨那么简单—— 澹臺夏令,恐怕连你,也找不到一个让我原谅的理由,是也不是? 见日以西山,明微便想出门往自己的院中去,阮锦笑得不怀好意,“哎呀,今天要回去了?其实我不介意你睡在这里的,小微子。” 明微打了个寒战,你不介意我介意啊锦姑娘。= = “不要玩过火了。” 阮锦笑出声来,“不过,我真的没有办法想像叶孤城那样的傢伙居然真的喜欢上你了,小微子,他居然在嫉妒耶,我居然成了叶孤城的情敌,哦天哪,实在是太有成就感了。” 明微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你也知道那种人,能逼到如此形于色已经够了,再玩下去,小心你的小命。” “怎么,明微,你心软了吗?”阮锦敛去笑,认真地问。 明微笑起来,“你是说我原谅他了吗——阮锦,开什么玩笑,我现在还恨不得拿块砖头砸得他头破血流呢,那天砸了他一棍子怎么够。”他目光幽深,“你要知道,当初的我,可是‘咔嚓咔嚓’骨头都碎成一片,你知道那有多痛吗,一想起来晚上做梦还会被痛醒。”他看向窗外最后的暮色,“当然,我从不否认我爱他,只是同样的,我也恨他。” 阮锦沉默半晌才道,“你这是自作孽。” “是啊,自作孽不可活。明明知道的,却还是抱着一丝希望。虽然知道不会有事,可是——我从来都不知道,会是这么痛。”明微淡淡说着,唇瓣的笑是浅浅的寂寞。 ***** 明微刚走到自己的院子门口,便见到那人站在梨花树下,背嵴挺得笔直,披着一身的霞光,漆黑的发流泻而下,散了满肩满背。 他停步。 那人回过头来,暮色中浅浅一笑,“你回来了。” 明微的心头一跳。 那人目光温润,笑容柔和。 明微目光一转,便见他臂上的伤依然透着血迹,伤口与他素白的衣衫袖子凝在一处,看上去极为刺目。然,他的表情依然从容不迫。 他顺着明微的目光看到自己伤着的手臂,淡淡道,“明微,我把蓝烟与晓梦派出去了,你予我包扎吧。” 明微目光一转,笑起来,“好呀。” ——但愿,一会儿之后你不要唤痛才是!!哼哼! 作者有话要说:自作孽不可活 ┭┮﹏┭┮ 我错了,我不该沉迷于游戏的 我承诺明天一定会在主任眼皮子地下偷偷码字的 明天一定更 ┭┮﹏┭┮ 今天游戏活动嗷嗷嗷嗷嗷 龙之谷里的小牧师实在是好受嗷嗷嗷嗷嗷 桃花缤纷妍,前尘昔日笑(四) 昏黄的暮色透过窗棂照了进来,屋里已经渐渐幽暗,不过对于明微来说,怎样的光线影响并不太大,他可以清晰看到叶微空手臂上几近狰狞的伤口。 由于并未及时处理,那道伤口的血倒是已经凝结了,不过,结成的血疤已经和衣袖完全连在一处。 明微取出药箱,这个药箱放在他屋子里纯粹就是装饰品,是薛明崖给他置办的,以他的身体,根本不需要这种东西。 “把外衣脱下来。”明微淡声道。 叶微空不语,脱下了外衣,天气并不甚寒冷,他白丝绢制的外袍里唯一件里衣,在窗口透进来的最后的天光中显得微微透明,明微可以看见他衣下削瘦的身躯。 瘦了很多。 但削瘦而有力,他就算瘦,也觉不会给人感觉到一丝弱势。 呃——不过,手臂上的伤口,直接撩袖子或者割袖子不就行了么—— 呃,割袖子……断、断袖么…… 明微阻止自己的胡思乱想,坐在他的身前,这才发现,他方才脱衣服的时候,毫不在意,就这么扯了下来,眉间都皱一下,表情更没有丝毫的变化,而现在看去,才发现由于结在一起的血疤就这么被他自己扯破,又一次鲜血淋漓。 “你有自虐的倾向?”明微皱着眉问。他还没下手呢,这人怎么就自己对自己这么狠。 叶微空安静地看着他,明微一抬头就看见那人长长的卷翘的眼睫—— 还是不要看他的眼睛为好,这人的眼睛实在太有杀伤力,尤其是偶尔有点温柔的时候。 明微低下头,专心看着他手臂上的伤口,打开了药箱,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你要原谅他,他的医护知识仅限于很久以前考驾照的时候学的那个乱七八糟的三角巾包扎…… 踟蹰了半天,但是那个死人一句话都不说,他也不问,迳自拿起一卷干净的棉布,幸好桌上还有一瓶前日未喝完的酒,他淡定地看了看那道正渗出大把血迹的伤口,揭开瓶盖闻了闻浓烈的酒香,遗憾地啧了两声—— “嗤——”他似乎听到了某种类似于硫酸溶解东西的声响,当然也可能是错觉……= = 透明的酒液沖开了深红的血迹——就算以叶微空的定力,也情不自禁地肌肉紧缩了一下。 废话,以烈酒清洗伤口是足够消毒,但是这种疼痛程度—— 啧啧,果然高手,就算这样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表情,哼! 拿起棉布替某现在面瘫的某人清洗伤口,伤口附近的血痂都呈紫黑色了,看来不仅仅是弩箭,还是有毒的,不过以某人高深的内功,多半不会有事。 室内久久静默,屋外最后的暮色渐渐消散,夜色瀰漫。 漆黑一片,明微点起蜡烛,一眼瞥去,那人的脸色苍白,在烛光中忽明忽暗。 坐下来,用剪子剪开他伤口附近的衣服,露出整个线条狰狞的伤口,用棉布蘸了酒液缓缓清洗。 明微明知道应该很疼的,但是这人漠然的表情让人就算使劲擦也是没有成就感啊…… 真沮丧。 “明微。” 他正想着要不要暗自再用力一点的时候,忽然听到那人嘆息般的声音。 “嗯?”没有抬头,应了一声。 “——死,是不是很疼?” 明微一惊,手一抖打碎了手边的酒壶。 “你——”他抬头,表情惊讶。 叶微空看着他,轻轻道,“我原以为,死是不疼的——”目光宁静,另一只完好的手臂抬起,指了指自己的心脏,“只是感觉胸口一凉,便是死了。” “明微,我不曾后悔过那日那般对你,因为我原也不曾想过死亡有什么可怕。” “当真——很疼吗?” 明微笑了起来,在烛光里有些恶意的讽刺,“叶孤城,你若在崖上把我一剑刺死了,或者也不过是胸口一凉而已,但是摔下去浑身都摔碎了,你说疼不疼?” “叶孤城,你若要杀我,一剑便够了。” “……我知道了,抱歉,明微。” ***** “赢了的是谁?” 明微趴在栏杆上歪着脑袋喝酒,“啊,是那对澹臺兄妹。” 薛明崖话语一停,“——他们?” “啊!对了,我都忘记问你,那位兄妹不是你的私生子吧,这长得也太像了!” 薛明崖愣住了,“你——说什么?” 明微一下子精神起来,扒过来问,“薛妖孽,该不会是真的吧,你和那个澹臺小姐是什么关系?” 薛明崖不知想起了什么,表情有些怔忪,“不,我从未见过澹臺小姐。”转过身去,似乎不想让明微看见他此时的神色,只是明微见他背在身后的手握得死紧,忽然就不敢继续问了……= = “明微,那锦姑娘呢,她会放过澹臺夏令么?” “啊,她啊,在想着怎样报復才会慡,似乎去和澹臺公子‘培养感情’去了。” “培养感情?” “哦,就是没戴面具在一个风景优美气氛良好的地方来一次偶遇,再然后,适时卖弄一下她拙劣的演技,不过瞧那澹臺小白脸的模样,多半还是能骗过去的那种——” “……”薛明崖似乎很无语,“她很恨他?既然恨他,又何必再见。” “哎,五年前的锦大小姐明明是个性格温和的好姑娘来着,现在感觉深深被欺骗了。”明微的表情忧郁,“她现在变得太彪悍了啊,似乎无论怎样都想找回场子。” “……找回、场子?” “啊,他伤她一回,然后她说,想让他生、不、如、死……”明微想起被送到河西的卫家父子,情不自禁地狠狠打了个寒战。 “……”薛明崖仰头,明微正以为他在无语问苍天的时候,他忽然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笑得明微吓了一大跳。 “喂,薛妖孽,你没事吧!喂!”他小心翼翼地问。 “啊,没事。”薛明崖转过头来,明微看着他风华流转的眉眼和带着笑意的唇,又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汗,现在还没入夏吧,怎么会这么冷…… 薛明崖看着明微一脸纠结的表情,又嗤笑了一声,扭过头去看碧绿的一片荷塘,大片大片的荷叶青翠一片,待得夏日定能开得满塘粉荷,风过吹来水和绿叶的香气,天气正好。 感觉锐风袭来的时候薛明崖都没转过头去,他知道明微那傢伙是个小妖怪,杀不死的,这个刺客的目标显然就是那个小妖怪。 咦,以保护者自居的叶大城主怎么不在? ……跟着明微和阮锦,薛明崖也开始叫他叶城主了…… 一阵刀兵相击的声音—— “此刀名叫崖杀,已多年未曾见血,明微小子,用它来杀你,也不算辱没了你!” 薛明崖的身躯,彻底僵硬。 “你是谁?”明微的声音淡漠锋寒,在敌人面前,他也并非总是那么好欺负的。 第39页 “哈哈哈……我是谁?我该问你是谁才是!明启道你是过世的老和尚在外收的弟子,我却知道,那老和尚在外哪里还有什么弟子!小和尚,论辈分,你该叫我一声师兄!” 明微不着痕迹地朝背着身的薛明崖瞥去一眼,“你是——姜衍?或者,我该叫你一声明衍师兄?” “哼,当不起。南弥寺与我早已毫无干系,这声师兄还是罢了吧,更何况,我今日本就是来杀你的!”姜衍持刀而立,糙糙束成一束的长髮随风飘起,面容虽是沧桑,却更添成熟之色,面目俊朗,衣着随意,整个人便如疾风利剑,极为耀眼夺目。 “杀我——吗?”明微笑起来,眯起了眼,忽然想起了某些事情,瞥了一眼那个整个人都像变成石像的薛老妖孽一眼,笑得无比和蔼可亲,“明衍师兄,我以为,动手之前你会更想叙叙旧的——你说是不是,明崖师兄?” 姜衍手中的刀“哐当”一声落地。 明微勾起唇角,笑得像个小狐狸。 薛明崖低低笑了两声,“小微子,不要学明启那个老狐狸!”他的声音低沉而柔滑,极为好听。 姜衍满脸的不可置信,他上前两步,却不敢再多跨一步—— “明崖——你、你不是已经……” “死了,是么?”他缓缓转过身来,带着轻浅而优雅的笑,“好久不见,明衍师弟。” 姜衍不知想起了什么,面上血色一下子褪去,苍白若死。 “——你没死,那,所有的事,你都知道么——” “啊。”薛明崖笑容莞尔,“是啊,都知道。” 姜衍面上的表情似喜似悲,他握着拳,站在距离薛明崖几步之外的地方,死死看着他,贪婪而欢喜,却偏偏又带着绝望悲伤。 明微看着那俩,心中狂喊—— 小锦子你快回来啊啊啊啊——这俩大叔级的原本是和尚的傢伙居然有女干情啊啊啊啊—— 但是下一个瞬间,让明微目瞪口呆的是,那位叫姜衍的帅熟男居然就这么——后退,跃高,落荒而逃…… 这也太喜感了点吧…… 僵硬地扯了扯唇,薛明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是不是很失望,小微子。” 明微诚实地点头。 薛明崖笑了起来,似乎很欢乐,“是啊,我觉得太可笑了,想他姜衍三岁识字,五岁能诗,七岁能文,十岁已然是举国上下闻名的神童,成年之后更是万里无一的人物,居然也能有落荒而逃的一天,太可笑了。” 他上前两步,捡起地上的那把被主人遗弃的刀,“崖杀么——”他嘆了口气,“这把刀本是我给他的,但是它第一次沾血,却是在这里——”薛明崖指指自己的腹部,“你能想像吗,明微,刚刚那个人,发疯的样子。” “狠狠地——朝这里刺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居然没有人猜到姜衍的身份么 望天…… [-收起] №11 网友ncelimbo 评论:《明微》 打分:0 发表时间11:2010-08-22 21:09:34 所评章节:34 现在的耽美文难得看到好的, 都是披着耽美皮的bg文,男子之间的感情哪有像这样的,那些小白文什么的就算了,这种故作矫情的yy更让人受不了 今天在反省这个留言,是不是把我家明微写的太女人了? 似乎木有啊…… 俺们家明微现在对城主的“和颜悦色”那是有理由的哇 看到这位姑娘这样的评论我忽然萌生了一个诡异的想法 bg文——主线是小微子and锦姑娘么…… 标准的bg啊啊啊啊…… 噗哈哈哈 至于yy神马的 俺承认,俺最会的就是yy 噗哈哈哈 桃花缤纷妍,前尘昔日笑(五) …… “那你怎么还没死,公主殿下没毒得死你,他也没捅得死你么?” 薛明崖笑起来,“哎呀,你以为叶倾裳是怎么抓得到我的,小微子,你应该知道的,我的武功虽然不是那么强,但是也没有那么弱呀。”他眯着眼看向生机勃勃的荷塘,“自然是因为他捅了我一刀,我无力反抗而已。叶倾裳终究还是不够狠心,哦,至少没有他狠心,他能戳我一刀,但是她到最后都没能朝着我的心脏捅下去,毒什么的,她原就知道奈何不了我的吧,不过就算如此,她也还是想让我周全地死去,那几天,我用的杯子,我吃的东西,我房里的薰香,全部都是毒,她甚至还找来一条金丝斑斓蛇咬了我一口,也算是用心了。” “……女人比较心软吧?” “啊,大约是吧。”薛明崖嘆了口气,“但那么多的毒药,就算是我也不能完全解掉。” “哦,动用了寺里的圣光舍利?” “不仅如此,尚有天山雪莲十株,紫玉珊瑚三棵,万年檀木两寸,还有许多南弥寺珍藏多年的药物和寺后禁地的大悲湖,足足用了三年,我才能行走如常,用了更久,才慢慢解去体内余毒。” “……等你好了,却没有去找人报仇?”怎么看都不像你的性格啊…… 薛明崖轻笑起来,“报仇?如何报,叶倾裳么,我并不恨她,其实从一开始,我就很欣赏这个女人,有些往事其实并不像想的那么复杂,虽然也有算计,但是我并不否认我曾有一刻对叶倾裳动心,她实在是个太出色的女人。” “明微,其实在她对我下药的那晚之后,她就告诉了我真相,所谓的阴谋算计,她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我,当然,你也可以说她心机深沉,只是以进为退,但是我不得不承认她的冷静和聪慧,她只是告诉我,从那一刻开始,所谓的计划已经不重要,她真的想与我在一起。” 薛明崖目光悠远。 “她愿意为了我抛弃公主的身份,哪怕过着清贫的生活亦无所谓。我知道她的性格,知道她说的必然是真的。倾裳本性坚定果敢,她既然说了这个话,我是信的。” “那你答应了么?”明微睁大眼,这、这、这公主与僧侣的故事究竟有几个版本啊…… “没有。”薛明崖淡然道,“没有答应,直到——她言有了孩子。” “咦,有了孩子你就答应了么?” 薛明崖浅笑,“不,只是犹豫了。再然后,便是明衍的疯狂。”他看向明微,“你可知道明衍为何出家?” 明微摇头。 “他十岁时已是名动京城,到得一十二岁,第一次遇见我,我随师父入京为当今圣上祈福,哦,那时他还刚被封为太子。姜衍是个极骄傲的人,天生是个人上人,那时他的父亲还只是个将军,他也只是身为次子,但是什么都无法掩盖他周身的锋芒,但是可惜——他遇上了我。”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医药占卜、论史军策,他每一样都输给了我。” ……明微囧,薛妖孽,你确定不是在自恋么…… “按照赌约,他只能出家,随师父修行。师父曾言他戾气太重,唯用佛家慈悲宽厚之息化解。数年之后,他似乎是好了些,待人宽厚温和,为人颇有侠气,大事明断睿智,只是——唯有对我很坏。我知他还在记恨昔日之事,也不与他计较,不过碍于我的前朝皇室身份,渐渐成年之时也不得不日益低调,不过就算如此,朝廷还是来了一个叶倾裳。” “明衍大抵是认识叶倾裳的,甚至对她的印象很不坏,叶倾裳是个极出色的女人,我与她确实话题相投,甚至性格上也颇有相合之处,虽然她对我用了心机算计,但是奇异的并没有引起我的厌恶——直到,她与我有了肌肤之亲,直到,她有了我的孩子。” “那晚的明衍我大约永远也不能忘记。疯狂的明衍,他的质问和如烈火般的愤怒。” 明微睁大了眼,“呃,他戳了你一刀是因为叶倾裳?” “是——也不是。”薛明崖道,“原来,他竟然是爱着我的。” 晴、天、霹、雳! 不过,果然啊…… 薛明崖勾起唇角,“我当时也被他的话惊到,一时竟然忘了解释前因。我说过,叶倾裳有孕之后,我曾经真的考虑过还俗,我毕竟还是个俗人,也想过与叶倾裳相对一辈子也并非什么可怕的事,明衍也知道了。他那时的表情当真是疯了一般的狰狞可怕,啊,对,就是这一刀戳进了我的腹部,那晚,还不仅如此。” 咳咳,明微撇过头去,总不会还发生了什么不和谐的事情吧……好吧,他喜欢了叶微空很久,但是说实话,还未曾想过那种事—— “……倾裳发现我时,我差点没了命,他虽替我包扎了,但是——不仅仅是腹部的伤口,唉,作孽,他如此对我,倒是也像今日一般,之后就逃之夭夭。” 明微不自在地瞥了薛明崖一眼,“那之后叶倾裳为何要杀你?” “啊,只是忽然间想明白了,我与倾裳,顶多是知己,只有朋友之谊,却无男女之情。我明知道如此说了她便会忠于她的皇室家族,但是我当时当真不想骗她。倾裳——也很苦,她并不欠我的。” “那戒音呢,他是无辜的!” “对,皇室藏污纳垢,倾裳知道皇帝不会放过她的孩子,她从小对戒音那般,只是希望将来他能够远远离开皇宫,不要对南弥寺心存怨恨——甚至,她还抱着一丝希望,我还在南弥寺,总会照顾这个孩子。” “她的计谋没有错,错的只是戒音的性格不像她也不像我。戒音本性太过善良,他敏感而脆弱,却生生被逼出了对整个世界的厌倦,就算我再如何努力,也无法勾起他的生机。” “罢了,我苦命的孩子早日与他的母亲团聚了,还望他不要恨她为好。” 明微看着薛明崖,“你不爱叶倾裳,是因为你也喜欢那个人,是不是?” 薛明崖笑起来,居然慡快地承认了,“不错。”他抚过那柄锋寒的“崖杀”,“我想了几天便明白了,数年之间的点滴忽然清晰无比。我拒绝了倾裳,我假死驱毒,不过,未曾想到的是——不过短短三年,他已经娶妻生子,当真——世事难料不是么?” 第40页 明微皱着眉,“这么多年,你没有想过去看他?” “曾经远远的见过几次,他既有了佳儿幼女,又有贤妻相伴,我又何必出现,不过一场笑话罢了。” 明微嘆气,“师兄,你当真甘心么,不曾后悔?” “啊,年华虚度么?”薛明崖微笑,“所以,明微,无论如何,你也不能如我一般。”他冰凉修长的手指抚上明微的眉眼,“明微,时光匆匆,你虽是不老的,但是错过的人错过的时间,想追回来却不可能了。不过——短短几十年罢了。” 明微垂眸,眼睫投下一片暗影,唇角的笑俏皮自然,“嗯,我知道的,师兄。” 他眯着眼看渐渐昏黄的天色,笑道,“师兄,我还需要去赴约呢,回见~” ***** 麓山之下虚妄镇中,叶微空独坐,面前一坛酒,独斟独饮。 “主人——”蓝烟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 叶微空执杯的手微微一顿,“嗯。我知道,只喝完这坛。” 蓝烟垂眸,“薛总管有交代,主人的伤毒还未好透,最好不要饮酒。”她瞥一眼包扎地乱七八糟的叶微空的手臂,只轻轻地道。 叶微空皱着眉,一饮而尽杯中酒,感觉胃部一阵痉挛,但是很快被他忽略掉了。 “蓝烟,酉时了么?” “是——”她瞧了瞧外面的天色,“主人,不回虚妄山庄去么?” 叶微空默然,许久才道,“还不到时间。” 蓝烟犹豫了一会儿才道,“主人既明知是藉口,为何还是出来了——” “嗯,藉口么?”叶微空眯着眼,看着最后的暮色落在窗棂上,“是啊,不过真是个好藉口,而且恰好今日才告知于我,显然是想遣我离开罢了。” “主人既然知道的如此清楚,为何不现在就回虚妄山庄去。” “他既不愿我在,我便如他所愿,罢了,待得明日再回去吧。”他垂眸,又倒了一杯,一饮而尽。这个镇上的酒多是为江湖客准备的,性烈而粗糙,叶微空只觉得喉间一阵烈火般的刺痛,明明不是多舒适的过程,他却仍是一杯一杯喝下。 一只雪白的信鸽扑腾着翅膀落在窗台之上,蓝烟上前几次,解下信鸽脚上的信筒,展开看了一眼道,“主人,晓梦果然在数里之外发现了锦瑟行踪。” 叶微空不置可否,又喝了一口酒才道,“真是个好藉口,不是么,就算明知如此,我也不得不来,锦瑟,哼,当真好得很哪。” 蓝烟听着他极少表现出的恼怒冰寒之意,垂眸不语。心中却极为难过——因为锦瑟的原因,主人对她们已不似从前一般信任,就在前几日,她与晓梦都是被调配开的,明月更不必说,大约终其一生要在消息楼中不见天日。 锦瑟啊锦瑟,事到如今,你依然执迷不悟么? 而就在此时,虚妄山庄外的桃花坡上,披着暮色的桃花林是一种迷人的暖色调,温柔宁和。 明微独自走进,落了一肩的残花。 树下站着一个高挑身影,黑髮如绸,满身霞光。 他回过头来,勾魂的眼弯起一个漂亮的弧度,风华流转,说不尽的风流魅惑。 “你来啦,明微。” 作者有话要说:otz 好睏…… 我又拖时间了…… otz 姜同学第一次提起是在澹臺兄妹出现的时候哇 姜小妹有说她爹身份不寻常 我在提示嘛 另有姜小妹和澹臺小白脸都长得像薛明崖 这个很多同志都可以猜到吧 只因为他们老妈澹臺姑娘的原因啦 也是个悲催的女人 汗 话说太晚了,发完就睡了 大家上章的留言明天回 大家晚安 (*^__^*) 嘻嘻…… 主要人物关系图一览 作者有话要说:我囧,最右边出不来了,不过没关系,最后边就是→锦瑟、明月、蓝烟、晓梦四个女人 zyrwgxtyl_1.jpg 其实也不是很、乱、嘛 摸下巴 哇咔咔 ++++++++ 这是俺在上班的时候偷偷用画图工具做的 比较粗糙 大家随便看看哈 作者有话要说:我囧,最右边出不来了,不过没关系,最后边就是→锦瑟、明月、蓝烟、晓梦四个女人 zyrwgxtyl_1.jpg 欲与君相约,相忘江湖远(一) “啪!”阮锦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你们太过分了!怎么能趁着我不在的时候发生这种八卦的事!” 明微瞥她一眼,“话说,你怎么样——” 阮锦哼了一声,“薛妖孽怎么说?” “他啊,再明白不过了。”明微眯着眼看窗外的天色,明明黄昏的时候还霞光万里,云淡风轻,现在却已经阴沉沉的似要下雨了,“他虽然喜欢明衍,但是他已经不是二十多岁的明崖,他道,错过了便是错过了,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从未想过再与他有交集。” 阮锦默默坐了下来,“——我今日去的时候,刚好听到他与妹妹在说成亲的事。明微,我是不是很不争气,这个男人明明烂透了,但是我还是放不下。” 明微拍拍她的肩膀,“阮锦,你要不要听听我的想法?” “什么?” “我把我的感情分为两半,理智和感性。理智告诉我说,我事实上爱这个人,感性告诉我说,我恨不得把他揍成猪头千刀万剐——喂,别笑,有什么好笑的。”明微翻了个白眼,“吶,这个想法我可是思考了三年才想通的,我要多爱自己一点,有些事情想通了,似乎也就不是那么难办。” 阮锦仔细思考了一下,忽然恍然大悟,“明微,怪不得你最近对叶孤城这么‘和颜悦色’。” 明微笑了起来,“是啊——报仇嘛,我有一辈子的时间,不过那之前,需要把麻烦的事情解决掉才可以啊。” 阮锦佩服地点点头,“你果然很理智,我就不行,纠结了这么多年,哈哈,如此说来,有些事不用想得这么复杂。” “对。”室内一亮,却是窗外一个大霹雳,电光一闪,片刻之后,雷声轰鸣。 大雨倾盆而下。 明微皱了皱眉,转头对阮锦道,“拜託你的事一定要记得。” 阮锦懒洋洋地起身,打了个哈欠道,“放心吧,不会有误。” 雨水从窗棂洒进了内室,明微也站起身来,关上了支起的窗。 睡不着。 翻来覆去了半宿,终究还是起床,披上外衣,他思索了片刻,才转身出门,手腕一翻,一柄极为素淡漂亮的古典伞便到了手中——游戏中的伞还是很好用的,永远不会因为沾水而坏掉…… 夜已深,电闪雷鸣,狂风大作。 子时已过,明微没想到他居然还是回来了。他是故意支开叶微空的,只是像这样的天气,他原以为他会留在镇里的客栈中,但是这么晚了,他居然还是回来了。 给叶微空安排的院子离明微这间并不远,不过在这种天气,他不过走了几步路,便被雨水打湿了衣服,透心的凉。 有些后悔,脚步迟疑了一下,却忽然一道电光打下,照亮了整个院子。 他看到了叶微空。 白衣黑髮,面容苍白,一双眼却亮若星辰,冷若冰霜,锐如利剑。 心中一惊,方才在地图上还看到他在自己院中,不过这么一会儿,他就走到这里来了。 倾盆的大雨掩盖了整个世界,雨声急骤,再听不到任何声音。 不过片刻,他已越走越近,明微站在自己屋前,雨柱噼噼啪啪地打在雨伞上。 叶微空停了,他在看那棵梨树。 雨打梨花,把原就不剩多少花瓣的梨树彻底沖成这副狼狈的样子,一地的落花,混在雨水中,显得格外凄凉,树上几乎已没有一朵花了,皆被打落尘泥。 他抬头看着,没有撑伞,大雨把他的黑髮白衣浇了个透。 明微安静地看着他,他只看着那株梨花。 仿佛过了很久,他才回过头,一下就撞上了明微的眼,明微猝不及防。 他走过来的时候,明微的心忽然跳得飞快,带着某种古怪而不甘的情绪。 ——但是,他完全不知道那是什么。 “明微。”他走到跟前,轻轻地唤,吐出的气息带着冰水般的寒凉。 他浑身都湿透了,连卷翘的眼睫上都站着雨水,黑髮贴着脸颊、脖颈,笼着他一样湿透的身躯。白衣紧紧裹在身上,这样看来,他当真削瘦地像一张薄纸,平日里却看不出来。 是了,他的肩膀是这样宽,撑着宽大的衣服,怎能看得到他如此削瘦。 明微看着他分外明晰的锁骨,脸忽然有些热,他抬起头,撞进他幽深的看不到底的眼睛。 他的唇贴上来的时候很冷,明微打了个寒颤,想起他苍白的唇色,他甚至感觉到了他唇上干裂处的摩挲—— 明明下着这么大的雨,明明浑身都湿透了,他的唇却仍有着开裂的印痕。 气息寒凉,他的手贴上了明微的背嵴,掌心居然莫名的热,明微指尖一颤,没有挣扎。 不知道什么时候,伞已经掉落在地。 电闪雷鸣,雨声哗哗,天地间再没有旁的声音。 大雨笼罩之下,漆黑的夜,离天明,尚有好久的时间。 落花成泥,雨声渐歇。 ***** 明微醒来的时候感觉很不舒服。 浑身像是散了架又拼合在一起,让他想起摔落悬崖之后睡醒的感觉。 但是这个时候,却是浑身酸软的,脑袋还很胀痛。 努力睁大眼,看到自己床上方熟悉的白色帐顶,似乎有些清醒了,再然后,他彻底僵硬了,连动都不敢动—— 好吧,他感觉到了搂在自己腰上的那条手臂,肌肤相触的感觉告诉他,自己这个时候一定是光熘熘的,这个人也是。然后——脑袋开始飞快的倒带…… ——看到电视剧或者小说里说的那些风雨交加的夜晚总是容易出事的场景的时候他从来都是嗤之以鼻,现在深深的感觉他错了…… 仰面浑身僵硬地躺着,明微恨不得立刻抱着被子去一旁泪流满面…… 第41页 努力把僵硬的脖子转了四十五度角,明微看到了近在咫尺的某人睡颜,比起平日里来,他这样睡着的样子少了平日的犀利和高高在上的气势,极为宁和清秀,长长的眼睫和眼睛的带着柔和的感觉,面容白皙,只唇色的苍白昭示着他的健康状况并不那么好—— = =健康状况不好还差点把他折腾死!!!! 你还是病得更严重一点好了!!!看着他线条优美的脖颈,他恨不得扑上去狠狠咬一口! 正咬牙切齿的瞬间,某人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明微的心跳在一瞬间停止。 “早。”他温暖的气息拂在明微的脸颊,明微整个人已经僵硬成了石像,他搁在自己腰上的手臂就像是滚烫的火炉,贴着自己的皮肤,真是可怕的感觉—— “明微。”他轻轻地唤,然后——靠了过来,柔软的髮丝落在明微赤`裸的肩,又麻又痒。 他的眼仿佛笼了一层淡淡的水波,这么好看,这种慵懒中带着惬意的神情—— 实在是,太勾人了啊啊啊啊啊啊…… 没有人听到明微心中的惨叫,偏偏在这个时候,“砰”地一声,伴随着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小微子,你怎么还不——”清脆的清音戛然而止。 明微伸出一只手捂住了眼睛,他感觉彻底无颜面对这个世界…… 在阮锦走进来的瞬间,叶微空已经极为迅速的放下了帘帐,明微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庆幸他装上了帘帐这种东西,虽然当初是被阮锦逼的,他一向觉得这玩意儿太女气—— 但是,终究还是装了真是太好了……┭┮﹏┭┮ “咳,阮锦,你先出去一下——”明微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正常一些。 阮锦同志现在正瞪大着眼瞅着半透明的帘帐后面的人影,她可以确定那绝不是她家小微子,长发——还有那就算隔着帘子都几乎能把她压得喘不过气的气势和眼神—— otz,小微子你什么时候和城主大人发展到女干情的这一步的!!!!! 风中凌乱的阮锦正在努力想着各种肥皂剧中看到老公出轨的老婆应有的表现,听到明微故作蛋定的声音的时候她捂住嘴,只一双漂亮的眼还在滴熘熘地转,手下的嘴已经大大地咧开,快忍不住笑了,她赶紧地往屋外走,噗哈哈哈,抓jian在床啊啊啊啊!!! 实在是太刺激了啊啊啊!! 小微子你太能干了,才跟你说希望你压倒城主呢,这么快就做到了? 不过——听他的声音不像啊……阮锦眯起眼,笑得很欢乐,招来在门外候着的朗璇,“小璇子,去给夫人我泡杯最好的茶,哦,对了对了,顺便拿一盘瓜子过来,夫人我今天上午就在这里打发了。” 门内门外,这是冰火两重天啊。 明微欲哭无泪,想爬起来却面对着某人令人喘不过气的气势威压,他表情淡漠,只淡淡地问——“她,寻常都是这般直接进你的屋子了么,果然——是夫妻么?” 明微想推开他,但是手掌接触到他胸口的肌肤,便见他更靠过来,双手撑在明微的身侧,黑髮落下,铺了满枕,像是把自己和他迳自隔进了一个空间,寒星般的眼直直看着他。 明微想着等在门外的阮锦——她不会无耻到听壁角吧?立刻推开了眼前的人,“——你先起来!”四下一看,更欲哭无泪,衣服被丢在地上,而他躺在内侧,要下去必然要经过身边这个人,而他这个时候的眼神显然不是那么温柔—— ……果然,刚刚醒来时候的柔和根本就是错觉啊啊啊啊…… 叶微空淡漠地看着他,却忽然扭过头去,“罢了。”率先下床—— 明微坐在床上傻眼地看着他修长削瘦的身体——他昨天咋就会认为这人瘦了呢!!瘦是瘦,人家这是劲瘦啊!!看那硬邦邦的肌肉…… 身材真好…… 衣服被丢上了床,“既然有人在等,就快些吧。”叶微空道,他的唇角浮现一抹浅淡的笑,“——不能让会客厅里的人等太久,是不是?” ……明微看着他的笑,默默打了个寒颤…… 作者有话要说:不出意外想这周赶完 我会努力更新滴!! 嘿嘿嘿嘿,该河蟹的被河蟹了 我是纯洁的好孩子,扭动ing 时间快到了,关机,下班 (*^__^*) 嘻嘻…… 欲与君相约,相忘江湖远(二) 明微纵然有着堪比逞强的厚脸皮,出来的时候看到阮锦阴沉的脸还是忍不住红了脸—— 好吧,大小姐你要演戏你演得像一点啊,表情是到位了,但这眼神里的打趣意味也要藏藏好啊!! 其实——有什么的!!他又不是女人,没什么贞洁可守,不就是睡了一晚么!!= = 好不容易送走了叶微空这尊大神,当他独自面对阮锦的嘲笑的时候又一次感嘆深深受到了欺骗,曾经的阮锦是多么的纯朴善良啊…… “吶,给你!”阮锦把一张帖子递给明微,那张帖子极为素淡,唯有用浓墨写的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约战!”铮铮嶙峋,其中凌厉飞逸之息似要破纸而出。 明微眯着眼拿起帖子,“单单看这两个字,似乎他的剑法又有长进。” 阮锦哼了一声,“那是当然,曾经他在谷中的那半年,我和你轮流陪他打,再加上薛妖孽和崔小子,这傢伙本身就是个天才,这般磨砺,再加上本身意志坚强,要成才不是那么难的事。” “嗯。”明微点点头,“轻烟剑客霍安青,再加上九绝魔剑,他——早已不是那个轻烟剑客。” “哼,叶孤城你就等着瞧吧,我们亲手培养出的另一个‘西门吹雪’!”阮锦自信地笑,“那么——开始吧,明微。” “嗯。”明微也笑起来,眼眸里闪过一丝顽皮,“等着瞧吧,叶、孤、城!”想起昨晚的事情,他的心中又是一阵郁闷。 怀柔怀柔,他原本的计划可没准备把自己也柔出去啊……┭┮﹏┭┮ “他——当真不知道吗?” 明微向她看来,“我觉得他是知道的。” “那——” 明微面带微笑,“啊,他知道的。就像昨日我故意调他离开一般,阮锦,我倒要看,他是否能再一次纵容我。” 阮锦默然,又嘆了口气道,“明微,这种试探很危险。” 明微只是笑,“大概吧,不过,我只是想让自己开心一点,你也一样,阮锦。” 阮锦微笑,点头不语。 ***** 叶微空抚着那张雪白的请帖,别无缀饰,墨迹深深。 见字如见人。 单单看字,他便知道这人是个高手,他成名之时人称轻烟,而此时显然已绝非轻烟。霍安青曾以飘剑、快剑、虚剑出名,叶微空也从没有将他放在心上,可是短短数年,他已不是数年前的霍安青。 字迹自然潇洒,不拘于心,不泥于招,且不失力道霸气,犀利之息昭然若揭。 好字,好剑,好剑客。 他放下帖子,背手立于窗边。 雨后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鸟啼清脆,远处桃花林绿中点红,极为明艷夺目。 他沉默许久才道,“好吧,我去。” 明微笑眯了眼,却见叶微空回过头来,眼神幽深,“你与我同去。” 明微懒洋洋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好呀。”余光中看叶微空眼眸中一闪而过的讶异。 ——他,果然是猜到了,没想到我会答应得这么慡快么? 一饮而下,已经冷掉的茶有些苦涩—— 我当然,要看着你到东北天山之境,你不知道的是,距离对于我来说,实在是不算什么的。 ***** “师父,你要去哪里?!”崔瑾冲上来,抓住了明微的袖子。 明微一身白色轻便僧衣,金色比甲,头戴斗笠,身姿挺拔,面上更带着温和笑意,“啊,戒色,终于不躲我了么?”明微不知道崔瑾究竟发生了什么,自从某天开始,见到自己都绕道走,他只当孩子的叛逆别扭期来了——十几岁嘛,正常的!虽然这孩子一向很懂事。 “师父,你不是说过不会抛下我了么?” 明微笑着敲了他个爆栗,“哪里是要抛弃你,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崔瑾有些狐疑地看了看那边的马车,掀起的帘子里一双锐利锋寒的眼扫来,他的心中一堵,“……师父,我不能同你去么?” “戒色。”明微敛去笑意,“你听好,师父有更重要的事交给你,阮锦会同你说。戒色,你放心吧,我很快就会回来的。”转身离开的时候她回头一笑,清澈灿烂一如往昔。 崔瑾微微一怔,那个人便已披着一身清晨的霞光,步入了那辆马车之中。 ***** “父皇的身体愈加不行了。”叶青岚的目光有些忧虑,“皇叔肯定已经知道了。舅舅——?”他奇怪地看向姜衍,从未见过舅舅这个样子,他从来都是自信强大,似乎谁都无法打倒他的样子,怎么会有此刻的怔愣茫然? 姜衍勐然回过神,却是问,“这虚妄山庄中,尚有何人?” “虚日庄主,妄月夫人,瑾公子,薛总管,主要就是这四人。”叶青岚道,“虚日庄主你知道的,便是——明微。” “什么——?!”惊叫出来的却是站在一旁的澹臺夏令,连姜冬至都是一脸惊讶的样子。“他、是南弥寺的明微大师?” 姜衍站起身来背着手站在窗边,“薛——总管么?!”手渐渐握紧,他不愿给孩子们看到他此时痛苦无措的表情。 澹臺夏令只瞪着眼,“他,不是僧人么,怎么可以娶妻?!” 叶青岚浅笑道,“据我猜测,他们并非真正的夫妻,不过很奇怪的是,他们确实格外亲密,且极为熟悉。不过明微此人本就怪异,舅舅也说了,前任住持根本未曾在外收过什么弟子,这个明微从何而来恐怕只有南弥寺中明启、明缄才知道,连戒瞳都不知。” 澹臺夏令的唿吸有些急促,而姜冬至不知想起了什么,表情怔然。 第42页 “罢了。青岚,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这件事我不想管了,戒瞳——此人现在虽然还听我控制,但他野心太大,于你确是一祸害。”姜衍淡然道。 叶青岚一脸喜色,“当真么,舅舅。”他唿出口气道,“父皇的身体已经不行了,此事尚瞒着戒瞳,现今我与皇叔相比,他确是占着优势,可恨的是他武功太强,连父皇都不敢随意轻举妄动。他——虽比我大不了几岁,却从小就开始经营筹划,朝中势力明的还好些,有些暗线我也挖不出来,只好先下手,再徐徐图之。” 姜衍嘆气,“青岚,你可怪我?若不是我建议你让皇上把他也列入考虑,如今他也不会如此名正言顺。” 叶青岚默然半晌才道,“舅舅,就算不如此,他筹划如此之久,怎会轻易放弃。”随即又笑,“不过我倒是不曾想过,会有一个明微,似乎上天见不得他如此顺利,特意送来了一个克星。”笑容浅淡,隐约又有些落寞,“白云之上,高洁如斯的白云城主,照样是落入了情之一字的陷阱。” 姜衍微微回过身,表情淡漠,只是眼中有些压抑的苦痛,“若是他帮叶微空呢,你要如何?青岚,从小我便教你不可随意信任,你怎可如此信他?” 叶青岚微笑,认真地道,“舅舅,你要知道,自小我会会骗人,自然也不易信人,不过,我可以不信天下之人,我却信他。” 姜衍一双通透的眼看了他许久,才道,“罢了。”幽然嘆气,无限悲苦寂寞。 明崖,我是如此不甘心。 以为你死了,我筹划了这么多年,想把相关的所有人都拖进地狱予你陪葬,我让叶倾裳一生郁郁,我甚至教予青岚权谋计策——害死了你的独子,这双手,沾满了鲜血和怨恨,然而心中却从未模煳过对你的思念。 可是到最后才发现,原来最该进地狱的不是他们,而是我自己。 罢了罢了,此生不过一场笑话。 执念到最后,真是狰狞到可怕,我恐惧于你见到我丑恶嘴脸时厌恶的表情。 直到这一刻,才知道,有远比死亡和地狱更令人害怕的事情。 “爹——你怎么了?”姜冬至有些迟疑地看着姜衍有些颤抖的手,几乎不可置信地问。 她的父亲一向强大而自信,她从未见过父亲如此矛盾苦痛的模样。 姜冬至的声音把发怔的澹臺夏令惊醒,他看向父亲,忍不住握紧了手中的盒子,“父亲,不管如何,都要赶紧回家去,母亲她只怕等不得了。” 姜衍“嗯”了一声,嘆了口气道,“罢了,给我吧,我亲自送回去。” 澹臺夏令惊喜地看着他,“父亲亲自去自然是最好的,而且,母亲也一定会高兴。” 姜衍接过盒子,看着漆器光可鑑人的表面,自己沧桑而熟悉的面容映在盒面上,眼角的细纹清晰可见,眉间的纹路亦分外明晰——他,居然也是老了。 踏出屋子的时候,风撩起他的发,一丝银白自他的鬓边落下。 叶青岚看向屋外升起的霞光,带着微笑道,“怕是——他也要出发了。”站起身来,“夏令,冬至,走吧,还有些事情要布置,这件事机会只有一次,容不得一点差错。” “好。” 澹臺夏令刚走出门,便见一个女子背着身站在不远的地方,身形婀娜,长长的黑髮如绸,柔顺地披散在肩头背上。 她回过头来,唇角带着浅笑,容颜绝色,风华绝世。 他的心头勐然一跳。 那流光般的眼神却漠然地漫过了他,落在他身后的叶青岚身上,然后,便见她带着戏嚯的口吻道,“三皇子,我代我家夫君来与你赴约。” “他人呢?” “啊,最高剑客的决斗,连我也想见一见呢。” “他也去了!”叶青岚的口吻里掩不住的惊讶,甚至透出一丝急躁来,“可是没有他,我们如何进得大悲般若塔阵?!” 她“扑哧”一笑,“放心吧,绝不会误了你的计划。三皇子,你不妨——再信他一次。” “……好……” 白皙的手紧紧握住手中摺扇,明微,我信你。 若是—— 那便罢了。我总不会看错你的骄傲。 所以,我信你。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不剩多少了 有好些个喊着还要虐叶孤城的亲爱的们 汗 我的功力不够啊 叶孤城他是能在皇宫顶上和人打架的人啊 俺再阻隔他和小微子会不会被他捅个透心凉啊 ┭┮﹏┭┮ 我家小微子是知道怎样对自己好的人 所以说他虽然心中没有原谅 但是没傻到去伤人伤己 就像一开始他就没打算用命去搏 只是没想到会那么痛 ~~o(>_<)o ~~ 叶城主一时心软没给他捅个透心凉啊…… 他是在知道自己不会有事的情况下的试探 感情神马的,他看上了就没打算放弃过…… 汗 骄傲他是有的,但是没打算拿骄傲去换几十年的不快乐 无关原谅不原谅 只是他先要把路障解决掉,那个是根源啊 然后再好好的和他家城主“沟通心事”…… 怀柔政策貌似有点做过了才导致那晚的“意外事故”…… 好吧,作为一个现代男性,你情我愿的情况下发生了xxoo,貌似也不是多吃亏的事情吧…… 虽然是他被吃了……呃…… ~~o(>_<)o ~~ 总之,如果明微只有一条命 他绝不会拿命去试探的 发生他被叶孤城害死的前提是 他知道自己不会死 而叶孤城刚见到明微的时候没有表现出什么歉意也有解释 他认为以明微的聪明,在明知道一切的情况下不会走进必死之局 最大的可能就是他没死 而且,以他的性格,能做到这样已经是极限了 是不可能表现出更多的那啥的…… ~~o(>_<)o ~~ 欲与君相约,相忘江湖远(三) “真的不告诉叶青岚?” “是啊,如果他现在都不信我,以后我也更不能信他,如果没有信任,会引来很多麻烦呢。” “那叶孤城呢,你就不怕——他到最后仍然孤注一掷?” “唔,应该不会。叶青岚不是笨蛋,不会不防着他,而他就算做了也不一定能成功,以他的性格,应该不会跳出来做叛臣。” “唉,好吧,明微,你要小心。” 明微失笑,“小心什么?阮锦,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现在的他,不会杀我。” 目光悠远。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似乎一切都不安定,自己仿佛是个局外人。 究竟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 也许只是初见他的剎那,也许是他的第一个微笑。也许——只是在所有谎言和阴谋之中,他始终坚定寒锐的眼睛,让他不曾迷惑。 叶孤城,就赌这最后一次,你——会怎样选择? ***** 愈往北行,天气渐冷,离了中原腹地,景致也渐渐荒凉。 马车急行,外表朴素的马车上坐着的车夫披着蓑衣,头上戴着一顶斗笠,虽清晨的天气有着北方特有的干燥寒冷,但他这般打扮仍让人想起江南的渔夫而非在这北方赶车的车夫。 车夫是曲十八,自七年前明王替他报了夺妻杀子之仇,他便已把自己的一生卖给了明王叶微空。 车内极为宽敞,明微卷着棉被睡得正香。 叶微空倚靠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他。 见睡梦中的他皱着眉,似乎不知梦到了什么,有些苦痛模样。 眉间一折,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想要抚平他眉间的皱褶。 手伸过去,触及他的肌肤,温热的感觉从指尖一直传递到心里,心中一动,他嘆了口气,看向一旁的剑,他已经许久没有用剑,伸手过去,感觉剑身上冰凉的金属触感,整颗心完全冷静了下来。 如他手中的剑。 其实比起当初那柄,这不过是一把普通的剑,寻常铁匠也能打得出来,只是他最熟悉的长度与重量罢了。 以他现在的剑法和心境,已无须剑,无论什么都可作他的剑,可是为了表示对对手的尊重,他还是带上了一把这样的普通长剑。 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的感觉,让他也不禁有些兴奋。 对手难寻的寂寞,已经很久很久了。 ——虽然知道,这之后掩盖的事情,但意外的是,他居然并没有兴起破坏的念头。 垂眸,看到明微的睡颜,他忍下喉间欲咳嗽的痛苦感觉,从一旁的小柜中取出两片甘糙放入口中,苦涩的味道散开,终是抑下了阵阵涌上的腥甜。 站在高处么——?虽然可以走到更高的地方去,但是看不到在乎的风景第一次让他感到踟蹰。 那便这样吧——等一等也是无妨的,待他看够了这片风景再走也不迟,就算山上的荆棘会多一些,他也从未放在心上。 他俯下身子,长发倾泻而下,落在明微的肩头脖颈。 他见他的睫毛微颤,缓缓睁开了眼睛,刚刚睡醒的模样显得有些迷煳的茫然。 叶微空带着浅浅的笑,“醒了?” 明微揉揉眼,应了一声,疑惑地看向他,这人怎么了,感觉心情不错的样子?! *****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阮锦感嘆。 她没有见过南弥寺,但来到这座南方城市,朦胧雾气中,一座座精緻的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映着山水秀色,极为婉约好看。 不过,她也终于理解了明微为何称南弥寺为迷宫。真的太大了,而且相似的屋舍颜色和结构,当真不容易判别不同。 “我们一进观音镇他就该知道了。”叶青岚站在围栏旁,淡然道。 他们此刻在“无尽意楼”,是南弥寺旁最为精緻大气的客栈,建在一个小坡之上,从三层便可俯瞰整个南弥寺的烟雨风景,故在整个南方都极有名气。 世界无边尘绕绕,众生无尽业茫茫,爱河无底浪滔滔,所谓无尽意菩萨,欲把这无量世界,变成极乐世界。欲将无尽的众生,都教化成佛。又把这无底的爱河,统统填上。所以无尽意菩萨,名为无尽意。 第43页 在南弥寺旁,什么都跟佛家沾点关系,就算是食物,也几乎全部是素食—— 怪不得明微那个肉食主义者在这里呆不下去…… 阮锦倚在栏上,带笑道,“到了此刻,他该是得了消息了,你父皇病重瞒了许久,也是瞒不下去了,更何况他本就在宫中有探子。他该猜到你会——孤注一掷。” 叶青岚微笑着看向她,“妄月夫人果然聪明,不过,缩在龟壳里的乌龟,要砍掉它的脑袋很是伤脑筋呢。” “他龟缩不出,想是知道明微陪着叶微空去了北方,若是他知道他与我们一道来,大约现在我们就不能好好呆在这无尽意楼中享乐了,等着我们的恐怕是刀兵兇险,不到最后一刻,像戒瞳那样的人,是不会与你彻底扯破脸皮的,三皇子殿下。” 叶青岚眯着眼看向南弥寺,“是啊,他对大悲般若塔阵极为有信心,事实上,如果没有明微,我们确实拿它没有办法。” 阮锦轻笑,“放心吧——不过,他说过了,此事只需你、我、他三人就可成事,其他人根本不必。” 姜冬至夹起一块素饼,咬了一口笑道,“哎呀,被人嫌弃了呢,吶,是不是,哥哥。” 澹臺夏令应了一声,看向那个这些天来让他煎熬的女人,她似乎——变了好多,变得更加耀眼恣意,变得根本不会再在意其他人,她的口中,唯有说起明微的时候能够温情一些,其他时候,多半是那样漫不经心的口吻—— 包括,说起曾经。 “呀,下面有人卖糖心杏仁苏呢!”阮锦够着脑袋,看下方巷子中提着篮子的妇人。 澹臺夏令反射性地起身,往楼下走去。 阮锦微侧过头,余光瞥见,唇角的笑意不变,只是懒洋洋地趴在阑干上,看着走到青石路上的青年—— 她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他尚是一个少年,那时那天阳光下的他有着如冰雪般美丽的容颜,黑髮如丝,身姿挺拔,只是一眼,她便移不开目光。 时光荏苒,他似乎仍然没有变,只是脸颊有了俊朗的稜角,只是——看向她的目光如此复杂而幽深,那里有着深深的压抑的情感。 当时只道是寻常么,还是,只是年少时,辜负了那样的好时光。 她曾眼中只有他,那样简单而纯粹的情感,他却视若敝履,他将她带入那个地狱般的毒龙谷,甚至将她遗弃在那里,不曾回头再看一眼。 如今相遇,他默默跟在她的身后,她已失却了回头的体贴。 这般任性,但是也许终其一生,她都会放任自己的坏脾气,肆意而自由地活着。 ***** 天山脚下的小镇极为荒凉,推开吱呀的门扉,这家唯一的小客栈里的上房也极为简陋。 吹一口气,桌上就能飞起一层灰。 明微嘆气,瞥向那穿着白衣的人,纤尘不染的衣衫高洁干净,根本与这样的环境格格不入。 “是明日?” “嗯,是哪,明日,天山脚下,辰时。” 明微披上大氅,“我出去一下,找些吃食。” 叶微空回过身的时候他已经出门,显然是不想叶微空与他一起。 将长剑放置桌上,发出一声轻响。他抬头看向窗外漫天的晚霞,暮色黄昏,走到窗边,看着明微披着一身的霞光,缓缓走出了客栈的院子。 一路走来,他多半时候是沉默,而叶微空也不是多话之人,显得有些沉闷,叶微空想,是不是到了这个时候,他又开始不安? 嘆了口气,他走到桌前倒了一杯茶,看着浑浊的茶水,他皱了皱眉,终究是没喝。 吐出一口气来,轻声道,“明微,我都随你到了此处,你还在不安什么?” ——去你喵的不安—— 明微哪儿是话这么少的人!这些日子那个可恶的锦大小姐每天和他喋喋不休的话足足有三大箩筐,害他再想说什么都潜意识里觉得口干舌燥!= = 可恶,又吃了糖醋里嵴、红烧肘子、宫保鸡丁和骈州特产糙菇烧鸡公!! 口水…… 真是作孽,为了赶上时间,他和叶孤城这是昼夜不停赶到这边陲小镇来,天天在马车里对着叶孤城那张不知道吃错什么药还经常带着笑的脸,让他的小心肝儿直打颤,做梦都梦到这厮逃跑了跑回京城去一剑一个把叶青岚和皇帝都杀了,又梦到他一脸冷漠穿着龙袍让御前侍卫把自己拖下去打板子…… = = 真是悲剧而不详的梦啊,不过幸好每次醒来的时候他都在,而且看上去还算安分,总算是好好地到了这里。 不过—— 这是什么鬼地图,根本看不懂! 足足花了一个时辰,眼前天都黑了,他才找到那个破烂的小佛寺。 “霍、安、青!”明微咬牙切齿,而房樑上的那个人睡得正香。手一动“砰”地一巨声,禅杖砸在连着房梁的柱子上,房梁一阵抖,灰尘簌簌而下。 “哎呦!”房樑上的人被震得差点掉下来——“哪个王八蛋——呃,明微,是你啊——”从房樑上伸下来的脑袋有着一头杂乱的头髮,脸上脏兮兮的几乎看不清真容,唯有一双眼睛明亮极了,像是黑夜里的星辰。 明微瞪着他,“你什么时候到的!” “呃,一个时辰之前……” “当初怎么和你说的!” “呃,我这不是赶到了嘛,虽然几天几夜没有睡觉,但是以我壮得和头牛一样的体质,绝、对没有问题的……”声音越来越小,大大地打了个哈欠,似乎睏倦极了。 明微冷哼一声,“霍安青,之前说过什么,如果这次你输了,可是要还双倍的,现在你还欠我们十万三千两黄金——” “一定一定!”与他清朗潇洒的声音相比,现在说话的口吻未免太过谄媚了…… 明微勾起唇角,“所以说,你需要赶紧打理一下自己,如果明天叶微空看到你这副鬼样子根本没有和你打的欲望转身就走的话,也是你输!” 那人瞪大眼,哇哇叫着“砰”地一声从房樑上摔了下来,“怎么可以这样!”但是就算如此有一柄用白色布幔缠得紧紧的剑依然被他护得好好的搂在怀里。 明微举步朝外走去,回头道,“霍安青,你要记得哦,如果你输了,双倍的话,大约需要把你和你怀里的——”见他把剑死死抱住瞪着自己的样子,明微不禁笑得很恶意,“只有把你们都卖了,才还得起!” 走出寺之后,月已挂在枝头,夜风微凉,明微叉着腰大笑两声—— 唿,欺负他果然让人心情舒畅。 唔,要不要让铁匠给打个铁牌子呢,似乎从明天之后,他的归属权就不属于他自己的呀,虽然脏了点,不过作为一条护院犬一定会很值得的,经久耐用就是吃得多了点…… 作者有话要说:快结束了 激动激动 \(≧▽≦)/ 最近不太敢看大家的留言…… 不许说俺烂尾 ┭┮﹏┭┮ 虽然我确实删掉了好几段预定要写的内容 但是关系啊啥的俺都交代了 ┭┮﹏┭┮ 那啥 这篇写得太累心了啊 ┭┮﹏┭┮ 我发现我真的不会写虐文啊 ┭┮﹏┭┮ 欲与君相约,相忘江湖远(四) 平日里霍安青会安于这副邋遢自由的样子,但是这天他却不得不听明微的警告,当然,以他的本性,也是不会错过这次的决斗的,毕竟,他是一个剑客,一个出色的剑客,叶微空那样的对手无疑会让他热血沸腾,但是所谓穿着什么的,想来是被他忽视的。 于是,他只能在黑夜中苦着脸潜入了镇上唯一的一家大户人家,偷了一套还算合适的青衫,就着镇外沁凉的河水,把自己给打理干净了,一头乱髮用一根黛色布条随意一扎,把鬍子颳了个干干净净,露出他很久没有见天日的真容来。 再然后,天就差不多快亮了,他只好匆匆赶去赴约。 辰时,天光已露。 一轮鲜红的朝阳正从天边缓缓升起。 从天山的位置看去,太阳升起时的绝艷是一种令人心灵震撼的美丽。 霍安青持剑而立,直到看到那人缓缓走来。 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这样一个对手。只一眼,那种沉重的压迫感和凌厉的气势连他都忍不住唿吸一窒。 ——他、妈、的!他一定是被明微那个混蛋的算计了! 眉峰间却慢慢渗出他原有的野性和霸气的剑意来,俊朗的面容上,一双眼黑得发亮,唇畔的笑亦缓缓加深,灿烂若天边刚刚升起的朝阳! 叶微空亦在看他。那人青衫磊落,远远看去,便有种潇洒恣意的随性,面容之上,总是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却予人危险之感,若水之灵动,若风之无羁。 他——显然与他曾经的对手西门吹雪有着非常大的不同。 ——事实上,他不知道的是,明微曾言,像霍安青那样的无赖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成不了西门吹雪! “你是叶微空。”他用的是肯定句,语声清朗,一如他的人。 “是。” “我是霍安青,只是霍安青。”他道,“今日一战,我定不会败!”是不能败啊……泪流满面…… 叶微空居然轻笑,嘆气,“你尚还不是我的对手。”语声平缓,说的话却凌厉非常,带着锋寒之意,“你把剑看得太重,你尚是在心中有剑的地步,而我,已经心中无剑,我,便是剑!” 霍安青的笑意渐渐沉凝,“就算如此,我还是会赢!” “哦?” 霍安青绽开一抹灿烂的笑,“因为,你的心已乱!”长剑出鞘,剑光盖过了漫天的朝霞。 叶微空面无表情,只是一双寒星般的眼渐渐渗出了杀气。 霍安青一剑带着划破天地的凌厉杀气,一剑噼来,当世无匹。 叶微空白修长的手一动,腰侧一阵清鸣,长剑出鞘,悄无声息。 心——已乱吗? 不,我知道这是他的最后一次试探,但仍忍不住有些失落。 这一战,他未看,走得如此洒脱,毫不留恋,没有丝毫犹豫。 他早知道,明微非是弱者,必要的时候,他也足够决断。 第44页 这是在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如果再不作出决定,那他多半会如今日一般,再无任何留恋。 不过——就算如此,我也不会输! 因为,我是叶、孤、城! ***** 明微出现在阮锦面前的时候,虽然带着笑容,眼中却是无发掩饰的遗憾。 阮锦上前,凑到他耳边道,“怎么,后悔了?” 明微诚实地答,“有一些。”毕竟,像这样的决战是极少看到的,想起对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的绝世之战的描写,他就曾经热血沸腾,而现在有机会目击一次,却偏偏还错过了,说不后悔是不太可能的。 阮锦转了转眼睛,笑道,“担心什么,你该不会认为霍安青能打得过叶孤城吧?” “呵,几乎不可能。” “那就成了,霍小子以后都会卖身给我们,以后还是机会的!” 明微眼睛一亮,赞赏地看向阮锦,“不错,还是你想的对!”他看一眼正怔忪看着他和阮锦的澹臺夏令,捅了捅阮锦道,“怎么样?” 阮锦目不斜视,“哦,还没放下,但是已经没有当初的感觉。” 明微笑起来,“那——不妨考虑一下霍小子。” “他?”阮锦蹙起秀美,“我认为他把我当成母夜叉,怕得厉害。” 明微嘿嘿轻笑着,“如果我的感觉没错的话,他确实喜欢你,不过,可能他自己也没意识到。” 阮锦摆摆手,“算了,再说吧,现在我可没这个心情再去追男人。” 明微听到她话里的倦怠之意,也就不再说了,与阮锦相携入镇,看了一眼澹臺小白脸握紧的拳头,忽然感觉心情大好。 见到叶青岚的时候明微清晰看到他眼中的喜色和长长唿出的气息,总算,他还是相信了明微,安分地等了这好几天。 “放心吧,三皇子,我既然回来了,便不用担心那个鬼地方。”明微道,毕竟,这世上,还没有人比他更熟悉。 大悲般若塔阵在南弥寺的深处,唯有寺中银莲以上等级的僧侣才可进入的禁地,说为禁地,是因其中有着许多武学典籍和佛家孤本,再有,就是南弥寺放置骨灰的往生塔。 就算是戒字辈的僧侣,也不可随意进出。 大悲般若塔阵虽为阵,却非会让人迷失的阵,而是一处机关阵。处处是机关,且丝毫不露痕迹,也许你不过是在墙上撑一把手,便会落入囫囵,也许你不过踏错一步,便会被绳子捆个结实。 佛门禁地,不伤人性命,却足足有一千七百六十八道机关可以困住你,若是不知大悲,不懂般若,不明南弥,就算是一只苍蝇都很难飞得进去。 明微却对这一千七百八十六道机关烂熟于心,因为,他曾经在这个地方住了两年,几乎比全寺所有进过禁地的僧侣呆的加起来的时间还多。曾经他不想呆在南弥寺这个让人郁闷的地方,那个老狐狸却用这个地方来困住他——困了两年,哼哼哼,大爷我就不想走了!! 踏入塔阵的时候叶青岚随口道,“戒瞳该是还不知道你回来了吧。” 明微笑道,“那是自然,我这样身着普通僧袍的僧人,南弥寺附近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实在是太过不引人注意——再加上,他该知道我去了极北之地,而南弥寺,却在这南方。” 叶青岚皱起眉,带着笑看他,想问他如何转瞬之间从北到南,又觉得他定然不会回答自己,嘆了口气,看向明微清俊秀气的面容,垂下了眼睑,有些事情,既然已然放弃,他就不容自己再多一丝不该有的想望。 叶青岚虽然多情,但是无论什么,都无法凌驾于他的理智之上。 “哟,居然是木人阵。”明微的声音打断他的沉思,他定睛看去,却是密密麻麻足有上千的木人打断了他们的去路。 明微轻松的笑,“这鬼地方只有几个主动放出的防御法阵,这木人阵便是其中一个,唔,我还以为他至少会放铜人阵的,不过——或许那小子根本就不知道铜人阵的开启机关在偏厅供奉的卧弥勒袒露的胸脯上。” 阮锦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明微一本正经地道,“要知道,设计这地方的人一定是个天才。”他望着阮锦,“恶搞的天才!” 阮锦忍不住笑到打跌。 明微右手一晃,一根金光闪闪的僧棍便在手中,“唿,许久没有欺负这些木头人了,三皇子,看我和阮锦把这些木头人砸个稀巴烂!”纵身跃出,阮锦手中长剑剑光四起,剑气四溢,那些木头人便如纸煳的一般,在她的剑光中纷纷裂成了碎片。 看的明微直想吹口哨,纯阳果然是最帅气的群攻门派啊。 眯起眼,哼哼,在大悲般若塔阵里和我斗,戒瞳小子,你这不是鲁班门前弄大斧么?! 他完全忽视了人家戒瞳根本不知道他回来了这件事情。 他眯起眼,看向外面透进来的天光,过了这么久——不知,他与霍安青分出胜负了没有? 他从未怀疑过叶孤城会胜——只是,自己走的时候那声“再见”,他究竟明不明白? ***** “师叔?!”戒瞳惊叫,不仅是他,他身后严阵以待的大小和尚都惊叫起来,纷纷向明微行礼。 明微翘起唇角,“戒瞳,还真是好久不见。” 戒瞳的脸色铁青,看向明微身后的叶青岚几人,“师叔怎可带外人来南弥寺禁地。” 明微冷哼一声,“悟道、悟本,悟性,谁准你们入南弥寺禁地的?” 戒瞳勉力笑道,“师叔勿怪,是我——” “戒瞳,明人不说暗话,想来你也不想带他们进来,可是你的心腹多半派出去杀我反而死在了叶微空的剑下,你现在也无多少人可用。” “什么?!师叔你怎么派人去杀师叔祖!”立刻有小和尚惊叫,却在下一个瞬间,变成了惨叫,明微的脸色剧变,看到一个悟字辈的小和尚腹部已经插了一柄短刀。而戒瞳一个后纵,已经脱出包围。 阮锦一步向前,塞了一粒丹药在小和尚的口中,看向明微。 明微沉着脸,“戒瞳,你当真好大的胆子。” 戒瞳笑道,“既然你来了,他们必然与我反目,悟能本武功最高,我也少一个对手,何乐而不为!澹臺公子!不知为何主公弃我!我曾瞳自问数年来遵从主公命令,不敢一刻有违,为何今日弃我!” 澹臺夏令依旧是那般冷漠如冰的面容,“戒瞳,你把自己看得太重,就凭你,还未曾放在父亲的心上。” 戒瞳面色阴沉,手悄悄地往身后的柱子按去。 明微冷笑,“戒瞳,我劝你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他往前走了三步又退一步,往左一踩,一个精钢制的铁笼子便悄无声息地落下,刚好把戒瞳罩在其中,“这塔阵中一千七百六十八处机关,你不过知道个数百,也想和我斗么。”无视他眼中的怨愤之意,明微只嘆了口气道,“此人便交给你了,三皇子,不过,还望你能信守诺言。” 叶青岚深深看他,“那是自然——不过,若有一日他违背了你我约定,也望你不要忘记你那天承诺。” 明微却不看他,垂下眼睑道,“那是自然,莫不敢妄。” 若有一日,那人抬头再不看他,那人往那高处走去,他也会保住叶青岚,从此常伴他的身边,一生一世,再不见叶微空一面,终其一生,只能——把叶青岚发放在最重要的位置。 而他在此刻,所谓的自信,也不过是五五之数。 叶孤城,你千万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啊啊—— 昨天陪了老妹一天,她今天去学校了…… 于是昨天吃到撑玩得倒是开心 于是惫懒了…… ┭┮﹏┭┮ 还有最后一章了 不要说我烂尾 ┭┮﹏┭┮ 还有番外的,容我缓缓再写。 欲与君相约,相忘江湖远(完) “王爷,皇上于十日前召见五位内阁大臣,宣诏退位,三皇子择日继位,胡太医作证,皇上的身体已撑不了多久。” 叶微空负手而立,白衫下摆沾了些许尘土,面上稍有风霜之色,他咳了两声道,“皇兄亦非常人,他的病拖了这么久,我以为早些时候他就会撑不下去,但仍能够不动声色,不辍政务,当然,也是为了防我。” 蓝烟低着头,“主人原不该去。桑大人言三皇子已消除南弥寺戒瞳大患,立下大功,而王爷——未曾杀得明微大师,当日约定之下,乃是三皇子胜出,皇位理当予他,但是他们偏趁着主人远在北方的时候就已降下旨意,让三皇子的继位名正言顺,明显是——” “无须如此怨愤。”叶微空淡然道,“那个霍安青很不错。” “主人?”晓梦抬起头,满脸坚毅,“可要发动?” 叶微空背过身去,窗外风轻云淡,正是一个好天气。他感觉胸腔之内隐隐作痛。 数年之前,他曾被明微的反震之力所伤,耽于治疗,落下病根,而这次,霍安青本不是他的对手,但他说的对,他的心并未真的平静,而且——霍安青与曾经和自己交手的西门吹雪不同,他的剑法极其恣意,张狂若急风骤雨,即便是他,也受了也小伤,虽然霍安青伤得更重,没有个一年半载估计好不了。 一场酣畅淋漓的决斗。 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痛快的感觉,久到他都快忘却了。 蓝烟与晓梦不敢说话,只是静待着叶微空的吩咐。 他却只是背着手看着窗外,目光平静。 “罢了,且看老三吧。我们暂且,静观其变。”叶微空淡然道。 明微,我再最后纵容你一次,如果他不自量力,那么我也不会就此罢手。 最后一次。 伴随着明王叶微空的回京,又一次的暗cháo涌动,群臣如非必要绝不宴客,只龟缩家中,闭门不出,压抑的黑云笼罩在京城的上空。 不过数日,先皇病重,宣叶微空进宫,这是叶微空回京以来,第一次踏入皇宫。不同于往日的锦服正装,他不过一袭棉布白衫,长发束冠,极尽朴素之态踏入皇城。尽管如此,他一路走来,无一人敢与之对视,有些人的气势,天生就让人不敢逼视。 第45页 数个时辰之后,先皇驾崩,明王叶微空离京,只云州为一辖之地。 一场百官以为会起的风云,一夜之间消散于无形。 新皇叶青岚亲自送叶微空离京,轻车简裘,叔侄之间仿佛毫无芥蒂。 锦国叶氏皇朝九十七年,新皇叶青岚改国号为日昭,勤勉政事,励精图治。 ***** 云州仍是那般大气雍容,又不失水乡的温婉细緻的模样。轻云浅雾,曲水流觞,极尽风雅,不负白云城之名。 清风湖畔明玉楼。 一人独坐楼上,白衣胜雪,乌髮如墨,他微微闭着眼,仿佛在小憩,眉眼清淡,倒也有几分水乡清秀之气。 只是待他睁开眼来,用一种淡漠的目光看向窗外,这样的气度和风采,远不是容貌可以比肩。只是一个寻常眼神,便有着那种居高临下仿佛云端中人俯视下界的气势。 “王爷,有信到。”身着水蓝衣衫的侍女恭敬垂首,递上一封信,打断他微有些烦闷的心绪。 接过信来,打开的瞬间飘出一片浅色粉末,叶微空的眉间一跳,果然感觉自指尖开始有种麻痒的感觉向身上蔓延。 蓝烟垂首不动,嘴角却忍不住动了一下。 这是第几次了?明微大师何以这么爱捉弄主人。 虽然只是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叶微空这次还是皱起了眉,显得有些不快。 叶青岚继位已经两年,但他仍未能见到明微,他比五年之前更行踪飘渺,难以寻觅,他甚至有一瞬间怀疑,明微如此算计,是不是真的出于对他的感情,想与他相守。 毕竟——从未有过承诺。 他在云州等了他两年,可他只隔一断时间托人送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给自己。 胖胖的彩泥人,精緻的木雕,古朴的髮簪,颜色奇怪的手帕,甚至是一支糖葫芦,一根糖人,有一次,居然送了一盒胭脂!!!!1 这次还好,是一封信,可是附带了这种令人身上发痒的药粉。 ——真是,太纵容他了。 叶微空哼了一声,取出信纸,“空鸣山——峡谷?”他丢下信纸,眯起眼睛,眼神幽深。 ***** 峡谷之中颇为幽静,少有人来的缘故,远离尘世,不闻人声。 一处山泉清澈见底,溪水明透,在阳光下泛着粼粼银色的微光。 叶微空见到那人的时候,他正坐在一块石头上,赤着双足放在溪水之中,头一点一点的—— 居然正在打盹儿…… 但单单看到这一幕,心底便有一种宁静安乐的感觉缓缓渗了上来,舒心而平和。 他缓步向前,在他面前站定。 或许是投下的阴影让他少了阳光的照拂,他醒了。 睡醒的时候依然是那副迷煳茫然的样子,他揉了揉眼,抬起头来,随即缓缓勾起唇角,明若流光,笑若微澜。 “好久不见,叶孤城。” 又是一年梨花开(番外) 又是年梨花开。 虚妄镇中热闹非凡,比起数年之前,如今的虚妄镇已是名传天下。 麓山山谷之中,那四季如春的虚妄山庄,更是声名远播,如今的镇中,仅是中原江湖中,亦少权贵前来,甚至身材高大,碧眼黄髮的异族人。 虚妄镇中那高门大院的客栈旁,已是稀稀落落又建起了好几小庄子,独立的院落和高高的围墙,当然,价格比客栈又要高上些许。 鱼龙混杂,倒像是一个别样世界,却偏偏井然序,哪怕是再穷凶极恶的匪人,到了这里却十分规矩。 “哎,姐,要是知道我们偷偷熘出来,非要被爹爹打死不可。”样貌清秀的少年愁眉苦脸。 “哎呀,什么关系嘛!”他身边一个娇俏可喜的小丫头笑眯眯的,执着筷子的手轻快地挥了挥,“言棋,你怕什么,你原也不是对虚妄山庄的事好奇地紧,并说如何崇拜庄主的嘛!” 小丫头身边坐着的是一个姿态优雅的女子,她似那少年少女亿般活泼,气质沉静,戴一顶白纱帷帽,遮住了容颜,“言画,要顽皮。”声音温柔,“言棋,要担心,若是爹爹怪罪,我自会与爹说,这次,这次是我要来的。” 看着那少年少女的跳脱模样,却像是江湖世家中的子女,衣着鲜丽,腰间别着一柄长剑,剑鞘缀着小颗宝石,看着精緻漂亮,但那剑柄之上却被磨得十分光滑,显然此剑并非纯粹用来装饰的佩剑,两少年少女必然剑法上用了苦功的。 但那年纪稍大一些的女子,却是让看出来歷了,因她的身上居然并无半分江湖气,一举一动都娴雅之姿,衣饰素淡,却会予平凡之感,只觉从衣角的一处绣纹,腰上的一块雨过天青玉佩,发上一支翩然欲飞的翡翠白玉簪,都是恰到好处的高贵雍容,此女甚雅,若说她是权贵之家出来的大家闺秀,也不会有半分怀疑,甚至比起那些养深闺的大家女子,她的身上又多了几分洒脱与从容。 “姐姐,你说那瑾公子是不是真的像传说中那样温文尔雅,俊美不凡?”那名叫言画的少女托着腮,半带憧憬地说。 “嗤——不过是个靠着哥哥虚日庄主才出名的小子,看多半名不副实,哎呀,你没听传言中说,这位瑾公子可是意于虚日山庄的家产呢!”言棋语带不屑。 言画顿时怒了,“你胡说!瑾公子是何等风雅出尘的物,怎会对什么家产俗物起什么心思!再说了,虚日庄主和瑾公子的感情再好不过,那些过是些无聊的人臆想罢了!” “好了,言棋、言画,要吵了。”那年长些的女子虽然声音温和,但那少男少女却显然很听她的话,顿时偃旗息鼓,不过却仍是气鼓鼓地瞪对方一眼,不再说话,只把面前几盘素菜小吃扫荡地一干二净。 待得吃完了饭,言棋才迟疑着说,“姐,你说,表哥他,真的在这虚妄镇?” “应该是在吧。”言画不知是不是又想起了江湖中的那个传言,顿时柳眉一挑,“哼,不知那妄月夫是个怎样的狐媚子,勾得表哥——” “呃,也能么说吧言画。”言棋偷偷瞥了眼姐姐,才继续说,“……听说,听说那妄月夫对表哥从来、从来都假辞色的……但是、但是表哥他——” “表哥仍旧在这虚妄镇中,一住就是三年,我知道!”言画气鼓鼓的,“你说我们表哥是那种看到漂亮女就迈动步子的人么!当初江南第名ji含姑娘对表哥抛了三个月媚眼,表哥连好脸色都没给过她!就是表哥昔日的几婢女,容貌也都是一等一的,表哥却把她们都遣了出去,俞大侠的女儿俞姐姐是出了名的飒慡侠女,但表哥却只把她当做兄弟,哦,还胡管事的小女儿,那是比南湖珍珠还要漂亮的小家碧玉,表哥却正眼也瞧她,我、我原以为么做他都是为了姐姐,谁知道——” “好啦,不要说了。”言棋赶紧打断她,姐姐面前说,是揭姐姐的伤疤么,三年前,原本姐姐和夏令表哥已然定下了婚期,但表哥却并归家,婚事拖再拖,如今三年已过,姐姐已经二十岁,再嫁也成了,母亲终于开始给姐姐另谈婚事,若是表哥再出现,今年冬天,也许姐姐就要嫁到遥远的北方去了! 言画扁了扁嘴,终究还是没说下去,她只是想明白,像她姐姐样美丽优雅,气质出众的美,表哥究竟还是什么看上的,就算是冬至表姐也说过世间唯姐姐才配得表哥,为什么那年表哥不过来一趟虚妄山庄,一切都变了卦! 她知道那妄月夫是传说中的江湖第一美人,但是她从未露过容颜,又怎做得了真!说不定,说不定她是丑八怪!言画无恶意地想着,但随即想到瑾公子的温润如玉,嗯,那虚日庄主是瑾公子的哥哥,样貌必然不差的,若是、若是那妄月夫真是丑八怪,那虚日庄主不是太可怜了么!若她真是丑八怪,那表哥怎会被勾住了魂,如今江湖上闲言碎语四起,表哥的名声两年来已是大如前,原本对一个已婚妇人非分之想本就是要不得的…… 小丫头迳自胡思乱想着,忽觉一只温暖的手落她的手上,她低头,只见姐姐纤细白皙的手掌拍了拍她微胖的小爪子,温和道,“我知道你们为我不平,但表哥是怎样的人,旁认不知,我们却是知道的。他原对我好,并非把我当做喜欢的女人,而是当做自家妹妹,与冬至表姐一般。”她顿了顿才续道,“三年之前,表哥已然托带了信给我,让我另寻良嫁了。” “什么?!”少年少女尚是第一次听闻消息,不禁愕然。 女子帷帽下的面容依旧平静如水,“是我没向爹娘说起罢了。如今我来,已是想通了,年末便嫁到北方去,表哥那样的,一旦决定了,是定不会回心转意,只是我却还存了一线希望,这才等了三年。” “那姐你——” “我来这里,只是想看她一眼。”女子淡淡说,“如果知道是输给了怎样女,怕是辈子,我都会甘心。” 她叫纪言诗,三年前,曾是澹臺夏令的未婚妻子 ** “娘娘、娘娘,您小心!”声音尖锐的男子近乎惊慌失措地叫着,面白无须,举止侷促,一看便是个宦官。 身着秋香色华服的少妇从树上跃了下来,“扑哧”笑道,“你家娘娘我从七岁开始跳么高的树就从没摔过,不用担心,明海。” “娘娘,您现可是了身子的了,可能再么——”那叫明海的宦官擦擦汗道。他0原是叫顺海的,但新皇登基之后,不知为何把身边的任小太监都改了名字,什么明海明安的,让明海的心中还曾经打了小颤儿,要知道,南弥寺还是明字辈当着家哪!那可是德高望重,们普通崇敬的大师! “让你查的认呢。” 明海肃了脸,“纪姑娘和纪公子他们住客栈里。” 少妇沉吟片刻,“找人去把他们请到这里来,就说是我吩咐的。” “是,娘娘。” 少妇眯了眯眼,转身回了院子 她是姜冬至,曾也江湖上快意恩仇,随心自由,那过是父亲许给她的五年任性,然后,新皇登基,她作为姜家女儿,被送进了宫,宫里的那位新皇,是她父亲的亲外甥,是她的亲表哥。 如今,她是尊贵雍容的贵妃娘娘,却没当初那江湖上的小女子来得快乐。 她微微笑着,完美、优雅、从容地笑着,如既往地美丽,却,微微惆怅。 第46页 寻常后妃能出宫,但她的表哥“宠”着她,她说要给太后姑妈来虚妄山庄求药之时,皇帝准了,她分明看到那平日里晦暗难测的皇帝眼中闪过一抹光彩,若非他已为帝,怕是他——也是想来的,她再清楚过。 姜冬至顽皮地翘了翘唇,“他现在应该有些后悔了。”她想着,禁又笑了起来,躺倒了躺椅上。 嗯,皇帝表哥现应该又点后悔了,不是因为其他的,他一定有些——嫉妒她。 如此罢了 ** 虚妄山庄中,漫山遍野的桃花纷飞如雨,如云似雾,笼了片山谷,美丽不似凡尘之中。 那半隐桃花林中的山庄屋舍依旧如三年前一般无异。 姜冬至微微挑起轿帘看着,嘴角似笑非笑。她瞥向轿旁骑着马的哥哥,见他在阳光之下俊美出众的面容,笑容终还是敛去了。 她的哥哥如今已然二十六岁,正是男子风华正茂的时候,却添了本不该有的沉郁沧桑。 不过短短三年。 昔日的澹臺夏令虽是冷漠孤高,但行止从容淡定,优雅礼,样貌又是卓然出众,不知吸引了多少美丽的女子为倾心,前仆后继。她也曾带着笑看着,想着哥哥那般冰寒的性子,谁能受得了,哦,也许只温柔娴雅的言诗表妹可以。 再然后,她知道,哥哥原也过烈火一般的情感,只是,被自己盆水浇灭了,只余下堆灰烬,沉积的心里。盼着那灰烬復燃,但一日日的,无法如愿,那人,越来越远,越来越淡,或许早已不把他放心上。 这样的出色优秀的哥哥,是否这一辈子都无法再得到幸福?她如是想着,心头酸涩地几乎要流出泪来。 “冬至,你还好么?”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姜冬一至愣,过了片刻才隔着轿帘答,“我很好,放心吧,哥。” “嗯,那便好。” “……哥,你怎么样?” “我?”声音似乎些迟疑,但随即又低低笑了,“其实比几年前都要好些,至少会再做噩梦了。哦,对了,母亲吃了虚妄山庄的药,身体好了很多。” “哥,那你什么时候回家去——已经,已经三年了……” “嗯。过了这个夏天,就该回去了。” 姜冬至宽袖下的手一紧,“……你、你放弃了?”她心中先是喜,不知为何,又些愤怒悲哀,竟是自己也搞懂的复杂情绪。 “不。”声却很坚定,让姜冬至的心头一跳。 “母亲身体不好,不能让她再操劳。父亲再者三年里挑起了江湖事务,虽本在这就是他应该做的,但听闻母亲来信,父亲他——不太好。” “不太好?!”姜冬至才急了起来,自小父亲待她极好,她心中,父亲也是一等一的重要,“怎会不好,父亲武功高强,身体一向健康——”她忽然想起,她出嫁之前,就曾见到过父亲咳血!但当时父亲说不过是虚妄山庄受了些小伤,养几日便好,难道、难道是骗她的?! “不用担心。母亲只说,父亲不知所谓何时,郁郁得欢,整个都人瘦了许多,看着十分憔悴,让我回去帮帮父亲罢了。” “那、那阮姑娘……”姜冬至放下心来,又低声道。 轿外半晌无声。 “……我原是想她原谅,但渐渐的,终于懂了。原来,把过去日日挂心头揉血液不得安宁酸涩疼痛的,唯有我一人罢了。”他的话语轻轻的,似要随着清风飘散桃花深处,“她早已放开了去……” “那哥你怎么放弃!”姜冬至的声音有些急,“不要这么傻了,都放开了不是对两人都好!你这样、你这样只会让她生厌罢了!” “……许是你说得对。”他的声音怅惘,“只是两年前,她尚自对我忽冷忽热,片刻的虚假温柔,多半时候是冷漠无情的,然我却安心高兴得紧,知道她尚未完全将我忘却放开才会那般,她恨我才会那样,我于她而言,仍是记挂于心。” 不知何时,姜冬至的泪已是簌簌而下,她明白哥哥的意思,她的傻哥哥再明白过,再聪明过,却偏偏入了这样的魔障! “但很快的,她却渐渐平和了,待我说话,甚至比起从前温柔许多,后来,她劝我回家,那样淡漠的口吻,眼神平静,再无波澜。”澹臺夏令说着,只是平平陈述,但其中的痛苦悲伤之意,让姜冬至几乎控制住哭出声来! “冬至,你不要哭。”他说,“原是我欠她的,她放开了,也好。” “只是我这一辈子,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