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之拐个王爷做外室》 第1章 进府 惜宁被领进十四爷府里,在后院耳房等了足足三天,才见着主子爷。 她没刻意打扮得华丽,嫩黄色掐腰窄袖袄子,青绿色马面裙,素净中又有一点娇俏。 唯一用了点心思的,就是把刘海抿了上去。 没了刘海遮挡,一张脸好似玉盘一般,光华逼人。 她额头生得尤其 好,高洁疏朗,两弯秀眉,眉头青黑的两簇,纤秾合度,犹如画者优雅的两笔,往鬓角飞去,眉梢淡淡地斜着,勾人。 惜宁进了前院书房,没敢抬头,跪下来问安。 十四爷刚散了宴席回府,有些醉意,夏夜燥热,领下松了两粒扣,懒懒地靠在窗下软榻上。 二十岁出头的青年皇子,又常年好武,没断过骑射练习,身姿英武,宽肩窄腰,一双长腿随意地搭在脚凳上,扑面而来的男性气息,很有些张力。 大概酒后有点头痛,他一手捏着眉心,一手微微抬了抬,低声道:“起来回话。” 惜宁缓缓起身抬头,十四爷手指缝里漫不经心地一瞥,一双如湖水般潋滟的明眸从指缝里撞进他的眼。 只不过一瞬间,那眼帘便垂下去,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地盖在那莹白脸颊上,像是蝴蝶双翼,留着浅浅的影子。 十四爷心扑腾几下,好似那蝴蝶翅翼在他心上拍打一般 ,想开口说话,却觉得嗓子干,忍不住轻咳几声,才问道: “叫什么?几岁了?” “奴婢姓吴,名惜宁,十八岁。” 这声音也勾人,软软绵绵的,听在耳朵里,好似挠在心上。 “汉军旗?十八岁,怎么没选秀?” 十四爷皱皱眉,这样的姿容,不该落到这府里做个没名没份的侍妾。 “回主子爷,奴婢是汉军旗,前些年选秀起疹子,落选了。” 原来如此,十四爷心里不由得松了口气,有点子高兴。 “你可知道,进府是做什么来的?” 惜宁抬了抬眼,很快又低眉垂目,看着自己交叠在身前的双手,微微点头说: “奴婢知道。” “你,自己可愿意?”十四爷犹豫着,还是问了出来,他没有强迫民女的喜好。 “嗯,愿意。十四爷光风霁月,文武双全,伺候爷是奴婢福气。” 这话惜宁确是真心,穿到这个时代,才知道这里的男人有多糟糕。 八旗子弟提笼架鸟,不通世务,不务正业,二三十岁上,不是大腹便便就是被酒色掏干了身子,瘦得跟鬼一样。 她不敢正眼看十四爷,偷偷瞟两眼,就知道这位爷为啥能当大将军王了,浓眉大眼,身姿英挺,颇有男子气概。 刘喜看十四爷神色,便知道爷这是看上了。 真是难得,以前各处送进来的侍妾不少,爷一个都没留,全打发了。 正感叹这惜宁姑娘,倒是个有造化的,却听见爷淡淡说道: “先回去歇着吧!” 刘喜有些懵了,爷都素了好几个月了,难得这惜宁入了眼,莫非还要打发了? 陪着惜宁回到耳房,刘喜还是叮嘱一句: “这两日,可别乱吃东西,主子爷说不定明后日就唤你去伺候了。” 惜宁含羞点头。 果然,第二日黄昏,十四爷便让把人接到前院书房来。 惜宁进门,爷歪在软榻上看书呢,见她过来了,也不动弹,只抬眼细细打量了一番。 眼前小女子穿了一身浅绿色的夏服,手腕与脖颈耳垂一件饰物都没有,清清爽爽的。 十四爷看着心里舒坦,连夏夜燥热似乎都散去几分。 “后厢房备了热水,去洗吧。”他嘴角上抿,吩咐道。 惜宁脸一红,没好意思说自己傍晚洗过了,低头跟着两丫鬟往净房去。 净房香樟木的大浴桶里,热气升腾,里面不知撒了什么,一股幽幽的玉兰香气。 惜宁羞涩地请两位丫鬟避出去,才脱光衣服,坐进浴桶 ,热水漫过肩头,她忍不住呻吟一声。 自从十几年前穿过来,她还不曾享受过泡澡的舒服滋味。 要不是那位爷还在外面等着,真想泡在热水里睡一觉。 惜宁恋恋不舍地起身,擦干了身上水珠,才看到旁边衣架上搭着一身紫色寝衣,竟是轻纱材质做出来,半透不透。 她咬了嘴唇,这位十四爷,闷骚得很啊。 惜宁穿好寝衣,又把外衣套上,拉开净房的门,有些胆怯地扶着门框,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是要直接上床吗? 十四爷放下书走过来,将惜宁拦腰抱起来,几个大丫鬟低头退出去,轻轻带上门。 惜宁心里长呼一口气,她在书里看到,好些古代贵族,行房事时会让丫鬟侍妾在旁边伺候,心里一直膈应着。 她前世并不古板守旧,可让别人围观床笫之事还真发自内心接受不了。 还好还好,十四爷看来没有这种癖好。 不过一念间,十四爷已经把她放到床榻上,人顺势就扑了下来。 惜宁身体被重重地压制着,心里有些慌。 十四爷像一只猎豹,趴在她上方,眼神炯炯地看着她,嘴角还有一丝漫不经心的微笑。 这姿势与神情,特别像食肉动物,捕捉到猎物,明知她逃不掉,便不急着吃,要放在爪下慢慢玩弄。 惜宁心里有些慌,隐隐地又有些生气。 她也不知道在气什么,大概气自己落到这个时代,这种处境吧。 明明知道要被吃,却不能反抗,还要装做顺从,甚至装做享受的样子。 十四爷突然亲了下来,先是嘴唇上蜻蜓点水一般,然后下巴,再往下,耳垂,脖子,颈窝……寸寸失守。 ……十四爷似乎没有什么耐心慢慢玩耍自己的猎物。 大概是憋得太久,饿得太狠,急不可耐要把肉吃进嘴里吧。 惜宁在烛光下,全身散发着莹润光泽,好似和田籽玉一般,柔软香滑可口。 十四爷眼里有些惊艳,一般女子,脸长得好,身子却不一定好。 惜宁却端端是个尤物,身子倒比脸更让人迷醉,真真是多一分太多,少一分太少。 尤其那一身皮子,白到发光,摸上去手感柔腻,十四爷只觉自己平日里最喜欢把玩的田黄印章,也比不过这一身肌肤触感。 惜宁有些颤抖,十四爷满心怜惜,微微撑起身子,柔声问她:“害怕了?” 惜宁低低地嗯一声,长睫毛忽闪忽闪地,挂着一滴泪珠,颤声道: “求爷怜爱……” 十四爷略停了停,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檀木盒子,揭开床榻边的香炉,用木勺挖了些香料,搁到香炉里。 袅袅青烟升起,闻着有些甜,也很上头,惜宁只觉这甜香入鼻,好似渗入身体每个毛孔一般,浑身舒坦。 第2章 进府二 惜宁目眩神迷,微微眯着眼,看向坐在床榻边的十四爷。 他抿着嘴,似笑非笑,伸手捏了惜宁的下巴,手指轻轻揉捏着她的嘴唇。 惜宁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觉渴得很,身子不由自主地往爷身边贴。 十四爷的眼神更加迷离了,好像起了一层雾气一般,他衣襟半敞,露出雄壮有力的胸膛。 大将军王,惜宁迷迷糊糊地想起来,爷是个武将,难怪身板子这么孔武有力。 她只觉燥热不安,情不自禁地伸手去贴十四爷胸膛与肩膀。 正当青年的男子,肌肉坚实有力,惜宁指尖微微用力,忍不住满足地叹息一声。 十四爷俯身下来,亲了一口,低声道: “可以吗?” 惜宁含羞点头,她一身轻纱寝衣,此时早已四散开来。 此情此景,堪称温柔乡,英雄冢,任是百炼钢,这时候也恨不能做了裙下臣。 十四爷低头亲她,红唇软糯,他模模糊糊地说:“别怕。” …… 惜宁说不出是难受还是疼痛,紧紧地搂住了身上这男子脖颈,嘤嘤地低声哭着。 又不敢大声,怕惹了他不高兴,不尽兴,白受了这苦楚。 好在十四爷没有折腾很久便云消雨散,搂着惜宁细细密密地亲吻,吮吸掉她的眼泪,又低低地哄: “好了,爷答应你,今夜再不动你了……” 好一阵子,惜宁停了缀泣,十四爷满足地低叹一口气,翻身下床,温柔地问她: “是不是渴得厉害,要喝水吗?” 惜宁还有些魂不守舍,迷迷蒙蒙地看着眼前男子。 高大威猛,黑暗中敞着衣襟,犹如猛虎危坐,却对自己如此俯首,温柔相待…… 惜宁有些不知所措,犹豫了一会才点点头。 十四爷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把有些汗湿的几缕鬓发帮她抚到耳后。 手指滑过她脸颊,又揉了揉她艳红如花瓣的嘴唇,低头亲了亲,才微微笑着,起身去案几那,拿起茶盅倒了一杯水。 等爷伸出胳膊,将她半扶起来,靠在他肩头,将茶盅喂到她唇边时,惜宁才惶恐起来,微微挣扎了一下,低声说: “爷,奴婢该起身伺候您……” 十四爷却搂紧了她的腰,在她耳边低声说:“乖,喝水。” 热乎乎的气息在惜宁耳边吹着,她有些不安,却也乖乖地张嘴,就着十四爷的手,喝了半杯水,才觉得身体的燥热与疲软,都略略缓解了些。 十四爷也不避讳,把剩下半杯水一饮而尽,放下茶盅,侧头对惜宁微笑,伸手摸摸她的鬓角说: “你很好,特别好。” 惜宁却委屈地一低头,扭着身子撒娇:“爷不好,爷太坏了。” 十四爷哈哈大笑,起身抱她起来,进了净房。 浴桶里早就换上热水了,不知是四个丫鬟里谁,在外面低声问: “爷,可要进来伺候?” 十四爷大声说:“不用你们,自去休息吧,夜里需要伺候再喊你们。” 说完抱着惜宁一起进了浴桶,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在她耳边说: “知道你害羞,不让她们进来。” 十四爷心里说,你这副春棠初醉的模样,爷也舍不得给别人看,哪怕是丫鬟们也不行。 惜宁其实还好,十四爷没怎么折腾她,除了有点火辣辣地疼,其他没啥感觉。 书里写的什么全身红痕两腿打颤之类的,根本没有。 看来十四爷虽然是个武将,却是个知道疼惜人的斯文人。 十四爷眼里,惜宁就是个娇弱美人,妾身软绵难承欢的那种娇弱。 他仔仔细细地给她擦洗身子,洗净了又擦干,大方巾裹着抱回到床上,轻轻拍着哄她: “睡吧,今夜爷保证不会再碰你了。” 惜宁将信将疑,把头埋在十四爷怀里,迷迷糊糊地睡了。 十四爷却觉长夜漫漫,浅尝辄止,倒显得比前面憋着的几个月更要难受。 好不容易熬到天微微亮,今日休沐,十四爷也不急着起身。 侧身支着脑袋,手指轻轻滑过那如花似玉的脸儿,逗引得她迷迷蒙蒙地睁眼,一把搂过来,低头亲了几口。 …… 这一次折腾得久,足有半个多时辰,外面丫鬟们都急了,虽说今日休沐,主子爷从来没有睡到过这个时辰。 不出门的日子,晨起要去校场练一个时辰的武艺,就连与福晋大婚之日也是如此,今日这是? 几个丫鬟正在面面相觑,听到里面十四爷沙哑的声音:“送热水进来吧。” 留香四人低着头轻步进来,两人提着热水进净房,两人熟练地趋步向前,待要服侍十四爷与惜宁起身穿衣。 却见床榻上被卧下起伏的一具曼妙身子,不见头脸,只有一把青丝散在被子外,漆黑如墨,柔软如练,煞是好看。 十四爷坐起身,身上披了寝衣,散着前襟,露出结实的胸膛,挥手摆了摆,沉声说: “热水与衣衫备好,你们且出去。” 四丫鬟愣了神,互相看了眼,躬身退出去。 十四爷这才嘴角含笑,扯开被褥,将里面香软人儿抱起来,进了净房。 想到昨夜她沐浴时把两个丫鬟赶了出来,便知她脸嫩心羞,不愿被人看见自己的身体。 十四爷爱极了惜宁这一分羞涩,亲自动手,与她清洗干净,穿好里衣,才把她抱回到床上。 惜宁正要下床,刚想穿上绣鞋,却被十四爷抓着,按回到床上。 他手里拿着个青瓷瓶子,旋开木塞,对惜宁勾唇一笑道:“躺下,爷给你上点药。” 惜宁一时有点懵,上药?上什么药? 惜宁也不敢挣扎,十四爷虽然召了她侍寝,可并没有发话要留下她,要是惹怒了他,将自己赶出府去,可就前功尽弃了。 想到舅母那张势利刁钻的嘴脸,惜宁闭上眼睛,顺从地放松身子。 腿微微颤着,脸色苍白里带着羞涩的红晕,细白的牙有若编贝一般,咬住殷红的下唇,眼眸紧闭,只有睫毛扑闪扑闪地,泄露出她心里的紧张。 这又羞又怕,逆来顺受的小模样,实在让十四爷心动,又爱又怜 。 第3章 进府三 十四爷一边给惜宁抹药一边说: “爷这还是头一回,这么着伺候人,就你个小东西,妖精似的又磨人又娇气,可要记着爷的好,知道吗?” 十四爷福晋侧福晋格格好几个,还真是从来没对哪位这般温柔体贴 。 那些都是皇上指给他的妻妾,敦伦之礼也毕恭毕敬地守着分寸,十四爷既不想失了礼,也没有那兴致。 至于那几个侍妾,身份卑贱,见了他要么妖妖娆娆,要么就战战兢兢。 十四爷入不了眼,更别说入心。 倒是这惜宁,很有些不一样,十四爷竟有些爱不释手的意思。 上好了药,他轻轻给惜宁把亵裤拉上,又把她两只手拽下来,刮了一下她鼻子,笑道: “羞什么?今日且放过你,好好歇上几日,就没事了 。” 十四爷贴在惜宁耳边,暧昧的气息往耳朵里吹,痒痒的,让她从耳朵红到了眉梢。 惜宁又囧又羞,不是说古人非礼勿视非礼勿言,这十四爷怎么这般言辞无忌? 什么话都能堂而皇之地说,看来古人真是思想封建,行为开放。 惜宁不知道,十四爷也就在她跟前这么肆意,福晋侧福晋格格们面前,他可端着呢。 只因惜宁没在宫里受过训,不懂规矩,一派天真自然,他也就恣意着些。 也正因了这一点恣意放纵,十四爷才把她记在了心上。 给惜宁穿好衣裳,爷一把将她抱起,放到妆台前圆凳上,唤人进来梳妆。 应声进来的是惜画,四个丫鬟里,她最善梳妆打扮。 十四爷也不走,闲闲地靠在榻上看着,见惜宁发髻梳好,顺手拿起两只珍珠金簪,给惜宁插上。 又选了一对南珠耳环,示意惜画给她戴上。 镜中人儿,羞答答,娇怯怯,我见犹怜。 十四爷细细打量一番,觉得满意了,才叫传早膳。 丫鬟们便提了好几个 食盒来,各种吃食琳琅满目地摆在外间的圆桌上。 十四爷将惜宁 ,引到桌前,低头温柔地说: “不知你爱吃什么,让他们各种都做了些,你且挑着自己喜欢的用,日后他们便知道你口味了,有喜欢的在后院也可以自己叫。” 摆在面前,稀的便有七八样,甜的咸的,荤的素的。 点心十来样,有春卷,馅饼,豆丝卷,炸脆角,各种馅的包子,以及惜宁叫不出来名字的甜点。 她也不敢坐下,站在十四爷旁边蚊子哼哼般地说:“奴婢伺候爷用膳……” 十四爷看看她,憋着笑一把拉她在身边坐下。 “不用你伺候,你就惬意地吃,想吃什么吃什么,爷看你吃才高兴。” 十四爷想,还是这样外面来的姑娘有趣儿,没有在皇宫里学那半年规矩,什么都不懂。 小心翼翼地,多一步路不敢行,多一句话不敢说的样儿,实在有意思。 惜宁侧着身子坐了,不敢坐实,只半边臀部沾在凳几上,喝了一小碗粥,又慢慢吃了两个虾饺,一个豆丝卷。 看十四爷大块朵颐,风卷残云地,吃得极是欢实。 昨夜他折腾得畅快,这会胃口大开,好些时日没有进得这么香。 几个丫鬟还有刘喜他们,看着都忍不住欢喜。 惜宁心里却不停嘀咕,不是说清宫里吃饭都是太监伺候夹菜,一道菜不超过三下吗? 看十四爷这架势,哪儿跟哪儿啊? 不过毕竟是皇家贵族子弟,即便吃得香,姿势也文雅好看得很。 十四爷看惜宁吃得太过小心,拿起公筷,给她夹了一个羊肉馅的饼。 惜宁低声说:“我吃饱了。” 爷侧头看看她,“多吃点,你还长身子呢。” 惜宁脸倏地便从耳根红到了眉梢,总觉得十四爷眼神带风,上下打量了自己一遍,似乎特意看了看某个地方。 她小口小口地咬着馅饼,突然想起来跟十四爷吃饭,规矩是他停了自己便要停。 眼看着十四爷一碗粥快要见底了,她盘子里那块饼还剩大半个,就有些着急,想要吃快点,又不敢粗鲁。 往嘴里塞了一大块,又要抿着嘴,腮帮子便鼓鼓的,嘴里腾挪不开,急得眼泪花儿都出来。 十四爷忍不住扑哧一笑,伸手戳了戳她脸颊鼓起来的那包,哄她道: “慢慢吃,别着急,小心噎着。” 说着又善解人意地夹了几根黄瓜条,慢慢啃着磨牙,等惜宁吃完。 好容易用完早膳,两人净了手漱了口,丫鬟们撤了餐具,送来新沏的老君眉。 十四爷看惜宁一直低着头,暗笑这姑娘白日比夜里还要娇羞,大概是不习惯吧。 罢了,先放了她去,等习惯些,大概能抬起头来,与自己说话。 便招手叫存书过来吩咐说: “叫两个婆子好好地把姑娘送回去。” 又低头柔声与惜宁道:“你且回去歇着,过几日我再去看你。” 想了想又叮嘱:“你如今还不知道府里的规矩,就在屋子里好好待着,别出去乱跑,犯了忌讳。” 这府里规矩大,她什么都不懂,要是给人拿着错处,狠狠地责罚一顿,怕是受不住。 等他来救,估计早不知吃了多大亏,不如先躲着,十四爷心里想。 惜宁心里长呼了一口气,终于可以走了,说实话她不知道该怎么与这位爷互动。 她哑着嗓子说:“好。” 存书忍不住了,在旁边笑眯眯地说:“跟主子爷回话,要说是。” 惜宁眼神一暗,不由自主地开口:“哦。” 回过神来,又赶紧对着十四爷说:“是。” 一双美目,波光潋滟 ,眼珠子好似清水里荡漾着的玛瑙珠,渐渐地浮出一层雾气,委屈巴巴不知所措。 十四爷心里微微动了一下,对存书和其他几个大丫鬟说: “不防事,在这屋里,不用她太讲规矩,不出大错就行,不要拘着她。” 几个丫鬟躬身福了一福,齐声说:“是。” 十四爷又吩咐惜宁:“在外面,尤其福晋面前,不要失了分寸就好,可记着了?” 惜宁站起身,也福了一福,低声说:“是,奴婢记住了。” 十四爷笑笑,“去吧。” 第4章 穿越 存书停了一歇,抬头看了看主子爷,见他似乎再没话了,欲言又止地领着惜宁出了内室 ,喊两个婆子送她回去。 惜宁一路慢慢走回厢房,头昏脑涨,身子沉重。 两个婆子脸色疑惑,挤眉弄眼地把惜宁送到后院耳房,就要告退。 惜宁回屋里拿了两个荷包出来,递给二人 ,细声细气地说: “辛苦两位嬷嬷 了。” 两个婆子待要推辞,惜宁眼圈便红了,低声道: “嬷嬷可是嫌少,惜宁刚进府,还不懂事,只盼嬷嬷多担待。” 这话说得两个婆子就有点讪讪然了,收了荷包,躬身谢了赏,其中一个婆子说: “姑娘好生歇着吧,以后伺候的时候多了,就好了。” 按惯例,府里哪怕是丫鬟侍寝,第二天人回去也带着恩赏的。 这惜宁姑娘竟然空手被送回来,可真真是头一回见。 主子爷的意思,怕不是还要将她打发出去? 两个婆子也进不了前院内室 ,不知道究竟昨夜今早是个什么光景,只能摇摇头,一路叹息着回去。 这位惜宁姑娘是个和善人,长得也天仙一般,真是可惜了。 “你说,这位昨夜里,到底是侍寝了,还是没有啊?”李嬷嬷低声问道。 “谁知道呢,看她走路那姿势,似乎是不得劲,可要说侍寝了,怎么爷连赏都没有呢?爷不是那种刻薄寡恩的人啊!” 姓胡的嬷嬷啧啧叹道。 “可不嘛,别是夜里怎么着犯了忌讳,得罪了爷,那可就惨了。” 十四爷不是个纵欲的,这两年门下奴才没少往这府里送侍妾,可爷见都不见,全打发出去了。 今日这位姑娘虽说见着爷了,可也不知到底命数如何。 若是昨夜侍寝了,却惹得爷不高兴,还给送出去,那可是真惨了。 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得十四爷的意呢! 两个婆子摇着头,一路嘀咕着回了前院。 惜宁自打穿过来,就发现原身是个美人胚子,家里从小精心养着。 不让干粗活不让出门风吹日晒,就指着她到了年龄入选进宫,从此全家喜气洋洋翻身奔前程。 可惜原主六岁上落水,大病一场,魂魄将散未散时,被现在这位穿了过来。 也是巧了,两人居然同名。 惜宁上辈子是个白富美,从小到大,没吃过苦受过罪。 前世活到三十五岁,从小父母疼爱,家境优渥,985高材生,一路开挂。 硕士毕业后在跨国公司做到高管,年薪百万。 京城三环里一百五十平大房子住着,也算是个白富美单身贵族。 还是个美食养生博主,理想是到四十岁退休,做数字游民,以自媒体为娱乐。 三十岁后,父母先后因病去世,给她留下巨额遗产,真的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 她却在帕劳度假潜水时失事丧命,一缕魂魄穿过来 ,醒来换了身子 。 昏睡了几个月,惜宁搞明白状况后,就抓紧一切机会强大自己 。 锻炼身体,这时候医疗条件太差,一场风寒便会死人,女子怀孕生育更是鬼门关。 她学刺绣制衣,学烹饪,把前世记忆里那些美食一道道研制出来。 还自学中医,药材方剂还有针灸,都懂一些,至少小病小灾的,能自救。 长到十几岁,惜宁被养成个细皮嫩肉,流光溢彩的美人儿。 赶上大选年,常有家乐滋滋地送她去参选,最不济,也得进阿哥府里做个格格吧。 偏惜宁不知道在花园里碰了什么花草树枝子过敏,脸上长了一脸红疹子,大选第一关就被刷下来。 送回家后,祖母天天指桑骂槐,说惜宁阿爸娶个汉人女子,就一张脸狐媚子,啥用场都没有。 生个女儿连张脸都不顶事,关键时刻掉链子。 白瞎了这么些年的米粮,养菩萨似的养出个金贵人儿,屁用都顶不上。 常有家也是正经八旗出身,吃朝廷禄米,奈何旗人不能经商,没门路又没本事,文不成武不就。 靠着朝廷那点禄米,到常有这是第四代,渐渐地一家子都吃不饱。 常有长得好看,人高马大风流倜傥,偏一张脸俊俏得像唱戏的花旦。 惜宁阿娘吴氏那时家里还富裕,父亲三十岁上中了两榜进士,家里拿钱打点,留在京城做了个八品小京官。 吴家看上常有家满人身份,加上常有相貌堂堂。 惜宁祖母看上吴氏父亲有前程 ,嫁妆丰厚,皆大欢喜成就一段姻缘。 哪知道婚后不过十年,吴氏父母双亡,别说拉扯常有一家,连惜宁舅舅也沦落到给人做账房谋生。 就剩下惜宁参选入宫一条路了。 惜宁落选后,家里乱成一锅粥,她也再不是众人眼里的香饽饽,被呵斥着去干粗活。 谁料到峰回路转,常有因为好相貌,被一个满族老姑娘看上。 那老姑娘长相差了些意思,偏眼光还高,二十多岁了还待字闺中。 家里父亲哥哥都在京郊大营里任着职,说只要常有娶那老姑娘进门做正妻,就找门路让他去巡防营当差。 祖母逼着惜宁阿娘吴氏做妾,好风风光光接那满人姑娘进门。 吴氏虽秉性柔弱,却自持家风严正,父亲还是两榜进士,怎么肯自堕门风做妾? 带着四个儿女自求下堂,惜宁祖母求之不得。 吴氏领着惜宁姐弟四人投奔她舅舅,可舅舅也不富裕,靠做账房的一点俸禄养活妻小。 舅母整日里打鸡骂狗的,吴氏躲在厢房里抹眼泪。 惜宁原本穿过来,就做着自谋生路的打算。 奈何祖母把她关在家里备着选秀进宫,看得严严实实的,不怎么让出门。 这到了舅舅家,虽然被舅母嫌弃,好歹有了些自由。 惜宁做了些绣品,送到绣铺里想换些钱 。 可绣铺里都有专职绣娘,见她来兜售就赶苍蝇一般,生怕被抢了生计。 她只好在巷子口摆个摊子卖,倒也能卖几个钱。 大户人家自然看不上,街坊里小姑娘小媳妇的,见帕子头巾小荷包都绣得精致,喜欢得不行。 惜宁又卖得便宜,一时竟有了些声名。 附近几条街的女子都来买,还提议她去东市里弄个小铺面,慢慢把生意做大。 惜宁抿着嘴笑,她自然是这般打算,只是如今挣的铜钱要交一大半给舅母,得过些时日,攒下本金才好行事。 可没多久她就被几个地痞流氓盯上了,某天她落了单,被拖到巷子里差点给祸害了。 还好有个街溜子认识达康,跑去吴家报信。 第5章 赏赐 达康拎着一把菜刀过来,不要命似地胡乱一顿砍,把那三四个流氓给吓走,自己也受了伤。 从此吴氏和达康都不许惜宁再出门去,她长得实在水灵,太招人。 吴氏去街坊接些浆洗的活,达康去码头扛大包,好歹能挣点。 却被舅母嘲笑,一天挣回来几十个铜板,要养活五口人,啧啧,真是划算。 她说给吴氏指条活路,惜宁这般好颜色,不如嫁出去,若是遇上个大户纳妾,给的买妾礼可不少。 吴氏舍不得,舅母呸呸呸,骂她们母女: “小姐的身,丫鬟的命,脑子里灌的都是浆子拎不清!趁现在年纪正好还能卖出去,晚了成菜帮子,想卖都没人要!” 又满口污言秽语地骂惜宁是祸水,早晚把吴家也给祸害了去! 惜宁有些后悔了,早知道,当年选秀不该为了不进宫,往自己脸上身上抹茼蒿汁。 她不想进宫,不想做嫔妃,为了一个男人勾心斗角争风吃醋。 更不想做宫女,被人当奴才工具人使唤,一不小心就大板子打死。 哪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如今沦落到要被舅母卖给糟老头子。 所以等伊尔根家找来,问她愿不愿意进府侍奉十四爷时,惜宁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刚进十四爷府那几日,惜宁特担心爷看不中她,给打发出去。 那两婆子脸上的同情与惋惜,惜宁看得明明白白。 破了身子再被送走,算是最惨的下场了。 可十四爷昨夜到今朝,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让惜宁想起来,便羞答答。 应该没有要送她出府的意思吧? 前院 十四爷换了衣服出门,刘喜和齐力一路跟着,偷偷抬头瞥主子爷几眼。 得,这嘴角都含着笑呢,可见是舒爽了,得意了。 两人互相对了个眼神,齐力忍不住咧嘴无声地大笑。 刘喜抬手给他后脑勺一巴掌,自己也忍不住呲了呲牙。 十四爷走到外院门口,突然止住脚步,回身对刘喜说: “忘了,是不是得赏她点什么?” 刘喜差点没收住脚步,撞到主子爷。 他退后几步,回话说: “主子爷没吩咐,小的不敢做主,您看赏惜宁姑娘些什么呢?” 十四爷摸摸下巴,斟酌着说道: “按惯例去挑点好的吧,这些记档上,别太打眼。另外再从爷私库里拿些好东西赏她,赏点什么呢?可知道她喜欢什么,缺什么?” 刘喜心里想,我的爷,您还不知道?惜宁姑娘什么都缺,不缺哪里能给人送进府里来当侍妾? 连头一年的月例银子都要支出去给家里人,吃的用的穿的戴的,哪样不缺? 不过最缺的大概还是那阿堵物吧。 “主子爷,小的多嘴一句,惜宁姑娘最缺的怕是银子,这府里上下,光打赏每天就得支出去不少……姑娘进府,家里怕是没有银子带进来……” 十四爷明白了,大手一挥道: “那就先赏她一百两吧,别记档,从我私账上支取,悄悄的给。给碎银子,别给银锭子。” 刘喜扎一声,顿了顿,又凑上前轻声道: “爷,惜宁姑娘还没个正经住处呢,在后院耳房待着,您看,是不是得指个像样的地方,再派几个人伺候?” 十四爷背着手往外走,闻听此言,停下脚步,瞪了刘喜一眼:“怎么不早说?” 完了又补一句:“你如今就这么办事的?姑娘进了府,就这么慢待人家?” 刘喜叫苦连天,心想我的爷,没有您发话,小的哪敢自作主张,安置外面送进来的女人! 十四爷抬脚往外走,想了想丢下一句话: “行了,这事你别管了,我让福晋安置她,正好也过个明路。” 刘喜扎一声,心道,惜宁姑娘果然是个有运道。 这往福晋跟前过了明路,以后就算是有了身份了,再怎么着,也不会轻易打发出去。 也就是说,有了长期饭票,养老保障。 若是运气好,得个一男半女,还能升个格格或者庶福晋,那可就真是有名有姓的主子了。 刘喜瞄了眼齐力,待要吩咐他去库房里挑选给惜宁姑娘的赏赐,转念一想算了,还是自己跑一趟吧。 惜宁姑娘这儿将来怕是个热灶,头把火才好烧。 后院耳房里,惜宁正坐在窗下,怔怔地想着心事,外面传来刘喜的公鸭嗓: “给姑娘道喜了,主子爷大赏。” 话音一落,便有一溜小丫鬟捧着托盘进来。 府里这种赏赐原本是都有范例的,刘喜照十四爷吩咐,在惯例上又加了几成。 赏了金镶珊瑚头面一付,玉镯一对,衣料四匹,瓷瓶一对,又各色点心好几盒。 丫鬟们放下赏品,鱼贯而出。 刘喜笑嘻嘻地又捧着一个木盒过来,放到窗台下的梳妆桌上,小声说: “这是爷私下里给姑娘的,不必声张就好。” 惜宁脸微微红了红,摸出几个荷包,大的那个是二两银子,给刘喜。 又递过去几个小的,各一钱银子,低声含羞说: “还请公公帮奴才给那几位姐姐。” 刘喜掂了掂自己那个荷包,估摸了分量,心里有些诧异。 他没想到这惜宁姑娘人虽穷,倒是大方,看着面嫩做事挺老道。 将荷包塞进袖兜里,刘喜笑眯眯又道了声喜,才领着丫鬟婆子们去了。 惜宁打开木盒,里面是大大小小的碎银子,有一钱的,两钱的,五钱的,一两的,二两至五两的。 让红姑称了称,足一百两。 惜宁心里明白,这是十四爷特意给她赏人用的,怕她手里没钱,被下人轻视。 捧着这盒银子,惜宁心头酸酸的,有些委屈,又夹着些感动,一股热流,从胸间涌起,堵在鼻头。 进十四爷府,算是自己赌对了,至少爷这个上司还算体贴周到,算万幸吧。 不过惜宁也猜得到,这份体贴,恐怕有一半功劳得算在刘喜头上。 十四爷那般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皇子,怎么会想到赏她碎银子这般实惠却不上台面的东西? 惜宁是刘喜领进这府里的,厚刘海盖着小半张脸,一身蓝布大褂,半点也不起眼。 刘喜在府里待了这么些年,深知风过无痕雁过无声的道理。 惜宁不过是伊尔根家里私下送进来的侍妾,且十四爷看不看得中还不一定呢,犯不着大张旗鼓引人注目。 第6章 卖身 这两年多事之秋,先是太子被废,大阿哥一时风头无两。 可没多久,就闹出大阿哥巫蛊陷害太子的事端,最终被圈禁。 之后是素有贤王之名的八阿哥呼声最高,众臣一致举荐为太子。 可大臣与阿哥们都没揣摸透皇上心思。 皇上向来身子康健,这几年闹了几次病,心里有些泄气,可又不甘心服老,拿着这些阿哥们当磨刀石呢。 谁出头就削谁,先是太子,接着大阿哥,八阿哥竟然还敢冒头? 皇上只当他暗地里怂恿着大臣们为自己说话,老八这是要逼宫? 人这一老了,猜疑防备心就越来越重,皇上找了个借口便处置了八阿哥。 要说大阿哥是自己蠢,竟然敢提议杀了前太子,还自以为体贴,说皇阿玛若是舍不得,他可以动手。 他以为自己是谁?李二凤再世么? 大阿哥活该,八阿哥简直是无妄之灾,连带着十四爷也被打了板子。 十四爷嘴上不说,心里那口火气可一直憋着呢。 打了二十板子,行路艰难,躺床上养了几个月,身子虽然好了,人颓废了许多,啥事都兴致缺缺,后院大半年没进。 今年开春后,偶尔去伊尔根侧福晋那一趟。 偏这位怀孩子就跟风吹似的,爷没去几次,她又有了。 得,十四爷又整日在前院书房待着,不是盯着书本字纸发呆,就是去校场练武。 火气全憋着,连个说话的贴心人都没有,爷心里不爽,下人们也跟着受罪,隔三差五挨骂挨罚。 大伙儿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这不就是主子爷没个可心人陪着吗? 得想个法子让爷舒展出来。 侧福晋身边的掌事公公悄悄地把话递给前院刘喜,刘喜一斟酌,把话传给了侧福晋哥哥伊尔根觉敏。 觉敏也是个机灵的,虽没明说,一听他就明白,这是让送个人进府,替侧福晋分忧解难的意思。 这不,没半个月,觉敏就把惜宁送进十四爷府。 伊尔根家一直知道惜宁美貌,当年她出疹子落选,都觉得可惜。 觉敏动过心思,可他有自知之明,惜宁这样的美人,自己消受不起。 红颜祸水,纳进门来保不准哪天就招祸。 实话说,他觉得进十四爷府,对惜宁也是好事。 像她这样的美人儿,流落在外面,还不知命运如何坎坷,只有皇子府上,才护得住她。 就有点可惜,若是大选被指给哪个阿哥,怎么也得是个格格,说不定比自家尔眉前程还好。 不过十四爷这些年来,对女色还真不怎么上心。 他好武艺,喜战马,兵器,与女子没有多少共同语言,所以……还真没哪个女子能得他青睐过。 惜宁有没有这个命,还得看运道。 觉敏悄悄地把惜宁弟弟达康喊出来。 本以为这事对达康母子来说,算天上掉馅饼,哪知道达康一口拒绝,脸上还露出羞愤之色。 觉敏也不着急,只是劝他说,最好问问姐姐自己的意思。 都穷成这样了,就算达康他想护着惜宁,也得自己有这个实力不是? 码头上扛大包扛到啥时候才能出头? 惜宁进十四爷府上,虽然是做侍妾,算是成了奴才,可至少饿不死。 若运气好,对了十四爷的眼,一朝得宠,那就吃香喝辣,绫罗绸缎,金银首饰,应有尽有,连带着你母子几人也升天了。 再说还有伊尔根侧福晋在府里照看着,惜宁吃不了大亏。 达康虽然才十五岁,却有一股志气,硬是不肯跟阿娘和姐姐提这事,粗声粗气地说: “我们家再穷,也不卖姐姐。” 觉敏没法子,只好带了个婢女去,悄悄把惜宁喊出来,亲口问她自己的意思。 惜宁听婢女说了来龙去脉,也不扭捏,径直走到觉敏跟前,开口就问: “不知伊尔根少爷打算给我家多少银子?” 一听这话,觉敏就知道,惜宁不但人长得美,脑子也清楚明白。 达康还是个半大小子二愣子,啥都不懂呢,就知道梗着脖子赌一口气。 “先给一百两,若进了府,十四爷留你,再给一百两。另外十四爷府上也会把头一年的月银钱都给你家人,应该有一百两左右吧。” 惜宁低头想了想,问他:“若十四爷没看上我呢?” 觉敏搓了搓手,好歹人家姑娘走一趟,进府做侍妾被退回来,名声也受损,以后说人家更不好说。 “那起先给的一百两就算给的酬金,不退。” 惜宁不过略想了想便点头,说她愿意试一试。 舅母正撺掇着要把她许人家呢,不知道要把她卖给哪个老头子做妾,换一注丰厚的买妾财 。 与其给老头子做妾,不如去十四爷府上。 历史上十四爷府里算太平,没留下过什么妻妾相争,正室谋害妾室与子嗣的事端。 爷对他的福晋格格侍妾们应该也还算厚道吧? 若按求职来比,十四爷府上就好比五百强大企业,福利待遇好,讲规矩,有人文关怀。 惜宁拿定主意,大大方方对觉敏说: “行,不过还得拜托您一件事,帮我们家看个宅子,不要大,住得下我阿母和弟弟妹妹就行,最好有个院子,能种点菜,别离城里太远,几十两能买下,您看能成不?” 觉敏一愣,转念明白了,惜宁这是想自立门户。 “不想跟你舅舅家过了?” 惜宁点头,也不解释,只叮嘱道: “宅子买下来,搬好家,还要麻烦您帮我们去转个户籍,给我们兄妹几个改姓,以后我们姓吴。” 尔眉哥哥皱皱眉,常有家虽然没落,好歹是正蓝旗,改姓吴,他们可都是汉军旗了。 转户籍改姓这事别人可能办不成,觉敏依仗着十四爷,在衙门里还是有些脸面,倒不算难事。 “你不用跟母亲,弟弟他们商量一下?”他试探地问。 惜宁摇头。 也是,一家子就指着她的卖身钱过活,可不得都听她的。 第7章 卖身二 半个月后,宅子买了,户籍转好,惜宁悄悄地从后门进了十四爷府邸。 吴氏眼泪汪汪,达康气得直捶脑袋,倒是惜宁自己,一脸平静。 走前叮嘱弟弟好好读书学武艺,再大几岁也许能托伊尔根家替他谋个差事。 又叮嘱吴氏拿到余下那二百两,去买几十亩地,这样一家人好歹饿不死。 院子再里种点菜,日常就不用出门买口粮了。 要是再有余银,就买个铺子。 虽然八旗子弟自己不能经商,请个管事打理,一年哪怕有二十两银子挣头呢? 这样有屋有米有菜有银,日子眼看也就过起来了。 此外常有的银子就别再要了,都改姓了吴,以后就当陌路吧,两边都爽利。 舅舅那边也给几两银子,断掉来往。 那舅母,不是善茬,吴氏不是她对手。 絮絮叨叨,叮嘱了又叮嘱,惜宁想着家里未来日子红火,恨不能留下来,亲自去操持这家中日常。 这不就是她穿过来后梦寐以求的小日子吗? 有个小院子,开个小铺子,兜里有银子,心里美滋滋。 临了想起来,这一切都是自己卖身的代价。 得,洗洗睡吧,还不知道卖不卖得出去呢。 穿到这世界没多少日子,惜宁就想明白,这是清朝。 男人以做奴才为荣,只有做奴才才有机会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女人要缠小足,被规矩约束成木乃伊,立贞节牌坊,动不动就浸猪笼沉塘。 男人有几个余钱就三妻四妾,没有钱就典妻卖女,靠吃女人过活。 就原主那阿玛,都算是有良心了。 吴氏带着她们四个搬出来的前夜,惜宁就在廊下坐着,听那男人跪在阿娘面前,泣不成声地说: “实在是家里穷,再不想法子,就一家子饿死,你要是愿意留下,就留下,不愿意,带着孩子们出去,我以后有差事了,每月给你银子,孩子们总归要养活的。” 要是遇到那真坏了良心的,把吴氏卖了,几个儿女卖了,哭都没地儿哭去。 惜宁知道,阿娘坚持带着她们姐弟走,就是怕那个满族老姑娘进门后,磋磨她们四个。 打骂不给吃饱是小事,哪天背着她偷偷以配人的名义卖掉,都有可能。 所以阿娘宁愿回娘家去看舅舅舅妈的脸色。 常有后来隔几个月就送一二两银子来,惜宁想,若是自己能入了十四爷的眼,这银子以后就不用接了,免得那便宜爹回去跪床踏板。 都不容易,就这世道,能怎么样呢?活下去才是硬道理。 总归是逃不掉被吸血被卖,不如自己卖自己,卖给最尊贵的人,还可以看看皇家的热闹,多好。 那年选秀,惜宁有意起疹子落选,是任性了,没有经历现实的毒打,就以为自己可以飞。 实际翅膀早就剪了,蹦跶几下不小心就掉泥坑里。 如今她是真心愿意进十四爷的后院,好歹占了原主的身子,把这身子卖了养活原主母亲弟妹,算是报恩吧。 再者说,进十四爷后院可比进皇宫好,她安心做个咸鱼,应该没那么多宫斗宅斗心机婊吧? 惜宁在耳房里住了三天,刘喜儿才瞅着机会跟十四爷递话儿。 哪想到十四爷一见,就看对了眼,第二天夜里就叫去前院书房,给收用了! 刘喜乐滋滋地给惜宁送了赏赐,回到前院,偷偷瞄着爷的气色,那叫一个神采飞扬哦! 这男人没有女人就是不行,前些日子爷就跟爆仗似的,一点就着。 如今有了女人一滋润,真真是一个春风化雨,眼底眉梢都洋溢着满足啊! 刘喜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惜宁心里也落定了,之前还有些忐忑,如今接了赏赐,十四爷这碗饭,算是板上钉钉,吃上了。 这心神一定,她就难免开始琢磨。 历史上十四爷大概十几年后被幽禁,直到乾隆爷登基才放出来。 幽禁的那些年,不知他府上妾室们是个什么处境。 反正八爷九爷府上的妻妾下场都不好,尤其是八福晋,死后还被挫骨扬灰。 福晋完颜氏的结局,惜宁大概知道,十四爷被罚去守皇陵,没几天她就病逝了。 雍正爷对她也不太宽仁,据说丧事很潦草,也没让十四爷和二阿哥弘明出来祭奠。 倒是舒舒觉罗侧福晋日子过得舒坦,她生的大阿哥弘春被雍正爷封了贝勒,两个女儿也破格封了郡主。 至于十四爷其他的格格侍妾们,历史书上自然不会记载。 解决了温饱就会追求生活质量,惜宁刚找着饭票,便不由自主开始担忧这张饭票的长期有效性问题。 她还没有那么狂妄自负,并不指望凭一己之力就能改变历史进程。 穿越并非万能,预先知道结局,不代表就能力挽狂澜,改变故事结尾。 事在人为。 可个人能力在历史洪流面前,犹如螳臂当车。 惜宁揣摩着,若十四爷离八爷九爷十爷远一些,是不是就可以避开被幽禁的命运…… 可她只是个小小的侍妾,又如何能影响得了主子爷与谁亲近? 好为难啊!怎么样才能打破十四爷与八爷cp,让他与四爷之间破冰呢? 十四爷还不知道,新收的小侍妾将来会给他的命运带来怎样天翻地覆的改变,只觉得美人娇软甜美,很是可口。 这一舒散开了,心情也舒畅许多。 他今日休沐,先去看了看大阿哥弘春的功课,才去正院与福晋一起用午膳。 大婚头两年十四爷和福晋还较着劲,让先进府的舒舒罗侧福晋生了长子。 慢慢地完颜氏知道爷脾气了,就是个耿直暴躁爷们,凡事得顺着他心意来,两人才勉强过上了夫唱妇随的日子。 后来两三年里,福晋生下两个阿哥,在这府里立稳了,心思就渐渐地不怎么在爷身上。 今日不是初一十五,十四爷过来用午膳,她便知道,主子爷这是有事吩咐。 果然用完膳,十四爷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 “府里进了个人,明日你安排下吧,不是什么金贵人,先指个像样的地方住着,按侍妾位份看顾着,以后她若是有造化就再说。” 福晋愣了一下,心里绞了几绞,才浅笑着应道: “是,这府里也有两年没进新人,是妾考虑不周了。” 第8章 安置 福晋揣摩十四爷的意思,这位新人还挺受重视,便没打算安排惜宁去后院侍妾们的耳房住。 那几位侍妾里,有两个是十四爷刚知人事时,阿哥所里指派的教事宫女,比十四爷还大着几岁。 如今都二十多了,就等着过两年满二十五了放出去。 当然要是她们自己不愿意离府,留下来也行,毕竟是爷收用过的,总有点香火情,养一辈子也不值什么。 只不过爷是再也不会召她们伺候了。 还有几个是门下奴才送来的,主子爷不待见 ,福晋连面都没见过。 这时代就这样,侍妾就是个玩意儿,跟猫儿狗儿差不多,主子喜欢了就逗两下,不喜欢了搁脑后。 应该说,连猫儿狗儿都不如,宠物还好吃好喝好伺候呢! 侍妾们失了宠,吃喝有时都赶不上趟。 惜宁进府,就是这么个身份与起点。 福晋当然不会亲自过问她的事情,不过是跟孙嬷嬷吩咐一声罢了。 孙嬷嬷是福晋身边的掌事嬷嬷,她嘴上不敢说,心里也觉着这几年确实太委屈爷了。 几位福晋先后有了孩子,还都不止一个,心思全在孩子身上,对主子爷恭敬多于恩爱。 没孩子的几位格格和侍妾又不受爷待见,各有各的毛病,一言难尽。 好容易进来一个爷自己看上眼的姑娘,是好事。 主子爷舒心了,整个府里上下才能舒心不是? 孙嬷嬷依着福晋的意思,把惜宁安排住进后院一排独立厢房。 按侍妾的份例,孙嬷嬷往惜宁房里送了全套用具布置起来。 被褥,衣料,糊窗户的纱,窗幔床幔,茶叶,茶具,以及一些摆设。 当然,当下这些都只是份例内的,不会寒酸,但也不过刻意的奢华。 以后日子还长着呢,好不好就看爷心意,若是伺候得爷高兴满意,赏赐自然少不了。 布置好屋子,孙嬷嬷又给挑了两个人。 惜宁身边那红姑,原是后院洒扫的丫头,进府那日,恰好拿着个大扫帚在后门边扫地,被刘喜公公随手叫过去,跟着伺候几天。 才十二岁,整日里傻乎乎的,啥都不懂。 孙嬷嬷给挑了个年长的宋嬷嬷,怕惜宁不懂规矩,让她引导着,讲讲府里大小事,该注意的还得注意。 侍妾身份最为尴尬,不像选秀选出来的格格,在宫里教导几个月才接进府来的,规矩都一板一眼地。 请宫里的教养嬷嬷来教她倒犯不着,侍妾们都是房里的玩意儿,给主子取乐凑趣儿的。 总归让她们在屋里待着,轻易不出门,犯不了啥事。 有个年长的嬷嬷指点着也就够了。 又指派了个小丫头,叫银姑,是福晋院里负责打扫的四等丫鬟,比红姑要利落能干些。 这一折腾,府里上下都知道了,来了位惜宁姑娘,怕是有些前程,能让爷特意叮嘱福晋安置。 孙嬷嬷布置好了屋子,又领着宋嬷嬷和银姑去给福晋回话。 福晋慢悠悠地喝着茶,茶盖拂着水面的茶叶,若有所思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 “可打听到,爷收用过了?” 孙嬷嬷是做老了事的,不用福晋吩咐,早就把惜宁的底细,进府这几日的境况打听清楚了。 此时便略弯了腰,上前一步,与福晋细细说来。 十四爷前院内室的事情,她是打听不着的,也不敢打听,只说些惜宁啥时候进得府,爷叫没叫去侍寝,去了啥时候出来之类的事情。 福晋听说爷前日才见着人,昨夜就叫去侍寝,还在书房过了夜,今日快午时人才回西厢房,脸皮不由沉了沉。 “既是侍寝了,爷该有赏吧?赏了些啥,可有打听?” 若是一般份例内的赏赐,也就罢了,怕就怕爷额外还有赏,那就是上心了。 “这……”孙嬷嬷一时语塞,心中懊恼,竟然疏忽了。 福晋也没在意,招了招手,让大丫鬟碧云和碧环过来,吩咐道: “你俩跟着孙嬷嬷,去帮那惜宁姑娘搬家,仔细着些,眼皮子放亮点。” 孙嬷嬷等人领命而去,且说惜宁这一日都在屋子里闷着,也不敢出门溜达。 爷不是说了,让她少出门?冲撞了谁,要打板子的! 她进宫选秀,不过住了三五日,就听说一个宫女犯了错,被捂着嘴拉下去打板子,打得血肉模糊,下身都快烂成肉酱了。 人,自然是没了。 惜宁虽然没亲眼见着,可也吓傻了。 当夜把灌在香露瓶子里的茼蒿汁抹到脸上,胳膊上,第二日夜里就被送回家。 如今在这府里,自然谨遵十四爷的教导,门槛都不敢迈,连红姑也被她拘着,不给出门。 到傍晚时分,便听见外面脚步声,整齐轻巧,应该有四五个人,却听不见一声喧哗。 到了跟前,听见低低一声: “姑娘,福晋给您安排了屋子,让老奴带人来给姑娘搬家,请姑娘开开门吧。” 惜宁从榻上下来,对傻愣愣的红姑低声说:“快去开门。” 红姑哦了一声,去开了门,孙嬷嬷她自然是认识的,忙屈膝行礼。 惜宁站在榻边,手扶在案几上,指甲下意识地抠着桌面。 这是她进府后,头一回见十四爷书房之外的人,还是福晋身边得用的老嬷嬷。 惜宁心里有些紧张,不确定自己该不该对她行礼。 愣了一会,才微微屈膝,低声道:“有劳嬷嬷了。” 孙嬷嬷眼皮微掀,快速地打量了下眼前的美人,衣着倒是朴素,五官自然是明丽的,身姿也婀娜。 最奇异的是,她身姿挺拔,气度不凡,看上去倒像个正经贵族家里出来的女子,比福晋气韵也不差什么。 这时候的女子,讲究顺从内敛,从小就被教导要收肩含胸,昂首挺胸被认为是倨傲不逊,对长辈对男性的冒犯。 福晋从小在家里娇养着长大,她阿玛额娘都舍不得拘着她,才养得眉目舒展气度高贵,走哪都腰板挺得直直的。 这吴惜宁,养在那么一个破落户家里,竟 也有这番气度? 而且她与福晋还有些不一样,福晋一派正气,让人看着就不由自主地敬着她。 既是敬着,难免就敬而远之,十四爷与福晋并不亲近。 眼前女子,如日初升,如月正圆,明媚而光华四溢,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喜爱,爱而近之。 孙嬷嬷心下一霗,这姑娘,幸好只是个侍妾。 若有了正经位份,哪怕是个格格,在这府里,怕是谁也压不过她的风头。 第9章 安置二 心里这么一闪念,她笑容满面地避过了惜宁的礼,招手让身后一老一小上前来,介绍道: “这位是宋嬷嬷,在府里也有些年头了,对府里规矩再熟悉不过,姑娘有什么事,可以吩咐她。” 又指着十几岁那位说道: “这是银姑,原是后院伺候的,斟茶倒水,都还利落,姑娘先使唤着,若是不好,只管告诉福晋,再给您换好的来。” 孙嬷嬷说一句,惜宁便应一句,等听到她说不好就去告诉福晋,她忙摆手说: “不敢,既是嬷嬷挑的人,自然是好的。” 孙嬷嬷抿嘴浅笑,这位倒是个知道分寸的。 又把手一比,对惜宁说: “这两位是福晋身边的大丫鬟,特意来帮着姑娘搬家的。” 惜宁见碧玉碧环二人衣着华丽,神情矜持,便笑着说: “倒是劳烦两位姐姐了。” 示意红姑去拿荷包,这回红姑倒是机灵了,拿了三个五钱银子的的荷包。 惜宁接过来,亲手要递给孙嬷嬷与两个碧,却被孙嬷嬷给阻了。 “姑娘不必客气,我们都是听福晋的吩咐,受不起姑娘的赏。” 她这回笑得更浅淡,惜宁心里就明白了,她身份地位低贱,福晋身边这些人,要赏她还不够格。 惜宁也明白,这些人,哪里是她能攀附巴结的? 不过姿态还是要做,惜宁便笑吟吟地把荷包递回给红姑,口中道: “是我莽撞了,福晋疼我,嬷嬷和姐姐们也辛苦了。” 孙嬷嬷微微一笑,她早打听清楚了,这惜宁姑娘是伊尔根侧福晋家里送进来的人。 爷能收用她,怕还是给了侧福晋几分脸面。 不然这几年门下奴才们送进来的,哪一个又在爷跟前得脸了? 正说话间,刘喜也带着几个小太监丫鬟过来了,与孙嬷嬷见了礼,才笑道: “听闻福晋给姑娘安排了屋子,我们也过来搭把手,哪里好让嬷嬷和几位姐姐受累。” 孙嬷嬷自然客气一番,这刘喜是十四爷前院第一得用的太监,连福晋对他都客气几分,她又哪里敢托大? 几人客气着,惜宁东西本来就少,倒是上午刘喜送来的赏赐,占了好几个托盘,丫鬟太监们端着,一路往后院去了。 碧玉碧环两个倒是空着手,将那些赏赐一一记在心里,又与小丫鬟聊了几句。 等惜宁安顿好,碧玉两人回到福晋院里,碧环便急急地去内室与福晋禀报说: “打听到了,本来没给恩赏,后来刘喜亲自带人去赏的。” 又把赏的东西细细说了,福晋想了想道: “也算丰厚了,比往日里赏格格们的份例还要厚几分。” 这下不用猜了 ,十四爷就是稀罕这位惜宁姑娘。 碧环低声说是,语气里有些不屑。 侍妾说起来也不过是奴才,真计较起来,还不如她们这些宫女丫鬟们,尤其主子身边得力的。 不过是个玩意儿,供主子爷取乐罢了,很难有前程,看后院耳房那几个就知道了。 主子爷短则几个月,长不过一年多,就丢开手,将来就算放出去嫁人,也很难嫁得好,总之一辈子抬不起头的下贱货。 碧环心里就恨恨地呸了几声,狐媚子,就知道妖娆狐媚地勾搭主子爷,哪里配那么些好东西。 福晋看出她的心思,回头瞪了一眼,严厉说道: “明日一早,赶紧把我的赏也送去吧,比着主子爷的来,稍减些就是了,你们都听好了,这位虽然是侍妾,但也是伺候主子爷的,你们心里怎么着我管不着,面上冲撞了,就是忤逆主子爷,可掂量着自己的分量,别心里想什么都给我带到脸上来。” 福晋这几年也是吃了不少亏,她院里的下人,说什么做什么都代表着她的意思,往往被十四爷知道了,罚的是下人,打的却是她的脸面。 碧环和其他几个丫鬟都躬身说是,奴婢不敢。 第二日上午,惜宁这厢房里热闹不断,福晋赏了之后,又是侧福晋们赏赐,紧接着两个格格也先后送了东西来。 惜宁那间库房总算不再是空的,她让宋嬷嬷做了个册子。 虽然东西不多,但是也要记录明白,什么时候得的赏,赏的什么物件,哪位主子赏的,都要记得明明白白。 将来万一有一天,要查这些物件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她得能说清楚。 侍寝的好处显然不止这些赏赐,膳食也悄么么地提升级别。 惜宁的午膳前几天都是两荤两素一汤,这几日自然还是这个规格。 但是两荤明显上档次了,今日是一道红焖羊肉,一道松鼠鱼,汤是鸡汤吊的松茸炖鸡蛋皮子。 红姑提膳回来,笑眯眯地从食盒底下拿出两碟子,一碟是碧果卷,一碟蛋奶酥,这点心就是份例外的。 惜宁有些意外,抬眼疑惑地看红姑,膳食房没必要如此厚待吧? “李公公给的,说是给后院主子们做的,多做了些,便给咱们也拿两碟。”红姑虽然年幼,也知道这都是惜宁姑娘得宠的好处。 “李公公还说,若日后有啥特别想吃的,也可以单点。” 红姑怕惜宁不明白府里的规矩,就多说了几句: “咱们府里各位份的膳食都是按规矩上,若是主子们自己有想吃的,也可以拿了银子劳烦膳房里给单做。” 当然了,像惜宁这样的侍妾是使唤不动膳食房的,一般也没有那么多银子去要东要西。 李公公不过是顺手卖个好罢了。 惜宁穿过来,十岁前还算过了几年好日子,尤其是隔几个月回外祖家段时间,很是享福。 人算不如天算,外祖不过四十多岁,染了病,竟英年早逝,两家就都败落了。 过了几年苦日子,惜宁才知道贫苦人家的艰辛。 一两银子,就够一家子一个月的米面饭食了。 在这府邸里,想额外加一道好菜,出手至少得二三两银子,她吃得起吗? 就算吃得起,也咽不下。 那银子怎么也得省着攒着,瞅机会给府外的母亲弟妹送去。 惜宁半点也不敢张狂,看着厨房送来的美食满满当当摆满案几,她小口慢咽,每道菜都只吃了个边边,尽量不把菜盘子给翻得难看。 吃完放下箸筷,便笑吟吟地对宋嬷嬷说: “我饱了,这些菜味道都不错,嬷嬷你们别嫌弃,撤下去分了吧。” 宋嬷嬷看得出来,姑娘顾惜着她们几个呢,夹菜都只夹一边,哪里会嫌弃? 欢欢喜喜地端着菜下去,几人替换着用了膳。 吃饱了便犯困,惜宁正想着是不是可以睡个午觉,宋嬷嬷用完膳,过来提醒她: “按道理,姑娘侍寝后,得了赏赐,该去拜见福晋谢赏。” 惜宁心里有些犯怵,福晋啊,这府邸后院里最大的boss,且彼此天然是死敌。 当下对方稳坐高位如猛虎,自己匍匐在地不过蝼蚁,她能不能不见? 她就一个小小的侍妾,孩子都不能生,碍不着福晋啥事吧? 天地良心,惜宁真的只想咸鱼躺平,真的要这么被迫营业吗? 第10章 捧杀 “我,能不能明天再去?今天实在有些累,而且现在都用过午膳了,这个时辰去,福晋也在午歇,是不是不合适?” 惜宁仰头问宋嬷嬷。 她对这府里的生存法则实在不太熟悉,自然而然地对宋嬷嬷有了点依赖心理。 宋嬷嬷点头道:“也是,还是姑娘想得周到,那就明天一早吧。” 她有点隐隐地担心,夜里不知道主子爷还叫不叫,要连着几天都叫,怕是麻烦了。 主子爷给恩宠,当然好,绝对不能推辞,但恩宠太过,是祸不是福呢。 最好是晾几天,让姑娘缓缓,趁这几天养好身子,该拜的码头拜一拜。 后面主子爷隔几天能想起来姑娘一回,那才是长远的恩宠。 不过主子爷的心思,谁能揣摩,谁又敢左右? 都要看这位的造化啊。 这后半日,惜宁与宋嬷嬷都心神不宁的,就怕前院来人接她去。 宋嬷嬷眼里,惜宁就是个小白兔般的姑娘,就怕她一心想着邀宠。 哪里知道惜宁心里全都明白,午膳后就拿着针线在廊下做活。 也不多话,做半个时辰就起身在厢房前的小花园里转悠几圈,回来接着做。 宋嬷嬷看她这模样,心里就有底了,是个沉得住气,不爱招惹是非的。 她不知道,不光惜宁自己心里犯怵,这也是主子爷特意吩咐的,让她别乱跑,怕她吃亏。 连十四爷都这么说,说明在这府邸里,惜宁谁都可以踩两脚。 十四爷不是护不住,而是很多时候没法出手来护她,他身份尊贵,轻易往这后院里伸手,不合规矩。 让惜宁怎么不犯怵呢? 到提晚膳的时候,惜宁拿了一个五两银子的荷包,又细细地教了几句话,让红姑复述了好几遍,才让她去大膳房。 红姑再见到李公公,递了荷包只说: “多谢公公这些时日用心照料,膳食房饮食做的精致,姑娘吃着很合口味,也没什么特别想吃的,就随公公安排了。” 菜不必单点,但是人家递上来的橄榄枝,得接着,不接就是不识好歹了。 惜宁是想做废物咸鱼,可是走到哪里,都离不开人际关系,她前世多年高管经验,如今也算派上用场了。 李公公掂了掂荷包,心里明白,得,是个聪明的。 给了赏银,却不点菜,多拎得清啊,既让他知道,惜宁姑娘识他的好,记着这份情呢! 又委婉地表达了,她如今还不敢嘚瑟,不敢挑三拣四,膳房给什么,她就吃什么,都是好的。 李公公心里乐呵着,又悄悄给惜宁多放了两道菜。 惜宁倒没把膳食那点事放心上,她焦虑着呢。 还好,这夜十四爷没让人来接,他从兵部回来,在外头用了膳,进了书房,貌似在看书,心不在焉地,拿一本翻一翻,扔掉。 刘喜在旁边看着,也不敢多话。 “那位惜宁姑娘,福晋给安排住哪了?”过了许久,十四爷才貌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回主子爷,就在凌霜阁旁边的厢房里住着呢。” 凌霜阁是宁格格住的地方,福晋这安排有些意思。 离着受宠的伊尔根侧福晋远,倒是离如今不怎么能见着主子爷的宁格格近。 这是要给宁格格施恩呢? 十四爷翻着书,倒是停了一会儿没动,忽然嘴角上扬,笑了笑。 刘喜看着主子爷的神色,忍不住就小声问:“要不,奴才让人把惜宁姑娘接来?” 十四爷一脚踹过去,“滚,就你机灵。” 得,马屁拍马腿上了,爷这究竟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啊? 刘喜退出书房,齐力挤眉弄眼的,“接还是不接啊?” 他也一脚踹过去,“爷的心思,是你能揣摩的?” 十四爷心里猫抓似的,别看这府里孩子都有了好几个,爷也不过才二十出头的小伙子,那劲儿正是最足的时候。 二十岁前不懂其中滋味,只知道蛮力发泄,就这几年才知道原来男欢女爱这么多花样,可谓其乐无穷。 好不容易搂到手一个可人的尤物,才一晚上,还没尝足滋味呢,可不千丝万缕心心念念地想着? 可再怎么想着,今夜也不能把人叫过来。 去年,太子被废,紧接着老大犯蠢,也被惩治了,到现在还关在府里。 然后群臣上书,请封八贤王为太子,触了皇阿玛的逆鳞,要杀了老八。 他实在看不过去,冲出去为八哥说了几句公道话,气得皇阿玛拔剑而出,要不是五阿哥搂着求情,他这条命就没了。 想起来就不寒而栗,十四爷从小千恩万宠地,在皇宫里那绝对是头一份。 额娘宠爱不必说了,因着他聪明,六艺又出色,弓箭跑马打猎,样样都出类拔萃,皇阿玛一直另眼相待。 可就是这般的恩宠,因为帮八哥说了几句话,差点被皇阿玛一剑挑了。 最后众兄弟求情,还是被打了二十板子,几个月下不了床。 这一年多的火气与憋屈,十四爷连说都不能说,没法说,没地儿说,没人可说,可不脸上长包? 也是经了这事,他才骤然明白,再尊贵的皇子,也没法真性情地活着。 好不好的,并不是表面那么一回事。 八哥,都说他贤能仁义,八贤王啊,众臣都看到他贤明能干,皇阿玛就看不到他的好吗? 可就是太好了,反而不行,九哥说得对,这叫捧杀。 不但八哥,老大不也是?捧得有多高,摔下来就有多狠。 当年的直隶王,叱咤风云,何等英雄人物,与皇阿玛,又是如何地父子情深,羡煞旁人,如今呢? 如困兽一般,圈于一方府邸之内。 老二,都窝囊成那样了,被皇阿玛像个泥球一般,横着搓竖着搓,怎么搓怎么都不是。 十四爷这一年来,变得沉默寡言了许多。 有时独个儿待着,想想这一年来的风云变幻,兄弟各自的遭遇下场,便忍不住掉眼泪。 他们这些皇子,简直生下来就有罪。 这些事儿,让他终于明白,喜欢一个人,对一个人好,不能太直接,有时得藏着点。 表面的好,不一定是好。 总之复杂着呢。 这府邸里,也一样。 再喜欢那妮子,也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太明显她就成了众矢之的,会被当成靶子捧杀了。 好不容易有个可心的,背后又没那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性子也稳得住,十四爷不想捧杀,就只能忍着,憋着自己。 第11章 贱婢一 惜宁不知道十四爷这些弯弯绕的心思,她熬到晚上,终于可以放心地睡觉,心里别提多安逸,一夜好眠。 第二天用了早膳,宋嬷嬷跟着,去福晋院里请安谢赏。 惜宁带了自己做的两个香囊做拜见福晋的见面礼。 宋嬷嬷心想福晋怕是看不上,不过她也没说什么。 福晋那儿啥好东西没有? 惜宁姑娘一个侍妾,拿不出什么,送点自己亲手做的,是个心意。 当然了,福晋接不接这份心意,是伸手接还是抬脚踩,那就要看心里到底怎么看待惜宁了。 惜宁知道这一关躲不过,按道理福晋没必要见她的,格格及以上才有资格请安。 侍妾只配在后院角落里待着,主子不传唤,是不能主动凑上来的。 但福晋见不见她是一回事,惜宁来不来拜码头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若是不来,这就算是个罪过,日后随时都能拿出来清算的。 福晋这日忙着呢,马上就是七月半了,得安排往各府里送礼去,府里各处的月银份例赏赐也得安排。 惜宁跟着宋嬷嬷进了福晋内院,便被大丫鬟碧环拦住了。 她高高地站在门廊台阶上,冷着眼上下打量了一番,鼻子哼了一声道: “福晋忙着呢,哪有功夫?什么人都来请安,宋嬷嬷她不懂,你也不懂规矩吗?” 宋嬷嬷陪着笑脸道: “按理是不该来叨扰福晋,这不昨天姑娘刚接了赏吗?今日来请安谢恩,也是头一回,福晋见不见,姑娘都该来磕个头,还请通禀一声吧!” 碧环知道宋嬷嬷也是府里呆了好几年的老人,倒不好糊弄,扔下一句:“且等着吧!” 扭身进了内室,碧环心里不喜欢惜宁,就是个狐媚子,勾了十四爷的魂,存心不想让她舒坦。 也不好好回禀,趁着福晋忙的时候,随口低声嘀咕一句: “那个惜宁姑娘可真会挑时候,这会子说要来给您磕头请安呢。” 福晋正在看礼单呢,哪里顾得上?摆摆手说: “让她等会儿吧。” 倒没说让她回去,不见。 福晋完颜氏心里也有些好奇,究竟这吴惜宁是什么天仙下凡,竟然让向来不重女色的十四爷动了心? 她也想见见,不过得忙完手头的事儿再说。 碧环便出去让惜宁等着,也不说让她去厢房坐着等,只冷冷地道: “福晋这时候忙着呢,姑娘就跟这等会儿吧!一会儿叫你,再进去。” 惜宁从早上辰时,就在这院里站着,大太阳底下站了快有两个时辰。 丫鬟们都听碧环的 ,福晋不给话,她们就让惜宁在毒日头下等着。 还是孙嬷嬷来正院,见了宋嬷嬷跟着惜宁,在院子里头站着,随口问了句,便瞅空跟福晋笑着说了声: “那惜宁姑娘倒是懂事,一早就来给福晋请安,院子站着呢。” 惜宁头都晒晕了,眼前直冒金星,腿也软了,才见碧环出来说: “福晋刚理完事,你且跟我进来吧。” 惜宁这才跟着进去,站得太久,眼花腿软,上台阶时差点摔一跤。 福晋头上绑了个帕子,正歪在软榻上歇着,一手撑着额头,嘴里抱怨着: “一早算这么些帐,头疾犯了,碧玉来给我揉揉吧。” 碧玉赶紧上前,扶着福晋的头,手指灵巧地在眉骨与太阳穴处揉捏着。 惜宁进门,跪下行礼,口中轻声道:“奴婢惜宁,给福晋请安。” 她咬着嘴唇,心里的委屈直往眼睛里窜。 不想进宫,就是不愿意做奴婢,整日里给人下跪磕头,奴颜婢膝。 可最终还是免不了这一遭。 惜宁跪了好一会儿,也不敢抬头,碧环在旁边撇着嘴暗暗得意。 倒是碧玉,一边揉捏着,一边轻声说: “福晋,快到午膳时候了,今日可要点些什么菜?厨房说有上好的螃蟹和莲藕,不如要几个清蒸螃蟹,再来一份莲藕排骨汤?” 福晋轻轻嗯一声,坐起身来,睁开眼,仿佛才看见惜宁一般,淡淡说道: “起来吧,怎么老跪着,算怎么回事?” 惜宁赶紧爬起来,微微低着头,恭恭敬敬地说: “多谢福晋怜惜,给奴婢安排了住处,又让人伺候着,奴婢无以为报,日后定当听福晋差遣。” 又双手捧着自己亲手做的香囊递过去: “正是盛夏,园子里花木繁茂,蚊虫越发猖獗,奴婢没什么好东西,亲手做了两个香囊,里面药材也是郎中看过的,能防蚊虫,福晋挂在窗子下门帘上,许能有些用。” 福晋嗤笑一声,差遣?她能有什么可差遣的? 不过是个暖床丫头,哄爷们高兴罢了。 惜宁将香囊两手捧着,举得高高的,不一会儿胳膊就酸了,可碧环也没要接过去的意思。 福晋慢悠悠地喝了几口茶,才瞥了眼惜宁手里的香囊,赞了一句说: “绣工倒是不错,碧环收着吧。” 碧环这才撇撇嘴,伸出两根指头把香囊接了过去。 福晋又仔细看了看惜宁,果然是容色骄人,心里的不快更加深了几分。 惜宁手攥了攥袖子,没敢出声,只听见福晋道: “行了,以后好生伺候爷就是了,我这里也不用你来请安,缺什么少什么让宋嬷嬷来报便是。” 这就是让她走的意思了,惜宁暗暗呼了一口气,道了声奴婢告退,后退几步,跟着碧环出了门。 碧环领着惜宁出了福晋院子,便停住脚步,手绢掸了掸身子,捂着鼻子说: “以后也不必来了,福晋忙着呢,哪有那工夫见你。” 惜宁躬身福了一福:“是,多谢姐姐指点,奴婢不叨扰了。” 她转身离去,没走几步路,就听见扑地一声,什么东西被扔到了墙角。 只听见碧环在后面呸了一声,斥道: “什么狐媚子手里出来的腌臜玩意儿,也敢往福晋这里送。” 惜宁加快了脚步,踉跄着冲出这花团锦绣的院子,眼睛本来就花,直冒金星,这时雾气腾腾,眼泪水一般地滴落下来。 她以为自己心理建设得很完美,不就是以色侍人吗,豁出去这个身子,守住自己的心就好了。 过一日是一日,得高兴且高兴。 她没想到,不仅仅豁出去身子,还得把脸搁地上,让人可劲儿践踏,更要豁出去这颗心,随人想怎么捏怎么捏。 第12章 贱婢二 宋嬷嬷默默跟着,也没开口安慰她,没啥好安慰的,侍妾吗,都得过这么一遭,看清楚,认命了,就不觉委屈。 惜宁在盛夏烈日里暴晒了一个多时辰,又悄没声地哭了一路,回到自己屋里,一时天昏地暗,倒在榻上,脑袋嗡嗡地疼。 银姑和红姑把屋子打扫干净了,在廊下翘首以待呢。 见姑娘回来气色不好,红姑便忍不住问宋嬷嬷:“这是怎么了?” 宋嬷嬷低声说:“姑娘累了。” 可不能说在主院受了委屈,怨怼主子,最要不得,受了委屈还得高高兴兴地,才是做奴婢的本分。 这个道理,宋嬷嬷讲规矩的时候特意反复提了好多遍,就不知道姑娘听不听得懂,又能不能往心里去。 这一路上眼泪哗啦的,唉,看来不像是个有福气的。 哪知道惜宁趴在榻上不过一刻钟,就没事人一样,爬起来。 要了冷帕子敷眼睛,敷好了笑嘻嘻地让红姑去提膳。 “来回走了这么些路,倒真是饿了。”她摸着肚子说。 宋嬷嬷暗暗地长舒了一口气。 这日午膳也不简陋,有凉拌牛肉,酱爆虾,鱼丸子汤,两个素菜也可口,惜宁美美地吃了两大碗饭。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她在府外可吃不上这么美味的饭菜,既然受了委屈,那就美食来补。 下午没事,吃完走了百步就爬榻上睡觉,一直睡到后半晌才迷迷瞪瞪地醒来。 醒来继续做香囊,人家不要是人家的事,她该做还得做。 十四爷今日回来得晚,用过晚膳就问:“她今天干啥了?” 刘喜一听就知道,这是问惜宁姑娘呢。 “说是去福晋那儿请安谢赏了。” 十四爷点头,她身边嬷嬷是懂规矩的。 刘喜抬眼看了看,犹豫了下继续说: “听说在院里站了会,起头没让进门。” “站了会?是多久?” “一个多时辰吧……” 十四爷皱眉,这日头,大上午的晒一个多时辰,不得中暑? “回去没说不舒服?” 刘喜机灵地回:“那倒没有,惜宁姑娘有心,亲手做了两个防蚊虫的香囊送给福晋表孝心……” 十四爷哦了一声,心里有些好笑。这姑娘倒是拿得出手,福晋能收? 刘喜小心翼翼地把两个香囊递上来,“被丫鬟扔了,还说了句难听话。” 十四爷拿着香囊翻来覆去地看,手倒巧,绣的蝴蝶栩栩如生。 他瞥了刘喜一眼,跟爷说话还打磕巴,说半句? 刘喜心里一咯噔,立刻低声说: “丫鬟说:什么狐媚子手里的腌臜东西,也敢往福晋这儿送。然后东西扔墙角边了。” “惜宁姑娘看见了,也听见了,说是一路流着眼泪回去的,回去后倒是没闹,好吃好喝地,睡了一下午,起来就没事了。” 十四爷听说惜宁流着眼泪回去,皱了皱眉,后面再听,脸色就舒展开。 “她倒算真性情,心也宽。” 刘喜附和了一句:“可不是。那今儿个,可去接?” 十四爷把香囊搁案几上,不经意地说: “不必了,不是说日头下晒了一个多时辰,脸不得晒秃噜皮了,让她歇着吧。” 爷对蜕皮美人没兴趣。 十四爷拿起本书来看,半天又想起来问一句:“扔香囊那丫鬟,叫什么?” “碧环,是福晋从家里带来的。” 刘喜心里又迷糊了,爷这到底是心疼姑娘,还是不心疼呢? 十四爷没再说话,一夜无事。 惜宁进府,雷声大雨点小,府里都以为隔天主子爷还得叫她去伺候。 哪知惜宁住进后厢房里五六天,十四爷像是忘了她这个人,再没叫去见。 福晋也迷糊了,爷这究竟是稀罕,还是不稀罕呢? 说喜欢,咋就过了一夜便撂下了,这么多天不闻不问? 说不喜欢……嗯,这几年门下往府里送的女人可也不少,惜宁还是头一个,十四爷让福晋安置,过明路的。 惜宁自己倒是不着急,每日气闲神定,悠哉乐哉地过。 这府里好吃好喝地,不用干活,有啥可着急的? 九年前她一穿过来,发现很不幸地来到清朝,就决定放下凌云志,躺平做咸鱼。 好好吃饭,好好锻炼锻炼身体。 至于那些什么琴棋书画的才艺本事,都是次要的。 这年代,要是落入下层,琴棋书画也挣不到钱,除非打算入勾栏瓦舍。 若是能挤进上层社会,那得藏拙,太优秀了招打。 倒是有个好身体最重要,动不动就跪,挨板子,还有十五六岁就嫁人生孩子的时代,没有好身体,大概率活不过三十岁。 惜宁前世不算纯情女子,十七岁到三十五岁,男朋友谈过好几个,也算丛林翩翩过,万叶不沾身。 谁知三十五岁休年假,去海岛潜水,深海沟里一口气没上来,穿到惜宁这个小姑娘身上。 唯一庆幸的是,惜宁生就一副倾国倾城貌,算是弥补了她前世遗憾。 女人,谁不爱容颜? 说是女为悦己者容,更多是为了自己,揽镜自照,搔首弄姿,孤芳自赏的乐趣,大家都懂的。 所以惜宁带着二十一世纪的灵魂,坐在十八世纪十四爷的厢房里,心情又平和,又激动。 选秀被刷下来后,她很是焦虑了一段时间,怕自己被祖母随便嫁出去换银子。 嫁给某个老头子或者不着三四的满族少爷,一身毛病,吃喝嫖赌,甚至把花柳病带给自己。 最终能落到十四爷院里,实在是不幸中万幸。 至少这些皇子们不会吃喝嫖赌乱来,生存也有保障,而且历史上十四爷的结局不算太糟糕。 没砍头没抄家没流放,只不过被圈在院子里过了十几年。 惜宁想得很明白,甭管十四爷啥样,在这院里,侍妾的角色就是宠物,废物。 她打算把宠物,废物当成职业来经营,糊弄好十四爷这位顶级上司。 再悄摸摸地给自己折腾舒坦点,过上吃喝玩乐不思进取的自在日子,能多一日逍遥都算挣的。 这世道,还能怎么样呢?能做一条衣食无忧的咸鱼,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当然还有其他的上司们需要糊弄,比如福晋,算她的直接领导。 还有两位侧福晋,算小组长,尤其那位领她进门的,是个小贵人,得巴结好了。 至于其他的格格侍妾们,惜宁只当是公司其他平行部门,不必太过热络。 花园里遇到,教科书式微笑即可。 倒是厨房针线房以及十四爷前院这种职能部门,需要好好巴结笼络。 以及她手下三个兵,宋嬷嬷,银姑和红姑,如今还不知道算不算自己嫡亲的兵呢!也不知道好不好使。 第13章 恩宠 惜宁一点不着急,这五六天里,她把宋嬷嬷交代的规矩整理成小册子,每天默读背诵。 除此之外,瞅空就在屋里折腾自己的一套体能训练,包括深蹲,蛙跳,倒立,瑜伽等等。 当然做这些,都得关在房间里,悄悄进行,连宋嬷嬷红姑都避着。 白日里,练练字,绣绣花,日子很容易打发。 惜宁知道自己应该去见见伊尔根家的那位侧福晋,毕竟没有她,自己也进不了这府里。 可是如今连十四爷都还晾着她呢,府里上下一百多双眼睛都在盯着,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到第七天头上,十四爷仿佛终于想起惜宁这个人。 这日爷回府早,不过半下午,他百无聊赖地在书房消磨了会,就问道: “这几日,后院可安生?” 刘喜有些迷糊了,爷可是好几日没提起惜宁姑娘了,这句话,到底该怎么答? “都挺好的,几位阿哥格格都康健着呢,伊尔根侧福晋也好多了,说是可以去花园走动走动了。” 刘喜小心翼翼地答道。 自从去年被打了板子,爷性情大变,说话也模棱两可的,不像以前有啥说啥了。 后院……反正提阿哥格格们肯定没错,还有有孕在身的侧福晋,应该也是爷关心的。 “嗯,还有呢?”十四爷漫不经心地问道。 “还有……福晋把七月半的节礼还有赏赐都发下来了,惜宁姑娘没怎么出来过……” 十四爷好一会儿不做声,那妮子胆小,在福晋院里被磋磨了一番,怕是心里不知道多难过吧? “就一次都没再出来过?” 刘喜心里咯噔了一下,他看着十四爷似乎把惜宁姑娘忘记了,后面这几日就没仔细打听。 “好像没再出来过,一直闷在屋子里呢,宋嬷嬷说她针线好,每日都做着活计呢,好像还……练字来着……” “练字?” 十四爷来了兴趣,他想起来了,惜宁外祖是个进士,吴家祖上也算是书香门第了。 吴惜宁怕是从小读过书,通些文墨。 他抬腿起身道:“去看看她吧。” 刘喜赶紧地,躬身弯腰,跟着十四爷往后院去。 惜宁正坐在廊下,就着黄昏日光做老虎鞋。 她想着那位侧福晋明年春天生,如今她手里没多少银子,贵重东西送不起。 慢慢地做些衣服鞋子,好歹自己手工做出来的,送出去也是心意。 十四爷走到厢房门口花圃边,惜宁没发现,红姑和宋嬷嬷要出声,却被十四爷抬手制住。 这时节还是秋老虎的时候,白天暑热炎炎,到了傍晚倒是有些凉爽。 惜宁安安静静地坐着,手里穿针引线,夕阳斜斜地映照在她身上,蒙上一层金色的光辉,容色更显夺目。 十四爷缓缓走近,惜宁视线里出现一双黑底描金的靴子,慌地抬头。 一个英挺身姿落入眼底,她赶紧起身 弯下腰下去问安。 十四爷伸出手来托住她胳膊,将人扶起来,顺手就牵住,柔声问道:“住得可习惯?” 惜宁低头,略羞涩地回话:“习惯,福晋安排得很好。” “那就好。这是在做什么呢?” 惜宁把针头细心地扎到布面里,确定不会扎到十四爷,才举起来给他看: “是虎头鞋,听说侧福晋有孕,奴才也没什么别的好东西,就会做点针线,想做几件,日后有机会献给小阿哥小格格,也是个心意。” 十四爷接过来,细细看了,点头赞道:“你手倒是巧,也有心。” 心里暗暗说,怎不见你在我这正主子身上用心? 这几天他有意晾着惜宁,哪想到人家挺坐得住,既没有去花园子里偶遇,也没有给他送什么手帕子汗巾子香囊啥的,倒是有些意外。 十四爷其实没闲着,晾着惜宁,一是想看看她的性子,二是他让手底下人去查了惜宁的底细。 他如今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小伙子了,朝廷上经历了些事,几乎一夜之间,醍醐灌顶,前些年后院里的那些猫腻一下便懂了。 比如福晋,头两年跟他较劲,无非是想要地位与权利,在府里做个尊贵的女主人。 后来知道他性情,顺毛撸,先后有了两个阿哥,地位稳固,这一两年就很坐得住,天塌下来也无所谓。 去年十四爷被打了板子,福晋也不过该请太医请太医,该上药上药。 还有皇阿玛给指的侧福晋舒舒觉罗氏,是他宠爱最多最长久的。 人长得美,性子也好,温柔可亲,四年里给他生了三个孩子,从来不争不抢。 她既有皇阿玛给的位份,又有十四爷给的宠爱,还有孩子依仗,且不像福晋要立威,简直就是个富贵闲人。 这几年修炼得,更是慈眉善目,一点心气儿都没有了。 连十四爷去了,都爱搭理不搭理的,反正怎么也少不了她的富贵。 十四爷就有些意兴阑珊,加上中间还出了件挺膈应的事情,爷就把舒舒罗氏撂下了,有一两年没宠幸过。 伊尔根尔眉也是皇阿玛指给十四爷的,进府只是个格格,性子活泼率真,最对爷脾气,生了大格格便请旨封了侧福晋。 如今也有了三孩子,还是那么好动,这次怀上后,蹦跶得太欢实,差点小产,太医让卧床保胎。 十四爷是真没想到,尔眉能张罗着给自己送个姑娘进府。 这事吧,可以说尔眉贤惠,但贤惠这玩意儿,不应该是福晋正室干的事儿吗? 十四爷心里就有那么点不舒坦。 后院其他几个,宁格格性子怯懦别扭,珊图格格长得壮实,性子也壮实。 都不合十四爷的脾性。 至于几个侍妾则各有所图,一言难尽。 最出格的一个李姓侍妾,原是门下奴才送进来的。 十四阿哥那时年轻,没想太多,收用了没几个月,这位李氏兄弟就在外面仗着十四爷的势横行霸道。 还好九爷发现了,给收拾一顿,才没酿出大祸。 这事之后,十四爷对女人,有了警惕性,后院就不爱进,外面的更不愿意招惹,嫌脏,怕麻烦。 第14章 恩宠二 别看爷是个皇亲贵胄,长得也不赖,一表人才相貌堂堂。 福晋侧福晋格格皇阿玛都给配齐了,孩子也一连串生了好些个,于男女情事上才刚开窍。 到今年才突然明白,想让女人纯粹地喜欢自己,爱慕自己这个人,并不容易。 都有所图谋。 所以他晾着惜宁,又派人去查她底细。 还好,不过是家里穷而已,没有啥见不得人的勾当。 这会子,十四爷坐在厢房里,对着美人儿,有些赏心悦目的愉悦,身体里一股隐隐约约的躁动,按捺不住。 银姑早泡了茶端上来,茶是福晋那儿送来的,也是新茶,只不过不是十四爷惯常喝的老君眉。 惜宁从红姑手里接过茶杯来,两手颤巍巍地递给十四爷,娇娇柔柔地说一句:“爷喝茶。” 十四爷就笑了,接过来抿了一口意思意思,低头附在她耳边说: “爷夜里再来看你。” 眼看着惜宁脸红起来,红晕从腮边一点点侵染到耳畔,连耳尖都红艳艳地。 十四爷心中一阵得意,哈哈笑着起身走了。 从惜宁住的这排厢房,要经过宁格格住的凌霄阁,再穿过整个府邸花园,才是伊尔根侧福晋的院子。 十四爷有几天没来,侧福晋尔眉心里正忐忑呢。 她知道惜宁进府,也晓得惜宁美貌远胜过自己,只不知这步棋是对是错。 正惆怅间,听玉尘在院里问主子爷安,尔眉挣扎着便要从榻上下来迎接。 十四爷迈进门来,见尔眉要起身,连声阻止道: “别下来别下来,好好躺着就是了。” 又细细问了这几日的饮食,身子可好,有没有见红,玉溪一一作答。 十四爷给她捏捏被角,一脸关爱地说: “这回可受苦了,日日躺着,难受吧,忍一忍,等孩子生下来,就好了。” 说着又摸摸她还不见显怀的肚子,不明所以地笑一笑。 尔眉伸手拉了十四爷的胳膊,怯怯地问:“爷今日高兴?” “嗯,高兴。”十四爷又笑了。 完了到底没忍住,意味深长地说了句:“你倒是个贤惠的。” 尔眉脸上红了一下,顿了顿才说:“妾心疼爷,怕爷憋坏了身子。” 十四爷哈哈一笑,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才说:“爷领你这份情。” 两人笑谈了会,叫了晚膳,十四爷陪着用过,让下人们好好伺候着,有事就往前院传话,才出了这院子。 侧福晋目送十四爷离开,忍不住叹了口气,问玉溪: “你说我让哥哥把惜宁送进来,是不是错了?” 她觉得十四爷今天有点不一样,虽然言辞里还是关爱体贴有加,但眉眼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玉溪顿了顿,斟酌着道: “奴婢觉着没错,主子爷早晚会有别的女人,与其来个咱们不知底细的,倒不如这惜宁姑娘。” 尔眉点头,惜宁姑娘知根知底,家世低没法跟自己比,进来不过是个侍妾,几乎没有威胁性。 按惯例,侍妾不可以生孩子,就算主子爷很中意,也得先抬了格格,才有资格免了避子汤。 这府里孩子也不少,就算惜宁运气好,抬了格格,怀上孩子,也当不得什么。 哥哥觉敏也递了话进来,惜宁貌美,性子却并不妖媚,是个厚道人,没坏心眼。 只要自己多加笼络,在这府里应该是个助力。 七想八想地,尔眉迷迷糊糊睡着了。 十四爷虽说了夜里来看惜宁,可绕着花园一圈,又陪着侧福晋用了晚膳,说了那会子话,回到前院就懒得动,便让刘喜派人去接她过来。 “让她上爷这儿来,明天早上给她吃点好的,我看她还是有些瘦弱,得好生养一养。”十四爷懒洋洋地说。 刘喜心里乐了,爷终于不抻着了。 惜宁歇了这些日子,身子也恢复好了,十四爷便没收着,夜里翻来覆去地,惜宁快散架了。 完事又抱着她去洗浴,洗过又细致温柔地给她上了一遍药。 惜宁捂着脸,觉得自己上一辈子全部的羞涩加起来都不够抵挡十四爷的霸道与攻势。 只能说,古人没啥娱乐活动,尤其夜生活单调,只能精益求精。 听说昨夜前院又接人,福晋一早就让人把宋嬷嬷叫去,仔细问了问这几日惜宁的情况。 “竟是又留宿前院?到这个时候人还没送回来?” 福晋修剪花枝的手顿了一下,脸上浮出一丝苦笑道: “爷这回倒真是上心了。” 惜宁的心也总算落到了实处,十四爷确实中意她,不是一时兴起,睡一遭便丢在了脑后。 不过这夜之后,又是一连好几日,十四爷没再让人接她。 惜宁依旧没事人似的,这日天气好,一早便去两个侧福晋院里拜见。 舒舒觉罗侧福晋去福晋院里了,自然没见着。 伊尔根侧福晋养胎呢,不好惊动惜宁知趣地跟大丫鬟玉荣说: “就不进去叨扰了,自己亲手做得两个防蚊虫香囊,侧福晋别嫌弃。” 玉荣笑眯眯地接过,替侧福晋道了声谢,惜宁福了一福告辞。 惜宁揣摩着,自己是伊尔根家送进来的,若是与伊尔根侧福晋明面上走得太近,不合适。 来拜见一番也就是点个卯吧,不来倒显得心里有鬼,日后无事便不来了。 丫鬟玉荣把香囊拿进去,侧福晋躺床上,接过来细细看了,笑着说: “别的不说,这绣工倒确实精细。” 玉荣陪着笑道:“可是呢,心思也巧,这夏末秋初,小蚊子最多,这香囊闻着就清凉,也许真有些用。” “嗯,先搁着吧,太医来请脉时让看一眼,要是无碍就挂上。”侧福晋吩咐。 这惜宁倒是乖巧,连门都不进,不知道究竟是有意避嫌呢,还是真聪明,慢慢看吧。 又过了几日,前院终于来人,说让姑娘收拾收拾,去前院书房伺候主子写字。 这也太此地无银三百两吧? 伺候写字,还得专门喊个侍妾去,屋里那四个大丫鬟呢? 惜宁换了身衣裳,把十四爷赏的玉镯戴上,宋嬷嬷和银姑陪着,往前院袅袅婷婷地去。 十四爷果真在写字呢,点墨和存书在院门口接了人,笑眯眯地让宋嬷嬷她俩回去,不用伺候姑娘,明早自然有人送回去。 第15章 恩宠三 宋嬷嬷心里松了一口气,得,姑娘这恩宠算是稳妥了。 要是过上五六日还不叫人,主子爷大概心里也没那么喜欢,新鲜劲头过了就丢开了。 要是那样,明日起这厢房的膳食怕是又要换一个样。 真好,爷把姑娘放心里呢。 宋嬷嬷一路笑眯眯的。 十四爷果然在写字,见惜宁低着头进来,伸手拉她走近了看: “爷这字,写得咋样?” 惜宁瞄了瞄,不咋样。 十四爷是个武将,自小不爱读书写字,这毛笔字吧,也就将将能看。 “爷笔力强健。”她想了好一会,才凑合出这么一句夸赞之词。 确实强健,有一处笔愣是把纸都给戳破了,也不知道爷是怎么写的,用手指头写吗? 十四爷哈哈大笑,胳膊一伸把惜宁搂进怀里,调侃道: “爷强健的可不只是笔力,嗯?” 身子已经贴了上来,十四爷是武将,浑身的肌肉,哪儿哪儿都刚强似铁。 惜宁脸刷地一下就红了,丫鬟们低头退出去,带上门。 这一下午折腾得,十四爷心满意足,书房一片狼藉。 晚膳便进得格外香,十四爷看惜宁是真饿了,不停给她夹肉,投喂得很是欢畅。 “多吃点,才有力气。” 惜宁只想翻白眼,爷这是有多饿?每句话都暗戳戳带颜色。 确实很饿了,直到快四更时分 ,惜宁才被放过,迷迷糊糊觉得自己刚睡着,十四爷就起床了。 她也跟着爬起来,跪坐到床榻边,犹豫着不知道是不是该下床伺候,十四爷走过来把她按进被窝里。 “接着睡,醒了让他们叫膳,吃饱再回去。” 惜宁模模糊糊地想,爷这是要去当差吧,好像得三四点起床?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她还没想明白,就睡着了。 醒来时天光大亮,阳光晒到被窝里,明晃晃地刺眼。 惜画进来服侍她起身,穿衣服梳头,又端着水给她漱口净面。 惜宁不习惯被人这么着伺候,但也不知道怎么拒绝,浑身不自在地任她摆布。 好容易吃完早膳,还是那两个婆子送了回去,惜宁依旧赏了两个荷包。 这次被十四爷吃得太狠,惜宁觉得浑身痛,她想泡个澡,可惜厢房里连浴桶都没有。 唉,什么时候能混到住独立小院,能天天泡澡的日子呢? 所以还是得上进,咸鱼也得有咸鱼的生存理想。 十四爷又隔了好几天没让接她去前院 。 惜宁隐隐约约明白十四爷的想法了,这位爷是不想把对她的喜欢和宠爱摆在明面上。 隔上好几日才接一回,一回就吃够的意思。 让她好生歇着,下一次又得狠劲折腾。 惜宁挺高兴,甚至有点欣慰和感激,这样也好,不打眼,不会引起府里人过多嫉妒。 看来十四爷不是个莽撞的,毕竟二十多岁,不再是网文小说里那个耿直boy。 惜宁心里一踏实,就开始琢磨自己的小日子。 穿越过来后,发现这具身体不太行,尤其落水后,简直风一吹就倒,换季就生病。 惜宁悄悄地练,早晚小腿绑沙袋,跳绳,绕圈跑,在屋子里做自己设计的一套体操。 几年下来,倒也有些改善,除了冬天里难熬些,其他季节倒很少生病了。 就是吃食上亏欠些,所以瘦弱。 除了强身健体,惜宁从七岁起,跟着外祖母学医。 外祖母娘家祖上出过太医,可惜医术传男不传女,虽然外祖母不能行医,理论知识却不少,家里医书也颇丰。 惜宁最担心的就是这时代医药水平落后,动不动就挂,于是一有机会就猛攻医书。 家里谁病了要煎药,她先把药方拿来,对着药材一样一样地认,各种药材的品名性能功用。 还拿本子细致地记录下来,什么药草有什么效用,不同病症该用什么药方。 还缠着外祖母学把脉,针灸。 外祖母只觉这小外孙女有趣,漫长日子里,教个小姑娘认药材,背处方,也是打发时间的好法子。 惜宁进府,除了几件衣服,一包碎银角子,剩下的都是药材,配好了防蚊虫叮咬,防起疹子的方子。 进府的时候,门房打开包袱看见有药材,特意请了府里懂医理的嬷嬷按药方查了一遍,没有问题,才让带进来。 这防蚊虫的药方里,有几味药单独挑出来,配到一块就是可以避孕的药。 搁香囊里戴在身上或者搁被褥底下,都有效用,且不怎么伤身。 这是外祖母祖上那位太医传下来的避孕秘方。 惜宁不想要孩子,不是现在不要,而是最好一直不要。 她对这封建时代没什么好感,要孩子百害无一利,自己能不能熬过那鬼门关不说,孩子生下来过什么日子啊? 侍妾的儿子,说是皇室后代,可还不是跟着那几个大的打酱油做跟班。 若是女儿,大概率要抚蒙,活不过二十岁。 还是算了,不能生也不想生,不值得。 自己糊弄着过一日算一日罢了,干嘛祸害后代。 惜宁侍寝这几次,第二天宋嬷嬷都端了避子汤药来,不知道是福晋安排还是十四爷安排的。 她自己准备的就没用上。 不过惜宁暗暗地想,过些时日,与十四爷熟悉些了,得想个办法提一提,不用这避子汤药才好。 太寒凉的药,总归是伤身子。 惜宁日子算安定下来了,她隔壁凌霄阁里住着的那位,却不太安定。 宁格格进府五年了,是五年前那轮选秀,皇上赐给十四爷的,同时进府的还有一位瑚图格格。 两位都不受十四爷待见,冷落了好些年。 这宁格格从去年冬天着了风寒,就一直病殃殃的。 春天更是报了一次病危,后来又奇迹般地熬过来了。 这几天有一些不好,高热了好几天,可丫鬟们上次误报了格格病危,被福晋好一顿训斥,这次便不敢莽撞,只请了府医来开了几副药。 这夜雷雨交加,丫鬟们都在隔壁睡了,宁格格突然惊醒坐起。 她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到了前世! 梦太真实,她有些分不清,哪一世才是现实? 前世,十四爷被圈禁后,遣散妾室,瑚图格格回了娘家,另外正经嫁了人。 而她却被哥哥送给一个野蛮武将做妾室,受尽折磨而死。 宁格格不寒而栗,浑身发冷,哆嗦着抱住自己,牙齿咯咯作响。 重生一回 ,她依旧是这个胆怯懦弱的宁格格,要怎样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啊? 第16章 恩宠四 十四爷过了五天才再次让人接惜宁,这次倒是没那么急色,好好跟她聊了会天。 不过也不太老实,怎么说呢? 惜宁一进屋,十四爷让存书给她上茶上点心。 茶还烫着呢,惜宁也没捞上喝几口,十四爷一个眼神,存书几个丫鬟便都低眉垂眼地退了出去。 爷胳膊一伸,就把人捞到自己腿上坐着,摸摸捏捏地与惜宁闲聊。 惜宁大概闹明白了,所谓规矩都是约束下人的,下人若是坏了规矩,轻则罚跪,罚月钱,重则挨板子。 可对主子们来说,规矩吗,只是当着人才讲究。 主子爷随时随地可以不讲规矩,当他不想讲规矩的时候,只要把下人们赶出去就行了。 惜宁大着胆子想,那是不是意味着,只要跟主子爷单独在一起待着,自己也可以不用那么讲规矩? 当然这话不能直接问十四爷,她只能慢慢地。一点一点试探。 惜宁遗传了她母亲的身材,南方人骨架子小,肉却瓷实。 十四爷在她腰上左左右右地摸了几把,笑着说: “可算有点肉了,之前一个巴掌就能掐住,爷都不敢用力,怕给你掐断了。” 惜宁知道自己腰细,其实倒也不算天生小蛮腰,只不过她从穿过来那年起,就开始束腰,到现在还束着呢。 前世最大遗憾是生就h型身材,没有腰,拍照时要各种凹造型,才能制造点线条出来。 好容易重生一回,强行掐也要掐出个a四腰来。 女儿家,就怕十几岁来癸水后人往横里长,好在惜宁一直吃食上欠缺,倒是从来没有过婴儿肥。 这些年惜宁一直在抽条,个子高了,胸臀也鼓囊囊地,腰还是盈盈一握。 不枉费她这么多年,日日这么裹着,除了洗澡,夜里都不敢松。 如今她才十八岁,女儿家身子怎么也得长到十九 岁二十的, 这几天惜宁有点慌,因为再怎么往紧了裹,腰上还是明显地有了些肉。 哪怕她早晚做几百个仰卧起坐,臀桥都不管用。 所以得赶紧想办法,让十四爷恩准她在院子里活动。 跳绳,踢毽子,跳皮筋都行,只要是能上心率,增加新陈代谢的运动就行。 绑腿跑太极拳就别想了。 惜宁小时候在后院里绑腿跑,被祖母抽了一顿,后来只能趁祖母不在家时,或者回外祖家的日子偷偷练。 还好常有家是旗人,不作兴给女娃子缠足,不然惜宁穿过来要哭死。 她总觉得古代时时处处都是危机,说不定哪天遇上天灾人祸要逃荒,又或者自己被卖了被欺负了要逃命,从穿过来就一直防备着。 腿上绑沙袋跑步,深蹲站桩,是她能想到的练腿脚方法,打不过总要能跑得过吧? 以前不管出门去哪,惜宁腰里总是别着一把剪刀。 进了这十四爷府里,倒好像安全感强了许多,至少不用担心被拐,被卖,或者遇上饥荒去逃命。 十四爷捏过了腰,又握着她的手细细揉搓,惜宁忍不住有些羞愧。 她脸好看,身段也美,就一双手粗糙,这两年帮着吴氏浆洗,加上一家子老小的针线活,不太美观。 有些老茧,冬日里还长冻疮,留了些印子。 自从知道要进十四爷府里,她去配了药膏,每日热水泡,泡完厚厚地涂抹,还是没养回来。 很怕十四爷嫌弃,可是这位爷为嘛表情凝重,有一些些可怜她的意味? 捏着惜宁的手指头,放嘴边亲,一根一根地亲过去,惜宁心里麻酥酥的。 “你绣工倒是好,做的香囊不错,怎么不给爷做一个?” 十四爷亲着她的手,柔声问。 惜宁睁大了眼,爷怎么知道她做香囊。 眨眼就明白了,两个侧福晋那都有,就算福晋那儿的给扔了,十四爷只要去侧福晋那,说不得就看见了。 也许伊尔根福晋为了帮她邀宠,还会特意拿出来,显摆给爷看呢。 “防蚊虫效果倒是好,明日就给爷做一个吧,爷挂身上。” 惜宁嘟囔着:“爷啥好东西没有,哪里缺奴婢这个。” 十四爷伸手刮了她鼻子一下,笑骂道: “傻瓜,爷缺的是你这东西吗?缺的是你这份心意,也不知道你进府来,是伺候我,还是伺候谁。” 说到伺候,十四爷突然就兴起,一边亲着一边把惜宁推倒,晚膳前先吃了顿点心。 …… 这一夜又不得消停,狂风骤雨般,将惜宁吹得七零八落。 她太累了,凌晨都不知道爷啥时候走的。 十四爷特意嘱咐,让她睡够了,用过早膳再回去。 存书亲自送她回去得,还把头一天那个妆盒给带上,说爷发话了,都赏给她的,让以后换着戴。 惜宁心里就有些惊悚,十四爷这是有多豪,一赏就是一盒子,且都是价值不菲的珠宝。 不是那种老式的黄灿灿金簪子耳坠子之类的,每一件上面都镶着珍珠,红宝石,或者翡翠。 她给存书拿了个二两的荷包,存书笑眯眯地接了。 惜宁把盒子交给宋嬷嬷存档入库,她心里有些怵,这么多好东西,不该是她这个身份该用的吧? 要是被府里福晋侧福晋格格们看见了,怕是要招嫉恨。 惜宁不敢张狂,干脆放到库房里收起来,没打算戴出去招摇。 宋嬷嬷和银姑显然是福晋安在她身边的人,每天她这里做了啥,十四爷给了她啥,福晋那儿都会过问。 大概就因为这个,十四爷每次接人都不让宋嬷嬷银姑留下伺候的原因吧,不想他房里那些细节转头就被人报告给福晋。 惜宁歇了歇,翻出一块锦绸来,给十四爷做香囊。 想起他说,爷要的是东西吗?要的是心意。惜宁心里笑一声。 这是睡了她还不满足,还要跟她玩情调,玩你心似我心? 惜宁对自己的定位很低,甚至有点残忍,情情爱爱的,她不配。 进府之前,惜宁反复告诉自己,十四爷是为了满足生理需求,伊尔根侧福晋是为了固宠,不让十四爷的心落到自己掌握不到的女人身上。 福晋会把自己当靶子,惜宁不断脑补自己只要一出头,就刷刷刷大板子挥上来的场景。 所以进府第一要得十四爷的欢心。 第二不能太得十四爷的欢心。 第三别冒尖,尽量降低存在感。 第17章 恩宠五 进府一个多月,除了头两天去各处拜码头,十四爷接了三次,惜宁没出过门。 孙嬷嬷一开始还每天叫宋嬷嬷去问话,发现这惜宁胆小如鼠,连厢房门都不敢出,心里嗤笑几声就丢开了。 宋嬷嬷看着这一盒子珠光宝气,叹了口气,登记了册子,给收到惜宁房间的妆台柜子里。 十四爷赏的,肯定不是想让搁库房里,啥时候接人了,得戴着。 宋嬷嬷心里也煎熬,这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滋味,不好受。 可惜这惜宁姑娘是个侍妾,哪怕是个格格呢?她也能有点想头,忠心不二地服侍着,说不定有个前程。 宋嬷嬷深宅大院待久了,都明白,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她既然跟了惜宁,就不愿意存着害她的心。 本来就没啥前程,再背上个两面三刀背主无义的名声,将来在府里还怎么立足?谁敢用她? 所以这盒东西,孙嬷嬷不问,她是不会主动去报告的。 惜宁的香囊做好了,宋嬷嬷以为她会主动送去前院,谁知她只搁在针线筐里,全不在意。 倒是把前些日子各处赏赉的布料翻出来,说是要给自己做衣裳。 进府时,伊尔根家给做了几套夏装,眼看要入秋了,府里秋装是两个月前就开始做,布料早发下去了,量身也早量过了。 惜宁估摸着没人想得起来给她补做秋装,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清朝的衣服,真是一言难尽,惜宁不喜欢这个朝代,衣服发型太丑占了至少三分之一的原因。 以前在家里,没银子没衣料,折腾不出什么花样,无非是蓝布大衫,最多镶几道边,腰上掐得细一点。 现在各处送来的布料得有十几匹,惜宁皮肤白,年纪小,就挑了嫩黄粉绿浅蓝的,做掐腰袄子,八幅裙。 这款式其实有点像汉人的裙子,只不过简化了下,介于旗装与汉裙之间吧。 做好两套,惜宁试了试,自己很满意,宋嬷嬷和银姑红姑也觉得好看,眼里都一闪一闪的,满是星星。 其实样式也没什么大的不同,就是比府里针线房做出来的好看,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 惜宁心里有些不安,怕穿出去,太打眼引人注意。 就试探着问宋嬷嬷: “府里穿衣服,没啥规制吧?我这么穿,可行吗?” 惜宁对着宋嬷嬷和银姑红姑,都是我我我你你你的。 她花了好长时间,才接受奴婢这个自称,到现在也没搞清楚在府里对着各色人等应该怎么称呼。 反正在福晋与十四爷面前自称奴婢是没错的。 宋嬷嬷安慰她道:“只要不穿犯忌讳的颜色,不着汉人衣裙,其他倒是没什么忌讳。” 惜宁想了想,又画图裁剪,做了几件旗装长坎肩。 直筒筒的款式,套在掐腰袄子外面,长度到膝盖上方两寸,正好盖住里面曲线毕露的腰身。 她也是有小心机的,在园子里,长坎肩松松的,盖住腰身,不显山不露水。 去了十四爷面前,屋子里暖和,长坎肩去掉,正好显露出她玲珑身段。 惜宁不敢用太奢华的绣工,就在配色上下功夫。 鹅黄配葱绿,粉白配湖绿,外面的坎肩都配着里面衣裙的主色,再压一压。 比如里面是鹅黄色袄子,葱绿色马面裙,外面坎肩就做墨绿色。 门襟和底边上细细密密地用鹅黄色丝线绣出藤萝花朵。 时下衣裙都宽大笨重,以华丽为美,惜宁这两套衣服,小清新的颜色与花样,又不越矩。 即便福晋看到了,也只会觉得她小女孩心思吧。 但是看在十四爷眼里,就很不一样了,看美人吗,男人眼睛都是又毒又贼的。 这一回十四爷隔了快十天才叫人接,惜宁穿了那套粉白湖蓝的新衣裙,进门手放在背后。 十四爷笑眯眯地伸手叫她过去。 惜宁扑闪着长睫毛,细声细气地说:“爷,奴婢有礼物送给您。” 十四爷挑了挑眉,是香囊吧? 小妮子把手从身后伸出来,果然是一个香囊。 墨绿色底子,绣了几枝浅绿色竹枝,滚了靛黄色边。 十四爷笑了:“你倒是会省事,怎么不给爷绣个鸳鸯戏水比翼鸟双飞啥的?” 惜宁喃喃地说:“奴婢不敢与主子爷自比鸳鸯比翼鸟……” 倒也是,她若绣一对鸳鸯比翼鸟,这香囊就没法戴出去,给外人看了不庄重,给福晋看了,怕是膈应。 十四爷要这香囊还真不是跟惜宁调情,他没那么浅薄,是有用场的。 今日高兴,眼瞅着这小妮子穿的衣服也好看,爷忍不住就逗弄一番,将惜宁揉搓得气喘吁吁。 猝不及防被爷抱起来被放倒在塌上,心里直哀叹,心想这位爷真是不含蓄,每次叫来都先直奔主题。 倒也爽快。 说实话,十四爷要真搞谈谈情说说爱那套,惜宁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真刀真枪地干,她心里反而自在些,反正不用她主动,就顺着爷呗。 不过也不能太顺着,就一点一点地,慢慢释放自己。 想想前世,多奔放啊,淋漓尽致,可是在这里,惜宁不敢。 她揣摩着,这时代的男人吧,喜欢玩花样,又对女性天生带审视眼镜。 你要太木了,他们觉得无趣。但是太奔放了,又会嫌弃你浪荡,鄙视你有烟花气。 惜宁早想好了,要一点点地,让十四爷调教自己,得让他觉得,自己变成啥样,都是他慢慢培养出来的。 惜宁这点揣摩,机缘巧合地磕在了十四爷心坎上。 从十几岁识人事以来,十四爷算是有了些阅历,女人啥样,他心里明镜似的。 福晋碍于身份,确实得端着,高贵贤淑就是她的招牌啊,就连床笫之间,她也束手束脚地,放不开一点点。 大婚初期,十四爷还尝试着,跟她来点花样,福晋每每羞愤得不得了,似乎十四爷侮辱了她。 得,爷放弃。 其他几个,舒舒罗是温顺的,但也就是温顺,绝对不会主动做点什么。 最大好处就是顺从,一边顺着爷一边满面羞红,十四爷看着就暗暗地得意,所以很是宠爱了几年。 伊尔根算性子活泼天真,是最放得开的,十四爷很得趣味,人性格也直率,跟爷合得来,这才有福被请封了侧福晋。 宁格格,可惜了。 是个美人,却是个木头美人,也不知道是在娘家被教的太死板,还是天性如此。 瑚图格格……嗯长得有点太实诚,不在爷的审美点上。 十四爷也懒得花心思多研究。 第18章 避孕 后院那些侍妾,有些胆小卑怯,有些又过于妖娆,让十四爷失了尊重。 也有借宠生娇的,给几天好脸色不是拿腔作势,就是可着劲从爷这要好处,或者使奴唤婢地露出轻贱样儿来。 十四爷是谁啊?皇亲贵胄,天之骄子,床笫间,还能受个侍妾拿捏? 他都懒得搭理,这些女子们搞些什么猫腻,爷一眼就能看明白,都懒得说,有一点点不欢喜不中意,再也不见了就是了。 惜宁这小妮子,很好,一点不作妖,进府也一个多月了,除了爷叫接过来,就窝厢房里做针线。 连膳食上都不愿意开口使唤人,给什么吃什么。 那事上……头两次,有些颤巍巍地,还委屈着呢。 第三次,就知道搂着爷的腰不放了。 到意乱情迷时,闪着一双桃花眼,两手捧着爷的脸,小嘴凑上来亲,一边亲一边发狂似地说,喜欢爷,好喜欢…… 那副癫狂到不知所以的小模样,啧啧,胆子真大,还从来没哪个女子敢这样…… 想到这里,十四爷又低头 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惜宁脸红埋首,十四呵呵笑起来,得意得很 。 这一闹,连晚膳都没用。 前院膳房里的菜热了两遍,最后完全没法给爷上了。 等十四爷洗干净传膳时,只能上面和凉菜,热汤。 还好惜宁姑娘说想吃面,不然膳房刘公公要重新做一桌新鲜的席面来,得慌乱一阵子。 惜宁心里是知道的,都到这个时候,按点备的膳不能上了,让膳房做面,最省事也最快。 用完晚膳,净了口面,十四爷领着惜宁与院里遛弯消食。 溜了一刻钟,又把惜宁拐床上去了。 十四爷大概畅快得狠了,完事收拾干净,搂着美人,忍不住就问: “爷赏你点什么吧?你想要啥,跟爷说说。” 惜宁心想,您上次不是赏了一盒子珠宝? 要每次都这么着赏,爷这前院库房不如直接换个钥匙好了。 她心里这么想,嘴上可不敢说,只能偷偷地抿嘴一乐。 十四爷见她低头含羞笑,就觉得这妮子真好哄,说个赏她就乐成这样了。 也不知她想要啥呢? 惜宁心里琢磨着,她想要的东西可多了。 想要免了避子汤。 想要在院子里做运动。 想要在屋子里有个炉子烧水,随时可以洗头洗澡。 要是能有个小膳房就更好了,可以自己做吃的。 还想要回趟家,也不知道阿娘和弟弟拿到银子没有,是不是按照自己交代的,买田地买铺子,唉真想回去看看。 …… 不能每样都要,得挑最要紧的先来。 “爷,我想要什么,您都能答应吗?” 惜宁翻了个身,仰着小脸看着十四爷,一脸殷切渴望的神情。 十四爷眼神便冷了冷,轻轻嗯了一声。 他心想,果然如此,但凡多宠爱些,就忍不住贪欲,天下女子都是这般么? “奴婢想要的好多啊,不知道该要哪一件……” 惜宁在被窝里扭着手指头,喃喃地念叨。 十四爷就起身坐起来,想要的好多?他忍不住嗤笑一声。 惜宁还光着身子呢,十四爷一起身,被子就被撩起来,露出她光溜溜的,柔白圆润的肩头。 十四爷手就搭上去,慢慢绕着圈摩挲她圆滚滚的肩头,手掌微温,心里却冷了几分,只声音依旧柔和: “那跟爷说说,都想要些什么?” 银子?位份?或者给家里的兄弟谋差事? 惜宁斟酌了下,出府回娘家看看这事太大了,估计自己现在求不来 这脸面 。 最要紧的还是身子骨,烧水洗澡院子里运动那些都是小事。 “爷能不能,免了奴婢的避子汤?”她小心翼翼地问。 惜宁想最要紧的还是别喝那寒凉药,看十四爷这架势,短则三五天,长也不过十日,就要来一回。 一个月喝上至少三五碗,要不了几年,自己身子骨就毁了,到老了还不的受老罪?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不能生孩子倒无所谓,反正她没打算生,主要自己受罪,也影响寿命。 十四爷手一顿,那滑腻的肩头也留不住手指余温,他冷声问道: “你想生孩子?” 惜宁猛摇头,小脸仰着,可怜巴巴地说: “奴婢不敢,只是奴婢有更好的避孕法子,那避子汤太伤身体……” 十四爷凝神看着她,眼神清亮,不像是在玩弄心机。 “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懂什么避孕法子?” 惜宁搂了搂被褥,把自己裹严实了些,她很想起身把衣服穿好,可是只要起来,就难免露出些身子。 这时候给十四爷看见那衣不蔽体的模样,她怕有勾引之嫌,就没法说正事了。 惜宁只好往被子里缩了缩,尽可能离爷远些,认真地说: “奴婢外祖家祖上出过太医,留下不少祖传的偏方,这避孕就是其中一项。是奴婢阿娘行之有效,才教给奴婢。” 惜宁这话倒不是说谎,确实吴氏有一张避孕的方子,嫁给常有后一直用着,保持隔上三四年才生一个。 这样身子骨能恢复得好些,人也不易老,吴氏三十好几了,看上去还是个小媳妇样。 古代女人寿命短,很大一个原因就是孕产不科学。 生育年龄过早,过度饮用避子汤药,或者为了求子不避孕,怀孕太频繁,小产次数过多等等,很多女性都早逝。 像乾隆他妈,才是真正有福气的,一辈子就被宠幸了那么几回,只生一个,活到七十多岁,还被皇帝儿子领着到处去旅游。 在惜宁心里,乾隆他妈是清朝女性的楷模,不生是非,不求情爱,安享富贵。 可惜她大概率是没那个命。 十四爷没说话,这避子汤药伤身体,喝多了会不利子嗣他是知道的,甚至会影响寿元。 但是避子汤是宫里传出来的,多少年了,各府邸上都是这么个惯例。 不但皇家,世家贵族高门贵户都是这么干的,不想让通房侍妾生孩子,就灌避子汤。 有些人家直接就灌红花,十四爷倒没这么残忍。 第19章 避孕二 一般这事都是府里女主人操持,十四爷不想让福晋掌控自己房里那点事,避子汤什么的都是交给前院的齐嬷嬷掌管。 齐嬷嬷是他的奶嬷嬷,也是他最信任的人。 “你具体说说,是怎么个避孕法?”他捏了捏眉心,决定相信这小妮子一回。 就算她是耍心眼,想偷偷怀孕生孩子固宠进位份,怀上容易,怀不怀得住,还不是他主子爷一句话的事? 十四爷心里隐隐地有些厌烦,进府才不过两个来月,她就这么急不可耐? 他受够了这些算计,前朝的,后院的。 惜宁并不知道十四爷心里翻了几番,有些喜悦地说: “奴婢阿母说,小日子前后五六天是不会怀孕的,中间那十来天用避孕丸和避孕香囊就可以,奴婢手里只有药方,爷要是觉得可以,奴婢给您看看,让郎中配药好不好?” 那个安全期是惜宁自己加的,这种现代生理知识,清朝人其实并不太明白,药方那个倒是真的。 所以十四爷心里生气也不是完全不对,惜宁确实在玩心眼。 只不过出发点就不是十四爷以为的那么龌龊,她不是想要孩子攀附富贵,而是想护着自己的身体,不受罪不早衰。 惜宁自觉并没有算计十四爷什么,虽然有些忐忑,但还算理直气壮。 十四爷似笑非笑地看着被窝里这个小女人,半晌才嗯一声道: “明天把药方拿给齐嬷嬷吧,避子汤这次还得喝,若你的药方有用,下次就换。” 惜宁一高兴,伸出两只莲藕般的白胳膊,搂住十四爷脖子,爬起来吧唧亲了一口。 惜宁亲完只觉背上一股凉意,她愣了,咋得意忘形,把前世哄男朋友那一套做出来了? 这可真是落了狐媚子的口实了!还好没别人看见,可十四爷该不会以为她不知羞耻吧? 呜呜呜这可如何是好,她一直凹着羞涩内敛的人设,制造出一副只有被十四爷逼到极致处,才会意醉神迷不能自已放浪形骸的假象…… 于是惜宁愣了,脸色僵着,眼珠子滴溜溜转,不敢看十四爷的表情。 十四爷被她自己吓坏自己的模样逗乐了,哈哈大笑,忍不住意动,又把惜宁按到一回。 隔日十四爷休沐,本打算领着惜宁去花园里逛逛。 已经入秋,荷花半残,菊花渐开,桂花初蕊乍绽,园子里逛逛还是有些看头的。 可惜昨夜惜宁求那不喝避子汤的恩赏,让爷心里意兴阑珊,便罢了这个念头。 用过早膳便让齐嬷嬷送人回去,吩咐她把那避孕的药方拿来给太医看看。 若是无碍可用,便做些药丸和香囊来,给惜宁姑娘送去。 十四爷白日无事,就去查大阿哥弘春的功课,校场里狠狠拉练了一回,弓箭跑马,把弘春练得两腿发软才放他回去。 弘春今年已有六岁,三岁进前院读书,五岁开始习武。 他是舒舒罗侧福晋的长子,也是府里第一个孩子,十四爷自然是百般宠爱又严加教诲。 弘春一直到五岁都是府里的头一份,连福晋的阿哥弘瞑都越不过他去。 偏偏前年除夕家宴,弘瞑不知怎么入了皇爷爷的眼,让入宫跟着皇爷爷读书。 弘春心里就存着疙瘩,十四爷看得明白却不好分说,只能是多陪一陪,把他在皇爷爷那缺的关爱尽可能补起来。 又告诉弘春是因为他年龄大了,皇爷爷才不好叫他进宫。 弟弟年龄小,正是撒娇承欢的时候,皇爷爷年纪大了,喜欢这种稚嫩小儿郎。 弘春心里才舒服些,暗暗下决心,要习得文武艺,将来让皇爷爷也高看自己一眼。 他不知道,因为没得到皇爷爷的爱宠,后来在雍正爷手里反而成就了一番际遇。 人生实在无常。 惜宁大概知道历史上的清朝发生了什么,前世那些年清穿影视剧和网文太火爆了。 历史上九龙夺嫡的故事被反复演绎,惜宁记得大学宿舍里夜谈会还评比,哪个阿哥最帅,最酷,最深情。 惜宁很看不上四阿哥,甭管网文作者怎么美化,这位爷按历史记录看,对女人是真绝情。 福晋就不用提了,跟了他就没过过几天安心日子,唯一的孩子没保住,后来去世雍正爷连看都没看一眼,丧礼也没给体面。 早期倒是宠李妃,后来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扔下不闻不问,生了几个孩子,下场也都不好。 到后面宠年妃,表现就是没完没了地让人怀孕生孩子,小产了没几天就让去跪太后,一跪几十天,病得快死了,也没去看两眼。 最令人发指的是八福晋,人后院一个福晋,算雍正爷弟妹吧,怎么就得罪他了,非逼着八王爷休妻,死了还将她挫骨扬灰。 对古人,挫骨扬灰就意味着不能轮回转世啊! 能对一个一生见不了几面的弟妹这么残忍,也算是奇葩一个了。 总之没法说,当初选秀,惜宁一直祈祷,万一入选,千万不要被指给四阿哥。 还好她顺利落选了。 后来伊尔根家找过来,让她进十四爷府上做侍妾,惜宁长呼一口气。 幸好是十四爷,是个真性情,重情义的。 十四爷府上就没出过那些腌臜事,孩子们都养得住,不像其他几位爷,不是主子爷自己狠绝,就是容易被人害。 要不是十四爷,惜宁还真不一定敢进府做这侍妾 。 话说十四爷这日练完大阿哥,回去沐浴换衣后,从箱子里翻出惜宁给做的那个香囊,摩挲了几下,挂在腰上,去福晋院里用午膳。 福晋对十四爷身上一根纱都是熟悉的,换了香囊自然第一眼就注意到了。 惜宁刺绣跟外祖母家绣娘学的,苏绣技艺,与府上,皇宫里的针法都不太一样,福晋便多看了几眼。 十四爷不动声色,见福晋似乎很诧异的模样,大概猜到,那天扔惜宁所赠香囊的事情,福晋并不知情。 他只想知道怠慢甚至羞辱惜宁,究竟是福晋的意思,还是下人自作主张。 第20章 避孕三 十四爷很难相信,时至今日,福晋还会这么蠢,多半是下人势利眼,磋磨惜宁。 但是下人这么大胆,还真不是什么好事,比福晋蠢还更容易起祸事。 不怕下人贪图富贵,阿谀奉承,就怕下人自作主张,甚至越俎代庖,拿捏主子,为了一己私利,坏了主子的名声与大事。 如今福晋安逸了几年,不像头些年那么在意十四爷,对下人的管束似乎也放松了许多。 大婚七年,如今十四爷府里局势非常稳定,福晋和两个侧福晋各有几个孩子,位份与福利站稳了,心满意足一派祥和的模样,再也不似头些年乌鸡眼似地斗来斗去。 妻妾和睦,儿女健康,很多时候十四爷觉得自己反而是个多余的。 他心里暗想,这一正两侧的规矩就不合理,合该再来一个侧福晋,这样她们四个正好可以开一桌摸牌九,倒是不会寂寞。 用完膳喝茶,福晋忍不住问: “爷这香囊看着是苏绣工艺?” 倒不是福晋八卦,爷们身上挂的这些东西,都有来历,不是福晋做的,就是他哪个宠妾做的。 贴身的东西,突然出现一个眼生的,福晋可不得问问。 十四爷漫不经心地说: “福晋这儿也有吧?吴惜宁不是给每个主子送了两个,这香囊防蚊虫效果还不错。” 福晋就很诧异,旁边碧环早就神色大变,这时就扑通跪下来,连连磕头: “福晋饶命,奴婢当日收了惜宁姑娘的香囊,不小心给弄脏了,就没呈上来。” 十四爷哼地一声,对福晋说: “你们完颜家教出来的奴婢,倒是好得很。” 说完抬脚就走了。 这几下功夫,十四爷知道了,磋磨惜宁的不是福晋,而是碧环这丫头。 碧环是头些年完颜家送进府里来的,那时福晋大婚近两年,一直无孕。 倒是舒舒觉罗氏和伊尔根觉罗氏先后生了一子一女,完颜家自然着急。 打着帮福晋固宠的主意,送了两个绝色女婢进来,一个叫碧玺,另一个就是碧环。 没想到人刚送进来,福晋就诊出有孕,倒是巧了。 碧环和碧玺心里痒痒地想爬床,奈何十四爷并不好色,对福晋身边的女婢目不斜视。 碧玺心里有谱,自己找了由头,让家人赎身出府嫁人,夫妇两现在外面帮福晋管着铺子。 碧环却不甘心,不知道究竟是贪十四爷这个人,还是贪图这府上的富贵,一直暗搓搓地往爷身边凑。 进府也四五年了,眼看奔二十,还不打算出府嫁人。 福晋问就说要一直伺候福晋和主子爷到老。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这一年来倒是有点心灰意冷的模样,不怎么往十四爷跟前凑了。 只因爷这一年心里憋火,来主院次数更少,且每次都阴着脸吓人,气压一百加,谁敢往跟前凑? 慢慢地,连福晋都盼着爷没正事就别往主院来了,反正儿子生了两个,十四爷来不来,她都是稳稳的嫡福晋。 这碧环见惜宁进府,不但受宠,还各处得赏,心里免不了怨怼。 总觉得这份恩宠本该是自己的,咋就被这个死丫头占了去? 她那天一时意气,扔了惜宁做的香囊,没多久也后悔。 怕福晋想起来,问她要,拿不出来,不也是个错处? 便急匆匆出来找,可惜墙根下来回捋了几遍,也没看见影。 哪找得着?碧环刚把香囊扔到墙根下,被十四爷的人捡起来揣兜里了。 倒不是十四爷在福晋院里安插眼线,犯不着他动手,福晋还没进门,刘喜啊齐嬷嬷这些人就都安排上了。 再怎么着,这十四爷府里,爷还是顶天的主,谁想干点什么都别想蒙着主子爷的眼不是? 十四爷抬脚走了,扔下福晋,与下面跪着的碧环大眼瞪小眼,这可真是个烫手山芋。 肯定要处置的,可究竟处置到程度,才能让十四爷满意消火,福晋心里也没谱啊! 这边福晋为难着,齐嬷嬷拿着惜宁的避孕药方,出府找太医和郎中验看去了。 为了谨慎,她找了好几个郎中,再去太医院托人,请太医查验。 都说这方子靠谱,是避孕良方,最大的好处是不伤女子身体根基。 这么好的方子,为什么没有流传开来? 因为这种外用药丸难免有失误的时候。 古时候但凡需要避孕的,要么是青楼勾栏的,要么就是家里的通房侍妾。 这些人要避孕,用避子汤最有效,哪里愿意冒这种外用药的风险? 至于正室嫡妻,很少有不求子嗣,愿意避孕的。 只要成亲了,恨不得两个月就诊出有孕来,谁会故意用这种避孕药方? 再说这药丸子做起来也费事,用的药材又金贵又少见,耗资也不少。 所以这外用药方没有流传开来,民间很少有人知道。 齐嬷嬷得了结果,便去禀报十四爷。 “阿哥爷,那药方太医看过了,说是挺好的,有效还不伤身子,只是制作起来麻烦,用药也金贵,怕是耗资不少。” 十四爷毫不犹豫,挥手吩咐道: “那就让他们抓紧做,爷这点银子还花不起么?” 他也知道所谓避子汤其实就是红花汤,只不过剂量轻重罢了。 吃多了这汤,女子身子受损,慢慢人就枯了。 惜宁是十四爷喜欢的人,原本还揣摩着她是想停了避子汤药,生子争宠,哪知道人家是真没有起要孩子的贪念。 爷误会了人家一片赤心,这会子心里便有些愧疚,不但让齐嬷嬷赶紧找人配药丸子去,又特意让刘喜送了一筐香梨一筐哈密瓜给惜宁。 别看只是些瓜果,这时代要吃到新鲜水果可不容易,尤其这两样是西疆特产,运到京城里可费不少功夫。 早上内务府刚给送来的,十四爷府上这几年都吃内务府供奉,也是皇上给的恩宠。 惜宁那厢收到香梨哈密瓜,就乐了。 难得十四爷心细,竟然注意到她喜欢这些,在爷那里每次都会多吃几块。 这两筐子,惜宁也吃不了啊,她位轻人微,没有人情可走动,更没有人可赏。 便让宋嬷嬷装了些,给膳房李太监送去。 只说得了些新鲜瓜果,平日里处处麻烦膳房里的公公们,让大家也尝个鲜。 第21章 打板子 膳房里自然不缺吃食,只是这又新鲜又少见的水果,还是稀罕的,几个大小太监都承了惜宁的情。 余下的,就惜宁和宋嬷嬷三人分,也就能吃个三五天,再长就坏了。 惜宁直叹息,她这儿也没个小膳房,但凡有个炉子,也能做个银耳百合梨汤,哈密瓜牛奶果冻之类的甜点。 她刚跟十四爷要了避子药丸的恩典,这小炉灶,就缓缓再说吧。 怎么着,等冬天来时,得有个炉子,烧个热水泡茶,灌汤婆子,泡脚,都方便些。 福晋听孙嬷嬷说,惜宁往大膳房送了香梨和哈密瓜,心里默默揣摩了一小会。 能一下子得了两筐稀罕水果,可见这位着实得宠。 就连她这主院里,也不过得了香梨哈密瓜各一筐。 福晋往娘家送了一大半,自己这边都不够吃。 没给两个格格送,说明吴惜宁知道分寸。 往大膳房送,这意思就很微妙了,是个知道眉眼高低擅长笼络人心的。 膳房可是个要紧地方啊。 过日子,不过是吃穿二字,吃又比穿还更重要些。 孙嬷嬷也说了,那吴惜宁绣活好,一手制衣功夫,比府里的绣娘还要出色些。 福晋倒不是故意不让人给惜宁做秋装,纯粹是忘记了。 后来听说她自己动手做,便存了看她出丑的心思。 哪知道人家做出来的衣服,虽不像府里绣娘做的那么符合规制样板,可款式与配色,都不是俗品。 这衣穿难不倒吴惜宁,也就是一个吃食,她自己没办法解决。 这才一瞅着机会,就上赶着巴结大膳房。 福晋心里记了这事,可也没太在意。 总归不过是个侍妾,连孩子都不能生,哄爷高兴就得了,犯不着费劲磋磨她。 只是看十四爷这般宠爱,昨日又特意戴着香囊来提点自己,福晋再装傻也不能把碧环那事给糊弄过去。 她也有些恨铁不成钢,碧环背着主子自作主张,扔了香囊,实在是又蠢又大胆。 身边贴身丫鬟这般作为,只会让十四爷误会福晋嫉妒,心胸狭窄,与一个下贱侍妾较劲。 实在是大大地下了她的脸面。 于是福晋把碧环打了二十大板,还让府里所有下人去观看行刑。 这时候打板子要扒了裤子行刑,碧环在府里好几年,又是福晋身边的大丫鬟,向来有脸面。 这下可算是脸面尽失,挨完板子,没法再在府里伺候,只好让家人领了回去。 据说后来被家里随便嫁了个瘸子,还是填房。 可怜这碧环原指望着能攀上皇子,青云直上,最终一个不慎零落成泥。 惜宁起初并不知道这后面的因缘,更不知道与自己有关系。 当日打板子时,侍妾也算奴婢,惜宁便被宋嬷嬷领着一起去观看行刑。 以往只是耳闻,如今亲眼看着一个好好的人,被打得血肉模糊。 这种冲击力,文字阅读或脑补想象无法比拟。 偏偏她身前还有两个小丫鬟,叽叽咕咕地说,碧环是因为自作主张扔了福晋两个香囊,才被打板子。 惜宁一想,不是她那日去拜见福晋,送的两个香囊,给碧环扔了,惹出来的事吧? 这么一琢磨,心里就惊悚得很,夜里回来就起烧,说胡话。 十四爷听说惜宁生病,并没亲自过来探望,只叫齐嬷嬷请太医来诊治,开方子抓药。 因为要熬药,十四爷恩准,给这排厢房靠西的小间里添了个碳炉子,做茶水间。 阴差阳错的,惜宁享受到了随便烧热水的福利。 之前要想喝点茶,得去大膳房提热水。 更别提洗头发洗身子了,动不动去大膳房要热水,比提膳还麻烦。 惜宁对十四爷的感激又添了一分,病也就慢慢好了。 病了几日再赶上小日子,惜宁连着十几天没见十四爷。 等她再被叫到前院,已经下了两场秋雨。 秋风秋雨愁杀人,惜宁看着就有点病西施的模样,十四爷心头更多添几分怜惜。 让前院膳房给炖了鸡汤,逼着她喝了两大碗。 夜里在床榻间,摸索来摸索去,说好不容易养出来一点肉,怎么又瘦了。 惜宁可怜巴巴地轻轻攀着十四爷的胳膊说: “爷,奴婢害怕,日后奴婢要是做错了什么,您别打板子行吗?” 十四爷愣了,这是哪跟哪?骤然想到碧环那事。 那日他扔下话抬脚走人,震慑的效果已经达到。 后面福晋怎么处置的他没过问,不过刘喜随口汇报了句,爷哼都没哼一声。 哪里想到怀里这小白兔生病是被吓出来的? 福晋打板子原是做给十四爷看的,表示她没让下人磋磨爷的新欢,也算是杀鸡给猴看。 这府里安分了好些年,下人们都有些皮痒,不打杀一两个,都要翻天了。 谁也没想到,吴惜宁在市井后院长大,家里人口也简单,从来没见过这种打杀奴婢的事情。 只不过凭着前世看的影视剧,脑补一下容嬷嬷扎针的场面。 加上碧环被打,根源还在于她,心中愧疚难安,吓得好几夜睡不着。 难怪太医号脉说,心有郁结,外感风寒呢。 十四爷搂着她哄,“爷不会打你板子的,放心吧。” 惜宁这才呜呜地,小脑袋钻爷怀里,并不安分,扭来扭去地。 扭得十四爷上火,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好搂着她亲了又亲。 最终还是办了一回事,让她忘了心里那点忧虑,才沉沉睡去。 十四爷从来没遇到过惜宁这样的女子,小门小户出来,很多言行并不符合规矩,却别有趣味,惹人怜爱。 爷一边享用着美色与趣味,一边又暗暗地观察并等待着,惜宁什么时候露出她的尾巴与本色来。 他不相信,世间真有女子会如她这般,一派天真懵懂。 胆子大起来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 竟然把加了药材的香囊往府里各个主子身边送,还跟他提要求,不喝避子汤。 可稍微见点风雨,又胆怯地缩回去,好像个小兔子一般。 不过看了一场丫鬟被打板子的戏,就吓病了。 她还没见过皇宫里,宫女太监犯错,被活活打死的场面呢。 肉骨头被打得稀烂,人扁扁的,好像薄片一样。 第22章 宠妾 十四爷忍不住搂紧了怀里的小妮子,这种种做派,娇憨可爱,惹人怜爱。 爷总觉得有点故意装出来的意思,勾着他宠爱她,换取一些福利。 毕竟这些年,后院那些女人都是这样的,手法不同,目的一致。 且慢慢看吧。 福晋原本没把惜宁放在眼里,十四爷这般兴师动众地,逼着她惩处了碧环,倒让她心里有些不安起来。 十四爷是个暴脾气又眼里不揉沙子的,最讨厌后院妻妾相争,这府邸里一直安安分分,风平浪静的。 只是这吴惜宁一进府,就闹这么一出,难道爷改性子了,要开始宠爱妾室? 福晋让孙嬷嬷把宁格格叫来。 宁格格是个美人儿,刚进府那会儿,十四爷也喜欢过一阵子。 后来不知怎么地,她就得罪爷了,坐了冷板凳。 福晋倒是想笼络她,可奈何这位就是不往主子爷身边凑,慢慢地也就随她去了。 这回吴惜宁进府,福晋拉不下架子自己去与她较量,便想起来这位格格。 十四爷你巴结不上,吴惜宁一个侍妾,你不会搞不定吧? “那位新进府的吴侍妾,就住在你院子旁边的厢房里,没事呢,你也可以多去走动走动,看她做些什么,是个什么性子,也好与我说说。” 福晋慢条斯理地说,宁格格只是低着头。 她那夜重生归来后,病就慢慢好了,可即便重生一回,还是改不了原本的怯懦性情,在福晋面前,也不敢高声,更别提反抗了。 其实宁格格挺同情福晋的,也就三十多岁,十四爷一被幽禁,她就病逝了。 看做眼珠子一般的二阿哥,如今得皇上青睐,进宫读书,在她死后,足足被雍正爷磋磨了十几年! 不但没有封爵与俸禄银子,连庄子铺子田产都给抄没了,差点就吃不饱饭! 福晋若是知道她儿子下场那般惨,怕是要心痛死吧? 宁格格醒来这些日子,苦思冥想,唯一的出路就是多攒些银子。 等十四爷被幽禁时,她不必回哥嫂家寄人篱下,带着身边的丫鬟自谋生路去。 这条路也不容易,但至少可以试一试。 对院外厢房里住进来的那位吴侍妾,她并没有过多关注。 福晋这么一提,宁格格才突然想起来,前世并没有吴惜宁这个人…… 也许这一世总会有些不一样吧。 宁格格敷衍着答应福晋: “妾身定当如福晋所教诲,多与那吴侍妾走动。” 福晋手指头敲着案几,总觉得这宁格格似乎跟以前似乎有些不一样,可又说不出来个所以然。 她让孙嬷嬷拿了两匹布,二十两银子赏给宁格格。 格格每年的份例银子是一百二十两,虽然比侍妾要多了二十四两,可在这府里想过的舒坦,不那么容易。 除非像瑚图格格那般,娘家富裕,又疼爱这个老闺女,定期有银子补贴进来。 宁格格……没有这个好命。 两匹布也就罢了,得了二十两银子,宁格格自然是高兴的,脸色也动人了些。 等她告退了,福晋犹豫着问孙嬷嬷: “你说她是不是有点不一样了?怎么好像眼神里,有些可怜我的意思?” 孙嬷嬷倒没注意,“不会吧,她可怜福晋,她凭什么可怜您啊?” 福晋摇摇头,也是,宁格格都快活成个影子了,她有什么好可怜自己的? 眼看没几日就是中秋节,宁格格拿了银子不能不办事,借着福晋的名义,说是关心新进府的妹妹,送了些吃食点心给惜宁。 伸手不打笑面人,惜宁自然要请她喝茶。 两人聊了也就一刻钟,见她不太热络,宁格格知趣地告辞了。 中秋节,十四爷带着福晋侧福晋进宫领宴,府里两位格格也开了一桌。 侍妾们是下人,没资格参加宴会与赏月活动,膳食房给每位额外加了两道菜,一盒月饼。 十四爷单独赏了惜宁,两盒外面千禧楼送来的月饼,两支红珊瑚金簪,一匹蜀锦。 惜宁叹一口气,让宋嬷嬷记档,收到库房箱子里,心里默默地想,赏这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不如直接给银子啊。 中秋节这日晚膳,大膳房里知趣,给她额外上了四道大菜。 葱爆羊肉,清蒸螃蟹,白切肉,还有一锅老母鸡汤。 素的有凉拌黄瓜,炒三丝,酱爆藕片,和一个蒜蓉菠菜。 主食就是烙饼,白面馒头和米饭。 小顺子帮着红姑送膳回来,惜宁笑眯眯地道声辛苦了,又让银姑拿了两个荷包。 一个一两的赏小顺子,一个十两的,是给李太监的。 “大过节的,我这也没什么好的,就让李公公看着整治点好酒好菜,算是我答谢你们,这几个月承蒙照顾了。” 惜宁知道好歹的,这两个多月来,她吃食上可不是侍妾的份例,哪一日没个额外的点心,或者好菜? 就份例里该送的菜,也分个三六九等。 拿红烧肉来说吧,惜宁这儿送来的,是挑上好的五花肉,几道工序,几个时辰小火慢煨才做得。 肥瘦相间,五到七层红白分明,炖得软烂入味,香糯可口,不油不腻。 送来时还特意用砂钵装着,食盒里坐着热水,拧过来热烫烫的,下饭那叫一个香。 失宠的侍妾格格们,份例里若有红烧肉,就是白花花的肥肉上面沾点瘦肉丝,肥腻腻的一层白油,看着就恶心。 到冷天就更是没法吃,油都冻成块了。 小顺子接过荷包,下意识捏了捏,脸上就笑开花了,他也机灵,小嘴巴巴地奉承惜宁: “一早刘公公就派人来说了,今日爷忙着呢,要进宫,夜里还有家宴,不方便单给姑娘赏菜,让大膳房精心着点,整治一桌,让姑娘也好生过个节。姑娘您哪,可是记在爷心尖上呢!” 惜宁笑笑,她当然知道十四爷对自己好,如今手里也有银子,乐得对这些人大方些,爷给那一百两不就是让她赏人用的么? 惜宁本分,平日里从不去膳房要这要那,不想仗着爷喜欢,就掐尖冒头。 这李公公主动巴结,她自然也要识趣,有来有往地,以后日子才长久。 再说爷的宠爱谁又知道能维持多久?也许三个月,也许半年。 现在与这些人把关系搞好了,拉近些,将来万一失宠也不至于被他们冷眼磋磨。 第23章 宠妾二 世态炎凉,人情冷暖,确实多的是势利眼捧高踩低。 但人情又是处出来的,平时多烧香,多给好处,总比临时抱佛脚要好。 这满满当当一桌子菜,惜宁独个儿也吃不了,便关上门,让宋嬷嬷领着银姑红姑一起入座用膳。 “今日过节,咱们也别分什么尊卑,都坐下来,趁热吃吧。” 宋嬷嬷也没多客气,说起来惜宁如今也只是个侍妾,与她们一样是奴婢,一起用顿饭,也算不上僭越。 饭后又把福晋分的月饼,果子还有前些日子十四爷送来的哈密瓜摆了满满一桌子,四个人推了会牌九,也算热热闹闹地过了个节。 节后第二日,惜宁把这些时日得的赏理了理,看着那满满当当的首饰盒,和整箱整箱的布匹,直叹气。 为啥不直接赏银子,首饰都有印记,不可能拿出去换钱。 布料,她也做不了那么多衣服啊? 时下的布料,绫罗绸缎,大多数不能久搁,不是不能用,是过个三两年颜色就不鲜亮了,裁成衣服,人家一看就是陈年的布料。 手里布料多了就是鸡肋。 大概也是这个原因,主子们都喜欢赏布料吧,搁着也是白白损耗。 惜宁想明白了这个道理,便挑了好几匹不逾制的布料,分别赏给宋嬷嬷,银姑和红姑。 又挑了些颜色合适的锦缎,让宋嬷嬷送去给孙嬷嬷和齐嬷嬷,说是惜宁姑娘孝敬的。 就算不想在这府里谋前程,结个好人缘,总归是没坏处的。 惜宁自己出不了府,东西送不出去,也换不成银子。 像孙嬷嬷和齐嬷嬷这种有脸面的老人,即便自己用不上,拿出去赏人送礼,甚至去绸缎铺子里折价换成银子都是好的。、 不过也有惜宁需要的好东西。 福晋中秋给的份例赏赐里,有粗细棉布各一匹。 府里虽然四季给做衣裳,可贴身的里衣袜子,针线房是不给做的,都是平时赏赐得的布自己做。 粗棉布用来做袜子,枕套,被单,套被,和棉袄夹层。 这细棉布就珍贵些,一匹布可以做两身里衣。 侍妾按份例,一年也就得一匹,两身里衣多洗几次,就没得换了。 所以这年节下赏赐,福晋给给侍妾两匹布,也是一份体贴。 人总要满足了基本的生存需求,才能追求更多,首饰可以不戴,衣却不能不穿。 惜宁拿到棉布很高兴,她倒不缺里衣,缺做月事带子的布。 说实话,穿到这时代,惜宁最怀念的是智能马桶,花洒和各种款式大小的卫生巾与安全裤。 她十三岁那年参加大选,被送回家后几个月才来月事,第一个月简直崩溃。 来了月事她才知道,这时候的女人竟然用的是草木灰! 一个布兜子里塞满,一用就是好几日,甚至不换不洗! 惜宁用自己的棉布里衣叠吧叠吧,垫在下面,被祖母发现后,满院子追着用扫帚抽她,骂她丧门星,败家子! 进了十四爷府,她终于可以实现月经带子自由了! 在家连草纸都用不起,如今别说草纸了,就算她想往里塞棉花,爷大概也能满足。 可惜宁不是要韬光养晦么?她不敢那么嚣张。 最终折中的方案就是,用细棉布做成安全裤那样的款式。 腰上和大腿根的两条边都缝上系带,穿上后可以把系带抽紧绑起来,中间做了个隔层。 再用粗棉布做月事包,里面填上草纸,草纸里面裹着草木灰。 月事包装进月事裤的隔层里,又舒服又卫生。 还不怕侧漏,就算量多的第一天,惜宁也能下床自由活动。 惜宁用这两匹布,做了二十条细棉布月事裤,四十条粗棉布月事包。 给宋嬷嬷和银姑爷分了几条。 红姑年纪还小呢,还没成人,用不上。 惜宁进府日子短,虽然十四爷没少赏她,可细棉布还真就这一匹。 她有些愧疚,为自己不能与宋嬷嬷她们有福同享。 “等以后府里再赏下来细棉布,给你们也做上十几二十条月事裤。” 她细声细气地带着笑对宋嬷嬷说。 宋嬷嬷感慨,这惜宁姑娘就是个厚道善心的人啊,半点架子也不端。 她不懂,惜宁就算来到这时代十年,也还不习惯呼奴唤婢。 在她心里,宋嬷嬷,银姑红姑,她,还有福晋侧福晋都是一样的人。 所以惜宁对着福晋下跪行礼会觉得万分屈辱,对着宋嬷嬷与两个丫鬟,总觉得自己得到的一切都该与她们共享才对。 理智上也知道尊卑有别,可情感上却转不过弯来。 也是因为惜宁家里穷,从小就没使唤过下人,没法习惯这事。 中秋节后,眼瞅着厢房门前的树叶都黄了,落了满地,金灿灿的。 没有了郁郁葱葱的树叶遮蔽,惜宁这厢房就一览无遗,能看到甬道上府里的下人们来来往往地穿梭忙碌。 不愿引人注目,惜宁连门廊下都不去了,整日坐在窗下绣花,写字。 在屋子里做深蹲,贴墙转体操,床上瑜伽,金刚趴这些有助于形体训练,又不会动作过大的运动。 针线房倒是派了人来,给她量身子做衣裳。 说是按照府里份例,她四季各有两套,之前没赶上,现在把秋装和冬装一起做了。 量身的黄嬷嬷带了一本图样来让她选布料花色和样式,惜宁选了些不怎么打眼的样式与花色。 黄嬷嬷笑眯眯地说: “姑娘年轻,皮子白嫩,穿那种灰暗颜色倒是埋没了,不如把这秋香色和靛蓝换成粉紫与橙红吧,秋天本就百花凋零,姑娘穿艳丽些,主子爷看着也欢喜。” 惜宁点头,可不么,这府里的侍妾格格们,包括丫鬟,很重要的一个功能就是赏心悦目,让主子们看着舒坦。 她从善如流,听从黄嬷嬷的建议,换了布料与款式,又让银姑赏了荷包,黄嬷嬷一脸喜色地去了。 府里两三年没进新人,后院几位福晋格格又相安无事,各处的下人都无处巴结。 这回来了个天仙般的惜宁姑娘,这府里可是好些年,没有过这般得宠的侍妾了。 可惜这位也太老实了,躲在房里根本不出门,更不会要这要那的,让人想巴结都巴结不上。 绣房好容易得了个露脸的机会,可不得好好表现。 第24章 宠妾三 惜宁还不确定,自己在十四爷心里能走多远。 她是不打算在这府里争什么位份的。 只想趁着有宠爱时,多攒下银子,在府里各处结个善缘,将来就算十四爷腻了把她丢开,也能在这后院里安生养老。 也不知道家里如今怎么样,也许再过两个月,就可以求十四爷的恩典,让人去问问家里的情况吧。 出府她是不想了,没有侍妾还能回娘家的规矩。 十四爷观察了两个月,惜宁对于避孕这件事是认真的。 每次沐浴后,就仔仔细细地拿出药丸瓶子,往肚脐眼里塞,不塞好就不让爷碰。 他忍不住问:“你就真不想要孩子?” 惜宁小心翼翼地看他,这问题不好回答啊,搞不好就得罪爷。 “奴婢要是有孕了,就没法伺候主子爷了。” 好一会,她才低声说,脸上还露出一抹羞涩。 “这么喜欢伺候爷?”十四爷忍不住调戏她。 惜宁脸埋到他怀里,几乎听不见地小声嘟囔: “爷孩子够多了,奴婢觉着,伺候爷比生孩子更重要。” 十四爷想想,也是。 那几年,后院三个福晋跟下饺子似的怀孕生孩子。 别的阿哥府里要么是怀不上,要么就是生下来养不活,就他这府里,也就三年吧,跟雨后春笋似的,孩子一个接一个地来。 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后院就成托儿所了。 大概因为这样,十四爷在后院才总有一种不真实感吧。 三个福晋带着孩子们其乐融融,他总觉得自己参与不进去,福晋们也不怎么需要他,尊敬多于亲密与恩爱。 直到弘春五岁那年,搬到前院读书,十四爷才找到一点做阿玛的感觉。 可惜二阿哥被皇阿玛接到宫里去了,让他这阿玛一点存在感都没有。 惜宁在府里渐渐地就安定下来,十四爷不是个急色的,五六天才会叫她去前院伺候,倒是正好能让她完美避过容易受孕的那几日。 前三后四,实在日子近了些,比如看着那啥拉丝前后几日,惜宁就塞药丸子,甚至喝上一碗避子汤。 偶尔喝一碗,损害不大。 惜宁对这种节奏很满意,尽心尽意地服侍着十四爷,职业素养很到位。 她深知,把十四爷哄高兴了,才能像自己期望的那样,安安生生地在这府里,吃喝不愁,安定无忧。 等过几年爷新鲜劲过了,她就可以挪到后院去住着,看春秋冬夏,花开花落,平安度过此生了。 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做点刺绣活,拿出去换点银子。 据说失宠的侍妾,会比较艰难,吃穿用度,都会供应不上。 不管怎样,至少饿不死,也不会随便被打杀,被卖吧。 惜宁还是很乐观的。 十四爷也觉得惜宁很好,越来越好。 最大的好处就是,这姑娘啥时候都高高兴兴的,不拧巴,不纠结,不做作。 惜宁这份气闲神定的功夫,是前世养出来的。 职场摸爬滚打十来年,惜宁很早就懂得,情绪稳定是制胜法宝。 用在十四爷身上,就是无所用心。 你见我,我欢喜,你不见我,我亦独自欢喜。 无心插柳柳成荫,惜宁无所用心,反而被十四爷慢慢放在心上。 这日十四爷回府早,更衣后,想起有几日没见惜宁,有心唤她来,刚吩咐下去,改了主意。 让刘喜跟着,起身往后院慢慢行去。 “去看看,那妮子自个儿在做什么。”难得十四爷如此兴致勃勃。 这三四个月,主子爷眼看着心情一日比一日好,之前别说笑颜,脸阴沉的好像夏日暴雨前的天空,一个眼神能杀死人。 现在不但不发脾气,日常嘴角上翘,下人们的日子也好过许多,这都是托了惜宁姑娘的福啊。 惜宁睡了个长长的午觉,正在写字呢。 她这儿也没什么好的纸笔,还是宋嬷嬷帮她去要的几刀草纸,两支毛笔,一块粗墨。 惜宁也没有书本字帖,就凭着记忆,默写各种药材的品名性能。 写的太专注了,十四爷站在廊下,从窗外往里看着,她都没发现。 十四爷很惊讶,惜宁居然写的一手好字! 她练的是宋徽宗独创字体,瘦金体。 这时候很少有闺阁女子写这种字体,若是家里有钱能给女儿请西席的,一般习簪花小楷,稍微讲究些的会临赵体 ,都是端庄秀气的路子。 惜宁前世喜欢宋朝历史文化,尤其爱瘦金体的清奇风骨,特立独行,不是飘逸婉约,而是瘦骨嶙峋铿锵有声的风骨。 穿过来后,她没有那个条件去读书练字,常有家更看重女红绣艺,不会鼓励她去读书习字作画。 惜宁前世家境好,从小就是各种课外班兴趣班换着学,什么钢琴舞蹈,围棋绘画,滑雪跆拳道,书法奥数英语更是少不了。 穿过来后,她觉得琴棋书画那些都不适用,主攻强身健体加刺绣烹饪医学,都是能保命活命的技艺。 书法还是原身幼年时,跟着外祖打下了的一点底子,惜宁便没舍得丢弃。 人总得有一样寄托情思,疏散情绪的爱好吧。 家里穷买不起纸墨,她就用毛笔沾水在绢布上练习,慢慢地习惯了繁体字的写法,也把前世习的瘦金体练了出来。 十四爷惊讶不已,站在窗外看了好一会儿,忍不住出声问道: “你这一笔字,倒颇有风骨,从何处习得?” 惜宁吓了一跳,笔一抖,一大团墨滴落,她急急把字纸揉了,绕到廊下,与十四爷见礼。 这匆匆一瞬间,她便想好了搪塞之词。 “小时候在外祖家看过一本字帖,喜爱它风格别致,奴婢就悄悄模仿着练习,写得潦草,怕是污了爷的眼。” 惜宁一板一眼,说得就跟真的似的。 十四爷点点头,他知道惜宁的外祖是两榜进士,家里有些藏书字帖,并不奇怪。 “你喜欢习字,回头爷赏你点好纸笔好墨就是了。你屋里人呢?怎么就你自己?” 十四爷这才注意到,就惜宁自己在屋里。 第25章 刁奴一 宋嬷嬷被孙嬷嬷叫去问话,银姑在旁边西屋里做针线,红姑去提膳,可不就剩惜宁一人了。 十四爷皱皱眉,侍妾本就是奴婢,按位份确实不能呼奴唤婢的,一嬷嬷两丫鬟已经算厚待。 但这不是十四爷放心上了吗?自己正心爱的女人,身边连个伺候的都没有,爷心里有些不得劲。 要不要从前院给她指个大丫鬟来贴身伺候? 这个念头也就一晃而过,十四爷便摇摇头。 毕竟只是个侍妾,让她单独住着,又三个人伺候着,已经算是厚待了。 再从前院派丫鬟过来,太过于爱重,怕是反而不妥。 这夜十四爷第一次宿在惜宁屋里,因为爷留宿,刘喜忙活了大半个时辰,床幔被褥都得换。 还有净房里的家伙事,爷惯用的香胰子牙粉,一应物品都得齐全了。 因为十四爷这一次临幸,惜宁又得了个福利,刘喜让人从库房抬了个浴桶过来,在她卧房里用屏风隔出个沐浴间来。 安置好了,肯定不能再撤,以后就算十四爷不来,她也可以隔三差五地泡澡了。 惜宁特别满足。 一高兴,她就有些放松了警惕与自我约束,每日里午歇后去后花园里转转,也算是增加运动。 实在是腰上肉都能捏起来一寸厚了,再不加强运动,惜宁不敢想,自己能胖成什么样。 好在她不用穿花盆底,可以健步如飞地甩着两条胳膊疾走,这样快走与慢跑,是最能消耗脂肪的。 惜宁花了几天时间,确定午后花园里不会有什么人,各房主子要逛一般也是上午来,这个时段比较安全。 她绕着湖疾走一圈,正好半个时辰,出一身微汗,大概能有一万余步? 回去红姑把热水烧好了,冲个澡,再喝盏茶,简直通体舒坦。 惜宁很不理解古代女人,终日里在内院闺房关着,怎么熬过去这漫漫岁月? 难怪要哀叹,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日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真是要关出抑郁症来。 惜宁觉得自己在十四爷府的日子,越来越舒坦,要是能一直这么着下去,倒也不算凄惨。 可没过多久,就出事了。 这日午后,惜宁正沿着湖疾走,她速度越来越快,差点就要抬起脚后跟慢跑起来。 只有保持一定速度,全身肌肉才会紧张起来,心率也能达到最佳状态。 惜宁前世做了多年的美食养生博主,深谙燃脂心率的重要性。 可惜现在也没有仪器可以检测,她只能凭感觉来。 正边走边浮想联翩,突然斜地里冲出一个小娃娃,惜宁一时没收住脚,两人便撞到了一起。 那小男孩个子还不到惜宁腰间,也就两三岁的样子? 说不上来他俩谁撞得谁,反正惜宁慌乱之间,想要避让反而又绊了脚,各自摔倒在地。 其实也就那一瞬间的事情,惜宁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一个嬷嬷一叠声地喊: “哎哟,四阿哥,这可怎么好啊,快让奴婢看看,可摔着哪儿了?” 那小孩趴在地上就嚎啕大哭起来,惜宁一听四阿哥,心里就哇凉哇凉了。 这是走的什么狗屎运啊?本想着福晋侧福晋们这个时候不会到花园来,哪曾想竟会遇到这个小祖宗? 要是伊尔根侧福晋的三阿哥也就罢了,左不过是赔个罪的事情。 偏偏撞上的是四阿哥! 四阿哥是福晋生的第二个孩子,按这时候说法叫三岁,其实还不到两岁。 正是刚学会走路,跌跌撞撞拉不住的时候,偏偏还有最喜欢自个儿跑。 这不,一头就撞到惜宁身上了。 惜宁心惊肉跳地,刚要起身去扶四阿哥,却被那嬷嬷一声厉喝: “哪里来的奴婢,这般莽撞,竟然伤了四阿哥,还不跪着去!” 惜宁每天午后出来走步,都带着红姑,只因她年纪小,性子又粗憨,不会对惜宁各种质疑和规劝。 这时也吓着了,扯着惜宁的衣角,小声说: “咱们跪着请罪吧,是四阿哥和他的奶嬷嬷。” 这位奶嬷嬷姓许,说来也巧,与前阵子被打板子赶出去的碧环有点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 都是完颜府上送进来伺候福晋与阿哥的奴仆,许嬷嬷还是碧环爹娘推荐的,才得了这份好差事。 阿哥的奶嬷嬷,向来算半个主子,从小奶大阿哥的情分,一家子都能跟着鸡犬升天的。 这许嬷嬷进府两年来,与碧环一直交好,互相守望协助着。 哪想到碧环因为得罪了新进府的一个小侍妾,竟被打板子赶了出去。 这许嬷嬷心里不平,暗想着瞅机会要整治惜宁一番。 这不机会就来了? 四阿哥哇哇大哭,许嬷嬷心疼地抱在怀里,看了看,手掌在石子路上擦出了几道血印子,掀起裤腿一看,膝盖也青了一片。 许嬷嬷恶狠狠地冲跪着的惜宁骂道: “哪里来的下作奴婢,眼睛是瞎了吗?就直往四阿哥身上撞?等我回了福晋,看不扒了你的皮!” 惜宁吓得冷汗直流,后悔莫及,自己实在不该因为十四爷的恩宠,便张扬起来,跑到花园里来折腾啥? 十四爷早就叮嘱了,让自己别乱跑,在屋子里好生待着,冲撞了谁,他也不好出面护着,自己就这么不长心呢? 惜宁一点都不怪十四爷说不能护着她,私底下两人再怎么缠绵,可放到这府里,爷是所有人的主子爷,哪有护着她一个人的道理? 只能讲规矩,按规矩来。 惜宁跪着不敢起来,心里默默回忆着宋嬷嬷给讲的那一本子规矩,自己冲撞了四阿哥,害得不过两周岁的娃娃摔了跤,受了伤,这得打多少板子啊? 许嬷嬷抱着四阿哥回到福晋院里,早有腿快的下人先行回来禀报了。 福晋膝下就两个阿哥,看得就跟左右眼珠子似的。 二阿哥去年刚被皇上接到宫里念书,就四阿哥在身边,又正是最活泼惹人爱的时候。 小嘴巴巴的,福晋天天含在嘴里捧在手心里,就怕磕着碰着。 这下听说在花园被冲撞了,还受了伤,心都碎了,急急地迎出来。 “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伺候的?这么多人跟着,还能让四阿哥摔了?” 第26章 刁奴二 四阿哥一见福晋,刚止住的哭声又响亮起来,伸出小胖胳膊去搂额娘的脖子。 福晋心疼地把他抱过来,许嬷嬷就跪下了,后面呼啦跟着跪了一片。 “禀福晋,今日午后四阿哥歇晌醒了,想去后花园看鱼,老奴看天色也好,就带个几个婆子丫鬟陪着阿哥去,哪想到在花园遇上个奴婢,风风火火地,也不知赶着去干什么,一路跑着就撞到阿哥了! 咱们阿哥才多大点啊,被她撞得个人仰马翻地,在地上滚了好几滚才停下,还差点就被那奴婢给踩着了……老奴心疼啊,疼死了,老奴有罪,没护好四阿哥,请福晋责罚!” 说着就抬手啪啪地打自己嘴巴子。 福晋皱眉,轻声喝道: “行了,都安生着些,请太医了吗?” 碧玉回禀说已经去请了,福晋才把四阿哥放到软榻上,看了看手掌心和膝盖,很是心痛,眼睛不由自主就湿了。 “那不长眼的奴婢是哪个院里的?” 她咬牙问道,这么莽撞的奴婢,也能进府里伺候? 还不打板子给赶出去。 “是惜宁姑娘,她这些时日午歇起来,都会去后花园走走,宋嬷嬷来回过的,现在人还在花园里跪着呢。” 竟然是她?福晋哼了一声,便没再理会。 跪着就跪着吧,她没让把人绑来直接打板子,就已经是顾惜十四爷的心情和脸面了。 福晋忍下这口气,也是想等着看爷回来,怎么处置。 惜宁和红姑在花园跪了一个多时辰,腿和膝盖早就不是自己的了。 虽已入秋,可太阳也挺烈,加上花园里都是青石板路,缝隙里嵌着小石子,跪久了,膝盖都能磨出血来。 前院刘喜跟着十四爷出门了,齐力在院里守着,正歇着呢,听闻后院请太医,竟是四阿哥摔着了,齐力自然要打听清楚怎么回事,等爷回来不能一问三不知不是? 这一打听,坏事了,怎么就惜宁姑娘与四阿哥撞上了! 他急得团团转,也拿不定主意,这惜宁姑娘老在花园里跪着,没人叫起,她自然不敢起。 若跪的时间太长,把膝盖给伤了,回头十四爷该心疼了吧? 齐力忍了一个多时辰,一筹莫展,只好去找齐嬷嬷。 齐嬷嬷一听,这事可怎么说?你说怪惜宁姑娘吧,她肯定不是有意的。 可四阿哥确实摔着了……十四爷再喜欢惜宁,那肯定心里还是阿哥重要些。 福晋就这样晾着惜宁姑娘,怕是跪到天黑也不会让人来叫起。 这到天黑还有些时候呢,也不知道十四爷啥时候能回来? 再说十四爷就算回来,也不好不管四阿哥,倒去花园解救惜宁吧? 没这个道理和规矩。 齐嬷嬷绕道去后花园看了眼,惜宁和红姑还跪着呢。 眼看着人就要不行了,脸色苍白,满头大汗,一副随时要晕倒的样子。 齐嬷嬷摇摇头,去了伊尔根侧福晋院里。 侧福晋关着院子养胎,还不知道这事呢,听齐嬷嬷说了来龙去脉,叹了口气道: “我知道了嬷嬷,难为你一片苦心了。我来想法子吧。” 要护着些吴惜宁,别让她跪久了把膝盖给弄残了,还要顾着福晋和四阿哥的心情,更要顾惜十四爷的心意和脸面。 最重要,别把自己给折进去。 尔眉扯着帕子想了好一会,让玉溪去把大格格请来。 大格格是十四爷的长女,今年也五岁了。 “若溪,你还记得这个络子吗?” 尔眉拿着惜宁前阵子送来的绣品和络子问大格格。 “记得啊,额娘说是个姨姨做的,还说过阵子天气凉快了,请她来教若溪打络子呢。” 大格格刚开始学女红,正是兴趣最浓的时候,看见个配色鲜艳样式新奇的络子,就缠着额娘要学。 “嗯,那个会打络子的姨姨在花园呢,额娘悄悄告诉你啊,她得罪了你四弟弟的奶嬷嬷,被罚跪呢!跪时间长了,身子就坏了,再不能教你打络子,你去把她领回来,好不好?” 若溪一听,不能教自己打络子,有些急了,从额娘手里把那条同心分花络子接过去,就往花园里跑。 齐嬷嬷在后面追着,就怕大格格也摔一跤,这府里可不能再添乱了。 大格格找到惜宁时,惜宁都快晒脱水了,膝盖也痛得失去知觉,腿更是麻了。 只模模糊糊看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拿着根络子问她: “听说这络子是你做的?” 惜宁说不出话来,只微微点头。 大格格便一把抓住她胳膊说:“你来,你跟我来,教我,教不会我,就别回去了。” 惜宁哪里还站得起来? 齐嬷嬷使了个眼色,几个丫鬟上前去,把她和红姑二人扶了起来,领到了大格格住的小院里。 十四爷从兵部回府,刚进前院就听齐力一脸惊惶地禀报,四阿哥在后花园与惜宁姑娘撞到摔跤了。 一个受了点小伤,一个被罚跪了半下午。 十四爷一听这话,也顾不上更衣,转身大步流星地就往后院去。 脸阴沉沉地,眉毛紧蹙着,一边走一边抽着马鞭,路边的矮灌木也不知替谁倒了霉。 刘喜落后两步,紧跟着一路小跑,想了想又放缓脚步,回身低声问齐力: “惜宁姑娘呢?还在花园里跪着吗?” 齐力摇头道: “师傅,小的斗胆告诉齐嬷嬷了,齐嬷嬷去求伊尔根侧福晋,让大格格把姑娘带了回去。” 刘喜一拍他脑袋:“算你机灵。” 又虚虚地踹齐力一脚,小声地教他: “赶紧地滚吧,去把姑娘接回来,说不定夜里爷还得见呢。” 齐力连滚带爬地去了,刘喜一溜烟追上十四爷,弓背弯腰地在侧后边低声说: “爷放心,惜宁姑娘跪了一个多时辰,侧福晋让大格格把人给带回去了。” 十四爷听了这话,眉毛才松了松,脸色缓和了些。 进了福晋院里,倒是一派平和,福晋迎出来,低身见了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十四爷便问道: “四阿哥呢,可伤得厉害?我去看看他。” 第27章 刁奴三 四阿哥喝了安神汤,已经睡着了,十四爷进了他住的小院,看了看擦伤的手,和青肿的膝盖,脸色缓了缓。 还好,都只是皮肉伤,没什么大碍。 十四爷帮他掖了掖被子,与福晋一起出来,到了正堂。 碧玉奉上茶水,福晋殷勤地问: “爷刚回府,还没更衣吧,不如先去换了衣服,散一散,爷舒畅些。” 十四爷想着今日这事得给福晋一个交代,又不能太委屈了惜宁,便嗯一声,去内室更衣。 福晋亲自进去伺候着,看了看十四爷的脸色说:“爷,今日之事……” 十四爷截住她的话头道: “今日之事,伺候的奶嬷嬷下人难辞其咎,四阿哥才多大的人,怎么能放他独自在花园奔跑?? 具体情况究竟如何,福晋也没有亲眼见到,不能只信一面之词,此事我会去审问清楚,明日便会有结果,必定不会放过有罪之人。” 福晋语塞,她其实倒也不是一定要针对惜宁,身份云泥之别,犯不着。 只是女人天性有独占欲与嫉妒心,身为正妻福晋,她对惜宁这种宠妾实在喜欢不起来。 “是,爷向来是公正严明的,妾身自然信爷,不会委屈了我们四阿哥。” 福晋这话说得一点没错,十四爷眼里揉不得沙子,最看不惯那些搞阴谋诡计的人。 吴惜宁会有意冲撞府里 阿哥?十四爷不信。 当然,若是查出来,她有什么歪心思,哪怕再喜欢,爷也会秉公处置。 要是其他人有什么歪心思,就更不会放过了。 十四爷心平气和地与福晋用了晚膳,才回前院。 伺候四阿哥的一干人等,包括许嬷嬷,都早被刘喜领去了刑房。 惜宁身边的宋嬷嬷,银姑和红姑爷被传唤了去。 几番审问,便水落石出。 都是许嬷嬷那刁奴搞出来的事情。 惜宁最近喜欢去花园转悠,十四爷也是知道的,齐力早就禀报过了。 十四爷怜惜她关在那厢房里憋屈,就默许了,没有干涉。 本来嘛,趁着午歇起来,花园无人的时候,去溜达一个时辰,有什么大不了的? 奈何有人故意算计啊,拿四阿哥来压惜宁这样一个侍妾,可谓心狠手辣。 可十四爷是谁?这点子猫腻,还能让个没见过世面的奶娘糊弄过去? 这许嬷嬷原本以为,此事下午福晋就会发落了,哪想到还等着十四爷来主持大局? 她进府时间短,也没见过世面,就知道在后院,福晋最大,最威风,连她这个四阿哥的奶嬷嬷都四面威风,抖落起来。 这时候进了刑房,吓得软脚虾一般,四肢匍匐在地上,涕泪双流,哭喊着哀求: “奴婢不敢了,再也不干了,奴婢没想着害四阿哥,求爷饶命,求福晋开恩……” 十四爷自然不会亲自去审问,这点事情,若是刘喜和刑房的但公公都搞不定,他们也就不必待在府里了。 刘喜回来禀告,就是这许嬷嬷因为碧环被赶出去,怀恨在心。 又看出来福晋不喜欢惜宁,就想拿四阿哥做筏子,让惜宁犯个大错,让福晋打板子赶出去。 十四爷许久没出声,他生平最恨的就是这种小人,暗地里搞些害人的勾当! 自出宫开府以来,爷就严加训导,绝对不许自家府里也出现那种蝇营狗苟的事情。 最初一两年,打杀了好几个刁奴,府里才形成一派清明气象。 别的不说,十四爷府里就从来没夭折过孩子,可见他治理后院手段不一般。 这一两年他没怎么盯着,竟然出这种幺蛾子! 四阿哥是爷的子嗣,皇家血脉,岂能容许这等贱婢当做争夺私利的工具? 惜宁虽身份卑微,可也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 福晋都知道看他的脸色,不敢轻易动手,这姓许的刁奴,哪里来的胆子! 要搁前些年,十四爷当夜就几十板子下去,把人扔出府去了。 如今他也经历了些风浪,脾气收敛了些,咬着腮帮子,忍了胸口这一股怒火,起身往后院去。 刘喜也不敢多问,只轻轻地在后面跟着,连脚步声都不敢放重了。 走了没多远,他看出来了,爷这是往惜宁姑娘那边去呢。 刘喜微微吐了口气,还好,爷大概是不打算今夜雷霆闪电了。 惜宁下午被大格格带回小院去,侧福晋便让玉溪送了青草膏来。 “侧福晋说,让惜宁姑娘先上药,好好歇会儿,不用着急回去,与大格格玩会儿再说。” 玉溪恭恭敬敬地传话,她知道惜宁是侧福晋家里送进来的,算是自己人。 惜宁虚弱地笑着道: “今日多谢侧福晋了,这会子也没法去请安,等回头事情过了,奴婢也好一些,再去谢恩,还请姐姐帮我转达。” 玉溪抿嘴笑了笑,又对大格格说: “格格,咱们先给姨姨上药好不好?” 大格格猛点头,齐嬷嬷和玉溪一起,给惜宁把裤腿卷上去,好家伙,从小腿到膝盖,青肿了一片。 玉溪帮着惜宁把药涂上,又轻轻按摩了一会,让药物吸收,嘴里安慰惜宁道: “姑娘放心,这青草膏最是管用不过了,我们侧福晋逢年过节地,去宫里连着跪好几天日就靠夜里回来抹这个,膝盖好着呢。您这啊,看着青肿得厉害,也就两三天的功夫,就下去了。” 她心里也知道,侧福晋进宫跪着,那地上都是有软垫的,裤子里还要绑上几层。 岂能和惜宁今日在夹着鹅卵石子的青石路上跪着的苦楚相比? 侧福晋知道惜宁没经过宫里敲打和训教,怕她委屈不平,反而哭闹起来,无罪也变有罪,特意让玉溪多提点她几句。 哪想到这惜宁竟是个通透的,脸上半点委屈也没显露出来,还连连笑着说: “真是的,怎好劳动姐姐,让奴婢自己来吧,今日原是奴婢的不是,在花园里走得太急了,竟然没看见四阿哥……原就该跪着请罪的,倒是连累了侧福晋。” 玉溪见她知道事理,与齐嬷嬷对视了一眼,便笑着起身道: “那奴婢就先告退了,侧福晋那也离不开人,姑娘在大格格这多歇会吧,主子爷要不了多会儿也就回府了。” 惜宁知道侧福晋这是有意让她在大格格这儿先避一避,等着十四爷回来,也有人替她主持公道。 要是福晋一时怒了,将她拿去问罪,大板子打下来,十四爷回来也迟了。 第28章 刁奴四 惜宁等玉溪走了,忙叫红姑也坐过来,亲自给她上了药,又笑着说: “今日是我连累你了,让你受这等罪。”。 红姑连连摆手摇头,她皮糙肉厚,又跪惯了的,裤子撩上去,看起来倒没有惜宁腿上青一块红一块地,那么可怖。 齐嬷嬷在旁边看着,暗自点头,这惜宁姑娘是个知道疼惜下人的,一点不摆架子。 大格格很懂事,让身边伺候的丫鬟上了茶点,也不缠她,只静静地坐着。 惜宁用了些茶水,缓过劲来,看大格格一脸期待,便请丫鬟取了丝带来,教她打各种款式的络子。 齐嬷嬷见这里都安顿下来了,便 告辞回了前院。 齐力来接惜宁姑娘时,听见屋里一片欢声笑语呢。 大格格缠着惜宁学了好几种络子打法,手都有些勒红了,惜宁怕她受累,便把穿越无敌五子棋从记忆里翻出来教给她。 这棋有公式的,记住公式,百战不殆。 大格格可高兴了,嚷嚷着明日要去与大阿哥和二格格她们下。 “保管她们都赢不了我!” 大格格兴奋得小脸通红,她可是真喜欢这个姨姨! 平日里身边伺候的要么管头管脚的,满嘴不离规矩,要么就唯唯诺诺,生怕做错事情受罚,从来没有哪个人这么活泼有趣! 大格格隐约觉得,这个姨姨跟自己是一样的人! 她心里还没有平等的概念,只知道这种感觉又新奇,又舒服。 齐力来接惜宁姑娘走,她恋恋不舍地送到院门口,还拽着惜宁袖子问: “姨姨,你还会来看我吗?我以后可以去找你玩吗?” 惜宁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笑着哄她: “等姨姨有空了,就来看你,大格格乖,该回去用晚膳了。” 她看着大格格进了院子,才领着红姑随齐力回了厢房。 齐力低声安慰惜宁道: “姑娘放心,主子爷已经回来了,今日这事怎么说也怪不得姑娘,你且安心歇着吧,说不定夜里主子爷还要来看您嘞。” 话虽这么说,惜宁一回到自己屋子里,刘喜便带人来,把宋嬷嬷三人都叫走了。 态度和蔼又恭顺,只说要叫她们去问话,让姑娘放心。 惜宁哪里能放心? 晚膳也没吃上,在屋子里躺着,想起来走走,膝盖针扎一样地痛。 好在过了半个时辰,宋嬷嬷他们就回来了。 红姑知道惜宁着急,一瘸一瘸地地往厢房跑,口里连声喊着: “没事了,姑娘,没事了,都问清楚了。” 红姑与惜宁感情最深也最真挚,短短三个月,不但把她当主子,甚至心里暗暗地把惜宁认作了姐姐。 宋嬷嬷还有点私心,毕竟她有家人要顾念,惜宁有前程她就跟着,若没前程还得想个法子把自己摘出去呢。 银姑最看不上惜宁,自始至终就不甘心从福晋院里,落到给侍妾做贴身丫鬟,只是心里愤愤的,嘴上倒也不敢说什么。 可眼神与态度掩盖不了,惜宁看得出来,银姑与自己不是一条心,平日里也很少主动使唤她。 几人都没吃上晚膳,此时肚子饿得咕咕叫。 惜宁正想着让宋嬷嬷去大厨房,看看还有啥,使几两银子弄点吃的来,就听见门外脚步声。 刘喜敲门道:“十四爷来看姑娘了,宋嬷嬷开门。” 惜宁下意识理了理鬓发,下床正要跪下请罪,十四爷一个箭步走上来搀住她,下一秒她就被拦腰抱起,放到床上了。 刘喜和宋嬷嬷对了个眼神,默契地领着两个丫鬟退出去,把门给带上了。 “还没用上晚膳吧?且等一会,刚刚过来前,吩咐齐力了,让前院膳房做些吃得,一会就该送来了。” 刘喜体贴地问,刚才刑房审问他也在,也还没顾上用膳呢。 宋嬷嬷感激地屈膝行礼:“倒是麻烦刘公公了。” 刘喜嗨一声,低声道:“不都是为了十四爷吗?爷的心思在哪,咱们的劲就得往哪使。” 宋嬷嬷点点头,知道刘公公这是在提点自己呢,心里那杆秤又从福晋那往惜宁这方偏了偏。 只有银姑站在一旁,听见了也没听懂刘公公的意思,心里还在想,这吴惜宁真是个祸害。 今日害了四阿哥摔跤,差点连累自己打板子,还是得想个法子,离开这祸害才是。 屋里十四爷小心翼翼地要把惜宁裤腿卷起来,惜宁伸手按着,低声说:“爷,难看。” “爷什么没见过?乖,听话,让爷看看,伤得可重?” 惜宁犹豫着把手挪开,十四爷看了看她两条腿和膝盖,现在比下午肿的更高了,膝盖上红一块紫一块,还有黑色的淤血,确实不好看。 看着比四阿哥膝盖上的伤可严重多了。 也是她肌肤娇嫩,平时夜里睡觉,翻个身都能磕出一片青来,肤色又白,这青石子路上跪了两三个小时,伤势看起来比实际要严重的多。 十四爷有些心疼,不知该怎么办好,又不能用手去碰,想了想竟然低头,往她膝盖上吹了吹,又问她: “痛得厉害吗?” 惜宁摇了摇头,大眼睛里就汪汪地满是泪水,要落不落地。 “爷,您不怪我吗?要不是我走得太快太急,四阿哥也不会摔跤……” 十四爷摇头,抬手去碰了碰她的眼帘,泪水就好似碎珍珠一般滴落。 惜宁本来没打算哭的,她没觉得委屈,还打算给十四爷请罪来着。 可爷不怪她,还这般温柔,惜宁泪水不由自主地冒出来了。 “这事是有人故意算计你,还连四阿哥都一起算计上了,怪不得你。” 十四爷说起来就咬牙,恨恨的。 他在阿哥所住到十五岁,大婚前才开府,太知道皇宫里那些奴才们如何趋炎附势,捧高踩低了。 十四爷得皇上宠爱,又聪慧,骑射功夫好,他出生后,德妃娘娘也尊贵,所以没受过什么委屈和磋磨。 可那些额娘位份不高,皇阿玛不太入眼的阿哥们,哪个没被太监奴才们怠慢 挤兑过? 就十三爷,有好几次,连里面的衣服绽了线,奴才们都不管。 还有八阿哥,受他额娘连累,在阿哥所不知受了多少冷眼与挤兑。 第29章 刁奴五 十四爷从小就仗义,天生的古道热肠,同情弱者,他不重利,也不是重情,就是认个理字。 所以他看不上四爷,太重利太势利,还老是摆出一副兄长的模样,苦口婆心地来教他做人。 呸,自己做人不咋地,还想指手画脚管教到十四爷头上?真是给他根大葱就装象! 别的不提,十四爷开府后,就下定决心,绝对不能让自己的子嗣们,再受那些腌臜奴才们辖制和摆布。 许嬷嬷这刁奴是直愣愣地撞到主子爷的刀口上,自己还不自知。 惜宁听说是有人算计她,也算计了四阿哥,有些发愣。 她只知道皇宫险恶,后宅争斗多,但都是抽象化的,具体到现实里,活生生地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时就懵了。 十四爷看着她腮帮子上还挂着泪珠,眼神却萌萌地,又心疼又好笑,捏了捏她鼻子道: “你放心,闹不出什么大事来,爷的府上,不会有那些腌臜事情。” 顿了顿又说: “不过这回牵涉到四阿哥,虽不是你的错,可总归因你而起,所以爷也得做做样子,罚你一回。” 惜宁闻言弓起腿,两手握住脚踝,有些害怕地往后缩了缩。 罚她,怎么罚?不会还是要打板子吧……呜呜呜,不要啊。 十四爷看出她心里畏惧,忙安慰道: “放心,不会体罚你,爷这辈子都不会打你板子的。只是要禁足你一段时间。” 禁足?惜宁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凑上前去抱住十四爷的胳膊,急急地说: “好好好,我愿意禁足,今天跪在花园里就想好了,以后再也不出门,一定乖乖地待在屋子里,听爷的,再也不出去瞎逛了。” 十四爷叹一口气,这妮子是真吓坏了,也不记得自称奴婢,满口我我我。 “那倒也不用,就禁足一个……半个月吧,也算是对福晋有个交代。” 他握着惜宁的手,轻轻揉捏着她的指腹,本想说禁足一个月的,下意识觉得一个月难熬的恐怕是他,而不是惜宁。 赶紧改口半个月。 惜宁无所谓,反正她是不打算再出门了。 外面响起敲门声,刘喜回话道: “主子爷,姑娘还没用晚膳呢,小的让前院送了些膳食来。” 十四爷皱眉,怎么这会子还没用晚膳?扬声叫赶紧进来。 宋嬷嬷领着前院的小顺子,提着食盒进来,把菜品一道道摆上案几 。 因为惜宁姑娘膝盖青肿,膳房给做的都是清淡口味。 一道老豆腐炖青笋火腿,一道芙蓉鸡,一道四喜丸子,还有两样蔬菜。 十四爷在福晋那窝着一肚子火,根本没好好吃。 这时候事情都问清楚,见到惜宁心里也舒坦,胃口就来了。 陪着她用了一碗碧粳米饭,才回前院去,走前还嘱咐宋嬷嬷: “好生看顾着你们姑娘,可别再疏忽怠慢了。” 宋嬷嬷大气都不敢出,领着银姑红姑连声道是,也不敢抬头。 十四爷又柔声对惜宁说: “你好生待着,这半个月正好养养身子,等解了禁足,爷再来看你。” 伸手摸了摸惜宁的脸蛋,才恋恋不舍地回了前院。 路上又嘱咐刘喜: “让人去后院跟福晋说一声,明日一早爷过去用早膳。” 刘喜扎一声,找了个小太监去后院传话不提。 翌日一大早,福晋便梳妆打扮了,在前厅等着十四爷。 后院小膳房里早就得了嘱咐,四更就忙活起来,预备十四爷爱吃的。 十四爷胃口好,口欲也重,喜肉食,好重油辛辣,早上也要有些肉食,才觉着吃得畅快。 福晋特意叮嘱了,做一碟子凉拌牛肉,一碟子葱油鸡,一份肉酱饼,一份虾仁饺子。 怕爷吃了肉食不消化,又吩咐把小米粥慢火细熬,熬出米油来,还有鸡汤小馄饨。 膳房忙活了一早上,预备齐了,只等着十四爷来。 好容易听见后院看门的婆子请安声音,福晋迎出门去。 十四爷今日休沐,早上去练武场活动了半个时辰,冲了澡才过来,此时看上去倒是神采奕奕。 “爷今日看着精神倒是好。”福晋心里装着昨日那事,有些小心翼翼地笑着说。 十四爷特意过来用早膳,必然是要说这事了。 其实事情倒是不大,四阿哥虽然摔了一跤,不过是受了些惊吓,伤倒是不严重。 只是偏偏牵涉到爷的那位新欢,福晋就有些好奇,想看看爷究竟怎么处置? 宠妾,总不会比阿哥还要紧吧? 怎么也得杀鸡给猴看一回,不然以后这府里谁都敢冲撞阿哥,这还了得? “嗯,先用膳,用过膳爷有话跟你说。”十四爷不动声色,在前厅正位上落座。 福晋低眉顺眼地应是,便吩咐碧玉上早膳。 各色膳食如流水般送入,两人对坐,也没让下人布菜服侍,安静地用完早膳,十四爷净了口面说: “今日这牛肉饼不错,小米粥也熬的稠密,喝着舒服。” 福晋由衷地笑了,吩咐碧玉去给膳房的几位厨子发赏。 “能让爷进的舒坦,也是他们的福气。”她谦逊地说。 福晋院里小膳房里,几位厨子是她从娘家带过来的。 爷吃着觉得香,念着这一口,或许还能多来几回呢。 福晋心里不由得想,幸亏自己有个得力靠谱的娘家,这些事情上阿玛额娘替自己打点得周到。 正想着娘家的好呢,十四爷喝了口茶发话了: “昨夜里刘喜他们都把话问明白了,你也听听怎么回事吧。” 刘喜和但公公躬身进来,身后几个太监押着五花大绑的许嬷嬷,嘴里堵着棉布。 一群人进来都跪下,刘喜打头,把许嬷嬷做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福晋惊呆了,这事不是吴惜宁冲撞四阿哥吗? 她心里还暗自窃喜,想看十四爷怎么惩治这位心爱之人呢。 怎么就变成四阿哥的奶嬷嬷算计阿哥,谋害阿哥和十四爷的侍妾了? 第30章 刁奴六 十四爷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福晋,挥手让刘喜带人退出去。 “福晋,这奶嬷嬷是你们完颜家送来的人,要怎么处置,爷交给你。只希望你记着,她昨日能撺掇着四阿哥去花园里,独自奔跑,不顾及阿哥安危,日后便也能撺掇着阿哥做出更不着调,甚至欺压百姓的事情来。 这还是碰巧了,被爷审出来,背后你看不见的地方,谁知道她有没有磋磨恐吓咱们的阿哥?” 他起身要走,想想又回身语重心长地说: “爷知道你向来倚重完颜家,可你进府也有六年了,且好好想想,究竟你是完颜家的女儿,还是这府里的福晋?” 这话说得有些重,福晋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还没反应过来,十四爷已经大步出去了,她只来得及蹲身行礼,口中喃喃道: “妾身恭送主子爷。” 起身一个踉跄,孙嬷嬷从外面跨步进来,扶住福晋。 十四爷临走那句话,她在外面听得真真的,此时心中叹一口气,苦口婆心地劝道: “福晋别往心里去,爷心里还是爱重您的,不然也不能把许嬷嬷送来交给您处置。” 福晋咬着牙,铁青着脸吩咐: “把那贱婢带进来,我倒要好好问问,谁给她的胆子,竟然拿我的孩子做筏子,故意让四阿哥摔跤!” 许嬷嬷被推进来,嘴里棉布一取,便爬到福晋脚边哭嚎: “福晋饶命,饶命啊,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奴婢都是为了您啊,那吴惜宁狐媚子一进府,爷心里眼里就没了福晋您,十天半个月进后院一回,爷用个膳抬脚就走,奴婢为福晋不值啊……” 看福晋有些动容,她哭喊得更用力了: “都是那吴惜宁,妖娆精怪子,使了手段勾了爷的魂,奴婢想着,得找个法子帮福晋把她给除了才好……奴婢真的是一片忠心为了福晋啊!” 孙嬷嬷越听眉头皱得越紧,这许嬷嬷真是上不得台面,心思歪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可她抬眼看见福晋脸色怔怔地,似乎被这姓许的说中了心事一般,孙嬷嬷心内忧虑,上前喝道: “你这刁奴,嘴里胡咧咧说的什么不三不四的话,还不赶紧地打出去!让爷听见了,又是祸端!” 碧玉也被这许嬷嬷满嘴胡言乱语给吓傻了,被孙嬷嬷一喝,才醒过神来,带着人把她嘴给堵上,拖了出去。 “福晋,您可千万别听着刁奴瞎说八道,您可是金尊玉贵的人儿,皇上亲指的十四爷福晋,又有了两个阿哥,名分地位孩子尊荣,齐集一身,哪能自降身份,与一个侍妾去争宠?” 福晋性情刚强,又是满人贵族嫡女,从小宠着长大,哪里懂得如何讨好十四爷,以退为进,慢工出细活,赢取爷们的喜爱与真心? 大婚快七年,与十四爷常常是针尖对麦芒,感情从未深厚过,慢慢地相敬如冰。 福晋有些不甘心,可她并不愚笨。 知道许嬷嬷说的都是底下贱婢没有见识的疯话,孙嬷嬷才是句句真言忠心。 “嬷嬷,你说,十四爷他怎么就看不见我的好呢?怎么就喜欢那些个妖娆的,谄媚的呢?” 福晋哆嗦着嘴,低声问道。 她还沉浸在十四爷那句话里,没回过神来。 问她是完颜家的女儿,还是这府里的福晋? 什么意思,难道爷动了心思,要把她休回家去? 爷怎地这般狠心? 福晋毕竟也只是个刚满二十岁的女子,此时恨不能搂着奶嬷嬷大哭一场。 “爷就这么心疼那吴惜宁?嬷嬷你说,他是不是以为,许嬷嬷是我指使的……” 福晋不寒而栗,若是爷以为自己指使许嬷嬷,拿四阿哥做筏子,去害吴惜宁,那真有可能会让自己回完颜家去! 十四爷有多看重子嗣,多嫉恨内院妻妾争斗,残害儿女,福晋是知道的。 “不会的,爷没那么糊涂,福晋只要摆正位置,别老想着爷为了个侍妾就好。你想十四爷是那么浅薄,不靠谱的人吗?他从来都不是个重女色的人!” 福晋喃喃道: “是啊,他根本就不好女色,可是为什么偏偏就独宠吴惜宁呢,这么些年,门下送进来的没有十个也有七八个,他可是一个都没留……” 午后,刘喜就给十四爷回话了,说是福晋罚了许嬷嬷三十大板。 行刑时,照例将院里的下人召唤到一起,观看许嬷嬷被堵着嘴打板子,杀鸡儆猴。 让所有人都警醒着些,再敢像她这般,对阿哥格格小主子们有半点懈怠或歪心思,这就是下场。 板子打完,也没让留下来养伤,连许嬷嬷带她家那口子和两个孩子,一起送回完颜家。 福晋还让人带话说,将这一家人都赶到庄子上去,严加看管着,一辈子不许放出来。 “完颜家带来的十几个奴仆福晋也清理了一遍,送了一多半回去。” 刘喜弯着腰,小心翼翼地说。 他内心有些感慨,这福晋也是个狠人,十四爷一句话,问她是完颜家的,还是这府上的,她就明白了。 立刻雷厉风行地表忠心:自己当然先是十四爷的福晋,之后才是完颜家的女儿。 十四爷拿着本书看呢,脸色松快了些,好一会儿才说: “你家福晋,还算是个明白人。” 又叮嘱刘喜,开前院库房,挑些好东西,明日送到后院赏福晋和四阿哥。 “告诉她,吴惜宁爷已经罚过了,让她禁足,不许出来走动。” 十四爷还是念着福晋的体面,要给她一个交代。 不能让她寒了心,更不能让府里下人觉着,自己为了个侍妾,怠慢四阿哥。 只是十四爷有些心虚,只说禁足,却没好说只禁了半个月。 福晋收到十四爷的赏赐,心里知道自己这回算是揣摩对了爷的意思,处置得还算让他满意。 再听刘喜说,十四爷让吴惜宁禁足了,心里更是大夏天喝了冰水一般畅快,一口浊气总算出了大半。 不过隔了没几日,十四爷亲自去看了伊尔根福晋,赏了她好些补品药材,衣料首饰。 又吩咐人给大格格四格格各打一个新的黄金八宝璎珞项圈,给四阿哥送的徽墨湖州羊毫笔也同样给三阿哥送了一份。 爷虽没明说,尔眉也知道,他是在褒奖自己那日急中生智,让大格格去把惜宁姑娘救了回来。 至于惜宁,当下十四爷肯定不能赏她,不过半个月的禁足,很快也就过去了。 第31章 缠绵 惜宁乖乖地在屋里待着,搁以前她还会在门廊下坐着,看看天看看树,现在禁足吗,她连廊下都不去了。 整日里练字看书做绣品,各种室内健身操,形体训练倒腾着来。 还好银姑对她不太恭敬,平日里不叫,就不会到她身边伺候,倒是让惜宁有了些隐私空间与时间,可以自由自在地折腾。 半个月,也没有想象得那般难熬。 到第十日头上,十四爷就有些惦记这妮子了。 数着日子,终于满了半个月。 这日半下午爷从兵部回府,就让刘喜把惜宁姑娘接到前院。 “让爷看看,膝盖那伤处可好些了没?” 惜宁刚进屋 ,还没来得及行礼问安,就被十四爷一把抱起来,放到了软榻上,半蹲在她跟前,抬手就要去褪她裙裤。 惜宁有些害羞,伸手按住裙边,急急地低声哀求: “爷,爷,现在还半下午呢……” 她当然知道,十四爷醉翁之意不在酒,这裙裤褪了可就穿不回去了。 十四爷哈哈一笑,捉了她的手按在身侧,扬眉笑眼带春地问道: “怕什么?他们早都退出去了,你看看,院子里可还有人影儿?” 惜宁不信,爬起来往窗户台子上趴着张望,院子里还真是,一个人影儿都没有,鸦雀无声。 她正琢磨呢,没料到十四爷在身后不老实。 …… 折腾好几个时辰,从起坐间的软榻到内室床笫间,惜宁只觉自己被拆散了架,又重新组装了一遍般。 浑身骨骸间都弥漫着一股舒坦与慵懒…… 十四爷心满意足,不想说话,搂着惜宁躺在床榻间,手无意识地抚摸着她的肩膀。 他可真是,稀罕死了这个小妮子! 十四爷缓过劲来,才又想起来惜宁上膝盖的伤处,坐起身来,就着帷帐外微弱的烛火,仔细查那伤处。 之前的青肿倒是消了,只是此刻膝盖上又是两团红印子,十四爷一想就明白怎么回事,坏坏地笑着说: “辛苦你了……让爷揉揉……” 惜宁躺着,一动不想动,娇嗲地瞥了他一眼,低声哀怨道: “爷好坏,就知道欺负人 ……” 十四爷给她揉着膝盖,凑过来往嘴上亲了一口,问她: “娇气!” 惜宁脸慢慢地就飞起两片红云。 十四爷哈哈笑着,翻身下床,披上衣裳,把烛火点亮了些,才叫人送水进来。 热水备好,又让存书几个都退出去,才抱着惜宁进了浴桶。 洗好出来已经二更了,存书惜画让人上了晚膳。 两人一场酣战,早就饿了,看着眼前的红焖羊肉,鲜香扑鼻,一品锅子里嘟嘟地冒着气泡,里面翻滚着笋片,火腿,各种丸子,惜宁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十四爷亲手盛了一碗鸡汤,放到惜宁面前,柔声说:“多喝些,补补身子。” 又挥手让存书几个下去,两人自在用膳。 十四爷倒是从小就习惯身边有宫女布菜服侍,惜宁却很不自在,简直连饭都不知道该怎么吃了。 熟悉了些,她发现十四爷并不是那么墨守成规,有一次就小心翼翼地问爷: “能不能让她们都下去用饭啊?奴婢一想着这么多人饿着肚子看我吃饭,啥都不香了……” 十四爷自然随她,此后每次惜宁过来,就不让人在旁边看着两人用膳,倒是惬意得很。 有几个大丫鬟盯着吧,十四爷还得收着些,想投喂惜宁,也不好太过于孟浪。 几个丫鬟不在,他就随意地来,自己吃几口,往惜宁嘴里塞一口。 自在得嘞,惜宁怎么有种前世大学里谈恋爱,与男朋友在食堂用一个饭盆吃饭的感觉? 两人嘻嘻哈哈甜甜蜜蜜地用完了一顿不算晚膳的夜宵,又洗了洗,继续上床。 惜宁心里直打鼓,十四爷不会又要卷土重来吧? 还好,爷将她卷吧卷吧,窝在怀里,下巴抵着她头顶,拍拍肩膀说: “睡吧,好好睡一觉,明天就不累了。” 惜宁觉得,十四爷是把自己当成安慰抱枕了。 别说,怀里搂着这么个香软人儿,睡得还真是踏实。 惜宁也觉得感觉不错,这都九月里了,夜里越来越凉,十四爷体温高,靠着睡又温暖又踏实。 一夜好梦,清晨醒来时,十四爷早就上朝去了。 他现在兵部行走,其实就是旁听,凡事都不拿主意。 皇上恩准他跟着上朝听事,还只是听,不能议,毕竟没有实职。 惜宁回去时,身后又跟着两个婆子,手里捧着各种赏赐。 有徽墨,一套湖州毫笔,两匣子雪浪纸,还有一沓子书,都是十四爷特意给她从书房里挑出来的,有诗词,杂记,还有些史书类的。 这也是惜宁与十四爷闲聊时说过的,说以前在家,很少能找到书看。 现在手里几本书都看了无数遍了,话本子看多了没意思,要是能找几本新鲜书看看就好了。 她随口叨叨几句,没想到十四爷真给记住了,特意帮她找了十几本。 “主子爷说您爱写字,这些纸墨都随意用,用完了再找爷取便是,还有书也是,不知道您爱看哪类,爷就都拿了几本,看完了去书房换就是。” 惜宁觉得这次的赏真是太可心意了,比首饰衣料吃食都要好,比银子……嗯,还是银子更重要些。 不管怎么说,十四爷这个老板真心不错,惜宁有种捡到真人版 哆啦a梦的感觉。 夜里十四爷回府,突然想起来件要紧的事情,把刘喜叫进来吩咐道: “从前院挑个合适的人,送去伺候姑娘,明天就把这事办妥了。” 刘喜扎一声,主子爷虽然没说哪位姑娘,可那还用问? 上次花园的事,十四爷也看出来了,惜宁身边,一个得用的人都没有。 红姑是她刚被送进府时,刘喜随手在后门那指的一个扫地丫头,让临时跟着伺候几天。 就是个憨傻的,倒是没坏心眼,让干啥就干啥,忠心可嘉。 那个叫银姑的,实在不像样,宋嬷嬷也有点身在曹营心在汉。 这两人都是福晋院里派过去的,怎么可能尽心尽意地伺候惜宁? 还是得从他这儿送个人去,十四爷才能放心。 第32章 缠绵二 刘喜挑中的丫鬟叫落杏,原是三等丫鬟,在前院管茶水,连书房与寝房都进不得。 今年十五岁,原本进府在膳房打杂,做些往各院送食盒的活。 管事嬷嬷看她人忠厚老实,也有眼力劲,话不多手脚却勤快,便着意教导了两年,送到主子爷眼皮底下伺候。 刘喜问她愿不愿意去惜宁姑娘那伺候时,心里并没有底。 惜宁只是个侍妾,在主子爷院里伺候的,哪怕三等,也体面得很,走出去府里哪个不敬着? 去伺候个连位份都派不上的侍妾,明面上看着就是被贬了,赶出前院。 不明白的下人们,看着还不知道她在前院犯了什么事,才受这等处罚呢。 落杏绞着手指头,半晌才憋出一句: “奴婢听主子爷的吩咐。” 刘喜叹一口气,点拨她说: “你可千万别瞧不上人家惜宁姑娘,那可是主子爷心尖上的人,伺候好了,将来少不了你一番前程。去了那边,就给你升二等,月银也能涨到二两。” 落杏点点头,扑闪着大眼睛说: “奴婢明白,去了自然就当姑娘是主子伺候。” 刘喜心里便松了口气,行了,是个明白,不枉费他有这提拔之心。 便让落杏收拾收拾,领着她去见十四爷。 十四爷还真不记得这丫鬟的名字,犹豫着问了句:“你是在茶水间伺候的?” 落杏跪着回话:“是的主子爷,奴婢一向都在茶水间,不怎么出来。” 十四爷点头,看着能干利落,性子也老实,便叮嘱道: “去了好生伺候姑娘,有什么事,及时回来告诉刘喜,别自作主张。” 又让刘喜赏了她十两银子,也是补偿落杏从前院去了惜宁那厢房的意思。 落杏谢了恩,拎着小包袱,跟在刘喜身后去了惜宁的厢房。 惜宁正练字呢,窗户口里瞥见刘喜摆着鸭子步慢慢过来。 后面跟着一个身量高挑,不胖不瘦的丫头,低眉垂眼地,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 她搁下笔走出来,微微笑着问好: “刘公公安好,可是主子爷有什么吩咐?” 刘喜侧了身,不敢受惜宁的礼,自己倒是微微屈身打了千道: “给姑娘问安,主子爷吩咐,给您这送个伺候的人。” 挥手让落杏上来,惜宁就见那丫鬟走上前,跪地磕了头,脆声说: “奴婢落杏,请姑娘安。” 惜宁慌了神,她穿过来这些年,见多了别人跪拜磕头,自己还从来没受过这么大的礼。 当初福晋把宋嬷嬷和银姑派过来,也只是福了一福便算主仆相认了。 也是这落杏心眼实在,主子爷把自己派到谁这里,她就把谁当主子,扑通跪下认主,以后心里眼里就只有这惜宁姑娘的意思。 惜宁慌地弯腰把落杏扶起来,喃喃地不知道该说啥,差点就脱口而出: “你我原是一样的人,何必如此……” 突然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虽是个侍妾,但十四爷爱重,也算有了几分尊贵。 与奴婢丫鬟们自称等同,怕是伤了爷的颜面与好意,日后也难御下。 便生生噎了回去,瞄了眼刘喜,和旁边侍立的宋嬷嬷银姑红姑,轻咳了一声才道: “多谢主子爷恩典,既是来了我屋里,日后好好当差便是。” 落杏低头应是,刘喜笑吟吟地把主子爷的吩咐交代道: “爷说了,落杏以后升二等,就是这屋里的管事丫鬟,贴身伺候着,万不可让姑娘落了单,受了委屈才好。” 宋嬷嬷是做老了差事的,听这话哪有不明白的? 她和银姑原是福晋派来看着惜宁的,隔几日便会被孙嬷嬷叫去问话。 红姑则是个没心眼的,只知道干粗活。 她但凡是个机灵的,那日姑娘与四阿哥撞到一起,早就偷偷溜回来报信了! 哪还会傻愣愣地跟着姑娘一起在花园里罚跪! 这落杏是主子爷派来给惜宁姑娘保驾护航的呢。 宋嬷嬷便笑吟吟地上前: “还是主子爷想的周到,这屋里确实少个贴身伺候的精细人,日后老奴,银姑与红姑自然都听落杏姑娘的吩咐。” 刘喜一笑道: “这样就好,你们几位好生伺候着姑娘,日后且有造化呢。” 说着便与惜宁行礼告别,自行去了。 落杏被安排到厢房,与宋嬷嬷同屋,如今银姑和红姑一个屋子,倒是把这一排厢房都住满了。 没几日,她便看出来了,银姑不善。 眼神闪烁,见了她虽然也行礼,可嘴角却往下耷拉着,明显是把自己当做了对手。 也难怪,两人年岁差不多,身份也差不多,一个是前院爷身边的三等,一个是后院福晋身边的三等。 她一来就升了二等,管了事,压银姑一头,让她怎么服气? 落杏心里有了底,不声不响 ,只尽心尽意地服侍惜宁。 惜宁反而觉得不便。 原本是银姑服侍惜宁穿衣服梳头,她自以为是福晋的心腹,明面上是丫鬟,实际是福晋派来看着惜宁,别让她狐媚子蛊惑爷们的,心里就有些瞧不上惜宁。 惜宁不怎么使唤她,她也乐得偷懒,经常就在东屋歇着,做些针线。 如今落杏来了,竟是一刻也不离惜宁的身。 惜宁午睡醒来,刚坐起来,她便蹲下身给她穿鞋。再略咳一声,她便端了茶来送到嘴边。 夜里还安排上守夜,她和银姑轮着来,就在惜宁屋里打地铺,说这才是规矩。 宋嬷嬷也满口跟着赞同,说之前姑娘不要人夜里伺候,她就没坚持。 如今是爷派人来伺候,不能再懈怠了。 这样尽心尽意地伺候,慢慢习惯了确实舒坦。 只是惜宁发现自己没有私密空间了,想偷偷练个瑜伽都不行。 她苦恼得很。 惜宁犯愁了,总不能因为有了贴身丫鬟,连最基本的健身活动都荒废了吧? 她可是打算向乾隆他妈看齐,活到八十岁呢! 这时候的后院女子,早亡病逝的可不要太多了! 对惜宁来说,锻炼身体简直比给十四爷侍寝还要重要。 讨好十四爷只是提高生活质量,强身健体可是能保命活命的呀! 于是歇了几日,惜宁决定拉落杏下水。 “落杏,你来了几日了,伺候得也精心,不过我有些习惯,跟府里其他人不一样,之前没跟你们讲。” 落杏毕恭毕敬地束手立着,洗耳恭听: “姑娘您说,我一定好好记着。” 惜宁笑了笑道: “也没什么特别的,我每日早晨,下午和临睡前,都会做一些有利于健康的活动,你若是愿意,可以跟着我一起做,不愿意,就自去歇着便是。一次也就一刻钟到半个时辰。” 她可不愿意自己在练瑜伽,金刚趴,扶墙转体操的时候,旁边杵着个丫鬟,直愣愣地看着自己,跟看猴似得。 要么出去候着,要么就参与进来。 落杏有些迷惑,好一会儿才说: “奴婢是伺候姑娘的,自然跟着姑娘一起。” 惜宁无奈地点点头,当下便教了她几个简单的动作,靠墙深蹲,扶墙转体,站桩,以及金刚趴。 至于那些复杂的瑜伽动作,暂时就不教了,慢慢循序渐进。 落杏听说这些动作有助于身体骨骼健壮,控制长胖,还能增加柔韧性,摔跤了不容易骨折,许多好处,练得很是积极。 没几日,十四爷想起来,把她叫去问,惜宁姑娘日常都做些什么? 其实爷没指望能问出点什么来,就是敲打敲打这落杏的意思,看她是否用心伺候。 落杏半点没隐瞒,把姑娘关着房门做各种形体训练的事儿说了。 “形体训练?能让骨骼强健,身体柔软?” 十四爷很有兴趣,瞥了眼落杏,待要让她把那些动作都展示一遍,再转念一想,好像不太妥? 惜宁都关着房门偷偷地练,想必是女儿家不好让外人见的模样。 十四爷想着嘴角便上翘起来,挥挥手让落杏退下。 夜里惜宁便被接过来,给十四爷好好地展示了一番。 …… 第33章 缠绵三 第二日惜宁回去,身后又跟了两个小太监,捧着爷的各种恩赏 。 惜宁一路笑眯眯地,高兴。 倒不是为这些赏赐,而是十四爷答应了,等春天给她换个地方住。 昨夜爷折腾够了,满足地搂着惜宁,一边抚摸她滑溜溜的脊背,一边叮嘱她: “你这些什么形体训练,好是好,可绝对不能让别人看见,知道吗?只能给爷看。” 就她那几个丫鬟也不能看。 “那爷得给我弄个单独的练功房才好。” 惜宁背对着十四爷,头埋在枕头里,嘟嘟囔囔地说。 “练功房?那有什么难的,等过了年,我给你换个大点的地方住,单弄一个房间,给你随便捯饬就是了。” 惜宁眼睛亮了,坐直身子,欢欣地问道: “真的?爷您真好……我能不能再要个院子?还有,要个净房,可以泡澡的那种……还有要个小厨房,我给爷做好吃的……” 她真把爷当哆啦了,予取予求,反正不要白不要。 十四爷伸手揪了揪她鬓角垂下来的一缕散发,笑道: “还挺贪心,要的这么多……净房倒是可以有,院子吗……” 侍妾是没有资格住单独的院子的,都是住主子们的厢房,甚至后院那一排耳房。 那耳房有点类似于紫禁城里的冷宫。 自从那年李侍妾家里闹事后,十四爷一恼火,把门下奴才们送来的几个侍妾全都挪到那几间耳房住去了。 从此就再也没召见过。 惜宁两只手握着十四爷的大手掌,微微摇晃着,扭着身子撒娇说: “爷,您如今只知道惜宁这些形体训练,是在室内榻上做的,可还有很多,必须在空旷的室外才方便,爷您就给我个院子吧,这如今我住的那地方,离主道近,来来往往都是人,我都不敢出门活动,日日闷在屋子里……” 十四爷捏了捏惜宁的鼻子道: “倒是会撒娇,行吧,等开春,爷给你换个带院子的地方住,小厨房就别想了,府里忌明火,不过可以给你个大些的茶点炉子,烧个水,泡个茶,也方便些。” 惜宁高兴地下榻,给爷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眼睛笑得像只小狐狸,欢快地说: “那以后我给爷煮糖水喝。” 十四爷抬手摸摸鼻子,糖水吗……这妮子是把自己当小娃娃哄了? 他伸手把惜宁拉上榻,两人滚做了一堆,只听见十四爷哑声低语: “糖水倒不必……爷就觉得你多练练那什么形体,便挺好……” 一室旖旎,羞煞东风。 十四爷从自己身边拨了个人去伺候惜宁姑娘这事,慢慢地就在府里传开了。 如今谁都知道那位是主子爷的心尖宠。 福晋也认了,本来她也拉不下架子,去与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侍妾争宠。 还是孙嬷嬷说得对,不就是个玩意儿,哄着十四爷开心吗? 爷开心了,她和两个阿哥也才更舒心。 不过福晋还是不放心就这样听之任之。 宋嬷嬷和银姑是不得用了,最近几次,孙嬷嬷就没问出什么有用的来。 银姑就是个傻的,只追着问,啥时候可以给她换个人伺候? 她还看不上吴惜宁,孙嬷嬷心里直呸,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宋嬷嬷则顾左右而言他,问半天,没有一句话能回到点子上。 保不齐是被十四爷手下的刘喜公公给笼络了。 也是,能巴结上爷,谁还管福晋啊? 于是过不了几日,宁格格又被福晋叫去训话了。 训一顿,又赏了些好东西,打一巴掌给些甜枣。 惜宁便发现,旁边隔了一条甬道,凌霄阁里住着的那位邻居,突然与她亲近起来。 隔三差五地就过来与她聊闲天,美其名曰请教绣艺。 拿着一块手帕,一坐就是一两个时辰,让惜宁好生无奈。 她可没打算在十四爷府里搞社交,一是她地位太卑微,跟谁社交去? 搁谁那她都得奴颜婢膝,行礼问安。 惜宁虽然认命,进府做这低人一等的侍妾,可弯腰做奴婢的事情,能免则免。 再说了,她需要社交吗?不需要,她有十四爷,人现在是向上社交,向上懂不? 这府里谁能比十四爷还更居上位? 只要巴结好了爷,惜宁还有啥可愁的?还需要费心思与宁格格这个坐冷板凳的拉家常? 可奈何人家宁格格摆不正这个位置啊,隔三差五地过来,说我来看看妹妹,妹妹一个人住在这,没事去我那坐坐。 …… 惜宁出于前世白富美的教养,才没有当着宁格格的面翻白眼。 宁格格也没有办法,她坐了好几年的冷板凳,病了大半年,差点就挂了……或者说,她已经挂了,只是又重生了回来。 福晋要用她,是给她脸面,她还能说不吗? 宁格格也是汉军旗的,父亲做个六品小官,家里不富裕,没有娘家可撑腰。 进了府就有些怯懦,偏偏十四爷又是个武将,喜欢大方爽朗的性情。 女人一扭扭捏捏地,叽叽歪歪他就不耐烦。 这头一两次开端没弄好,后面就拧巴了。 宁格格本来就胆小,十四爷一瞪眼,她就吓得鹌鹑一般,越来越木讷。 其实惜宁也是胆小的,可她胆小归胆小,并不远着十四爷,反而娇气地往爷怀里钻。 一个害怕爷,恨不能缩成一团,躲到墙角去,另一个也害怕爷,却钻到怀里抱着,撒着娇说爷您别打板子,奴家害怕…… 是个男人都会选啊,肯定选那个不远着自己,愿意亲近自己的吗! 这宁格格吧,后来还投靠福晋,指望着福晋能庇佑她。 得了,这下更不受十四爷待见了。 十四爷性情耿直,公正,眼里不揉沙子,暴脾气之外,还有些霸道。 对女人的第一条要求,就是你眼里心里只能有我,不能有别人。 这个别人不是指别的男人,而是指任何人。 宁格格是皇上指给他的妾室,进了这府,不得全心全意地,信赖着爷,依靠着爷吗? 她倒好,见了爷跟个鹌鹑似的,半天憋不出一句像样的话来,转身还投靠了福晋! 行吧,那就跟福晋过去吧! 十四爷就再也没叫宁格格伺候过,一搁就好几年。 连带着福晋也记了小账,你是我的正妻,反倒来笼络我的小妾,算怎么回事? 想监督爷,控制爷? 小样儿,爷还真不吃这一套!一边凉快去吧! 当然,十四爷这霸道劲头,还有个前提,那就是得他看上眼的女人才算。 宁格格长得还算是个标致玲珑美人,很符合十四爷的审美,一开始他也是打算好好宠着的。 可惜她自己不上道。 至于另外那个,瑚图格格,那长得就不在爷的心巴上,管她心里眼里装的谁呢! 十四爷就没让她过明路,进府三年了,愣是一次都没叫伺候过。 要说这瑚图格格也挺可怜的,可怪谁呢? 爷可是皇子啊,看不上眼的女人,难道还要捏着鼻子去睡? 那可真是应了后世流行的那话了,奉旨做鸭吗? 十四爷就好吃好喝地养着她,人又不是他自己挑的,只能说造化弄人。 其实瑚图格格也不丑,就是比较壮实,骨架子大吧,进府时还好,只是丰满。 被搁置了几年,她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已经胖得不成样了。 十四爷晾着人家,心里也有些愧疚,早就让刘喜打招呼,不许怠慢了瑚图格格。 所以这府里上下倒没人敢磋磨那位。 惜宁是不知道,若她知道瑚图格格怎么回事,不知道该有多羡慕! 多好的养老地儿啊,不用伺候男人,不用生孩子,银子够花,还没人敢甩脸子,过年过节也不用进宫跪天跪地跪皇帝,赏赐还一分不少。 天哪,为何没让我穿到瑚图格格身上,做一尾自由自在快活无边的鱼! 第34章 缠绵四 惜宁是误打误撞地,撞进了十四爷的心巴里。 不但长得就是爷梦中情人那模样,性子也是。 十四爷喜欢大方爽朗的性情,偏偏又特享受女人温柔顺从,乖觉听话。 惜宁简直就是完美组合,为十四爷量身打造的女人。 她本性不娇柔,奈何到了这时代,进了府又是个侍妾,装也得装乖巧柔顺啊! 刚进府那时,十四爷还冷眼看着,看她会不会像宁格格那样,去拜侧福晋的山门,抱侧福晋的大腿。 毕竟她是伊尔根家里送进府来的不是吗? 这要换了个人,肯定把侧福晋当做靠山。 偏偏惜宁谨慎,进了府哪里也不去走动,只一心一意地等着十四爷接她,害怕了就可怜巴巴地求爷护着。 这可把十四爷这块百炼钢给揉搓的哟,一颗心都化成水了! 她真是全心全意,满心满眼都只有自己啊!连尔眉那都不带搭理的,就进府那会去送过一次香囊,连人都没见。 后来尔眉看惜宁得了主子爷宠爱,为了笼络她,赏了她好些首饰布匹与摆设。 这傻妞还巴巴地来告诉十四爷,问爷说: “我无功不受禄,怎么好拿侧福晋这些金贵东西?” 真是傻得没边儿了! 爷提示她,就别当赏赐,当做是礼物,礼尚往来,她也回些礼品就是了。 好么,这傻妞巴心巴肝地,赶了几个夜工,做了好些绣品回礼。 还说她穷,别的都不是自己的东西,只有这些绣品是她一针一线做出来的,算是她的心意。 十四爷憋笑都憋疯了,咳嗽了好一会才说: “你说的对,真心实意,比什么都重要。” 她没好东西……爷没赏她吗?尔眉那些首饰难道是她自个儿打造出来的? 还不都是爷赏的! 惜宁真是以无心算有心,她都不晓得,自己在十四爷这里已经是过五关斩六将,经历了不知多少次考验了。 她只知道,现在日子过得挺好的,爷还答应了,等开春就给换地儿住,给院子,给净房,还给书房,练功房! 惜宁的日子,可有奔头了,就是这宁格格实在烦人。 她再装着乖巧柔顺,也不真是只小白兔,自然知道,无利不起早,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和友情,这宁格格无事献殷勤,定有所图。 惜宁懒得虚以委蛇,去慢慢打探宁格格的意图,便暗示落杏,把宁格格频频来示好的事情,禀告给十四爷。 这日午后,宁格格又来了,这次还不是空着手,让丫鬟捧了两听子茶叶来,说是福晋赏她的,南边特产白茶,与妹妹分着点儿喝。 惜宁没有资格去福晋面前请安,除了年节下的赏,这些日常的好东西,福晋那儿的,她是半分也捞不着。 可主子爷会给啊!比福晋那的还好! 惜宁苦笑着让落杏收下,她也不打算回礼,一是不想显摆自己这儿有主子爷给的好东西,比福晋给的更好。 二是爷不是说了,交朋友吗,得礼尚往来。 她不与宁格格往来,意思不就很明显了吗?但凡是个要脸的,都不会再凑上来,硬社交了! 宁格格也实在没办法,这可是福晋交给她的任务啊,多跟吴惜宁走动,盯着点她和主子爷。 “吴惜宁得了爷的宠爱,你没事去坐坐,说不定还能多见主子几回,见面三分情,爷虽然不待见你,可机会还得自己去找吗!你都不往爷跟前露脸,难道还指望主子来俯就你?” 宁格格在下面站着,扯着帕子低声应是。 她是真的一点不想往惜宁这来,心里后悔死了,当年为何抱福晋的大腿? 还不如跟瑚图格格似的,不求位份不求宠爱,就图个自在日子呢。 可如今她已经上了福晋的船,就没有退下来的道理。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就听见外面宋嬷嬷等人的请安声: “主子爷安好。” 宁格格噌地站起来,差点把凳几给带翻了。 她没想到,还真能在惜宁这遇见十四爷! 十四爷沉着脸进来,惜宁也起身请安,有外人在,她规矩礼仪上还是很到位的。 又让落杏赶紧去泡爷爱喝的茶来,落杏以前就是茶水间伺候的,自然得心应手。 惜宁张罗了一番,转身才发现宁格格还站在那,垂手束立,低眉垂眼,衣袖下露出的手指尖,微微颤抖着。 她这么害怕十四爷啊?惜宁才注意到这一点。 实在是她平日里都没机会出席这府里的任何宴席聚会活动,还真从来没跟十四爷的几位妻妾同处一室过。 惜宁觉得奇怪,十四爷有这么可怕吗?他又可亲又可爱又可靠,怎么就会怕成这样呢? 十四爷不说话,直到落杏上茶来,他端起来喝了两口,才吹着茶叶,淡淡地问: “你这些时日很闲吗?” 虽然他没点名,可这语气,就都知道是冲着宁格格的。 宁格格手指捏着衣角,喃喃地说: “不,不是很闲,妾身,妾身在给福晋做些针线,来请教,请教惜宁姑娘……” 说完又后悔,咬着嘴唇,怎么又把福晋带出来呢?就说做针线不行吗? 她现在其实不是怕十四爷,毕竟活了两辈子的人了,没有点胆识也有点孤勇之气。 福晋让她多往十四爷跟前露露脸,见面三分情,可她不知道,宁格格现在根本不想要十四爷的宠爱。 她怕,若是十四爷一时兴起,叫她伺候,万一怀上身子,生下个孩子,可怎么办? 所以她紧张得直发抖,只盼着主子爷别注意到她的存在。 十四爷冷笑一声道: “你倒是对福晋体贴,我看你还是太闲了,不够忙,回去把家规抄十遍吧,抄完要是还觉得闲,就继续抄佛经。” 宁格格如蒙大赦,低头行礼应是,便迫不及待 地退出去了。 惜宁好一会不说话,她还从来没见过十四爷这般冷冽严肃的模样,有些不知所措。 还好爷放下茶盅,对她伸出手来,“过来,让爷抱抱。” 脸色与语气都温和了许多,惜宁这才舒了一口气,乖觉地过去,坐到爷身边。 “吓着了?不是你让丫鬟,请我来的吗?” 十四爷扶着惜宁的肩膀,爱怜地捏着她的下巴,低头亲了亲,问道。 完了也不等惜宁回答,又说: “真是个没用的,连她都对付不了,还要请爷出手。” 想了想,又自问自答地说: “也怪不得你,毕竟身份有别,她要来你也不好赶她走,还得好生招待着。” 爷一副自己心尖尖受了委屈的口吻,惜宁便不说话了。 可怜兮兮地往爷怀里钻了钻,脑袋在他脖子下蹭了蹭,手指头挠啊挠,挠得爷心里痒痒。 “以后你多去侧福晋那里走走吧,这府里总得有个能为你说话,照看你的,爷也不能时时刻刻护着你。” 十四爷抓着惜宁的手,将她的手指头一个一个放到嘴边亲着,还轻轻咬。 第35章 缠绵五 惜宁仰头看着爷,惊讶地问道: “真的吗?我可以去侧福晋那串门子?” 爷不是一直叮嘱她,别乱跑,少惹祸,冲撞了人,爷也不会护着她吗? 十四爷点点头,又觉得惜宁一派天真,对后院争斗简直完全没概念,便好心提点她道: “你是伊尔根家送进府来的,就算你不与侧福晋走动,别人也早把你当做她的人,倒不如光明正大地。那宁格格是福晋那头的,她来亲近你,没安什么好心。” 惜宁心里乐了,这下好了,日后就是奉命拉帮结派啊! 可以去侧福晋那儿串门子,当然好啦,至少再不用每天窝在这几间屋子里了! 还有大格格,惜宁还挺喜欢这个小朋友的,日后可以多跟她玩一玩。 小孩子没那么多心眼子,一起玩才可以心无旁骛吗。 十四爷见惜宁高兴了,顺手牵着她,就把人给带回前院去了。 “竟然敢使唤起爷来了,得好好跟你算算这笔账。” 爷故意恶狠狠地说。 惜宁见十四爷张牙舞爪,故作凶悍,便装出无比惊恐的小模样,嘴里唱着花腔: “哎呀大王,小女子身娇体弱,不堪折磨,求大王疼惜则个才是呀……” 小蛮腰一拧,脚下凌波微步般飘去,回头飞一个眼风,媚眼如丝,十四爷看愣了,一时反应过来,追上去配合着她笑道: “既是如此,便随大王回山寨去,与我做个压寨夫人如何?” 惜宁咿呀一声,甩着水袖正要唱: “若念那风月无边,又怎舍得奴家独个儿守着窗儿……” 却噗嗤一声笑场了,趴到床榻上,一阵乱踢。 …… 十四爷尽了兴,搂着惜宁歇息,想起刚才她那一拧腰,一甩袖,一双柔夷好似兰花般,眼风如水一波波地飞过来,简直说不出来地好看。 他翻个身,弯起一只胳膊支着自己,一手伸过去,捏着惜宁白腻如凝脂的耳垂,轻轻揉搓着问道: “你刚才做的,唱的,是什么戏?哪里学来的?” 惜宁一想,坏了,这时候徽班刚进京城吧?还没有京剧这个说法呢…… 这一年是康熙四十九年,按后世说法是公元1710年,京剧确实还没兴起来。 惜宁上辈子学的东西特别杂,京剧昆曲钢琴古筝都学过一阵子。 她伸手捂住自己的脸,哎呀一声,两脚轻轻地蹬着被子,羞于见人地低声抱怨: “爷不要问了吗,人家就小时候偷偷看了几眼,学了几句,什么都不会的……” 这时候,好人家女儿是不会上戏园子里看戏的,要到好些年后,京剧有了规模,才慢慢形成唱堂会,贵族女眷在自家后院看戏的风气。 至于富家太太捧戏子的事儿,要到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了。 “小时候,上哪看的呀?跟谁呀?”十四爷由哆啦a梦变身好奇宝宝。 惜宁放下手,搂着爷的胳膊,撒着娇哀求道: “爷,您可别告诉别人啊,我外祖父喜欢昆曲,小时候他常去戏园子里消遣,我还不太懂事的时候,偷偷跟着去了几次,那时候不懂,只觉得那戏台子上的人,走路啊,甩袖子啊,回眸一笑啊,都好看得不得了,回家就比划着学,外祖母见了,把外祖父给说了一顿,后来就再也没带我去过了。” 昆曲古而有之的,又是起源于南边的戏,说祖籍江南的外祖父喜欢,十四爷大概也不会怀疑什么。 十四爷嗯了一声,好笑地捏了一下惜宁脸颊的肉,夸她道: “你倒是有天赋,学得蛮像那么回事的,不过戏文里唱的,都不是什么正经东西,乌七八糟地,不学也好。” 惜宁把头埋进爷的怀里,暗暗舒了一口气,好险蒙混过关。 不过可怜的外祖父,好像每一次都是让他背锅……真是罪过。 十四爷还是小瞧惜宁了,她会的何止这几下子功夫? 想想上辈子,刀马旦也是学过的,一杆花枪,耍的行云流水一般,哈哈。 还有舞蹈,学的比京剧时间更长,只是惜宁长到十几岁,发现自己先天骨架子不行,没腰身,走不了专业道路,才把舞蹈当做了和京剧钢琴一般的业余爱好。 这辈子,感谢原身,遗传了吴氏的江南小骨架,她也有了小蛮腰。 惜宁曾偷偷地凭着记忆,把前世学过的舞蹈全部复刻出来。 当她成功后倒,做出青绿腰时,内心那叫一个激动,自豪啊……可惜,再也没有观众。 进了十四爷府,惜宁也没打算展露头角,卖弄什么技艺。 以色侍人是没办法,难不成还要以舞艺取悦于人?吴惜宁也是有自尊和骄傲的好吗。 所以十四爷根本不知道,他怀里搂着的,究竟是个什么宝藏,有多少秘密与惊喜,等着他发现。 这日之后,惜宁便照十四爷嘱咐的,隔三差五地就去侧福晋院里玩耍。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十月颁金节。 这节日对满人来说,可比春节还重要,是当年皇太极统一满洲的日子,按现代话讲,等同于国庆日。 这一日照例合府有赏,惜宁得了二十两银子,二十斤棉花,两斤红糖。 热泪盈眶啊! 要知道对于侍妾来说,真金白银生活物资可比什么玉器摆设内造首饰要实用得多。 当年原身落水,惜宁穿越过来后一直体寒孱弱,动不动就生病。 常有家穷,离开常有家后,更穷。 没进府前这两三年,吃饱都是奢望,也谈不上什么食疗食补。 惜宁身子也就一直没补回来,一到了冬天,便觉得寒气嗖嗖地从身体里往外冒。 十四爷一直说她瘦弱,老是不由自主地投喂,想让她多长些肉。 本来体寒又瘦,到了冬日格外难熬,冷啊! 如今竟然有了二十斤棉花!惜宁激动了! 分了分,自己做一床六斤重的被子,两件棉袄,两条棉裤。 再给宋嬷嬷四人各絮一件厚棉袄,一条棉裤。 剩下得,就做棉鞋。 不是惜宁小气,不给下人做新棉被,而是宋嬷嬷提醒她: “做棉被只能夜里盖,做成棉袄,白日里能穿,夜里还能搭在被窝上,当一层盖被。” 还是做下人的有经验,京城这冬日里,动不动零下十几度,屋檐下的冰凌子几个月不化。 每年冬日里,都有不少下人受寒得病,病了就得送出去。 送出去十有八九就回不来了。 所以冬日里怎么熬过去,是府里下人的共同难题,可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从这事,宋嬷嬷看出来,惜宁是个体恤下人的主子,二十斤棉花,分了快一半给她们几个。 别说十四爷府里了,就放眼京城,哪家的主子对下人这般仁善? 第36章 缠绵六 福晋合府发赏没两日,惜宁又得了十四爷的赏。 这回也实惠,除了一百两银子,还有几篓子银屑炭,又额外给了二十斤棉花,最为难得的是,还有一床鸭绒被! 刘喜笑眯眯地说: “这鸭绒被可是御贡品,皇上也就给了主子爷两条,爷知道姑娘怕冷,让奴才送过来一条,可真是无上的恩典啊!” 惜宁自然感激,鸭绒被啊!这个时代竟然有鸭绒被! 她摸着那柔软轻盈的被子,往脸上蹭了蹭,简直热泪盈眶! 要知道,她自从十几年前穿过来,最怵的就是过冬天。 真是取暖全靠抖啊! 如今有了鸭绒被,还有银屑炭,简直太幸福了! 惜宁也是穿到了这时代,才渐渐搞明白一件事,为何古代发薪都不是发银子,而是发实物。 什么米面多少石,布匹多少,炭火多少,羊鸡猪牛多少。 因为古代商业不发达,物资不流通,很多东西都是匮乏的,拿着银子也买不到。 直接给官员发东西,比发银子实在,有吃有喝,再不受冻,就是好日子。 尤其是古代灾荒年多,但凡手里有些余钱的,都要在家里弄个库房地窖啥的,储存物资,以备荒年。 惜宁得了这些东西,也跟宝贝似的,亲自指挥着宋嬷嬷几个,将得的这些好东西都仔仔细细收到库房。 还特意叮嘱她们,要省着点用,现在才十月里,白日里就不用烧火盆,夜里再烧。 惜宁不是小气,而是未雨绸缪,谁知道十四爷能宠爱她多久? 也许明年冬天就不宠了呢? 到时棉花红糖和银屑炭这些稀缺物资,就没有哆啦a梦份额啦。 靠福晋给的,只刚刚够,命悬一线。 所以惜宁像松鼠一般,往自家这小库房里储存稀缺物资。 颁金节后没多久,就是小雪节气,天气越来越冷。 进了十一月,大雪之后,府里有个恩典,下人们可以分批见见家里人。 惜宁喜出望外,她以为进了府,就再也见不着家里人呢! 刘喜这日告诉她 ,明日巳时就能见着吴氏几人,惜宁可高兴坏了。 在库房里转悠来转悠去,盘算着要给阿娘和弟弟妹妹们拿点什么。 最后打包了十二斤棉花和两斤红糖,还有好些布料。 第二日大包小包地,宋嬷嬷几人把惜宁送到西门。 来的是吴氏和大妹妹,见了面,自然是执手相看泪眼,许久说不出话来。 惜宁虽然是穿过来的,可来的时候原身才六岁,十几年下来,早就把吴氏和三个弟妹当做血缘至亲。 还是宋嬷嬷提醒道: “这好容易见到太太了,多高兴的事儿啊,姑娘在府里都好着呢,贝勒爷和福晋都疼惜,看看,这么些好东西,可都是姑娘在府里得脸,别人哪里有?” 惜宁这才擦了眼泪,让娘亲和妹妹喝茶,吃点心。 又急切地问: “家里一切可好?可有买地,置办铺子?弟弟可有读书识字?” 她进府前,千叮咛万嘱咐,有了银子,置地买铺之外,弟弟一定要读书习武,万万不可像其他旗人子弟那般,游手好闲,不学无术。 吴氏连连点头: “去上着学堂呢,还是伊尔根家觉敏给介绍的,连读书习字,带骑射,都教,一年也就二十两银子的束修。” 觉敏说了,学上一年两年,字认全了,有了些骑射功夫,他就帮着达康,去京府衙门找个巡街的活,也算吃上皇粮了。 或者去京郊大营,做大头兵也行,指不定还能谋个前程。 惜宁点头,她知道弟弟是个上进的。 “你弟弟做主,在前门大街上置办了一间铺子,咱们家也没人能抛头露面做生意,就租给人家开茶坊,一年也有二十两的进项。 庄子上秋收后,送来不少米面瓜果,存不住的,都拉去卖了,只留了些米粮 ,还有些地瓜白菜,藏在地窖里,冬日里也够吃了。。” 吴氏絮絮叨叨地,又想起来问惜宁在府里好不好,刚说了几句,外面小太监就进来催,时间到了。 惜宁备了六十两银子,齁重的一个包裹,递给娘亲,吴氏不肯要。 “如今家里不缺银子,你在府里不容易,上下都要打点,自己留着吧。” 惜宁如今其实也不差银子,颁金节十四爷可是又给了一百两,上回进府时给的一百两花了还不到一半呢。 可吴氏怎么都不肯要,她也就罢了。 倒是棉花,红糖和布料,吴氏高高兴兴地带走了。 这时代物资匮乏,棉花和红糖是好东西,有银子也不一定买得着。 惜宁一手抱着娘,一手搂着大妹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大妹妹叫安宁,也十二岁了,倒是懂事,给惜宁擦着眼泪说: “姐姐放心,安宁大了,会照顾好阿娘,哥哥和妹妹的。” 惜宁呜咽着点头,将娘亲妹妹送到西侧门,站在门内,目送两人的身影走出好远,直到拐了弯,再也见不着,才回内院。 夜里十四爷让人接过去,见她眼圈红红的,鼻头也有些红。 爷知道今天是侍妾们见家人的日子,想来是伤心了。 “你家里人,都还好吧?” 小侍妾伤心呢,十四爷便没怎么逗弄人家,把她搂在怀里,轻轻摇晃着。 “托爷的福,如今都好着呢。” 惜宁不敢拿家里人那些琐事来烦主子爷,只嘟囔这么一句。 十四爷晃了晃她,安慰道: “日后还有机会见的,总不会让你进了府,与家人连面都见不着。” 他其实不太擅长于安慰人,十四爷啥时候需要小意儿哄人啊,只能这么实在地许诺一句。 惜宁其实已经很满足了,她都没想到,府里还能让年底见一见家里人。 她吸吸鼻子道: “其实奴婢在府里挺好的,家里人因为爷给的恩典,如今日子过得也算舒适,奴婢真的很满足了。” 说着仰头亲了亲爷的脸颊,她发自内心,感激十四爷。 感激他留下自己,给了吴惜宁和家人一条活路。 感激他对自己这么好,进府大半年,虽然嘴上说不会护着她,可明里暗里地,将她保护得很好,几乎一点委屈与磋磨都没受。 她也想对十四爷好一些,再好一些,不仅仅是床笫之间的欢爱,还得有点别的。 想了想,她搂着十四爷的脖子说: “爷,我给您做身衣裳吧,快过年了,爷的生辰是正月里吧?惜宁没啥好东西,也就只能给您做衣裳。” 十四爷微微笑,想起惜宁给尔眉做那些绣品,说其他的都不是自己的,只有绣品才是她的心意。 这妮子,看来是对自己有些真情实意了。 他把下巴搁在惜宁头顶蹭了蹭,慵懒地说: “好啊,爷等着,穿我们惜宁亲手做的衣裳。” 夜色阑珊,十四爷见小美人不伤心了,又坏坏地伸爪子把人按倒,吃了几回。 第37章 下套 惜宁的日子,算是比较安定舒适了,只有银姑,好像一根刺头一般,在她跟前晃来晃去。 “姑娘,我看银姑对您,实在不恭敬,要不,想个办法打发了她?” 落杏既跟了惜宁,便全心全意地为她打算。 “她是福晋院里出来的人,咱们可不好主动打发,慢慢看吧,得她自己露出破绽来。” 惜宁告诉落杏把首饰盒子交给银姑保管。 银姑自以为是得了重用,越发趾高气扬地。 落杏知道,别看这吴姑娘平日里柔弱,话也不多,心里却有成算, 这么做自有用意,便忍气吞声,不跟银姑争长短。 没过几日,轮到下人们去西侧门见下人,银姑就出事了。 府里进出的东西公公按例要检查,就怕夹带私货,有偷盗不轨之事。 这一查,怎么这银姑包袱里,有两件内造的金饰? 银姑早想好了说辞,大言不惭地说:“我们姑娘赏我的。” 那负责查验包袱的,是个老太监,闻言皱皱眉头,这内造的金饰,可绝对不会赏给下人。 既不能溶了当金子使,也不能拿去典当出售,赏给主子们是脸面,年节时候戴上,说明得宠,有尊荣。 可赏给银姑这样的下人,坏了规矩。 别说赏银姑了,就惜宁自己,手里有内造器具首饰,都算违制,按例要问责的。 老太监把包袱一卷,收到旁边,对银姑冷颜一笑说: “你去旁边站着吧,一会有人来领你去问话。” 到了刑房,银姑还嘴硬,说是姑娘赏的。 她此时也后悔不及,干嘛要贪心,伸手偷拿那两件呢? 银姑从没见过金子能打成那样的薄片,拉成那么细的丝儿,做成花朵儿蝴蝶,就好像真的一样,花蕊和翅膀还会微微颤动。 想着偷偷拿两件,送出去给家人,让他们见见世面,也知道她在府里有体面,这么精巧金贵的首饰,主子就赏给她了! 银姑知道,若承认自己偷了姑娘的金饰,不死也得丢掉半条命。 刑房的但公公见她始终不松口,便派人去请惜宁姑娘来当面对质。 落杏一听,这事蹊跷,银姑不是一早上就去西侧门见家人了吗? 怎么被带去刑房了? 正想细问个究竟,却见惜宁从内室出来,微微笑着说: “走吧,去给银姑做个证去。” 落杏满腹狐疑地,跟着惜宁去往刑房。 那银姑被两手反剪着绑了,脸上红红的巴掌印子,显见得是受了刑罚。 一见惜宁便膝盖蹭着挪过来,先发制人地哭求: “姑娘,姑娘,您发发善心救救奴婢吧!那些金饰,是您赏奴婢的,您就给奴婢做个证吧,以后奴婢做牛做马,肝脑涂地,报答您!” 但公公一皱眉,便有两个嬷嬷过来,堵住银姑的嘴。 他转身对惜宁行了个礼,惜宁侧身避过,便听见但公公阴柔嗓音问道: “倒是叨扰姑娘了,请您来,就是让你亲自认一认,这些金饰可都是姑娘的东西?” 惜宁打眼看去,一溜金灿灿的,五六件,有金簪,金戒指,金手镯。 她点点头,这些首饰没有镶嵌宝石,不怎么打眼,就没让宋嬷嬷收入库房,放在首饰盒里,日常插戴。 她早发现了,银姑手脚不干净。 落杏没来之前,她就偷了一根银簪子。 惜宁那时进府没多久,也不确定十四爷对自己能有几分宠爱,哪敢发落福晋送来的人? 便没声张。 这爱偷的人,都是有瘾的,一次得手,后面就管不住,不偷点什么,夜里睡觉都不香。 不过这银姑可真是大胆,那些小件也就罢了,连十四爷赏的山茶花簪和蝴蝶流苏簪也敢拿! 惜宁转头,看了银姑一眼,她眼泪直流,被堵住了嘴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只能支吾着冲惜宁直摇头,眼神里满是哀求。 落杏眼看着姑娘神色不忍 ,生怕她一时心软,为银姑做假证,求情 。 十四爷最恨下面的人不诚实,或者搞些弯弯绕的心机谋算,他自己光明磊落,眼里就容不得沙子。 惜宁若是替银姑圆了谎言,十四爷不知道便罢,知道了,怕是会看低姑娘。。 落杏既然跟了惜宁,自然处处都为她打算。 此时便上前一步,低低唤了一声姑娘,微微摇了摇头。 惜宁心里暗自叹了一口气,她知道自己一句话出去,银姑怕是免不了一顿板子,被赶出府去。 这数九寒冬的,她挨了板子,出了府,还能有命活下来? 可让她开口说谎包庇,惜宁自问没有那么圣母。 何况,这事本就是她姜太公钓鱼,行的阳谋之术,让银姑自挖陷阱。 “但公公,我是进府时日不长,可也知道这内造的金饰乃是御赐之物,怎会轻易拿来赏人?您向来赏罚分明,便秉公执断吧!” 惜宁柔柔弱弱地说,一脸无辜与委屈。 落杏一颗心这才回到肚子里,赶紧扶了姑娘说: “公公忙着,奴婢就服侍姑娘先回去了。” 刑房这种地方,阴森森地,待久了都觉得晦气。 落杏一阵风似的,扶着惜宁,赶紧地走了。 隔日,便听说但公公将银姑偷拿主子首饰之事报给了总管事。 总管事没敢瞒着,上报给福晋。 福晋听闻自己院里出去的奴婢,竟然偷拿主子首饰,还是内造的,心里暗恨,让打了三十板子,撵了出去。 又满府上下,严查了一阵子,发落了好几个手脚不干净,贪杯好赌,或口舌多事的丫鬟婆子。 一时人人风声鹤唳。 惜宁不声不响,不露痕迹地把福晋安插在自己身边的人给打发了。 剩下宋嬷嬷,看着还算恭敬勤俭,惜宁便留着她。 不然两个都给处理了,怕是会引起福晋疑心,再派新人来。 虽说是自保之举,可惜宁还是难受了好几日。 论理,银姑确实不是个好东西,咎由自取。 那都是活生生的人啊,一顿板子打下去,血肉模糊,棉絮都沾到肉里了。 惜宁心里暗暗地鄙视自己,做了坏事,还要兔死狐悲,实在矫情。 可一想到,自己若失了宠,没了倚靠,犯个小错也会被福晋打板子,她就不寒而栗。 第38章 心动 十四爷年前忙碌,这件事过了好几日,刘喜才瞅着机会禀报给她。 “真是个没用的,连个丫鬟都辖制不了。” 十四爷有些怒其不争的意思。 “那可不是,得亏爷派落杏去看着,惜宁姑娘是个善心的,听落杏意思,姑娘很不忍心,难受了好几日呢。” 十四爷皱皱眉道:“你去,把她接过来吧。” 进了腊月各处忙碌,爷也饿了好些日子了,也有些惦记着惜宁这口肉。 天寒地冻,外面屋檐下冰凌子一串串的,十四爷屋里却温暖如春。 惜宁舍不得多烧炭火,屋里也就刚刚不冻人。 她再爱干净,也有五六日没泡澡洗头了。 到了十四爷这里,总算舒坦地洗干净了,当然也里里外外地,被吃得很干净。 到最后,惜宁眼泪汪汪地,手紧紧地攥着被子,可怜巴巴地说不要,求爷可怜。 十四爷咬着牙花子,恨恨地说: “跟爷倒是挺硬气的,怎么自己屋里的东西与丫鬟,都辖制不住?” 伸手就捏惜宁的肉,软乎乎q弹弹的,手感不错,好像入冬后,这小妮子还真长胖了些。 十四爷捏着就有些满意,想搂过来再咬两口,见惜宁满眼惊惧的神色,叹一口气,算了。 “睡吧,暂且放过你,爷也累了。” 惜宁却睡不着,闭上眼睛,长睫毛忽闪忽闪地,一会儿睁开,看一眼十四爷。 “干什么不老实?再这样就别怪爷不客气了……” 十四爷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惜宁在怀里不安分的小动作。 “爷,奴婢想求您一件事……”惜宁小小声地说。 “嗯,想要什么?”十四爷没睁眼,伸手搂过去,在她光滑的后背抚摸着。 “要是有一日,爷厌倦了,腻味了,不喜欢奴婢了,也别让福晋的人打惜宁板子,好吗?” 十四爷是答应过,他这辈子都不会打她板子,可还有福晋呢! 惜宁伸手抚着十四爷的胸口,睁着一双迷蒙大眼,微微仰头,看着他,一副可怜巴巴的小模样。 “现在知道害怕了?你不犯错,福晋怎会打你板子?” 十四爷觉得怀里的惜宁好像一只小白兔,软软的,柔柔的。 不对,小白兔的眼睛没她好看,怎么一双眼睛好像会说话一般,又纯净又传情,此时眼底满是哀求。 “就是犯了错,也别打板子,好不好?奴婢真的怕……” 惜宁眼里升起一团雾气,她是从心底里觉着害怕,肉体凡胎啊! 前世今生,惜宁就从没挨过打。 那大板子,高高举起,重重落下,啪啪地响,被打的人一开始还叫唤,到后面就没声了。 她只要想想,就发抖。 惜宁记得,历史上,十四爷也挨过板子的,应该就是这几年。 她很想问问爷,怕不怕,痛不痛。 可惜宁知道,这肯定是十四爷的一块逆鳞,一处伤疤,她再好奇,也不敢问。 算了,十四爷是这府里唯一疼惜她护着她的人,还是趁着现在有宠,要个免死金牌吧。 爷叹一口气,手从她后背摸上后脑勺,微微用力,将她按向自己,温柔缱绻地亲了一会儿。 惜宁生怕亲着亲着,爷又起了兴致,可也不敢推诿,只好顺应着,细细缠绵了一番。 好在十四爷并不是真的禽兽,知道惜宁体弱,只是亲了会,便松开她。 爷骨子里就是个钢铁硬汉,可也是怪了,越是铮铮铁骨男儿,便越喜欢缠指柔。 惜宁这般柔弱可欺,爷心里反倒生出无限怜爱与保护欲,要将她庇护在自己的翅翼之下。 “放心吧,爷不会不喜欢你的,你只要乖乖地,听话就好。” 十四爷揣摩着,等明年春天,给惜宁换个院子,得安排几个得力的人手,好生护着她才是。 可怜见的,从小家里穷,哪里见过什么富贵人家的峥嵘? 也没学过什么规矩,这府里虽说不比宫里那般危机四伏,处处都是陷阱和敌意,可从上到下,又有哪个不是捧高踩低,势利眼? 这么想着,十四爷又把惜宁往怀里搂紧了些,拍着她的肩膀柔声哄道: “睡吧,明儿早上,让小厨房给你做好吃的。” 自己中意的小白兔,当然要自己好生护着。 惜宁虽然没得到十四爷的免死金牌,心里却也踏实了许多,微微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膳,果然有好吃的,新鲜出炉的豆腐脑。 刘公公一看就用了心思的,配料有花生碎,木耳黄花菜和鸡蛋打的卤,葱花,香菜,蒜末与辣椒油。 又备了黄瓜条,辣萝卜条,和芝麻饼,油条。 惜宁看见油条,眼睛都亮了,油条泡豆腐脑,这可是她前世童年最美好的回忆啊! 美美吃了一顿,惜宁回后院了。 十四爷今日休沐,算是年下最后一次放松的日子,到了大年那日,就得日日进宫,连着十五天没得歇了。 十三爷和九爷昨日就与他约好了,今天去京郊跑马喝酒。 “年下爷忙,顾不上你,也许要等过了正月十五再让人接你过来,福晋和侧福晋们年下也要进宫,你乖乖待着,别乱走动,要是谁招惹你,好的坏的,都别搭理,知道吗?” 惜宁感觉十四爷有点把自己当白痴一样,千叮咛万嘱咐。 她忍不住反思,自己是不是装傻装的有点太过了? 以至于十四爷让自己遇事就缩到乌龟壳里装死,等着他这个大bosss有空了再来搭救? 她心里叹口气,等过了年,再也不能做鸵鸟了,侧福晋那得多去走动走动才是。 该绿茶绿茶,该心机心机。 手底下的人,也得好好管起来。 果然年前十四爷没再让接惜宁,倒是小年那日,又让刘喜送了好些赏赐过来。 依旧是一百两碎银子,宫里送来的新奇样子的堆纱宫花一匣子,上好的笔墨纸砚一份,南边进来的蜜桔一筐,还有两块羊脂玉。 别的也就罢了,那两块玉惜宁爱不释手,真真是触手生温,软如羊脂。 多把玩一会,就好像要化了的油膏一般。 到了夜里,前院膳房又送来几道菜,一道是烤嫩羊肉,一道是涮羊肉片,还有羊肉萝卜汤。 这是跟羊干上了? “这是内务府刚送来的,蒙古草原上的小羊羔,取腿部最嫩那一块,昨儿个夜里就泡上了,放尽了血水,再腌制上,现烤出来,还热乎着呢,爷可是特意叮嘱了,姑娘要趁热吃,才香。” 送膳食过来的小太监巴结地说。 今日是小年家宴呢,十四爷按例和福晋在后院合府欢宴,心里却惦记着惜宁。 怕她一个人孤单凄凉,特意安排刘喜又是送赏赐,又是赐菜的。 不知道夜里爷会不会来看她?惜宁暗暗地有些期待。 大半个月没见,她好像,也有些想念十四爷了。 第39章 恩爱 惜宁让落杏赏了小太监荷包,迫不及待地先拿了一串烤羊肉,放入嘴里。 嗯,果然是香嫩可口,竟然还带着点奶香! 惜宁上辈子是个白富美,啥好吃的好玩的好用的没见过? 可这么好吃的小羊羔肉,她还真是第一次吃! 涮羊肉片嫩滑柔糯,简直入口即化,天啊,怎么会有像生鱼片一样软嫩的羊肉! 羊肉萝卜汤也好喝,鲜得简直吞舌头! 十四爷的这份惦记和心意,让惜宁又幸福又不安。 幸福是因为十四爷太好了,简直就是完美霸总型夫君人选。 要是上辈子能遇到十四爷这样的男人该多好,惜宁也不会三十五岁还单身未嫁。 不安是因为这个男人严格意义上并不真正属于她。 而且随时都有可能会失去,眼前的一切恩爱情意,都不过是泡影。 想到这里,惜宁便黯然神伤,放下筷子,说自己吃饱了。 让宋嬷嬷她们把剩下的多半菜肴分了,也算过个小年。 自己却回了卧房,拿起给十四爷做的里衣,就着烛光,慢慢一针一线缝起来。 她知道自己不该动心,不该有贪念,可这具身体也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女啊,怎么可能不动心不动情? 落英和红姑不能领会姑娘突然而至的伤感,宋嬷嬷却看出来了。 用完膳,她体贴地泡了一杯金丝菊花茶,送进姑娘的卧房。 惜宁抬头笑笑,说了句:“谢谢嬷嬷。” 宋嬷嬷心里感叹,姑娘真是个尊贵人儿,什么时候都这般,把自己当个人,也把身边的奴婢当人。 就没见过哪个上位的人,对下人这么客气的,动不动就谢谢,请。 姑娘进府做侍妾,也是迫于无奈吧? 不然以她这般尊贵自持的性情,怎甘为奴。 “姑娘,爷心里是有你的,不过人各有命,这世道有一套规矩,就算是主子爷,也不好太越过规矩,由着自己的心意来。” 这年节下,团圆日,又正值冬日严寒,人最容易伤怀。 宋嬷嬷就怕惜宁一怀愁绪,想岔了,钻牛角尖,就不好了。 惜宁放下手中的针线,端起茶盅喝了一口,笑道: “嬷嬷,我懂的,要说起来,我已经是好命了,若是这样还要自怨自艾,后院耳房里那几个侍妾又怎么说,岂不是不能活了?” 宋嬷嬷点点头,长舒一口气道: “姑娘是个聪慧人,倒是老奴多虑了。” 惜宁刚才就着鲜嫩的羊羔肉,喝了点小酒,这时有点上头,洗漱了上床,却舍不得睡,痴痴地等着。 这夜十四爷自然没有来,小年夜,他大概是留宿福晋院里了吧。 惜宁等着等着,酒意上头,搂着被子哼小曲儿。 哼着哼着,把自己哄睡着了。 小年过后没几日,福晋派人把春节的赏赐发下来。 惜宁领到九十六两银子。 她六月进府时,十四爷恩典,让刘喜领了这一年的总数,给达康送去。 这回发的是明年一年的月银,侍妾要靠这笔银子过上一年,怕是到了十月里就青黄不接了。 难怪颁金节的时候赏二十两银子。 除了来年的月例银子,惜宁还得了木炭,布匹和一套金头面,估计别的侍妾也一样,让过年也有新首饰插戴吧。 十四爷又赐了惜宁好些吃的玩的,还有两匹云锦,两匹绡纱。 爷特意让刘喜告诉她,别舍不得这些布料,都裁了做新衣裳。 等过完年,爷要看姑娘鲜鲜亮亮,着新衣,戴新首饰。 惜宁知道,爷是怕她过年,关在这厢房里冷清凄凉,让她裁布制衣,有些事情忙乎,心里也快活些呢! 大年三十晚上,大膳房送来八菜一汤,前院小膳房也赐了四个菜,满满当当一桌子。 惜宁和宋嬷嬷四人,也没分上下尊卑,一起热热闹闹吃了个团圆饭,还喝了点小酒。 惜宁也把年下的赏赐发下去,每人六两银子的红包,还有一匹布,给她们做春装。 正月里,十四爷每天都要领着福晋们和孩子们进宫,到天黑才回府。 直到十五日花灯节才能歇着。 惜宁真是不明白,为何皇上要这般折腾自己的孩子和家人? 过年团聚吗,大年三十和初一团一下就得了,连着半个月,有意义吗? 不过想想后世,一到春运时,全国上下几亿人风雨无阻日夜兼程,劳民伤财,不惜代价的劲头,好像又有些理解。 有些事情,明知道性价比不高,却不得不为之,也是人类一大迷惑行为啊! 十四爷担忧惜宁过年被冷落,却不知道她暗自庆幸,不用跟着进宫受罪。 这大冷天的,暖呼呼的被窝里睡到日头晒到屋里,再起床烤着火,用着膳房精心配置的膳食。 吃饱了再玩玩斗地主,不要太快活啊! 对,惜宁把后世的扑克牌给复刻出来了! 教会她们三个斗地主,升级和掼蛋,倒是都玩上瘾了。 正月里惜宁可是一点不寂寞,吃喝玩乐,不亦乐乎。 十四爷叮嘱的做新衣,也就画了个样式图,真没顾上。 不过十四爷的生辰礼惜宁是不敢忘的,年前就完工了。 月白色松江细棉布裁的里衣,衣襟裤边和绣边都用浅蓝色滚了边。 袖口和裤边用棕色丝线配着鹅黄色,绣了两匹奔马。 十四爷喜欢良驹战马,惜宁是听侧福晋说的,本来还发愁往这里衣绣点什么呢,云纹修竹都太普通。 绣上奔马,投了爷的喜好,又别致,也算是别具一格独具匠心的一份礼了。 初七这日一早,惜宁就亲自送去前院,交给存书几个。 这日福晋侧福晋自然也是有生辰礼送来的,都是些金银玉器印章之类。 等十四爷夜里回来,别的都没问没看,只问了句: “她送的生辰礼呢?” 爷可记着呢,说是要给他做衣裳穿。 存书便笑吟吟地把惜宁送来的东西呈上来。 用一块蓝底浅云纹的锦布包着,丝带绑成十字形,交叉处扎了一朵绡纱制成的花。 十四爷从没见过这种礼品包装方式,又新奇又好看。 拆开来,是一套里衣,针脚自然细密,门襟滚边配色也别致,最让他中意的,是那两匹奔马。 左袖口和右裤脚各一匹,奔马栩栩如生,那飞扬的马鬃简直飘到了爷的心坎上! 十四爷恨不能第二天就穿了这身里衣进宫去,想想还是舍不得,等着节后穿给她看吧。 第40章 恩爱二 第二日凌晨进宫前,十四爷还想起来吩咐刘喜: “让齐力他们去外面,买些花灯节的新鲜玩意儿,给姑娘送去,让她玩。” 于是惜宁这儿收到了好几盏花灯,最有趣的是一个走马灯,硕大一个,有一人高,一共六层。 每一层不同主题的绘画,转一下是一幅,一幅是个灯谜。 “爷说了,让姑娘慢慢猜,好好猜,要是三十六个谜底都猜出来,爷有厚赏!” 齐力喜笑颜开地说。 惜宁哪有空猜谜语啊,斗地主还来不及呢! 花灯节家宴后,十六日爷就迫不及待让刘喜把惜宁接过去了。 一见面就掐着腰举高高,存书几个赶紧低头退出去,带上门。 十四爷抱着惜宁转了两个圈,把人放榻上,两人都顾不上叙话,急吼吼颤巍巍地就亲上了。 “又长胖了些。”十四爷一边啃,手伸进去掂量了几下,肉呼呼地一手握不住。 惜宁汗颜,这冬日里吃的多,又不怎么动,好像是胖了。 不过被十四爷洗脑洗的,她如今好像不怎么在意自己胖一些。 前世一是练舞蹈练魔怔了,二是被世俗潮流影响,觉得非瘦不为美。 其实女人,还是有点肉,更有滋味。 怎么说呢,反正十四爷越来越热情,爱不释手嗯嗯嗯。 两人吃饱了,十四爷喘着气,手一下一下地摸着惜宁滑溜溜的胳膊,问她: “这半个月,过得可好,可有受什么委屈?” 惜宁累得不想说话,摇摇头。 又勾起小指头,勾住十四爷一根手指,晃了晃。 十四爷起身,笑骂道:“也没见你使力气,咋就累成这样?娇气!” 抱着她进了净房,觉着怀里小侍妾确实重了些,心里欢喜。 知道是冬日里吃得多,又不怎么活动,才养出来的肉,一边给她擦洗一边叮嘱: “可不许节食瘦下来,就这样,肉呼呼的,才好。” 惜宁用手撩水,往十四爷胸脯上浇,心想,还不是你馋,就想啃白面馒头,嫌窝窝头干巴,不好啃是吧? 两人擦洗干净,也都累了,一宿无话,惜宁只觉得爷怀里实在暖和,一双脚搭在他腿上,梦里踩了个火轮一般,还以为自己又穿越了,穿成了哪吒! 不知为何有些心慌,还有些难过,想十四爷呢?怎么把十四爷给丢下了? 正慌张呢,突然就醒了,睁眼看见爷支着脑袋,笑眯眯地看她。 惜宁还沉浸在梦里的悲伤中,看见十四爷,便扑上去。 得,又是一顿小点心,送到爷嘴里。 折腾到日上三竿才起来,昨儿个十四爷就说了,今日合府休沐,都不必请安。 想来福晋侧福晋孩子们也都早起不了。 吃过早膳,十四爷神秘兮兮地说要带惜宁去个好地方。 惜宁心里扑扑地跳,爷不会是要悄悄带自己出府吧? 直到出了前院,往后花园拐去,惜宁才知道,自己想多了。 十四爷把她带到后花园湖边,靠西有一排屋舍,倒是隐蔽,藏在一丛竹林之。 竹林后掩映着几棵海棠树,树下便是屋舍。 屋舍后就是湖水,此时还是冬末,湖面还结着一层冰。 不过到了春夏,这里应该很舒服,坐在屋后的回廊上,就可以赏荷花喂鱼。 惜宁不知道十四爷什么意思,进屋转了几圈,出来一脸狐疑地看着爷。 说是带她来看个好地方,就这? 这地方如此偏僻,看起来应该是园子里搁置杂物,还有修葺园林的下人歇脚的屋子。 十四爷握住惜宁的手,有些凉,便双手捂着,又放到嘴边给她呵热气。 “爷把这里修葺一下,给你住,如何?” 这屋子三间正房,两排厢房,虽没有围墙,中间倒有个小小的天井。 外面就是竹林,天然的屏障,一般很少有人来。 北边靠湖,西边就是十四爷的练武场,离正院倒有些远。 开府时十四爷原本打算把这里当做歇夏的书舍,临着湖,凉快。 只是爷爱武不爱习文,说是书房,开府就没修葺过,渐渐就搁置了。 惜宁有些惊喜,这可比她想象中的院子要好多了。 她连连点头,愿意,再愿意不过了。 十四爷笑着拉她往前走,穿过正屋与厢房之间的甬道,后面还有一排杂物间,杂物间后是一道围墙。 “知道这后面是什么地方吗?”爷神秘兮兮地笑着问。 惜宁摇头,她哪能知道?进了府,还没怎么逛过呢,要不是十四爷领着,她在这府里都能迷路。 “后面就是我的练武场,到时我在这里开一道门,你去我那就方便了。” 这可真是……太惊喜了……十四爷这是cosy上瘾了吧? 要与她在这府里暗渡陈仓,没事就上演个偷情的戏码? 惜宁惊多于喜,但是面上当然要喜不自胜了,当下便搂着十四爷的胳膊,感动地说: “爷,那以后我是不是就天天都能见着您了?” 十四爷呼噜呼噜她脑袋,笑着说: “天天见可不行,你想把爷累死啊?” 惜宁脸一红,松开爷的胳膊,嘟囔着说: “爷真是的,见了就得那样吗……惜宁只想多见见爷,不见心里就想得很,爷都想哪儿去了……” 十四爷哈哈一笑,将她抱起来,腾空旋了一下才放下来,捏着她鼻子说: “好,爷知道你不馋我,你不是说想要自己的小厨房吗,等这里开了门,日后你想吃啥,就去前院膳房叫便是了,再不用委屈自己。” 十四爷知道的,小侍妾可爱吃了,见到好吃的眼睛就发亮。 只是她乖巧,从来不恃宠生娇,进府大半年了,还没去大膳房拿银子额外点过菜,都是给什么吃什么。 “真的吗?那惜宁可不可以去前院膳房,自己做菜?” 惜宁乐了,有些得寸进尺地问道。 “自己做菜?你会做?” 十四爷摸了摸鼻子,这小侍妾到底还会多少技艺?怎么啥都会? “嗯,我会,我想给爷做好吃的。”惜宁重重地点头。 作为一个美食博主,她常常感叹,这府里的食材,很多时候都被浪费了,简直暴殄天物。 “到时候再说吧,你且说说,想怎么着布置这个院子?等二月化冻了,爷就让人破土开工。” 惜宁顿了顿,迟疑地问:“这样大兴土木,会不会不太好?福晋能乐意吗?” 十四爷笑了,大手伸过来,掐了掐她腮帮子。 “想什么呢?爷要把练武场扩建下,你这院子,不过是顺带修一修。” 爷怎么会那么蠢,以你这小侍妾的名头大兴土木,那不是把你架在火上烤吗? 惜宁哦了一声,不好意思地低头,手指挠了挠鬓发,心里却欢喜了。 “走,带你回书房去,给你看着府邸的舆图,你就知道了。” 十四爷一脸得意,看得出来,为了给惜宁安置个合意的地方,他费了不少心思,且自己很满意。 第41章 纳新人 十四爷兴致勃勃,回书房把舆图找出来,惜宁仔细看了,才体会到爷这般安排的良苦用心和巧妙之处。 这府邸中路一共五进院子,前院是正堂,议事厅,待客的场所。 二进院是十四爷的书房,也是十四爷歇息时间最长的院落,他的私库也在这里。 惜宁如今住的那排厢房,就在五进院东边,挨着宁格格的凌霄阁。 府邸东边是花园,西边是练武场,再往西,还有个马房,养着十四爷的爱马。 惜宁注意到舆图西边,马房再往西北,还有个牲畜房,便指着那处问: “这是何处?府里难道还养鸡养鸭吗?” 十四爷笑了,弹了她脑门一下道: “可不嘛?要不然你以为内务府年下送来的,庄子上秋收送来的牲畜,都杀了不成?鸡鸭牛羊猪,都搁那养着呢,你每日喝的牛乳,吃的鸡子,都是府上自产的,都等着外面送,哪来得及?” 惜宁呆了,好久才问: “那是不是蔬菜瓜果,也是府里自产的啊?” 十四爷摇摇头道: “那些府里种的不多,庄子上隔段时间,会送应季的瓜果蔬菜来。” 爷还没提,门下奴才们的孝敬呢。 总之十四爷这府上一年四季,吃的喝的用的,都花不了银子,有的是人源源不断地往府里送。 惜宁恍了恍神,难怪古有诗云,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 资源不流通加上分配不均衡,是古代封建王朝很难持续的主要原因吧。 富者流油,穷人饿殍。 惜宁前世觉悟也不是太高,这忧国忧民的想法不过一晃就过去了。 她仔细看了看,十四爷给安排的那处小竹园,就在练武场与后湖交界处。 若是从练武场抄近路去爷院子里,倒真是比现在住的厢房还更近。 福晋用午膳时,听说爷上午带着惜宁去逛花园,心里不以为然。 真是烧得慌,这么冷的天,又刚累了半个多月,不好好歇着,倒是陪着那丫头逛花园。 不过她没往心里去,这年下进宫,福晋得了个大彩头。 德妃娘娘,她的正头婆婆,亲自过问了十四爷的后院。 听说爷这半年来,独宠一个侍妾,娘娘很不满意。 自从顺治爷后,宫里养孩子,特别怕皇子们深情衷情,为一个女子丢了皇位天下不顾的痴情人,可不能再出第二个! 所以皇子们都不能自己挑女人,也不能独宠哪一个。 当今皇上对皇子管的尤其严格,像后世小说里写的,什么皇子逛戏园子青楼,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十几岁上出精后安排教事宫女 ,十五岁上指婚,婚前会给指两个格格。 然后就是侧福晋,福晋,基本上二十岁前,每个皇子都有五六个女人,其他的就别谈,心思都不能有。 五六个女人都不是自己挑的,皇上给指,中不中意,合不合得来,得看运气。 老十四府上几个女人,如今顺他心意的竟然一个都没有。 也难怪他要独宠一个地位卑下上不得台面的侍妾了。 德妃娘娘苦口婆心地教导完颜氏: “你是他嫡妻,与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平日也要规劝着些,雨露均沾才好,哪有独宠一个侍妾的道理?不像个皇子的尊贵身份!” 完颜氏有些委屈,自然辩驳一二,说自己也是劝过的,只是无用,反招主子爷反感疏远。 又委婉地提了提,她身边的丫鬟还有四阿哥的奶娘,因为得罪了那位侍妾,都被打板子赶回娘家了。 德妃娘娘一听,这还了得,再这么下去,岂不是要宠妾灭妻了? 别的皇子怎么着她不管,她老十四可不能这么不着调 ! 老四德妃娘娘是放心的,他凉薄得连自己这个亲额娘都不亲近顾惜,怎么可能对府里的女人们上心! 老十四天性纯善,可别被个狐媚女人勾搭的,忘了身份! 德妃娘娘便发话了: “这事也是为难你了,等过完年,看看前年选秀留下的秀女里,有没有合适的,我给老十四选一个吧,上次选秀那两个,一个宁家的,一个瑚图家的是吧,也真是不中用,怎么一个都不得宠呢?” 完颜氏赶紧站起来谢恩: “让娘娘操心了,臣妾看爷还是喜欢长得娇柔些,性情温柔天真些的,瑚图格格是旗人体格,那宁格格性子又太怯懦,都不太对爷的脾性。” 德妃娘娘嗯了一声,她自然明白,完颜氏这是在告诉自己老十四的喜好呢。 她自然也巴望着给选个好的,合乎老十四品味脾性,才好把那小侍妾压下去。 要再选个瑚图或宁格格那样的,不中用,还得多养个闲人,也是麻烦。 德妃娘娘答应了,等开春就把新格格送到府上来。 吃了这颗定心丸,福晋还管十四爷与吴惜宁什么时候逛花园? 爱逛逛去吧! 等春天了,花开了,再领着新人继续逛,不是美滋滋。 福晋只等着看戏。 二月二,龙抬头,春雷滚滚,万物复苏。 十四爷要把练武场翻修一下,再往东扩张一些,建个跑马场。 这事福晋自然不好干预,十四爷也就用晚膳时与她提了一嘴,算是交代了。 工匠早就找好了,图纸也是爷亲手画的,挑了个黄道吉日破土动工。 福晋顾不上这些,她一直竖着耳朵等呢,等德妃娘娘什么时候把新格格选好,送进府来。 练武场动工没几天,出事了。 伊尔根侧福晋从七月就躺床上保胎,到十一月,太医说没事了。 年下十四爷本来想让她在家歇着,别进宫受罪了。 可尔眉要强,她去年坐月子就没进宫,今年再不去,怕德妃娘娘都不认识她是谁了。 结果半个月下来,就见了红,太医各种想办法,还是没保住,早产了。 生出来就是个死婴。 惜宁怀疑是尔眉过年期间老跪着,胎儿脐带缠绕,窒息而亡。 她也不敢多说,怕人家把自己当妖孽。 惜宁没有大宅院里勾心斗角的经验,伊尔根侧福晋早产这事,如果有人存心害她,就可以拿那两个香囊做文章。 随便往里面塞点化瘀行血的药材,便可以把这事栽赃到她头上。 十四爷当初挂着那香囊去福晋院里转了一圈后,就让刘喜把她往各处送的香囊收了。 又吩咐针线房与府医,按照里面的药材配方,做了一批防蚊虫的香囊,随着月例分发到各处。 惜宁对此一无所知,不知道十四爷暗地里为她将一场灾祸消弭于无形之中。 刘喜眼里,主子爷对惜宁姑娘真是上心。 只是这一番心思,却没让正主儿知道,爷这到底是图啥呢?他想不明白。 伊尔根侧福晋早产后伤了身子,一直落红不断。 太医说性命无碍,只是以后最好戒房事。 伊尔根福晋哭了几场,身边的人也失了志气,连着好几日,垂头丧气地。 侧福晋早产,福晋送了好些药材补品去 ,算尽到责任。 十四爷和德妃娘娘是真心难过,这侧福晋以后也不能伺候了,德妃就更着急要给老十四选个好的送去。 三月初十这日,十四爷从宫回来,满脸不高兴。 德妃娘娘说,给他挑了个新人,姓杨,汉军旗的,阿玛是湖州知府,也算江南人士。 前年选秀时就留下了,因为年纪小,就没给指婚。 如今倒正是好年纪。 “额娘知道你这两年心里不痛快,伊尔根又坏了身子,前年那两个也入不了你的眼。 这回额娘亲自给你挑的,长得秀美,性情也温柔,还知书达理,你回去预备着,过几日挑个好日子,把人接回府去,可不要再淘气。” 德妃娘娘苦口婆心,差点就要说你别学当年顺治帝,闹什么深情不渝了。 十四爷闷着头不说话,他倒不是非要对吴惜宁忠贞不二。 说实话,爷毕竟是个古代人,又是皇子,从懂事会说话起,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都是男人三妻四妾,男尊女卑,怎么可能会有独宠一人的自觉性呢? 只是他不喜欢福晋告状,更不喜欢额娘这样敲打自己,还将手伸到自己后院里。 但十四爷是个孝顺儿子,没有跟德妃娘娘闹脾气,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不说愿意,也不说不愿意。 德妃知道老十四脾性,这会子心里怕是别扭上了,叹一口气道: “你也不要怪完颜氏,我还不知道?你是个刚硬脾气,说一不二的,一句话不好听,甩手就走,她还敢告你的黑状?是我逼着问,她才一点一点,把你府上的事情说了个七八成,还想替你瞒着呢,打量额娘是瞎的?那吴惜宁不过是个侍妾,你太宠她,不是什么好事,仔细折了她的福分。” 十四爷这才闷声说: “儿子知道,不过是偶尔见见,图她省心,没那么些心眼子罢了,这里里外外的,多少事情,都得提防着,儿子也就搁她那,能松快些,额娘总不能连儿子这点松快都不允吧。” 德妃沉默了,她也知道,这几年皇上越来越多疑,心狠手辣。 皇子们都风声鹤唳地,就连她自己也战战兢兢,平日里也不敢多见老四和老十四,就怕皇上多心,对她母子三人生了嫌隙。 “额娘也不是要你把她怎么着,只是记着树大招风,凡事太过了,就容易折损,总要把持个平衡才好,完颜氏是个好的,性子虽刚强了些,可她若不刚强些,也那般柔柔弱弱的,只知道哄你开心,你那府里还能如此太平? 难得她那般能耐,又容得下人,心底仁善,体恤下人,你对她敬重之外,也要多些亲近,才是夫妻相互扶持,长久恩爱之道。” 十四爷点头应诺:“儿子知道了,额娘放心吧,会好好的。” 他也明白,额娘说得对,完颜氏是个几乎无可挑剔的正妻。 皇阿玛成年出宫建府的皇子十几个,除了他府里,就没有这么太平的。 大阿哥倒是夫妻恩爱,可情深不寿,大福晋早早就去了。 四哥府里是留不住孩子。 八哥呢,干脆就没孩子。 …… 十四爷府里能子女兴旺,也不光是靠他铁腕,四哥难道不铁腕? 完颜氏至少得有一半的功劳。 所以十四爷回了府,虽然满心的不高兴,可也没有去找福晋问罪。 第42章 纳新人二 闷闷不乐了几天,十四爷也没叫接惜宁,府里要进新格格这事,他根本没想起来要跟小侍妾说。 倒是觉得巧了,正好他这几日犯愁,该找个什么借口,让惜宁搬到西边小竹园去住。 这不杨格格要进府了么?上好的借口啊! 三月十五日,十四爷去福晋院里用晚膳,就不经意地提一句: “额娘给挑了个秀女,月底进府,你看安置在何处合适?” 完颜氏眼睛一亮,迅速垂下眼帘,掩盖住内心激动喜悦,恭顺地问: “既是秀女进府,爷看,是不是得照着格格的位份安置?” 十四爷点点头,“自当如此。” “那就安置在凌霄阁旁边的云霞居,爷看如何?” 云霞居与凌霄阁隔着一片小花园,正好把惜宁住的那排厢房夹在中间。 这厢房原本是给两处小院落里粗使婆子和公公住的。 格格身边按例有一个一等丫鬟,两个二等丫鬟,四个粗使丫鬟和婆子,还一个跑腿的公公。 公公和粗使婆子都不能住进主子的院子里,安置在这厢房里住,白日里才进院子当差。 宁格格进府那年,府里人手短,粗使婆子和公公就没给安排上,那排厢房一直空置着。 后来福晋顺手指给了惜宁住。 十四爷嗯了一声,杨格格住哪他无所谓,只是要顺便把惜宁搬出来,他随口问道: “宁格格身边是不是一直没补够使唤的人?正好杨格格进府,人手都给配齐了吧,别亏待人家,还有吴惜宁住的那地儿,腾出来吧,给云霞居和凌霄阁的下人住。” 福晋自然同意,又问道:“那惜宁姑娘……” “她是侍妾,本就不该住在五进院里,让她搬到西边小竹园住吧,那里一直空着,倒是浪费了。” 福晋想了想,好像是有那么个地方,比较偏僻荒凉,屋子里好像也没什么家具器皿。 “会不会太委屈惜宁姑娘了?那地方,年久失修,有些简陋。” 福晋问道,压抑着内心的欢喜。 吴惜宁从主院给搬出去,离主子爷也远了许多,自然是好事。 她原想着让杨格格住进云霞居,能压制着吴惜宁些。 没想到十四爷竟然让她搬出主院去。 不过,这恐怕也是主子爷对吴惜宁的体恤吧?不想让她看见杨格格那般风光。 想到这一层,福晋眼神又黯淡了些,毕竟是爷心尖上的人啊,这般体贴。 十四爷喝了口茶,淡淡地说: “不是正在修练武场吗?让工匠顺带将那处修葺一下就是了。” 福晋缓缓应道: “那也好,不然妾身明日亲自去看看,该补上的补上,再从库房搬些得用的家具摆设去。” 十四爷放下茶盅,摆手道: “她哪里值当你亲自操持过问?你只管给杨格格布置好云霞居便是,二十八日接人进府,给她摆一桌,让宁格格和瑚图格格去与她热闹热闹,小竹园那边不重要,让刘喜看着顺手弄了就是了。” 说着便起身要走,福晋只好也起身恭送。 惜宁是从宋嬷嬷嘴里听说,府里要进新格格的。 福晋张罗着修葺装饰云霞居,这几日惜宁门前人来人往地,好不热闹。 宋嬷嬷一打听,敢情是德妃娘娘亲自选的人,月底就要进府了。 这事自然不能瞒着,她便小心翼翼地与姑娘提了一嘴。 惜宁倒是也注意到门前这几日热闹了许多。 来来往往,一会儿搬家具,一会儿贴窗纱,一会儿送屏风的。 她没往心里去,听宋嬷嬷说府里要进新格格,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哦了一声。 惜宁沉浸在马上搬新家的喜悦与期待中呢,根本没细想,宋嬷嬷说的进新人,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到夜里躺床上了,才突然惊醒,府里进新格格? 就是说,十四爷要有新的女人了? 惜宁真是后知后觉。 她倒从来没有妄想过,要独占十四爷。 进府前就一直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十四爷是合理合法合情地三妻四妾,自己只是他许多女人中的一个,而且是地位最卑微的那种。 注定要与很多女人分享十四爷,惜宁只能刻意麻木自己。 可与既存的女人们分享是一回事,在她之后,又有新人,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惜宁一次都没想过,在自己进府之后,十四爷还会有新人,还这么快! 伊尔根觉敏跟她说,十四爷不好女色,不贪欲,这两年门下送进府的侍妾,都被打发了。 惜宁进府前,惴惴不安地,生怕十四爷看不中自己,也给打发掉。 在她潜意识里,十四爷是女人绝缘体,而自己就是那条运气爆棚的锦鲤。 历史上,十四爷被打板子之后,不就是不近女色吗?连着二十多年,一个孩子没生。 怎么突然地,又要往府里纳新格格呢? 惜宁窝在被子里,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十四爷要出轨了,他要劈腿了! 她好气! 惜宁骨子里还是个现代人啊!遇到这种突发境况,她的本能反应还是现代人思维 。 所以穿越女怎么可能斗得过土着女呢? 遇到事情,本能反应和应对措施都比对方要慢上好几拍。 每一次被这个时代的封建糟粕抽打时,惜宁都像是大病一场,要做很久的心理建设,才能适应,学会用这个时代的方式去处理,去应对。 这个过程,人本土宫斗宅斗十级选手早就出了不知多少招了。 惜宁窝在被子里,抖了一夜,哭了一夜,她控制不住。 是她奢望了。 这大半年来,十四爷只独宠她一个。 就连福晋那儿,也是初一十五去用膳,点个卯,聊聊家常就走。 不然福晋怎么那般忌惮她呢? 这般独宠,加上又特意为了她,翻修练武场,重建小竹园,给她打造世外桃源。 惜宁有点飘了,竟然想当然地认为,过往不论,以后她会是十四爷的唯一。 早上起来,见惜宁眼睛红肿,宋嬷嬷大概知道怎么回事,却也没说什么,去大膳房要了两个鸡蛋,给惜宁滚眼睛。 还好十四爷忙着,过了几日才让刘喜接惜宁去前院。 惜宁有些心神不宁的,强颜欢笑。 十四爷告诉她后日就搬家,还说等她去了小竹园,一定会很惊喜,很高兴。 惜宁淡淡地笑了笑,哦了一声。 又略显客气地说:“多谢主子爷。” 就连床笫之间,也有些勉强,不如以往那般倾心投入。 十四爷以为惜宁想着后日搬家,有些兴奋,没怎么在意,早早让她睡了。 惜宁一直等着十四爷跟她说,要进来一位新格格的事情。 怎么说,她与爷也算恩爱缠绵,正是情深意浓时,这当口突然来个新人,爷难道就不该跟她说一声,抚慰解释一二吗? 跟她这般亲近要好,还能接纳新人,那她算什么呢?真的只是玩意儿一般的宠物? 一想到爷也会跟那杨格格亲吻,抚摸,甚至…… 惜宁就受不了,心好像被揪起来一般,自己都说不清啥感受,反正就是难受,很难受! 十四爷可半点这觉悟都没有,他从小在皇宫里长大,那宫里的女人,一茬一茬地,像花儿一般,源源不断。 他是皇子,就算不能像皇阿玛那般三宫六院,身边隔几年进个把两个新人,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 就好比天要下雨,春天花开一般,是自然现象啊! 福晋不会嫉妒,侧福晋不会嫉妒,几位格格更不会嫉妒,所有人都只会恭恭敬敬地,屈身行礼,齐声道: “恭喜主子爷,又得新人。愿主子爷花开月圆,福运绵长。”云云。 吴惜宁一个侍妾,哪里来的立场与资格嫉妒? 十四爷根本就没想着杨格格这事要给惜宁什么交待,他只是不高兴福晋在额娘面前多嘴,更不乐意额娘插手自己后院里的事情。 说他霸道也罢,中二叛逆也好,总之他就是不愿意被人按着头强喝水。 但内心里,十四爷还是认同德妃娘娘说的,身为皇子,不能沉溺于情爱,更不能独宠某一个女人。 对自身不好,对那女子也不好。后院讲究的是平衡,过犹不及,满则招损。 所以十四爷只别扭了几天,就坦然地让福晋着手预备,迎接杨格格进府。 惜宁一夜都心不在焉的,到早上走的时候,简直像霜打了的花儿一般,蔫不拉几的,就差掉眼泪了。 十四爷虽耿直,但并不粗心,惜宁走后,他捏着下巴问刘喜: “怎么看着姑娘有些不高兴?是后院又出了什么事吗?福晋因为搬家,给她难堪了?” 刘喜摇摇头,有些胆战心惊地说: “奴才看,惜宁姑娘大概是知道府里要进新格格了……” 说完他低着头,不敢看十四爷。 这时代,女子嫉妒可是大忌,何况惜宁这样卑微身份? 十四爷不可置信地问: “你的意思是,她知道杨格格要进府,嫉妒了,跟爷闹小脾气?” 刘喜不敢说是,好一会才应道: “姑娘心里爱重十四爷,想着日后不能时常陪伴爷身边,心里难受,也是难免的吧。” 十四爷手指在下巴上摩挲着,突然笑了笑。 他心里还怪高兴的,惜宁因为他要迎新人,难受了,嫉妒了。 说明她是真有点喜欢自己这个人吧?不仅仅为了生存,帮扶家里边。 惜宁不贪图富贵,不会使心眼耍手段谋求位份与尊荣,在十四爷这里是板上钉钉,盖棺定论的事情。 不然爷不会这般宠爱她。 他甚至隐约猜到,当初大选被撤名,是惜宁故意为之,她根本就不想进宫。 以她这般天真随性的脾气,进宫确实不合适,那还不等于羊入虎口,被豺狼虎豹撕了吃去。 但是十四爷也没那么矫情,认为惜宁是看上了自己,对他一往情深。 进府之前,吴惜宁上哪儿认识十四爷啊? 就是家里穷,被逼得没办法,才进府给一家人换条活路。 如今杨格格进府,吴惜宁向来不争不抢,小白兔似的,一点风吹草动就缩回自己的窝里,竟然嫉妒了,难过了?耍脾气了? 虽然不太合规矩,可爷心里有些甜滋滋地,怎么回事? 两日后,惜宁搬家,终于明白十四爷说她会很惊喜,是什么意思了。 这小院子原本没有围墙,不过是一丛竹林掩映着,正房与厢房间,有个天井罢了。 十四爷让人依着竹林砌起一道青砖灰瓦的花墙,花墙脚下,种了一圈蔷薇。 惜宁偶尔赞过一句,不爱牡丹芍药的艳丽,也不喜梅花的高洁清冷,只羡慕春日蔷薇,有阳光有土壤有春雨,就能开得绚烂恣意,几年下来,就爬满院墙,是最有生命力的花朵。 十四爷竟然记住了,让刘喜吩咐人,在小竹园的围墙下,种满蔷薇。 墙外修竹,墙内是蔷薇,离小院最近的甬道,也隔着好几丈深的竹园,这地方,简直就是十四爷府里的一座世外桃源了。 正屋三间,中间是书房起居室,一张硕大的黄花梨书桌,摆着文房四宝,后面是一排书架,如今还未摆满。 “主子爷说,姑娘以后想看什么书,就去爷书房里自取,若是没有的,就让人出去买,总要把这书架给姑娘填满才是。” 惜宁知道,这时代的书籍笔墨都是珍贵物资,这书架摆满,可是不小一笔财富,便抿嘴一笑。 东边是卧房,里面布置清雅而不俗,就不赘述了。 惜宁最爱的是西间,前面一半如她所述,辟出来一半给她做练功房,墙上贴了好大一面玻璃镜子,地上是厚厚的地毯。 只是这时候人迷信,认为 镜子能摄人魂魄,十四爷让人蒙了一块绢纱厚帘 ,用的时候拉开,不用就遮上。 除了靠墙一张美人榻,墙角一张案几外,这练功房里便没有其他家具。 西间后半部是浴室,给惜宁专门打造了一个大浴桶,还可以躺着洗头。 她爱洁,恨不能一天洗一回,十四爷是知道的。 这屋子,真是没一处不合惜宁的心意。 刘喜在身后喜滋滋地说:“姑娘,后院还有更好的呢,您请移步吧。” 还有更好的?惜宁已经觉得心满意足了,还能有什么比这更好? 正屋廊下不用下台阶,直接绕着回廊就到了后院。 正好一阵微风吹过,花瓣如雨般散落,放眼望去,湖面已全然化冻,湖畔柳树浅芽,绿雾如烟。 十四爷竟然让人把湖面填了丈许,将一弯浅湖圈入惜宁的小竹园,青砖灰瓦的围墙在湖边戛然而止,墙外不用想,必然也是几丈深的竹林,无人可以靠近。 围墙边除了蔷薇花外,还有几株杏梨,此时正是开花时节,树下有一架秋千,落满花瓣。 沿着浅湖往外修了九曲回廊,等夏天的时候,可以在此赏荷喂鱼。 惜宁正心旷神怡间,只听咿呀一声,旁边杂物间的门开了,十四爷从里面走出来。 惜宁惊喜地看着十四爷,他真的好像哆啦啊,就这样从门里边,突然出现。 十四爷看她傻乎乎的样儿,伸手呼噜呼噜她脑袋,笑着问:“可喜欢?” 惜宁用力点头,“喜欢,太喜欢了,谢谢爷。” 杂物间门边站着一个小太监,十四爷招手叫他过来。 “他叫小九,以后让他在这里看着门,也替你打杂,日后有什么事,让他跑腿,或去前院告诉刘喜就是。若想往前院膳房点餐,也让他去。” 小九就上前来,单膝跪地打了个千,口中脆声道:“给姑娘请安!” 这小九年纪不大,人却机灵,早就巴结上了刘喜。 十四爷前院是没合适他的地儿了,刘喜眼瞅着惜宁这儿是个好地方,就跟爷推举了小九。 别看惜宁只是个侍妾,十四爷为了把她长长久久地放身边,可费了不少心思,竟然大兴土木,搞了这么个暗渡陈仓的法子。 别看只是在这看门,差事办好了,将来惜宁姑娘有了前程,这小九就是她身边的掌事太监。 小九自然愿意,前院伺候的奴才们,谁不知道这大半年,惜宁姑娘是十四爷独宠?他千恩万谢地领了刘喜的情。 除了小九,十四爷还往小竹园派了两个个丫鬟,两个粗使婆子。 丫鬟叫柳青,荷碧,都是三等,以后就听落杏调派。 粗使婆子一个姓李 ,一个姓王,听宋嬷嬷分配。 四个丫鬟三个嬷嬷一个小太监,算是格格的配置了。 这几个人的月钱都从前院帐上走,所以这些事刘喜和宋嬷嬷就都心照不宣地,没去禀告福晋。 十四爷还有事要出门,只是过来看一眼,留下刘喜张罗,就走了。 惜宁心里欢喜,回到正房让落杏发赏,刘喜公公得了十两银子,宋嬷嬷和落杏得了五两,其他几个都是二两。 夜里十四爷自然又过来了,他从前院直接进练武场,再从后门进小竹园。 神不知鬼不觉,主院里竟一点动静也没发觉。 “这回高兴了吧?”两人厮缠了一番,十四爷让惜宁趴在自己胸膛上,手指理着她的黑发,柔声问道。 “嗯,高兴。”惜宁此刻暂时忘记了杨格格的事,心里满是欢喜与感激。 手指在十四爷胸口划拉着,痒痒的,十四爷翻身把她抱起来,进了西间的洗浴房。 里面早就准备好了热水,爷抱着惜宁一起坐进浴桶。 三月底还有些倒春寒,十四爷火力壮,惜宁却还有些畏寒,泡进热水里,便舒服地咿呀一声,浑身抖了抖。 十四爷低头亲了亲她,惜宁耳根红红的,还残余着些激情。 …… 水都快凉了,爷才起身拉了拉浴桶边的铃铛。 落杏并领着柳青碧荷两个进来,在洗浴房门边问道: “主子爷,可是要进来伺候?” 惜宁一下紧张起来,手死死地扣着十四爷的胳膊,直摇头,生怕他开口让那几个丫鬟进来伺候。 爷只觉好笑,想要逗逗她,却见惜宁眼里水光泠泠,眼看就要掉眼泪,心中不舍,便高声道: “不必进来,烧两个火盆,放到西侧间里,就出去候着吧。” 惜宁这才放松下来,过了一会儿,便听见外面落杏领着婆子们把烧好的火盆搬进来,又出去了。 十四爷擦干净身子,披上寝衣,出去看了眼,把门窗关好。 确定这西侧间里足够暖和,没有哪一处漏风,才进来把惜宁从浴桶捞出来,擦干水,用长巾包着就抱出去了。 惜宁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泡澡泡得浑身发软,只乖乖地搂着十四爷的脖颈,头埋在他肩窝里,有些昏昏欲睡。 直到十四爷把她放在美人榻上,起身去把那绢纱帘子拉开,惜宁心中才警铃大作,意识到十四打的什么坏主意 。 惜宁跳起来想逃,一双脚刚踏到地毯上,便被十四爷捉住了。 …… 两人不知究竟如何折腾的,反正完事那地毯就没法要了。 惜宁断然不肯等天亮,让宋嬷嬷落杏等人见到这般不堪模样,便不顾浑身瘫软无力,愣是自己动手卷吧卷吧,将地毯堆到墙角。 “明日一早,你把它带走,不许让人看见!” 她嘟着嘴,半是娇嗲半是嗔怪地命令十四爷。 爷慵懒地靠在美人榻上,笑意浅浅地看着惜宁折腾。 见她娇嗲动人,眉眼带春,粉腮若桃,实在是爱的不行,又拉到怀里,凑上去亲了起来。 …… 两人总算歇了云雨,回到卧房,惜宁已经累得手指头都不想动。 十四爷还在背后摩挲着她的肩膀,时不时凑上去这里那里亲一下,突然惜宁听见他低声说: “你大概也知道了,过几日府里会进来一个新人,是不是心里有些不痛快?” 这话让惜宁一激灵,十四爷终于想起来,要跟自己说这事了? 她翻个身,面对着爷,想说什么,又叹一口气,不知道该怎么说。 说她嫉妒,不愿意爷再弄个新人进府来,与自己分了爷的宠爱? 这个度实在很难把握。 惜宁不知道在爷的心里,自己究竟有多少分量,别看爷对她这么好,要什么给什么,那也许只是对宠物的爱,喜欢就百依百顺。 但是宠物要是敢亮爪子,有些主人就会厌弃,翻脸不认人。 吴惜宁不想说没意义的话,但也不想装。 十四爷虽然耿直,并不蠢,她要是装得太过,被看穿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爷也不催她,很耐心地抚摸着她的碎发,从鬓角到下颌,又低头亲了一会。 惜宁心里柔肠百结,觉得难过,委屈,担忧,又有些悻悻然。 “爷,我知道我不应该嫉妒,可是你叫我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我也装不出来。” 她有些沮丧,明明进府前,想好了不过是以色侍人,把十四爷当老板,当上司,怎么就不由自主动了心,起了贪念呢? 十四爷把她搂紧怀里,在她头顶说: “你不必装,心里不高兴,告诉爷,爷不会怪你,但是你不能不懂规矩,不能胡闹,知道吗?” 惜宁在他怀里点点头,十四爷舒了口气,拍拍她后背,哄道: “睡吧,爷不会辜负你,更不会弃你于不顾。” 他不知道,惜宁在他怀里,还是湿润了眼睛。 是啊,就算十四爷知道她的心意又怎样,只不过是一句不会弃你于不顾。 所谓一生一世一双人,在这个时代,这个环境,根本就不可能。 她很想问问十四爷,有了我,还要新人,是我不够好吗?爷不喜欢我吗? 那位新人,是不是长的比自己好看?比自己更温柔听话?还是她家世显赫,能给爷助力? 究竟为什么啊?一边与她这般浓情蜜爱,一边预备着迎新人。 十四爷见她在怀里蹭来蹭去的,拍拍她背,哑着嗓子问: “不累吗?还不睡?” 惜宁忍不住了,仰头看着爷,小声问: “爷,那位杨格格,长得很好看吗?比惜宁好看吗?” 十四爷没说话,扶着她肩膀把惜宁往后微微挪了挪,看着她的眼睛,探究了好一会,才摸摸她的头,安慰道: “我不知道,没见过。” 过了一会儿,又说: “她是德妃娘娘选中的人,娘娘听说我这大半年独宠你一人,送个人进府,让我雨露均沾,不要沉溺于男女情爱的意思。” 惜宁心里有些高兴,但随之而来的是满怀惊惧。 高兴的是,这新人并不是十四爷要的,更不是他自己选的。 惊惧的是,她竟然在德妃娘娘那儿挂上名了! 天哪,单单一个福晋,就动不动大板子高高举起,被德妃盯上了,她还能有活路吗? 惜宁微微抖了下,直往十四爷怀里钻。 “怕了?”十四爷知道,小白兔就是胆小。 “不用担心,你只要乖乖地听话,别多想,爷不会让你有事的。” 惜宁轻轻嗯一声,哪里还敢多想? 第43章 圆房 过了没几日,就是三月二十八,杨格格进府的日子。 福晋一是为了奉承德妃娘娘,二大概是为了给杨格格造势,竟然正儿八经,张灯结彩地办了一场宴席。 杨格格进府的头一日,十四爷特意来看惜宁,还用丝带蒙着眼睛,神秘兮兮地把她领到练武场。 惜宁睁开眼,看见一匹枣红马,惊喜地叫起来。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扭头看看十四爷,又看看眼前的马儿,伸手去摸马的鼻梁。 枣红马还有些警惕,抬起前蹄轻轻在地上踏着。 十四爷吁地一声,它便安静下来,乖乖地让惜宁摸,还低头在她手心里蹭了蹭。 “爷,这是要给我骑吗?” 惜宁想问是不是送给她的马,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吧? 她成日里关在这深宅后院,要一匹马有何用处? 哪料到十四爷竟点点头,笑言道: “等六月份要跟着皇上去蒙古,到时带你一起去。” 惜宁闻言心中甚喜,忍不住雀跃起来,搂着十四爷脖子,在他下巴上吧唧亲了一口。 十四爷拍她一下,呵斥道:“胡闹!” 刘喜和马夫们,还在外面站着呢,当然他们哪敢直愣愣看着?早背过身去了! 惜宁吐了吐舌头,去蒙古啊,草原啊,她心都快飞了!十四爷掐着她的腰,将她举上了马背,担心她害怕,叮嘱道: “这马性子温顺,你别怕,爷带你先骑两圈。” 说着就翻身上马,稳稳地将惜宁护在怀里,先是让马儿小步悠着,细细地告诉她一些骑马的小技巧。 腰背挺直,两腿夹紧,目视前方,身子随着马儿起伏波动,才不会累,云云。 见惜宁一点不紧张,便拉了拉缰绳,让枣红马跑了起来。其实惜宁会骑马,前世在京郊马场她还养着一匹黑马呢。 她骑术还行,专门去英国找马术教练学过。 刚好玩了十年潜水,有些乏了,打算再去一趟帕劳,回来就请专业教练开始练马术,说不定还能做个业余选手参加个马术比赛啥的。 哪知道在帕劳把自己给交代了,眼前一黑,再醒过来,就成了常有家的惜宁。 十四爷耐心细致地教惜宁如何上马,起步,控缰,转向,拉停。 不过一个时辰,惜宁就自己跑起来了。 倒是把十四爷给震惊了,小侍妾看着胆小,骑术上竟颇有天赋! 在马场玩了半下午,惜宁意犹未尽,十四爷担心她太累,愣是把人带回了小竹园。 果然大腿内侧都红肿了,十四爷夜里都没舍得折腾她,第一次搂着惜宁睡了个素觉。 早上离开时,爷摸了摸惜宁脑袋说: “今日杨格格进府,福晋安排了宴席,下午主院可能会闹腾些,你乖乖的,等明日我再来看你。” 他之前没当回事,如今知道小侍妾心里在意,会难过伤心,自然要抚慰一番。 惜宁点点头,拉着十四爷的手说: “爷放心,惜宁知道好歹的。” 福晋将杨格格入府宴席操持得很像那么回事。 满人福晋侧福晋都是妻,地位名分差别不是太大。 格格就是正儿八经的妾室,纳妾摆酒,不是惯例,但也不算逾制。 正儿八经摆了宴席,说明这位格格在主子们眼里有分量,府里下人们也会高看些,恭敬些。 前院福晋请了几位阿哥爷来喝酒,后院则是几位福晋侧福晋的席面。 算是借着杨格格进府之名,几位阿哥携家眷热闹一番吧。 虽然都觉着十四福晋有些兴师动众,可十四爷不是圣眷正浓么? 接到帖子就都很给面子地来凑热闹了。 正是仲春,花园里云蒸霞雾的,百花齐放,酒席便摆在园子里, 还请了耍百戏的,说书的女先生,很是热闹。 听说京城里来了什么徽州戏曲班子,挺时兴的,福晋托人请了来,在前院供阿哥们取乐佐酒。 杨格格的云霞居里,另外摆了一桌,宁格格和瑚图格格作陪。 惜宁虽远在西边小竹园,也能听见丝竹演乐,众人欢笑嬉闹,喧嚣之声,不绝于耳。 落杏和宋嬷嬷怕她心里难过,哪想到惜宁根本没在意,去跑马场跑了半下午的马,累到极致,才回小竹园沐浴休息。 入夜前院小膳房又送了一桌席面来,惜宁被她们几人哄着,喝了点小酒,倒是忘记了难过。 酒过三巡,前院散了,十四爷自然要往云霞居来。 十四爷坐下便让丫鬟倒酒,要与杨格格饮了一杯。 杨格格自己带了一个贴身丫鬟进府,福晋又给指了一个,两人倒了酒,对视一眼,颇为默契地屈膝行礼,退了出去。 十四爷饮了杯中酒,放下酒盅,这才抬眼认真打量眼前女子。 的确如德妃娘娘所说,杨格格灵秀温柔,是典型的江南古典婉约美人,算是精准点投十四爷对女人的审美与喜好。 可十四爷不是个贪色重欲的,他并不滥情多情,不喜欢周旋于不同女人之间。 喜欢一个就是一个,不会看着碗里的,还想着锅里的。 这时候,他睡了杨格格,也不是不行,几乎所有人都在期待,他顺顺当当地办事。 可十四爷不太想,他跟杨格格不熟啊,再说他也没饿着,不急色。 是,当初跟惜宁也不熟,可那不是素了好几个月,饿得狠了么? 看见个中意喜欢的,还客气什么,自然就扑上去吃了。 这时候看着杨格格羞答答地,一副春棠初绽等雨露的娇怯模样,十四爷只觉意兴阑珊。 “今夜多喝了几杯,有些酒意上头,你且歇息了吧,日后在府里不必拘谨,福晋是个宽厚的,你只好好守着规矩便是。” 说完便起身推门走了。 杨格格不可置信地抬头,追到门口,颤巍巍喊了声:“爷……” 听见院子里丫鬟婆子们的声音:“恭送主子爷……” 她才回过神来,屈膝行礼恭送十四爷。 两个贴身丫鬟过来,扶着杨格格进屋。 从家带进府来的那位叫梅影,有些担忧地问: “姑娘,你没事吧?” 杨格格摇摇头道: “没事,十四爷说喝多了酒,怕夜里在这不方便,便回前院歇息了。” 又安慰地拍拍梅影的手道: “来日方长,不必担忧,当初知道要进府,不就预料到……” 看了看福晋派来伺候的碧霜,杨格格止住了话头,只吩咐道: “我也累了,备水吧,都早些歇息。” 云霞居一时无话,十四爷回到前院,歇了片刻,换了衣裳,领着刘喜从练武场一路去了小竹园。 惜宁喝了几杯酒,正甩着水袖唱小曲呢,就听见落杏兴奋地进来禀报: “姑娘,主子爷来了!” 惜宁一愣,下一刻便迈步冲出门去。 春夜微暖,月薄星明,院子里一盏灯笼逶迤而来,夜色迷蒙间依稀是十四爷的身影。 不等爷走近来,惜宁便拎着裙边,小跑着扑了上去。 一个跳跃,挂上爷的脖颈,八爪鱼一样,小脑袋埋在爷肩头,呜呜呜地又哭又笑。 十四爷下意识地伸手托住惜宁,嘴里却斥道: “放肆,成何体统!” 跟着的刘喜和院里宋嬷嬷落杏等人早就慌不及地避开了,嗖地一下,进杂物间的进杂物间,躲厢房的躲厢房。 惜宁扭了扭身子,却不肯放手,嘟嘟囔囔地说: “哆啦你好装啊,你在屋里,怎么就捉着人家,这样那样呢……你就是不诚实,明明就喜欢我这样……” 说着,竟仰起头,捧住十四爷的脸,撅着嘴亲起来。 十四爷皱眉,什么哆啦,什么这样那样,乱七八糟! 不过惜宁说的没错,他确实喜欢她这样,很是受用,只是被下人看见实在不妥。 他是主子爷无所谓,传出去,不是更要说她是狐媚子,妖精? 十四爷托抱着惜宁,快步进了正屋,抬腿把门踢上,本想进东边卧房,转念一想,去了西间。 惜宁喝了酒,有些本色出演,十四爷觉得……嗯,真是好极了。 他都没想到,小侍妾能放肆到这种程度…… 十四爷没进过青楼,没见过扬州瘦马,不过听九爷神神秘秘地提起过。 那时几人喝了酒,有些醉了,九爷做生意吗,三教九流的人便接触得多些,说起南边那些事儿,有些口不择言,兜不住了。 十四爷这会子想,怕是那些青楼女子,扬州瘦马,也比不过此刻小侍妾的风流。 …… 迷迷糊糊中,他觉着,今夜把杨格格撂下,是值得的。 还有,以后可以多让小侍妾醉几回,不过也不能太频繁,就……一月一回? 十四爷没有留宿云霞居的事,第二天福晋就知道了。 不过听说爷回了前院歇息,她也就没放在心上,还让孙嬷嬷安慰了杨格格几句。 说昨日几位阿哥爷有些闹腾,酒喝得尽兴了些,让格格放宽心,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杨格格毕恭毕敬地听着,又多谢福晋教诲。 哪料道,孙嬷嬷说完还没走呢,前院十四爷竟送了赏赐来,看着还不简薄。 福晋就迷糊了,这是圆房了,还是没圆? 难不成爷是办了事,才回前院歇息? 爷的心思与做派,真是越来越琢磨不透了。 得,既然主子爷都赏了,她做福晋的,就麻利地跟上吧。 紧接着,侧福晋们的赏赐也送到了云霞居。 两位格格听说了,自然不敢怠慢,忙赶在午时前,让丫鬟们送了礼来。 于是杨格格入府这事,就在众人满腹疑惑中,糊弄过去了。 转眼便是春末 。 人间最难消却四月天,清明雨季刚过,酷暑未至,繁花正茂,清风柔爽。 这日十四爷休沐,让刘喜去接了惜宁,到后花园赏牡丹芍药。 福晋听闻,倒是拉不下那个脸去偶遇,便让碧玉给杨格格传了个话。 杨格格叹口气,她进府不过十日,十四爷自从宴席那夜来云霞居喝了杯酒,就没再召见。 她也是大家闺秀,从小读书识礼,做不出那种主动去勾引爷们的事情来。 只是福晋好意,杨格格不好辜负也不敢违抗。 听闻那位吴侍妾也在花园,便让梅影去库房,拿了一套湖州的文房四宝,袅袅婷婷地去了后花园。 十四爷与惜宁在亭子里下棋,刚好惜宁赢了一盘,正扬着脸得意呢,刘喜进来回报: “主子爷,杨格格也在花园,说是想过来给爷请安。” 十四爷微微蹙了眉,见惜宁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倒也不想驳回了杨格格。 若是不让她来,看着是长了这小侍妾的威风,传出去还不是又惹祸端? 十四爷便微微颔首,“叫过来吧。” 杨格格便轻移莲步,低眉垂首地进了花亭。 她长得娇小玲珑,鸭蛋脸,远山眉,略细长的狐狸眼微微上挑,天生带了些妩媚。 悬胆鼻下樱桃小嘴,看着就楚楚动人,惹人爱怜。 杨格格如风摆芍药般,缓缓地低身行礼问安,声音也柔媚好听,十四爷不由自主地便放柔了声音温和叫起。 等她起身,惜宁也起身屈膝行礼,问杨格格安。 杨格格微微抿唇一笑,颔首问道: “快快请起,这位是吴妹妹吧,进府前不知,昨日才听闻妹妹不仅貌美,更有才华,一笔瘦金体写的行云流水般,不知姐姐是否有幸,能择日请教一二?” 其实她比惜宁还小了两岁,可按位份,她是格格,惜宁只是个侍妾,杨格格唤她一声妹妹,都算是屈尊了。 惜宁看了眼十四爷,见他没有发话的意思,才轻声道: “不敢当姐姐夸赞,哪里称得上行云流水?不过是常日无事,写着玩罢了,怎谈得上请教二字。” 若惜宁有意与杨格格结交,便应该接着话头说:若姐姐不嫌弃,改日就切磋一二。 甚至还可以说上几句奉承她的话。 可惜宁不愿与府中诸人牵扯,断断不肯说出这切磋二字,怕真的把杨格格招来小竹园。 心里也有些惊讶,这位进府不过十日,如何得知自己擅长于瘦金体? 惜宁又看了眼十四爷,哪里晓得爷心里也在揣摩呢,怕是福晋给杨格格透露的消息。 想必最初惜宁在厢房写字,宋嬷嬷和银姑都告诉福晋了。 杨格格一听惜宁的意思,似乎无意与自己多来往,脸色便有些暗下去。 她原本想着,吴惜宁得宠,自己屈尊降纡,与她多亲近些,想必十四爷看着心里也高兴。 如此见面三分情,慢慢地爷就能接纳亲近自己了。 哪想到吴惜宁竟然如此不上道,根本不接招? 她深吸一口气,招手让梅影上前来,云淡风轻地笑道: “妹妹谦虚了,姐姐来自湖州,别的倒没什么好的,这文房四宝,也还拿得出手,宝剑赠英雄,妹妹既然擅于书法,这一套湖州笔墨,就赠与妹妹,算是见面礼吧,还请不要拒绝,不然,姐姐心里就不安了。” 惜宁心里狂嚎,拒绝拒绝,我要拒绝!黄鼠狼拜年,还能安什么好心? 就指着想把我的哆啦叼走呗!呸呸呸! 她心里上演了全武行,要把杨格格全面击溃,可面上还得做出阳光灿烂的模样,让落杏接过梅影手里的笔墨匣子,又起身行礼,谢过杨格格。 十四爷在旁边一直不吱声,老神在在地旁观两位妾室你来我往地过招。 心里想,这杨格格大大方方地,礼仪上也可圈可点,半点没有错处。 对惜宁这个没位份的侍妾,也给足了脸面,不愧是大家闺秀,当得起知书达理四字。 这么想着,十四爷心里就有些愧疚。 毕竟杨格格没有半点错处,被额娘选中送进府里来,不是她自己非上赶着要做妾。 若是求了皇上恩典,好好地放出去嫁人,完全可以做个正经官家太太,得个诰命也不是难事。 进府那夜算得上她的新婚洞房花烛夜,他却撂下她跑了。 这十日,冷眼看着,杨格格不急不躁地,既没有急切地去抱福晋大腿,也没有贱骨头地往他前院里送手帕送香囊勾搭。 今日来花园,没想着巴结他,竟是给惜宁送了份大礼,给了她极大的脸面与尊重。 要放在男子官场上,这可以算是礼贤下士了吧? 倒是惜宁,有些小家子气了!按道理,她是侍妾,在格格面前要站着侍候,连座位都没有的。 不过十四爷毕竟偏爱惜宁,心想她是不愿意招惹是非,才退避三舍,不愿与杨格格亲近。 十四爷护着惜宁,却也不好过于刻薄杨格格,便轻咳一声,令她坐下喝茶。 杨格格心中一松,嘴角含笑坐下,挽起袖子,自然而然地接过落杏的差事,闲闲地泡起茶来。 南方人自来讲究这些怡情养性的功夫,什么点茶熏香,插花弄琴,算得上家常便饭。 杨格格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双柔夷也生的好看,白嫩嫩地竟是连骨节处都不见皱褶,手背还有几个小窝窝。 她骨架子也小,手上虽有肉,却不见臃肿,只觉纤巧柔美。 惜宁眼看着十四爷的眼神,跟着杨格格的手飞来飞去,心里就有些不得劲。 男人,哼,大猪蹄子! 杨格格于茶艺,花艺甚至各地风俗貌似颇有见识,与十四爷你一句我一句,竟聊得甚是欢畅。 今日本是来赏牡丹的,杨格格便提到洛阳牡丹甚美,吐气如兰地缓缓吟道: “何人不爱洛阳花,占断城中好物华。”(注1) 十四爷没想到她还去过洛阳,便多问了几句。 原来杨格格小时候跟着父亲上任,在洛阳住了几年。 “不过洛阳牡丹似乎还不是最好的,诗词有曰: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注2)。这京城说的是长安,若此生妾身有幸,能去长安一游,便再无遗憾了。” 杨格格满眼向往,一副身在闺阁,心在天下的才女风范。 惜宁满心的呸呸呸,跟这玩文艺少女呢? 姐什么地方没去过没见过,别说长安洛阳了,洛杉矶三藩市,马尔代夫帕劳西西里你们知道吗?知道吗? 可她憋屈地一句话也插不进去!只能干坐着,陪着笑看文艺少女卖弄风情,与十四爷谈笑风生。 因为吴惜宁在十四爷这里的人设,就是一小门小户的穷丫头,什么世面都没见过! 去的最远地儿,大概就是前门大街,见过的最好东西,就是前门大街上的豆腐脑! 惜宁真是快憋屈死了啊! 茶都冲了两泡,杨格格还不肯告退,十四爷含笑看着惜宁,带着点诱导的眼神,只是不说话。 这妮子,她要是懂事,这个时候就该主动告退,说不耽误主子爷与格格聊天,奴婢告退,云云。 这样十四爷便可以顺水推舟,给杨格格一个脸面,随她回云霞居了。 如此他也不算负了惜宁,体面又丝滑的把杨格格这事办了。 德妃娘娘那有个交代,杨格格……十四爷虽然不太在意这位,可既然纳进府来,让人一辈子独守空房,实在有些不人道。 瑚图格格那是没办法,爷实在下不去嘴,可这杨格格……嗯,爷还真不讨厌,看着颇有几分动人,言谈也有趣,不是那种脑袋空空的美人。 可惜宁就是坐着装傻,一动不动。 第44章 圆房二 茶倒是喝了好几杯,十四爷奇怪了,她难道就不内急? 暗叹一口气,怕小侍妾憋坏了自己,爷转身对杨格格说: “今日乏了,你且先回去,改日爷再去看你。” 杨格格有些失望,却也顺从地起身,行礼告退。 等她走远了,十四爷才伸手捏了下惜宁的脸颊: “你啊你,脾性也太大了,就非得这么霸着爷不放?” 惜宁一扭身,嘟着嘴说: “爷想睡哪个自己睡去,要让奴家开口,把您推到哪个女人床上去,休想!这辈子也不可能!” 半是哀怨半撒娇,十四爷一点脾气没有,只能长叹一声,好一会才道: “她是德妃娘娘送进府的,爷没有一直晾着人家的道理,你心里可要明白。” 惜宁侧开脸,心里说不出来的难受,又是那种被揪起来的感觉。 十四爷拍拍她的肩膀,意兴阑珊地起身道: “回吧,过几日爷再去看你。” 惜宁知道,十四爷对自己,已经算是用尽了耐心,来体谅她那份说不出口的嫉妒与占有欲。 爷收用杨格格是迟早的事情,惜宁只是不肯去面对,去接纳,更不愿主动去推动。 虽然她明白,十四爷这般迁就自己,她应该识趣,懂事一点,大方一点。 这样十四爷脸面上好看些,心里也会更自在。 德妃和福晋会高抬贵手,杨格格也会松一口气。 算是多方赢面的事情,可惜宁就是过不去心里那一关。 主动把自己的男人往别的女人怀里推? 惜宁忍不住一拧腰,一个滑步,来了一句皇后的经典台词:臣妾做不到啊! …… 好吧,其实……吴惜宁也不是做不到,而是不想做。 装大方吗,贤惠吗,谁不会? 可十四爷府里上下这么些女人,哪个不贤惠,哪个不大度? 惜宁以己度人,若是十四爷大大方方地,把她让出去给别的男人,她非得气疯了不可。 男人也是人,私心里还是希望被自己的女人喜爱,珍惜吧? 惜宁可以装作懂事,配合十四爷,配合德妃娘娘,唱一出亦真亦假妻妾,不对,妾妾和美的戏。 十四爷当下会欣慰,但过后想想,是不是也会膈应? 会觉得,他与吴惜宁,也不过如此? 舒舒罗侧福晋是怎么失宠的,惜宁也悄悄向宋嬷嬷打听过,不就因为推了她房里的心腹丫鬟侍寝? 伊尔根尔眉让觉敏把自己送进府里来,十四爷对尔眉立马从恩爱缠绵变成了相敬如宾。 当然,也有她身子不好的缘故,可若是真爱如故,十四爷不是应该更体贴温柔吗? 怎会因为心爱之人身子不好,就立马投入吴惜宁的温柔乡呢? 还不是因为,在十四爷看来,尔眉也没那么在意他。 什么懂事啊,贤惠啊,大度啊,这些活就让福晋侧福晋格格们去干吧。 吴惜宁只是一个侍妾,就是要嫉妒,就是要小心眼,就是要在意。 她什么都没有,只有主子爷的宠爱,就得表现出特稀罕爷,舍不得跟别人分享爷。 只有这样,她在十四爷心里,才会是独一无二,唯一的那一个。 惜宁慢慢地走回小竹园,心里也有些意兴阑珊。 生存不易,全靠演技啊。 其实说她对十四爷一点感情没有,也不尽然。 肯定是喜欢的,十四爷长的英武高大,又温柔体贴,做那事时……嗯,也很带感。 对惜宁有求必应,没求的也会主动满足。 这么好的男人,要拱手让给别人,谁乐意啊! 但要说吴惜宁爱上十四爷,还不至于。 她没那么不知天高地厚,爱是什么东西,在这个时代算违禁品,会被浸猪笼的。 所以惜宁也就痛苦了那么一两天,就自己把自己给攻略了。 而且迅速拟定了一套战略方针,对付哆啦,以及哆啦身边那个流着口水的狼外婆,啊不,人家是文艺少女。 第二日,惜宁让宋嬷嬷备了一份礼,带着落杏红姑去了侧福晋院里串门。 她搬家尔眉送了礼的,这十几日惜宁不敢轻举妄动,一直窝在小院里,就怕福晋突然袭击,来小竹园视察。 好像是她想多了,福晋根本不屑于搭理她。 也可能是因为杨格格进府,福晋觉得有她出马就足够,犯不着自降身份,与吴惜宁一般见识。 福晋既然不搭理她,惜宁该走动就走动了。 尔眉送了一对青花瓷瓶,惜宁选了一套白瓷茶具,又带了一副精心制作的扑克牌作为回礼。 别看这扑克牌没花银子,惜宁领着落杏红姑两人,费了两个月功夫,一张一张精心绣制出来。 无价之物,这个时候世面上根本买不到的宝贝。 尔眉如今专心养身子,常日无事,惜宁早看出来,她有点抑郁迹象。 这年代看中医,无非就是说她郁结于心,情志不畅,开些疏肝解郁的药物,吃了不死人,不吃也不会死人。 心病还得心药医,这人啊,还得心情舒畅,觉得快活才能有精神头。 整日里无所事事,想东想西,悲情伤怀,可不抑郁吗? 她把扑克牌拿给尔眉,笑嘻嘻地说: “姐姐,我教你一个游戏吧!你学会了跟玉溪她们几个玩,保管一天都不会觉得无聊寂寞,真的吃饭睡觉都嫌耽误。” 尔眉懒洋洋地靠在美人榻上,有气无力地说: “什么游戏啊,你知道姐姐我,现在没力气的,出门走上十步就喘得不行。” 惜宁顺手拿起一个迎枕,拍拍松,塞到尔眉身后,笑着说: “不用你动弹,动动手指头,嘴巴皮子就行。” 说着就示意落杏把扑克牌拿出来,先大概讲清楚牌面花色与大小。 惜宁怕尔眉嫌麻烦,教她最简单的玩法,跑得快,谁先出完谁就是赢家。 来之前惜宁把落杏和红姑荷包里都装满了角子钱,告诉她们可劲儿输,输完了姑娘继续给补上。 尔眉一开始还提不起劲,等输了两把,就坐起身子来了。 后来越打越精神,眼看着把落杏和红姑的铜钱都给赢完了,开心得哈哈笑。 双目炯炯有神,气色都红润了许多,又唤玉溪玉竹她们也过来学。 惜宁在尔眉这消磨了一个上午,用过午膳才回小竹园。 走之前,尔眉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 “妹妹,这大家族的男人,都是三妻四妾,何况十四爷是皇子,你心里可一定要放敞亮了,别自己为难自己个儿。” 惜宁笑笑,拍拍尔眉的手说: “姐姐放心吧,惜宁拎得清,倒是你自己,放宽心,把身子养好了,比什么都强。” 尔眉叹一口气,是啊,把身子养好,才是最要紧的,她还有三个孩子呢,总得好好活着,为孩子们打算才是。 “你好好哄着十四爷,顺着他,或许过个一年半载的,也能要个孩子,有了孩子,就能升位份,以后在这院里也算有个立足之地。” 尔眉是一片好心,既为惜宁打算,也是为了她自己。 惜宁心里都懂,可是她的那些想法,能与尔眉说吗?不能,跟谁都不能说。 她只好糊弄着说: “惜宁哪有姐姐的福气,慢慢来吧,十四爷不是个刻薄寡恩的,我守着本分,总不至于活不下去。” 尔眉欲言又止,有些话她也不好多说,便转移话题: “今日多谢你,这扑克牌倒是比什么吃的穿的都适用,让我开心了一上午。” 玉溪在旁边凑趣说: “可不是?侧福晋今日饭都多用了半碗,姑娘可要常常来,与我们侧福晋说说话儿才好。” 惜宁笑着说: “来,我一定多来,偏你们这院里的好吃食,等下次来啊,我再教你们一种新鲜玩法,保管比今天还开心。” 玉竹也道:“那我们可日日要盼着了!” 丫鬟们都笑起来,侧福晋也笑着让玉溪开箱子,拿赏钱,又拉着惜宁的手说: “今日倒是让你身边这两丫头吃亏了,荷包都掏空,玉溪快些,给两位妹妹补上。” 落杏和红姑要推辞,惜宁却笑道: “还不赶紧接着?今早出门前我怎么说的,带你们来吃大户,怎么着,没骗你们吧?” 众人又是哄堂大笑,尔眉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指着惜宁笑骂: “你个小蹄子,一张嘴净胡说,我是什么大户?还不都是靠爷的恩典,在这院子里胡乱活着罢了!” 惜宁嗨一声,笑道: “姐姐在妹妹眼里,可不就是大户,以后指着姐姐罩我呢!可不许你不认账!” 说笑着,她就起身告辞了,玉溪把她送到门外,感激不尽地行了个大礼说: “幸亏有姑娘,我们侧福晋多少日子,没这么开怀大笑过了,姑娘可一定要常来。” 惜宁自然答应,领着落杏红姑回小竹园不提。 过不了两日,十四爷果然去了云霞居,夜里还留宿了。 按说小竹园远离主院,这事只要没人故意往这边散播,惜宁根本不可能知道。 奈何小竹园的膳食还是从大膳房里走,这日柳青荷碧去提膳,回来就气鼓鼓的。 与宋嬷嬷在厢房茶水间里抱怨,说云霞居的梅影碧霜可抖晃起来了,那叫一个趾高气昂。 非说她们姑娘昨夜里受累了,要补一补,把惜宁姑娘食盒里的一份羊奶酥酪硬是给截了去。 “这么说,昨夜里十四爷歇在云霞居了?”宋嬷嬷皱眉问道。 “可不就是吗,嬷嬷没见那碧霜,得意洋洋的,还说十四爷吩咐了,好好照顾她们家姑娘,想吃什么,若是大膳房里没有,就去前院膳房找刘公公,这羊奶酥酪算什么?若惜宁姑娘不肯让,她就去前院要,也不是什么难事!” 荷碧快人快语的,竹筒倒豆子一般,声音越来越大。 荷碧与柳青本来都是十四爷前院里的三等丫鬟,与碧霜也不差什么,如今各自有了不同的主子,反倒显露出高低来。 碧霜今日明显是狗仗人势,故意要压惜宁这边一头,荷碧心里不平,也是难免的。 她气鼓鼓地,还没说够呢,柳青在旁边轻轻扯她袖子。 荷碧扭头一看,姑娘披着个云锦披风,在茶水间门口站着,半笑不笑地。 柳青她们每次提了膳食,都直接去正厅摆膳,今日却进了茶水间,絮絮叨叨。 声音还不小,惜宁觉得蹊跷,便过来看看,怎么回事。 正好听到她们说,十四爷昨夜在云霞居留宿了。 她虽然早有预料,心也还是揪了一下。 荷碧沮丧着脸过来,期期艾艾地说: “对不起姑娘,您爱喝的羊奶酥酪今日没有了,是奴婢们无用……” 惜宁脸色有些苍白,苦笑着摆手道: “一点小事,也值得你们这般聒噪,不必计较,不喝就不喝,有什么大不了的。” 一直沉默的柳青这时倒开口说了一句: “虽是小事,可也显见得是投石问路,姑娘若退让了,以后就还得退。今日只是一份酥酪,明日也许就是红焖羊肉,酱爆大虾,蒸螃蟹,膳房那些人,是惯常势利眼的,看着姑娘示弱,怕是也要踩上几脚。” 惜宁苦笑,是啊,一步退,就要步步退。 可是不退让,非锱铢必较,为了一碗酥酪,一盘菜,争个脸红脖子粗,风度教养尽失,有意义吗? 她想想就觉得累,没有意思,这就是德妃娘娘想要的?让她们像乌鸡眼一般斗起来? 十四爷知道吗?因为他昨夜留宿云霞居,今早惜宁的膳食,就被截胡。 今日截膳食,日后怕是就要截人了。 宋嬷嬷看出惜宁脸色不虞,忙催着柳青荷碧道: “行了,赶紧摆膳吧,一会都凉了。” 惜宁知道,碧霜是福晋院里出来的人,这般挑衅,不一定是杨格格的意思。 那文艺少女不至于如此嚣张,应该说,不至于这般蠢。 不过就是十四爷头回留宿而已,就这么着拿腔拿调,难道不怕招致爷的反感? 多半是福晋示意,甚至有可能是碧霜揣摩福晋的意思,自作主张,要踩压自己。 这不就是杨格格进府的意义吗? 惜宁不打算接招,实在是她身份卑微,没有接招的余地。 她既不想给十四爷惹麻烦,也不想惹恼福晋。 万一福晋怒发冲冠,亲自过来敲打她,发现如今的小竹园给格格住都略显奢靡,岂不是要掀了天? 惜宁太珍惜这世外桃源了,为了保住这一方净土,宁愿委曲求全。 只盼着福晋看她老实挨打,不予反抗,能把她这小小侍妾丢在脑后。 接下来几天,小竹园的膳食越来越差。 果然如柳青所言,不但早膳里的羊奶酥酪没了,热腾腾的虾仁豆腐包子被换成半凉的猪肉包,豆浆豆腐脑也没了。 午膳和晚膳里的荤菜也越来越不像样,肥的占了多半。 据说是那碧霜亲自看着,把好的都挑给杨格格,剩下的才随便装盘,给惜宁姑娘。 连宋嬷嬷都看不下去了,悄悄让小九去前院找刘喜公公。 赶巧刘喜跟着十四爷出门了,齐力去前院膳房,盯着刘公公做了一桌席面,亲自送到小竹园。 惜宁让落杏给拿了个五两的荷包,笑着说: “倒是叨扰齐公公了,原不是什么大事,可千万别跟主子爷面前说去,若闹起来,倒是我的罪过了。” 惜宁很明白,之前碧环和四阿哥奶嬷嬷的事,十四爷出面替自己处置,那是因为事情只限于这府里,福晋不敢违抗主子爷。 如今福晋找了德妃娘娘做靠山,拿杨格格做刀,来割她们眼里自己这块毒瘤,若十四爷再出头,事情只会越来越糟糕。 若闹到德妃娘娘非要处置自己的地步,十四爷也救不了她。 惜宁只能忍,若是不想忍,就得聪明点,接下杨格格的橄榄枝。 从此做福晋的一条狗,替她看着十四爷,爷有什么动向都得向福晋报告。 福晋指东,她不能往西。 封建社会不就是这样吗?妾就是伺候主子的玩意儿,夜里暖床,白日里伺候主母。 像惜宁这样,只讨好主子爷,被爷护住,福晋连手指头都动不得的宠妾,是大忌,为主母长辈所不容。 齐力也明白,如今惜宁的处境不是太好,十四爷呢,好像又没有明白地表露什么意思,他也不敢自作主张。 幸而惜宁为人仁善和气,与刘喜齐力还有齐嬷嬷这些前院的人,包括存书几个,关系都处得不错。 没有十四爷发话,他们也都乐意暗地里帮扶着些。 齐力赶着送了一桌席面到小竹园后,就去找齐嬷嬷商量。 等刘喜夜里随着十四爷回府,三人一合计,决定听惜宁姑娘的,此事暂且不告诉爷。 刘喜出面,去大膳房找了李公公。 李公公这近一年,拿了惜宁也有几十两的孝敬,这几日眼看着那碧霜挤兑小竹园的婢女,正烦恼着呢。 他不好出面说话,怕得罪了福晋,大膳房这边算是福晋的直系部下,人手账目都归她打理。 李公公哪敢违抗福晋的人?搞不好一顿板子不说,怕是差事也给弄丢! 可老这么着让惜宁姑娘受委屈,回头十四爷算总账,他同样吃不了兜着走。 一见刘喜公公,都不用他开口,李公公就说: “我的爷爷,您可给出个主意吧,两头受挤兑,奴才我可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逃不了啊!” 刘喜一拍他肩膀,笑道: “你是偷吃多了,被猪油蒙了心吧?就这点事情,还拖了这几日 ?你就不会提前点,把惜宁姑娘的膳食装好了,派个小太监送去,非得让落杏那几个过来,受挤兑?” 李公公一拍脑门,哎哟一声,这是个好办法啊,怎么就没想到呢! 膳食这事,就这么四两拨千斤地避开了。 小竹园的人根本不出门,碧霜再找不到机会挤兑她们 ,自然也不能当个事去禀报给福晋。 惜宁猜得很对,这事福晋根本就不知道,杨格格也不清楚。 就是碧霜狐假虎威,要踩惜宁一头,也有点为碧环和许嬷嬷鸣不平的意思。 福晋后来倒是听说了,也不过一笑了之。 她不屑于也不方便出手磋磨吴惜宁,不过下面的人有眼色,找借口刁难她几回,福晋不觉得有什么。 一个侍妾,得了主子爷过分的宠爱,不敲打敲打,难道还让她恃宠生娇,爬上天吗? 从主母的立场上,福晋这想法也没错,是安宁家宅,少生是非的思路。 十四爷对后院这些暗流汹涌的较量 一无所知,自觉总算把杨格格这事糊弄过去了,心情舒畅。 德妃听说两人顺利圆了房,很是满意,特意叮嘱十四爷,别亏待了杨格格。 毕竟年纪小,好生照顾着,要是能再生两个孩子,就更好了。 这时代普遍信奉多子多福,康熙爷对十四爷一直青睐有加,也有部分原因是他子嗣上顺当,府里太平,是福气之相。 德妃的话十四爷虽连连称是,心里却不以为然。 这两年几个阿哥争斗得,跟死敌似的,让十四爷兄友弟恭的幻觉碎成了泡泡。 他很难想象,将来自己的孩子们也会这样,斗得你死我活。 再要孩子的心就淡了许多,他府上阿哥有了四个,格格五个。 足够了,就把这几个孩子好好养大,让他们互谦互让,友爱亲近,他这个阿玛就算圆满了。 从德妃娘娘那儿回来,十四爷算算,从惜宁搬到小竹园,他明面上还一次都没去过,有快一个月了吧? 于是这夜,十四爷便光明正大地,从主院里一路去了小竹园。 第45章 圆房三 正赶上惜宁又喝了些小酒,见到十四爷,她愣愣的,好像不认识了一般。 上次与主子爷在一起,还是花园里赏牡丹呢。 后来杨格格来了,十四爷就没再陪她回小竹园。 有十天了吧? 十四爷见惜宁呆呆地,便凑过来,弯着腰几乎脸贴脸地问她: “怎么,隔了十天不见,不认识爷了?” 惜宁摇摇头,又点点头,带着一点酒意说:“爷怎么不一样了?” “哪有不一样?你又喝酒了,醉了吧?” 十四爷闻到了惜宁身上的酒气,皱了皱眉道。 惜宁想,你就是不一样了,你睡过了杨格格,你在我心里不一样了! 她突然咯咯笑起来,摇晃着,伸出一个手指头,竖在十四爷眼前,嘴里喃喃地说: “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 十四爷握住她的手指,把人搂进怀里,不让她乱晃。 “差一点点什么……”他在惜宁耳边蹭了蹭,柔声问道。 差一点点,我就爱上了你,把你当做了自己的唯一。 可是,你睡过杨格格了,不行啦,我不能爱上你。 只能继续把你当老板,当上司,当……当客户。 惜宁心里嘟囔着,她有些醉,可还知道,这些话不能说,便伸手捂着嘴。 又嘻嘻笑起来,用手去拨拉十四爷的衣扣,嘴里嘟嘟囔囔地说: “哆啦你是唯一的,唯一的客户……” 十四爷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只知道这小女人真是醉了,拦腰抱起,送进了西侧间的浴室。 两人十天没见,自然折腾得尽兴,惜宁醉了,一边欢好一边流眼泪。 十四爷不知道她怎么了,一边百般侍弄一边问她: “心肝,你到底怎么了,告诉爷,爷疼你……” …… 后来两人擦洗干净了,躺在东间床榻上,惜宁趴在十四爷怀里,似乎睡着了,突然冷不丁问一句: “爷,你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也是一样吗?一样地亲她?一样地……欢好?” 十四爷本来搂着惜宁,手随意地抚摸着她肩膀,哪料到她冷不丁来这么一句,手下一滞,呼吸却沉重起来。 不过一息间,他将惜宁掀到一边,起身下床,冷声说: “吴惜宁,你胆子也太大了,什么话都敢说,你知道什么叫自重吗?你把自己当什么了,把爷当什么了?” 惜宁吓傻了,她喝醉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傻愣愣地跪坐在床榻上,眼睁睁地看着十四爷甩袖而去。 福晋听说时隔一个多月,十四爷去小竹园见惜宁,却不知何故,半夜怒气冲冲地回了前院,没多说什么,只抿嘴笑了笑。 再情投意合,也架不住猜疑,嫉恨与误会啊! 还是娘娘厉害,这杨格格,真是一招妙棋! 福晋把惜宁抛在脑后,十四爷似乎也把她给扔在一边。 十四爷说不出来心里什么滋味,惜宁那句话,太不尊重了。 倒好像把他当成了p客,把她自己和杨格格都当成了青楼女子一般。 这时候,十四爷便想起规矩的好处来,福晋侧福晋,还有几个格格们,是绝对说不出那样放浪的话来。 是的,古人就是这般拧巴,那些床笫间不堪的事情,可以做,却不可以放在嘴上说,尤其良家妇女不能说。 更何况,十四爷难受的,还在于,他根本就没有做,白白担了虚名,让吴惜宁那般羞辱一回。 那夜十四爷去云霞居留宿,屏退了丫鬟之后,就问杨格格: “你会叫吗?” “哈?叫什么?”十五岁的纯真少女杨格格一脸迷惑。 十四爷有些囧,这事可怎么口头解释呢? 他想了想,问杨格格: “你知道,爷今年二十二岁了,这府里,有很多女人,对吧?” 杨格格迟疑地点头,不太明白十四爷此言何意。 “其实爷并不需要再多一个格格,可是德妃娘娘她,非要把你送进来,是她多虑了,以为爷会耽于情爱,其实爷对那事,没有那么感兴趣。” 杨格格低头,有些脸红,这种事,是可以这么直白地说吗? 不是应该熄了灯,去帷帐之内默默交流? 十四爷见她还不太明白自己的意思,叹一口气,这话可怎么说呢? 直接说我不想睡你,你来个solo表演吧? 太不合适了,毕竟人家也是正经官家小姐,基本的尊重还是要给的。 十四爷不想睡她,不是因为杨格格不好,相反,她很好。 娇娇弱弱的,眉目如画,言语行动如弱柳扶风,黄莺初啼,又小小年纪,被送到这府里,十四爷看着,也有几分怜爱之心。 可是他反感福晋和德妃娘娘对自己的控制,不想睡杨格格。 也算是变相地反抗吧,明面上,他拒绝不了。 因为十四爷知道,拒绝一,会有二,还会有三。 若是闹得僵了,额娘会把罪责加到惜宁头上,认为是她狐媚子,勾了自己的魂魄。 所以,他捏着鼻子把杨格格接进府。 可十四爷没法捏着鼻子睡她。 以前十几岁愣头青的时候,出于对那事的好奇和向往,倒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皇阿玛给指一个,十四爷就纳一个。 现在他累了,福晋侧福晋,哪个他也得用心用情与之相处啊。 可到最后呢,都是为了地位,尊荣,宠爱。 没意思。 十四爷觉得自己看透了女人,没什么太大指望,如今有个惜宁,挺好的,足够了。 可福晋和德妃娘娘不愿意让他舒坦。 杨格格一脸娇羞地坐在床榻边,小手紧张地揪着衣角,心里在想,十四爷是什么意思? 娘亲和嬷嬷说了,让自己别怕,什么都不用管,等着爷宠爱就是了,爷什么都懂…… 可十四爷为什么一动不动? 过了好一会,她才听见十四爷轻咳两声,走到她身边,低声说: “你年纪还小,如今圆房,怕是不利于你身子,但是不圆房,对你也不好,对爷……” 十四爷停住了,德妃对自己的辖制,没有必要与杨格格说得太透亮,她明白就明白,不明白……也无所谓,犯不着与她解释那么多。 “所以,爷要与你演一场戏,让外面的丫鬟婆子,以为咱们圆房了,懂吗?” 杨格格怔忡了一会儿,明白了十四爷的意思。 她天性聪慧,自然知道,若是一直不圆房,自己在府里处境会如何艰难。 瑚图格格的事情,碧霜已经一五一十地与梅影说了。 杨格格不想成为第二个瑚图格格,虽然十四爷发话了,不让府里各处难为她,可下人心里的瞧不起,冷眼,爷管不着。 碧霜说起来,就直撇嘴那副模样,都让杨格格心里膈应。 她还能怎么办?只能点点头,进了府,十四爷就是她的天,爷要做什么,只能配合。 “可是爷,我不会……”杨格格声音好似蚊子哼哼一般。 这事真是够难堪的。 十四爷伸手握住她手腕,轻声道:“别怕,你只管叫。” 说着手上一用力,杨格格嘶地一声,就啊啊啊地叫起来…… 叫唤了好几声,才突然意识到,外面丫鬟婆子会怎么想? 赶紧咬住了嘴唇,强忍着,只是她越是压抑着,声息反倒越加像那么回事。 杨格格又委屈又痛,眼泪汪汪地求十四爷: “爷您轻点,真的好痛……” 门外站着的丫鬟婆子,相对一笑,轻轻地走下门廊,进了耳房,等着主子爷拉铃叫水。 十四爷这般折腾了杨格格一番,心里愧疚,第二天早上离开时,便特意叮嘱一句,让好好伺候格格,缺什么少什么找福晋,或者去前院找刘喜公公也行。 碧霜听了这话,像得了圣旨一般,去大膳房提早膳时,便得意洋洋地与柳青荷碧别苗头。 到晌午,十四爷又打发人,送了一份厚赏来,碧霜梅影几个就更得意了。 只有杨格格,心里知道怎么回事,苦笑不已,心事重重。 碧霜梅影在大膳房闹的那些事儿,杨格格一无所知。 倒是福晋听说了,只笑一笑,说这杨格格看着娇柔,还真是有点子厉害劲头,随她们闹去吧! 她要的不就是坐山观虎斗么?斗到两败俱伤时,她再出面收拾残局,顺带渔翁得利。 所以做正妻也不是没有优势,天生占了最高地势,保持姿态优雅,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十四爷明明没有做的事情,却被惜宁挂了号,那般挤兑消遣一番,说的话简直不堪入耳,他气急攻心,连着好几日都没进后院。 想着这小妮子喝醉了,乱说话,怎么也得来请个罪认个错吧? 可是左等右等,好几日了,也不见小竹园有啥动静。 惜宁那日把十四爷气走后,自己也反省了。 反省结论是:她不觉得自己说那些话有什么大问题,爷能做她不能说? 虽然有些没大没小,触犯爷颜面,可床笫之间,爷逼着她说的那些让人羞愤不已的话,还少了? 就是不能提杨格格是吧?就她尊贵是吧? 惜宁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她一直在心里预设,自己早晚会失宠,十四爷早晚有一天会扔下她。 这不,有了新人,立马对旧人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了。 惜宁不想上赶着讨好,好在这半年,也算给自己谋了个舒服点的住处。 爷总不至于把她从小竹园再赶出去吧? 这园子里,十四爷还贴心地让工匠给她打了口井。 知道她喜欢洗头洗澡,有井水,就不必跨越整个府邸去东边抬水了。 除了没有小厨房,惜宁这院里基本可以自给自足。 她干脆关起院门,过起与世隔绝的日子来。 爷爱来不来。 十四爷没等到惜宁来请罪,倒是等来了杨格格献殷勤。 福晋提点了杨格格好几回,让她殷勤着些。 “这打铁也要趁热,什么都是新鲜热乎的好,你趁着这会子十四爷对你有意,还不多去走动走动,让他时时想着你?” 十四爷那日虽然大张旗鼓地在云霞居留宿了,可这都快十天了,再没进过后院。 也没让接吴惜宁,福晋督促着杨格格,要趁虚而入,抓紧上进,努力表现。 杨格格心里苦,可福晋催了一次不动,两次三次她还能不动么? 这日赶上十四爷休沐,她便在云霞居的茶水间,炖了一盅梨汤,小心翼翼地端着去了前院。 刘喜知道十四爷与惜宁姑娘闹僵了,可不知道原因啊! 他也没法帮着开解,只知道爷这十几日,又跟前年底去年春似的,爆仗一般,一点就着。 见杨格格来送梨汤,他好似捡到救命稻草,可算有个人来灭火了。 刘喜也不知道那夜在云霞居,爷是做戏啊! 还以为这杨格格就算不如惜宁姑娘那般得十四爷宠爱,至少也是个新欢吧。 刘喜就没多问,让杨格格进了内院。 存书进书房回禀了一声: “主子爷,后院杨格格来了,说是炖了一盅梨汤,给爷润润喉。” 十四爷嗯一声,扔下书本道:“让她放下吧。” 存书应一声,刚要转身出去,又听见主子爷说: “慢着,让她送进来吧。” 十四爷对杨格格本就有一份怜爱两分愧疚,惜宁把他气着了,还晾着他,等了十几天,也不见她来请罪,示好。 爷心里那口邪门火气,一时就怎么都窜不出去。 她不是蹬鼻子上脸,问自己与杨格格是怎么那个的吗? 那就多给人家些阳光雨露好了。 杨格格屏声敛息地进来,把梨汤在案几上放下。 存书提点她了,爷心情不太好。 “主子爷,妾身知道,不该不经召唤,就随意到前院来,可是福晋她……” 杨格格知道,话不用说太明白,点到为止,十四爷会明白自己夹在福晋与他之间的为难。 十四爷点头,“不用这么拘谨,来了就坐吧。” 杨格格这才舒一口气,又摆手道: “爷您不用管妾身,就让我在这里坐一刻钟便好,这样福晋那也算有个交待。” 说着还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笑。 毕竟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姑娘,还没完全脱离少女的天真烂漫呢。 笑了一会儿,似乎又觉得自己孟浪了,咬了咬嘴唇,两手放膝盖上,端正了坐姿。 十四爷心中暗笑了笑,目光便落在她搭在膝盖的一双手上,流连了会。 “也不用干坐着,书架上有书,自己拿一本看吧。” 他觉得喉咙痒,端起梨汤,喝了一口,放柔了声音说道。 杨格格这才放松了些,笑着点头,嗯一声。 起身去书架上挑了本书,安静地看。 看了大概两刻钟吧,似乎有点不忍释卷的意思,但又觉得自己坐得够久了,一时竟踌躇不已。 十四爷看出来杨格格的纠结,随口说道: “喜欢看,拿回去看吧,看完送回来便是。” 杨格格高兴了,眼睛亮亮地,笑得眉眼弯弯,脆声说: “是,多谢主子爷,那妾身告退了。” 十四爷不知道,这借书还书可是个危险的事情,多少男女关系,就崩坏在这一本书上。 第46章 圆房四 吴惜宁膳食上受了几天委屈,接着又把十四爷给气走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干脆就稳坐钓鱼台,以不变应万变。 不但没有主动来请罪问安,刘喜公公派人去暗示她,十四爷生气了,姑娘最好有所表示,她都不接茬。 惜宁数了数自己的钱袋子,十四爷给了三百两还剩两百多,加上年下福晋给的一百多两,她还有三百多两。 这院子里挺好的,除了不能开火做饭,几乎自给自足。 她库房里布料有几十匹,够做好几年衣服的,棉被啥的也够。 十四爷若是就此撂开手,她在府里的日子也不是不能过。 就是冬天炭火可能会有点缺,嗨,车到山前必有路吧。 惜宁甚至想到,弄些种子来,在院子里种点菜,开水一烫,拌点芝麻酱麻油啥的,就是一道沙拉了。 就是这院里几个下人,不知道能不能守得住,反正日久见人心吧,其他几个她没把握,红姑总归是会守着她的。 不是惜宁狠心,而是她从进府以来,就时时刻刻,做好准备,十四爷总有一天会撂下自己。 后世不是有研究么?男女恋爱的保鲜期,也就六个月到十八个月。 后期想要维系,就必须有新的刺激点,增长点。 比如结婚,生孩子,或者某一方事业飞升,发一笔大财,展露新的魅力。 当然升职发财也有可能反向作用,加速关系破裂,劳燕双飞。 惜宁觉得自己与十四爷的这场情爱,因为杨格格的加入,提前死翘翘了。 她不是不想争取,可是她拿什么去争? 她只是个小侍妾啊,什么依仗都没有,唯一能依靠的,就是十四爷的宠爱。 可十四爷这不是不宠不爱了么? 再说杨格格身后,可是德妃娘娘。 惜宁只能认输,闭关自守。 就这么僵了一个多月,等杨格格第三次来送汤,借书时,十四爷将她留下了。 他被惜宁气得,简直七窍生烟,真有本事,能把爷晾上一个多月。 十四爷心都凉成了冰窟窿,吴惜宁,就是个没心肝的! 这夜赶上十四爷在外有宴请,回来得迟些,杨格格送来梨汤时,天都黑了。 喝了酒,口干舌燥的,这梨汤滋润,喝着倒是舒坦。 杨格格站在书架前,踮起脚找书,露出一截小蛮腰,胸脯也鼓鼓的。 十四爷就不由自主地喉结滚动,大口吞梨汤。 吴惜宁不是怨怼他睡了杨格格么?爷又何必担了这个虚名? 是,以前跟杨格格不熟,可这一个多月,不是来来往往地三四回吗? 就古代男女而言,这已经熟得不能再熟了。 前些时日爷还不饿,这被晾了一个多月,已经饿得不行了。 十四爷为了彰显雨露均沾,那夜与杨格格做戏圆房后,分别去舒舒罗侧福晋和伊尔根侧福晋院里歇了一夜。 可都是睡素觉,没办事。 十四爷如今心里,隐隐地觉得额娘说得有道理,自己对吴惜宁实在是过于宠爱了,让她有些不知道分寸,蹬鼻子上脸。 唉,反正甭管作者君怎么给他找理由吧,总之十四爷就那么借着酒兴,把杨格格给留下了,办了。 杨格格喜极而泣啊,虽然第二日有些不好受,可她总算名正言顺,是十四爷的女人了。 早上带着赏赐回云霞居时,腰杆肩背都直了些。 十四爷办了杨格格,心里那股邪火,也就烟消云散了。 好像对惜宁,也再没那么恼火。 算了,她恃宠生娇,不也是自己纵容出来的。 看在她年纪小,不懂事,没学过规矩,爷就抬抬手,过了这一茬吧。 十四爷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让刘喜去小竹园接人。 刘喜乐不颠地去了,哪想到,惜宁姑娘不来! 说是病了。 “病了?”十四爷皱眉,真病了吗? 刘喜不敢说,他去的时候,姑娘好着呢,在院子里鼓捣着翻土挖地,说是要,种黄瓜? “刘公公,前院我就不去了,好不容易福晋如今也不盯着我了,何苦呢?又去惹人嫉恨,招惹是非……再来几次,我怕是连饭都要吃不上了!” 刘喜哎哟一声,央求道: “我的姑娘诶,这府里还能随着您的性子来吗?爷说让您去,甭说福晋了,就天上下刀子,您也得去啊?” 惜宁拍拍手上的土,认真看了眼刘喜,摇摇头道: “我觉得十四爷不是那种狠辣心肠的人,总不能因为我不去前院,他就打我板子,不给我饭吃?还是福晋更可怕,我不去。” 惜宁心里其实憋着一口气呢,前世白富美附体,骄傲起来也是不要不要的。 反正她就没想走贤惠听话路线,那种懂事人设她已经厌倦了,让给杨格格去做好了。 她就是不懂事,就是不巴结讨好,想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没门! 反正她养老的地儿也有着落了,十四爷不是个刻薄的,对瑚图格格都能好吃好喝地供着,就不信他会怎么着刻薄自己! 只是看着刘喜为难,惜宁也不忍心,便挥挥手道: “就说我病了,主子爷怪不到你头上。” 刘喜也不能对十四爷说谎不是? 那欲言又止的表情,爷一看就懂。 哼,真是长本事了,还装起病来。 入夜,十四爷领着刘喜,从练武场小门,进了小竹园。 让小九和宋嬷嬷等人别吱声,众人都在院里等着,他独自上了台阶,准备进正房,好好教训教训小侍妾。 却听见西侧间传来幽怨缠绵的曲声,十四爷停住脚步,往西侧间窗口走去。 凑近了,听见惜宁一把轻柔嗓音,唱的是: “纵有万语千言,就是说多了也会厌倦。向谁求个周全,到最后一定剩下不堪。……恐怕天随人愿,到底只是敷衍。”(注1) 声音凝滞,竟有呜咽之音,十四爷一时痴了,过得片刻,听她又接着唱: “竟而得一缱绻,想来也真的不算遗憾,岂敢再多缠绵,难不成怕失之于检点,所谓有缘无缘,看你怎么计算,都说好聚好散,生死只在一线……”(注1) 曲调婉转哀怨,十四爷一阵颤栗凉意从胸间传遍全身,漫至四肢,心被揪起来一般,微微地疼。 他弯腰从窗户缝隙里往里看,见惜宁一身白色纱裙,正对着镜子,翩然起舞。 身形柔软,辗转侧翻之间,竟让十四爷看出无限落寞与伤心。 他抬手捂住自己的胸口,默默跟着惜宁念那唱词: 万语千言,说多了会厌倦,求个周全,最后只剩不堪……天随人愿,到底是敷衍……有缘无缘,怎么计算…… 竟没有一句,不说尽惜宁如今的凄凉与伤心。 十四爷长到二十二岁,还未曾体味过为谁心痛的感觉。 捂着胸口,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他自小在皇阿玛和德妃娘娘的宠爱中长大,从来不缺爱,也不曾学会如何去爱一个女人。 府里这么多妻妾,十四爷向来顺着自己的心意来,可以喜欢,可以宠,但从来没爱过。 高兴了就多去几次,惹他不高兴或者心眼多的,爷就丢开手,不去了。 吴惜宁,是第一个十四爷想丢开手,却丢不下的女人。 今夜,此刻,他第一次有了与人心意相通之感,竟然感同身受体会到她的难过与悲伤。 忍不住想,若是易地而处,惜宁与别的男人好了,跟他走了…… 十四爷简直想都不能想,若是真有这么一日,他非要杀了那人不可。 十四爷懂了,惜宁那夜问的那些话,不是她放浪,不懂规矩。 而是伤心了。 他隔着窗户,轻叹一口气,以后还是要对这小妮子好一些,再好一些。 也只有她,有这般初心,不会为了宠爱尊荣,而故作大方。 十四爷倒不后悔睡了杨格格,迟早要睡的。 之前拧巴着,也不是为了惜宁,而是反感被福晋和德妃娘娘控制。 只是,惜宁这一份伤心,他懂了,放在心里了。 十四爷不知道,此时此刻,爱意已在心里萌芽,以后很多事情,就身不由己了。 他没有惊动屋里人,转身回到院中,嘱咐宋嬷嬷,明日去请府医来,给姑娘看看身子。 举步欲走时,又回转身道: “既是姑娘身子不舒服,且让她好生歇着,爷明儿个晚上再过来。” 过来陪她用晚膳,十四爷又加一句。 宋嬷嬷等人,自然连连称是,脸上露出久违的喜色。 这一个多月,小竹园被冷落,大家的日子自然不太好过。 惜宁姑娘倒是安之若素,可她们做奴仆的,没法甘于清贫啊,都有家人,老老小小的,指着她们呢。 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十四爷又回来了。 宋嬷嬷亲自去内室伺候着惜宁梳洗,掩抑不住的喜悦从她声音里流泻出来: “姑娘,爷刚才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呢,说是明日夜里再来看你。” 惜宁嗯了一声,心中暗叹,总算没有辜负她这一番做作。 惜宁的委屈伤心在这个时代,不合规矩,没有道理,说不出口。 说了就是胡闹,不懂事,会让十四爷为难,厌弃。 说不出口的委屈与伤心,不经意看在爷眼里,刻在了爷的心上,如此才有意义,才会由宠而生爱。 宋嬷嬷不懂惜宁的心机,还在疑惑着: “爷怎么刚才站了一会就走了,也不进来,看着好像还有些伤心的样子……” 惜宁没说话,也不打算解释。 十四爷那是没法面对自己呢,这般伤心,让他如何是好? 难道把杨格格赶出府去?不可能,十四爷那么做,德妃就要拍案而起了。 惜宁也不指望那样,她心里已经接受杨格格,明白那样平衡的局面,才对自己有利。 本来就从没奢望过在这个时代能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过是被十四爷宠爱了大半年,登高而跌重罢了。 她会跟杨格格和睦共处,做好姐妹的……或许应该努力让十四爷给自己一个格格的位份? 如此也能平起平坐,至少在杨格格坐着与十四爷风花雪月时,她不用站着伺候。 只是抬了格格,就要每日去给福晋请安……唉,好抗拒怎么办! 十四爷心里一直惦记着惜宁,第二日午后早早就从兵部回了府,叫来齐力,一边换衣服,一边问话。 “府医可看过了,姑娘身子怎么样?” 齐力躬身答道: “回主子爷,姑娘身子没什么大碍,就是有些忧思过度,郁结在心,开了副补药,让喝上三五回,也就好了。说主要还是心情,多开心些,身子就会康健。” 十四爷嗯了一声,他也大约知道,惜宁没有什么大碍,不然便不会只叫府医去看了。 换了衣服,也不等天黑,爷就急匆匆往小竹园去。 惜宁听宋嬷嬷禀告,说十四爷来了,慢吞吞从卧房出来,在正屋廊下迎着。 她在家养病,没有挽发,一头黑发松松地,用丝带系着。 身着一袭月白色衣裙,腰间用发带同色的丝络系了,看上去纤腰一握,飘然若仙。 也没有描眉画唇,素着一张脸儿,在夕阳余晖下,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十四爷慢慢走上台阶,站在廊下,背着手,低头看她。 一个多月未见,两人都有些近乡情怯的陌生与疏离。 还好惜宁在这种陌生疏离升级成尴尬之前,走上前去,扑到了十四爷怀里。 十四爷暗自舒了一口气,说真的,他还真不知该怎么对待这小妮子。 继续冷着脸吧他舍不得,可要拉下架子主动哄她,爷又丢不下脸面。 惜宁太知道他这种心思了,主动扑上来,脸蛋埋在爷怀里,呜咽着说: “爷,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乱说话了!” 她声音哽咽颤抖,那种娇娇弱弱的摩擦嗓音,让十四爷心里又隐隐地疼起来。 抬手便搂住惜宁,拍着她后背柔声道: “爷知道,知道你心里难受,不怪你……” 惜宁仰头,看着十四爷,眼神里都是眷恋深情,微微撅了嘴问道: “真的吗?爷不怪我轻浮?” 十四爷低头亲了亲她,低声说: “爷知道,你是不愿意爷跟别的女人在一起,心里难受,不过以后别再说那些话了,也别再瞎揣摩……这府里,就算爷自己,也没法由着性子来,知道吗?” 惜宁点头,两人相拥着,进了正厅,惜宁牵着十四爷的手问: “今日来的早,还没用晚膳吧?惜宁往前院膳房里要几个菜,好不好?” 十四爷伸手,揪揪她小鼻头,笑道:“好,想吃什么,随便要。” 惜宁便叫落杏来,吩咐她去前院膳房点膳,晚上就吃卷饼,要做得薄薄的。 “一份撒芝麻,一份撒椒盐,再要一份黄瓜条,不要用盐渍,就要新鲜的,酱肉丝一份,葱爆羊肉一份,尖椒土豆丝一份,五花肉片一份,肉要切得薄薄的,裹上椒盐面炸成有点焦黄,肥而不腻的口感。嗯,辣萝卜条和辣白菜各来一份,然后要一罐小米粥,熬得黏糊糊的,再来一罐绿豆汤。” 十四爷听着,这小妮子,不点膳则以,一点这么讲究? 平日里爷最多也就是来个大肉,反正就是羊肉,牛肉猪肉鸡鸭鱼换着来,赶上春秋猎季,吃个狍子肉野兔野鸡啥的。 不过听着真不错,五花肉裹上椒盐面,炸成焦黄肥而不腻的程度,听着就流口水。 落杏去了,惜宁回到十四爷身边坐下,笑着说: “知道爷爱吃肉,不过这都五月底了,马上入夏,容易上火,喝点绿豆汤,败败火。” 十四爷笑眯眯地捉了她的手来捏。 惜宁一双手,在这府里十指不沾阳春水地养了一年,如今也白白嫩嫩地,比杨格格那双手也差不了多少。 十四爷大概是手控,闲下来就喜欢握着她一双手揉捏。 他自己一双手就长得挺好看的。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瘦而有力,尤其两道青筋,由胳膊上一直延伸到手背,很有男人的力量感。 惜宁忍不住想起,后世传言,这般瘦而有力,青筋凸起的手,代表着那方面的能力……不俗。 还真是……有些道理。 每次十四爷握着她的手,又揉又亲的,惜宁也喜欢暗暗地抚摸那两道青筋。 偶尔还能摸到十四爷腕下的脉搏跳动,让她很心动,有一种莫名的性感。 她很诧异,两人隔了一个多月没见,十四爷竟然没有饿虎扑食一般将她放倒。 往日都是直接把她扔到床榻或西侧间的地上办事,今日这是怎么了,拉着小手一直絮絮叨叨地聊天。 问她这些日子都做什么了,听说整了一小块地,想种黄瓜? 第47章 美男计 惜宁点头,眨巴眨巴眼睛有些故意地说: “我想着爷以后不理我了,怕是饭都吃不饱,弄些种子来,好歹秋天能收些王瓜,凉拌了吃。” 十四爷又捏她鼻子: “矫情,爷什么时候不让你吃饱饭了?只怕你节食,不好好吃!” 惜宁哼了一声,心想十四爷大概还不知道碧霜抢她膳食的事儿吧? 她也没说什么,明着告状太low了,十四爷自己会发现的。 不过半个时辰,前院小膳房送膳食来了,刘公公亲自带着小顺子,提着两个满满当当的食盒,弯着腰陪笑说: “不知道姑娘说的五花肉裹着椒盐面,炸得金黄肥而不腻,是个啥样子,奴才试着做了一碟子,请爷和姑娘试试,是这个味不?” 惜宁便拿着筷子,夹了一块五花肉,打眼看去,有些炸过头了,略微重了些,比焦黄要焦一些。 想来刘公公从来没这么做过,第一次尝试,就听了句吩咐,做成这样也不容易了。 放嘴里尝了尝,味道还可以,不过要裹在卷饼里吃,还得再咸一点,才够味道。 刘公公看着惜宁姑娘咬了一小口放下了,心就提了起来。 惜宁笑着说: “公公做得很不错了,以前是不是没这么炸过五花肉?下次早点起锅,颜色就正合适了,椒盐面里可以放点盐,味道会更足。” 一边说,一边给十四爷卷了个饼,黄瓜条,辣萝卜条,加上五花肉,味道倒是刚刚好。 惜宁其实是炮制的韩国烤肉吃法,只不过这里没有生菜,就用卷饼代替了。 十四爷试着咬了一口,还真不错。 五花肉椒香弹糯,黄瓜条清爽脆口,再加上辣萝卜条的辣味与微咸,裹在薄薄面饼里,在口腔上演美食撞击。 他嘴里塞满了,说不出话来,只连连点头。 刘公公这才舒一口气,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 惜宁笑眯眯地,让落杏拿荷包赏给刘公公和小顺子。 “谢主子爷和姑娘赏,奴才下次照姑娘说得做,一定做的更好。” 刘公公点头哈腰地,领着小顺子退出去了,十四爷才将嘴里那一口咽下去。 指了指盘中的葱烩羊肉,要吃那个。 惜宁嗔他一眼,自己不会卷?真是的。 十四爷无辜地看着她,意思是你不让丫鬟们在旁边伺候,你还不伺候我? 惜宁无奈地给他卷了一个葱烩羊肉,自己则慢条斯理地吃了一个京酱肉丝卷饼,喝了一碗小米粥。 又给十四爷盛了一碗绿豆汤,哄他多喝点,别老吃羊肉。 两人美滋滋地用了一顿晚膳,去院子里溜达了一回,才去沐浴间泡澡。 自然是一番云雨,小别胜新婚,个中滋味,曼妙不可言。 第二日十四爷早早起床上朝去了,到中午休息时,才把刘喜叫来细问。 “这一个多月,大膳房那边,可是有怠慢过姑娘?” 昨日惜宁说,担心以后饭都吃不饱,十四爷就听出话里话外的意思来了。 若是膳食上不曾亏待过,怎么会莫名其妙担心起吃不饱来呢? 刘喜心里暗叫一声,我的爷,你可想起来问这一茬了。 十四爷不问,刘喜也不敢说,那时候爷跟姑娘呕着气呢,谁敢撞这刀口上去? 这回主子爷问了,刘喜自然一五一十地将碧霜如何在大膳房挤兑柳青荷碧,李公公如何夹在中间为难细细说来。 十四爷越听眉头皱得越深,脸上风云顿起。 听到刘公公说,他们仨让李公公找了个小太监,每日提前把膳食给小竹园送去,平息了这场风波,十四爷脸上才好看了些。 爷好一会儿没出声,心里又难受又愧疚。 因为他去了杨格格屋里过夜,便让惜宁受贱婢欺凌,而他还怄着气,对她置之不理。 要不是刘喜几个机灵,恐怕时间拖得长一些,惜宁真要挨饿也不一定。 十四爷当下便摘下手上的一颗白玉扳指,扔给刘喜说: “你们做得好,这个赏你了,回头给齐嬷嬷,齐力和老李各包三十两银子去,还有那个往小竹园送膳的小太监,叫什么来着?小保子,也赏十两。” 刘喜接了扳指,喜滋滋地揣怀里,一直扎,扎地应着。 十四爷又问:“这事与杨格格有没有关系?福晋呢?” 刘喜斟酌了一下才道: “杨格格应该不知道,奴才看那些时日,格格还谨慎着呢,倒是几个丫鬟,趾高气扬的,尤其是碧霜。福晋知不知道,奴才就不好说了。” 碧霜是福晋身边的三等丫鬟,派到杨格格身边,提了二等,她做事依仗的不是杨格格,而是福晋,十四爷心里也明白。 十四爷摸着下巴,慢慢想起来,那回去杨格格屋里留宿,夜里演了一场戏。 大概太逼真了,云霞居的丫鬟婆子们就嚣张起来,以为杨格格从此独宠头一份。 加上在府里下人看来,惜宁是被赶出了主院,迁到最偏僻的西边去住,与杨格格相比,简直一个升天,一个入地。 也难怪她们那般大胆,就抖落起来,连大膳房李公公都不敢触她们的霉头。 十四爷没有声张,刘喜以为这事就这样过去,心中暗想,看来杨格格在爷心里,分量也不轻。 哪想到又过了十来天,十四爷去云霞居,那碧霜喜滋滋地凑上去,抢了梅影的活,进去送茶。 谁料到她一不小心,把茶盘打翻了,热烫烫的水,差点把主子爷给烫着。 碧霜本不是这般不稳妥的,可是怎么觉着十四爷一进门,就对她笑了笑,神色似乎很不一般? 她心里突突突地跳。 十四爷皇亲贵胄,英武雄姿,府里奴婢们,哪个看了不心动? 当初碧环痴心一片,在府里足足等了四五年,可恨遇上吴惜宁那个狐媚子,白白断送了前程。 若是十四爷能看上自己……日后杨格格总有怀身子的时候,说不定就能轮到自己侍寝…… 碧霜脸色绯红起来,就算做个侍妾通房,能与十四爷这般人物恩爱一番,也不枉来这世间走一遭了! 要不怎么说红颜祸水呢?十四爷长得好看,又英雄气概,就那么一笑,便把人给祸害了! 碧霜晕头晕脑地,见梅影泡好了茶,便抢先端了茶盘,要去十四爷跟前再晃一晃。 若是方才爷那一抹笑如自己所想,怎么也要使出功夫来,眉目传情摸个手啥的,总得让爷知道自己心意不是? 茶盘打翻时,碧霜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十四爷蹭地就站起来,杨格格也吓坏了,赶紧地扶着爷去内室换衣裳。 碧霜跪在地下,不敢动,六神无主,前后也就一瞬间的事情。 她方才还沉浸在与主子爷双宿双飞的美梦里,这一刻魂飞魄散,知道自己怕是再也没有前程了! 十四爷换了衣服出来,也没多看碧霜一眼,只吩咐刘喜,让齐嬷嬷来处置。 齐嬷嬷早就得了十四爷示下,当下丝毫不耽误,将碧霜罚去洗衣房做苦力,又送了个丫鬟来服侍杨格格。 事情干脆利落地处理了,齐嬷嬷才亲自去回禀福晋。 “那碧霜听闻向来就不太稳妥,在膳房几次打翻了食盒,吆三喝四地,这次更是把热茶泼到了主子爷身上,幸而主子爷身手灵敏,避开了,不然这眼看夏日了,烫伤了可怎么好?” 齐嬷嬷是十四爷的奶嬷嬷,日常主子爷都三分尊敬,当半个长辈侍奉的,福晋哪里敢拿大? 听说十四爷差点烫伤,她就紧张地站起来了。 “福晋不必担忧,十四爷让老奴处置,想那碧霜也不是有意为之,不过人实在莽撞不稳妥,做不了屋里伺候的活,老奴让她去洗衣房了。杨格格那里,也照主子爷的吩咐,补了个二等丫鬟去伺候,就不必福晋劳心了。” 福晋心里猫爪一样难受,知道十四爷这又抓住了自己的错处,都懒得出面处置,让齐嬷嬷来打自己的脸。 碧霜是她安排去伺候杨格格的,如今犯错被罚,应当应分,可十四爷却从前院拨了个丫鬟去补上,这不就是明着说,她安排的人不行,以后少往杨格格那插手吗? 十四爷向来霸道,不允许府中妻妾背着他拉帮结派,搞权谋争斗,都是他的女人,一个个得乖乖听他的话才行,不听话就坐冷板凳。 有了宁格格投靠福晋这个前例,他对惜宁,对杨格格都冷眼旁观了一阵子。 惜宁是个心性单纯的自不必说,这杨格格也稳得住,虽然是德妃娘娘选定,进府给福晋打擂台的,可她被主子爷晾着,也不急不躁。 进府一个多月,甭管是爷收用她前,还是收用之后,都不曾去福晋那献殷勤。 十四爷就把杨格格看在眼里了,顺手处置了福晋派来的碧霜,从前院派了个自己信得过的人去伺候她。 也是把她当做自己人罩着,不让福晋折腾她的意思。 当然最主要还是为了惜宁,福晋再往杨格格身边安插人,不还得挑唆着与惜宁相斗?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福晋倒是想得美,可惜在十四爷这里,根本没戏,直接就给她釜底抽薪。 实话说,杨格格秀美娴雅,性情温柔大方,又颇有才学见识,若不是惜宁珠玉在前,十四爷怕是也会对她多几分宠爱。 正因如此,十四爷反而越加愧疚,对杨格格就不忍心太过冷淡。 为了维持平衡,此后十四爷初一十五留宿福晋院里之外,两个侧福晋和杨格格院里每月都会去一次。 甚至宁格格那,隔两三个月也能见着一回主子爷,当然这是后话了。 只是十四爷本打算去了这几位妻妾屋里,也只睡素觉。 反正他留宿了,德妃娘娘总不至于揪着福晋问,那老十四有没有跟你们几个办事啊?办了几回啊? 总之糊弄过去,大家脸面上都过得去就是了。 可杨格格实在聪明,她察觉到十四爷对自己那点不忍心。 只要不忍心,就不怕爷不动心。 十四爷再次来到云霞居留宿时,她楚楚可怜地钻进十四爷怀里。 一脸娇羞,眼角一抹猩红,樱桃小嘴微微张着,娇声几不可闻地轻唤: “爷,求爷怜爱妾身……” 十四爷就有点消受不住,翻身蹭地坐起来。 美人在怀,他差点就没把持住。 可想想惜宁那夜婉转哀怨的曲调,翩若游龙却无端孤寂的身影,那点火苗便熄灭了。 “你若安分守己,以后每月爷会过来一回,你在府里日子也不会难熬,若是定要如此做派,爷就再不过来了。” 黑暗中,十四爷背对着杨格格,捏着眉心沉声说道。 杨格格咬紧了嘴唇,尝到一丝血腥味…… 她进府是带着任务的,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使用什么手段,都得笼络住十四爷,得到他的宠爱。 杨格格本以为,书房那一个月的良苦用心,主子爷已经把自己放在了心上。 不然为何出手除掉福晋安置的眼线,换上爷身边的人来伺候自己? 是为了吴惜宁,那个身份卑微的侍妾? 杨格格不明白,自己究竟哪点比不上吴惜宁? 家世,样貌,才华,性情,还是见识? 她不敢质问主子爷,只能幽幽地说: “妾身知错了,日后再不敢僭越。” 十四爷起身,从柜子里抱了一床被子,搁在床榻中间,复又躺下,闭着眼睛说了一句:“睡吧。” 十四爷去杨格格那儿,惜宁心中膈应,却默默攻略自己,如此也好,有杨格格在,她在德妃那里,便有了一枚护身符。 她哪里想到,十四爷看着耿直粗犷,心里却弯弯绕绕地藏了那么复杂的心思? 十四爷不想与她解释剖白什么,他虽把惜宁那份伤心放在了心里,却依旧不能摆脱古人的惯性思维。 自古男子三妻四妾,女子才有守贞之说,他却为了惜宁而默默守身,十四爷有点羞于启齿,把这件事当做了一个秘密,深埋于心。 自此十四爷府里妻妾和美,一片太平景象,福晋消停了,德妃娘娘也满意。 就连刘喜等人,也觉得日子好过了许多,形势一片大好。 五月二十六日,是惜宁十九岁生辰,她原本没指望十四爷能知道,哪料到一大早,刘喜就带人送了生辰礼来。 除了一百两银子,一套碧玺头面和四匹布的赏赐外,还有一个紫檀木匣子。 刘喜亲自捧着,小心翼翼地打开。 “主子爷说,这才是真正的生辰礼,姑娘看看,可喜欢?” 第48章 惊喜 惜宁打眼一看,那檀木盒子里里面放着一幅卷轴,看着像是一幅画? 十四爷这么郑重其事的,怕不是什么珍品古董吧? 她小心翼翼地取出,慢慢展开,人就僵住了。 真的一身鸡皮疙瘩,全身发凉,有电流击穿颅顶的那种激动感有没有啊! 十四爷送了她一幅宋徽宗的真迹! 啊啊啊,惜宁心中狂叫,哆啦哆啦,你要不要这么豪横! 刘喜笑眯眯地,一眼不眨地看着姑娘。 倒不是他有意冒犯,而是爷叮嘱了,得看着姑娘什么反应,回头一五一十地告诉主子爷。 惜宁瞠目结舌地看着手里无价之宝,回过神来,立刻将字幅卷起来,放回到紫檀盒子里。 这东西是文物啊,古董啊,得上交国家的,她都不敢仔细看。 脑子里乱哄哄的,这个文物保存,得讲究环境温度湿度,她可得好好的,将这东西完好无损地,传到几百年后去啊。 刘喜看她小心翼翼地把盒子藏到了书架上,又笑吟吟地说: “主子爷吩咐了,他午后就回来,还有惊喜给姑娘呢,让姑娘上午好生歇着,等着爷回来。” 十四爷本打算一早亲自把生辰礼给惜宁送来的,奈何兵部一早来人,有要事请他去一趟。 爷只好让刘喜先来告诉惜宁一声,又怕她等着着急失望,干脆连赏赐和生辰礼都先送来了。 惜宁已经感动到无以复加的地步,竟然还有惊喜? 爷这是让她以身相许还不够,还要以命相许吗? 用过午膳,惜宁按捺不住,在后院溜达来溜达去的,时不时地往杂物间那边张望几下。 甚至抑制不住地一股冲动,想直接从练武场去前院等十四爷好了。 衡量再三,惜宁最终还是忍住。 爷说了让她等着,那就等着吧,别节外生枝。 还好没多久,杂物间的门就开了,十四爷匆匆过来,牵住惜宁的手就说: “生辰礼都看见了吧?可喜欢?本想一早过来的,可兵部临时有事,走了一趟。” 惜宁一直点头,笑靥如花地看着十四爷,爷感觉到什么,就停住不说话了,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子。 两人眉目传情的,惜宁突然有点羞涩,低了头,脑袋靠在十四爷胸口蹭了蹭。 爷笑着摸摸她脑袋,凑过来低声道:“粘人的小妖精。” 起身就向后伸出胳膊,冲刘喜说:“呈上来吧。” 刘喜正低着头鹌鹑一般,恨不得自己隐身,这时紧赶着两步,将双手托着的物事呈上来,十四爷接过递给惜宁。 “去内室换上吧。” 惜宁低头一看,竟然是一套小太监的衣服,还有一顶瓜皮帽,拖着根长辫子。 ……这,这也太诡异了吧?十四爷的惊喜,就是让她……让她cosy小太监? 呜呜呜不要啊! 十四爷看她愣着,大眼睛滴溜溜转,弹一下她脑门笑道: “想什么呢?换上,带你出府去。” 惜宁这才回过神来,伸手摸摸脑门,噘着嘴娇嗔道:“爷,好痛!” 十四爷哈哈笑,弯腰凑上来给她吹吹,哄她: “乖,快去吧,今日带你出府,让你回娘家看看,过生辰!” 惜宁一听,小黄雀似的蹦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去内室换装了。 还真别说,惜宁细皮嫩肉的,加上她这一年饮食好,抽条子蹭蹭长,都一米六多了 穿上那套衣服,戴上那瓜皮帽,还真挺像个清秀可人的小太监。 唯一的烦恼就是胸脯子太鼓了,惜宁用布条子勒得自己都快喘不过气来,才算平了些,不那么波涛汹涌。 还好这时候的太监衣裳做得宽松,只要不勒住大褂腰身,就看不太出来。 十四爷转着圈看了又看,点头道: “像那么回事,以后你就叫小宁子吧!” 又叫刘喜来吩咐: “回头告诉几道门上的,爷刚从内务府要来个小太监,叫小宁子,让他们记着些。” 刘喜扎一声,心想,爷这是以后要常常带惜宁姑娘出门? 惜宁却顾不上想那么多,迫不及待地催十四爷: “爷,咱们现在就走吗?我能在家待多久,一个时辰?” 十四爷笑一笑,背着手往前走,点了刘喜,小九子和落杏跟着伺候。 惜宁乖巧地跟在小九子身边,刘喜在前,落杏在后,出了前院,从正院侧门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门房哪敢多看,一个个屈膝请安,不敢抬头。 惜宁心中那叫一个激动啊!她终于看到十四爷府外的天空了! 十四爷骑着马,她和落杏坐马车里,小九子在车外横梁上坐着。惜宁几次想撩开车帘,看看外面,都忍住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万一路人里,有十四爷的熟人,或福晋的亲友呢。 十四爷陪着惜宁到了吴家那条巷子的路口,便停住了。 靠近车窗叮嘱一句: “你且好生回家歇着,等夜里再让刘喜赶车来接你。” 惜宁应是,又忍不住说:“多谢主子爷,惜宁心里好欢喜。” 十四爷伸出手来,撩开窗帘,低头弯腰,含笑对惜宁说:“欢喜就好,去吧。” 又看了眼落杏,嘱咐道:“好生伺候着姑娘。” 落杏在车里跪着应是,十四爷这才放下车帘,脚跟轻踢马腹,策马去了。 刘喜护送着马车到了吴家门口,小九前去叩门。 过了些时候,才听见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白生生的小脸。 原来白日里达康去学堂,吴氏领着两个女儿在家,格外警惕,轻易不肯开门。 安宁见门外站着几个太监模样人物,一时惊疑不定,还是惜宁上前两步道: “安宁,是我,姐姐。” 她担心安宁嚷起来,惊动邻居,便竖起一根手指,嘘地一声,又摇摇头,暗示安宁不要高声。 安宁捂着嘴,眼看跟着姐姐的几个太监大包小包地往院子里送东西,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回身就往屋里去。 却不敢高声喊,进了屋才气喘吁吁,结结巴巴地说: “阿娘,姐姐,阿娘,姐姐她……” 吴氏正领着两个女儿做针线呢,虽说如今家里宽裕了,可她也不敢懈怠。 衣裳鞋袜都是自己做,能省一些是一些。 听安宁这么慌乱地一句,没头没脑,还以为惜宁在十四爷府上出啥事了,当下猛地站起身来,一时头晕目眩,差点晕倒。 安宁慌了,忙扶着阿娘,正要说姐姐没事,姐姐回来了,就听见惜宁的声音: “阿娘!惜宁回来看您了!” 吴氏又惊又喜,一时眼泪就落下来,伸手拍打安宁两下。 “你个死丫头,话也不说清楚,要吓死阿娘我啊!” 又有些担忧地问惜宁: “怎么出府回家了,你不是犯了什么错,得罪了主子爷吧?” 惜宁还没顾上说话呢,刘喜在外头笑着说: “太太多虑了,我们主子爷可顾念着姑娘呢,今日是姑娘生辰,让她回家来,松散半日。” 又对惜宁说: “姑娘,东西都搬进来了,爷嘱咐的,让您在家用晚膳,好好乐呵乐呵,等酉时末奴才们再来接您。” 惜宁今日真是欢喜疯了,也没准备赏银,就看着刘喜领着小九和车夫出了院子,落杏留了下来。 吴氏一时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倒是安宁回过神来,与她说: “姐姐带了好些东西来,我去收拾收拾。” 东西都是十四爷吩咐人准备的,有时兴应季的点心瓜果,有给吴氏母女做夏装的绫罗绸缎,还有笔墨纸砚给达康的,另外有两封银子共计六十两。 夏天了没给什么牛羊腿,倒是有一篓子海鲜,早上内务府刚送来的,从直隶沿海那边快马连夜送到京城。 十四爷看着新鲜,就让刘喜带上一篓子。 还有些稀罕药材补品,惜宁帮着一一收捡好,别的也就罢了,倒是那海鲜,不能留。 吴氏没吃过,惜宁自然知道,海鲜最好就是清蒸,取其原汁原味的鲜美。 看着有虾爬子,她就挽起袖子,打算自己下厨,做个酱爆虾。 落杏想进厨房帮忙,被惜宁推出去了,笑着说: “到我家了,你也算是半个客人,别拘谨,这又不是府上,且好生歇着,松散半日去。” 达康不放心阿娘和妹妹三人在家,花了点银子请了个沈婆子,在家干些粗活,以及上街跑腿的事情。 小九叫门时,这沈婆子正好上茅房去了,不然也不会安宁来应门。 吴氏便摸出二两银子来,让沈婆子去学堂给达康,悄悄告诉他姐姐回来了。 让他顺道去市场,看有新鲜的肉菜,多买些回来,晚上好好做一顿家常菜,与姐姐过生辰。 达康快一年没见姐姐,去年颁金节的时候,府里说只能女眷上门,就让吴氏带着二妹妹安宁进得府,他赶着骡车在外面等着。 这一听说惜宁回了家,飞奔着就告了假,去市场买菜买肉。 可是已经下午了,屠夫摊子早就收了工,新鲜肉食是没有了,只好买了些熟食。 路边有挑担子卖荷梗与莲藕的,也算是个新鲜玩意儿,达康掏银子,让那老夫整担子都卖给了他。 挑回家,果然惜宁很惊喜,荷梗与莲藕都是好东西,不过现在才五月份,竟然就有卖的? 她还盘算着夏日里去小竹园后面湖里采呢。 达康搓着手,憨憨地笑着说,知道姐姐喜欢这个,整担子都买下来,回头姐姐带回府去,可以吃上两三天。 惜宁笑眯眯地摸了摸他脑袋,才发现不过一年,达康都快比她高了。 “姐,你在府里过得好不好,主子爷对你好吗?福晋可有磋磨你?” 达康进了学堂,也认识了些人,有时也聊些高门大户深宅内院里的事情。 他关心姐姐,有意竖着耳朵听,听了不少侍妾奴婢被打板子,受磋磨的事情。 心里一直记挂着,读书练武也更上心,就想着自己争口气,以后能有出息些,姐姐在府里也能一二分的倚靠。 惜宁笑嘻嘻地: “我要过得不好,今日还能捞着回家过生?走吧,姐姐给你们做好吃的去!” 吴家这院子离京城中心区有些远,倒是离前门大街和天桥近些。 当初就图便宜,七十两银子买了这么一个一进的小院,后面带个大菜园,园子边上还有口井。 菜园里郁郁葱葱的,有黄瓜,豆角,南瓜,还有不少绿色蔬菜,看着就喜人。 惜宁挎着个小竹篮,亲自去菜园摘了满满一篮子新鲜蔬菜。 晚膳惜宁掌勺,荷梗用韭菜姜蒜清炒了,炸了藕夹,凉拌一个黄瓜,还有鸡蛋炒菠菜。 海鱼清洗干净了,直接清蒸,先蒸五分钟,把汽水倒掉,再加葱姜蒜,撒盐,些许酱油,蒸八分钟,最后烧一勺热油浇上去,肉鲜味美。 虾爬子剪了虾线,下锅直接油炸了,连壳都酥脆酥脆的。 还有海蛏子,用葱姜蒜加豆豉红辣椒爆炒,香鲜扑鼻。 吴氏直说,给惜宁过生,怎么到是让她整了一大桌子菜,犒劳一家人。 惜宁一边把达康买回来的烧鸡烤鸭摆盘,一边笑着说: “阿娘就让我尽尽兴吧,进了府这一年,还没捞着掌勺呢,手艺都生了!” 从惜宁落选那年起,家里的饭食都是她做。 吴氏和达康兄妹三人,一年没吃到惜宁做的饭,今日终于有口福了。 落杏怎么都不肯上桌,最后惜宁只好每样菜拨了些,另外装盘,让她在灶间与沈婆子一起吃。 时间过得飞快,也就刚吃完饭,院外就传来小九的叫门声。 惜宁搂着眼泪汪汪的吴氏,安慰她等十月份颁金节还能见着呢! 她心里想,若是十四爷不厌弃自己,以后一年能见两次呢! 只是惜宁不敢把这话许诺出口,万一哪天爷不宠她了呢? 她从手上褪下两只金镯子,两个妹妹一人戴上一个。 欢宁今年才八岁,一直依偎在大姐身边,懂事地听大人说话,还给大姐剥虾,可招人疼了。 达康拿了银子出去,给刘喜小九和车夫,也不敢说是赏银,只客气地说: “辛苦几位爷了,招待不周,拿着打些酒喝。” 落杏自然也有的,吴氏早就给过了。 刘喜没客气,知道若是不收,惜宁姑娘家里人反而不自在了,将荷包塞进袖兜里,笑眯眯地道: “还请姑娘上马车吧,主子爷那边等着呢。” 吴氏几人再不敢留,牵着手将惜宁送上马车,好在这时候天黑了,邻居也没人看见。 惜宁在马车上抹眼泪,她回了一趟家,见着吴氏等人日子过得去,心里踏实了些。 可也才知道,家里其实现银子不多,当初到手三百两,七十两买院子,九十两买了八十亩地的庄子,又花一百两买了个铺子,就只剩下四十两了。 达康进学堂还得花钱,难怪阿娘去年冬天舍不得买棉花,节省得很。 幸好十四爷想得周到,今日给包了六十两银子,阿娘她们手头也算是殷实些。 十四爷今日在德庆楼有宴请,刘喜赶着马车在巷口等了不过几息,爷就骑着马过来,到车边干脆不骑马了,也钻进马车里。 落杏识趣地爬出去,与小九一边一个坐在了车辕上。 车里十四爷握着惜宁的手,问她今日可高兴? 惜宁点头。 爷撩起车帘,就着路边闪烁的灯光,仔细看了看,还是看出眼底有些红了。 “又伤心了?”他把惜宁的手合起来,放在自己掌心。 “没有,是高兴的,多谢爷,家里日子如今也好过了,弟弟也上进,在学堂表现不错,先生经常夸他呢。” 十四爷撩撩她鬓角的碎发,嗯一声,又道: “你弟弟今年十六岁了吧?等明年可以领差事了,让伊尔根家的给他安排一下。” 惜宁心里感激,也欢喜,只是与十四爷太客气了,反而不好,于是便往他跟前凑了凑,毛茸茸的脑袋便靠在他胸前。 十四爷搂着小侍妾,心里想,还是得吴惜宁,要是换了福晋,侧福晋,宁格格,哪怕杨格格,都不会这么粘人,这么放肆。 可爷就是很享受她这点放肆,搂在怀里软软的,特舒服,特安心。 夜里两人自然缠绵了一番,十四爷动情地捧着惜宁的脸,与她说: “又长大一岁了,以后惟愿你我二人,年年岁岁有今朝,岁岁年年人如故。” 惜宁轻轻嗯一声,把头埋进十四爷怀里。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可惜宁知道,历史上,雍正爷登基,十四爷就会被幽禁。 那一世,他孤身一人被圈禁了十二年,妻妾满堂却没有一个陪同。 是雍正爷不允?还是他的妻妾们不愿? 十四爷是多好的人啊,怎会落得那般凄惨境地? 那漫长的岁月里,被独自关押着,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惜宁上辈子经历过yi情,在家关了半年就快疯了,那还是有手机有网络,各种网文影视剧,亲友天南地北整日唠嗑。 十四爷独自一人被圈禁在景山那大殿里,十余年啊! 惜宁抬手拂过十四爷的眉眼,有一丝丝心疼。 爷对她实在太好了,惜宁之前只想着饭票是否能长期有效,如今开始想着,也许该为爷做点什么,稍微改变一下他的命运。 她没奢望,甚至不敢改变历史,但是,如果能让十四爷远离八爷九爷,雍正爷就不会迁怒于他,爷就能免于十年囚禁之苦? 惜宁不知道该怎么做,她被关在后院,别说朝廷上的事情,就外面街市上发生了什么,她都无从得知。 想影响十四爷未来几年的抉择,谈何容易? 惜宁一夜梦里都是问号。愁。 第49章 卧底 第二日十四爷休沐,陪着惜宁赖了回床,至于怎么个赖法就不得而知了。 直到巳时,两人才懒起慢梳妆,十四爷虽是武将,自小却也习书画,便也学了那张敞,为惜宁描画新眉。 惜宁往日里都做远山眉,爷手法没那么细致,最后画了两道柳叶眉,倒是平添了几分英气。 十四爷左右端详,甚是满意,啧了一声道: “爷的女人,就该有些巾帼英姿才是。” 惜宁笑一笑,竟也随他,顶了两道粗眉出去用膳。 她前些时日做了些腌酸笋,就着小米粥与白面馒头,格外香。 十四爷很少吃到这种家常小菜,倒是就着酸笋多喝了一碗小米粥。 觉得味美新鲜,便随口问道: “这酸笋做的不错,刘公公新研制出来的菜品吗?赏吧。” 落杏和一众人等都抿着嘴笑,惜宁便得意地扬着脸笑,葱管般的手指头指着自己鼻尖。 “你做的?”十四爷不可置信。 惜宁一歪头,“告诉过爷,我会做吃食,爷只是不信,哼。” 小竹园里春天不断地冒新鲜竹笋,三月底一搬过来,惜宁就领着落杏等人,每天早上去拔两篓子。 京城在北方,这里的竹子不是南方毛竹,而是细细的,冒出来的竹笋也只有手指头那么粗。 正好剥了,找前院刘公公要了些调料,做成腌笋,可以净吃,也可以炒肉末,怎么吃都是美味。 十四爷也觉着香,夸她一句: “没想到还真能干,回头送些去前院吧。” 惜宁一偏头,做出舍不得的样子: “爷好讨厌,总共也就得了六罐子,爷还要偏奴家的……” 十四爷笑了,筷子头转过来敲她一下: “什么好吃的,爷没想着你?自己倒藏着掖着,不想着给爷……” 惜宁嘟囔道: “爷这个月不是忙着迎新人吗,我这旧人哪敢去您眼前晃悠,再说了,我原本就是怕哪天吃不饱,才去打这竹笋的主意……” 十四爷叹一口气,知道惜宁那几日受了委屈,伸手摸摸她下巴说:、 是爷不好,那几日疏忽了,让你受了委屈。那碧霜眼皮子浅,已经被打发去洗衣房了,放心吧,以后再没人敢苛待你的膳食。” 惜宁也听说碧霜被罚了,只不知是十四爷亲自做的局,她也就瞎抱怨一句,撒个娇,知道得见好就收,便狗腿地说: “那我回头把腌笋都给爷送去,这个做面条浇头也好吃的,可惜现在五月,没有嫩笋子,等明年了,我教刘公公多做些,用罐子密封好了,一直能吃到冬天呢!” 到了冬日,新鲜蔬菜少,这个腌笋可是个开胃香嘴的好吃食。 十四爷笑笑,可真是个吃货,顺手又去捏她腮帮子。 “去蒙古的日子定了,下月初六,你好好准备下,要是不知道带些什么,让刘喜帮着你准备。” 惜宁眼睛就亮了,猛点头,她可一直期待着呢。 到六月初一,福晋也知道了,爷过几日就出发,陪同圣驾北上,先去热河,再去木兰围场。 这一去就好几个月,要到九月份才回京,福晋心里想着,得把杨格格带上吧? 哪知道十四爷说: “这次带宁格格和吴惜宁去,回头我让齐嬷嬷帮着她们收拾,府里就劳烦你多费心了。” 福晋很惊讶,竟然带宁格格,那杨格格呢? 十四爷向来说一不二,福晋自然不敢反驳,只赔着笑说: “自然都听爷的吩咐。” 想想不甘心,又添一句: “宁格格向来怯懦,身子也弱,怕到了草原上水土不服,不能好好服侍主子爷,不如把杨格格也带上?” 十四爷瞄她一眼,把茶盅往桌上一搁,冷声道: “福晋倒是操心,不如你亲自跟着我去,好看着她几人,教教她们,如何服侍主子?” 完颜氏脸一红,忙起身赔罪道: “是妾身多虑了,服侍主子爷的人,自然是爷自己定。” 十四爷哼一声,抬脚走了。 他确实是故意不带杨格格,反把那个怯懦木讷的宁格格给拉上。 在这府里,惜宁日常与杨格格也碰不上面,他就有些掩耳盗铃的意思,装作杨格格这个人不存在。 其实惜宁也一样,看不见,就假装不知道。 可若是将她二人都带去草原,就难免尴尬了。 十四爷不好过分冷淡杨格格,实在是人一点错处都没有,善解人意通情达理知进退,他哪里好甩得下脸子冷淡人家? 不看僧面看佛面,人背后还杵着个德妃娘娘呢! 可十四爷也看出来了,惜宁见不得他与那位在一起。 倒也不会闹,就是会伤心难过。 而且不是像其他女人那般,为了邀宠,三分嫉妒倒做出十分的伤心。 惜宁她是悄悄地,偷偷地难过,当爷的面,还强颜欢笑,装作若无其事。 越是这样,十四爷就越舍不得。 干脆带上宁格格,这位就压根不会往他面前凑,是再好不过的挡箭牌与电灯泡,根本不发亮! 嗯好像用词不当?这时候还没电灯泡,十四爷心里,宁格格大概是一根没有烛芯的蜡烛……不带亮的。 第二日一早,格格们来正院请安,福晋便说了,六月初六主子爷去蒙古,带宁格格和吴侍妾随行伺候。 宁格格大惊失色,杨格格则是大失所望。 杨格格这个女人,远不是十四爷看到的那么简单。 她可是杨知府打小精心培养,预备送进八爷府上去的未来皇后种子选手。 对,杨格格父亲是八爷党。 杨知府中进士那年,拜了户部尚书王鸿绪为老师。 王鸿绪是汉人士大夫群体中支持八爷的核心人物。 杨有光此人很有钻营天赋,他知道自己本是汉人,只不过祖父承恩入了汉军旗。 就算巴结上阿灵阿这些根红苗正的旗人,也不过是个跑龙套的,没有多大前程。 在阿灵阿跟前连下跪自称奴才的资格都混不上,倒不如拜到王尚书门下,还能得些重用。 果然王尚书赏识他精明才干,不但把女儿嫁给他,还扶持他从一个小小的翰林升到湖州知府,正四品的朝廷要员。 湖州是鱼米之乡,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杨知府在湖州稳稳地坐了两任,为王尚书和八爷不断输送银子。 他自然把自己归为八爷门下,期望着能混上个从龙之功。 生了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想着送入八爷府上,将来一旦天下大定,女儿至少也得是个妃位吧。 当然,若能做皇后,谁还做妃子呢? 可万万没想到,皇上心思这般叵测! 以前把八爷带在身边历练,帮他攒军功资历,还让他管着内务府的事务。 众大臣也是看皇上对八爷多加栽培与赏识,才以他为储君不二之人选。 谁能想到,前年太子废了之后,皇嘴上上说是让群臣推荐太子人选,等大家把八爷推出去,他却雷霆震怒。 不但没立八爷为储君,倒是把他的贝勒爷爵位给褫夺了! 杨知府更没想到,今年开春女儿竟被德妃选中,求了皇上恩典,送进十四爷府做格格。 杨有光还能怎么办?只能顺势而为。 好在十四爷与八爷向来关系不错。 杨格格进府时,她爹给揣了两万两银票,千叮嘱万嘱咐道: “进了十四爷府上,万万小心谨慎,银子该花就花,最要紧是博得十四爷欢心,日后也好多为八爷说话铺路,只要八爷上位,杨家,十四爷和你自己的荣华富贵都少不了。” 杨知府还专门找人打听了十四爷的性情与喜好,细细告知。 所以杨格格进府,可谓是有的放矢,胸有成竹,算八爷党派到十四爷身边的一个小卧底。 可她万万没想到,遇到个躺平做咸鱼,无所用心却被十四爷放在心里的吴惜宁! 刚进府才两个月,就被爷撂下,杨格格心里火烧火燎的,脸色也开始发红。 这局面,可比她预想的要糟糕多了。 福晋瞥了眼杨格格,心里暗叹,也是个没多大能耐的。 按说正新鲜呢,该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十四爷去蒙古好几个月,说丢下就把这位丢下了。 再看看右边官帽椅上坐立不安,屁股着火的宁格格,福晋眉头皱得更深了,忍不住呵斥一声: “宁格格,你如今是越发地不像样了,坐没坐姿,去了蒙古,在主子爷跟前,也是这个样子?” 宁格格唬得站起来,走到正厅中间跪下,颤着声音说: “求福晋,跟主子爷说说,就免了妾身去蒙古吧,妾身体弱,怕是去了伺候不了主子……” 福晋哼一声,“我不知道你体弱?主子爷点名要带你去,难得的恩典,你就尽心伺候吧。” 说着就让众人散了。 孙嬷嬷进来,在福晋耳边低语了几句。 那碧霜被罚去洗衣房也有好几日,福晋想知道那日在杨格格内室究竟发生了什么。 问杨格格,只说碧霜背对着自己打翻了茶盘,其余的,竟一无察觉。 福晋不相信碧霜是那么莽撞的人,好歹也在她身边调教过几年,打翻茶盘烫着主子?怎么可能。 她等了几日,事情消停了些,才让孙嬷嬷去安排,亲自见碧霜一面,问问清楚。 孙嬷嬷让洗衣房婆子把碧霜领到了东边花园的亭子里,福晋也没带旁人,就碧玉和孙嬷嬷跟着,一路去了花园。 碧霜见了福晋就跪下磕头,“求福晋开恩,饶了奴婢。” 她是主子身边伺候的,什么时候做过粗活? 在洗衣房不过五六日,便觉得苦不堪言,日子过不下去了。 尤其是府里粗使的下人奴仆,天生对主子内院的高等女婢有敌意,平日里也没少受挤兑,这碧霜一朝沦落,还不受尽欺负与冷眼。 福晋冷声道: “你且好好说话,把那日的事情一五一十说清楚,半点也不要遗漏。” 碧霜心中羞愧,她自知对主子爷起了妄念,本就是死罪,可也不敢隐瞒福晋,咬了咬嘴唇,就把那日的事情细细说来。 福晋一时无语,半晌才说: “你个小浪蹄子,竟然昏了头,敢对主子爷有勾搭之心,活该如今去做粗活,没打板子卖了你,都是主子爷开恩了!” 孙嬷嬷使个眼色,亭子外面候着的粗使婆子,就进来把碧霜扭着带走了。 福晋怔怔地,在亭子里独坐了好一会儿。 她是真没想到,十四爷会那般,勾着碧霜上套。 她想起来,新婚的时候,爷对自己有过温柔体贴的时候。 这男人笑起来确实好看,如雨后初阳般光华照人,晃得她眼神一时移不开。 后来是怎么着,两人越走越远了呢? 过了这些年,福晋才慢慢想明白,自己以前都错了。 她是嫡女,自小养得性子刚强,又以为有娘家倚仗,与主子爷意见相左时,偏要依着自己的性子来。 再一个,她大哥是四爷的哈哈珠子,原本想着四爷与十四爷是同胞兄弟,自然该是一条心的。 哪里知道十四爷明着不说,心里对四爷那般看不上,不亲近? 完颜家又合族全力支持四爷,对她这个女儿和十四爷,只是面子情。 等完颜氏意识到这一点,一切都迟了。 十四爷眼里,完颜家向着四爷,而她完颜氏,则向着娘家。 那就各就各位呗,反正他十四爷也不稀罕什么姻亲助力。 福晋愣愣地,想着十四爷已经很久没对自己笑过了。 若是他那么展颜一笑,自己怕是也会心慌意乱,乱了方寸。 这吴惜宁,日后是动也动不得了,总不能再去找德妃娘娘,让娘娘再送个女人进府吧? 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孙嬷嬷看出福晋心绪不宁,使眼色给碧玉,去把四阿哥带了过来。 完颜氏见了四阿哥,才觉得魂魄归了位。 好歹她有两个阿哥,吴惜宁再得宠,一个侍妾是不能要孩子的,不足为惧。 只是十四爷的宠爱……反正不是吴惜宁,也是别人。 且看着,她能风光几年吧。 惜宁在小竹园打了好几个喷嚏,担心自己受凉,忙叫宋嬷嬷去熬姜茶。 春夏时节,阴晴不定,最易犯风寒之症,后世说法就是热感冒,夏日里得这病,最是难受,冷不得热不得,一拖就是一个夏天。 惜宁逼着小竹园的人都灌了几大杯红糖姜茶才作罢。 她可不知道主院里几位正各怀愁肠,暗暗念叨她,只欢欢喜喜地想着要去蒙古了,这节骨眼上,小竹园可不能有人生病。 早在四月初,十四爷与她打过招呼,惜宁就开始预备这一趟远足。 内蒙她前世去过不少次,骑马过草原,露营看流星。 作为资深户外人,惜宁很知道户外需要些啥,只可惜前世那些装备,这里可没有。 只能将就着,御寒的,防蚊虫的,急救伤药,当然还有些速食调料。 去草原上,肯定要吃烤肉啊,膳房里那些烤肉料太简单了,惜宁写了个单子,交给小九,让刘公公去配。 她与落杏红姑一起,做了几套骑装,还做了好几个睡袋。 谁知道这时代草原帐篷里什么条件,她可不想去一趟草原就生病,万一死翘翘了,可太不划算了。 也没敢交给府里绣娘做,怕传到福晋耳里,又惹是非。 这回去蒙古,惜宁带上了落杏和红姑,留下宋嬷嬷等人。 临行又细细嘱咐她们,把门户看好了,不要出去招惹是非。 “有什么事情,都等着我与主子爷回来处置,哪怕吃点亏,也要忍着。” 宋嬷嬷等人自然应是,姑娘不嘱咐,她们也知道这个道理。 六月初六半夜,刚四更时分,正是黑甜梦乡时候,惜宁就被宋嬷嬷从被窝里挖了出来。 “姑娘,得赶紧地出门了,主子爷昨夜就吩咐了,四更定当出发,咱们可不好耽误时辰。” 几位陪驾的阿哥爷,都得早早地去城门外候着圣驾,随行家眷与仆从虽用不着那么早,可总不能圣驾都到了,她们还在城里吧? 干脆就跟着十四爷一起出发。 惜宁迷迷糊糊地被梳妆打扮了,出了前院,准备上马车。 这时候,就显露出身份地位的重要性与区别了。 宁格格坐的马车,还算宽敞,两匹马拉着。 惜宁是侍妾,只能和奴婢一般,坐骡车,里面又窄又简陋。 惜宁和落杏红姑三人进去,挤得满满当当的,腿都伸不直。 福晋自然要送十四爷出门,此时站在台阶上,高高在上地看着惜宁爬进骡车,嘴角微微一笑。 侍妾终归是侍妾。 第50章 一路旖旎 离了府没多远,刘喜就骑着马过来,在骡车外弯着腰低声说: “主子爷说了,等出了城,就让姑娘上爷的马车待着,也就半个时辰功夫,姑娘先委屈着些。” 惜宁正蜷缩着腿,歪在红姑身上打瞌睡,听了这话,心里才舒坦些。 要是一路坐着骡车去蒙古,她这条小命,非得交代了不可。 这车驾,自然是福晋安排的,十四爷再霸道能干,也不可能事无巨细,面面俱到。 其实福晋若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干脆就投十四爷所好,他喜欢谁,就跟着抬举谁不就得了? 十四爷自然会承她的情,念她的好,甚至对宠妾也会悠着点,不那么巴心巴肝地护犊子。 福晋越是拧着来,反而把爷给越推越远。 道理就那么简单,可惜身在局中看不明啊! 既想要地位尊荣与权柄,还想要主子爷的宠爱与真心,世上事哪有两全法哦! 十四爷见福晋给惜宁安排了女婢们坐的骡车,冷哼一声,离府还没百丈,就吩咐刘喜去安抚自己的心尖尖。 惜宁迷迷瞪瞪,跟着骡车摇摇晃晃,到了城门边,感觉行进速度慢了下来。 都赶着这时辰出城呢,等天大亮了,就得清道迎圣驾。 齐力又过来看一眼,告诉惜宁说: “出城的马车多,得各府主子们先行,再走骡车。” 惜宁点头,等着就等着吧,反正出去了也是候着。 宁格格身边的丫鬟春明过来,行了个礼对着车里说: “惜宁姑娘,格格说请您上她那边去,一起出城,也舒坦些。” 这宁格格虽然胆怯,可人并不傻,她也没坏心眼,当初是被福晋逼着没办法,才来惜宁这儿凑近乎,想打探十四爷的行踪与消息。 如今福晋不指望她,给晾一边了,她倒是诚心诚意地来讨好惜宁。 想着要去蒙古好几个月呢,与惜宁把关系处好了,总没有坏处的。 可惜宁对在这府里拉帮结派没有兴趣,管她是诚心还是假意,只恹恹地说: “多谢你家格格,我半夜爬起来,此时还困着呢,倒不着急,正好睡一觉。” 春明悻悻然地回去了,宁格格也知道,想要取得人家信任,非一日之功,也没说什么,便让马车跟着大部队先出了城。 十四爷的马车自然是领先出去,刘喜就算想去把惜宁姑娘接上,也不好逆着滚滚车流往回赶,急得直着脖子找惜宁姑娘的骡车,哪还看得见? 到了城外,爷就策马过来了,撩开车帘一看,回头瞪了刘喜一眼。 刘喜知道这回差事没办好,赶紧就跪下来了,抬手扇自己耳刮子,直请罪说: “都是奴才疏忽了,该早些把姑娘接过来的,到了城门边上,就没法往回挤了。” 十四爷这才松了松脸色,叫他起来吧。 确实人赶人,车接车的,不好再回头。 他就不应该给福晋面子,直接在府邸门口让惜宁上自己的马车不就得了? 不就是看惜宁平时低调,小白兔似的,半点也不愿意出风头,才让她上了那骡车。 十四爷骑着马,恨不能立马回去,把惜宁带过来。 可旁边还有四爷,五爷,九爷,十爷十三爷,以及几个小的阿哥们跟着,他是万万不可能那般任性莽撞的。 好在巡防营的将士们得力,一会儿就全都疏散开来,下人随众的骡车也纷纷过来了,怎么也不能耽误皇上圣驾不是? 此时天边已经大亮,夏日初阳,给茫茫郊野洒上稀碎金光,惜宁下了骡车,便长呼一口气,身心舒畅。 她自从穿过来,还没有出过京城,没见过如此苍茫大地,草漫如卷的景象,此刻贪婪地看着四周,舍不得挪步。 刘喜轻声唤着: “姑娘,咱们快些上马车吧,一会圣驾就该出来了。” 到那时外边站着的众人都得跪到,山呼万岁万万岁,一直跪到圣驾离了城门,远远在前,才可起身。 姑娘若是不进马车,就得跪上好些时候,还得吃一肚子灰。 落杏红姑搀扶着惜宁上了十四爷的马车,惜宁这才觉得四肢五体都归位了。 马车宽敞,铺着地衣,有卧榻,还有茶桌,都是钉死了的,不会因路途颠簸而挪动。 存书和惜画跟着服侍,这时候便从茶桌底下拿出食盒来,里面热乎乎的小米粥,腌黄瓜,腌笋,还有小笼包子。 存书笑着说: “十四爷昨日就吩咐好了,姑娘起得早,怕是顾不上吃什么,让刘公公备好了早膳,放在茶炉子上热着,姑娘趁这会子圣驾还没来,赶紧用些吧。” 惜宁还真有些饿了,也没客气,便热乎乎地用了一碗粥,几个包子。 又问十四爷可有用过,听说爷刚出了城门就上马车来吃了喝了,接着关心了一圈存书几个,还有刘喜齐力等人。 知道他们都没饿着,惜宁才拿出干净的帕子,包了一屉包子,麻烦齐力给落杏她们俩送去。 这两丫头半夜起来,和惜宁一样,就喝了两口豆浆,用了些点心,肚子也空着呢。 又等了足有半个时辰,到辰时末,才听见外面响鞭的声音,圣驾出城了。 众人都屏声敛息,跪地山呼,之后便是一片寂静,唯有圣驾车马辚辚之声。 这架势太有震慑力,惜宁在马车里一动不敢动,约莫一刻钟后,才听到车外人起身,一时众人又活泛起来。 惜宁又困又累,只想躺倒。 几位阿哥爷起得更早,这时候也都乏得很,各自对了个眼色,会心一笑,都弃了马儿,回车上补觉。 十四爷一上马车,存书和惜画两个就很有眼色地下车上后面去了。 她们早就习惯,只要惜宁姑娘在,主子爷都不让旁边有人伺候。 十四爷上来就搂着惜宁,疼惜地问: “累着了吧?那骡车我知道,坐不直,靠不住,可受罪了,瞧瞧,黑眼圈都出来了。” 这马车里布置是个凹形,左边是茶案,中间嵌着个小火炉,可以烧茶水热饭食,炉子两边是放茶叶点心果子的小柜子。 右边是一排矮榻,下面放着备用的衣服毯子各种路上得用的物件儿。 中间是一张软榻,刚好能躺下十四爷,惜宁娇小,窝在爷怀里,勉强也能睡得下。 十四爷打了个哈欠,便把惜宁卷吧卷吧,放在里侧,拉了毛毯来盖住两人道: “困死了,陪爷睡会。” 惜宁自然也有些困的,便蜷缩在十四爷怀里,两只脚搭在他腿上,伴着爷逐渐缓慢粗重的呼吸声,沉沉睡去。 马车悠悠荡荡的,好似摇篮一般,惜宁这一觉睡得尤其香甜,又做了个梦。 梦到自己回到上辈子,在京城那套一百十五平的大平层里转悠来转悠去。 惜宁上辈子活到三十五岁,父母先后去世,给她留下一笔巨额遗产。 她是真正的白富美单身贵族,手里的钱几辈子也花不完。 她也没遇到自己想嫁的人,更没有孩子,时间和精力除了工作之外,便是各种挖掘自己的潜能,尽情培养爱好,做什么都做到极致。 惜宁要是没挂,早晚有一日,也会去登珠穆朗玛峰,或者玩翼装飞行。 人活着总得有个目标,不断超越自己,战胜自己,才觉得有意义,太阳没有白白升起。 哪想到在海沟里跌落,一命呜呼? 还好早早地立好了遗嘱,如不幸离世,将所有资产都捐出去。 如今竟落到封建王朝做奴婢的境地,惜宁有些伤心,伤心之余好像又有点甜蜜蜜的滋味,怎么回事? 想起来了,哆啦,嗯还好有个哆啦罩着自己。 惜宁是被爷给揉捏醒的,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梦,一直扭来扭去地不老实,十四爷就这里捏捏,那里揉揉。 终于把人给弄醒了。 …… 十四爷眼带笑意,捧着惜宁的脸,亲了几口,又得意地蹭了蹭,在她耳边低声说: “夜里再好生收拾你!” 惜宁脸红得好似樱桃果一般,快滴血了。 恰好此时,马车外车夫吁地一声,车缓缓停了下来。 十四爷帮惜宁理好衣裳,这才撩开车帘。 竟是到了密云境内的行宫,圣驾要在此歇息一日,再继续前行。 密云行宫不大,皇上带着几个未成年娶亲的皇子住进去,十四爷这般有女眷的,就不好往里挤了。 自有内务府随行的管事太监安排,就地征用官员商贾的院子,给几位皇子们打尖落脚。 十四爷抱着惜宁下了马车,后面存书惜画和落杏红姑四个迎上伺候。 爷把惜宁交给落杏扶着,吩咐刘喜道: “姑娘跟我住一个院子,其他人你看着安置。” 这院落是京城里一家姓刘的商贾置办的,原本也是预备着家人度夏避暑的庄子,就在密云县镇边上。 这时候庄子里的闲杂人等自早就清出去了,就连刘家主人也不得进门,皇家天颜,白丁商户岂是轻易得见? 能得皇子携女眷入住一回,都够吹好几辈子的牛了,虽然刘家人连自家住了哪位皇子都不知道。 到密云已近黄昏,众人都累了,也未多话,简单用了晚膳,便沐浴歇息。 至于夜间十四爷如何收拾惜宁,就不得而知了。 …… 一夜癫狂,惜宁到日上三竿醒来,只觉腰酸背痛。 这马车坐了一日,实在是辛苦啊。 落杏见她不时握拳捶背,便自告奋勇,与她揉捏一番,果然舒服不少。 一边揉捏,落杏一边絮絮叨叨地禀报: “爷一早就走了,去行宫侍奉皇上用早膳,留下话说,姑娘若是有兴致,可以去县镇里逛逛,刘喜公公和护卫都留下,预备好了。” 顿了一会又说: “那宁格格一早就过来了,说是想与姑娘一起用早膳,奴婢看姑娘睡得香,就说您昨日累了,请她先回去,等姑娘醒了再去给她请安去……” 落杏说着就有些不安,按规矩,惜宁是侍妾,该去给宁格格请安。 可姑娘啥时候受过这种磋磨? 惜宁闭着眼享受呢,听着落杏语气不安,睁开眼对她笑了笑说: “你做得对,她是格格,敬着些原是正理。” 府里人都知道,宁格格如今活成了个弃子,主子爷不爱,福晋也不待见。 也得亏十四爷府上宽仁,才没人敢明目张胆地磋磨她,份例内的吃食供应如今倒也不曾短缺。 可日子一长,怕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宁格格处之泰然,开春还把身边的丫鬟叫到一起,与她们说: “我这里是没有什么前程的,日后不过吃斋念佛,清净修心,你们若是觉得清贫,熬不住,自寻前程去便是。” 最后只留下贴身丫鬟春明,和两个打扫的粗使丫鬟,从此竟真的关起门来,吃素抄经。 府里人都说宁格格性情乖戾,不求上进,有叹息的,也有鄙视的。 都道是可惜了一个如花似玉美人儿,竟形如槁木一般,活得没个人气儿。 宁格格这般模样,落杏却能不卑不亢,守着规矩,与她一分敬重,惜宁不禁暗自赞叹一声。 倒没看错这丫头,心地宽仁,也沉得住气,比那碧环,银姑和碧霜不知强了多少。 用过早膳,惜宁便领着落杏红姑往宁格格住的院子里去。 宁格格点了檀香在抄经呢,见惜宁来了,忙迎出来。 惜宁正要屈膝请安,被她一把托住,口中急急道: “妹妹千万别如此,你我本是一样的人,何苦如此,折煞我也!” 宁格格这句一样的人,让惜宁心里很是抚慰。 自从来到这封建时代,她最受不了的就是人与人之间等级森严。 好好的人,愣是给打断脊梁骨,敲碎膝盖,折成奴才,惜宁心里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 自己做不了奴才,也受不了把好好的人当奴才使唤。 当下两人携了手,在院中葡萄藤架下入座,丫鬟们上了茶水来。 半盏茶后,宁格格敛了神色,颇有些推心置腹意味地与惜宁说: “妹妹知道,之前是福晋想要我与你亲近,好窥视十四爷行踪与心意,只是姐姐愚笨懦弱,见了十四爷,便紧张无措,谈什么窥视?不过应付福晋罢了,倒是让妹妹看了笑话,妹妹千万不要厌弃我才好。” 说着眼里便雾气升腾,这美人儿眼看梨花带雨,惜宁也免不了怜香惜玉起来,忙道: “姐姐多虑了,妹妹哪敢说什么厌弃?不过是刚进府里,两眼一抹瞎,多一步路不敢行,多一句话不敢言而已!” 宁格格点头,赞叹道: “妹妹是个明白人,这铁打的府邸流水的人儿,今日繁花似锦,又知道明日欢喜人是谁?有一日过一日,荣宠不惊,盛衰不虞,才是有大造化的。” 这话却说得有些禅意了,惜宁笑笑,没再接话,只把点心碟子往宁格格那儿让了让。 宁格格这回被十四爷点名带出来,一开始心慌意乱,冷静下来就想明白,爷正是因为她不受宠,不邀宠,才带出来为吴惜宁做挡箭牌呢! 冷眼旁观了这大半年,这吴惜宁是个有大智慧的,心底也仁善,不会主动害人,只躲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不惹是非,不争长短,甚至不巴结主子爷。 要换个人,在主子爷面前得脸成这样,还不早就尾巴翘上天,把别人踩得死死的? 宁格格胆小,可心里却亮堂,想着如今福晋不搭理她了,趁着这回去蒙古,倒不如与吴惜宁多走动走动。 她也不想往爷跟前凑,若能与吴惜宁有些情谊,说不得主子爷爱屋及乌,对她也要顾惜几分。 日后在十四爷府邸后院也就不怕福晋压制,下人磋磨了。 打定了这个主意,宁格格才这般想尽办法地与惜宁接近。 “妹妹也知道,姐姐是个没用的人,主子爷不待见,如今福晋那看重的是杨格格,若不是如此,我也不敢往妹妹身边亲近,如今倒是一颗诚心,想与你多来往些,还望妹妹千万不要嫌弃。” 这话说得倒是诚恳,惜宁都不好意思再装淡定了,便笑着说: “姐姐愿意与惜宁亲近,自然是求之不得,主子爷说了,今日他没空,让咱们自便,不如你我二人,就去这县镇上转转如何?” 宁格格喜不自胜,当下两人便带了落杏红姑春明,一众护卫簇拥着,坐了马车往密云县城逛去。 两人都久居深宅大院,自然看什么都好奇,尤其惜宁,到这时代,还没逛过街呢,见到个门脸儿就往里去。 这县镇街边店铺里的货色远远比不上十四爷平日赏赐的东西精致,可一众女子出街,哪有忍得住不买东西的? 东家进西家出的,不会儿落杏三人手里就满满当当的。 听闻刘喜说这密云别的没有,就是灶台鱼出名,两人又兴致勃勃地去了最有名的老字号,用了一顿午膳,才打道回府。 等十四爷黄昏归来,见惜宁正盘腿坐在炕上,摆弄白日里买的那些小玩意呢。 爷将短靴一踢,上了炕,便把小侍妾搂进怀里,问她: “今日做了些啥?玩得可开心?” 惜宁喜笑颜开地点头道: “开心,与宁格格去了县镇上,买了不少好东西,还吃了灶台鱼。” 十四爷知道惜宁好美食,伸手去捏捏她的腮帮子,又捏了捏嘴唇,想着她还真是爱吃鱼,难不成前世是猫,转世投胎了? 又想到她刚才说与宁格格一起出的门,不禁皱眉道: “你带她出门作甚,若合不来,日后不必迁就她。” 在十四爷眼里,宁格格是个无趣扫兴的人,出门怕是娇滴滴,这里不适,那里不妥地,没得败兴头。 惜宁漫不经心地拨弄一只水晶百花球,想了想才说: “我倒觉得宁格格不错,是个细致人,虽然话不多,可也挺会凑趣儿的。” 十四爷扬眉,是吗?宁格格一木头美人,还会凑趣儿? 他伸手捏住惜宁的手指,扯到嘴边亲上两口才说: “动不动眼泪汪汪,倒好似爷是只老虎,要吃了她似的,凑趣儿?败兴头差不多。” 第51章 出墙红杏 惜宁干脆一扭身,仰面半个身子躺到爷腿上,拉着他的辫子甩啊甩地,若有所思地说: “爷早几年的时候,是不是特别凶?对女人不太耐烦?” 十四爷想了想,好像是。 宁格格进府那时候,他可不会疼人,夜里床榻上只知道由着自己的兴头来。 正血气方刚的时候,到紧要关头哪收得住? 也难怪那娇弱美人不过侍寝几次,见了自己就直哆嗦。 看来还是他自己不够怜香惜玉,才把好好一个美人,给吓傻了。 这么一想,十四爷就哼了一声道: “她要是像你这般娇气,疼了就撒娇,爷又不是禽兽,还会强迫她不成?就知道哭哭戚戚,倒好像爷虐待了她似的。” 说着声音慢慢小了,想来也意识到当年确实有自己的不是,有些愧然。 许是不愿再聊宁格格,十四爷突然把惜宁抱起来往床榻上一放,扑了上去。 惜宁猝不及防,这人还说自己不是禽兽,好好说着话呢,怎么就癫起来了 ? 她两脚乱踢,又拍打爷肩膀,让他起来。 “在外面跑了一天,去洗洗吧,一身的尘土。” 十四爷气喘吁吁地起身,仰躺着不肯动,惜宁推了他几下,他伸手一拉,人就扑倒了怀里。 爷两只胳膊环抱着惜宁的腰肢,在她耳垂上又咬又舔,完了才小声说: “我不去,除非你跟我一起洗才行。就上次那样儿,再来一回。” 惜宁一愣,上次啥样儿? 十四爷便在她耳边低低说了句,惜宁才想起来,是她醉酒那一回,两人在浴桶里,实在有些癫狂。 可那时候借着酒意,能丢了羞耻与颜面,现在这般清醒,哪里做得出来? 惜宁有些担忧,若太顺着爷,让他尽了兴,一时舒畅,难免心底里轻视了自己。 便扭捏着无论如何都不肯,十四爷怏怏地,一边穿鞋一边还恨恨地说: “下次把你灌醉了,看你还扭捏不扭捏,到时非让你求爷换着花样收拾你不可。” 惜宁只抿着嘴笑,穿着绫布袜子的脚丫子一下一下地踢着爷的背,有点小得意。 十四爷看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肯陪自己胡闹了,只好怏怏地自个去沐浴,心里怪怪地,却又有些受用。 寻常女子,哪个敢把脚丫子踩到爷的背上? 这妮子看着胆小,私下里却肆无忌惮! 偏她那一双脚,在背上踢来踢去,挠得爷心里痒痒的,哪里还舍得斥责她! 惜宁笑眯眯地看着十四爷去了净房,也下了床榻,去厨房里看了眼晚膳。 中午吃那灶台鱼,惜宁舌头一品就知道,这鱼肉质细嫩鲜美,做法倒是一般。 密云水库的鱼啊,后世也是闻名的,惜宁与一众驴友经常去吃。 且这时候没有水库一说,都是山泉野湖里长出来的野生鱼,当然美味了。 惜宁现在有啥好的都会想着十四爷,用过午膳,就与刘喜说,不知哪里有卖这种野生鱼的,想弄几条,晚上做给主子爷吃,尝尝鲜。 刘喜一听,得了,惜宁姑娘这般用心,细心,难怪爷离不开她。 他做奴才的都没想到这茬。 主要是觉得皇子吗,跟着皇上还能没好的吃?还缺这一口鱼? 惜宁却知道,十四爷每次从宫里回来,就摸着肚子一脸哀怨。 吃不好,吃不饱,难得有他喜欢的,又不敢放开了吃。 反正在皇上跟前吃饭,那不叫吃饭,叫受刑,惜宁听了,就觉着早晚得胃溃疡。 她连几个丫鬟在旁边伺候都受不了,旁边一堆太监宫女,一道菜最多三筷子,还得时时关注着皇上的脸色与喜好,随时准备回话凑趣儿…… 啧啧啧,万幸当年没进宫。 十四爷不上她这儿来也就罢了,来了惜宁就张罗一桌好吃的,让他吃得舒坦,吃得健康。 刘喜便颠儿颠儿地去问了,那老字号鱼庄老板一听是皇亲贵胄要吃鱼,二话不说,送了两桶活鱼到十四爷住的庄子上。 这日后就是活招牌啊,连皇子都特意找他家要鱼吃,嘿! 这次来蒙古,十四爷把前院膳房刘公公也带上了,就怕惜宁一路吃不好。 惜宁发现这刘公公真是个妙人儿,刀工好,厨艺好,且人灵活通达。 一般大厨都不爱别人指手画脚,刘公公对惜宁各种别出心裁的吃法,喜笑颜开,求之不得。 这两木桶野生鱼共有十几条,惜宁一看,得了,不光十四爷,跟着的随众丫鬟都有口福。 就做酸汤鱼,正好带的有她自制的两罐子酸笋,还有酸菜,辣萝卜条什么的。 惜宁就怕到了草原上大块吃肉,没有蔬菜,带些咸菜腌菜,也能打打牙祭。 做水煮鱼酸汤鱼关键在于片鱼的刀工,得薄可透指,热油一烫就熟,肉质才香嫩鲜美,入口即化。 刘公公的刀工自然没有问题,鱼肉片下来,码好腌上,剩下的鱼头鱼骨吊了一锅鲜汤,做酸汤鱼的底汤。 惜宁进了厨房,刘公公和两个打下手的小太监赶紧起身问安,惜宁笑着摆手道:“你们忙,不用管我。” 她揭开锅看了眼,那鱼汤奶白奶白的,鲜香扑鼻,实在诱人。 惜宁吩咐道: “一会单给十四爷和我那院里做一份,别放太多辣椒,豆芽酸笋多放些,再给宁格格那儿送一份,她的不要加辣椒,主食就配米饭吧,饼子也来一份。” 十四爷是典型的北方人口味,更喜欢吃面食,但是对于惜宁来说,酸汤鱼必须就米饭啊! 宁格格吃素,惜宁又让刘公公另外做了一份鱼汤豆腐白菜和几样素菜去。 她不赞成吃全素,对身体不好,会缺少蛋白质和必要矿物质,不过交浅最忌言深,惜宁也不过庄浅浅劝了宁格格几句便罢了。 反正酸汤鱼也送一份过去,吃不吃就在于她自己了。 剩下的惜宁就让刘公公和刘喜他们自便,只叮嘱一句: “留两条鲜活的,明天早上现杀了,做鱼片粥喝。” 刘公公连连应是,低头弯腰地把惜宁送出去,只说姑娘瞧好吧,一定做得让您和主子爷满意。 他们这些下人跟着尝鲜了,这密云野生鱼,每回往京城里送,十四爷府上都分不到几条,不受待见的那几位阿哥爷更是连腥味都闻不着。 也是赶巧了,这回歇在了密云,姑娘又有心,要了两桶鱼回来。 十四爷从净房出来,散着头发,惜宁让她们把晚膳摆在院子里,也不用人服侍,两人对坐着,你一筷子我一筷子,把一盆酸菜鱼吃的精光。 十四爷果然还是更爱面食,用那酸汤泡着面饼子,美美地吃了一大碗。 惜宁说这个吃法像羊肉泡馍,十四爷愣了一下,羊肉泡馍?爷怎么没吃过? 惜宁也楞了,得,又说漏嘴了。 可怜的外祖父又被拉出来营业: “嗨,小时候听外祖父说过,是西北的吃法,就是把烤馍撕碎了,放在羊肉汤里,撒上香菜,葱姜蒜沫,那烤馍吸了羊肉汤,味道极好的。不过我也没吃过,只是想着馋。” 说着惜宁故意吸溜了一下口水,把十四爷逗乐了,夹了一块面饼塞她嘴里,哄她说: “这个一样好吃。” 惜宁嘴巴被塞满了,心想,当然好吃了,酸汤鱼耶,开个饭店,保管挣疯了。 吃饱了,惜宁就被十四爷拐到炕上,做运动去了。 美其名曰,助消化。 消化这个词也是惜宁嘴瓢了说出来的,这时候人不说消化,说克化。 十四爷疑惑,惜宁就打哈哈说,是南边说法,大概是方言,小时候听外祖母说的。 也不能总让外祖父营业,外祖母也分担分担。 吃得香,运动得爽,睡得美,第二日早上,喝过香喷喷的鱼片粥,一行人精神抖擞地继续上路。 这一路上走走停停,惜宁发现皇上他老人家是真的会享受,这不就是组团游山玩水吗? 还是大型旅游团。 惜宁跟着十四爷游山玩水好不惬意,京城里,杨格格也没闲着。 她可能耐了,送信给外祖母,就是王尚书夫人,求她到十四爷府上来做客。 也不知杨格格在外祖母面前都哭诉了些什么,王夫人从云霞居出来,就去求见福晋。 这一个是十四爷福晋,一个是尚书夫人,论身份,自然是完颜氏尊贵,但论实权,她就比不过王夫人了。 “说起来杨格格小时候在我们府里长大的,她外祖父一直惦记着,这回十四爷去了蒙古,老身就想求个恩典,接她回去住几日,也圆了她外祖父惦念之情。” 王夫人语气诚恳,福晋犹豫了一小会儿,就答应了。 杨格格回了王家第三日,就悄悄去求见八爷。 她小时候在王家住过几年,与八爷没少见面,私下里早就芳心暗许 。 一心一意等到了年纪,就去八爷身边伺候。 哪想到阴差阳错,成了十四爷的格格? 她心灰意冷,最终被父亲说服,打起精神来,想在十四爷府里做出一番成就。 哪想到十四爷竟是这般不解风情? 满腔委屈与无措,杨格格忍不住了,让梅影私下里去约八爷相见 。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真红杏出墙?她倒没那个胆子。 就是在十四爷这里受了委屈与冷落,生出万般悔意,格外想见见八爷,求个指引八爷前年被皇上申斥,褫夺贝勒封号后,很是消沉了一阵子。 他想不通,明明皇阿玛一直赏识重用自己,朝中大臣众心所向,力推自己为太子,皇上为何那般雷霆震怒? 君心难测,八爷战战兢兢,即便后来皇上以庆贺太子复立之名,大封各位皇子,自己也重新成为大清贝勒爷,他还是不敢张扬。 这次皇上北巡,他知道自己失了帝心,不受皇阿玛待见,干脆上折子称病,在府中休养,未曾随行。 收到杨格格邀约见面的信,八爷犹豫许久。 他断然做不出与十四弟妾室私相授受那等龌龊之事,心知与杨格格见面,大为不妥。 八爷与福晋伉俪情深,这些年府里连侧福晋都没有,更没有侍妾格格,妻妾争宠乱七八糟的事情。 只可惜天妒人间深情,大婚几年,八福晋迟迟不能生育,支持八爷的大臣们,阿灵阿马齐等人几年前就开始念叨,子嗣之事会成为他大业之障碍,劝八爷早日纳侧福晋生子。 前年选秀时,王杨两家把杨玉婷推举到他面前,八爷默默认可接纳。 还赐了杨玉婷一块玉佩,杨大小姐自然喜出望外,亲手绣了一个扇坠,作为回赠之礼。 只等着年龄再大些,求了良妃,请皇阿玛将她指给八爷做侧福晋。 如今物是人非,峰回路转,王尚书暗示要借杨格格笼络十四弟,八爷心里不以为然。 十四爷是何等光风霁月,心底真纯之人,岂是受妇人拨弄之辈? 当初也只有他,秉信人间自有公理在,不忍看皇阿玛对自己下重手,冲出去说上几句公道话,为此还挨了二十板子。 八爷心里承十四爷情,奈何皇上这般多疑,他不敢明面上与十四弟走动,怕更要落了结党营私之口实,连累十四爷。 这个当口,往十四爷身边安插个女人,做自己的暗线? 八爷信不过这位杨玉婷,自古红颜多祸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奈何德妃娘娘选中了她,王尚书言道: “只是借后院女眷,加强与十四爷的情谊罢了,八爷不必多虑,难道我们还会对十四爷行不利之事?” 即便如此,八爷心里也膈应着,连带对杨玉婷也有了些微妙的反感。 不要弄巧成拙,让她坏了他与十四弟的情谊,更坏了他兄弟声名才好。 八爷最终去了杨格格相约的茶楼,进门便看见小美人泪眼婆娑,捏着手帕,差点就扑上来。 他俩也有几年不曾见面,上一回还是杨格格进京选秀,在王家花厅偶遇。 那时八爷意气风发,正受皇上重用,群臣拥戴,杨格格主动前来示好,他虽然没有明言接受,却也不曾拒绝。 如今早不是当初含情脉脉欲说还休的情景,八爷见杨格格压襟上挂的,正是自己当年所赐那块玉佩,不禁皱了皱眉头。 他今日来,一是想亲眼看看,杨格格到底是什么立场与心思。 二是要斩断前缘。 哪想到这女子如此大胆,竟然把自己所赠玉佩,堂而皇之地挂在身上? 她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 杨玉婷见八爷推门进来,起身屈膝低首行礼,再抬头,便眼含泪水,颤声娇呼一声:“八爷……” 如此情态,八爷无奈至极,比手请她起身入座。 “你今日请我来,可有何要事?” 杨玉婷泪眼婆娑,颤声道: “爷,入十四爷府并非玉婷所愿……如今在那府中,左右为难,玉婷不知该如何自处,求爷指教。” 八爷叹一口气,问道:“是不是你父亲,或是王尚书大人与你说了些什么?” 杨玉婷犹豫着,点点头。 “你一弱质女子,莫要牵扯前朝之事,你父亲大概有他之所求,只是让你陷于如今境地,实在是……” 八爷摇摇头,十四去蒙古,没带杨玉婷,他不用问,便知她并未得到十四欢心。 如今她还敢私下约自己见面,怕是心里还存了那等龌龊心思。 八爷三分同情,七分憎恶。 世间多少好男儿,都坏在这情色之事上,他须得快刀斩乱麻,绝了这个后患才是。 “你既然入了十四爷府上,万万不可首鼠两端,别听你父亲说的什么鬼话,若心存了妄念,将来死无葬生之地都难说。好生侍奉十四爷,他就算对你没有高看之意,也断然不会亏待你,只你自己不要生出不堪念想便是。” 说着从袖兜里取出当初杨玉婷所赠扇坠,推到她面前,冷声道: “此物留在我手中是个祸害,还给杨格格,至于那玉佩,也请交还与我才是。” 手指点点她身前的压襟。 杨玉婷一时怔忪,她万万没想到,今日冒天下之大不韪约八爷相见,竟换来这样一番冷心冷情的告诫。 这玉佩她原本深藏于箱笼之内,不敢示人。 今日取出挂于压襟上,也是想暗示八爷她身在曹营心在汉,不曾忘记与八爷情意。 哪知道八爷竟要将玉佩收回去? 八爷见她端坐不动,只愣愣地看着自己,一滴泪珠挂在腮帮子上,降落未落,心下也不忍。 端起茶盅来喝了一口,还是狠心抬手,又指了指她胸前那压襟,口中催道: “还请杨格格见谅,此物断然不能留在你手中,若被十四弟知道,坏我兄弟情谊,于你也是万劫不复之事。” 杨玉婷僵僵地抬手,取下那压襟上的玉佩,万般眷恋地用手指细细研磨上面花纹,好一会儿才双手递给八爷。 八爷接过玉佩,放入兜中,又劝她一句: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注1)。我素来看不起用女人来左右社稷政事之人,你万万莫要受了你那父亲的蛊惑,生出妄念,十四爷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以诚心换他一点眷顾,在后院总有你立足之地,千万莫要误了自身。” 言尽于此,八爷起身离去。 杨玉婷万念俱灰,果然父亲那些话,都是哄她的! 什么八爷对她眷念不舍,如今处境艰难,需要她为之周旋,若她能入十四爷府,哄得十四爷暗中支持八爷,将来自有她一份前程。 都是骗人的,都是父亲他自己的妄想啊! 杨玉婷不甘心。 她自幼便饱读诗书,琴棋书画,茶艺插花,内眷往来,样样精通。 小时候有个算命的道士,说她命格奇贵,天生凤命。 何谓凤命?不就是宫里头那位吗? 如今她竟成了弃子!八爷撇清关系,十四爷冷眼相待。 照八爷说的,从此谨小慎微,在十四爷后院做一个格格,终生都只是个格格,让她怎么甘心? 杨玉婷把嘴唇咬破了皮,疼痛让她清醒过来,匆匆离开茶楼。 不行,她不能认命,不能像那位宁格格一般,活得形如槁木。 王夫人听了外孙女的哭诉,长叹一声,伸手抚摸她发顶,只说: “女子本就如浮萍,水急水缓,随之飘零,你父亲确实对你寄予厚望,但八爷和十四爷岂是他能摆布的?就连你外祖父,也终日如履薄冰岌岌可危,到一境处一境,你便认命了吧!” 杨玉婷跪伏在外祖母膝上,哀哀哭道: “究竟德妃娘娘为何要让我进十四爷府啊……他明明眼里心里,都看不见别人,只有那吴惜宁……” 王夫人喃喃重复道: “是啊,为什么呢?为什么德妃娘娘偏偏就选中你呢?” 此话犹如一记响鼓,敲醒王夫人,皇家人做事,从来都有其深意,与其敲边鼓,不如直击中心。 她伸手扶起杨玉婷,声音凝重而有力地说: “婷儿,你想办法,求见德妃娘娘一面,让她指点你,告诉你,她想让你做什么。去求福晋,让她带你进宫一趟。” 杨玉婷是格格,没有进宫觐见资格,王夫人是外命妇,不应召不得入内宫,唯有福晋能帮她见到德妃娘娘。 王夫人的话,仿佛给杨玉婷狭缝中带来一丝光明,她点头道: “对,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去求见娘娘,娘娘总该给我一条路的。” 第52章 初见四爷 杨玉婷匆匆回府,去求福晋不提,这厢惜宁一行,随着圣驾,一路向北。 越往北,越凉爽,十日后,终于到了热河行宫。 热河行宫便是后世的承德避暑山庄,清朝历代皇帝夏日都要到此避暑,处理政事,接见蒙古王公贵族。 到八九月份再往木兰围场去秋猎,与蒙古贵族们举行各种体育活动,大力士摔跤角力,王公皇子比赛骑射功夫,再比比谁猎的野兽够多,够凶。 总之就是要彰显大清实力与威名,震慑蒙古各部族。 木兰围猎也是诸皇子们大显身手的好时机,都卯着劲在皇阿玛跟前展示自己骁勇英姿,不愧大清勇士称号。 康熙爷的皇子们,几乎个个都勇猛善战,就连有腿疾的七爷,武功与骑射都不差,还曾经率军出征。 惜宁忍不住感叹,康熙爷真是鸡娃高手啊,要放到后世,怕是海淀牛娃妈也拼不过。 可惜,个个都是帝王之才,最终却争斗得七零八落。 浪费人才。 到了热河行宫,惜宁有些激动,前世买门票才能进去参观,如今本姑娘可是要大摇大摆住里面去了! 可实景让她大失所望,这行宫比后世可小多了,五分之一都没有。 得,惜宁这些女眷们又被安排在了行宫外的庄子上。 惜宁夜里忍不住问十四爷: “怎么皇上的行宫竟这般小?还以为就算不比紫禁城大,也堪比颐和园……” 还没说完就咬舌头,又说漏嘴了……这时候还没建颐和园吧? 还好十四爷忙着,没听清楚她后半句,此时略抬起头来,一边把惜宁身上碍事的肚兜解了去,一边说: “这行宫才修没几年,一直在建呢,每年都在往外扩,也不知道皇阿玛啥时才能修好。” 惜宁恍然大悟,是了,她印象中前世的避暑山庄,宫殿楼宇,层层叠叠,次第铺陈。 又绿树掩映,花木繁茂,一步一景,目不暇接,比颐和园要大了许多。 可那是前后耗费了将近一百年才建成的,这时候的热河行宫,还只是个雏形呢。 十四爷不耐烦了,急咻咻地说: “看来爷对你太客气了,居然还有心思聊闲天,你管它行宫大小呢……” …… 完事了抱着惜宁去泡澡,让她趴在自己胸口给擦背,又说: “这些时日皇上忙着接见外臣,我哪日闲着,带你周边转转,再去城外草原上跑跑马,练练你的骑术。” 十四爷虽说教了惜宁骑马基本功,可她只在府里跑马场上来回跑,还没野地里骑过呢。 惜宁看着很有骑马天分,可爷还是不放心,得亲自带着她去野外跑一跑,到了蒙古才能让她自己去撒欢儿。 惜宁一听就高兴了,想了想又问爷: “能不能把宁格格也带上?” 她这一路与宁格格相处很是融洽,十四爷白日不在,她二人作伴,倒有些习惯了。 宁雨兰这个人,性子温和,又存着讨好惜宁的心,自然言谈行动都以她为主。 惜宁穿过来,还不曾有过真正的朋友,落杏这些人毕竟是奴婢,就算惜宁存心与之平等相处,她们也会守着本分,再放松也带着几分恭敬谨慎。 宁雨兰就不一样了,惜宁有种在公司找到吃饭散步搭子的感觉。 这个搭子吧,性格好,能力水平与她完全不在一个竞争量级上,还有点投靠惜宁的意思。 惜宁在十四爷府邸,如今谈得上有来往的只有一个病殃殃的尔眉。 尔眉多机灵啊,有位份有孩子,对惜宁虽也和善,可还是利用的心居多。 宁格格就不一样了,她被十四爷和福晋双双厌弃,已是走投无路的境地。 只盼着惜宁能帮她在主子爷面前说几句好话,让她和瑚图格格一般,能在后院里安宁度日。 所求不多,惜宁抬抬手指就能做的事情,何乐而不为? 她对齐嬷嬷,存书和刘喜等人,还有膳房的几位公公,一直暗中笼络。 可那些都是下人奴婢,宁格格好歹算半个主子,当下看不出来有什么用处,可棋子能埋一个是一个。 再者说,惜宁对清朝社会环境与生活规则知之甚少。 宁格格作为一个原土居民,比她懂得还是多那么一点。 惜宁这一路,从她这儿,打听到不少有趣有用的事情。 比如杨格格,惜宁竟不知道,原来她家世那般突出,比福晋侧福晋也不差什么。 父亲是正四品的湖州知府,母亲是户部王尚书的女儿,难怪十四爷反复说,不能一直晾着人家。 不光是德妃娘娘的问题,还顾虑人家家世背景吧。 这个时代看人可不是看脸,更多是看家族势力。 惜宁本能觉得,这个杨格格不简单。 她意识到,自己不可能一直龟缩在小竹园,等回了京城,难免要与文艺少女对上。 接受宁格格示好,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一个好汉还三个帮呢。 此外,惜宁不太想与十四爷过于黏糊,这位爷太缠人了,有点危险。 你侬我侬,一不小心就动真情。 所以十四爷一说出去跑马,她就想带上宁格格,正好三人行,三角友谊,坚不可摧,多好。 可十四爷不乐意,嘀嘀咕咕说: “带她干嘛?你若喜欢跟她在一起,等爷不在庄子上时,有的是时间一块玩,爷只想跟你在一起,就咱俩。” 惜宁再说两句,爷竟然把脑袋搁她胸口,蹭吧两下,委屈地说: “好不容易出府了,没人看着,也不用顾忌谁,可以大大方方体体面面地带着你出去,你还非要再带一个,你说你什么意思?是不是不喜欢爷?” 哎呀妈,受不了了,惜宁满身都是鸡皮疙瘩。 好吧,她无奈地意识到,十四爷颇有奶狗潜质。 自从他发现不让丫鬟们伺候,与惜宁二人世界自由自在其乐无穷,就有些上瘾了。 逮着机会就把身边人都遣退,与惜宁两人你侬我侬。 惜宁无语望苍天,拼演技也好累的好吗? 第二日,十四爷果然领着惜宁去郊外跑马。 让刘喜和护卫们远远地跟着,不许靠近了。 热河这里也有草原,只不过不像蒙古那边,天苍苍野茫茫,一眼望到天际之外。 这里的草原上三三两两地散落着村落屋舍,惜宁骑马骑得兴起,一路奔驰了十几里路。 中午两人去了一当地农家,给了屋主一锭银子,弄了一只鸡,一些山珍,和一条鱼。 惜宁亲自动手,给十四爷做了一道蘑菇烧鸡,一道干烧鱼,素菜是拍黄瓜和地衣菜炒鸡蛋。 地衣菜有点像木耳,更嫩滑一些,营养价值特别高。 惜宁前世去甘肃的时候吃过,之后念念不忘,每年都网购一些。 这菜只在下雷雨后才会生长,且对大气里的污染特别敏感,空气质量差一点就长不出来。 热河人烟稀少,又是古代,没什么空气污染源,地衣菜恣意生长。 农户大婶见这贵人对着自家干菜一脸稀罕,笑着说这都是野菜,下一场雨,山里草原上到处都是。 惜宁感慨不已,关在那深宅大院,哪里想到世间处处都是惊喜,都是宝物! 饭后让刘喜拿着银子去几家农户收了好几斤,还有蘑菇与干笋,都是当地人自家去山里采摘晒制的。 十四爷现在相信惜宁会做菜了,就是心疼她一双手,被油溅起来,烫了好几个小点。 爷又吹又摸的,心疼极了,想说不让惜宁下厨了。 可看她那般欢喜,在厨房里指点江山,还一手叉腰,一手颠勺,乐滋滋地显摆。 那小模样,真是又好笑又好看。 算了,难得她如此欢喜,随她去吧。 等回了京城,就没有这么自在了。 饭毕两人并肩而驱,打马回城,却在城门口遇见了太子爷,领着四爷一干人等。 看样子是去了山中打猎,后面奴仆们抬着一头野狍子,还有些山鸡野兔。 九爷老远就看见了十四,此时打马过来,笑嚷道: “一大早就让人去喊你,怎么就出城了,这是去哪了?” 说着不经意地看了眼十四身后的女子,心想老十四还真是有艳福。 早听说他收了个侍妾,快一年了还看得眼珠子似的,本以为是老十四没见识,哪想到竟然真是个尤物。 惜宁早就放慢了速度,由并肩齐行转而坠在十四爷身后,此时跟着爷下了马,低眉垂眼地束手立着。 她身着自己改良的骑装,上面是玫紫色褙子样式,袖子用的粉紫色绡纱,这样既防晒又凉快,也不暴露。 到了腰间收紧,用同色绣花腰带,将纤腰束得盈盈一握。 裙摆却撒开了去,借鉴马面裙样式,做成了八面均等宽幅款式。 这样骑马时裙子撒开来不碍事,下马自然垂落,正好到小腿处,优雅又别致。 下面配银鼠灰色骑装裤,脚下蹬着羊皮小靴子。 这一身打扮,在草原上格外亮眼,几位阿哥爷早都看见了,十四爷带着个绝色女子。 四爷眉头紧皱起来,他向来严以律己,苛以待人,从来不会带府中女眷出游。 这老十四,如此张扬,就在行宫外,带着一个小侍妾骑马奔驰,简直成何体统! 十四爷领着惜宁和一干随众,对太子爷行了跪拜之礼。 太子前年被废又复立,此时早就不是往年的暴戾脾性,含笑说道: “快快起来吧,你这是去哪了?兄弟们几个,就差你,寻也寻不着。” 十四爷起身,笑嘻嘻地说: “禀二哥,听说这附近农家菜不错,就去尝了个鲜。” 九爷噗嗤就笑了,调侃道: “是你自己想尝鲜啊,还是为了博美人一笑?” 四爷眉头皱得更深了,九爷与生意人打交道多,行事有些滑溜不庄重,太子也轻斥道: “休得胡言乱语,十四你也跟我们一起吧,正好猎了个狍子,咱们烤肉吃去。” 十四爷见众人目光都不经意往他身后扫去,早挪了挪身子,把惜宁给挡住了,脸色也有些不快。 九哥实在是轻佻,大概因为惜宁不过一侍妾,便肆无忌惮地拿来调侃。 但凡是个格格,他都不至于如此不尊重。 可当着太子爷的面,十四也不好拉下脸,只能拱手说: “自当从命,今日与哥哥们不醉不休。” 转身低声叮嘱惜宁:“好生回去,爷晚膳就不回来用了。” 惜宁低低嗯一声,又听十四爷吩咐刘喜,好好护着姑娘,别出什么差池。 说完飞身上马去,惜宁察觉一道犀利目光盯着自己,不是好奇也不是调戏,而是审视意味。 她忍不住抬了抬眼眸,认出来就是四爷,未来的雍正帝。 惜宁强烈感觉,四爷盯着她的眼神,怎么恶狠狠的? 想到这位对女人的狠辣凉薄,惜宁浑身一抖。 她没得罪四爷吧?素昧平生初次见面啊! 京城博物馆里,有四爷一座泥塑像,据说是得到雍正爷自己拍板认可,才保存下来。 凭着那泥像的印象,惜宁一眼就认出四爷。 样貌倒有八九分神似,只不过没那么清瘦,也不像后世网上评价的那般不堪。 怎么说呢,很严肃,很精干的一个人。 他应该长得像康熙爷,十四爷则像德妃多些,浓眉大眼的。 两兄弟容貌不太像,估计性格也完全不一样,难怪针尖对麦芒地,怎么都和睦不了。 公正地说,雍正爷除了对女人不太好之外,算是个好皇帝,勤政,能干,铁腕,在位短短十几年,业绩显着。 就拿火耗银子说吧,康熙朝和乾隆帝是睁一只眼闭一只,鼓励下面官吏层层盘剥百姓。 明着朝廷不收税不加税,实际鼓励官员贪污受贿,搜刮百姓。 这火耗银子一部分落入官员口袋,一部分上交朝廷,还有一部分进了皇帝的私库。 雍正爷一登基,就拿火耗银子开刀,断了所有官员的财路,难怪都骂他,嘴他,各种造谣。 四爷就是太严苛板正,又比十四爷大了十几岁,估计心里把他当儿子一样,见面就想教训几句吧。 十四爷那般桀骜不驯的人,哪里能听四爷教训? 惜宁想象着十四爷心里腹诽亲哥的样子,忍不住就乐。 可乐了没一会,心里就打鼓,怎么四爷好像对自己很有意见的神情? 想想八福晋的下场,惜宁内心狂嚎,救命!不想惹这位爷啊! 她猜测得一点没错,太子一行人里,四爷故意拉在后面,盯着十四爷教训呢。 “跟着皇阿玛出来,你以为是游山玩水寻欢作乐的吗?还带着个侍妾四处招摇,成何体统!” 四爷对惜宁的看法,与德妃如出一致,就是个狐媚子,勾引着老十四不务正业。 对四爷的教训,十四爷翻了个白眼,不阴不阳地说: “多谢四哥教诲,弟弟领受了。不过听说四哥也带了两位格格,待会晚上回去不也得不成体统?不如明日弟弟派人,帮四哥把两位小嫂子送回京城去?免得坏了四哥德行。” 他本想说四哥回去晚上也得寻欢作乐,想想老四招他烦,两位女眷可没招惹他,犯不着如此不尊重,便把到嘴的刻薄话吞了回去。 就这样,四爷也被他噎得,差点一口气上不来,被口水呛死。 脚后跟一夹,就打马追上太子爷去了。 夜里十四爷回到庄子上,果然有点醉醺醺的,话就有些多。 他现在只要惜宁在,就不让存书几个丫鬟近身,惜宁费了老鼻子牛劲,才算把他摆弄到床榻上。 正想去打个热毛巾来给爷擦擦脸,却被他拦腰搂住,按到了怀里。 “别走,爷跟你说话呢,你咋就是不理爷呢?” 惜宁知道喝醉了的人都劲大,她若是挣扎,十四爷一个没弄好,怕是会把她弄痛,便乖乖地趴在他怀里,柔声说: “听着呢,爷说吧,想说啥?” 十四爷挥舞着手臂,想继续慷慨激昂,突然忘了自己说什么来着? 两只胳膊重重地落在床榻上,瞪着屋顶,好一会,才想起来。 “就那老四,你都不知道,他有多烦人,一见着我,就叨叨叨,叨叨叨,训个没完没了,就皇阿玛都没那么着教训我呢!他算老几啊?” 惜宁爬上去,脸对脸地看了十四爷一会儿,确定他没有醉糊涂,才低声说: “爷小心隔墙有耳。” 她记得看过一篇野史分析,四爷有个情报机构叫粘杆处,据说在几位阿哥爷府里都有眼线。 这粘杆处后世研究历史的人说得头头是道,还有血滴子云云,可这时候估计谁也不知道。 不然九龙夺嫡,怎么就让雍正爷笑到了最后呢? 他必然是有不为人知的地下势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据说雍正爷登基后,将粘杆处清洗了一番,就因为那些密探暗哨知道太多见不得人的秘事,全给处理了。 惜宁心里揣着这件事,对四爷就有些犯怵。 要说四爷在各阿哥府里安插人手,还真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他年长那么多,还帮着处理过内务府事务,在十四爷身边安插几个太监宫女嬷嬷,简直易如反掌。 惜宁与十四爷在一起时,总不愿让丫鬟们在旁边伺候,除了不习惯呼奴唤婢,也是忌讳这个。 “我觉着吧,四爷他对您是爱之深责之切,不然他怎么不教训别的阿哥,就盯着十四爷您呢?还不是因为他看重您,心里有您。” 十四爷又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听惜宁这句话,他愣了一会才道:“那倒是,他好像从来不说别的几位,就盯着我。” “就是吗,所以四爷是一片苦心,只是他毕竟比你大了那么些,对你好也不能挂在嘴上不是?大老爷们的,总不能搂着你好弟弟亲弟弟地叫唤吧,所以爷您多想着点四爷的好呗。” 十四爷好一会才冷哼一声道:“你知道什么?他就是为人……” 惜宁不等他把难听话说出口,便道: “我怎么不知道?我在舅舅家住了一年多,每次达康和表弟吵架打架,我都是说达康,教训达康。 表弟有他父母教,达康若不成器,才是要了我的心肝肺,我揣摩着,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四爷与您是一母同胞,他自然更在意爷的好坏,您若好了,德妃娘娘才能好,他也才能好,你们仨,才是割舍不断,最亲密的血缘至亲呀!” 十四爷不说话,惜宁说的似乎有道理,可他心里还是别扭,张嘴想说,你不知道,老四对额娘……话未出口,又吞了回去。 何必呢,跟这小妮子说那么多干嘛。 惜宁也见好就收,十四爷和雍正爷的爱恨相杀,可是延续了好几十年。 想让他俩组cp,让十四爷借上未来皇上的东风,哪里是她几句话便能搞定的事情? 慢慢来,春风化雨,水滴石穿。 十四爷又搂着惜宁胡闹了一番,好容易才把人哄睡着了,惜宁一身汗,又去冲了个澡,才沉沉睡去。 接下来几日十四爷一直忙,不知是不是四爷提议的,皇上让他负责行宫的巡逻安防。 如此竟是夜里也不得安生,要起来查防两三次,有时只能白日里回来补个觉。 这日午后惜宁与宁格格正在院中闲聊喝茶,十四爷回来了。 宁格格一见,就起身想要告退,爷却摆摆手道: “不用忙着走,坐下来喝茶吧,附近农庄里送了好些蜜桃到行宫,看着不错,一会有人送两篓子过来,你也带些回去。” 宁格格忙点头应是,又道多谢主子爷。 十四爷难得对她笑了笑,漫不经心地把马鞭往案几上一扔,随口道: “客气什么?以后缺啥少啥都张嘴说,不说哪个知道?受委屈还不是你自找的!” 他这一句话,又有了点教训的意味,换了惜宁早就依偎上去,仰着脸又依赖又崇拜地说: “嗯,全都指着爷怜惜,惜宁知道您疼我。” 宁格格万万做不出这般娇俏模样,爷一训她就吓得整个人蜷缩起来,像株含羞草。 若搁以前,听主子爷这么教训一句,就要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告罪了。 不过她现在倒不紧张了,知道十四爷是嘴上凶,心里仁善,且不爱人跟他客气,讲虚礼,越那样他越厌烦。 宁格格也学会了,即便不像惜宁那般腻歪,也大大方方地笑一笑,给十四爷添上茶,端到他跟前儿说: “主子爷试试这茶,是前日九爷派人送来的,说是云雾茶,妾身喝着倒是清淡可口。” 十四爷嗯一声,端起茶来喝了一口,道是不错,又打了个哈欠说他得去补个觉,让她俩自便,起身去内室了。 惜宁抿嘴对宁格格笑一笑,两人去了外间坐着,等着吃水蜜桃。 在热河这些时日不过是吃吃喝喝,十四爷忙着,惜宁倒是带着宁格格又出去跑了几次马。 宁格格不会骑,惜宁临时充当了一回马术教练,连落杏红姑都跟着学会了粗浅的骑术。 日子过得飞快,很快到八月,该出发去草原了。 从热河去木兰围场,又走了数日。 越往北视野越开阔,晴空郎朗,凉风习习,草原青绿相间,如卷毯般往天边翻滚而去。 惜宁得十四爷允许,终于可以下车骑马了。 早上凉快时她骑上一个时辰,到太阳当空,便回马车里休息喝茶。 午后十四爷也会上马车来歇息,不过惜宁有了教训,再也不肯与他一起在马车睡觉。 借口嫌他身上热,要下车去与宁格格同行。 十四爷拉着她的手不让走,惜宁嘟着嘴,一扭身嗔怪道: “爷不让我走,莫不是又要来害我?” 那日在马车里,迷迷瞪瞪被爷胡闹一番,惜宁心里窝着火呢。 十四爷愣了片刻,想起来,脸也微微红了,放开惜宁,摸了摸鼻子说: “那你去吧,我睡一会。” 这世道,男人起了兴不管不顾地胡闹,世人却只会怪女人狐媚,勾引男人行下流之事。 他二人在马车上那般,惜宁但凡有些许声音,被外面人听见传出去,给福晋和德妃娘娘知道了,她就是个死。 第53章 当面首 平日里在内室胡闹,惜宁只会怪十四爷欺负人,可这次却瞪着眼说十四爷害她。 爷仔细一想,有些讪讪然,那日的确孟浪了,只顾着自己那点兴头,没考虑惜宁的处境。 于是这一路惜宁便常常挤到宁格格车里去,几个人玩玩扑克牌,聊聊闲天,几百里的路程,也不过数日就到了。 到了围场,果然如惜宁预料,福晋给她安排的帐篷又窄又小,进去连身子都直不起来,还黑漆漆地不通风。 福晋也真是,对她的嫉恨已经到了完全不要风度的程度。 惜宁暗自摇头,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宁格格的帐篷好一些,她来找惜宁,邀她同住。 惜宁正要拒绝呢,刘喜来了,笑着说: “主子爷请姑娘去呢,包袱不用解开了,都搬到爷帐篷里去吧。” 这后一句自然是对落杏红姑说的。 两人欢喜地把姑娘的东西都抱起来,往十四爷帐篷去。 宁格格如释重负,对惜宁笑了笑,晃了晃手说: “你快去吧,爷等着呢,回头闲了再找你说话。” 十四爷的帐篷果然奢华,高阔舒朗,不但有对流窗户,还有天窗,仰头便见蓝天。 这就是豪华版蒙古包,惜宁后世也住过,不过没有主子爷的这般奢华。 里面有床榻,有书桌,有喝茶的几座,后面隔着屏风还有个净房,净房有单独的门帘出去 惜宁转了几圈,满意地跳到几座上,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她就知道,爷不会让自己住那憋屈小帐篷的。 一口茶喝下去,她就舒坦的眼睛眯起来,是奶子茶啊,好香! 惜宁有些想念后世的奶茶了,她这回也特意带了红茶来,这草原上的奶浓香醇厚,煮奶茶喝,肯定香。 没想到一来就喝上了了,不过这奶子茶是咸味的,有点像藏区的酥油茶,只是没有那油齁齁的感觉。 十四爷就看着惜宁笑,等她一杯奶茶喝完,才凑上来亲一口,顺便把她唇边的残余奶茶都给舔了。 两人亲香了好一会,主子爷才松开她,摸摸她的脸说: “你且休息会儿,今儿个晚上,有篝火宴会,你们女眷大概也可以乐一乐,到时爷让刘喜带你们过去。” 惜宁眼神就亮了,连连点头,爷就笑着拍拍她脑袋,又低头在她唇上咬一口,才恋恋不舍地去了。 惜宁立刻忙活起来,喊落杏红姑把自己配的防虫药粉拿出来,帐篷内外都撒了一遍。 这草原上各种虫蚁颇多,惜宁前世有个驴友,在草原上被一种不知名的虫子咬了,自己不知道,腿红肿了好几个月,溃烂了,差点截肢。 这事可不是开玩笑的,四月份听说要来草原上,她就让刘喜找府医,配防虫药。 刘喜安慰她说: “姑娘放心,帐篷里会熏艾草的,虫子进不来。” 惜宁将信将疑,问他: “难道往年就从来没有过去蒙古被虫子咬或生病的事情吗?” 刘喜犹豫了下,虫咬不知道,生病的确实有,下军士随众奴仆,每年都会伤病一些。 有围猎受伤的,有风寒病倒的,当然也有奇奇怪怪说不出病因的,说不定就是姑娘所言,为虫蚁叮咬中毒? 死的也有,只是不多,所以并没有引起贵人们关注。 惜宁嗨一声,那不就是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她不但指挥着存书和落杏把十四爷帐篷里外都撒了个遍,还让红姑给宁格格那儿送去一份,叮嘱她一定要看着宁格格把药粉给撒了才行。 夜幕降临,草原上燃起篝火,火光灼灼,繁星相映,热闹非凡。 姑娘小伙们围着篝火唱起歌跳起舞,向心爱的人献上马奶子酒,甚至有看对眼的悄悄地去了草坡树林。 阿哥爷们去了宴会,惜宁这些女眷自然不能随同,更不可能让她们去将士们的篝火宴会上玩耍。 随行内务太监给女眷们安排了篝火与烤全羊,周围用帷帐拦起来。 隐约听见皇上宴会上歌舞劝酒的声音,不一会儿该是力士们角力表演,一时叫好声轰然响起,热闹非凡。 惜宁知道,这个场合,必定像小说影视剧里那般,蒙古各部族争先恐后献上美女,与天可汗联络关系,增进感情。 皇子们大概没有这个艳福吧? 惜宁无法想象,若十四爷带个蒙古美女回来,她该怎么办? 把那奢华宽敞的帐篷让出去,还是跺着脚把那姑娘赶出去? 她不愿意进宫,就是不想与一群女人雌竞,互相碾压,讨好一个男人,苟且偷生。 就算最后宫斗成了唯一的赢家又怎样?清朝皇后们的待遇,可不咋地。 雍正帝的皇后连生日都不能过,吃点高级水果还被皇帝臭骂一顿。 乾隆爷更绝,荔枝两百颗,给太后进献两颗,皇后和各嫔妃一人赏一颗。 惜宁看到那份史料时,都快笑死了,是,荔枝稀罕,可您就不能不赏吗? 赏一颗……惜宁想,她大概会把那颗荔枝种在土里,再立个碑,以纪念皇恩浩荡。 总之,她不想跟女人抢任何男人,前世白富美就从来没抢过,好则合不好则散。 为了个男人做出要死要活拼命争抢的难堪姿态,他配吗? 所以十四爷纳了杨格格,惜宁也就难过两天,就主动放弃,要与他一拍两散。 最好从此你把我当瑚图格格,好吃好喝养着,老死不相往来。 碧霜截膳食刺激了她,十四爷又不肯放手,惜宁才用了些演技,让爷心里对她不但有宠,还生了些怜惜与爱意。 惜宁没想到,十四爷对自己会那般好,生辰那日是真被感动了。 一感动,就觉得哆啦真好啊,我也得对他好一点。 然后回到现实,又忍不住刀自己,三妻四妾的时代,你想什么呢?竟然动真情,是不想活了吗? 惜宁的心就一直这样横跳,一会儿觉得十四爷有情有义,得对他好点。 一忽儿又自嘲不过是个侍妾,甭自作多情了,拿十四当面首才划算。 这会儿坐在篝火旁,惜宁就脑补了一场十四爷劈腿大戏,自己把自己搞得很沮丧。 烤羊肉也没怎么吃,怏怏地回帐篷去了。 外面宴席上,酒至酣畅处,人到尽兴时,都解了领口,散了姿仪,四仰八倒起来。 谁也没注意,四爷借口更衣,离开宴席,悄悄地往围场外围去。 越过一顶顶白色蒙古包,四爷左右前后看了看,无人跟随,便进了一顶帐篷。 一位女子在里面候着,见他进来,便跪下行礼。 四爷抬手让起,低声道: “不必多礼,我不能久留,你长话短说,十四与那侍妾怎么回事?杨格格又怎样?” 存书应了声是,便低声快速地把吴惜宁如何进府,这一年又发生了什么事情简要说了说。 四爷哼了一声,心道老十四还真是越活越能耐了,竟然沉迷上了女色。 存书沉默了几息功夫,犹豫着说: “这位惜宁姑娘,与别人不同,在主子爷身边时,从不让奴婢几个近身伺候。不过那日在密云,爷醉酒晚归,奴婢恰好送热水过去,倒是在门外听到几句话。” 四爷嗯一声,尾音抬高,意思快说。 “十四爷高声抱怨,爷您又教训他,惜宁姑娘说四爷是爱之深责之切,对别的阿哥爷都不会那般,唯有对十四爷才会在意用心,主子爷似乎听进去了。” 四爷良久未出声,手指轻轻敲击木椅圈柄,似乎在思索什么。 存书惴惴不安地,生怕自己多嘴多舌,惹了四爷不快。 她八岁进宫,十岁那年四爷找到她,问愿不愿意去十四爷身边贴身伺候。 愿意的话会帮她家里人还清债务,给她哥哥一个实职。 存书自然愿意,四爷说了,不是让她去害十四爷,而是宫中险恶,十四爷是他唯一的亲弟弟,他需要有个忠心的人,守在十四爷身边,照顾好他。 果然这八年来,四爷每年只暗中召存书见一两次,问问主子爷身边的事情,从未让她做过对十四爷不利之事。 四爷突然笑了一声道: “这女子倒是与众不同,颇有些见地。” 言罢挥挥手,“行了,你去吧,好生伺候你家主子。” 四爷出生时,他亲额娘德妃还是个低位宫嫔,没有资格养孩子,四爷被记到佟佳氏名下养着。 佟佳贵妃倒也体恤人心,让奶嬷嬷领着四阿哥,隔几日去见上亲额娘一回。 可德妃那时低位卑微,不敢与四爷亲近,只冷漠淡对坐一小会,就让他赶紧回去。 她那也是为了四爷好,怕自己母子俩亲近了,佟佳贵妃不待见四爷。 可四爷小小一个孩儿,哪知道亲额娘这片苦心? 只觉得德妃不亲近他,不喜欢他,更疼十四弟。 母子俩就这样拧巴上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连带十四爷也不待见这位亲哥哥。 亲娘与养娘,本来就很难一碗水端平,四爷从小就没人教,没养成八面玲珑的本事,这事就一直抹不平。 德妃娘娘就不说了,四爷原本以为,自己与十四弟是坚不可摧的血缘至亲。 十四福晋完颜氏大哥是自己的哈哈珠子,甚至他的侧福晋舒舒觉罗家也与自己有旧,十四不亲近自己亲近谁? 哪想到这些年,老八跟老狐狸似的,不知怎么就笼络了十四弟的心,让他对自己,越来越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横竖不待见。 想到老八福晋在府邸里说得那些话,四爷便冷哼一声。 那个女人,仗着出身高贵,眼睛长到头顶去了,撺掇辖制着老八,想做武则天吗? 第54章 交流 四爷没再回宴席上,独个儿行至草坡高处,俯瞰坡下层层叠叠,白光帐篷在夜色里闪着微光。 皇阿玛一直宠爱老二,出生便立为储君,且亲手抚育教养,要将他培养成一代明君。 老二确实能干,皇阿玛几次亲征准噶尔,都是他留在京中辅政,政绩可圈可点。 皇阿玛甚至让大臣对老二行君臣叩拜之礼,蒙古部族与外邦进献的珍品,也让他先挑选。 这般极致宠爱下,老二养成了跋扈暴虐性情,经常动手殴打身边侍从,甚至大臣。 就连四爷,也被老二踹过窝心脚。 想到那一脚,四爷不由自主握紧了拳头,嘴角下抿,形成一个倔强的弧度。 老二作死,老大跟着犯蠢,顺带还坑了一把老八。 这一两年,得过皇阿玛宠爱,赏识与优待的三位阿哥爷,先后失了圣心。 老三醉心编书与算学,老五又是个异类。 剩下的,排也该排到自己了吧,四爷难免心思浮动 。 若皇阿玛一直对老二不改初心也就罢了,既然老二已经失了先机,将来执掌天下之人,为何不能是他老四? 只是德妃娘娘……额娘把杨玉婷送进老十四府上,是什么意思? 杨玉婷是杨有光的嫡女,王尚书的外孙女,原本预备着进老八府上做侧福晋。 他们两家自以为心思藏的隐秘,可什么事能瞒过他四爷的眼线? 如今看着老八不成了,娘娘却把杨玉婷给了老十四…… 黑暗中,四爷的眼神阴霾,只是隐藏在夜色里,谁也看不见。 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想办法,把老十四的心给扭过来,自家亲哥哥不顶着,倒是去做别人的跟屁虫?德行! 再想想吴惜宁那几句话,四爷心里略有些宽慰,他身边总算还有个明白人。 惜宁全然不知,她担心的一点没错,十四爷身边有四爷的眼线。 还好她谨慎,那日说了几句四爷的好话,被存书禀给了这位不喜女色刻薄寡恩的未来皇帝。 不然惜宁怕是莫名其妙成了八福晋第二。 四爷的性情,爱之深恨之切,他生下来就没在德妃身边养,对血缘亲情有着近乎执着狂热的渴望。 在他看来,十四弟就该跟他好,竟然被老八给撬了墙角,他那个气啊,简直吐血三升! 原本老八跟他也是好的穿一个裤裆的,两人连出宫建府都你等我我等你,同一年出来,又做了邻居,恨不得两府并作一府住着。 可是老八大婚后,被那个女人挑唆的,渐渐生了异心,与他日渐疏远。 老九老十跟着老八转也就罢了,连老十四也被他笼络了去! 叫四爷如何吞得下这口恶气? 他都不知道更嫉恨老八,还是更恼火十四! 如今德妃娘娘似乎又更看好老十四,四爷心里憋屈啊,怎么就谁都不待见他? 十四爷醉醺醺地回到帐篷时,月亮已经挂到了西天,惜宁起身搀扶他,还好,身后没跟什么蒙古姑娘。 她服侍着爷脱了外衣,擦洗身子,嫌弃他酒气重,左躲右闪地不肯给他亲。 “还以为你会带个蒙古姑娘回来呢,喝这么醉,真是讨厌!” 惜宁真的很不喜欢男人醉酒,要在前世,她早就把人给踢外面去了。 喝醉了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少跟姑娘我这喷废气。 在这时代她可不敢,只能嘟嘟囔囔地抱怨几句。 “什么姑娘?爷有了你还要啥姑娘?” 十四爷双手交叉,把惜宁紧紧地箍在怀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爷醉了莫名有点感伤,逼着惜宁答应,一直跟他在一起,一步也不要离开,一刻也不能走。 他真是醉了,念念叨叨地,按着惜宁不肯让她走,最后两人就那样别别扭扭地和衣睡了。 第二日早起,自然头痛,十四爷捂着脑袋,坐在帐篷外,整个人废了一般。 惜宁给他煮了一碗醒酒汤,生姜白醋和红糖,里面加了些甘草,倒也不难喝。 十四爷喝了一大碗,觉得肚子舒服了些,竟搂着惜宁撒起娇来: “嗯嗯头好痛,不想去见皇阿玛……” 惜宁差点就抚撸上他脑门了,前世她养了一猫一狗,可好玩了。 两小只拱着脑袋跟她撒娇时,惜宁撸撸脑袋,它们就快活得躺到地上打滚翻肚皮。 手都快碰到爷的光脑门了,惜宁才意识到不合适,忙放下来在他背上拍拍,又上下撸着,柔声哄道: “那要不就不去?好好睡上一觉,就舒服了。” 爷脑袋在惜宁肩上蹭了蹭,鼻子里嗯~一声,还带拐弯地。 存书几个真是不忍看不忍听,轻手轻脚地退避到数丈之外去。 惜宁也无语了,继续轻轻拍着怀里的大宝贝。 好一会爷才抬起头,揉着眼睛说: “皇阿玛勤勉,又从不醉酒,他必定是早早就起来,等着接见前来觐见的蒙古王公贵族首领,爷还是得去,不然被皇上断个懒怠贪眠的判语,日后再难翻身。” 惜宁一听这话,想起来了,康熙爷可是有名的嘴毒,骂起儿子来毫不留情面。 骂太子克母,骂八爷是辛者库贱人所出,阴险心高,骂老大猪狗不如。 骂老四喜怒无常阴阳怪气,十四爷……还真没被被骂过,倒是打过二十板子。 打完又夸他有兄弟情义,心底纯正,还让他去兵部行走,又封了贝子安抚。 爱的时候心肝宝贝,不爱的时候往死里踩,这一点雍正爷倒是毫不打折扣地遗传了他老爹。 十四爷眼底血红,昨夜肯定被灌了不少酒。 惜宁有些后悔,出发前只想着准备防虫药,伤药还有防治风寒脑热的药,明明记着一个解酒丸的方子,却嫌麻烦没有做。 等回了京城,得让府医配出来,给爷随身带着。 十四爷站起身来,一扫方才那颓废模样,昂首挺胸地,嘱咐惜宁说: “这几日从草原上赶过来的蒙古人多,他们莽撞凶悍,你不要乱走动,就在这皇家帷帐范围内,走一走就好。” 惜宁点头,她向来胆小谨慎,也就仗着爷疼爱,在他面前张牙舞爪。 爷不在,她恨不能缩在帐篷里不出来,哪会胡乱走动? 十四爷都走了,又折回来嘱咐: “你还是不要走动的好,虽没有外人,还有皇上和几位阿哥爷,万一冲撞了谁,不太好,若是无趣,让宁格格来与你作伴,爷也尽可能早点回来,带你出去兜兜风。” 惜宁看他絮絮叨叨的,简直比自己前世老父亲还要操心,便踮着脚在十四爷嘴上亲了一口,笑着推他: “快走吧,别耽误了去皇上那儿当值。” 十四爷这才倒退着出去,一边退一边对着惜宁笑,莫名其妙有点憨憨的怎么回事。 惜宁用了早膳,让落杏请宁格格过来,几人一起煮茶,聊天打牌,时间倒也好打发。 十四爷言而有信,趁着傍晚皇上不用他们随驾,带着惜宁出了皇家帷帐,去跑了回马。 果真是风吹草低见牛羊啊,塞上风光,见之忘忧。 正是夕阳西下时分,那一轮金红的落日,直坠天际,有种未来科技感,仿佛日头坠入另一个时空。 惜宁有些感伤 ,在天的那一边,会不会还有另一个世界,在那里,她依旧是那个恣意飞扬的白富美吴惜宁? 十四爷把她搂在怀里,感觉怀中人儿悲伤与疏离,以为是这几日在帷帐中关得太憋屈,便安慰她说: “等后日,那些蒙古勇士们回去了,你就可以自在些,多出去走走,带着下人和护卫就好。” 惜宁立刻把那点忧思丢了,惊喜地问: “真的吗?我自己也可以出来跑马?” 她还以为得一直这样关在帐篷里,等着皇上拔营起驾呢。 十四爷含笑点头。 夜里,爷不知道是哪根筋抽抽了,搂着惜宁贼拉温柔地问: “以前没问过你,爷有没有让你不舒服的地方?” 惜宁鼻腔里发出一声啊?啥意思? 十四爷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 “就是我有没有只顾着自己性情 ,让你不舒服,难受?你别忍着,告诉我,我改。” 十四爷向来为所欲为,洒脱恣意,这一两年受了些挫折,才略微收敛。 最近意识到,当年对宁格格不够温柔,把人给欺负傻了,如今后知后觉,想着得对惜宁好一些。 可别再跟宁格格似的,好不容易有个可心的人儿,还给弄拧巴了。 于是向来直接办事的十四爷突然关心起小侍妾的心灵世界来。 惜宁能说啥?说我要平等自由,要一生一世一双人?你把福晋侧福晋格格啥的都赶出府去? 那肯定不能,精神世界差了三百年,完全没法对等交流。 惜宁想了想,趴到十四爷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爷愕然:“真的吗?” 十四爷一开始还一动不动,突然就一个翻身,把惜宁压倒,坏坏地笑着说: “原来如此,那爷听你的 ……” …… 唉,始于此也只能终于此,终归是以色侍人罢了。 一夜无言,果然过了几日,草原上喧嚣声平息了许多。 想来蒙古士兵勇士们走得差不多,只留了王公贵族与女眷在围场侍奉天可汗。 这日惜宁约了宁格格去草原上吃烤羊肉,她找到一处好地方,风景好,地势高,不怕被烤肉的烟熏着。 宁格格吃素,可还是兴致勃勃地跟着惜宁去了,野外烧烤啊,她难得有这机会。 途中遇到一队人马,打头是位盛装打扮的蒙古姑娘,一直盯着惜宁看。 好像也不是在看惜宁,倒像是在打量她的马? 第55章 公主 惜宁骑的是一匹黑色蒙古乌珠马。 这匹马野性暴烈,但被驯养得还不错,是十四爷给自己准备的坐骑。 惜宁见它全身黑色鬃毛,像极了前世那匹月牙儿,便走不动了,眼神盯着马儿恋恋不舍。 十四爷无奈,把这黑马给了惜宁骑,自己另外选了一匹。 那蒙古姑娘大概实在好奇,忍不住拦住惜宁一行,朗声问道: “姑娘是何许人?这匹马从何处得来?” 惜宁与宁格格对视一眼,上前回道: “我二人是天可汗十四子府上女眷,此马是主子爷赐予我的坐骑,姑娘有何疑问?” 那蒙古姑娘这才恍然大悟,喃喃道: “原来是皇十四子府上,难怪。” 须臾又歉然一笑道: “不瞒您二位,我是蒙古科尔沁草原的真珠,这乌珠马原是草原上的野马,最是难得,当年我哥哥率领百名勇士,深入草原,才猎得十匹,全部进献给天可汗,我想留一匹,父汗都不允。” 说着又不无艳羡地打量了惜宁几眼,嘱咐道: “姑娘想必是皇十四子极为看重之人,才得此等殊荣,还望多多善待这马儿,它原本野性难驯,日奔百里才得畅快,也不知在中原京城,是否过得如意?” 那真珠一边说一边下了马,走过来摸了摸乌珠马的鼻梁,那马儿大概闻到她身上熟悉的草原气息,竟也没有躲避。 这真珠怕是位蒙古公主,看穿戴身份很尊贵,惜宁也下了马,宁格格对她使了个眼色,意思让她慎言,不要冲撞得罪眼前这位。 惜宁便客气地笑道: “想来是公主殿下了,公主慧眼识珠,这马确实是良驹,不过妾身倒没有那个福气能得十四爷如此厚赏,不过是今日蒙主子爷恩准,出来一回,跑马散散心罢了。” 那真珠哦一声,脸上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想来这么珍贵的马,天可汗和十四阿哥也不会轻易赏赐给位份不高的女眷。 真珠从衣着打扮已经看出来,惜宁身份不高,此时便笑眯眯地翻身上马,留下一句: “如此便不耽误了,回见。” 惜宁看着她疾驰而去,有些疑惑地看向宁格格。 宁格格知道她好奇,便道: “她是科尔沁草原博尔济吉特的公主,最得蒙古可汗珍爱,据说此次前来是想要与天家联姻。” 惜宁见宁格格一脸神秘莫测的微笑,知道此间必有蹊跷,便对她说: “走,咱们去小树林子里,让她们去搭烤架烤肉,你与我好好说说,这真珠怎么回事。” 惜宁选的这片小树林还真是个说私密话的好地方,地势高,周边若有人来,老远就看得见。 这八卦之心不分男女,亘古不变,落杏等人刚把羊毛毡子铺好,惜宁就拉着宁格格坐下来,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她。 宁格格笑着摇摇头,低头在她耳边说了句: “这真珠公主看上十三爷了。那日篝火晚宴上,载歌载舞地给十三爷献酒呢,十三爷也不好拒绝啊,接了她的酒,被公主拿走了他的随身黄金嵌宝匕首,说是定情之物。” 惜宁啊地一声,十三爷据说丰神俊朗,五官极美 ,是诸皇子中最出挑的美男。 他又是武将,想必风姿仪表亦是傲人。 这草原上的规矩,宴席上姑娘示爱赠酒,喝了就是定情,且连定情礼物都有了…… 啧啧,惜宁这八卦的心,烧成了火苗,眼睛灼灼有神。 “可是,十三爷不是有福晋了吗?”她问道。 “可不是吗,所以这事就僵着了呀,十三爷断然不可能休妻,他与福晋伉俪情深,是难得的佳话。怎么可能另娶这蒙古公主? ” 这可就为难了,惜宁喃喃道。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想起来,问宁格格:“你怎么啥都知道啊?” 宁格格看着木讷胆怯,难道天生带八卦异能?这么有趣的奇闻,她躲在帐篷中都能知道。 惜宁不知 ,阿哥爷们的女眷也有社交活动。 她身份低微,被斥在女眷茶话会之外而已。 宁格格歉然地看着惜宁不说话,她怎么说? 总不能说,因为你是侍妾,她们请我去喝茶聊天,都不带你吧? 惜宁聪慧,瞬间懂了。 有些尴尬,不过正好落杏烤好了一盘羊肉送过来,惜宁便打着哈哈说: “吃肉吃肉,我要吃肉,趁热吃才香。” 宁格格不吃肉,给她烤了蘑菇,土豆和茄子。 火堆里还埋了红薯,正好当主食。 惜宁把春天酿的果子酒拿出来,芳香扑鼻,吃一口焦香嫩爽微辣的烤羊肉,喝一口小酒,这滋味,简直赛神仙! 两人正吃着聊着,见一匹马从草坡下冲上来,后面跟着几个随众。 此刻天已微黑,惜宁依稀认出来,马上人就是那位真珠公主。 这小公主一点也不见外,从马上跳下来,便笑嘻嘻地问: “你们吃的什么好东西啊,这么香?” 惜宁和宁格格对视一笑,真是背后不能说人,说曹操曹操就会到啊! 这真珠公主闻香寻味而来,半点不客气,不等主人邀请,就自顾自地在羊毛毡子上盘腿坐下。 又招手让仆从送上来一坛子酒,朗声笑着说: “我以草原美酒,换尔等美食,如何?” 惜宁示意落杏接过酒坛子,伸手拿起一根羊肉串,递给真珠,笑道: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公主是我等求之不得的贵客,只恐这简陋烹饪之法,难入贵人之檀口,还请公主一试?” 真珠毫不客气,接过羊肉串,刺啦咬一口,眼神就亮了,含糊不清地赞美:“好吃,美味!” 又竖起大拇指,一串吃完,不客气地自己动手,连着吃了好些。 惜宁怕她噎着,让落杏倒了一杯果子酒,哄她道: “公主也尝尝我酿的酒,滋味如何?” 草原上喝的都是烈酒,冬日北风凛冽,寒意侵骨,喝上一口酒,就像烤火一般,从里暖和到外。 所以哪怕小姑娘,酒量也堪比中原大汉,真珠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砸吧砸吧滋味道: “你这酒,跟糖水似得,别说,还挺好喝。” 惜宁春天里用青梅金桔加冰糖泡出来的,味道酸甜,吃烧烤或大肉的时候用来佐食,很解油腻。 连十四爷都说这酒不错,酸甜果香后又有些酒香醇馥,很是撩人。 后劲也是足的,惜宁上辈子泡果酒都是用十几度的高粱酒,这回找前院刘公公要的一坛子粮食酒,度数低不了,品着起码三十度往上。 她和宁格格小口小口地抿,哪里像真珠这般,一口一盅当糖水喝? 惜宁怕她喝醉了,不好收场,哄着她又用了些羊肉串鸡肉串和烤狍子肉,还有烤茄子土豆之类。 真珠赞不绝口,直夸你们这吃法好,没想到除了烤肉还能烤菜吃。 又对落杏往那烤肉上抹的七八种调料好奇不已,一个个指着问,这是什么,那又是何物。 完了感叹道: “难怪父汗一直赞叹中原物华天宝,文明璀璨,不管是吃的还是穿的,都比草原上精致讲究不知多少,就一个烤肉,你们竟然弄出七八种调料来,还讲究先后顺序,什么腌制入味,出油,收汁,裹浆,上色……啧啧,真是太讲究了!” 一脸向往的神色,惜宁心想坏了,别这一顿烤肉,让真珠嫁去京城的心更炙热了! 可别小看这一口吃的,民以食为天,后世不是有句俗语么?把妹第一要义,带她吃好吃的!第二秘诀,给她拍好看的照片! 其实就算京城里,做吃食也没这么讲究,惜宁这是把她美食博主那矫情劲头发挥得淋漓尽致。 反正有十四爷这个哆啦在,她想要什么就列单子,交给刘喜办去! 真珠吃够喝足了,转着眼珠子,略带醉意地笑着说: “姐姐,你这肉太好吃了,酒也太好喝了,肉吃完了没有,我看你那还有两坛子酒,要不,给我一坛呗?不然我拿银子买?” 惜宁看她真有些醉了,笑道: “公主喜欢,拿去便是,这么客气干什么?” 她故作大方,其实心里肉疼得不得了,这酒统共也就泡了六坛子,十四爷想要,她都没给,让爷想喝了上小竹园来喝。 真珠笑嘻嘻地抱着酒坛子走了,走了老远,又转身冲着惜宁喊: “姐姐,我喜欢你,回头找你一起玩!” 惜宁无奈地看着宁格格,宁格格眼神含蓄,欲言又止,惜宁拍拍她的手道: “我知道,她啊,要吃肉要美酒不过是幌子,就想跟咱们这些女眷亲近,好打听十三爷的事情呢!” 宁格格点头,又嘱咐道: “你明白就好,这事可不仅仅是小姑娘情爱之事,牵涉到前朝,甚至大清与蒙古各部的关系,你可千万别牵涉太深。” 惜宁叹一口气,难怪说步步惊心,这要放后世,不就是小姑娘情窦初开,一段佳话吗? 主角们尽情演绎爱恨情仇死去活来,观众们嗑着瓜子聊八卦磕cp…… 可到了这里,男欢女爱之事也与朝堂息息相关,一不小心就惹上弥天大祸! 第56章 险情频出 天色黑沉,惜宁吃饱喝足,让落杏她们把篝火灭了,打道回府。 刚进帐篷没多久,十四爷也回来了,进门一个熊抱。 惜宁把真珠给的那坛子烈酒献给爷,不无心疼地说: “喏,用我的果子酒换来的,应该也是好酒,太烈了我们喝不了,爷拿去赏人吧。” 十四爷听说她们遇到了真珠公主,还一起吃了烤肉,喝了酒,正要说什么,外面刘喜禀报: “主子爷,科尔沁的真珠公主,派人送来一罐子奶酪给惜宁姑娘,还说要请姑娘明天一起去跑马。” 十四爷应声让人送进来,惜宁一见这奶酪,感动啊! 这可是好东西,好几十斤奶才能做出这一罐子呢!估计是专供给公主的。 惜宁穿过来还没见过奶酪这东西,想来一是这时代奶质不够好,二是提炼技术不行,才没有在民间流传开来。 她忍不住用手指挖了一团放到嘴里,奶酪在舌尖融化,惜宁闭上眼睛轻轻嘤咛了一声。 睁开眼,发现十四爷奇怪的眼神看着她,惜宁才意识到,刚才那一声,可太不雅了…… 她暗自心惊,忙掩饰道: “这奶酪的滋味太奇怪了,不甜不酸的,似乎有股怪味,但回味又很香甜,爷要不要试试?” 美食与美色带来的感官享受在某种程度上是相通的,吃到美好的食物,会忍不住叹息。 十四爷摇摇头,他对奇怪的食物接受度很低,惜宁却调皮起来,用手指挑了一小点,伸到爷嘴边。 十四爷低头看了看,玉指纤纤,莹润粉白,指尖一团奶酪,很是诱人。 他心念一动,低头张嘴含住,砸吧了几下却不肯松开。 好吧,吃奶酪变成了吃惜宁。 …… 一番酣战后,两人舒服地躺在净房浴桶里,惜宁闭着眼睛,昏昏欲睡,突然想起来问: “爷,真珠公主约我明天去跑马,我去吗?会不会影响不好?” 十四爷用手撩起水花,往惜宁肩上胸上轻轻擦拭,好一会儿才说: “去吧,不要说不合适的话就是。” 惜宁在这围场里,除了宁格格,没有什么可来往的人,其他几位阿哥带的女眷,都把她排斥在外。 好不容易有个真珠公主来约她出去玩,若是他再不许,惜宁也太可怜了。 最重要,跟着真珠去跑马,十四爷不担心惜宁出事。 这草原上,哪个不长眼的,敢冒犯科尔沁的公主? 十四爷带惜宁来草原,并不是单为了让她伺候自己,嗯……好吧伺候那事也挺重要,但更要紧的,十四爷想让惜宁自在玩耍几日。 在京城府邸里,她只有小竹园那方寸天地,实在太憋屈。 惜宁得了爷许可,第二日乐滋滋地去赴约,还拉上了宁格格。 如此连着几日,惜宁都与真珠公主一同出游,日子过得更是惬意。 起初惜宁还端着,怕真珠利用她与十三爷套近乎,可几次下来,真珠提都没提过十三爷。 惜宁微微松了一口气,她确实需要朋友,但也不愿意为了交友,卷入前朝风波。 不过也没惬意几日就出事了,宁格格这日从草原回来,夜里就起烧,浑身不得劲。 太医看了,说是早晚温差过大,宁格格可能白日里骑马出汗,夜间又吹风,着了风寒。 开了药,喝了也不见好,一直低烧,吃什么吐什么。 两天下来,眼看着宁格格就不行了,还真应了福晋那句话,体质太弱,怕是到了草原水土不服。 惜宁心中难过,日日守着宁格格,带了那么多药,让太医看过了,能给用的都用上,没效。 到第三日,惜宁见春明拿着药粉往帐篷角落里撒,才一激灵想起来一件事。 前世有个驴友,在草原上被蜱虫咬了,也是这般低热不止,送到京城专治虫害的三甲医院,才治好。 惜宁努力搜刮回忆,好像那种蜱虫与牛羊有关,牲畜身上甚多。 她一把抓住春明,问她: “你家主子生病前,可有接触过牲畜?” 她们骑的马肯定没有问题,都会定期清洗除虫。 春明呆了,好一会儿才结巴着说: “那日黄昏,主子去外面略站了站,见蒙古奴仆牵着小羊去屠宰场,夜宴上要烤羊羔肉,那母羊一直跟着流眼泪,主子不忍心,上去问能不能不要宰这小羊,那自然是不行的,奴仆们也很为难。” 惜宁站起身来,急急问道: “那后来呢?你家主子是不是摸那小羊了?” 春明点头道: “主子这一年来吃斋念佛,就让那奴仆等了一会,将母羊和小羊搂在一起,念了一遍往生经。” 难怪了,念经颇要会子功夫,宁格格很有可能是被那羊身上的蜱虫盯住了。 这种虫会附着在宿主身上吮吸血液,引起低烧,晕厥,各种身体不适,一般不致命。 若有病毒感染,就很难说。 惜宁记得有个土方子,用酒把蜱虫给逼出来。 只是那蜱虫的口器特别刁钻,带小刺的,会巴在肉里面,很难拔。 若虫头留在体内,还是会散发毒素引起病毒感染,需要把肉切开,取出蜱虫头。 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查清楚宁格格身上是否有蜱虫叮咬。 惜宁不敢耽误,立刻让闲杂人等都出去,和春明落杏红姑一起,细细检查宁格格的身体,先从裸露的部分开始。 还好这蜱虫不乱爬,盯住了就死咬住不放,宁格格出门也裹得严严实实,裸露部分也就手部和脖颈那一片。 四人点了好些油灯蜡烛,细细查看,果然在宁格格下巴底下,有两只蜱虫,后脖颈上一只,手腕上还有两只。 一共五只,难怪她一直发低烧! 惜宁让人请十四爷回来,又请来草原上的游医和太医,把这蜱虫之事说了说。 那草原游医一点不惊讶,摇头叹息说: “我们牧民都知道,不能与牲畜距离过近,别说搂着念经,就手拍打也得小心,都是甩鞭子,格格仁心,却遭殃了!” 这游医知道蜱虫危害,却不曾拔过,草原上就算有小孩被咬了,若自身抵抗力强,扛扛就过去了。 扛不过去那就认命。 太医更是没有经验,甚至不曾听说过还有这种病症。 惜宁严重怀疑,往年蒙古围猎那些病患里,有不少是虫害所累。 只是太医不知道,当做风寒来治罢了! 没人能处理,加上宁格格是女眷,惜宁只好自告奋勇,十四爷不太放心,亲自看着。 惜宁撕了一件轻纱质地的裙子,做成面纱和简易手套,蒙住所有人身上露出来的部位。 这种蜱虫不爱动弹,盯住了就不松嘴。可若是被惊动了,也会换宿主。 一不小心,再转移到旁人身上,就糟糕了。 惜宁用真珠送来的那坛子烈酒,洒在蜱虫身上,再用两根银簪做成的镊子,将那虫拔下来。 拔下来仔细检查,口器未断,便用火烧死,不然爬到别人身上,又是祸害。 可惜下巴底下那个,实在角度刁钻,拔下来时虫头断在了肉里。 惜宁愧疚得直掉眼泪,一叠声地对宁格格说: “对不住,对不住,我手抖了。” 蜱虫头留在体内,还会散发毒素,只能生生把那点肉给割下来。 十四爷抱着她轻拍着安慰,宁格格也虚弱的说: “怎么能怪你呢,若不是你,我这条命本来也就没救了,如今还能有一线生机,不过是割一小块肉而已,不怕的。” 其实真的就是一小点,蜱虫头大概就米粒那么大,挖到绿豆那么大一点肉就行。 可也疼啊,惜宁这事就干不了了,她毕竟只有理论知识,用银簪子夹着蜱虫往外拔还行,要挖肉,她得抖成筛子。 太医也不能干这事,最后是十四爷亲自动得手。 往宁格格下巴上抹了些麻沸散,把匕首用火烧了,喷些白酒,刀尖一转,挖下了那么一丁点肉。 还好爷这匕首削铁如泥,就那么一下,宁格格也没太受罪。 挖下来上了金疮药,然后就是喝退热温补的汤药了。 这一夜惜宁都没怎么睡好,忧心忡忡的。 宁格格第二日能退烧就没大事。 若还不退烧那就不仅仅蜱虫吸血带来的低烧,很可能携带病毒感染了。 那除非把宁格格穿越时空送到后世,做个血常规检查,甚至专业的蜱虫毒害血清分析,才能知道她究竟感染了什么病毒。 一夜辗转反侧,十四爷拍着惜宁让她宽心,可惜宁怎能宽心呢? 她又不能跟十四爷解释后世那复杂的病理学。 虽然她西医知识也不多,可也知道病毒感染的危害性,没有抗生素,基本就抓瞎。 再说还不无法确定这病毒是否有传染性。 要是有传染性,那罪过可就大了。 十四爷,她自己,还有这营帐内所有人,怕是都逃不过。 好在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春明就过来了。 惜宁夜里睡得不踏实,听见外面细碎的说话声,便披了衣裳出来,见春明与帐篷入口小间内值夜的点墨说话呢。 一见惜宁姑娘出来,春明噗通就跪下了,结结实实磕了个头,感激涕零地说: “多谢姑娘,救了我们主子一命,格格昨儿个半夜已经退烧了,睡得也踏实,奴婢想着姑娘牵挂,趁着这会子过来回一声。” 惜宁弯腰把她扶起来,如释重负地说: “你这个头啊,我就受了,难得你这般忠心,赶紧回去伺候你家格格吧。” 春明是宁格格从家里带进府的丫鬟,从小与她一起长大,情分堪比家人,这时抹了一把眼泪,又行了个礼,匆匆去了。 惜宁回了帐篷内室,十四爷一把将她捞上床榻,嘟囔着说: “你这小妮子,没想到懂的东西还挺多,救了爷的格格一命,说吧,想要爷怎么赏你?” 惜宁拱了拱,找了个舒服姿势,拍了拍十四爷搂在腰上的胳膊,闭着眼睛说: “爷先让我好生睡一觉,就是赏了,我可一夜没怎么睡。” 等惜宁一觉醒来,外面红日高照,十四爷早就走了。 她起身,落杏笑颜逐开地过来,说是真珠公主,还有草原上的游医,皇上跟前的太医都来了,都想问问惜宁姑娘这蜱虫的治法。 想来这东西在草原上也是个顽疾,不是他们不想治,而是一直束手无策。 惜宁有些汗颜,其实她没什么妙招,后世那些化学药物,什么蜱虫灵之类,她也研制不出来啊。 匆匆梳洗了下,出来与她们见礼,又简单把蜱虫的处理方法告诉了两位大夫,便领着真珠公主去了宁格格帐篷。 宁格格早上喝了一碗羊奶羹,吃了些馍馍,此刻看着精神好多了,在帐篷门口晒太阳呢。 见了她俩想要起身,惜宁疾步上前,把她按住。 “快躺下吧,刚大病一场,好好休息,才能快点恢复。” 惜宁给宁格格掖了掖毯子。 真珠公主也笑吟吟地说: “是啊,你快点好起来,才能跟我们一起去打猎啊!” 说着又转身握住惜宁的胳膊,殷切地问她: “宁格格也好了,明日你可能来与我一起游玩?” 宁格格低烧这几日,惜宁都没出去过,真珠如此殷切,莫不是有什么事情? 真珠是半点也没城府的性子,不等惜宁问自己就说了: “蒙古四十九部,科尔沁就是最厉害的王,连天可汗都承认我们是草原最雄伟的鹰,可那几个小部落的女子,却不承认,非说我们科尔沁已经没有英雄,还说我娇滴滴的,连赛马打猎都比不过他们,所以十三爷才看不上我!” 说着真珠眼泪花儿都出来了,她被十三爷拒绝,本来就很没有面子,心里委屈得很。 被那几个小部落的公主郡主们嘲笑,好胜心一下就起来了。 “她们说,我配不上十三爷,只有草原上最耀眼的明珠,才有资格向大清朝的皇子示爱,要与我赛马,若是我输了,以后再也不许纠缠十三爷。” “还说我若不敢答应,就得把拿了十三爷的匕首还回去,我能吞下这口气吗?答应了她们,明日去草甸子上赛一场,但是我的队伍里只有五个人,她们有六个人,惜宁你骑术甚好,明天来与我助个阵吧?” 惜宁犹豫了,她不爱出风头,尤其是草原各部的公主们之间别苗头,她卷进去,不好吧? 真珠见她犹豫,便搂着她胳膊扭来扭去地撒娇: “惜宁,好惜宁,好姐姐,我就认识你这么一个会骑术的朋友,草原上那些人都欺负我,孤立我,不跟我玩,你就帮帮我吗,好不好?” 惜宁被她扭得实在受不了,宁格格也忍不住笑,说要不你就答应她吧,别让你打头阵就行了。 真珠猛点头,直说: “我保证,只要惜宁你参加,绝对不会让你往前冲,无非就是多一个人,多点气势罢了,你想要是她们六个,我们才五个,岂不是一上来我就输了阵仗?” 惜宁叹一口气,答应她,好吧。 夜里十四爷回来,惜宁与他说了声,明天要去与草原上几位公主赛马,帮真珠压阵。 十四爷没在意,只说: “你倒是与那位真珠投缘,也好,皇阿玛正想着以后不再纳蒙古女儿入宫为妃,怕寒了草原各部的心,你与真珠交好,与她多说说话,或许能间接影响科尔沁汗,让他安心些。” 大清入关之初 ,宫里的嫔妃基本都是蒙古公主,从皇太极开始,就用这种方式安抚蒙古各部,稳定北疆。 到了康熙爷这会儿,就不想延续这个惯例。 十四爷这么一说,惜宁心里就安了,美美地睡了一觉,等着明日去草原上纵情驰骋一番。 真珠公主一大早就来帐篷外等着,她们几人约的赛马之地是一片草甸子,沿着谷底缓缓地山坡上升,后面越来越陡峭。 比赛规则是两人对赛,看谁能顺利拿到山脊上的红旗,得红旗多者为胜。 真珠公主领着四个女侍和惜宁,傲然前往,志在必得。 草甸子上依次排开,枣红马上屹然昂首三个小部落的公主,各带一名女侍,竟然穿着同色的衣裳。 不同的是公主都带着宝石项圈,配着金腰带,女侍则是布腰带。 这阵势,就把真珠的队伍给比了下去,真珠气哼哼地,惜宁安抚道: “公主,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人不可貌相,咱们比的不是衣着,而是骑术。” 真珠这才一击掌道: “对,你们这些草包,骑术不行,就知道在衣服上下功夫!” 对方首脑是个十几岁的公主,叫图丽,比真珠还小上几岁,此时傲然扬起下巴道: “少说废话,你们谁先上?” 真珠这边一位女侍便拍马上前,对方嗤笑一声,挥手也让女侍上前。 第一轮是真珠这方赢了,那图丽脸色就不好看,一鞭子把那女侍的衣袖给抽破了。 惜宁见那女侍忍痛不敢出声,摇摇头暗自叹息。 心想若是己方女侍输了,可要拦着真珠,不许迁怒。 如此四轮下来,双方竟然打了个平手,各得两面红旗。 十四爷这日也与几位阿哥爷约了去围猎,九爷看见十三爷,便调笑道: “听说几位草原上的公主正为了十三弟去赛马,赢了的人才能得到那把黄金嵌宝匕首,十三弟竟然不去观战?” 十三爷心里正不自在呢,那匕首还是他十岁那年跟着皇阿玛围猎,击毙了一头老虎,得的赏赐。 被真珠拿去了,他一直苦恼该找个什么借口要回来。 这还又惹上草原其他部落的公主,真是能给他招祸! 十四爷打圆场道: “此事原本与十三哥无关,都是那真珠公主莽撞,又经不起他人挑衅,想来不过是小姑娘们戏耍玩闹而已,有什么好观战的,不如我们去打猎吧!” 四爷在旁边难得露出些赞许,他与十三一直亲厚,只是兄弟聚集时,四爷向来沉默寡言。 心中不满九爷出言调笑,却也不好帮十三说话。 四爷实在双标,老十四帮老八那时,他可恼火了,骂老十四是个混不吝,拎不清。 可这时候见他帮十三说话,四爷心里就无比熨帖舒畅。 其实对十四来说,都是兄弟,谁有理他帮谁,根本不存在拉帮结派的想法,妥妥阳光大男孩一枚。 一向不多话的五爷却冷不丁用蒙语说了句: “她们去的是阿拉古草甸子。” 五爷一直养在皇太妃身边,不愿意学汉语,康熙爷竟也纵容他不求上进。 后来夺嫡风波中,五爷置身度外,得以善终。 “阿拉古草甸子?”众位阿哥爷脸色都变了,尤其十三爷。 阿拉古是一道山脊,一边是草甸子,另一边是悬崖,悬崖下便是草原上奔腾的金马河。 那一片地势险峻,连阿哥爷们也很少过去围猎,就怕把野兽给赶到悬崖上,掉进河里,反倒一无所获。 十四爷脸色苍白,他想起惜宁说今日也会去给真珠助阵,一勒缰绳,率先就冲了出去。 阿拉古草甸子这边,两支队伍已打成平手。 真珠这边只剩下她和惜宁还没有上场,真珠策马跃出去,挑战图丽公主。 惜宁见她情绪激动,提醒一声公主小心,比赛事小,安全事大。 真珠回头对她笑笑,朗声说:“放心吧,她比不过我。” 她可是科尔沁的公主,无论是马匹还装备还是骑术教练,都是顶尖的,这图丽哪比得上? 只不过她这边四个侍女,实力不够,才落了个平手罢了! 真珠见识过惜宁的骑术,她相信最后这两局,稳赢无疑。 惜宁心里不对劲,可一时又说不出来,等真珠策马冲出去了,她才想起,马眼睛! 真珠所乘也是难得的良驹,那马眼今日异常猩红,似乎身体有异样! 惜宁紧张地盯着草甸子上飞奔而去的真珠,果然那马跑不了多远,就开始发狂,纵腾跳跃不止,速度比平时不知快了多少! 图丽被远远甩在后面,似乎吓到了,不但没有策马追上,反而停了下来。 真珠的马已经开始爬坡,几次腾跃,差点把身上主人摔下来。 远远看去,真珠也有些慌了,控制不住马的速度和方向。 惜宁心道不好,这样恐怕会出事。 正犹豫间,旁边侍女慌乱地叫起来:“悬崖,上面是悬崖!” 她们冲上去抢红旗,自然知道山脊之上就是悬崖,下面是奔腾的河流。 公主若控制不住发狂的马儿,很有可能冲上山脊后,与狂马一起坠落悬崖。 惜宁不用她们仔细解释,电光火闪间明白此中危险,当下未做它想,拍马而出。 第57章 抬格格 所幸惜宁骑的是十四爷专属坐骑乌珠马,这马速度,耐力与爆发力都强于普通良驹数倍。 平日里被压制着不能尽兴,今日察觉到主人那急切心情,乌珠马使出全身冲力,竟须臾之间追上了真珠。 惜宁在呼啸的狂风中大喊:“公主,跳马,快跳马!” 真珠满眼是泪,紧紧抓着马鬃,已经是傻了,完全无法思考。 惜宁见眼看就要冲上山脊,当下便甩脱马镫,站到马背上,一个旋身,跳到了真珠身后。 “公主,你甩脱马镫,放开缰绳,用胳膊护住头脸,我要带你跳马了! 你别怕,我们从草甸子上滚下去,不会受伤,这里坡度很平缓。” 好在这山坡上满铺厚草,没有大石头,惜宁看好了,在一个凹处,当机立断抱着真珠滚下去。 真珠完全失去主张,只知照惜宁吩咐的,弯起手臂把头脸护在臂弯里,两人沿着山坡咕噜噜地滚了下来。 十四爷就是在那个当口,策马到了另一边草坡上,见惜宁一跃站上马背,紫红色衣裙旋开,好像一朵太阳花在草原上盛开。 下一刻她就跳过去,抱着真珠滚下了草坡。 他浑身血液都涌入大脑,然后又往心脏急流,脑袋轰隆作响,心里一阵刺痛。 她坠马了!惜宁坠马了! 十四爷再也顾不了许多,马鞭一抽,飞奔过去。 十三爷等人紧随其后,图丽那伙人早就退到一边,此时借口找人帮忙,一溜烟地骑着马跑了。 只剩下真珠四个侍女,哭喊着往那边去。 惜宁搂抱着真珠,两人滚到了山脚下,终于停了下来,一动不动。 十四爷心都快停住不跳了,马蹄还未停下,他便飞身扑到惜宁身边,双膝跪地,却不敢动她。 伸出手想要去摸她,又颤抖着收回来,怕她哪里受了伤,碰到了反而坏事。 直到惜宁呻吟一声,十四爷才觉得魂魄归了位,血液从大脑和心脏回流,耳朵里的轰隆声渐渐平息。 “你……你可还好?可有哪里受伤?哪里痛?” 他小声地问,心痛地看着衣裙撕破满是污泥的心尖尖,想要骂她几句,又舍不得。 惜宁还没说话,真珠哇啦一声哭起来。 她被吓着了,毕竟十几岁的小姑娘,又是金尊玉贵的公主,哪里遭遇过这种危险? 惜宁前世活了三十五岁,又是资深户外攀岩潜水马术爱好者,比这更危险的时刻也经历过,才会有这般急智与孤勇,冲上来救下真珠。 “爷,我没事,就是后背和……臀痛。” 惜宁忍着浑身的疼痛不适,对十四爷挤出一个笑脸。 十四爷这才敢伸手去碰她,捏捏胳膊腿,确定没骨折。 只是惜宁身上好几处擦伤,腰背和臀部也因为先着地而有撞击伤,甚至脖子和脸上都有几处伤口。 倒是真珠,被惜宁这个人肉垫子护着,又一直用胳膊护着脑袋,全身除了胳膊上竟没有什么伤口,哭得倒是惊天动地。 十四爷瞪了她一眼,真珠哭得正凶,被爷这一眼给吓着了,憋了口气,咯噔一声打起嗝来。 几个侍女将公主扶起,十三爷等人也赶到,得知没有大事,都长舒一口气。 早有侍卫冲上山脊去制那狂马,哪还有它的踪迹? 一头就扎下悬崖,冲进金马河里去了! 九爷置身度外,比十四和十三爷都冷静,吩咐侍卫们快速取了担架和推车来,将真珠和惜宁送回营地。 早有人飞奔回去禀报科尔沁汗,一众蒙古侍卫飞奔而来,半途将真珠公主接走,几位女侍也被绑了。 惜宁心下不忍,拉着真珠的手说:“今日之事莫要连累她们。” 真珠点头道: “放心吧,我会跟父汗说清楚的,这事肯定有人在后面害我,父汗必定会查清楚,给你我一个交代,你好好养伤,回头我再来看你。” 惜宁闻听此言,一声叹息,估计那四个女侍一顿严刑拷打是免不了了。 草原上蒙古人还是半奴隶制,这些女侍服侍真珠,平日里倒也跟着锦衣玉食地,一旦被怀疑背主,下场猪狗都不如。 惜宁回到营帐,十四爷唤了太医来给她诊治,还好没有骨头内脏伤损,撞伤和皮肤擦伤,用些药,慢慢疗养,也就好了。 “只是这脸上擦伤,若处理不当,可能会留下疤痕。” 太医语气惋惜,眼前这位是难得的国色天香,脸上留下几道擦伤印子,可惜了。 惜宁心里自然难过,谁不爱惜容颜呢? 太医走了后,十四爷搂着她安慰: “别怕,等回京了,我去宫里找娘娘求玉容膏,肯定能消除的。” “就算消除不了,爷也断不会因为这个就不宠爱你了,以后咱俩还跟以前一样,你别多想。” 惜宁冲十四爷笑了笑,却拉动了脸颊的伤口,嘶地一声龇牙咧嘴地。 十四爷想说什么,只听外面刘喜禀报: “主子爷,十三爷家侧福晋来探望姑娘了。” 女眷探望,十四爷自然得回避。 十四爷起身要出去,又拉着惜宁的手捏了捏,半安慰半鼓励地说: “她是十三的侧福晋乌苏氏,你不用犯怵,高兴就多说几句,不舒服就只说身上疼痛,早早打发了就是。” 惜宁想笑一笑,十四爷真是把她当小孩子来护着,生怕被人以身份压制欺负了似的。 可她脸颊那片擦伤正好拉到嘴角,张嘴都痛,便推了推十四爷,含糊不清地说: “爷去吧,我好着呢。” 乌苏氏怎么可能会言语间欺负她?十三爷感激她还来不及呢! 今日若是真珠出事,掉下悬崖死无葬身之地,科尔沁汗定会追责,那最后责任不还得绕到十三爷身上? 几位公主可是为了争十三爷那柄匕首,才起的祸端啊! 乌苏氏进来,侧身与十四爷见了礼,恭送着他出了帐篷,才走到床榻边,笑吟吟地说: “今日可真是得亏姑娘了,我们十三爷回去一说,把我们几个都吓了一跳!” 又凑过来仔细看惜宁脸上的擦伤,一叠声地叫丫鬟把带的玉容膏拿过来。 “这是我们爷得的,拢共也就两瓶,一瓶在福晋那,这一瓶给了我。我想着怕草原上骑马磕碰,就搁箱子里带着,如今倒正是得用,姑娘等结痂掉落后,早晚涂抹,最多半年,这疤印也就消了。” 又道:“我们爷说了,等回京,让福晋把那一瓶也送到府上。” 惜宁浑身疼痛,想要起身行礼,早被乌苏氏按住了,笑道: “你又客气什么?我们爷可是承了你的大恩,若不是内外有别,爷都想来给你行个礼道谢呢,今日我若是让你起身行了礼,回去爷非得削我不可!” 惜宁心下觉得这马苏氏性情真是爽朗可爱,眉目也舒展,与十三爷那般风姿俊朗的男子倒是般配。 想来二人感情也不错。 她咧着嘴,含糊不清地说: “十三爷爷和侧福晋客气了,惜宁不过是顺势而为,当时情势紧急,并没想那么多,哪敢让爷和您说什么承恩……” 乌苏氏见她言语艰难,便摆摆手道: “不必客气,我啊今日就是替我们爷过来,看看你,再道个谢,改日等你伤势好了,请你去我们那做客,连福晋都得承您的情呢!” 历史上嫡福晋兆佳氏与十三爷夫妻情深,白头到老,是真正万千宠爱在一身又儿女众多且长寿的嫡福晋。 惜宁对这位福寿双全的兆佳氏也很好奇,加上又想帮着十四爷笼络十三,忙点头道: “惜宁多谢侧福晋相邀,若有幸一定登门拜访。” 乌苏氏又笑着招手,让丫鬟把带的礼品送上来,无非是些首饰药材补品,还有一领狍子皮。 “这狍子皮是我们爷这回亲手猎的,带回去做个盖毯或脚垫都是好的,看着粗糙,姑娘别嫌弃,回去让皮毛局的人硝制一下,就好用了。” 惜宁哪敢嫌弃?忙点头摆手地,又是说不敢当又是说不敢嫌弃的。 乌苏氏告辞后,不一会就又科尔沁汗派人来,送了许多珍贵皮毛和药材,还有些草原上的黑曜石与玉石。 真珠倒是想来看惜宁,被她父汗给按住了。 夜里惜宁摸着那些皮毛,把玩玉石,对着十四爷叹了口气道: “为什么你们这些贵人,都喜欢赏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难道不知道我们穷人最喜欢的,是真金白银吗?给点银子多好啊!” 十四爷笑坏了,伸手想捏她鼻子,想起她脸上有伤,忍住了。 “这么喜欢银子?你整日里在府里,吃穿用都不愁,要银子有啥用?” 惜宁心里默默反驳,当然有用啦,姐就不信,你能宠我一年,两年,还能三年五年深情不渝? 等你不宠我的时候,姑娘我就只能靠银子傍身了! 可这话能想不能说,惜宁眨巴眨巴眼睛,无比向往地说: “我打小没见过银元宝,就想着若有一天,发达了,富了,要做许多的银元宝,铺满一张床,夜里让它们陪着我睡,做梦肯定都是美的!” 十四爷笑疯了,摇着头给惜宁细细地上药,又小心翼翼地把她搂在怀里,尽量不碰到她伤口。 “睡吧,等回了京城爷给你打银元宝。” 到第二日,康熙帝也听说了昨日祸事。 科尔沁那边查出来,起因是真珠的马被喂了一种草料。 公主自然不止一匹马,另外那几匹吃了同样的草料,在马厩里狂躁不安呢。 这草料单吃没大事,但是若与另外一种花粉混到一块,马儿就会发狂。 草原上这种花朵到处都是,只是现在已经八月底,按理花都谢了,哪儿来的花粉? 真珠的哥哥带着勇士们去阿拉古草甸子一寸一寸翻找,果然在草根底下发现花粉痕迹。 喂马的马夫始终不肯说出是谁指使,熬不过酷刑,昨儿个夜里撞石头自尽了。 四个女侍有真珠作保,倒是没受大罪,都放了出来。 那马夫尸检时查出来,身上纹着准噶尔部族的神秘图腾。 显然此人是准噶尔的内奸,想要害了真珠公主性命,挑起草原蒙古四十九部内部矛盾,同时也将皇十三子和清廷卷入风波。 可谓一箭数雕。 科尔沁汗已向天可汗表明,真珠可以入十三爷府做侧福晋,不求嫡福晋之位。 可十三爷怎么都不肯松口,皇上也很犹豫。 此事迟迟没有决断,那几个小公主奚落真珠,还扬言要她把十三爷的匕首让出来,真珠怎么忍得住? 这事与那几个小部落恐怕也有关系,蒙古四十九部各怀异心,谁知道有没有哪个小部落被准噶尔收买? 尤其漠西那几族,夹在准噶尔和清廷之间,态度一直模棱两可。 科尔沁汗一大早就求见康熙帝,禀明天可汗,准噶尔狼子野心,实在难容。 康熙爷大怒,言道一日不灭准噶尔,一日不瞑目! 天威震怒,几个阿哥爷都不敢上前,康熙爷听说昨日是老十四的女眷救下真珠,招招手让他上前。 “你那位格格不错,朕得赏她,你看她平日喜欢什么?首饰还是皮毛还是字画?若要字画,就得回京了。” 到草原上自然不会带着那些古董珍玩。 十四爷想着昨夜里,惜宁念念叨叨喜欢银子,怎么都不赏银子? 心一横,跪下禀道: “皇阿玛,昨日那位不是府里格格,只是个侍妾,她从小家里穷,没什么见识,最喜欢的就是银子,皇阿玛若要赏,就赏她些银子吧!” 康熙爷一愣,立刻笑了,斥道:“倒是实诚!” 几位阿哥爷也抿嘴笑。 康熙爷转头吩咐梁九功: “带的银子还有吗?赏她三百两吧,再挑些好的皮毛首饰,给那位……侍妾送去,让她好好养伤,告诉她,这次与大清有功,朕记着她的功劳!” 又问十四爷,这位侍妾家中可有什么亲人,男丁如今是什么身份。 十四爷自然不好说惜宁阿娘下堂之事,只含糊地说她家汉军旗,穷得很,就一个弟弟,才十六岁,也没功名和职务。 康熙爷似乎有些失望,微微点头道: “嗯,倒也合情合理,要是家中父兄出息,又怎甘愿做侍妾?既然是你府中人,酌情善待些吧,他弟弟若有几分出息,也多提携着些。” 这古时候女子都不当数的,惜宁这么大功劳,自己捞不着啥实质好处,也就得些银子首饰皮毛。 若是她有个当官的父亲,康熙爷也许就给升官了。 反正好处都得落到男性亲友头上。 十四爷还没回到帷帐,康熙爷的赏赐就来了。 三百两白花花的银子,惜宁看着就乐不可支,只不敢笑,怕脸痛。 谁知道十三爷听说她喜欢银子,巴巴地传话出来,让乌苏氏也赶着送了一百两来。 两人这回熟悉些了,乌苏氏倒是坐下聊了会天,忍不住跟惜宁诉苦。 “我们爷可真是无妄之灾,好端端地被那公主给缠上了,到如今还不知该怎么办呢,真珠摔了这么一次,科尔沁汗更不依不饶了,非要让她跟着我们爷回京城做侧福晋不可,唉。” 惜宁心里突然有了主意,坐直了身子说: “我斗胆给十三爷出个主意,要是可行呢,对外面千万别说是我说的,要不行,侧福晋就当听个乐呵,行不?” 乌苏氏眼神一亮,病急乱求医啊,她也很犯怵,要真弄个蒙古公主回京做侧福晋,她以后可怎么处? 当下抓着惜宁的手,急切地问: “你说,若有好主意,帮着我们爷摆脱这困境,我们满府上都感激不尽啊!” 惜宁呲着牙说: “其实科尔沁汗和真珠现在也是骑虎难下,我与真珠来往几次,知她并不是那等悲秋伤月心胸狭隘的女子,想来十三爷无意于她,她也并不愿强求。 如今倒是面子大过于情意,不如让十三爷认了真珠做妹妹,再求皇上恩典,给些名分上的赏赐,或许能将这事儿圆过去?” 乌苏氏闻言,愣了一瞬,连连点头,拍拍惜宁的手,顾不上多说什么,一阵风似的回去找十三爷去了。 上午惜宁这儿络绎不绝的,都是来探望的人,连那几个草原小部落都送了礼来。 能不送么? 甭管陷害真珠的事情是否他们做的,只要真珠遇险,天可汗与科尔沁汗双双震怒之下,那几个小公主都得赔上小命。 说不定还会引起一场草原混战。 到了下午,宁格格见十四爷帷帐里终于平息,才带着春明过来。 她如今倒是恢复得好,为了养病也不坚持吃素,脸色倒比之前红润了些。 落杏拉着春明去外面喝茶吃果子,留下宁格格与惜宁说贴心话。 “你这次也是太勇猛了,真吓人,不过富贵险中求,听说皇上对你褒奖有加,要抬举你和你们家呢。倒不如趁机与主子爷要个恩典,升了格格,以后也好安心些。” 惜宁其实一直在犹豫,她是侍妾,回了京城,在杨格格面前身份天生低了一头。 说难听些,杨格格若是发狠,要让她跪着,惜宁就不敢起。 “升了格格,你就可以要孩子,有了位份和孩子,再不用愁了,不然做侍妾,说不定哪天风云突变,你就被扫地出门,不知道流落到哪里去。” 宁格格原本只想与惜宁亲近些,在十四爷后院能有个安稳度日的地界儿,没想到这次惜宁竟救了她一条命! 心中便多了几分感激,发自内心地想要报答一二。 前世十四爷被圈禁,她们几个格格都拿了银子回娘家,侍妾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侍妾等同于奴婢,签了卖身契,被内务府的人接收,变卖流离,几易其手,有些下场颇为惨烈。 宁格格不忍看惜宁十年后落入那般境地,便有意提示她,趁着现在有宠爱,又立了此等功劳,赶紧地承热打铁,向十四爷要个名分。 她断不能泄露天机,妄言日后十四爷怎样,侍妾下场又怎么样,只能含糊地说: “这府里的侍妾没有名分,犹如雨打浮萍,说不定哪天就被赶出府去了,甚至别的府上,还有侍妾被赠与他人的,妹妹还是要做长远打算啊!” 惜宁一激灵,抓着宁格格的手问: “你的意思,这府里的侍妾,还能有离府之日?” 宁格格不明白她为何如此激动,诧异地说: “一般倒是不会放出去,可十四爷宽仁,明天大选年,到了秋日府里年满二十五岁的宫女丫鬟,都会放身契出去嫁人,说是后院那几个侍妾,也可以自选,愿意留着的留着,愿意出府的就给银子和身契出府。” 惜宁心咚咚咚地跳起来,浑身血液都往脑子里冲,侍妾可以出府啊! 慢着,她不能太得意了,那几个都是十四爷不怎么待见的,才会开恩放她们离开。 像她这般,怕是十四爷捧在手心里没稀罕够,明年秋天,怎么着也不可能放她走的。 惜宁慢慢平静下来,只要有这个希望,就是一条路,不是吗? 宁格格看她一时激动,似乎要从床上跳下来一般,一时又安静下来,不明所以,只接着自己的话头说: “你与那几个侍妾不同,多哄哄主子爷,要个格格的位份不难。” 惜宁点头,心里莫名欢喜起来,连声说: “多谢姐姐指点,我知道了。” 宁格格告辞后,惜宁把康熙爷赏的三百两和乌苏氏送来的一百两银子放在床榻上,眉开眼笑见牙不见眼地欣赏着。 这可都是她的宝贝啊,是她以后一辈子的依仗! 将来十四爷腻了,她就自请离府,拿着这些银子开铺子去! 惜宁乐得都快笑出声了,十四爷回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个景象。 小侍妾抱着装银子的木匣子躺床上,手里握着银元宝,絮絮叨叨地跟那元宝说话。 真是疯魔了。 十四爷把那匣子从她怀里挪开,惜宁还恋恋不舍,舍不得放手。 爷捏着下巴,把她脑袋扭过来,惜宁才心不在焉地看着十四爷,满眼幽怨。 “有要紧的话跟你说,别再盯着你那银子了,没长脚,跑不了!” 惜宁哈一声,这才回过神来。 “爷要说什么?” “皇阿玛说了让我好生待你,还要抬举你弟弟呢,我想着要不等回了京,就抬你做格格吧,有个位份,以后你也不用那么委屈了。” 说着还摸摸惜宁的小腹,心想,这小丫头心诚,不知道为自己打算,一心只想着进了府就好好侍奉自己。 可一直没个孩子,以后老了还是凄凉,爷不能太自私了,只顾着自己得意自在。 等明年开春了,还是让这妮子停了那避孕的药丸,要个孩子才是真对她好。 第58章 丢人 惜宁被十四爷的话吓了一跳,差点就脱口而出嚷道:不要!我不要做格格! 还好她下意识地咬住嘴唇,忍住了那股冲动。 那么激烈地嚷嚷说不要,怕是十四爷会起疑心。 惜宁调整心态,露出有些欢喜又很疑虑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爷: “要是抬了格格,我是不是也得每日去给福晋请安?” 十四爷叹一口气,胡噜胡噜她头发,哄她说: “这都是规矩,你别怕,福晋虽然性子强,可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惜宁扭着身子,捏着十四爷的手指,声音颤颤地说: “可福晋不喜欢我,免不了时时为难,我只能忍气吞声,也不能次次都去找爷主持公道……” 她停了一歇,悄悄打量十四爷的脸色,见他似有些动容,才继续说道: “这都还是小事,我若抬了格格,就再不能躲在小竹园里与世隔绝,难免出去走动,人心叵测,三人成虎,要是她们给我下个套设个陷阱啥的,我可没那等心机,避不开斗不过,一不小心中了计,自己受罪也就罢了,不是让爷为难?” 十四爷轻轻抚摸她鬓发,想起那次许嬷嬷设陷,让惜宁冲撞了四阿哥,被罚在鹅卵石子路上跪了半下午,心知她说的有道理。 小白兔放出去,免不了风吹雨打,他也不能时时护着。 “爷,我不在乎名分,只要能安安心心地守在爷身边,爷喜欢我一日,我便服侍爷一日,抬格格就算了吧。” 十四爷感动不已,没听出来惜宁的潜台词,喜欢一日便服侍一日。哪天不喜欢了,她就甩甩手离开,不带走一片云彩。 只道是小侍妾对自己爱慕得不行,什么都不在乎,只要能守在爷身边就好。 这一番真情,爷可怎么消受得了! 当下便把惜宁搂在怀里,不知如何疼惜才好,亲了她鬓角好几下才问: “那爷总得赏你带你什么吧?你说,想要什么?” 惜宁想了一会,要什么呢? 突然福至心灵,她不是想以后出去开铺子? 现在借着十四爷的势,把铺子开起来,不是正好? “爷,您看我这里有四百两银子,加上这一年您给的,府里赏的,总计有七百多两,我想着这些银子放手里也是白搁着,不如派点用场?” 十四爷愣了,这丫头脑子里咋这么多主意,哪里学来的,难不成她还想放印子钱? 康熙朝私人放贷是违反朝廷法度的,不过财帛动人心,很多宗族贵户都悄悄做,只是民不举官不究罢了。 “你想放印子钱?”爷疑惑地问。 惜宁吓了一跳,猛摇头摆手。 “不不不,我哪敢有那个心思?是想拿这钱去盘个铺子,以后也算有个长期的进项,不用干等着府里的份例和赏赐过日子,爷您看可行?” 十四爷好一会儿没说话,惜宁就搂着他胳膊扭来扭去地求: “爷,求您了,让我开个铺子吧,又不用我自己出去打理,请掌柜的管着,我只管每个月看看账本就好,这样在府里也有些事情做,每日里有个盼头,爷不回府不上小竹园,我也不用早上起床看着日头到黑,求您了爷,就答应我吧!” 十四爷被她缠得没办法,说实话,侍妾名下置产业还真没这个先例。 不过她不愿意做格格,日日去给福晋请安受磋磨,与府里女人们勾心斗角常日无事磨牙,十四爷倒也能理解,换他也烦。 这一点上,十四爷和惜宁倒是脾性相通。 那就赏她个铺子吧。 惜宁脑门上又挨了一记,只听主子爷说: “行吧,等回了京,给你看个铺子。” 又扒拉扒拉她那钱匣子,笑道: “可怜见的,等回了京,爷给你补足了,让你也有个整数一千两。” 惜宁喜出望外,顾不上脸上还抹着药,凑上来就啪叽左右亲两口。 十四爷气得咬牙,伸手拍她两下: “不疼了是吧?知道爷上火,还来勾人!” 这几日惜宁身上带伤,十四爷都憋着呢,舍不得动她。 惜宁不好意思地钻回自己被窝里,只露出个小脑袋瓜子,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爷说: “爷疼我,惜宁知道。” 十四爷叹一口气,“熄灯,睡觉。” 他确实越来越疼惜宁,怎么回事,这妮子就跟个虫子似的,直往他心里钻。 偏偏十四爷还不觉得难受,甜蜜蜜地挺受用。 第二日一早真珠就过来了,她没怎么受伤,被父汗按着在床上躺了两日,实在受不了了。 昨夜里嚷嚷着说,再不让她出门,没摔死要闷死了,至少也得大病一场! 科尔沁汗没办法,一早松了口,放她过来看惜宁这个救命恩人。 真珠一进门,就拿着个皮兜,往惜宁床上一倒,哗啦啦白花花的银子,晃得惜宁直眨巴眼睛。 “喏,银子,给你的,喜欢吧?” 惜宁诧异地看看真珠,又看看满床的银子,问她: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银子?” 真珠切一声,羞她道: “现在整个草原,王庭都知道了,十四爷府上有个爱银子如命的侍妾,姐姐啊,你这么喜欢银子,悄悄跟我说不行吗?都张扬到天可汗那儿去了,啧啧……” 真珠直摇头,惜宁扯起毯子盖住脸,心里狂嚎,十四你个二百五,我念叨想要银子,也没让你嚷嚷到康熙爷跟前去啊? 还当着那么多皇子的面! 简直没法出门见人了! 她就说,怎么昨天乌苏氏又巴巴地送一百两银子来呢! 丢死人啊!啊啊啊!不但丢遍整个大清朝,还丢遍整个蒙古草原了! 真珠笑着把毯子扯下来,安慰她说: “哎呀,没事的,不还有我吗,今年夏天,草原上最丢人的就是我啊!” 惜宁叹一口气,丢出去的脸泼出去的水,怎么都收不回来了。 想到她跟乌苏氏提议的,让十三认真珠为义妹,不如先趁机敲敲边鼓,帮他把这事给办成了。 “真珠,你到现在还是一心一意地想嫁给十三爷吗?” 真珠叹一口气,手无意识地转着手里的扇子。 “我是挺喜欢他的,那日第一眼看到就相中了,郎朗如日月,亭亭跃松柏。是我梦中男人的样子。” 惜宁惊讶真珠还会拽汉人的诗句,不禁竖起大拇指。 说实话,她自己对诗词不太通,前世没兴趣,今世没机会,最多吟一句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啥的。 这也是惜宁特别讨厌杨玉婷的原因之一。 人家真就是个文艺少女,张嘴诗啊词啊的,很能忽悠她和十四这样的半桶水。 惜宁想着连她都云里雾里的,十四更是一听杨玉婷吟诗,头就晕了吧? 头一晕人就容易歇菜,一歇菜,那杨玉婷还不就打蛇随棍上,往十四心里钻。 真的很讨厌。 真珠见她脸色不对,伸出手来晃一晃,惜宁才回过神来。 “你说什么?”真珠刚才好像说了句什么,惜宁没听清楚。 “我说,我自小喜欢汉文化,父汗就特意给请了个汉人做先生,唐诗宋词也背了一些。” 惜宁恍然大悟,难怪真珠心心念念想嫁到中原去,敢情是打小熏陶的啊。 “难得你痴心一片,可十三爷已经有福晋了,还有两个侧福晋,两个格格,侍妾大概也不少,你真的要去跟她们争吗?“ 惜宁苦口婆心,哪知道真珠毫不在意地说: “我父汗女人更多,但是他最疼爱的不还是我娘?我只担心,十三爷他心里没我,若是那样……” 真珠肩膀耷拉下来,她自己也知道,若是十三不喜欢她,就算霸王硬上弓,让天可汗赐婚,也好不了。 “可是我现在已经没办法了,草原上的人都知道我拿了十三爷的匕首,若是灰溜溜回草原去,再没有勇士愿意娶我,那些王女们,还不得可劲地嘲笑我。” 惜宁明白了,真珠现在是无路可退,必须进京城。 “你听我说 ,十三爷与他嫡福晋感情深厚,你就算勉强进了他府里,估计也是坐冷板凳,强扭的瓜不甜,倒不如……” 惜宁卖了个关子,故意停下不说,真珠扭着她胳膊问:“不如怎样?” “不如让十三爷认你做义妹,在天可汗那也过个明路,然后你跟着去京城玩一趟,也许能找到合适的如意郎君,再请宫中贵人赐婚,如何?” 惜宁也是灵机一动,真珠既然如此喜欢中原文化,倒不如让她去京城走一趟。 京城侍卫将士那么多,世家子弟也多,或许就遇到她的真命天子了呢? 她也藏了点私心,真珠去了京城,自己也多个朋友来往。 这蒙古部族公主受的约束少,或许能借着真珠的名义,多捞几次出门机会,岂不快哉! 真珠一想,这主意不错啊,不过她眼珠子一转,拉着惜宁的手说: “那个,十三爷的事情先不说,咱俩先认个姐妹呗?不是瞎说那种,你要是愿意,我让父汗认你做义女,如何?” 惜宁吓一跳,不过转念一想,她若是认了真珠做妹妹,十三爷同样认她做妹妹,那四舍五入,她不就等于和十三爷成了义结金兰的兄妹吗? 虽然听着有点乱,可这实在是,天上掉下个十三哥啊,啊哈哈! 惜宁不敢去四爷跟前晃荡,但她知道历史上十三爷是四爷的心腹,才费尽心思帮十四爷拉拢十三阿哥。 这可真是瞌睡来枕头。 她差些就猛点头答应了,不过还是缓了缓,与真珠说: “这事我不能做主,得夜里问了我家爷,他若说行,就行。” 真珠点头,是这个道理,惜宁毕竟是十四爷的侍妾。 这事十四爷当然同意啦,他心里正暗搓搓地替惜宁着急,没有娘家后台。 杨格格那人实在武力太猛,有杨知府和王尚书做后盾,还有德妃娘娘和福晋护驾,太可怕了。 十四爷老觉得他家小侍妾太孱弱,随时随地有可能被杨格格给欺负。 有科尔沁汗这么个义父,虽远在千里,身份上总归是不同些。 于是接下来几日,草原上忙得很。 先是惜宁去拜见科尔沁汗,认了义父,大汗赏了她一堆好东西,当然银子少不了。 然后就是十三爷认真珠为义妹,真珠觐见天可汗,康熙爷封她为康宁郡主。 就是个虚名,不给白不给。 最要紧的是,十三认了真珠做义妹,康熙爷就不用担心再赔个儿子给蒙古了。 如今娶了蒙古公主为福晋的是老十,老十不务正业,赔了就赔了。 别的儿子康熙爷实在舍不得。 惜宁这个提议无意中又帮皇上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这般热闹了两日后,圣驾就该启程回京了。 康宁郡主自然跟着,康熙爷许她作为草原特使,进京觐见皇太后。 这位皇太后不是康熙爷的亲额娘,是嫡母,与康熙爷的母子感情还不错。 也是蒙古草原上博尔济吉特氏的女儿,算是真珠的姑祖母,进京五十多年啦,一次都没回过草原。 “太后见到你,肯定会很高兴。” 康熙爷对小辈,尤其是十几岁的女娃娃,还是很和蔼可亲的。 如此皆大欢喜,拔营整装出发。 惜宁受伤后这些时日,一直卧床休息,夜里也做不了什么,就趁机与十四爷谈心。 两人聊啥呢? 惜宁不想谈情说爱,女人家那些事情,她跟宁格格真珠热议的衣服首饰八卦啥的,明显十四爷不感兴趣。 两人又都不擅诗词,没法对月伤怀,低头吟诗。 后来不知不觉,惜宁找到个安全话题,跟爷聊历史上的趣事。 十四爷去上书房读书,那先生们都是大儒,讲的都是之乎者也,治国安邦,礼义仁智信的大道理,大是非,爷一好武之人,哪里听得进去? 其实他天资聪慧,九爷曾赞他聪明绝顶,才德双全,非其他皇子可比。 康熙爷的儿子就没有不聪明的,只是机缘巧合,十四爷大概没有遇到对他脾性的良师,落下个不爱读书的名声。 惜宁讲野史,倒无意中调动起他的兴致。 比如讲公元前时期,楚国伐随。 随国言:“我无罪。” 楚国道:“我蛮夷也。” 啥意思呢?就是楚国出兵打随国,随国派人到阵前问,我这小国到底做错了什么,得罪了楚大哥您呀? 楚哥说:“没啥,我就是个流氓无赖,打你打着玩。” 把十四爷笑坏了,说惜宁胡编乱造,污蔑古人。 “真不是我胡编的,这事写在《史记》里,就是那个受了宫刑的司马迁写的史书。” 十四爷不爱读正史,可故事还是爱听的。 惜宁前世特崇拜司马迁,把《史记》通读了一遍,历史故事可谓随手拈来。 作为公司高管,最要紧的业务技能是拿捏人心,想要学会拿捏人心,最好的学习途径就是读历史。 两人聊了聊司马迁的高义与豁达,惜宁又聊到汉武帝晚年巫蛊之案,以及景帝如何为了帮扶刘彻而把前太子逼杀。 “唉,自古以来,天家无父子,皇族无兄弟啊!” 惜宁小心翼翼地感叹道。 她家这耿直boy就是内心太阳光了,一点城府与心机都没有。 倒不是他傻,脑子笨,而是根本不往那方面想。 什么阴谋诡计,拉帮结派啊,十四爷如今根本没开窍呢,只讲究兄弟情义,看谁顺眼就跟谁好,跟谁好就两肋插刀。 惜宁这话说得其实有点僭越,可她着急啊,十四爷您可长点心吧! 四爷,八爷甚至三爷,九爷十爷十三爷哪个不是暗地里各种布局设套? 只有她家爷还一腔侠义之情,保不准哪天就被人利用了。 当然,十四爷这般莽撞任性,洒脱不羁,给别人闯祸挖坑也是常有的事情。 历史上,最后八爷就被他的耿直任性坑了一把。 那时十四远在西北,预备着远征准噶尔拿下西疆,闻听皇上突然病逝,千里奔赴回京。 进京后雍正爷已经登基了,十四不肯跪新帝,大闹灵堂,最后八爷出来劝他,他转身冲着八爷跪下了。 真是……任性耿直啊!这不把八爷架火上烤吗? 几年后雍正爷坐稳了江山,清算异己时,这也成了八爷与十四爷重要罪状之一。 雍正爷的原话是: “阿其那见众人共议允禵之非。乃向允禵云,汝应下跪。便寂然无声而跪。不遵皇上谕旨。只重阿其那一言。结党背君,公然无忌。” 寂然无声而归……不得不说,四爷真有水平,一句话,那画面就全出来了,老十四他就是宁肯认老八做皇帝,也不认他老四啊! …… 惜宁实在无语,你说十四爷要真不服,真想当皇帝,手里有兵权,就该一不做二不休,领兵进京清君侧灭逆贼啊! 孤身进京,又不肯认主,不跪皇帝跪个有谋逆嫌疑的八哥,算怎么回事? 不是引颈就戮还顺带给可怜的八哥挖好坟墓么? 这一世,惜宁就指望着十四爷能长点心眼,别上人家当,也别再闯祸。 十四爷听到这句天家无父子,皇族无兄弟,心情骤然暗淡。 倒也没有怪惜宁口不择言,只拍了拍她肩膀,安抚道: “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呢。” 想到明日就回京,惜宁的心情雀跃起来。 无他,回京就可以大显身手开铺子做生意了啊! 她没有想到,京城里一场风暴,正在聚云卷雾,等着她落入旋涡。 惜宁在草原上大出风头这两个月,杨格格也在京城竭尽所能,进宫见着了德妃娘娘。 身为十四爷的妾室,她想见德妃娘娘,没有那么容易。 得先讨好了福晋,没有福晋引荐和帮忙,她不可能与德妃搭上线。 杨格格拿出压箱底的宝贝,一套东珠头面。 这时候的珍珠都是野生珠,生长期尤为缓慢,一颗难求。 福晋收了这么珍贵的礼物,自然得办事。 但就算她自己,进宫的机会,也不是说有就有的,得等。 好容易到了七月半,福晋进宫觐见德妃娘娘,顺嘴提到,十四爷带着吴惜宁伴驾去了蒙古,倒把杨格格给撂下了。 “皇额娘,那杨格格说,想进宫见娘娘一面,一是谢恩,二是想求娘娘指点,她心中有些疑惑,不知该如何自处。” 德妃娘娘哼了一声。 “如何自处?她连十四的心都搂不住,还处什么?安分待着就是了!” 一颗棋子而已,没用就废了便是。 福晋想想那套东珠头面,暗自叹口气,还得想办法打圆场。 “照说也是,可十四爷的脾气,怕是再也不肯进新人了,这杨格格倒也不是完全不入他的眼,只是……臣妾也说不好,还得是皇额娘慧眼,才看得清,说得明白。 那杨格格家世倒是不俗,前些时日她外祖母王夫人还来府里做客,看着也是个精明能干的。” 德妃娘娘暗自想想,自己挑中杨玉婷的初衷,长叹一口气道: “下回我召你进宫,你让她扮成丫鬟,进宫来让我见一面吧!” 康熙帝如今多疑,德妃娘娘也不想留下什么口舌,让人传到皇上耳朵里。 让杨格格扮成丫鬟,神不知鬼不觉地见一面就是了。 又等了一个多月,到八月份底,圣驾快要回京了,宫里才传来消息,德妃偶感风寒,让十四福晋进宫侍疾。 福晋把杨格格打扮成碧珏的模样,带进了永和宫。 德妃看着进门便跪伏叩拜于地的杨格格,对完颜氏说: “昨日内务府送了些燕窝来,你去帮我挑一挑,炖上吧。” 完颜氏恭敬地应是,知道娘娘要与杨格格说私密话,便领着碧玉,去了小亭子间。 摘了护甲,净了手,坐下来慢慢挑起燕窝里的碎毛。 杨格格跪伏片刻,不闻德妃娘娘叫起,心里有些紧张,正不知所措间,听到一个轻柔声音说: “抬起头来吧。” 听上去不像年近五十的妇人,倒像是二十岁正当好年华的女子,杨格格缓缓挺直身子,抬起头来。 德妃其实见过杨格格一次,只是那次离得远,这回细细打量,心里有些不喜。 这杨玉婷是典型的江南女子模样,有些妩媚,在德妃看来,不够庄重。 人是她自己挑的,也是刻意要投十四喜好,便不好说什么,德妃点点下巴,叫起来,坐着说话。 杨格格看不出娘娘悲喜,小心翼翼地在鼓凳上坐下,也不敢坐实了,微微翘着臀,侧着身子。 “你费尽心思,想要进宫见我一面,自然是有话想说,且说吧。” 德妃面容淡然,语气轻柔却自有一股威严。 杨格格吞咽了一下,小声说: “娘娘,妾身蒙您恩德,进了爷府上,只想全心全意侍奉爷,可是主子爷他……” 她顿了顿,咬牙一狠心,告起状来: “主子爷他每次进了云霞居,便只睡觉,从来不肯碰妾身,妾身……妾身实在不知,该如何侍奉主子爷,还请娘娘教导!” 说着,又噗通跪了下去。 德妃娘娘脸色铁青,茶盅当地一声落到案几上。 “这个孽障,竟也学会了做戏,演给我看!” 第59章 洗脑 德妃身边的常嬷嬷赶紧上前来,为她拍着后背顺气,又劝慰道: “常言说,儿大不由娘,十四爷如今也是成人了,自己有主意才是正理,也是好事,若一点主见都没有,哪里还能成大事?” 常嬷嬷是德妃身边第一得用的人,她想什么,做什么,从来不瞒着这位嬷嬷。 这一番话提醒了德妃,自己对十四寄予厚望,不可轻易动怒。 欲成大业,还得徐徐图之。 “你起来吧,用不着动不动就跪。我也不是那等刻薄之人,十四……你可知我为何选中你去服侍你主子爷?” 杨格格坐回了鼓凳上,闻听此言,她微微摇头。 她哪里知道德妃为何选中自己?今日进宫,不就为了找娘娘解惑? 德妃莫名所以地笑一笑,像是问她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 “你父亲是杨有光,外祖父是王尚书。” 杨格格有些迷惑,点点头,这些都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德妃娘娘突然提起她娘家,是何用意? 见她满脸困惑,德妃叹一口气,毕竟年轻啊。 她继续点拨道: “你父亲和外祖父,都是能臣,也是忠臣,是堪用之人。” 这话已经提示得很明显了,若杨玉婷还揣摩不透,那她真的可以做废子弃了。 老十四的后院里,蠢人闲人无用之人实在太多。 堪用,堪用,杨玉婷无意识地默默念叨这两个字,突然醍醐灌顶,也有些惊惧! 原来如此!父亲完全没有揣摩明白娘娘的意图,还一心一意把宝押在八爷身上! 娘娘的意思,是要扶十四爷上位! 好一招下山摘桃子! 八爷费尽心机十几年,在朝中培植的势力,德妃娘娘竟是要通过自己这个线头,牵一发而动全身,收于囊中为十四爷所用! 杨玉婷惊愕的表情让德妃微微点头,还不算太蠢。 “娘娘,妾身父亲和外祖自然以您,以十四爷马首是瞻,忠心耿耿。” 杨玉婷平日里巧舌如簧,此时也只能干巴巴地凑出这么两句来表忠心。 德妃一笑:“是吗?你如何能保证?” 杨玉婷定下心神,快速地做出决断,八爷与她撇清关系,如今自然是抱紧了十四爷这块浮木才是上上之策。 若是十四爷上位,她岂不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凤命之说,原来并不辜负! 杨玉婷心突突地跳,一咬牙又跪下来,仰首道: “娘娘,玉婷想要个孩子,不,玉婷想为主子爷开枝散叶,多要几个孩子。” 德妃点头,有了孩子,她才有了保障和指望,才与十四真正捆绑到了一起。 倒是个明白人。 德妃原本还担心这杨玉婷年轻多情,会耽于情爱,如今看来,不愧是王尚书的外孙女,有几分胸襟,是成事之人。 这一回,娘娘没着急叫她起来,杨格格跪了好一会儿,手心都出汗了,才听见德妃悠悠地说: “你放心,回府后该怎么着怎么着,只好生服侍你主子爷,别让他对你生了厌弃之心就好。其他的,我自会安排,定会让你得偿所愿。” 杨玉婷再未多言,结结实实地磕了头,告退出去。 回去之后,杨格格在内室独自思量了大半日,出来后亲手做了一份点心,让小太监送回外祖家去。 特意叮嘱一句: “告诉家里,这是专给外祖父做的,是宫里娘娘那传出来的方子,让他好好品尝。” 王尚书收到点心,端详半日,伸手捣碎了,里面果然有张字条,上面写着: “八月桂子零落处,一轮明月十四圆。” 王尚书念叨了几遍,有些惊讶,点了火折子把纸条烧了。 娘娘竟是这个意思!这就颇费一番思量了…… 京城里暗流汹涌,十四爷和惜宁一无所知。 从木兰围场回京,慢行要半个月,一路上惜宁不遗余力地对爷进行洗脑教育。 那日她壮着胆子说出天家无父子,皇族无兄弟这等诛心之言,是在试探。 十四爷对她的容忍与信任究竟到了何种程度?听到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语,会不会勃然大怒,怪罪于她? 结果比惜宁预想的好,爷没动怒,甚至没谴责她僭越。 只是沉默地睡了。 惜宁的心落到实处,日后便一点点地,越说越深入。 其实她不说都不行,十四爷睡前故事听上瘾了,夜间运动会改成了夜间补习班。 惜宁讲了汉武帝,又讲吕太后,这夜聊到唐太宗,以及李家那些卓越儿郎。 突然觉得这康熙爷的儿子们,与当年李家儿郎们的情状与处境,何其相似。 “爷,我怎么觉得,你们这些阿哥爷关系还挺好的……” 惜宁其实身上已经不怎么痛了,趴伏在十四爷身上,故意说反话。 “也不是看上去那么好吧,不过是外人看着,花团锦簇罢了。” 十四爷含糊其辞地说,心里想着老大陷害老二,老三又揭发老大行巫蛊之事,简直狗咬狗一嘴毛,难堪! 又想到当初老九老十找老四和自己去给老八求情,老四竟然袖手旁观,哪有当哥哥的情分与担当? 亏得他当初和八哥好得跟一个人似的,都是虚情假意! 不过这些他不想跟惜宁说,毕竟是自己兄弟,丢人! “爷跟哪位阿哥最好啊,十三爷吗?”惜宁好奇地问。 十三爷最近与他频频接触,两人在一起喝过几次酒,十四爷嘴里提到他的时候就多些,惜宁也就顺势这么一说。 她当然知道,十四爷是八爷的死忠粉,和老九老十几人在雍正爷稳定朝局后,被整得齁惨的,两死两圈禁。 十四爷摇摇头道: “说不上,我与十三哥来往不多,对我最好的是八哥。” “听说八爷是贤王啊,他真有传闻说的那么好吗?” 惜宁故作天真单纯状,自己心里默默yue了一下。 “八哥不但贤能,为人也宽仁,对谁都有一颗至诚之心。” 十四爷缓缓说道。 他突然有了倾诉欲,滔滔不绝地讲起往事。 当初在上书房,四哥和八哥都曾受皇阿玛指派,来教导他们几个小的读书。 四哥严苛,对他要求尤其高,不愿练字就敲手指,不肯背书就罚站不许吃饭,还几次告状,让他挨皇阿玛的手板子。 八哥就不一样了,特别理解十四的心情。 十四从小崇拜满清武士,老祖宗就是马背上的勇士,靠一身本领打天下,学那些汉人唧唧歪歪之乎者也,腻歪不腻歪?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人各有志,十四弟你喜好骑射武艺,专心修习这些便是,读书习字,倒不必为难自己。” 八哥每每善解人意地开导他,还屡屡帮他写字蒙混过关,皇阿玛要罚十四,他也会打圆场。 惜宁恍然大悟,这不就是小学生哥们义气,互帮互助吗? 背着老师各种胡闹,谁也不许打小报告。 四爷是班长,老师的跟屁虫,各种打小报告,还狐假虎威,借着老师的势头教训弟弟们。 八爷俨然是小混混的头头,领着他们胡天胡地,惹了是非互相包庇,绝不彼此揭短。 难怪康熙爷处置老八,十四爷要冲上去求情呢,不还是小学生过家家的心态吗! 八爷由着他们胡闹,自己可不是小混混,他成绩甚至比四爷还要好! 满朝文武交口称赞的八贤王啊,怎么可能是小混混呢? 也就十四这个没心眼的会信! “可是我听说八阿哥自己学问很好啊,他喜欢汉学,却纵着爷不好好学,这也算不得对您好吧?” 惜宁停了一歇,让十四爷消化这句话。 “我倒觉得看人不能这么直白,表面对你好,实际不一定是好,看着对你严苛,也许心底里是盼着你好呢!” 十四爷不说话了,这个道理不用惜宁说,他自己早就琢磨明白了。 八哥每每应和他,说汉人奸诈,学问多是蝇营狗苟之术,不学也罢,可他自己,却和四哥一样,精通甚至痴迷汉学。 也难怪这两人前些年惺惺相惜,趣味相投啊。 皇阿玛说八哥结党营私,心术阴险,话难听,可十四爷又不傻,细想想,也知道皇上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如果八哥不玩弄权术,收买人心,朝中大臣怎么可能十之八九都支持他? 惜宁说的话像利刃一般,插到十四爷心窝里。 小时候不懂事,八哥护着他纵着他,他便把八哥当亲哥,如今看来不是那么回事。 可十四爷嘴上哪里能承认这个? 翻个身便把惜宁压到身下,抓着她两手腕举到头顶,咬牙切齿地说: “我看你说身上痛,都是装的,跟爷这搬弄是非,看爷怎么教训你!” 惜宁故作惊恐状,娇声叫道: “哎呀大爷饶命,自古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小女子多嘴多舌,得罪大爷,别无所长,不如以身相许可好……” 两人素了好几日,都有些情动,十四爷一时热血上涌,把惜宁狠狠惩治了一番。 …… 回程一路未停,过热河也只住了一夜,又继续赶路。 眼看京城在望,惜宁还有许多话想与十四爷说,恨不能短短几日,往这耿直爷们心里戳出十八个眼子。 可心急吃不得热豆腐,没有合适的机会,她也不好过于高谈阔论。 就如今这样,十四爷都疑心了,问她哪里学来的这些,惜宁自然拉外祖父出来营业。 好在外祖父是两榜进士,倒也搪塞得过去。 惜宁完全没有期望改变历史,帮着十四爷改变命运,翻身做皇帝。 在她看来,康熙爷不可能传位给十四,十四也不适合做皇帝。 心性太纯真耿直,做皇帝还不被那些大臣们给玩死。 就得雍正爷这样的,才能收拾康熙爷留下的锦袍烂絮。 后世流言说四爷篡改诏书,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清朝诏书满蒙汉三种文字,怎么改? 传位十四阿哥,改成传位于四阿哥,诏书里面不写皇子名字吗? 还十四阿哥,四阿哥,小孩子过家家呢! 历史真实场景是,康熙爷晚年信赖三爷和四爷,朝廷政事基本交予他二人分担。 十四爷是武将,康熙爷重用他征讨西疆,意图收服准噶尔。 试问哪个皇帝会在垂暮之年,把心目中的继位者远派千里之外的战场? 所以十四根本不是康熙爷心目中的储君人选。 甚至康熙爷病倒,都是派四爷替他去祭天。 这已经是明显把四爷当储君人选了。 只可惜他突然去世,身边只有隆科多,凭着一等侍卫步兵统领的身份,力压众人,扶持雍正爷登基。 只有口谕,没来得及写诏书,三天后明发的传位诏书据史学家考证,是雍正爷让人补写的。 此事实在蹊跷勉强,疑点众多,连德妃,雍正爷的亲额娘,都不认。 她拒绝当太后,不肯移宫,非说皇上没有说过,要让我的儿子当皇帝,还闹着要给康熙爷殉葬。 要说四爷实惨,自己亲额娘都这般不待见,难怪他那般薄情倔强。 从这点看,惜宁蛮讨厌德妃的,两个儿子,不说一碗水端平,至少也得差不多吧? 惜宁总觉得十四爷与四爷之间的龃龉,与德妃娘娘有莫大关系。 进京这日,已是九月底,皇上口谕,让诸皇子们自行归家,明日再去宫中领宴。 福晋领着杨格格等人在府邸门口迎候多时,见十四爷打马归来,心中欢喜。 再一看,吴惜宁从爷的马车里下来,十四爷回身与她说了句什么。 吴惜宁仰头对爷一笑,好似晴日灿阳那般明媚,福晋脸色便暗了下来。 杨格格更是在手袖里掐痛了自己,去蒙古四个月,吴惜宁怕是在爷的心上又踩实了几分。 她想得一点没错,去蒙古之前,十四爷只把惜宁当做小侍妾,这趟走下来,小侍妾已不可同日而语了。 男欢女爱之上,多了知己,亲人甚至幕僚,老师的情分,只是十四爷自己不肯承认罢了。 福晋压住心中不快,满面春风地迎上去,亲手接过十四爷手中的马鞭,转身递给下人,又笑道: “爷一路辛苦了,赶紧回去歇歇吧,妾身备了晚宴,为爷接风。” 说完又温柔可亲地对宁格格和惜宁说: “这趟你二人服侍爷有功,回头都有赏,且回去好生歇着吧,到了时辰让下人去请你们来主院入宴。” 宁格格和惜宁屈膝行礼,各自带着丫鬟去了。 十四爷这一趟收获不小,他是皇上亲口赞过的,满清第一巴图鲁,这回一人便猎了三十多头猛兽,带了不少皮毛回来。 还有蒙古王公贵族进献的,皇上赐的,以及沿途收购的。 十四爷吩咐刘喜和前院方大管事,一起清点入账,自己则随着福晋入了后院。 福晋这才松了一口气,爷远途归来,如果连后院都不肯进,只在前院梳洗歇息,那她就太没脸了。 杨格格连十四爷一个眼风都没得到,便被福晋使眼色,回了云霞居,一路怏怏的。 她也知道,十四爷不讨厌自己,可是也没有多喜欢。 不讨厌不喜欢,她在爷的眼里,就成了不见面就想不起来的存在。 梅影担心地说: “格格,要不您把给爷做的里衣,鞋袜送去吧,也好让爷想起你几分来。” 杨格格摇头,往福晋院里送这些东西,她还没那么蠢。 德妃娘娘说了,让她别惹了爷厌弃,所以她不能轻举妄动,只能静观其变,等着德妃娘娘出手。 小竹园里,一片欢欣。 刘喜在前院忙着,也没忘了嘱咐齐力,把姑娘的两车东西给送到小竹园来。 惜宁这回可是挣得盆满钵满,银子就不说了,光皮毛和各种珍奇食材药材就一车,还有沿途买的各种土特产食材小礼品也装满。 小竹园每个人都有份,落杏和红姑喜滋滋地照姑娘的吩咐分了,又和宋嬷嬷一起,把姑娘的东西入库。 惜宁在小竹园里里外外都转悠了一圈,感叹出门千日,还是家里好啊! 只可惜湖上的荷花早残了,竟是错过了一整个夏日! 院里的桂花树倒是还有余香,宋嬷嬷照惜宁吩咐的,收了好些桂花,晒干了,泡酒泡茶,做桂花糕都是好的。 落杏过来提醒她: “姑娘,该洗漱更衣了,福晋不知道会不会来召你去入宴……” 惜宁心里就一紧,在草原松快了这么些时日,她此刻真不想去面对福晋杨格格这些人。 好在十四爷知道她性情,福晋试探着问,要不要让丫鬟去请吴惜宁来,他漫不经心地说: “她是侍妾,不过跟爷走了一趟蒙古,犯不着坏了规矩。” 福晋和杨格格听了此话,都抿嘴笑了笑,只有宁格格颇有深意地看了看十四爷。 虽然语气清冷,可爷怎么看都是在护着惜宁啊! 惜宁美滋滋地吃了一顿前院小膳房送来的晚膳,早早便睡了,一夜无话。 谁也没料到,一夜风波起。 第二日,十四爷携福晋进宫领宴,皇上那边完事之后,他去了永和宫看望德妃娘娘。 在宫门口撞见了四爷,四爷上下打量十四一番,两人都梗着不说话。 其实四爷是想说几句软和话,来表示对弟弟的关心和亲近,可他向来少言清冷,又摆惯了大哥架子,一时半会下不来。 最后踌躇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 “进宫看额娘,也这般懒怠,衣服都不整整好?” 说着便指了指十四的衣摆,十四低头一看,衣摆不知何时卷了衣角,便哂笑一声,抬腿抖了抖,把衣服抻平了。 要搁往日,他必然要阴阳怪气地刺啦四哥两句。 可自从与惜宁几番深聊之后,十四对四爷心里抵触情绪没那么重了,就客客气气地说了一句: “多谢四哥。” 完了又添一句:“四哥啥时有空,弟弟请你喝酒?” 有些事情十四爷想亲口问问四哥,比如他跟八哥是怎么回事,当初为什么撇清自己,不为八哥求情。 惜宁说得对,天家无父子,皇族无兄弟。 他很想知道,四哥究竟是怎么想的。 四爷眼睛一亮,这可是老十四第一次邀约他去喝酒啊! 内心激动,面上反而更加板正,严肃自持地说: “嗯,过些时日吧,这刚回京城,许多事情要忙。” 十四便拱手一礼道:“得嘞,不耽误四哥,弟弟先进去了。” “去吧,额娘等着呢。” 四爷看着十四进了永和宫,才露出一丝笑意,领着四福晋慢慢出宫去了。 十四一进永和宫内殿,便跪下行了个大礼: “额娘,儿子不孝,一走就是四个月,心中一直惦记您,这些时日身子可好,吃得可香?睡得怎么样?” 德妃早起身,亲手来扶老儿子了,十四一边说一边就扶着德妃,起身在她旁边坐下。 完颜氏在内室给德妃挑燕窝呢,这已成了她每次进宫的基本功课。 挺好,既表了心意,又不费什么心思和口舌,完颜氏心无旁骛,近乎虔诚地挑着燕窝里的碎毛。 耳朵却竖起来,想听前面娘娘与十四爷说些什么。 娘儿俩絮絮叨叨的,十四爷说些一路的见闻逸事,德妃听着高兴,差不多了才问: “听说你那位侍妾,这回表现不错?” 十四听额娘这么问,心里高兴了,忙把惜宁这回的功劳大大地表了一回,完了又说: “额娘,吴惜宁这个人,真是说不完的好处,儿子怎么觉得,刚发现一重好,过不了几日,她又给我一层惊喜,这世上竟还有这样的女子,儿子何等幸运啊!” 福晋在内室,钳子一用力,把一块燕窝给碾碎了,她定了定心神,唤碧玉: “再拿一盏来。” 碎燕窝德妃娘娘是不用的,只能带回去赏人了。 前厅里,德妃娘娘有些纵容溺爱地看着老儿子,嘴里说的话却开始带冰渣子。 “她真这般好?额娘也有些好奇了,如此明日让常嬷嬷把她接来,让我见见吧。” 十四爷一时止了话头,好一会儿才问道: “她不过一个侍妾,哪来那么大体面,额娘见她作甚?她不懂规矩,年纪又小,没得淘气,惹额娘生气。” 德妃娘娘哼一声,手指点着十四,斥道: “我看是你常常淘气,惹我生气罢了,一个侍妾,就值当这么护着?额娘我还能吃了她不成?” 十四爷陪着笑说: “那哪能呢,额娘是最仁善不过的,只是吴惜宁她这回立了功,皇阿玛都赏了她,科尔沁汗还认她做了义女,额娘不看僧面看佛面,对她宽宥些,儿子记着额娘的好,她若是犯了规矩,哪里言行不当,额娘只告诉儿子,儿子罚他。” 他知道,德妃娘娘既然开了口,惜宁这趟进宫是免不了了。 只盼着额娘真只是好奇,想看看,这么一个又漂亮又聪明,又勇敢又善良,还饱读诗书精通史事典故的姑娘,究竟什么样儿。 十四爷后悔极了,不该一时嘴快,在额娘面前不余遗力地夸耀惜宁。 如今只盼着额娘见一见,就抬抬手,放过她。 第60章 进宫 惜宁听说德妃娘娘召她进宫,心态炸裂了。 德妃娘娘在她心里,就是宫斗剧里的恶毒太后,生活剧里的难缠婆婆,她不想见啊! 惜宁扯着十四爷的衣袖,狂摇头道: “不要,爷,我不要进宫,不要见德妃娘娘,我就一侍妾,一蝼蚁,娘娘见我做什么?总不能是特别喜欢我,要抬举我吧?肯定是要敲打我,磋磨我,我不去,爷求您了,惜宁真的不想去……” 十四爷没办法,他当然知道德妃娘娘是要敲打惜宁。 可娘娘的话,也算金口玉言,虽不是皇后谕旨,那也不能违抗。 惜宁怎么说,爷都只是满眼疼惜地安抚她,只说德妃宽仁,好奇才召她一见,不用怕,当日早上去,午时也就回来了。 “爷,要不您让我离府吧?就说我犯了错,您厌弃我了,将我赶了出去……” 惜宁慌乱中,突然来这么一句。 宁格格说了,侍妾是可以放出去的,不如趁此机会,让爷把她放出府去? 十四爷一听这话,怒火噌噌地往外冒,一把抓住惜宁的手腕,厉声喝道: “你说什么呢!出府,谁给你的胆子,竟然想出府?” 惜宁呆了,眼泪哗啦啦地地往下流,怯生生地看着十四爷说: “侍妾不是过几年就可以离府吗?” 她心里慌张,却也知道不能连累宁格格,又补一句: “我进府的时候打听了,说是做侍妾,跟做丫鬟一样,过几年,年龄大了,就可以拿回身契,离府归家的。” 十四爷气得瞠目结舌,那大手掌就跟钳子似的,掐着惜宁把她拉起来,压在胸前吼道: “你有没有心肝?敢情自始至终都想着,早晚有一日要离开爷是吧?跟爷这儿,一直逢场作戏是吧?” 十四爷五脏俱焚,只觉这一段时日的用心用情,都成了笑话! 这小妮子……这小妮子从来没把自己放心里过,枉费他那般掏心掏肺,巴心巴肝地宠着,护着她! 惜宁梨花带雨地,嘴里喃喃地说: “爷,你弄痛我了,爷你放手……” 十四爷一手捏着她手腕拽着,另一只手掐着腰,把她紧紧搂在怀里。 惜宁感觉自己像是那围场上的羚羊,快要被爷给徒手折断了。 十四爷深吸一口气,松开她,下一刻又伸手来拉,惜宁下意识地往后躲,爷眼睛一瞪,吼道: “躲什么?爷真能吃了你?给爷看看!” 惜宁终于知道宁格格为何会怕十四爷了,暴脾气手劲大,真是一下没弄好,他没收住,一巴掌能呼死你。 她战战兢兢地把手腕伸出去,十四爷轻轻捏住她手掌,手腕上果然一圈红肿,他叹一口气吹了吹,又说: “我手劲大,一时气恼没收住,你……你以后别再说什么离府的话了。不可能的,就算刀山火海,你我也得一起闯过去。” 惜宁低着头不说话,十四爷一口气堵在胸口还没下去,见她这般油盐不进的样子,又气急,高声吼道: “说话!听见了没有,以后再不许说离府的话,你既跟了爷,生死都是爷的人,懂吗?” 惜宁蚊子哼哼般地应:“懂了,爷别再捏我了,痛。” 十四爷捏着惜宁手掌,不知不觉又用了劲。 他咬咬牙,无奈地放开惜宁,转身出门,对门外吓得小鸡崽一般缩成一团的落杏红姑说: “好生与你家姑娘收拾着,明日一早宫里有人来接。” 十四爷知道自己盛怒之下,可能会管不住自己,做出冲动之举,干脆离了小竹园。 他万万没有想到,惜宁竟然会提出要离府! 想来这小女子并没有那么喜欢他,至少不如自己那般,将她爱若珍宝。 可她不喜欢自己,也情有可原吧……自己好武,又粗枝大叶,暴脾气…… 惜宁喜欢的,大概是那种文质彬彬的翩翩佳公子? 十四爷越想越心虚,不过转而又想,怕什么,自己毕竟是皇子,她又早已是他的人。 只要他不放手,这妮子难道还能插翅飞了不成? 只是爷如今再不是那十几岁的毛头小伙子,知道瞪眼睛发脾气哄不到女人喜欢,对惜宁,还是要用心再用心。 想到明日她要进宫觐见皇额娘,这妮子虽胆大心细,又满腹诗书,可宫里的规矩从来没学过,也怪不得她那般害怕。 十四爷让人把齐嬷嬷请来,细细嘱咐她,去小竹园教教惜宁姑娘宫里的规矩,如何行礼,如何回话,如何奉茶伺候。 又叮嘱她明日陪着姑娘进宫,再好生带她回来。 齐嬷嬷领命去往小竹园不提。 第二日一早,果然常嬷嬷便带着两个宫女两个太监来了。 先去后院拜见福晋,福晋令人唤来惜宁,叮嘱几句便让她跟着常嬷嬷去。 惜宁如牵线木偶一般,随人摆布,看着福晋满脸皮笑肉不笑,简直狼外婆一般,心中暗恨,也不知道该恨谁。 这可恶的世道,命运瞬息即变,竟没有一丝一毫掌握在自己手中。 进宫,可是生命安全都没有啊!惜宁一个现代人,一想到那个皇命大于天,草菅人命的地方,就忍不住两股战战。 前日还在蒙古草原,纵情驰骋,今日便要被带入深宫内苑,不知要受什么样的折磨。 呜呜呜…… 十四爷在前院守着,拦住惜宁一行,将她带到一边。 看她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爷不忍心再说她,只细细嘱咐道: “你什么都别瞎想,就好好地去给娘娘问个安就回来,昨日是爷莽撞了,你……别往心里去,可也再不能有什么离府的念头,知道吗?” 惜宁木木地点头,常嬷嬷又过来催,十四爷万般无奈,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出府去。 这一上午,十四爷没去兵部,在府里坐立不安。 一忽儿想着惜宁那句要离府的话,这事还没与她掰持清楚,这妮子心里怕是真没有自己,不然怎么一风吹草动,就说得出那种话来? 真是小没良心!十四爷直咬牙花儿。 一忽儿又想,不知道额娘会怎么对她,这妮子胆小,进了宫,还不知道吓成什么样,要是额娘再稍加震慑,她怕是会吓个半死,可怜见的。 突然又想到,额娘不喜欢她,惜宁自己又存着离府的念头,要是额娘一恐吓,她就提出来,求皇额娘把她放出府去呢? 这么一想,十四爷再也耐不住了,出了前院,打算骑马去宫门外候着。 还没出门呢,远远地一辆骡车过来了。 离府门还有数丈,骡车上下来一个人,是齐嬷嬷。 十四爷一看就急了,怎么就她一个人,惜宁呢? 齐嬷嬷知道爷着急,紧赶着三步并作两步就过来了,屈膝行了个礼才说: “爷,你别急,娘娘说姑娘看着可人,留她在宫里住些时日,教些规矩礼仪,以后出来,也算是德妃娘娘调理过的人,对姑娘是好事。” 十四爷握紧拳头,举起来又放下,一甩袖子,哼一声就回前院书房了。 成年皇子进宫觐见也不那么容易,要递牌子请见,第二日一早十四爷就往永和宫递了牌子。 哪知道德妃娘娘打发人说,不用见了,让十四阿哥好生歇着。 这……皇额娘究竟想干什么? 十四爷脑补了许多宫廷冤案,夜里睡觉突然惊醒,一身冷汗! 他梦到惜宁被打了板子,血肉模糊地,一床破竹席拖了出去扔乱葬岗上。 十四爷快疯了,想来想去,只能求十三爷,请十三福晋进宫打探打探,至少要知道惜宁如今处境怎样吧? “这事,不是哥哥不肯帮你,咱得想好了,不能再雪上加霜,害了惜宁姑娘。” 十四爷听到前面那句,眼睛瞪起来,再听十三爷说,不能害了惜宁姑娘,趴地一巴掌拍到桌上,吼道: “真是憋屈死了!这皇子做得还有什么意思!连个女人都护不住!” 十三爷拍拍他肩膀,他虽然和十四一样是武将,可性情沉稳许多。 “你先放宽心,本朝宽仁,德妃娘娘不会无故害了吴姑娘性命,不过是因为你过于宠爱她,冷落了府中妻妾,娘娘要拿捏你一番罢了。” 十三爷心里也知道,惜宁怕是要受些苦楚,但性命定是无碍。 “如今你不过是想知道她的处境,找个宫里的人打探一二便是,非逼着你嫂子进宫,气势汹汹大张旗鼓,有什么意义呢? 激怒了德妃娘娘,害了吴姑娘,也让你嫂子和哥哥我吃瓜落不是?” 十四爷两手抱着头,此刻抬眼愣愣地看着十三,眼珠底下都是血丝,显见得好几夜没睡好了。 “那十三哥你说,找谁打探不得罪我额娘?” 永和宫里铁桶似的,一只鸟都有名有姓,怎么打探? “你忘了?真珠公主啊,她在宫里头太后那住着呢!” 十三一句话惊醒梦中人。 真珠进了京,就随皇上入宫,拜见仁宪皇太后。 这位太后只会说蒙古话,长居宫中,甚是寂寞,如今有个草原上的侄孙女前来觐见,自是喜不自胜,留着她在宫中常住。 真珠听闻小太监密报,惜宁姑娘被德妃娘娘留在永和宫,就请了太后谕旨,来看望惜宁。 惜宁进宫后,倒是让德妃娘娘很意外。 她想象中,这侍妾该是狐媚子长相,哪想到惜宁容色竟明朗雍容,相比之下,倒是那杨格格更有一股狐媚子劲头。 德妃娘娘让惜宁每日四更起,跟着大宫女学着服侍起居,用过早膳,就去小佛堂跪着抄经。 午后由常嬷嬷教导她各种礼仪,端茶,站规矩,一站就是一个时辰,不能动弹不能咳嗽。 若有违背,便各种责罚,惜宁苦不堪言。 好在她想象中容嬷嬷扎针的情景倒从来没有出现。 最厉害的责罚便是顶碟子,打手板。 她熬了有七八日,膝盖都跪肿了,手心也被打了好几次,一条一条的竹板印子,肿得老高的。 惜宁活了两辈子,也没受过这罪啊? 她一度以为,自己要把命丢在这永和宫里了。 真死了也好,或许能穿回去呢? 真珠去后殿见惜宁,见惜宁她在后殿廊下等着,哇啦一声就扑过去。 惜宁被她一撞,本来就膝盖痛手心痛脖子痛,这下更是哪儿哪儿都痛,腰也拧了一下。 “惜宁我说你也太不够意思了,进了宫也不跟我说一声,更不去看我,要不是我听老嬷嬷说,德妃娘娘近日供的佛经,是你写的,你是不是打算抄完了经书,就悄悄溜了?” 真珠半真半假地嚷嚷。 常嬷嬷见她一派天真烂漫,全无城府,抿嘴笑笑,让两个宫女留下伺候,自己回去与德妃复命。 惜宁也笑嘻嘻地道: “我奉娘娘命,每日焚香沐浴,抄经书供奉,哪里好分心出去嬉戏?只等着完成了娘娘下达的任务,再去找你呢?” 两人嘻嘻哈哈一阵子,外面伺候的宫女也放松了些警惕。 真珠才悄悄说: “十四爷派人告诉我的,他可急坏了,娘娘不让他进宫,你如今可好,有无大碍?” 说着就拉起惜宁的手,看她掌心肿的一条一条的,眼睛就红了。 惜宁收回手去,用衣袖盖了,嗨一声道: “这算什么?你可千万别告诉十四那个爆仗,他一冲动起来,啥事都能干,要是真闯进宫来,我这小命也就没了,你跟他说,千万忍忍,娘娘这是在考验他呢,看他到底为我能不管不顾到什么程度。” 惜宁虽然委屈,对德妃娘娘的心理却揣摩得一清二楚。 爷越是表现出在乎她,娘娘就越加地不会放过她。 真珠点头,是这个道理。 “那你且忍着些,我隔三差五来看你一趟,想来娘娘也不好如何苛待你……唉,我倒是想一不做二不休,把你接到太后那儿去,与我作伴,可这样恐怕给太后惹麻烦……” 惜宁连连摆手道: “可千万别,若是把太后牵扯进来,娘娘对我忌惮就更深了。” 在宫里可能不会对她怎么样,可等她回了十四爷府上,莫名其妙暴病而亡,谁能说出个一二三四来? 皇权之下,蝼蚁如她,装也要装得像个奴才。 “让十四爷宽心,别理会我,等着娘娘主动召见他的时候,估计我就没事了。” 真珠点点头,她也不好久留,坐了半个时辰,就告辞了。 走后没多久,打发宫女送了消肿活血化瘀的伤药来。 等惜宁再见着十四爷,已经是半个月后了。 十四爷得了惜宁的话,便一直按捺着性子,若无其事地去兵部当值,也不往宫里递牌子了。 如此,德妃娘娘心里倒有些犯嘀咕。 “你说这老十四到底是在意这吴惜宁,还是不在意呢?” 她摩挲着爱宠猫咪头顶,自言自语地问常嬷嬷。 “老奴也不好说,照理十四爷向来是个急性子,若在意的话,怎么也熬不了这么久吧?” 德妃微微点头,能熬上这么大半个月,就算在意,也算不得什么。 第二日,宫里传来消息,德妃娘娘身子不适,让十四爷进宫探望。 十四爷见了娘娘,嬉皮笑脸地问: “额娘,你说你,把我的侍妾给留下了,你咋还不舒服呢?是她伺候得不好,气着额娘了?您告诉儿子,儿子罚她。” 德妃哼一声,斥道:“你还舍得为额娘罚她?” 脸上却不由自主地露出喜色。 “有什么舍不得的?不过是个侍妾罢了!额娘,儿子大了,以前什么事情都由着您,由着皇阿玛摆布,府里那么些个,都不是儿子自己选的,不过是遇到个新鲜的,就多看两眼罢了,瞧额娘您,还真把她当个物件儿,没得给自己找气生,啧啧。” 德妃被他给噎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十四爷还不消停呢,继续说: “额娘要是真觉得她好使,就留着吧,让内务府给她记个名,做大宫女,不过好像有点不合规矩……唉,反正儿子不管了,过几日便让人送几个新鲜的进府来,侍妾吗,多要几个不是什么难事。额娘也不必担心儿子没人伺候啥的……” 德妃与常嬷嬷对视一眼,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老十四怎么性情大变了,真要把吴惜宁留在宫里? “你又要闹什么幺蛾子?那杨格格不好吗?非要从外面弄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进府,没得污了皇家颜面!” 德妃好容易才说出这么一句。 “额娘,倒不是杨格格不好,我就是不喜欢她那正儿八经的样儿,您还别说,就那吴惜宁都太正经了,赶明儿我得让门下奴才,选几个真正有味儿的进府来,儿子都这么大了,阿哥格格也九个了,这房里的事儿,额娘以后还是少操心吧!” 饶是德妃再好的养气功夫,此时也被十四气得破功,手掌一拍案几,喝道: “老十四,你说的什么混账话,还是个皇子的体面吗?半点尊贵气儿都没有!” 她气得手直发抖,那吴惜宁虽然占了老十四的宠爱,可好歹也是正经汉军旗出来的女儿,看模样,看性情,言谈举止,都是庄重尊贵的。 老十四要真破罐子破摔,去外面找那不成器,狐里狐气的,走上了歪道,可就再也扯不回来了! 老九老十就是现成的例子,皇上话里话外的意思,对这俩可是满心满眼的看不上。 两个混世魔王,上不得台面!皇上的原话。 德妃两个儿子,老四和老十四,倒是都得了皇上的夸赞。 老四她不担心,就担心老十四在女人身上栽跟头,这才把吴惜宁弄到身边,考验考验这两人。 如今看来,吴惜宁倒是个老实的,老十四却不老实……他就是个倔种,不顺着毛撸,真敢翻天! 德妃使了个眼色给常嬷嬷,站起身来对十四道: “我要去小佛堂上香,你陪着来伺候吧。” 十四爷哎一声,麻利地起身,伸出一只胳膊来,让德妃扶着,往后堂去了。 常嬷嬷把人都遣散了去,在小佛堂门口守着。 德妃进了佛堂,示意十四爷跟她一起,跪在佛祖跟前。 “十四,前年那事,你心里可有什么想法?” 她双手合掌,貌似在念经祷告,其实却小声地问。 十四爷一愣,什么想法?前年那事,是指废太子吗? 德妃微微叹一口气,轻声道: “你皇阿玛对老二是彻底死心了,去年复位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他时常到我这儿来,絮叨两句,额娘听得出来,他那心思,早晚还是要把老二给弄下去。” 十四爷心内大惊,却不敢多言,只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声音高了些,被外面不相干的人听见,惹出祸端。 德妃拿来抄经的纸笔,示意十四爷接着,两人一人一支笔。 “你心里想着谁,就写下来。” 不一会儿,两张字纸上,都先后落下几个字。 三,四,十三,十四。 另一张写着三,四,八,十三,最后犹犹豫豫地写下,十四。 德妃提笔,在十四爷写的那张上面,把八字重重划掉。 又在三字上点了一点,看着十四凝神片刻,微微点头,德妃才把字纸揉成团,放到香炉里烧了。 十四爷一声不吭地扶她起来,两人在小佛堂的案桌边盘腿坐下。 “胤祯,你与额娘说句实话,就从来没想过吗?” 十四一时沉默,他还真没想过。 老二不是天经地义的太子吗? 虽然前年废了一次,可那不是老大行巫蛊害的吗? 就算二哥不行,十四心里想的也是八哥。 若八哥不行的话……为什么不能是他? 十四爷想着惜宁说的,行大业者,往往超于常人心智。 如李世民,诛杀兄弟,逼父让位,才成就数百年盛世大唐。 还有明朝的景帝,惜宁说他不够狠辣,瞻前顾后,沽名钓誉。 本可以做一代明君,却将明英宗接回来,奉为太上皇。 最终害了自己,也害了一代名将贤臣于谦,更误了大明。 这都是些大逆不道的话,若说出去,惜宁就是个死。 可十四爱听,从来没有人这样与他讲过历史。 他去争皇位,与四哥,八哥,十三哥争? 他有惜宁说的那种帝王权术与狠辣心肠吗? 第61章 原本打算嫁的人 见十四久久不言,德妃问道:“你知道杨玉婷的家世吧?” 十四爷一愣,旋即点头,他当然知道。 “知道就好,你若是能得王尚书支持,将来把汉官文臣那些人,慢慢收服过来,不是难事。” 十四愕然,凝神侧首看向额娘。 他一直以为额娘让杨格格进府,是为了与惜宁别苗头,原来竟还有这层深意。 是他浅薄了。 “所以,为大业计,你不能再冷落杨玉婷,不但不能冷落,还要在明面上宠爱她,给她孩子。” “只有杨玉婷怀了你的子嗣,王杨两家才会死心塌地追随你。胤祯,你知道杨家每年往老八府里送多少银子吗?” 十四摇摇头,德妃竖起一根指头。 这是啥意思?十四有些疑惑,一千两太少,难不成是一万两? “至少一万两。”德妃吐了口气,轻轻说道。 她位列四妃,一年的俸禄银子也不过六百两。 富贵权势犹如乱花迷人眼啊,她这老儿子还是傻二愣子一个,没开窍呢! 十四确实有些懵了,一万两!难怪! 八哥母妃出身低微,没有母族补贴,皇阿玛给的俸禄补给也并不丰厚。 可他每每出手阔绰大方,十四还以为八哥是仗义疏财,哪想到他另有财路。 惜宁说的一点没错,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皆为利往。 只有他还一颗纯心,想着兄弟义气,父子情深。 十四脑子里乱哄哄的,好一会儿才侧身对德妃娘娘说: “额娘,今日你说的这些,实在惊心动魄,儿子需要好好想想,但有一条,希望额娘明白,儿子不愿受人掣肘拿捏,您也不行。额娘若是希望我成人,成事,就不要再拿吴惜宁,杨格格来要挟儿子。” 停了一歇,忍不住又加一句: “若是儿子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后院也摆不平,额娘还指望儿子能坐那个位子?坐上去怕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德妃一时无言,她确实想要把老十四推出去,做这个储君。 老四心机太深,手段狠辣,与她又隔阂颇深,他若继位,德妃寝食难安,为自己,也为十四。 若十四上位,这老儿子心思纯良,又重情义,大家都能有个安身立命之所,好好活下去。 江山社稷那些,德妃不懂,也想不了那么远,只想护着身边这些亲人,打断骨头连着筋,伤了哪个她都心痛。 可德妃没想到,平日里孝顺又听话的老儿子,也是一只雄鹰,不是风筝。 十四爷说完这话,也没问惜宁一句半句,就起身告退了。 傍晚时分,康熙爷来永和宫用晚膳。 德妃已经五十多了,两人其实早就没了亲密之事。 只不过康熙爷是个念旧的人,德妃性子单纯敦厚,最合他心意,便时常来她宫里坐坐,说些闲话。 “听说你怎么把老十四府里的人给留在宫里了? 用过晚膳,康熙爷喝着茶,随口问道。 德妃脸色就变了,看了看常嬷嬷,常嬷嬷摇头。 “你不用打眉毛官司,朕今日去给太后请安,听真珠那丫头说的。” 康熙倒是直来直去。 “那丫头姓吴是吧?人不错,有些能耐,算是给咱大清立了些功劳,你差不多就让人回去吧,老十四身边也不能没人伺候。” 德妃忙挤出笑脸,起身给皇上添了茶,小心翼翼地说: “那不就是听说她立了功,想着这丫头没经过宫里调教,不懂规矩,放身边教教她,也是为老十四以后抬举她。” 康熙爷顺手握住德妃的手,拍了拍道: “你向来是个周全的,老十四多亏有你,养得好,心思纯善,有情有义。” 德妃这才松了口气,看来真珠没在皇上面前乱告状。 她本就被十四那几句话堵得,不上不下,如今皇上发话了,第二日就顺坡下驴,把惜宁叫来训导一番,让常嬷嬷送了回去。 十四爷夜间回府,听说惜宁回来了,急匆匆地就去了小竹园。 惜宁正坐在软榻上,落杏蹲着给她热敷膝盖呢。 她这膝盖,每日在德妃后殿的小佛堂跪上两个时辰,算是倒大霉了。 起初那十余日,那常嬷嬷使坏,让她跪青石板地面。 这常嬷嬷收了杨格格一千两银子的贿赂,暗搓搓地帮着她,整治惜宁。 后来真珠去探望过,德妃开恩,换人照看她,才好歹有了个垫子。 落杏一边给她热敷一边掉眼泪,姑娘哪受过这种罪啊。 就她们这几个丫鬟,也不曾这般做规矩,上午跪,下午站,端着热茶,弯腰垂背地,一站就是一个多时辰不能动。 太遭罪了。 十四爷进来,让落杏出去,他自己蹲下来给惜宁敷药。 两人都默默无言,好一会儿十四才说: “是爷连累你了。” 也不敢抬头看惜宁,怕看见她满眼都是泪,要落不落地,实在心疼人。 惜宁摇摇头,泪珠儿滚下来,她抬起手背蹭掉。 这事能怪十四爷吗?不能。 只能怪这世道,不给女人活路。 尤其是她这种没有强悍家世倚靠,偏偏又长了一副好样貌,得了贵人青睐的女人。 任谁都看她不顺眼,想要来踩一脚。 “娘娘这番磋磨我,是为了杨格格吧?” 惜宁忍着痛,问道。 十四爷犹豫了下,点点头,又摇头 “也不全是因为她。”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额娘的那些盘算,能与惜宁说吗? “爷,我恨,真的好恨……”惜宁含着眼泪,低声说。 她恨死了德妃,摧残她身体还要摧毁她意志。 常嬷嬷怎么说的? “你要知道娘娘的好,在这永和宫里受过调教,以后在爷府里,身份也不一样了,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恩典。” 惜宁咬着牙,磕了头谢恩才被允许出宫。 十四爷以为惜宁说的恨,是针对杨格格。 谁敢恨宫里的娘娘呢? 惜宁没那么蠢,再恨德妃也不会跟十四爷吐露半分。 “你放心,以后爷必然给你公道,绝不会让杨格格压在你头上,耀武扬威。” 惜宁低着头,咬着嘴唇不说话,她并不在意什么杨格格。 只恨不能一拳打碎这世间桎梏,撕碎这压制女性的人间牢笼。 十四爷轻轻握住她手腕,之前被他抓出来的红痕早已经消退,手掌内还有被常嬷嬷责罚的红肿印子。 抚摸着她手腕与掌心,十四爷轻声说: “惜宁,阿宁……那日是我莽撞了,伤着了你,你别怪我好吗?以后我会控制自己脾气的……” 惜宁伸手,摸了摸他脑袋,又往下,手指轻轻蹭着他的脸。 这个男人,好像真的动心了,舍不得对她发脾气,怕她受罪,怕她心里生怨。 “嗯,你的脾气是得收着些,要再那样,我也会像宁格格那般,怕你,躲你,与你生分的。” 许久,惜宁才低声说。 十四爷揽着她的腰,把头埋在她怀里。 “阿宁,你是不是,心里并没有我,一直以来不过是哄着我,糊弄我?” 他脸捂在惜宁衣襟里,有些羞愧又有些哀怨地问。 十四爷不曾预想到,有一天他会这么在意这个小妮子,怕她离开,怕她不喜欢自己。 “你不知道,我特别担心,你会求着娘娘出府去,娘娘她肯定求之不得,你俩一拍即合,就把我给甩一边了……你这狠心的,居然想着离府,就是不喜欢我,心里没有我,是吧?” 惜宁哈一声,对啊,她怎么没想到,求德妃娘娘许她离府? 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惜宁有些懊恼,可既然回来了,还得把这莽撞男人哄好。 她拍拍十四爷的肩膀,柔声说: “我没有不喜欢你,一直心里眼里只有你啊……” 十四爷抬起头,仰面看着惜宁说: “我知道,你对爷好,一直忠心耿耿,可那都是不得已,是为了报答我对吗?” 爷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惜宁,不放过她眼底一丝情绪,就想看明白她的心。 “阿宁,我想要你,发自内心地,喜欢爷,离不开爷,爱重爷,生生死死,一辈子都跟爷在一起。” 他声音越来越小,没有底气。 十四爷情感粗糙而晚熟,可他也知道,这样的爱重,强求不来。 他如今爱重惜宁,是因为她值得。 从来没有哪个女子,像她这般娇柔,又那么勇敢。 这般懵懂,又那么睿智。 这般无欲无求,却又活色生香。 “在你眼里,爷是不是就一莽夫?脑袋空空,只会武功,动不动就发脾气?” 十四爷有些泄气地问。 惜宁摇摇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两手捧住爷的脸,低头亲了下去。 滋味实在甜蜜,十四爷忘了心中彷徨,专心致志地与她缠绵。 …… 良久,惜宁才松开,看着十四爷的眼睛说: “爷是光明磊落的人,有一颗金子般的心,惜宁三生有幸,才能遇上爷,有这样一段情缘。” “可是光明磊落,做不了英杰,成不了大业,对吗?” 惜宁说过,她欣赏曹操,为项羽悲哀,恨刘彻命太长。 她喜欢的似乎不是磊落英豪,而是胸有乾坤文韬武略杀伐果断的枭雄。 十四爷搂着惜宁,将她揽入怀里。 “惜宁,若我能成汉武帝,必不负阿娇。” 他用下巴蹭着她头顶说。 惜宁不知道,就在这一刻,十四爷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他想成就一番大业,做惜宁心目中的英杰。 想要她的崇拜,想给她一片天,护她周全。 不是说她家世低微吗?爷给她抬旗,抬成镶黄旗,再赐姓,赐大姓。 让她做爷的皇贵妃,看谁还能爬到爷心爱的人头上去作威作福? 十四爷之前从没有过皇帝的念头。 他从小什么都不缺,无论是情感,物质还是精神滋养,都很富足。 这般顺风顺水的人生,加上他本性纯良,导致他欲望很低,几乎没有贪念。 唯有吴惜宁,是他自己主动想要,却护不住,似乎还得不到。 这种浓浓的挫败感,激起了他心中的斗志。 做了皇帝,总没有人可以辖制他吧? 片刻后,十四爷放开惜宁,拿起药膏,往她膝盖上涂抹。 犹豫着要不要与惜宁透露德妃的意图,以及杨格格…… 如果说,该说到什么程度? 正踌躇间,却听惜宁小小声音说: “爷,您日后还是多宠爱些杨格格吧,惜宁不想丢了性命。” 出宫之前,德妃可是把话说得很明白。 若是惜宁再敢狐媚子,霸占十四爷的人和心,下次就不是让她进宫,而是送她去该去的地方。 这话可太吓人了,越是不说明白,想象空间就越大。 她该去的地方是什么地方? 乱葬岗,还是青楼勾栏瓦舍,或者是道观庙宇? 惜宁不敢赌,她只能把十四爷推出去。 最好他能迷上杨格格,把自己撂下,慢慢冷了淡了,许她出府去。 与自由和性命相比,男人实在不值一提。 十四爷正用手指慢慢转圈按摩,让药物渗入她膝盖之内。 听了这话,手指停滞,抬头看着惜宁,细细打量她神色。 好一会儿才沙哑着声音问: “我若宠爱杨格格,你不在意,不难过?” 惜宁摇了摇头道: “不会,以前是我不懂事,爷是皇子,怎么能只守着我一个人呢?” 十四爷欲言又止,最后叹一口气说: “你放心,就算我一时敷衍她,也必不会负你,最终,还是你我一起。” 犹豫了一会,又央求着说: “阿宁,你千万不要弃爷而去,我俩好好地在一起,行吗?再也不要说什么离府的话了……” 惜宁叹一口气,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好,我答应爷,只要您不伤害我,不与我离心,惜宁便一直陪着爷。” 十四爷如释重负地呼一口气,探身上来与她额头相抵,微微蹭了蹭,又凑上去亲住了她的唇瓣。 …… 惜宁膝盖受伤,手掌也还红肿着,十四爷不忍心折腾她,只是亲了一会儿,就抱着她上床榻,搂着她哄她安睡。 一夜无言。 过了没几日,十四爷给惜宁拿回来一千两银子。 他答应过,给惜宁凑一千两的整数。 其实惜宁手里已经不止一千两了,科尔沁汗赏的,还有真珠给的那一皮兜子。 不过十四爷这么大方,惜宁还是喜笑颜开地收下了。 做生意么,本钱越大越好周转。 惜宁早就想好了,要开个茶戏楼子。 能喝茶,吃点心,用简餐,还能看戏,玩扑克推牌九的地方。 比开餐馆好,餐馆又累还不干净,挣的也有限。 这茶戏楼子,从早上开门能一直收银子收到夜里打烊。 最主要,惜宁知道,如今昆曲势微,各地戏班子纷纷进京,群戏乱舞,都不成气候。 徽班也有好些个草台班子,在京城里谋生活。 这时候多半是跑堂会串场子,低三下四求爹爹告奶奶,求个活路。 她若是能在自家茶戏楼子养出个京剧班子来,那以后就是京城头一号了。 要知道京剧到后期,连皇家都追着捧的。 除此之外,茶戏楼子还是个打听消息最好的地方。 南来北往,三教九流,没事儿就泡在里面,喝茶看戏玩牌聊闲天,哪家哪户的消息打听不着? 十四爷听她说想开茶戏楼子,一开始闹不懂,茶楼就是茶楼,戏园子就是戏园子,什么叫茶戏楼子? “哎呀爷,您想想,茶楼光喝茶,是幽静了,可是不是差那么点意思?戏园子能听戏,可听完呢,就走了,剩下一大白天的,就空关着,不是浪费地盘吗?” 惜宁耐心地解释: “这茶戏楼子啊,就是您啥时候去,都能喝茶吃点心,聊天玩扑克推牌九,还供应餐食,什么面片儿汤啦,虾仁馄饨了,鱼片粥了,各种南北点心了,又简单又好做又干净。光这份银子就一天挣到晚。 然后每日定点三到五场戏,要另外买戏票的。这样又挣一笔。” 惜宁还没说呢,这追星到哪个朝代都是一种风尚。 等她把那名角儿给培养出来,满京城的有钱老少爷们都得往她家戏楼子撒银子。 这时代娱乐品种实在太缺了,惜宁满脑子都是点子啊。 可惜她自己不能出去经营,这一点十四爷一开始就跟她说好了,开铺子做生意可以,自己不能抛头露面。 “爷您放心吧,我最多也就一个月,扮做小宁子出去视察一趟,茶戏楼子的经营,交给专门的人负责就好。我也不愿意吃那苦受那累啊!” 十四爷将信将疑,想拨两个人给惜宁使唤,都是积年的老掌柜,却被惜宁给拒了。 “爷的人那都是干大事的,我这点小本经营,杀鸡焉用牛刀?再说,我也想锻炼锻炼达康,让他去找掌柜,找伙计,要实在不行,再求爷帮忙,行不?” 十四爷的人,惜宁一是不敢用,有点风吹草动,不都被爷知道了? 惜宁做生意挣银子是第一,此外还有个不可告人的想头,她要培养自己的人,自己的势力。 手下的人必须信得过,有能力,且她能指挥得动,更不受十四爷辖制。 她搂着十四爷,大眼睛水汪汪地,柔声细语央求,爷还能不答应? 只是这开茶戏楼子的地点,可不好找,惜宁要求太多太高。 要靠近皇城根儿,又不能离紫禁城太近,近了动不动封个路啥的,太折腾。 要环境幽静,还得出入方便,至少得容得下车马进出。 还得是四合院,最好带花园,带车马房。 最好离前门那一块也不远,毕竟那边才是商业区,离得太远了,怕是太冷清,也不好。 啧啧,这哪是开铺子,弄个私人别院也没这么麻烦。 十四爷只能交代给下面人,慢慢去访。 惜宁从宫里出来,是十月底,按理该等着年底才能见着家人。 十四爷心疼她在宫里受磋磨,想哄她高兴 ,这夜突然说: “明日你收拾收拾,后日爷休沐,带你出府,去看看你阿娘和弟妹。” 惜宁高兴了,爬起来就捧着十四爷的脸,啪叽左右开弓,亲了好几口。 十四爷乐了,翻身想把她捉住,调侃道: “爷对你这么好,就亲这么几下就完事了?” 惜宁故意卷着被子躲到墙角,逗他说: “不然呢?娘娘可是说了,不许我狐媚子勾引爷……” 十四爷嘟囔着:“别提那些扫兴的……” …… 第二日一早,惜宁就兴致勃勃地爬起来,要去库房收拾给家里带回去的东西。 她从草原可搜罗回来不少好东西,还有中秋节颁金节府里的份例,爷的赏赐,都不少。 小竹园的库房都快装不下了。 十四爷见她小蜜蜂似的,库房里进进出出,笑着直摇头。 可他也高兴,难得惜宁这般欢快。 出门的时候爷又叮嘱惜宁一句: “木炭棉花那些不用收拾,爷都给你准备好了,一骡车的,你就带点精致的吧。” 惜宁乐了,十四爷真是与时俱进,知道她娘家缺什么,连木炭都给备上了。 等下午到了家,娘儿们几个絮絮叨叨地,又哭又笑亲热一番。 趁着吴氏和安宁欢宁去收拾东西,惜宁把达康拉到一边,说了说年后开茶戏楼子的事情。 “我想请石林来做掌柜,经营这茶戏楼子。” 达康一开始还没怎么着,开个铺子吗,姐姐手里如今银子多了,也是正理。 一听惜宁提到石林,达康抬头诧异地看着她: “姐,你不会还惦记着他吧?石林可是娶了亲了,再说十四爷他……” 惜宁学着十四爷那样,弹了达康脑门一下,啐他: “想什么呢?我怎么可能惦记他?” 石林是惜宁原本打算嫁的人。 那时候她被常有家祖母关在后院,难得出门,石林是街坊邻居家的儿子,与达康要好,常常来家找他玩。 石家几代行商,家里倒是挺富裕,时不时地还接济一下常有家。 街里街坊的,常进常出,饶是惜宁不怎么出门,两人从小也没少见过。 眼看着这女娃子一年出落得比一年标致,石林心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念想。 惜宁入宫选秀前,他托达康把她哄出来,就在巷子口那里,避着人,两手用丝帕托着,递给她一根并蒂莲花银簪子。 惜宁迟疑着不敢接,石林急了,粗声粗气地说: “你不用怕,我就是,就是想让你知道我的心,若你有进宫的志向,就当我白想了一场。若没有,那就等你出宫了我来提亲。” 说完把银簪子塞给惜宁,转身走了。 第62章 有孕 惜宁原本还有些犹豫,怕进宫落选后,回家没有出路。 石林模样清秀,擅书画,有几分才气,是周边几条街上有名的好儿郎。 惜宁曾让达康请他帮忙,画过几次绣样子,笔触构图都颇有独特之处。 身为穿越者,惜宁自然不会对石林有什么旖旎之念。 可嫁人是她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 嫁给谁呢? 石林塞过来的银簪,给了她一线希望,一处落脚之地。 从宫里落选出来,至少有个去处,不会被常有家随便嫁给什么腌臜人。 石林和惜宁都认为,他俩的亲事,两家长辈肯定赞成。 石家是商户有钱,只要聘礼给的足,常有祖母还能不乐意么? 常有家是满人,有身份地位,有钱汉人与在旗满人联姻,是当下常见的操作,求之不得的。 石林在家又受宠,自小他想做的事情,想要的东西,爹娘从小就没驳回过。 所以两人都想当然地认为,只要惜宁落选,石林家来提亲,这事妥妥地,不会出什么纰漏。 惜宁甚至悄悄设想过,等她嫁过去,夫唱妇随,帮着石林打理生意。 说不定还能将石林培养成一代书画名家,当代儒商呢 可惜,想象很美好,现实很残酷。 等惜宁从宫里落选回家,石林与爹娘说要来常有家提亲,他娘说啥都不同意。 装病喝药抹脖子什么招数都使出来了,就是不松口。 最后甚至让几个伙计押着,把石林送回江南老家看着。 为啥呢? 跟石林说常有家祖母是个老泼皮,太彪悍了。 街里街坊地平时帮个小忙接济下没事,可要结这么个亲家,一辈子都是麻烦。 再就是惜宁长得太水灵了,招祸。 石林他娘眼睛毒,不知怎地就看出来,非说惜宁是大前程的人,不会死心塌地跟着石林过平常日子。 等一年多后,石林回到京里,惜宁已经跟着吴氏寄住到舅舅家,两人就更不般配了。 石林听说常有家的变故,给达康送了十两银子过来。 他觉得对不起惜宁,若不是因为他,或许惜宁就进宫了。 惜宁让达康把那十两银子,连带那银簪子,一起退了回去。 本就是无缘无分的人,何必牵扯不清。 她也不怪石林毁约,说到底自己也只是利用他而已,谈不上什么情意。 如今惜宁要开戏楼,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来打理,她脑子里蹦出来的人,就是石林。 实话说,她也没有旁人可选。 其实……这样做有点绿茶,利用以前那点亏欠,让石林给自己打工。 人生吗,该茶还得茶,不然人走茶凉,就无路可走了。 再说,她这也算是给石林和他那小媳妇一场富贵吧。 毕竟这茶戏楼子也算皇子的产业,石家这样的商户,能攀上皇子,那真是旁人修也修不来的运道。 惜宁茶得心安理得,半点愧疚感也没有。 “姐,你进十四爷府后没多久,石林就娶亲了,刚生了个大胖小子呢,你让他来帮你管这茶戏楼子,合适吗?” 达康揉揉额头,还是不太明白惜宁打的什么主意。 “正是因为他娶亲了,有儿子,我才想着用他。若没有,姐还不放心呢!” 达康挠挠脑袋,答应瞅机会去找石林问问,看他愿不愿意。 “也不用着急,反正爷还在帮我找院子呢,怎么也得到了年后才张罗起来。” 达康点头,这眼看隆冬腊月,就算院子找着了,也不好修葺。 日子过得快,转眼便是年。 年下还是那么着,流水似的赏赐,天天吃喝玩乐,没啥好说得。 唯一值得提的是,惜宁的茶戏楼子总算找着地方了。 就在前门大街上,位于皇城区和商业区之间,不太繁华热闹,也不算冷清。 带个后花园,只是没有车马房,十四爷豪迈把两旁毗邻的小院子都买下来,一边做车马房,一边做戏班子和跑堂伙计的住处。 惜宁满意极了,她要的就是高端大气上档次,挣王孙贵族的银子。 不需要太热闹,但一定要气派。 正月初七那夜,惜宁去了前院,等着十四爷回来,亲自下厨,给爷做了一碗长寿面。 “爷,这可是我亲手擀的面,一根不带断的,您得一口吃完了,长长久久,福寿绵长。” 十四爷很听话地把一根面吸溜到底,咽下去后,搂着惜宁说: “爷只愿长长久久,有你相伴。” 惜宁捏捏他的大鼻子,应道: “嗯,爷要是乖的话,惜宁就一直陪着你。” 不知不觉,小白兔成了大狼狗的主人了,吼吼。 十四爷一无所觉,搂着惜宁睡得特别香。 等过完年,云霞居传出消息来,杨格格有喜了。 十四爷那夜做了决断,要去争一争。 要争就必须有人,宫里,朝上,军中。 他起步太晚,几乎毫无布局,德妃娘娘给他铺的,是一条捷径。 想要得王尚书的支持,就避不开杨格格。 十四记得惜宁说过,小日子前后不容易有孕,中间那五六日危险。 便叫齐嬷嬷去问了杨格格的小日子,算准了,十二月里去了云霞居一回。 杨格格好容易等来十四爷,自是喜出望外。 她不知道,十四爷这人最讨厌被人拿捏,强制。 对她那三分愧疚四分怜爱,一牵扯上夺嫡之事,全化成了淡淡的厌恶和排斥。 十四爷活了二十几年,第一次捏着鼻子去睡了个女人。 还好,一次就成事了。 杨格格喜不自胜,十四爷也笑得大嘴咧开,拍着桌子直说好好好! 又赏了她许多东西。 杨格格自以为守得云开见月明,正想上前去,与十四爷好好地亲热一番。 哪料到她还没靠上去,十四爷起身拔腿就走,也毫不避讳,对刘喜说: “去小竹园,让前院膳房把晚膳送到那儿去。” 杨格格银牙都差点咬碎,这位主子,可真是心里眼里只有那一位啊。 十四爷只担心惜宁听说杨格格有孕,心里难受,忙不及地去安慰心尖尖。 到了小竹园,惜宁正在奋笔疾书呢,没功夫搭理他,指了指软榻。 意思是那边有茶有点心有书,爷先自个玩,她忙完再说。 爷心里忐忑着,便乖乖地去旁边坐着喝茶。 想惜宁这么冷淡,莫不是知道了杨格格有孕之事? 惜宁……嗨,惜宁其实根本没功夫在意这些,她忙着呢。 年前达康去找石林,没怎么费口舌,他就满口答应下来。 他心底里一直对惜宁有亏欠之心,达康说这是皇子的生意,做好了以后前程远大云云,石林都没怎么放心里去。 只觉得这是惜宁看得起他,信得过他,他就得好好干。 院子有了,可靠的人也有了,惜宁得抓紧把茶戏楼子的具体方案写出来。 她给戏楼取名京韵堂,主打京剧。 十四爷等了半盏茶功夫,惜宁连头都没抬一下。 急躁爷们再等不了了,两手一握,掐着惜宁的腰把她抱到自己膝盖上,惜宁尖叫一声,手里毛笔墨汁滴到裙子上。 十四爷把毛笔夺下来,顺手就给扔了。 惜宁抬手拍打他,嗔怪道: “爷怎么这么讨厌?裙子都弄脏了!” 她低头扯着裙摆,心痛地抖晃两下,这墨渍,肯定洗不掉了。 这还是过年新做的衣裙,用料是南边来的嵌银丝云锦,可珍贵了。 十四爷把脸埋在她肩窝,搂着她的腰蹭了好一会儿才嗡声说: “脏了怕什么,爷再给你做新的。” 惜宁无语了,就算有银子,也不带这么糟践东西的吧? 正想说什么,却见十四爷抬起头,把下巴搁在她肩头说: “阿宁,要不爷还是给你抬格格吧?” 十四爷只怕自己不在府里时,惜宁吃杨格格的亏,被她明里暗里地欺压。 杨玉婷有娘家,有德妃,有位份,如今又有了孩子。 他的阿宁可什么都没有,抬了格格,至少两人在名分上平起平坐的。 惜宁一脸莫名其妙,断然拒绝道: “爷咱不是说好了吗?我就在小竹园待着,不用抬格格。您可是许了我,一个月以小宁子的身份出府一趟,去看看铺子,别说话不算话就成。” 十四爷叹一口气,铺子,又是铺子。 他隐隐察觉,惜宁不是个安于后院的女人。 不愿意给他做格格,宁愿去外面开铺子,挣银子。 十四爷如今再没那么自恋,之前他以为惜宁对自己一心一意,只想好好服侍他,不求名利富贵。 如今看来,惜宁并不是多痴爱自己,而是根本看不上这后院的富贵名分。 她亏在是个女儿身,若是个男子,以这般学识胸襟韬略,何愁挣不来一番功名! 十四爷心里微微地不舒服,还有些惶恐。 如今的惜宁,风筝一般,他虽拽着一根线,可一阵风来,她也许就飞了。 十四爷潜意识里想把惜宁留在后院,只是他舍不得,怕她不快活,不开心。 惜宁太好了,除了家世上亏些,人品性情学识胸襟,哪一样不是人尖儿? 让她做侍妾,实在是亏待了她。 况且夺嫡之路,也许十年,甚至二十年。 这漫长的岁月里,惜宁会一直受委屈。 爷只能对她好些,纵容些,让她想要怎样就怎样。 “阿宁,杨玉婷她……有喜了。” 十四爷不想瞒着,与其让惜宁从下人们那里知道,不如他亲口告诉她。 惜宁愣了也就那么一息功夫,便笑着说: “那是好事啊,恭喜爷了,添丁进口,家业兴盛。” 十四爷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好一会,才把头埋在惜宁肩头,低声说: “阿宁,我就去过一回,你信我。我只想跟你在一起的,心里没有旁人。” 惜宁拍拍他的臂膀,柔声安慰道: “我信,而且我也不在意,爷不用担心。” 十四爷猛抬头,捧着惜宁的脸,直看进她眼眸深处去。 他担心她吃醋,生气,可惜宁说不在意,爷心里又不是滋味。 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恨恨地低头,咬了上去。 没良心没心肝的,以前还装作眼里心里只有爷,如今可是装都懒得装了! 有人忙着生孩子,有人忙着挣银子。 惜宁是真不在意,不是故作大方。 她根本没有那闲工夫去管杨格格玩的什么猫腻唱的什么戏。 过了几日,册子终于写好了,惜宁出府去了趟戏楼子。 就是她想要的那样,四合院,中间一个花园。 惜宁要在花园里造一个戏台子,周边连廊下挖出水槽,养鱼种荷花,做出一步一景的江南园林样式来。 二楼设雅室,隔出包间来,一楼则是散座。 “这茶戏楼子就主营三样,一徽班戏,二茶水吃食点心,三各种特色商品的出售,比如茶叶,点心,徽班角色有关的小玩意儿,扇子啊手帕啊还有他们用的胭脂水粉等等。” 达康被姐姐说得一愣一愣的,惜宁叹一口气,她还没说周边,手办呢。 要是能直接跟石林洽谈就好了,可惜宁再激情澎湃,也知道她这时候不宜见外男。 见了还不知道家里那位主子爷怎么闹腾呢! 说不定连铺子都不让她开了! 惜宁特别谨慎,简直说得上是步步为营。 她出府的机会太珍贵了,不想有一步行差踏错,被十四爷关回后院去。 “反正你呢,就照我的意思,去跟石林谈这事,我写了一份茶戏楼子的详细条陈,你拿去给他看看,有什么不懂的,让他写下来,送到西侧门上,我会让小九子去取。” 达康一脸懵,把册子收到袖笼里,答应明儿个就再去找石林一趟。 “你告诉他,这可是十四爷的生意,几位皇子都会有股份,他若是做好了,日后前程不比他考个秀才差。” 考个秀才能干嘛呢,无非是能免些田税罢了。 惜宁的茶戏楼子,可是要成为京城第一楼,连皇宫里都要挂上号的。 石林看完惜宁写的那小册子,忍不住拍案叫绝。 “好,好,好!这茶戏楼子绝对能爆火京城!” 石林家有银子,他在江南也见识过,吃喝玩乐这些门道,也懂一些。 惜宁这茶戏楼子就是把茶楼与戏园子结合起来,又能吃喝,又能戏耍,还能看戏,捧角儿。 能不火吗? 达康有些懵逼地鹦鹉学舌道: “我姐说了,这戏楼子给你家一股干股,让你抓紧做两件事,一是去跟那徽戏班子谈,最好跟他们签上二十年的契约,除了咱家,不能去别家唱戏,就算出堂会,也得经过咱家戏楼子安排,不能私下里接活。” 石林点头,这是自然。 “第二个就是那戏楼子,得好好拾掇一番,我姐说信得过你的见识和眼光,让你找几个工匠,照她写的小册子画出图来,给她过目后,就可以动工。” 达康见石林两眼放光,好似捡到宝似的,摇了摇头。 他不太明白姐姐想干啥,好像石林倒是能懂。 真是可惜了,当初要是姐姐嫁给石林,两人也算是夫唱妇随,琴瑟相和吧。 达康一激灵,用力甩甩头,把这念头从脑子里甩出去。 他如今也是十四爷的奴才了,可不能背主。 爷可说了,等明年开春,要抬举他,让他去做事呢。 石林如何修葺戏楼且不提,转眼便到了三月,杨格格也过了孕吐期了。 她持孕生骄,这两个多月,好几次让人到小竹园来请十四爷。 宋嬷嬷等人都很看不惯,嘀嘀咕咕地,说杨格格真是不要脸。 以前截膳食,如今有了身子,了不得了,动不动就拿腔拿调地,截人。 惜宁笑一笑,这种后院宅斗伎俩,她觉得索然无味。 原本就看不上,如今有大事要忙,就更懒得搭理。 倒是十四爷发火了,他哪肯买杨格格的账? 第一次梅影深更半夜来小竹园,说杨格格肚子疼,他还有些担心,急急地赶过去。 爷一半是出自于责任心与良心,毕竟人家肚子里怀着他的子嗣。 还有一半说不出口的是,杨格格这胎万一没保住,他岂不是还得捏着鼻子再睡她一回? 在旁人看来,十四爷可紧张杨格格的肚子了! 云霞居的下人们因此扬眉吐气昂首挺胸地,变本加厉,隔不了几天,又来截人。 第二回,爷不耐烦了,让府医看了,没大事,拔腿就回了前院。 一句安慰话都没说。 他都不好意思回小竹园,深更半夜的,搅着惜宁都睡不好。 第三回,十四爷火了,问杨格格,能不能好好把这胎生下来? 要老这么着闹腾,就送她去庄子上,请两个大夫日夜守着。 等孩子生下来再让她回府。 “爷又不是大夫,你动不动就肚子疼,半夜把爷叫过来,爷是能给你治病啊?” 老是睡得正香的时候,被这么着从被窝里叫起来,又没多大事,谁还没个脾气啊? 十四爷发了一通火还不算完,第二天就把云霞居的下人们都打了一顿板子。 理由是没伺候好杨格格,老是让她莫名其妙地肚子疼。 嘿,杨格格再也不敢闹腾了。 这些事,惜宁都没理会,她没那闲功夫,忙着呢。 忙着合纵连横。 她要通过茶戏楼子,跟四爷和十三爷都搭上利益关系。 年前惜宁从皇宫里一出来,十三爷那儿得了消息,让乌苏氏来看她,送了两瓶玉容膏。 惜宁自然不会错过这机会,有来有往地,与乌苏氏互赠了好几回礼物。 有吃食也有她亲手做的香囊,绣扇之类小玩意儿。 还通过乌苏氏给四爷府上的年格格送了一回自己做的桂花酿。 惜宁在草原上受伤那会,四爷派了年格格来探望,可把她激动坏了。 这可是大名鼎鼎的年妃啊! 她厚着脸皮去蹭年氏,这位日后可是雍正爷的独宠。 虽然命不长,可总归是能在四爷跟前说得上话的人。 年格格为人温柔亲厚,收到乌苏氏派人送去的桂花酿,听说是十四爷府上吴姑娘亲手做的,与四爷说了声。 四爷默许她与吴姑娘来往,年格格便打发身边的嬷嬷回赠了两瓶蜜汁膏子给惜宁,也算有来有往了。 这回惜宁看着京韵堂有些眉目了,便下帖子请乌苏氏来做客。 惜宁去小竹园门口把人迎进来,拉着手坐下,寒暄了几句,便把茶戏楼子的事儿与她说了。 “我想着这事挺有意思,也能挣些银子,姐姐你愿不愿意记一股?” 乌苏氏有些发懵,什么叫记一股? 惜宁费了半上午,才给她解释清楚,什么叫合资经营,什么叫占股,什么叫分红。 “那你的意思,我不用出银子,就能占一股,日后每半年还能分红一次,咋有这么好的事情呢?” 乌苏氏也不傻,天下哪里有白来的好处? 这吴惜宁莫不是给她挖坑吧? 惜宁无奈,只能说: “独木难成林,十四爷说了,我一个人开铺子,怕引起福晋和宫里德妃娘娘不快,让我找几个人合伙,法不责众吗,我想到第一个人就是你,不瞒你说,还有一个人,我也想拉进来。” “谁?”乌苏氏听惜宁这么一说,反倒心落下去了。 她就说吗,总得有所图不是? “四爷府上的,年格格。” 惜宁开铺子,把乌苏氏和年格格拉上,为的是搭上四爷和十三爷的线,日后好给他们送银子。 反正这事她怎么都不吃亏,茶戏楼子有十四爷,十三爷和四爷这三座靠山,那就没人敢来砸场子找茬子。 还能把三位爷拉上点关系。 不是有句话叫,一起喝过酒打过架做过坏事,才是铁哥们吗? 一起挣银子,那也算有点儿超出其他人的情分了吧? 惜宁还有个念想,虽然她答应了十四爷,会一直陪着他。 可离府的念头始终在她心里,滋滋作响,夜深人静的时候就有个小声音跟她说话: 离府,离府,自由,自由! 挣银子,走天下! 若有一天,她真与十四爷闹掰了,出府而去,京韵堂还有另外两位爷的股份,总归能立于不败之地。 乌苏氏有些意外,问道:“你怎么会想到年格格呢?” 她俩也不熟啊,就草原上见过一回。 上次送桂花酿还可以说是还人情,入股京韵堂……这人情也太大了吧? 第63章 聚宝盆 惜宁叹一口气,解释道: “不瞒姐姐您,为的不是年格格,是四爷。姐姐也知道,这茶戏楼子说是我开的,其实还不是十四爷的产业? 不过是让我有点事忙活 ,日常不无聊烦闷罢了,我们爷和四爷是同胞兄弟,还有十三爷,日常与四爷也走得近,咱们三家合着开这么个茶戏楼子,不是挺好的?十四爷心里想着四爷呢!” 惜宁编起故事来眼都不带眨的,反正四爷也不可能跑来问十四: “听说你心里想着我,挣银子都不忘带上我?” 四爷那么板正内敛的人,只会在心里偷着高兴,面上怕是还要斥责一句:不务正业! 乌苏氏其实有点云山雾罩地,不过还是答应回去跟十三爷商量。 十三爷一听这事,好啊,四哥正绞尽脑汁想跟十四拉近关系,这前院走不通,后院女眷不也是条路吗? 他满口答应,只是叮嘱一句,不能占干股,惜宁可是帮过他大忙,怎好意思让她吃亏? 四爷听十三一说,虽然有些诧异这吴惜宁怎么会看上了年格格,可也没犹豫就应允了。 两位爷一人出了一千两银子,派人送到十四爷府上给吴姑娘。 惜宁收到银子,才跟十四爷说,她拉了乌苏氏,年格格和真珠入股京韵堂。 十四爷完全没在意,他近日也忙着呢。 忙着结交兄弟与兵部上下级官吏。 既然有了那份争储的心思,就再不能像以前那样,只凭意气行事了。 也约四爷喝了顿酒,两兄弟这么多年,总算敞开心扉,聊了一回。 不过还是十四说十句,四爷才慢悠悠回一句。 十四问:“当初八哥那事,你咋就那么狠心呢,进宫求个情都不乐意?” 四爷只说:“一切都有皇阿玛定夺,你我何必多言?” 十四问:“你跟八哥怎么回事,我小的时候不是你俩死铁吗?” 又絮叨一大堆,四哥和八哥怎么甩了他,去京郊打马围猎的往事。 四爷只说:“女人坏事。” 十四爷愣了一会,恍然明白,这女人指的是八福晋。 嫂子的事情,做兄弟的自然不好置喙,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十四爷最想问的两个问题,都没有问。 一是你为何对额娘那般不敬不孝? 二是老大老二老八都不行了,你想当皇帝吗? 十四刚有了些权谋心思,还不太老练,一顿酒喝下来,好像说了很多掏心窝子的话,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十四爷回到府里,就觉得满肚子都是事儿,又理不清楚头绪。 他喝了不少,有些醉,让刘喜去小竹园,把惜宁接了过来。 两人也有些时日没见了,十四爷攒了一肚子的话,想与惜宁说。 他身边没有信得过的人,不像四爷八爷,几乎从十岁出头,就开始有意识地网罗人才。 身边幕僚十几个,有事就摊开来,众说纷纭,集思广益。 十四爷只有一个惜宁,可以说说掏心窝子的话。 就连图遏宁这四个哈哈珠子,虽说从小一起长大,可也是莽撞武将,还不如十四爷沉稳。 有关几位阿哥爷和储君之事,自然不能与那几位说。 “阿宁,你说四哥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搂着惜宁,手无意识地拍着她肩膀。 四爷是什么样的人? 惜宁认真想了想,历史上,对他的评价贬斥多于褒扬。 刻薄寡恩,睚眦必报。江南那些官吏文人,尤其恨他。 有个姓曹的,甚至编了一本书,骂雍正,各种造谣。 最过分的,是造h谣,说雍正帝霸占嫂子,就是废太子妃。 怎么可能呢?用头发丝儿都能想到,四爷刻板守礼,不好女色,会去霸占一个年近五十的嫂子? 简直无稽之谈,实在气人。 惜宁能想象,四爷被气得脸色铁青,紧咬牙关的模样。 当然,姓曹的后来全家被团灭,四爷还编了一本书,叫《大义迷觉录》。 书里他将那姓曹的编出来种种罪状,一一列举,再一一驳斥,刊印发行天下,让老百姓传读,意在为自己正名。 惜宁忍不住叹息,四爷这人吧,有种天真的倔强,或者叫倔强的天真。 总想跟人讲清楚道理,可是这天下哪有那么多讲道理的人? 多的是你与他说逻辑,他跟你讲感情,你与他讲感情她跟你讲利益。 你跟他谈利益吧,他又回过头来跟你说是非道理。 总之十有八九是狗屁倒灶,扯淡! 雍正爷怎么会以为写一本书辩驳,就能改变天下人的看法…… 老百姓只会关注那些污糟事儿,津津乐道于那数十条罪状。 至于爷自个儿写的那些正义凛然言辞确凿文笔斐然的辩驳,根本没人看! 唉,雍正爷实惨,还好后世有个二大爷帮他正名,《雍正王朝》可比《大义迷觉录》要有用得多。 惜宁浮想联翩,十四爷搂着她晃了晃。 “想什么呢?问你话呢。” “四爷啊……应该是个有谋算的人,他好像政事办得不错吧?” 惜宁慢吞吞地说。 她被十四爷搂着,靠在里间的软榻上,依稀能听见,外面存书几个在给爷弄醒酒汤呢。 “嗯,是,皇阿玛夸过他,能干,是干实事的人。” 十四爷叹一口气道: “我今儿个,就是跟四哥喝的酒,有些事想问问他,可最终还是问不出口。” “你说他那么精明能干一人,怎么就在皇额娘这事上犯糊涂呢?” “犯啥糊涂了?” 惜宁故意装傻,她当然知道四爷与德妃之间关系紧张。 世人都以为是四爷沽名钓誉,以佟佳皇后之嫡子自居,怠慢德妃娘家乌雅氏。 可惜宁在德妃后殿待了半个月,亲耳听到德妃是如何冷漠对待四爷的。 由此方知,这世上的结,不是麻绳一头就可以拧紧的。 “你说犯啥糊涂,明明额娘才是亲的,他可着劲巴结佟佳氏,以为佟佳氏出身高贵,能提携他呗?反正我们兄弟几个,都看不上他这般行径。” 十四爷愤愤地。 惜宁捏了他的大手掌,把自己的手窝进去,在他掌心里一边摩挲着,一边漫不经心地说: “可是四爷能怎么办呢?他已经记名到佟佳贵妃名下了,就算四爷把德妃娘娘摆得更高,世人难道就会称赞他吗?恐怕只会骂他骂得更凶!首鼠两端墙头草,两边都不讨好!” 歇了一气又说: “爷您是从小阳光雨露,皇上和娘娘捧着长大的,哪里知道四爷当夹心饼的难处!两边不是人,怎么做怎么不是,被众人指点的滋味,不好受啊!” 十四爷沉默不语了,他从来没往惜宁说的这个角度来看四哥。 想想也是啊,若是他自己从出生就被抱给另一个娘娘养,长大了也会为难吧? 确实只能死心塌地顾一头,还落个干净利落。 只是四哥也挺惨的,他那么着巴结佟佳氏,可佟国维那老匹夫不还是看好八哥,不鸟四哥? 惜宁不知道,她这番话被存书一字不改地传到四爷耳朵里。 四爷沉默了许久。 一个人关在黑屋子里,手掌捂着脸,放下来时,脸颊与掌心一片水渍渍地冰凉。 他一出生就被抱到佟佳贵妃那儿养,说是养,其实还不是奶嬷嬷宫女太监带,贵妃哪里会亲手抚养? 抱都不曾抱过,最多奶嬷嬷抱过来,贵妃伸手逗一逗,就是恩宠了。 这滋味,难受啊,两边不靠,养娘不亲,亲娘不敢亲近。 到四爷十一岁那年,佟佳贵妃去了,他回德妃宫里,十四弟已经出世。 这时候德妃位份高了,可以自己养着孩子。 四阿哥就眼瞅着德妃娘娘把十四捧在手心里宠,抱着他唱儿歌,哄他睡觉,喂他吃饭,那叫一个眼馋啊。 可他已经大了,十多岁的少年,再羡慕他也不可能去跟额娘撒娇,说心事。 何况漫长岁月里,德妃与他之间,已经积攒了许多隔阂与误会。 两个人都不是心思玲珑巧舌如簧的,这结就越结越深。 德妃甚至不愿意留他在永和宫,四阿哥像个没人要的废球似的,被踢到了太子宫里。 所以四爷最初是支持太子的,前年皇上废太子时,十几个阿哥爷还有满朝文武,只有他去安慰皇上,为太子说话。 当然,康熙爷也因为这事,在心里默默地给四爷加了分,认为只有他一人忠君仁孝,没有私心杂念。 话说回来,德妃不亲近他,四爷能怎么办? 难道还热脸去贴冷屁股,不认佟佳氏为外家,反而亲近乌雅氏? 就算他这么做,难道德妃就会待见他了? 这份不为人知难为人言的委屈与苦楚,从来没有人能够体会,体谅。 如今竟被一个素昧平生从无来往的后院小女子一言道破……四爷实在情难自已!又情何以堪啊! 三月就这样咻地一下就过去了,杨格格再没敢作妖,只心里恨恨地,终归是意难平。 石林没有辜负惜宁的期望,办事又麻利又精细。 戏楼有条不紊地修着,他又见缝插针地,考察了几家徽州戏班子。 最后亲自跑了一趟南边,选了二十几个戏子,签了卖身契,带回京城来。 对,这二十几个戏子,从此就是京韵堂,也就是吴惜宁的私有财产了。 石林是原汁原味的古代人,他没有惜宁那种精神禁忌,讲究什么人人平等。 戏子在这个年代,是贱民,地位也就比娼妓高那么一星半点。 石林揣摩着,吴惜宁这是要砸大银子把徽州班子给捧起来,那就得把他们给拴牢喽! 总不能捧红了,再一个个跑掉吧? 他没在京城选,那些草台班子在京城下九流里混了几年,早就滑不溜手,不好调教不好管理。 石林亲自去南边选人,一个个地签了卖身契,连班主都不是自由身。 惜宁拿到几十张卖身契,不得不感叹,这个时代让她恨,可也让她占了很大的便宜。 后世那些明星艺人与公司之间扯皮倒灶的事情可不少,她这一来,啥事都没做呢,先把人家性命都捏手里了! 万恶的旧社会啊! 四月初六,京韵堂开业,满堂红。 第一天是专给皇子和王爷们开的专场,徽州班子也改名了,原来在南边叫四喜班子,现在唤做徽春京剧班。 唱的是老剧《将相和》,热闹,打戏多,很适合这些满清皇族子弟们看。 一开业便场场爆满,一票难求。 九爷一看这架势,得,这可是个挣银子的金盆啊,怎么没让他参一股? 一打听,竟然是四爷和十三爷门下人的生意! 好吧,他向来不得四爷待见,只能悻悻然地看戏。 一会儿挑剔那旦角唱得不行,一会儿埋怨点心做得不地道,拼命找茬挑刺。 偏偏还场场都来,非让石林给他留最好的雅室。 石林为难,他就砸银子,一间雅室一场戏的定价,夜间场是十二两银子,上午八两,下午十两。 九爷直接拍下二百两银票。 “这间雅室夜间场就专门给我们几位阿哥爷留着,不许给别人,记住了吗?” 九爷和十爷是惯常各处寻欢作乐的,看这架势,是要在京韵堂长包房了。 他虽然挑刺,可心底却不得不承认,这京韵堂日后,怕是要成了京城里头一号的抢座地界儿。 这里不但好玩,还雅致,说出去,倍有面儿。 这城里以往除了青楼勾栏瓦舍,还从没有这么个消遣的场所,又好玩,又上得了台面。 那皇子王孙们,世家子弟们,不敢去青楼,不能去赌场,日后不都得往这京韵堂里撒银子? 名声打出去了,日后请客啥的,不都得上京韵堂,才有面子,有排场? 说是开了个聚宝盆也不为过。 让石林跟外边说这是四爷十三爷门下的生意,是惜宁的主意。 “爷,要是让九爷他们知道,京韵堂是咱家的,他们不得搅和进来分一笔羹啊,不如就说是四爷他们的,九爷就知难而退了。” 最主要,惜宁不想让人知道她才是背后真正的东家,闷声发大财,才是长远之计。 十四爷揪她小鼻子,笑道: “你倒是精明,把四哥推出去做挡箭牌。” 其实他心里也觉得这么着不错,如今十四爷也不太乐意跟八爷九爷走动太近。 这朝中风云突起,诡谲难辨,惜宁说得对,与其提心吊胆,一不小心站错队,被人当枪使,不如不站队,独善其身。 其实四哥也这么说,只不过他的话十四不太听得进去就是了。 十四慢慢地发现,很多问题,四哥和惜宁的看法异曲同工,点评的话几乎一模一样。 比如八哥那回,四哥说: “皇阿玛自有决断,你我求情,又有何用?” 惜宁说的就透彻些: “你求情,皇上盛怒之下,恐怕对八爷更深恶痛绝,本来就斥责他结党营私,你们还凑上去,现身说法,告诉皇上,八爷不但笼络大臣,还笼络了你们几个阿哥爷呢,八爷多有本事,皇上您还不够怒,得怒火滔天才成呢!” 两人的差别就是四哥话少,言简意赅。 惜宁吗,小嘴巴巴的一点不饶人,说得十四爷不知该笑还是该骂她,伶牙俐齿。 还有说朝中大臣,包括佟佳氏母族,佟国维都支持八爷这事,四哥只说: “君子无利不往也。” 十四爷没太听懂,回来问惜宁,惜宁就给他翻译了一遍: “这些大臣们,有几个为国为民,心里装着老百姓的?不都是为了升官发财,八爷号称贤王,为人以温和贤明而称世,捧他做皇上,以后这些大臣们才背靠大树好乘凉呗,不怕被清算。” 完了惜宁还点评一句: “四爷大概没几个人支持,他是干实事的,铁面无私,大臣们见了他怕是抖得跟筛糠似的。” 十四爷一想,还真是。 皇阿玛要是想抓贪官,惩治谁,必然派四哥去。 八哥则反其道而行之,皇阿玛派他去江南查案,他倒好,帮着一众官员掩盖罪责,把皇阿玛给气得仰倒。 十四如今觉得,八哥做皇上确实不合适,皇阿玛的考量是有道理的。 至于他自己,还有些迷茫,当下太子还在位呢,他就算有这心思,也不敢露出来。 倒是杨有光,年后派管家从江南进京,上十四爷府上磕头,除了几大车礼品之外,还给爷送来一匣子银票,整整一万两。 说是杨格格在府上,多亏爷看顾,这些都是小意思,请爷笑纳。 惜宁分析得一点没错,朝中那些人,包括佟国维,马齐这些八旗重臣,王尚书这些汉人,选中八爷,都是因为他性情温润,好操纵。 四爷,谁都不敢碰,哪怕他是佟佳皇后名下的嫡子,佟国维也弃他而就八爷。 索额图倒台后,佟佳一族在康熙朝可是一手遮天,有佟半朝之称。 啥意思呢?就是康熙朝上下官员,有一半是佟佳一族的子弟或门人。 也难怪八爷会那般志得意满,以为储君之位如囊中之物。 王尚书收到杨格格那张字条之后,与杨有光私下见了一面。 两人心知兹事体大,德妃的意思不一定能得到那些满人权臣认可支持。 毕竟德妃与佟佳氏天生是对立的。 两人一致决定,脚踩两只船,且行且看。 八爷若是能行,就当杨格格这事不存在,没发生。 牺牲一个女人,成就两大家族百年基业,划算。 至于十四爷和德妃这边,也得捧着。 万一八爷不行,那他们就是十四爷门下权臣了,说不定还能挣个与佟国维势均力敌的局面。 十四爷心思简单,虽然脾气暴躁,莽撞,可比四爷还是好掌控得多。 如此,杨有光才巴巴地派管家,去给十四爷磕头,送上一份厚礼。 十四爷对着那一匣子银票,还有珠宝首饰,独个儿坐了一下午,也不知都想了些什么。 晚上惜宁上前院来,见着十四爷书桌上有一对镯子,福禄寿翡翠的。 这时候翡翠开采技术不高,还是以色为美。 这一对儿难得的色泽匀称,底子白糯,黄红绿三色,错落有致,煞是好看。 惜宁以为十四爷是预备着赏给自己,哪知道到第二日早上,她回小竹园,爷也没提那对镯子。 惜宁心里有些诧异,可也没放在心上,她忙着呢。 京韵堂生意好得不行,她给石林定的经营策略是:常日常新。 每个月要排新戏,每个节令推新鲜吃食,每个季度根据当季景色换布置,窗幔椅垫甚至屏风摆设,茶具餐具都要换。 她除了看账之外,日常也研制些新奇小点心往京韵堂里送,若是客人觉得好,就上单子,反馈不好就换。 比如真珠身边做奶酪皮子的师傅就被她挖了过来,在京郊专门弄了个奶场。 专供鲜奶和各种奶皮子,奶酪点心。 一时在京中供不应求。 每日早上,都有各家奴仆们在京韵堂门口排长队。 原因无他,不排队买不着啊,每天就那么些,留下京韵堂内供的,拿出来往外卖的,多则百来份,少的时候就十来份。 每日供应的点心还不一样,这京城里后院女眷,有时想吃那一口,得候上好几个月。 啧…… 惜宁还要操心排新戏,设计周边,扇子香囊簪花镜啥的。 忙得不可开交。 五月初,石林把账本交给小九子送到惜宁手里,第一个月纯利就有四千多两。 京韵堂光是那十几间雅室,一个月满座的话,包间费就是近万两。 还有楼下的散座,以及茶点吃食也不少挣。 周边外围手办的生意,还没做起来呢! 以后还有让徽春班角儿出去唱堂会跑场子的抽头呢。 总之京韵堂成了聚宝盆没错了。 十四爷惊呆了,他以为惜宁只是开个铺子玩,最多一年挣个几百上千两。 哪里想到能如此暴利! 惜宁趁机传话,让石林去给几位阿哥爷磕头。 又与乌苏氏说石家几代行商,在江南也有些名气,这茶戏楼子啊都是他经营得好。 惜宁自己不过出个点子罢了,都是石林的功劳,擅经营,又走南闯北的,见多识广。 总之惜宁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石林是个机灵的,长得又清秀,从小也是家里银子堆着养起来,气质上不像个商人,倒像个文人。 四爷爱惜人才,对他印象很不错,让苏培盛亲自接应他,没少关照。 等四爷登基了,石家成了皇商,此是后话了。 京韵堂开业那天,四爷和十三爷自然也去了。 也见着了惜宁,与乌苏氏一众女眷,在专门接待女子的雅室那边,喝茶看戏。 四爷惊鸿一瞥,见惜宁竟然做男装打扮,心里又是冷哼一声。 因为存书传的两次话,他对惜宁有了些别致的印象。 可是每次见到这女子,感觉都怪怪的。 不成体统,不合规矩! 惜宁不知道四爷内心对她的腹诽,若知道,恐怕也只会偷偷翻几个白眼。 她穿到这时代十几年了,终于有了些扬眉吐气之感。 站在太阳底下,觉得自己总算活得像个人,凭着学识才智,做了点事情。 不再是个宠物,奴婢。 不过日子也就畅快了没几个月,杨格格在后院按捺不住,闹出一桩是非来。 第64章 挑拨是非 惜宁在京韵堂留出一间雅室,算是给自己专用的,也对外接待女眷。 位置不算好,在东边最侧那一间,只能看见戏台子侧面。 但却最清净隐蔽。 后院单独开了个门,一道连廊花墙隔着,直接上二楼,不跟其他客人照面。 真珠过了年就出宫,跑到十三爷府上住着,跟十三福晋和乌苏氏关系都挺好的。 发现京韵堂还有这么一个女眷雅室,她简直乐疯了! 拉着乌苏氏偷偷溜去京韵堂看戏,连十三福晋都被她带出来好几回。 真珠迷得不要不要的,金银首饰,珍珠玉器简直就跟撒花似地往下赏。 惜宁怕她恋上那武生,瞅机会让他领着自家小媳妇和三孩子,一起去给真珠磕头谢赏,才算把她那荡漾的春心给掐死在襁褓里。 唉,女大不中留,惜宁操心死了,得赶紧把真珠嫁出去才行,不然真是个祸患。 忙忙碌碌地,眼看就入了夏。 京韵堂的股份,惜宁原就给真珠留了一股。 这事她连乌苏氏都没告诉,把科尔沁汗赏的还有真珠给的那一皮兜子银子,当成本金,粗略算了一股,记在真珠名下。 真珠日后要嫁在京城的,总不能老靠着科尔沁那边送银子过活。 当然她会有不菲的嫁妆,可金山银山吃光用光,唯有这戏楼子流水般的银子源源不断花不完。 惜宁不能白认了这个妹妹,带着她一起发家致富,吃肉喝汤才美滋滋。 真珠蒙在鼓里呢,到七月初拿到分红时,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不知道自己啥时候成了京韵堂的股东了? 惜宁笑得乐不可支,充分享受到给予的快乐。 七月初八夜里,十四爷回到小竹园,惜宁捧着个匣子,一个华丽旋身,转到他跟前,笑语嫣然地说: “爷,您打开看看?” 十四爷有些猜不透惜宁,神秘兮兮的,这是又给爷做了啥? 他伸手拨开那匣子的搭扣,掀开盖子一看。 吓!竟然是银票! 整整三千两! 京韵堂生意好,挣得多,惜宁把半年分红,改成按季度分红。 当初立契约时,四爷十三爷真珠都出了银子,各占一股。 石林出力,上上下下全靠他操持,惜宁大方地给了一份干股。 剩下的十四爷三股,惜宁自己占三股。 七月初盘账,三个月纯利一万四千多两,惜宁让石林拿出一万两分红,剩下的留着京韵堂周转。 排新戏要置办新的行头,换季得购置不少器皿装饰,此外还要给徽春班发赏银,每个月都不少花。 这些惜宁都不过问,交给石林去打理,她只管月底看账。 四爷他们就不说了,十四收到这三千两的分红,心里有些震撼。 两年前那个娇怯怯弱不禁风,一无所有,要靠爷赏碎银子才能在这后院活下去的吴惜宁,竟然给他捧出一金 盆来。 “爷怎么能拿你的银子?自己收着吧!” 十四爷很大男子主义地说。 惜宁笑眯眯地,捧着另一个匣子过来。 “爷,我也有,跟您一样多。这是爷该得的,京韵堂那三套院子,当初买下来花了不少银子吧,就当您拿那院子入股好了。” “四爷和十三爷各出了一千两,占一股,他们那儿的分红,我让石林送过去了,还有真珠的也分过了。爷您就收下吧,以后日子还长着呢,这也不是惜宁一个人的生意,亲兄弟明算账,你若不收,四爷和十三爷,真珠那儿怎么说?” 十四爷还是有些犹豫,掐了掐惜宁腮帮子说: “你是爷的女人,爷给你什么都是应当的,哪有反过来让你给爷银子的……你给爷银子,爷还拿什么回报你呢?” 惜宁抿嘴笑道: “爷给的可太多了。就说这京韵堂,若没有爷,哪操办得起来?又哪能这么顺风顺水地,连个地痞流氓都不敢进门?还有达康,没有爷,哪有他的前程?” 达康三月份去了京郊卫所,从大头兵做起。 他自己选的。 若去巡防营,一辈子可能也就是个巡街的,最多升个侍卫到头。 日子稳妥也安生,可达康另有打算 。 去卫所历练一番,练出一身本事来,以后有机会去边疆打仗立功,前途就不可预测了。 康熙朝边疆战事还是挺多的,八旗子弟只要有那志气,立军功擢升,将来谋个四品将军也有可能。 更何况,达康有十四爷这座靠山,可谓天时地利人和。 他若是甘愿去巡防营,十四爷反倒会有些失望。 惜宁知道,这时候年格格的哥哥年羹尧已是边疆一员猛将。 她倒没指望达康能成那般得力干将,但百户千户总应该能挣一个吧? “爷日后领了实职,在外面上下打点的地方应该不少,就达康那卫所,爷不也得送些犒劳银去吗?这京韵堂啊,以后就是爷的钱匣子,千万别跟我推辞,本就是您的产业,惜宁也不过是借东风罢了,爷只别怪我贪心,拿得跟您一样多……” 惜宁话说得太漂亮了,简直滴水不漏,十四爷微微扭捏了一下,就收下了。 确实他如今在外走动,银子撒出去如流水一般,有京韵堂这源源不断的进项,日后就不愁了。 至少,这银子用起来,可比杨有光那贪污受贿来的一万两要舒心得多。 他抬手刮刮惜宁的鼻子,逗她说: “嗯,我们阿宁真能干,运筹帷幄,身在小竹园,决胜京韵堂,小小巾帼。” 两人这夜自然是浓情蜜意,惜宁兜里有银子,腰板也挺直了许多,心安理得地让十四爷好生伺候了一番。 …… 有人欢喜有人恨。 云霞居里,杨玉婷坐在廊下吹风,进了七月,她越来越怕热是怎么回事? 梅影端着一盅燕窝过来,弯腰在杨格格耳边低声说: “格格,外面许天查清楚了,吴惜宁弟弟吴达康去了京郊卫所,是主子爷打的招呼。” “还有最近京城火爆的京韵堂,是主子爷给吴惜宁开的,一年至少得挣这个数。” 梅影犹豫着伸出一个巴掌,她听许天说这话时,下巴颏都快掉下来了。 主子爷也太大方了吧?一年五万两的生意,就这么着拱手给了吴惜宁? 杨玉婷脸色煞白,手里凉扇啪地扔下。 好啊,她父亲杨有光可是冒着杀头阖家流放的罪,给主子爷捞银子。 爷倒好,转手给吴惜宁这么大一宗生意! 这日子可是没法过了!哪还有奔头啊! 看十四爷这架势,将来若是他上位,恐怕吴惜宁要骑到自己脖子上! 王杨两家,费劲巴拉胆战心惊如履薄冰地,赔上两族人性命,为主子爷趟前程,难道要为她吴惜宁作嫁衣裳? 杨格格摸着日渐隆起的腹部,无声地对肚子里孩子说: “儿啊,额娘为了你,也要把她给除掉!” 惜宁成了杨格格眼中钉肉中刺。 梅影也为自家姑娘不平,那吴惜宁凭什么啊? 她们只道京韵堂是十四爷找人开办的,哪想到根本就是吴惜宁一力操持出来的产业? 没有她后世白富美五百强企业高管的见识与魄力,谁能想得到京韵堂这么个点子? 没有她巧妙地穿针引线,借上几位皇子的势,谁敢撑这么大场面? 没有她慧眼识人,上哪找石林这么个既有品味情趣又擅于经营的大掌柜? 没有她大刀阔斧信心满满地支持,石林又哪敢大把撒银子,修葺装饰修楼,捧徽州戏? 还有,没有吴惜宁借着几位阿哥爷的面子,又怎么能请到那些王孙贵族世家子弟为京韵堂捧场造势? 总之,这事没有她吴惜宁,旁人还真干不成。 想不到,不敢想,更不敢为。 这日福晋院里请安,提到京韵堂,舒舒觉罗氏笑吟吟地说: “听闻那戏楼子里有个单独招待女眷的雅室,啥时候让爷去订一场,咱们几个也去乐一乐吧!” 今年京城最大的时髦是去京韵堂听戏, 几个王爷阿哥爷家的女眷都去过了,有她们做榜样,高官大户们家的女眷脚底也按捺不住了。 可女眷雅室就那一间,预定难度比其他雅室还要高出好几倍。 这一众京官们都犯愁,订不到京韵堂的雅室,回家可是要被夫人揪胡子啊,唉。 几个月下来,胡子都快揪光了。 石林轻易不敢出门,都认识他是京韵堂的大掌柜,那些官老爷们见了他简直比见了皇上还亲热,吓得他心肝直颤! 这……哪位爷他也不敢得罪不是? 舒舒觉罗氏听她娘家嫂子说,那戏真是不错,茶点也精致。 坐在那高楼上,吹着风听着戏品着茶,那滋味,别提多惬意了。 最妙不可言的,是那京剧角儿,那扮相,唱腔,做功,还有那眼风儿…… 唉,必得亲眼去看了,才知道如痴如醉是什么滋味儿! 这可真是,叫人心里痒痒的,又挠不着。 就算不为了自个儿享受,为面子,也得去一回不是? 不然别家女眷聊起来津津乐道,自个儿傻子似的,半句话也插不上,多跌份啊! 福晋还没开口呢,杨格格嗤笑一声。 舒舒觉罗氏脸色就变了,福晋也板了脸,对杨玉婷说: “你如今脾气是越发古怪了,有什么话就说,阴阳怪气地干什么?” 杨玉婷起身行了个礼,手撑着后腰诧异地问: “原来福晋竟也不知?这京韵堂本是我们主子爷的产业啊。” 众人都愕然,福晋脸色微变,端起茶盅喝了一口,掩盖内心惊讶。 “你这又是从哪打听来的小道消息?内宅女眷,不要传谣信谣!连九爷都说四爷十三爷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做起生意来把他都给比下去了,京韵堂与咱们主子爷有什么关系!” 杨玉婷不服气,张口还想挑拨几句,却被福晋给堵住了: “今日也累了,你们都回去吧,杨格格你留下,我这里有几样补品,倒是适合孕妇服用,一会让孙嬷嬷找出来,给你带回去。” 众人退下了,福晋才示意杨玉婷坐下来。 “有什么事情,你私下里与我说便罢,何必这样当着众人嚷嚷出来?被主子爷知道了,岂不是又要责罚你!” 杨玉婷毕竟是德妃给自己找的帮手,福晋明着虽然斥责她,私下里还是安抚几句。 她也很好奇,杨玉婷说京韵堂是十四爷产业,究竟有几分真? 不用她细问,杨格格就竹筒倒豆子,全说出来了。 “福晋,您知道,我有个表弟,最是纨绔,京城里新鲜取乐的地处,他哪里不知,哪个不晓? 这京韵堂的院子,就是十四爷买下来的,对外面说是四爷和十三爷的,恐怕是给吴惜宁遮掩呢! 就那掌柜的,好像叫石林吧,也是吴惜宁弟弟找来的!只怕这京韵堂就是主子爷贴补吴惜宁和他们吴家的,您都不知道,这可是个金饽饽 ,一年至少挣这么多!” 杨玉婷举起一个巴掌,福晋抬了抬眼皮,问道:“五千两?” 心想这杨玉婷眼皮子也太浅了,五千两就嫉妒成这样? “五万两!” 杨玉婷迫不及待地吐出这个数字。 福晋也惊了,茶盅当地一下落在案几上,身子坐直了几分,往前倾着,不由自主地惊呼: “五万两!当真?” 杨玉婷点头道: “真真的。京韵堂的流水,明白人一眼就能算出来。就二楼十几个雅室,包场费从五两到十二两不等,光这一笔一天就是三百多两,福晋你想想一个月三十日,不就是一万多?” 福晋默默心算,要这么说,还真是至少五万两的挣头。 这么大笔的生意,这么多银子,主子爷真就给了吴家? 他是真舍得本钱,抬举这个宠妾啊! 福晋心里百转千回,几乎立刻就做出了和杨玉婷一样的决断: 吴惜宁,留不得。 她故作镇定,安抚杨格格说: “这事也不一定是真的,外面不都说是四爷和十三爷门下人做的生意吗?说是学着南边的戏园子,也就现在火爆一段时间,等大伙儿新鲜劲头过了,还能一直场场爆满?” 杨玉婷咬了咬牙,这福晋怎么回事?做鸵鸟呢? 也是,她有两个阿哥,甭管谁得宠,也威胁不了她的地位。 若十四爷上位,完颜氏就是稳稳的皇后。 她杨玉婷想往上走,还得翻好几座山呢,两个侧福晋就不说了,她暂时不敢挑,吴惜宁算什么东西? 杨玉婷气咻咻地,福晋瞥她一眼,心中暗叹,还是年轻,沉不住气啊! “你现在最要紧是保胎,好好地把孩子生下来,外面的事情管那么多干什么?我可告诉你,主子爷最嫉恨的就是残害子嗣,你肚子里这孩子,若出了什么事,小心主子爷雷霆震怒,谁也逃不过责罚。” 福晋一字一顿地说,听着淡然,语气却有些渗人。 杨玉婷不由自主安静下来,喃喃自语地重复福晋的话: “主子爷最恨人残害子嗣?” 福晋笑一笑,喝了口茶道: “是啊,所以你看,我们府里的孩子,个个都健康平安,都是主子爷的福泽。之前我们四阿哥摔了一跤,主子爷把奶嬷嬷打了板子,赶出府去了,说是她照看不周。你想这多大点事儿啊,主子爷气成那样,你可得小心肚子里的孩子,别不小心闯出祸来。” 杨玉婷心突突突地跳,她想问什么,又不敢问。 看着福晋,见她笑得嫣然,一副温柔祥和模样,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这时候,孙嬷嬷带着两个丫鬟过来,托盘里都是上好的药材补品。 福晋笑眯眯地,仿佛刚才没说过那番话一般,嘱咐杨格格: “你好生回去,这些药材让丫鬟们炖点汤水,补一补,身子骨强健了,将来生产时也有力气,不受罪。” 杨玉婷谢了赏,领着梅影回了云霞居。 夜里她睁着眼睛想了半宿,福晋那话是啥意思呢? 到凌晨才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 夏日酷暑,杨玉婷孕期体热,梅影几人想了各种招数,给格格解暑,都还是燥得很。 这日午歇起来,杨格格恹恹地在院子里歪着,实在太热了啊! 小太监吴祥小心翼翼地凑过来与梅影说: “不如请格格去后花园湖上泛舟吧,这时候湖上清风凉爽,再带上点酸梅汤,肯定比在院子里窝着舒畅许多。” 杨格格孕期煎熬,加之心绪郁结,近日动不动就发脾气,云霞居下人们战战兢兢地。 梅影一听这是个好主意啊,就去问格格可去? 杨玉婷懒洋洋地说: “那就去看看吧,也许真能凉快些。” 梅影就打发吴祥赶紧去地后花园要船和一应家伙事儿。 杨玉婷去湖上泛舟这会儿,惜宁正在小竹园后院里赏荷呢。 小竹园前是竹林后有湖水,穿堂风吹着,夏季真是再舒爽不过了,十四爷这两个月几乎夜夜宿在惜宁这儿。 后院围了一小片湖水进来,建了九曲回廊,回廊上做了拱顶,这到了夏日,用绡纱封了,又防蚊虫又凉快。 这日午歇醒来无事,惜宁和落杏几人,在回廊上闲坐着,吃吃瓜果,喂喂鱼,吹吹风,好不快活。 杨玉婷泛舟湖上,微风吹着,方觉畅意,不那么燥热得慌。 正闭着眼吹风,隐隐听到一阵笑声,杨玉婷坐起身来,四下里张望。 只见斜前方数丈外,湖畔柳树掩映,粉荷碧叶间,有红柱碧瓦,廊桥曲折。 浅绿色绡纱帷帐被清风吹起,隐约可见几个夏装美人儿,正谈笑风生。 “此是何处?怎么那人看着像是吴惜宁的模样?” 杨玉婷凝神看了片刻,才冷声问船舱后面侍奉的几人。 梅影探头出去张望,见湖畔竹影渺渺,荷叶翻飞,脱口而出道: “莫不是小竹园?” 小竹园?不该是后院一处破败清冷无人问津的杂院么? 怎地竟是如此美景如画地处? 此刻已是黄昏,夕阳西坠,给湖畔染上一层亮金色。 柳枝共竹影照水,碧荷与美人添色,杨玉婷一时看痴了去。 未料到,那九曲回廊里,突然出现一个身影,众人都起身行礼。 那身着茜色衣裙的人儿,慵懒地靠在回廊上,却不肯起身,只回眸一笑,向那男子伸出一双玉臂来。 十四爷俯身下来,伸手抚摸她的脸颊,却被搂住了脖颈,爷低笑着,眉眼尽是风流,往那人唇上亲了下去。 旁边服侍的早就悄无声息地退下去了。 杨玉婷离着数丈远,虽有柳枝与荷叶相隔,却依稀能看清,听清。 她浑身冰凉,一时忘了动弹,只死死地盯着回廊里一对璧人。 原来十四爷也有这般旖旎风流的时候……竟是如此郎情妾意,缱绻缠绵! 杨玉婷只以为爷是武将,不懂何为闺阁之乐,却原来,却原来,他的温柔与小意儿,全都给了别人。 那她到底又算什么? 梅影不敢抬头往那回廊里张望,此时跪在船舱里,轻声劝道: “格格,我们回去吧,眼看着要天黑了。” 杨玉婷喃喃地道: “是啊,天黑了,独自守着窗儿,怎生到黑……这次第,却是一辈子,也到不了头了……” 回到云霞居,杨格格似乎回过神来,唤来吴祥,让他去打听今日十四爷是几时回府,又几时去的小竹园。 吴祥去院里转了一圈,带回来的消息竟然是,没听说十四爷去小竹园。 大概酉时不到回得府,没进后院,一直在前院待着。 杨玉婷沉思了片刻,问吴祥: “西边是不是主子爷的练武场?” 吴祥点头,又加一句: “主子爷对府里管得严,练武场都是他身边的布库们守着,府里下人进不去的。” 杨玉婷点头,让梅影给吴祥拿了个二两的荷包,又嘉奖他说: “你今日做的很好,以后府里的事情,多留意着些。” 梅影满以为今日湖上所见,会让格格迁怒吴祥,哪料到他竟还得了赏! 她从小跟着杨玉婷一起长大,自以为格格抬下眉毛便知道她要什么。 这一回倒是有点看不懂了。 杨格格看梅影一脸迷茫,叹一口气冷笑道: “咱们这位爷,可真是深藏不露啊!以为他粗犷真挚,不拘小节不耽于女色,哪里想到……” 哪里想到他竟是暗渡陈仓,在这府里,偷偷造了个世外桃源,与那吴惜宁双宿双飞! “你让许天给外祖母传话,把找的女医带过来给我诊诊脉吧!” 杨玉婷再不想忍了,福晋给指了道,她得就势上坡。 第65章 离府一 七月十五,十四爷去福晋院里用晚膳,完颜氏旁敲侧推地问了问京韵堂的事情。 实话说,杨玉婷所言,她只是半信半疑,十四爷虽莽撞,却断不至于为了女色而行止无度。 十四爷倒也没瞒着她,实话实说道: “这京韵堂原本就是吴惜宁的主意,爷名下确实有份,不过盈利没你想象那么多,股东有五六个,均摊下来也就不过尔尔。” “虽是惜宁一力操持出来的,可在外面并没有挂她的名,身份不合适,你小心着些,别往外乱说。” 福晋自然应是,心下诧异,吴惜宁竟有这等本事? “说是那戏楼里有专门招待女眷的雅室,几个阿哥爷和王爷家的女眷都去过,咱们府里这几位,也都好奇着呢,爷既然占了股,不如哪天带我们几个,也去瞧瞧新鲜?” 十四爷没在意,随口应道: “那有什么难的?改日让刘喜与那石林说一声便是。” 过了几日,石林果然把雅室安排出来,福晋领着舒舒觉罗氏等人,去乐了半日。 回府后,福晋语带警告地叮嘱这些兴奋不已的女人们: “我问过爷了,这戏楼子不是爷一个人的产业,只是占了些股份,以后可不要在外面乱说,招惹是非。” 其他人都诺诺称是,都盼着下回还能去瞧戏呢,哪里会到处乱说去? 只有杨玉婷暗自冷笑。 七月雷雨多,上午艳阳高照,下午可能就一场急雨。 这日惜宁正在书房揣摩新戏,听见大门口一阵喧闹声。 便吩咐落杏去看看,怎么回事。 原来是杨格格,领着梅影在花园里乘凉,遇上急雨,匆忙中竟跑到了小竹园门口,想进来避雨。 惜宁皱眉,心中不喜。可这雨眼看着就如落珠般,实在没法把人拒之门外。 她吩咐宋嬷嬷去锁住后院的门,再把杨格格主仆二人请到正厅。 梅影神色忧虑,见杨格格嘴唇发白,打着哆嗦,便求惜宁道: “吴姑娘,您行行好,给我们格格弄碗热汤喝吧,这雨急风骤的,奴婢担心格格着了凉,夜里起烧就不好了。” 惜宁有些犹豫,这吃喝上最容易出事,她可不想招惹什么麻烦。 杨格格咳嗽了几声,一副弱不禁风摇摇欲坠的模样。 梅影噗通跪了下来,哀求道: “吴姑娘,我们格格体弱,最经不得风吹雨打,这要是病了,怕是对腹中胎儿不好,我们也不求别的,只求一碗热汤,姑娘不会连这点善心都没有吧?若是格格冻着了,出什么事,您难道就能心安吗?” 言辞里带着些威胁,意思杨格格若生病了,小竹园也脱不了干系。 杨玉婷一边咳嗽,一边严厉地呵斥道: “梅影,休得胡说!我这脚似乎崴了一下,你过来给我揉揉。” 又冲惜宁勉强笑一笑说: “真是对不住妹妹,这丫鬟从小与我一起长大,情同姐妹,关心则乱,你千万别与她一般见识。” 惜宁叹一口气,侧身吩咐落杏道: “去茶水间,煮一壶红糖姜茶来。” 杨格格嘴角若有若无地笑了,低声道谢道: “多谢妹妹了,你是个有仁心的。” 惜宁不置可否,等姜茶煮好,她当着杨格格的面,倒了好几碗,堂上所有人一人一碗。 午后暴雨吗,大家都淋着了,姜汤都干一碗,驱驱寒。 雨停之后,吴祥领了两个婆子,抬着滑竿竹椅,把杨格格接回了云霞居。 夜里杨格格就开始肚子痛,还落了点红,梅影想去前院请十四爷,却被她拦住了。 “主子爷不喜欢后院女眷无事生非,你还是去求福晋吧。” 这时候已经半夜,福晋听说杨格格落了红,便穿了衣裳急急往云霞居来。 杨玉婷躺在内室,脸色煞白,蜷缩着身子。 王家送来的女医给她看过了,说是不知道误食了什么东西,动了胎气,喝了药扎了针,应该没有大碍。 “不过最好还是请太医来看看,以防万一。”她说,想来是怕担责吧。 福晋让府医把了脉,也说到明天早上,不再见红,就不会有大碍。 福晋这才审问云霞居一众下人,究竟是怎么伺候得? 都快七个月了,还能见红? 众人跪在地下,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梅影突然直起身子,往福晋跟前膝行了几步,又磕了个头,一副凌然神色说: “福晋,奴婢知道不该随口攀扯旁人,可格格每日饮食,一滴水都是要经过女医验看的,只有今日下午,在小竹园,喝了一碗红糖姜茶,当时奴婢也怕格格淋了雨着凉,没想那么多,哪想到回来后,夜里就见红,这事实在蹊跷,还请福晋明察!” 福晋不露声色,叫来孙嬷嬷,去小竹园带人过来。 “不要惊动旁人,只把小竹园给看好了,一个人都不许留下,全都带过来。” 孙嬷嬷有些犹豫,问道:“全带过来?连吴惜宁一起么?” 福晋瞥了孙嬷嬷一眼,镇定自若地说:“当然。” 孙嬷嬷还是有些犹豫,她看出来了,福晋要借机敲打吴惜宁。 她不赞成。 如今府里局面稳稳的,福晋只要高坐钓鱼台,看这几个妾室互相斗来斗去就好,何必自己掺和进去呢? “福晋,不如去禀告主子爷吧?万事自有爷定夺,您又何必牵扯进来呢?” 杨格格在里屋,虚弱地说: “孙嬷嬷,千万别告诉主子爷,上次我肚子疼,半夜惊动了爷,爷说再有一回,就送我去庄子上静养,我……我实在不敢惊动他,惹是生非……” 福晋皱眉,催促孙嬷嬷道:“快去吧!” 孙嬷嬷带了几个人往小竹园去,半路上还是招手叫来一个小太监,让他去前院,告诉刘喜公公,今夜云霞居出事,福晋去小竹园请惜宁姑娘了。 刘喜公公一听,这事牵涉到小竹园,哪敢耽搁?让存书进内室把十四爷给叫起来。 也是巧了,这夜十四爷有宴请,喝醉了就没去小竹园。 半夜被叫醒本来就有起床气,加上宿醉未醒,十四爷晕乎乎地来到云霞居,见落杏几个已经跪在地上了,惜宁倒是好好的,在旁边站着。 福晋让孙嬷嬷把事情说了说,看十四爷脸色发黑,踌躇着说: “兹事体大,牵涉到子嗣,还有……” 她瞄了眼惜宁,心想,牵涉到主子爷您的爱宠啊! 这话福晋不能明说,停了片刻便转了话头道: “妾身不敢擅自做主,所以才让人深更半夜地请主子爷过来。” 十四爷捏着眉心,先问:“胎儿无事,是吧?” 梅影跪在地上,这时大着胆子回话道: “回主子爷,格格暂时没事了,但是女医看她脉象,舌苔,应是误食了什么东西,日后……日后不知道会不会难产,或者影响小主子康健……” 十四爷脸色暗沉,双手紧紧握拳,他最恨的就是内宅这种阴私事情,怎么就是杜绝不了,阴魂不散,隔两年就来一回! 福晋觑着他的神色,缓缓地说: “此事还是要查个水落石出才好,云霞居的下人说,杨格格所进食物,都由女医验过,唯有昨日下午,在小竹园喝了一碗红糖姜茶,夜里回来,就腹痛落红……” 十四爷眼神如电般扫向宋嬷嬷与落杏等人。 他曾听到过,这几个奴婢私下里抱怨杨格格和云霞居的下人,话说得难听。 十四爷自己对杨格格也不待见,知道这几个奴婢虽口舌不饶人,但话糙理不糙,十句里有八九句是实情,便没有责惩。 倒是惜宁,好好地训斥了她们一番,说祸从口出,人要积口德。 十四爷相信惜宁,却不能完全相信这几个奴婢。 “小竹园的奴婢们说,此事与她们无关,昨日下午的姜茶,在场每个人都喝了一碗,且是当着杨格格和梅影的面,从同一个茶壶里倒出来的,里面若有什么不妥当的东西,所有人都难以避免,这事就难说了,主子爷您看?” 福晋一副公事公办不偏不倚的姿态。 梅影又膝行几步上前些,跪地咚咚咚磕了几个头才说: “主子爷明鉴,那坏心肝的要害人,指甲缝里,手心里,袖笼里,都可以藏药粉,一抖就撒碗里了,谁能看得见?还求主子给我们格格,和还未出世的小主子做主啊!” 福晋嘴角浮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抬眼却看见惜宁冷冷地看着她,眼神带着一丝了然。 她吓了一跳,心里微微生出怒意:吴惜宁这般盯着自己,是什么意思? 惜宁眼眸微动,一一扫过屋里或跪或立的一干人等,心中又怒又悲凉。 这种手段,实在太拙劣,可在这古代后院中,应该是百试不爽吧? 接下来,怕不是要上演严刑拷打,屈打成招的戏码? 果然短暂的静默后,福晋开口了: “这几个奴婢抵死不认,主子爷您看,是不是让但公公带她们去,好好审问一番?” 十四爷指节敲击着桌面,他很烦,也很累,脑子一片混沌,还有些醉意困顿。 心里也觉得福晋说的不错,张嘴刚想吩咐叫但公公来,却见惜宁上前一步道: “十四爷,小竹园这些人都是我的人,她们若有坏心思,那必然是我这个领头的作祟,若要上刑拷问,那就从我开始吧,惜宁绝不许任何人欺负小竹园的人,将她们屈打成招。” 十四爷没说话,定定地看着惜宁,两人都有些失望,有些恼火。 惜宁是现代人,秉承的是人人平等,身先士卒,如果连手底下的人都护不住,将来还有谁会死心塌地地跟着她? 十四爷则是典型的古代上位者心理,奴婢甚至不能完全当做人。 护主原是她们的职责本分。 经历严刑拷打不背主,恰恰是她们表露忠心的机会。 就算打死了,也能得一笔不菲的抚恤银子,难道还有哪个做奴仆的,敢怨怼主子? 两人精神世界差了三百年,一直掩盖在郎情妾意你侬我侬的幻象里,如今被逼迫着,彼此刀刃相见。 宋嬷嬷和落杏两人膝行向前,磕头说: “奴婢愿意受刑,宁受尽百般酷刑,也万万不敢有半句妄言。” 小竹园其他几人也跟着磕头。 惜宁只觉古人愚昧,用受刑来自证清白,表达忠诚?简直可笑! 她拦在众人面前,大声说: “不行,你们本就无辜的,无妄之灾凭什么去受刑,反倒那真正恶毒的,使阴私手段陷害小竹园的,却在一旁洋洋得意奸计得逞?” 福晋皱眉,轻咳一声道: “吴姑娘慎言,谁阴私手段陷害你们?杨格格如今还在里面躺着呢!难不成她还会拿自己的孕身来陷害你们?” 梅影又在旁边敲边鼓道: “吴姑娘不愿下人受刑,那敢不敢让人去搜一搜小竹园?” 又转身对十四爷和福晋说: “我们格格悲悯宽仁,不愿意因为这事喊打喊杀地,只求一个公道,求主子爷派人去搜一搜小竹园,若是查不出什么,我们格格也就认了!” 惜宁冷笑道:“你们有备而来,下午怕是已经在小竹园布置好了吧?” 梅影没想到吴惜宁竟这般直言质疑,当下站起身来,往廊柱上一撞,眼见着便头破血流,瘫倒在地。 这么撞自然是死不了人的,梅影奄奄一息地说: “吴姑娘,我敢以死明志,以证清白,你敢吗?你小竹园的人敢吗?” 惜宁冷笑斥道: “我们没做过亏心事,为何要以死明志?死了不正如了你们的意?” 十四爷再也忍不了了,手掌一拍案几,大喝一声:“够了!” 惜宁被吓得浑身一抖,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孙嬷嬷你带人去小竹园,清查一遍,查仔细了。” 又冲刘喜说:“你跟着一起去,不许她们乱来。” 惜宁愣愣地看着十四爷,他真让人去搜小竹园? 这一年多来,小竹园像是一座乌托邦,让她能够像鸵鸟一般,忽视这个时代的种种不堪,与十四爷沉溺于美好幻觉里。 如今,这乌托邦要被撕裂开,袒露无余地展现在福晋和杨格格这些人眼前。 十四爷为什么不信她? 这么蹩脚的栽赃陷害,漏洞百出的说辞,欲盖弥彰的意图,他难道看不出来? 惜宁心里有一层东西碎了,她几乎能听见琉璃哗啦碎裂的声音。 对眼前这个男人本就很脆弱的信任与爱恋,将就与屈从,在一刻,碎成了粉末。 十四爷没有看惜宁,他不敢想,如果这件事情真是惜宁做的,他该怎么办? 他有些失望,也有些害怕。 在十四爷眼里,惜宁是一切美好词汇的现实存在。 她温柔,勇敢,正直,坚强,聪慧,睿智,内敛,又有着各种奇思怪想。 带给他二十三年人生里最温暖,最美好,最新奇的体验。 若是惜宁使出这种阴私手段,残害杨格格腹中孩儿…… 十四爷也觉得身体里有某种东西碎了。 他必须要查清楚,这与他相不相信惜宁无关。 惜宁心知搜查结果必然不利于自己,此时此刻,再百般辩驳也没有用。 如何才能脱身,才能护住地上跪着的这八个人,不让她们因为自己而蒙受这不白之冤,被打板子,赶出府,甚至丢了性命? 惜宁知道,无论最终查出来什么,十四爷都会护着自己,只让下面的人出来顶罪…… 可是惜宁不愿意,凭什么? 凭什么一被人陷害,她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忠心耿耿服侍自己的人受罪? 被德妃磋磨也就罢了,毕竟皇权大于天。 在这府里,竟也如蝼蚁一般,任人踩踏,毫无招架之力。 那还活个什么劲! 内室里,杨格格紧闭双眼躺在床上,紧紧拽着薄被的手,泄露她内心紧张。 今日这一出,她知道,漏洞百出。 外祖母王夫人,甚是不赞成她这么做。 “你只安安心心地把孩子生下来,日子长着呢!没有十年二十年,得不出个结果来。世上多的是薄情男人负心汉,三年五年,八年十年,十四爷迟早把那侍妾扔到一边,你又何必搭上自己和腹中孩儿,做这等阴私之事?” 王夫人听梅影说了杨玉婷的谋算,特意来了趟十四爷府,苦口婆心地劝她。 杨格格不甘心,她只问了王夫人一句话: “若是那贱妾生下孩子呢?十四爷也许终有一天会厌了她,可是孩子会一直在。” 王夫人沉默了,许久后才拍拍她的手,嘱咐她万事小心,那药只放一两片,微微见点红便是,千万不可害了自己的身子。 杨玉婷并不指望这一出昏招能要了吴惜宁的命,但是她要在这对恩爱男女之间扎一根刺。 还有,她要把小竹园掀翻在福晋面前,让福晋做主,把吴惜宁从小竹园赶出去。 一个侍妾,凭什么住得比两位侧福晋还体面,阔绰,舒坦自在? 甚至杨玉婷暗暗想着,等风头过了,她去求福晋,把小竹园赏给自己住。 抢不到男人,那就抢她的地盘好了。 孙嬷嬷回来得很快,带回来不少药材。 惜宁膝盖不是受伤吗,里面活血化瘀的药材不少。 还有一包红花。 惜宁诸人一眼认出来,其他药材都是小竹园日常存的,唯有那包红花,众人都不曾见过。 宋嬷嬷先出声道: “主子明鉴,这包红花,不是小竹园的东西。” 梅影冷哼道: “赃物证据都拿到了,现在说不是你们的东西,倒是会甩锅!” 惜宁脑子快速旋转,她从小跟着外祖母辨认中草药材,自然知道红花。 活血化瘀第一名,寻常人家里谁敢存这个? “昨日下午,我们几人都喝了那姜茶,你刚才说是指甲衣袖里藏着药粉,抖落到杨玉婷的茶碗里,那如今搜出来是红花,不是药粉,你又如何栽赃?” 惜宁声音不大,却铿锵有声,极有震慑力。 梅影楞了,眼珠子转了几圈才说: “正因为奴婢什么都不知道,才这般猜测,如今想来,这红花汤,没有孕身的人喝了,怕是无碍吧?” 说着她激动起来,指着惜宁说: “你好狠毒,为了害格格,竟连带着让我们所有人都遭殃!” 惜宁冷笑一声,上前两步道: “如你所言,是我小竹园的人把这红花加入姜茶,给所有人喝下,是吗?” 梅影见她如此镇定自若,半点也不慌张,反倒犹豫了片刻,才坚定地说: “便是如此,不然这整个府里,除了你小竹园,哪里还有红花?” “好,我今日且让你明白,什么叫见了棺材落泪。” 红花有一种特殊的气味,虽然很淡,却容易辨别,只要沾染过的人,好几日都脱不了那味道。 惜宁转身屈膝对十四爷行了个礼,朗声道: “十四爷,这红花只要是碰过的人,手上都会染上味道,请主子爷去借一条猎犬来,在外面给它们闻下红花,进来就能找出手上带这种味道的人。奴婢敢保证,小竹园的人身上,绝对不会有红花味道。” 惜宁其实也有些忐忑,她不确定这个时代有没有这种猎犬。 十四爷心里很不是滋味,惜宁可很久没有在他跟前自称奴婢了。 这么一声奴婢咬着牙说出来,他俩之间好似隔山隔海隔乾坤那般遥远,往日恩爱缠绵似乎都成了云烟。 唉。 还真是巧了,惜宁说的这种猎犬,皇家猎场就有,十四爷当即吩咐刘喜: “拿爷的帖子,去借一条猎犬来。” 孙嬷嬷慌了,她们这几个人刚才可都是碰过那包红花的。 福晋看她一眼,安慰道: “你们几个自然无事。小竹园今日是第一回进,再怎样也牵扯不到你们。” 这话自然是说给十四爷听的,十四爷哼了一声,只盯着地上跪着的众人说: “一会猎犬来了,闻出来什么人手上有红花的味道,爷可就不留情了,若现在站出来认罪,还可以留你一条小命。” 小竹园众人岿然不动,只有梅影控制不住地发抖。 她心里天人作战,咬着牙默念,假的,绝对是假的!是吴惜宁故意恐吓她,哪里有这样的狗?从来没听说过! 室内一片静默,刘喜过来悄悄回禀十四爷: “凌霄阁的宁格格求见。” “叫。”十四爷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惜宁有些意外,深更半夜地,宁格格怎么也过来了? 她向来不爱沾惹是非,今夜这是? 第66章 离府二 宁格格进来,先对惜宁露出一个抚慰的笑容。 经过她身边时,伸手在袖底握住她的手捏了捏,用气声说了两个字:“放心。” 然后才缓步走到十四爷和福晋面前,屈膝行礼。 十四爷没出声,只抬手让她起身。 “主子爷,福晋,妾身听闻云霞居里喧闹声不断,担心杨格格孕身,便僭越让春明问了问,才知道发生了何事。妾身愚钝,却碰巧知道件事情,不能瞒着主子爷,特来禀明。” 十四爷往椅背上一靠,暗自冷笑一声,还真是都不省心,连这鹌鹑一样的宁格格也来凑热闹? “说!” 宁格格看了眼地上跪着的梅影,开口便是诛心: “这事,怕是与云霞居里几位脱不了干系。主子爷知道,妾身每日夜间诵经,都是在凌霄阁的二层小阁楼里,那阁楼正好能看见云霞居的院子。昨儿个夜里,妾身亲眼看见梅影在树底下埋了些东西,慌慌张张的,主子爷不如让人将那掩埋之物挖出来,细细查验便知究竟。” 其实宁格格看得一清二楚,梅影埋的是药渣。 凌霄阁那二层小阁楼从来没别人上去过,窗户恰好被夏日密密匝匝的枝叶掩盖,平日里梅影根本没注意到那儿有扇窗户。 她慌慌张张地,要趁夜把那罪证给掩埋起来,自然更看不见,那窗口站着个人。 而宁格格从高处俯瞰,将她一举一动看得一清二楚。 梅影瘫倒在地,脸色煞白,额头上撞柱流下的血,从鼻翼滑过,顺着嘴角,在下巴上结了痂,看上去有些狰狞。 十四爷一挥手,刘喜带人出去开挖。 宁格格往后退了几步,站到惜宁身边,惜宁用口型对她说了句:“谢谢。” 此时此刻,她才意识到,宁雨兰是真正把自己当做了朋友。 惜宁有些羞愧,从草原回来,她一直跌宕起伏地忙碌,几乎忘了宁雨兰这个人。 有几次她打发人送些东西去小竹园,惜宁也只是随口让落杏回礼。 创办京韵堂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带上宁雨兰。 说到底,在惜宁心里,宁格格是无用之人,帮着在十四爷跟前说几句公道话,让她在这府里日子好过一点,以及草原上救她一命,都不过是顺手为之。 对她来说,四爷和十三爷,还有真珠才是要紧的人。 惜宁满心满念地笼络乌苏氏和年格格,却没想到今夜,宁格格挺身而出,几句话四两拨千斤,救了整个小竹园。 福晋脸色阴沉,恨恨地盯着宁格格看了好一会儿。 这宁格格可真是深藏不露啊! 以前想用她时,像个木头桩子一般,戳一下都不带动唤的。 今日倒是能耐了!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窜出来坏自己的事! 外面铲土的声音在黑夜里格外瘆人,惜宁悄悄牵住了宁格格的手,只听十四爷沉声喝道: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都到这时候了,还不肯认罪吗?” 梅影再也受不住了,浑身抖得筛糠一般,牙齿咯咯作响。 她万念皆灰,今夜为了稳妥,杨玉婷还让她多准备了一份药渣,不带红花的,备着十四爷起疑心,查她们院里用的药。 这府里一片叶子也藏不住,每天扔出去的东西都有专人来收,再从西后门一起运出去。 梅影只能把带了红花的药渣,赶着福晋来之前埋到院子里。 哪想到那大树冠盖如云,后面竟藏着一双眼睛? 屋里一片寂静,须臾内室轻轻几声咳嗽,梅影突然趴到地上,匍匐着爬过来,连连磕头,哭喊道: “主子爷饶命,福晋饶命,都是奴婢,是奴婢看不惯吴惜宁如此得宠,我们格格身子不适,不过去小竹园请主子爷来看望,就得罪了她,被爷训斥,要送去庄子上,奴婢实在替格格不值,昨儿个下午才故意哄了格格去小竹园,设计陷害吴惜宁,都是奴婢做的,格格她被蒙在鼓里的,求主子爷明鉴……” 十四爷怒极,一脚踹过去,梅影被踹翻在地,捂着心口抽搐着。 内室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杨玉婷披着衣裳,弱不禁风地站在了门口。 众人视线向她投去,只听她哀叹一声,对着梅影说: “傻姑娘,你这是何苦啊……害了我,也害了你自己性命。” 说着便盈盈下拜,气若游丝地说: “主子爷,妾身御下不严,竟闹出此等祸事,连累了惜宁姑娘,求主子责罚。” 十四爷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不过片刻,刘喜带着人把那树底下的物事挖出来了,正是一包药渣。 十四爷示意府医上前查看,府医翻检几下,又捏起些药渣闻了闻,便道: “这药渣里面确有红花,虽然不多,但服下后,有孕妇人会落红,出现轻微堕胎之相。” 十四爷瞪了一眼杨玉婷,见她毕恭毕敬地跪拜在地,只露着一个乌鸦鸦的头顶和白生生的脖颈。 爷便踌躇了,想要发落,又顾忌她七八个月的身孕。 一时竟静默无言,福晋在旁边浅笑着说: “杨格格有孕在身,娘娘还一直盼着咱们府上添丁进口呢,她昨日受了大罪,不如让她好生歇息去吧?倒是这刁奴,不可饶恕……” 福晋有意提醒,十四爷又如何听不出来? 杨玉婷是德妃娘娘的人,背后是王杨两家,不可重责。 爷略微思忖片刻,侧身对惜宁和宁格格温声说: “夜深人乏,你们先回去歇息吧,爷回头去看你们。” 惜宁看了一眼杨格格,她匍匐在地,纹丝不动,手腕上极其晃眼地,戴着一对福禄寿翡翠玉镯。 昨日下午惜宁就看见了,这对镯子竟然到了杨玉婷手上。 明黄烛火下,那对镯子色泽更显莹润,红是红,绿是绿,衬得杨玉婷一双手腕,更加地嫩白细滑。 惜宁冷笑一声,十四爷还真是喜欢她这对爪子啊。 说是只去过一回就有喜,怕是一看到这对镯子,就想起杨玉婷一双手,白嫩柔软,煞是好看吧? 心里总归是有几分情意的。 所以即便证据确凿,也舍不得严惩她。 要把自己和宁格格支开去,再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惜宁原本不想在意的,可这深更半夜地,闹这么一出,她不想息事宁人了。 既然闹,那就大闹一场吧! 反正十四爷对她也不是全心全意,反正他也对她起了疑心。 何必呢?这么委曲求全,为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在这后院里受这等磋磨与委屈? 惜宁心里越是怒火滔天,面上却越加冷静,一言不发,拉着宁格格,转身出了云霞居。 惜宁离开后,梅影被打了五十大板,送往慎刑司,按皇家法度惩治,罪名是谋害皇家子嗣,背主忤逆。 云霞居其他下人打三十板子,赶到庄子上去。 王家送来的女医,十四爷吩咐,打过板子就让人抬回王家去。 至于杨玉婷,爷罚过下人后,便屏退众人,进了内室,用脚勾过来个凳子,坐到她床榻前。 死死盯了她许久,久到杨玉婷差点要下床跪地认罪了,才听见十四爷冷冷地说: “你是不是以为爷是个傻子?这种勾当,爷看不出来?梅影那个没嘴的葫芦,没有你指使或允许,她敢做出这事来?” 杨玉婷哆嗦着嘴唇,满心愤恨,有千万句辩白与控诉,只说不出来。 十四爷也懒得听她废话,踢了踢床板说: “看在你肚子里孩子份上,看在你那尚书大人外祖父份上,我不惩治你,日后你就在这云霞居,安生到老吧!放心,锦衣玉食,少不了你的。 只是孩子出生后,交给福晋养。孩子还没出世,就下红花残害他,你也配当娘?以后休想再出云霞居一步!” 爷扔下这几句催心肝的话,就起身要走,杨玉婷不甘心,从床上爬起来,歇斯底里地喊: “爷,我不服,我不服!吴惜宁到底比我强在哪里?” 十四爷在门口停住脚步,回身盯着她说: “她从不害人,只好好地做她自己,尽己所能地活得滋润,自在,向上。她对人,给与最大的善意与宽容,人对她好一分,她就会想方设法倾尽全力地好十分……” 十四爷停下来,想了一会才继续说: “她的好处,爷一时说不完,总之你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她。” 他语气特别温柔,眼神也从犀利变得柔软。 杨玉婷从未见过爷这般柔情蜜意,一时竟看呆了。 直到爷嘭地一声摔门而去,她才趴到床上,嚎啕大哭起来。 完了,一切都完了!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爷最恨人残害子嗣……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事最终会报应到自己头上! 虽恼怒杨玉婷的阴险狠辣,可事情最终查出来是这么个结果,十四爷隐隐地有些高兴与释然。 他急不可耐地要回小竹园,安抚心尖尖。 小竹园里一片狼藉,到处都被翻检得凌乱不堪。 惜宁从起居室走到书房,书房到卧室,再到练功房,净室。 小竹园是十四爷给她打造的一个世外桃源,在这里惜宁活得像个现代人一般,有尊严,自在而体面。 可一切都不过是幻觉。 今夜这幻觉终究还是被打破了。 “姑娘,都四更末快五更了,回去睡吧,明天一切都会过去的,会好的。” 落杏收拾好内室,走到她身边轻声说。 惜宁对她笑一笑,是啊,明天是新的一天。 是她要离开的日子。 受够了被拘在这深宅后院,受够了做奴才,受够了明知道十四爷有很多女人,却好像自己是他唯一所爱般地去应承他。 受够了命悬一线,拼尽全力小心翼翼争取维护的,随时随地便倾覆不再。 十四爷匆匆地进了小竹园,惜宁还没睡下。 落杏等人很意外主子爷这个时候还过来,纷纷退出内室。 十四爷往前两步,将惜宁揽到怀里,想要去亲她,却被惜宁扭头避开。 “你……生气了?今夜这事,确实委屈你了。” 十四爷柔声道,想着得好好哄哄她。 惜宁扭着身子要从他怀里挣脱,十四爷也不敢强按着她,便松开手。 只见她退后好几步,离爷足有一丈远,伸手够不着,才冷冷地说: “十四爷,我要出府,您让我出府吧!” “你又说什么胡话?不是说好了,再也不提这茬吗?” 十四爷心里恼火,却不敢高声,毕竟今夜心尖尖受了委屈。 惜宁摇摇头道: “爷,你可以捏断我的手腕,掌掴我,甚至把我绑起来,关起来,但这次我是认真的,惜宁要出府,不想再留在这里做奴才,任人欺凌踩踏。” 十四爷往前走两步,惜宁有些害怕地退后,退到了床榻边,再也无路可退。 见她惶恐,爷停下了脚步,深吸一口气,压住脾气,温声说道: “我知道,这次你被冤枉了,受了委屈,但是我自问,没有对你如何吧?” 惜宁好一会儿没出声,十四爷以为她无话可说,正要向前,却听她说: “爷对我起疑心了,不是吗?你也怀疑,是我或者我身边的人,对杨玉婷下手。” 十四爷不说话,也不动了。 他没法否认,在那一刻,他确实起了疑心。 因为惜宁从宫里回来,曾经说过,她恨,好恨杨格格。 十四爷甚至暗自失望,想着惜宁也不过如此,也会嫉妒,会害人。 可即便如此,他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还是若证据确凿,要如何处置才能护住她。 只能把她送到庄子上去,避过德妃娘娘的怒火,再悄悄派人将她保护起来。 可现在,这些话说出来,还有意义吗?事情过去了,他说什么,都像是假话。 “爷,以后这样的事情会越来越多,这次您疑我一分,下次也许两分,三分……总有一天,惜宁会落入圈套和陷阱,无法自证,到时候,我该如何自处?您又会如何处置我?” 惜宁声音有些悲凉,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注1)。到那时候,她与十四爷也会两看相厌吧? 人世间最靠不住的就是情爱与男人心,倒不如趁现在,十四爷对自己还有几分眷顾,狠心求去。 “爷您就放我走吧,这后院,容不下惜宁这样身份卑微,又占尽宠爱的侍妾。” 十四爷猛摇头,断然决然道: “不会的,阿宁,你放心,杨玉婷已经被我关起来了,她身边的人也全打发了,以后我让齐嬷嬷看着她,不许她出云霞居,昨夜的事情,再也不会发生。” 惜宁有些悲哀地看着他,问道: “不会发生?爷您真以为,昨天的事情,杨玉婷就是唯一祸首吗?” 十四爷语塞。 是啊,杨玉婷是唯一罪责人吗?她身后有没有福晋的怂恿,有没有德妃的默许? 这几个与他息息相关的女人,都容不下惜宁的存在。 “你是不是怨我,恨我,没有完全相信你,默许福晋让人来搜小竹园……惜宁,你得明白,我不是你一个人的主子爷,就算我想护着你,也得照规矩办事,让其他人心服口服,这个道理,你一向都明白,不是吗?” 十四爷声音里有些无奈,也有些焦躁,这种失控感,无力感,让他很不安。 惜宁缓缓摇头。 “我不是恨你,我恨这世道,把女人禁锢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让我们互相残杀……哪个女人生来不是像花儿一般美好?福晋不能干吗?宁格格不柔美吗?杨玉婷不聪慧吗?瑚图格格为人不大方豁达吗?每个女人都有自己的长处,可却生生被这世道,关着,逼着,最终变成面目全非的样子。” 十四爷有些发愣,听不太懂惜宁在说什么。 “爷,你听说过一个理论,叫囚笼原理吗?就是把一群猴子关在笼子里,只给一根胡萝卜,它们会互相残杀,胜者为王,去抢那仅有的食物。甚至它们慢慢学会讨好主人,期望某一天因为它足够奴颜婢膝,主人多赏一根胡萝卜…… 再到后来,主人连笼子都不用关,因为这些猴子已经习惯了待在笼子里,每天等着一根胡萝卜,打一架,胜了就有的吃,输了就饿着。” 惜宁声音不大,却无限悲凉,她叹一口气说: “那些猴子被关傻了,再也看不见,外面漫山遍野,全是胡萝卜,还有玉米地,还有香蕉树……” 她眼神游离,十四爷有些懵,什么胡萝卜,什么玉米香蕉,惜宁不会是癔症了吧? 他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惜宁苦笑了笑,她跟十四爷说这些干什么呢? 三百年的精神鸿沟,他不会懂得。 “爷,你就放我走吧,现在你我之间,还有几分恩情,像昨夜的事情多来几次,怕是这点情分都被磨灭了,到时候你怪我不懂事,惹麻烦,我怨你不信我,不护着我……你我反目成仇,惜宁一想到那样的结果,就难过,不忍心。” 十四爷摇头,拒绝沟通: “不行,我不能让你走。你生生死死都是我的人,必须留在我身边。” 惜宁有些绝望,她咬了咬嘴唇,尝到了一丝血腥味,发狠道: “爷若是如此狠绝,那惜宁只能闭门修行了。以后小竹园,爷就别再来了,你我若要相见,只能在府外,在府里,恕我不敢与爷相见,只怕再这样下去,某一日性命不保。” 十四爷简直气得仰倒,又不能对惜宁发脾气,憋了好一会才说: “你我一夜未睡,脑子都不清醒,你先睡一觉,明日我再来看你。” 犹豫了一下,似乎想上前抱抱惜宁,见惜宁全身都绷着,小刺猬一般,叹一口气,转身走了。 惜宁睡了一觉起来,喊宋嬷嬷和小九子,把杂物间通往练武场的门给封死。 下人们都不敢出声,昨夜确实小竹园受了冤屈,可事情不都真相大白了吗? 姑娘这是在闹什么啊? 不应该趁机跟十四爷好好撒撒娇,多得些宠爱吗? 惜宁也懒得与她们解释,反正不可能有人能理解她。 这一次她不趁机大闹一场,让十四爷许她出府,以后就更不可能了。 一次比一次难,她必须与十四爷硬扛,绝对不能后退。 京韵堂的成功,让惜宁意识到,她前世学会的那些东西,在这个时代,也行之有效。 甚至因为她的见识与眼光超出了时代,反比别人多了先机与优势。 就连九爷,后世对他的评价是金融天才,经商大师,也对京韵堂赞不绝口,顶礼膜拜,口水直流。 惜宁终于体会到一点穿越者的优越感。 宅斗技能肯定比不过人家,但外面广阔天地,她大有可为啊! 十四爷睡了一觉,还有些头痛,想起来昨夜那一场官司,捂着脑袋大声呻吟了一句,把外面候着的存书和刘喜几人吓了一跳。 众人进来伺候,十四爷挥挥手说: “别忙活了,爷去小竹园用早膳。” 说着抬脚就要从练武场往小竹园去,却被刘喜给拦住了。 “爷,竹园那边的小九子过来了,说姑娘有话说……” 十四爷停住脚步,看见小九子像只淋了雨的小公鸡一般,一身萧瑟地缩在墙角里。 爷就不耐烦了,吼一声:“你倒是过来啊,有话就禀!” 小九就过来跪下了,战战兢兢地说: “爷,姑娘把杂物间的门给封了,说是以后……以后不让爷去,还说我若是不想在小竹园待着,就回前院来。” 十四爷愣了片刻,转身往后院去。 刘喜紧跟着跑几步,又回来踹小九屁股一脚,低声吼道: “你个腌臜杀才,还不赶紧去小竹园伺候着,还真想回前院?也不看看,这哪有你站的地儿?” 小九子总算有了主心骨,连滚带爬地跟着刘喜,追着十四爷去了。 十四爷一路疾风似的,就刮到了小竹园。 惜宁刚用完早膳呢,如今也不打扮了,素着一张脸,一身白衣,披着头发,正在琢磨,是剪呢还是不剪呢? 十四爷气咻咻地,站在内室门口,努力压抑住火气,问她: “吴惜宁,你到底想干什么?” 惜宁抬眼看他一眼,淡然垂眸,不温不火地说: “昨夜不是跟爷说清楚了吗?要么放我离府,要么你我不必再见。” 十四爷胸口剧烈起伏,他简直要爆炸了,一夜之间,吴惜宁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她变脸变得也太快了吧? “你讲不讲道理?爷究竟哪里对不住你了?要这么闹?” (宝子们,能不能帮忙推推书荒……这本书首秀期间关了小黑屋,放出来后就没流量了,每天苟延残喘艰难爬行码六千字,川川快要坚持不下去了,泪奔……) 第67章 离府三 惜宁站起身,从十四爷身边挤出去,一边走一边说: “爷不妨自己好好看看,这小竹园被糟践成什么样了?你我还能回到从前,假装神仙眷侣般,在这里继续你侬我侬?” 昨夜宋嬷嬷和落杏要收拾屋子,惜宁给拦住了。 如今除了内室还有个样子,起居室,书房,练功房,净室,一片狼藉。 书本杂物,扔得遍地都是。 十四爷跟在她身后,绕着小竹园转一圈,心里的火悄无声息地灭了。 福晋的人下手可真是一点不留情面。 惜宁在茶水间停住脚步,里面瓶瓶罐罐地,摔了好些在地上。 她踮着脚,小心地不踩到碎瓦片,走到对面墙那边,才转身一摊手,对着十四爷问道: “爷,你觉得这小竹园,日后我还能安生住着吗?” 十四爷一时无语,看着与自己隔了一地瓦砾的惜宁,好一会才歉然地说: “阿宁,爷这次一定要抬你做格格,再给你把小竹园重新修一遍,保证比现在住着还舒适。等你成了格格,住在这里就不算逾制,福晋也说不了什么。” “抬格格……呵……”惜宁无奈地苦笑一声。 “然后呢,每天去福晋院里请安听训,与你的几个女人勾心斗角,唇枪舌战,今日她踩我一脚,明日我坑她一回,慢慢变得面目可憎,珍珠成鱼目?” 惜宁摇摇头,断然道: “我绝对不要那要活着 ,十四爷,不管您能不能懂,反正我不愿意做奴婢,就算抬格格又怎样?还不是半个奴婢?” 十四爷张嘴欲言,却又无可反驳。 的确,格格是妾室,妾室只能算半个主子。 “那你想怎样,难不成,你要做嫡妻正室?阿宁,你讲讲道理好不好,认识你之前,我已经有了福晋侧福晋,总不能为了你,把她们赶走吧?” 惜宁叹一口气,她知道,十四爷已经被自己逼到极限。 前世活了三十五年,加上这辈子,她心理年龄奔五,心智上远比十四爷要成熟稳定得多。 说起来,十四爷才是个恋爱脑,为了惜宁底线一退再退。 惜宁也明白 ,自己突然这么着翻脸,有点欺负人。 十四爷虽有那么些女人,可他对自己的心是诚的,这一年多,几乎是不遗余力毫无保留地爱着自己。 只是在惜宁看来,爱情诚可贵,生命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不借着这次杨玉婷搞事情的机会离府,日后再难脱身,只能狠心逼迫十四爷。 “爷,您甭开玩笑了,说句僭越的话,别说福晋,就算您让我做皇后,我也不愿意。这个世道,根本没有给女人留活路,做皇后又怎样?还不是被关在一方深宫后院里,一群女人,自相残杀?” 惜宁这段话,可谓是大不敬。 她故意这么说,不过试探十四爷的反应。 惜宁早就疑心,十四爷怕是起了夺嫡之心。 她让达康悄悄嘱托石林,去打听王杨两家的事情。 石林家本就是江南人士,世代商户,三教九流,都打交道,想查些什么事情,不算太难。 果然没两个月,南边的消息传过来。 杨有光在湖州有个外号,叫做杨扒皮,意思就是连地皮都能刮下来一层的那种贪官。 而王尚书,是文官士大夫的首领人物,与阿灵阿,马齐那些人关系密切,这两人是八爷党的核心人物。 惜宁猜测,杨格格很可能是八爷党送来笼络十四爷的女人。 只有如此,才能解释,德妃为何如此重视杨玉婷。 她苦口婆心循循善诱,好容易才让十四爷离八爷远了些 ,却被杨格格横插一杠子,让爷起了争储之心? 前世要到二废太子,八爷彻底没戏后,十四爷才接收八爷党,与四爷相争。 可如今太子还好好的呢!康熙爷还没骂八爷是辛者库贱奴所出,良妃还没去世。 难道这一世,自己的出现反而加速了进程? 惜宁有些气馁,莫非无论她做什么,也无法改变十四与四爷最终敌对的局面? 她故意说,即便做皇后,也不稀罕。 一是表明自己的立场。 二是试探十四爷的反应。 若爷毫无夺嫡之心,听到惜宁这般大逆不道之语,必定大惊失色。 要是十四爷受了杨玉婷的蛊惑,非要走那条夺嫡的不归路,惜宁趁早离府,先救了自己小命再说。 离了府,她能做的事情更多,施展的空间更大,总比关在这后院坐以待毙要好。 十四爷怔怔地,对惜宁提到做皇后并没有太大反应。 惜宁暗自叹息,看来她猜得没错,十四爷如今虽然不与八爷亲近,暗地里却与那些居心叵测的大臣们搅合到一起,起了夺嫡之心。 她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的瓦砾,走到廊下。 仰头望天 ,夏日的天空,那么蓝,又那么透。 那么远,又那么近。 仿佛她一伸手就能触及天空,触及另一个目力难及的世界。 “爷,我只想自由自在,堂堂正正地做个人,您就放我出府吧!” 惜宁仿佛梦呓一般哀求道。 十四爷听不懂她说什么,有些茫然地问: “那你我呢?你对我,就一丝情意,一丝眷恋都没有吗?就真舍得,这般弃我而去……” 他心一抽一抽地痛,想到惜宁要出府,要离开他,便难以忍受。 好像心被戳了个窟窿一般,鲜血汩汩地往外冒,痛到他想弯下腰,捂住心窝。 惜宁有些不忍,低头不敢直视十四爷因痛苦而有些扭曲的脸。 “爷,惜宁出府,与你我无关。你要明白,身为奴婢,我没有资格与你谈情意。” 许久,她才哑着声音说。 可十四爷听不懂,他也不想搞懂。 没有资格谈情意,那这两年来,点点滴滴,都算什么? 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压制怒火,不对惜宁发脾气。 “不可能,你休想离开我!”他咬着牙道。 惜宁眼红了,低头沮丧地说: “那好吧。惜宁与您,只能不复相见了。要么放我出府,要么让我去庙里出家。” 顿了顿惜宁又说: “当然,爷是这府里的天,您可以用蛮力逼迫我,这门挡不住您。只是院里有井,屋后有湖,惜宁大不了,还有个死。” 说完,便转身回了内室,轻轻把门关上。 十四爷目瞪口呆,一时半刻,竟不能动弹。 她这都说得什么疯话啊? 刘喜和宋嬷嬷几人吓傻了,都不敢上前劝慰,一个个缩成一团,恨不得在爷跟前消失。 十四爷呆呆站了好一会,才摇摇晃晃地出了小竹园。 惜宁说话掷地有声,后来几日里,十四爷过来好几回,她都闭门不见。 十四又痛苦又恼怒,却也不能真的使用武力,把门给踹了。 若那样,他担心惜宁更加看不上自己。 小九子如丧家之犬一般,一直待在小竹园,胆战心惊地。 十四爷倒是没有限制小竹园诸人行动自由,京韵堂有事请示惜宁,会将条陈送到西门,再由看门的小太监传给小九子。 倒是惜宁自己把自己给禁足了,连小竹园的大门都不出。 如此一胶着,竟忽忽过了一个多月。 中秋节福晋和十四爷送来的赏赐,惜宁看都没看一眼,让落杏和宋嬷嬷收捡入库。 十四爷不敢往小竹园里硬闯,只能让宋嬷嬷和落杏把人给看好了。 绝对不能让姑娘靠近水井或湖边,夜里睡觉也必须有人在屋里值夜。 他渐渐冷静下来,想了很多。 与惜宁在一起两年,十四爷最大的进步,就是学会了换位思考,不再意气用事,独断专行。 这么一换位吧,他慢慢地能理解惜宁了。 要换了他自己,也不乐意待在这府里,后院妻妾之争,十四爷本来就挺烦的。 若岁岁年年日日,陷于后院蝇营狗苟,啧啧,想起来就不寒而栗。 惜宁不是一般的女人,不单单是模样好,性情好。 她品行好,学识渊博,又有胸襟才干与魄力。 可惜生就女儿身。 可就算是女人,她也不该是奴婢妾室,应该体体面面地嫁人,做正室夫人。 谁若有幸娶了她做妻子,都该好好地守着她,一生一世,绝对不该有二心。 十四爷以前不懂,府里福晋侧福晋格格都是皇上和德妃给安排。 如今他知人事,通情爱,方觉若从己本心,实在不愿往后院塞这么多女人。 麻烦不是?妻妾争宠,后宅阴私,实在是祸不是福。 觅得心爱之一人,相守相伴一生,才是真舒坦快意。 这么一揣摩,十四心里就更难受了。 如今为时已晚,回天无术,说起来都是错错错,莫莫莫。 他什么都给不了惜宁,给不了正室嫡妻的地位和尊荣,也给不了一心一意只此一人的忠心与爱护。 拿什么留下惜宁呢? 除非……惜宁很爱他,舍不得他,心甘情愿地留在这府里,做个妾室。 可惜宁对他,大概不过如此。 十四爷曾想过,若终有一日能坐上那个位子,要让惜宁做皇贵妃。 那样就没有人能欺负她,磋磨她。 如今才知道,她连做皇后都不稀罕。 这一年来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 十四本来就没有做皇帝的心思,一时起了那个念头,说不清楚是被德妃所逼诱,还是为了跟四哥别苗头,为了惜宁的心又有几分。 怕是还有些虚荣与权欲心,能做高高在上的君,谁愿意俯首称臣呢? 可如今,惜宁要离开他,一切都索然无味,失去了色彩与意义。 他脑子乱哄哄的,想不明白,看不清楚,到底该怎么办? 难道真的别无选择,只能放惜宁离府? 不行,十四爷一想到她离开自己,以后有可能择人另嫁,就好像有把尖刀扎进心窝,缓慢搅动那般疼痛。 或者他可以强取豪夺把惜宁硬留下来……断了她与京韵堂的联系,夺了她的股份,让她只能依靠自己,才有活路。 可那样太残忍了,等于把惜宁这只美丽又聪慧,骄傲又善良的小鹰,剪掉翅膀,关进笼子里养成鹦鹉。 她怕是宁愿绝食而亡,也不会与自己善终。 再说惜宁说得没错,只要她在这后院里,福晋免不了要明里暗里的磋磨暗算。 十四爷也不能时时刻刻守着她,总会有百密一疏的时候。 想到福晋,十四爷又去了一趟云霞居,审问杨玉婷。 杨玉婷悔啊,悔不该听了福晋那句下蛊一般的怂恿之言,一招错,终生误。 十四爷问出来,福晋一句话:主子爷最恨人残害子嗣,便勾起杨玉婷了恶念,心里一阵恶寒。 他不能明着责罚福晋,因为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她是有意唆使杨玉婷行此恶事。 十四爷什么都没说,过了几日,把四阿哥从福晋院里挪出来,放到二进院里养着。 原本说杨玉婷生下孩子,给福晋养,如今自然也不成了。 福晋心中忐忑不安,半真半假地病倒。 十四爷步步紧逼,干脆把她管家权也给夺了,让舒舒觉罗氏和伊尔根氏打理内务。 完颜氏怎么也没想到,十四爷这么狠心,连问罪都不问,直接把她给处置了,软禁了,架空了。 这下她真的病倒了,此后一年里倒有半年喝着药。 十四爷又让手下人去查惜宁,重点查石林。 惜宁要离府,除了不愿陷于后院争斗之外,怕还有一个原因,是在京韵堂玩野了心吧? 十四爷本不是多疑的人,可如今却由不得他不多想。 一个女人,若没有一点指望撑着,哪来那么大的决心与脾性? 虽说在这府里做格格只是半个主子,可出去了日子难道会容易? 这世道对女人可不仁善,尤其是惜宁这样,做过侍妾的,还不知道要经历什么样的风雨摧残! 十四爷不得不怀疑,有人撺掇甚至引诱惜宁,生出这般心思。 她一直藏在后院,唯一接触外人的机会就是京韵堂。 过了几日,手底下人的线报说,那石林是常有家邻居,从小与达康交好。 石家在江南是颇有名的商户,石林爹娘这一支是石家宗主派到京城来开疆拓土的,想把生意往北边渗透。 在京城看着不显山不露水,但人家经商有百年传承。 达康想到找石林做京韵堂的大掌柜,也就不奇怪了。 吴姑娘当年进宫落选回家,那石林被送回江南老家历练去了,与姑娘没有什么交集。 石林媳妇是在江南老家定的亲,远房表妹,前年生了个大胖小子,这年前又怀上了,且今年春天石林刚纳了个妾。 十四爷起初还面无表情,直到听说石林妻妾双全,心腾地一下就落实了。 这种人,惜宁不可能会与他有什么牵扯。 可是,既然没有人撺掇,惜宁究竟为何,一夜之间,翻脸无情? 八月底,小竹园来了访客,真珠公主。 “惜宁,你怎么闭关了?京韵堂七八月新排的戏,可好了!你咋不去看呢?” 惜宁微微笑,伸手捏了捏她鼻子,故意逗她: “最近我出不了门,你是不是玩疯了?泡在京韵堂了吧?听说你老缠着人家林深要学戏?” 林深就是那位把她迷得不要不要的武生,真珠脸红了,嘟囔一声道: “姐你咋什么都知道?那林深太不够意思了,我都赏他那么些好东西,他还老摆师傅架子,让个小黄瓜秧子来教我,切……” 两人打闹了一回,真珠才说: “惜宁,你和十四爷是不是吵架了啊?” 惜宁笑一笑,摇头道:“不算吵架,算……分手?” “啥?”真珠楞了,脱口而出: “为啥啊?十四爷对你这么好,他特意让人来找我,说你在府里过得不快活,怕你闷着难受,让我来看你。” 惜宁心里一酸,十四这莽撞大男孩终究是长心眼了,竟心细如斯。 她摸摸真珠的脸,犯愁地问: “真珠啊,你在草原上那么自由洒脱,真的要嫁到京城吗?在京城女人多是关在后院的,轻易出不了门……” 真珠脸又红了,好一会儿才喃喃地说: “那要是真的喜欢他,就不会在意了吧?” 惜宁摇头,情窦初开的纯真少女啊,她还不知道现实有多残酷呢。 “我想离开十四爷府,在这里,我一个月只能出去一次,太憋屈了…… 真珠,你能体会这种坐牢一般的感觉吗?” 惜宁知道,与真珠说那些自由啊,平等啊,她都听不懂。 说坐牢,她应该能体会。 果然真珠点头道: “我懂,在皇宫里陪着皇祖母那三个月,我快疯了,真的无法想象,皇祖母竟然一辈子都生活在那里……” 真珠夸张地抖了几抖,把惜宁给逗笑了。 “对了,上次去西山,十三爷堕马了……好像是膝盖出了什么毛病,乌苏氏本来还说来看你,可她得照顾十三爷,走不开,让我问你好。” “堕马?”惜宁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前世十三爷受太子连累,被康熙爷冷落,关了一年的禁闭,去年太子复立后,他才放出来。 禁闭的那一年里,十三爷重病卧床,不想让康熙爷误以为自己装病邀宠,竟没有上报病情求治,因而耽误了病情。 雍正爷登基后,他鞍前马后,日夜操劳,以至后来沉疴难起,英年早逝。 十三爷的病是膝关节的问题,俗语叫做鹤膝风。 这病很难治,痛起来简直要命,膝盖肿胀如鼓,血流不畅,小腿会逐渐萎缩而瘫痪。 得这病的人,小腿细如竹竿,看上去好似鹤腿孤立一般,才有了个名字叫鹤膝风。 惜宁为什么会这么清楚呢? 前世她爷爷就得了这个病,后来用了一个土方子,叫四神煎,还真就治好了,至少没再恶化,夜里也不会痛得睡不着觉。 心里记挂着这事,惜宁就有些心不在焉的,真珠安慰了几句,便告辞去了前院。 她是蒙古公主,性格直爽快人快语地,见惜宁这般憔悴,憋不住了冲到前院,嚷嚷起来。 “十四哥,我说你要不就让惜宁姐出去吧,她瘦了许多,人也没了精神。你把她关在府里,有意思吗?要是有人这么关着我,我早就疯了,死了!” 十四爷听不得这个死字,让他想起惜宁说的,大不了还有个死呢! 难道真的像真珠说得,放她出府? 真珠告辞后没多久,小九子就来了前院,拿着一张字条。 “爷,姑娘听说十三爷堕马,膝痛夜不能寐,写了一个方子请您转交给十三爷。姑娘说她外祖当年也是这个病,用这个方子,能缓解疼痛,防止病情恶化。” 小九子犹豫了下,又说:“姑娘嘱咐了,让奴才催着爷,快些送去,十三爷这症候已经耽误了一两年了,刻不容缓,拖下去将来会瘫痪在床的。” 十四爷接过那字纸,细细读了一遍,惜宁的字,真好看啊,有风骨,像她这个人。 十三哥堕马他听说了,去西山行宫给皇阿玛请安时,不小心摔下来。 皇阿玛让太医给诊治,这才知道,他忍受这膝痛折磨,已经一两年了。 十四爷立马换了衣服,去十三爷府上送药方。 十三爷用了惜宁的方子,膝痛果然有所缓解,此是后话不提。 九月天高气爽,这日午后惜宁在书房写冬日修缮戏楼的方略。 这京城夏日里还算舒服,到了十一月,寒风呼啸,冷意侵骨。 惜宁琢磨着让石林做一个顶棚,将戏楼子盖起来,再打造一个冬日室内花园。 不然到了十一月,戏楼子只能停业了。 谁大冬天的吸着鼻涕,吹着穿堂风看戏啊? 再好看的戏也留不住人。 这种室内暖房园林在后世常见,可这几百年前,建筑材料与技术缺乏,不知道能不能建成。 若建成了,京韵堂会成为冬日里京城王孙贵族趋之若鹜的消遣去处。 也没别的地方可去啊,不就只能往这戏楼子里扎堆么? 惜宁不惜重金,也要把这暖房花园戏楼子打造出来。 她正忙着呢,宋嬷嬷进来小心翼翼地说: “姑娘,前院来人传话了,说十四爷想过来看看您,跟您聊聊出府的事情。” 惜宁手下的笔一时停滞住,一团墨滴下来,她的眼泪也掉下来,染上纸面字迹,晕成一朵花。 十四爷终于想通了!她终于能出府了! 第68章 出府 十四爷傍晚来到小竹园,惜宁略微装扮了一下,在前厅迎他。 两个月没见,彼此都消瘦了许多。 前院小膳房送来晚膳,两人默默无言地用了些,各自都食不知味。 饭毕相对品茶,十四爷看着惜宁,还想做最后的挽留: “阿宁,你若实在不愿在府里住着,就去西山别院住,行不行?爷不限制你,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惜宁有些绝望,怎么兜兜转转,还是这个局面? “爷,那又有什么两样呢?惜宁不还是奴婢,还是没有自由身。德妃娘娘,福晋,甚至主子爷您自己,都可以随时要了惜宁的命。” 十四爷急道:“我怎么可能要了你的命?” 惜宁无奈地摇头,放下茶盅,站起身道: “爷若还是这个想法,又何必拿那话,白白哄惜宁高兴一场?您请回吧,以后不必过来了。” 十四爷良久不做声,也不起身,突然问道: “你心里……是不是有人?” 惜宁啊一声,不知道十四爷莫名其妙这么一句啥意思。 十四爷有些羞愧,这话问得,实在太跌份了,哪里像个主子爷? 可他忍不住不问。 “你进府之前,有没有什么青梅竹马,你外祖有没有什么学生,从小与你一起读书啥的……或者远房表哥什么的……” 十四爷总揣摩惜宁喜欢读书人,文质彬彬斯文优雅,反正就是与自己这个武将莽夫完全相反的类型。 什么外祖父的学生啊,远房表哥啊,最容易墙头马上,情愫暗生了……石林不就娶了个表妹吗? 惜宁十岁前经常去外祖家住,可她外祖早就去世了,十四爷想查也无从下手。 他排除了石林的可能性,忍不住就各种猜测,惜宁小时候在外祖家,有个青梅竹马啥的…… 十四爷已经把惜宁那师兄或表哥的样子都给描画出来了,甚至还脑补了一场指腹为婚的大戏。 哎呀妈,这恋爱脑癫起来,真是不分男女。 惜宁实在无语。 十四爷竟然问她有没有青梅竹马…… 简直啼笑皆非,她懵了一瞬,便断然回道: “没有。惜宁除了爷之外,没有喜欢过别人。” 这话让十四爷心内大动,他忍不住起身,举步向前,颤声问道: “你,真喜欢过爷?” 惜宁诧异地说: “当然喜欢爷啊,难不成您以为往日种种,都是惜宁装出来的?” 见十四爷一时激动,举步向前,想要来抱住自己,惜宁连连退后,伸出手掌立在身前,做出拒绝的姿态。 “可是爷,正因为喜欢您,我才不愿意留在这后院里做奴婢,与一群女人争抢您的宠爱。我若是图银子,图位份,图荣华富贵,可能都会忍着,百忍成钢,可是我图的是人,是堂堂正正做人,潇潇洒洒爱人……” 惜宁说着,又开始暗自嘲笑自己,怎么又矫情起来,明明知道他不会懂,说这些干什么? 室内一片寂然,十四爷看着惜宁,眼里闪着小花朵,小星星…… 阿宁她,说喜欢自己! 十四一时顾不上细想,她后面说的都是啥意思。 惜宁深吸一口气,再努力一把: “爷,您放我出府去,你我也不是就老死不相往来,出府后我会全心全力地经营京韵堂,你要是想见我,去京韵堂就是了。若非把惜宁拘在府里,只有两种结果。 一我早晚被人害死,这次还有宁格格相救,下次呢?若证据确凿,以爷这般公正严明,也不好明面上护着我吧?我猜爷的打算是把惜宁送走,藏起来,此后余生不见天日吧?” 十四爷有些惊讶地挑眉,惜宁……好像个占卜人一般,他心里怎么想的,她竟然全知道。 “那样的结果,惜宁不想要,不想丢了性命,也不想被藏匿起来,不见天日。那就只有另外一条路,你我从此恩断义绝,我离府出家,闭门修行,只有这样,德妃和王杨两家才会放过我。” 她停了一息,往十四爷跟前走近两步,诚恳地说: “爷若是真心疼我,就放我出府,给我自由身。只要京韵堂还在,我就不会离开京城。爷随时随地都能找到我。不比让我或丢了性命,或出家修行要好?” 再深的话,惜宁不敢说了,怕把十四爷带沟里去。 他们这些皇子们,从小接受的精英贵族教育,外室是比宠妾更不容于世的存在。 要是十四爷打开思路,放飞自我,把惜宁弄到外面去养着,她就哭笑不得了。 惜宁不打算给十四爷做世俗意义上的外室,那不等于从一个金笼子换到另一个金笼子吗? 不过是大小不同而已。 此外,单独一个笼子,不用抢食,日日闲着无事,打扮好了等着主人来投喂罢了。 惜宁想要的,一是自由,二是平等。 若没有自由与平等,其他都免谈,她宁愿与十四恩断义绝,去庙里出家。 这些观念对十四爷来说,超出时代太多。 惜宁只能一点点地,慢慢渗透,步步为营。 “好,那我答应你,让你出府,不拘着你。” 十四爷突然哑着声音说。 惜宁不可置信地猛抬头,喃喃地重复: “爷真答应我,让我出府?” 幸福来得太突然,她有点眩晕。 没想到这么简单,就成了!还以为十四爷怎么也得回去,再想个十天半个月呢! 十四爷点头,又加一句:“你也答应我一件事,行吗?” 惜宁点头,“爷请说。” “你不许跟别的男人好,还有,外面并非你想像的那般,花好月圆人如意,若过得不好,就还回爷身边来,行吗?” 惜宁毫不犹豫地点头。 “行,我答应爷,如果我需要找个男人倚靠,那就还是您。” 惜宁根本就没想过要再找个男人。 说实话,这时代,这社会环境,除了十四爷,别人她还都看不上。 十四爷明显松弛下来,停了一歇,又有些尴尬地问: “那个……阿宁,今夜我可以留下来吗?” 惜宁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 十四爷想干啥?难不成……要色诱她?所谓答应她出府,只是个缓兵之计? 十四更加地不自在了,扯了扯衣袍下摆,说不清楚是羞涩,还是恼怒,脸色有些微红。 他上前一步,俯身看着惜宁哑声说: “我想你了,阿宁。想得狠……可你似乎都不想我,可见,还是我喜欢你更多一些。” 这话说得,惜宁心里软得一滩水一般。 她含羞一低头,身子不过微微往爷那边倾斜了些,十四爷便伸手将她揽入怀里,拦腰抱了起来。 …… 清晨阳光撒到窗棱上,白晃晃地刺眼。 惜宁早就醒了,可十四爷搂着她的腰,不肯醒,不肯起床,也不让她起。 “天还没亮,咱们再睡一会儿。” 起床,惜宁就该收拾东西离府了。 十四爷搂着她撒娇耍赖。 “阿宁,我不想让你走,你不要走行不行,你答应了,一直陪着我的。” 大脑袋埋在惜宁肩窝里蹭,像极了前世那条拉布拉多。 惜宁无可奈何地拍着他哄,又说: “我是女人,也是小人,爷就当我说话不算话,背信弃义好了。” 十四爷是真爱上她了。 男人只有在自己爱的人面前,才会这般天真幼稚孩子气。 看着十四爷拱在自己怀里,好像一条小狗,四脚朝天翻着肚皮歪着脑袋求抚摸求怜爱,惜宁心里也软软的。 这可是历史上的大将军王啊,亲自带兵冲阵杀敌的。 不说他是条狼,至少也算得上是条大狼狗。 可在她面前,这么软,这么乖,这么嗲。 惜宁若是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也许就心软了,彻底被又英武又多金又深情又粘人的十四爷给套牢。 可她心理年龄奔五啊,就算十四再可爱,可怜,惜宁也不为所动,狠着心说: “爷昨天可是答应了我的,难不成是为了骗惜宁上床?……你若是这样,我可真的生气了!” 十四爷大声呻吟一句,翻身起床,他真是被吴惜宁拿捏得死死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坐在床榻边,背对着惜宁大声哀叹道: “你为什么要这么聪明,这么倔,不知道女人笨一点,温顺一点,更可爱吗?” 惜宁抿嘴笑,轻声说:“可是笨一些,温顺一些,会丢性命的。” 十四猛地翻过身来,把她压到身子底下,两手抓着她手腕,压在耳畔,恶狠狠地说: “你也答应了我,不会与别的男人亲近,若是违背了……” 十四想着该怎么说,才能震慑到惜宁。 惜宁也等着,究竟十四爷会对自己怎样? “若是你违背了诺言,我肯定舍不得拿你怎样,但那个男人,我定会灭他全族。” 这句话十四爷是咬牙切齿说出来,惜宁打了个寒颤,知道他不是开玩笑。 她缓缓点头道: “知道了爷,你吓着我了,放心吧,不会让你有机会,残害我们老百姓的。” 他是皇子,灭人全族啥的,虽不是随便就能做到,但也不是完全做不到。 十四爷欲言又止,最后什么都没说,翻身起床。 惜宁不敢多耽搁,就怕时间长了,十四爷改主意。 她只收拾了些衣服,把银票带上,又问红姑愿不愿意跟着自己出府,红姑猛点头。 十四爷盼着惜宁有朝一日还能回来,也不出声让她多带些东西。 倒是恨不能让她把小竹园的人都带上,可惜宁说吴家宅子小,带上红姑都得挤着住,他也就没坚持。 惜宁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银票,一人发了一百两,有些歉然地说: “对不住你们了,本想着一起有个前程,半道上撂下你们……日后你们好生照顾自己吧。” 宋嬷嬷领着众人给惜宁磕头,又殷切地说: “姑娘,您且出府散散,等腻了就还回来,奴婢们都等着您。” 在她们这些人看来,出府有什么好?天灾人祸,地痞恶霸,没有安生之地。 这府里,花团锦簇,富贵逼人,哪怕做侍妾,也比外头日子好过啊! 惜宁摇摇头,不与宋嬷嬷等等分说,匆匆去了凌霄阁。 那夜匆忙回到小竹园,都没来得及与宁格格好生道谢。 宁格格听说惜宁要出府,有些担心,又有些羡慕。 “那夜的事情,多谢你了,为了我得罪福晋,怕是以后她要为难你。” 惜宁有些担心宁格格,她性子柔弱,为人向来是能退就退,退到墙角无路可退,就含羞草一般缩成一团。 怕是福晋想捏圆就捏圆,想揉扁就揉扁。 “你还不知道吧?福晋被爷惩治了,如今是两位侧福晋管家理事,那位卧病在床呢。” 宁格格温婉如水地说,既没有幸灾乐祸,也没有多余的同情。 惜宁啊一声,她这两个月紧闭门户,府里的这些事还真没太关注。 “那……我不与你多说客气话,爷在前院等着送我离府呢,得赶紧地趁热打铁,不然他要是后悔了,我就走不了。” 惜宁拉着宁雨兰的手,直截了当地问: “你可想过自己有个营生,或者在外面盘个铺子,日后也有个细水长流的稳定进项?” 宁格格眼神亮了,有个营生,盘个铺子,她当然想啊! 只是她一没有本钱,二没有可靠的人手,不敢起这妄念而已。 惜宁看她神色,点头道: “行了,我知道了,你素日喜书画,把你的画作挑些好的给我,我有用处。铺子的事情,我帮你办,等有了消息,就让小九子告诉你。” 宁格格一时说不出话,眼泪抑制不住地流下来。 这辈子,还没有人对她这么好过,二话不说,啪叽一声,就把这么大的好处,摔到她手里。 惜宁拍拍她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宁雨兰擦了眼泪,去里屋挑了十几张平日里画作出来,又拿出一个小包裹,递给惜宁。 惜宁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堆碎银锭子,倒也有几个十两的。 想来宁雨兰不知道攒了多久,才攒出这么一小包。 惜宁赶紧给系上,塞回她手里。 “八字还没一撇呢,你放心,到该使银子的时候,我会跟你要的。行了,我就过来跟你说这事,再道个别,你自己好好的!” 惜宁转身要走,想想又回过身来,用现代人的方式,大大地拥抱了宁格格一下。 这是她穿过来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平等,真诚,且算是生死之交。 当然,真珠也算一个。 只是宁格格这样狭缝里挣扎的小人物,给出的真心更加难能可贵。 惜宁从凌霄阁出来,风一般地出了前院,生怕自己走得不够快,十四爷就改主意了。 等她坐上马车,还觉得做梦一般,直掐自己,感觉到痛,才默默地说: “出府了,确实出来了。” 她使劲捂着嘴,才压制住,没有爆发出狂笑。 十四爷骑着马,亲自送她回去,惜宁几次想开口,问爷要卖身契,可她不敢。 怕惹着这位,转身又把她带回府里去。 慢慢来,人先出府,后面再想办法把卖身契要回来,撕毁了,重新落回良民户籍,才能放心。 才是真真正正,自由自在,堂堂正正的人。 马车到了吴家巷子口,十四爷示意车夫停下。 他身份太尊贵,若就这样贸然闯进吴家去,怕是会吓着吴氏诸人。 惜宁撩开车帘,两人默默无言地对视片刻。 还是十四爷先开口。 “阿宁,你回家住些时日,要是觉得不习惯,过得不好,跟爷吱一声,爷还接你回去,行吗?” 他在马上弯着腰,俯身与惜宁说。 惜宁仰着脸,笑了笑,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却叮嘱一句: “爷千万别忘了,惜宁昨夜里说得话,万万不可妄动,上了别人的当,害了自己。” 昨夜里,惜宁问了十四爷,他是不是暗中与王杨两家走动。 “爷,您是不是与杨家谋算着什么大事啊?”一番激情后,惜宁躺在十四怀里问。 “你怎么知道?”十四爷并不惊讶,惜宁太聪慧,猜到不奇怪。 “我看你对杨玉婷挺宽容的,还有前段时间杨家是不是派人来过府上?” 惜宁没时间与十四爷迂回,她翻个身,趴在十四爷身上,捧着他的脸问: “爷,您知道八爷为什么会失去皇上的欢心吗?” 十四爷摇头,他不知道,八哥自己也想不通。 “因为他一心只想笼络那些大臣,却忘了天下,忘了百姓,罔顾民心,自然也就失了帝心。” “爷你记着,简在帝心,赢在民心,杨有光那种人,为皇上所不容,百姓所憎恨,早晚有一日,皇上会收拾他们的。” 惜宁顿了顿,不好泄露天机,康熙爷留下的烂摊子,最后是雍正爷给收拾的。 “如今太子还在位,谁最有权力决定储君人选?皇上啊!也只有皇上,才会把天下,把万民放在最首位去考虑,那些大臣,还有八爷九爷,看到的只是皇位,权力和富贵,也因此才被皇上唾弃。十四爷,您是心思纯正,光明磊落的人,千万不要与王杨之流同流合污,一切以皇上心意为准,以天下万民为要,才是正道啊。” 其实历史上四爷走的就是这条路线,紧紧盯着康熙爷的指挥棍,指哪打哪,全然不与朝中大臣勾连。 当然也是因为他太铁腕,太正义,大臣们都忌惮他,不敢与他勾连。 到后期康熙爷疑心病重时,四爷甚至闭门修佛,以降低存在感。 惜宁不知道自己的话,十四爷能听进去多少,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些民为贵君为轻的孟子曰,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云云。 直到把自己絮叨困了,声音越来越小,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她不知道,自己睡着后,十四爷看着她如花睡颜,细细端详了许久。 惜宁,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啊! 简在帝心,赢在民心,这八个字,简直如雷贯耳,让十四爷这一年来混沌不堪的内心,终于有了些许清明。 那会儿杨有光送来一万两银票,十四爷纠结了很久,觉得这银子不能收,不能用。 可又不能不收,不能不用。 好难啊! 惜宁的话,让他茅塞顿开。 杨有光的银子来路不明,搜刮民脂民膏而来,用了肯定不对。 但若拒之不收,又会得罪这股势力。 得了惜宁点拨,此后每次杨家送银子来,十四爷便瞅机会告诉皇上。 康熙爷甚是欣慰,告诉他,既然送来,就用着,不用白不用。 “老十四,早晚有一日,朕要让这些人吞下去的,全给吐出来!” 他大手用力拍着十四的肩膀说。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此时此刻,十四依依不舍地看着惜宁放下车帘,马车渐行渐远。 他在后面凝望着,一直看着马车进了巷子,拐了弯,还舍不得走。 多希望与惜宁相逢于少年时,娶她做福晋,两人琴瑟相和,相依相偎,陪伴终生。 真真是,送卿回府两泪垂,恨不相逢未娶时啊! 其实……十四想多了,就算回到少年未娶时,惜宁与他也大概率有缘无分。 皇上根本不可能把吴惜宁指给任何一个阿哥爷做福晋。 家世地位都够不上。 做格格也许有可能,可惜宁当初要是没落选,还不不知落到谁府里呢! 谁又能保证一定是他十四抱得美人归? 所以悲剧是这个时代造成的,也是注定的,与十四本人,没多大关系。 惜宁突然归家,把吴氏吓了一大跳。 “阿娘,惜宁日后不走了,十四爷府上恩典,到年龄的宫女丫鬟出府,侍妾想走的也可以离府,我求了主子爷和福晋,就放我回来了,还赏了身价银子都不要。” 惜宁一边收拾衣服包裹,一边与吴氏说。 她想好了,先在家里休息几日,再去买个大点的宅子住。 这边街里街坊的,都知道自己进了十四爷府做侍妾,突然归家,怕是会指指点点,进出都不自在。 再说这院子也小了些,达康过一两年也好成亲了,还真住不下。 换个大点的宅子,也许能把落杏她们要过来? 相处了一年多,彼此都舍不得,惜宁总觉得对她们几个有种责任感。 尤其小九子,惜宁想到就叹气,这娃也不过十岁出头,要放在后世,还在学校念书,调皮捣蛋呢! 太监比宫女丫鬟的命运还要惨,宫女丫鬟出了府,还能嫁人,太监若没了主子,那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唾弃。 只是她出了十四爷府,怕是也不好再用个太监。难。 惜宁不知道,小九子这会子也出了府,被十四爷送去了京韵堂。 惜宁不是说日后要全心全力经营这戏楼子么? 先派个卧底去。 第69章 谁才是渔翁 吴氏是典型的汉人女子,常年在家,不怎么出去与人接触,心思单纯。 惜宁怎么说她就怎么听,听说女儿再也不走了,便高兴起来。 让张婆子去买了些熟食,中午要好好整治一顿,给惜宁接风。 “你弟弟在京郊大营里,要十天半个月才回来一趟呢,你如今归家来正好,阿娘啊正想着给他说亲呢!” 惜宁哦一声?她这一年忙活的,竟然都不知道这事! “谁家的闺女?可相看过了?” 安宁快人快语地,就笑着嚷嚷起来了: “不用相看,姐你不知道,就是咱们家这巷子口那罗家,也是汉军旗的,她家庆兰可喜欢我哥了,隔三差五地就做了东西送过来。” 罗家当家太太也是汉人女子,这几年里跟吴氏倒是合得来,两家常来常往地,处得跟亲戚差不多。 她闺女名叫庆兰,给吴氏还有安宁欢宁都绣过帕子,做过荷包。 只是不敢给达康做,毕竟男女有别。 可她这心思,哪个又看不明白? 两家长辈都觉得合适,早心照不宣了。 惜宁问阿娘:“那达康呢?他自己可乐意?” 吴氏嗨一声,达康就是个莽撞小伙子,愣头青。 非说大丈夫先立业后成家,头几年都不怎么搭理人家小姑娘。 “不过今年好像有些开窍了,前儿个回家,带了一大篓子大鸭梨回来,冷不丁说一句,给巷子口罗家送些去,看这架势,是同意了吧?” 惜宁点头,弟弟进了卫所历练了一阵子,想事情更全面成熟了。 他过几年要去边疆打仗,走之前最好先成个家,阿娘和两个妹妹也好歹有个主心骨和指望。 只是不知道这罗家闺女是个什么性情。 这事一时半会也急不来,惜宁又说了说置办新宅子的事情,哪知道吴氏却不太乐意。 说是在这住习惯了,邻里处得跟亲戚似的,且罗家大娘早就看好了达康住的那几间屋,去年就让人比着这屋子大小打家具呢! 这事两家心里都有数,只是没摆到明面上说罢了。 还有那菜园,好不容易沤起来的肥地,种什么都成。 还有那口水井,多好! “远亲不如近邻,处几个好邻居,比什么高屋大舍都要紧,换个地处,哪知道周边都是什么人家呢?” 惜宁就不说话了。 她现在有的是银子,别说买个稍大点的院子,就是去城区置办个三进院,也买得起。 可是那么大的院,敢买不敢住。 达康没有功名在身,哪里敢炫富? 还不光是这个,三进院,起码都有十几个下人才打理的好。 让惜宁养着那么些奴仆来伺候自己,她还真浑身膈应。 就想买个大点的,能有两个小跨院。 正屋达康成亲了住,吴氏带着两个妹妹住东跨院,自己住西跨院。 这样小竹园里愿意跟着自己的几个人也可以带过来了。 这事如今看来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惜宁倒也不着急,她在家休息了三日,日子过得真是美啊! 睡到自然醒,懒起慢梳妆,菜园里浇浇水,看看花。 回来喝喝茶,看看戏本子,与阿娘妹妹们聊聊天,日子不知怎地就过去了。 在小竹园也逍遥,可心气儿老得提着。 毕竟是伺候人的侍妾,在十四爷跟前,一颦一笑一低首,那都是有讲究的。 不然怎么能拿捏得住爷的心? 回家了,才是老闺女,姑奶奶,可以恣意妄为,无所顾忌。 不过惜宁这三日也没闲着,把京韵堂修建顶棚的方略写完了,正好达康得到消息,请了假回家。 达康可没有吴氏那么好糊弄,惜宁实话实说,把这一年多在皇宫还有十四爷后院经历的磋磨和算计说了说。 达康沉默许久才道: “姐你出府是对的,咱们宁愿站着饿肚子,也不能跪着讨饭吃,被人欺负被人踩。你放心,咱家日子会红火起来的。” 惜宁长舒了一口气。 她担心达康会怪罪自己,不管他的前程不顾一家人死活,宁愿与十四爷闹掰也要离府。 要知道有十四爷这座靠山,达康将来才有机会立功晋升。 上头没人,就算拼死拼活在战场上立了功,也会被上司或有背景的人掠取,最多得些赏银。 惜宁对十四爷的人品有信心,不至于她出府了就丢了达康不管。 况且她也不打算真与爷闹掰,只是尽可能为自己腾挪出最有利最舒适的生存空间罢了。 可达康不知道啊! 他也不知道京韵堂到底有多挣钱。 达康三月去了卫所,还从没机会去京韵堂见世面呢! 惜宁也不愿意他小小年纪,去那富贵圈里耳闻目染,沾上些坏习气。 所以惜宁归家,在达康能看到的局面里,就是吴家日后又要过苦日子了 在外人眼里,惜宁是给主子爷做侍妾被厌弃了,赶出府的。 以后吴家的担子都得他来扛,达康能这么通情达理,半句责怪和抱怨都没有,惜宁心里一酸。 想要抱抱他,伸出胳膊去又拐了个弯,在他肩上拍了拍。 “你放心,姐姐虽然出了府,十四爷不会不管你的,还有银子也不用担心,你只管好好地上进,日后谋个前程。” 达康将信将疑地看着姐姐,惜宁抿嘴一笑道: “明日你陪我去趟京韵堂吧,有些事情也该让你知道了。” 第二日用过早膳,达康就雇了辆车,陪着惜宁去了京韵堂。 在京韵堂倒是见到个熟人,小九子,他可在戏楼子里候了好些天了。 一见着惜宁,就跑过来磕头,眼泪汪汪地说: “姑娘,您可露面了!十四爷说,要是等不到您,就让奴才去大街上自谋生路去了!” 十四爷说,姑娘肯定会来京韵堂,让小九子到这里守着,伺候姑娘,别让不相干的人冲撞了。 最主要的,让小九子随时回去通报,姑娘去京韵堂干啥了,见了什么人。 小九子守在这里好几日了,进进出出的人,谁也没拿他当回事。 夜里就住在后台化妆间里,这徽春班的戏子也不待见他。 太监和戏子,还真别说,谁也看不起谁,互相都别着股劲。 难怪这小子一见惜宁就跟见了亲娘似的,扯着袖子直抹眼泪。 惜宁叹一口气,就知道十四爷没这么容易放过自己。 也好,她不也是放着线钓鱼么? 就看谁才是渔翁了。 石林昨儿个就收到信,说惜宁今日要来京韵堂,一早就在前厅候着。 说起来,京韵堂从筹办开始,也有八九个月了,惜宁还是第一次与他这般直接而正式地见面。 之前开业时倒也见过,不过是石林远远地行个礼,惜宁点点头罢了。 有什么事,都是达康和小九子传话,通过写方略与条陈的形式沟通。 石林犹豫着,想要行大礼,被惜宁给拦住了。 “您也别客气,就当我是东家,您是大掌柜,可别把我当那几位阿哥爷那般敬着,我受不起。” 石林释然地笑了,他还真拿捏不好这个度。 他与惜宁也有好些年没见了,眼前这人,与记忆中那个怯生生娇弱弱的后院小姑娘,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惜宁是借了达康的衣服,打扮成个后生模样过来的,以避人耳目。 石林将她请到后院,掌柜专用的客室,又让人上茶来。 惜宁拦住他,指指小九子道: “让他去吧,以后我过来,都让他跟着伺候。” 这样也是让十四爷放心,他不是想盯着自己么,那就事无巨细,都摊开来,让小九子回去给他禀报好了。 惜宁与石林交代了几件事情。 修改顶棚自然是第一要紧的,还有就是得在这京韵堂后院,给她辟出一间书房来。 “我隔五日来一趟,看看戏本,账本,处理些你不能决断的事务,不过对外还是不要公布我的身份,就说我是写戏本子的先生吧!” 惜宁早就想好了,要以什么身份,什么方式,慢慢地一点点走出家门,融入这个时代的社会。 她从十四爷府里出来,可不是为了把自己关在家里足不出户。 但惜宁又不敢太嚣张,无论是社会环境,还是十四爷,都不会容忍她,像个男人一样,在外面肆意妄为。 只能一点点地,去扩张疆土,让自己能去的地方,多一些,能做的事情,多一些。 石林应承下来,反正要搭建顶棚的,顺道给惜宁修葺一间书房,不难。 最多五日,就能布置好。他许诺说。 惜宁很满意地点头,又指了指小九子说: “日后他就住在这里,我书房里的事情,都交给他打理。月银我出,你不用管。” 小九子一听这话,激动了,跪下就冲惜宁磕了几个头。 惜宁没提防着他会突然扑到脚跟前来,刚喝了口茶呢,给呛着了,咳嗽得停不下来。 达康皱着眉,伸出一只胳膊就把小九子拎起来,要扔到门外去,惜宁连连摆手,好一会才喘过气来道: “让他待着吧,咱们啥事都不能瞒着十四爷,不然还不晓得要闹出什么事端来。” 惜宁接着交代石林第三件事情。 她想把京韵堂排的戏,都写成话本子,再配上插画,放到书画铺子里去出售。 这样买不到票瞧不着戏的,可以买话本子,解解馋。 那些不知道京韵堂戏好的,看了话本子,估计也会心痒痒,成为潜在客户,戏迷。 还有些资深戏迷,肯定会买话本子回去收藏。 这也是惜宁找宁格格要画作的用意,她想让宁格格来画插画,还想把书画铺子开在她名下。 一年不说多挣,几百上千两银子应该有。 算是京韵堂的宣传策略之一,也顺带着报了宁雨兰那夜的搭救之恩。 石林本就擅长书画,听惜宁这么一说,拍案叫绝,这主意可太妙了! “咱们也不拘泥于戏本子改书画本子,还可以在民间收集话本子,刊印出售,哪个话本子销量好,就拿它来排新戏。” 惜宁点头,这不就是后世网络小说卖版权的操作模式吗? 石林还真是个经商天才,一点拨就想到了! 她原本也有这个打算,只是要等书画铺子开起来之后,下一步的经营策略。 如此看来,倒不必她多操心,一句话,石林就什么都能想到,办好。 石林兴奋不已,说要把他的书画先生请来,与惜宁见见,详细聊聊书画本子的创作。 这位先生姓左,十几岁中了秀才,却痴迷于书画,几度秋闱都未中举,后来被石太太请来给石林做书画先生。 京韵堂开业后,石林请他来写戏本子,就常住京韵堂了。 是个书迷,画痴,戏疯子。 惜宁摆摆手,外男她暂时就不见了,往后再说。 今日这一趟,是对十四爷的试探,不能太过分,把他给逼急了,真有可能把她给绑回小竹园去。 惜宁出府,并没有立志从此戒男人。 事业要做,男人,也得……睡。 这个时代,女人想独善其身,行走于市井中,很难保全自己。 当初吴氏自请下堂,常有家祖母不肯让她带走达康。 达康那年才十三岁,也知道阿娘一个女人带着姐姐和两个妹妹出去没活路,这才拼着与祖母翻脸,也要跟着吴氏走。 家里有个男丁,哪怕是个没成年的,街头上的地痞流氓,家族里的阴险亲眷,想欺负她们,也会掂量三分。 惜宁这样的,多金又貌美,身后更需要有个强势男人倚靠。 所以她只是要离开十四爷府,没打算离开十四爷。 至于说爷身后好几个女人……嗨,惜宁前世也没少谈男朋友好吧? 虽然穿过来换了身体,可心理上,惜宁没把自己当白莲花。 她前世与初恋,经历了类似图书馆三十秒的剧情。 无非就是时间长了,没新鲜感与激情了,受不住引诱,与师妹分享日常,越来越投入,直到被惜宁发现。 那时她年轻,骄傲,追求完美,容不得一点瑕疵。 和图书馆三十秒女主一样,尽管初恋没有实质性出轨,又苦苦哀求,双方父母出动劝和,她还是坚持分手。 第二个男朋友是大学毕业那年认识的,一起考研,一起出国交换留学。 硕士毕业后,两人工作稳定,便谈婚论嫁。 婚期都定好了,被她抓到对方p娼,还是那种高级外围女,几万一次。 不碰男人手机,的确是女人留给自己的体面与仁慈啊。 那渣男还痛哭流涕地说,正因为要结婚了,最后疯狂一次,才能保证婚后对她绝对忠诚。 还说国外都有婚前派对,请艳舞女郎什么的,惜宁为何就不能理解他,包容他? 惜宁从来不爆粗口,那次也忍不住甩一句:放你爹的狗屁! 后来空窗了几年,三十岁那年她遇上一个新上司。 风度翩翩,斯文有礼,学识与阅历,工作与生活,都能给与她游刃有余的指引和帮助。 惜宁以为,她终于找到一个成熟优秀的男子,懂得自律与体面。 这一段恋爱关系,优雅而松散,年节时分各回各家,各陪各妈。 平日里互相陪伴,周末假期满世界旅行度假,堪称是神仙眷侣。 两人默认不婚主义,合则聚不合则散。 惜宁以为这样,总可以避免背叛与欺骗吧? 哪里想到,不到两年,她在自己家里,迎来一个姿色柔美,略显憔悴的小妇人,一手牵着一个孩子。 说是她这位金牌男友的前妻。 不过这位前妻至今还与公婆同住,男人每年给一百万家用,年节也都是他们一家六口人整整齐齐地过。 “吴小姐,我知道您家境优渥,又有能力,付林他……其实配不上您。只怕您是被瞒在了鼓里,我不希望孩子以后会有个异母同父的弟弟或妹妹,才偷偷从他手机里找到地址,把实情告诉您。” 这个女人是聪明的,她没有大吵大闹,知道像吴惜宁这样的女人,骨子里又骄傲又浪漫。 只要她知道自己娘儿仨的存在,必然一句话不多说,主动退出。 惜宁也许是渣男见多,竟然没有生气。 只是很好奇地问: “你为何离婚了,还不离开?” 那女人苦笑一声,看着客厅里趴着玩乐高的两个孩子说: “我是被他骗着离婚的,说是为了买房,然后就不肯复婚了。也不让我离开,承诺只要我肯留在付家,服侍公婆照顾孩子,他就每年给一百万。吴小姐,我不像你这么能干,娘家也靠不上。十八岁认识付林,大学毕业一天都没工作过,就嫁给了他。我没有生存能力,就算出去找工作,一个月顶死了几千块,我……没有选择。” 惜宁不知道该说什么。 因为感情趋向于稳定,她也快三十了,就和付林半开玩笑说,不想结婚,但想要个孩子,要不请一年假去国外生? 手机里这么聊着,被这位前妻看见了,有了危机感,才找上门来。 惜宁很惊悚地意识到,这位前妻很可能早就知道自己的存在。 她试探了问了一句,那前妻莫名一笑,说当然了。 然后还补充一句,其实,你不是唯一一个。 天南海北,不同城市,他养着好多个。 “不过你是最优秀最独立的,为了你,他甩了好几个,有小护士,大学生,还有留守少妇。 甚至他在考虑跟你生一个孩子,把你套牢。” “你是真正的白富美,付林他……算是赶上了时代的浪潮,翻身得解放。吴小姐要小心些,他恐怕没那么容易放手。” 果然如他前妻所言,付林不肯分手,还怼天发誓说自己既然离婚,对前妻一点感情也没有,是父母不舍得两个孩子,才非要把她留在老家一起生活。 “惜宁,宝贝,你怎么能上罗湘美那个蠢妇的当呢?她就是不甘心,不想让我好过,离婚后这些年,我只要认识一个优秀的女子,她就会出现搞破坏,就想跟我死磕到底,以后死了还要跟我一起下葬,惜宁你是我的救赎啊……求你不要放弃我……” 后来甚至说,罗湘美不过是传宗接代,照顾父母的女人,他与惜宁才是真爱,才是前世今生独一无二的姻缘…… 把惜宁给恶心得,真吐了。 她不露声色地,利用自己手里掌握的证据,把付林收受商业贿赂的事情捅给公司总部。 付林被赶走,惜宁接替了他在公司的高管位置。 爽。 此后惜宁再也不幻想找到什么优秀纯洁专一自律的男人。 当然她也没有因噎废食,戒男人。 人生苦短,该享受还是得享受。 三十岁后的惜宁,只爱小奶狗。 颜值高,身材好,体力佳,性格好,能带来生理价值和情绪价值就行。 唉,多么美好的生活,却葬送在了帕劳的深海沟里。 如今她再不是那个潇洒多金的白富美吴惜宁,如果扔掉十四爷,还得重新找一个能在这古代社会罩着自己的男人。 找谁能比十四爷好? 惜宁不稀罕什么爱情,那都是诗人写出来骗无知少女的无聊情绪。 她更在意的是,在这个吃女人的时代,为自己腾挪出一个相对安全,自由独立的生存空间。 如果能活得热闹些,有意思些,就更好了。 什么男人能比十四爷更好? 论生理吸引力,惜宁给十四爷打九十分,扣掉的十分是月亮头。 论实力,嗯,也就四爷比十四爷能强些吧,毕竟他是未来的皇帝。 惜宁一点也不避讳自己的慕强心理,婚恋关系又不是做慈善,凭什么拿自己好好一个人去扶贫救困? 当然要更好更强更帅更多金才好! 四爷虽好,可他城府太深,对女人又刻薄寡恩,惜宁避之不及。 十四爷唯一的毛病,就是杨格格。 对,有了她之后,竟然还睡杨格格,简直叔可忍婶不可忍! 惜宁心里一直耿耿于怀,这事绝对跟十四没完! 她早盘算好了,先出府,再哄着骗着十四爷,把卖身文书拿回来,重回自由身。 然后就走一步看一步了,最好能继续借着十四爷的势,不然还不知道会遇上多少麻烦事。 在府里难搞的是女人,到了府外,难搞的是男人,各式各样形形色色的好色之徒。 除非惜宁像吴氏那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那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若是那样,她留在小竹园就是了,何必折腾呢? 所以,惜宁的计划是,获得自由身后,再把十四爷牢牢拿捏在手心,好狐假虎威。 唉,这简直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啊! 又要牛耕田,又要牛不吃草!难! 第70章 魂飞 惜宁离了京韵堂,小九子一溜烟地去了兵部。 十四爷可是说了,只要姑娘的事儿,随时随地向他禀报 。 听说惜宁去了京韵堂,见了石林,十四爷明显不快。 不过等小九子说到达康陪同,他自己也全程在一边伺候着,爷脸色便缓和了些。 “她说以后每五日去一趟京韵堂?” 小九子猛点头: “是,姑娘还说她以后就是京韵堂写戏的先生,对了还要编什么话本子,请咱们府上的宁格格画画呢,姑娘拿了一叠子画稿,奴才看不懂,不过看那位石大掌柜直点头,想来是真画得不错?” 十四爷也懵了,宁雨兰会画画?他怎么不知道? 他从兜里摸了锭银子扔给小九,挥手道: “行了,你回去吧,好生伺候着姑娘,有事就来回话。” 小九子乐了,这下好了,他日后常常在爷跟前露脸,还愁没有前程? 正乐滋滋呢,被刘喜冷不丁地后脑勺上抽了一记。 “你小子倒是因祸得福了,我可警告你,警醒着点,把姑娘给伺候照顾好了,别出什么岔子,不然,你一条小命不够抵的!” 小九子点头哈腰地,又巴结着说: “爷爷,赶明儿我一早,买了京韵堂的奶酪果子给您送来,您尝个鲜。” 他刚得了二两的赏银,想着得巴结好刘喜公公,可好久没上贡了。 二两银子不算啥,那京韵堂的奶酪点心,可是稀罕东西。 他近水楼台先得月,住在楼子里面,一早守着怎么也能买上一盒两盒的。 刘喜又是一巴掌过去,不过这会却是巧劲儿,一点不痛。 “瞧你机灵的,赶紧地滚吧!” 小九子知道,自己这次马屁算拍对了,点头哈腰地笑着,一溜烟跑了。 过了五日,京韵堂果然在后花园里单独给惜宁辟出来两间房。 惜宁书房一间,还有一间茶水房,小九子夜里就歇在这里。 十四爷这一日在兵部心不在焉地,惜宁去了京韵堂,会呆多久?跟谁在一起,做些什么? 要是离开了,小九子肯定来报信,可这都半下午了,还不见人影儿。 惜宁难不成要在京韵堂待上一整天? 十四爷坐不住了,出门骑马往京韵堂去。 到了路口,进退两难,他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惜宁呢,总不能直接闯进去找人吧? 找到了,又说什么?后面怎么弄? 十四爷一时竟六神无主,守在京韵堂对面的巷子口里,既不想进去,又舍不得离开。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他看见石林送惜宁出来,后面还跟着一位男子,个子修长,身形秀美,是典型的南方读书人模样。 惜宁也做的男子装扮,青色直裰,外面披着灰色银鼠皮的大褂,瓜皮小帽,镶着一颗青玉,看上去竟也是翩翩佳公子一枚。 十四爷心里又酸楚又欢喜,他有快半个月没见着惜宁了,此时此刻,才意识到自己有多想她。 看着跟在她身后的那两位男子,便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恨不能打马上前,一鞭子抽下去,把两人眼睛都给抽瞎了。 让他们这么盯着惜宁看,还笑得跟花痴似的,哼! 惜宁离开十四爷府的消息,不知怎么传到了四爷耳朵里,这日下了衙,他来找十四喝酒。 酒过三巡,四爷就问: “你那个侍妾,就是救了真珠,被科尔沁汗收为义女的,怎么听说被你赶出府了?” 十四喝的微醺,瞪着大眼睛看着四哥,不说话。 赶出府?谁说的?他心里打翻了酱缸铺子,说不出是苦还是酸。 十四怎么都说不出口,是惜宁弃他而去,自求离府。 外面的传言,自然是说他厌弃了惜宁,把她给赶出去了。 四爷见他不说话,便心生不悦,敢情传言是真的,老十四竟这般无情无义? “做男人,得有担当,人家一个弱女子,就算不喜欢了,养在府里,不过一口吃食,四季衣裳,又费得了你几个银子?非要把人家赶出府去,外面的世道多艰难,你怕是不知道吧?始乱终弃,老十四,不带这样的啊!” 四爷对惜宁印象虽然怪怪的,可有一点毋庸置疑,她明事理,通人情,与十四爷说的话,句句在理。 好像就因为有了她,十四才与自己亲近起来? 这么好的女子,怎么就惹了十四厌弃呢?难不成是因为她老说大道理,说教多了,招人烦? 四爷不知为何,冒出个念头,若是他府里哪个侍妾,能有这般见识,与他言谈契阔,爷肯定不会烦,还得抬个格格,好生宝贝着。 十四爷不想多说,举起酒杯直招呼: “四哥,喝酒,不说那些事!” 他大概有些醉了,胳膊搭在四爷肩上,感叹道: “四哥,如今我才知道,你是有大智慧的,知道皇阿玛心怀天下,心怀万民,跟着皇阿玛,才是正道,来,咱哥俩走一个!” 仰头又干一杯,扔下酒杯后,喃喃自语地念叨: “简在帝心,赢在民心,简在帝心,赢在民心,四哥,你聪明啊!” 四爷一时怔住,拉着十四,不让他吃菜,追问他: “你念叨什么?什么帝心,民心?” 十四便把那八个字用筷子数着,一字一顿地念给四哥听。 四爷默默重复了几遍,又拽着十四问: “这话是谁说的,哪位高人隐士?” 十四差点说出吴惜宁三个字,夹了一块五花肉给堵在嘴里。 他下意识地想糊弄过去,就随口说: “什么高人隐士,不过是个朋友罢了!” 朋友?四爷凝神看着十四,眼睛慢慢眯起来。 十四身边都有什么人他还不清楚? 有点脑子的也就是王杨二人,这二人绝对不可能说出简在帝心,赢在民心这八个字。 就连四爷自己,也没有提炼到这种等理论高度,只不过审时度势,凭着本能紧跟皇阿玛的脚后跟走罢了。 其实历史上的四爷,并不擅长于笼络民心。 他做的事情初衷是为百姓谋福利,图万年盛世,可手段却凌厉暴虐,引起民间唾弃叱骂,以至于后世只知康乾盛世,不知雍正帝。 此时此刻,四爷念叨着这八个字,犹如醍醐灌顶。 “朋友?是吴惜宁说的吧?” 十四身边,也只有她,才有这等见识了。 “哈……难怪惜宁她说你,慧眼如炬,让我别跟你这打马虎眼……不对,你怎么知道她叫吴惜宁?” 后院女眷的名讳,少有外传,只有亲近的人,熟悉的女眷才知道。 四爷一时语塞,转念找到借口:“年氏提起过。” 十四爷哦一声,摆摆手道: “不提她了,她心里只有那京韵堂,没有爷们。” 四爷看着已经醉了的十四,心里惊诧不已,难不成,竟是吴惜宁弃老十四而去? 他缓缓向后,靠着椅背,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陷入沉思。 四爷想了些什么无人得知,惜宁忙着京韵堂修顶棚之事,心无旁骛。 石林很能干,找了些工匠,把花棚暖房与蒙古包结合起来,出了一个方案,倒也可行。 十月中旬停业十日,搭建暖棚。 石林又去南方,运了一批花木来,还特意请了两个花匠,打理戏楼子里的这些花木。 惜宁忙忙碌碌,见十四爷一直没来烦扰,便越发自在随意,两三日去一趟京韵堂。 小九子定期给十四爷禀报惜宁的行踪,见了谁,办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 十四爷一直按兵不动,他不愿逼迫惜宁,求她也没有用。 只能等着。 四哥说得对,世道艰难,惜宁总有遇到难事的时候。 他期盼着惜宁知难而退,自愿地回到他身边来。 最好能出点无伤大雅的祸事,让他十四爷英雄救美一回,顺顺当当地把惜宁带回府里。 可这日小九子无意中说了一句话,让十四爷如芒在背。 “爷,姑娘每日就忙叨那些事,不过前日,我在京韵堂,看见四爷了。” 四爷也不知道自己去京韵堂干什么,这些时日戏楼子施工,改造花园,只开夜场,白日里并没有戏看。 那日四爷远远看见一辆骡车在京韵堂门口停下,下来一个男装打扮的女子,他一眼认出是吴惜宁。 鬼使神差地就跟着进去了。 伙计点头哈腰地上来招呼,四爷扔了一锭银子,上二楼转悠一圈,发现惜宁在天井花园里,与石林和几个花匠指手画脚地说着什么。 四爷在视野最好的雅室要了一壶茶,坐了半个时辰才走。 他也闹不明白自己什么心思,大概就想看看能说出简在帝心,赢在民心八个字的人,到底长什么样吧。 惜宁长相明媚大气,做男装打扮,玉树临风,朗朗如玉,四爷隐身在二楼窗棂后,看了许久。 原来她长这个模样。 对着花匠侃侃而谈,说什么花木园林层次感,与灯火烛光的呼应。 还有地龙走势,铜鼎火盆掩埋与花木种植的合适距离云云。 这京韵堂地域开阔,除了中央戏台之外,周边口子状的两排一横三栋观戏楼,到了冬日,虽然有顶棚,供暖是个大问题。 惜宁除了让工匠在戏台周边,花园甬道下埋地龙之外,还设计了铜鼎火盆,隔几米一个。 冬日夜里,既能照亮,也能升温,还给园林景致增添些别致的韵味。 四爷听不太懂,但看得出来,吴惜宁语速不快不慢,却很有力度。 完全不像个侍妾,倒更像个战场上的将军,在挥斥方遒,指点江山。 总之,勿论姿容,吴惜宁也是个极其有魅力与魄力的人。 四爷自以为藏得隐蔽,哪知道十四爷安排了个小九子,专门盯着姑娘身边出现的男子? “爷,奴才也说不好,四爷没跟姑娘说话,甚至都没下楼,就在雅室里喝茶,可是他眼神,怎么觉着,好像一直跟着姑娘转呢?足有半个时辰,姑娘进后院了,四爷才离开。” 小九子挠着头,实在想不明白,这些贵人们都在闹什么。 十四爷扔给他一锭银子,挥手让小九子退下。 他再耿直,也知道四哥这举动不对劲。 四哥多克己复礼的人,又勤勉刻苦,今年在户部管着收欠账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焦头烂额,哪会有闲工夫,一个人去京韵堂喝茶? 只有一个解释,他是特意去看惜宁。 十四爷坐不住了,以前就觉得这两人言谈奇异地相似,倒好像是从未见过面的知己一般。 同一件事,问四哥一遍,再回府问惜宁一遍,两人说辞不同,要紧的那几点却总差不离。 他突然意识到,四哥不就是惜宁欣赏的那种男人? 温文尔雅,胸有乾坤,文章风流,老谋深算。 十四一背的冷汗,惜宁在他面前总是对四哥赞不绝口,她该不会,该不会是去年草原上,就对四哥一见钟情了吧? 要不然,怎么一回京,就闹着离府……去年九月一回,今年又来一回,还闹成真格的了。 十四再也坐不住,出门叫了马车,往京韵堂去。 他得把惜宁带回来,好好问问她,四爷为什么会特特地去看她? 还那般悄悄地,在雅室里无声无息,简直……简直就是戏文里写的,默默无言情愫暗生啊! 也是巧了,十四到了京韵堂门口,正好看见石林和左先生送惜宁出门。 惜宁与左先生见过几次,很欣赏他的文采与画工,把开书画铺子和改编书画本子的事情交代给他去办。 十四爷远远看见惜宁巧笑倩兮地与左先生说着什么,心里一股热血呕上来,踢了刘喜一脚。 “还不快去,把姑娘请过来。” 刘喜连滚带爬地下了马车,疾步过去,对惜宁行了个礼说: “宁公子,十四爷有请。” 惜宁在外面都自称宁公子,刘喜自然知道,不能说破她真实身份。 石林和左先生闻听,一时愕然,也不敢上前,只远远地对着马车鞠躬行礼。 惜宁诧异,却也不想让石林二人为难,赶紧地告辞,跟着刘喜往马车那边去。 上了马车,就被十四爷一把抓着,按在了怀里。 热乎乎地鼻息吹到惜宁脸上,这人一个多月没见,怎么一来就气鼓鼓的? 十四爷会来找她,本就在惜宁的预料之中,只是她没想到居然等了这么久,爷倒是养气功夫见长了。 “爷这是做什么,快放开,您弄疼我了!” 惜宁挣扎了几下,十四爷哼一声,放开手。 “我看你对别的男人倒是笑颜如花,招蜂引蝶的,见了爷怎么这么不耐烦?” 惜宁气不打一处来,什么叫招蜂引蝶?十四现在嘴咋这么欠呢? 真是一日不教育,便上房揭瓦! 她哪里知道四爷偷偷来看过自己? 在十四眼里,可不就是她招蜂引蝶么? 连向来一张木头脸的四哥都被招过来了! 马车很快就到了一处宅子,这是十四爷的几处私宅之一,离京韵堂倒是不远,就隔着两条巷子。 十四爷拉着惜宁的胳膊,把她拽到了内室,一挥手把屋子里伺候的人连同刘喜都给赶出去。 惜宁莫名其妙,一肚子火气,瞪着十四就低声吼道: “你发什么疯呢?” 十四站她跟前,高了半个头,一言不发,抿着嘴看惜宁。 一个多月不见,可想死了。 真想一口咬下去,惜宁的嘴唇,软软的,糯糯的,特别好咬。 可是爷生着气呢,一想到惜宁刚才仰着脸,对那姓左的笑成那样,他心里就长毛! “不是说好了,不许跟别的男人勾搭吗?你看你这些时日,隔三差五地就去那戏楼子,跟那姓石的,姓左的勾勾搭搭,不守妇道!” 惜宁被他气死了,一扭身坐到窗边圈椅上,气呼呼地问: “什么叫勾搭?什么叫不守妇道?我堂堂正正地做事情,安排京韵堂修缮的事宜,与左先生不过是商讨把戏本改成书画本子,怎么就勾搭了?” 十四一时语塞,确实惜宁做的都是正经事,无可指摘。 “你对着那姓左的,笑成那样,是个正经妇人的样子吗?他还没娶妻吧?你是不是看上他了?就喜欢这种酸秀才,文采风流,出口成章是吧?” 惜宁简直哑口无言,怎么会有这么不讲道理,张嘴就来,胡搅蛮缠的人? 还大将军王呢!简直幼稚得要死! “怎么着,无话可说了是吧?我看那姓左的就是不正经,就是看上你了,不然他好好地写着戏,干什么听你的,搞什么书画本子,对了,你自己不守妇道也就罢了,干什么还把宁雨兰拉进来,让她给那姓左的,画画?” 十四爷其实想问惜宁,跟四爷怎么回事的。 可是他想了一路,见了惜宁却胆怯了。 他怕,惜宁本来无心,自己这么一问,反而捅破了窗户纸。 陷于爱恋而又得不到足够回应的人,便是这般患得患失。 觉得心里那个人,千好万好,世上没有哪个男子不喜欢她,不爱恋她。 自己哪儿哪儿都不好,随便来个人,便能把她抢走。 何况十四如今假想的那人是四爷。 十四不敢直接问惜宁,只能揪着无辜的左先生胡搅蛮缠。 惜宁跟左先生谈好了,他把戏本子改编成世俗小说,宁格格负责画插画。 其实就是变着法子给宁雨兰一份收入,也不署她的真名,外人绝对想不到这画作之人是十四爷府里的格格。 连左先生都不知道,惜宁只告诉他是个朋友,闺阁女子不愿意露面。 左先生也是正人君子,自然不会多问。 挺好的事情,被十四这么一指责,怎么听着那么龌龊,那么不对劲呢? 惜宁气得一口老血上涌,呸了一口,啐道: “你以为谁都像你啊?精虫上脑,色胚子,就拿女人当宠物,当玩意儿养着,关在后院里,整天就想着那些事!” 十四一听这话,脸色涨得通红,几步窜过来,抬手要抓惜宁。 惜宁害怕地往圈椅上缩,连脚丫子都收上去,抱着膝盖团成一团,似乎怕他伸手打自己的样子。 十四气得直咬牙花子,想起来自己手劲大,惜宁皮肉又白嫩,这一抓下去怕是又像上次那样,给她抓出一圈红肿伤痕来。 便收回手,指着她哑声问道: “你说我色胚子?把你当宠物,当玩意儿?这话你说得亏不亏心你?” 他真是,真是气得快要爆炸了!他对她多好啊,掏心掏肺,掏银子给铺子,给面子给里子,她竟然说自己色胚子? 十四胸膛剧烈地起伏,惜宁眼瞅着都担心他气血上涌,会脑梗。 可是一想到他污蔑自己勾搭男人,还扯上宁雨兰,便挺直了脖颈,大声说: “你不是吗?当初不就是为了跟我那样这样,才我把弄进府,见了我,说不上三句话,就要办正事……还有杨玉婷,哼,那日在花园,说是陪我赏牡丹,净看人家一双手去了,她那爪子好看吧?看着就流口水吧?” 惜宁也气鼓鼓地,歇了一气又恨恨地说: “还有那对镯子,你明明看见了,我喜欢,我特别喜欢!可是你一转身,就给了杨玉婷!还说不是色胚子!就是好色,看见个长得齐整的,就走不动道你!呸!” 十四爷一开始还捂着心口,气得满脸涨红,听惜宁这一番控诉,慢慢地,嘴角竟浮出一丝笑容。 惜宁说着说着,被十四笑容给弄迷糊了,声音低了下来,扭头不看他,嘟着嘴,也不说了。 “惜宁,你吃醋了,你嫉妒,哈哈,你嫉妒了!” 十四从小接受的熏陶,是女人不可嫉妒,得贤惠,温顺,内敛。 他对后院那些女人也一直是这么期待的。 直到惜宁入府,对杨格格表现出醋意,十四才觉得,女人吃醋也挺有意思。 后来惜宁从宫里回来,把他往杨格格那儿推,爷虽顺势而为,去了杨玉婷院里,可心里却不是滋味。 惜宁真就这么大方,贤惠?一点不在意自己去别的女人那? 到这几个月,惜宁闹着出府,十四被自己心里的醋意和不安折磨得快疯了,才意识到,若真的喜欢一个人,怎么可能不嫉妒? 嫉妒才是最正常最美好不过的感情!嫉妒才说明真喜欢! “惜宁,你嫉妒杨玉婷,你心里有我的,对吗?” 十四笑得像一朵花一般,俯身凑近来,柔声问道。 这般好看又傻乎乎的美男子,搁眼前软声温语地,实在没法不动心。 惜宁脸微微红了,扭转身子去,轻声啐道:“傻子!” 十四身子又低了些,柔情万种地说: “阿宁,爷就愿意做你的大傻子,你跟爷回府,好不好?我们不闹了。” 眼看他就凑过来了,惜宁伸出一只纤巧的足儿,轻轻踩在十四爷的小腹上抵住,一双美目斜斜地嗔他一眼道: “你慢着,杨玉婷的事情,休想这般糊弄过去!” 这一踩,一嗔,十四爷的魂儿都飞了,握住惜宁的脚踝,便在她跟前单膝跪了下来。 第71章 无立足之地 十四爷伏在惜宁膝前,仰脸看着她说: “阿宁,我对杨玉婷一点心思都没有,那时候就没想跟她圆房 ,可你一个多月没理我,爷心里憋屈,那夜又喝了点酒,一时冲动,才收用了她。” 他有些不自在地吞咽了一口,喉结滚动,惜宁差点就伸手抚摸上去。 十四骨骼分明,下巴方正,一圈青色胡子茬,看上去很有诱惑力。 两人这大半年,一直分着,其实不仅仅是爷惦记,惜宁也想他想得狠。 可账没算清楚,再想也得忍着。 惜宁暗暗叹息 ,忍住了伸手的冲动,哼了一声,扭过头不看他。 十四唉声叹道: “其实我也后悔死了,那时不该心软,不该与你赌气,若是没有她,咱俩得多好啊!” 是啊,没有杨玉婷,他们也算是一心一意一双人了。 十四是真后悔了,当初不该那么随性地,赌一口气睡了杨玉婷。 他所受的教育,耳闻目染的社会现实,还有人生阅历,让他本能地没把睡个格格当回事,更不觉得需要对吴惜宁有什么交待。 可他现在明白了,心里有了一个人,再去与别的女人行亲密之事,是背叛和伤害。 会让自己爱的人难过泪流。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一定会拒绝德妃娘娘,绝不纳杨玉婷进府。 “阿宁,我知道错了,你跟别的男人说句话,笑一笑,我心里都醋的不行,当初不该纳杨玉婷入府的,那时我不懂,你生气是该的,如今别再因为她,与我离心好不好?好阿宁,乖阿宁,心肝,你就原谅爷吧……要不然你打我几下,只要你能出气,怎么样都行!” 说着便抓起惜宁的手,往自己脸上招呼。 惜宁却抚住他脸颊,叹一口气说: “打你有什么意思,我想着……怎么也得给自己找一个花样美男,心里这口气才能顺过去……” 十四眼睛都红了,咬着牙低吼道:“不行!绝对不可以!” 完了又软声哀求:“阿宁,你别这样折磨我,行不行?” 他两手箍着惜宁的腰,把脑袋埋在她怀里,哼哼唧唧地蹭着。 蹭了一会儿,又突然想起来,抬头看着惜宁说: “对了,还有那镯子,是杨有光送来的,阿宁你想啊,我若把杨玉婷父亲送来的首饰,赏给你,得多膈应啊!你若喜欢,日后我让人觅去,天涯海角,也得给你找一对同样的,不对,找一对更好的,行不行?” 惜宁暗自哟一声,那对镯子是这么个来路啊……嗨,这醋捻的,可太丢人了。 她把手里的帕子一扬,盖在了脸上。 十四爷心里爱得不行,起身凑上去,隔着帕子,在她嘴上嘬了一口。 却被惜宁抬脚,又踩了一下,双手外推,把他给推回去。 “杨玉婷的事情,以后再跟你算账,我问你,我的卖身契呢?你一直拿着卖身契不撒手,还说不是把我当宠物,玩意儿?” 十四爷就懵了,一时怔忪,须臾又露出哀求的眼神。 这卖身契是两人之间唯一的,也是世间最牢固的牵绊。 只要有这张纸,惜宁身份上就还是十四的侍妾。 甭管她走到天涯海角,遇到什么样的男人,十四爷随时随地能名正言顺地把她带回去。 也因为这张纸,十四爷才理直气壮地指责惜宁不守妇道。 更因为有这张纸,他才敢放惜宁出府,让她这只鸟,去外面经历风霜雪雨。 惜宁要拿回卖身契? 十四爷松开手,颓然道: “阿宁,你就是铁了心,要离开我,与我一刀两断,从此再无瓜葛,是吗?” 惜宁看着他,心里哀叹,要怎样,才能让他明白呢? “我不是要与你一刀两断,而是要堂堂正正,与你并肩而立。爷,你总问惜宁,喜不喜欢你,心里有没有你,可你捏着卖身契,惜宁就是个奴婢,哪里有资格说喜欢,说心意? 我就算那么说,你敢信吗?一个奴婢,对你能有几分真心?不过是虚情假意哄骗你,换个安身立命的地处儿罢了!” “反正爷若想与我好,先把卖身契拿来。惜宁不用在您面前自称奴婢了,才敢仰着头,与你谈情说爱,不然免谈。” 说着,惜宁又伸出脚,在十四爷胸口轻轻踩着,将他推倒,然后站起来,趾高气扬地走了。 十四爷盘腿坐在地上,左思右想,想不出个究竟。 把卖身契还给惜宁?他怕风筝断了线,惜宁从此展翅高飞,一去不复回。 尤其还有四哥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 惜宁若知道了四哥欣赏她,暗暗地思慕她,会不会两人一拍即合,干柴烈火? 别怪十四爷脑补戏太多,实在是历史上,兄占弟妻,君夺臣妻的事情并不少。 甚至那唐明皇,连儿媳妇都不放过。 十四爷一想到这些,便咬牙花儿,恨声暗道:不行,无论如何,卖身契不能给她。 京韵堂冬日暖棚改造工程特别顺利,外面寒风呼啸,这花园里繁花盛放,水流淙淙,鱼儿欢跃。 几十座铜鼎火炉,绕着戏台子和观戏楼,点着桐油明火,让盖了顶棚的戏楼里亮如白昼,暖如春日。 这日冬日新戏开场,全场大迎宾,赠送点心,散戏后还有名角儿签名出售书画本子。 书画本子是左先生与一位笔名闲居客的画者合作所出,故事感人,画作精美。 一两银子一本,买上一本还可以请自己喜欢的角儿签名。 当日只出三百本,一抢而空,好些世家子弟一买几十本。 有名角儿签名,拿回去收藏送人,都倍有面儿。 京韵堂请的伙计,个个都盘正条顺,容貌俊秀,真诚而亲和地笑着,微微弯着腰,与各位贵人说: “我们这京韵堂在庆德坊里有个书画铺子,叫京韵楼,各位爷有空去看看,里面什么都有,还有贵宾积分,买的东西多了,会赠送戏票。爷得空去瞅瞅呗……” 总之惜宁把后世那些宣传手法,全都给用上了。 这京韵楼给了宁雨兰六成股,左先生两成,石林两成。 不光卖书画本子,文房四宝,书籍画册,甚至古玩字画,都有。 京韵堂周边产品自然少不了。 宁雨兰的画作颇有风格,惜宁鼓励她,给左先生的话本子画插图外,也作一些画,放到京韵楼去出售。 慢慢地,或许闲居客能成为一代名画家呢。 后院闺阁女子,多有奇才,却被埋没在漫长无聊的岁月和妻妾宅斗里,实在可惜。 惜宁托真珠下帖子,请了宁格格来京韵堂看戏,把这些事情细细地与她交代了。 书画本子卖出一本,她就有一分银子的收入,此外京韵楼还定期有分红。 宁雨兰感动得,手直哆嗦,端不住茶盅,眼里盈盈满是泪水,说不出话来。 只招手让春明把随身带的包裹拿出来,要塞给惜宁。 惜宁知道这还是那包银子,笑眯眯地挡住了,告诉宁雨兰说: “你不用计较这事,亲兄弟明算账,头一年的收入,我都会留下来,算作是入股京韵楼的本金,到第二年,你才能实打实地拿到银子,这下心里舒坦了吧?” 宁雨兰这才放心地点头,让春明还把银子收起来。 日子过得快,很快到了年下。 十四爷除了冬日开戏那日来京韵堂,与惜宁在雅室里见了一面之外,再也没有来扰过她。 两人很默契地,都不主动提卖身契的事情,十四爷是不想面对,惜宁也不想催他。 她没法对天赌咒指地发誓地说,只要十四爷把卖身契撕了,她就此生不渝,忠贞不二地跟着爷。 那太假了,而且从本心论,惜宁不想给出这样的承诺。 若是日后十四爷不好,她说不定还跟他分手,一拍两散呢! 怎么能随口允诺终生,给自己下套呢? 进了十二月,十四爷派人送了年节赏赐来。 一车木炭,一车其他物资,红糖棉花布料,还有北边来的牛羊肉,南边来的稀罕点心果子。 银子倒是没再给,十四爷知道,如今惜宁不差银子。 刘喜和宋嬷嬷跟着车来的,惜宁请他二人去前厅喝茶。 吴氏内敛,身份上也不好拿捏,太恭敬了丢份,太倨傲了吧又显得小人得志。 惜宁干脆让阿娘在后堂张罗点心茶水,让红姑上前招呼着,与宋嬷嬷二人闲聊了聊。 两人一开始还不敢坐,惜宁说: “出了府,就不用讲那么些规矩,都坐下吧,我也惦记着你们,府里这一向可好?小竹园如今可有人住进去?” 惜宁当然知道,十四爷还留着小竹园,等她回去呢!只不过白问一句。 宋嬷嬷依着惜宁,在小几子上坐下,欠身笑道: “大伙儿都好,小竹园还跟姑娘在的时候一样,府里现在是两位侧福晋主持中馈,有主子爷发话,没人敢怠慢咱们。” 歇了口气又说: “前些时日,后院那几个侍妾都拿了银子回家了,原本说愿意留下的就留下,主子爷突然就改主意了,都遣散了,说是府里不养那么些女人。” 惜宁有些唏嘘,那几位侍妾回了家,日子不一定有在府里好过。 若是父兄不成器,没良心,说不定又被卖一次。 刘喜在旁边笑着敲边鼓: “我们主子爷啊,念叨着想把几个格格也放出去呢,只是格格都是皇上给的,这事不好办,才打消念头。如今主子爷只想着姑娘一个,可是姑娘不肯回去。” 宋嬷嬷也小心翼翼地劝说: “是啊,姑娘您差不多就回去吧,主子爷这半年,可是憔悴了许多,隔些时日,就来小竹园,也不让下人们伺候,一个人待在里屋,爷想着你呢。” 惜宁不置可否地摇头,突然想起件事情,问他二人: “那杨格格孩子出生了吧?” 两人点头,宋嬷嬷说: “您出府没几日,就生了,是个格格,生下来就抱到舒舒觉罗侧福晋院里养着,王家派人来探望,爷没让进内院,只让在外面磕了头。” 惜宁点头,十四爷把那女医打了板子送回去,王家还能不知道怎么回事? 自然没有脸来质问十四爷,为杨玉婷撑腰。 她不知道,杨玉婷如今后悔得肠子都要断了。 杨家一直把她当掌上明珠养着,惯出了些骄纵脾气,如今被十四爷厌弃,她才想明白,于父亲和外祖父他们,自己不过是一枚棋子。 难怪进府之前,父亲反复叮嘱,要想办法得了十四爷的宠爱,万万不可主子爷厌弃。 如今爷将她禁足于这小小院落中,半年了王杨两家一次都没来人探望过。 想来,她已经成了家族的弃子。 王杨两家不缺貌美有才的女儿,实在不行,扬州瘦马买两个,认作义女便是。 父亲衙门后院里便养着好些这样的歌姬舞女,招待宾客上司所用。 十四爷若将来得势,这府里怕是还会进来好几个王家杨家的女儿。 杨玉婷有些疯魔了,以前还有个梅影,能与她说说知心话,如今她只能对着一棵树,自言自语。 年关都忙,十四爷送过年节礼后,再也没来找过惜宁,他日日进宫,惜宁也晓得的。 京韵堂休业八天,到初六那日重新开业,上新戏。 按说要停业到十五的,可京韵堂投入成本高,停业一天就是好几百甚至上千两银子的流水,大伙儿都心疼。 再说,惜宁也想试试,虽说满清老祖宗定的规矩,过了十五官府衙门才开印,商行便也跟着歇业到十五。 可谁说的,这过年十几日,大伙儿就真都乐意闷在家里呢? 吃喝玩乐,是人类天性好吗! 果然初六那天,京韵堂爆满,因没了皇家王孙抢位,京城里的高门贵户哄拥而至,把初六到十五的票全给抢光了。 惜宁本想领着吴氏和妹妹去雅室逍遥一日,都没得机会,唉。 她原本安排着,自己家人乐一日。 再请真珠,年格格和宁格格出来乐一日,这几位是不用去宫里点卯的。 全泡汤。 过完年,就出了件事情,给了惜宁闷头一棒。 说起来,她出了十四爷府这三个多月,日子过得蛮有滋味的,又自由又舒坦又有奔头。 原本想着过了年达康的亲事给定了,再说服阿娘,买个新宅子住。 阿娘喜欢这街坊邻居,那就还买在附近吗! 这老宅子还留着,大不了让达康领着媳妇去住新宅,她和阿娘住这里。 惜宁也挺喜欢这菜园子的,达康还让人挖了个挺大的地窖,冬日里能藏不少好东西。 哪想到,达康的亲事出了幺蛾子。 本来两家早就有了默契,吴氏以为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不过是走个过场。 年前请了媒人去提亲,可媒人回来却说,罗家想等过完年再议。 吴氏和达康没在意,想着年下确实忙,春暖花开时候,下聘走礼,也更适宜。 哪想到过了二月二,再请媒人去,罗家太太还是推三阻四的。 吴氏就有些急了,让媒人好好问清楚,到底是什么个意思。 那媒人姓张,拿了吴氏十两银子,总算把话问明白了。 只看着惜宁,支支吾吾地不肯明说,就说罗家太太觉得不合适。 “咋地就不合适了?之前我俩不都把话说到那份上了吗?罗太太还特意照着我们达康的屋子,给她家姑娘打家具来着,怎么过了个年,就改口了呢?” 惜宁看那张媒婆一直瞧自己,心里知道,这事怕是与她有关。 可达康娶媳妇,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她拦住阿娘,对张媒婆笑着说: “张婆婆,这有话呢,您就明说,老藏着掖着,也不是个事,对吧?您要是觉着这事不好办,我家也不敢难为您,明日再请个人去问便是。” 张媒婆本来也觉着这桩亲事一说就成,且两家都大方,这笔说媒银子挣得踏实喜庆。 被惜宁这么一说,一是怕丢了这笔生意,二是听她这意思,是自己无能,说不成这门亲? 张媒婆这就不服气了,你自己作妖,误了弟弟亲事与前程,倒质疑上我做媒的本事了? 本来还想给你留着脸,行了,那就摊开来说亮话吧! “罗家太太说,您家大闺女,是个人才,在家里啥事都能撑起来,她很佩服,只是这自古以来,凡事都讲个规矩,一家有一家的主,这大姑子一直在家住着,她担心自己闺女嫁过来,受气不说,还立不起来。” 吴氏脸都垮下来了,看看惜宁,忙对那张媒婆摆手,示意她别说了。 惜宁只觉好笑,还没进门呢,就挑剔嫌弃她这大姑子了? 她从十四爷府里出来,原本也做好了思想准备,被人戳脊梁骨,指指点点的。 可没想到街坊邻居还没来得及往她身上泼脏水,倒是这罗家先埋汰起人了! 那张媒婆还没完呢!她想着,反正是说了,干脆一次把话说透。 “罗太太还说了,再一个,大闺女日后是要在吴家养老呢?日后的香火又怎么说?照老理儿,大姑姐吃自家的香火,是不吉利的,后世子孙都要吃亏,损阴德。” 惜宁一时还听不懂,这都是什么话? 她毕竟是个现代灵魂,这种古代迷信道道,还真是从来没听说过。 吴氏急了,忙打断张媒婆的话,大声说: “知道了知道了,今儿个就先说到这里吧,回头请您喝茶。” 便起身拽着张媒婆,把她连拉带推地,送出了门。 惜宁再笨,也依稀明白,罗家这不仅仅嫌弃自己回娘家,还怕自己住着不走了,什么香火? 是说自己死了之后要埋在吴家,让弟弟的子孙供奉自己吗? 惜宁原本不迷信的,可是既然自己都能穿越重生,大概灵魂的确存在吧? 吴氏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家姑娘,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自然心疼惜宁,吴家能有今日,都是姑娘卖身进十四爷府,才换来的。 吃的用的,穿的戴的,甚至住得这宅子,冬日里烧的炭火,哪一样不是惜宁挣来的? 可是吴氏也心疼达康。 罗家太太一再推诿,她早就猜着了,只心里总还抱着一线希望,不见黄河心不死。 远亲不如近邻,这几年来,吴家可没少受罗家照顾,比吴家舅舅靠谱的多。 惜宁进十四爷府上这一两年,吴家那舅母可没少来打秋风。 见吴氏母子四人日子好过了,大言不惭厚颜无耻地来表功。 “幸好当年你听了我的,把惜宁给送去十四爷府上做侍妾,不然哪有你今日的好日子?” 达康在家,就摔摔打打地把这舅母赶走。 他若不在,吴氏少不得吃些亏,也是心疼自己弟弟,达康不许她给银子,米面肉布匹首饰啥的,总少不了拿。 那罗家太太一开始见吴氏单身一个女子,带着几个儿女,还有些顾虑。 后来走动几次,知道吴家祖上也是清贵文士,父亲还是进士,便另眼相看。 再后来知道常有家和吴家舅母种种恶行,就有意无意地帮着吴氏,一见吴家舅母上门,就过来盯着,不让那恶妇大扫荡。 也得亏有她帮忙,不然吴氏在这街坊里,孤儿寡母地,又没个成年男子顶立门户,说不得要受多少欺负。 所以吴氏心里感激罗太太,也喜欢庆兰。 这么多年了,她对罗家这闺女的感情,比达康对她还要深得多。 吴氏不想丢了这门亲,一想到庆兰没嫁给达康,进了别家门给别人做媳妇,她就好像丢了个闺女般难受。 她看着惜宁,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哆嗦着嘴唇,说出一句剜心的话来: “惜宁,要不你还是回去吧,十四爷一直念着你,对你有情有义的,你回府去,好生伺候着爷,日后再生个孩子,一辈子也就有依靠了。” 在吴氏看来,这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惜宁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阿娘,泪珠大颗大颗地滚下来。 猝不及防,又被这个时代背刺一刀。 这夜惜宁又闷在被子里,哭了一宿。 上次这般伤心,是听说十四爷要纳新格格进府。 她没想到,出了府,回了娘家,竟然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第72章 纨绔 第二日,达康正好休沐归家,知道这事,对着吴氏吼了一顿。 毕竟是自己阿娘,过分的话也不好说,只说姐姐才是家里的顶梁柱,不带这么忘恩负义的。 还说他宁愿一辈子打光棍,不娶亲,也不能把姐姐丢在一边不管了。 气得吴氏在屋子里哭了好半天没出来。 达康嚷嚷完了,又站在惜宁房门口,温声细语地安慰惜宁说: “阿姐,你别听娘的,她不懂。罗家那闺女,若容不下你,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娶就不娶,你千万别因为这个心里难受。” 顿了顿,听屋里无声无息地,达康心里难过,大手揉了把脸,哽咽着说: “姐,对不住,咱们一家子都吃你的喝你的,还让你因为个外人受这种委屈,达康舍不得你,担心你,你就出来吃点饭吧,这事以后咱就不提了,行不?” 惜宁哭了一夜,早就想通了。 十四爷府上,她肯定不回去。 赖在吴家,害达康不能娶亲,她也不乐意。 是这个世道容不下她,不是达康和阿娘。 惜宁昨儿个夜里就有了成算,白日里还去了一趟京韵堂。 只是对吴氏难免有些失望,也想看看达康是什么态度,才关着门在屋里不吱声。 如今看来,这个弟弟倒还有点良心 ,惜宁打开门笑笑说:“你放心,姐好着呢。” 又让达康去跟吴氏道个歉,请她出来吃晚饭。 吃饭的时候,吴氏一直不敢抬眼看惜宁。 她不是不疼女儿,可这家终归还是要儿子和未来的儿媳妇撑起来。 要是达康一直娶不上亲,这日子哪里还有盼头啊? 惜宁给吴氏夹了一筷子菜,笑着说: “阿娘,你别担心,我本来就想过了年再买个宅子,您没跟罗家太太说吧?哪里出了门子的大姑子,常年在弟弟家住着的道理? 她说的原本就没错,是咱们疏忽了,没把话跟人家说清楚,倒是让人家白白煎熬了这几个月。” 完了还说自己早就打算着,买了宅子就搬出去住。 达康气急了,把筷子一摔,恨声道: “那罗家凭地可恶,这亲不结也罢,我堂堂七尺男儿,没了她还娶不着老婆不成!” 惜宁叹一口气,那罗家人的品行,闺女的性情,她都不了解。 不过是看吴氏和达康喜欢,两个妹妹也说罗庆兰好,就没干预。 这事虽然不能指责人家什么,可惜宁心里不舒服,也不打算劝达康。 罗家有罗家的立场和道理,都是为自己儿女打算。 可话好说不好听,闹成这样日后还怎么做亲戚? 这般矫情,换个人家说亲,也许是好事。 哪想到第二日,那庆兰怯生生地在巷口拦着达康,说张媒婆说的话都是她娘的意思,她自己没有不愿意。 还说她很佩服惜宁姐姐,以后会把惜宁当自己姐姐一样来敬重,达康心里才舒服了些。 不过议亲的事情,终究还是搁置下来。 惜宁这日一早眼睛哭得肿肿的,去京韵堂看着他们排新戏。 这时候的徽州戏与后世京剧不太一样,很多唱腔与身段做派还带着些乡戏韵味。 惜宁前世学过京剧,就把自己懂的那些,一点点渗透给他们。 小九子看着她神色萎靡,眼睛红肿,忙不及地就去告诉十四爷。 十四爷一听惜宁眼睛红肿着得跟核桃似的,想来是哭了一整夜,心里揪起来难受。 让刘喜去查,近日吴家和京韵堂可有发生什么事情,到底谁给惜宁姑娘受委屈了。 那张媒婆在罗吴两家频频进出,街里街坊都知道。 刘喜把人提来一审,就全明白了。 敢情惜宁姑娘被那罗家嫌弃了,不乐意她一个做过侍妾的大姑奶奶,在吴家常住着,指手画脚。 还担心她日后要在吴家养老,死后让达康的子孙给她供香火呢。 十四心疼死了。 他的心尖尖,去了府外竟然被人这般嫌弃埋汰! 爷差点就出手,惩治罗家,还好被刘喜给劝住了。 “爷,这事咱们不好随意插手,万一那达康少爷真有意与罗家做亲呢?咱们今日出手惩治罗家,岂不是坏了他两家的好事? 伤了罗家不打紧,可伤着了达康,不就伤着了姑娘吗?打断骨头连着筋,这事儿啊,到底怎么办还得看姑娘的意思。” 刘喜是古人,他能理解罗家的顾虑。 毕竟迷信上就是这样的,大姑娘一辈子不嫁人,留在家里吃娘家的香火,日后搞不好就会防着子孙后代。 一辈子不嫁人的大姑娘,算孤魂野鬼,会有怨念,阴魂不散,一直纠缠不去。 所以才有配阴婚的风俗,到了地府不是孤家寡人,能正儿八经吃上婆家子孙的供奉。 十四爷沉默了,恼得把手指捏得嘎嘎响。 既恼罗家欺负惜宁,也恼惜宁这么倔,好好地在他翅翼下被他护着,谁敢欺她半分? 十四爷想,要不把卖身契给她,帮她立个女户好了。 惜宁有了自由身,就再不怕什么人蹬鼻子上脸地,指着她说那些不着调的话了。 ……可惜宁拿了卖身契,成了自由身,会不会转身就不理他? 甚至,四哥稍微透露点意思,她就飞蛾扑火…… 在十四看来,惜宁喜欢的肯定是四哥那样的男人。 她成日里不就夸四哥吗?这好那好地,哼! 十四越想越不是滋味,不行,这卖身契怎么都不能给惜宁。 四哥哪怕抢了皇位,他都无所谓,反正能者多劳,做皇帝看着也不是那么舒坦快活。 成日里与那些文官斗心眼子,折寿哦! 要是惜宁跟了四哥,那简直比剜了他的心还要痛。 可让惜宁留在吴家,被人那么着指点嫌弃,十四爷一天都忍不了。 这日下了衙,爷把惜宁接到自己那栋私宅里。 “阿宁,你就搬到这里住吧,也不用买什么宅子了。这里离京韵堂近,两进的院子也够住,爷让宋嬷嬷和落杏她们过来伺候你,行不?” 惜宁却不愿意,她又不是买不起宅子,何必要住十四爷的? 只是合适的宅子不好找,再一个,她如今还是奴籍,买宅子也不能记在她名下,只能用达康名义买。 就连京韵堂三成的股,当初都是记在达康名下的。 罗家这事,让惜宁有了警惕之心。 亲兄弟明算账,她还真得快点销掉奴籍,恢复自由身,把京韵堂股份转到自己名下来。 她信任达康,可是等达康成了亲,两人之间就必然要拉开些距离。 世上最亲的还是夫妻儿女,不是兄弟姐妹。 这一点,惜宁想得通,也没有什么怨念。 但是她不想做冤大头,辛辛苦苦创下来的基业,给达康未来的媳妇作嫁衣裳。 若娶的是那罗家闺女,惜宁就更不乐意了。 “爷,您是要金屋藏娇吗?可您不是汉武帝,我也不是陈阿娇啊。” “除非你把卖身契还给我,我堂堂正正地把这宅子买下来,否则,惜宁宁愿住得远些,也不想受您的恩惠。” 惜宁倒是很喜欢这宅子,就像十四爷说的,离京韵堂近,大小也合适。 只是没拿到卖身契,她怕自己住进来,慢慢地就成了笼子里的金丝雀。 十四爷很沮丧,终于忍不住问: “阿宁,当初你若没有进府,是不是会找一个读书人成亲?你喜欢的是那种斯文人对吧?” 惜宁愣愣地看着他,这都什么胡言乱语啊? 十四见她不说话,更加认为自己说中了惜宁的心事。 有些委屈又有些生气,问惜宁: “若是我以前好好读书,若是我与四……四哥八哥那般,精通汉学,出口成章,你是不是会多喜欢我一些,是不是就舍不得离开我?” 惜宁恍然大悟,十四爷这是患得患失,以为自己不喜欢他,拿了卖身契,就会跟别的男人跑了啊! 这傻孩子! 她突然起了促狭之心,对十四说: “对啊,我是欣赏那些有学识,斯斯文文的秀才书生,尤其佩服有谋略有心机的男人。” 看十四脸色都变了,才笑着说: “不过吗,欣赏和佩服,只能做朋友,做先生,却做不了亲密之事。” 又对十四爷招招手,让他附耳过来。 十四不明所以,低头俯就过去。 惜宁伸手,揪了十四爷的耳朵,踮起脚在他耳边用气声说了句话。 十四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从耳朵一直红到眉眼,脖颈。 惜宁娇笑着,一拧身,跑了出去,边跑还边高声说: “爷,你把卖身契还给我,我就跟你好!” 十四心神荡漾,后退几步,跌坐在木椅上。 惜宁她……竟然说……说她喜欢小胤禵……说那才是男人最招女人喜欢的地方。 他浑身酥麻,两腿发软,心砰砰砰地跳。 惜宁这个女子,太大胆了!可就是这么勾人,勾得爷简直魂飞魄散! 要是哪个男人对女人说这种话 ,只会让人觉得猥琐,恶心。 可反过来,心爱的女人对自己 说,喜欢他的……那个……听上去就是最大的肯定,恭维和示爱。 十四简直要疯,惜宁这娘们,撩完就跑,不负责任啊! 日子慢悠悠地过,惜宁继续找宅子,去京韵堂看拍新戏,设计周边,收集新的话本子。 甚至开始构思故事。 这时候的世情小说,还拘泥于书生小姐,花园相会,私定终身,很没意思。 惜宁有意拓展一下题材。 什么仙剑奇侠,重生复仇都可以吗! 当然惜宁只能给创意,写大纲,她的文字功底在这个时代,实在不够看,说惨不忍睹也不为过。 左先生每每拿到她的故事创意,便拍案叫绝,一支生花妙笔,写出一段段泣鬼神惊天地的故事。 京韵楼的生意也跟着爆火起来。 左中言和闲居客合作的书画本子,一集一集地出,吊足了各位看客的胃口。 甚至有那富家小姐,让奴仆送来打赏银子,求加更,速更,哈哈哈! 十四爷也终于下定决心,把卖身契还给惜宁算了。 他早让刘喜打听到,惜宁原本还有个大舅舅,只是少年早夭,未曾娶亲。 大清律法,女子除非父母双亡,无兄弟才可上报衙门,求立女户。 这还得族中父老同意,若是有个叔伯堂兄弟,坚持要过继,衙门多半还是支持族老的决议。 所谓吃绝户就是这么来的,好些女子,丈夫死了,就连带女儿被赶出去,或嫁或卖,族人还能得一笔彩礼或卖身银子。 甚至有丈夫死了,年幼儿子被族中别支害死,侵吞家产的。 惜宁有弟弟达康,吴氏也有个弟弟,原本没有资格立女户。 十四爷帮她想了个法子,过继到去世的大舅名下,为大舅承嗣供奉香火。 这样也算说得过去,加上十四爷的帖子,衙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惜宁自立门户这事不难。 只有这样,惜宁才能完全从常有家和吴家独立出来,不受牵制与算计。 刘喜都打听好了,正张罗着呢,就等十四爷下定决心,发话让他去衙门销惜宁姑娘的奴籍了。 哪知道就在这当口,惜宁出事了。 京城里人都知道,京韵堂身后倚仗的是几位皇子,开业一年多来,没人敢来闹事。 惜宁扮作写话本子的先生,隔三差五地去京韵堂,众人渐渐习以为常,都唤她作宁公子。 她本是美娇娘,做书生打扮,也难掩绝色容颜,清雅气质与婀娜身段。 慢慢地,来往的戏迷与公子哥儿们都知道京韵堂有个宁公子,姿容身段比那旦角儿还要美。 京城里的公子哥儿知道深浅,不敢造次,至多私底下调笑几句,猜那位宁公子是不是兔儿爷。 这时代兔儿爷蛮盛行的,众人也不以此为耻,甚至南风馆盛行。 家里的美妾家眷不能带出来游乐,清俊可人的小厮与戏子伶人,却能在酒席欢宴上调笑取乐,添些风情与趣味。 猜测归猜测,谁也不敢打宁公子的主意。 可偏就有那外地来的不知深浅,被人做了套,盯上惜宁。 这位是西南布政使石家的三公子,因是幼子,从小被祖母娇惯坏了。 也不指着他去顶立门户,整日里走鸡斗狗,吃喝嫖赌,凡取乐之事,无所不用极。 这次石家派人进京送礼,三公子在西南玩腻了,吵着闹着非要跟着进京,见见世面。 进了京,很快就结识了一群纨绔,物以类聚,都是不长进,成日里只知道胡闹的。 众人早就对宁公子好奇,只可惜这人神龙见首不见尾,隔三差五过来指点指点徽春班外,谁都不搭理。 都快半年了,谁下帖子砸银子都请不到他上楼喝一杯茶。 也查不出来这宁公子究竟是什么身份,到底私下里与哪位皇子有没有什么关系。 惜宁之前还从京韵堂前门出入,后来十四爷与她说,虽然作男装打扮,也最好不要抛头露面,让外人瞧见。 万一有人认出来是他府上的侍妾,成日里在京韵堂厮混,被福晋甚至德妃娘娘知道了,难免又是一场风波 。 所以惜宁现在都是坐着骡车,直接从后门进院子。 连小九子都拘着,轻易不让他往前院去。 众人都着急,这宁公子若是哪位皇子的私宠也就罢了,谁也不敢太岁头上动土不是? 可也没听说这几位皇子有龙阳之好啊? 宁公子若与皇子没关系,这般绝色,有这喜好的公子哥儿们,哪里舍得放过。 可谓朝思暮想,抓耳挠腮,只是不得其门而入。 都指着哪个冤大头先上前去探探路呢! 正好这石三公子送上门来,众人不必明说,互相使个眼色,便心领神会,让他去试试水。 石三公子在京韵堂撒了好几百两银子,才得了名角儿许兰音来露了一面。 这许兰音年方二八,一把好嗓子,如天籁,似滴泉,丝丝扣扣,入人心弦。 京城里不知多少他的戏迷,皆是靠山。 所以他进了雅室,也不过问候一声,多谢石公子捧场,以茶代酒,敬了众人一杯,又清唱了一小段,便告辞而去。 石三公子脸就黑了,在西南,哪个伶人敢这么不给面子? 席上有位徐公子,家里是富商,捐了个功名在身,在这般纨绔里算是个小跟班。 这时得了几位勋爵子弟眼色,便陪着笑脸上前说道: “石公子,你不知道,这兰音啊,不知多少达官贵人给他撑着腰呢,今日是看在你赏银丰厚,他才出来喝杯茶,平日里,几个月也见不着他上这雅室走一趟,所以他你就别招惹了。 不过我可告诉你,这京韵堂里,另有个可人儿,那身段,姿容,比兰音还要妙上几分,且是个白丁书生,你若见了他,兰音又算什么!” 石公子一听,喜上眉梢,身子扭咕扭咕地坐不住了,一叠声地问: “那还不请上来,爷今儿个就让他伺候!银子好说!” 他以为徐公子说的是那种相公爷,专做这皮肉生意的。 “吓,人家可是干干净净的,好人家孩子,你啊,想见他,得白日里来,不唱戏的时候,才能见着。” 原来惜宁每次要到排新戏的时候,趁着早上或下午时分,才会到前院戏楼子这边来。 一般上午场十点开场前,或者下午场四点结束后,赶着徽春班新戏走台的时候来看一眼,给点意见。 原本这两个时段里,京韵堂是没什么客人的。 可自从年前惜宁做了书生打扮,隔三差五地来京韵堂,在花园里指点排戏后,京城里好男风的公子哥儿发现有她这么个人,就悄悄地,赶这个时辰点,来京韵堂喝茶吃点心。 就指望能偶遇上宁公子,饱饱眼福,一睹芳泽。 “你想见着那宁公子,得早上或傍晚来,占个视角好的雅室,在这守着,守上十余日,就能见着了。” 石三公子好奇心被勾起来,一时也觉蹊跷。 “什么人物竟这般神秘?” 徐公子微微一笑,摇着折扇道: “人间绝色,宛若天人,若轻易能得一见,又哪里配得上他那等人物?” 惜宁为了不给十四爷惹麻烦,也保护自己,除了石林知道她真实身份外,连左先生都不太清楚。 如今她进出京韵堂都是走后院侧门,骡车直接进到后院,她才下来,可谓神出鬼没。 这帮纨绔子弟对她如此兴趣浓厚,姿色占五 分,这般神秘倒占了另外五分。 越是吃不着便越馋,非要把这一口弄到嘴不可。 石三公子在京韵堂候了足足七八日,每天早上午后来点卯,也没见着惜宁在花园里出现。 后来干脆派两个小厮来,说若是那位宁公子出现了,就一人守着,一人去禀告他。 两个小厮乐得在雅室里享受。 到了四月下旬,京韵堂五月新戏要上台彩排,终于让石三公子见着了惜宁的真容。 一时魂飞天外,他在西南也养了几个好颜色的小僮,戏子伶人更是玩过好些个,心里原本对这宁公子不以为意,想着众人不过夸大其词罢了! 只是他银子多,又好奇,才非要守在这戏楼子里,离京前,怎么也得见着一回真容不是! 一见之下,往日那些个,可都跟脚底泥一般。 寻常娈童,只远远看着姿色身段好,近了就不行。 这宁公子容色艳丽,肌肤如雪似玉,言谈举止无一处不动人。 明明是男儿身却生就得一副女儿妩媚风情,难怪说是人间绝色,宛若天人! 石三公子擦了一把口水,回过神来,就招手叫伙计,扔出一锭银子,大咧咧地说: “花园那位,是什么人?你去,就说西南石家的三公子,请他喝茶。” 那伙计起初见了银子心里欢喜,一听这话,伸出去的手缩回来,毕恭毕敬地说: “三公子,不是小的不听您使唤,实在是那位宁公子乃我们东家重金请来的先生,这戏楼子里的新戏,可都指着他呢! 从戏本子,到行头设计,再到唱作捻打,都得他指点,我们大掌柜的,在他跟前,都点头哈腰巴结着,我一小伙计,哪请得动他?您可就饶了小的吧。” 这石三公子一听就冒火,瞪着眼睛一脚踩到椅子上,刚想骂人,旁边两个小厮上来,低声劝道: “爷,这戏楼可是皇子们的生意,出门前老爷叮嘱了,京城是皇上脚跟前儿,随便碰上个人就是皇亲贵胄,得罪不起的……” 石三公子极不情愿地把脚收回来,哼一声坐下,手里折扇趴地打开,哗啦啦地扇着。 两个小厮对视一眼,挥手让那伙计退下,凑上前来低声嘀咕了几句。 石三公子一下来劲了,大声问道:“当真能行?” 那小厮一脸谄媚地笑道: “爷,咱们这回带了二十几个人,还能看不住一辆车?凡是从这京韵堂前后门出去的,都派人跟着,就不信找不到那宁公子!” 石三公子趴地把扇子收起来,敲敲那小厮的脑袋,点头说: “行,有你的,把人给我截了,直接送回宅子里去……不,送到明晖阁,爷就不信了,办不了他!回头事成了,重重有赏!” 第73章 自立门户 两个小厮应声要去,又被石三喊回来。 “算了,若截到人,先不要用强,前来禀报,公子我自有安排。” 石三公子自诩风流,在西南地界儿也是个潇洒公子俏哥儿,多少闺阁女子戏子伶人爱他爱得不行。 心中难免存着些旖旎之念,这绝色佳人,若两情相悦,才更是美满缱绻。 他就不信了,这宁公子就这般不识风流不识趣不爱富贵? 还是先礼后兵比较好。 惜宁全然不知,自己已经被人盯上。 这京韵堂开业一年多,从未出过什么事端。 她又谨慎,骡车进,骡车出,几乎从不抛头露面。 日常看徽春班排戏也是在侧院里,只有月末走台那几日,她才会在前院花园里露面。 偶尔有纨绔子弟打听宁公子,伙计们也不知道她底细啊,只说是大掌柜请来的先生,都未加在意。 所以年后这阵子,惜宁被京城纨绔圈给盯上,竟然谁也没察觉。 石三公子手底下二十几个护卫,全是西南彪悍武士,这日午后,两人一拨,盯着京韵堂前后门。 也就截了三辆车,便把惜宁给截住了。 石三公子接到下人禀报,说找到了宁公子,急匆匆地赶到后巷里。 见两个武士一人持剑堵着车门,一人制住那车夫,一时喜不自胜。 待要举步上前,又停下整理衣冠,问小厮,自己看上去如何?可有翩翩佳公子之风流倜傥姿态? 两个小厮恭维话如江海般喷薄而出,石三公子心中自得,摇着折扇,缓步行来。 待近得马车前,故意高声斥责两位武士: “怎地如此唐突?让你们请宁公子前去一叙,竟如此失礼,快快退下!” 说着上前撩开车帘,自以为风度翩翩,对车内佳人说: “宁公子,小可乃西南布政使家三公子,姓石,闻听公子于戏曲颇有见解,小可也是戏迷,想请公子共饮一叙,如何?” 惜宁被这两武士拦下,便心知不妙,今日怕是遇上歹人了。 这大街上,她不敢暴露身份,惹来路人围观或巡防营的兵士,都是麻烦。 只能静观其变,谋定而后动。 这人倒是大胆,竟然自报家门,想来自以为门庭显贵,她会被西南布政使这头衔给震慑住,乖乖就范吧? 慢着,他称呼自己什么,宁公子? 惜宁长长呼出一口气,这姓石的竟然没有识别出自己乃是女儿身? 莫非他真的只是一个戏迷,想与自己切磋戏曲技艺? 惜宁从来没有听说过兔儿爷这回事,也不知道这些纨绔们荒唐起来,竟毫无禁忌。 她掀起眼皮,冷冷地看了石三公子一眼,才缓缓道: “客气了,公子有请,宁某不敢托大,不过家中还有老母,恐其担忧,不如让我这侍婢先回去报个信,也好让家人宽心。” 刚才一被那两个武士拦住,惜宁就在骡车内低声嘱咐红姑,有机会就回去找石林和小九子,让他们派人跟着骡车,盯住她去处,再使人去找十四爷求救。 红姑哪里经历过这种事情,吓得微微发抖,手窝在袖子里直掐自己,才算没有失态。 惜宁没料到,这石三公子虽然纨绔,却不愚笨,此时展颜一笑道: “宁公子不必担忧,只把家中地址告诉石某,石某派人去家中报信便是!” 说着手一招,后面一辆马车缓缓靠近。 车身竟是紫檀木所造,拐角处用黄金包裹,车顶四角挂着白玉玲珑灯,窗棂镶金嵌宝,挂着云绡纱的窗幔,一看就奢华无比。 宁公子比着手请她换车,惜宁无奈,好汉不吃眼前亏,便带着红姑上了马车。 只闭嘴不肯说出自己住处,那石三公子想来并不在意,也不曾追问。 石三是风流惯了的,知道越是绝世佳人,便越不能急色。 以情动之,以利诱之,两情相悦才能如鱼得水。 便没有跟着上马车,而是翻身上马,亲自在前面领路,得得而去。 一路无言,惜宁撩开车帘一角,默默记住路线。 又想着该如何随机应变,哄着这姓石的,不要乱来才好。 石三等人刚离开巷子,后面便有一位长身玉立的公子,领着几个侍卫,怅然凝望,须臾之后吩咐身边人说: “两个人跟着,再派一个人去给四爷报信。” 那人有些懵,给四爷报信? 这位公子是宁远侯府上六公子,京城中最是纨绔风流的人物。 京韵堂有位宁公子,起初便是他发现的,只是不敢贸然下手。 众人便是在他暗示下,撺掇石三公子去试探惜宁底细。 “若是四爷不愿出手救人,咱们就把人给截回来。” 那侍卫恍然大悟,忍不住拍马屁道: “公子妙招,实在高明!” 若四爷出手救人,宁公子就算不是他私宠,关系也肯定不一般,以后也就不作他想了。 若是四爷无所谓,六公子从石三那个蠢货手里把人救下来,宁公子能不领情? 日后你来我往,徐徐图之,早晚不就得手了么? 六公子抿唇一笑,摇着扇子道:“还不快去?” 几个侍卫拱手应诺,急急去了。 四爷听闻惜宁被那混不吝的石三公子劫走,当下就带着侍卫寻去,又派了个人去兵部找十四爷报信。 也是巧了,这小九子近日总觉得有些不对劲,雅室里老有人往姑娘这儿张望,可似乎又不是刻意。 他有些拿捏不准,要不要去一趟兵部,告诉十四爷。 姑娘容色那般骄人,这楼里来往的客人见了她,惊艳之下多看几眼,不算什么大事吧? 之前他事无巨细禀报给十四爷,爷听说左先生常常找姑娘,谈论新戏与书画本子创作,久久不肯离去,每每都要姑娘屡次端茶,才肯告辞,心里恼火。 后来把左先生叫去,很是震慑了一番。 石掌柜为此还特意摆了宴请他,客客气气地说: “九公公,以前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怠慢您了,日后还望您在十四爷跟前,多多美言几句,这京韵楼也是十四爷的产业,要起什么风波,对主子爷也不是什么好事,您说是吧?” 完了还给他塞了二百两银票。 这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小九子又吃又拿,再去给十四爷回话时,下意识地就会斟酌点。 这回尽管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却没有第一时间去找爷。 万一十四爷抬脚过来拿人,岂不是又给京韵堂添乱? 不过他也长了个心眼,跟着惜宁出了后院门,想远远地把她送回吴家去才放心。 这一跟,正好就看见两个武士把姑娘的车给截住了。 小九子还算机灵,一闪身躲在了一户人家门缝里,眼睁睁看着惜宁上了那石三公子的马车被带走。 他撒丫子就往兵部跑,到了大街上,扔了银子要了辆车,去给十四爷报信。 十四爷听说惜宁被个纨绔给带走了,拔腿就往外冲,一边跑一边问: “带去哪儿了你可知道?” 小九子傻眼了,他只顾着来报信,哪里想到叫个人跟着? 再说他手底下也没人可使唤啊? 十四爷一看他那茫然神色,气不打一处来,差点一脚踹过去,想着这小子平日里伺候惜宁还算尽心,才忍住了。 出了门正要吩咐侍卫去查石三公子的行踪,就看见四爷手下一个姓李的护卫打马过来。 李护卫翻身下马,匆匆一礼就道: “十四爷,请跟小的来,吴姑娘在庆德坊。” 十四爷不多问,只说一声走,便上马跟着李侍卫飞奔而去。 等他到了明晖阁,见掌柜的伙计们还有伺候的姑娘们跪了一地。 这明晖阁不算青楼,是个比较雅致些的酒楼,养着好些姑娘,素日里卖艺不卖身。 当然情分与银子若是到了,两情相悦之事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十四爷蹭蹭上楼,见四哥坐在连廊一把檀木圈椅上,阴沉着脸。 石三公子被两个侍卫按着,跪在地上直磕头。 “四爷饶命,小的不知道宁公子是您的人,才大胆请他来喝茶,并不敢有半点冒犯之意,四爷明鉴啊!” 四爷哼一声,他心里恼怒,那屋里的茶水,点的燃香,都不是什么干净东西。 他都不愿意张嘴说,说了是对自己皇子身份的侮辱。 刚才四爷怕里面场面不雅,侍卫们都拦在外面没让进,自己踢门进去的。 还好四爷来得及时,惜宁自己也警觉,任凭那石三公子怎么哄诱,一口茶水,一点吃食都不肯沾嘴。 她被石三公子带到这明晖阁,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姑娘们一个个妖妖娆娆地,围上来莺声燕语,被石三的侍卫给驱赶开来。 那老妈妈收了石三不知多少银子,楼上雅间里早布置好了。 上来对惜宁左右打量,便一连声地夸: “三公子真是慧眼识珠,这位可是人尖儿!满京城也找不出来这么一位花魁来!” 惜宁气得直咬牙,恨不能一脚踹死这老妈妈,还花魁呢!把她当什么了? 这位妈妈姓田,一眼就看出惜宁的女儿身,眼珠子一转,心里打哈哈,敢情这石三把人家当兔儿爷呢? 得了,她也懒得戳穿,一会进了屋自然见分晓,便满脸堆笑地把石三迎上楼。 惜宁犹豫着要不要说出自己与十四爷的关系……若说出来,怕是成了京城丑闻,十四爷肯定要把她关回后院去。 到那时候,她就再也别想出来了。 这事也就巧了,那石三公子从下了马,领她进这酒楼,只客客气气地与她谈论戏曲,还说西南那边的戏与京城大不一样。 “宁公子日后若有闲暇,去西南一游,本公子定当扫榻以待,一尽地主之谊。” 惜宁不置可否,心里虽然忐忑,又抱着侥幸心理。 这石三公子似乎没有认出她是女儿身,大概就是个戏疯子,听说她是京韵楼写戏的先生,有意结交? 她哪里知道这时候的公子哥儿,好男风不带遮掩的,兔儿爷是什么惜宁都不知道呢! 可怜她就要被当成尖果儿采了,自己还没意识到危险。 那田妈妈一句花魁,让她浑身汗毛都竖起来,怕石三被这老女人一点拨,意识到她是女儿身,起了邪念。 便打定主意,这酒楼里的茶水吃食,一口都不能沾。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这石公子总不能明目张胆地用强吧? 只把他糊弄过去,回去后请十四爷悄悄地把人给惩治了便是。 惜宁哪里知道,这楼里歪门邪道防不胜防,她虽不吃不喝,那熏香无色无味地,不过几息功夫,就会上头。 没过多久,惜宁便浑身燥热,脸色发烫,好似有蚂蚁在身体里爬一般难受。 心知不妙,刚想起身告辞,那石三公子却挪过来坐近了,抬手就要来摸她的脸。 惜宁大惊失色,头一偏,瓜皮小帽就被石三的手带了一下,掉落在地,一头青丝散落下来。 石三这下愣了,本以为是个兔儿爷,哪知道竟是个美娇娘? 也就那么一恍惚间,他便恢复了镇定,心中更是欢喜,喜笑颜开道: “难怪田妈妈说,满京城也找不出你这样一位花魁来,如此倒是更妙了!宁姑娘,石某倾慕于你,不如跟我回西南吧,石某保你荣华富贵,比在那什么京韵堂写戏本子要强得多。” 说着就要动起手来,惜宁挪身闪躲,避之不及,被他逼到了窗户口。 四爷踢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惜宁头发披散着,泪流满面,跨坐在窗栏上,一脚在外,一脚在里。 鞋子也掉了,露着穿白色绫布袜子的足儿,小小一只,紧紧地扣在墙上。 手抓着窗板,人看着是有些迷糊了,眼神发痴,嘴里只重复喊着: “你别过来,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跳下去!” 那石三公子也急了,张着胳膊想抱上去,却又不敢,只低声哄着: “你下来,下来,可千万小心,别掉下去了!” 这楼虽不高,可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摔下去,断了腿,毁了容,岂不是罪过! 四爷一把揪着那石三的辫子,就把他给扯到门外走廊里。 石三一时不防,嘴里直骂娘: “哪个天杀的奴才,敢动你爷爷我,爷爷要你的小命!” 四爷揪着他辫子把人扔到门廊里,还细心地帮惜宁把门关上。 他很想安慰惜宁一句,可又怜惜她今日如此狼狈出丑,被自己看见,不知心里多委屈多羞愧。 要是再多待片刻,与她说上两句话,怕事后人清醒过来,心里就更过不去了。 干脆什么都没说,只守在门口,等着十四过来。 那石三被踩着,听见侍卫低声问:“四爷,这人怎么处置?” 四爷摆摆手,意思先不管。 石三一听四爷,心里咯噔一下,他倒是听说过,这京韵楼是皇子的产业,难不成揪他的是四皇子? 趴在地上,微微抬头觑,瞄见四爷腰上的黄带子,吓得连连求饶。 十四爷三步并作两步,跑上二楼来,四爷站起来,掸了掸衣襟,低声说: “自己的女人,照顾好了,你若护不住,日后就别怪有人抢!” 扔下这么一句,人就噔噔噔下楼走了。 十四爷欲言又止,可什么话都不好说。 说谢谢四哥吧,刚才那句话,听着怎么都不对劲。 什么叫日后别怪有人抢? 质问四哥什么意思?可人家又帮了自己这么一个大忙。 真憋屈啊! 十四推门进去,惜宁还抱着窗栏跨坐呢,她吸了那迷香,这时候浑身瘫软,脑子迷糊,心里又惊又怕。 刚才进来的是四爷吧?这回全完了,十四爷还不得名正言顺地把自己给关回小竹园去! 呜呜呜,惜宁自己都没察觉,就抱着窗户板,哭了起来。 十四爷几步跨过去,把她抱下来,惜宁意乱神迷,看了一眼是主子爷啊! 一双胳膊就搂上他脖颈,使劲蹭着,要亲他咬他。 十四把惜宁脑袋按在肩窝里,扯了窗帘布,把她闷头盖上,抱着人出门。 那石三还在门廊里跪着呢,十四一脚踹过去,对手下护卫说: “把他头发剃光了,衣服扒了,扔到城门外去,不许骑马叫车,让他自己走回府去。” 一路上,十四爷已经问明白石三什么身份,要搁以往,非得拔剑相向不可。 如今他也有了些城府,知道这西南布政使的公子,杀不得。 只能羞辱一番。 惜宁被窗帘布裹着,没人看见她满面潮红,两手两脚紧紧地缠着十四爷。 若不是脑袋被十四大手给按在肩窝里,她怕是已经啃上了。 上了马车,十四依旧按着她,嘴里低声安抚着: “嘘……,别动,乖,一会就好了……” 好在这明晖阁离十四爷的私宅也不太远,不过两盏茶功夫就到了。 进了内室,惜宁脱离了窗帘布裹挟和爷手掌的禁锢,便不管不顾地捧着爷的脸,亲了上去。 一边亲一边嘤嘤嘤地直叫唤,还扭来扭去地,扭得十四爷火气从腰腹直往脑门上窜。 爷捉住她两只手,微微后仰,喘息着说: “阿宁,乖,你……我不能……对你不是见色起意,我不是色胚子……” 惜宁嘤咛着缠上去,两手毫无章法地撕扯着爷的衣襟,嘴里支吾着: “嗯嗯嗯,爷不是色胚子,我是色胚子,爷,你快些吧……” 十四简直要疯了,他知道惜宁此时意识混乱,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深怕此事过后,她会骂自己趁人之危,色令智昏……反正小女子不讲理起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阿宁,乖阿宁,爷不想占你便宜,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阿宁两眼湿润,眼底一片猩红,支支吾吾地说: “我知道,爷,阿宁……阿宁好难受……爷你疼我好不好……” 十四小腹一阵抽紧,哑声说: “好,心肝,爷疼你……” 大手一举,把惜宁托举到了自己腰腹上……突然又想起来,抬头与惜宁说: “阿宁,我把杨格格送走了,以后再也没有她了,以前的事情你原谅我好不好?往后咱们再也不提她了,行吗?” 惜宁哪还顾得了什么杨格格,恨不得整个人揉碎了捏扁了,与十四合二为一,只胡乱点头,嘤嘤嘤地娇唤着…… …… 一片狼藉,好容易风过雨歇,十四把惜宁抱到净室里,细细清洗后,搂着她轻轻拍着,哄她入睡。 那迷香的药劲过了之后,惜宁渐渐清醒过来,又懊恼又惭愧又伤心。 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十四爷,担心一开口,爷就会说带她回府去,干脆装作累极了,窝在爷怀里沉沉睡去。 十四爷一夜也不知想了些什么,早上醒了,一只胳膊支着脑袋,一手抚摸惜宁脸颊。 惜宁其实也醒了,眼睫毛控制不住地抖动。 十四爷用手指拂过她长长的睫毛,哑声笑道: “别装了,我知道你醒了。” 惜宁微微脸红,撅了嘴睁开眼,刚想说什么,却被十四爷给堵住了。 他咬着惜宁的唇瓣,模模糊糊地说: “阿宁乖,昨天你迷迷糊糊地,一直说喜欢爷,想爷想得紧,是真的吗?” 一边说着,一边便成了好事。 …… 昨天借着药劲儿,惜宁还可以装作一无所知,可这早上一番折腾,怎么装都装不了。 被十四爷拿捏着,逼迫着,说了好些羞煞人的话…… 还承认自己特别喜欢爷,这辈子都离不开爷,十四才心满意足得意洋洋地鸣金收兵。 “阿宁,要不你还是跟我回府吧?” 事后十四爷抚摸着惜宁脸颊,一边亲一边说。 其实这段时日他都给惜宁把路趟好了,去衙门销了奴籍,再记养到她大舅舅名下,立个良民户籍。 可十四爷还是不死心,想再问一句。 “爷,你别再逗惜宁玩,行吗?该说的我都跟爷说过了,你心里都懂,对吗?” 惜宁不想老调重弹,啰里吧嗦。 不想做奴婢,不想陷于后院宅斗,要堂堂正正地与十四爷并肩而立,自由自在地做些自己能做的事情,这些话已经反复说了好几遍了。 十四爷松开她,长长叹息一声,起身从衣服袖兜里拿出一张纸,递给惜宁。 “给你,回头让刘喜陪着你去衙门销了奴籍,再立个女户,以后你也不必受弟媳妇的气了。” 惜宁惊喜地坐起来,也不顾衣衫不整,扑到十四爷怀里,一顿狂亲。 然后又拿着那张卖身契书,放嘴上muamua好一顿亲,把十四爷给笑坏了。 第74章 自立门户二 惜宁两手捏着卖身契,举得高高地,看了又看。 完了贴在心口上,在床上滚了好几圈,才爬到十四爷怀里躺着。 眼睛里满是星星,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咧着嘴傻笑,笑一会儿,又爬上来亲他一口。 见惜宁高兴成这样,十四爷心中也欢喜,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有点微微地难过。 忍不住想,真应该早点把卖身契还给她,何苦抻这么久,互相折磨了大半年! 惜宁乐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问: “爷刚才说什么,给我立女户?” 十四爷把人揽到怀里,细细解释了一遍,又抚摸着她的背说: “我让刘喜与衙门里打好招呼了,你只要拿着这卖身契去,一两天就能办好户籍。” 惜宁一时说不出话来,愣了一会儿,眼泪便扑簌簌地掉落。 十四爷慌了,托起她下巴给她擦眼泪,嘴里直哄: “阿宁,心肝,宝贝,你别哭啊,你一哭,爷心里就慌……” 可惜宁的眼泪怎么都擦不完,她把脸埋到爷怀里,心里堵了一团棉花一般,又难过又幸福。 哆啦,她的哆啦啊,总是这样,在她还没开口要的时候,就把什么都给安排好了,让她全无忧虑。 惜宁一直在愁,怎样才能从吴家独立出去,与达康,主要是与达康以后的媳妇与小家庭切割开来。 她一筹莫展,哪想到十四爷竟想出这么好的主意? 惜宁自己都没想起来,还有个早逝的大舅舅! 立了独立户籍,惜宁就可以把京韵堂的股份转移到自己名下,以后置办产业也再无羁绊。 日后与达康就是两家人。 再也没有人,能指着她鼻子说,她是个赖在娘家养老,吃娘家香火的老姑奶奶了。 惜宁以前想得太简单,以为从十四爷府里出来,能依托吴家和达康在这世间站稳脚跟。 她本就是穿越过来的,当然不可能有愚孝的念头。 原本也不过是抱着彼此依靠,相互扶持的想法,打算与吴家相互守候,同进共退。 笼络着十四爷做靠山,惜宁经商挣银子,达康去边疆打仗立军功谋个官职,一家子总能活出个人模人样来。 所以从创办京韵堂开始,惜宁就没想着与达康分彼此,毫不犹豫地把股份落在他名下。 可她却忘了这个时代,重男轻女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惜宁想与吴家不离不弃,可在世人眼里,她却成了吴家的累赘和祸害。 如今托十四爷的福,她自立门户,从此倒可以与吴家切割清楚。 日后就当是亲戚走动扶持,太过动情上心就没必要了。 十四不知惜宁心绪万千,抱着她轻轻摇晃着,好像在哄婴儿入睡一般。 惜宁好容易平复下来,仰脸亲了十四一口,伸手抚着他的脸说: “爷,谢谢你,以后咱俩好好地在一起。” 十四心里一暖,一直担心的事情,似乎都是他杞人忧天。 不过爷还是不安地问一句: “你确定要这样吗?回府你是格格,有名分有尊荣,现在这样子,你在世人眼里,就是爷的外室……” 惜宁爬起身来,正色道: “爷,以后惜宁不用你养着,不花你的银子,行动自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不能限制我。还有,你若是喜欢上了别人,也别骗我,吱一声咱俩就好合好散,这样相处,怎么能叫外室呢?” 十四爷一听好合好散四个字,心里就发紧,一把将惜宁搂过来,恨声道: “行,行行行,你不是我的外室,爷是你的外室,好吧?动不动就想着要甩了爷,你心里就这么不待见爷?” 说着就发起狠来,在她脖颈上留了个红红的印痕。 “只要爷一心一意地,惜宁就永远跟爷好!” 打一巴掌给颗甜枣,惜宁说了一大堆甜言蜜语,哄得十四心花怒放。 两人又搂着亲热了一会,惜宁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仰头问道: “爷,我昨儿个,怎么好像听见你说,把杨格格送走了?” 十四爷点头,鼻子里哼哼地,似乎不太愿意提起杨玉婷。 “她死遁了,自己要求的。咱能不能不提她了,败兴。” 惜宁一听死遁二字,八卦之心如熊熊之火燃起,岂能放过? 推着十四爷的肩膀,让他起来,快些说清楚,怎么好好的一个人,突然就死遁了? 原来杨玉婷被禁足大半年,也没见王杨两家来个人说情,心渐渐就凉透了。 整日里对着院子里的大树独自参禅,倒是悟透了许多道理。 过年她也没能出云霞居,大概是一室孤寂,无处话凄凉,才下定了决心吧。 等过了十五,她就与齐嬷嬷说: “嬷嬷,还请您通禀一声,玉婷想见主子爷一面。” 齐嬷嬷有些犹豫,杨玉婷把手腕上那对上好的福禄寿翡翠镯子褪下来,塞到她手里。 财帛动人心,尤其这般成色的红黄绿三色翡翠,还是一对儿,多少银子也买不到的珍贵东西。 齐嬷嬷难免动心,把镯子塞到袖笼里,恭敬地说: “格格不必如此客气,老奴去禀告一声便是,只是主子爷见不见您,老奴就没法保证了。” 杨玉婷点头,诚恳地说: “齐嬷嬷,您只要跟主子爷说一声,玉婷求去,爷自会来见我的。” 齐嬷嬷一听这话,倒是怔住了,怎么这么巧? 主子爷从去年十月份,就念叨着要把没生孩子的几位格格放出府去。 说是把她们拘在府里,有违天伦,不如放出去让她们自行婚嫁,也算是做了一桩善事。 齐嬷嬷和刘喜都劝十四爷说,格格们是皇上亲指的,放出去怕是不合适,他才暂时歇了这个念头。 这杨格格若是求去……不过她好歹是府里五格格的生母,主子爷能轻易让她走吗? 齐嬷嬷见着十四爷,把杨玉婷的话禀了,又拿出那对镯子来。 “杨格格为了让老奴传话,把这对镯子都赏下来了,老奴不敢瞒着主子爷。” 十四爷笑了,温声说: “嬷嬷跟了我这么多年,尽心尽力,得这对镯子,也是该当的,既然她这般大手笔,那回头我就去见见吧,她若真想求去,也不是不可以。” 齐嬷嬷忧心忡忡地说: “她若回了杨家,倒是可以在江南再嫁,就是怕皇上和娘娘……爷为了她这事吃瓜落,实在不值得。” 十四爷点头,抚慰道:“嬷嬷放心,我自有分寸。” 杨玉婷见到十四爷,恭恭敬敬行礼请安后道: “爷是贵人,事务繁忙,玉婷就不啰嗦了,今日请您来,是想求爷一件大事,玉婷想暴病而亡。” 十四爷眉心突突突地跳,这杨玉婷一向乖巧柔美,今日却如此冷冽刚硬,看来这才是她的真面目。 “暴病而亡?你不是要大归回杨家?” 杨玉婷摇头,脸上露出悲怆之色,自嘲地说: “主子爷,玉婷被送进府里,原非本愿,不过是被当做了棋子而已,如今若回杨家,怕是此生也难自主,还不知会被送给哪个要紧的人做玩物,玉婷宁死也不愿回杨家。” 十四爷眯着眼睛,盯着杨玉婷看了一会。 他天资聪慧,只是自小被宠爱着长大,心思纯净,不爱与人用心机,却并不代表他愚笨。 杨玉婷这么一说,十四立刻懂了。 “你想假死?然后换个身份出府?” 杨玉婷点头:“求爷成全。” 她进府时,杨有光给了两万两银票,这一年多上下打点,花了三千多两,剩下不少。 此外她带进府来的,还有好些金银首饰,古玩字画。 再加上福晋,德妃娘娘和十四爷赏的,杨玉婷手里的资产折算下来得好几万两。 只要十四爷开恩,放她出府,日后不求荣华富贵,图一份安逸自在日子,倒是不难。 总比关在这府里,方寸之地,低头数蚂蚁仰头看天,熬到白发苍苍虚度一生要好。 只可惜,梅影没了。怀胎十月的女儿,也成了别人的孩子。 一想到梅影和女儿,杨玉婷眼里就泛起水光。 都怪她一念之差,害梅影丢了性命,自己也失去了女儿。 十四爷没多想,便答应了她。 杨格格这女人留在身边,始终是个祸患,他连宁雨兰和瑚图格格都恨不能送出府呢! 何况她自己提出来死遁,可以说帮十四爷绝了一切后患,何乐而不为。 “你打算去哪呢?天下之大,一个女人想要独自支撑门户,不容易。” 杨玉婷想改名换姓去川南。 “那边远离湖州与京城,不会有人认出我来,玉婷想改姓唐,假称夫君是京城商人,去世后独身一人归乡,哪知道夫家人因天灾,逃荒远走他乡,投亲无着,只能在川南小城落脚。” 倒是想得周全,身份,家世,落脚地,都打算好了。 “你一个孤身女子,远走他乡,不怕被人害了去?” 杨玉婷脸上有些犹豫和畏惧,片刻之后,便毅然道: “我从小饱读诗书,诗文里总说山河绮丽,天地广阔,从前只想着嫁人,妻因夫贵,得个……得一个诰命身,如今这条路走绝了,倒不如去看看天下。” 十四爷点头,说起来他与杨玉婷没有私人恩怨,好歹也做过自己的妾室,又生了个女儿,心里对她没有爱,也有一份责任感。 “这样吧,身份户籍爷都给你安排好,再给你买一个贴身的丫鬟,一户能管事的人家,去了川南,置个宅子,也有人能帮你看守门户。” 十四爷把这事交给了刘喜去办,自己就没怎么管了。 那还是二月份的事情,如今已经四月底,杨玉婷在去川南的路上呢。 “啊……这,她就这么死遁了,那王杨两家能善罢甘休?” 惜宁一时反应不过来。 十四笑一声,翻个身把惜宁抱起来,让她俯卧在自己怀里。 “她去庄子上养病,自己放了一把火自焚,这说起来,是大罪,先是谋害皇家子嗣,又纵火自焚,要闹到皇上那里,王杨两家都免不了吃瓜落,他们哪里敢闹?” 这件事,十四办得挺满意的。 杨玉婷走了,他也就顺理成章地与王杨两家疏远了关系。 这一年多,十四暗中查了些事情,深觉惜宁说得很有道理。 与其上蹿下跳,不如韬光养晦,静观其变,夺嫡的路且长着呢。 最要紧地是在皇上跟前露脸,留个好印象。 十四在兵部行走也有一年多了,如今着急找个机会出去办点实事,谋个实职才是正经。 杨玉婷提出死遁,他稍加衡量利弊,便爽快地答应了,还让刘喜找人护送她远遁川南。 惜宁有些心惧,纵火自焚……那就是连尸首都辨认不了了,这杨玉婷,倒是真狠绝。 皇子府上格格纵火自焚,既是丑闻也是罪责,十四爷秘密发丧,没有惊动任何人,王杨两家还感激不尽。 所以惜宁一点消息都没听到,也就不足为奇。 “杨有光还巴巴地送了一万两银票来赔罪,生怕爷追究此事,不过爷把那银票都给杨玉婷了。” 十四爷懒洋洋地捏着惜宁的耳垂,毫不在意地说。 突然察觉自己似乎说错了话,低头看了看惜宁,心虚地说: “阿宁,那银票原本就是杨家送来的,我想着杨玉婷命也挺惨的,被他阿玛当个物件儿般,先是想巴结上八哥,后来又送到我府上。 她说若回家去,杨有光大概还会把她送人,很可能就成了禁脔,到最后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爷想着一个女人隐姓埋名,独自飘零,太不容易了,才把银票都给了她,你不会生气吧?” 惜宁摇摇头,她怎么会生气呢? 听十四爷说了始末,惜宁倒是对杨玉婷有了几分敬佩,甚至知己之感。 这个时代,能抛弃官家小姐与皇室女眷的身份,隐姓埋名做商人亡妇,想来这杨玉婷心中也自有乾坤,不是俗人。 只可惜她们因立场不同而天生敌对,不然倒是可以做个知交。 “她倒是峰回路转,真正地自由平等了。”惜宁喃喃自语道。 十四爷搂着惜宁的腰直摇晃,哀叹道: “阿宁,你一直念叨什么平等,可我怎么觉得,你我之间一点不公平?” 爷一高兴起来,就变身拉布拉多,钻在惜宁怀里,搂着她的腰蹭。 “怎么不公平呢?你看这世间,哪个女子,不是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而我自己什么都能挣到,什么都不要爷的,就愿意跟爷好,只图你这个人,要说不公平,也该说是我倒贴吧?” 惜宁胡说八道起来,也是没谁了。 “可你总是把离开我挂在嘴边,你若与别的男人有什么牵扯,我肯定舍不得离开你,也不会对你怎么样,只拿那个不知好歹的男人开刀,可你呢? 张嘴就是爷若有别的女人,就好合好散……你就不能多在乎爷一点,把那个女人赶跑,把爷往兜里藏紧一点……你就是一点不稀罕爷,是吧?” 惜宁一想,好像有些道理……真难得,十四爷几句话把她给搞迷糊了。 要是再来一个杨格格,她为什么不能拿着大刀,向敌人头上砍去,把十四给抢回来呢? 惜宁不过转了两圈眼珠子,便哼一声对十四说: “我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你可以把我喜欢的男人给杀了,灭了,照样是高高在上的十四爷,可我呢? 你的女人们,从福晋到杨格格,哪个不是欺着我踩着我?我还把她们给赶跑……不被她们弄死就算万幸了!我不跑,等着她们来咬吗?” 惜宁气势汹汹地,十四一听,是这么个理儿啊,一时语塞,半晌才哼哼唧唧地说: “那你不是也把杨玉婷赶跑了吗?” “杨玉婷可不是我赶跑的,是爷你脑子清楚,把她给禁足了,人没了指望,才自己跑路。所以我的爷,你可一定得管好自己,若是再弄个王格格李格格来,咱俩可就真完了,知道不?” 惜宁捏着十四的鼻子,循循善诱,一边夸一边拍,这男德思想必须深入骨髓才行啊! 十四翻身,把惜宁压到身下,凝神看着惜宁说: “什么王格格李格格,你就瞧好了吧,往后的日子,爷只要你一个,也只会有你一个。” 惜宁不说话,胳膊搂着十四,媚眼如丝,丁香微探,舔了舔嘴角,把爷拉下来。 …… 惜宁销奴籍,认大舅为父,另立女户的事情办得很顺利,不过两日就拿到了户籍。 拿到这张纸,第一件事就是把京韵堂的三成股从达康名下转给自己。 她有些庆幸,那日带达康来见石林,本打算告诉他,这三成股算吴家的,记在了他名下,让达康别担心日后生计问题。 可那日只顾着说正事,忘了这茬。 当日要是说了,如今再把股份转给自己,就有些伤感情了。 财帛动人心,就算是亲姐弟,只要财富足够丰厚,贪欲也会胜过亲情。 惜宁还是蛮看重与达康这份姐弟情的,毕竟血缘亲情,信任与安全感都多一些。 与十四爷是步步为营,半点不敢掉以轻心。 再恩爱情浓,心里也绷着一根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色衰而爱驰了。 唉。 转了股份之后没几天,十四爷又把紫藤园转到了惜宁名下。 这院子里种了好些紫藤,藤蔓爬满院墙与回廊,花开时节,芳香四溢,便得了这个名儿。 正是四月底五月初,紫藤花开,两人衣衫浸染芳香,缠绵悱恻,轻怜蜜爱,难舍难分。 可缠绵归缠绵,完了惜宁却非要拿银子买下这院子。 十四爷摇头无奈地笑,捏了捏惜宁脸颊,朝她要了一两银。 “行了,这就算是你从爷手里买下这院子了。” 一两银子买了这么好地段又这么精致的一个两进小院,十四爷还真是里子面子都给她了。 宋嬷嬷一家和落杏一家子都跟了过来伺候,两家合起来也有十三口人。 加上红姑,这小院里使唤的人似乎太多了。 十四爷笑着说一点不多,告诉惜宁,有了银子,最好买些田地和商铺。 “京韵堂挣的流水银子,可田地才是根本,商铺更是一本万利,不用操心,坐在家里收租,买了田地铺子,你让宋家和方家人去帮你管就是了。” 落杏姓方,父母都还年轻,不过三十岁出头,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惜宁觉得很有道理,把这一年多分的红利银子,拿出一半来买田地置产业。 有刘喜帮着张罗,她一点不操心,买的庄子还都是京郊良田,铺子都是好地段的黄金铺。 背靠大树的确好乘凉啊! 诸事办妥,惜宁准备搬家了,盘算着该怎么与吴氏说,自己不声不响地,成了大舅舅记名的女儿,还在衙门里立了女户。 按道理过继这事应该吴家族老议定,再开祠堂禀告吴家祖宗。 可吴家族老远在江南,十四爷又强势,二话不说跟衙门打好招呼,就把惜宁户籍给上了,白纸黑字写着钱塘吴氏江英之女。 惜宁东想西想的,还没想好怎么与吴氏说这事,这日却迎来个丧门星。 小舅母李二娘。 打扮得花枝招展地上门来,喜滋滋地,说是给惜宁看了门好亲事。 “那家人啊,银子多得能铺地,就是子孙上不济,想找个闺女开枝散叶,只要生了儿子,就扶你做贵妾。原本人家还嫌弃你,不是黄花大闺女,可我一说你是从十四爷府上出来的,人家就答应了,一开口就给了三百两的身价银!三百两啊!” 说到这个,李二娘停下来,眼睛滴溜溜地转。 她可是早打听清楚了,当年惜宁进十四爷府,也不过拿了伊尔根家二百两卖身银子! 如今可是三百两!白花花的现银子! 惜宁冷眼看着李二娘口沫横飞的满口胡吣,心里怒火噌噌地冒。 这死女人,怎么就跟打不死的小强一般,成日里算计着要把她卖给人家做妾呢? 什么富贵人家!一个布贩子,五六十岁的老头子了吧? 老家不知道妻妾多少个,还想在这京城里再纳一房美妾,简直就是为老不尊,臭不要脸! 怕是听李二娘吹得天花乱坠,说自己十四爷府里出来的,想着能跟皇子沾上边,忙不及地凑上来吧? 三百两银子……惜宁眯了眼,不知李氏昧下了多少?怎么也得一半往上吧? 惜宁以前没功夫收拾她,如今得了自由身,有钱又有势,憋了好些年的怒气,全翻腾起来。 老虎不发威,真把我当病猫呢? 这么喜欢把人卖去给老头子做妾,不如让她自己去好了! 惜宁想出个主意,对着李二娘阴恻恻地笑了笑。 第75章 惩治李氏 这李二娘还没意识到自己大难临头,继续口若悬河地冲着吴氏大放厥词。 “你说,这多好的事情啊!我可听说了,那罗家因为惜宁,都不肯与达康做亲了!还得是我这亲舅母,才与你这般掏心掏肺地打算,不然这一时半会地,上哪儿找这么富贵又大方的人家?” 吴氏低着头不说话。 惜宁冷眼看着,心里忍不住揣摩,莫非阿娘真动心,要把自己卖给那老头去做妾? 还好,她等了片刻,吴氏终于抬头说: “二娘,这事你就别操心了,惜宁她怎么样,也是我生出来的亲骨肉,以前是没办法,一家子活不下去,让她进了那府里,如今好容易出来了,哪里还能把女儿往火坑里推?你别再说了!” 李二娘呸一声,还不肯死心,继续劝道: “什么火坑,我跟你说,去了可就穿金戴银……” 巴拉巴拉没完没了。 惜宁在旁边不动声色,暗自盘算自己的鬼主意,越想越兴奋。 这李氏把给人做妾吹得如此天花乱坠,那这福气让她自己去享呗,多好! 其实惜宁从十四爷府里出来没多久,这李二娘就上过门,大咧咧地说来看看外甥女。 进门没寒暄几句,大言不惭地说: “惜宁啊,如今十四爷不要你了,日后舅母帮你张罗着,找个好人家,这事你不用担心,知道吗?” 惜宁懒得与她多说,只冷嘲热讽地说: “听说我舅舅如今都不敢回家了,小舅母日子倒是过得逍遥!” 披风挂绿穿金戴银地,一看就是拿着舅舅的月银往自己身上可劲招呼。 李二娘嫁入吴家十余年,早就修炼得皮糙肉厚,只装作听不出惜宁的讽刺之意。 临走时还顺手想把厨房里一挂羊腿肉带走。 “哎呀你舅舅前些日子就说想喝羊肉汤,我正愁买不着好羊肉,阿姐你这吃不完都糟蹋了,我拿回去,给老二还有两个小子打打牙祭哈哈。” 惜宁一使眼色,红姑上前把羊腿拿到库房去了,还大声说: “这是我们爷送来给姑娘补身子的!” 李二娘悻悻然,又去橱柜里翻,拿了一包红糖,一包绿豆抱在怀里,什么也不说就往外走。 被惜宁伸腿一绊,摔了个狗啃泥。 安宁和欢宁两个捂着嘴乐不可支,惜宁又大声唤张婆子: “拿扫把来,这红糖绿豆都脏了,扫一扫,送到后院喂猪喂鸡也好。” 李二娘灰溜溜地空手而归,大概明白了,只要惜宁在家,就和达康在在一样,她占不到什么便宜去。 于是这大半年都没再来过,连过年都没来走动。 这回不知从哪里打听到罗家有悔婚的意思,便又趁乱蹦跶起来。 以为吴氏和惜宁无路可走,想狠狠地捞一笔油水。 惜宁冷笑着,目光阴沉。 李二娘正手舞足蹈地与吴氏吹牛呢,猛一回头,看见惜宁眼神,吓了一跳。 心里倒有些打鼓,讪讪地还没回过神来呢,达康回家了。 一见这不怀好意的小舅母又上门来,达康大吼一声道: “干什么,想干什么?又来打我姐的主意?不是说了,咱们两家早就断了来往,让你别上门来,好说不好听,我力气大着呢,一个不留神,把你胳膊腿弄折了,算谁的啊?” 说着就扯着李二娘的胳膊,把她提溜到院外去了。 那李二娘嘴里也不停歇,一路叫唤着: “哎哟我说大外甥,你轻点儿,我好歹是你舅母,你轻点……阿姐,我跟你说这事,你可别犹豫啊,错过这村可没这店了!三百两呢,白花花的银子!” 达康一把将她推到门外,砰地一声把院门摔上,瞪着眼睛对吴氏说: “阿娘,说了多少回了?那李氏蛇蝎心肠,上门来就没好事,让你关着门,别让她进来咋就是不听呢?” 吴氏年龄越大越依赖儿子,心里甚至有了几分畏惧,这时低着头不敢说话。 还是安宁大声说了句: “哥,你别对阿娘这么凶,小舅母那个人你还不知道吗,狗皮膏药似的。见着缝儿就钻,我们不让进门,她能坐在门槛上拍着大腿哭上一两个时辰,她不要脸我们还要脸呢!” 达康气鼓鼓地坐下来,惜宁示意小妹欢宁给他倒了杯茶。 惜宁进府后这两年对小舅舅一家不闻不问,如今才知道,小舅舅被这舅母欺负的,都不敢回家了。 住在他做账房的铺子杂货间里,兼着打杂看门的长工。 到了发月银的日子,这李二娘就去铺子里守着,只给吴二舅留下几百钱吃饭,其他的都搜刮走。 真是个狠辣心肠的婆娘。 不但欺负吴二舅,隔上一两个月,就厚着脸皮上吴氏这儿来大扫荡。 惜宁甚是不解,问妹妹: “阿娘和达康怎么就忍了她呢?” 安宁一撇嘴道: “哥哥在家,就会把她赶出去,后来她就瞅准了,哥哥出门才来,阿娘说她得了些好处,对舅舅和两个表弟也会好一些,不然老是摔东西打架,舅舅日子也难过。” 惜宁一声叹息。 说起来小舅对她们姐弟几个还是不错的,早年家里富裕时期,没少给惜宁买好吃的好玩的。 惜宁记忆里,还有这小舅舅扛着原主在肩头,去街市看花灯的画面。 等她穿过来,已经六岁了,小舅不好再抱她搂她,可也会时不时地给她买点女孩子戴的头花啊,好看的画片,好吃的点心之类。 后来外祖父去世,外祖母硬撑着给小舅舅把李氏娶回来,没过一年就跟着去了。 吴家从此败落,李氏娘家家境优渥,如今嫁了个账房先生,心生不满。 起初还守着妇道,只敢暗地里怨怼。 后来发现吴二舅性子温润,便蹬鼻子上脸,越来越嚣张。 等吴氏自请下堂,拖着四个儿女寄住到娘家,这李二娘就打鸡骂狗,成日里撒泼了。 吴二舅发了月银,会偷偷买几个肉夹馍或包子,让惜宁四个在外面吃了再回家。 连他两个亲生儿子都不留,惜宁不好意思吃,吴二就摸摸欢宁的头,对她说: “吃吧,你舅母会给表弟们开小灶,舅舅没用,照顾不好你们。” 说着就扭转身子悄悄抹眼泪。 后来这事被李二娘发现了,暴跳如雷,追着吴二舅打了一架。 从此她每个月去铺子里领月银,不让吴氏娘儿几个占到一点便宜。 这都是陈年往事了,惜宁离家时叮嘱过阿娘,明面上与舅舅家断了来往。 私底下,时不时地让小舅到家里来吃顿好的,按季度给做新衣裳新鞋。 但是银子一分也不能给,给了也被李氏搜刮去。 没想到这李二娘竟然这般不要脸,把舅舅赶到了铺子里当长工。 她自己倒是终日里好吃好喝,衣裳首饰一样不缺。 今日竟然又找上门来,想要把她卖去做妾,这可真惹着惜宁了。 不好生治她一治,怕是隔三差五地就要蹦跶一回。 虽然就跟跳蚤苍蝇一般,伤不着人,可也烦人得紧不是? 这两年,吴氏和两个妹妹怕是不知道受了李氏多少腌臜气! 还有可怜的小舅舅,有妻有儿,却落得个穷困潦倒无家可归,惜宁一想就恼火。 “怎么我回家半年了,从来没见过小舅舅上家来?” 她喝了口茶,随口问道。 吴氏哀叹一声道: “你舅舅说,他若与我们走动,那李氏就越发地要黏上来,恨不得把你两个表弟都扔到咱们家来养,所以舅舅从来不上门,只当做断了这门亲。” 就这样,也拦不住那李氏上门来打秋风! 达康闷声闷气地说: “舅舅是个明事理的,不过姐你放心,虽然不走动,可我隔段时间给舅舅送点碎银子和衣裳去,不然他怕是连饭都吃不饱。” 惜宁点头,舅舅是血缘至亲,心底纯良,只这李氏实在可恶。 她要收拾李氏,还得跟舅舅通个气。 “过几日请舅舅来家吃饭吧,我也好些年没见着他了,有些惦记。”惜宁笑着说。 达康犹豫了下,点点头。 吴二舅其实才三十岁出头,二十岁前也是个俊俏潇洒的公子哥儿。 因为吴大少爷病逝,父母和姐姐都把他当眼珠子般宠着,没吃过苦。 哪里想到二十岁后,人生拐了个大弯。 他这般俊俏又温润的公子哥儿,哪里斗得过李氏这种泼辣女子? 如今被生活磋磨的,佝偻着身子,又瘦,脸上也有了皱纹。 因为愁苦,眉眼都向下耷拉着,看上去像个小老头。 惜宁一见之下,鼻子就酸了。 这哪里还是她印象中那个亭亭如松的小舅舅啊! 饭桌上,大家都默默无言,毕竟也有两年不见,陌生的亲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饭后,惜宁把舅舅请到书房,开门见山地问他: “舅舅,您可想过,与李氏和离,或者,休妻?” 吴二舅一听这话,惊讶地抬头,看着惜宁,好一会才哆嗦着嘴唇道: “李氏断然不肯的,她占着咱家的房子,又有陪嫁,我每个月的月银也被她领走,还没有公婆小姑侍奉,这等逍遥日子,她岂肯轻易放手,别说休妻,和离她也是万万不愿的。” 惜宁感叹一声,小舅看来不是糊涂人,对李氏是看得透透的。 可怎么就十几年,夫纲不振呢? “小舅,你以前也是颇有风骨的,怎么就被那李氏欺压至此?” 吴二舅苦笑一声。 “她原本也是富家小姐,岳父也有举人功名在身。与我定亲时,你外祖父刚升了六品京官,他们家还指望舅舅我举业有成,日后仕途发达。 哪曾想你外祖父外祖母相继重病,家中资财耗尽,我又举业不成,眼看着生计困难,只能找了个账房先生的事儿做,挣些银两养家。李氏她看不上我,也情有可原。” 惜宁恍然大悟。这就是押宝押错了,又没有回头路,便破罐子破摔,不肯安生过日子。 李氏嫁进吴家,原本指望做官太太,甚至得诰命的,哪想到沦落成账房太太? 可是又不能和离归家,回去再嫁还不如跟着小舅舅呢。 至少小舅长得俊俏,性情也温润,任她拿捏。 只是这女人凭地没良心,吴家不但居有屋,还有薄田十几亩,舅舅做账房月银也有三两。 李氏就算当不了官太太,好生过日子,又怎地? 可见还是本性恶毒,不良善。 惜宁温声道: “小舅,只要你愿意与她分开,阿宁替你筹划,舅舅什么事情都不用管,万事具备了,我让人告诉你便是。” 吴二舅看着惜宁,眼睛有些发红,轻声说:“好。” 惜宁鼻子发酸,她这小舅,就该被人呵护着,过无忧无虑大少爷 的日子。 如今被生活磋磨的,都没有啥主见与想法了。 但凡有个人伸手帮他一把,便如此乖觉顺从。 惜宁把这事交代给小九子,让她找几个人去盯着李二娘。 这李氏爱俏,又刚二十八岁,正是少妇风流的年岁,把吴二舅给赶到铺子里睡,就不信她在家能老实待着? 保不齐养着个姘头呢! 小九子去势前,原是穷苦人家孩子,市井里摸爬滚打长大的。 办这种下九流的事情,可谓信手拈来。 没几日就找了几个街溜子,盯着李氏去了。 第76章 惩治李氏二 惜宁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把李氏这事交代给小九子,便没再过问。 选了个黄道吉日,准备搬家。 吴氏听闻惜宁记到了大哥名下,立了女户,为大舅承嗣供奉香火,一时惊呆了,眼泪不由自主流下来。 她是喜极而泣,如此不但惜宁有了安身立命的自由身,大哥也有了香火供奉,达康的亲事更是没了阻碍。 “好,好,太好了,惜宁,阿娘改日带着你弟弟妹妹们去给十四爷磕个头,多谢他,给咱们家这么大恩典。” 惜宁没见过大舅,原主出生的时候,吴家大少爷已经去世好几年了。 倒是听吴氏念叨过,大舅天资傲人,才十四岁就中了秀才,可惜十六岁上染病去世。 外祖父和外祖母总觉得他是太用功刻苦,才会身体孱弱,年少丧命。 便格外心疼幼子,舍不得他用功进学,一直捧在手心里宠爱着,不经风雨。 以至于外祖父去世后,小舅一事无成,性情又纯良温润,才会被李二娘嫌弃欺负。 吴氏说要领着达康几个去给十四爷磕头,惜宁给拦住了。 虽然吴家人都巴不得做十四爷的奴才,可惜宁一个现代灵魂,实在接受不了阿娘和弟妹去给自己的男人磕头。 太违和太屈辱! 惜宁倒是私下里给了达康三千两银子。 当初京韵堂开办初期,达康跑腿出了不少力,却一两银子都没拿过。 惜宁那时想着不分彼此,她的就是达康的和吴家的,就从没想过要给他辛苦费。 反正分了红利银子,再买宅子买田地铺子,不都还记在达康名下? 如今时移世易,股份都转到惜宁名下了,再不给点报酬,就说不过去了。 与京韵堂丰厚盈利相比,给达康三千两实在不多,只是惜宁怕再给多了,会惊着吴氏他们。 财不外露,惜宁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富有。 她现在是京韵堂名正言顺的大东家,一年分红万两计。 对,十四爷把他名下那三成,也给了惜宁。 “这京韵堂是你一手创办的,记在爷名下,不是便宜了完颜氏?你听话,就自个占六成,有爷在,没人敢惦记你的。” 以前惜宁是奴籍,十四爷想着记在自己名下也就是惜宁的。 若记在达康名下,还不知道将来怎样呢。 如今物归原主,大吉大利。 那罗太太若是知道,达康差点就成了京城第一戏楼京韵堂大股东,怕是肠子都要悔断。 要不是她来那么一出,惜宁还一心一意地,把自己与达康当成利益共同体呢! 如今好了,惜宁自立门户,京韵堂就是她一个人的,与吴家无关,与将要嫁给达康的罗庆兰更没有关系。 达康看到三千两银票,吓了一大跳,他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第一反应是推辞不肯要。 “姐,你攒点银子不容易,如今又从府里出来了,现在十四爷还照顾你,可以后怎样谁知道呢?银子你留着,一辈子长着呢!” 惜宁笑了,伸手想摸达康的脑袋,可他都十七岁了,比她高出半个头,摸不着。 只能拍拍他肩膀说: “傻小子,京韵堂你姐难道是白开的不成?每年都有不少分红,这些你就拿着吧,当初不是你跑腿,几次三番地找石林,在我们之间来回传话,这京韵堂还不一定办得起来呢!这是给你的报酬,拿着!” 达康这才犹犹豫豫地收下了。 惜宁看弟弟这般实诚,心里颇有些不安,给三千两实在太少了。 一人独富,锦衣夜行,很没有安全感。 惜宁想着以后两个妹妹出嫁,得多给准备些嫁妆。 一人按五千两算? 女人在这个世道,活着太不容易了。 惜宁对吴氏,安宁和欢宁,甚至杨玉婷,都存着悲悯之心。 可怜天下女人身,一生无着任人欺。 当然像李二娘那样坏了心肝的,还是扔到烂泥坑里去,让她自食其果才好。 惜宁暗自感叹一番,又嘱咐达康几句: “你马上要说亲,这笔银子拿去,置办些产业,聘礼也别太寒酸。那罗家庆兰,你要觉得人品可靠,性情能处得来,就别换人了,找个知根知底性情相合的也不容易。” 达康还有些犹豫,他对罗庆兰并没有太深的念想。 不过是阿娘和妹妹们都说好,想着日后自己不常在家,媳妇与她们几个处得来,倒比自己喜不喜欢更要紧。 达康这才松口,让吴氏去提亲。 惜宁后来问过吴氏,为何那么喜欢这罗庆兰? “她长得好,能干,性情也柔顺,你弟弟你还不知道吗?脾气爆仗一般,说一不二的,娶个媳妇要是不柔顺,只怕小夫妻两合不到一块去。” 这话倒有几分道理,就这三样,要在一个姑娘身上都找齐,也不容易。 这还没完呢,吴氏接着又说出几句话来: “庆兰心底仁善厚道,你弟弟娶媳妇,以后要支撑门户的,若是不能干,怕她支撑不起来。可太能干的,又怕她嫌弃我和你两个妹妹,或者心里向着自己娘家,你弟弟以后要去边疆,一走不知多少年,要是媳妇不靠谱,我和你两个妹妹还怎么过日子?” 完了还哀叹一句: “你看你小舅舅,就是没选好媳妇,如今落得这般下场,吴家也败落了。” 这一番话,说得惜宁心里一阵酸楚,不光为二舅,也是担心吴氏。 以前被常家祖母欺负,若娶了儿媳妇,还受欺负,这辈子也太惨了。 “再一个,罗家兄弟多,又在一条巷子里住着,你弟弟去了边疆打仗,家里就剩个我们几个妇孺,有什么事,罗家肯定不会看着我们吃亏。” 吴氏絮絮叨叨地,别看她性情软弱又封建,选儿媳妇,还真是面面俱到,什么都考虑到了。 “最主要,庆兰她喜欢你弟弟,这女人若是不喜欢自家男人,再好的日子,也能过成烂泥坑。”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为大局,为达康,也为了自己将来有个体面的娘家依靠,惜宁迅速捐弃前嫌,帮着吴氏和罗庆兰劝起达康来。 “娶妻娶贤,罗庆兰与阿娘和妹妹们都合得来,将来你去了边疆,有她在家,罗家再照应着,你也可以安心立功建业。” “你有了功名,姐姐我在十四爷跟前,腰板也能挺直一些。” 絮絮叨叨,掰碎了揉开了给达康说明白。 达康性情和十四爷有点像,耿直鲁莽,武力高强,但并不是脑子不好使。 他原本不过是觉得姐姐受了委屈,对罗家有些不待见。 如今惜宁这般不计前嫌,他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还是阿姐心胸开阔,你放心,就为了你和阿娘,我也得去干出个人样来,将来十四爷跟前,咱们吴家也能挺直了身板做奴才,不说头一份,至少得有头有脸的!” 听前面几句,惜宁甚是欣慰,到后面达康说挺直身板做奴才,她就不知该哭好还是该笑了。 这世道,就是以给皇家贵族做奴才为荣啊,做得脸的奴才才能有前程。 她没法指责达康,更不会自以为是地教育他,不能做奴才,要有骨气云云。 把他脑子弄混乱了,日后只会惹祸。 惜宁抬手,拍了拍达康的肩膀,千言万语都吞到肚子里。 达康松了口,吴氏欢天喜地地,请张媒婆继续张罗与罗家议亲不提。 这厢惜宁顺顺利利搬了家,请了两次客。 头一回自然是吴家人,十四爷没露面,但是赏了一桌明楼的席面来。 明楼是京城第一酒楼,据说祖上是前朝御厨,留下一百零八道祖传菜式,如今京城里请客喝酒上明楼,看戏喝茶上京韵堂。 第二回请的是真珠,乌苏氏,年格格和宁格格。 四爷和十三爷自然也来了,在前院与十四爷喝酒,兄弟仨趁着酒意,又交了回心,增进感情。 四爷对十四把惜宁养在外面不以为然,不过出于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向来爱说教的人,竟然也一个字没说。 十三认了真珠当义妹,连带着把惜宁也当妹妹看,只拍着十四肩膀反复说: “惜宁是个好姑娘,别辜负了人家。” 他是知道的,惜宁在永和宫里,很是受了一番磋磨,所以十四让她出府,倒也是个法子。 至于世人怎么说,管他呢! 关键十四不要变心就好。 内院也热闹了一阵子,乌苏氏和年格格也就罢了,宁格格心底的羡慕掩藏不住。 惜宁看得出来,她也像笼子里的鸟儿一般,向往着外面的蓝天。 便悄悄地告诉宁雨兰: “十四爷心里想着,把你和瑚图格格都放出去,不过你们是经选秀后,皇上指到府上的,不像侍妾爷说放就放了,这事得从长计议,慢慢来。” 宁雨兰欢喜得眼睛发亮脸发红,心里有了这个指望,从此人倒是活泼起来。 也不整日里念经拜佛了,照着惜宁教的,各种室内运动强身健体。 慢慢地身子康健起来,脸色红润了许多,再不是头些年那弱不禁风,胆小如鼠的模样。 惜宁搬到紫藤园后,日子自在又安逸,身边都是伺候惯了的人,用起来得心应手。 京韵堂那边也都知道了,后院写戏排戏的宁公子,来头不小,不但四爷,连十四爷都罩着她。 别说打她主意了,来往进出,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日子安稳下来,惜宁开始琢磨新的商机。 她打算在京郊西山弄一块地,建一座温泉度假花园。 可跑马,可垂钓,可泡温泉,可赏四季花卉,园林风光,还提供膳食茶点,定期让徽春班过去唱戏。 有富裕人家想请客办宴席,也可以承办,类似后世的庆典公司。 总之就是吃喝玩乐一条龙,王孙贵族们到普通富户,都可以进去游乐享受。 就一般人家,赶上春暖花开,秋桂飘香时节,也能买张门票,进去消遣一二。 还可以随季节时令,举办各种庙会游园活动。 总之惜宁脑子里全是点子,经营方略洋洋洒洒写了一本书。 不过这园林投资数额太大,不像京韵楼,主要卖点是徽春班,小投资撬动大收益。 建一个这样的温泉庄园,投入起码得数万甚至上十万两银子吧? 惜宁有些踌躇,明明知道是个商机,却因势单力薄,不敢轻举妄动。 她缺人手,特别缺。 这也是惜宁要收拾李氏的原因之一。 把李氏解决了,吴二舅惜宁就可以用。 比石林更可靠,更好使。 毕竟是自家舅舅,日常商量事情,都方便些。 吴二舅科举不成,但他擅长算学,原主幼年算学就是他启蒙的。 等惜宁穿过来后,时不时地在吴二舅面前展露一点算学天资,逗得他一愣一愣的,是惜宁小小的恶趣味之一。 因为这份才能,吴二舅科举不成,很轻松找到个账房先生的活,且颇受东家倚仗与信任。 他不但做账分明,字也写得好,立个契书去衙门办个事,都有模有样的。 毕竟父亲是两榜进士,从小家学渊源,饱读诗书。 人也朴实可靠,没那些歪心眼子。 要换了个人,做这么些年,早就要挟着东家涨月银,或者水往高处走换东家了。 吴二舅却十年如一日,在这茶叶铺子里拿着三两的月银。 最近一两年,不堪李氏之彪悍,甚至住到铺子里去,连看门打杂的活都给干了。 惜宁忍不住叹息,真是浪费人才,大材小用。 她要把吴二舅收到身边,做自己的大账房。 如此也算相得益彰,她有了个得力可靠又能让十四爷放心的心腹。 吴二舅也能过上他本该有的体面大少爷日子。 可李氏一日不除,惜宁就一日不敢用二舅。 好在没过多久,小九子派去盯着李氏的人,有信儿了。 这信儿可真吓人,李氏不但有个相好的,那相好的还撺掇着她,把吴二舅毒杀了,好霸占吴家的宅院与良田! 第77章 惩治李氏三 小九子找了两个街溜子,让一个盯着吴家宅院,一个跟着李二娘,看她都去哪里,跟什么人来往。 也是吴家远离故土,人丁稀薄,上无公婆看管,下无小姑亲眷来往,竟让这李二娘做了个女霸王。 惜宁进了十四爷府,吴氏与达康搬出去后,李氏终日里打鸡骂狗,摔碗砸锅的。 吴二舅不堪其扰,干脆搬去铺子里住。 帮着东家看守门户,做些杂活,除了月银外,还能管膳食。 比回家吃李氏一口饭,挨骂受气自在多了。 这李氏带着两个儿子在家,日子长了,觉得无聊寂寞,竟肆无忌惮地轧起姘头来。 小九子找的两街溜子一个叫牛儿,一个叫刘四,两人没费几日功夫,便摸得一清二楚。 那李二娘相好的是衙门里一个铺快,姓刀,长得人高马大,颇有几分威风。 李氏倒也知道顾忌两个儿子,白日里这两娃去了学堂,夜里睡下了,才召姓刀的来私会。 这牛儿和刘四顾忌那刀铺快凶悍,不敢跟近了。 只连着几日,远远看见他进了李二娘的门,总要好几个时辰才满面红光地出来,便来给小九子报信。 小九子一听,这哪成啊? 不说眼见为实,总得听个详情儿吧? 给了十两银子,两人这才一狠心,夜里翻墙进去,蹲内室窗外听墙角。 这一听,可了不得。 那床笫摇晃之事就不提了,只事后,听见这刀铺快粗声粗气地问: “你这娘们,磨磨唧唧地,砒霜我都给你买来了,怎地总是不成事?莫不是哄着我玩?舍不得那姓吴的白面书生?” 李二娘半响不做声,被姓刀的不知怎地揉捏两把,哎哟叫唤几声才道: “好人,不是我哄你,那吴老二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哪有哥哥你这身力气疼人?只是我毕竟与他有两个孩儿,弄死了他,日后儿子问起来,我可怎么说?” 那刀铺快嗤一声道: “两个兔崽子,怕什么,赶明儿爷找人,把他们打发到边关去,朝廷正在征兵呢,去了他们仨,咱俩正好在这屋里做一对光明正大的鸳鸯……” 说着不知道又啃了哪里,那李氏娇唤不停,好一会儿才喘着气说: “我的爷,你可小心着些,这吴老二是个没卵蛋的,可他有个外甥女,原是十四爷府上的人,不是我舍不得他和两个儿子,只怕闹出事端来,那外甥女求了十四爷来过问,你我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那刀铺快这才不做声了,良久才说: “凭他十四爷又怎地?吴老二自己贪吃,吃了毒老鼠的糕饼,怪得了谁?” ……两人叽叽咕咕的,临了李氏也没松口,不肯害了吴二舅和两个儿子。 小九子一听,这可了不得,那姓刀的竟撺掇着要害了吴二舅性命! 拔腿就上紫藤园,惜宁听小九子把事情这么一说,心里突突地跳。 先打发宋嬷嬷的小儿子,赶紧去跟吴二舅说一声,千万别回家,更不能吃李氏给的吃食,水都不能喝一口。 吴二舅虽不明所以,可惜宁说了,要帮着他摆脱那李氏,自然惜宁怎么说他怎么做。 惜宁估摸着,这李氏怕是勾搭上了刀铺快,如今湿手沾烂面,甩也甩不掉,骑虎难下了吧? 还算她没坏透了心肠,知道不能谋害亲夫。 只是这恶徒贱妇,要怎么处置,倒要费一番思量。 惜宁原本想抓住李氏的错处,去捉个奸,让吴二舅顺理成章地把她给休了。 哪里想到她这奸夫竟是如此恶徒? 这刀铺快是留不得了,留下来不知什么时候就要了二舅的命。 这事惜宁自己可办不了。 这夜十四爷回了紫藤园,两人亲热了一番,躺着歇息时,惜宁就把这事与爷说了说。 十四一听那李氏竟然几次三番,要把惜宁卖去给老头子做妾,勃然大怒,也不管快三更了,就要叫刘喜来吩咐。 “爷,您别急啊,后面还有事呢!听我说完,您再处置行不行?” 惜宁见爷这么急,翻身就趴他身上去了,把人压着不许他动弹。 又凑上去亲他。 十四哼一声,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抬手慢慢从她脊背摸到后脑勺,又咬住她的唇,一点一点嘬。 惜宁被爷又摸又亲地,浑身麻酥酥地,心摇神晃,差点就忘了正事。 好一会儿,还是十四爷惦记着李氏可恶,松开她哑声问道: “那李氏后来怎地?” 惜宁舔了舔嘴唇,翻身下去,长叹一口气,把小九子发现的事情说了。 “爷,我原本只想抓她个把柄,先让二舅休了她,哪想到她那姘头竟这般可恶?竟是个谋财害命的主!” 十四知道她从小受外祖父母疼爱,这小舅舅对她也不错。 听说竟然还有这等恶徒,淫了人家妻室也就罢了,还要害人性命,二话不说便吩咐下去。 过了没几日,那刀铺快夜里喝醉了酒,掉进护城河里淹死了。 十四爷问要不要帮着处置那李氏,惜宁摇摇头: “杀鸡焉用牛刀,李氏我自己有法子,不伤她性命,但她那么喜欢把人卖去做妾,我就让她给老头子做妾去。” 十四爷对李氏自是厌恶不已,可他身份贵重,冷静下来,倒也知道,那么个贱妇,不值当他自降身价,与她计较。 “那好,爷看你如何治她,要是不成,爷再找人出手。” 他一边亲着惜宁一边说。 惜宁让小九子找了个相公爷,眉清目秀肩宽腿长腰窄的,给了几十两银子,让他想法子去勾搭李氏。 此事暂且不提,转眼就入了夏,去年皇上没去蒙古,今年已经定好了,六月初九出发。 惜宁记得,历史上大概就是这一两年,太子再次被废。 十三爷也被牵连着,彻底失了康熙爷的欢心,从此没了差事,在府里养病。 直到十年后雍正爷登基,他才被封了世袭罔替的和硕怡亲王,也是清朝为数不多的铁帽子王之一。 只是在这十年里,十三爷日子过得特别艰难,据说府上日常支出都捉襟见肘,尤其十三爷一直为病痛折磨,困顿可见一斑。 这一世用了惜宁给的方子,十三爷腿疾倒是好了许多,听十四爷说,今年春天还去西山跑马围猎,想来是无恙了。 惜宁想帮着十四避开二废太子这一场祸事,还想给十三爷送一个大人情。 雪中送炭,总比锦上添花更能打动人心。 于是十四爷提起六月去蒙古时,她就说: “爷,你要是去的话,就别带惜宁了,京韵堂事情忙着呢,我还想做一宗新的生意,得赶着这几个月操办起来,若是去蒙古,到九十月份回京,黄花菜都凉了。” 十四爷一听,不乐意了。 “就这么喜欢做生意,挣银子?连爷都不想陪了?” 惜宁抱着他,顺毛撸,一边撸一边说: “倒不是不想陪爷,惜宁是想着,要不您也别去蒙古了吧?” 十四奇了:“不是你说,让我多在皇阿玛跟前露脸?” 惜宁点头: “是得露脸,可去蒙古不就那些事吗?您已经是皇上金口玉牙亲封的满清第一巴图鲁了,再去还能怎么着?万一这次运气不好,没拿着头名,或者被个蒙古勇士给打败了,岂不是堕了威名?同样的事情,没必要重复做,还不如留在京城,干点实事。” “干啥实事?”十四来了兴趣。 他在兵部行走,旁听那些官吏们议事,倒也知道如今西疆不定,福建那边又有倭寇,江南也水匪不断。 还时不时冒出个前明太子后人,到处闹事。 惜宁不会是让他去京郊练兵吧? 十四倒是有这个兴致,可是皇阿玛能松口让他去带兵吗? “爷,你这辈子最喜欢,最擅长的事情是什么?人要么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哪怕不成,也落个高兴。要么做自己擅长的,也许能成就一番功业。”惜宁问道。 十四爷想了想,没回答她,倒是反问道: “你呢,老鼓捣着做生意,难不成你最喜欢的是挣银子?” 惜宁摇头,心想,我哪能跟十四爷您比啊,您是皇子,有资格选,我是社畜,还挣扎在生存线上好吗! “也不是喜欢挣银子,惜宁没办法科举做官,更不可能当兵打仗做将军,就只能经商了。爷,您知道,我最想做的是什么吗?” 惜宁说着说着,来了兴致,坐起身来。 十四爷也盘腿与她对坐,一副秉烛夜谈,饶有兴致的架势。 “我最想做的是,货通天下。爷,您看京韵堂,还有我后面想投资的温泉庄园,都是做贵人富人的生意,挣他们的银子。可货通天下,才是利于社稷与百姓的事情。” 她絮絮叨叨地,与十四讲了一大篇商品流通的意义和好处。 能改善民生,丰富物资,为底层老百姓增加收入。 比如说,把水果销到全国各地,南方果农收入起码能增加多少多少。 用后世的话说,就是促进消费,增加就业,提高老百姓收入。 “再一个,还能为朝廷增加税收。” 惜宁滔滔不绝地,把十四爷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伸手呼噜一下惜宁的小脑袋,问她: “你这脑子里,古灵精怪的,都从哪学来的啊,这些东西,爷听都没听说过。” 十四想,怕是只有九哥才能听得懂惜宁说什么……完了,假想敌有个四哥还不算,如今又来了个九哥! 惜宁心道不好,自己说秃噜嘴了,是不是说了好多现代词汇? 她支支吾吾地说: “以前外祖书房里有几本书,讲晋商票号的,我读了好几遍,可好看了,简直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可惜后来外祖父去世,那些书都被李氏给卖了……” “爷您知道票号吗?”她转移话题。 十四爷点头,票号钱庄,当然知道,不然银票都哪里来的? “唉,就是这货通天下,太难了,一个是路途遥远,再一个东西也容易坏。所以惜宁只能挣你们这些贵人的银子,想为老百姓做点事情,都不成。” 其实就是物流与储存问题,惜宁早就琢磨透了。 这时代交通运输一是不发达,二是安全没有保障。 运输时间一长,就不容易储存保鲜,尤其是生鲜果品。 惜宁见十四爷兴致勃勃,便把话题往他身上凑。 “爷,我小时候听外祖父说过,他在福建待过几年,那边的倭寇手里有火铳,爷您见过火铳吗?” 惜宁记得,清朝后来与准噶尔沙俄作战,因为火铳武器落后于人,大败过几次。 清朝衰败,被列强欺负的原因太多了,惜宁记得的,就是闭关自守不学习新生技术,不注重火器与练兵等等。 自己关着门做大王,可架不住人家拿长枪大炮轰啊。 十四点头道: “听说过,皇阿玛手里还有好几把火铳,不过那玩意儿打打野鸡还行,骑射时用起来太不方便了,近身肉搏也用不上。” 满清勇士擅骑射,都是马上作战,再一个力气大武功高,喜欢肉搏,战场上以勇猛着称。 大概因为这些原因,满清统治者一直不重视火器。 明明火枪在前朝已经很先进了,到了清朝后期反而被沙俄欧洲蛮夷赶超。 “爷,您想想,不是所有的兵士都像您这般武艺高强,骑射肉搏无往不利,若能改良火枪火铳,将步兵武装起来,作战时是不是能与骑兵相得益彰?” 十四爷沉思良久,惜宁这个提议倒是新鲜。 “还有火药,我看书上写着,前朝工匠就能用火药做出炸弹来,杀伤力可强了,一颗火弹埋下去,可死伤数十人,这可比骑射肉搏杀伤力要强多了。” 惜宁知道,十四爷是个天生的武将,不但自身武艺高强,且对兵器,战马这些都兴趣浓厚。 她就暗戳戳地诱导着十四,去研究火药和火枪,改善清兵的作战能力。 十四果然起了兴趣,去神机营待了几日,便以研究火器为由,留在了京城,没去蒙古。 这玩意儿,算是爷既有兴趣,又擅长的活儿,简直就跟玩儿差不多。 比当皇帝,跟那些文臣玩心眼子强。 惜宁笑眯眯地,继续写她的吴氏商行经营方略。 就等着李氏上钩,她好拉着吴二舅一起干大事。 五月底这日,小九子一脸暧昧地笑着来给惜宁回话: “姑娘,那相公爷得手了!” 这位相公爷姓钱,果然好本事,不过月余,便把李二娘勾搭上手。 第78章 惩治李氏四 那李氏与刀铺快厮混,不过是看中他高大威猛,颇有男子雄壮之气势。 再一个,也图他是衙门中人,有些势力可倚仗。 就算被吴老二发现奸情,怕是也只能屈服于刀捕快的威势,忍气吞声。 哪里想到这位竟是个杀人越货谋财害命的恶人? 沾上了想甩都甩不掉,被他逼着要杀夫灭子,心里不知道有多煎熬。 刀铺快莫名其妙落水溺亡,李氏心里松了口气,倒也收敛了些时日。 可长日寂寞,她又是二十八九的年岁,正值油煎火熬恨不得整日里挂在男人身上的时候,独个儿守着这屋子,哪里熬得住? 那钱相公扮作货郎,在李氏门口日日来回叫卖: “卖头花嘞,胭脂水粉,丝线嘞……” 李氏没啥要买的,也要出去勾着那少年郎,眉来眼去地,闲聊些有的没的,解个闷儿。 姓钱的本就做着皮肉生意,浑身都是本事,三下两下,就进了屋,入了巷。 李氏心想,那刀铺快凶神恶煞地,凭地吓人,如今这钱郎,长得清秀柔美,不过一走街串巷卖货的,总该好拿捏吧! 她还真没想着要揣了吴二舅或害了他性命,不过是日子寂寞,找些乐子而已。 惜宁听闻这二人已经勾搭上,找了个日子,让达康小九子陪着吴二舅,大下午地把这对狗男女堵在了屋里。 达康还没成亲,在外面把着门,小九子和吴二舅带着几个下人进去。 众人踢门冲进内室,两人正是得趣时,叠罗汉般光溜溜地在那床榻上作弄,那李氏叫唤得跟个下蛋母鸡似的。 吴二舅气得浑身发抖,哆嗦着手指着李氏,却骂不出什么过分的话来,只一直喃喃地: “辱没祖宗,辱没祖宗!” 那货郎扯了被子来把二人裹住,小九子一笑,得了这倒是省事了! 一挥手,几个下人把裹着被子的奸夫淫妇,相对着捆成了粽子。 顾着吴家人的颜面,没敢大张声势,只把这对奸夫淫妇堵了嘴,打包扔进骡车里,送回了李氏娘家。 几人手脚麻利,竟是一个街坊邻居也没惊动。 小九子还让刘喜出面,请了个衙门里的典史跟着。 李二娘父亲是个举人,去了江南做县丞,家眷也跟着去了任上,如今李家当家的是她大伯和大伯母。 这么丢人现眼的事情,李大伯夫妇自然不会护着。 也护不住,衙门那位典史在旁边看着呢! 当下吴二舅就写了休书,连嫁妆都没给带回去。 那李家大伯母想着这李二娘身无分文,日后吃喝嚼用,不都得自家出? 心里实在不甘,便道: “好歹也给你们家生了两个儿子,总不能让她光身子出来吧?当初我们家也是陪嫁了不少东西过去……” 李家大伯母这话还真说得一点没错,李氏差不多算是光身子被赶出来的,堵在床上了吗,一丝不挂地。 还是吴二舅心下不忍,到了李家,让李大伯亲眼见了二人不堪景象,就让人把这二人分开,给了件衣裳穿上。 吴二舅听李家大伯母讨要嫁妆,低头没说话,达康却冷哼一声道: “陪嫁?我二舅都被她赶到铺子里做长工了,每月月银都被她拿走,花得精光,这几年姘头不知道轧了多少个,怕是都贴补给野男人了吧?我们家没找她要这十几年的月银,就算客气了!” 惜宁可给他打招呼了,李氏那些陪嫁一分都不能让她带走,得给两个表弟留着。 她一做娘亲的,总不能什么都不给儿子留吧? 李氏被堵了嘴,四肢反绑着,一句话说不出来,眼泪直流,死猪一样躺在地上。 倒是那货郎,挣扎着爬起来,哼哼唧唧地似乎有话要说。 达康便伸手把他嘴里破布扯了,吼道: “想说什么,有屁快放!” 那货郎咳嗽几声,大声说道: “我娶她,我娶她,你们别打她伤她!” 李大伯和大伯母对望一眼,简直要喜极而泣! 这么烫手的山芋,还没接到手里,竟然就转出去了? 那货郎咳嗽几声说: “我虽没钱,可也攒了几两银子,我没爹没娘没兄弟,二娘疼我,我愿出十两银子的聘礼,娶她为妻。” 李二娘感动得从地上蹭过来,直往这少年郎身上靠,可真是知心人啊! 李大伯心中暗喜,不用想这也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既把李二娘这麻烦精甩出去,还遮了羞,对远在江南的二弟也算是个交代。 如此便毫不犹豫,大方地说: “这样看来,你倒也是个挚诚儿郎,就如此说定,三日后你来下聘,我再给十两银子与二娘做嫁妆,你二人日后好生过日子便是。” 生怕这钱货郎反悔,三日后不来接人,又补一句: “要不今日当着几位的面,就写了婚书吧!” 达康与吴二舅对视一眼,拿出早就准备好了的休妻文书,双方画了押,典史做见证盖了印,拱手告辞。 临出门,达康讽刺地来一句: “如此倒要恭喜李家了,竟是喜事临门,我们吴家人不打扰了!” 达康心知肚明,那钱货郎哪有这般好心?会把李氏这不守妇道的恶毒妇人娶回家去? 那李大伯稍微多想一想,就知道其中必有隐情。 只是他也厌恶李氏偷人,丢了李家合族的脸面,不想接手这个败家丧门的祸根罢了! 过了三日,这钱货郎便找了一顶小轿,把李二娘接回了家。 李家大伯信守承诺,不但十两聘礼原封不动给了李二娘,还额外给了十两银子。 李二娘本以为自己要被浸猪笼,没想到峰回路转,捡回来一条命。 看这货郎家里破屋倒舍,也再没了脾气。 只想着好歹他日日穿街走巷卖货,总能挣回些银子来吧? 还温声细语地安慰他道: “钱郎莫要担心,你对二娘如此情真意切,二娘必不负你,我做得一手好吃食,拿着这二十两银子,咱们开个吃食摊子,慢慢日子就红火起来了。” 这钱相公只笑不语,将她推倒在床,一夜癫狂,很是快活了几回。 第二日一早,趁着李二娘昏睡不醒,把那二十两也给摸走了。 留下李二娘,守着个破屋子,六神无主,无路可去。 想走也走不了,门口那钱货郎请了两个街溜子,凶神恶煞地看着呢。 大概怕她饿死,灶下倒是有米有面。 过不得几日,李二娘独自在家,冷不防进门两个婆子,二话不说,按着李二娘又是看牙看手,还扒了鞋子看脚。 钱相公倚在门口,嚼着草根笑眯眯地。 李二娘挣扎着哭叫,直唤钱郎救我! “哭什么?送你过好日子去,以后就吃香喝辣,穿金戴银了!” 小九子话里话外地暗示这钱相公,说京郊有户地主老头子想买个妾,要能生养的,若是看中了,买妾财可不少。 小九子比出一个巴掌说:“至少这个数!” 钱相公是什么人? 本就干的是这偷鸡摸狗的勾当,小九子三句话没说完,他便心领神会。 李二娘被按着在买妾文书上按了指印,又堵了嘴,绑上了骡车,送到乡下庄子上去了。 从此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夜里被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子折磨,白日里还要伺候地主婆,给她打扇垂背端痰盂洗脚,苦不堪言。 那地主婆一不顺心便下狠手折磨她,拿银簪子扎,扇柄抽,罚跪不给吃饭更是家常便饭。 做妾,日子那么好过?让她自己试试就知道了。 这钱相公原就不是什么好人,连两间破屋子都是租借来的。 做了个局,空手套白狼,把李二娘卖到乡下去,拢共得了有将近二百两银子,人就一溜烟跑了。 那李家大伯过了些时日,想起这侄女儿 ,打发人过来看一眼,如今可安生? 哪里还找得着人? 问邻居,只说这钱家儿郎去外地谋营生去了。 李大伯本来就心虚,也嫌弃这侄女丢人现眼,此事竟就此丢开了手,无人过问。 惜宁处置了李氏,吴二舅终于能回家住了。 吴氏知道李氏被休,吃惊之外,阿弥陀佛地念了好几声。 如今没了李氏那泼妇,总算可以正大光明地与弟弟家走动了! 惜宁从明楼定了一桌席面,送到二舅家里,两家子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团圆饭。 饭后,吴氏在正厅看着几个孩子玩耍,惜宁请二舅到廊下喝茶聊天。 “二舅,我打算成立吴家商行,请您来做总账房,您可愿意?” 又把自己与京韵堂的渊源,略微说了说。 吴二舅一时惊愕,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他只知道惜宁去了十四爷府上做侍妾,万万没想到,两年多来,这个外甥女已今非昔比。 京城里最有名的戏楼子竟然是她一手创办起来的! 京韵堂和徽春班名声那么大,吴二舅自然也早就有所耳闻。 只是他这般穷困潦倒,哪有机会登堂入室,进那戏楼子里开眼界? 沉默了好一会儿,吴二舅突然说了一句没来由的话: “难怪,你对李氏能那般杀伐果断。” 惜宁微微一笑,不想再提那恶妇,直奔主题道: “二舅,京韵堂背靠几位皇子,我信那石林不敢有什么小动作,平日里只看看账本,一切事务都全权交给他打理,对外也隐瞒我是京韵堂大股东的身份,这事只有十四爷和石林知道,您是第三个,连阿娘和达康都瞒着,” 吴二舅还在惊愕中没有回过神来,好一会才点点头。 如此才合理,惜宁女子身,又是十四爷府上侍妾,若抛头露面,去打理京韵堂,后患无穷。 “你放心,这事我不会告诉别人,你阿娘和达康那儿也不会说的。” 惜宁满意地笑了,她就知道,二舅虽然单纯温润,心里却是极有数的人,什么话一说,他就明白。 “但是吴家商行,我不能完全交给石林,以后业务庞多,进出银两数额巨大,希望二舅您来帮我,这世上我最信任,也最能让十四爷放心,不起事端的,只有您。” 惜宁很无奈,她不但自己没法抛头露面,手下用的也只能是男人。 这世道就是这样,女人能施展的空间太小。 吴二舅有些犹豫,他虽精于算学,却性情单纯,不爱钻营,怕是难以应对生意场上各种尔虞我诈。 “二舅您放心,我只需要您管账,别的不用您操心。” 惜宁隐约猜到他的心思,出声解释道。 吴二沉默许久,一时拿不定主意。 他也知道,若不是惜宁出手,他自己一辈子都甩不开李氏,窝在那杂货间,落魄终老。 说起来,吴二舅也并非没有抱负与才干之人,年轻时还立曾立下鸿鹄之志,要做个计相。 只是娶了李二娘后,夫妻不合,有些心灰意冷,才颓废了这么多年。 如今是跟惜宁干,还是不干? 第79章 回小竹园 夏夜燥热,廊下微风轻轻吹着,惜宁也不着急催二舅,总得让他自己想明白才好。 过了好一会儿,吴二舅仰头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扭头对惜宁说: “行,我帮你干,别的不论,有二舅在,一两银子都不会让你白花。” 惜宁由衷地笑了,进到屋里,拿出一个小蓝花包袱来,打开来,里面是两本小册子。 “我知道二舅年轻时也爱玩乐,对园林布置颇有些见解,您看看,我这温泉庄园的点子,可还行?” 吴二舅翻了翻,一本吴氏商行经营方略,一本温泉庄园规划,他读了读庄园那本,眉头皱起来。 投资数万两?这主意也太大了吧。 不过这外甥女从小就古灵精怪地,天生聪慧,就连算学上,有些他苦思冥想解答不了的问题,惜宁随手指一指,便能与他指点迷津。 这小册子里提的很多经营项目都别开生面,吴二舅想都没想到过,但一看就能爆火,引起全城轰动。 所以他只愣了一会,便缓缓说道: “兹事体大,你让舅舅好好想想,过几日再答复你,可否?” 惜宁点头,笑着说: “二舅不用慌,没想着让你明日就与我上工去,你且在家歇上一段时日,把身子和精神都养好了,咱们再从长计议。 对了,那铺子里的活计,明日就辞了去吧,回头我再送几个下人来,你们爷仨在家,没人照顾也不行。” 吴二舅见惜宁如此能干利落,还有什么话说? 只连连点头便是了。 惜宁看正厅里达康与两个表弟在聊兵营里的事情,热火朝天的。 安宁和欢宁倒是安静在一旁,翻着花绳。 这两个表弟,一个十三岁,一个九岁,正是半大小子,长能耐的时候。 “二舅,你可想过松青和松林日后的前程?可有擅算学的,或通文理能举业的?” 从武惜宁就不提了,吴家人世代从文,就没有达康十四爷那样的武功根基。 “他们倒是跟我学过算数,松青略精进些,你的意思,让我带着他学做账?” 惜宁点头道: “一个经商,跟着你打下手,一个举业做官,也算把外祖父的遗愿,吴家的门风承继下去。只是,他俩从小跟着李氏长大,如今李氏被休,不知他们心中会不会有什么想法?” 若心存怨恨,就怕她有心栽培,最终养出两条白眼狼来。 吴二舅心知惜宁顾虑,招手把他兄弟俩喊过来,温声细语问他们: “你们阿娘回李家了,可想她?” 松青低着头,脸色有些怪异,说不上是愤懑还是羞愧,或者兼而有之。 小表弟还傻乎乎地,支吾了半天才问: “那临娘还回来吗?” 惜宁有些懵,临娘是谁,侧头看了看二舅。 捉奸处置李氏这事,她自始至终没露面,自然不知道临娘何许人也。 吴二舅叹一口气说: “临娘是李氏带过来的贴身丫鬟,这两孩子倒是她照顾得多些。” 达康不知啥时候过来了,在旁边冷不丁来一句: “她是李氏从小使唤大的,一直也没嫁人,我把她身契还给李家人了,估计人在李家?” 惜宁点头,大概明白了。 李氏一个富家小姐,怕是好吃懒做,十指不沾阳春水。 这两孩子从小临娘拉扯大,对这丫鬟感情,比对李氏还要深些。 惜宁心下不忍,可临娘毕竟是李氏的人,她也没法松口,让人还回吴家来当差。 小表弟这时胆怯地说了句: “临娘做的饭好吃,我们衣裳破了也是她缝补。还有临娘告诉我们,要好生读书,以后长大了考秀才,才能有出息。” 松青突然推了弟弟一把,低声吼道:“别说了!” 他眼睛有些发红,对吴二舅和惜宁说: “我娘走了也好,在家里不过是丢人现眼。” 松青十三岁了,李氏做的那些事他哪里不能察觉? 一出门左邻右舍便指指点点地,小孩子自尊心又强,估计早就受不了了。 惜宁松了口气,也暗自长叹一声。 这李氏是一手好牌打得稀烂,自作孽不可活,连亲生儿子对她都没啥感情,还不如个丫鬟临娘! 如此便好生安慰了一番,每人送了一套湖州产的文房四宝,鼓励他们好生读书。 两个孩子倒也懂事,频频点头,很是受教的样子。 惜宁后来让人打听到,临娘被李家人卖给了人牙子。 她让小九子花十两银子将人买回来,放到自己名下铺子里做了个厨娘。 其实让这临娘继续照顾松青兄弟也不是不可以,可她毕竟跟了李氏二十多年。 惜宁一想到梅影,杨格格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丫鬟,不惜性命,也要帮着杨玉婷陷害自己,便不寒而栗。 古代这种忠仆真是让人又稀罕又忌惮。 惜宁只能给临娘一条活路,不让她被人糟蹋欺凌,放到吴家是万万不敢的。 吴二舅隔日去铺子里辞工,那东家大惊失色,连连挽留。 这吴账房可是天赐的活宝,账目理的清楚分明,又朴实温润不多话不多事。 十来年了,从来不曾拿捏过他夫妻二人,连月银都还是当初那个价。 这东家想着也有些脸红,主动提出加月银: “要不以后每月五两?或者六两?” 吴二舅只摇头,他换了衣衫,这两日也休息得好,加上惜宁给的底气,人一下挺直腰板来,倒有了几分读书人的儒雅,公子少爷的贵气。 “东家不必客气,不是月银多少的事情,其实我这几年已经把铺子里伙计们教的差不多了,您这儿的账目不难,随便提拔一个,就能做账房,没有我也不耽误您的生意。” 这东家是做茶叶生意的,门面不大,一年也就一二千两的流水,盈利几百两到头了。 吴二舅在这里做账房,实在是大材小用。 用惜宁的话说,他当年但凡花三分心思到科举上,考个进士,遇到识人惜才的皇帝,去户部管天下钱财粮草人口,也能胜任。 东家讪讪地把吴二舅送走,临了还说: “吴先生若是日后还想出来做账房,可别忘了我家。” 吴二舅但笑不语,这事可没法答应。 惜宁让宋嬷嬷去买了一户人家,夫妻俩三十多岁,带个十五六岁的丫头,和八九岁的小子。 这家人姓石,从直隶那边逃荒过来的,活不下去了,才卖身为奴,唯一的念想就是一家子卖到一处去。 惜宁看石老大性情老实,石婶子又做的一手好吃食,便把这家人买下来,送到了吴二舅家。 石老大看守门户,做重活,石婶子做饭浆洗,小石头跑腿。 至于石花那丫头,惜宁送到吴氏身边伺候去了。 十几岁的丫头,长得又俊俏,放二舅身边不合适。 惜宁虽把李氏送去做妾,却从骨子里讨厌通房妾室,认为这是古代社会对女性的压迫之一。 她相信二舅人品,可防范于未然,万一石花这丫头起了心思呢? 正好吴氏身边也缺个伺候的人。 如今惜宁也慢慢适应并接受了身边奴婢环绕的生活方式。 刚进十四爷府上时,她特别膈应这一点,怎么都习惯不了人与人之间这种阶级差别。 可看着小九子,红姑与宋嬷嬷这些人,惜宁慢慢悟了。 这个时代,使唤奴婢是给了那些人一条活路。 穷苦百姓到了绝路,若不卖身为奴,或许就饿死病死在路边。 对石老大一家来说,能遇到个良善的主子,给他们活干,有瓦遮顶,有衣可穿,有食果腹,算是天赐的运气。 出府在外面行走了这大半年,惜宁也慢慢理解了达康以做十四爷奴才为荣的心态。 身后有个通天权势的主子与靠山,走到哪里别人看你的目光都不一样,带着畏惧和敬畏,说话办事底气不知道有多足。 惜宁忍不住反思,自己不愿意给十四爷做格格,算不算给脸不要脸,身在福中不知福? 至少是有点任性自私吧。 若她是十四爷府里的格格,正儿八经半个主子,达康在卫所里腰板估计会挺的更直一些。 甚至升职也会快些。 不过惜宁不后悔,她可不想做包子,没那觉悟牺牲自己,幸福全家。 爱人先爱己,己之不存,何谈惠及他人? 搬进紫藤园后,惜宁犹如鸟投林,鱼入海般,每日里欢天喜地,收拾她这小院子。 今日在前院种一棵香椿树,隔几日又想起来,在后院搭个葡萄架,再弄一架秋千。 再就是把屋里的软垫窗纱都换一批。 “夏天,用绿色的,才凉快,到秋天,再换橙色系的。” 十四爷笑眯眯地看着她折腾,惜宁是把这个院子当成了自己真正的家来拾掇。 不容易啊,穿过来有十五年了吧?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窝。 十四爷几乎日日都回紫藤园来,皇上领着朝臣与皇子们去了热河,京城里一片太平祥和。 众人都懒洋洋地,进入度夏模式。 十四爷除了去神机营督促手底下那些工匠兵士鼓捣火枪火药,便是在紫藤园与惜宁一起待着。 两人如今你心似我心,好得像一个人似的。 简直天上人间,不知今夕何夕。 一晃便到了盛夏。 六月天热,夏夜在院子里纳凉,惜宁忍不住怀念小竹园的清凉。 竹林湖水环绕着,本就清亮,最让人流连的是那荷塘九曲回廊。 湖面清风袭来,小酌几杯,微醉浅眠,简直神仙日子。 那么好的一个院子,才住了一个夏天,就搬出来了,可惜。 惜宁忍不住就趴在十四爷膝头念叨: “还是小竹园好啊,这个时候,该是夜风微凉,荷香幽幽,今年夏天,还没来得及赏荷花呢……” 十四爷手抚着她一头黑发,刚洗过也没挽起来,披在肩头,宛如上好的丝缎,柔滑细密。 十四低头轻嗅幽香,在她头顶亲了一口,毫不在意地说: “这有什么难的,你既然惦记着,那就跟爷回小竹园住好了!” 惜宁又喜又惊,坐起身来问道:“回小竹园住,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小竹园柳青她们还守着呢,爷后来让人修缮了一番,叮嘱她们好好看着,不许把院子给荒废了,你若回去,什么都是现成的。” 十四爷也起了兴致,紫藤园再好,也比不上小竹园。 浴室,落地镜,五进的拔步床,层层帷帐垂下来,仿佛与世隔绝,世间只余他与惜宁,缠缠绵绵,恩恩爱爱。 回忆往日里那些情景,十四有些情热,掐着腰把惜宁抱到膝上坐着,头埋在她肩窝里,微微蹭着,仿佛虫儿呢哝般在她耳边低声诱惑: “咱们回去好不好?那边镜子换了新的,床上帷帐也是新的,不一样的颜色与花纹……” 惜宁想起他二人在那帷帐里的胡闹,脸也微微红了。 她有些犹豫,手指缠了一缕头发,绕了又绕,许久才低声呐呐问道: “可是德妃娘娘和福晋……” 她现在倒不怕福晋,宁雨兰告诉她了,如今福晋被拘在主院里,身边得力的嬷嬷大丫鬟都被十四爷送走了。 新换上的都是主子爷的人,福晋如今好比是拔了爪牙的猫,什么都干不了。 十四爷伸手抚着她后脑,凑上来咬着她红唇亲了一口,先是浅浅的,慢慢却深入起来,肆无忌惮地品尝她的甜蜜。 惜宁白腻修长的脖颈向后微微仰着,气息渐渐粗重起来,鼻翼微微扇动,低低嗯一声,像是叹息,又像是哀求。 十四放过她,却俯身下去,在她脖颈上留了一个印记,才微微松开手,低声笑道: “如今娘娘不管你我的事了,福晋一直病着,府里的事情她早就无从下手,你还怕什么?” 惜宁心里痒痒的,是啊,她如今是自由身,怕什么呢? 要不,就回小竹园度夏去? 十四爷没告诉惜宁,杨玉婷死遁后没多久,德妃就张罗着,差点把王格格李格格送进府里来。 杨玉婷丧事是悄悄办的,也不知道谁把话传到德妃耳朵里,她是纵火自焚。 德妃心里就不好受了,怎么给老十四指了那么个心思歹毒不识抬举的呢? 等十四进宫问安,德妃便忧心忡忡地,试探着问他: “要不额娘再给你选一个吧,那杨玉婷是额娘看走了眼,没想到是那么个脾性。如今她没了,吴惜宁出府了,三位福晋倒有两个病殃殃的,你身边没个人伺候,额娘这心里一想,就难受。” 十四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与娘娘诉苦: “我说额娘,您就放过儿子吧!前年非要把杨玉婷塞到我府里,那杨有光是什么好东西?额娘久在深宫,不知外面人心险恶……” 巴拉巴拉地把杨有光在南边如何作恶多端,侵占民田,强抢民女,甚至为了火耗银子逼死了不少百姓的事情,与德妃说了说。 德妃被惊着了,张着嘴,许久合不拢。 “额娘,这立储的事情,还是要听凭皇阿玛的圣裁,他才是天下之主,为百姓考虑,为大清筹谋,那些官员们多半不安好心,为一己私利四处钻营,您以后还是少听那些命妇们鼓噪为好。” “再说了,皇阿玛向来不喜后宫干政,若被他知道,您怕是也要担干系,若牵连得儿子再失了皇阿玛信任与宠爱,岂不是得不偿失?” 德妃呐呐无言,良久才说: “不是给你选格格吗?怎么扯到这些事情上了?” 十四心想,不扯这些,额娘您不还得往我府里塞女人? “额娘,您能不能少操点心?前年那杨格格,竟然给自己下红花,谋害子嗣,吴惜宁也被逼着出了府,这杨玉婷还纵火自焚,这些事您还嫌不够乱吗……” 十四看上去悲痛不已,低声说: “额娘,儿子都这么大了,您还要伸手到后院去搅和,难道非要逼着儿子,出家做和尚去才满意吗?” 这话可把德妃吓着了,上前来就拍了十四爷一下: “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额娘还能存着坏心眼害你不成?行行行,你不愿意我管你,以后就随你自己怎么着,行吧?” 十四这才笑了,搂着德妃的胳膊蹭了几下才松开。 “还是额娘真心疼儿子。” 十四不知不觉,跟惜宁学的,满口花花地,会哄人。 这老儿子从五六岁后,整天与几个哈哈珠子布库们练武摔跤,跟着兄弟们淘气。 可是很多年没这么着跟德妃撒娇了。 娘娘心里一软,就松口说: “你若真喜欢那吴惜宁,就还把她接回来伺候吧,额娘看她倒也是个老实的,至于王杨老家……额娘确实不懂外面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日后这些我再也不管了。” 十四没想到皇额娘这么轻易撒手不管,探究地问: “是不是皇阿玛说什么了?” 德妃有些慌张,不自在地移开视线,良久才说: “倒也没有,你皇阿玛知道了杨玉婷的事情,问我怎么挑了那么个人给你……” 德妃根本不知道杨有光什么那德行,更不知道皇上心里明镜似的,被康熙问得心慌意乱。 康熙眼里,德妃性情单纯,又有些鲁直,倒是没怎么说她,只拍拍她手说: “王杨两家,给你送了不少银子吧……也难怪,以后老十四的事情,你少管些为好,他都好几个孩子的阿玛了,自己的事情自己难道还不明白?” 康熙印象中,惜宁是个不错的姑娘,听说被德妃逼着出了府,他觉得可惜。 不过也没说什么,清官难断家务事,让十四自己捯饬去吧。 只敲打了德妃几句,让她别再往阿哥们府里伸手了。 老子那么说,儿子又威胁她要出家做和尚,可把德妃这个没什么心眼的娘娘给吓坏了。 当下便下定决心,从此再也不管十四后院的事情。 第80章 两不相负 后来隐约听说吴惜宁虽出了府,老十四却把她养在了私宅里,德妃与常嬷嬷感叹道: “老十四也不容易,府里那几个,竟然都不成器,难得那吴惜宁,这么多年了,也没怎么作妖,听说十四要抬她做格格,都给拒了?罢了,老十四身边有这么个不图名分富贵的可心人,日子也能舒坦些。” 想了想又说: “倒是那杨玉婷,是个能折腾的,所以这看人,还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常嬷嬷笑着迎合她: “那可不嘛,娘娘是有福之人,阿哥们年纪都大了,自有他们的前程,娘娘只管享福便是!” 她当年收了杨玉婷一千两银子,磋磨了惜宁好几日,心里一直忐忑不安地,如今哪敢再跟德妃这儿给惜宁上眼药? 十四信誓旦旦地与惜宁保证,如今不但府里没人能辖制她,德妃娘娘也再不会管他二人如何。 他差点就说:“娘娘还让我接你回府,抬你做格格呢!” 话到嘴边,想起惜宁根本就不稀罕做格格,说不定这话一说,她担心被娘娘惦记上,反倒不敢回府了。 于是刚说了娘娘两个字,就吞了回去。 他语气蹊跷,惜宁一听就有事,两手握着他的脸问: “娘娘怎么了?是不是又盯上我了?说我狐媚子,蛊惑着你在外面住,整日里不回府是不是?” 十四哀叹一声,惜宁这妮子,实在太敏锐了。 他不过说一,她就连十都想到了。 伸手握住惜宁的手,放嘴边亲了亲她手心,才温柔地说: “没有,你放心,娘娘如今有些后悔,当初不该那么对你,说你是个实诚的,没坏心眼,倒不如让你在我身边……娘娘怕我没知心人陪着,在府里孤单凄冷,阿宁,你就陪我回小竹园住一阵子吧,好不好?” 说着便低头与惜宁额头相抵,大鼻子轻轻蹭着她,低低地哀求: “好不好嘛~~~” 惜宁被他缠得没办法,扭了扭腰身,两手捧着十四的大脑袋,把他往后推了推,轻声道: “回小竹园可以,但是我想离府的时候,你可不许拦着!” 十四欣喜地点头,凑上来亲两口,便掐着惜宁腰把她放到地上,站起身说: “走,咱们现在就回去。” 惜宁愕然,这……好吧,爷是主子,任性有理。 不过为了避人耳目,惜宁坚持扮作小太监,跟在十四爷身后,趁着夜色,从练武场回了小竹园。 小竹园里伺候的几位,见着十四爷身后牵着惜宁 ,都惊呆了。 好在都训练有素,片刻就压抑着心中的欢喜,赶紧烧水的烧水,泡茶的泡茶,各自忙活去了。 惜宁从这屋转到那屋,感叹一声,去年匆匆一别,逃也似地离开,如今回来,才觉得还是这里舒服。 毕竟是十四爷精心为她打造的藏娇屋啊,没一处不精致,没一处不合她心意。 落杏和荷碧几人在屋里点上熏香,又把窗棂都支起来,夜风透过绡纱帐吹进来,凉意沁心。 十四爷挥挥手,众人便都退了出去。 惜宁还没回过神来,被爷拦腰抱起,转了两个圈,进了浴室。 …… 爷两手握着惜宁的腰胯,他最爱这一处柔美,水珠沿着惜宁脊背滑落,积在她两个小小的腰窝里,晶莹剔透,怎么都爱不够。 惜宁骨架小,白糯糯的肉裹着纤巧的骨,捏上去好似和田玉一般温润柔腻。 色泽却比美玉还要润白,好的和田玉都有些发灰,惜宁却白得发光,在烛光下,泛着诱人的粉色。 十四爷低头,亲了亲惜宁腰窝上,小小一颗红色的痣。 他轻轻地咬,恨不得把那痣给咬下来。 惜宁娇笑着,扭了扭腰。 “痒……” 她声音低柔,带着些颤音,好似羽毛拂过十四心坎,沙沙地撩人。 “小妖精……”十四被她扭得受不了,握着她腰胯的手便重了些。 他心里满涨涨,是快活,是欢喜,甚至有些感激,鼻子酸酸的。 一直担心这小女子,拿了卖身契,便会扬长而去。 可她如今反倒比更依恋自己……也更娇媚。 两人重影交叠,欢愉至极处,十四长长叹息,这小磨人精啊……简直命都可以给她。 可就算这般恩爱,他心里还是隐隐地不安。 他握着惜宁的手腕,带她一起攀到巅峰,在最后那一瞬,轻轻地说出: “阿宁,我爱你。” 惜宁喘息着,手指无意识地划过他脊背,也喃喃地回应道: “我也爱你,胤禵。” 十四抬起身来,从上方俯视着惜宁,眼眸深深,烛光映照下,万千光华里,唯有眼底此一人。 “阿宁……你悦我,爱我,真的只是因为这个吗?” 十四心中一直说不出口的纠结,有些自豪却又有些忐忑。 他爱惜宁容色骄人,爱她缠绵时妩媚入骨,可他爱的,远远不止这些。 以前怕惜宁不喜欢自己。 如今她说喜欢,却又起了贪心,想要她喜欢自己多一些,深一些,像自己那般爱她入骨。 而不仅仅是肤浅的肉身欢愉之爱。 惜宁眼神有些涣散,好一会儿才聚焦到十四爷脸上。 她抬起手,慵懒地摸了摸爷脸颊,鼻腔里嗯一声,媚眼如丝地问: “爷说什么?” 十四有些窘迫,可那话平日里实在问不出口,只在这种亲密到无间的时候,才能诉诸于词句。 他微微动了动,哑声道: “你那次说……喜欢小胤禵……你对爷的心,就只为这个吗?” 惜宁有些回过神来,心里暗暗叹一口气,捧着他的脸,凑上去亲了又亲,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傻瓜。” 十四凝神看着她,微微撅了嘴,有些委屈。 他不要这样的敷衍,要惜宁好好地说,到底喜不喜欢他,又有多喜欢。 床笫之爱,实在是男女之间最肤浅最不可靠的情分,十四想要的比这多,多得多。 “当然不止这个啦……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我都喜欢,都爱。” 惜宁用手指拂过爷的眉,眼,鼻和嘴唇,最后停在他的胸口。 “这里,有一颗金子一般的心,爷是挚诚之人,惜宁在你身边,才觉得踏实,心安。所以惜宁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爷,只是不想做奴婢罢了,才跟爷闹着,要出府。” “你个大傻子,到如今,还不明白吗?惜宁喜欢爷,心悦爷,想一直跟爷在一起,不许爷有别人。” 十四掩抑不住地笑,嘴角都快撑破了,突然羞涩起来,埋首到惜宁肩窝,搂着她在床榻间打了几个滚。 “阿宁,你不负我,我必不负你。” 他在惜宁耳朵边,郑重其事地说。 惜宁甜言蜜语说了一箩筐,十四爷心里还是没底。 “阿宁,爷真有你说得这么好吗?” 他手指轻轻抚摸着惜宁肩膀,喃喃地问。 惜宁好像说过几次,他有一颗金子般的心。 十四迷茫了,真的吗?他自己咋没发现?旁人也从没这么说过,连皇额娘都没有这般赞誉过他。 惜宁翻过身来,手肘支着,趴在十四上方,两只白生生的脚丫子翘起来,在空中摇来晃去地。 也不说话,只看着他,嘴角含笑,眼睛里都是星星。 “笑什么?” 十四更加不安了,伸手去捏惜宁腮帮子。 “笑我的爷不知道自己有多好啊……” 惜宁忍不住凑上去,含住十四的唇,用力嘬了一口,吧唧一声。 才又翻身躺下去,问道: “爷,你记不记得,第一次见惜宁时,问了什么?” “什么?” 这回换十四支起身来,低首看着惜宁,伸手轻轻摸她的眉眼,眼神如波,荡漾的都是喜爱之情。 “爷问我,可是自愿进府的……还有啊,你头一回那啥,还问我可不可以……爷,你知道吗?就那两句话,问得惜宁眼泪都快出来了。” 爷是皇子,想做什么不可以? 就算他强取豪夺,惜宁又能怎样? 说不定还得打叠起百般的精神,曲意奉承,婉转求恩。 这份尊重与怜爱,就算后世很多男人也做不到,多的是各种言辞诱骗,精神控制女性的渣男。 更别说在这个男尊女卑,把女性当生育工具,孝顺外包,泄欲玩物的封建时代了。 “爷对女子这份尊重善待,便值得惜宁死心塌地,此生不渝地相爱相随。” 惜宁微微抬头,亲了十四一下,犹豫着又补了一句:“除非爷喜欢上了别的女人。” 因为他这份尊重,惜宁才敢一点点地试探,最终争得了自由身。 若换了另外一个男人,比如四爷,她万万不敢那般闹腾,怕是要把自己裹成蚕蛹一般,做个小透明。 还有杨格格,十四爷竟然放她死遁脱逃,还给银票,派人护送她去川南立足…… 这种种对女子的善待与爱惜,给了惜宁十足的安全感。 “爷,我信你,不会骗我,逼我,欺我,害我。你对府里的女人,即便没有爱,也会尽心负责,所以惜宁相信,就算有一日,你我之间兰因絮果,爷也会好好地善待我,给予彼此体面与尊重。” 惜宁搂着十四爷的脖子,衷心感叹道。 可这话却让十四心里揪起来,他大声哼哼着,把惜宁一卷,翻到自己身上来紧紧搂住。 “什么兰因絮果?你我二人,不管遇到什么,也不能分开,不许你再有这个心思!” 说着狠狠地咬了惜宁一口,惜宁嘴上一痛,眼泪花儿冒出来了,便用力拍打十四一下: “讨厌,老是咬人家,你是狗吗?会痛的你知不知道?” 十四傻傻地笑,又凑上来舔,舔得惜宁又痒又麻,哼哼唧唧地。 “谁让你说什么兰因絮果……以后再不许说这种丧气的话了。” 爷一边温柔地亲她,一边喉底低声呢喃道。 惜宁长叹一声,她心理年龄都奔五了,自然明白,两人如今虽这般花好月圆,可世间事便如水中月,轻轻一搅就散了。 如今也不过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罢了。 情浓时尽情享受,他日便是情淡也无所遗憾。 “爷,人怎么可能一辈子不变呢?情至深处便是情淡时,两个人或许性情不合,有龃龉误会,或许世事艰难,情势所迫,又或许外界诱惑,失了本心…… 惜宁只感激爷如今对我的一片真心,诚心,有了这几年的恩爱,就算将来如何,我也不会怪你的。” 十四一时伤感起来,他知道,惜宁自然不会怪他恨他,只会潇洒转身离去。 他突然胳膊一紧,把惜宁用力地搂进怀里,仿佛恨不得把她嵌进自己身体里一般。 “阿宁,就算将来你我之间归于平淡,有了误会嫌隙,或者有旁的人挑拨离间,你也不要放弃我,好不好?若是我不好了,犯蠢了,你教我,骂我,把我拉回来好不好?” 十四知道,他与惜宁之间,出问题的只有可能是他。 惜宁太谨小慎微洁身自爱了,京韵堂这一年,他让小九子盯着,惜宁把自己保护的,连苍蝇盯的缝儿都不留。 可他毕竟是皇子,在外面处处都是诱惑,都是谄媚,更是陷阱。 有的是人给他送女人。 甚至像德妃那样,逼着他往府里纳格格。 十四怕,怕自己有一天犯蠢,或者被人挖坑,一不小心闹出什么事情来,让惜宁生气,一声不吭转头就走了。 如今他手里可是什么牵制都没有,惜宁走便走了,他还能怎样? 惜宁有些难受,抬手拍拍他肩膀: “你松开些,我都快透不过气来了……” 十四把头埋在惜宁发间,左右蹭着,哼哼唧唧地说: “不行,你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不放弃我,不离开我……” 惜宁无奈,只好糊弄他: “行,我答应你,就算将来,机缘巧合,你我之间生了嫌隙,我也不会扭头就走,会稍微努力那么一下下,可以了吧?” 十四放开她,大声地哀叹道: “你这个小妮子,干什么总要这么清醒?说情话也要滴水不漏?” 说着又把惜宁拉回到怀里,一边亲一边絮絮叨叨地,逼着她反反复复说了一堆傻乎乎的情话与誓言,才算满意。 你侬我侬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好像空气里弥漫的都是酒气,两人整日里醉醺醺地,也不知都干了些啥,便天黑了,天亮了。 惜宁几乎都忘了吴氏商行这回事,直到六月底,小九子帮吴二舅传话,说是要与她见面谈谈。 惜宁这才醒过神来,暗暗懊悔,自己居然耽于情爱,白白虚度了这些时日。 原本想着趁着这个夏日,京中人少,让十四爷牵线,与十三爷合股把商行成立起来。 再借着十三爷十四爷的势,去西山买几个温泉山庄,赶在十月前把庄园修缮起来。 冬日里,就可以开业了。 如今都快七月了,竟然一事无成。 第81章 用力过猛 惜宁回了紫藤园,第二日吴二舅过来与她深聊了一番。 没想到,温泉庄园这个想法,被他彻底否了,批得体无完肤。 让惜宁大受打击。 “温泉庄园虽然是个商机,但投入大,工期长,需要的人手也多,舅舅建议你还是先放一放。” 吴二舅喝着茶,慢条斯理地说。 惜宁有些失望,她开温泉庄园,不过想继续借几位皇子的势,再一个也趁机会给十三爷做个大人情。 她知道等太子二废之后,十三爷在皇上跟前就成了透明人,整整十年,艰难度日。 能不艰难么?府里妻妾六七个,孩子也不少,奴仆加起来上百号人要养。 他没了实职就没有俸禄收入,更没有人巴结送礼,又不像十四爷还能吃内务府的供养。 出宫建府时皇上给的庄子产出可能还不够府上人嚼用的。 雍正爷登基后,大笔一挥给了十三爷二十三万两银子,说是补偿他这十年的辛苦。 当然十三爷百般推辞,最后只留下十三万两。 可再多的银子也补偿不了这十年的艰难困顿不是? 历史上四爷与十三爷感情深厚,有玩笑话说,得罪了四爷,还有十三爷求情,可若是得罪了十三爷,那必死无疑。 所以惜宁无论如何也要把十三爷这棵大树牢牢地抱上。 当然这些细节没法跟吴二舅说,她只能斟酌着道: “在西山开温泉庄园,一般人做不了这生意,惜宁主要想借皇子们的势,给几位爷一些股份,吴氏商行日后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至于银子,二舅不用担心,每季度京韵堂的分红,足够支撑,再说十四爷也答应了,会出些本金。” 京韵堂如今营收稳定,惜宁让石林每个季度拿出一万两来分红,有盈余就放在京韵堂账上做流动资金。 若是哪个季度不够,就从流动资金里抽补。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哪个季度,盈利没有超出万两过。 惜宁占了六成股,每季度分红就是六千两。 所以她一点不担心银子问题。 吴二舅却连连摇头,他是局外人,一眼就看出惜宁的盲点。 “想借皇子的势,也不一定非得做那种烈火烹油的生意,温泉庄园想要成气候,起码得几年,京韵堂盈利分红再多,也填不了这个无底洞。 你册子里不是写着,要货通天下吗?这行商生意倒是比温泉庄园来得稳妥扎实。” 惜宁眼睛亮了,放下茶盅,有些激动起来。 一肚子的话,总算找到知己。 与十四爷聊货通天下,他听不懂也就罢了,惜宁还提心吊胆地,生怕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引起爷的疑心。 正要畅快淋漓地与二舅分说一番,二舅却摆摆手道: “我知道,你那方略里都写了,一是运输,二是仓储。你这又顾虑太多,所谓货通天下,就是什么货都可以走,不仅仅是那些稀罕物品 。 丝绸布匹,茶叶香料,瓷器,金银锡器,木材,粮食,甚至珠宝,自古以来,就有人在做,吴氏商行又为什么不可以做?” 惜宁张了张嘴,突然意识到,自己确实有点用力过猛。 老想着背靠皇子们,利用自己穿越的优势,开拓这个时代被忽视或还没有开发出来的商机。 可只要有皇子们的势力可用,谁说吴氏商行就不能做现有的行当呢? “如今最缺的不是银子,而是人手,吴氏商行不如买现成的商行门店,就看你想做什么行当,想做丝绸布匹,就买绣楼布行,想做瓷器,就买瓷器行,甚至可以到南边买个窑。” 惜宁一听就明白了,这不就是后世的收购吗? 买现成的商行铺子,掌柜的伙计们都是原班人马,上手就可以用。 不得用或不想留的给点补偿金遣退就是了。 她一时兴奋起来,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连声说好,好,好。 收购,她拿手啊!简直是老本行,嘿! 惜宁来回转了好几圈,才回到檀木椅上坐下,有些踌躇地问道: “若往南北行商,得有个经验老道的大掌柜才行,二舅你看石林如何?” 吴二舅认识石林,当年常家与石家隔壁邻居,他身为常家舅爷,来来往往地,自然也没少打过照面。 “石林没跑过行商吧?管京韵堂还行,往南边去可能还不够老练,二舅倒是看好个人,你可以考虑一下。” 惜宁来了兴趣,“谁?”。 “罗家长子,达康不是在与他们家议亲吗?罗家开茶行的,每年去南方收茶,在京城茶行里也算有个名号,在南边可能还有茶山,你若想做茶叶这一行,倒可以考虑把他们家茶行买下来,或者两家合股,当然罗家是否乐意,还得慢慢打探。” 吴二舅做账房的那家茶叶铺子一直从罗家茶行进货,他与罗家大少爷倒是没少打交道。 惜宁一时愕然,敢情罗家不显山不露水,做的生意竟然还不小! “那石家呢?二舅可知道,石林家主要做哪一行?” 惜宁突然想起来,她从来没问过石林,他们家在南边做的什么生意。 “做丝绸布匹的,石家夫妇在京城开了一家布行,一家绣楼。不过生意一般,他们家真正盈利的生意都在南边,在江南还谋了个布行商会副会长的名头。” 惜宁点头,这个年代,商户地位低下,只能抱团取暖,什么行业都时兴结个商会,与官府衙门打交道,由商会领头人出面。 除了行业商会,还有各地域商会,总之五花八门,普通小商户除了应对官府收税,地痞流氓敲诈,还得给各种商会交会费。 不然出点什么事情,连个求爹爹告奶奶的门路都没有。 石家到京城也有十几年了,到如今也不过尔尔,在京城丝绸布匹行业也还只是个小商户,根本排不上号。 人生地不熟,没有权势可依靠,能在这城里立足就不容易了。 所以当初惜宁找石林做京韵堂大掌柜,石太太夫妻半句反对的话都没说。 怕石林年轻没经验,还请示家中族老,特意从江南派了个老成的掌柜来,给石林打下手。 毕竟能搭上十四爷,日后石家的生意也能借上皇家的势。 如今可不是当初压着不让石林娶惜宁的时候了。 生意人便是这般圆滑世故,这一点惜宁前世也早悟透。 打破价值观与情感关系壁垒,任何事情,只要找到利益共同点,便可以突破一切障碍,建立合作支点。 惜宁与吴二舅细细商议了一番,最终还是决定先借着石家在江南的人脉,从丝绸布匹与成衣刺绣生意入手。 这个行当主要面向女子,开个绣楼成衣铺,惜宁出入也方便些。 “罗家……暂时不与他们合作吧,本就做了姻亲,再要生意上合作,怕是将来牵扯不清。” 惜宁用杯盖轻轻拂着水面茶叶,淡然说道。 她对罗家还有些膈应,虽然不反对达康娶罗庆兰,可要生意上合作,还得慢慢观察。 “至于大掌柜,石林确实不合适,回头我问问十四爷或十三爷吧,让他们给个人。” 这样也能让两位主子爷放心。 夜里十四爷回来,惜宁便与他说了成立吴家商行的事情。 “好啊,你想做什么就做去,缺不缺银子?回头我给你拿一万两。” 十四爷知道惜宁置了些田地铺子,又给了达康三千两,手里现银子不多。 想做大生意,怕是不够。 惜宁感动死了,趴上去,狠狠亲了几口,才说: “我给爷股份吧,还有,我想请爷去跟十三爷说,让他参股。” 十四一听,这话听着怎么别有滋味呢? “为何只找十三爷?上次不是还找了四爷吗?” 惜宁这两年一直念念叨叨,他与四哥才是同胞兄弟,有银子一起挣,有乐同享有难同当才能走得长远。 十四当然明白,惜宁说的有道理,可他与四哥总是说不到一块去。 四哥那个人,以前老是端着架子训他,如今倒是不怎么摆架子,可一句话说出来,他总要琢磨上好半天,才隐约知道啥意思。 还不确定,自己到底琢磨得对不对。 以前吧,还能回来问问惜宁,四哥说这话啥意思啊? 可自从那次四哥莫名其妙跑京韵堂坐了半个时辰,十四就再也不愿意跟惜宁提这个人了。 第82章 避嫌 后来惜宁被石三劫走,四哥在明晖阁里来那么一句: “自己的女人护不住,就别怪以后有人抢!” 十四心里那叫一个膈应啊,这两个月都没怎么与四哥打照面! 倒是与十三哥这一两年确实热乎起来,毕竟都是武将嘛,共同话题也多一些。 “四爷……说实话,我有些怵他,每次见他,就会不由自主地害怕。” 惜宁漫不经心地说,抓着十四的大巴掌,放手里揉着。 她也不知道啥时候,咂吧出滋味来,十四爷一提到四爷,就酸溜溜地。 不,应该说,但凡她与哪位男子多说几句话,这位爷心里便不受用。 十四霸道起来真是没谁了,什么干醋都能喝一壶,尤其是对那种满腹诗书,文质彬彬的男人,警惕性特别强。 去年秋天还把左先生叫来,恐吓了一顿,把人家吓得,跑回家住了一两个月,不敢到京韵堂来,更不敢找惜宁说戏。 这事可太蹊跷了,惜宁把小九子找来细问了问,才知道去年十月份,四爷跑到京韵堂,默默喝了半个时辰茶,悄悄打量她这回事。 惜宁心中警铃大响,四爷这个男人,可不好招惹,她也从没想过要招惹! 难怪十四那段时间神经兮兮地,还老问她是不是就喜欢那种腹有诗书文质彬彬的男人? 是不是他当年好好读书了,出口成章,她就会喜欢他多一点,就会舍不得离开他! 惜宁想起这一两年来,自己逮着机会就不遗余力地夸四爷,心里有点发虚。 真是做什么都有点用力过猛,不光是做生意。 所以吴氏商行,再不能拉四爷入股了,她避嫌还来不及呢。 反正十四只要不与八爷九爷抱团,将来四爷登基,应该不会再找他麻烦吧? 说来说去,还是得牢牢地把十三爷这棵大树抱住,日后才好遮阴。 惜宁有些懊恼,她自问向来谨慎,也不知道是哪里引起了四爷的注意? 本想帮着十四爷,稍稍改变命运,将来免受监禁之苦,可别弄巧成拙,把自己给绕进去,成了兄弟俩之间的心结才好! “四爷看着就心思深沉,难以琢磨,怕是人也狠辣,上次在明晖阁,他明知道我在屋子里,干嘛闯进来?叫个伺候的嬷嬷进来不行吗?让我丢了好大的脸面,惜宁这辈子也不想再跟四爷碰面……吴氏商行实打实算是我名下的生意,跟十三爷合伙还行,四爷就算了吧。” 十四一听这话,心里乐开了花,嘴上却说: “那样不好吧?怎么能撇开四哥呢?要不你也别找人合股了,有爷给你撑腰,还不行吗?” 在十四看来,惜宁找四哥和十三哥合股,不过是为了背靠大树好乘凉,打着皇家的旗号,没人敢欺负。 “那也不是不行,可我现在不是从府里出来了吗?咱俩这关系,这状态,你知我知,十三爷真珠他们知道都行,可在外面做生意再打着您的旗号,让别人怎么想我?又怎么议论爷?倒不如让十三爷挂这个名,反正他不是一直说嘛,我和真珠都算是他的义妹……” 十四爷将惜宁往怀里搂紧了些,点头道: “嗯,还是你想的周到,那就依你的,改日我与十三哥说一说,让他入股。” 惜宁翻个身,面朝着十四爷问: “爷,你有没觉得 ,十三爷府上,这一年多好像比较艰难?” 十四一扬眉,有些诧异。 他们几个阿哥爷经常一起跑马围猎,喝酒聊天,可从来没听十三爷说过,府上周转不开啊? “上次紫藤园请客,我看乌苏氏穿的衣服,戴的首饰,都还是去年春天的料子和样式,可见这一年都没置办新的,连侧福晋都这般拮据,十三爷手里怕是缺银子缺得狠……” 十四虽然粗心,可惜宁这么一说,他立刻就明白了。 十三哥这两年受太子牵连,莫名其妙地失了圣心。 前年太子复立,康熙爷封赏各位皇子,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偏偏就漏过了十三哥。 后来几次赏赐,也没有他的份。 如此一来,众人都知道十三爷彻底失宠,成了边缘人。 没有封赏,也没有实职实权,门下人孝敬自然也就越来越少。 可不就艰难起来了吗? “所以我拉十三爷入股,也不光是为了自己,爷你想啊,若直接给银子,十三爷肯定不会要是不是?要了第一次也不能要第二次是不是?不如拉他一起做生意,分红给他,里子面子就都有了。” 十四本就是仗义热忱的性子,这会儿便有些懊恼地叹一声道: “倒是我疏忽了,十三哥竟艰难至此!难怪他常日里愁眉不展,也没个得力的母族……失了皇阿玛的看重,怕是连个伸援手的人都没有!” 十三爷额娘出身不高,位分也低,去世又早,母族那些人,怕是还指着他过活呢! 十四说着低头亲了惜宁一口,夸她心细,得亏她想到了这一层。 惜宁靠在爷怀里,有些小得意地翘了翘脚丫子,啪叽一下踩到十四爷的腿上,又仰头看着他说: “所以爷,您跟十三爷说,吴氏商行给他三成干股,让他不要担心股银的事情,只是日后若有什么麻烦事,您不方便露面,得请他找人摆平。” 想了想,她又补充一句道: “当然了,我们也不会做什么欺行霸市的事情,不过是有十三爷的名头,啥事都能轻松些罢了。” 如今虽然皇上不待见十三爷,可民间那些做生意的商家,见到哪个皇子不战战兢兢? 反正狐假虎威吗,只要能扯一面大旗,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谁还有那通天的本事,过问皇家的事情? 吴氏商行要做货运,生意就不仅仅在京城,会涉及到大清各个州府。 十三爷的名贴,拿到外地州府去,就更能唬人了。 “最好让十三爷派个通世务的人来做大掌柜,拿着他的名帖,去南方办事,想来必定是通畅无阻。” 十四爷点头,隔日便去约十三喝酒。 第83章 商业蓝海 十三爷大概真是手头艰难,十四一提合股之事,他不过略思虑片刻,便很爽快地同意了。 “股银我暂时确实拿不出来,你跟惜宁说,回头我再想办法补上,人我找一个老成又可靠的,过几日让他去紫藤园拜见,任凭差遣。” 十四爷拍了拍他肩膀,果然做武将的就是爽快,一点不扭捏。 不过三日,便有一位姓刘的中年男子来紫藤园求见。 惜宁没想到十三爷给派来的竟然是他府上大总管,三十多岁年纪,一看就精明能干,话虽不多,每一句都到实处。 “东家,小的一直跟着十三爷,打理他名下田庄与铺子,虽然不多,但庶务与生意往来,还是略通一些,十三爷说您这儿的事情要紧,让我把府里的都交接了,上您这儿来,日后有什么吩咐,您尽管说。” 这刘总管站在紫藤园的前院正厅里,恭恭敬敬地弯着腰,半点不敢抬眼看惜宁。 惜宁点头,微微笑着说: “刘总管不必客气,我请您来,是要做大掌柜的,若是做的好,日后除了月银之外,会额外拿出盈利来与几位管事分红,另外我这里还有三个人,回头你们见一见,商量着把生意做起来就是。” 又请他入座,让落杏看茶。 这刘总管听惜宁话说得实在,心里那点忐忑全没了。 他在十三爷府上管着前院的银两进出,哪里不知道如今府上艰难? 庄子上的产出还不够府上一百多人的吃喝嚼用,往年都是拿现银子出去采购。 可这一两年,光往外掏银子,少有进的,眼看着账上就要干了,不但十三爷急,他也急。 所以主子爷问他:“跟十四爷府上合伙开个商行,让你去做大掌柜,你行不行?” 刘总管一咬牙,不行也得行啊! 他父亲当年是个小庄头,被人栽赃陷害,差点打死了。 十三爷才十来岁的人,路过看见,一句话救了他父亲的命,此后刘家十几口人都跟着十三爷过活。 主子爷若是过不下去,他刘家也就没有活路了。 所以他咬着牙说: “行,若有什么不懂不会,小的用心学就是了,主子爷放心,老刘一定好好办差,给爷分忧。” 他没想到这商行真正的大东家竟然是个女子,心里直打鼓。 听说还会给管事们分红,别的不论,起码这东家是个大气的! 刘总管立马表忠心: “东家放心,行商的事情我虽然不太懂,但是小的愿意鞍前马后,您让我往东绝不往西。” 这刘总管想好了,有四个人就好,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万事不冒头,跟着干两年,知道行情路数了,不就上道了? 惜宁微微一笑,这刘总管倒是个机灵的。 “明人不说暗话,刘总管,请你来倒不是为了做生意经商那些道道,主要是想借了十三爷的牌子,打出个响声来。我们商行呢,将来什么生意都会涉及,只要挣银子,有机会就做,但头一宗,打算做布匹丝绸与成衣绣品,可这行当想从小做大,不容易。” 惜宁略微说了说石家,到京城十来年,如今也不过是一家布行,一家绣楼,做些普通平民日常的生意,被行业内大商户压制着,一直冒不了头。 刘总管一直点头,京城里能冒尖的,哪家商户后面没有权贵撑腰? 惜宁这么一说,他立刻懂了,自己有没有行商经验不重要,重要的是十三爷府上大总管这个招牌。 如此一沟通,彼此心里都踏实了,刘总管与吴二舅,石林会了面,择了个黄道吉日出发往南边去。 惜宁把小九子派去给他们仨打下手,一路上吃喝住宿,有个人操持。 李氏那件事小九子办得不错,惜宁看他得用,也忠诚,便有心栽培他。 小九子机灵,说不定跟着开了眼,长点能耐,日后也能独当一面。 “你是个机灵的,一路上多看多听多学,等再过两年,我还要让你出去办大事去。” 惜宁这么叮嘱着,小九子感激涕零,又跪下来磕了几个头,大声说: “小九子多谢姑娘栽培,一定肝脑涂地,为姑娘尽心尽力!” 惜宁笑着点头,也不拦着他磕头了。 小太监没有旁的依靠,认了一个主子,就只能闷头跟到底,磕头大概能让他心安吧。 惜宁只是有些担心,她用小九子,会不会违制,问十四爷,爷让她放心。 “我府上的人,你放心用,有人问,就说替我办事,不会出篓子的。” 惜宁这才安心。 她让刘大掌柜和吴二舅去江南,摸清楚各色货品来源与市价,再带一批最好的布匹丝线回来。 此外还要聘请一批最好的绣娘与制衣娘子。 南边有石林带着,加上十三爷的帖子,惜宁一点不担心。 倒是在京城,要收购个满意的绣楼或成衣铺子,比较费心。 人家生意做得好好的,平白无故怎么可能出让呢? 惜宁没事就去街市里逛游,还把安宁与欢宁带着,整日里这家布行,逛到那家绣楼,要不就是成衣铺子。 还让她们跟着做笔记,记下各种货品的样式与价格,甚至还要观察哪一类货品更受顾客欢迎,订购数量最多。 照后世的说法,这叫市场调研。 这么转悠了有半个月,惜宁回到小竹园,请宁格格过来喝茶。 宁雨兰不但书画自称一派,绣艺也不落俗套。 惜宁的绣艺,是跟着吴氏学的,江南苏绣,宁雨兰却是蜀绣,又加了她自己独特的创新。 只是做绣活太伤眼睛,当初惜宁帮她开铺子,才放弃绣楼,开了家京韵楼,卖文房四宝书画与古董文玩。 “宁姐姐,我打算开一家成衣铺子,你能不能设计几套衣饰花样,要新颖一些,既符合如今京城高门贵户的身份与审美,又要别出心裁,与传统服饰花样有些不一样。” 宁雨兰最初学绘画,便是从画绣样子开始,倒比给话本子画插图更在行些。 一听此言,兴致勃勃,还给惜宁提议说,既然要做成衣,最好能请到宫里尚衣局出来的宫女做监制。 “她们不仅仅制衣手艺精湛,而且对各种规制都烂熟于心,不会因用料花纹样式,而出什么纰漏。” 惜宁击掌赞叹,果然是要集思广益,她只想到去江南高价请绣娘与制衣师傅,怎么没想到尚衣局出来的宫女呢? 此事与十四爷一说,没几日刘喜就领着一位二十五六岁的女子,来紫藤园见惜宁。 “这位是洛娘子,去年从宫里放出来的,之前是尚衣局的掌事宫女,听说姑娘想做成衣,要请个监制,洛娘子很愿意一试。” 这洛娘子从宫里出来,娘家想让她嫁人做继室,她自己不愿意。 在宫里十来年,也攒了些傍身银子,洛娘子不声不响地,租了个铺子做成衣,倒也能养活自己。 只是小本经营,势单力薄,外面的地痞流氓,家里亲眷叔伯,常日里应付他们,便精疲力尽。 洛娘子知道,自己只要嫁人有夫家庇佑,这些问题便都烟消云散。 可是嫁了人,便要受夫家人欺凌压榨。 她都二十六了,就算嫁,也多半是鳏夫,家里好几个孩子嗷嗷待哺,等着她做牛做马呢! 还有公婆要伺候,甚至底下弟妹要她这做大嫂的操劳,总之就是被人按着脖子吸血,终日里不是挣银子就是干家务…… 洛娘子一想就发抖,坚决不嫁,宁肯抱香枝头残,不愿零落碾作泥。 刘喜找到她,问愿不愿意到吴氏商行做制衣师傅? 洛娘子只问了吴氏来历,弄明白这商行是十四爷府上吴姑娘的产业,便一口答应了。 她在宫里时就听说过这位惜宁姑娘,在蒙古救了那位真珠公主,还得到皇上赞赏。 后来怎么听说被德妃娘娘叫到宫里,似乎是磋磨了一番,十四爷想抬她做格格,人家却自请出府了。 这种皇家秘事外面人不知道,可宫里是瞒不住的。 洛娘子心里暗暗地佩服惜宁,甚至还有些羡慕。 一般女子进了皇子府上做侍妾,能抬格格,哪个不是感恩戴德? 这惜宁姑娘倒别有一番志气,且颇有能耐,让十四爷放了她自由身,如今竟然还支持她做生意。 跟着这样的人,她心甘情愿,且再无后顾之忧! 洛娘子与惜宁可谓一见如故,惜宁又下帖子把宁雨兰请来,把自己的想法与她们细细说了一番。 虽然吴二舅说可以做传统老行当,可行商货运那些事儿,惜宁没法参与,总不能她跟着一群汉子去走南闯北吧? 兴趣也不大,货通天下是理想,理想交给合适的人去披荆斩棘就好。 惜宁还是想做一些能发挥她穿越优势,自己亲身参与的事情。 比如京韵堂,写戏排戏,设计周边,研制茶点甜品,她都可以亲力亲为。 惜宁琢磨了半个月,打算做成衣定制。 当然,面向的客户群还是皇亲贵族,高门富户。 这个时代,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就得按着富人使劲薅羊毛,不薅白不薅。 洛娘子和宁雨兰都觉得新鲜,成衣定制? 如今各府上都养着绣娘,有些富贵人家里甚至专门设有制衣局。 所以布行多,绣楼也多,成衣铺子不多见。 只是绣楼多做摆设观赏类的绣品,小件的团扇,大件的炕屏,屏风,观音像等等。 成衣铺子,反而是做普通民户生意的多。 惜宁耐心地听洛娘子说完,亲自给她添了茶,才笑着说: “我倒是去街市的成衣铺子里转了转,确实如娘子所说,做的都是中等甚至下层平民的生意,可高门贵户家养的绣娘,经年累月做的都是那些图案花样与款式,难有创新,若是咱们能推陈出新,每季度推出新款式新花样,那些贵族夫人富家太太难道不稀罕?没有人做过的生意,不正好没人抢?” 用后世的话说,这叫商业蓝海,没人做的东西,领先做出来,一般都能吃到第一波暴利。 而且先吃螃蟹的人占了优势,几乎立于不败之地,后来跟风者都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 惜宁前世是几大品牌的高端客户,每年都去巴黎参加时装发布会,满脑子都是新鲜主意,把洛娘子和宁雨兰说得一愣一愣的,简直五体投地,看她的眼神满是崇拜。 “你们先把花样和版图做出来,等南边的绣娘制衣娘子一到,我们就开工,赶在明年开春,在京韵堂做发布会,让许兰音他们做代言,必定横空出世,一炮走红,引领京城高门贵户之时尚风范!” 惜宁慷慨激昂的,新词儿一嘟噜一嘟噜地往外冒,洛娘子和宁雨兰听不懂,只觉得激动,佩服,心里涨鼓鼓的,仿佛看见自己做的衣服,绣的花样在空中翻飞…… 两人被惜宁打满了鸡血,一个回去画图,一个则开始打版制衣,只等着吴二舅他们带着最好的缂丝云锦织金缎从江南回来…… 第84章 赔罪 惜宁秉持着前世做高管的套路,饼画好,鸡血打够,任务分布下去,她便悠哉乐哉地在紫藤园院子里喝茶吹风。 只等着各路人马,拿业绩来报。 日子过得悠闲自在,但也不无聊,洛娘子和宁雨兰隔几日便过来,三人一起商讨一下新衣款式与图样。 真珠更是得闲就来串门,恨不得搬来与惜宁一起住。 奈何十四太凶了,那日他回来得早,正好碰上真珠与惜宁在葡萄架下喝茶吃点心,下五子棋。 真珠心情好,起身对十四草草行了个礼,大大咧咧地说: “十四哥,要不你回府去住吧,让我搬过来与惜宁姐作伴好了!” 十四一听这话,心里肯定不乐意啊,对真珠瞪起眼睛,习武之人精光外露,眼神里好似有刀子一般吓人。 把真珠吓得,没等十四开口说话,便连连摆手说: “我说笑的,说笑的,十四哥您慢坐,我先告辞了。” 说完一溜烟就跑了。 惜宁摇头对十四嗔道: “你干嘛这样瞪人家?真珠在京城住不了多久了,过了颁金节就回草原,想搬来跟我住两个月,又有何不可?” 十四爷却不说话,搂着惜宁的腰,把她抱起来旋了一个圈,放到葡萄架的木栏上,让她从上向下倚靠着在自己臂膀上。 却把头埋在惜宁怀里,嘟囔着说: “这院子还是太小了。” 意思说,若院子够大,随便找个角落,让真珠住下就行了。 可如今,真珠若搬进来,只能搁二进院厢房里住,就没十四爷的地儿了。 十四蹭了一会又说: “你就是逮着机会便想赶我走,我看你跟宁雨兰,真珠她们在一起,比跟我在一起还快活……” 惜宁一听他那幽怨的语气,就有些好笑。 这人别看个头大,英武勇猛的,心里还住着个小男孩呢,恨不能天天粘着她…… “那我也不能只有你啊?总得有几个朋友,有点事情做,要不然你也不能时时刻刻陪着我不是?” 十四爷仰起头,下巴搁在惜宁胸口,又伸手按着她后脑勺,两人甜甜蜜蜜地亲了个嘴,十四才叹一声道: “你还别说,我真希望有个魔法,可以把你变大变小,爷出去办事的时候,把你变小小的,放在怀里,或袖兜里,带着出去,等回家只有咱俩了,再把你变大放出来……” 说着便把惜宁抱下来,松开手比划着,这么大,往胸口比比,好似太大了些,两手又往里收收,缩小点。 “这么大,然后我给你准备一兜子好吃的,你就在里面吃吃睡睡,时不时地还能冒出来,跟我说说话,亲香亲香。” 十四越说越美,傻乎乎地笑,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上去了。 惜宁见十四越说越魔怔,懒得理他,抬头去数葡萄架上结的葡萄有多少串了? 一边数,一边还念念叨叨地,估摸着再有一个月,能吃上自己种的葡萄? 十四爷见她馋得快流口水了,实在看不过眼,过了几日,不知道从哪弄来一小篮子葡萄,让她尝鲜。 “噗……好酸!” 惜宁吃了一颗,便吐出来,美目一瞪,嗔怪十四,不该骗她,说葡萄甜,哪儿甜了? 十四乐不可支,美人瞪眼,也像是抛媚眼,他凑过来求亲亲: “看你整天仰着头数葡萄,我以为你爱这口呢……爷好不容易让人从西疆弄来的,你不夸爷也就罢了,还瞪我?” 惜宁一听这话,想起那着名诗句,什么一骑红尘妃子就笑,没人知道是南边荔枝送到了。 心里一软,搂着十四亲了一口,才软糯糯地说: “何必这么费功夫,我也不过是因为自己亲手种的,才这般期待罢了……这还不到八月里,哪里就到吃葡萄的时节了……” 十四揪了一颗,扔嘴里,呸一口也吐了,果然酸! 捂着脸呲牙咧齿地,说酸倒了牙,把惜宁给笑坏了。 两人天天在一起,终日里这般不着边际地胡闹,说些傻里傻气的话,旁边伺候的落杏等人已经习以为常。 面不改色地退出去,将纱门掩上,抿嘴对笑一声,悄悄地各自忙活去了。 主子们恩爱是她们做奴婢的福分,惟愿天长日久,永不改变才好呢。 眼看进了八月,天气凉爽起来,十四爷这日回到紫藤园,兴致勃勃地与惜宁说: “明日陪我进山,如何?” 神机营新造了一批长枪出来,在练武场定点打靶成效喜人。 十四打算带着几个哈哈珠子和布库们,去西山里打猎,试试这火枪的实战威力。 惜宁婉拒了。 “你们进山打猎,我干什么呢?还不是干巴巴地在别院里待着,如今天也凉了,我这里还好些事务要处理呢。” 十四爷回来时,惜宁正在读信。 吴二舅从江南送信来,说是已经聘好了十个绣娘,五个制衣娘子,约摸八月中秋后就能到京。 惜宁得准备好住处,安置这十五个人。 此外还有一张拜帖,是罗家太太送来得,说明天想登门来拜访惜宁。 十四一看有罗家拜帖,便哼一声,满脸不高兴。 他还记着罗家埋汰惜宁,嫌弃她大姑奶奶在吴家住那事儿呢。 “什么人,也上门来叨扰你?不用见了。” 惜宁瞥他一眼,真是小气,她都不记仇了,爷还睚眦必报呢? “爷,她毕竟是达康的未来岳母,我好歹看在他的面上,也不能这么把人拒之门外不是?您就放心地去打猎吧,正好趁这几日,我把该办的事情办了,等爷回来,好好陪您过中秋。” 十四这才高兴了,搂着惜宁亲热了一会儿,突然又想起来,得寸进尺道: “得陪我回小竹园过。” 惜宁宠溺地捏他大鼻头,温柔地应道: “好,陪爷回小竹园过,等府里家宴歇了,咱们去湖上赏月去。” 爷低头蹭她,又拦腰抱起来,送进了内室。 …… 一夜欢愉,第二日惜宁还没醒,十四爷就早早地出门了,他得去神机营点兵,再带着人进山。 走之前特意叮嘱: “别唤你家主子,她昨夜睡得晚,今日且任她睡个够。” 落杏几人笑着应了,送走了十四爷,便退到东厢房里做针线,不打扰姑娘好眠。 惜宁睡到快巳时才醒,迷迷蒙蒙地,一时想不起来自己身在何处。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她记得自己要开一场服装发布会,一时竟不能确定,自己到底是回到了现代,还是依旧在清朝? 直到落杏听到动静,推门进来,轻声问:“姑娘可起身?” 惜宁才回过神来,十四爷,京韵堂,吴二舅,宁雨兰这些人一个个在脑海里浮现。 她轻轻嗯一声,落杏便拉开帷帐,红姑端着洗脸水进来。 两人伺候着惜宁净了面,梳妆更衣,宋嬷嬷便带着小丫头把早膳端上来了。 “罗家太太昨日说巳时来拜见,怕是不一会儿就要到了,还好姑娘醒了,不然奴婢几个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宋嬷嬷笑吟吟地说。 落杏却道:“若是来了,请人在前厅看茶便是,难不成还为了她,让姑娘一早等着?” 宋嬷嬷抿嘴不说话了,心里却不以为然。 她毕竟年纪大些,知道罗太太是吴家姻亲,姑娘虽没必要巴结,可太过冷落了也不好。 惜宁喝了一碗小米粥,吃了几个虾仁饺子,用了些瓜果,便摆手让她们撤了。 罗太太一刻钟后到了,惜宁让宋嬷嬷请她在前厅喝茶,换了待客的衣裳。 落杏给梳了个落云髻,应着季节插戴了细蕊桂花的金簪与金耳坠,簪子与耳坠上镶了碎碎的珍珠,看着既雅致,又不会太过于富贵逼人。 惜宁对镜自照,觉得满意了,才领着落杏红姑施施然往前院而来。 一路还揣摩着,罗太太特意上门求见,究竟所为何事? 达康与罗家的亲事已经议得差不多,三书六礼都走完,日期也定了。 惜宁从来没追究过罗家当初对自己的冒犯。 这罗太太突然越过吴氏,找到紫藤园来求见,实在有些莽撞。 内院与前院之间,不过一道回廊连着,不过几息功夫就到了。 惜宁一进门,迎面站着一个极其富态的中年妇人,穿着绛紫色褙子,头上手上都是明晃晃的黄金首饰,看着家境着实不差。 满脸堆笑地迎上来,倒是先给惜宁行了个礼。 惜宁算晚辈,哪里好受她的礼?传出去,就该说她倨傲跋扈,不懂事了。 忙伸手托住了,自己也屈膝下去,含含糊糊地行了礼,口中问候道: “罗太太客气了,惜宁早听阿娘说过,这两年全仗着您家照拂,阿娘弟妹们才能过安生日子,本该我上门去致谢的,倒是劳累您来看我。” 这罗太太没见过惜宁,原本想着给皇子做侍妾的,该是如何地妖娆? 哪知道一见之下,惜宁衣着淡雅中透着华贵,容颜艳丽高贵,言谈得体又雍容,哪里是个侍妾的模样? 当下心中更是起了几分敬意,不敢有丝毫怠慢。 那罗太太原本以为惜宁被十四爷赶出府,心里膈应,怕她留在吴家,压着庆兰一辈子抬不了头。 尤其吴惜宁还能干,听说卖身进十四爷府时,家里置田买屋,改户籍,都是她拿主意。 罗家相中达康,本是看重吴氏性子柔顺,达康能干正派。 又在一条巷子里住着,女儿出嫁了,离家也不过百丈远,不怕她日后受委屈。 可要是屋里供着那么个姑奶奶,一山不容二虎,以后一辈子长着呢! 为自己女儿打算,罗太太便想悔了这门亲。 奈何庆兰认准了达康,在家哭闹了几日,不吃不喝地,说是非达康不嫁。 一家子正愁着呢,谁知过不了多久,惜宁竟又被十四爷接了回去。 罗家这下心里慌了,这吴家姑奶奶竟如此得宠?这么说她们岂不是得罪了十四爷? 这皇子想要整治他们,还不跟捏死个蚂蚁一般! 等张媒婆再上门来提亲,罗太太可就跟见了活菩萨似的! 只要达康还愿意认这门亲,罗家就安然无恙!哪里还敢提什么其他条件? 可罗太太始终不放心女儿,怕日后嫁入吴家,这姑奶奶记着旧日恩怨,给罗庆兰气受。 说不得打叠起百般精神,上紫藤园来低头弯腰,赔罪讨好。 第85章 忤逆 两人分宾主入座,落杏上了茶,惜宁使了个眼色,她便领着众人退了出去。 惜宁看罗太太这满脸堆笑的模样,猜到她今日必是来讨好求和的。 毕竟是达康未来岳母,不好让人太过于折了面子,将来亲戚间难做,惜宁便让伺候的人都退出去,好方便说话。 罗太太也做了二十几年的主妇,最擅长揣摩人心,一见这情势,便知惜宁是在给自己留着面子,心中感激。 当下一咬牙,站起身来,对着惜宁行了个大礼,躬身屈膝,口中道: “吴姑娘,前阵子怪我我眼皮子浅,言辞不当,让那张媒婆说了些不中听的,冒犯了您,心中一直不安,今日特地来赔罪,还望姑娘体谅我一片爱女之心,不要迁怒于庆兰,要如何责罚,我夫妇二人都是受得的。” 惜宁微微一笑,起身把罗太太扶起来,送到座上,才说: “罗太太何出此言?说什么责罚,倒是让惜宁做小辈的折煞了,两家既然议了亲,您也算是我的长辈,往日种种,便不要提了,日后达康与吴家,还要多仰仗您家看顾才是。” 这罗太太没想到惜宁这般好说话,且谦和有礼,一时怔忡,眼底竟映出泪花来。 拿出手绢擦了擦眼角,连声称是,又道不敢,竟有些语无伦次。 惜宁微微笑着,只假装做没看见罗太太失态,与她随意聊些家长里短,又问罗家营生,几个兄弟年岁与学业如何,云云。 这一问才知道,罗家老爷竟然与原主阿玛常有在一个巡防营里当差! “不瞒姑娘说,当初是常家老爷托付我们家这位,多看顾些吴娘子和达康几个,我们两家才慢慢熟悉起来。” 惜宁半晌无言,竟然还有这个渊源在! 她很好些年没见过常有了,六七年了吧? 记忆里原主这个阿玛高大帅气,对几个孩子也上心。 他们跟着吴氏回舅舅家前夜,常有哭了一夜,舍不得,可也没办法。 当年常有托罗家的照拂吴氏母子,罗太太犹豫了许久。 后来听说吴家有个女儿在十四爷府上,才答应下来。 这两年罗家送到吴氏那的,四季衣裳料子,应季吃食,倒有一半是常有偷偷拜托她们送的。 这不达康要成亲了么?常有想着自己毕竟是阿玛,不能不露面吧? 他还准备了几十两银子,想给达康。 但到底该是个什么章程,常有心里也没底。 知道如今吴家是惜宁拿主意,便托着罗太太来试探下口风。 所以罗太太今日来,也不光是为了赔罪,替女儿做人情,还有帮常有来说和的意思。 她想着这吴姑娘若还有一星半点惦记着那阿玛,自己这么一提,就该接过话头,问问她阿玛和常有家如今过得如何…… 哪想到惜宁却叹一口气,撇过了这一茬没提,只笑着问: “这么说来,您家庆兰几个兄弟,倒是都有出息。” 说起几个儿子,罗太太眉开眼笑。 大儿子从十三岁起跟着家里掌柜的做茶叶生意,这些年在南边买了一座茶山不说,京郊也置了三百亩地,前门大街上还有一排六扇门板的铺子。 娶了南边茶商的女儿,温柔又贤惠,给她生了两个孙子一个孙女儿。 二儿子去了卫所,跟达康不在一处,但也差不多的心思,想去边疆立功得个武将实职,前年也娶了媳妇。 老三会读书,打算让他举业,不求中进士,考个举人,也能改换门楣了。 还有个小的,如今才九岁,还看不出来啥样。 庆兰排行老四,原本就是当老闺女养的,从小罗太太夫妻和三个哥哥,捧在手心里长大,只是没想到她都七八岁了,又来了个弟弟。 “有前头几个兄弟在,不拘他做什么,总能养活自己的。” 罗太太说起前头几个,与有荣焉,到最后老儿子,便只剩一脸慈母的宠溺了。 果然是兄弟多,家业才能兴旺啊! 惜宁如今最愁无人可用,心底里不是不羡慕的。 若是她也有兄弟几个,除了达康从军外,怎么也得再培养一个做吴氏商行的大掌柜,一个去读书考进士。 如今却只能指望松青那两兄弟。 当娘的说起孩子来,都是滔滔不绝,如此聊了小半个时辰,惜宁才端茶送客。 这罗太太出了紫藤园,心里有几分欢喜,也有几分感叹。 谁能想到这吴惜宁竟这般有能耐?看这院子里陈设的,那可不是一般的得宠! 挂的画儿,摆的瓷瓶,竟然全是有年岁的古董,半点不见金玉俗物,不是有些见识的人,还看不出来这一屋子的清贵! 这惜宁也是狠心,常有家竟是一句都不问! 罗太太忍不住替常家惋惜一声,看来只能去问问达康,还愿不愿意认常有这个阿玛了。 宋嬷嬷把罗太太送出门,满面春风地道:“亲家太太走好,有空多来坐坐。” 又驻足看着她上了骡车,才回身进院,到了前厅,姑娘还在喝茶呢。 惜宁见宋嬷嬷回来,微笑着扬扬下巴,冲案几上罗太太带来的几个锦盒说: “打开看看,都登记了入库,回头再掂量着回些礼。” 宋嬷嬷应了声,上前把锦盒一一打开入册,却吓了一跳。 这罗太太竟然送来上等官燕一斤,黄金嵌红宝石头面一副,还有一尊玉佛。 这礼就有些太重了,罗家再富裕,这些东西平常人家也是难得的,有银子不一定买得到。 说不定把罗家长媳压箱底的嫁妆都给拿出来了。 惜宁皱了皱眉,摆摆手让宋嬷嬷先记账入库。 后来等吴二舅回了京,惜宁请他去买了个二百亩的田庄,送去罗家给庆兰添妆,算是还了礼。 收到这份礼,罗太太才放下心来。 惜宁若是把她送的礼都退回来,或是换些金银玉器回礼,恐怕心里还是与罗家存着隔阂。 送庆兰一个田庄做陪嫁,这就是实打实的心意,做长姐的疼爱弟弟和弟媳妇了。 二百亩的田庄大概一千多两银子,罗家不是出不起,关键惜宁托人买的,是京郊良田,与十四爷的皇家庄子毗邻着。 日后说出去,自家在那个地段有个小庄子,左邻右舍,亲眷友人,心里都要高看几眼的。 要的就是这份脸面与排场。 这惜宁姑娘,实在是个会做人的。 罗太太是知道好歹的人,免不了对自己女儿再三教导,耳提面命,要把这大姑子当成二婆婆般来尊敬孝顺。 日后这庆兰倒真成了惜宁一个得力帮手,此是后话。 达康二人婚期定在九月,不冷不热的时候。 这个日子,也是惜宁建议的,正好皇上在木兰围场还未回京,城里各处管辖也松散些。 她印象里,历史上二废太子是在十月份,不是今年,就是明年。 不管是达康婚事,还是她的高奢成衣定制铺子开业,都避开这段时间比较好。 罗太太试探惜宁的口风没有结果,这日把达康叫去,给了他一包银子。 “你阿玛这些年不容易,一家子就靠那点饷银过活,攒下来这几十两,说是给你娶媳妇用,银子不多,是他的一番心意,你也别推辞,打长辈的脸,总归是不孝,不能落下这个话柄来。” 达康还能说什么?只能收下银子。 清朝重孝道,振夫纲,子告父,妻告夫,有理没理,都要先打板子坐大牢的。 若是落下个忤逆的名声,日后无论是谋职还是升官,都会受影响。 达康拿着银子回家,跟吴氏商量。 吴氏半晌不说话。 她知道这些年常有日子过得并不太好,至少没有她这边舒坦。 那满族老姑娘进门后,又生了两个儿子,人倒是厉害泼辣,把家当掌在手中,握得死死的。 常家祖母欺软怕硬,以前把吴氏捏在手心里,要圆要方随她心意。 满族姑奶奶可不吃她那套,想给她立规矩?老太太怎么折腾她,回头她就怎么折腾常有。 老太太气得装病,好吗,这姑奶奶干脆不给饭吃。 “咱们老祖宗的规矩,病了都是火气重,饿几天败败火,清清胃,就好了。” 老太太能说啥?这可是皇宫里传出来的法子,连皇子阿哥娘娘们病了,都是这么治,她老婆子饿不得? 折腾没几回,就彻底老实了。 这都是罗太太与吴氏私底下絮叨的,吴氏只不做声。 吴家书香门第,又是汉人,她幼承庭训,断断没有背后说老人坏话的道理。 就算老太太当初对她不善,如今听说她日子过得不好,吴氏也不会幸灾乐祸,只暗自叹息。 “老太太如今还念你的好呢?” 吴氏苦笑,当然念自己的好了,五更起,三更眠,一日三餐,衣食住行,巴心巴肝地伺候。 十足十的二十四孝儿媳妇。 吴氏忍不住暗自庆幸,幸好当初老太太心狠,逼着她做妾。 不然哪有现在的舒坦日子? 女儿在十四爷跟前受宠,达康去了卫所,不过半年,做了小旗,手下也有五个兵了。 以后一番前程少不了的。 还说了庆兰这么个好媳妇,结了罗家这么个得力靠谱的亲家。 吴氏心满意足,对常有和常家也就格外地宽容。 “你自己看着办吧,反正这个阿玛你也不能不认,不过……到底接亲那日该怎么办,还是与你姐姐商量一下吧,她若同意让你阿玛来坐席受礼,就让他来,你姐若是不同意,就算了。” 吴氏如今也算明白一些了,这家还得惜宁当,她做不了主。 正好惜宁要安排那十五个绣娘织女的住处,这日回了吴家。 吃过饭,达康就吞吞吐吐地把常有送来几十两银子,想在他结亲那日来坐席认亲的事情说了。 “常家祖母的意思,还让我回去,在常家结亲呢,说是把原来那间东厢房空出来,给我做新房。” 惜宁还没说话,安宁就呸一声,啐道:“那老虔婆,做梦呢!” 她离家时也有十岁了,可记着恨呢! 被吴氏拍了一巴掌,“好好的女儿家,嘴这么欠?以后谁敢娶你?” 安宁一脸的不服气。 惜宁看了眼阿娘,吴氏就不说话了。 “回常家娶亲,那不可能,不过达康也不能不认祖归宗,传出去要被戳脊梁骨的,以后你还想立功做将军,万一被哪个心黑眼皮子浅的去官府里告一状,说你忤逆,前程就全毁了。” 达康连连点头,他也顾虑着这一点 。 当年惜宁托觉敏,借着十四爷的势去衙门里立了个新户。 户籍纸上,她们姐弟四个都改姓了吴,不过是赌一口气罢了,用实际行动表示与常家一刀两断。 可她们在常家并没有销户,清朝的户籍管理非常严格,尤其是旗人。 常家正蓝旗,达康如今在旗人族谱上还挂着名呢,这个名是不可能销掉的。 后来他去卫所当差,报的也还是正蓝旗常达康的名。 “那阿姐,到成亲那日该怎么着?要让他过来,跟阿娘一起上座,受我和庆兰敬茶叩头行礼吗?” 达康有些无奈地问。 第86章 义庄 惜宁摇摇头,若把常有请来,受达康夫妻二人跪拜高堂父母之礼,她们这些年的苦,不是白受了? 吴氏的脸往哪儿搁?姐弟四人的委屈又怎么说? 再说若是常有过来,说不定那祖母,那后娘,那两个弟弟,还要跟着过来呢! “没必要让他接亲那日过来,第二日不是认亲吗?让他认亲礼上过来好了。” 第二日就只是自家人,没有亲眷与宾客。 惜宁对常家,其实没有太多怨恨之情。 和吴氏心思差不多,当年要是留在常家,怕是日子还没现在好过。 常家正蓝旗,不可能送她进十四爷府上做侍妾的,要脸。 十四爷也不会纳个大旗女子做侍妾,传出去,也是祸端。 那惜宁最好的下场,便是被常家嫁给商贾之家,很可能是做继室续弦。 继室聘礼高,且大多不在意嫁妆,嫁过去还能多得一份前头那位的嫁妆。 按常有家祖母那品性,必然是做这个打算。 惜宁想想就不寒而栗,不幸中万幸,落到了十四爷手里。 她本想说等达康成亲后,回了门再带着庆兰回常家认门认亲。 转念一想,进了常家的门,还得给后娘磕头敬茶,庆兰也得给后娘生的两个弟弟做鞋袜,她心里不舒服,话到嘴边就改了。 吴氏有些犹豫,问惜宁:“这样好吗?不会出事吧?” 她有些怕常家祖母打上门来。 惜宁伸手搂住吴氏,抚慰地摸摸她肩膀,语气坚定地说: “放心吧,他们不敢闹的,到结亲那日,我让宋嬷嬷小九子他们都过来帮忙,谁敢得罪十四爷府上的人?” 吴氏这才心定了些。 惜宁便说起自己的正事,她年前就在离吴家不远的地方,置了个宅子。 原来是打算买了给达康成亲用的,后来罗家不是闹那么一出么? 惜宁干脆就没跟吴氏提这事,如今把这宅子收拾收拾,做成衣铺子的库房与作坊正合适。 这宅子有两进的院子,比现在吴家这宅子大了两倍多,前院做制衣作坊,后院便安置南边来的绣娘和制衣娘子。 惜宁问安宁与欢宁: “我把这宅子的修缮整理,交给你们俩负责,可有信心做好?” 姐妹俩对视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吴氏就急急地道: “那哪成?她俩从不出门,没经过啥事,好好的宅子,别给弄坏了!” 惜宁老神在在地道: “弄坏了又怎样?自己家的宅子,爱怎么弄怎么弄就是了,坏了就重新弄呗!” 又侧首对安宁姐妹说: “这几日我把宋嬷嬷和她儿子派来给你们差遣,有什么不好出门露面办的,就让她们去。” 又交代了这宅子后院要住十五个娘子,房间怎么分配,怎么布置,采购些什么,还有厨房膳食怎么安排,请厨娘和清扫丫头,等等事宜都由她们拿主意。 安宁十五岁,欢宁十二,照这时代的风气,安宁去年就该开始说亲了。 惜宁不打算让她们这么早嫁人,怎么也得养到十八岁以后吧? 她想锻炼锻炼两个妹妹 ,日后绣楼成衣铺子里或许都能有她们一席之地。 女子被拘在后院相夫教子孝敬公婆,把自己一生活成夫家的踏脚石,实在太憋屈了。 别人惜宁管不了,但安宁和欢宁 ,她能拉一把就拉一把。 “京韵堂里都是唱戏的,不好让你们去,过些日子布行绣楼成衣铺子慢慢开起来,来往的多是女子,你们跟着多看多学,琢磨琢磨,自己喜欢什么,擅长什么?愿意学制衣就学制衣,想学刺绣也可以,要是这些都不喜欢,学算账,打理铺子也行。总之,得有一样谋生的本事,日后就算嫁了人,也能靠自己挣银子,不用手心朝上,指着丈夫或婆婆过活。” 惜宁苦口婆心地,安宁欢宁自然对她言听计从,连连点头。 见两个妹妹懂事,惜宁心中宽慰,留下银子,便撒手不管了。 一个宅子,布置拾掇得好不好,真不是什么大问题,用来试错再好不过。 惜宁有些想念十四爷了,他进山都有好几天了,咋还不回来呢? 也没个信儿。 还好隔日洛娘子和宁雨兰拿着图样与制衣版样来找她。 惜宁前世审美与经验,加上这一世刺绣与制衣手艺,随意点评几句,二人便获益不浅 。 明年春天第一场展示会,惜宁定了三个主题,分别面向十几岁的闺阁少女,二十几岁的花季妇人,和三十岁往上的成熟女子。 每个主题确定主色与花样后,设计出十二套款式不同的服装。 另外每个主题设计一套男装,作为陪衬。 十四爷不在,惜宁干脆把洛宁两人留下来住了几日,商定最后的花色图样,与衣服款式。 款式上听洛娘子的建议,基本沿袭当下时兴的样子,只做微微改动。 若过于标新立异,怕顾客一时难以接受。 毕竟惜宁圈定的顾客群体都是皇家贵族,高门大户的女眷。 她们穿衣不求新奇,更求气度与奢华。 三人一致决定,在花样和配色上下功夫,每个系列六套春秋装,三套夏装,三套冬装。 惜宁纠结,高奢成衣定制店该取个什么名字,天衣阁? 洛娘子凝神想了想,给否了。 “这个名字不好,容易被有心人诟病,天衣,天家之人所穿衣裳,这可是触犯天颜的罪名。” 惜宁抑制不住,暗地里抖了三抖。 她当然知道,清朝最喜欢搞文字狱,整的汉人欲死不能,求活不能。 宁雨兰抿着嘴笑说: “不如让左先生帮着想一想?” 她与左先生虽不曾谋面,可他写的那些话本子,每每令人拍案叫绝,读之如痴如狂,心里早认定左先生是个有奇才之人。 惜宁一想,对啊,何不集思广益? 便唤来落杏,吩咐道: “你去京韵堂一趟,就说我打算开一家成衣铺子,让左先生和徽春班那些人帮着取个店名。” 想了想又加一句:“若是谁想出来的名字被征用了,给一百两的赏银。” 这事在京韵堂可沸腾了,每日里不下十几 个名字送到惜宁这儿来。 惜宁最后却选了十四爷取的名字。 “云想衣裳花想容,就叫云裳阁吧!” 他从山里回来,五六日不见,可想死了,把惜宁从一堆名字纸里抱起来,扔进浴桶里。 惜宁衣服被他一件一件地扔出来,嘴里还念叨着: “爷真讨厌,成衣铺子名字还没取好呢!” 十四爷看那些衣衫扔得东一件西一件,脑子里突然出现这么一句,便来了灵感。 “云裳阁……”惜宁念叨几遍,还真不错诶,朗朗上口,又别有风味。 这下高兴了,搂着十四爷的脖颈,往脑门上亲了两口道: “爷我可是许诺了,花一百两银子悬赏取名,回头阿宁给你一百两?” 十四坏坏地笑着,一口咬下去,含糊不清地说:“不用,你肉偿便可……” …… 也不知道爷到底让惜宁怎么肉偿的,反正两人完事了,落杏进来收拾,地上榻上都是水,连窗边的纱幔都湿了一大片。 两人拾掇利索,用晚膳时十四爷兴致勃勃,一脸踌铸满志。 这次进山收获颇丰,两人吃的便是爷亲手打的狍子肉,一份盐焗,一份烧烤,还有山菌狍子肉汤。 “还真是如你所说,火枪省力气,不需要骑射功夫也能使,爷挑了些歪瓜裂枣的兵,平日里看看大门的废柴,这次也都能猎上几只山鸡野兔啥的,全都是那火枪的威力。” 十四说着又有些不甘,哼一声道: “爷从三岁起,冬练三寒夏练酷暑,才有这身本事,这些弱鸡崽子,拿杆火枪在手里,倒是敢从爷手里抢猎物了!” 惜宁暗笑,给爷夹了块狍子肉,柔声道: “那火枪不还是爷给他的吗,爷若是不给,他们又算得了什么?” 十四挺了挺胸膛,连连点头道: “那是,爷抬举他,他才算个兵,不然,就还是看大门的。” 又道:“我打算成立个火枪队,图揭宁他们可兴奋了,都来报名。” 惜宁放下箸筷,正色问道: “爷成立这个火枪队,是为了威风好玩,还是为了将来能上阵杀敌?” 十四一愣,想了一会才慢慢说道: “威风自然是威风的,但是造一杆火枪耗费不少,自然是要他们能上阵杀敌才行。” 惜宁点头。 “爷,我倒是建议您,火枪队最好不要挑八旗子弟。” “为何?”十四有些惊讶。 满清入关,八旗子弟是最大的依仗,惜宁竟然让他征兵不要招旗人? “爷,富不过三代,强更强不过三代。咱满清老祖宗入关以来,有四代甚至五代了吧,您看京城里那些八旗子孙,还有几个能有草原上勇士那般 强悍体魄与勇猛精神?” 清朝末期衰败挨打,清兵没有作战能力是重要原因之一。 传说曾经义和团几十人攻陷紫禁城,禁卫军数百人挎着洋枪,傻愣愣地看着,没一个人想起来要放枪。 洋枪对这些养尊处优在皇城根下长大的八旗贵族子弟,大概就是个用来耀武扬威的装饰品吧。 “爷,若是要有作战能力,得选那种穷苦出身,舍得拼命的人,火枪虽猛,也要配之勇士,别的不论,奔跑速度,格斗能力都必须拔尖,不然遇到劲敌,跑不过,打不过,这火枪被人缴了去,不是为敌作嫁衣裳?” 惜宁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 十四从来没想过,选拔火枪队亲兵,还要绕过八旗子弟。 不过惜宁说的似乎又有些道理。 “……其实,我想开办一个义庄,收留那些无家可归,或者逃难逃荒的百姓,尤其幼儿,无论男女,择善教之,十年树人,擅武的纳为亲兵或护卫,擅文的资助他们读书科举,擅算学的便学着经商做生意,女子也各就所长……” 惜宁喃喃自语的,她实在缺少可用人才,安宁姐妹和松青兄弟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器。 若是后世,只要发布一个招聘广告,什么985啊海归啊应有尽有,那种人才库里捞人的感觉实在太爽。 可这个时代,大概只有自己慢慢培养一条路了。 惜宁越说越兴奋,开义庄这个主意可实在太好了,以前怎么没想到? 第87章 各司其职 惜宁从十四爷怀里爬起来,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手舞足蹈地与爷分析。 “爷您看,宋嬷嬷一家,两个儿子就很得用,大儿子帮我管着庄子,小儿子才十四岁,跑腿办事已经很麻利了,放到铺子里从伙计做起,日后就是个得力的掌柜。” “还有我给二舅买的石老大一家,那石花能干就不说了,她弟弟小石头算账特别快,二舅打算把他跟松林一起教呢!” 这世道,每年都有天灾人祸,不是南边洪水,就是北边干旱,再要不就是东南闹倭寇,几乎年年都有逃荒逃难的。 街头有不少流浪儿,若把这些人收留下来,因材施教,花不了多少钱,既是给了他们一条活路,做了善事,也给自己源源不断的人力储备不是吗? 十四倒是没太在意义庄不义庄,他心思全在火枪队招兵上,招什么人,多少人,与皇上怎么说,都是问题。 惜宁所言似乎有点建议他养私兵的意思。 清朝皇子不能养私兵,且火枪队这么惹人注目的事情,怎么可能私藏? “火枪队肯定不能养私兵,但是爷身边的护卫,慢慢地可以换上自己信任的人,还有爷,那火枪弹药的图纸方子,千万藏好了,要是流落出去,被什么土匪啊海盗拿到手,可是祸端。” 十四心下一凛,他还真没想到这茬,回头得把神机营锻造处好好筛一遍,这兵器火器都是朝廷之机密,当然不能外泄。 他突然记起来,图揭宁几个把火枪带回了府,说要给家里人好好炫耀炫耀。 一时再也吃不下饭了,放下箸筷,与惜宁说: “爷要出趟门,你先歇息,不必等我。” 见惜宁有些疑虑,便凑过来亲一口道: “没事,就是想起来几句要紧的话,得叮嘱底下那些人。” 十四爷这一去,便没回紫藤园,在神机营待了好几天,直到中秋那日下午才回府,让刘喜把惜宁接了过去。 十四爷初一十五照例是去附近院里用膳,这日家宴更是如此。 散了家宴,已经二更了,小竹园早就准备好,瓜果小食美酒。 十四爷一来,便携了惜宁,泛舟湖上。 “多亏你提醒,我把神机营细细筛了一遍,还真有个工匠,偷偷拿了图纸和器材回家,说想造两把,日后进山去打猎。真是不知死活。” 他这几日把外流的火枪火药和相关器材都派人收了回来,又严惩了几个偷拿物资的,立了规矩,锻造处库房严格进出,所有人员不得擅自出入,各司其职,责任到人。 图揭宁那几个的火枪也被收了回来,日后除非进营训练,否则不得持有火枪外出。 云云。 十四一口气说了许多话,感觉口渴,才歇下来,端起酒杯,与惜宁共饮。 惜宁一直默默听着,此时仰头将酒喝了,依偎到爷怀里,手指摩挲着他胸膛,柔声道: “爷,今夜月色如此撩人,咱不说公事,可好?” 十四才发觉,自己只顾着慷慨激昂,竟辜负了月色与佳人…… 低头与她口唇相接,一时酒香荼蘼,夜色迷醉。 月色如练,湖上波光闪烁,那小舟荡了半夜,一圈一圈的涟漪,时而温婉,时而激荡,直到月落西天,东边泛白,才消停下去。 …… 中秋节后,吴二舅与刘总管果然回京,满载而归。 人多货多,他们雇了一艘船,从江南直达通州运河码头。 小九子打前站,头两天到了通州,雇了十几辆马车,吴二舅他们一到,也没耽误,下了船装了货,便奔东四街去了。 惜宁置的那宅子在东四街上,等吴二舅到了,宋嬷嬷和安宁两个,把十五位娘子领到后院,一一安顿好。 宋嬷嬷算是老人,办事麻利,她知道姑娘有意磨炼二小姐和三小姐,便一直退在后面,恭恭敬敬地,不说话,只做事。 安宁性子本就活泼大胆,此时便搬了两把椅子,与欢宁在廊下坐了,十五个娘子排成了三排,安宁朗声道: “你们远道而来,先安顿了歇息,东家闲了再过来安排差事,如今这院里东西各三间厢房,每个房间可住四个人,暂时安排你们三人一间,以后人多了再说。” 众女皆道任凭东家安置,安宁满意地点头,鼓励地看向欢宁。 欢宁便大着胆子上前道: “为了公平起见,你们过来抽签吧,抽到哪间便住哪间,若有关系好的姐妹,想住到一块儿,私下里再去调换,换好之后去宋嬷嬷那里登记便是。” 这些娘子大概没想到竟是这么两个年轻小姐来安顿她们,互相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会儿,才上前来一个个从签筒里抽签。 如此各人再无二话,有那么几个想换房间的,也私底下换好了。 不过半个时辰,十五位娘子便带着各自的行李安顿好,歇息下去。 宋嬷嬷暗暗点头,她自己十几岁时可没这份镇定与能耐,两位小姐果然有姑娘的风范啊! 惜宁在前院与吴二舅刘总管等人对账验货。 不出所料,有刘总管带着十三爷的名帖,加上石家那位商会副会长牵线,他们这趟带回来的都是最优等布匹。 “这次都是进的现货,数量不多。下次我们可以下订单,让江南那边按照要求的花色图样与用料出货。此外像缂丝云锦霞光缎流云缎那些,除了御用的之外,特等一等品都会紧着我们供货。” 刘总管毕恭毕敬,不急不缓地把南边情况说了说。 惜宁拆开布匹外面的油布,细细查看了一番,确实都是上品。 “很好,如今倒是不急着开布行销货,先把云裳阁的牌子打出去,以后布行与绣楼就能借东风了。” 她与刘总管吴二舅说了说高奢成衣订制的思路,二人虽有些疑惑,但也无甚异议。 “长途跋涉,您几位也都累了,我从明楼要了一桌席面,算是接风洗尘,二舅您帮我招呼着几位。” 惜宁不方便与他们同桌共饮,起身告辞,刘总管送到门外。 正好安宁把十五娘子都安顿好了,前来交差,姐妹三人便在宋嬷嬷落杏簇拥下回了吴家用晚膳。 晚膳后,姐妹俩交了账,惜宁很满意,夸了几句,让她们以后每日去东四宅子,跟着洛娘子学习。 歇了几日,东四宅子里便开始绣制春夏发布会的样衣,洛娘子也带着两个徒弟搬了过来,一时忙碌。 此事惜宁交给洛娘子主理,不过隔几日去看看进程。 倒是开办义庄的事情,她颇费了一番思量。 小九子这走了一回江南,人看着腰板直了,也稳重了许多。 惜宁想把开设义庄的事情交给他和宋嬷嬷儿子宋大壮去办。 这两人都能干,可却不合适在成衣铺子里进出。 惜宁本想把刘喜去年给她买的三百亩庄子改建成义庄,可宋大壮说: “东家,咱们这庄子全是京西上好良田,眼看着今年秋天就丰收。若是改了建义庄,不种粮食,实在太可惜了!” 惜宁当然知道这个年代,粮食有多重要,宋大壮说的有道理。 便另外拿出银子来,让宋大壮去买了一片山地,全是砂砾土地,没法种粮食,卖价倒也便宜。 惜宁让圈起来建义庄,先在山脚建一排屋舍,山上种些果树木材。 吴二舅觉得她这个主意很不错,主动把事情揽了过去。 “这个事情说起来简单,办起来不容易。若仅仅做善举,不过是把人收进来,按月给银子,供些饮食罢了。但是你要让人家成材,得用,从收人这一步,就得有讲究。收什么样的人,孤儿还是拖家带口的?收进来如何安置,请什么先生?以什么标准来判断,此人是否得用?” 惜宁倒也琢磨过这些事情,不过她如今手里银子多,不在乎多养些人。 “孤儿当然收,拖家带口的也可以收,那片山地大,四百多亩吧?建个惜老馆,年老体衰的都送进去住着,不过是一日三餐四季衣裳罢了。青壮年送去种田种果树,养牲畜,甚至种花都可以,以后铺子里也可添些人作杂役,总之因才施用就是了。 十岁以下的,习武读书学算法学厨艺学制衣学刺绣都都可以,倒是那十几岁的比较麻烦,尽量别收。” 十几岁的,不好从头教,用起来又浪费人力。 所以最好是孤儿,或者三十岁以下青年夫妻带着几个十岁以下孩童。 吴二舅点头,自去拟了个章程。 小九子和宋大壮松了口气,姑娘说义庄,他俩实在眼前一抹黑,不知道该从何入手。 刘总管则有些忐忑,去了一趟江南,买了十五个绣娘和一船货回来,怎么这吴姑娘倒偃旗息鼓,不急不躁地? 虽然十三爷没拿现银子出来入股,可跑江南一趟,可是一万多两银子撒出去了! 吴姑娘说成衣铺子明年三月开业,难道这几个月就干等着? 他一个月拿着十两银子的俸禄,闲待着不干事的话,心里怎么这么发虚呢? 惜宁看出来了,特意把刘总管叫到紫藤园,交代道: “我想在京韵堂附近,三条街以内吧,买一栋临街的商铺,最好是三层楼,门面要宽,后面带个院子,年前买下来,赶在三月发布会前,修缮装饰,做云裳阁的门店。 另外还要收购布行与绣楼,你这几个月去街市上跑一跑,把这些事办好,便是立功了。” 刘总管心里总算踏实了,有活干就好,细细问了惜宁一些要求,自去街市寻访商铺布行绣楼不提。 第88章 嫁出去 眼看进了九月,到了达康娶亲的日子。 如惜宁所言,常家顾忌着十四爷,没敢来闹。 成亲第二日,常有独个儿上门来认亲,见着吴氏与四个儿女,便转身去抹眼泪。 他看着老了许多,腰身也佝偻了,不似惜宁印象里那么高大。 达康上去扶了他,引着上座,与庆兰双双跪下,磕头敬了茶。 常有给庆兰一对儿金簪做见面礼,倒也实惠。 认过亲后,惜宁单独与常有聊了几句。 “阿玛如今也可放心了,我们和阿娘都挺好的,你只管把自己日子过好了便是。” 惜宁不知道若是原主还在,会不会怨念深一些,反正她心里一片平静,只要常家安安分分地,不给她和达康添乱就行。 常有连连点头,又叹一口气,对惜宁说:“委屈你了。” 惜宁笑一笑道: “不委屈,祸福所依,各在己心。惜宁如今过得很好,自在又幸福,阿玛不必忧心。” 说着又伸手示意,站在几步外的落杏上前来,递给惜宁一个包袱。 “阿玛,我知道这些年您也不容易,那点饷银养着一家子,还攒下几十两给达康娶媳妇,您有心了。 这里面是我一点心意,按俗理儿,达康和新媳妇应该去那边磕头,可是我和阿娘这心里不舒服,就任性一回,不让他小夫妻俩过去了。以后逢年过节的,达康该去看阿玛会去,庆兰还有将来若有侄子侄女,就不与那边走动,这事还请阿玛多担待。” 当初常有托罗太太给达康拿了五十两银子,如今这包袱里惜宁放了一百两。 一百两应该能堵住常家祖母和那满族老姑娘的嘴,常有也不会太为难。 惜宁如今不差银子,能用银子解决的事情,她不想多浪费气力。 常有脸色有些羞愧,推辞不肯要。 来回几下,惜宁有些不耐烦道: “阿玛何必推辞?为了那五十两,你屋里没少闹腾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们消停,我与达康和阿娘两个妹妹,也能少些烦扰。” 那后娘与两个异母弟弟若黏上来,就像是苍蝇绕着脑袋嗡嗡嗡,实在很烦,不能拍死那就用银子砸死好了。 常有这才接过包袱,颤巍巍地下了台阶告辞。 惜宁看他背影,有些不忍,这就是个典型的屌丝男人啊,心地不坏,却无能又没有主见。 对媳妇儿女有爱,可他的能力撑不起这份爱。 惜宁跟上去,把常有送出门外,又柔声叮嘱道: “阿玛,多保重身子,千好万好都比不上自己个的身体好,别的琐碎事情,能不管就甭管。” 就像吴二舅,当初不愿自降身段与李氏计较,干脆搬去铺子里住,落得自在。 常有这样的人,就适合自私点,把自己照顾好了,不给亲人添麻烦,便是最大的人生成就。 这儿子的亲事成了,吴氏整日里笑得合不拢嘴,没过几日又操心起惜宁与吴二舅来。 吴二舅也就罢了,不过是念念叨叨地,想给他再说个媳妇。 “之前你外祖母就看他性子好,给说了个厉害的,想着能掌家,哪料到那李氏竟是那么个脾性?如今倒是要给你二舅好好相看一回……你二舅性子好,心地又良善,还是得找个温柔贤淑的……” 惜宁有些好笑,这女人上年岁了,是不是都爱做媒? “阿娘,二舅刚过上安生日子,您就让他喘口气吧,若是他自己有心再娶,咱们再替他操持不迟。” 吴氏不盯着二舅了,就开始絮叨惜宁,说她独居在紫藤园,不成个事儿,最好还是回十四爷府上去。 她也不知从哪儿听说,十四爷要让惜宁做格格的,是惜宁自己不愿意。 这下魔怔了,天天念叨,正经主子不做,为什么要做个外室? 惜宁有些不耐烦,从前没觉得,如今与吴氏越来越无法沟通,代沟简直有马里亚纳海沟那么深。 三句话不到,就能让惜宁心里直冒火。 她也不懂,为啥十四爷,吴二舅,达康和石林,都挺好说话的。 就连十三爷,对她好像也挺宽容。 宋嬷嬷落杏小九子这些下人就更别说了,对她言听计从。 是不是这世道,最禁锢女子的,反而是女人自身? 惜宁脾气见长,几句话不合,就顾左右而言他,甚至甩袖而去,把吴氏丢给石花伺候。 她慢慢咂吧出滋味来,这吴氏爱原主,就是那种典型的我为你好,你就得听我的,油盐不进令人窒息的控制爱。 十四爷爱惜宁,才是我爱你,所以尽可能地给予你最大限度的自由,让你舒服,开心。 自由之外,还用他的翅翼围了个圈,时时刻刻护着她,生怕心尖尖受了委屈,受了伤害。 惜宁每次从吴家回紫藤园,就会不由自主地对十四爷温柔些,也更黏糊些。 吴氏左思右想心中不安,又不敢与惜宁闹翻,就揪着达康问: “你姐姐为什么这般固执,非要从十四爷府里搬出来?一个女人,形单影只的,自己住那么大一个院子,算怎么回事……难道能一辈子这样?还倒腾什么生意,什么成衣铺子,十四爷能容得下她这般胡闹吗?” 达康让她别操心,姐姐是有能耐的人,自有主张。 光是处置李氏,应对常家这些事,达康就佩服得不行。 这么多年,他就从来没想过,还能帮着二舅摆脱李氏! 阿姐不过一两个月就把事儿给办了!干脆利落,毫无后患,能不佩服吗? 吴氏絮絮叨叨地,没完没了,达康也不耐烦了,问阿娘: “当初你不也是一样,非要从常家出来?是为什么呢?你以为姐姐在府里日子好过?十四爷再宠爱她,也是个奴才,那府里的主子们都可以欺负她,磋磨她,甚至要了她性命。 现在姐姐好歹是个自由身,是良民,住在紫藤园,谁也不能对她指手画脚,十四爷也不会不管她的,您就别操心了。” 吴氏一听说在府里说不定哪天性命没了,就闭了嘴,好半天不说话。 过了几天,似乎想明白了,又小心翼翼地对达康说: “我跟你姐姐不一样。我那时不是还有你们四个吗?你姐姐连个孩子都没有……这现在算外室了吧?生了孩子连个身份都没有,你姐还说这辈子都不要孩子,以后老了谁照顾她?” 吴氏想了想,突然有了主意,对达康说: “要不你成亲后多生几个,以后过继一个给你姐,这样你大舅后继有人,你姐老了也有人管。” 在吴氏看来,惜宁出了府,没了名分,这十四爷过几年不就撂开手?还能一辈子管着她? 她就是个典型的古代女子,读女戒女训长大,内心秉承着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念头。 这辈子做的最出格事情,就是常家祖母逼她做妾时,带着孩子自请下堂。 那时要不是达康铁了心跟着她,吴氏都做好打算,实在没活路就带着几个女儿跳河。 如今惜宁一个女人,自立门户,吴氏牵肠挂肚地,夜里都睡不好。 达康不置可否,将来姐姐要是没有孩子,想从他这里过继一个,他肯定愿意。 不过继,只要他活着有一口气,都会管着姐姐。 所以阿娘担心的那些,在他看来都不是事儿,纯粹杞人忧天。 吴氏整日里胡思乱想,这日竟然把过继的念头与惜宁说起来,惜宁简直匪夷所思,扶额长叹。 忍不住就问吴氏: “阿娘,要不你再嫁一回吧?或者你要愿意,招赘也行,反正现在也没人能管着你了。” 她想吴氏肯定是太闲了,不然整日盯着她干嘛呢? 让她再嫁一回,说不定还能生个娃娃,就有精神寄托了。 吴氏还不到四十岁呢,要放后世,正是女人最好的年岁,鲜花盛放期。 吴氏被惜宁这么一闹,脸都红了,扑上来捶她,口中不停地啐道: “你这死丫头,拿你阿娘开涮,寻开心……” 惜宁总算找到治吴氏的招了,嘿。 达康成亲后没多久就到九月底,皇上回京。 果然如惜宁所料,进了十月,京城里便血雨腥风。 太子因谋逆之罪被再次废除,圈禁。 朝中不少官员受到牵连。 十四爷这一年来,沉迷于在神机营钻研火器,与诸位皇子和朝中百官竟无往来,几乎置身事外,未受牵连。 京城里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皇亲贵胄到文武百官,都担心与此事扯上什么关系。 谋逆啊!这事一扯上,可就是抄家流放杀头灭族的罪! 连京韵堂冬季都没上新戏,上座率也低了许多。 总之大家都缩着脖子,只盼着这个冬日早些过去。 十四爷本想着皇上从木兰围场回来,便上奏请示,招兵成立火枪营。 这事一闹,得,他哪敢跟皇阿玛提? 皇上正闹心着呢,说是老二暗地里纠集了一帮人,要谋权篡位,逼宫禅让。 你老十四还搞什么火枪队,想干嘛?有了武器,好搞事啊? 十四爷彻底蔫了,进了农历十月便是冬,外面也没啥可消遣的,常日里无事,他便窝在紫藤园,与惜宁胡闹。 第89章 哄哄 惜宁忙着呢,年后云裳阁就要第一回走秀,她得去东四宅子里盯着样衣赶制进度,每日还要培训绣娘们走台。 十四爷不乐意她整日不在家,可又傲娇着不说,假装不在意。 这日一早用过膳,他便拿着本书,百无聊赖地歪在软榻上。 看惜宁换衣裳,准备出门。 爷心里不舒服了,怎么这世道颠了? 爷们整日在家,这娘们倒是日日出门,忙得脚不沾地。 十四哼哼唧唧地,一会儿说: “要不爷陪你去吧?那东四宅子有啥好玩的,你日日去?” 一会又嘟嘟囔囔地抱怨: “去了就是一整日不回家,哼,也不知道被什么勾了魂。” 惜宁正梳妆呢,听这意思,爷是不乐意了? 便示意落杏出去,她移步走过来,笑吟吟地看着十四爷。 十四不好意思了,扭了扭下巴冲着窗外,突然别扭地说: “爷心里不痛快了,你快过来哄哄我……” 惜宁噗嗤一声笑了,这男人真是,又傲娇又幼稚,怎么这么可爱啊? 她头发梳了一半盘起来,一半披在肩上,别样慵懒的风情,俯身在十四额头亲了一下。 “好,我们爷不高兴了,阿宁这样哄你可行?” 说着便从额头亲到眉头,鼻尖,亲到嘴角,在他唇瓣上 停了下来,微微摩挲着。 被十四爷按进怀里,缠绵了好一会才松开。 “爷陪你去好不好,你不在家,我独个儿待着,实在无聊……” 他哑着声音,有些撒娇地低声在惜宁耳边问道。 惜宁却摇摇头。 “我的爷,那里都是些绣娘,缝娘,十几岁的姑娘家,你去了,还不得吓到一大片?” 十四还从没去过东四宅子,惜宁一直不让。 “我有那么可怕吗?又不是凶神恶煞……” 十四伸手摸摸自己的脸,疑惑地问。 惜宁笑着起身,半趴半伏地靠在十四身上,调侃他说: “我们爷倒是不凶,就是太帅了,英姿挺拔,玉树临风,怕是那些娘子们一见,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搁,把衣裳给做坏了,可怎么好……” 十四伸手搂住她的腰,颇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可不?你男人这么好,你不在家好好陪着我,乱跑什么?” 惜宁扑哧一声笑了,爬上去亲了亲爷嘴角,哄他说: “爷,我知道你最近憋屈,什么都干不了,可你别光想着自己啊,想想皇上,他平日里那么疼你,如今为了前太子,不知道多伤心,你算是老儿子,不多去皇宫里陪陪皇上,彩衣娱亲,躲在这里,就能有出息了?” 惜宁知道,历史上四爷一直跟在康熙爷身边伺候,察言观色,抚慰圣心,以至于康熙爷给他一个“殷情恳切,可谓诚孝”的评语。 四爷那么冷情别扭的人,都能哄得康熙给这么高的评价,十四这般纯孝之人,若趁虚而入,去皇上面前刷存在感,那评分不得刷爆了? 十四一听惜宁这话,有道理啊,皇阿玛肯定伤心,我多陪陪他,见面三分情吗! 把皇上哄高兴了,那火枪队的事情,等明年不就可以操持起来了吗? 想着便掐住惜宁的腰,把她扶起来放到地上,抬手捏捏她鼻子说: “还是你想得周到,爷这就递牌子进宫,见皇阿玛去!” 说着便一阵风似地出去了。 惜宁抿嘴笑,慢悠悠地领着宋嬷嬷和落杏去了东四宅子。 惜宁打算让这些绣娘们戴上面具,去京韵堂舞台上走秀。 她设计了一套简单的走台舞步,端庄又柔美,不太复杂,却能最佳角度展示衣饰之华美,裁剪之巧思。 头两个月,惜宁每日里抽出一个时辰,去训练这些娘子们的仪态与步态。 这时代女子讲究谦卑顺从,体态普遍含胸驼背,低眉顺眼。 惜宁费了不少功夫,才让这些娘子们学会抬头挺胸,踮着脚尖走路,步态既高贵典雅,又轻盈柔美。 体态纠正了,台步与舞姿的训练,也颇费了一番心思与精力。 毕竟是绣娘缝娘,一时半会还放不开。 洛娘子提议,不如去瓦舍请些歌舞伎来。 “她们都习过舞,走起来会窈窕生姿,如风摇柳摆,不比这些木讷呆板娘子好看?” 惜宁却摇头,意味深长地道: “要的就是她们这份木讷呆板。” 洛娘子不解,惜宁抿一口茶,问道: “我们云裳阁面向的顾客都是什么人物?” 洛娘子和宁雨兰一想,明白了。 皇亲贵胄,高官贵爵家的夫人小姐,怎么能穿歌舞伎展示的衣裳? “不但不能请那些女子来展示,还得说明,每件衣服都是由主理绣娘亲自展示。” 惜宁此举,是为了像后世打造品牌设计师一般,将云裳阁的绣娘捧红。 京韵堂有名角儿,云裳阁也有绣艺制衣大家,将来一裳难求,斥以百金,千金,甚至万金。 惜宁一直忙碌着,差点忘记,过完颁金节,真珠就要启程回蒙古。 她原本对中原文化与中原男子满怀向往,在皇宫住了三个月,十三爷和十爷府上又分别住了一年半载后,再也不提要嫁到京城了。 “回蒙古,我甭管嫁给谁,那都是堂堂正正的大阏氏,自由自在,有自己的卫兵与奴隶,牧群,你们中原太可怕,十福晋整日里被关在府里,十爷倒是潇洒自在,让我过那种日子,简直生不如死。” 真珠一边说,一边夸张地发抖。 她可以接受自己未来丈夫有几十个妻妾,甚至会在自己的帐篷里蓄养女奴,在她不方便时伺候丈夫。 但是真珠接受不了被剥夺自由,武力与财产权。 在草原上,都是凭实力说话,王爷妻妾再多,谁实力强谁就是老大! 不高兴了,画个道道出去打一架都有可能,就像当初草原上那几个小部落的公主来挑衅,真珠二话不说就迎战。 输什么不能输了阵仗! 可嫁到京城来,哪里还有什么阵仗? 宫里的太妃,十爷府上的十福晋,都成了笼里的鸟! 连翅膀都给剪了,只能每日坐在院子里,仰头看天! 惜宁没打算改变真珠的观念,她连安宁欢宁两个都小心翼翼地,不敢与她们说什么自由平等,何况真珠? 只默默地给真珠准备了好几车的物资,在不违制的前提下,赠予她好些粮食种子,金银锡器铁器,还有绫罗绸缎。 真珠舍不得京城,这里物资丰厚,文化璀璨。 单是京韵堂,就让她丢不下,看戏时哭了好几场。 “呜呜呜,以后再也见不到林深了,再也看不见穆桂英了,见不着小红娘了……” 惜宁只能拍着她肩膀无声地安慰,这事可一点法子都没有,总不能把徽春班打包给真珠带回草原去吧? “以后每年我派人把京韵堂的分红给你送去,再带上你爱吃的零嘴儿,果脯肉干和麻糖,还有绫罗绸缎给你做新衣……可别哭了,要不然你就留在京城,别嫁人算了?” 惜宁觉得不嫁人挺好的,可真珠不这么想啊,她喜欢小孩儿,也喜欢草原,喜欢骑马在蓝天下驰骋。 “不行,我要生好多小孩儿,让他们在草地上爬,大了教他们骑射,我在草原还有领地与牧群呢,还有不少奴隶,如今都是父汗帮我管着,我一走快两年,得回去了。” 真珠一边抽泣着,一边断断续续地说。 “嗯,回去好好治理你名下领地,亲兵一定要自己掌握,还有我给你的粮食种子,擅长种粮食的农户,铁器农具,你都得好好的用起来,让领地上的子民过上好日子,才不辜负你的尊贵身份。” 真珠点头,她这两年迅速成长起来,男女情爱早就成了往事,如今身为王公贵族的使命感才是她心中最看重的。 “以后我每年也给你送草原上的牛羊,宝石与药材来,还有手工毯,我们那儿奴隶织的地毯,可金贵了!” 惜宁当然知道,寸毯寸金,一直是贡品,有银子都买不着。 她想起后世的喀什米尔羊毛,若是能去蒙古西疆收购羊毛,改良南边的纺纱机器,织出羊毛线来,说不定工业革命会在东方率先兴起。 当然这都是她的遐想,以一己之力,很难改变历史,她不敢太过于激进。 想做的事情太多,只能一步步来。 真珠回草原后,很快就到了年下。 因为废太子的事情,皇宫与京城一直气氛压抑。 十四爷这两个月隔三差五进宫,陪皇上下棋聊天,还搜罗些外面的新鲜玩意儿进宫。 他与德妃数次提到徽春班,又怂恿着德妃与皇上提议,过年的时候请徽春班进宫唱戏。 前太子谋逆案尘埃落定,京中不少人家受到牵连,皇上也想缓和与朝中大臣的关系,竟同意了德妃的提议。 不仅仅大年三十家宴上,年前宴请百官的夜宴上,也请了徽春班,去唱了一出龙凤呈祥。 如此徽春班的名头彻底打响,有了皇家背书,此后便一骑绝尘,尘嚣而上。 后面几十年里,京城内外,再无可与之媲美相争的戏班子。 当然京韵堂也水涨船高,挣得盆满钵满。 皇上有意安抚民心,彰显歌舞升平的大好景象,惜宁的云裳阁高奢成衣展演会便在三月初高调开场。 第90章 养着你 高奢成衣展演一共三场,第一日是皇亲贵胄专场,第二日是高官侯爵勋贵家女眷。 第三日才是城中的富商,别看他们地位低,可大多都富得流油,身家往往比前面两日的贵户们丰厚。 一共三十六套女装加六套男装,惜宁各做了两套样衣,一套做成屏风摆放在京韵堂戏台周边,客人们可以随意走动观赏。 另一套便用来走秀。 宁雨兰画了十几本彩绘画册,一间雅室一本,楼下散座也有几本。 京韵堂旦角许兰音,武生林深和小生秦落衣分别引领三场主题展演。 每一场主题结束后,有半个时辰的茶歇,提供茶点小食之外,还有京剧角儿在台上唱名剧选段和各种小调儿。 想听戏的听戏,想起身去花园里看衣服的去看衣服。 若是看中了哪款,可以请伺候的绣娘拿画册来,自己选配色,选花样,选布料,以及各种配饰,纽扣与镶珠等。 惜宁让人弄了一批米粒大小的珍珠和各色宝石来,镶在衣服上做花蕊,鸟目,盘扣等等。 这样一款衣裳定制出来,几乎没有与其他人撞衫的可能。 京韵堂本就名声在外,这么好玩新鲜的事情,许兰音几位名角儿领着绣娘走秀,还有免费的茶水点心,免费的名角色唱戏。 啧啧,哪家接到请柬,不盛装出席前来捧场? 没有收到请柬的,到处寻亲访友,想蹭着进来看看新鲜。 惜宁一共发了一百六十八张请柬,一家一张,并不限随行人数。 所以到了展演那日,雅座里根本坐不下,好些女眷站着。 楼下散座更是连走廊都挤满了人。 第一场主题是花娇,针对二十岁出头的女子,许兰音素颜出场,身着青色直裰,满绣芍药,别样的妖娆与俊秀,一出场便满庭屏息,倒抽凉气。 原来他素颜不上戏妆,竟是这般神仙姿容! 京城里女眷或许能偶尔定上京韵堂为女子专设的包间,看上一出许兰音的戏,可见过他真容的能有几个? 许兰音一个一个,将戴着芍药花面具的绣娘领上舞台,两人配合着走起简单的舞步。 台下女眷们一个个神思恍惚,只恨那兰音手里牵着的不是自己! 第一场展演结束后不过一炷香,花娇系列便有一半的款式被订购完了。 不能与兰音同台走步,有他演绎的衣裳,总要来一件的! 花园里每款样衣上都挂着牌子,牌子数额便是这款衣裳可以定制的数量。 三件,六件,八件,十件不等,有些绣艺简单的放了有数十件订单出来。 客人每下一份订单,花园里守着的女侍应会从样衣上取走一块牌子。 牌子取完,洛娘子便会让人把样衣取走,挂上售空字样。 有些贵夫人纠结于细节,没来得及下定金,错过自己心仪的款式,扼腕长叹。 只好匆匆去选定另一款,付了银子,细节容后再议。 一时京韵堂里热闹非凡,不过半个时辰,十二款女装两款男装全部订购一空。 等第二个主题蝶舞和第三个主题呈祥出品,展演还没结束,就已经有客人悄悄招手,让伺候的绣娘过去下定单了。 到第二日,竟有王爷家的女眷,悄悄托了某位侯夫人,来抢头日没订到的款式。 三日展演,一共下了一千六百余单,做高门贵户生意最大的好处就是贵客都要脸面,没有一个拖欠银子,都付了全款定金。 也有商户家女眷精明,说既是定金,该付三成,最多五成才是。 伺候的绣娘也不着急,更不解释,只说那太太您再看看? 等那些太太们听说前日王爷贝勒家谁谁谁,都付的全款,且看中的款没剩几件了,都急了。 全都乖乖地掏银票出来,求着绣娘赶紧给自己下单子。 展演不接待男宾,伺候的绣娘侍应也都是女娘子,吴二舅和刘总管在京韵堂后院账房里收银子。 算盘打得噼噼啪啪响,最后一结账,一共收回来三万多两银子。 这些衣裳定价,从八两到一百九十八两不等,惜宁和吴二舅两人严密核算过,将定价控制在成本的两到四倍。 盈利最高的反而是定价最低的,八两银的少女夏装,成本二两银不到。 而最贵的几款,重工满绣,嵌金银丝,再配上珍珠与宝石做点缀,成本就要八十两到一百两。 好在这几款费时费工,每款放的订单数量少,一款也就三套。 展演结束后,惜宁给每个参与者都发了大小不等的红包,一两银到十两银不等。 十四爷只知道惜宁搞的什么高奢成衣定制展演,红红火火,不知道究竟有多豪奢,多吸金。 九爷这日特意跑来问他: “你那位侍妾,怎么离府了反倒出息起来?我府里那几个娘们,一天就给爷花了一千多快两千两银子出去!” 十四爷哈哈笑,拍着九爷的肩膀说: “向来都是九哥精明,挣别人的银子,如今竟然也轮到你出血了,可喜可贺!会挣是本事,会花是福气!” 夜里回到紫藤园,十四爷笑而不语地把惜宁抱到膝上,问她: “听说你发了一笔小财?” 惜宁白他一眼,得意地道: “谁说是小财,本姑娘可是发了一笔大财!” 说着便把账本拿出来给十四爷看。 吴二舅去一趟江南,不过花出去一万多两银子,等于净挣将近两万两。 还剩下不少布匹,全都是贡品等级的精品货。 十四爷呼噜呼噜惜宁脑袋: “真没想到,爷倒是捞着个财神了。” 惜宁得意地拿出一沓银票,啪一下拍到十四胸口,豪气地说: “可不?以后姑娘我养着你了……” 十四似笑非笑地勾她一眼,扑上来按到身下,咬了她耳垂一口才低声道: “既是如此,爷倒要好生伺候伺候娘子……” …… 惜宁拿出一万两银子分红,给十三爷送去三千两。 吴二舅也拿了一千两分红,却忧心忡忡地与惜宁说: “等这批成衣单子做完了,还剩那么多丝绸布匹,用不完咋办,不能搁那放着吧?” 惜宁叹一口气,吴二舅只会算账,实在没有经商头脑。 那些绫罗绸缎,可都是贡品级别的货,怎么可能搁置呢? 刘总管年前便在离京韵堂一街之隔地处购置了一栋商铺,三层小楼,后面有个花园。 按惜宁的吩咐,一楼卖丝绸布匹和成衣,二楼量身定做,展演的样衣便陈设在二楼。 三楼则是贵宾雅间,提供茶点小食,还可以赏景。 云裳阁和京韵堂一样,也设立积分贵宾制,根据不同级别可享受不同待遇。 当然王公贵族家女眷来了,自不必说,一等一的雅间伺候。 那些富商身份地位够不上,可以砸银子啊,银子使够了,便也可以上三楼,享受贵族待遇。 云裳阁一时名动京城,没有收到请柬无福进京韵堂看展演的,图个新鲜也要来这店里走一回。 定不着展演款式的衣服,买几匹市面上难觅的高档丝绸布料也是好的。 吴二舅这几个月一直忙着义庄的事情,只知道刘总管支了一笔银子,买了栋商铺。 却不知这商铺照着惜宁的设计装潢一新,在展演当日已经悄悄开业。 如今见了这云裳阁里人头攒动,生意兴隆的势头,二舅对着惜宁直竖大拇指。 “二舅,我还想收购布行和绣楼,云裳阁里只卖高档丝绸锦缎,但是松江棉布,云绸这些利润不低,主要销量大,毕竟能买得起缂丝云锦的贵人还是不多。 这事我也交代给刘总管了,回头您再把帐拢一拢,京韵堂,云裳阁,还有义庄,以及我名下那些铺子田庄的帐,有些乱,等义庄那边有了眉目,您得帮我做个总账与分账出来,不能再这么东拉西扯得了。” 这一年惜宁收到京韵堂银子或商铺租银,都是一股脑地放一快,进出都是那一本账。 如今吴氏商行慢慢有了规模,也得有个体系了,私账与公账还得分开。 吴二舅点头,突然想起来问: “你收购布行绣楼,不考虑石家吗?” 去年他们一行去江南,请了石林同行,牵线搭桥。 当然也没少给好处,带回来的货有不少是是石家的。 可不知为何,吴家商行和云裳阁,惜宁都没请石家入股。 收购石家布行与绣楼? 自然有好处,去江南能借石家的便利。 可这个好处微乎其微,有十三爷的面子,没有石家,江南布业商行也不会为难吴家商行。 坏处……当初京韵堂,惜宁是无人可用,无计可施,才求助于石林。 如今,她奴仆环绕,又有吴二舅,刘总管,达康安宁姐妹,甚至罗庆兰和洛娘子相帮。 再与石家牵扯到一块,惜宁隐隐觉得,完全没有必要。 所以她不过略犹豫了下,便摇头对吴二舅说: “瓜田李下,不想把关系搞得太复杂,石林帮我经营好京韵堂就足够了,再扯上布行绣楼生意,有些画蛇添足。” 吴二舅有些搞不懂惜宁,当初罗家茶行惜宁看不上,如今石家布行她也不稀罕,难道非要找素昧平生的人合作? 惜宁懒得与二舅解释那么多,只叮嘱他义庄那边运转正常后,抓紧把吴氏商行的总账理清楚。 云裳阁忙活了半年,她想好好歇几日,三月桃花开,不然与十四爷去山里赏花泡温泉? 惜宁想闭门谢客,可第二日一早,门房便递进来一张拜帖。 竟是石太太和石家二少奶奶,想明日来府上拜见吴姑娘。 石家二少奶奶,便是石林从江南娶回来那位媳妇,远房表妹。 她来拜见自己?有何贵干?惜宁心里直犯嘀咕。 第91章 往事 因着石林的缘故,石家也拿到了一张富商展演场的请柬。 石太太领着家里两位少奶奶去开了回眼界,一人定了一件衣裳。 惜宁身份特殊,不会抛头露面出来招呼宾客,只与吴二舅在后院账房坐镇,所以并没见着石家几位女眷。 石太太虽是个妇人,却也是个精明的商人,看当日情形,暗自估算了下,便大概知云裳阁这三日营收惊人。 回去与她当家的一说,两人相对默然无语。 “当年我就看她不是等闲人物,没想到……”石太太有些后悔了。 石大掌柜不说话,当年提亲那事,他都没来得及发表意见,石林便被他娘给按住了。 “你说当年要是同意石林去提亲,如今咱家是不是……” “胡说八道什么!人家是什么人,十四爷什么人?你少拿当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说事,惹出祸端来,咱一家都完蛋。还是想想怎么跟吴家商行搭上关系,把布行生意做起来吧!” 石大掌柜有些恼。 他们夫妇到京城十多年,也不过尔尔,这吴惜宁奇思妙想,借着皇子的势,竟另辟蹊径。 京城里多少几代经营的布商成衣铺子,也比不上她云裳阁的生意兴隆! 夫妇俩对视一眼,立刻心意相通,不如投靠在吴氏商行麾下,或许还能为江南石家在京城做出点名堂来。 石林可是早就听刘总管说了,吴氏要在京城收购几家布行与绣楼。 石太太夫妇一合计,得趁热打铁,晚了可能稀粥都喝不上! 于是展演后第三日,石太太便领着石二奶奶上紫藤园来了。 石太太是个清瘦的妇人,个子不高,和儿媳妇二奶奶都是典型的江南清秀美人。 主宾见礼之后,各自就座,落杏上了茶,便站在惜宁身后,眼观鼻鼻观心地,纹丝不动。 石太太心中暗暗赞叹,毕竟是皇子府上出来的下人,普通人家哪里有这样的规矩? 她端起茶盅抿了一口,开始寒暄: “说起来,也有好些年没见过姑娘,打小我就看着你不一般,是贵人命,如今可真是应验了,见了姑娘这般能干风光,婶子心里也实在是欢喜不已。” 惜宁微微一笑,她离开常家前,见过这石太太好几面。 印象里就是个温婉秀美的妇人,所以当年完全没料到,她会反对石林娶自己。 如今看来,这石太太倒是把往日恩怨当做云消雾散了,不知是心大还是脸皮厚。 惜宁心中自然也不会存着什么芥蒂,毕竟当年她对石林也没有什么男女之情,不过是想借他做跳板,逃离常家罢了。 石太太寒暄了几句,便直奔主题道: “听闻姑娘要收购几家布行与绣楼,我们石家虽是小本经营,但这么多年也兢兢业业,做的都是棉布绸布生意,绣楼做的嫁衣喜服喜被比较多,绣屏生意也有,这几年都是石林媳妇跟着我打理。 我想着姑娘收别人家的,倒不如把我们这两间铺子给收了,熟门熟路的,日后去江南进货,都不用姑娘您操心,有石林和他媳妇,保管货好价优。” 惜宁笑一笑,看向石林媳妇,难怪今日要带她来,敢情是想混个脸熟,以后让他夫妇二人跟着自己干。 只是这石林媳妇一直愣愣地盯着惜宁看,见惜宁对她微微笑,才慌不及地低头,伸手去端茶盅。 却把杯子给打翻了,茶水流了满桌,撒到她衣裙上。 石太太皱眉,她这远房外甥女儿向来稳重大方,今日这是怎么了? 落杏早就上来,麻利地收拾了,又笑吟吟地对石二奶奶说: “二奶奶衣裙湿了,不如随奴婢去后院换一身吧!” 惜宁也笑道: “也是巧了,我这别的不多,就衣裳多,落杏你好好挑几款来,让二奶奶选一套,就当是我送的见面礼吧!” 这二奶奶一时窘迫,涨红了脸,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低了头又看一眼石太太。 石太太倒是镇定,对她安抚地一笑道: “去吧,吴姑娘好意,倒是莫辜负了。” 二奶奶随着落杏去了,石太太才讪讪地看着惜宁说: “吴姑娘,我家这二奶奶是江南来的,什么都不知道,人倒是能干稳重,你不嫌弃的话,就当安宁她们一般使唤便是。” 展演那日,惜宁没露面,安宁和欢宁倒是跟着洛娘子一起在京韵堂主事,小姑娘落落大方,能干得很,石太太看着就眼馋。 她想了想,觉得还是得把话挑明了,咽了一口唾沫,尴尬地开口说: “那个,当年……” 惜宁摆摆手截住她的话头: “石太太可千万别说什么当年,当年我小姑娘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什么都不知道,你要说出什么好歹来,咱们可就没法说别的了。” 石太太忙点头道: “对对对,我是说当年吴娘子领着你们姐弟几个回吴家,我们竟然半点消息也不知道,若知道,好歹也得伸把手……” 她越说越尴尬,当年生怕石林被惜宁缠上,听说吴氏自请下堂,也狠心不闻不问,如今怎么撇清,也圆不过去。 惜宁的意思,显然是不承认当年与石林有过什么私相授受,只当是她家二小子自己痴心妄想罢了! 这样也好,石太太心中暗道。 不过一时窘迫,脑门上微微冒出汗来。 好在二奶奶换了一身鹅黄的云锦衣裳出来,绣着芍药,看着是展演会上的一款,又有些不一样。 惜宁微微笑道: “这是云裳阁特意为我设计的,没放出去下定单,二奶奶穿着倒是正合适,实在是人比花娇。” 石太太与二奶奶齐声客气了几句,惜宁又道: “吴氏商行不是我一个人的生意,收购这事得好几个股东,还有大掌柜们商议了,一致同意才行,石太太的意思我知道了,回头会与他们商议的。” 说着便端茶送客。 这石二奶奶回到家,把身上衣裳换下来,愣愣地坐了许久,才从床底下拉出一个箱子,翻出一支并蒂莲的银簪。 银簪有些旧了,许久没翻新过,有些发黑,二奶奶手指拂过那并蒂莲。 从江南嫁到京城,她与石家二爷新婚时也算恩爱和睦,郎情妾意。 可没多久,她无意中在箱笼里翻到这根银簪,以为是二爷买给自己的,悄悄藏着。 二奶奶便插戴在发髻上,喜滋滋地去书房给二爷品鉴,好不好看? 哪知道石林一见,脸色大变,当着下人的面,把银簪从她发髻拔出来,连头发都给扯散了。 还厉声呵斥一句: “你干什么乱翻我的东西!” 二奶奶当下泪滚如珠,石林把银簪放回去,便急匆匆地出门,三日后才回来。 倒是给二奶奶带了一根新簪子回来,说那日不该凶她,让她别往心里去。 二奶奶远嫁京城,身边无所依仗,石太太虽是她远房姨母,可直到她嫁过来,两人才见第一次面,她怎么可能会给儿媳妇撑腰? 石二奶奶只能强颜欢笑,假装不在意。 好在她很快有了身孕,头胎便是儿子,石太太夫妇喜不自胜,石林也对她恩爱更甚往日。 等她怀上第二胎,石林开始忙乎京韵堂的事情。 去南边买戏子,带回来一个秀才的女儿。 也没与二奶奶商量,由石太太做主,纳为良妾。 石太太怎么说的? “你如今有了身孕,两个孩子了,日后再怀胎生育,怕是对身子不好,兰姨娘是正经秀才家女儿,父亲死了要卖身葬父,被二爷救了,她既然愿意为妾,敬你为主母,你便容了她,也能为你分担些。二爷断不会宠妾灭妻,这个我做婆婆的,也是决不允许的。” 后来两年里,那兰姨娘果然恪守本分,只守在后院里,做做针线,偶尔写写画画。 石林一开始还收敛着,五六日里才去兰姨娘房里一回。 慢慢地,就初一十五才回正房,基本上都住那偏房里。 二奶奶有了两个儿子,又被石太太带着,去管布行和绣楼的生意与账目,便也不怎么在意。 哪想到今日一见这吴惜宁,相貌竟然与兰姨娘好似亲生姐妹一般! 让她怎么不心惊肉跳! 石太太并不知道银簪之事,石林把兰姨娘从江南带回来,她一看就心知肚明怎么回事。 这小子还是念念不忘吴惜宁,得不到正主儿,便找了个替身。 她也心疼儿子,爱而不得,一辈子心里都有个念想,没着没落的。 没让石林怎么相求,便帮着他把兰姨娘给留下了。 如今过了两年,兰姨娘也生了个女儿,石太太早就不把这事放在心里,哪里想到不能让二奶奶见着吴惜宁? 世上长得相像的人又不是没有,二奶奶就算疑心,随便搪塞几句也就是了。 反正那兰姨娘从来不出门。 哪里知道还有银簪这么一段故事! 二奶奶握着那银簪,尖头把掌心扎出了血,才缓缓松开。 她拉开门,让陪嫁丫鬟喜梅去把二爷的小厮阿奇叫来。 阿奇正好在前院,一见喜梅,便喜滋滋地凑过来,从怀里掏出一包蜜饯来,递给她,低声说: “昨儿个爷高兴,给了不少赏钱,我去给你买了这个,可劲儿吃,完了哥还给你买。” 阿奇看上喜梅了,早跟二奶奶求过,想年底娶她做媳妇儿。 这事基本上已经说定,喜梅也觉着阿奇不错,从小跟着二爷长大的,日后一定有前程。 当下也不扭捏,接过那蜜饯纸包,对阿奇笑了笑,低声叮嘱说: “二奶奶今日看着心绪不安,你回话可小心着点。” 阿奇便小心翼翼地进去了,二奶奶问了几句闲话,便拿出那银簪来,放到案几上,问阿奇: “你可认识这个?” 阿奇一看,心里就打鼓,这不是当年二爷亲手给那位打造的吗? 二爷瞒得过谁也瞒不过阿奇,那些时日,爷老拿着银簪傻乎乎地笑。 后来二爷被送回老家,阿奇也跟着去了。 这里面的故事,世上没有哪个人比阿奇更清楚了。 他怎么会不认识这银簪? 可对着二奶奶,阿奇哪敢多说一个字?直摇头,也不敢开口。 二奶奶冷笑一声,手指抚着茶盏边沿,慢悠悠问道: “你想娶喜梅对吧?她可是我从老家带过来的陪嫁丫鬟,身契在我手里,与石家,与太太都没关系,我若是把她送回江南卖了,你说你该咋办?” 阿奇噗通就跪下了,心头大乱,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92章 良人 石二奶奶也不着急,任凭阿奇在下面跪着。 慢悠悠地喝了一盏茶,才开恩言道: “我知道你是个忠仆,不肯背着你家二爷说不该说的话,如今也不为难你,只我说你听,若说的对,你便点头,不对你就摇头,这样总可以了吧!” 阿奇缓缓点头,他舍不得喜梅,若真被送回江南,谁知道会卖到哪里去? 二奶奶站起身,手里拿着那银簪转动着,上面坠的小米珠发出细碎的撞击声,却像擂鼓一般敲在阿奇心上。 这位奶奶究竟知道了什么? “这簪子,应该是二爷要送给什么人的吧?” 二奶奶在他跟前停下来,突然问道。 阿奇点头。二奶奶满意地冷笑。 “那么让我猜猜,原本该送给谁的呢?是京韵堂背后那位东家,云裳阁主子,吴惜宁吴姑娘吧?” 阿奇犹豫了,低眉垂眼死死地盯着地面,不敢摇头,也不敢点头。 二奶奶嗤笑一声道: “瞧你吓得那样,就算是那位吴姑娘,你家奶奶我还能怎样?难不成打上门去?她什么身份我什么身份?不过是不想当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罢了!到底是也不是,你倒是给个话儿啊!” 说着她死死盯着阿奇,阿奇一狠心,轻轻点了下头。 二奶奶长呼了一口气,似乎有千斤石头压下来一般,跌坐在软榻上,喃喃道: “果然如此。”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问道: “兰姨娘是因为长得像那位吴姑娘,才被你家二爷带回来做妾的吧?” 阿奇点点头。 二奶奶抬手,让他起身,有气无力地说: “你下去吧,今天问你话的事情,谁都不要说,喜梅那儿也不要吐露半个字。” 她倒是知道轻重,自家爷们对那位吴姑娘的心思,若传扬出去,被那位十四爷知道了,石家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石二奶奶只能打碎牙齿往肚里吞……可她不甘心啊!咬碎了银牙这口气也吞不下去。 石林和石太太,骗得她好苦! 惜宁一无所知,也根本没把石太太所言放在心上。 她从来都是利益至上的人,感情变数太大,不足以为依靠。 只有利益才是最牢固的人际纽带。 当初用石林,与十三爷合股,后来接纳罗家,帮吴二舅解决李氏,甚至培养松林兄弟,都是以共同利益为核心。 好像只有对真珠,宁雨兰,还有洛娘子,安宁姐妹,惜宁才在利益之上,添了一些情感。 但也不多,无伤大雅,不会动及根本。 石太太…与她合作 ,对石家百利无一害,对惜宁却犹如鸡肋。 除非石家能拿出更诱人的筹码,否则惜宁不会考虑。 再说她当下最重要的事情是休息,是陪十四爷。 这几个月,实在有些冷落他了。 三月底正是桃花盛开季节,惜宁盘算着与十四爷去西山赏桃花,泡温泉。 虽然温泉庄园的项目被吴二舅否了,可并不耽误惜宁给自己买了个温泉别院。 别院不大,胜在有几处天然温泉眼,又种了桃花与梅花,冬日与春日去泡汤,别有不同滋味与风景。 去年底整修了一番,惜宁让落杏爹娘和弟弟去看着,自己却一直没找到时间去享受。 前日落杏阿爹刚送口信来,说这几日桃花盛开,景色甚美,若错过了,就要等来年春天了。 惜宁想着暖暖春日里,泡着温泉,喝着青梅酒,粉色花雨在头顶飞舞,便有些坐不住了。 恨不得明日就拉着十四爷进山。 十四这时候正在宫中陪皇上呢,前太子二废之事过了半年,皇上心情总算好些了。 他瞅机会就提起火枪营之事,没想到皇上一口就答应了,还同意不从八旗子弟中选人。 “火枪营的兵士,必须吃得苦,舍得命,人在枪在,咱们旗人的子弟,进了关之后,如今都是锦衣玉食长大的,花花架子倒是不缺,可真遇上要拼命的场合,怕是豁不出去。” 爷俩用过膳,在御花园里散步消食,十四有备而来,言辞凿凿。 康熙爷背着手,在前面慢慢走着,似乎对他这番话不置可否。 十四心里忐忑,八旗勇士一直是大清的核心兵力,自老祖宗进关起,对汉人就不敢完全信任,一直一手用一手防。 他打算从绿营兵和穷苦百姓里招兵,预想着皇阿玛不能同意,怕是要废一番口舌。 哪想到康熙爷突然停住脚步,转身,拍着十四的肩膀说: “你说的对,如今八旗子弟游手好闲,再也不是草原上的勇士,你若是能挑到一批好苗子,给朕练出有些骁勇善战的兵士来,朕就让你领兵,去打准格尔!” 康熙爷有两件心事放不下,一是南方官员贪腐,愈演愈烈,官官相护,朝廷拿他们没办法,如今怕是官匪一家,年年火耗银子税收都只能收到个零头。 说起来是满清坐了天下,可天下的粮钱,倒都被那些贪官给截了! 可税制改革,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牵一发而动全身。 怕是要杀出个尸山血海才算完。 之前让八阿哥去办案,办得个滴水不漏!谁也不得罪。 这几年老四收户部的欠账,倒是比老八得用,颇有些政绩。 康熙爷琢磨着,把治理贪腐,改革税制的政务,交给老四去办。 另一件糟心的事情就是准格尔与沙俄勾结,常年进犯。 尤其是蒙古西边那几个部落,一直摇摆不定,两边通吃。 这些吃喝拿要贪心不足的小人,必得打一仗,才能显露大清威风,震慑一二。 十四向来骁勇,诸皇子中,除了十三,无人能在他手下走过五招。 康熙想起十三,脸色冷了冷,又转头看看十四,才稍微和缓了神色。 不如放手让这老儿子去试试,若真得用,也许在他有生之年,西征有望。 十四爷得了皇阿玛的许可,踌躇满志,正琢磨着招兵的章程呢。 回到紫藤园,兴冲冲地要与惜宁商量招兵之事,却被她抢了先。 惜宁白日里趁着爷不在家,把东西都收拾好了,此时便牵着他的手到软榻上并肩坐下,笑吟吟地说: “爷,前些时日没有好好陪你,如今得闲,又正值春和景明,温泉别院桃花开了满园,不如咱们去那住几日,好好歇歇?” 十四爷一听泡温泉,便把招兵之事放到一边,两手搂着惜宁把她抱到膝上,拖长了音调道: “泡温泉啊……我看你前日做的那三角里衣很不错,加上那绡纱的衣裙……啧,你若是肯穿着那一身泡温泉,爷就去……” 惜宁飞了个白眼给他,就知道爷闷骚,头一回,就让她穿了身半透的睡裙…… 第二日,两人兴致勃勃地去了西山,什么三角衣啊绡纱裙自然是带上了的。 那三角衣其实就是后世的比基尼,惜宁给自己做了两套,算是玩点内室情趣,十四爷喜欢得不行,让她多做几套。 到了别院,十四爷把伺候的奴婢太监都赶了去外院,两人在花园温泉池里如何地鸳鸯戏水,谁也没见着,作者君也不敢乱写,嗯嗯。 …… 石二奶奶这边,辗转反侧了几个日夜,趁着石林给徽春班采买新戏需要的道具与行头去了江南,把兰姨娘诳出了门,领着她去了紫藤园。 哪想到惜宁根本不在家…… 门房说是去了西山温泉别院,石二奶奶出来上个街买个香粉胭脂还说得过去,要去趟西山可不容易。 那兰姨娘觉得蹊跷,石家人向来不许她出门,好似生怕她在京城会冲撞了谁似的。 兰姨娘本是秀才之女,奈何家贫,父亲重病,把银子都花光了,还是没救回来。 雪上加霜又被当地一个恶霸看中,要趁她父丧无依,讨去做妾。 兰姨娘抵死不从,带着几个窝窝头一罐水跑到县衙门口跪着,插草签卖身葬父。 要求年纪三十岁以下,家中妻妾不得超过三名。 把那恶霸气得直咬牙,可他也不敢到县衙门口抢人,只能等着。 等这兰家闺女哪天扛不住了,他便把人给带回去。 这兰姨娘想的是,随便哪个好心人把她买去,也比跟那个家里讨了十几房妾室,还逼死过人命的恶霸要好。 可当地人都忌惮那恶霸,虽然同情她,施些银钱,却没一个人敢领她回家。 就那么巧,石林往江南采买戏子,碰见她跪在那哀哀哭求。 这兰家女虽羸弱不堪,满面尘土,却难掩清丽容颜,依稀有三四分像惜宁。 石林那时被家里人逼着娶了二奶奶,可心里有一处地方,不能触碰,一碰就痛。 他恨自己没本事,也没勇气,与家里反目。 半夜梦醒,总忍不住一再回想,若自己有勇气带惜宁私奔,是不是到最后石家也就只能接受她。 这兰家女如此凄苦,石林好似见着惜宁落魄受罪一般 ,忍不住把她带回了京城。 他说一口官话,身边还跟了四爷身边苏培盛派的一个小太监。 那恶霸远远看着,只以为是京城里哪位贵人私服出访,哪里敢动手抢人? 兰姨娘以为自己一片诚心,父亲在天之灵保佑,竟遇到良人。 心下感恩,便打叠了百般的柔情蜜意,侍奉这位爷。 哪想到她之于石林,不过是个替身? 石二奶奶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这女子,也不说话。 等过了几日,她又找了个借口,把兰姨娘带到紫藤园。 惜宁头天夜里刚回来,在后院书房听宋嬷嬷回事呢。 几件要紧事说完了,宋嬷嬷突然想起来,笑道: “还有个事儿,说来也蹊跷,那石家二奶奶,前日也没递帖子,就闯到门上来,求见姑娘,门房说您去了西山,还不信,掰持了半日才走,还说过几日再来。” 惜宁皱皱眉头,石家这是怎么了? 就算布行生意一般,石林每年京韵堂分红也四千两呢,不至于如此急功近利啊! 正狐疑间,门房递话进来,说是那二奶奶又来了。 第93章 收回股份 这二奶奶如此执着,惜宁倒有些好奇了,她究竟所为何事? “那就请到前厅奉茶吧!” 惜宁平日理事都在二进院的书房,有客人才会去前院正厅。 她让石二奶奶等了大概有一盏茶功夫,才领着落杏红姑姗姗而来。 这二奶奶独自一人在正厅等着,见到惜宁,也不起身相迎行礼,竟是一副上门找茬的架势。 惜宁心中诧异,在主位落座后,半点不客气,单刀直入地问: “二奶奶两次不下帖子,直接登门,想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这石氏放下茶盅,微微笑道:“确实有一事,想求助于姑娘。” 说着便拿出一个长条形的檀木盒子,放在案几上,推向惜宁。 惜宁一个眼色,落杏便过去将檀木盒子打开,两手捧着给她看。 里面赫然在目的,竟是当年石林送给她的那支并蒂莲花银簪。 惜宁愣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这是什么。 她有些懵又有些恼火,这石林怎么回事? 当年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也就留下这点痕迹了吧? 竟然过了这么多年还不销赃! 让她媳妇拿着,杵到自己跟前来,这算什么?兴师问罪吗? 惜宁皱眉问道:“二奶奶这是什么意思?” 石氏一直盯着她看,想从惜宁神色里看出点什么端倪来。 可惜,吴惜宁前世今生,养气功夫堪比老妖精,神色纹丝不动。 “姑娘不认得此物?”她故作惊讶地问。 惜宁眉头皱得更深了: “二奶奶究竟在开什么玩笑?这是给我送礼?石家不至于吧?不然是什么古董?” 她打定主意,抵死不认,当年自己就没见过这银簪。 石林在家闹着要来提亲,那是他的事情,与她吴惜宁半点关系也没有。 石二奶奶看着惜宁好一会儿,心里直嘀咕,看来二爷这银簪子根本没送出手? 她嗨一声,站起身接过落杏手里的檀木盒子,讪讪然说道: “看来是误会,家中下人说这是姑娘的旧物,我想着给姑娘送回来呢,妾身冒昧了。” 停了一歇,又道:“不过还有个人,想让姑娘您见一见。” 说着便走出前厅,往前院门房廊下招了招手。 便有一个女子迈着小碎步,缓缓行来。 待她行至近前,屈膝行礼,惜宁脸色微动。 这女子穿着那日她赠与石氏的鹅黄云锦芍药衣衫,抬起头来,连落杏红姑都吓了一跳。 样貌竟然与姑娘有六七分相似! “奴家兰氏,见过贵人。”兰姨娘轻启朱唇,细声慢语地说道。 石氏像看戏一般,眼神从惜宁脸上,移到兰姨娘脸上,两人都有些惊讶。 惜宁是惊中带着微怒,而兰姨娘则是茫然无措。 “这位是我们二爷的妾室,姑娘看着可有几分眼熟?” 惜宁这时心中大怒,一怒石林不着调,二怒这位二奶奶好大胆子,敢在她面前这么闹幺蛾子! “石二奶奶这是上门打脸?拿个妾室来羞辱我?哼!送客吧!” 说着便端茶盖碗。 落杏便上前一步,比手请石氏离去。 那兰姨娘很有眼力见,当下早退出了前厅,疾步走到门廊下,等着她家主母。 石氏却不甘心,还想说什么,却被惜宁竖起一根手指头,嘘地阻止了。 她站起身来,走到石氏跟前,居高临下地说: “原本让你进这屋子,是你家男人在我这还有三分薄面,你来这么一出?谁让你来的?你婆婆?还是石林?” 惜宁气势太足,石氏被吓到了,一时语塞,喃喃道:“没有人让我来,是我自己要来的。” “嗯,我想也是,石林没这么蠢,是你这个蠢妇自作主张。” 惜宁转身对落杏说:“以后这种蠢妇,不要领进门。” 又对吓傻了的石氏说: “回去告诉石林,让他把账目理一理,找吴大账房交接,京韵堂一成股我们收回来,你们石家,以后离我吴惜宁远点,一家子蠢货!一年四千两,倒是养出你们这些个歪心眼烂肚肠的来!” 石氏都不知道是怎么出的紫藤园,茫茫然地回了家,心里一直想不明白,怎么事情与自己想的不一样呢? 她原本打算是,让吴惜宁知道有兰姨娘这么个人,与石林大闹一场,把兰姨娘除掉。 同时也在吴惜宁心里栽根刺,最好让石林跟她回江南去。 这个男人,心不在她身上,人必须是她的。 可吴惜宁根本不按她设想的套路来,就这么把石家给踢开了,见都不见石林一面? 等石林采买回来,石氏不敢与他说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她觉得自己没做什么啊?怎么就弄丢了京韵堂一成股呢? 石林是从吴二舅那知道惜宁要收回股份的,他惊讶得一时合不拢嘴,问为什么? 吴二舅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让他回家问媳妇,问那位姓兰的妾室。 石林回到家,本想去正房质问石氏,都干了些什么? 转念一想,拐弯去了偏院。 这两三年,他与兰娘情意日渐深厚,兰娘毕竟是秀才女儿,诗书棋画略通,与石林算是情趣相投。 兼之相貌姣好,说是与惜宁容颜相似,其实她二人 都长在石林的审美点上。 鹅蛋脸,远山眉,丹凤眼,小巧鼻梁,高阔额头。 唯有唇形不太一样。 因了这点不一样,惜宁明艳中带着一丝威严,而兰娘却是江南柔美小女子。 兰娘的性情,更得石林心意,乖巧柔顺,是真如水一般的女人。 石林进了偏院,兰娘便迎了出来,帮他更了衣,正要去伺候茶水,却被石林牵住了手。 “兰娘莫慌,爷有话问你。这些时日爷不在京中,可是出了什么事?” 石林心中诧异,兰娘自从三年前进京,几乎就没出过这院子,吴二舅如何知道他有个妾室姓兰? 兰娘抬眼看着二爷,眼睛里水汽萦绕,泫然欲滴。 “爷,二奶奶带我去见了个人。” 石林脸色大变,脱口而出:“谁?她带你见了谁?” “是个贵人,住在一个开满紫藤花的园子里,她……她……兰娘与她容貌有几分相似,只是她通身的贵气,兰娘自惭形秽……” 石林一时茫然,坐在床榻边上,半晌无语。 兰娘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哆嗦着嘴唇问道:“爷,你纳兰娘是不是就为了她?” 石林这才回过神来,暗声道: “一开始遇见你,确实是因为你这张脸,吸引我注意,但是后来相处多了,我心里慢慢有了你,兰娘不要多想,对我来说,如今你才是知心人。” 他站起身,把兰娘揽进怀里用力揉了揉。 兰娘把脸埋在他怀里,悄悄抹去脸颊的泪水。 其实石二爷就算始终把她当替身,兰娘也无计可施,只能在这小小的院落里苟活一世。 他能说出自己才是知心人这样的话,兰娘心里已经无比知足。 石林没待多久,安慰了一番,让兰娘好生歇着,他急急去了正房。 逼着石氏把事情说出个所以然后,他黑着一张脸,问自己的媳妇加远房表妹: “你觉得自己是有多大能耐,能去吴惜宁跟前耍心眼?” “论容貌,论性情,论才情,你既比不上吴惜宁,也比不上兰娘,论能耐,你连吴惜宁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你不甘心?还真是心比天高! 你能做我石林的二奶奶,不过是沾了你那个娘亲的光,与我母亲算是表姐妹,从江南乡下嫁到京城,做了少奶奶,还不知足吗?是没给你地位名分吗?没给你孩子吗?没让你做主母威风吗?” 石林咄咄逼人,歇了一口气又道: “当初母亲问你是愿意主持中馈,还是愿意去管铺子里的账目,你自己选了去管铺子,母亲便让大嫂主持中馈,亲自教导你如何看账,如何与铺子里掌柜打交道,如何恩威并重,我石家哪一点对不住你?你要这般背后刺一刀?” “吴惜宁是什么人?她背后是十四爷,十三爷,那都是皇子!连母亲在她面前如今都小心翼翼,你倒好,拿着你小乡镇大小姐的派头,就去她跟前耍心眼,耀武扬威?” 石二奶奶被训得泪流满面,见石林甩手要走,她扑上去,扯住他衣袖,便喊道: “二爷,我不服,不服!自从那兰姨娘进了门,你心里眼里就只有她,凭什么!我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我给你生了两个孩子,你凭什么把我撂在一边……” 石林用力一甩,扯出衣袖,冷笑一声道: “正因为你生了两个儿子,才会有意栽培你,做我石家的当家主母,哪想到,你竟是这么个扶不上台面的货色,好自为之吧! 对了顺便告诉你,兰娘她又有了身孕,我商户人家,也不讲究什么嫡庶之分,你最好不要在两个儿子面前搬弄是非,教他们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不然我把你们母子三人都送回江南乡下去守祠堂!” 石林甩袖而去,石氏干的这事,简直就是给石家釜底抽薪! 若是京韵堂这一成股收回去了,损失的可不仅仅是一年四千两银子的分红,而是石家在京城立足的机会! 石林去主院,把石氏所作所为与石大掌柜与石太太说了,最后冷笑道: “阿娘,这就是你让我娶的宜家宜室能镇宅的媳妇,事情闹成这样,你们看着办吧!我是没辙了!” 惜宁让吴二舅给石家一万两银子,把那一成股收回去。 石林一句反驳的话都不敢说,谁让石氏那么嚣张地去紫藤园打人家的脸呢? 第94章 女大掌柜 石太太气得涨红了脸,当年不同意石林去常家娶亲的是她,做主让他从娘家娶回来石氏的也是她。 哪里想到这外甥女从小在乡下商贾家长大,倒是爽直胆大,做事却这么自作主张不过脑子! 怕是把她在老家那彪悍做派给带到京城了吧! 如今还能怎么样?都生了两个儿子了,总不能休妻吧? 石大掌柜叹一口气道: “这事还得再合计合计,吴姑娘那怕是一时气急,才这般绝情,若是与她好好说合,或许还能有回旋余地。” 石林低着头,思虑了好一会才抬头说: “吴姑娘怕是担心,我与她当年那些事,原本是没影的,若被有心人利用,捅到十四爷那儿去,那就捅破天了。” “石氏是个鲁莽胆大又憨直的,咱们也不能时时刻刻看着她,所以我想着,不如我退出京韵堂,换三弟过去掌事……我就领着石氏兰娘回江南吧。” 石太太一听这话,断然否绝。 “不行,你回江南,岂不是一辈子都出不了头?咱们这一房本就是被宗族给排挤,没有出路,才主动提出北上。再说你三弟考中秀才,说不定还能中举做官,让他去京韵堂,岂不是大好前程都没了?” 这么一来等于是损了两个儿子,石太太心里简直如火煎油燎般难受。 老大已经不成了,从小就老实,和大媳妇都是一棍子也打不出个闷屁来,两人一个在铺子里帮忙,一个管着家务,也算人尽其用。 就指着石林巴结上几位皇子,能搭上顺风车,把石家生意在京城做起来,说不定以后和南边石家还能平起平坐。 老三再举业做官,这家业两三代之内,不就起来了吗? 石太太夜里做梦,还想老三给她挣个诰命夫人呢! 让老三去京韵堂,老二回江南,绝对不成! “娘,我在吴姑娘跟前,已经没有立足之地了,哪还有脸去京韵堂?更别说入股吴氏商行做二掌柜了!” “至于三弟,他虽考中了秀才,可好些年了,也不曾中举,眼看着快二十了,还考到哪年去?三十岁吗?实话说,去京韵堂做个管事,比他再苦读几年考个举人,要中用。” 石家原本商量的是,把自家布行与绣楼抵价,再拿出些银子来,入股吴氏商行,那刘总管是大掌柜,石林争取做个二掌柜。 吴氏商行哪怕只占一股,一年也有上万两银子的分红。 有了银子,又搭上皇亲贵胄的人脉关系,她和当家的,就可以另起炉灶,开个石氏商行,与南边石家布行遥相呼应。 不说打擂台吧,至少回南边去,她们这一房能昂首挺胸,让族人当一回事,再不能是当年被族老排挤驱逐的狼狈境况。 可这一切,都因石氏那个蠢货,那点嫉妒心,自作聪明,自作主张,给毁了。 石林见爹娘都不做声了,便起身道: “解铃还须系铃人,我现在就去紫藤园求见。怎么也得把这事给抹平了。” 惜宁其实没把这事放心上,若能把石林那一成股收回来,与石家彻底撇清关系,倒是好事。 当然这么干有点过河拆桥的意思,可谁让石二奶奶那么蠢呢? 石太太也不是个好相与的,惜宁揣摩着,若易地而处,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厚着脸皮找上门来,谈什么合作生意。 好大的脸!他石家拿什么与吴氏商行合作? 惜宁对罗太太印象都好很多,毕竟人家是为了女儿,那份舐犊情深,让她好生羡慕,不由得对罗太太宽容几分。 这石太太,明显就是唯利是图,为了利益,当年可以狠绝地踩踏惜宁,如今也是为了利益,便不顾颜面地上门来巴结。 所以惜宁心安理得地,打算撇开石家。 这事交代给吴二舅,她就没再过问。 歇了有五六日,这日惜宁神采奕奕地去了云裳阁。 京韵堂惜宁不敢露面,毕竟那里都是戏子,掌柜的伙计也全是男子,何况还有石林在。 如今云裳阁伺候的,接待的顾客都是女子,她终于可以光明正大无所顾忌地进出了。 当然,她进出也是以东家身份去巡视,不会出面去招呼顾客。 惜宁身份太尴尬了,若以商户身份出去招呼顾客,会丢了十四爷的脸。 可若以十四爷府上女眷的身份,与那些贵客们平起平坐,品茶闲聊,她又名不正言不顺。 怕是那些女眷心里会愤懑,觉得被怠慢。 所以惜宁只能在幕后。 洛娘子推荐了两位宫里出来的娘子,一个姓田,一个姓江,到云裳阁做管事娘子。 惜宁让罗庆兰和安宁跟着这两位娘子,学着如何待人接物,如何打理账目。 尤其是接待王公贵胄家的女眷,田江两位宫女礼仪接应上肯定是半点错也不会出的。 欢宁喜欢刺绣制衣,倒是愿意跟着洛娘子学习,便留在了东四宅子里,一边学技艺,一边跟着学管事。 这时代的高档布料都不经水洗,贵门女眷每个季度都要做新衣,所以惜宁这成衣定制一点不愁生意。 只愁招不到足够优秀的绣娘和缝娘,工期赶不及。 “这几日几乎日日都有顾客来问,可否下定单制新衣,我们都照东家吩咐的,只说要看制衣局的进度,最快要到四月份,才会接新单。” 田娘子性格爽直,快人快语。 “好些人恨不得当日就交银子下单,我在想,不如让她们先交个一成银,排个号?这样等工期出来,她们可以凭号码先后顺序,来定制衣裳。” 江娘子话不多,但是一说就有干货。 惜宁点头道: “你这个主意好,确实可以先排号,分不同档次,看咱们制衣局能接多少单,重工满绣的可以放多少号,半绣的多少,单绣的多少,这样就不会让绣娘们负担太重,迟迟交不出活来。” 两位娘子和庆兰安宁频频点头。 “还有,每件衣服,尤其是绣活精湛,裁剪别致的,可以在衣服暗处绣上她们的独特印记,慢慢地有了名气,顾客也可以指定绣娘和制衣娘子。” 这些娘子都签了至少二十年合约,惜宁也不怕把她们包装推广出去了,有人跳单跑路。 聊完正事后,田江两位娘子退出去忙活,惜宁关心了几句妹妹和弟媳妇。 “怎么样,还适应吧?” 两人都笑着点头。 庆兰适应得更快一些,从小在家跟着罗太太就学会了做账,绣艺也不错。 在云裳阁主要学着怎么与贵人打交道,要不卑不亢,有礼有节。 既让顾客舒舒服服地花钱,也不显得自己低人一等。 安宁要学的东西多一些,吴氏不会做账,如今倒是庆兰带着教她。 “挺好的,每天都能学到新东西,嫂子懂得可多了,现在做账还有绣艺,不同布匹的工艺,保养与价格,都是她在教我。” 安宁本就喜欢庆兰,如今做了姑嫂,关系竟然处得和亲姐妹一般。 也是庆兰不藏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性子也温婉和善。 惜宁看她二人处得来,心中甚慰,点头道: “你们都好好学,以后还要开不少分店,布行,绣楼,等你们能独当一面了,就去铺子里做大掌柜。” 庆兰眼睛亮了,她不像安宁那么活泼爽直,加上心里对惜宁还有些畏惧,一直不怎么说话。 听说能去做大掌柜,她忍不住问: “我们女人也能去铺子里做掌柜?我家的茶行,明明是我阿娘在管,可还得请个大掌柜,阿娘只能在后堂查账理事。” 惜宁点头道: “如是别的行当,来往的都是男子,自然不便,但是咱们做成衣绣品的,主要顾客都是女子,大掌柜用女人,才更方便不是?” 这也是惜宁一开始选择成衣绣品行当的原因,她要把身边的女子都用起来,让她们的聪明才干得以发挥。 若不是吴氏太封建,她都想让她也来学着做账接待顾客,管理商铺,日后也去做个大掌柜去。 惜宁看了看订单的进度,以及布匹消耗与销售的量,又去东四宅子里,与洛娘子核算了一番,打算让刘总管和吴二舅五月份再下一趟江南。 “制衣娘子倒是不着急,绣娘还要多聘一些,东家不是还要开绣楼?那种大幅的绣品,一个绣娘要绣上几个月甚至半年,现在这十个绣娘真是忙不过来。” 洛娘子忧心忡忡的,她听惜宁的吩咐,已经去聘了十个小丫头来做学徒,可人手根本不够用。 小丫头只能打打下手,十个绣娘整日里赶工,眼睛都熬红了。 “这样不行,不能让她们这样超负荷地干活,每天只能干四个时辰,每半个时辰起来活动半柱香功夫,不然她们不到三十岁,眼睛就熬坏了。” 培养一个工艺精湛的绣娘不容易,十几岁出师,最多四十岁就做不了精细活了。 “让灶下每日给她们熬些明目的汤水喝,太阳落山了就别干。工期晚点就晚点。” 惜宁叮嘱过了,又特意去看了看欢宁,她跟着宁雨兰和洛娘子学绘画制衣,也学刺绣,但是惜宁不让她做绣娘。 “你多看些画册,学着设计新的图样和衣款,比做绣娘更有意思,也更有价值。” 绣娘是工艺,设计是创意,惜宁不知道欢宁能不能懂这里面的区别。 不过好在这个小妹妹向来听话,大姐让她学画,她便乖乖地学,还从京韵楼搬了好些前人画册来琢磨,临摹。 等惜宁忙活半天,回到紫藤园,发现石林在门房等着呢。 这石家人究竟怎么回事?就不知道递个拜帖吗? 一个两个的,都这么不靠谱! 第95章 仙人指路 惜宁从云裳阁到东四那边的制衣局,忙活了大半天,实在累得慌。 在门房见到石林,没好气地说,今日太累,若有事,改日再来。 石林也没纠缠,只应了是,明日再来,又道东家好好休息,便沉默地转身走了。 如此倒是让惜宁心里隐隐地有些愧疚,说起来石林有恩于她,没有他,便没有京韵堂。 没有京韵堂做底气,惜宁大概也不敢那般与十四爷硬扛,寻死觅活地离了府,得了自由身。 只怪石家那两位女眷,又贪又蠢,石林算是无辜背锅。 惜宁那日一时火大,让吴二舅通知石林撤股,如今想想,他何罪之有? 加上今日石林又逆来顺受的样子,倒是让惜宁心里过不去了。 等第二日上午,石林再来,惜宁便让宋嬷嬷把他领到前厅看茶。 “东家,是我内人不识事,做事说话没有章法,惹恼您,如今您让我撤股,石林没有怨念。” 惜宁慢腾腾地低头喝茶,她其实有些尴尬。 她与石林从来没有过什么亲密接触,连这样对坐喝茶,都是头一回。 离赠银簪,闹提亲之事,已经有六年多,如今一个早已成亲,妻妾成双,儿女有仨。 一个进了十四爷府上做侍妾,又几番折腾出了府,得了自由身,而今更是有了十几万银两的身家。 两人的人生早就擦肩而过,如今便似那轻舟,过了万重山,回首哪里还能见当年? 惜宁没想到石林竟然找个与自己容貌相似的女子做妾,让她心里好不膈应! 难不成他日日回家,对着那兰家女,心里还想着自己? 想到这里,惜宁心里又微微冒起火来,把茶盅搁下,冷声道: “做事没有章法的,难道只是你家少奶奶?石林我问你,我吴惜宁自问没有对不起你,当年的事情,是你负了我,将我撂在半道上,差点就没了活路,这么说不过分吧?” 石林脸刷地红了,他有些无地自容。 当年那件事,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找到机会与惜宁说过抱歉。 “是我对不起你,我……”他抬眼看着惜宁,喃喃道。 惜宁举手,做了个按压的动作阻止他。 “不用说没意义的话,我再问你,京韵堂,虽是我求助于你,但也算给了你一个机会,两家共赢吧?” 石林还能说什么,只能点头。 “所以,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弄个跟我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女人,放在屋里埋汰人?还让你家少奶奶找上门来,羞辱我? 石林,你也算是个男人?你对得起谁?先对我背信弃义,娶了石氏,又对她三心二意,最后弄个兰家女,还是个替身……” 惜宁直摇头叹息,“我怎么觉着,当初看错了你呢?” 当年她在常家,从六岁到十几岁,有整整十来年吧,众人只当她是个女娃娃,沉默寡言,乖巧懂事。 可谁知道她内心是个三十五岁的穿越女? 她旁观石林与达康交好那么多年,自认为没看错,这是个仁厚负责,性情舒朗的男子。 所以当年石林赠她银簪,惜宁才没有明确拒绝,心里默认这桩婚约,把他当做落选出宫后的落脚处。 哪想到一脚踩了空! 当年的事情,她没有怪石林,这时代的人,父母都是天。 石太太那般逼迫,又把他绑了送回江南老家去,石林总不能与父母反目成仇吧? 可弄个兰家女,算怎么回事!惜宁好似吃了苍蝇般,恶心,却又吐不出来。 石林脸一阵红一阵白的。 许久才下定决心,抬头说: “东家,当年是我对不起你,有那么几年,我确实心里一直过不去,念着想着,只恨当年……后来遇到兰娘,起初确实是因为与你有几分相似,才救下她,可几年下来,我与她……” 石林咽了一口唾沫,天才知道,他此刻究竟有多尴尬! 在曾经辜负过的白月光跟前承认自己变心了,爱上了另一个女人…… 套句俗话说,他恨不能面前有个地洞,一头钻下去! 可他必须把话说清楚,不然石家十几口人,就成也惜宁,败也惜宁了! 石林暗暗地咬了咬腮帮子,才低声说: “东家,兰娘与你是不一样的,性情不一样,长相乍一看,确实像你,可如今在我眼里,她跟你根本不一样,时间越长便越发如此……。” 石林有些语无伦次。 他本就不算太擅言辞,这事又过于尴尬,怎么说怎么都不是人,急得两手交叉,直捏自己的手指头。 惜宁默默看着他窘迫的样子,脑门上一层微汗在阳光下,闪着薄薄的光。 她莫名其妙地懂了,石林他如今,对那兰娘情分不浅。 说来也怪,惜宁心里竟舒服了许多,忍不住笑了笑。 只要石林不是还在暗中肖想于她就好。 不然真是个大雷,挂在头顶,不知道啥时候就炸。 “行了,我知道了,你是真喜欢上兰娘了,如此也好。不过……” 惜宁松了口,石林也是个机灵的,立马接话说: “我知道,我留在京韵堂不合适,可是京韵堂的大掌柜和几个管事,都是我带出来的,我若是离开了,恐怕他们心也不稳,所以东家您能不能宽宥一二,就别退股了,让我三弟接手京韵堂的事务……” 见惜宁不接话,石林讪讪然道: “您知道,我爹娘他们到京城十几年,也就刚刚站稳脚跟,还是我入了京韵堂后,石家才算是真正有了些底气……若是从京韵堂退出来,我们家以后在京城,就很难经营了……” 外人不知底细,看石林好好地,被从京韵堂踢出来,只会猜测石家得罪了吴惜宁,得罪了皇子,谁还敢与他家有生意往来? “要不然,我带着家眷回江南老家去,保证不会给您,给十四爷带来任何困扰……” 这是石林最后的底牌了,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离开京城。 回江南老家,基本就是混吃等死,最多买几百亩田做地主。 “回老家,还有你立足之地吗?” 惜宁当然知道,丧家之犬只会被人落井下石。 她许久不发一言,其实是在思考,有没有什么办法,既能撇清石林与自己的关系,不留隐患,又能帮着石林,在京城立足。 石林是个人才,又有恩于她,惜宁不想把事情做绝。 “让你们家三爷来接手京韵堂,是不是有点可惜?我听说他前几年就中了秀才,一直在考举人?” 惜宁拿定了主意,便温声问道。 石林一听这话,是有戏了,激动地说: “不可惜,不可惜,他也快二十岁了,再考几年就成老秀才了,不如做点实事,早点娶亲成家。” 惜宁点头道: “如此也好,不如我给你指条路吧,回老家倒没必要,只是京韵堂你退出确实更好,与你我都有利。我听说你与四爷身边苏培盛走得比较近?” 四爷往京韵堂投了一千两银子,之后每季度竟有一千两分红,便觉得这京韵堂掌事的有几分本事,让苏培盛多关照些。 他向来爱惜人才,门下有不少谋士,武将文人和商人,四爷不拘一格都招揽。 “吴氏商行给了十三爷三成干股,我找十三爷要了个人,就是刘总管来做大掌柜,商行的第一笔投资,云裳阁才会如此顺利。你与苏培盛相熟,不如仿着我这个模式,走四爷的门路,另起炉灶?” 聪明人不用多说,惜宁点到为止。 石林还有些犹豫,他虽与苏培盛相熟,可开石家商行,与四爷合作,真能成吗? 惜宁喝着茶,漫不经心地说: “成不成地,你总得试试才知道不是?” 她知道四爷手下养着不少人,就那粘杆处,一年得多少银子养? 他又要立廉洁清正的人设,不可能收王杨之流的孝敬银子,四爷肯定缺钱缺得狠。 石林送上门去,给他干股,四爷只要出个人让他狐假虎威,这事儿,八九能成。 她不能跟石林透露太多天机,路已经给他指了,成不成就看他的魄力与造化了。 “你要是缺本金,我可以借你,一分利。” 惜宁送佛送到西,石林要与四爷合伙做生意,本金起码得几万两,石家怕是一时拿不出来。 石林心潮澎湃,腾地站起来,对惜宁鞠了个躬道: “多谢姑娘提点,提携,我明日就让三弟去京韵堂交接,您放心,他是个秀才,管着戏班子排新戏,只会比我更在行。” 第96章 银子太多 后来石林果然与四爷勾搭上,开了石氏商行,做起走南闯北贩货的生意,什么挣钱贩什么,不拘一格。 石大掌柜心里特明白,石太太和二奶奶把吴惜宁得罪狠了,留在京城里,不知道啥时候又惹出祸端来。 干脆在江南买了个宅子,把乡下的爹娘接到城里,让石太太和二奶奶回去侍奉老人。 惜宁见石大掌柜如此上道,她本就打算拿一万两银子买回石林手中的一成股,干脆借了两万两给他做本金。 还顺水推舟把石太太手里布行和绣楼收了下来。 石家转行贩货,不做布匹绣品生意,石太太也领着二奶奶回了江南,这两个铺子石大掌柜等于是半卖半送,给了吴氏商行。 说是得了吴姑娘的大恩,无以为报,这些都是小意思。 惜宁哪里是占便宜的人?与吴二舅商量一番,干脆与石林说,那两万两算作入股好了。 石林自然乐意,他给了四爷四成干股,自己出人出力,占三成,惜宁出本金,也给了三成。 之后石家商行与吴氏商行互通有无,两家从江南到闽南,再到滇南,从丝绸布匹,到茶叶干货,珠宝木材,甚至粮食,算是做到了货通天下。 只可惜惜宁心心念念的荔枝,还是吃不着。 保鲜技术不行,过了岭南就开始烂,难怪大诗人要说一日吃三百颗荔枝,一世都愿做岭南人。 两家差点翻脸,最终惜宁一个巧思,化干戈为玉帛,互惠互利。 大概十年后,四爷登基,石家便成了雍正爷钦定的皇商。 惜宁回想起来,特别庆幸,自己当年不曾过河拆桥,驱逐石家。 凡事留一线,来日好相见。 话说回头,惜宁除了石家布行绣楼外,另外还收了几家铺子。 如今云裳阁旗下有三家布行,三家绣楼,制衣局的窘迫境况立刻得到改善。 三家绣楼停业修缮,绣娘全送到东四宅子,赶订单制衣去。 这几家布行绣楼生意之前就不差,重新开业后,借着云裳阁的东风,更是生意兴隆。 伙计和绣娘们忙得脚都不沾地,这是后话了。 十四爷从西山回来后,就开始忙着建火枪营。 康熙爷不但给他拨银子,还在西山脚下划了一块地,专做火枪营训练场。 惜宁给爷出了不少主意,比如火枪营两百人名额的话,起码得招五六百人,让他们集训一段时间后,几轮淘汰。 “可以分几项训练,第一是奔跑速度,第二是格斗能力,第三是射击。” 那时两人在温泉里泡够了,山坡上草地里,铺了个垫子野餐。 花雨纷飞,惜宁躺在十四爷怀里,背靠着他宽阔的胸膛,脚丫子举着,脚趾头一勾一勾,去勾那蓝天上飘着的白云。 说不出来的恣意自在。 “骑术也要考较一番。虽然火枪营不配备战马,但是到了战场上,万一需要骑马逃命呢,不会骑不就歇菜了……” 十四爷补充道。 惜宁点头,想了想又说:“爷,这时候的火枪是不是上弹药很麻烦?” 十四爷点头,这也是他们满清勇士不愿意用火枪的原因,不如弓箭方便。 上了战场,放几枪就要蹲下来换弹药,有那功夫,还不被人一箭射穿了? 这个问题十四爷也在想办法解决,一是火枪射程远,二是可以寻找遮蔽物。 但也不能完全解决这个弊端。 “爷,你有没有想过,让两拨人交替作战?” 惜宁兴奋起来,她之前怎么没想到呢? 她翻身坐起来,两手挥舞着比划道: “就是爷不是打算招两百人吗?分成两排,一排放枪,一排后面装弹药,前面的子弹放完退下来,后面的立刻补上,这样不就避免中间断档,被敌方攻上来吗?” 十四爷一听,这是个好主意啊! 其实道理特别简单,咋就都没想到呢? 他也爬起身,把惜宁抱起来,转了几个圈,哈哈大笑道: “阿宁,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惜宁拍他肩膀,大声说:“快放我下来,我还有话呢!” 十四爷把她小心翼翼地放下,惜宁被他转的有些晕,靠在爷臂膀上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 “爷,我在书里还看到过,有一种藤甲兵,也是步兵作战,能攻骑兵,砍马腿,您要不让兵部发文,去大清各地访一访,应该是滇南山里,有这种老藤,编成盔甲,能刀枪不入。” 惜宁不记得前世是看了哪本书记载,历史上确实有这种藤甲兵。 任何朝代,战马都是稀罕物资,而且养骑兵可比步兵要昂贵得多。 十四爷若是能带出一支骁勇善战的步兵队伍来,将来西征必定如虎添翼。 爷将信将疑,刀枪不入的藤甲,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呢? 不过从西山回来后,他还是请兵部侍郎往滇南发密令,寻找这种老藤。 十四爷忙着招兵,已经有十几天没回紫藤园,惜宁有些想念他。 别看爷高大威猛,回了家,在惜宁跟前撒娇卖萌地,很是解压。 也是巧了,惜宁虽然比爷小了好几岁,可架不住她心理年龄大啊! 前世也没得及结婚生孩子,如今看十四爷,竟有了些养年下弟弟的宠溺感。 有他在,两人互相做小孩儿,时不时闹一闹,宠一宠,日子便不寂寞,不干巴。 好在惜宁日常事多,忙起来便顾不上儿女情长。 洛娘子领着绣娘们赶制订单,几家布行与绣楼又在刘总管监督下修缮着。 惜宁一时无事,便带着落杏红姑,去义庄巡查。 这义庄地处京城东北边,在怀柔县,离京有好几十里路。 惜宁刚开建的时候来看过一次,只记得地域辽阔,站在山坡上,极目望去,似乎直到天边,都是她的地。 庄子上有两个山头,一道山涧蜿蜒而出,绕过山脚下的平地。 平地大多是砂砾地,有一处湿地,去年冬日来,衰草一片。 这回赶上初夏 ,倒有些草长莺飞的意思了。 因为不好种植庄稼,这地根本没人要,吴二舅和宋大壮去找当地衙门说想买地,那县令一听吴氏商行是十三爷门下生意,大笔一挥,原本买一个山头的四百亩,这刘县令竟又附赠了一个。 “我们这穷乡僻壤的,那山涧到了春天容易发山洪,既然吴氏要,就连着两个山头,山涧,和山下那块平地,都给你们了。” 这县令也有小心机,看吴二舅动心,才说: “只盼着十三爷发善心,把那山涧给治理了,等明年春夏暴雨时节,不要再淹了县城就好。” 他也算丑话说在前头,把什么都说清楚了,不然等签了契约,办了地契,再说这山洪之事,岂不是坑害十三爷? 吴二舅特意带懂行之人绕着那山头平地骑马转了一圈,看看地形。 那人说只要在平地上挖两个水库蓄水,再挖一道河渠分流到县城南边的大河,这山洪几十上百年都不会有事。 毕竟是北方,再发洪水,也不像南边那般,泛滥成灾。 这也是怀来县城多少年来都不曾因洪水搬迁的原因。 春夏闹一闹,严重时可能城里会进水,也就一两天功夫,百姓们骂骂咧咧,等水退了,该干嘛干嘛。 “也是造福于民,功在千秋的好事情,因了年年春夏山洪,这山脚下的住户都离乡别井,搬到别处了。县城里的住户也不堪其扰,隔几年就要避一回水。” 吴二舅觉得蹊跷,这事若是隐患,为何衙门不治理? “要银子啊,挖水库蓄水,河渠分流,不都得银子?户部工部都闹亏空呢,县令也没那个通天的本事,能让皇上为了小小的怀北县拨银子,所以就一年一年地拖着。” 这事比较重大,吴二舅当时也不敢拍板,回了京城与惜宁商量。 惜宁让人测算了下,挖水库修河道,大概要上万两银子。 要旁人,肯定不能干这事,白花花的银子,就扔到水里,没有任何看得见的盈利,谁干? 可吴惜宁是谁?她可是穿过来的,对世间名利得失,与世人观感完全不同。 她挣那么多银子,一年几万将来甚至上十万两,自己能花掉多少? 就算再穷奢极欲,花银子的速度肯定没有挣银子的速度快。 何况这是造福百姓的事情,衙门不做,朝廷不管,那她吴惜宁就悄悄做了吧。 挖了河渠,还能灌溉,说不定过上十几二十年,能养出一片良田来呢。 第97章 喜讯 惜宁记得后世京西水稻挺有名,她们公司团建,还曾经去参观过,京城西边大片的水稻田。 不过那时候都是观赏田了,北方缺水,那公园里的京西稻,都是用自来水灌溉的。 好奢侈。 惜宁没怎么纠结,便拍板让吴二舅把那地买下来,先治理河道,建房子,再收人。 人有了,水库河道挖通了,慢慢看能种些什么。 惜宁算理想主义,吴二舅却实干一些,他与那刘县令签契约时,特别注明,怀北县要优先给义庄提供壮丁。 吴氏商行包吃食,发饷银,雇佣他们挖水库,修河道。 刘县令哪里会不乐意?这等好事,治理山洪,还能安置流民,又不用他出一两银子! 求之不得,去年十月就送了几百名壮丁过来。 这些壮丁有流浪汉,也有附近穷苦人家的,听说吴氏商行要修河道,不要银子也愿意来做工。 何况吴氏包吃喝之外一个月还有三百文的工钱! 如今五月里,两个水库已初具规模,四月几场大雨,发了一次山洪,两个水库还没有蓄满便平息了。 “如今正赶工绕着县城挖河道呢,就看七八月份了,到时候夏日雨多,山洪会比春天更厉害些。”吴二舅解释道。 惜宁点头,她一路行来,戴着面纱,那些穷苦百姓,做工的壮丁,知道她是吴氏商行的东家,都纷纷行礼,有些还跪下磕头。 有个老人家特意上前来说: “恩人,老汉回家给您和十三爷立长生牌位,菩萨保佑贵人,长命百岁。” 惜宁停下脚步,示意落杏拿了一个荷包给他,笑着说: “多谢老人家了,承您吉言。” 吴二舅示意护卫们赶紧护着惜宁进义庄,别耽搁。 这些穷苦百姓虽然没有恶意,可惜宁这一个荷包赏下去,怕是有那眼红的,也凑上来讨好,场面乱了就收不住。 进了庄子,仰头便看见山坡上建了几间院落与屋舍。 惜宁被安置在最高处的一个院落里,这里本就是给她留的,离惜老院,孤儿院,庄户居所都有些距离。 地势高,看着山脚下绿意点点,倒也算惬意。 “去年冬天一直忙着挖水库,建房子,过了年,才开始收人。我想着不能随便什么人都收,便聘了男女武师各一名,还找洛娘子推荐了个宫里出来的娘子。 有十岁上下的孩子,武学根骨,算学基础,还有识字典籍背诵,女娃子加一个针线活,这几项考察下来,基本过关,才收进来,如今也有二十几个孩子,十户人家了。” 惜宁叮嘱了吴二舅,收的孩子,一要习武,二要认字,三还得会算账,无论男女。 若是展露出某种特殊天赋,这三样可以稍微降低些要求。 这些孩子们无论是孤儿还是跟着父母的,都集中居住,分男女两个院子。 男童院配了武师一名,和一位老先生,教习诗书礼仪。 女童院则是女武师一名,和那位退休宫女荀娘子,负责照管女童起居,教导她们识字,礼仪与女红。 算学暂时是吴二舅亲自负责,他每隔十日来授课一回,布置作业,下回再来检查。 惜宁很满意,她看了眼门外候着的宋大壮,侧身笑眯眯地对落杏说: “你替我随大壮去几个院落里看看,回头与我说说,那些庄户,与孩子们怎么样,我这一路有些累了,且先歇歇。” 落杏脸刷地红了,门外宋大壮却咧开了嘴,笑得牙花子都露出来了。 落杏今年满十九岁,宋嬷嬷去年底就跟惜宁求了,想替大壮娶她为妻。 惜宁问了落杏自己的意见,竟是含羞低头不说话,问急了就说听爹娘的。 落杏与宋嬷嬷相处了这些年,知根知底的,晓得她不是个会为难人的婆婆。 宋大壮也高高大大的,又能干又憨厚。 落杏之前虽然没想过这一茬,可惜宁一问,她就觉得嫁给这么个男人好像也不错。 回家问了爹娘,爹娘也说嫁入宋家,倒比嫁到外面去,不知好了多少倍。 至少他们两家都跟着姑娘,生死在一块的。 两下里都合意,这亲事就算基本说定了,只等着主家闲了给她们办事。 惜宁受不了这时代盲婚哑嫁,便故意不带宋嬷嬷,找个机会让落杏有机会与宋大壮单独相处,也大概知道些对方的性情。 落杏羞答答地跟着大壮走了,惜宁让吴二舅领着自己去庄子里到处看看。 庄子太大,吴二舅叫了两顶竹轿来,陪着惜宁趁着黄昏凉快,四处转了转。 惜宁满脑子都是主意,提了好些建议。 “这水库里可以养鱼,我记得密云那边有一种冷水鱼,刺少柔嫩,年年都往皇宫里送,咱们去弄些鱼苗来,慢慢养,以后每年不但自己吃的足够,还可以往各府里送,实在多得吃不完,拿出去卖也能给庄子里人添些衣裳炭火。” “还可以种荷花,莲藕是好东西,有多就磨成藕粉。” “这坡地上种不了稻谷,是不是可以种花生芋头玉米之类?还有果树,这山里可以种核桃,山楂,水蜜桃吧。” 惜宁突然想起来大前年在密云收的地衣菜和蘑菇,问二舅: “这砂砾地,应该会有不少地衣菜野菜吧,山里蘑菇也不少,让他们没事就去收一些,晒干了往城里送,我和十四爷都爱吃这个。” …… 吴二舅把惜宁的提议一一记了下来,他心里也揣摩着呢。 这义庄虽说惜宁不指望挣钱,但若是能有些产出,总归是好事。 庄子里的人也能有个营生,不是白白住着,靠东家养。 穷苦人家,多半都是这种心态,给他活干他心里才踏实,不然吃白食,日夜都惶恐,怕哪天就被赶出去了。 二舅收的人里,有一半是孤儿,一半是拖家带口的。 这十几户人家里,有一户铁匠,其他都是农户,逃荒进的京城。 有会种地的,也有菜农果农。 “花生芋头倒是好说,种树种菜都有现成的,倒是这养鱼种莲藕,咱们这也没有渔民啊,怕是要南边的才能干这事。” 吴二舅还真没想着往水库里养鱼种荷花,惜宁这一说,他就犯愁了。 “二舅不是下个月去江南?带着小九子他们,看到合适的人家,就收两户渔民回来呗,签二十年雇佣合约便是了。” 吴二舅与刘总管约好了,等布行绣楼修缮妥当,五月底开业,便往江南走一趟。 这次不仅仅要丝绸布匹,还打算看看其他货品,有什么好货都可以带回来。 惜宁不干涉他二人,只给银子,看账本,他们想贩什么货都行。 从义庄回到紫藤园,宋嬷嬷便喜滋滋地迎上来,急不可耐地说: “姑娘,有好消息,昨日达康少爷过来了,说是少奶奶她有喜了!” 惜宁一愣,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庆兰这么快就有喜了? 是了,达康想去边疆打仗立功,肯定不会让罗庆兰避孕。 早点生孩子,多生几个孩子,是吴氏,达康和罗家的共同心愿。 惜宁虽不提倡,却能理解,便自始至终没有干预。 下人们都纷纷上来恭喜,在她们眼里,吴家添丁,对姑娘来说自然是大好事一件。 只是惜宁想起吴氏曾让她过继达康的孩子,心里就不得劲。 她意兴阑珊地说: “确实是件喜事,虽是吴家添丁,咱们这院里也赏吧,宋嬷嬷你看着,内院伺候得赏二两,外院干粗活的赏一两。” 惜宁这是给达康做脸面,也是给未来的侄子侄女造势。 下人们再忠诚憨厚,那也是趋炎附势的,知道吴家少爷小姐在姑娘心里金贵,招呼伺候起来,也更上心些。 众人喜滋滋地领赏去了,惜宁进了内室更衣休息。 落杏在义庄与大壮相处了几回,心里更踏实了,此时脸上明显能看出喜色。 惜宁忍不住打趣她:“说不定到明年底,就能得着你的喜讯了。” 落杏一扭身,嗔怪道:“姑娘怎么也拿我开心。” 第98章 久别胜新婚 惜宁拉着落杏的手,示意她在身边坐下。 落杏不敢僭越,一歪身,坐在了床榻边的踏板上。 “我原本想你是个有出息的,知礼仪,懂事理,又会算账,心里也有谱,打算放你去云裳阁里做掌柜娘子。 可宋嬷嬷提了亲,我又举得让你跟着大壮,一起管理义庄也不错。只是怕委屈了你,怀来毕竟偏远,不比京城里繁华。” 落杏抿嘴一笑,伸手搭在惜宁的膝盖上,仰脸真诚地道: “姑娘,就算在京城里,落杏也不曾日日出去逛啊?在哪待着都行,只要能踏踏实实地活着,给姑娘办事,就好。” 宋大壮那天带着她,把义庄几个院落转了转,又去看了山涧,山林与平地。 山庄那么大,姑娘说要在这京城北边建一个小江南,落杏心里憧憬着呢! “奴婢只担心走了之后,姑娘身边没有用着顺手的人……奴婢远在怀北,心里实在惦记。” 落杏说到这里,便有些忧郁之色,宋大壮再好,在她心里也比不过姑娘。 惜宁揉了一把她的刘海,笑道: “不是还有红姑,和你妹妹吗?” 红姑这几年跟着落杏,也慢慢出息了,不但性情变得沉稳,也能干了许多,再不是当年憨傻小丫头。 落杏弟弟十五岁,跟着她爹娘去了温泉山庄,有个妹妹叫落英,今年才十二岁。 去年宋嬷嬷提了亲,就建议惜宁把落英放到内院里伺候,等落杏出嫁了,正好接班。 惜宁笑道:“这也是巧得很,过几年红姑就好出嫁了,到时让嬷嬷家小玲顶上来。” 宋嬷嬷两个儿子,都能办事了,女儿才八岁,还跟着宋嬷嬷学礼仪,学伺候人呢。 “可不是,老奴家这姑娘娇气,回头让落杏把她带到庄子上去,让她跟着武先生还有荀娘子好好学学。” 宋嬷嬷那天听惜宁与吴二舅商量,以后身边伺候的丫鬟,除了识字算账,点茶梳头之外,还得会些基本的武功。 红姑落英几个,年纪大了就算了,骨骼硬了,再习武,怕是受老罪也没啥成就。 宋嬷嬷心里着急,她女儿小玲,就等着排队进内院伺候呢! “可以啊,只怕嬷嬷舍不得她去吃苦。” 惜宁倒无所谓,身边伺候的人,用谁都行,关键要忠诚,能干。 用过午膳,略歇息了片刻,惜宁带着落杏红姑回了娘家。 宋嬷嬷给准备了好些孕妇能用的食材补品,落杏一样样往外拿。 吴氏倒也不与女儿客气,喜滋滋地这摸摸,那看看,盘算着怎么给儿媳妇补身子。 “我说,你那云裳阁,就别让庆兰去了,她这刚有了身子,万一出点个什么差错,可怎么得了?” 惜宁看了眼庆兰,她脸上有一丝不情愿与哀求,显然是不愿意从此待在家里,可又不好违背婆婆的意思。 惜宁微微一笑,过来扶着吴氏说: “其实过了孕吐期,胎坐稳了倒也没事,庆兰可以在家休息些时日,等大夫看过了,说可以走动了,还是让她每日去云裳阁看看吧,阿娘不必担心,按理说,多走动走动,才有利于生育呢。” 庆兰感激地对惜宁笑了笑,也扶着吴氏的胳膊说: “对啊阿娘,前日大夫也说我胎相稳得很,那日呕吐是正常的,您不用担心。” 吴氏拍拍她的手,叹一口气道: “你们年轻一辈儿,让我这个做阿娘的看不懂了,也罢,随便你们,只要我孙儿好好生下来,怎么样都行。” 吴氏是汉女,在江南长大,从小闺训严苛,大户人家里闺女媳妇子,哪有抛头露面去铺子里做生意的? 当然,小门小户靠媳妇儿走街串巷卖吃食头花,挣铜钿养家的是另一回事。 可吴氏拧不过惜宁,只能暗自叹息。 饭后,达康把惜宁请到书房喝茶,说是有事与姐姐商量。 石花送了茶进来,便退出去把门掩上了。 达康喝了口茶,欲言又止,惜宁笑着问: “你今儿个是怎么了?吞吞吐吐的,向来也不是这个性子啊?” 达康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尬笑着说: “姐,我听说十四爷在招兵,日后要西征,我想报名去。” 惜宁一听,恍然大悟,难怪达康支支吾吾的! 敢情是找她走十四爷的后门啊! “你想进火枪营?可十四爷这次,不招八旗子弟啊……” 达康忙解释道: “我知道,爷不从八旗兵士里选,要选穷苦人,有真本事敢拼命的,姐我虽是正蓝旗,可咱们家也算是穷苦人出身吧? 我也是能吃苦敢拼命的,进卫所就为了能有机会去边疆立功,现如今十四爷要招兵西征,这大好的机会,岂可错过?” 惜宁还是有些犹豫: “去火枪营可是要吃苦的,训练强度不是卫所那种点卯应付差事可以相比的,你确定要去吃苦?阿娘和庆兰同意吗?其实你在卫所,将来西征也一样可报名去边疆啊……” 十四爷这次招兵从绿营兵,乡勇和团丁,闲散武士四类人里选人。 达康属于八旗兵,不在选拔范围内。 达康有些急了,身子略微前倾,与惜宁说: “姐姐,我怎么会怕吃苦?进火枪营就是为了学本事,十四爷搞这么大阵仗,花这么大精力,挑中的人那都是要以一当十的。 我又不是求你让十四爷直接把我招进去,就给个机会参加选拔不行吗?” 惜宁放下茶杯,伸手拍拍达康肩膀,毅然应道: “好,你既然有这个志气,那我就去帮你说说,求个情。” 正好这当口,石花来回话,说是刘喜派人来接姑娘。 “十四爷回紫藤园了,听说姑娘午后就回了娘家,派齐力公公来接您。” 惜宁嗨一声,这可是,正说着十四爷呢,他就回来了。 她也惦记着爷,当下一刻也不耽误,跟吴氏说了声,便打道回府。 十四爷刚沐浴过,散着头发在内室窗前坐着呢,五月里,不冷不热的,黄昏时分最是惬意。 见惜宁从月洞门里进来,十四爷心里就热热的,就走出来站到廊下,朝她伸出胳膊来。 惜宁就小鸟一般,拎起裙摆,小跑着扑进爷怀里。 爷把她抱起来,举得高高的,转了好几个圈,才放下。 惜宁被转得头昏目眩,还没回过神来呢,爷就亲了下来。 熟悉的气息,缠绵缱绻,碾磨吮吸,你进我退,我逃你追,两人一番亲热,意醉神迷,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 落杏几个很知趣地留在前院,直到月上柳梢头,才听见后院铃铛响起来。 落杏与红姑相视一笑,缓步进了后院月洞门,便听见十四爷沙哑的声音吩咐: “备水,再让小厨房做些吃的来。” 又低声问惜宁:“想吃什么?” 惜宁餍足地俯卧在床榻上,白皙的肩背半遮半露,依稀有些红痕。 十四爷伸手去轻轻抚了抚,低头亲了一下她圆润肩头,又留了一瓣红印,艳若桃花。 惜宁嘤咛一声,懒洋洋娇滴滴地翻过身来,搂着爷的脖子说: “想吃烤肉了,要新鲜的菜叶子,裹着薄薄的肉片,三分肥七分瘦,烤得外焦里嫩,再配麻酱和辣油。” 十四爷手指轻轻捏她唇瓣,轻笑道: “小馋猫,辣油不许吃多了,不然又上火长包。” 说着出去吩咐门外候着的红姑,又加一句: “熬些绿豆南瓜粥来,你主子爱上火。再要一份馅饼,羊肉萝卜丝的就好。” 红姑应声去了厨房,那边落杏已经带着人把浴桶准备好了,热气腾腾的香汤,洒满了花瓣。 “爷,水好了,可要奴婢伺候?” 落杏不敢进来,在门外毕恭毕敬地问道。 “不用,你们都退下吧,一会好了,传膳再过来伺候。” 十四爷把惜宁拦腰抱起来,送进了浴室。 两人有半个月没见了,刚才内室一时激烈,没多久便鸣金收兵。 这泡澡也不知道怎么泡的,月亮从东边都走到头顶了,两人才懒洋洋地出来,靠在软榻上,互相擦着头发。 第99章 私兵 好在下人都知道主子们的习惯,厨房里也不着急,绿豆粥用大灶熬上,发上一盆面。 面放那醒着,王大厨才开始片肉,腌制。 肉弄好了,放那入味,再剁羊肉,切萝卜丝,做馅饼。 等十四爷那边消停了,传膳的时候,饼子正好煎得了。 两面金黄的,萝卜丝正好中和了羊肉的油腻与膻味。 惜宁本来想吃烤肉的,此时腹中饥肠辘辘,忍不住先吃了两个。 再伸手拿第三个,被十四爷敲了手背。 惜宁委屈地嘟起嘴,这咋还不让吃了? “不是还要吃烤肉?爷帮你烤,你坐着,消消食,一会就好。” 烤肉架子放在院中的,用的是上好的银丝炭,没有明火与烟尘。 爷烤好几片,便用干净的菜叶包着,抹上麻酱,滴几滴辣油,递给惜宁。 如此吃了四五个,十四爷就再不肯给她吃了,哄着喝了一碗绿豆南瓜粥,拉她去前后院绕圈子散步消食。 下人们都识趣地躲在屋子里,把整个院落留给主子。 “这宅子还是小了些,连个像样的花园都没有,不如等闲下来,给你换个宅子住吧?” 惜宁从傍晚折腾到二更月上中天,早就疲惫不堪,又吃得太饱,气血都集中到胃里。 此时昏昏欲睡,搂着十四爷的胳膊,几乎被他拖着走。 “嗯,等六月份,爷带我回小竹园住吧,或者我去西山别院?” 惜宁突然精神了,仰头问十四爷: “别院是不是离爷的火枪营训练场很近?我要是去别院住,爷倒可以经常回家来,那兵营里条件肯定艰苦……” 说着便有些懊恼,怎么之前没想到呢? 就算她不去别院,爷可以去啊,骑马要不了多久,也就一炷香功夫? 十四爷捏捏她鼻子,笑道: “现在还不行,有时夜里还有突训检查,我得在兵营守着,等人招满了,倒是可以去你那别院住住。” 其实十四爷在西山也有宅子,不过最近福晋借口养病,搬到那宅子里去歇夏。 他懒得与福晋打照面,一次都没去过。 提到招兵,惜宁想起达康,便问起爷这事: “爷,这次招兵,真的就一个八旗子弟都不要吗?会不会引起旗人不满啊……” 十四爷点头,确实又不少抱怨和反对的声音,如今他还都压着不松口呢。 有些是想进来占个位子博功名,也有些是真的想学本事,建功立业的。 “达康今日找我了,他也说想进火枪营,不过我给回绝了。” 惜宁一边说,一边借着月色打量十四爷的神色。 “这个口子不好开,要么就不收,要是收了达康,那就一窝蜂的,不知道多少人要涌进来,两百个名额,怕是要占掉一半。” 果然十四爷有些为难。 “不如我给爷出个主意?您也不用得罪人,那些想进火枪营的还能心服口服。” “哦?还有这种好办法?你且说来听听。” 十四爷知道惜宁向来鬼主意多,一抖一个机灵,便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很简单啊,你就让八旗子弟也来报名选拔,像那些乡勇团丁,闲散武士一般,去打擂台,赢了晋级,输了是他自己没本事,怪不到你,是不是?” 达康求得就是一个选拔机会,十四爷若放开,让八旗子弟也去报名参加选拔,达康顺理成章就能去打擂台了,都不用十四爷开后门做人情。 十四爷有些犹豫,来找他的可都是八旗贵族子弟,让他们跟那些游民乡勇打擂台? “怕是他们顾忌身份,放不下那个架子,倒是生出许多怨怼来……” 惜宁一拧身,搂着爷的脖颈,柔软的嘴唇在他下巴上蹭了蹭,笑道:“我的爷,不就要这样吗?他们自己放不下架子,不愿打擂台,怕输,那就怪不得咱们呀?” “再说,八旗子弟中也不乏勇士,有些进关后,四五代下来,就落魄潦倒了,这些人家里,说不定还真有上进勇猛的,错过了不也可惜?” 惜宁就差点说,看我,看常家,看达康,给个机会呗,爷? 十四爷略一思忖,觉得这个主意倒是不错。 一是可以堵住那些八旗贵族的嘴,二是火枪营里若能有一部分八旗子弟,管理起来也更便利些。 将来打了胜仗,皇上和他,以及八旗领主脸上也有光。 “行,那就听阿宁的,明日就让兵部补发一道公文,允许八旗子弟,来报名打擂台。” 达康听到这个消息,一蹦而起,去找他大舅子罗庆云去了。 庆兰的二哥罗庆云如今也在京郊卫所呢,和达康一样,指望着去边疆立功,当将军。 两人兴致勃勃地去西山火枪营报了名,等着参加集训,打擂台不提。 五月底吴二舅和刘总管与石林一行再次下江南,惜宁果然搬到了西山温泉别院。 十四爷虽然忙碌,可三五日总能骑马过来一回。 沐浴更衣,吃顿好的打打牙祭,当然,顺带把惜宁吃干摸净。 一晃到了八月,火枪营经过三轮选拔,一共选出六百人入营。 达康自幼好武,常家基因也不错,天生威猛神力,很顺利地入选。 罗庆云却在第二轮落选,怏怏而归。 十四爷选出的六百人,将进行半年训练,之后再次选拔,最终留下两百人。 惜宁觉得可惜,建议他留四百,两百名火枪手,两百候补步兵营。 “爷,这般层层选拔,挑出来的都是勇士,若只留两百人,淘汰四百就太可惜了,多留两百,将来一时可以替补,二来若找到那种刀枪不入的藤甲,可以再建一个藤甲兵营,人就是现成的了。” 十四爷有些担心饷银不够,皇上给的两万两,这半年已经花掉一半,明年能给多少,还不定呢。 “爷,养兵从来都指望不上朝廷,您只要从皇上那要到了名额,就算过了明路,至于饷银,吴氏商行有您三成股,惜宁可以保证,每年分红不下三万两,这笔银子足够你多养三百人了。” 停了一歇,又补充道: “实在不够,不还有我这三成么?都给爷用。” 十四爷有些诧异,看着惜宁许久不说话。 惜宁有些懵,推他一把,问道: “怎么了?这般看着我,有些瘆得慌……” 爷把她按到怀里,胡噜着她脑袋说: “没什么,爷觉得阿宁你真好,简直是上天赐予我的宝贝。” 这几年他看着惜宁孜孜不倦地做生意,各种倒腾,以为她爱财。 哪里想到,惜宁竟然能说出这么大气的话来? 吴氏商行的盈利,全部拿来给他养兵,得此佳妇,夫复何求啊! “阿宁,爷一定想办法,为你向皇阿玛求一个身份,有了皇上的圣命封诰,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行走于这世间。” 他知道,惜宁碍于身份不明,一直避世于众人。 真珠回了草原,为了避嫌四爷,乌苏氏也不来往。 如今能偶尔聚一聚的,也就宁格格了。 洛娘子那些人,毕竟是下属,惜宁还得恩威并重。 就像十四爷可以跟十三爷把酒言欢,却没法真正跟图揭宁几个哈哈珠子平起平坐一般。 惜宁伸手搂紧了十四爷的腰,有点子感动,把头埋在他怀里蹭了蹭。 也是怪了,这个男人虽然粗糙,又忙得脚不沾地,可总有一份心搁在她身上,又细又粘人。 连她避世于众人,竟然都注意到了,想着要给她一个身份。 惜宁不抱什么指望,她还能有什么身份? 让十四爷明媒正娶,娶她做嫡妻,从此一生一世一双人? 不可能。 惜宁秉承的原则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人若来犯,我必诛之。 福晋比她先到,她已经抢了人家的男人,恩宠与情爱,再逼迫着抢她的位份与尊荣,也太不厚道了。 惜宁只把爷说的当做一时情动的誓言,搂着他腰身扭来扭去地撒娇,又小嘴巴巴地说了许多甜言蜜语,哄得爷心花怒放。 十四爷不知道,惜宁不但想让爷多留些精兵,还盯上了他将要淘汰的二百人。 第100章 下江南 惜宁嘱咐刘总管与吴二舅,等十四爷那边定员了,便私下里去收拢那些被淘汰的,将他们请到义庄养着,做吴氏商行的护卫。 “让他们以武学教头,护卫和劳工的身份,养在义庄里,日后吴氏商行做大了,要去闽南,两广和滇南一带,需要护卫,人就是现成的。” 义庄地域太广,惜宁同情底层贫苦百姓,但也知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底层人恶毒凶悍起来,养尊处优的文明人万万招架不住。 养上几十上百个护卫,日常在义庄边界巡逻,可以防患于未然。 当然本着自愿原则,不必强求。 九月份,惜宁给落杏操持了婚事,除了她爹娘准备的八台嫁妆外,惜宁又给添了十六台,还有六百两压箱银子。 二十四台嫁妆,一路吹吹打打,风风光光地进了义庄。 惜宁趁着送嫁,又去义庄巡视了一番。 吴二舅从江南果然带了两户人家回来,一户擅养鱼,给当地千岛湖渔霸干了十几年。 一户原本在江南水乡承包着十亩荷塘,被当地恶霸所害,倾家荡产好歹保住了一家性命,在老家再也待不住了,只能远走他乡。 这两户人家一到义庄,便下河摸泥。 要养鱼,种莲藕,都得先养泥。 这两家当家的,刘叔和钱叔,千里迢迢从江南背了二十几篓子河泥来。 如今在水库边上挖了几个大坑,养着泥呢。 听说密云那边冷水鱼肉质鲜嫩,两人还商量着去密云挖泥。 惜宁看到院墙根下,一溜木桶,里面全是剩饭剩菜,瓜皮果核,会心一笑。 这不就是后世流行的酵素吗? 她大大鼓励了刘叔和钱叔两人一番,许诺说: “只要把鱼塘和莲藕弄好了,一半自用一半拿出去卖,卖的收益给你们提成!” 两个三十岁出头的汉子,感激得说不出话来,就给惜宁跪下了。 他们在江南都是被欺压迫害,没有活路的。 钱叔的女儿还差点被那恶霸给当街糟蹋了,说起来都是一把眼泪。 到了这义庄,管吃管住不说,娃儿还能上学,习武认字学算账。 他们夫妻在庄子里干活,竟然还有工钱! 这东家又许诺,将来有了收成还给分红!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东家,简直是观世音菩萨再世啊! 惜宁笑着让他们起身,怕他们压力大,又故作轻松地说: “北方水土与南边很不一样,实在不行,也不用着急,东家我多养你们两家,不过一年几十两银子,你们就安安心心地,先把泥养好,不用着急出活。” 种桃还得三年才结果呢,惜宁知道,这水库没个几年养不出来的。 半年没来,义庄又扩建了一倍,人数也增加了不少。 落杏和大壮单独有个院子,三间正房,一排厢房,两个人住绰绰有余,将来就算有了孩子,也住得下。 宋嬷嬷夫妇自然是早就过来了,笑呵呵地受了新婚夫妇跪拜高堂,再送入洞房。 紫藤园和义庄的丫鬟仆妇们都去闹洞房,惜宁碍于身份,只略坐了坐,也受了大壮夫妇跪拜,便回了主院。 她不在,众人才能玩得尽兴。 难得如此清静,惜宁这主院里有一棵桂花树,正是深秋,桂花飘香。 惜宁站在院子里,眺望山下的庄园,将来这里也许能成京西的一个小江南。 她心中悠然生起豪情万丈,来到这个时代,陷于泥坑,一路挣扎,终究还是做了些事情。 十四爷感激惜宁大气雍容,以为她那般大方,都是为了支持他。 只有惜宁自己才知道,她为的不仅仅是帮十四爷,而是不虚此生。 总要做点事情,留些痕迹的。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便过了年。 十四爷的火枪营,最终留下五百人。 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勇士精英,十四爷其实也不舍得放走。 淘汰的一百人里,有六十多个被刘总管请到了义庄。 都是穷苦人家出身,但凡有点家世的,都不会动心到这义庄来。 一切都走上正轨,吴二舅除了出京行商外,每个月去一趟京韵堂,云裳阁和其他铺子里查账。 松林和手下几个年轻账房也被他教出来了,他不在京城的时候,就让松林几个先去对账。 她还帮吴二舅完善了复式记账法,账目更为明细了然,每一笔银子的来龙去脉,都能查的一清二楚。 吴二舅去云裳阁,每次都是洛娘子来交接账目。 一来二去地,两人竟看对了眼。 惜宁全然不知,还是庆兰心细,毕竟是成了亲的人,对男女之事,比懵懂无知的安宁,心怀大事的惜宁,要敏感些。 庆兰太了解婆母吴氏了,说风就是雨,所以这事她闷在肚子里,没敢说。 直到惜宁空闲了,才悄悄提示了一番。 吴二舅和洛娘子? 惜宁觉得自己也是老了,前世今生加起来快奔六,竟然莫名兴奋起来,想做媒。 还别说,落杏那桩媒,她做的就挺有成就感的。 惜宁悄悄问了吴二舅和洛娘子的意思,前者呵呵笑,后者则羞红了脸。 得了,这事有戏! 惜宁便与吴氏说,吴氏一拍大腿,赶在年前,帮二舅去洛家提亲。 这洛娘子年纪二十七岁,早就是老姑娘了,洛家见着媒人,还以为是给自家孙女儿做媒呢,一听说是给老闺女,都喜出望外,没怎么费口舌,这亲事就成了。 吴二舅这两年也没少挣银子,之前的老宅一是小了点,二是李氏住了那么多年,大家心里都膈应,只不明说罢了。 二舅不声不响,去买了间三进两路的宅子,家具器皿布置全都焕然一新。 东路前院是书房正厅,二进院是洛娘子的住处,正房三间加东西厢房,三进院留着给以后孩子住。 西路给松林和松青住,现在只住了前院,等他俩过几年成亲了,西路后面两进院子也住的开。 新年开春,吴家双喜临门。 先是二舅将洛娘子娶进了门,没过几日庆兰临盆,生下长子,吴氏和达康自是欢喜。 “如此,我去火枪营也能放心了,娘子这番受苦了,为夫一定努力,给你和我娘都挣个诰命来!” 达康从小就受穷吃苦,一直卯着劲力争上进,对男女之事一直不上心。 成了亲之后才知道媳妇的好处,与庆兰倒是日渐情深。 “爷尽管放心,在营里好生照顾自己,别太拼命,家里如今日子好过,我和娘只盼着你平平安安才好。” 庆兰生完孩子还有些虚弱,有气无力地说。 达康抓着庆兰的手亲了两下,没说话。 男人和女人的想法总归是不一样的。 庆兰坐满了五十日的月子,孩子交给奶娘和保姆,每日里照样和安宁一起,去云裳阁忙活。 吴氏如今心满意足,再无他求。 弟弟再娶,总算是过上了有家有口有人疼惜的日子。 自己家一个小庄子加上惜宁送给庆兰那两百亩的陪嫁庄子,一年产出自家嚼用吃不完,还能卖出好几百两银子。 几个铺子收益有上千两,加上达康进了火枪营,一年俸禄银子有一百二十两,这家里现银子一年就能攒下快两千两来。 这时候她就后悔当初没听惜宁的,买个大宅子住。 二舅搬进新宅子后,吴氏一家去做客,她见了啥都稀罕。 那满堂的黄檀家具,青花瓷摆件,还有墙上的挂画,门上的珠帘,德州白瓷的茶具。 让吴氏想起来,她小时候家境还算优渥,在江南住的就是这样的宅子。 还是达康打消了她的念头,让等几年,等他做了五品将军,再置办新宅不迟。 也是巧了,旁边一家邻居要卖掉产业,回老家安居。 达康二话没说,做主把隔壁家院子买下来,修缮一番,建了个围墙。 两家合围,便是个像模像样,一进两路的大院子。 又买了满堂的黑漆家具,新的帷帐摆设铺陈起来,倒也美轮美奂,有里有面。 还买了一户人家伺候,给刚出生的常有铭请了一个奶娘,一个保姆。 吴家的日子红红火火过起来。 因了吴二舅成亲,庆兰生子,云裳阁高奢成衣走秀延期到四月初。 在京城自然又引起一番轰动。 这时代女子本就娱乐匮乏,自此之后,云裳阁每年春天的走秀展演会,倒成了京城一个庆典。 这些事情如今自有洛娘子领着安宁等人操持,惜宁和十四爷则忙活起另一桩大事。 江南水匪猖獗,这年春天又一次截了朝廷的火耗银子,康熙爷震怒,十四爷自请往江南剿匪,皇上准了。 火枪营那五百军士,练了有半年,也该拉出去见见真章。 第101章 下江南二 惜宁建议十四爷兵分两路,明面上让游击将军罗亭献带一百军士往江南去。 十四爷则私服暗访,扮作商贾,私卫暗中保护便是。 “江南水匪,很可能与官府暗中勾结,甚至是某位地方大员的私兵。咱们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才能查明真相,不然贸贸然地前往,怕是有去无回,白白牺牲了将士性命。” 这是十四爷第一次出京办差,可得步步为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惜宁求十四爷把自己带上,一是想帮着他出谋划策,二是她穿过来还没出过京城,也想去江南走走,看看天下。 “爷,你就带上我吧,好不好?” 惜宁撒起娇来,全身没了骨头一般,缠在十四爷身上,时不时扭一扭,拿捏着软糖一般的嗓音,绵软甜腻的,简直嗓子眼里都能拉出丝来。 “你个小妖精,别再扭了,爷上火着呢……” 十四爷捏她鼻子,抻着不肯松口。 这次下江南,可不是去玩,真刀实枪,要干仗的。 若带着惜宁,万一出点什么差错,他后悔都来不及。 “对啊,爷上火,不带着阿宁,一去江南好几个月,甚至大半年,可怎么办?找谁给爷熄火啊,嗯?” 惜宁鼻尖蹭着爷的下巴,唇角,又张嘴叼住他的下唇,还舔一舔,用气声极其诱惑的说。 爷受不住了,翻身把她放到床上,惜宁以为他要真干呢,正松了松腰胯要迎合,哪知他爷个腾跃跳了起来。 十四爷扔了美人不顾,自个儿盘腿坐到软榻上。 “爷不吃你的美人计,你听话,这趟危险,爷不带你,也保证不沾染别的女人,你好生在京城里等着爷,打胜仗回来给你报喜请功。” 十四爷端起桌上的凉茶往嘴里倒,熄火。 惜宁又气又急又羞,站起身来直跺脚。 “嗯,爷就是想甩开阿宁,下江南逍遥快活吧!说不定西湖畔,也有个夏雨荷呢!” 十四爷没听明白,什么湖畔,什么雨荷? 惜宁叹一口气,走到爷身边,乖乖地坐下,拉住爷的手。 既然色诱无用,那就只能好好讲道理了。 “爷,惜宁长这么大,还没出过京,自从跟了爷,一直藏着掖着,不是在小竹园,就是在紫藤园憋屈着,从不见天日…… 我这辈子,是没福气做爷的妻子,就想着这下江南,虽然暗流汹涌,可爷毕竟是皇子,谁敢太岁头上动土? 爷带着我微服私访,也许还能扮作夫妇,让惜宁也能堂堂正正地,与爷并肩走着,去看看风景,见见世面…… 若是爷连这都不同意,也未免心太硬了,平日里说疼阿宁,怕都是假话,哄我骗我的不成?” 说着便扭着身子背对十四爷,扯出帕子来抹泪儿。 十四爷叹一口气,将她身子掰过来搂进怀里,又伸手捏她脸颊,半笑不笑地说: “你这个小狐狸,拿话挤兑爷,爷就那么容易上当?” 话虽这么说,十四心里也有些唏嘘,确实是他对不起惜宁,给不了应有的名分与尊荣。 带她出去一趟,扮作夫妇,光明正大地过上几个月,也不是不可以…… 惜宁又搂着他胳膊,扭啊扭啊地撒娇,甜言蜜语不要银子一般往外泼。 这也倒罢了,最后几句话把爷给说动了: “……爷,你看惜宁平日里就主意多,你好多事情,还都是我给想的点子呢,这去江南,爷也是头一回,路上还不知遇到什么事呢,人都说,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你带上我,不就等于带上了三个臭皮匠么?” 她惯常胡说八道,吹牛没有边际的,这话倒是把十四爷给逗笑了: “你是三个臭皮匠?意思你比诸葛亮还厉害?” 惜宁转转眼珠子,不好意思地笑了,搂着爷耍赖道: “反正我就是主意多,别人想不到的我能想到,爷您就说,带不带阿宁吧?” 十四爷其实已经心动了,当下托着惜宁的臀,把她一抱而起。 惜宁尖叫一声,两腿就缠住了爷的腰腹。 下一秒,她就被扔到了床榻上,爷忍了这大半天,凉茶喝了一壶,火也没灭掉。 这会子拿定主意带惜宁下江南,就再也不忍了,开干,吃大餐! …… 出发去江南前,惜宁跑了一趟义庄,想点几个壮士,暗中保护自己。 虽然十四爷派了一百军士打头阵,还有十几个护卫跟着他们俩,可狡兔三窟吗! 惜宁备着这一手,连十四爷都不打算告诉。 如此便不会有任何人知道,暗中还有这一拨人在护卫他们。 宋大壮在义庄历练了两年,又成了家,如今颇有一番威严,像模像样的庄头一枚。 不过在惜宁面前,还是那个恭顺的大壮,低头弯腰地听凭吩咐。 见了惜宁,他便磕头请安,又喜滋滋地说: “落杏前日查出来,有孕两个月,本来想等满了三个月,往京城里去报喜的,没想到东家今日来了。 落杏一早起来,吐得天昏地暗的,正在梳洗更衣,弄干净了才好来见主子。” 惜宁笑逐颜开,落杏这么快就有孕?可真是好消息! “唉,怎么不早去报信?若早知道,这回我就带些补品药材来,还有这庄子里没有稳婆,回来也聘一个来,郎中也要请一个。 以后人只会越来越多,不能生病了,还赶着去城里找郎中吧?大壮你可记着这事。” 宋大壮正连连点头应承,听见外面急急的脚步声。 落杏进门,就想给惜宁跪下请安,被惜宁一把托住胳膊。 “快起来,快起来,你如今可是双身子的人,可别讲这些虚礼。” 怀孕的人情绪会放大许多倍,这落杏眼泪汪汪地抱着惜宁的胳膊,说想死主子了。 大半年没见,日思夜想,恨不得搬回城里去,还伺候主子去。 “昨儿个就让大壮套车送我回去,他净糊弄我,糊弄着天就黑了,成日里不把我说的话当一回事……” 把宋大壮尴尬得,在旁边,说话不是不说话也不是。 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怎么着欺负自家媳妇呢! 实际他把落杏宝贝得不得了,恨不得捧在手心里疼! 还是惜宁机敏,知道这落杏是怀孕了情绪激动,嗔怪道: “你都要当娘的人了,哪还能这么任性?说回去就回去,这一路将近百里,颠簸着呢,你胎都没坐稳,怎好这般折腾?” 红姑也上来凑趣儿道: “奴婢知道,落杏姐姐就是看不上我们几个,觉得谁也没她伺候得好不是?” 惹得落杏眼泪还没擦干,就噗嗤一笑,众人也就哈哈地打岔,把落杏要跟着惜宁回城这一茬给掩过去了。 一番契阔,落杏领着红姑去厨房,张罗午膳带说私房话去了,惜宁才与大壮说正事。 “我要点十个勇士,暗中护送我和十四爷下江南,要武力强,细心谨慎的,还要有家眷的。” 当初刘总管招揽那六十几个勇士,惜宁就叮嘱他,有家眷的,就把家眷一起接到庄子上。 这些勇士都只签了二十年契约,不是卖身的奴仆,有家眷在义庄里,才能放心让他们干护卫的活。 “先悄悄传令给家眷的二十几位勇士,自愿报名,这一趟除了包吃住行之外,发二十两的饷银,若受伤,视伤情严重程度给与二十到二百两的抚恤银。” 宋庄头有些惊讶,这趟下江南,竟这般凶险? 惜宁不急不缓,沉声继续说: “受伤恢复后,若不影响活动与寿命,治疗费用全包之外给二十两到一百两抚恤银,若影响之后的活动,比如缺胳膊少腿,义庄养他一辈子之外,给二百两抚恤银。” “若不慎护主丧命,给五百两丧葬银。家眷可留在义庄,也可拿了银子出去自谋生路。” 宋庄头听到此处,已是一脸凝重,难怪要将落杏她们支走。 惜宁着急回京安排后续行程,便让宋庄头赶紧去布置,她要趁着下午天黑前,带着人回京城。 “东家放心,我这就去安排,选定人手后,与他们签订契约,按手印,以除后患。” 惜宁点头,宋大壮跟着刘总管和吴二舅两年,行事颇有章法,说一能想到三,很不错。 第102章 下江南三 中午落杏陪着惜宁,用了一顿山里野味,菌菇山鸡汤,地皮菜炒鸡蛋,酸菜干笋烧腊肉,凉拌黄瓜,炒杂蔬,疙瘩汤。 “这些都是咱们庄子里自己产的,姑娘您一向爱吃这菌菇干笋,还有地衣菜,多用些,回头让他们装好了,放骡车上带回去。” 惜宁独自一张高桌,落杏红姑和落英在下面一张圆桌陪着。 落杏孕期反应大,一点油腥味沾不得,只吃了些黄瓜条酸菜就面饭,喝了点疙瘩汤。 “等秋天姑娘再来,就能喝着咱们庄子上种的小米熬粥了,还有玉米棒子,芋头,都是好东西。” 惜宁一直笑眯眯的,她很喜欢这样的庄户日子,要不是时间紧,真想多住几日,去菜园田地果园里看看。 还有两个水库,鱼苗放下去了,藕根也埋了,不知道夏天是什么光景。 “这里夏天凉快,等夏日我再来,泛舟钓鱼,希望那时有满塘荷花。” 惜宁脱口而出,落杏连连点头,“肯定有的,姑娘倒是一定多来住一段时日。” 这义庄果然如惜宁所期盼的那般,慢慢地郁郁葱葱,生机勃勃起来。 刘钱两位养出来的塘泥,不但水库用上了,还被宋大壮拿去养地。 本来山涧周边就有湿地,只是年年发山洪,这地也种不了庄稼。 如今有了水库,宋大壮就让庄户沿着山涧两边,开了几十亩的荒地,种上粮食。 这地开着开着就上瘾,不用宋大壮吩咐,庄户们自发地往山脚下垦荒。 庄头可说了,谁开垦出来的,就归谁种,到时候按地按收成拿饷银得分红。 可不干劲大么? 山石砂砾都挖去建房子,造围墙,刮去这一层石头地皮,底下的泥土倒也不是不可以种粮食,无非贫瘠一点,产量低一点。 三瓜两枣的,搂进怀里也都是宝。 还真别说,这义庄里真种了不少甜瓜与西瓜。 庄户里有懂行的说,就这沙土地,种出西瓜来,才甜。 江南来的钱叔无意中说了一句,这地也可以养,用肥泥和粪水拌着,不用三年,就能成沃土。 宋大壮就把钱刘两位抓来,帮着庄户们养泥肥田,还不辞辛苦,去密云那边挖了几次泥回来。 不光开荒造田热火朝天,惜宁还制定了一套详细的管理章程,宋大壮和落杏两人严格执行,将这义庄建设的有点像理想社会。 进了义庄的庄户,有卖身为奴的,也有签了二十年甚至三十年合约的。 来了就管吃管住,但是分男女住大通铺,吃食堂大锅饭。 但是除了十四岁以下幼童少年,可以在学堂里改善伙食,其他人只保证基本生存。 想改善生活,住的宽敞些,吃得好些,就得去做工,拿了饷银,租单间房子住,点小锅菜,甚至拖家带口的,可以租上一套小院落,自己开火做饭。 义庄里可做的工种还挺多的,比如当初挖水库,建房子,开荒。 现在巡逻,种地,种果树。 女子可以种菜,打扫卫生,做厨娘,做主院里伺候的丫鬟婆子。 惜宁还考虑后面让她们纺纱织布,甚至制衣刺绣。 只是要做的事情太多,她一时顾不过来。 当然每个工种都有考核,不是谁报名就都可以做,各工种薪资也不一样。 惜宁按照后世管理公司的法子,建立一套严格的体系,赏罚分明,多劳多得,责任到人。 义庄里人人都精神抖擞,满怀希望,连宋大壮和落杏都一脸的踌躇满志。 关了大门,这义庄里俨然就是一个小社会啊! 谁不想在自己手底下,建设出一个美满家园呢? 惜宁用过午膳,见落杏脸色疲惫,将她赶回家躺着去。 她自己也歇了半个时辰,起来红姑落英伺候着梳洗了,便听见宋庄头在外面求见。 他手里拿着十二份按了手印的契约,人也都带来了,在主院外候着。 “东家,报名的人多,我挑刚成亲没孩子的,孩子才周岁的,还有家中孤寡老人的留下了,这十二个都是壮年勇士,孩子好几个,没有老人,多了两个,您看行不行?” 惜宁点头,十二个就十二个,她走出主院,看了眼门前束手而立的十二个壮汉,个个威风凛凛,见了她,竟然行的是军中的抱拳礼。 这些人显然内部有了组织与规矩,领头的两个站出来,与她回话:“东家,我们这六十几个人,一直没有机会拜谢您收留之恩,今日便代表所有人以及家眷,给东家磕头了。” 说着这两人领头,跪下冲惜宁磕了三个响头,又齐刷刷地起身。 惜宁不以为异,她如今已经很习惯这个时代人的一些肢体语言,入乡随俗。 “不必多礼,义庄孤寡老幼上百人,以后只会越来越多,也需要各位壮士护卫,你们与义庄,算是互相成就。这一趟要辛苦各位了,话不多说,路上怕是各种险情,我吴某今日以性命相托,在此先谢过!” 说着也以军中礼仪,抱拳鞠躬。 众人回礼,宋庄头便给惜宁引荐了两位领头的壮士,一位姓简,一位姓宋。 话不多说,惜宁带着众人上路,落杏没想到姑娘来去匆匆,眼泪汪汪地送到义庄门口,直到车队消失在路尽头,才跟着宋庄头回了自家小院。 惜宁一行直到二更天黑,赶在宵禁前进了城。 回了宁园,她让宋管家把十二个壮士安顿在西路杂院里。 “先住一晚上,明日一早请简宋二位到前厅说话。” 惜宁年后也搬了新宅子,紫藤园实在太局促了,她和十四爷挤在二进院,用一个内室,一个书房,一个浴室。 两人恩爱甜蜜时,自然是你粘着我,我勾着你。 可也不能日日如此,再说还有办正事的时候呢! 十四爷抱怨紫藤园宅子小那回,惜宁就让吴二舅帮忙,觅个新宅子,要地段好,三进三路,带花园,最好有水景。 她一直惦记着小竹园临湖的烟波浩渺景色,想在自家宅院里也种一池荷花。 烟波浩渺是不想了,柳青依依,粉荷摇摇的美景,还是可以赏一赏的。 吴二舅给惜宁找宅子找了大半年,倒是顺道先给自己置办了一套。 买下来又修缮屋子,花园造景,直到今年过了年,才搬进来。 惜宁和十四爷住了中路,东路做了库房,藏书楼。 西路则是车马房,客房,和仆佣房,还有膳房也设在这边。 十二个壮士便被安顿进西路的几间客房,一夜无话。 十四爷前日便去了火器营点兵,说好三日回来,惜宁趁着这几日,把十二壮士先派出去。 用过早膳,简宋两位领队便跟着宋管家进了前厅。 “闲话少说,跟二位交代下,这一趟我和十四爷同行,扮作商贾夫妇,从通州坐船南下。你们十二个人也扮作商贩挑夫,隐藏在船客里。 十四爷会带着护卫,如有险情不测,你们先不用着急动手,若是爷的护卫不敌,我二人有危险,你们再出手。 切记,不可让任何人发现,你们是暗藏的护卫,就连爷的人都不能说。” 惜宁担心爷身边的人里,有探子,所以不得不藏一手。 简宋二人领命,惜宁便让宋管家将一兜银子递给他们,又道: “这里是一百两银子,供你们十二人一路食宿车马费用,路上不要张扬,但吃食上不必俭省,吃饱喝足,才有力气打架。” 这话说得众人都笑了,当着惜宁的面却又不敢放肆,便一个个地抿了嘴忍着。 惜宁又叫小九子上前来,介绍道: “这是我身边得力的一个管事,这一路会跟着我和十四爷伺候,路上有什么事情,都由他与你们单线联系。” 这一路行程曲折,变数颇多,惜宁不好与十二壮士见面,交给小九子,她最放心。 小九子如今越发地体面,能干而稳重,只内在还是那个又机灵又狠辣的小太监。 他领着十二壮士,即刻出发去通州码头,帮他们乔装改扮,在客栈住下,又去安排第二日的船票不提。 十四爷点了火器营一百兵士,安排他们从陆路先行。 自己则回了宁园,第二日便与惜宁则扮作商贾,夫妇俩带着五六个小厮丫鬟,又有十来个护卫,从通州上船,一路南下。 幸好有那十二个壮士做后援,惜宁与十四爷这一趟下江南,差点就阴阳两隔,丢了性命。 第103章 遇险 这一路头几天倒是风平浪静,北边河宽浪平,惜宁与十四爷起初还去甲板上看看风景。 看不上两日便腻了,两人便窝在船舱里,看书闲聊,下五子棋。 十四爷想教惜宁下围棋,可惜宁懒得费那脑子,照她的话说: “脑子是个金贵东西,能不用就不用。” 下五子棋吗,她前世就背了口诀,所以几乎稳赢,是不用费脑子的。 不过顾及十四爷的面子,她赢个三四回便故意输一回。 想起当年在府里教大格格下五子棋,惜宁心中一阵怅然。 “尔眉如今怎样了?大格格她们都还好吧?” 府里几位福晋,还有孩子们,是惜宁与十四爷之间的禁忌,两人很少提起她们。 惜宁知道,即便到现在,十四爷初一十五还是会去正院,陪福晋用膳,聊聊家常。 两位侧福晋也会偶尔去看一看,主要是陪陪孩子们。 至于宁格格和瑚图格格,除了中秋年下家宴上,几乎见不到主子爷。 这一两年,两人都太忙,有时间聚在一起,也不愿意说那些扫兴的事情,所以彼此都当做自己是对方的唯一。 惜宁全身心地相信十四爷,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她信这个耿直爷们不会骗自己,若是有一天他喜欢上别的女人,有了牵扯,必定也装不了假。 车到山前必有路,有福可享便当享。 船行没两 日,便到了沧州,十四爷领着惜宁下船游玩了一回。 再上船,就一路向南,大概要半个月才能到德州。 惜宁原本担心这原主身体虚弱,久居京城,怕是会晕船,准备了许多草药香囊。 哪想到她一路无事,倒是十四爷过了沧州,船拉满风帆疾行起来,颠簸得厉害些,便开始晕船。 好在惜宁带的各种药材齐全,各种香囊汤药用上,惜宁又给他做推拿按摩,十四爷勉强撑了下来。 过了淮安,便是江南地界了,眼看就要到扬州了,却连着下了几日大雨。 这日大雨下了一天不停歇,入夜时分,惜宁正在船舱里陪着十四爷。 喂他喝汤药,给他按摩檀中穴,大鱼际,听到外面一阵喧哗声。 惜宁皱眉,想要出去看看,心里却生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便掀开箱笼,摸出一把小匕首插在腰间。 还没出门呢,红姑闯进来,一叠声地喊: “姑娘,姑娘,船漏水了,咱们赶紧地,护着十四爷,想办法离开吧。” 惜宁心中一紧,好端端的船怎么会漏水? 这可是京杭运河上最大的商船,跑了多少趟了,也没出过这种事啊? 情况危急,顾不上许多,惜宁让红姑吩咐众人,只带水和吃的,金银衣裳都弃之不要,保命要紧。 这船上应该也备有小舟,此等危急时刻,他们这种头等贵宾舱的客人,自然有优先权。 惜宁也顾不上别的,只大声招呼众人,能抢到木板的抢一块木板,好歹能在水里漂着,等人施救。 又让小九子去找下等舱那十二名壮士,同样吩咐他们,带着水和吃的。 抢块木板,不管用什么办法,拆舱门也好,砸甲板也好,总之抱一块在怀里跳河。 别等着船沉了,闷在船舱里,出不去。 惜宁临危不乱,一条条交代好后,回仓内,把吃的喝的用油布包了,裹上好几层。 十四爷身上背一个,自己也背了一个 。 好在是五月初夏,水不会太凉,惜宁搀扶着爷,到了甲板上,那船家正急急奔来,见了十四爷,忙说: “贵客,如今船要沉了,小舟不够装下所有人,贵人赶紧跟小的来,抓紧登舟要紧。” 惜宁不作他想,只扶着十四爷赶紧地跟着那人往船尾去。 风急雨骤,又有大浪翻滚,往甲板船舱内拍打而来,地板湿滑。 惜宁只顾盯着地面,却没看见前面那人突然拔刀,转身往他二人扑杀将来。 十四爷却提着一颗心,看着东倒西歪,要惜宁扶着才能行走,实际早绷起浑身肌肉,随时待发。 他是武人,又多年浸染于皇宫争斗,这次出行江南前,把历年江南税收匪患的案卷都看了一遍。 深知此间凶险,所以才不肯带惜宁同行。 这一路晕船,三分是真,倒有七分是十四爷装出来的。 就为着引蛇出洞,若有歹人暗中相随,他晕船病倒,说不定这些人趁乱加害,会露出马脚来。 哪知一路平安到了江南地带,想来沿途风平浪静,没找到机会下手。 如今好好的商船突然漏水,又是这般风大浪高的夜间,十四爷怎能不心生疑窦? 惜宁看着脚下,他则死死盯着前面那人,见夜色中银光一闪,那人转身扑来,便知不好。 抬脚一踢,船舱壁上挂着的一排船桨木板便被十四爷给踢了下来。 噼里啪啦地一通作响,十四爷抢了一根,横地里一扫,那人便被绊倒了。 十四爷上前去夺他手中刀,一时便顾不上惜宁,惜宁手下一松,脚下滑溜溜地往后退。 这时才意识到,看着是她扶十四爷,实际是爷一直拽着她往前走。 这船一边漏水,已经倾斜得人站不住,惜宁向下滑到栏杆边,两手攀着栏杆,才将将挂住没有落水 。 她眼睁睁地看着十四爷把那歹人砍了,身后护卫们簇拥上来,要护着十四爷离开。 风声雨声浪潮声中,只听见爷高声喊着: “救吴姑娘,快些把她拉上来!” 惜宁一时撑不住,知道自己早晚要落水,见脚下有浆板,便放开栏杆,抱起两块。 一阵大浪打上来,惜宁被浪卷着,掉入河中,须臾便不见踪影。 闪电划过,十四爷凄厉地喊道:“阿宁……” 再也不管身后几个护卫急切的呼叫声,一跃而起,纵身跟着跳下去。 惜宁此后毕生都记着那个画面,她仰面朝下掉入河中,十四爷也跟着跳了下来。 像一只大鸟一般,张开翅翼向她飞来。 就那样不管不顾地,追着她,跳下这滔天风浪中。 “傻子!不知道抱两块木板再跳吗……” 那一刻一切似乎都静止了,惜宁什么都听不见,只知道这耿直爷们,竟然跟着自己跳河了! 明明他只要跟着护卫们走,应该会安然无恙的! 这商船体型庞大,头等舱又在最顶层,离河面数丈高。 惜宁入水时,背心一阵闷痛,好像五脏六腑都要被拍散了。 她很确定自己在水底晕过去片刻,因为下一刻的记忆,便是浮出水面,手里还下意识地抱着那木板紧紧不撒手。 惜宁只想着那大傻子也跳水了,不知道境况如何,若是晕了倒好些,会浮出水面。 要是没晕,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凫水,大概 是会一点? 惜宁大脑也有些缺氧,一时想不起来在西山泡温泉时,十四爷究竟有没有凫过水? 雨急浪高,河面一时犹如泼墨一般,偶尔一道闪电,能看到水面上到处都是人,还有漂浮的木板。 惜宁把能抓到手的木板都压在身下,四处搜寻,只想找到十四爷。 他追着自己跳下来,应该就在不远处。 还好没过几息,惜宁借着闪电,看见一具身体浮在水面。 衣裳便是十四爷今日穿的那件,云锦银丝祥云直裰,在闪电下银丝熠熠发光。 她两手划动,过去抓住爷,自己滑到水中,将木板往爷身子地下塞。 好容易爷肩膀与头部仰起来了,惜宁用力击打他背心,又游到他面前,脸对脸地给爷渡气…… 也是命不该绝,如此反复折腾,十四爷终于哇地一声吐出几大口水,清醒过来。 醒过来便奄奄一息地喊:“阿宁,阿宁……” 惜宁在他耳边低声说: “爷,我在呢,咱们得赶紧离开,船很快要沉了,别没淹死,给砸死了……还有那些追杀咱们的人,不见到尸体断不肯罢休,如今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又有多少人……” 惜宁前世考了深海潜水证,潜游技巧烂熟于心,原本独自逃命没有多大问题。 只是这具身体体能不行,二十年疏于练习,在这风急浪高的河面,还要带着十四爷,实在有些力不从心。 还好河面上漂了些木板,十四爷身下压了四块,惜宁自己也抓了两块。 半漂半游,竟被她两人挣扎着远离商船而去。 惜宁怕有人追杀,几度回头凝望,风雨如鼓,那船上点点烛光,慢慢地消失在漆黑如墨的夜色里。 二人再不多言,默默地顺流而下。 第104章 遇险二 渐渐雨歇风平,天色也亮了些。 乌云散去,月华更觉明亮。 借着月光,能看见河面上,漂着不少商船上的货物,器物。 偶尔能见着一具尸体。 惜宁只想快快远离遇险河段,可十四爷果然不会凫水。 两人都扶着木板,漂得实在太慢了。 惜宁担心被暗杀他们的人追上来,只想尽快远离事发地段。 若没有十四爷,她独个儿潜游,一口气扎下去,鱼儿摆尾,再露出水面,就有数丈远。 “爷,你把外衣脱了吧。”惜宁想了个办法。 十四爷顺从地把衣服脱下来,惜宁趴在木板上,用腰间的匕首把爷的外衣割成细长的布条。 用这些布条把六块木板绑在一起,做成一个小小的木排,虽然不能站下两人,十四爷一个人趴在上面还是容得下的。 惜宁推着木排顺着水流下游,一路还捡了个木桶,几个包袱。 她也顾不上拆开检查里面物品,只把包袱还有身上油布包的吃食与水放到木桶里。 让十四爷把靴子也脱了用布条绑在木排上,教他不要乱动。 自己游一段,扶着木排歇一口气。 如此顺流而下,也不算太费力气。 十四爷深觉羞愧,他此时也顾不上问惜宁,如何会凫水,浪里白条一般。 只觉自己甚是无能,空有一身力气,在这水里一点忙帮不上。 “爷,你最好别乱使力气,这木排可不稳当,你一乱动,就翻了,我还得捞你,捞东西,你就乖乖的,就是帮惜宁了。” 惜宁游累了,也会趴到木排上歇一会,看十四爷满脸愧疚,便叮嘱道。 “再说,爷要不是跟着我跳下来,有那几个护卫,想必也能抢到一条小舟,这时候已经脱险了,在岸上好生待着,休养生息呢。” 惜宁是真没想到,十四爷能跟着自己跳下来,真傻。 十四爷却庆幸,还好跳了下来,不然这时候自己在岸上,看着河水滔滔,却不知惜宁去了哪里…… 那滋味,都不敢想,大概是生不如死吧。 河面辽阔,两人保存体力,慢慢也不说话了,只默默地顺流而下。 大概过了一两个时辰,依稀看见前方有草洲。 两人漂了这么远,照流速,惜宁估算,已经离事发地段起码几十里远了。 惜宁与十四爷商量,不如上岸? “若不上岸,夜里还不知道什么情况,若再来一场暴雨,这木排肯定要散架的,到时候……” 到时候两人怕是被水给冲散,惜宁有信心能活下来,十四爷就难说了。 上岸也有风险,就怕那些追杀的人一路设伏,他们一上去就自投罗网。 最终十四爷决定上岸,哪怕被那群追杀的人找到,他好歹还能施展开来,搏斗一二。 “上去了先看情况,若有不对,你水性好,还往河里跳,自己逃命便是了。” 他再三叮嘱惜宁,千万不要管他,自己逃命要紧。 惜宁不说话,离岸边越近,她心里就越紧张。 穿越一回,好不容易赤手空拳地闯出点局面来,就这么把命交代了,可真是不划算。 等两人费尽力气,逆着水流靠近那草洲,才发现这里根本不是岸。 只是河中心的一处荒洲,如今正值初夏,倒是水草茂密,绿树成荫。 惜宁松了口气,总算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两人上了岸,十四爷让惜宁歇着,把木排拖上来,木桶里的东西,一件件摆出来,滤干水。 惜宁匆忙之间,用油布包了两个羊皮水袋,两个火捻子,还有一些点心。 在河面上捞了几个包袱,里面有衣服鞋袜,还有不少银票,可惜没有吃的。 “爷,咱们得找点地方,弄点干柴树叶,想办法生个火堆,把衣服烤干,不然得了风寒,可就要命了。” 两人困于这荒洲之上,还不知何时才能得救,缺衣少食,更没有医药,最要紧的是不能生病。 十四爷没说话,只点头,在水里泡了这么久,他也很虚弱,说话都费力气。 把木排藏到草丛中,用得上的物资打成包袱背到肩上,将惜宁扶起来,两人往荒洲深处慢慢行去。 幸运的是,此地似乎没有下雨,离开河岸边的泥地,地面慢慢干爽起来。 走到树林里,惜宁便开始捡柴禾,带枯树叶的那种最好,把树叶拔下来,是最好的生火原料。 “咱们尽量找个高处,这里已是江南地带,草洲上恐怕有蛇。” 惜宁的话,让十四爷也有些心悸,这要遇上毒蛇,被咬一口就完蛋了。 还好两人找到一处山坡,砂砾地,没有什么草,不怕蛇虫藏匿。 惜宁生了火,麻利地搭了个四脚支撑的木头架子,把衣服和鞋子烤上。 与十四爷分食了一份点心,喝了些水,缓了过来,两人又替换着,去找了些干柴火来。 “柴火越多越好,得保证一直不熄火,还有咱们得想办法弄到可以煮水的用具。” 惜宁带的两个水袋,已经喝空了半个,这河里的生水,是不能喝的,会有血吸虫,各种病菌。 万不得已,必须喝河水,至少也要过滤,煮开。 有水,哪怕没有食物,也能撑至少半个月,等人来营救。 两人守着火堆,背靠着背,轮流睡了一会。 到后半夜,十四爷看惜宁睡得香,便把她放倒,头枕着自己腿,轻轻拍着让她安睡。 自己却盯着一望无际的河面,暗自思忖,究竟是谁,如此胆大包天,敢暗杀自己? 十四爷此次打算暗中潜入江南,顺藤摸瓜,查清江南水匪与官府究竟有无勾连。 为了隐藏身份,出发前与皇上商定,没有明文宣告此次南下办案的是他十四爷。 可见朝廷内必定有内奸,知道皇上派人去江南,还知道是私服暗访,甚至知道自己坐的哪条船。 连行踪都能查到,难道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不过是借着皇上没有明文公布,暗地里要置他于死地罢了! 真是好大的狗胆,连皇子也敢谋害,这帮人是要造反吗? …… 惜宁醒来时,天边已经大白,她翻了个身,只觉浑身酸痛。 揉了揉眼睛,指缝里看见十四爷低着头,温柔地看她,眼睛里都是血丝。 惜宁一骨碌爬起来,埋怨又有些心疼地问: “爷不会一直没睡吧?你咋不叫醒我呢?” 十四爷伸手,给她把散落的头发抿到耳后,摇头说: “爷想事情,走了困,睡不着。” 伸手又往火堆里加了点柴火,把木头架子上挂着衣服拿下来,递给惜宁道: “这些衣服都干透了,你去换上吧。” 昨天那几个包袱里有好几套棉布衣服,虽然简朴,穿在身上倒比绫罗绸缎宽秀大袍要方便自在些。 惜宁依言换上了,十四爷也换了一套布衣,好在是初夏,衣服干爽,又有火堆烤着,倒也没有生病之忧。 两人又省着喝了点水,用了些点心,惜宁指挥着十四爷,搬了几块大石头,把柴火三面挡好,留了些缝隙通风。 “爷,我们去这草洲四处走走,看看有没有可吃的,或者顺手的用具能捡回来。” …… 两人在草洲上等了三日,水喝完了,点心吃没了。 惜宁教十四爷找野草根,折断了,吸食里面的汁液,可解渴,也能果腹。 又用水袋去接树叶和草叶上的露水。 “露水比河水干净的多,没有虫卵与细菌,你不知道,这水里也许有血吸虫,也许有蚂蟥虫卵…… 还有些虫卵,喝到肚子里,孵化出来,一辈子都藏在血管壁上,吸血生存,可能到死都查不出来,只是人会营养不良,贫血,枯瘦,各种疾病,查不出原因来。” 惜宁又渴又累又饿,说话也有些颠三倒四地。 自言自语,都没意识到有些话是现代知识,十四爷根本接受不了。 惜宁带的火捻子用了两回就不行了,只能一直保持火堆燃着不灭。 终于有一日他俩都饿晕了,头昏眼花地互相搂抱着,靠在火堆边。 也不知是晕过去,还是睡着,柴火没照顾好,等他俩恢复意识,才发现火堆已灭。 十四爷脸都黑了,却见惜宁用那把小匕首,对着中午的太阳,左鼓捣右鼓捣,将一堆枯树叶给点着。 爷心里的狐疑就像这火苗一般,噌噌地由星星之火熊熊燃烧起来。 他想起惜宁不止一次提起过,其他的阿哥爷们手底下都有私卫谋士,让他也悄悄招募些人。 “爷,像八爷四爷二爷他们,说不定还有密探呢,您那府里保不齐就藏着一个两个的。” 十四爷将信将疑,可也因为惜宁这话,他不怎么爱回府。 有重要的事情,都宁愿在外面谈,连刘喜几个他都避着。 如今想来,惜宁才是他身边最可疑的一个。 她若真的只是个破落户家女儿,足不出户,哪里懂得这些? 会做生意,会凫水,懂火枪兵法。 野外生存,知道喝露水,吃草根,竟然还会这么邪门的生火之法? 唯一的解释,她是专门培训出来的探子……真正的吴惜宁,也许早就死了…… “你究竟是谁?” 十四爷拽住惜宁的胳膊,沉声问道。 第105章 你是谁 惜宁本就饿的头昏眼花,被十四爷这么抓着一问,有些懵,迷迷瞪瞪地看着爷问: “哈?爷说啥?” 十四爷松开手,扭头看向河面,夏日涨水,他们那日上岸的草洲已经被淹,木排也早不知漂到了哪里。 爷心里一片苍凉,他不怕死,可一想到惜宁也许是谁,四哥,还是八哥安插在他身边的探子,心就揪起来痛。 兄弟与女人双重背叛,亲情与爱情同时幻灭。 他惨然一笑,扭头看向惜宁,问道: “你懂得那么多,是我太傻了,早就应该猜到,你不是普通人,说吧,是谁训练你,把你放到常家的?当年大选故意被刷下来,也是你主子指使的吧?” 惜宁一脸茫然地看着十四爷,人饿狠了大脑会宕机,她几乎是把爷的话,一个字一个字放嘴里嚼了一遍,才搞明白爷什么意思。 她虚弱地靠进十四爷怀里,蚊子哼哼般说道: “我没有别的主子,我也没有主子,吴惜宁就是吴惜宁。我懂这么多,是因为……” 惜宁停下不说了,如果她把真相说出来,十四爷能接受吗? 她是谁,严格意义来说,吴惜宁早就死了,现在活着的,是一缕孤魂。 惜宁突然笑起来,她都要死了,和十四爷一起困死在这荒洲上,还担心什么呢? “爷,你信前世今生吗?”她坐直了身子,看着十四爷的眼睛问道。 十四爷手紧了紧,皱眉问道:“什么意思?” “爷,我不是谁安插在您身边的探子,懂那么多,是因为我自生下来,就有着前生记忆。” 惜宁站起身,她都记不得这是在草洲上的第几日了,五天还是六天? 反正从第二日,他俩就没吃的了,只能嚼草根,喝露水。 她虚弱的都站不直身子,摇摇晃晃地往后退了几步。 惜宁怕穿越这事太诡异,让十四爷无法接受,便换了种说法。 即便如此,她还是担心爷会把自己当做妖孽,便挣扎着爬起来,离爷一些,再远一些。 就算要死,也不能死在十四爷手里。 惜宁退到一棵树下,十四爷伸手抓不着自己,才靠着树勉强站着,继续说: “我前生是二百年后的人,我记得所有事情,大到朝廷政事,小到日常生活,我懂的很多很多,远比给爷展现的要多……” 十四爷愣愣地看着惜宁,许久没说话,惜宁心里一分冷似一分。 爷肯定是把自己当妖孽了,或者认为自己编胡话骗他? 她脚下微动,随时准备逃跑。 爷不会凫水,她只要跑到河边,跳到水里,爷就拿她没办法。 其实……惜宁这几天无数次盘算过,扔下十四爷,独个儿跳水,以她潜游的能力,说不定能游到岸边获救,到时再找人来救十四爷也行啊。 可她犹豫着,在陪着十四一起死,还是独个儿求一条生路之间,纠结不定,最终拖到了现在。 十四爷直愣愣地盯着惜宁好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对惜宁张开了怀抱,低声说: “过来,让我抱抱。” 惜宁有些犹豫,爷这是什么意思? 十四爷看她不懂,便摇晃着走过来,把她搂进了自己怀里。 下巴搁在她头顶,蹭了蹭,又低头亲了亲。 惜宁有些囧,她俩从船上落水,这都多少天没洗头洗澡了。 她轻轻推十四爷,让他不要亲。 “臭,爷别亲。” 十四爷却弯腰,找到惜宁的嘴唇,轻轻蹭了蹭,呢喃着说: “还好,还好,你不是谁的探子。” 惜宁心里热热的,眼睛有些酸楚,她用力眨巴,把眼泪压回去。 “爷就不怕,惜宁是鬼魂妖孽吗?” 十四爷捧着她的脸,眼睛带笑,定定地看着她,那劲儿,好像要把她吸到眼睛里,藏到骨血里一般。 “就算你是鬼,也是我的鬼。”他说。 惜宁……要不要这么煽情啊?本来就缺水,这下眼泪泛滥了。 “爷,你就不怀疑我?这么相信我?” 十四爷淡定地看着她,伸手抚摸她脸颊,有些脏,也瘦了,憔悴了。 “你懂的很多东西,说的很多话,都不像是这个时候的人该知道的,就算是探子,也无法解释你那般智慧,只有前世记忆,才说得过去。你不用怕,这世上有宿慧的人很多很多,史书上也有过记载。” 这下换惜宁不知所措了,像她这样的人很多么? 是了,这个时代的人,相信鬼怪之说,自己有前世记忆,也就不算什么了。 “爷就不怕我是被鬼魂附体?说实话,我自己都有点害怕,小的时候还悄悄做法,想把身上这鬼给赶出去……” 惜宁刚穿过来那一两年,确实想过不少办法,想要穿回去。 可惜都没用。 十四爷嘴角上翘,笑着捏她脸颊: “别人我不知道,或许会把你当鬼怪烧了,可爷阳刚之气满满,在你身边镇着,什么鬼怪能近得了身?你不过就是有些宿慧罢了!” 十四爷知道,惜宁可不是有些宿慧,而是有很多很多的宿慧。 回想起来,她跟自己说过的那些话,那些事,支的那些招,还真有可能是后世一二百年的人,才有这般能耐。 历史上也不是没有过这种早慧宿慧之人。 十四爷只庆幸,惜宁不是谁的探子,至于前世记忆,只要他不往外说,谁知道? 惜宁站久了,有些支撑不住,摇摇晃晃地。 十四爷搀扶着她,靠着树干坐下来,又把惜宁放在自己臂弯里靠着。 “跟我说说,二百年后的世间,是什么个境况?” 惜宁一时竟说不出来。 她怎么跟十四爷这个清朝人说计算机互联网时代,说女权主义? 说女子能顶半边天,自由行走,上学工作,出门寻欢作乐? 说这地球上甚至有个国家发明出来几十种性别?男人不一定是男人,女人也不一定是女人? 惜宁咽了下发干的喉咙,挑十四爷能听懂的,说了说。 “爷,难道你不好奇大清朝的命数吗? ”惜宁见十四爷竟然一句都不问,康熙爷之后是谁登基,他自己又命运如何,忍不住主动问道。 十四爷沉默了许久,才说: “你有宿慧,本就伤及命数,若再泄露天机,我怕会对你不利。” 历史上那些早慧的人,都不长命。 所以才只问她无关紧要的,吃什么穿什么,怎么住怎么行。 惜宁把脸埋到爷臂弯里,这个傻子,真是大傻子。 “没事,爷,反正咱俩在这荒洲上,怕是等不到人来救了,你想知道什么,就问吧。” 十四爷却将她在怀里紧了紧,摇了摇头。 “爷一身正气,不会就这样断送性命的,你信我,天无绝人之路。” 过了好一会,又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惜宁: “你一直劝我,多与四爷走动,四哥他……” 他不敢把话说完,只看着惜宁。 惜宁微微点头,十四爷神色微动,良久,才抬手抹了把脸,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阿宁,你坚持坚持,我的那些护卫肯定先在事发河段打捞,打捞不着会顺流而下,寻找咱们,只是他们比较笨,会在沿岸的镇子上找人,想不到咱们自己游到这草洲上来了,但是早晚他们会想到的,你千万不要放弃,乖。” 惜宁点头,两人倚靠着,迷迷糊糊又睡了一觉。 第二日一早,惜宁是被说话声惊醒的。 人饿久了,头脑发昏,四肢无力,唯有听力,反而会越来越犀利。 那些人似乎是刚上岸,正往树林里,山坡上来。 惜宁推了推十四爷,爷下意识把她搂紧了,迷迷糊糊问: “怎么了?” 又伸手轻轻拍她,哄她说:“别怕,再接着睡,睡着了就不饿了。” 惜宁不敢大声,便凑在爷耳朵边说: “有人来了,爷快醒醒吧。” 十四爷嗖地睁开眼,饿久了眼神反而精亮起来,他扶着惜宁站起来,往前走几步,手搭在额头张望了几下。 十几个穿短打衣服的壮汉,正往山坡上来,看着不是官家人,更不是普通老百姓。 第106章 获救 十四手有些发抖,把匕首拿出来放惜宁手里,低声说: “你往高处去,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这些人怕是来者不善。” 自己却抓了一根木棍子在手里,准备作垂死之斗。 惜宁不肯走,拽着十四爷,要他一起躲起来。 十四搂住她脖颈,低头狠狠亲了一口才说: “乖,你不是说人有前世今生吗?你我的缘分绝对不会断绝于此,若是生死两别,我一定会投胎再来找你,你千万记住我。” 惜宁有些哽咽地嗯了一声,她知道,强留在十四身边,只会是他的拖累,便转身往山坡高处爬去。 惜宁的身子骤然离去,十四爷怀抱一空,他笑了笑,却比哭还难看。 山坡下那些人若是来暗杀自己的人,十几个他武功再高强也打不过,何况还饿了几日? 只希望他们取了自己性命之后,能速速离开,不要找到惜宁。 山坡下的壮汉越来越近,声音也清晰起来,惜宁爬了几步,下意识地回头看,却见十四爷一直看着自己,一眨不眨地。 十四爷舍不得,就这样生死两别。 一闪念间,他甚至想,不然就与惜宁一起自尽算了。 不能同日生,却是同日死,说不定投胎还能投到一起。 可他下不了手。 那可是阿宁,是他放在心尖捧在手心宝贝着的人,怎么舍得杀她? 见惜宁回头看,十四爷挥挥手,用嘴型说,快走,快走。 惜宁半蹲半爬地匍匐在山坡,恋恋不舍地看着爷,须臾间,她眼神却飘忽起来,越过爷头顶,不知看向哪里…… 突然她蹦起来,扭身往山坡下跑,一边跑还一边挥手大喊: “宋壮士,简壮士,我在这里……” 声音嘶哑无力,也只有十四爷听得见,爷伸手拉她,却没拽住。正惊疑间,惜宁回过身来,冲十四爷说: “爷,是我的人,我带的人,来找咱们了!” 十四爷身形一动,便到了惜宁跟前,把她挡在身后,又低声问:“你确定?” 惜宁什么时候带了人?他怎么不知道? “是的,爷,是我义庄上的人,一共十二个,他们,他们都还活着……” 惜宁手指头点着数,一二三……一共十三个,怎么还多了一个? 十四爷捡起地上石子,一个一个地弹出去,终于引起了山坡下那些人的注意,奔跑着上来。 到了跟前,便跪下问安:“给十四爷请安,给姑娘请安!” 简宋二位在前,声音略有哽咽。 他二人第一次领队护卫姑娘与十四爷,若主子们殁了,他们十二人倒毫发无损,还有什么脸面回义庄? 十四爷在跟前,惜宁便没说话,只听爷说: “都起身吧,你们此次立了大功,回京有赏。” 又问:“可带有水和吃的?” 简宋二人忙把身上的包袱取下,水袋和干粮取出来,双手捧着递给十四爷,又有些窘迫地说: “来得匆忙,都是简陋之物……” 十四爷接过,和蔼地说: “无妨,你们先退后些,让我与姑娘先用些水粮,再与你们细说。” 十三壮汉退后数丈,十四爷牵着惜宁在石头上坐下。 用衣袖里边把水袋口擦了又擦,自己喝了一口,才递给惜宁,自己则开始掰干粮。 惜宁也喝了一口,怕十四爷饿狠了,一时收不住,便劝阻道: “爷,咱们饿狠了,不能多喝多吃,就一小块干粮,放嘴里,含着水,泡软了,再慢慢吞下去。若吃得急了,反而伤了脾胃。” 十四爷点头,两人便依此法,吃了几块干粮,喝了些水,肚子里终于不火烧火燎,好似有百爪挠心一般了。 惜宁与十四爷略略整理了衣着仪容,才招手让简宋二位过来。 两人上前来,又要跪下,被十四爷阻止了,问道: “我二人在此有几日了?” 宋壮士忙道: “已是第五日了,当日船沉,我兄弟十二人在底舱,发现得早,抢了两叶小舟,想着暗中接应姑娘和爷。后来见有护卫在水中打捞,才知道您二位都落水了,我们便也帮着救人。” 惜宁忍不住问道:“红姑和落英她们?” 宋壮士点头道: “都得救了,九爷和爷身边贴身的小厮也捞了起来,倒是几个粗使的,在底舱住着,估计是没敢跳水,闷在舱底下了,就……” 惜宁有些不忍,十四爷拍拍她,低声道:“回去再好好抚恤吧。” 又问宋简二位:“你们是如何找到此处?” “到天明之时,看爷的护卫放弃打捞,往下游县镇上去找人了,我们便也上了岸。想来与衙门打交道,我们自是不如爷身边带的人,便找了我以前一位兄弟,往下边渔村里找人。” 说话的是简壮士,他原是一名民间武人,看着不显山不露水,早年竟是漕帮中人。 犯了事才进京,入了武行,娶了个京郊媳妇。 天子脚下好藏身,他藏了有数年,孩子也生了三个。 听说十四爷招兵不限出身,本想进火枪营,也博个功名出来,可惜到第三轮被淘汰下来。 哪知道峰回路转,刘总管找到他,说可以去吴氏的义庄。 简壮士二话没说,带着老婆孩子就去了怀来,果然没多久就得了这个机缘,在十四爷跟前露了脸,立了功。 第107章 夜袭 他压抑着内心激动,沉声禀报道: “我这兄弟表面上是渔民,在漕帮也是个小头目,手底下也管着十来个人。听他说,这次大当家的下令,要截杀从京城来的一名富商,不过他这小队没被叫去,执行任务的另有其人。” “还要请爷宽宥我二人僭越,那廖兄弟一开始不想帮忙,我二人无法,只能将爷的身份告知,他才暗中去打探消息。” 那姓廖的一开始还犹豫着,说不想卷入是非,自己一家老小,难不成也像简壮士当年那般,隐姓埋名潜逃? 听闻被暗杀之人并非商贾,而是皇子,他懵了。 “你小子可以啊,进了京,居然攀上皇子了?不瞒你说,如今漕帮可不比当年,现在的大当家,是两江总督的小舅子,他们官匪一家,把这江南地界儿,愣是整成了个小朝廷!” 简壮士并不知道这次十四爷下江南是为什么,但简宋二人在火枪营也有相识之人,知道爷点了一百兵士,走陆路先行,去了金陵。 “所以你以为皇上派十四爷过来是做什么?那秦大当家的,又为何要暗杀主子爷?” 廖渔民脸色刷白,当下便投诚,把知道的都说了,又去漕帮找兄弟打探十四爷的下落。 “小的们还担心主子爷和姑娘是被漕帮那些人给掳走了,听说漕帮也在四下搜捕,才安心了些,爷的护卫们在县镇里找人,我们就沿着河顺流而下,这河里好几个这样的荒洲,找了几日,今日才到此处。是小的们来迟了,请爷和姑娘恕罪!” 十四爷摆手道: “你们有功,哪里来的罪?那廖壮士也请来一见吧!” 简壮士心内大喜,他虽然与廖兄弟拍胸脯保证,定当保他一家大小安然无恙,可心里也没底啊…… 这爷要见他,廖兄弟必然也有一番前程了! 他转身便往山坡下跑了几步,高声喊廖兄弟上来! 那姓廖的哪敢磨蹭,几下子就窜了上来,跪到在地,高声呼道:“草民见过十四爷,见过……主子奶奶!” 几人被他逗乐了,这廖壮士也不知道惜宁是个什么身份,只揣摩着她跟在十四爷身边,必定是个受宠的奶奶呗! 十四爷笑道: “你起来吧,这次多亏了你带路,不然他们也找不到这里,此事过后,你领着家眷,跟爷和你们东家姑娘进京吧。” 廖壮士自然欢喜不已,刚爬起来又跪下谢恩,完了又支支吾吾地说: “还有一事,得让爷和东家姑娘知道……” 简宋二人在旁边便有些不悦,姓廖的居然还有事瞒着,是怕他们抢了功劳吧? “说。”十四爷最烦下边人支支吾吾,隐情不报。 “我听那领头的漕帮头目说,爷身边一位绝色,要掳了去,献给大当家的,如今这秦大当家,最是好色,祸害了不少良家女子……” 惜宁在旁,这姓廖的也知道不可唐突,便支吾着没细说。 他倒不是故意瞒着简宋二位,而是没在意这位绝色,以为不过是侍妾而已。 今日一见,才知道十四爷如此看重这位姑娘,见他们这些人呢,也一直拉着手不放。 所以他才一开口就叫主子奶奶,闹个大笑话。 于是就想起来这一茬,那漕帮小头目说的绝色,必然就是这位东家姑娘了。 十四爷闻言大怒,手里握着的木棍嘎吱一声,硬生生被他掰断了。 惜宁安抚地用手指蹭了蹭他手背,十四爷才冷声道: “我奉皇命而来,便是要查这官匪一家,捣了他们的巢穴,如今他们势大人众,我身边的护卫既然还在沿途搜寻,便放出风声去,只当做我受了重伤,昏迷不醒,咱们悄悄地下金陵,你们可有法子,掩盖我二人行踪?” 简宋二人对视一眼,此时河面上都是漕帮手下来回巡逻,他们也是借了廖壮士的面子,假借搜捕之名,才穿越巡逻线,来到这荒洲之上。 两人都看向廖壮士,廖壮士迟疑片刻,才道: “如今岸上有官兵和爷的护卫在挨家挨户搜寻,河上又有漕帮的兄弟日夜巡视,爷不如在渔村里先歇着,小的拿个信物去与护卫们说,已经找到了爷和姑娘,放出风声,漕帮才会放松对渔船的搜查,到那时,爷就坐小人家的渔船往金陵去,不过一两日功夫便到。” 十四爷点头,如此甚好,他与惜宁饿了数日,怕是要也养上几日,才能恢复气力。 两人换了衣裳,扮作渔民,趁着夜色登舟而去。 还好廖壮士机敏,留了两人在草洲上,路上遇到巡逻的,还是白日里那帮人,点人头无误,便放他们通行。 渔村条件自然简陋,还好十四爷在兵营里习惯了,惜宁前世资深户外,经常露营,倒也不介意这草屋简舍。 歇了一日后,她嫌弃村里妇人手艺粗糙,自己掌勺,炖鱼汤,煮鱼片粥,与十四爷这么补了几日,总算恢复了些气力。 第108章 夜袭二 三日之后,外面风声渐渐平息,漕帮人也放松了河面巡逻。 十四爷领着惜宁乔装改扮,上了廖家的渔船,由简宋二人领着手下十人,护卫着一路去了金陵。 对外只说爷受伤,找到后昏迷不醒,在县衙养伤,临时抽调了几百兵士,将当地县衙围了个水泄不通。 因十四爷的那十几个护卫都在当地县衙频频出入,漕帮那些人便深信不疑。 这县令也不知倒什么霉,摊上这等大事。 他连十四爷的面都没见着,只看见皇上手令,和皇子的腰牌,人被蒙着抬进去的。 越是神秘,风声就传的越快,金陵那边很快就收到消息。 两江总督齐颂气得砸了茶杯,派人把湖州杨知府和秦姨娘的弟弟叫来。 两人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下,一句都不敢多说。 这暗杀十四爷的主意是杨知府出的,他从王尚书那儿得知,这次南下的钦差是十四爷,心知大事不妙。 这三五年跟十四爷打交道,他可是知道,这位爷看着嘻嘻哈哈,实则滑不溜揪,银子没少拿,事儿可是一件不给办。 如今跟八爷也忽冷忽热,倒是跟四爷亲近许多,实在让人摸不清楚他底细。 好好一个女儿送进他府里,没两年,生了个女儿,却被赶到庄子上去养病,还纵火自焚。 杨知府有苦难言,这回十四爷明明得了圣旨亲封的钦差,却搞什么私服暗访。 难不成是要掀了江南的锅盖? 杨有光深知,在江南,他这个湖州知府不过是个小喽啰,有什么风吹草动,怕是就会被扔出来,来替罪羊。 一不做二不休,他买通了漕帮秦大当家的,只说有个商贾,在京城一直给杨家使绊子,这次下江南,想趁机要他的命。 还说这商贾身边有个绝色侍妾,只要干掉他,这侍妾就归大当家的。 姓秦的一爱财二贪色,这些年仗着自己妹妹入了两江总督府做爱妾,把这一条河霸的,就差自家称皇上了! 杨知府拿出三万两银票,他还不怎么动心,听说有位绝色,鼻翼抽动,当下便答应下来。 在他看来,不过是凿沉一条船,淹死几个人而已,举手之劳,能得三万银子,再加一个绝色美人,这买卖划算! 哪里想到,杨知府要害的,竟然是皇子! “简直胆大包天!十四皇子可是圣上跟前得宠的几个皇子之一,你们也敢下手!” 秦大当家的此时心里恨死了杨知府,只当着总督的面,不敢发作。 齐总督背着手在他们面前走来走去,气不打一处来,抬脚便把秦大当家的给踢了个仰马翻,怒骂道: “没用的东西,你说你干成了也就罢了!只说是天灾人祸,洪涝暴雨中船触了礁,船沉人亡,风雨中又不好打捞,如今呢?竟然被护卫救起来,还留下那许多马脚漏洞!” 杨知府埋头于地,不敢起身,此时战战兢兢地说: “总督大人,下官听闻,那位爷一直昏迷不醒,说不定熬不得几日也就去了……咱们如今还是不要自乱阵脚为好……” 齐总督想了想,是这个道理,便回身跌坐于太师椅上,无力地挥挥手道: “你们先下去吧,这几个月,都不要到金陵来了,除非那位爷殁了,或者回京了,咱们再议后事。” 这是要护着他们,让他们撇清关系的意思,秦杨二人心中大喜,磕头告退,当日便策马出城,离开是非之地。 齐总督将身边最为信任的两位谋士叫来,与之商议了半夜,最终决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当做是洪涝风雨中商船出事。 不过他还是暗中派人去迎接十四爷进金陵城休养,毕竟爷的护卫在当地衙门都出示皇上的手令和十四爷府上的腰牌了。 装作不知道出事的是十四爷,那未免有点太假太大胆了。 齐总督在两江已经呆了快十年,不是皇上不想动他,而是他势力太大,两次想调任削权,竟然被内阁几位合力给压下来。 待的时间越长,关系网就越织越密,越密就越牢固。 他也知道,皇上容不下他。 前几年派了八阿哥来江南整顿官场,查办贪腐积案。 老八那个人,最是沽名钓誉,几句话就捧上了高台,再诉诉苦,申申冤,那几件无关紧要的小案子便给打发了。 这老十四,似乎不好对付,人还没来,先派了一百精兵进金陵。 齐总督让手下请人进城,领头的却不给面子,说他们只听上头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到金陵来,上头让在城外驻扎,便在城外驻扎,不劳总督费心。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虽然只是一百军士,齐总督夜里睡觉都不香。 暗暗地恨秦怀英手下无用,杀个人都杀不死!白白抬举他这些年! 若人死了,出事的河段在湖州境内,到时他只要把杨有光绑了,给皇上个交代便是。 老十四没了,皇上还能派谁来给他上眼药? 如今这个局面,实在是棘手又可恨! 齐总督派去接十四爷的人灰溜溜地回来了,说是那些护卫担心此地大夫不中用,要送主子爷回京救治。 “回京救治?你们可见着了?他们真回京了?”齐总督捏着手里两只玉球不停转动,眯着眼问道。 “见着了,浩浩荡荡的车队,人是用担架抬出去的,远远地没看着面容,可那衣裳,腰上黄带子,错不了的的。” 下属单膝跪地,低头禀报道。 齐总督睁开眼,坐直身子,吩咐道: “派人,去京郊看看那一百精兵何在?” 等下属奔马回报,那一百精兵也连夜拔营,往回京的官道上去了,想是追着十四爷而去,要护卫爷进京。 齐总督哈哈大笑三声,把手中玉球一扔,得意地伸了个懒腰,转身又下令: “请蒋十爷来,给我写请罪折子,明日快马送进京城,向皇上请罪,务必要比老十四先到!” 是夜,齐总督搂着秦姨娘很是快活了几回,沉沉睡去。 四更半,总督府外齐刷刷的脚步声,如秋风扫落叶般,整齐而细微,不仔细听,根本察觉不出是百余精兵的脚步声。 第109章 拿下 夜深人静,那领头的首脑挥手一扫,几个黑衣人如魅影一般,欺身上前。 总督府看门的几个护卫,还没意识到怎么回事,便被掐住了脖颈,黑衣人手腕一拧,人无声无息地被放到。 一行人如法炮制,将总督府夜巡的护卫一一拿下,十四爷领着众军士如入无人之境般,嗖嗖到了内院。 齐总督本是武人出身,一百多人气息吐纳,不免引起他警觉。 睡梦中骤然惊醒,拿起床头的长刀,夺门而出,一跃到了庭院内。 十四爷亲自带着这些人,本想趁夜将姓齐的绑了,哪知他竟这般警觉! 若此时闹出动静来,后面的计划就乱套了! 正懊恼间,只听一声闷哼,齐总督又高又壮,好似一堵墙一般轰然倒地。 十四爷回头看了眼,是达康,举着手里的火枪,还没来得及放下。 达康似乎有些忐忑,见十四爷赞许地对他点点头,才挺了挺身子,悄无声息地放下火枪。 他们这次带的火枪,里面装的都不是火药,而是涂了麻药的箭头。 这主意还是惜宁出的。 十四爷偶尔一次哀叹,士兵们练打靶,太浪费火药。 惜宁想起前世玩气枪,用的都是不带火药的子弹,便提议十四爷改装火枪。 “就跟弓箭的箭头有些类似,至于怎么个形状,得让工匠们照着火枪的弹匣子设计制造,总之这种箭头不伤人性命,准头高,还可以回收再用。” 惜宁漫不经心的几句话,十四爷在兵器营埋头研究了一个多月。 与手下几个人不但研制出可以回收的箭头,还做出空心的,可以灌注麻药,毒药。 这回夜袭两江总督府,士兵们带的便都是灌了麻药的子弹,万一遇到抵抗时,能最大限度地减少躁动。 十四爷一挥手,达康几人上前将齐总督拖死猪一般拖进屋里,点亮烛灯。 那小妾吓得面无人色,刚要叫出声来,便被达康一个反掌劈在后脑勺,晕了过去,被五花大绑着堵了嘴,扔到了外面耳房。 十四爷大马金刀地坐在上首,任达康叫人,端了两盆冷水来,将齐总督泼醒。 这姓齐的醒了,刚要骂娘,见上头岿然不动坐着的那位,俨然就是皇子装扮,腰上的黄带子明晃晃地扎眼睛。 他一句操你大爷的,就吞到了肚子里,人委顿不堪,跌坐在地上,一团烂泥般,只不敢吱声。 十四爷这般深夜突袭,潜入他府中,想必另有谋算。 只见爷手里一把匕首,滴溜溜地转着,良久才漫不经心地问道: “齐总督,你好大的威风与胆量,爷你也敢派人暗杀?” 齐总督缓缓摇头,他心知这次阴沟里翻船,怕是难以保全自己。 心里只盘算着怎样虚与委蛇,套出这位爷的底牌,好给齐氏一族留些后路。 “爷高看齐某了,我哪有那个胆子?不瞒您说,是谁做的我也知道,想必您也心知肚明。爷如今不去缉拿真凶,却半夜潜入我府中,捆绑虐杀朝廷命官,不知是何用意?” 十四爷冷笑一声,抬手一掷,一道白色冷光从齐总督耳边掠过,匕首噗嗤一声,深深扎入墙壁之内。 他起身,背手走到齐总督身边,俯身冷冷盯了他好一瞬,才抬身笑道: “好一个朝廷命官,不知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又吃了多少朝廷的税银粮赋,你别指望跟我这打马虎眼,这会子,我带的账房先生正在你书房查点呢,据说你这府里好几个暗室地库,还设了私牢?” 齐总督脸色微变,却见十四爷又俯身下来,声音里带着几丝冷冽与威胁,低低问道: “你觉得自己那些妻妾儿女,还有贵府里那些管事跑腿的,能受得住我兵马司几重酷刑呢?” 齐总督大惊失色,急急道: “十四爷何苦如此逼迫,妇孺老幼,她们什么都不知道,您只管冲我来便是!” 十四爷却不置一词,甩手出门而去,沉声叮嘱达康道: “把人看好了,不可走漏一丝风声!” 达康领命,带着十几个兵士将这小院团团围住,一片树叶也传递不出去。 十四爷这回突袭总督府,都是与惜宁一起,拟定下的计谋。 “擒贼先擒王,爷先拿下齐总督,管他有没有罪证,您是皇子,手里又有兵,大可以横着走,讲什么规矩道理与证据?先把齐总督拿下了,还愁找不到他的罪证?” 十四爷一想,可不是吗?他是皇子,领着皇命来江南查办这些贪官污吏,又忌讳什么? 兵不厌诈,先把那齐总督脑浆子诈出来,其他那些喽啰,还不是手到擒来! 他本想在民间收集罪证,自下而上,找几桩冤案,寻些苦主来告状,撕开个口子,才好查办这两江总督,以及各州府的知府知州们。 可那样耗时耗力,还不一定能拿下这姓齐的。 倒不如像惜宁说的,乱拳打死老师傅,直接把他给绑了,再从他身边人,府里头找罪证。 非要找个理由,他堂堂十四爷,皇子被暗杀,算不算理由? 太算了好吧! 总督府的护卫全部被拿下,替换上十四爷带来的人,府里家眷都被集中拘禁起来,逐个单独审问。 齐总督的老母亲和夫人,一直端坐不动,婆媳俩几乎一模一样的姿势,闭眼念佛,无论十四爷手下如何逼问,都不发一言。 第110章 诱贼 齐总督的老母亲和夫人,倒也颇有几分气势,虽被一众军士拘押在厢房,却半点也不惊慌,不卑不亢,端坐不动。 众人一时踌躇不前。 十四爷叮嘱了,只可审问,不可用刑。 毕竟还没有定罪,他们虚张声势,恐吓一二可以。 若真对妇孺老幼用刑,将来怕是会落下话柄,欺压妇孺,刑罚命妇,不尊朝廷与圣上。 江南一党,官官相护,如百足之虫,抓着个漏洞往死里弹劾。 明明板上钉钉的案子,都能被他们戳出个窟窿来。 好在还有齐府其他几十个家眷。 这齐总督也是好色之徒,光是妾室就有十五位,其他通房丫鬟无数。 总有那胆小怕事,贪生怕死,甚至被强取豪夺,对姓齐的心怀怨恨。 没费半个时辰,就被达康等人问出不少干货来。 地库里,墙壁夹层里,密室中,搜罗出几十箱金银珠宝珍玩银票外,还有齐总督的私账。 这齐总督也是千日打雁,被雁啄了眼。 他自以为在这江南地带,乃土皇帝一般,这总督府守备森严就不说了,又有谁敢太岁头上动土,往他这府里闯? 哪想到这十四爷不按牌理出牌,堂堂皇子,做起了江湖匪贼的勾当! 到天明时分,十四爷把一堆罪证甩到他跟前儿,一句话不说,自顾自地坐下喝茶,用早膳。 齐总督虽被捆绑着,动弹不得,却也端坐在地上,脊背挺直,倒也有几分两江总督的威仪。 难怪他母亲与夫人那般威武不能屈的模样,十四爷忍不住感叹,此人也算有几分气概,不是宵小之辈。 如此想着,他便开口问道: “齐总督罪证如山,可还有什么话,想自辩?” 齐总督睁眼,神色凌厉,待要义正词严地斥责十四爷几句,黄口小儿,竟然行此端鼠辈蝇营狗苟之事,非男子汉大丈夫所为。 十四爷却似乎料到他想说什么,摆手道: “齐大人不必指责我用计巧夺,想来你与那姓秦的,这些年偷鸡摸狗欺世盗名的事情没少做,爷这般,也不过是以你之道还治于你身,有何不可?” 齐总督无言反驳,黑着脸沉默片刻,才低声道: “如今你为刀俎我为鱼肉,你待要如何?” 十四爷将他这般拿下,又不肯声张,带来的兵士也都换上扒下来的府兵衣服,齐总督心知,这位爷必有后招。 “算你聪明,这两江地带,你是座山猴,下面还有一群喽啰呢,爷拿下你不算,还得把他们一网打尽,你若配合,爷保证你一个好死,若不配合……” 十四爷顿住不说话,气氛却骤然低压,齐总督沉默半响,才开口道: “我齐氏数百余口人,若能得皇上开恩,十岁以下幼子保住性命,女子不入娼门,不为奴婢,抄没家产贬作平民,十四爷想让齐某做什么,但凭吩咐。” 这齐氏在江南盘根错节,早就是当地大户,把持着各行各业的门户龙头。 齐总督心知以自己所犯罪行,贪污,圈地,欺男霸女,勾结水匪,劫持税银,还暗杀皇子,罪不可赦。 如今一朝倒台,怕是株连九族也平息不了皇上的怒气。 所以他也不为自己和家人求饶,只求十四爷免了家中女眷受辱,幼子能保全性命。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齐氏香火不断,过上数十载,谁说没有机会再次卷土重来? 十四爷冷哼一声道: “你倒是想得周全,你罪孽深重,罄竹难书,家眷亲友借你的势,欺男霸女祸害乡民的事情难道就少了?爷只能答应你女眷不入娼门,发卖为奴是难免的,男子八岁以上死罪,八岁以下流放,三岁以下随母为奴。” 顿了顿又道: “你也别想跟我讨价还价,实际于我而言,你用处不大,只要把你困在这府中数日,爷想做的自然能做成。” 齐总督长叹一声,他有六个儿子,最小的也近弱冠,怕是性命不保。 膝下另有几个孙儿女,小的几个想来命是保住了。 只是族里不知多少八岁以下幼儿,被流亡前往西北东北苦寒之地,怕是留住性命,也熬不过那风雪酷寒。 如十四爷所言,如今他半点讨价还价的余地也没有,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 十四爷倒没有过分地磋磨姓齐的,只让他在内院待着。 吃喝虽不精致,却也不过分简陋,每顿餐食三菜一汤,干干净净。 齐总督不知道十四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按说他这府里的来往信件公函都被截住,他几个亲信的幕僚也早被辖制住。 信函,供词,以及私库里的来往账目,足够十四爷拿下江南地面上所有的官僚富户。 十四爷这般拘着他数日,又不闻不问,是何用意? 三日后,十四爷过来,让他在一封密函上签字盖印。 齐总督打眼一看,竟是给那秦姨娘弟弟,秦大当家的。 他不禁苦笑,这十四爷实在精明。 若是大张旗鼓地拿了罪证去捉拿两江官僚,这漕帮头目自然闻风而逃,往江面水寨里去。 十四爷饶是有精兵火器,不善水面作战,也奈何不了他们。 如今看来,显然是要摆鸿门宴,把秦大当家的诳到金陵城里来,才好拿下这贼首,收服漕帮。 齐总督别无他法,只能乖乖签字用印,签好后才问: “十四爷,能不能让齐某见见老母与夫人,还有几个孩儿?” 十四爷拿着他签好字的信函,吹吹上面未干的墨迹,悠然道: “你放心,她们比你过得舒坦,等爷的大事办好了,自然会让你们见上一面。” 齐总督神色黯然,他知道,见上一面,自己就该被押解进京,此生怕是永别。 悔不该当初,欲壑难填啊! 第110章 诱贼二 那秦大当家的收到齐总督亲自签名用印的信函,来送信的又是齐总督身边平日里颇为亲近的钱谋士,半点不疑有他。 哈哈大笑道: “我就说那十四爷从未出过京城,锦衣玉食地皇亲贵胄,哪里禁得起我长江上的风浪?果然水里淹上一回,就歇菜了!姐夫实在多虑,太过小心了些!” 他在船上藏匿了有十余日,嘴里淡得鸟一样,裤裆也兜不住了,当下便急不可耐,下船打马跟着钱谋士就进了金陵。 这钱谋士最先向十四爷投诚,给爷提供了不少消息与内情。 如今他父母妻儿都在爷手里,自然半句也不敢妄言,只小心谨慎地哄诱着秦大当家的进城。 一路忐忑,总算顺利地打马进了城,到了总督府门口,姓秦的觉得有些不对劲,回身问钱幕僚: “怎么姐夫这门口的府兵都换人了?” 钱幕僚心里一咯噔,堆起笑脸说: “不就因为前段时间那一百精兵驻扎在城外吗,总督不放心,特地调了营里的亲兵来看守门户,就怕有人夜里偷偷摸进府里来。” 这秦大当家的嗯了一声,上下打量门口府兵,确实精气神都不一样,比之前齐总督府里那些护卫要精干多了。 “我早就说姐夫该调军营里的兵来用,他只顾着避嫌……” 秦大当家的一边说一边往府里进,身后两个亲信也跟着他,低头往里去。 话还没说完呢,就听见身后吱呀一声,府门紧闭,院墙上刷刷地站起一排兵士,举着火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他们。 三人大骇,转身想要逃出门去,达康一挥手,三枪齐发,嗖嗖地正中他们背心,几人还没窜到府门口,便倒地不醒。 达康领人过去,把箭头拔出来,扔给身边的兵士收好,又伸出脚踢了踢三人,笑道:“如此倒是省事了,绑起来,送进内院候审吧!” 这三人都是练家子,达康一眼就看出来了,若没有这麻醉箭头,怕是这几十个人也拿不下他们,还白白受伤。 拿下了秦大当家的,十四爷心中甚是愉悦,从京城南下,一直绷着一根弦,如今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 他令达康等人带着手下将齐总督,秦大以及齐府家眷仆佣尽数拿下,分别收押看管,自己则回了松林小院。 这小院在总督府的东南角,本是齐总督用来招待贵客的,不但布置的精美绝伦,还设有小厨房,又单开一道院门与府外相连,甚是方便。 十四爷拿下齐总督当日,便领着惜宁住进了这松林院,为了不打草惊蛇,没有大张旗鼓,只从渔村带的两个妇人贴身伺候着。 惜宁给十四爷出的好主意,借了齐总督的名头,设了鸿门宴,自己却懒得操心,只在松林院小厨房里,守着炉火,慢慢炖一锅山参玉竹老鸭汤。 他二人在荒洲上饿了几日,很是伤了些元气,偏十四爷还不得闲,整日里忙碌,惜宁倒是狠狠修养了几日,气力也恢复了些,这渔村妇人平日里粗茶淡饭,不擅精细饮食,惜宁便亲手入庖厨,给爷做些滋补的汤水补品。 十四爷脚步轻快地进了小院,鼻翼抽动,闻到老鸭汤的鲜香,便转身去了小厨房。 惜宁正拿着一块布巾,捏着瓦罐盖子掀起来,另一只手抓起一把葱花,往里撒,瓦罐的蒸汽晕染,她脸颊泛起微微粉色,映着夏日阳光,皮肤莹白,一滴汗水从额头顺着她眉宇落下,十四爷抬手,用袖子给她沾去。 惜宁微微抬头,见是他,并不意外,只嘴角微抿,盈盈一笑问道:“爷回来了,前院事情都了了?” 十四爷嗯一声,伸手便接过了她手里的瓦罐盖子放下,搂着她的腰一旋,惜宁便落入他的怀抱。 爷个子高大,掐着腰肢轻轻一举,惜宁便被他抱进了怀里,她下意识地两腿便要往爷腰上缠,可下一瞬间,想到这里不是在内室,便收了腿,推着爷的肩膀嗔怪一声: “爷,这是在厨房,别太张狂。” 十四爷哈哈一笑,那两个伺候的妇人早就在他进来时,就很有眼色地退到松林院门口去了,此时一院寂静,哪里还有旁人? 可他知道惜宁自持守礼,从不肯骄纵妖娆,便微微松了些手劲。 却不肯松开她腰,只让她两只脚落到自己脚背上,就这样一步一步地,慢慢带着她进了内院。 两人许久不曾温存过,此时虽是白日,十四爷刚刚拿下心头大患,全身松快,之前憋着的那股劲此时全往一处涌,哪里还忍得住? 不过三两下,惜宁便被剥了个干净,好似那江南盛夏湖里捞出来的菱角一般,去了外壳,粉白晶莹,甚是可口。 …… 蝉鸣声声,偶尔听见一声悠长婉柔的娇喘,好似琴弦被无意中拨弄,嗯鸣呜咽,又余音缭绕,缠绵不去。 两个妇人守在院门口,一时脸也红了,互相不敢对视,好一会,其中年长些的那位才道: “这夏日蝉鸣,实在扰人,李家妹子,不如咱们去要个粘杆,弄去几个,大娘子夜里也能睡得踏实些,可好?” 那姓李的妹子刚成亲没半年,正是羞答答的时候,听了此话,长舒一口气,忙不及地点头应道: “明嫂子说的有理,咱们这便去吧!” 两人慌慌张张地去找粘杆,许久也不见回来,倒是内院里,终于歇了云雨,惜宁想起厨下那一罐老鸭汤,推了推十四爷: “爷,我有些饿了,你让人打水来,洗洗咱们用膳吧。” 惜宁眼里水波萦绕,唇瓣微肿,红艳艳的还有些水光。 爷爱极了她这副模样,忍不住低头又含了那唇,细细揉捏了一番,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她。 “罢了,如今也没有贴身伺候的人,爷去给你打水,伺候你用膳便是。” 惜宁星目含春,嗔了十四爷一眼,想要起身,却只觉浑身瘫软无力。 十四爷呵呵笑着,长臂一伸,将她拦腰抱起,送进净室。 “这么些年了,还是如此娇气,也没见你使力气,咋就累成这般模样……” 第111章 献计 惜宁只搂着爷的脖子,懒得理他……十四爷突然低下头,在她耳边低声说: “想来是爷本事大,伺候得你舒坦,才这般失了气力……” 惜宁又羞又气,一张脸涨得通红,忍不住在他臂膀上掐了一把。 这位爷可真是,情动时荤素不忌,各种乱说也就罢了,这会儿还如此浪荡,什么话儿都张嘴就来,可真真是气人! 十四爷浑身肌肉,硬邦邦如铁般坚实,惜宁这么掐一下,便好似挠痒痒一般,全然不觉得痛。 反倒得意地朗笑数声,将惜宁送进浴桶,又亲自提了水来,二人共浴不提。 完事那地上又是满地的水,十四爷用长巾把惜宁裹了,拦腰抱进内室,余下一片狼藉,只叫两个妇人收拾便是。 落英和小九子等十几位奴婢小厮在江上落水,各有损伤,在县镇养了几日,身体倒是无恙了。 十四爷担心打草惊蛇,令他们暂且不要进城,所以这些时日在总督府,惜宁身边只有渔村跟来的两位嫂子伺候。 这渔村妇人,哪里做得来内室伺候的精细事儿?不过是打打杂,干些粗重活计罢了! 此时十四爷便亲自伺候着惜宁穿了衣服,又拿了干布,两人互相擦头发。 好在是盛夏,倒也不担心受风着凉,半干半湿,两人便散着头发,去廊下坐着吹风,又唤明嫂子两人将饭食端上来。 惜宁端坐在软榻上,喝了两碗老鸭汤,才算恢复了些气力。 “明日便让下人们进城,你这些时日实在辛苦,身子也亏空许多,让她们几个伺候着你,好生休养才是。” 十四爷给惜宁夹了一块酒糟鹅腿,满眼爱怜地看着她。 原本养了这些年,好容易有些珠圆玉润地,这眼看又瘦了许多,手腕由圆而扁,实在心疼人。 “嗯,都听爷的,这拿下了齐总督和秦大,估计地方官员,漕帮人众都要哗然而起,爷可有个章程?” 惜宁细细地啃着鹅腿,这酒糟鹅是江南特色菜式,京城没有的。 她前世尤其好这一口,常常网购了佐酒,如今终于又得尝美味,心中感叹。 只是糟鹅滋味再美,她却也没忘记,当下江南地界,局势如烈火烹油,面上看着平静,底下早就惊涛骇浪。 她只担心十四爷莽撞,冒然伸手入这油锅,烫伤了自己,打翻了锅,最终不可收拾。 “自然是要先收拾那些贪官污吏,漕帮那些恶贼,也要悉数拿下。” 十四爷拿起酒杯,仰起脖子畅饮一杯,爽快地说。 惜宁按下他的酒盅,劝道:“爷莫贪饮,多喝些汤水,滋补脾胃才好。” 两人在草洲上饿了数日,脾胃都有损伤,确实不宜饮酒。 十四爷嘴角上勾,从善如流地端起惜宁为他盛的汤,慢慢喝起来。 “爷若是要狠狠惩治贪官污吏,自然是好事,可是法不责众,这江南地带,官官相互,一带十,十而带百,若都处置了,爷有没有想过,这江南三府十州二十五县,可由谁来处理政事,管理百姓,操持农桑?” 十四爷一愣,舀汤的勺便慢了下来。 他昨夜拿下秦大,再不用掩盖行踪,今日一早带着手下一干人等通宵查抄总督府名下宅院商铺以及几个庄园,甚是畅快。 心中一股热血,只想照着这架势把那些食民膏蛀社稷的大小官吏们,都照样抄个底朝天,哪里细想过后续如何收拾残局? 他将汤勺放下,两手交握,手指头扭得嘎嘎作响,好一会儿才转头看向惜宁,沉声问道: “那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才能既治了贪官,又不至于动荡地方时局?” 惜宁轻轻叹了口气,十四爷身边实在少些得力的幕僚与智囊团啊。 “爷,法不责众,无论是漕帮,还是两江官僚,都不可大动干戈,不然恐怕锅盖子掀起来,会噗锅,火都给浇灭了。 治大国如烹小鲜这个道理你懂的,只要把贼首拿住了,其他的能放过便放过。 漕帮数百随众,若能收服了,将来也是一股势力,至于两江官僚,爷只要把关键几个首犯拿了,其他的,就按着头让他们吐出这些年受贿的赃银便是。” 十四爷微微颔首,沉思不语。 惜宁喝了口茶,继续娓娓道来。 “皇上此次派爷下江南,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姓齐的指示漕帮截了税银对吧? 若能追回税银,在皇上那儿便算是交了差,拿下齐总督和秦大,是意外之喜,惊天之功,所谓擒贼擒王,只要这贼首,没了,下面的人不过是从众。 爷只拿住几个为首的,罪恶滔天的,杀一儆百,下面的官吏,让他们自动投首,吐出这些年的赃款,估计足够补齐这十几年的税银了。 凡主动投案缴纳赃银者,便暂且留职察看,带罪为官,至于后续如何处置,爷只管上折子,由皇上定夺便是。” 十四爷原本也在犯愁,这姓齐的十数年把持这两江官场,人在屋檐走,哪有不低头,这两江上下几百官员,几乎就没有干净的! 听到此处,猛一击掌叹道:“此计甚妙!” 一时压抑不住心中激荡之情,竟站起身来,在屋子里绕圈踱步。 惜宁微微一笑,继续言道: “如此既震慑了众人,压服江南官场,为皇上和朝廷追回巨额款项,又不会影响江南各地政务的运行。” 十四爷连连点头,又问道: “那漕帮呢?他们霸占河道,为非作歹,总不能也轻易放过吧?” 惜宁低首不语,漕帮有数百随众,都是沿江渔民,平日里打鱼为生,漕帮有事,便聚众而出。 这些年在齐总督的淫威逼迫与秦大当家的号令下,估计做过不少杀人越货的歹事。 按理是该当水匪绞杀,可杀了这数百人,难道长江上就能绝了水患么? 何况,惜宁还存着自己的小心思。 她要货通南北,货运物流本就是一大障碍,若是能收服漕帮为己所用,将来至少江南水途畅通无阻,高枕无忧。 “爷的意思呢?”惜宁斟酌片刻,便问道。 十四爷眼神里露出几丝犹豫,他恨贪官污吏,倒是不恨漕帮众人。 不过是些没了活路的渔民,被官府所迫,才不得不做了水匪。 “这漕帮之中,倒也不尽是恶人,如简廖二位的,怕是大有人在,倒是不宜一概论之……” 第112章 收服 惜宁听了这话,长舒一口气,她有了私心,反而不便口出妄言,劝十四爷如何如何。 如今听爷言语间亦有爱惜人才之意,事情就好办了。 “正是此理,江上水患不绝,就算灭了漕帮,要不了多时,便又有新的水匪,倒是堵不如疏。 爷若是能收服漕帮,恩威并重,让他们在江上代替官府维持秩序,倒是一桩利国利民的好事。” 十四爷点头,当下也无心后院徘徊,匆匆用了饭食,便去了前院。 先详细写了折子,让人八百里加急密送进京。 将自己如何拿下齐总督和秦大,又打算如何恩威相交,拿捏江南一众官吏,收服漕帮的想法禀告于皇上,求皇上示下云云。 信送出去,又忙着与众人整理齐府各种信件来往与账册。 这总督府有个幕僚姓肖,是个举人,早就看不惯齐总督行事,深知烈火烹油,登高必跌。 曾经劝解过几次,不但不受重视,反而得罪了姓齐的,坐了冷板凳。 这段时日见那钱谋士投诚后,春风得意,一时成了十四爷跟前的红人,便自告奋勇戴罪立功。 有了肖举人相助,十四爷不过几日,便将江南官场错综复杂的关系捋了个七七八八。 哪些是齐总督的心腹,哪些与京城权贵有这样那样的关系,心下一目了然。 对该杀的,该抓的,该放的,也就有了些谱,更有书信里暗语作证,也不怕这些人喊屈叫冤。 原本齐总督不该留下这些书信字证的,只是他把持江南十数年,早就自大狂妄无边,以为这江南一隅便是他齐某人的铁桶江山,卧榻之侧,谁能窥探? 留下这些书信,如今成了这些官吏们的把柄。 不仅如此,连京中四品往上的大员,也与齐某有不少书信来往,被他分门别类地留在密室私库中。 十四爷埋首案卷账册书信中数日,惜宁也没闲着。 小九子和落英等人进了城,她日日带着去街市,或绣坊,或绸缎庄,或酒楼,金银铺子。 一间间慢慢看去,对江南地带的物贸风土,心下慢慢有了些谱。 恰好七月初,吴二舅等人也赶到了金陵。 惜宁只庆幸当初为了避人耳目,没有与二舅同舟共下江南,不然倒是误了他们几人性命。 “二舅,此次进货倒是其次,倒是要多预备些银两,过些时日,江南各州县怕是有不少良田好铺要经由官府手里发卖。 就以吴氏商行的名义,尽财力所及,能收购多少便收购多少。” 惜宁留下二舅,两人在总督府花园湖心亭子里喝茶,下人们都远远地在岸上守着,再没有旁人能听见他们所议之事。 吴二舅眉毛上扬,眼神发亮地看着惜宁,也不动问,惜宁抿嘴一笑道: “此种蹊跷,现下还不能与二舅言明,你只管往京城里调银子便是,多不过十日,少则三五日,你就知道缘故了。” 如今齐总督等人还被关押在总督府的地牢里,对外只说是他染了时疫,需要隔离静养。 日常有十四爷每日去衙门坐镇理事,众人虽然惶惑,也不敢质疑动问。 吴二舅知道这个外甥女向来胆子大,消息灵通,当下也不多问,只应道: “那我得好好暗中查访一二,这江南地带究竟何处得良田最肥沃,那些铺子最获利。” 惜宁心中畅意,当初请吴二舅做大账房,实在是最明智不过,多智知机,又不好事多问,且有血缘牵绊,自己也能放心。 “这事也可传句话给石林,还有十三爷门下的,让他们也预备着,好饭要大家一起吃。” 这江南地带的贪官污吏不下数百,除了这些年的税银赃款,各家都占了不少良田好铺,十四爷定会挤鹭鸶一般,让他们悉数吐出来。 银两款项要运回京中入户部国库,田地铺子只能由官府拍卖,吴氏商行哪吃得下那么多,拉着四爷十三爷一起吃头茬好饭才是明智之举。 果然过不得五日,京城里皇上的批复来了。 大意就是老小子你好样的,没想到这么能干,给老子把这么一头镇山虎给拔了! 你说的不错,拿贼枭首便可,其他的小官还得让他们干活,只把这些年让他们吞掉的都吐出来便是。 办好了这趟差事,回京老子好好奖赏你,给你封爵升官! 得了圣令,十四爷雷厉风行地,把几个恶贯满盈的刷刷刷拿下,抄家下狱。 再各州县满大街发告示,齐总督鱼肉乡里十数年,罪恶滔天,如今皇上圣明,要株连九族,杀他个干净,凡是这些年受过冤屈霸凌的,都可来总督府衙门递状子。 此外,江南官吏,多受齐晏胁迫,这些年犯过的事恐怕数不胜数。 皇上恩德,只拿几名罪首,其余从众者只要自动投案,吐出赃银和这些年不当所得,便可戴罪立功,留职察看。 一时江南地动山摇,各地官吏们赶着牛车骡马往总督府里送银子,地契商契文书更是无数。 好在总督府占地辽阔,除了花园之外,屋舍院落足有十几个,齐晏家人都被下了大狱,空出来的院落便暂时做了库房,金银珠宝堆成了山。 十四爷这趟带的都是火枪营的将士,达康领着一百军士将总督府护卫得水桶一般。 惜宁和吴二舅一行被征用做账房先生,将收缴的金银财物与地契分门别类的登记做账。 这官吏们都能高高举起,轻轻放落,漕帮自然如惜宁所想,与其绞杀不如收用。 当初从草洲上救下惜宁与十四爷的廖壮士和他手下十几个兄弟,自告奋勇前往漕帮与那二当家的说合。 这二当家本就与姓秦的面和心不和,见十四爷派人来招抚,自然心甘情愿地投诚。 带着漕帮几十个亲信兄弟进了金陵城,赤膊卸甲,跪伏于总督府门外,叩请十四爷金安,自称有罪,但凭皇上发落。 十四爷哈哈大笑,亲自出门,俯身伸手,虚虚地扶了一把,让林二当家的起身。 林二当家地叩拜于地,高声道:“林某有罪,不敢僭越,请十四爷治罪!” 十四爷双手背负于身后,定睛打量眼前这几十条汉子,到都是身强力壮的铮铮男儿。 此时皆赤着上身,满身的腱子肉在阳光下翻着黑黝黝的光泽,可比他火枪营里最好的兵士都要健硕彪悍许多,不禁起了爱惜人才之心。 “众位壮士请起吧,以前种种都是秦贼之过,众人为之胁迫,如今既然归顺,便当以皇上圣命为令,以沿江百姓为重,协助官府,守护这一江两岸安宁才是。” 众人齐声称诺,原本心下忐忑,此时方才落到实处,心中感激不已。 一时倒是对这位皇子生出几分忠义来,颇有一种妾身从此分明了的踏实感。 虽然没有名分,好歹俺们日后也是十四爷的人了! 第113章 过继 忙忙碌碌将近月余,这一江两府三州二十县官场上人人自危,几乎翻了个底朝天。 十四爷平日里多与校场操练,或者工部与下属研制兵器,哪里操持过这种种政务,免不了有焦头烂额之时,多是惜宁在他身侧出些主意,才将将控住局面。 惜宁看他实在辛苦,早几日便提议道: “爷是领兵之人,这些琐碎政务,不如奏请皇上,派得力之人来接手吧,收缴得这些银两资财,尽快运回军中才好。 不然夜长梦多,万一再惹来匪贼,虽说有军士们看着,可若再有伤亡,是不必要得损耗。 还有这江南地界,空出十几个官职来,也要补缺,都得皇上定夺才是。” 他二人五月份离京,路上折腾,金陵城里布局谋动,时间忽忽而过,眼看着快八月中秋,惜宁也有些想念京城了。 十四爷便继续上折子,先给皇上报喜,缴了多少银子,多少田地商铺,这江南地界数百官吏,如今都乖乖的云云。 再诉苦,儿子是个武将,如今天天坐镇衙门,处理些狗屁倒灶的事情,听官吏们扯皮,互相挖坑,实在是苦不堪言啊! 求皇阿玛早早派人来接手,儿子给您送银子进京可好? 听了惜宁的嘱咐,末尾加一句: 儿子觉得四哥能干,在吏部催收欠款的事宜,办得特别利索,这江南官场,派四哥来整治,定能一派清明云云。 又给四爷单独去了封信,详细说了说这边的情况。 暗示他自己已经向皇上举荐,让他抓住机会,往江南安插自己信得过人。 用惜宁的话说,这顺手人情不做白不做。 十四爷一是没有治理政务的经验和才干,二是完全没有人手。 江南政务这口大饼,烫嘴,他吃不下,早晚得让出去,不如主动点。 那他交出去了,皇上能给谁呢?肯定给四爷啊。 既然要给,自己主动给,积极地给,可比皇上提溜着他给要好多了。 “这口热饼,咱们不吃,皇上肯定会在其他方面补偿嘉奖,爷,你可以趁机要啊!” 惜宁眼神烁烁,看着十四爷说。 要?是啊,他立了这么一大功,当然可以开口要些奖赏,要什么呢? “要兵权,爷,皇上肯定赏你金银,或许封你贝勒爷,到时你就说,想拿这些银子去养兵,日后替皇阿玛去打准噶尔去! 皇上心里肯定高兴啊,说不定就封你个将军,给你更大兵权了!” 如今十四爷手下只有火枪营五百大头兵,说起来还不如个千户呢! 没过半月,皇上果然点了四爷,领着吏部侍郎员外郎几位奔赴江南接收后续政务。 八月初,十四爷将收缴来的银两财宝满满当当装了十几艘船,在手下兵士和漕帮得护卫下,押送齐总督,杨知府和秦大一干罪犯进了京。 这一趟,给康熙爷带回来几百万银两,户部银库可好多年没有这么充盈了。 不但皇上高兴,户部众人见着十四爷,也是喜笑颜开,财神爷啊。 惜宁离京近四个月,连八月中秋也是在船上过的。 好在回城一路平安,十四爷也不晕船了,两人于江心揽明月,对流水,诉衷情,很是逍遥了半个多月。 回京十四爷进宫觐见皇上,又与户部交接,吏部商议下属封赏之事。 惜宁也没闲着,安排宋嬷嬷将带回的礼品一一往各家府上送去。 又回去探望吴氏,才知道达康媳妇又有了孕,这大侄子还不到一岁,实在有些密集,忍不住便与吴氏对了个眼神。 吴氏讪地解释: ”我也叮嘱你弟媳妇,要照顾着身子,别太急着再要孩子,可她不当回事,我也没法子。“ 罗娘子微微红了脸,低声道: “娘,阿姐,你们别担心,我身子骨一向好,达康说他说不得哪天就去北疆了,趁着年轻,他也在家里,多要几个,他还能帮衬着点。” 吴氏微叹口气,拍拍她的手道: “虽说如此是好,可也辛苦你了。” 惜宁看看她二人,不是母女倒亲似母女,不禁庆幸当初没了真阻了弟弟这门亲,便笑道: “侄儿也快满周岁了,等肚子里这个生出来,两娃儿隔着两岁,倒也正合适。 我那儿不少补品药材,回头挑些合适的,让红姑送来,让兰儿好好补补身子,娘也须补补,日后还得帮着看顾孙儿呢。” 罗娘子感激不尽地拉了拉惜宁的手,知道她母女二人数月未见,必然有许多体己话儿要说,便起身道: “阿姐今日在家用饭吧,我去厨下吩咐,添几个您喜欢的菜。” 说着便起身去了,惜宁目送她出了门,才移身到吴氏身边坐下。 两人手拉了手,吴氏细细打量,又摸了摸她胳膊腰身,眼里含了泪道: “怎瘦了这许多,去江南必然是受苦遭罪了……” 路上遇难的事情,惜宁早叮嘱了,不许红姑落英她们往外说。 不但瞒住吴氏,连宋嬷嬷和落杏那儿都不许多嘴。 不光是怕她们担心后怕,这些事情还牵涉到朝政与党争,少知道些,也免得牵扯祸害。 惜宁便笑道: “不过是贪玩了些,在江南日日出去逛,又不喜南边饮食,坐船也有些晕,便略清减了些,养几日便回来了,阿娘不用担心。” 吴氏点头,又听惜宁问: “倒是兰儿,这看着孕身有三四个月了吧,都有些显怀了,娘不是说最好隔上三四年要一个,才最有利于养身,怎么也不劝着些……“ 吴氏神色讪讪地,好一会才支吾着说: “我也提醒过她们两口子,那避孕的药方子也给了她,只是兰儿总担心达康去了北疆,着急想多要个孩子,我哪里好蛮力阻拦?” 停了一会又道: “你又总说不打算要孩子,我想着若是兰儿肚子里这个还是个男娃,不行将来就过继一个给你,你也算终身有靠老有所依了……” 惜宁一听这话,便撒开手,声音也急切起来: “阿娘!这话你可千万别跟兰儿说,哪有孩子在人家肚子里,就惦记上的!再说,我什么时候同意,要过继达康两人的娃了?” 吴氏有些囧然,好一会才赌气道: “不过继,你倒是自己生一个啊?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第114章 封赏 惜宁扶额长叹,回来还不到半个时辰,便话不投机半句多。 好在吴氏也心知肚明,只要十四爷还在惜宁身边,过继就是一句空话,十四爷是皇子,怎么可能收养达康的孩子? 只不过她始终不看好惜宁如今这般没名没份地,跟着十四爷,早晚有一天一拍两散。 心里暗暗地替惜宁打算着,只嘴上不敢多啰嗦,一时两人无语,屋内一片沉寂。 母女俩正尴尬间,庆兰慢慢地从廊下过来,还没进门便笑吟吟地道: “前几日摘了新鲜的桂花,我让厨子做桂花酿饼,姐姐喜欢吃,回头再带些回去。” 吴氏这才撇过话头,忙不及地起身,携了惜宁的手,口中道: “知道你今日来,一早就杀了只老母鸡,用黄芪党参当归炖着,给你补补气血。” 用了午膳,惜宁回了兰园,开始看账本,又派宋嬷嬷出去,往各处调银子,令人送往江南。 四爷到了金陵,各处政务慢慢理清,收上来的田地铺子也该开始往外发卖了,吴二舅和刘总管一直在金陵等着,也不急着收货。 只可惜吴氏商行账面现银只有不到二十万两,还要留些日后周转,到哪里去多弄些银子呢? 夜里十四爷回府,便看见惜宁在书房里咬着笔杆子发愁。 他上前将毛笔从她手里轻轻抽出来,惜宁吓了一跳。 回头一看是爷,还没来得及起身,便轻叫一声,被他托着腰身和两腿抱了起来。 十四将惜宁抱在怀里,转身去了软榻上坐下,又让她坐在自己腿上,脑袋搁在肩头。 这才舒舒服服地叹了口气,低头用下巴蹭着惜宁的额发,亲了亲才问: “在盘算什么呢?笔杆子都咬秃了?“ 惜宁抬起胳膊,搂着爷的脖子轻轻摩挲着,仰头道: “在算我有多少银子……“ 说完还一脸郁闷地皱了皱鼻子。 十四爷伸手捏了捏她鼻子,笑道: “小财神,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了?“ 惜宁扭开身子,起身沏了一杯茶端过来,正正经经地看着十四爷说: “还真是一注大财,爷您可知道,江南收上来的良田商铺正在往外发卖?” 十四爷端起茶盅,放鼻子底下闻香,袅袅烟气掩映,惜宁有些看不清楚爷的神情。 自从离了十四爷府,出来创立吴氏商行,惜宁一片赤心,所有经营与琢磨,半点也不曾瞒着爷。 毕竟这位是自己在这世间唯一的,也是最大的依仗。 往江南去置田地买商铺,本也没打算瞒着。 恰好今日他问起来,惜宁虽然没有把握十四爷会支持,还是一五一十地,都说了。 十四爷手指敲击着桌面,凝神问道道: “你真想去江南大肆置办田地商铺?二十万两,还不够?” 爷觉得这小女子,实在胃口有点大。 惜宁点头,站起身道: “吴氏商行以后各行各业都会涉及,多买些田地商铺,总是用得上的,多少都不嫌多。爷您想啊,江南富庶,那些资产被别家买去,说不定又成了新的地主恶霸,欺行霸市,鱼肉乡里,我们买了来,好好经营,也利于乡民。” 十四爷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惜宁继续忽悠: “不但咱们买,我还知会了石家,还有十三爷那边,说不定九爷十爷很快也会得到消息,这会子趁着新鲜,咱们可以先下手,抢些好的,可惜吴氏商行拢共也就不到二十万两银子,倾尽全力也就吃个边边脚。” 石林那边,借着石家多年的积累,恐怕百万两也拿的出来,且他身后是四爷,操作起来比自己还便利些。 惜宁有种入宝山而背囊不够大,上了盛宴餐桌偏偏胃溃疡的遗憾感。 明明这块大蛋糕是她家十四爷做出来的,自己却只能吃点边角,多闹心啊! 正惆怅着,却听得十四爷一笑,起身将她揽在怀里,低头在她微微嘟起的唇上咬了一口,才道: “别急,明后天就有一笔银子进门,爷都给你。” 惜宁往后稍稍仰着,两手捧着十四爷的脸,看了他一会,突然笑了。 她知道了,肯定是皇上赏了银子。 可是她不是支了招,让十四说拿这赏银养兵,暗示康熙爷,他想要兵权吗? “我照你嘱咐的,那么跟皇阿玛说了,他说养兵归养兵,赏我的就是赏我的,让我紧着自己花。” 十四有些摸不透康熙爷的心思,不过看他神色,是畅快而愉悦的,大笔一挥,给了十四二十万两银子的犒劳。 还打算将他的贝子升一升,封贝勒。 听十四说想拿赏银去养兵,以后为皇阿玛打准噶尔,平定西疆,他好一会没说话。 数着手里的老山檀珠子斟酌片刻,皇上才沉声道: “朕知道了,你是猛将,也忠心,这事让阿玛好生考量一番,不会让你这份壮志落空的。银子是这回立功的犒劳,你好生拿着花便是。” 二十万两,不过是这回十四收缴回来银两的几十分之一,康熙赏的心安理得。 “真的?这二十万两我能全拿去江南用?” 惜宁眼睛里有火花在闪。 十四点头,又略带得色地说: “除此之外,单独还有赏给你,皇上答应了,封你做四品宜人,日后你再不用躲着藏着,可以大大方方地出门交际,办事了。” 这事他一直盘算着,藏在心里,也没提前跟惜宁说,怕万一皇上不答应,反倒空欢喜一场。 如今可算是心想事成了。 那日说完了赏银与养兵之事,十四特特与皇上提起惜宁。 “……这次多亏了她,在江上拼了自己性命,把儿臣救下,不然这一趟儿臣就回不来了,后来在金陵,捉拿齐秦二贼,也是她出的主意,儿臣想替她向皇阿玛要个封赏,还请皇阿玛恩准。” 康熙记得惜宁,是个有几分胆量的女子,没想到还有这等谋略,便颇有兴致的问了些细节。 十四细细说来,将惜宁如何带着他从惊涛骇浪里逃生,又在草洲上饮露水,吃草根的艰苦经历绘声绘色地说来,倒是让康熙唏嘘不已。 第115章 恩爱两不疑 十四爷见皇上颇有动容之色,便趁热打铁道: “皇阿玛,吴氏救了儿臣性命,为整治江南立下滔天功劳,有勇有谋有胸襟,如此人才,赏她金银珠宝,实在是有些轻慢了。 可她是女儿身,不能出仕为官,儿臣便想着,不如封她个诰命,身份尊贵,日后出得门去,也可昂首挺胸,不再受人歧视欺凌。” 康熙一听此话,似乎有点道理。 老十四的救命恩人,出门可不兴卑躬屈膝地,便微微点头道: “听你这么一说,她倒真有些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度,不过既是心爱之人,又救你性命,立了大功,何不给她一个名分?女人最终还是要生儿育女,相夫教子的。” 十四爷一听此话,便俯身拜下,颤声道: “皇阿玛,儿臣已有福晋,侧福晋三人,就算让吴氏回府,也不过给一个妾室的名分,有些委屈人家,儿臣心中实在愧疚难安,辗转不能眠。 自问没有什么法子报她相救相助之恩,才想到来求皇阿玛,借了您的恩赏,成全儿臣这片心意。 若是强扭着逼她回府为妾室,那不叫报恩嘉奖,反倒是强取豪夺,违背她自己心意了……“ 康熙皱了眉,问道: “难不成,她与你表露过心意,想要做正室嫡妻?“ 这吴氏若存着此等心思,那可就要不得了。 大清朝皇子福晋侧福晋,那都是上了皇家玉碟的,岂能轻易说废就废? 十四爷心内大惊,急忙回禀道: “没有,没有,吴氏她全然不知我要为她请封之事。 是儿臣自己揣摩,既不能给她封官,又不能许以嫡妻之位,就只能求个诰命,也好让她有个身份,出入之时,也能有些尊贵,也不枉她随我下江南这一番辛苦……“ 康熙爷嗯了一声,他本就对女子有几分体恤与悲悯之心,后宫里的嫔妃虽一茬茬的,可哪一个他也不曾亏待。 尤其是几个心爱的汉女子,因了祖制,他没法给人家高位封赏,暗暗的也有些不安。 恰好吴惜宁也算半个汉女子出身,老十四这一番话,倒对了康熙那番不能言说于口的心思。 当下便点头许可道: “既然如此,那就如你所愿吧,让他们明发一道圣谕,将吴氏功劳告知天下,封四品宜人诰命,日后见官可不行叩拜之礼,一应礼遇恩赏如户部规制。“ 十四爷大喜,跪伏叩谢圣恩,口中高呼: “皇阿玛圣明!儿臣替吴氏谢恩,明日令她进宫谢恩!“ 这皇上金尊玉口亲封的四品宜人,可不仅仅是每年那点俸禄,更是身份上的抬举。 日后就算有什么事情,惜宁都不必到官衙受审,而是由内廷问责。 惜宁听闻此事,有些惊讶,好半天没说出话来,被十四爷捏着下巴,亲了两口才讪讪地问: “那是不是说,以后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出门,去登门拜访十三福晋了……还有去商行也不用遮着掩着了?“ 十四爷一笑,果然如他所料,惜宁心心念念的,不过是出门行走的自由。 “嗯,不但如此,日后你与那些命妇们来往,不必碍于身份,与她们多半可以平起平坐了。“ 惜宁心里一激荡,就扑到了十四爷怀里,有些哽咽地说: “爷,你怎么这么好……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说着又有些不好意思,将脸埋在爷胸膛处,只听见呜呜呜的几声,不知是哭还是笑。 十四爷朗声大笑,将惜宁抱起来转了一个圈,径直走到书房门外,回了内室。 廊下伺候的红姑落英不知何故,对视了一眼,也抿嘴笑了起来。 主子们和睦高兴,她们这些下人们自然也高兴。 一番旖旎后,十四爷将惜宁揽在怀里,手指轻柔地抚着她光洁后背。 夙愿得偿的喜悦与兴奋平息后,他心里又浮现起一丝愧疚,还有些淡淡的不安。 “阿宁,怎么说还是爷对不住你,强要你在我身边,却始终给不了你该有的名分和尊荣……” 惜宁俯首在爷胸膛上,手指画着圈,十四肌肤微痒,心也跟着轻颤。 怀里的人儿,又娇又软,谁能想到她胸有乾坤,那般智勇双全? 这么一个人,他十四何德何能,竟然落到了他怀里,无名无份,无欲无求,掏心掏肺无怨无悔地跟着他…… 惜宁好一会没说话,十四心里惶恐起来,胳膊紧了紧,仿佛要将她按进自己心窝里去。 “阿宁,日后你不会弃我而去吧?” 他低声问道,气息里有些颤栗。 如今她有银子有人有身份,若想走,抬脚出门便是,天下五湖四海,任她遨游。 而十四爷碍着这皇亲贵胄的身份,没有皇上的允准,连京城都出不了。 惜宁摇摇头,轻声道:“爷不负我,我必不负爷。” 她想着长江黑漆漆的夜船上,十四爷不顾漫天风雨惊涛骇浪,如大鹏展翅般纵身向她飞来…… 想着在草洲上他那句:你就算是鬼,也是我十四的鬼…… 眼睛微微湿润起来…… 这些年惜宁半真半假虚虚实实地,只把十四当作饭票和靠山,哄着骗着。 不过是存着心思,能得一日安宁便多得一日。 哪里想到十四爷真把自己放在了心里…… 她点了点爷的胸口,仰头道: “爷把这里给了阿宁,阿宁还要什么名分?” 说着便凑上去,含着爷的唇,很用力地亲了一口,才点着他下唇道: “这里,是我的。” 手滑下去,点着胸口: “这颗心,是我的。” 再往下……十四爷微微吸了口气,喘息一声。 惜宁眼波潋滟地看着十四,用气声几乎不可闻地说道: “这儿,也是我的,不许她人染指,若不然……” 十四爷哪经得起她这般撩拨,翻身将她压倒身下。 口舌早缠了上去,将惜宁未出口的那些绝情话儿堵在了舌底。 半晌,爷才松了松,颤声道: “都是你的,爷这身子,这性命,寸寸许许,全在你掌中。” 惜宁不说话,只两条胳膊交缠,搂着爷扭了几扭,两人好作一人…… 风风雨雨这些年,到此时她二人才算是身心交付,恩爱两不疑。 等过两日,宫里封赏的圣旨下来,兰园众人犹如喜从天降,一个个都欢喜傻了。 “老奴叫上小子们,去买鞭炮,炸响这一条街,让世人都知道,咱们家姑娘也有诰命了,皇上亲封的!“ 宋嬷嬷欢喜得直转圈圈,不知如何是好。 红姑等人也附和着,对,买鞭炮,从宅门口一直放到德胜门去! 惜宁给拦住了,哪里敢如此张扬?越是得意时,越该低调。 第116章 兵权 虽然后世慈禧太后因为十万两捐银,封过一个商贾之女做诰命夫人,可在康熙朝,甚至整个大清朝,她吴惜宁都是头一份。 所谓枪打出头鸟,这般荣耀加身,真心为她高兴的自然也有,可更多的怕是妒忌暗恨。 不过京韵堂后来把惜宁的经历写成话本子,排成了戏,她倒也没拦着。 反正是康熙爷说的,要昭告天下,她自己低调,世人传颂,那就不是她的问题了。 传颂的越广,她这三品宜人就当的越理直气壮,心平气和。 得了诰命封赏,惜宁自然是要进宫去谢恩的,康熙爷没空接见她,见她的是德妃。 这一回德妃倒是亲切可人,让嬷嬷赐座,还赏了茶水点心。 她听闻老十四在江上被人暗杀,落水,差点没命。 多亏惜宁这个弱小女子拼着性命,护住老十四漂了几十里水路,上了草洲才捡回一条命,说不出的感激与后怕。 回想起来当初,那般压制凌虐惜宁,德妃脸就有些热,少不多一番好言好语地安抚,又赏了许多金银珠宝。 惜宁自然从善如流,说起来德妃是她正经婆婆,虽然没名没份,关系处好了,十四爷也舒坦些,再不用像头些年那般,阳奉阴违了。 惜宁进宫谢恩回到兰园,刚坐下来还没来得及喝茶呢,便听见外面一阵喧哗声,十四爷昂首阔步地进来,脸上压抑不住的喜色。 上前便捧住惜宁两颊,吧唧亲一口,红姑落英等人忙不及地避出去了。 “这么高兴?皇上许了你什么?”惜宁抬手,用帕子给十四爷擦拭额头的细汗。 都九月里了,还能热得出汗,可见是急匆匆地赶回来,要与她分享喜悦之情。 十四爷端起惜宁的茶杯,满满灌了一回,嗓子不冒烟了,才笑道:“你真是我的智多星,福星,皇阿玛他允了,不但封我贝勒,还封了威猛大将军,许我去京郊大营,单建一个龙骑营,兵制五千!” 惜宁哟一声,这可是个好消息! “皇阿玛说了,让我把火枪队,骑兵队和藤甲队都练起来,这五千兵任由我自己招,可以去京郊大营选,也可以从贫苦百姓中选拔,不用受八旗子弟限制……” 十四爷兴致勃勃,口若悬河,惜宁笑眯眯地看着他,时不时给添点茶,心里却在盘算着,义庄那几百壮士,年龄小的不过十几岁,年龄大的也就三十出头,倒是也有了个好去处…… 说起来她回京数日,一直惦记着去义庄看看,落杏送信回来,说是山里大枣核桃山楂漫山遍野的,他们都来不及收…… 十四爷从宫里出来,直奔兰园与惜宁报喜,絮叨了片刻,又一阵风似地走了,要去兵部和京郊大营,安排征兵事宜。 这一去,好几日没回,让刘喜把皇上的赏赐,主要是银子送到了兰园。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爷说了,这笔银子都给夫人,爱怎么使怎么使……” 刘喜手里捧着一匣子的银票,总共三十万两,除了康熙爷赏的,又额外给惜宁凑了十万两。 想着当初他也是这般捧着一个匣子,里面装着一百两碎银子,如今这架势,啧啧,这惜宁姑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还好当年他一片赤心向着爷,爷喜欢的他就巴结着。 惜宁许久没见刘喜了,笑容满面地请他坐,又喊红姑上茶。 红姑如今十六岁,出落得亭亭玉立,不过一开口,还是那个憨憨的丫头。 “刘公公,您这一向可好啊?奴婢跟着夫人去了江南,一去好几个月,夫人前日还念叨您呢。这眼看就天寒了,奴婢给您做了两双护膝,正想着哪天抽空给送去,赶巧您今日来了!” 惜宁没把刘喜当奴才,红姑更是把他当作恩公,当初要不是刘公公那么随手一指,她哪能跟着姑娘过上如今的好日子? 她无父无母的,就把刘喜当作义父看待,这些年没少做针线活孝敬他。 刘喜呵呵笑着道: “多谢夫人惦记,这回爷嫌弃老奴不中用,没带上,听闻一进江南地界就遇上事儿,遭了那大罪,老奴这心里一想着,就不是滋味。” 说着眼里竟有些水光,刘喜从十四爷还在宫里时就跟着他,算是陪着他长大的,这些年,还真有了些感情。 惜宁便安慰几句,有惊无险,又吩咐红姑: “把宫里赏的那五十年的人参,还有今年的新缎选五匹,再拿三百两银子,给刘公公。“ 刘喜便起身唱谢,倒也没客气,如今姑娘财大气粗,再豪气的赏她也不过挥挥手而已。 送走了刘喜,把银票交给小九子,快马加鞭送往江南,惜宁便盘算着趁机去趟义庄,索性十四爷不在家,她且去庄子上住几日好了。 这日正在收拾行装,门房来报,宁格格前来拜访。 惜宁诧异,宁雨兰平日里很少出府,这怎么也没下个帖子,就直接上门来了? 忙让红姑去请,“让她上内院来吧,十四爷不在,不必拘着,她也不是外人。“ 兰园有紫藤园四五个那么大,五进三路,照着十四爷府邸的格局,分了前院中院后院。 前院是正厅和十四爷的书房,中院是惜宁见客议事读书的书房和花厅,还有库房。 一般来客,惜宁都是在中院花厅接待。 宁雨兰踩着小碎步沿着花廊袅袅婷婷而来,初秋的阳光透过藤蔓,细细碎碎地洒在她脸上身上,闪着金光,给她镀上一层明媚的神采。 惜宁站在内院月洞门下,笑吟吟地看着她,察觉她今日似乎很不一样,昂首挺胸,眼带喜色。 “今日是怎么了?早上便听见喜鹊叫,敢情是有你这个稀客来……“ 她伸出手,宁雨兰上前一步,两手握了,急切切地说: “听说你得了诰命,我就想来恭贺,可没有福晋允准,不好随意出门,又不敢拿你的事情去刺激她,煎熬着等到了今日…… 说着宁雨兰忍不住抱了抱惜宁,一脸释然地道: “你如今总算是苦尽甘来,扬眉吐气了,阿宁,我,我实在为你高兴!“ 惜宁笑着挽她胳膊,人生得意便是寂寞时,她穿到这时空,虽有父母亲眷,可心无杂念只想着她好的不多,宁雨兰便是一个。 所以惜宁一回京,就给传了信,说自己一路平安,等忙过这些时日,再下帖子请她去京韵堂听戏。 自从她离府后,福晋便一直病怏怏的,十四爷罚她禁足了一年,后来又把掌家权给了她。 可十四爷除了年节和正日子,几乎不回府,日日都在惜宁这里。 福晋拿了掌家权,也意兴阑珊,再也没了当年的斗志。 不过宁格格想要出府,依旧要找她拿牌子,安排车马与随行人员。 “我也惦记着你呢,今日咋福晋许你出门了?“ 第117章 放妾 惜宁一边问道,一边牵着宁雨兰的手,进了内院,入室落座。 红姑笑嘻嘻地去奉茶上点心,春明侍立于宁雨兰身后,脸上也是一片喜色。 宁雨兰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扯着帕子道: “阿宁,我,我也有喜事……十四爷他,请了皇上的口谕,放府中格格侍妾们出府,日后我便是自由身,任意出入,再也不用受福晋掣肘管制了!“ 原来十四爷趁着康熙爷高兴,一番剖白,说如今他府里福晋侧福晋妻妾相合,孩子足足有十个,个个康健聪慧。 后院安宁,又有吴惜宁这般知心人相伴,他再无别想,只盼着这花好月圆的日子能长长久久。 府里没生过孩子的瑚图格格和宁格格,常年冷寂,独守空房,再留在府上,实在有违天道,不如放出去云云。 康熙爷得了几百万两白银入库,心里欢喜,十四爷府里这点小事,他哪里放在心上? 大手一挥,内宅之事,你自己看着办便是。 “十四爷让刘总管去官衙销了文书,日后我便是自由身,想去哪便去哪了。” 宁格格喝着红姑上的茶,掩映不住的欢喜直达眼底,嘴角一直翘着落不下来。 惜宁比自己得了诰命还高兴,一叠声地喊,太好了,这可太好了! 她早就看出来,宁雨兰性情温柔软弱,与十四爷这般大开大合的武将性情,实在不相合。 留在十四爷府里,不过是蹉跎一生,红颜寂寞,最终零落成泥,可惜可怜。 更别说她一手精湛书画技艺,埋没在后院,虽与左先生合力创书画本子,也算有施展之处。 可那话本子毕竟流于市井,不登大雅之堂。 如今宁雨兰离府自立,自由自在,画作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京韵楼展示,出售。 说不定假以时日,她能成为流芳百世的才女画家呢! “你日后是什么打算呢?回宁家吗?” 惜宁最关心的是宁雨兰以后去何处落脚。 若不是碍着十四爷在不方便,宁雨兰来兰园常住也未尝不可。 宁雨兰缓缓摇头,她父母双亡,宁家如今只有哥嫂和两个侄儿。 前世她倒是回去了,却被哥嫂转手卖给暴戾武将为妾,百般欺凌玩弄致死。 她怎么可能还会去跳那虎狼窝! “我这几年也攒了些银子,爷又许了我们,屋里的东西,不管是谁赏下来的,都可算作私产带走。 爷额外还给了一笔安置银子,我盘算着,在京韵楼不远处,买个小宅院自个住,倒比回宁家来得自在。“ 宁雨兰细声细气地说着,眼神闪着希翼与憧憬,不再如以往那般,平静中带着点心灰意冷的萧瑟。 十四爷恩义深重,将她二人放出府去,还惦记着日后她们的出路。 瑚图格格,还是个完璧之身,出府后,体体面面地再嫁一回,不是什么难事。 宁雨兰毕竟伺候过爷几回,离府而去,将来怕是处境尴尬。 “你若不想出府,便留在这里,一辈子吃喝用度,爷不会亏待你。若是愿意出府……” 十四爷打发瑚图格格,只让刘喜公公去传了句话。 宁雨兰这里,他不但亲自来告知,还小心翼翼地斟词酌句。 只怕她心里不愿意出府,却不敢说,忍着委屈出去,此身无着。 “妾身愿意出府,多谢爷恩德!” 宁雨兰不等十四爷话说完,便拜了下去,生怕一犹豫,爷就改了主意。 十四爷摸着下巴,自己就这么不招她待见? 一听说可以出府,激动的都抖起来了。 算了,弱水三千取一瓢饮足矣,有了惜宁,还管她宁雨兰如何看他! 爷爽快地给了宁雨兰一笔银子,还把春明的身契也赏了给她。 春明是十四爷出宫开府后买来的奴婢,家中父母早就不知所踪。 宁雨兰一进府便被福晋指过来伺候,数年下来,主仆两人情同姐妹。 如今能一同出府,日后相互扶持着,没有旁人欺压挑拨,想来自有一番安宁日子。 惜宁点头,她在吴家这些年,自然知道,血缘亲眷也不见得就能依靠。 以为落得安宁乡,实则也许是血盆口。 “这宅子可不好找,那地界儿也靠近皇城根儿,急不来。” 宁雨兰嗯了一声,又道: “爷说了,让我不用急着搬出府去,只名分上给了我自由身,日后出府只跟管家说声,安排车马便是,不必请示爷和福晋,我想住到何时便住到何时。 我今日先来你这,与你说了也高兴高兴,一会还想去京韵楼看看。” 说起来京韵楼开张也快两年,一年千八两百银子收益是有的。 左先生做着掌柜,只晓得那位与他合作写书画本子的闲居客是大股东,占了六成股份。 去年底分红六百两,托惜宁姑娘给送过去。 惜宁扣了三百两的入股银子,另外一半亲自给宁雨兰拿去。 “这京韵楼连买楼带修缮布置,算一千两的本金,你占六股,就是六百两,我今年扣三百两,余下的明年再扣一回。“ 亲兄弟明算账,惜宁如今豪富,三百两不过指缝里漏点就有了。 但是她扣这三百两,宁雨兰心里才安生,才觉得体面。 宁雨兰连连点头,惜宁又笑着说: ”去年的账本我也给你拿过来了,盈利有一千二百余两,左先生拿出一千两来分红,余下的做流动银两备用。 你也学着看看账,虽然左先生信得过,可自己得看得懂,知道怎么回事。” 宁雨兰摸着那白花花的三百两现银,感慨万千。 她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现银子。 若前世能有这些银子,她又怎么会任由哥嫂将自己卖入虎狼窝! 惜宁微微笑着,她理解宁格格的激动。 当初十四爷派人送来一匣子碎银子,一百两就闪瞎了她的双眼。 让她下定决心要死心塌地跟着爷,把他当长年饭票供奉着。 何况这一匣子银元宝,十两一个,三十个排成三排,躺在红木匣子里,别提多好看! “等明年分红,我再扣三百两,这入股的本金就算还清了,以后年年岁岁,你都有这六百两的分红收入。” 宁雨兰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轻声嗯着。 又低头伏在惜宁肩头,不好意思让她看见自己的眼泪。 在府里这些年,谨小慎微担惊受怕地,到这会子她一颗心才落到实处。 什么男人什么名分都靠不住,银子才是实打实的衣食父母啊! 第118章 做媒 有了这笔分红银子,加上十四爷给的,宁雨兰如今也算是小有资产。 “买个小宅子可能也就一二百两银子,你再托刘喜公公打听着,去京郊买几百亩田地,种些粮食瓜果,日常吃喝的也就有了。” 去京韵堂的路上,惜宁在马车里又细细叮嘱宁雨兰。 这年代,商品物资不流通,匮乏的很,自己有个庄子,倒不是图每年卖粮食的那点银子,而是口粮有保障。 “还有,得置办一家信得过靠得住的奴仆,最好有两个男丁,能看守门户,跑腿办事也方便些。” 当初惜宁给吴二舅便是买了石花一家四口,如今得用的很。 宁雨兰连连点头,她也担心自己与春明两个女眷,自立门户怕是会引来宵小之辈,图谋不轨,惜宁这个主意不错。 从兰园到京韵堂坐马车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进了厅堂,从后厢匆匆疾步走出一个蓝衫男子。 见了惜宁与宁雨兰,这男子也不敢抬头直视,躬身行了个大礼,口中唱诺道: “见过东家夫人,给夫人请安。” 这位正是京韵堂掌柜,宁雨兰的书画搭子,左先生。 惜宁被皇上亲封为四品宜人,又赐了智勇夫人的封号,早就传遍了京城。 左先生自然知悉,只是这东家夫人的称呼,实在滑稽,让惜宁忍不住微微一笑。 “左先生免礼,正好今日你在,我便引荐一下,这位就是京韵楼大股东,宁姑娘,也是与你合作书画本子的,闲居客。” 为了避嫌,惜宁含含糊糊地,没有把宁雨兰曾经是十四爷府上格格的事情说出来。 左先生一听此话,直起身子抬头,好奇地往惜宁身边看去。 这一年多来,他与宁雨兰合作了三本书,早就对她的画功欣赏不已。 尤其宁雨兰对故事精华与人物性情的把握入骨三分,l寥寥几笔,便能画龙点睛般,将人物与故事栩栩如生地描绘出来。 这份功底,让左先生不但欣赏钦佩,暗暗地更生出几分知音之感。 只是他知道闲居客乃是一位闺阁女子,轻易不得相见,心中常有遗憾。 哪知道今日骤然得见,竟然是这样一位温柔婀娜的美娇娘! 一时怔忡,竟呆了片刻。 宁雨兰屈膝行了个深蹲礼,柔声问候道: “左先生有礼了,多亏有先生,这京韵楼才能如此红火,这许多时日,小女子一直心存感激,却不得机缘与先生当面道一声谢,今日竟得幸偶见,请受小女子一拜。” 左先生慌地摆手,待要上前扶起,又恐冒犯。 一时进退不得,忙躬身还礼,口中只连连道: “不敢不敢,宁姑娘快快请起。” 他低头弯着腰,起身时耳朵尖泛起红晕,心砰砰地直往嗓眼蹦。 左先生当年在老家本有一桩口头婚约,也是父母之命,从小就约定的娃娃亲。 他原想着中了举之后,再回去娶亲,哪知一次不中,二次也不中。 左先生长于诗词歌赋,于科举八股不甚擅长,屡试不中,便犯起文人才子的倔脾气,发誓不中便不返乡,宁愿四处流落。 往家里送了一封信,让那未婚妻别等自己这个落魄秀才,早日另择良人婚嫁。 哪知道那女娘子是个认死理的,纵然没见过几回,一颗心却死死地拴在这左中言身上。 一年拖一年,熬成了老姑娘,大概也受不住旁人闲言碎语,心中抑郁,一场风寒,没救过来,竟是香消玉殒,丧了性命。 左先生那时云游四方,等收到家里的消息,那姑娘坟头草都长了几寸。 他本就是性情中人,有些拧脾气,愧疚之下更是冷了心肠,竟是拖到了三十多岁,还未娶妻。 今日见了宁雨兰,雨打娇花般一个含羞带怯的美人,偏偏自己又与她神交颇久,早就心生倾慕。 一时竟是半辈子压抑的多情,都化作了眸中的水光,只看得宁雨兰浑身被火燎了一般,热辣辣。 宁雨兰一直以为与她合写画本子的是个老朽,哪里知道竟是个三十来岁的清俊秀才! 长身玉立,肤白貌美,意外之下,半含羞涩,却又忍不住多看两眼。 两人竟这般相对顾盼了好一会儿,眼神交缠,一个耳朵红晕直往脸颊上爬,一个眼底流波光彩四溢。 惜宁左看看,右喵喵,心里暗暗称奇,一时倒生出个念头来,只不能明说。 便轻笑了一声道: “你二人原是书画相合,又一个是东家一个是掌柜,倒也不必如此客气。” 说着便招呼店中伙计上茶来,红姑和春明早就往雅室里布置去了,换上惜宁常用的椅垫茶具,又点了熏香。 左先生这才定下心神,细细地与她二人介绍这京韵楼的生意与布置。 又要亲自领了她二人楼上楼下去查看,惜宁借口腿脚疲累,在雅室里喝茶。 宁雨兰见她不去,也不肯起身,惜宁含笑推了推她道:“你可是大股东,自己的产业,好不容易来一趟,怎能不细细察看一番?” 知她羞涩内敛,在十四爷府中这么些年,从未与外男接触过,便道: “让春明陪着你去便是,你如今是自由身,只管大大方方地。” 宁雨兰这才起身,左先生一副受宠若惊,不知道该如何侍奉才得体的惊惶模样,退后两步,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前去。 惜宁使了个眼色,春明便又坠后几步,慢腾腾地跟着上了楼。 等她二人回来,便见宁雨兰脸上粉色晕染,嘴角含笑,左先生腰背却挺直了些,神采飞扬。 “这左先生真是奇才,什么都懂……” 宁雨兰落座后,在惜宁耳边低声说。 “是吗?我怎么没看出来……”惜宁故意逗她。 “嗯,我不骗你,他还指点我作画了,字字句句,竟都说到了我心里。”宁雨兰揪着帕子,重重地点头。 惜宁喝了口茶,笑道: “既然如此,你找宅子的事情不如就交给左先生吧,他是京韵楼大掌柜,这附近没有比他更熟悉的了。” 宁雨兰一怔,想了想,便点头,喃喃道:“这倒是个好主意,只是左先生是忙人,会不会太过麻烦了……“ 左先生一听,宁姑娘要在这京韵楼附近找个两进的宅院,当下便一口应承下来。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这几日我先去找几个合适的,再请宁姑娘来,慢慢探看,选个最中意的。“ 惜宁抿嘴一笑,转念又想,自己大概是年纪大了,竟然热衷起做媒来。 第119章 恣意 惜宁虽然心中起了那玉成好事的念头,可宁雨兰毕竟刚得了十四爷恩准离府,人还没搬出来呢。 总得先找到了落脚地地方,慢慢适应了新身份新生活,才能谈以后的事情。 再说这左先生,这么多年单身不娶,虽一时眼中有光,说不定只是单纯地欣赏美人才女而已。 这事得徐徐图之,当下只能不动声色地,让这二人能多相处会儿,彼此加深些印象与好感。 骨子里是个现代人,惜宁可没有那守贞的概念。 宁雨兰好好一个如花美眷,生生在十四爷府里冷落了那么些年,她想起来就觉得可惜。 人活一世,总得恣意绚烂绽放才好,如此死了也没遗憾。 两人离了京韵楼,惜宁把宁雨兰拐回了兰园。 “十四爷在京郊大营里忙活呢,这些时日怕是都不回来,你不如跟我回去,正好我明日去怀北山里,你跟我去逛逛如何?” 宁雨兰自然愿意,如今天高任鸟飞,她恨不得云游天下呢! 是夜便歇在了兰园客房里,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恰好赶上十四爷派人送信来,说去西山看场地,为龙骑营筹建选址,还要选拔兵士,这几日都不回城。 惜宁指挥着宋嬷嬷等人,给十四爷收拾了些厚实的衣服鞋袜。 又做了些他平日里爱吃的,装了满满两个食盒,让人送到西山去,告诉十四爷别担心,夫人去怀北义庄了,要住几日才回云云。 如此一切准备妥当,惜宁便令人套了马车,带着宁雨兰红姑春明等人,一路向北而去。 已是深秋,一路银杏黄叶铺地,秋色如火如荼。 宁雨兰如出笼鸟儿般,马车出了城,她便大着胆子掀开了车帘,好奇又贪婪的四处张望。 从前她是十四爷府上格格,一年里也就能出来三两回。 就那几回,碍于身份,也不敢这般大剌剌地掀开帘子吹风看景。 最多把帘子边角掀开一条缝,往外张望几下,若有人注意到,嗖地一下就缩回来,活得好像惊弓之鸟一般。 惜宁笑眯眯地看着她,如今她出行,有义庄护卫和十四爷安排的人手环卫相护。 双重保障,她半点也不担心抛头露面,会惹出祸端。 姐就是牛,姐就是厉害,忍辱负重多年,如今扬眉吐气,就要招摇过市,就是要秋风得意马蹄疾! “等到了义庄,咱们还可以去爬山,跑马,摘野果子,可惜现在天凉了,不然还可以去水库里划船,摘莲子,摸鱼。“ 惜宁想起来,掀起宁雨兰的裙子看了眼,嗯嗯还好,是大脚。 宁雨兰还没说啥,红姑欢喜地叫嚷起来: “姑娘,我也要跑马,也要去山上摘果子!“ 惜宁揪揪她鼻头,宠溺地道:“好,都去,都去,春明也去。“ 春明还有些放不开,眼神往自家主子那儿飘了飘,见宁雨兰含笑鼓励地点了点头,才说: “奴婢给主子们牵马,提篮子。“ 马车缓行了两个时辰,终于到了义庄。 早有打前站的护卫去禀报宋大壮和落杏夫妇,她二人骑马出了义庄十几里,在官道边守候张望。 远远看见惜宁马车过来,落杏便下马奔上前。 车夫见她冲着马头就跑过来,赶紧地拉紧了缰绳,长吁一声,让马儿站下。 马车停稳,落杏急不可耐地上前问安。 惜宁把帘子一掀,便见她眼泪汪汪地,想要扑上来又不好失礼冒犯,只两手扒拉着车门,哆嗦着嘴唇说: “姑娘,您可算回来了……我们都吓坏了!“ 简壮士等人回了义庄,早把一路险情与落杏二人细细汇报了一遍。 虽然最终有惊无险,落杏一想到惜宁与十四爷遇刺落水,在荒洲上饿了那么些天,心里就抓心挠肝地难受。 惜宁一边伸手牵着她上马车,一边笑吟吟地说: “看你,都当了娘的人了,还哭鼻子……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喏,没少胳膊也没少腿的。“ 便伸出两只胳膊给她看,又拉裙子给她看腿,喏,好好得。 落杏又哭又笑,见着车里还坐着个熟人宁格格,她愣了一下,忙起身行礼请安,被宁雨兰按住了。 “我如今已经不是十四爷府上格格了,你叫我宁姑娘便好。“ 她柔声细语地道。 落杏向来机灵,虽不明白咋回事,当下从善如流地唤: “宁姑娘安好。“ 红姑与她一直要好,凑到她耳边悄悄说: “十四爷请了皇上恩准,放宁格格和瑚图格格出府了!“ 落杏一时愕然,杏眼圆瞪,扭头看着红姑,仿佛在说: 你不是逗我玩吧? 这皇家又不是平民百姓,哪有纳进府的妾室还给放出来的? 就算不喜欢不待见,府邸那么大,随便哪个角落里养着就是了。 红姑眨巴眨巴眼睛,重重地对落杏点点头,又看了看自家姑娘。 落杏福至心灵,突然明白了什么,也看着姑娘,捂着嘴欢喜地笑了起来。 十四爷这是为着她家姑娘呢……真好! 惜宁倒是被这两丫头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扭过头去看风景。 宁雨兰只装作没看见她们两人的眉毛官司,全心全意地打量着车窗外。 此时马车已经进了义庄的大门,远远看去,一片金黄稻田。 远处有碧波荡漾,湖面残荷零落,时不时飞出一只野鸭子。 “听说姑娘要来,让他们去山里猎了野孢子,水库里捉了鸭子,大灶上炖着呢。“ 落杏笑眯眯地说。 惜宁以前一直念叨大灶烧菜好吃,可惜竹园不能生明火,紫藤园厨房也小,不好改造烟囱。 她和宋大壮在义庄安了家,便找工匠打造了三口大灶,什么野味都能烧! 这夜惜宁领着宁雨兰,落杏红姑春明陪着,围着篝火,烤着狍子肉,羊肉,还喝了不少酒。 惜宁到此时,方才觉得活出了本真。 酒到酣处,还甩着水袖,载歌载舞,好不快活。 落杏红姑很捧场地又是打拍子,又是鼓掌喝彩。 宁雨兰从没见过女子能这般恣意畅快,笑眯眯地拢着袖子,在篝火边坐着看。 最后却不过惜宁热情相邀,也站起身来捏着兰花指,唱了一段兰亭序词。 惜宁醉眼迷离,指着宁雨兰直说,好,好,好,你若去京韵堂,必是名角儿,那什么小楼兰,赛春芳,都比不过你! 春明在旁边伺候着,心里直打鼓,这都哪跟哪儿啊…… 这时代的戏子,身份卑微,宁格格虽然曾是妾室,可好歹也算是皇室女眷,怎好拿她与戏子比…… 红姑落杏也有了些酒,只跟着惜宁起哄,傻呵呵地乐,鼓掌跺脚地,还跟着扭头摆尾,言曰:与姑娘同舞同乐。 春明好说歹说,才把两位主子连带她二人哄进屋里去。 也不管尊卑高下,反正都是女子,索性往那大炕上一滚,睡成了一堆。 第120章 升官 第二日宿醉醒来,头痛难忍,惜宁敲着脑袋嘟囔: “肯定是这时代的酒不对劲,怎么这么上脑啊……“ 这一日也没去爬山,也没去跑马,几人窝在暖哄哄的被窝里,逗落杏儿子大牛玩。 大牛周岁的时候,惜宁去了江南,让宋嬷嬷送了银项圈与银手镯来。 这回又给带了好些江南的新奇玩具,大牛虽然刚会走路,还不太会说话,倒是霸道的很. 看见这些新奇好东西,便嗯嗯嗯地使劲,往自家身下扒拉。 红姑故意逗他,与他抢,小小子手劲还挺大,用力拽着不撒手,腮帮子一鼓一鼓地使劲,把众人逗得乐不可支。 如此又歇了一夜,几人再不敢放纵喝酒,到第三日,才算缓过劲来,去山上庄下,四处转了转。 这义庄创立前后不过两年,如今硕果累累。 “山里核桃山楂大枣还有银杏果,如今正是收获的时候,奴婢正想着等收拾好了,往城里送去,还有水库里的莲子莲藕收了不少,都藏在地窖里,姑娘吃到过年也是新鲜的。” 落杏絮絮叨叨的,她妹妹落英扯了扯袖子,低声提示道: “现在得叫夫人了……” “对对对,瞧我这嘴,一时就飘了,咱们夫人如今也是圣上亲封的贵人呢!” 红姑在一旁逗着大牛,给他剥莲子米吃,小家伙刚学会走路,虎头虎脑的,甚是可爱。 这时嘴巴里嚼着,看看惜宁,又看看他娘,突然两手拱起来作揖,口中念念有词道:“夫人,贵人,贵人,夫人!“ 众人一愣,都哈哈大笑起来。 想来是落杏平日里老教他,见着惜宁要行礼,他还没学会叫爹娘呢,倒是学会叫夫人了! 跟着惜宁下江南的十位壮士,简壮士留在漕帮做了大当家的。 宋壮士和其他五位去了军营,剩下三位选择回义庄,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过安生喜乐日子。 惜宁交代宋大壮,一人赏银一百两,安排做护卫领队。 第四日回城,落杏准备了几大车的土产与礼品,满满当当。 回了京城,惜宁把宁雨兰安排到紫藤园去住着。 “你既然已经决定离开,在住在府里,没得受那拘束,紫藤园如今是我名下产业,左右空在那也是荒废着,还不如你去住着,好歹有些人气,也算帮我守着那园子,不让它破败了去。“ 宁雨兰心知惜宁是故意这么说,好让自己安心,满怀感激只说不出口,这般深情厚谊,她但凡多一句陈词滥调的感谢,都是辜负玷污了这份情意。 便什么也不说,只伸手拉了惜宁,两人依偎在一起,一时彼此倒有了种相依为命的感觉。 惜宁没让她自个儿回去,只让小九子领着春明等人,去十四爷府上拜见了福晋。 将宁雨兰的各种物件儿都装箱收拾了,搬去紫藤园不提。 过得三五日,十四爷回府,一身风尘,被惜宁撵着进了浴室,足足泡了三遍水,才让他进内室。 两人用了晚膳,缠绵一番,便相拥着躺在软榻上闲聊。 “这几日可还适应?府里来送礼递拜帖的多吧? ”十四握着惜宁的手,轻轻抚摸着问道。 确实不少,厚厚得几匣子,惜宁都顾不上翻看。 有皇上亲封,加上德妃的厚赏,京中官员命妇,不少送了礼来,下拜帖要亲自来拜访,或邀请惜宁过府做客的。 惜宁还没来得及回应,正想与十四爷讨个主意。 “虽说皇上给了我个四品诰命的身份,可也不好太招摇,爷知道我的,对夫人们的交际应酬并不热衷,只想踏踏实实,自自在在地做些事情。 可这些命妇们好意送礼,交际又不能怠慢了,我想着便趁光大好,办个秋日宴。 把平日里有来往的,近日送了礼下了拜帖的,都请来聚一聚,算是回礼,您看可好?” 让她一家一家地去回访,惜宁还真没那精气神。 十四爷伸手抚了抚她额头鬓发,又抱着她将身子往怀里凑近了些,才低声道: “你想怎样都行,爷只要你快活适意便好。” 惜宁心里暖暖地,仰头亲了爷一口,叹了口气柔声道: “爷别对我这么好,温柔乡,英雄冢,老是这样,我会丧失了志气的。” 十四爷轻笑,低头在她脖子上轻轻嘬出一朵梅花来,嘟囔着说: “你若做英雄,让爷何处安身?” 说着便翻身将惜宁揽入身下。 …… 一夜无话,第二日惜宁便开始整理这些时日收到的贺礼与拜帖。 第一次做女主人设宴,惜宁自然万般用心,宋嬷嬷等人自然不敢怠慢。 一众人前后忙了十余日,总算顺顺当当地,让自家姑娘在京城权贵命妇交际圈露了回脸。 对惜宁来说,这种宴会并不太放在心上,不过是在京城命妇夫人间正式地露个脸罢了。 此后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出门,在自家商铺里遇到各府贵妇们,再不用退避后室,可以正大光明地出面,打个招呼了。 倒是达康那边传来个消息,说是他这回下江南,擒拿齐秦等人有功,十四爷让他在龙骑营做了把总。 也算正儿八经的正七品武将了。 同样得升把总的自然还有宋壮士,惜宁闻听此事,自然欢喜,特意回了趟吴家。 吴氏喜得合不拢嘴,庆兰更是欢喜,两人簇拥着惜宁,好似她是得胜回朝得将军一般,不知该怎么奉承侍候才好。 倒把惜宁弄得不自在,呵呵两声道: “这事原与我没多大关系,是达康勇猛,立了功劳,才能得此殊荣。“ 吴氏与庆兰只傻乐,她们当然知道,若不是惜宁,达康哪有那机会上十四爷跟前露脸去? 如此一时吴家设宴,一时宋壮士前来送礼表示谢意,一时四爷和十三爷府上年氏与乌苏氏请惜宁去做客。 其他命妇可以不应酬,这两位惜宁却是不敢怠慢得,自然要去。 这般忙碌着,很快便又到了颁金节,吴二舅几人也赶在河面上冻之前,从江南满载而归。 第122章 家大业大 惜宁一共往江南送去六十万两银票,除去十四爷给的和商行里凑出来的,十三爷还派人送来十万两。 当初惜宁还在江南时,就让吴二舅和刘总管给十三爷递话儿,让他筹集些银子到江南置办产业。 十三爷知道皇上派老十四下江南暗查税赋被劫案,怕是要端江南那些贪官污吏的锅。 这里面水深,自然猫腻多,油水丰厚。 只是他这些年一直在府里闭门养病,为了让康熙爷放低对他的戒心与疑心,手下幕僚亲兵早就遣散了,无人可用。 这三五年多亏惜宁,京韵堂和吴氏商行给他送了不少银子,十三爷自己也悄悄地在京城置了些田地商铺。 如此府里日子才慢慢舒坦起来,不像当初,连爷治病的药材都买不起。 只是要去江南置办产业,十三爷一不敢冒尖,二手里无人可用,干脆把银子都给惜宁送来。 “我们爷说了,吴氏商行当初给那三成股份,差不多算白送的,如今爷就算把股银给补上,江南那边,吴氏收购的产业里,本就有爷的份,他就不去凑热闹了。” 乌苏氏借着给惜宁道贺,上门来悄悄地把银票给她,又说了十三爷的意思。 惜宁也没推辞,爽快地收了银子,只说了一句话: “如此也好,烦请姐姐告诉十三爷,只要有我在,有吴氏商行在,就少不了您府上的。” 如此这般,一共六十万两银子送往江南,吴二舅购置了数千亩良田,茶山,果林和桑园。 当然吃得最多的还是四爷门下石氏商行,起码砸下去上百万两银子。 京城里九爷十爷听闻风声,也赶着派人去江南大肆收购,还埋怨十四爷不与他们早些通消息。 十四爷直打哈哈: “我只管领兵拿人,哪里知道这些田地商铺的事……” 九爷也知道,老十四如今有吴惜宁替他挣银子呢,这些田地商铺的事情,该都是吴氏商行在打理。 只可惜他当年没把吴氏放在眼里,行动言语轻浮,得罪了人家。 这种好事,人家通知四爷,十三爷,就不给他九爷递消息,他又能怎样? 惜宁没想到的是,连罗家都不知从哪,闻到了金山银山的气息,派罗大奶奶来向她打听消息,支支吾吾说也想回江南,买几座茶山茶庄与铺子,求夫人姑奶奶给指个门路。 有罗庆兰陪着,惜宁总得给些面子,便含含糊糊地迎合,江南茶山,可以买。 庆兰相求的眼神与笑容太灼眼,惜宁手一抖,就写了一封信,让罗老大拿着去江南找吴二舅,顺道还提了句,让庆兰把家里银子都拿出来,给达康名下置办些。 有二舅牵线,无论是地段,还是价格,罗家与达康都吃不了亏。 总得说来,惜宁和吴二舅都很满意。 四爷与石林家虽然吃得更多,可大树底下好乘凉,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 有四爷罩着,吴氏才能安安稳稳地闷声发大财。 不然枪打出头鸟,说不定哪天,就被人盯上了。 “除了田地之外,咱们还在江南几大府城,买了不少铺子,多是连成一条街的,日后自用或出租,管理起来也方便。” 吴二舅成亲之后,日子过得舒坦,洛娘子精心照顾,他竟胖了些许。 如今看来,气色红润,身姿挺拔,清秀俊美之外,也有些了气宇轩昂之势。 此番江南置业归来,他志得意满,端坐于檀木椅中,手指轻轻叩击圈椅扶手,将吴氏所得缓缓与惜宁说来。 有了江南这些产业,日后除了京韵堂与云裳阁每年十几万两之外,进账又多几十万两。 惜宁满意地点头,喝了口茶,又告诉他一个好消息。 “当日从亦庄跟着去江南的简壮士,原本就是漕帮中人,这回留在江南,做了漕帮大当家,日后二舅走货运,只要与他联系,这江南往京城的水路,必定畅通无忧。” 吴二舅大喜,“此话当真?” 惜宁微微笑,嗯一声,低头喝茶。 不但如此,江南巡检司新上任的胡指挥使,也是十四爷的人。 两江总督和其他几个文官,都是四爷那边的人。 这巡检司得从兵部派人去,十四爷如今在兵部也算炙手可热,一言九鼎。 姓胡的原本在兵部坐了好些年冷板凳,十四爷当初去兵部行走,兵部尚书和左右侍郎端着架子,不好主动来巴结侍奉。 倒是姓胡的,鞍前马后地跟着十四爷,很是忠心,几年下来,便有些香火情。 这回江南巡检司指挥使空缺一出来,他就凑到十四爷跟前自荐。 十四爷大手一挥,把他给送到四爷那儿去了。 四爷肯定得卖他这个面儿啊,当初可是老十四向皇上举荐他下江南通政务呢! 如今江南黑道白道,要紧的位子上都是十四爷的人,吴氏商行货通天下,如夷平地啊! 此种细节,惜宁没打算与二舅详细解释,只给了他几个名字,有事就找这些人,递十四爷的名帖就好。 原本十四爷的意思,简宋等十二位壮士,此番立了大功,给他们个机会进火枪营,日后也能得个正儿八经的武将职位。 惜宁留了个心眼,提议让简壮士留在江南,替十四爷掌握着漕帮,日后可有大用处。 “江南一地,县衙府城,多半沿江而建,官府明面上掌握一地财政民生军务,可老百姓遇事可能还是找地方势力的多,若是爷掌握了漕帮,也是帮皇上拿住了一股势力。” 十四爷深觉此言有理,惜宁又循循善诱,让他暗中指使简廖二位,在漕帮训练水兵。 “闽南倭寇盛行,自数百年以来,便是我华夏隐患,咱大清朝将士多是马上勇士,水战自来是弱项,这漕帮随众,多是渔民,若能训练出一支编外水军,将来说不定能用上。” 惜宁说得头头是道,十四爷深以为然。 当然,闽南离江南还远着呢,惜宁也不过是画大饼而已。 反正剿不剿倭寇,这漕帮水兵练出来了,至少可以为吴氏商行的船队保驾护航。 吴二舅离京有三四个月,进了城还没顾上回家,就上兰园给惜宁汇报成果。 正事说完,惜宁打算留饭,二舅却扭捏起来。 “那个……进城时,你二舅母打发了人,在城门口候着,说家里准备了宴席,给我接风洗尘……” 惜宁会心一笑,洛娘子与二舅成亲快一年,却聚少离多,也难怪如此,小别胜新婚。 当下便不留客,送走二舅,她又进了书房,细细地把自己名下的产业与账目理了一遍。 京韵堂这两年借了德妃与皇上的光,火遍京城,先后又收购了两座戏楼,买了三家戏班子。 如今三座戏园子,不但场场满座,一票难求,每天都有请堂会的,十几个名角儿转场子转不过来。 更有戏迷们为了捧角儿,争着砸银子,各种珠宝珍玩,不要钱似地往后台送。 如今每季度送到惜宁这儿分红三万两,一年十二万。 云裳阁虽然才一年多,盈利也蹭蹭地涨,九月份她一回京,二舅母就送了二三季度的分红来,有万余两。 到明年只会更多。 九月份的分红银子惜宁全送往江南去了,如今兰园账上只余两千两不到。 这一两个月虽收了不少礼,可都是珍玩首饰药材,当不得银子使。 惜宁还从库房拿出不少好东西去还礼。 眼看没几天就是颁金节,她封了诰命夫人,今年少不得要四处走动,来往送礼。 估摸着也得花上几千两银子。 惜宁看着账本上那可怜的余额,忍不住叹一口气。 实在不行,只能把收到的珊瑚啊玉雕啊,老山檀沉香百年老参拿出去寄卖几样,换些银子来周转。 好在十二月底,又有分红进来,这饥荒很快也就熬过来。 家大业大,看着光鲜,要当起来可真是不容易啊! 惜宁如此这般盘算着,眉毛拧着快打成结,只听门外宋嬷嬷问了一声安,进来笑吟吟地道: “夫人,十四爷府上,派人送颁金节的赏来了。” 第122章 柔弱不可欺 这回惜宁便扔下账本,出了书房,到前院廊下一看,是刘喜公公亲自来的,院落里一溜停着好些辆马车骡车。 见主子出来,刘喜便小跑着过来打千请安,惜宁笑吟吟地叫起,走近了去看。 有牛羊肉,各种蔬菜瓜果,粮食,各种绫罗绸缎,还有一车上好的毛皮。 把惜宁看愣了,这是颁金节下的赏吗?怎么跟十四爷要搬家似的。 想当初刚进府时,赏也不过几匹布,稀罕吃食和一些首饰罢了。 再有十四爷私下给一百两碎银子,给她打赏府里丫鬟婆子,去膳房点些爱吃的餐食。 哪想到不过三五年,竟是这般浩浩荡荡架势! “主子说了,知道夫人如今不缺这些云锦缂丝流光缎,只这都宫里赏下来的,是个体面。 还有这一车毛皮,是东北庄子上送来的,每年都有这么两车送到府里。 前几日爷亲自挑了一遍,都是上好的貂皮狐皮灰鼠皮,说给夫人做冬日里大毛衣裳穿。 还有一张白虎皮子,夫人您看,这毛发,这质地,可许多年没见过这么好的货色了。” 刘喜喜滋滋地,一样一样翻给惜宁看,一副与有荣焉的神色。 这些年他可没少替十四爷往各处送赏,可赏这么大手笔的,还是头一回! 连带他这奴才也心情激荡起来,咱们爷,可真局气! 惜宁伸手去摸那些皮草,触感柔软,皮质细腻,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前世这些可都是稀罕东西,尤其那张白虎皮,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哪里能有? “你们爷今日是怎么了?送这么些东西来,怕是把庄子上年下的收成送来不少吧?” 装肉食的几辆骡车上,除宰杀好的牛羊肉之外,还有几头羊,更有不少活鸡活鸭,用笼子装着。 有那珍珠鸡,通体白色的,个头娇小,用来炖汤喝,尤其鲜美。 惜宁不过某一日喝汤,赞了句,十四爷竟记在心里。 这回送了一笼子来,得几十只。 还有两只大白鹅,此刻正在庭院中昂首阔步,睥睨众人呢。 原来厨房里几个厨娘不小心把笼子门碰开,鸡鸭满院子扑腾。 两只大鹅不屑与鸡鸭为伍,慢悠悠闲庭信步,到好似大将军一般。 众人纷纷去抓鸡捉鸭,一时满庭忙乱喧闹。 宋嬷嬷见她们狼狈,笑着扶惜宁回了廊下坐着。 又领着红姑落英,将布匹毛皮等物,送入库房。 粮食瓜果则往地窖里放,那些牛羊肉,活鸡活鸭也得好生看管着。 这些到了冬日年下,可都是好东西,外面拿银子买不着。 刘喜微微弯着腰,给惜宁回话: “夫人还真猜对了,主子爷吩咐,日后庄子上送来的收成,捡好的分三成送到兰园来。爷多半时日都在兰园住,这些嚼用,可不能委屈了您和爷不是?” 惜宁微微一笑,十四爷是越来越贴心了。 原来在紫藤园,人口少,日常吃用,拿银子去外面买,也不差什么。 如今这兰园比紫藤园大了三四倍不止,宋大壮和落杏从义庄选了好几十个奴仆过来伺候。 有看门的,车马行的,厨下的,浆洗的,还有打理院子的,更有十几个护卫。 加上惜宁如今时不时地在府里宴客,各种物资,消耗起来更快。 日常光是采买,就够宋管家忙活的,有时还买不着合意的食材,只能凑活。 义庄上虽然也送,只如今那边刚成了些气候,东西便不那么齐全。 惜宁喝了口茶,笑道: “你们主子往这送三成,那府里可还够吃喝嚼用的?别让我这里抢了你们的口粮才是。” 刘喜忙道:“夫人仁善,还惦记着奴才们,府里往年这些都吃用不完,有些就拿去赏人,或者往外发卖。 如今两位格格和后院那几位都出府了,拢共不过福晋侧福晋和小主们,吃喝自然是够的。” 惜宁点点头,十四爷向来疼爱孩子们,当然不会让他们受委屈,她也不过白问几句罢了。 刘喜领了赏,喜滋滋地自去了,惜宁便吩咐宋嬷嬷,将那上好的牛肉取出来,夜里设个宴,她与十四爷今日先把节给过了。 这时候牛肉稀罕,耕牛金贵,奶牛产奶,一般都是老死病死的牛,才会宰杀了,选好的往贵人府上送,就这,还得往官府里报批。 当然十四爷那都是皇家庄子,到年底杀几头牛,自然不是什么大事。 这庄头精细,这牛宰杀后,各部位分门别类地放着,惜宁前世美食博主,自然都识得,便一一给宋嬷嬷等人讲解。 “这是牛上脑,最好吃的牛肉,晚上便弄来做火锅吃,片成片,滚水里一烫,都不用蘸酱,直接吃,鲜嫩可口。” “这是牛尾,到时剁了炖萝卜吃。” “这是牛腱子,让厨下趁新鲜卤了,做一份五香的,一份麻辣的,到时给爷带去兵营里,那边吃食简省,这卤牛腱子切成片,下面条佐酒再好不过的。” “这牛肋条香煎着吃,牛腩炖土豆。还有牛肩肉,做烤串……” 宋嬷嬷等人听着一愣一愣地,她们哪里见过吃过几回牛肉,也不知姑娘咋懂这些! 惜宁把自己口水都说出来了,转念又想起来,这虽然都农历十月,可新鲜肉食怕不易保存,若是坏了就可惜了! 转身问宋管家:“咱们府里,可有冰窖?” 她这一两年一直忙,忙完云裳阁忙义庄。 兰园买下来,修缮一番就搬进来,惜宁还没顾上好好拾掇布置,就跟着十四爷下了江南。 宋管家是宋嬷嬷丈夫,当初宋家五口人被十四爷拨给了惜宁,他就在紫藤园做着大管家。 也算是托自家老婆子的福,人到中年,竟有了这样一份运势,管着这硕大一个兰园! 此时忙上前来,哈着腰回话道: “有的,当初爷就吩咐了,这府里虽然地盘不大,可也得比这那边府邸上,该有的都得有。” 惜宁与十四爷去了江南半年,他便领着工匠,将这兰园各处精心布置,不但有地窖,冰窖,还给爷修了练武场和养马房。 湖上预备了夏日里划船的船坞,两艘小舟,还让宋大壮从义庄上送了两个会水的船娘来,日常就管着湖里那些莲花荷花,几十尾锦鲤。 花园角落里,宋管家还弄了个小小的牲畜园,买了几十只鸡,厨房里的鸡子啊烧菜的老母鸡啊,就不用去外面买了。 还有一头奶牛,两头羊,惜宁喝的奶倒是有限,不过她自从有了银子,便养成用奶子给脸,手和身上做保养的习惯。 她倒没那么奢侈,用牛奶羊奶泡澡,不过每日洗浴后,将奶子抹在脸上身上,慢慢按摩至吸收养分,再用清水冲洗干净。 如此常年坚持,不但肌肤白皙莹润有弹力,还不易长皱纹。 正好这次刘喜又送了几头羊来,不用惜宁吩咐,宋管家心里便琢磨着,有母羊,得留下几头,好好养着。 惜宁听闻自家府里还有个牲畜园,乐了,连连点头道: “宋管家真是费心了,那这鸡鸭鹅的,也算有地儿去了!” 夜里十四爷回府,两人便吃了一顿热腾腾的牛上脑火锅算过节。 厨下又照着夫人吩咐的,用萝卜炖了一锅牛尾汤,热气腾腾,香浓扑鼻。 惜宁担心爷肉食吃太多上火,哄着喝了几大碗萝卜汤,又涮了好些白菜喂他。 到了夜里,自然一番旖旎风光,两人多日不见,一战酣畅,二战绵长,三战才算消停。 如此更深露重,两人都有些困乏,惜宁光着身子趴伏在十四爷怀里。 一条腿搭在爷腰腹上,白嫩嫩的脚丫子若有若无地蹭着。 十四爷手抚摸着她滑腻如玉的后背,微微叹一口气道: “小妖精,别蹭啦,再蹭爷又得上火了,收拾你你又哭哭泣泣,不收拾,爷憋着难受,还不老实点……” 惜宁扑哧一笑,翻个身背对着爷,还故意往外挪了挪,留出些缝隙,嘴里嘟囔道: “爷龙马精神,小女子我惹不起,只好远着些了……” 已是冬日,她这骤然离开,十四爷便觉怀中清冷,长臂一伸,将人揽过来,舒舒服服地抱进怀里。 脸埋到惜宁肩窝,轻轻啃了颈下软肉一口,惜宁轻吸一口气,低低嘤咛一声。 她浑身上下不着寸缕,娇嫩软弹的臀被十四爷按在腰腹那,好似可口桃肉一般,勾着人上火。 十四爷到底还是没忍着,就这样侧卧着,又办了一回。 完事惜宁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了,闭着眼睛一动不想动,十四爷笑骂道: “让你勾着爷,又每回这般柔弱不可欺的模样,真真的让爷难为……” 一边嗔着她,一边亲自打了水,拧了热毛巾,给惜宁擦拭干净了,两人这才相拥着,沉沉睡去。 第124章 想歪 清晨,冬日阳光带着些薄薄的冷意,透过窗棂洒进床帐内。 惜宁伸了个懒腰,餍足地翻身,撞进一个坚实怀抱里。 她一时怔忡,迷糊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哦,爷昨儿个回府了。 转念又一想,今儿个是怎么了,太阳都晒到被子上,爷竟然没有去练武场耍枪? 惜宁跟了十四爷这些年,知道他无论寒暑,都得早起练武。 除非病得起不了床,不然哪怕外面飘雪花,十四爷早上也要去练武场活动个把时辰。 她也不睁眼,只纤纤酥手摸索着,从十四爷胸膛直摸到喉结处,手指打着圈,去挠那凸起。 十四爷如今也蓄上了胡须,显得更沉稳些,在兵营中能增些威严。 只惜宁不喜他胡须飘飘地来亲自己,一不小心就吃到一口毛,每次她都嘟囔着抱怨,不许爷亲她。 十四年回府前,摸着下巴那一小撮犹豫好一会,才让亲兵给他刮了。 这会子过了一夜,长出来胡子碴子来,惜宁手指摸着觉得麻酥酥的,又痒又扎。 十四爷捏住她手指头,放在唇边亲了亲。 清晨初醒,爷嗓音有些沙哑低沉,在她头顶暗声道:“小妖精,又闹爷……” 说着胳膊一抬,便将惜宁翻到自己身上趴着,大手掌摸索着她的背,惜宁舒服得像只猫。 她懒洋洋地趴在爷胸膛,听着他胸腔咚咚咚有力的心跳声,好一会儿才慵懒地问: “爷今日不去练武么?” 这边练武场不像十四爷府上那么大,可以绕着圈跑马,但也五脏俱全。 因为地盘小,宋管家便费了些心思,特意青石板砖铺地,爷耍起枪来,只觉龙行兽走,不见烟尘。 “好些时日没回来,舍不得你。” 十四爷低头在惜宁发顶亲了一口,两手箍紧了她腰。 惜宁其实也有些惦记爷,听了这话,便抬起头来,下巴搁在爷胸口,柔情脉脉地看他。 又凑上去亲了亲他有些泛青的下巴颏。 “那爷今日还去兵营吗?” 她娇声问道,心里有些盼着他说不去,在府里陪自己。 可惜宁也知道,如今龙骑营正在筹建,如火如荼的,要赶在冬日上冻前完工。 每日里不知道多少事项,等着十四爷去决断。 十四爷长叹一声,翻个身,将她放到被窝里,自己却俯身趴在了惜宁胸口。 毛茸茸的大脑袋,好似一条大狗狗,在她怀里蹭了蹭。 只听他嘟囔着说:“爷不想去,爷想搂着你睡觉。” 惜宁微微笑着,抬手呼噜他脑袋。 按说皇子的头不可摸,可十四爷似乎觉得很舒服,微微扭了扭脑袋,似乎叫她继续。 惜宁便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好似前世呼噜她养的那条拉布拉多犬。 十四爷从小在宫里,康熙爷与德妃膝下万千宠爱的养大,撒娇卖萌的功力自然不低。 只不过随着年岁增长,不好再于皇上与额娘跟前那般作态罢了。 后来出宫建府,娶了亲,皇上给他指了不老少女人,按说也不缺人疼爱他。 可福晋端着,侧福晋顺着,格格侍妾们多半又畏惧他,竟是没一个知心的。 十四爷不知道,他心里那空落落的感觉,叫孤寂。 后来有了惜宁,才慢慢觉得有个人,与自己贴心贴肺贴肝,于这人世间,不再是孤零零一个人。 觉得贴心了,就本性出演,时不时地搂着惜宁,撒个娇卖个萌。 别看他比惜宁大五六岁,又人高马大的,这般搂着腰在怀里蹭着,惜宁一颗心哦,都被他蹭化了。 按说也不该如此母性泛滥,可她前世活了三十五年,加上这一世,都五十多奔六了。 可不就把十四爷当年下弟弟,平白生出许多宠溺来? 两人这般厮缠了好一会儿,室内一片温馨,竟是没有半点情欲气息。 惜宁也不催促十四爷起身,正事做不完的,就偷闲一日又如何? 还是十四爷自己长吸了一口气,从惜宁的温柔乡里爬起来,大声哀叹道: “爷不要做将军,爷不要上进,爷就想做个混吃等死的纨绔,提笼架鸟,走马斗鸡……” 九爷十爷过得就是那般神仙日子,十四爷一边嚷嚷着,一边起身穿衣。 惜宁心中暗笑,也慢悠悠地起身。 两人这些年早习惯了,亲昵时不让丫鬟们进内室伺候。 衣裳穿好了,惜宁才拉了拉床头铃铛,红姑落英领着小丫头们鱼贯而入,送热水长巾进来,伺候梳洗。 此时十四爷早恢复了那副清冷威严模样,他常年习武,内力深厚,面相便能看出,颚骨凸起,眼神满蓄精光,不言语时,颇有几分震慑之气。 红姑落英还好,这些年早习惯了。 几个小丫鬟从义庄过来,不到半年,都有些战战兢兢地。 惜宁便悄悄打手势,让红姑带着她们出去,自己伺候着十四爷梳洗。 不一会儿,膳房送了早膳来,两人于榻上对坐,也不用人伺候,各自用了。 红姑送了茶与热水进来,惜宁又亲自伺候着,十四爷用茶水漱了口。 热毛巾擦了脸,往水盆里一丢,便伸手拉过惜宁,搂着腰揽在怀里。 他身形高大,足有一米九,此时坐在榻上,惜宁站着,胸口正好齐他头顶。 十四爷微微仰头,看着她柔声道: “过几日便是颁金节正日子,我明日从兵营回来,就去那边府里了,还得去宫中领宴,怕是怎么着也得四五日才能回来看你,你节下一人在此孤单,不如回你阿娘那,倒也热闹些……” 惜宁伸手,帮他理了理脑后的长辫子,又正了正衣襟,笑吟吟地道: “爷只管放心,您还不知道我么?最是会自得其乐的。 爷忘了,宁雨兰如今出了府,也孤零零一个人呢,我与她凑个伴,一起过节便是。” 自从当年罗家嫌弃惜宁老姑奶奶在娘家过活,吴氏让她回去给十四爷做侍妾,惜宁对吴家就起了些隔阂之心。 平日里没事都不爱回去,更别提这年节下了,没得回去惹人嫌。 “宁雨兰?她不是归家了吗,怎的一个人孤零零?” 十四爷忙碌,完全忘记宁雨兰这个人,这会子想起来,自己给了一笔银子,许她在府里住着。 后来听福晋提了一嘴,说她没几日就搬出去了,十四爷只以为她回了宁家,也没放在心上。 “她父母双亡,家中只有哥嫂,平日也不亲厚,回去怕是寄人篱下,手里那几个银子早晚都留不住,我便留她住在了紫藤园。” 惜宁一边说,一边低头喵爷脸色。 实话说,她三人关系有些尴尬,她是现任新欢,宁雨兰……勉强算个旧爱吧…… 惜宁知道,宁雨兰那温柔娇弱的模样,还蛮符合十四爷于女人的喜好。 只不过宁雨兰怕他躲他,两人这么些年才冷若冰霜。 按说惜宁与宁雨兰两人不是死敌,也该冷着些才是。 可缘分就是这么奇妙,抛开十四爷不提,她二人得算是过命的交情,惜宁怎么可能弃雨兰不顾? “我想着,这几日过节,左右爷不在府里,倒不如,把她接来与我做个伴,陪我住上几日……” 十四爷面色平静无波,下巴搁在惜宁胸口,许久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突然他一笑,慢悠悠地道: “你与她,倒是亲厚……我记得在草原上,你俩就老在一块儿……” 惜宁听着,怎么空气里一股酸味? 也不知道十四爷是醋她,还是醋宁雨兰,亦或者,二者兼有? “爷,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惜宁两手捧着爷大脑袋,瞪大眼睛看进他眼底去,嘴里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 她知道十四爷有些霸道,占有欲爆棚。 当初四爷不过去京韵堂看了他一回,他便三番五次,旁敲侧推地,问自己是不是喜欢四爷那类型…… 可宁雨兰是个女子啊……不过自古女子魔镜的倒也不少,清宫后宅这种秘闻比比皆是…… 十四爷不会想歪了吧? 第125章 孩子气 惜宁不知道,十四爷虽身份贵重,多的是人巴结,可这许多年,真正搁进心里的也就她一个。 府里福晋侧福晋们有了孩子,爷们就扔过墙,对他恭敬有余,真情不足,十四爷也就淡了。 前些年被康熙爷一顿打,心里就有些惶恐,皇阿玛对他万般宠爱,竟也说翻脸就翻脸。 更别提几个阿哥爷互相下套挖坑,斗的乌鸡眼似的。 就八哥那海东青,前一刻还好好的,咋送到皇上跟前,就病怏怏要断气了? 说没人使坏,三岁小童都不信。 十四爷心里安全感被没了,总觉得这世间什么人什么事都靠不住。 后来好不容易天上掉下个吴惜宁,爷在她这里免不了有些孩子气的占有欲。 恨不得她只跟自己一个人亲近,眼里心里跟前儿都不能有别人。 十四爷把脸埋在惜宁怀里,心里那点别扭说不出口,胳膊忍不住就收紧了些。 “嘶……”惜宁倒抽一口冷气,拍拍十四爷肩膀。 这鲁莽汉子,不知道自己是能徒手搏黑熊的巴图鲁吗? 手劲那么大,全使自己身上了! 十四爷赶紧松手,紧张地问: “可是勒疼了?” 大巴掌在惜宁后腰轻轻揉着,好一会儿又道: “可惜兵营里不让进女眷,我也不好破例,不然把你带在身边就好了。” 却不提惜宁问那句,是不是醋了的话,也不提宁雨兰。 惜宁叹一口气,摩挲着十四爷肩膀,安慰道: “等忙过这几个月就好了,过了年,春暖花开,阿宁陪爷去西山别院住一阵子。” 十四爷鼻子里嗯一声,又道: “你一个人孤单,就把宁雨兰接来,陪你住几日吧。” 说着便伸手,怜爱地摩挲惜宁脸颊。 他日日在兵营里,晒黑了些,手也粗糙许多,倒衬着惜宁脸蛋,白皙如美玉,柔嫩似豆腐,十四爷不敢使劲,指腹轻轻磨蹭着。 “其实宁雨兰不一定肯来,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爷不必挂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不行我去二舅家,从江南回来,我还没顾上与二舅母好好叙叙呢。” 十四爷嗯一声,这才起身,捏了捏惜宁的腮帮子,柔声道: “那爷走了,你好好的。” 出了门,又想起来,回身从外衣袖袋里掏出几张银票,塞到惜宁手里: “忘了,你这些时日手头紧巴,这些拿着,节下使吧。” 惜宁粗粗一看,得有六七千两,有些发慌,脱口问道: “爷不是把银子都给我凑着送去江南了?这哪里来的,不会是军饷吧?” 挪用军饷可是大罪,就算十四爷是皇子,被人知道,军中兵士们可不得闹腾? 御史们肯定得上本弹劾,康熙爷也护不住,搞不好还得严罚一顿,以儆效尤。 这么一想,惜宁就把银票往爷怀里塞,一边急急说: “哪里就那么缺银子了,爷可别犯糊涂,赶紧拿回去,我这里很快就有京韵堂和云裳阁年末分红银子进来。 二舅也等着江南那边盘账呢,就算慢些,明年春上账目也就理清了,到时银子要多少都有,哪里就要爷这般费心腾挪了?” 十四爷一笑,捉了她的手道: “在你眼里,爷就这么糊涂,不知轻重?这不是军饷!” 惜宁眨巴眨巴眼睛看着爷,半信半疑地,不是军饷,那哪来的? 爷抬起手,捏捏她鼻子,才道: “东北猎庄上送来几只海东青,我现在哪有空玩那些? 九哥他们见了喜欢,找我要,咱们不正好缺银子么?爷就让他们拿银子来换了去,你放心拿着使吧!“ 顿了顿又道: ”爷过几日还有俸禄银子,哪里就轮到你这闹饥荒了!” 惜宁这才嗨一声,海东青她知道。 这八旗子弟平日里没啥正事,不就斗个鸟,走个狗,打个猎。 海东青打猎必备神鹰,以前在关外他们就稀罕这个,入了关,更是一鹰难求。 一只就得好几千两银子,极品的几万两都有人买。 只不过这训鹰熬鹰,得花时间精力心思。 还不能请人代劳,海东青谁训的,就认谁做主人。 十四爷确实没这闲工夫。 惜宁便笑眯眯地把银票收了,又踮起脚尖,往十四爷嘴上嘬了一口。 爷就有些心神荡漾地,把她往怀里一拉,低头亲下来。 …… 好一会儿,才捏了捏惜宁肉弹弹的臀,大手一拍,往后退了几步道: “爷这回真走了!” 惜宁笑着扬扬手,走吧,走吧,再不走,真走不了了! 她跟着送到了内院月洞门口,因为没换出门的大衣裳,在门洞里站住了。 一手扶了石壁,望着十四爷三步一回头地,出了二门,看不见影儿,才慢慢地回身,往内院里去。 惜宁也不知咋地,心中无限惆怅,这一走,可又好些天见不着了! 转念一想,她这是咋地了? 这么些年,一直把爷当上司支应着,心平如水。 如今倒好像初恋一般,掉进了爱河里,一颗心忽上忽下的,又甜蜜又酸楚,算怎么回事! 惜宁搓了搓发烫的脸颊,回了内室,把宋嬷嬷叫来,将爷给的七千两银票交给她。 “让你当家的拿去账房入账,几家子该送节礼的赶紧安排上,另外收到的礼也好生造了册子,斟酌着回礼,不要失了礼数。” 惜宁日常主动的不过那几家子,四爷十三爷府上肯定要巴着,这些年她就没断了与年氏乌苏里氏的往来。 再就是吴家,石家和罗家,算至亲友朋,年节免不了礼尚往来。 今年她有了诰命在身,京城里有些官宦人家,眼神儿亮,知道她与十四爷关系密切,十四爷如今又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免不了也要来巴结一二。 只惜宁身份依旧尴尬,各府里明面上与十四爷府上走动,到她这里多是侧福晋侧夫人名义,打发人送礼罢了。 惜宁也不在意这个,这些人情来往,只让宋嬷嬷夫妇打理便是。 “再让门房上派个小子,去紫藤园送个信,待会我去看宁姑娘,顺道带她去云裳阁走一趟。” 宁雨兰搬去紫藤园有半个月,惜宁还是她刚入住时去看过一回。 这些时日忙着各处宴请,倒没顾上她那边。 也不知左先生给她宅子找的如何,有没有中意的。 今日正好无事,过去探视一二,顺道去云裳阁看看。 宁雨兰虽然参与了第一次走秀成衣设计,还从未去过云裳阁。 洛娘子如今领着罗庆兰,欢宁安宁,还有几个宫里尚衣局里出来的大宫女,替惜宁打理云裳阁。 从设计款式,到刺绣制衣,到每年两季发布会走秀,以及十几家布行成衣铺子日常经营与账目,都不用惜宁操心。 她只管每季度收银子,看看账便是。 这云裳阁给了洛娘子两成股,惜宁占了八成。 每季度盈利也有万余两,惜宁让洛娘子拿出一万两分红,其余的留着周转。 另外又按季度拿出一成盈利来,给几位掌事娘子和绣娘们发红利。 罗庆兰姑嫂三人跟着洛娘子,这两年学了不少东西。 罗庆兰和安宁刺绣制衣倒是其次,主要学着接洽顾客,管账理事。 如今两人各自掌着一家制衣门店。 欢宁年纪小,喜好书画,便跟着洛娘子专攻刺绣制衣,设计新款。 惜宁对帮她打理生意的人向来大方,何况这三人是至亲姐妹。 每月各有十两月银外,姑嫂三人每季度还能收到几十两红利。 罗庆兰倒罢了,她与达康成婚后,名下小有资产,一年几千两银子收入是有的。 云裳阁这一二百两银子,与她不过是锦上添花。 罗庆兰打的算盘是先学本事,日后独立出去,开几家绣楼布行。 自家的铺子,才真正算是产业,聚宝盆般,流水的银子进来。 安宁和欢宁两个花季少女,从小苦日子熬过来,哪里见过这么些银子? 两丫头也乖巧,拿了月银交给吴氏,吴氏便笑眯眯地: “好孩子,娘给你们攒着,日后做嫁妆!” 欢宁如今才十三岁,听了这话倒没什么。 安宁十六岁了,在别家已经嫁人,甚至孩子都有了。 吴氏一说嫁妆,她便低头,扭着辫子咬嘴唇。 看她这模样,倒是有些恨嫁似的。 吴氏叹一口气,摸摸她红扑扑的脸颊道: “不是娘不替你张罗,是你阿姐,说得留你到十八岁,才好嫁人。” 第126章 挑选奴仆 惜宁亲自去库房,将昨日刘喜送来的牛羊肉,蔬菜瓜果,挑了好些装好。 又让宋嬷嬷备了些药材补品与点心,这才带着红姑落英,往紫藤园去。 宁雨兰得了消息,早就在二门里来回踱步等着。 听门房肖老头来报,夫人马车进了巷子,便领着春明迎出大门去。 惜宁远远地撩开车帘子,见俏丽丽一个美人站在门口翘首以待,忍不住会心地一笑。 下了马车,宁雨兰拉着她的手嗔怪道: “怎么这许多日也不来看我,怕你忙也不敢往你府上送信,只日日盼着,好容易今日可算想起我来了!” 惜宁笑道: “这不是各处事情多,日日不是这里宴请,就是那里来有事要商议,我可没有那一日不想着你,这不今日刚闲下来,就赶紧地上你这儿来了!” 又拉着宁雨兰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 “嗯,气色倒是不错,在这住着可习惯?庄子上送来的仆妇可合意? 左先生那儿有没有觅到合意的宅子,你可曾去看过?有没挑中?要有中意的,赶紧请中人立了契约,我好派人帮你修缮去。” 这一连串珠炮似的发问,宁雨兰一时不知先答哪个好,干脆不说话,只笑吟吟地看着她。 惜宁也发觉了,便嗨一声,拍拍宁雨兰的手道: “瞧我这心急的,别的不论,先说说那几个仆妇吧?要是不合意,还得让落杏替你张罗着,换些人来用。” 当日她领着宁雨兰去义庄,便交代落杏挑些合意的人送到紫藤园,给宁雨兰日后使唤。 惜宁搬去兰园时,这里只留了肖老头夫妇,看门打理花园子。 宁雨兰住进来没几日,落杏便选了两家人送过来。 一家姓全,夫妇两个带着三个孩子,两个丫头一个小子。 最大的丫头十三岁,最小的男娃才八岁。 另一家姓周,也是夫妇俩,带两个小子一个丫头。 这家孩子却大了,男娃十六岁,能赶车做活。 丫头也有十三岁,还一个小的男娃十岁。 因为还没确定留哪家,宁雨兰只让他们在前院耳房里住着,没让进后院。 倒是安排全嫂子和周嫂子轮流去厨房做饭食,浆洗打扫,算是试用吧。 听惜宁问起这事,宁雨兰有些不安地道: “我就自个儿过活,哪里用得了这么些人?就要个看门的,再一个厨娘足够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进了内室,惜宁吩咐春明: “去把那两家人都叫来吧,我与你主子一起看看,哪家合适些。” 春明答应一声,脚步轻快地去了。 “你与春明两人势单力薄,得往院子里多弄些下人才好,不为让他们干多少活,就求个人气,不然那些市井宵小,见你一个妇人带着个丫鬟独居,不知要打什么主意呢!” 两人在花厅坐下,红姑落杏泡了香浓的茉莉花片,又把带来的点心装了攒盒,端过来放茶几上。 “你倒是说说,这两家,哪家更合心意些?” 惜宁用干净的帕子,捏了一块芙蓉糕,递给雨兰。 雨兰接了,却不往嘴里放,若有所思地道: “我只与几个女眷有些接触,全嫂子机灵,很会侍奉人……周嫂子话不多,倒是朴实。 两人做的饭食都不错,这一时半刻,要说哪家人更好,还真有些说不出来……” 惜宁点头,落杏挑出来的人,自然都是好的,那些懒惰心眼多的,根本不会往这里送。 这就有些难办了,要不两家人都留下来? 宁雨兰把芙蓉糕放进嘴里,细细地抿了,又喝了口茶,才小心地问道: “这两家人据说都自愿来城里做工,想是心里有些盼头,若我选了哪家,另一家岂不是要落空?” 惜宁笑了笑,宁雨兰还真是个菩萨心肠,平日里怕是走路连蚂蚁都不忍心踩。 “失落肯定会有一些,不过他们回义庄,自有别的出路,说不定比你这还好,大可不必为他们忧心。” 惜宁在义庄有一整套布局与规划,把那好几百号人收容进来,自然要给他们安排活路与前程。 只是这其中细节,没有必要与宁雨兰细说。 宁雨兰舒一口气,她自己前世也曾日子艰难,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那种无助感,抓心挠肝,重活一世,一日也不敢忘怀, 感同身受,她对周全两家,便心有戚戚焉。 生怕自己一句话,断了人家一家人活路,这几日心里一直纠结不安。 听惜宁这么一说,才如释重负,干脆地说: “我想着两家都好,不过还是周嫂子家合适,她家大小子周全,说是赶得一手好马车,二丫头周兰,也有十三岁,让她跟着春明,两人正好替换着,做内院的活计。” 至于十岁的周利,就跑跑腿好了。 比如给惜宁那儿,左先生还有京韵楼,送个信什么的,或者去街上买点日常零碎,正需要这样一个腿脚便利的小厮。 惜宁点头,宁雨兰虽然柔弱,却不是个没主意的人,倒也事事想得周全。 说话间,春明领着两家人过来了,都是义庄上的,以前远远地见过惜宁。 今日难得机缘,能这般近距离地与救命恩人见个面,两家人都恭恭敬敬地跪着磕了头。 惜宁忙让红姑落杏把周全二位嫂子扶起来,口中道: “不必如此客气,想来宋娘子也与你们说了,宁姑娘这人口单薄,只用一家人,没留下的,回庄子上也不用愁,等明年开春,还有别的活计安排给你们就是。” 周全两夫妇都飞快地对视一眼,全嫂子果然机灵,立刻说: “都凭夫人吩咐,奴婢们只用心做事,再不敢有二话的。” 周嫂子等人跟着连连点头,口中诺诺附和。 惜宁看向站在他们身后的六个孩子,个子最高的少年自然是周全。 她便问道:“这位可是周全,听说你会驾马车?” 周全站上前来,有些激动,也不敢抬头直视惜宁,暗暗吸了口气,照着他爹娘教的回话道: “回夫人的话,小的会赶马车,还能劈柴打扫院子,也会些拳脚功夫。” 惜宁暗暗点头,宁雨兰选得不错,看家护院倒是比干杂活更要紧。 周家有三个男丁,周全还会拳脚功夫,确实更合适。 全嫂子见夫人单把周全叫上前去问话,心里道自家大约没戏,飞快地与当家的相互看了眼,眼里有些失望。 她家三个娃年龄小,回了庄子,就算明年开春有活计,也很难轮上。 一家五口就靠他夫妇俩做活挣些工钱,到如今还住大通铺。 义庄上收容进来的流民,成年人分男女通铺,孩子进学堂。 吃住都免费,每个季度还发一套衣裳。 但若是一家子想住一块,就要花银子租赁独居屋。 独居屋是庄头领着人建好的,一排排地整齐划一,分大小不等,价格也不一样。 虽然只收个成本费用,可大些带厨房院子的,一个月得几钱银子。 小的两间屋子不带院,也要几百文。 一年怎么也得几两银子,全嫂子夫妇还想攒些银子,日后几个孩子都要成家立业,哪里少得了银钱。 听宋庄头说城里府上要选人伺候,便报了名。 想着若能被挑中,不但一家人齐齐整整地在一块,还上下五口都能拿月钱。 如今看来是没戏了,全嫂子心里苦笑,不过还是毕恭毕敬地垂手而立,等着惜宁发话。 第127章 不同 惜宁看出来她夫妇神色落寞,便吩咐红姑道: “拿个蓝色荷包来,给全嫂子。” 惜宁出门,随身带着好些荷包,有一两二两的,三两五两,最大的是十两,不同颜色荷包装着,预备着赏人用。 这蓝色荷包里面有十两银子。 全嫂子没想到还有这等厚赏,有些惶恐地接了,又听夫人温声道: “辛苦你们跑一趟,这些算车马茶水费,进城一趟,领着孩子们也去逛逛吧,买些过年的年货回去也好。” 又吩咐红姑,“让肖老头安排骡车,明日送他们回庄子上去。” 周家的没想到自家能留下,这几日都是全嫂子上前伺候,她只在后面打杂。 原以为自己这般木讷,没能讨好宁姑娘,心中懊恼。 哪里想到自家大儿子那点能耐,让姑娘和夫人看中了。 她夫妇二人都老实,以前是直隶那块儿的农户,闹饥荒逃到京城。 一家子本来七口人,两个小的饿死了,后来被义庄收留,五口人才算有了活路,吃得饱穿得暖。 哪里想到如今还一家齐齐整整地,能进城里大宅院伺候,拿月钱。 夫妇俩感激得不出话来,只拉着孩子们要跪下,给夫人和宁主子磕头。 红姑几人忙拦住了,春明更是笑吟吟地拉着周兰的手道: “日后我也可算有个帮手了。“ 她一个人,又要管着姑娘的银两账目,又要管衣裳簪环,还要管日常饮食浆洗,这些时日也确实辛苦。 周兰还是她看中的,见她文静利索,眼里有活话不多。 这几日也不用人吩咐,前院后宅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又厨下洗衣房各种帮忙,一刻不带闲的。 春明便悄悄与宁雨兰说了声。 “全嫂子虽机灵,可周家五口人,都是能干活的。 是老实了些,可老实好啊,姑娘与奴婢,哪里用得了那些机灵人,日后怕不要被他们蒙骗辖制才好。“ 春明这些年早看明白,自家姑娘人善心软,太机灵能干的怕将来蹬鼻子上脸。 宁雨兰向来倚重她,听了这话,就留心看了,暗暗点头,很是中意周嫂子一家。 周嫂子一家领了差事,喜滋滋地下去了,宁雨兰起身对惜宁笑道: “倒是又辛苦你操持一回,今日便留在这里用午膳吧,我亲自下厨,给你做一道红烩羊肉,也算借花献佛了。“ 她知道惜宁带了上好的牛羊肉来,打算露一手。 惜宁却摇摇头道: “不急,那些放在地窖里,我带了些冰来,窖藏着能保鲜至少十来天,你留着慢慢吃。今日咱们去云裳阁,看她们走秀彩排去。“ 宁雨兰眼神发亮,连春明都高兴起来,云裳阁成衣高定会走秀,京城里哪个不知? 只是一张请柬难求,像宁雨兰这样的,根本没机会进去。 惜宁倒是邀请过,让她跟着自己去,宁雨兰婉拒了。 去的都是皇亲贵胄,高门贵妇,再不济也是商家富户,都是几百两几千两地下单,她去了,多尴尬。 不花银子不是,花也不是,怕是最终惜宁这个大款还要免费送她几套。 宁雨兰又穷又怂,可也有几分傲气与自尊,所以尽管她算得上云裳阁半个设计师,可这两年竟一次也没去看过走秀。 门外马车都是现成的,惜宁便携了雨兰的手,出门云裳阁去。 一路上,惜宁又问宁雨兰左先生可帮她找到合适的宅子,得知她去看了两处。 一处院子大些,有三进两路,只却离得远,倒是价钱便宜。 另一处地段倒是好,可是小而贵,两进两路,要六百两银子。 宁雨兰有些犹豫,惜宁看出来,她想要那间离着京韵楼近,可又顾虑着价钱太高。 “其实你不如就留在紫藤园住,这里空着也是空着,何必费事另外买?” 宁雨兰却摇头,只说不合适。 惜宁想了想,明白她的意思了。 好不容易离了十四爷府上,住在紫藤园名不正言不顺地,让外人看着怎么回事? 当然不如自己买个宅子,自由自在清清爽爽来得舒坦。 “那就买那间小的吧,贵就贵些,银子不够只管与我说。” 宁雨兰没说话,只伸过手来,感激地握了握惜宁的手。 惜宁也拍拍她,两人多年情义,一切尽在不言中。 说话间,马车到了云裳阁。 今日十月份走秀彩排,洛娘子请惜宁亲自来验看一番,若有啥要整改的,后面也好调整。 她早就领着庆兰姑嫂和一众绣娘在云裳阁楼前候着。 惜宁两人下了马车一眼望去,衣衫鬓影,云鬓霓裳,恍然有种回到前世,去公司视察的感觉。 这一日虽然只是彩排,也让宁雨兰目不暇接,赞叹不已。 她是从没想过,女人还能活成这样! 云裳阁上下,从气定神闲指挥自若的洛娘子,到设计制作成衣的绣娘逢娘,以及台上走秀的妙龄学徒,个个都腰板挺直,脸上洋溢着迷人的光彩! 惜宁顾不上照顾宁雨兰,原本也没打算照顾她。 在十四爷后院关了这么些年,宁雨兰像被剪了翅膀的鸟,初放出来,怕是连怎么飞都不会了! 让她亲眼看看,独立自主的女子怎么活,活得有多好,比千言万语都有用! 如此忙了一整日,洛娘子与宁雨兰许久不见,得知她离府自立,心中虽惊讶却也为她高兴。 中午便罢了,大家一起吃的工作餐。 晚上洛娘子从明楼叫了一桌上等席面,众位女子也高乐了一回。 惜宁知道十四爷这几日都不回府,便也不拘着自己,喝了几杯酒。 醉意朦胧间,看着眼前几位,各有才干,忍不住感叹,谁说世间女子不如男? 就这几位,走出去都能顶半边天啊! 惜宁想着以前宋朝的时候,女子地位与自由度都还可以。 能出门经商做活,好多人家都喜欢生女不喜欢生男,因为挣钱养家的行当,多半是女子主导。 婚嫁也更自由,什么寡妇再嫁,和离再嫁都不是事儿。 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女子被关进了后院呢? 她又迷迷糊糊地想,大清在雍正朝整顿税赋后,繁荣昌盛了近百年,疆土也曾达到历史最广阔时期。 后来究竟是因为什么,竟然就衰败到要赔款割地? 大概就是因为八旗子弟不务正业吧,大清皇上拘着这些子弟们,不许经商不得科举,整日里没有正事儿。 不干正事儿,就干坏事儿,欺男霸女,奢靡无度,到后期更是中了鸦片的毒。 还有将女子压制的太狠了,占了一半人口,人口就是生产力。 闭关自守,又男男女女地不事生产,只知道欺压百姓,可不就衰败了么? 惜宁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因为知道这个时代烂透了,她不敢对未来抱有希望,甚至不敢要孩子。 要孩子,看着自己的后代走向历史注定的那个悲怆未来,她心里就跟闷了块大石头一般,憋屈闷胀。 无人可言,只能斗酒一杯。 仰脖将杯中物一饮而尽,她想,我还是得做点什么,哪怕改变不了结局,至少要让当下有些不同。 比如洛娘子,比如宁雨兰,比如安宁欢宁…… 因为她的出现,这些女子的命运总归是有了些不同。 第128章 饮酒作乐 十四爷说过了颁金节就回来陪惜宁,哪知那日午后,他刚出贝勒府,就被西山大营里派来的军士截在了大街上。 那人倒也不敢唐突,扑通跪在十四爷马跟前道: “爷,兵营工地上,挖出一大片老坟,大家不敢轻举妄动,若是停工,怕就赶不及下月开营,还请爷让钦天监的大人去看看,究竟要如何处置,是给移坟,还是咱改址绕过去……” 十四爷直皱眉,好好的兵营,里面搁一片老坟算怎么回事? 吩咐身边亲兵往兰园送信,自己则打马往西山去,这事得尽快处理。 这一去,也又是十余天没回来,好在惜宁有的是事情忙活。 云裳阁没几日正式走秀,她几乎日日带着宁雨兰去京韵楼给洛娘子帮忙。 走秀那几日,更是一早出门,到夜里才回府。 虽然累,却前所未有地充实与快乐。 宁雨兰被洛娘子安排在更衣间,与欢宁负责管着所有样衣,安排绣娘换装,化妆。 她不用抛头露面,却掌握着走秀最关键的环节。 能够发挥价值,让自己有所用,宁雨兰快乐得像一只百灵鸟般,在一众绣娘间穿梭来去,轻盈而愉悦。 到最后一日傍晚,十四爷一身疲惫地回到兰园。 他与惜宁多日不见,心中自然惦念,也怕她责怪自己言而无信,顾不上一身风霜尘土,翻身下马,马鞭一扔,便急匆匆地往内院里去。 齐力听到动静,从前院厢房里奔出来,追着十四爷的脚后跟,又惊喜又有些忧虑地问道: “爷您回来了?夫人……夫人她不在府里……” 齐力如今在兰园专管着十四爷前院事务,爷不在府里,夫人又日日自有大事要忙,他这些时日正着人将前院书房里外打扫修缮,预备过年呢。 书房里一片狼藉,哪想到爷连个信都没让人送,冷不丁地就回来了? 还好爷没在前院停留,直奔后院寻夫人,可夫人她……这都天黑了,还没回呢! 齐力心中忐忑,只见十四爷顿住脚步,侧身回看他一眼,问道: “不在府里?那她去了哪里?” 脸色有些阴郁,他可是好几日没吃好睡好,事情一忙完,就打马回城。 这个时辰,惜宁竟然不在府里? 十四爷倒没想别的,只看着天黑沉沉的,她还在外面,被什么要紧事,给绊住,别出事才好…… 齐力陪着笑脸哈着腰,回爷的话说: “爷放心,这几日云裳阁那边走秀,夫人日日都去京韵堂忙碌,平日天黑前也就回来了,今日最后一场,怕是有庆功宴?” 爷脸色一松,嗯一声转身要往外去,转念一想又进内院,吩咐道: “让她们送水来,爷要沐浴,还有,送些吃的来。” 红姑落英都去了京韵堂,内院只有宋嬷嬷在看家。 这时也得到消息迎出来,忙上前见礼请安,又急匆匆地吩咐人送水,做些手抓羊肉和泡饼来。 都知道十四爷喜欢大肉,跟惜宁在一起,还精细些,他自个儿,就要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才畅意。 等十四爷洗干净,吃饱喝足,惜宁竟还没回来。 他在内室转悠了片刻,换了一身青色常服,带着齐力出门,往京韵堂去迎她。 早一刻见到,也是好的。 京韵堂走秀下午就完事,惜宁等着洛娘子她们整理了订单,一起开宴庆祝。 十四爷到的时候,楼内正上下人声鼎沸呢,丝竹之声笑谈之声,充盈于耳。 虽已夜深,可楼上楼下,院内院外,亮如白昼。 十四爷举步进了大厅,早有侍候的女婢看见,吓得扔了手里的茶盘,忙上来磕头。 爷抬手压了压,示意不必声张。 “你们夫人呢?”他低声问道。 十四爷有些好奇,惜宁不跟他在一起时,会是什么样子。 那女婢便抬手,往楼上比了比,战战兢兢地说:“夫人在二楼雅厅呢。” 想了想又补一句: “这几日走秀,堂内都是女客,没有男宾。” 十四爷点头,示意齐力赏了她一个荷包,便抬腿往二楼去。 二楼最大的雅厅占了位置最好的一面花窗,正对着院子里的戏台,高度角度,都是最佳的看戏赏乐之地。 今日没有男宾,厅内开了两桌,挤挤挨挨地,坐满了云裳阁的管事娘子,主理绣娘与逢娘。 雅厅门口设着一架紫檀双面绣的屏风,绣的是这京韵堂八大名角。 朝着门外的是旦角,想来反面便是小生或武生了。 这一看就是云裳阁出品,摆在这便是活生生的招牌。 谁看了不问一句,这是哪里做的? 来这消遣的都不差银子,个个都要寻到云裳阁去,订这么一架屏风,就算做不了这么大的,做个小炕屏也好。 十四爷站在门口,半真半假地欣赏这美轮美奂的绣工。 几大名角的神态身段,被绣得恍若真人一般。 就连十四爷这种只好武功不爱戏曲的武将,也暗暗赞一声,美。 厅内众人没注意外面站着个人,正笑谈劝酒,热闹非凡。 十四爷能听见惜宁的笑声,那般惬意,那般爽朗,竟是他这些年从未听闻过的。 惜宁在他跟前,一直温柔乖巧,巧目倩兮,巧笑盼兮。 就算闹着出府那时候,也是娇声漫语地,或哀求,或撒娇,或半真半假地嗔怪。 何曾如此恣意放纵过? 十四爷有些意外,抬起的步子又停下来,回头低声问齐力: “夫人这十余日,日日如此在外忙碌?” 齐力犹豫了下,小心翼翼地说: “倒也不是日日如此,颁金节前后,夫人回了一趟吴家,又去拜访了吴二爷两回,好像还去巡了两回铺子……忙自然是忙的,只是却不曾像今日这般……” 饮酒作乐四个字,齐力打死也不敢说出口。 十四爷皱皱眉,听见厅内惜宁声音清脆,一边笑一边道: “我说,你们今日可别再劝我饮酒了,回头我拿出一分红利来,给你们打赏分红便是!” “那可不行,今日这般高兴,夫人一年也难得与我们在一块乐一回,过了这村便没这店,怎能错过? 分红不要紧,夫人赶紧的,喝了我手中这杯酒,才是我最大的红利与面子呢!” “就是!夫人难道喝了咱们的酒,就不给发红利了不成?说不定啊,喝醉了手一抖,还给咱多发些银子呢!你们说,是不?” 厅内一阵哄笑,惜宁被这一群女子逗得,笑得腮帮子发酸,手点着几个大管事娘子,嗔骂道: “好好好,今日算你们厉害,我便饮了这杯,回头再与你们细算账!” 众人一阵欢呼,恰好有人无意间扭头,见屏风上一个高大影子,也不在意,只笑着过来问: “可是我们要得羊肉锅子来了,怎的在门外立着,不端进……” 这管事娘子一边高声说着一边转出屏风,话没说完却戛然而止。 里面人就听到她颤声问安: “十四爷吉祥!” 一时屋内一片寂静,十四爷抬步进来。 他日常面上很少带笑,尤其今日这场面,满屋子女眷,竟然斗酒取乐,成何体统? 任谁也笑不出来好吧! 爷瞄了瞄满桌的酒菜狼藉,更是面色沉郁。 只眼睛看向惜宁,带了些几乎瞧不出来的温和柔情。 他这模样,落在众女子眼里,便是肃穆威严,端的吓人。 一时众人噤若寒蝉,纷纷起身退后,又要跪地请安。 爷扫了眼,洛娘子和宁雨兰他识得,其他女眷都不曾见过,想来不是这京韵堂管事的,就是云裳阁里的体面娘子。 他抬手压了压,沉声道: “不必多礼,爷来接你们夫人,即刻就走。” 又对惜宁招招手,让她过来。 惜宁定了定心神,用眼神安抚洛娘子雨兰等人,缓步走向十四爷。 还没想好要说什么,却听爷低声道: “更深露重,夜间寒凉,怎地穿着这么单薄?” 说着便伸手,齐力在屏风外站着,赶紧狗腿地上前几步,把手里捧着的白狐领子云锦披风递过来。 四爷接了,两手一抖给惜宁披上,顺手揽住她肩膀道: “我从兵营回来,见夜深风起,你久久不归,心里惦记,便过来看看,现在可回?” 见惜宁低头不语,又低声道: “若还未尽兴,你只与她们乐便是,我去旁边厅里喝茶,歇会,等你。” 惜宁叹一口气,仰首对十四爷展颜一笑道: “我也有些酒了,正该回去,恰好爷来,不然这些人怕是还不肯放我走。” 说着又招手叫安宁欢宁和罗庆兰上前来,给十四爷行礼。 “这是我两个妹妹和弟媳,今日正好见着,爷让她们给爷请个安。” 十四爷点头,松开扶着惜宁肩膀的手,背到身后。 微微侧身对安宁姑嫂三人点了点头,说了声不必多礼,脸色却比刚才对众人缓和许多,竟有些和颜悦色的意思。 又冲身后的齐力道: “今日匆忙,明日备三份礼,送到吴家府上去。” 齐力连连应是,安宁三人有些不安,喃喃地有说不敢,也有说谢十四爷的。 惜宁笑眯眯地上前道: “好了,咱们且去吧,在这里她们倒是不自在。” 又摆手不让洛娘子等人相送,众人在身后蹲下齐声道: “恭送十四爷,恭送夫人。” 出了京韵堂上马车,惜宁便解开披风,身子一滚,躺到了爷怀里。 抬手摩挲爷下巴,嗯刚刮了胡子,不扎手,她满意地凑上去,左亲亲,右亲亲。 十四爷故意板着脸,不理她,不说话,也不动唤。 第129章 我爱你 惜宁便抬起一根白生生尖俏俏葱管似的手指头,轻轻地戳十四爷腮帮子,见他还是抿着嘴,不言不语。 不过眼睛却低垂下来,看着惜宁,半是柔情半幽怨,嘴唇撅了撅,似乎在说: 你哄我啊,你倒是哄我,不哄我,我就不理你。 惜宁便星目带媚,缠住爷的目光,下巴扬起,在他胸口蹭了蹭,娇声笑着哄他: “爷咋不高兴呢?阿宁又不知道你今日回府,你不送个信来,若知道,我一定早早地备了好酒好菜,大鱼大肉,在府里乖乖等着爷……” 惜宁说着,想起后世那句:饭在锅里,人在床上,便调皮地咬着十四爷耳朵,用气声道: “也把自己洗干净了,在床上等着爷……” 这一下十四可绷不住了,低头在她唇上狠狠咬了口,才嘟囔道: “爷在兵营,日日想着你,夜里想你想得睡不着,起来督促他们干活,紧赶慢赶地,今日好容易完事了,就奔马回来看…… 可你……一点都不想爷,爷不在身边,我看你倒是快活得很,花蝴蝶般,成日里满天飞……” 惜宁也不说话,只扭着身子撅着嘴凑上去亲他,亲得十四爷说不出话来,气息越来越粗重。 京韵堂离兰园不过一盏茶功夫,马车刚停下,十四爷便跳下来,将惜宁拦腰抱着噔噔噔就进内院去了。 宋嬷嬷与齐力自然知道眉眼高低,领着一众丫鬟小厮,避到了二门外。 …… “爷,你咋地了?是不是这些时日太累了?” 一番酣战后,惜宁躺在十四爷怀里,伸手拂去他鬓边欲滴未滴的水珠。 浴桶里水汽萦绕,两人鬓发都有些湿。 今夜十四爷,似乎特别地沉默,昏黄烛光里,看得出来脸色不太好。 往日里,他一刻也不停消歇,久别逢甘霖,总要把自己,把惜宁折腾的骨骸深处都酥软了才罢休。 情到酣畅时也免不了与惜宁耳鬓厮磨,说些荤话儿。 今日却一直闷声不响,直忙着发狠,动作里带了些说不出的焦躁。 等完事了,抱着惜宁进了净室,虽也如往常一样温柔体贴地帮她清洗,却有些心不在焉,一副神游天外的疏离感。 “没事……阿宁,你跟爷在一块,真的快活吗?” “啥?”惜宁有些懵。 十四爷低头亲了亲惜宁脸颊,大手掌窝起来,拂起水缓缓往惜宁露在水面的肩膀胸口浇着。 已是初冬,这浴室里烧了地龙,四爷火力旺盛不怕冷,惜宁露出水面的肌肤还是会觉得寒凉,浮起一层细细的小疙瘩。 十四爷将她往下挪了挪,让热水盖住肩头,惜宁的下巴尖在水面一起一伏,荡起一圈圈涟漪。 爷伸手托住她下颌,微微用力,将她扭向自己,低头摩挲了几下,深深浅浅地亲了好一会儿,才又问道: “你跟着爷,心里快活吗?” 惜宁微微后挪,仰头看着他,有些疑惑不解,十四爷为何这般问? 他俩从江南回来,虽彼此都不曾再提过,可心里都知道,有了草洲那一回,两人算是换了命的。 这世间只有一个惜宁,也只有一个十四爷,不用山盟海誓,却有了生死相依的盟约。 只是回到京城便各自忙碌,聚少离多,倒是少有言辞交流。 惜宁也不知道咋地,十四爷就往自己心里钻,打桩一般,越来越深,越来越紧。 他问自己快不快活……自然是快活的……以前她还小心翼翼,给一分藏三分,如今酣畅淋漓,尽情享受,怎的不快活? “阿宁是否快活,爷怎会不知?” 她干脆翻个身,团坐在十四爷身上,两腿攀住爷的劲腰。 十四爷微微吸了口气,将惜宁按倒怀里,又往她背上浇了些热水。 “别闹,小心受寒……爷是说,你心里快不快活,不仅仅是这个……” 惜宁在京韵堂喝了不少酒,脑子其实不太清醒,也有些放纵的意思。 她缓缓扭着身子,嘟囔着说: “心里,自然也是快活的……爷这么好,对我又这么好,阿宁怎会不快活?” 听了这话,十四爷嘴角上翘,下巴在惜宁头顶蹭了蹭。 又抬手从她发顶呼噜到后背,一下一下地,惜宁便不动了,乖乖地伏在爷宽阔的胸膛上。 “爷,水凉了,我们起吧……” 好一会儿,她呢喃着说。 十四爷嗯了一声,起身用厚厚的长巾将惜宁包起来,抱到内室拔步床里。 一层层纱幔垂下来,拔步床里便自成一个香浓软艳的欢乐窝。 十四爷一直记着小竹园练功房那一墙的西洋镜子,便让人在这拔步床里嵌了一块。 惜宁比进府前又长高了好些,吃食精致营养丰富,她又注意运动保养,竟是发育得比这时候女子都要好。 腰肢细软,胸臀饱满,看着便q弹可口。 纱幔萤红,玻璃灯罩下烛光闪烁,给她白皙柔嫩的肌肤染上一抹粉色的光。 惜宁看了眼镜中的自己,有些含羞地抬手遮住了眼。 甭管她内心多么能干独立,在十四爷跟前,女性本能如丝线般缠缠绕绕地往外钻。 以前还有些装,装柔弱,装娇羞,现在…… 大概是心里有了这个男人,不用装,那种娇媚与羞涩便不由自主,从毛孔里袅袅婷婷地散发出来,如烟似雾,弥漫了这小小的床笫空间,也裹住了十四爷。 爷跪在她身前,眼神如水地看着这白莲一般的身子。 她是妖精,她是心肝,她是恩人,是他的女神,他的天,他的地。 十四心里涨鼓鼓地,好像进行什么仪式一般,近乎虔诚地与她结合。 想要带她上天,入云,做化骨无形的神仙,长长久久,自由自在,极乐满满。 十几岁少年时,初识男女情事滋味,他只知横冲直撞。 后来,慢慢知道了,竟有那么多花样,可以用来满足自己,享受这床笫之乐。 可如今他只想好好侍奉眼前人,让她快活,让她身里,眼里,心里,都只有他,再也离不开他。 惜宁带着醉意,眼神迷离地看着眼前男子。 一股酥麻慢慢地,顺着骨血爬到心里,她再也忍耐不住,伸出柔软胳膊,搂住十四爷脖颈。 仰首向上,贴到爷身前,在他耳边低低地,带着一丝蛊惑气息道: “胤祯,我爱你。” 我爱你。 直白简单,三个字,在十四爷耳边,轻轻的,却好似春雷乍响,炸向他天灵盖。 如久旱大地遇甘霖,土壤里丝丝挣出嫩芽。 如大地震动山川崩裂,地火熊熊吐出热焰,十四爷的心裂开了,又胀满了。 说不出的情愫藤蔓一般,枝枝叶叶,往他全身爬去,挤压,缠绕,焚烧,蚀骨,融合。 一股颤栗传遍全身,让他忍不住颤抖起来。 “心肝,我也爱你。” 他匍匐在惜宁耳畔,喘息着,呢喃着。 第130章 孺子可教 我也爱你。 这几个字说出来,那满涨于胸的酸楚与焦躁,仿佛找到了出口。 十四爷只觉身心通透,这一刻,终于体会到,与心爱的人身心相合,滋味竟如此曼妙。 一时间,天地是你,也是我。 你我,便是世界,便是这无垠苍穹间最微小,也最广博的存在。 再也没有俗世,没有躯体,没有人间烦忧,只有你我合二为一,至乐至善。 我爱你,吴惜宁。 原来心中的彷徨不安,只要说出这三个字,便有了依托。 十四爷抬首,从上面俯视着惜宁,两人一时怔忡。 爷眼里仿佛有了水光,又见他咧开嘴,冲她直乐,不停地说: “我爱你,我爱你阿宁,我特别爱你,爱你爱到骨头里,爱你恨不得把你吃了,吞到肚子里,这样你就是我一个人的,也永永远远跟我在一起……” 十四爷从来没有这么直白地表达过感情,如今被惜宁一句话,好似打开了开关,一时竟不知所措,手舞足蹈。 惜宁酒也有些醒了,有些懊恼,只觉自己咋这么孟浪…… 也有些欢喜,还有些羞涩。 爱上十四爷是一回事,可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好丢人有么有! 好在还有爷这个耿直boy,比她傻,比她癫! 翻来覆去地,亲一会念叨一回,捧着惜宁的脸,眼神发亮,仿佛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一般,恨不能将她看进心坎里去。 惜宁伸出手握住十四的嘴说: “爷,我知道了……咱们睡吧,啊,乖,睡觉了……” 另一只手绕过去,轻轻拍着爷的脊背。 须臾,爷没被哄睡着,惜宁自己倒是睡着了。 十四舍不得睡,借着朦胧的烛光,不时睁开眼,低头细细端详着怀里的人。 他好高兴好高兴! 过了好一会儿,爷又惶恐起来,刚才阿宁是说了,胤祯,我爱你吧? 他好想听她再说一遍,恨不能把她摇醒来…… 可低头看她在他怀里睡得那么香那么甜,酣睡中微微嘟起的嘴,还有那低低的,小猫一般的呼噜声…… 十四不舍得弄醒她,只痴痴地看着,小心翼翼地亲她,额头,鼻尖,脸颊,耳垂,嘴唇。 惜宁睡梦中觉得痒,抬手拂了拂,哼哼唧唧翻了个身,继续沉睡。 怕她冷,十四又伸手搂住她腰身,往怀里揽了揽。 这般患得患失到天明,迷迷糊糊地,爷大概也就睡了两个时辰。 惜宁伸个懒腰醒来,在他怀里拱了拱,便听见头顶一个沙哑声音问道:“醒了?” 她还有些睡意朦胧,没说话,脑袋在爷怀里微微动了动。 下一刻,一双大手便托着她的腰,将她翻到了上面。 惜宁嘟哝:“又偷懒,不去练武。” 心想,爷这新添的毛病不好,害她都睡不成懒觉…… 十四爷呼噜她脑袋,向下轻轻挠她脊背。 起初是惜宁老这么给他挠背,后来就变成他两人互相挠了,舒服。 惜宁哼哼了两声,十四爷咬了咬她耳朵,低声问道: “阿宁,昨天夜里,你跟我说啥了,还记得不?” 惜宁嘤咛着问:“说啥啦……” 拖长了尾音,有些娇嗲。 十四爷欲言又止,他存了一夜索爱的心,却也羞于启齿,总盼着惜宁能主动说出来那三个字来。 心里又是期待又是急切,手下也急躁起来,上下划拉着她的背。 “阿宁……你说过的话,不能不算话,不能收回去……” 好一会,他才委屈地说。 惜宁扑哧一笑,逗他道: “我昨夜喝醉了,莫不是说了什么疯话?爷可不要当真……” 十四爷急了,一翻身,把她压倒身下。 知道自己体格健壮,不能真压下去,便用手肘支撑着,只两条腿裹挟着身下人。 又抓她住手腕,压在头顶,有些哀怨地看着她。 好一会儿,他叹一口气,嘴唇微动,轻轻说道: “阿宁,我爱你……” 以前他不知道,一直满涨于心的那种酸胀与焦躁,叫做患得患失,因爱而起。 说出这几个字,他便感觉快活与幸福。 十四柔情满怀,看着惜宁两瓣嫣红的唇,好似梦呓般地再次说道: “我爱你,吴惜宁。” 只盼着,那唇瓣开启,说出让他如闻天籁的秘语。 惜宁叹一口气,伸手抚摸十四的脸颊,嘴唇,下巴,又凑上去,亲了亲他喉结,才柔声道: “胤祯,我也爱你。” 明明是冬日,十四却觉春风平地生,拂过他全身,浑身发芽一般,痒丝丝,暖融融,快要长出尾巴了! 他忍不住摇了摇身子,咧开嘴,露出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若他是只拉布拉多,这个时候一定也咧着嘴,摇着尾巴,朝主人撒娇卖萌。 惜宁也忍不住嘴角上翘,又嗔爷一眼:“傻子!” 爷低头,就势一滚,将脑袋拱在惜宁怀里,哼哼道: “爷就是傻子,阿宁的傻子,阿宁疼我,爱我……” 从此十四爷再也没有问过惜宁快不快活,却添了个新毛病,逮着机会就在她耳边说阿宁我爱你,喋喋不休。 还非要惜宁回应他,不回应,就委屈巴巴地,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她。 非要等到那句我也爱你,才绽开如花般笑容,满意地出门做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下属和侍卫们都发现了,十四爷如今发了花痴一般,常常没事就一个人眼神放空,嘴角含笑,好像吃到蜜的黑熊一般。 他们不知道,这个时候,十四爷心里在回味呢,她爱我,惜宁爱我! 我也爱她!人生真是美好啊!还要做什么皇帝坐什么龙椅!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惜宁搂着傻子十四爷,好生疼爱了一刻,才伸出手指,戳戳他额头问道: “爷还得回兵营吧?咱们起呗,阿宁也有正事与你说……” 十四爷搂着她的腰,扭了几扭,鼻子里哼哼几声,意思就这么说呗。 惜宁没法说,这般在床榻间腻歪,十四又奶狗体质发作,怎么说正事吗! 她拍拍十四肩膀,哄道: “起吧,都过了早膳时辰了,等爷起身,用了膳,到兵营,就快午时了……” 十四大声哀叹,仰头眼睛闪着光,看向惜宁,满含期待。 “再叫我一声,我便起。”他央求道。 惜宁宠溺地亲他额头一口,低声道:“胤祯,胤祯,胤祯……” 她每唤一声,十四便回一声:阿宁,阿宁,阿宁…… “我爱你,胤祯。”她又道。 “我也爱你,阿宁。” 这般傻乎乎地,毫无意义地对话,也只有热恋中的男女,降智如婴童,才能说得出口了。 人说真正的爱情,就是能够在彼此面前做小孩。 吴惜宁与十四爷,这时刻,放下所有伪装与防备,彼此都露出最本真的自我。 像两个小孩一般,互相依恋,信赖,爱慕,不分彼此。 叽叽咕咕了好一会,两人终于起身。 用过早膳,两人对坐喝茶,惜宁才说起正事。 “我想请二舅帮忙,给爷找几个幕僚。” 颁金节的时候,惜宁便与吴二舅说了此事。 十四爷如今身上有了职务与责任,领着龙骑营五千军士,做事便再也不能如往日那般,随心而为了。 惜宁占了多活一世的便利,知道历史轨迹,也读过许多书,晓得些大道理。 可她毕竟养在后院,并不了解这个时代的社会现实,更不了解朝堂。 十四爷在兵营的事情,也不可能事事与她说,有些是顾不上,有些涉及军营,不宜外传。 身边找几个通时事,知进退的幕僚,遇事多商量,兼听则明,才是正道。 惜宁如今倒不担心十四莽撞,心直口快无所顾忌,惹出祸端。 这几年苦心经营,爷与老八,老九这些人早就疏远,再无牵扯。 又有了江南查案,举荐四爷这段故事,他已经是妥妥的四爷党。 如此这般,将来四爷登基,该不会再幽禁十四了吧? 这些话,惜宁没有与十四爷说。 草洲那回,惜宁与爷说了自己的来历,爷只竖起四根手指,模模糊糊问,将来上位的是不是……? 惜宁点了头,他便阻止她,不让她细说。 泄露天机,会伤阳寿的。 他宁愿不知道那些事情,也想要惜宁长命百岁,与自己白头到老。 等回了京城,十四细细琢磨,便明白,惜宁为何一直在他跟前说四哥的好话,又使足了劲,拉近他与四哥关系了。 白送四哥京韵堂股份,又让他给十三爷送治腿疾的秘方…… 当初种种,他没觉得,如今想来,都是阿宁煞费苦心啊! 十四爷察觉惜宁用心,更自愧何德何能,得她如此倾心倾力相顾。 既不安,又担忧。 后来有一次,他喝了酒,想到将来,忍不住对惜宁说: “日后爷若下场不好,你千万不要管我,有十三爷在,总会给你一个安稳去处的……”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惜宁捂住了嘴,急急与他说: “爷您没事,不会有事,不过是经历些磨难罢了,四爷登基后……” 十四却亲上来,堵住了她的嘴,不让她继续说。 良久,才松开她,颤声说: “阿宁,以后别跟我说将来如何,我怕,说多了,老天会动怒,不放过你。” 沉默片刻,又道: “我日后如何,自有天注定,不想你因为我,逆了天道,陨了性命……” 两人自此很有默契地,再不提将来如何。 想到这里,十四点了点头,什么都不问,答应道: “行,都听你的,爷总不能什么事情都问你,身边跟几个幕僚,遇事多些主意,也免得像以前那般,莽撞惹事。” 惜宁衷心一笑,她还以为十四会抗拒呢。 他性情霸道,少听他人言,不爱被人指点说教。 最烦那些御史幕僚之类的文人,说他们一张嘴一支笔,整日里喋喋不休唧唧歪歪,没事也搞出事来。 她本以为要费一番口舌劝说,哪想到一句话,十四爷便同意了。 惜宁低头喝茶,嘴角压抑不住的笑,心里有种孺子可教的欣慰感,怎么回事? 第131章 人才难求 将十四爷送到前院大门口,惜宁在廊下伫立许久,看着马蹄飞扬,绕过了巷口,才转身进了府。 她忍不住叹一口气,这般的浓情密爱,深情厚意,幸福美满之外总有种不安感。 世间好物不坚牢,琉璃易碎彩云散,她还是得收着些才是,不可得意忘形。 进了十一月,天气便一日冷似一日,宁雨兰最终还是买下了皇城根下,进贤街上那栋小宅子。 离着惜宁的兰园和京韵楼不远,坐马车都不过一两盏茶的路程。 宁雨兰原舍不得这六百两银子,惜宁一番话,让她再不犹豫。 “这离着皇城近,路面也整洁,出入方便,防卫也牢靠,一般的市井流氓,到不了这里,虽然要价比外城贵了一倍还不止,可这长长久久地,安全才最要紧。” 这时候的市政建设几乎没有,别看她们都住在京城里,也就皇城外几条主路,铺了青石板,略微平整些。 再往外些,就是黄泥地,一下雨,就泥泞不堪。 不下雨的时候,京城干燥,但凡有个车马经过,尘土飞扬。 路边的乞丐流民一窝一窝地,席地而卧,见着略平头正脸些的,便围上来一路跟着。 倒也不会动手,就满眼乞求地看着,跟着,盼着好人发善心,能施舍块剩馒头,窝窝头也好。 宁雨兰人美心善,势单力薄,住在皇城根下,日后出入才得安宁。 十一月中,惜宁帮着张罗,宁雨兰搬了家,也热热闹闹地置办了一桌。 云裳阁洛娘子,庆兰她们也都来了,连瑚图格格也打发人送了乔迁礼来。 宴席散了后,宁雨兰哥嫂不知从哪听闻她出了府,又置了宅子,气势汹汹地上门来。 看那架势似乎是要大闹一场。 待进了门,见到惜宁与她身边几个婆子丫鬟,又恰好齐力也送了些摆设来,说是十四爷赏的。 别人也就罢了,宁雨兰哥嫂一见这宅子里咋还有个公公? 像是十四爷身边的人,便不敢高声,只略坐了坐,悻悻然地走了。 宁雨兰有前世悲惨记忆,这辈子只盼着与这无良哥嫂再无瓜葛。 出府搬家都没往娘家送信,能瞒一时便是一时。 这日被他夫妻俩找上门来,心里惊慌不定,却又忍着不说。 惜宁已经帮扶她良多,她下定决心要自立门户,总不好事事都去麻烦人家。 再说前世的事情,她又如何与人分说? 如此竟是将这哥嫂的狠毒本性瞒住了惜宁,只想着自己关紧了门户,又有周嫂子一家护着,总不会再被他夫妻卖了去。 哪知道日后酿出一场祸事来,暂且不提。 惜宁起初隔三差五绕过去看她一眼,后来见她日子过得惬意,隔三岔五去趟云裳阁或京韵堂,气色越来越好,性情也日渐活泼起来,便放心随宁雨兰自在过活。 实在是她如今忙得很,刘总管和小九子从江南回京,带回几马车的账本。 惜宁得赶在明年开春前,把账目理清楚了,还得聘好些个得力的庄头,管事与账房,派到江南各府县去。 那边的商铺与田庄都是良田好铺,管事与庄头自然也是现成的。 虽然从官府那过了一道,可这些人多半与那些贪官污吏没什么关系,也就问了问话,还放出来,都留在田庄与铺子上,继续干活。 流水的东家铁打的伙计,给谁干活不是干?只要照日子拿到俸禄银子就好。 省心是省心了,可山高皇帝远,惜宁不能撒手不管全凭人家当家作主。 一样米养百样人,说不得还有耍滑弄奸的呢。 小九子如今也出息了,往江南跑了有三五趟,进出人家都称他一声九爷,见惜宁忧心,便拍着胸脯道: “夫人只管放心,实在不行小九子替您去江南,保管把那些人都管的服服帖帖的。” 惜宁欣慰地点头,却道: “你在京城,用处更大,江南那边,夫人我另有安排。” 小九擅长的不是做生意管铺子,而是钻营,上至高官皇亲,下至三教九流,他只消一盏茶的功夫,都能拉上话。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了皇亲哈腰打千叫主子,见了大太监就跪地磕头唤爷爷。 见了地痞流氓,辫子一甩,九爷我横行这皇城根下,还怕你这号的?一个个给我爬过来叫爷爷! 真是没有他搞不定的人,都说太监没了根,就没了骨头,良心与脸皮,做起阴私事情来,那是骨头渣子都能啃出二两骨髓来。 惜宁不害人,可树大招风,她如今有钱有身份,这四九城里,难保没有对她有坏心的。 身边还真得留着小九子这么个人,替她竖着耳朵,呲着牙花儿,随时伸爪子。 小九有些遗憾地暗暗叹了口气,江南好啊,碎金蚀骨,连风都比这京城温柔几分,可主子指哪他得去哪不是? 不等惜宁看见他眼神里的失落,小九早堆起满脸真诚的笑容,弯着腰仰着脸,对惜宁说: “那敢情好,小九子在江南,日日念着夫人,能一直在夫人身边,那可是一辈子的福分!” 惜宁笑笑,无根之人表忠心,她也就当风,吹过便算。 兰园前院是十四爷的地盘,前院与后院之间的花厅,原是惜宁的会客厅,这时候改成了她的账房。 刘总管带回的账本,在这堆成了山。 十四爷隔几日回来一趟,见她如此辛苦,心里不舍,劝道: “你何必如此亲力亲为?让账房看了,总账报给你便是。” 惜宁摇摇头,等一切事务都理顺了,她可以不看细账,却不能一开始便撒手,什么都不懂不知。 江南那些产业刚接手,她总要心中有数,哪里的田庄出产什么,一年收成几何。 哪里的商铺租金多少,若是自己经营,卖的什么货物,成本多少,伙计几个,工钱几两,年入又有多少,她心里总得有底。 不然天长日久,底下的账房慢慢就会自大,难免钻空子。 只要吃到一回好处,胃口就会越来越大。 惜宁从来不相信人性,只相信制度与规则,严格的审查制度,与奖惩规则,才是人事管理的根本。 就算是吴二舅,她也不敢让他一人独大。 只是人才实在难求,惜宁身边连个会打算盘的婢女都没有,只好临时把欢宁庆兰拉过来,与她帮忙。 庆兰从小跟着罗太太,算的一手好账,算盘珠子盘得飞起。 连安宁这两年跟着她,也学会了打算盘,只不过不如她那般娴熟罢了。 一忙起来,日子过得就好像飞一般,眼看着到了小年。 吴氏见儿子跟着十四爷在兵营,儿媳女儿又在兰园忙活,自家里就剩自己,冷冷清清。 干脆领着两个丫鬟和奶娘,把大孙子宝儿带到了兰园。 “你们一个个地,都忙得不着家,连小年都不过了?我这老婆子也没人管……” 吴氏一脸幽怨,宝儿在奶娘怀里,看见了自家阿娘,便扭着身子,咕噜咕噜地要下地找娘,嘴里阿羊阿羊地叫唤。 他如今刚一岁半,正是学说话学走路的时候,一刻也不能消停。 偏又走不稳妥,小短腿迈开来,左腿便绊了右腿,扑通一声趴到地上。 还好冬日穿得多,他也不哭,皮球似的在地上滚了个圈,又四肢着地,爬了几下,拱着身子站起来。 众人都乐了,这娃,真皮实,也真招人疼! 庆兰大着肚子,颤巍巍地站起来,嘴里心疼地唤: “宝儿,你慢点,慢点……” 吴氏担心宝儿没轻重,扑过去撞了她的肚子,忙上前来,一把将他抱起。 又嗔怪地数落惜宁两句: “你说你,兰娘都七个月的身子了,还让她跟着你这般辛苦忙活,也不体恤着些……” 惜宁从账本里拔出脑袋来,眼睛还有些花。 被吴氏数落,木讷讷地干笑两声,脑子里都是数字,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看到宝儿胖嘟嘟白生生的笑脸,在吴氏怀里扭着身子,冲她拍着手直乐,惜宁才觉眼前一亮,扭了扭脖子,伸手接过宝儿。 “姑姑抱抱,哎呀宝儿又胖了呀,姑姑都抱不动了,要掉了要掉了……” 她故意让宝儿往下滑溜,又腾起把他飞起来,逗得小娃娃咯咯咯地直乐。 “今儿个小年啊,我都忘记了,抱歉抱歉,赶早不如赶巧,今儿个就在我这过吧!” 与宝儿逗了会乐,惜宁才笑吟吟地与吴氏说,又赶紧让宋嬷嬷等人去安排宴席去。 兰园还从不曾如此热闹,宋嬷嬷一脸笑,暗想,这府里还是得有个娃啊! 一个娃顶得过十几个大人,有娃府里就不冷清了。 惜宁其实挺喜欢小孩的,之前在十四爷府里时,就与大格格若溪玩得不亦乐乎。 十四爷就看她俩玩得那般心无旁骛,喜笑颜开,断定惜宁是个天真烂漫的性子,慢慢地对她打开了心防。 小孩子好啊,没有心机城府也不会伪装,高兴就是高兴,生气就是生气。 今日跟你生气,不跟你好,明日起床就忘了。 惜宁也喜欢宝儿,与他玩了一下午。 玩得太投入,十四爷都站在花厅门口,笑眯眯地看着她们好半天,她都没发现。 第132章 悔不该当初 还是吴氏不经意抬头,见着廊下站着十四爷。 身姿英挺,双手背后,嘴角含笑地看着正盘坐在地上,与宝儿玩跳蛙的惜宁,心下一惊,赶紧起身。 她动作突然,众人都吓了一跳,随她站起来。 见十四爷缓步进来,纷纷屈身行礼问安: “民妇\/民女问十四爷安……” 十四爷抬手请起:“不必多礼。” 见惜宁想要从地上站起来,奈何盘着腿一时行动不利,竟跌坐地上。 爷赶紧地上前一步,托住她胳膊肘,将人稳稳地扶起,半笑半含责备地低声道: “怎的如此顽皮,竟坐在地上?天寒,小心受冻,夜里又肚子痛……” 原主幼年落水,这具身体一直寒凉,惜宁痛经的毛病这些年就没根治。 只进了十四爷府后,慎重保养,略缓解些。 吴氏几人都知道她这个毛病,当下便有些汗颜,彼此对望了一眼,吴氏上前道: “是民妇忘形了,只顾着阿宁与宝儿玩得高兴,倒忘了提醒她……” 十四爷含笑转身,惜宁知道吴氏几人尴尬,赶忙道: “不碍事的,这地上铺着地衣,又生着地龙,半点也不觉寒凉。” 罗庆兰见十四爷回府,心里却想着达康怕是也从兵营回了吴家。 今日是小年,本是合家团聚,扫尘送神的日子,她便上前,轻轻拉了拉吴氏的袖子。 吴氏会意,便起身告辞,一众人屏息敛神地退了出去。 只宝儿还没玩够,不肯走,他一幼龄儿童,哪里知道什么尊卑高低? 倒也不哭闹,就抱着惜宁的腿,嘴里咕咕咕咕地叫唤,意思还要跟姑姑玩。 惜宁一脸无奈,看看十四爷,又舍不得宝儿,弯腰将他抱起来,哄道: “宝儿乖,过几日姑姑去看你,给你带好玩的,好吃的,好不?” 宝儿拍着两只小胖手,哈哈笑着,姑姑抱他了,高兴! “好玩的……”他奶声奶气地道。 十四爷满眼宠溺地看着惜宁,见她如此喜欢宝儿,忍不住开口道: “不然……就让宝儿留下吧?” 惜宁还没说话呢,罗庆兰有些紧张地看看吴氏。 “还是算了吧,宝儿还小,吃的用的,照顾的人,这边府里都不方便。” 惜宁笑道,把宝儿递给奶娘,又摸摸他小脸蛋,吩咐红姑: ”去库房找找,我记得小九子从南边带回来好些新鲜玩意儿,有座能动的木马,给给宝儿带回去玩吧!” 红姑便哄着宝儿,“走咯,去骑大马去!” 宝儿拍着手高兴地在奶娘怀里直扭身子,往红姑怀里扑, “大马,大马……宝儿的” 惜宁笑眯眯地看着一众人退出内院,才回身牵了爷的手,两人手拉手晃着进了内室。 “爷今儿个回来,年前就不去兵营了吧?” 龙骑营十一月底开了营,年前从京郊卫所选拔了近一千名军士,剩下的等明年开春再征兵。 “嗯,爷好好陪你两日,再回那边府里去,年下事情多,怕是顾不上你这边了……” 十四爷一边解了外面的大衣裳,准备去浴室,一边与惜宁说。 惜宁没说什么,只从后面抱住爷,脸贴在他背上,蹭了蹭。 一切尽在不言中,她选择如今这条路,自由自立,不受制度羁绊,就不能苛求名分,苛求爷年节下还能陪着自己。 夜里两人躺床上叙话,十四爷捏着惜宁的手指头问: “爷看你很喜欢宝儿那孩子?“ 惜宁没明白爷啥意思,便嗯了一声,过一会又懒洋洋地道: “小孩子谁不喜欢啊,天真烂漫,一逗就乐,跟他们在一起,再多忧烦都烟消云散。“ 十四爷没说什么,只低头亲了亲她发顶。 等爷离府时,就让齐力去备了两马车的赏赐,送到吴家去。 “跟吴家太太说,宝儿那孩子与夫人投缘,让她们带着,多上兰园来,住些时日也无妨。“ 想了想又道: “年下爷事情多,没空回府,你们也多哄着夫人,出去逛逛,别老闷在府里。“ 齐力连连应诺,送走了爷,便领着小厮们,赶着马车去了吴家。 吴氏听了齐力传的话,心里便有了些波澜。 她一直劝惜宁要个孩子,说的次数多了,惹惜宁烦躁,有一阵子都不怎么愿意见她。 后来她就不提了,只暗暗揣摩着,将来万一十四爷厌弃了惜宁,就让达康过继给孩子给她,也有人养老送终。 若是宝儿能入了十四爷的眼……吴氏心里怦怦直跳。 她自个揣摩,左右都不是事,想着十四爷不太可能会收养吴家的孩子。 又想就算不收养,爷让宝儿多去兰园陪陪惜宁,总该是看重的意思吧。 一时心里七上八下,转身去吩咐兰娘: “十四爷让宝儿多去兰园,说住一阵子也无妨,我看你今日就收拾了东西,让奶娘带着宝儿过去吧。“ 罗庆兰就愣了,她隐隐察觉道婆婆有让惜宁过继自家娃儿的意思,可从来没想过,会是宝儿! 心里很是舍不得,孕妇本就多思多忧,眼里便冒出泪花儿,忙低了头,应了声是,回屋去收拾东西。 等她把奶娘和宝儿送到兰园,惜宁很是意外,问他们才知道是十四爷让宝儿来陪她。 爷倒是一片心意,怕她过年自个儿呆着,孤独凄凉,惜宁便没多想,让宝儿留下了。 “等大年三十那日,还让他回去,与你们团岁。“她笑吟吟地与兰娘说。 宝儿可是吴家的长孙,过年怎么也得跟自己爹娘祖母在一起。 兰娘强颜欢笑,应了句也好,转身出了府,泪水就止不住地流。 毕竟是自己头一个孩子,真要送给别人养,哪怕是自家大姑子,又占着皇子的势头,她也舍不得。 想来想去,这个模样回吴家,怕是婆婆见了不痛快,便吩咐车夫去罗家。 罗家太太见女儿眼泪汪汪地回来,吓了一跳,以为她与达康吵架,屏退了下人,领着她进了内室。 等罗庆兰抽抽噎噎地说了事情始末,她嗨了一声,笑话她: “真是没出息,又不是送到别人那,你自己大姑子府里,还不是随时想去看他就去看他,想接回来就接回来?“ 罗庆兰在自己娘亲跟前自然无所顾忌,干脆放声大哭了一场。 她也知道,这事无论对吴家,还是对宝儿,都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 甚至于罗家都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可她是娘啊,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宝儿,怎么舍得给别人养! 罗太太等她哭够了,唤人打水来,与她净了脸,又重新梳妆了,才拉着她的手,在床榻边坐下。 “其实你心里,也是明白的,对吧?“她怜爱地抬手摸摸女儿的鬓发,柔声问道。 罗庆兰点点头,哭了一场,她心里舒畅多了。 “唉,想来你怕是还不知道,你那大姑子,如今不光是皇上亲封的四品宜人,她名下产业之巨,你我想都想不到!“ 罗家这回去江南买茶山,才知道吴二舅拿了惜宁那么多银子,在江南大肆采买商铺田地。 罗庆兰一直在云裳阁忙碌,倒是不知道这些事。 罗太太便与她细数吴氏商行在南边的大手笔,罗庆兰一时嘴巴张开,忘记合上。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拉紧了罗太太的手道: “阿娘,我听说,不但吴氏商行,云裳阁是惜宁阿姐的产业,连京韵堂也是她的……“ 庆兰与安宁欢宁处的好,云裳阁今年接了京韵堂戏服制作的生意,欢宁经常跟着洛娘子去那边,与石三,左先生和一众角儿商量戏服设计,配色与样式。 一来二去,欢宁与石三不知怎地就熟悉起来。 聊着聊着,石三就说漏了嘴,这京韵堂原来大股东也是她大姐吴惜宁。 这事达康心里清楚,可他嘴严,一开始惜宁就叮嘱了,不能跟外边瞎咧咧,他记住了,跟谁也不说。 别说罗庆兰了,吴氏那儿他都没漏口风。 “欢宁还说,起初京韵堂的股份是落在达康名下,阿姐进十四爷府上做侍妾,是奴籍,名下不能有产业,后来……后来她出府了,不知怎的,就与达康分割清楚,将股份转回到自己名下……“ 罗庆兰声音越来越小,罗太太自然也想到了当初,自己怎样因为惜宁归家,闹着让庆兰与达康退亲。 两人都有些讪讪然,相对无言,静坐良久。 第133章 要个孩子 良久,罗太太才长叹一口气,拍拍兰娘的手道: “所以如今你就该让宝儿多与十四爷他们亲近,就算将来不能做兰园的继承人,在爷跟前儿长大,难道还能少得了他一份前程?” 罗庆兰低头不语,手指捏着裙边,将裙上绣的一朵芙蓉快捏碎了,才轻轻嗯一声。 惜宁并不知她们这些心思,十四爷在府里这两日,她连账本都没摸着,日日痴缠在一起。 好容易爷出府去了,她赶着趁大年前,把江南的账目理完。 宝儿就住在花厅旁的厢房里,惜宁看账累了,便与他玩一会,倒是张弛有度。 这兰园终日沉寂,有了宝儿,倒时常热闹欢笑,惜宁暗叹,难怪吴氏老劝她要个孩子。 到了年二十八,门房来报,宋庄头夫妇回城了,在兰园门外,卸东西呢,带了满满两骡车的山货野味来。 惜宁惊喜,领着奶娘抱了宝儿迎到前院去。 “我和大壮说,年下庄子上人多热闹,夫人在兰园,也不知打算如何过?往年可都是咱们一起,去年没能陪夫人我心里一直惦记着,今年就不请自来了,夫人不会赶我出去吧?” 落杏如今一副当家太太的踏实稳重模样,看见夫人迎出来,倒露出几分做姑娘时的活泼俏皮来。 几步跨上台阶,给惜宁行了礼,又脆生生地笑着嚷道。 惜宁笑着弹她脑门一下,嗔道: “赶,就赶你回去!庄子上那么多人,那么多事,咋就扔得下!” 宋大壮也过来行礼,憨实地说: “夫人放心,这一两年我俩各自都带出来几个得力手下,外宅内院,他们都管的好着呢!我们就算走上几个月,也没事!” 惜宁点头,那十几个管事的壮丁与妇人,她也见过,都是能干可靠的。 “如此也好,那就去温泉山庄,把落杏爹娘弟妹也都接过来吧,咱们热热闹闹地过年!” 宋嬷嬷在一旁,高兴的合不拢嘴,去年大壮夫妇是在庄子上过的,今年总算能一家团聚了! 到了年三十那日上午,惜宁亲自把宝儿送回了吴家,又绕道进贤街,将宁雨兰接过来,一起守岁。 说起来,以前在十四爷府上,便是她们几个关起门来自得其乐,如今又添了大牛,宁雨兰,兰园这个年过得极是热闹。 年初二回娘家,惜宁身后又跟了个小屁孩宝儿回来。 他与大牛年岁相差不过几个月,两人一开始还互相打量着,又戒备又好奇。 彼此绕着道走,一边走一边还扭头去看人家,一不小心绊着腿,摔一跤。 没半日,就滚一块去了,小狗似的四爪搂着,打一架哭一会,没一会儿又好了。 惜宁让红姑在地上铺了厚厚的毯子,库房里各种玩具摆出来,让他俩在地上爬。 她与大壮夫妇还有正事要说,她俩不来,惜宁还打算趁正月里去一趟义庄呢。 几人去了花厅,宋嬷嬷上了茶,惜宁留下她说:“嬷嬷你也听一听,说不定还能出个主意。” 惜宁想等开了年,就在义庄里办工厂,她想好了几个方案。 “一是做炒货果脯,花生板栗核桃蚕豆瓜子南瓜子,山楂红枣桃干杏李这些,凡是想到的都能做。 山里这些坚果类本来就多,不够就去乡下收,做好了送到城里来卖,义庄可以自己开几家炒货铺子,量大的话,还可以批发给吴氏商行,往南边贩卖。” 宋嬷嬷连连点头,这行当义庄能做,大街小巷的,炒货店不少,就往下面城镇挑担子卖的都不少。 别看这东西上不得台面,利润可不少,就这兰园里,一年四季也不少买。 落杏和大壮也连连点头,大壮还说:“我手下的管事,就有一个原本是做炒货的,家传的手艺,这回送到府里的炒花生盐核桃,就是他炒的。” 巧了,茶几上正好摆着个攒盒,里面就有这两样,惜宁想起来,味道还真不错,便会心一笑。 “”这事你们回去自己张罗便是,另外还可以开个制衣厂,不用做太精细的手工,就普通百姓的布衣棉服棉被便可。“ 云裳阁做的是高端生意,这义庄就可以走平民路线。 将来成型有规模了,惜宁还可以帮他们联络,接军营里的军服被褥生意。 “这些生意你们都可以慢慢操持起来,倒也不急着盈利,先把架子搭起来,主要让义庄的人都活干,有工钱拿,若有盈利也不必上交,留在义庄做扩建救济用。“ 惜宁一连说了好几宗生意,都是平头百姓常见常做的伙计,义庄几百号人,总是能用得上的。 最后她郑重吩咐道: “义庄那些开出来的田,要好好养着,日后每年的产粮不要往外卖,除去自己吃用,余下的存在粮仓里,预备着荒年救济灾民,若是不够,我在另外拿出款项来采购,每年要在粮仓里留足两万两的粮食,若没用上,来年新粮下来时,便把旧粮半价卖给贫苦百姓。“ 她说这话时,言辞冷厉,有上位者的威严,宋大壮等人不由自主便站起身来,躬身听着。 “夫人仁心,我们替义庄民众还有怀北穷苦百姓,感激夫人恩德,一定照您的吩咐,把事情办好。“ 惜宁满意地点头,她日思夜想,自觉力量微薄,像改革社会,女子读书科举,出门做官经商这些,自问做不到。 拿出些银子来,救济天下穷苦百姓,也算是尽了自己一份力量吧。 惜宁一年进账几十万两,她自己花用,几千两足矣。 生前不过一间屋一张嘴,死后更是一付棺木,甚至一个瓦罐就得,要那么些钱财,也不过是攒在库房积灰尘,将来还不知便宜了谁。 倒不如多做些善事。 过了十五,落杏和宁雨兰她们都各自回家,大牛却留了下来。 他如今正好该断奶,宋嬷嬷夫妻俩也稀罕这大孙子,便做主让他留在府里。 “跟着夫人学些眉眼高低,以后也能替夫人办事。“她乐呵呵地说。 十四爷回了兰园,便踢了靴子,去了外裳,躺倒在榻上,摆成了个大字。 惜宁单膝跪在床榻边,一只脚还踩在踏板上,俯身细细打量十四爷。 “啧啧,瘦了一圈……“她伸出两根手指,抚摸爷的眉骨。 十四爷发个嗲,鼻子里嗯一声,又伸手揽住她的腰,一把拉到怀里搂住。 “每次过年,爷都像过了一遍炼炉般,阿宁可得给我好好补补……“ 惜宁边拉他起来,“膳房里给你炖着补汤呢,既是要补,还不赶紧起来,用膳去……“ 十四爷却一个翻身,将她箍在身下,又咬着她耳垂,低低地说: “那个不急,先补补这里,可把爷饿坏了……“ …… 一番云雨,两人极度酣畅后,窝在被子里不想动。 爷伸手轻抚着惜宁的腰背,突然在她头顶说: “阿宁,咱们要个孩子吧?“ 第134章 谋划 惜宁愣了,扭身过去,仔细打量一番十四爷,又伸手揪了他的耳垂,轻轻捏了捏。 爷耳垂又大又厚,很好捏,惜宁每次捏着,都有种前世捏狗狗耳朵的错觉。 “爷今儿个是怎么了?府里那么多孩子,怎么突然又还想要一个?” 这时代普遍观念,生孩子是女人最大的价值,让女人给自己生孩子,似乎也是男人给与她的一种肯定与荣耀。 惜宁可没这么脑残,生孩子是拿自己的身体去献祭好吗! 不但身体,还是精神,灵魂,骨血,一生都被牢牢拴住,从此与这个男人,这个孩子再也无法割离。 挺恐怖的。 说实话,在吴惜宁内心最最最隐秘的深处,还藏着一丝退路。 若有一日,十四爷有了别人,她会选择潇洒转身离去。 从此大江大海,任她遨游,未尝不是另一种快意人生。 说不定更快意,她有的是银子,又有皇上亲封的四品宜人身份。 加上漕帮众人相护,义庄数百壮丁做护卫,还有达康在军营,将来说不得也是一员大将,与她倚仗。 四品难得,五品按部就班地往上升,倒也不难。 只是她如今不小心爱上了爷,到时分开,会有些痛苦罢了。 就算痛苦,让她委曲求全,与别的女人分享男人,毋宁死。 若有了孩子……惜宁手下不由得一紧,十四爷吃痛,咝地一声,抓着她手,放到嘴边,亲了一口才道: “你紧张什么,爷是想要一个咱们的孩子……有了孩子,就算没有名分,你我也算骨血相溶了,此生此世,不离分。” 想了想又说: “不对,生生世世都不离分,阿宁,既然人有前生来世,那我定生生世世,都找到你,与你在一起。” 惜宁心里有些感动,又忍不住哼一声,果然想要孩子把她套牢啊哈哈。 不过听爷的意思,他似乎有点名分危机,哈哈,这是在暗搓搓地抱怨,自己不肯跟他回府,不肯做他名义上的女人了? 以你之姓,冠我之名,男人都有这种劣根性,非要在自己的女人头上打上独属标签才好。 听起来好浪漫好感动,惜宁却不以为然。 这种打标签的行为,实则就是男女之间地位的划定,一个是主,一个从属。 可就算到了几百年后,这种数千年形成的社会规范还是没有根除,只不过由孩子的冠姓权归属权体现罢了。 “可以我现在的身份,要孩子,他日后如何自处?” 惜宁慢吞吞地问。 她自然不能直白地说,不愿意给十四爷生孩子。 只能把现实难题抛出去,让他自己知难而退。 “爷想好了,生下来记到福晋名下,这算也是嫡出孩子,日后不会委屈了他……” 惜宁倏地抬起身子,趴在爷肩头,大眼睛瞪着,一动不动地看他,也不笑也不说话。 爷见她这样,慌忙补充道: “就记个名,但还放你身边养,肯定不能让你们母子分离啊,这还信不过爷?” 把惜宁按倒怀里,被子拉上来盖住她肩头,嘟囔着别受寒,又承诺说: “随你想怎么养,就怎么养,你带出来的孩子,肯定是好的。” 惜宁扑哧一笑,忍不住想,若是她养出来个不着调的纨绔子弟,或者走马打鞭调戏少年的姑娘,十四爷是不是也会捧在手心扛在肩头,说是个好的…… 笑了一回,她才正色道: “爷,你想想,孩子就算记在福晋名下,日后又能有多大前程?” 清朝皇族的规矩,皇子无圣命不得出京,又多半没有正经差事,就靠皇上封赏,吃那点俸禄。 十四爷如今还只是个贝勒,他的孩子会依次降等,如今府里那么些个,轮到惜宁生的,怕是真只有做纨绔一条路! 一想到她生的娃,留个月亮头,拖个长辫子,提笼架鸟,拿着她挣的银子逛窑子戏楼,惜宁就不寒而栗。 “若是不上皇家玉碟,悄悄地养在我这里,日后他就是个私生子,出身不明,一辈子灰溜溜的,我也心痛。” 左右为难,十四爷被惜宁这么一说,也沉默了。 “其实我倒无所谓,主要想让你有个孩子,也能陪着你……宝儿再招人疼,也是别人家的,你自己的,才与你贴心…… 再说,我过两年最多三年,就要去西疆,准格尔这几年闹得实在不像话,皇阿玛让我建营练兵,也是预备出征之意……到时我远去西疆,你一个人怎么办?” 十四爷搂着惜宁,在她耳边絮絮叨叨地。 他想到自己去了西疆,一走没个几年回不来,带着惜宁不可能,可把她一个人留在京城里,实在不放心。 再说,万一他要出点什么事呢? 惜宁孤零零地,吴家那些人也不见得靠得住,她这么大家业,还不得被人吃了…… 一想到自己若不在了,谁都会凑上来欺负惜宁,啃她一口踩她一脚,爷心就揪起来,受不了一点。 十四爷抿抿嘴,刚说出万一我有什么……,便被惜宁捂住了嘴。 “爷,不会的,你不会有事,等平了西疆回来,咱们请旨,让圣上派你驻守西疆,做大将军王…… 到时惜宁跟你去草原上,到了那边,无所顾忌,我们再考虑要孩子,好吗?” 惜宁柔声细语地哄他,十四爷捏着她手指,许久不说话。 这个饼画得有点大,有点远,平定西疆,去做大将军王,驻守边地,那得多少年? 十四爷倒也有些向往,他没了夺嫡争储的心思,又去江南走过一遭,也觉得这四九城里,实在有些憋屈。 外面的天空多宽广,他是雄鹰,就该展翅翱翔啊! 还要带着惜宁,这只小母鹰,他们比翼双飞!多好! 十四爷低头,含笑咬了咬她耳垂,心想这是我的,我的小母鹰! 阿宁,我爱你……他嘟囔着。 惜宁靠在他怀里,抬手摸了摸爷的脸,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我也爱你。 她在努力回忆,历史上到底十四爷是哪年出征西疆,又哪年被幽禁。 真后悔当年没好好读清朝历史,只看了些乱七八糟的影视剧和穿越小说,有个模模糊糊的印象,还半真半假的。 比如十三爷根本没有被关十年,也没有什么养蜂夹道。 年氏也不是被康熙爷赐婚侧福晋进的府,而是十四岁那年选秀,进了四爷府上做格格,如今还是个小透明呢。 也不知道日后什么机缘,让四爷看中了她,请旨抬了侧福晋。 四爷如今还专宠着那位李氏,后来大名鼎鼎的齐妃,大清巨人之母吼吼。 惜宁只记得四爷是四十五岁那年登基,十四爷比他小十岁,那就是八年后的事情。 八年……惜宁只担心雍正登基后,还会不会将十四爷送去守皇陵。 如今两兄弟明面上和睦亲切,十四俨然已经取代十三爷,成了四爷最信任最看重的兄弟,按说可以安心些。 可历史上的雍正爷,连隆科多年羹尧都没放过,杀完敌人杀恩人的主。 十四爷是他皇位最有竞争力的对手,又从小占尽康熙爷和德妃的爱重,雍正连德妃去世,都不让十四来见一面,可见心中有多嫉恨。 除非这一世十四奋起将他干趴下,不然到了大权在握的那一天,谁知道这位爷还会出什么招数? 腹黑的人,在他面前认怂也不行。 越认怂怕是越阴笑着玩死你,捏死你。 妈呀好可怕,惜宁想着想着把自己吓到了,打了个寒噤。 十四爷把她抱紧了些,惜宁翻个身,往他怀里钻了钻,迷迷糊糊地想,她可不想改变历史! 也不觉得自己有那个能力撬动杠杆,万一玩脱了,可是无数人跟着掉脑袋的事情! 只能尽心谋划着,最好能让十四替代隆科多扶持四爷登基,得个从龙之功。 功成之后便身退,万万不可像隆科多那般不消停,搞出个佟选来。 百官都要经过他佟家选定,上朝时雍正爷一扫,乌压压地一片,全是他隆科多的人,这是要把皇帝架空? 所以隆科多死得也不冤枉,不是什么好东西…… 爷就请旨远远地到西疆驻守边疆去,不在京城碍雍正的眼,说不定还能封个西北王…… 到那个时候,她也许,尽量,生个孩子吧? 也不过三十岁左右,应该没问题的。 第135章 三喜临门 十四爷虽然没答应惜宁,日后去西疆守边的话,却也没再提过要孩子的事。 过了二月二,春意一日比一日喧闹,十四爷几乎扎在了西郊兵营里。 补足四千名兵士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惜宁义庄里也送了几十个人过去。 矮子里拔将军,这些人在义庄一两年,吃得好,每日跟着武术教头习武操练,比绿旗营里的兵士竟还要强上几分,那些穷苦百姓出来的就更不如了。 如此义庄送去的人都留在了兵营,他们几乎都有父母弟妹在义庄里,皆是欢喜不已。 众人皆与有荣焉,咱们义庄里以后说不定出个大将军呢! 到了三月,吴二舅和刘总管再次下江南,惜宁选了又选,还是对别人不放心,便安排刘总管去江南常驻,吴二舅来回跑。 “等将他们几个小的带出来了,您二位肩上担子也就能轻省些,到时刘总管想回来便回来,或者愿意告老退养,随便去哪里都可以。” 惜宁笑吟吟地道,刘总管名分上还是十三爷的奴才,他也快五十岁了,子女都成家生娃,在十三爷府上或庄子铺子里领着差事。 这样的人,惜宁用着再放心不过,她把大壮弟弟二壮,石花弟弟石头,落英弟弟强子都交给刘总管带去江南。 这几个或性情沉静,跟着吴二舅学得一手做账好本事,或为人机敏,善于与人周旋,交给刘总管调理几年,也能独当一面了。 当然还有松林,他这一两年跟着二舅南来北往,既学算数做账,也学为人处世,受刘总管影响,倒比他父亲机灵圆通许多。 松林是惜宁和吴二舅看好,培养来接替二舅,将来掌管吴氏商行的,自然处处用心刻苦。 大表弟松青前年中了秀才,今年下场,若能中举,将来说不定就继承外祖父遗命,两榜有名入朝为官了。 吴二舅两个儿子,这几年没了李氏挑唆,迅速成长起来。 送走刘总管,惜宁总算闲了下来,可没多久,就到了四月云裳阁春夏新装走秀的日子。 别的倒也没什么,只是走秀第二日,二舅母洛娘子突然晕倒。 请了相熟的太医来看,一把脉,竟是有喜。 这钱太医与洛娘子也是老熟人,以前在宫里,也互相关照过,又有十四爷和惜宁的面子,更是多了几分谨慎与关照。 他仔仔细细地左右脉象把了好几遍,才捋着胡须说: “洛娘子这是喜脉,不过你如今年岁不小,又常年宫中劳作,体质寒弱,有滑胎之象,须好生卧床静养才是。” 洛娘子在宫中待到二十六岁放出来,又蹉跎了几年,原本以为余生不过如此,守着绣铺,带几个女徒弟日后养老。 哪想到遇上惜宁,做了这云裳阁的大总管,又嫁了吴二舅。 如今以三十二岁的高龄,还能有孕,实在是喜出望外,一时眼中蓄泪,降落未落。 惜宁赶紧上前道: “恭喜二舅母,这可是大喜事!阿宁回头就送信去江南,让二舅赶紧地回来!” 又递帕子给洛娘子擦泪,洛娘子就着她的手,把泪水拭去,欢喜地笑道: “不必惊动他,江南那边事多,哪里能说丢下就丢下?他若知道,心里着急,又不能回来,倒是两边都不落神! 倒不如等我好生静养,坐稳了胎,他也就该回来了。” 说着又请钱太医给自己开方子安胎养身,等方子开好,惜宁也不避讳,拿来细看。 她本就通医理,看了方子里的药材,其他也就罢了,有几味安神的药,虽然能让洛娘子安生静养,平燥降郁,却对胎儿发育怕是有不良影响,便委婉地提了提。 惜宁知道,清宫有些让后人匪夷所思的养生陋习。 比如生病了喜欢饿,大人小孩,动不动饿上几天,就跟西方以前喜欢放血一般,邪门。 还有喜欢喝安神汤,喝得迷迷糊糊昏睡不醒,可不就消停了么? 这安神汤微毒,长期喝伤脑子伤肝肾,按后世说法,就是重金属超标。 惜宁没法跟太医说得那么详细明白,只能委婉地道: “我看二舅母精神情绪倒好,倒不必用那些安神的,每日里昏睡,对身子也不好。” 钱太医虽在皇宫服务多年,却是个知道眉眼高低,谦逊谨慎的,当下便从善如流地,把那几味药去了。 洛娘子一面欢喜,一面又担心地问: “我如今这样,云裳阁正是春夏新装交货,秋冬款下定的时候,怎好撒手不管……” 惜宁握了她的手摆了摆,毫不犹豫地说: “再大的事情,也没有你身子重要,再说,你平日里教导她们,那般精心用心,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时候不正是她们派用场的时刻?” 庆兰刚生了二胎没在,几个大管事娘子,安宁欢宁纷纷附和,让洛娘子好生休养,不必担心。 宁雨兰在众人之间,默默看着,又是替洛娘子欢喜,又有些暗自伤神。 洛娘子倒比她的命好,堂堂正正嫁人,如今还能有自己的孩子。 宁雨兰本就是个典型的古代女子,自然向往夫妻恩爱,子孙满堂的日子。 她眼神里的欢喜与落寞,一丝一毫都没有逃过惜宁的眼睛。 便伸手,将她从人群中拉出来。 “雨兰一直帮着你打理云裳阁,我让她来暂时替代你,每日来楼里理事,她们决定不了的,请示雨兰,若是雨兰也拿捏不定,便去你府里商议,如何?” 洛娘子自然没有异议,宁雨兰却涨红了脸,想要将手抽回,说自己不行。 却被惜宁握紧了,在她手心捏了捏,含笑看着她,似乎在说,你行的。 有什么不行的呢?这云裳阁上下章程是早就定好了的,只不过需要一个有身份的人,压住场面罢了。 几个管事娘子不好突然抬举哪一个,安宁欢宁年纪又小,还都云英未嫁,压不住场面。 宁雨兰正合适。 惜宁眼神坚定,笑容灿烂,宁雨兰心里便生出几分勇气来。 她羡慕洛娘子,却也知道人家自己有本事,立得住,才有如今的好日子。 不由自主重重地点点头,声音不大却很坚定地对洛娘子说: “你放心,一应事务,定给你安排的好好的。” 如此安排停当,给钱太医包了一个厚厚的红包,惜宁便着人抬了软轿,将洛娘子好生送回府去。 又遣人去给吴氏送信。 吴氏听闻洛娘子有孕,自然欢喜,一边指使身边的婆子和石花准备药材补品送去,一边在屋子里转着圈说: “这下可好,吴家双喜临门,不,三喜临门,日子可是越来越红火了!” 兰娘刚生下二孙子,弟妹就有了身孕,安宁的亲事也快定下了,可不是三喜临门么? 原来过了年,吴氏就悄悄与惜宁提,安宁快十七岁,该说亲了! “你说得十八岁后才嫁人生子,不然怕是太早要孩子,对身子不利,这个我也赞同,但是十八岁嫁人,十六岁怎么也得说亲了,再晚了成老姑娘,好人家就没有了!” 惜宁这些年一直忙一直忙,还真没想过安宁的亲事。 当初不过随口那么一句,哪知道吴氏达康他们都放心上了,前两年就没提过给安宁说亲。 这回达康升了职,做了官,一家有女百家求,知道他家还有两个妹妹,就有不少人悄悄托人来打听。 其他人也就罢了,十四爷身的费扬古,家里还有个庶出的弟弟,刚十八岁。 他知道达康受主子爷看重,将来必定有一番前程,便来替弟弟求娶。 这费扬古家里可是正儿八经地上三旗,父亲是正四品的武将,他自己托了十四爷的福,在宫里做着二等侍卫呢。 家底也不薄,良田商铺银钱,都不少。 只这庶出的弟弟,排行低年纪小,如今还没正经差事。 按理说,无论吴家还是常家,门第都攀不上的。 这不人家约莫是看中了十四爷的后台,指着结了这门亲,日后费力琮也能跟达康似的,跟着爷有个前程。 费扬古跟达康一提这事,吴家上下都有点受宠若惊。 吴氏觉着这是好事,得跟惜宁说,别错过这村没这店了。 惜宁一想,是自己疏忽了,阿娘说的有道理,说亲议亲怎么也得一两年,十六岁正当时啊! 心里就有些愧疚,忙叫了安宁过来,问她自己的意思。 费扬古惜宁见过,长得人高马大气宇轩昂的,他弟弟想来也差不了。 安宁以前就说过,不想嫁汉人文官,想找个满人,最好和哥哥一样,是个武将。 这费力琮,不正合适。 哪知道,安宁一口给回绝了! 吴氏气得仰倒,这么好的人家,你不嫁,你想上天呢? 安宁只一句话,让达康去问那费扬古: “我日后是要开商铺,做女总管的,你费家可容得下儿媳妇在外卖抛头露面,做买卖谈生意?” 得了,这话不用问。 达康也不找借口,就直接把这话给费扬古说了,自家妹子不是安于内室的性情,去你正四品大员府上做媳妇,光是晨昏定醒,她就做不来,怕到时把长辈给气到了,这事就算了。 又怕得罪了人家,连连告饶,还要请人喝酒。 费扬古也是个爽利性子,拍着达康肩膀哈哈笑道: “好说好说,咱们做不成亲戚做兄弟,也难得你们家,如此爱重女儿。” 这话倒也没错,换了别家,不得压着女儿来攀这门高亲啊! 要知道吴家大女儿给十四爷做外氏,达康媳妇家又是商户,吴二舅虽是秀才,入了吴氏商行做总账房,也是不入流的。 与费家结亲,吴家也算上了好几个台面了!人家闺女一句话,竟然就给推了! 这事就算了了,吴氏心中遗憾,可奈何惜宁压着,她也不敢说什么。 没想到过了没一个月,又有一门亲事找上门来。 这回安宁倒是点头同意了。 第136章 不做冤大头 说起来,这门亲事算双向奔赴,安宁,惜宁和达康都很满意。 达康在龙骑营有几个好友,其中有个比他小两岁的,镶白旗出身,姓洛。 原本他家底不错,可惜父母去世得早,丢下兄妹五个。 达康这好友是长兄,才不过十岁出头,就拉扯着弟妹,艰难求生。 族人不善,花言巧语坑蒙拐骗,慢慢地没几年洛家就败落了。 这洛宁元没了出路,早前年十四爷火枪营招兵,他跟着达康去应征入了营。 后来一起去的江南,算是立了功,也升了把总。 一家子兄妹五个总算体体面面地,有了前程。 亲戚们趋之若鹜地巴结上来,要给洛宁元说亲,他自然都瞧不上。 这日喝酒,与达康诉苦。 “一帮子什么玩意儿,当初我父母先后去世,葬礼还没完呢,就比着从我家薅东西,商铺田地,都哄骗我贱卖了,连大宅都给占了去! 如今见我有了功名职务,就想把什么外甥女表侄女塞给我,都什么歪瓜裂枣的,要脸不要?” 听他意思,洛家那些亲戚不地道,想利用亲事拿捏把控他,又不肯把好的嫁过来。 也是,他这父母双亡,家徒四壁,还有弟妹拖累,好的姑娘家怕是不愿意进门,父母也舍不得。 达康听他絮叨一回,倒上了心,暗自琢磨一番。 这洛宁元一表人才,年岁相当,武功也不错,为人也正直上进。 只看他这些年变卖家当,也要把四个弟妹拉扯大,就是个靠得住。 家里负担重些怕什么?吴家如今也不缺银子,安宁自个儿每年挣好几百两呢! 洛宁元父母双亡,在别人看是个大大的缺项。 可对安宁来说,上头没了长辈压制,她做生意当女掌柜的事,阻碍就不大。 只达康不知道安宁看不看得上自己这位好友,留了个心眼,拍着宁元肩头道: “大丈夫何患无妻,那些没安好心的,你只管一口啐了去!” 等回了家,达康先与安宁说了这事。 安宁本就爽朗,听说这男子父母双亡,受族人欺负,十岁出头就拉扯着四个弟妹长大,心里生出一股怜惜与仗义之情,二话不说道: “那哥哥领他上家来,让我悄悄见一面,若合眼缘,就他吧。” 安宁不怕累,不怕吃苦,没银子她能挣,就图人好,再一个图自在,不受管制。 她心里已经有了六分愿意,只要不人是长得太丑,歪瓜裂枣,就有九分。 剩下一分看缘分,性情合不合得来,得成了亲后,日子往长远里去,才知道。 于是过了没几日,达康请洛宁元来家里喝酒。 吴氏不明就里,让张婆子和石花整治了一桌好酒好菜。 达康频频给宁元布菜,也不敢多劝他喝酒,总不好醉醺醺地见安宁吧! 安宁从云裳阁回来,进了前厅,便看见八仙桌前坐着个清俊后生。 身材高挑挺拔,面容俊秀,不像个武将。 安宁抿嘴一笑,一颗心落到了土里,发芽开花,蹭蹭地。 洛宁元见了她忙起身行礼,低头垂目,半点也不敢唐突。 达康便笑道:“这是我大妹妹,常日在铺子里忙活,你不必见外。” 安宁落落大方,朗声道: “是洛家大爷吧,常听我哥提起,你且宽坐,我去厨房再给你们加几道菜来。” 达康眉毛一挑,听这意思,妹妹是看中了? 后面的事情就很顺畅,达康隔日与洛宁元一提,大小伙子脸红到了脖子底下,喃喃地说: “多谢大哥看得起我,只是我家这一摊子,怕委屈了大妹妹……” 达康一乐,听听这话,都叫上大哥了,可不是千百个乐意? “委屈不委屈地就不论了,只要你俩一心一意把日子过好,夫妻恩爱,美满如意就行。” 等吴氏知道这事,半是欢喜半是心忧。 好好的官家少奶奶不做,偏要嫁去个破落户,进门就等于做娘! 四个弟妹啊,大的不过十五岁,小的才八岁,都要拉扯大,将来进学求业婚嫁,可不都是长嫂的事。 想想安宁也不过十六岁,吴氏就鼻子一酸。 倒是惜宁看得长远,劝她道: “那怕什么?养活他们一年也不过几十两银子,将来各自一份聘礼一份嫁妆而已! 但四个弟妹,只要成器,日后都是助力,她这长嫂如母,一辈子妥妥的掌家主母,就算日后有了侄子女外甥,不都得敬着她孝顺她?” 人口就是生产力啊,就是家势啊! 惜宁一直缺人才,看见洛家这四个大好少年少女,就眼馋,哪里是负担,都是妥妥的资源! 还不用自己生自己养,天上掉下来十几岁的好儿郎好闺女,啧啧,她快流口水好吗! 吴氏最大的优点就是听劝,且有些阿q精神,听惜宁这么一说,欢欢喜喜地开始给安宁备嫁妆。 婚期定在一年后,洛宁元也愿意往后拖这一年。 他得趁这时间,把自家大宅子夺回来,再置办点产业。 不能让媳妇进门,真的家徒四壁,拿嫁妆养自家弟妹不是? 当年他父母双亡后,田产铺子都被族里叔伯哄骗着贱卖了去。 最后余一栋三进三路的大宅子,堂族叔说他们兄妹几个,住这么大宅子,还要用好些下人。 耗费巨大,不如卖了,换个小宅子住,还能省些银钱。 那时洛宁元已经十四岁,知道了人情冷暖世态险恶。 这宅子是父母留给他们兄妹最后一笔产业,他留了个心眼,不同意卖,只说可以租赁出去。 这堂族叔想着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住进来呗! 将来等这兄妹五个没饭吃的时候,还不是手到擒来,花几个银子把房契弄到手就是了! 三进三路的大宅子,一年十两银子给租了去。 洛宁元用这十两银子养活了兄妹五年,其中艰苦,不必细说。 都是旗人,又都落魄潦倒,家中长兄,拉扯着弟妹,洛宁元与达康算是同命相惜。 机缘巧合结识了,从此倒像兄弟一般,互相帮扶着。 没两年,赶上十四爷火枪营招兵,达康求了惜宁,得了十四爷的允准,带着洛宁元一起进了营。 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俩人如今都有了功名职务,前程眼见着敞亮起来。 如今又做了自己妹夫,达康自然要帮着洛宁元,把大宅子给要回来。 那堂族叔早就知道算盘落空,达康陪着洛宁元一上门,他便客客气气地把当年那份租约给撕了,又选好日子搬家。 临搬家前,还把宅子给拾掇修缮了一番,陪着笑脸对洛宁元说: “知道侄子要大婚,算是叔叔尽点心意,为你张罗预备着些,可怜我那哥哥嫂嫂,早早就去了,要知道有今日,得多欢喜……” 说着还抬起袖子拭眼泪,洛宁元斜瞄他一眼,鼻孔里冷哼一声。 如今他不仅仅是正七品武将,还拐弯抹角地成了十四爷半个连襟,这些族人恨不得跪在地上给他擦靴子呢! 听闻他要置办产业,当年那些哄骗他贱卖祖产的族中长辈,一个个地把地契商契送回来。 也不要他还银子了,说当年本就是资助他们兄妹的,哪里用着还? 甚至还有把这近十年的收益进项都送回来的。 洛宁元一板一眼地,该给多少就还多少,半点好处也不要他们的。 无他,就是不想认这些亲戚了,一个个烂了肚肠没根的货! 攀扯上来,还不是为了沾光借势! 安宁还没进门,洛宁元就让达康给她吃安心丸。 说是日后进了门,除了四个弟妹,这些族里的亲戚,一个也不用搭理! 惜宁欣慰加羡慕,安宁还是比自己好命啊!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离分,虽然一辈子长得很,可看洛宁元对弟妹的情谊,错不了。 照着达康的例,惜宁给安宁预备了三千两压箱银子,一座两进宅子,一座两百亩田庄,两间商铺做添妆。 安宁直说太多了,吴氏和达康也给她预备了这么些,还有四十八抬嫁妆。 她这些家底,都比得过洛家三倍了,太过厚嫁也不是什么好事,总要均衡些才好。 惜宁劝她,嫁妆是女人私产,现在带过去,比将来置办要好。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毕竟四个弟妹呢! 将来娶亲发嫁,你从嫁妆里出东西出银子,他们记你的恩情。 若是成亲后置办的产业,哪怕是你出的银子,他们也只当作是洛家的东西,与你无关,最多说一句长嫂大方仁义。 惜宁如今豪富,只要是值当的人,她愿意做散财童子。 能用钱买来人心,何乐而不为呢?只是不可做冤大头罢了! 安宁的亲事说定,一家子欢欢喜喜忙忙碌碌地,转眼便到了五月。 这日惜宁正在花厅盘账,门房金老头派人来报,有个女子在门口求见,说是故人。 什么故人?也不送个帖子,就直接上门了。 再说惜宁十六岁前一直养在常家后院,少与外人接触,进了十四爷府更是与世隔绝,哪里有什么故人? 难道是石家的?惜宁想起石林那个与自己样貌几分相似的妾室,皱了皱眉。 领着红姑去了前厅,见一窈窕女子,裹着面纱,站在堂下。 惜宁心里咯噔一下,这身形气韵……她摆摆手,让众人退下,只留了红姑。 那女子缓缓抬手,取下面纱,红姑惊呼一声,抬手掩住嘴。 面纱落下,容颜如故,竟是杨玉婷。 第137章 圣母 杨玉婷假死之事,除了十四爷和惜宁,便只有负责送她出京的刘喜知道。 红姑震惊也在所难免,惜宁抚地拍了拍她胳膊,转身走到堂前坐下。 昔日的死对头,再次重逢,惜宁是胜利者,心中自然波澜不惊。 杨玉婷为何而来,她大概也猜到几分。 杨有光去年九月中旬随同齐秦二人一起押送进京,原本他只是贪污行贿,谁让他那般作死,自作主张刺杀十四爷? 从犯变成了主犯,自然是杀头的罪。 十二月刑部照着康熙爷的旨意,判了几位主犯斩首,三族男丁流放,女眷和八岁以下孩童发卖为奴。 消息传到滇南也得几个月,杨玉婷这么快就进了京,倒也是个孝女。 红姑对杨玉婷一直存着几分恼恨,当初因为她,小竹园一众奴婢差点进了刑房,落入但公公手中,不死也得脱层皮。 如今她竟起死回生,此间究竟有什么蹊跷,她又意欲何为? 照理红姑该站在夫人身后伺候,此刻她却微微往前挪了两步,侧身挡在惜宁身前,防着这姓杨的突然暴起,不利于夫人。 说不定袖笼里藏着把刀,或者手心里捏着一把毒药? 反正只要她敢动,拼死了也得挡在夫人跟前! 红姑虎视眈眈母鸡护崽的模样,让惜宁又感动又有些好笑。 她端起茶盅,喝了一口,也不说话,只沉静地看着杨玉婷。 与三年前相比,杨玉婷丰满了些,梳着妇人头,穿戴不奢华,但样样都是精品,可见日子过得不差。 低眉垂眼地站在那里,看似冷静,发抖的手出卖了她内心。 杨玉婷咬了咬嘴唇,心知今日无论如何都得低这个头。 干脆提了裙摆,屈膝跪了下来,口中低声道: “滇南民妇苏氏,拜见夫人。“ 苏氏?看来她是彻底改头换面隐姓埋名了。 惜宁放下茶盅,也不叫起,慢声问道: “你夫家,姓苏?“ 杨玉婷摇头,直起身子答道: “民妇姓苏,夫家是川南赵氏。“ 她遁去川南,原本是投奔幼年闺中密友,这位密友嫁了个寒门进士,在川南做了两任知县,如今升了同知。 杨玉婷想日后在闺蜜府中挂名做个女先生,安度残生。 她有的是银子,不但自己不愁余生吃穿,还可拿出些银钱来,支应闺蜜。 哪料到那密友夫君不是什么善人,看杨玉婷姿色过人,威逼利诱,要纳她为妾。 杨玉婷没有办法,只好求助闺蜜牵线搭桥,找了个商人嫁了做继室。 这商人竟也不是俗物,文武双全,在川滇一带跑马帮生意,算是黑白两道通吃的人物。 不是这等人物,也镇不住闺蜜那位做同知的夫君。 这赵全原配三年前难产去世,只留下一个女儿。 他幼年贫弱,仗着一身武艺,又喜读书有些谋略胆识,十几年来竟挣下硕大一份家业,眼光也高了起来。 这继室的人选,竟是挑了又挑,将川滇两府适龄的富家贵门女子,筛选了几十个,竟没有中意的。 在同知府里,偶然得见杨玉婷,爱极了她容颜娇媚,知书达理,举止娴雅,也不嫌弃她寡居身份,娶了回去。 俩人琴瑟相和,赵全竟是成日里将杨玉婷带在身边,走南闯北,倒让杨玉婷活出了从来不曾想过的畅快恣意。 杨有光落案的事情传到川滇,赵全马帮生意自来被官府盘剥,恨极了这些贪官,自然当作大快人心的事情,j酒后与杨玉婷一一说来。 杨玉婷闻听此等祸事,彻夜难眠,辗转反侧,拿定主意。 等赵全酒醒,就将身世来历一一道来,坦白说母亲与幼妹怕是要被卖了为奴,她想进京救下她们。 赵全本就见多识广,骤然得知杨玉婷出身高贵,外祖是尚书大人不说,自己也曾经是皇子府上格格,惊愕片刻,竟也不顾忌担忧。 自觉草莽汉子,机缘巧合娶到这么一个贵族女子,得她常日恩爱温存,心中倒对杨玉婷多添了几分爱重与怜惜。 当下便派人马护送她进京,一行人日夜兼程,不过月余到了京城。 杨玉婷心知自己是死了的人,在京城出现若动静太大,怕会引起麻烦。 不但救不了母亲和妹妹,自己也凶多吉少,更会连累十四爷和赵全等人。 她在客栈落脚当日,便派下人,只说是外地远亲,去找外祖母王夫人。 哪知道到了王尚书府上,连门都没让进,门房说是老夫人病重,如今在城外庄子上养着呢,不宜见外人。 尚书的指令,他们做下人的,只能照着办。 听了下人回报,杨玉婷摔碎了茶盅。 外祖父,真的好狠心! 也不知是真让外祖母静心养病,还是怕她去营救杨家人,给王家惹祸。 没几日,杨玉婷打听到如今惜宁住在兰园,是皇上亲封的四品宜人,且一直专宠于十四爷,当下便撂了脸面不要,拜上门来。 惜宁凝神半晌,才微微笑道: “既是苏氏,你我素无往来,怎好受此等大礼,快快请起吧!“ 又示意红姑将人搀扶起来,哪知那杨玉婷却俯身一拜道: “夫人,苏氏自知往日多有得罪,心中后悔莫及,如今我亲眷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为奴的为奴,也算遭了报应…… 还请夫人大慈大悲,不要与我这罪人贱民计较,民妇感激不尽,感恩戴德……“ 说着便咚咚地在地上磕了好几个响头,惜宁听着替她觉得痛,叹一口气道: “你不必如此,既然来找我,想来是有事,且说来听听吧。“ 又让她起来说话。 杨玉婷不是真的市井妇人,跪地耍赖,逼人相助的事情也做不出来,便在红姑的搀扶下缓缓起身,在下首落座。 “夫人,杨有光罪有应得,民妇也不敢为他奔走,只是我母亲向来身居内院,贤良淑德,万事都不做主,也做不得主。 还有我幼妹,今年才十三岁,民妇实在不忍心,眼睁睁看着她们被发卖为官奴。 只求夫人相助,找人往衙门里去疏通一二,让民妇将她们买了回去,从此远远地离了京城,绝不会给夫人惹半点麻烦。“ 惜宁心里便略松了口气,还好,她没想着要救杨有光。 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气闲神定,她心里却知道,这杨玉婷就是个定时炸弹。 当年十四爷可是报了她病逝的,德妃娘娘还赏了奠仪。 若闹出来杨玉婷假死,算欺君之罪吧? “你如何笃定,我就一定会帮你这个忙呢?“ 不是不可以帮,也不是不能帮,可毕竟算以前的对头,还设计陷害过小竹园。 惜宁心里不是滋味,帮了她,是不是有点圣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