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新编》 第1章 纷纷何所似,未若因风起 “当、当,当。” 金陵城乌衣巷,曾经最繁华的院落,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来了,屋里只有一个近百岁的老妪,颤颤巍巍的走出来开门。 “何人叩门扉?”老妪的声音偶尔还能听出一点洛阳故都的旋律。 “君姑,儿妇道韫。” 老妪不是别人,她的父亲是故太尉郗鉴 她的夫君是故右军将军王羲之。她单名一个璇字,自明帝年间(公元325年),嫁入王家,而今已经70多年了。 她眼见这花开,又眼见这花落,一代代的英杰——王导、庾亮、桓温、谢安,在她漫长的生命中路过,她实在是见了太多的悲欢离合,迎来了许多人,送走了更多人。 儿妇谢道韫,正是那故太傅谢安的嫡亲侄女,早年间嫁给了她的二儿子凝之,这一晃也数十年了,道韫也是六十岁的老妪了。 道韫自来看不起这二子凝之,多年来,也不曾登门,今日这是怎么了,不年不节的,从会稽千里迢迢的来了金陵。 这年已经是晋安帝隆安四年(400年)的五月,听说五斗米的孙恩在三吴闹得很凶,但不知道她那会稽内史的二子凝之如何?恰好道韫不知怎的来了,自然是要问上一问的。 王府的大门多年不开了,仆人也遣散了七七八八,郗璇开启其中的小门,见谢道韫领着她的外孙刘涛站在那里,一身素白,不知是为谁戴。 郗璇看了一眼谢道韫,从那个眼神中已经猜到了很多。 “乌衣燕飞,王谢凋零。”谢道韫这一句话真是无边的落寞。 曾几何时,这里,乌衣巷,是群臣宴饮,商议国家大事的地方。 现在,会稽王道子,世子元显父子总揽朝纲,再也没有了当年的名士风流。 “去年,孙恩攻会稽,凝之并儿孙,一同被害,只活我两。三吴战事不休,路途凶险,今日方得西入金陵。” “哎,凝之糊涂,会稽安宁,久无战事,混个前程,谁想到,那孙恩自海上来。这一辈子,跟了凝之,也是委屈了,你这惊世的才情。” 王凝之确实担得起糊涂这个评价,别人信道尊佛,是表达自己的跳出尘世的心,不争权力的心,是为了让皇帝和权臣放心差使,独独这王凝之和他舅舅郗愔一般,是真的信了。 纵然是生了病,也要烧符水来喝,兄弟郗愔还活着的时候,不就从肚子里刨出过符纸堆吗? 甚至是孙恩打到了城门外,他都不做防备,竟然又去请了符纸,说天师说了,孙恩不会攻城。 孙恩虽也是五斗米教,也信那一套,但不会像王凝之这般愚,大家信道尊佛都是各怀鬼胎,唯有这舅甥俩,是信得把性命都丢了。 “哎,他命如此,只是累了一城百姓,若是你谢家兄弟也在,会稽就好了。” 谢道韫没有回答,眼里的泪水忍了一年多,假装了一年的坚强,终于有人诉讼,扑倒在郗璇怀里,放声痛哭起来。 婆媳二人,虽相处数十年,相识的话,得有一个甲子了。但其实见面虽多,交情一般。郗璇本身就烦谢家的假道学,谢道韫哪,也烦郗璇的真说教,两人也就不怎么来往。 “知你心苦,我也一般。半点不由。”郗璇爱抚的指尖划过谢道韫花白的长发,两人像母女一样亲近的述说着彼此的心事。 “全都殁了,谢琰和两个侄儿,也被杀害了。他的部下张猛背信弃义,从身后偷袭了,又血洗了会稽。” 谢道韫卸下所有伪装,趴在郗璇的膝上,放肆的哭泣着,似要把这一甲子的委屈都哭出来。 “儿啊,花开花落,见了太多,七子一女,俱先我而去,已久不悲。”郗璇拍打着谢道韫的脊背,让她能哭得痛快一些。 “都,都没有了……”谢道韫伏在郗璇的怀中,哭得像个丢了所有玩具的小姑娘一般。 “哭吧,你也只能此,还有人哭。到其他地方,你还要当人家的主心骨。”郗璇拍打着谢道韫的肩,将她抱在双膝之上,如同幼童一般,让她的头枕在自己肩上。 这其他地方,自然就是同在乌衣巷的谢府。 “君姑,这中原丧乱,国运南渡,快九十年了吧。恐怕能说清楚这些事情的,也只剩下您了。” “从元帝南渡算起的话,九十三年了,那时候,我方三四岁。即便是簪缨世家,也免不了颠沛流离。父亲带着堂兄迈和表兄周翼去乞食。人家见他带着两个半大小子,说什么也不给他。他便自己一个人去,含饭两颊,回家了吐还给两个哥哥吃。后来父亲离世,表兄周翼服子丧,守了三年的孝。我们尚且如此,何况那时候的百姓。他们已经不是人了,是两脚羊,是五胡餐桌上的一道菜。” “啊?这些,怎么以前都没听你们讲过?” “那样的岁月,即便只是回忆,亦是痛苦,更别说讲出来。说起来我们这些乌衣巷的人,还能忙时碌碌,闲时清谈。要感谢一个人?” “谁啊?是这个房子的第一位主人故丞相王导?” “中兴的首功当然是丞相,但首倡南渡的却是咱家更亲近的人,我的君父王旷。” “他是个怎样的人哪?我从没有听你们谈起过他。” “我也未曾见过,甚至连你君父(王羲之)也记得不深刻,他虽首倡南渡,却未曾南渡,只是让他的弟弟王廙王彬带着籍之羲之兄弟渡江,那年大约是永嘉元年(307年)。这些事情,我也是后来听你君父晚年提起的。” 郗璇与谢道韫站了起来,天色渐晚 ,吃过晚饭,哄睡了小外孙刘涛,婆媳两人走到园子中,又重新之前的话题。 “那君祖,后来如何?”谢道韫折了一支晚开的栀子花,插在窗边的花瓶里。 “不知道,在北方的一次战败后就没了消息,或殁或降,或隐居山林。” “那时候君父多大年岁。” “六七岁的样子吧,他本来就话不多,经此变故以后,说话就更困难了。很长一段时间,王家的长辈都以为是傻了。” “君姑,你刚才说,你的命运也是半点不由自己,莫非你心中也不悦君父?” “那倒不是,虽说当时郗王联姻是政治需要,但逸少却是我自己挑选的如意郎君。” “你自己挑选?不是有东床坦腹和东床驸马的典故吗?这故事可是美谈,小时候我的耳朵都快被父亲和叔父给磨破了。我记得清楚,是门人来这个府上挑选,丞相回手一指,王家的儿郎都在那里,门人看到其他人都很紧张拘束,唯有一人袒胸露腹,仰卧东床,甚是潇洒。” “这事你倒是记得挺全。但没有人问一句,那个门人是谁。他有什么权力给郗太尉择婿。” “是啊,你这么一说,这故事还真就有些假了。” “故事倒不是假的,只不过那人虽有权决定择婿,但却不方便出现在故事里,就以门人代替了。” “那会是谁?” “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 “不会就是君姑你自己吧!” “正是。既然一定要挑王家儿郎,怎么也要找个自己看顺眼的吧?” “你这胆子也太大了吧?这要是被人发现了,还不成了笑话,哪有女孩子自己抛头露面选郎君的。” “当时也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来了兴致,扮成一个书生模样,拿着家父的信函就一个人来王府择婿,那时候都还年轻,差点没给我挑花了眼。” “君姑也是出名的美人,我就不信,当年这些王家的儿郎没看出来君姑女扮男装,可君父当年怎么这么洒脱?”两人都很努力的在痛苦中寻找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快乐。 “嗐,别说了,什么洒脱啊,风流不羁啊,都是假的。几十年后,永和九年那次兰亭会后,我又问起他,他才肯把憋了多少年的真心话讲出来。” “什么真心话?” “他哪里是什么洒脱,就是自我放弃了,觉得当时自己的父亲下落不明,叔父牵扯到王敦造反,连他自己也和王敦的关系太过密切。他当时想得就是选谁都不会选他。就彻底无所谓了。这才那么洒脱。” “他和王敦关系密切?” “是的,几乎就和王敦的儿子王应一个待遇,甚至一度想也收养他。就因为这层关系,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进入中枢,不能实现他心中的抱负,只能寄情山水书画。” “原是这般,难怪叔父生前谈起君父,每每扼腕叹息,说君父生不逢时。不过君父的书法别开天地,定能光照千古。说不定千年之后,这朝的人都被忘却了,君父的字还流传着。” “他的字博采众家之长,叔父王廙,家父郗鉴,还有卫夫人,都是书中的好手。再加上那一年,王导、郗鉴、庾亮,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三个长辈在一年之内先后离开,他便厌倦了官场的尔虞我诈,与书法上又更进了一步,嘿嘿。”郗璇说着说着,突然偷偷笑了起来。 “君姑这是在笑什么?” “不足为外人道。” “儿媳算外人?” “是够外道的。” “你不说我把中满园的栀子花都剪了,不让你看。” “你剪了,烧了,碎了,它明年还会开。只是这人哪,走了的,回不来了,来了的,也回不去了,最终是都走散了。” “倒是有几分哲理。颇有点清谈的风采。君姑当年若也去清谈,名头必然不在我之下。” “你君父他不喜欢清谈,虽说他很擅长此道。他总觉得是王衍等人的清谈,荒废了政事,坐看各地藩王做大,又坐看各地胡羌壮大,却还是什么都没做,只是钻研玄理,这一个字的功夫上耗费太多时光。” “他不喜欢的,你便也不喜欢?” “我?我这点清谈的底子,还是你叔母刘氏那里学来哪,她哥哥刘惔,那可是那些年清谈的领袖。” “说起叔母那个人,可有意思了。叔父隐居的时候,收留了一些歌妓,有时候会看她们唱歌跳舞。要是看得时间长了,叔母就会把帘子拉下来。明明是她嫉妒了,她偏偏说是怕伤了叔父的美名。” “他们两个啊,可是活活把沽名钓誉这四个字演活了。本来就特别想当官,偏偏要装作毫不在乎,一装就装到四十岁。” “这就是儿媳外道的原因,君姑说话太直,太伤人。叔父于我们姐弟,情似慈父。君姑这么说,不是很合适。” “这就是我啊?别说是谢安那鬼小子,就是我的两个儿子徽之,献之。我也会写信给兄弟郗愔说他们俩是势利眼,看着郗家落寞就待如陌生人,看到谢家掌权就猛献殷勤。” “这么多年,君姑吃了这么多亏,还没有改掉吗?” “这么多年,我都吃了这么多亏了,要是改掉了,亏不就白吃了。” “这天似乎聊不下去了 ,除非告诉我,你刚才傻乐什么。” “你早就想好了要这么说。” “那你说不说,不说我可恼了。我恼了可是会写诗编排人的。” “好好好,怕了你了。你君父当年练书法练得魔怔了,晚上睡觉,手也不闲着。” “可不吗?七子一女,是挺忙活。” “找打是不是。” “你还在意这个?” “好了,没有你想得那么艳俗,他用手作笔,用我的背当纸,还在练习书法。我就恼了,大晚上不睡觉,也不让我睡觉。” “可不是嘛,七子一女。这两口子尽正事。” “你还让不让我说完了。” “你说嘛。” “我就和他说,你体是你体, 我体是我体,划自己的身体去,别打扰我睡觉。谁想到,一语点醒梦中人,他居然悟出了前所未有的笔体。” “是啊,这一悟,当真是惊天动地,继往开来,这故事若是传出去,定是一番美谈。左右无事,也再无处可去,不如君姑就与我讲讲这王家当年的事情。” “你今日怎么转来性子,这些年你似乎听到王家两个字就厌烦。” “许是上了年岁,心思活泛起来,又许是见得多了,明白了一些之前不明白的道理。” “也罢,就讲与你听,这王家的故事还要从那位王祥老祖卧冰求鲤说起。” “那么遥远啊,不如就从过江说起吧。我最不喜那些孝顺的假故事。” “也可,那就从五马渡江说起。你也要与我说说谢家的事情。” 第2章 坐叹山河异,何至楚囚吟 永嘉元年(307年)。五岁的王羲之站在船头,回首北望,从父王导的长子王悦,比王羲之大了几岁。 “羲之,你在看什么?”王悦少年心性,一船的名士在那里攀谈,他也插不上嘴,便也来船头和羲之一同站着,看着江景,看着对面的金陵,现在叫建邺,也看向在丧乱之中不可望亦不可及的中原。 “回目望洛阳,不见洛阳花。”王羲之的眼神中带了些忧伤。 “举目可望日,独不见长安。”王悦和了一句,也是有数不尽的悲凉,“武帝爷当年大封诸王,想着前朝就是藩王无兵无权,才被我朝夺了去,便定下的藩王保国的计策。本以为是万年之计,可谁又能想到,惊才绝艳的武帝爷刚刚龙驭宾天,还没有一年,妖后贾南风就掀起了乱局,诸位藩王纷纷出场,诸王之乱,到今天已经十五六年了。” “哎,你我就是生在这样的乱世。也不知道此次南渡建邺,会不会就安定了下来,算是这次,这已经是我今年第五次搬家了,从江南到扬州,到老家琅琊,到洛阳见洛阳残破,去许昌见过东海王,又随叔父来追这南渡的船。”王羲之看着江面上的雾气越来越重,江北的景色越来越模糊,反倒是江南的气象渐渐的进入了眼帘。 “羲之羲之,那就是石头城吧?传说当年东吴孙大帝重建此城,也不知道上面有没有留下孙大帝的墨宝。”王悦远远的望着江南逐渐显现出来的山和城,有些兴奋的跳着指给王羲之。 “羲之,悦,你们在感慨什么?怎么听起来老气横秋的样子?”两人回头,说话之人是和他俩同年所生的王应,是从父王含的儿子。 族里那些有见识的长辈,常把他们三人并称,外人则称呼他们做“王家三少”。 “哦,我们在说,只怕这辈子是很难再见到长安月,洛阳花,提到了武帝爷龙驭宾天后的这十几年,战乱不断,不免就有些伤感。”王悦往左边挪了挪,把中间的位置留给王应。 三小只凭栏望江南,述说着自己心中的见解。 “这江北是乱成了一片天,听说这个南渡的建议,还是世弘叔父首倡,他怎么没一起上船?”王应问向王羲之。 世弘,是王旷的字。王羲之,是王旷的儿子。 “他在北边还有军务,脱不了身,就请叔父带着我们又搬家了。这一路倒是看了不少不一样的风景,见了不少不一样的人物。”王羲之回应道。 石头城越来越近,建邺城也逐渐看清了轮廓,码头也到了眼前,众人分长幼尊卑先后下船。 码头上,却没有什么来迎接的人。 这就是三吴士人给南渡的这些‘伧鬼’,煮得第一锅冷饭。 琅琊王、领安东将军,都督扬州军事司马睿不开心了,这也太不给自己面子了。 渡江之前,他自然是和心腹王导商量了一番对策,知晓了江南的名士,征召陆晔、陆玩、顾荣、纪瞻、贺循、周玘等等十几人为军咨祭酒,但就这么巧?十几个人都同一天生病了? 莫非最近三吴地区流行什么瘟疫吗? 司马睿回头看向身后的王导,气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王导只好说,“王爷,江南不知礼,乡下村夫,没见过世面,羞于见人,都躲了起来,暗中偷窥。” 说假话的知道这是假话,听假话的人也知道这是假话,但都把这当做一个台阶,就把这一页揭了过去。 王导领着人在乌衣巷选址,买下了几处原先吴国大将名臣的宅院,也算是安顿了下来。 “王悦,王应,羲之,过来。”忙完了政务的王导趁着天气好,和南渡的几个好友来到新亭散散心,自然也带上了三小只。 “父亲,唤我们干啥?我们正玩得起劲,你又来扫兴。” 王悦嗖得一下跳到王导的怀里,王导顺势把他捧在膝盖上。王应也过去坐在王含身旁,唯有王羲之,规规矩矩的站在叔父王廙身后,像个小书童模样。 “世将,定是你平日里太凶,你看给孩子吓得多规矩,都少了少年天性。”王导说道。 世将是王廙的字,他们兄弟三人,王彬字世儒,王旷字世弘,时称一门三杰。 “茂弘兄,廙为兄弟世弘教子,怎么能不严苛一些哪?若是教得不好,误了羲之,哪一天世弘回来问我,他的麟儿因何纨绔至此,我该怎么作答?”王廙辩解道。 “那也不能,才六七岁,就圈到书房里,整天和你学写字吧?谁不知道你那一手好字可是练了二十年才有所成。你看看羲之,和个小老头一样,别说见了外人,就是见了我们这些叔父,也不敢开口说话,生怕说错了话,受到责罚。”王含在一旁帮腔道。 “就是,那也就算了,家里怎么最近还请了什么礼仪老师,教得是哪门子礼仪?说得都是让人听着别扭的吴语。”王悦可不管什么叔父父亲,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自在惯了的,这点羲之自然是比不了。 “嗳?阿奴,这个可得好好学。入乡随俗,我们南渡而来,人家肯定心里不舒服,要和人家亲近,自然要先学人家的方言。”王导认真的教导三小只,实际上也是借着教导三小只的机会,把自己的心思说给诸位兄弟和一起过江来的北方名士听。 来了人家的地盘,就要遵守人家的规矩。就要尊重人家的风俗习惯,就要从说话做事上,向人家靠近。 王导说完后,还特意看看一同来游玩的其他人,然后继续说,“你们仨,不但要相互亲近,还要和乌衣巷的其他小孩子一起玩耍。” “阿父,是东边巷子里纪老头家里的孙子纪友吧?他挺可怜的,巷子的孩子都欺负他,听说他的阿父早就没了。”王悦歪起脑袋来看着父亲,手里还捻着王导的胡须。 “你们仨没有跟着一起欺负吧?”王导很郑重其事的问道。 “没有,咱们能和他们这些乡下人一样?不但没欺负,还把那些欺负他的孩子都揍跑了,多亏王应,和王敦叔父学了些拳脚,不然连我们仨也要吃亏。” “好,好孩子们啊。以后要多去纪府走动,多找纪友玩耍。只要是找纪友玩,多少时间的假,我都批给你们仨,世将,这个是大事,你不要拦着。”王导说到最后,还特意以当家人的威严,点了一下王廙。 “那,要不要和纪友说说,让他爷爷别再装病,出来做官?他爷爷宝贝他宝贝的紧。”王悦把王导的胡须编了个结,继续问道。 “不需要,你们孩子们,就做孩子们的事情,大人们的政事,你们不要掺和,事情做过了,反而不好。这种事情讲究的就是一个润物细无声。”王导的胡须被儿子扯痛了,愣是忍着没表现出来,怕打扰了儿子的兴致。 王应也学着去拔王含的胡子,被王含一眼瞪了回去,至于王羲之,他正盯着叔父王廙手中的帖子发呆,陷入个人的世界中。 “怎么?阿奴,看上这份帖子了?”王廙回头看到了王羲之的神情,这个孩子啊,平日里话不多,对玩耍的兴致也不高,就是看到了字帖,每每都走不动道。 恰好王廙自己也精于此道,就借着书法为媒,和这个说话很少的侄子交心。 “嗯,这个字好。比之前看得都好。但说不上来哪里好。” “你可知这是谁的字?”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这是前朝魏武帝的诗,莫非这字也是他的字,当真雄浑威武,那种统率千军万马的气势扑面而来。” “却不是,这字出自一位夫人的手,她也是我给你找的书法老师卫夫人卫铄。怎么样,入得你的眼吧?是不是比叔父的字好十倍。”王廙将字帖递给身后的侄子。 “没,没有,侄儿没有……没有,那个意思。不止十倍,我是说……哎呀。”王羲之的脸憋得通红,越解释越乱。 “好了,世将,不要逗羲之了,这孩子内秀于心,急不得。”王导说道。 “羲之,这以后安定下来,你这些叔父只会越来越忙,只怕很难像今天一样,督促你的学业了。我为你找了卫夫人做老师,你可不要因为她是一个女子,就轻视她。”王廙说道。 “侄儿自然不敢。” “嗳?怎么只看到你们三个?籍之哪?不是要他领着你们吗?”王导数了数人头,发现少了一个人,王羲之的胞兄王籍之。 “哎,只怕以后要喊周兄了。”王羲之不开口是不开,一开口就乐死个人,特别是配合上他那个年少老学究的严肃表情。 王导三人顺着王羲之的目光看去,不远处王籍之鞍前马后的又是给人家倒茶,又是给人家温酒,甚是殷勤。 活脱脱一个周府大管家的模样,王羲之调侃他要去姓周,倒也没有冤枉他。 那边也是一家子,大哥周顗,字伯仁,二哥周嵩,字仲智,三弟周谟,字叔治,旁边还有一个年轻女子也颇有周家之风,那是周嵩的女儿。 她自小就和王籍之是青梅竹马,本就有婚约在身,还有几年就可婚配,平日里自是一有机会就腻在一起,旁人倒也不会说什么。 只听到,不知道三兄弟说着说着天气,周顗突然就感慨道,“哎,风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异。” 众人纷纷感慨山河破碎,命运飘零,不知明日又会去何处。不知谁起得头,竟然都相对泪流。 王导把怀中的王悦放下,起身看向那一群哭泣的人,说道,“我辈南渡建邺,正是为了王室复兴,解救苍生于水深火热之中,我辈自当共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对?” 周嵩一听王导这话里话外在指责自家哥哥软弱无能,虽然他也这么认为。 周嵩一直觉得他这个哥哥周顗,无论是才能还是长相,都不如自己,可偏偏名气比自己大得不是一星半点,为此他还曾经拿烛台去砸对方。 但是,他能说能打,别人可不能说,谁说就怼谁,王导虽然是这一众名士的领袖,周嵩也没惯着他。 “茂弘,这话就过分了,大家不过是哀感一下沦陷在中原的故人,一述思念之苦,怎么就是楚囚了?怎么独你茂弘一个人有报国的志向,这些人都是饭桶窝囊废?” “周叔父,茂弘叔父不是那个意思。是怕大家意志消沉……”王籍之赶忙在中间打圆场。 “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呢,你不向着我说话,反向着他。我家女儿不嫁予你了。” “爹爹。”周嵩的女儿一看说到了自己,忙跑上前去,摇晃着周嵩的胳膊撒娇顺气,“那人家也是王家的儿郎,总不会和自家长辈红脸,难道爹爹想让女儿嫁一个不孝敬长辈的儿郎?” “吆吆吆,看见了没,”周嵩就是这样的性子,“还没有嫁过去哪,就帮着编排起来我来了。啊?茂弘兄,从实说来,这是不是你使的计策?” 众人哈哈一笑,刚才的些许不快,就被冲到九霄云外。 “我开门迎客,但门外的客人就是在门口张望,始终不进来,该怎么办?”大笑过后,王导把话题引回了码头上那个冷清的遭遇。 “他们不来,还能挡住我们去吗?”周顗丝毫没有在意刚才的不快。 “怎么说?” “我记得王悦还没有婚配的人家吧?陆玩有个女儿,年龄也相仿。” “嗳,我不要啊,我还等着周叔叔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媳妇呐,周家的女儿多好啊。知书达理,又美得和天仙一般。”王悦蹦过来,舞着小拳头表示抗议。 “这倒是个法子,他们就算是不同意,那不也是有了接触吗?有了接触,就有了开始。嗯,伯仁,你这个方法可行。” “那是自然,就是这建邺的酒,是真不给劲,这都喝了几坛子了,一点醉意都没有,味同马尿。” “伯仁兄,你我辅佐琅琊王,是要成就大事的,这酒啊,能少喝就少喝,你看王爷,上次夜宴之后,就把酒戒掉了。还不要说你酒后失德,会得罪很多人,尤其是江南的这些士人,不识伯仁的豪放,会感觉到被冒犯。” 第3章 昨日食君酪,竟几为伧鬼 且说王导打定了主意,开始了靠近陆家的计划。 王导还在园子里踱步,思考着怎么样能够更快的融入到江南的士族圈子里,顶头上司琅琊王司马睿再次出现在王府,身后还跟着世子司马绍。 “茂弘,孤听闻王府请了书文双绝的卫大家来做王府的教习,当真是好眼光。”司马睿把身后的司马绍拉在身前,那个眼神的内容很明显,就是想让司马绍来王府蹭课。 “殿下,世子殿下是天家贵种,怎么能和我家那几个傻小子一起哪?”王导心想,这个琅琊王平时看着挺老实,怎么耍起手腕来,也这么娴熟。 这哪里是派世子来学习,分明是派世子来盯着王导的行动,又能借着王导的宴会来拉拢人心,还能结识后一辈的年轻人,真是一箭三雕,好不厉害。 其实,是王导想复杂了。 这世子司马绍,虽然是长子,但目前荀氏不过是个宫人,再加上司马睿又是出了名的怕老婆,导致了司马绍的日子并没有那么好过。 司马绍也是单纯的想借着求学的机会,出来躲躲清净。 看出了王导犹豫中的为难,却没有找对方向。琅琊王司马睿大手一挥,“放心,绍儿的费用不用你出,我已经派人放到你家库里了。” 就是这么霸气侧漏,事还没办,钱先付了,那王导还能说什么,只能是跪谢。 “殿下,既然是世子要来,单单卫大家一个人,怕是不够,臣有一人选丹杨人薛兼薛令长。”王导见躲不了,眼珠子一转,想到了借这个方法靠近江南士族。 “哦?这个薛令长,是何人?江南也有大家?”琅琊王司马睿显然还是不太相信江南人的文化水平,另外这个薛兼,也确实没听过。 “其祖薛综,其父薛莹,两代傅东宫,在江南士林中,要说起教育子弟,无人出其右。”王导把傅东宫三个字咬得特别真,当然这个东宫是东吴的东宫。 至于暗指什么,司马睿又不傻,只是时机未到,自己过江以来,立足未稳,又寸功未立,目前还仰仗着东海王司马越的鼻息,谈那种君临天下的事情,还是太早了些。 不过,司马睿点了点头,表明对方的话,他听懂了,也听进去了。 “如此,就拜托茂弘了,那今后绍儿就住在王府了,吃穿用度都会提前送到府上,不会让茂弘出了力还吃亏的。”司马睿安排完事情,开心的离开王府。 王导可犯起了难,这个琅琊王,这是给自己送了个活祖宗进来啊。 “王悦,王应,王籍之,王羲之,出来见过世子殿下。”王导派人去喊王家的四位少爷过来见驾,决定把这个大坑踢给几个子侄。 不多时,王悦、王应、王羲之出现在了王导面前,唯独不见王籍之。 “籍之哪?”王导问。 “周家呗。”王悦想都不想就说,“见过世子殿下。” “他呀,改姓周算了。”王羲之补刀中。 也难怪他抱怨,父亲王旷在北,家中事务本该是即将弱冠的王籍之来打理,结果王籍之一天到晚就泡在周府,生怕他的周妹妹被人抢走来,家里的事情竟然都落到了一个五岁孩童的身上,说没怨气,那是不可能的。 “这就是鼎鼎大名的王家三少吧?幸会幸会,我司马绍,你们别拿我当世子,就拿我当兄弟就行。元康九年(299年)生,今年九岁。各位兄弟长幼如何?”司马绍一点世子的架子也没有就跑去要和王家三小只拜把子。 “我是元康八年,这两个小屁孩是太安二年(303年),还有个籍之兄,今天没在,他生得早些元康元年(291),再有几年就弱冠了。”王悦也是胆子自来大,一把拉过司马绍竟然真的不当外人的唠了起来。 王导偷偷的擦汗,悄悄的退去,显然儿子还不懂得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如此说来,我在王家行三了,有两位兄长,两位少弟。”司马绍是真的不客气,他本也难得见到这么多的同龄人,自然也就心情好了不少。 “哎,我们哪敢和世子称兄道弟。”王悦摆了摆手,又装回了乖宝宝的模样,规矩的很。 不用问,是教习的卫夫人来了。 卫夫人见这三小只左等不来,右等还是不来,便来后面的园子里寻找,果然发现三个猴崽子在假山上玩闹,还多了一位穿着朴素的贵公子。 “羲之,你这功课才上了一天,就要给自己放假了?”卫夫人明面是只是王廙请来教王羲之书法的,所以也只能借着数落王羲之来吓唬这三个猴。 “是,老师,今天世子殿下来,我们陪他看看园子,一时玩得兴起,忘了功课。” “世子殿下?臣妇李府卫氏,见过世子殿下。” “哎呀,羲之,你说什么啊,不是让你替我保密吗?你这个嘴怎么这么松,老师快快请起,今后绍就是老师的弟子,哪有先生拜弟子的道理。教资,父王已经派人送至府上,还请老师费心。” “哎,老三,你这样显得我这个二哥很呆啊,我可是蹭课的,你们不知道啊,我那个爹有多抠。堂上的水果,只有烂掉的,没有吃掉的,就那几个烂掉一半的水果,还怕我看到了,拿去分给乞丐。你想让他出一分钱,难哪。”王悦倒是生性洒脱,司马绍说别拿他当世子,他就真敢喊司马绍老三。 当然了,王应、王羲之可没他这么头铁,也没有他这么一个好爹,天天喊世子又太引人注意,只好折中搞出个“三爷”的称呼来。 这样既有了尊重,又显示了世子平易近人。 从此,王府平地多了一位三爷,不只是两小只的三爷,还是全府上下所有人的三爷,除了头铁的王悦,他是一直喊对方老三,直到后来的某一天,尽管对方愿意,但他说什么也不敢喊了。 那当然是十几年后的事情了,现在三小只,变成了四小只,王府就更加欢闹了。 由于三爷的加入,王府的教育经费空前的充足,这让一分钱掰成两瓣花的王导,腰杆子硬了很多,带着许多礼物先去了纪瞻的府邸。 纪瞻自然是要表扬一番,三小只见义勇为,保护弱小的行为,一说一道之间,两人的交谈越来越深。 王导倾身靠近纪瞻,“思远兄,你既然有报国安民的志向,为何不肯来安东将军这里,你我共商大事哪?” 纪瞻捋了捋胡须说,“实不相瞒啊,茂弘兄,我自己的话,心里是情愿的。但都在这三吴住着,又都是故旧亲戚。实在是有些不便。” “哦?这话从何说起?”王导也想知道,琅琊王司马睿一直在封地,这才是第一次外派过江,和任何人都没有什么过节,怎么就喊谁都不来了哪? 纪瞻沉思片刻,叹息了一声,“本来这话不该从老朽嘴里说出来的,但看在茂弘三顾寒舍,老朽就说实话吧,鹤唳华亭。茂弘懂什么意思吧?” 鹤唳华亭,说得正是当时天下名士陆机陆云的含冤而死,王导自然是知道的。 “茂弘啊,江南诸家,向来以陆家马首是瞻,老朽只能说道这里了,再说就对不起朋友了。”纪瞻低头饮了一口茶,做出了送客的手势。 王导一看,这哪行啊?事还没办哪?忙说,“思远兄,家里有几个顽皮的孩子,总是到处惹事,我想着找个先生管一管他们,我听说思远兄和薛令长是故交好友,但不知道能不能请到令长兄来给孩子们做教习?” “嗯,这个嘛。倒是可以,他陆家就是再霸道,也不能卡着孩子们学习不是?我去说项没问题,令长他得给我这个面子,但我也有个不情之请,我家那个孙子阿友……”纪瞻眼皮一抬,看到王导又搬进来几个箱子,态度确实是好,纪瞻倒是也不在乎那些钱财,只是觉得陆家太过霸道,但出于多年的情意又不好明着撕破脸面。 “实不相瞒,现在世子殿下就在府上学习,思远兄如果放心,纪友就住在王府也可。”王导自然知道这个老头对这些钱,远没有他那个孙子重视,如果能握在手里,那这个老头就算拿下了。 “茂弘贤弟的好意,愚兄心领了,咱们两家门对门,喊一嗓子两家都听得到。”纪瞻拒绝了对方的请求,并且大手一挥,“留下一个箱,剩下的都给薛老爷送过去,就说他思远老哥请他过府喝酒。” 不多时,薛兼薛令长就来到了纪瞻府上,看到王导也在,就是一愣。 薛兼不由得问道,“思远兄,怎么还有外人在,哪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纪瞻摇摇头,“不,你来得正是时候,你也知道阿友这孩子命苦,父母都死得早,孤零零一个人,和我这个老头子相依为命。” 薛兼心里一阵羊驼在奔跑,你儿子儿媳没了,和我说得着吗? 纪瞻继续说道,“这不是茂弘兄新来,想给孩子们找个读书的地方,就想起了世代傅东宫的薛府,请你老哥我,来做这个中间人,让你来当这个教习先生。” 薛兼一脑袋问号,心想你思远老哥的才学,教不了几个小孩子? 纪瞻也神神秘秘的补充到,“算是令长贤弟,薛家就是三世傅东宫,这可是美谈啊?” 傅东宫?这话说得不能再直白了,在座又哪有一个糊涂人,薛兼立马就明白了纪瞻的意思,“还是思远老兄了解我,我就喜欢和孩子们在一起,那种天真烂漫,是装不出来的。这差事我应下了。” 王导自然是千恩万谢,但还是没有起身的意思。 纪瞻就不得不问了,“茂弘兄还有事情?” 王导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还得请思远兄,当回媒人。我家那个小子,年龄不大,心思挺多,也不知道哪天碰到了陆府的小姐,说什么也要娶来,我哪,又出了名的怕媳妇,不怕老兄笑话,我那个曹氏,敢拎着刀满大街追着我砍。” “哈哈,小事,小事。陆士瑶这点面子还能不给我吗?大家为他们陆家已经做出很多牺牲了。已经很对不起茂弘了。” 纪瞻一口就答应了下来,毕竟这么多年,自从鹤唳华亭之后,陆家的老少,全由他庇护周全,才渐渐又恢复了元气。 可是,让纪瞻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陆士瑶是一点面子也没有给,回得话还特别难听。 “培无松柏,薰莸不同器。玩虽不才,义不能为乱伦之始。” 这话说得,纪瞻转达的时候,老脸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但王导却没有气恼,也没有用权势胁迫,甚至还托纪瞻给陆府送去了江南难得一见的稀罕物——洛阳奶酪。 可这个陆玩又作妖了,吃了奶酪,就把自己装成了病人,还说什么——竟几为伧鬼的话。 纪瞻即便作为他们陆家多年的好友,也看不过去了,不同意就不同意吧?犯不着这样侮辱人,吃个奶酪就把你陆玩吃死了? 就连纪瞻都想冲过去揍他一顿,但人家王导就是高风亮节,一点没往心里去,不但没往心里去,还没有揭穿他,甚至去请了名医葛洪来给陆玩看病,搞得纪瞻都不好意思。 王导的这些举动,虽然没有拉拢到陆家,但其他人都看在眼里,这明显就是陆家欺负老实人哪。 再加上王府里的学堂越办越大,什么郭璞、葛洪都当了府里的教习,各家自然也想办法送孩子到王府学习。 这下,王导反而利用大家的同情,和江南士族的关系一下子就拉进了,更不要说,江南的那些大家大户们,看着一个帅到爆表的名士,主动的操着不怎么熟练的吴语和他们攀谈,更加的感觉到了王导的真诚。 “可惜了,我听说陆家的妹妹长得还是可以的,是不是啊,纪友。”王悦倒是没有太在意。 “啊?二哥,我有句话,说了你不许生气啊?” “你说。” “那个陆家的妹妹,我听说陆家打算许给我了,大概是因为我长得比二哥好看一些吧?” “我打死你,老三,你别拉着我。” “二哥,别激动,这可是纪老子的掌上明珠,含在嘴里怕化了,你要是少根汗毛,别说别人了,就是茂弘师傅,也能给你一顿胖揍。”司马绍深刻的知道这其中的利害,生怕这个头铁男,又莽出什么事情来。 第4章 临海复无人,拈指颂兰阇 陆家的巴掌虽然挨了不少,但每次王导都陪着笑脸去接这些巴掌,也让很多本来就对陆家不满的人,看到了王导的真诚,反倒是让王导的名声在建邺好了起来。 再加上纪老爷子卖力气的宣传,那把王导吹得如孔丘在世,管仲复生一般,自然就又吸引了一些人才。 甚至连颍川名士庾亮庾元规,都不应司马睿的征召,反倒是赖着住进王府,当起了几个小孩子的教习先生。 有人开玩笑说,这王府哪里是开了个私塾,分明是开了个幕府。 “庾先生,琅琊王请你去做官,你怎么不去,反来这里?”三爷司马绍问道。 “哈哈,三爷这问题问得极好,元规现在还未满三十,这官场上的事情,还不清楚明白,不如先看看别人怎么做官,免得当了官,又不会做官,反害了百姓。”庾亮自然是知道能在王府被喊三爷的人,还能有谁。 庾亮心里想,总不能说我看到了吕不韦说得大好商机——奇货可居。想辅佐三爷你,将来君临天下,现在先和你打好关系吧?但那样说岂不是太傻了? “庾先生,那边有宴会,老爷还没有下朝,请您去照应一下,辛苦了。”王府的下人来到私塾请庾亮代主人王导赴宴。 “那,你们自习吧。”庾亮甩甩袖子上的灰尘,对着孩子们挥挥衣袖,离开了教室。 “嘿嘿,二哥,你父亲可以啊,三天一大宴,两天一小宴,也没你说得那么抠啊?”三爷司马绍手搭在二哥王悦肩膀上,嘴里还啃着一只梨。 王悦扭头看向司马绍,把他手中的梨转了个方向,“看,这边都烂了,你没看到咱们课堂上的梨,我从来不吃吗?你当我是孔融啊?还让梨?这梨都是宴会剩下的,十个有九个坏了。” “那不是还有一个好的吗?”三爷司马绍不死心的问道。 “老三啊,你真是不识人间烟火,那个好的,早被端梨的人吃掉了,还能留下来?你这脑子,以后当皇帝,也是个昏君。”全府上下,也就是二哥王悦头铁,敢这么说三爷司马绍,偏偏司马绍还挺开心。 平日里,一个个都对自己毕恭毕敬,和自己说实话的,更是一个也没有。好在有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二哥王悦,敢叫自己老三。 “同学们安静,庾先生是去参加宴会了,但你们还没有放学,接下来的礼仪部分,由我来。”总教习薛兼的身影出现在讲台上,刚刚还焕发活力的几个小子,现在都趴在那里不动弹了。 这个薛兼确实是学问很深,但讲得实在是太枯燥了,远远没有庾先生那种跳脱的个性,总能在玩耍之中,教授到他们知识。 哪怕是卫夫人,也比这个老学究好很多啊。 “大家情绪不高啊,那就再给大家介绍几个新朋友,袁耽,殷浩,大家欢迎。” “吆,这不是老袁家那个小子吗?赌神你好啊!”能这么说话的,除了王悦没别人了,“这里大哥是王籍之,当然了他通常不在,你们以后都要听我这个二哥和老三的。明白了吗?” “要不然,咱们赌一把,谁赢了听谁的?”袁耽拿出赌具来要和王悦一较高下。 “滚滚滚,谁和你赌?谁不知道,这才没几天,建邺的赌坊都挂上招牌了,袁耽与狗,谢绝入内。”王悦衣袖一扫,没收了对方的赌具。 “来,我领你认认兄弟们,这个是羲之,你别看他不爱说话,一肚子的鬼点子,就属他最坏。” “羲之兄,幸会,早听说羲之兄翩若游龙,今日一见,果非世上人。”殷浩也知道自己父亲就是个大佬宴会时的陪衬人物,自然不敢再去说话之间得罪了王府诸位公子。 “殷浩兄谬赞了,论气度,羲之不如殷兄。”王羲之今天难得说了几句话,往日里有外人在,很难见王羲之张嘴的。 “来来来,这个,王应,不重要了。”殷浩还没来得及说客套话,就被王悦一把拉到纪友面前,“这个人,可是纪老爷子的宝贝孙子,你们要是和他处好关系了,十个八个美女,纪老爷子都能给你们安排明白。” “王悦……”薛兼看着这个二世祖在课堂上闹腾,脸上不免有些挂不住。 “啊,对对对。差点忘了咱们这里的龙头老大,薛先生。这薛先生千万不能得罪,他小心眼。” “王悦!《论语》再抄十遍!”薛兼的好脾气都被这一个混小子给磨没了,什么气度涵养啊,都被他这个狗见了都烦的半大小子气疯了。 王悦又一把搂过和王羲之一般年龄的殷浩,开始了威逼利诱,“现在是你立功的时候了,你也看出来了,这里我说了算,额~虽然我也没交学费,但那不重要。这《论语》你喜欢不喜欢?” “额~”能被家里送来王府学习的,哪个不是七窍玲珑心,话说到这个份上,殷浩岂能不知道对方什么意思,“圣贤之言,自然是喜欢敬重,不过,我这个字太丑,现在还见不了人。悦兄是不是……” “哈哈哈,碰钉子了吧?”三爷司马绍捂着肚子大笑,“你当所有人都是小纪这么好糊弄哪。人家就不想当官,自然就不用巴结你这个少爷。” “老三,你要造反吗?来了新人,你想立新规矩了?”王悦这话吓得薛兼把头埋到了竹简堆里,心里还默念,我是谁?我为什么要在这里?都看不见我,都看不见我。 好家伙,一个臣子的儿子,反倒说王爷家的世子殿下造反,王悦这个头是真的铁。 “王悦,我忍你很久了,你仗着都是王家的兄弟,指挥这个安排那个的。”三爷司马绍也来了情绪,“现在来了新人,你又要刁难人家,真有本事的咱们学问上见功夫。” “嘿嘿,这可是你选的,老三,别忘了,我这边可是有羲之。” “那个,悦兄,我能说一句吗?” “讲,我们家羲之,语出必惊人。” “我想站在三爷那边。他家有钱,伯父实在是太抠了,我不要吃烂梨。”王羲之悠悠的走到司马绍身后,对着王悦做了个我也没办法的表情。 “叛徒,你个小叛徒。所有人都让开,我要清理门户。”王悦挽了袖子就要上去削王羲之一顿,让他知道德不只是有文德,还有武德。 “咳咳,阿奴,你又在闹事?”刚刚散了政事的王导兴致勃勃的来到私塾,想看看孩子们的功课,结果正好看到儿子王悦撸袖子就要打人,要打的还是自己的侄子王羲之。 “父亲,没有,我给羲之讲些道理。”王悦倒是没有什么害怕,反正有他亲娘曹氏撑腰,他谁也不怕。 “茂弘师傅,这王悦最坏了,我建议啊,关他个禁闭。”三爷司马绍瞅准了机会就报复了一把。 “嗳,你个老三……” “住口,”王导脸都绿了,这个儿子头是真的铁,“你们随我来,带你们见见世面。令长兄,请。” 王导和薛兼在前面走着,不时交流着各种典籍的心得体会,王悦和司马绍跟在后面,王应、袁耽、殷浩又在他们身后,留下王羲之和纪友走在最后。 转过几个院子,就能听到那边笑声连连。 “看来,元规真有将相之才,这么短时间,就能和大家相处的这么融洽。”王导说道。 “元规虽然年轻,但学识和谈吐,纵使是兼,也自愧不如。” “令长过谦了,谁不知道学问文章,令长是江南第一人。” “那是以前,现在不是了。” “哦?怎么讲。” “茂弘兄来江南,兼自然就只能是第二人了。” “令长,你这就有点,啊,导这点水平,虽也拿的出手,但远远谈不上第一,倒是太原王承王安期,当是第一流人物。” “茂弘兄,最好的文章是学而习之,用圣人之学再造山河,才是最大的文采,只是写点优美的词藻,那算不得真正的风流,只能是附庸风雅。” “令长这番见识可真是让我别开生面。” 庾亮生得漂亮,学识也高,为人也谦和,随性,很快就和宴会的人打成一片,举座皆欢颜,只有角落了一个任姓的客人,和几个番邦的胡僧,因为插不上话,略显落寞。 王导一眼就看出了这些人的窘迫,大步走到任姓客人身前,一把将他拉起来,拍着他的胸脯说,“任兄今天来了这里,那临海可就再没有名士了。” 众人见王导都如此重视这个姓任的,自然是纷纷去结交攀谈。 王导离了众人,再走到几个胡僧面前,拈指说道,“兰阇,兰阇。众位高僧,万里传法,功德无量。” 胡僧一听这家主人,竟然通一些佛家语,心情自然也好了一些。 一胡僧仗着胆子问道,“大人,小僧几人有个不情之请。” “高僧请讲。” “我等几人,在西域学法,于中原传法多年,但抵不过利欲熏心四个字。如今这天下只有建邺这里安宁,我等几人想在建邺建一些寺庙,修法传法,教化生民,不知道大人可否允许?” “哎呀,咱们想一起了,实不相瞒,王爷托我请各位高僧来,就是这个意思。待寺庙建成之日,我一定请王爷去拜谒。” “多谢大人,大人护法的功德,当真无量。” “二哥,你说这些番僧,修些寺庙,有什么好处?”司马绍看着王导应对着那些胡僧。 “老三,这个你就不懂了吧。我们是有私塾,有书读。那百姓哪?难道也有钱请到薛先生这样的大儒?” “你是说,这些寺庙就相当于百姓的私塾?” “大差不差了,连寺庙这个词,本身也就是学堂的意思。” “二哥,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那是,要不然怎么能当你二哥,你问问他们谁敢喊你老三。” “那倒也是,这建邺城的人,也就你不怎么怕我。他们,包括今天来这俩,我都能看出来,都是知道了我的身份,有目的来靠近我的,让我一试就试出来,真是索然无味。难道就不能因为我是我,而是我的朋友?非要因为我是世子,然后他们假装不知道,蓄意靠近?真当孤是傻子不成?”司马绍超级厌烦这种有目地的靠近,恨不得现在就喊人来打谢尚、殷浩的屁股。 “没有办法,谁让你生在天家,天家无小事。这再过几年,连我只怕是也不能如此放肆了。” “别啊,我好不容易有你这么一个朋友,能吵吵架,你要是和他们一样了,那我不就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恐怕,这个命运,你拒绝不了。听说了吗?北边的形势越来越糟糕了,我看啊,过不了几年,那些草原的胡人,就会饮马黄河,甚至是淮泗。到那时候,你即便是再不愿意,只怕也只能当个孤家寡人了。” “没事,我父王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儿子,到时候我就故意办几件错事,撸掉了这个世子,我不就是自由自在的小王爷了吗?” “打住啊,老三,千万不能这么想,你不记得东吴太子孙和的教训了,这个位置,你只能往上,想退下来,除非是死。” “为什么啊?” “你想想啊,你现在就聚了这么多的兄弟,这些兄弟背后是那么多的世家,他们会看着自己的心血白费吗?” “哎,真是麻烦啊,二哥,我好像不太适合干这个世子,要是有你这个脑子就好了。” “老三啊,过慧易夭,你别看我这么疯,还敢指使你,我也是做给别人看的。有一天,如果那些人看透了,我可能离死也就不远了。” “啊?为什么啊?谁会杀你?” “权势。” “怎么讲?” “王爷信任阿父,阿父的权柄就重,但王爷还有宗室还有外戚,这些人对付不了阿父,还对付不了我吗?” “不怕,以后有我在,谁敢打你的主意,我就灭他满门。” 第5章 执炙不知味,遭乱常一人 众人饮酒正欢,纪瞻纪老爷子匆匆忙忙的跑了一点,一把拉起王导的手,几乎是扯着对方就来到了书房。 纪瞻开门就见山,“茂弘兄,天大的好事啊,这件事情要是搞定了,比你办十个宴会都好使。” 纪瞻说得没头没尾的,只是眉飞色舞的样子,就差手舞足蹈了,“思远兄,你慢慢说,不着急,要不喝口茶先调理一下。” “嗳,茂弘,这事情可比茶重要多了。你知道江南士族四大家吗?” “思远兄这不是嘲笑我吗?谁不知道当年的吴国四大家顾陆朱张,权倾半朝,若不是大皇帝孙权谋算高深,这吴国早就改了姓。思远兄也看到了,我这段时间挤破了脑袋,要和陆家结交,可人家看不起我啊?”王导有些无奈的说道,毕竟陆家和司马家的积怨太深,又有鹤唳华亭殷鉴不远,很难让陆家再信一次司马家,何况王导自己也知道司马家根本不值得信任。 这点是大家共识,甚至在请郭璞半仙给他卜前程时,郭半仙说的都是——淮水断,王氏亡。 说起来郭半仙好像也要来建邺,到时候也请他到府上来教习,和葛洪葛半仙凑个伴,免得仙人寂寞。 “不是陆家,这次是顾家,江南第一家,顾家顾荣。”纪瞻继续的解释道,“这顾荣顾彦先,他手下有个专门烤肉的厨子,喝醉了酒,把周伯仁给揍了。” “什么子?不是儿子是厨子?那管什么用?咱总不能为了一个厨子,委屈自家的伯仁兄弟吧。”一听到是个厨子,又听到是伯仁,王导猜了八九成。 这个伯仁兄哪,生性洒脱,也没有什么架子,上可与王公贵戚痛饮,下能和贩夫走卒海喝,典型的有酒何须问客谁。 可就有一点,他这个酒德。每每想到王导就摇头不已,喝酒之前,那是谦谦君子,非礼勿视。这三两杯下肚,越喝越来劲,杯子嫌小换缸吹,一吹下去就坏事了。 好多次,大家一起豪饮,自然有主人家的姬妾跳舞助兴。别人是乘着兴致,整首诗词,往雅德上面再留些墨宝。这位伯仁兄可倒好,解开衣服就要当着众人面前,把人家的姬妾给现场奸了,委实是让好多朋友和他成了对头。 不用说,这次情况可能也差不多,多半还是伯仁不占理,这个厨子见义勇为了。 王导想想这个兄弟就头疼,自己一天还这么多的事情,还得给他们擦屁股。 纪瞻不知道王导心里在吐槽伯仁兄弟,还以为是王导觉得厨子的身份太低,就忙解释,“这个烤肉的,可和别人不一样,他是顾彦先的救命恩人。” “怎么?是肉烤得好处,顾荣多吃了些,没饿死?”王导实在想不到一个厨子,能和顾荣有多大的关系。 “彦先这个人哪,虽然生在顾家,却一点架子都没有,这个烤肉的也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顾荣看着他烤肉辛苦,忙了一天,还饥肠辘辘,就说天下哪有烤肉的人,不知道烤肉滋味的,就拉着这个烤肉的和他同席吃肉。这位烤肉的厨子也记下了这份尊重,后来顾荣从洛阳回吴郡,路上每遇到盗匪,都是这个厨子挥舞的菜刀把贼人赶跑。他们主仆之间的生死情义,不比寻常兄弟差。”纪瞻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顺手拿起王导面前的杯子喝了下去。 “哎,思远兄那是我的杯子。” “我知道,咱们这就走吧。” 两人又匆匆忙忙的来到了事发地。 一切果然和王导想的一样,看到酒楼老板娘那被撕了一半的衣服,王导直捂住半边脸,生怕谁认出来了。 但好兄弟就是好兄弟,别说捂住半张脸,就是头上套个麻袋,也能在人群中找到。 “茂弘,你来得刚刚好,这是谁家的小人,敢管起我的事情来?一个贱人,居然敢打朝廷命官,按照律法,该怎么办来,是充军还是发配?” 那时便是如此,所谓的风流,就是石崇将军用侍女的性命劝酒,谁不喝就把侍女给砍了,便是这样,那些宾客也没觉得哪里不对,他们本就不把那些侍女当做和他们一样的人。 周伯仁平日里自然不是这样,但心里深处也是一样的想法,毕竟他和石崇是一个圈子的人。 再加上饮了些酒,理智已经压抑不住心中的魔鬼,那点兽性就爆发了出来,又要当街把老板娘给奸污了。 这是纪瞻给他的一道考题,是照顾兄弟的面子,继续执行朝廷的律法,还是另有选择,秉公处理。 王导有些犯难了,事情很清楚,清楚的当事人已经自己招供了,关键是他不觉得自己有问题,丝毫没有隐瞒,就是看到老板娘漂亮,见色起意,要和老板娘行周公之礼。 要命的是,老板娘居然没有站出来,为那个正义的厨子说话,反而站在了周伯仁的一边,说什么也被周大人的风度倾倒,一切实属自愿。 这样一来,那个正义的厨子,反倒是成了一个当街行凶的恶人,自诸王之乱起,朝廷的律法越来越严苛,像这种当街打人的,都是重罪,更别说还是一个在贱籍的厨子,打了堂堂的大名士周伯仁。 王导思考良久,思虑再三,一咬牙觉得赌一把。 “啪 。”王导一个耳光就扇到了周伯仁脸上,“喝了点马尿,就不知道怎么好了?建邺的百姓伸出双手来迎接我等,让你有地方住,有衣服穿,还有酒喝,是让你跑到这里闹事的吗?道歉,为你的冒失道歉。” “冒失?”厨子也是个耿直的人,“他是当街奸……” 厨子的话没说完,被旁边一位气度非凡的人捂住了嘴。 “在下顾彦先,对家人管教不严,让各位见笑了。”来人正是顾荣,不久前他一个人站在那里,就让想做扬州土皇帝的陈敏十万大军,倒戈相向,土崩瓦解,这就是江南第一名士的实力。 他一说话,所有的路人都站到他的身后,这就是名声,这就是真名士。 也是王导削尖了脑袋要去结识的最重要都人物,可是拜帖都送进去够烧一冬天了,人家还是没有什么反应。 “店家,我这家人,古道热肠,断然不是那种无故行凶之人,我顾彦先以人格为他作保。你可愿将实情讲出,莫寒了我这家人一番热血。”顾荣非常肯定的力挺了身边的人,哪怕他就是个贱籍的厨子,哪怕对面是琅琊王府最重要的臣子王导。 这就是名士,不为权贵折腰,只是心怀正义,所以他的话,就是江南的法,就是江南的旨意。 “我……”老板娘左边看看顾荣,右边看看王导,自己何德何能,惊动两位江南最大的人物,这压力实在太大,只能先晕过去再说。 “彦先兄,你要为了这个贱人,和我讨个说法?”周伯仁晃晃悠悠的又站了起来。 “琅琊王府再大,也大不过一个理字。我劝茂弘兄还是考虑清楚,陈敏的事情还没过去多久,多行不义必自毙的道理,茂弘兄,应该是要懂一些的。” “跪下,道歉。”王导心中的天平倾斜,做了决定。 “茂弘兄,你要我朝着贱人道歉?你不如杀了我。” “你当我不敢吗?别说杀了你,便是将你周府满门屠尽又如何?你当我王茂弘只会做好好先生吗?”王导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变得杀伐果断,或许这才是真实的自己。 周伯仁看着王导那杀人般的眼神,想起了王导当年治理琅琊的铁血手段,自然的跪了下去,当街就道了歉。 顾荣赶紧趁着周伯仁的头还没磕到地上,一把把对方扶起来,“嗳,我素来知伯仁生性洒脱,酒后更加豪放,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家里还有数坛好酒,伯仁兄若不嫌弃这江南的酒太柔,到府中再痛饮一番如何?啊?茂弘兄,这个面子不会不给我吧?” “彦先兄,求之不得啊,我的拜帖都够烧一冬天了。” “有吗?是不是你烤肉的时候都用来引火了,小心引火烧身哦。”顾荣回头和自己的厨子说了一句,告诉他事情只能到这里了,地头蛇再强,对方也是代表朝廷的强龙。 “哎呀,看看小人这个脑子,喝点酒就不知道怎么样好了,冲撞了周大人,小的在这里给大人磕头赔罪了。”厨子也是跟着顾荣多年,自然是耳濡目染了很多,知道主人顾荣能够站出来,已经是冒了很大的险了。 “哈哈,快快起来,”周伯仁此时的酒醒了大半,也知道又是自己荒唐惯了,“这位兄弟的酒量和拳法都不错啊。有机会再较量较量。” “大人折煞小人了,小人还是先回去准备材料,给大人烤好了肉。”厨子很有眼色的离开了现场,纷闹的人群一看没有热闹可看,也纷纷离开。 最后只留下纪瞻,用脚尖碰了碰老板娘的手臂,老板娘立刻拍拍灰尘起来 。 “嗯,干得不错,这是答应你的银两。你若是愿意,这家酒楼就挂上纪家的招牌吧,若想自己干,老夫也没有勉强之意。” “看纪大人说的,纪大人给奴家天大的面子,奴家高兴还来不及哪,怎么会往外推。” “嗯,今天的事情,你……” “今天?今天什么事情?” “很好。”纪瞻满意的离开了。 这时老板才从后台转出来, “咱们好好看小酒馆,你招惹这些大人物做什么?” “鼠目寸光的东西,难道你要你的儿子孙子,也都开这小酒馆。和这些大人物混熟了,随便在指头缝里漏一点,都大富大贵。” 再说回王府,酒宴差不多要散了,小赌神袁耽可是笑得合不拢嘴了。 “哈哈哈,这学上得真值,不但一分钱没花,第一天就赚了两个宅子。爽。王悦,你们家什么时候还有这局,咱们继续来骗人,阿友这是你的,就数你小子演技好。”袁耽赚得盆满钵满,自然也不能亏待了陪他一起做局的几个小兄弟。 “袁兄,咱们有钱了,去哪里去快活快活,我听说这秦淮河上的歌舞可是好的不得了。”王应看着袁耽捧着银子,心里也发痒。 “我想好了,有财大家一起发。”袁耽又给各位小兄弟分了一轮,甚至连三爷司马绍都有份。 司马绍斜眼看着那一点碎银子,平日里掉地上都不会捡的那种,“袁贤弟,你不知道孤的身份?” “你脑门上就差贴着我可是世子殿下了,我又不傻。不过呐,见者有份,这是江湖规矩,世子殿下若是不想要,可以赏赐给大家。” “嗯,孤确实也不缺这个。”司马绍点点头,“不过,你们刚才说赌档是什么?” “嘿呀,袁耽你好大胆子,你有几个脑袋啊,你比我头还敢带老三去那个地方。”王悦举起手中扇子就给袁耽来了一下子。 “知道了,大佬,不说就是了。反正建邺的赌档没有一个让我去的。空有这一身的功夫,无用武之地啊。”袁耽又把最后一波银两分给周围几个眼巴巴瞅着的小兄弟,自己找了个阳光充足的石头晒了上去。 “王悦,什么是赌档?”司马绍见王悦给众人下了封口令,只得来再求王悦。 “世子殿下,这个你还是不要知道的为好,你别说去了,就是知道了,都是我们这些臣子的罪过。那不是人君该去的地方。” “你这么一说,孤倒是更好奇了。” “好奇啊,我听说府里最近把郭璞那个半仙也请来了,你不是最喜欢算卦吗?走,咱们去找找他的晦气。” “我说怎么今天醒来算了一卦,群英荟萃,原来是应在诸位身上。”郭半仙摇着诸葛亮同款扇子,嗖得出现在几人面前。 “郭半仙,你算卦怎么那么灵?” “想学吗?想学叫声师父。” “师父,你就收下徒儿吧。”王悦那个反应,说跪就跪下了。 “好,起来吧,收下了。” “你收可是收,后面殷家那个小子给我留下,那一看就是个学医的苗子。”葛半仙乌青的眼珠也走了出来。 第6章 顗腹空无物,容卿数百人 顾荣请王导过府喝酒,也算打开了琅琊王府南渡后的局面,这天酒量也就两三杯的王导都不免多喝了几杯,只是周伯仁知道事关重大,自己的酒德又实在没什么指望,反而是以茶代酒的难得清醒着回来。 “嗯?”王悦跑出来打开府门,看着周顗搀扶着喝得东倒西歪的父亲王导,不禁发出了一声感叹。 “别看了,喊两个人来,把你父亲搀进去。”周顗双手搀扶着王导,王导还是止不住的往地上坐。 “快快,上。”王悦指挥着小兄弟们抬胳膊的抬胳膊,抬腿的抬腿,把父亲王导抬到了大堂里,找了小床先让他这么躺着。 “伯仁叔父,家严不是一直劝你少喝吗?怎么他醉成这个样子。你反倒清醒了一次。”王悦觉得这里面定然是有什么八卦,不然这也太反常了,酒蒙子周伯仁架着劝酒达人王导回来。 “嗳,我告诉你,你可不许外传啊。”周顗神秘的看看左右,见几个小家伙都扒在窗外连听带看,就知道今天这个事情,肯定得传遍整个建邺城,索性就自己先说了。 “那是,打听打听去,侄儿就是人称王嘴严。”王悦的八卦之心在悸动,从他半欠着身子,双手扶膝,脖子探老长,就能看出来他是真的想知道。 “嗳,也不怕你笑话,你叔我,酒后失德,偏偏那家还是江南的名士顾荣家的。这顾荣当真是威风八面,他一说话,建邺城的人都当圣旨听,不,圣旨都没那么好使。”周顗想要把自己失德的部分划过去,但王悦显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伯仁叔父,这个失德是什么意思。先生们还没有讲到这里,侄儿不是很明白。”王悦这小嘴叭叭的就把周顗给说住了。 周顗顾左右而言他,“这个失德,咳咳,就是失去原有的优秀品德,你是知道的,你叔我,平日里的品德那正是谦谦君子,少年们学习的典范,以后我得空了,给你们开一节礼仪的课程,这君子啊,不能不知礼,夫子曾经说过不学礼何以立。嗯,就是这个道理,你懂了?” “那具体是怎么个失德法?不会又和上次一样,喝多了就要当众表演种马的交配课程吧?要不世叔还是开一门酒后行房学吧?肯定大火,毕竟世叔有经验。” 王悦毫不留情的揭穿了周顗的遮遮掩掩,把周顗的脸臊得通红,自己这点破事让这个小恶魔知道了,就等于全建邺的鸡鸭鱼狗都知道了。 “额~,”周顗稳了一下心态,本着脸要不要都行的想法,继续往下说,“这不就不打不相识了吗?顾荣就请大家过府喝酒,我自然是不敢再多喝啊,毕竟顾府的丫头是真漂亮,就是不喝,我都不一定忍得住。但茂弘兄,可是喝了一杯又一杯,你也知道他就俗称三杯倒,硬是喝了十三杯,还给顾荣跳了一段舞,那是要多丢人有多丢人,听说顾荣那家伙把他的举止都找人画下来。” “什,什么?”王导翻身就起来,脑袋还晕晕沉沉的,听到有人把自己的糗样画成了画,酒当时就醒了一半,蹬上鞋子,披上外衣,扶着床起来,就要去顾府要回画作。 “也没什么,父亲。这种坊间的画作,流传不开的,您先来碗醒酒汤。”王悦点头让仆人把准备好的醒酒汤端了上来。 王导一边喝着,一边安慰自己,“没错,一个下人画得画,都传不出顾府,最多找个机会讨回来就是了。” “是是是,卫协确实不算什么,也就比张墨强那么一点。画作也不值什么钱,也就寸画寸金而已,也没什么人想看他的新作,最多就是从建邺排队到会稽而已,怕什么哪?是不是啊,茂弘。”周顗憋的这口气总算是出来了,说完之后,周顗就放肆大笑起来。 “什么卫协,当世两大画圣之一的卫协,那个我求了一年墨宝,来片布都没求到的卫协,居然也在宴会上?你当时怎么不提醒我?”王导这下连鞋子都顾不得穿好,更要出门去把画作要回来。 “嗳,茂弘,不要急嘛。你不是常教导大家,遇事不慌,事成其半,遇事不急,事遂心意嘛。你看,你心心念念想要的卫大师画作,今天这不就有了?来人,把卫大师给我们画的画像拿进来,给我茂弘兄观赏。”周顗就是为了这一刻的精彩,才背着王导从顾荣府走回来,自然是不能错过。 周顗命仆人展开画作。 画作里,王导衣襟敞开,袒胸露腹的以一个很暧昧的姿势,枕在周顗的膝上,周顗却是摇着诸葛亮同款羽扇,风度翩翩的模样。 再细看,王导的手指指着周顗的肚子,像是在问什么,而周顗的笑容和眼神也好像就是活人一般,周顗的手微微抬起,指到了画边的题跋上——吾腹空无物,容卿数百人。 “卷起来,回家裱起来。就挂在家里大堂上,这可是卫大师的全新力作——王导问腹图,这张画凸显了王茂弘鼠肚鸡肠,小觑名士周顗,也就是本人了,但被周大名士谈笑间,轻松击退。” “看这句,悦儿,你要是不懂,叔父给你解释啊,这句吾腹空无物,是欲扬先抑,先谦虚一下,人嘛,总是谦受益,满招损。这又是易经里的知识点,记下了,要考的哦。” 周顗丝毫不理会王导要杀了他的眼神,继续的说道,“先说自己的才华不够,这样不是贬低自己,而是展露了自己的胸怀,这个叫什么,你们学过的,哎,对,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论语第一篇学而。别人不了解咱们,咱们并不生气,这个就是君子的肚量。” “反观王茂弘哪,鼠肚鸡肠,管窥蠡测,肆意的贬低名士,来抬高自己,这种人哪,不值得学习,于是,就有了下半句,容卿数百人。就是说这位周大名士的肚量大到可以容纳几百个像王茂弘这样没有肚量的人。懂了吗?这个就是名士风流。啧啧,卫大师的画得是好啊,把这王茂弘的尖酸刻薄,和周大名士的洒脱自然都画到了画布上。佳作佳作啊。” 王导的眼神中充满了杀气,这个周顗就是个小心眼,一定还嫉恨那天在新亭,自己训斥了他们的哀感。 “够了,伯仁。这画作,你多少钱出手,开个数吧?”王导的手已经放到了那张画作上,看样子是志在必得。 “你要买啊?你那么抠,买得起吗?再说了,那天卫大师兴致高,说什么看到了江左的希望,一口气画了十几张画作,在场的每个人都有一幅这样的画作。听说啊,卫大师来了兴致,说要画一画江左的人物,住在顾荣家里不走。”周顗在绝望的王导心里又补了一刀,这样的画多的是,买来也没有用。 “你还不知道吧,那个烤肉的,也是一个妙人,他现场就临摹了卫大师的几幅新作,卫大师见他也是侠义之人,还盖了自己的戳,现在啊,场面上只怕已有几十幅了。”周顗把补刀又往心窝里扎得更深些。 “你们,你们这是合伙来灌我,都等着看我的笑话,说吧,除了这幅指腹图,他们手上还有什么黑料?” “啊,那就多了去了。你也知道你一喝多就爱弹琴。那自然少不了茂弘抚琴图。” “这不算什么,抚琴是文人雅事。” “嗯,拥着一个姬妾,四手联弹,那个姬妾美得吆,也不知道嫂夫人知道了会怎样。悦儿,令慈平时是不是非常大度啊?” 王悦也不好说母亲曹氏的不是,只是起身说,“父亲,我先去趟后厨,让他们把菜刀都收一下。” “伯仁哪,你可是我亲兄弟,你总不能看着大哥被你嫂子拎着菜刀满建邺的跑吧?那幅画在谁手上。” “顾荣,他很满意茂弘兄的风度,说才子配佳人,还说要把姬妾给茂弘兄送到府上来。真是个好人。”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尽说些没用的。” “你也没问啊。何况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这还不是什么大事?哪什么是大事?” “还有一幅,管仲父指点江山图,在纪老夫子那里,那幅画才叫大逆不道,画中茂弘兄自比仲父,呼王爷为小儿。啧啧,还是茂弘兄厉害,什么话也敢说,我就不行了,最多敢和姬妾当听胡哈哈。” “什么?伯仁,救我啊!这事要是让王爷知道了,我的头还在吗?” “茂弘兄,孤就那么小气吗?”司马睿听说王导醉酒,特来嘲笑他,不想听到了这一幕。 “王爷,臣不知王爷驾临,失礼唐突。请王爷赎罪。”王导急忙站起身来施礼。 “好了,茂弘兄。你说得很对嘛。当年在这吴地的孙策不就说过,一曰仲父,二曰仲父,难道不是我的功劳吗?孤心中自然也是把茂弘兄当做管仲、诸葛亮那样的仲父的,卿不负孤,孤岂负卿。”司马睿搀扶起王导,让大家都各自落座。 “孤这次过府来,是来领世子的。琅琊传来噩耗,太妃病故,孤在建邺政事颇多,一时走不开,就先让世子会琅琊打个前站。”司马睿的眼神中已不见太多悲伤,想来是心中哭了一路,也是这几年见了太多皇家的离别。 “啊?太妃病故?如此大事,今日议事之时,王爷怎么未曾提起?臣若是知道此事,怎么敢去顾府饮酒,死罪死罪。”王导又要行礼,司马睿摆摆手让他免礼。 “茂弘兄,孤持于身份,不便四处走动,这几个月你为孤不知道跑了多少路,操了多少心,吃了多少闭门羹,国家的政事,都要劳烦茂弘兄,怎么还敢用自家的私事来打扰茂弘兄。” “不知王爷打算何时返回琅琊,处理太妃的后事?” “现在是十一月,定在明年二月如何?” “三月三的修禊日,一直是江南的一个风气,臣建议王爷将日子推在修禊日之后,臣已唤臣堂兄敦,尽早过江,准备相应事宜,今日又和这江南第一的名士顾荣搭上了交情,到时候借着这三月三的盛会,一举拿下江南士人的民心。” “国事为大,家事为轻。茂弘这么多日,辛苦了,事情总算是有了转机,孤就再往后延迟一些时日。” “郭璞、葛洪二位,现正在府中,可请他们二位陪世子殿下回琅琊去。” “准,让孩子们也一起回琅琊看看吧,渡江以来,这些孩子就圈在这建邺城没出去过。” “王爷英明。” 哐当,外面的窗户被偷听的众小子们挤塌,一个个像滚地葫芦一样滚了进来。 “你是谁家的子弟啊?”司马睿看着最小的纪友问道。 纪友从未见过如此威严的人,吓得直往王羲之的身后钻。 “回王爷的话,那是纪瞻纪思远的嫡孙,他儿子早丧,就送来府上一起学。这个是王含儿子王应,那个是王旷的儿子王羲之,这个看上去傻傻的,是王承的儿子王述,这个是谢鲲的儿子谢尚,这两个是殷浩和袁耽。” “袁耽?是那个坊间传得神乎其神的赌神,怎么还是个孩子。”司马睿听到袁耽这个名字的时候愣了一下,然后转头看向地上站着这些孩子。 司马绍是他儿子自不必说,王悦见得也多,也是惯了的。王含和王旷的儿子好像是见过几次,但印象不深。 “回禀王爷,您可得给我评评理,赌档凭什么不让我进,难道他们只许人输,不许人赢吗?王爷得给我一道特旨,让我奉旨赌钱。”袁耽倒是天生的社交狂魔,丝毫没有怯场的意思,反倒向司马睿讨要起旨意来了。 “袁耽啊,孤听说过你,在这一小众兄弟里,数了王悦,就数你的才气最大了,但要用在正路上,赌可以,不要痴迷,不能因此废了学业。” “谢王爷夸奖,那我以后能不能……” “不能。”王悦一眼就知道他小子要拉什么屎,赶紧让他坐了回去。 第7章 旧有田舍名,言语亦楚音 北渡长江,回琅琊安葬琅琊王太妃的事宜敲定,世子司马绍、王导的长子王悦,各代表君臣二人,先去打前站,还有王含、郭璞、葛洪护送,另还有一支数百人的卫队。 就在都安排完之后,五岁的王羲之拎着他的小箱子站在了王悦身边。 “那个……王爷,我也想去,听说父亲被征召为议郎,要回洛阳,就要路经琅琊。”王羲之怯生生的说道。 “那就一起去吧,阿绍路上照看这一些。”司马睿还是很通情达理。 “那,那我也去,悦哥和羲之都去,我一个人在家闷得慌。”王应也举起小手表示要参加北渡郊游。 “你去什么去,留下来把该念的书念了。”王含直接打断了儿子危险的想法,开什么玩笑,北边战事不断,盗匪横行,这可是自己的亲儿子。 就这样,两个半仙,一个王家路人甲,还有三位少年,数百甲士,北渡长江,又回到了他们出发的地方徐州琅琊。 刚一到地方,北方就传回来一个好消息,攻陷邺城的养马贩子汲桑被将军苟唏击溃,马贩子汲桑也被义士田兰割了脑袋,也算是这些年战祸不断的一点点喜事。 司马绍指挥王府留守的人员,处理奶奶的丧葬事宜,王悦也发挥自己的社交悍匪的优点,跑到还没南渡的人家去,大肆炫耀建邺的安定团结,又为父亲王导拉了一波好感。 只有王羲之,每天坐在家门口等着,等着父亲路过家门的时候看上一眼,说上两句话。 这天,不记得在门口坐了多久的王羲之终于等到了王旷。 王羲之想冲上前去,让父亲把自己抱在怀里,但他旁边有一个高大威猛的汉子,长得还挺黑,看起来威风凛凛,就是怪吓人的。 王羲之本就胆子小,见了这如此威武霸气的人,自然连话都不敢说,只敢钻到父亲王旷的袖子底下,溜起眼睛来偷看这个威风八面的人物。 王旷忽然见到家门口,儿子在等着自己归来,先是一惊,又是一喜,转而一怒。 惊是惊,久别重逢,儿子看起来更加不爱说话了。 喜是喜,许久未见,儿子长高了不少。 怒是怒,两个兄弟世将世儒也太不靠谱了,举家搬迁,就把一个五岁的王羲之留下了? “处仲兄,见笑了,小儿羲之,自小就怕见人。羲之,莫怕,这是你处仲伯父,就和茂弘伯父是一样的啊?来你摸摸他这钢针一般的胡子扎不扎手。”王旷将儿子王羲之抱起来,递到王敦面前,让王羲之去摸对方的胡子。 王敦膝下无子,自来喜爱王家其他兄弟的儿子,听说了堂兄弟王旷居然已经生了两个儿子,心中生出了过继一个的想法,也就随着王旷走了一路,聊了一路,再加上他本来也是要去洛阳担任中书监的。 王羲之仗着胆子摸了摸对方的胡子,对方笑了笑,王羲之当时就又把手缩了回来,把头埋在父亲的肩膀上,不敢去看这个过分威武的伯父。 “这孩子好啊,贵人语少,颇有大将风度,襄城公主老是说自己膝下无儿,想过继一样来继承家业,不知道世弘贤弟,能不能给愚兄这个脸面。”两人南征北战,不一定什么时候再相逢,这事情必须今天就定下来,这就是王敦的想法。 王旷还没有说话,王家路人甲王含突然闪现到王敦面前,他和王敦可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但王敦每次提到这个哥哥的时候,那是除了皱眉捂脸,就是长吁短叹。 王家一世多少豪杰,有国中宰辅,名士领袖王衍,有清新脱俗的王澄,有管仲之才的王导,有目光锐利,首倡南渡的王旷,再加上他自己王敦,还有王舒,那更是有韩信白起的军事才能,就算是王旷的两个兄弟王廙王彬,人家也是文采风流。 可唯有他自己这个亲大哥王含,王敦想破了脑袋,把心都偏到肺上了,都没想出一个优点来,贪婪好色,文不成武不就,傲慢无礼,欺下瞒上,骄奢淫逸。 可以这么说吧,优点就是缺点太全面。 王敦闭上双眼,恨不得把耳朵也藏起来,表现出了一种无比厌烦的姿态。 王含许是习惯了,倒也没有在意,直接的切入了正题,“世弘贤弟毕竟是堂兄弟,人家怎么舍得把这么好的儿子过继给你哪,我就不一样了,长兄为父,我不能看着你这支断了后啊,王应和羲之一般大,也富有才学,他过继给你岂不是更好。” 王敦不知道怎么来形容自己这个亲哥哥的蠢劲了,自己本就只是借着这个由头和王旷这个堂弟多亲近,好家伙这个亲哥哥,紧怕襄城公主的财富都归了王羲之,赶紧就跳出来拦着。 搞得人家王旷好像很急着把儿子过继出去一样,这样一搞,世弘就是再愿意帮这个忙,也不可能寒了自己儿子的心了。 王敦牙咬下嘴唇,反复劝说自己,不生气啊,敦,不和傻子一般见识,他人是傻,而且还是又蠢又坏的傻,但毕竟是父母托付下来的,再难也要忍着啊,敦,辛苦了,只当是养了个儿子。 王敦内心想揍人的冲动压了又压,长出一口气后,很委婉的说,“大兄,你也只有一个儿子,还是长子,哪有将长子长孙过继给兄弟的道理。” 要不说,王含是王家众兄弟里唯一一个路人甲哪,一般人的话早就听出这是兄弟的推辞之言,可路人家王先生不管那一套,他自是认准了王敦和襄城公主的财宝,将来都得到自己这边来。 王含一拍胸脯说,“阿奴,你放心,你大哥我身体好,肯定还能再生儿子。” 王敦的脸都绿了,这特么也就是自己的亲大哥,要不然自己一个巴掌就扇上去了,说谁生不了儿子哪? 王敦刚刚压制住的情绪,眼看就要爆发了,好在旁边还有堂弟王旷。 “二位堂兄,小弟真是太失礼了,让二位兄长站在大街上说话,快里面请。羲之,去王府喊一下王悦,和他说你处仲伯父来咱家了,让他一起过来见见。” 王旷一边引着二人往屋里走,一边放下王羲之吩咐他去一条街上的另一个院子,去找王悦。 王羲之跑着就来到了琅琊王府,府上的小厮自然是认得王家的小少爷,不敢阻拦,还给小少爷指明了道路。 王羲之一个人颠着小脚丫穿过了王府园林,找到了刚刚回来,正和司马绍一样喝茶的王悦。 “怎么了?阿奴,你不在屋前等世弘叔父,怎么跑王府里面来了,这里都在操办丧事,没空和你玩耍。”王悦手抚摸着王羲之的头顶,笑着说道。 “处仲伯父也一起来了,说要见见咱们王家的麒麟,我就跑来见你了。”王羲之和王悦还是很熟悉的,和世子司马绍也不错,没有外人的时候,王羲之还是很健谈的。 “世子殿下,那我们就先回家一叙,您有何吩咐随时差遣。”这里是在王府,该讲的规矩和客气自然是要有的,王悦只是头铁,又不是傻。 “处仲叔父吗?是那个有大将风度的。孤可否也一同去看看,父王仰慕贤才良久。”司马绍一听还有王敦,立刻就来了兴致,一点也不像他听到随行的人是王含时的嫌弃神色。 用王悦当时的话说,世子殿下就差没把鞋子塞王含嘴里,这个家伙,不但一件事都干不了,还十分擅长坏事,每天都耀武扬威的去那些还没南渡的士人家里去显摆炫耀,他前脚走了,王悦就得提着礼物,后脚去道歉,也不知道那么多的伯父叔父,怎么偏偏派了这路人甲来。 一母同胞的兄弟俩,差距怎么这么大呐? “世子殿下能光临寒舍,那真的修不来的福气。”王羲之赶紧施礼,不敢有半分迟疑。 “哎,羲之,没人的时候,你叫我三哥就行,不必拘束,也不必回去禀报,我自然是以子侄之礼去拜谒众位叔父。哪有晚辈去请教,让长辈接驾的道理。”司马绍拉住了王羲之,三人一起出了琅琊王府。 “世子殿下,车子已经备好。”门上的小厮很有眼色的撩起车帘,放下车凳,牵住马匹。 “不用了,你们这些天也忙累,正好孤去街尾的王旷家里拜访,你们小憩一下吧。”司马绍挥手让小厮们都回各自的屋里去休息。自己和王家两兄弟走着到了王旷家。 本来也没多远,三小只说着笑着就到了,左右无人,司马绍还给王羲之讲了几个笑话,逗得王羲之一路上尽是鹅叫般的笑声。 “你听羲之,他要是长大了,不定有多喜欢鹅哪。我听说啊过去有个王家的前辈就喜欢驴叫,当年的魏文帝去祭拜他,还学得驴叫,那样的岁月啊,再也没有了。” 很快就到了王旷府上,王羲之先蹦蹦跳跳的进去通报,跑到一半想到家里来了那个威风的伯父,又变成的趋步前行,蹭着屋门就进了屋子。 “父亲,二位伯父,世子殿下过府来探望。”王羲之怯生生的不敢望向王敦那边。 “什么?世子殿下来了,在哪里?你为什么不提前通报。” “是……” “嗳,世弘,说话和气一点,羲之才多大年龄,你再给他吓着了。羲之啊,告诉伯父,世子殿下在何处?” “已经进来了。两位叔父是疾风知劲草,人人都躲着往南走,二位叔父偏偏还要去洛阳。”司马绍说着话,进来就要行弟子之礼。 王旷赶忙让出主位,上前请世子司马绍。 “二位叔父,今日这里不论君臣,只说叔侄,侄儿佩服二位叔父的高义,来请二位叔父折路向南,到建邺与父王共谋大业,不知道二位叔父意下如何?” 司马绍临走之前,司马睿就交代了任务,若碰到王敦王旷,定要邀请他们南来建邺。 “处仲,这你还考虑什么?快答应啊。”路人甲王含再次秀起了自己的智商。 王敦一脑门子官司,有时候他都怀疑或许这个大哥是母亲和什么小厮厮混生得玩意,这王家的风度,似乎没有影响到他。 “回世子殿下,公主也正说要去建邺看看,请世子回程之日,带上公主一同过江,至于敦,皇命在身,恕难从命。” 王敦又不能太驳了世子殿下的面子,就折中了一下把妻子襄城公主安排过江了,毕竟洛阳那地方,北面全是什么匈奴啊,鲜卑啊,这些个混蛋,公主又长得倾国倾城,可真说不好出什么事情。 “那,世弘叔父哪?羲之可是很想念叔父,这次还特意跟着来,就是为了见一见叔父,这一家人还是在一起的好。”司马绍的话说得不像是世子殿下的威严,倒像是子侄在劝长辈,在家里多留几日。 “禀世子殿下,下官只是到洛阳述职,年后就回淮南了,淮南和江南,一江之隔,下官定会常回家探望的。”王旷也找了个理由推托了过去。 并非是二人不想渡江,实在是现在琅琊王的地位尴尬,还要仰仗着东海王司马伦的鼻息,他二人又是司马伦亲自过问进京的,但又不好这么明说,就只能各自找理由搪塞了。 司马绍点点头,表示了理解和接受。然后就又谈了些黄河以北的战事,说着说着就说到襄城公主身上,司马绍委婉的表示建邺那边初去,还没有那么大的公主府,养不了那么多的婢女。 王敦立刻明白了司马绍的难处,急忙就解释道,“世子殿下,到今天,臣终于能出这口恶气了。” “哦?处仲叔父请讲。” “那是在多年前,武帝(司马炎)还在位,臣初尚公主,哪里见过皇家的那些东西,硬是拿着厕所里塞鼻子的枣吃了起来,还把澡豆就着洗脸水给吃了,这群婢女们啊,整整笑了臣这么多年,可恶的是,这些事情她们代代相传,这已经成了公主府公开的秘密了。” “额~孤尽量不笑,但爱卿你也知道,你这个故事有多好笑。”司马绍的嘴角都快压不住了,一想起王敦吃厕所里塞鼻子的枣,然后还像干饭一样的吃掉澡豆,心里就乐得快炸开了。 “所以啊,臣要打击报复。臣听说殿下此行领了几百军士,臣就替公主做主,把这些不开眼的婢女都许配给这些勇武的将士,让她们为咱们琅琊王府的府兵开枝散叶,总比天天讲臣的笑话要好。”王敦这一手不可谓不妙,这哪里是送婢女,分明是连公主今后都府兵也拉来了。 司马绍想了片刻,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王敦的说法,这些府兵也是没想到,陪着世子出一趟差,个人问题居然一起解决了。王敦也用这个行动表明了自己是站在司马睿的立场上的,只不过现在琅琊王府的庙太小。 第8章 金园廿四友,胡笳五弄仇 王旷摸着儿子王羲之的头,也不知道下次再见儿子会是什么时候,甚至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 “羲之,这次走得急,也没想到你会从建邺回来,为父身上也没装着什么。只有这个枕头,为父随身携带,今天给你,算是一个念想。处仲兄,你我此次入洛阳,不知祸福,若有闪失,那小儿羲之就托付给处仲兄了。” 王旷看向王敦,也是看向前途不定的洛阳城。 王敦笑了笑,“世弘,不要那么悲凉,想一想我们此去洛阳,还能去看一看当年的金园,看看当年那些故人写下的诗篇。实在不行,咱们的腿长在自己身上,还不能走吗?” “金园?什么是金园?”王羲之闪着眼睛问道。 “金园,是贾后外甥又是弟弟贾谧的园子,在那里许多名士齐聚一堂,挥毫泼墨,写下不少的文章,大家也管他们叫金园二十四友。” “金园二十四友?那是些什么人?”司马绍也来了兴致,他因为身份问题,基本上之前只能待在琅琊,洛阳虽不远,但也没怎么去过。 “有石崇,潘安,陆机,陆云,左思,那真是齐聚了当世的南北名士,是无数士人向往之所。谁要是能有幸去一回,真是人间没有白来。” “哎,可惜啊,故人凋零,这些曾经仰望的名士,在诸王之乱中,先后都陷了进去,即便金园还在,恐怕再也见不到故人了。”王旷不由得感慨道。 “还有一人,他可是没有沉迷在金园的奢靡之中。” “处仲兄说得莫非是当初年龄最小,志向最奇的刘琨刘越石?”王旷略微一想,就想到了王敦说得是谁。 “正是,我听闻,刘越石现在深入虎穴,独守晋阳,北拒王浚,南敌刘渊。真不失英雄本色。” 司马绍也跟着感叹,“这位刘琨,真是一位孤单英雄。能够在群敌环伺的情况下,坚守不退,国家要是多一些这样的将军,少一些王浚这样的携乌桓乐祸的贼子,或许不必南渡。” 王敦本来想说什么,但看到王旷给他使了个眼色,就停了下来,顺着司马绍的意思,讲起了刘琨的故事。 “殿下,这个刘琨可是个传奇。他刚到晋阳的时候,手下没兵没将,仅凭手里的一支胡笳,悠扬动听,又伤感悲凉,让那些征战多年的匈奴兵,不由得就想起了大漠之北的故土,纷纷起了思乡的情绪。竟然就此退兵,刘越石也成功的保住了晋阳城。” “嗐,这才是好男儿,有铁胆,也有柔情。这样的汉子要多一些才好。嗳?郭先生,你在门口鬼鬼祟祟的干什么?有什么事情,不能进来讲嘛?”司马绍拍腿称赞道,一抬头看到郭璞鬼鬼祟祟的扒着门扇对着王旷招手。 郭半仙见世子殿下召唤他,也就不再偷偷摸摸,站直了身子,从上到下的整理了一番身上新作的道袍,正了正帽子,*踢了踢鞋底的浮土,进了众人齐聚的大堂。 “禀世子殿下,贫道偶得一卦,事关世弘兄的安危,这次跑来提醒。” “哦?这位是?”王敦自来是不信这些的,也自然就不认识这位大名鼎鼎的郭半仙。 “郭璞,孤和众位公子的教习先生,通易经,犹擅风水,这次太妃的丧葬事宜,他出了不少力。”司马绍介绍道。 “哦,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郭道友。”王旷却是一个资深的道教信徒,从给儿子起名为籍之,羲之就能看出一二。“但不知道郭道友看出了什么祸福?” “大祸临头,一去不返。”郭璞直言不讳,也实在是因为事情非常严重,他只能这么说,无法兼顾王旷还有个五岁的儿子王羲之在场。 王羲之听到这八个字,拽着王旷衣襟的小手,攥成了拳头,仿佛攥住了衣服,父亲就不会离开了。 王旷拍打了拍打儿子的额头,把他抱得更紧了一些,“郭道友,做何解?旷不过是去述职,述职之后,只怕还会返回淮南,要有什么大祸哪?难不成的路遇盗匪?” “盗匪?什么盗匪敢劫咱们王家人?何况我此行去洛阳还带着公主卫队。世弘兄不必多虑。”王敦在一旁安慰道。 “王道友会被留在洛阳,不出三年,必会带兵出征,所以我来劝王道友找个理由搪塞过去,现在就返回淮南,不进洛阳。”郭半仙说道。 “哼哼,你们这些妖道,那你给自己算算,你能活到什么时候,会死在谁手里?”王敦素来务实,最是讨厌这种玄神之术,加上又有小孩子在场,郭半仙这话明显是吓到小孩子了,偏偏这小孩子还是王敦一眼就相中的王羲之。 “贫道自然早已算过,大概还有不到二十个年头,贫道就会死在处仲兄的手里。”郭半仙面色平常的说道。 “哼哼,我看不用那么久,现在我就让你死在我手里。”王敦说话起身,薅着对方的衣领,也不管琅琊王世子司马绍在场。一手拎着郭半仙,一手摘下墙上的佩剑就出得屋来。 王旷一看这么个情况,和世子司马绍讨了个假,赶紧就往屋外跑,王敦的亲大哥,王家路人甲倒是一直坐着没动。 “妖道,现在给你个机会,说,刚才说得都是你瞎编的,就为了赚些破煞的银两。不然,我让你提前归天,我看你还敢不敢在我王家算这么阴损的卦。”王敦刚做势要砍,一只有力的大手就将他拦住。 “处仲兄,别来无恙否,我怎么每次见你,你都在砍人?” “祖士稚,你怎么也在这里?”王敦正好奇谁能拦住自己的怒火,回头一看,却是洛阳金园的熟人祖逖祖士稚,王敦本就和石崇交情颇深,故也常在金园逗留,只是实在是诗词欠佳,就不在二十四友之列。 祖逖哪,则是和二十四友中最年轻,也是最出彩的刘琨是至交好友,因此也常出现在金园。 他与王敦都不爱舞文弄墨,反而偏爱舞枪弄棒,一来二去,两人就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道长速速离去,这个犟种犯起浑来谁也拦不住。过后,我定要他给道长赔礼道歉。”祖逖另一只手把郭半仙丢出去一尺远。 郭璞捡起地上掉落的道帽,扭身就往琅琊王府跑,好家伙,这个驸马爷是猛,上来两句话没说对,就要砍人。 “哈哈哈,不想在此地竟然遇到故人。”犟种王敦一看道长也跑了,气也就出了,把佩剑交还给王旷,拉着祖逖就来拜见世子司马绍。 “贤弟来的正好啊,琅琊王世子也在这里,我观天下诸王,唯有琅琊王是中兴之主,其余皆是幸灾起祸之辈。” “不瞒处仲兄,小弟三年前被东海王越征辟,恰逢母丧,守孝三年,如今守丧已满,看天下动荡,百姓流离,终不忍归隐山林,这才也到洛阳去。”祖逖这样说道。 “不对吧,贤弟,你是范阳人,到洛阳去,怎么会途经琅琊?莫不是还有什么隐情?” “哎,这该死的王浚,他倒仗着鲜卑乌桓的铁骑纵横捭阖,官越当越大,却丝毫不管治下的百姓是死是活,如今的范阳郡已经不是人待的地方了,百姓被那些胡人掳走吃肉的不在少数,我举家搬到了淮南,还受着世弘兄的管辖,这次也是护送世弘兄一起去洛阳,方才便是去求见琅琊王世子,没想到殿下竟然来了这里。”祖逖的话语中是太多的无奈,从幽州范阳郡到徐州淮南郡,这其中的艰险自然是都在腹中流。 “正是,士稚兄里面请,刚才我们正谈到你的至交好友刘越石,谈到他胡笳退匈奴,世子殿下甚是开心。”王旷一边往里让祖逖,一边把佩剑重新挂回墙上。 “范阳人祖逖祖士稚,参见世子殿下。”不用说,中间的那位少年,就是世子司马绍。 “快快请起,旁边落座。世弘叔父,这位是?”司马绍一边让祖逖落座,一边询问王旷。 “这是咱们刚才谈论的刘琨刘越石的至交好友,两人当年同做主簿,还有一段趣闻。”王旷介绍道。 “哦?刘将军的至交,那必定也是英雄了得。” “世子谬赞,逖虽也有报国之志,奈何连遭父母病丧,在家行孝,无余力尽忠。” “祖爱卿,快说说你与刘将军的事情。” “是,”祖逖的眼神中划过一丝落寞,原来司马绍只是关心刘琨的故事,并不是看出了他身上的不凡,“臣与刘越石当年同为主簿,刘越石心怀报国,臣也励志有所作为,两人相谈甚欢,就在一起睡下。听到鸡鸣之时,臣就用脚划拉醒刘越石,和他说天色已亮,鸡都打鸣了,不能光说大话,立大志,还有操劳各自的本领。” “刘越石与臣就来到院子中,借着微亮开始练剑修习兵法。” “好,好个闻鸡起舞啊。将军和如此英雄人物深交,向来也不是凡品,不知可愿随孤南渡建邺?” “臣这几年,受世弘兄的照料,得以送养老母,待臣报了这份厚恩,臣必携宗族到建邺,听候差遣。”祖逖没有明确的拒绝,他觉得王敦的预判很对,其他王爷和各地胡人勾结,终不是长久之事。 这些年战事不断,汉人越来越少,反倒是胡人远离征战得到了休养,又加上数次的胡人内迁,现在别说是他老家幽州了,就是并州上党,冀州襄国这一片,胡人的数量都远比汉人多了。 但又没有直接答应,理由嘛,和王敦一样,现在琅琊王的身份有些尴尬,还只是朝廷的安东将军,能给的封赏极其有限。 司马绍也预料到了祖逖的回答会和王敦相差不多,也就没有介怀。 几人又交谈了一阵后,司马绍看出三人还有话要谈,自己在众人多有不便,就起身告辞。 王悦也带着王羲之离开了王旷家,和司马绍一起回到琅琊王府。 几个小孩子走后。 祖逖再次开口,“我听到刚才那个道士的话了,怎么样,他算卦灵不灵。灵得话,我也去算一卦。” “不灵的话,我也犯不着动那么大的怒火。世弘贤弟见多识广,自然是不怕,这不是羲之也在吗?那孩子本来就胆子小,再被这个家伙一吓,只怕以后更不敢讲话了。”王敦尽管不信那一套,但也不得不承认郭半仙是有些水平的,就和乌鸦嘴一样,没有说不对的。 “若真如郭道长所言,羲之就要劳处仲兄教诲了。”王旷郑重其事的给王敦行了一个礼,王敦也没有推辞。 “我哪,还有我。我是咱们王家的长子大兄,世弘怎么不托付给我?”王家路人甲王含生怕别人看不到他的存在,又站在他兄弟旁边。 “也烦大兄照顾。”王旷也是看在王敦的面子上,说了一句恭维的话,心里却在想,千万别啊,您老兄最大的照顾就是不照顾。 幸好王敦是知道自己这个路人甲大哥是个什么货色,急忙就说,“嗳,大哥,你照顾好应儿,比什么都强。羲之这个孩子我看着就喜欢,谁跟我抢,我和谁急。” 王含的心中自然不是非要照顾王羲之不可,还是怕襄城公主的财宝归了王羲之,那样自己岂不是一场空? “嗳,处仲,你哪懂照顾孩子,还是我来吧。” “给你脸了?”王敦的脸直接就翻了,这个大兄也不管场合,人家王旷在这里托孤,你心里打着小算盘,就怕襄城公主的财宝给了王羲之,当谁看不出来哪。“滚回琅琊王府去,别在外面给我丢人。” “你,你,你……哼。”王含心中生气,但万万不敢招惹王敦,哼了一声,委屈的跑回琅琊王府。 额~王府看到他回来,大白天的关门了。 “你们眼睛瞎了吗?不知道我是这次丧事的主理,还敢拦我?”王含把一腔怨气都撒在门口小厮身上。 “孤想清净清净,王含,你先回家吧,有事孤会召唤你的,没事哪,你也别来了,一天天怪累的。”司马绍本来对这个路人甲王含没什么好感,是父王三令五申,看在他弟王敦的面子上,这叫千金买马骨,引得凤凰落梧桐。 “啊?世子,不能这样啊,臣,臣是主理。” “回吧,这么多天怪辛苦的,大事已经操办的差不多了,爱卿劳苦功高,孤一定会禀报父王,嘉奖爱卿的,剩下些小事,孤和王悦正好历练一下。”司马绍始终没有开门,给路人甲王含结结实实的吃了个闭门羹。 第9章 亲宾无不竞,惟舒无所求 王敦越想自己大哥王含那副嘴脸越来气,大家昆仲兄弟都勠力同心,想办法为国家效力,为家族谋得生机。他倒是好,一天到晚就惦记着襄城公主那点财产,这要是等襄城公主一个人过了江,还不知道要被这个大哥怎么算计哪? 王敦越想越气,再看看周围的兄弟,想想建邺的,和留守琅琊的,又是越想越窝囊,想了一圈下来,整个琅琊王家再也没有自己大哥这样的废物了。 “不行,不能把财富留给这个王八蛋。”王敦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差点把王旷为数不多的家具拍散架了。 “他是王八蛋,那你是什么?王九蛋吗?世弘、处仲,怎么回来了也不去见我?”屋外又传来了一人的声音,却是两人的脚步。 “世弘,快找个地方,让我躲躲。”难得看到连石崇都不惧怕的王敦也有害怕的人。 “怎么,天地间还有处仲兄害怕的人嘛?那逖今天说什么也要看看是何等的英雄人物。”祖逖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甚至敢当面顶撞武帝爷司马炎的驸马爷,究竟是怕的什么人。 “士稚啊,你是不知道,我这位阿兄啊,特别会讲道理。而且讲的又特别有道理。我是被他以理服人。”王敦紧张的看着王旷,希望王旷能救他一救,结果王旷没搭理他。 “处仲兄,不对啊,你也不是那个讲理的人呐?你不会揍他吗?”祖逖比划着拳头,毕竟王敦的勇武都是得到武帝爷赞许的。 “他打不过我啊,哈哈,处仲,人生何处不相逢。又见面了,怎么样,院子里操练操练,世弘贤弟不会介意吧?”来人进来之后就把王敦从座上拉起来,直接拽着出了屋子。 “世弘,回来了。”一同来的那个人倒是很文静的样子。 “这二位贤达是?”祖逖忍不住的问道。 “哦。范阳祖逖。那位是从兄澄,这位是从兄舒。澄兄喜动,舒兄喜静。士稚兄见笑了。”王旷赶紧站起来身来,边介绍边往外走,生怕这两个犟种把自己家给拆了。 “闻鸡起舞的士稚兄?幸会幸会。王舒,王处明。”王舒颇为热情的点了点头,把自我介绍补了个遍。 “原来是处明,久仰大名啊。”祖逖其实是没听说过王家还有这么一位,倒是外面那个王澄,名声大得吓死个人。 那王澄可是当朝红人王衍的亲弟弟,字平子,传闻任命他当荆州刺史的时候,他还在光着膀子上树去掏鸟蛋,洒脱如此,俊郎如此,自然少不了名士追随。 “士稚兄不必如此,舒一直在家中读书,朝廷虽有征辟,但从未应召。怎么可能有什么名气哪?” 王舒倒是处处透露着一种坦然和自信,即便自己现在是王家最不知名的那一个,甚至都不如被关在门外的路人甲王含有名气,但他的气度似乎不比外面那个名动天下的王澄差上分毫。 “那,处明兄,又何以知道逖闻鸡起舞之事?”祖逖反问道。 “这个啊,小儿允之,和世弘的二子羲之是同岁生,两个人从小就和黏在一起一样,这次羲之先随世儒世将过江去,可把允之惦记坏了。这不是,羲之一回来,两人就又黏在一起了。刚才回府了一趟,打了个招呼就又跑了,就是多亏了他,我和平子兄才知道处仲和世弘回来了。这才过府一叙。” “哦,原来如此。那处明兄不出去看看热闹?”祖逖自己向外看着,但毕竟是做客,又不好显得太八卦,只能试探一下王舒。 “嗐,没什么好看的,他们俩见了面就掐,几十年了,处仲一次都没赢过,我去看反而让处仲更没面子,还是不去的好。”王舒有些懒散的说道。 “处明兄看起来不类王家兄弟,倒似一山野闲人。”祖逖故意这么说,并不是贬低对方的意思,而是一种隐藏很深的褒奖,晋朝的人都知道琅琊王氏能在晋朝站住根基,首先靠得就是那位隐居了四十年的卧冰求鲤的王祥,而这位王祥,就是王舒的伯祖父。 “士稚兄谬赞了,舒安敢望伯祖父之项背?”王舒自然也听出对方夸奖的意思,连忙表示不敢当,“我家大兄夷甫曾经说过,这平子兄,子嵩兄,处仲兄三人,平子第一,子嵩第二,处仲第三。处仲兄自然是在平子兄哪里讨不到好处。” “哦?恕逖孤陋寡闻,还未请教子嵩是哪一位仁兄的字号。”祖逖也算见了不少王家的公子,却未记得有一人字号子嵩的,故有此一问。 “这个子嵩不是本家的,是大兄夷甫非常喜欢的一个名士,颍川庾家的庾敳。清谈辩难,当世第二人。以后你若是过江去,就能看到他的从侄庾亮,那可是个顶好的年轻人。” 王舒说庾敳是清谈第二人,不言自明,第一人当然是王衍王夷甫。 “受教受教。”祖逖听到外面的打斗声停了,扭头往门外看去,而王舒却还是忙着自己的事情,没有太关注三人从院子里回来。 只见王敦捂着一只被揍青紫的眼睛,抱怨到,“平子,你把我揍成这个样子,晚上又要被公主骂了。” “阿黑啊。”王澄一开口就给一旁看戏的祖逖笑喷了。 堂堂的驸马爷,竟然小名叫阿黑,再配上那一对青紫的熊猫眼还是很难不笑的。 “对啊,你看他长得黝黑,现在还是长开了,小时候啊,更黑。大家小时候都叫他乡巴佬,是我嫌太费劲,才改名阿黑的。”王澄肆意的嘲笑着又被他胖揍一顿的王敦。 “处明,你为什么不笑,你看这位仁兄,他就笑得很开心嘛。仁兄贵姓?”王澄就是这般洒脱,旁若无人的就把衣服脱掉,光了膀子就在那里擦汗。 看到祖逖笑得不行,就伸出去手,要和对方较量一番。 “要打出去打啊,我懒得劝你了,多大的人了,也就郭大嫂能治你。”王旷眉头一弯,对王澄说了这么一句。 “知道了,就数你无趣,明明年龄不大,老气横秋的,不知道的还有你是我爹哪。仁兄,看你也是练家子,怎么样,过几招?” 王澄心里并不厌烦这个从弟,反倒是觉得对方有话就说,不忌讳自己的名声,让他很自在,因此也常来王旷府上坐,这也是他去了荆州,王旷去了汝南,两人才聚少了些。 这不是嘛,听到王允之说王旷回来了,他立刻就拉着王舒过来了。 王澄就是这样的汉子,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看到祖逖生得威猛,就要和他较量。 那祖逖自然也不能太鲁莽,毕竟对方可是天下知名的士人领袖,自己要是真给打出个好歹来——祖逖看向王旷。 王旷摇摇头,看了王敦一眼。 王敦苦笑道,“不用留手,全力防御。平子兄虽是名士,但也是孔夫子挂腰刀,文武双全。” 王敦的警告,祖逖那是一点都没有听,想想自己闻鸡起舞,那么努力,没理由怕一个整日清谈辩难的名士。 理想当然是好的,但努力这个东西,在天赋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不出两个回合,祖逖被摔得鼻青脸肿的回来了。 “处仲兄,世弘兄,你们不讲究啊,平子兄这么厉害你们怎么不早说。” “嗯?处明兄,你刚才没说?”王旷有些奇怪的看着王舒。 “说了啊,我说了平子第一,他不听我能怎么办?” “谁知道你是说功夫,我还以为是清谈。”祖逖无力的躺平,好在王家这几个兄弟也同样洒脱。 “清谈,你指望处仲兄这种看本书能睡一天的家伙,清谈?不客气的说,大兄家里的仆人清谈都比处仲兄高明。” “不错啊,这位兄弟真的不错,一看就是练了十几年的,扛揍啊。阿黑,来,我们再斗一场,我现在浑身是劲。” “别别别,平子兄,坐,安坐。我还要进京见驾,到时候吓到皇上可就是死罪了。”王敦连连求饶,这个犟种可是比自己还要犟十倍的可怕存在,关键是打又打不过,说也说不赢,这一憋屈就憋屈了好几十年。 “罢了,既然你还要进京,那就饶你这一回。” “平子兄,你也是进京述职吗?”王旷问道。 “谁述那个,这不是过年了吗?我回来看看,没想到刚好碰上你们俩。特别是遇到了处仲,哦, 还有这位兄弟世弘,你怎么不给为兄介绍哪?可太失礼了。” “你还有脸说,连姓名都不知道,就拉出去揍了一顿,还敢说我失礼。” “嘿嘿,世弘消消气嘛。羲之呐,我怎么没看到啊。快喊出来,让我逗玩。” “到了琅琊王府了。” “哎呀,那太可惜了,允之哪?” “也到了王府。” “那太没意思了。世弘你怎么还不给我介绍这位壮士,能挨我三拳而不倒的天下没有几人。” “范阳祖逖祖士稚见过王使君。”祖逖干脆自己说起来。 王澄此时是荆州刺史,那时候都称呼为使君。 “好啊,我记下你了,跟着世弘会不会很闷啊,他那个人啊,一天就是道理文章,文章道理,烦得要命,不如你到荆州来,你我日夜切磋武艺,岂不快活。” 祖逖听到这话,忽然明白之前王敦为什么听到这人的声音就要找地方躲起来,这犟种不但强而且犟,打了一遍还不过瘾,还要天天打,这个死变态。 王舒看出了祖逖的尴尬,忙解围说,“舒刚才进来的时候,处仲兄在骂谁王八蛋呐?咱们王家好像没有叫八蛋的。” “还能有谁啊!!”王敦仰天长叹。 “哎,不用问,能让处仲这么发愁的,只有处弘一人了。怎么,他又惦记公主那点嫁妆了?要不要我去捶他一顿。”王澄丝毫不掩饰对这位从兄弟的厌恶和反感。 “别了,回头他再讹你一个宅子,那人什么干不出来?”王敦摇摇头,“这样吧,反正这路途艰险,我与世弘这一路上要是带着财宝也不安全,干脆就地分给各家亲朋,这些年征战不断,我王家又不少儿郎战死,就当是公主替朝廷尽心吧。” “都分了啊?那处弘要是知道了,还不跳起来咬你?”王澄张牙舞爪的模仿着王含气急败坏的样子。 “都分了。处明你人头熟,去把近的远的亲戚都喊来,尤其是家里有战死。”王敦吩咐道,他自来是喜欢这个只读书,不问窗外事,悠然自得的堂弟。 王敦曾和王衍、王澄说过,看好两个人,一个是王导王茂弘,另一个就是这位不声不响不起眼的书呆子王舒王处明。 随着王导过江之后的种种表现,也让王澄承认了王敦的识人之明,因此此次回家,王澄的第一站就是去到了王舒家里,他想看一看,能让王敦把其和王导并称的,是什么人物。 结果就是,看来看去,书呆子还是书呆子,没什么变化,顿感失望,又听说世弘和处仲也在家中,就即刻过来了。 不多时,王家远的近的亲眷都围拢在了王旷府门前,公主的丰厚嫁妆也被从后院拉了出来。 王舒看到人群一个最熟悉的身影,正在回避他的目光,正是他的亲弟弟王邃王处重。 “我不是告诉你,不许来凑这份热闹吗?”王舒面色凝重的教训自家弟弟。 “为什么不来啊,处仲兄那么看重你,多次说要分给你一半财产,现在他不分了,要分给所有人,你自持名声,还不许我来?” “哎,去吧,去吧。”毕竟兄弟已经立业成家,即便是自己作为兄弟也劝不了太多。 王舒只能做到自己不去看,再也做不到更多了。 而王家路人甲王含一听说王敦要把公主的嫁妆都分掉,当时就炸了。 “他有什么权利分我的东西?”没错,在路人甲王含眼里,那些嫁妆早就是刻上他的名字了,谁也无权处理,包括财宝的主人王敦。 “他不过是替我暂时保管。凭什么都给我分了啊?让开让开。” 路人甲王含吵吵嚷嚷的穿过人群,直面王敦,上来就是一句话。 “你问过我了吗?就动我的东东西?” 王敦正在挠头怎么解决这个大麻烦,总不能够真像王澄说得捶他一顿吧? “怎么?孤的嫁妆还有问过你吗?你就这么高贵?当年父皇在的时候,都没有你这么大的口气。”王敦的大救星襄城公主司马修袆从后宅出来。 “不用,不用,公主殿下说笑了,臣不敢,不敢。”王含只是贪,不是头铁,他看得出襄城公主已经不再忍他了,自然不敢硬来。 “公主这事……”王敦有些不好意思,这事情毕竟是临时起意,还没有和公主说,实在是不妥。 “你我夫妻一体,这件事情办得最得我的心意,不愧是我的如意郎君,记得让那些家里亡故多的,多领一些,日子本就艰难。”司马修袆说完了话就回后宅和王旷的夫人谈天了。 既然公主都发话了,王含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的财宝,一件件的从他眼前过,直到最后一件都没给他留下。 “唉,那个金马桶,给处弘留下。他用得着。”王澄做主扣下了一只金马桶。 “平子,你敢侮辱于我?”王含看得出,王澄是笑话他屁事干不了,就是屎尿多。 “这话怎么说的,你这是看不起武帝爷,这可是武帝爷亲赐的。”王澄一个大帽子就给扣死了。 让王含含泪收下了这个马桶。 “罢了,处仲,你的眼光果然不凡,你看这些昆仲兄弟,都只怕分得少了,吃了亏,看看处明,纹丝不动,不为所动,甚至都不屑一顾。我还真是小看这个书呆子了。”王澄其实一直有留心观察王舒,这一看顿觉满意。 “处明可不是书呆子,他和平子兄一样,平子兄是把满腹波涛藏于放浪的外表下,他是把满腹惊雷藏在书呆子的壳子里。”王敦说道。 第10章 上巳修禊日,铜马入海期 王敦分了襄城公主的嫁妆,留襄城公主在琅琊,请世子司马绍回归建邺时一同过江。 处理好这些事情,王敦和王旷、祖逖共乘一辆马车,不带一名随从的单车入洛阳。 时间就像那远去的车轮,转眼就到了永嘉二年的三月,王羲之时常坐在门口等待着父亲从洛阳归来,倒是和他一般年龄的王允之常来与他玩耍,也就没有那么闷了。 这天,王羲之还像往常一样,坐在自家的门槛上,双手托腮的望向洛阳的方向。 “羲之,你怎么还在这里,王爷从建邺过来了。都到齐了,就等你了。快。”王允之又拉起王羲之跑到了琅琊王府。 王府门前的小厮自然识得常来的这几位王家小公子,不敢怠慢的提醒两位小公子注意脚下,别摔了。 “啊?不是说要等过了三月三上巳节,让江南的那些乡下人见识见识皇家气度吗?”王羲之还迷迷糊糊的问道。 “这都三月十几了,你真是把日子过傻了,就那么天天呆在门口。要不是有我,大家还以为世弘叔父家门口长了个石头呐。”王允之和王羲之素来交好,说话也没什么忌讳,自然是什么玩笑都开得起。 “那,我也是望父石。允之,我听说并州的刘渊很难打,还有什么刘聪、王弥,都不是好人,有些担心父亲,会不会被派去和刘渊打哪?”王羲之小嘴一撇。 “放心吧,世弘叔父,只是去述职,实在是淮南王祥在洛阳城居住,到时候世弘叔父把淮南国的事情说予淮南王,自然也就回来了,而且朝中有那么多大将,还轮不到世弘叔父一介书生去冲锋陷阵。”王允之宽慰道。 “哦,谢谢你啊,我总是怕父亲这一去,就回不来了。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好受了许多。” “嗐,客气什么。我这些年闯得祸,哪次不是你讲的情?” 琅琊王府内,琅琊王司马睿已经落座,其他人按照大小各分在两旁。 王羲之刚刚进门就看到了熟人,自己的书法教习卫夫人,对着卫夫人的方向行了弟子礼后,找到王悦坐到了一起。 司马睿的表情看起来不像是死了娘,倒像是自己老婆又生了娃,嘴角压制不住的笑意,差点就乐出声了。 还得是司马绍在旁边提醒,“父王,今天是祖母下葬的日子。” “哦,为父是不是有些失仪?”司马睿也觉察到在座的宾客脸色不大对,原来是自己的喜悦没有办法压制。 “是。按照礼制,此时父王应该大哭,哭到扶而后起,毕竟我朝以孝治天下。”司马绍在身旁小声的提醒道。 “可,为父实在哭不出来啊?你祖母享尽荣华,年逾古稀,没病没灾,看了一场伶人戏后,大笑不已,离开人世,她老人家没受一点委屈,为父实在是找不到哭的理由。”司马睿这些心里话,只能和儿子司马绍悄悄的说。 司马绍一想,也是啊。自己也是祖母带大的,年前渡江前还陪祖母看戏来着,她老人家就是不愿意搬到江南才留下来的。 “父王,你想想建邺的难处,父王七月渡江,江南士人一个都没有来接驾,那个场景多么凄凉。是不是有点想哭了?”司马绍尽量往悲伤之上引导司马睿。 “绍儿,你说到这里,为父就更想笑了,为父当初决定等到上巳节,看来这个决定是对的。” “怎么?上巳节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之前纪瞻、薛兼就有归附之意,只是碍于顾陆朱张四大家没有动静,只能暗中帮助我们,在上巳节这天,为父带着王府上下,也一起去和江南士人修禊事,与他们流觞曲水,把酒言欢,一展心中所愿,他们也知道了为父不是来抢他们的地盘的。纷纷愿意来王府效力。这难道不是最大的好事?你说为父怎么哭得出来。” “连那顾荣也答应到王府做官了?” “不只是他,还有贺循,周玘,甚至是陆晔陆玩都出来做官了,江南局势一片大好。你祖母又安详而去,你让父亲怎么哭得出来。” “这个周玘,孩儿知道,是周处的儿子,之前两定江南,前不久平陈敏叛乱,他就出了大力气,是难得的文武全才,连他都归附了,怪不得父王如此的开怀。”司马绍说道,“孩儿之前和他的子侄也打过一些交道,都是豪爽洒脱之士,恭喜父王得一良才。但不知道这个贺循是哪家的人士?” “哦,对了,说到贺循,还有件事情,你要注意了。” “父王请示下。” “谈不上示下,就是一个忌讳,在上巳节那一天,好多江南名士在一起,就谈到了当年东吴的一些旧事,说起了被孙皓拿烧过的锯子截断头颅的贺劭,原来竟然是贺循的父亲,为父不知道这个事情,还当面问了他,他和贺劭是什么关系,他当时就痛哭流涕的说——臣父遭遇无道,创巨痛深,无以仰答明诏为父虽是无心,却累得贺循伤心不已,羞愧的三日未敢出门。” “孩儿记下了。实在不行,孩儿这里备了辣物,父王用一下顶一顶吧?”司马绍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催泪的小玩意。 从日升到日落,冗长的礼节终于是完了。 众人皆散去。 偌大的王府,只剩下司马睿、司马修袆和司马绍。 司马修袆率先开口,“当年父皇大封诸王,以期司马家兄弟能够拱卫京城,内足以挫权臣,外足以御胡羌,可谁能想到父皇龙驭宾天,这才不过短短十几年,司马家的兄弟就相互残杀,凋零到如今的模样。” “嘘,公主切莫说此话,此间也不是清净地。现在武帝陛下不在了,公主可是更要当心了。”司马睿紧张的看看左右,确定连小厮都没有一个的时候才放下心来。 “王兄,你紧张什么?怎么难道许他东海王做,就不许我襄城公主说一说吗?”司马修袆说着说着,语气就哀伤了起来,“当年父皇生二十五的皇子,现如今,只剩下了一两个。每每想起这些,怎能不让人痛心。” “公主殿下,小王哪,实在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王爷。根本谁也招惹不起,不怕公主殿下笑话,今年王府上都没钱做新衣服了。” “这有何难。处仲那天只是分了一小部分,大部分我都让人抬到王兄的大船上了,我朝中兴的希望,就在王兄身上了。” “公主殿下可不敢这么说,臣不过是旁支小王,岂敢窥探神器?” “王兄,你又何必如此呐?过江南,聚名士,你这难道不是要成就大业之举?” “公主殿下,切莫如此说,武帝子孙尚在,臣万死不敢有僭越之想。” “也是,也怪为难王兄的,怕是在琅琊,隔三差五的就会受到这样那样的试探吧?王兄要过江,只怕要避开这些没完没了的试探也是一方面吧?” “没有,绝无此事。臣在东海王治下,为国效力尽忠。” “莫非王兄以为我也是东海王越派来再次试探你的?” “公主殿下说得哪里话?东海王殿下对臣信任有佳,委臣重任,命臣渡江为安东将军。” “哎,怎么都成这样了哪?当年父皇在的时候,不都是一家人吗?” 司马修袆叹息了一声后也离开王府。 此时,看着母亲夏侯光姬的灵柩已然入葬,司马修袆也悄然离去,只剩下自己和儿子司马绍,司马睿回想司马修袆的一番话,想到曾经在洛阳见过的武帝爷,和一众兄弟叔父,这才觉得悲从中来,再也忍不住的哭了出来,原来这么多年,已经有这么多人离去了?何况丧母之事,谁又能真的不悲痛呢?不过是他身上担了太多,不敢放下架子而已。 “从此,再无人,似母这般爱儿。”司马睿与世子司马绍两个人陪了夏侯光姬最后一程。 “绍儿,你还记得一句谶言吗?铜马入海建邺期。为父就是因为这其中的建邺二字,才要弃了琅琊,南渡建邺的。只是到了建邺却备受冷落,就把这个谶言忘掉了,于今日方知此谶言中的铜马是何意。” “请父王示下。” “这只有你我父子,不必在意那么多规矩。” “父王常教育孩儿,君子慎独,越是在人家看不到的地方,越是要恪守自己。” “倒是不负我望。这马,自然就是咱们司马家,这铜,却是你祖母的小名铜环。是你祖母将她的福运转到了为父身上,令为父得到了江南士人的支持,她才仙逝的。这也是她老人家为我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司马睿想到此处,正是种种伤心俱在心头,左右无他人,他王爷的架子也不用再端着,这才嚎啕大哭起来,这一哭就伤了元气,在床榻之上病卧了月余,直到四月才好转,准备再次南渡回建邺。 这天,琅琊王府的事情都办完了,司马睿的身体也恢复过来,一切准备就绪,该上船的人都上了船,包括只分到一个金马桶的王含。 王允之却还在船上来回奔跑着,咣当一下,迎面把抱着金马桶闷闷不乐的王含给撞翻了。 王含本来就气不顺,大胆王敦,竟然把他该继承的财富都分给了那些外支亲戚,怎么的?以后养老送终不得全靠我这两个儿子吗? 正在抱着金马桶生气的王含,把王允之撞了个满怀。 起身来看到王允之那个倒霉样子,简直就和王敦小时候一模一样,这下气更不打一处来。 抡起手边金马桶的盖子就要给才六岁的王允之来一下子。 王允之不知所措的愣在原地,幸被看到的王悦一把拉了过去。 “处弘伯父,你老人家有什么气,去和叔父们撒啊,为难一个孩子干什么?”头铁的王悦连司马绍都敢喊老三,更别说一个王家的透明人路人甲王含了。 王含自知理亏,却还是要搅上三分,“伯父这是管教他一下,不是真打,也是怕他跑太欢,有个闪失。” “允之,你在跑什么?当下掉下去喂鱼。”王悦虽然顶烦这个什么事都干不了,但事最多的家伙,就是这个家伙害得他这几个月,没日没夜的跑到各个府上挨个道歉赔礼,王悦当时就发誓等琅琊王司马睿来了之后,一定狠狠告他一状。 可惜啊,自己的父亲好像和郭半仙学了两手,能掐会算的来了一封信,让他有怨气回家说,不许在琅琊王面前打王含的小报告。 “兄长,我在找羲之,兄长可有见到他?我跑了好几遍了都没见到他。”王允之抬头眨眼看着王悦。 “羲之不回去了,他要在琅琊等世弘叔父。世弘叔父进京去见淮南王。我们先过江去,想来也就差不多几个月,世弘叔父处理完淮南的事务,就从京城回来,带羲之过江来相聚了。”王悦说道。 “啊?那我还不如也待在琅琊哪,去了建邺,我谁都不认识,和谁玩啊?”王允之眨着大眼睛说道。 “你就放心吧,这王府的书院是越盖越大,家里都装不下了,听说都挪到山上的石头城边上了,哪里有的是你这样的小捣蛋鬼。”王悦摸着王允之的头顶说道。 “真的吗?可是,羲之他一个人在琅琊,多孤独啊。”王允之还是放不下自己的好朋友。 “卫夫人也留下来照顾他。正好羲之最近痴迷书法,书法这个东西,最需要的就是耐得住寂寞。” 王旷府。 卫夫人看着照例又守在门口的王羲之,依旧是望向洛阳的模样。 “羲之,你真的不和大船一起过江去了?现在船还没有出发。” “不了,姨母。我在这里等父亲回来,也好让他有个盼头。”王羲之看着怀里的那个枕头,“也不知道父亲为什么给我留个枕头,是让我困了就睡?我拿着枕头看了好几个月了,也没看明白。父亲不是说去述职了吗?怎么都四月份了还没有回来接我哪?” 第11章 虽无过庭训,幸逢化雨人 送走了父亲王旷去洛阳,又送走了司马睿回建邺。 王羲之又坐在门槛上发起呆来。 姨母卫铄从院内走出来,看着王羲之发呆,便和他一道发呆。 “姨母,你在想什么?”王羲之收回目光,望向姨母。 卫家是出名的美人之家,王羲之的从舅卫玠那可是天下第一的美男子,据说不比当年金园二十四友中的潘安差多少。 “我呀,和你一样,你在想念你父亲,我也在想念我父亲啊。”卫铄停下自己的发呆看向自己的小外甥。 卫铄的父亲,王羲之的外公,卫恒的从弟,卫展卫道舒,现在正在江州刺史的任上。 这世上本没有江州,惠帝嫌弃荆州扬州地方太大不好管束,就从扬州取了豫章等七郡,从荆州拿了武昌等三郡,合为江州。 在这么一个新旧势力盘根错节的地方,当牧守可不是好应对的,一个应对不好,就会民变四起,所以卫铄才有些担忧。 “外祖,他不是在江州做刺史吗?” “是啊,所以才要担心啊。江州那个地方,是东吴故地,管得深了,士族不同意,管得浅了,老百姓不答应。”卫铄边说边抚摸着王羲之的头发。 “姨母,你什么时候正式教我书法呐?” “我不是已经在教你了吗?” “可,你教的那些,一曰指事,上下是也;二曰象形,日月是也,三曰形声,江河是也;四曰会意,武信是也;五曰转注,老考是也;六曰假借,令长是也。这些字体六义,没什么特别的。任谁都知道。”王羲之抱怨道。 “谁都知道,不是谁都懂得。书法之道在平常,就是把每一件事情都做到极致,就是日复一日的重复。”卫铄讲道,“你知道你刚才背的这几句字体六义是出自哪里吗?” “姨母的书法老师、从外祖恒所着《四体书势》。” “那你知道你从外祖的书法学自哪里吗?” “从外祖恒的书法是家学,从曾外祖瓘,是书法大家,人称一台二妙,瓘得伯英箸,靖得伯英肉。”王羲之回答道。 “那么,你从曾外祖瓘的书法又是从何处所得?”卫铄问道。 “啊?还往上问啊?这都几辈人了?从曾外祖学书法之日,只怕我朝还没有建立吧?” 王羲之被姨母的一再追问,问得答不上来了,好不容易昨天缠着母亲问清楚了卫家书法的由来,谁知道姨母硬是要一直往前问。 “你看,你这样读书只读一半,问着问着不就露馅了?”卫铄轻轻拍拍王羲之的肩膀。 “当年诸葛孔明都说,读书观其大略,不求甚解,哪有姨母这样追根溯源,刨根问底的?”王羲之双手抱膝,自己和自己发脾气,把头扭向了一边。 “那是读书,不是写字,写字追求的就是一个极致,要不然人人都有手,人人都会写字,凭什么你从外祖就是书法大家,其他人就是个会写字的呐?” “哪,姨母说给我听,我不就知道了吗?” “求学求学,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难道你不想知道,我非要和你说嘛?” “姨母这话说的像那个出家的叔父道潜和尚,他也是说话绕来绕去的。” 道潜,即竺法深,是晋朝着名高僧,传闻他俗家姓王名潜,也是琅琊人士。 “好吧,就告诉你了,免得你又编排我和尚念经。是钟繇的小儿子钟会。” “就是那个乱蜀妄图自立,最后被外曾祖父平定的钟会?” “正是,今天就给你讲他和他兄长的两个故事。这第一个故事是他们兄弟见魏明帝的故事。”(按《世说新语》上是魏文帝,但曹丕驾崩的时候,钟会刚刚出生,就改了魏明帝。) “好啊,我最喜欢听姨母讲老故事了。最好讲一些他们都没听过的,那才有趣。”王羲之毕竟还是个几岁的孩子,每天坐在那里写字,还是有些待不住。 好在卫家好交友,故事自然也就多起来。 “说哪,那时候钟毓、钟会两兄弟正是年少。” “年少是多大,是像兄长那么大,还是和我一样?” “钟毓像籍之,钟会和你一般年龄。” “那就是六七岁。” “差不多吧,魏明帝听说他们两兄弟小小年纪的写了一手好字,颇得钟繇的真传,就和钟繇说,把你的儿子喊过来,朕看看他们俩个如何。那钟繇自然是不敢拒绝,只好带着两个儿子来见魏明帝。” “这魏明帝也是有趣,见两个小孩子干什么?” “别看他俩是小孩子,当时的名声已经传遍了洛阳的街头巷尾。人人惊异,这才能得到皇帝的召见,像你这样做一会功课,就发呆半日的,只怕琅琊这个小地方都没有几个人知道你的。” “姨母,你讲故事能不能不要联系到我,总被说教,很烦的。” “好,不说。说那钟毓见到了魏明帝自然是心里惶恐,不由得汗如雨下,魏明帝就问他了,卿面何以汗?钟毓就说了,战战惶惶,汗出如浆。他是回答的很好,算是过了关,可把钟会搁在那里了,因为钟会一滴汗都没有出,那岂不是说钟会不畏惧皇帝的威严?” “这钟毓太坏了,不考虑兄弟的死活,和大兄一样,哼,就想着周姐姐,都不管我。” “我可没有往你身上牵啊。这魏明帝就问了,那么钟会,你为什么不出汗哪?难道是对朕没有敬畏之心吗?当时钟会和你一般年纪,你若是钟会,你怎么答?”卫铄把问题抛给了王羲之。 “这个钟毓太坏了,和大兄籍之一模一样。我想不出来。” “那和你一般年纪的钟会就想得出来,他说,战战栗栗,汗不敢出。皇帝陛下的威严,让他连汗都不敢出。不但应对了皇上的追问,回答了敬畏之心的问题,还顺便踩了钟毓一脚,意思是他对皇帝的敬畏之心还不够,还敢在皇帝面前流汗。” “这个钟会,真是是小滑头。以前只听说他如何坏,却不想他还是这么有趣的人。” 钟会之乱,差点把司马家征蜀的大局搞黄了,如今司马家建立晋朝,钟会的名声,自然比大街上的臭狗屎好不了多少。 “有趣吧,还有更有趣的哪,你想不想听哪?” “想听!” “那再去写十帖字。” “啊?” “那就是不想听?” 王羲之撅着嘴完成了姨母卫铄布置的临时加练。 “姨母,你太坏了。就知道我想听故事,就不断的给我挖坑,让我练字。” “不行,重写,心浮气躁,写出来的不是字,是乱。”卫铄搭眼一看,十帖是写完了,不过应付差事的痕迹不要太明显。 “啊?”王羲之耷拉着脑袋,拿着十张刚刚写就的字帖,重新坐下来,又开始写。 十帖又毕。 “不行,满腹怨言,写出来的不是字,是恨。重写。” 十帖再毕。 “不行,意志消沉,写出来的不是字,是倦。重写。” “阿铄,差不多得了。”一旁陪着没说一句话的卫夫人,卫铄的姐姐,王羲之的亲娘,也看不下去了,出言制止妹妹的反复折磨。 “差不多?” “是啊?我看了羲之写的这些字,你在他这个年纪,可写不了这么好的字。” “是,你只是想让羲之的字像我一般,后世人提起来,只会说,羲之继承了卫氏书法,得瓘恒之神韵一二。” “那样不是很好吗?我卫家书法得以延续,后继有人。” “是很好,但还是不够好。羲之是百年难遇的奇才,若只是最后和我一般,那是浪费了他这身天分。羲之应该超越我,超越从父从祖,乃至钟繇蔡邕,张芝张昶,成为承前启后,继往开来的一代宗师,方不负这百年难遇之才情。” “我知道你对羲之期望高,但他才六岁,是不是要求太严苛了一些。” “阿母,别劝了,姨母说得对,我便是要做这继往开来的一代宗师,我再去写便是。” 十帖又毕。 “不行,飞扬跋扈,不是字,是气。重写。”这次说重写的是王羲之自己。 “不行……” “还是不行……” 从日中到黄昏,卫夫人把晚饭都煮好了,卫铄和王羲之还在不断的打磨那几帖字。 “这帖,颇有当年钟繇的风采,你若有机会一定要去一趟许,看看那里的魏碑,那个才叫真正的字。”卫铄满意的看着这最后一帖,王羲之果然不负自己的期望。 “看来,钟会应该是不爱出汗。姨母是不是可以说另一个故事了?”王羲之还是惦念着那个故事。 “可以。这钟毓兄弟,从朝堂之上回来,钟毓就忿忿不平,兄弟比自己小好几岁,居然在皇帝面前更加出风头,还把自己给比了下去,于是就趁着父亲午休的时候,跑到父亲房里去偷酒喝。” “没有,上次偷酒喝的不是我。”王羲之不打自招,自然免不了卫夫人的一顿教训。 “当时啊,钟繇其实已经醒了,就眯着眼看两个儿子的举动,钟毓加了个心眼,先拜了父亲,再去偷酒喝,钟会可不管那个,直接就跑去先喝为快。” “这钟毓和大兄一般,假正经。钟会就洒脱多了。” “然后哪,钟繇就问两兄弟,为什么钟毓要先拜他再喝酒,而钟会就不拜哪。这钟毓一看来了机会,就说,酒本来就是用来完成礼仪用的,若是心中没有装着礼仪,那就不配喝酒。” “这钟毓果然坏,和大兄一模一样,每次都装好人,讨厌死了。” “却听那钟会说,偷酒本来就不成体统,放浪形骸的事情,你又何必装出一副知书达理的样子哪?” “好,说得好,今天这个酱味道怎么有些怪?”王羲之只顾听故事,忘了左手是酱,右手是墨,蘸了一手墨来吃,还抱怨酱的味道怪。 看着吃得满嘴黑的王羲之,卫铄已经快憋不住笑了,还有卫夫人补刀,“阿铄,这点羲之倒是和你一样,吃饭特别省酱。” “阿姊,你又取笑我?”卫铄轻捶了姐姐一下。 “取笑,没有啊?吃墨仙人卫铄,洛阳城谁不知道。世弘昨天还来信说呐,洛阳现在卖墨,都标上好吃不好吃,有得写卫夫人曾吃二两,甚香。” “阿姊,我打死你,不许说这些。” 当你身边有一个看着你长大的姐姐时,你的所有光辉形象在她面前都视而不见,反倒是那些黑料,怎么聊都聊不完。 “父亲来信了?快给我看看。”王羲之一听到有父亲的消息,立刻就忘了自己吃了一嘴的墨,要上前来和母亲讨要。 “额~,”卫夫人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信的内容嘛,多少有点少儿不宜,毕竟是人家两口子之间的浓情蜜意,正经话总共也没几句。“先洗漱吧,那墨一会洗不掉了。” 把王羲之打发出去洗漱,卫夫人关上房门,坐到卫铄身旁,双手拜佛的央求妹妹,“好妹妹,火上房了,就请你的丹青妙笔,模仿你姐夫的字体,写一篇适合羲之看的信。” “哦?是吗?我不是吃墨仙人吗?我还会写字哪?我怎么不知道啊?在羲之面前奚落我的时候,我的好姐姐,在想什么哪?” “额~,不帮算了,反正我手里的黑料有得是,我这就去和大外甥说道说道。” “姐姐,哎,不要急嘛,我能看着姐姐不管吗?我是哪种人嘛?把心放肚子里,你看这么写行不行?” “这,这写得太严厉了,你姐夫没你那么刻薄,写得软一些。” “你还挑理了,给你写。” “我要是有那个本事,就不请你来教羲之了。” “没本事你还说。” “怎么翅膀硬了,阿姐都不能说你两句了?看来我该出一套《吃墨仙人两三事》,放到洛阳纸摊去卖一卖。” “别别,改,你说怎么改就怎么改。” “这,这,你姐夫不会这么说,婉转一点。” 卫家姐妹俩现场造假信,总算是在王羲之洗漱回来之前,把造假工作完成了。 “哎,这墨怎么还没干呐?”王羲之狐疑的看着母亲姨母。 “啊,天潮,洛阳的墨是这样的,好吃是好吃,就是天潮就这样了。”卫夫人顺嘴就瞎编,反正王羲之去洛阳的时候还不记事。 第12章 生儿当如斯,乱国必此贼 王羲之津津有味的看着姨母卫铄刚刚杜撰的王旷来信。 王旷和王敦已经进了洛阳,下了车,进了从兄王衍的府邸。 要说这个王衍,那可了不得,他可是东海王司马越跟前的红人。 司马越现在身边有两个红人,一个是潘滔,一个就是他们二人的兄长王衍。 传闻年少之时,王衍的父亲王乂那时正担任平北将军,有件公事要办,而王乂自己脱不开身,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王衍就自己去见了仆射羊祜和尚书山涛, 应对的很从容,表述的也很精准。王衍走后,山涛就对羊祜讲,要是我儿子能像他这样,我就满足了。 但羊祜却不以为然的说,此子的聪明才智都用到了错的地方,太过浮华,而没有内涵,将来如果人人都学他,那么天下就没有干实事的人了。乱天下的人,应该就是他吧? 当然此时人们还没有意识到羊祜预言的威力,还在认为是山涛慧眼识珠,羊祜不过是嫉贤妒能。 那另一位红人,潘滔也在府上。 听说他在府上,王敦扭头就要走,被王旷拉了回来。 “处仲兄,总不能因为一两个不想见的人,回绝了大兄的邀请吧?” 王旷的提醒不无道理,王澄出任荆州刺史、王敦出任兖州刺史、王旷出任淮南内史、甚至是司马睿出任安东将军,都是出自王衍的“狡兔三窟”计划,他将王家的子弟分撒在南方的各大州,担任要职,确保了万一长安洛阳沦丧,王家依然能在。 “处仲兄,怎么你和这个潘滔有什么恩怨吗?”这时候还是拎包小弟的祖逖也想借着这个机会谋一个将军的差事,施展自己一身的本领。 “新仇旧恨吧,原先东海王本来打算封苟曦为兖州刺史的,结果这个潘滔说兖州要地,东海王应该自己干,建议东海王改封苟曦为青州刺史,可处仲兄当时已经到任。然后就朝令夕改,处仲兄就成了中书监,又被召回了洛阳。”王旷在一旁解释道。 “那旧恨哪?”祖逖也是要明白一下,毕竟这个潘滔现在红得发紫,自己虽说不走他的门路,但也不敢得罪。 “这个潘阳仲,”王敦自己接过了话茬,“他说我目露凶光,只是还没有发出豺狼的声音,说我一定会像野兽一样吃人,最终也会被人吃掉。当时我还是个孩子,就因为看他的样子不够恭敬,他就这么诅咒我,害得我被朋友嬉笑,说我是乡巴佬,阿黑。” “吆,这不是阿黑吗?你再晚点来,没有月色的话,我都看不见你的人。”果然潘滔似乎对王敦特别的不友好。 “阳仲兄,不知道阳仲在与家兄商议大事,冒犯了。”王旷急忙拉下要暴走的王敦。 “世弘啊,你怎么也来了呐?” “回阳仲兄,淮南王在洛阳,旷来汇报淮南的情况,听候王爷吩咐。” 说是听候王爷吩咐,实际上现在淮南王祥相当于被软禁起来,这里能吩咐人的王爷,只有东海王司马越,而这种小事,一般都会交给心腹潘滔来办,所以王旷名义上是给淮南王汇报,实际上是给潘滔汇报,这也是大兄王衍为何把潘滔请来的缘故。 “哦?你看我给忘了,世弘贤弟现在是淮南内史。怎么样?王爷交待的事情办得如何了?现在国有危难,刘渊、石勒、王弥群贼环伺,你不能在淮南享清福啊。是不是啊?夷甫?” 潘滔的话里有话,看似在说王旷要把淮南管好,实际上在敲打王衍为王家制定的“三窟计划”,他只是轻轻一出手,就把青州刺史王敦拉回洛阳,变成了中书监,破了王衍的一窟。 至于,这个王爷,是说的哪个王爷,自然是懂得都懂,不懂的都死。 “回阳仲兄,王爷交待的事情自是不敢忘,五千的兵马已经按照计划训练整装完毕,只待王爷调令,就可入京巩固城防。”潘滔说得模糊,王旷自然也回的模糊。 “来来来,两位贤弟鞍马劳顿,先坐下来慢慢讲,哎?这位英雄是?”王衍左手牵着王敦,右手拉着王旷,回头一看,祖逖正在对着他傻乐,不由得一问。 “这是范阳人祖士稚,就是和并州刺史刘琨一起闻鸡起舞的那位。”王敦简明的说道。 “哦,是士稚啊,坐,快坐,到这里不要拘束,你看大家都没穿官服,就当自己家,想吃点什么就吃点什么,想喝点什么就喝点什么。” 王衍热情的招待丝毫没有因为祖逖目前还是个拎包小弟而嫌弃,这可能也是为什么王衍没什么保国安民的真本事,只凭着吹捧就能扶摇直上的重要原因吧? 祖逖立刻听明白了王衍话中的涵义,想吃可以吃,但话不能乱说,想喝可以喝,但言不可乱传。这实际上是在给足了祖逖面子的同时,告诉他王府的规矩。 祖逖也是范阳的大户人家,怎么能不知道这里面的道道,自然安静的在一旁陪坐,不问绝对不说一句。 “说到这刘琨刘越石啊,最近他这风头是出了不少,听说又在晋阳城打了个漂亮仗,教百姓背着盾牌出去耕地收粮,藏兵于民。”潘滔顺带的夸奖了刘琨几句,毕竟这刘琨也算是他向东海王司马越举荐的,刘琨立了功,他自然是既有面子又有里子。 “这都是阳仲慧眼识英雄。真是我朝之福。”虽说王衍比潘滔还红,但丝毫不影响王衍用低姿态来夸赞对方。也丝毫看不出对方破坏了自己三窟计划的沮丧。 “夷甫兄,我调阿黑来洛阳,让那苟曦牧青州,你是不是还心里不快?还是说今天来得只是从兄弟,没见到荆州的亲兄弟,要不了我和王爷见议一下,让你们亲兄弟团聚团聚,我听闻这平子自小跟着你长大,既是弟也是子。”潘滔的每句话都带着攻击性,特别是当着这么多人,还叫王敦为阿黑。 王衍却并没有一点生气,反而给对方斟满了酒,“阳仲兄,士别三日,尚刮目相看。何况是处仲?莫非阳仲兄是觉得武帝爷看人的眼光,不如阳仲兄吗?刘、石、王不过小贼尔,他们若敢犯洛阳,处仲自可退敌,何须平子再来?” 王衍自然也不是泥捏的,提醒对方自重身份,别忘了王敦除了的中书监,还是驸马爷,而且是晋朝最正确、地位最崇高的武帝司马炎亲自挑选的驸马。 潘滔慌了,他虽然也是司马越身边的红人,被司马越派回来看着王衍,但现在整个洛阳城,可是人家王衍一个人说了算,他说你潘滔是逆贼,你便是逆贼。 “夷甫兄,臣潘滔失言,自罚三杯,望君宽宏。”潘滔急忙表明姿态,意思是虽然是王爷派我来看着你的,但我绝对不敢僭越来借着王爷的威风压制王衍。 王衍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对方的道歉,转身看向祖逖,“士稚既然和刘越石是好友,想来在行伍之事上也颇为擅长。现在中原遭难,能有勇士逆流而上,拱卫洛阳,很不易啊,这样,你先在前将军曹武麾下听用,待立了功,再予你官职。” 既然是自己兄弟带来的人,肯定给优先安排了工作,安排完之后,王衍又看向潘滔,“阳仲兄觉得有没有问题?” 潘滔脑子都炸了,您老人家是司徒,都督内外军事,假节,假黄钺,就安排人当个参军的事情,您老人家跑过来问我行不行? 潘滔知道这是王衍在为兄弟王敦出气,也是对他的一次警告,告诫他,再瞎哔哔,他可要行使他的假黄钺的权力了。 谁能不慌? 潘滔连忙的磕头赔罪,他虽然也是红人,但红人和红人没法比啊,这王大爷手里可是握着整个洛阳城的几万大军,说杀谁谁就死。 “仆何敢。司徒大人玩笑了。”潘滔急忙离席,跪在王衍身侧,头伏在地,屁股撅起来老高,一个劲的只磕头不再说一句。 “哎,阳仲兄这是干什么?回头要是有人在王爷面前参我一本,说我欺凌同僚,那多不好。快些起来,不然我真的恼了。” 这话要是你,你起来不起来?反正潘滔是没有起来,足足磕满了九九八十一个后,脸已经伏在地上,连头都没敢抬。 只见王衍端起茶杯,杯子盖在杯子上轻轻擦了几下,缓缓的吐口,“处仲、世弘,愣着干什么?还不将潘大人扶起来,落坐,像什么样子,我久不在家,你们就一点规矩也没有了吗?” 王敦、王旷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拖着潘滔丢到他自己的座位上。 潘滔此时便和当年钟会一样战战栗栗,汗不敢出,生怕一滴汗,成为了他谋反的罪证。 “处仲兄,我不是人,嫉贤妒能,该打。”潘滔知道这事还没有完,知道自己今天不低这个头,可能坟都得埋王家。又抡圆了巴掌对着自己就是一顿输出。 “哎?阳仲兄,这是干什么?”王衍看着对方的脸已经肿了,才放下手中茶杯说话,“处仲,你最近的性子野了,怎么也不拦着点哪?还有你世弘,你能当这个淮南内史,阳仲出了大力气,你就不知恩图报吗?愚兄平日里都是怎么教诲你们的,为人谦和,能让则让,你们这般为难阳仲兄,传出去,大家还以为是我的意思。” 王衍这个琅琊王氏的大家长,虽是众人的长兄,但也相当于众人的父亲,当面教育兄弟如教育儿子一般。 “阳仲兄,快别这样了。你误解大兄的意思了,大兄是让我们向你请教,向你学习。”王旷马上领会王衍的意思,一手拉住了潘滔对自己的耳光攻击。 潘滔被王衍三言两语卸了气势,心里自然也就没了一开始的心气,暗道这个王衍,比那苟曦还难对付,看着平日里与谁都不争,竟然有如此的锋芒。 “世弘,你再留几日吧。王爷那边正缺人手,阳仲兄还要留在洛阳协助我。你正好去见一下王爷,把洛阳的事情,与王爷谈一谈。”哪知王衍根本不给潘滔机会,直接让王旷越过了潘滔,把淮南的情况,直接报告给在许昌的司马越,而且还光明正大的把潘滔扣留在了洛阳。 “是,谨遵司徒大人旨意。”公事称职务,王旷的心很细,这也是他得到王衍赏识的原因。 “处仲,让你解任青州,也是我的意思,你不必迁怒阳仲。这京城的环境不是很好,我需要一个贴己又通兵法的自家人来坐镇洛阳。”王衍说出了自己为什么同意把王敦调入洛阳的原因。 “是,小弟不敢有其他想法。”王敦在这个帝国的超级大佬面前,还是比较乖巧的。 “司徒大人,你看微臣是不是?”从夷甫到夷甫兄,再到司徒大人,潘滔算是彻底弄清楚了自己的身份,他不过是司马越用来压制王衍的一枚棋子,而没有人会为了一枚棋子,放弃一个盟友。 “你留着,一会儿还有政务要办。”王衍看了对方一眼,潘滔立刻头又伏在地上,他毫不怀疑,他今天要是慢一点,那就是王园惨案上演。 “去吧,世弘,你准备一下,去许昌见王爷,处仲你带着士稚去前将军那里认认门。”王衍寥寥数语把几人都安排了去处,只留下潘滔还撅腚伏地,等候着。 “阳仲兄,现在就你我二人,话不传六耳,哪里说就哪里了了。”王衍上前扶起潘滔说道。 “司徒大人示下。” “你要为王爷效力,这我不怪你。但,你如果把你那套用来对方苟曦的办法,用到我和王家的身上,这洛阳城都死了三十个多王爷了,也不差你一个参军,你说是不是啊?”这是王衍最明确的警告,潘滔丝毫不怀疑这个警告的真实性。 他忽然想起来,有几个困在金墉城的王爷莫名其妙就死了,都是王衍去看望过之后就死了。 “司徒大人,犬子已长,素来仰慕司徒大人高风,请为书童。”潘滔立刻奉上儿子来当人质。 第13章 飞豹豺狼叫,赤须着皇袍 王旷在去往许昌的路上扑了个空,东海王司马越已经搬到了兖州的鄄城。好在王旷去得早一些,与有飞豹之称的乱贼王弥擦肩而过。 飞豹王弥声如豺狼,面似虎豹,一看就是人间凶种,也确实是没干什么好事,青州、兖州、豫州,王弥是抢了这里抢那里,直到这天,王弥一个不小心闯入了许昌,发现原本守备许昌的左司马王斌带着五千人去守卫洛阳。 这可就如了王弥的心愿,打开了许昌的军械库,钱粮库,就是一顿的抢,抢完之后,王弥突然发现,不但队伍壮大了,而且都装备了起来,一时之间,王弥有了一个想法——打洛阳。 那边左司马王斌听说王弥占据了许昌,想要回援,却怕寡不敌众,赶紧加了一鞭子提前了几个时辰到达了洛阳,面见了洛阳的实际掌控者王衍。 王衍颇为意外的见到了王斌,要知道作为陪都的许昌,就他麾下这点正规部队,他要是带着部队离开了,那许昌不是成了一座空城吗? 王衍预感到事情有些不妙,脸也阴沉了下来,“左司马,你何故无诏入京,想造反不成?” 一顶巨大的帽子压下来,再辅以旁边王敦那个蜂目怒视,王斌立刻就说了实话。 “司徒大人,末将不敢,是东海王见贼寇王弥寇略,担心洛阳安危,命末将来驰援洛阳。却不想那消息竟然是王弥军中谋士刘灵模仿王爷的笔迹写就,就为了骗末将率军出城,他们好占据许昌。” 王衍一边听一边生气,撩着衣袖就上去给了王斌两脚,“蠢猪,这么说,飞豹贼王弥攻陷许昌,不但没有折损一兵一卒,反而开了我许昌的府库?那伙贼寇,现在是要人有人,要枪要枪,要粮有粮?” “司徒大人,末将罪该万死,但请留末将这条性命,那飞豹贼已经弃了许昌,直奔洛阳而来,就算让末将去死,也让末将打完洛阳这一仗再死。” “额~,把五千人交给处仲节制,你一个人滚到前将军曹武那里,当个步卒吧。”王衍挥挥手把左司马贬到了大头兵一个。 “处仲,情况比我们想的还要坏的多,王爷现在被北边的石勒刘渊牵制着,恐怕是再抽不出兵来支援洛阳。”王衍展开王斌带来的一封亲笔信,连同那封假信一起递给了王敦。 “夷甫兄,不得不说,这个飞豹贼,有些心眼,这两封信件一真一假,确实让人难以防备。也怪不得王斌,他本就是个武人,心思就粗,哪能想到贼寇这种诡计。兄长对他的处罚有些过重了。”王敦拿着两封信件比对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长短来,“看字迹这方面,咱们还都比不上世弘贤弟家那个小子。他看我们的信,一眼就能看出是谁的写的,正是个书法的好苗子,将来我王家的书法,或许也可以和卫家钟家比肩。” 刚刚被谈到的那小子,自然就是王羲之。正如王敦所言,谁写的字,这小子一眼就看出来了。姨母卫铄的伎俩自然也没有瞒太久。 “姨母,你和母亲是在考量羲之的眼力吗?这封书信,是姨母刚刚写就的吧?” “没有,哪能哪?”卫夫人起身来打圆场,“羲之啊,一定是你今天的字写得太多了,快出去看看这琅琊的山水,心中若无山峦,用笔怎能有锋。 卫夫人连拉带推的把王羲之赶出了书房,防止他继续追问,她就不得不拿出她那封你侬我侬的情书来了。 “母亲,这是你的主意吧?姨母字诚人诚,想不到这种骗人的办法。” “好啊,长能耐是吧?敢指摘我的不是了。看我不打你。”卫夫人只是作势要打,但并没有下手的意思,只等着王羲之条件反射的往外跑,那她就能省下一顿打的同时还是省下一顿解释。 王羲之也和其他这个年龄的孩子一样,听到了这句话,甚至都不用思考,腿已经带着人出了自家的院子跑到街上。 王羲之跑着跑着才发现,自己好像又一次被母亲给骗了,心里有些郁闷的坐到路旁的石墩子上,对着路过的大鹅发呆,巧得是一只大鹅挺着脖子和他对视了起来。 “大鹅啊,你说母亲怎么那么多的心眼哪?我不过是想看看父亲的信件,我其实也不在意里面的内容,我就是想从字里看看父亲的伤好些了没有。父亲的手本来就有旧疾,在琅琊见到他时,又添了新伤,想来是在淮南剿匪的时候,留下的。大鹅啊,只有……哎呀,妈呀,你这么啄我。” 王羲之正向一只大鹅述说自己的心思,手自然而然的就抚摸了上去,要知道,在街上,大鹅可是全能斗士,哪里受得了这份气,何况对方还是个六岁的小孩子,直接扇动翅膀就要来啄王羲之,却被旁边过来的一只大手,扼住了咽喉。 “羲之,今天就吃它了。怎么样?” “你放……父亲?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王羲之刚刚还心疼大鹅被卡住了命运的咽喉,下一秒抬头看到是王旷回来了,立刻就跳入对方怀里。 王旷的嘴角闪过一丝痛意,想来是数日未见,儿子又结实了不少。 王羲之立刻意识到,父亲接他的那只手臂正好是受伤的那只,他便是忍着疼痛也还是将他稳稳接住。 王羲之从父亲的怀里下来,拉起父亲的手臂来看,果然那处旧伤又有些撕裂,一些血从破痂处渗透出来。 王羲之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乖,不哭啊,我这不是回来了吗?男子汉嘛,身逢乱世,怎么能没有一两处疤痕。”王旷抚摸着王羲之的头顶,领着儿子抓着大鹅,迈步回到了家中。 “夫人呐,今天加个菜,把这欺负人的大鹅吃了它。”王旷爽朗的笑声穿透了家里的影壁和围墙,不多时,卫夫人和卫铄就走了出来。 卫铄在屋前就停下了脚步,伸手招呼王羲之过去,卫夫人又紧走了两步,想要再上前,看到丈夫王旷的另一只手臂已经有鲜血淌下来,心疼的一把拿过来,就往屋里拉。 “夫人,不妨事的,小伤,过不了几天就好了,就是回来的时候,马骑的快了一点,不碍事的。” “小伤小伤,这也是小伤,那也是小伤,你是不是脑袋掉了也是碗大的疤?琅琊都传开了,刘渊、石勒、王弥到处作乱,兖州豫州,甚至洛阳都没有一块安生的地方,你还不和茂弘兄他们过江南去?”卫夫人看着王旷身上的新伤旧伤,也抱怨起了王旷还在淮南坚守的事情。 “夫人,我等锦衣玉食,不就是为了今天,朝廷需要我等出力的时候,我等怎么能往后缩哪?” “就数你有道理,行了吧,你就不担心我们这孤儿寡母的,你要是出个闪失可怎么办?” “夫人,就当我是个负心种吧。” “当当当。” 此时叩门声响起,不用问就知道是王羲之。 “进来吧?” “阿父,孩儿听到你路过了许县,有没有给孩儿拓回几张碑文来,姨母一直说不学魏碑,笔无锋。” “啊,没有,走到匆忙,下次下次。” “哦。”王羲之略带失落的拉上门又出去,嘴里喃喃自语,“这魏碑到底是怎么个好法?” “这孩子还真是钻了这个,也好,他本来就不爱说话,倒是个好去处。” “夫君,你这趟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难处?没有啊?一切都顺利,顺利了见了王爷,汇报完了, 就回来了。” “那咱们现在渡江过建邺吧,最近琅琊都走了一半人了,街上都冷清了好多,别在淮南了,那些贼寇说不定哪天吃完了颍川就跑到淮南来了。” “夫人,莫再说了,我这算什么,淮南已经是江北之地的最南边了,你不知道,刘渊占平阳,石勒陷邺城,王弥寇许昌,中原乱成那个样子,刘琨刘越石还是在晋阳坚守,这才是男儿应该做的事情,否则那么多年的圣贤书,不是白读了吗?” 卫夫人再无言,只是默默的给夫君换上伤药。 洛阳城。 有了王斌的五千生力军,又有王敦和祖逖的加入,寇略青、兖、豫三州的飞豹王弥,在洛阳城吃了败仗,只是祖逖还是祖逖,没人提过该给斩将夺旗的祖逖封个什么官。 王弥收拢溃兵,逃到七里涧。 王弥看着身旁东倒西歪的军队,还有一个刚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的谋士刘灵,那个年头,读书的人都不多,何况还是个有些脑子的。 “刘灵,看来朝廷还是有能人啊,咱们这个草台班子太脆了,一个前后夹击,几个冲杀,数万大军如蝼蚁散,真是实实在在的乌合之众。” “主公的意思是?”刘灵也发现了,他们这一路上虽然看着威风,青州、兖州、豫州这些个大城小县都被他们打了个遍。但实际上就是打得一个时间差,占得优势就是朝廷的主力要去对付并州的刘渊和冀州的石勒。 这并州的刘渊可了不得,那是大单于的后裔,听说还是汉室那个和亲公主的后代,所以这一支的汉姓都随了刘。 再说那石勒更是一个狠人,本来就是个奴隶,被司马越的弟弟司马腾从并州驱赶到了冀州,没想到恰好是龙归大海,虎归深山,结识了那个贩马的汲桑,一起造了反,汲桑被田兰砍死后,石勒就当了这支造反队伍的头子。 “我游历四方,求取功名的时候,在洛阳和当时还是质子的刘渊关系不错,现如今刘渊聚拢诸王旧部,虎踞平阳。我意去投奔他。” “主公英明。刘渊现在兵强马壮,况且并州之地,本就背靠羌胡,实乃是上上之选。”刘灵不禁为自己主公王弥清醒的头脑点赞。 王弥撤军,渡河,不日,到了平阳。 听到王弥到来,刘渊激动的差点跳起来,立刻派出了侍中去迎接王弥的到来。 王弥一来,就献上了一个令刘渊睡好觉的枕头。 “晋德已衰,将军乃刘姓子孙,汉家公主的后人,当继承汉之遗志,伐诸逆贼,清洛水之不白,还天下之正气,扫除司马家这些不忠不义之辈,再造大汉辉煌。” 刘渊当时就激动的不行了,人才啊,你看看手下这些人,让自己称什么大单于,打出什么匈奴的旗帜,匈奴早亡了四百年了。 再看看人家王弥一句话就说中了要害,咱不是匈奴入侵,是光复大汉,扫除司马家这种玷污了洛水的叛贼,咱才是正义的化身。 这,就是水平。 “王卿所言甚是,实不相瞒,这事孤和谁都没有讲起过,季汉思帝公嗣(即刘禅)当年受困于洛阳之际,认孤做了养子。拉着孤的手说——这大汉的基业,就靠你来复兴了,不能让司马家毁了洛水之誓。” 别看刘渊是个匈奴王子,但从小就爱读书,脑子转的特别的快,王弥才一提,刘渊马上为自己的政权找到了正统——季汉刘禅的养子。 反正刘禅被带到洛阳的时候,他确实也在洛阳做人质,两人还确实是见过面,至于说什么呢?时过境迁,当时在场的人都已经死绝了,那自然是刘渊怎么说就怎么是了。 “当年父皇(指刘禅)拉着孤的手说啊,汉室血脉传承,不在胡汉之别,而在于是不是行仁义之道,若行仁义,施仁政,虽夷狄,亦中国。” “实不相瞒啊,当年晋武帝有意让孤率军南下灭吴,但那些奸邪小人说孤有三根赤须三尺六寸,这是天生异象,千万不能让孤执掌兵权,还说孤什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谁能想到到头来,复兴汉室江山的,还是孤哪?” 然后下面自然有那些懂事的相士,献上了他们新鲜出炉的异象,来佐证刘渊所言不虚。 永嘉二年,十月甲戌日,刘渊在平阳称帝,国号为汉,追刘禅为孝怀皇帝。晋的丧钟敲得更响了。 第14章 学所益者浅,体所安者深 永嘉二年,十一月,以太子少傅荀藩为尚书令。 此时的尚书台,何绥为侍中尚书,山简为尚书左仆射。都是怀帝司马炽所亲近的大臣。 山简是山涛的第五子,因为山涛的关系和王衍一直走的很近,这天因为典选人才的事情来到了王衍府中,恰好王衍四友中的王敦、胡毋辅之也在和王衍饮酒作诗。 “季伦,坐到我身边来。今天我等一醉方休。”王衍明知山简来干什么,但就是没给他这个开口的机会。 山简只得先坐下来,不情不愿的先喝了三杯晚到的酒。 还是胡毋辅之看出了山简的心事,提了一杯酒,洒了一首诗后,才问道,“听闻自从荀令君上任以来,广开言路,典选人才,颇有当年荀文若之风采。这其中也有季伦的功劳吧?” 山简接过了话头,说道,“而今群寇环伺,诸王蒙难,国家正是用人之际,自古兴替,实在官人,如果选用得当,那么任何事情都能调理的清楚,简谏言各位大人各言所见的后进俊才,这样国家何愁治理不好?” “哦?”一旁喝酒的王敦突然发出一个怪声,引得众人都望了过去。 “小事小事,昨天去抓田鸡,鞋里还藏了一只,今天总觉得脚底痒,脱开鞋子才看到这田鸡在里面闹腾。”王敦从鞋子里抠出一只田鸡拿在手中给大家看。 “哈哈,处仲还是这般顽皮,该罚一杯。再罚作诗一首。”王衍没有去接山简的话茬,对典选人才提出自己的意见,反倒是对那只田鸡引起的故事吸引了过去。 “大兄这不是为难我吗?我哪里会作诗啊,早知道来洛阳要作诗,那我就在琅琊带着羲之来应对了。”王敦一左一右各拿起一杯酒,豪饮而下,“那我就给大兄表演一个双杯献酒。” “哈哈,都像处仲这样喝啊,不喝醉了不许走,今天就是高兴,就是喝。打了胜仗凭什么不能喝,啊?对不对,喝,今天谁也不许谈政事来扫我的兴,不然,我罚他去扫厕所。”王衍端起面前的酒坛子就要狂饮,“季伦兄,别客气,令尊巨源公于我有知遇之恩,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该喝喝,该吃吃。我心中,你和处仲是一样的兄弟。” 还是那套词——该吃吃,该喝喝。这话翻译翻译就是不该说的可别说,说了我也当没听见。 山简只好再端起一杯酒,略带苦涩的说,“说来惭愧,家父一生好名士,典选的人才都是像夷甫兄这样的一流名士,我二十多岁的时候,家父甚至都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材料。今日幸得夷甫兄几番提拔,得坐尚书台,为国家典选人才……” “来吧你,”旁边的胡毋辅之端起一杯酒来,控住山简的脖子,就灌了进去,“夷甫兄都说了,今天就是高兴,你还来扫他的兴,你这么爱扫,你扫厕所去吧。” “哈哈哈,彦国真是如平子说的一般,吐佳言如锯木屑,霏霏不绝,当为士林后起之秀,来,为了彦国,满饮此杯。”王衍又提了一杯,然后也不知道是真醉还是装醉,就伏身到酒案之上。 主人已经尽兴,客人自然是要自觉的散席的。 山简边往走,边抱怨,“夷甫高居三公,整日饮酒,不问政事,我来劝谏,反受其辱。” 王敦在后面跟了上来,“季伦兄,彦国兄,留步。” “哦,处仲兄啊,方才我谈起典选人才,你便是不爱听,也不用拿田鸡来打断我吧?是我山季伦什么地方对你不起吗?” “恰恰相反,我以季伦兄为至交好友,才以田鸡戏你。”王敦又拿起他那只田鸡来放在山简耳边叫了两声。 “处仲,你平日里,怎么放浪形骸,我不管也管不着,但今日我有国家最重要的事情请示夷甫兄的态度。” “我知道啊,你看这个田鸡,闷了一天都没闷死,说明了什么?第一它能忍,第二我的脚不臭。”王敦带着三分醉意、七分随意把手搭在二人肩膀上,一压两人肩膀,三人的头便顶在了一起。 “处仲兄,国家之事,千头万绪,你们要是尸位素餐,我管不着,怎么说你也是尚书台的中书监,怎么从未见你去参谋过事务?难道整天只在司徒府陪酒?”山简心中的一腔热血不知道洒向何处。 “季伦兄,稍安勿躁,处仲兄自来不是那般人,他今日之举,必有深意。且听处仲兄怎么说?”胡毋辅之已经觉察到王敦追出来是有话刚才不方便说。 “知我者,彦国也。没错,刚才有些话不方便说。我来问你,你典选的人才里,是不是有缪播、缪胤兄弟?” “那是自然啊,他们二人有公辅之才,又是陛下所亲信,当然是第一等的人才。” “哪,这就是问题所在了。现在东海王掌控着朝廷,但他这个人要面子,用人提拔还是走这尚书台表请的老路子,但是季伦兄却还是按照以前的惯例来应对考核人才,把什么潘涛、刘舆、华轶、王承,这些东海王府的亲信都放到了二等三等里,这不是摆明了和东海王对着干吗?你们两位尚书,仗得是谁的势,听得是谁的令?有一天,东海王如果再入京城,看到他府中的人才都在你们推荐的人才等次之下,你说,你们死不死吧。”王敦和两人头对头低声的说清楚了其中的利害。 “东海王本来就和大将军苟曦屡有摩擦,万一两人闹翻了,季伦兄,何以自保?” “哎呀,处仲兄,我没有这个意思啊,你是知道我的,我没有结党营私的意思,我就是急着为国家选拔人才,按照良心评定等级,未敢有丝毫懈怠啊。” 山简的冷汗直接就下来了,这才只是为什么王衍什么都谈,就是不谈政事,王敦呐,连田鸡都有空去抓,就是不去抓一下工作。 “处仲兄救我。” “那是自然,我听说你和东海王府的华轶关系不错,走走他的关系,找个机会外调出去,离开洛阳城。”王敦说出了自己的方案。 “多谢处仲兄指点迷津。” “处仲兄刚才似乎说得是两位尚书,不知道我是不是听错了。”胡毋辅之自来了解王敦,这人绝不会无缘无故的说错话。 “还是彦国兄懂我。不错,我刚才说得就是两位尚书,季伦兄,我来问你,荀令君自从出任尚书令后,可有过什么谏言?” “没有啊?和夷甫兄一样,整日饮酒设宴,不问政事,这才把我和何伯蔚逼得两个人干四个人的活,为啥是四个人?你不也是中书监吗?你可以一天都没去过。” 山简一想起他和何绥忙的脚后跟打屁股,另外两位尚书令荀藩,中书监王敦,除了喝酒就是摸鱼,那是一天班也不上,就累两个傻小子。 “我还听说,彦国与何伯蔚关系也不错,找个人提点提点他吧,那毕竟是何曾的孙子,大家都是故交,看着他送死实在是不好。”王敦没有理会山简的抱怨,而是和胡毋辅之说了另外一个尚书何绥,“至于荀藩吗,那可是个沾了毛比猴精明的老江湖,就是这洛阳的大船翻了,他也能在海上漂着。” “处仲兄,你看王尼王孝孙如何?他与何绥有些交情,但不深,又不会有人想到处仲兄。”胡毋辅之很快就给出了一个名字。 “彦国自己做主吧,哎,对了,季伦兄请外放的时候,也让华轶帮我提一嘴,这洛阳啊,风雨飘摇了。” “那夷甫哪?” “他?他走不了了,只能跟着这艘破船慢慢的沉下去。” 三人分别,山简到了家就赶紧给华轶写信,胡毋辅之则是又登了王尼的家门,简单把事情利害一说。 王尼眉头一皱,“彦国兄恐怕希望不大,伯蔚兄这个人呐,认死理,不懂变通。别到时候再牵连到你我。” “唉,要不是当年何曾老大人对你我两家帮扶颇多,谁又想跳进这个泥潭?你给他写封信吧,然后在大街上再骂他两句。咱们也算对得起何曾老大人的护佑之恩了。”胡毋辅之想到何绥那个犟劲就一阵的头疼。 王尼点头答应,把其中的利害写得清清楚楚,等了半日,直到日落月明,何绥踩着星光才回到府上,得知王尼在厅中等了他一天,衣服都未换下就去观瞧。 “孝孙兄,可是有什么急事?” “伯蔚兄,这里有我给你写的一封信,你就在这里看,看完了就烧掉。”王尼递给对方一封自己写的信。 “你我兄弟,向来无话不谈,何须写信这么外道?” “有些话不方便说,你看完就知道了。” 何绥急忙拆开信件来看,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如今山河破碎,国无栋梁,正是我辈用武之时,孝孙兄这信上之意是劝我自请外放?” “是。” “为何?” “信上面写得不是很清楚了吗?”王尼夺过信来,在灯下烧成了灰。“你这人自以为是,又豪放不羁,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你死的时候,不要连累到我就行。” “孝孙兄,这话何意?我正打算推举你出任中书监,代替那个一天活不干的王敦呐。” “我谢谢你,你可千万别。实话和你说吧,这都是我和彦国看在何曾老大人当年的情分上,才和你说这话的。我们知道你这个固执的像头牛。但毕竟有何曾老大人的情分在,总还是要说一句的。” 王尼说完之后,不管何绥听了没有,自己就离开了,之后的日子里,只要是王尼出席活动,必然会骂上何绥两句,什么贪得无厌啊,什么刚愎自用啊。 弄得整个洛阳城都知道那天是他去找何绥借钱,何绥没有借给他。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永嘉三年的三月,高密王、征南将军司马简死了,山简瞅准了机会,走了华轶的门路,外放到了襄阳,接替了司马简的征南将军,而华轶自己也给自己谋了江州刺史的职位,把之前的卫展给挤了下去。 此时,东海王司马越在荥阳驻扎,偶然间截获了一封苟曦和朝廷的密信,上面写满了对司马越专权的不满。 金谷二十四友之一,东海王左长史刘舆刘庆孙,他也是鼎鼎大名的刘琨的亲哥哥,当机立断,劝东海王回洛阳。 此时的东海王司马越正在教导世子司马毗,“这书上学来的浅,还需要自己去体会,那才是真正的学到了,你看这王府之中,王承、刘舆、潘滔,你都要以学生对待老师的态度向他们虚心请教。唉?庆孙你怎么在这里?” “王爷,刚刚又收到两封密信。一封是太尉刘寔写来的,内容和前面十几次一模一样,一字未改,就八个字——年老请辞,再拜顿首。” “嗯,这位老人家今年多大岁数了。” “听说是九十岁。” “那可是见过魏文帝的宿老,这次就如了他的心意吧,反正把他摆在那里,也就是占着那个位置,和夷甫说一下,让他来接任。还有一封是谁的?” “荀藩。” “那也是个老江湖了,让孤来猜一猜,他一定是说自己胜任不了,举荐你或者潘滔去接这个差事吧?” “殿下所料不差。” “嗯,还有什么吗?” “没有了。” “那好,既然大家都站好位置了,就进京。” 永嘉三年,三月,乙丑,东海王司马越带三千甲士入宫,将皇帝司马炽的亲信王延、缪播、缪胤、高堂冲、连同那个不肯走的何绥一同杀死在宫中,制造了震惊后世的洛阳乙丑惨案。 东海王越用一次血腥的闯宫杀人行动,一举除掉了皇帝司马炽的所有心腹,用铁和血向天下正式摊牌——皇帝司马炽只不过就是他的傀儡而已。 这件事情不大,死得人也不算太多,对于永嘉乱世来说,简直不值一提,但影响又是极大的。 群臣不知所归,有的竟然直接投靠的刘渊,毕竟此时刘渊更像一个不滥杀无辜的人。 刘渊的势力迅速膨胀,兵锋再次直指洛阳,司马越再次召唤淮南内史带五千兵入京,王旷再次离开琅琊,离开卫夫人和王羲之,只是这一次,就是最后一次。 第15章 左耳生白毫,此儿不能测 王旷在琅琊接到了朝廷的命令,立即告别了妻儿,回到寿春,点齐五千将士,赶往洛阳。 永嘉三年四月底,王旷作为第一批勤王的部队进入洛阳,受到了东海王司马越的表彰。 王旷所不知道的,他也将是最后一批进入洛阳的外地勤王队伍。其他的诸如山简的襄阳军、王澄的荆州军,都受阻于各地类似王如这样揭竿而起的贼寇袭扰,而无法到达洛阳。 王旷交接完一应事务后,循例来到了王衍的太尉府。还没进门就看到堂兄王敦在大门口等待。 王敦见王旷从车上下来,赶忙迎上前去,单刀直入的说, “世弘,你不该来啊。” “处仲兄,为什么这么说?王命在身,怎么能不来哪?”王旷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他一直觉得只有大家勠力同心,刘渊这种反贼还是能灭掉的。 “你还不知道吧,车骑将军王堪在延津被刘渊的儿子刘聪打到全军覆没,仅他自己跑回来。” “刘聪?刘渊这贼子,竟然还有这样的儿子?”王旷边说,边往里走。 “得到了前方的战报,我连夜查了刘聪的消息。传说他母亲张氏生他的时候,梦日入怀,怀胎十五个月,此人和刘渊一样,虽然是匈奴种,但也是文武全才,长得倒是好辨认,左耳朵后面生了一根白色的毫毛。”王敦展开一封情报递给了王旷,上面有刘聪的一些事情,和画像。 “是他?”王旷搭眼一看,竟然是位故人。 “怎么?世弘认得此人?”王敦看出了兄弟眼神中的惊讶。 “岂止是认识,这人原来叫刘载。当年年少之时,在洛阳多有交往。征东大将军王浑爱相面,又爱和年轻的学士交谈,但看到了这个刘载的模样,大将军沉思良久,才说了一句话——此子的命格,贵不可言,不是我能够窥测的。” “原来竟然是此人,我也听过他的名号。只是未曾见过,不知道刘聪就是当年的刘载。”王敦又拿过刘聪的画像仔细端详。 “要是此人领兵的话,只怕接下来会有大战发生了。这人当年游历名山大川,每到一地,皆看山势,画图形,于心中自相攻防。应该提醒夷甫兄。”王旷想起了当年年少时,两人的那些交谈,越想越后怕,特别是联想到王大将军当年那句——此儿吾不能测也的评语,脚下又快了许多。 “世弘,等等,我还有话和你讲。”王敦在身侧强行把王旷按在了原地。 “什么事情,还能有这事情急,这个刘聪可不能以等闲之人来应对。”王旷拨开王敦按住自己的手,仍然执意向前走。 王敦转身挡住了王旷的路,“世弘,你听我说,不仅是车骑将军王堪战败,冀州那边也出了大事情,左积弩将军朱诞叛归石勒,领着石勒攻略了冀州的数十个郡县。” “什么?征东大将军苟曦,司空王浚就这么看着?”王旷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想不明白,国家都被异族贼兵祸乱成了这个样子,这两位朝廷的重臣居然袖手旁观。 “啊,就这么看着啊,苟大将军正忙着写讨东海王檄文,王大司空正在和刘琨抢地盘,哪有时间帮朝廷剿匪。” “这样一来,并州刺史刘琨的补给线可就完全断了,并州南部本来就被刘渊占据,刘琨又和王浚素来不睦,只能依靠着上党壶关一线,现在冀州这么多郡县被袭,那如果我军再送粮草发往壶关,刘渊就可以派石勒从东来,刘聪从西至,把我军卡死在壶关之路上。这不得不防啊。” 王旷瞬间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一直以来,这些各地的诸侯们顺他们心意了,他们派三两个兵声援一下,不顺他们心意了,他们就两眼一瞪,说这是东海王司马越矫诏,不是皇帝的本意,然后就放在一边全当没看到。 唯有并州刺史刘琨,在刘渊石勒的腹背之地,单骑入晋阳,胡笳一曲退敌兵,硬是在贼寇的后方钉下了一颗钉子,让刘渊、王石勒这些贼兵不敢全力南下攻洛阳。 但要守并州,必守晋阳,晋阳在汾河谷地,是并州难得的种粮之地,有可北通燕代,南边可以通过上党、壶关和洛阳联系起来,形成犄角之势。 如今冀州之地先后沦丧,那么就意味着下一步的战场就是这晋阳与洛阳之间的咽喉之地上党、壶关。 “处仲兄,上党不容有失啊,一旦上党被刘贼攻破,刘贼的势力可就东西连成了一片。更加要命的是,这样刘越石就成了孤军,刘贼只须一支偏师围困袭扰,那么刘越石就再无用武之地了。然后刘贼就可以大举南下,渡河涉洛,到那时,社稷可就不保了。” “这些你看到了,我也看到了。但现在的问题是,看出来的人,都畏惧刘贼的骁勇,不敢去,没看出来的人哪,还嚷嚷着要把苟曦的大将军给撸了。整天在东海王耳边说苟曦的坏话,巴不得东海王现在就和苟曦开战。我都怀疑那家伙是不是刘贼的卧底。当年的潘安、潘尼都是何等的风流人物,怎么潘家就出了潘滔这么一个窝里横的杂碎。”王敦每每讲起潘滔拳头都握得很紧。 “夷甫兄,身在太尉,没有敲打一下这种小人吗?怎么能让这些小人这么猖狂?”王旷显然也是对这位绝世帅哥潘安的族孙潘滔没什么好印象。 “敲打了,你也知道夷甫兄那个人,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这次能够当面怒斥潘滔已经是破了他往常好好先生的样子了。但你指望他把潘滔直接给砍了,他可没有那个气魄。”王敦也不忘揶揄一番自己的从兄王衍,朝廷到现在奸佞当道,和王衍这个太尉垂拱而不治有很多的关系。 “世弘啊,早就听到你来了,怎么行得如此慢?该不会和处仲背后议论为兄吧?”风度翩翩的王衍又似画中仙人一般的踱步来到了二人面前。 “夷甫兄,让旷去壶关吧。我和这个刘聪熟悉,我知道他的路数。这时间不能等,一旦刘贼掐断通往壶关的路,那可就来不及了。”王旷还是不顾王敦的百般阻拦,硬是要请缨前去。 “好啊,世弘,这才是我王家的好儿郎,敢让所不敢,能人所不能,方为大丈夫。”王衍略带些激动的拍打着对方的肩膀,眼神捎带到王敦身上,“处仲啊,怎么样,让为兄说中了吧,你输了吧?你可得赔我一辆好车,我那辆车,为了安定军心,昨天已经卖掉了,但我总不能坐一辆不合身份的车出门吧?” “车?什么车?”王旷也看向王敦。 “啊,这不是嘛,京城里人心惶惶,都想请假回家或者上书外调,大兄为了稳定人心,就把自己的那辆车给卖掉了,表示固守洛阳之决心。然后我和大兄打赌嘛,大兄说你不避艰险,为国请战,必定会请缨。我说你不会,这不就输给大兄一辆车嘛。”王敦的脸上倒是也没有看出什么不悦来,毕竟能把襄城公主嫁妆都散给亲戚的人,不会在乎一辆车的得失。 “处仲,你这算作弊吧?早早等在门口,就为了劝世弘不要去壶关。要加罚哦?” “是是,大兄说怎么罚就怎么罚。” “嗯,这样吧,就罚你去尚书台上一天班,你这个中书监到了洛阳以后,天天在我的府上,一天班都不上,告状的折子都快把我淹了。” “是,不过大兄,我是真的不想看见潘阳仲那个小人得志的嘴脸。我怕我忍不住捶他一顿,到时候只怕还要大兄去与东海王说和。”王敦一招以退为进,把皮球又踢回给了王衍。 王衍摆了摆手,“算了吧,告状就告状吧,虱子多了,也就无所谓了。你可别再给我惹祸了,王爷审问何绥的时候,就查到了有人给他提前的通风报信,说什么矜豪不已,不辞官就死到临头了。” “啊?那查出什么来了吗?”王敦不免有些担心,山简这边实在是好朋友,必须要帮忙,但何绥那边就是个何曾老大人的人情而已,要是因为他的事情,牵扯到自己的仕途,那就得不偿失了。 “倒是都查出来了,但是王尼这个人够义气,不但没把你供出来,还顶了东海王一顿,说他家的东西都是东海王府中的人抢走的,是东海王欠他的,得赔给他。东海王又正好需要一个机会来展示他的仁德,就赐了他一些财物,还下令不许追究此事。” “哦,那我就放心了,这里面怕也还是东海王看着大兄的面子,才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的吧?”王敦擦着脑门上的冷汗,真是伴君如伴虎,这洛阳城真不是人住的地方,也得想办法赶紧的撤。 “或许有这方面考量吧,也是今后守备洛阳还要倚重处仲你的判断和调度。”王衍又拍了拍王敦的肩膀,表示有重任在肩,你暂时还是不要想着外调远遁了。 “大兄,这个壶关,世弘不能去啊,这是个死局。我悄悄的潜到壶关去看过。要守壶关,就得先把冀州的石勒打退回襄国,夺回邺城。不然的话,添多少兵进去,都是送死。那里可是长平之战的故地,刘渊刘聪又熟读兵法,他们只要照着杀神白起的药方子原样给世弘来一下子,那世弘就成了赵括了。” 所谓谁的兄弟谁心疼,王敦平日里连个班都懒得上,谁是将军谁又封侯了,王敦这个中书监连知道都懒得知道。 “这……”王衍却在两难,如果不派自己人去壶关,那就没人信服他有坚守洛阳的决心,如果要是派世弘去,那么说不定真就是兵败身死。 “大兄,我已做好赴死的准备了。你和处仲兄不要再劝了。”王旷的直接表态,避免了王衍的左右为难。 “好,我派宿将施融,曹超作为你的副手,你领三万人,赶往壶关,保住这条洛阳到晋阳的生命线。”王衍最终还是下了决心。 王敦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王衍去处理洛阳城中的其他事情,王敦又陪着王旷出府。 “世弘啊,我知道我这次是劝不住你了。你有什么话留给羲之没有,我给你带回去吧。”王敦的眼里含着泪水,知道兄弟这一去就是永别。 “以后,弟的阖家老小,就托付给兄长了。”王旷行了一个大礼,王敦安然受之。 “哎,你劝大家渡江,你却要执意北上。君子哉,君子有所不为,有所必为。作为兄长,我没什么能再劝你的了。”王敦扭过身去,用手帕擦拭泪水,这个兄弟是他从小带大的,脾气秉性又最和他投缘,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他的亲弟弟,怕是和王含的关系,都没有和他的好。 整兵数日之后,王旷领着三万人来救壶关,走到半路就听说并州刺史刘琨也带兵去救壶关,被刘聪击败,又退保晋阳。 副将施融看看曹超又看看前面的王旷,“大人,我们这受人排挤,才接了这送死的差事,您不应该啊?” “说什么哪?仗还没有打,胜负未知,说这种丧气话,士卒们怎么看。” “大人,要不了我们向西去长安,投奔南阳王司马模吧,末将和他有些交情。” “施将军,这话我当没听见。” “大人没听说吗?洛阳和长安附近的马兰山也有人造反了,叫什么刘芒荡,还自称皇帝,这个烂摊子已经没有救,大人何必一意孤行哪?” “施将军,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的,如果我们不去,那么并州留守的刺史刘越石,又是为谁坚守城池哪?既然朝廷不管并州死活,那么他大可携城而降,刘贼那边可是许给了他大司空,异姓王的名头。” “大人,末将未曾考虑那么长远,只是洛阳城中各种名号的大将军都在家中宴饮,大人千里勤王,还要被推出来,末将为大人的忠心不值。莫不如就此反了,据壶关,也可和刘渊讨些好处。” “施将军,忠诚,从来都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七月,王旷等至壶关,与刘聪战,石勒断起粮道,上党太守庞淳作壁上观,王旷孤军奋战,然寡不敌众,王旷死,尸首与士卒混在一起,无法辨认。 战后,上党太守庞淳举上党全郡,降刘聪,刘聪一战成名,而刘渊的地盘也终于连在了一起,并州刺史刘琨彻底的陷入了孤军奋战的境地。 匈奴的号角吹得洛阳都听得到了。 第16章 汾水得莽玺,三年克洛阳 随着壶关之战的胜利,刘渊这个匈奴王,也越来越有一些正统的味道,甚至和往常那些朝代一样从汾水里捞出一枚王莽时期的玉玺,上面刻着“有新保之”。 新,就是王莽接替西汉时的国号。 捞起这枚玉玺的人,还加了“泉海光”三个字。这一下就更合刘渊的心思了。 泉,同渊,刘渊,字元海。 西汉德衰,有王莽的新朝保着;现在东汉德衰,季汉德薄,自然该有他这个大汉的亲戚,刘渊刘元海来光复季汉的基业。 这就是他刘渊的道理。 再加上他的太史令宣于修和他讲的“三年克洛阳”的预言,让刘渊更加相信天命真的降临到了他的脑袋上。 上党打通,刘渊和石勒的地盘连在了一起,自然是要向南问一问洛阳。 刘渊当即下令,自己的亲儿子刘聪和干儿子刘曜从平阳出发,穿王屋,直入弘农;冀州的石勒从邺城南下兖州,兖州的王弥整兵向西,三面同时出兵,围攻洛阳城。 另一边,洛阳城内,东海王司马越也开始调兵遣将应对这三面来敌,首先是再发诏令,宣各地诸侯进京勤王,然后派曹武彭默向西,在河东郡与弘农郡交界的太阳城堵住南下的刘聪,又派裴宪向东进驻白马城防御西进的王弥,堪向北进驻燕县防御南下的石勒。 作为中书监的王敦依旧是在决策会议上,一言未发,随着王衍回到了他的府邸。 王衍命人插上门,请了王敦入座,才开口问道,“刚才你似乎有话要说?” “没,没有。”王敦不自然的搪塞道,“王爷和太尉智算千里,哪里是臣这个小心思能比得了的。” “处仲,今天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上不告天,下不告地。你有话不妨直说。”王衍再次劝王敦放下戒备,毕竟几个月前拉开的帝党大搜捕还在进行中,潘滔领着一群公人有事没事就闯入官员的府邸,话都不问就是先一顿毒打。 也就是王衍实在是潘滔招惹不起的人,王敦那边哪,又精明的很,自己的府邸一天不住,就住在王衍的客房。 “那我就真的说了?”王敦像是努力的下了几次决心。“上党失守,晋阳孤悬。刘渊在西,王弥在东,石勒在北,三面夹击洛阳。所以王爷也派了三路兵分别阻击。但这恰好落入了对方的圈套。” “哦?怎么讲?”王衍虽然说长得帅,名声大,但对行军打仗这种事情,知道的不是很多,上次洛阳保卫战,也是多亏了王敦和祖逖的帮助。 “大兄来看,我若是刘渊,我就令王弥、石勒在东边、北边四处寇掠,并不与我军主力交锋,又能调动我军四处驻防消耗兵力,然后专攻刘聪这一路,出王屋,过大河,下宜阳,这一路之上,我们可是无险可守。” “那么,依你之见,又该如何?” “急调平子的荆州军,季伦的襄阳军直入宜阳,再劝陛下写亲笔信令守备长安的南阳王模兵出潼关,入弘农。最后洛阳这边必须再准备一支援军,先行入驻宜阳。”王敦分析了局势之后,给出了自己的判断,“东线、北线不必派重兵防御,只需要轻兵驻守,让敌人以为我们中了他们的声东击西之策,就可以了。” “嗯,你这个想法很全面,未料胜,先料败。如果曹武将军在太阳城战胜了刘聪哪?你这番梯次防御的计划,岂不是乱动兵戈?” “他?就他?但凡他有那个能耐,也不用世弘一个书生,顶到壶关的战场去了。他这是看到太阳城据险,又背靠弘农,看似有军功可赚,这次主动请缨的。” 王敦在上次洛阳保卫战中,和这位曹武就有比较多的接触,虽然那次出谋划策的是王敦,冲锋陷阵的是祖逖,但最后表彰总结的时候,曹将军大笔一挥就把战事记录中王敦和祖逖的名字都换成了曹武自己。 没错,从战报上看去,就是曹武将军运筹帷幄,制定的全盘计划,又身先士卒作为疑兵吸引王弥进入七里涧包围圈,随后又亲率大军,正面击溃王弥,并且一路把王弥赶入了河东郡刘渊的地盘。 这个牛皮吹得多了,自己也就信了,不但这位曹武将军信了自己和那位挥鞭横槊的魏武帝曹操一般,就连司马越也以为自己手下出了一个韩白之才的大将。 这次出击太阳城,曹武将军的胸脯拍的啪啪响,说什么跨过王屋山,直捣平阳城,活捉刘元海。 那个气势,把司马越弄得兴奋异常,毕竟从和大将军苟曦闹掰之后,司马越好久都没有看到这种主动请战的场景了,司马越自然就一拍大腿,那就请曹武将军出征了。 曹武将军,虽然说和曹操都姓曹,又沾了魏武的武字,但实际上凡事都是靠副将彭默出主意,当然了,按照惯例战后总结上,这些主意的出处必须是曹武将军力排众议想出来的。 副将彭默听了曹武对自己的一番吹嘘,什么破刘聪,克平阳,横扫匈奴,中兴晋朝,心里想呕吐的感觉真是压了又压。 彭默心想,要是那位中书监王敦领军,说不定还有希望在太阳城钉住刘聪,那可是一位用兵的大行家,可惜啊,那位似乎对守卫洛阳不抱有什么希望,总想借个什么机会调走。 “彭将军,可是对本帅的奇袭计划有什么不满之处吗?”曹武将军真的就以为自己是韩白在世,卫霍复生了。竟然摒弃了他在洛阳领到的坚守太阳城的任务,大手一挥,变成了主动出击,还什么一战刘聪,再战安邑,三战平阳擒元海。 “大帅,” 曹武就喜欢手下这么称呼他,不管朝廷怎么任命,他心中,自己就是比肩韩信的三军统帅,毕竟一年前洛阳城可是他保下来的,当然了王敦和祖逖也是好苗子,不过都太不识抬举,自己此次出征,派人拿名帖去征召,居然敢不给自己这个面子。 “按照既定的部署,我军只须守备太阳城十日,待后续援军抵达即可,朝廷并没有要求大帅出击。”彭默表达了自己的担心,毕竟跟了这位曹武将军很久,他太了解这个家伙是个什么东西了。 这位曹武将军有两个特点,一是会搞钱,二是会送钱。 他这个钱送得,可以说是滴水不漏,雨露均沾,不但有身居要职的王衍,东海王的心腹潘滔,就是市面上有点名声的学士,他都能一个不落,这也造就了他在洛阳城里的好名声。 但可就苦了彭默了,这钱从哪里来,自然是三个字——喝兵血。若不是彭默百般应付着,只怕曹武还没有拉上去开战,就被自己的怒兵给乱刀砍死了。 “哎,彭将军,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军旅之事,本就是随机应变,靠着指令打仗,连口汤都喝不到。大家想想,为什么单单是本帅,在洛阳城保卫战中击溃了王弥?那王弥是何许人也,让大将军苟曦都没有办法的奇才,也就是碰上了本帅,他才吃了的亏。” 不得不说,曹武将军的自信还是很到位的。 “大帅,末将知道大帅智勇双全,定能一战擒刘聪,只是此次朝廷给大帅只派了两万人马,末将听闻刘聪足足带了五万大军,而且还有数万后援。” “好了,彭将军,这种高端局,你不懂。当年霍骠骑率八百人尚能直插大漠,一战封侯。如今我军有两万精锐,刘聪只有五万乌合之众。此战,必胜。”曹武将军就是这么自信。 当然自信是好的,不过,多了以后就不太妙了。 彭默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只换来了曹武将军的一顿军棍。 这一顿军棍差点打出兵变来,彭默素来于士卒同甘共苦,深得兵心,这些士卒一看,彭将军被揍,都嚷嚷的要把那个草包曹武给绑了,索性自己就起事了。 彭默趴着挥了挥手,“诸位,不可啊,曹将军的父亲对彭某有救命之恩,彭某答应了誓死追随,各位不可断了彭某的义气。” 刘聪可不管他对方怎么自吹自擂,一看对方摆出了一字长蛇阵,顿时心中大喜,命兄弟刘曜领一支部队与其先锋接触,一触就溃,而且逃跑的时候要快,又不能太快。 “永明,怎么样?清楚了吗?”刘聪把自己的部署说完后,问身旁的刘曜。 “明白了,就是咱们狩猎的时候,围狼群的办法,引头狼冒进,斩尾狼退路,让中间的狼群,进退失据,自乱阵脚。” “好啊,不愧是父皇所说的吾家千里驹。”刘聪赞许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刘曜出战,还故意把盔甲解开了一些,方便一会溃退的时候,显得更加狼狈。 “前面的哪一位将军?你家小爷刘曜刘永明,不斩无名之辈。”刘曜提马扛槊,拦住了曹武大军的进军之路。 “呀,这又是哪里蹦出来个家伙?居然不知道你家曹武大帅的名头,今日,你家曹大帅,就让你们这些匈奴贱民尝一尝魏武挥鞭的厉害。” “什么?你就是那个洛阳挫败王弥大将军的曹武将军?哎呀呀,这下不是完了吗?父皇出来前交待了呀,遇到曹武将军不可力敌,我怎么这么倒霉,首战就遇到了晋朝第一大将军。”刘曜不但个子大,九尺三寸的身材横在那里看着就吓人,而且心眼也不少。 按照预定计划,刘曜冲出阵去,于曹武交锋,两三个回合后,就被曹武捅了一枪,头盔都被挑落马下。 刘曜惊慌失措的驳马就跑,那战到兴起的曹武自然是紧紧追赶,完全不顾身旁彭默的警告。 那刘曜边跑边回身望去,计算着两人之间的距离,偷偷的摘弓搭箭,翻身人立与战马之上,手中百石弓弦应声而开,鸣笛之声划空而去。 眼看就要射中曹武的面门,身旁的副将彭默不顾自身安危,从马上跃起,抢在飞箭到来之前,把曹武扑下马去。只是这一扑,那一箭恰好射中了彭默的后心。 刘曜力大弓沉,一箭就射穿了彭默的护甲,彭默战殁。 随着身后喊杀起,刘曜停下遁逃的马,转身用手中长槊指着曹武,“就凭你,是怎么打败王弥大将军的,孤很好奇。不过,你这位副将也是忠义之士,看在他的面子上,孤特许你带着他的尸身回洛阳。” 待刘聪横扫了曹武的两万兵马,和刘曜汇合时,曹武已经带着彭默的尸身遁出了几十里。 “永明,你为何纵敌归去。” “王兄,你说是一头虎好杀,还是一头猪好杀?”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猪。” “我今日观这个曹武,实在是一员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猪。此人又深得晋朝的信任,以后留这只蠢猪在,我们岂不是百战百胜?不过可惜了他那员副将了,那真是一个重义轻生的汉子。” “永明一箭败敌,又智放蠢将,真是有勇有谋。” “王兄,臣弟好奇一件事情,就像这种一触即溃的货色,是怎么打败的王弥大将军?” “或许是,晋朝还有高人,你不知道,洛阳那个地方,你有本事,屁用没有。你得有名声,有关系,有人吹捧。想来这个曹武就是这样的草包吧,真是堕了魏武一世的英明。” “是啊,当年皇祖(即刘渊之父刘豹)奉呼厨泉单于的命令,去见曹操,那曹操自己觉得自己长得矮小丑陋,不足以震慑我部。就派冀州的大帅哥崔琰替他坐镇,他在旁边扮演一个侍卫,但是皇祖慧眼识英雄,一眼就看出了崔琰虽然帅,但真正的英雄是那个捉刀的卫士。” “哈哈,你也听过这一段趣闻,那你可知道皇祖是怎么看出来的?” “想来定是那魏武身经百战,杀气缠身。” “哈哈,你会选一个又老又丑又矮的人,当你的带刀侍卫吗?” “我选那玩意干啥?等着我保护他吗?我的侍卫哪一个不是龙精虎猛,个顶个的英雄好汉。” “这就对了,你我尚且如此,难道横行天下的魏武帝就找不到几个好看高大威猛的侍卫?” 第17章 生死一兄弟,反目便成仇 曹武太阳城冒进,中计战败,带着几百败卒逃回了洛阳城。 “将军,怎么不进城。”为数不多的几个亲随看到曹武停马西阳门外,不由得就问。 “莫急,把彭默放下来,拿我命你们拾取的刘贼箭矢来。”曹武摆摆手,命众人停下脚步,把车中的彭默尸身抬了下来。 曹武看到彭默的尸身,先哭了一气,为这些苟活的残兵讲述了两人的情意,讲到动情处,又是一阵眼泪,“彭将军,实际上就我的亲弟弟一样,本想带着他建功立业,好让他荣归故里,没想到却让他客死异乡,这我可如何向家母交待?” 闻者无不感慨曹武将军的情义,做到极致。 “兄弟啊,现在,大哥还有事情要委屈你一下。大哥要是就这样回去,大哥战败身死,毫无怨言,可保护大哥回来这些兄弟们,他们是无辜的啊?他们不但无过,反而有功。兄弟你最是体恤士卒,最能理解他们的心情,你也不想他们跟着愚兄陪葬吧?”曹武话锋一转,又扯上了这些残存的败兵,说着说着,反回身对着这些残兵咔咔就是一顿的磕头。 “将军,这是何意?”残兵也很懵圈,这个高高在上的大帅曹武,从来都是仰着脖子走路,像他们这些低等士卒,根本连看都不看一眼,莫非是大败之后,他受到彭将军的感召,懂得了爱兵如子的道理? 就算是那样,也不用咔咔磕头啊?这不成爱兵如父了吗? “不错,各位就是我曹武的再生父母,各位不避艰险,护我突围,我自当与众兄弟共富贵。可现在有一件事情,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尤其还是事关我兄弟彭默将军的声誉。哎。”曹武一边咔咔磕头,一边斜着眼睛看着这些残兵的表情。 “将军,您这是干什么?地上烫,快快起来。”那个有眼色的早就一左一右给曹武搀扶起来,扶坐在了仅存的一辆马车上。“将军,有什么话,不能说的呐,这里都是将军的生死兄弟啊。” “是啊,将军,我们同生共死。” 曹武心里一笑,一群丘八,谁和你们同生共死,你们只不过是我曹武反败为胜的踏脚石而已。 “哎呀,这话说出来,兄弟若是怪大哥,径可用这把宝剑将我的头颅砍下,”说着,曹武又抽出佩剑,插到地上,“哎,就是委屈了我那彭兄弟。大哥有一计,用我那亲兄弟的尸身,编一个故事,说他怯战,临阵脱逃,冲散了我阵,这才导致我军大败,幸得众兄弟保护,本将才能回到洛阳,说明实情。这些捡来的箭矢就插到他的后背上,这样大家不但不用死,还能得到朝廷的嘉奖,只是苦了我那兄弟。” 曹武边说边看着众人的反应,有些是愤怒,有些是窃喜,还有些是迷茫。 曹武知道这个戏能不能成就看最后一幕了,抽剑在手,剑架在脖子上,作势就要自刎,自刎前自然是要感伤一番。 “彭兄弟,大哥也是没办法,生为情,死为义,大哥也是为了这些死里逃生的兄弟们有个好前程,大哥现在心愿已了,这就来陪你。”曹武眼神左右一扫,几名心腹赶紧冲上来,边哭边把曹武手中的宝剑夺了去。 “你们不要害我的名声。” “将军,以例,主将战死,所部株连,你就是为了兄弟们,也得活着。” “哎呀,可我对不起兄弟啊,我们说好了同生共死的,我怎么能背弃诺言。” “将军,万万不可啊,朝廷中无人知那刘聪刘曜的本事,将军若是一死,岂不是遂了敌人的愿。” “也罢,国事为重,本将就先禀告朝廷,再去见义弟于九泉之下。生当不负国,死亦不负卿,俯仰天地,无愧我心。方是我愿。” 曹武咔咔一顿表演,把残兵都稳了下来,然后看着西阳门并没有直接进,而是兜了大圈子,从南边进了开阳门。 因为,开阳门,离太尉府近。 太尉王衍也是刚刚收到太阳城惨败的情报,这是弘农太守垣延派人穿越刘聪刘曜大军的行军缝隙,传回来的。 王衍现在正拉着王敦和祖逖商量,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局面,就听到门上有人来报,说是败军之将曹武求见。 王衍本不想见他,但是想想他前几天送得好几处宅子,怎么也要给他一个说话的机会吧?万一他有冤情呢? “喊他进来吧。阿玄,去接一下。” 王玄,字眉子,那是洛阳城,和卫玠齐名的大帅哥,也是王衍的儿子。 曹武跟在王玄身后进来。 “曹将军,你战败归来,为何不先去领罪,反到我府上逗留?” “太尉大人,救救末将,末将兵败太阳,死不足惜。但府门外那些将士都是九死一生的勇士。” “嗯,你是不是有什么冤情,只管讲来。” 王玄和王衍耳语之后,王衍立马就有了一个态度。 “实不相瞒,是那副将彭默,临阵怯战,先锋变溃兵,冲散了我军大阵,才让那刘聪刘曜占了便宜,哎,末将不服啊,本来大好的局面,末将都快把他们围死了。” “哦,如此说来,倒是有隐情啊。好了,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曹武很识趣的退了出去。 “将军,这老家伙黑啊,什么话都没说,什么事都还没办,就侵吞了将军三处宅院,五处田产。” “你懂什么,他要是不收,兄弟们就是有天大的冤情,这次也得是脑袋落地。他只要不出来说话,咱们就有办法,走,去潘滔的府邸。” 潘滔的府邸。 “怎么?一个败将,有什么好说的吗?” “小小心意,不成敬意。”曹武什么也不说咔咔一顿送礼。 “嗯,算你懂一点事情。不过我可不是为了你的钱,我是用你的钱,办你的事。这上上下下多少人要打点,王爷最恨你们这种败军之将。” “是是是,大人提携。” “我提携不提携的倒是无所谓,但城南那个老不死的,我可没办法。” “不会不会,大人的面子谁敢不给,末将一直谨小慎微,没有得罪过谁。” “那就好,回去等信吧,这品阶肯定是要降一降,将军的位置,我争取给你保住,但也不一定啊,还得看王爷的意思。” “多谢大人呐,能保住末将这条狗命,大人就是末将的再生父母了。” “别啊,我们潘家可没有你这么丑的儿子。” “是是是,末将愿做大人的看门狗。” “嗯,那倒也不至于,哎呀,曹将军,地上多烫啊,快些起来,看座沏茶。” “多谢大人。”曹武躬着身子,撅在座上,始终不敢坐稳。 “没事,朋友嘛,互相帮助。说起来,本官还有一事要将军帮忙啊。” “大人只管吩咐。” “那个大将军苟曦是不是曾经来信,命你刺杀过王爷。” “没有啊,天地良心,末将根本就不认识苟大将军。”曹武立刻又跪下磕头。 “哎,不识相了不是?这个战败的黑锅,你扛不住,我也扛不住。” “大人请指教。” “但如果是苟曦只顾私人恩怨,与刘贼互通,导致了我军机密泄露,那么自然也就不能怪将军了,你说是不是哪?” “有理,大人说得在理,实不相瞒,苟曦确实是让末将刺杀王爷,但末将岂是那种卖主求荣之辈,然后苟曦就联系上了我的副将彭默,就是这彭默接受了苟曦的指令,开关献城,投降刘贼,才导致我军大败。究其根本,都是苟曦携寇自重,想让王师败北,这样显得他更加的重要,从而掠取更多的权威。” “嗯,不错,这样说来,事情不能怪曹将军,谁又能知道这个苟贼藏的这么深哪?” 太尉府。 王敦从门外进来,看到祖逖还在给王衍、王玄上军事课。 “听说了吗?曹武的判决下来了,职降一品,罚俸三年,留京查看。” “嗯,我看过了。”王衍点点头,“这个曹将军风评不错,打仗嘛,哪有只赢不输的,总不能一输了,就要砍将军的头,那样谁还肯为国出力?” “父亲,孩儿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问。” “这里都不是外人,士稚也是你新拜的师父,以后洛阳如果守不住了,阿玄就拜托士稚了。” 祖逖这些日在太尉府做王玄的教习,也学会了一些人情世故,自然也是客气了一番。 得到了首肯之后的王玄,就问,“按照之前的指令,曹武将军这一路的任务就是防御太阳城,并没有出击的任务,那么这个彭默是怎么在城内怯战,然后冲散军阵的。” 祖逖看了王衍一眼,询问这里话事人的态度,王衍点了点头。 “曹武撒了谎,我去看过彭默的伤势,右腿摔伤一处,后背多处中箭,但只有一处,穿心而过,其余的有的连血都没扎出来,箭头还有半个露在外面,一眼就看出来,是死后被插在上面的。可以肯定的是,彭默是为曹武挡箭而死,是冤枉的。” “哦?既然师父知道的这么细致,想来父亲也是知晓的。那为何父亲不为彭将军鸣冤?让一个战死沙场的将军还有背上污名?”王玄毕竟还是热血青年,还没有被那么多的世故困住。 “处仲,你来说。” “阿玄,这就是官场。黑的白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谁更有价值。曹武还活着,还能领兵作战,现在洛阳城岌岌可危,正是需要将军的时候。” “那正义哪?公平哪?法度哪?” “这些,首先要活着。大兄,刚刚送上来的奏报,荆襄的季伦和平子,以属地民乱四起为由,拒绝了北上宜阳。”王敦随口一说,但刻意避开了苟曦和司马越的争斗。又把话题转移到了更加关键的战场上。 “这个平子,这个季伦,俩酒鬼凑一起了,能有什么好事,每日里还不是醉生梦死?” “倒是南阳王一反常态,命部下淳于定出兵宜阳了,算是今天为数不多的好消息。” 曹武将军府。 “来兄弟们,喝。为了死难的兄弟们,也为了记下今日的仇恨。”曹武光着膀子,和那些残兵喝在一起,碗和碗撞在一起的声音,仿佛让他们回到了那个可怕的日子。 “将军,你的计策实在是高明,现在兄弟们的命……将……军,你……”回话的人,吹捧的马屁还没有说完,就倒下了。 然后是其他的残兵也都带着不甘倒下,整个院子里,只剩下了曹武和几名心腹。 “没办法啊,兄弟们,你们知道的太多,你们不是口口声声说想念彭默吗?那本将军就送你们去见他。”说着,碗中的酒倾泻而下,在地上撞出一串水花。 “将军,事情都办妥了,没人发现,他们这些人现在都上了前去拦截刘聪的宋丑将军的名册。”心腹很快的通报着,“这下万无一失了。” “不够,还不够。” “将军,死人是不会翻供的。” “但……”曹武抽出腰间宝剑,反身刺了心腹一个透心凉,“活人就会,我从不受人威胁。你下去见了这些兄弟们,给我说声对不起,一将功成万骨枯,我也没办法。” 曹武处理完了这些证人,又带着礼物去拜访了洛阳城中的大官小令,主打的就是一个礼多人不怪。 曹武的礼数周到,以至于连深在皇宫的司马炽,都以为他是一个忠臣良将,又偷偷发了诏书,命他铲除权臣司马越。 曹武哪,二话没说,就把这封可能是司马炽在厕所里写的密诏,上交给了潘滔,顺便还附上了一份和他联系此事的名单。 潘滔如获至宝的开始杀人抄家,丰富自己的后院和后宫,这一杀又不知道有多少官员因为没钱打点,或者说钱太多,打点也没用,被当成了苟曦同党,直接就处死了。 此时,远在荆襄的两个酒闷子又在襄阳开起了宴会。 王澄问道,“季伦兄,你为什么劝我也不要入京勤王,太尉可是我亲哥。” 山简一脸醉意的说,“夷甫兄为王家设了三窟,青州已被拔,现在是苟曦的地盘,淮南世弘战死壶关,江东嘛,倒是一个将来的好去处。” 第18章 日夕倒载归,茗酊无所知 洛阳遭石勒、王弥、刘聪三面围攻,坐拥荆襄的王澄、山简还在襄阳城的一处庄园内饮酒。 王澄又提了一杯之后,问道,“季伦兄,洛阳危难,我本欲派兵前往,你为何在襄阳把我拦下来?” “报恩。”山简自提一杯,“我在洛阳为尚书左仆射,典选人才,不想触了权贼司马越的霉头,要不是处仲兄献策,为兄只怕早就和那何绥一样,死在今年的三月了。来,能喝就赶紧喝。” “哦?你我兄弟为朝廷牧守荆襄,如今朝廷有难,你我岂能因为私仇,而忘记公义?季伦兄还是莫要阻我,要说报恩,我大兄和阿黑都在洛阳,我兵若不去,还能指望谁?”王澄更进一杯酒,饮完便想起身。 山简一把拉住王澄,但王澄生得魁梧,又颇有勇力,差点把山简带一个跟头,幸好旁边的爱将葛强眼疾手快的扶一把,并且用身躯挡住了王澄的路。 “哦?这是何意啊?季伦兄,莫非是摔杯为号,你也要给兄弟来一次鸿门宴?” “哪有什么鸿门宴,最多是两个高阳酒徒。”山简把手中的杯子摔在地上,也没有人涌上前来做些什么,只是过了片刻,参将王冲又拿过来一套新的杯子。 “季伦兄手下人才济济,既然有如此虎将,为何不北上解洛阳之危?”王澄一看,山简确实没有要借机谋划自己的意思,便又坐了下来,自己给自己满了一杯。 “你也是并州人,但你比那刘贼父子如何?”山简拿起案边的鞭子指着扶住他的爱将葛强。 葛强拱手回礼,“将军,末将与那刘贼有过一些交往,末将虽鄙其为人,但敬佩其才能。” “你看,连我帐下最勇猛的将军都不是刘贼的对手,我们北上有什么意义?你还不知道吧?曹武将军已经兵败太阳城了,现在刘聪长驱直入,马上就到宜阳了。”山简拿着酒杯摆出各处兵力的态势。 “平子兄,还记得淮南内史王旷吗?”山简甩出了杀手锏。 “当然,那是我的堂弟,我们一年前在琅琊见过面,那时候他还意气风发,一腔热血,不想如今,江山犹在,斯人已去。”王澄不无伤感的连饮了三杯。 “不错,世弘贤弟,忠心为国,可那有怎么样哪?他千里勤王,洛阳城那些大老爷们却把他派到了必死之局的壶关?这不就是你我的前车之鉴吗?如果你我北上宜阳,洛阳城那些大老爷们会让我们安稳的守洛阳吗?不会的,那样安全又有功劳的事情,他们才舍不得给别人。”山简的这番话才算真正的打动了王澄。 王旷的死,对王澄冲击很大,本来就酷爱饮酒的他,更觉得世道艰难,人生无常,如今的乱局已经不是他一个荆州能够挽救的了。 “稚行,思远,这事你们怎么看?”王澄回头问向身后的郭舒、应詹二人。 二人对视一眼,由应詹来说,“山公所虑,不无道理。如今有大人和山公威压荆襄,荆襄还算安宁,可一旦大军北上,只怕连荆襄也要乱起来了。” “嗯,这也是一方面,我也颇为顾虑。只是京中还有大兄和阿黑,我也不能见死不救啊?”王澄是个犟种,他要是真想走,十个山简都拉不住,看得出来他只是需要一个像样的借口。 “大人,末将有一计。”送杯子的参将王冲抱拳行礼,“稚行兄当年推刘弘之子为主,破荆州贼郭劢,他的部下现在逃窜到了襄阳,被山公发现,二位大人遂戮力讨贼。” “嗯,朝廷既然让我二人镇守荆襄,自然是先要保境安民嘛,王冲,你这个主意好,那你就领着人去把这伙匪贼一网打尽吧。来,季伦兄继续喝,我听说季伦兄有一手倒骑毛驴的本事?还没有见识见识。”王澄点点头,指派手下王机点兵和王冲一起去“剿匪”。 “哈哈,平子兄在江陵都听说了?看来我这个终日饮酒不问世事的好名声,是传扬出去了。只要我的酒喝得够凶,那东海王就对我越是放心。我就越是安全。” 山简面带苦涩的又饮了一杯酒,谁不想报效国家呐?可现在的局势是你若有这个报效的心,就会被视为权力的挑战者,那下场不会比洛阳城西北角金墉城里那几大王爷,强多少。 “哎,空有一腔的志气,却只能装出一副终日醉酒的样子。季伦兄,我懂你。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呐?朝廷已经好几次征召我回洛阳了,最后都被大兄给压了下来。他这是怕我们这一支都折在洛阳城。” 这匪剿灭的很快,一下就发现是藏在一个当地豪强宗家,王冲王机当机立断攻破宗家,在宗家的一处地穴里,抠出了郭劢的一个远房亲戚,也把宗家的话事人宗(xin)带到了二人面前。 “二位大人,冤枉啊,草民哪里知道他是那郭劢狗贼的亲戚?郭舒大人,您可得替草民说句话啊,当年草民可是出钱又出力。”宗进来就一顿哭,先把自己摆在弱势的那一面。 “哦?是吗?”王澄玩弄着手中的酒杯,“那么在庄园里搜出的兵器铠甲怎么讲?莫非宗老爷,想坐本官这个位置尝尝鲜?” “刺史大人,那是之前讨伐郭劢的时候,草民打造的用来防备郭劢偷袭我堡的。而且才十几件,哪里能造反?大人这个帽子扣的太大了。” 王澄心想不扣大点能行吗?朝廷现在一两银子不发,各地豪绅更是瞒九报一的糊弄着,更过分的甚至自己组织一支“乱军”,什么都不干,专抢自家的粮食。 这样一来,那些大户们就可以号称“遭了灾”,不但一两银子也不上缴,还要刺史府发些慰问金,这算盘让他们给打的,噼里啪啦。 王澄作为刺史,就像个夹心饼干一样,被两头挤兑。好在王澄也不是面瓜。 好啊?你不是说府上遭了匪灾吗?那么本官牧民保土,自然有责任维护地方秩序,大军直接开进去,直捣“匪穴”,把大户们藏起来的那些私货全翻了出来,不但补足了亏空,甚至还能多出来一些供奉给朝廷。 今天这个剿匪也差不多,这个宗家一直就是个麻烦事,麻烦就麻烦在,他江陵、襄阳两头抱,处理不好了,会和山简造成不必要的摩擦。 所以,王澄这不就来找山简了吗?同样的问题,山简也头疼,而且他的征南将军府,还只是节制军事,没有向地方上伸手拿钱的名头,朝廷呐,根本指望不上。 他都不知道下个月的军饷从哪里出,幸好这时王澄来了,一来就拉着他和王冲王机定了剧本,演了这么一出忠君报国的戏码,最后话锋一转,就大军开进了宗家堡,更可喜的是,歪打正着还真就抓住一个郭劢的亲信,这下两人的军饷算是有了着落。 旁边的郭舒却左右为难了,刺史王澄,对自己有知遇之恩,委以全权,荆州的一切事务都是他说了算,但这个宗家当初确实是帮了不少的忙。 看到郭舒为难,应詹马上来解围,“宗,你是认罪还是认罚?” 开口就定下了调子,应詹虽然年轻,但已经兼了南平等三郡的事务,在荆州一带威望很高。 “太守大人,认罪怎么说,认罚怎么讲?” “这个认罪嘛,就是你和那个郭劢余党是一伙的,我军缴获的物资全是当年郭劢劫掠的赃物,认罚嘛,就是你其实不知道这个人,也不知道这些东西,被那个家伙给蒙蔽了,愿意出一点钱,助官军扫清余孽。” “能不能不认罪也不认罚,那个人我确实不认识,那些东西都是庄家老实本分得来的,不是赃物啊。” “这样的话,我是帮不到你了。” “那还说什么,这点觉悟,拉下去打一顿就好了。”王澄挥挥手,让人把宗叉出去揍一顿。 有白脸自然有红脸,一向扮演正面人物的郭舒咔嚓就站出来,义正辞严的说,“这都是刺史大人的醉话,你们怎么能当真哪?宗是好人,是荆襄地区有名的大善人,他怎么可能通匪。” “什么?反了天了,郭稚行,我委你全权,你真就要做我的主不成,来人,给我按住,我必挖他的鼻,掏他的耳,我倒要看看,荆州到底听谁的。”王澄一声令下,应詹快速的将掏耳鼻的东西递了过去。 王澄低声掩口说,“思远,下次注意啊,你这太快了,应该先是为稚行求情,然后百般推辞,最后才不得不拿出来,演戏嘛,重要的是体验,人家宗老爷出这么多的钱,你就给人家看这个?” 转回头来,王澄继续飙着演技,“那个葛什么来着,就你,给我把他按住了,我倒要看看,有没有铁骨铮铮的汉子。” 然后小声的对郭舒说道,“素质啊,把笑憋回去,宗老爷出了钱,你得表现出那种宁死不屈,刚正不阿的正面形象。” 郭舒也低声的回道,“大人,它挠着痒,没法不笑。” 然后大声的说,“大人,万事大不过一个理字,你别说是挖鼻子掏耳朵,你就是把下官的鼻子削了,耳朵割了,下官也是那句话,宗老爷是好人。” 郭舒甚至贴心的咬破嘴唇,含着口水把血色涂了满嘴,然后回头对瑟瑟发抖的宗说,“不要怕,宗老爷,万事大不过一个理字,我郭稚行今天就是死,也要扞卫这个理字。” “我……我认罚,认罚。那些都是赃物,小民不知情,不知情。求大人放小人一马。” 宗心想,这个变态刺史,对自己亲信都这么狠,那自己要是再坚持,只怕今天没有命活着回去了。 “嗯,押下去,写了罪状画押,就放宗老爷回去吧。”王澄一挥手,宗被王冲王机拖了下去。 “稚行,快起来。”戏既然演完了,王澄自然不会为难自己人,连忙就跪着的郭舒扶起来,还亲自为他拍打尘土,“思远,下次注意啊,要自然,不要太刻意。这是一项长远的事业。” “大人,下官有一个担忧,这种把戏还能玩多久,一旦泄露了出去,必然会引起这些大户们的反抗。”应詹不无担心的问道。 “这个嘛,也好办,益州现在不是有个姓李的要建什么国吗?季伦兄正好还督着益州军事,让季伦兄写一纸命令,把这些大户的精壮子弟都集中起来入蜀平乱。” “季伦兄那首儿歌怎么唱来着?”正事忙完了,两人又开启了扮演酒蒙子的戏码。 “山公出何许,往至高阳池。日夕倒载归,茗酊无所知。时时能骑马,倒着白接篱。举鞭向葛强,何如并州儿。”山简也笑着端起杯子,“这最后两句,是我刚加上去的。” “罚,狠狠的罚,季伦兄,这里面为什么没有我?这些酒,可都是我的酒——江陵有平子,千里送美酒,美酒不知醉,唯逢识香人。” “好,葛强,别傻站着了,招呼人啊,各位有酒无官,大家一起喝啊?”山简踹了身边的葛强一脚。 葛强也早就按捺不住,赶紧就入了酒宴,招呼王刺史的那几位贵客。 不知又喝了多少,“季伦兄,今天这个太阳怎么是方的?是不是你把太阳的边剪下来揣进兜里了?”王澄醉眼迷离的看向山简。 “啊?什么方,方谁?别方我就行。我可是个可怜孩子,家父遍举天下名士,有当世伯乐之盛名,但我都二十多岁,他都不知道我的才华。” “季伦兄醉了,每次季伦兄饮醉,就开始抱怨巨源公。这是惯例。” 这时处理完宗家事务的王机王冲了回来,带来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 “二位大人,朝廷派刘暾(tun)、宋抽去阻挡刘聪,也败了。” “意料之中的,这个东海王啊,派出去的都是最信任的人,而要想让他信任,就得足够的蠢。不用说处仲和士稚的建议,是不是又被驳回了?”山简眉头一抬,问了一句又醉了过去。 “征南所料不差,太尉保举中书监王敦护军贾胤领兵,被东海王拒绝了。” “贾胤也还在洛阳?那洛阳之危,就不用太担心了。来喝酒。”王澄也醒了片刻,又抱着酒瓶子喝了起来。 第19章 象语若悬河 泻水注不竭 刘暾、宋筹也败给了南下的刘聪,连好朋友山简、亲弟弟王澄的援军都没有到来,反倒是一直不怎么谈得来的平东将军周馥又从寿春领着兵进了洛阳城。 这些对王衍来说,都不是什么好消息,然而今天他怎么也得憋出几个笑容来,毕竟今天是四女儿和裴遐的回门的好日子。 说起这个女婿来,本就是河东裴氏的俊杰,娶琅琊王氏女当然是门当户对。 王衍今天还特意邀请了郭象郭子玄这位玄学大家,也是有意给女婿涨一涨名气。 王衍提了一杯之后,首先就打开话题,“贤婿,我听说你前些时日,到平东将军周馥家里做客,受到了刁难?是怎么一回事情?” 王衍这个发问有两层意思,周馥是什么样的人,你想我怎么处理周馥。 这也是对女婿的第一次考验。 “妇翁,此事不过是酒酣之后的小事,劳烦妇翁垂问。那天去平东将军家里做客,小婿与人对弈,座中一司马正在行酒,敬酒敬到小婿面前的时候,小婿未曾理会,还专心对弈,就被那醉酒的司马拽倒在了地上。小婿心中想着那盘棋,也就没在意,继续坐回去下完。就是这么点事。” 王衍点了点头,心中自然是赞许女婿的稳重的,进一步的问道,“当时你是怎么做到没有当众翻脸的?是畏惧平东将军的名声?” “自然不是,小婿不过是可怜他是一个老兵,还是一个喝醉酒的老兵,小婿若与他一般见识,那这些圣人之书岂不是白读了?” “好,好。”王衍连说了两声好,就拉着女婿裴遐来到郭象这一边,“这位就是你仰慕已久的郭子玄,今天为你请来,你可要多向子玄讨教。” “久仰子玄兄大名,如雷贯耳,今日能借妇翁宝地相见,真乃三生有幸。”裴遐先是施了一个晚辈之礼。 “恭喜太尉大人,又得爱婿。河东裴氏的子弟,自然是文采风流。那我可要切磋一番,裴公子,庄子与惠施游于濠梁之上,是谁辩赢了?” “都赢了。”裴遐说道。 “哦?莫非我所注解的《庄子》,裴公子还未曾看过?”郭象心中略微有些不悦,他刻意问庄子,自然是想让对方顺着自己注解的说,可对方偏偏就和他反着来。 “子玄兄的大作,自然是拜读过,只不是见庄子,当人人不同,方为知庄子。”裴遐那也是家学渊源,不会轻易被一个什么玄学大师就吓倒了。 “那你来说说,怎么叫都赢了?” “还请教子玄兄,子玄兄认为谁赢了?” “自然是庄子赢了。庄子可以从平常的游鱼体会到快乐的真谛,自然是要比惠子高明一筹。不知裴公子说得都赢了,做何种解释?” “庄子之心固然通达,但惠子之心不可谓不认真,庄子赢在以人生之旷达,体会自然之玄妙。而惠子赢在穷究物理,不为浮名所牵绊,快乐又何必是得到什么哪?在探索的过程中,惠子就享受到了快乐。所以我说两人都赢了。两样的人生,同样的精彩。” 裴遐的一席话让在座的宾客对这个年轻人投来了赞许的目光,要知道向他提问的可是当世玄学第一人,《庄子》注解大家郭象。 就连太尉王衍也曾经评价郭象——听象语,如悬河泻水,注而不竭。 那还是年少时的郭象,如今郭象博采众家之长,成一家之言,《庄子注》一出,更是将他的声望推到了顶点,更不要说郭象现在还节制着皇宫兵马,是司马越面前的大红人,就是太尉王衍也要给几分面子。 “请循其本,惠子一开始就问安知鱼之乐,这说明了惠子已经默认了庄子知道鱼的快乐,只是不知道庄子是如何知道的。这是惠子在向庄子求教。”郭象回到了他给出的官方注释,想看一看裴遐如何应对。 “惠子言,子非鱼,庄子言,汝非我。那么子玄兄既然信庄子之说,就应当听从庄子之言,汝非庄周,惠子是庄子至交好友,且不知庄周,子玄兄不过是后进晚生,难道比惠子还了解庄周吗?既然不了解庄周,又怎么能注释《庄子》哪?况且庄子之言言简意赅,意味深长,子玄兄横加猜测,实在是画蛇添足,徒增笑柄。”裴遐一改自己平日里谦和君子的态度,直接就怼了出去,他可以忍受一个老兵的侮辱,但无法忍受一个欺世盗名者的炫耀。 “你……你竟然敢说我不懂庄子?天下谁不知道我注释庄子,合百家之言,成一家之学,你这黄口小儿也来评说?” 郭象急了,本来想学那老兵一般,给裴遐拽倒在地,一看旁边的太尉就死死盯着他,自然是不好动手,敢在太尉头上动土,那怕是不想活了。 “欺世盗名而已,谁不知道,这《庄子注》是向秀向子期所写,你不过是欺负向子期的儿子籍籍无名,把人家写好的注解,拿过来填上自己的名字。像你这样虚伪狡诈之人,注解一个字,都是玷污了庄子的逍遥。”裴遐是一点都没有客气,直接就怼了回去。 所谓君子有所不为,有所必为,当仁不让。面对这种情况,哪怕裴遐只是一个后进,郭象已经是名满天下了,他也还是要践行一个君子的直率。 最后还是王衍出来打了圆场,“阿遐,你一喝多了就喜欢说胡话,上次还扯掉我几根胡子。子玄,不必和小辈计较,来,看着我的面子上,大家就不要为难我的新婿了,他今天,啊,哈哈,大家过来人都懂的。各位尽兴,阿遐你随我来一下。” 王衍把裴遐拉到一边,低声的说道,“你知道不知道,你搞砸了,这郭象可是王爷身边的红人。” “小婿知道,那小婿也要说,似这等欺世盗名之辈,权掌天下,那天下还能有什么好结果?妇翁高居太尉,难道……” “你懂什么,郭象可不是一般的红人,他是世子最信任的老师,而且这个人哪,鼠肚鸡肠,睚眦必报。你也知道向子期,但你却不知道向子期之死,就是这个家伙一手造成的。阿遐啊,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哪。你这样对他,今后世子掌权,阿翁老去,谁来护佑你。” “妇翁,难道害怕他的权势,就不说真话了吗?若后人知道我们明知道郭象欺世盗名,霸占了向子期毕生心血,但就是因为他的权势,就不敢说真话,那百代之后,人们会说,七贤之后再无名士。” “唉。”王衍不再说什么,他又何尝不曾是这样的少年呐,如今?不提也罢。 王衍正要回去继续招待客人,一声高喊吸引了他的目光,“夷甫兄,馥特来赔礼了,前些日子,府上的司马冲撞了你的女婿,我已经将他打了四十军棍,今日特来登门赔礼。” 来得不是别人,正是和女婿裴遐闹出点小摩擦的周馥,看着对方身后的礼品,王衍心中更加确定这周馥周祖宣当日就是故意给女婿难堪,就为了今日来送这份大礼。 王衍是什么人物,还能看不懂这些套路?这是礼物吗?这简直就是毒酒。 王衍如果收下了这些礼品,就凭郭象那种睚眦必报的性格,不用到今天晚上,王爷就知道了太尉王衍和平东将军周馥私相授受了。 自古以来,中枢权臣和戍卫大将之间的关系就很敏感,尤其东海王司马越又是个小心眼的王爷。 但现在难点就在这里了,人家平东将军说了,这不是给你太尉王衍的,是给裴遐的赔礼之物。 “怎么?夷甫兄,这还不原谅我吗?难道非要我效仿廉颇将军一样负荆请罪不可?” 周馥以廉颇自比,自然也就把王衍拖进了蔺相如的设定,而这个故事的结局是将相和。 麻烦就麻烦在这里了,现在将相之上,还有个小心眼王爷。 这王衍是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要是不收下,这个周馥当场就能给他来个负荆请罪,王衍甚至都怀疑,他的荆条都自带着。 要不然说,谁家爹谁心疼。 裴遐一看周馥这态度,和那天宴请的截然相反,自然就明白了那天的酒局,就是为了今天的饭局 。 果然是酒无好酒,宴无好宴啊。 “将军,既然这礼是赔给在下的,那在下就做主了?” “啊,那当然。”周馥没想到,当初那个被揍了一顿,屁都没敢放的书生裴遐,居然这个时候站了出来。 “那这样,这些礼品,在下就收下了。正好我听说太学那边整日受流寇劫掠,房间毁坏了不少,恰好用得上。多谢平东将军美意。”裴遐为老丈人王衍扛下了这个暗雷。 周馥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太尉大人,末将听闻,王师在宜阳又败了,连从长安来援的淳于定也被打败了?这宜阳到洛阳可就不远了。” “平东将军是什么意思?几个月前,本来旨意是让你将兵来京,你称病不来,这次是让淮南内史来,将军却为何越俎代庖?莫非是想借着勤王的名义,行兵谏之实?” “太尉大人,这帽子可太大了,我这个脑袋给戴不上。末将不过是想这洛阳现在三面受敌,不如早日迁都寿春,这样皇上安全了,大家也就放心了。” “迁都?是平东将军一个人这么想?还是苟曦大将军,王浚大将军也这么想哪?” “太尉大人,这个想法我可是只和大人一人提起过,若他们知道了,要赞同,那也是从大人府上传出去的。不过,二位大将军向来以国事为重,以个人利益为轻,这种对江山社稷好的事情,他们应该会同意的。” “若是我不同意哪?那我是不是就是那只顾个人利益的小人,是各位将军要清理的佞臣?” “唉,太尉大人名重天下,怎么可能是佞臣,但像有些人,贤侄刚才不是也说了嘛?欺世盗名之辈。夫子曾经说过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像贤侄这样刚直不阿的人才,一定要保举上去,像那些欺世盗名之辈,一定要排挤出去。” “吆,周将军这是在说谁呐?我怎么听着这话里有话呐?”郭象这时也看到了这边的动静走了过来,“原来太尉大人和平东将军交情这么好啊?” “郭子玄,你少胡说八道。”裴遐就是看不惯郭象这副“假大师”的可憎面目。 “哦?我胡说八道,那些礼品是怎么回事?” “是本将为前几日下属的鲁莽的歉意,怎么郭长史若是有意见,不妨喊禁卫军来锁了我去,反正现在诏狱又不缺我一个冤死鬼。” “这么说,平东将军是要和太尉大人将相和了,一起来对付秦王了?” “咳咳,怎么,子玄跑我这里诛心来了吗?”王衍低咳了两声,“周将军只不过过府来致歉,就被你扣上造反的帽子,你把周将军逼急了,他造起反来,砍得第一个脑袋,一定是你的。” “唉,太尉大人,可不能这么说,有些人已经把这当做罪名了。” 正当四人僵持不下时,王敦从外面走了进来,“好消息啊,好消息。弘农太守垣延,真是国之干臣,违降而深入,用当年贾诩欺魏武帝的披甲运兵器之计,大破刘聪于宜阳,现在正在追逐刘聪溃军,洛阳之危,解了。” “当真?”王衍心里刚才也动了迁都的念头,不过他想得是迁都东海国。 “自然,这种军国大事,敦怎么敢胡说。看这是前线发回来的捷报,垣延乘胜追击,现在已经收复了太阳城。”王敦把捷报递给王衍。 王衍看了又看,“好啊,这个垣太守,真是能臣,我要表请给他加官进爵。周将军,你看国有良臣,这个都还是稳固的很嘛。” “是,是。” 刘聪被击退,意味着朝廷的兵力可以回收洛阳,那么周馥带来的兵也就不会有多大的威胁,周馥的姿态自然也就一下子低了不少,反倒是郭象起了势。 “我看啊,这个垣太守其心可诛。他既然有这么多的兵,这些兵是哪里来的?他为什么之前不去驰援太阳城的曹武将军,为什么不去驰援刘暾宋抽,哪怕是淳于定将军,都没有得到他的任何帮助,他就眼睁睁看着这些将军败亡,国家的数万将士战死。这样的……哎呀,谁打我头。”郭象被飞来的一块瓦当敲中的脑袋,鲜血直出,抱着脑袋跑出了太尉府。 “阿遐,你惹祸了。”王衍看着怒气冲冲的女婿裴遐,手里还拎着那块带血的瓦当。 周馥身后的那个司马,被裴遐这么一下,吓得当时就坐在了地下,这才知道这个书生有多么勇猛。 “只恨不能杀了此贼。国家好不容易发现一个栋梁之才,就因为没有给他行贿,他就要污蔑造谣,似这种人,我与他不共戴天,见他一次揍他一次。”裴遐还是不解气,追着又要打,还好王敦把他劫住。 周馥也看懵了,这还是那个软弱可欺的少年吗?这不是活脱脱一个暴虎冯河的子路吗? “裴公子,郭象这小人定会报复,不如公子与我共返寿春。”周馥自己找了个台阶。 “不必,平东将军,这种狗贼,我会怕他。” 刚打了胜仗的弘农太守垣延也没有想到,他等来等去,没有等到加官进爵,反倒是等到了一条锁镣,押解京城。 垣延恍惚了?莫非自己是全军覆没了? 举报垣延和审判他的都是那个被打了一瓦当的郭象。 郭象看着手中的万民请愿书,上面字字血泪,都在诉说着一个好官是如何的保土安民,如何用自己的俸禄来接济百姓,如何和百姓同甘共苦。 “嗯,罪证确凿。”郭象拿着万民书,“垣延你还有什么好说的?私养士卒,不救官军,现在再加上一条收买人心,你这是要走田氏代齐的路子啊,你还怎么狡辩。” 垣延没有说话,他不屑,他知道什么私养士卒,不救官军,这些都不是真话。 真话是他的钱居然敢接济百姓,而不是贿赂他们这些红人,这才是最大的罪过。 他也不想辩解,因为他知道对面这个人,是天下第一的辩论好手,能把万民书说成是收买人心。 就这样,垣延和金墉城的那些王爷一样,不知道去了哪里。 而郭象因为办了这么一个“大案”,是更加的威风了,看谁不顺眼就是通刘之匪。 “只恨,上次没打死你。” 郭象正坐着车子往回走,裴遐又冲了出来,咔咔两刀砍倒郭象的随从,把刀一丢,将郭象从车里拽出来。 抡起拳头就是一顿的捶,捶着捶着,旁边装死的郭象随从小声说,“裴公子快走,他的卫队就要来了。这小子我们也想杀,只是没有公子这么大的胆量。” 裴遐浅浅一谢,抽身就走,等郭象的卫队赶到的时候,那两个中刀的随从,抱着郭象被捶得七荤八素的残躯又是一阵晃悠。 “这是怎么回事?”卫队长看到郭象只有进气没有出气,眼看是活不了了。“这可是世子最喜欢的老师。你们就这么保护的?” “大人,冤枉啊?我们兄弟俩刚刚被砍晕过去,也是刚刚醒来。” “哦,这样啊,看世子怎么处理吧,把郭大人抬上,去见世子吧。” 世子司马毗已经在府外迎着,“怎么样?说话啊,郭师父怎么样了?” 卫队长没有说话,只是派人把郭象抬到了世子毗面前。 “说话,是怎么回事?” “属下赶到的时候,郭大人已经这样了,当时他身边只有这两个随从,但问什么也不说。” “打,给我打,不说就直接打死,给我查,我定要他血债血偿。” 两个不知姓名的随从咬死了牙,护住了秘密,也护住了他们心中的正义。 几天后。 世子毗阴沉着脸,“怎么样,查到什么了?” 卫队长低头说道,“查是查到了,但对方来头有点大,世子此时不宜处置。” “大胆,还有什么来头?金墉城的王爷们,我都不知道弄死多少个了。我会怕谁?说,不说我现在就让你陪郭师父。” “是太尉大人的新女婿裴遐。” “额~你说谁?” “太尉王衍的女婿裴遐。” “哦?来人。”司马毗往后退了几步,等外面的人进来后,一挥手,“把这几个陷害太尉大人的家伙给我砍成肉泥,送给金墉那几个还没死透的王爷吃。” 世子毗不允许这个秘密被别人知道,只是暗暗将这份恨意埋藏,等到他从世子成了王爷那一天,再和这个裴遐算账。 “郭师父还有的救吗?宫里的御医请了吗?”世子毗看着醒不过来的郭象问道。 “来过了,都是伤得太重。没法治,只能靠一些好药材吊着性命。” “师父,想不到你竟然被那新丰的狗贼刘芒荡所刺杀。” 第20章 素服迎归师,亲身祈嵩岳 刘聪刘曜领着败军回到了平阳,远远就望见父皇刘渊穿着素服,表情凝重的在风中等候,那个样子应该是等候的很久。 刘聪赶紧马上下来,咔嚓就跪在刘渊面前,那叫一个干脆。 “父皇,儿中了敌人的奸计,战败了,父皇处罚儿臣吧,儿臣绝无怨言。” “阿聪,胜败乃兵家常事。这说明晋朝的气数还未尽,再操练兵马,也就是了。” “父皇,儿臣都战败了,父皇还信任儿臣?” “若以一时成败论英雄,我高祖岂能是那霸王项羽的对手。只要晋朝当权的还是司马越,何愁不胜哪?朕听闻阻你入洛阳的弘农太守垣延,已经被下狱处死,说是什么乐观友军覆灭,其心可诛。” “太好了,那个垣延真是难缠,一开始还一副谦恭模样,后来得了势,追得儿臣好不狼狈。父皇看,这什么时候再攻洛阳?” “古语有云,一岁不两征。但朕就是要出乎意料,快速的整备军马,派一路军,咳咳,为疑兵,还在太阳城一线,主力悄悄走上党,出冀州,在石勒的掩护下,和王弥汇合,让石勒去拔常山,吸引王浚和刘琨,咳咳……”刘渊干咳不断,咳得腰都弯下去一截。 刘聪的眼睛里有一线光芒闪过,想要上前询问,但一想现在不是往日了,国君的疾病,大臣是不方便问的,尤其是他这种带兵的将军。 “无碍,不必担心。你速去整顿军马,打晋朝一个措手不及。”刘渊撑着身体,直到刘聪刘曜消失在视野中,然后再也撑不住的倒在谋士宣于修的怀里。“修卿,快去宣梁王。” 梁王就是刘和,是刘渊既定的接班人,但现在还没立为太子。 刘和很快来到了刘渊的车驾之前,刘渊重新坐起来,拉住刘和的手说,“朕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你们兄弟不要学司马家的兄弟,要团结,要拧成一股绳,切不可听从外人的挑唆。现在晋朝还没有灭,石勒也是阳奉阴违,要注意他的动向,也要防止着王弥做大。” 刘和一边听一边哭,一边点头。 “不许哭,我们身上流的是匈奴王的血,虽然我们已经数代客居并州,但终有一日,我们还是会到大草原上驰骋。还有北面的刘琨,能瓦解最好,那个王浚,暂时不要费心,那是一个贪便宜的主,留着他,可制衡石勒,也可制约刘琨。咳咳……” “父皇,孩儿知道了,求父皇以龙体为重,先回宫休息。” “不行,朕怕这次倒下就再也起不来了,事情要一次和你交待清楚。朕这次郊迎归师,咳咳,一是给军士们鼓舞士气,二是为你弹压一下这些兄弟。阿和,这为君者,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不但要有手腕,还要会打感情。”刘渊边说边扶着车咳嗽。 “还有啊,南面的征伐,南阳王司马模最弱,又不和洛阳一心,可先用间谍来往拖滞,令其不得出潼关,也可煽动长安的流民作乱,让其自顾不暇。朕听闻新丰那里,有个刘芒荡就闹得很凶,给他们钱,给他们兵,让他们闹得再大一些。”刘渊不顾自己的身体,偷偷喘几口气,继续说。 “阿和,这打仗啊,是其次。最要紧的是伐谋。” “孩儿知道,小时候,父皇就教过孩儿上兵伐谋,其次伐交。” “嗯,你很用心。这个伐谋,就是要让对方自己先乱起来,我朝虽说继汉之德,顺应天理。但实际上我朝的兵力就是司马颖败亡后的残部,而且就占了并州的南部,无论从人口还是粮食来说,都和晋廷无法相提并论。之所以能够取得如今的局面,全是仰仗晋廷这几员重臣,司马越、司马模、苟曦、王浚、刘琨,相互不睦,我朝要想攻取洛阳,就要让他们掐得更狠。” “父皇,孩儿不太明白父皇的意思,怎么就能让他们掐得更狠?” “败,惨败。这一年来朕看明白了,每当我军战胜之时,这些晋廷的重臣,就会抛下恩怨,来拱卫洛阳。但如今我军败于宜阳,那苟曦就迫不及待的和洛阳的皇帝想要除掉司马越,这就是机会。” “父皇,孩儿还是不太懂。哪有人奔着输,去打一场仗的。” “阿和啊,阿聪若是一战下洛阳,朕一病不起,大军在洛阳拥戴他称帝,你当如何自处?若不是朕的身体怕是活不过一两个年头了,朕也不会想出这种自断臂膀的苦肉计来。到时候阿聪两次败在洛阳,你再为他求情,以后你上位之后,阿聪自然念你的恩情,也就不会反叛。阿和啊,这世上之事,不能只看一时的得失。”刘渊不无担心的看着自己这个样样都还行的儿子,长得也是一副圣君模样,但就是不似匈奴人的杀伐果决。 反倒是那个刘聪,倒有些当年高祖所说的如意类我。刘渊心中泛起了别的心思,转念就被自己打断。 这年的冬天,洛阳的皇帝正在和青州的苟曦大将军谋划着怎么架空东海王司马越,东海王司马越也没闲着,授意潘滔这些王府官僚,给那些人罗织罪名,几乎是每天都有杀人计划。 就在司马越和苟曦斗得不亦乐乎的时候,白马那边传来了坏消息,车骑将军王堪突然战败,退兵到浚仪,和曹武合兵一处,又战败,现在俩个败将跑回了洛阳,据说敌军已经攻陷河南县,情况急转直下。 司马越又砸碎几件物件,以发泄对这两只饭桶的愤怒。 “孤让你们带兵守城,几万人的大军,很难吗?你们自己说,这是第几次全军覆没了?孤有多少兵马够你们这样折腾?” “王爷息怒,并非是末将不尽心,实在是贼寇太奸诈。那刘聪把大军掩藏在王弥的大军之后,攻击发起之后,末将才知道刘聪带了五万大军,再想准备,已经来不及了。”王堪解释道。 “那你哪?他是不知道刘聪大军已至,失了先机,你还有什么借口,王跑到你的地盘上了,你不能说不知道刘聪大军的存在吧?” “可恶的苟曦,”曹武早就想好的合适都背锅侠,“定是他里通外国,将我军在浚仪的部署全部泄露了出去,让刘聪可以从容应对。末将请王爷为国除此贼。” “嗯,这个家伙确实是难缠。也罢,这事不怪你们,是孤大意了,孤没想到刘贼宜阳大败之后,仅仅几个月就能再次来犯。” 司马越并没有处罚王堪、曹武 ,一来是事实确实如此,二来朝廷的舆论对他确实不利,他还需要这些亲信来帮他撑场面。三来嘛,也是最重要的,他府上来了一位重要的客人,倒是老相识了,在司马颖府上见过的宣于修,听说最近在刘渊那边混得很好。 司马越草草的打发了两人,把俩人也都撵走,这才来密室见到了宣于修。 “宣于修?本王没有认错的话,你现在在刘贼那边当太史令吧?听说刘贼对你言听计从,你还说什么三年必下洛阳,竟然敢只身进洛阳?”司马越开门见山,道破了对方的身份。 “王爷慧眼,自然不会看错。外臣既然敢来,自然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了。王爷天天砍人的头颅,多一个头,少一个头,又有什么关系哪?但如果,外臣能给王爷送一场大胜,堵住那些人说王爷专权误国的口。” “哦?还有这种事情?莫非宣于卿,要弃暗投明,给孤带来了什么情报?” “王爷,莫开玩笑,宣于修的忠诚可鉴。在晋廷,修不过是一个开门的仆人。” “那,你来这洛阳为何事?” “外臣刚才已经说了,如果外臣告知了这次刘聪南下的全部部署,以王爷的智慧和实力,应该不难战胜吧?” “却是为何?” “王爷难道不想掐死苟曦大将军吗?” “难道是那刘元海要死了吗?在为继承人扫清障碍?” “王爷多虑了,吾皇春秋鼎盛。只不过是不想让兄弟相残的悲剧重演而已。” “孤为何要信你?” “王爷可以先派最不顺眼的将军去探一探路。外臣保证王爷物有所值。” 司马越送走了宣于修,拿着这个部署计划,召来了王衍、王敦。 “夷甫、处仲,你们来看,这是孤刚刚得到的一份情报,是真还是假。” “敢问王爷,这情报出自何人之手,怎会如此的详尽。上面居然详细到了刘聪在什么时候会脱离部队,到嵩山去祈福?王爷这个探子级别不低哦。”王敦接过来一看,就发现了要害之地,上面写了很多,但其实最关键的就这一句——刘聪将会脱离军队,去嵩山祈福。 “刘渊的太史令宣于修,而这份情报是刘渊亲笔所写。” “刘渊要死了?”王衍还是很敏锐的,立刻就洞察到了其中的情况。 “应该是,不然也不能白白送一场大功来。孤派去平阳的谍报最近被看得很紧,没送回来什么情报,反倒验证了情况特别严重。” 要说打仗,司马越可能是不怎么样,但要说揣摩人的心思,这么多年的敬小慎微,把那些正经的宗亲都耗死,自己掌权,这其中的算计不在少数。 “王爷,臣以为值得一试。”王敦分析了利弊后,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那么派谁去,打这第一仗哪?” “贾胤将军,他素来机敏,又是洛阳长大的,对洛阳最熟悉不过,就算有个异常,也能安全脱身。” 几天后,刘聪大军到洛阳,贾胤也分配到了夜袭的任务。 贾胤看着手上的部署图,又看看王敦。 “处仲兄,这么大的功劳,你就拱手相让了?有这个我要是再打不赢,那我不就是曹武那样的草包了吗?” “那就祝将军凯旋。” 刘聪这边刚刚把寨子扎下来,贾胤的冲锋就突到脸上,刘聪的亲信之一呼延颢被斩,刘聪亲自到了前线,站在高处,调动军队,战到天明,才把贾胤打回洛阳城。 然后派堂弟刘围上东门,派王弥围广阳门,派刘景围大夏门,自己则带着亲信刘厉、呼延朗围了宣阳门。 贾胤回到洛阳城立刻就见了司马越,和司马越汇报了战情,得出了结论那份情报真实可信。 司马越不再犹豫,亲率参军孙询,将军丘光等,冲出宣阳门,就是一番苦战。 趁着刘聪不在帅位,刘厉和呼延朗又素有矛盾,直接就扑向呼延朗。而刘厉果然如情报中所说,见死不救。 那司马越还能不会打,冲散了呼延朗的左军后,斩下呼延朗的头颅,招降了一部分人,然后直接就回了洛阳城,完全没有去管右军刘厉。 因为他已经相当于一个死人了。果然等刘聪从嵩山上祈福回来,得到一个飞龙在天的上上签,不用说这个道人是司马越安排去的。 就是要用这个上上签,反向操作刘渊一波,毕竟以司马越所见,没有人能够拒绝那至尊位的诱惑。 刘聪回来后看到呼延朗左军败亡,右军完好,自然调所有军队去围刘厉的右军。刘厉畏惧,投水而死。 司马越趁势杀出,把刘聪的大军杀退了几十里。 莫名其妙的失败,让刘聪摸不着头脑。 “王弥将军,孤怎么觉得有些奇怪哪?司马越是怎么知道孤昨日去祭祀嵩山的?这可是我军的绝密,连将军都不知道。”刘聪皱着眉头清点着损失。 “额~”王弥看看左右,欲言又止。 “都下去吧,把受重伤的先送回平阳。”刘聪看出了对方的心思,把帐内的人都撵了出去,“将军请讲。” “只怕,病在平阳。末将本不该如此猜测,但恐王爷蒙冤。” “你是说梁王?他害怕我再立大功,威胁到他?” “臣不知,但这洛阳此次恐怕是攻不下了。不如臣就领兵不断骚扰洛阳周围,王爷回平阳,把该处理的事情处理好了,省的再为人做嫁衣裳。” “明白了。”刘聪点点头,他可不是那种泥捏的人。何况此次还是飞龙在天。 刘聪再次整兵,又象征性的送给了司马越一份功劳,然后就“败”归平阳。 第21章 处仲江湖远,宣佩定江南 依仗着宣于修送来的情报,又有乞活军李恽的加入司马越亲自击溃了刘聪和王弥的大军。 乞活军,是当初司马越的亲弟弟司马腾强行从并州掳到冀州的一群人,他们上无片瓦,下无从土,不敢望富贵,只愿乞一活。 这些人分成了两拨人,一伙人随了贼寇,跟了贩马的汲桑,汲桑败亡后又追随了石勒。 另一伙人就成了乞活军,斩杀汲桑的田兰就是其中的一员。 如今,随着石勒的不断壮大,尤其是上党郡被攻陷后,石勒又得到了刘渊的支持,乞活军在冀州一败再败,再无立身之地,不得已才退到洛阳,谁承想恰好遇到了刘聪反扑,就顺手捡了一功,进了洛阳城。 王衍太尉府。 “夷甫兄,现在再不走,可就真走不了。”王衍不知道第几次的劝道,“你也看到了,各州郡,勤王的只有周馥,还是出兵不出力。这次若不是乞活军李恽及时入京,挡住了刘聪的反扑,洛阳就被攻陷了。” “处仲,刘贼那边已经自乱阵脚,而且王大将军在飞龙山大败石勒,现在胜利指日可待,处仲为什么要在这时候走哪?”王衍依旧很乐观。 “夷甫兄,你看看这京城的周围,还有谁能来勤王的。而且乞活军进城以后,夷甫兄的太尉只怕也要被架空了吧?毕竟现在手里有兵的是李恽,再过些天,夷甫兄只怕就成为了那位摆设品刘老太尉。”王敦耐心的给对方分析着目前的局势。 洛阳的周边已经被王弥清扫干净,苟曦大将军与东海王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潘滔和他们的关系越来越差,乞活军入城必定要分走一些权力,甚至还是他女婿裴遐还把世子毗得罪的死死的,司马毗放出话来,只要裴遐一出太尉府,必杀。 “处仲啊,越是危难之时,我辈越要坚守。如果连我都走了,那多少仁人志士会随着我离开,那样的话,洛阳城完全陷入了潘滔这小人的手里。” 王衍怎能不知道这些变化,只是他身在其位,又名重天下,虽然是施政能力一般,也许司马越正是看重了这两点——名声大,水平次。 名声大,就能服众。谁平次,就不会造反。 “夷甫兄若要坚持,弟自然不敢勉强,但还请夷甫兄向王爷举荐,让弟外放扬州刺史,渡江和王家子弟共辅琅琊王。”王敦一看实在是劝不了,只好又退了一步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处仲啊,你可不能走,你知道的,我对打仗这些事情,一窍不通,你若是走了,刘聪再来打洛阳,我又能问谁哪?”王衍还是要留下王敦给他当助手,毕竟这方面王衍不是很懂,而洛阳的形势确实也是一天比一天更糟糕。 “夷甫兄,你让世弘去上党,他现在生死不知,连骸骨都没有回来。难道你忍心再把敦的性命也搭进去吗?洛阳已经没有希望了。” “好吧,我去向王爷说。” “夷甫兄,你若是非不走,那让我带上阿玄一起过江吧。” “不行,我父子不能走,要与洛阳共存亡。” 东海王府。 司马越刚刚看过了王衍的奏表,递给了身后的潘滔。 “处仲要求出任扬州刺史,这事你怎么看?” “王爷,千万不可啊。王敦此人本就蜂目豺声,是和王弥这种反贼一路的货色,把他留在京城,还有王爷看着他,一旦让他去戍边,他就会成为王浚那样的对手。王爷三思啊。” 潘滔心中既忌惮王敦又憎恨王敦,还有些需要王敦,毕竟他那些军事上的建言也完全是复制黏贴了王敦的奏报,这王敦要是走了,第一个露馅的就是他。 “我看不必危言耸听,处仲这个人,孤还是了解的。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洛阳没兵,甚至连华轶这样的府里人出去的,都以江湖太远,不来帮忙。至于担心他成为王浚,那就更没有必要了。不要忘了,扬州还是琅琊王在那里坐镇,他一个王处仲掀不起什么浪。况且现在京城有潘卿和夷甫,也不愁没有帮手。就这么定了吧。” 潘滔傻眼了,他也没有想到,那个王衍和他一样,嫉贤妒能的把王敦的计谋都当成了自己的计谋,这样让话事人司马越以为自己和王衍是卧龙凤雏,王敦不过区区一鲁肃,自然就更加不受重视。 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潘滔也狠不下心来,说自己和王衍都是欺世盗名之辈,都是贪了别人的功劳,他俩实际上就是东海王身边两个只会拍马屁的大草包。 王敦终于获得了外放的机会,知道这个消息后,王敦什么行李都没有收拾,从马厩里牵了一匹快马,就直奔琅琊国而去。 不一日,王敦再次回到了家乡琅琊,这些街上的人更少了,看来王导他们在建邺立住了脚跟,王家的这些亲戚们也陆续的渡江。 “处仲伯父,你回来了?我父亲哪?” 王敦还在感慨世事变化太快,十几年前,还在金谷听诗和曲,如今连这琅琊故地也很快就要变成战场。 这时感觉到衣袖被一个小东西扯动,王敦低头一看,是歪着脑袋看他的王羲之。 “羲之,你怎么知道伯父回来了?” “我天天在门口等着,总能等回来一两个人,他们都渡江去找茂弘伯父了。但我还没有听到父亲的消息,父亲走的时候说好了,回来接我们的。”王羲之眼巴巴的看着王敦。 王敦不知道该怎么说,先把王羲之抱了起来,拍了拍自己简单的背囊,“羲之,这次我回来时,路过了许城,可给你带回来了,你朝思暮想的宝贝。走,我们先回家。” 王敦抱着王羲之进了门,就看到襄城公主、卫夫人和卫铄都已经站在院子里。 “公主,不是早随琅琊王渡江了吗?怎么还在这里叨扰?”王敦放下王羲之,先给自己的老婆大人行了个臣子礼。 “这都是自家人,你怎么还客气上了哪?”襄城公主看到王敦平安归来,心里的喜悦已经洋溢了出来,但想到王旷的事情,还是保持了克制。 “处仲兄,公主殿下这是担心你,特地也返回来等你一同过江。”卫夫人在旁边解释道。 “弟妇,愚兄有罪,没能劝住世弘。” “处仲兄那里的话,他自是那个脾气,求仁得仁,夫复何求。”卫夫人也几次听说了王旷的消息,但始终抱着一丝希望,直到王敦归来,才知道所有的希望,都成了奢望,王旷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王羲之在包裹中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魏碑拓本,但并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开心,只是整日抱着王旷留给他那个枕头,在一旁发呆,话愈发的少了,字愈发的好了。 王敦和几女简单的说了一下当前的局势,胡虏气候已成,各大臣还勾心斗角,眼下南渡是唯一的选择。 几人也没有什么迟疑,本就是等着王敦王旷归来,现在王敦回来了,王旷再也回不来了。琅琊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 建邺城。 码头上站了密密麻麻的人,可比王羲之第一次随王导渡江时,热闹多了。 为首的自然是琅琊王司马睿,身边既有江北的王导王舒,也有江南的顾荣戴渊周玘。 “公主殿下请。”司马睿陪着襄城公主离开,其他大臣把王敦围了起来。 “处仲,给大家讲一讲洛阳保卫战,你们是怎么击溃刘聪的,大家想了好几个晚上都没有想出来。”王导代表所有人提了问题。 “那自然是东海王指挥若定,将士们奋勇杀敌,谋士们鼎力相助,大臣们鞠躬尽瘁。各司其职,方有今日之大胜。”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王敦自然也不能说——不过就是刘渊借着洛阳城,上演了一出削弱刘聪威望的戏码。 顾荣听后一皱眉,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听到了满意的答案,纷纷离去,而是跟在王导王敦身后,一起进了王府。 “把门插上。”王导回头说道。 王导的府上历来是名士们聚集之地,来来回回的自然有很多人,王府的门甚至夜里都是开着的,反正也不可能有哪个贼子来惦记这里,毕竟郭半仙、葛半仙,除了炼丹算卦以外,还是江湖上出了名的剑客。 你若是不想来修文德,那么两个半仙让你享受一下武德,也是没有问题的。 “处仲,事情已经严重到了这个程度了吗?”顾荣在洛阳做过几年官,太知道洛阳那些老爷们的秉性了,事情是一件不干,酒是一口也不少喝,当然了功劳可不能给少分了。 “南阳王模借口剿灭新丰刘芒荡,苟大将军说要防着石勒,平子和季伦说荆襄不太平,华轶说江州太远,周馥倒是去了,可只管在城楼里站着,什么冲锋陷阵啊,一概不去,还撺掇着要迁都。别看这次侥幸取胜,可王弥这几个月就在洛阳周围劫掠,城里的人不敢轻出,城外的诸侯都抱着膀子看戏。洛阳完了,社稷完了。” “这么严重,那你看多少兵能够解洛阳之危,扬州虽远,但也不是没有忠臣。” 顾荣这句话可以说是一针强心剂,毕竟以顾荣的威望,真就能振臂一呼,召唤个两三万兵马出来,再加上他那些亲朋好友,也许真能凑个五六万。 王敦仔细的衡量了一番,下了判断,“晚了,如果在一年之前,给我七万众,不敢说横扫刘贼,起码能保证刘贼石贼过不了河。现在各方势力的仇结得已经太深了,即使去了,也只是为东海王站脚助威,打苟曦了。” “那如今之计?处仲以为?” “据江拥淮,保江南。通荆襄。” 王敦这扬州刺史还没有当了几天,朝廷还是不放心,又派了刘陶来顶替,同时再次征召王敦为尚书,与征讨陈敏有功的建威将军钱璯带着三吴征召的兵,如洛阳勤王。 可走到了广陵,钱璯就停了下来。 “我三吴之人,本就受难已久,当思父祖亡国之仇,怎么能认贼作父呐?”钱璯的心思活泛了起来。“处仲兄,我素来知你敬你,东海王是什么人?嫉贤妒能。你我兄弟就算立再多的功劳,也只会向那个不知下落的弘农太守垣延一般。如今东吴之旧地,尤思故国,你我何不趁此良机,找一孙姓后人,反入江南,建立一番基业?” “钱将军,你说得太对了,实不相瞒,我也早有此打算,现在江南之地,最麻烦的就是琅琊王,他与我弟王导,在建邺颇有名望,不如这样,我先去稳住他们。钱兄率军先把三吴之地占住了。到时候他们即便是想派兵,也会让我来带兵,那时候我们两家合兵,何愁大事不成?” 人在矮檐下,不低头就只有被砍头。 度支校尉陈丰就是这样一个实在人,大骂二贼,“国家养你二人何用,你钱璯不过一介草民,国家委你以将军之任。你王敦,武帝爷的女婿,朝廷几番征你为尚书中书监这样的宰辅之位,你们竟然为一己私心,带着三吴的士卒去篡逆。” “嗯,说得很好,很感人。拉出去砍了,脑袋挂旗杆子上,让他们都看看。”钱璯一摆手,正气凛然的陈丰就送了命。 王敦又花了点钱买通了钱璯的心腹,这些人又是咔咔一顿吹,说什么王敦早就看不惯洛阳那帮人抢占他的功劳,只是苦于没有机会。 王敦这才被放回了建邺。 司马睿立刻就亲自来到王导府里见到了王敦。 “处仲,如何?” “王爷,这钱璯势大,又打出了反晋复吴的旗号,现在派兵去只怕是情况不妙。” “哦?孤已经派将军郭逸、都尉宋典前去了。” “这样啊,那要派人告诉他们,只许败不许胜。” “这又是为何?哪有剿匪不许胜的道理。” “让他们二人把握败军的分寸,把钱璯引到这里。” “阳羡?这里有什么说法吗?” “这里有除三害周处的儿子周玘周宣佩,之前他已经两定江南,在吴地名望极大,如果引钱璯去击周玘,钱璯必败。” “那万一……” “那不是也为王爷拔了一根心头刺吗?到那时,我军再去打他一支疲惫之军,还能打着给周玘报仇的口号,这样钱璯的复吴口号就成了空话,吴地的百姓也就不会与我们作对,还会帮着我们拿下钱璯。” 只是王敦没有想到,周玘实在是太猛了,直接一战就打崩了钱璯,自己还冲阵进去把钱璯的头割了下来,传授到了建邺。 “真是虎父除三害,虎子三定江南。”司马睿看到钱璯的人头后,咬着后槽牙给周玘封了县侯,还特意为他成立了义兴郡。 第22章 许巢让天下,市道争半钱 好消息是周玘很猛,一顿削就把造反的钱璯打得身首异处,头颅成了司马睿的陈列品。 坏消息是周玘实在太猛,要是心情一不美丽,按照这个套路给司马睿来上一遍,他脖子上这颗脑袋不知道会出现在谁的案上。 就在司马睿惆怅的时候,传来了消息扬州刺史刘陶死掉了。司马睿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就让自己人王敦填了这个坑。 王敦走马上任,有些事情不是很明白,就来到了王导的府中。 都是自己兄弟,王敦也就没有拐弯,开门见山的问道, “茂弘,这个前庐江太守华谭是什么人,他为什么被刘陶关进寿阳监狱,又为什么江南半数的官员为他求情,最后居然还是平东将军周馥出面,把他从监狱里捞出来。” “华令思啊,那可是江南的当世伯乐,他的事情,你应该问伯仁。”王导将话题引向又来王导家里喝酒的周顗。 周顗脸喝的红扑扑的,听到王导似乎是提到了自己,摇晃着身子又站起来,“谁?还有谁不服?站出来,我一个一个的喝服。” 旁边的兄弟周嵩看着哥哥又一次在宴席上出丑,脸恨不得埋在案下,把哥哥周顗搀扶着重新入座,看看哥哥这个状态,只怕也是回答不上来了。 周嵩叹了口气,自从渡江以来,他哥周顗十天能有九天是这样的醉模样,他哥手头那些工作自然都推到了他这个弟弟身上来做了。 “那是个怪老头,家父当年任扬州刺史的时候,举他入仕,我们兄弟那时候还是童蒙学子,也听了他不少的道理,他若是看中人才品行,哪怕是周访这样的寒门之士,也会不吝啬举荐,但若是没有看中,哪怕是戴渊这样的亲朋晚辈,也嗤之以鼻。” “华令思和戴若思还有亲戚关系?” “戴若思的弟弟戴邈戴望之,就是华谭的女婿,当年啊,戴父本来是为戴若思提亲,这怪老头,说什么也看不上,硬是把女儿许配给了戴望之。” “倒真是个怪人。” “还有怪得哪,当时我就在他身旁,我就问他,兄弟之间差距难道就那么大吗?你称赞戴邈,贬损戴渊,把戴渊说成不如戴邈才能到九牛一毛,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 “那确实是有些过分了。戴若思可是江南的名士。” “怪老头就说了,仲智,这看人首先要看品行,当年他戴若思可是连陆机兄弟的船都劫,只不过陆机兄弟以德报怨,反而举荐了他。” “戴若思还有这样的故事,倒是有趣。” “怪老头又举例了,说人的品行高下又岂止是九牛和一毛之间的差距,当年许由、巢父这样的圣人,天下至尊之位放在面前都不动心,而如今的市道小人,能为了半文钱打破了脑袋?他戴若思可能才华横溢,但其心不正,要做好官,首先得做个好人,他连好人都做不到,做什么官。” “唉,这老头的脾气,也太耿直了些,怕是没少得罪人吧。仲智怕是辛苦了。” “谁说不是哪?不怕处仲兄、茂弘兄笑话,我过江以来,就干了两件事,一件是给家兄酒后乱德道歉,一件就是给这个怪老头赔礼。他们都喊我赔礼郎中。” “按照仲智兄的名望和人缘,刘陶不应该不给这个面子啊?怎么还会让仲智求到平东将军。” “哎,说起来就头疼,这两个活爹啊,一天都不让我省心,小麻烦不惹,就惹那些惹不起的人。这老头子,陈敏叛乱的时候,顾荣一开始不是在陈敏帐下吗?他咔咔咔写了十几篇檄文,给顾荣骂得都抬不起头了,这梁子不就结下来了吗?”周嵩愁得又赏了自己一杯酒,摊上这俩活爹,也不能怪周嵩拿烛台砸他们。 “顾荣?那就不奇怪了,刘陶不就是他的应声虫嘛,也难怪茂弘没法出面了。” “哎,好在平东将军是嵩的从父,他又喜欢结交名士,这才修书一封,把怪老头从监狱里拉出来。就让怪老头在从父那里,省的回建邺来,我还得给他挨家挨户的道歉赔礼。”周嵩看着倒在案上的大哥,想起来四处嘴炮输出的华谭,悲从心中起,又饮了一杯。 “还好啊,近两年来,有籍之能帮我料理一些事情了。不然,我只怕是得薅秃了自己也愁不过来。”周嵩又想起准女婿王籍之,这心情才算好了不少,总算是一家子里有一个分担的。 “哦,处仲兄,这都忘了问了,籍之托我来问一问世弘兄的下落。” “哎。喝酒吧。”王敦终是无法开口,仰头就是一杯酒。 王导看出了王敦的为难之处,立刻就岔开了话题,“我说一个好消息吧,平阳那边传过来消息,刘元海死了。其子刘和接替了他的位置。” “这未必是个好消息,”王敦又饮了一杯酒,“那个刘聪绝不是屈居人下的,刘聪这人其才能比刘渊更强,手段比石勒还狠毒,若是他当了权,洛阳的苦日子怕是要来了。” 事情果然如王敦预言的一般,刘和听了老丈人的煽动,就和刘聪开战了。 要说拍刘渊的马屁,十个刘聪也赶不上一个刘和,但要说打仗这方面,刘聪只是小小的一个冲锋, 就冲进王宫,斩了刘和的头颅。 按照一贯的规矩,刘聪也是一再表示这个皇位,朕不要,众爱卿不要陷朕于不义之地。 当然了,人心浩荡,群臣就是不答应,还一个个要抹脖子。 刘聪只好长叹一声,“哎,既然如此,朕就勉为其难了。” 这刘聪当了汉赵的皇帝后,一改刘渊之前的怀柔政策,颁布了几条要命的法令,向京兆郡、弘农郡也伸出了爪牙。就地的征兵征粮,没有粮食的,就拿那家的活人抵军粮。 吓得京兆、弘农这些靠近并州的地方,百姓纷纷举家南投,就到了山简和王澄的荆襄一带。 王澄来到了山简的高阳池。 “季伦兄,这京兆、弘农的流民可是人越来越多了,你想好了安置的办法了吗?” “能有什么办法,从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吧,总不能京兆的烂摊子,也要我们来收吧?我听说荆州那边,有好几个大户已经非常不满了。” “是啊,这朝廷不拨款,还问咱们催供奉,咱们可不就只能往下面摊派了吗?原本武帝朝时,东吴故地的法度宽松,现在……哎,不知道哪一天,你我的头颅就被人摘下来了。” 王澄和山简一杯一杯复一杯的时候,他们的担忧也终于爆发了。 京兆人王如振臂一呼, “新丰之地,前遭刘芒荡劫掠,后又有南阳王征伐,近日又添了刘聪隔河索赋税。实在不是人待的地方,这回去也是死路一条,还不如就在荆襄和他们拼一场,死也死的轰轰烈烈。” 永嘉四年九月,进无处,退无路,实在没有了活路的流民竖起了反晋大旗。迅速的占领了宛城,彻底隔断了荆襄地区与洛阳的联系。 王澄和山简依然只能是终日饮酒,什么都做不了,他们倒也不是什么都没做,组织了几次攻城 每次都是全军覆没,只有主帅跑回来 要不了就是主帅也投了王如。 二人向江州刺史华轶求援,华轶表示自身难保,向寿春的周馥求援,周馥倒是表示,出兵是可以出兵,但要和他一同上书,请求皇上迁都寿春。 无独有偶,相同的迁都请求,苟曦大将军和王浚大将军也发到了他们的手中,不同的是这两人是要迁都到青州幽州去。 “哎,季伦兄,我朝一统天下,才不过三十年,怎么又回到了挟天子以令诸侯乱世哪?普天之下,难道就都是乐祸之人吗?” “平子兄,喝酒吧,醉它个天昏地暗,哪怕是死了,也是个逍遥仙。” “季伦兄,你看琅琊王如何?不如你我去投建邺。” “哼哼,还是喝酒吧。” “季伦兄这是何意?建邺那里有澄的自家兄弟,季伦兄不用担心前程。” “阿平,你还是看不透人心啊。这王如也好,刘聪也罢,不过是想要你我的地盘,但你那两位兄弟王导王敦,才是真正能要了你性命的人。” “你这话什么意思,他们俩兄弟,若不是家兄的保举,能有今日的地位?” “阿平,按理说哪,处仲劝我外放,让我躲过了一劫,我不该说他的坏话的。但我如果不实话实说,又对不起你我多年的情意。你啊,这个人太傲,眼睛长在脑袋顶上,连琅琊王都尊称茂弘处仲,以父兄之礼待之。平子却还是一口一个小龙,一口一个阿黑。” “怎么,我是他二人的兄弟,从小就是这么喊的,如果因为他们现在得了尊贵,就变得恭敬了,那我和那些趋炎附势、前倨后恭的小人还有什么区别?”王澄很是不以为然,自以为自家兄弟哪里有那么多的仇恨。 “哎,我知你是这般性情,却还是忍不住劝你。我自罚三杯。” “我自是人间犟种,生死都是个直肠子,要我弯下腰来,昧着良心去吹什么茂弘是当世管仲,处仲是卫霍复生,来换取个一官半职,还不如一刀砍了我来得痛快。小龙就是小龙,阿黑便是阿黑。这事与季伦何罪?我陪酒三杯。” 永嘉四年,十一月,平东将军周馥,攒够了足够多的盟友,正式上书建议皇上迁都寿春。 这次阴差阳错,这封奏书竟然直接到了皇帝司马炽手中,这对于把持朝政的司马越而言可是天大的事情。 司马越立刻把潘滔拉过来一顿骂, “你说,那封奏疏是怎么到了皇帝面前的?为什么没有先送到我这里来?让你掌管中外军事,你就是这么掌管的?是不是哪天我的脑袋让皇帝摘了去,你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哪?” “王爷息怒,这是件好事。” “好事?我看你是脑袋让驴给踢了。人人都能直通皇命,那本王算什么?” “王爷,这不是恰恰说明了,外面传得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谣言是假的吗?王爷请想,皇帝那边发现这里还有个漏洞,那么他就不会和王爷正面交锋。其他人知道了,自然也会效仿,到时候,王爷拿着他们给皇帝的信件,断章取义,挑出他们离间君臣的那些言论来,就可以有理有据的去讨伐他们了。” “嗯,倒是有些道理,夷甫,你怎么看,你最近怎么老是不说话了呐?是不是处仲离开以后,你太闷了,这个处仲,召他这么久,他居然又当了扬州刺史。”司马越点点头,问向一旁一直没出声的王衍。 王衍心想,我出声,我出什么声,你那个脸上摆明写着篡位三部曲——如萧何故事,剑履上殿;加九锡;设天子旌旗。 瞎子都知道东海王要干什么,听说皇袍都绣得差不多了,现在就等着一个废帝的借口。 但既然司马越问到了,王衍就不能不回一下,不过还是那老一套,谁也不逢迎,谁也不得罪。 “王爷,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谣言止于智者,天下英雄自然知道王爷的忠君之心。” “那若是……孤想再进一步哪?” “乱世当有英主,群臣自择其贤。”王衍还是那个滚刀肉的说法,怎么听都对。 按照司马越的理解,这就是劝他效仿夏启避伯益。要是司马炽知道了,他也能理解成王衍称他为英主,不同意废立之事。 显然,司马越是听成了前一种意思。 没过几日,司马越就带着洛阳的百官工商,浩浩荡荡的到了许昌,只把皇帝司马炽留在空空荡荡的洛阳,等着盗匪进去替他把皇帝给砍了,那样司马越就能哭着让随行的行台逼迫他继位了。 洛阳再次陷入灾难,就连皇帝司马炽都只能在刨开皇宫的老鼠洞,挖出里面的粮食来充饥,更不要说那些百姓了,长得壮实的都不敢出门,怕被人当成肉糜充了数。 第23章 世子乱宫闱,流人皆欲反 东海王司马越带着大军到了许昌,留下王府上军将军何伦,乞活军将领李恽看着皇帝,同时也把二世祖司马毗留在了洛阳。 这下司马毗可逮到机会展示自我了,第一件事情就是把与郭象受伤有关的裴遐一刀砍了。 “何伦将军,父王现在加了九锡,你见多识广,那么按照惯例,下一步又该如何?”世子毗说话的时候,手里还拎着淌血的人头。 “回世子话,设天子旌旗。”何伦也没有落后,手上也拎着刘暾将军儿子刘白的头颅,“说来也晦气,刘暾家里什么都没捞着,只好一把火给点了。” “刘暾家里才几个钱,将军难道不知道洛阳最有钱的地方在哪里吗?”世子毗毫不掩饰的指向了皇宫的方向。 “世子殿下,这臣弑君,名声恐怕不太好吧?”何伦还是有所忌讳的,毕竟他可不想当那个被推出来顶罪的成济。 “嗐,想那么多干什么,我司马家哪有一个好东西,就那个不长眼的家伙,办个事情拖拖拉拉的,都快五年了,他还赖在皇位上不动,他不自觉离开,那自然就要吓唬吓唬他。”世子毗也是读遍了宫内的旧史,得出了这么一个爽快的结论——都是王八蛋,就别装清高了。 “那,殿下,总有有个理由吧?末将就这么直接闯进宫去吗?” “理由?这不是现成的吗?这也要我教你?裴遐、刘白与宫中内宦勾连,意图谋害皇上,何伦将军审问二人,二人认罪伏法,现何伦将军入宫抓那些参与此事的内宦,合情合理。”世子毗将手中裴遐的人头交给对方,“把两颗人头都给我挑起来,让那些有异心的家伙看看。” “是……若要是末将的军队不小心冲撞到正好入宫见驾的广平公主、武安公主哪?”何伦不怀好意的问道。 “哎呀,这个嘛,那可是武帝的龙女,堂堂的长公主,自然不能是,啊,是吧?不过哪,这洛阳城里最近似乎治安不怎么样,你说万一有一伙贼寇把二位长公主给那啥了,何伦将军去解救的时候,啊,已经迟了,这也不能怪大家吧?” 世子毗从来就嫉恨这两位长公主,他严重怀疑就是这俩死娘们给皇帝撑腰,皇帝才迟迟没给父亲设天子旌旗,完成登基前的倒数第二步。 “世子殿下英明,手中这些猴崽子不说,龙骧将军李恽手下那些乞活军可是好久没碰过女人了。”何伦双眼冒出猥琐的目光,哈喇子都快掉地上,心中已经预定了倾国倾城的广平长公主。 “去吧,别拿这些破事来麻烦我,手脚做干净一点,别给人留了把柄。”世子毗心情大好,据说父王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父王一死,自己再进宫去把司马炽从皇位上踹下来,那这个天下不就是自己的了吗? 何伦领了命,拎着两颗人头,来找乞活军李恽,李恽也没闲着正在抄一个不顺眼的官员的家。 “龙骧将军,世子殿下有令,这两个贼子勾结内宦要谋害皇上,让你我进宫去看看。”说着,何伦就将裴刘二人的人头摆在了李恽面前。 “这可是刘暾的儿子,王衍的女婿。世子殿下大手笔啊。” 李恽本来想说疯了,但一想自己就别做那个聪明人了,自己本来就是客军,司马腾的死多多少少和他们这些人出工不出力有一定关系。 “看到了吧,这就是世子殿下的手段,之前那些官员亲眷还说什么都不肯交钱交粮,现在都主动往府上送。” “那,这进皇宫,万一有个磕着碰着的,何兄也知道,小弟手下都是粗人。” “可劲的磕,可劲的碰,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武帝的女儿广平长公主,武安长公主,现在就在宫里,那可都是倾国倾城的人,你我兄弟自己人,见面自然分一半,一人一个,如何?” “哈哈哈,何兄,这样不好吧,那可是金枝玉叶。世子殿下要是知道了?” “哎,李兄不必担心,这就是世子殿下给你我的奖赏。眼下王爷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李兄是不是考虑一下将来?” “有理,有理。”李恽转身对着正在抄家的乞活军,“都放下,这三瓜两枣的,你们也看得上,现在本将军带你们见识见识。咱们去皇宫抢。” “咳~咳。”何伦提醒道。 “哦,是去皇宫枪挑了那些想谋划皇上的宦官。”李恽毕竟也是死里乞活,好不容易从死人堆来爬到洛阳的,一个眼色就全明白了。 二将来到了宫门口,看到王爷的头号心腹潘滔正领着一队人马卫宿,这下可烦起了难。 “潘大人,”尽管潘滔的官职并不大,但你总不能喊小潘不是嘛,“属下二人奉世子命,进宫搜罗逆贼。” 潘滔点点头,“进去吧,宫里的守卫我都调走了,手脚干净一些,动作快一些,别给王爷留下什么把柄。还有你何伦,管好你的裤裆,差不多就行了,天黑之前,必须撤出来。” “懂,潘大人,您那份,还按照惯例,给您送府上?”何伦和潘滔也是老搭档了,潘滔负责罗织罪名,何伦负责下手抄家。 “嗯,我这个人呐,不怎么爱钱,你看着办就行了。”潘滔说完就命人打开宫门。 李恽捅了捅何伦,“潘大人也挺好说话的嘛。” “他?每次抄家,他先拿一半,能不好说话吗?” “那他还说自己不爱钱?” “那意思是,别拿那些不值钱的糊弄他,快点吧,这天眼看就黑了。” “天黑了又怎么样?” “天黑了,留在宫里的就是反贼了。” 何伦、李恽带着如狼似虎的兵丁闯进皇宫,根本懒得询问,见宦官就砍,见宫女就奸,一路就且砍且奸,就见到了两位长公主持剑站在皇帝司马炽左右。 “广平、武安两位长公主挟持皇上,拿下。绑来我审问。”何伦手往前一指,有那个懂事的兵,已经把两个公主扒得差不多了,送到了两位将军歇脚的地方。 “皇上受惊了,末将救驾来迟,死罪死罪。”李恽看着瑟瑟发抖的皇上,还不忘了行了抱拳礼,不过即便是行礼,手中的刀也没有放下。 “二位卿家,缘何闯宫?还把皇姐掳走?”皇帝司马炽毕竟是皇帝,该有的威严还是有的。 “陛下,我二人是来救驾,这两个妖女,妄图劫持陛下,我和李将军要去,啊,审问一番。”何伦毫不理睬皇帝司马炽,大步的跨进了自己歇脚的房子,“把门开着,让陛下听到这妖女的真面目。” 李恽心中虽然不愿,但也知道这是一次不得不做的事,当然了广平公主还是很漂亮的,他也不是很亏。 皇帝司马炽就站在中间,听着东西两边,两位长姐的痛苦哀嚎声,无能为力。 何伦再走出来时,已经拿了一封供状,“陛下,那妖女都招供了。” “你……你们,谁给你们的胆子?” “嗳,陛下,这可不是君论臣之道,请陛下自重,有些事情啊,还是不要再拖了,再拖下去,谁也说不好。今天是末将来得及时,万一哪天末将酒喝多了,没来了?那陛下不得去见先帝于九泉吗?” “你,你要造反吗?” “哎吆,这么大的罪过,臣可担待不起,只是那,这天命有归,陛下何不让贤,做个闲散王爷哪?哈哈哈。” 何伦是一点面子没给皇帝司马炽留,一挥手,“你们几个,今天表现不错,那妖女就赏给你们了,注意素质,排好了队。” 皇帝司马炽也不是一个懦弱之人,连夜就写了密诏召集了竟陵王司马楙进宫面议。 当然了,司马楙也是个阿谀奉承的废柴,何伦李恽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把司马楙的抗争给剿灭了,顺便还把他的妻女分配给了自己的手下。 同样这么干的,还有荆州的王澄。 被雍州流人王如胖揍了一顿的王澄,把主意打到了被李雄从益州撵出来的益州流人汝班,蹇抚这些人身上。 这些流人杀了县令,自己割据一块地方,恰好给了王澄出兵的理由。 有了上次的教训,王澄这次选择了动脑子。 随着部下王机顺利的击溃益州流人,王澄带着郭舒应詹杜弢三路大军,把对方围在宠洲这么个弹丸之地。 王澄还是仙气飘飘的模样,拿着个羽毛扇效仿当年诸葛武侯定南中的模样。 “谁是头目,出来答话。” 汝班自然站了出来,“蜀人汝班,只因蜀地被李雄侵扰,无处立身,才顺江而下,到了荆州境内,本欲禀告大人,但这宠洲县令不容说情,上来就要打杀,我辈无奈,只好反戈一击。” “嗯,稚行,思远,这情况属实吗?”王澄回头问自己的左膀右臂。 “属实。”应詹回答道。 “那既然益州待不下去了,来到我们荆州,夫子不是说了嘛,既来之则安之。益州的百姓已经很苦了,他们既然来了,就想办法给解决问题吗?这种不解决问题,就想着把提出问题的人解决掉,来掩盖问题的庸才,死了也是罪有应得。”王澄充分表现出了一代大儒的风格。 “思远,你管着三个郡,你应该收留一些人嘛。不要提困难,有困难就不解决了吗?这都是活生生的人,都是我朝的百姓,不要把眼光放那么窄,什么你的我的,不都是皇帝陛下的子民吗?” 汝班带着这些信任他的乡亲一路逃遁,连个肯让他们歇脚的官员都没有遇到,乍一遇到王澄这样,已经开始安排他们以后生活的官,满腹委屈一下就倾泻出来。 “大人,我等不是乱民,实在是把逼得没有了办法。我等只是在没人去的地方开些荒地。没想着什么独霸一方,就是想着能安定下来。这一切都是误会,草民也知道杀县令是大事,草民愿一命抵一命,还请大人不要为难众乡亲。” “哎,这是哪里话,在此乱世,你能护佑这么多乡亲,足见你是个重义轻生的汉子,我王平子一生不畏权势,就喜欢英雄好汉。那个不让百姓活的县令,他就不配当县令,也不配做人,他败坏了朝廷的名声,你们只不过是替我提前把他杀了而已。”王澄居然走上前去,把跪在地上的汝班搀扶了起来, “乡亲们哪,都起来吧,是本官识人不明,让乡亲们又遭横祸,今天本官美酒佳肴备齐,是让乡亲们吃一顿饱饭,这今后的日子才有奔头。也是本官为治下不严给各位乡亲们赔罪。” 王澄说得很动听,而且酒确实香,肉也确实多,饥肠辘辘的流人自然也就没了防备之心,纷纷丢下武器,加入了这场盛宴中。 可一觉醒来,却发现所有流人都被绑了起来。 昨天还慈眉善目的王澄露出了他的真面目,“贱民,都该去死。那些妻女留下,给我的士兵快活,那些男丁,全部沉江。” “什么?”第一个炸锅的居然是属下杜弢,这一仗他和应詹巧妙配合,把流人都挤到了宠洲这个小地方,才有了一网打尽的机会。 杜弢自己也是蜀地成都人,也是避祸来到了南平,只不过是遇到了一个好的太守应詹。 “大人,末将以为这样不妥。诸位乡亲已经重归王化,自然就还是朝廷的子民,怎么能这样对待他们哪?” “杜弢,我记得你也是成都人吧?要不要把你一起也沉了江?” “大人,你要是非一意孤行,那也怪不得杜弢了,我今日便要反了。” 说着,杜弢手中的钢刀就砍向汝班的绑绳,救了汝班,带着自己的兵士,一路逃到了湘洲。 然后在长沙振臂一呼,把王澄在宠洲干得那些脏事一说,就像往干柴上点了一颗火星子一样,冲天大火迅速的烧遍了荆州和湘洲。 王澄却还觉得不过瘾,应詹头都磕破,嘴皮子都磨破了,也没能阻止王澄杀良冒功的暴行。 非但如此,回师的路上,王澄还把支持他们的富户李才一家给杀掉,抢了他的财产。 这一切都因为王澄相信——流人皆欲反。 第24章 倚啸上东门,观声有奇志 王澄一直是比较在意自己的名声的,毕竟名士嘛,首先不是看实力,而是看名气。 他这次之所以从一个错误到另一个错误,把荆州的局面快要玩崩溃了,实在是因为迫在眉睫。 那只来自羯族的野狼石勒,出成皋关,走襄城,破宛城,陷襄阳,已经一路横推,短短的数月,把战火从大河之北,延伸到了大江之岸。 无奈之下,王澄只好使出苦肉计,把数万的流人逼反,再由自己的旧部杜弢把他们召集在长沙,这样就可以填补湘州那边的兵力空虚,只是这个事情没办法明说,也只能将这一世恶名留于书帛,见于后世了。 让王澄比较欣慰的是自己的好兄弟阿黑,那可是个明白人。直接就和琅琊王司马睿说,这是现在唯一的权宜之计,不管杜弢以后会不会尾大不掉,现在有这么一股力量在长沙,石勒就不敢渡江寇掠湘州。 王敦不但这样说了,也这样做了——建议江州刺史华轶派陶侃守武昌,冯逸守彭泽;劝襄阳一线的山简保留实力,退到夏口;自己率甘卓、郭逸、周访进屯寻阳。 再加上王澄布置郭舒加固了江陵防线,这样就成功的对石勒这股从成皋一路打下来的疲兵挡在了柴桑到江陵一线的江北地区。 几个月来一路狂飙突进,凿穿了整个豫州、大半个荆州,少半个江州,推进到了弋阳郡的蕲春城,然后停了下来。 石勒能够这么猛,还能如此所向披靡,离不开他的右长史张宾张孟孙,这个人年轻的时候就常以留侯张良自比,只是惋惜自己没有遇到高祖刘邦那样的雄主。 “孟孙,还记得几年前吗?孤那时候不过是汲桑手下一小将,那时候你就一眼看出,唯有孤是成就大业的人。”石勒望着面前的大江,回望一路而来的历程,问向了身边一直陪他走到现在的智囊张宾。 “主公,那时候臣拿着一把剑站在营门口,本想效仿孟尝君之门客冯谖弹剑而歌的,没想到被主公一个背摔砸断了几根骨头,生生躺了几个月。” “孤连大字都不认识一个,到现在奏报都是你写了念给我听,哪里听说什么孟尝君和冯谖,更别提什么弹剑而歌的典故了。孤只当是有人来挑衅,顺手就打翻,没想到出手重了,孤实在是过意不去,常去探望,没想到这一来二去,倒是发现了孟孙居然是留侯那样的大才。” 石勒回想着两人初次见面的趣事,一个白面书生,要和他这个知名狠人比划比划,石勒上去就开了大招,没想到一下摔出个谋主来。 这自从有了张宾,他们这伙被乞活军欺辱的乞活都不成的奴隶军,才算是有了奔头。 挑拨刘琨和王浚,让他们自相争斗,顾不着冀州; 名义上投靠了刘渊,把朝廷的火力都集中到对方身上; 联合王弥,让自己在刘渊的势力里有了一个支撑; 就连这次从洛川地区千里突进到了弋阳的蕲春城,也是张宾的主意,起因当然还是王如突然在襄城宣布效忠刘渊。 这让石勒有理由南下,在繁昌击败了晋朝的襄城太守,到襄城与王如合兵一处,利用了王如和坐镇宛城的流人首领侯脱的矛盾,仅仅十二天就破了宛城,然后在那里又有更多无处可去的流人投靠了过来。 那时候石勒就打算回师洛川,可被张宾阻止,张宾当时劝说他,襄阳有军师,是征南将军山简所在。 石勒这人虽然不识字,但优点就是听劝,特别是张宾的话。 果然,到了襄阳又是大捷,连破了江西垒堡二三十座,占据了襄阳,打开了征南将军的武库,这些可是彻底的脱贫致富了。 以前为什么老是被兵力不如自己的王浚打败,还不是因为自己这些人本就是一群奴隶,别说铠甲了,兵说不定都是来得路上折了一根树枝。 可如今,要人有人,要粮有粮,要装备有装备,这天时地利人和的,之前那个一意孤行、力排众议向南挺进的张宾却说要回到那个睡觉都睡不安稳的襄国去? 石勒不理解,非常不理解,他第一次怀疑张宾的脑子, “孟孙,当初可是你让我下宛城破襄阳的,马踏荆州,挥鞭扬州,毕其功于一役。现在怎么都打到大江边上了,孟孙的进取之心,反倒没有了?” “形势变了,臣没有想到荆州扬州还有能人,居然还能想出以流寇御敌这种饮鸩止渴的办法。” “额~孟孙,孤有必要提醒你,孤一个字都不认识。饮鸩止渴是个什么意思?你以后能不能不要老是引用典故,那些典故,你知道它,孤可不知道。”石勒好奇的问道。 “就是渴了喝毒酒。王澄这一手玩得确实漂亮,本来湘州是最薄弱的地方,刺史荀眺,既没有什么人望,又没有什么韬略,我军急进长沙,即可略取湘州,然后可以西攻荆州,东取江州。” “现在也一样啊?咱们现在东出蕲春城,把江州刺史的陶侃打回了武昌城,然后再继续向东,略取淮南、下邳,这样淮泗一带就全在咱们的掌握之中了。” “时机不对了,扬州刺史王敦可不是吃素的,他直接兵出寻阳,抢点极准,不但堵住了我军东进的路,还逼着华轶不得不派兵北上防御,而且一旦我军西撤,他还可以挥师寿春,把淮南郡也抢回去,这真是一箭三雕。” “嗯,这个王敦是个能人,孤听刘聪王弥说起过好多次,数次打不下洛阳城,就是这家伙当时在洛阳。只是这南阳、襄阳刚刚打下来,现在全都放弃了,是不是太可惜了?” “自古成大业者,必固其根基,秦一统天下,依仗的是七代贤君经略关中,高祖之汉中,魏武之兖州。主公自襄国起兵,冀州才是主公争天下的根本。想当年魏武帝也曾一旦得荆州,但终因赤壁一把火,才成了三国。如今主公身边的将士不习水战,若贸然再战,恐不妥。”张宾也看向这茫茫江水,不由得想起了百年前魏武帝的那场赤壁之战,心里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孟孙,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冀州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北有王浚,西有刘琨,南有司马越和苟曦,便是那咱们名义上的主子刘聪,也时时存了吞下咱们的心思。” 石勒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粗鲁,虽然不认识一个字,但心中的韬略却不在少数,他这一番分析听得张宾也连连点头。 看到自己的智囊表现出了赞许和鼓励的眼神,石勒这个平日里不喜说话的羯族野狼一吐心中的抱负。 “反倒是这江淮之间,远离中原战场,也没有遭受过战乱,自魏武以来此地更是屯田不断,各地的流人都不断的涌向这里,现在咱们坐拥襄城、南阳、襄阳、武昌、弋阳这五个大郡,不比四面作战的冀州要好的多吗?” “主公,现在我军已经是强弩之末,额~就是弩箭已经快停下来了。而晋廷的兵马,合四州之力,以逸待劳。况且那个王如,也是个见利忘义的家伙。襄城那边传回来的消息,说是王敦派堂弟王棱进了襄城。” “这个王如,宛城就数他抢得最多,真是一只喂不熟的野狼,孤还是不甘心,江南孤不去了,但淮南,孤势在必得。” 张宾又劝了几句,都被石勒顶了回去,这次石勒异常的坚决,大概也是壶关那一次,王旷带领淮南兵的勇猛形象,让他记忆深刻,他决定再会一会淮南兵。 此时被提拔为左将军的王敦,正在寻阳都督各军。 “处仲兄,我军到了寻阳,快半个月了,既不西进蕲春战石勒,又不北上寿春打周馥,就在这里干耗粮草,建邺王爷那边可是快撑不住了,催促我们立刻出兵的命令已经下了十三份了。”扬烈将军周访推着一个小车进来,上面全是琅琊王催促用兵的命令。 “将在外,主令有所不受。把这些都摆好,一份也不许丢了。士达,我听说你和镇守武昌的陶士衡是姻亲关系?有没有可能,把他拉过来,一起受王爷节制?”王敦的目光已经放在下一场对华轶的战争上了,这也是他为什么这次一定要拉上周访,也一定要屯兵寻阳。 一是寻阳这地方确实好,南下威胁江州,西进就是蕲春,北上还能打寿春的周馥,还有就是陶侃陶士衡本身就是寻阳人,王敦想利用这一点来离间华轶和他最重要的爪牙陶侃。 “是,处仲兄了解的没错,士衡兄胸有大志,肯定是不甘心只做个镇守武昌的小将的。处仲兄莫非想对江州用兵?现在羯贼石勒已经到了蕲春城,已经饮马大江了,难道还要窝里斗吗?末将请为前锋,西进蕲春城赶走羯奴石勒。” 周访要西进,一是怕王敦打江州,袭武昌,二是怕王敦打寿春,他虽然也姓周,但和周馥没什么实在关系,只不过华谭老先生还是寿春。 “士达,不要急嘛。仗有时候不打比打的效果还要好。不打,敌人就摸不清我们的实力,就不敢轻举妄动。我派王棱去了襄城,给羯奴来个釜底抽薪,断其归途。羯奴迟早是要撤走的。” “处仲兄,我还不明白,你在等什么?为国除贼,怠慢不得。” “士达不要着急嘛,我来给你算一笔账,石勒本身率了三万到蕲春,留下两万在襄阳,如果我们现在进兵,石勒必定会抽调襄阳的二万人来支援,一旦战事陷入焦灼,襄城的王如就又会倒向石勒,他那里还有四五万人哪,再加上咱们背后的周馥,那么咱们还有活着的可能吗?”王敦简单的摆出了周围的局势。 “那还有季伦和平子?” “平子要去防备益州的李雄,还要压制荆州豪强暴乱,又要助军湘州,就算有心助我,兵力也不会超过一万。季伦刚刚受挫,志在收复襄阳,襄阳一旦空虚,他第一个选择就是从夏口返回襄阳。而且他和华轶关系不错,应该也会带走不少陶侃的兵,那样陶侃即便和你是儿女亲家,也只能隔江守望,爱莫能助了。” “那左将军说该怎么办?” “等,比耐心,我们等得起,但他石勒可等不起,那刘聪就真的信任他?” “可这要等到什么时候?” “快了,寿春那边只要有了结果,石勒也就快撤军了。” “寿春那边?会有什么事情?” “我在洛阳的时候,就见过周馥,他到处鼓吹他的迁都计划。这点东海王是不会忍他的。而淮南太守裴硕又正好是东海王的亲信。” 事情如王敦预料的一般,淮南太守裴硕接到了东海王司马越的密信——除掉周馥。 裴硕准备了很久,但周馥早在王旷还是淮南太守的时候已经准备了,战斗毫无波澜可说,就是一个拳击冠军暴打新进学徒。 周馥的快速胜出,让许昌的司马越火冒三丈,打出了下江南歼灭石勒的旗帜,却直扑向了寿春。 “这就是我说的时机到了。”王敦收到了司马睿转过来的檄文,那是司马越借司马炽之口,给周馥安排的种种罪名。 “那么现在我军可以西进蕲春了吧?”周访的甲胄都穿戴好了。 “还有好消息,季伦和平子一举收复了襄阳和宛城,王如在王棱的劝说下封住了石勒北归的退路。”甘卓也是穿戴整齐的前来请令。 “不急,前线送回来的消息,石勒已经卷兵器粮草,西渡沔水,寇掠江夏了。你们难道忘了,当年魏武在这里遭遇过大疫?他的士兵和当年魏武的一模一样。这个时节也一模一样。所以,你们为什么那么着急哪?” “左将军,既然敌人已经染了大疫,何不乘势追击?”将军郭逸也是跃跃欲试的样子。 “武昌属江州,华刺史防我们,胜于石勒。已经来信,请我去江州一叙。” “你答应了?” “当然了,我们是老朋友了,周访将军留守寻阳,甘卓、郭逸二位将军北上寿春,奉王命讨周馥。哦,记住啊,华令思老先生一定不能有闪失。” “这个你放心,当年我被通缉,还是华老先生收留的我。”甘卓把胸脯一拍,和郭逸北上寿春。 第25章 吾有佳子弟,不减阮主簿 王敦在寻阳调兵遣将,派扬威将军甘卓、建威将军郭逸北上寿春,攻打平东将军周馥,派周访到夏口去联系他的亲家陶侃,与荆州王澄、征南山简商议在江夏合围羯奴石勒事宜。 他自己领着主簿阮裕,侄子王羲之应邀去江州见华轶。 “伯父,这华轶的宴会怕是不怀好意吧?”连九岁的王羲之都能看的出来,更不要提久历宦海的王敦。 王敦微微一笑,自从王旷在壶关殉国后,本来就不怎么爱说话的王羲之,变得话更加少了,只肯和他最爱的大鹅说上几句悄悄话。 卫夫人一看,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索性就把王羲之托付给了王敦,请王敦带着王羲之到外面去多走一走,说不定王羲之见多了看多了,也就想说话了。 “不急,那个华轶的宴会,有阮主簿代我去,咱们去你外祖卫展家里讨杯酒喝。” “外祖已经卸任了江州刺史,心里正是不高兴,咱们现在去,是不是触他的霉头。况且外祖那个人,最小气不过了。之前有个人去拜访外祖,想留宿一晚,结果外祖就送了他一份王不留行,来逐客。这个事情,在整个江州都传开了。后来也就没什么人登门拜访了。”王羲之说起这位抠门到吝啬的外祖,话明显的多了不少。 “你这小家伙,人不大,心思还不少,还非议起长辈来了。这些都是谁和你说的?” “姨父。他那时候老是给我和李充讲各种小故事。”说着说着,王羲之不免有些伤感。 姨父,自然就是教他书法的姨母卫铄的丈夫李矩。前一段时间,李矩病逝了,卫铄这才从扬州又返回江州。 特别是想到,自己和表弟李充同命相怜,都成了孤儿,王羲之不由得悲从中来。 “阮主簿,你看扬威将军和建威将军这次北上寿春,能不能大获全胜?” “二将军兵少,周馥又是朝廷宿将,恐怕难有建树。臣还是持之前的意见,应该集中所有兵力,一起北上,以多打少。” “羲之,你看哪?” 王敦无子,常把王应、王允之、王羲之三个侄子带在身边,时不时就问他们一些问题。 “伯父,侄儿以为江州、淮南,唇齿相依,唇亡齿寒。”王羲之的说话很简洁,熟悉他的人都以骨鲠相称。 “臣请教公子,何为唇齿?”阮裕不由得高看了这个还没有车辕高的孩子,或许这就是王家的满园珠玉。 “不敢当。”王羲之小大人似的以礼而回,“华轶所仰仗的,山征南、王荆州、周平东三人,如今石勒在江夏,隔断了征南、荆州,就只剩下平东。如果大军压境,华轶必定会出江州入淮南,击我军后卫,与平东南北夹击我军。” “公子好见识,受下官一拜。”阮裕彻底震惊了,出发之前,他还和王敦抱怨,此去江州是入狼窝虎穴,带个九岁的孩童干什么。 可这一番话对下来,阮裕才意识到,王家的子弟能够担任各大州的刺史,不单单是王衍身居高位。 就是把自己的脑袋打破,自己也想不出王荆州这种以流寇御胡奴的办法来。 自己还只是想着一场战斗的输赢,尽可能的制造局部的优势。 可是一个仅仅九岁的王家孩童,已经看透了王敦这样故意分兵的意图——示敌以弱。 王敦作为一个在洛阳数次建立功勋的人,怎么能不知道兵以专,不宜分的道理?他是审时度势,用外行的手法来麻痹对手,让华轶认为周馥安全的很。 非但如此,王敦还特意把王导请到了寻阳,上演了一出,兄弟阋墙的戏码。表面上的王导奉王命而来,斥责了王敦久无建树,浪费军粮,夺了王敦的权。 王敦还演出一副郁郁不得志的样子,要离开扬州,另寻他处,这样才得到了华轶的邀请。 不用说,华轶邀请王敦,就是为了探听一下虚实。阮裕这时候才想明白王敦突然提起寿春的事情,是在告诉自己去华轶宴会的态度。 “主公的意思是,现在主公是被琅琊王排挤弃用,心中郁闷,一身的抱负无处施展?” “对,就是这个思路,要让华轶相信,我和茂弘闹翻了,茂弘不知兵,瞎指挥,甘、郭二位将军领兵不多,周馥足以应付。这些东西都要传递到。”王敦也颇为满意的看着这位年龄刚刚弱冠的主簿。 此时的建威将军郭逸,那真是一头雾水,这大军一分为三不说,还走走停停,三十里的官道,硬是让甘卓走了整整一天,就这甘将军还说,实在太累了,必须得扎营再休息一天。 郭逸实在忍不了了,就来见了甘卓,看到甘卓正在喝酒吃肉,气就更加不打一处来了,走上前去,掀翻了甘卓的酒案。 “哎,郭将军,这是干什么嘛,我喊你来一起喝,你不过来,一过来就把我的酒也掀翻了。现在可不比当年,现在百姓连饭都吃不上,河洛之间,百姓常常易子而食,有运气好的能投一处好的坞堡,那些运气差的就成了胡奴的粮食,这点酒容易吗?这可是我扒了十几个大户家里的酒窖才找到这么一点。” 甘卓醉醺醺的摇晃起来,摆摆手把左右陪酒的小妞都扫出去,一把将郭逸的头搂到酒袋子前,不管对方愿意不愿意,仰头就给对方灌了一气。 “甘将军,你这是干什么?我等奉王命兴兵,你却沿途敲诈勒索,搜刮民财,一天呐,一天才走了三十里,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打周馥。”郭逸都快气炸了,甘卓这哪里是来打仗,分明是借着国家的军队,中饱私囊。 “不要急,你看你,又急。刚才那些小妞可不错,你说这穷乡僻壤的,眼看仗就打起来了,这么多漂亮的小妞,按照常理来讲,是不是早就该被人抢走了?”甘卓的醉眼瞬间就放出了光芒。 “甘将军的意思是?这些陪你喝酒的美人,都是有人刻意安排的?”郭逸也看出了甘卓只是假醉,自然也就没那么生气了。 “不错,你就说,这些个美人,你看了动心不动心,个顶个的好看,知趣,还有文采,这么难得的女子,在这种破地方,有一两个就了不得了,那也得家喻户晓了。可我刚才暗中派人去问了,当地的人都没有人知道这些人。这是平东将军给你我二人使得美人计啊。”甘卓说出了他的判断。 “那,我是应该中计哪,还是不中计哪?毕竟我这个傻实在,怕演砸了,坏了甘将军的大计。”郭逸说话的时候眼睛还往帐外瞟去。 “对,就保持这个色心。你不但要中计,还要和我争抢,抢他个轰轰烈烈,不然,平东将军的计策岂不是白白浪费了?”甘卓说完,就抽出腰中剑指向了郭逸,开启了演技生涯。 “姓郭的,就你也配,和本将军分好处?” 郭逸一看,既然甘卓要打团,那自己也不能怂啊,当即就把自己的剑也拔了出来,“哼哼,姓甘的,我剑也未尝不利。吃独食,美人谁不爱。” 然后小声的问,“将军如何?像不像?” 甘卓也小声的说,“你别光喊啊,砍我,用力砍我。最好是把我砍翻在地。” “那就得罪了。”郭逸也明白了甘卓是想给周馥来个反间计,让自己当一回黄盖。 “反了,郭逸你要造反不成。来人,把他砍了。”甘卓一边往帐外跑,一边呼喊。 “甘将军,你的人怕是来不了了。”堵住帐门的恰恰是那几个刚才还缠在甘卓身边的美人。 如今图穷匕见,那些丝绸锦缎之下,竟然都是软甲短兵。 “你们是什么人?”甘卓演戏自然要全套,一副惊讶的表情,让对面的美人笑得更大声了。 “就你?琅琊王手下,就都是你这样只知道喝酒玩女人的饭桶吗?一天走了三十里,猪都比你们走的快。”美人的短刀比在甘卓的脖子上,把甘卓又推回到了位置上。 “郭将军,贱妾为你不值啊,这样的人反倒在你之上。将军英雄了得,不如随贱妾投效平东将军,奉迎大驾,号令诸侯,共保社稷。”美人也直接摊牌了,看来周馥的速度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快。 “大胆,快放了甘将军。”郭逸虽然看着老实,但也仅仅是看着老实,能当这么多年将军的人,要是真老实的话早就被人包了饺子馅了。“我等奉旨讨伐,你等叛贼竟敢偷袭我军帅帐,不知道外面有数百弓弩手吗?” “谢谢郭将军提点,贱妾不敢忘大恩,若郭将军随贱妾一起报效平东将军,不但将军骏马得坐,连贱妾这十几个姐妹,也任由将军使唤。”说着,就有几个美人像蛇一般缠上了郭逸。 “这……这个嘛。”郭逸看着美人们这么的热情,似乎是有些动摇了,大手忍不住的在靠上来的酥胸上捏了一把,“这要是传出去,我郭逸为了美色,背主弃义,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郭将军,你不说,我们不说。这个姓甘的也说不出去,又有谁知道哪?以后迎驾寿春,将军就是再造社稷的功臣,可就不是一个建威将军能限制的了。”美人又用高官厚禄来引诱意志本就不坚定的郭逸。 “如此吗?我听说东海王率朝廷大军,已经南下,不日就将到淮南。平东将军的大计还能实现的了吗?” “将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自有义士埋伏在那司马越的身旁,一旦时机成熟,必诛国贼。” “这……这样的话,也不是不能商量。但是,我的报酬得先谈好,总不能像之前的琅琊王一样,就给个空衔,还是给别人牵马坠蹬的差事。” “呸,郭逸,本将怎么就没有看出你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小声点。”美人对着甘卓的脸就是两个巴掌。“郭将军放心,淮南太守的位置早就虚位以待。” “嗯,这个姓甘的,也要交给我处置。我非杀他个七七四十九天,出出这口恶气。” “可以。”美人很爽快的答应了郭逸的要求。 “慢着,不是说你们也都归我吗?你一个人回去禀告平东将军就行了。本将就在这里等候平东将军的大驾。”郭逸拉住身旁想要回归寿春报信的美人,就要在大白天共赴良宵。 “好,将军爽快人。”美人本来也要将这些人留下来监视郭逸的举动,既然郭逸这么一说,自然就顺水推舟的把其他人都留了下来。 美人刚离开了营区,郭逸就翻了脸,倒是也没浪费这些美人,分给了各位卫宿的兄弟们。 郭逸跑步过去给甘卓松绑,重新把甘卓迎回帅位,“甘将军,末将的演技还行吧。” “嗯,相当可以了。你看过周平东的谏言没有?” “我?我又不识字。看那些也看不懂。” “哎,让你多读书哪。先不说这个了。我是让你注意和周馥一起署名的这些人,特别是这三个,祖纳、华谭、孙惠。” “这三个人怎么了?” “这三人是周馥的爪牙,只要把这三个人都拉拢过来,周馥就死定了。” “那怎么拉拢哪?” “华谭和周顗一家的交情深厚,我已经请伯仁写了一封信,妙就妙在,并没有他叔父周馥去信,这样周馥肯定会对华谭有所怀疑。” “祖约,当年穷困潦倒,是王太尉的父亲平北将军王乂送了他两个奴仆,才让他奉养了老娘。一直以来,祖家和王家的情义都在,他这方面王含王处弘会去打理。” “而这个孙惠,是个墙头草,就要靠郭将军在宴会上说明厉害了,有劳。” 周馥听闻美人回报,这两个饭桶将军,一个贪财,一个好色,郭逸绑了甘卓叛了过来,立即就带着人亲自来迎接郭逸。 为了表示对郭逸的重视,硬是把奏表上那三十位同谋喊了大半,除了裴宪已经去迎驾,几乎都到齐了。 第26章 忠心横秋霜,义气贯白日 甘卓照例被绑缚到了周馥面前,郭逸时刻拎着捆缚的绳索,时不时还紧一紧,就怕甘卓挣脱了,伤到了周馥。 “郭将军真乃壮士,琅琊王同室操戈,不遵王命,反与国贼司马越,共挟皇室。将军秉忠义之心,行快意之事。与天下正道之士,戮力报国,不甚快哉。”周馥首先就给郭逸来了一段彩虹屁。 “平东将军,末将没什么学识,斗大的字不认识一箩筐,你说得是啥,咱也没听懂。咱就关心你说的那些金银财宝、香车美人在哪里?”郭逸一挽袖子,又推搡了一把甘卓,“老实点,现在你是阶上囚,我是座下客。” 粗鲁,真是粗鲁。 活活一个老兵。 周馥心中不免有些厌弃,但脸上还是满面春风,给郭逸挨个介绍着一起来庆功聚义的各位名士将官。 “这位范阳祖约祖士言。” “听说过,他兄弟就是和鸡一起跳舞那个祖逖嘛,据说当年王平北看你穷,还送给你两个奴婢?怎么样?好看不好看。”郭逸越是表现得放肆,周馥就越放心。 用一句话得罪一个人,郭逸表现得再好不过了。 “这位华谭华令思,这可是江南第一名士,当年武帝爷数次垂青问策,九州秀才无人能出其右。江南士人能够入朝为官,全都要感谢令思兄的一番对策。” 周馥抢先完整的介绍了华谭,免得这个莽夫又把闻鸡起舞说成是和鸡跳舞。 但是莽夫的莽,是拦不住的。特别是刻意装出来的莽。 “啊,知道。不就是那个被刘陶关到寿阳狱的那个倔老头吗?平陈敏之乱的时候,几次搅乱顾荣的大计,江南第一腐儒的那个嘛。”郭逸那是一点没客气,专往人痛处上扎,还一扎一个准。 可不是嘛,就因为得罪了顾荣,华谭在扬州都没有立足之地了。 “这位,安丰太守孙惠孙德施。”周馥没有过多的介绍,就等着莽夫再去得罪一个。 莽夫突然转变了风格,对着孙惠就拜了几下,“咱郭逸虽然粗鲁,但对于孙太守这种保境安民、造福百姓的好官,向来是佩服的不得了的。咱要是读点书,也要当孙太守这样的官。” “将军高义,孙惠也十分佩服,请。”孙惠说了一个请字,有些喧宾夺主的味道,周馥愣了一下,倒是也没有非常在意。 众人入宴,一喝就喝到了后半夜。 宴席散去,郭逸刚躺到榻上,就迎来了第一位客人。 “士言兄,快,进来坐。”郭逸看到来人是祖约后 赶紧往屋里让。 “不必,郭将军,我这人心直口快,说完就走。”祖约拒绝了对方同榻对饮的请求,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目的,“平北将军当年的恩情,不只是两个奴婢,还有供养我们全家的救命之恩,此等大恩不报,枉为人子。然周馥对我推心置腹,引为智囊,我若反戈一击,则枉为人臣。为今之计,我只好遁入江湖,做一个逍遥的闲散棋士。” “没听懂,士言兄能说的简单一点吗?我的莽是装的,盲是真的。” “我会离开,但不会帮助你们攻取周馥。” 祖约说完就走,也没有回周馥的地盘,直接从水路辗转到了建邺,真就成了王导府上一名围棋师傅。 “这人真怪,也不等我说一说他的好处。季思兄,这几天委屈你了,来张嘴,喝一点酒吧。”郭逸看向绑在柱子上的甘卓,心有不忍的给对方来了点小酒。 “他这样的人啊,财色不足以动其心,他只是来给自己一个交代。接下来的这位才要好好应对。” 正谈着话,孙惠就从外面进来。 “恭喜郭将军,就任淮南太守,以后你我相邻守望,共为朝廷效力。”孙惠进来就先一段吹捧。 “这是孙太守的真心话?孙太守也觉得迁都势在必行吗?还是说被形势所迫,不得不做出违心的决定?”郭逸避开自己不擅长的官场套路,单刀直入。 “这个嘛,识时务者为俊杰,敢逆天者是英雄。怎么,郭太守不请我喝一杯,共叙一番?”孙惠就像江边的泥鳅一样,唰得就滑了过去。 “华轶不会来了,左将军王敦亲自到了江州,许他都督江州、湘州;陶侃和他亲家要去攻打江夏的石勒;东海王已经从许昌南下。孙太守是时候做出选择了。”郭逸再次没有理会对方的套路,直接亮了底牌。 “选择?什么选择?不都是为朝廷牧民,为皇上分忧吗?我在安丰太守的位置上,就做安丰太守的事情,除此之外,不越雷池半步。”孙惠依然是不接招。 “那如果德施兄,要是在镇东将军这个位置上呢?” “琅琊王这么大方?肯将自己的镇东将军让予我?” “自然,琅琊王爱士爱才,天下共知。如今司州战乱,王室恐怕迟早要受辱,与其跟着王室一起堕入深渊,不如跟着琅琊王经略江南。” “不瞒将军,惠早有此意,我看那周馥也是曹操一般的权奸小人,只恨力弱,如今有了将军给指的明路。自然是要为国效力的。只是……” “放心,卿忧君知,扫平周馥之后,大军会进驻安丰郡,不会给石勒、王如这些贼子寇掠的机会。” “如此,惠请为马前卒。惠已经让周馥的爱将谢摛写就一篇檄文。将军给掌掌眼。”孙惠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一份檄文,上面把周馥数落了一个完完整整。 “我这也不认得几个字。既然是太守信任的,那自然是好的。” 这天的夜特别的长,喊杀声不绝于耳,到处都在放火,到处都在杀人。 琅琊王这边的军士憋了一路的窝囊要发泄出来,安丰太守那边要表忠心,自然也不会手软。 天明之后,才发现周馥带着一些心腹逃出了包围。 甘卓也从绑缚之中,回到了中军。 “甘将军,清点完毕了,这汝南军政官员活得死的都在这里了,和周馥逃走的,就只有那个倔老头华谭。”郭逸清点完战果之后,进来汇报。 “这就是华令思啊,人人都向顾荣靠拢,求个一官半职,他偏偏要指摘顾荣的首鼠两端;现在人人都恨不得离周馥远远的,求一条活路,他偏偏要搬到周馥身边。” 甘卓感慨道。 “当年若没有令思兄,我怕已经是刀下鬼了。传我的将令,追击搜寻的人,要首先保障华令思的安全,找到他的下落立刻来告我。” 寿春城外的官道上,周馥看着身边稀稀拉拉的几个人,不由得伤感,那些天天和他山盟海誓的忠臣们,一个个都拿起了捅向自己的刀枪,反倒是他没怎么重用的华谭一直跟随。 “停,不走了。令思兄,你们把我绑了去,大家还能有一条活路。” “祖宣兄,这是哪里的话,当然汉高祖数败于项王,哪次不是重振旗鼓?祖宣兄,只管到新蔡去,新蔡王确和东海王不是一路人。令思领着人,打着你的旗号,还能为你拖一些时间。” “令思兄,我平日里对你一般,你竟然以性命相报?这叫我如何是好。” “祖宣兄,当初若没有你,我就冤死在寿阳狱中。” “我常说,令思兄是像当年臧洪一样的可交之人,今天果然应验。” 周馥又感慨了一番后,骑上一匹快马从淮南往新蔡奔去,只是没有料到,新蔡王司马确,畏惧东海王,直接就砍了周馥。 甘卓的手下追到周馥留下的旗帜时,已经是几天以后了, “你们知道华令思何在吗?我是扬威将军甘卓的手下,我们将军请他老人家到府一叙。以报当年救命之恩。” “不知道,但这些财物是他遗留的。”华谭指着那一车丝绢说道。 手下押着那一车财物返回大营,给甘卓大致的描述了一下那个老头的样貌。 甘卓一拍大腿,“快追,那就是华令思。” 再追之时,华谭已经登船顺流而下,后来辗转也去了建邺。 甘卓这一路取得的全胜,陶侃也第一次发挥出了他名将的天赋,集合了周访、山简、王澄三股力量,再加上他自己在夏口的守军。 一鼓作气就把不可一世、千里奔袭的石勒从江夏赶走,这一仗败后,石勒正式开启了他杀王爷打工匠的狂飙人生。 永嘉五年,二月,石勒从江夏败退到了汝南,汝南王司马祜掂量了一番自己的实力,弃国而逃,也跑到了建邺。 石勒气不顺,搂草打兔子,没抓到汝南王这个郡王级别的大佬,顺手把新蔡王司马确这个县王级别的中佬给刀掉了。 石勒在南顿斩了司马确,好多晋廷在汝南避祸的官员都投效了石勒,这也让石勒的兵力再次壮大。 本想再次南下,去找回江夏战败的场子,但探报得知,琅琊王的大军已经进驻了安丰郡,修筑了工事,于是就北折而上,避开东海王亲征讨伐他的主力大军,袭击了东海王的大本营许昌,顺手还把刚刚上任的新一届平东将军王康给刀掉了。 就在石勒正在犹豫,是西进洛川和刘曜、王弥汇合,还是北归襄国,圈踢一番幽州的王浚,或者南下襄城,揍一顿挡住他退路的王如。 一个惊天的消息传到了许昌城,八王之乱的最终赢家,永嘉之乱的始作俑者,东海王司马越,在项城走完了他的一生。 而此时千里之外的江州,华轶也才刚刚收到陶侃战胜石勒、周馥被甘卓用计打败的消息。 华轶再一次召见了阮裕。 “阮主簿,你听说了吗?士衡在江夏大败石勒,石勒已经北遁。”华轶开门见山,想试探一下对方的反应。 “是吗?最近在帮着李府办理李矩的丧事。对于朝廷的事情,不是很清楚。” “哦,那你知道淮南的事情吗?” “没有听说什么,如今左将军被闲置,天天都在教王羲之和李充马术箭术,我这个旧时的主簿自然也就拾起圣贤书,教一教两位公子经典要义。”阮裕就是不接招,一副我和王敦都是闲人,毫不关心的态势。 “哦?我听说,阮主簿当年有一辆车,非常好看,只要是有人来借,没有不借给的。当地都传为美名了,这次我怎么看到阮主簿是骑马而来。” “大人真是爱重下官,这点小事,大人都打听的一清二楚。那辆车后来被我烧掉了。” “这又是为何?” “有个不爱言辞的隐士,母丧要用车,几次走到我府门前,几次又退了回去。我那时候正在随郭逸将军讨伐钱璯,回来之后才知道此事。这种扶危济困的事情,因为我不在家里,家里的人就不去做了,那我就是有再好的车,又有什么意义哪?我就把它给烧了。” “好一个阮裕焚车,这才是真名士的作风。只是可惜了,王导这个庸才,居然摊了孙惠这么一个背信弃义的家伙,周馥居然被他们赶跑了。这样左将军恐怕就更加回不去了,不如就留在江州,现在的豫章太守周广,庸碌之人,全靠着和前任刺史卫展的关系,才忝居此位。我意左将军先屈尊出任豫章太守,待平定湘州乱事,湘州刺史非左将军莫属。” 华轶此时还在幻想着他左手陶侃,右手王敦,西进取湘州、荆州,东进取扬州、徐州,俨然把自己看成了当年的孙权孙大帝。 “左将军已经心灰意冷,余生只想醉心田园,辅导二位公子。只怕是难受大人之请。” “那阮主簿哪?” “臣既然跟从了左将军,自然要随着左将军走,还望大人海涵。” 华轶又略带惋惜的和阮裕聊了几句,才放阮裕回去。 “主公,臣今天得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消息,豫章太守周广,可以作为内应。”阮裕一回到府上,就和王敦说了今天华轶召见的事情。 “嗯,你休息一会,去把羲之和李充的功课看了。他们俩都野了好多天了,这样可不行,到时候卫夫人该骂我不会管教了。” “主公,我在和你说江州内应的事情。甘卓将军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周访将军也和陶侃陶臻都处好关系了,起码他俩会选择中立,现在又有周广、卫展做内应,主公还在等什么?” “不急。时机还没有到,你这些都是小意思,我告诉你一个天大的消息——东海王司马越,在项县死了。” 第27章 拔剑斩仇人,谁识少年郎 “东海王死了,那咱们这个戏也就差不多演完了,我去把羲之和阿充喊过来。”阮裕听到这个消息,直奔后院。 “阮先生,今天是亡夫的七七祭,他们俩去扫墓。早晨去的,往常早回来,今天也不知道因为什么耽搁了,还劳烦阮先生去寻一下。” 卫铄派人传出了这番话,阮裕心中忐忑,不会是华轶发觉自己被骗,扣了两个孩子当质子吧? 想到此处,赶紧又折回王敦所在的客房。 “主公,麻烦了,两个孩子现在还没回来,会不会是被华轶劫了去?” “不会,华轶那个人,最注重名声了,他就和子路一样,哪怕是死帽子也要戴正的那种。咱们别在这里猜了,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王敦和阮裕不一会儿就到了李矩他们家的墓地前。 阮裕一瞧,三五个流寇正围着两个孩子,李矩墓后的松柏也被拔了个干净,墓碑也被踹倒,贡品被抢劫的只剩下砸碎的盘子,墓上的封土也被铲开了一半。 阮裕刚想要冲上前去,让这些流寇见识一下,什么叫做仗剑读书,文武双全。 就被王敦一把拉住,“不要急,看看两个孩子怎么应对。” 王敦拉着阮裕躲了起来,距离不远,随时可暴起救下两个孩子。 只听王羲之说,“阿充,这样不是办法。我拖住他们,你想办法跑出去,喊处仲伯父来,他来了,这些人都不是问题。” “不行,羲之,你当我不知道,这些人凶神恶煞的,我若是也跑了,他们肯定会迁怒于你,那你就活不成了。” “那就拼了,我一会死命抱住一个人的腰,你就拿姨夫给你留的那把匕首,戳死他。这些人不过是流寇,想来也是没怎么见过世面的,我们拼力杀死一人,再把他的脑袋割下来,应该足以震慑这群人了。” 阮裕二人离得不太远,听得很清楚,但却没什么能听懂。 阮裕茫然回头看着王敦,“主公,我怎么一句没听懂。” “嗐,世弘嘛,过了江以后,就请人教了吴地的各种方言。李充那时候也和卫铄在府上,两个小家伙就是用吴地的方言在说。这些人似乎是湘州那边逃过来的流民。” 两个小家伙说得这些流寇一头雾水,看这穿着,定是两个富家子弟,要不然劫回山寨去? 五人正在算计着,王羲之突然像小牛一般,用头顶向面前大汉的裆部,然后死死的抱住那大汉的一条腿。 本来是计划抱腰的,王羲之错估了他自己的个头和手臂,只能扯住一条腿。 “嗐,你这小兔崽子,居然这么不安分,不怕咱们把你煮了吃?这个岁数的小孩,肉最鲜美了。说得我都流口水了。” “去死吧。”李充像一只小豹子一样,弹射而起,跃在半空中,拔出父亲遗留的短剑,一剑就刺中了大汉的胸膛。 大汉当时并没有死,一手按住短剑,另一只手,把李充抡起来就要往墓碑上砸。 “放开我充弟。”王羲之一看表弟要被摔死,也顾不上想那么多了,从大汉的大腿上窜起来,一口就咬中了那人的要害。 那人这下吃痛,抡起脚来就把王羲之踹飞数丈,直到撞到一棵松柏才停下来。 李充趁着这厮分神的时候,又从左边拿出另一把匕首,刺进了那厮的眼珠之中, 那厮再也痛得忍不住,只好放手。 李充落地后,就是一个翻身,再次跃起拔出短剑,又是朝那厮猛刺了一阵。 那厮缓缓的摔在地上,李充顾不得害怕,跳步过去,手起剑落就斩下了那厮的头颅。 李充小血人的模样,吓得其余几人一时动弹不得。 斩下那厮头颅之后,李充从血泊中站起来,左手拎着那厮的长发,右手拿着满是鲜血的短剑指着那几个人。 “来啊,你们来啊?你们不就是看我们孤儿寡母的好欺负吗?派了几个杂碎来,想装成是流民偷抢贡品的,来个偶遇突发,让我李家断了后,再让我母亲改了嫁,那你们就可以放心的吃绝户了?” 几人被这浴血的小魔神吓破了胆,还没有打就都招了,正如李充说得那样,这些人就是被人派来制造意外的。 只是他们供出那个名字,让王敦也大吃一惊——江州刺史华轶。 还活着的四个人供出华轶之后,猛然间清醒,发现自己左右是活不了了,还不如拼一把,两个八九岁的孩子,总比江州刺史好对付的多。 再次起了歹心的四人纷纷拔出自己腰间的长刀,还用舌头舔了舔。 “对不住了,李少爷,王少爷,咱们也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谁让你们家有钱哪?” 唰唰,两条人影出现在四人面前,一手一个,四只手扼住四人的咽喉,两个一撞都撞晕倒在地上。 王敦、阮裕的及时赶到,救下了惊魂未定的王羲之。 李充倒是镇定自若,甚至还把手中带血的剑往鞋子底下蹭了蹭,看了看被溅了一身血的衣服,不免眉头一皱。 “这母亲不免要担心了。” “阿充,你刚才就不害怕?” “当然怕了,但一想怕也没什么用,他们就是冲着我来的。那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我李家的男人还没有死绝。这还要多亏二位师父平日里教我的功夫。” “羲之,怎么样?好点没有?”阮裕过去安抚着王羲之。 “好多了,我还是第一次亲眼见杀人,还是阿充杀人,我好像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勇敢。”王羲之有些歉意的看着王敦。 王敦胡噜了一下王羲之的头,“羲之,你们已经做到最好了,我若是你们这般年纪,早就吓得哭着喊妈妈了。” 翻回身来,也把李充拉过来,“阿充,今天之后,整个江州,都没有人再敢惦记你们家的财产了,他们已经知道,李家有一条小龙,龙有逆鳞,触者必死。” “师父,对不起,我刚才只想着为父报仇,他们掘了家父的坟,砍了他的松柏,砸了他的碑,此仇若是不报,我枉为人子。但徒儿没有想到师父的处境,徒儿这么一番搅扰,只怕师父在江州就待不下去了。”李充恢复了冷静,也帮着分析起了眼前的局势。 “阿充,待不下去就不待,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是多待一些天,能够多结交一些朋友。这件事一出,你把这人头,还是这四头蒜往你外祖卫使君面前一摆,卫使君会为我完成后面的事情的。” 王敦和两位公子谈话的时候,阮裕已经找了条绳子,把四人串到了一起。 四人牵着这些人在回到李府的时候,卫展也闻讯赶到。 看到血人一样的李充,卫展心疼不已的抱在怀中,一时间老泪纵横。 “问出来了吗?”卫展再睁开眼睛时,不见了悲伤,尽是杀意。 “问是问出来了,就是有点麻烦,这事牵扯到华刺史,这事他不一定知道,估计是下面溜须拍马的人干的。”王敦说话给了对方一个台阶。 卫展却没有下,“处仲,老夫知道你的好意,也知道你的来意,你来了这么多天,给阿铄家里忙前忙后的,我也未曾见你,实在是不愿意看到江州这地面再有刀兵。但如今,他们逼死我的女婿还不算完,还要连我的外孙也带走。” “是可忍孰不可忍,处仲你只管回去调兵来攻,我倒要华轶看一看,江州到底是谁说了算。” 卫展第一次坚定的表明了立场,“这一家子,你都把他们先安顿到建邺,财产老夫给他们守着。” 华轶那边知道了围杀李充失败,还被抓了活口,当时就跳起来骂了娘。 “谁让你们自作主张的?那李充是卫展从小看大的,现在惹到了卫展,怎么办?说话啊,一个个的,平日里不是满腹经纶的吗?一会一个主意的?” 就在华轶大骂这些饭桶的时候,王敦一行人已经在卫展的安排下,乘了船回到了寻阳,这回去的路上,还捡到了一位慌不择路的老先生华谭。 华谭刚开始不承认,直到一起到了寻阳城,发现周顗周嵩周谟三兄弟也在寻阳,这才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伯仁,你在琅琊王这边得了重用,怎么不为祖宣说句话?”华谭就是这样的倔老头,他认准的事情,谁也无法改变。 周顗先行了弟子礼,再说,“为国家计,只能如此,一旦淮南落入贼手,江南就不得安宁,到时候中原百姓,连退都没有地方退。这些话,我在信里和从父都说明白了。” “什么为国家计?帝在洛阳,刘贼可以围洛阳,而依次击败各个方向的援军,凉州的张轨、长安的南阳王,青州的苟曦,哪一位不是在勤王的路上被贼寇偷袭,大败亏输的?我看全是司马越那国贼的私心。国贼把持朝政,亲奸佞,远君子,迟早不得好死。” “先生说得是 ,前些时候,东海王崩于项城。茂弘数次邀请大军南下淮南,与我军汇合,均不得回复。”周顗说道。 “他死了?该啊,他怎么早不死呐?这个祸国殃民的国贼。” “先生,学生还是要提醒你,注意您说话的方式。” 周顗也是拿这个老先生一点办法都没有,江南谁不知道琅琊王感念东海王的恩情,皇帝命令琅琊王都不一定好用,但东海王示意了一下,琅琊王就派兵把周馥灭掉了。 “我注意什么方式?君子,向来仗义执言,不避权贵,不谀高位。怎么,我以前没有教过你吗?若是为师也阿谀奉承,焉不能位居三公九卿?只是那样的做法,君子所不为也。” 周顗听得头都大了,一把把二弟周嵩拉过了,“仲智,你脑子好使,你来劝劝,先生这样很容易被有心之人利用。” 周嵩白了大哥周顗一眼,那个意思是,每次都这样,搞不定了,才想起我来。 “先生,形势比人强。琅琊王素来爱贤好士,已经取消了您的通缉,现在只要您开口,说一句从父的迁都之议是想挟天子以令诸侯,先生就是豫州刺史了,自可以将兵施展先生的抱负。” “呸,落井下石之事,岂是君子所为?仲智,我没有教过你吗?君子有所不为,有所必为。我若是这样做了,和那个安丰太守孙惠有什么区别?那江南的士人怎么看我,天下的百姓怎么看我?” “啊?都得戳着老夫的脊梁骂,这老东西,说得天花乱坠,做得还不是和那些首鼠两端的墙头草一样?不过是那边风大,就往那边倒。” “老三,你来。”周嵩被赏了一口唾沫后,也不敢抹掉,只好拉出三弟周谟来顶缸。 “我觉得先生,说得对,做得也对。方此之时,那种墙头草太多,太容易了。所谓君子,就是要行人所不能行,为人所不能为。” “嗳,这才是我的弟子。你们两个饭桶,好好看看。” “但是,先生,你空有一身的本事,武帝爷在的时候,您就名满天下,人人都说好,却人人都不用,您可知这是为何?” “相形见绌,老夫这样品行的人在他们身边,更加显得他们像畜生一般,虽然他们本来就是畜生。” “先生,就是您这副脾气了。见到看不惯的就要说,不管他是不是你的上官,哪怕是当年武帝想启用您,您还指摘了武帝一顿的不是。何况是其他人?先生您若是收一收您这任性的性子,何愁三公九卿?” “哈哈哈,阿谟知我,我便是这样的犟种,若是改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哪?你们三兄弟是为了我好,我自然知道,只是事情恐怕没有你么想得那么容易,只有顾荣还活着一天,我在琅琊王那里就没有什么出路。” “先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认个错,有茂弘兄的面子在,他也不好说什么的。” “认错?我华令思一生只向仁义认错,还没有向高官认错的习惯。大不了,我还当个教书先生。” 第28章 树倒猢狲散,攻心为上计 东海王司马越死了。 二十万大军和半朝公卿停在了项城。 襄阳王司马范率先开口,“都说话啊,下面该怎么办?” 豫州刺史刘乔率先说,“臣的意见是,洛川之地不可守,应该下淮南和琅琊王会合。” “不行,绝对不行。”武陵王司马澹说出了反对意见,“琅琊王数次忤逆于朝廷,不听旨意,俨然是想割据一方。” “那王爷给个方向,我二十万大军,总不能一直待在这么一个小小的项城吧?”刘乔没有坚持,而是反问道。 “不知道,但江南是首先不能去的。琅琊王不臣之心,天下共知。大军恐怕一进入淮南,就会被对方坚壁清野,活活饿死在淮南。刘刺史,家贼甚于胡奴,胡奴只不过是抢些财宝,抢完就回去了,可这家贼,要得是什么?是整个天下。”武陵王澹给出了他自己的见解。 这个说法居然首先得到的是任城王济、西河王喜、梁王禧、齐王韶、襄阳王范,这五位王爷的认同。 作为司马家的人,他们彼此都太清楚琅琊王司马睿打得什么主意——名义上说得是陈兵淮南,以迎王师;实际上肯定是沿路布置了陷阱,把大军困住以后,招降来扩充自己。 廷尉诸葛铨,他平日里不怎么说话,一来是他干得是拿人问罪的活,一般官员避之不及;二来是他是武帝的小舅子,武帝诸葛夫人的弟弟,身份尊贵,也不需要巴结谁。 “各位王爷、大人,铨以为,如果不能下江南,那么眼前还有几条路可以走,第一打回许昌,打跑石勒;第二回师洛阳,解洛川之困;第三北上兖州,和苟大将军兵合一处;第四送王爷灵柩回东海。” “苟曦尾大不掉,早就想清算我等,我等若去,岂不是自投罗网?这条坚决不行。”吏部尚书刘望第一个反对投靠苟曦,尽管苟曦可能是唯一一个有能力统帅这二十万大军的人。 没有别的原因,自永嘉三年以来,截获了几十封皇帝与苟曦的密信,每一封上必杀名单都有他刘望,这要是去了,其他人怎么样不知道,他刘望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那回洛阳如何?现在洛川之危已经迫在眉睫。”廷尉诸葛铨瞟了一眼刘望,知道各人怀着各人的心思。 “不可。”这次反对的是襄阳王范,他之所以反对,是因为给东海王越的劝进表中,他的名字在头一个。 这要是回到了洛阳,先不说刘曜、王弥这些贼寇多么残暴,皇帝司马炽也不能放过他,就连世子毗也视他为竞争对手。这个洛阳可是万万不能回的。 “那就夺回许昌?” “不行,许昌的探子来报,襄城的流贼王如又投靠了石勒,王弥也派其弟璋进入了许昌,现在许昌兵强马壮,我军士气低迷。很难战胜。”将军钱端否决了这个自杀一样的计划。 “这些都不行的话,只有向东,送王爷灵柩回东海,这一条路可以走了。诸位王爷、大人怎么看?” “真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太尉大人,你给大家拿个主意。” 太傅长史庾敱敏锐的洞察到这东归之路不会好走,首先说那许昌的羯奴石勒就不会看着这块肥肉从眼皮子底下溜走,一定会轻骑快马追来。 他的心里自然还是倾向于南下淮南,和琅琊王合兵一处,一来是淮南离得近,路上的变故会小,二来是自家在江南混得还不错,听说琅琊王张罗着要世子娶自己的从侄女。 王衍看着众人的目光,“大家别看我啊?都是自己人,又都了解我,要说清谈辩难,吟诗作赋,那来找我准没错了。但要说道治军打仗,那我可是一窍不通了,以前是有处仲在,我还能勉强应付。大家也知道我这个太尉是怎么当上,那不就是王爷怕这个位置上的人,太有才能,他不好控制,才选得我吗?” 这时候了,王衍倒是把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他自己心里自然也是想南下淮南,毕竟自己家在江南混得最好,虽说去了江南免不得屈居王导王敦两个兄弟之下,幸好他本来也志不在当官。 本来这些人各有心思,但都和王衍交情不错,王衍可以说是这支二十万大军的主心骨,但这个主心骨,自己先软了,未战先怯,自己变成了一个看客。 “算了,这个领头的既然大家都不愿意,那就本王来吧。横竖是个死嘛。”襄阳王范看着太尉王衍不断和大家扯皮,扯得他心都烦了。 然后,众人就一致推举襄阳王范当了这个谁都不想当的大将军,他也敲定了最后的计划——东归东海。 在许昌的石勒听到了这个消息,一句废话都没有讲,和王璋点上骑兵,就追了出去。 “石大将军,咱们就带着这数万骑兵,对方可是有二十万大军,这能行吗?”王璋问向石勒。 “王将军,这打仗啊,第一是气势,这二十万大军若是回师来攻我许昌,我必弃城而走,这叫……哎呀,又忘了,孟孙刚告诉我来的,孟孙,孟孙,你今早说那句怎么说来着?” “哀兵必胜,对方携哀痛之气,同仇敌忾,这种敌人不容易战胜。” “啊,对,哀兵必胜。他们要是来攻打许昌,那就是哀兵,能以一敌十,但现在他们一战未打,弃洛川之危而走,这和打了败仗的溃兵没有区别。如今他们……哎呀,怎么说来着,孟孙,孟孙,你又去哪里了?” “主公,臣刚才去后面看了看粮草。主公何事?” “就你上次说那个,溃兵什么来着?” “上兵伐谋,敌军现在心生恐惧,只要我军紧追不舍,他们这份恐惧就会越来越多,军心就会动摇,军心一旦涣散,那二十万人就是在平原上奔跑的猪。” “他们可是有二十万人呐,我刚才派人去点了一下,我们只有三万轻骑,而且什么攻城器械的都没有,一旦他们停下来扎营,我们就死无归处了。” “所以,我们就不能给他们这个思考的时间。王将军请想,他们北有苟曦,淮南有王导,为何舍近求远,要往东海走哪?” “孟孙,你就直接说吧!我这点脑子,也就会写个名字。” “因为恐惧,现在他们以为天下皆敌,所以才有了回老家东海的想法。那么我们要做的就是让他们的恐惧变为现实。” “这边有襄阳之战中缴获的山简、王澄的一些旗帜,王将军那里也有曹嶷在青州大败苟曦的旗帜,我军兵分三路,分别打上这些旗帜,就是让他们觉得全天下都来打他们了。” “孟孙,好计策啊?仗还能这么打?” “就是要不断的袭扰,瓦解他们的斗志,这就是当年淮阴侯十面埋伏,尽插汉帜的计策。攻心为上,其次攻国,最下攻城。” “完全听不懂,不过听起来很高深的样子,反正大哥来之前都说清楚了,让我指哪打哪。我就一切听命。” 石勒的骑兵如过境的飞蝗一般,所过之处,只留下焦土和尘烟。 张宾派人掐断所有的交通要道,将后方的消息完全阻隔,不出几日,石勒的骑兵就追上了这支在官道上一字长蛇阵排开的部队。 石勒一摆手,帐下大将孔苌提马到了身边。 “孔苌,这次咱们是谁的人?” 孔苌打开张宾留下的锦囊,“是襄阳方向的山简。” “找几个有襄阳那边口音的人领头,把山简的旗帜打出来,冲着这条大蛇的屁股狠狠的插一刀,记得最后把旗帜有意无意的丢一些。” 孔苌领着一队骑兵冲出去,砍杀一阵,不做过多的纠缠,一看到有反扑的迹象立刻就脱离了战斗。 这边从东到西,来来回回跑了几十趟的将军钱端,已经累得精疲力尽。 “第几次了?刺史大人。”钱端问下身边的豫州刺史刘乔。 “没仔细说,从天没亮就开始了,这太阳都落山了,我们一顿饱饭都没吃下去,每当我们要扎营吃饭的时候,就有一队骑兵冲杀出来,可我们领主力回击的时候,就跑得无影无踪。”刘乔也累得摘了盔甲,倚靠在一辆马车下。 “看看,”钱端拿着缴获的旗帜,“山简从襄阳都追过来了。” “不奇怪,当年王爷领兵入宫杀人,那可是把尚书台的人都杀完了,那里面可全是山征南的故旧亲朋,他心里能不恨吗?”刘乔居然表示了理解,“哎,王爷这些年得罪的人太多了,现在要被算总账了,却落在我们这些人的头上。” “早餐的时候,还缴获了苟曦的旗帜。这些人怎么和羯奴混到了一起。我不理解。”钱端心里想不通,他只是一个军人,他心中只有一个敌人,这些侵犯领土的胡人。 “不理解吗?几天前,那几位王爷们不是说了吗?家贼甚于胡奴,他们的心中还把胡奴当做劫掠一遍百姓,就回到平阳襄国。认为只要危害不到他们自己的性命,哪怕是多死些百姓,又有什么关系哪?”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刘乔也就没有什么要顾忌的了,把这些年心中的不悦都说了出来。 “可,没有了百姓,哪来的高高在上的王?这点道理,我一个莽夫都知道,那些读了那么多圣贤书的王爷们怎么就不知道哪?”钱端气呼呼将佩剑摘下来,插在地上。 “他们知道,他们只是习惯了。你不记得当年石崇王恺斗富?他们赌到最后,比得就是谁能杀美人不眨眼。似这样的朝廷,早该完了。”刘乔话语中那份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的悲凉,感染了身旁的钱端。 “怪不得,这四处的流民,一有些风吹草动就揭竿而起,原来是这些王爷们不许他们好好活着,他们就只有这一条求生的路。” 钱端也感慨到,这些年来,他不是在征讨各地流民暴乱,就是在去征讨的路上,一直以来他都想不通,这流民暴乱怎么越剿越多。 从前还得到深山老林去抠,现在连襄城、宛城、长沙这样连接南北的要害之地都被流民所占据。 现在,他总算是想通了,他们之所以造反,是因为活不下去了。 “哎,就是因为这些王爷们的私心,我们这二十万人,怕是要葬送在东归的路上了。如果当初听我的意见,南下淮南,现在我们已经到了寿春了。”刘乔不无惋惜的说道。 “那,要不然……刘大人?”钱端再呼喊刘乔,刘乔已经不再说话了。 “奉王命,诛杀逆贼刘乔。”刘望提着剑,从身后站出来。 诸葛铨在另一侧包围了钱端。 “钱将军,你最好想清楚,你阖家老小,都在我们手上。你可不要被刘乔的花言巧语给骗了。” “刘乔大人不过是发几句牢骚,刚才他身先士卒,亲自砍翻了三四个贼兵。你们就这么问都不问,就给砍了?那谁还敢给你们卖命?”钱端看着刚刚还和自己并肩作战的刘乔,倒在了血泊之中,而那些什么也不干的家伙,正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钱将军,你这个想法很危险。念你数战有功,暂且不处罚了。”刘望收剑入鞘,看着地上各式各样的旗帜,又拉拢了起来,“现在是存亡之秋,正是忠臣用武之时。钱将军只要护送大家平安的回到东海国,到时候骠骑大将军的位置,就是你的。” “否则,”刘望话锋又是一转,“这些阴谋叛乱的家伙的下场,就是你的结局。杀。” 一声杀字,几百颗人头滚到了钱端面前。这些人刚刚还和钱端一起冲杀,没有被敌人杀了,反而在他们一天水米未进的困饿之际被自己辛苦保卫的人,给砍了脑袋。 他们的罪过也不过就是也靠在马车附近休息,听到了刘乔的抱怨。 “你们这是想干什么?把我的校尉都杀了,你们来带兵吗?” 钱端愤怒异常,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些大老爷们,心肠是怎么做的,是不是抠出来狗都不吃。 若不是保护这些大老爷们,和他们那些成车成车的财宝,怎么会被敌人这么快的赶上? 就这,只要稍微笑得不够恭敬,他们还是和当年的石崇一样,说砍就砍了。 第29章 君名盖四海,何言不豫事 钱端捧起一颗头颅,对刘望说,“尚书大人,你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人早晨刚刚用的胸膛,为大人挡了一刀。他能有什么反叛之心?” “军心不可动摇,钱将军节哀吧?”刘望根本连一眼都没有看,只是很嫌弃的往后退了几步,“我还要去和几位王爷汇报,你自己调整一下情绪,接下来还会有恶战。” “尚书大人,末将求你,能不能给兄弟发点口粮,兄弟们都一天没吃没喝了。”钱端跪在地上拜了又拜。 “钱将军,再坚持一下嘛。前面就到了宁平城了。到了宁平城一切就都有了。” “尚书大人,宁平城不能进啊,那里是兵家所说的死地。外无救援,城小无备,逃遁无路。” 钱端一听就急了,这些大老爷们,不但不懂,还瞎指挥,进了宁平城那就是死路一条。 “钱将军,兵法上不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吗?现在我军需要一场大胜来鼓舞士气,不正是时候吗?再说都连着赶了好几天的路了,王爷们都吃不消了,不得找个地方歇歇脚,调理一下阴阳?” 神特么调理阴阳,都这个时候,这些大老爷们都没忘了玩女人,可就是这样,前线给他们堵枪的军士,一天都吃不到一顿饭。 文士风流嘛,什么时候都是要的。相比之下,他们这些哪里都能抓一把的大头兵的命又算得了什么? 这些人渐渐离去,钱端看着这一地的人头,心中的一腔悲愤真就有了冲动的心。 “要不然反了吧,将军,咱们没有活路了。” “说什么哪?咱们的家人都还在他们手里。看不到吗?这就是杀鸡儆猴。”钱端始终还是没有迈出那一步。 也就真的按照大老爷们的安排,带兵进了死地宁平城。 石勒的三队兵马再次在宁平城外集结。 “他们怎么会选在这里?这简直就是自杀。”石勒第一个就看出了问题,“这城这么小,城墙那么矮,几十万挤在里面,简直就是一个钉在木桩子上的活靶子。” “是啊,大将军,这可是天赐良机。围猎都没这个简单,只需要卡住几个城门,往城里射箭就行了。” 宁平城里。 石勒的一波箭雨攻击,就射杀了数千人,再加上相互逃窜踩踏而死,怎么也有快万人了。 尽管钱端的头都磕破了,刘望还是那句话,给你二十万人,你打不退几万人嘛? 钱端不得已再次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披挂上阵,领着最后的一些心腹,打开城门,向石勒发起了冲锋。 “将军回去吧?根本没人和咱们一起冲,一共就三百人。” “但愿,我的血,能让他们清醒吧?” 钱端带着他的三百亲随刚冲出城门,就被无情的关在外面。 “这是个英雄,我要活的。” 石勒的命令一下,钱端被押了过来。 “将军虽然战败,但非将军之罪。不如弃暗投明,随本将军杀回去,有仇的报仇。岂不痛快。” “呸,羯奴,爷爷岂是摇尾乞怜之人。” “那就杀了吧,也算成全了将军的忠义。” 钱端战死,宁平城就更乱了,石勒一辈子都没打过这么轻松的仗,只是围着城转圈射箭,射了一阵后,城上就举起了白旗,城门打开,一众穿戴很华丽的家伙走在最前面。 石勒提马入城,刚一进城,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吓在了原地——这小小的宁平城里,居然平地拔起一座山。 一座全是人的山,这个人踩在那个人肩上,那个人藏在这个人的胯下,就这样人叠人,人藏人,人压人。竖起了一座座数丈高的人山。 王璋倒是寇掠的多了,看习惯了, “烧了吧,不然留在这里,会起大疫的。” 他的话冰冷都就像是这一座座山,不是人,而是鸡鸭猪狗一般。 王璋率先丢进去一支火把,很快这些人山就陷入了火海之中,有那个胆子大的,甚至掰了烤熟的肉来吃。 “走吧,我们去看看晋廷那几个王爷去。听说他们到现在,还在辩难清谈,当真是雅得很哪。”石勒的心中也早已见多不怪,带着张宾、王璋两人,来到了这些王公贵族的扣押地。 孔苌走过来汇报,“主公,这里面有六个王爷,两个尚书,一个廷尉,一个长史,还有您常常提起的太尉王衍。” “王夷甫也在?那此行当真不虚。孟孙你不是数次求见王衍不成吗?正好奚落一下他。”石勒想为张宾出这口恶气,他眼中那张宾简直就是张良。 “不了,主公,臣有些倦了。想去休息一下。”张宾并没有那份心情,去和一只斗败的老鸡,炫耀自己的智慧。 他的心中可以说是五味杂陈,这时代爱清谈,不爱实务,让他这样有真韬略的人,连个九品都评不上。 可正是自己这个九品都评不上的家伙,烧掉了晋廷的最后一丝希望,这宁平城一战后,整个中原的官军再也没有阻挡北方铁蹄的力量了。 张宾独自一人漫步在一眼就望到头的宁平城里,看着王璋、石勒手下士兵的一刀一剑割着人头系在腰间。 看那一座座人做的山,被燃起了火,火中溢出的焦味,吸引了一群同样饥饿的底层士卒,他们可不管什么人伦道义,他们只知道自己不去找能吃的,明天就会被饿死。 张宾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他是要灭掉那样一个鱼肉百姓的晋廷,可现在的这些胡人,还有和他们一起的汉人,都成了吃人的怪物。 “想不到啊,这么一座小城,还能有这种雅致的园子。”石勒也是大吃一惊,因为这个园子的院墙,居然比外面城墙还要高。 梁王禧一脸谄媚的贴过去,“这是小王的别院,大将军一战定乾坤,真乃天命所归,我等佩服的紧,请为大将军牵马坠蹬。” 石勒眉头一皱,想起了当年在洛阳时,看到这些王爷们,飞车撞翻路人,压断了他们的双腿,还要倒回车了,让路人谢他们的不杀之恩。 “是啊,大将军,如今败征南,平江夏,定豫州,百战百胜,再回戈一击,打败苟曦,洛阳必降。”刘望也在一旁煽风点火。 “你,你是?” “刘望,前吏部尚书。”刘望这个前字用得特别的舔。 “哦?你就是那个离间将帅,祸国殃民的刘望?不知道能不能借一件东西给本将?”石勒瞟了一眼对方,有这么一个十级饭桶在对手那边,那真是一件美事。 “小民的一切都是大将军所赐,怎么谈借呢?”刘望觉得大约所有上位者都差不多,只要舔到位,什么罪不罪。 “那好,你就把你的人头借给本将吧,本将打包给苟曦大将军送去,苟曦大将军一定乐见此物。”石勒一句话都没废,也没麻烦其他人,自己亲自动手割下了一脸懵逼的刘望的人头。 “别紧张,我单纯是为了给苟大将军,送份薄礼。刚才大家谈什么,继续,我这人哪,虽说是不识字,但特别喜欢这些个名士。” 石勒将刘望的尸体丢下鱼塘,脑袋交给身旁的孔苌,吩咐给苟曦送过去,表示一下友好。 “谈啊?怎么不谈了?这不是逼本将杀人取乐吗?” 石勒回手一刀,就送梁王禧见了他的列祖列宗。 “百姓人相食,你居然有闲钱盖这么好的宅子。和那东海王是一丘之貉。” “哦,说起东海王司马越,我为你们完成了使命,你们不必送他回东海了,像这等祸乱天下的国贼,我一把火将他烧了个干干净净。” “既然大家不说,那我就来起个题,这晋廷灭吴,到今天也不过才三代君王,三十年而已,怎么就被我这一个奴隶出身的打到了这番田地?”石勒把手中刚刚砍了两个人的马刀,簪到身旁。 这几位大老爷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说第一句话,一番推搡之下,还是王衍来说。 “大将军,这晋廷之败,早就有迹可循,宣帝司马懿背洛水之誓,使天下无信,文帝昭当街弑曹髦,失了君臣之义,武帝立诸王,外藩强盛,必生祸端。且惠帝愚钝,惑于贾南风,使天下人人自危,只敢问田园,不敢问家国。” 王衍不愧是王衍,短短的几句话,就把这几十年来,晋廷由盛到衰,说了个清楚,难得的是还照顾了石勒的文化水平,没有什么引经据典,都是大实在话,这听得石勒就很舒服。 这些大老爷们,一看石勒面露赞许之色,立刻也顺着风跟了起来。 “小王虽然也是司马家的血脉,但小王也不避讳先祖的过失。李密的陈情表里就说过,惟圣朝以孝治天下。本朝将孝看得太过,使得很多人走了编造孝顺,换取功名这条路,而那些真正忠义的人,却因为不屑于这么做,而被排斥在外,久而久之,朝廷满是坐谈客,再无牧民官。大将军立君子营,招天下贤才,唯才是举,真有魏武遗风。”西河王喜抢先拍了这个马屁。 “曹瞒?他也不过是欺负孤儿寡妇的奸雄而已,西河王,那我去比曹瞒,莫非是说我也有不臣之心吗?这个答案,我不喜欢。” 石勒不喜欢,就要杀人,手起人头落,西河王喜,马屁拍在马腿上,被了结了此生。 “庾敳,庾子嵩。”石勒手持带血的刀点到了庾敳身上,“王太尉可是把你排在平子之后,处仲之前。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哦?” “大将军,一言蔽之,清谈误国。帝欲清谈,欲相斗,欲各保其家。” “子嵩可是天下第一清谈家,人言清谈自子嵩始,你说清谈误国,那岂不是说就是你误国吗?误国之人,我留着误我不成?” “且慢,敳善清谈不假,但真正误国的是那些把敳从山野召到朝廷里去的人。” “那就是王太尉了?” “不关我事,我其实就是一个放在台面上的样子货,既不掌兵也不掌粮。大将军天纵英才,必然承德而兴,不如就此称尊号,西去伐屠各贼刘曜。” “说的什么话,王太尉你的名声盖过了四海之内的名士,便是我这样大字不识一个的粗人,满耳都是太尉的故事,你年少的时候就进了朝廷中枢,一直到现在,洛阳的所有事情,你都参与了,你居然说和你没有关系?这说的过去吗?”石勒一生气,噗嗤一声,庾敳死。 石勒又看着几个王爷来气,咔咔又是两刀,孔苌也很配合的解决了诸葛铨这些官员,这两人一阵乱杀。 满园的大小官员,就只剩下王衍和襄阳王范。 石勒提着刃都砍钝了的刀,指向宁平城里的最后一个王爷。 “你怎么不说话,我听说你也是大将军?” “有什么好说的,成王败寇,一死而已。司马家造得孽,用司马家的血来偿还,很合理,但要我像他们一样摇尾乞怜,办不到。” “好,是条汉子,赏他个全尸吧。” 襄阳王死。 偌大的园子里,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王衍也被吓晕了过去。 石勒看着晕过去的王衍,那样子确实是仙人一般,“孔苌,你看这样的人物,当世再也没有了,是不是该留他一条性命?” “主公,他可是晋廷的三公高官,真的能给主公卖命?” “我也不需要他多卖命,只是……额~怎么说来着,千金什么来着。” “千金买马骨。” “对,你就把他看成那个马骨,如果他都能为我效力,那么何愁其他贤才不来?” “主公,你现在就要称帝,和刘聪撕破脸皮吗?” “怎么这么问?” “只有皇帝才配用天下第一名士,除非主公现在就有称尊之心,否则王衍必须得杀,杀给刘聪看。” “哎,如此人物,可惜了,别让他受刀兵之苦,挖个坑埋了吧。” 王衍死。 宁平城战役正式结束,二十万大军全军覆没,六位王爷,数百公卿全部殒命于此。 第30章 执法不贷亲,过者犹不及 宁平城战败的消息,很快就传播了开来,首先得到这个消息的,是正在仓垣城的大将军苟曦。 苟大将军这两年来,诸事不顺,本来司马越答应好的兖州刺史,因为潘滔的谗言,改成了青州刺史。 青州就青州吧,也算是一方诸侯。可谁曾想青州出了个叫王弥的猛人,时不时就跳出来揍他一顿。 好不容易,等到王弥寇掠洛川,猛人王弥又派了个更猛的本地人曹嶷,直接把苟曦的老窝都掀翻了,借着一场诡异的大风,把苟曦从青州撵了出来。 被赶到兖州陈留郡的苟大将军,屁股都没坐稳哪,许昌的司马越就截获了他和皇帝的密信,说是要带20万大军来削他。 好在上天眷顾苦命人,石勒在豫州搅了天翻地覆,使得司马越不得不暂时放弃苟曦,先解决石勒,结果没解决掉石勒,反被石勒解决掉了。 当苟大将军拿到这份奏报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该笑哪,还是该哭。 笑吧?好像有些不合适,毕竟朝廷的20万大军也搭了进去,这石勒无人可揍,可就要来揍自己了。 哭吧?好像也哭不出来,毕竟死得是自己最大的对头司马越,那个分分钟要把自己弄死的人,如果没有石勒这档子事,自己现在很可能已经死了。 哭笑不得的苟曦亲自来到了自己从事中郎明预的家中,这时候,他的第一智囊,还偏偏生了重病,总不能夺情召唤,只好自己亲自下榻。 “不用起来,”苟曦看着明预要起身行礼,急忙唤人把他扶起来加了几个靠垫。“本来不该来打扰明中郎的,只是此事实在是太过棘手,我也拿不定主意。” “可是东海王的大军败了?”明预虽然病在家中,但案上展开的奏报表示他还是撑着病体,关注着当前的局势。 “是,东海王死了,诸王密不发丧,携灵柩东归,被石勒所追,兵败身死。依中郎看,现在我该怎么应对这个局面?” “臣有三策,一是进京勤王,二是南下攻石勒,三是请皇上迁都仓垣。” 苟曦点了点头,“我本想行第一计,但曹嶷趁天威败我,如今我军十不存一,实在是解不了洛阳的忧愁。” “这第二计也是应当的,石勒掠我子民,杀我士卒,我作为朝廷的大将军理应讨灭,但奈何力有不逮。” “这第三计,我本是不喜欢的,这时候唆使皇上移都,和淮南周馥何异。那些有野心的诸侯会觉得我是行魏武挟天子之事。然,如今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只能就此下策。” 苟曦有了计划,派帐下的刘瑞、陈午一个向西防备刘曜、王弥,一个向南防备石勒来个回手掏。 安排妥帖了这些,他又命从事中郎刘会带上些粮食和生活必需品,驾着几艘快船,到了洛阳城,面见皇帝司马炽。 刘会刚下了船,立在码头上,差点就被一股洪流又推到水里。 刘会稳住身形一看,眼前所见之地,全挤满了人。 “不许靠近,这是苟大将军给皇上的供奉之物。靠近者,斩。”刘会带着五百兵卒已经抽出刀来,将这拥挤的人群逼退几步,空了个场子出来。 “孤看看是谁?这么大的口气?没长眼啊,敢往孤身上凑,何伦砍了他。”世子毗指挥着何伦、李恽以刀开路,很快就走到了刘会面前。 何伦看着刘会拼命保护身后的财物,刀尖直接指向对方,“见到世子,为什么不行礼?苟大将军的手下眼里就这么没有朝廷的礼制吗?” “何伦,你休要满嘴胡言,没有礼制的人,是你吧?广平公主那可是武帝的血脉,你居然当着皇上的面,横加凌辱,这是人臣所为吗?”刘会也是一点不怂的硬怼道。 “好了,都这个时候,就别争谁高谁低了,逃命要紧。这个刘中郎,对吧。你分几艘船给孤,孤可以出钱买,你只要说个数,孤绝不还价。”世子毗看着这乌泱泱的人群,立刻就判断出,走官道根本没有活路,只有先走水路,才能避开刘曜、王弥的耳目。 “世子殿下,哦,现在应该称呼王爷了,将士们还在前方拼死抵抗,你怎么能带头逃走哪?”刘会一把拽住对方的衣袖,就要拉着对方到皇宫里去面圣。 司马毗一甩袖子,把刘会甩开在一旁,“你不过一个区区中郎,还指摘起孤的是非了吗?谁说孤要逃走的?孤是要去请义兵北上平定洛川之乱,速速给孤让开,否则以军法论罪,你们苟大将军不是最喜欢依法办事吗?” “王爷,你不能离开洛阳,你一走,这洛阳城的兵力就更加空虚了。”刘会爬起来还想继续拽司马毗的时候,已经被何伦、李恽挡在了身后。 “刘会,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这里可不只是王爷一人,还有四十八位宗亲王爷,这是为朝廷保留血脉的大事,你还不让开。你的船我们征用了,你就留在洛阳守卫吧。”何伦掏出京城守备的印信,塞进了刘会的怀里。 “从现在起,你就是行司隶校尉了。保卫洛阳的担子,就落在你头上了。” 何伦在左,李恽在右,边砍边吓唬,很快就抢了几十条船,司马毗领着那些关系不错的宗亲大臣们,登船离开了洛阳城。 不过他们也没走多远,到了颍川洧仓的时候,恰好遭遇到了杀王爷大工匠石勒,那石勒自然是没有客气,把财宝一抢,嘁哩喀喳把这四十九个王爷都给超度了。 再说刘会,虽说被抢走了船,但换了几辆马车,倒是走得快了一点,路上有人想上来哄抢,被一个叫祖逖的年轻人给拦了下来。 “大家听我说,刘会大人,和那些胆小鬼不一样,他是来帮着咱们守洛阳的,他的东西,咱们不能抢。”祖逖三两下跳到车顶上,劝着要爬上来抢东西的百姓。 “啊,我认识,他是祖家的公子,人可好了,把自己的马车,都让给老人。”人群中祖逖的胞弟祖约扯开嗓门喊着。 两兄弟一番配合之下,这些百姓才放过了眼前的这些物资,刘会才得以安全的穿过街道,进了宫里。 刚进了宫,看了一眼。 刘会又把马车倒了出来,自言自语到,“这也没走错啊?怎么成了这个鬼样子了?” “是苟大将军的使者吧?快里面请。”一个小黄门跑了过来。 不久,刘会借着苟曦的光,见到了皇帝司马炽。 “大将军可好?” “托陛下福,大将军以为现在河南、河内、弘农三郡均已失守,洛川已成险地。请皇上早日移都仓垣,统筹全局战事。” “朕这几日连发了几十道诏书,却只见到凉州刺史张轨派来的五千援军,还有就是你这位大将军使者了。难道当年武帝大封诸王,让他们享尽人间富贵,就是为了今日能多一些逃跑的盘缠吗?”司马炽显然已经知道司马毗带着许多宗亲大臣夺船而走的事情。 “臣,臣不知道该说什么。臣只能以自己的骨血来证明臣对陛下的忠诚。”刘会看着满眼都是失望的司马炽,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哎,只怕是移都未必能通得过,现在宫廷的守卫还在那个该死的潘滔手中。他要是听说是苟大将军建言移都,那肯定是不会同意的。” 果然,这事情和司马炽想得一模一样,潘滔一听说移都到仓垣,苟曦的地盘,第一个反应是提着刀就来找司马炽,要求对方交出苟曦派来的使者,否则就要兵谏。 反正洛阳城里,最不缺的就是姓司马的王爷,大不了砍了再换一个。 司马炽是好说歹说,和他说明利害,现在东海王的大军已经被灭了,刘曜、王弥本就虎视眈眈,再加上腾出手来的石勒,还有刘聪最新派来的呼延晏,又领了两万七的精骑,现在正是用人之时。 这才算饶了刘会一条性命,不过迁都的事情,也就这样被错过了。 在仓垣城的苟曦听到这个消息后,暴跳如雷,又从当地抓了几十个少女少妇来供他享乐,整日里也不理军务政务,就和这些抢来的女人一起淫乐。 手下纷纷劝他,说他是朝廷最后的希望,不能如此的骄奢淫逸,不思进取。 “难道我思进取了就有用了吗?现在我手下有多少兵,连这几天抢拉来的,捆在一起,连民夫也算上,不过两万余人,能打得更是只有几千人,这点兵力都不够石勒塞牙缝的,还不如及时行乐,你们谁要是看不过去,我就分你们几个。反正都没几天活头了,不如就快活几天算几天。” 苟曦把话直接挑明了,直言谁要是劝谏,直接砍头。 还就是有那种耿直的人,辽西人阎亨直接就踹了苟曦的门,把苟曦从床榻上拉了出来,把战甲也给他披上。 “大将军,沙场才是您的战场,就算是战死,史书上也会记一笔,晋大将军曦力战而死。不是这乌烟瘴气的床帏。那些女人会把你掏空的,而且我听说你连手下将官的女眷也不放过?你这样不是自掘坟墓吗?” “你怎么敢如此?”苟曦眼珠子一瞪,“你没有听说过我的故事?当年即便是我从母的儿子,犯了法,我也照样砍头,你不闻——杀卿者兖州刺史,哭弟者苟道将,居然敢违我的令,径直闯我的府邸,这与谋逆行刺何异,你就不怕我杀了你的头?” “大将军,你看看你自己,好好看看吧。”阎亨痛哭流涕的拿给对方一面铜镜,“你看看这酒色把当年那个威风八面的大将军害成了什么样子,当年的大将军是执法森严,但是公正无私。现在哪?执法还是严,但是滥刑私法,小罪大惩,人心离散,百姓怨愤。不然区区一个流贼曹嶷,要是没有青州百姓的支持,怎么能打过您这位大将军哪?” “你当真不怕我砍了你的头?” “大将军若是砍了我的头,能够幡然悔悟,重新做回那个一开始平乱的大将军,那阎亨就死又何妨?” “那好,我就成全你。” 苟曦一怒之下,就把谏言的阎亨给砍了,这消息很快就传开了,气得明预带着兵驾车就来见苟曦。 “主公,现在我朝遭遇了开国以来,最大的危难。正是主公用人之计,怎么能因为愤怒杀了谏言的阎亨?” “我自己要杀阎亨,关你什么事?还用得着带病驾车来骂我?是不是我对你礼遇有加,你就不拿我当主公了?” “主公,今天你可以砍了我的头,但明天哪?明天人人自危,会不会有其他人为了保命,来砍主公的头哪?尧舜是因为听得进劝,才是明君,桀纣是一意孤行,才留下了骂名,君主都是这样,何况是臣子,臣请主公息怒,仔细想一想臣的话,这人心要是寒了,虽有百万兵皆是寇仇。” 明预一段话,说得苟曦羞愧难当。 但,只是放过了明预,其他的事情依然照旧,该喝酒喝酒,该抢女人抢女人。 这些,都被刚刚在洧仓杀了一堆王爷的石勒看在眼里。 “孟孙,如何?现在苟曦已经众叛亲离,我听说昨天又跑了两个将军,还是他把人家的妻子抓过去当侍妾。这真是天要其亡,必令其狂。” 张宾摇了摇头,“现在如果去打苟曦,那苟曦就会北渡河,占据冀州,和幽州王浚、并州刘琨连成一体。那主公想要再回襄国去经营基本,就更加困难了。” “那你说该怎么办?” “入洛阳,陷都城,擒皇帝,灭晋朝。” “往常都是寇掠一番,抢上一些东西,趁对方各路援兵没到的时候就返回去了,如果真要攻陷了都城,那可就不死不休了。” “主公,你还用考虑这个问题嘛?现在活着的司马家的宗亲王爷,前前后后被你杀了六七十个了,大臣更是成百上千。你本来就是他们最大的仇人。” “啊,那你还让我在旧仇上再加新恨?” “这个就是形势。现在这些各路诸侯,为什么不来援救洛阳哪?” “听说凉州刺史张轨倒是派人去了,不过路途太远,目标太明显,半路就被刘曜给吃掉了。” “正是,现在这些人都在等,等这个皇帝死掉,他们好自立也罢,拥立自己喜欢的王爷也好,总之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夺过晋廷的正统。这就是南阳王、琅琊王、王浚这些人的打算。” “琅琊王,我知道,那可是个傀儡,江南的事情,那是一曰仲父,二曰仲父。孟孙,仲父是个什么东西。” 第31章 兄终弟又及,关中龙兴地 张宾给石勒详细的讲述了管仲辅佐齐桓公的故事。 “哦,明白了。就是二爸爸,干老子。那,这个司马睿还挺窝囊的。要不然咱们南下再揍他一顿。上次在江夏吃得亏,我是越想越气。” “不急,主公。现在最紧要是捣毁晋廷的社稷祖庙,不然的话,你现在杀了晋廷这么多王爷,那么多大臣,岂不是人人都要杀你,来为他们的主公报仇。这个计策叫做移祸江东。” “疑惑江东?江东有什么好疑惑的?揍它就行了。” “是祸事的祸,不是迷惑的惑。就是说主公现在已经是天下人眼中最可恶的坏人,要想保全自己,就得再制造一个更大更可恶的坏人。只要洛阳陷落,皇帝司马炽被劫掠回平阳,那么刘聪这个天字第一号的坏人,就板上钉钉了。主公也就不会被那么多人盯着了。” “对对对,你说的太好了。这几天,我就在烦这个事情,自从宁平城一战之后,突然冒出了好多游侠来行刺我。原来原因在这里啊。还是孟孙想得周到。我们还是西进成皋关,到洛川和刘曜汇合。” “会合是会合,主公还有一事,我要提前说一下,要把这个祸事移到刘聪头上,那么这个洛阳城,主公可不能进。” “什么?你知道洛阳城有多少好东西吗?我年少的时候,去过那里,那里的楼台亭阁,都恨不得镶上珍珠玛瑙。随便抄一户人家,够咱们大军吃几天的。” “臣问主公一个问题,主公是想做个富家翁哪?还是有汉高祖定鼎天下之心。” “这……你们都下去。”石勒挥挥手,身旁伺候的奴婢和歌姬都退了出去,“孟孙,你是知道我的。我确有此心。但我和钱也没有仇啊?那么多钱,不让我去,想想就心疼。” “主公小不忍则乱大谋。那些金银财宝、绫罗绸缎、珍珠玛瑙,不仅仅是钱,也是祸端。主公不去拿它,就是把这祸端甩在刘曜王弥面前,以主公看,他俩能挡住这个诱惑吗?” “我也挡不住啊。那可是洛阳,洛阳。孟孙还记得我们在许昌发了多么大一笔财吗?全军将士都能饱餐数日,武器盔甲都换成新的,还买了上好的马匹,置换了强弓硬弩,没有这些底气,咱们敢领着几万人,去追晋廷的20万大军?” “主公,要想成就大业,首先就要学会忍耐。似王弥这种饥则寇掠、饱则奢靡,是长久不了的。晋廷为什么败得这么快?” “啊,这个我知道,前些天从王衍那些人嘴里听来的,我都在袍袖下面记着哪。清谈误国,用人不当,奢靡成风,哦,还有一个五石散。” “主公英明,那如果把洛阳摆在刘曜、王弥面前,他们俩会不会起争执?会不会反目成仇?” “孟孙,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洛阳就是一个诱饵,让王弥和刘曜去争去斗,然后我们最后去吞了那个斗输的。可是,那可是洛阳,洛阳啊?想想就心疼。” “主公,你这么想啊,到时候你再把王弥、刘曜收拾了,那洛阳的好东西最终是谁的?” “我的,我的,都是我的。孟孙这个计策好。走走走,下令开拔,进军洛阳城。” 石勒在张宾的劝导下,从许昌再次开拔,再入成皋关,和洛川一带的刘曜、王弥、呼延晏汇合。 这边又有一路诸侯进围洛阳,但却再无一支援军能拱卫京师。甚至于秦州刺史裴苞派到洛阳的一路援军,也被坐镇长安的南阳王司马模给劫了下来,扩充到了自己的队伍中去。 长安城。 南阳王司马模,拿着刚刚送来的诏书,递给了谋士淳于定来看。 “恭喜王爷,又加封太尉。节制天下兵马。” “有什么好恭喜的,家兄越在项城薨逝,朝廷的20万大军命丧宁平城。这洛阳是危在旦夕,这个皇帝居然还想让孤在这个时候,去救驾?这是救驾吗?,这是送死。” “王爷英明。当今皇帝嫉恨王爷兄弟很长时间了,现在东海王薨逝,这一定是想借这个机会,把王爷骗到洛阳城去,夺了王爷的权。” “孤会那么笨吗?孤已经派世子保西出上邽,镇秦州,谁知那个秦州刺史裴苞不识抬举,居然要驱逐世子。孤已派陈安去将其赶走。” “这个裴苞倒是积极,今天下面来报,又截获了一队三千兵马,按照旧例补充到各军之中了。”淳于定递上了下面交上来的情况说明单子。 “嗯,他还真是个送财的,孤都有些不忍心杀了他了。孤看过他招募的那些兵马,兵都是一个赛一个壮实,马都是西域的宝马良驹。看在这些东西面子上,孤和陈安嘱咐过了,抓他个活的。孤倒要好好问问他,世子难道不配镇守上邽吗?这天下难道不是司马家,是他裴苞家的不成。” 南阳王模满意的看着上面的数字,心中已经想好了抓来裴苞后,就给他来一招义释的戏码,然后再让他去管军马,这人相马可是一把好手。 上邽城。 陈安的突然到来,成了压垮秦州刺史裴苞的最后一根稻草。 裴苞看着城外的大军,又看看城内被围多日的己军,拎起剑来就要自刎。 “不曾想,我锐意报国,整训军马,输送朝廷,以备胡奴,却反被这贼子南阳王,用来攻我。非天欲亡晋,实在是晋自欲亡也。臣也算尽忠一场,无愧于世祖武皇帝的恩情,一死以谢社稷。” “大人,且慢。安定太守贾疋来援,从陈安身后杀出,大败敌军,现在正城门前,请大人出城一叙。” “彦度诚不欺我。”裴苞立刻出城来见贾疋,一把就将贾疋抱住。“当年君曾祖贾公文和(即贾诩)举荐我家从祖裴公文行(即裴潜)为代郡太守,才有了裴家的三代荣华,没想到今天来救我于危难的还是贾府的贵交。” “裴使君,这雍凉秦三州谁人不知,使君专心报国,这些年来不断给朝廷运输兵马,洛阳得以保存至今,实乃使君之功,可谁曾想到,这南阳王司马模,居然和他那个兄长司马越是同路货色,现在他怕是连挟天子以令诸侯都不屑为之了。他怕是要自己来过一过当天子的瘾了。”贾疋边和裴苞说话,边把裴苞往一旁拉扯。 “哎,这个南阳王,自己不去勤王就算了,还拦了我派出去勤王的军马,填补到他自己的队伍中去,我去派人交涉,他说什么太尉依例节制天下兵马,整装待发,正在等候时机。” “他?就他?他能等候什么时机?”贾疋颇为不屑的谈起了这位司马越的弟弟南阳王司马模。 “还记得几年前,刘聪刘曜入宜阳,他派淳于定去增援。他那个增援,就是在旁边看着刘暾、宋抽战败,想趁两军战疲之时,捡个漏招。结果怎么样?刘曜战马都杀没了,就在步下领疲惫之师,硬是把淳于定给杀败。” 裴苞也撇了撇嘴,“但你也不能说人家淳于定是酒囊饭袋啊?人家不是还回师灭掉了盘踞新丰马兰山的刘芒荡、郝索吗?这可是有大功于朝廷的。” “这也就是蒙一蒙洛阳城的官老爷们。雍秦凉三州的人谁不知道,那刘芒荡就是他南阳王竖得一面旗。用刘芒荡去寇掠新丰,让关中的大户百姓都变成无家可归的流民,既方便掠夺财富,又方便把他们变成奴籍,真可谓是一箭双雕。” “最狠的是,把刘芒荡养肥了就杀,丝毫不给对方申辩的机会。”裴苞也愤恨握紧了拳头,“我数次上书朝廷,请朝廷派人取代这厮,但奈何这厮是司马越那个国贼的弟弟,哪怕是朝廷明诏征召他为司空入洛阳,他也能直接抗旨。这样的人来镇守长安,我朝何愁不亡。” “此地不可久留,使君速随我返回安定,再做图谋。”贾疋看到世子司马保的旗帜越来越近,知道再不撤就来不及了,立刻点齐兵马撤回了安定。 “什么?你让裴苞给跑了?那么好的养马奴才,你给孤放跑了?要不然这马以后,你来养?”司马模听到回师的陈安说裴苞没抓到,当时就骂了陈安一阵。 “王爷,不是末将无能,实在是有突发情况。” “什么突发情况?” “安定太守贾疋率军突围,救走了裴苞。末将没有旨意,不便追击。” 陈安这里耍了个滑头,闭口不谈他的失利,当然世子司马保也不会说,所以就成了两人都没有战败,只是碍于同为朝廷同僚,没有攻杀。 “这都什么时候了?洛阳城马上就要完蛋了。不把后院看好了,刘聪要是来打长安,孤拿什么去挡?你居然还管什么故交亲朋,你先歇着吧,孤派谢班去取得贾疋。”司马模生气的踹了对方一脚。 “父王,这贾疋在安定素有名望,又是当年魏太尉贾诩的曾孙,与氐羌素有来往。如今让谢班贸然去接任,只怕得不偿失。”司马保说出了他阻止陈安去追击贾疋的真正理由。 贾疋能够镇住这些边地的氐羌,换个不熟悉那里情况的谢班去,怕是镇不住场子。 旁边的雍州刺史丁绰一听,立马就急了,要知道他作为雍州刺史,可是没少给南阳王送钱送女人,可是居然被治下的安定太守贾疋给狠狠拿捏了,不但当着阖城百姓的面把他那些横征暴敛的行径数落了个遍,还把他这个雍州刺史给驱逐了。 导致了丁绰现在这个雍州刺史也是一个遥领的状态,这些日子里,丁绰可是上上下下都没少使劲,好不容易挂到了贾疋的错处,南阳王也准备出兵了,世子殿下却跑来忧国忧民。 真是可笑,你们一家子乱臣贼子,祸国殃民,死不足惜,洛阳的皇帝喉咙都快喊破了,催促进兵勤王的命令都塞满好几个屋子了,也没见你们爷俩挪一下窝。 怎么到了我这里,贪点钱怎么了?我不过就是一个米仓的硕鼠,你们这般窃国的大盗,还好意思说什么边疆安定的话。 当然这些都是老丁心中的潜台词,等到说出来的时候,老丁也是一副忠贞报国的嘴脸。 “世子殿下,臣以为,换个时候,自然是可以忍耐贾疋这样目无君上的行径,但现在不行。现在是国难当头,应该只有一个声音,一面旗帜。” 不用说,这一个声音自然是南阳王,一面旗帜自然也是南阳王。至于洛阳的皇帝司马炽,大家已经默认——他就是一个死人。 南阳王最终还是拍板让丁绰谢班去征讨贾疋,那贾疋也不是好惹的,避开丁绰谢班的锋芒,渡过泸水,找到了两位边疆的部族首领彭荡仲和窦首,结为了异姓兄弟。 随后又杀了回来,丁绰见识不好拔腿就跑到了武都,谢班就没那么好运了,安定又被贾疋重新拿了回去,谢班嘛,自然也就到点下班了。 南阳王听到这个消息后,恨不得自己亲征贾疋,要知道谢班可是自己的心腹爱将。 “父王,现在不宜再动。传刘聪又命刘粲率大军自平阳渡汾水而下。” “不行,天塌下来,我也得去。” 天就真的塌下来了,随着石勒的加入,呼延晏的援军也到位,四路兵马齐聚洛阳城,晋廷的军队越打越少,援军哪,一个也没再来。 永嘉五年,六月,洛阳陷。 皇帝司马炽被刘曜抓住,送到了平阳。石勒看着满城的财宝,勒住了自己劫掠的心,转头就以追逐司空荀藩等人为名,离开了乱成一锅粥的洛阳城。 长安城。 淳于定刚拿着新鲜的战报进来,就看到南阳王在发怒,“王爷,您都知道了?洛阳城陷,皇帝被掳到平阳了。” “啊?什么?你要劝朕继位?这不合适吧?”南阳王听到这个好消息,嘴角根本压不住。“皇儿,你说朕是不是该多好三辞三让啊?朕看史书中世祖武皇帝就是这么做的。” 第32章 长安不见月,王孙不可留 洛阳陷落,长安的南阳王司马模就做起了皇帝梦,这梦还没有做上一阵,他派去守蒲坂的军司马赵染就投降了刘聪。 刘聪大喜,他刚刚打下洛阳,要不是防备着晋阳的刘琨南下平阳,他恨不得自己跑到蒲坂去,亲上赵染一口。 也只有亲上一口,能表达刘聪此刻激动的心情。 蒲坂,立在黄河之东,是并州的汾河谷地进入渭水的关中平原的咽喉之处。 赵染带着蒲坂来投,就相当于把整个关中平原拱手送给了刘聪,一旦拥有了关中平原,刘聪就再也不用四处寇掠,可以安心的建立邦国。 刘聪二话不说,就把自己最喜欢的儿子刘粲喊了过来。 “父皇,可是要儿臣去打晋阳?”刘粲一脸不服气的样子,刘曜、王弥都把洛阳打下来,晋阳这块孤悬的骨头,他啃了两三年,把牙齿的掰下来几颗,还是纹丝没动。 非但没动,听说最近刘琨又走通了代郡鲜卑拓跋猗卢的路子,拓跋猗卢派兵来助拳刘琨,刘琨派人去代郡教鲜卑人种地,两家互通有无,搞得风生水起,就更让刘粲嫉妒了。 “不,不急,刘琨逆贼不识时务,结交拓跋鲜卑,无异于与虎谋皮,迟早会被老虎所反噬。” “你现在去打他们,反而让他们合在一起,就这样晾着他们,时间长了,自生嫌隙。” “这就是魏武帝当年缓兵灭二袁的计策。阿粲,没事要多看书,这江山社稷以后要你来担。” “是,父皇。” “这次召你来,是让你去立一份大功,拿下长安。” “长安?长安有蒲坂之固、黄河之险、潼关之要,不易攻取。还不如先把晋阳占了,扫除后顾之忧。” “蒲坂的赵染已经归顺,朕已派刘雅将两万兵助赵染南下取潼关。赵染最熟悉司马模的部署,你就跟在他们后面。拿下关中以后,朕就把长安封给你,你镇守长安,朕坐镇平阳,刘曜驻守洛阳。” “父皇,你该让儿臣领兵攻洛阳的,儿臣听说了,刘曜和王弥在洛阳都发了大财,那可是数不尽的珍宝,长安?长安有什么?” “阿粲,你怎么就不懂朕爱护你的心意哪?这攻陷洛阳,对于中原的百姓来说,就是大仇一件,以后你是要君临天下的,这样脏手的活,自然是要下面人来干的。” “晋失其鼎,天下争之。争得是什么?是一个区区的洛阳城吗?为了那传国六玺上的什么天命吗?” “都不是,争得是这世道人心,朕不管你心里有多少想法,你就是装也要装出一副仁德的样子。现在天下人心惶惶,只要你装出一副仁义的模样,就会有好多摇摆不定的人,来投奔你。” “儿臣受教。” “你要真的听进去啊,别只学朕的洒脱不羁。” 洒脱不羁?刘粲心里哼了一下,父皇还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谁不知道父亲看着祖父刘渊的遗孀皇后单氏国色天香,竟然不顾人伦,把单氏也纳入了他的后宫,这可当真是父死子继。 不但继承了皇位,还继承了皇后。那自己以后也要向父皇学习,毕竟父皇后宫有好多美人,有些比自己还要小上许多。 刘聪之后的教诲,刘粲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就想着以后怎么和他父皇的未来遗孀甜蜜蜜的好事了。 赵染求冯翊郡太守不成,一怒反到了刘聪那边,长安的司马模得到消息后,什么皇帝梦都不敢做了,赶紧派出自己的爱将淳于定去守备冯翊郡,防止刘聪从蒲坂直接西渡黄河,进入冯翊郡。 可赵染偏偏就舍易就难,没有直接从蒲坂跨过黄河,而是南下潼关,利用了一个时间差,趁着消息还没有传到潼关,骗开了潼关,杀了守将吕毅,和刘雅合兵一处。 赵染凭借着自己对司马模兵力部署的熟悉,避实就虚,一路就杀到了下邽,在下邽狠狠的教训了一顿淳于定后,又要杀向新丰。 赵染正在怎么盘算着怎么攻克长安的时候,传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司马模的谋士韦辅劝说司马模,长安早晚保不住,趁早投降还能免于一死。 别看司马模平日里吹得自己多么为国效力,甘愿战死沙场,可真遇到他头上,他怂得比谁都快,甚至都没有和他出镇上邽的儿子司马保打招呼,就带着长安的一家老小,投降了赵染。 赵染也懵了,自己之所以打到下邽就停下了脚步,不是因为长安有多难打,而是想着等上刘聪的爱子刘粲,这个取长安的大功,可不敢往他头上砸啊? 可司马模不管那一套,还怕赵染觉得他不够诚心,都不用赵染去长安,自己绑着就来到了下邽。 一见到赵染,司马模就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卖上了惨。 “赵将军,我也是听信了谗言。实不该对抗汉军。还请赵将军念在往日的情分上,放小王一马。” 赵染箕踞而坐,就看着司马模在下面表演,心里止不住的恶心。 “我来问你,洛阳危难,你因何不救?亏你还是王室宗亲。” “将军责罚的是,小王利欲熏心,自觉不是汉军的对手,前次在宜阳已见汉军的威风,自然不敢再与汉军交锋。”司马模就跪在赵染的面前,稍微一抬头就能看到赵染的根部。 “我再问你,秦州刺史裴苞,保国牧民,你因何派司马保去驱逐?” “回将军,小王嫉贤妒能,怕裴苞又成了下一个凉州刺史张轨,故先夺其权。” “雍州刺史丁绰横征暴敛,让百姓流亡他乡,你为什么不派人去驱逐。” “回将军,他给得钱多啊。谁不喜欢钱哪。” “安定太守贾疋深得民心,你又为何派兵讨伐?” “回将军,他不给钱啊,还敢收留裴苞,这不是和小王对着干吗?不打他,其他郡县的钱怎么收?” “那本将军只是求一个区区冯翊郡太守,也是为了更好的护卫长安,王爷又为何吝啬?” “这位置都是花钱买的,将军你虽然才能非凡,但是这个职位,小王已经卖出去了。小王如今把自己的家当都拉来了,请将军先行过目,望将军能为小王美言几句。” “美言?你把我害这么惨,投效异族,将来史书上也要记一笔——染叛,长安陷。这千古骂名你都让我背上了,我直接砍了你,都是看着世子司马保的面子上。” “多谢将军不杀之恩。” “你也不用谢我,我不是不杀你,是没权杀你。” “将军如若不弃,小王愿将王妃刘氏献给将军做妾。” “算了吧,那老太婆子,张本,那边那个老太婆子归你了。”赵染点手唤帐下猛士张本。“再把这些东西和这些不是东西的人,都送到刘粲那里。” 刘粲也懵了,自己在平阳精挑细选了五万精兵,一路马不停蹄的赶路,心中策划了多个计划。 结果,人刚走到蒲坂,就听说潼关已经到手。刘粲再进了潼关,就听说坐拥十万大军的司马模居然自己把自己绑到了下邽。 刘粲打晋阳都打了数十次了,刘琨最惨的时候,只有几千人守城,就那样刘琨都没说一个降字,这位王爷倒是好,都不用打,直接就降了。 刘粲自然也就留在了潼关,等着张本押送这些东西和不是东西的人。 司马模一见到刘粲,窟通就跪下了,匍匐到刘粲面前亲吻刘粲的鞋面,可把刘粲恶心坏了。 “南阳王,抬起头来,孤问你,洛阳之时,怎么没有见到长安的一兵一卒?” “罪臣不敢与汉军为敌,还为汉军拦下了秦州刺史裴苞、安定太守贾疋、凉州刺史张轨的数十次援军。罪臣一心向往大汉,早就想着顺义归附。” “嗯,砍了吧。”刘粲眼珠子一瞪,机关算尽的南阳王司马模领了盒饭。 平阳城。 刘聪看着下面密密麻麻的一群王公贵族,点来点去,都没有看到南阳王司马模。 “阿粲,司马模哪?让他跑了?” “没,让儿臣砍了,那老家伙极尽谄媚,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上来就舔我的脚,估计有龙阳之好。” “阿粲啊,你糊涂啊。你怎么和晋廷的司马昭一个脑子哪?你要弄死他,有一万种方法,你为什么要选那种最愚蠢的哪?” “父皇,这种家伙,对晋廷不忠,对下属不礼,对百姓不仁,对妻子不义,似这等不忠不礼不仁不义之徒,妄自为人,儿臣没有杀错。” “阿粲呐,你怎么就一根直肠子哪?你不喜这司马模,悄悄的赐一杯毒酒,也就是了。面子上的事情要做好。现在你杀降,关中那些本来摇摆不定的人,谁还敢投降?司马模都跪下给你舔脚了,你都没有放过他。” “不降就打呗,我大汉铁骑,正好许久没有饮血了。” “糊涂,打、打!打?我屠各才多少人?我匈奴才多少人?我大汉才多少人?”刘聪看着直肠子的刘粲气不打一处来,“知道为什么我大汉能打败晋廷吗?就是让他们各自为战长安你不要去了,就留着平阳吧。长安让你曜叔去,他懂得怎么调和阴阳。” “不去就不去,儿臣想领兵去打刘琨,去年的仇,儿臣越想越气。” “糊涂,不是刚和你说的,缓兵之计吗?你急什么?就回你的王府去,安心的待着,仗有得是。” 刘曜本来在和王弥争洛阳,突然一道旨意下来,让他出镇长安。 这一道旨意,差点让九尺三寸的大个子王爷一个高撞翻房梁。 “龙游大海啊。嵩山老道士的卦就是灵验,怪不得皇兄上次打洛阳的时候,说什么也要去嵩山算一卦哪。这个白痴刘粲,以后我坐镇长安,进可夺了皇位,退可称一方诸侯。洛阳,哼哼,真以为孤会在乎这些财宝?不过演给皇兄看得而已。” 刘曜龙游大海,从四战之地的洛阳,出镇霸王之地的关中,也为他后来开创前赵基业奠定了基础。 刘曜离开,王弥彻底开心了,这可是洛阳啊,从地砖里抠一抠,都能换一顿饱饭。 最走背字的还是石勒,本来就是找个借口,说是追击司空荀藩,没想到两人是真的有缘,还真就追上了。 要说荀司空真是个干事的人,百忙之中还能移檄州镇,以琅琊王司马睿为盟主。 当然了这份檄文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那就不一定。 反正左将军王敦说有,还以此来要求华轶北上寿春合兵一处,共同勤王。 而江州刺史华轶却坚持认为他没有接到书面通知,而且荀家和秦王司马邺是实在亲戚,要立盟主也得先紧着自己人,所以华轶的判断是司马睿趁乱夺权。 石勒这边追上了荀藩,却犯起了难。张宾三番五次劝说自己不要再杀晋廷的王公贵族, 现在要树人望,结人心,这样才能成就大业。 可自己都放弃了洛阳的荣华富贵,跑到这种偏远地带来,装模作样的剿匪,司空荀藩还是带着他的大外孙秦王司马邺哐当就撞了自己的怀里。 正当石勒犯难的时候,他的军队突然就乱了。 在洛阳城一个铜板都没有抢到的石勒军,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的火,突然看到漫山遍野的财宝,就放在追击的路上。 这可就什么军令军法也顾不着了,都撒开欢的上前抢夺。 石勒也不以为意,这些天这种情况遇到也不少,就是那些大户人家的买路钱,抢了钱就默认放他们走。 可石勒没有想到,这次的买路钱,可不只是买路。 就在石勒军沿着道路搜刮财宝时,一支军队在荥阳太守李矩的率领下冲了出来,狠狠的在石勒脸上扇了大鼻窦,石勒大败,只能从洛川地区撤到了兖州。 看着石勒的军队败走,荀藩心有余悸的说,“李太守,要不是你在此处,我等就算不被石勒杀死,也会被群贼给吃掉。” “为王驱贼,本就是分内之事。司空大人言重了。” 第33章 不熟尔雅言,几为劝学死 李矩用辎重就道的计策,打败贪婪的石勒军队,也让嚣张了一整年的石勒灰溜溜的进入兖州。 这消息传到了寿春,让听惯了坏消息的人们,纷纷奔走相告。 就连才八九岁的李充也在收拾行囊,要带着和他一般年纪的王羲之去见见这位和父亲一样名讳的大英雄。 “你们俩要去哪里?”阮裕从王敦那里议事归来,在街上看到了手拉着手,背着一个行囊的小兄弟俩,正在随着人群往南走。 “去参加荥阳太守李矩的队伍,揍胡奴。”王羲之挥舞着小拳头。 “那你们就打算走着去?”阮裕从车上下来,把两个小兄弟都抱到车上去,“今天带你们见见世面,府上来了两位洛阳的贵客。” “把我们放下去,我们要去投军,和李太守去杀敌,而不是在寿春坐观成败。”王羲之抱怨道。 “不急,你们就算是要走,起码也要拿个指南针再走吧?豫州在北面,你们俩往南走,什么时候能到啊?” “我们也不想啊?我们都走到北门了,又被人群给挤回南面了,人实在是太多了,怎么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的人?”李充从怀里拿出个指南针抱怨道,“把我们的指南针都挤碎了。” “洛阳、长安二京陷落,皇帝蒙尘平阳,洛川和关中士官百姓都往南边迁徙躲避战祸,人自然会多一些。你们还是不要乱走,那些流民饿极了,连小孩子都是美味,城里已经有多起小孩子失踪的案件了。”阮裕很快带着二人又回到了王敦住所。 “主公,在南门附近找到了二位公子,差点就被那群花子给拍了去,被从北面挤到了南面,说是要去投荥阳太守李矩,上阵杀敌。”阮裕向在门口等候的王敦报告。 王敦上前看看二人,确定没少了点什么,这才放心下来。 “阮主簿一定是听说蔡道明和谢幼舆到了府上,才去而复返的吧?” “主公慧眼,臣早就听说二位的大名,只是未曾一见。” “思旷兄,哪有什么大名,虚名而已,这不是差点害幼舆兄死在路上嘛。” 随着声音的落下,蔡谟(字道明),谢鲲(字幼舆)从屋里也走了出来。 “既然二位贤弟都出来了,咱们就在园子中一叙吧。”王敦命仆人在园子中准备好宴席。 “道明兄,你那是不熟尔雅言,几为劝学死。读书不求甚解,差点把命搭进去。”谢鲲揭着蔡谟的底,四人分宾主入座,王羲之和李充垂手站在王敦身后。 “是怎么一回事情哪。这不是洛阳陷落,大家无处好去,幼舆想起当年和处仲兄颇有交情,听闻处仲兄备兵寿春,等待时机北伐,就前来投效。” “谁知道半路上杀出一伙匪徒说什么侯什么玩意的部下,把大家的行囊干粮都抢了空,大家就只能饿着肚皮赶路。” “这走着走着,我就看到一条小河里,全是横着走的小蟹,我当时一看,这没错啊,劝学篇写过啊,蟹六跪二螯,一点毛病没有,立刻就和大家把这些蟹抓来煮了吃。” “谁知道,吃了之后,大家上吐下泻,差点把胆都吐出来。问过附近的乡亲才知道,这河里根本就没有蟹,而是和蟹长得很像,但不能吃的蟛蜞。” “这也算是大难不死,有没有后福还要看处仲兄。” “没事啊,放心吃,这个席上的都是蟹,没有蟛蜞。”王敦没有接话茬,而是把话转到了宴席的菜上。 “二位自洛阳而来,可有遇到过荀司空?”阮裕给垫了一句王敦不方便问的话。 “没有啊?”蔡谟很老实的回答了一半,就发现自己脚被谢鲲踩住。“幼舆,你踩我干什么?” “没有吗?怎么没有,不是荀司空派我们来传檄州镇,以琅琊王为盟主,节制天下兵马的吗?你怎么把正事给问了?是不是蟛蜞吃多了?” 谢鲲瞪了蔡谟一眼,心想这个时候傻实在什么,不知道王敦为什么专门抽出时间来见他俩吗? 难道是因为长得比较帅吗?谢鲲对自己的容貌虽然有自信,但也不会狂到认为自己比天下第一美男卫玠还要帅,况且卫玠还是这两位小公子的族舅,比他们关系自然要近一些。 美男子卫玠都还在客栈晾着呢,就着急忙慌的先见了他们二位,自然是有事情需要他们配合。 “啊,有。你看我这个脑子,蟛蜞吃多了,人也晕呼呼的。荀司空写下檄文的时候,我和幼舆兄就在身旁,真切的看到荀司空写下以琅琊王为盟主。只是可惜半路上被匪徒都抢了去。”那蔡谟也是人精,只需要一提醒,整个谎话就编圆了。 “哦?二人居然是奉司空的旨意来的,司空有没有吩咐琅琊王北上勤王?我这没有旨意,也不敢妄动。”王敦又给二人抛出一个难题。 蔡谟心道,你若是有那个心,洛阳都沦陷了,皇帝北狩平阳,早就领兵往洛川走了,怎么会一直待在寿春? 那么,问题就是,他既然不想北上,他为什么要这么问,他这么问的意图是什么? 答案呼之欲出,师出有名。王敦需要一个理由来打一个人,那么是打谁呢? 襄城的王如?那不能,听说王敦的堂弟王棱一直就在那边,荆襄的山简王澄又本来是他们自己人,湘州现在流民乱成一锅粥。 那么刨去这些不可能,就是问题的答案——江州。 王敦想要个名号来打江州。 这就是谜底。 猜出了谜底的蔡谢二人,相视一笑才说道, “处仲兄,实不相瞒,荀司空以为除恶务尽,华轶为国贼司马越的亲信旧臣,荀司空檄文中写了对于这些国贼余孽,要除恶务尽,不要心慈手软。” “这样嘛?华刺史可是好官呐,自从他接替了卫展后,劝课农桑,收留流民,安抚百姓,怎么能因为仅仅在东海王府上做过些官职,就说他是余党哪?这样不公平,江州的百姓也不会答应的。”王敦再次出了考题。 来了啊,先划重点。 江州的百姓也不会答应的。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你们说得很好,我就是想干掉身后的江州刺史华轶,但你们的理由不行。 因为司马越不能是国贼,毕竟琅琊王也是在司马越掌权的时候到的江南,如果全盘否定司马越,那就是否定了琅琊王的合法性。 好,那么问题就变成了,华轶必须是坏人,但这个坏人的头目不能是东海王司马越,需要是一个和琅琊王无关,甚至有仇的人才行。 这个人自然不能是自己人王衍,也不能是乞活帅李恽,万一哪天还要联合呢? 那么,答案就又浮出水面了。 “狗贼潘滔,没错,就是他,华轶就是受了他的指派来监视琅琊王的。” “是吗?”王敦往前探了些身子。 显然,这个答案被允许了,蔡谟也就开动了自己的脑筋继续往下编。 “是的,不只是接受了潘滔的旨意,实际上现在已经查明,潘滔就是石勒的细作,派到东海王府来坏我朝纲,毁我社稷。洛阳城陷,就是潘滔开得城门。” “哦,那这个人可是真的坏。” 又出题了啊,注意这个语气。这个人真的坏,说明方向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程度还不够。 “处仲兄,你还是久在行伍,不知道这些人的脏心思,你想想如果南边没有接应,他石勒敢带着区区几万人从黄河杀到长江吗?现在这个局面,已经很明显了,华轶就是石勒在江南的内应,若不除之,江南永无宁日。王莽在篡逆之前还是个圣人哪,处仲兄,你可不能被他的伪善给骗了啊。” “哎呀。”王敦一拍脑袋,似恍然大悟状,举起一杯酒来,郑重其事的敬向蔡谢二人。“多亏了蔡贤弟、谢贤弟指点迷津,一语惊醒梦中人。既然有荀司空的檄文在,有家国大义在,有江南百姓的安危在。敦自当义不容辞,干。” 蔡谟、谢鲲饮下这杯酒,才算悬着的心已经落地。 “道明贤弟,愚兄再敬你一杯,还要劳烦你再跑一趟,将这檄文送到建邺。”王敦一抬手,自有人给王敦一份檄文。 “自然,自然。能为琅琊王效劳,谟荣幸之至。” “幼舆贤弟,你就留下来吧,你家孩子还那么小,就不要再奔波了。正好这两个小崽子也要去江州看他们外祖卫展。我这人啊,就喜欢身边有这聪慧的孩子。” “处仲兄抬爱。” “我们?”王羲之听到话语谈到自己,自然就问了一句。 “没事,又不是让你们自己跑去,周访将军,还有你们的舅舅卫玠领着你们先去武昌,在那里,陶侃的侄子陶臻会领一支队伍去江州述职。一切都给你们安排了。羲之还记得伯父之前嘱咐你要说的话,要办得事情吗?” “嗯。”王羲之的说话总是言简意赅,能说一个字,肯定不说两个字。 “陶士衡见了你肯定喜欢,你比他还抠,话都舍不得多说一个字。去吧。”王敦伸手打发了两个小公子。 “他们俩个怕是还没有十岁吧?处仲兄就那么放心。” “哎,英雄出少年,别看那两个小崽子年纪小。他们可一点都不比我的阮主簿差。思旷给二位贤弟,讲讲那天的事情。” 那天,自然是李矩七七祭那天。 阮裕绘声绘色的给蔡、谢二人讲了当天是怎么遇到歹徒,歹徒怎么做恶,李充、王羲之如何反击,如何将几个人尽数杀死,最后还把人头都挂到了刺史府门口。 并且刻意的隐去了他二人的存在,就为了给李充打个勇孝双全的好名声。 蔡、谢二人那是什么人?祖传的专职做题家,一听这话就立刻表示,像这样勇孝双全的孩子,就该写文章来赞颂,就该让江州的朋友们都知道——有这样一个好少年,不畏强权,不避刀斧,明知是万丈深渊,仍然因为心从孝念,甘入虎穴。 王敦满意的点点头,这二位不愧是王衍生前推崇的第一流人物,果然是非凡,才一点,就透了,和这样的人才交流,整个一个身心愉悦。 酒足宴停,阮裕送走二人,王敦刚想着事情都安排好了,小憩片刻,就听到阮裕又领了一个人进来,连忙重新穿上衣服迎了出来。 “这位贤达是?”王敦看向来人,生得高大魁梧,一看就是有些武艺在身上,但脸上又能浮现出一些书卷气,这就让王敦有些喜爱了,因为他也是这么认为自己的。 “赵诱,字元孙,淮南郡本地人。臣与元孙交谈数日,引为知己,主公要南征北战,少不了战将谋臣,元孙兄一人就可兼备文武,实乃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思旷兄,你把我夸得和一朵花一样,万一左将军考较一番后,名不副实,岂不是坠了思旷兄识人之名?” “你怎么看?”王敦没有头脑的问了一句,却是暗藏玄机。 一是问赵诱和阮裕的交情如何,他是否知道了南征华轶的事情,二是问对于华轶,有什么办法。 “左将军已经备有万全,西结陶侃,南入寻阳,又兼卫展为内应,诱岂敢妄言,只请为马前卒,凑一份功劳。” “好,这些我和思旷都未曾谈起,你竟然都看得出来,来来来,你我屋内叙话。”王敦十分满意对方的回答,因为他本来只是想借陶侃的势,送两个孩子去见卫展,没想到,这赵诱不但看破,还不说破。 王敦拉着赵诱,两人就在作战图前仔细推演着,分析着每一处的细节,王敦说漏的,赵诱会不动声色的补上。 两人这一聊就忘了时光,硬是把外面的月亮都聊困了觉,天再次亮起的时候,两人的兴致依然在。 “左将军,要打的话,就趁现在,刘聪、刘曜都还对江南没有兴趣,但石勒虽是胡奴,却是一代人杰,他上次可以长驱直入,要是等到他再次南下,只怕华轶就真的要投效他了。” 王敦当即觉得,这样的人才,不能只当个参军,让他出任了广武将军,就地募集乡人。 第34章 截发易佳肴,录屑覆雪晴 王敦与赵诱相谈正欢,周访领着卫玠、王羲之、李充三人从寿春出发,载车载舟,不一日,就到了陶侃驻扎的夏口。 “妇翁大人,”周访的女婿陶瞻从府里出门来迎接,“小婿怎么没有接到书信,未能到码头迎候。” “阿瞻,自己人别老那么客气,我也没那么娇贵。我来哪,也不是来探望你们小夫妻过得好不好,是为家国大事来的,都是自己人,我就不和你客气了,你父亲哪?我现在就要见他。”周访将女婿扶起,直截了当的说了此行的目的。 “父亲大人,正在船坞制造战船,说是胡奴石勒,有并吞天下的野心,不可不早做准备。小婿为妇翁带路。”陶瞻接过马车的鞭子,坐到了车上,等着周访上车后,赶着马车去往船坞的方向。 “阿瞻,怎么你父都做了将军,造船还自己去哪?” “回妇翁,父亲说过,江南的将领,不了解自己的船,就如同北方将领不了解自己的马。前番石勒南下,长驱直入,从黄河边,杀到了长江边。说明战争已经离我们很近了。前次石勒北归是因为背后有朝廷的几十万大军阻断他的退路。现在洛阳、长安已陷,苟大将军朝不保夕,后方再无牵制之兵,若石勒再次南下,我们只能靠自己。”陶瞻的话背得很全,周访一听就是陶侃那种独有的严谨样子。 “不只是靠自己,我这次奉命南来,就是商讨咱们江南的几股力量,统一行动,相互配合的事情。阿瞻,你可要站在我这边,替我说服你父。听从盟主的号令。”周访也坐到了车的另一边,和陶瞻挨着。 “盟主?什么盟主?没人说有什么盟主啊?”陶瞻停住车,有些诧异的看向周访。 “什么?难道是有人断了你们的信路?这天下都传开了。司空荀藩承制,发檄文传州镇,以琅琊王为盟主。奇了,到底是谁不欲士衡兄知情哪?”周访也回应了一个很惊讶的样子,一副我不说是谁,但大家都知道那个坏人是谁的表情。 “妇翁是说江州刺史华大人?是他截断了夏口的消息?可他这么做是图什么哪?他之前可是一直殷勤供奉朝廷,从不断绝。他还说如果供奉送不到洛阳,送给琅琊王也是可以的。”陶瞻也是有自己的判断的,即便对方是老丈人,那也不能他说啥就是啥。 “阿瞻,看人呐,不能只看表面。华轶一个小小的参军司马,突然就平步青云的成了一州的封疆大吏。那一定是走了寻常人找不到的门路。” “门路?这华大人到境之后,招贤纳士,劝课农桑,安民乐业,把江州治理的很好,之前陈敏叛乱逃走的人也都陆续回来。怎么看都是保举得人。华大人的祖上是曹魏的名臣华歆,他当年就在江州这块地方做个官,江州百姓到现在还记得他,都称呼华大人,为小华。华使君得民心如此,不似一个坏人。” 周访被女婿问得一时语塞,是啊,这华轶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是尽了人臣的本分,既有能力,还守规矩,实在是找不到什么借口来打这样一个官员。 但形势如此,华轶是不是一个好官,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华轶不听琅琊王号令。 “阿瞻,实话和你说了吧,檄文里面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华轶是潘滔的余党,他供奉的财物都是给潘滔的,潘滔用这些财物挟制皇帝公卿,使得朝廷无法及时移都仓垣,导致了皇帝北狩的局面。” “琅琊王不是也反对迁都吗?说洛阳是国本,不可轻动,建议迁都都是想挟持天子的贼子,不是还用这个理由打了周馥吗?” 周访再也无话,瞪了女婿一眼,还好这是他自己的亲女婿,不然恐怕这仗打完,他就完了。 两人再无话,很快就到了陶侃修建战船的船坞。 周访一眼就看到陶侃光着膀子在那里刨木头。 “士衡兄,好一把子力气。怎么没说给我打一套家具?” 周访可以说是陶侃的贵人,正是周访的一再力荐,前任荆州刺史刘弘才发现了陶侃这块璞玉,才让陶侃开始发光发热。 “哈哈,我道是谁?原来是替盗埋牛的士达,怎么不在寻阳钓鱼,跑到夏口来了?” 老朋友见面自然是要相互损两句。这替盗埋牛的故事,也算是周访的一个美谈,有人因为饿得太厉害,就把周访家的耕牛偷走杀了吃肉,周访很快就抓住了他。按照当时的法令,这杀牛可是一个重罪。周访起了怜悯之心,就把剩下的牛肉分掉,把牛骨埋了起来,对外就说牛走丢了,这才全了这家人的性命。 “现在士衡兄阔气了,都有这么大的船坞了,可别再拿房梁当柴烧喽。”周访拍打着船坞的顶梁柱。 “阔气什么啊。当初家贫,要不是家慈割断自己的头发,卖了换钱,换来了一顿接风就佳肴,我怕是要老死在寻阳,到死都是一只奚狗了。” 陶母割发,这可是流传到后世的慈母典范。 “家慈还说了,哪怕是将来富贵了,一稻一屑也不能丢。这是做人的根本。士达兄,也是来让我丢下华轶,投奔琅琊王吗?把木屑都收起来,不要随意的丢弃。” 陶侃这话说得柔中带刚,既说了自己遵母命,不敢忘本,力行节俭,又隐隐的表示了,自己连木屑这种小东西都不抛弃,何况是忠义二字。 “这木屑有什么用?”周访不禁问道,他也是这江上行走的将军,“我看到你留的那些竹子头了,那些东西还能有点小用,这木屑,我实在想不到能用到什么地方?莫非是撒敌方的眼睛?” “这一到冬天啊,路就特别的滑,你在府衙里铺上一些这个不起眼的木屑,就不用听一声声屁股开花了。”陶侃不无自豪的炫耀着他的细节之处。 “你是真的抠,你和卫展、王导,可以并称为江南三抠。”周访摇着头,给亲家下了这么一个评语。 “你不再劝劝我了?就这么就放弃了?” “当年诸葛瑾曾经说过,亮之不来,犹如我之不去。匹夫尚有志,何况士衡?”周访又摇了摇头,“我这次来确实是存了这样的意思,但你我兄弟,我也不会强人所难。我只求你帮一个小忙。” “你拿我当不当知己兄弟?帮忙帮什么忙?你的事情,不就是我的事情吗?你我还用分那么清楚吗?”陶侃一听周访并没有要挟恩求报的意思,更加敬重这个朋友了,一拍对方的胳膊,爽朗的笑了出来。 “这两个孩子,要随他们的舅舅,去看江州的卫展,我听说你要派陶臻去江州,就顺路带他们一程。”周访闪开身介绍身后的三位。 “不用说,天下能比我陶侃帅这么多的,只有卫玠卫叔宝。往日里就听人传,今日一见,果然是自愧不如,啊,又弗如远甚。宛若邹忌见徐公。”陶侃侃侃而谈,也让气氛轻松了下来。 “卫玠见过将军。”卫玠也是习惯了,这些年常常因为长得太帅,不敢出门,一出门就会被好多女子生扑,赶都赶不走。“哎,太帅也是一种烦恼。” 别人如果这么说,那多半是自恋+有病,非得请老中医往几大要穴上扎一扎,让他清醒清醒。 但如果说这话的人,是卫玠,那他只是在描述一个普遍事实。 卫玠摘下斗笠那一刻,光芒就照亮了整个船坞,所有做工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直呆呆的看着卫玠。 陶侃听到了一个刺耳的声音,“陶大人真不要脸,还自比卫玠,这哪里能比得上人家?” 这声音一点也不低调,大概也是陶侃平日里和他们一起做工,来往多了,架子也就少了,说话就放肆了。 “哈哈,没有的事啊,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回府再叙。”陶侃用灿烂的笑容遮掩自己被戳穿的尴尬。 卫玠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骚乱,又戴上了斗笠。 “啊?原来这就是卫叔宝啊,我说呐,大夏天戴一个斗笠,也太难装了。”陶瞻看到满船坞的男女老少的反应后,瞬间觉得卫玠戴斗笠的事情,十分的正常和正常。 因为有卫玠在,众人的回程之路,足足走了几个时辰,都是附近跑来要一睹绝世美颜的。卫玠也不得不写了一首旧诗来打发那些慕名而来的粉丝群,独自承受着他古今第一帅哥的痛苦。 “舅父,我长大有你一半帅就好了。”李充看着车外疯狂的人群,不由得感慨道。 “可别啊,帅会流失很多东西,你看舅父我,论诗赋,不输左思,论清谈,不下庾敳,论书法,也不逊于家里的任何一人。但你看他们,只在意舅舅的这张脸。” 卫玠不由得感慨道,太帅实在也是一种负担,尤其是帅到他这样清新脱俗,冠绝古今的。 “羲之,听说你的书法,已经小有成就了。不如你替舅舅来写上几幅。”卫玠将手中笔递给身旁的王羲之。 “他们求得又不是书法。”王羲之将舅舅卫玠的手推了回去,谢绝了这个扬名的机会 。 “是啊,我还没一个孩子看得清楚。”卫玠一生气,将笔也撅折,又把斗笠戴了起来。 到日落月升,一行人总算是把这段去时只花了小半个时辰的路,用了五个时辰给走完了。 陶瞻警惕的跳下车,吩咐门上,把能通车的侧门打开,让卫玠的车直接开了进去,他可不敢尝试让卫玠再下车挥挥手了,刚才那些拥挤的人群,差点把他给踩碎。 陶瞻感慨,自己还是年轻啊,这么冒失,非要说让卫玠见他们一面,他们看到了卫玠的真人,也就没那么狂欢了。 没想到啊,这一次见面会,愣是把夏口的交通堵塞了三个时辰,最后还是堂哥陶臻带兵围了一圈,才平息了事态。 陶瞻不由得感慨,帅还真是一种负担,为啥就不给我分担一点呐? “阿臻,这就是鼎鼎大名的卫叔宝。”陶侃向众人介绍自己的侄子陶臻。 “看出来了,也只有叔宝兄,才能这么轰动全城。” 卫玠又是一番推托,他发现自己好像被自己的模样绑架了一般。 第二天,周访留在夏口,和陶侃讨论联合防御问题,顺便看看女儿的日子过得怎么样。陶臻带着几人从夏口出发,直奔江州。 “叔宝兄,你这次到江州去是?” “族叔展,在江州,这两个小外甥,想他们的外祖了。” “啊?这个小家伙,就是手刃贼人的李充?访叔啊,你可真能给侄儿添麻烦。谁不知道那卫展和华轶有仇。” “周将军其实不是来说服士衡兄的,反倒是派我,来说服你的。” “说服我什么?我不过是夏口一个小吏,说得好听是代表叔父去述职,实际上就是一个质子。” “祖龙当年都是质子,只要这鲤鱼越过了龙门,哪里还是原来的鲤鱼。如今琅琊王求贤若渴,彦遐贤弟,这可是要考虑清楚啊,凭华轶的能力,能抵挡得了琅琊王的大军吗?” “自然是不能,我劝过叔父,可他还是一意孤行,这次我实际上就是从江州跑回来的,他这又要将我押回去。” “那你为什么还要回去哪?华轶连阿充这样的小孩子都不放过,何况是贤弟这样的大才?倒不如趁江而下,投奔琅琊王。” “我也有此意,我早看华轶那家伙不顺眼了,可一来外面这些士卒看得紧,二来,我在琅琊王那里也没有交情。” “哎,不打紧,你忘了我是谁了?” “卫叔宝,天下第一美男子。” “对啊,只要在下一个城里,我亮明自己的身份,百姓肯定会涌上来冲散那些盯梢的士卒,你自然可趁乱逃走,至于交情嘛,你看这位是谁?王世弘的二子王羲之,羲之把你父给你那个枕头先借给他。”卫玠呼唤了一声王羲之。 王羲之有些不舍的从包袱里拿了出来,“你可别给我弄坏了啊,家父就留下这么一个念想了。” 第35章 明珠朗照人,复闻正始音 一行数百人,自夏口出,顺江而下,这一日就到了柴桑。 柴桑向南是江州,向东可到扬州。卫玠就在这里亮出了他的身份,情况果然如他之前说得一样,蜂拥而至的人群,迅速的冲散了那些护卫和监视他们的士卒。 卫玠也就停在柴桑,不断会见着柴桑的士人。 这些人一看到卫玠就激动得很,纷纷不顾及自己的形象就要往马车上爬,卫玠习惯性的看到这个场景,无奈的摇了摇头找了柴桑比较大的一户人家,作为了临时的会客场所。 再一听卫玠一口正宗的洛阳话,更是哭得稀里哗啦,纷纷抒发起自己志在北伐,克复两京的志向。 卫玠也有意无意的透露,左将军王敦志在北伐,早就陈兵寿春。但又害怕有人在背后搞什么小动作,才迟迟不敢发兵。 至于这个有人指得是谁,自然都心有灵犀。 卫玠在柴桑逗留了几日,就把王敦希望他传播的消息都传遍了江州,现在大家都知道司空荀藩以琅琊王为盟主,招抚江南,但几次宣召华轶到建邺共商大计,他却推托说没有见到诏书,白白耽误了几个月的时间。 这样再耽误下去,别说北伐了,等胡奴打败了仓垣的苟曦大将军,挥师南下,那么江南的百姓也要见到刀兵了。 卫玠在柴桑开了清谈的宴会,来得不但有当地的公子哥,附近郡县的名士,还有胆子大一些的官家的女儿也跑来看热闹。 这一群莺莺燕燕的可把这些随行的士卒看花了眼。有那个运气好的、机灵的,拿出一块手帕来说是卫玠用过的,还能一亲芳泽。 这一番快活下来,这些士卒早就忘了陶侃交代给他们的任务——看好陶臻,别再让他跑了。 等他们适应了这种热烈,想起来自己身上还有重任时,已经是三天以后,卫玠开完了宴会,收拾东西准备继续启程赶往豫章的时候了。 “你们啊,”卫玠还一脸怒其不争的样子,“让我说你们什么好哪?两条腿的大活人你们都看不住。现在你们可怎么办?陶公自来执法如山,容不得丝毫马虎,听说你们有人拿着未长好的稻谷玩,都被他鞭打了一顿,你们好好想想吧。回去以后,还能有你们好果子吃?” “卫先生,大家这不是都来求你了吗?您老人家神通广大,认识人也多,也有面子,要不麻烦您老受累给写一封求情信,陶大人看在您的面子上,也就不会为难我们了。” “我?我什么面子?周访周将军,既是陶公的贵人,还是他的亲家,这面子够大吧?亲自登门去劝,陶公还是不买账,你们也不是不知道陶公那个人有多么刚直不阿。”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先生无论如何,你可得给我们想想办法。” “豫章去不得,夏口回不去。这样吧,我在王敦那里还多少有点面子,我写一封信,你们去他那里吧。” “啊?这样好吗?万一……” “那我就爱莫能助了。” “别,卫先生,我们去,去哪都行,能活着就行。” 打发走了这几百个无处可去的士卒,舅甥三人继续赶路。 卫玠进了江州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开来,让他们这一路是且行且住,他们还没有到豫章城,陶臻就进了建邺城。 随便一打听就找到了王导的府邸,径直要往里闯,差点被小厮叉出来,幸得王悦正好从外面回来,一看来人英武不凡,连忙呵斥了小厮。 “这位兄台必定是遇到了难处,才来到我们府的,你怎能看得穿得衣服没有洗,一股子汗味就往出撵哪?” “啊?我?我没什么难处,我是陶臻,陶士衡的侄子,我是来投奔琅琊王的。那,这还有一个信物。”陶臻说着把那个枕头拿了出来。 这要是给王导看,王导都不一定知道,但王悦和王羲之可就熟了很多了,自然知道这个枕头是王旷留下来的,心中就相信了对方的话。 “家父正在府中,请。”王悦在头里引路,穿亭过巷的,就进到了王导会客的地方。 “父亲大人,这位陶臻兄,从夏口而来。” “哦?夏口,那不是陶士衡在驻扎吗?” “正是家从。” 王导的态度立刻就变了,也不管后面还有几个预约的客人,甚至都没理正在手谈的那位,拉起陶臻就进了王宫。 司马睿知道来人是陶臻后,也激动了拉起了陶臻的手,和他同榻而坐。 “现在官职还不多,本王能封赏的也不多,就先委屈彦遐做个参军,待取了江州后,再做封赏。” “多谢王爷。” “还有,给陶士衡把将军仪仗都送到夏口去,封奋威将军,还请他镇守夏口,以备敌军。彦遐觉得如何?” “王爷英明。” “那就这么办,茂弘兄,可以通知处仲兄,现在动手的时机到了。” “遵令。” 陶臻再次随甘卓到达寻阳的时候,卫玠一行才依稀看到豫章城。 前任刺史卫展,现任刺史华轶,还有豫章太守周广都在这个城里。 才刚看到豫章城,紧接着就看到了江州刺史华轶带着僚属在十里亭中迎接。 “正是想不到啊?江州这种偏僻之地,也能引来大名鼎鼎的卫叔宝。”华轶首先站出来和卫玠打招呼。 “久闻华使君亲贤爱士,今日一见,才知道所言非虚。即便是迎接上官,也不用到十里亭吧?” “轶一生屈服一个才字,最不服气的,就是一个官字,若谁要用官帽子来压我,我自己是不服的。叔宝兄,才名遍天下,哪怕是王平子那样的大才都为之绝倒,何况我等碌碌之辈?” 此时的华轶就和普通的追星族没什么不同,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卫玠的脸,不敢有丝毫的游离。 “华使君言重了,玠不过是逃难之人,居无定所,前来投靠族兄卫展。不过是会几篇文章,算不得什么大才,真正的大才,是使君这样牧民一方的人。”卫玠也按官场上的流程吹捧了一波华轶。 捧得华轶好不舒服,一时间竟然也忘了问陶臻的事情,幸好别驾陈雄在背后拿食指悄悄捅了他一下。 华轶这才想起正事,“听说陶侃的侄子也和你一起来江州,怎么不见他的身影?” “啊?他还没到嘛?我这是一路上少不了和人清谈一番,看看江南的风土人情,他在柴桑就等得不耐烦,先行赶路了,怎么还没有到嘛?会不会是他迷路了?” “迷路?迷什么路,从柴桑到豫章这条路,陶臻都往来了数十次了,他就是闭着眼都能找得来。我看哪,八成他是投了建邺。”别驾陈雄在一旁直接挑明了话。 “这位大人是?” “别驾陈雄。”陈雄对着卫玠一抱拳,抢先说了出来。 “哦,陈别驾。你刚才这个话的意思是,在下挑唆陶臻,让他不做质子,转投建邺?” “难道不是吗?” “也就是说,华使君信不过陶侃,一定要押着陶臻做人质,那么是不是各位大人也要将自己的子侄作为人质押给华使君?” “没有的事情。陶侃是寻阳奚人,非我族类。刺史大人,是怕他有反叛之心。”陈雄突然意识到,对方不仅帅,而且说话极其锋利。 “那就是说,华使君不信江州诸蛮夷?” “绝无此事。卫叔宝,刺史大人郊迎你十里,给足了你面子,你怎么能这么说刺史大人,看近日来传进江州的谣言,也是你一手炮制的吧?你究竟按得是什么心思?” “哦?但不知是什么谣言,说出来也好让我知道知道,别驾大人打算给我按什么罪名。” “任你巧舌如簧,这近日来,江州传得沸沸扬扬的琅琊王当盟主,刺史大人拖后腿不配合北伐大业,敢说不是你传的?除了你,谁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那么,是不是事实哪?上次胡奴石勒南下,都打进弋阳郡,隔江望江南了,也没见华使君派一兵一卒去驱赶石勒。最后还是远在建邺的琅琊王,跋山涉水的到了江夏,会同山征南、王荆州一起,赶走了胡奴,才有你现在这般无礼。” “你胡说,夏口的陶侃,此战出力最多。全靠他的身先士卒,胡奴才退出江夏的。怎么能是刺史大人没有派兵哪?” “哦?既然陶侃有这么大的功劳,那么战后得到了何种奖赏哪?总不会是,不但没有奖赏,还派了个武昌太守看着他,让他送子入质吧?那这个功劳,立得可是太憋屈了。” “你乱讲,我这个武昌太守不就在这里吗?哪里有监视一说,我看你是借着清谈之名,给琅琊王做说客来了。”武昌太守冯逸站出来说道。 “哦,如此说来,陶侃立下大功,原地不动,这位大人什么都没有做,反倒一跃到了陶侃的头顶上,成了他的上司?华使君的公平还真是让人见识到了。” “这里是江州,谁给你的胆子,你敢这么乱说。” “华使君刚才不是说了吗?屈服一个才字。我这个人哪,除了帅,就是直。抱歉,我说话直,而且还不打算改。你们人多势众,要砍头就砍头,我是不会屈服的。” “哎,叔宝贤弟,你是天下第一流的名士,谁敢砍你的头,还不被天下士人的吐沫星子给淹死。我知你刚从洛阳归来,心中满是怨愤,怨愤愚兄手握数万兵马,为何不北上勤王。” “确有此心,我正想问一问华使君,难道江州的臣子,就不是朝廷的臣子了吗?” “叔宝贤弟,误会了,不是愚兄不想北上勤王,只是这卧榻之侧,不甚安全。这西边的湘州彻底的乱了,东边的琅琊王不臣之心已久。” “什么臣不臣的?现在皇帝都被掳到平阳,已经到了如此危难的局面,华使君想得还是保住这一亩三分地,若都是华使君这般想法,你不去管我,我也不去理你 。那岂不是正好让胡奴各个击破?” “叔宝贤弟,话不能这么说。如果人人都和我们江州一样,守好自己的地盘,那么胡奴就没有可乘之机,时间久了,他的粮食尽了,自然就会退走了。” “华使君,看来你是铁了心的要做自守之贼了?置整个天下的安危不顾,也不想着打到平阳,救回皇帝?” “叔宝贤弟,不止我一个人这么想的,我不过是一个区区的江州刺史。就算我把这把老骨头都押上去,能挡住数十万胡奴的铁蹄吗?有多大的本事,干多大的买卖。我知道叔宝贤弟志存高远,但事情还是要一件一件的办,能办到什么,就先办什么。” “就是说,华使君还是不同意合兵北伐,扫荡胡奴,恢复两京?” “哎,我没这么说啊?我一直都全力支持北伐大业,心里也一直都装着皇上,两京沦陷的耻辱一点都不敢忘,那不是嘛,昨天我还又给寿春的琅琊王大军送了一批军粮,这已经送得第四批了。愚兄还是那句话,愚兄就这点本事,能够保住江州的百姓,就已经是拼尽全力了,但无论谁去北伐,只要在愚兄的能力范围内,愚兄都可以为其供应粮草。” “你知道我说得不是粮草,是军士,是器械。” “叔宝贤弟,不要生气嘛,你初来乍到,不了解这边的情况。湘州的流民暴乱,已经把荆州也刮到了,现在王平子已经躲到襄阳和山征南作伴了。还有益州的李雄不断在益州作乱,就不断有流民又涌进来。还有南边的广州刺史部,本就是蛮越之地,更需要提防。” 卫玠见怎么劝也没有用,也只好作罢,不再坚持。 “刺史大人,你这万事都积极,不怪能顶掉卫某,当这个刺史哪。怎么我自己的子侄,您也要越俎代庖的给接走了?”卫展的声音算是给卫玠找了台阶下。 “见过叔父。叔父一向可好?” “好好,听说你把那两个小崽子也带过来了,在哪儿呐,让我玩玩。”卫展的严肃脸一秒钟切换成慈祥外公脸。 王羲之、李充一左一右,跳进了卫展怀里,卫展将二子抱在怀中,看了华轶一眼,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 “这样的日子不多了。” 第36章 翩翩若惊鸿,婉婉若游龙 李充随外祖卫展回到府中,他们才一进来,府门就关了起来。 卫展直接就挑明了说,“叔宝,你们这次来的目的,我都知道了。我领你们见几个人。” 卫展领着三人穿过园子,绕到假山后面,开启一个机关,走了进去。 “李恒、李午、李式,都是阿充的从兄,卫玠,我的从侄,王羲之,我的外孙,都是自己人,坐。” 卫展简单的介绍了一下洞穴中的几个人,分长幼落座,王羲之和李充还是照例站在卫展身后。 “叔父,左将军王敦向您请教,江州刺史华轶势大,手下水陆数万人,可有破敌的良策?” 既然都是自己人,卫玠也就不用拐弯抹角的从清谈入手,单刀直入的点明了主题。 “这就是良策,江夏李氏。自华轶入主江州以来,排挤李氏,更是密谋杀害的阿充的父亲,我的女婿李矩,还想把阿充也杀了灭口。这口气,李家几个兄弟是咽不下去,这不才来找叔父商议吗?” “敢问各位李家兄弟,在华轶手下担任什么官职?” “没有官职。”李式也说得很直接,“华轶到任之后,把我们兄弟先后排挤出来,让冯逸、陈雄、朱矩、王约、傅札这些心腹顶了上去。不过下面的人,他们还没来得及换,很多伍长什长百夫长都是我们兄弟当年在从父矩任江州刺史时,安排进去的。” “李兄的意思是,只要一开战,就能从华轶的队伍中拉出人来?能拉出多少?” “多得不敢说,能拉过来三分之一。” “这么多?李家在江州这么大的势力,华轶是脑子不够使了吗?竟然想谋害阿充?” “华刺史想得美啊,把阿充杀掉,从父家就断了血脉,然后再把我们几个兄弟派到湘州那边去送死。这样他就能慢慢清理李家的势力了。”李式拍了拍身旁的李恒,示意他说话。 “哦,我在武昌太守冯逸帐下,颇得他信任。这冯逸不简单,居然和对面周访帐下的厉武将军丁乾有勾结,他这次回豫章来,就是向华轶来要指令,准备利用这个丁乾,给移屯寻阳的周访一个突然袭击,先发制人。”李恒直接说了自己掌握的情况。 “羲之,这事只有你再跑一趟了。拿着我的亲笔信,交给周访将军。务必赶在冯逸回到柴桑之前。” 卫展听到了这个消息,立刻就做出了安排。 卫玠还要留在豫章大造声势,把华轶不尊号令的罪名坐实了;李充更是不能在此时去冒险;卫展要居中调度;众位李家兄弟,又和周访不熟。 数来数去,还只有王羲之最合适,他既和卫展有血脉关系,又是王家的人,做这个信使再合适不过了。 时间紧迫,王羲之只吃过了一些午饭 ,揣上些糕点和银两就上路了。 王羲之不敢走大路,沿着江边的小路蜿蜒前行,过彭泽的时候,还差点被发现,多亏李午已经返回彭泽,才救了他一命。 王羲之在回到寻阳的时候,已经是几天后的深夜,周访已经从夏口回来,得到了陶侃中立的承诺后,正在园子在踱步想着下一步的进攻计划,就看见王羲之狼狈不堪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整个衣服破破烂烂,还都被水浸湿,这一片那一片的贴在了身上,头上的发簪不知道去了那里,披头散发的样子,鞋也跑丢了一只,剩下一只大拇指还翘在外面。 “羲之,你这是怎么了。不急,先洗个澡。休息一会。”周访安排自己的仆人给王羲之梳洗打扮一番,玉人一样的王羲之才又出现在周访面前。 “周将军,这是外祖给您的亲笔信。”王羲之从背囊中拿出卫展的书信递给周访。 周访是越看越开心,自己正发愁,帐下就一千二百兵,加上甘卓、赵诱、宋典等人的也不过五千人,怎么去打一个数万大军的江州。别说江州了,卫玠前些天传回来的消息,柴桑都屯了有一万人了。 一展开卫展的信,没有一句废话。第一句就是丁乾是内应,像丁乾这样的内应,我安排很多在华轶的军中,冯逸帐下的李恒是自己人,可以放心。后面还把各处内应的联络暗号都详细标了出来,而且非常贴心的提示,这些人都被自己安排见过王羲之。 周访看完后,双手捧起王羲之,照着他的额头就亲了一口。 “羲之,你可真是我的福将。这下打江州,稳妥了。来人哪,去把丁乾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给我抓过来。” 不多时,厉武将军丁乾被推到了周访面前, “说说吧?怎么想的?本将拔你于行伍,你就这么报答本将的知遇之恩的?” 丁乾把头一歪,“哼,成王败寇而已。等华刺史的大军杀过来,定为我立碑颂功。周访,你不看看,你手下才几个兵,一共就五千人吧?甘卓还要去彭泽,那就只剩下三千人。你知道冯太守就带了一万人,而且已经去豫章又请了一万援军来。我知道你和陶侃是亲家,这趟夏口,你没白去,稳住了那奚狗。” “不,你错了。士衡不是奚狗,你才是走狗。既然你要死了,我也就对你说一句真心话。我亲家待我可不单单是中立这点情意,他的五千人已经全数拨到了我的麾下,而且这还不止,还有荆州的王澄,襄阳的山简,都给兵五千。我现在帐下两万余众,要不然,我哪里的勇气和你们对峙?” 周访的话说完,丁乾的人头也跟着落了地。 “把他的人头,送到柴桑去,让冯逸知道一下,他的诡计,被我识破了。” “周将军,我们真的有两万众?”王羲之不由得问道。 “嘘,低声。哪有啊,我说出来给那些细作听得。就是让冯逸犹豫,他一犹豫,我们才会有机会。” 然后故意大声的说,“当然了,这还不算明天就会抵达的一万淮南军。” 这消息和丁乾人头,一起过江到了柴桑,来到了武昌太守冯逸的面前。 “这,这不会是真的吧?李恒,你有作战经验,你看这消息是真是假?”冯逸立刻就将那偷听来的消息给了李恒。 李恒看完就摇了摇头,“根本不可能,荆襄那边,他们自顾不暇,山征南的手下的将军纷纷反叛,益州和湘州的流民,左右冲刷着荆州,王荆州都从江陵搬到孱陵,眼看就顶不住了,哪里有那个功夫来给兵寻阳。” “那周访这是何意?” “声西击东,表面上是他都督赵诱、甘卓,实际上他就是个空壳,用空城计,在这里牵制我军兵力。好让王敦在彭泽对我军形成人数优势。” 李恒分析着局势, “冯太守请看,如果陶奚狗真的要反戈一击,他完全可以从夏口入武昌,然后沿江而下,堵住柴桑的退路,但是他没有,他反倒是不断派兵去帮王荆州平定荆州的流民。” “嗯,有道理。那这么说,寻阳城里,其实没有什么人?” “冯太守请想,如果换位处之,太守大人发现了内奸,是会马上砍掉哪?还是留下来用内奸引对方来攻城?” “那当然是后者了?砍一个内奸的头,有什么用。你的意思是周访色厉内荏,用这个出格的行动,来掩盖内心的恐惧?” “除了这个,我实在想不到周访这么急于杀掉丁将军的理由了。他需要通过杀人来彰显自身的强大,这反倒说明了他的心虚。太守大人这是个机会,如果太守大人一战定寻阳,可以东出和彭泽守军互为依托,还能逼着奚狗重新归来。” “嗯,李将军说得好啊,等我打下寻阳,这寻阳太守,非你莫属。点兵,开拔,目标寻阳。” 冯逸越听越觉得有理,特别是彭泽那边还传来了发现甘卓、赵诱、宋典等将军都在消息,这更加证明了寻阳空城计的可能性。 冯逸乘船渡江,弃船直扑寻阳,果然一路上毫无阻碍,直接就冲进了寻阳城,甚至看到周访惊慌失措的抢别人的马车逃跑的样子。 “李太守,果然如你所言,这周访还真的敢在你我面前摆空城计,那我们就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大人,下官觉得有些不对劲,还是要谨慎一点的好。就算是空城,也不该是一点防备也没有吧?而且大人注意到了吗?沿途不但没有士卒,连百姓都没有一个。这是一个彻底的空城。臣觉得这其中有诈,还是撤出城去,派斥候再仔细探查一遍。” 李恒这家伙,嘴上说的一套,心里想的已经是下一场战役怎么坑他了,因为他看到了那个让他撤退的暗号。 但为了进一步扩大战果,把自己的作用发挥到最大,李恒继续给冯逸出着主意。 “哎,李太守,你多虑了。周访的计策被你我识破,如今他已经慌不择路,刚才还回报有人看到周访抢马车往北边跑了。” “大人,这寻阳城地势低下,江水又绕城而过,若周访用水灌城,我军就成了鱼虾了。” 李恒充分展示了一个合格的内应是怎么两边要钱的,这个请君入瓮、用水灌城的计划可以说是李恒一手策划的,但他此时又表现出了这种担忧,成功得把自己又摘了出去。 “周访?他有那个本事?别人不知道他,我可了解。他那点名声都是仗着奚狗帮忙,现在奚狗在夏口,王敦在彭泽。谁会帮他。” “大人,臣还是觉得有备无患,臣退到城门外接应,保住我军的退路。” “哈哈,李恒,你这胆子也太小了,这一座城,不抢可就没有了。” 李恒接到暗号退守城外高地,眼睁睁看着大水冲进寻阳城,然后驾着一艘船,进城接上了泡在水中的冯逸。 “多亏了你啊,不然我军就全军覆灭了。这仗是我轻敌了,不怕,王约、傅札的一万人就快到了。” 冯逸全然不知道想出这计策的人,正是把他从水里捞起来的人。 李恒指挥的败军登船退回柴桑,王约、傅札也几乎同时进了柴桑,周访追军见敌方又加了援军,调头就回了寻阳城。 “这次,多亏了李恒啊。要不然我就没机会见到二位了。这真是板荡显忠良,我有个提议,你我三人都是文人书生,于军伍之事,知道的不多,不如就把大军都交给李恒来统一指挥。二位看如何?” “我早有此心,只是华刺史那边,他好像不怎么喜欢江夏李氏。”王约立刻说出了自己心中的顾虑。 “无妨,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回去我去解释。不能因为一个李矩,就看扁了所有李氏族人。” 冯逸心里早就想好了卸磨杀驴的计划,罪名都想好了,就说李恒通敌,导致大败。 当然,他不知道的是,李恒是真通敌,还把指挥权都交给了李恒。 李恒心里自然是乐开了花,但脸上依然是一副的忧虑, “大人,这样恐怕不妥。下官给各位大人出谋划策,尚可。但临机决断,下官怕是没有各位大人的魄力。可不要因为下官贻误了战机。” “哎,过谦了啊。”冯逸拉住李恒,一把把他按在了主帅的位置上,“自我以下,都听李将军差遣。” 那都交给李恒指挥了,结果还用想吗?冯逸的大军与周访大军在湓口相遇,李恒一顿乱指挥,阵型大乱,又喊李家的嫡系反了正,周访乘势来攻,再次挫败了冯逸,占据了柴桑。 留李恒驻守柴桑,周访领兵进驻彭泽与王敦合兵一处。 “士达兄,两战两捷,以三千破数万敌军,真乃神人也。”王敦毫不吝啬夸奖。 “左将军,访不敢贪人之功,这都是江夏李氏的功劳,若没有他们反正,访早成了寻阳的鱼虾了。哦,还有羲之的功劳,处仲兄可要好好的奖赏他。” “那是自然,世弘贤弟将羲之托付给我,我自待他像亲子一般,这还用士达兄说。” 第37章 虎兕出于柙,典守共其罪 周访、李恒在柴桑的大胜,很快就传遍了江州,李午自然是提前得到消息,划着小船提前跑路。 “周将军,你们可把我给害苦了。本来我也能像恒兄一样,给陈雄来个釜底抽薪的。现在我只能落荒而逃了。”李午有些不甘心的说道。 “李将军,这江州之战,你们李家的首功,谁也抢不走的。”王敦一句话定了调子,也让李午的心里好受了一些。 “左将军,华轶听说了柴桑我军大胜之后,自己率一万人从豫章城北上,也就在江上驻防,和陈雄形成了呼应之势。”李午没有过多的计较,而是说出了最新的军情。 “华轶舍了豫章城,也来到了彭泽。这是要和我们在彭泽决战。李将军,你对江州最熟悉,以你看,我们应该先打谁?” “陈雄,这个家伙虽然位居别驾,仅在华轶一人之下,但实际上就是个只会拍马屁的废物,华轶也是不放心他,又不忍心夺他的权,才选择在江上接应他的。” “左边华轶是一支铁拳,右边华轶的水军将领朱矩也是一支铁拳,他现在双拳齐出,就把他的草包肚子陈雄摆在了我们面前。” “我们只需要派两支疑兵牵扯住这左右两拳,再让主力部队从这左右两敌的缝隙间长驱直入,一举捣毁他这个草包肚子,那么他这两支铁拳再硬,也就是断了线的纸鸢。” 李午划策,王敦依计而行。派周访到左边顶住华轶,甘卓到右边拦住朱矩,自己亲率赵诱、宋典、李午,在两边的眼皮底下穿过彭泽,直达城下。 情况比王敦预想的还要顺利,他都还没有下令总攻破城,城门上的白旗就竖了起来,城门大开,士卒官员跪了一地。 王敦派人上前一问,原来那陈雄听说王敦奇袭彭泽城,直接弃城而走,手下的将士自然不愿意白死,纷纷把那些平日里欺压他们的官吏绑了,开城门迎接王敦。 彭泽城陷落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华轶的耳中,无心恋战的华轶,且战且走的顺着江水往豫章城撤退。 周访没有理会退走的华轶,而是调转船头,驶向右边,正好把也准备逃走的朱矩拦了下来。 朱矩的水军人心动荡,再加上本来就有李家的旧友在其中捣乱,在围了几个时辰后,已经陆陆续续的出现士卒跳江投诚的现象,等到王敦安抚完彭泽城的守将,再次驾船进入彭泽。 派出彭泽城的守兵向朱矩喊话,朱矩再也压制不住投诚的声音,只能是举起白旗,宣布了战败投降。 “战,非汝等之罪,彭泽之战,我只杀朱矩一人,余者皆不问。” 王敦一句话,把彭泽的败军败将都拉拢了过来,顺便还把一个潜在的威胁朱矩提前砍掉了。 柴桑、彭泽两败,华轶仓皇逃往豫章城,就在他心心念念的依靠豫章城再与对方缠斗时,他在江面上看到了豫章城的冲天大火。 豫章太守周广,把百姓迁出,然后一把火点了豫章城。 “可恶,这个周广,我出发的时候,还看到他砍了那么多的树木,就问他干什么用,他居然说是要为大军制造船只。原来是备了烧城的材料。可恨没有听你的劝谏。” 西曹掾高悝看着豫章城漫天的大火,和不断靠近的喊杀声, “主公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还是尽快撤离吧。” “不行了,我走不下去了,高兄,危难方见真义士,往日里,我待你不过众人,你虽有良言,但我却置若罔闻,如今我兵败山倒,那些受过我恩惠的人,都恨不得站出来捅我一刀,来换取王敦一个笑脸,只有你,可托妻子,我将二子和妻妾托付于你。” “那主公你哪?不如让臣给你引开追兵,主公携家小藏进江州的深山中,待时机有变,再振臂一呼。” “不行了,王敦这个样子,不砍下我的头颅,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一日不死,王敦就可以用这个理由,来继续这场战役,到时候江州又有多少士人无辜被牵累。” 华轶和高悝二人分道扬镳,华轶离的豫章,往安城方向逃遁,被周访追上,斩首。而高悝带着华轶的两个儿子和妻妾就在深山里,直到数年后逢大赦才又从山里出来,而江州其他郡县纷纷表示愿意听琅琊王调遣,江州之事遂平。 大火过后,周广组织百姓重建豫章城,还特意给王敦盖了一座气势恢宏的大将军府,这个马屁可是拍得刚刚好,也让周广成为了唯一一个留任原先职位的太守。 “派谁去建邺送捷报合适哪?”王敦看向了卫展。 “下官愿往,”卫展可是多年的老狐狸了,一下就嗅出了王敦忌惮自己在江州的隐藏实力,这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官还要向左将军保举一人,随下官一同前往。华谭华令思,江南第一名士。” 如果说,卫展的前一句话,是他的江湖经验,那么后一句话,就是他的足智多谋了。 王敦此时正发愁怎么安排这位倔强的老先生哪,帐下的四个将军,周访、甘卓、赵诱三人都和这个倔老头交情深的很,不是救命恩人,就是命中贵人。 官给的小了吧,这三位将军不开心,给得大了吧?王敦又怕自己罩不住他。 能让三位将军开心用命的岗位只有江州刺史,倔老头无论是声望还是能力,那都是没问题的。 可这个岗位,却是万万不能给他的。 正好这时候,卫展看出了王敦的难处,提出了一个最理想的方案,把这倔老头挪到建邺去,把困难甩给琅琊王。 看到这个华谭,琅琊王也跟着愁。纪瞻那边是一个劲的推荐,说华令思这样的贤才能士,如果不用是最大的损失,得一江州,不如得一令思。 然后,一直以来,举贤纳士,不但对南方士人照顾有加,甚至对北方士人也一视同仁,乃至对化外之僧,也是以礼相待的顾荣,却罕见的站出来明确反对,一副有他无我的决绝架势,也让琅琊王左右为难。 司马睿不得不又亲自跑到王导的府上,来问问他这个仲父的意见。 王导的意见,就是没有意见。 表示这人不熟,王爷应该听听江南士人的声音,他这边无论怎么说话,都会影响团结大局。 这皮球踢来踢去,最后又传给了司马睿,司马睿思前想后,决定先见见这个老夫子。 “周祖宣为什么要谋反?”司马睿开局就给了对方一个下马威,意思是老头,摆清你的身份,你是反贼周馥的旧吏。 那倔老头华谭能惯着他,他以为他是个什么琅琊王就可以让华谭屈服吗?当年的武皇帝如何?华谭不照样是据理力争? “周馥虽然已经死了,但天下的公道还在,正义还在,正义之士还没有死绝。周馥是看到了中原匪寇横行,王威不振,这才为了避免大难,建议迁都的。东海王不同意他的意见,然后就派兵攻打他,但没有过了多长时间,洛阳就陷落,皇帝被掳到平阳,要是听从了周馥的建议,说不定现在皇帝还在寿春指挥战斗。这些事情都明摆着,怎么能说他是谋反哪?” 司马睿被碰了一鼻子的灰,他还从来没有见到这样的人,会为一个死人来顶撞他。 “周馥身为朝廷镇抚淮南的将领,却把国家的军队,当做自己的私兵,朝廷征召他入朝勤王,他抗旨不遵,社稷危难他不扶持,他可是天下的罪人,先生何以为他辩解?” “王爷,这征召不入的,不只是周馥一人吧?周馥在朝的时候,谏言献策,在外的时候,为国家练兵,这些年来,就数淮南郡勤王的次数最多,兵力派得最多,要说国家危难不去扶持,怎么能将罪过扣在一个已经尽力的人身上哪?即使他有错,也只是和其他镇抚地方的王公大臣一起分担罪过。怎么能谈得道造反二字哪?” 老夫子不愧为老夫子,谁得毛病也不惯着,这话的意思就是周馥做到的事情,你司马睿都没有做到,你有什么脸去指责他哪?要说乱臣贼子,你司马睿可比他更有资格。 司马睿算是领教了这位老夫子的耿直,也明白了为什么当年武皇帝数次问策于华谭,说他是天下秀才之魁首,但就是不肯重用。 一统河山的武皇帝容不下的,只求偏安一隅的司马睿自然是更加容不下,而且还有顾荣这么一个重臣挡着。 司马睿只好很抱歉的说,“孤也想委先生以重任,但念及先生年事已高,宜颐养天年。” 华谭就这样被搁置了起来,只能每天和周顗、纪瞻这些名士喝酒度日。 江州的事平,王敦出镇江州,随即就打上了荆州、湘州的主意,但那边现在有王澄、山简,都是自己人也不好意思撕破脸。 王敦又来到了卫府,来见卫玠。 “叔宝贤弟,敦又来向你请教了。前次你带着李充、羲之入江州,帮我平了华轶。你也知道荆州居上游,一旦贼兵顺流而下,建邺恐怕也不是久居之所。” “处仲兄,这是得江州望荆州,但荆州王平子,既是皇家亲命,又响应盟主号令,还为盟主拖住了叛乱的杜弢,这样的人,将军怎么能去征伐哪?”卫玠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平子是我的兄弟,我对他能有什么想法。只是平子虽是大才,却不懂行伍之事,我只是担心荆州乱得太久,会给胡奴可乘之机,一旦胡奴南下,抢占了荆州,那不但是江州守不住,扬州也守不住了,到时候天下的士人百姓还能逃到哪里哪?” “我倒是和平子有些私交,将军既然碍于兄弟情面不好意思说,那我就以个人的名义,给平子写一封书信,劝他放弃荆州,接受琅琊王的征召,入建邺为官。” “如此就真是太好了。平子兄一向最推崇叔宝贤弟,你的话,他肯定听。夷甫兄逝于宁平城,近日又传来消息,夷甫兄的公子阿玄,也亡于了那些可恶的流民帅之手。他就要追上祖逖了,就差几里地。哎,我实在不想再看到王家死于兵祸了,否则我们的南渡还有什么意义?” 信件很快到了王澄那里,王澄自己也拿不定主意,只好又去找他的酒友山简。 “季伦,你说这处仲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劝你还是不要高估了人心。” “前次打江州的时候,你怎么没有和他们一起?” “哎,华轶怎么说当年也帮过我,要不是他在东海王那里美言几句,我恐怕和那些尚书一样,早成了刀下亡魂了,我虽说帮不上他,也不至于落井下石吧?” “那将来,你有什么打算?” “将来?我没有什么将来了。刚刚请葛半仙来看过,说我活不过来年的四月了。我就干脆醉死算了。不过,还是那句话,荆州不要离开,王敦的话不要信。” 王敦到底是真情义,还是假慈悲,谁也说不好,不过,一个事实是——江州之役,开启了士族专兵的大幕。 ————分割线—————— “也正是从江州之役开始,从祖鲲进了王敦的府衙,为他宴请宾客,出谋划策。谢家才算在江南安下身来。那这个时候郗太尉在哪里哪?”谢道韫看着庭前的栀子花,回头问向自己婆婆郗璇。 郗璇努力回忆着,抚摸着身旁曾外孙的额头, “那时候啊?我怕是还没有他这般年龄,事情应该是记不住的,都是后来堂哥和表哥说给我听的。” “永嘉五年,洛阳陷,大家都四处逃难,像谢家卫家这样与王家有旧的,都从寿春下了江南,我家和王家实在攀不上什么交情,倒是和苟曦有些旧识,就前往仓垣去投奔他。” “只是没想到,父亲一路上扶老携幼,耽误了时间,到仓垣的时候,苟大将军已经立豫章王端为太子,自为太子太傅,录尚书事,置行台,又移军蒙城,分兵王赞守阳夏,陈午守仓垣,以应对被荥阳太守李矩击败后,又折回兖州的石勒。” 第38章 公卿倒戈迎,乞活居关守 郗鉴刚刚到了仓垣,就被回来取粮的陈午劫到了他自己驻守的蓬关,郗鉴还没有适应一路的颠簸,同邑的张寔,就又一次跑来要和他结拜。 “之前,君是官员,我是野民。君子不下交,这我能理解。如今道徽兄是流民,我也是流民,你我一般平齐,道徽兄为何还是不愿结交一个能保你温饱的贵人。” 张寔很是奇怪,要说郗鉴原先有架子,那也正常,毕竟人家以前是朝廷的红人,那圈子里都是名士,自己一个单纯的仰慕者,得不到也很正常。 可如今哪,听说郗鉴自己带着兄子迈,外甥周翼到处找人家蹭饭,都被人赶出来,嫌弃他带着两个半大小子。 都穷困潦倒成了这个样子,他还是一如既往的看不起自己。 自己请他去给自己当参谋,这是多给他面子一件事情。 不是,他凭什么? “张兄,你我本是同乡人,我不和你相交,从来也不是因为你的身份地位,而是因为你的人品。难道你现在要趁着这乱世逼我就范吗?” 郗鉴那是一点面子也没有给对方留,张寔不甘心,顿时心生一计,向陈午大力的保举他这个老乡郗鉴,把他说的天上没有,地上无双,只把陈午也说动了心。 陈午也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来光顾郗鉴的茅庐了,每一次都是郗鉴那个小外甥周翼跑出来说两个字——不见。 这个架子怕是比当年的卧龙先生还要大,陈午可没有昭烈帝那个好耐心,喊了几个人来,把郗鉴的屋子围了起来。 拿着一个火把对着里面喊话,“道徽兄,我倒要看看,你是真名士,还是假风流。我自并州而来,那边流传着一个介子推被活活烧死的故事,不知道道徽兄能不能效仿古圣先贤,也做一个抱柱而死的贤士?” 郗鉴立刻就从屋子里出来,“我出来,不是因为怕了你的威风,而是要告诉你,我还有大事未做,不能这么轻易的去死。” “那好啊,我便是那个要做大事的人,你且看看,如今的中原,有几个比我的兵锋要盛,人马要多。道徽兄如果不弃,也不用到处走了,就留在蓬关,大家都佩服你的人品,共推你为帅,你领导着咱们去闯一番事业。” 陈午虽说没什么耐心,但也不是寻常人,要不然那么多乞活帅都先后被杀,恰恰只有他,队伍越来越壮大。 郗鉴看了看陈午,他承认自己心动了,不但是自己有一腔抱负,也确实如陈午所讲,由于他对待下属是出了名的好,不但附近的流民慕名而来,甚至连原先苟曦、王弥的一些将领都来投奔他。 郗鉴决定考验一下对方, “陈将军,如果真的想让我效力,那么我的第一个建议就是从蓬关撤军,收缩兵力,退向泰山、鲁国一带,依托山势,构建坞堡。” “道徽兄是说让我放弃西进洛阳,收复两京的大计,跑到鲁国去做个流寇?国家不弃我流民乞活,委我以重任,如今二京陷落,我军势浩大,人心归附,且敌刘曜、王弥、石勒各怀鬼胎,不正是英雄用武之时吗?如果现在撤走了,中原的百姓还能依靠谁?” 郗鉴心中暗笑,惦记洛阳的财富就直接说,没必要在我面前演什么忠良,真要是忠良,这里离洛阳也不过四百里,凉州的张轨都能派人来。 洛川都围了大半年了,别说是陈午,就是陈牛、蜗牛,他半年也该挪到地方了吧? 当然郗鉴虽说耿介,不至于说是个傻子,刚才能那么直接怼张寔,一个是确实看不起对方借乱劫掠的行为,二是这个张寔和陈午多少有些不和。 人在矮檐下,郗鉴也只好违心的说,“陈将军拳拳之心,天下共知,只是如今贼势浩大,时不利我,将军应避敌锋芒,不宜速战。” “避敌避敌,就是你们这些官老爷,害怕这害怕那的,才先丢了并州,又丢了冀州,现在连洛阳和长安也丢了,道徽兄还要退,退到哪里去哪?我若是退了,这里的百姓、流民又该投奔谁?” 陈午显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番话了,单是他的心腹李头就不止和他说了一次了。 但每次都被他骂了回去,他实在是受够了这个“退”字。 中丘战败,田禋战死的时候,他退了, 黎阳战败,冉隆战死,他十二岁的儿子冉瞻被俘虏的时候,他退了, 浚仪战败的时候,他又退了, 甚至这次石勒从兖州进洛川时,他都放开道路,退在一边看戏。 虽说这一路都是东海王或者苟大将军的军令,他可以推辞说是军令难违,但真的是军令难违? 还是自己胆小怯懦,真就是被人称作“乞活”,便只想着苟活了吗? “陈将军如果执意不退,那么也应该收拢兵力,到阳夏、蒙城一带驻防,现在苟大将军那边兵力越来越少,胡奴石勒是不会放过这个时机的。” 郗鉴只能退一步劝说,事实就是这样,中原大地上能战之军还不少,但就是各自为战,毫无配合,甚至互有嫌隙,相互攻伐。 “不行啊,道徽兄,我也不是没想过。我虽说不像道徽兄一样熟读兵法,但也知道兵贵以专,败以分的道理。但是,咱们的苟大将军,他疯了。” “疯了?” “啊,可不是。阎亨去劝他不要沉迷女色,他拉出去就砍了。前一天让一个将军给他宿卫,早餐起来就忘了这事,说人家行刺,把那个将军全家都砍了。这不是嘛,我这手下好多的将军都是从他那里跑来的。” “我和苟大将军交情颇深,实在不是我不去救他,就他现在这个疯劲,我若是带兵去助他,他只会说我密谋造反。不只是我,你问问这些将军们,谁想去援助苟大将军的,只要有,我立马放行给兵粮。” 陈午身后的那些将军一个个把头埋得比谁都低,那个态度已经说明了他们对苟曦的失望。 “那,苟大将军还有救吗?” 郗鉴毕竟被苟曦多次征召,也算是他的贵人,而且他的从兄郗旭还是苟曦的别驾,他问这句话,其实也是问随苟曦到了蒙城的郗旭和一大家子人能不能活。 “救?怎么救?谁救他,他砍谁!整天都幻想着面前出现个男子就要杀他,天天泡在美人堆里。”陈午也是无奈的说道。 “难道就看着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朝廷,再次沦入胡奴手中?” “道徽兄,你若是实在不想来当这个头领,还是尽快的离开吧,带着这里的乡亲,先到你说得泰山、鲁国去避一避,若我这里战败身死,必定派他们去寻你。” 陈午接到李头递过来的快报,瞬间改变了主意,不再强求郗鉴,准备放他离开。 “陈将军,你刚才不是还有烧掉我的屋子吗?怎么现在……” “刚刚收到的战报,石勒突袭了阳夏、蒙城。” “啊?苟大将军也战死了吗?” “不,他被俘后,很快就成了石勒的左司马,还有我的老上司王赞,也成了从事中郎。看来这人哪,真是富贵不得。当年和苟大将军并肩作战的时候,他也是身中数箭依然向前的猛士,现在,不如一滩狗屎。” 郗鉴闻言,知道自己该走了,再不走就真的走不掉了。而陈午还在为自己的信念坚持的,尽管后世的史书提到他时,还是会冠以一个“贼”字, 可就是这个贼,还在坚守着那些王公贵族丧失的骨气。 几天后,陈午在关前见到了他的两个老上司苟曦、王赞。 苟曦已经肥大的上不了战马,被八个人抬着步辇来到了关外。 “陈将军,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石大将军百战百胜,所向披靡,多少王公大臣都不是他的对手,你不如也早日弃暗投明,和我等一起共同辅佐大将军成就霸业。” “呸,竖子。朝廷待你不薄啊,你不过一孤子,朝廷将你一路把擢,官居太傅,位在上公,你不思报效国家也将就算了,还来这里动摇军心。来人哪,把这只死肥猪给我射死。” 可惜,陈午并没有如愿,石勒挥手让盾士围住了苟曦,不过因为苟曦吃得太过肥大,几十个盾士都没挡严实,屁股沟子上还是挨了一箭,当时就窜了稀,搞得前线一阵臭气。 石勒厌恶的摆了摆手,将苟曦抬了下去,他也不敢相信这就是当年追着他们满冀州跑的英雄。 窜了稀的苟曦,趴在步辇上被抬了下去,王赞又提马上前。 “陈午兄弟,我啊,王赞。你的老兄。当年你在浚仪战败,就是老兄我收留了你,人总有念些恩情吧?不如就给我个面子,把城门打开,这整个中原都沦陷了,你守着小小一个蓬关又能坚持的了几天?又有什么意义?陈午兄弟,老兄可是好言相劝,再不抓紧时机,这时机可就没有了。那王弥可没有石大将军这么宽宏大量。” “放你妈的屁。”陈午直接爆了粗口,此时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两个王八蛋说话, “国家待你们不薄啊,高官厚禄,娇妻美妾,你们就连一点自杀殉国的勇气都没有吗?那也就算了,本来也没指望你们杀身成仁,哪怕是你们远遁山林哪?你们就这么轻易的降了,那么中原大地上这些还在坚守的人又算什么?任人玩弄的伶人吗?” 王赞自惭形秽,脸被骂得通红,但转头看到石勒吃人的目光,不要怀疑这里不是形容词,他真的吃人。王赞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劝。 “陈贤弟,你看看你的周围,还有谁?李矩,刚刚被石大将军打回山里。刘瑞已经被王弥大将军围困数日。晋德已经衰败了,大势无可挽回了。” “呸,老匹夫,我当年怎么没看出来,你们是特么一群软骨头的,将军死战场,死得其所,有什么好说的。将军不流血,让谁流血?百姓吗?” “陈午兄弟,你看,你一定是害怕投过来后,受到报复吧?你还不知道吧?石大将军可不是一般人,他的胸怀比大海还宽广。你看这位少年将军,眼熟不眼熟?” “嗯,有些印象,但想不起来了。” “他就是魏郡冉隆的公子冉瞻,现在是石虎将军的养子。当年在黎阳血战,陈贤弟也是在的,冉隆杀了多少石将军的部下,他不还是待他的儿子如亲子?” “冉瞻?你还没有死?” “我现在叫石良。陈叔,当年你在黎阳救过我的命,我也不忍看你就这么死了。现在连苟大将军都降了,晋廷没有一点希望了。何况叔父本来在并州被抓到了乞活军中,和石大将军也是同样的出身。” “这朝廷对叔父也没有半分仁慈,有功不赏,无过便罚,多少叔父的功劳记到了别人的头上,而那些王公大臣哪,非但不感激,还言必称贼。这样的晋廷,又有什么是值得叔父留恋的哪?” “阿瞻,你记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们现在之所以是这个样子,还有些和善模样,正是因为还有叔父这样的人,没有信了他们的鬼话。一旦连叔父也降了,都放下了手中的武器,那我汉人就等着被胡人当两脚羊来抓吧。” “叔父,你说得这些我都不明白,但我明白,你若是不降,断然没有活着的道理。” “阿瞻,或许该叫你石良,无所谓了,名字只是一个称呼而已,他们说我是贼,我便是贼了吗?做人做事哪,首先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忠诚从来不是对别人,那个叫谄媚,而是对着自己的心。你不必再劝我,再劝我,休怪我无情。” 陈午弯弓搭箭,一箭射到了石良的马前。 石勒一提马,凑上前来, “陈将军,我也素来敬佩你的胆识,远见。也知道你的骨气,不会和苟曦王赞这两个软骨头的家伙为伍,不如这样如何?你归顺在我的旗帜下,不听他人差遣,也不用为我攻掠城池。作为报答哪?我将这两个王八蛋送给陈将军,任由陈将军处置,你看可好?” 第39章 范蠡文种事,专诸孙峻谋 石勒在蓬关和陈午对峙了起来,而在洛阳抢疯了的王弥,正躺在王衍的旧太尉府,享受着午后阳光。 “长升兄,你们父子两代,可是咱们东莱人的骄傲,谁不知道东莱刘氏父子,忠贞耿直。你被朝廷五次任命为司隶校尉,我原以为你会向故事里那些守节的忠臣一样,国破必殉国。没想到你居然能来投奔我。” 王弥出言讽刺着眼前这个东莱所有人眼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他小时候经常被父母拧着耳朵骂——看看人家刘毅的儿子刘暾,再看看你。 如今如何? 他老王家的那小谁,高坐在主位,那个只应天上有的童年阴影,陪着笑和小心在一旁躬身站立。 “暾既然是东莱人,东莱出了个大将军这样立下不世功勋的英雄,自然也是跟着面上有光的。不过,暾有句话,不知该讲不该讲。” “讲,长升兄,你不是一直只说真话实话吗?咱们可是实在的同乡人。你可不能给我使假。我恕你无罪,敞开了说。” 王弥看着刘暾那副谦恭的样子,心里就乐开了花——长升,你也有今天,我就让你说,说得我不开心了,我就把脸一翻,管你什么情面,直接给你杀了。 “大将军,生逢乱世,像大将军这样百战百胜,接连打下了青州、兖州、豫州、司隶,刘曜石勒都是借着大将军的威风才得以进入洛川。这汉国一半的疆土是大将军打下来的。如今大将军封无可封,赏无可赏。这正是臣为大将军担心之处。” 刘暾话说到一半,王弥的身子都前倾了一大半了,他突然就停了。 “不是,没了?” 王弥失望的看着刘暾,他本也指望着这位东莱小朋友的童年阴影,能给他指出一条光明之路,结果他只说了前方危险,就不说了。实在是闪了王弥一下。 “有,但臣不敢说。” “说,我命令你说,不说,我就砍了你们全家的头。” “大将军说笑了,我们全家就剩下我这一颗头了,其他的头颅早就被之前守备洛阳的何伦给砍掉了。” 刘暾垫了很重要的一句话,看似无意,其实打消了王弥心中的疑虑——晋廷上军将军何伦把刘暾家里屠杀干净,那么刘暾因恨投降,好像也说得过去。 “你说,我今天保证不生气。” “大将军请想,那汉主刘聪素有勾践之奇,又是匈奴遗种,大将军既非他同族,也非他平阳旧部,而且和他最倚重的刘曜搞得那么僵,暾恐怕这匈奴种可同患难,不可同富贵。大将军不要忘了当年文种之祸,应该早学范蠡和西子远遁西湖。” “嗯,有道理,还得是长升啊,他们那些驴踢的脑子,只会说大将军英明神武,一点忙也帮不上。继续说,我具体该怎么办?” “大将军可以天下之志?” “这个你要说有吧,也是刚有。但看到这晋廷的皇帝被人捆了送到平阳去羞辱,又不怎么想了。” “现在洛阳被刘曜一把大火烧了,而且大将军在洛川杀伐过甚,民怨甚厚,不是久居之所。” “对对对,你说得对,这三天打了五仗,一会来个坞主偷袭一下子,人人喊得都是克复洛阳。” “既然洛川待不住,那大将军就应该学习汉高祖居汉中,光武居河北,返回青州,与曹嶷将军兵合一处,坐观天下局势,进可并吞天下,退也可做个孙权刘备那样的一方诸侯。大将军以为如何?” “好啊,长升兄。”王弥激动的站起来,双手掐住刘暾的胳膊,指甲都快掐到肉里了,“我正发愁这去哪里发展。你这是给我指了一条明路啊。传令下来,大军即日开拔。” 王弥的军队从洛阳离开,向自己的家乡青州出发,才走出洛阳,就被坞主刘瑞堵在路上。 这些坞主都是本地人,地形熟得很,抢点极准,扼守要道,夹击前后,愣是把王弥的数万大军钳制在一个狭长地带,进不得,退不得。 王弥又犯起了难,低头看看帐中的这些手下,一个个的吃肉比谁吃得多,是一点都没长脑子上,想来想去,还得问刘暾。 “长升兄,如今这该如何是好?” “大将军莫慌,兵法有云,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正是大将军龙飞九五之时,大将军可派长史张嵩出使石勒,请石勒为援,然后臣悄悄潜回青州,召曹嶷将军合兵于此。” “石勒若不来救援,那大将军可上报汉国,石勒谋反,与曹嶷将军两军夹攻。他若前来救援,那可设下一鸿门宴,在酒席间派一猛士刺杀,然后吞并起部属。除掉石勒,这冀、兖、青、豫,就再无对手,大将军王霸基业可成。” “好啊,长升兄,但这路途险阻,我怕你路上遇到贼寇,不如给你派些护卫。” “不可,那石勒向来就防备着大将军,我听说他的游骑常在兖州搜罗,人多目标就大,越不容易混过去。” “如此,辛苦长升兄了。” 刘暾离开王弥军,并没有直接往青州走,而是绕了个圈,悄悄的进了蓬关,见到了陈午。 “长升兄,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请上坐。”陈午一见刘暾,又把主位让给对方。 “事态紧急,我长话短说,客套的话就不讲了,我定下一驱狼吞虎的计策,要委屈一下陈将军。” “长升兄只管吩咐,我没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 “王弥这厮毁我洛阳,掳我皇帝。此仇不共戴天。我将他引到刘瑞处牵制住,说去青州给他搬曹嶷来夹击石勒。现在王弥已经听我的话,派人向石勒求援。想把石勒引过去围杀,石勒现在估计正摇摆不定,怕得就是你追他的后路。” “长升兄的意思是不是,让我先投靠石勒,解除他的后顾之忧?” “对,我知道这有些为难将军,将军一生最恨与胡……” “没问题,能够为国报此大仇,我区区陈午的名声又算什么?我即刻就派李头去和石良联络。” “石良?” “哦,就是冉隆的儿子冉瞻,他现在是石虎的养子。顺手啊,还能把苟曦、王赞那两个家伙给算计了。” “好,那就拜托将军了。” “长升兄,你这就要走啊?” “时间不等人呐,王弥手下也有谋臣,时间长了,他们反应过来,退守洛阳,一切就完了。我会在东阿被石勒的游骑抓住,我身上还携带着王弥给曹嶷的亲笔信,到时候石勒肯定坚信王弥要除掉他。” “那长升兄,你这不是自投罗网吗?要不要派个死士去吧?大家都还仰仗长升兄。” “哎,谁得命不是命?而且派个寻常人,石勒不见得就相信,别忘了他身边还有神算子张宾。不过就是我的一条性命而已。” 刘暾从蓬关离开,又绕了几个圈,回到了路上,如预期的一样,到东阿就发现了石勒的游骑。 刘暾装作不经意的路过,果然被石勒的人拦了下来,刘暾一开口就是青州方言,自然不用说就被押到了石勒面前。 “你是什么人?去青州做什么?本将已经宣布了禁令,所有人禁行,你没有看到吗?” 石勒看着眼前相貌不凡的刘暾。 “大将军,这仗得越凶,咱们这些走商赚得越猛,小人是青州的行商,现在洛阳缺粮,斗粮万金,这种一本万利的买卖,错过了就没有了。” “你们这赚钱就不要命了吗?这一路上那么多哨卡,你是怎么过去的?” “大将军,有钱能使鬼推磨,没想到您的士兵纪律严明,不吃小人这一套,还把小人当成谍人抓回来,耽误大将军的时间。” “嗯,倒是说得通。我军中的军粮也不多了,不如……” “大将军,万万不可,你不要被他骗了,他不是什么行商,他是东莱人刘暾,五次出任司隶校尉,是王弥的同乡人。” 苟曦摇晃着身子凑了过来,揭穿了刘暾的身份。 “哦?是吗?刘先生?” “可恨哪,我本欲为国除你这大胡,却被这种反复小人出卖,我刘暾脑袋就在这里,要杀要剐你随便。” “好,我素来就敬重这样的英雄好汉,不过你为王弥卖命,也算不得有多么光彩。” “哼哼,我为他卖命?我卖他的命还差不多。我要你们狗咬狗。我投靠王弥是假,借他的手来杀你这个贼人,才是真。待你们斗得两败俱伤,我再举义军克复洛阳。没想到这么宏伟的计划,被一只苟出卖了。” “大将军,杀了他,他在侮辱臣。臣是大将军的左司马,那就是侮辱大将军。” “哎,我觉得他,说得对。来人,搜身,我想,我们会有惊喜的。” 有人上来把刘暾拔光,不一会就把那封亲笔信搜了出来, “果然哪,王弥存了这个心思,调曹嶷来夹击我?现在王弥长史是不是还在侯着,传他过来。把刘暾押下去,好生看管着。” 不多时,张嵩走了进来。 “大将军,这是我家主公的亲笔信,如今大将军你百战百胜,又擒了苟曦,还任用他做左司马,这份胸襟,天下人都看在眼里,我家主公,向来和刘曜有恨,请为大将军右司马,为大将军开创基业。” “哎呀,这,怎么使得哪?大家同为汉国效力,有什么仇怨是说不开的哪?告诉你家主公,刘瑞小贼,不必惊慌,本将克日就到,助他杀贼。” 石勒两句话打发了张嵩,把众人都散去,只是拉着张宾留下。 “孟孙,你怎么看?” “不管真假,这是个机会。大将军应该趁着王弥还没发现刘暾被擒,就出兵击溃王弥,然后按照他信中的意愿,先给他摆上一个鸿门宴,以大将军之勇武,杀了他,想来不是什么难事。” “这倒是,不过,我顾虑陈午会在背后搞事情。这个家伙,真是个异类。这么多王公贵族跪在我面前乞降,可他一个乞活军,居然要求死。” “大将军,石良那孩子一直在接触陈午,不过陈午提了三个很苛刻的条件,石良和臣都想再谈谈看,没和大将军讲。” “哦?什么条件?说来听听?” “第一,请斩苟曦、王赞。” “这要求不过分啊?我也看不起这俩东西,士卒还在抵抗,他们先跪出来投降了。” “第二,归汉可以,但归属会稽公麾下。” 会稽公,就是刘聪给晋朝皇帝司马炽的爵位。 “平阳路远,连刘聪的圣旨,咱们都当擦屁股的纸,会稽公算个什么。他就是要个面子,我可以给他。” “第三,只负责镇守,不负责追剿。” “这,有点过分。不过,比起能杀死王弥这个大患来说,就不重要了,以后我们可以给他挖坑,让他手上沾上自己的人血,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么说,大将军全准了他的条件?” “对,一是时不我待,嘿嘿,孟孙,你看我这个成语用得是不是特别好。” “大将军睿智。” “好了,和你开个玩笑,论拍马屁,你还真不如苟曦王赞,让小良告诉陈午,条件都答应了,只是苟曦王赞的命,我现在还有用,等杀了王弥,我把这两个人交给他。” “主公英明。” 张宾回去和石良一讲,石良立刻就动身就进了蓬关,两边都是熟人,自然无人拦他,一路就顺利的见到了陈午。 “陈叔叔,大将军都答应你的条件了。只是说苟曦王赞的命先借给他一个月,一个月后,交给叔父处置。” “什么?三个条件他都答应了?这大胡可真不是凡人。小良这次辛苦你了。这是你李头叔叔,你带他去那边,把具体的事情敲定了。” 陈午的归顺,给石勒加了一颗定心丸,陆续的又劫了一些王弥的信使,基本上敲定了这件事情。 石勒没有再等待,直接调转方向,从背后杀向刘瑞,刘瑞军大败溃散,石勒和王弥再次会合。 在王弥发出他的邀请之前,石勒抢先一步。 “王大将军,你我在这兖、豫之间配合默契,若不是你在后方坐镇,我也不敢直入襄阳江夏。这旧日的恩情,我还没有报答,这顿宴请,你可不能推辞。” “哈哈,那是自然。”王弥看着一切都在按照自己的计划进行,让石勒来,石勒就真的来了。 “主公,三思啊,当年专诸刺王僚,孙峻刺诸葛,可都是在这酒宴之上,这酒无好酒,宴无好宴。长史张嵩不免担忧的劝道。 “无妨,石勒一介胡奴,大字不识一个,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这种人他会知道鸿门宴?我去之后,找个借口就走,不等他什么项庄舞剑。” 王弥也是飘了,他想借着这个机会,把石勒稳住,他算着时间,曹嶷的援军应该快到了。 王弥没有听张嵩的建议,到了石勒的营帐,和他一同庆祝击败刘瑞。 石勒可不玩什么项庄舞剑,那太麻烦了,他直接上去一伸手拧断了王弥的脖子,然后大喊一声, “苟曦,你竟然敢杀我汉国大将军。来人,抓起来。” 抓起了苟曦,石勒带着王弥的尸体,来到王弥军中就开始忽悠起来。 “晋人狡猾,天丧我大将军哪。诸位若是要留下来给王大将军报仇,就随我马踏长江,让江南鼠辈见识一下弓刀的道理。若是要走,我发给路费。” 当然了,如果没有营帐外一排排的弓弩,自然是有人想回家的。 石勒一口吞下了王弥的势力,直接就和刘聪明牌不装了。上表说王弥勾结晋廷余孽叛乱,被他诛杀,现在他要南下扫荡晋廷余孽。 刘聪在平阳接到石勒的告知后,气得恨不得把皇宫点了。这家伙终于连装都懒得装了,还把自己赐下的大将军印玺都送了回来。 那个意思就是你别拿这大将军说事,要么裂土封王,要么各过各的。 第40章 二帝宴平阳,恨不早识君 升官、发财、死老婆,中年成功男士的三大喜事,让汉皇刘聪一下子都凑齐了。 升官——他本来是晋廷口中的贼胡,如今佩传国六玺,封晋皇司马炽为会稽公,连晋皇都对自己俯首称臣,那这官当多大是大啊? 发财——刘聪以前就知道洛阳长安很有钱,但万万想不到这么有钱,这还不算刘曜王弥中饱私囊的那些,单是给自己上供回来的那些,几乎要把平阳城塞满了,再建一座平阳城都富富有余。 死老婆——他的女人很多,有一部分是继承自他的父亲刘渊和他的兄弟刘和,这些女人虽然各有姿色,美得各不相同,说到底不过是闲暇时的玩物而已,除了他的皇后呼延氏。 这个呼延氏不同,呼延本就是匈奴的大姓,大到什么程度哪?刘渊的皇后也姓呼延,而且也不是外人,就是刘聪呼延皇后的姐姐。 也正是有这位呼延皇后的支持,他才能在刘渊的一众儿子中脱颖而出,担任大司马的职位,掌握了兵权。 还是这位呼延皇后的纵横捭阖,使得刘聪在杀死上一个汉帝刘和之后,能够迅速的平衡内部利益,很短的时间里就坐稳了最高权力。 正是因为有这位呼延皇后坐镇,刘聪的兽性还多少收敛一些,最多也就是和刘渊的遗孀单氏这样的美人偷偷的来往。 但如今,匈奴汉廷里,唯一能让刘聪敬畏几分的人也死掉了。这可是让压抑了好久色心的刘聪一下子有了劲头。 刘聪早就盯上了太保刘殷家的两个女儿,一直碍于呼延皇后的威严,没敢下手。 如今呼延皇后走了,刘聪第一时间就找到了既是儿子又是亲兄弟的皇太弟刘乂,表达了他心中的想法,并且表示大家自己人,姐姐归他,妹妹归刘乂。 “皇兄,太保刘殷,与皇兄同姓,自古同姓不婚。晋德衰微,就是背弃了天下正道,不讲祖宗的规矩,如今汉德昌盛,皇兄万不可因为一二女子,坏了盛德。” “行了,你呀,就是死脑筋。什么名节啊,规矩啊?那些都是用来糊弄老百姓,让他们乖乖听话的,你却拿它来糊弄朕?朕岂是律法规矩能约束得了。要不是你这个死脑筋,你母后单氏也不会羞愧自尽,你这是又来指责朕吗?” 单氏因为在刘渊死后,和刘聪搞到了一起,这事在匈奴本来就是一个传统,没人当一回事。 可儿子刘乂心里过不去,以前刘聪是兄长,现在成了继父。一族的宗亲总是在身后指指点点,甚至刘聪的儿子刘粲都直接说他刘乂这个皇太弟,就是靠单氏的床上功夫得来的。 为此,母子两人数次争吵,刘乂始终领悟不到,单氏是为了他的性命才忍辱偷生。一来二去,单氏满腔的委屈无人诉说,最终自尽。 刘聪也因为这个事情,对刘乂有了疏远,把更多的权力倾斜到了自己儿子刘粲那边,毕竟干儿子哪有亲儿子好,何况刘乂还不乐意当这个干儿子。 可让刘聪头疼的是,刘粲这个亲儿子,打仗是非常猛,但脑子是真的蠢,南阳王司马模都自己绑着自己去投降了,你杀了他干什么? 正常人都是要下去亲自松绑,奉为上宾,让关中的文武百姓都看到他的仁义,这样不用打仗,就能平定关中。 按理来说不应该啊,他母亲呼延氏那个气场,那个智慧,她要是个男儿郎,说不定就没自己什么事情了。 刘聪一度怀疑,说不定是自己的呼延氏趁着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和什么人私通,才生了这么一个十级蠢货。 估计呼延皇后也知道她这个儿子不是个当皇帝的材料,才向自己建议立刘乂为皇太弟,一可以团结更多的内部派系,二可以彰显自己的胸怀。 但,刘乂同样也有问题,太正直了,正直的不像造反出身的匈奴刘家,倒像是一个经学大儒一般,一说话就是那种非礼勿视的老夫子腔调,可是把他给烦死了。 这当皇帝是为了什么? 不就是为了爽,为了没什么人和事能够管得着自己吗? 在刘乂这边碰了一鼻子灰的刘聪,找到了脑子灵活的太傅刘景。 “太保刘殷,功劳甚大,朕想嘉奖他,纳他的二女为妃,但碍于同姓,是不是有些不妥,爱卿帮朕想想办法。” 刘景能干到太傅这个位置自然是一点就透,立刻说, “陛下,臣记得太保殷,是周朝刘国刘康公那一支的,和高祖不是一脉,而且古礼说的同姓不婚,说得是上古八姓,不是后来分封后的氏,陛下与太保同氏不同姓,不在古礼的约束之中。” “嗯,太傅果然博学。就这么办吧,李卿,太傅说得,与礼是否相合?” 刘聪又问了在礼制上最有发言权的大鸿胪李弘。 那李弘能不明白刘聪什么意思嘛。 “陛下,太傅所说甚是,当年一代大儒东莱人王基,和王沉还结为亲家,就是因为同氏不同宗。” “嗯,好,李卿有学问,以后就和他们这么说,免得说朕坏了礼法。” 刘聪就这样纳了太保刘殷的两个女儿,又从这两个姐妹口中得知了刘家其他姐妹也是国色,刘聪大笔一挥,又把刘家四女召进了宫中。 刘家六女不但宠冠后宫,而且刘聪外出打猎的时候,连政务都是由小黄门呈送给她们六人处理。 耿直的皇太弟又去找刘聪理论。 “陛下,晋廷自建国以来,盛行奢靡之风,才不过三十载,就人心尽失,我族本就是外族内附,若不行仁德,人心怎么会真正的归附。” “哎,这是朕的一个计策。如果朕锐意进取,整天在校场操练兵马,那晋阳的拓跋猗卢和刘琨,乃至幽州的王浚,就会团结一致,共同来对付汉国。但如果朕表现的就像那个傻子皇帝一样,穷极奢侈,荒淫无度,他们就会放松警惕,自己先斗起来。这个就是当年魏武帝缓兵灭二袁的计策。” “陛下圣明,是臣弟无法仰望陛下的远略。臣弟知道错了。” “错什么错?以后你还要这样进谏,而且拉上更多的人,一起进谏,把皇太后也拉上,把声势搞得越大越好,最好让人听到朕的名号,就想起昏君二字。” 刘聪向刘乂面授了谏言的内容和方式,甚至连骂他的词都做了备注。 而刘聪呢,在一波波的劝谏下依然故我,不但经常自己出去打猎,有时候还会带上被押到平阳的晋帝司马炽。 “会稽公,还记得朕与卿青春年少时,在王武子家里,初次相逢的场面吗?当年,卿可想到,今日局面?朕记得当时卿还是晋廷的豫章王。” “陛下明鉴万里,这种小事陛下还记得。” “当然,当年朕不过一骑奴,卿虽是豫章王,却也能礼贤下士,以朋友之礼待朕,让朕在那冰冷的洛阳城感受到了温暖的善意。” “臣恨不能早识陛下龙颜,只怪臣才疏学浅,看不出陛下身负天命,也只有王武子的父亲王浑大将军看出些气相来。” “卿此话言重了,当年卿贵为郡王,能够请一个骑奴来为你润色文章,那是多大的颜面,还邀请朕和你二人一起投壶,朕记得朕中了十二支,卿和王武子都是中了九支。” “那时候,陛下已经非凡,可惜臣是肉眼凡胎。” “你们司马家得国不正,背洛水之盟,弃先帝之托,私自废立,当街弑君,这些事情都损了大德,国运自然也就不会长。但如果你们司马家的兄弟友爱、叔侄相亲,勠力同心,即使朕身负天命,也无法这么快就请卿来平阳宴饮。” “这都是上天让臣一家相互争斗,来成就陛下的大业,岂是人力可以改变的?” “会稽公这话说得好,朕就把自己的贵嫔小刘氏赠给爱卿为夫人。爱卿若要推辞的话,那就是说爱卿还想着重看洛阳花。” “陛下如此大恩,臣惶恐。臣不过破国亡君。”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女人嘛,多得是。” 司马炽还在惶恐的时候,刘粲已经凑上来,就这个喜欢父亲的女人这一点上,刘粲完全继承了刘聪的秉性。 “父皇,会稽公如果不想要,父皇就赐给儿臣吧?儿臣此次平定了关中,父皇还没有赏赐儿臣,不如就赏儿臣十个八个妃子。也好为汉国开枝散叶。” “荒唐,你母亲呼延皇后丧期未满,你不在家行孝,谁准你出来行猎了,还想搞女人,你不怕有司治你个不孝之罪?” 刘聪就是这么的双标。 “那父皇还?” “你懂什么?你以为父皇是那种色中饿鬼吗?不是,你母亲刚刚去世,她陪朕走过这风风雨雨几十年,朕也很痛苦。但这些国色,父皇不娶来,圈在宫里,将来那就是这些大臣们相互勾结的桥梁,就是国家祸乱之源。朕的苦心,你能明白吗?” 刘粲心里已经开始骂人了,好家伙,就是因为自己当初多了一句嘴,请父亲把刘殷的女儿赐给自己,结果被父亲教训了一顿不说,还成了自己的母妃。 刘聪的这些种种行为,很快就传到了晋阳,和他预想的一样,拓跋猗卢和刘琨很快就产生了矛盾——猗卢表示自己不能白帮忙,起码得封个代王,刘琨表示现在皇帝蒙尘,自己没有权利去封王。 那拓跋猗卢就让刘琨见识了一下,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直接派兵攻打晋阳,让刘琨不得不撤出晋阳,换到其他城池。 几乎就在知道这个消息的同时,刘聪就到了刘粲的府邸,这点刘粲是真随刘聪,什么时候都不忘搞女人。 刘聪倒是也见多不怪,等着儿子得到通报从里面提着裤子出来见驾。 “父皇,你怎么来了?是看上儿臣这些庸脂俗粉了?儿臣这就给父皇送过去。” “行了,朕是让你假意荒淫,迷惑刘琨,没让你真的荒淫。” “儿臣心里有数,难道是晋阳那边发生了事情?” “拓跋猗卢和刘琨闹翻了,你立刻领军出发,务必一举捣毁晋阳,只要把刘琨擒住,朕就把刘乂废掉,改立你为太子,朕百年之后,整个天下都是你的。但这次要记得不许杀降。” 刘粲一听是要打刘琨,立刻就披挂整齐,接过刘聪手中的虎符,征调将领,征集军粮,当天夜里前锋斥候就从平阳开拔。 刘粲这边北上晋阳去打刘琨,那边石勒从收编了王弥的军队后,没有回归大本营襄国,而是调转方向,昼夜行军,又一次从兖州杀回到了长江边上的蕲春城。 刚刚打完江州之战的王敦自然不敢怠慢,他自己领兵陈兵柴桑,让周访回屯寻阳,派亲哥哥王含、堂弟王舒前出寿春城,请征南将军山简从襄阳移屯夏口,表荐陶侃为武昌太守,坐镇武昌,派人和益州流民帅杜弢议和,又把堂弟王廙派到荆州给王澄做助手。 王敦的一番布置之下,让石勒一时之间找不到下嘴的地方,特别是原来助他扫平宛城的王如,一看形势不好,直接带着部下,投靠了王敦的堂弟王棱,再次抢占了宛城。 一连几个月都没有什么战事发生,石勒手下这些骄兵悍将都来了脾气。 孔苌被众将推出来发问, “主公,这战又不战,退又不退,又赶上南方这个鬼天气,雨一直的下,好多士兵都病倒了,末将看,如果再不打,都不需要琅琊王动手,单是这鬼天气就够杀人的了。” “你不懂,战,不一定要战。之前我们吞并了苟曦、王弥大军,鱼龙混杂,我们必须要跳出中原的四战之地,找到一块地方来休整兵马,铲除异己,不然的话,刘聪、刘琨、王浚这些人只需要派一个策士,带够了银子,就能引发我们的一场内乱。” “什么意思?” “我也不懂,都是孟孙昨天让我背下来的,他说这么一说大家就都明白了。” 第41章 霖雨连三月,有借自有还 石勒本打算借着南征之势,把苟曦、王弥等人的降卒势力慢慢消化掉,然后再挥师北上,问鼎中原。 可这长江边的雨,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石勒的这些士兵又都是北方汉子,自来不习惯如此多的雨水季节,十个倒有五六的病倒的。 刘聪自平阳发来的诏书,也被他擦了几个月的屁股,关键来得还很勤快,早晨刚用完,晚上就又到一封,也算给石勒减少了一点支出。 随着雨下了一个月没停,两个月还是没停,到第三个月的时候,依旧在下,不但把人下得透心凉,军心也开始涣散起来,大量的逃兵成批的被抓回来埋掉,形势变得越来越坏。 石勒再也坐不住了,召集将领商议对策。 右长史刁膺首先发了言, “我军不习水战,江淮阴雨连绵,铁骑无法驰骋,只能以舟船对舟船,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兵法所不为。” “现今流民帅杜弢接受山征南号令,遥领广汉太守,荆楚听命于山征南,扬州江州受王敦统一调度。而且山简和王敦并称为王衍四友,交情深厚,又派卫玠来往交通,互通有无。” 刁膺顿了顿继续说道。 “江南之敌,已成连枝之势,于夏口、柴桑、寻阳、寿春四面围我军于蕲春城。又得来报,归降我军的流民帅王如再次反叛归了王敦,据宛城、襄城扼我归路。” “如今,我军遭逢大疫,进,无可取,退,无可遁。臣以为大丈夫能屈能伸,要解当前困局,先求好于琅琊王司马睿,请他放开寿春、襄城的路,我军北归河朔之后,再做图谋。” “哎~” 石勒听后,不由得怅然而啸。 中坚将军夔安一看石勒这副表情,知道他是不忍心放弃如今的局面,毕竟从黄河一路推到长江,可再一再二,却不一定有再三再四了。 这样的机会如果错过了,也许永远就不会再来了。 “主公,情况虽然难,但我军都是百战猛士,对主公都是忠心无二,只不过是碍于现在的阴雨连绵,士无战气,不如集合军队暂避于山间高处,休整队伍,待着该死的雨下完了,我军也就休整好了,那时候再从山中杀出来,必定能够有所斩获。” 石勒回头看了一眼夔安,“将军这个胆子未免也太小一点了吧?难道这雨一直不停,我军就一直窝在山里不出来吗?那岂不是成了流寇?” 降也不是,避也不对。 排除了两个错误答案,孔苌、支雄等三十个大小将领一下就“领悟”到了石勒的用意。 孔苌还是代表三十名将领,把胸脯拍得啪啪做响, “主公,不必忧虑 ,给咱们三十个兄弟,每人一艘船,一船三百人,乘着黑夜,登上柴桑,砍杀吴将,柴桑一破,必定势如破竹,我军顺江而下,直取建邺,还定江南,则天下可定。” 石勒心里一阵苦笑,这些家伙绝对特么是来捣乱的,就现在这个情况,但凡能组织起一万个有战力的士卒,自己还用脑子想破了都没想出办法吗? 当然了,将领们的勇气可嘉,石勒还是给了一些奖赏,但办法嘛,石勒还是想听一听张宾的想法。 张宾这次说话更加的直接了, “各位将军,投降之路,是根本走不通的,各位请想琅琊王姓司马,这一路之上,哪个将军的手上没有司马家那些王爷的血?光是死在我军手上有封号的王爷都近百人了,还不说那些各地的大家士族,我军和这些人的仇怨,可不是说一句不打了,就能缓和下来的。” “淮泗也不可久留,这雨水连绵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军长途奔袭,粮草就快耗尽了,晋人坚壁清野待我,时间一长,军中无粮,必然哗变。” “吴地不能轻取,如今吴地之军摒弃前嫌,各自据险要我,我军一旦突其一点,其他方向的援军必成合围之势,用舟船就我军困于长江之上,就犹如当年魏武帝在赤壁一般。” 张宾接连驳斥了降、拖、战三个方案,然后给出了自己的意见。 “既然战不得,拖不得,也降不得,那就只有一条路好走了,退军。” “退军,这不是和我说得一样吗?你若是不先和琅琊王说和,他们会眼睁睁的看着我军大摇大摆的退军吗?”右长史刁膺反驳道。 “不然,琅琊王司马睿向来没有大志,否则也不会在洛川之危的时候,数万大军在寿春一步未动。他所谋划的只是半壁河山,是这淫雨霏霏的江南。他正巴不得我军早些走哪,怎么会来追赶我军?” “那就算你说得对,司马睿没有那份野心,但我军在这里数月,劝课农桑,招揽流民,已经快能够自给自足,一旦我军再次离开这里,那么粮草就成了大问题。”刁膺依旧坚持自己的看法,先跪一下,不丢人。 “诚然,晋人若以坚壁清野对我,我军北归之途必定艰险,但淮泗之地已成死地,外有强敌环伺,友军又远隔山河。这个险如果不冒的话,再过一个月,连冒险一试的机会都没有了。” 张宾指着地图中几个要道上的坞堡说道。 “而且每多拖一天,就会有更多的人看出我们的虚弱,周围这些坞主,哪一个是善茬?一旦他们也都发现了这点,他们也会脱离我军掌控,倒戈一击。到那时候,就算有再多的军粮,也不过是资敌之用。” “那好,就算我军开拔,司马睿也不追击,我军能去哪里哪?这江河之间,哪里不是坞堡连坞堡?” “我们渡过黄河去,回到我军起兵的地方,邺城。邺城是魏国旧都,有金凤、铜雀、冰井三座高台,又背靠太行,面朝黄河。还能和平阳的刘聪相互呼应,让刘聪给我军分担晋军的压力。” “好,孟孙说得对。刁膺,我看你这个右长史还是让给孟孙来做吧?向司马睿投降求和?你是打算拿我的人头做礼物吗?本来是要砍你的头,以正军心的,念在你没有什么私心,就降一级,还做将军吧。” 石勒很快就拍了板,贬了刁膺,把张宾提拔成了右长史,为表示嘉奖,石勒还特意下了个令,以后都不许直呼张宾名字,而是要称呼“右侯”。 “我得右侯,如高祖得留侯,大事岂能不成?” 石勒发表了一番慷慨激昂的班师演讲后,全军从蕲春城开拔,路上虽然有石虎这个虎逼,打草谷打习惯了,看到晋人的运粮船也不管是不是计,上去就抢,结果果然中了埋伏,他领着那两千人,就跑回来二十几个,这还是他那个养子石良天降猛男,一路护送着他回归大军。 石勒军退出淮泗,司马睿也就松了一口气,王敦再次派卫玠出使荆州。 “叔宝贤弟,这次去荆州哪,你路过一次夏口,和山征南说洛阳的时候,他还借了我一件宝物,让他可别忘了。” 卫玠沿江而上,先到了夏口,见到了山简。 “这次石勒能够退走,全赖征南将军劝降杜弢,说服平子。” “哎,这本就是我分内之事。怎么叔宝贤弟还客气起来。” “征南将军,玠这一行,是要到江陵去见平子,说服他放弃荆州,接受琅琊王的征召。” “什么?琅琊王又征召平子了?” “琅琊王以为,平子之才,长于理政,疏于理军,他若还是执掌荆州,难免会给征南将军带来一些掣肘。不如把他调回建邺,让他还是出任刺史,只不过是扬州刺史。” “这样一来,平子兄可以发挥他清谈好客的长处,也能让吴地的士人看看中原第一等的名士,是怎样的风流洒脱,免得只有茂弘一人,势单力孤,反被那群蛮子占了上风。” “是这么考虑的?那看来是我想多了。” “哦,对了,我来得时候路过柴桑,碰上王敦,他说你在洛阳借了他一件宝物。到底是什么宝物啊?让处仲兄这么豪爽的人,念念不忘。能不能让玠也开开眼界?” 山简一听脸色瞬间从疑惑到惊恐再到释然,然后才平和的说, “哈哈,叔宝贤弟要看吗?就是一本房中秘术,据说处仲就是靠着这个讨到襄城公主的欢心的。” “切,你们俩,也太不着调了。玠为国出使奔走,你们为了一本房术的书,让玠耽搁一番,玠可要驳季伦兄的面子了,这个书,你自己托人还吧,玠可是不管了。告辞。” 卫玠瞬间对山简失望至极,他没想到山简不但是个酒蒙子还是色鬼,这样的人,把荆楚托付给他,到底是福是祸。 待卫玠走后,山简一个人站在江边思考了很久。 “处仲兄,我借的命,现在算是还了。你我再不相欠。” 永嘉六年,四月,征南将军山简自尽于夏口。 卫玠还不知道,他带去的是一道催命符,此时的他已经进了江陵,和王澄、王廙坐在一起谈论玄理。 王澄和卫玠本就是多年知己,再次在江陵重逢,更是有说不完的话。 “平子兄,我视你如兄长,有话我就直说了。我劝平子兄还是放弃这个荆州刺史的职位,让给他人。随我回建邺,做个扬州刺史,也让建邺的人看看,何为天下真名士,免得他们以为茂弘兄,就是中原名士的魁首了。” “让给谁哪?处仲?还是处弘?他们俩一个贪得无厌,一个狼子野心。让给他们,还不如让给世将哪。”王澄拍了拍身边王廙的肩膀。 “平子兄为何这样说?处仲兄可是对平子兄大加赞誉。” “哼哼,他啊,始终都是那副阿黑模样,心比脸还黑。你还不知道吧?山征南自刎了。可你知道他为何自刎吗?” “什么?这不可能吧?玠刚刚才从夏口赶过来,不过才三日的路程,玠从夏口走得时候山征南还神采奕奕的。” “哦?叔宝还在夏口停留了一番?可是有什么人让你带什么话?” “平子兄真是料事如神,处仲兄让我带一句话——借的东西该还了,我还当是什么宝物,没想到一问之下,居然是一本房中……不对,我是不是被处仲给耍了?他莫非借得不是房中术,而是性命?借命还命,所以,山季伦才自尽的?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 “好了,叔宝,不要悲伤。这就是处仲的狠辣,他知你素有名望,在几地往来也结交了不少名士,若我卸任荆州刺史,琅琊王难免会派你前来顶替,他就让你送这个口信,让山征南的部下仇视于你,琅琊王为了大局的稳定,一定会另择他人的。” “他说得居然是性命?季伦兄到死都不肯吐口,哪怕是给自己担上污名,也不愿我有一点愧疚 我对不起季伦兄,我实在不知季伦兄怎么就欠了王敦一条性命?” “那是在洛阳的时候,王敦做中书监,山简做尚书,两人共典选人才,山简就责怪王敦终日饮酒不干正事,王敦就和山简说明其中利害,说穿了帝辅之争,就是借着尚书台典选人才来安排双方的人,不管怎么选都是得罪人,不管得罪谁,都是一死。山简这才请求外放,做了征南将军,才躲过了东海王入京血洗尚书台的一幕。没想到,这一劫应在了这里。” “那我还是不明白,好端端的王敦让山征南自尽干什么?难道就不能征召他做个闲散公卿,大家都是夷甫兄多年的座上客。” “叔宝贤弟,你还是心太善。那怎么行哪?山征南凭借自己的威望就降服了杜弢,若是让他回到建邺去,那么谁还压得住他的威风?况且,杜弢若是降了,王敦和他手下这些将领拿谁来立功,那样一来,不真得去北伐吗?” “他们居然存了这么多的私心,难道琅琊王就任由王敦如此?不行,我要回去问问他,看看他是不是这样。” “叔宝,千万别去。阿黑这个人,长得黑,心更加的黑,依照你这个性子,要是知道了真相,肯定会南下建邺,面见琅琊王的。那时候恐怕就是你的死期了。” “阿黑为何杀我?平江州,我出了多大的力气?” “正因为如此,他更要杀你了。他怎么能允许别人比他的功劳更大哪?嘿嘿,他要搅乱着荆楚,我偏偏不让他如愿,那杜弢本就仰慕应詹,我已派应詹前去说项,若事有成,湘州可定。我看他阿黑还拿什么要挟建邺。叔宝,你听愚兄的话,就在江陵,哪也别去。” 第42章 不许见白头,看杀卫叔宝 卫玠还是没有听劝,自己趁着夜色悄悄的出了江陵,顺江而下,不久就回到了豫章。 刚出了码头不远,就看到外甥王羲之在街上来回踱步,好像十分焦急的样子,似憋了一肚子的话,但又没人可讲的样子。 “羲之,你是知道我今天回来吗?” “舅父。”王羲之一头扎进卫玠怀里,低声的抽泣着,“我今天差点就死了。” “乖,没事,不要怕,舅父这不是在这里吗?谁敢欺负我们羲之。” “舅父,你们大人的世界,就这么复杂吗?人前说得一套,背地里说得是另一套。” “怎么,你是憋在心里什么话了吗?” “是,这不就是今天早晨嘛,我睡了一个懒觉,就发现了处仲伯父的秘密。” “这听墙根的毛病可不好,以后可不许了。” “不是听墙根,是恰好睡在伯父的帐里,恰好听到伯父和谢叔父两人在谈起了舅父。” “哦?他们怎么讲我的?” “说你功劳太大,名声太盛,长此以往,终有一天会爬到比伯父还高的位置上去。应该,应该……” “应该趁早出去是吧?所以你来这码头,实际上是想等到我,劝我赶紧离开?” “啊,是。这左右手都是我的亲人,我也不能无凭无据的就跑到建邺去,找琅琊王告状,再说,即便我去了,又有谁会信一个十岁都不到的孩子?” “好了,你现在都讲给我听了,心里是不是好受了一些,这些话啊,和我讲也就讲了,但千万别和外人说。羲之,你的父亲不在了,你做人做事都要加些小心,不然惹出祸事来,可没人用心帮你。” “其实,还有。刚才说得只是很小的一部分,谢叔父还和处仲伯父谋划了一件大事,我不知道应该不应该和舅父讲。” “这事,和舅父有关吗?” “说有关,也有一些关系,说没关哪,好像关系也不是很大。提到舅父的地方,只是一个叫王机的人,这王机是什么人?” “哦,他本是长沙人,父亲王毅,曾任广州刺史,甚得民心,如今在你平子伯父那里做成都内史,率军平定荆湘的流民之乱。” “哦,是这样。这就说得通了,怪不得这个王机要事成之后,求迁广州刺史呐,原来他家早在广州扎了根基。” “事成之后?什么事?现在湘州的流民帅杜弢接受了山征南的号令,遥领广汉太守,荆湘事平,还有什么事情的功劳,能让他一跃成为广州刺史的。” “可是,季伦伯父不是已经死了吗?人死账销,他许诺的东西,处仲伯父可没有打算兑现。” “什么?原来这就是王敦的计划,借我的手逼死王征南,将杜弢再次逼反,把荆湘彻底搞乱,然后他好领兵平定荆湘,这样一来,他虎踞三州,手握大权,就可行僭越之事了。” “季伦伯父的死,和舅父还有关系?是不是他们给舅父做得圈套,想将舅父也拉上他们的战车。” “放心吧,舅父就算是死,也不会和他们同流合污的。山征南的事情,舅父当时没往那上面想,现在舅父既然看清了这帮人的嘴脸,那么一定不会让他们得逞。羲之,你要保护好自己,记得祸从口出,能不说话,就不要说。” “哦,记住了。本来我的话也不多,这点舅父就放心好了,这些话,我只和舅父一人说过,连母亲和姨母都没有告诉。” “那就好,记住,接下来,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和你无关,你都不知道,懂了吗?” “懂,但舅父,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哪?” “不是鱼死,就是网破。即便是舅父死了,别人来问你时,你该怎么说?” “舅父,你不要吓唬我,我父亲已经去了,你再走了,我还能依靠谁?我和你说这些话,就是希望你能跑得远远的,不再问这些是非。” “羲之,等你再长大一些,你就会明白了,君子有所不为,但当仁不让。这件事情,我不知道也就算了,既然知道了又怎么能坐视不管哪?哪岂是君子所为?” “舅父,你别管什么君子小人了,还是先活下来的好。不行,我不让你走,你就当没有看见,以舅父的智慧,和处仲伯父虚与委蛇,那不是小意思?” “是不难,但君子不就应该迎难而上吗?若人人都选那个苟活之路,那还有什么君子小人。羲之,你不要劝我了。” “舅父,要不然,咱们跑吧,我听说高悝带着华轶的妻子跑到了岭南的山里,就没有人追赶了。既然舅父不在意官场上的得失,不如我们舅甥也远遁山林,专研书法之道,说不定将来我们舅甥的书法可以超越张、钟。” “羲之啊,官场的得失,舅父是不在意,舅父见惯了官场上的尔虞我诈,早就厌倦了,本以为琅琊王南渡,江南吸取了洛阳沦陷的教训,能够好上一些,没想到还是老样子,这个时候,正是需要舅父发声的时候。” “哎,早就想到了劝不了舅父。舅父要加些小心了,后面的话我没有听真切,光顾着催吐装睡了,大概是要派王机去截杀你,然后再把这次截杀,说成是平子伯父的授意。这样就断了平子伯父在琅琊王那边的好感,就把他孤立起来了。后面再说什么,我就没敢听了,就真的睡着了。” “给王平子扣上一顶自立为王的帽子,再怂恿琅琊王征召王平子入建邺,然后路过豫章的时候,将王平子截杀在此地。这样即便王平子想好子怎么解释,也没有什么用了,这计策实在是歹毒。” “处仲伯父为什么要杀死平子伯父哪?他们不是一起长起来的兄弟吗?他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我这次去了一趟荆州,才发现杜弢是你平子伯父放出去的一个饵,他用这个饵,钓起了整个湘州,你平子伯父让杜弢先投靠山简,就是想看看建邺的态度,结果这一试就试出,处仲的野心。” “舅父的意思是,如果平子伯父携荆州湘州两州来投奔琅琊王,那么其地位必定只在琅琊王一人之下,而且可以和建邺一上一下,钳制住江州的处仲伯父,让他无法因军功壮大?” “平子兄真是好深的计谋,他一定是早就想到了这样的局面,抢先一步抢下了湘州。怪不得当年你夷甫伯父会把他排在处仲的前面,他这个饮酒误事都是假象,用来迷惑他人的。” “所以,哪怕是为了这样局面,保证谁也不死,舅父你也不能去冒险,只要舅父活着,建邺就没有理由问责荆州。平子伯父只要一直待在荆州,就不会出现他们兄弟相残的事情。” “羲之,这些道理,你现在不该懂的。舅父又何尝不知道哪?但也不能眼见着王荆州被诬陷吧?我如果所料不错,他们早就捏造出了王平子和杜弢所谓的勾结造反的证据,这些证据一旦到了建邺,王平子就必须沿江而下去亲自解释。因此,我必须先他们一步。” 卫玠没有做停留,转身又走向了码头,不知道谁纵马而过,撞翻了卫玠头上的斗笠,他的盛世容颜又展现了出来,然后他就和之前好多次一样被围了个里外数十层。 只是,这次略有不同的是,王机扮成渔民也混在其中,几番拥挤之下,凑到了卫玠身边,低声说了一句, “卫叔宝,不要怪我,我也是要递投名状,怪只怪你太有名,又太清高。” 卫玠想拔腰间佩剑,却发现两只胳膊两条腿都被人箍住,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王机的匕首刺破自己的衣襟,划开自己的肌肤,血液从匕首上淌下,同时也涌上去堵住了喉咙,让他无法喊叫。 他只能感受到,那把匕首在胸腔里转了一个圈,然后整个天空在眼前快速的旋转,这世界终是走到了尽头,卫玠张大的双眼,述说着他自己的不甘——他本来有机会扭转乾坤,让江南各派势力相互制衡的,但却死在了王机这个小人的手上。 王机悄悄的来,也悄悄的走,自始至终,拥挤的人群都没有发现他们面前这个天下第一大帅哥卫玠,已经灵魂归天。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胆子大一些的人拥挤到卫玠身前,才看到他的衣服上,眼睛里、鼻孔里、耳朵里、嘴巴里,都陆续渗出了血液。 他大抵是死了。 人群顿时乱做一团,王羲之在不远处傻傻的看着,他提醒了,但没想到他们下手居然这么快。 “这……卫大人,就这么被人不明不白的杀了?”一个真正的渔夫问。 “乱讲,” 一个抱着婴儿的年轻书生,立刻觉察到其中的危机,能够如此悄无声息的干掉卫玠的人,自然也能合理合法的送他们这些吃瓜群众去见阎王。 “卫大人向来体弱多病,这一定是舟船劳顿,又加上这里来看他容颜的人太多了,他一时呼吸不上来,这才连累带病去世的,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他就是被我们这些好事者给看杀的,看杀卫玠,这想必也是独一份的风流事,散了吧,都散了吧,我去通知官家。” 众人也都怕扯上关系,纷纷散去,那书生径把婴儿系在胸前,背起倒在地上的卫玠,直走向了王羲之。 “小公子,你可是来给卫大人送行的?桓彝自并州晋阳而来,刚刚下船到了这里,可否请小公子给桓某带路。” “哦。”王羲之想起刚刚舅父的话,不要悲痛,就算有,也不要显示出来。 王羲之没有多说,就在前面引路,走了没有多远,就有一个船坞,王羲之掏出令牌,要了一辆马车。 桓彝将卫玠放进马车中,自己拿过鞭子向前赶路。 “还没有请教小公子的名讳。” “王羲之。前面右转,再直走。” “小公子和卫大人是什么关系?” 王羲之没有回应。 “小公子,可看到是什么人动得手?” 王羲之没有做声,只是怀里抱着那个婴儿,轻轻的摇着。 不多时,桓彝和王羲之到了王敦的府邸,门上见是王羲之在马车前面坐着,哪里敢怠慢询问,直接开了车马门,在门后朗声问好,期许着小公子能对自己有个好印象。 “看来小公子的身份很尊贵,这可是江州牧王敦的府邸,小公子居然可以不用通报,直接就驾车进入。” 王羲之依然没有理会对方,只是专心的逗着那个婴儿。 桓彝倒是也不敢恼,毕竟自己这趟似乎是一下子就撞上了贵得不行的贵人,哪里敢得罪。 杀完了人的王机自然要向他的新主人来报到,此时正摇着尾巴在王敦面前说着自己的功绩。 “蠢货,”王敦越听越生气,“怪不得连一个杜弢就能打的你满地找牙。我让你刺杀,谁让你蠢到在豫章的大街上杀人了?你还想当广州刺史,我看你喝粥吃屎还差不多。” 一旁的谢鲲脸都绿了,他也是没想到,这个王机居然能这么蠢,自己明明给他说好了的,安排一场江上的撞船事故,留下一些荆州的证据。 这时候,门下的仆人来报说少爷王羲之驾着一辆马车回来了,车上还有个书生,书生还抱着一个婴儿,那个书生现在在堂下求见王敦。 “那,少爷哪?” “少爷说,昨日与主公饮酒过多,今天的头还昏沉,就不来见礼了,自回房休息了。” “嗯,也是,那小子不能喝,也硬要逞英雄,今天可是吐了我一床,害得我还得换了一张床。也好,让他先去休息吧。那个书生是什么人?怎么来拜见我,还抱个孩子,这是讥讽我无后吗?把他喊进来,我看看他是何方的英雄豪杰。” 桓彝很快就趋步来到了王敦面前。 “有话要说?” “龙亢桓彝,桓荣之后,从并州晋阳而来。” “晋阳?这么说,你是刘琨派来的?” “正是,刘并州久闻将军大名,特派下官送一幅群胡的驻兵图,献给将军,期待和将军南北夹攻平阳,一举克复中原,迎回陛下。” “哦,知道了。你怎么看?” “下官以为,江南未定,不宜北进。” “嗯,有道理,你还有什么说的吗?” “卫玠的尸体在外面的马车里,下官自作主张,说是卫玠身体羸弱,人群拥挤,他一时呼吸不上来,被人看杀的。人长得帅,也是有风险的。” “好,王机,看到了吗?这就是水平。看杀卫玠,这个理由多好,人们多愿意相信,要不然人家是名士哪。你这个孩子看着虎头虎脑的,将来一定是个大将军。可取了名字?” “取了,刘大人的外甥温峤和下官是知交好友,他看着这孩子和他有缘分,就把他的姓,安在这个孩子的名上。” “桓温?还温,我晋朝起自河内温县,如今那里已经是胡奴放马的地方,这个名字好。” 第43章 不能弘经略,专欲除胜己 几人正在攀谈之时,主簿阮裕从外面进来,竟然与桓彝是旧时相识。 “茂伦兄?真的是你啊,当年在洛阳一别,都快十年未见了吧?”阮裕激动的看着桓彝。 “思旷兄。想不到,来到这豫章,居然还能看到故人。” “怎么?你们认识?” “主公,这位就是臣常向你提起的当世颜回——桓彝桓茂伦,一箪食一瓢饮,不改其乐。” “哦?怪不得有如此才具,我知茂伦是天下之才,但眼下实在没什么好的职位,逡遒县倒是出缺了一个县令,倒怕委屈了茂伦兄。” “下官穷途来投,能得将军收留已属幸运,更别提受到将军赏识,为一县父母官了。” “穷途?你刚才不是说是奉了刘琨的命令,来联络江南,南北夹击,共取平阳吗?” “刚才下官说了谎,下官不是被派来的,而是逃出来的,下官怕将军碍于情面,又将下官押回晋阳,交给刘琨,这才撒得谎。” “哦?还有这样的事情?刘并州这些年来,一直坚守在并州,与王浚大将军互为犄角,牵制了胡奴不少兵力,使得胡奴不敢专意南侵。那是国家的功臣,你怎么得罪到他了,莫非你耐不住压力,想投降胡奴,被刘琨发现了?” “将军这是小觑下官了,下官虽然没有济世之才,但也还有做人的廉耻。那种投靠胡奴的事情,下官是断然不会做的。不然的话,平阳就在晋阳之南,下官又何必翻越山河,来到豫章哪?” “嗯,有些道理,那你是为何与刘琨闹到这般田地?” “刘琨,他疯了。只能这么说了,将军和石崇相熟,想必也知道刘琨是金园二十四友吧?” “略知一二。” “刘琨这人,甚喜音律,曾经在晋阳,一曲胡笳退胡奴,保住了晋阳城,传为佳话。可就是这个雅致的爱好,为晋阳招来了祸端。” “哦?喜欢音律也有错?” “上有所好,下必行之。晋阳孤悬,这时间一久,刘琨就成了那里的土皇帝,官员任免,将领擢贬,都是他拍一下脑袋就决定了的。” “哦?晋阳现在已经如此危急了吗?” “将军慧眼,那拓跋部的乌桓人,也不是良善之人,在晋阳也做下了不少坏事。刘琨碍于要依仗他们的兵力支援,非但不加以约束,还刻意纵然,前一任的晋阳令因为逮捕了几个闹事的乌桓人,竟然被刘琨送去拓跋利孙的营地去,任由他们处置。” “哎,刘琨此举不妥,这样不就寒了自家将士的心吗?但仰人鼻息,也只好如此。” “将军明鉴,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他还把他一个乐友徐润,顶替了晋阳令这个职位,这个徐润,就是一个好色谄媚的小人,上任后不去约束乌桓人,反倒把一些流民家的女儿入了奴籍,放在园子里,任凭乌桓人来欺凌享乐。” “这样,乌桓人倒是不折腾了,只怕晋阳人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吧?” “将军明断,晋阳人把自家的女儿要么藏在山中,要么送出晋阳城,就怕留在家中,被徐县令发现了给关进园子里去。” “这徐润这般胡作非为,刘琨也不管管?” “管什么管,他们俩琴瑟和鸣,好得都和两口子似的,刘琨还自以为用人得当,安稳住了乌桓人,不但如此,奋威护军令狐盛,劝谏了好多次,每次都被刘琨揍一顿赶出来,然后刘琨又抱着琴去找徐润,大有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意思。” “这刘琨,怎么也这么糊涂。胡奴始终是胡奴,不管是匈奴,还是乌桓,终是异族。他们现在之所以还忌惮刘琨,不就是因为他还是晋朝的并州刺史吗?” “这也不能全怪他,晋阳已经孤悬这么久,全靠他一个人的意志在坚守,就算是块精钢,也有个累的时候,这时候徐润就想那瞌睡时递过来的枕头,正中下怀。”阮裕在一旁说道。 “正是这般,那徐润不但常和刘琨一起弹琴,还总是劝刘琨再进一步,学一学北面的王浚,或者干脆就学刘渊一样,刘琨才是汉高祖的血脉,胡奴刘渊都可以称汉,那么堂堂汉室宗亲,怎么就不能够哪?” “这倒是也未尝不可。”王敦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旋即发现了失言,赶紧往回找补,“我是说,刘琨倒是可以像王浚那样自立行台,发布号令,凝聚人心,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我相信这点皇上是可以理解的。” “可刘琨走了另一条路子,他把自己的知音狠狠的教训了一顿,还发布了命令,有再敢劝进者,必斩以明心志。” “这倒是还没有完全糊涂。” “但接下来的事情,就走向诡异了。徐润把恨意转嫁到了多次进言要除掉自己的奋威护军令狐盛身上。” “他装出一副改过自新的样子,学廉颇负荆请罪,到了令狐盛的府上,那时候下官正是令狐盛的僚属。” “那个徐润啊,太会演戏了,一进门就哭成一团,说什么悔不当初,听到令狐盛的话,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然后,又和令狐盛说,刘琨久掌晋阳,心生骄横,和他言谈之间,生了帝王之志,还总说他与昭烈帝刘备,同为中山靖王之后,既然晋德已衰微,汉德当复,那他这个高祖的自家儿,不比胡奴外甥名正言顺的多?” “徐润就劝令狐盛,自古以来,劝进是第一大功劳,自己要不是官微职小,不在其位,早就去拿这份功劳了。” “那令狐盛怎么说?” “令狐盛当面驳斥了徐润的话,说如今胡奴猖獗,就是各地的诸侯各怀心思,不思保社稷,只想着自己也能过一下皇帝瘾,小则为坞,大则拥郡,各自为政。这样只会让胡奴各个击破,最终江山不复。” “说的好,正是这个道理,若不是当初华轶在背后捣乱,我军早就开赴洛川。这徐润鼠目寸光,只知道谄媚刘琨。” “那徐润见令狐盛说不通,就索性拿出劝进表,让令狐盛签字。” “好毒的心机,令狐盛若是签,他就向刘琨报告说令狐盛违背刘琨命令劝进,当斩。若是不签,他还可以说令狐盛对刘琨心怀不满,欲取而代之,他只是稍加试探就试出了对方的忠心。”谢鲲说出了这背后的阴谋。 “不错,正是如此,令狐盛当场就拔出佩剑,斩了劝进表,还要顺势把送上门来的徐润也砍掉。最后被他的儿子令狐泥拦住,说徐润现在是刘琨的宠臣,要是杀了他,他们父子必死无疑。” “不错,这就是徐润敢去令狐府的缘故。” “徐润侥幸逃走,回到刘琨身边就告了令狐盛一状,说令狐盛本就是胡人异种,心存不轨,想取而代之。刘琨就真信了徐润的话。” “众将士劝刘琨,刘琨不听,连刘琨的老母都劝他,现在晋阳这个局势,四面都是敌人,更要有容人之心,那些说话耿直的人,多半是没有坏心思,而有大才干的。就说这个令狐盛,多少次是他挡住了刘聪刘粲,要是把这样的豪杰杀掉,一旦刘粲再来犯,你派谁去抵挡,难道派你那个会弹曲的徐润吗?” “但刘琨还是不听,找了个借口,说令狐盛劝进有违人臣之道,就把令狐盛杀掉了,令狐府上下为了避免被打击报复,也只好四散而逃。下官就一路逃到了豫章。” “那令狐泥去了哪里?” “下官不知。” 令狐盛被无故诛杀,令狐泥走投无路,就投靠了刘聪。 刘聪大喜过望,命令刘粲驻扎原地,等自己携令狐泥到达前线。 “父皇,这还是您即位以来,第一次亲征。” 刘粲在营帐里看到了刘聪,才短短几个月时间,刘聪已经被酒色抹去了一大半的威风,看来刘聪这个以色示人的计策,不但走了心,还走了肾。 “刘琨这家伙,是最硬的骨头,现在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令狐爱卿,给大家说一说现在的局势。” “晋阳的乌桓换防回了雁门,雁门那里的官吏,可不是徐润这种人,看他们欺压侮辱百姓,就把他们抓捕处死,这一下子就捅了篓子,那批从晋阳回去的乌桓人娇纵惯了,一有不顺心,立刻就造了反。现在刘琨正亲自带兵去平定叛乱,并不在晋阳城内。” “阿粲看到了吗,这就是那个打败刘琨的机会。令狐将军,给大家说一说,晋阳城的部署。” “以前的将军,有大半因为家父的事情,受到牵累,如今已经在晋阳狱中,那晋阳令虽然是一个县令,却当了晋阳城的家,俨然把太原太守高乔当做下人来使唤,这个高乔可以为内应。现在守备晋阳城的是徐润推荐上来的郝诜,这人和徐润一样,只知道纸上谈兵,并没有真正的领过兵。” “如何?阿粲?” “父皇圣明,若是按照儿臣的打法,只怕晋阳城十年也攻不下来。” “记得,打仗比得勇武,但打天下,靠得是人心,以后你要继承大业的,朕之所以立刘乂为太弟,就是希望你能够向他多学习,学习他身上的儒雅之气,这样才能和士人百姓走到一起,才能凝聚人心。” 刘粲对刘聪这个说法是不屑一顾的,明明就是上了刘乂的老娘,有点不好意思,还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不过说起来,父皇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估计也活不了几年,那以后父皇后宫的那些佳丽,岂不是……嘿嘿,想想就开心。 刘聪看着刘粲傻乐的样子,不禁摇了摇头,看来这匈奴汉国的国运,恐怕走完自己这一辈,就算彻底完了。 刘聪心里长叹了一声,安慰自己说,也只能趁着自己还活着,给后代打下一个牢固的基础,这样哪怕刘粲再败家,也能支撑一段时间,这样下一代或许还有机会。 刘聪坐镇中军,刘粲令狐泥领兵向晋阳城。 “令狐将军,我军该如何对付这郝诜哪?” “这郝诜哪,和家父有过节,当年多次到家父这里来求官,家父看他那个浮躁的样子,就一再拒绝了他,没想到他最后走了徐润的门路。这种人不难破,我只要去信一封,言语间对他进行羞辱,他自然会上当,离开晋阳城与我军野战。” 很快,晋阳城内的郝诜收到了令狐泥那份含妈量极高的小作文,里面把郝诜当年如何卖屁股不得,如何不惜出卖自己女儿清白也要谋求官职,如何暗示如果令狐泥能美言几句,那么自己老婆也能贡献出来。 郝诜果然怒了,把这篇小作文撕了粉碎,又尽数塞进口中嚼碎了吞下去,生怕旁边的太原太守高乔,和上位的晋阳令徐润看到一点。 “这是何意?”高乔完全无法理解郝诜的举动,那小作文里写了什么,让他如此激动。 “啊,高太守。这是郝将军表达对令狐泥反叛的不屑。” 徐润自然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缘由,别说郝夫人的功夫还是不错的,就是女儿的功夫一般。 “徐大人,请准许末将,杀出城去,取了令狐泥的狗头。” “不可啊,如今城内兵力空虚,郝将军应该固守,等刘大人回来才是。” “高太守,注意你的言辞,你的意思是说,主公杀令狐盛杀错了哪?还是说扣押那些将领错了哪?人,要摆正自己的位置。” “徐大人,郝将军,现在晋阳城就仰仗二位,二位可要三思啊,这令狐泥既然敢挑衅,必然是投靠了刘聪,那他身后就一定有大军埋伏。” “胆小鬼。我军以正义伐不义,虽百万又何惧。” “正是,高太守,还是去准备粮草,不要在这里影响士气。” 两个饭桶一合计,合计出一个大饭桶计划——舍弃坚固的晋阳城,率军出城作战。 令狐泥和刘粲都是久经沙场的人,非常沉得住气,两人两匹马,就钉在原地,等郝诜的部队全都围了上来,到面前都十几步了,还是丝毫不慌。 “哈哈,令狐泥,没有想到吧?出奇制胜,我郝诜一战就擒了这刘粲,不比你们父子厉害多了?” “令狐将军,难为你们了,每天就和这些饭桶为伍。看孤为你报此仇。” 刘粲说着,突然催马窜出,来到了郝诜面前,就在郝诜吹牛逼的时候,一矛就将他的头盔穿透,把他整个人串在了长矛上。 “孩儿们,出来杀。” 随着刘粲的一声令下,伏兵四起,郝诜的部队全军覆没,很快高乔就拎着徐润的人头,打开了城门。 晋阳城,也降了刘聪。 第44章 依山凭险守,二邑可都之 待刘琨平息了雁门的反叛后,在南归晋阳的路上,就听到了徐润、郝诜贸然出兵,把晋阳城断送了。 晋阳城回不去了,刘琨只好去东边的常山郡,那里是王浚的地盘,战事不多,粮草不少,恰好能让刘琨有个休息的地方。 “演公子就在邺城,他怎么没有派兵来救?”拓跋猗卢的儿子拓跋利孙问道。 演公子,就是刘琨哥哥刘舆的儿子刘演,刘琨给了他三千兵,以他为兖州刺史,令他守邺城,能够呼应晋阳。 听说他到了邺城以后就击溃了几伙流寇,不断的招降纳叛,抚恤周围的坞主,手下的兵也从三千到了七千,从七千又到了三万。 也正是如此,刘琨才放心大胆的出晋阳去平息雁门的叛乱。 “那一定是出了大事。他也自顾不暇。” 刘琨说得没错,确实是自顾不暇。 刘演没有来救援晋阳,不是看叔叔不顺眼了,而是石勒回来了。 石勒自从听了张宾的建议,从长江撤军归来,一开始还真就如刁膺说得那样粮草成了大问题,甚至都出现虚弱的士卒成了军粮的状况,所幸撑着到了东燕遇到了驻守这里的向冰。 张宾再出奇策,派人暗中渡过渡口,绕袭向冰背后,然后引向冰决战,一战擒向冰,不但得了胜,还得了粮草。 众人还准备寇掠兖州、河南的时候,张宾再次力排众议,兵锋直指邺城。 “右侯,虽说我们听了你的计策,大败向冰,大家伙士气高涨,但这从蕲春城一路北归,大家的脚底板都快走穿了,就不能给我们五六天的休整时间?” 孔苌很是佩服张宾的脑子,事实也证明了张宾的北撤计划是对的。 “不行,我知道大家很累很辛苦,但时间不等人,战机稍纵即逝。我军击破了向冰,消息会立刻传开,那刘演不是寻常之辈,一定会统辖麾下坞主向东燕合围。东燕已成险地,不可久留。” “第二,刘聪下了决心亲自出征要取晋阳,刘琨又去了雁门平叛,这消息传到邺城,刘演必定会派援军去晋阳。” “第三,刘演一定也想不到,我军敢于不顾疲劳,连续作战,这就是我军的机会,而且邺城那数万兵马,有好多是当初的主公一起起兵造反的,只不过是迫于形势投靠了刘演,只要主公的军队出现在邺城,他们还会回来的。” “好,不愧是右侯,事事都想在咱们前面,那还说什么,主公你下令吧。” 石勒果断下令,击沉船坞中的船只,堵塞大小河道,延缓周围聚过来的各派坞主的脚步,石勒亲率前锋直接就冲向了邺城。 刘演果然没有料到,石勒竟然来得这么快,冲得这么猛,形势一下发生了逆转。 特别是石勒,登上城楼,发出他那标志性的长啸后,本来就是刘演慑服的部将临深、牟穆率领手下数万人,降了石勒。 刘演只好领着几千人退守凤凰、冰井、铜雀三座高台。 石勒队伍再次壮大,分兵肃清邺城内残敌后,大军就将三座高台重重围住。 不得不说,魏武帝真的是世之奇才,一百年前建的高台,到现在还能保存的如此完好,石勒的大军连攻了数次,石虎、孔苌等将领各个都挂了彩,却还是没有推进半步。 “曹孟德,天下奇才也。直到我今天来攻打这里,才知道这三台有多么的易守难攻。”石勒又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好在他身后还有张宾。 “主公,现在刘演凭借着三台阻拦,如果我们一味的进攻,那么短时间怕是拿不下来,时间一长,伤亡就大,士气也会低落,更麻烦的是刘琨、王浚也会前来救援,倒不如舍弃大军围攻,就派小股部队截断出台的道路,扼险而守,困毙刘演,这样他军心动摇,必然不战自溃。” “第二哪,这次之所以能取得邺城之战的完胜,一是靠主公英明神武,二是靠出其不意,刘演以为我军要在东燕休整几日,我军偏偏就长驱直入邺城,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这就为我们下一步的行动争取到了更从容的时间。” “下一步?” “不错,既然邺城三台不得马上打下来,我们就先把它摆在这里当成诱饵,钓刘琨、王浚上钩。” “这能理解,围点打援,是咱们的拿手好戏。” “既然邺城暂时拿不下来,那就退而求其次,邯郸、襄国,都离邺城不远,也有山川之固,也能居险而守。如今天下大乱,流民遍地,坞堡丛生,人心思定。主公可择二城建都,安抚流民,教化百姓,笼络人心,表面上还可以向刘聪称臣,实际上开始经营齐桓晋文的霸主基业,然后再派出骁将逐个击破或劝降周围的这些大小坞主。” “右侯说得对。”石勒一拍大腿,就依计而行,军出襄国,开始建立自己的割据势力。 石勒这边悄悄的发展自身实力,刘曜也在长安做起了春秋大梦,手中不停把玩着一个印玺。 “赵染将军,你说是不是天意让孤入主长安?你看这关中之固,正是建立基业的好地方,孤命你去催的粮草,怎么还没有到?陛下那边已经催了好几回了,陛下这次要将刘琨和拓跋部连根拔起。” 赵染眉头一皱,还粮草,曲允、贾疋、索綝、司马保这些人在安定集结了六七万人,这几个月来已经把刘曜派到各地征粮的队伍给打了个遍,半个月前就把长安城给围住了。 赵染几次想突围撤回平阳,都没有能够得逞,这位飘了中山王,还在做着“先入关中为王上”的美梦,这人哪,当真是富贵不得。 “王爷,臣说实话吧,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趁着贾疋还没有下决心攻城,臣去假意议和,王爷带着士卒携着百姓,渡河返回平阳,能保留下多少算多少吧?现在这个形势,长安,乃至关中,已成燎原之势。也怪逼得太急了,关中人本来就好斗,又一岁三征,他们肯定受不了。” “嗯,赵染将军,你背弃了南阳王司马模,他们会放过你吗?” “无妨,贾疋和司马模的关系也很僵,臣去只找贾疋,不找司马保,这样还能离间他们。” “那辛苦赵将军了。” 赵染趁着夜色来到了贾疋的营帐。 贾疋一看,来得正是献了蒲坂,骗潼关的赵染,立刻要挥手命人推出去斩了。 “且慢。”赵染赶忙叫停了对方的举动,“罪臣固然有罪,百死难赎。但贾太守如果不听罪臣说完,只怕,下一个死得就是贾太守了。” “哦?松开他,让他说,我倒要听听,他这张巧舌,还能说出什么话来。”贾疋胜券在握,也就没那么着急杀人了。 “敢问贾太守,如果打下长安城,下一步贾太守打算拥立谁?”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南阳王司马保。他在关中颇有声望。这点赵将军难道不知道吗?” “这正是我为贾太守所担心的。若司马保为皇太子,那么他第一个要杀的,就是贾太守。贾太守请想,当年正是由于司马模的军队被太守大败,才有了刘粲入关的事情。如果让司马保再登尊位,那么太守以为,司马保是那种不念旧恶,心怀天下的明君吗?” “这……,” 贾疋动摇了,他太知道司马保是个什么货色了,都不止暗示了他一次,皇帝司马炽已经被俘虏,还立什么皇太子,不如就当他已经死了,直接矫诏称帝多么直接。 “看来太守大人是清楚的,我想这也是太守大人一直举棋不定,没有进攻长安城的原因之一吧?毕竟只有坏处,没有好处的事情,又有谁会做哪?” “赵将军此来,难道就是来羞辱于我吗?” “岂敢?罪臣此次前来,是给太守通报一个消息。汉军在蓝田围住了一伙人,这伙人虽然破衣啰嗦,食不果腹,但气势非凡,有一人自称是秦王司马邺。” “赵将军的意思是?” “贾太守给汉军在长安城北放开一条生路,汉军就将秦王司马邺奉送给贾太守,这样罪臣的命也留下来了,贾太守也就不用再受司马保的气了。” “这……这样好嘛?是不是有里通外国的嫌疑?” “太守这说得哪里话,长安城如此之大,难免会有所疏漏,况且汉军是撤走,难道太守真的以为,凭借太守这几万兵,一定能在汉皇派来援军之前,灭掉中山王刘曜?” “当着明人不说暗话,我没有那个把握。刘曜和赵将军都是沙场宿将,我便是能胜,亦是惨胜。这正是我犹豫不决的原因。” “既然话说开了,你一时奈何不了汉军,汉军也暂时占不了关中,那么何不各退一步,你放汉军走,汉军放秦王入长安,太守独享拥立之功,到时候起码是位列三公。” “赵将军真是有勇有谋,不如就留在我身边,为我出谋划策如何?” “太守大人抬爱,罪臣本不好说什么,但太守大人也知道司马保是个什么东西,他连太守大人这样忠孝仁义的完人都容不下,何况罪臣这种满是污点的人。” “好吧,既然人各有志,我也就不勉强了。这撤走可是撤走,你要和刘曜说清楚,不许侵扰百姓,关中的百姓已经够苦的了,就让他们享受几天安宁吧。” “那是自然,中山王也有天下志,自然懂得民心所向的道理。” 第二天,贾疋借口得到了豫州刺史阎鼎的求救,秦王司马邺被困蓝田,从城南抽调了一队人前去解围迎驾,同时调动其他方向的军队转到城南驻扎。 在一来一回的调动中,就漏出一个口子来,刘曜等人趁着夜色从这个口子悄悄的离开了长安城。 “哎呀,坏了。我们中计了。”贾疋一拍大腿,看向身旁的司马保,“王爷,我只顾着迎驾了,怕是把刘曜放走了。这是刘曜的调虎离山之计。快快快,随我去追刘曜。” 贾疋不等众人向他发难,率先就驳马去追,这逃得死命跑,追得放松追,那自然是越追越远,一路追而不击,就把刘曜礼送出了关中。 贾疋这才返回长安城,秦王司马邺已经被曲允、索綝保护了起来,防止有些王爷来个意外。 关中收复,长安收复,这可是这几年来少有的大喜事,全长安城的男女都洋溢着喜色,只有司马保一个人闷闷不乐。 本来以为唾手可得的皇太子,甚至是皇位,突然就没有了,就好像你被人领到一个金库,说这人死了之后,这些金子全是你的,你正想着怎么花这些金子,突然就冒出个私生子拿着遗嘱,把金库从你面前拿走了。 秦王司马邺自从洛阳出来后,一路上可以说是什么苦都受了,流民袭击,石勒追击,自己人内讧,最后又被刘曜围堵,还险些被不明身份的刺客给杀掉。 如今总算是经历了艰难险阻,到了长安城,而且更好的消息是长安城也回到了晋朝官员的手中,并且贾疋这个人的人品和官声都不错。 司马邺很自然的被拥立为皇太子,贾疋护驾首功,自然不能再是刺史太守,直接拔擢到了征西大将军的位置。 而刘曜携八万百姓回到了平阳,刘聪并没有过多责罚,只是略微的贬了些俸禄,堵一下其他人的嘴,然后又让他领兵和刘粲一起去晋阳,准备应对刘琨和拓跋猗卢的反扑。 正当皇太子司马邺踌躇满志,准备放开手脚,征召各地官员,合力围剿平阳之时,噩耗很快传进了宫里,他所倚重的征西大将军贾疋居然马落山涧,被自己结义兄弟彭荡仲的儿子彭夫护给杀死了。 所以,曲允理所应当的接过了盟主的位置,领兵冲进彭夫护的营帐,把酒醉不醒、三天没出营帐的彭夫护扣上了反贼的帽子,一刀砍死了,很自然那些跟着彭夫护的胡羌也成了杀死贾大将军的“同党逆贼”,自然也要吊死在城门外。 司马邺看着曲允拿着那些头颅向自己表功,只有心中长叹一声——天命如此,不佑我晋,哀哉大将军,没有死在胡奴的手中,反而死在这些利益熏心的人刀下。 第45章 牛羊不数头,朱门望青楼 征西大将军贾疋被曲允用计除掉,作为拥立首功、总摄百揆的阎鼎也感觉到了危机正在向自己靠近。 “王毗,你听说了吗?贾疋掉到山涧里,摔死了。” 阎鼎找来了自己的心腹王毗商量对策。 “大人,这是他们动手了。贾疋是他们自己人,他们出手都这么狠,大人势单力孤,外无诸侯,内无卫宿,而功高天下,占据了要位,总理朝政。” “他们?你说的他们又是谁?” “曲允、索綝、梁综。这曲允家里有钱,当地传说他们的牛羊都是一山坡一山坡的数,不是按头数。他们家的庄园是朱门对朱门,青楼望青楼,那大得都快赶上行宫了。” “这梁家哪,有官,梁纬,梁肃都是梁家人,甚至索綝也是梁综的族舅,可以说现在整个关中就是文梁武曲。” “那么,你有什么好的想法,我们总不能像贾疋一样,为他人做嫁衣,不明不白的死了。当然更不能像彭夫护一样,做了嫁衣还要被扣上反贼的帽子。” “主公请想,这文梁武曲,依仗得是什么?” “你不是说了吗?曲家有钱,这乱世,你有多少钱,就有多少兵,梁家有名声,有名声就能当官。他们这一文一武的地头蛇,把长安死死的控制在手中。” “如果主公手里有几万兵马,身边还有声望更高的人辅佐,主公还怕着姓梁和姓曲的吗?” “现在我也没怕过他们啊?只是有点担忧,担忧皇太子刚刚稳定下来,又搅入群臣的纷争。” “姓梁的固然官声好,但也分和谁比,眼下就有两兄弟荀藩、荀组,既是太子的亲娘舅,还是颍川荀氏的大名士,而且主公对他们还有救命之恩。主公将他二人推荐到三公的位置上,足以在朝堂上制衡梁家。” “好,是个办法。本来皇太子也是靠着这二人的护送,才能一路躲开灾祸的。荀藩荀组兄弟二人的名声更是比梁家兄弟响亮。只是我还是觉得不太够。” “那就找个理由把梁综杀掉,选主公信任之人,来出任京兆尹,控制长安的局面。” “你觉得,你自己如何?你来做这个京兆尹,只是在我背后出谋划策,委屈了你这满身才华了。” “我?我嘛?主公要我做,我自然是要做的。还有一方面,这文官可以暂时压制住梁家,但武将这边,就要求于外援了。” “外援?什么外援?” “远水不解近渴,王浚、刘琨、琅琊王这些虽然和主公有旧,但隔着山川,还不如一个看门的小校管用。梁州刺史张光,虽说镇守汉中,离长安不远,但南面的李雄,东边的流民帅都够他应接不暇了,他恐怕是抽不出一兵一卒来长安了。” “嗯,确实是这个道理,熟悉的人来不了,不熟的人又不放心。” “南阳王司马保,本就有异志。臣听闻他数次暗示贾大将军拥立他为帝,而且他家父子两代镇守雍秦,根基很深,主公若是招他为援,恐怕很难控制。” “那是自然,司马保那头肥猪,除了阳痿玩不了女人以外,什么都想玩一玩。他自然是不能信任的。” “那如此一来,就只有凉州那位刺史张轨了。这些年来,一直为朝廷募兵筹粮,不管是刀兵,还是寒暑,他都没有断了供奉。他对朝廷的忠心是可以放心的。而且凉州离长安还有一段距离,中间还隔着司马保、裴苞这些人,他也只能选择借用主公的力量,来影响朝廷。” “嗯,如此甚好,我这就写一封亲笔信,邀张轨派兵来卫宿长安。你去把梁综解决一下。” 阎鼎定下来外联张轨,内依二荀的计划。王毗拿着一些礼物就登了已经升任辅国将军的梁综的府邸。 “吆,这不是王主簿吗?那阵香风把咱们这位大忙人,吹到我这清闲人的府上了?” 正在家中池塘钓鱼的梁综放下鱼竿,起身相迎。 “下官实在为辅国将军担忧。” “我有什么好担忧的,我一不像司马保那个痿人一样不能享乐,二不像阎詹事一样顾不着享乐。这种有钱赚没事做的生活,我不知道王主簿,为我担忧什么。” “辅国将军难道没有看到征西大将军的结局?他既然能把征西大将军一脚踢开,难道不会在利用完辅国将军后,也照例给辅国将军来个摔马意外?” “王主簿,你这个挑拨离间也未免太明显了一点。谁不知道,我梁家、索家、曲家世代联姻交好,岂是凭你这一句话就能挑唆的。你还是快些回去,免得我改了主意,拿你的人头当了诚意。” “辅国将军,睁开眼睛看看府外吧,现在已经不是当初了,他们把匕首都抵到你的胸膛了,你还当他们是兄弟哪。你还不知道吧,他们已经开始对自家人动手了,曲家的曲陶,索家的索辅都被这二人迫害的逃到了凉州,那么辅国将军不妨猜一猜,下一个他们要对付谁?” “那还用说,谁掌权对付谁呗。不然你这么火急火燎的跑来我府上做什么?” “错,他们需要一个借口,一个足以扳倒阎詹事的借口。比如说,阎詹事无故杀了一个名声很大也很好的人。” “你是说,他们会把我杀掉,然后说是阎鼎和我争权,派人杀掉我,这样他们就有理由驱逐阎鼎,自己来掌权了?他们不会这样吧?我们都是多少年的兄弟了。” “辅国将军,你扪心自问一下,如果没有征西大将军,你们所有人是不是都会把刘曜扫平?这种恩德不亚于救命之恩吧?他们还不是手起刀落,把人抬走了?既然是这么多年的兄弟,更应该了解他们是什么人吧?” “这……”梁综犹豫了,因为他知道对方说得对,这些个兄弟没有一个是没有野心的。 “我还不能给你承诺,何况现在太子殿下刚刚到长安,百废待兴,不宜再动刀兵了吧?这样你先回去,我先去劝一劝他们,尽量能不动手就不动手,我们一旦内斗起来,开心的是平阳的刘聪。” 王毗只好离开了梁府。 “大哥,你信了那个人的说辞?”冯翊太守梁纬也恰好在府中做客,听全了两人的谈话。“索綝可是咱的亲娘舅,咱总不能听了外人的挑唆吧?” “你先坐,他说得也不无道理。曲允和索綝这俩人我比你了解。他们还真就有可能把我推出去当这个起事的由头,所以我才避嫌躲在家里躲清净,不去参与这些事情。不过看样……二弟,你……” 梁综还在考虑着怎么去说服曲、索二人相忍为国时,一把冰冷的匕首刺穿了梁综的胸膛。 他最信任的兄弟梁纬,在他最放松的时候,从背后给了他一刀。 梁纬上去观看,梁综还没有死透,就掏出早就准备好的手帕,捂住了梁综的口鼻。 “大哥,这可不能怪小弟啊,你高尚,你不求高官,那是你的事情,可没理由拦兄弟们的路啊?” 梁纬看着大哥梁综慢慢的咽下最后一口气后,方在站起来大喊。 “来人哪,有刺客。” 很快,梁肃领着下人就出现在现场,他们马上就凭借现场遗留的手帕断定出凶手是阎鼎派来的,并且结合今天王毗来拜访的事情,马上就勾勒出一副谈判不成,改刺杀的戏码。 王毗还在和阎鼎说着梁综的犹豫时,长安城就又乱了,梁纬梁肃领着上百人堵了阎鼎的府门,要求阎鼎交出杀害他们大哥梁综的凶手王毗。 “凶手?你真的动手了?”阎鼎看着王毗。 “臣是有这么想来着,可还没有禀告主公,主公还没有最后定夺,臣怎么敢私自做决定?” “你没有动手,他是怎么……他们自相残杀?” “看来是这样的。现在这个局面,小不忍乱大谋,主公只有把臣交出去,然后等张轨的援军到了长安,再辨个分明。” “不行,把你交出去,他们也不会放过我的。还让你受冤枉和皮肉之苦,最后还会丢了性命。事到如今,也只有和他们拼了。” “主公,荀家俩兄弟怎么说?他们能不能出面调停一下。” “那两个老狐狸?早就人去府空了,说是到荥阳去招揽人才,承制行台,收拢流民,以充实长安。” 阎鼎自己亲自去了荀府,结果被告知两兄弟在拥立太子的第二天,就说长安战乱,人口逃散的只剩下几百户,这点百姓,不足以奉养太子,就请了一道旨意,出了潼关,到了荥阳。 阎鼎的计划毁了一半,就连梁综那里,也被对方抢了先机,唯一的希望就是凉州的救兵能不能快点来了。 凉州刺史、骠骑大将军、西平郡公张轨在接到阎鼎信件的第一时间,就把自己的智囊马鲂叫了过来。 “主公,这是好事情啊,依臣看,主公不但要出兵入长安,还要打着扫荡平阳,迎回皇帝的口号,调动全凉州的兵马,趁着长安那帮子人争斗之际,先拿下长安,然后再把那些人的部属重新征召,这样雍、秦、凉三州,就都在主公的掌握之下了。” “没错,这就是我的心思。” 张轨听马鲂这么一说,更加坚定了他奉旨勤王的心,张轨可是个果断的人,立马就吩咐下去。 命前锋督护宋配领步骑两万为先锋,直入长安。 命西中郎将,自己的好大儿张寔为中军元帅,率三万人向临晋方向行军。 命武威太守张琠率胡骑两万随后跟上,也到临晋汇合。 张轨的快速反应,可是把曲允、索綝二人惊到了,急忙派裴苞、东羌校尉贯与去应付宋配,又调曲家兄弟曲儒、曲恪去对付张寔。 曲、索二人不敢再托大,先将阎鼎从长安赶了出去,然后还是用老套路,借着羌人帅的手,把阎鼎的头砍了下来,又送回了长安。 之后,这个头颅就摆在了太子司马邺的案前,让他做定夺。 司马邺心里早就把曲、索的祖宗十八代都骂冒烟了,脸上还得是平湖一般。 “孤听闻这阎詹事行事霸道,竟然敢私杀辅国将军,二位卿家能为国除此贼,实乃大功一件,不如就由二位卿家总揽朝政,总督兵马。” “殿下,那凉州刺史张轨,矫诏起兵,还请殿下定夺。” “骠骑大将军那是要自冯翊郡渡河,直扑平阳,二位卿家无需忧虑。” “请殿下降旨,命张轨收兵回凉州。” “这……” “殿下也不想像汉献帝一样,做人的傀儡吧?” 曲允反倒是倒打一耙,冲上前去,握住司马邺的手,将印玺盖在了他早就写好的诏书上。 这封诏书到了凉州的时候,宋配已经击溃了裴苞,一直追到桑凶坞,最终砍下了裴苞的头。 本来张寔看在曲陶的面子上,想放过曲儒、曲恪,但是这两兄弟偏偏觉得自己又行了,然后就被张寔狠狠的埋到了土里。 张寔再想合兵往临晋走的时候,南阳王司马保、司徒梁芬拿着旨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下手够快的啊,贾疋、梁综、阎鼎,你们是一个都没放过,下一个是不是我们家老爷子?” “岂敢,岂敢,天下谁人不知骠骑大将军忠心耿直。” 梁芬连忙就说了软话,当然了这都是出自真心,和张寔身后的十万大军没有关系。 “太子殿下特旨,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这个答复,能不能使得大将军撤军?” “哎,南阳王这是说得哪里的话,家父一向是奉旨而行,难道去平阳救驾,还有错了吗?听说刘聪那里美人多成了山,南阳王不想抢几个,回去玩玩?” “你……” 当着痿人开黄腔,当着十万大军,南阳王能怎么办,敢怎么办?只能退到一旁生闷气。 “梁司徒,要还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就不要再说了,家父已经辞了好多次了,麻烦,拿出一点真心来。” “世子既然把话挑明了,那我也就明说了吧。就四个字——世袭罔替。换世子殿下回军。” “哎,这就对了嘛,早这么说多好。你以为我想把曲家上下屠尽吗?这不是你们逼得我嘛?走了,告诉曲允一声,记得把我军出征的军资送到凉州来。” 张寔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挥一挥手,带着沿途劫掠的财物,返回了凉州。 第46章 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张轨七万大军,三路齐进,兵锋直指临晋,那个旌旗漫卷的气势,不但给曲允、索綝吓了个不轻,还把平阳城宴饮的刘聪震慑到了。 刘聪为了保卫自己的歌舞升平,叫停了刘粲、刘曜追击刘琨的作战计划,从晋阳城调回了一半兵马,重新驻扎到冯翊郡对面的蒲坂城。 这也让鞋都快跑冒烟的刘琨有了喘气的机会,刘琨总算是在常山驻扎了下来,第一时间就派自家兄弟去常山国旁边的中山国去招募兵勇百工,做着打回晋阳城的准备。 刘琨悬着的心刚刚放下,在营帐里打开作战地图,抬头一看——常山和中山就靠近着幽州的代郡、上谷、广宁。 “常山、中山离幽州这么近,刘希去募兵,不会把这幽州三郡的人也给招惹来吧?那个王浚可一直把幽州视为自家的地盘。” 刘琨不免有些担心,事实也证明了他的担心一点也不多余。本来整军备战已经开拔要去打襄国的王浚,一听说三郡的人像疯了似的往中山、常山跑,就派人去一打听,原来那个吹笛子的刘琨居然跑过来抢自己的人口。 这真是岂有此理,从来都只有他王彭祖抢别人,怎么能有人来抢他的哪? 这口气,王浚自然是一秒钟都不能忍,立刻命令自己南征的督护胡矩,率鲜卑头领段疾陆眷改道去中山收拾刘希。 刘琨听到这个消息后,第一个反应是让刘希收缩防守,尽量不要和对方产生摩擦,毕竟现在自己的实力,打个坞主都费劲,更别说是盘踞幽州多年的王浚了。 布置好了刘希,刘琨再次请拓跋猗卢南下,这次刘琨甩出了拓跋猗卢一直渴望的封赏——代公。 消息传到代郡盛乐,拓跋猗卢的大本营时,拓跋猗卢拿着这个诏令高兴了好久,一旁的大儿子拓跋六修不由得问父亲。 “父亲,不就是一个晋国的封赏吗?他们的皇帝都被刘聪抓到平阳去了。这东西还有用吗?” “你知道什么?我拓跋部数百年来,在草原上游荡,无征不从,一代代的死了多少英雄豪杰,为什么汉人、魏人、晋人就能这样一次次的征召我们的儿郎,你想过这个问题没有?” “父亲,孩儿愚钝,未曾想过,大概是晋人多,我拓跋部人少的缘故。” “这是一方面,那刘渊刘聪他们,人又多到哪里去了,他们为什么就能据平阳而陷二京?这事情你总考虑过吧?” “父亲,这个事情,卫雄、姬澹二位师父都有教过,晋人各怀鬼胎,都想僭越为皇,拥州据郡,各自为战,才让刘聪能够各个击破。那刘琨不也是如此吗?” “嗯,你能有这个心思很好。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晋人之所以能如此使唤我拓跋部,就是因为他们有城池。” “城池?哪有什么用,放牛牧马都嫌碍事,哪里有这大草原上,一鞭子上百里的通畅来得痛快。” “六修,我老了,以后拓跋部的重担要交到你的肩膀上,你以后考虑问题,可不能再只想着痛快二字,晋人的兵法有云,善攻者,必先立于不败之地。我拓跋部虽然骑射无双,但再好的战马,也有跑累的时候。” “父亲,你的意思是,我们也像晋人一样在代郡筑城,就像晋阳城那样的城池?这样如果其他人来打我们,我们就不必退到大漠之中,可以据城而守?” “这样不好吗?” “好是好,可你看看咱们手下这些儿郎,谁是干这个活计的?孩儿昨天去大帐外转了一圈,连最简单的茅屋都没有几个人能搭得了,更别说要建晋阳城那样的城池。” “无妨,我们不是还有帮手吗?我琢磨来琢磨去,我们这么多次白帮忙,就算派人去驻扎晋阳城,儿郎们也不适应那里的天气,还增加了双方不必要的麻烦。这次啊,我就向刘琨索要一些建城池、种田地的匠人。” “匠人?一个匠人能顶几匹马?咱们草原上的汉子,来去如风,东西吃没了,再去抢不就行了,何必那么麻烦?” “六修,让你多和两位师父好好学,难道他们没和你说过,刘渊他们的部落曾经是多么强大的帝国,东到大海,北到无极,西到荒漠。可就是因为这种饥则寇掠,饱则享乐的习性,被汉人逐到了漠北,又追到了瀚海,只有刘渊这一小支内迁到了平阳。这都是知识,你作为部落的未来,你都要知道。” “知道了这些有什么用哪?难道咱们还要像晋人那样,把自己家的事情都一件件的记录下来?” “当然,不过这是以后的事情。我拓跋部要想长存,就要向晋人学习。学习他们怎么应对天灾,怎么对抗干旱暴雨,你看我们的儿郎,一次大旱就要死一大半,一次暴雨就寸步难行。这首先,我们就要建立自己的城池,我打算这次帮完忙后,就在盛乐和平县筑城,我在盛乐,你去平县,咱们父子互为依托。” “父亲你的意思是,以后还要我们这些草原的汉子,学习晋人那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种地?” “那是当然,我来告诉你,每个冬天都是对我拓跋部的致命考验,你知道我们去年冬天冻死饿死多少人嘛?” “这不是天神的考验嘛?只有最忠于天神的人才能活下来。他们只是不够虔诚。” “那晋人哪?他们机关算尽、勾心斗角,没听说他们有信什么天神,但你听说过他们冻死过很多人嘛?” “啊?父亲,你的意思是,没有天神?” “肯定没有,要是有天神,我们岂不是早就该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哪里会一到冬天就熬死一小半?” “那,没有天神的帮助,我们该怎么办?” “天神有个屁用,他要是真有用,就这么看着我们部族几万几万的人,成片的牛羊冻死吗?让你们去晋阳城,是让你们多看多学,不是让你们去玩女人,喝大酒。结果你们什么都没学回来,带回来了一堆小狼崽子。” “父亲,孩儿没有体会到你的良苦用心。您真是我们拓跋部的天降圣人。” “行了,你那些马屁还是不用拍了。现在先带兵去救了刘琨,免得他被王浚一棒子打死了。” 拓跋六修得了命令,从盛乐点了两万步骑,直扑向中山。 “卫师父,父亲和我说,咱们也要筑城建国,说得我一头雾水,筑了城,岂不是方便别人来抢了吗?” “世子,代公终于下决心筑城了吗?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卫雄的眼睛一下就明亮起来。 “好事?我看不出哪里好。城池要是真的有用,刘琨还用这样落荒而逃,等着咱们去解救?” “世子,你看那刘聪,他的部队被晋人打败了多少次,但还是能够重整兵马,再次出战,最终消灭了晋国,俘虏了晋皇,这靠得就是经营好了平阳城。而现在刘聪没能乘胜扩大地盘,又被晋人赶回了平阳,恰恰也是因为他先后烧毁了洛阳、长安,没有城池的依仗,再厉害的军队也会疲于奔命,被不断的骚扰消耗,最终奔溃。” “卫师父,能说得简单一点吗?我听不太懂。” “这城池就像帐篷楔在地上的楔子,没有这些楔子,帐篷就会被一阵风吹走。” “明白了,师父高明哪,我们就是要把自己的楔子楔到代郡,这样我们的力量就谁也赶不走了。那卫师父看,此次去中山?” “不急,等刘琨实在撑不下去了,我们再出面讲和。” “讲和?我们不是来助拳的吗?不是帮着刘琨打王浚吗?” “凭什么哪?难道就凭刘琨的一张破纸?只有让刘琨走投无路了,我们才有说话的机会。那种被刘琨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日子,世子还没有过够吗?” “嗯,卫师父说得对。对付这些晋人还得看卫师父。” 拓跋六修就这样在不远处看着刘希的部队,被段疾陆眷狠狠的爆锤,等锤得差不多了。 拓跋六修才把旗帜打出来,站在高处大喊。 “段家的兄弟,我是拓跋家的小子,咱们自己人不打自己人,何必为了他们晋人的纷争,让咱们兄弟反目呐?” 段疾陆眷听到这一嗓子,又看到了远处的旗帜,回头就和督护胡矩说。 “胡督护,这拓跋部的人可是出了名的骁勇善战,现在这刘希也差不多剩下一口气了,他们骗去的百姓,也都抢回来了,我看实在没有必要和拓跋部结仇。” 胡矩思考片刻,“不错,石勒才是国贼,刘琨是可以做帮手的,做出格了,教训一下也就是了,他在常山,还能替我们挡着刘聪,行,你去稳住拓跋家的。我速去和主公商议。” 胡矩很快回归中军,见到了王浚。 “你的意见?” “主公,臣觉得还是不能因小失大,这山东几州,尽丧贼手,也只剩下主公和刘琨两股人马还在为朝廷效力,那些大小坞主们,都是墙头草,谁强跟谁走。如果这次把刘琨灭了,那么我们可就要独自面对刘聪和石勒了。” “嗯,是这个道理。你去和刘琨谈谈吧,只要他不太过分,这次就放他们一马,毕竟石勒才是心腹大患,他那边有高人哪,没有一味的猛攻邺城三台,而是转到北面的襄国,封住了刘演的退路,也切断了我三州的联系。” 胡矩奉命来见刘琨,刘琨自然是人在屋檐下,该说的软话都说了,把能许诺的好处都许诺了,总算了又握手言和了。 王浚撤军,拓跋六修的几万大军进驻常山,这才让刘琨悬着的心放下来。 “刘大人,这是大单于提的条件,咱们草原上的汉子,有什么事情都摆在明面上说。” “工匠两千,农户一万。代公好大的胃口。” “行,就一个字,不行,就两个字。给个痛快话,咱也好复命。” “当然没问题。” 刘琨和拓跋六修在一张羊皮上签订了协议,拓跋部助刘琨打跑刘粲,刘琨助拓跋部在代郡建城。 商定好的双方,在刘琨的引导下,绕开了刘粲沿途的岗哨,直接就攻到了晋阳城下。 城外,汾水之东。 刘曜骑在马上率军迎战。 “不用说了,身长九尺三,白眉五尺髯,你想必就是刘曜了,听说你自称天下第一猛将。我怎么就那么不爱听哪?”拓跋六修单枪匹马就来到两军阵前骂阵。 “这……这个要求,本王转战南北,踏破二京,还从来没有听过。” 刘曜催马就要上前,却被帐下傅武一把拉住了缰绳。 “大王,您是三军统帅,何须阵前斩将,岂不是堕了您的威名?”傅武提醒道。 “你懂什么?那刘粲派我出战,又不给足兵马,就是想战败了问我的罪。我若不身先士卒,我军必定迅速奔溃,即便我们侥幸回到晋阳,也会被刘粲以战败论罪。” 刘曜掰开对方的手指,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宝马飞驰而出,和拓跋六修斗在了一处。 “呀?我就随便一喊,还真捡了一条大鱼。你当老子傻啊?和你单挑?儿郎们,给我射他。” 拓跋六修只是表面鲁莽,心思其实细致的很,根本没有理会刘曜的挑衅,吩咐自己的亲随就给了对方一波箭雨攻击。 “拓跋家的小子,你还是草原上的汉子吗?玩这种阴谋诡计?” 身中七箭的刘曜快要支撑不住,只提得最后一口气,要冲过去斩杀拓跋六修。 “你要硬碰硬啊?那本王就满足你。”拓跋六修拍马而出,飞马而至,抡槊就是一击。 刘曜大喊一声,来得好,就要去抵挡,却没有想到这个拓跋六修不但有诡计,勇武也不在他之下,况且他身中七箭,就算有铠甲保住了性命。 但这一击也足以让他掉到了马下,他没有摔在地上,全靠随后赶来的傅武眼疾手快的把他拉上马去。 刘曜本就高大威武,一人乘马都需要宝马良驹才能驮得起,更别说还有一个傅武。 刘曜刚上了马,就感觉到那匹马的后蹄快撑不住了。 傅武立刻翻身下马,将战马让给了刘曜。 “傅将军,这是干什么?我岂是贪生怕死之辈?大不了大家一起死?” “大王,你遭刘粲陷害,若大王死在这里,那这些兄弟,还有兄弟们的家眷,必定男的处死,女的为奴,只有大王活着回去,到平阳面见陛下,辨明真相,末将的死,才是值得的。”傅武说完,用马鞭狠狠的抽了一下自己的战马。 战马淌过汾水, 刘曜再回头看时,只能看到傅武的头颅被挑在了旗子顶端炫耀着。 第47章 拓跋逐匈奴,猗卢造三城 刘曜带着七处箭伤涉水回到晋阳城。 看着七支羽箭都射在刘曜的前胸,一城的将军都敬佩刘曜的勇武,刘粲自然不能扫了大家的兴致,硬要说刘曜贪生怕死。 比治不了刘曜的罪,更坏的消息是拓跋猗卢带着六万人也来了。 拓跋猗卢更是没有废话,没等着刘粲重新鼓舞士气,调配兵马,就通过刘琨事先埋好的几条密道杀进了晋阳城。 刘粲一面派从刘琨那里降过来的邢延去劝阻拓跋猗卢,一面和刘曜带上心腹,往蒙山方向遁逃。 “邢延?又是你?” 拓跋猗卢一看,拦住自己的人,正是当初挑拨自己和刘琨,挑拨得两人开打了,他倒好,一转身成了刘粲的狗腿子。 这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拓跋猗卢让中军射住阵脚,左右二军从两侧攻击前进,他自己提马上前,和这位仇人叙旧。 “你好大的胆子。不知道我拓跋部的儿郎都想吃你的肉吗?” “大单于,末将的肉是酸的,不那么好吃。末将既然敢留下,就没想活着回去。拓跋部都是草原上光明磊落的汉子,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大单于与汉国的仇怨,也不过就是末将一人,大单于又何必因为末将区区一人,劳师远征,让这数万拓跋儿郎死在中原异土哪?” “你倒是看得很开,这莫非是要劝我退兵回代郡,放那刘奴一回?” 拓跋猗卢一边和邢延谈着条件,一边指挥部下分兵搜索。 “大单于错了,末将留在这里,不是为了刘粲,是为了大单于着想,大单于请想,即便是大单于弓马无双,所向披靡,打败了汉国,但平阳之地,对于拓跋部来说,既不能放牧,又不能狩猎,还不是给刘琨做了陪衬。” “你还是那个一年前的说法?当初你就是用这套说辞,让我和刘琨反目,当时你说得可是天花乱坠,合力驱逐刘琨后,西河之地尽归于我,还说连铁弗部刘虎也要并入我部,结果哪?刘虎偷袭我盛乐,你投靠匈奴,在我军归途设下埋伏,若不是刘琨不念旧恶,出兵解围,我早就死在汾水之畔了。” “大单于,您是草原上的雄主,自然知道草原上的道理,头狼一旦受伤,就会有狼去挑战头狼的地位。你自己受了伤,那刘虎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这点道理,末将不信大单于不明白。” “那,你想说什么?让我放弃相帮刘琨?改投汉国,和刘聪一样背叛晋国?” “大单于,晋国已经完了,现在晋国的皇帝都在给汉皇洗脚。汉皇视大单于为兄弟,若大单于能够罢兵,汉皇可许大单于幽州以北的征伐之权。小小的一个代郡,又岂能装得下大单于的英雄气概。” “儿啊,看见了没有,这才叫好的马屁。” 拓跋猗卢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一把拉住从血人堆里杀穿了,回来报信的拓跋六修。 “父亲,已经探明了,刘粲和刘曜往蒙山逃遁了。是追还是不追?” “你这是什么话,当然是要追了。你不会听了这家伙的谗言,收了这家伙的好处吧?” “好处倒是真的收了,这些晋人敛财的本事是真的高明,他送得那些礼,足够咱们再建一个小平城了。” “怎么是他送得礼?分明是我军的缴获。你还愣着干什么,上去把他的头摘下来,交给刘琨,以表达我拓跋部的态度。” “大单于 ,不能啊。末将还有话要说。一旦刘琨实力壮大,必定会吞并拓跋部……” “聒噪。” 腰间马刀斩出,邢延的脑袋从脖子上滚落,拓跋六修一把拎起邢延的头发,将头颅系在腰间。 “六修,你等等,你觉得他刚才说得话怎么样?”拓跋猗卢喊住了着急着去收拾刘粲刘曜的拓跋六修。 “一派胡言,这家伙就不是个好东西,咱草原上的汉子,只信一句话——爱那些爱你的人,杀掉那些骗你的人。” “但坏人嘴里,也有实话。” “父亲信了他的话?” “我鲜卑三部拓跋、段、慕容,无一不是弓马娴熟,可为什么只配在塞外吃沙喝风?你看这中原沃土,为何匈奴人居得,我鲜卑居不得?” “匈奴已经归汉晋数百年,通婚易俗已经十几代人了,自然熟悉了中原……父亲的意思是,拓跋部也要学习匈奴这种通婚易俗,逐渐让拓跋部族人适应中原的生活方式?” “不错,六修,我们的眼光要放得远一些,如果我们这次一鼓作气把刘聪灭了,或者说打残了,那么我们的损失也不在少数,这样就有可能被人一口吃掉。” “明白了父亲。” “去吧,多从刘粲刘曜那里敲一下。” 拓跋猗卢下了总攻的命令,拓跋六修领着快骑穿插迂回,在蓝谷截住了遁逃的刘粲刘曜。 “呀,刘家的大个子和小色狼,真是有缘啊。” 刘粲看到拓跋六修腰间系着一个头颅,就问道,“你那是谁的头颅?” “哦,没什么,叛徒邢延,叛徒就该是这个下场。小色狼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难道说平阳的汾水,把你身上的匈奴血都洗冷了不成?” “右贤王,匈奴鲜卑本就是兄弟,何必为了晋人,伤害你我兄弟情意?右贤王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刘粲自然是没关邢延为什么死,他只关心他不要死就行,哪怕是让他献上刘曜,他都觉得合情合理 。 “要求?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你以为我和你一样,专门惦记别人家的漂亮老婆?有些话,我要是说出来了,大家就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明白明白,”刘粲挥挥手,一车车的财宝拉到了拓跋六修的队伍中,“汉皇一直仰慕大单于,苦于无缘相见,这算是汉皇的见面礼。” “嗯,懂事啊,我看你小子将来能成大事,好吧,我也帮你个忙,把那些和你作对的人,都留下了,你不觉得本王的腰间还能再挂几个头颅吗?” “这是万万不可的。” 刘粲一反常态,拒绝了对方的请求。 当然,并不是他变成了菩萨心肠,而是这次逃出来的人里,一大半是刘曜的亲信,他一旦翻脸出卖刘曜,刘曜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出卖他了。 拓跋六修看出了其中端倪,立刻就舍了刘粲,提马来到刘曜面前。 “怎么样?刘大个子,箭伤好些了吗?要不要,我帮你把这个讨厌的小色狼带回大草原上喂狼?” “右贤王说笑了,汉国有军法,主帅死,三军皆有罪。” “可惜了,还想挑拨一下你们的关系,没想到你们叔侄情比金坚,就算小色狼想让大个子死。大个子还是尽人臣的本分。不过哪,金鳞岂是池中物,若是你有一天有天下之志,我拓跋部必助之。” “哼哼,右贤王,本王窃为你担忧,听说你们要在代郡建盛乐、平城。这让本王想起了当年赵武灵王分赵国为代国赵国的故事。本王劝右贤王还是早做打算。” 一句话点中了拓跋六修的要害,确实拓跋猗卢不爱他这个长子,反而对幼子宠爱有加,他说得赵武灵王并王二子的事情,还真的有可能发生,要不然他无缘无故怎么就建了两个城。 拓跋六修沉思了片刻,又捶打了一下脑袋,这些问题还真不是他擅长的。 “所以,右贤王需要外援。本王有一计。大单于依托的不过是并州刺史刘琨,右贤王可以和幽州的王浚结交,这样即使有变,右贤王还有一条退路。” “那么,你哪?你给自己想好现在的退路了吗?” “谁都可以杀我,但右贤王偏偏不可,右贤王的功劳已经够大了,要是再把我斩了,那么你父子相残的事情,恐怕就一天也等不了了。这里的财宝都是右贤王的,就当是我的买路费。” “好吧,看在钱的份上,我就放你们过去了。你还有什么说的吗?” “镇北将军刘丰,他是刘粲的心腹。” “好,知道了。” 拓跋六修挥挥手,一条窄道让了出来,当然每个人过去的时候,肯定是要沿路留下些什么的。 “哎,你就不要走了,镇北将军刘丰,我总要拿点功勋回去吧?要不然别人怎么看我?” 拓跋六修看到刘丰也想混过去,急忙派士兵把他抓了出来。 “大王,末将身上的财物都上缴了,没有丝毫的隐瞒。”刘丰指着自己的一身单衣说道。 “那没办法了,谁让你命不好哪?有人出了大价钱,点名要你死。” 刘粲、刘曜得以逃回平阳,拓跋六修也收拢队伍回到晋阳。 “代公,为何不乘胜追击,直捣平阳?” 刘琨看到拓跋猗卢准备拔营北归,不得不来问上一问。 “越石兄弟,这就快入冬了,我得回家去看看儿郎们入冬的食物够不够,去看看两个城池修得如何。” “何况,平阳易守难攻,那刘聪又是百战名将,他们刘家在那里又是世代经营,你们晋人的兵法上不是说什么天时地利人和吗?” “天时地利就不用说了,我听说张轨的七万大军没有到了临晋就被曲允挡了回去。你们晋人这些当官的啊,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考虑自己那点东西。既然临晋那边没有了战事,那么蒲坂的方向的汉军就会回援,我们的战机自然就就没有了。” 拓跋猗卢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刘琨也只能点头同意了,毕竟不管他点不点头,拓跋猗卢已经下定了决心。 拓跋猗卢留下一部分人帮刘琨守城,自己领着数万大军,就回到平城。 如今的平城终于有了城池的模样,拓跋猗卢和大儿子六修登上最先修好的城楼,向南望去。 “我记得你说,这次搞到的财宝,够修一座新平城,你看那个方向,是不是有个缺口,在那里修一座小平城如何?” 猗卢的眼光很毒辣,盛乐、平城,还有他手指的那个方向,恰好是这个燕山夹太行形成的代郡盆地的三个出口。 “那个地方?不是南面吗?父亲是要防备刘琨?” “当然不是,这个刘琨啊,心志太高,我怕他有一天,冲动冒进,被刘聪抓住机会,一举灭掉。盛乐修城,可防西边的铁弗刘虎,东边平城可防王浚,南边再筑个小平城,这样就把这个山谷围了起来。” “父亲高明。” “我听说,你和那个刘曜谈了很久,都谈了些什么啊?”猗卢云淡风轻的提问,却惊出六修一身冷汗。 要知道当时自己身边只有几个亲信,就是那种自己说明天去杀了猗卢自立为大单于,他们都能跟着一起上的。 “刘曜这人野心很大,他不满足于做个大将军,或者是郡王。” “哦?怎么说?” “孩儿了解过,这刘曜每到一处,不是盘剥劫掠,而是先广布恩义,每有斩获,也会把斩获分给众人,每逢战事,必身先士卒,只要是当过他的部下,没有不感念他的恩德的。” “哦?还有这样的事情?那这样的豪杰,你为何还放虎归山?” “父亲,两虎相争,必有一伤。等到刘聪死后,他二人必定争斗,他们一争斗,我们的机会不就来了吗?” “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心思,是为父小看你了。”猗卢的眼神中闪出一丝不悦。 而代郡谷地,随着三座城池的拔地而起,也就成了拓跋部的大本营,甚至成为了多少年后拓跋圭创立北魏的基础。 拓跋猗卢这边从晋阳返回,可把襄国的石勒开心坏了,本来还在担心着——万一刘聪召他去平阳,和拓跋部决战,他是去还是不去。 更好的是,他面前的苑乡还有两个软柿子可以捏一下。 游纶、张豺带着军民数万进入了苑乡,不用说,这是给王浚打前站的。 石勒没给对方展开布阵的机会,当即派出夔安、支雄等七名战将,就把苑乡围了起来,一边打一边招降,这伙人本来就是附近的流民,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夔安等人就突入了内垒,也就是一两天的事情。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又出事了。 处理完中山国刘希的事情后,王浚听说自己的小弟游纶被围。立刻就派督护王昌,率领段疾陆眷、段匹磾、段末怀等将领绕过苑乡,进驻渚阳,给石勒来了一招围魏救赵。 第48章 入垒造突门,出郭结至诚 一边是就要攻破的苑乡,一边是大军压境的渚阳。 石勒的帐下瞬间就形成了两派,以石虎为首的几人,坚持将围攻苑乡的夔安等七将调回来,合兵一处,共同对敌。 以孔苌为首的几人,则认为一旦放弃围攻苑乡,那么襄国将面临东西两个方向的夹攻,形势会更加的不利。 两方将领吵来吵去,吵得石勒的耳朵都快出茧子了,也没吵出个结果来,最后实在都吵不动,那期许的眼神又都望向石勒。 “又要我来抉择?那不如咱们先打他一下,试试软硬?总不能因为这次王浚人多,就吓破了胆吧?哪位将军愿出战。” “末将愿为主公打首战。”手下大将呼延莫站出来接了将令。 “好,呼延将军真勇将,你为中军,王阳为左,桃豹为右,相机行事,如遇阻碍,不要恋战,保兵回城即可。” 石勒把将令递给呼延莫,并且嘱咐了他此战的目的就是通过这次挑衅来摸清楚对方的实力部署。 呼延莫领了将令,同王阳、桃豹并肩出城。 “呼延大哥,这次敌人声势浩大,人人都避战,怎么大哥反倒是主动请缨。”王阳问道。 “这战敌强我弱过于明显,战败,主公也不会治罪,如果侥幸有些斩获,那么必有封赏。学着点吧,这仗啊,你们得会打,不能只打呆仗,打死仗。” “哎,呼延大哥,我们俩兄弟都听你的,你指向哪里,我们就打向哪里。” “唉,这么想就对了。王阳你先分出几百人来,分别攻击一下渚阳的各个方向,先看看对方的反应。看看哪里布置得是精锐,哪里布置的是凑数的。” 呼延莫吩咐之后,王阳领着几股部队,分别试探了东中西三个方向的反应,其中西边的反应最强烈。 “好,就打西边的。”呼延莫马鞭一指。 “呼延大哥,你没有听错吧?西边的反应最强烈,几乎是刚一接触,就咬了上来,要不是兄弟们的跑得快就回不来了。你还要去打西边?” “所以说 ,王老弟。打仗不能按部就班,他反应的越猛烈,说明心里越没有底,越怕我们突袭,反而是那些没什么反应的地方,看似松松垮垮,实际上是设了陷阱等着我们上钩。当然,还是要告诉手下人,见好就收,不可恋战。”呼延莫给二人分析道。 王阳二人领着队伍就冲到了西边,还真让呼延莫猜对了——西边是阮豹、胡矩率领的一群杂役,平日里也就做一下修桥补路的脏活累活,这次一起拉过来,就是为了壮大声势。 王阳、桃豹的部队快速压上,一接触上去,这些杂役军就开始四散而逃,王阳、桃豹自然是不肯放过这个扩大战果的机会,压着这批逃散的士卒,就往中军驱赶,想着一战毕功。 结果就忘了呼延莫的提醒,过于的深入,引出了埋伏在这支杂役军后面的段末怀。 段末怀一加入到战斗中,战场的局势瞬间逆转,王阳、桃豹被打得丢盔弃甲,幸好呼延莫早就知道这两个兄弟打赢了就上头,早就做好了接应,这才丢下一小半人,败退回襄国。 石勒一直在城楼之上观瞧,看到三将归来,立马命人开门迎接,自己亲自下城楼,为呼延莫牵马入城,宛如德胜归来一般。 呼延莫几番想下马,都被石勒推了回去。 “不要动,现在城内士气低迷,记住,你们就是打赢了,歼灭了敌人的整个右军。” “主公,末将惭愧,当不起这份荣耀。” “我在城楼上都看到了,你的部署很得当,是他们两个贪功冒进了。一会儿,战败的事情不要说,就挑怎么打赢得说,说得越详细越好。” “主公,你也看到了,右军根本就是一群杂役,没什么战斗力,胜不足喜,反倒是段末怀把自己的精兵藏在了这支杂役军之中,既能不被这群杂役冲溃,还能在最关键的时候,发挥作用。” “这些我都知道,这一年来,我军屡战屡胜,早已经是兵勇将骄,这样下去是要吃大亏的,与其将来吃大亏,不如现在先吃一个小亏,一会儿你就继续请缨,就是之前给得人马不够,如果人给够,段家几兄弟的头颅都被你挂腰上了。” “主公,你了解我,我这人撒不了谎。” “拉倒吧,你家中有个悍妇,不让你纳妾,你那个小妾,儿子都给你生了仨了,不照样被你瞒得死死的,要不要我给你通报一下?” “哎,主公,千万别,那虎娘们,能剁了我那几房小妾。” 众人来到议事的地方,呼延莫开始了自己最不擅长的撒谎。 “哈哈,敌军外强中干,也就吓唬吓唬胆小鬼,这次也就是我带得人太少,只灭了区区右军一万人,居然还损失了八百儿郎。要是再给我三五个营,我把段家五兄弟的头都拧下来了。主公,一事不烦二将,你就再派末将前去,让末将立个更大的功。” “不行,好事不能让你一个人占了。” 窝了一路火的石虎,急需一场翻身仗打,毕竟他的亲信在寿春死掉了一茬,现在他走路都能听到有人在背后嘲笑自己。 “父帅,呼延将军刚刚打了一仗,已经很累了,就让孩儿去打这一仗。” “这……这不好吧。”石勒还一副为难的样子,专挑石虎的痛处说,“阿虎啊,不是为父信不过你,实在是前车之鉴,寿春之败就在眼前,你让为父怎么能说服诸位百战百胜的将军,而派你这个败军之将哪?” “孩儿可立军令状。”石虎拿过一张军令状就要往上面填自己的名字。 石勒一伸手挡住了他,“哎,这是匹夫之勇,不如这样为父和你打个赌,就赌,你若是出战,必败。如果你输了,那么为父让你听谁的调遣,你都要听。” “那要是孩儿赢了呢?” “为父这个位置,将来就给你坐了。” “当真?” “军中无戏言。” 石虎得了这个天大的承诺,立刻就拉着自己的亲信逯明、吴豫点齐兵马出了城。 石勒亲自在城楼上击鼓,鼓声还没有停,石虎就被段末怀的伏兵打了回来,石虎自己还挂了彩。 石勒倒是也没有继续挖石虎的伤疤,只是再次点将孔苌、张宾第三次挑战段末怀。 结果还是一样,只不过这次段末怀没占到什么便宜,反倒暴露了他们兄弟之间也有矛盾。 三次挑战均告失败,怎么打怎么赢的将领士卒们的狂傲也冷却了下来。 但石勒却来了劲,嚷嚷着要自己率军亲征,让姓段的,回不了幽州。 石虎一听,这可不行,现在自己刚刚战败,人气完全没有,万一石勒战死了,那么接班人就没有自己的事情了。 “父帅,依孩儿的看法,敌军势大,不可力敌,不如固守,等到对方人困马乏,没有士气,又找不到战机,自然就会退去。” 石勒摇了摇头,这个石虎啊,太极端,不是极端自信,就是极端自卑,关键时刻还得看右侯。 张宾自然站出来说, “主公,此三番挑战,不是没有收获,王浚又是用他那套驱虎吞狼的把戏,但段家兄弟内部也颇为不和,段疾陆眷和段末怀是一起,段匹磾、段文鸯、段涉复辰三兄弟是一起的,我部去攻段文鸯的左军时,段末怀就远远的看着,没有追赶之意。” “嗯,说下去。” “段末怀率领的鲜卑骑兵最为精锐,也最为好战,我部又接连三次败于他手,他心中的骄横之气,必定增长,我若再示敌以弱,放开北面的营垒,让段末怀孤军深入,然后我军在垒下造突门,埋伏队伍。待段末怀上当入垒,又立足未稳之时,全军冲出,定能生擒段末怀,段末怀一被擒,段疾陆眷必乱。” “好,不愧是右侯,就这么办,三军上下都听从孔苌将军的调遣,尤其是你,阿虎,不得擅作主张,违令者斩。” 孔苌等人依计而行,先是故意又败给了段末怀,然后和他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把他一步步的引到了北垒之外。 段末怀连战连胜,也是飘了起来,再没有心思去考虑对方是否有圈套,直接就率军杀了进来。 孔苌自然也没有客气,围住段末怀,就把他生擒活捉了。 孔苌得了胜,追着段疾陆眷的中军就是猛冲,果然段匹磾的救援也同样出工不出力,这一下就追出去三十里,缴获了铠马五千匹。 石虎看着这个差点给自己祭天的段末怀,咬着牙要砍他的头,却被孔苌夺了兵刃,关了起来。 石虎越想越气,就找石勒了告状,没想到石勒又给了他一个嘴巴子,让他自己反省。 石勒不但没有砍掉杀戮了自己士卒将领的段末怀,还亲自给他松绑,并且奉为上宾。 “哎呀,段将军,石某生平就最敬重这样的勇武之人,匈奴鲜卑,是兄弟之国。你我都是被晋人胁迫至此,何不结为兄弟?” 段末怀一看自己不但死不了,而且还能回去,立刻把胸脯拍得震天响,保证能劝段疾陆眷退军。 段末怀的信件很快就到了段疾陆眷的营帐。 段文鸯一把抢过来,看了再三, “大单于,不能为了一个人,就放弃眼下的局面,末怀没了骨气,咱们可不能……” “住嘴,你怎么可以说出这么冰冷的话。告诉石勒,我同意议和,永修盟好。” 段疾陆眷心想,道我不知道你们兄弟的心思,拆了我的左膀右臂,那么你们兄弟岂不是要架空我?到时候到底你们兄弟是大单于,还是我? 在段疾陆眷的小心思下,段末怀的三弟置换了段末怀,还加上一点车马费,段疾陆眷就带着鲜卑骑兵返回幽州。 随着段氏兄弟的离去,王浚也没有再战之力,只能收兵回幽州,这可苦了还在苑乡坚守的游纶、张豺。 不过幸好,两人也不是那种死节的硬汉,只是略微商量了一番,就把白旗竖起来,归顺了石勒。 自此,石勒在黄河、长江南北转了两个大圈之后,还是选择在襄国扎住了脚跟,顺便还派参军给刘聪献捷,表达了自己还是汉国的将军,所有的行动都是听汉皇刘聪的,那些王爷,是刘聪让杀的,那些大户,是刘聪让抄的。 刚刚在晋阳大败的刘聪,虽说知道石勒的那点心思,无非是想祸水西移,反正自己连皇帝都绑架来了,还多几个王爷的命吗? “会稽公,你真是越来越没有用了。” 石勒看着给自己斟酒的司马炽, “秦王司马邺在长安当了皇太子,朕看,他们就等着卿在平阳驾崩的好消息了。这永嘉的年号,怕是也要到头了。” “陛下,你留臣一条性命,臣为陛下发一道诏书,斥责司马邺僭越擅立。” “陛下,你怎么能为了性命,坏国家的大事哪?”庾珉一边哭一边劝谏。 “真是扫兴,这猎不打了,回去了。”刘聪瞪了庾珉一眼,甩袍就离开了猎场。 只留下司马炽、庾珉二人,要步行回城。 “庾卿,你刚才不该那么说。” “陛下,群臣皆欲救驾,陛下怎能先降?” “群臣?哪里还有群臣,不过是一个个等着朕死掉的群狼。你没有听说吗?琅琊王的兵马都点齐了,就要出征了,就因为一个什么叫顾荣的人,死了,他就能罢兵奔丧,不理会朕的死活。” “顾荣?顾荣死了?那扬州的风又要起了。”庾珉仰天长叹,“天不助我,反助胡奴。” 正如庾珉所叹息的那样,顾荣一死,扬州整个从上到下乱成了一锅粥。 有说王导嫉贤妒能,谋害了顾荣的;还有说司马睿害怕江南士族做大威胁到他,而秘密处决掉的;或者是说陆家兄弟,不服气顾荣成为江南领袖的。 处在旋涡中心的司马睿,既没有偏向王导,也没有给陆家兄弟更多倚重,而是另辟蹊径下了一道命令从荆州召回王澄,有意让王澄来接替顾荣典选人才的位置。 第49章 使我身后名,不如一杯酒 顾荣,作为江南首屈一指的名士,又是司马睿过江以来,首位重量级的拥护者,他的葬礼自然隆重。 与他并称为江南五隽的纪瞻、贺循、薛兼、闵鸿都到了场,吴兴太守周玘也从吴兴赶到了建邺,连王导这样的大忙人都亲自到了现场,甚至司马睿也派出他新启用的心腹刁协表达的哀痛。 周玘看到代表司马睿的刁协也到了现场,紧走几步,把刁协从人群中拽了出来,扯到了顾荣的灵堂之前,指着牌位上的头衔问道。 “刁长史,麻烦你来解释一下,这个齐王府参佐是什么意思?顾兄难道是为了齐王殚精竭虑,开创江左基业?” 刁协拍开对方薅着自己衣领的手,解释道, “周太守,不要急嘛,这也是据实而书,齐王曾为大司马,大司马的主簿,自然比安东军司、散骑常侍的秩级要高一些,那么在牌位上书写最高的秩级这不是惯例吗?周太守因何会不满,还要做出如此无礼的举动。” “放屁,你这小人之心,在场的谁看不出了,你这是抬举彦先兄吗?你这分明是抹杀他的功绩,大家心里和明镜一样,你这不就是替北人压南人一头吗?” 周玘又往前了一步,眼珠子瞪向对方的灵魂,他这一争,并非只为顾荣,也为了在场不在场的江南士人。 随着两京陷落,大量的北方士人南渡而来,一下子挤占了不少的官职。 “周太守,还是考虑考虑你自己吧?江北流人渡江为客,你却以客为奴,蓄养私兵,自冶兵器,这可不是人臣所为。” 刁协不只是刁协,他说得话,一定程度上代表着司马睿。 “刁长史,你是王爷身边的人,说话可要有根据,你是在说本太守要造反不成,本太守如若有造反之心,那么为什么不和钱贼一起造反?” “笑话,现在府库空虚,拨不出银两来制造器械,本太守散尽家财,为西征大军打造兵械,这也成了罪过?你难道要西征大军都拿着树枝作战不成?茂弘兄,这难道是王爷的意思?” 周玘三定江南,功劳压了在座的所有人一头,王导都不敢说长道短,一个小小的刁协,居然敢来找他的麻烦。 王导听到二人争论中提到了自己,知道自己躲不过去这个两头堵的局面,只得站起身,走到两人中间,分别用左右手向后轻推了两人。 两人都看了一眼王导,这面子自然是要给的。刁协低首趋退两步,周玘左脚抬起向后一蹬,鞋子和地面狠狠的拍出声响,身子也随着这个声响往后退了半步。 “刁长史,这牌位的事情,是你给王爷出的主意吗?怎么连我都不知道。” 王导第一句话,就把锅都扣在了刁协身上,一句话就定了基调——不是北人欺压南人,而是小人欺瞒君子。 “茂弘兄,这又是何意?这不是你、我、刘隗三人商议之后,依礼制确定的吗?” 刁协也不是那个惯毛病的人,直接就戳穿了王导的骑墙行为。 “哦?”王导故作沉思,“还有这样的事情?我怎么完全不记得了?这种大事都是有记录在案的,劳烦长史,拿出去瞧一瞧。” 王导翻脸的速度,远比刁协料想的要快,那天分明是王导把他二人喊到王府,耳提面命,怎么反手就把他出卖了? 刁协的脸略微抽搐了一下,看来这个整日里不是在喝酒请客,就是赴宴作客的王导,并不是好对付的。 “这,当时茂弘兄说此事涉及机密,不宜记录,况且……” “荒唐,这事情有什么机密的?刁长史,我知道你觊觎我这个位置很久了,你想要,可以直说嘛,我王导又不是那种贪恋权位的人,犯不着耍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让顾兄走得都不安心,你到底安得什么心?” 王导根本不给刁协一丝一毫辩解的机会,直接就把刁协立成了靶子。 “茂弘兄,你可是江北士人的领袖,怎么能……” “刁长史,现在皇帝北狩,你还在这里分什么南南北北,我知道你们背后都笑话我,说我学了一嘴的吴语,什么邯郸学步、东施效颦,这些我都不在乎,只要是能为国家好的,哪怕你们把我骂成一头蠢猪,我都不在意。但是,麻烦你们不要把洛阳那一套官场拉帮结派的把戏,带到建邺来。” 王导根本不打算给刁协解释的机会,他就是要把刁协变成江南士人攻击的对象,他早就看穿这刘隗刁协,就是司马睿扶持起来限制他们王家的。 如今他们王家内有王导,外有王敦,荆州还有王澄。 刁协被王导的连番攻击怼急了眼,突然就说走了嘴, “你不用这样咄咄逼人,过几天自有人来治你。” 话刚说出口,刁协就悔恨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把头一低,提前离开了顾府。 “茂弘兄,他刚才说有人来治你?”周玘离得二人最近,看到了二人那瞬间的表情变化。 “啊,可能说得是西阳王已经到了建邺,他们这些人啊,一旦得到一点权力,就暴露了自己的嘴脸,当年刚过江的时候,可谦卑了,还要认我做义父哪。现在,恨不得当我的父亲。” 王导又在周玘极度不满的情绪上,点了一把火。 “宣佩兄,我真的尽力了,你们周家那些子弟,都是被他挡了下来,他说你树党结朋,其心可诛。他仗着王爷的宠信,连我都敢这般顶撞,把我们王家的几个兄弟的免了官,还到处宣扬自己要做个孤臣纯臣。” “这家伙,用一个牌位,想挑起你我争端,他好从中渔利,着实可恶,当初怎么就没看出来哪?” “这就是他的厉害之处了。他事事称王爷,狐假虎威,我也不好直接和王爷起了冲突。” “哼,你怕他,我可不怕他。不就是来一次清君侧吗?咱们在前面杀敌立功,倒让他小子杀我们立功?哪有这样的道理?” “哎,宣佩兄,杀鸡焉用牛刀,对付一个区区刁协,还用脏咱们自己的手吗?” “茂弘兄可有计策?” “算不上什么计策,这刁协总是来往淮泗之间,联络各路流民帅。你也知道的,这些流民帅,认钱不认人,要是路上出个什么意外,也是很正常的。” “茂弘兄,想不到还是你坏啊?” “哎,宣佩兄,我只是看不起这种拿别人当台阶,踩着功臣的尸体往上爬的奸佞小人。” “茂弘兄放心,我这就派人去联系淮泗的流民帅,不就是一个刁协嘛,事情不要做的太过分了,也是时候给那位一个教训了。” “哎,是劝谏。” “啊,对,是劝谏。” “茂弘、宣佩,你们俩在说什么呐?” 纪瞻作为大家的老大哥,自然是当仁不让的总负责,看到王导和周玘在一旁嘀嘀咕咕的,自然要来问上一嘴。 “思远兄,我们在说,找一个好笔杆子,给顾彦先讨个公道。大家都心知肚明,以后王爷肯定是要位登九五的,放着从龙之功不要,一个被扫进故纸堆里的死齐王有什么好追随的。思远兄,你看咱们是讨个什么追封合适?” 王导的脑子转得多快,立马就向纪瞻说出了他们的心中所想,这一句话也把江南的士人都吸引了过来。 王导此时突然明牌,倒是打得纪瞻有些不太适应了。 “茂弘的意思哪?” “按照感情上来说,张翰张季鹰最合适,他和顾彦先互为知己,而且张季鹰素来不慕功名,你给他个官,还不如给他壶酒。” “那,茂弘实际上的意思哪?” “上笺谁都可以,但执笔的人,需要正直,名声大,和顾彦先关系不要太深,最好还能有点冤仇什么的。” 宣城太守殷佑在旁边搭话了,“茂弘兄说得,莫非是华谭华令思?” “正是。” “如果是他执笔,那么下官自荐来当这个上奏的人。下官和顾彦先也没有太多的交情,反倒是因为华谭的举荐,得罪过他。这样也显得更加公允,只是,大家都知道华老爷子那个倔脾气,顾彦先压了他这么多年,他肯为顾彦先来抬身价?” 殷佑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这句话一说出来,大家都不约而同的看向了纪瞻,如果说有一个人面子大到能够让华谭放下恩怨,那么也就只有纪瞻了。 “没问题,令思我最熟悉了,他那个人就是耿直,只问事情当为不当为,从来不念旧恶。” “那好,人都敲定了,茂弘兄看这个追封,多大为好?” 周玘把最终的决定权还是还给了王导。 “彦先兄名为安东军司,实际上行得是丞相的事情,选拔官吏,调和地方。我看哪,现在王爷担任着丞相,那么就在这个等级的降一级,追封侍中、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等王爷位登九五后,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再给彦先追赠公侯了。诸位以为如何?” “茂弘大度,真有管仲容人之量,请受我一拜。” 纪瞻率领身后的一众江南子弟,对王导行起了礼。 “思远兄,可不能啊。现在那些小人,就天天盯着我哪?我园子修大一点,都要到王爷面前告我一状,你们再这样,岂不是授人以柄?” 王导赶忙躲到了一旁。 这时,众人口中顾荣的知己张翰才抱着一个酒葫芦,摇摇晃晃的走了进来。 “季鹰兄,一别多年,那次一同去洛阳的时候,你我还是少年。” 贺循站出来扶住张翰,防止他醉酒摔倒。 “是彦先,又不是彦先。” 张翰摇摇头,自顾自的又拿起酒葫芦往嘴里灌。 “我这一辈子啊,就和彦先这两个字,对脾气。不管是贺彦先,还是顾彦先,都是我心中不可替代的彦先。” “季鹰兄,当年你怕我一个人赴洛阳不安全,假意说有事,陪我一路,为我排忧解难,那份恩情一直都在。顾彦先一直希望的,也是我一直希望的——兄有治世大才,何必佯装狂醉客,现在是潇洒一些,可数百年后,谁还能知道你的姓名。” “彦先,什么生前身后名,在我眼里,都比不上这一壶老酒,三五知己。当年哪,我就劝彦先兄,不必为了这区区官位,来委屈自己。可他也没听啊。” “这琴,还是当年我们初见时,那张琴,我且为他再鼓一次。” 张翰没有理会所有人的眼神,以及贺循一再恳求他出仕做官,眼里只有那张琴。 一曲完后复一曲,张翰旁若无人的连弹了五曲,弹完之时泪水已经湿透了衣襟。 “哎,顾彦先走了,以后还能给谁弹哪?” 说完,不再理会众人的一再挽留,径直而去,从此隐匿在山川之间,躲避着官府的征召,再也没有出现在建邺城中。 顾荣的丧事,最后还是司马睿妥协了,就按照王导的意思——加侍中、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王导在玩弄了刁协的同时,又团结了一次江南士人。 王导刚一回府,就把大儿子王悦喊来。 “父亲,你今天不是去给顾荣治丧吗?难道还要考较儿子的功课?” “功课以后再说,现在你有一件要紧的事情要去做。我给你安排了一艘快船,你连夜就到豫章去,见你的处仲伯父。” “啊?怎么父亲打算把我送给处仲伯父当儿子?他身边已经有阿应、羲之、允之了,喊我去,凑四个开赌局吗?” “不要笑,这事迫在眉睫,你马上就走,路上要注意隐匿行踪,遇到认识的人,也不要理会。” “啊?什么事情啊?这么严重?” “性命攸关的大事,现在和你说你也不明白。” “啊,那行,我这就走。” “回来,我话还没说完,你给处仲伯父带一句话——不可使羌人东行。” “啊?这什么意思啊?羌人?那不是在凉州嘛?难道是张轨打过来了?” “多得不要问,记住这一句,你重复一遍。” “不可使羌人东行。就这一句吗?这也太简单了,还用我这么好的脑子,随便派个门下的仆人就传了。” 第50章 羌人勿东行,胡奴自西顾 王悦裹了一身破衣服,混在被建邺拒收的逃难人群中,挤上了一条开往豫章的船,和锅碗瓢盆挤在一个犄角旮旯里,在颠簸和恶心中,渡过了此生最难熬的几天。 好不容易登船靠岸,就有那些穿着整洁的管家佣人,前来码头挑人。 “哎,这小家伙不错,长得白白嫩嫩的,一看就顺眼,这小家伙几个钱?” 粗短的食指就怼到了王悦的脸上,硬是按出了一个坑来,手指后面是一个歪嘴斜眼的中年男子。 王导家的大公子,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便是那世子司马绍那也是自己的三弟,建邺城大大小小的官员,哪个见了不得尊称一声公子。 居然被这么一个老货,用肮脏的手指戳到了脸上,这非得洗个十遍八遍不可。 “不卖,滚一边去。” 王悦用手拨开了对方的指头,又斜了对方一眼。 “实话告诉你,我们主人那可是庐江太守,我家主人看上的东西,还能由得了你?” 那中年汉子的手就要掐住王悦的脖子,王悦本来还想给他裆部来一个断子绝孙脚,但一听是庐江太守,这下就乐了。 因为这庐江太守可不是外人,正是王家的路人甲王含,算起来也是王悦的伯父。 “那老王头,也在豫章?让他过来见我。” 这小乞丐模样的王悦一句话差点没给斜眼管家吓到,斜眼管家扭了一下自己的脖子仔细观瞧,越看越觉得面前这个乞儿不是寻常人物。 他敢叫王含是老王头,而且知道他的身份,并且还让王含来见他。 手下的恶奴正想一哄而上,替管家出气,管家左手倒背,右手一挥。 “回来,有点眼色,小心伺候着。我去回禀主人。” 恶奴们听了管家的话,登时态度就发生了变化,那是揉肩的揉肩,捶腿的捶腿。 “少爷,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少爷海涵。” “嗯,不愧是自己的奴才,这手法还可以,就人长得对不起这手艺了,你把脸扭过去。你们家老王头,不在庐江享福,跑豫章来干什么?又看他那个混蛋儿子王应来了?” 王悦说完,就在递上来的果子上咬了一口后,丢出去喂了狗。 恶奴们的脸都吓绿了,这位爷到底是什么来头,不但敢叫自己的主人是老王头,还敢骂王应是混蛋。 关键,最可怕的在于,他不是咬牙切齿的骂,而是很平淡的说,就好像平时就是这么称呼一样。 “你们怕什么?我在建邺就听说了,你们仗着老王头的势,在庐江作威作福的,给王家抹了不少黑。” 恶奴的脸一个个都扭向脊背,生怕王悦见没人回答,会点到自己。 “看这个样子,传言是真的了。这个老王头,一会见了面,我非教训他一番不可。” 恶奴们急忙用双手堵住自己的双耳,生怕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这位小爷不但直呼其名,还说要教训王含,还说得那么随意,就好像主人平时鞭打自己一般。 本来还躬着身子的恶奴们,都跪成了一圈,头低的恨不得把脑袋藏裤裆里。 这时管家也走到了王含的马车处。 王含听到响动,就问。 “怎么?事办成了?抓了几个童男童女啊?” “没……” “什么?你们都是吃屎的吗?我来一趟豫章容易吗?好不容易遇上这种好事,你们的眼哪?掉裤裆了吗?”王含隔着帘子就骂出了响。 “老爷,前面有个少年,也就十几岁的样子,看上去就仪表非凡,说是要让你过去一趟。” “什么?这我兄弟的地盘上,有人让我过去一趟,谁这么大的狗胆,那小孩长什么样子?” “和咱家公子倒是有几分相似,只是个子要高上一些,眉宇间也有一些杀伐之气。小人怕是哪个府上的公子,不敢自作主张,还请老爷过去一瞧。” “嗯?和阿应长得差不多?还有高……”王含寻思着,“莫非是他?” “那个少年是什么口音?” “怪怪的,有点吴地口音,但又好像不完全是。怎么老爷,那少年是什么人?要不要奴才去把他给……” 管家看到王含撩开帘子,身子半出马车,以为王含动了杀心,就凑上去比划了一下。 王含闻言,直接蹲在马车上,手拉着车框,飞起一脚把管家踹翻在地。 “你不要命了,就滚远一点死。我还想好好活着哪。愣着干什么?起来,给我头前带路啊?惹恼了这位小祖宗,今年都别想过好。” “老爷,今年还有几天就过完了。”管家滚起来,凑上去,站在王含前面,用袖子给王含一步步的扫街。 “你要是觉得自己活够了,我不拦着你,去打那个少年一耳光,包死。谁也救不活的那种。” 管家哪里还敢再搭话,埋着头,就来到了王悦面前。 王含搭眼一看,果然是那位小祖宗。 “小祖宗哎,”王含一脚踹开管家,拽开围着王悦的恶奴,一把就将王悦架到了肩上。“这要是有个闪失,我还有什么脸回建邺?” 被踹翻的管家,被拽倒的恶奴,看着王含这个态度,一个个都傻了眼,想到这个少年厉害了,没想到这么厉害, 这就是大公子王应也没这个待遇,还真是个活祖宗。 “老大,那少年究竟是谁?” “嗯?我没听见,你们最好也没看见,不然的话,豫章的水,一样能淹死猪。”管家斜眼看着众恶奴。 “小祖宗,你又和振威将军闹什么别扭了?怎么从建邺城跑到豫章来了,幸亏是遇上了我,遇到坏人给你抓去卖了可怎么办?” “别问,没人关心你那点屁事,赶快去处仲伯父府上,十万火急。” 王含点点头,驮着王悦一路小跑就进了王敦的府邸。 “兄长,你这……阿悦,你怎么这副模样?哦,关门。” 王敦看着破衣啰嗦的王悦瞬间就反应了过来,立刻叫人把大门关住。 “长话短说,”王悦从肩上下来,饮了一杯水,喘了三口气,看了看左右,只有他们伯侄三人。“父亲让给伯父带一句话,勿使羌人东行。” 王敦手中的茶杯突然就爆裂开,双手紧接着就攥住了王悦的双臂,“阿悦,你确定是羌人,不是胡人。是勿使东行,不是助使东行?” “伯父,你这是怎么了,就这么一句话,我还能记错不成。勿使羌人东行,就这样,多余的一句没说,我问父亲羌人是谁,父亲也没说。” “好孩子,伯父知道了,你去找他们四个吧?他们都在后面跟着卫夫人学书法哪?” “四个?伯父又把谁家儿子拐带了?” “是卫夫人的儿子,羲之的表弟李充。” 王悦起身直奔后院,王含这时才坐下来,整个人都是颤抖的。 “阿黑,阿龙(王导小名)的意思是?”王含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王敦点了点头,“也只有如此,只有此事,才不能写于书信,不能托付他人。” 王含的腿也是颤抖的,双手抓住石桌的边沿。 “这可是滔天大罪,万一完事以后,阿龙不认账,咱们兄弟岂不是成了千夫所指?” “所以,阿龙把悦儿送了过来,既有送信,也有送质的意思。” “阿龙为什么现在就要把羌人除掉?” “不清楚,大概是和顾荣的丧事有关。” “什么?顾荣死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没多久,刚刚定下了追封。” “追封了个什么?” “侍中、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这……已经是顶了天了,看来阿龙是要用这个来拉拢江南士人。” “没办法,听说了吗?刘隗、刁协最近越来越受王爷信赖了。” “正说哪,我这次来,就是刘隗那个孙子把我给告了,王爷派些差人来,查我的账,我不知道怎么办了,躲你这里躲几天清净。” “你啊,叫我怎么说你哪。我一个做兄弟的,又不好太说什么。我这里都堆着一堆告你的状子了,你能不能给我,给阿龙省省心,不求有功,别给捅娄子就行。”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是也想给大家多捞一点。” “行了,你回……等等。” “怎么了?” “你刚才说,王爷派差人来查你,人在哪里?” “当然是在庐江……” “说真话,不然,我就不救你了。” “在我马车里绑着,他真的查到很多,足够杀我好几次了。” “你呀,哎,叫我怎么说你。” “阿黑,你就可劲的骂,不要当我是你大哥。我也知道自己该骂,可就是这手控制不住。” “等等,这不像你的风格啊?差人而已,你之前又不是没处理过,不是都丢庐江里喂鱼了吗?单单把这一个绑来?” “这个杀不得,是老熟人周伯仁。” “谁?” “周顗周伯仁。” “太好了,我正发愁哪,大哥,你立大功了。行,你的事情我给你摆平,你把周顗停后院去,带着你的那些奴才,这几天给我规规矩矩的在府里待着,不许出府门一步。” “哎,我就知道阿黑疼我。” “滚滚滚。” 王敦打发了大哥王含,就来后院见到了周顗,王敦亲自上去把人放开,把黑眼罩摘下来。 刚拿出周顗口中的那团东西,周顗的大嗓门就骂上了, “小毛贼,居然给截你家周老爷,不知道你……” “伯仁兄,伯仁兄。你安全了。” “处仲?是你吗?处仲。我怎么会在这里?” “额~,这事不便说,总之,你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洗漱干净,就赶紧回建邺去吧。” “处仲,你我多年兄弟,有什么不能和我说的?我还要赶去查处弘的案子,处弘的事情,看起来有些复杂。” “伯仁兄,你知道是谁绑架的你吗?” “没看到,我正在整理诉状哪,就被人一棍子敲晕,醒来就到你这里了。” “你还不知道吧?王爷派你到庐江,只是个幌子,真正的用意是,让你沿江而上。” “沿江而上?干什么?去西边喝酒吗?我可是听说了那里有不少好酒。” “都是兄弟,也就不和你绕弯了,荆州刺史。” “啊?不对啊?荆州刺史不是平子吗?又派我去干什么?莫非平子也和山季伦一样病逝了?” “不是,但更糟糕。我的线人向我报告,平子和湘州流寇杜弢,有个大计划。” “还大计划?什么计划?” “杜弢假意归顺,这样荆州、湘州就再无战事,王爷必定会奖赏他们,他们就乘机带精兵入建邺,然后……你懂的。” “啊?当真有此事?你的线人可靠吗?这种事情,他是怎么知道的?” “可靠,就是王澄手下的王机,他不齿于王澄的所作所为,才向我告密。” “如此说来,这事,可比王含的事情重要多了。那处仲兄有什么打算?我们联名上奏如何?” “伯仁兄,你想一想平子兄弟与东海王、琅琊王的关系,以疏间亲,可是臣子的大忌,而且平子平时伪装成一副只喝酒不管事的狂态,又有谁会信咱们的忠贞之言?” “那该如何是好?” “我有一计,用卫叔宝的丧事将王澄诓来豫章,劝他悬崖勒马。伯仁兄以为如何?” “这是妙计啊,处仲怎么面有难色?” “也不怕你笑话,平子和我啊,总是有些误会,他总觉得我嫉妒他的才华,想要害得,这……” “懂懂懂,这信,我来写,都是兄弟,我理解你的难处。是该叫平子清醒清醒了,他一定是受了谁的蛊惑,看着蜀地的李雄称王,也起了心思。” 周顗挥毫写下请王澄来参加丧事的信件。 几天后,王澄带着二十位护卫,人人手持铁马鞭,从船上下来,也进了王敦府邸。 “阿黑,是你把叔宝给害死的吧?” 王澄见到王敦拔剑就要斩,但再一看王家的几个小公子都在旁边,连忙又收了回去,重新挎在了腰间。 “平子兄,这是哪里的话?打江州,叔宝立了大功,我正想表奏他出任庐江太守,谁想到他是人间留不住。” “你真的没有动手脚?该不会季伦兄也是你害死的吧?” “平子兄,看你这话说的。我若是害山季伦,当初在洛阳,又何必救他哪?他肯定是五石散用多了,又喝了太多酒,心热没有散开。” “嗯,也有这个可能。伯仁兄哪?和你说话,真是三句就嫌多。” “里面,不但伯仁兄在,谢幼舆、阮思旷、桓茂伦都在,平子兄一向最喜欢与人论玄理,今天何不论个痛快。” “你别说啊,阿黑,你这个人不怎么样,但帐下还确实有些人才。对了,你不会是想把我诓过来杀了我吧?我可是听到了一些风声?” “嗐,平子兄,我就算是有这个想法,我有这个实力吗?我不被你反杀了,已经是你剑下留情了。” “倒是我多虑了。我已经启奏王爷了,这里丧事办完之后,你随我的船队一起回建邺。” “回建邺干什么?我现在是江州刺史。” “我已经奏明王爷了,你和茂弘自南渡以来,操劳日久,是时候享受享受了。你们把这担子卸下来,这样就不会有人说咱们王家拥兵自重了。” 王敦现在明白王导的意思了,王平子生得高大,鼻梁高挺,就如羌人一样,所以他们兄弟从小就喊他阿羌,这自然是外人不知道,也不敢知道的。 这王平子看来是和刘隗、刁协合流了,或者说这俩人背后站着的就是王澄。 他借助刘、刁二人来打击王导、王敦,又利用王含这个累赘为切入口,搞一些株连,这样他就可以后来居上,然后顾荣又恰好死掉,不用说,顾荣原先的位置,和空出来的扬州刺史,都已经是王澄的囊中之物。 要不然王澄也不能从荆州直下建邺。幸好,王悦把王导的话带了过来,幸好,他们早就准备好了。 王澄见到许久未见的几个朋友,开口就问, “什么是白马非马?” “所见越多,知道的就越少。”谢鲲接过了话茬,似乎已经觉察到了什么,但又不能明说,只能借玄谈来暗示,“你见到的是白,或是马,你想分辨白马是不是马,却不知道已经进入了猎马人的圈套之中。” “哦?幼舆兄高见,请细讲。” “马,以其形而名,白马,以其色而闻,形形色色,牛鬼蛇神,见白马,而知其形,不足以绘其马;知其色,不足以识其物。故曰,形色兼备,方为白马。见形见色,必知形色之外,还有洞天。白马是马,亦非马,非马者,色也。” “哈哈,”王澄好久没有这么放松了,又和往常一样,听到不一样的就鼓掌喊好。 此时王敦已经派出王机,把王澄带来的二十个护卫灌醉,绑起来扔到船上。 王敦看看日头差不多了,估摸着几人的清谈差不多结束了,也算最后了了这个兄弟一点意愿。 王敦跨门而入,直接就问, “你为什么和杜弢勾结祸害湘州?是不是想学李雄,自立为王?” “啊?处仲,你喝多了?我这是要回建邺去交权,身边就带了二十几个护卫。我若有异心,敢如此吗?” “你还敢不认,带证人。” 王机被绑着带了上来。 “王机,你说。王澄派你来干什么?这里是我的府邸,你不用怕他。” “是,大将军,王澄他之前谋害了山季伦,说荆襄只能有一个声音,现在又想来谋害大将军,他假意邀请大将军赴建邺,实际上在船上藏了一刀手,只待大将军一登船,立刻了结……” “胡说,王机,你这个叛徒,他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要如此陷害我?” “平子,事到如今了,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是不是你绑架了伯仁兄,是不是你派人暗杀了前江州刺史李矩,还要杀他的儿子李充。你占了荆州、湘州,还不满足,还要把江州和扬州也占了去?你是想把王爷赶回琅琊?” 王澄感觉到了不妙,大喊几声,不见自己的护卫进来,一摸袖子,藏在里面的防身玉枕,也被刚刚过来问候的王羲之借了去,说是王旷也留了个一模一样的借去对比参详一下。 王澄立刻就往屋外走,门从外面就关了起来,还有落锁的声音,回头再看,那些陪他玄谈的人,也都跃窗而走,只看到王敦的半个身影向里屋走出。 王澄紧走几步,就薅住了王敦的腰带,撕扯之下,就把王敦的腰带拽了出来,王敦弃了衣服,继续往后窗逃遁。 王澄正要跟上,感到身后有一股大力把自己的喉咙锁住。 王敦这时才擦擦额头的汗,转身说道,“勒死他,路戎。” 王澄看着王敦,到死也不相信,他喊了一辈子的阿黑,居然真的要杀死自己。 他的生命逝去,怀里的奏报也掉了出来。 王敦捡起来观看, “荆湘事平,臣请老病修养。臣从弟导,人品贵重,宰辅之才。从弟敦,知兵善战,将帅之才,愿我王勿听谗言,文武并用。” “杀错了?”王敦合上奏报问自己。 “没杀错。” 几天后万里之外的平阳,刘聪看着满朝文武惊呆的眼神,“会稽公已经没有用了,留在这里,只能是累赘。接下来,我们的眼应该往西边看一看了。” 永嘉七年(313年),元月,刘聪赐会稽公司马炽毒酒一杯,终结了司马炽生命的同时,也终结了永嘉这个年号。 第1章 庐江咸颂含,充即庐江种 北方的大雁已经飞到彭泽来过冬,司马炽被刘聪鸩杀的消息,却还在路上。 本来话就不多的王羲之,看到了伯父王敦和力士路戎,扼杀自己的另一个伯父王澄后,话就更少。 虽然又来了王悦这个爱热闹的玩伴,但好像王羲之更愿意选择独处的宁静,他一个人坐在亭子里,看着落在叶子上的冷雨,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羲之,又想什么哪?走啊,下池塘去摸几尾鱼。”王悦已经穿戴好了摸鱼的短打扮,身后还跟着王应和王允之。 “雨落似针,笔落无锋。” 王羲之手中不停的比划着,左右手上下翻飞,倒像是在打拳一样。 “算了,不理他了。他八成是魔怔了。也好,听说华令思老爷子最近保举了一个神人,知鬼神,通三界,是个高人。” 王悦不再理会王羲之的日常发呆,一手一个,拉着两个堂弟,去祸害王敦刚刚修好的池塘。 刚踩下去,王悦就失望了一半。 “这也太浅了,水还没到腰上,真是没什么意思。要不然我们弄条船,去彭泽里抓大鱼?趁着这雨,肯定能抓到大的。” “活祖宗哎。” 王含追赶的声音很快从后面传过来, “你来了才几个月,都快把豫章城翻了个了,还要去彭泽,彭泽那是什么险地。又是古今战场,鬼怪多得很,专抓你们这样的小孩子。” 随着王澄的身死,周顗顶了荆州刺史的缺,也就没人再查他的事情,他就乐得清闲的在豫章过了个年。 没想到这些天竟跟在王悦屁股后面,给豫章的大小府邸赔礼道歉了,害得他连欺男霸女的空闲都没有。 “老王头,你陪我们去吧?我听说了,你在码头停得一艘宝船,风浪越大越是稳,都快成了豫章的一景。这池塘我都翻了三遍了,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王悦举起手中的抄网,向王含示意。 “小混蛋,有这么喊自己伯父的吗?” 敢这么喊王悦的,也只有王导一人了。 王悦赶忙扔了手里的抄网,把脏兮兮的双手往王应的身上蹭了蹭,从池塘里跑上来,一下子扎进王导怀里。 “父亲怎么才来,我天天和羲之一起写字,都快闷死了。今天,今天是允之喊我出来透透气。是不是啊,允之?” 王悦回头问向还在埋头抓鱼的王允之。 “啊?什么?啊,对对对,就是我,就是我鼓动的。悦兄每天太辛苦了,一坐就是十三个时辰……” “傻蛋,吹过了。” 王悦失望的看着自己刚刚编造的谎话被王允之一句话就戳破。 “你们怎么会无聊哪?专写鬼神的干宝,不就在府上吗?处弘兄,你没带干宝来教孩子们吗?” 王导问向后面躬身站立的王含。 “干宝最近忙得很,说是难得见到久在洛阳的处仲,天天缠着处仲给他讲洛阳的旧事,好像是说要写什么史书。孩子们去了,都被他赶出来了。” “哦?是吗?华令思居然又举荐了此等大才,处弘兄,前面带路,我去访一访这个鬼神通。你们仨,就在雨里站着,站够一个时辰。” “父亲……”王悦双手摇着王导的一只手,撒娇起来。 “别和我玩花样,我还不知道你?在建邺都没人管得了你,在豫章,你不反了天?多好的应儿,允儿都被你带歪了。” 王导抽出手来,用手指在儿子的脑门上轻轻的戳了几下。 “哎?何表哥,你也来了。这下行了,有人能领着我去彭泽抓水怪了。” 王悦没有理会父亲的责罚,一歪头看到王导身后的表哥何充何次道。 “站好了,别嬉皮笑脸的。你表哥有正事,没空陪你瞎闹。” 王导并不严厉的训斥了几句,让三个小孩子举着自己抓到的鱼,立在雨中。 王悦抻长了脖子,看着王导离去的方向,看着身影拐过去消失了,立刻跑到亭中,唤住了三个打杂的小厮。 “哎,你们仨,别走,过来过来。” 三个小厮一看这个混世魔王在召唤自己,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巴掌,贪什么近路非要走这个花园,现在可倒好,又撞这位爷手上了。 “你,你不行,太高了。你回去找一个和那个小子差不多的来,顶替我们仨在外面站着。嗯,这是赏钱。” 魔王归魔王,办事还是要给钱的。一小锭银子落到三人手中,自然是千恩万谢。 很快王应、王允之也被两个身材相仿的小厮替换了下来。 “你愣着干什么?到后面库里,给咱们几个找三身干净衣服去啊?”王悦回头看那个身材过于出众的小厮。 “悦哥,还是你有办法,要只我们俩傻蛋,肯定得淋一天雨。”王应马上凑过来吹捧两句。 “那是,可惜啊,袁耽那小子,在建邺,不然还能和他去赌两把。” “悦哥,你听说了吗?建邺马上就要改名字了。”王允之也甩了甩雨水,走进亭中。 “怎么?犯了谁的忌讳?” “长安那位太子呗?你没听说吗?相传皇帝已经驾崩了。我看啊,茂弘伯父,从建邺赶来,八成就是为了应对这事情。不然早把我们仨掉起来打了。”王允之倒是对挨打很有心得。 这次他们仨都快把豫章闹翻了,王导居然只是罚他们站一个时辰的雨地。 “可以啊,允之,你和处明叔父一样,深藏不露啊,这都能看得出来?” “悦哥,你又抬举兄弟了,还不是你早就看出来了,才敢惹了这么多的事嘛?” “哎,允之,看破不说破啊。说起来那位皇帝,还曾经是豫章王哪。你说他要是就做个闲散王爷,不去洛阳继位,说不定现在还在彭泽钓鱼哪。” “悦哥,你不想去偷听偷听,他们都说些什么吗?”王应问道,“我看说不准,又要打大仗了,你看,叔父把庾先生也带过来了。” “心急什么,等咱们换好了衣服,再去拉上羲之……” “拉上羲之干什么?他就是个闷葫芦,三天放不出一个屁来,数他最没趣了。”王应抱怨道。 “哎,怎么这么说自家兄弟?有羲之在,看在羲之少年孤苦的份上,就不会责罚咱们了。这你都不懂吗?”王允之用手指戳了一下王应的额头。 “啊?是吗?咱们仨天天一起,怎么心眼儿都让你们俩长了?”王应挠了挠头说道。 三人换过了干净衣服,回到原处,看到王羲之还在那里发呆。 “羲之,走。” “去哪?” “茂弘伯父来了,他一定会考较咱们的功课,先去做一下准备。” 王允之过来勾住王羲之的肩膀,王悦在背后推着,硬是把王羲之又推回了书房。 “时间紧,任务重,我长话短说。阿应,你磨墨,允之,你给铺纸,羲之你仿着我们几个笔迹,把要紧的功课补一补。不要全对,我没有那个水平。”王悦迅速给三小只安排了任务。 “不对啊,悦哥,那你干什么呐?”王应一边磨着墨,一边发出了灵魂一问。 “我?我给你们听风啊?你们没发现,这间书房隔壁就是干先生的住处?”王悦用手指了指西面的那堵墙,然后他自己的耳朵很快就靠了上去。 “出去,都出去玩去,晚上再给你们讲鬼故事。”干宝暴躁的声音吼向门口。 “大胆,你知道这位是谁吗?还不快过来见礼。”王含腰杆子硬了,也摆起了谱。 “王太守啊,我牌子上不是写了吗?王含太守和狗不得入内。我怕你脏了这屋子,脏了这纸。”干宝果然和华谭一样的耿直。 “岂有此……” 王含的话才说了一半,就被王导挡了回去, “凡是大才,都如野马,他们可不会畏惧权势。” “嗯?这位说话还有点意思,请坐,你看我这地方乱得,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干宝听到此话,收起笔来,离开书案,扒拉开一小块地方,请王导入座。 “无妨,无妨,我也是碰巧路过,听说这里有一位才子,就想来看看,也没准备什么见面礼,见笑了。” 干宝上下打量着王导,眉宇间和王含那个狗东西有几分相似,却看着一点也不讨厌。而且一贯骄横的王含好像也很听话的垂手站在一旁,一句话也没有多说。 很显然,这是一位能让庐江太守都惧怕的大人物。 王导见对方如此打量自己,倒也不意外,拉着对方的手,在身旁坐下,和他唠起了家常。 “我听说令升贤弟,志在修史,这可不像你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喜欢干的事情。” “你看着也没有比我大几岁,怎么一副老先生的口吻,我看你有些见识,才请你小坐,莫非是以为我怕了你们王家的权势?” “放……”王含就要上前来动手,王导扭身送了对方一个眼神。 “你去把处仲喊来。这样的大才,怎么能在这种牛棚一样的地方居住哪?” 看着王含屁都没敢放一个,还敢喊大将军王敦过来,那么就是再傻一点,也知道身边的这位,就是整个江南的实际掌控人王导。 “即便是你,又怎么样?你也来包庇王含吗?他在庐江犯得那些事情,我就是再写这么一屋子,也写不尽。” 干宝鲠着脖子,不去看对方。 “谁说的?”王敦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庐江的百姓都纷纷称颂王含,说他是难得的太守。” “是这样吗?”王导问向干宝。 “不是的,我去庐江看过,那里的百姓提到王含就咬牙切齿,我手里就有十几家的诉状,只怕大人手里的更多。”干宝一咬牙,决定硬上。 “你猜出我是谁了?”王导看了一眼干宝。 “这并不难猜,能让大将军坐下来讲理的,天下怕是没有几个。” “看样子,你是非要状告我这个堂兄不可了?你可知道你现在在谁的手下做官?” “那又如何?难道君子还怕这些不成?” “你若要是诬告,那个罪责可轻不了。” “我与太守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不过是义愤填膺而已。何来诬告一说。” “令升贤弟,消消气,我知道你这人,和华先生一样,都是刚直不阿,眼睛里不揉沙子,但你有没有想过,是别有用心的人,让你以为你看到的一切就是真相哪?”王敦说道。 “别有用心?谁别有用心?” “令升贤弟,你是个耿直之人,但这官场是可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你想一想,我在江州这么长时间,都是听到庐江人人称颂” “充就是庐江人,听到的却不一样哪?”何充在旁边说了一句。 “哦?次道,你这话可是要负责任的哦?这可不是家里人随便说说,将来可是要对簿公堂的。” 王敦像是在何充,但实际上是说给王导听得。 “亮也有所耳闻,处弘兄做得确实是过了头。不罚,不足以平民愤。”庾亮首先站了出来。 “元规,怎么你也要站到南边去?忘了我们两家世代之交?” “处仲兄,此事无关南北。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这个时候?哪个时候?” “平阳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吧?” “有听说。这和我兄长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你可能还没有听说,处弘兄的事情,已经传到了荥阳,传到了荀藩的耳朵里,他本来打算渡江的,但……” 庾亮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看了东边那堵墙,示意众人隔墙有耳。 王敦知道这是庾亮给自己留得一个面子,这几个小崽子都是庾亮的学生,他当然知道这隔壁就是那几个小崽子的书房,即便是隔墙有耳,也不必如此。 这庾亮是借此告诉他,他对王含的纵容已经上升到了琅琊王无法继承大统的高度了。 现在天下都在争荀藩,连幽州的王浚都不甘寂寞的封了荀藩一堆的身份,长安的使者更是道路相闻。 王敦转身,一大脚把兄长王含踹翻在地,“滚回琅琊去,为祖宗守墓吧。” 第2章 少时甚为讷,起座避王庾 王含被踹出门去,摔在了前来要官的王机怀里。 王敦已经躲了他好多天了,今天好不容易把王敦堵屋里了,又被王敦的亲大哥来了个亲密接触。 王机把对方的身形稳住,拿在一边,行礼就问, “大将军,之前许诺的广州刺史,下官什么时候赴任,较为合适?” “广州刺史?”王敦不在意的掏了掏耳朵,“你听错了吧,令尊就在那里当过刺史,怎么可能再放你去当广州刺史哪?是湘州,湘州刺史。印玺都给你准备妥当了,振威将军这次来,还带了王爷的旨意。” “啊?”王机接过王敦递过来的文书印玺,看着上面的刻字,“大将军,不能言而无信哪?若是湘州刺史,我又何必背主?这湘州,本……” “嗯?”王敦的眼睛盯在了王机的额头上,“令明兄,你刚才是说,你和那贼首王澄,也是暗中勾结,通杜弢流匪,祸害湘州百姓?” “不,不是。”王机连忙摆手,毕竟王澄的棺椁还停在园子里,那都是他们至亲的堂兄弟,都能眼睛不眨一下的杀掉,何况自己这个只是碰巧姓王的外人。 “下官和他不共戴天,这才来检举揭发,望大将军明察。” “嗯。”王敦满意的点点头,又递过来一份文书,“你看看,这些情况,是不是你供述的王澄的四大罪状?” “是,是。”王机连忙又把刚才的文书夹在腋下,接过王敦递过来的罪状文书,“大将军,这句是不是有点过分了,王澄确实是喜欢饮酒,但说他饮酒到不理政事,那蜀地的李雄只怕早就从上游下来了。” “嗯?~”王敦用鼻子发了一个长音,“难不成还能是我给他罗织罪名?” “没有,没有,下官刚才看错了,是,王澄就是沉迷酒色,一饮就醉三天,醒了又继续喝,自己喝还不过瘾,还强迫下官喝,不但迫害下官,他还强抢民女,充盈内院,还逼那些女子喝他的洗澡水……大将军,你看这样写,够吗?” 王机抽出文书边上卷着的小笔刷刷点点的又加了几条,然后呈给王敦看。 “嗯、”王敦有点满意的点点头,“不要让我看嘛,让百姓们看一看,这是一个罪人。” “大将军,其他的,臣还能往下编造,但这搜刮庐江士绅的钱财,是不是有些过分,他一辈子都没到过那个地方。” 王机指着上面的一行话,小心的问道。 “啊,这个,是吧?”王敦心里那个骂啊,就让自己的大哥做了这么一件小事,就做了个天大的笑话,特别是王导就站在背后。 王导看到王敦的糗态,示意了一下身旁的庾亮。 庾亮点点头,往前走了两步,接过了那份罪状。 “这也是有可能的。华轶之前不是拥江州造反吗?庐江的士绅,有没有可能为了躲避战祸,跑了荆州,反被王澄先抢钱财,再抢人,最后吃干抹净了,再给他们扣上华轶同党的罪名哪?” 庾亮说话的时候,眼睛没有看向二人,而是扫向了旁边的王含。 这哪里是在给王澄编罪状,分明是公开处他的刑。 “嘿嘿,元规贤弟,都是自己人。贤妹再有几年,就是王家的媳妇了。高抬贵手,高抬贵手。” 王含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口里掏出一个夜明珠偷偷的塞到庾亮手里。 “哎呀,处弘兄,这是干什么啊?我在历数王澄的罪状,你把夜明珠塞我怀里干什么?难不成这也是本案的证物?” “是、是,是。是证物,元规贤弟要好好保存。” 王含的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不但没讨到好脸色,还搭进去一枚够买一趟园子的宝贝,心疼的他吆,已经想好接下来该去宰哪只肥羊。 “问你话哪?令明。”王敦在一旁提醒道。 “啊?” 王机的脑子根本转不过弯来,这一答一对之间,好好的一个英雄人物,就被三言两语抹黑成了饭桶+混蛋。 “正是如此,这个王澄,对待流民的态度,一贯蛮横,若不是他背信弃义,先招降后杀降,荆、湘两州的流民变乱早就平了。” “嗯,这么说,就合理了。”王敦再次点点头,然后扭头询问王导,“茂弘,你看这个案子这么定, 可以吗?” “唉,我不杀平子,平子却因我而死。荆州的官吏实在不易,既要保境安民,还要应付这癫狂的平子。告知伯仁,荆州之事一切照旧,荆州的官吏一概不问,其罪只在平子一人。” 王导象征性的滴了三滴眼泪,然后看向王含,王含立刻噗通就跪在面前,眼泪鼻涕一起流,口中大喊饶命。 “处弘兄,既然庐江的事情,不是你做的,那你就负责按照这个罪状上的数额,往回追一追证物吧。有难度吗?” “没,没有。只要让我活着,七天,不,三天,三天我就能都凑……我是说找齐。” 王含伏地一个劲的磕头,他也知道王导既然都亲自离开建邺,来到了豫章,这事情不砍几颗脑袋,肯定是不行的,所以态度一定要好。 “次道,你跟一下。”王导把那份写着金银财宝数额的罪状传给了身边的外甥何充。 “姨夫,甥有个请求,请令升兄来帮忙,如何?” “嗯,考虑的周到,免得说我们包庇自家人。只是不知道令升敢不敢来得罪人。”王导回头看了一眼在门口倚望的干宝。 “有什么不敢的,但凡有利于国家社稷的,不过就是一死而已。” 干宝快走两步,来到王导身边。 “大人,是不是牵扯到谁都可以查?” “是。” “是不是不管查到谁,都会问罪?” “希望是。”王导软了一步。 “大人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又何必让我去查哪?既然查了,又无法降罪,查又有什么意义?”干宝将了对方一军。 “好让大家知道,这天下,到底是坏在什么人的手里。这个理由够不够?” “够。”干宝看到了些许希望,退在了一旁。 “令明,你若是实在想……” “没有,下官一切全听吩咐,不敢有妄想。”王机更是下定了要开溜的心。 “那好,你这就去赴任吧。” 王机赶紧抱着这些文书印玺离开了王敦府邸,不敢有一刻耽搁,带着自己的千数奴客,买了条大船,就往广州驶去。 “茂弘,我码头上的线人来报,那王机,出了府,就开船向南了。看来还是要去广州。”王敦接到一张快报后,递给王导。 “这不正是你想看到的吗?要是都被几个说客平了乱,那这些将军,拿什么换爵位?”王导没有看,只是挡了回去。 “大军还需要几个月的调配,这几个月,还需要派个人,去稳住杜弢。”王敦请示道。 “不是已经派伯仁前去了吗?平子是假醉酒,他是真醉酒。稳他们几个月,应该没什么大问题。还有什么事情吗?”王导问道。 “没了,眼下就这些了,不过听说弋阳的那位王爷,最近不怎么老实。茂弘有没有什么对策?” 弋阳郡西阳县,是司马羕的封地。司马羕,是开启“八王之乱”的那位司马亮的儿子,算辈分的话,司马睿都得尊称一声族叔。 “别小看这个司马羕,说不定,他以后会成为我们的大麻烦。先小心应对的,能让就尽量让,现在还不是翻脸的时候。” 何充领着干宝出去,园子里都是自己人,王导也就有话明说了,吩咐完一些细节后,王导才想起来雨中还戳着仨小崽子哪。 “快,快去喊他们回来。” “茂弘,你是说长豫,和允之,阿应?他们怕是早在隔壁听墙根呐。” “岂有此理,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哎,茂弘,都是自己人,就不要演戏了,有弟妹曹氏在,你敢动长豫一根手指头。” “我不敢怎么了,还不能痛快痛快嘴?元规,去派人把后窗户围了,那小子肯定要跳窗户跑。找些生面孔,抓住了打上一顿。” “是。” 庾亮领着一些家丁 ,埋伏在了书房的后窗户。 “坏了,那边没声音了,肯定是被发现了。” 王悦侧着耳朵听了半天,没听到什么响动。 “悦哥,那怎么办?” “跑啊?还能怎么办?父亲让在雨中罚站,咱们不但没听话,还又犯一错,不跑,难道等着挨鞭子吗?” 王悦是个行动派,和两人搭话的同时,后窗户已经被他捅开开来。 王悦探出脑袋去,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后,掀起袍袖一个前翻出了书房。 “悦哥,安全吗?” “安全,根本没人,快。” 嗖嗖,王应和王允之也跳了出来,只留下王羲之一个人还在赶工。 “哎?悦哥,羲之还没出来。” “你傻啊,他又没挨罚,他跑什么?咱们赶快走,才是正经事情。哎呦。” 三小只掉进了一个刚好把三人装进去的坑里,相互挤搡着,谁也出不去,然后一个黑袋子把三人的蒙了起来。 “大舅哥,别闹了。快拉我们出去,我知道你在上面,你再这样,我以后让文君妹妹把你们家的财宝都搬空。” “吆,你怎么知道是我的?”庾亮看对方已经认出了自己,就索性把袋子取了下来,蹲在坑边,看着坑里挣扎的三人。 “大舅哥的美貌,岂是区区一个袋子挡得住的?更不要说,那独一无二的风度。” “说实话。” “香囊。”王悦瞄了一眼庾亮腰间,“那个香味我再熟悉不过了。那是文君妹妹亲手研制的,我都没有分到一点,那么,除了大舅哥,还能有谁哪?” “少滑头了,文君嫁不嫁你,还不一定哪?你再如此调皮,我就去退了这门亲事。”庾亮捡起一旁的落枝拍了一下王悦的头,“还愣着干什么,这三个家伙嘴硬,给我往死里打。” “庾公子,真的往死里打吗?”拎着无情棍的家丁问道。 “你属虎吗?” “公子怎么知道的。我知道你个腿。你打吧,往死打。反正你们九族人多,真是,什么都得明说。” 象征性的招呼了一顿之后,三人被庾亮领着回到了书房。 庾亮刚一进来,就看到本来还在书案上的王羲之,嗖得一下钻到了书案下面。 “嗐,”王敦解释道,“这孩子本来就不爱说话,那天也是碰巧看到平子兄悬梁自尽,又吓得更加胆小木讷了。羲之别躲了,今天来得都是自家人,你茂弘伯父,和你的元规师父。” “哦。”王羲之才怯生生的从书案下爬出来,双手挽在一起,又躲到了王敦背后。 “哎,没办法,坐下毛病了。倒是那天两个玉枕一碰,摔碎了,露出了里面世弘的遗书,让这孩子如获至宝,这些天就盯着这些字一个个的看哪。”王敦叹息道。 “这孩子命苦啊,小小年纪就没了父亲。又落在我们这么一个家中,就更难了。” “是啊,算起来,长豫和文君的婚期是不是快到了?你看这小子,就缺个人管管他的心。” “处仲伯父,你那几个小妾,我回去就和公主伯母讲,让你告我的状。” “小妾嘛,谁还没几个呐。我这人不好色,不像……” “咳,”王导咳嗽了半声,接过刚才的话茬,“早哪,还有个三四年哪。要不了,元规,你现在就把他关家里吧,省得他再给我惹祸。” “惹祸?我已经长大了,”王悦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如今国家遭难,正是男儿用武之时。我也要当个主簿,出谋献策,冲锋陷阵。” “冲锋?冲什么锋?” “别瞒我了,父亲和大舅哥哪个不是王爷身边的红人,我就不信,为了这么一个善后的事情,能把他俩位搬出来。这不是杀鸡用牛刀吗?” “嘿嘿,你小子还挺能耐,那你说说,我们还有什么事情?” “外不过征伐,内不过劝进。” “吆,还一下猜中俩,那你说说,该怎么劝进啊?” “不劝,等。等长安的诏书来。” 第3章 按指不允听 ,相与有瓜葛 “等诏书?那王爷就还是王爷。” 王导说道,至于王爷是不是王爷,他倒不是很关心,他真正关心的是——他不能再只是个丹阳太守了,起码得是个丞相。 “时机还不到,若现在飞龙在天,那么必然要依靠江南士族,还会出现顾荣这样的人物,这局面是父亲想要看到的吗?” 王悦一句话就戳中了王家人的心窝子。 当初逼不得已,自降身份和顾荣交好,顾荣进了幕府,举荐了好多江南名士,造成了如今幕府里一半正始音,一半吴侬语。 积极靠近江南士族,持了一口蹩脚吴侬语的王导,反倒是成了北人鄙视,南人低视的尴尬存在。 这也正是王导现在的困境,因此他才借了这个大义灭亲的由头,从建邺来到了豫章,就是想和王敦商议一番,没想到自己的好大儿,见解竟然如此的深刻,让王导看到了希望,也让王导老怀安慰。 “顾荣自然是不能再有了,现在我听到顾荣的名字还心惊胆颤的,我还想多活几个好年头。” “顾荣也好,贺循也罢,这些人都不足为虑,他们之所以能够有这么大的威能,全是仰仗着吴兴太守周玘,周玘既然三定江南的能力,那么四定恐怕也不是问题。” “嗯,不愧是我儿,处仲,你看,这儿子多好,才十几岁就知道为他父亲分忧了。” 王敦气得脸都绿了,当着矬子说什么矮话,行行行,你儿子好,我没儿子,大家都听到了。 “哼,可不是,来了一个月,州郡县乡告他状的状纸,都能堆满这一整个屋子了。茂弘既然是来大义灭亲的,也别只灭处弘,顺便把长豫也灭一灭。” “什么?为父让你来和阮裕、干宝学能耐,你跑豫章来,给我逞能耐?看我不打死你。” “父亲。”王悦及时喊停了王导抬起的巴掌,“不要急,孩儿是故意如此,孩儿若不显得顽劣一些,怕是有些人,晚上要睡不着觉了。” “哦?”本来就没打算动手的王导,给了个台阶就又坐了回去,“你说说看,要是不中听了,这顿巴掌少不了你的。” “父亲,处仲伯父,你们觉得处弘伯父为官如何?” “处仲兄,你来说吧,毕竟是你的至亲。”王导把皮球踢给了王敦。 “不怎么样,长豫你也看到了,我这每天躲债一样的躲着前来告状的人,十个倒有三个是来状告他的。”王敦也摇摇头,暗中还下了个套子。 庾亮多贼啊,一听就知道这时候该自己递一句话进去了,“三个,哪剩下七个?” “还不是来告长豫的?豫章的人说了,不知有刺史,唯见王长豫。长豫长豫,掌控豫章世无双。天上掉下个王长豫,从此豫章无宁日。” “哎,伯父,这不重要。坏事有时候也能变成好事。我如果少年英雄,出类拔萃,早被别有用心的人,惦记上了,还能活到现在?我一直坚信,每个人都是一块宝,就在于你能不能用对了地方。” “这话怎么讲?” “处弘伯父贪财好色,这要是在咱们自己的地盘上,那是惹祸的能手,咱们王家的祸水,但要是把这个祸水移到淮泗去哪?” “说,详细说说。” 王导、王敦那都是明眼人,王悦刚起个头,两人就知道了几分,只是想看看这个好儿郎是不是像他们期望的那般。 “孩儿听说祖逖一路之上收编流民,现在就在这江北的淮泗一带。父亲何不表奏他为徐州刺史,以他们祖家和我王家的交情,他也能成为我王家在江北的支点。” “嗯,这个主意好。让祖逖来为我们挡住江北的胡奴。” “处弘伯父不是贪财好色嘛,也把他派过去,让他帮着敛财,只有搞到了钱,江北的队伍才能拉得起来。” “这倒也是个废物利用的好办法。长豫,你处弘伯父没白疼你。”王敦一听,这是又要给自己大哥安排官职,顿时又开心了不少。 “那庐江哪?你觉得谁去庐江来收拾他留下的烂摊子。”王导自然是有意的考验一下儿子。 “这个就要求多了,既要能够得到王府的信任,能够把涉及到的人都拔出来,又要能够得到王家的信任,不至于把大家都牵连进去,幸好我们家有这么一个完人,羲之的世将叔父,他既是自己人,又是王爷的表弟。再合适不过了。” “嗯,咱们想到一起了。”王导把王廙的任命文书递给儿子王悦。 王悦看了一眼文书,把它放在一旁,“看来是孩儿想多了。父亲早就料到了。” “也不能说早就料到了,起码处弘派去淮泗敛财,这点我们就想不到。你还有什么奇奇怪怪的想法,都说一说,和为父就不要藏着了。” “有倒是还有,未免太损了一点,有点折损咱们王家的清誉。不知道父亲敢不敢用了。” “怎么,和为父说话,还要先铺垫一下,这一屋子自己人,你说话就不要暗藏机锋了,趟直了说。” “那我可就说了啊,先说好,谁也不许急。” “快说吧。午饭都快开了。” “这不是派世将叔父去庐江郡嘛,这一哪,是收拾烂摊子,二来,还能查一查西阳王的老底子,这些东西哪,交上去自然是没有用,但如果把它们送给武昌太守陶侃哪?他可是实实在在的庐江人,多年来受了不知道多少这些王爷的气。” “嗯,说下去,有点卑鄙,不过刚刚好。” “自然了,怎么说司马羕、司马宗,也都是皇亲国戚,要去上告,必然是没有用,用兵去打哪,又难免落人口实,说我们王家欺凌皇家血脉。” “对,这就是犯愁的地方。”王敦附和道。 “孩儿这些天,也没闲着,偷偷乘船从豫章到江陵走了一趟。” “别看我啊,我没让他去,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去的,你还不了解自己的儿子吗?粘上毛比猴都精,我哪能看住。”王敦委屈的摊了摊手。 “你不知道湘州的杜弢,还蠢蠢欲动,要是把你劫了去,那可怎么办?”王导训斥道。 “我不是一个人去的,是和世儒叔父一起去。” “世儒?他人哪?” “哦,世儒叔父,就留在武昌了。” “又是你私自替我们做得主?”王敦、王导相互看了一眼,这要不是实在亲戚,真的是一刻都不能留了,矫诏当玩一样。 “我愿称之为,父子心意相通。” 王悦根本没当一回事,这事他又不是第一次干了,只要能干得好,那就是王导的意思。所幸他每次都能干得很好。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们在长江水道上发现了一伙水匪。” “水匪?这伙水匪有什么特别的吗?” 已经到了这个年景,皇帝都在平阳拉羊车,何况是普通百姓,长江之上,有些水匪,那真是和抬头见日一样平常。 不过王悦既然特意提了水匪,就一定是这里面还有文章。 “不,这伙水匪一点也不特别。但我们可以让他们变得特别。” “详细说说。”王敦的身子往前探了探,他又对这个比他还飞扬跋扈的侄子高看了一眼,天知道这小子脑子里面装了多少智慧。 “伯父,你看,”王悦在面前的棋盘上落下一颗白子,“这一子,代表着庐江郡的王廙叔父,有他镇守这里,西阳王司马羕,就无法再像从前一样,打庐江的主意,这个挡。” “嗯,那我在这里扑一下哪?”王导拿起一枚黑子,在白子的旁边点了一下,“你不让我去庐江,我就去南郡,去荆州。” “这正是我想要的他这么做的。那伙水匪就在武昌到江陵的江面上作乱,只要司马羕有西顾的想法,他们就会接触到那股水匪。” 王悦又添了一颗白子代表那伙水匪。 “如果我吃下这伙水匪,那么你还怎么拦我?”王导说着就要把那枚代表水匪的白子提走。 王悦上去一把按住父亲的手,“别动,在说事哪,父亲怎么真当下棋了?” “哎,你这是不是过分了,我还是父亲,你还是儿子吧?咱们之间还是有些瓜葛的吧?你把我手按住是怎么回事?” 王导眼见好不容易要赢儿子一次,哪里还管什么事情不事情。 没有办法,王导是个棋痴,有事没事就喜欢背着棋盘和人下几盘,甚至会和人下得挑灯夜战,但却只在后来范汪的《棋品》中被评定为第五品,而他的二儿子王恬,却是第一品,更不要说还能让王恬一道子的大儿子王悦。 要不是实在下不过,王导也不至于背着棋盘到外面去找人解馋,今天好不容易能开一盘,王导自然也是不想放弃。 父子俩按着一个可怜的白子就在棋盘上摩擦,倒是让王敦看出了门道。 “长豫,你的意思是,把这伙水匪做一个饵,让司马羕来咬这个鱼饵。他一旦咬了,就把长江上的水匪都归到他头上,治他一个扰民乱民的罪?” “正是,伯父,你看看他,他哪有一点当父亲的样子,趁着这个机会,偷偷赢我一盘,我要是输了,以后还怎么在棋界抬头。下棋臭不过王丹阳。完了,完了,一世英名啊。” 王悦还是夺着棋子不撒手。 “长豫,你就让为父赢一盘嘛。10年了,为父还没有赢过你们两兄弟一盘,为父就不要面子了?” 王导自然是也不肯罢休,毕竟十年难遇的机会,要是能赢了这盘棋,那他可有得吹了,再想想自己将要上升的家庭地位,怎么想怎么开心。 王敦自然是不会给他们父子处理家务事,反倒是对这颗备受煎熬的白子来了兴致。 “长豫啊,你启发了我。既然水匪可以是白子,那么王机,怎么就不能是白子。” 王敦想到了吃下广州的办法。 既然王机想去,何必要拦着他呢? 让他先去做这个出头鸟,把广州刺史郭讷的实力削弱一番。 必要的时候,自己还可以派人去拉一下偏架。 这一来二去的,两边都受自己的恩德,这样自己的亲信就能安插进广州,这事情不就好办了吗? 王敦越想越对劲,上去抱着王悦的脑袋就亲了一口,然后大笑着离开了书房。 “羲之,你说,是不是落子无悔?”王导开始为自己找外援。 “伯父,长豫兄如果在这里虎一个,你输得更惨,他只是不想让你输的太难看而已。你不会真的以为是自己的棋艺进步了吧?”王羲之杀人诛心的一指。 “啊,这个,那个。不错啊,孩子们都不错,功课们都做的不错。”王导尴尬的用袖子一扫棋盘,把黑子白子都扫到了地上,“好了,为父让一步,这盘算和了。” “哎,人生污点啊。能怎么办哪?”王悦仰天长叹,好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一样,“元规兄,你说文君妹妹,要是听说了这件事,会不会对我失望啊?连臭棋篓子也下不赢。” “啊,那个,”庾亮看着两父子的目光,眼光往旁边一扫,看到了两个倒霉蛋,“阿应,允之,你们的功课哪?你们一天天的就知道和长豫后面跑,人家跑,人家是天才,你们跟着瞎跑什么?” 庾亮一手拎一个,逃离了父子的斗场。 “那个,姨母喊我去练字。”王羲之看看偌大的书房里,就只剩自己这个局外人,也想跑了出去。 “哎,你不能走。”王悦一把拉住王羲之,“你记性最好,把刚才的那盘棋复一下,这次我非让他见识一下,什么叫做在天赋面前,努力不值一提。” 王悦气得连父子关系都不顾了,也实在是王导这个棋实在是太烂,就连后来能入第五品,也是范汪顾及到王导的名声和王悦兄弟的面子,总不好写,王导不入品,亦不入流吧? “长豫兄,你就让伯父赢一次吧?赢一次,他能高兴好几年,我倒是想要这个机会,可惜老天不给啊。”王羲之只好使出杀手锏追忆亡父。 “好好好,羲之别哭。这盘我让了。算他赢了。”王悦最是心疼这个堂弟,自然见不得他哭上一点,也就妥协了。 “噢——,”王导可欢呼雀跃了,撩起袍子就在里面写上,“永嘉七年三月,豫章屠长豫大龙,当为世间弈道第一品。” 然后像个小孩一样,蹦蹦跳跳的到街上,拉住人就分享。 第4章 至孝感幽冥,白鸠巢树庭 有了王含本人的全力配合,庐江的事情很快就查了个清清楚楚,王导吩咐各自坐定,询问最终的结果。 “次道,如何?” “大人,按律当斩,不过,当今乱世正是用人之际,不如先寄下他这颗头颅,容他日后戴罪立功。” “哦?”王导捋须作思,“令升,你怎么看?” 干宝欠了欠身子,说,“大人,处弘兄,人才难得,理当如此。” “哦?他还配人才二字?”王导笑了笑,指向一旁等待领罚的王含。 “自然,大大小小的案件,几百件,他仅凭心思就能全部说出,而且与查档之后,分毫不差。这是其一。” “那就是还有其二了?” “其二,就是如今民风彪悍,贫穷的自依坞主,富贵的蓄奴养兵,别说去抢如山的珍宝,就是和人抢个馒头,也能打个头破血流,但庐江太守这前前后后 ,抢了得有小半个庐江郡,愣是一次冲突都没有发生过,可以说,天生就是干这个营生的奇才。” “嗯,我知道了,你们俩下去,和后院的孩子们,讲讲故事吧。我和处弘兄还有几句话要说。”王导示意二人的工作已经圆满结束,请二人离座,只留下了他和王含二人。 “茂弘,你打算怎么处置我。”王含看到二人走了,又嬉皮笑脸的凑了过来,用胳膊拐了拐王导。 “我啊?依照我的意思,就该把你打发回琅琊去,守祖坟。” “别啊,茂弘,最多我把我黑起来的那些,分给你一半。” 王含当面就贿赂起王导来, “我知道你在建邺日子过得难,一分钱掰成两半花。除了那些他们能查到证据的财物以外,我还能额外再给你那么多。” 王导看了看王含那个可怜兮兮的样子,好像少刮一会地皮,就是吃了亏一般。 “这样吧,你能耐这么大。调你做个南中郎将。去徐州去,拉一支队伍,准备北伐复洛阳,扫平平阳胡奴。” 王导作片刻沉思,就给出了一个相当草率的决定。 “别啊,茂弘,咱们可是实在亲戚,最多,最多我再分你两成,那可是够你丹阳郡三年的开销往来。” 王含摇晃着王导的胳膊,希望他看在钱的面子上,能够还是把自己放一个肥缺。 “我看了你的罪状,你这没有怎么欺压百姓,尽是豪夺那些为富不仁的有钱人了,这么看,你还有点底线。” “嗐,都是自己兄弟,我就不和家主藏着掖着了,我倒没有你想得那么好,当然也没有他们说得那么坏。我也不是看着百姓可怜,实在是抢一个普通百姓,太不划算。抢到手没多少东西,他还得和你拼命,这点钱,还不够我发疗伤费用哪。” “大户就不一样,特别是有些家伙,他的钱就不是好来路,你掐着他的合法财富之外去抢,一抢一个不吭声,他别说报官了,就算你派人去查他,他也会咬死了就是没有被抢。毕竟,钱没了,还可以再找。命没了,钱就都是别人的了。” “你倒是挺会为他人考虑,这样的人,你怎么不一下子抢完了?” “嗐,那不是涸泽而渔了,这买卖得是长久的才划算,而且熟人熟套路,不容易出差错。” “看你这意思,还有抢过好几次的哪?” “可不是,有些人表面是正经生意人,实则做的都是没本钱的买卖,我把他们的情况都记录下来,家主请看,我庐江郡实在兵力匮乏,周访将军哪,也不太看得起我。”王含拿出一个文书递给王导。 王导展开,很快的浏览完毕,合上文书, “这么说,你确定这些掳人买卖的事情,都是西阳王做下的。” “确定,要是别人,我早就向陶侃借一点兵,杀进弋阳郡西阳城,把他家都翻一个来回了。他不是王爷嘛,辈分还那么高。十有八九,以后是要被重用的。” “啊,那这肉就你都吃,剩下这最难啃的骨头,你打算交给谁?” “陶侃啊?奚狗奚狗,狗天生就是啃骨头的。”王含说得很自然。 王导摆摆手,挡住了他后面更加难听的话, “好了,庐江的事情,就算了了。把你所有藏匿的财物,都献上来,拉到建邺去。不要耍滑头。” “是,家主。” “你接下来还有三件事,三个人,你知道是谁?知道该怎么办嘛?” “拉拢祖逖,给他建一支北伐的队伍;孤立周玘,把他变成人人喊打的混蛋;引诱刁协,让他成为冲在前面的替罪羊。” “嗯,看来你很有信心,你这就去京口,和那里的祖逖汇合吧。” “这么急吗?明天就是上巳节,不让我过完节再走?” “等不了了,这一阵子,那个愣子,都快抢了十几回吴郡了。” 王导提起这时期就脑袋疼,好不容易有个能打仗的,他也能惹事,害得王导都要出建邺来躲一躲风头。 王含没再说什么,给王导留了一封书信,直接就出了府,坐上了东下的快船。 王导转出屋来,看到几个孩子们正在围着干宝,听他给讲故事,倒是一本正经的何充躲了个清净。 “姨夫,令升太适合做孩子们的先生了,我就没见这群小崽子们这么听话过。能和您商量商量,我就留在豫章,不回建邺去了,建邺的人实在是麻烦,又有小心应对,又没有什么真心实意。” “可以是可以,只是你这次得罪了处仲,你还敢在他手底下继续待着?” “怕什么,有我表弟长豫给我撑腰,处仲叔父也不能太过分了吧?” “你这,有点人仗狗势了,那狗崽子,还不定能惹出多少祸事来哪?” 王导看似笑骂,实则是炫耀。 他太满意了,儿子的功课不但没有荒废,还得作在暗处,儿子把他本来想这次告诉他的事情,已经提前做好了,这样他也好向那个暴脾气曹氏交差。 “我看啊,说不定平定天下的使命,就由长豫来完成了。”何充毫不掩饰的夸奖着王悦,“我都虚长他十岁,都没有他这般见识。却不知道谁是老师,谁是学生了。” “令升那边在讲什么?” “鬼怪故事吧?也不知道他那个脑子里怎么装了那么多的故事。” 那边五个孩子围着干宝,捏肩的捏肩,捶腿的捶腿。 “再讲一个嘛,就最后一个。”王悦晃悠着干宝的左胳膊,王应晃悠着右胳膊。 “好好好,别晃了,就再讲一个至孝感幽冥的孝子故事。这个人呐,姓刘名殷,字长盛,家住并州新兴郡。” “七岁丧父,服丧三年,悲不露齿,少年孤苦,幸得曾祖母王氏抚养,得以留存。” “方九岁,观王母盛冬不饱食,恳问其故,方知命里有堇,堇不生,则命不久,故而食不饱。” “那刘殷于盛冬之际,跳入泽中,顶着寒风和冰水,为王母寻一堇生。可盛冬季节,何来堇生,那刘殷连寻十日,不见寸草,而王母日渐消瘦,口不能言,目不能视,亦将不久于人世。” “刘殷于寒泽中痛苦,言王母在堂,无旬日供养,身为人子,愧对苍天,愿以一命换一命,求苍天开恩复堇生。” “话言罢,就要将自己溺死于寒泽之中。泽中神灵感起至诚,违例开口急呼孝子止行止声,堇已复生。” “殷泪入寒泽,见泽中有堇复生,摘而奉王母,王母得以续命延年。” “又入梦见神灵,言粟在西篱下。刘殷醒而掘西篱,果得粟十五钟,钟上铭文曰—七年粟百石,以赐孝子殷。” “后又娶贤妻张氏,共养王母,乡人以为至孝,王母得以天年。及王母丧,夫妇痛哭恸天,人闻之亦流泪。遇大火烧西邻,二人以身护灵柩,不惧天火。” “神灵感其至孝,天火竟绕篱而走,烧到别处,夫妇得以安葬王母。” “王母丧后,又有两瑞物白鸠在庭中树上筑巢,乡人皆曰——神人亦感其孝,我辈岂能不助?” “这就是刘殷至孝感幽冥,白鸠巢树庭的故事。” “啊?讲完了?完全没有听够啊,再讲一个,这个刘殷是什么时候的人啊?”王悦急着问到。 “就是此时此刻的人。” “天下有如此至孝之人,为何不见朝廷重用。” “刘殷如今官至太保,贵为国丈,不可谓不重用。” “我们怎么完全没有听说过?表哥,父亲,你们也过来了,咱们这有叫刘殷的太保吗?” “有倒是有的,”王导长叹一声,“只是这样的人,却到了伪汉国,做起了屠各胡的官。” 被豫章几人谈到的刘殷,此刻正背负双手在自己客堂上溜达个没完。 妻子张氏见夫君有心烦事,就关切的问道,“夫君,可否说出来让我分担一二。” “发愁啊,”刘殷见夫人急切的询问,就先坐下来,给夫人先沏一杯茶,才又说,“我本想做个闲散官僚,却不成想,你我的孝举,不但感动了苍天,也感动了陛下,将咱们的两个女儿刘娥刘英,连同族里的四个女孙也,都接到了宫里。” “这不是好事吗?别人想要这福气,还求不来哪。” “好事什么呀。你不知道这汉国的朝廷有多复杂——有刘景刘延年这种本来就是匈奴王的从龙故旧。”刘殷说着掰出一根手指,是最粗的大拇指。 “范隆朱纪这样和先帝元海同门之谊的知己老友,王育王鉴这样原本成都王司马颖的帐下门客,还有呼延单氏这样树大根深的后族外戚。”刘殷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展开各个手指。 最后收起其他四根,比出最末的小指来,又掐住了尖儿补充道, “这些人哪一个是好对付的?而我哪,就像这个小拇指上的指甲盖一样,弱小的不能再弱小了,偏偏,现在陛下让我去把他们都对付了,为刘粲以后铺平道路。” “陛下竟然还有此意,我听说陛下不是在宫里要建凰仪楼,给咱家的六个女孙专享,这份荣宠怕是古今独一份吧?有了陛下的信任,你还怕斗不倒那些人吗?” “斗什么斗。你还记得不记得,陛下上次临幸咱们府上的时候,我和陛下说得那十个字吗?” “记得。东稳西征、南定北缓,内安。只是这十个字说得是什么哪?” “这东边是谁?” “羯奴大胡石勒,他不是咱们的大将军吗?” “大将军?哼哼,只怕这冀州要成他的天下了。这东边就是要稳住石勒,暂时不和他发生摩擦。” “北边是咱们的老对手刘琨,近来拓跋猗卢在代郡修了盛乐城、平城和新平城三座城池,这样南下支援晋阳就更加方便了,现在打刘琨,不是明智之举,所以要缓一缓。” “南边是司州之地,这屠各人哪,烧杀抢掠在行,但就像风一样,吹过去就过去了,汉国复立几年,大小数千战,却还是只有这平阳、河东两郡在手,这就是当年范睢所说的百战而不得一地,国力空而外藩强,亡国之兆。” “司州、兖州,就在汉国的卧榻之侧,数十万大军被消灭在这片地区,但就是战胜而不能占领,李矩、郭默、魏该这些坞主,各依堡垒,阻我交通,害我司州。” “因此,我们也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也据大城池,建城墙,揽流民,阻断坞主之间的交通,怀柔弱化,分化瓦解。把已经战胜的,消化成为汉国的国力。” “这西边自不必说,就是要狠狠的打,而且宜快不宜慢,这一慢下来,刘曜就很可能成为下一个石勒,也变成动都不敢动的霸道外藩。” “内安,自然是说,慢慢的把这些先帝时期的故旧,都放到闲职,束之高阁,让陛下的子弟亲信,慢慢的掌控汉国的权力,完成权力的平稳过渡。” “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陛下好像弄反了,西征要急,内安要慢,陛下好像迫不及待的要和那些老臣拔刀相向了,难道那些传言是真的?” “什么传言?” “说陛下服五石散太多,已经疯癫了,时好时坏的,之前我们君臣定策,要用怀柔的手段对待会稽公和他那些大臣,结果,陛下好像把这事给忘了。竟然把会稽公给杀了。” 第5章 外殄二京寇,内兴凰仪楼 “夫君,你这时候,怎么又想起了这些?”张氏问道。 “哎,我们根基不深,陛下想利用我们的名声,来去牵制打压那些勋贵,我献上这十字,本意是能够抽身出来,没想到陛下智谋深远,竟然把咱家的六个女孙,七个儿子都拉到了身边,女孙做妃嫔,儿子做秘书郎。整个把咱家拉上了他的战车。” “那你可得叮嘱咱们儿子,别惹出事端来。” “那是自然,我早给他们讲了,人臣之道,奥妙就在进谏的方式方法,直谏是最低效的方法,平民百姓还要个面子哪,何况是九五之尊的陛下。” “嗯,有你这么说,儿子们应该能够在官场上混的平稳。” “哎,可陛下不愿意啊,他硬是要将咱们这个女儿、儿子,推到风口浪尖上去,他假意不理朝政,让咱们的女儿、儿子来替他定夺国家政事。好在咱们女儿有才有德,那些人虽然心里不服,但又找不到什么错处。可耐不住陛下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听说陛下为了表彰咱们女儿的贤良淑德,要再盖一座凰仪楼。” “凰仪楼?这不是要烽火戏诸侯吗?陛下这是安得什么心,这不是把咱家架到火上去烤吗?” “是啊,这次怕是躲不过去了,不是,他们争权夺利的,拉上咱家干什么?咱就是只想过个安稳日子。” “夫君,既然避无可避,那就只能迎难而上了。” “也只能这样了。”刘殷看向屋外泛起的残血夕阳。 刘聪的算盘已经打好了,这个凰仪楼,盖不盖都行,反正自己最近盖了不少的宫殿,还因为温明、徽光两殿的事情,把将作大匠靳陵,给拉出去砍了。 不过,听说,他们靳家有两只女子,一个叫月光,一个叫月华,都是国色天香。 刘聪晃晃脑袋,把这些想法先搁一旁,又看向眼前的棋局,正如刘殷那老狐狸所说,现在汉国的内部,各势力盘根错节,还正要一个明白人来破局。 所以,这次一定要把刘殷那个老狐狸,拖到斗兽场中来,让他和刘渊留下这些开国功臣们,好好的斗一斗。 刘聪在等,他今天特意酒也没喝,女人也没睡,养足了精神,坐在逍遥园李中堂里,等着接下来的对手。 刘聪转头问向身边的中常侍宣怀,“你说今天,还会有人来吗?” 刘聪之所以是问今天,那是因为前面几天来的那些言官都被他一顿板子打了回去,他就是要摆出架势来,让大臣们知道,谁是君,谁是臣。 宣怀没有回答,只是把地上的毯子又摆了摆。 “不必害怕,这里没有外臣,没人说你干政。” “陛下,依奴才之见,今天怕是要来个大人物了。” “哦?你看会来什么样的大人物?” “那一定是那种德高望重的、根基深厚的、颇具清名的。” “你这奴才,眼光确实不错,可惜啊,是平民之家,终不登大雅之堂,只能屈才在宫中。” 宣怀又没有回答,而是替刘聪把旁边的窗户推开,让风吹得进来。 “风来了,他也来了。把朕的面具拿出来,咱们的大喷子陈元达来了,朕可不想被他喷一脸唾沫星子。” 刘聪伸手接过宣怀递过来的面具。 “陛下,你好像有点怕他。” “不是怕,是珍惜。一个君王面前,没有一两个敢说真话直话的,迟早要被人做了人肉包子。你没听过吗?师臣者王,友臣者霸,奴臣者亡。有这样的诤臣,是大汉之幸事,朕怕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哪?” 倒不是刘聪有什么特异功能,能够和陈元达心灵感应,而是陈元达那个大嗓门在三里地之外都能听得到。 “你们不要拦我,不就是前几天,几个人都挨打了吗?难道挨了打,该劝谏的就不说了吗?那还叫什么忠肝义胆。王沉你们这些宦官,是不是总在陛下耳边煽风点火?” “廷尉大人,这可折煞奴才了。奴才哪有那个胆子干政。只是这些天陛下正在气头上,您看是不是等两天,等陛下的气消了,您再来也不迟?” “这道理能等吗?再等几天,凰仪楼都盖起来了吧?让开,我要面见陛下。” “陛下正在午休,廷尉大人来得不是时候,总不能惊了陛下的梦?”王沉还是拦着不让进。 “上一边去吧。”陈元达一把就把王沉掀翻在面前,跨过他的身体就迈进了逍遥园。“先皇在时,就赐我特进之权,你一个小小的奴才,也敢阻拦。是谁给你的胆子,难道想向我索贿不成。” 王沉被掀翻后,倒是没着急站起来,而是躺在地上,看着陈元达跨过去,还朝他的脑门啐了一口老痰,然后大步走进园中。 待人走远了,王沉才从笑脸变了颜色,“看什么看,不知道把我扶起来?你们这点眼力见,迟早让人给剁了。” 陈元达风风火火的闯进园中,又要继续往李中堂里闯,却又被宣怀拦了下来。 “廷尉大人,陛下正在休息,是不是劳烦等一等。” “躲一边去吧。”陈元达再次把宣怀也掀翻在地,“陛下殚精竭虑,恨不得一天当两天用,岂是那种昼寝的朽木?” “陈爱卿,你说说就行了,不要动手嘛,这也都是爹生妈养的,他们又没有过错,不能因为朕有过错,就去迁怒他人。不迁怒,不二过,陈爱卿以为哪?” 刘聪指着一旁吩咐到,“有点眼色,先帝都待陈大人如师如兄,那朕怎么敢让陈大人站着?” “谢陛下。”陈元达大模大样的坐在左侧。 “陈卿,你不会也和他们一样,来扫朕的兴吧?” “臣有几事不明,特来向陛下请教。” “哦?这天下还有陈卿不明白的事情,快说来听听。” “臣请问,陛下爱惜自己的女人儿子吗?” “嗐,朕当是什么问题,自己的女人儿子,自己不爱,难道要别人爱吗?朕为自己的女人修了四十个宫殿,为自己的儿子建了二十座王府,这还不算爱吗?” “臣听说,圣君都是把国家当做自己的女人那样疼惜,把百姓当做自己的儿子那样爱惜。臣敢问陛下,晋氏横扫三国,兵锋之盛,天下胆寒,何以三十年就国鼎遗失?” “嗯,好问题。朕记得先帝在时,陈卿与朕讲课时,提起过先秦吴起曾经说过,国家之固,在德不在险。晋氏兵锋虽盛,然勾心斗角,自相屠戮,民不聊生,自然天夺其鼎,归复汉世。” “那就是说,像晋氏这般强大,如果一味地穷兵黩武,不顾百姓死活,那国祚也是长不了的?” “这是自然,这不是陈卿一早就教给朕的吗?” “臣斗胆再问,陛下自比先帝如何?” “自愧不如,然心向往之。” “先帝以基业初创,万民疾苦,不敢独享其福,因此着粗布衣,居平阳郡府,后宫皇后妃嫔,既无胭脂又无绸缎,先帝以其害民之利,所以不为。” “先帝之简朴,朕一向仰慕,不过如今国泰民安,难道不该与民同乐吗?朕不过是造了几个宫殿,也没有像祖龙一样,去修长城营帝陵,怎么诸位爱卿,说得朕像个亡国之君一般?” “陛下,当年先帝拗不过众大臣,才勉强同意营造南北二宫,如今光极殿前足以大宴群臣,犒赏有功,温明殿足以容纳六宫妃嫔,陛下自登基以来,对外用兵,攻破了洛阳、长安二京,将晋氏皇帝掳了回来。对内兴修宫殿四十余座,这些都是消耗着民力之事,都是损失民心之举。愿陛下察民疾苦,罢土木。” “爱卿,朕来问你,你会让你的女人睡在大街上吗?你会让自己的儿子和奴仆的儿子挤在一个房子里睡吗?朕要做圣君,但不是做圣人。” “如果朕都不能兴一宫殿,那么诸卿是不是也不该修了一处宅院又一处哪?难道诸卿所为,就不是消耗民力,丧失民心之举吗?诸卿要求朕做到的,是不是首先得自己做到哪?” “朕怎么觉得,你们的心思不在这个凰仪楼上,而在你们心中的规矩二字哪?” “陛下,臣不敢教陛下规矩。当年太宗平诸吕之后,富有四海九州,尚且休养生息,使民安乐,如今陛下所掌汉土,不过是先帝时打下来的平阳、河东二郡,连一州之地都尚未平定,今后用兵之地,自不在少数。臣冒死直言,请陛下罢凰仪楼,以其金银抚慰百姓。” “反了,反了。你们一个个的圈地盖房子,一个个的比着高的建,也没见谁说一句愧对先帝。朕是万机之主,不过就是在自己的园里想起一座三层小楼,居然被说成什么误国误民。” 刘聪的气突然就顶上了脑门,咔嚓就把面前的桌案一掌劈碎。 “好好好,你不是言必称先帝吗?朕看你是想念先帝了,朕就送你到地下去面见先帝,你亲自去问一问他,大臣们结党营私,该当何罪。来人,给我把他推出去砍了。” 宣怀看到刘聪又陷入了那天鸩杀司马炽的癫狂状态,紧张的吞了口唾沫。 他倒是对这个陈元达没什么好印象,不过谁让人家陈元达不姓陈,而姓高哪? 而且背后站着的可是呼延氏、高氏、卜氏、单氏这四大后部。 一直以来,匈奴王有个约定俗成的习惯,娶正妻必须是这四大部族的女子,而刘聪纳了晋人刘殷的女儿刘娥为皇后,这点他们四部是万万不同意的。 这些念头在宣怀脑子里不断的闪过,其他人死不死的,他宣怀真无所谓,但这个陈元达,可不能死,至少不能是他死得时候,自己在身旁。 不然的话,皇帝刘聪为了平息四大后部怒火,多半会把他推出去当替罪羊。 宣怀的脑子飞速的运转,说出了一句有水平的话——把陈大人请下去。 有宦者上前来拉扯陈元达,没想到这家伙居然是有备而来,就在众宦者拉扯他的时候,他从腰间抽出一条铁链来,几个大步跨到一棵大树前。 咔咔咔几下,用铁链把自己和大树绑在了一起。 “臣今天哪里都不去,臣就是死,也是比干那样的忠臣。陛下要因为臣直言,就杀了臣,那就是桀纣一样的昏君。” 众宦者都看向宣怀,宣怀又看向刘聪,刘聪被老头这么一闹,刚才那股子邪火也消散了。 他看向宣怀,问了一句,“你觉得这陈元达该不该杀?” 宣怀没有躲避,而是直接说,“后部强盛,杀之不利。” “嗯,难得你说一次实话,可现在这老头把朕僵在这里了,要是不杀他,朕的威严何在?” “刚才皇后娘娘送来一封信。” “哦?她就在后殿,怎么不来亲自和我说?” “奴才不知。” 刘聪接过皇后刘娥的信件,里面居然一个字也没有写。 “这是什么意思?” “奴才不知。” “你又不知了,这是皇后给朕的一个台阶,有了这封信,朕就可以说,是听了皇后的劝谏,知道了愧对贤臣,就可以把这陈老头给放了,只是……” 刘聪看着这张白纸,眼里竟然泛起了泪花, “她本可以像她那个老狐狸父亲一样,虽在局中,却能事事置身事外。但她还是选择了和朕站在一起。唉。就这么办吧,告诉陈老头,皇后为他求情,朕幡然悔悟,至于信的内容是什么,你自己编一编就行了。” 就这样,陈元达被放了回去。宣怀大笔一挥,还把逍遥园改成了纳贤园,把李中堂改成了愧贤堂。 陈元达却是不服的,他本想着借这个机会,拉皇后刘娥下水,这样就有机会除掉她们了。可这刘娥不但没有恃宠而骄,反而深明大义,这个就有些不妙了。 陈元达越想越气,刘聪他凭什么打破了千年来的规矩,居然敢不娶后部女子为正妻,反娶了同姓之女。 气着气着,陈元达就走进了大将军刘曜的府邸。 “大将军,想不想再戴个白帽子。” 刘曜多鬼啊,立刻装出一副酒醉还没醒的样子,“什么?绿帽子,谁敢给本王戴绿帽子,当本王手中双剑是吃素的吗?” “大将军,先帝在时,就说大将军是刘家千里驹。如果这天时有变,四大后部,愿听大将军差遣。” “唉,陈先生,这天啊,万里无云,变不了。明天还是一个艳阳天,我还有几个几女人没睡,今天就不陪你了。”刘曜被两个艳丽女子驾着回到了屋内,不久就传出了不可描述的响动。 “废柴。”陈元达恶狠狠的摔碎了酒杯,起身离开刘府。 “好悬啊,这老头是有病吧,这是跑这里来试探我来了?” 这屋里其实只有刘曜和赵染,而且还是一间作战室,那些响动不过是为了赶走陈元达。 “大王,看来陛下要动手了,争斗就要开始了,也是时候离开了。” “嗯,确实是一边是四大后部,一边是陛下,哪一边,咱们都惹不起,沾上就是一个死字。” “大王只要手握兵权,就可坐观成败。至于打哪里,打多久。是要看大王是要做个安乐王爷,还是……” “怎么讲?” “如果做个安乐王爷的话,兵出上党,拿下司州、豫州,扫清洛阳附近的晋人余孽,让汉国的疆土扩张到大江之北,这样一来,盘子大了,汉国的底气足了,就算四大后部再想掀起什么风浪,也没有机会了。” “嗯,如果我还有其他想法哪?” “那就打长安,而且还要慢慢的打,长安那曲允、索綝不过泛泛之辈,根本不够大王收拾的,但大王却要表现出拼尽全力,却还是棋差一招,要先赢后输。” “哦?怎么个先赢后输?” “先赢,就是让陛下看到王爷的实力,后输,就是让陛下知道派给王爷的军马还是不够多,这样就可以通过不断征伐长安,为大王谋得立身之本。” “将军大才,司马模那个饭桶,他平时重用得到底都是什么人?” “司马模父子帐下那些人,基本上都是大饭桶和小饭桶,其余不足为虑,唯有一人——陈安,那是一条深不可测的毒蛇。” 第6章 臣畏君者亡,君畏臣者兴 陈元达回头望了一眼中山王府的匾额,鼻子哼了一下。 “哼,胸无大志的东西,我本欲辅佐你成就霸业,你却只想做个老兵卒。” 陈元达往前刚走几步,就被一辆马车拦住了去路,一个身高九尺的小厮从车上站起来,小跑几步,来到陈元达面前躬身一礼。 “河内王请廷尉大人过府一叙,还请大人赏光。” “哼,你这小厮倒是生得高大,但有什么用?还不是一个低等下人。” “廷尉大人,不知可否听过白龙鱼服的故事。小人固然不值一提,但在这街巷之间,四下无人,小人取大人的性命,易如反掌。” “你……你敢这么和我说话,你家王爷都尊称我一声先生。” 陈元达向后倒了一步,仰头看着这个和刘曜差不多魁梧的汉子,这小厮竟然也有如此的胆识。 “大人不是说过吗?臣畏君者,有所惧也,君畏臣者,有所求也。小人无惧无求于大人,而杀了大人,自然有其他红了眼的大人给小人好处和名声。” “罢了。”陈元达一抚胡须,欣然上车,在车上撩起帘子来问,“不知壮士姓名?” “王平,人贱无字。家母就希望小人平平安安的。” “好名字,这世道啊,平安才是福。你知道你们大王请我去干什么吗?” “小人只做分内事,只听该听的。还请大人不要陷小人于危难。” “倒是有些见识,只可惜啊,你既不是太原的王氏,又不是琅琊的王氏,前路已经注定。”陈元达长叹了一声。 王平没有回话,只是专心赶车,七拐八拐的车就停到了河内王刘粲的府门口,刘粲正带着一众府僚在那里等候。 见马车停住,刘粲紧跑了两步,挤到王平身内,从马车上取下板凳,亲自堆着笑脸,掀开车帘。 “陈师父,请。” “老朽怎么敢劳烦大王的大驾。” “哎,陈师父,今日没有大王和廷尉,只有陈师父和粲弟子。” “哈哈,大王未曾忘本,不像有些人,注定是个老卒。” “粲也是一介老卒,一壶老酒、一匹老马,足以此生,不敢奢望更多。” “哦?哪你还?” “当然是给师父顺顺气。” “你知道我心中有气?” “师父心里装得都是忧国忧民,怎能无气。” “哦?这话你也敢说,就不怕?” “父知子直,子知父明,有什么不敢的哪?” “你是想借我这个老东西,演一出戏给陛下看?” “师父说是,便是了。弟子不敢反驳。”刘粲罕见的行了一个规矩的弟子礼。 “你手下蓄养着这般威武的死士,怕是所谋不浅吧?”陈元达指向一旁拴马的王平。 “师父误会了,王平只是生得长大,却是一个读书人,是王府记账的管事。” “记账的?也有这般胆识?还说要手刃了老夫,以彰其姓名?”陈元达不平的看着王平。 “他向来是喜欢唬人的,不想到师父也被他唬住了。别说杀人了,见人杀只鸡,他都能晕死过去。” “哦?是吗?大王在此时请老朽过府,不怕生出什么瓜葛?中山王可是给老朽装了一回糊涂。大王不会也如此吧?” “曜叔也是没办法,才高遭忌,功高遭妒,克二京之功,功高足以震主。自然有不少人,早就打了他的主意。” “这克长安的功劳,本来应该是大王的,为何让给中山王?” “记得师父给弟子授《韩非子》时,曾经说过,如果有五把刀,最先钝的,一定是那把最锋利的。弟子自然不去做那把最锋利的,劝师父也别去。” “大王也知道了?大王若不弃,老朽愿为大王作马前卒,扳倒大王面前的这块大石头。”陈元达指着面前的一块拦住二人去路的奇石。 “师父,弟子说过,弟子不做最锋利的刀。这石头若是挡了我的去路,我绕开便是了。” “我不与人争,该是谁的,便是谁的,如今我汉国虽百战皆胜,然地未增一郡,土未扩一县,空耗国力,我心不安,请师父教授弟子破解之法。” 两人进了密室,刘粲进去就拎起海碗,连干三碗,以表诚意。 “这……” “师父可是有难言之隐?此间只有你我师徒二人,话不传六耳,师父大可放心。”刘粲又添了一碗,依旧诚意满满。 “石勒取襄国,占邯郸,营邺城,最近听说连三台之上的残兵也扫了干净,刘演落荒而逃,此可以为外援。” “拓跋建三城,从农事,兴汉化,似有王者之相,不宜轻取,此时攻刘琨,只会徒增伤亡。” “洛川诸顽,各倚坞堡,坚壁清野,不易攻取。” “师父的意思是,让弟子再攻长安?”刘粲靠着桌边,又仰起一碗。 “正是,如今会稽公已崩,晋氏必立嗣皇,秦王已为太子,即位顺理成章。这次机会,大王可不能再错过了。” “有理、有理,还是师父看得长远。”刘粲嫌海碗实在不过瘾,拎起坛子灌了起来。 “大王似乎对此事兴致不高?大王……大王?”陈元达久久没有听到刘粲的回话,再一看刘粲已经四仰八叉的醉倒在地上,还抱着那个酒坛子梦魇。 “哎,饭桶啊。”陈元达气得一甩袖子出了密室,刚出密室,他就愣住。 他看到了一个不该看到的人,皇太弟刘乂,这里是河内王府,还是最紧要的密室,皇太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高大人,别来无恙啊?”刘乂喊了陈元达的本姓。 “殿下,您?这……”陈元达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就感觉一斤的讶堵在了嗓子里一般,什么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廷尉,看起来很意外啊?” 先呼姓,又呼官,完全是公事公办的样子,说明刘乂已经很生气了。 “这里,这里恐怕不是说话的地方吧?”陈元达打量着密室外的这间套房,是在假山里的一处机关中。 “很方便。”刘乂一鼓掌,刚才还在拴马的王平走到了陈元达面前。“没错,王平是我的人,我安插到河内王府中,看看这家伙有没有异心。结果谁知道,白费了力气,只不过是个酒蒙子。” “是,是,殿下神机妙算,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自然不是臣能够揣摩的。” 陈元达擦了擦汗,如果自己真的死在了河内王府,那么没人会怀疑到一直以仁孝闻名的刘乂,反而会觉得刘粲像是那个一言不合就动刀子的人。 “不要紧张,长宏兄,”刘乂的手轻轻的拍了拍对方颤抖的大腿,“虽说孤很不满意你的自作主张,但孤也不是那么心胸狭窄的人。只是孤在你心中,竟然一点份量也没有吗?先找了中山王曜,又找了河内王粲,怎么孤要是不亲自来,下面你是不是还要把刘易、刘骥这些王爷的府邸都走一遍?” “臣,臣不敢。臣怕给殿下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陈师父,当年你教孤要韬光养晦,你也看到了,这就是韬养的结果,那人封了一个儿子又一个,若不是畏惧我四大后部的实力,只怕早就对孤动手了。” “殿…殿下,臣知错了,臣不该去进谏,就该让陛下越发张狂才好。” “那个女人,师父怎么看?” “不愧是刘家女,听闻刘殷有七子,七子各传一经,但刘娥无论和哪个兄弟,辩哪部经书,都无一败绩。” “这才是孤真正担心的,若那人真的是沉迷女色,又加上五石散,必没有寿数。若他还是使假哪?就像他当年骗刘和一样。谁能想到他暗中把所有人都凝聚到了一起。” “老臣派了多名美男,屡次和她偶遇调情,却都被她识破杖杀,这女子幸亏是个女子。” “这种蠢办法,对付蠢女人还行,对付刘娥?她能耐得心来钻研七经,还耐不住些许的寂寞吗?” “请殿下指点。” “你们哪,总想着往人身上泼脏水,可遇到这么一个知书达礼的人 ,就没了心思,也不知道养你们有什么用?你是不是现在还在埋怨,孤没有去那人面前为你求情?” “臣……臣不敢。” “那就是有了?陈师父,快醒醒吧?你就是改姓了汉姓,通晓了易理,能和名士坐而论道,醉而谈玄,那你也还是后部人,四大后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臣……臣没有那个心思。臣只是想……” “孤自然知道,你若是真有那个换主的想法,王平早送你去见先帝了。你只是想利用这些王爷想夺权的心,把刘殷一家除掉,这样那人就不得不再纳我四大后部的人为后了。陈师父,你把问题想简单了。” “请殿下赐教。” “先生不是常说,臣畏君者亡,君畏臣者兴吗?” “正是,这是古老相传的经典。自古贤君无不如此。” “屁,先生真是读书读傻了。君王为万机主,大臣的人头像韭菜一样,割了一茬,自然会再长出一茬。君王所畏惧的一直都不是臣子,而是形势,是天命。” “殿下的意思是?” “孤没有什么意思?只记得先生提起过,什么样的异象,是什么人在作祟。先生,读书啊,要细读,礼法才是杀人最快的刀。” “是,是,老臣一定细读。” 许久不闻回音。 “殿下已经走了,大人起来吧,地上凉。” 王平过去把陈元达搀扶起来,将他扶出府去,请上马车,送回府去,这才回来。 “殿下,殿下。可以醒了,都走了。”王平走进密室摇醒了刘粲。 “王平,你做得不错,继续保持。都能把刘乂那个胆小鬼,请到府上,用了不少功夫吧?” “不敢当,都是殿下的计策高妙,属下只是依计而行,换谁去都一样的。” “哎,不一样,谁能和你一样有嫪毐一的下面?还有张仪的上面。” “殿下又拿属下寻开心了。” “现在太弟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都拉拢了一些什么人?” “他的功夫做得很深,有些可能连我也瞒着。就现在来看,刘景刘延年这两位元勋宿将,已经非常坚定的站了过去。还有会稽公那些大臣,尤其是晋氏成都王司马颖的智囊卢志,也被他收到了帐下听说还打算表荐个太弟府的重要官位。” “卢志?我听说过这个人,这人还有个流传很广的小故事呐。他第一次见到大名士陆机,就直楞楞的问,哎,那个谁,陆逊、陆抗这俩反贼,和你什么关系啊?” “也是够楞的。” “可不是嘛,那陆机是何等人物,连晋武帝的面子都敢不给,能惯着他这臭毛病,直接就回怼,啊,就和你与那背汉求荣的卢毓、卢班的关系一样。把这卢志的脸给臊得呀,再也不敢小看江南士人了。” “殿下真是博闻广记,又何必装出一副沉迷酒色的样子哪?” “没有办法啊?谁让爷爷起兵造了反,非要来当这个皇帝,搞得一家人,父不父,子不子,兄不兄,弟不弟。晋氏八王之乱的教训就摆在眼前,那是一点都没吸取啊,我看哪,说不定哪天,汉国就玩完了。不如先享受几天,免得到时候透露不知道被谁摘了去。” “殿下既然有此心思,也看到了问题的症结,何不与陛下说明哪?” “父皇?他能不知道?别看他一天到晚,除了酒就是女人,他什么不清楚?还用我说?只是爷爷走得太急,好多事情没处理完,就留下个烂摊子。你听到我刚才和陈元达说得话了吧?五把刀,最先钝的,是最锋利那一把。” “殿下,真不打算和那些大臣们走动走动,臣听说连河间王易、济南王骥都走动起来了。” “那是俩大傻子,到时候说不定被谁卖了换钱哪,不用去理会他们,我专心做我的孤臣,一个没有脑子,只有服从的孤臣。” “那长安那边?” “自然还是交给曜叔,我在晋阳坑了他一次,算是还他个人情。” “殿下就不怕他和石勒一样坐大?” “那又能怎么办?父皇防我像防贼一样,不得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啊?” 第7章 弟子各鬼胎,酒色财与气 永嘉七年,四月,长安的晋皇太子司马邺登基即位,改元建兴,以永嘉七年为建兴元年,顺手把司马保和司马睿提拔到了左右丞相的位置。 这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平阳的汉皇刘聪耳朵里。 “什么?那个小崽子也敢称帝?” “朕不过是怜关中百姓苦,让他多活几天,他不称臣纳贡也就罢了,居然敢与朕并为二帝!” “他凭什么?就凭曲允好谋无断,索綝贪得无厌吗?真是岂有此理。” 刘聪说了三句话,走了三步,推倒了两个花盆架子,摔碎了两个陶罐子,还踹翻了两个宦官。 抬头看到那捧着水果的宫女,也有几分姿色,就按过来,压在桌上,撕开裙子要临幸。 “咳咳,陛下。” 烦人的陈元达又好死不死的出现在愧贤堂的门口,这个该死的特进之权。 刘聪将胯下宫女一把推倒地上,又踏上一脚,正踩在腹部,宫女立刻吐血而亡 “埋了吧,倒霉玩意。” 宣怀、王沉抬着这个差点好运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宫女,出了愧贤堂。 君臣二人,就像谁也没看见刚才那出一般。 “陛下,朝会已经停了半年,现在长安那小子僭越称帝,陛下再不露面,大臣们怕是会有所狐疑。” “哦?有什么动静吗?” “像北宫纯、胡崧这些晋氏的旧臣,都抱着希望回归旧国,现在虽说是还没有显出反态,但用晋人的话讲,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陛下一味重用这些晋臣,疏远我汉国本族本部之人,恐不妥当。” “哦?哪有的事情?最重要的官位,不都是自己人嘛?不过这朝会也是该开一开了,让宣怀传旨,九卿以上的官员王公都来愧贤堂坐坐。朕也多日不见大家,甚为想念。” 这旨意传下去,很快就陆续进了愧贤堂。 刘聪抬眼看着这一屋子的人,一伙人自觉不自觉的以皇太弟刘乂为中心,还有自己两个儿子河间王刘易,济南王刘骥身边也聚集了不少人。 单个站着的,就是先帝的几位从龙功臣太宰刘延年,太傅刘景,以及先帝的两个同门师弟范隆和朱纪。 当然还有功劳最大的中山王刘曜,他自己一个人,占了西边的一大片地方。 刘聪来回看了三遍,发现了一个问题——刘粲哪里去了? 刘聪小声问身边的中常侍宣怀,“你没给河内王传旨吗?” “奴才亲自去的,还见到了河内王。” “哦?他说什么?” “河内王说他就是陛下的长矛,陛下的马鞭指向哪里,他就打向哪里,就不来凑热闹了。” “好,好,阿粲有成长了。” 刘聪正了正衣襟,给陈元达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陈元达领会到精神,赶忙站起来说,“陛下,西戎小丑司马邺,妄自称帝,士可忍孰不可忍。” “对,陛下,派臣去。臣一定拧下他的脑袋来,给陛下当球踢。”刘聪的妻舅呼延晏第一个站出来附和。 “哎,舅父年龄大了,这些事情,让他们后生仔去做就好,舅父就在平阳颐养天年,看着他们后辈闹腾。”刘聪拒绝了呼延晏挂帅的请求。 “后生仔,咱家又不是没有。阿莫,今年都二十三了,也该让他挑一挑重担,锻炼锻炼了。望陛下恩准。” 呼延晏那个眼神像是在说,舅舅豁出面子去,让儿子去混个战功,以后好往上爬,大外甥你可不许说不啊? “可。那就让阿莫带五千本部,到中山王帐下听令吧。”刘聪一句指派就把西征长安的担子又落在了刘曜身上。 看着众人刀子一般的目光,刘曜赶紧说, “陛下,臣弟怕是难当大任,西征事大,臣弟恐不能统御六军,反倒使朝廷受辱。” 刘曜也先把话放在这里,让我去可以,但塞进来这些混战功的,绝对不行。 “哎,曜弟。你怎么又耍小孩子脾气了?要有胸怀,有胸襟嘛。呼延莫不也是你的表弟嘛?” “臣弟不敢高攀,臣弟母亲姓胡,可不是尊贵的呼延。” “你是觉得阿莫到了你的营中,会坏你的事情?”呼延晏问道。 “怎么会?只是战场之上刀枪无眼,我怕有个闪失,愧对陛下和单于。” “呼延部没有贪生怕死的孬种,只有奋死争先的好汉,中山王放心,就算是阿莫战死,也不会迁怒于你。” 呼延晏急着要把儿子推上战场—— 一是呼延部风气彪悍,没有点像样的战功,别说继任单于之位了,就连他现在那个日逐王坐不稳当。 二哪,是让儿子躲一躲快要把他们家门槛踹破的各路提亲好手,自从六刘冠后宫以来,他家那个提亲的人,就没有断过,刚刚送走一波,又来了一伙,偏偏每一家都不好轻易得罪。 “这样的话,臣弟没什么好说的了,听从皇兄安排。”刘曜坐回自己座位。 “好,主帅定下了,先锋也定下了,副帅哪?有没有哪位爱卿来请缨出战?” “臣乔智明请缨出战,此归国以来,臣一直渴求有激会臣对大汉的忠心。” 刘聪看着左司隶乔智明,这可是治理地方的一把好手,把他派到战场上去,多少是有点可惜。 “乔卿,建功立业,不一定在战场,当年丞相萧何,居功第一,就是安顿好了后方,让高皇帝无后顾之忧。乔卿犹如朕之萧何,又何必要在刀枪上建功勋哪?” “陛下忘了,臣是鲜卑部族,自幼就在马背上长大,只是恰好当时县令出缺,臣才去顶的缺,也不懂什么断案之法,只知道人心换人心。” “乔卿,朕知你勇气可嘉。这样,朕来先问一问中山王,曜弟,你怎么看?” “臣弟与陛下想在一处,乔大人来当个副帅,大材小用了。臣弟听闻乔大人治理地方,把监狱的门打开,死囚都不忍逃走,害怕牵连到乔大人,其仁德可见。如果舍长就短,恐不妥。” “你看,这不是朕不同意,中山王也觉得不甚妥当。好了,乔卿,朕再赐你一个马场,十匹骏马,战场上的事情,你还是交给他们这些老兵。” 刘聪好不容易遇到这么一个德才兼备的政务人才,自然不肯这么轻率的让他去打仗了。 “陛下,臣弟以为,乔大人所请,合情合理。”皇太弟刘乂站起身来插了一句。 “哦?乂弟有何高见?” “陛下,自开国以来,晋氏的奢靡之风,渐渐刮到了平阳,人人争做那竹林贤士,浮夸谈玄之风盛行,现在乔大人做出表率,陛下更应该借此机会,杀一杀这股歪风邪气,晋氏之亡,殷鉴不远。” “有理啊,乂弟,你说服了朕。曜弟,这件事情,你要看大局,乔卿就是要这一腔热血来唤醒那些沉迷享乐的文臣武将。” “臣弟听命。”刘曜没有继续辩解,因为他看到了刘聪比划出了一个他们兄弟俩才懂的秘密手势。 而那个手势的意思是——别让他们活着回来。 看来,这仗的敌人不只是长安,还有平阳。 刘聪要用这个举动来劝告呼延部和司马颖旧臣们——军权,你们想都不要想。 定下了人员,刘聪又吩咐渡过黄河,进入雍州之后,一定要注意军队纪律问题,严禁烧杀,要收服人心,不只要战胜于沙场,还要战胜于朝廷。 这点具体怎么做,刘曜可以请教乔智明,也让他燃尽最后一点光。 刘曜领了命,喊上乔智明和呼延莫到自己的王府议事,正要往宫外走,就被皇太弟刘乂喊住。 “你们俩先去,孤有事和王兄讲。王兄,请?” 二人同上了一辆马车。 “王兄,天下人都知道王兄百战百胜,这一仗,王兄打算怎么打?” “当然是竭尽全力,一举拿下长安,把司马邺那小子的头拎回来,给陛下当球踢。”刘曜刻意把呼延晏的话重复了出来,也是一种试探。 “王兄,你听说过吗?有时候,一定程度上的战败,反而有利于国家。” “从未听过,太弟殿下也知道,本王是个粗人,这些弯弯绕绕的本王心中没有,也不想有,本王就是陛下的长矛,陛下的马鞭指到哪里,本王就冲向哪里。” “王兄,孤挑明了说,陛下要通过立晋人为后,来打压四大后族,如果四大后族闹翻了,那么国家就不得安宁,想要息事宁人,就只有让这个刘娥死。” “哼~”刘曜不屑的鼻子哼了一声,“这些下三滥的手段,不要和我沾边,我嫌丢人。刘皇后哪点对不起你们了?你们派一波波的人去诽谤造谣,派陈元达去死谏,那是要停掉凰仪楼吗?那分明是想废后。” “不错,王兄说得没错,这皇后的位置,只能由四大后族的人来担任,这是规矩,陛下也不能改。” “放屁,一群鼠目寸光的家伙,我屠各各部才多少人,晋人有多少?不纳晋人为皇后,那怎么表现出我汉国的安民之心?你们这群硕鼠,为了自己那点利益,丝毫不顾国家安危,刘皇后这样以德报怨的贤后,你们都要陷害,那以后你们只能接受一代又一代的妖后祸国殃民了。没办法,你们选的嘛。” “王兄,你这是要和四大后部决裂吗?” “我决什么裂,我敢决裂吗?太弟殿下既然能拉我出来谈,必然是有了杀手锏的。这么说家母和家兄是在太弟殿下手中了?我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小毛贼,要抓一个瞎老太太和一个断胳膊缺腿的中年男人。” “王兄果然聪明,那既然都说开了,孤也就挑明了说,他们俩现在都被中护军靳准看着,王兄想派一两个豪客去抢,还是不要想了。” “你和那个疯子靳准走一起了?这么说来,望都公靳陵也是你的人了?” “正是,靳家有两女皆国色,孤正好可以用她们来垂钓。” “你果然有不臣之心。” “哈哈哈,孤本来就是嫡子,这位置本来就该是孤的。” “你别得意的太早,陛下可不是糊涂人。” “他?他已经沉迷于酒色之中。只要你战败归来,孤就将这战败的过错推到他违背祖训,纵容妖后乱国。到时候,孤不会忘记中山王的好处。” “谢天谢地,你们这群疯子,能保住家母家兄的性命就行。” 刘曜郁闷的从刘乂的马车里走出来,打发自己的马车先回去,他步行着多想一想,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就被一辆简单的马车拦出了去路。 刘曜也不计较,就绕开马车往前走,马车干脆横了过来,把路挡死。 刘曜正窝着一肚子的火,拔剑就要上去砍人,一个人跳下马车,嗖的一个滑跪到了他面前,双手握着刘曜高高举起的剑。 “大王,陛下在车里。” “宣怀,怎么是你?你怎么带陛下擅离宫阙,这地方万一被人刺杀哪?你担得起吗?” “陛下执意如此。大王快去见驾吧。” 刘曜把剑交给对方,整了整衣装,钻进了前面的马车,刘聪正在里面坐着,旁边还有刚才没在愧贤堂里出现的刘粲。 “陛下。” “不必,都是自家人。听说刘乂把伯母和堂兄扣了起来?” “是,不过陛下放心,臣不会为了自家的小事,坏了国家的大事。” “错,你应该那么做。听说是在中护军靳准手里?” “是,陛下明察秋毫。” “朕本不想大动干戈,但既然他们要战,朕也不能不应战吧?他不是盘算着靳家的两个国色之女作钓饵嘛?阿粲。” “明白,我以后就住靳府了。” “他能给的,难道朕给不了吗?放心,朕一定会救出伯母堂兄。” “那呼延莫和乔智明?” “这还要朕教你?二子英勇奋战,突敌向前,误中奸计,身陨长安,国之良将。” “是,那臣弟退下了。” 安排完刘曜之后,刘聪驱车回宫,刘粲大摇大摆的带兵围了靳府,赖着不走了。 “大王,你这是何意?” “靳大人,大家都知道,孤贪财好色,你又藏着两个宝贝女儿,你说孤来干什么?当然是拜靳大人为岳父了。” “大王垂青,下官不胜惶恐,只是二女尚年幼,大王看能不能再等几年。” “没问题啊?孤像那种强人所难的人嘛?孤不急,孤就在这里等了。” “大王,这……” “怎么,孤不配来你这里住?” “岂敢岂敢,大王龙章凤姿,能到下官家里,那真是三……” “说实话,你还有三个数的时间,二!” “大王救我,家父望都公作事赐死,臣发了几句牢骚,被刘乂那伪君子听了去,以此要挟臣,臣只能就范。” “这么说,你并不想……” “臣怎么会和反贼同流合污,臣这就把中山王的母亲兄长放了。” “慢着,孤有说让你放了吗?而且他们不是已经被刘乂下令处死了吗?不是吗?” “不是啊,他俩活得好好的,臣还请了医生给他俩调养身体,这些天都胖了几……” 靳准说着说着,看到刘粲的脸色越来越差,马上换了口风 , “臣……臣是说之前,就在刚刚,殿下进府之前,刘乂传来了命令,杀了他俩。” “哦?两人真的死了?” “真的死了。”靳准知道这就是自己入伙的代价,彻底把刘曜得罪完了。 不多时,胡氏和刘曜的兄长都尸体被抬了出来。 “那真是可惜了,孤原意是你把他们关到没人知道的地方就好。” 第8章 只手挽烈马,绿意自盎然 刘粲指着地上两具还有余温的尸体,“靳护军,可想好了,皇太弟让你看得人,你给看死了,这可怎么和皇太弟交代。” “殿下,末将可都是按……” “哎,靳护军,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孤只是听说你无故扣押了中山王的亲眷,来讨一个说法,那句话让你杀人了?”刘粲立刻翻脸就不认人。 “殿下,这……末将已经把皇太弟得罪完了,殿下若是再不拉一把末将,末将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帮?孤为何要帮你啊?你陷害忠良,掳我王公亲眷,本就罪不容诛。” “殿下?殿下、殿下!您可知匹夫一怒,血溅七步,蔺相如一介书生,都敢面斥秦王,何况末将也征战多年。”靳准的牙咬着牙,在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 “吆,长本事了?”刘粲把脑袋往前一探,以手作刀比划在自己的脖子上,“砍哪,孤把脖子伸长了,你来砍啊?孤要不是看在你家女儿有几分姿色的面子上,孤会管你这烂事?” 靳准被刘粲说懵了,这到底是管还是不管哪?自己是该放手一搏,还是该猥琐发育哪? “殿下……微臣,微臣该死,也是被逼急了,还望殿下海涵。” “啊,就这么干说啊?一点孝心都不表示一下吗?” “臣,臣家略有薄……” “孤不爱财,就爱美人。” “臣女,臣女还年幼,也没来得及教规矩,怕唐突了殿下。” “无妨,无妨。你看孤是那种强人所难的人吗?靳卿要是有难处,孤又怎么会为难哪?只是,你也知道,孤这个人做事,向来是秉公无私的,谁杀的就是谁杀的,哪怕有皇太弟护着。” “殿下、、还请殿下给奴才指一条明路。” “哦,明路啊?听说靳卿家中小妹,嫁给了皇太弟?那将来靳卿不就是国舅爷了吗?靳卿可以让自家小妹去,啊,听说靳卿的小妹长得也不错。” 刘粲的话说得就已经很露骨了,再配上他那猥琐的眼神,傻子都知道这个大淫虫想干什么。 “怎么?这也有困难?靳卿啊?你不能总是把困难推给孤啊?孤用尔等,是给孤解决问题的,不是给孤制造麻烦的。你这样的话,孤很难做。” 靳准心中盘算着双方的实力,一边的皇太弟,身后有四大后族,还有那些晋氏的遗老遗少。 另一边看起来像个流氓头子,整天欺男霸女,动不动就闯进元勋旧宿的家中,当着一家人的面,强幸人家的女子,活脱脱一只大淫虫。 但是,靳准又往深想了一层,如果是两边做得戏哪?毕竟这事情都传播街头巷尾了,愣是没有一张状子递到皇帝面前。 “这……这只女子是谁?” 刘粲低头看到给自己换果盘酒水的女子,虽说有些年纪,却刚好熟透,别有一番滋味。 “殿下,这是贱……” 刘粲已经明白了,但就是要在他面前装糊涂, “哦,贱婢啊,那这样的话,孤临幸于她,不算为难靳卿吧?靳卿总不能这么小气吧?” 刘粲一把就那女子就按在了胯下,三两下就扒光了衣服, 抬头看向咬牙握拳的靳准,故做不知的问,“怎么?靳卿还有看人行事的癖好?够变态,很对孤的脾气。” “殿下,妾身是……”女子一边挣扎一边狂喊,求救的目光不断望向靳准。 “嘘,”刘粲一手捂住女子的嘴,一手指向门外,“人生嘛,难得糊涂。你要是喊出来,孤在府外的兵马,可就只有冲进来救驾一条路好走了,到时候,就是孤的一颗狗头,换你们靳家满门的狗头,不划算的。” “殿下,这,你,未免”靳准一边跺脚,一边往前挪着,想趁一切还没有发生,把地上的女子拉出来。 “靳卿。”刘粲根本不理会靳准的表情和请求,“大家各取所需,你需要靠山,孤也需要保护色。若孤贤明如皇太弟,只怕早被父皇除掉。孤希望你懂得取舍。而且孤这么做,你完全不必遮掩,径直把事情都推到孤身上来。” 靳准停下了脚步,又向后退了两步,倒出屋外,顺手关上屋门,呵斥走左右两侧的护卫,一个人抱头坐在门口,咬着拳头,听着里面那女子的哭喊。 “我知你是谁,你也知我是谁。”刘粲一边行事,一边开导受辱的女子,“但你还不知道你们家老爷,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局势。刘乂会拿他当替罪羊,把他献给刘曜,反正你们靳家已经是一滩烂泥,谁又介意多踩一脚哪?” “混蛋,你混蛋。这是什么狗屁事情,你们男人争权夺利,凭什么受辱的是我们这些女人。”女子捶打着刘粲的胸口,反倒让对方更加疯狂。 云销雨霁之后,刘粲系上腰带,重新穿戴整齐,看着还在哭喊的美颜女子,威胁道。 “你再哭,我现在就去把你的几个女儿也睡了。” “殿下,不要啊,妾身,妾身知道错了。” “嗯,那就好。起来吧,把门口那只王八喊进来,孤还有正事要和他谈,都怪你这小娘子长得太狐媚,乱了孤的心神。”刘粲用手指勾着对方的下颚,就对方从地上带起来。 女子端起果盘,从屋内出来,敲了敲门,听到外面开锁之声,刺痛了心里,他是怕自己跑了,惹恼了贵人,那自己哪,自己又算什么? “娘子,他有没有对……”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得靳准转了半个圈才抵挡住,这女子也是屠各人家的烈性女子,若不是为了保全靳家满门,又怎会受此等侮辱。 “你没有听到?还是你缩到了自己的王八壳里,装作无事发生,我警告你,那畜生要是敢碰一下月光月华,我和你们玉石俱焚。” “嘭,”另一只手上的果盘直接砸在靳准脑袋上,一下子砸穿了果盘,套在了脖子上。 “哼,靳府上下带甲,竟然没有一个男儿。”女子丢下这样一句话就离开了。 “吃个葡萄吧,消消火,这女人嘛,就是这样,孔子不是还说了吗?近则不逊,你对她太好,是要出问题的。” 这一切发生时,刘粲就拿着一串葡萄,倚在门框上看戏。 “让殿下见笑了。” “怎么会,孤一生最爱御烈马。倒是不怎么喜欢养王八。” “殿下,臣都做了这样的牺牲了?还不能取得殿下的信任吗?” “你牺牲?你牺牲什么了?你明日就可休妻再娶,还能告她失德。你们这种伪君子啊,和孤一样的天生坏种,还装出一副圣贤样,哎,放心,孤不是说你。你还不配,你连坏人都不是,你就一怂人。” “是,是,殿下说得是。那么接下来,奴才该怎么做?要不要奴才把小妹也接过来,和殿下好好参详参详?”靳准的一脸奸笑,傻子都能听出要参详什么。 “算了吧,让你那个可怜的妹子,再多活几天吧。你说说看,刘乂准备怎么对付这位贤良淑德的刘娥皇后?” “还是老一套,天象,等中山王长安兵败之后,太弟那边晋氏的那些能人们,会制造一个天象出来,然后翻着史书一顿找,找来找去,结果就是皇后失德,天降其罚。” “嗯,还是读书人坏,这么好的皇后,都忍心如此陷害。真不是东西。那靳卿觉得,孤该怎么应对?” “应对?奴才,奴才还没有想好。” “刚才足足三刻钟,孤给你这个时间,就是让你想对策的,你该不会真有这个听房的嗜好吧,你好变态。”刘粲还大言不惭的说着对方变态。 “哎,那个妞,对对对,就她,绑了,抬回王府去,什么都没查着,不能白来一趟。” 一个无辜路过的靳家女子,就因为被刘粲看了一眼,就被绑回了河内王府。 “行了,靳卿,不要再送了,你可以开始骂了。” “殿下,奴才哪能……” “嗯?看来,你还是不够愤怒?那好,反正我带得兵也都渴了,正好与民同乐……” “殿下,那就冒犯了 。” 靳准拽住刘粲,眼睛一闭,开口就大骂。 “混蛋,竖子,陛下的颜面都让你丢尽了,外战无能,损兵折将,有损国威,内政无知,横行京都,祸乱臣子府邸,欺淫掳掠,无恶不作,似你这等纨绔,哪一点像陛下?” “嗯,还行,就是不够难听。你照孤这个稿子念。”刘粲掏掏耳朵,表示强度不够,从袖子中掏出自己准备的版本。 靳准看了一眼,冷汗就从脊梁骨里钻出来,“殿下,这,这过分了吧?” “让你念,你就念,你骂得越狠,才能站得越稳。” “呸,什么狗屁皇子,当谁不知道哪?就是一个呼延皇后捡来的野种,说是野种,其实就是宫人私通的杂种。不仅是杂种,还是贱种,身上哪有半分汉皇的尊贵模样,獐头鼠目,仗势欺人,倒行逆施,欺男霸女,这样的顽劣,也配和太弟争储?” “单是皇子就已经是如此肆意妄为,若让他做了皇储,那平阳的百姓大臣还有活路吗?平阳的百姓们,今天你们不做声,明天,这个野种,杂种,贱种,就会踹开你们的家门,当着你们的面,奸淫你们的妻女。” 刘粲走出靳府,但仍然能够感到身后有很多双眼睛,盯着自己的脊梁。 “臭狗屎,死去吧。” 不知道哪个方向忍不住先喊了一声,然后排山倒海的烂菜叶子就从天而降。 刘粲顾不得许多,拔剑斩断车辕,夹起那名靳氏女子,翻身上马,逃回府去。 这一路上,他也感受到了,什么叫民怨沸腾。 阖上大门,靳准走到主屋,看到夫人正在擦拭自己的宝剑,靳准一把夺了过来。 “夫人,小不忍则乱大谋,你这样倒是痛快了,最多也不过就是杀了一个皇子,他刘聪还有20多个皇子,个顶个的混蛋,你杀得过来吗?” “夫君,你不敢杀,我来杀。怕什么?左右是一个死,今天他能当着你的面羞辱我,当着你的面掳走靳家的女子,明天,他就敢搬到府中来逍遥快活。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清白女子,受了他的侮辱。” “夫人,你懂什么?我要得不是刘粲死,也不是刘聪死,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我要的是把汉国这个天捅破,让他们刘氏子孙都一起陪葬。” “啊,啊?夫君什么时候有这个想法的?我怎么都不知道?说,是不是外面又养情人了?” “没有啊,夫人,我不是中护军嘛,有幸就见到了晋氏的皇帝,会稽公司马炽,人家那个,那个风度,啊,那个仪态,那才是天命所归。再看看刘聪刘粲刘乂这些歪瓜裂枣,在晋氏,怕是连个孝廉都保举不上。” “夫君居然有此等大志向,那我也不算太委屈。只是以后要小心行事,切不可露出马脚。” “那是自然,其实啊,刘曜那母亲兄长,送来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我心里留着心眼哪,就是想借这个机会,把他们闹得四分五裂,只是没有想到,那个禽兽居然……哎。为夫无能啊。” “这是说什么话,你既有这么大的谋划,我这点委屈又算什么,再说这不是迟早的事情吗?听说他还敢当着太宰刘延年,太傅刘景的面,糟蹋他们的妻女。那都是当年辅佐先皇开国的元勋,咱们家不过是早晚的事。” “那夫人这磨剑是?” “总要做一点样子出来,刘乂对咱们本来就没那么信任,恰好借着这件事,钉进去。” “钉进去?” “是,要对付这两个混蛋,就要找更大的混蛋。” “你是说,陛下?” “没错,陛下本就有意让二人争斗,但河内王实在是太滑了,每一次要起争斗之前,他就犯个大错,被关禁闭几个月。这次怕是又去自请罚俸了。” “夫人看得这么细致,那我该做些什么?” “搜集刘乂这些人制造天象,欺瞒天下的证据,同时联合各家受到欺辱的大臣,上书要求废除河内王的王爵,贬为庶民。” 第9章 火中勿取栗,同室莫操戈 靳准还在谋划着如何和汉国同归于尽时,皇太弟刘乂的使者已经到了府上,请他去太弟府议事。 “嘶,”靳准倒吸一口凉气,“莫非这皇太弟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底牌?” “速去速回,回来咱们好好商量怎么搞垮汉国,报此深仇大恨。”夫人为靳准穿戴整齐,一直嘱咐着靳准要稳住心态,不要让刘乂看出破绽。 靳准刚进了皇太弟府,就看到两位老熟人刘景、刘延年也在堂内等候。 这两个老熟人可是当年先帝刘渊起兵时就跟随的匈奴王,可以说是既有资历,又有实力。 可这刘景不是明确支持陛下纳晋人女刘娥为后的吗?他怎么也同刘乂搅在了一起? 靳准带着一连串的疑问,上前给两位匈奴王行礼。 “好了,大家现在都是臣子,没有那么多礼数,一旁坐下吧。”刘景扶起要参拜二人的靳准,指着身旁的座位说道。 正好刘乂还没有到席,靳准就询问,“二位大王可知,太弟这次邀我等过府,是为了什么事情?” “还能有什么事情?靳护军心里不清楚吗?”刘延年虽已经在平阳多年,染了许多晋地的习气,但骨子里那股直爽之气,还是不由自主的先露了出来。 “哦?大王这是何意?末将怎么就知道了?” “你又装糊涂。你说你,和陛下装糊涂也就算了,毕竟圣心似渊,深不可测。我们两个土埋了半截的老家伙,手上既无兵,府上又没钱,你和我们这两个老家伙,还玩什么心眼?”刘延年再次批评了靳准,就像当年靳准还是个十夫长一样。 “是,”靳准哪里敢造次,别说是他一个区区中护军,就算是太弟,乃至陛下,人家这两位老爷子骂起来,也是唾沫横飞的,“末将确实是有冤屈向太弟申述,有一贵人白昼闯我府,奸淫我妻,掳走我女。但不知道二位大王?” “一样。那个小王八蛋越来越过分了。屎都拉到我们俩头上了。”刘延年叹了一口气。 “什么?他居然敢掠两位大王的虎威,陛下待二位大王都如仲父一般。” “哎,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想当年,我二人与先帝平阳起兵之时,那小子还不过是个毛孩子,谁能想到他今日竟然会变成一条祸国殃民的恶龙?” 始终都是刘延年在说话,刘景只是盘膝而坐,闭目养神,并没有再加入二人的交谈之中。 “末将是官卑职小,但二位大王位高权重,他怎么也敢如此?” “哎,谁说不是哪。怕是有人在背后撑腰,要试一试我们这把老骨头。” 有了二位大王的加入,靳准的心又活泛了起来,或许这次太弟真的能成? 就是靳准权衡着刘乂和刘粲的实力时,刘乂从屋外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高大汉子,粗看就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 “二位大王,靳护军。我为大家引见一下这位孤胆英雄——王平,他现在是刘粲府上的账房,那刘粲在府上做了什么恶事,他都一笔一划记得清清楚楚。”刘乂闪身给三人介绍了身旁的王平。 “小人见过二位大王,靳大人。” 刘延年先是看了一眼刘景,对方依然不曾理会,还在闭目打坐。 “啊,王义士,你一定是为正义之气感召,弃暗投明,很好,很好。” 刘延年看着老兄弟不给自己任何提示,只能是硬着头皮,凭借着自己不多的脑子应对着。 “大王慧眼,那厮作恶多端,为祸平阳,相信二位大王早有耳闻,小人不得见天颜,只得拜托二位大王,将着一百八十条罪状呈到御前。”王平躬身递给刘延年一本文书。 “一百八十条,就这么薄薄几页?”刘延年看身旁的老兄弟还在入定,就想着什么法子能拖一拖。 “大王,这是目录,罪状在外面马车里,小人已经整理好了,岂敢劳烦大王。” “倒是个细致人,可惜啊,我不识字,也看不懂,靳大人,你来给老夫读一读。”刘延年连翻都没有翻,就把皮球踢给了靳准。 靳准能说什么?敢说什么?官大一级都压死人,何况这两位,已经不能说是大了多少级,甚至还有拥立新君的权力。 靳准展开册子,从前往后一条信息一条的读着,读到私造武库,意图谋反时,刘景的双眼睁开了。 “这条删了。” “景王叔,这条证据确凿。”刘乂按住王平,自己出来说了话。 “那就留着。”刘景没有争辩,直接就同意了对方的解释,同时还递给老兄弟刘延年一个彼此才懂的小眼神。 “二位王叔,既然大家都受到了河内王的欺压,不如联名告御状,请陛下定河内王的罪过,再让他这么闹下去,平阳就永无宁日。” “我……”刘延年刚要按照刘景的眼神拒绝,被刘景一把按住。 “我们这功劳,太弟也知道,有点过分的多了,这么多年来,我们老哥俩,可以说是如履薄冰,朝前的事情,能不去就尽量不去,就是怕抢了小辈的功劳,再惹陛下不开心,说我们两个老东西不知轻重。” “景王叔的意思是?” “首告之功,应该是靳护军的,他受得委屈最大,毕竟我们老哥俩的老婆子早就死了好多年了。” “靳护军,你看哪?” “臣听从殿下的安排。” “那就由你来告发,二位王叔从旁协助,孤带着众大臣镇场。就不信陛下不畏正义。” 刘聪这些时日,听了刘娥的劝解,变得勤政起来,三天竟然开了两次大朝会,不过会开得太密集,大家都没什么好说的,干干僵了一个上午,刘聪宣布散会的时候,靳准才出来状告刘粲。 “臣请陛下做主,河内王粲淫臣妻女,另有罪状一百八十,在殿外。” “嗯?你说谁?阿粲?阿粲人哪?又在哪个娘们被窝里,陈卿,派你们廷尉府的人,把他拘拿到殿。” 不多久,衣冠不整的刘粲被押了上来,“轻点,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你还知道你是谁吗?看看,看看,这些,这些都是来状告你的。”刘聪气愤的把一本本的状子往刘粲脸上怼。 “父皇,这有什么哪。不就是睡了几个娘们?娘们谁睡不是谁?难道说咱们这么高贵的血脉,睡了他家的姑娘,不是抬举他们吗?他们有什么好委屈的?” “除非,觉得咱家是蛮夷,是匈奴,是不与为伍的老兵。二位王爷爷,你们也这么觉得吗?” 刘粲丝毫不慌的看向刘延年和刘景,靳准说什么不重要,他有什么证据也不重要,重要的只是两位匈奴王的态度。 刘延年还是习惯性的看看刘景,这么多年来,老哥俩的默契就是打架刘延年上,骂人刘景去。 “怎么?你小子撞坏了本王的府门,砍了延年家里的长寿树,这些都是本王编造的不成?” 靳准听到这话,身体就像掉进冰窟窿里面一样,他被这两个老东西,无情的出卖了。 刘粲一看刘景给了自己台阶,不打算追究自己的那个罪过, “看二位爷爷说得,小孙孙哪敢啊,那不是小孙孙那天喝多酒,耍酒疯吗?小孙孙已经派人到爷爷府上,给爷爷种树修门。” “嗯,知错能改,那就是好孩子。当然了,那些恶意诬告的,就不是好孩子了。” 说完话,刘景又像一尊佛一样,闭目养神,坐回自己的专座上去。 “陛下,臣冤枉啊,这里的桩桩件件,都是证据确凿,臣……” “胡说,我平时是喜欢喝点酒,你要是说风闻一些男女之事,那也算了,可这个私造武库?这可是灭门的大罪。” 无独有偶,刘粲也是一上来就指出了这一条罪状。 “敢问,靳护军,你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么多的罪证,我不过今天和你发生了一点口角,你怎么在这短短的几个时辰,就找到了这么多的证据?” 还不等靳准回答。 “我再请问,这里的罪状,细致到我生活的每一个角落,甚至连我的夜壶长什么样子都描写的这么生动?这些东西,靳护军又是从哪里得来的?是谁给你的胆子,私自监视皇子的行踪?” “这……殿下,”靳准把求救的目光投向刘乂,刘乂却转到了一旁和身边的呼延晏交谈些什么,避开了靳准。 又被出卖了,一天被出卖了三次,他们老刘家的人,真的是没有一点信义。 就在靳准陷入绝望的时候,河间王刘易站了出来, “王兄,这些东西啊,小弟也见过一些,集市上都有得卖,一定是王兄又酒后生事,欺辱了靳护军的家人,这次说不定不是侍妾,而是夫人,他才一气之下到处搜刮你的罪证。” “这最多是算盛怒之下,来不及分辨,哪有诬告一说?倒是王兄,这一百八十条罪状,王兄怎么一眼就摘出了这个私造武库?莫非这些罪状,王兄早就知道?还是说,王兄就是用这些罪状来自污,来掩盖自己真正的目的。” “你胡说八道,我撕烂你的嘴。”刘粲上去就要削刘易。 “行了,还嫌不够给朕丢人吗?陈卿,把这俩惹事的鬼都拉出去廷杖二十。” “陛下,那这案子还查不查?” “你想查可以查啊?你最好再来查查朕,看看朕有没有哪一条违反了律法,也把朕押去审一审?” “诸卿,这朝会是商议国家大事的地方,这些酒后失德的破事,交给平阳令这样的小吏就行了,何必要来浪费大家的时间哪?” “是东边的石勒不够嚣张,还是北边的刘琨太安分了?还是说看不到南边的荀藩荀组兄弟联合郭默、李矩、魏该三大坞主,先后驱逐了我们数地官员,司州都被他占去一大半。诸位王公,朕拜托各位,兄弟之间祸起萧墙,睁开眼睛看看这天下吧,别再就盯着平阳这点破事不放了。” 刘聪最后一甩袍袖退出了殿外。 刘粲回头看刘聪走远,从怀里掏出两个垫子,一个自己塞进裤子下,一个递给身旁一同准备挨棍的靳准。 “一马归一马,这次让你受委屈了。先垫上。” “大王,你平时还带这种东西上殿?” “哎,习惯了而已,我这一路啊,就是一顿顿的棍子打出来的。” “大王,大王垫好了没有,臣可以开始了吗?” “嗯,开始吧,我先睡一觉,打完了喊我。” 刘粲和靳准轻轻松松的挨了两顿板子,刘粲起身离开,后打完靳准也想跟上去,就跑了两步,却恰好被陈元达撞见。 “怎么回事?你们就这样徇私枉法吗?谁廷杖以后,还健步如飞的?” “靳护军,你这没有经验啊,你看看河内王,人家那个演技,人家都拖着腿,扶着腰,扶着墙,蹭着地走,你倒是好,还追着跑上了。” “你这让本官还怎么做人,怎么做官?那只有是对不起了,来人哪,把靳护军扒光了,重打。” 扒了裤子,露出光腚来,把陈元达又打了二十个板子。 “靳老弟,这事怪不得我,怪就怪,你在殿上,居然想指出殿下来,那不就是朋党了吗?”陈元达贴到靳准身侧,低声的解释了一句。 这下,靳准真正的体会到了刘粲卓越的演技,他发现自己的腿根本就不听使唤,就得扶着墙,一步步的往前蹭。 好不容易蹭到自己的马车旁,刚坐下,就被剧痛弹起,又撞到马车顶子,磕到马车侧壁,摔在马车板子上,又是屁股着地。 这次靳准学奸了,翻了身,趴在了马车里。 然后,悲剧的事情又发生了,自己的头被一只伸进来的大脚给踩了一下,那人没站稳,就摔了进来,和他叠到了一起。 “谁?谁刺杀孤。”刘粲的声音在靳准的脚后跟上发出来。 “殿下?不避一避吗?” “避个头啊?被父皇撞见了,我也被拉回去重新打了几板子。都怪你,演技太差。” “殿下,那两个老……老王爷到底是哪头的?” “平阳城的老麻雀了,风往哪边吹,他们就往哪边倒。你这下好了,把能得罪不能得罪的都得罪了,倒是河间王挺赏识你。” “他们都是瞎胡闹,没有一个人是王爷您的对手。” “你心中是不是还有怨恨?” “臣自然骗不了王爷,不过家父要是不死,臣也当不了这中护军,而且女人嘛,过了三十,还是女人嘛?” “嘿嘿,这句话中听。” 马车先停到河内王府,又停回靳府。 靳府门口就站着一个差人。 “太弟殿下问你,为何与河内王同车而归?” “请回禀殿下,臣略施苦肉计,已经取信于河内王。” 门人得了信离开,靳府的仆人赶紧出来扶着被几度重创的靳准回家。 靳准趴在床上,夫人拿着药酒给擦拭着。 “不是咱们是原告嘛?怎么现在还打原告?” “原告被告一起打,这事怪我,没经验,被假打后没装得像,害得殿下还吃了一顿真打。” “你真的打算投靠刘粲了?我在你眼里就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 “啊?你消息也够灵通的。那都是蒙他们的,我选刘粲就是因为他最残暴。我已经手绘了平阳、河东各地的地图,分别派使者送给了东边的石勒,北边的刘琨,南边的李矩,约定来年的三月三,趁着上巳节,干掉他们。” “石勒?他不是汉国的征东大将军吗?” “他?谁家征东大将军,自己立太学?” 第10章 匹夫冲冠怒,将军落难时 石勒明面上还算是自己人,石勒的参军阎综之前来报襄国之捷,本就顺势留在平阳,和各府结好。 巧了,阎综恰好就送给了靳准一个美人做小妾,只是靳夫人本就是国色,又性子急、脾气暴,靳准一时没敢招惹。 “夫人,还记得阎综吗?” “记得,”靳夫人眉毛一挑,“可懂事了~,见面就送个美人,那个美人叫什么来着?桃花,还是杏花?” “梨花,夫人记错……”靳准瞬间捂嘴,但耳朵已经被拎了起来。 “啊,这件事情,你倒是记得清楚,怪不得不着急哪,等着我抹脖子,好把你那梨啊,杏啊,都娶进门,是不是?” “夫人,我说得不是男女之事。是咱们的复仇之事,这个梨花本来就是石勒的眼睛,把这份地图送给她,还能让她在她主子面前立功。” “嗯~还为她考虑的挺周到,你怎么就不为我考虑考虑?快点宰了那个畜生。” “这不就是要宰那个畜生嘛,夫人,只有石勒最有实力,能够把这些姓刘的都杀干净了。” “那石勒和我们也并无交情,你这么贸然的去接触,不会被人反手出卖了吧?你刚刚不是说,今天朝堂之上,被刘景刘延年那两个老狐狸给出卖了吗?那两位你平时可没少给送礼,见面也都是行弟子礼,就这,还照样出卖你。” “你不知道,我和那梨花啊……哎呦” “我就知道你俩有猫腻,说,是不是背着我,买了外宅,金屋藏娇了?” “没有啊,夫人,你理解到哪里去了,那梨花的年纪,不会比月光、月华大几岁。我是看她可怜,认了她做干女儿。” “干女儿,都不背人了,直接就开干了。” “哎呦,不是啊,那个梨花,在石勒那边有个相好的少年,说是石虎的养子叫什么石良的,他能直接见到石勒。我是看了这层关系,才结得亲。” “你最好是,让我发现了猫腻,把你的皮剥了,骨头拆了,肠子打出来。” “夫人哪,我冤枉啊,我连她的闺房都没进过,通信也是让月光代为传达。” “哼,谁知道你们信中都写些什么?要是没有鬼,都在一个园子住着,哪里还需要写信。” “夫人、夫人?你道这园子里密不透风?自打我当上这个中护军以来,你算算,咱们家进了多少口人?” “哪谁知道,你那梨花杏花韭菜花的,家花不香野花香,零零散散有个三十多个?” “35个,这些位背后可都站着的不是一般人,都想方设法的往咱们府里钻营。” “我看是往你被窝里钻吧?” “夫人,那些人都是蛇蝎之人,我怎么敢呐?” “好啊,不敢,那就还是想了?也是,那些女子个顶个的水嫩,谁像我啊,两个女儿的妈了。” “夫人啊,我这要怎么解释……” “嘘,刚才屋外有人走过去,你现在去找梨花,我去把刚才那个偷听的埋后花园发肥。” 靳夫人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从后窗跃出,勒住了一个路过侍女的脖子, “不管你是谁的人,你今天听到了不该听到的话,就只有死。” “噗嗤”一刀,那个倒霉都侍女探子就做了靳府花园的肥料,被埋在了花园之中。 靳准悄悄的来见梨花,梨花也双手握着一把短剑保护着自己。 “大人,我这清白之身,是要留给良哥哥的,你若是执意如此,那我只有死节。” 说完,就要抹脖子。 “哎,哎。等等,我是有事情要你去办,我知道你记性好。我给你看一张图,你把它记下来,回邺城去,画给石良,让他交给石勒,你有了这个功劳,石勒一定会给你们赐婚的。” “啊,啊?你肯放我走了?她们都说,你……” “说我什么?” “说你是个老色魔。你是不是想借这个机……” “没有,实话和你讲吧,我刚刚杀了个探子,这事情的,要由你来背锅,正好哪,你就可以借着这件事情回邺城了,当然了,你要是不想回,想留在平阳顶罪,我也不强求。” “我又不傻。”梨花把短剑重新别在腰间。 片刻之后,梨花看完了地图。 “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这兵情图,阎综大人花了半年多都没搞到手,您就这么轻易的送给我了?” “阎综本来就是白费功夫,我知道你偷偷进了我好几次书房,偷了不少情报吧,那些都是我故意放那里的。都背熟了吗?” “嗯,接下来我该做什么?” “把我打晕,抢一匹马逃出平阳城,在我的追击下,逃回邺城。” “我一个人?” “啊,难不成,这种事情,我还派人护送?拜托,我现在好歹还是汉国的将军。” “那行吧,”梨花说话就从床下面翻出了一挂胡子和一件破旧衣服,自己给自己装扮上。 “大人,看着怎么样?” 靳准看着面前这个小老头模样的梨花,“怪不得石勒派你来哪,果然有些本事。这我就放心多了。快走吧,你只有半个时辰。” 梨花离了平阳城,一路变化着装扮,时而是逃荒的小老头,时而是送信的差人,这一路上倒是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几天后就回到了邺城。 “石良哥哥,你知道我今天回来?”梨花跳下战马,扑进了石良的怀里。 “额~啊,是,咱们心有灵犀嘛。”石良也不好说,今天就是碰巧自己值班城防,特别是看着梨花星星一般的眼睛。 “那你一定知道我为什么回来了?”梨花得意的翘着脚尖,等着石良的夸赞。 “我~嘿嘿,你们帮我看着点,我领梨花去见主公。” 石良看着梨花这个傲娇的样子,想必是立了什么大功。 “算你小子聪明,没把我当逃兵抓起来。” “哪能哪,我家梨花,那是巾帼英雄。” “你就会说好听的,快带我去见主公,刚才一高兴,把伪装都摘了,我怕这邺城里有刘聪的探子,平阳那边,我已经是通缉犯了。” “啊?” 就在石良惊讶的时候,三个戴斗笠的家一字排开拦住了二人的去路。 “滚开,你知道小爷是谁吗?敢挡小爷的路?”石良跟着石虎也学得霸道起来。 “嘿嘿,小屁……哎呦,疼,疼。你俩看着干什么?上啊?” “噗”、“啪”。 左边一拳,右边一脚,中间扭了个麻花胳膊,三个人都滚到了地上,这边打斗的声音很快吸引了巡防的队伍。 “嘿嘿,这伙人惹谁不好,偏偏惹了咱们的小老虎。活该他们命中有此劫。少公子,这些杂碎,小的们拉下去问清楚了,再来报你。您看这些兄弟,您是不是挑两个带在身边?” 石良摆了摆手,“不必,些许宵小之辈,正好借着这个事情,肃清一下邺城的阿猫阿狗。你们埋伏起来,万一有漏网的,跟下去,挖出他们的老巢。” “遵命。” 巡防的官兵拖住三只俘虏暗中埋伏起来,石良继续拉着梨花,就这么走在街道上。 果然,没走几步,一辆北走的马车,就撞翻了一辆西去的牛车。 石良把梨花护在身后,警惕的看向那对牛马。 两边都没有什么掩饰,直接从各自车中抽出刀剑,冲着石良就杀了过来。 石良往后面点点头,梨花被暗处的一只手拉了回去,藏在了街边的店铺之中。 没了牵绊的石良,像出水的蛟龙一般,蹬地而起,剑砍在车辕之上,把这一牛一马都放了生,牛马乱冲一通,也搅乱了对方的冲阵。 石良将自己系在牛尾巴上,从冲阵中间穿过去,绕到了那群人的背后,掏出火石把牛尾巴点着,自己跳下牛,改换马。 牛吃痛又冲了回去,石良跟着疯了牛,双手剑砍翻四五个。 “中计了,点子扎手,撤。” “撤?想都不要想。”石良吹了个口哨,暗中的那些巡防官兵哗啦啦的站了出来,把这剩下的七八个人围在了中央。 石良踏马背高高跃起,站到马车顶上,大喝一声,“持兵器者,死。放下兵器者,活。” “我们投降,投降。” “你们是什么人?” 领头的站出来说,“小的们,是皇太弟派出来监察各方将军的。都是自己人。还望石将军高抬贵手。” 说着还递上了一块腰牌。 “哦,你们知道我是谁,还要杀我,没杀成,被我围了,还要我放了你们,你看小爷像那种以德报怨的傻子吗?” “你……你这是公然反叛。” “哎,怎么说话呐,明明是刘演余孽杀得你们,本将军为你们报仇,大功一件。”石良挥挥手,一具具刚刚从三台之上抬下来,还没来得及处理的晋兵尸体出现在众人面前。 “我希望哪,你们能说实话,毕竟哪,你们能说话的机会不多了。” “可我们就……”领头的被旁边的手下踩了一脚,立刻变了话锋,“将军慧眼,小的们是刘演留下来的暗探,目的就是让石大将军和刘聪内斗。” “哎,这么说,不就对了。大将军正发愁没有借口打刘演呐。你们把他们带下去吧。你留下。”石良一指踩领头人脚那位。 “我?我嘛?” “对,就是你。你随我去见大将军。”石良拉着那人的手,就往石勒的府上走。 “哼,你都不知道拉我的手。大木头。”梨花拿起一块大石头来,想了想又换块小一点,冲着石良的脑袋就砸了过去。 “哎呦,谁,谁偷袭我。” “我,怎么了?” “没事,打得真准。” 三人进了石勒府中,石勒正在和右侯张宾商讨谁来治理邺城的事情。 “主公,你看我带谁回来了?” 石良本意是让石勒看看梨花,可石勒的眼睛却盯在了那个石良半路捡来的男人身上,无法自拔。 “恩公?是你吗?恩公?”石勒冲上前去,给那人来了个致命拥抱。 “大将军,小人并没有见过大将军,小人实话实说,小人本是李恽帐下的一参军,李恽在上白被大将军打败,小人就逃到了邺城,和刘乂的暗探们混到了一起。” “你不是郭敬郭季子吗?”石勒追问。 “大将军的消息这么灵通?连小的真……不对啊,我没和他们说真名。”郭敬也是一脸的懵圈。 “哈哈哈,郭大哥,我啊,是我。并州的大胡,忘了?那年并州大饥,你在路边捡了一个快饿死的大胡,你不但没有绑了他买钱,还给了他一餐饭,让他没有饿死。我,我就是当年那个大胡。” “大胡?大将军就是大胡?哎呀,小的怎么敢认,那时候大将军瘦得都脱相了。” “哎,郭大哥,你是我的恩公,咱们兄弟相称,你既然是李恽的参军,那以后晋人那边的降兵就都归郭大哥管,我封郭大哥为上将军,只听我一人号令。” “啊,啊?大将军不是和小人开玩笑吧?” “郭大哥,我石勒虽说是个胡人,但也知道受恩必报。你到了这里,就是到了家了,以后咱们兄弟,还要开创更大的事业,来人,快去带上将军洗漱洗漱,阿虎,去给上将军挑个好宅子。”石勒命令身旁的石虎,把一身馊了的郭敬带了下去。 “哈哈,小良子,你可真是我的福星,我这些年来,遍访天下,都找不到的恩公,你在大街上就给我捡回来了?说吧,你要我怎么赏你。” “大将军,那你就把梨花许配给我吧。你答应了的,只要我立了功。” “嗯,我是答应过,按理说哪,不过哪,梨花在平阳……哎?你怎么回来了?”石勒正想着怎么拒绝呢,扭头一看梨花正冲着自己笑。 “启禀主公,我把您最想要的东西带回来了,你恐怕非得奖我们成亲不可了。”梨花半红着脸说。 “什么?你是说,带回了汉国的地形图?” “不止,还有兵情图。” “哦?准确吗?” “中护军靳准亲手绘制。” “靳准?他怎么想起帮我的?” “刘聪杀了他父亲望都公靳陵,刘粲当着他的面,奸淫了他的夫人,还威胁要奸淫他的一双女儿。” “嗯,这是个好事,那就等你们再大一些,找个好日子,成亲吧。当然,你们现在也可以搬一起住。” “还有个事情,是我偷听来的,不知道准不准,明年三月三,上巳节,靳准好像有什么大动作。” “嗯,知道了,你俩下去玩吧,你找时间把地图画出来给我,今天的事情,谁都不要说。” 第11章 驽马恋旧主,彭祖厌新君 待二子手拉着手蹦蹦跳跳的离开石府后,石勒才向张宾行了一个大礼。 张宾急忙躲闪了一下,“主公,这是干什么?” “请先生教我。现在邺城已下,三台已得,襄城稳固,邯郸安宁,苑乡归顺,下一步,我们该何去何从?” “看主公是要黄裳元吉,还是要飞龙在天?” “能飞自然还是要飞一下的,历来不造反的权臣元勋没几个好下场的。” “那么主公以为,现在我们最大的敌人是谁?” “刘演、曹嶷虽各居一州,但是依靠的是那些各自为战的坞主,只要稍有不顺,必定四散而逃。” “刘琨、刘聪虽善战能战,但是一则相互牵制,二来有太行天险,我只要堵住几个陉口,纵然有百万大军,又奈我何?” “长安、建邺虽有正统晋氏,但是道路险阻,远隔关山,自己都是一肚子的麻烦,现在根本顾不上我们这河北的一角。” “只有这幽州的王浚,既无敌手牵绊,又无天险阻隔,还有段氏强兵相助,又有灭我之心,实乃我大敌。” “主公明鉴万里。” “右侯,拍马屁就不必了,你这个拍马屁的技术,远远赶不上那些投降过来的晋人官吏。你还是给我谋划谋划,怎么样能把王浚和幽州给装进肚子里。” “三心二意。” “三心二意?可别啊,我就是一心一意,王浚都不好对付,这家伙能在历次晋氏的内斗中都能得到好处。” “这三心二意,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三心二意,这三心的戒心、骄心和归心。二意是出其不意、顺应民意。” “细细讲来。” “首先要消除他的戒心,让他认为主公不过是曹嶷一样的自守之人,没有图谋天下的雄心;” “第二步,斩断他的归心,让他与晋氏其他势力的联系断开,使他孤立无援;” “第三步,助长他的骄心,散布‘当涂高’的谶言(王浚的父亲字处道),让他的不臣之心逐渐膨胀,这样幽州的晋氏忠臣也会离开他的。” “好好好,右侯事事都考虑在了前面,那么依照右侯所见,这第一步该怎么走?” “把段末怀的那个弟弟放了。” “放了?好不容易有个质子在手,就这么轻易的放了,是不是有点可惜,而且会不会让人怀疑我们的企图?” “一质子,一幽州,哪个轻哪个重?” “那自然是幽州。只是就这么黑不提白不提的把人放了,傻子也知道我们有图谋。何况王浚比猴都奸滑。” “所以,要让他‘逃走’,不但要逃走,还要逃得轰轰烈烈。” “逃走还怎么轰轰烈烈?” “这就要说得那个出其不意了。王浚盘踞幽州这么多年,他的势力早已南侵到了冀州各郡县,可以说冀州到处都有他的眼线,主公这里一起兵,不出两日,他就能知道。” “嗯,这个确实是让我头疼的事情。” “主公可以借着质子逃走的机会,把沿途的郡县官吏换上自己的心腹,逐渐的扫清王浚的耳目。这也算一举两得。” “换?杀了算了。我见了太多的人心,那是天下最靠不住的东西。” “这……”张宾也没有坚持,虽说有些洁癖,但也知道这是最安全的办法。 “这你不用顾虑,我让季龙(石虎的字)去,他干这个事在行,保证不会有漏网之鱼。只是末怀的这个质子兄弟,他说得话,怎么才能让王浚相信哪?你也知道他们段氏兄弟,说谎都不太行。” “就让他说实话,说自己看到的事情。” “看到的事情?怎么讲?” “自守之人的第一个举动,屯粮草,筑坚城,现在邺城经历的多年战火,也到了该修一修的程度了。” “右侯的意思是,让我仿照公孙瓒筑易京高楼一样,表明自己只想把邺城打造的固若金汤,对吧,这个词是这么用的吧?” “主公英明,这也是一个一举两得的事情,既能够让王浚放下戒心,又能够顺应民意,自晋氏武帝驾崩之后,天下战乱不断,民心思定,一旦邺城重现往日光芒,必然吸引到周围的流民百姓来投靠。” “嗯,右侯想的长远,那么要营造邺城,有没有好的人选哪?季龙求得我耳朵都疼了。” “晋氏原本的东莱太守,南阳人赵彭,那个人,不但是人品贵重,而是才能出众,如果任用他为魏郡太守,那么相信不到两三年,邺城就能恢复到当年的繁华模样。” “能得右侯如此赞誉,这个赵彭一定不平凡,我现在就亲自登门求贤,恰好季龙在扫清刘演密探的时候,回报中也提到了他的住址。” 石勒一刻也没有耽误,拉着张宾,备足了礼品,自己亲自驾车,不多时就停到了赵彭的家门前,不过是一间草庐,赵彭正好他儿子赵明在门外晒太阳。 “父亲,那边停了一辆车,看起来就不凡。” “哎,看来还是躲不过啊 。你回屋避一避。” “这屁大点的屋,也藏不住汉子啊?” “找抽是不是?” “我去,我去还不行吗?真不知道,都快饿死了,还坚持个什么道义?” “若是,连我们都不坚持了,这世间还有道义吗?” “行行行,说不过你。” 赵明发了几句牢骚,起身回了草庐之内。 “敢问可是南阳的赵彭先生?在下石勒,久闻先生高名,今日特意前来拜访。” “坐吧。那位就是你的右侯张宾吧。我听说了,也看到了,在这乱世之中,还能想到一点百姓死活的,不多见喽。”赵彭手指着身旁两块光秃秃的石头,示意二人坐下。 二人本也是军旅之人,自然没有那么多的讲究,撩袍就坐了下来。 “我有意请先生为魏郡的百姓做些事情,请先生屈尊降贵,出任魏郡太守,这邺城饱受战火,只有交到先生这样一心为民,毫不为己的君子手中,我才放心。” “多谢大将军抬举,大将军能够体民心察民情达民愿,在下十分敬仰。只是驽马都眷恋旧主,我这个人哪,天生愚笨,就认死理,我这一茶一饭,都是拜晋氏所赐,又怎能再寻他主哪?” “我知先生高节,但现在晋德破败,断然没有复兴的机会,先生能够弃百姓不顾,只为守住自己的名节?” “大将军,我知大将军素来爱士望贤,有的人是良禽,自然识时务,我却是那马厩里的驽马,还请大将军成全在下的一点奢望。” “这……”石勒尴尬的有点下不了台,特别是在大街之上,看热闹的也越来越多。 还好,旁边有张宾在。 “恭喜主公,贺喜主公。” “这,右侯,你这马屁拍马蹄子上了。咱们好像刚才被人拒绝了。” “主公自从起兵以来,有识之士,无不望风披靡,变节以应势。今日赵先生以汉高祖视主公,主公这是遇到商山四皓一样的大贤,怎么能不恭喜哪?” “嗯,如此说来,我不应该强人所难,赵先生既然以四皓自比,那么我也就不勉强了,我刚才看到那个年轻人,也有先生几分风采,不知道他能不能出来为百姓做点事情?” 赵彭一听,愣了一下,本意只是求得一死,没想到面前这个胡奴的胸怀,居然可以直追高皇帝刘邦。 “那是犬子,这要看他个人……” “大将军,我愿往。”赵明恰当的站了出来,化解了尴尬,让石勒不至于空手而归。 石勒虽然求大贤,得小贤,但这种千金买马骨的行为,还是传为了美谈,也为他后来吸引更多的人才来到邺城,打下了基础。 石勒再回到府中,石虎已经领着洗漱好的郭敬在府中等候了一阵。 “季龙,你不是求这个邺城嘛,我就将它托付给你,你可给我看好了。” “是,主公,上将军说是想起了什么事情,好像挺重要的,我听半天没听明白。” “你呀,收敛收敛脾气,多读读书。恩公请讲。” “主公,如今君臣有别,望主公不要再提恩公二字,不然,臣也不好做人做事。” “这……行吧。但不知,恩公……额,我是说郭大哥有什么话?” “主公,这大哥的称谓似乎也不妥。” “不行也得行,这个是我最后的底线。” “行吧,拗不过你。臣不是之前和刘聪的那些密探混在一起嘛,其中有一个人,我越想越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想和季龙将军说说清楚,没想到越说越糊涂了。” “你这么说,谁都糊涂。” “额~”张宾觉察到了什么,“上将军的意思是不是,感觉到这个人不像是刘聪那边派来的?”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看,季龙,我说就是你的问题吧?” 石虎无奈的一翻白眼,“废话,我这个脑子,能和右侯的比吗?” “季龙,不要插话,右侯,你继续问。”石勒也感觉到了这个问题之下隐藏着更多内容。 “上将军是不是想说,这个人的做事风格不像刘聪那边,倒像是荀藩那边派来的?”张宾思考了片刻,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荀藩,那个帝国的独行侠。 洛阳陷落,王公大臣四散而逃,唯有他,举起旗帜,传檄四方,不惧刀斧,四处奔走,本来都随外甥司马邺到了长安,又和自己的兄弟荀组返回到荥阳 ,来整合各个坞主山头。 “对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我说哪,那人怎么看起来那么眼熟,想来是之前在洛阳就见过面。” “那人现在还能认出来吗?” “我想想啊?”郭敬稍作思考,然后睁开眼睛,“没问题,我和季龙去,把他抓过来见主公。” 不多时,石虎拎着一个人又出现在二人面前。 “说说吧?” “说什么?我是汉皇的信使,你们居然敢如此无礼,是想造反吗?” “妈的,还不老实。”石虎一个大脚将那人踹倒。 “哎,季龙,还不给壮士松绑?看座?”石勒看到了张宾给他递了一个眼神,他立刻心领神会。 “大将军倒是颇懂礼数,只不过这手下难免良莠不齐。”那人瞟了一眼石虎,石虎也对他呲了一下牙。 “那是,那是,毕竟都是胡人嘛。文化礼节这方面,是差点”石勒开启了大忽悠之旅,“这天下终归还是晋氏的,我也是没办法了,没了活路,才自己给自己找了活路。” “哦?听大将军的意思,莫非想找一棵大树乘凉?” “大树?汉国不就是大树吗?我现在不就背靠汉国吗?”石勒开始起钩了,钩已经离水面三尺,就等对方往上蹦。 “汉国?屠各胡奴,也敢妄自称汉?” “哎?汉使这是要造反吗?” “我不是汉使,是晋使,是荀司空派到王大将军那里的,不幸在路上被李恽那个王八蛋给堵上了。” “哦?可是我最敬仰的王浚王大将军?” “敬仰?大将军莫要开玩笑,谁不知道大将军和王浚数次交战?” “哎,我们胡人哪,最敬重的就是能打的英雄。” “是吗?既然如此的话,你敢不敢放我过去?” “这有何不敢,先生一路颠簸,来到我的地方,我自然要尽点心意的,这样,先生在我府上先住一日,尝尝邺城的美味。” “大将军不再问点什么了?” “嗐,像先生这样的君子,严刑逼供有用吗?威逼利诱有用吗?那岂不是既侮辱了先生的高义,又侮辱了我自己的智慧?先生只管吃好喝好,大家虽然各为其主,但我石某人,向来识英雄重英雄。” 那人又被带了下去, 搞得石虎一头雾水。 “主公,这是为何?怎么什么都不问?” “问了他也不见得说,他说不说不重要,重要的是,派人把的信件取来,给他派些美人去,缠住他。” “啊?这样啊。我这个脑子。得令。” 石虎又去安排了些美人陪这个使者共浴,然后在那人的衣物中翻出了信件,交到了石勒手中。 石勒小心的拆开观看,才想起来自己不识什么字,又交给张宾。 “主公,大计可成。这荀藩劝王浚承认长安司马邺的帝位,但问题是王浚那边早就立了一个宗室做太子。” “嗯,右侯的意思是?” “改几个字,除掉王浚自己所立的旧太子这里不动,把承认司马邺帝位,改成有德者居之,公,天下之所望。” “右侯的意思是,劝王浚称帝?” “正是,这就是臣刚才说的助长他的骄心。然后那,等这家伙从王浚那里回来的时候,再换掉信,顺便把这些事情透露到长安那边去。” “这又是何意?” “除掉荀藩,洛川地区就成了一盘散沙。刘演也就没有了支援。” 第12章 十囊献王公,五囊入枣郎 “除掉荀藩?怎么除?荀藩荀组兄弟可是洛川地区的主心骨,要是能把他俩除掉,那么刘演的后援就彻底断了。”石虎也兴奋的凑了过来,莽是真莽,细也是真细。 “借刀杀人。就借荀欢(即荀藩送信人)这把钝刀。让他一来一回,劝进了王浚,再把王浚给荀藩的封赏带回荥阳,这样一来,荀藩就成了并尊二主的二臣。剩下的事情,就交给长安那些人了。晋氏干这么窝里斗的事情可是内行的很,不出今年,荀藩必死。” “这样一个英雄,竟然死在这种阴谋之下,也是可惜。”石勒长叹了一声。 “那也要长安那边的人,是嫉贤妒能、争权夺利的小人才行。” “那么,依右侯所见,曲允、索綝是这样的人吗?” “是。他们不但忌惮荀藩,甚至连他梁州刺史张光也防备着。” “哎,这些英雄,被这两个混蛋摆弄,也是命数。右侯,你看这既然要助长他的骄心,除了礼送荀欢出境,咱们是不是也派些人去送些礼品。” “主公英明,这件事情既然咱们已经知道了,就应该有一个态度,就需要派一个八面玲珑、能说会道的人,去再给王浚点一把火。”说话间张宾的目光看向了石虎。 “右侯,这个玩笑可开不得。你说,你有什么仇人,我立刻把他的脑袋摘回来,这种耍嘴皮子的事情,我可是干不了一点。”石虎双手直摆。 “不是让你去,是让你举荐。”石勒看石虎这个紧张的样子,也笑出了声。 “举荐?末将帐下都是一个个的粗汉子,拧人脑袋个顶个的好使,但……哎,末将还真就想起一个人来,王子春。” “那是谁?”石勒一脸的懵圈,这个名字有一种朦胧的熟悉,好像是听过,但却没什么印象。 “下官也不知,还是听石虎将军说一说吧。”张宾向后退了一步,给了石虎一个空间。 “嘿嘿,这说起来也不是外人,是梨花的爹,小良子未来的老丈人,末将未来的亲家。那老头可是能说的紧。”石虎一胡撸大秃脑袋,咧嘴一笑。 “嗯,有这层关系在,倒是不怕他跑了。你去,把他唤来吧。”石勒看看张宾的态度,后者微微一点头。 不多时,梨花的父亲王子春出现在二人面前。 “看来,卑职今天是要脱颖而出了。”王子春看着二人首先来了这么一句。 “哦?季龙已经和你说了?”石勒微微一皱眉。 “没,主公,我嘴可严了。半个字都没说。”石虎连忙解释,他太了解这个皱眉了,上次石勒皱眉的时候,死了一大片人,他可不想被眉头给夹死。 “石虎将军没有谁,是卑职猜的,卑职身无长物,肩不能挑担,手不能拎剑,除了这张嘴,和这个好舌头,那纯纯的废人一个。主公既然要找卑职来,那一定是有出使的任务,要交给卑职。” “哦?那你再猜猜,我要你去何处出使?” “这个不难猜。刘演那边打得不可开交,还没有到最后劝降的时候,刘聪那边早就有了阎综阎大人,也没听说阎大人犯什么错。这么看来,不是刘琨,就是王浚。” “倒是生得一副好眼睛,愣是被那猜中了一半,没错,就是让你出使王浚。你不妨再来猜一猜,为什么让你去出访?”石勒赞许的点了点头。 “那卑职就斗胆猜上一猜。主公要擒王浚,破幽州,派臣去麻痹王浚,让他以为主公甘心辅佐他成就霸业。” “不错,是个聪明人,知道去了之后该做什么吗?” “略知一二,送钱。” “那给谁送?”张宾插了一句。 “幽州有一句民谣——十囊五囊入枣郎。枣嵩是王浚的女婿,打通了他的关节,事情会好办很多。” “嗯,子春还有什么要求吗?”张宾也点了一下头,这事就算是最终拍了板。 “既然是做戏嘛,自然要做全套,卑职看到邺城的城墙已经开始修了,派去的都是精壮的兵士。这点很不好。” “啊?修城墙不派劲大的?哪得修到什么时候?亲家,你是不是不知道这有个工期,过了工期,连我都是要被问罪的。”石虎听到城墙二字,赶忙站出来解释,毕竟邺城的事情,都是他在管。 “季龙,让子春把话说完。” “是。” “主公,卑职的意思是,把俘虏里那些老弱病残都拉出来,慢慢的修,修得越破越好,最好把邺城的守备也都换成这些人,这样,无论是卑职带着王浚的使者归来,还是王浚自己派密探来探查,他都能看到我们的惨状,他看到我们越惨,才会越信我们是真心投靠。” “没错,是这个意思,季龙,前令作废,你按照这个意思安排人吧,场面搞得大一些,最好让十里八乡的耗子都知道,我们打三台、上白虽胜,但都是惨胜。” 二人领命退下去,石勒又问张宾,“那么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哪?” “是时候把段家的三兄弟喊来了。” 不多时,段家三兄弟出现在两人面前。 “爸爸在上,受孩儿段牙(段二牙,段三牙)一拜。”段牙领着两个年纪不大的弟弟先给石勒一顿磕。 “快起来,好孩子们,地上凉。”石勒上去扶起二牙和三牙,顺势打发他俩到院子里玩耍,然后再拉起段牙。“阿牙,为父有重任要你来担。” “若不是爸爸当初放了末怀大哥,我部就被匹磾兄弟吞了,爸爸若有所命,孩儿自当效力。”咔嚓,段牙又跪在石勒面前。 “好孩子快起来,坐,都是一家人,我就不绕圈子了,我要你们兄弟三人逃回幽州去。” “爸爸,你是不爱我们了吗?为什么要赶我们走?”刚扶起来的段牙又跪了下去。 这一声声的爸爸,比石勒亲儿子叫得都亲,没办法,鲜卑就是这个残酷的环境,段牙三兄弟还小,一旦段末怀死掉,他们这一支的,就会并入其他主支,成为那些人的仆从,失去了大单于的继承权。 这都是最善良的结局,一般情况下,他们这三个半大孩子,会莫名其妙的被狼叼走,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好孩子,快起来。为父还是爱你们的,但父母爱子,为之计深远。你是不是听不懂,没事,为父也是刚学的。你不要有压力,沿途有为父的亲军保护,回去后,有人会问你,你就照实了说,当然逃走这段你要编的自己勇武无双,杀穿了多少人。” “爸爸,可这是为什么哪?孩儿们不在这里,爸爸就不怕大哥又伙同匹磾来打爸爸?” “用人不疑,末怀是草原上重义轻生的汉子,一诺千金,本来就不需要什么质子,是疾陆眷要削弱你部的实力,才把你们哥仨送来的。现在送你们哥仨回去,也好让末怀知道,爸爸当你们是亲儿子,从未对你们有丝毫的怀疑。” “爸爸,你的恩德比天高,比海更深,你的胸怀,比草原更辽阔。孩儿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爸爸还有什么吩咐?” “还真有一个小要求,为父会派一个使者王子春去幽州,你们暗中派些护卫,保护他的安全。” “爸爸只管放心,孩子亲自领人去,只要孩儿的脑袋在,王大人的毛都不会少一根。” “好孩子,去吧。” 段牙领着两个弟弟,在石勒的安排下,秘密的逃回了幽州,见到了大哥段末怀。 “大哥,我把两个弟弟领回来了。” “混账,爸爸待我们恩重如山,你怎么能做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情来?你让我怎么做人?听闻爸爸雷霆大怒,把沿路的县令县尉的脑袋都摘了几十个。” 段末怀很气愤,本来他的部族在襄国大战中实力受损,被匹磾兄弟排挤到了最贫瘠的地方,这还是仰仗着爸爸石勒在南边有势力,匹磾兄弟不敢明着来抢。 这下把自己的靠山也得罪完了,匹磾兄弟岂不是更加猖狂? “大哥,息怒息怒。是爸爸让我逃回来的。爸爸说了,他敬重大哥是个一诺千金的汉子,相信大哥即便是没有质子,也还会像以前一样的孝顺。” “爸爸的胸怀,真是像草原一样广阔。爸爸可是有什么话带给我?” “有的,爸爸让我和大哥说,请大哥多在王浚面前劝进,大赞王浚的功德。” “嗯,我知道了。爸爸的智慧真是像天空一样高远,王浚这老小子要倒霉了,待爸爸君临幽州,匹磾兄弟还是我们兄弟的对手?” “啊?爸爸要打幽州?” “嘘,瞎说什么实话?这话可不能乱讲,从今天开始,你一口咬死了,你是砍翻石虎,砍伤石勒,杀穿了邺城,一路杀回幽州的,我部与石勒不共戴天,记住了吗?” “啊?记住了,大哥这是什么计策?” “这你都不知道?王浚那老贼,忌惮爸爸的实力,也怕咱们帮着爸爸南北夹击他,只有咱们旗帜鲜明的站在他这一边,他才能按照爸爸的计划走下去。” “大哥高明。” “哎,一般了,比起爸爸来,还是如蜉蝣见苍穹。” 段末怀又去找段疾陆眷、段匹磾、段文鸯这些自家兄弟,赌咒发誓,石勒虐待三个弟弟,三个弟弟死里逃生,他决定不认石勒这个爸爸,要重新站到王浚这一边。 这好消息,很快就通过细作,传到了蓟城王浚的耳朵里,后顾之忧一下就解决了。 正当王浚高兴的时候,又一件高兴的事情撞了上来,荀藩的使者荀欢带着劝进信来了。 王浚拿着劝进信看了又看,一脸褶子都堆到笑上,“这,这不合适吧?啊?胡卿,你看这,民心啊。” 燕相胡矩瞥了王浚一眼,“主公,这恐怕是不妥,秦王已经在长安登基,现在天下丧乱,民心思定,主公还是应该……” “唉,胡卿,晋德已衰,代汉者,当涂高。你看这都是民意,你不是常说民意不可违嘛?荀藩 ,你总知道吧?就是咱们荀绰的叔叔,那可是个正人君子,他都这么说了,可见天下的民心就是如此。” “主公,这其中会不会有诈?这路上经过胡奴的地盘,他是怎么过来的?” “唉?对啊,快传上来,好好问一问。” 荀欢很快被拉了进来。 “你就是荀欢?这一路上辛苦了?没有遇到什么山匪流氓?” “回大将军的话,大将军名震天下,哪有宵小之辈敢劫大将军的使者。” “嗯,刘演自然是会给孤这个面子,但石勒那个胡奴,可不好对付。他也没有为难你?” “回大将军,石勒听说了小仆是给大将军送信,态度立马就变了,把自己的主宅让给了小仆。” “哦?果真有此事?” “非但如此,石勒还专门派人给大将军送礼来了,现在就在蓟城之外。” “哦?这个石勒怎么也转了性?” “回大将军,那石勒和刘演大人打了几仗,折损颇大,又被刘聪的使者责骂,一气之下,就想转投大将军。” “嗯,没想到,这个胡奴,居然也比某些人更懂得民意,民意不可违,胡卿,你说是吧?” 胡矩把头一扭,根本不去理会王浚,王浚本想胡矩借势劝进,然后自己按照约定流程,南面让几次,北面让几次。 没想到这个胡矩,直接明拒了,王浚又把目光放到了自己人游统身上。 “主公,末将的弟弟游纶现在就在石勒那里做主簿,他来信说,他都已经断粮好几天了。求我给他弄些吃食,不然他就饿死了。末将料想,这些胡奴怕是连年征战,不事生产,粮食都快吃完了。” “嗯,游卿说得在理。游卿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王浚疯狂暗示,游统却也当没有看到,毕竟这种臭名,谁也不想担着。 游统避开王浚的眼光,说,“主公,末将有一计,末将假意诈降,派使者去和石勒交通,看看那石勒的态度。” “嗯,好计策。” 游统的使者很快到了襄国,见到了正在挖野菜的石勒。 “就你,你竟然敢反叛王大将军,砍了。” 石勒又派人把这使者的人头送到了蓟城。 王浚就更加高兴了,看来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名声 ,确实足够自己登天一跃了。 第13章 曲允中奸谋,索綝陷忠良 王浚听到石勒居然也有拥戴自己的意图,不由得喜上加喜,立刻唤王子春入城进殿相见。 王子春入得殿来,先把石勒写就的拜表奉上,王浚展开观瞧,果然是极尽溢美之辞,把自己比作高祖光武一样的贤君,而自比为二帝开疆拓土的樊哙、吴汉。 王浚朝着自己的僚属晃了晃手中的拜表,不无得意的说,“诸卿,大胡将军都知道国乱思贤君,看来这天命在我。” 燕相胡矩站出来说,“大将军,那胡奴素来奸诈,如今石勒兵强马壮,坐拥冀州一十二郡,何必要来投靠大将军?怕又是他的缓兵之计。” “哦?王卿,真如胡卿说得吗?” “自古贤君,在德不在力。石勒虽然有武力可压冀州群贼,慑河济诸丑,犹如当年齐国的田婴,汉初的韩信,皆是可为将,不可为君之人,望大将军勿疑。” “嗯,有理,胡卿,你觉得哪?” “大将军,这胡奴,营邺城,立太学,俨然是当年魏武所做的事情,怎么能小觑?” “哦?果真有此事?” “嗐,胡大人一定是听游纶主簿说的吧?他在石勒将军那边郁郁不得志,就想搞些大新闻出来,让大将军看得起他。” “石勒将军原本是奴隶,未曾读书,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这不是想着要投到大将军帐下效力,总不能给大将军丢脸,就办个学校假装是招揽贤士,实际上就是石勒将军自己认字的一个地方。” “那,营邺城是怎么回事?” “那是给大将军造的王城,石勒将军自问身份不配邺城,早就搬到了襄国驻扎。只是连年作战,民间的精壮汉子早就躲得躲,死得死,只能用一些老弱病残来修城池,难免要修得慢一些,还请大将军海涵。” “嗯,胡卿你也看到了,石勒将军一片赤诚,这民心如沙,聚拢不易,若不把握,一阵风就吹散了,到时候苦得还是天下的百姓。” “可是,大将军,秦王已经在长安即位,您若是再……那岂不是?” “你当孤是恋权贪位之人?孤只不过是假王之名,重整河山,待河山复一统之时,孤必退位隐居让于贤人。” “大将军的胸怀,就犹如草原一样宽广。”段末怀乘机拍了一波马屁,“我鲜卑各部,无不像拥戴太阳神一样,拥戴大将军。” 听到段末怀的话,看到段家几兄弟呼啦啦的都跪倒劝进,王浚的信心又足了几分。 “荀藩是劝进首功,当为太尉,掌天下兵马。”王浚开始了封赏,首先就是给荀藩又拔了一个身份。 “王子春,你刚才说邺城是为朕修建的王城,那朕理所应当派人去看一看。王卿觉得哪?” “石勒将军望大将军如久旱逢甘霖,自然感激涕零。” “嗯,石将军是个忠臣,天气炎热,朕就赐他朕平日里用的麈尾一柄,好让石勒将军心踏实一些。” “谢陛下赏赐。”王子春将麈尾高高举过头顶,又满足了王浚一波虚荣心。 胡矩自然又要反对,王浚看烦了他,把他打发到辽东那边看守慕容兄弟去了。 王子春完成了使命,领着荀欢和王浚的使者枣泰出幽州,回到了邺城。 这枣泰是枣嵩的宗族弟弟,枣嵩呐,又是王浚的女婿,这次供奉给王浚的礼品,还没有进城,一半都进了枣嵩的腰包。 “王什么来着?” “子春。” “哦,王春啊,这一路上走来,民生凋敝的很哪,看来你们石将军很不会做人呐。” “枣大人放心,给您的那份好处早就已经送到您府上去了,还望枣大人美言几句。” “是吗?原来胡奴也有礼节。这么一看,倒是顺眼了不少,怎么都是上了年纪,断了腿脚的人,这样修王城,要修到什么时候?” “本来都修好了的,那可恶的刘演,总是来袭扰,来了就烧杀抢掠,还说什么要打到幽州去,活捉王彭祖(王浚字彭祖)。” “哦?这个刘演竟然如此放肆?” “不止哪,他仗着是刘琨的侄子,不但不把陛下(王浚)放在眼里,还要拥立刘琨僭越篡位。光是他们之间来往的信使,石将军就拦下了数次,这时间不等人哪,万一让刘琨抢了先,百姓都从幽冀跑到并州去,那么陛下的大业就毁了。” “嗯,你想得有道理,这个情况我回去和陛下讲,这个即位的日子必须要提前了,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那些来往的信件中,反复的提到了三月三,我想刘琨叔侄一定是想借上巳节的祈福日,刘琨兵进幽州攻打陛下,刘演兵渡黄河攻打石将军。” “嗯,有这种可能。石将军还是心细啊。可惜这些兵卒太过羸弱,恐怕不是刘演的对手吧?” “这也正是下官要求大人帮忙的地方,请大人奏请陛下,派几万鲜卑骑兵南下邺城。” “鲜卑?段末怀的那三个兄弟不是逃回了本部?石将军该不会是想挟私报复吧?” “枣大人这是哪里话?三个小孩子无非是想家了,谈不上逃走。” “那,石将军怎么把沿线的县令县尉都砍了脑袋?” “当然是为了保密,这些地方的县令县尉有不少是当年刘演派出去的,或者是受了刘演恩惠的,石将军借着这个由头,杀掉这些隐患,也是为了将来陛下大军南下扫清障碍。” 王子春心想,这个枣嵩也不光是会贪财,事情知道的倒是不少,还好自己早就想好了应对。 “哦,原来如此。那位就是石勒将军吗?” 枣泰看着早早就在门口等候的石勒等人,问道。 “正是。尊使代天巡视,不必下车,待下官去回话。” 王子春稳住了枣泰,从马车中出来,跑到石勒身侧,简单的诉说了一番来往的见识。 “这么说,王浚是完全信了?” “还要主公把戏继续演下去。” “好,我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石勒恭恭敬敬的把枣泰迎进府上,让出上座,枣泰也不客气的坐了上去。 “王春,陛下赏赐给石将军的麈尾,怎么没有拿出来给石将军扇扇风?” “回上使的话,小将素来仰慕陛下的风采,但山高路远,不得见陛下圣容,今天看到陛下赏赐的麈尾,就仿佛看到了陛下一样,小将已经将它供奉起来,早晚三拜,犹如见陛下一般。还请上使见谅。”石勒的戏也是极好的,甚至专门腾空了正房,就供了这么一把麈尾在中央。 “大将军有心了。”枣泰很是满意这趟肥差,不但赚够了银两,还赚了十个八个美女。 石勒陪着笑脸,总算是把枣泰送走,又同样的把荀欢也送走,不同的是,送荀欢的时候,刻意的响动大了一些,耳朵尖的刘演密探应该是能知道。 果不其然,荀欢刚刚出来邺城不久,就被刘演的密探抓回了刘演所在的廪丘。 “大胆刘演,你竟然敢私自扣留荀司空的信使,是谁给你胆子,刘琨吗?他想干什么?”荀欢这几天也是有些飘了,俨然把自己看成了促成三方大合作的首功之人。 刘演看着这个有钱没命花的家伙,连一句话都懒得和他说,摆了摆手,吩咐手下的将领韩弘 “你带着这家伙,去一趟长安,把人交给曲允大人。我实在懒得问。路上注意别让荀家的人给劫了。” 韩弘奉命押着荀欢,走小路,翻山越岭,来到了长安,途中还差点被王如的余党李运、杨武给劫到,还好他们一门心思是往梁州跑,见没追上,也没有太过纠缠。 韩弘来得正是时候,曲允和索綝正对着地图发愁,这个刘曜又耍什么花招,率领十万大军,两个月前,只用三天就打下了冯翊郡,但这两个月愣是没有再前进一步,好像就在冯翊郡住下来一样。 甚至听说乔智明和呼延莫还被派到各个县乡稽查积案,体察民情。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把曲、索二人给打蒙了,两人正愁没人商议的时候,下人来报刘演的部将韩弘来访。 那刘演可是和石勒打交道最多的,这种事情,他的部将说不定知道是怎么回事。 韩弘很快被邀请了进去,看到曲、索二人盯着地图,就想退出来等二人商议完。 “韩大人,都是自己人,进来嘛。还有事情要请教韩大人。” “下官惶恐。” “哎,不要这么说,对于胡奴的经验,没几个人能比得上韩大人,眼下就有个难题,这刘曜两个月前就占了冯翊郡,但这两个月来,进又不进,退又不退,韩大人看他这是想干什么?” “这……下官也是瞎猜,听闻屠各胡奴刘聪、刘乂等人明争暗斗,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程度,下官看这个刘曜就是出来躲清净,外加扩大自身的实力。” 索綝一听这话,双眼直冒光,“那就是说,他不是冲长安来的?” “多半不是,屠各这些人,派系极其复杂,刘曜现在就算是夺了长安,对他也没有半点好处。” “韩大人,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哎,对了,韩大人,刘大人那边局势紧张,你怎么有空到长安来面圣?”曲允顺着一问。 “有一件大事,刘大人不敢定夺,还请二位大人决策,押上来。” 说着,荀欢也被押了进来。 “这是?”曲、索二人齐问。 “下官长话短说,他是荀藩的使者,去幽州劝进王浚,王浚投桃报李封了荀藩太尉之职,持节节制天下兵马。” “啊?”曲、索相互看了一眼,然后又同时说,“这不就是公然造反了吗?” “不能吧?荀藩司空可是陛下(司马邺)的舅舅。”曲允还抱着一丝希望。 “下官也不信,二位大人派人审讯一番这个小吏不就知道了?”韩弘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荀欢也不是什么硬骨头,很快就在三木之下,把能说的不能说都都说了。 “岂有此理,发兵去打这个荀藩。”曲允拿到供状就跳了起来。 “哎,不必如此,现在不是正好要派个使者去琅琊王那里吗,就让他顺路把这个荀欢带回去,他荀藩要是还明事理,自然会自杀谢罪的。”索綝摆了摆手说道。 “对啊,还是这样做好。韩大人,你辛苦了,来得这一路不太平吧?” “是,没敢走洛川,走得襄城、宛城,正巧遇到流贼王如粮尽哗变,王如投奔了江州的王敦,下官差点被他的余党抓住,好在他们是赶着去梁州,说什么里应外合,拿下什么光……我也就远远的听了一耳朵。” “梁州刺史,张光。索大人,张刺史危险了,既然刘曜没有进兵的意思,那么不如我们派兵去救张光,如果张光再有什么闪失,长安就是腹背受敌了。” “曲大人,怎么能这么想哪?长安重地,梁州,已经被益州李贼占去了大半,还不如让张光保存实力,退到魏兴郡来,这样既可以挡着南面,又可挡着东面。”索綝一甩袖子,离开了曲府。 曲允见索綝不答应,还转身走了,急忙又问韩弘,“刚才索綝是不是生气了?是我哪句话没有说对吗?” 韩弘看得明白,但却不便多说,只好绕了个弯子说,“曲大人,现在是非常时期,能够多团结一个刺史,就是少一个敌人。王浚、石勒勾搭在一起,兖州的形势就更糟了,下官要回兖州了,曲大人可有话带给刘大人?” “啊?这就走了?好不容易来个能出主意的。胡奴狡诈,让你们刘大人多保重自己,哎,还有,你看派谁做这个使臣合适?” 韩弘挠了挠头,他是真的没想到,曲允这个才能是真的不够, “大人自己定吧。” “刘蜀怎么样?” “大人英明。” 曲允发现自己真的不是做首辅的材料,才几个月的时间,长安就被他搅得一团乱,提拔上这个来,和那个有血仇,直接当殿就把那个人捶死了。 而假意拂袖而去的索綝却在家中的密室中见到了久违的仇人赵染。 “你的胆子很大啊?你知道吗?你的人头,现在很值钱。” 第14章 君子可欺方,小人可诱利 “危险不危险,哪得要看,干得是什么营生。如果要是和索兄争权夺利,那自然是一百个头也不够砍。但如果是给索兄送一场大富贵哪?赵某这颗头,是不是就看着不那么碍眼了?”赵染丝毫不着急,他太了解索綝的性格了。 “那刘曜霸占了冯翊郡,进又不进,退又不退,打得是什么主意?不如赵兄先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我再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诚意谈。”索綝没有马上答应,而是先问了一个自己关心的问题。 “都是朋友,你有所求,我有所取。什么司马也好,还是汉国也罢,不过都是过眼云烟,落在咱们自己口袋里的才是正经东西。” “这么说,刘曜不打算攻打长安了?就准备在冯翊郡经营自己的大本营了?”索綝这一问有两重意思,一则是问对方军队的动向,二则是问刘曜和刘聪的关系如何。 “本来是这么打算的,相信索兄也听说了,刘曜现在已经在清理冯翊郡的积案冤案,相信用不了多久,冯翊郡的百姓就会真心拥戴刘曜。但是哪,考虑到索兄的宏图未展、壮志未酬,就想着来长安帮索兄一把。” “哦?这么说,又要打长安了?” “可以打,也可以不打。取决于我们是朋友还是敌人。” “敌人怎么讲,朋友又怎么说?” “敌人,当然是没什么好讲,刀对刀,枪对枪,刘曜稳扎稳打,一个月占一个城,半年占一个郡,用不了三五年,长安就成了雍州的一座孤城。” “这样对中山王,似乎没有半点好处。” “如果说是朋友的话,自然要互有胜负,这个仗才能打下去,索兄需要战功来稳固自己的地位,刘曜呢,需要不断作战的机会,来保存自身的实力。” “这岂不是与虎谋皮?如果刘曜有一天实力壮大了,不还是会一口把长安吞下去吗?” “如果天命如此,到时候索兄又何必挣扎哪?献上长安城,不失为万户公,晋廷?它好得的时候,考虑过你我的前程吗?你我为何要为它尽忠?” “你这话说的大逆不道。” “大逆不道的事情,我都做了,一句话而已。怎么样?索兄有没有这个想法?” “有倒是有,可你也知道,这长安城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曲允和他背后的曲家,势力大得很。” “这个简单,我回去禀告刘曜,让刘曜率主力攻打黄白城,黄白城是长安的屏障,曲允必定率军去救援。等他一走,长安不就是索兄说了算了吗?” “这……合适吗?” “索兄是觉得我没有得到好处?有些不放心?” “做买卖嘛,总得各取所需。” “到时候我会率领五千老弱来偷袭长安城,你先让我赢一阵,最好把司马邺也拉出来溜溜,让我威风威风。” “这自然不是问题。只是赵兄就这样战败了,不怕回去被治罪吗?” “治罪?治什么罪?后部呼延莫不听号令,孤军深入,身死兵败。司马颖旧将乔智明,淫人妻女,被长安百姓乱石砸死,百姓揭竿而起,这怎么能怪我哪?” “你是要借着长安一战,除掉这两人?他俩不是刚刚在冯翊郡为刘曜笼络了人心吗?这磨还没有卸,就要杀拉磨的驴?” “笼络是笼络,但谁的人心,可就不好说了。怎么样,这买卖做不做?” “这可是卖国的买卖?总得容我想想吧?” “卖国?别逗了,你这个长安小朝廷,能调得动谁?张轨坐镇凉州、司马保镇秦州,司马睿在江南,王浚在塞北,刘琨在晋阳、荀藩在荥阳,曹嶷在青州、刘演在兖州,这些大老爷们,哪一家管长安的死活?” “你这话未免太直白了些,怎么说,秦王也是晋氏正统,大义还在。” “你自己说得都虚吧?我看现在也就梁州刺史张光,还有西阳王司马羕这些小货色,还给你一点面子。听说张光在梁州还是很得民心的,居然挡住了李雄的几次进攻,你就不担心他也坐大?” “赵兄此话何意?难道要我自毁长城?” “长城?哪还有什么长城?当年一个个,不都是张光这样的忠良吗?可实力壮大以后,还能由得了他们自己吗?张轨现在即便是只想当一个普通的凉州刺史,他手下的骄兵悍将能答应吗?” “这……赵兄的意思是,以张光换长安一胜?” “想不想在你,反正又不是我住在长安城里,又不是我每天提心吊胆的看着南边的骆谷道,害怕里面冒出一队大军攻入长安,抢了大义。” “还请赵兄教我,如何制衡权藩?” “索兄,你不是已经想好了吗?我听说刘蜀已经在路上了。” “赵兄的消息真是灵通的很,我也是在回来的路上听说的。看来这长安城还有你的眼睛。” “君子可欺之以方,小人可诱之以利。一旦长安城危急,那么像张光这种君子,一定会派援军来,但这样一来,我还听说王如的部将李运、杨武也跑到了梁州?” “你是让我借流贼的刀,杀晋氏的忠良?自断臂膀?” “索兄,你我以前都是司马模的老部下,王如那些雍州流人是怎么回事,怎么就打的山简、王澄屁滚尿流,难道还要我明说吗?若是没有有心人的指引,放着好好的关中不走,为什么要翻山越岭的去梁州?” “赵兄,可不能乱讲,通寇的罪名很大的。你有你的难处,我也有我的难处嘛。” 一个月后,安静了许久刘曜的军队突然长驱直入一头扎向黄白城,曲允只得提大军前去防备。 “索兄,长安就留这么一点人,会不会不太够啊?”曲允还是颇为担心的问道。 “曲兄,黄白城有事,就是长安有事。曲兄只管放心,有我在,长安丢不了。” 曲允率军和刘曜僵持在黄白城,索綝则到皇宫里催皇帝司马邺批准调兵的旨意。 “索卿,这梁州刺史张光已经被李贼困住,又有流人作乱,他自己的兵力已经捉襟见肘了,再调他的兵来拱卫长安,是不是有些不妥?” “陛下圣明,臣没有想这么远,臣只想着怎么保卫好陛下的安全。” “嗯,那这个就先放一放,朕看刘曜也不一定敢来偷袭长安。” 君臣正在对答之时,侍卫慌慌张张的跑进来,一个头磕在地上。 “不好了,陛下,长安外城破了。逆贼赵染率五千人绕过黄白城杀进城来了。” “啊?索太尉,这可如何是好?刚才那个旨意,现在签还来得及吗?”司马邺这时候也顾不上其他人的死活了。 “陛下不必惊慌,请移驾射雁楼,看臣如何击退贼众。” 索綝把胸脯一拍,就出皇宫来战赵染。 “怎么样?兄弟还算动作快吧?顺手把你看不顺眼那个王广也杀了,还点了几把火,足够那个小皇帝吓一阵了吧?” “你这也太快了吧?我完全还没有准备。” “这样不是才显得真实嘛。我已经派呼延莫到了那边的巷子,那边地形你熟悉,有进无出,你只要堵上口子,放一把火,里面多少人都跑不了。而且其他方向上,我已经给你把火都放完了。” “多谢。” 索綝领兵转向,从赵染的身前滑过去,去追击呼延莫的三千子弟兵。 呼延莫现在可是太开心了,没想到这第一次带兵打仗,就立了这么大的功劳,攻陷了长安城,听说那个小皇帝司马邺就在前面的射雁楼里。 不得不说,赵染大都督真是太够意思了,不枉自己给他送了那么多的礼品美人,这么大的功劳,就让自己一个人吞,回去一定要向父亲引荐这个恩人。 “大王,前面……” “站起来说,前面怎么了?” “前面过不去了,前面一片火海。” “啊?怎么会这样呢?” “刚才兄弟们只顾痛快了,路过就抢,抢不了的就烧,谁想到刚才的巷子连着这个巷子,火也顺着烧了过来,把我们的路堵死了。” “饭桶,一群饭桶,这么大的功劳摆在面前,愣着干什么,快去找水,灭火。” 呼延莫隐约看到不远处射雁楼上有一个人影,想来就是那个小皇帝,就更加不能后退了。 “呼延莫,你不在平阳待着,过你的安稳日子,居然敢来偷袭长安,今日就是你的死期,此地就是你的归处。”索綝带人围住了唯一一条退路。 “呀?居然有人知道咱的大名,看来……不对,你怎么知道的?” “看来你还不算太笨,有人想让你死,就这么简单。” “等等,你就是索綝吧?晋氏的太尉,你放我走,我保证呼延部不再打晋氏。或者我帮你把赵染那个狗贼杀了。” “那可不信,那是我的朋友。” 索綝扔出最后一个火把,呼延莫和他的三千子弟兵葬身火海之中。 “哎呀,可惜了,多好的将军啊?不怕困难,不怕疲劳的。”赵染已经换了个行头,过来说了一句风凉话。 “赵兄,现在该兑现你的承诺了吧?” “放心,还有大惊喜呢。很快你就能把刘曜赶回河东,收复冯翊郡,到时候你的万户公,就到手了。” 一夜战罢,索綝大获全胜,除了赵染负伤逃走以外,五千颗人头都摆在了惊魂未定的司马邺面前。 司马邺看着一片焦土的长安城,问道, “索太尉,昨夜是我们胜了?” “毫无疑问,陛下坐镇射雁楼,指挥若定,一举歼灭所有来犯贼寇。” “嗯,不错,那接下来,索太尉是不是应该乘胜追击,收复失地?” “臣在等陛下的旨意。” “那就立即出发,和曲卿合兵一处,击退所有来犯之敌。” 索綝继续领着兵冲出长安,到了黄白城,还没见曲允,就先去见了刘曜。 “中山王,你送我如此大礼,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了。” 刘曜心里鄙夷,脸上自然还是堆着笑容, “大家互利互惠,这买卖才能长久嘛,只是可惜啊,呼延莫是一颗冉冉升起的将星,就这么死在长安城了。” “中山王的意思是?” “买卖嘛,得相互都有的赚,现在,只有你赚了,这可不好。” “那么依照大王的意思?” “这儿郎们打了这么一场窝囊仗,早就在心里嫉恨孤了,不让他们找点乐子,他们怕是要冲进来砍了我的头不可。” “大王有话不妨直说,大家既然都是朋友,能办的一定办,办不到的想办法也要办。” “哎,不至于啊,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本王在家里种了一些地,正好缺点人手,北地、冯翊的百姓都愿意跟着本王回家种地,索兄弟不会阻拦吧?” “这……”索綝一惊,原来刘曜是这个打算,他要把冯翊郡、北地郡的百姓都迁到平阳、河东去,怪不得这几个月一直在冯翊郡做好事哪。 “怎么?这也为难?那本王只能自己动手拿喽?” “不为难,不为难。中山王是民心所向,自然理所应当。” “那就行,二十天为期,到了那天,你就和曲允趁夜来袭,一定会大获全胜的,还给你把乔智明那伙人留下了,想杀还是想用,就随你了。” “多谢大王。” 索綝谈妥了事宜,回到黄白城,见到了曲允,自然不能和曲允明说。 “曲兄,我派斥候去查了一下,对面的粮草就够一个月了,只要我们在固守一段时间,然后乘夜突袭,必能驱赶刘曜。” “索兄,你在长安城大破贼军的事情,已经传到黄白城了,现在士气正旺,何不一鼓作气?” “哎,曲兄,这打仗的事情,有时候急,有时候缓,现在刘曜新败,必定有所防备,待我们消耗了他的耐心,然后散布他们粮尽的消息,让他们军心动荡,那时候再去进攻。” 二十日后,月黑风高。 曲、索二将发动突袭,一路就把刘曜赶回了黄河边,刘曜只得携带着最后一批百姓渡河回归平阳。 曲、索二人自然也是又得到了封赏。 第15章 见公着裘袍,昨夜入南塘 长安战事平,刘蜀也到达了荥阳,见到了司空荀藩。 “荀司空,陛下问你,天子在西,你为何向北面拜?”刘蜀专门骑了匹高头大马,这样显得他更加的威风。 “先帝灵柩在北,国家仇敌在北,二京沦陷之耻,藩实不敢忘。” “我看你是另有图谋吧?嫌弃这司空的官职也小了,装不下你的屁股?要往高处挪一挪?” “贾后之变、八王之乱、胡奴入中原,当年横扫天下的铁骑还在,只是被那些诛心的贼寒了心。刘大人还是要带着眼镜,多看少说,不要成了帮凶佞臣。” “荀司空,你见上使都如此傲慢,看来坊间传闻,不能不信。陛下又问你,司空不够,那太尉够不够?宋王够不够?是不是还对当年代魏的不是荀家,而是当朝,耿耿于怀?” “刘大人,这样的把戏,你们要玩到什么时候?非要亲手砍下每一颗忠良的头颅,把他们摆放在太庙,你们的心才安稳吗?” “哼哼,荀大坚(荀藩字大坚),你当自己做得事情天衣无缝?在荥阳就可以一手遮天?却不知道陛下圣明,国有忠臣,来人,把荀欢带上来,让司空大人,认一认自家的奴才。”刘蜀一挥手,荀欢被推上前来。 “这是什么人?刘大人这罗织罪名的本事,越来越敷衍了。”荀藩直接瞪眼不承认,这可急坏了荀欢。 “老爷,我,我荀欢哪。” “你就是作乐,也和我无关。刘大人,你从哪里找来的这个妄人?难道你凭什么一个贱民的话,就要定我的罪不成?” “荀司空,陛下将山东之事委托于你,本是以你德高望重,但想不到,你居然与那王浚勾连在一起,更可恶的是还和石勒暗通款曲。” “刘大人,饭可以多吃一点,但这话,可不能乱说。自武帝驾崩以来,这些风闻冤死的将官还在少数吗?我是劝王浚接受朝廷诏令,废除他先前私自拥立的太子。怎么在你这里就成了勾结,而且这里面怎么又冒出一个石勒来?” “荀大人真是好利的舌头,明明是勾结王浚,篡位造反,偏偏到了荀大人嘴里,又成荀大人忠君爱国了。荀大人,这种二心的事情,长不了。” “二心?我若是二心?何不拥立琅琊王?” “哦?这么说,琅琊王也有二心,说来也是,这琅琊王屡次与陛下抢征召之人,不臣之心,已经很久了。” “姓曲的,姓索的到底想干什么?还嫌天下不够乱吗?非要把每一个地方的人都逼成反贼不可吗?这种欲加之罪,什么时候能停下?有这个琢磨人的时间,琢磨一下如何团结各方,共同北伐平阳,接回先帝灵柩,不是更好吗?” “哦?你还有这种心思?” “伪汉的中护军靳准不满刘氏残暴,制定了一个里应外合的计划,约定明年三月三,趁着上巳节的时候,四路合兵围攻平阳。” “哦?有这种事情,为何不先报给陛下,却要和王浚那逆贼交通?” “是告诉曲、索二贼吧?两人把持朝廷,忠言不入,良臣皆走,就算是上报了朝廷,最后也会被扣一顶合众谋反的帽子。” “大胆,荀司空,曲、索二位大人奉皇命,总揽朝政,位在诸公之上,又刚刚击溃了刘曜十万大军,是忠心护主的典范,你怎敢张口二贼,闭口把持?” “行了,刘大人,你不必吓我,我也不怕那两个奸贼,他们若是有胆量,让他们自己来,我看你这个架势,怕是想到扬州去。我看哪,你还是趁早返回长安吧?再往南走,那些流民帅,可没有我这么好说了。” “荀大坚,你这是在威胁上使吗?你知道这等同谋逆吗?” “收起你那副嘴脸吧,我是陛下的舅舅,我不效忠陛下,难道还能效忠其他人吗?送客,把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吊到城门上,让来往的人看清楚了。” 荀藩一指荀欢,早有人把他架起来吊到了城门之上。 刘蜀一行,连荥阳的城门都没有进去,就被荀藩赶了出去。 荀藩的儿子荀邃看着远去的使团,有些不解的问父亲荀藩, “父亲,这样一来,怕是没有回头路了。” “本来就没有回头路,长安也快完了,我在那边的探子回报,长安的这场仗是一场戏,刘曜迁走冯翊、北地二郡的人口充实自己的实力,索綝曲允得到战功继续升官发财。这种靠着贿赂敌国将领,制造一些所谓的胜利,和卖国也没什么区别。” “要不要派人把刘蜀做掉,免得他到处胡说?” “不必了,为父的路差不多要走完了,以后你们是去投靠琅琊王,还是跟着你们叔父继续留在荥阳,你们兄弟俩自己拿主意吧。” “父亲,你这又是何必吗?曲、索二贼能拿你怎样?实在要是看不下去,发檄文勤王,也就是了。” “你还不懂,长安的命令即便连秦州也管不到,又何况是荥阳哪?并不是为父怕了他们,只是啊,如果为父不死,陛下的心就不安哪。陛下还记恨着为父当初立琅琊王为盟主的事情哪。看似是说王浚,实际上是在敲打为父,不要和琅琊王走得太近。” “父亲,实在不行,我们父子挂印而起,深山隐居,不掺和他们司马家这点破事了。” “怎么能这么说哪?这不只是司马家的事情,更是天下人的事情,如果连我这个舅舅都不遵号令,那么天下岂不是更乱了?又不知道有几人称皇称帝。” “不行,父亲,我去找叔父来劝你,你不能走这条路,一定还有别的法子。” 荀邃把眼泪一抹,回身去寻叔叔荀组来劝自己执意求死的父亲。 “叔父,快去劝劝我父亲吧,他要求死,想用死来证明荀家的清白。” 荀组没说什么,和荀邃来见了荀藩。 “兄长,你这又是何必哪?难道别人要我们的真心,我们就把自己的心挖出来给人看吗?待到明年三月三,是忠是奸自然真相大白。” “阿组,说不清了。你还不知道吧?王浚那个混蛋,准备在幽州当皇帝了,还把我封了太尉、宋王,而且他真的和石勒混在了一起,也只有一死,才能洗掉这浑身的泥水。” “兄长……”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劝也没有用。而且还不知道是王浚,李矩、郭默、魏该这些坞主也觉得中原无主,已经劝进了好多次了,我既怕寒了他们的心,他们投靠到胡奴那边去,又怕辜负了先帝的重托,最终无奈的选择妥协。也只有一死,方能让世人知道我还是我。” 荀组没有再劝,只是和荀藩说了一句,“你放心刘蜀回不来了。” “咱们打个赌?他回得了。” “如果我赢了呢?” “那我就再多活一年,看看来年的三月三。” “一言为定。” 荀组赶紧找人骑快马去联络自己的老朋友徐州刺史祖逖,他也是知道中原地区的这些坞主肯定是被兄长下了死命令,不可能截杀刘蜀的。 这信件几乎是和王含同时见到祖逖的。 “处弘兄,这是哪阵香风把你吹来了?”祖逖一看来得是熟人,也就没有避讳直接拆看了信件。 “士稚贤弟,你这身裘袍格外精神,更衬托出你的英雄气概了。” “那是,昨天啊,我带着兄弟们去南塘抢了一波富户,又够吃一阵子了。这不是嘛,这买卖就又送上门了,长安的使团,而且还是两份银子可赚,荀家兄弟不知道和他们有什么仇怨,想借我的刀,做盘菜。”祖逖也大方的把荀组的密信给王含看。 “士稚贤弟,这哪是两份钱,分明是四份钱?” 在搞钱这方面,王含有着非同寻常的天赋。 “四份?怎么说?” “你看啊,先派人去抢一次,一份钱吧?然后随便杀几个人头,送给荀组,是不是又一份?” “啊,对啊,这不才两份吗?” “贤弟,做买卖,脑子要活泛起来。不要忘了,你还是徐州刺史。” “这不就是个空名吗?琅琊王是兵没给一个,钱没给一文。” “贤弟,你就说,徐州刺史是不是能去剿匪,能去解救人质?” “我哪有……处弘兄是说,让我的一队人冒充流寇,先把刘蜀劫了,然后咱们再以官方身份出场赎人?让刘蜀打下欠条,拿着欠条再敲诈他们一次?” “哎,贤弟,是两次。” “怎么又成了两次呢?” “你刚才不是还说嘛,昨天去了南塘。” “啊,是啊,可我去南塘是抢钱。而且那里的人好凶啊,折了十几个兄弟才抢到一个月的口粮。” “贤弟,你这个路子走歪了。徐州刺史怎么能直接去抢呢?” “怕什么?我是要北伐扫平诸贼的,又不去江南。” “不是说这个,你这么累死累活的,是不是就挣了一份钱,有时候他们支援的快了,还会走空?” “是啊,处弘兄,您是行家啊。教一教兄弟。” “徐州刺史哎,咱得把这个身份利用起来,你到南塘,不能是抢劫,要是剿匪。剿匪是不是大户们得出银子?” “剿匪?哪有匪,不都是我们自己人嘛?” “怎么没有,刘蜀的使团不就是匪吗?我们救了他们,他们不思报答,反而反出徐州,入南塘抢劫百姓,作为徐州刺史,是不是该为民除害?” “这……这样好吗?逮住一只羊猛薅啊?要是穿帮了哪?” “嘿嘿,贤弟,你手下就没有那些看起来不顺眼的小头目?” “有啊,那个夏铁,还有那个蔡豹,都不省心。” “那不就行了吗?这事,就让他们去做,万一失败了,你就把他们也当匪剿了。这不比抢南塘保险的多?” “哎呀,处弘兄,你真是我的贵人啊,有你在,我还愁没钱花吗?” 祖逖依照王含的计策行事,先把刘蜀劫了,又把他救出来,请到了刺史府。 说是刺史府,其实就是一个大一点的窝棚。 “哎呀,刘大人,你这一路受惊了,是下官照顾不周,居然让你遇到了歹徒埋伏,刘大人是不是和什么人结了梁子?” “祖刺史,你这治下也太乱了,朝廷的使团也敢劫掠,就不怕天威降临吗?” “哎呀呀,刘大人这可是冤枉死我了,我这听说了刘大人遇袭,赶紧变卖了家产,凑够了银两,才将刘大人赎回来。” “哦?赎回来?你不是派兵去打回来吗?” “刘大人又开玩笑了,我这个徐州刺史就是个光杆,连上我自己,带这只不下蛋的老母鸡,一共俩,能打得过谁啊?你看我这刺史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茅房哪。” “祖大人有这份心就是难得了,那些赎人的银两,我会写信回家里,给祖大人捎来的,不会让祖大人破费。” “多谢刘大人。” “祖大人可知道,这伙山匪的老巢在哪里?” “这个……” “怎么很为难呐?难道我为祖大人剿灭此贼,祖大人还不高兴了吗?” “倒不是,只不过这个人,我怕刘大人你啊,惹不起。咱们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把这个亏给吃下去。” “笑话,我面对司空荀藩尚且不惧,还怕南边这些蛮子不成?你且说来。” “那下官就说了啊,刘大人听说过周处除三害的故事吗?” “问这个干什么?你看本官像不学无术的人嘛?周处都死多少年了,说重点。” “哎,好叻。这大英雄周处啊,在三吴一代名声极好,三吴的百姓也纷纷投效到周府……” “说重点啊,祖大人。” “就快了,这周处有一个儿子,叫周玘,那也是一个大能人。” “本官有耳闻,什么三定江南周宣佩。” “对对对,这周家哪,越聚人越多,这人多了,难免就有那么一两个坏种。” “祖大人,你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刘大人,这伙山匪啊,其实就是周玘的前哨,他们在淮泗这一带劫掠流民,流民没了财物,只能渡江给吴地的大户当奴客。所以说,不是这些山匪惹不得,是三定江南的周宣佩不好惹。” “岂有此理,居然欺负到我的头上来了。祖大人,难道琅琊王就纵容他如此为非作歹吗?” “哎,琅琊王也有苦衷啊,湘州的杜弢,前些时候又反了,琅琊王要用兵平叛,自然少不了要照顾三吴大户的情绪,毕竟他们可是钱袋子。” “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 “有,倒是有,不过这事有失大人的身份。” “说,都被人骑到脖子上拉屎了,还管什么身份不身份的。”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周玘不是豢养了山匪嘛,刘大人可以扮成,被我打败的山匪,退回周家,然后到了他的府中再亮明身份,治他的罪。” “这,能行吗?周玘凭什么相信我的人就是他豢养的那股山匪?” “哎,这点小事,还能让大人操心吗?实不相瞒,下官早就打听好了他们之间的暗语,只是苦于朝中无人,不敢和周玘翻脸。” “现在,你朝中有人了。我就不信,治不了荀藩,还治不了他。” 第16章 宁使网漏舟,不必采风闻 刘蜀本就憋了一路的火气,想在荥阳耀武扬威一番,敲诈一些钱财,结果荀藩连城门都没让进。 不但没得到半分好处,还得连夜的赶路,好不容易跑出洛川地区,到了徐州地界,居然被一伙山匪打劫了。 幸好遇到了徐州刺史祖逖还算懂事,垫资赎回了他们这一行人,要不然这个笑话就弄大了。 自祖逖那里得知,是吴兴郡的周玘串通山匪打劫流民,然后送过江去,卖给吴地大户人家做奴客。 熊熊燃烧的正义感,在祖逖和王含的拱火下,终于爆发成了行动力,祖逖派了夏铁为向导,刘蜀领着自己的人马渡江,潜入了周玘的府中。 周玘正在家里生闷气呐,自己明明三定江南,居功至伟,屡次请求西征杜弢,甚至都不用琅琊王配给粮草人马,只需要到时候打下湘州来,把湘州刺史留给他就行。 可就是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要求,王导这些伧人反对也就算了,怎么从来都是同气连枝的顾陆朱张四家也都站出来反对哪? 周玘正在和自己斗气的时候,就听到园子里有械斗的声音,他倒是平日里也练一些兵马,但一般都不会在自己书房附近。 今天这是怎么了,连这些奴客都要造反吗? 周玘推开窗户,往园子里喊了一嗓子, “都滚一边练去。” 正愁园子太大,迷了路的刘蜀等人,看到一间房子里伸出一颗大脑袋,那个气势,绝对是周玘。 刘蜀一挥手,手下的人就将这个独立的小屋围了起来。 “没有听见吗?你们是那个房下的奴客?” 三次平定江南叛乱,招降的叛军、投效的流民、招募的乡勇、甚至还有招安的贼匪,鱼龙混杂,人实在是太多了,就算看见全是生面孔,周玘也不会感到奇怪。 “你就是周玘?三定江南的周宣佩?”刘蜀站出来问道。 周玘上下打量一番,虽然穿得破衣啰嗦,像是哪个山头上活不下去的匪贼,但身上的气度,倒像是见过些大世面的人。 “敢问阁下是?” “刘蜀,长安派来巡抚江南的上使,专门替天下除你这样的恶霸。” “恶霸?这又是从什么地方说起,上使出门打听打听,周家上上下下哪一个不是除暴安良的英雄?” “还敢狡辩,我来问你,你要是真的心里没有鬼,怎么家里养了许多的私兵,甚至还私造武库?” “嗐,我当什么事哪。这不是嘛,之前江南这地方,没人管,有了人管,又都造了反,要平定这些造反,肯定要打一些铁,招募一些人吧。这不能算错吧?” “就算你说得都是真的,但现在哪?琅琊王已经在建邺,哦,马上要改名建康了。已经五六年了,别说扬州了,江州的事情都平了,你为什么还拥兵自重?” “这……,这些人为了平定江南三叛,都受了伤,无法再正常劳作,我就把他们都养起来,总不能让他们流了血,又流泪吧?” “你倒是很会狡辩,我再来问你,你为何与江北的流寇串通,流寇洗劫流民的钱财,你又把这些流民入了奴籍,贩卖到江南各地?” “没有的事情,上使是不是听了什么人的挑唆,上使如果不信,可以派人去查。” 刘蜀见周玘并非自己想象的那样飞扬跋扈,一路而来的怒火渐渐的平稳了下来,心里开始琢磨。 莫非是祖逖在骗他?这个周玘怎么看也不像一个坏人呐?这是在他的地盘,以他的实力,完全可以喊一嗓子,把自己这一百来人给灭得渣都没有。 但周玘没有,他很配合,并且还请自己来清查,单就这份坦荡来说,就不像是一个坏人。 就在刘蜀纠结周玘的人品是好还是坏的时候,王含已经领着人搬空了周玘几座府库。 “处弘兄,你怎么能找得这么准?”看着装了十几车的粮草兵器,祖逖的嘴都合不拢了。 “嗐,我早就盯着周家,只是一直没有个下手的机会,快搬吧,一会儿人来了,就不好搬了。” “人?还有什么人要来?” “当然是琅琊王身边两个最具正义感的人,刘隗、刁协了。” “他俩来干什么?” “干什么?周玘扣押了长安来的钦差使者,这个罪名还不够吗?快搬,士稚你也上手啊?这都是钱哪,你和钱有仇?” “不是,”祖逖也扛起一个袋子扔到车上,“处弘兄,和你合作真是太愉快了,什么劲都没有费,就抢了这么多,不过,我看这个库里也没有多少了,后面还空着三十几辆马车。” “不是和你讲了,四份钱嘛?现在不才三份嘛?” “啊?还有一份?可以了吧,咱抢了一份,骗了一份,偷了一份,这一次买卖就顶我之前十几次的南塘一夜游,而且还一点损失都没有,是不是有点太贪了。” 祖逖都不敢想象这种美好,他眼前的不是钱财,而是一支数千装备精良的军队,有了这些东西,他心中的北伐,就真的可能成为现实。 “贤弟,这老兄就要批评你了,赚钱嘛,怎么能够嫌多呐?” “那剩下的一份,咱们到哪里去搞?总不能顺手抢了琅琊王府吧?” “想什么哪,你不要命,我还要哪,我一家子还在建邺哪。” “那这份钱还能从哪里来?” “江南谁有钱?” “顾陆朱张四大家。可他们家也都有私兵,而且以前都是带兵打仗的,不好对付。” “没说要对付啊?这边周家的事情一闹大,自然有聪明人来给我们送礼。” “送礼?为什么?” “这就是其中的微妙心思了,周家有功,其他四家本就不乐意看到,现在周家被咱们打劫了一大笔财物,那么如果你是周家,你会首先怀疑谁?” “当然是之前无话不说的老朋友们了,外人哪能知道的这么详尽。” “哎,这就对了,所以为了避嫌,他们也得营造出一种,自己也被洗劫了的假象出来。” “处弘兄,你是说这四大家会主动给我们送钱粮来?” “当然了,聪明的人应该已经来了,走,去见见吧。” “啊?我这个身份是不是蒙个面,比较好。” “无所谓了,他既然能够直接找到我们,能不知道我们是谁吗?” 祖逖和王含刚刚出了街口,就看到十几辆同样装满货物的马车停在面前,马车前面是一个穿着朴素的年轻人。 “在下顾和顾君孝,见过祖刺史、王将军,一点小小心意,助刺史北伐大业。” “顾和?顾荣家里的侄子?” “正是。” “你都把我们堵在巷子里了,为什么不去报官呐?” “钱财是身外之物,用在北伐上,总比用在攀比斗富上,好得多。” “哎呀,真是知己难得,这话说到我心坎上了,我真想和顾兄弟结拜。” “祖刺史,南塘的事情,可一不可再,我就是想给你瞒着,怕是也要惊动丹阳尹王茂弘了,这点王将军应该是清楚的。” “还得多谢顾贤弟,我说嘛,那么多的损失,怎么就没人去查,原来是顾兄弟暗中帮了忙。” “帮忙倒是也谈不上,不过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顾某也是略有私心的。” “放心,周宣佩活不久了,过不了这个年了。” 王含突然说了这么一句,祖逖惊讶的一抬头,却发现顾和点了点头,带着人退到了一边,让出了大路。 祖逖在回来的路上,又莫名其妙的‘捡’到几十辆马车,甚至还有几艘船装满了货物就等着他去拾取。 “处弘兄,你刚才说的那句话,可是当真?” “哪句?” “就那句,周宣佩活不过今年。” “自然,不然的话,顾和为什么会放我们走,真以为顾和是那种胆小之人?他既然亲自出面了,肯定是要得到些什么的。” “为什么是周玘,他挺能打的,以后说不定北伐还能建立功业。” “贤弟啊,这仗可不只是在前线,还在朝堂。周玘坏了规矩,不该他立得功,他立了,自然要首先被清理掉。” “这又是为何?” “贤弟啊,这件事愚兄本来应该装糊涂,愚兄这个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见到贤弟这样的英雄,也不免为贤弟担心。” “为我担心?” “是啊,贤弟这样的人,将来一定会建立功业的,这正是愚兄所担心的。贤弟这人不懂朝堂,做不得官。” “这是何意,只要做事公平,问心无愧,怎么就做不了官?” “哎,我本不该多说,但又忍不住要说。你还记得你在洛阳的时候吗?帮着我家大兄夷甫,打了多少漂亮仗,但得到了什么哪?什么都没有,就这样,还有人想你死掉,怕你泄露了他们的秘密。” “处弘兄为何提起那些旧事,那堆人渣不是已经都死了吗?” “死了嘛?或许吧。我只是告诉你,这功劳啊,不能太多,你看看周宣佩的下场,现在整个江南的人,都想让他死。” “可是,为什么呢?周玘是个好人呐。” “好人管什么用?茂弘带着一家子学吴语是为了什么?不就是要消弭南人北人之间的隔阂嘛?这周玘可倒好,一口一个伧人,不只是那些永嘉之乱跑过来的官僚,甚至连琅琊王,他也骂了进去,他不死谁死?” “啊?就因为他发了几句牢骚?” “还有哪,过江了再和你说,后面茂弘要追来了。” “茂弘兄?他怎么知道……是你告得密?” “当然了,他可家家主,有些事情,不让他知道的话,根本就办不成。” “那他要拦下我们,岂不是白费了功夫?” “不会的,你看,那个顾家的聪明人不就一直站在码头上吗?他会为我们拦下茂弘的。” 建邺城了的事情,自然是瞒不过王导的,他知道王含去了江北,帮祖逖组建北伐的队伍,但没想到这次他们闹得如此之大。 王导本以为会是王含在等他,没想到却是顾荣的侄子顾和。 “君孝,你也参与了这个事情?” “茂弘兄,我没参与,也劝你不要参与。” “我还兼任着丹阳尹,行扬州刺史事,这事情是分内事。” “茂弘兄,这江南还有那么的大事,等着你去管,这些小事,你就应该放过去。你要是事无巨细什么都管,什么都问,那么还要下面的官僚们怎么干哪?当年诸葛武侯事必躬亲,这不是也造成了蜀中无大将的局面吗?” “你是说,宁可看着这些船,从我眼皮子底下漏过去,也不要去掺和这里面的事情?” “没错,茂弘兄,这事你要是不掺和,那就简单了,就是流民抢富户的小事,但你只要一下场,那这事情可就大了,你处理的轻了,吴地的士人会觉得你纵容北人欺压吴人,你处理的重了,北人又会觉得你投靠了吴人。” “哎呀,多谢君孝提醒,依君孝的高见,这件事该怎么办哪?” “处弘兄不是已经给茂弘兄想到了处理的办法了吗?刘隗、刁协不是已经去了吗?” “那我就当没看见,不知道?” “听说周顗被赶回来了?那可是位大名士,择日不如撞日,茂弘兄,能不能为我引荐引荐。” “对对对,我正想这事哪,君孝是吴地士人的领袖,伯仁是南渡士人的领袖,你们总要见上一见。走走走,咱们去讨杯酒喝。” 王导拉着顾和离开了码头,祖逖在船上望了过去,有些摸不着头脑。 “茂弘兄这就走了?一句都没有问?” “贤弟啊,形势比人强。这事,他只要管,那就是南渡士人和吴地士人的一场大战,只有这样假装看不见,然后把所有罪责都推到周玘身上,才是让南南北北都满意的结果。” “都满意的结果?那是什么结果?” “将周玘逼到退无可退,然后一拥而上,分了他的家产,这样南渡的士人就能建立侨乡,慢慢的扎下根来,和吴地士人分庭抗礼,我们这也算打响第一枪,正好遂了各方的心思,才会这么顺利。” 第17章 煮豆燃豆萁,豆萁顾大局 王导在顾和的劝导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走了祖逖王含,领着顾和来到了周顗府中,一进府就看到祭酒王恢捂着脸从府里跑出来。 刚登门就听到周顗那个顶风传八里的大嗓门, “混账东西,你是什么王氏,也配来我府上讨酒喝?太原王氏,有大将军镇幽州,使胡奴不敢南下牧马。” “琅琊王氏,营造江南,收拢南渡士人。你东莱王氏有谁?反贼王弥,陷洛阳,劫先帝,荼毒中原。你们应该刨个坑把自己个埋了?怎么还腆着脸来抱怨自己怀才不遇?” 周顗的唾沫星子正喷在刚进门的王导脸上,王导抹了一把,放在鼻子前闻了闻。 “伯仁,你又背着我偷喝好酒了,你这样开着大门骂人,难免结仇。” “结仇就结仇,他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跑来和我论交情,打他一耳光都是轻的。”周顗并不在意自己刚刚可能触怒了祭酒王恢,自顾自的左手挽起王导,右手揽着顾和的肩膀,转身返回屋子里,继续着未完的宴饮。 被当众打了一记耳光,又被当街谩骂一番,王恢当然是心生不悦,但看到掌权人王导都亲自来参加宴会,身旁那个年轻人正是最近风头正劲的顾和,王恢只能先把这口气压在心底。 同样把怒气压在心底的,还有陪着刘蜀检查自己府库的周玘。 “他妈的,中了调虎离山计了,这是哪个混蛋,拿着刘蜀当幌子,偷偷的把我的这些府库都偷了个干净,甚至还好心的把地板都擦干净了,也特么是个讲究人。” 刘蜀也一脸纳闷,“宣佩兄,你请我来看了十几个空屋子了,这些屋子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哈哈,”周玘用笑容遮掩着怒气,“没什么特别的,我就是让上使看看,我这家业看着大,其实就是个空壳子。根本就没有造反的可能。” “所以,你才要勾结山匪,逼民为奴,贩卖人口,充盈府库?” “上使这是哪里听来的?我周玘怎么能去干那种腌臜事情?到底是谁嫉妒我的功勋,要置我于死地?” “真的没有吗?周大人?你当着上使,也如此信口雌黄嘛?”早就听了许久墙根的刘隗、刁协走了进来。 “哼,我当是谁,两条咬人的疯狗。除了制造事端,诬陷大臣,吹毛求疵,您二位还能干些正经事情吗?自己不干事,反倒来为难我们这些干事的人?这是什么道理?” 周玘一点面子都没有给两人留,并且严重怀疑这府库里的东西,是他们俩人派人取走的,毕竟这两个货天天都盯着自己,有个风吹草动就来训斥一番。 “周太守,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做的那些事情,连刚来的上使都知晓了,以前只知道你胆子大,现在才知道,你胆子这么大,连上使都敢绑架要挟。”刁协又顺手给对方安了一个新的罪名。 “你血口喷人,我请上使来为我澄清谣言,哪里有绑架之说?” “好,我来问你,上使到扬州来,是为了查你的事情吗?” “这自然不是。” “那为什么会先出现在你的府里,上使口衔天命,若不是有了天大的委屈,怎么能不先宣布旨意,而是穿着这么一身贼匪的衣物,来到你府上哪?难道长安城盛产这种衣服不成?”刘隗看了一眼刘蜀,在那破败的衣服里,隐隐能够看到青一块紫一块的新伤。 “不错,我刚刚从山匪的巢穴里逃出来,” 刘蜀隐去了自己被赎出来的丢人过程,描述了自己智取山贼,在山贼的指引下,知道了他们的大本营在周府,这才渡江来看个究竟。 “就是要看看宣佩兄能不能自己从实说,没想到啊,宣佩兄没有给我这个机会。这事情我也看过了,也基本上清晰了,你们如何秉公处理,相信天下人是不会有意见的。” 刘蜀需要尽快的把自己这段黑历史抹去,特别是要把这个知道太多的周玘先干掉。 周玘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个长安来的家伙,但这样的事情,近几天好像是越来越多了,即便是走在街上,都有人跑过来吐自己一脸口水,然后大骂一顿后扬长而去。 他一直以为是才高遭妒,因此这段时间,他都把府门紧闭,关起来门来,仔细读父亲周处注解的几本经书。 可即便是他不去惹麻烦,麻烦还是自己找上了门,毫无来由的砸下来了一个上使,一口咬定自己就是什么山匪的同谋。 说到山匪,前几天倒是来了一个叫什么夏铁的家伙,还真和自己谈了这么一档子买卖,不过自己当时没有答应,毕竟这么做实在是太下作了。 “好啊,你还不承认是吧?来人,把夏铁带上来。”刘蜀挥挥手,他那些人把夏铁推搡到了几人面前。 “啊?怎么是你?” 周玘略微的表示了惊讶,因为老熟人王恢的引荐,他和这个夏铁有了一面之缘,没想到今天居然又见到了。 “主人,您就招了吧。”夏铁这一声主人,就把周玘喊得六神无主,“不是夏铁骨头不硬,实在是这件事情,咱们理亏,奴才早就劝过主人,这件事情有伤天和,迟早要遭报应的。” “住嘴,你在胡乱攀咬什么?我几时是你的主人,几时又和你做买卖了?” “主人,你不能这样啊,磨还没有卸下来,您就要着急吃驴肉。既然你不仁,那也不能怪夏某人不义了。三位大人,我知道那些流民关在什么地方,三位大人随我来。”夏铁昂首向前走了几十步,到一处小榭前停了下来。 “就是这里,这里看着是个小榭,可是暗藏玄机,这下面有一个地牢,能够装下几百人。我家主人就把劫掠来的流民关在下面,谁屈服为奴了,才肯放出来。” “胡说,这下面根本……” “那就是说,周太守,你这小榭下面确实有一个地牢?”刁协迅速的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有是有, 但是……” “好了,”刘蜀打断了周玘的话,他不想给对方辩解的机会,紧走几步来到了小榭之上,命人把地牢的入口撬开,一道旋转而下的阶梯出现在众人面前。 刘蜀第一个跳了进去,一进去就被里面的景象吓呆了。 这哪里还是人,连畜生都不如。 几间房大小的地方,挤了有二三百人,各个都被锁链锁着,身上都没有一片树叶遮羞,都那么赤条条的蜷缩在各自的角落里。 “这是栽赃啊,刘大人、刁大人,这里根本不是地牢,就是个放水果的地窖,你看这地方,也不像人住的啊?”周玘感受到了说实话都没有人信的痛苦。 “周太守,你这个,属实是太过分了。平日里,你骄横一些,大家看在你功劳的份上,也就让了,但你这是什么?你把他们当成什么了?你的藏品?还是战利品?” 刁协持续的补刀中,他是领了任务来了,司马睿就差和他明说了——周玘什么身份,他也配三定江南? 江南都是他安定的,那么司马睿岂不是成了吃白食的?这还了得? “夏铁,你我只不过见过一面,你为何要栽赃于我?”周玘气愤的拎住夏铁的衣领问道。 “主人,别再扯谎了,见一面的人,会知道你这么秘密的地方吗?不是你的至亲至信之人,怎么能知道你藏的这么深的秘密。”夏铁实在不忍心的给对方透露了一点口风。 “至亲至信?”周玘听着夏铁话里的话,这摆明了是告诉自己,不但是外人想让自己死,自己家里的人,也不想让他活着。 他马上就想到了一个人,自己的亲兄弟周札,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个从脑海中跳出来的,就是这个一直站在自己身边的人。 但,今天好像没有看到周札,说是应邀去参加谁的宴会,好像也是个姓周的,昨天晚上周札还和自己说过,只是两兄弟一直喝酒喝到天明,他不甚酒力,醒来后就把这事给忘得干干净净。 周札自然是去姓周的府上,但他可没说,这个周,是周伯仁的周。 王导亲自给周札倒上了一杯酒,“宣季兄深明大义,以大局为重。当饮此美酒。” 周札接过这杯酒,恭恭敬敬拜了三拜,“行人臣之礼,做人臣之事,本就是应当应分的,实在担不起大人这番夸赞。” 顾和在一旁已经傻了眼,可笑自己刚才还在劝王导放走祖逖,人家已经把手伸到了周家的被窝里,把周玘的亲兄弟都策反过来,怪不得祖逖这些人轻车熟路,和回自己家一样,这谁能玩得过他? 周札在周顗的宴会上挨个道歉,一开口就是周家过去多有得罪,占了不该占的地方,今后一定改过自新。 顾和直觉得后脊背发凉,他不敢想,如果今天自己没有站到王导这边来,是不是自己的弟弟也会像周札这样,出现在这个宴会上哪? 周札在这边许诺,周玘却在自己的家中百口莫辩,他不知道这些人怎么和他有这么大的仇恨,也不知道这些被拔光了衣服,甚至烫光了毛发的男女怎么会被绑在自己家的地窖里,自己那一地窖的瓜果都去了哪里? “不许动,都不许动。” 就在周玘愣神的时候,夏铁用自己的锁链套上了刘蜀的脖子,勒着他出了这地窖。 “不要过来,这可怪不得我,你也看到了,这里根本就没有生路,左右都是死。”夏铁踹了一脚不安分的刘蜀,“老实点,不然现在就要你小命。” “壮士,有话好说,快放开上使,这可是诛九族的罪过。” “哼哼,九族?九族不早就被你们这群人渣吃干抹净了吗?我还有个屁的九族?我连一族都没有了。” 夏铁劫持着刘蜀,非常顺利的从周府出来,非常幸运的路上没有碰到任何的阻碍,甚至非常幸运的找到了一艘船,然后在几人的眼皮底下,摇着小船离开了。 “快,快派人去追啊?”周玘一定得把这家伙追回来,要不然这不是屎也是屎了。 可,往日繁忙的码头,今天居然只有那么一艘小船,还刚刚被划走了。 “周太守,到王爷面前说个清楚吧?”刁协、刘隗一左一右扣住了周玘的手腕,不多时就见到了正在垂钓的司马睿。 司马睿见是周玘进来,赶忙放下鱼竿,起身相迎, “哎呀,这是干什么?宣佩有大功于孤,这传出去,不要说孤轻贤慢士吗?来来来,宣佩兄,坐到孤的边上来,有什么话只管说,孤是相信你的。” 最想杀你的人,对你笑呵呵,这大概就是周玘想了一辈子都没想明白的什么狗屁朝堂。 “宣佩兄,你和茂弘兄一武一文,都是孤的左膀右臂,不必太见外,来,坐过来一些。刘卿、刁卿,你二人也坐这边来。” 司马睿又拿出了司马家的看家本领笑面虎。 “王爷,现已查明,那些失踪的人,在周府的地窖里。”刁协说得非常谨慎,完全不像是在周府那般咄咄逼人。 “在地窖里怎么了?难道就不能是坏人陷害吗?宣佩兄功劳这么大,名望这么高,嫉妒他的人,比这扬子江里的鱼都多,总有那么一撮坏人,自己卑鄙无耻,就见不得贤良方正的大英雄,孤就是要告诉那些人,宣佩兄不但是孤的兄长,也是孤的仲父,宣佩兄的意思就是孤的意思,孤倒要看看,谁敢动宣佩兄一下。” 周玘心里真得想笑,明明恨不得掐死对方,居然连二爸爸这种鬼话都能说得这么风轻云淡,不愧是司马家的种。 “是,王爷训斥的是,一定是有人陷害周太守,下官再去细查。” “不但要查,还要快,宣佩兄这样的大英雄,岂能满身污名,贴出告示,有胆敢造谣生事者立斩不赦,孤可不能让英雄寒了心。” 刘隗、刁协互相看了一眼,这话翻译成人话——把这些事情添油加醋的散布出去,让英雄变成狗熊。 第18章 侨乡皆是客,流人亦为民 “宣佩兄,孤听闻长安来的上使,到你府中暗访,可有此事?” 司马拉住周玘的手始终没有松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两人的感情有多么棒。 “回殿下,确有此事。上使刘蜀不知道受了谁的蛊惑,非要诬陷臣有不臣之心,造反之举。” “这纯粹是他不了解情况嘛,宣佩兄要是造反,早就跟着张昌、陈敏、钱璯一起造反了,现在说不定连吴国都复兴了,哪里还会是一个区区太守。” “殿下,臣实在是没有这个想法,我看那刘蜀肯定是受了什么人的挑唆。” “哦?刘卿,你去查一查,这个上使是怎么回事?身上背负着诏命,为什么还到处乱跑乱咬,看看他是仗了谁的势,信了谁的邪。” “遵命,臣这就去办。” “等等,建邺城这么多的兵将,反而让一个夏铁的流贼来去自如,这里面有没有什么问题?茂弘兄诸事繁忙,刘卿你能者多劳,把刑狱的事情也挑起来,查一查,有那些害群之马。” “遵命。” “嗯,刁卿,孤听说你和宣佩兄之间有些不快?” “回殿下,不是不快,而是不忿。臣请殿下彻查周府,这朗朗乾坤之下,岂能有藏污纳垢之地?” “这就不对了嘛,”司马睿拉起刁协的手,和周玘的手搭在一起,“刁卿是孤的文胆,宣佩兄是孤的武魂,都是孤的左膀右臂,孤若是没有了二位卿家,岂不是成了某户人家的掌心傀儡?” 某户人家,说得是谁,二人自然是心知肚明。 “自从顾卿仙逝之后,孤身边越发缺二位卿家这样的诤臣了。孤希望二位卿家能够摒弃前嫌,勠力同心。” “殿下,这恐怕办不到。”刁协当着司马睿的面,把手抽了回来,“道不同,不相为谋。宣佩兄虽说是有大功,但也有大过,侵占良田,巧取豪夺,逼良为奴,这些罪过,殿下可以宽宥,但臣不能不检举。” “哦?宣佩兄,果然有这样的事情吗?是不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殿下,人心难测,当初臣收留那些人的时候,他们已经是行将饿死的人,臣解衣衣之,推食食之,谁知道这些人吃饱喝足了,就去状告臣逼迫他们为奴为仆。” “哦?竟然还有这样的刁民?”司马睿的‘刁’字咬得特别真,就是故意让刁协听仔细了。 “殿下,今天臣就都说清楚。臣奉旨营造侨乡,在那些荒凉的土地上建立城寨,收纳南渡流民。” “啊,是啊,北方多战事,流民越来越多,总是赶到淮泗去自生自灭,孤于心不忍。” “这就遇到麻烦了,臣按照旨意,先张榜公告,圈一片荒地,如果荒地有主,按照市价收购。” “对啊,毕竟是侨迁到江南,自然不能让江南的百姓因此吃亏。这没问题啊?” “可是哪,那些人一开始并不来说明,非要等到臣带着人,把荒地平整出来,把土地都翻出来,改成了良田,这才冒出来,拿着田契说这些田地是他们的,臣是霸占了他们的良田。真是岂有此理。” “是这样吗?宣佩兄?” “殿下,这江南连遭三乱,好多人家典当自己田地,逃进了深山,这事情,殿下还记得吧?” “嗯,之前顾卿也和孤提起过,说是宣佩兄怜民疾苦,典当的时候,还多给了钱财。” “臣想着那些田地本来就荒芜了,臣做典当,也是为了扶危救困,没想为了那几个钱。” “宣佩兄的意思是,我胡编乱造,编出个故事来哄骗殿下?” “那倒不是,只是这事有凑巧。在殿下的治理下,江南逐渐的安定下来,那些躲进深山避难的人家,也逐渐的又迁了回来。” “保境安民,本来就是孤的职责。” “他们迁回来,自然要把直接典当给臣的田地再赎回去。就这样,他们也是刚刚落脚,完全不知道殿下的侨乡令,这才造成了误会。” “就这么凑巧,一共凑巧了一万两千七百八十三户?” 刁协瞪着周玘看他如何辩解。 “这可不是凑巧,是民心所向。乱世弃良田、避山野,正是殿下行仁政,才能让山野之民,重新的归化。”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哪有那么凑巧的事情?早不来晚不来,非要等一切都妥当了再来。” “哎,刁兄这话就不对了。刁兄那边又是衙役,又是兵丁的,那些老百姓们不多聚拢一些人,敢去讨那个公道吗?” “老百姓?你还说那是老百姓,不是你的奴客?奉你的命令?” “刁兄,说话要讲证据,这样诛心的言论,误国误君,容易给圣明的殿下抹黑。” “我且问你,这些田契怎么会在你府上搜出来?”刁协让人抬上了几个大箱子,打开之后全是地契田契。 “刁兄,你刚才可没这么问,你早这么问,咱们的误会早就解开了。” “你说,我看你在铁证面前怎么抵赖?” “这些是暂时抵押在我这里的。” “抵押?他们为什么要把这些田契地契都抵押给你?” “刁兄,你想啊?他们回来之后,要重建家园,要购置农具,购置牲口,这方方面面都是需要钱的。” “你的意思是,他们把地契田契抵押在你这里,然后从你这里借钱出去安家开田?” “正是如此。” “那好,我来问你,他们为什么不找别人去借,偏偏要来找你?” “一来哪,是先父留下来的好名声,二来哪,我这里借钱不要利息。” “这么说,周兄反倒是侠肝义胆,解民疾苦的大侠喽?” “哎,大侠不敢当,先父在时,常教导我们兄弟,要每日三省其身,做得事情对不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有没有尽心尽力的帮朋友的忙,能不能把事情做得更好一些。” “这不就说明白。”司马睿微微一笑,又拉过刁协的手来,按在一起,“只要我们君臣同心,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周玘自然是千恩万谢司马睿的英明,刁协也违心的和周玘道了歉。 司马睿又表扬了周玘几句之后,周玘起身告辞,刁协耷拉着脑袋也想告退,走出了一半,又被宫中的侍者喊了回去。 “殿下,臣的差事没有办好,还让殿下跟着丢了脸面,殿下不用多说,主辱臣死,臣下辈子……” 刁协一低头就要撞身旁的柱子。 “拦住他,”司马睿本想和刁协说几句悄悄话,没想到这个刁协理解错了方向,赶忙喊了这一嗓子。 “殿下,这是连死都不让臣死吗?”刁协看着一个彪形大汉把自己箍在怀里,问道。 “死什么死,你又没有做错事情,刚才孤不是说了,咱们君臣一心,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实在有,就把制造问题的人干掉,还有孤再怎么明说?” “啊,啊?殿下要干掉周宣佩?” “你再大声点。最好让建邺城的老鼠都听见了。” “是,是,臣孟浪了。” “你啊,做什么事情都太着急,当初营建侨乡的时候,孤是不是说过,要循序渐进,不要急,先弄个小的试点出来,等效果好了,再全面铺开?” “是,臣,臣太着急,可这码头上成天往江里丢尸体,臣哪能不急哪。” “孤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希望你办事能够稳妥一些。你知道周伯仁一从荆州回来,就把周玘的亲兄弟周札拉到了他的宴会上吗?” “在周府的时候听说了,伯仁兄真是深藏不露。” “这就是孤非要把他从王敦那里要过来的原因。周家就像一个坚固的坞堡一样,从外面很难攻破,你今天也看到了,你把罪证都拿出来,还是治不了他的罪。” “殿下,他那是扯谎,这些田契地契分明就是他自己的。” “孤知道,你也知道,大家都知道,可有什么用哪?他现在就能把这些田契上的所有人都找过来对质,甚至能够当着孤的面,再把这些田契还给那些人。到时候那些人再反咬你一口,说你诬告陷害,北人欺压南人。真到了那个时候,孤该怎么保你?” “殿下,臣……臣没有考虑的那么深。臣这就给周玘登门道歉” “回来,急什么。给他道什么歉,你一道歉,那不是说明咱们要对他下手了吗?” “啊,啊?” “你非但不能道歉,而且要变本加厉的去羞辱周玘。” “殿下,这是为什么?” “你不把他逼反了,这些田契怎么作废?难道真要把你辛苦营建起来的侨乡都变成周玘的新农庄吗?” “殿下,臣……臣还是不解。” “孤来问你,你知道造反需要些什么吗?” “啊?殿下,臣……臣万死也没有这个想法啊?” “行了,起来起来,孤是让你说说怎么样才能让周玘下定决心造反,不是教你怎么造反。” “殿下,臣实不知。” “好,你不敢说,孤来讲,第一要有兵,这个周玘已经有了,第二要有一个名气大的人,这个已经给他送过去了,第三还要有一个坏人。而刁卿,就是这个坏人。” “坏人?臣该怎么当好这个坏人?” “当坏人你都不会,你找刘隗,去把王含在庐江的卷宗都找来看看,看看他是怎么贪赃枉法的。” “殿下,臣正要说,对王含的处罚是不是太轻了。” “还不到时候,孤一句两句很难和你解释清楚,有时候啊,也是要学一些王含的手段。” “啊欠,”正在和祖逖清点缴获的王含打了喷嚏,差点从船上翻到江里。 “谁又在说我坏话。” “肯定不是我的人,这一笔买卖做的,我的人都能把你供起来。”祖逖也喜笑颜开的看着这些缴获,“有了这些东西,我就可以打造兵器铠甲,购买马匹船只了。” “嗯?你还真要北伐啊?士稚,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的江南,没什么人想北伐。甚至还怕你把胡奴都打败了,那样琅琊王就只能是琅琊王了。” “处弘兄,你这是什么话,我自然是要真北伐的,难道是为了立个名目,抢起钱来,有正义感吗?” “算了,不说了,再说伤感情了,那个小船是不是夏铁回来了?这家伙还挺难杀。”王含指着江上飘过来的一艘小船说道。 “谁说不是哪,还是两个人,坏了,那小子把刘蜀又绑回来了。”祖逖搭凉棚向江面上观瞧。 “你先上岸,躲起来,我来应对。” “多谢。”祖逖离开大船,到码头上一个僻静地方藏了起来。 “来人,把那个船劫了。” 王含一挥手,这大船上就没有不崇拜这个搞钱大师的,纷纷跳下水去,不一会儿就把夏铁和刘蜀都押上了大船。 “自己人,自己人。兄弟,我,夏铁。”夏铁被自家兄弟押着上了船,自然是一点也不慌张。 “胡说什么?你竟然敢劫掠上使,把他扔到江里喂王八。” 王含一挥手,把夏铁丢到了江里,好在夏铁本来就是个水鬼,悄悄的从另一个地方上了岸,刚一上岸,就被祖逖抓住,一起藏了起来。 “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夏铁看着藏在货箱下面的祖逖问道。 “你闯祸了,闯大祸了,你怎么还把刘蜀带回来了呢?” “啊?这是属下带过去的,自然要带回来啊?” “哎,没法和你说,先看看处弘兄怎么处理吧。” 刘蜀打量着王含,“你知道我是长安来得?” “大家都是聪明人,我相信到现在,上使一切都弄清楚了。” “自然,我就是回来看看,谁这么大的胆子连上使的车队都敢劫。” “那么现在呢,有两条路,摆在你面前,第一条路,大家撕破脸,我把你丢江里喂王八,我自己找个山头一呆。” “说你的想法。” “当这一切都没发生,我从流寇夏铁那里解救了您,您回建邺去宣旨。” “建康,现在应该叫建康了。王大人,这样对我似乎没有太大的好处。”刘蜀道破了王含的身份。 “好处自然是来自琅琊王氏的善意,长安那个地方,大家心里都有数。” “好,处弘兄真是个痛快人,在下还有一个请求,能否请处弘兄给荀藩写一封信?” “什么内容?” “随便写点什么都可以,只要突出了你我之间的深厚情意就行。” “这样吧,我兄弟处仲有一个歌姬宋祎,我正好带在身边,你若是不嫌弃,我就将她送给你。” “哦?是吗?这宋祎可是洛阳就出名的歌姬,不会夺人之美吧?” “唉,大家都是自己人。” “那我就借花献佛,和谢幼舆攀个交情。我素来仰慕幼舆兄,还劳烦处弘兄帮忙了。” 第19章 佳木秀于林,狂风必摧之 刘蜀接下王含的诚意,又把礼品原路返回到王敦的参军谢鲲那里,这一番拉扯,既增进了感情,又梳理清楚了尊卑。 “那就麻烦刘大人再次过江了?” “好说,好说。这本就是我的分内事。” 刘蜀过江去给建邺改名字,周玘窝着一肚子火回到家中,还没进门,小厮的一句话就给火上狠狠的浇了一壶油。 “主人,顾老爷、陆老爷、贺老爷都等候您多时了。” “不年不节,不婚不丧的,他们怎么来这么齐?” “像是来要钱的,咱府中为了屯地,不是找各府借了些银两嘛,奴才看那个架势,八成是为那事来的。” 周玘一皱眉,这墙还没有倒,自家的几代世交,就来刨墙根了。 周玘迈步回府,看到陆玩、贺循、顾和分坐在两侧。 “三位,今天这风可真香,都赏脸光临寒舍。” “没什么,宣佩兄也知道,我这人哪,不善经营,又爱收集个古籍孤本什么的,这手头啊,时时的不宽裕,这不是嘛,最近听说扬雄的《太玄经》在建邺城出现了。”贺循首先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哦,贺兄是买书要花钱,那么顾兄和陆兄哪?总不至于为了一点买书钱,在这个时候拆我的台子吧?” 周玘看没拦住贺循,只能先吃下这个亏,然后用话堵住了顾陆二人的索求。 “这是哪里的话,”顾和接过话头,“咱们江南世家,同气连枝,都是祖一辈,父一辈的关系,要是有一点办法,谁会为了那些身外之物,来为难至交。” “要怪啊,就怪那个刁协,他在宣佩兄这里吃了亏,反倒跑到我的府上撒野,说什么我的府邸逾制了,以我的身份不配住那么大的宅子,限我十天之内,先交出两万罚银,否则的话,连这个小小的县令,也不让我当了。” “这真是欺人太甚,宅子大,他怎么不去看看乌衣巷里那两位?他怎么在彦先兄活着的时候不敢来过问?不还是看君孝兄年少好欺。这就更加不能给他了。” “宣佩兄,我哪有你这个底气,家里还有私兵,顾府自从叔父走了以后,人才四散,现在连丫鬟老妈子都是别府不用的次等货色,那刁协可一点道理也不讲,直接就把顾府给贴了封条,什么时候凑齐了罚银,什么时候才让我回家,我现在只能借住在陆兄家里。” “行了,不要哭了,挺大个汉子,不就是一点银两嘛,一会儿你去账上支点就是了,没有这么欺负人的,咱们江南的士人得团结起来,这是咱们自己的地盘。” “要得就是宣佩兄这句话,” 陆玩一看时机差不多了,该自己做最后一攻了,也插了进来, “宣佩兄,不要着急,我不是来要钱的,我是来送钱的,我早就看不下去了。” “这些伧人晋狗,我等好心收留他们,他们居然蹬鼻子上脸,要做起我们的主子来。” “可惜啊,我们祖上的名声太响,他们防我和防贼一样,我家宅子左边是王导,右边是庾亮,根本不敢有一点动作。” “宣佩兄,你就不一样了,现在手里有兵有钱,还考虑什么哪?” “陆兄,你的意思是起兵造反?”周玘只是觉得憋屈,还没有往那方面去想。 “宣佩兄,今天刁协能够封了顾府,那么明天哪?等他一个个把我们这些吴地的世家都拔完了,难道还会留下宣佩兄吗?” 周玘正在想着,看到了自己小厮鬼鬼祟祟的在门口张望。 “没规矩的玩意,我在这里议事,你来干什么?” “主人,麻烦了,王导到了府外了。还带着一队兵马,说是王宫失窃,奉旨搜查各府。” “岂有此理,这欺人太甚了吧?三位且坐,我出去看看。” “哎,我们岂是怕事之人,同去同去。”三人也很够意思的站到了周玘身后。 不多时,周府的大门打开,四人并排的站到了王导的脸前。 “茂弘兄,就算你都督王府内外,是不是做得也太过分了?” “哎呀,误会了,”王导一下就笑容堆在脸上,挤到周玘和顾和中间,拢手在周玘耳边低语,“你还没听说啊,咱们俩人被人卖了,你还能我当对手哪。” “什么意思?”周玘也看不明白了,现在王导领兵围了自己的府邸,怎么他自己还委屈上了。 “哎,这些人太坏了。那个长安来的刘蜀,又进建康来了了,对,刚改的名字。” “刘蜀,他无非就是来传个旨意,正式把左丞相的位置给到王爷,和你我二人有什么瓜葛。” “瓜葛大了,贺兄、君孝都任职丞相府的参军司马,只有你我两人,被征召做了吏部郎和兵部郎,要给咱们两人拉回长安去。” “什么?你我在江南开创基业,说把咱们甩了,就甩掉了?这司马家也太无情了吧?” “嘘,这左右都是耳目,进府去说,”王导神秘兮兮的看看左右,然后回身对士卒说,“把门口看住了,任何人不许入内。” 王导勾着周玘的肩,搭着顾和的背,拥着几人又重新回到周府中。 “你们还没听说吧?西阳王司马羕已经进了建康城了。哎,现在知道为什么了吧?收成的时候到了,人家可不得把咱们踢走吗?” 王导又在周玘的火焰上添了一把柴。 “茂弘兄的意思是,司马睿故意挑起南北争端,暗地里已经网罗起了自身的势力,让你我鹬蚌相争,他好渔人得利?” “唉,对, 就是这个意思。我不能呆太久,我已经不被信任了,现在刘隗正带着人,满大街的抓我呐。” “抓你?在建康城,还有人敢抓你?” “欲加之罪,他们说我去拜见王爷的时候,一脚踹死了王爷最心爱的鹅。我得走了,不为难几位了。” 王导留给几人满头问号,起身就走。 王导刚走出周府,门下就又来禀告,戴渊也到了府上。 “几位都在哪。”戴渊没用请将坐了上座,“这刘隗是个什么东西,居然把我的镇东司马也免掉了,说我包庇帐下士兵。不就是王府的一只疯狗发疯咬人,那个士兵给一脚踹死了吗?这也是罪过?” “若思兄,你是说,连你的官职也被停掉了?” “也?怎么还有其他倒霉蛋吗?” “我和茂弘兄,也被停了差事,被长安征召了郎官。” “茂弘兄?我说刚才看见他急匆匆的离开了哪,他怕是已经乘船往豫章去躲清净了。宣佩兄有什么打算?” 周玘已经有一个想法,却又被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人是一波接着一波,门槛都快被踢烂了。 “谁啊?” “是……” “说啊?” “刁协。” “啊?周兄,我们几个得先从后门走了,被这疯狗咬上,那就别想好了。” 戴顾陆贺四人同时起身,跟着小厮从后门出去。周玘整了整情绪,重新打开大门,把刁协就怼在台阶之下。 “刁大人,咱们不熟,也没有私交,有什么事情,就在这里说好了。” “也没什么大事。”刁协拿出一封手谕,“前几天到周大人的园子里参观,发现这里颇有灵气,非常适合盖个官学,想请周大人搬个家,毕竟依礼制,您这个府邸逾制了。” “又来这一套,是吧?纪瞻那个乌衣巷的宅子,都快有王宫那么大了,也不见谁去说一句,我这个园子还没有他家的一半大小。” “又?看来周大人还组织了朋党,周大人,我不得不提醒你,现在变天了,过去王导无为而治,才娇纵起你们这帮人来,现在就是要给你们定一定规矩。来人,把周府的人请出来,上封条。” “我看谁敢?”周玘眼睛一瞪,扯开衣裳,露出了条条伤疤,“你和它们说说,看一看,这都是我历次作战的证明,我在前面冲锋陷阵,反被你这小人诬陷,你特么算什么东西,给我打。” 周玘一声令下,门后藏着的兵丁涌出门来,把刁协带着得二十来人,从府门口一直打到了王宫门口,直到刁协跑丢两只鞋,连滚带爬的进了王宫,才算停下来。 周玘这口恶气总算是出了,得胜回来看到谁都那么顺眼,见谁都说一句——今天,我把刁协那个狗东西狠狠的揍了一顿。 回到了府上,竟然又看见一个让他来气的家伙,那个东莱人王恢。 东莱能有什么好人,尽是些王弥这样该死的反贼。 “怎么?王大人,得空到我这里坐?” “宣佩兄,别提了,你也被召郎官了吗?” “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等等,也?” “看来传言是真的了。” “什么传言?” “调虎离山,王爷要清除对自己威胁最大的一文一武,把你们的名字都写到了上面。” “那你来是?” “干吧,宣佩兄不能再退让了。” “这……” “宣佩兄睁开眼睛看看吧,戴渊、陆玩、顾和、贺循,这些之前王府的重臣,现在都给安排了闲职,这还等什么?” “话是这么说,但时机?” “时机再合适不过了。我过江去联络夏铁,让他在江北起兵攻建康,这样宣佩兄就有理由回吴兴去调兵勤王,到时候围住王宫,把刘隗、刁协、周顗这三个混蛋一杀,让戴渊来执政,把司马睿弄出傀儡,大事不就成了?” “夏铁?又是夏铁?他把我坑得还不够惨?” “这种小人,只要给他足够利益,他谁都能背叛。许他个徐州刺史,让他把祖逖除了,斩获都归他自己,不信他不听话。” “嗯,倒是有个好消息,王导也被排挤走了,说是治理有方,被征召为吏部郎。” “哪还犹豫什么?” “那就干,你去江北,我回吴兴,夏铁一起兵,我就从吴兴出发。” 王恢离开周府,周玘也趁着夜色返回了吴兴郡。 王恢撑船过江,见到了夏铁。 “夏将军,千载难逢的机会,你是老兵,还是上将军,就看这一战了。” “你的意思是说,让我在江北起兵,把我的上司徐州刺史祖逖,临淮太守蔡豹都干掉。然后率人封锁扬子江,挡住上游的王敦,然后周玘就可以摘桃子了?” “夏将军怎么能这么看问题哪?这次祖逖抢了多少东西,这些东西将都是你的,有了这些东西,你还怕被别人算计吗?” “嗯,那也是。” “咣当,” 一声巨响,夏铁家的院墙被推倒,就听到外面有人喊。 “夏铁,出来受死。” “这……”王恢悲催的发现,他好像来迟了,夏铁已经被发现了。 “没事,你从地道走,我和他们周旋。” 王恢狼狈逃走,夏铁从屋子出来,看到蔡豹领着几百人已经把院子围了起来,院墙就倒在自己的脚下。 “蔡太守,你这大半夜推院墙,是个什么意思?” “意思?扬子江上风浪大,脚踩两条船的家伙,容易扯着蛋。” “蔡太守,你这是说哪门子的话,我夏铁踩谁的船了?” “周家。” “你血口喷人,谁不知道我去把周家弄了个天翻地覆。” “你看这位是谁?”蔡豹一闪身,后面站出一位裹着黑斗篷的人。 那人走到火光下,放下斗篷,露出了面目。 “周札,怎么是你?” “他行错了路,我不能让他害了整个周家。” “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哎,我恨哪,他还想取什么天下,他连自己的兄弟都搞不定。” “那好,你自尽吧,这样,你的那些兄弟,就还能活,一旦打起来,他们什么下场,你是知道的。实话和你说吧,王敦大将军的楼船已经到了芜湖。” “真是可笑。”夏铁苦笑着,闭上双眼,抽出佩剑,自刎在院子里。 蔡豹上前斩下夏铁的头颅,装到一个漆木盒子里,连夜送到了建康城。 司马睿看到这颗人头,心里的石头就落地了一半,马上发出诏令,征召周玘到建康来做丞相府司马。 周玘那边也慌了神,不但没等到夏铁举兵,还看到王恢狼狈的逃回来。 周玘实在是忍受不了这样的猪队友,就把王恢埋到猪圈里,然后借着这道诏令,领兵就往建康走。 谁知道才走出一半的距离,就碰到了从京口过来传旨意的祖逖。 “杜弢再次造反,为祸荆湘,现调周玘为南郡太守,随大将军王敦讨贼。” 祖逖是带着军队来宣旨的,周玘仓促起兵,各路援军还没有合拢,自然不能翻脸,只得奉了旨意,一边慢悠悠往南郡走,一边等着自己的援军到齐。 刚走到芜湖,周玘就得到了三个要命的消息。 第一是援军一个都没有来,那些信誓旦旦和自己喝了血酒的家伙,齐刷刷的给自己写来了讨贼檄文。 第二是他看到了扬子江上成片的大船小船。 第三,建康的旨意又来,召他回建康做军咨祭酒,命他把所带兵马就地交给王敦。 周玘看到来宣旨的人,正是自己的亲弟弟周札时,仰天长叹,一口鲜血喷出,多年征战的旧伤一时间全都趁机复发。 “杀我的,是伧人。我周家的儿孙,要为我报此大仇。” 这便是周玘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第20章 望北山流涕,临南湖太息 周玘在芜湖轰然倒下,他身后的周家也就成了一个待瓜分的蛋糕。 刁协带人闯进府中,搜出地契田契,付之一炬。 紧接着是,一些不大不小的江南世家前来提取银两,周玘的儿子周勰刚想要骂人,周札一把拉住了他。 “滚开,你不再是我叔父了。你这个卖兄求荣的家伙。” “你懂什么,你如果拦着他们,那么就不是只治兄长一个人的罪了,周家老小都得为你的冲动而陪葬。你让他们搬,搬得越多,咱们家越安全。” “没有了这些东西,咱们拿什么养这些兵卒?” “阿勰,你想什么哪?嫌自己的脑子在脖子上呆烦了吗?” “难道,我们就什么也不做,眼看着周家就这样败落掉?” “想要报仇,就得先学会忍耐。” “我要忍到什么时候?” “忍到所有人都认为我们放下这段仇恨的时候。” “我恐怕是做不到。” “那也要忍,你多忍一时,我复仇的把握就大一些。” “公子,二老爷,钱凤这就告辞了。”府上的幕僚钱凤收拾好了行囊,也来作别周札周勰。 “钱先生,连你也要舍弃周家了吗?”周勰看着一院子往外奔走的人,感慨着世态炎凉。 “我本就是一个教书先生,公子现在学有所成,不再需要我了,那王处仲请我去豫章,给他府中的几个孩子上课。” “钱先生,你知道的,我没有把你当成一个普通的教书先生,咱们之间是师徒父子的关系,您就留下来,我怎么孝敬父亲,就怎么孝敬您。” “公子,二老爷说得对,这个时候呐,要忍耐,要显得特别的不成器,特别的好欺负,才是保全自己的办法。” “钱师父……” “阿勰,人各有志,让他去吧。”周札挡下了周勰的挽留,对钱凤挥了挥手。 “公子,二老爷,钱凤和他们那些小人不一样。老爷的仇,我会记在心里的。” 钱凤对着二人重重的磕了三个头,转身就离开了周府,找到了在周府外不远处驻扎的王敦。 “世仪(钱凤的字),你心里是不是有恨?恨如果不是我,你们家老爷不会死得这么惨?”王敦问向钱凤。 “大将军一向喜欢有情有义的人,如果我极尽谄媚,数落周玘的不是,想来大将军也看不起那样的人。” “世仪啊,你可以恨我,但其实就算没有我。宣佩兄,也没有活路。让他死的人,不是我,而是建康城那位。” “我明白,所以我想问大将军,能不能为我报仇雪恨。” “现在恐怕还不行,杜弢不知道怎么一下子就厉害了许多。我刚刚得到消息,武昌的陶侃都被杜弢赶出了武昌城。” “这是那人要借杜弢的手,对大将军的报复,报复大将军私自杀掉了王澄。” “你的意思是,王澄杀错了?” “不,杀得很对,如果让王澄进了建康,只怕今天死得就会是大将军了。” “你倒是看得透彻,那为何没有劝周玘等待时机?” “大将军又怎知道我没有劝?我听说大将军帐下有阮裕、谢鲲、干宝、桓彝这些名士,又何必再征召我哪?” “实不相瞒,阮裕因为儿子病逝,心灰意冷,归隐东山了。” “干宝哪,被建康调回去,编写史书了,” “桓彝派到下面的县里去肃清积案,谢鲲也派到祖逖那边帮着他整顿军务,我身边反倒是一个人都没有了。” “大将军好像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人无伤虎心,虎有害人意。真到了那一天,我也不会做扶苏那种愚臣。” “这算是大将军给我的承诺?” “还是说说眼前的事情吧,杜弢来势汹汹,世仪有没有什么妙计?” “等。” “等什么?” “我听说大将军最近收编了襄城的流贼王如?” “你倒是消息很灵通。可这和杜弢有什么关系?” “杜弢之所以这么厉害,连陶侃都打不过,一是因为有人暗中援助,二是因为上下一心,而这个王如恰好可以破掉这两个优势。” “先生真乃大才,可惜周玘没有听你的。” 建康城。 司马睿看着面前一眼望不到头的财物,又看看身边的西阳王司马羕,一股久违的安全感涌上心头。 “王叔,你真是贵人,看看之前过得什么清贫日子,别说盖宫殿了,就算是置办几件衣物,下面都有大臣叫唤个不停。” “殿下,长安在贼窝之中,再次沦陷也是早晚的事情,殿下要早做打算,建康可不能像长安一样,让外人说了算。” “王叔说得对,你这招驱虎吞狼的计策,用得很好,让杜弢去收拾王敦,免得王敦有一天会成为索綝那样的权臣。对了,王敦这次去周府拿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拿,只是接走了一个叫钱凤的教书先生。倒是那个祖逖,抢在臣的前面,把周家的私兵都打包带走了。” “祖逖是个干将,将来北伐还指望着他哪,现在吃点亏不算什么。王导哪?他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 “没有,他在筹备王旷大儿子王籍之和周嵩大女儿的婚事。” “他们两家真要走到一起了?这可不是好事?我还想着重用伯仁呐。伯仁这手逼反王恢,可是立了大功。” “殿下不必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 “怎么个直法?王叔,就不要和孤打哑谜了。” “依照礼制,叔母丧期是不能结婚的。恰好他们王家的叔母特别的多。” “这……会不会让茂弘太寒心了?” “殿下,别忘了,咱们家的江山是怎么来的?” “那你就去办吧,尽量还是少杀一些人吧,咱们家造得孽已经很多了,孤担心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报应在子孙身上。” “殿下,成大事……” “好了,孤明白了。” 司马睿打发走了司马羕,看着这排满了的财物,已经想起了当年繁华的洛阳城。 “殿下,殿下。”上使刘蜀呼喊着司马睿。 “啊,嗯。孤没事,你还没走啊?” “殿下,这里还有陛下的一封密旨。” “行,你念一念吧。” 刘蜀愣了一下,密旨哎,它为什么要叫密旨呐?就是因为不想让别人知道。 “殿下,是密旨。” “没事,这里都是自己人,难道还能泄密不成?” 刘蜀只好硬着头皮念了起来, “曲、索二贼,名为宰辅,实为权奸,召琅琊王即刻率兵勤王,剿灭二贼。” “嗯,知道了,你回去和陛下说,让他保重龙体,孤把江南的事情平定了,就去救陛下于水火。” 这个答案,坦白的说,刘蜀早就想到了,但没有想到,对方居然如此的直接,甚至巴不得长安那位早点死。 司马睿都是这个态度了,刘蜀也只好离开扬州,返回长安,他现在有些后悔了,后悔帮着曲、索二人把荀藩往死里逼。 刘蜀现在路过了荥阳,但不敢进去,因为荀藩真的自杀了,刘蜀给了自己两个耳光,继续往长安赶路。 在路上,又听到一个噩耗,梁州刺史张光因为氐王杨难敌的临阵倒戈,也战死在梁州。 一路上,不敢走大路,专走小路,躲避着四处劫掠的胡奴和流民帅们,等刘蜀回到长安的时候,已经到了年底。 和扬州的司马睿一样,秦州的司马保也巴不得长安的司马邺马上死掉,别看诏书催得紧,可司马保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完了,晋氏江山彻底的完了,而我,也帮着添了一锹土。”刘蜀不无失望的来了曲府,见到曲允的同时,也看到了索綝。 “刘大人这次除荀藩,慑扬州,可以说是居功至伟,我敬刘大人一杯。”曲允先敬了刘蜀一杯。 刘蜀只得先喝了下去,刚放下酒杯,索綝就跑过来亲自给倒满。 “还得麻烦刘大人再跑一趟,之前派出了三四波的使臣,去平阳讨要先帝的灵柩,都杳无音信。” 刘蜀心里骂着娘,说得轻巧,去平阳要灵柩,那里可是刘聪的大本营,难道就因为自己姓刘,对方就会给面子? “刘大人不必担心,之前和刘曜那边有些联系,你可以通过他的门路安全的抵达平阳,然后到平阳去找中护军靳准,他已经投效朝廷了。” “哦?这真是一个好消息。” “还有好消息哪。明年的三月三,东西南北四路大军,齐攻平阳,一举歼灭胡奴。但这要依靠刘大人,刘大人务必先把灵柩请回来。” 就这样,刘蜀的脚还没沾地,也未曾见过司马邺,就又从长安启程,几经辗转到到了敌巢平阳。 有了刘曜给说好话,刘聪的态度明显也好了不少,至少刘蜀的头颅还在自己的脖子上挂着。 “哈哈,各位看一看,这位就是一身铁胆,单骑往来南北的刘蜀。”刘聪甚至热情的向自家的臣子介绍着刘蜀。 “陛下,外臣前来,是来请我朝先帝的灵柩,我朝向来重视入土为安,百姓尚且如此,何况是先帝。” “嗯,也不是不可以,朕和会稽公非常的投缘,朕早就说要送会稽公回长安,但一想到会稽公回去之后,朕又不免思念,朕又有些舍不得。这样吧,你再等几天,等过了上巳节,万物复苏,也算是成全朕的君臣之义。” “还望陛下能宽限几日,让臣能在上巳节之前返回到长安,不然的话,先帝的灵柩还得再停到下一年。” “唉,既然不行,你就先到牢里待着去吧,这样你回去也好交代,也省的老来烦朕。” 刘聪摆摆手,刘蜀就被关进了监牢中。 这天的夜里,中护军靳准就来到了刘蜀的牢房里。 “刘大人,那件事情,长安是什么态度?”靳准开门见山的问道。 “四路大军,合围平阳。” “四路?不应该是五路吗?少了谁?” “荀藩那一路来不了。” “为什么?” “荀藩自尽了,洛川地区又乱成了一锅粥。” “为什么不让他兄弟荀组继任司空。” “听说已经下了令,但荀组的积极性不高。” “唉,曲、索这两个饭桶,大事都要毁到他们手上。刘大人在这里安静待着,等到合适的时机,我自会救你出去。” 靳准问到了自己想要的,就往回走,一边走一边盘算着上巳节行动的可能性。 长安那边,汉国留了很多眼线,一旦有举动,不可能瞒得住,这一路可能会被刘曜挡住。 晋阳那边,目前看起来似乎是最稳的一个方向,不过连年作战,那个方向的守备也强得可怕, 洛阳方向,本来就派了赵固去占着洛阳,现在荀藩一死,其他人就是一盘散沙,再有赵固四处挑拨一番,这个方向应该是不会有举动。 那么,就剩下东面的王浚、石勒和刘演。 说是三股力量,实际上完全取决于石勒的态度,其他两位若要攻打平阳,就要路过石勒的地盘。 石勒? 靳准越想越害怕,突然发现,自己精心设计的十面埋伏,能否成功,居然只看石勒一人的态度。 按理说,自己把王梨花放回襄国,算是结了个好,但自己心中总有一些说不出的担忧,万一石勒另有图谋哪? 靳准把事情想到了最坏处,哪怕是上巳节行动失败,他也还是要保全自己。 那么就只有最后一条路,如果石勒这边出现了什么情况,自己就成为那个举报人,举报了上巳节行动,这样就能重新获取刘聪的信任。 只要是能活下来,才有最终报仇的机会。 靳准还在脑子反复推演着整个过程,却被刘粲的马车拦住了去路。 刘粲伸出头来,说道, “上车。” “孤听说,你去见了那个刘蜀?” “啊,是,我就是去问问扬州那边的风景,我从小就想去那边看看,一直没有机会。” “你看孤像个傻子吗?你为什么用对待傻子的办法,对待孤?” “殿下,臣哪里敢哪。臣的话句句属实。” “哦?放走王梨花也是属实?” 第21章 白芷盖荷屋,杜衡绕四墙 刘蜀的到来,让稍微平静下来的平阳城再一次掀起了波澜。 陈元达再一次出现在了皇太弟刘乂的府上,这次还带了一个专门研究天文五行的博士张进。 “陈卿,孤即便是再听言纳谏,你这两天来三次,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殿下,时不可待。现在连上天都降下了旨意,不趁着现在,扳倒刘皇后,以后可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陈卿,孤还是不太懂,刘皇后是贤良还是妖媚?” “贤良。” “刘皇后可有让外戚把持朝政?” “没有。” “刘皇后可是嫉妒其他妃嫔得到宠幸,用了什么巫蛊之术?” “也没有?” “陈卿用铁链把自己绑在树上,直谏陛下时,是谁写信劝陛下?” “是刘皇后。” “刘皇后对国家做过什么有害的事情吗?” “没有。” “那么既然如此,陈卿为何一定要恩将仇报,非要这样一位贤后死哪?” “她越是贤明,殿下就越是没有机会,刘皇后已经身怀六甲,眼看就要生产,如果诞下龙子,以刘皇后的贤明、陛下的宠爱,殿下的位置还能保得住多长时间?” “孤本来就无意这个位置,是当初为了平衡各方势力,不得已才坐上来的,若是将来的龙子才高德厚,哪又有什么不能相让的哪?” “殿下可以退,那殿下身后的大臣哪?四大后族哪?他们还能往哪里退?” “这……,难道就没有其他更温和的办法了吗?刘皇后是个好人呐。” “殿下,面前没有其他选择了,要么选刘皇后死,要么我们这些人,连同殿下,给即将诞生的皇子陪葬。” “有这么严重吗?孤看陛下也没有那个赶尽杀绝的意思,四大后族的人,不是还在朝堂吗?” “殿下,你还记得乔智明和呼延莫吗?” “有些印象,怎么了,为什么提起他们。” “他们可是我们辛苦选出来的人才,这次去打长安,居然都死了。” “打仗嘛,哪有不死人的,不能因为这次死得是我们的人,就要迁怒和此事无关的人吧?” “殿下可知道,中山王这次带回了冯翊、北地数万人口。” “啊,听说了,陛下还因为这个没有处罚他战败的罪责,说什么徙民实国。” “这就是了,殿下有没有想过,如果乔智明、呼延莫是故意被出卖的呢?” “出卖?为什么?” “告诫我们,以后外出打仗立功的事情,想也不要再想了,无论我们安排进去多少人,都只会有一个结果——战死。” “陛下会这么做吗?” “殿下,已经开始了,陛下已经把年龄大的十几个皇子派到各营中去熟悉军务,如果这次还不争,不给陛下一点教训,以后我们可就连在朝堂上说话的资格都没有了。” “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要不要先派人把刘粲扳倒?那小子做事乖张,搞得平阳城天怒人怨的,也能让陛下收敛一些,坐下来和孤谈谈。” “殿下,万万不可,这刘粲就是陛下抛出来的一个鱼饵,大不了就把他幽闭到府中,而且陛下还能借着肃清吏治的这个由头,彻查百官的行径,逐渐的剔除掉殿下的臣子,真正的大权独揽。” “那就只能这么办了?没有其他办法了?” “殿下还请早下决心,一旦刘皇后诞下龙子,一切就都完了。” “那就只好如此了,说说你们的计划吧,哎?旁边这位怎么看着眼生?” “张进博士,给殿下说一说你的发现。” “殿下,臣夜观天象,今年年底到明年年初,会有两个极利于殿下的天象五行。” “哦?细细说来。” “流星将至,会从牵牛星,进犯紫微星。这在天象中,是皇后失德,侵犯帝威,当年光武帝废郭后时,也是这个天象。” “莫非,这是天意?” “不止,还有在今年年底的时候,平阳会有地震的可能,这也是预兆着妇人干政。” “难道真的是上天的意思?陈卿,你怎么看?” “陛下是不信这一套的,不过这不重要,如果那个天象也出来的话,就不由得陛下不信。” “哪个天象?” “雨肉。” “鱼肉?那是什么?” “殿下,是下雨的雨,传说当年商纣王沉迷于酒色,苏妲己干政,上天愤怒降下了雨肉,长十步,广十步,其臭满朝歌,久久不能散去,天下皆知商德已灭,然后周武王才代天伐商。” “这……也能预料到?张博士真乃神人也。” “殿下,这个不用预料,可以制造。” “制造?” “对,制造,将人肉去了骨,找匠人缝在一起,到了地震那一天,必有大雨,就可以乘着大雨,把造好的雨肉搬出来,这大雨一冲刷,臭气顶风都传十几里。” “这……又要杀多少人?” “殿下,刘曜不是刚刚抓回来那么多的人吗?” “你是说用那些迁徙来的百姓?他们犯了什么错?” “殿下,地震也好,流星也罢,百姓都不会有什么触动,但面前突然降下一块臭肉,肯定会引起轰动的,陛下就算不信,也不得不做个姿态出来。” “这样是不是有伤天和?” “殿下,这么做,还有一个好处,把刘曜也绑到一起来,他就算是不支持,也不敢反对。” “就不能抓些死囚来代替吗?” “殿下,死囚可不好抓啊,都是登记在册的,缺一两个人还能糊弄一下,要造这么大的雨肉,非但两三百人的肉不可。” “那也只能这样了,做这些事情的人可靠吗?” “臣会亲自去督战。” “那就好,孤去为这些人上几炷香,祭奠一下亡灵。” 要说这个张博士,肚子里是真的有货,那场地震果然如期而至,随着地震而来的,是倾盆大雨。 连天的大雨和强烈的震感,让人们都蜷缩家里的角落,大街上没有一个人。 陈元达趁着夜色和雨水,命人抬着人造鱼肉,来到了平阳郊外的上风口。 “怎么样?完工了吗?” “陈大人,你就放心吧,咱们这个手艺,绝对谁也看不出来,再说这东西这么臭,谁能盯着仔细看。” “也对啊,还是美中不足啊。传说中的雨肉是有哭声的。” “陈大人,这就为难小的们了,这都是一摊死肉,怎能有哭声,除非把活人缝里面。” “那为什么不这么做呢?来人,把他们的舌头割掉,扔到这鱼肉里。” 既面已经磨好了,那么驴自然也就没有用了,这些缝制雨肉的人,都被割了舌头埋进了这坨雨肉中。 伴随着里面哭声的响起,陈元达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身看向办最后一件事的兵卒都紧张的握着枪矛,生怕陈大人觉得哭声不够热闹,把他们也塞进去。 “别担心,你们都是我的亲信,我答应你们了,干好了这件事,让你们到战场上去立功。今天起伍长变什长,什长变百夫长,而且都已经编入了中山王的营中,不愁没有立功封侯的机会。” “多谢大人。” 当然了,按照惯例,他们进得肯定是十死无生的送死营。 陈元达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他相信要不了多久,这里的味道就能让平阳城翻了天。 事情很快就朝着令他失望的方向发展,陈元达回到城中,迫不及待的想看四处逃散、无家可归的百姓。 可是,却看到了宦官宫女拎着食物,疏导着人群,把那些房倒屋塌,无处可去的百姓,都安置在了皇帝的当王爷时的府邸里。 陈元达这一番操作猛如虎,反而倒是成全了刘聪刘娥爱民如子的佳话,得了实惠的百姓,自然也就不太关心城外那块臭肉是不是传说中的雨肉。 陈元达这可忍不了,第二天天一亮,他就带着博士张进去进谏。 “陛下,昨夜流星入紫微,地震,雨肉,这些都是传说中苏妲己引发的异象,这一切都表明,陛下的后宫不安,危及国本。” “哎,陈卿,你看到百姓都有地方暂住,不开心吗?天祸如此,难道不能用人德来补天祸嘛?” “陈卿上次在李中堂的劝谏,朕都听进去了,朕已经连夜让人把宫里的几座用不着的宫殿拆了,去给百姓盖几个房子,陈卿以为如何?” “陛下圣明,只是这后宫之危,已经惊动了上天。” “唉,陈卿,这些主意可都是皇后的主意。你是风闻到了皇后有什么失德的地方?” “这个,现在还没有,但上天已经警示……” “陈卿,这国家是朕在治理,纵然有错,罪在朕躬,和后宫几个女子又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朕把后宫的女子都砍了头,换回呼延家的女子,这地震就没有了?流星就不入紫微了?” “好了,陈卿,你退下吧。” 陈元达碰了一鼻子灰,回到了府中,发现刘乂已经等候他多时了。 “怎么样?陈卿,这皇后厉害吧?” “殿下,这才更要除掉,这才多长时间,刘娥就能说服陛下不信天命,以后的储位,还用怀疑吗?” “这……你还有什么招数?” “天象五行都不行,那就人祸,在她的肚子上作文章,将来生个蛇虎,看她还怎么狡辩。” “人能生蛇虎吗?” “殿下说笑了,臣有几个亲信,现在就在伺候刘娥的起居,这种调包的事情,容易的很。” “这未免……” “殿下,你学识广博,历史上被废的储君,有一个寿终正寝的吗?” “那就做得干净一些,不要留什么把柄。” “殿下放心,这些人的亲眷都在臣手中,我让她们死,她们不敢不死。” 陈元达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刘娥此时还不知道,这一切事情,都是当初那个被自己救下的陈元达的谋划。 “皇后,今天朕替你把他们都骂了回去,什么天象五行,朕只信看到的。” “陛下,这事情怕是还没有完,不知道他们还有什么花招?难道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才惹得这些大臣群起攻之?” “没有,这不关你的事情,是他们利欲熏心,皇后,你可要当心,他们这些人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朕现在都不敢提前说在哪里就寝了。” “什么?陛下的意思是,他们来刺杀过陛下?陛下为什么不说?” “嗐,朕经历了这么多,早就看淡了,何况现在皇后即将临盆,朕也不想让皇后担心,只是怕他们的手伸得太长。” “陛下,娘娘就要生产了,您看……” “哦,对,朕到旁边的殿里等着。” 刘聪转身离开,他刚走,刘娥就痛得晕了过去,她再醒来时,就看到了一蛇一虎趴在自己的床边,周围的宫女已经都被蛇虎杀死。 她想动,却没有力气,想喊却发不出声音。 只能看着那一蛇一虎,从开启的殿门中出去。 然后听到一声喊叫,“皇后娘娘诞下一蛇一虎,天妖降世,快跑啊。” 刘聪也从偏殿里出来,拉住一个乱跑的宦官,“慌什么?发生什么事情了?” “娘娘,娘娘她生了一条蛇,一只老虎。” “胡说,之前太医都看过的,是皇子。怎么变成蛇和虎了?你敢造谣,不怕朕诛你九族。” “陛下,奴才哪有那个胆子,您去看一看,殿里伺候的宫女都被蛇虎咬死了,尸体堆了一地。” “哦?那皇后呢?” “皇后无恙,也不知道怎么的,那蛇虎杀完了宫女后,就从殿中出去了,没有伤害皇后娘娘,会不会是子不伤母?” “好大的狗胆。”刘聪推开这个宦官,走进了殿中,果然是一地的尸体,不过奇怪的是居然有几个是剑伤。 难道老虎的牙齿换成了剑吗? “阿娥,朕来迟了。” “陛下,臣妾不能陪着陛下了,陛下以后要更加小心才是。” “阿娥不要说胡话,朕不信他们这些什么蛇虎的谣言。也不会听他们的话废后,阿娥,你好好调养身体,以后……” “唉,这帝王家,真不好呆。”刘娥闭上了眼,离开了这个让她失望透顶的世界。 第22章 春兰兮秋菊,长无绝终古 刘聪抱着刘娥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 “为什么?他们这是为什么?有什么仇什么恨,为什么不冲朕来?皇后做错了什么?她为什么要死?” “她都死了,你们也休想活。来人,来人。” 随着刘聪的吼叫,有一个卫兵走了进来,不但走了进来,还反身掩上了殿门。 “你没有听到吗?怎么就你一个人进来?这里不需要打扫吗?” 刘聪一边大声呵斥这个不懂事的卫士,一边伸到枕头下取出防身的匕首。 “外面的人哪?都死绝……是你?” 卫兵把头盔摘下来,露出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刘聪的儿子刘粲。 “你难道是等不及了?现在就要弑父不成?” 即便是儿子,刘聪也没有太多的信任,毕竟这个儿子的名声实在是太坏了。 如果平阳发生了什么坏事,找不到正主,百姓们一般默认就是这位河内王刘粲做下的,毕竟除了他,很少有人坏得那么全面了。 “父皇,这是哪里话。” 刘粲也看到自己手中的枪上还有血迹未干,可不是就像要刺王杀驾的逆子嘛。 刘粲急忙用衣袖把长枪上的血迹擦干净,又跟着解释道, “父皇,这是那一蛇一虎的血,还有几个像趁乱行刺父皇的宵小的血,儿臣担心父皇的安危,一直在殿外守卫,可惜没想到他们会对皇后动手。” “你……你先把长枪放下,” 虽然已经内迁平阳数代,但当年草原上弑父夺权的例子还是代代相传,刘聪也不敢大意。 刘粲将枪柄递给刘聪,自己跪倒在了刘聪面前,刘聪这才放下心来。 “你刚才说,还杀了几个要刺驾的宵小?他们是什么人派来的,有眉目吗?” “还没有证据,不过我的密探告诉我,皇太弟那里突然少了50个门客。” “哦?他竟然敢对朕动手,不知道朕其实是他的……兄长?” 刘聪好悬暴露了自己心中最大的秘密,但又想起面前跪着的也是一个野心家,及时的刹住了话。 刘粲哪,也揣着明白装糊涂,既然父亲不敢承认,那他也不认那个皇太子可能就是刘聪的长子。 刘聪又看了一眼刘粲的反应,没有过多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岂有此理,居然敢刺王杀驾,阿粲,领着你的人,带上旨意,把他给朕抓到这里来。” 刘粲既没有做声,也没有挪地方。 “去啊?等什么?等他把证据都销毁了吗?” “父皇,儿臣以为,大事急不得,小事慢不得。” “都什么时候,你还给朕打哪门子哑谜,有话直接说。” “父皇,这皇后生产了一蛇一虎,这事,您信吗?” “你看朕是猪圈里的猪吗?朕在你眼里就那么蠢,那么是非不分吗?” “父皇息怒,切不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他们既然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做,势必有这么做的依仗。” “嗯,你今天说得话,还挺中听,说下去。” “如果按照父皇的脾气秉性,知道皇后被谁陷害,会怎么做?” “那还用说,当然是以血还血,以命抵命。不把他们的族人杀干净了,这事不算完。” “父皇以为,他们既然敢这么敢,会不会已经预料到了父皇的报复?” “嗯…,说下去。” “如果父皇在盛怒之下,亲率大军去捉拿刘乂,肯定会被他们污蔑成受了蛇虎的妖力侵蚀,随意屠戮大臣。” “嘶……,你是说,他们会说朕发了疯,然后刘乂就可以假惺惺的说,为了汉国的安宁,不得已除去了被妖力控制的朕?” “正是,父皇请想,如果他们有这个计划,那么父皇再去抓他们,不是正好中了圈套?” “嘶…,你说得在理,那么你看该怎么办?” “凉办。” “不许耍嘴,朕把你凉拌了。” “儿臣的意思是,凉一凉,稍后再办。” “你的意思是,不去抓这个混蛋?” “非但不去,还要按着他们的心思去做。” “难道要朕受这窝囊气?” “这可不是窝囊气,父皇立刘娥为后,无非是想借助太保刘殷的名声,但刘太保这个人最知道明哲保身,一直也没有参与进来。但现在,他没有选择了。” “说说你的想法。” “儿臣不是把那一蛇一虎抓到了嘛,那就借势驱赶着这两个家伙,到郊外那坨雨肉旁。” “雨肉?你也听说了?” “顶风臭十里,儿臣去欺男霸女都没有心情了,怎么会没听说。” “那依你看,这个雨肉是怎么回事?” “和这蛇虎一样,是有人暗中放下的。” “嗯,朕也是这么想的。不过这么多的肉,是哪里来的,皇后派人调查了各个集市,都没有发现。” “父皇有没有想过,还有一种可能,这些肉,既不是猪肉也不是羊肉,而是人肉?” “人肉?你说他们杀人取肉,只为了制造这么一个天象?” “父皇请想,现在百姓都已经登基造册,哪来的那么多不在册的人。” “直接说你的想法。” “中山王,他从北地二郡掳回百姓无数,虽然说一直在做造册工作,但恐怕现在还没有完全完成,在其中少个百十人。” “嗯,难道你曜叔也跟他们一起了?” “儿臣看不会,如果中山王也投效了他们,那他们完全不用再等了,直接冲进王宫就行了。” “嗯,在理。你具体说说,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就顺了他们的意,说皇后是妖邪,被父皇查出,一剑斩之,诞下的一蛇一虎,杀了满殿的宫女宦官卫士,逃遁到郊外,被赶来的儿臣,力战斩于雨肉前,天感其诚,雨肉蛇虎一同消失。” “这么说,刘太保会不会?” “就是要激他一下,这个老夫子心里一肚子的主意。” “嗯,你去办吧,做得漂亮一些。” 刘粲领了命,押着一蛇一虎,来到了郊外那大块雨肉旁,把蛇虎从黑笼子里放出来。 这蛇虎嗅到了这么一大片的血腥,几乎不用人去指引,直接就扭身扑了上去,开始大口的啃食。 刘粲本来想再看一会戏,然后挥剑把这蛇虎砍了,再把这雨肉收拾走,结束这段人造天象。 刘粲回头再看那坨雨肉的时候,竟然听到雨肉里传来了呼救声。 “把那两个畜生拉下来,上去看看怎么回事?” 不多时,刘粲手下的人,就顺着呼喊声把雨肉刨开,然后七八个被绑住手脚的人从里面摔了出来。 “主子,里面埋着十几个人,大部分都死了,就活着这一个人,舌头还被剪了,问什么都不说。” “废话,孤把你的舌头剪了,你说一句话试试。他不能说话,你不会写字给他看啊?” “小人也不识字啊?” “那把他的绑绳解开,让他自己写字,这总行了吧?” “哦?主子圣明,不愧是平阳第一恶霸。” “算了,把人拉过来,孤来问吧,万一他也不识字哪。” 很快,最后一个活着的裁缝被带到了刘粲面前。 “废话哪,孤就不多说了,你只需要知道,现在唯一能救你的,只有孤一个,明白就点头。” 裁缝点头如捣蒜。 “也不用点那么多下,孤来问你,这坨雨肉是不是你们这些人制造的?” 裁缝点头。 “一会儿,孤给你看一些画像,见过的点头,明白?” 裁缝点头。 “去,把刘景、刘延年、陈元达、朱纪、范隆的画像拿过来。”刘粲说出了自己的怀疑对象。 很快,裁缝一把抱住陈元达的画像,疯狂的点头。 “嗯,你做得很好,把他带下去吧,不要乱跑,不要让人知道你还活着。他们连皇后都敢杀,别说你一个裁缝铺的裁缝。” 裁缝连忙磕头道谢。 “对手知道了,事情就好办多了。你们把这雨肉收拾一下,拉到附近的山里,找个没人的地方埋了。” 刘粲把雨肉的事情解决了,也没着急拿着证据来质问陈元达,反倒是敲开了刘殷太保的门。 “殿下,府上正在服丧,没有什么吃食,请见谅。”刘殷拄着一根拐杖,看起来像一夜间老了二十岁一样。 “太保大人,皇后被害,孤也悲痛万分,只是,哎,可惜啊,皇后一世贤名,反而走得不明不白。” “殿下有什么不妨直说,臣是生性不争,但也分什么时候,什么事情。杀了臣的女儿,还让她担此污名,这件事情,臣不能不争。” 刘殷第一次表现出锋芒,他一直就想做个闲散高官,除了自己的儿女,他什么都不关心,可偏偏连这点最起码的要求都得不到满足。 那么,刘殷只好露出他的獠牙和利爪了。 “太保大人放心,小刘后,陛下亲自保护,他们不会再有机会了。陛下问太保大人,可有什么计策。” “可能要委屈殿下了。” “哦?怎么讲?” “他们不是标榜道德,以殿下和臣做攻击的目标,让陛下罢黜了殿下和臣,这样他们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正是,孤在回来的路上,陛下就有旨意来说接到了十几份参孤和太保大人的折子。” “那既然如此,我们就先走一步,我自请病休,退去一切官职。殿下自请降为平阳侯,闭门思过。让他们这第一击打空。” “以退为进?” “正是,他们不是标榜道德嘛,那咱们就反将一军,提拔诸皇子里名声最好的河间王,让他出来对抗那些人,这样陛下和殿下就能腾出手来,一个个的收拾了。” “高见,多谢太保大人,那本侯就不打扰了。” 刘粲得了办法,一刻也没有停留,就见到了刘聪。 “如何?” “以退为进,刘太保说让儿臣和他自己请辞,装出一副认输的样子,迷惑对方。” “嗯,这个办法不错,只是让你受委屈了,你立了这么大的功劳,反而得到了惩罚。” “只有父皇相信儿臣,平阳侯和平阳王,是一样的。” “你来看看,这样安排如何?让你两个弟弟刘易做太尉,刘顗做太保。其他的弟弟都封为大将军,各掌两千兵马,明面上是他们去管,实际上你去节制。” “父皇英明,这个相国,怎么空着?” “啊,那是给你留着的,现在朕拿它来钓一钓那些老头子们的痴心。把它作为一个死后封赏的礼物。” “父皇此计妙啊,这一招,就把刘景、刘延年两个老东西拉过来了。” “嗯,你看这个中护军靳准怎么安排,他执掌禁军竟然出了这档子事。朕看是留不得了。” “父皇,儿臣倒是觉得可以去再争取一下,刘太保虽说是千般好,但不会为父皇冲锋陷阵,倒是这个靳护军,好好的利用一下,说不定能成为一把尖刀,再说了,他那两个女儿,才叫一个漂亮。” “阿粲,你也当朕是好色之人嘛?” “父皇,儿臣的意思是做戏要做全套,您既然为了躲避刺杀随意的留宿妃嫔,那么怎么能放着两个大美女视而不见哪?” “嗯,朕再考虑考虑,你去最后争取一下靳准,若是不行,就杀了吧。” 刘粲从皇宫中出来,又钻进了靳准的府邸。 “殿下,不知殿下……” “行了,不用跪了,也不用请罪,陛下的旨意,他知道这事情不怪你,你也是被逼无奈,但希望你今天说真话说实话。” “是,臣一定说,那件事情,臣不知情,如果知道的话,臣会去阻止的,臣也是有女儿的人,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陛下说了他信你,还有其他要说的吗?这可是孤最后一次问你了。” “没…,有。” “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有,今年的三月三,上巳节。刘琨、拓跋猗卢、王浚、石勒、曲允、刘演、李矩七路大军合围平阳。” 靳准一咬牙把自己的上巳节计划全说了出去。 刘粲听得心惊胆战的,好家伙,这个靳准看起来不起眼,居然撺掇了东西南北四方的人来围攻平阳。 这幸亏是自己的色心帮了自己,要是不由分说把靳准给砍了,那么到了三月三,只怕自己的人头都得去祭奠他的百天了。 第23章 青云白霓裳,举箭射天狼 “石勒?他怎么也掺和进来了?”刘粲敏锐的嗅到最危险的人物。 “不知道石勒抽那股子风,他要拥立幽州的王浚做皇帝。” “这不太正常啊?他才刚刚接受了我朝的封赏,怎么又和王浚搞到一起了呢?” “听说是那三个段氏的质子跑回了幽州,让石勒没了底气,害怕鲜卑段氏南下找他算旧账。” “你哪?你什么打算?还是踩两船,两头下注?听说你妹妹现在很得太弟的恩宠。” “殿下真是神通广大,连臣这最后一点秘密都了如指掌。” “好了,马屁不用拍,孤要看得是你的行动。” “臣不过是这棋盘上的一个小卒,不管做什么,也无非是想给自家多找一条活路,还望殿下谅解。” “孤来谅解你,谁来谅解孤哪?你们一个个飞黄腾达的,靳卿都快成国丈了,而孤哪,从亲王降到了乡侯。” “国丈?殿下的意思是?” “没错,孤向陛下举荐了你的二位女儿,皇后新丧,肯定还是要找个合适的机会的,你不要着急,耐心等待。至于什么时候弃车保帅,那就要看靳卿的诚意了。” “靳家不过一破落门户,陛下竟然如此看重,臣如果再不识抬举,那就太不是人了。舍妹那边,臣会尽快想办法,不会让殿下分心的。” “好,你记得怎么做人就好,这眼下的三月三,你有什么好点子?” “臣斗胆说说心里的想法,长安虽然离得近,但北地、冯翊的百姓大都被中山王迁了回来,沿途必然得不到补给,只要在蒲坂驻扎一支偏师,足以抵挡。” “不错,孤已经密令中山王从平阳出发,悄悄的换防了。” “殿下英明,李矩这边,虽然说这小子脑子活,数次击败我军,但他前面还挡着一个心思多的郭默,只要给够了郭默好处,郭默自然会为我们挡强梁,而且一直以来居中调度是荀藩也被逼死。” “嗯,与孤想得一致,孤已经正式许了他河内太守的职位。只要他定期纳贡,双方就互不攻伐。” “殿下明鉴,殿下莫非早就知道三月三的事情?” “这是自然,知道为什么我们每次都能打败刘琨,把他安在晋阳吗?” “当年我们从晋阳撤军的时候,名义上说是被他胡笳声感动的退兵,实际上留下了一大批自己的人,现在很多人都爬到了刘琨、拓跋猗卢两方班底中的重要位置。” “实话和你讲,你今日如果不和盘托出,那么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原来殿下早就有了打算,臣居然还在这里卖弄。” “未见得,石勒这边,孤一直拿捏不准。他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依臣所见,石勒既讨好于陛下,又交好于王浚,恐怕他是想稳住自己的后方,一心向南,解决掉眼前的刘演,自去年,到现在,他和刘演已经交战十几次了。” “是吗?孤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算了,那些事情以后再考虑也来得及,还有眼下的事情,孤抓到了炮制雨肉的人,靳卿看,该怎么处置,最为合适?” “臣以为,把那个证人交给元宿刘景、刘延年最为合适。” “哦?这话怎么讲?” “二位王爷功高德劭,处事公正,又无私心,这事情交给他们二人处理,相信他们会凭借公心,做出最恰当的处置。” “你是在报复当初在殿上,二人的反水吗?” “殿下未免小看臣了,臣这是为殿下考虑,若这一桩案子交给其他皇子审查,一定会让陛下对那名皇子心存感激,恐怕对殿下不利。” “那如果是孤来办哪?” “那必然又会得到一定的反噬,过早的暴露殿下的雄心壮志,不是一件好事。” “靳卿真是孤肚子里的虫,这份人情,不如就由靳卿送给二位老王爷。” “能有机会巴结到二位老王爷,臣自然是求之不得,只是,恐怕还是殿下亲自登门,二位老王爷才肯出山。臣的份量远远不够让二位老王爷下注。” “嗯,说得在理。孤听闻靳卿和朱纪、范隆二位先帝的同窗老友是忘年之交?” “殿下慧眼,二位老大人和臣都喜欢下两盘,一来二去的也就有了交情。” “那刚好,你给他俩通个气,就是陛下已经下定决心了,请两位老大人,拿出当年辅佐先帝的劲头来,祛除妖邪,破除迷信,还平阳一个晴朗的天。” “臣遵命。” 二人各自离开靳府,靳准先到了朱纪府上,恰好他的老朋友范隆也在。 靳准直截了当的就说, “不出二位前辈所料,贬斥刘粲是假,把他藏起来,给太弟致命一击,才是真。” “那么说,现在是时候要反击了?刘粲带来了陛下的最终旨意?” “是的。还请二位前辈来主持这场反攻。” “那么,你看从哪里下手最为合适哪?” “晚辈将调查雨肉的事情推给了刘延年、刘景二位元宿亲王,这里面毕竟牵扯的都是他们刘家的人,咱们深一脚浅一脚都不合适。” “嗯,难得啊,小友考虑的这么周全,那么陛下想让我们二人做些什么哪?” “肃清根源,把太弟身边那些人的丑事都揭发出来,按律治罪,搞臭太弟的名声。” “嗯,这点我二人已经想到了,在你来之前,我们已经帮陛下劝来了一个人——王育。” “王育?二位前辈不愧是下棋的高手,晚辈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人可是司马颖的核心智囊,由他来牵头,再合适不过了。” “好了,小友也不必太过自谦,你搞得那个三月三计划,真有可能让我们这些老骨头被熬了汤。” “二位前辈怎么也?” “我们怎么能不知道呢?我们二人本来就是先帝留给陛下的两只眼,内肃奸贼,外探敌寇,不过幸好你悬崖勒马,我们也就不必大义灭友了。” “多谢二位前辈。” “好了,先不忙着谢,现在就有差事派给你,这里有个名单,你按照名单上的人,去把他们抓来,关在你的府里,谁上门来问,都不要讲。” “多谢二位前辈。” “你怎么又谢上了?谢得我们两个老头子,都谢顶了。” “刚才是谢两位老前辈没有举报之恩,现在是谢两位前辈给我戴罪立功之恩,两位前辈对我恩同再造,我真的不知道如何报答。” “你我三人知心相交,平淡如水,说什么报答,日后你飞上了枝头,不要为难我们两个老家伙,也就够了。” “啊?二位前辈这话是何意?” “怎么?刚说了要报答我二人,现在又开始藏了?刘粲到你府上,不是给了大承诺,你能转得这么快?” “嘿嘿,小子又让前辈看笑话了。” “好了,去把这些名单上的人先抓回来。” “好家伙,太弟府的太师卢志,太傅崔玮,太保许遐,这可都是大人物呐,二位前辈真看得起晚辈。晚辈是吃了什么不死药,敢闯太弟府,去抓人?” “谁让你去太弟府抓人了?我不是刚才和你讲了吗?已经把王育劝了过来,你去他府上,把人抓起来不就行了?” “理由哪?” “早给你想好了,王育的妻子刚刚过世,按照礼制服丧期间是不能宴请的,而且宴请者和受邀者同罪。” “二位前辈,这个礼制还能这么玩?那个王育的妻子,不会也是因为这件事才被迫死亡的吧?” “靳小友,做事哪,不能不细致,但做人哪,又不要太精明。” “懂,懂。多谢二位前辈的提携,若不是陛下看在二位前辈的面子上,晚辈只怕早就是刀下鬼了。” “好了,你快些去吧,别让卢志这些人发觉了异常。范兄,那咱们继续?” 朱纪打发走了靳准,继续和范隆下起了棋,甚至还把桌子摆在院子里,把府门敞开,把大棋盘贴在外墙上,生怕来往的行人不知道他二人一直在下棋。 靳准得了命令,不敢怠慢,回府点齐人马,直接就杀到了王育的府上,老演员王育还在那里装傻。 “靳护军,你这是何意?陛下待我尚以师礼,谁给你的旨意,敢直闯我的府邸?” “巧了,王大人的小舅子把状子递到陛下那里,举报你在其姐治丧期间,不思旧恩,反作淫乐,有悖礼制。” “陛下想着最近上天不是警示了嘛,又是流星,又是地震,又是雨肉蛇虎的。” “这肯定是君臣不德,触怒了上天,麻烦几位大人,和下官走一趟吧?” “伯春(王育的字),你可是把咱们害惨了,还有多少大事等着咱们去做,你怎么提前不说,我们若是知道了你妻过世,怎么能来赴宴?” 卢志忽然想到,本来自己三人是来拉拢王育,反而中了对方的圈套,莫非这个王育已经站了过去? “感情破裂了,那个姓许的娘子,早就搬回她娘家了。她死不死,和我有什么关系?”老演员王育继续着自己的表演。 “伯春,大家都是官场滚打多年了,今天就是要听你一句实话,你是不是变了心?” “是啊!我不变心,休什么妻?” 王育一语双关,既切断了自己和许氏的感情脉络,又说明了自己斩断了和司马颖旧臣的联系。 “好,好,算我卢志看错了人。怎么样靳大人,成王败寇,是诛九族,还是点天灯?” “啊?没有啊?旨意上说,让下官看管四位大人十日,让四位大人每日抄写礼经。没有别的话了。” “抄写礼经?还用带这么多的兵马?骗鬼呐。” “卢大人误会了,这些兵马是戒严街道用的,四位大人都是大人物,都是要脸面的人,总不能让街坊邻居看了笑话吧?” “你倒是考虑的周全。” “那是当然,舍妹还是太弟殿下的侧室呐,都是自己人,关起门来,怎么都好办,下官也是应了这个差事。” “哦?还不知道靳护军和殿下有这一层关系。”卢志听说了这层关系以后,不再怀疑,率先上了马车。 “四位大人,一人一辆,下官也是奉命行事,还请四位大人不要见怪。” 靳准招呼着三人进了各自的马车,就反身去找老演员王育。 “王大人,你这戏怎么这么好?” “没什么,就是演得多而已。这里也有一份名单,我刚才从那仨人嘴里套出来的,太弟府派到各府的探子,按照上面的人去抓,不要表明身份。” “多谢王大人。” “不用谢我,大家各取所需嘛,陛下许了我什么官位啊?” “这种事情,下官一个小吏,怎么配知道?朱、范两位大人特意吩咐,将大人直接拉到皇宫,陛下要亲自接见。” “好,我知道了,那礼经,你要派人去抄,做戏嘛,要做得完完整整,派别人去我不放心,太弟刘乂那个人心细,你拿着我的令,派人回府中,暗中把我的儿子接过去,他从小就模仿老夫的字迹。” “还是大人考虑的周全。” “你这边也一样,还没到最后翻脸的时候,你还是要保持你脚蹬两条船的观望态度。” “明白,大人,请,陛下在纳贤堂等候多时了。” 王育的府邸离着皇宫本就不远,这一路上又被封了街,自然很快就进了宫,见到了刘聪。 老演员又奉献了一出从门口到桌前的滑跪大戏,嗖得一声,就跪在了刘聪面前。 那眼泪就像不要钱的雨点一样,咔咔就是甩, “老臣,老臣有愧陛下,败礼失德,惹得上天降惩罚,反倒连累了陛下的英明,这真是死罪。” “哎呀,王太傅莫要这样讲,太傅教导朕多年,是朕的师父,仲父。朕不敢以臣待之,还请太傅起来说话。”刘聪那也是好戏搭子,一句话就安了对方的心。 这黑话翻译翻译就是——你放心,太傅这个位置,是你的了。 老演员王育一听这话,既不哭也不跪了,站起身来,拉起刘聪的手就嘱咐道。 “陛下放心,老臣虽然年事已高,但这把子力气,还是能为陛下撑腰的。” 第24章 顺水推逆舟,就坡放野马 刘聪亲昵的拍了拍王育的胳膊,“关键时刻,还得看先帝留下来的老臣啊。” “陛下谬赞了,老臣受两代皇恩,自当效犬马之劳,如果老臣所料不差,很快就会有人来向陛下举报老臣违背礼制之事。” “太傅放心,朕心中有数,早就想好了如何去驳斥他们。” “陛下,驳斥他们,不如顺水推舟,把老臣关起来,将他们串通的事情坐实,打他们一个朋党。” “姜,还是老的辣。只是恐怕要委屈太傅了。” “老臣这点苦算得了什么,听说陛下为了防止被行刺,现在连去妃嫔的宫里都不能提前通知?” “哎,说不定,这也会成为朕的一项罪名——进御无序,是不是又违背了祖制。” 君臣二人正在商讨着如何应对接下来的事情时,中常侍宣怀的破锣嗓子又喊了起来, “特进綦毋达,太中大夫公师彧觐见。” “看得了吧,来得够快的。”刘聪重新坐回王座,“宣。” 很快,綦毋达和公师彧来到了纳贤堂。 一抬眼竟然看到了传闻被中护军靳准带走的王育,而且看起来和刘聪谈得还不错。 “怎么?这大过年的,二位卿家,不在家中享受天伦之乐,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禀陛下,臣等听闻,大司空王育,妻子新丧,竟然在家宴饮,有违礼制,三公是国之根本,三公失德,恐伤害到陛下的圣德,还请陛下三思。” “哦?大司空,果有此事?”刘聪顺势将球踢给了老演员王育。 “哎,陛下,老臣有罪呐。晋氏丧乱,老臣本是那晋氏王爷司马颖帐下的将军,那些年,老臣的发妻跟随老臣天南海北的转战,没有过上一天安生日子,多蒙先帝庇佑,才有了落脚的地方,但老臣的妻子已经一病不起。” 一边说着,老演员王育的眼泪就自然而然的淌了出来。 “朕也有耳闻,这些年大司空照顾许氏,亲力亲为,可以说是尽心尽责。” “蒙陛下夸赞,老臣实不敢当。臣的老妻没跟着臣享福,她病倒了,这些事情自然是臣应该做的。” “陛下,别被他这假惺惺的面孔给骗了,他发妻刚死,他就设宴大请宾客,这分明是幸灾乐祸。”綦毋达可不想看着王育把这变成他的主场,急忙就上前戳穿。 “大司空,是这样的吗?” “禀陛下,老臣只是找来了当年一起经历过那些苦难的三个旧交,没有请歌姬,也没有请舞姬,只不是想和老朋友说说旧事,让回忆多留一会儿,这也有悖礼制?” “而且老臣怕影响到别人,还特意关了府门,遣退了仆人,但不知二位同僚,是从何处听说的?” 王育将自己的事情圆了过去,反身就给两个进谏的大臣挖了坑。 “对啊,大司空的府门都锁着,朕也是刚刚知道,看二位爱卿的能力,还在朕之上啊?天下有德者居之,不如这王座,二位爱卿来坐吧。” “陛下,臣,臣断无此心。” “你没有那个篡逆的心思,老打听三公的事情做什么?” “臣,臣等是风闻。” “他是风闻,你也是啊?你们俩煽风点火,诬陷大臣,该当何罪?说,你们仗得是谁的势,听得又是谁的令?” 刘聪直接领会到了老演员的意图,率先就发起了难。 老演员不愧是老演员,看到二位同僚吓得腿都在颤抖,居然站出来帮两个刚刚还在攻击他的家伙求情。 “陛下,老臣以为,二位同僚,都是难得的诤臣,不畏惧老臣往日的名声,和今日的官位,敢于直言面君。” “虽说所察不确切,但心里是装着陛下,装着朝廷的。老臣为陛下有这样的直臣忠臣而欣慰,自古君贤臣直,这一切都是陛下的功劳。” “嗯,看来大司空为你二人说情的份上,朕就姑且饶过你二人一回,朕许你们特进之权,是希望你们做朕的眼睛,为朕体察民情,不是让你们搬弄是非。” “谢陛下。” 二人本来得到了卢志的指示,甚至怀里还拿着王育给卢志的请柬,作为证据。 但眼下肯定是不能拿出来的,一拿出来岂不是坐实了他们是朋党,是早就勾结在一起的吗? “不要谢朕,谢大司空有大量,不和你们计较。” “谢大司空。” “无妨,大家同殿为臣,只要是全心为陛下办事,哪怕是做错了,也情有可原。” 老演员王育这话中有话,又给二人挖了个大坑。 二人起身,还没等再次入座,宣怀的破锣嗓子又喊了起来, “尚书王琰、田歆觐见。” “吆,请进来吧,难得都有心给朕拜年。” 王琰、田歆踩着点,本来是想加一把火,结果进来一看,这哪里有火,分明已经风平浪静。 “二位爱卿有心了,拜年就拜年嘛,还拿什么礼物,快快快,宣怀,给二位爱卿看座。” 王琰、田歆有些摸不着头脑,眼神偷偷的瞟向了綦毋达、公师彧。 这一举动全被刘聪收到了眼中, “怎么,二位卿家,可是有事情禀奏,该不会也是大司空的违背礼制的事情吧?最近平阳的风,这么邪吗?大司空关起门来,请几个老朋友叙旧,也能传遍街头巷尾?” 刘聪的话,意思很露骨,只要二人还敢拿王育说事,那么四人结党营私的帽子就算是扣上去了。 “怎么?四位爱卿,为什么不讲话哪?莫非在腹中谋划着大事?皇后也新丧,朕停丧宴请国家元宿,是不是也有悖于礼制啊?你们是不是想借着参大司空,来参朕哪?” “臣、臣绝无此意,臣听闻宫中惊变,必是小人作祟,臣,臣是气不过,想请旨查办此案,还皇后娘娘一个清白。” 王琰不愧是拿到了远房大爷王育剧本的男人,一句话居然把事情都躲了过去。 “嗯,王卿的心意,朕领会到了,这里面牵扯太多,朕已经命刘景、刘延年二位王爷去处理了。王卿深体朕心,一旁坐着吧,那你哪?田尚书?” 田歆心里那个气啊,自己怎么就忘了人家王琰和王育是一笔写出了的王字哪。 “臣,臣是听闻宫中惊变,知道皇后娘娘亲自赈济灾民,把地震后流离失所的百姓,都安排到了陛下的潜邸。” “嗯,这件事情朕知道,怎么,这也有悖礼制?” “没,陛下和皇后娘娘以民为重,是仁君贤后,臣不想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心思半途而废,臣请陛下,把让臣为陛下做点小事,将赈济灾民的事情,交给臣。” “嗯,爱卿深体朕意,这才是大汉的忠良嘛,人人都说大汉朝堂勾心斗角,派系林立,朕看哪,那都是谣言。二位爱卿这样不过年,也要为民办事的热情,就很高涨嘛。准了。” 田歆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回到自己座位上坐下,心里的石头还是不敢落地,紧张的看着门口,生怕下一个进来的愣头青,把他的把戏拆穿了。 田歆的屁股还没坐稳,宣怀的破锣嗓音又传了进来。 “少府陈休、左卫卜崇、大司农朱诞觐见。” “吆,今天各位还挺整齐,朕没有记错的话,七位爱卿是不是都在太弟府上做过事情?都是太弟举荐的人才吧?” “陛下,臣等……” “好了,先各自回去,听听这三位爱卿怎么说。” 三人本来也是来火上浇油的,进来一看,火灭了,柴没了,王育坐得还是很稳。 都是多年官场摸爬滚打出来,哪里能够没有一点眼色。 “三位爱卿,大过年的,进宫来,是有什么要事禀告吗?是不是也趴在大司空的门缝上,刺探到了他家里的情况?” 大司农朱诞可是拿着远房亲戚朱纪的剧本来的,心中自然是门清。 “陛下,臣不知道大司空府上什么事情,臣是来请陛下恩准减免各郡县的钱粮的。” “哦?为何?” “地震之后,必有大疫。一旦有疫情蔓延,各地的粮食一定会欠收。若能提前减免,百姓就有多余的钱粮去救治。” “嗯,朱卿考虑得到,想到了朕的前面,这才是朕的臣子,想得首先是百姓,而不是看着别人官位高,想把他挤下来。那么其他二位爱卿哪?” “臣已彻查了左卫上下,抓出了三十多奸细,都是刘琨派来的,这些是奸细的供词,还请陛下御览。”左卫卜崇也是有备而来,毕竟他家亲戚卜干可是侍中。 如今,有剧本的都对答如流,就剩下少府陈休,他虽和陈元达是一个姓,但问题人家陈元达岂不是姓高,和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陈卿,你为何不发一言啊?该不会是你掌管的宫中衣物成了妖精,被你审查出来吧?还是说怕那些衣物物品得了疫病?” 陈休此时才体会到,什么叫做朝中无人莫做官,这一个个的,来得时候都商量的好好的。 分三个批次,拱火,添油,收汁。 结果呢,一个个都和泥鳅一样。 “回陛下,那些衣物没长腿,也成了妖精。臣来,就是来状告大司空有悖礼制的。” “吆,倒是个实心人,那你来说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回陛下,臣怎么看到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既然连臣都知道了,这件事情,陛下总要有个态度。” “那你想要朕有个什么态度?” “臣不敢,臣请大司空辞官避事,以免伤及陛下圣德。对外可以说是地震免三公。” “吆,陈卿,谋划的不小啊,不但要免大司空,还要将三公一同免去。” “这,这也是礼法所致,并不是臣妄言。” “大司空,你看如何处置?” “陛下,陈少府说得合情合理,臣请自免,老臣发妻新丧,实在无心政事,恐耽误了社稷大事,太弟府太师卢志,志虑忠纯,陛下可委以重任。” “大司空胸怀宽广,可为万世师表,朕就允你因丧解职,暂行太傅事。” 七人脑子都不好了,不是说要免掉王育大司空的官位嘛,这怎么还连升三级,越过大司徒、太尉,直接就升到人臣的顶配太傅了哪? “臣惶恐。”老演员王育自然也假意推辞了一番,刘聪又顺便吹捧了一波。 七个小兵的前战打完,最后的大人物自然就到了场,皇太弟刘乂很快出现在众人面前。 “快快快,宣怀有点眼力见,把太弟的座搬到朕身边来。还得是太弟挂记朕,你看朕那20多个儿子,没一个惦记朕这个老父亲的。” 刘乂愣了一下,看到了七人面露的难色,心中已经知道了几分,大抵这件事就是王育这老狐狸设下的圈套,自己竟然真的就钻了进去。 “太弟啊,大家都误会了,大司空哪,是深感自己乏力,想举荐你府上的卢志来接替他的位置。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这锅甩得高明啊, 经典的两头堵。 如果刘乂说可以,那么就是坐实了刘乂怂恿这些人状告王育,就是为了得到大司空这个官位。 就算说不可以,还能被扣上一顶结党营私,培植自己势力,图谋不轨的大帽子。 是或不是? 正确答案是——或。 这是每一个储君的必修课,刘乂自然也不例外。 “臣弟犯了大错,失手打死了臣弟的姬妾靳氏,还请皇兄降罪。” “哦?却是为何?” “那靳氏私通侍卫,还嘲笑臣弟器物短小,不似侍卫那样令她欲仙欲死。臣弟一怒之下就将二人砍杀。” 刘乂巧妙的自污,把自己拉出的泥潭,顺便也解释了杀死靳准妹妹的原因——绝对不是发现靳准倒向了刘粲,而是是个男人就忍不了的绿帽子。 “这个嘛,太弟,这江山社稷将来朕还要交给你,行事怎么能这么莽撞哪?朕念你年幼,又是初犯,就禁足三个月,闭门思过吧。” “多谢皇兄。” 刘乂擦了擦汗水,总算是这次上朝没死掉。 刘乂不知道的是,刘聪想要的就是这三个月的时间。 第25章 冲风起横波,踏浪坐船头 刘乂怒气冲冲的回到太弟府,綦毋达等七人的车绕了几个圈后,也偷偷停在后门,从后角门进了太弟府。 不敢去招惹刘乂,只在偏厅等候召唤。 刘乂发泄了一番怒火之后,又到后院去鞭打了一顿靳氏。 “靳准是个什么东西,孤能让他当中护军,也能让他狗屁不是。还有你这个贱人,居然敢背着孤,养汉子。” “殿……殿、下~,您误会…臣妾了,是那个妄人、勾搭臣妾,不成,反倒打一耙。”靳氏的气息已经快要断绝,还是坚持自己的清白。 “哼,要不是你生的妩媚,长的风骚,穿的浪荡,哪只蝴蝶会来扑?说到底,你还不是不甘心,你说,是不是想再攀高枝?” 靳氏没有做声。 “呀?孤问你话,你敢不说?说不说、说不说?” 一顿带着水花的鞭子又抽打在刚刚的鞭痕之上,还是没有做声,连疼都没有喊。 “钢筋铁骨是吧?让你钢筋铁骨……” 刘乂又是一顿发疯,幸好是打累了,靳氏身上遮羞的最后一片布,也早就落了一刻的地。 刚刚从刘粲府中过来的双面间谍王平,上前探了一下靳氏的气息。 “殿下,人已经死了。” “真晦气,竟然这么不经玩,找个地方埋了吧,埋远点啊,别臭了王府的地。” 刘乂依旧拿着鞭子,余气未消,来到了七人等候的偏厅,什么话也没说,先是一人来了一鞭子。 “滚吧,孤不想再见到你们。” 七人又灰溜溜的从王府后门出来,正要各自上车,各回各家,却被河间王刘易的管家接到了他的府上。 刘易暗地里撬动刘乂的亲信, 刘乂哪? 拿着鞭子,把满园的梅花都打了个凋零。 这气才算是消了一半,才想起来自己的秘密武器王平,刚才好像是出现了。 回头一看,王平和陈元达正一左一右抱着肩膀看着自己发疯。 刘乂将鞭子挂在带钩上,整了整衣衫来见二人。 “让二位卿家见笑了。” “主公,那一蛇一虎,小人给主公偷过来了,还有一个裁缝没有死,被刘粲抓了去,让刘景、刘延年两位老王爷审理。” “什么?还有个裁缝没有死?陈卿,你这个差事怎么办的?” “殿下不必担心,这是老臣的计中计,老臣故意留下这个破绽,老臣早就抓了他的家人,到时候御前对质,这家伙会翻供的,转身一口就把刘粲咬出来了。” “这样最好,王平,刘粲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主公,刘粲这小子真是鬼的很,自己不去闹,撺掇着几个老家伙去呐喊,自己偷偷去见了中山王刘曜,从他那里拿到了这次迁徙来的百姓的名册。” “什么?这个狗东西,平日里一副欺男霸女的狗样子,暗地里竟然干了这么多大事,看来孤之前是小看他了。” “殿下不必惊慌,老臣联合了几个大臣,可以把雨肉这个案子推到他身上,即便是他身上张满了嘴,也说不清楚。” “嗯,有陈卿在,孤没有什么好担忧的。你们放心,孤荣登大位之后,四大后部的荣耀,还和往常一样,而王平,你也会出将入相,成就一番功业。” 如陈元达所言,刘聪这里刚刚送走了王育,正在为初战告捷而欣喜的时候,他的娘舅兼大舅子呼延晏进了纳贤堂。 一屁股就坐下来不走了。 “舅舅,大过年的,可是有什么吩咐?” “嘿,提起来就晦气,你家那个小崽子,你再不管,平阳城都得被他翻过来。” “舅舅说得可是粲儿?他平日里是顽劣一些,跋扈了一些,但他一心为朕做了好些事情。” “哼~,你不知道嘛?这小子都骑到我头上拉屎了,当着我的面,把我新娶的一房妾室,给强行办理了。这让老臣的脸面往哪里放?” “舅舅,咱们是一家人,朕的孩儿,那就是您的孙儿,您看不顺眼,就往死里打。打死了算他活该,还能让您老人家受这小崽子的气?朕听说这事后,已经把他连贬了五级,现在,就剩个亭侯了。” “哦?我就是发发牢骚,还能真和他们似的,对自己孩子下手不成?” “明白,朕明白舅舅的苦心。” “行,明白就行,别到时候咱爷俩在生分了。” 呼延晏的话还没有落地,陈元达就走了进来。 “陛下,经过廷尉府上下的努力,近段时间来,宫中的种种怪事,总算是水落石出了。” “哦?陈卿果然是先帝最倚重的大臣,为国效力这方面,无人能出其右。” “陛下,现已经查明,是有人企图行刺陛下,构陷太弟,夺取皇位。” “哦?平阳城里,还有这么坏的人?陈卿前些时候,不是说这些天象五行,都是皇后失德所至嘛,说不定这蛇虎异象,也是上天来警示朕的哪?” “陛下,皇后失德是实,有人借此兴风作浪,也是真。陛下请想,有人整夜待在中护军靳府,难道只是贪图他女儿的美色吗?” “什么?陈卿说靳护军家的女儿生得美?怎么个美法?有没有刘家的几个女子美?” 刘聪是很会抓重点的,一下子就给了他到靳准府邸的借口——寡人好色。 “咳咳,”呼延晏咳嗽了两声,提醒到,“陛下,陈廷尉在谈论国事。不是给陛下举荐美人。” “哦,”刘聪恍然大悟的模样,“陈卿刚才说谁夜宿护军府了?” “前河内王刘粲。” “嘿,怎么又是这混账小子。你们谁也别拦着朕,这这就亲手把他给砍了,舅父,你可千万不要拦住朕哦。”刘聪拔出佩剑,就给呼延晏使了一个眼神。 呼延晏还能不懂,立刻上前抱住了刘聪的大腿。 “陛下,切莫生气动了肝火,皇子若是有罪,交给大宗正办理也就是了。何劳陛下亲自动手?” “不行,这小子太不是东西了,朕今天不当众宰了他,百官还以为是朕在纵容他。” “陛下若是担心大宗正不敢治他的罪,那就交给老臣,老臣和这小崽子,有杀子之仇,夺妻之恨,老臣出面处罚他,相信满朝文武没有不服的。陈大人说是不是啊?” 陈元达有些摸不清这位不倒翁呼延晏的心思了,按理说他也是四大后部的主事人之一,应该和自己站在一边的。 但眼下这个局面,他又好像和刘聪站在一起,而他又要请旨去办刘粲。 “陈大人,莫非是担心我徇私枉法吗?” “岂敢,谁不知道呼延大单于最是公正无私。” “那好,把你的那些证据都交给我吧,陛下这几日已经够烦的了,就不要再用这种小事烦他了。” 小事?无形之中,呼延晏就给这件事情定了性质。 “呼延大单于,这可不是小事啊。这事情可是有关陛下安危。” “哦?陈大人今天是非要较这个真吗?那我这里恰好有一份失踪百姓的名册,要不要让他们的家人一个个来和陈大人对质一番啊?” 呼延晏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甩到了陈元达脚下。 “这些人,和我有什么关系?大单于为何要让他们和我对质?” “陈大人,说起来这事情就凑巧了,我这不是刚娶了一房小妾嘛,总要置办一些新衣服吧,置办衣物,总要找些裁缝吧?你猜怎么着?整个平阳城,一个裁缝没找到。” “这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 “和你有什么关系?哼哼,你仗着自己是高官,以为这些升斗小民,不会拿你怎么样,是不是?” “大单于这是哪里话,臣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 “好,你以为只要你毁尸灭迹的够快,就没有人能抓住你的把柄了吗?你忘了这苍天有眼。” “大单于,你究竟想说什么?若只是这种诛心之论,未免也太无聊了吧?” “你想要证据是吧,那我就给你证据。” 说着呼延晏就上前扒下了陈元达的朝服, “大单于,当着陛下的面,你怎么可以肆意侮辱朝廷大臣?” “来,解释吧。”呼延晏指着朝服后背一处缝合的痕迹。 “这有什么可解释的,朝服穿破了,缝补了几下,这也有罪?” “哼哼,事情到了现在,你还不认账。那可就怪不得我了。请陛下传一少府的匠人入堂,自然能分辨清白。” 不多时,一名御用裁缝在宣怀的带领下走进了纳贤堂。 “去看一下那件朝服。” 御用裁缝反复了看了几遍,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微臣想问一下,这是哪位大人的朝服。” “是陈廷尉的,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倒是没有,但微臣想问一下陈廷尉,这么小一个口子,陈廷尉怎么请了三十几个裁缝来补?” “你胡说什么?你是不是被人收买了,来诬陷本官?” “陈大人,微臣就是管理这些匠人的小吏,自然是熟悉他们的针法,前些日子宫里缺人手的时候,还请他们来过,大人若是不信,微臣现在就去少府的库里,把这三十个匠人做的活计都拿出来,一看便知。” “这……”陈元达没有想到,那些看起来那么好欺负的匠人们居然给他留了这么大一个麻烦。 刘聪这时候又给了呼延晏一个眼神。 “好了,陈大人就是听说你的眼力不错,故意来考考你,陈休少府也举荐你为少府丞,你表现的不错,一眼就能说出来龙去脉,下去吧。” 呼延晏打发了御用裁缝,拿起衣物再问陈元达,“雨肉到底是天象,还是人为,陈大人要想清楚了再说?蛇虎究竟是五行,还是人祸,陈大人也要看仔细了再答。” 陈元达这时才明白,刘粲的所作所为,都是刘聪暗中支持了的,而且四大后部也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团结。 “朕听闻,陈卿是从太弟府上来?莫非此事和太弟有关?该不会是他当够了太弟,想换个职位做一做了吧?” 陈元达彻底明白了,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目的只有一个——拆散刘乂身边的势力。 而现在,就是他最后的机会。 是或不是, 也同样是每个重臣的必选题。 现在,选刘乂是死路一条,选刘粲是一条死路。 幸好,刘聪足够稳妥,又立了一个名声很好的儿子刘易为太尉。 “臣想起来了,这件朝服正是太弟殿下送给臣的,臣当时还觉得奇怪,原来竟然是这样。” 陈元达说了一个很烂的谎话,只要随便一问,就能戳穿的那种。 但却是在最恰当的时候。 “哦?”刘聪直接就信了,“这事情竟然真的和他有关,先帝当年把诸位皇弟托付给朕,他们可负朕,但朕不能负他们,不能负先帝之托,这件事情就到这里了,以后谁也不准再提。” 刘聪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见好就收,放了已经被逼到悬崖边上的陈元达一马,同时也在刘乂和刘粲的争锋中,又扶持起一个刘易来,分权分得越多,自己这个皇位就越稳当。 呼延晏带着旨意到了刘粲的府上,发现刘粲正指挥着人给前后园子贴封条。 “阿粲,你这是干什么?” “吆,这不是舅爷嘛,是和我来讨子债,还是妻仇来了?” “你个小崽子,连你舅爷也敢调戏,陛下贬斥你,不过是堵一下悠悠之口,你怎么还认真上了?” “那可不行啊,君子行事,非礼勿动,按照亭侯的级别,我不配住这么大的院子,我得给它们都封起来,省的那些人嚼舌根。您要是报仇,最好就趁现在。省的以后,我有机会了,肯定是要再去骑你的姬妾的。” “报什么仇?我还得谢谢你哪?那个呼延莫本来我就不喜欢,奈何他娘家的势力不小,我也只能选他当嗣子,你正好帮我把他给除了,而且还除得皆大欢喜。” “哦?那真是凑巧了,我可完全没有这个意思,我就是纯粹看着他的妻子长得美,我不好下手。” “行,明天,我就给你送过来。” “这合适嘛?” “怎么不合适,大家互相帮助嘛。你不是还帮我智退了一门亲事嘛,这名声大了啊,总有些推不开的婚事,你说舅爷都七十多岁了,这身体也受不了啊?” “没事,舅爷,这不是还有我吗?” “你小子狠啊,刘景、刘延年、朱纪、范隆这几个老家伙都投效你了吧?” “哎,舅爷,您这怎么说得,谁会投效一个失势的孤臣。” “你还孤臣?刘乂、刘易才是瞎闹腾,尽去抢什么陈云达,綦毋达这种货色,哪像你啊?军权政权都抓了一半了,还被他们忽视了,这才是真的厉害。” “哎,我算什么厉害?真正厉害的是冀州那位大将军。” “哦?石勒?他怎么了?” “他明明有吞并王浚的兵力,却向王浚献媚,这是什么样的心机?” “你的意思是?石勒向王浚称臣是假?” “恐怕,这三月三,就是这位王大将军的死期了。” 第26章 大定百官日,攻取幽州时 刘聪借着皇后刘娥的死,打压了刘乂,隐藏了刘粲,又将刘易拽上了争斗的舞台,将太尉的重任交给了这个名声蛮好的儿子。 经过了两个月的重新站队,有一些聪明人就发现刘易的妻子还是四大后部的女子,他对四大后部和司马颖旧部还是很友善的。 既然刘乂这边已经失势了,也没有必要非在一棵树上吊死,好鸟找好树嘛,不寒碜。 重新受到刘聪宠爱的刘易,其幕僚和属臣也迅速扩张着,甚至有些公卿都表示只要刘易一声令下,不惜解职,出任太尉府的属官。 而刘粲哪,还是走街串巷的调戏富贵人家的妻女,两个月来,五品以上的官吏的奏章都快把刘聪给埋起来了。 刘聪喊刘粲来训斥一顿,让他收敛一些,没想到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甚至拿着这些奏章走到那些官吏面前,把奏章甩到他们脸上,痛斥他们结党营私。 特别是刘乂的属官,更是被他暴打脚踢,指着鼻子羞辱,反倒是刘易的属官,不但没有受到羞辱,而且还得到了价值不菲的道歉礼物。 这一长一短,自然又有聪明人从刘乂这里打包离开,转到了刘易这里。 刘聪时刻注意着这些动向,两个月后,刘聪觉得可能也就这样了,太笨的和愚忠的,恐怕是想和刘乂的船一起沉下去。 这才从后宫诸美的盘桓中跳出身来,难得的开了一次朝会。 首先是把刘易的行太尉事扶正,正式任命为太尉,再提拔了另一个儿子刘顗补了刘殷退下来的缺,做了太保。 老演员王育得到了应有的奖赏,正式从大司空,连升三级做到了太傅。 先帝的同门朱纪顶替了老演员的缺,出任大司空。 中山王刘曜不显山不露水的拿到了大司马的官职,看来朝廷今年依旧要对长安用兵。 大司徒的位置给了及时从刘乂阵营转投刘易阵营的马景。 而最尊贵的太宰、太师两个上公之位,自然还是两个老狐狸刘延年和刘景坐了去。 就在众大臣都以为一切尘埃落定,准备收拾心情回府的时候,宣怀念出了最后一道旨意。 擢皇子粲为晋王,进位丞相,行大将军事,总摄朝政。 然后在众人的惊愕之下,刘聪拍拍屁股,从龙椅上,跑回了莺莺燕燕的后宫,和他那些年轻的妃子皇后们玩耍去了。 两个老狐狸自然早就看得清,一起过去向晋王刘粲道贺。 刘粲也是罕见的谦虚了起来,一再表示自己不过是想做一个孤臣而已,算不得什么。 尚书王琰凑到自己大爷王育身边,“伯父,这事情,您老人家是不是早就知道,为什么不告诉孩儿一声?” “阿琰哪,有些聪明,不是你现在能够抖的。做臣子嘛,首先要没有是非。” “伯父是不是说错了,臣子没有是非,怎么匡正君王?” “哎,清流固然好听,但命不长久,要懂得退让,才能长久。” “伯父,这点孩儿不能同意,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若心中那团火熄灭了,虽然活着,也是行尸走肉了。” “哎,你小子啊,哪都好,就是太犟,只求你到时候不要连累到老夫。” “那,伯父,孩儿现在是向晋王道贺哪,还是……” “你什么身份,哪有资格?”王育瞪了王琰一眼,自己提步上前,就给刘粲来了一串彩虹屁。 赈济灾民的功劳都移花接木到了刘粲身上,也算帮刘聪找足了理由。 尽管公卿和诸位皇子都要求去晋王府讨杯酒喝,晋王刘粲还是严厉的教训了他们——皇后新薨,国丧期间,不宜喜乐。 一向嚣张跋扈的刘粲,被封了晋王,又兼了丞相后,反而是收敛了很多,闭门谢客,只在家中反复抄写往生咒。 和他一起抄写的正是中护军靳准。 “怎么?还在因为你没有得到封赏的事情而气愤吗?” “下官不敢。” “不敢就是有了,不要责怪陛下,陛下原意是让你来行车骑将军事,被孤压了下来。你可知是为什么?” “下官不知。” “这谋权啊,就和抢美人一样,急不得。你看孤惦记你家那两个小美人好久了,就是迟迟没动手,就是时机还不到。” “殿下这个比喻真是够糙的。” “你这次立了大功,本来怎么封赏也不为过的,但对你封赏,反而是害了你。” “殿下,这话下官就不明白了。” “这些墙头草从刘乂跳到了刘易,心里是发虚的,他们就害怕别人抓着他们的把柄,而你就是那个抓着他们把柄,随时能置他们于死地的人。” “啊?陛下不是说雨肉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了吗?” “这是一句黑话,这句话的真正意思是,你们先蹦跶着,等局势稳定了,再一个一个的收拾。知道接下来你要做什么吗?” “下官自然是和殿下一起抄写往生咒。” “抄这玩意糊弄鬼啊,孤就是做个样子。” “还请殿下明示。” “如果你要除掉自己一个对头,又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你会怎么办?” “臣会加倍对自己的仆人家丁好,好到他们感激涕零,非为臣卖……殿下的意思是陛下有意要借内宦的力量,来压制外臣?” “不错,还算是开窍,你现在任着中护军,最是和那些内宦们打交道,怎么去笼络他们,不用孤来教吧?” “臣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也就不配和殿下一起抄写往生咒,臣斗胆问一句。” “讲吧。” “臣没有记得殿下受过皇后什么恩惠,有必要这些写往生咒吗?就连前太保一家人,都活得和往常一样,好像整个平阳,就只有殿下府上服丧。” “孤从来不为往事后悔,这些往生咒是写给那些现在还不知道路的蠢人的。又是烧给幽州那位王大将军的。” “王浚?听说他连登基的日子都选好了,号称一登基就会南下攻取平阳。” “不会了,他的末日已经到了。” 就在刘聪大定百官,重新安排朝堂势力时,石勒的所有准备也已经就绪。 点齐了将领,石勒又把王子春请了过来,要借他的嘴来说一说王浚。 石勒直接问道,“子春刚刚从幽州回来,依你看,幽州现在如何?” “幽州从去年冬天到现在,连续的遭雪灾,百姓的粮食都欠收,王浚空有粮草,不济百姓,民怨沸腾,此为一可攻。” “嗯,救民水火,刻不容缓。但这王浚父子在幽州颇有根基。” “主公不必忧虑,王浚贬谪了贤臣荀绰,重用了自家女婿枣嵩,这几次主公送给王浚的钱财珍宝,有一大半都是进了这个贪官的兜里。” “即便是整个幽州都遭了灾,该刮的地皮还是一点都不少,不但是百姓,就连郡县的官吏也叫苦不迭。官民同苦,此为二可攻。” “嗯,不错,子春看得很细哪。我还有一个忧虑,王浚素来仰仗段氏、宇文氏、慕容氏三部鲜卑,若我攻取幽州,这三部会不会前来救援?” “主公请放心,臣已将厚礼送予三部,他们确保可以中立,而且段部末怀感念主公的恩德,还特意带着自家的礼品分给慕容部和宇文部,并且和他们讲述了主公的仁德。三部离心,此为三可攻。” “嗯,如此说来,幽州可取?” “幽州之军民,盼主公,如盼久旱之甘霖,主公兵锋一至,必所向披靡,望风而降。” “那还等什么?出发。” 石勒本来就是备好了甲的,要王子春来,无非是给大军开拔最后再打打气。 石勒亲自率军出了襄国,马蹄再次停下的时候,就到了苑乡,正好倒霉鬼游纶不知死活的凑上前来询问。 石勒也就不客气的砍了他的头祭旗,头可是砍下来了,但石勒的脚步却停在苑乡没有再往前了。 右侯张宾看出了石勒的心思,“主公,如今大军出动,兵贵神速,要得就是一个出其不意,恰好主公借着放走段牙三兄弟时,换掉了这一路的县令县尉,主公却停在苑乡,是不是有什么顾虑?” “知我者,右侯。刘演那边我不担心,去年以来,我几次南向用兵,又贿赂曹嶷对他不断的侵扰,他应该是短时间内,集结不起攻我的兵力。” 石勒一边说,一边用树枝在地上划着地图,首先在南方打了个叉。 “平阳那边,听说正忙着内斗,应该是抽不出心思来,荀藩刚死没多久,再加上咱们的人挑拨离间,洛川这边也没什么问题。” “主公担心的是刘琨、拓跋猗卢?” “正是,右侯有没有什么好得计策?” “两点,一是挑动代郡的同族响应,诈称要替王浚出兵,灭掉拓跋部。二是给拓跋六修去一封信,给他讲一讲刘表和刘琦父子相疑的故事。” “妙计,妙计。那么刘琨这边哪?他可是最不好对付的。” “主公不是攻占邺城三台的时候,抓到了刘演的几个兄弟嘛,就把他们当做礼物献给刘琨,还可以光明正大的邀请刘琨,报中山郡受辱之仇。” “好,我没有想到了,右侯都想到了,那还等什么?出发。” 石勒带着自己数千精锐骑兵,举着火把赶夜路,一刻也不停的就进了幽州。 进了幽州,石勒反倒不着急了,把携带的粮草分给沿路的饥民,大肆的收买人心,还替王浚惩治各地的贪官污吏,又赚了一波好感。 石勒的好大儿段末怀听说自己的亲爸爸石勒来了幽州,赶忙带着几个弟弟就来拜见石勒。 “父亲大人放心,现在鲜卑各部在幽州的兵都借口春种,抽调了回去,若父亲大人需要,孩儿带领本部为父亲打先锋。” “末怀,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回去告诉鲜卑三部,我这次来只办一件事,只杀一个人,那就是王浚。” “得令,父亲大人放心,鲜卑三部不会有一只蚊子飞出来帮王浚的。” 看到段末怀远去,石勒扭头问孔苌,“你看,若当初听你的砍掉了段末怀,现在能这么顺利吗?” “主公英明,明见万里,自然不是末将所能企及的。” “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拍马屁的本事?” “啊?不对吗?我抓的那些俘虏都是这么说的,他们还说长官听了这些之后,他们的官蹭蹭得涨。” “晋氏就是因为这种浮夸才迅速败亡的,咱们的功业才刚刚起步。” “哦,末将明白了,回去就把那些混蛋砍了。” 石勒的一路之上,比自己想象还要顺利,不但没有沿途堵截,甚至可以说是夹道欢迎。 那份热情搞得石勒也有些不好意思了,连忙又把知情人王子春喊了过来。 “子春,这是个什么情况?他们就算不抵抗吧,也不至于为我提供这么多的便利吧?这就是我自己的城池,接应都没这么流畅。” “主公,恕下官妄为之罪,下官在幽州的时候,就到处吹牛,说下官能够说服主公亲自到蓟城来参加王浚的即位大典。下官也就是喝多了过一下嘴瘾,没想到他们都当真了。” “子春,你小子还真特么是个人才。那还等什么,直接进蓟城啊?” 石勒闻言大喜,也不等着后援大军赶到,自己带着数百轻骑就渡过了易水河,逼近了王浚的大本营蓟城。 王浚的督护孙纬得知石勒一声招呼都不打,居然跨过了易水河,肯定是图谋不轨,就来劝王浚趁着石勒轻骑渡河之时,杀他个半渡。 王浚一摆手, “石勒不远万里,轻骑投朕,是信了朕的威德和信义,朕若是半渡而击,来贺朕的臣下,哪还有什么信义可言?再说了,哪有几百骑兵突袭蓟城这样的天下坚城的道理?孙督护过虑了。” 孙纬还是不放心,要求驻扎到宫内保障安全,却被王浚大加斥责,说他太小家子气,石勒这样轻骑而杀自己,难道他自己就跑得了吗? 就这样,在王浚的暗中帮助之下,石勒领着这几百轻骑就没有费力的进了蓟城。 “各位,最危险的时候到了,我不能保证各位能活着回去,但我可以保证定会照顾各位的家小。” “主公请吩咐。” “好,一队人跟着王子春去把荀绰这样的贤臣抓回来,送回襄国,一队人去城里人多的地方放火,最后一队人,随我入王宫杀王浚。” 幽州和冀州的两位枭雄终于见到了面。 王浚看着石勒果然如督护孙纬所言,是来行刺他的,把他王宫里里外外都杀了遍,还当着他的面和他的妻子坐在了一起。 “胡奴,你怎么敢和你家主子坐在一起,你配吗?” “王彭祖,你坐拥燕境,手握三部强兵,内不能安民,外不能救驾,使得晋帝蒙尘平阳,到现在还不知罪吗?” “石勒,别得意的太早,朕的督护孙纬早就在蓟城外埋下伏兵。” “我有通行证。” “什么通行证?” “你的头颅。” 石勒亲自斩下了王浚的头颅挂在腰间,冲出了王宫,很快就遇到了督护孙纬。 “石勒,哪里走?” “孙大人,勒早就听说你是爱民如子的好官,之前你没有选择,现在我给你这个机会,你大可以把那些你之前看不顺眼的贪官污吏都砍了头,然后都推到我的头上。” “你的意思是让我背叛上司?” “不,我的意思是让你救一救幽州的百姓,你可以把粮仓都破开,也把责任推我身上。” “你在赌?” “我在赌你的良心。” “你走吧。” 第27章 一头传万里,塞北到江南 石勒和王浚督护孙纬达成了协议,孙纬放开一个缺口,让石勒得以逃出幽州,回到襄国,把王浚的人头打包带给了平阳城的刘聪。 刘聪一觉醒来,看到案上放着一颗人头,心里顿觉得晦气,莫不是谁又想搞天象五行那一套,让自己把刚提拔的晋王再废掉? 定睛一看,刘聪可就乐了。这不是老熟人王浚王大将军嘛,晋氏的八王之乱,就属这老小子跳得最欢了,一会跳出来帮司马甲,一会儿跳过去帮司马乙,游走在各个王爷之间,自己的权柄倒是越来越重了。 如今哪,还不是被自己的部将石勒割了脑袋,摆在自己这个他当年正眼都不看一眼的胡奴面前? 王彭祖,你也有今天啊! 刘聪的高兴劲头还没从脑袋顶上散开,一团愁意就堵塞了胸口。 石勒居然能千里奔袭,取上将首级,还能安然无恙的返回襄国,这是对王浚,要是有一天,同样的事情,给朕来上一遍? 朕这颗头颅,又会出现在谁的案前呢? 刘聪越想越害怕,立刻让宣怀传令,急召晋王、河间王入宫。 刘易的势头最近很猛,一口吃下了太弟刘乂大半的势力,还以廉明的形象得到那几位宿老的支持,甚至就连中护军靳准也有意投效。 反倒是刘粲,每天府门紧闭,谢绝大臣往来,写完了往生咒,又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誊写起了孝经。 即使是王平急得在门外高呼——长剑走了,长剑离开了。也不能打动刘粲分毫,只换来了淡然的一句——孤只要父皇身体康健,远离诸邪。 到今天,刘粲还是这个模样,即便是在刘聪面前,刘粲也没有停下抄写的动作。 “阿粲,别写了。父贤子孝的故事,朕不知道看了多少,都是扯淡。喊你们二人来,是问问你们该怎么处置石勒。” “杀了吧,把他宣到平阳城来,摆一个鸿门宴,一刀就解决了,冀州之事,没有石勒,就是一盘散沙,就可以慢慢图谋了。” 刘粲还是坚持自己一向的看法,东边的石勒才是汉国最危险的敌人。 “晋王此言差矣,石勒是保国忠良,为汉国开疆拓土,供奉不断,又没有错失,怎可妄下屠刀。” 刘易立刻反驳,倒不是石勒给他送了如山似海的金银财宝,只是刘粲要坚持的,他刘易必须反对,这也使他能够在两个月的时间里,从一个边角料王爷迅速崛起,成为汉国权力四极的一极。 刘聪又犯起了难,两个儿子就有两种意见,要是把自己那20几个新封大将军头衔的儿子都喊上殿来,那主意还不得把皇宫塞满了。 刘聪没有急着表态而是反问二人,“石勒真的还是汉国的大将军吗?” “他眼里哪里还有汉国,只怕已经在谋划自己的赵国了,儿臣听说这家伙连太学都建了起来。父皇给儿臣一队快骑,儿臣这就去襄国摘了他的脑袋。” “哦?阿易,你怎么看?” “儿臣还是之前的看法,先把石勒稳住,把关中和洛川彻底纳入汉国治下,这样才有和石勒翻脸的底气。” “嗯,阿易考虑得要周全的多,阿粲还是太鲁莽了。你要多向阿易学习,都什么时候了,不要再抱着孝经写笑话了。” “儿臣知错了。” 刘粲又败了一次,但却在刘聪的心里又得了一分。 莽撞=没有心思=忠于自己。 刘聪把刘粲的行为解读成了——由于太孝顺自己,看到石勒这种不忠诚的行为,就压不住怒火。 而刘易呢? 嗐,谁去管他,一个挑出来对抗太弟的棋子而已,还真把自己当下棋的人了。 “靳卿,你看朕的这二位皇子,谁可当大任?” 刘聪看着两个背影,问身后服侍的中护军靳准。 “晋王忠顺,太尉贤明,都是上天降下来帮助陛下复兴大汉的。” “你这张嘴啊,可比你父亲好太多了。你心中可是在嫉恨朕,仅仅因为迟了几日,就将你父亲处死?” “臣父临死之前,已经和臣讲明,陛下拔臣父于行伍,以臣父为国士知己,臣父自然以国士报答。” “是啊,有时候,即便是朕,也不得去做不愿意做的事情,就像今天吧,明明朕是想把石勒的头拧下来,也摆在这个案上,但现在朕却要写下一篇谁也不信的嘉奖令。” “是臣等无能,不能上解君忧,下安黎民。” “晋氏官员那一套还是少学一些,没什么好处。你从妹的事情,太弟和朕讲了,这件事上,朕又对不起你们靳家了。” “臣一家的荣华全仰仗陛下。” “让你去探晋王的底细,探得如何?有没有哪个老东西和他勾搭在一起?” “晋王的底细,臣没有探到,倒是臣的底细,差不多就要被晋王探完了。” “他知道你是朕的心腹了?” “难说,臣按照陛下的旨意,向晋王透露了三月三的事情,结果他只是写了几封信就平息了这场可能到来的大战。” “哦?竟然有此事,之前你为什么没有禀告?” “臣以为晋王在讲大话,是想用这个办法来试探微臣的身份,没敢来惊扰陛下。” “嗯,阿粲之前的表现确实不怎么样,倒是这次天象事件,让他成熟起来了,他的信都是怎么写的,写给谁的,你都一一说给朕听。” “这第一封,就是写给石勒的。” “哦?他和石勒还有通信?信上怎么说?” “信上只有一句诗——风萧萧兮易水寒。” “哦?这么说他早就猜到了,难怪他一再建议三月三突袭邺城。可惜啊,朕当时还以为他是被石勒向王浚称臣气昏了头。” “这第二封,是写给曹嶷的,赞扬他继承了王弥大将军的遗志。” “好,懂得借力打力了,用曹嶷牵制住刘演,又消了一路的威胁。” “第三封是写给洛阳守将赵固的。” “赵固?朕都快把他给忘了,难道阿粲还想得这么细,洛川这边晋氏自毁城墙,逼死了荀藩,再加上赵固左右一挑拨,也成不了气候。” “陛下圣明,这第四封是写给中山王的。” “哦?拿来我看。”刘聪拿过奏报仔细观瞧,“这小子当真不错,既没有逾矩,又把事情办成了。派人去疏浚黄河,请刘曜监工,防止有人逃跑,也亏他想得出来,这最后一封是写给刘琨还是拓跋猗卢啊?” “都不是,写给了拓跋猗卢的大儿子拓跋六修。” “在平城那位?怪不得呐,传令下去,集结的兵马都各自返乡吧,大战不会有了。把这颗人头,想办法传给长安。” 王浚的人头又离了平阳,到了长安。 赵染和索綝又一次在长安相聚。 “赵将军,你这个胆子越来越大了,大白天就敢敲我府门?” “嗐,你们这区区长安,不过就是枕边的腌肉,想什么吃就什么时候吃。现在没吃,只不过是时机没到。” “赵将军,狂没有好处。说不定哪天,刘曜就为了别的事情,把你的人头送到长安哪?” “啊,说起人头啊。我正要送一个给索兄。这可是个大人物。” 说着赵染把王浚的头颅拿了出来,摆在了索綝面前。 “王浚?他怎么死了?” “我汉国大将军、陕东伯千里奔袭,直入蓟城,斩首而还,现在幽州也进了汉国的版图。留给索兄的时间不多了。” “好说,好说。”索綝的冷汗已经下来了,各派势力相互牵制,才使得他这个长安小朝廷能够有存在的可能性。 如果王浚被灭了,刘琨也坚持不了太久。刘琨要再被灭了,那屠各胡可就没有后顾之忧的,那时候可就不是打着玩了。 “到时候,在下一定把晋氏皇帝绑着出降,还要仰仗赵将军多多美言,些许意思不成敬意。”索綝把帘子撩起来,露出了二人身后的几大箱财宝。 “嗯,索兄能这么懂事,王爷那里,我自然会去说和,还能让你们在长安多享几年的福。这颗人头你打算怎么处置?是给张轨,还是给司马保?” “张轨嘛,行将就木,有人已经在对付他的路上了。司马保?连男人都不算,荀藩已经伏法,这颗头最好的去处,就是江南。让江南那位王爷清醒清醒。” “哈哈,晋氏有索兄这样的王八蛋何愁不灭啊?到时候我向王爷保举,封你一个万户公,仍不失为一方诸侯。” “那就仰仗赵兄了。” 索綝和赵染又敲定了一场勾当,只是赵染没想到的是,这次自己也将会成为勾当的一部分。 索綝送走了赵染,拎着王浚的人头,就来找曲允商议,派谁去送这颗人头最为合适。 “索兄,现在胡奴势大,正是用人之计,你把这颗人头送到江南,岂不是更加的离心离德?” “曲兄,你只看到了其一,没有看到其二。这王浚一死,刘琨必危,一旦刘琨也完蛋了,屠各胡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的打法了,一定会一战破长安,现在我们就该给自己找退路了。” “退路?长安要是守不住,我们就退到秦州或者凉州。这不是已经说好的事情嘛。” “嗐,你还不知道哪,司马保已经和张轨闹掰了,两人已经开始互下绊子了,我们不管去谁那里,都没有好下场,必须再重新找一块自己能做主的地方。” “除了秦州、凉州,还有哪里?梁州已经被李雄占了去。” “荆州,湘州。梁州刺史张光不是死掉了嘛,咱们不是已经派了第五猗去做荆州刺史嘛。” “流民反复,琅琊王好不容易调和了各方矛盾,让江南暂时安宁一些,这样好吗?” “曲大圣人,长安都快没了,你我的脑袋就要摆在刘聪的面前了,你还管他琅琊王开心不开心,江南安宁不安宁?” “你下定了主意,那就这么办吧。长安也不是久留之地。” 这颗头颅就又从长安到了襄阳,落到了荆州刺史第五猗手中。 第五猗也犯起了难,自己现在这个出境甚至比当年刘表单骑入襄阳还要难。 起码刘表那时候,就他一个荆州刺史。 而现在荆州刺史就有两个,一个是他,一个是刚刚打败杜曾,救走上一个荆州刺史周顗的陶侃。 听说陶侃手下有个能人王贡,不但帮陶侃讨来荆州刺史的位置,还用三寸不烂之舌劝降了荆州地面上最大的混子杜曾, 还怂恿着杜曾把另一个大混子王冲给冲到江里喂鱼了,听说杜曾还被封了什么前部大都督,刚刚又把荀藩派来占领荆州的大侄子荀崧从宛城又赶回了襄城。 正当第五猗脑子快想破的时候,杜曾居然前来求见了。 “第五大人,下官可算是遇到亲人了。”杜曾刚进来就哭了一嗓子。 “亲人?” “啊,我那个大侄子,和令嫒情投意合,您还不知道哪。” “啊?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刚刚。”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你的侄子看到我女儿的美色,把她给强奸了?你现在还有脸在这里炫耀?” “这看第五大人怎么理解了。第五大人要是非这么理解,那我就只好把第五大人的头割下来,交给荆州刺史陶侃,再不济,我也能混个将军吧。” “你这是趁火打劫?想逼着我和你一起为祸荆州?” “第五大人,您还有选择的余地吗?当然,您要是殉节,我也绝不拦着,看看眼前的情况吧,王澄、山简哪个不想荆州太平,可太平得了吗?” “哦?你来说说,怎么就太平不了?” “荆州自古就是四战之地,现在更是西有李雄,不断的寻找着东出的机会。” “东有琅琊王,企图跨有荆扬,割据江南,” “北面还有荀家派荀崧驻扎襄城,寻找着再次进入宛城的机会。” “现在长安又把大人也派到襄阳,这一块地方,四家惦记着,它能太平的了,那不是就有鬼了吗?” “嗯,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份眼光,你不是接受了陶侃的收编,出任他的前部大都督嘛,怎么又来投效于我?” 第28章 偷梁换玉柱,亢龙当知悔 “因为下官已经没有退路了。之前传来消息,让我找个由头把南郡太守刘务除掉。他们要以此来诓骗周玘,让他离开吴兴郡。” “我来得路上也听说了,周玘最终还是没有活到去年的八月。这是他们内部的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 “嗐,大人又揣着明白装糊涂,到时候他们两只眼睛一瞪,下官可就成了杀死刘务全家的唯一恶人。湘州的杜弢为他们杀了湘州那几个不听话的太守,现在哪,不就成了他们口中的反贼?” “你也逼着刘务嫁女儿?刘务不同意,你就杀了他全家,你想拿刘务的事情,来威慑我?告诉我,不同意的下场?” “嗐,哪里的事情,下官不过是想找一棵大树,一棵能够证明自己清白的大树。结亲的事情,如果大人实在不愿意,那我将那个不成器的侄子军法从事也就行了。” “我可是听说你,之前投奔荀崧,还把他从宛城赶到了襄城。我怎么知道,你不会那样对待我?” “他们荀家人是都是疯子,制定了一个三月三的计划,说要围困平阳,结果到了日子,各家都自怀心思,谁也不肯发兵,只有荀崧非要以死相逼,让我从荆州千里奔袭平阳。我只好把他赶走了。” “这么看来,你心中还是有莫大的委屈。倒是不像江湖上传说的那样十恶不赦。” “没办法啊,他们有钱,养了很多名士,给他们吹捧,他们自然就成了正义的一方。现在他们把我利用完了,就要卸磨杀驴,我这头倔驴自然不能让他们轻易给杀了。” “所以,你就用兵围刺史府的办法,逼我来同意你的请求?” “算不上吧。说出来您可能不信,您刚刚到了襄阳,刺杀你的人就已经等候在刺史府了。幸好这种事情,下官之前在南郡太守刘务那里就见过,这才带兵包围了府衙,把那些刺客一网打尽。” “哦?这么说,反倒是你救了我?” “互相拯救吧,不管大人信不信,上次我去南郡太守刘务家的情况,和这是一模一样的。我才刚踏进太守府邸,就看到了一院子的尸体,然后,我就顺理成章的成为了那个求婚不成,杀人全家的恶徒。” “以我对王处仲的了解,这个人干得出来。我甚至怀疑我的旧友王平子,也是他设计杀死的。” “消息一直捂着,但听说前几天,王平子生前的亲卫从豫章逃出来一个,跑到了杜弢的地盘,然后杜弢就转身,真的开始造反了。” “你的猜测是?” “王处仲、王茂弘害怕王平子一人平定了荆州、湘州,这份功劳他们拍马也赶不上,所以就在豫章把王平子给杀了。他们若是连自己兄长也舍得杀,像我们这种只是见过几面的点头之交,他们会放过吗?” “我在长安就听说,王平子到州之后,整日饮酒,不问政事,导致了荆州民怨沸腾。” “看,这就是他们的高明之处了,谣言之中,真真假假,让人难以分辨,就连大人这样的平子旧友,也知道他放浪形骸,一生爱酒,想必也不会怀疑吧?” “正是。” “但大人请想,既然平子都不问政事了,又何必要除掉他哪?你会除掉一个对你没有威胁,但名声很大的人吗?” “当然不会,那种惹一身骚的时候,傻子也不会干。” “王处仲、王茂弘是傻子吗?” “二人开创江南,扫平江州,不是有传闻,江南半壁,王与司马。这要还是傻子,天下怕是没有聪明人了。” “不只是平子大人,还有他的至交好友征南将军山简,刚刚答应了杜弢的投效,刚把人派到杜弢的军队里,人也不明不白的死了。大人你说,这些都摆在眼前,我还能信他们的鬼话吗?” “所以你就选择来投奔我?可我本就是长安的弃子,是曲允、索綝看着不顺眼,赶到荆州来送死的。手下是既没有兵,也没有粮。” “不重要,大人是朝廷敕封的荆州刺史,这点就足够了,有了大人的命令,下官在荆州地界上用兵,就是名正言顺了。” “如此,也只好如此了。真的有人要刺杀我吗?还是你派人演得一出戏。” “大人多虑了,即便是没有刺杀,难道大人就能忍受被陶侃驱逐出境吗?或者说大人孤身犯险,赌得不就是下官会来吗?” “倒是什么也瞒不住你。” 与此同时,陶侃的大军已经从武昌沿着江水一路压到了襄阳附近。 提前就到了荆州的王廙也和西进的陶侃会合。 “世将兄,可算把你盼来了。要不是你的消息,我哪里能发那么一大笔横财,还让司马羕吃了一个窝囊亏。” “陶大人,都是为王爷效命,这样说就见外了。不过,我这么着急赶过来,实在是陶大人已经错得太离谱了。” “哦?世将何出此言?我刚刚在武昌击溃了杜弢,又遣使劝降了杜曾,只等着襄阳城里的第五猗交出印玺,荆州的事情就彻底平定,到时候,你我兄弟立功的立功,受奖的受奖,哪有什么错处?” “那好,我来问你。荆州的田地,现在在哪里谁手里?” “世将,这是平叛,又不是征伐敌国,自然是原本在谁手里,现在还在谁手里。” “那么你兴师动众,耗费的是谁的银两?” “自然是……,世将救我。” “我自然就是来救你。你有没有那种十分信得过的兄弟?哪怕是死,也不会吐露你一点秘密?” “那自然是有,世将你就说该怎么做吧?” “陶大人,你这第一步就错了,不该让王贡去索要荆州刺史,这可是最烫手的差事,陶大人自以为和我家平子兄,谁得名声更响亮?” “我?我嘛?世将兄真会开玩笑,有多少人背后直接喊我奚狗,都不把我当人看,跟别提名声了。我怎么敢和名满天下的平子兄比哪?” “那论关系的亲疏哪?” “你们都是琅琊王家,从小一起长起来的,我不过就是寻阳的一个老兵,要不是还能打两下,怕是老死也没人记得起。” “那就是了,你没有感觉到,自从你得到了这个荆州刺史的头衔之后,军粮补给越来越少了吗?” “你是说,他们想坐观成败?” “准确的说,是杀鸡儆猴,让所有将军都知道,荆州刺史不是谁都能当的。” “那我现在把这个荆州刺史让给你哪?你可是琅琊王家的自己人,又和处仲关系那么好,应该没问题吧?” “这个荆州刺史将来肯定会落我身上,但不是现在,现在陶大人要做的不是让官保平安,而是断腕求生。” “断腕?” “正是,荆州很重要,但比荆州更重要的是,荆州现在掌握着田地的大户,必须都变成参与造反的乱党。而这就需要一些必要的牺牲。” “世将的意思是,让我故意败给杜曾,坐实了他造反的事情?到时候再杀回来的时候,那些大户就都成了帮凶,就可以合理合法的收缴他们的家产了?” “你还有其他选择吗?除非你想走平子的老路,借助这些大户们,消灭掉穷途末路的杜曾不是什么难事,难得是明明可以赢,却要硬着头皮去输,去忍耐。” “多谢世将兄,以后只要……” “不用以后了,如果我所料不错,在你战败之后,他们就会派我来当这个荆州刺史,到时候我手下肯定会是你的旧将。” “放心,就冲着今天,我一定让他们听命于你,不会有丝毫问题。” “不,不,你理解错我的意思了。我可不想做第二个王平子,这荆州刺史只能是处仲自己来当,其他人谁当谁死。” “那世将兄需要我怎么做?” “我作为琅琊王氏,压榨你这奚狗的手下,这些手下忍不了,聚众造反,把我赶出荆州,他们投靠了杜曾。我孤身一人回到豫章,这样咱们两人才算是躲过了成为下一个王平子的宿命。” “好计策。” 陶侃和王廙商量好了对策,立刻把精兵都偷偷的调到自己亲家周访的防区,留下一些老弱病残,天天围着石城骂人。 “你说这个杜曾也是啊?真能沉得住气,这都连骂了半个月了,也不见他出来一次。” 陶侃苦苦追寻一败,让自己能就坡下了这头名叫荆州刺史的驴。 “应该是快了,杜曾要借着这段时间去拉拢荆州的大户们,大户们自然是观望的居多,等粮草快完的时候,这一仗,杜曾就算是不想打,也得打了。” 王廙的话还没有说完,石城的城门就打开,数百骑兵从城中忽然杀出,一下子就杀穿了这股临时的演员部队。 杜曾也没想到,只是一次冲锋就把陶侃的军阵凿穿,也来不及多想,分兵回击对方军阵的后背。 也是才刚一接触,陶侃的军队就和溃坝的洪水一样四散而逃,跑得快的,抢到一个船上的位置,跑得慢的,干脆直接跳江里往船上游 。 陶侃只在船上远远的看到听到杜曾从马上下来,在码头上对着陶侃跪拜呼喊, “陶大人,下官不是不信你,实在是信不过王处仲。” 陶侃这一败,那些观望的大户们立刻就找到了主心骨,纷纷派出家丁来讨伐陶侃,那可是让陶侃王廙这条归路,有加了几成困难。 幸好两人地形熟悉,才从襄阳逃回了林鄣,两人的脚还没有落稳,杜弢的部将王真嗅到了战绩,派兵追了过来。 陶侃正想整兵战上一阵,被王廙拦了下来。 “陶大人,演戏嘛,要演到底。你现在把精兵强将调出来,把王真一下子打死,傻子也知道你在襄阳是故意战败的了。” “对对对,世将兄提醒的事。”陶侃把抽出来的将令又塞了回去,传令下去分路突围,自然又败了一阵。 两人一路翻大山淌大河,就到了滠中,才算是摆脱了王真的追兵。 陶侃看着二人破破烂烂的衣服,已经身边那些东倒西歪的地痞流氓山匪水贼,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这世道一点也不简单,之前我只想着怎么样能快速的平定荆州、湘州的流民乱事,没想到他们是想借这个乱事,完成换血。” “这是当然的,没听说嘛,平阳又起了十万大军,要去再攻打长安,去年刘聪攻取了河南郡,杀了河南尹张髦,中原的士人百姓涌入江南的更多了。” “如果不把荆州湘州的地头蛇全都逼着造了反,那么南渡的士人就没地方安置,要是再往三吴地区安置,只怕周家那样的造反,就会得到更多的响应。” “还是世将兄看得长远哪。我去弄几根荆条,然后到豫章去负荆请罪,自请免去荆州刺史的官职,以白身听用。” “哎,等等,先不忙着去,喊你的亲家周访,让他带队从寻阳移到彭泽。处仲这家伙,手可是黑的很。” “多谢世将兄提醒,这是我自己的令牌,有这个令牌,我那些旧属会听你的号令。” “士衡兄可是还有话要说,但又不方便说?” “这……,真是什么也瞒不了世将兄,有这么两个人,就喜欢背后捅刀子。” “我知道了,放心吧,要说打仗,我是白给,但要说这算计人的事情,我还是见多了的。他们既然得罪了士衡兄,那和得罪了我是一样的。” 陶侃和王廙顺路摘了几根荆条,假模假样的拎着,快到王敦府的时候,才褪下衣服绑在后背上。 “大将军,末将不幸战败,请大将军责罚。” 王敦一看陶侃王廙这个红光满面的样子,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 不过这个结果正是他想要的,也就不去戳穿了,赶紧一把将二人背上的荆条除去,将二人拉起来,硬是演了一出将相和。 “荆州算什么?今天丢了,明天还能打回来嘛,士衡和世将能活着回来,就是最好的了。来,快给二位将军接风洗尘。” 第29章 酒场无父子,官场无兄弟 王敦将王廙、陶侃背后的荆条除去,一手一个搀扶进了府中。 “世将、士衡,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天正好给咱们家的小祖宗送行,我可算是把他给熬走了。” “处仲兄,长豫要回建康了?难得啊,你也能享受几天清净。” 提起王悦,王廙也是一脑门的官司,王导本就惧内,可这长子王悦还偏偏是曹氏的嫡子,那可就更加的无法无天了。 “大将军,属下能击破江上贼匪,狠狠的敲了西阳王一回,全靠这位小公子,如果大将军嫌麻烦,不如就借给属下。” 陶侃倒是对王悦的印象颇为不错,毕竟去了一回武昌,就帮他解决了困扰多时的水道安全问题。 “嗐,这小祖宗倒成了香饽饽了,不但士衡来抢,连南平郡的应思远也惦记着,我从荆州回来的时候,应思远还专门追上我的船,要邀请咱们家的几位小祖宗做客南平。” 陶侃这么一说,王廙也想起了他从荆州离开时,应詹神神秘秘的和他说得一番话。 “哦?这个应思远倒是有趣的很,是个混官场的好手。长豫回建康,是茂弘的意思,我不好拦着,好在咱们家的孩子也多,到时候挑两个精明的去一趟也就是了。” 王敦听出了王廙话中藏着的话,这应詹是什么意思?他可是王澄的亲信,难道是想通过这些孩子们,了解当时王澄的死因吗? 王敦正沉思如何应对时,被一记头锤撞倒在地。 不用问,敢这么干的,只有王悦。 “长豫,你不在堂上招呼宾客,乱跑什么?” 王敦倒是也习惯了,这个小祖宗除了过分顽皮以外,可以说是允文允武,全面的紧,甚至比自己那几个主簿参军还要管用, 要是这儿子是自己的,那就完美了。 “哎呀,世将叔父也来了,还有士衡叔父。我这个面子还是蛮大的嘛。这么多人赶来送行。走走走,又找了两个帮手,我就不信和不赢那个胡毋。” 王悦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手,拉上王廙、陶侃,熟练的穿过庭院,来到了宴会,只留下王敦一个人在后面长叹。 “子光兄,我又找了两个人来,这两位可是饮中仙人,可不是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兄弟。” “长豫贤弟,你真当愚兄喝多了吗?这面前,除了你,哪里还有别人?来来来,咱们兄弟再饮。我在洛阳那么多年,一个有趣的年轻人都没遇到,没想到才来豫章没多长时间,就结识了你们这一府的兄弟,那是各个人中龙凤。” 胡毋谦之自顾自的捧着一个酒坛,迎上了王悦,搂住王悦的脖子,就要往他的嘴里再灌酒。 “子光,你喝多了,这两位是你的长辈。还不快道歉。”胡毋辅之从座上赶过来,按着儿子的脖子给两人道歉。 “彦国兄,你要少喝一点,现在不比当年了,你也快到天命之年了,事要多知,酒要少喝。再像你这个喝法,非把爷爷留下来的家产都喝没了不可。” “额,让二位见笑了,犬子惯坏了,总是这么没大没小的。”胡毋辅之倒是没怎么在意,引二人各自入座,又谈起了荆湘前线的事情, “二位大人从荆州来,辅之向二位大人打听一个人。不知道二位大人有没有王孝孙的消息。自洛阳一别后,辅之就再没有他的消息。” 王廙一皱眉,“有倒是有,不过不是好消息,前不久,他们父子饿死在牛车中。” “牛车中?” “是,之前我和平子兄去寻他,想给他找个住处,置办些家产,但孝孙兄却说——‘皇帝蒙尘,百姓失所,沧海横流,处之不安。’只愿意躲在牛车里,平子兄也没有办法,只能是多请他们父子参加一些宴会。” “后来哪?” “后来,江陵被杜曾攻破,杜曾威逼利诱,想拥立孝孙兄做荆州刺史,孝孙兄怒骂杜贼,威武不屈。谁想到那杜贼,竟然想了当年晋文公对介子推的办法,把他们父子困在山中,不予食物,想让孝孙兄屈服。” 王廙一边说着,一边落泪,把胡毋辅之看哭了,也把陶侃看傻了。 陶侃心道,罢了,琅琊王氏这些兄弟没有一个是寻常人,分明是荆州那帮官僚看不惯王尼那份耿直,老是掀出他们的丑事,故意把路封死,让王尼父子活活饿死在牛车里。 到了王廙的口中,居然又成了杜曾十恶不赦的罪过中的一条。 当然了,王廙给自己解了套,自己也不能恩将仇报,陶侃只能埋头饮酒,不帮着王廙说谎,已经是他最大的善意。 “士衡,你说是不是啊?你说你当时怎么就没看出来,这个杜曾是这一路货色哪?还让你的参军王贡去劝降他,还封他什么前部大都督。” 王廙并没有让陶侃置身事外,这时候王敦已经落座到了主位,正看着三人的举动。 “没错,当初我知道他是南中郎将杜蕤的兄弟,还以为他能和杜蕤一样,为朝廷效力,没想到,他居然能做出这种恶事。” “处仲,你现在掌着兵权,借我几千人马,我一定要为孝孙兄报此大仇。” “那个,”陶侃提醒道,“杜曾这贼子是可恶,失道者也寡助,但毕竟手下有数万人,又得了第五猗的任命。即便是在下久经沙场,也被他打了个猝不及防,从荆州败归江州,甚至连武昌都陷落到了杜弢手中。” “什么?武昌也丢了?” 王敦还是第一次这么惊讶,陶侃孤军深入荆州,遭到了杜曾反戈一击,被赶出荆州,这很正常。 可如果连武昌也丢掉的话,这个问题就大了。 陶侃没有回答,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 倒是王悦摆脱了胡毋谦之的纠缠,来到了王敦面前。 “伯父,这是件好事。武昌一丢,湘州之事才有入局的法子。” “哦?怎么讲?” “将先取之,必先予之。如果武昌还在我们手里,那么杜弢和杜曾一定会像这次一样,相互呼应。” “是,长豫说得没错,属下从荆州回到武昌,还没来得及整兵,杜弢的部将王真就杀了出来,这要不是暗地里有联系,不可能来得如此迅速。”陶侃解释道。 “说说你的想法,荆州、湘州,先打哪一个?”王敦也注意到了这个情况,他想听一听这个聪明得过分的大侄子都想法。 “一个都不打。” “一个也不打?难道就看着他们不断的坐大?” “因为打了一个,另一个也会来帮忙,不但是另一个,还有两州的地方豪强望族,也会被裹挟进来,到时候就算勉强能打得赢,不但损失巨大,而且后患无穷。” “那你说怎么办?” “等,等他们犯错,杜弢、杜曾都是一时草莽,根本不知道如何调理地方,时间一长,必然会和当地的豪强离心离德,等到了那个时候,自然有人为伯父带路。” “这……王爷将大军征伐之权,委托给我,我这样没有期限的按兵不动,恐怕建康那边会有不好的声音吧?” “伯父,江州的局面,是因为羲之的外公舅舅是江州的旧吏,我们占了这个便宜,但对于荆州、湘州呢?我们并没有一点的优势。” “处仲,我听明白了,当初江州能够打下来,华轶能够击败,是靠里应外合。让我去吧,我去做那个内应。之前的湘州刺史不是被杜弢杀掉了嘛,不如就让愚兄来当这个湘州刺史。” “彦国兄,这可不行。你孤身一人去湘州,那杜弢又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你这么一去,都不是九死一生,而是十死无生。” “处仲,孝孙当初和我八拜结交,那就是我的兄弟,我的兄弟死在杜弢杜曾的手上,这仇岂能不报?” “不行,再想其他办法,不能让彦国兄去冒这个险。长豫快想想,还有什么其他办法没有?” “别再想了,我的名声阅历,这份湘州刺史,再合适不过了。” “不行,你好不容易从洛阳辗转来了豫章,还过几天好日子呐。” “处仲,孝孙不是说过嘛,沧海横流,处之不安。这事情我既然知道了,我就不可能坐视不管。” “彦国兄,我和你一起去。孝孙叔父的仇,咱们兄弟一起报。”胡毋谦之摇摇晃晃的搭上了胡毋辅之的肩膀。 “犬子又喝多了,又让大家看笑话了。” “不,我没喝多。我若是留在豫章,一来对不起我这一生狂狷,二来他们就会知道这是个计策,会像对待第五猗一样对待父亲——不论父亲怎么做,他们都不会理会。” “你真的没喝多?” “没,我还能……当。” 胡毋谦之摔倒在地。 “可算是喝醉了,羲之、允之,阿应都起来吧,那个酒鬼醉倒了。” 王悦去把几个装醉的兄弟拍了起来。 “既然彦国兄一意孤行,兄弟再劝未免伤了和气。这奏表兄弟帮着上也就是了,彦国兄且在府中小住几日,等着建康的回信。” “既然如此,我先把犬子架回去,再回来和大家痛饮一番。” 胡毋辅之扶着自己的儿子胡毋谦之,往自己住的房间走去。 他们爷俩这一走,陶侃才敢开口问, “那么武昌哪?难道武昌也不打吗?” 武昌城,处在豫、荆、湘、江四州的交界处。 “不打,买回来。士衡叔父不是发了一笔横财嘛,现在就是花出去的时候。” “你是说,从杜弢手中,把武昌城买回来?他能同意吗?” “武昌城已经被他一把火烧掉,里面该抢得也都抢完了,又在长江的边上,守又守不住,他留着干什么?” “那我们也是一样的。” “我们不一样,我们明修武昌城,暗地里和应思远联手,破坏杜弢、杜曾之间的关系。” “哦,说到应思远,他还要请你去一趟南平。”王敦插了一句。 “我就不去了,让阿应、允之去吧,他要得不是我的态度,而是伯父的态度。我去了反而不好。” 王敦点点头,本来就是做质子的意思,哪有让嫡长子做质子的道理,倒是有希望成为王敦继子的王应、王允之就很合适。 “那羲之哪?你们都走了,让羲之一个人留在豫章?” “羲之,和我回建康。一来是籍之兄的好事近了,他也该回去帮着料理些事情,二来,我还得带羲之去见识见识三吴的公子哥们。” “长豫兄,那个,我能不能不去?我真的不喜欢当街抢婢女。” “不行,你也快13岁了,该当个男人了,你以为是这些公子哥们天生爱跋扈嘛?这里面都是学问。” “欺男霸女,还成了学问了?长豫兄的歪理真多。” “呀,还学会犟嘴了。来来来,咱们出来单练。” 王悦薅着王羲之的脖领子就来到一块空地。 “悦哥,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当然了,我得教一教你,什么叫做跋扈。” “我……我不想学那个。” “不学不成,这世道,人善被人欺,何况世弘叔父已经先去了,更是有人憋着坏的想欺负你。” “不是,不是还有悦哥嘛,有你在,谁敢欺负我?” “我?我如果有一天不在了呢?” “那我就去找你啊?” “傻小子,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也被人害了哪?你还能依靠谁?” “害你?整个江南,谁敢害你?我看连处仲伯父都有些怕你,更不要说其他人了。” “总有人不怕我吧?” “不可能……,悦哥,你是说那个人?” “嗯,晋氏当年能得天下,不仅是宣帝能忍,还在于有两个好儿子。” “所以,悦哥你这么放荡不羁,其实是为了自保,表明我们王家没有谋反的心?” “一半一半吧,你不知道,这样真的好玩,我都有点不能自拔了。但再好的伪装,也有被戳穿的时候,真到了那一天,羲之,答应我。” “放心,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报个屁仇。”王悦敲了一下王羲之的脑袋,“我是让你告诉你文君姐,世子其实也挺不错的。” 第30章 家长里短情,风流潇洒债 王悦站在船头,看着脚下的浪,也看着远处的石头城。 “建康,小爷回来了。” “悦哥,你这么说,好像是处弘伯父手下那些劫道的山匪。” “怎么,你还见过那些山匪?” “见过,我偷偷去找祖刺史,想着哪天他要是北伐,路过许昌的时候,给我带几块魏碑回来。” “那你是怎么跑掉的。” “我没跑啊,大当家就是处弘伯父。” “哎,这话和我说说就行了,可不敢和别人讲。” “悦哥,你好像一点也不意外。” “这有什么好意外的,祖刺史刚刚到徐州的时候,肚子都填不饱,隔三差五的还得到南塘去走一趟,再看看现在,已经拉起了数千人的队伍,这钱从哪里来?” “我总觉得他们这样不太好,南渡的流民也是人哪。” “你还记得咱们刚来建康时,这些三吴的士人,怎么对待我们吗?” “冷冷清清。” “你再看现在,我们的船从豫章到建康,收了多少引来送往是好处,都把这船又压下去了几分。” “悦哥,这好像是明目张胆的收受贿赂吧?你就不怕刘隗刁协那两个愣种参你一本?” “我巴不得他们参呐,他们一参,我反手就将这些东西送给王爷,他们敢查嘛?查到最后,把王爷也查出来了。” “可是,你如果这样,那么大家会以为是茂弘伯父的意思。” “我逼着他们送了吗?他们有说送的是金银吗?难道他们想表达一下孝心,送一些土特产也不行吗?”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从头到尾,我有没有碰过那些箱子?” “没有,那些箱子在船底,都贴着封条。” “那不就对了,我没打开那些箱子,我怎么知道里面是什么?” “那总要打开吧?” “这船啊,是世子司马绍的,我从他那里租来了,用完了,是不是应该还回去。” “理倒是这么个理,可他难道就不怕那两个犟种?我听说坊间有宣城公裒贤明的传闻。” “你这小子,话不多,可句句都戳腰眼子,不错,那司马裒虽说是世子的同母弟,可是他是被受宠的虞妃养大的。还真就是世子的绊脚石,看来得找个机会,把这个绊脚石磨一磨,告诉他,不是他的,不要惦记。” “哎!悦哥,你看,码头上站着的是不是茂弘伯父,他亲自来码头接你了。” 两人谈话之间,楼船靠岸,王悦嘱咐了几句,把船开到哪个船坞,交给什么人,说什么话。 这才下船来见父亲王导。 “这……这是个什么表情?左脸笑开花,右脸苦哈哈,还有两道猫挠得血痕。” 王悦看着父亲王导用右手极力的捂着伤口,脸上携喜带忧的表情,一下子就笑出声来。 “上阵父子兵,这事来想来想去,只能来求你了。你要是不帮爹爹,爹爹可真就要投扬子江了。” “怎么了?去找哪个小妾,又让母亲发现了?”王悦已经猜到了一半,毕竟因为这个事情,两口子打了不止一次架。 “比,比那个严重。” “比这还严重?莫不是你的哪房小妾又暴露出来了?你还和往常一样,推到我身上啊?” “这次麻烦大了,推不过去了。” “怎么了?莫非是惹到什么不该惹得人?” “不是,为父中了圈套了,你记得年前,为父找了一房雷姓小妾不?” “啊,那不是被母亲发现,赶出了建康城嘛,怎么你又给接回来了?” “比那个还糟糕,她找上门来了。” “什么?她不知道母亲是武将世家?动不动就要砍几个山贼过过瘾吗?” “这都不打紧,无非是我挨一顿揍,她再被赶出建康,但现在有个难事,这个雷氏,跑到义兴郡,偷偷的把孩子生下来了,现在是抱着孩子登得门。” “你是说,我有弟弟了?这不是好事嘛,好了,爹爹把心思放回肚子了,这事交给我摆平了。” “额……” “怎么了?” “我刚才是不是说了义兴郡。” “怎么,有什么特别的嘛?” “你还记得去年七月,义兴郡发生什么事吗?” “爹爹莫非是说,这次那个姓雷的来,是周玘的儿子周勰在后面看笑话?” “他不在后面。” “那就好,对付女人,我有得是办法。” “他就在咱们府里,也不知道怎么七拐八拐的和雷氏有了什么亲戚关系,要给雷氏撑腰做主。” “羲之,走,咱们还是回豫章,这忙是一点也帮不了。” 王悦转身就又要登船,王导急忙把儿子拉住。 “不看僧面看佛面,你弟弟是无辜的,你没看到他那个虎头虎脑的样子,和你小时候,简直是一模一样。” “哎,让我说你什么好哪?你说这几年,这种事多少次了,每次都是我来摆平,也不知咱俩谁是谁的爹。” “这事你要是摆平了,你就是我爹,还不行吗?小祖宗哎,都火上房了,你再不回来,家就被掀了。” 王导也是病急乱认爹,旁边的吃瓜少年王羲之也跟着当了一把叔叔的叔叔。 “周勰?我不去找他的麻烦,他居然敢亲自找上门来?他真以为小爷不在建康,就治不了他了?” “对对对,就是这个周勰,仗着自己乌程公的袭爵,在建康嚣张的不得了。” “哼,那是小爷没有回来,等着吧,不出两天,我保管他滚回他义兴的家里去。” “那雷氏和你那个刚刚出生的弟弟,你看能不能想想办法,接到家里来住,家里也怪冷清的。” “你怎么尽想好事?这脸上还想让猫再挠几道子?” “嘿嘿,阿悦,你不知道,这个雷氏啊,可有一个好本事,特别会捞钱,你也知道我和你娘,都对钱没有兴趣。” “我有什么好处啊?别光给你推磨,累死我这头蠢驴。” “有,过了年,为父就正式和庾家提亲,先把你和文君的事情定下来,省的有些人打歪主意。” “什么?还有人敢在我头上动土?谁啊?” “还能有谁,虞妃的哥哥虞胤,他正鼓捣着王爷,给宣城公选妃哪。” “上次钱璯造反,最后是不是把吴末帝孙皓的族人安排在宣城郡了?” “啊,是啊,这事不还是你提议的嘛?本来打算把他们撵到临海郡的。” “好,那就行了。这下新仇旧恨一起算,也让他们知道知道,江南到底谁说了算。” “你要干什么?不会是想……可不能这么想,还没到那个份上。” “放心,我还没那么傻。这种事情哪里用自己动手。走吧,先回家去,让娘再次原谅你。” “哎呀,这个儿子没白养,果然和爹一条心。” 不多时,三人从马车上下来,回到了府中,刚进了院子就听到周勰在和曹淑吵架。 “你算个什么东西,我们王家的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 “注意你说话的口气,你是在和乌程公讲话,江南的不平事,自然要由江南的人来管。” “哦?好大的口气。” 王悦人还没到,八百米的气场先压了过来, “有些事情,大家都要一些脸面,可不是不知道。周家的事情,还有周宣季管着,轮得着你周勰讲话吗?” “嘿嘿,我当是谁,原来是王家大少爷,你不和我一样,你父亲还在这里,你怎么也插话?” “周勰,你不要给脸不要脸。你那些事情,别人不知道,我可是知道的清清楚楚,那个亭子下的地牢,是谁修的,人又是谁抓去的,难道需要我知会义兴太守孔侃再去查上一查嘛?” “你胡说,你根本就没有证据。” “你可以赌啊?你要不要猜一下,为什么沈家、钱家约定了要共同起事,到最后,却派了人到豫章去当参军哪?你猜他们俩家知道不知道你那些说不得的秘密。” “哼,小爷也不是吓大的,大不了把事情闹大,让王爷来评评理。难道王茂弘就可以始乱终弃,抛妻弃子嘛?” “你说话要讲道理,我雷姨到义兴郡养胎,被你绑架的账,我还没有和你算,你居然敢诬陷我父亲。周勰,你到底有几个胆子?” “胡说,我在路边看到这个女子的时候,她已经几天没吃没喝了,要不是我好心救助,她早就冻死在街头了。” “雷姨,事实是他说的那样,还是我说的那样,你可要想好了再说,另外我不得不提醒你,周家犯得可是谋反的大罪。” “看大公子说的,咱一家人还能说两家话嘛,这个周勰把我从义兴的别院里劫走,说是什么要给谁一点颜色看看,我一个妇道人家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就总说什么吴地自有吴人的话。” “哦,看来这是还不服气,吴国都完蛋三十多年了,居然还有思念旧主的遗老遗少。” “胡说,你胡说。” “父亲大人,县公没有通传,私自进京,算什么罪过,这事情咱们可不能隐瞒哪,大家的眼睛都盯着哪。” “哎呀,这个具体的事情,为父还真不太清楚,好在为父回来的时候,刚好碰到了刘、刁二位大人,把他们也一同请来了。” 王导抛出了致命底牌,两位以参人为快乐之本的鬼见愁刘隗、刁协。 “我二人在王爷那里请了旨意,本来按照礼制,乌程公无旨意离封地,是要当街砍头的,但王爷念在乌程公也是出于好心,加上吴人不通礼数,只是罚乌程公回去闭门思过。” 刘隗停顿了片刻,看了一眼身旁的刁协,由刁协继续说道, “走吧,乌程公,到下官那里留个底子。别打扰人家一家人的鸡飞狗跳了。” 刘隗、刁协将周勰带走,院子里只剩下王家人。 吃瓜少年王羲之早就一溜烟跑到书斋里,去见郭璞半仙,毕竟自己的眼皮跳了一路,千万可别成那只无辜的狗。 “看看,这就是你这个道貌岸然的爹,干出来的好事,看着没,儿子都有了,怕不是名字也早就起好了吧?”曹淑一把抢过雷氏怀中的孩子,自己抱了过去。 王导还没有开口,就被雷氏抢了白, “夫人,相公说过,王家的一切大事小情,都要由夫人来做主,妾请夫人给这孩子赐一个名字。” “你倒是挺会做人,不像那几个泼妇,居然敢和我动手,这事情哪,也就这样吧,既然孩子都有了,有该有个名分,别再偷偷摸摸的了,搬到家里来住吧。孩子家里有人照看,你得空多去后边的花园逛逛。” 曹淑说着话,就把孩子交给了身旁的下人,下人就当着雷氏的面,把孩子抱走了。 “阿悦,你过来,这事情,你是不是又早就知道了?好啊,你又和你爹合起伙来骗我,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 曹淑不再理会二人,而是拎起一把大刀追着王悦满院的跑。 雷氏小声的问王导, “相公,夫人让妾身到花园看什么?” “花肥。你也太冒失了,我和你讲了多少遍,这事情不能急,要等长豫回来。你看这次,你们娘俩差点就成花肥了。” “大公子不会有事吧?这次真是多亏了他,他也不像外面传闻的那样纨绔。” “你是想问,儿子被抱到哪里去了,你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儿子吧?” “什么都瞒不了相公的慧眼。” “快了,明年籍之和周家的婚事,就要办了,你把这事用心办好。” “籍之?那不是堂弟家的孩子吗?这事也归我们管?” “世弘堂弟战死了,他们家的事情,我自然要帮衬一些,刚才那个孩子就是他的二儿子羲之,夫人可宝贝他了,你没事多和那孩子搞好关系,事情就好办多了。” “夫人刚才没有给孩子取名字,是不是夫人没承认这个儿子是王家的。” “哪有你那样的,你那么一说,不是逼着夫人承认嘛,她又是那么要强的人。” “那怎么办?难道我进了你的府里,就不能再见自己的儿子了吗?” “你这样,你就把你的那些身世,给羲之去哭一哭,那孩子心软,肯定会把话带给夫人的。” 第31章 任侠多放荡,飞鹰无行检 曹淑追着自己的宝贝儿子满院子的跑,时不时的砍下一枝挡了路的树枝,手中的刀挥舞的每次都是刚刚好蹭破一点衣襟。 刀上的寒气,让王悦随时感觉到就要被劈到了。 “娘,这不合理啊,犯错的是爹,你怎么追着我砍起来了?” “嘿,那老东西已经是那样了,再教育也改不了吃屎的毛病了,你还年轻,说不定还能给掰正了。” “我这不是毛病,是自保的手段。娘,你想啊,爹的权力那么大,想来巴结他的人多,想暗中害了他的就更多,那些巴结不上,也害不了他的,就会想办法来害我。如果我要是和羲之一样,天天读书学文,结交名士,那他们不得把我当成眼中钉啊?” “这些和你一天到晚和周家那个周缙鬼混,欺男霸女,有什么关系?站在那里,让我砍上一刀,砍断你的腿,让你消停几个月,省得你一跑就跑到武昌城,也不想着你还有个娘在建康。” “不行啊,自古孝子都是小杖受,大杖走,更别说你拿着大刀了,我走都来不及,得改跑。” “停那儿,不许再跑了。这没别人了,就咱们娘俩,你说一说,为什么让我接纳了雷氏母子?” “我刚才说了啊?爹的权力那么大,总有人想来巴结,想走爹的门路,但娘又是那种公正无私的人,自然见不得这些阿谀奉承的小人。” “那是,我们习武之人,看着烦了一刀砍……等等,你小子绕我。这和那个j雷氏有什么关系?” “官场上这些迎来送往的,娘本来就不喜欢,这还是现在,以后琅琊王飞龙在天的时候,爹肯定是更有得忙。这些阿谀奉承的小人,你不争取过来,那他们就会成为爹的敌人。这些脏事总要有人去做吧?” “你还能想那么远,该不会是你爹给了你什么好处吧?那个雷氏也就算了,你爹那臭狗没几天新鲜劲,过来这些时日,说不定就忘了。但那个孩子,你也要让他认祖归宗吗?” “你不会也打算把他当成花肥吧?” “嗐,哪有的事情,我不过是为了吓唬外面那些女子,之前那些人都赶出建康而已,谁家种花用人当花肥。” “那就好,我认下这个弟弟,完全是为了我啊,娘你想啊,之前爹就我这么一个儿子,建康多少人想杀我,娘是知道的,我都不敢在建康待着,只能到处仲伯父那里躲着,爹的孩子越多,我就越是安全。” “那将来他们和你争家产哪?” “他们怎么争?现在最大的这个都小我10几岁,从小就由我带着他们长大,我不是他们的爹,胜似他们的爹。” “你这小鬼头,认下这个儿子倒也不是不行,只是我这口气,得出了,站那里,为了你的兄弟能够进府,挨两刀。” “谁愿意挨谁挨吧,雷姨,你要是再偷听,说不定你就真成花肥了哦?” 王悦扒开面前的花丛,雷氏正蹲在里面侧耳倾听。 “你们姐俩聊,我去找周缙那小子,怎么的,我半年没有在建康,听说他都快成乌衣巷一霸了?还反了他了。” “你都听到了?”曹淑的刀锋已经挂到了雷氏的脖颈上。 “夫人放心,妾身知道什么事情妾身该做,什么事情妾身连想都不能想。” “我拿什么放心,你这等心机,其他女子勾搭上相公,恨不得第二天就让整个建康都知道,你居然能忍到儿子都生下来。” “夫人请放心,妾身既没有父兄,也没有世交,在这世上孤零零一个人,不会给夫人和老爷造成麻烦。” “难说,你今天或许没这个心思,但阿螭迟早会长大,等你的儿子长大了,你的心思可就多了。” “阿螭,夫人给这孩子起名字了,妾身谢谢夫人收容。” “相公小名是阿龙,龙生九子嘛,第二个就是螭,我看这孩子长得虎头虎脑的,一看就是个将军模样,不如以后就跟着我,我教他练武,也给我解解闷。” “夫人恩德,妾身无有不从。” “好了,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你要给我把相公看紧了,别让他再在外面搞出花样来。” “这……” “怎么?刚才还说无有不从的?现在就反悔了?” “不是,只是夫人知道,老爷那个洒脱的性子真的很迷人,那些女子硬往他身上贴的话,老爷又不是那种把持得住的。” “你倒是刚进了门,就开始为相公说话了,怎么打算联合相公一起来对付我吗?” “夫人给了妾身容身的地方,妾身怎么敢恩将仇报?” “眼下就有一件要紧的事情,算是对你的考验吧,世弘堂弟的大儿子籍之的婚事要近了,我一个人有些忙不过来,你过来帮衬着些。” “谢夫人赏识。” “嗯,”曹淑把大刀收回来,杵在地上,另一只手扶着腰,“别在那里跪着了,过来扶我一把,刚才追那小兔崽子,把腰闪到了。” 王悦一溜烟跑出了后院,来到了书斋里,就看到王羲之和纪友围着郭璞,又是听他讲那些奇闻异事,听入了迷。 “喂,半仙师父,这下该您老人家出场了。” 王悦一只脚踏在凳上,一只手拎起郭璞面前的茶壶就对嘴牛饮。 “看来夫人已经教训过你了,那我这一关就免了。你这次又打算让我去坑谁?” “您没算到吗?周勰那混蛋小子,都敢在府里给咱们难看了,半仙师父就一点表示也没有吗?”王悦顺势坐到了书案上。 “你这猴崽子,本道可是修仙的,怎么能为了这些俗事……” “说人话。” “没钱了,你知道的炼丹很费钱的。” “这个好说,府里新来了个雷姨,你可以去给她算一卦,听说她很有些赚钱的法子。” “贫道给人算卦,从不取分文。” “说人话,要不然我一会儿就把你的炼丹炉子砸了。” “那娘们没多少钱,那点小钱,根本不够炼丹的。” “谁有钱?” “你啊。建康城都传开了,那么大的楼船,吃深多了那么多,瞎子也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您老人家不是半仙吗?怎么老惦记我手里那些散碎银子?” “散碎?把那一船都给我,为师明天就能得道成仙。” “你能不能不惦记我那点银子?” “不能,炼丹真的很需要钱。” “你可以和袁耽一样,到赌坊去生财啊?” “不行了,被识破了,还被人打出来,放狗养。” “岂有此理,我的半仙师父也敢咬,没提我的名字吗?” “提了,对方又多放了一条狗,差点连我也咬到。”纪友也抱怨到。 “你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学什么赌艺,那个赌坊的老板是谁?” “周札,不过管事的是乌衣巷一霸周缙。” “嘿嘿,这孙子,这不就犯我手里了吗?半仙师父,我记得你几年前刚刚渡江的时候,就给当时的宣城太守,现在的吴郡内史殷佑算了一卦,说什么宣城将有祸事。” “嗐,那都是逼急了骗吃骗喝,顺嘴胡说的,你怎么知道的?” “上次顾彦先的葬礼上,这位殷太守舌战群儒好不威风,我就事后找他接触了一下。” “是打了一顿吧?” “不要在意那些细节,这人被揍了一顿,也不报官,还说什么你早给他算过,他有血光之灾,这是应验了。” “嗯,那家伙好骗的很,从宣城到石头城,又到建康,一个人吃了三回。可惜了,现在世风日下,那么好骗的人不多了。” “你当时就说了,有妖树复生,看着是祥瑞,但却不是真的祥瑞,实际上是妖孽在作祟,还说了那颗妖树生的东南百里就会爆发祸事。” “我教你那些道藏经典,你是一句不会,这些骗人的玩意,你倒是记得比我还清楚。” “这不是嘛,我们在豫章那边碰到一个叫干宝的奇人,他可以算是你的忠实追随者了,听说正打算编一本古今鬼神事哪。”王悦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来递给郭璞。 “嗯,这小子记得很详细,这本送我吧,免得我到时候编乱了。” “半仙师父已经算到了?” “嗐,咱就是干这个买卖的,事事都要主家提着耳朵说得清清楚楚,那还有什么意思?” “郭师父,你和悦哥在打什么哑谜?” “不是哑谜,为师感觉到机缘到了,要出门云游,你们俩就跟着葛道友参研道术吧,切记,求道之事,切忌心急。” 郭璞拎起一早就准备妥当的行囊,离开了王府。 王悦看着郭璞的背影, “你说他到底是个神棍,还是个神仙?” “不好说,但一定是个有满腔热血无处抛洒的大才子。”王羲之也拿着一本小册子在读些什么。 “羲之,你在看得是什么书?” “《山海经》,郭师父刚刚注解完的。他说拿这个和你换一样东西,看来就是干师父那本神怪书。” “什么?这老东西又算到了?难道他真是个神仙不成?”王悦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屁,哪有神仙欠钱不还的。他就是个神棍。阿友,你刚才说谁欺负你来着?” 纪友一见来了给他撑腰的人,当时也扶着书案跳了上去,“还不是就是那个周缙,他还放下话了,让悦哥你回来之后,到他家去,给他把鞋都舔干净了。” “岂有此理,他真是反了天了。走,去教训他。” 王悦挽起袖子,跳下桌案,拉起纪友就出了门,出门的时候,王悦还顺手拎了一根挑衣服的杆子。 “悦哥,你拿这东西干什么?” “干什么?你就看好了吧。” 纪友领着王悦埋伏到了周缙经常出没的路上。 “有谱嘛,这都等得天快黑了。” “来了,悦哥,那个马车就是。” “好,看我的,走你。” 说着,王悦瞅准了时机,把竹竿丢进了马车的轮子里,正好把轮子绊住,前面两匹马还在使劲,车厢已经从车上翻了下来。 把里面的周缙和一个女子甩了出来,双双撞到了街角,晕了过去。 王悦也是老手了,从怀里掏出绳索,分了一根给身旁的纪友。 “悦哥,我不敢。” “没事,你绑那个女的。我去绑周缙。” 一个老手,一个新手,七手八脚的把两人捆了起来。 偶尔有路过的人,一看是王家的大公子,和纪家的大少爷,不但没敢呵斥,甚至还乘机帮二人把这二人扛到了他们小兄弟的秘密基地。 “二位公子爷,看还有什么用我的地方?” “你这人倒是通透,看你这年纪,也比我们大不了多少,能来乌衣巷的,起码也是个太守的公子吧?” “王公子慧眼,家父正是义兴太守。” “什么?你说哪里?” “义兴郡,王公子可是在义兴有什么产业?” “没,这真是瞌睡了送枕头。未请教高明尊姓大名。” “孔坦,字君平。” “哎呀,这可真是,啊,缘分。” “王公子才情盖世无双,但在下还是想问一问,王公子绑这个周缙可以理解,但为什么把我的婢女也一起绑了哪?是有什么仇怨吗?” “你说这个女的,是你的婢女?” “正是,昨日走丢了,我在这乌衣巷里里外外找了一天,不曾想今天在这里遇到了。” “哎呀,这正是,阿友,还不快给松绑。来,君平兄,坐。” 不多时,那个婢女悠悠醒来。 “公子,我怎么在这里,这两个是什么?是你把这个大坏蛋绑起来的嘛?” “哦,这两位贵人,你就不必知道了。家里找你找得紧,你先回去吧。” 孔坦打发走了婢女,又一脚把周缙踹醒。 周缙刚醒来,就爬过来,抱着王悦的大腿哭了起来, “大哥,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得你了,前几天我揍了一个冒充大哥师父的老杂毛,他说我有血光之灾,这果然就应验了。哎,这位小友,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是在哪里见过吗?” “你忘了,前几天,你还放狗咬我和郭璞师父。” “嘿嘿,这真的大水冲了龙王庙,这位兄台是?” “你们家那边的父母官的公子孔君平。” “哦?幸会幸会,君平兄,在建康有什么花销,都记得咱身上,谁让咱今天没理了哪。” 第32章 金陵天子气,凉州塞外风 “这事不算完,我早就收集了附近人的状子,你干这种抢人的勾当不是第一次了,这次是撞到了王公子,之前哪?” 孔坦并没有对这些笑脸,和伸过来的和解之手表示谅解,而是很不给面子的打掉了对方的善意。 “那你说要怎么办?左右不过是我把这条性命赔给你,实话和你说,这事情光是刘隗刁协那两个管闲事的,就在琅琊王面前告了我几回了,我还不是上午进去,下午出来?我也就是看在我大哥面子上,要不然连你一起绑了。” 周缙哪里受过这份子气,当时就把脸沉了下来,眼神也四处搜索着什么。 “哎呀?”王悦撸起袖子,照着周缙的脑壳就来了一记爆栗,“我才出去几天,这乌衣巷都装不下你了。居然敢在我面前装了。” “大哥,这有外人在,能不能给小弟留个面子,咱现在怎么说大小也是个人物。” “人物?我叫你是人物,哪家人物开着马车在路上抢人玩?” 王悦拳脚并用,硬是把个周缙打了个鼻青脸肿,周缙也是愣没有一丝还手的意思。 打了一阵还是不过瘾,王悦就对着外面喊了一嗓子。 “看什么看,都滚进来吧。就这么一个小玩意也给你们欺负了?以后别说是跟我混的,我丢不起这人。” 随着王悦的一声吼,殷浩、袁耽、司马绍哥仨从外面贴着墙慢慢的蹭了进来。 “嘿嘿,悦哥,既然都是兄弟,能不能让周兄弟抬抬手,把我欠得赌账就平了。”袁耽堆着笑脸来和王悦打招呼。 “没问题,都是兄弟,你说吧,欠了多少?” 周缙一拍胸脯,虽说这赌坊是叔叔周札的产业,但这种脏活,也只有他不嫌弃了。 “三万两。” “这么多?你是每天住在我们家赌坊嘛?这也太多,最多看在悦哥的面子上,给你打五折。” “不用打折,你把这些银两都取出来,交给我就行。是你们赌坊欠我的钱,上次郭师父也是受我邀请去要钱,结果……” “哦……,你就是那个赌遍建康无敌手,江南江北鬼见愁的袁彦道?大哥,他可赢了咱们不少,要不要找今天这个机会,干掉他,钱咱们五五分账。”周缙一听要自己出钱,那肯定是不开心,立刻就想了别的法子。 “额……,”王悦看了看在殷浩身后站着的司马绍,摇了摇头,“这个,今天恐怕是不行。彦道是自家兄弟,而且你们赌坊不是写了嘛,愿赌服输,你总不能只许输,不许赢啊?” “大哥,你今天不对劲啊,往常遇到这种事情,不都是把他们……” “咳咳,”王悦手捂着嘴干咳了两声,打断了周缙的自爆进程,“啊,今天真是相逢不如偶遇。各位兄弟难得这么齐整,随我到府中一叙可好。” “那当然好了,我早就听叔叔说,建康要数乌衣巷,乌衣巷里王家府。听说大哥家的婢女各个长得和天仙一样,才不像某些人家的歪瓜裂枣,看着都没什么胃口。” 周缙说到最后,还斜了一眼身旁的孔坦,不就是个义兴太守吗?谁不知道义兴郡都是因为他们周家的功绩,才分出来的? “君平兄,府中有郭师父留下来的一些道藏,我们这些兄弟是无福消受,听说君平兄喜爱钻研古籍,何不到府上一坐。” 王悦斜了周缙一眼,这个周老四别给自己的计划搅黄了,周缙一吐舌头,躲到一边去和袁耽、殷浩聊起了赌术。 “这位兄弟为何一言不发?”周缙和袁耽二人聊了半天,不见司马绍说一句话。 “贵人语少,你就别问了,知道的多了不好。”袁耽看在三万两的份上多少给对方透露了一下底细。 “哦?大哥的买卖这么大?莫非是准备把这位公子也绑架了,送到江北处弘伯父那里?” “这特么是世子,你小子不要命了。”王悦又给了周缙一个爆栗,不打狠一点,周缙能把他们那些事情都分享出来。 “世子?世子好啊,家大业大的,比劫十个某些人家的公子都管用,一顿估计能吃一年的。” 周缙还是没有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甚至开始了详细的计划。 “大哥,无毒不丈夫,这四个人,绑一票,这一年就肥了。什么兄弟,兄弟不就是用来出卖的嘛?” “哦?倒是有很多人来刺杀我,想绑了我来赚钱的,你还是第一个,也算是个人才了,以后有机会了,跟着我读读书吧。” “切?书?你不知道咱们开赌坊的,最忌讳的就是一个输字吗?大哥,这小子是不是脑子不太好使。” “他说,他要给你个世子文学的官当。” “谁?他啊,他咋那么能哪,我叔叔送了那么钱,都没捐出个孝廉来,他一句话,我就成世子文学了?再说了,世子文学,是个什么东西,能当钱使吗?” “你再想想?整个江南,哪个世子,有世子文学?” “也是啊,虽说渡江的王爷不少,但都朝不保夕的,有些还得问我家借钱过日子。世子……世子,下官知错了。” 才反应过来的周缙,一下子就抱住了司马绍的大腿,怎么也不肯撒开了,跟着大哥是真有用,自己那个叔叔使了半天钱,还不如大哥一句话。 就自己这个四书五经,连书名都记不全的饭桶,居然特么的成了什么世子文学,还是朝里有人才行。 “哼,趋炎附势。哪里还有一点周子隐的风骨?他应该托个梦,把你这第四害也带走。” 孔坦顶瞧不上周缙,周缙也看不惯他那股酸文样。 “君平兄,你羡慕不来的,谁让我跟了个好大哥哪?” “哼,我如果不是为了拜读郭先生的大作,会和你在一个屋檐下?” 孔坦撂下话,起身就往王家去,王悦给殷浩使了一个眼色,殷浩点头跟了上去,他本也喜欢这些典籍,才搬到王家常住的。 派他去和孔坦交心,自然是比周缙这个花花公子好使得多。 “大哥,世子,以后我有你们俩罩着,咱们在建康的买卖,还不越开越红火?” 周缙还有拉着二人商谈以后的没本钱买卖,王悦又给袁耽递了一个眼神,很显然世子是有急事,不然不能满大街的找自己。 袁耽一把搂住周缙,“周老板,欠债不欠赌债,咱们还是谈谈三万两的事情。” 支走了周缙,王悦才开口,“怎么?出了什么事吗?” “你没听说吗?宣城公要请父王赐婚。” “那不是你一奶同胞的亲兄弟嘛,你应该站在他那边啊?” “长豫,你又和我开玩笑。我这都急得上房了,你怎么还这么悠闲?” “庾妹妹是我的未婚妻,我都没急,你急什么?” “我怎么能不急哪?西阳王、南顿王在长江上的买卖,都被你给砸了,他们俩以为是我暗地里指使的,现在倒到宣城公那边去了,说了盛世立长,乱世立贤。” “这俩老王八蛋……我不是说你啊。” “你我兄弟不必计较那么多。这俩老王八蛋自己的地盘守不住了,跑到建康来,给父王吹起了风。” “他们想动你的世子之位?” “本来世子之位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听闻长安的局势又紧张了,刘曜赵染又把曲允索綝给揍了一顿。那边局势一紧张,那个五百年后金陵有天子的预言,就又飘出来了。” “这是都憋着要攒一波拥立大功。” “这眼下我也没人商量,你也知道籍之兄虽说是我的文学官,但他那个性子,真的就每天监督我读书论道,这市面上的事情,他是一点也不关心。” “有件事情,你听说了没有?凉州的张轨突然就死了。” “有些耳闻,不过凉州万里之遥,和建康也没什么关系吧?” “有,你知道他怎么死的嘛?他是被一个叫刘弘的半仙吓死的,说什么凉州有天子气。” “这和眼下……你是说郭师父云游也是为了这个五百年金陵天子气的事情?” “没错,孙皓的族人,上次不是打发到宣城去了嘛。” “那他们万一狗急跳墙造了反?” “就怕他们不造反,只要他们一动,你就有理由把宣城公的势力铲除的干干净净,等他手里没了兵,没了钱粮,他还是你的对手吗?” “有把握嘛?宣城公也没那么好对付。他要是一警觉,自己先把孙皓的那些族人给杀了,反成就了他的功劳。” “那就来一招浑水摸鱼,去年周玘叛乱的事情,你还记得吧?” “怎么不记得,我亲自带人去抄得一处庄园,光是那一处,就够养几千人。” “我们运气很好,这周玘是死了,他还留下一句话,能为他报仇,才算是他的儿子。” “就他那个草包儿子周勰?我就是站到他面前,把刀递到他手里,他也不敢砍,不然父王怎么会保留他乌程公的爵位?” “嘿嘿,你还不知道吧,这个草包今天把我们家给闹翻了,他从外面把我父亲的外室接了回来。” “是吗?也真有他的,居然想用这种方法来报仇。等等,刚才那个赌坊老板,是不是也姓周,你和他莫非不是偶遇?” “当然不是,这个家伙,就是我们入局的棋子,我飞鹰走狗,他不修行检,我们两个可以说是乌衣巷的两大害虫。” “你怎么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不跌份吗?” “那你还给了他个世子文学的官,是想用他来气一气过于迂腐的籍之兄。” “有这层意思,也有看你的面子,你总不会真交一个纨绔子弟吧?” “没错,这人有大用。别看这家伙看起来就是一个流氓,实际上哪,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掌握着周家的钱袋子。” “哦?就这个不学无术的家伙?” “那是表面,这家伙心思细着哪,他和他的兄长周筵,一个负责捞名声,一个负责捞实惠,配合打得非常之好。” “周筵?这人我可知道,黄门侍郎,能力很强。不管和什么人,关系搞得都很好,为人和善,仗义疏财。” “实际上哪,他们兄弟一直在等一个机会。” “机会?什么机会?” “你知道去年我们挫败周玘为什么那么顺利吗?” “难道?” “当时的吴兴太守,正是这位周筵。” “你是说这一切都是他的密报,才让我们能够先发制人?” “没错,他也因此从吴兴被调回了建康。” “居然还有这种事情,我说嘛,多少王公大臣登门求见你,你都不稀罕见,怎么就对一个赌坊老板下这么大的力气。” “我还从周缙这个家伙嘴里套出个事情,他们的父亲周靖,本来是他们三兄弟的老大。” “这不是和我的情况一样嘛,下面还有宣城公裒,东海世子冲两个兄弟。” “没错,据周缙兄弟们怀疑他们父亲的死因和自己的两个叔叔脱不了关系,他们四个兄弟一直想报这个仇,但苦于周玘太过强势,名声又太大。” “于是,他们兄弟就举报了周玘造反。” “是,只是没想到,他们这个三叔周札,更是个见风使舵的家伙,一看情况不对,立刻就和周玘撇清了关系,不但没受到牵连,反而还立了功,又保全了宗族,名声也更大了。” “于是,他们兄弟就借机接近你,想借着你和我的关系,把周札周勰彻底扳倒?” “没错,这就是他们四兄弟的盟书。” 王悦递给司马绍一本小册子,里面详细的记录了周筵四兄弟将会如何把周勰周札骗进局中。 “各家都在忙着烧宣城公,和东海世子的灶,怎么周家这四兄弟,倒是想起我来了?” “这是殿下贤名远播,凤凰自然而然就来了。” “行了,你我兄弟,不用这么恭维。” “他们没得选,宣城公那边有几位老王爷的鼎力相助,而且就连他们的叔叔周札也和宣城公有来往,他们再去,只会自讨没趣。” “东海世子那边也差不多,东海王旧部,三吴一些有想法的大名士,像什么顾球、朱嵩这些,都靠了过去,谁还在意他们这四个没有什么名气的孙子。” “我的情况这么惨嘛?你这么说都是没人要的货色,才跑我这里来。” 第33章 妖树死复生,似瑞非祥瑞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荀夫人找到了。”王悦看司马绍意志消沉,就给他打了一剂强心针。 “什么?你说得是真的吗?母亲真的找到了?她还活着?那个改嫁的马某人哪?” 司马绍激动得摇晃着王悦的双肩。 “她老人家现在在什么地方?快带我去见她。” “她老人家是不是受苦了,是不是瘦了?我就知道,这世上除了我以外,没人在意她老人家的死活。” “咳咳。” 王悦干咳两声,合着自己辛辛苦苦的把那个监视司马绍生母荀夫人的那个马某弄失踪,又制造了一起查出来可能会掉头的纵火杀人案,就成了没人关心的没人了? “你倒是说话啊,平日里不是挺能说的吗?现在怎么不说啊?你要急死我啊?” “你要是再摇下去的话,不用他们再派人来刺杀了,我就已经死了。” “哎呀,”司马绍这才收回双手,尴尬的在衣服上蹭来蹭去。 “这事情要保密,谁也不能说。尤其是宣城公,你可别脑子一热,又哥俩好了。” “知道,知道。我谁也不说。你快告诉我人在哪里。” “你先冷静,呼吸,再呼吸。对,不然傻子都能看出来猫腻。” “你就快说吧。我要是这点城府也没有,还当什么世子,当柿子还差不多。” “就在我家那个花园后面。” “就是那个用童男童女当花肥的花园?” “这事真是越传越邪乎,不过正好,这样就没人惦记那片地方了。” “这事有几个人知道?可靠不可靠,毕竟父王那边……” “只有我父亲,母亲,我三个人知道,不敢安排下人过去。” “茂弘师父、曹叔母费心了。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必再打扰她老人家的清净了。” 司马绍心里的理智还是战胜了他的冲动,特别是这个时候,他只要行差踏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不但是他一个人,还有这些在背后默默支持他的人。 司马绍迅速收拢起心情, “如此说来,孔坦也不是偶遇。是你安排周缙去抢孔家婢女,还故意让他发现的。” “周缙这小子,别的本事没有,绑个小姑娘,那是驾轻就熟。孔坦的父亲孔侃是义兴太守,这事要想成,非得拉他进来不可。而且他家叔父孔敬康,也是会稽的名士,号称会稽三康,拉拢了他一个人,就相当于拉拢了整个会稽郡。” “你还真是个做买卖的好手。” “远不如咱们那位郭师父,他才是做得一手好买卖。” “没本的买卖吧?我听说殷佑一个人就被他骗了三次。这次也让我那个兄弟见识一下我们师父的厉害。” 二人口中的郭璞已经从建康城出来,到了宣城,毕竟这个名声在,又给前任宣城太守殷佑一顿算,从宣城迁到了富得流油的吴郡。 新任的宣城太守陶猷自然也是热情接待,信不信的先放在一边,得罪这个郭半仙,他顺口说一个谣言,都能让陶猷难受半天。 “郭神仙,这是哪阵风,把您老人家吹过来了?” “陶大人,你这也太客气了,贫道不过是一介布衣。” “哎,谁不知道郭神仙卦能通神,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今天得遇郭神仙,不知道是否有这个缘分,能请郭神仙为我请一卦。” 陶猷是懂得缘分的缘,和金元宝的元,是一个字的,立马就抬上了五个箱子摆在了郭璞面前。 “哎呀,这事,你看。贫道一生爱自由,见不得这些黄白之物。陶大人勤政爱民,但有吩咐,怎敢不从。但不知道陶大人要问哪方面?” “为官,自然是要问前程。我听说神仙上次路过宣城的时候,就说妖树将复生,似瑞而非瑞,会有兵祸起,我想请神仙看一看,这个兵祸散了没有?如果没散,我该怎么避让?” 真正的钓手,都是从不甩杆,都是等着鱼儿自己跳进桶里。 “实不相瞒啊,陶大人,贫道望气至此,之前的妖气不但没有消散,而且更加的浓烈了,可是郡内来了什么不该来的人?” “也没有啊?偶尔有周访、甘卓这些将军到宣城征兵征粮,难道他们就是不该来的人?” “他们是解药。” “解药?哪谁是毒药?还请老神仙明示。” “陶大人不要问我,问自己的心,道成于心。” “道成于心?老神仙,这话什么意思?” “天机不可泄露,言尽于此,至于是否能参透,就要看陶大人自己的福缘了。” 这话翻译成人话就是——这点钱,我很难办事。 陶猷自然是老江湖,立马又给自己加了福缘。 眼看着钱又到手了,郭神仙的话自然也就明了起来。 “这一郡之内,有两股妖气,一股是旧蜈妖复生,一股是新螭吻代龙。这两股妖气,搅得宣城是天翻地覆,不得安宁。” “老神仙,可有破解之法?” “要破局中局,需得秘中秘。” “敢问老神仙,何为秘中秘?” “这秘中秘嘛,自然就是一块神肉,能引得二妖相争的神肉。” “请问老神仙,何为神肉?又该到哪里去找哪?” “神肉自会出现,等它出现了,陶大人一定要把握住机会,是除二妖,还是被二妖所惑,陶大人还是要考虑清楚。” “除妖卫道,保境安民本来就是太守的职责所在。” “如此,贫道就放心云游了。” “多谢老神仙指点迷津。” “济世救民,也是每个修行者的本分。” “噗”的一声,郭璞就消失在了陶猷的面前,陶猷眼光一斜,也不去戳穿。 对着郭璞消失的地方,拜了三拜。 自言自语道, “老神仙这是告诉我,太守府里有妖气,这可得好好请些道士来,好好的做几场法事。” 郭璞在暗处听到这句话,满意的捋了捋胡子,看来这个陶太守心里早就有了打算,只不过是需要一味药引子。 郭璞刚从太守府出来,就有一辆马车在门口侯着。 “老神仙,宣城公久闻大名,请您过府。” 郭璞又上马车来到了宣城公司马裒的府上。 “郭先生,我如果没记错的话,之前,咱们在王茂弘的府里见过吧?你当时是王家的教书先生?” 司马裒开门就见山,揭开了对方的底牌。 “此一时彼一时,宣城公有所不知,那王茂弘实在是太吝啬了,不就是用了他一些药材嘛,他就叽叽歪歪的,贫道还用雷木代身救了他一命哪,他就全然忘记了。” “这么说来,先生现在是没有去处了?” “嗐,本想着有前任宣城太守殷佑的面子,怎么也能在宣城找个落脚的地方。可没想到这个太守好像是中了邪一样,不问苍生问鬼神。” “鬼神?先生不就是神仙嘛,陶太守也不算问错了人。” “嗐,当着真人不说假话,不过是一些糊口的把戏而已,只能用来骗骗那些蠢笨的人。” “如此说来,先生不打算和我讲鬼神了?” “贫道自然是客随主便。” “那就谈谈我那个一母同胞的大哥吧?先生也教了他几年,你觉得我这个世子大哥如何?” “勇毅果敢不及殿下,聪明任哲不及殿下,待人接物不及殿下,可为守成之君,难为创业之主。” “你还真是到谁的家里,念谁的经。你是怎么和我大哥讲我的哪?” “狠辣有余,稳妥不足,虽有小智,难成大器。” “你倒是还算老实,起码没想着骗我,和我的人听回来的倒是一模一样。” “以殿下的智慧,贫道这点江湖把戏,岂能欺瞒?” “你倒是众多神棍里,最为坦荡的一个。你来宣城,是我那个大哥派你来的?” “不是,是王家的公子王悦,他想拉拢陶太守,监视殿下的举动。” “那你怎么出卖了你的旧主?” “贫道来去自由,哪有什么新主旧主,不过都是贫道修道的工具。” “你倒是混蛋的坦荡,那陶太守怎么说?” “他还能怎么说?一边是殿下,一边是世子,他两边都不敢得罪,只好开始装疯卖傻,非要说自己看见了什么妖气。” “你这么说陶太守的好话,是不是因为他给了不少的银两。” “是,贫道向来是拿钱就办事,江湖嘛,讲得就是信义二字。” “爽快,那郭先生看一看,这一屋子的财宝,先生能不能为本公办事?” 司马裒拍了拍手,有两个侍女拉开的身后的帘子,露出了几十口大箱子,直接顶到了房顶。 “哇,这么多的钱?殿下这是想让贫道去把世子给杀了吗?” “那怎么可能?那可是我一奶同胞的亲兄弟。这些钱,我只想买你一句话。” “哦?什么话这么值钱?” “世子储位稳固,先生看怎么样才能易储。” “殿下已经做得很好了,深得王爷的心思,依贫道看,王爷怕是已经动了易储的心思。这时候,殿下反倒是不宜太急。” “先生,不急不行哪,这眼见这长安那边的小朝廷就要完蛋了,那么接下来父王可就飞龙在天了。一旦到了那一天,世子变太子,想要再扭转过来,那个阻力可就大了。” “这样啊,如果殿下立个大功哪?” “我也想啊,可不管是王敦还是祖逖,他们都一门心思保了世子,没什么人肯给我这个机会,我现在就被圈在宣城,哪也去不了。” “在宣城,难道就没有机会了吗?没有机会,难道不能创造出机会嘛?” “先生细讲。” “孙皓的族人,是不是被迁徙到了宣城。这不就是最好的立功机会嘛?” “可他的那些族人,平日里连个女子都不抢,我就是想治他们的罪,也抓不到机会啊?” “这就要看殿下的创造力了。” “创造力?” “是啊,他们自己不找麻烦,难道殿下不能给他们制造些麻烦吗?” “你是说抓几个孙皓的族人屈打成招,给他们栽赃?” “这种事情太脏,不符合殿下贤明的名声。” “哪怎么办?” “我朝以孝治天下,孙皓失孝悌而灭国,在孝道上,殿下是最有发言权的。” “他们又不是我儿子,我还能让他们喊我爹?” “贫道的意思是,去给孙皓的族人,开坛讲《孝经》,告诉他们孙皓灭国的原因。” “妙啊,先生不愧是能要到钱的神棍,这既彰显了我的仁德之心,又无形中给了他们如芒在背的压迫感。真是一举两得,我得先生,如虎添翼。” “殿下谬赞了。贫道只不过是实话实说。” “那就赶早不赶晚?谁知道长安那几个废物还能挺几天。咱们现在就去给孙家的族人讲一讲什么是孝。” 司马裒也是个行动派,立刻就卷上一部孝经放进马车里,在太阳落山之前,停到了孙家领头人孙弼的院子前。 “公爷,您今天怎么有空来,快里面请,罪人备了好酒好菜。”孙弼一路小跑的迎了出来,生怕礼数上有一点瑕疵。 “孙弼,你当我是孙皓那样的酒囊饭袋吗?你把我比作亡国之君,其心可诛。”司马裒还是惯性的找到机会就要发飙。 “咳咳,殿下。”郭璞小声提醒到。 “哦,对。这些都是你们不守孝悌之义,今天,本公就代表朝廷,给你们这些遗老遗少讲一讲,什么是孝。” 司马裒立刻回到了正题之上,摆出了一副老夫子的模样。 “罪人能够聆听殿下的训诫,真是不胜荣幸。殿下里面请。” “不用了,我朝以孝治天下,这孝道自然是人人可听,就在这广场之上,把你的族人都喊来。” “罪人遵命。” 不多时,孙家集的广场上,就坐满了人。 司马裒清了清嗓子,就开始讲。 “第一个问题,首先要弄清楚,什么是孝,孙弼,你来说。” “罪人父兄助纣为虐,罪人不知何为孝,还请殿下开示。” “嗯,水平虽然不高,好在态度很好。那就还有希望,今天我就告诉你们,孝,就是一种感恩,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报答。” 第34章 孝悌治天下,礼义廉无耻 “……就比如说吧,归命侯孙皓,篡得伪位,反杀叔母朱太后,这就是不孝,又杀叔父孙休二子,这就是不悌,似这般对自家亲眷,尚且毫无孝悌之心的人,怎么能治理天下哪?孙弼,你说对吗?” 司马裒从日落侃到黄昏,愣是把什么孙权孙亮孙休孙皓,挨个都骂了遍,才算停下来。 “罪人听闻殿下一番话,罪人幡然悔悟,今后一定遵从圣朝教诲,孝亲悌弟,改过自新。” “嗯,有个觉悟很好,但是还不够,今天本公讲了很多,你们哪,要慢慢的消化,仔细的理解,刻苦的专研,这样吧,本公体上天好生之德,也就不责罚你们了,就把今天的所听所感,各自写下,每个至少写五千字,多则不限。毕竟大家的底子薄,只有这样,才能让大家跟上圣朝的脚步。” 司马裒骂了对方半天祖宗,最后又在他们脆弱的心里狠狠的踩了一脚。 他不但要当着孙家人,骂吴国的皇帝,还要让这些孙家人自己来骂。 司马裒是走了,孙家人却久久没有散去,尽管孙弼喊了几嗓子,还是没人动窝。 “这欺人太甚了,还让不让我们活了。征粮比别人多一倍,劳役比别人多一倍,现在还要让我们自己骂自家的祖宗。” “就是,还厚颜无耻的给我们讲什么孝悌之义,他们司马家都是些什么禽兽?倾洛河之水也洗不掉的罪孽,八王之乱,那个不是他们司马家的兄弟叔侄。” “反了吧,左右是个死,与其窝窝囊囊的被人钝刀剌肉,不如死个痛快,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还能赚一个哪。” “胡说,来人,把那个喊造反的小子,吊起来暴晒到死,圣朝不嫌弃我族罪孽深重,给我族留了一线生计,我族就该感恩戴德。” 孙弼一眨眼,就知道这小子是怎么回事,当场就来了个杀鸡儆猴,也用这个探子的命来表表忠心。 广场上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司马裒的耳朵里,听到自己的探子被当众吊死,司马裒不禁皱皱眉头。 “先生,你不是说给他们制造麻烦吗?我看着怎么没有效果?” “这才第一天,殿下有些心急了,不该派探子去冒险的。” “我能不急吗?长安那边赵染屡战屡胜,已经从黄河边打了渭水畔,眼看就要进长安了,这长安要是一破,世子变了太子,可就真没机会了。” “那既然孙弼不反抗,殿下可以继续的施压,贫道看着宣城的这些道观整体上都有些陈旧了,就算没有徭役,也可以让他们做做奉献嘛。” “先生倒是很会做顺水人情,如果孙弼还是能忍哪?” “还能忍啊,那这样好了,拆了他们的宗庙,拿来盖船坞,这么大个宣城郡,居然连个像样的船坞都没有,那石勒可是已经被幽州王浚杀了,他若是再和几年前一样,饮马长江,不得提前做个准备?这理由不过分吧?” “反正,我要是孙弼我绝对忍不了。” “他要是还能忍,就去把他们家祖宗的陵都扒了,我倒要看看,这孙弼能忍到什么份上。” “先生这毒计层出不穷,若是有一天我和先生结了仇,那岂不是十死无生?” “不会,殿下出手大方,贫道爱财如命,永远不可能和钱有仇。” 郭璞和司马裒商议着如何继续压榨孙家人,孙弼这边都快要吵翻了天。 “好了,我出去几天,这几天无论他提什么要求,都答应他,要干大事,就要忍得住。” 孙弼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毕竟看司马裒那个成竹在胸的样子,还有那个郭璞神秘兮兮的嘴脸,还不知道有多少坏点子来折磨孙家人哪。 坐以待毙肯定不是办法,一定要主动出击,才能找到一线生机。 “家主要去找谁商议?” “周勰,他父亲周札就死在宣城,死得时候,我也在场,听得清清楚楚,他让周勰给他报仇。” “家主,周家可是我们的仇人,上次钱将军起事,若不是周玘挡着,我们说不定就冲进建康,活捉司马睿了。”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司马睿对周家的迫害,不比我们小多少,别看他还是什么乌程公,其实也是砧板上的鱼。” 孙弼下定了决心,找了个不出名的堂兄弟来代替自己,他偷偷的潜出宣城,来到了义兴郡,见到了周勰。 “乌程公不记得令尊的遗言了?要一直做个伧狗的顺民吗?” “孙弼?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离开宣城来见我,这要是让别人知道了,人头还保得住吗?” “乌程公的头是还在脖子上,可我怎么听说,乌程公只是被一个孩子教训两句,就从建康城灰溜溜的跑了回来?这还是那个跺跺脚,江南就抖三抖的周家吗?” “我知道你的来意,但眼下我被看管的太紧,这里的太守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三天两头就来我府上问候,那个殷勤程度,都让我怀疑,莫非他是我哪里不小心留下的儿子?” “乌程公,不能再等了,万一伧狗们把湘州也打下来,那他们可就真的没有后顾之忧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眼下,我有粮无兵,也只能是生闷气,而且大房那四个兄弟,总想抓我的错漏,好夺了我的爵位。” “乌程公不要担忧,我有一个多年老友,吴兴郡的功曹徐馥,他家里颇有私兵,再加上乌程公的名声,还有我的族人,咱们三郡齐出,共同举事,合围丹阳,直指建康城。” “这……,事关全族性命,我还要和叔父商议商议。” “如此,我静候佳音。” 孙弼没有过多纠缠,从义兴郡出来,就到了吴兴郡,见到了自己的老友徐馥。 “徐大哥,现在只有你能救小弟了。” “孙贤弟,这是哪里话,快起来,到这里就是到家了,有话慢慢说。” “徐大哥,那宣城公欺人太甚,小弟实在没有活路了。” 孙弼就把司马裒做得那些事情添油加醋的又一说,当时就气炸了徐馥。 “岂有此理?这就是不给人留活路嘛,贤弟不要怕,我在建康有几位说得上话的朋友,我给他们去几封信,让他们在琅琊王耳边吹吹风,把宣城公调回去。” “大哥,这不是长久之法,如果这就是琅琊王的意思哪?我还看到郭璞在宣城公身边,传说这个郭璞经常出入王宫,说不定他就是带着琅琊王的旨意来的。” “哦?要不然这样,惹不起,还躲不起嘛,你带着族人到我这里来,我总能找到一块地方安置你们。” “大哥,你怎么还不明白。为什么我们吴人要被伧狗欺负?想一想他们刚渡江时的狼狈样子,连琅琊王都没有多余的衣服,现在哪?哪个不是腰缠万贯,这些钱可都是从我们的兜里抢过去的。” “贤弟,你想说什么?造反吗?你又不是没看到,钱将军,周将军哪个不是朝廷的正牌将军,又有哪个成功了?” “大哥,那是我们心不齐。打败钱将军的说周玘,打败周玘的是他的弟弟周札。你难道就这么看着这群伧狗把我们一个个的除掉?” “你想怎么办?” “伧狗能够离间我们,难道我们就不能离间他们吗?我从周勰那里来,听到了一件事情,王家要和周嵩联姻了,婚期就定在明年的年头。”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王周两家,本来就是世交。” “这不是被那个伧狗拎着耳朵听了一遍孝经嘛,我就去翻了翻晋朝的礼制,里面有这么一条,叔母丧,二等齐衰,丧期一年,不婚娶。” “王家兄弟都正当年,妻子没听说哪个快死了……,贤弟的意思是?派人去毒杀,可不管是乌衣巷,还是豫章府,都是戒备森严,我也不是没派过人。” “有一个人,虽然也是王家的兄弟,却不住在乌衣巷,自己盖了间茅舍,住到可道观旁边。” “哦?王家还有这等人物。” “这人还是那要结婚的王籍之的嫡亲叔父王彬,他的夫人不会太难杀吧?” “那当然,我手下这些死士也不是吃白饭的。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大哥办事,一向稳妥。” 联系好一切的孙弼,悄悄的进了建康城,到了最后一处,见到了他最后一个要拜访的人——南顿王司马宗。 “大王,长话短说,我为你担一世罪名,你为我孙家洗清耻辱。” “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那如果这么说哪?建康城内发生了骚乱,大王率兵平乱,关闭四门。” “嗯,这确实是本王的分内事。到时候建康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去,让你的人,下手的时候看清楚了,这名单上的是我的人,样子我都刻下来了。” “大王请放心,司马睿怎么也不会想到三郡的叛乱都是疑兵,真正的精兵,埋伏在王籍之的婚礼上。” “可惜啊,你晚生了几十年,要不然我朝没那么容易灭掉吴国,你不会一个不小心,把这份图册丢了,直接无差别乱杀吧?” “大王哪里的话,孙某一家现在苟延残喘,过着似人非人的生活,不过是想过一些正常人的日子,哪里还敢有非分之想。” “知道就好,回去等我的消息,建康要乱一阵子,没有什么事情,不要到建康来了。” “是,罪人从来没见过大王。” “明白就好,别搞砸了,搞砸了,别怪本王手黑。” 孙弼谈完走后,司马宗的哥哥司马羕从密室中走出来,坐到了弟弟身旁。 “这办法能行吗?真的可以李代桃僵?” “怕什么?我们又没有什么损失,他们要是成功了,我们是替司马睿报仇,名正言顺的把他们杀光。他们要是失败了,那我们就更加有了平乱之功,里外都是赚的买卖。” “可恶的陶侃,可恶的王悦,把咱们在长江的买卖都断了,害得咱们只能在建康看那个牛睿的眼色。” “哈哈,为了一个牛继马后的谶言,这家伙居然给自己的父王戴绿帽子,真是想当这个皇帝想疯了,还偏偏要做出一副思君思国的忠臣模样,也是委屈他了。” “哈哈,那家伙那天还和我说了,说什么五马渡江,一马化龙,让我说那匹化龙的马是谁。我偏偏就是不说,那把他给急的吆,自己把五马一个个的数给我听。” “论雄才伟略的话,恐怕这些宗室兄弟数到三十都轮不到他,但要是虚伪猥琐,那这些兄弟都加起来也赶不上他。他还腆着脸问过我,说江宁出了白麒麟,这不是上天有什么启示?” “那你怎么说?” “我怎么说,我就说这些事情,还得问咱们的谯王承,他知道的多。” “那他怎么讲?” “谯王性子直,可不惯着他,直接就说现在洛阳沦陷,长安危急,正是宗室效命之时,请他亲自率大军北伐石勒,克复中原。差点没把那个怂包吓死。” “哎,这个谯王,也太耿直了,他还不知道这家伙有多么小心眼,恐怕将来谯王有一天死了都不知道是因为今天这个小事。” “谁说不是哪,他被谯王逼急了,就岔开话题,问我他的小妾王氏和石氏,谁比较适合当王妃?” “那你怎么说?” “我自然是一顿夸,最后才指出两人出身低微,不足以承载贵位,请他另选。” “他就真的另选了?” “可不是嘛,他早就私下里和濮阳吴氏的外甥女,那个寡妇郑阿春拉拉扯扯的,就想借着我的嘴,把这个事情挑明了,我看他脸都快憋红了,也就给了他个坡。” “你倒是做了回好人。” “哎,你不知道,这个郑阿春可不是个等闲人物,把她放到后宫里,让她再为司马睿生几个儿子,这样才打得热闹。要不然就凭王氏和石氏的那个性子,司马绍这个世子的位置恐怕是越坐越稳了。” “那可不行,一旦司马绍坐稳了,咱们兄弟可就没机会了,我得再去找虞胤使使劲,争取把道成换上来,就那小子活脱脱一个孙皓再生,到时候咱们兄弟举旗除暴君,不就成了?” 第35章 长兄如仲父,成见如泰山 两兄弟正在密谋,忽然听到屋外花盆摔碎的声音。 司马宗抽出墙上挂剑,司马宗吹灭烛火,两兄弟蹑足来到门前,耳朵贴在门上,听着外面的响动。 许久,方传来一声猫叫。 兄弟二人这才把心放下,又重新吹着了灯,将手中剑挂回原位。 而在黑暗之中,司马羕的世子司马播将怀中的猫放走,靠在墙边喘着粗气。 心里还不住的埋怨自己,没事听什么墙根,差点被父亲和叔叔当奸细给剁了,幸好自己机灵,逮住一只路过的猫,掐了它一下。 司马播轻轻拍着自己的胸口安慰着自己,毕竟才是个10岁的孩子,听了父亲和叔叔的密谋,哪有不害怕的。 司马播一边拍打自己,一边想着对策。 眼下有两条路,一条是找人把父亲叔父举报了,落个大义灭亲,明哲保身,这么做虽说是有点损但司马家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嘛。 还有一条,就是找个理由离开建康这个是非之地,这一天到晚提心吊胆的,没过了几天正经好日子,还得受刘隗刁协这些认死理的家伙的约束。 司马播左右思量,觉得左边的太冒险,右边的又太窝囊。硬是对着月亮想了一个晚上,还愣是让他想出了第三条路——被迫举报。 司马播想了又想,把前前后后的应对都想了清楚,确定没有什么明显的漏洞,才从后院赶了一辆马车。 司马播自言自语道,“听说王茂弘家里的公子王悦号称建康一霸,今天说什么也要和他碰一碰。” 马车停到了乌有衣巷,司马播犯起了嘀咕,这该找个什么理由,和王悦干一架哪?怎么样才显得没那么刻意哪? 他正想着哪,肩膀被一只大手狠狠的拍了一下,赌坊小老板周缙贱贱的声音传来,“西阳王世子,可算把你逮到了,你欠我们赌坊的钱打算什么时候还?” “嘿嘿,是阿缙啊,再宽限两天,昨天我去偷父王的宝物,差点被他发现。” “以前你不还就算了,你不知道嘛,现在连琅琊王世子都入了我家的买卖,你还欠钱不还?” “哦?他居然也和你掺和这事情,这倒是没有想到。钱的事先不提,我早晚还给你,你这接纳八方来客的,和王茂弘家的王悦有没有联系?” “怎么?你憋了什么坏心思?那可是我的大哥,是我过命的交情,你打听他干什么?” “是吗?这真是太好了,我正愁没有门路哪。既然是你大哥,那也就是我大哥了,还不快给我引荐引荐?” “算了吧,这几天我正躲他哪,谁知道他起了什么心思,非要让我去捅个大篓子。” “哦?他让你去干什么坏事?” “我和你说得着吗?咱俩有那么好的关系吗?” “那,现在哪?”司马播掏出代表缘分的金元宝。 “这就另当别论了,”周缙抢了过来,放在嘴里鉴定了一下成色,然后在衣服上蹭了蹭,揣进了怀里, “嗨,别提了,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上次劫错人了,本来是要劫义兴太守孔侃的儿子孔坦的,阴差阳错,劫了他的婢女。也是倒霉催的,还被他给发现了。” “哦?你好端端的劫一个婢女干什么?你们家秦淮河的那些船上,什么美艳的女子没有。” “可也说哪,败坏了名声倒是不打紧,我这个名声本来就不怎么样,但要是让大家笑话我的品味,以为我要对那个婢女做些什么,那我可就有嘴说不清了。” “王长豫不像游手好闲之人,你确定,这是他的指令?” “要不是他的指令,我是疯了吗,在乌衣巷架着马车,抢一名不知道什么身份的女子?那可是达官显贵集聚的乌衣巷,里面跑出一只狗来,说不定都是五品官。” “这就奇了,是不是那个婢女太过美丽,你一时忘了所以。” “好看个鬼,又瘦又小,一只手就能拎起来,脸皮直接贴在颧骨上,站门前都辟邪。” “所以,你今天是打算再绑架孔坦的?” “我正琢磨着哪,我们两人已经打过罩面了,直接冲上去绑了,会不会太刻意。” “哈哈,你真是出门遇贵人,这不是还有我吗?我可不认识什么孔太守,这事包在我身上,等我把孔坦绑好了,你们再来个仗义出手。” “今天这太阳也没从西边出来啊?咱们的建康恶霸,怎么也乐于助人起来了?” “嗐,这不是有事求到你大哥王悦嘛,总得弄些见面礼吧?” “你等等啊,我去问问我大哥,你这个身份,有点敏感。” 周缙一溜烟又跑回王家,嘴里的粗气差点没喷到王悦的脸上。 “先坐下来,歇一会,没那么着急。你看看我这个字练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羲之拿脚指头都比这个写得好。”身旁同样在写字的司马绍头都没有抬,就直接讽刺道。 “世子,大哥,你们猜我在咱家门口碰到谁了?” “你猜我们猜不猜?赶紧说,昨天被母亲发现了我二人找孔坦代笔,正在罚写哪。” “啊?伯母连世子都敢罚写?” “他多个什么,你要是不说赶紧出去,我这里正烦着哪,那个孔君平也是的,让你抄书嘛,你写那么板正干什么?” “大哥,上次我不是绑孔坦,给绑成他的婢女了嘛。” “啊,让你办件小事都办不好,以后怎么当世子文学?” “大哥绝对想不到,我碰到了西阳王世子,他还说他有事求你,劫孔坦的事情,交给他来办。” “哦?世子,这个西阳王世子,你熟吗?” “谈不上熟,见了几面,人鬼鬼祟祟的,好像藏了一肚子心思。我就不该听你,不然早就写完了。” “一个世子,要求我办事?还先帮我把事办了?” “是,我也觉得奇怪,一时拿不准,就来问问大哥。” “世子,你怎么看?” “我倒觉得这是个机会,正好收他进来,再不济也能探探西阳王兄弟那边的口风。” “也是,那就答应他了。告诉他,今天申时三刻,孔坦从咱家后门坐马车离开。” “唉,那我就不打扰二位大哥的工作了。” “等等,你兄长周筵有什么表示没有?” “我……,” “怎么了?” “我还没敢回家,我二哥还不知道赌坊的买卖,是我在打理,他给我请了七八个教书先生,都被我打跑了,我现在不怎么敢回去。” “好了,不要哭,只管放心大胆的回去,告诉你家二哥,说世子看中你的才学,留你在身边陪读了。” “世子,这么说能行吗?我这点墨水,还没写纸上就干了。” “行,他要是不信,你拿这块玉牌给他看。”司马绍解下腰间玉牌递给周缙。 “太好了,这下我回家就有底气了,我看大哥、二哥、三哥怎么说?” 周缙先是和外面等候的司马播打好了招呼,然后蹦蹦跳跳的回到了家中,用一根头绳拴着玉牌,甩动着进了屋门。 果然,大哥周懋,二哥周筵,三哥周赞正一字排开,各拿一根碗口粗的木棍横在门前。 “说,这几天哪里去了?又惹下了什么祸事?又惹下了哪家哪户?”周懋先说。 “你们都知道了?” “自然,叔父家的那个儿子周续嘴松得很,稍微一吓唬,什么都交代了。这买卖他儿子都不去嫌脏,你倒是办得挺乐呵。”周筵跟着说。 “大哥、二哥、三哥,就算爹走得早,你们也不能动不动就拿家法收拾我,合着这家法就是给我一个人定得呗。我这次出去可是干了件大事。” “胡扯,你能干什么大事?坊间都传开了,你驾着马车,在乌衣巷里横冲直撞,还抢了孔家婢女。你知道什么是乌衣巷嘛?那里面随便出来一个人,捏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还不跪下,向祖宗请罪。” 周赞一棍子砸在周缙腿弯上,周缙立刻就跪在了门口。 “三哥,我冤枉啊,我真的去办了件大事,不信你看,这可是琅琊王世子的腰牌。” 周懋一把夺过腰牌,一棍子敲在周缙后背,让他的脸和地面亲密接触了一下。 “好啊你,胆子越来越肥了,世子的腰牌都敢抢了,说,还做了什么坏事,当着爹和爷爷的牌位,都详详细细的讲出来。” “不是,大哥,你信我,这真的是世子殿下赏赐我的,他还让我做他的世子文学哪。” “你听听,你说得是人话吗?你现在连瞎话都不用心编了,世子文学,我就不问你太深奥的,来,你给哥哥们说说,《大学》是什么?” “嗐,这还能难住我?大学大学,就是大概的学。” “我让你大概的学,就你这点墨水,还敢说给世子殿下当文学官,也不撒泡尿照一下,看看人家正经的世子文学官王籍之。” “哎,大哥,打两下就行了,这可是亲兄弟,父亲最挂记的,你别给打死了。”周筵看着大哥周懋要动真火,连忙丢了自己的木棍,上前拦了下来。 “二弟,父亲把这家伙托付给我,我不能不管啊,今天他敢抢世子殿下的腰牌,明天,他还不一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哪。” “就是,二哥,这回不给他教训好了,还不知他给咱们周家闯多大的祸哪,你们俩要是心疼,就把眼捂上,我亲自来。”周赞抡起棍子来又要打。 “等等啊,”周筵腾出一只手,把老三的棍子也握住,“你在这看什么?还不快跑,真要把你打死了,我们仨怎么见列祖列宗?” “不是,二哥,这次我说得都是真的,我这次没惹事,还给咱家找了个大靠山,我是有功之人,跑什么跑?”周缙这么多年,难得说话硬气一次。 “二弟,你看见了吧,这都魔怔了。你也不看看你那个德行,世子殿下身旁那都是什么样的人物?” “大哥,三弟,我倒觉得这次老四可能说得是真话,因为这要是假话的话,也太假了点,以他这么些年骗咱们的本事,不该这个水平。” “你的意思是这事是真的?那世子殿下不是疯了,就选这个《大学》是大概学玩意,去当什么文学官?” “事出反常必有妖,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老四,你过来,对着祖宗的牌位,老实说,你刚才说得都是真的吗?” “列祖列宗在上,小孙孙说得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这就奇了,世子怎么突然对咱家示好?” 三兄弟相互看看,摸不着一点头脑,又看看这个大概学的老四,更是眉头紧锁。 “不管了,既然已经是文学官了,那也不能让别人瞧扁了,三弟,你去把爷爷当年的着作从书房里搬出来,给这混账东西恶补一下,起码不能让他再说出大概学的话来了。” “大哥,别急,说不定老四还有话说哪。老四,你还有什么其他的忘了说嘛?” “啊,有,不过不重要。世子殿下就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仰慕爷爷当年处三害的壮举,夸咱们家文武兼备,请二哥得空了,把爷爷那些着作给世子殿下参详参详。” “我特么……”一直很冷静的周筵直接暴走了,“大哥,三弟,别拦着我,我今天非打死他不可。” “二哥,别冲动,好在咱们现在算是弄清楚世子殿下的用意了。” “就是,二弟,你刚才不是还劝我和三弟冷静的嘛?” “我冷静个屁,这么重要的话,为什么不先讲?” “重要吗?我看二哥平时挺忙的,就替二哥给回绝了。这点小事难道还要二哥亲自去吗?我派两个小厮就把爷爷的着作抬过去了。” “谁也别拦着我,我今天非把这饭桶给打死。” “二哥,你不能动手啊,爹爹临终嘱托,让你们仨好好照顾我。” “最多我把你打死后,到祠堂前跪着。” “二弟,冷静,你看这事,刚才你不还很冷静嘛?” “就是,二哥,为了这么个混球不值当。现在既然事情都清楚了,你就受累去世子府走一趟。” “啊?那个,我刚才还有一句没讲。” “讲!!!” “二哥不要那么凶嘛,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世子殿下现在不在世子府,在王家书房罚写经文哪。” “二哥,我不拦你了,你打死他吧,这小子太可恶了。” “嗯,大哥,也支持你。” “大哥,三哥,你们不讲义气,谁不知道二哥是练家子。” 周缙从地上噌得跳起来,一溜烟又跑没影了。 见自己老四跑没影了,周家的三个兄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欣慰一笑。 “别说啊,这个混小子还真能办成大事。” “可也说哪,咱们门槛都踢破了,都进不了王家,和人家搭不上关系,这小子,天生命好。” “哎,谁能想到哪,世子文学,三弟,你可得下功夫给他补补,不然咱们老周家的脸,都被他一个人丢完了。” 第36章 伧狗不白云,学子挂长枪 “是啊,”周筵看着满院子乱跑乱喊的周缙,“可得好好的补补,这段时间就别让他出门了,他那个嘴,别把世子殿下的大事给耽误了。” “是,二哥,我就盯着他,晚上睡觉也睡他旁边。” “那倒不用,大哥,还得辛苦你一趟,你得回一趟义兴老家,那边咱们得有一个兄弟看着。” “好,二弟,你们仨在建康多加小心,咱们家这个身份,能不得罪的还是不要得罪。” “那我就先借着这个由头,去看看世子殿下是什么吩咐?等我回来之后,大哥再动身?” 周懋回去收拾行囊,周赞拧着周缙的耳朵回书房给他恶补文学,周筵让书童装了几箱书,亲自驾车来到了王导的府上。 王悦一早就吩咐下,让周筵得以驾着马车直入书房。 周筵见书房门敞开,便走了进去,进去真的就看到世子和王公子在那里罚写,就和他们家老四一样。 “周侍郎,先稍坐片刻,我写完这一篇,咱们再谈。”司马绍一抬头,看到了黄门侍郎周筵站在面前。 周筵自然是坐到一边,等着二人把罚写的文章抄完,还偷偷看了一眼,这二位的字啊,和自己家老四差不多,或许这就是文学官的真相? “周侍郎,令祖当年处三害,闻名天下,蛟龙猛虎还算一般,但能除心中贼,却非常人能及。” “谢世子殿下赞誉。” “但不知道令祖的风采有没有传承下来,反正就我所见的周缙,除了能给我誊写一下文章,好像还真没什么大用了。” 司马绍直接把话挑明,印证了周筵的猜测,也让他悬着的心安了下来。 原来不是给自己这个疼惜得过分的四弟下套子,只是一个代写书童,那就放心多了。 “周侍郎为何一言不发?” “臣不知道从何说起。” “那就从伧狗说起吧。你家叔父临终大骂伧狗,我想问一问,这个伧狗是指谁?” “白云苍狗嘛,叔父一定是说时间不等人,还没能为朝廷效力,就被阎王招走。” “侍郎这可不老实,让我来把话说明白,这伧狗就是长豫的父亲茂弘师父,你看我说得对不对啊?” “世子殿下明鉴,叔父是叔父,周筵是周筵。” “好,既然周侍郎如此痛快,我也就有话直说了,我那个在宣城的弟弟不省心,害得我总是要操心,不知道周侍郎在义兴的那几个兄弟有没有让你操心的?” “世子殿下,臣家中只有四兄弟,现都在建康,大哥周懋不放心家里的产业,准备回去看看,不知道世子殿下有什么嘱咐没有。” “哈哈,没有,周侍郎真是个痛快人,这等人物,长豫你怎么不早向我引荐?若不是我想起除三害的事情,险些埋没了人才。” “我忙啊?你倒好,招了代写的世子文学,我只能自己动手抄,有个小弟吧,字还写得太好。是指望不上了。侍郎大人,像阿缙这么靠谱的兄弟,周家还有没有?” “额……这个确实比较难找,世子殿下放心,臣已经责成三弟周赞,给阿缙补课了,不出三个月,定不会让世子殿下难堪。” “哎,你这个周侍郎,阿缙好端端的,你让他学什么文化,别用那些东西污染他的脑子。” “请世子殿下明示。” “有些事情吧,你不方便做,我也不方便做,那总得有人做吧?” “臣明白了,这件事情臣会保密,在外人眼中,阿缙一定还是之前的阿缙。” “周侍郎真是个爽快人。你看乌程公是不是有些不服气?” “岂止是不服气,简直就是憋着火要造反,不过是叔父周札时常训示,才让他不敢胡作非为。” “这怎么行哪?乌程公本来就父亲早亡,再给他憋出病来?” “那殿下的意思是?” “什么叫我的意思?你们这堂兄弟,就不互相关心吗?一家人怎么如此疏远?” “乌程公虽是臣的兄弟,但爵高名显,怕是不怎么听得进去臣的话。” “这样吧,长豫这次从豫章给我带回来一些力士,我看乌程公一定是心中烦闷,不如就请周懋回家的时候,给乌程公带去,陪着乌程公到处散散心。” “多谢殿下关照,有了这些力士,乌程公应该心情能好不少。” “这就对了嘛,都是兄弟,哪能那么见外哪?我听说周中郎(周札任从事中郎)的儿子周续,也是一身的勇武,颇有令祖之风。” “殿下明察万里,续弟确实聪明任哲,可惜做事有些冲动,叔父一直把他留在家中,未带到建康。” “年轻人嘛,不冲动叫什么年轻人。犯些小错,才能成长嘛,只要不犯下谋反之类的大错,这都是将来的将相之才。” 司马绍的话说得已经非常露骨了,就差明说了——你回去把周勰周续逼反,以后你们四兄弟升官发财包我身上。 周筵直到现在才看清了一部分真相,但他还是想不通,周家自从周玘死后,已经是树倒猢狲散,个人顾个人了。 这样一只死老虎,又何劳世子亲自动手哪?那些红了眼的江南大户,都不够分食的。 “世子殿下也有兄弟,自然能够体会侍郎大人的兄弟情深。” 王悦再次把话挑明,这话等于是说,世子殿下就是要借你们周家这把钝刀,处理一下自己的兄弟。 话说到这个份上,周筵要是还不明白,他就不是黄门侍郎,而是黄尿侍郎了。 “一定,臣谨记世子殿下的教诲,和兄弟们共叙孝悌之义。” “那就好,把令祖的那些着作留下一份,你退下吧,我这里还没誊写完哪,就不留你吃饭了。” 周筵刚出了门,就和一个年轻人擦了肩,年轻人一直低头边看书边走路,也没看到周筵。 周筵本就喜欢这样的年轻人,又是王导的府邸,他自然也不敢造次,没有声张,只是默默的回看那个年轻人走进屋中。 这年轻人正是前几天来到王家的孔坦,这书呆子一下子掉进了书海,那哪里还想其他事情,整天就把自己埋在书房里,看了这本,又去寻那本,看到兴起了,提笔就在书旁写下批注。 “哎?君平兄,今天怎么舍得出来走走?” “那个,我有点不好意思说。” “说嘛,这里都是兄弟,又没有外人。” “我听说刚才周筵来了,还带来他祖父周处的着作?我想……我想借来看看。” “看,我说什么来着,财色不能动其心,但只要有书虫墨香这么一勾,他就自己跑出来了吧?” “好了,长豫,就不要逗君平了,那个箱子,就是周筵刚刚送来的,就是给你的。” 孔坦听到这话,赶忙打开箱子, “《默语》,《风土记》,《吴书》,居然还是周处手书的,这次可让我掏着了。殿下送我这等大礼,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殿下了。” 司马绍心中略带惭愧的看了王悦一样,面对这样的赤心人,司马绍总觉得自己的邪恶是从血脉里透出来的。 “君平兄啊,这些,还有这些,能不能换你消失一段时间?” 王悦又给孔坦推出了一个箱子。 孔坦立马扑上去打开,如饕餮见肉一般翻看了起来, “这都是郭璞的亲笔哪,市面上一字难求,长豫舍得都给我?那有这些,我还要什么?你刚才说消失是什么意思?谁会和我一个书呆子过不去?” “啊,没什么意思。你先看着,等过两天,我去把华老爷子也磨下来了,他那里你也可以去了。” “是华谭华令思吗?长豫兄,可惜我不是女儿身,要不然 我非以身相许不可,你对我也太好了。” 王悦又尴尬的看看同样怀着心思的司马绍,两人眼神一触即退,面对这样的赤心人,总觉得会有些不好意思。 “殿下,长豫兄,我有个过分的请求,我能不能把这些书都搬回自己家中,我怕它们跑了。” “这些本来就是给你的,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那多谢殿下了,我这就把它们都装了马车,可不能给别人说啊。” “放心吧,这世道,有人抢金银财宝,没人抢这些书。” 孔坦亲自将这些书都放在马车了,辞别了二人,就出了乌衣巷。 司马绍看了一眼王悦,“我总觉得有点对不起朋友,不知怎么的,之前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我也是,面对这样纯粹的人,自惭形秽哪。” 乌衣巷外, 司马播早就喊上自己几个心腹在暗中埋伏,看着那个约定记号的马车,缓缓开过来。 司马播蒙上面纱,向后面一挥手,几个心腹呼啦啦的扯着刀,就把乌衣巷给横住了。 “呀呀呸,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世子,这是山贼的黑话,咱们现在是路匪,切口不一样。” “哪怎么办哪?” “就这样吧,先抢了再说。” 司马播还在想着什么台词,孔坦已经不慌不忙的从马车上下来,把身上的珠宝银两都摸了出来,恭恭敬敬的奉上。 这么配合的举动,给司马播都整得不好意思了。 “兄台,我们可是打劫的,超凶的。” “我知道啊,这世道谁都不容易,在下身上就这些银两了,还请大侠放开道路,在下回家还有急事。” “哎呀,我这个爆脾气,你还有急事 你再急能急过打劫吗?你这马车上装着什么?兄弟们搜。” “不行,这什么都是孤本亲书,你们不能把它们毁了,最多,你等等我,我回去再给你们送钱过来。” “呸,你当小爷缺钱吗?” “不然你为什么要抢劫哪?” “都愣着干什么,上去搜啊?” “我说了,你们不能动。” “呀,你还来样了,上去教训一下。” “嘭,嘭,嘭,嘭。” 四个大汉化成四条黑影,从司马播的耳边倒飞出去,摔在了街上。 “妈的,一个书呆子怎么扎手?” 司马播忽然发现刚才还怯懦的掏出所有金银的孔坦,此刻从车底抽出一把长枪,把几个冲到车上的小厮都挑飞了。 这剧本不对啊,司马播悲剧的发现,自己带来的人,陆续的都倒下了地上。 然后,孔坦就拎着枪向他走来了。 “朋友,这些书真的不能动,你在这里别动,钱若是不够,我回家取来给你。” 司马播心里狂汗,这特么叫什么事情,打劫碰到了关云长。 “少侠好身手啊,真是出手不凡。” “谬赞了,只不过看得书多了,偶尔也照着书上的活动活动。” “君平兄,你受……卧槽”王悦假惺惺的赶来想来一出英雄救美。 突然发现司马播带来的那些都捂着伤口散落一地,而孔坦正拿着一杆长枪威风凛凛的站在街口。 “这特么谁打劫谁啊?” “长豫兄,幸好我留了个心眼,要不然这些书,可就被他们抢了。” 司马播也是有苦说不出,谁能想到,这么一个书呆子,武力值居然拉满了。 眼神偷偷看向王悦,本来想献礼,结果显眼了。 “哎,还得我亲自来,啥也不是。” “啊?长豫兄,你说……你为什么?” 王悦出手,拎起手中木棍,狠狠的给了对方一下子,把孔坦打昏过去。 “别看着了,世子殿下,快让你的人,把他绑走啊?” “啊,是。都起来,干活干活。” “等等,把这一车书给他带上,给他找个僻静的书房,省的他醒了之后,再把你们给撕了。” “长豫兄,你也没说,这家伙会武功啊?” “我也不知道,刚才葛洪师父看了他写的字,才断定他身上有功夫。世子殿下为何要掺和进来?”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们把那个小子抬到我的别院,给这位大爷好生伺候着。我还有别的事情。” 司马播安排人把孔坦抬下去,自己和王悦回了王家。 “世子殿下,大家都是聪明人,直接说吧。你想怎么样?” “好,果然爽快,我来就说一句话,西阳王是西阳王,世子是世子。” 第37章 长安起风云,建康落雷雨 “哦?这么说,世子殿下应该是发现了一点什么?”王悦的双眼一直盯着对方,想看看对方的情绪变化。 “就算是,我也不能说。” “那让我来猜一猜,既然是不能说的,又要和西阳王分得那么清楚,这个答案似乎很明显了,有人看不惯现在的局面,以为天命在自己,又想搞八王之乱那一套骨肉相残的事情了。” “我没这么说过,全是长豫兄自己的猜测,即便是当堂对质,我也会矢口否认的。” “进退都有余地,世子殿下果然是聪明人。那在下就再斗胆猜一猜,宣城公?” “啊,今天的天气真不错,听说长安打了个大胜仗,曲、索二位将军把赵染打的狼狈逃窜,那赵染恼羞成怒,把之前给他进谏的参谋也给砍了?” 司马播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和王悦讨论起了长安的局势。 “看来,长安的风云,建康的雨。这一场仗打下来,本来应该动起来的人,又停了下来。” “之前还传来消息,说是赵染又攻进长安,还又逮住了皇帝,就连建康的鱼儿也都跃出水面,看看是个什么情况。” “世子殿下有没有想过,即便是鱼儿,跃过龙门,也能化龙?” “鱼就是鱼,螭吻就是螭吻,螭吻要是非想着自己也是龙子,也要变龙,那就是chi-un,蠢了。” “那世子殿下是鱼还是龙?” “哎,这就没意思了,诛心这种事情,害得人还少吗?我即便是有这个想法,也没有这个条件。” “那你就是说,你还是有这个想法的。” “天下兴亡,匹夫尚且有责,何况我是皇家贵胄?阿绍你也不必在试探我了,我既然敢来,就是做了一些准备的。” 司马绍这时候才从假山后面走出来,“你能来,我就已经很开心了。我想了很多人,但始终没想到你。” “我自己也没有想到,其实就算我不来,你也不会少些什么。我来了,好像也改变不了什么。我好像是白来了。” “哎,怎么能这么说哪,起码你给我带来了长安的最新消息。” “哦,这些事情,你会不知道?” “我知道,和你也知道了,这是两回事。我知道是因为我该知道,而你也知道了,是有人觉得你必须知道。” “你这话好像是江湖艺人,或者骗吃骗喝的神棍。什么又是该知道,又是必须知道。” “你想,之前三月三,王浚的头就被砍了,我在几天后就知道的消息,你哪?” “你是要炫耀什么吗?我等到他的脑袋传到了荆州,大概是五月吧,才得到了消息。” “这就是了,这是正常的。但长安这个事情,却极不正常,太多不该这么早知道的人,提前知道的这个消息,引起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你是说,有人故意把这个消息放了出来?哪会是谁哪?是你父王,还是我父王?” “都不是,一直以来,我和宣城公斗得不可开交,却忘了父王还有一个儿子。” “你说出继给东海王的世子冲?他才4岁吧?” “少年的阴谋同样致命,就是因为谁都不防备他,他才能做出意外之举,只这一招,就让建康躁动起来了,还真是个好对手。” “你居然把这些也告诉我了?就不怕我把这些传达给你父王?治你一个不悌之罪?” “你都无君无父的撺掇我更进一步了,我要是连这点信任都不给你,那岂不是让你寒心了?” “那你的想法哪?” “你还是太急了,八王之乱后,天下人心思定,最是见不得那种骨肉相残的事情,你看平阳的刘聪,虽说他是被动反击刘和的绞杀,但到现在了,平阳的政局都随时有倾覆的可能,刘聪几乎是时时刻刻防备着暗杀,处理政事都不敢在大殿之上,只敢在没有男人的后宫流连。我可不想要他这样的局面。” “这一步看着小,其实说不定永远也登不上去。咱们这些父王,哪一个不是刻薄寡恩之人,今天你我还是高高在上的世子殿下,明天说不定就是狗路过都吼两声的庶人罪囚,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你真的就甘心?” “不是甘心不甘心,要成就大业,就要受得了委屈,耐得住寂寞。我越是恭敬小心,就越是能凝聚人心,这就是等待的意义。” “那你就眼睁睁的看着宣城公立功?眼睁睁看着东海王世子结交名士?” “胸怀嘛,不是装出来的,而是憋出来的。他俩跳得越欢,那些真正有实力的人,才会和我靠得更近,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喜欢改变。” “好,没想到你居然想到了这一层,说吧,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的事情。” “不是你主动要来的嘛?反倒问起我来了?” “那好,那我就主动请缨,去帮你看住东海王世子冲,你和我说这些,不就是等着我这就话吗?” “如此,多谢世子兄。” “客气了,世子兄。” 西阳王世子司马播讨完了任务,就离开了王家。 “长豫,你看这个家伙是真心的嘛?” “一半一半吧?这家伙怕是同样的话术在宣城公、东海王世子那里也说过了。他要干一份活,挣三份钱,是个难得的聪明人。” “你都看出来了,他还聪明个六啊。” “看出来了又怎样哪?你总要这么一个合适的人,去刺探世子冲那里的情况。” “哎,还是人手少啊,你大舅哥那边怎么样,他家里那么多的兄弟,就没个合适的人?” “倒是有一个,但正闹情绪哪,怪你父王喽,那石夫人,本来和庾怿是一对,就因为你父王去庾家的时候,恰好看到,然后一切就发生了。” “嚯,这事情,你今天要是不说,我一辈子都不知道,难怪父王一直不立妃,还有这层原因。” “还有个事情,你要当心了,这也是刚刚西阳王世子透露的,濮阳吴家的寡妇外甥女郑阿春,得了你父王的新宠。” “知道了,我会小心的,宣城那边什么情况了,郭师父有回信吗?” “郭师父说一切都在正常进行,请世子殿下务必还是保持本心,不争不抢,做好本分。” 宣城郡。 在义兴郡、吴兴郡、丹阳郡溜了一圈的孙弼回到了宣城,立刻就把心腹乡党召集了起来。 “事情有了变化。长安那边的守军居然大获全胜,建康本来要准备的事情也都停了下来,现在在贸然起事,只能是正中有心人的下怀。” “什么?那就是说,我们还要忍受宣城公这个小兔崽子的压榨?家主,在你离开的这段时间里,这小兔崽子变本加厉,不但让我们去给他修宫殿,修城墙,甚至还要帮道士修道观,帮街坊修厕所。现在各家兄弟身上的墨香都成夜来香了。” “这确实是太过分了,明天,我去找他谈一谈,我就不信,还没个天理了?” 孙弼想了一夜的说辞,第二天一大早就堵了宣城公的府门,嚷嚷了大半天,才出来一个人。 “喂,姓孙的,过来,就你找公爷啊?公爷留下口信了,让你带着你家的人,先把这街道扫一扫,毕竟嘛,一街不扫,何意扫天下。” “好说,好说。” 孙弼本来还有一肚子的火,但陡然发现宣城公府门口站岗的家伙,都换了一茬人,各个膀大腰圆的 ,立刻就分析出,宣城公的兵马已经就位,就等着他上钩哪。 于是一肚子的火气,就变成了点头哈腰,不但没有拒绝了宣城公的随意指派,还又给乡亲们领回去一档差事。 “家主,这就是你说的去见宣城公?这还不如不见哪。修个什么东西,还只是一时的,这个扫大街,可是一直的啊?” “慌什么慌,小不忍乱大谋,就先让他们张狂几天,到时候百姓都知道我们是忍无可忍,会同情拥戴我们的,我们现在每出一个徭役,都是将来射向他们的一支箭。” 孙弼竟然真的带着人有来扫大街,不但是扫了大街,把这宣城里里外外的大街小巷都扫了一遍。 直把宣城公司马裒给看郁闷了。 “郭师父,这小子也太能忍了吧?” “这是好事。” “这怎么还是好事哪?” “说明他心里藏着大事,所以才这么能忍。” “他这是要忍到什么时候啊?” “忍到建康出大事的时候,就孙家那点人马,如果建康没有出事,光凭他们自己,他们敢起事吗?” “真是麻烦,立点功劳,怎么就这么难,再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把大哥从世子的位置上薅下来?” “或许不用薅下来。贫道昨天卜了一卦,卦象显示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说人话。” “种种迹象表明,有人策划了针对世子殿下的谋杀。” “哦?从哪里看出来的?我在建康也颇有耳目,怎么没听到一点风声。” “殿下请想,就孙家那点人,就算是现在陶太守中了邪,天天请道士做法事,不理政事了。但只要殿下公府的兵马还在,他们敢造反吗?” “也是啊?那你说他们打得什么主意。” “调虎离山,只能是调虎离山,建康有天塌了的大事,王爷谁也信不过,只能召殿下回建康审理。” “大哥就在建康,父王还是最信任大哥,如果大哥还活着的话,父王断然不会调我回建康,要调我回建康,那肯定就是大哥出了什么事情。” “没错,也只有这样,建康才会无暇顾及各郡的监察,他们才能有机会串联举事。” “那师父判断,他们什么时候动手哪?” “他们要得就是天下大乱,自然不可能偷偷摸摸的暗杀,一定会是那种大场面,名士重臣都在的场合。” “先生真是我的贵人,依先生看,陶太守是真中邪,还是装的。” “就算他是装的,他至少表明他无意参与此事的态度。” “嗯,分析的不错,你说,我封地在此,自己地方上的太守病了,我是不是应该去看看?” “殿下遵从自己的本心就好。” “那还是该去看看,不自己去看看,我总有些放心不下。先生,也请您和我一起去,观一观这个陶太守,是真疯还是假傻。” 司马裒把前前后后想了个遍,孙弼那边不会有什么变故,就是陶猷这边,自己要亲自去了解一番。 刚登了门,司马裒就被一股浓烈的香味哄了出来。 “咳咳。”司马裒拍打着胸口,想把不小心吸进去的香灰咳出来,“先生,您怎么没……该死,您居然戴了面具。” “小场面了,当年我随师父去赶一个大道场的时候,顶风十几里都是这个味。” “我只当你是个骗子,忘了你居然还真是个道士。” “岂止是真道士,这些道士看得好多道藏,都是我费心批注的。说起来,他们居然不给我钱。真是岂有此理。” “吆,这不是郭神仙嘛?什么风,把您老人家吹来了,晚辈徒孙给郭神仙见礼了。”刚说着话,里面主持法事的道长就跑出来,见到是郭璞倒头就要拜。 郭璞一把搀起来,说道, “既然入了道门,就都是道友。先达也好,后进也罢,都是修行的同路人,贫道不过是虚长几岁,道友不必客气。” “小道不知道真人在此,妄自造次,只是这府中的妖怪实在厉害,小道也没有别的法子。还请真人帮忙除了这妖邪。” “嗯,这个妖邪确实是厉害,几个月前,贫道就来看过,我让太守早避灾祸,他却是没有听,这才有了今日之祸,辛苦各位道友了。” “如此,小道就继续做法,还请真人赐教。”那道人又是行了一礼,才返回去继续操办法事。 “师父,这话怎么听着云山雾罩的。” “哦,他和我说,妖怪实在厉害,就是请我不要揭穿,请我去除妖,就是五五分账。行走江湖嘛,总有有点黑话。” “那你这也太黑了,说了两句话,切走人家一半?” 第38章 万民同心结,各怀心腹事 “黑嘛,没有我,他们哪有这个生意?仙风道骨都是需要真金白银堆出来的。” “师父倒是直率的紧,咱们还是快去看看陶太守如何了,我心中很是挂记。” 两人穿过一众道士,在一口敞开的棺材里,见到了躺在里面、双眼紧闭、双手低垂的陶猷。 郭璞上前,伸手进去扒拉了一下陶猷的胳膊,没给任何反应,又胡撸了一下陶猷的头,这下总算是从棺材里发出了一声长叹。 “唉。” 随着这一声长叹,陶猷自棺材中坐起,对着郭璞身后的司马裒拱了拱手, “殿下,下官宿孽缠身,就不多行礼了,以免损折了殿下的宏运。” “好说,好说。陶太守是一郡之望,还是应该保重自身。” “唉,不瞒殿下,下官命犯天星,怕是命不久矣了,早就去信予建康,请求卸任,却不知为何还没有音信。” “陶大人可是难得的好官,向来是百姓怜惜,士绅拥戴,大家都舍不得让陶大人离开吧?” “百姓喊塌房,不如殿下咳一声,莫不是殿下给下官美言?” “我不敢专美,这实乃一郡之愿,我也不过是顺应民意。” “如此说来,下官多谢殿下,若是没有殿下护佑,下官怕是已经曝尸荒野,被鹰狼食入腹中。” “我观陶大人这法事已经做了三四个月,不知道那邪妖有没有镇住?” “唉,可惜啊,下官在江湖没什么朋友,请上来的不过是滥竽充数的歪道士,只能有些许镇痛之用,却无灭妖之能。下官屡次相请郭神仙,但神仙一直不入因果。” “哦?先生,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若是缺钱,你可以和我讲吗?怎么能请一些庸道俗士来耽误陶大人哪?” “殿下误会了,这次还真不是钱的事情,陶大人是应命之人,命虽然还在,但命格已入轮回,不是人力所能挽救,除非……” “除非什么?先生真是,有话直说嘛,这里又没有外人。” “除非集天地之灵气,采日月之光华,摆下万民同心法阵,以人心换天意,方有一线生机。” “万民同心法阵?” “正是,要有万民坐乾坤,有德之人守四门,得道之客镇八方,更有慧根深厚者踩二十八宿位,还需一通天之人,承受无穷愿力,方成此阵。” “这万民虽多,却不难寻。但这何为有德、得道、慧根和通天?” “这正是难言之处,位高则有德,邪不压正,妖气还要龙气来压,需皇族血脉镇守。” “这事情包在我身上,我这就给建康的几位王爷去信,请他们务必赶来。” “多谢殿下。敢再问神仙,何为得道。” “一箪食一瓢饮,不改其乐,可以说是得道,然而这样的隐士高人,又不那么好寻,所以贫道只好是知而不言。” “这隐士高人,我倒是识得几个,往来也不在少数,不说倾心相交吧,也算有些缘分,尤其是那焚车明志的阮裕,现也在宣城清修。” “臣这条性命全仰仗殿下。” “唉,这是哪里话,好像我要结党一般,我不过是为国惜才,先生快讲,去哪里去寻这慧根深种之人?” “殿下既然实心救护,那贫道也不能坐视不管,贫道就卖卖力气,把当年那些道友都请到宣城来,陶大人如果不嫌弃,贫道可做这个承受因果之人。” “哎呀,这如何使得?下官何德何能,怎能让老神仙因此折寿?” “牺牲,也是一种修行。为学日益,为道日损,这损得就是自己心中所欲,身上所得。” “如此,更要多谢老神仙。” 三人敲定了各方人员,陶猷的脸色明显好了很多,已经能从棺材里爬出来,吃上两口家常饭。 恢复过精神来的陶猷将两人送了一程又一程,从太守府,一路送到了宣城公府。 两人又重新将陶猷送回太守府,如此反复,从日出就送到了日落,直把暗中埋伏等待时机的孙弼熬成了熊猫眼。 “他们这还有完没完了?一会是太守送宣城,一会是宣城送太守。” 孙弼也不由得抱怨道,本想着找陶猷告状,没想到人家好得都快穿一条裤子了。 “家主,还等吗?现在看宣城根本没人在意咱们的死活。” “必须要等,建康不乱,咱们这点人就是送死。” “那今天的暗杀计划,还进行嘛?” “还进行个屁啊?本来借着两府矛盾给他们点火,咱们好渔利,可你看人家两府现在这个如胶似漆的状态,你再去刺杀,只能是自寻死路。” 陶猷也没有想到,自己一时兴起,想借着送别来仔细观一观宣城公府内外的防备,居然阴差阳错的躲过了一次致命刺杀。 宣城公同样也没想到,自己本来就是想试探一下陶猷的真实想法,居然让别人误会成了这个样子。 甚至就连郭璞也没想到,两人的送别次次不白送,自己几乎要靠这个发家致富了。 直到月亮爬上来,宣城公才觉得,对方的底细摸得差不多了,这才又在一个亭子里,最后一次话别。 回到公府后,司马裒先是把一身的公服卸开,把鞋子甩到地上。 “先生,你觉得这个陶大人是存了什么心思?” “殿下,贫道刚才不方便讲,我发现了一个熟人,王茂弘家里的下人,虽然陶猷极力的掩盖,但还是让我看到了。这家伙或许没有表面那么单纯。” “不错,我也发现了,就是一直跟着他那个白脸小童,咱们互送了能有五十次吧?那小童若是没有身份,能次次都跟着吗?” “殿下慧眼,贫道卖弄了。” “哎,先生不要这样说嘛,这足见你我交心。先生来分析一下,这个王导家里的小厮,怎么会出现在宣城?” “殿下难道忘了?这陶太守的本职工作,就是看管殿下。这么危险的差事,他自然是要找个稳当的靠山。” “这倒是讲的在理,人哪,即便是颗棋子,也要有点作用,不然就会被无情的抛弃。” “殿下是在说陶猷?” “不,我是在说赵染,可怜哪,他以为投靠了刘曜就能平步青云,以为和曲、索暗通款曲,就能两边捞好处,却不知道自己只是一颗随时可以被丢弃的棋子。” “哦?莫非长安的战事又有了新情况?” “这是今天刚刚传回来的。刘曜直接跳过了赵染,和曲允、索綝不知道又达成了什么共识,结果哪,就是曲、索再次获胜,甚至阵斩了赵染,刘曜哪,自然又一次的掳了关中百姓回平阳。” “这逆贼赵染,也算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先生不觉得,我现在的处境,就和这赵染差不多吗?以为自己是那个下棋的人,说不定只是一枚弃子。” “哦?殿下为何做此感想?” “建康的西阳王传来了消息,父王又新纳了一房夫人,是濮阳吴氏的外甥女,还是个寡妇,叫什么郑阿春。我真怕到头来,一场空,和这吴地原来的两宫之争的鲁王一样,争到了最后,我和大哥两败俱伤,都成了弃子,反倒让别的小家伙得了王位。” “呼,呼。”郭璞竟然秒睡避开了司马裒的心里话。 “先生,先生?” “啊?哎呀,贫道多有冒犯,刚刚贫道梦入太虚,和仙人对弈,一时竟然忘了凡间的事。” “哎,也罢,先生本就不是俗人,我又何必拿俗事来劳烦先生哪。” “谢殿下体谅。” 师徒二人又饮了一些酒,谈了一些风月,月上中天之时,二人才从太虚中归来散去。 宣城公的信件很快就到了建康,司马佑、司马羕、司马宗、司马承各自都接到了来信,也就顺理成章的聚在了一起。 司马佑是侄子辈,自然话由他先起头。 “三位王叔,也接到宣城来信了吧?侄子见识浅薄,想问一问,这个宴是不是鸿门宴?” “哎,阿佑,宣城只有芜湖,哪有鸿门。”司马羕看了看两个闭目养神,事不关己的兄弟,只好自己作答。 “叔父,这五马渡江,一马化龙的话,可是双刃剑哪。我们叔侄这四匹马,难保被人淹死在芜湖。” “阿佑,你是不是多虑了。这信上不是写得明明白白吗?请咱们去,是为了祛除宣城的妖邪。” “那如果这大阵要是出了纰漏,被妖力反噬,我们叔侄四人被杀死,是不是也是合情合理?一个太守的性命,搭上咱们叔侄四人,宣城公的这个算盘打得好啊。” “嘶,不能吧?这小子恭敬的很,平日里的孝敬也没断过,况且他又不是世子,费这个劲干什么?” “他现在还不是世子,那如果是把我们叔侄四个绊脚石一下都除掉,除掉了琅琊王的后顾之忧哪?琅琊王会不会赏他一个世子做?” “这……”司马羕看看两个兄弟。 “阿佑说得在理,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咱们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不得不防啊。”司马宗睁开眼睛,看向司马承。 司马承点了点头,“不如这样,面子还是要给,但不能全给,我和阿佑去宣城,你们俩派儿子去,这样既保全了双方的颜面,又表明了态度。” “王兄讲得在理,那就这么办?”司马宗又转头看司马羕。 “也该让我家阿播和你家阿绰出去见见世面了,他俩什么时候,才能有阿佑这般稳重。” 这消息自然很快传给司马播,司马播得到这消息后,又火速跑到王家,告知了司马绍。 “你看这其中有什么猫腻?” “这就奇了,这不是儿戏嘛,四个王室宗亲,为了一个太守,这说出去都让人笑话。” “是啊,最近这种怪事特别的多,我听说周札的小儿子周续嚷嚷着分家。” “你的耳朵倒是很长。” “嗐,你也知道东海王世子那边,大都是江南的士人,这些小八卦,他们熟的很。” “那你没听说义兴太守孔侃有什么动静?这都两个月了,他儿子丢了这么久,他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你可冤枉孔太守了,他都快急疯了,几乎把江南的这些大户都求遍了。” “那我怎么听不到风声?” “他可能还没想到事情发在建康,总是还以为在义兴郡,都快把周勰乌程公府的门槛给踹烂了。” “这……这不是白忙活了嘛。得派人悄悄的告诉他啊,别让他这么瞎找。对了,那个孔坦如何?” “他?他倒是自得其乐,说难道有这么清净的日子,简直是人间乐土。” “嗐,这真是错进错出了。长豫,找人通知一下孔太守吧,别让他到处乱撞了。” “最新的消息,周懋得到了周缙的信,已经把这事情透露出去了,孔太守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应该是快到了。” “那我还是避一避吧,正好去宣城躲一躲怒火。”司马播拔腿就走。 司马绍和王悦正敲定着各方的事情,门下就来报,义兴太守孔侃来求见。 不多时,门人引着孔侃进来。 那孔侃也是一个直肠子,进来就直接责问, “世子殿下,身份贵重,实在不该和臣下开这种玩笑。” “唉,太守慎言,诽谤世子的罪可是很重的。” “王公子,就不要调笑老夫了。老夫人到中年,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世子殿下有什么吩咐,只管讲就是了。” “孔太守,这是哪里的话,你怎么就认定了是世子殿下哪?” “王公子,我会稽孔家虽说不如顾陆朱张四大家,但也是有些朋友的。” “唉,长豫,既然孔太守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咱们也就不用瞒着了。和太守直说吧。” “太守请放宽心,令郎现在在一处僻静之所,读书着作。” “王公子有何事吩咐,直说便是。” “吩咐也谈不上,算是建议吧,我刚好从豫章带回来一些力士,他们还没看过这江南的风景,太守能不能帮这个忙,带这些力士游览一番?” “王公子的意思莫非是义兴郡有人要造反,让我早做准备?” “我可没这么说啊?都是孔太守体察民情得来的消息。” 第39章 兄弟起萧墙,幼鹤初啼鸣 “我本就觉得义兴郡最近不正常,那个时常闹事的乌程公,居然安静的想个乖宝宝,看着是在家中谋划什么大事。既然如此,那下官就不多在建康逗留了,犬子又世子殿下的照看,自然也不用我费心。” 孔侃真是个直爽之人,说清了事情,没有丝毫纠缠,去领了那些力士就返回了义兴郡,刚走进府中,下人就来报,说是周家的周懋前来拜访。 “哎呀,周大公子,这是哪阵香风,把您吹进我这小庙。” “太守大人,不要折煞学生,周家子弟多有不肖,全来赖太守大人庇护,今天特意登门来道谢。” “哦?说起来本官还得谢谢你哪,那些小事不过是举手之劳,要不是周大公子,及时相告犬子的下落,我怕是还要把这义兴郡再翻一遍。” “太守大人护佑周家,这是学生应该做的,恰巧舍弟和王家公子是赌桌上的朋友,一来二去的也就知道一点风声。” “哦?如此说来,周四公子也是世子殿下的亲信喽?” “亲信谈不上,蒙世子殿下抬举,忝为世子文学,给世子殿下添添墨,铺铺纸而已。” “哎呀,这么说的话,大家更是一家人了,以后孔某在这义兴郡还要周大公子多多关照,万一哪里有个风吹草动,可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哦?” “那是自然,大家都是世子殿下的臣子,自然心往一处使。” “那要是有些人不是哪?” “那毕竟是笔写不出两个周来,学生身为周家长房长孙,自有劝导之责。” “那要是劝了也不听哪?” “那学生只好大义灭亲了。” “好,有大公子这句话,我的心中就有底了,实不相瞒,这次王公子还给我带了些力士回来,以防不测,周大公子这边需不需要做些防备,毕竟有些无君无父的人,红了眼是六亲不认的。” “多谢太守的美意,那学生就不客气了。” “哎,都是为世子殿下办差,不要那么拘谨,我虽然年长你一些,但自来仰慕你家先祖,想和你结为异姓兄弟,不知道周大公子可否赏脸。” “哎呀,世叔,先父活着的时候,就将世叔引为未曾蒙面的知己,侄子怎么敢造次?世叔如若不弃,侄子愿拜世叔为义父。” “好孩子,快起来,咱们既然是一家人,很多事情也就不瞒着你了,世子殿下传下旨来,让大家动起来,争取明年过个踏实年。” “一切全凭义父差遣。” “好好,周家能有你这样深明大义的子嗣,何愁宗门不盛。” 义父义子二人又寒暄了一些细节,确保到时候万无一失,不会出现那种孔太守被摘了脑袋的悲剧。 周懋再次回到家中时,却发现堂弟周勰正坐在他的屋里等着他。 “吆,阿勰,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里坐坐啊?不会是想趁我不在,占你嫂子的便宜吧?” “大哥这是哪里的话,我现在父仇未报,哪有这种歪心思。我来就是想让大哥给个准话,你还是不是周家的子嗣,周家的仇还要不要报?” “怎么?眼睛瞪着像铜铃似的,要把我开除宗谱嘛?有什么事情慢慢的说,大哥还能害你不成?” “好,大哥我来问你,那孔太守处处刁难于我,你为何还拜他为义父,还说什么要大义灭亲,你是要灭哪一门子的亲?” “阿勰,你跟踪你自己的大哥,你信他们不信我,那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大哥,并不是兄弟不信你,只是你做得事情,太让兄弟们失望了。” “兄弟,还们?还有谁,不妨一起进来,别躲在门口偷听。” “大哥,不只是勰哥不服你,我对你也有怨气。”周札的小儿子周续推门进来,站到了周懋面前。 “有什么怨气可以说嘛,干什么鬼鬼祟祟的派人跟踪哪?这是我们周家的家风吗?” “大哥,我们都知道了,你还要瞒我们到什么时候?” “你们知道什么了?” “阿缙已经是世子文学了,你们四兄弟是不是忘了什么,怎么能投到世子门下,正是这些伧狗害死了二伯。” “好,我来问你。特意分了个义兴郡出来,是为了褒奖周家,还是防备?” “那当然是防备了,把咱们从三吴中分出来,还专门派了个太守来监察。这摆明就是不信任咱们。” “那既然如此,我去服个软,迷惑一下对方,让咱们有时间来筹备大事,有什么不妥?” “你没有想大义灭亲啊?那你在太守府胸膛都快拍碎了。” “废话,看看你们俩做得那些事情,就差贴一张纸条拍脑门上,写上——我要造反了。会叫的狗,咬不到人的。” “我怎么能相信你不是和我们玩套路哪?毕竟你甚至在孔侃那里要了几十个力士。” “你们俩哪天要去送死,可别带上我啊?我不去要人,难道让孔太守安插一些我不知道的人,去听你们两个人的墙根吗?” “这么说,我们是误会大哥了?还请大哥看在小弟报仇心切上,原谅小弟。” “我能怎么办哪?火急火燎的跑过来,就怕你们俩受了别人的挑唆,跳进别人的圈套,到时候反倒成了别人飞黄腾达的垫脚石。” “那大哥说,这事应该怎么办?” “怎么办?三叔不是还在嘛?你们怎么不问问他老人家的意思?” “嗐,大哥又不是不知道,我父亲那个人啊,半天也没个准话。我和他讲报仇,他就说要等待时机。” “那也要再问,而且要问个满城风雨,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事是问过叔父的。” “可我父亲说,这事情最好不要让他知道,不然到时候连个兜底都都没有,就没人往出捞我们了。” “这样,你们俩拿个锣,到乌程的大街上去,敲锣打鼓的走一圈,看看能拉到几个认识你们的人。” “大哥,你这是何意?” “你们俩有名望吗?有人脉吗?” “没有啊,可咱们周家……” “要是到时候,人家不和你讲咱们周家哪?” “不会吧?他可是亲三叔。” “你问问阿续,那是他亲爹,问问他,他有没有把握?” 周续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勰哥,大哥说得对,以我对我爹的了解,到时候要是兜不住了,他能不第一个冲过来,把咱俩掐死,就已经不错了。想让他舍身保咱们,想都不要想。” “看,知道我为啥这么着急从建康回来了吧?难道就是为了认孔侃当二爸爸吗?你们啊,还是经历的太少,不知道这人心的险恶,不知道富贵面前无亲朋。” “大哥,那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就算我们现在想撤下来,恐怕也来不及了。” “这样,不要慌。阿勰,你不是还在守孝期间嘛,就干脆借着这个由头,从今天起闭门谢客。你就待在乌程公府里,任谁来,都不让他们进。” “那我哪,大哥?我该怎么办?” “你呀,你这么办。把各个衙门安排在周家的密谍暗探都找出来,给他们拢到一起,要是官府缉拿反贼,就给他们交出去,让他们吃个哑巴亏。” “这样行吗?” “这要是还不行的话,我把阿筵也喊回来,他毕竟是黄门侍郎,多少有点面子。” “对,幸好大哥回来,我们就有主心骨了。” “你们前面捅得篓子太大了,又没和我讲,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万一哪里出来纰漏,兄弟们不要怨我就行。” “大哥哪里的话,要不是大哥回来,我们俩还一门心思的走到黑哪。” 周懋把两个兄弟稳住之后,就给建康的周筵写信,告诉了他义兴郡的情况,同时也写了自己的担忧——周勰周续并不完全信任他,并没有说出还有什么同伙。 周筵再接到信时,已经是几天之后,这年也是越来越近了,乌衣巷的大人小孩也开始热闹起来。 周筵穿过人群,进了王家,见到了王悦和司马绍。 “世子殿下,周懋刚刚传回信来,套出了造反的时机,就是王籍之大婚的当天。” “哦?他们为何要选这一天,问出还有什么同伙了吗?” “还没有,他们并没有那么相信周懋。” “这已经是意外之喜了,能够得到这么准确的时间,我们也就好提前准备了。你三叔那里,你去过了吗?” “来之前,臣去探了周札的口风。还和往常一样,不支持也不反对。” “那你哪?” “臣自然是跟着殿下。” “那就好,长豫,去让籍之兄,周伯仁他们家早做防范,可不能因为这些事,误了他们的喜事。” “是。”王悦离开,去找王羲之,吩咐了他应该如何说,就给他叫了一辆马车,送到周顗的府上。 王羲之下了马车,怯生生的站在门口,看着两侧高大的卫士,不敢迈步进去。 幸好玉人一般的面孔,早就传遍的建康,又加上兄弟俩有六七分相似,能在门上引来送往的又都是有眼力见的活泛人。 “小公子里面请,周狗儿为您带路。” 说着话,就把王羲之扛在肩上,进了周府,“小公子,大公子在后院,和三位老爷,太夫人商议婚事,小公子的叔父也在,都是自家人,小公子不必慌张。” 周狗儿一边安慰着有些社恐的王羲之,一边高声往里面通报。 “哈哈,我那个不出门的丫头小子也来凑热闹了,难得啊。”能这么说话的,只有王籍之兄弟的叔父王彬。 本来这事该王廙张罗,可之前来了消息,说杜弢那边已经把新派去的胡毋辅之父子给斩了。 不但他们父子遇难,就连长沙太守崔敷、宜都太守杜鉴、邵陵太守郑融也都成了刀下亡魂。 湘州的局势陡然紧张起来,幸好王应、王允之在这之前就到了南平郡,得到了应詹的保护。 前线紧急,王敦只好急招王廙从建康返回豫章,那王籍之的事情,就只好由王彬来办了。 “来,羲之,见过李太夫人。” “李奶奶好。” “好,好孩子,快坐吧。” “都是长辈,没有小子入座的道理,小子就是来传话的,长豫兄讲了,说有人想借着兄长和周家姐姐的婚事作乱,请大家早做准备。” “哦?长豫真是这么说的?”王籍之把弟弟拉在面前。 “嗯,长豫兄就是这么说的,我一个字都没敢说错。” “这就奇了,我不过就是个陪世子读书的文学官,也没结什么仇家。” “八成又是我这个大哥喝酒得罪了人吧?”周嵩斜了一眼周顗,毕竟这前前后后的得罪完人,赔礼道歉的都是他。 周顗放下酒杯,一脸委屈的说,“就是怕给他们添麻烦,我这都半年没有出府饮过酒了。怎么还是怨到了我,母亲在这里,可得给我评评理。” 周家兄弟的母亲,李络秀摆了摆手,示意已经准备掐一架的兄弟两人安静,转头问向王羲之。 “羲之,府上可是去了什么人?” “黄门侍郎周筵。” “那就对了,这件事情不是冲着你们来的,反倒是冲着世子殿下来的。羲之,奶奶还得麻烦你一趟,回去告诉世子殿下,那天婚宴,他就不必到场了。” “母亲,这是何意?世子殿下能够到场,这是多大的面子,人家派人示险,咱们不但没表示,还不让人家来参加婚礼,这有点不合礼吧?” “坐下,阿嵩,你要改一改这个直脾气,尤其这官越当越大,更要小心谨慎。你们想哪,要对付我们,又何必等到大婚那一天哪?” “母亲的意思是,有人想借这个婚事,刺杀世子,制造混乱?” “恐怕就是这样的,无论是籍之,还是你们兄弟三人,都还不是什么要紧的官,就算要报复,也轮不到你们。” “李奶奶,我倒是觉得世子殿下一定会去。” “哦?却是为什么?” “这棋局本来就是他摆下的,如果他不以身入局,那么前面的铺垫就都白费了,他不是一个害怕危险,就不敢入局的人。” 第40章 堵洪不如疏,礼是利字意 李络秀边听边点头,“这孩子说得在理,这样看来,你们俩的婚事,已经不只是咱们两家的事情了。” “哪该怎么办?是什么人想害我们?有什么办法解决啊?”周顗看向二弟周嵩。 “不要慌张,石头还没砸下来,你别被自己吓死了。羲之,伯父知你内秀于心,平日里是不想讲,今天都是自家人,不妨说说。”周嵩瞪了已经慌了神的周顗一眼,转身问向王羲之。 王羲之眨了眨大眼睛,“堵不如疏。” “完了?” 周顗眼巴巴的望着王羲之,希望这个小神童嘴里能说出个条条框框的,结果就等来了四个字。 李太夫人倒是很满意这个答案,一把将王羲之抱在膝上, “孩子,说得好啊,既然这事情躲不过,一定会发生,不如想想怎么将灾祸减到最小。你看从哪个方面入手哪?” 王羲之转了转脑袋,看了看在场的诸位长辈,还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这才开口。 “外松内紧。” “嗐,这孩子,让你跑这里背成语,出谜语来了,好好说话。” 没等周家兄弟表示态度哪,王彬就抢先把王羲之给说了,一副这犊子我护定了,你们可不能说。 周家兄弟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偷偷望向母亲。 李太夫人可和一般女子不同,前几年,就在人人都削尖了脑袋往洛阳钻,企求着能攀龙附凤时,她却和三个儿子说,多到江南走一走,多去结识结识江南的士人。 事情果然如她老人家预料的那样,江山倒覆,洛阳沦陷,士人举族南渡,而周家哪,早在老人家的影响下,在建康修建了别院,置办了田地。 其他人漫无目的逃命时,周家兄弟只是从北方的家,回到南方的家。 至此,三兄弟更加敬重老人家,家中有个大事小情,都是要禀告了太夫人,由太夫人拿了主意,三兄弟才好去做事情。 李络秀嗔了大儿子周顗一眼,这个大儿子有志气、有名气,但决断和才华,好像是不怎么够。 又看了一眼小儿子周谟,一个在两位哥哥的光芒之下,几乎被所有人忽略的小透明,就连今天也坐在一根柱子后面,不仔细看,还发现不了。 最后叹了一眼二儿子周嵩,倒是气势上很足,就是心里藏不住事,有些话,还真不能和他讲。 李络秀看了一遍后,方才开口,“亲家翁,这羲之平日里就不喜说话,难道今天开了口,你就不必再求全责备了。” “谢太夫人宽宏大量,不与这小子计较。” “我猜小弟的意思是,表面上,我们装做什么都不知道,还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实际哪把那些值得怀疑的人,都隔开了,准备好了应对。羲之,我说得对不对啊?” 周嵩的大女儿,王籍之的未婚妻周绥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看看,你们三个大男人,还不如一个小女子有见识。”李太夫人很快就肯定了周绥的意见。 “都是母亲教导的好。”周嵩出来解围。 “我也教导你们了,你们怎么就不长进哪?我得为你们操心操到什么时候?” “孩儿们不成器,让母亲受累了。” “也罢,你们其实做得还蛮不错的,能在这乱世,让老太太还能享受天伦之乐。只是我希望你们能做得更好,不只是能顾全我们这个小家。” 李络秀说到此处,叹了一口气, “正好亲家翁也在这里,我也就当面讲了,阿绥,你就要嫁去王家,王家不比周家,你做事不要像以前那么随心随性了,遇事多和妯娌婶母商量。” “是,孙女记住了。” “籍之啊,我这个大孙女一直跟在我身边,被我娇纵惯了,有时候犯起脾气来,连我都不认,你今后怕是要受苦了。” “哎呦,奶奶,哪有当众揭人家短的,人家那些长处都能从这里铺到太湖,怎么不见你讲?”周绥不依不饶的拿着拳头作势要捶打。 “好处自然不用讲,人人都看得到,有几家女子,有我孙女这份见识?”李络秀伸手将周绥戴歪的一支钗子又戴正了。 “就是,我的婚事,就我自己来布置吧,到时候,保管把那些想闹事的王八,都塞进酒缸里泡了酒。” “回来坐下,”周嵩一边示意女儿周绥坐回到自己身边来,一边陪着笑脸和王彬讲道,“哈哈,让亲家翁见笑,这孩子有点太没规矩了。” “哈哈,不怕亲家翁笑话,我在家,还都得听内人的话哪。今天的事情,我记好了,回去还得和她禀告,我这人太粗枝大叶,要不是内人照顾得周全,我怕不是要把所有人都给得罪了。” “是吗?既然如此,今天为何不见亲家母前来?” “本来是要一起过来的,这不是嘛,阿彪也不知道怎么了,小小的年纪,昨夜突然生了一鬓白发,内人领着阿彪去找医生问问。” 正说着话哪,王彪之顶着满头白发就跑了进来,一边跑还一边哭。 “怎么了?这头发怎么全白了?” “爹,不好了,回来的时候,咱们的马不知道怎么的,就惊了。娘亲把我从车里丢下去后,就没时间逃走,和惊了的马车一起冲出城外了。” “啊?这可如何是好?”王彬此时方寸大乱,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里。 “亲家翁,先问清楚了,亲家母是从哪个方向出得城,你家的马车是什么样子,是什么时候出得事情。孩子,喘匀了气说。” 还是李太夫人见的世面多,站起身来,一句话就稳住了局面。 “城南,是两匹黄马,就在一刻前。” “伯仁,你速去见琅琊王,请旨敲钟,关闭南门。” “仲智,你抄近道,在南门前铺好干草。” “叔治,你通知沿线的商户人家,有能降服惊马的,赏银千两。” “亲家翁,你且在府中安坐,喝些安神汤,待有了消息,咱们就一起赶过去看。” 李络秀的一番安排之下,各司其职,很快就在南门外见到王彬家里的两匹黄马。 周嵩领着几十个力士,在街道两旁一拥而上把马车停了下来,赶紧有人上前把马车解下来,又有人配合着马倌把两匹受惊的马按倒在地。 羊氏借着整理衣装的时间,平复的着心情,快速想着这前前后后的事情。 “王夫人,有没有伤到哪里?”周嵩问道。 “没有,多谢亲家翁相救,只是受了一些惊吓。彪之哪?” “亲家母不必担心,彪之就在舍下。” “哪就好,我也正好过去看看。” 众人再次回转周府,下人给羊氏进了一碗安神汤。 “夫人,我们差点就不能相见了。”王彬哭成泪人倒在羊氏怀里。 羊氏将王彬的头推开,“让大家见笑了,让大家费心了。” “都是一家人了,亲家母还这么客气,人没事就最好。” 李络秀招呼羊氏坐在自己身侧,羊氏不敢和太夫人并坐,微微侧了侧身子。 “这事情透着邪乎,我家那两匹马,本就是使唤了多年的老马。”羊氏给出了自己的看法。 “那就是说,已经开始了?” “什么开始了?” “王家其他人,要么在乌衣巷,要么在豫章,都是戒备森严,就你们夫妇二人,住在民舍里,可不就成了有心人的目标了吗?” “目标?什么目标。” “有些人要利用籍之的婚事搞些事情,有些人哪,又不愿意看着这些事情发生。” “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叔母丧齐衰。”王羲之又讲了一句。 “羲之,你胡说什么?”王籍之急忙起身给叔婶赔礼道歉。 “不,羲之说得对,这事情可能就是这么回事。有人见不得王家和周家联姻,就想出办法来破坏这门亲事。”羊氏很快就理清了思路,“但是哪,又有人需要这场婚礼,因此这路上得到了许多莫名的帮助,才让惊马没有跑那么快。” “羲哥,你主意多,你给想想办法。我不能没有娘亲。”王彪之晃着王羲之的手央求道。 “不如假死。郭璞师父临走前,给我留了一颗假死药丸,能假死七七四十九日。”王羲之说着就把郭璞给他那颗小药丸拿了出来。 “这,这会不会影响到籍之的婚事?” “礼,没人说,就是没有。” “羲之,你怎么能这么讲哪?君子慎独。就算身边没有一个人,君子也还是要非礼勿为。”王彬说道。 “你等等再讲你的道理,现在是你死我活的事情。听听羲之怎么说。”羊氏一把将王彬拉回来。 “这事只有琅琊王能拦着,但如果伯仁叔父给他解决燃眉之急哪。” “哦?羲之你是不是说郑阿春那个寡妇?” “正是,伯仁叔父。” “这恐怕有点不好办。这事情在建康沸沸扬扬的,谁也不敢去提。” “换一个方向哪?濮阳吴氏如何?” “那当然,可是……” “只是转个弯,郑阿春本来就是吴家外甥女,叔父到时候说上一句,郑氏虽说是寡妇,但比吴家女子贤德多了。这样叔父说出来,茂弘伯父支持,琅琊王也愿意,自然就没人说什么了。” “嗯,倒是可以试试。只是这个刘隗,是个认死理的,怕是到时候他还要说。” “无妨,这郑阿春还有两个妹妹未婚配,如果这事让刘隗来操办,他和琅琊王攀了亲戚,也就不会太坚持了。” “嗯,这样就比较周全了,你这小脑袋留在府里读书太浪费了,借着这次婚事,叔父把你的名声推出去。”周顗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又拍了拍王羲之的肩膀。 周顗穿好了官服,趁着这个时机,先见了琅琊王司马睿。 “请王爷给臣做主。” “周卿,有什么事情坐过来说话。” “有人嫉妒臣与王家联姻,不惜杀人也要破坏这桩婚事,请王爷准臣查办此案。” “哦?建康城里,居然有这种事情,查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这事还要多谢吴家的人,若不是他们舍命相救,怕是惊马还要伤到很多百姓,像这样的贤良人家,建康城真是不多见了。” “哦?周卿的意思是?” “臣刚刚去吴府表达谢意,见得了他家的几个女子,臣想到王府的妃位空悬已久。” “这……”司马睿有点摸不清周顗的套路,没有说怎么追查凶手,反倒夸起了吴家,难道是为了反对自己和郑阿春的事情,要让吴家的女子来代替? “以臣愚见,郑氏虽然寡居,但没有一个吴家女儿能比得上郑氏贤良的。” “好,卿家说得好,孤也是这个意思。” “那籍之那边?” “生逢这样的乱世,哪天不死人,礼制的本来目的还是让人们繁衍生息,如果一味的循礼守矩,反倒是误会圣人爱民的真意,周卿说是不是啊?” “王爷英明。若是刘长史问起来?” “就让他来找孤,孤和他讲。” “谢王爷。” 周顗得了旨意退下,刘隗才从后殿出来。 “王爷,他这是拿这事和您交换。” “也好啊,大家各取所需,把你派出去的人撤回来吧,这次阿春能借着这个事,变得光明正大,已经很好了。” “啊?臣来就是要说这件事情的,臣的人还没派出去,动手的,并不是臣的人。” “那就奇怪了,那是什么人动得手?不管怎么样,咱们的目的是达到了,你就不要参他们了。” “这怎么行哪?礼法不就是用来约束臣子的嘛?” “阿春还有两个妹妹尚未婚配,你就帮着给找一下,找自家人也可,亲朋故旧也行,现在我们的力量还小,很多事情只能这样了。” “多谢王爷信任。” “我自然是信任你们的,这段时间,你们收敛一些,我总感觉像是要出什么大事,把你们平时那些跋扈收了收,别给人找到了把柄,连你们一起收拾了。” “王爷,你是怀疑?” “我什么都没有怀疑,太上无为,茂弘兄面面俱到,我只许垂拱而治就行了。” 第41章 意会不言传,龙角引真龙 “王爷,臣斗胆问一句,是这个需,还是这个许?”刘隗手指沾了点茶杯中的水,在案子上写下了两个字。 “意会,不要言传。卿知我心,我忧卿解。” “臣再斗胆向王爷进言,谯王承和几个世子,应宣城公邀约,出了建康城,到了宣城去,做什么法事。” “刘卿,我们现在要摆正了身份,客居的王爷也是王爷,不管从什么角度来说,我和他们之间,都没有隶属关系,他们当然来去自如。” “可是……” “我知道你要讲什么,现在还不是时候,潜龙勿用,做得越多,错得越多。有几个孩子往上翻涌浪花就足够了,阿冲那里,就没有什么动静嘛,你亲自去催一催,争取都闹出点事情来。” “是。” 刘隗得了指令,没有去到东海世子府,反倒进了顾和的家。 “刘大人,这是那股风,将您吹来了?是我做的哪里失了礼数,你来挑我的礼了吗?” “君孝兄这是哪里话,没有事情,就不能来和君孝兄请教一下这里的风土人情吗?难道刘某人就是一个不近人情的铁疙瘩?” “我怎么敢这么想哪?自从族父逝去,我接过顾家这摊子事情,一直劝导族人谨小慎微,不要去招惹是非。但不知道刘大人是看到顾家有哪里不足之处,来帮助我们进步来了。” “君孝兄,这么说就外道了。谁不知道江南的基业开创,全靠顾家鼎力相助。实话和你说吧,是王爷吩咐我来看看,王爷说了,他是顾念老朋友,不会忘记顾家在最困难的时候雪中送炭的。” “刘大人玩笑了,江南自来温暖,哪里来的雪?顾家也不是那种携恩自贵的轻贱小人,刘大人若是没有公务要吩咐,那下官这边,还有些公事要处理。就要少陪了。” “且慢,我直说了吧,王爷让我来问问,东海王世子那边,为何如此安静。” “静以修身,俭以养德。世子现在正是修身养德的时候,安静一些,不是很平常的事情嘛?” “君孝兄,我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难道你就给我听这个?” “什么这个那个的?刘大人,你这话,我反倒听不懂了,建康城还有王爷,还有世子。自古长幼有序,难道吴人就不知孝悌之礼,一心惦记着僭越之事吗?” “我好心来提醒你,怎么反倒成了我的不是了。君孝兄身为东海王世子师,难道不为东海王世子的将来考虑吗?”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难道不是圣朝治理天下的准则?” “难道君孝兄没有听说,宣城公可是动作很大,都快跳起来了。” “哦,那可能是宣城公喜动,毕竟荀夫人有塞外鲜卑血,有些好动也实属正常。” 见顾和始终是不接招,刘隗也是急得知跺脚,如果司马冲不冲出来,那么这个恶人就得司马睿亲自来做,而他刘隗很可能成为那只替罪的羊。 “直说了吧,王爷希望今年这个年,过得热闹一点,冲世子这边是不是也出一个节目。” “一定,一定。我最近正在教世子,屈子《离骚》,教世子亲贤臣,远小人,此所以秦扫留合,而楚失天下也。” 这话骂得很脏,就等于指着刘隗的鼻子骂——你这奸佞小人,蛊惑王爷,挑动王子争斗,就和逼死屈原的那些奸臣一样,其心可诛。 这话都说出来了,刘隗自然是没有脸面再呆下去了,找了个由头就告了辞,却又拐了弯,敲开了陆家的门。 陆家的陆晔、陆玩兄弟又恰好都在。 “士光兄、士瑶兄,别来无恙啊?”刘隗一副热脸贴了上去。 但陆玩是谁,连王导的面子都不给,能给刘隗面子? “哎呀,兄长,是不是昨天忘了喂狗了,怎么大清早的就听到狂吠声?我还是去看看,不然伤到家里的小孩子就不好了。刘大人,您先坐,我去把家里不听话的那只老狗给收拾了。” 陆玩一点面子没给,连冷屁股都没给,直接骑在刘隗头上拉了一坨屎,还一副请君品尝的挑衅模样。 待陆玩都走出二里地了,陆晔才为他兄弟刚才的行为道起了阴阳怪气的歉, “刘大人不要误会,阿玩这个人,就是这样,天性爱玩闹,是家中最没大没小的人,不过礼法也不是来约束,阿玩这种率真之人的,刘大人说是不是啊?” 这歉道的,还不如不道哪。 这相当于陆玩往刘隗头上拉了坨屎,然后陆晔一脸关心的跑过来问——香吗?我弟昨天吃了海鲜,你可有口福了。 刘隗那是什么人,怎么说也是琅琊王的近臣,能受一个落魄陆家的屈辱,当场就把桌子掀了。 “姓陆的,既然你们不识好歹,那以后走路的时候,可要看着点天,留神点地。告辞。” “哦?我们吴郡陆家,向来上对得起悠悠苍天,下对得起茫茫大地,从来不去做那种背后害人的勾当,就算天真的塌下来,地真的陷下去,老天也先会带走那些缺德之人。” “哼。”刘隗吃了两次败兴,一扫袖扬长而去。 出门口就遇到从后院又回来的陆玩,手里还捧着几只眼睛还没睁开的小狗。 “刘大人,这就走了。我说这老狗为什么叫哪。原来是生了狗崽子,这老狗在我们家都十几年了,一窝都没下,刘大人这一来,一下子就下了七八条,奶水都抢不过来了。听说刘大人养狗有经验,要不然送刘大人两条?” “哼~消受不起,你们自己拿着自家的狗崽子玩吧。” 刘隗再次拂袖离开。 “大哥,他这是怎么了?咱家狗生崽子了,他来什么气?莫非,他和咱家的狗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你……”走出几步的刘隗返身过来,一把薅住陆玩的脖领子,“你等着。” 说完气鼓鼓的大步往外跑,怕跑慢了,陆玩嘴里再吐出来一把利剑,把他可怜的自尊再斩一遍。 “大哥,你别说,这狗怎么看起来有点像这个刘隗哪?” “行了,你别讲了,他都被你气跑了。你这张嘴啊,不知道要给咱们惹多少是非。” “嗐,我也知道,一见到这种尖刻小人,我心中那股怒火就压不住。” “谁又不是哪,刚才我还问你,你给他拉得屎香不香。” “哈哈哈,大哥也是性情中人。” “阿玩,你说这条疯狗,来咱们这里干什么?” “嗐,我刚才是从顾君孝那里回来,他是想让咱们吴地士人都帮着司马冲,这样就可以和宗亲派的司马裒,南渡北士的司马绍,形成一个稳定的制衡,那如此一来,司马睿可不就高枕无忧,垂拱而治了嘛。” “你既然都知道了,那怎么还这么对他?” “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看看人家王茂弘,实心用事,调和阴阳,是真正冲着江南的安宁来的,这样的人,即便不是咱们自己的人,我也打心眼里佩服。” “再看看他刘隗,简直就是个刘鬼,一天到晚,正事一件不干,就抓着这个人丧期没到就宴请宾朋,应该罢官,哪个人母丧在身不能出仕。这样的狗奴才,进了我陆家的门,我都嫌他脏我一块地。” “不行,我越想越气,我得亲自去把他今天走过的地方都刨了,太晦气了。” “哎,阿玩,你这,是不是太过分了?” “有他过分?拿着礼法,做党同伐异的大棒。” “我的意思是,你就光刨地啊,干了这么大的事情,不得让大家都知道?把地刨完了,土啊砖啊,给刘大人送过去啊,摆在家里还臭块地哪。” “要不然,你是大哥哪。” 刘隗今天流年不利,先碰了个软钉子,又碰了个硬茬子,一腔郁闷的刘隗,还惦记着琅琊王的任务。 在建康的大街上,漫无目的的溜达了几圈,正巧遇到了从东海王世子司马冲府上出来,准备回家的顾球和朱嵩。 两人见是刘隗,本想着绕路躲过去,无奈刘隗耍起了赖皮,怎么绕都堵着路。 二人见躲不过去了,才找了个僻静的茶馆坐了下来。 “刘大人,你这大街上,把我们堵住,合不合礼法哪?” “二位贤弟,哥哥有急事相求啊。” “再急,也不能坏了章程啊,你说是不是啊?再说了你是王爷身边的近臣,我们是东海王世子的僚属,这样见面,别人会不会怀疑我们密谋刺杀王爷哪?” “二位贤弟,火都烧到眉毛了,还有心思开玩笑哪。我有话直说了——王爷对二位教导世子的工作很不满意。” “那就换人呗。”顾球看了看朱嵩,朱嵩憋着笑意,脸都快憋红了。 “哈哈哈。”朱嵩总算是憋不住了,笑了出来。 “朱兄,你笑什么?” “没什么,想到了高兴的事情,我家狗今天下了崽子。” “不要再提狗崽了,”刘隗压抑了一天的怒火,终于被这一句话点燃了。“我和你讲得是正经事情,你和我讲什么狗崽?” “不不不,我家的狗崽可正经了,不像陆家的狗崽,听说生下来就有点像人。” “不要说那些狗崽了,我今天说得是世子冲。” “哦,殿下啊,殿下也听说了,这事整个建康都传遍了,刘兄智探陆府,喜提地砖数斗。” “二位既然知道了我两度受挫,我也就不瞒着了。但二位没有觉得,这反倒是二位的机会嘛?” “什么机会?同流合污?和刘大人一起戕害同僚?” “话不要说那么难听嘛,也可以说是整饬吏治,简选官员嘛。我不信以二位的才华,就甘心当这么一个刀笔小吏。” “那刘大人是要给我二人指条明路喽?” “路,就在面前,走不走,怎么走。在你们二位,话我已经带到了,王爷希望这个年是一个热闹的年。” 刘隗牢牢拿捏了二人的心思,话也就不必多说,说完就潇洒的离开,今天一天的晦气也随之消散。 顾球和朱嵩相互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那深切的渴望——确实,北有王导、庾亮,南有顾和陆玩纪瞻贺循, 怎么数都轮不到他们哥俩,将来无论是世子绍上位,还是宣城公夺位,他们俩都还靠边站的货色。 两人的马车调了个方向,重新回到了世子冲的府邸。 见到了劫后余生,辗转千里才来到江东的东海王太妃裴氏。 “二位卿家,怎么去而复返?” “太妃,臣等以为,是时候争一争了,就算争不到什么,也让人知道东海王府,不是软柿子。” “这些事情,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懂得,你们自己看着办就是了,不必事事来请示我。只是最好不要伤到性命,到时候也好有个回转的余地。” 得到了裴太妃的许可,顾球、朱嵩二人开始运作,势必要在王籍之的婚宴上出一些风头。 就连三岁的司马冲也动了起来,而世子司马绍,还是没那么着急,倒是抽出时间来,和孔坦一样精研起了郭璞留下的几本着作。 “嗐,郭师父怎么给人选风水,选到了龙角上?这不应该啊?左右无事,咱们去看看?” “好啊,我也正想看看世子殿下占卜的本领。” 二人拿着郭璞的书,找到了他书中所写的风水宝地,看着墓碑上的名字,把这家的亲人喊了上来。 司马绍当即就问,“这片风水,可是郭璞师父给你们看的?他怎么葬到了龙角位,这个葬法,可是有灭族之祸。快快调一下方向。逼开这祸事。” 那墓地的主人摇了摇头,“先父横死,有煞气缠身,非得是龙角这种凶险之地才能镇的住。郭神仙当时就说了,就算是有龙角之威,也只是皮毛,但葬此龙角,不出三年,就能把真龙天子引来。” “哦?这么说,这风水,能助你们家出个天子?” “郭神仙讲了,不是我们家里会出天子,而是天子被龙角引来,以皇天正气,破除我们家风水上的煞气。但这三年,就快到了,也只有公子问过,莫非老神仙算错了。” “没有错,这位正是……” “哎,不可说。小生也是仰慕郭先生的易学数术,多有叨扰,这是一点银两。” 司马绍的心情出奇的好,这或许就是郭师父对自己深藏的爱吧。 第42章 欲深天机浅,情深剑意浓 龙角遇真龙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宣城,传进了宣城公的耳朵里。 “郭先生,你不解释一下吗?你为什么布了这个真龙局,却又一点不和我讲?” “贫道全是为了殿下考虑。” “还为了我考虑?现在半个江南都知道了,大哥他就是那个你说得真龙,你还怎么为我考虑。” “殿下请想,哪位雄主能够容忍自己宏图大展之前,自己的儿子比自己还要耀眼?” “先生的意思是,先生故意让大哥看起来无可取代,这样父王反而会更加的看重我?” “难道不是嘛?如果王爷知道了他手下的文武重臣,都拥护世子殿下,难道王爷心中就没有担忧?” “还是先生看得远,学生误会先生了。学生这就不打扰先生摆万民阵了。” 郭璞看着司马裒转身离开,这颗悬着的心才算放下,他也是着实没想到,自己留下了那么多的书,居然就恰好碰到一个整日研磨的书呆子孔坦。 不但把他的书里里外外都参了个透彻,还特别喜欢和司马绍隔三差五的交流一番。 亲自关上了大门,落下了门闩。郭璞心中顿有所感,这才掐指一算。 “不好,又有了新的变故。宣城已经不是久留之地。得赶紧找个理由开溜了。” 郭璞盘算完之后,换了一身打扮,从狗洞钻了出去,走小路,跳矮房,就进了陶猷装病的屋子。 “咳咳,陶大人,是我,郭璞。” “吆,老神仙,您说怎么的,自从您这万民同心阵开始运转,我这一天啊,也能清醒……” “就我一个人。” “嗐,那不早说,我装得怪累的。” “长话短说,我准备撤了,和你来讲一声。” “还要多谢老神仙,帮我找了王家这个大靠山。” “哎,这都是陶大人自己的福缘。” “老神仙不留下来,一起共享这份到手的功劳?” “世间之事,有些该取,有些不该取。功名利禄多了,天机仙缘自然就少了。贫道卜了一卦,大利西方,贫道要往西去了。” “西边?是豫章吗?听说那里的形势已经剑拔弩张,本来在建康的王廙也被抽调了过去,据说还准备任命戴渊为后续军队的指挥。” “陶大人的耳目倒是很灵通。” “嘿嘿,咱这既不是亲戚,也不是故旧,可不就得靠着这点勤快活着嘛。” “陶大人又过谦了,我此一去,卦象上说,杜弢必灭,湘州必平。” “那就预祝老神仙,再建新功。” 郭璞从宣城抽身,第一处就到了周访的营中。 “哎呦,这不是郭真人嘛,快快快,里面请。” 周访早就收到了陶猷的来信,一大早就抻着脖子在码头等候着郭璞。 见郭璞的船缓缓靠岸,立刻跳了上去,冲进船舱,拉起郭璞就下了船,进了马车。 “这么说,建康那边,准备好动手了?” “看来,周将军和陶太守的关系,非同一般。” “哈哈,这不是仰仗着陶太守来往补给嘛,自然就有一些人情。” “建康的事情,自然有建康的人管,贫道就不去操心了。但这湘州的事情,你们可不能再拖了,连陶太守都知道戴渊的后备军已经在整编了。” “大将军现在也在头疼此事,杜弢这小子八成是受了什么人的指示,将兵力蜷缩到了长沙郡,一时半刻找不到战机,听说了国真人要来,命我前出五十里迎接。” “贫道这不就是给你们送战机来了嘛,不必多虑。” 郭璞离开之后,陶猷索性就不装了,那些什么邪魔之症,一夜间竟然都好了。 陶猷上午借口宣城有匪贼入城,可能威胁到宣城公安全,派了三百个临时从乡下抓来了70岁以上的久经风霜的老兵,把宣城公府围了个严严实实。 虽然说这些老大爷没什么战斗力,但恶心,也够恶心司马裒一阵的。 尤其是想到自己费劲给他摆了个万民阵,他居然这样来回报自己。 当然了,勤政爱民的陶大人,下午也没闲着,又给孙弼和他的族人上了一节孝悌的课,顺便还把各家的女人聚集到了太守府,美其名曰,湘州就要打仗了,需要衣物供应。 陶猷安排完了这一切,确定了两伙人的怒气已经被自己点燃后,反倒是找了道观,开启了静修,等待着建康城的消息。 建康城里,乌衣巷中,王导府上。 “殿下,羲之讲得对,你不能明知道有危险,还要去。”王悦劝着一根筋的司马绍。 “长豫兄,我要是没有平安无事,建康城就乱不起来,建康城乱不起来,其他地方就不会有动作。” “你早就想好了,是不是?” “是,没有理由危险的都让你一个人去,好处都我一个人拿。” “仅仅是这些嘛?” “还有我个人的一点小心思,我想看一看,父王究竟有多冷血,那件事情能不能和他讲。” 那件事,自然是荀夫人藏在王家后花园的事情。 “你听说了嘛,连东海王世子那边也动起来了。” “那边还没有我们的人吧?你那个未来小舅子庾怿的工作还没做通吗?” “他是还有点抵触,不过倒是有个大人物主动来投靠,顾荣的族子顾和,他已经请旨,去当冲世子的长水校尉主簿了,这消息就是他传回来的。” “哦?他们打算怎么动?” “杀太守,起事。” “居然这么大的胆子?孔太守和陶太守那里,都安排好了吗?” “都准备妥当了,陶太守甚至有些等得不耐烦了,今天还上门去挑衅了孙弼。” “孔太守那边哪?” “已经派了三十个力士,寸步不离的护卫。” “那就好。” “长豫兄,我能说一句嘛?”王羲之看了一眼王悦誊写的文章。 “说吧,都是自己兄弟。” “吴兴哪?” “吴兴?有吴兴什么事情?” “吴兴郡的太守袁琇,是殿下的臣属吗?” “不是,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 “如果是其他地方要动,长豫兄不可能没有提前得到消息,也只有这块吴人的自留地,是风雨不透,只有他们吴人清楚里面都发生了什么。” “有道理,你觉得这个被杀的太守,会是这个袁琇,可吴郡、会稽也同样是吴人的地盘,你为什么单单说吴兴郡哪?” “吴人如果想弃车保帅,那么这个车,就是吴兴郡,而吴郡、会稽郡是他们最重要的帅。” “那你看,该怎么化解?” “用诈术,之前茂弘伯父不是想和陆家联姻,碰了一鼻子灰嘛,长豫兄可以再去一次。” “你疯了,你不知道你文君姐那个火辣的脾气,她要是知道的,能从乌衣巷一路砍到石头城。” “那就更好了。事情闹得越大,吴人的猜疑就越多。” “被砍的人是我,不是你,你自然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了。” “长豫兄,我倒是觉得,这事情可以这么办,咱们也打草惊一惊蛇。” “蛇是惊了,可母老虎也醒了。” “嗯?你说谁母老虎哪?” 庾文君俏丽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如果没有手中那柄开了锋的长剑的话,真是难得的佳人模样。 “文君姐,我去让姨母看看今天的字有没有进步。” 一号吃瓜群众王羲之拎起自己一副字就开溜, “哎,羲之,等等我,我刚想起来,上次和君平兄谈易卜,只谈了一半。” 二号吃瓜群众司马绍随手抄起一本书,也想开溜,却被眼疾手快的王悦拦了下来。 “哪里走,好啊,堂堂世子殿下,竟然看这种淫书,不行,我这份正直之心,一点都忍不了。” 王悦抓起司马绍的手来,手里赫然一本房中秘。 “我不知道啊,哎?再说了,这不是你的书房吗?文君姐,你得问问他,他怎么有得这种书。羲之,等等我。” 司马绍一把挣脱开,没再给王悦丝毫机会,一个滚地葫芦,溜出了房去。 “羲之,羲之?这小子跑的……” “殿下,这边……” 王羲之趴在后窗户边上,悄咪咪的和司马绍招着手。 “啊,你小子,这不合适吧?” “你听不听?” “往左边点。” 两个吃瓜群众就位,庾文君手中的剑也划过了王悦的眼前,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说说吧,背后还怎么编排我了?” “没有,文君妹妹,你还不了解我嘛,我就是个好面儿的人,其实啊心里对你可尊敬了,就像对待母亲一般的的尊敬。” “你意思是我老了?” “不是,不是。这主意是羲之出的,点头的是世子,我是冤枉的啊?” “听说,陆家大小姐为了你茶饭不思,甚至传出来可以给你做小?看来,长豫兄的魅力不小啊?” “哪有?那肯定是宣城公那个坏心人传的,谁不知道他惦记文君妹妹的美色已久,就想抹黑我的名声,他好趁虚而入。” “你的意思是,我就那么蠢,那么好骗喽?看不出宣城公是为了庾家的名声?” “没有,建康城谁不知道啊,要说聪明伶俐,文君妹妹排第二,别说第一了,第三都没人好意思排。” “所以啊,我不给你身上加几道彩,陆家叔伯怎么会相信你有移情别恋之心?” “唰、唰。”王悦的左右胳膊各添了一道血口子。 “不是,文君妹妹,你真舍得下手啊?”王悦看着两边渗出的血液,和落在地上的衣袖,多少是有点吃惊。 “这还是轻的,你若不是郎有情,人家陆家大小姐久居深闺,怎么知道有你这么个人物?快去吧,一会血干了,可就没有那份感情了。” “你同意我去了?文君妹妹真是最深明大义的女子,我娶到文君妹妹,真是祖上烧了高香了。” “哼~你这样子,我还不一定嫁给你哪,走了,再去问曹伯母请教几招去。” 庾文君拿出手帕把剑上的血擦拭掉,收剑入鞘,又加了一句。 “羲之,你再偷看,把你眼睛戳了。” “嘿嘿,没有,正巧路过,刚才曹伯母过来,留下话,说想念文君姐姐。” “唰、唰。”王羲之的鬓角被斩去了一边。 “再不老实,就砍了你的耳朵,看什么看,你也一样。”庾文君临走前,还回眸瞪了一眼司马绍。 待庾文君走远了,司马绍才敢直起腰来,望着那渐渐模糊的背影。 “你别说,阿裒的眼光还真不错。” “你想什么哪?”王悦一个弹指就敲在司马绍的脑门上,“那是你嫂子。” “我刚才听到了,她不一定嫁你,你看她刚才对我的回眸,那……哎,你们俩别走了,让我讲完啊。拜托,我可是世子殿下,能不能给我点面子。” “世子殿下?” “啊?可不是嘛,偷听墙根的世子殿下,刚才啊,我都画下来了,一会就去交给卞壸师父,他老人家眼里可不揉沙子。” “哎,羲之,你怎么也跟着长豫学坏了,等等,刚才你说谁?卞师父?他老人家现在也在府上?” “是啊,刚才还路过了哪,你听得太入迷,没看到。” “完了完了,这下不是彻底完了吗?这有得誊写个七八天的。羲之都怪你,没事拉我听什么墙根。” “对,都怪我,也不知道是谁。侧着耳朵,手脚都粘在窗户上听。” 王羲之又拿出一张小画,画中司马绍像只趴在墙上壁虎一样,四肢朝着不同方向张开。 “哎,羲之,你学坏了,快给我。” “那不可能,卞师父嘱咐我盯着你。” “咳咳,你们俩,过来一下。” 卞壸左等不来,右等不见,只好又走出来。 恰好看到司马绍和王羲之在抢一张小画,更巧的是,他俩这一抢,画随风飘到了卞壸脚下。 “这只大蛤蟆是谁啊?” “卞师父,我知道错了。可你也不能放过羲之,看,这是羲之。” 司马绍也是被王家兄弟坑了无数次,总结了丰富的斗争经验。 就见司马绍也拿出了一幅小画, 画中的王羲之像个小蛤蟆一样骑坐在司马绍的肩膀上,也是一副陶醉猥琐的模样。 “你们跟我进了。”卞壸的脸已经拉得快和王家的驴一样长了。 第43章 华亭鹤唳起,钱塘潮信来 王悦看着一大一小两个吃瓜群众被卞壸师父喊到书房,他自己去账房取了一点迎来送往的礼品,拎着礼品,溜溜达达的就来到了陆府。 作为乌衣巷的街头小霸王,这高门朱户的侍卫自然都是识得的,纷纷把裆一夹,在这位小爷敲门之前,就把大门打开。 “嗯,今天算你们俩有眼色,赏,一人二两。”王悦满意的看看两边低首的侍卫,一边抛了一块碎银。 王悦都已经走过去了,两名侍卫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又要站到门外,忽看到那个煞神又倒行了回来。 “二位,受累问一下,你们家二老爷,在哪个屋?” “您顺着左边的大路一直走,走到头就是了。” “谢了,以前来,只知道这边是小姐的闺房,对这边陌生的很。” 王悦才没走出两步,就有一个妙龄女子拦在了路上。 “怎么还不认得路了?” “哎,不要拉拉扯扯的,让人看见了不好。”王悦四下看看,打断了女子的纠缠。 “怕什么,他们越是不许,我就偏要做。放心好了,我不和文君妹妹争宠,会成为你的贤内助。” “哎,可不敢这么说,让陆老爷听到了,还不扒了我的皮。” “咳咳,已经听到了。” 陆玩也是倒霉,刚刚从外面回来,就碰到自己女儿和王悦拉拉扯扯,还一副便宜的样子,搞得自己相当没有面子。 “你回自己屋去,别在外面疯了。”陆玩安排完女儿,回头喊上王悦,“王公子无事不来,既然来了,就后面讲话吧。” 时间会改变对一个人的看法,随着时间的推移,陆玩对王家人的态度,已经从见了就烦,变成了还能坐下来聊聊。 “叔父……” 王悦话刚出口,就被陆玩伸手打断。 “不必那么亲昵,咱们两家往日无交,近日无情。” “士瑶兄?” “哎,不敢当,我们陆家这枯树可结不出这样的栋梁。” “陆玩,给你脸不要是吧。” “嗯,这样就舒服多了,你我是敌非友,本就相互算计,何苦来哉。” “那好,你喜欢就行。那我就直说了。世子殿下还担着东中郎将,镇守广陵,节制徐州。” “这些我都知道,你还是说些我不知道的。” “那好,我就说一些你不知道的。南中郎将王含已经秘密率军渡江南下,现在已到钱塘。” “你们王家要做什么?恩将仇报吗?我三吴之人,好意收留,竟然换来这么一个兔死狗烹的结局?” “那要问问,你那些小老弟们,想干什么了。这侨郡侨居的办法既然陆老爷不喜欢,那就不办了,干脆把这些乱民一起处死,不就有地方了吗?” “你……你们还讲一点良心嘛,三吴之士又出钱粮又出人,助你们立足,还帮你们打下了江州。” “陆老爷说得好极了,良心。陆老爷不如问问自己,现在陆老爷脚下踩了几只船?” “给个痛快话,你们想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只是来奉劝陆老爷悬崖勒马,平日里你在公务上阳奉阴违,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也就算了,但要是还想动点什么新想法,我劝陆老爷还是不要多想。” “你这是在威胁我了?这里可是陆府,即便是你父亲王导也不敢这么和我讲话,我家后院的花肥可是真的。” “我既然敢来,自然有底气,现在可以给你挑明了说,义兴的周家已经倒过来了,宣城的孙家也翻不起什么大浪,如果陆老爷还是认不清形势,那只能是再一次的鹤唳华亭了。” “你真不怕死?” “实话和你讲吧,我父亲已经又有了子嗣,名字我都替他取好了,单名一个恬字,字嘛,暂定为敬豫,意为尊敬他大哥长豫,也就是我了。我一人死,换三吴数十个世族,这比买卖,赚翻了。” “说吧,你想我怎么办?”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城下之盟,自古有之,割地赔款,一样也少不了。” “义兴?” “陆老爷还挺会慷他人之慨。周家既然选择站在了正义一边,怎么也得给他们留个体面吧?” “吴兴?” “陆老爷这种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可是比陆机先生差得很远哪。” “这都不行?难道,你们要都拿了去?” “哎,也没有那么贪心。” “请直说,我还撑得住。” “没有,我在等真正说话能做主的人来。” “这事情,我就能做主。” “算了吧,陆老爷,真拿自己当天下无双士陆机了?你也别说大话,我也不说气话,就让我们品着茶,安静的等待真正能做主的人来。” “王悦,我还是要提醒你,木秀于林,不是什么好事。” “是吗?你们有胆子动手吗?别给自己戴高帽子了,你们若是敢动手,轮得到周家封公?” “王悦,你一个晚辈,一而再再而三的挤兑我,难道泥人就没有几分火气嘛?” “我之前就给你脸了啊?你硬是不要,能怪谁哪?既然你不讲情面,那咱们就讲实力,你们陆家给得起的,难道我们王家就给不起吗?” “你……”陆玩一拍桌子刚要站起来,就被后面伸出的一只手按了回去。 “哎呀,二弟,王公子到府,为什么不通报给我哪?这把王公子怠慢了,整个江南,还不笑话咱们陆家不知礼数。” “礼数知不知的,不打紧。重要的是要知道分寸,比如这位陆二,处处刁难家父,难道真当我王家好欺不成。” “啪,啪。”陆晔二话不说,就先给了陆玩两个大鼻窦。 “这样,王公子的心情可好了一些?” “嘶~陆老爷家里的水喝起来都味道都不一样,莫非用得不是建康的水?” “自然,建康的水,哪里是给最尊贵的客人喝的,这些可都是会稽最好的水。” “嗯,陆老爷还是会享受啊,不像我们这些北边来的伧狗,喝不出个长短来。” “啪,啪。”陆晔又抽了陆玩两下。 “你这不成器的东西,喝点尿,就不知道长幼尊卑了?我现在还活着,陆家的事情,还不用你做主。” “哎,陆老爷,这是干什么哪?虽然陆二鲁莽,怎么说也是自家兄弟,何必在我这个外人面前做戏哪?” “王公子,这是挑陆某人的理了,也确实是陆某人懒散惯了,太放纵自己的兄弟。王公子既然和我家侄女各有情愫,即便是纳个外室,也是给我们这个破落人家,天大的面子。” “大哥~” “闭嘴,还轮不到你说话。” “哎,这个是真不用。只是这会稽的水,着实是好的很,陆老爷光给我尝,我这心中还记挂着王爷和世子,这么好的水,王爷和世子竟然尝不到。” “是我疏忽了,我这就吩咐下人,送些去王府。” “哎,陆老爷,这一来二去的多麻烦,我看不如这样,你干脆就把那块山水献给王爷。这样王爷想喝那里的水了,自己就可以派人去拿,也就不必劳烦陆老爷了。” “这……” 陆晔犹豫了,毕竟说得不是水,而是山川,这话翻译成人话——会稽郡,你们要吐出来,只许保留吴郡,不然王家的兵马,会让你们体面。 “怎么?陆老爷也做不了主?” “王公子明鉴,那里的水,也不是陆家一家的。” “那我就在这里等陆老爷的消息,日落之前,我如果等不到消息,那南中郎将可就要自己去取了?” “是,公子安坐,我去去就回。” 陆晔顶着一脑门的汗出了屋,身后的脚步声也跟了来。 “你跟来干什么?该跟的不跟。让你看死了徐州的动静,王含是怎么在咱们的眼皮子底下,绕过吴郡,直插钱塘的?” “不…不知道,或许是隐藏在海盗之中,陆续上岸的。” “或许?你知道你自己面对的是谁吗?你以为你对面坐着的就是一个乌衣巷的纨绔子弟嘛?他就在我们的眼皮底下调动了东中郎将、南中郎将数万人的兵马,已经把整个吴郡都围起来了。你却还在这里拿着几年前的高傲劲。” “大哥,你别骂了,骂也不解决什么问题,你快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城下之盟,还有什么好讲的。自然是先把里面那位公子先伺候舒服了。” “那吴兴的徐馥?” “一旦他起事,让咱们的人,把他全家都杀干净了,千万别留下把柄。看来我们低估了王家的决心,我怀疑他们甚至把江州的兵也调过来了。” “啊?难道他们不防备湘州的杜弢嘛?” “你懂什么,嗐,你这个性子啊,再不改,还真就是那位公子说得了,下一次鹤唳华亭又不远了。回去把那位公子陪好了,他要什么就给什么,给笑脸,懂不懂?” “大哥,可是……” “什么时候,你还顾及你那可笑的面子?去把大侄女叫过来,哪怕他今天要在陆府圆房,你也给我在旁边掌灯。” “大哥,这……” “快去啊!蠢货,现在刀已经架在脖子上了,是髡还是斩,就看我们的应对了。” 陆晔看着自己兄弟陆玩死要面子的模样,一脚给踹了回去,自己整整衣服,点上一辆马车, “快,快去顾府。” 马车还没有停稳,陆晔就从车中跳出,门上的自然认得陆老爷模样。 陆晔穿过园子,来到了顾和面前。 顾和倒是清净,正拿着锄头刨自己的小菜园哪。 “君孝兄,救我哪。” “怎么了?士光兄,外面的妾室,又被嫂夫人发现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刨地。” “哎,民以食为天,我不种地吃什么?” “君孝兄,你就不要装了,我不信你不知道你家顾球和朱家朱嵩,怂恿吴兴功曹徐馥刺杀吴兴太守袁琇。” “哎,士光兄,说话要严谨,我昨天就把这个顾球开除了族籍,现在他是他,顾家是顾家,两者可不能混为一谈,还有你说得什么刺杀谁?我可是从来也不知道。” “君孝兄,你我两家几代人的交情了,难道现在你要弃陆家不顾吗?” “士光兄,这是哪里话?我若是不管,你今天还见得到我吗?” “那君孝兄倒是说些办法啊?别只顾着刨地,我就不信,你真能刨出几亩地来?” “王家公子到了府上了?” “君孝兄怎么知道?” “也该去了,你那个兄弟啊,事情做得太过火了。哪有他那么办事的,去和王导商量好了的事,却不按商量好的办。” “你说得是,我已经狠狠踢他的屁股了,就请君孝兄,看在祖祖辈辈的交情上,帮陆家这一次。” “好吧,你等我换个衣服。” “别等了,那王家公子讲了,日落为期。” 陆晔拉着顾和,就上了自己马车,自己亲自驾车,在乌衣巷飙起了车。 很快,顾和就见到了王悦,看到了陆玩父女正一个给捶背,一个给捶腿。 “哦,是顾主簿啊。太妃那边身体一向可好?” “不太行,忧劳苦思。” “那就好。顾主簿来,不是来给我上课的吧?” “岂敢岂敢,我来是请公子高抬贵手。” “凭什么?” “能否看着先族父顾荣的面子上,两家化干戈为玉帛。” “顾老爷子啊,那可是江南第一明白人,可我怎么听说现在江南的人,都再骂顾老爷子断了他们的根基,还说要挖了他的坟?” “些许小事,何须王公子挂心?” “哎,这可不是小事,顾老爷子的哀荣,是任何人不可诋毁的,更不要说是破坏了。反倒是什么陆家朱家啊,多一个少一个的,倒是无所谓。” “多谢王公子体恤,这吴兴的事情,我已经派人去捉拿。” “哎?君孝兄,这就扫兴了啊?人家顾球、朱嵩好不容易策划了这么一件大事,你怎么能从中破坏哪?” “那公子的意思是?” “什么叫我的意思?吴兴徐馥胆大包天,擅杀吴兴太守袁琇,行谋逆之事,幸亏顾和、陆晔两位大人早有洞察,破坏了其奸谋。我说得有错吗?” “没错,王公子英明,那南中郎将那边?” “君孝兄不要担心嘛,处弘伯父就是去砍几根木头。” 第44章 扬州江上事,湘州洞庭春 王悦抬眉看了一眼顾和,“君孝兄,我的话讲完了,难道你没有什么话,和我讲的吗?” 顾和回头看了眼陆晔,陆晔急忙摆了摆手,又看了看正在给王悦捏肩的陆玩,陆玩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 “长豫兄放心,吴兴的事情,一定办得妥妥当当,会稽的事情,也会如王公子所愿。” “我说得不是扬州的事情。” “不是扬州的事情?” “用点力,早餐没吃饭啊?” “还请王公子不要打哑谜。” “湘江水逝,洞庭晚照。君孝兄,要是再装糊涂,那我也只好装不知道了。” 顾和心里一惊,原来这个乌衣巷第一纨绔,竟然藏了这么深。 他回来可不只是要调和王导一妻一妾之间的鸡飞狗跳,还要把其他势力都归拢一遍,甚至还要把湘州杜弢的外援都掐断。 “自然,这冬季谁冷,吴人怕冷,不爱去其他地方。” “这就对了,偶尔发发脾气,骂骂娘,哪怕是背后就骂我是该死的伧狗哪,这些都可以,但是哪,有些事情,能不做的还是不要做,你说哪?君孝兄?” “自然,这个自然。” 顾和严重怀疑这家伙可能把徐州刺史祖逖也调到了建康城附近,不然这个底气也实在是太足了一些。 “当然了,能少骂的话,还是少骂两句,毕竟我以后还是要在这街上混嘛。陆二爷,你说是不是啊?” “公子喊我陆老二就行,我可担不起一个爷字。” “不至于啊,我今天来哪,这些都是次要的,主要哪,是寻一些陆士衡的字帖,我家小弟羲之,向我缠了好久。” “有,有。我这就给公子去取。” “公子,还有一件事哪?不如趁着今天伯父也在,咱们俩的事情就……”陆家大小姐一边捶着腿,一边望向王悦。 “哎,陆姑娘。可不敢,陆二爷早就讲了,南是南,北是北,这种坏规矩的事情,不能从他这里开始。” “那不是以前嘛,现在不就是公子一句话的事情,我看哪,你就是当场要了我,我伯父父亲也是不敢反对的。” “啊,这个,是吧。”王悦把腿抽回来,躲闪着陆家大小姐炽热的目光,“还是不行,有些事情,能做不能说,过犹不及。保持一种距离感,对现在的陆家是最合适的。” “多谢公子体谅。” 正如王悦所讲,陆晔正愁着万一王悦真是要硬来,陆家该如何应对,要是彻底倒向王家,那么陆家几代的清誉就完蛋了。 “嗯,士光兄,不要那么客气嘛,对了,过几天我们家大哥籍之大喜,都来热闹热闹啊。” “一定,一定。” “那么,士光兄,打算和那些朋友同去哪?能不能先写下来,让我有个准备,免得到时候应对不好。” 这话翻译翻译就是——把你的人都写下来,到时候你的人出了事,可别怪我手黑。 “自然。”陆晔竟然从怀中直接拿了出来,递了过去。 “看来,士光兄是早有准备了。” “谈不上,这可是江南这几年来,难得的大喜事,谁不想凑这份热闹哪,听说我和王家有些交情,这不都想借我这个门槛,拜真佛嘛。” “你能这样想就很好了,不过哪,我还是需要士光兄能够保持自己的高傲。” “谢谢公子成全陆家的脸面,那吴郡那边的徐州刺史祖士稚?” “啊,不用担心,他只是听说吴郡多才俊,微服去查访山中隐士。” “可吴郡也没有山啊?” “怎么没有?吴人的成见,不就是一座大山嘛?” “陆家愿意献出一份力量,来支持侨乡侨郡,毕竟天下丧乱,人人有责。” “你看,君孝兄,这两座山到不了一起,但两个人,只要肯交心,还是能说到一起的。” “长豫兄请放心,我会督促吴地的亲朋旧友,像对待吴人一样,对待渡江的流民。” “嗯,刘隗、刁协,我也讨厌,可我不能因为讨厌他们,就不顾百姓的死活吧。” “公子还有什么吩咐?”陆玩已经拿了陆机留下的十几幅字帖出来,交给了王悦。 “吩咐不敢当,”王悦拿起来翻了翻,又索然无味的放下,“这是不是陆士衡的帖哪,我也看不出来。不过,士瑶兄,可不要让我在兄弟面前丢了脸面。” “那是自然,公子请看,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平复帖》。” “嗯,算你还有点良心,没用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来糊弄我。两位再想想,这新的一年来了,湘州的事情,是不是也该平了?” “是,是。公子一心忧国……” “行了,聊点实在的,你们每家出多少银子。” “这,公子看多少合适,我们就出多少。” “俏皮话没有用,我让你们都出,你们肯吗?怕不是要现在就拧了我的脑袋,放手一搏吧?” “公子说笑了。” “哦?那好笑嘛?” 注意,这又是一个送命题,不管是回答好笑还是不好笑,都是零分。 当然了,陆晔可是这其中的高手, “会稽应改太守为内史。王爷的食邑还是有些少。” “嗯,这个建议就很有水平,好了,这天也不早了,我就不多留了。陆二爷,你给我这几份字帖,不能是假的吧?我虽是不懂,可我家小弟,明了的很。” “岂敢,岂敢。” 王悦事情办完了,该敲打得都敲打到位了,自然就不在陆府再逗留了,起身出了陆府,回到家中。 刚下了马车,就看到王羲之在门口蹲着等他。 王悦得胜归来,自然还是难掩喜气,蹭得一下从还没停稳的马车上蹦下来,把陆机的字帖一股脑的都塞到了王羲之的怀里。 “你怕不是等我,是等这些吧?” “哪有?”王羲之嘴上这么说,身体却很诚实的开始钻研起了字帖。 “别急,都是你的,没人和你抢。来人,把这些,还有那些,都搬到羲之的书房去。” “这么多啊?悦哥,你不是把陆府给抄了家吧?” “这还多?我拿少了,他们还不乐意哪,就这,还非要把陆家大小姐也塞给我呐。” “那你倒是一并收下啊?收回来做个捶腿丫头也好啊?”庾文君的声音响起。 “哎,这是哪里话,我当时就严厉的拒绝了,我说了,我眼中心中,只有文君妹妹一个人。” “你意思是说我心眼小,善妒?容不下其他人?你这是在隐射谁哪?” 这一句话给王悦说得,仿佛看到了曹淑那柄一丈的长刀。 “谁?谁敢这么冤枉文君妹妹。” “听说,你又打算走了?” “啊,啊?你怎么知道的?” “羲之和我讲的,说是等籍之兄大婚之后,他就要到江州去了。” “哎呀,羲之这个嘴啊,怎么就堵不住哪。这是也没办法的事情,扬州这边的瓢按下去了,湘州那边的葫芦就稳不住了。” “那你打算几时来府上提亲?宣城公可是来了好几趟了。” “等湘州的事情平了。” “之前你就讲,扬州等江州,江州等湘州,天下州郡这么多,要我等到几时?” “这次真是最后一次了。” “哼~。”庾文君甩下一个包袱,气呼呼就离开了。 “羲之,你文君姐这是怎么了?谁又惹到她了?” “啊?悦哥,你问我啊?我不知道啊?就听说是王爷都亲自去了庾家。” “怪不得。这宣城公,好手段。” “悦哥,宣城公,我倒是不怎么担心。我倒是担心常在东厢房那位。” “你是说世子?你小子在门口堵我,就是为了说这句话吧?” “悦哥,你不觉得你回到建康这半年来,锋芒太盛了嘛?” “我知道,但没办法,湘州那边的事情拖不住了,扬州的事情就必须快些解决。” “太盛难守,悦哥,你可要多加小心了。” “我知道。我都防备着他们哪。” “你知道我说得是东厢房那位。” “你怀疑他?” “最了解你的人,才能伤你最深。” “你信不信,现在有人杀我,他能出来给我挡刀。” “我说得是,如果王爷去庾府,不是为宣城公求亲,而是为东厢房那位哪?” “不会的,他敢和我抢文君妹妹,他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脾气。” “你还记得干师父给咱们讲晋氏是怎么来的吧?” “宣帝欺负孤儿寡母,文帝当街弑君。” “你不觉得现在我们家,恰如当年的司马家吗?” “你的意思是?” “怀璧其罪,我们家现在是这样的实力,难免皇家会忌惮,会把你和文君姐的联姻,看成又一场政治联姻。” “政治联姻?还又?你是说籍之兄的也是?” “是不是不重要,关键在于王爷是不是这么觉得。” “那你的看法哪?” “我说出来,你可不能打我。” “说吧,我今天心情还不错,不至于动粗。” “退了文君姐这门亲事,改娶陆家大小姐。” “你发癫啊!”王悦一脚就把王羲之从门口踹到了院子里。 “你说好了不动手的,你又耍赖。” “我动手了吗?我动得是脚。你这都什么歪主意,你不怕你文君姐拿刀过来砍了我?还是不知道你曹伯母那个脾气?” “哎呦。” “别装了,我都没这么用劲。” 王悦伸手要把王羲之拉起来。 “我不管,我都从门外飞进来了,看门的都看到你打人了。这事过不去了。” 王羲之拍走了对方的手,而且在地上躺平了耍赖。 “说吧,这次又想要什么?” “我听说祖叔叔从江那边过来,是不是你答应了他,许他北伐了?” “嘘…,这事你怎么知道的?” “我猜得呗,昨天我见到祖叔叔了,那满面春风的。脸上都快写着——爷要北伐了。” “你想要什么?魏碑?” “我想跟着祖叔叔去许昌,去亲自看看。” “不行,这山高水远的,万一有个闪失……” “那我就把陆家大小姐写给你的信,交给文君姐了哦?” “你个小混蛋,你怎么找到的?” “我没找啊?我用你的字迹给陆家大小姐写了封信,说之前那些信件都丢了,她就又送来了一些。” “你……,你真的觉得,我该娶这位陆家大小姐?” “恐怕到时候,形势比人强。” “不说这些了,这都是以后的事情,眼下的事情还一堆哪。籍之兄那边如何?” “多了几家意想不到的富贵人家。” “莫非,那几位来避难的王爷也要来参加?” “不止,连宣城公、东海王世子,甚至是裴太妃都要亲临。” “好家伙,这谁要是在这婚宴上出一点事情,这就是咱们王家周家的大罪过。等等,你刚才说宣城公也要来?” “对啊,他说宣城太守陶猷病好了,他又素来仰慕伯仁叔父的风采。借着送几位王爷世子回建康,也一同进了城。” “这家伙,不好对付,给他把坟都埋好了,他居然能自己跳出来解困。” “还有更麻烦的事情哪。呐,这才是我要在门口堵你的原因。” 王羲之从屁股后面抽出一份拜帖。 王悦捏住一个角,离自己远远的,“你直接说吧,是谁的拜帖?” “就是那位让你头疼的宣城公的。” “他和咱也没有交情啊?” “人家讲了,他也拜了郭师父,大家都是一师之徒,自然应该多走动走动。” “这个家伙,怕是没安什么好心,你没替我回绝了他?” “我觉得你该见一见他。也听听他怎么说?” “你的意思是让我踩两只船?哪我成什么人了?” “你不是很擅长嘛,这里勾着文君姐的魂,那里享受着陆家大小姐的柔情。” “哎,话不能乱说。你觉得他来见我,是什么想法?” “自然是被悦哥身上的才华吸引,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说人话,今天我听了陆家兄弟不少屁话了。” “他要坐世子之位。” “这不是明摆着吗?” “我说得不是争,而是坐。” “这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争是两个人,坐是一个人。” “这有什么……你是说?” 第45章 淑女百家求,强枝压弱干 年兽已经在扬子江中嘶鸣,年前的最后一个吉时吉日,宣城公司马裒出现在了王悦面前。 “宣城公来得有些突然?” “爱情总是来得突然。我来劝长豫兄,有些爱情,注定是遗憾,越早了断,越早解脱。” “殿下说得当真是爱情?” “当然了,一家女百家求,建康城谁不知道我在追求庾文君。” “殿下也知道世子殿下也常过府读书?” “我知道远不止这些,我还知道你们后花园的秘密,但我不说。” “为什么?” “因为那也是我的牵挂,她老人家这一世已经够苦的了。” “我听不懂你在讲什么。” “长豫兄,你在玩火,小心烧到自己。” “那殿下哪?” “我既然已经身在局中了,也就没有别的选择了,要么成,要么死,不是吗?” “自古长幼有序,废长立幼,是取乱之道。” “长豫兄也相信这些腐儒的话?枝强则干弱,大哥的实力已经能威胁到父王了。” “这些话,殿下不该和臣讲。” “长豫兄,你们还是臣吗?南中郎将没有调令,就从徐州出海,在钱塘上岸,掏了吴人的老巢,可真是大手笔。” “殿下,这可是天大的罪名,据我所知,情况是南中郎将追击徐州海贼,被海风所袭,吹到了钱塘。” “那怕是海上有什么大海怪吧?这风也太大了些。” “海上的妖怪是没见过,不过,听说殿下在宣城倒是擒了两个妖怪。” “那都是郭师父的功劳。” “哦?郭师父现在在殿下府上?” “长豫兄,这就有点假了。他是谁派来,派来做什么的,第一天我不知道,是他高明,第十天我还不知道,那可就是是我蠢了。” “殿下自然不是蠢人。” “那你为何以对待蠢人的办法对待我?你道我看不出陶猷那些大大小小的道士都是甘卓帐下的兵?” “道士嘛,本来就是厌倦了世间。” “如果不是我突然想明白了,找了机会逃了出来,你们不会把我当成孙弼同党,一起杀了吧?” “殿下这是哪里的话,你和世子殿下是一奶同袍的兄弟。” “我要说你叔母的事情,不是我做的,你能相信吗?” “本来是不信的,但现在有些信了。” “你觉得是我想让大哥死?还是让他活着?” “殿下的心思,臣可猜不到。世子殿下为何经常住到这里来,我想殿下只怕是比谁都清楚。” “我总要做些什么吧?哪次让他受伤了,不都是我的人被抓住砍了头?” “殿下竟然肯承认是你的人。这也是不小的勇气。” “勇吗?我还有更勇的事情。这次籍之兄的婚宴,就由我代替大哥去吧。” “哦,臣倒是没有想到,殿下和世子殿下之前,还这么的兄友弟恭。” “行了,你就别挖苦我了。我自然是有条件的。” “会稽?殿下的耳目可是有些灵光。” “我不比大哥,朝中没有重臣,军营没有大将,要是连点消息都没有,那恐怕也不敢坐到这里来。” “殿下笃定了这笔买卖能成?” “自然,为道日损,大哥现在的势力已经很可怕了,如果还要继续扩张,那么恐怕父王就不得不亲自下场拉偏架了。” “殿下说得好像都是在为世子考虑。” “长豫兄说得嘛,毕竟我们可是一奶同袍的亲兄弟,争斗归争斗,但肉得烂在锅里。” “这件事,我做不了主,还要和世子殿下商议。” “那,我就当你答应了。好了,聊完了闲事,咱们该聊正事了。” “殿下是说一个郡的食邑都是闲事?” “嗐,钱嘛,多了以后,就是个数字。它不过就是权力的延伸而已。” “那什么是正事?” “当然是爱情啊?我不是讲了嘛,爱情总是来得太突然,我现在满脑子都是文君姐,长豫兄,打个商量呗。” “殿下什么样的人家寻不到,偏偏和臣来争抢。” “这,你是知道的嘛,爱情这个东西,它是没有什么道理好讲的,我这心里啊,每天就像百爪挠一般,吃不好,睡不香的。” “这又不是财物,总不好相让的。” “除了我真心喜欢,也是为长豫兄考虑。” “破坏了我的感情,在我们俩人中间横插一脚,还说是为我考虑?” “我不信长豫兄没看出来,王家有多么的功高震主,而长豫兄又有多么的喧宾夺主。整个建康城里,恐怕就只有我,希望长豫兄能好好活着。” “哦?看不出,殿下还是这样的慈心人。” “那倒是也没有,只不过长豫兄这样的聪明活着,我的脑袋才能在脖子上安稳得待着。” “什么事情都可以谈,唯独这件事情不行。哪怕是前面真有殿下说得那么危险,我也要去看一看。” “哎,可惜啊,长豫兄这样难得的少年英才。” 司马裒最后叹了口气,摇着脑袋离开了王家。 司马绍也从隔壁屋子走了出来。 “他还能有这好心?” “殿下似乎对宣城公有很深的怨念。” “你好像真的信他说的。” “殿下说得是哪方面?” “会稽。” “看来这建康城没有秘密。” “你真舍得把会稽抛给他?” “这事情还得殿下亲自定夺。” “你的意见哪?” “我如果不同意,早替殿下拒绝了。” “你倒是直快,你真觉得我的势力有些太大了,已经威胁到父王了?” “王爷急着纳郑阿春,或许就是看中了她有三个妹妹。” “哦?怎么说。” “有三个妹妹,就有三个妹夫,这就是王爷新的倚仗。听说其中的一个,已经嫁给了刘隗的侄子。” “这个刘隗,仗着父王的宠信,没少给我找麻烦。” “殿下别忘了,还有个东海王世子。” “阿冲吗?他才几岁。” “他背后可是站着裴太妃。” “这倒是有些麻烦,听说连当年南渡之事,都是多亏了太妃帮忙,自然有不少大臣感念着太妃的恩情。” “殿下要不要接宣城公的这份好意?” “他别藏了什么坏心思吧?” “哪反倒是好了,就怕宣城公真的是赤心相待。” “你是怕我到时候心软?” “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在他这个位置上,也是身不由己。” “你好像有些同情他。” “只是有些感同身受。” “放心,我绝不做那种鸟尽弓藏的枭雄。” “我没有在担心自己,我是在想宣城公的话,如果宴会上真出现了意外,那么矛头最终会指向谁?” “谁得利,自然是谁动得手。” “这就是了,这才是真正的一石二龙。既除掉了殿下,也拉倒了宣城公。” “那,这块石头,是谁扔的?” “殿下难道要继续装傻?” “哎,有时候明知道是个坑,也不得不跳。” “或许宣城公说得对,破解这个坑的办法,就在他身上。你们兄弟联手,才能破了这个局。” “可代价是不是有些大,这刚刚拿下一个会稽,反手就要送出去?” “那就要看殿下的意思了。” “我还有其他选择嘛?连羲之都看出来了,背后的那只手就是想借我的命,来杀一些人。哎,这父子兄弟。” “殿下也不必太悲观,说不定只是东海王府那边想渔利。” “你也说是说不定嘛,那就是你也知道了。” “我是听说了一些,不过也许是那些奸佞小人兴风作浪。” “要真是那样就好了,我现在就是父王的一把刀,我只要一死,父王就能以这个为借口,大开杀戒,排除异己。” “殿下有些过于悲观了。” “是吗?你若不是这么想的,怎么会去见阿裒。” “或许,宣城公的计划是唯一的办法。” “嗐,没想到,斗来斗去,斗到了一起。那就这么办吧。我听说你身边也不太平?” “再正常不过了,”王悦掀开衣袍露出一道道新的旧的伤疤,“这是昨天的,这是前天的,我现在睡觉都不敢脱光了,洗澡都得背着人,就怕父亲知道了找人拼命。” “查明是什么人了吗?” “已经都干掉了,我可不是那种以德报怨的人,刀子只有扎在他们身上,他们才知道疼。”王悦讲得云淡风轻,好像就是晚饭吃了一瓣蒜一样。 “是谁指使的。” “不说这些了,还是说说三天后籍之兄的婚事吧。” “难道也有我的人?你说出来,到底是谁擅作主张?我一定让他抵命。” “没有,你不要多想。” “那就是有了,是谁?我让卞师父细查。” “如果,这个人就是卞师父哪?” “你小子,又在背后讲我的坏话。” 卞壸刚忙完了世子府的事情,也就是又干死几波刺客之类的。 “卞师父,请。”王悦递上了一杯茶。 “请不请的,无所谓,我这辛辛苦苦给你俩杀人,杀得胳膊都酸了,你俩在背后议论我?” 卞壸接过茶去,一饮而尽。 “不过这事确实透着蹊跷,最后查出来的人,你俩绝对想不到。” 卞壸就供状投到了桌子上。 “难道是长安?” “哎,不带你这样的啊?为师好不容易才破了的案子,你就把谜底给掀了?” “还真是长安,长安这俩混蛋,真是一件人事都不办,那是害死张轨的刘弘,就是他们派过去的吧?” 司马绍拿过供状观看,里面竟然记录了三天之内的十次刺杀案件,只有两次是自己,那也就是说其他的八次都是冲着王悦去的。 “好在,他们也蹦跶不了几天了,平阳的斗争就快有结果了,少则一两年,多则两三年,只怕这位长安的皇帝,也去平阳打猎了。”卞壸不由得感慨道。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他们那点小心思,就不能先放一放?” “那可不行。”王悦接过司马绍看完的供状,“不把这天南海北都搅乱了,万一有人真的进京勤王,那还有他们什么事情?” “这还真让你说着了,他们甚至连拓跋部都插了一脚进去,既封了拓跋猗卢为代公,又把大单于的封号给了他大儿子拓跋六修,那是生怕他们父子俩关系太好。” “这样下去,恐怕并州也保不了太久了。” “不只是并州,自从他们逼死了荀藩之后,洛川地区群龙无首,又都谁也不服谁。幽州也一样,王浚虽说是个混蛋,但他死之后,可就没人能制约鲜卑段氏了。” “这个局面很不好啊,长豫兄,湘州那边的事情进展的如何了?” “应思远三次入襄阳,孤身犯险,总算是把第五猗和杜曾给稳住了。”王悦说到了关键问题。 前几次的教训就是打湘州的杜弢时,荆州的杜曾会来支援,反过来也是一样的。 “这么说,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只是可惜胡毋辅之父子没能逃回来。” “这事情是不是也和吴人有些关联?” “都不是有些了,每次大军的征伐,对方到好像看着我们的地图一样,总能出现在我军最薄弱的地方。” “所以,”卞壸抬起头来看着自己这个学生,“这才是你从豫章匆匆忙忙赶回建康,策动了这么一场大事的原因?” “还是让师父看穿了,没有办法,内事不宁,外事不平,我军处处被动,一败江陵,二败江夏,连武昌都丢了,还是出钱买回来的。” “这些人啊,难道看不到冀州的石勒磨刀霍霍的样子,那可不是刘聪那种只想着在平阳享乐的人。” “他们才不关心哪,只要湘州的战事不停,就腾不出手来对付他们,他们就还是他们的土皇帝,至于上面是姓孙,还是司马,哪怕是别的谁。他们也不会在意。”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打算给他来个乱棍打狗,先把扬州给他搅乱,让他们自己先互相咬起来,我就趁着这个乱劲,拿下湘州,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迟了。” “那你今天讲这些,是不是需要为师做些什么?” “真是一点都瞒不过师父,广陵。” 第46章 乌衣燕低飞,宾朋四方来 三日后,乌衣巷中最显贵的王家办婚宴,各式各样的马车牛车从大大小小的府邸中驶出,让整个建康都跟着热闹起来。 作为当家的公子,王悦今天迎宾的笑容都快挤不出来了。 借了一个空当,跑回耳房内,拎起歪嘴大茶壶就给自己饮了饮。 “悦哥、悦哥?这又躲哪清净了,外面的陆家二位老爷还等着见你呐。” 王羲之推门进来,看到王悦瘫坐在凳子上,整条脊背都斜在墙上,故意装作没有寻见的样子,带上了门又走了出去。 “哎,羲之,进来吧。” 王悦缓了缓精神,从凳子上扶着桌子站起来。 “悦哥,没事,我给你把风。” “把什么风,这外面看得清清楚楚,也不知道是谁让这么盖的。” “大少爷,就是您让这么盖的,您说怕里面值班的人偷懒。” 门下值班的小厮借着今天的喜庆也放肆了一回。 “别在那边说俏皮话了,过来搀我一把啊?” “大少爷,就奴才这身份不合适吧?” “什么合适不合适的,这就咱们仨,你不扶,羲之扶得住嘛,他才多大,12?” “已经13了,昨天刚过完的生日。悦哥还送了我一口宝弓呐。” 王羲之也赶紧进来照应着。 “是吗?羲之也13了?那以后就要照顾羲之的面子,得喊逸少少爷了,记住了吗?” “记住了,大少爷,奴才一会儿就告诉大家。” “嗯,你去后面看看酒水,别让人动了手脚。” 王悦整理了一下精神,重新恢复了神气。 一出门就看到陆晔、陆玩半躬着身子立在门口。 “吆,士光、士瑶叔父,这怎么还在门框上挂着,这下人也太不懂事了,还没给迎进去。” “大公子,你这个态度,是不是有点过了。” 陆晔小声的提醒,毕竟几天前,这位大少爷几乎就把刀架到了他们陆家脖子上,通知他们——华亭的鹤,又开始唳鸣了。 现在这个态度,好像迎接亲家亲戚一般。 “不过分,刚刚好,陆家两位叔父,那可是江南士人的领袖,小子不过是乌衣巷的一个顽童,能有幸迎到二位叔父,自然是高兴的紧,里面请。” “大公子,你还是给咱们交个实地,咱们才好放心,南中郎将的钱塘游,到底什么时候结束?” “哎呀,士光叔父不提,我把这事情忘得死死的。你看看,这几日我光是忙这迎来送往的活了,一点也没注意这事,要不等我腾出手来,写信去问上一问?” “大公子,你有所不知啊,那南中郎将,到了钱塘之后,四处搜刮,百姓苦不堪言。在下是怕时间长了,又损大公子的名声。” “是嘛?这个处弘伯父,这个老毛病还是改不了?我听说吴兴功曹徐馥养了不少的部曲,正好嘛,离得又近,下一趟钱塘,教训教训他。” “大公子放心,杀徐馥的人,已经在他的部曲中了。这些人最后也会自己到南中郎将那里自首的。” “是吗?这样就很好了。两位叔父放宽了心,如果有损害到陆家一分一毫的,我必让处弘伯父,十倍偿还。” “那倒不必,南中郎将也是为国剿海贼,征用一些银两重新修造船只,也是应该的。” “嗯,还是两位叔父想得周到,快里面请,家父一大早就等着二位了。” “多谢大公子忽悠。” 陆家两兄弟见过了王悦才敢往里面进。 “大哥,今天那小子还算是给足了咱们哥俩面子。” “嗐,”陆晔长叹一声,“我倒是情愿他和那天一样,一点面子也不讲。” “这却是为何啊?人不就是活个脸面吗?” “你没听他今天的口风嘛,他都直接点出来了,徐馥有部曲,那么其他人家哪?你以为王含在钱塘等什么哪,就等着识相的人,领自己的部曲去投军哪。” “这么说,咱们家暗藏的部曲,他也知道了?” “你敢赌吗?你又不是没见到这位大公子的手段。” “哎,早知道是这个结果,当初,我就该答应王导的提亲,也不会落到现在人人避之的局面。” “哎,过去的事情不提了,今后你的脾气可要收敛收敛。” 陆家兄弟渐渐在王悦的目光中消失,身后又传来声音。 “大公子,在想什么呢?” 王悦回头看去,正是顾家的顾和、顾球。 王悦寒了一眼顾球,向着顾和迎了过去。 “哎呀,贵客盈门,这陆家两位叔父刚刚进去,顾家的叔父又到了,快里面请。” “大公子可是在想,两年后,和庾家女郎结亲时的场面?”顾和打趣道。 “人生无常,两年之后,还不知道什么样子。”王悦故意掳起袖子,露出一道崭新的伤痕,递到了顾球的眼前,“君孝叔父,这建康城,怎么也不太平,昨天我还在街上碰到了一伙山匪。” “建康有山吗?” “可说哪,可就是那伙人的嘴硬得很,就算是有多年断案经验的族外祖卫刺史,也没有查出来,是谁指派的。” “哦?竟然还有此事?大公子如果信得过顾某,把人交给顾某,三天之内,给大公子一个交代。” “此话当真?我看那些人后台很硬啊,君孝叔父不怕招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在下确实是个怕麻烦的人,但既然事情涉及到了大公子,就是再麻烦,也得解决不是?” “不怕惹火上身?” “嗐,建康城出门就是扬子江,大不了跳到江里,吴人的水性还算不错,大公子就不必操心了。” “如此,就有劳了。逸少,你领着两位顾家叔父去见一下你外祖。” 王悦喊王羲之过来,王羲之领着两人见到了卫展。 顾和直接就问, “卫使君,可问到这些人的来路?” 卫展摇了摇头,“这些人好像笃定了有人能救他们,嘴巴都紧得很。” “哦?这么说来,无非是那几家了?” 卫展点点头,“应该是那几家,就是不知道后面还有没有别的瓜葛。君孝,你要是接手的话,可得想明白了。” “谢卫使君提点,不过人不能总想着踩两只船不是。” “那倒是,水性再好,也不能太浪。” 二人做了些交接,王羲之又退出来回到了迎宾处。 “怎么样?顾和接过去了?” “是,外祖提醒了他,可能会惹到什么人,他倒是没怎么退缩,好像提前猜到了。” “都是几代的人精了,他要是不知道是谁,怎么可能主动凑过来要走差事。” “这么说,他是真打算踩到咱们的船上了?” “恐怕,没那么简单。” “大公子,戴渊大人来了。” “哦?他也来了,这倒是意外之喜。” 王悦迎到门前,正好看到戴渊被众星捧月般的走了进来。 戴渊看到王悦迎到门前,紧走了两步,靠到王悦身前,低声的问, “昨日的刺客抓到了吗?” “戴大人的消息很灵通嘛。” “这事是我失职了,我光顾着和刘隗刁协这两个小人斗气了,建安的治安一塌糊涂 ,你把人交给我,我让他见识见识我这游侠的手段。” “可惜啊,没抓到。” “那真是可惜了,大公子放心,我听到此事后,又在这乌衣巷前后多加了几道岗哨,昨天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多谢戴大人了,戴大人里面请。” 戴渊顺着王悦的指引往里走,一眼就看到了玉人模样的王羲之。 “吆,这是逸少吧?还记得我吗?在洛阳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呐。”戴渊半蹲下身子,用手指刮了一下王羲之的鼻头。 王羲之赶忙又躲到了王悦身后,只探出半个头来,上下打量着戴渊。 “物是人非,物是人非呐。”戴渊叹了两句,走进府去。 刚迎进去戴渊,他的兄弟戴邈就赶着一辆过分朴素的马车停到了门口,朴素到马车其实就是个平板车,一眼就看到上面坐着的是华谭。 “哎呦,这老爷子怎么也亲自来了。” 王悦一撩衣袍从门前出去,迎到了街上,拱手立在了这辆朴素的马车之前。 “学生晚辈,恭迎华先生。” “哈哈,阿邈,这就是我和你讲得那个救命的恩人,快代我给恩人行礼。” 戴邈还没有行礼,王悦赶紧搀扶起来。 “刚才,”王悦指了指刚进去了戴渊。 “我知道,我不喜欢和他一起,”戴邈倒是过分的直爽。 “听说,你昨天又遇到刺客了?” “这风都传到先生耳朵里了?” “我是老了,又不是死了。这事你不用管了,你把这些人交给我,我连他家祖坟在哪,都给你问出来。” “那先生可是来晚了,这活已经让顾君孝抢走了。” “他?你可得小心着他,那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笑面虎。” “先生放心,咱也不是慈心人呐。” “那就好,我实在是见不得这些江东鼠辈的猥琐样子。” “额~先生,您好像……” “我知道,所以才丢人嘛。从长沙桓王,到吴大帝,会稽王,景皇帝,归命侯,来来回回,你杀我,我杀你,杀了一百年了,吴国都完蛋了,他们还没杀够,就这些下三滥的手段,他们可熟着哪。” “多谢先生提醒。逸少,过来见过华先生,这位华先生可是咱们干师父的师父。” “学生晚辈王羲之,见过华先生。” “你就是羲之啊,我听阿卓(甘卓)讲,是你向王大将军谏言,派阿卓去追捕我的。” “是,先生这样的大儒,不该亡于兵祸。” “你们两兄弟真是我的福星呐,没有长豫,我现在说不定还在寿春狱里关着,没有逸少,我怕是不知道被那个小卒砍了头当功劳了。” 说话就要给两个小兄弟大礼参拜,两个小兄弟赶忙扶住。 “华先生,你再这样,我们可就生气了啊,您这不是折我们小哥俩的寿数嘛。” “你们不肯受礼,老头子也没有什么金银财宝表示心意啊?” “华先生,您能来,就是天大的心意。就是天大的面子。” “这话说得,老夫又能多喝两两酒。” “酒?谁要喝酒啊?” 周顗的大嗓门很快从身后传来。 “伯仁叔父,您来了。是华先生。” “哎呦,那我这是不是失礼了。” 周顗一听是华谭急忙整理着自己松松垮垮的衣服。 “伯仁哪,你过来。” “是,请师父训诫。” “能够和王家结亲,是福也是祸。只是你今后啊,要更加小心了,不可再喝酒闹事了。” “是,是,我听师父的。师父里面请,长豫,你们不用陪着了,我陪着师父进去就好。” “师父,您别看这两个小家伙,年龄不大,本事可是不小。母亲都夸赞他们少年英雄。” “是啊,如果不是他们两兄弟,咱们师徒恐怕早就天人永隔了。” 华谭又把当初周馥败亡,王敦派人追击的事情讲了一遍,这让周顗更加看重两兄弟了。 “伯仁,为师实在是囊中羞涩,没什么好的礼物,表达谢意。” “师父,这都是一家人了,再送礼物就外道了。长豫已经是盛名满江南了,那徒儿就送逸少一个好名声,让他以后的仕途顺一些。” “你有心了。” “周师兄,你可不能偏心啊?” “哈哈,望之,你这近水楼台的,若思就是典选人才的尚书,还用得着我这个师兄吗?” “别提了,我烦他,烦他那个假正经的样子,明明心里千沟万壑,还装出一副清高的样子。” “额~” 周顗本想着吹捧一波戴渊,但看师父和戴邈的脸色,似乎还有什么故事。 周顗只好岔开话题,聊起了他在荆州的见闻。 “你可知道,你为什么在荆州站不住脚跟?” “请师父指点。” “你太善,王平子虽然也和你一样,用喝酒来笼络人心,但他也有雷霆手段,能够震慑那些有想法的人。” “那陶侃为何也被赶出了荆州?” “陶侃和你恰恰相反,他只有雷霆手段,没有笼络人心。自然也立不住脚。” 第47章 英雄少年时,牛心正当食 在把周札周筵叔侄也迎入府后,王悦终于等来了今天参加宴会的最后一人——换成琅琊王世子装扮的宣城公司马裒。 “长豫,怎么样?看得出来吗?” “你们兄弟本来长得就极像,少说些话,应该能蒙好一阵。” “你这话,让我有了一个新想法。” “你最好还是不要有。” “那我现在走进去?” “你慌什么?你现在是世子,不得等他们再出来迎你。” “你这么一说,我的那个想法,就更浓烈了。” “那今天就多喝一点,用酒浇灌一下梦想。” “我今天是不是来晚了。” “你现在是世子殿下,你什么时候来,什么时间就是准时。” “是吗?怪不得人人都想往上爬,上面的风景确实是好看。不过,我今天来晚,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又去骚扰文君妹妹了?” “嗐,你看我,光顾着观察周围环境了,把正事给忘了。你让他们再等等……” “回来吧,辈分上你应该叫叔叔和爷爷四位王爷也已经到场了。” “啊?他们有几个刚在宣城见过我,不会穿帮吧?” “这就要看你的演技了。” “咳咳~等下啊,酝酿一下,大哥那个假正经的样子,长豫兄,头前引路。” “这……殿下这么功夫,着实了得。” “嗐,这都是经验,小时候一犯错了,就扮成他的腔调,所以每次都是他犯错。” “难怪世子对殿下多有抱怨。” “抱怨?是不是这样,我给你学学——他,能有这份好心?像不像、像不像?” “咳咳,恢复一下,他们出来了。” 众人再次出来,将世子模样的司马裒也迎了进去,娃娃腿演员司马裒扮演起时常给他背锅的大哥来,那可以说是驾轻就熟。 甚至比世子本人,还像世子。 应对完了叔叔爷爷,又和一些重要的大臣打过了招呼,司马裒总算是走到了自己单独的房间,这次把一直提着的那口气喘出来。 “不行,长豫啊,你说大哥每天这么装,他不累嘛。你们确定都准备妥当了吧?不会和我玩一石二鸟的计划吧?” “殿下放心吧,这里是王家,还能出多大的事。” “我来得时候特意绕着乌衣巷转了一圈,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发现东边住进来了一批歌姬?” “是吗?哪里来的,漂亮不漂亮。额~,你看看你,讲正事,我来得路上,发现戴渊把手下的人都撒了出去,把这乌衣巷里里外外裹了个严实。” “是不是这几天刘隗刁协两个楞货把他举报的太多了?” “唉?他们俩人今天好像没看到。” “就没邀请他们俩,省得他们来说长道短。” “说起来,你们也没邀请我啊,怎么我就那么不招人待见?” “这不是各为其主嘛。” “你就不想换个码头,你看,在大哥那边做事,你就是做得再多,只怕也要屈居在令尊之下。但你现在转投我这里哪?你就相当于我的诸葛武侯——祭则寡人、政由长豫。不考虑考虑?” “你这个挖墙角的本领,真的是全方位的。” “嘿嘿,人才难得嘛,你真的不考虑考虑?在大哥那里,你只是王公子,但在我这里,可就不一样了。” “你还是多吃一点,回去做个好梦,梦里面什么都有。” “唉,你这人,就算谈不拢,你倒是还个价啊?要不了这样,你这目标太大,我看和你一起那个逸少,就挺机灵的,要不然就给我当文学官?我听说他大哥籍之正好是我大哥的文学官。” “你少打这歪主意了,趁着这几年,能活着的时候,多享享福才是正经的。” “嗐,你还说我,你难道不是吗?我都听说了,令尊给你领回一个小妈来,还带了一个小弟。你我还不一定谁先死哪。” 宣城公和王悦倒是越谈越对脾气,直到王羲之又站到了门口咳嗽了几声,两人才停下谈话。 “进来吧,逸少。” 王羲之听了声响,才进了屋。 “抓住了。” “抓住谁了?” “抓住想刺杀殿下的人了。” “哦?在哪里抓住的?” “厕所。” “都抓住谁了?” “南顿王、周札、顾球、朱嵩。” “嚯,我们在这里侃了一会,你这小弟就干了这么大的事情。” “怎么样?厉害吧?不比我差多少吧?” “比你可强太多了,尤其你还惦记文君姐姐。” “咳咳~”王羲之轻咳了两声。 “哦,你看这事,见了他就忍不住斗几嘴。人家四个上个厕所,你怎么就给人家抓了?” “南顿王,是宗亲,我不便审问,还请世子殿下移步。” “哦,对。我说得嘛,邀功也不能现在来。走吧,咱们去见见我那位爷爷,其他抓住的三人哪?” “各家回各家,已经转交给他们自家人。” “他们去给厕所 你就给人抓起来了?” “我从葛洪师父那里拿了点泻药,让宋祎带着歌姬们起舞的时候,撒在大厅之中。” “这招够损的啊,那岂不是都得拉稀?” “解药放在酒里,心里没鬼的,自然就没事。” “这个办法好,既不动刀兵,还不至于引起太大的骚乱。不过,你怎么知道会有人往酒菜里下毒的?” “雷氏来的蹊跷。” “完了?” “啊,以世子殿下的聪慧,难道看不出王家的院子里,来很多其他人家的仆从?” “倒是看出来一些,这有什么关系嘛?” “本来王家没什么外人,但雷氏进了宅子后,大肆收受大小官员的好处,这世子殿下是知道的。” “啊,我在宣~我是说选书的时候,看到了,听说还有个雷尚书的诨号?” “是了,既然拿了人家的钱,自然要给人家办事,这一来二去的,可不就有各家的探子挤了进来?” “长豫兄,你这兄弟可以啊。借来我用用?” “咳咳~”王悦轻咳了两声,提醒司马裒注意自己的角色,不要出戏。 “啊,对,宗爷爷在什么地方,带我去问问。” 三人出了这屋,穿过回廊,绕过花园,司马裒顿了几秒,还好被王悦发现推了一把。 又拐了几拐后,王羲之指着面前的两个屋子说, “人在东屋,殿下可以在西屋询问。” “却是为何?我偏偏……” “噗,”犟劲上来的司马裒刚踏进东屋,就被一股浓烈的味道顶看出来,不得不关上东屋门,迈进西屋。 “长豫兄?逸少?” “这是皇家事,我们做臣子的不方便知道。” “这有味道的差事。” 司马裒牢骚了两句,坐了进去,看到两个屋子是连通的。 “宗爷爷,有什么想说的吗?” “阿绍,你可得为爷爷做主啊?孤不过是昨日吃坏了肚子,多去了几次厕所,就被王家人抓了起来,难道这年头,拉稀也犯法吗?” “那看来是不想说,那就说一些你想说的,你派儿子去宣城,是去见什么人,说了什么事?” “阿绍,你是不是喝酒喝糊涂了,这事孤之前和你讲过啊?就是阿裒那家伙不知道整什么戏孤帮你去盯着他一些。” “哦?是吗?你不会在阿裒那里,又是一套说辞吧?” “不会,你还不了解宗爷爷嘛,孤到了宣城,就和阿裒义正言辞的讲,自古长幼有序,劝他少起歪心思。” “如此说来,是王家人冤枉宗爷爷了。” “他们可能也是没见过什么大场面,过度紧张了。孤能理解。” “既然是误会,说开也就好了,我去让葛洪师父来给宗爷爷看看。” “有劳。” 司马裒退出屋来,看着王家兄弟期盼的眼神,摇了摇头, “这家伙,简直就是个滚刀肉、不粘锅,硬是一口咬死,自己只是恰好拉稀。” “先放着他吧,吉时就快到了,大家还等着殿下讲两句哪。” “你说这婚宴的习俗,是谁发明出来的?又啰嗦又危险的,还不少花钱。” 司马裒说着唤来自己带来的小厮,从背囊中拿出了一件软甲,穿在了里面。 “走吧。” 司马裒穿戴好后,信心都足了三分,一个大步就跨在前面,但走了两步发现这该死的郭璞葛洪,准是拿这里当斗法的地方了——小小的回廊,竟然都蕴含着阵法,没人引路,根本就走不出去。 “这……” “逸少,头前带路。” 王悦看着司马裒撞来撞去,还是保持着专业不笑的样子,指挥王羲之在前面引路。 “行了,别憋着了,再憋出个好歹来,不得不说,你们的心是真细,万一有人误打误撞进了这花园,发现了点什么,他一时半刻也出不去。费心了。” 司马裒非但没有怪罪,还立马就明白了其中的苦心。 三人来到大堂之上时,诸位大臣亲朋的酒也喝到了微醺。 周顗坐在首席,第一眼就看到了从后庭走进来的三人,连忙起身去了迎。 身后的人自然也跟着起哄,让殿下讲两句来祝福一下新婚夫妇。 司马裒本想着转一圈,露个面,引动杀机,转身就撤,可被这些大臣簇拥着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那我就讲两句,籍之兄哪,都是熟人,是我的文学官,当年夫子有云,我有颜回,门人愈亲,自从有了籍之兄之后,我这世子府的上上下下才算是有……” “嗖、嗖、嗖,” 三支羽箭划过长空,从回廊之上,射了进来, 一支射中了司马裒的前胸,一支射中了左臂,还有一支射到了旁边王悦的肩膀上。 “什么人?”王羲之第一个窜了出去,取下一早藏在大堂之中的宝弓,对着箭来的方向连发三箭, 随后一声闷响,似是有人从房顶栽落,四周本就埋伏好的力士,纷纷拿出绳索,攀登上了屋顶,在屋顶之上继续追踪,那些四散的刺客。 “保护殿下,将殿下移到后堂。” 王羲之又指派了四个力士,把倒在地上的司马裒、王悦架走。 然后走到戴渊面前,行了一礼。 “请戴大人颁布命令,封闭四门,捉拿刺客。” “自然,建康城中竟然出了这等事,各位,我先少陪了,自罚一杯,改日再登门赔罪。” “来人,把这里擦一擦。大家接着奏乐接着舞,放宽心,世子殿下只是被射中了胳膊。” 王羲之不慌不忙的调配着仆人来重新整理场面,又让宋祎起了一首轻快的舞曲,自己得了空,回到了后堂。 看到葛洪正在给司马裒和王悦疗伤,好在二人都比较贼,身上的软甲护臂是一层接一层的。 真正的伤,可能也就相当于切菜剌了个口子,出了点血,但没多疼,不过在葛洪的包扎化妆下,司马裒看起来都快要死掉了。 “逸少,人不是都已经抓起来了吗?这是怎么回事?”王悦捂着自己那点再不包扎就要愈合的伤口问道。 “你二人还是暂时不要露面了,我刚才进来的时候,往石头城那个方向上瞥了一眼,看到那里居然起了烽烟。” “哦?这事情开始变得有意思了。你去前面应对吧,我与殿下商议商议。” “哎,我可商议不了一点,这么严重的伤……” “葛师父,给他上点药。” “哎,你是不是玩不起?” 王羲之听着二人的吵闹,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但又说不上来,转到后院去,把王导也请至大堂中,众人见王导也出来了,那世子殿下应该是没有太大危险,也就安静了下来。 这些事情都被周顗看到了眼里,再看到王羲之时, 周顗招呼着王羲之坐到了自己的身侧,还亲自将首席才能吃到的牛心割下一块来,递给了王羲之, “自古英雄少年时,今天逸少可是让我大开眼界了,茂弘兄,依我看啊,这逸少可和安期(王应)、长豫(王悦)并驾齐驱,都是你们王家的青年才俊。可惜啊,我们周家就没有这么好的儿孙。” “伯仁兄,过奖了,以后都是一家人嘛。这说话间,仲智兄的二女儿是不是也到婚配的年龄了?” “哎,茂弘兄,你怎么就打我们老周家的主意,罚酒啊。” 第48章 石头起烽烟,三郡共举事 石头城上的烽烟,逆流而上,也随风而散,吹到了宣城,也飘到了吴兴。 早就忍耐多时的孙弼,推倒了家中写着‘忍’字的影壁。 在坍塌的影壁之下,赫然出现一个地窖,打开地窖的盖子,孙弼拿着火把站在上面,对着里面喊了一声。 “是时候了,把属于我们的,都拿回来。孙家,永远是东吴的王。” 这一嗓子喊下去,就听到大地都在颤抖,轰隆隆的闷雷声从地底传了上来。 第一个孙家的力士从黑暗中跳了上来他抬手一挡刺眼的阳光,问道。 “大王,上次钱将军起义之时,你就让我们忍,可忍来忍去,还不是一个结果?” 孙弼一拍对方的肩膀,虽然吴国已经亡了30多年了,但孙家的这些人还是这么喊他。 “这次不一样了,吴地的人都动起来了,丹阳、吴兴、吴、义兴、会稽,还有咱们宣城,整个扬州都揭竿而起,他司马睿就是有三头六臂也顾不过来。” “太好了,过了这么多年暗无天日的生活,总算能为吴国,活一次了。儿郎们,随我攻破太守府,第一个竖起吴国的旗帜。” 随着壮汉的一声召唤,成百上千的孙家子弟从地窖中冲了出来,这么些年来,他们变更姓名,做着别人都看不上眼的活计。 维持生计的同时,也在暗中观察着宣城,即便是这样,他们还是会每天抽出几个时辰来,在暗无天日的地窖中操练兵法。 而现在,正是用武之地。 “很好,一千三百四十七人,人虽然不多,但却是燎原的火种,只要我们拿下宣城,坚守几日,让吴人看看我们孙家,还是那个吴王,就会有更多的人加入我们的。” “大王,当真吗?” “司马睿做梦也不会想到,杜弢已经归顺了我,答应和我东西对进,干掉江州的王敦,王敦一败,我们合兵一处,顺江而下,必破石头城,收复建康,重新开创吴国基业。” “大王威武。” “出发,宣城太守府。” 孙弼手中羽扇往前一指,刹那间大门从外面被人一脚踹开。 病了大半年的陶猷带着五千多各色道袍的道士,从破碎的大门口,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涌来进来。 刚一个照面,孙家的一千来人,就被强弓劲弩干掉了一半,剩下还活着的那七百来人,拿身边同伴的尸体当盾墙,不断向里蜷缩着。 “冲啊,退回来干什么?”孙弼丢掉手中装逼的羽扇,拔出腰间的佩剑。 “咔咔”,砍翻了退到自己身边的两个族人。 “英雄还是狗熊,在此一举。凡有退过此剑者,立斩。” 说着,孙弼将手中佩剑插入地中,自己抢过一把朴刀冲了上去。 “停手。” 陶猷看到孙弼拎着一把朴刀冲了上来,连忙一摆手喊停了攻势,顺便把裹在身上多日的道袍脱了下来。 “陶大人,这已经是箭在弦上,现在停手,我们吃亏。”贴了两撇胡子的阮裕也把身上的道袍褪去。 “不怕,我相信,怀念那个暴君孙皓的,没多少人。诸位孙家族人,吴国已经是过去了,你们这些人别说翻天了,连院子都出不去。还是早日放下心中执念。” “别听他的,捡起刀来,捡起你们做人的勇气来,别一个个像只王八一样,双手抱头的蹲在那里,等着人上去抓。” 孙弼挥舞着朴刀,听到身后的刀枪不断落地的声音,忍不住回头一看,身后竟然一个站着的族人都没有了。 除了倒下的,就是跪下的。 “陶猷,有本事,将对将啊?” “好啊?我伯父为吴国收复交州,自问无愧于你孙家,现在你一意孤行,我正好送你一程。” 陶猷右手伸出,一柄差不多的朴刀也入了手中。 “你若是能赢我掌中刀,我就放你走,也算是有始有终。诸位将士请成全我的心意,放他离开。” “好。” 孙弼听完这话,嗖得窜了出去,抡起朴刀就砸了下去。 “垃圾。”陶猷看着孙弼这个样子,把朴刀丢到地上,空手应战。 刀正好砍刀了陶猷的手指间。 “过来吧。” 陶猷一加力,孙弼拿刀不稳,连人带刀都被陶猷擒到了怀里。 一只手掐着朴刀,一只手掐在孙弼的脖子上。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你们有要说的,也快些说。” “太守大人,都是他的怂恿,我们不知道多喜欢现在的日子哪。” “虚伪。”陶猷夺过朴刀,反手掷出,把那个凑上来马屁精刺穿了胸膛。 然后,一个转身将孙弼夹在腋下,向后一招呼,把他绑了,送到建康,交给王家大公子。 宣城的事,还没有出门,就把陶猷压了下来,甚至晚起的百姓都不知道——今天宣城差点翻了天。 “陶猷,你个大骗子,你根本就没中邪,你居然让士兵扮成道人模样,堂而皇之的驻扎在城内,你这样算什么英雄。” 孙弼此时比过年的猪还难绑,几个壮汉硬是压不住。 “孙弼,你要我说出你把妻儿藏到哪里吗?” 陶猷简简单单一句话,孙弼便再也不挣扎,任由被绑成了粽子模样。 “你……” “放心,这里都是我的人,阮先生哪,又实在不在意这点功名。我哪,虽说不是什么圣人,但自然也是个善良的人。你去了建康,乖乖配合,有什么讲什么。你妻儿的秘密,我会守护到死去那一天。” “多谢。” 看着孙弼被押上囚车,送往建康。 陶猷又扫了一眼城里的宣城公府。 “那可真是个聪明人,居然自己跑到建康去做人质,让阖府人员都紧闭四门。我这想找点由头都找不到。” “不然能活到这个岁数?早就被夭折了。” 宣城的事情平息,孙弼被带到王悦面前的时候,周筵也刚好让自己的三叔开了口。 “怎么?你先说还是我先说?”王悦看着周筵兴冲冲走进来。 “大公子先说。” “宣城陶太守已经把事办了,你那边哪?” “我这个叔父啊,内心怂得不得了,吓唬了几次,就什么都说了。现在连指使周续周勰造反都不敢承认了,推说自己完全不知情。” “这样也好,让你叔父写个手令,你骑快马赶回去,能多保下一些算一些,省得人死得太多,你以后在周家不好做事。” “多谢大公子体谅。还有一件事,吴兴太守袁琇的人头,已经送到我叔父的家中了。” “吴兴那边的事情,你不用过问,你只管自己的事情就行。” 说着王悦拿出了一份琅琊王的手谕, “建康城也不安宁,那位怕得要死,本来答应给你的兵马,也给不了你了。你只能单枪匹马的回去了。” “足够了,要是连那两个饭桶都对付不了,岂不是辜负了大公子的信任?” 周筵知道时间不等人,他每在建康耽搁一秒,就会多一个人被周续周勰鼓动着造反。 周筵的马鞭都快把马抽死了,总算了赶在周续周勰把队伍拉出周府之前赶到了。 “大哥,现在家里什么情况,那俩不知死的鬼,聚拢了多少人了?” “二弟,幸亏你来得及时,这俩人居然误打误撞的找到了爷爷留下来的武库,这一下子可是拉起了有三千人的队伍。” 周懋就一直在门口等着,终于看到周筵的马从远处过来,这才算放下心来。 “好办,我这里带了叔父的手令,应该能唬他们一阵。你速去通知孔侃太守准备,用不了多久,我就能把周续诓骗过去。” 周筵下马,把缰绳交给大哥周懋后,径直走进周府。 周筵走进去的时候,看到周续正在慷慨激昂的演说中。 “阿勰,你们这是干什么?” 周筵装出一副我不知道的小白模样询问一旁的周勰。 “自然是誓师大会,当年武王伐纣,也是这样誓师的,司马家祖上曾经是楚汉之间的殷王,咱们家又得周姓,这不是正应了周氏灭殷吗?” “这不是胡闹嘛?这么大的事情,你们和叔父讲了吗?” “他同意的了呀?只是你也知道他那个人,你让他冲锋陷阵,他肯定是不担那个风险。” “他又变卦了,你们是不是还不知道,他写信给孔侃太守,把你们俩给举报了,说你们私自以他的名义谋反,这事和他没有关系。看,他还给了我他的手令,让我无论如何,也要阻止你们酿成大祸。” “哦?阿续,你觉得叔父会这么做吗?” “太会了,我还不知道自己的爹嘛,他之前说好了的,他在建康绑架孔侃的儿子孔坦,逼着孔侃就范。” “现在,关键问题就在孔侃这里了。”周筵见缝插针的‘替’他俩着想。 “哦?怎么说。” “这个孔太守是否知道咱们的举动,如果知道了,他还没有行动,是想一网打尽,还是说暗中支持咱们。” “如果他不知道,那么咱们能不能想办法把他诓到府上来,然后挟持他,以他的名义起事?” “筵哥讲得对。那你说该怎么办?” “我看哪,咱们先不要自己吓自己,叔父肯定也在建康帮咱们大事化小,先去试一试孔太守的口风,我刚才门口撞见大哥,先派他去探探路。” 三人等了不多时,周懋就从太守府返回了周家。 “怎么样?大哥,刺探的如何?孔太守是个什么态度,他知道不知道咱家的情况?” “你急什么?”周懋看似随意的嗔了周筵一眼,“我刚去了,孔太守正忙着到处找宝贝儿子哪。根本没空理我们。” “这么说,叔父偷偷做了大事,把孔坦给绑了?阿续,你得到消息了没有?” 周筵直接把锅甩给了周续,谁让周札是他爹哪。 “没啊,筵哥,倒是信上说他准备干一件大事,到时候咱们就知道了。” “看看,这不就是信号了嘛,这事情哪里能说那么清楚。” 周筵心里知道信中的大事是毒杀王籍之婚宴上那些达官贵人,但他偏偏就往孔坦身上引。 “这就全清楚了,叔父让我拿着他的手令回来,就是让咱们去和孔侃谈条件,就是告诉他,他儿子孔坦已经在我们手里了。” “筵哥讲得对,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周续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一刻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 “这样,大哥和阿勰守家,我和阿续拿着叔父的手令和信件,到太守府走一趟,争取把孔侃拉过来,再不济也换他个袖手旁观。” “筵哥,你鞍马劳顿,要不然我和阿虚续去吧。” 周勰总觉得哪里有点问题,但他自己又讲不上来,尤其是派到会稽去的几波信使好像是被钱塘潮拍到海里一样。 “唉,阿勰,你是乌程公,咱们家的主心骨,你不能冒这个险,万一有个好歹,我怎么对得起二叔?好了,不要争了,就这么定了。” 周筵不等周勰再做考虑,拉起周续就出了门。 两人各怀心急事,赶路自然又快了一点,不多时就见到了孔侃。 孔侃一脸不耐烦的模样, “你家兄弟有完没完啊,刚才你们大哥已经来过了,本官没心情调解你们兄弟之间的事情,我那宝贝儿子还不知道在哪里哪。” “我知道,孔大人,你看这是什么?”周续激动把信件和手令都递了过去。 “这是干什么?我又不是你们周家的人,给我个周家的手令干什么?” “这是家父的手令,大人再看看这封信件,里面说了……” “对,请大人打开手令,里面有家叔最新的信件。”周筵突如其来的一句,把周续给整蒙了。 “筵哥,你这话什么意思?” “孔太守请把手令打开,一读便知。” 孔侃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慢慢打开手令,甚至还因为打不开,转身去里间屋找了个锤子出来,三两下就把手令砸开了。 “有人欲借我名义谋反,请见信者勿听其言。” “筵哥,你这是什么意思?”周续的剑唰得一下就架在了周筵的脖子上。 第49章 人生值几何,但当快意耳 “太守大人,难道你要和这贼子共谋吗?” “筵哥,没想到啊,出卖我们周家,居然会是我们自己人。” 孔侃看着这个局势,眼睛斜了一下旁边的力士吴曾,吴曾立刻悄悄绕到了二人身后。 而孔侃则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劝道, “周续,不至于啊,都是自家兄弟,好在事情还没有发,本官也是吴人,自然同情你周家的遭遇,能闭一只眼,就闭一只眼。” “太守大人,还等什么?现在正是诛杀逆贼的时候。”周筵用后脑勺狠狠的撞向周续。 二人身后的吴曾眼疾手快,在周续反应过来之前,快刀已经在对方脖子上划过。 周筵摸着脖子前的一丝血线,回身向吴曾抱拳,“多亏壮士仗义出手。” “周侍郎,你不该这么急的。我刚才回屋里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 “我怕周勰那家伙等不及了。现在多余的不要说了,大公子带来了话,让你派兵把我们家给围了。” “啊?围乌程公府?总得有点理由吧?” “这不就是现成的理由嘛?”周筵指着周续的尸体说道,“周续在府衙袭击大人,畏罪潜逃,怀疑逃回了乌程公府。” “那可也是侍郎的家。” “管不了那么多了,如果让周勰那小子真把人带出来,可就没有一点退路了。” “好,之前大公子就讲了,让我一切听侍郎的安排。正好人马我已经点齐,这就出发。” 周筵从太守府借了兵,又进了乌程公府。 周勰正在家里等着周筵的消息哪,却看到周筵带着太守府的兵把他的府邸围了起来。 “筵哥,这是什么意思?” “阿勰,大哥,别动,你们是不是被从伯周邵胁迫了?” “对对对,”周懋立马顺着二弟的话开始发挥,“他把咱们三家的女眷都控制起来了,阿勰也是没有办法啊 是不是啊,阿勰?” “啊,是。筵哥,怎么就你一个回来,阿续哪?” “他刺杀太守大人,畏罪潜逃,你们有没有看到他逃回来。” “没有啊?或许他从哪边翻进来。阿筵你带人进来搜吧,也好证明咱们家的清白。” “何必哪,大哥,我是被复仇蒙了心,可也不是成了傻子。何必演……” 周勰还要说什么,却被周懋在旁边捂住了嘴。 “你以为你一个人伸头一刀嘛?实话告诉你,顾陆这样的吴人大族都彻底的投降了,咱们周家还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啊?连顾陆两家也投了?可是为什么啊?” “南中郎将王含的两万大军,现在就在钱塘口,随时可以挥师北上,你说为什么。” “哈哈,人生几何,但当快意耳。父亲,孩儿尽力了,看来这个仇,孩子是报不了了。” 周勰突然把自己身上的衣服扒了精光,然后在众人的目光上,掫起一坛酒来,边饮边浴,好不自在。 “太守大人,他服了。”周筵看着陷入了疯癫的周勰说了这么一句,“看着叔父三定江南的功绩上,就放过他这一次吧。” “侍郎做主就好,不过这里的事情,我还是要如实上奏,还请侍郎理解。” “那是自然,来人,把那个妖言惑众的周邵抓起来。” 周筵一挥手,身后的兵丁去把正在上厕所的周邵薅了过来。 “阿筵 ,这是怎么了?我正在那里上厕所哪。” 周邵看着疯癫的周勰、一言不发的周懋,以及一院子的府兵,完全不清楚是什么状况。 “大胆周邵,我祖昔日怜你孤苦,将你收养在府中,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情?” “阿筵,你就是让伯父死,也让伯父死个明白啊?难道这个时间不许拉屎吗?” “我来问你,你听到府里的响动了吗?” “听到了,可是……” “别可是,我再问你,作为家中的长辈,是不是应该劝诫子侄,报效朝廷?” “是,倒是这个理,可是……” “我不要听什么可是,爷爷待你如何?” “叔父待我天高地厚。可是……” “好了,好汉做事好汉当,难道你自己做的事情,要推给阿勰来担嘛?” “我……我做什么了?” “还抵赖,周续已经什么都说了,他还说跑回来和你会合,现在为什么看不到他?” “阿筵,你说话要讲道理啊,阿续不是和你出去的吗?” “阿续和我出去,这事只有我们兄弟四人知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除非阿续回来时,见过你。你还说你不是主谋?快讲,你把阿续藏哪里了?” “我不知道啊?我就刚才正上着厕所,就被你的人拉到了这里,我这屁股还没擦干净哪。” “你擦不干净了,列祖列宗在上,你这厮恩将仇报,把爷爷的子嗣阿续溺死在茅厕之中,真是好歹毒的心,来人,去茅厕里搜。这家伙一定是杀人灭口,把阿续丢到茅厕里了。” 周筵给身后的兵丁使了眼色,果不其然,半刻钟之后,周续的尸体从茅厕中被捞了出来。 “邵伯父,如今证据就在面前,你还如何抵赖?” “不是,阿筵,我没有。我去厕所的时候,里面根本没有人。” “当然没有人了?有人你还怎么抛尸。想不到啊,你这么狠的心,爷爷当年收养你,你却这样对待他的子孙,你还是人吗?” “我有,我有人证,我能证明我自己是清白的。刚才我在你母亲的房间里,她,她可以为我作证。” 周邵这时候也不管什么有伤风化了,直接把自己秘密爆了出来。 “哦?是吗?去几个人,把老太太请过来。”周筵眼皮一抬,杀意已经从心中溢出。 不多时,周筵的母亲被带了过来。 “娘亲,今天孩儿是代表官府问话,你不知道的可不要乱说。刚才邵伯父说,他在你的房间里?” “没有的事情,这大晚上的,这不是败坏我的名声嘛。邵兄,你自己有事,可不能拉着我来垫背。” 周母一口就推翻了周邵的辩解,特别是看到儿子周筵袖口里的飞刀闪了一下,她太清楚了,四个儿子中,就这个老二最是果决,也最是无情。 她只要敢点头,那当场弑母,然后再给周邵按个杀人灭口的罪名,他也是能干得出来的。 “邵伯父,你听到了。没有。送老太太回去,别惊扰到了。” “阿娥,你再不说实话,我就要死了。” 周邵还抱着最后的希望,但是周母并没有回头,一直走到了黑暗之中。 “现在,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你不过是想公报私仇,你肯定是一早就知道我和你母亲的事情,借这个机会,把我除掉。” “哎,邵伯父,话不能乱说,家母这么多年守节不易。带走,把他的牙都敲掉,省得他败坏周家的名声。” 周筵用雷霆手段杀死周续,逼疯周勰,临了还把从伯父周邵当了替罪羊。 而吴兴那边的局势,变化得也同样的快,徐馥才刚刚把袁琇的脑袋寄走,向建康的王公贵胄表达自己的忠心,他的脑袋就被身后的人砍下来,交给了秘密来到吴兴的顾和手中。 “办得不错,知道之后该怎么做吗?”顾和问道。 “大人之前吩咐了,办完了事,就化整为零,到钱塘去参军。” “嗯,那就去吧。” “大人,小的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问。” “问吧,这些年在徐馥这里卧底,也辛苦你了。” “大人既然要杀徐馥,何必等他起事了之后再杀哪?” “其实啊,我也是别人棋盘上的棋子。” 几天之后,周邵和徐馥的人头到了建康城。 “人头没什么好看的,那个周邵是个什么东西?”王悦偏过头问旁边给他们誊写文章的周缙。 “啊,周邵啊,那就是个登徒子,这是涉及家母,我虽然孟浪惯了,但子不言母丑。” “那行吧,监斩这家伙的差事,就交给你了。你是想让他死个痛快,还是拖拉,全由你自己了。” “谢世子,谢大公子。” “谢我干什么?这事我又不管。光是审问那个宗爷爷,都把我问得头大了,那家伙就是咬死了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说。” “最烦的还是阿裒那边,不但没把他解决了,还要多给他个会稽郡,想想就生气。” “最可恶还是那个戴若思,这三郡的造反都平定了,他建康城的刺杀案还没个头绪。也不知道父王看上他哪点了。” 司马绍连珠炮一样的抱怨道,显然是在琅琊王那里受了些气。 “殿下,把南顿王放了吧,再关着,只能是越关越僵。” “不行,他养了那么多的游侠,还要刺杀你,而且已经成功了好几次了,我真怕你那次运气差那么一点。” “放了吧,湘州的战事就要开始了,这军粮就让这位王爷出吧。” “这就算了?明明知道就是他,但每次都抓不着他的把柄,而且天天还有一堆人堵在门口求情。” “你这样子,是被王爷骂了吧?” “可不是,也不知道谁去打的小报告,我看八成是那个阿裒,得了好处还卖乖。” “这次宣城公帮了不少忙,而且后花园的事情,他也没说。” “你是不是打算启程了?” “是,现在该解决的事情也解决的差不多了,解决不了的,八成也就是个糊涂案了,总不能一直等着戴将军的答复吧?” “也是,这位戴将军,不知道有什么妖术,听说父王还打算给他加封前将军。让他去打湘州。” “我想起了华老先生,对这位戴将军的评价——马谡之才。” “可不是嘛,办个刺杀的案子拖拖拉拉的,难道他想着拖来拖去,大家能把这事情给忘记了?” “那我更得快些走了,要是让这位将军到了战场上瞎指挥,恐怕几年都打不下了。” “大公子,带我去见见世面吧。”周缙放下手中笔,看向王悦。 “你真要去?”王悦瞟了一眼周缙,“那里可不比建康,在建康,你还能守着赌坊数钱,到了湘州,可没人照应你。” “大公子,我将来也是要在世子身边的,总不能一点功劳没有,全是靠兄长的脸面吧?” “这……世子殿下怎么看?” “我看哪,周缙讲得很在理,他也该出去闯荡一番了。这以后,我身边的麻烦还少不了,总不能只麻烦你一个人吧。” “既然世子殿下同意,那你就跟着一起去吧。” “哎呦,麻烦了,我光顾着生闷气,还没给君平放出来哪。” 司马绍看到了手里的易经批注,才想起来孔坦还被关着哪。 “啊?婚宴都过去半个月了。” 王悦三人赶紧起身,来到了看管孔坦的地方。 “君平,走吧?外面的事情已经了了。” “走?去哪里?什么地方,能比上这里,不用去见所有不想见的人,还能见到所有想见的书。我是什么地方得罪了殿下吗?殿下要罚我离开这里。” “额~,其实吧,我们这,基本上哪,算是把你关在这里,你就一点抱怨也没有?” 司马绍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毕竟给个大活人忘了半个月,要是一般人早骂娘了。 “关?没有啊?前几天我不是还和世子殿下去寻龙角墓。你们都是大忙人,不用挂记我,我有事的话,会告诉门下的人,请你们过来的。” “额~这个,长豫兄,还是你来说。”司马绍把王悦又推到了前面。 “孔太守来信了,让你回家看看。” “嘿嘿,那老头太麻烦了,我现在哪有那个时间,我恨不得把我自己劈成两半。” “好吧,直说了吧,世子殿下需要一个自己人,给他看着会稽,你又恰好是会稽人。” “我这也不能白吃饭,还是要干一点活的。那这里的这些东西?” “都给你运回去,你打算在什么地方安家?” “会稽山脚下有一个兰亭,那里背山面水,很是自得,我早就相中的那块地方,可惜那是陆家的产业。不知道大公子能不能,嘿嘿。” “行,这事包我身上了,这点面子,他还是要给吧?” 第50章 父子唇舌剑,兄弟口蜜心 几人正在商量着怎么再去逼戴渊一把,让他加快一些查案的进度,王羲之就从外面走了进来。 “听说了吗?孙弼、周邵、徐馥三人的刑罚已经敲定了。” “孙弼,赐白绫,留全尸,许族人收尸;” “周邵斩首,头颅悬挂城门三日,族人可以金抵罪,购回尸身;” “徐馥,全族没为官奴,头颅放在大鼎中焚烧七日,有敢祭祀拜祭者,同罪。” “哪,一样的造反,不一样的结局。”王悦听着三个倒霉鬼的最终结局,“孙家再怎么说,在吴地都还有人望,周家更是朝中有人,徐家可就惨喽。” “悦哥,听说你要返回豫章了?” “是,不但是我,你也同我一道回去。但回去之前,得把扬州的后方安稳住。” “扬州新遭三叛,宣城太守陶猷、义兴太守孔侃有功,不能轻动,吴兴太守袁琇被刺,我看就由周筵去补缺,殿下以为如何?” “我也是这样想的,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三郡刚刚经了叛乱,就算损失不大,人心也有所浮动,只怕不能承担过重的征粮任务。”司马绍分析道。 “丹阳郡自不必讲,淮南有甘卓,庐江有王廙,都足以胜任。现在头疼的就是吴郡、会稽、鄱阳这三个郡的太守,都扯进了这次叛乱之中,被免了官。长豫兄,有什么好主意吗?” “殿下,这可不是人臣该考虑的事情。” “你我犹如一体,不必顾虑许多,只管讲就好了。” “那我就讲了,讲得不好,可不要恼哦。这吴郡,是吴人心中最后的底线,自然要选个吴人来担任。” “那,长豫兄,认为谁合适?” “贺循贺彦先,他的名声和阅历都够,最重要的一点,他的父亲贺邵被吴末帝孙皓拿烧红的锯子锯了头,有他在吴郡,孙家的那些遗老遗少们,就能安稳很多。” “嗯,有道理,那么会稽、鄱阳哪?” “会稽最后再说,先说鄱阳,扬州的粮草都要通过鄱阳来转运,才能到达江州,因此要选一个太守,能够让扬州的大小官员都要给面子的人。” “鄱阳太守确实不好选,你觉得卞师父如何?” “卞师父的才情自然是当得起,但他太过刚直,反倒不适合这种居中协调调度的差事。” “那你说还有谁?是又信得过,能力又行的?” “阿友的爷爷啊?”王悦指了指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的纪友。 纪友冒了个鼻泡,伸手挠了挠耳朵,半昏不清的嘟囔道,“长豫兄,我爷爷那个人,可爱躲清闲了。我看哪,八成他不能去。” “这不是有你嘛,你就回家和你爷爷讲,你也要上战场立功。” “行吧,我多么单纯一个少年,和你们在一起久了,都学坏了。”纪友晃晃悠悠的站起来,回家去求爷爷告奶奶了。 “就算纪老爷子,心疼阿友,愿意前往鄱阳,那会稽怎么办?要不了干脆就让君平顶上去?”司马绍指指旁边的孔坦说。 “哎,殿下玩笑了,哪有会稽人做会稽太守的事情。就算是我敢去,只怕满朝文武都不能同意。” “也是啊,忘了这回事了。哪还有谁哪?你叔父王彬如何?” “咳咳,他妻子新丧……”王悦提醒道,毕竟这个事情一直瞒着。 “哦,对哦。那王棱如何?茂弘叔父可是对他评价很高,认为他宜掌大郡。” “文子叔父确实合适,可惜他是王家人,现在内外都是王家子弟,只怕这个意见,百官和王爷都不会同意。”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知根知底的就这几个了,以后会稽还有拨给阿裒当食邑,不派一个放心的人去牧守,怎么行?” “我倒是有个人选,就是有点不要脸了。” “你就说吧,你也不是个要脸的人。”孔坦插了一句,“我脑后这个包,是你敲得闷棍吧?” “额~我未来的老丈人,庾琛。” “好家伙,知道你不要脸,不知道你这么不要脸。好地方尽你自己人。”孔坦一边吐槽,一边摸着脑后那个包。 “听我说,那宣城公不是还要增封会稽嘛,那么选什么人,最后王爷肯定要问他的意思吧?” “这是自然。” “宣城公不是每天打着一家女百家求的旗号,臭不要脸的追求文君妹妹嘛,现在殿下就大度的举荐文君妹妹的父亲,这样宣城公总不好说什么了吧?” “嗯,这么一说,他倒真是最合适的人选了。但现在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一下子提这么多人,父王会同意吗?” “以前不会,但别忘了,你现在握着把柄,戴渊没有追到的刺客,可是都被殿下扣了起来。” “这样好吗?是不是有点胁迫的意思?” 司马绍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尽管有了葛半仙的帮忙,揪出这些刺杀案的幕后黑手就是自己的父王。 “恰恰相反,现在这个局面,殿下吃了这么大亏,好悬被刺,不去要些什么的话,反倒让人觉得,殿下另有所图。” “是吗?君平,你书读得多,你来讲。” “书上是这么讲的,郑伯克段于鄢,殿下现在的处境,就如同当年的郑庄公,而宣城就像共叔段,殿下如果一再退让,难免不引起怀疑。” “阿缙,你怎么看?” “看?看谁?哪有美女?赶紧开车去抢啊?”周缙一心帮着抄写文章,完全没有理会众人的议论。 “行,我知道了,你继续吧。”司马绍略微思考了一阵,“如此说来,我们父子这就算彻底撕破脸了。” “殿下,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孔坦直言道。 “唉,这不是我愿意看到的。但似乎也只能如此了。”司马绍一声长叹,转身出了王家,进了王宫。 见到司马睿时,他正好和司马裒在谈些什么。 “你还是来了,坐吧,咱们父子最近越来越生分了。” “父王,湘州大战在即,几个郡的太守,牵扯进这次叛乱,都免了官,儿臣想保举几人,来补这几个缺。”司马绍将几人的名单递了上去。 司马睿打开扫了一眼——好家伙,纪瞻、贺循、庾琛,这三位可是响当当的名士,也都投靠在世子的门下了吗? 哪自己是不是已经成了傀儡? 司马睿看完之后,却又说不出什么来,毕竟举荐的这三个人名气和能力都太强了,眼下他也确实从自己的亲信中找不到比这三个人更合适的人选。 再加上刚才自己的二儿子有意无意的透露,那些刺客现在都被关在世子府,而且葛洪还时常出入,一进去就是半天。 以及今天司马绍的异常表现,摆明了向自己要官的坚决态度,都证明了一点——他手里握着,足以让自己完蛋的把柄。 “阿裒刚才讲,宣城还要支援前线,不太适合做食邑,你看?” “这次儿臣能免于刺杀,多亏了二弟,儿臣以为宣城也不必让了,给二弟增封会稽,表彰二弟的忠孝悌恭。” “嗯,你们能这么想,父王就很欣慰,八王之乱就在眼前哪,千万不能重蹈覆辙。阿绍上得这份折子很用心,所举之人也都是出自公心。就让丞相府衙照这个意思,拟旨办理吧。” 司马睿点点头,同意了司马绍的建议,他也是真怕他一个不同意,司马绍就和他算总账。 司马睿可是掰着手指头数了数——琅琊王家、颍川庾家、吴郡陆顾两家、会稽孔家、义兴周家,这些一等的世家都倒向了大儿子司马绍。 相比之下哪?自己只能找那些二等甚至三四等的世家抱团取暖,什么刘隗、刁协、戴渊,好不容易有个周顗吧? 还又被王家一个联姻给拉了过去。 细细算来,司马睿才悲剧的发现,虽然说自己名义上是江南之主。 但实际上自己这个丞相府,能做出的决定,远远不如司马绍与王悦抄写书文的那间小书房。 可恶! 自己不但要受王导纪瞻的摆布,现在居然还要受这个乳臭未干的王悦的气。 这个王悦,必须死。 司马睿的内心在翻滚,特别是想到南中郎将没有自己的调令,只是得到王悦的一封书信,就从广陵南下出海,登陆钱塘,威慑整个吴地。 司马绍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也和这个想干掉自己的父王没什么太多要讲的,找了个理由,就离开了。 看着司马绍走后,司马睿才如释重负的靠在椅背上。 “阿裒,你说爹爹是不是做错了。你大哥好像不打算原谅爹爹了。” 司马裒听了这话,都想笑——不是,老东西,你想拿刀砍人家,被人家挡下来了,你特么还委屈上了? 但毕竟司马裒这个素质在这里,还是硬把十二分的笑意都憋回了肚里。 “父王,孩儿听说,枝强叶盛,则树干枯萎,你可不止一个儿子。” “阿裒,你说得对,咱们父子共同努力,第一个目标先把他这个世子之位废掉。” “额~” 司马裒心中又是一阵暴雨,心疼的看着这个脑子不太好使的父王,自己这样委曲求全,甚至愿意当替身,替大哥挡下刺杀,不就是想让大哥顾念手足之情嘛。 这位活爹可倒好,还想着和大哥掰掰手腕,你要是掰得赢,我早第一个提刀上去了。 “父王,眼下最重要的的还湘州的战事,现在扬州、江州,父王暂时受挫,如果能够把湘州掌控在自己手中,那样就有了较量的资本。” 司马裒看着自己这个实在带不动的活爹,真怕他和当年的高乡公曹髦一样,开着战车,就要杀向世子府。 “对对对,阿裒说得对啊。湘州的杜弢前几天还托前南海太守王运带来口信,说他愿意归顺,但害怕前线的将士反悔。你看这样如何?父王下一道赦令,让王运带着赦令到湘州去?” 司马裒看着活爹那个自以为是的期盼眼神,实在不好意思告诉这位活爹——你这不是给了王敦一个出其不意的战机嘛? “父王英明,自古善战者无赫赫之功,父王能够一纸赦令,平息一场战争,功莫大焉。” 司马裒说这话的时候,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坟墓,这尼玛觉得是彻底的废了,不出所料的话,湘州就要彻底落入王家手中了,然后哪,这位活爹多半还会用同样的方式来处理荆州、广州。 司马裒是越想越绝望,这位活爹,明明就是个庸主,安心做好傀儡就好,还特么偏偏想有所作为,这也就算了,还偏偏要带上自己。 “完了,这回算是彻底的完了。我这个共叔段,是不当也得当了。” 司马裒心如死灰的又来到了王家,见到已经收拾好行囊准备出发的王悦。 “咳咳,”司马裒轻咳了两声,吸引王悦的注意力。 “殿下?还没有恭喜殿下增邑万户。” “那些官话,我这几天都快听出茧子来了。” “殿下今天可是有何吩咐?” “别说吩咐了,我今天到这里来,是来向长豫兄讨个人情。” “只要殿下不惦记文君妹妹,一切都好说。” “我现在哪里还有风花雪月的心情,不过是一副还没进棺材的朽骨。长豫兄,若是真到了那一天,我有个请求,给我留个体面吧。” “殿下这是说得哪里话?此次孙弼叛乱能够平定,全靠殿下将宣城的民心夺了回来。” “唉!长豫兄,你我都是明白人,也都在局中,很多事情,既由不了你,也由不得我。如果有来生吧,咱们就携一琴一剑,再有一二红颜相伴,共同泛舟江湖,岂不快哉?” “殿下今天……” “好了,不要安慰我了,我来,就是想和你讲,如果有一天,我拿剑刺穿了你的喉咙,希望你能明白,我心中还是把你当做朋友,唯一的朋友的。” 司马裒抽出佩剑,在两人中间划出一道深痕,然后骑着马离开了。 “悦哥,你看啥哪?谁家的娘子?”周缙扛着两个大包放在马车上,翻身看到王悦痴呆呆的看着巷子深处。 “没什么,来了个疯子,说了些疯话。” 第51章 太守会豫章 将军大点兵 “阿悦,等等老夫,你把老夫请出山,不能让老夫走着去鄱阳吧?”纪瞻拎着一个小包袱走了出来。 纪府和王家本来就是门对门,王家有这么大的动静,纪府自然听得清清楚楚。 “纪爷爷,您老人家走这么远的路,就带这么点东西?”周缙看着纪瞻那个小包裹,充其量也就能装个印玺。 “这不是要赌坊大老板吗?还能让老夫花钱吗?”纪瞻前后看看,选中个最大最宽敞的马车,“就这个吧,也不用太好,老夫不挑。” “唉,纪爷爷,你这可不仗义啊。那是我……” “好了,阿缙,纪爷爷想坐哪个就让他坐哪个吧。这次要是没有纪爷爷压阵,就扬州的这些大爷们,能找出一百个借口来,一粒粮食都不出。”王悦拍了拍周缙的肩膀,示意他不要计较。 “唉,阿悦说得才是人话,小周缙啊,你也长进长进,别一天到晚,就是吃喝嫖赌。” “怎么了,建康城,也不能都是人中龙凤吧,也得有我这样的人中饭桶来充数吧?” “纪爷爷这是要与我们一同去豫章?” “自然,老夫要去看一看,听一听,心里才能有个准。” 几天之后。 纪瞻一行人的大船停在豫章的码头,王敦早领着淮南太守甘卓、庐江太守王廙、寻阳太守周访、武昌太守陶侃、豫章太守周广、南康太守虞潭,临川太守谢摛,以及大将军府的谢鲲、桓彝、钱凤、阮裕、干宝等人,在码头上等候多时。 王敦亲自上船迎接,以子侄之礼,把纪瞻迎接到大将军府中,虚出上位请纪瞻入座。 “处仲啊,咱们交情归交情,公事归公事,现在是讨论湘州战事,君子,当仁不让。” 说完,纪瞻就自行坐到了下手位。 王悦扫了一眼在场的人员,问站在身后的钱凤,“怎么不见庐陵太守和晋安太守?是不是离得远,你没有及时告知?” “回大公子的话,庐陵、晋安二郡虽远,但下官已经提前七日告知。庐陵太守羊聃、晋安太守羊曼,仗着皇亲国戚的身份,不听从调遣,您看更远的南康太守都到了。” “嗯,你把南康太守唤来,我有事要先问他。” “大公子,钱主簿说,您找下官?”虞潭自然知道,别看眼前这个年轻人还没自己儿子岁数大,但却是整个江南的实际话事人。 “我听陆玩叔父讲,太守大人的母亲姓孙,孙弼的孙?祖父更是大名鼎鼎的汉晋易经第一人虞翻?” “大公子博闻广见,确实如此。” “那孙弼被砍下了头颅,不知道太夫人有没有要虞大人报仇哪?” “家母虽是一介女流,却深明大义,听闻大将军志在扫平杜弢,劝下官变卖家产,她老人家自己先把嫁妆都换做金银,分发给了南康的将士,杜弢如果敢犯南康,下官保证他有来无回。” “当此危难之时,正需要虞大人这样的英雄,早就听说虞大人的贤名,江州各郡太守各个都想让贤给虞大人,今日方知,当今亦有‘孟母’。” “长豫。”王敦走过来说,“这位虞大人可是既挡住了广州的王机,又挡住了湘州的杜弢。我的意思哪,这次打湘州,我们要东南西北一起进攻。这南边,就由这位虞大人来掌控。” “大将军,我来,是给大将军解决后顾之忧的,可不是来越俎代庖的。” 说完,王悦就从椅子上站起来,背负双手,站到了王敦的椅子后面。 王敦点点头,他刚才还在想,万一这个侄子携扬州大胜之势,一举夺了自己的兵权,自己该如何应对。 但如今一看,自己这个想法有些多余了,他之所以询问虞潭,不过是因为虞潭的家室和孙家羁绊太深。 “多蒙诸位大人看得起,共襄大事,”王敦落座,扫向一同座下的诸位太守,开始分配任务。 “纪大人,您老人家年高德劭,就负责大军的军粮配给。” “陶侃,你精通水战,你掌左路军,以甘卓为副,从武昌沿湘江攻击前进。” “周访,你掌右路军,以王廙为副,藏在左路军之后,不遇敌主力,不许暴露行踪。” “谢摛、周广,你们掌北路军,拱卫江州,防止杜弢声东击西,偷袭江州。” “虞潭,你掌南路军,防卫广州,防止杜弢从湘州进犯或逃窜。” “还有今天未能到场的应詹,他掌西路军,从南平出发,在杜弢的背后狠狠踹上一脚。” “大家还有什么要说的嘛?” “末将有话讲。”甘卓听完命令后第一个站了出来,南路军的压力太大,虞太守又只有一郡之兵,末将觉得是不是再多派些人马。” “虞太守,你怎么看?” “末将觉得,大将军顾虑周全,左右两路军,不但要寻歼杜弢主力,还要防备杜曾的背刺,而且南边还有晋安、庐陵二郡,两位太守又都是皇亲国戚,民心在我。” “虞叔父,你就别死扛了。那两头羊是什么货色,在座的各位大人谁不清楚,指望他们俩?他们俩能不临阵倒戈就不错了,你我两家几辈人的交情了,难道侄儿能看着叔父往火坑里跳吗?” “阿卓,这是大将军府,你我都是大将军麾下的战将,南路是很难,但还能坚持。” 虞潭心里清楚,王敦一石二鸟的想法,既要把杜弢干掉,还要把他们这些吴国的遗老遗少实力削弱到最低,这样他才好掌控江州,乃至将来的湘州、荆州。 甘卓也明白,这是世叔用自己的命,去换他的一条通天大路。 “既然虞大人有这个自信,那季思(甘卓)就不要再讲了,你那边也很重要,要配合好士衡(陶侃),第一仗一定要打好,这关系到全局的成败,你可不能耍小脾气。” “大将军,这左右拳一起出,岂不是把胸膛暴露给了杜弢,万一杜弢不走水路,从安成郡直接杀进江州,又该如何应对?”谢摛在地图中间画了一个箭头,直接从长沙指到了豫章。 “怕什么?我还在这里坐镇哪。不怕他出安成郡,就怕他龟缩在长沙郡。那样可就真不好打了。周广太守,你统领豫章,你最该说说啊?” “有什么好说的,难道大将军不在豫章驻扎,我辈就可以任由贼辈横行了吗?”周广把脖子一歪,瞪了谢摛一眼,“我周广可不做那种背后捅刀子的小人。” 这话说的谢摛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原本是周馥最信任的文胆,但关键时刻反倒写了檄文来骂周馥,而且还因此免于处罚,再加上一番疏通,不但没有下狱,反而步步高升,现在已经当了临川太守。 甚至有消息说,打完这一仗后,连江州刺史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哼哼,都是乌鸦,谁笑话谁啊?不是你火烧豫章城,华刺史会走投无路?” 谢摛本来不打算说什么,但一想说这话的人,是和他一样卖旧主求荣的周广,居然也来嘲讽自己。 “呀,你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看我不撕烂你这张嘴。” 周广说不过谢摛,就动起了手。 “停一下。”站在王敦身后的少年开口了,周广谢摛连忙快速分开,坐回原位。 “本来哪,我说好了不插嘴的,在座的都是叔叔爷爷辈的长辈。自然是没有一个毛头小伙子说话的份。” “长豫,你讲吧,自古英雄出少年,当年霍骠骑纵横漠北的时候,也比你大不了几岁。” 纪瞻站起身来,给王悦撑场面,不冲着王导的权威,也要冲着这几年来孙子纪友的茁壮成长。 “你这几年来,跑遍了扬州、江州、荆州,没人比你更熟悉这边的情况了。”王敦也闪出身位,把椅子也挪在一边。 “那我就说了啊,说得不好,各位长辈多担待。”王悦向四周抱拳,“我想说的第一句话是,大家能不能再耐心等几天。” “长豫,想好了再说,莫要玩笑。大军晚开拔一日,要多消耗多少银两粮草。” 王敦本以为王悦是要出手调解周广谢摛的矛盾,没想到王悦直接要延后大军开拔的时间。 “纪太守,我记得在来得路上,你和我提及,建康和杜弢一直有接触,杜弢很有投诚的意思?” 王悦需要一个有身份的盟友,这也是王悦最初举荐纪瞻的原因。 纪瞻心中一乐,罢了,这般年纪已经懂得借力了,我说怎么想起了我这个老头子,原来是用我这个老头子给他镇场子。 算了,看在他这几年,确实带着乖孙纪友成长了不少,就给他当这一回人梯了。 “不错,其实在这之前,王平子就和杜弢有过接触,之后还有山征南。只不过他们都横死,才让这事情耽搁下来。听说最近杜弢找到了前南海太守王运为他作保。” “这就是了,我知道各位叔伯各个骁勇善战,不惧杜弢小贼,但既然杜弢愿意投诚,为何不与他先接触一下哪?”王悦顺势看向王敦。 王敦能说什么?说要是谈判能谈妥,哪还要他这个大将军干什么?他能这样对王悦说吗? 显然,还不是时候。起码来说,现在大军的开拔,还得仰仗着扬州的军粮。 “也不是不可以,” 谢鲲看出了王敦的为难之处,站出来给王敦解围, “不过,这个杜弢反复无常,恐怕招降过来也是个祸害。我听说这个杜弢在益州时,就是管仓库的小吏,但是监守自盗,被上官查出,本来要明正典刑的,恰好益州大乱,杜弢就跑了出来,像这样的人,怎么值得赦免哪?” “不不不,谢主簿理解错我的意图了,我没想真的招降他,我是想通过招降,把战场直接推进到他家门口。” “哦?”王敦一听这话, 来了兴致,“你快讲讲,有什么主意?” “各位请看,如果我军现在就开战,首战会在哪里?”王悦指向墙上的战场地图。 “武昌。”武昌太守陶侃说道,“虽然我们年前从杜弢那里赎回了武昌城,但武昌城外,还是有杜弢的眼线,只要我军一集结,杜弢闻着味就从长沙顺流而下。” “也可能是豫章。” 豫章太守周广补充道,“ 大军开拔就是再周密,风声也是会传出去的,何况咱们的后方还不是铁板一块。” “如果我军的重兵压到武昌,和杜弢形成僵持,那么杜弢很有可能声东击西,以疑兵去攻打武昌,而率领主力,攻取豫章,然后顺势夺取湓口、柴桑,从背后切断我军粮道。” “没错,杜弢既可以北上直取武昌,又可以东出攻打豫章。不管是那种情况,都可以把我军拖住,一旦我军被拖住,各位前辈以为江陵的杜曾会不会撕下自己的面具,加入进来哪?” “长豫讲得对,杜曾这个人有奶便是娘,有这么大的好处在面前,他才不管什么正统不正统,流寇不流寇哪。”陶侃和杜曾交过手,清楚他出尔反尔的速度。 “那你说该怎么办?” “等,等待王运说动了建康,带着赦书回来。” “那有什么用?” “我们可以在这个赦书上做文章,赦免一些人,重处一些人,让他们自己先乱起来。” “接着讲。” “还可以把这个宣读赦书的地方,从武昌改到巴陵。”王悦的手指从武昌城一直下移到巴陵。 “太对了,”陶侃首先就跳了起来,“长豫讲得对,实以虚之,放在巴陵,这个主意胜过十万雄兵。” “哦?士衡,这有什么不同吗?” “大不一样,诸位请看,如果我们在武昌打响首战,那么南平的应詹,因为被杜弢和杜曾夹在中间,肯定是无法动弹的。” “但如果是在巴陵,应太守就可以出华容,入洞庭,不但能够和我们合围巴陵,而且还能够截断杜曾的增援。” “大将军,您可不要吝啬啊,末将请求让长豫入我左路军,给我当参军,这新脑子是好用啊?” “一下子就把困扰我多时的问题解决了,我们干嘛要考虑怎么从武昌打到巴陵哪?” “我们应该像长豫这样,依靠自身的正统优势,选择首战的最佳地点。而这个最佳的地点,无疑就是巴陵。” 第52章 响穷洞庭湖,心系巴陵城 “巴陵?” 王敦看着图上洞庭湖畔的巴陵城, “这地方已经是湘州腹地,一旦开战,你就要面临粮道被截断的风险,有把握吗?” 王敦一句话说中了要害,之所以打仗很少用险,并不是因为这些将领不懂兵法,而是因为人要吃饭,一旦被敌人截断了粮道,哪怕是初战大捷,也会全军覆没。 王敦作为统帅,不但要考虑在哪个位置最适合进攻,还要考虑,发起进攻后,万一进攻受阻,能不能把军队撤出来。 “这……”陶侃再次看向王悦。 王悦点点头,反问道,“大将军所忧虑的是不是襄阳的杜曾和长沙的杜弢南北对进,把我军夹在洞庭湖?” “正是,自古打仗未虑胜先虑败,胜利固然可喜,但如果失败的后果无法承受的,依然不是一个好计策。长豫,这点你还是要多看多学啊,难道这些叔伯看不出巴陵是更合适的发起点吗?” 王敦顺势还小小的教育了一波王悦,免得他因为扬州的胜利就飘了。 “如果,杜曾要是不在襄阳,也不在江陵哪?”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还能控制杜曾不成?” “我不能,但在场的有一个人可以。” “谁?谁能调走杜曾,我现在就给他磕十个头。” 陶侃刚刚被熄灭的火焰又重新被点燃,一旦身后要是没有杜曾的骚扰,他也就可以占据长江水道,粮草问题,自然就迎刃而解了。 “那个人就是陶大人自己。” “我?我怎么调遣他?他也不听我的啊?我要是能调遣得动他,我早派他到平阳打刘聪了。” “陶大人,杜曾这样怎么样?” “狡猾、奸诈、强悍,颇有关张之勇。” “自从去年,陶大人在江陵被杜曾击败以来,这杜曾时而在江陵,时而又在襄阳,这又是为何?” “这个啊,杜曾虽然勇武异常,但有个致命的缺陷,不事生产,有粮就大吃大喝,没粮了就找地方再抢一回。” “这就是了,如果有一个大郡,邀他前去剿灭丹水流贼,你猜他会不会去?” “丹水?你是说屯军宛城的平南将军荀崧?” “不错,如果要把杜曾调到宛城去,陶大人还担心粮道被断吗?” “那自然不担心了,可该怎么调哪?难道说杜曾揍了我一顿,我用脸试出来他拳头很硬,所以应该邀请他去宛城助拳?” “长豫,我听明白了,”王敦接过话茬说,“你的意思是让荀崧以平南将军的名义,调杜曾到宛城去打丹水贼。这样杜曾的威胁就消除了,就可以放心的收拾杜弢了。” “是这个意思。” “那应该找我啊?我和荀崧在洛阳就是老朋友了。我给他去信,他肯定会相信的。” “那到时候杜曾翻脸攻打了宛城,大将军岂不是失义于天下?” “这……有可能吗?士衡?” “不是有可能,而是一定会,这个杜曾简直就是吕布再世,不管和武功还是人品,都是一样的,他先跟随胡亢,然后看着王冲势大,就杀了胡亢投靠了王冲,又见到我挥军入江陵,立刻又火并了王冲,见到了第五猗来了,又立刻反手给我一刀。像这样的人,根本就养不熟。” “那这样,岂不是祸水东引,害了老朋友?” “所以,才要和荀崧没什么交情的陶大人给他写信,信中就按实际情况说,说明杜曾虽然兵强马壮,但是个反复小人,千万不能招降他。到时候,即便是杜曾真的又反了他,哪也是咱们劝过。” “这样可行吗?我都劝他了,他还会相信?” “哈哈,不但行,简直是非常行。”王敦笑了起来,“长豫,你是怎么知道荀崧这个犟种脾气的,别人越是劝,他就越是不听,越是要反得来。” “额~这不是家里出了个王羲之,非缠着我,要我去陆家讨要陆机的平复帖,我顺带去要得时候,看到了他当年的笔记,里面就恰好谈到了荀崧这个犟脾气。” “好了,我写好了,诸位听听如何?杜曾凶残狡诈,所率兵士也都是虎狼般的凶徒,他本人又是和吕布那样反噬旧主的小人,这人要是不除掉,荆州永无宁日,请平南将军听我一言,一定要闭门谢客。” “行,就这么写,荀崧见了之后,他那股子犟劲会驱使他,招揽杜曾的。长豫,这招使得好,即便是他最后倒霉了,都得念咱们的好处。” “接下来,我来说这第三招,大将军行营进驻湓口。” “什么?”周广比陶侃刚才蹦得还高。“大公子,你在豫章的时候,咱老周可没亏待过你吧?” “没有,比在建康过得还自在。” “那你怎么厚此薄彼,对武昌太守是这样,对我老周又是那样?难不成,那陶士衡使了美人计?” “就是,咱临川也没亏待大公子吧?这江州的防备本就薄弱,大将军的行营要是再调到湓口,那岂不是雪上加霜,更加的脆弱了?”临川太守谢摛也表达了抗拒。 “不错,我就是要让杜弢看到这个机会。” “大公子,你把我都说懵了,我老周可还在豫章城里哪。” “你们想啊,如果大将军行营一直在豫章,这说明了什么问题?”王悦看向王敦。 “对湘州的作战方针没有变,赦书是假的,为了延缓时间。”王敦直接说。 “那如果要是调到湓口,并且做出北伐的态势哪?”王悦再问。 “那杜弢就可能真的会相信这个赦书是来真的,或者说即便是假的,江州露出这么大的破绽,他都敢赌一把。长豫,这是个好办法。” “可,豫章的百姓哪?” 周广弱弱的问了一句,但很快就淹没在满屋子的马屁声中,身边这些太守主簿无不称颂大公子智计无双,自然也就没人理他了。 “大公子这个计谋高明啊,这样一来,可以将一部分杜弢的主力从湘州引出来,以空间换时间,让我们的首战更好打。”陶侃赞许道 “非但如此,我右路军配合左路军打完巴陵之后,还可以顺江而下,回到湓口,会合江州各郡的兵马,在江州的土地上,围歼来犯之敌。”周访跟着说道。 “而且,减轻了我南路军的压力,可以说是一举多得,大公子,果然是少年英雄,国士无双。”即便是虞潭在这样的浪潮中,也不能免俗。 “那江州的百姓哪?”谢摛鼓起最后的勇气吼了出来。 一嗓子喝住了所有人,太守主簿们面面相觑,很是尴尬,他们不知道吗?他们都知道。 “好了,谢太守,你调防海昏,负责接应豫章的周广。不求你们歼敌多少,只要拖住杜弢十天,我就为你们请功。” 王敦一摆手,打断了谢摛的勇气,并且甩出了一个看似合理的解决办法。 “可是……”谢摛还想再讲什么,被谢鲲一把拉了过去。 “你别再可是了,”谢鲲低声说到,“看在你我都是一个谢字上,我提醒你一句,这里的坛坛罐罐不打碎,怎么换新的?江北流亡而来的士人那么多,又往何处安置?” 谢摛被谢鲲拉了下去,自然也就没有人反对,连周广也识趣的藏在一旁,和王羲之聊起了这些天在扬州的见闻。 “既然如此,”王敦环顾四周,“我将身边的谢主簿派给东路军,桓主簿派给南路军。” 王敦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下,看向王悦,见王悦向他点了点头,这才又说, “长豫、逸少跟着右路军多见见世面,好好的看一看,这仗是怎么打的,省得你们一天到晚纸上谈兵。” “我!我哪?”周缙看着在场的各位都有了去处,唯独自己,好像没什么用处。 “周家的小子,你跟着我吧。”甘卓走过来拍了拍周缙的肩膀,“听说你在建康开了几家赌坊,想必这手上的功夫不错吧?” “那是自然,不是我吹啊,整个建康城,要说赌术,也就袁耽略强于我。” “那好,你这个才能,我有大用。” “大用?想不到有一天,这个词,还能和我有关系。” 几天后,王运带着赦书来到豫章城。 “大将军,有旨意,两边罢兵,不打了。” 王运直怕王敦当自己和赦书不存在,急忙将赦书拿了出来,铺在了案前。 王敦先是看了一眼王运,却没有急着去观面前的赦书,而是扭头问身后的干宝, “令升,看到了吧,我说什么来着,王太守一定会不虚此行。果然哪,王太守以一己之力,止刀兵,休干戈,让湘州、江州免受战火之苦。我看呐,应该举荐王太守,来当这个湘州刺史。你觉得哪?” “大将军明鉴万里,岂是下官一介书生能比的。王太守居功至伟,只是有一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令升兄学冠四海、博古通今,还请不吝赐教。” “那我就说了,说不好了,王大人可别责怪。王大人代表建康而来,如果那杜弢不认建康,要认长安,王大人该如何自处哪?” “这不可能吧?毕竟长安还隔了荆州,而湘州边上可就是江州。” “你有所不知啊,”王敦叹了一声,“北边的形势越来越糟糕了,石勒不断南侵,刘聪几次攻入河南,实不相瞒,若不是为了等王太守,我的行营也要向北迁移了。” “大将军,万万不可啊。” 王运一下就急眼了,虽然说这事情是杜弢托付的,但毕竟是当惯了反贼,万一哪一条不合他的心思,他王运说不定好运就走到头了。 “建康要坐拥江南,湘州处在上游,是江南安宁的根本,大将军切不可舍本逐末。” “哦?王大人此话何意?难道这杜弢不是真心投诚?只是看我大军压境,才勉强先答应下来,待我大军一撤,立刻再次反水?” “那倒也不至于,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这样啊,那这样吧,我把武昌太守陶侃指派给你,你领着武昌的驻军,到巴陵去给杜弢颁书授印。” “为什么是巴陵,不是武昌哪?” “咱们也要表现出一些诚意嘛。要是在武昌的话,杜弢难免会怀疑,咱们是不是在武昌给他设了圈套。况且武昌城年前被杜弢烧了一次,看着也很破败,实在不适合这么大喜的事情。” “大将军顾虑周全,只是巴陵是杜弢的地盘,万一他反悔了,下官一人性命不惜,但武昌的驻军可就……” “哎,王大人多虑了。你若是真不放心,那就留在豫章,我自己派人去颁书授印。怎么样啊?”王敦挑衅的看了王运一眼。 “不必、不必。” 王运连忙摇手,开玩笑。自己来来回回跋山涉水,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好不容易得了这个功劳,怎能轻易让人。 “下官只是觉得,单单武昌的驻军,是不是无法显示大将军的威武,别再让杜弢生了小觑之心。” “王大人哪,你也要理解我哪,我这边还要整备人马,北伐夺回洛阳,实在没有更多的兵力,来帮你撑场面了。情况哪,就是这么个情况,我哪,也准备往湓口转移了,等着巴陵颁书授印完成后,一起合军北伐。” 王敦站起身来,在身前的地图上画了一条从柴桑一直指向洛阳的红线。 “大将军,就不能通融通融?一郡之兵实在是少了些。” 王运很懂事的比了个二,那个意思就是事后的好处,分王敦两成。 王敦捋捋胡子,眉头紧皱的看向干宝 “令升,咱们帐下还有没有能够抽调出来的人马了,王大人讲得有道理啊。适当的耀武扬威,更有利于杜弢放弃幻想。” 干宝走到地图之前,指着柴桑说,“寻阳太守周访,已经兵出弋阳,现在怕是快到襄城了。淮南太守甘卓倒是因为帮着处理孙弼叛乱的事宜,还在休整,不过,这是不是有点远?会不会耽误王大人的事情?” “不远,一点也不远。我等得起,正好抻一抻,晾一晾杜弢,看看他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第53章 如若有来生,不入司马门 “这样的话,我这里是可以通融一下,但甘太守那里……” 王敦使了一个懂得都懂的眼神,毕竟这件大功,可不能王运一个人独吞了去。 “明白、明白。王某人也不是那种吝啬之人,若没有大将军的军威在此,那杜弢岂会屈服?” 王运赶忙又把二变成了三,这才看到王敦的愁色变成了笑意。 “那王大人就在这里等候?我给甘太守留一份书信,命他跟随你一起去武昌,我就向湓口开拔了,你不知道哪,这各郡的太守,一个个的都和大爷一样,不抽鞭子是动都不动。尤其是那个庐江太守王廙,仗着和王爷有亲戚关系,更是不像话。” 王敦又和王运诉起了苦,又是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给王运讲述了他有多不容易,只想着这些事情都了了,回建康去当个闲官。 王运心里好笑,他没想到久负盛名的王敦,居然是这样一个见利忘义、贪图小利的人,也没有想到自己准备了那么多的说辞,竟然不如比划了两次手指头。 王敦把大将军府留给王运,率领府衙的官僚移屯湓口,而王运留在豫章等着甘卓。 等待期间,王运写了两封信,一封给湘州的杜弢,另一封给建康的司马睿。 这两封信还没有出城,就被周广拦了下来,把人和信都送到了王敦面前。 “长豫,你所料不错,这家伙果然有秘密渠道,既通着匪,也通着天。” 王敦没有拆开信件,只是把它递给了身旁的王悦。 王悦拿起信来,借着阳光照了照,也没有拆开来看, “伯父,其实不用拆,就知道里面写了什么。写给西边的,无非是让杜弢放宽心,江州已经撤防,写给东边的,无非是向建康打探,所谓北伐之事,是否属实。” “嗯,与我所想一致。再告诉你个好消息,襄阳的杜曾,真的像你预料的那样,被宛城的荀崧召了过去,说是平定什么丹水贼。” “这下,周访将军的军队就能在陶侃将军的掩护下,悄悄的进入南郡。” “不错,你也该启程了,追上周访的队伍,再到南平去,和阿应,允之联系上。” 王悦和王羲之又离了湓口,往武昌方向行船,刚行了不远,就看到江上有一艘大船正等着他们。 “大公子,这里。”周访在大船上使劲挥舞着旗帜,就怕接不到人。 王悦指点船只靠过去,登上了周访的大船。 王悦看了看这个几层楼高的大船, “这是不是有点太招摇了,不是让你秘密行军嘛?” “大公子请看,我挂得是谁的旗帜?”周访指了指旗帜上的‘西阳’字。 “哈哈,这不就是咱们之前在长江水道上,扣下的司马羕的大船吗?你怎么还留着?” 王悦一看更觉得眼熟,原来这船正是当初他给陶侃周访出主意,围剿了江上匪贼,逼出了司马羕这个幕后主使。 然后他们又装成江上匪贼,给堂堂的西阳王给捶了一顿,最后还把他老人家的宝船给抢走了,让他老人家喝着长江水游回去的。 “我当时就觉得,说不定哪天还能派上用场哪。就留了下来,这不是嘛,昨天大将军那边传令过来,让我借着掩护到江陵去,我这才想起来,这个司马羕和杜曾也有生意上的来往,这个船到江陵去,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这老家伙,真是宝藏大爷,总能在不一样的地方给我们惊喜。对了,他和杜曾做得什么买卖?” “司马羕抓捕流落到弋阳郡的流民,送到杜曾那里,杜曾哪,借着给帐下将领娶亲的名义,杀戮富户,把那些女眷再送给司马羕,由司马羕再卖到建康去。” “这可真是个没本万利的好买卖,到时候在江陵靠岸,你想好说辞了没有,毕竟司马羕被你和陶叔父赶走半年了,现在还在建康哪,杜曾留下来的人,不会不知道吧?” “大公子,你看船头上站着那位是谁?” “你这么一说,看起来还真有点眼熟,一时想不起来哪。” “如假包换的西阳王世子司马播。” “他怎么也来了?” “这是世子殿下(司马绍)给他们打得一个对对碰。” “对对碰?碰谁?” “宣城公。” “他也出了建康?” “不只是出了建康,还追上了南康太守虞潭,而且拍胸脯保证把晋陵太守羊曼、庐陵太守羊聃的事情交给他处理。” “怪不得哪,那家伙在建康和我讲那么奇怪的话,原来是要亲自下场了。” “要不要把播世子请过来?” “周叔父,过分了啊,人家是世子,我是什么?连个爵位都没有。自然是我去拜见播世子了。” 王悦从船舱走上船头,看到司马播正对着长江咏诗。 “长豫,你说此时此刻,你我是不是像当年的魏武帝一样,横槊赋诗一首,才更加应景?” “播世子,可别触霉头了,当年魏武帝就是在这附近,被一把火烧碎了横扫天下的梦想。说起来,我还得感谢西阳王,又给我添了一个勋章。”王悦撩起衣服来,一道崭新的伤疤横贯整个腹部。 “已经这样了吗?”播世子的眉头皱成了麻花,“我知道我父王和叔父养得一些侠客死士的住处,我已经写给周将军。唉,如果有选择,我真不想生在这倒霉的司马家。” “你这话倒是和宣城公很像,他也说,如果他不姓司马,他也能和我成为朋友。” “谁不想要长豫这样的朋友哪?你放心吧,之前我代父王走过几次买卖,杜曾这边的人,我都熟得很,不会有人怀疑的。” “如果有人登船哪?这些船里可藏着不少士兵哪。” “没事,这买卖都有规矩,他们不管我在船上还有什么货,我也不问他们的那些女人都是从哪里来的。我不下船,他们也不上船,各自心照不宣。” “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哪?” “在建康,你就问过我。” “当时你也没说。” “其实我不说,你也能猜到。将来要是有那么一天,我自己自然是不敢有什么奢望了,只求长豫兄能给我们这一支留一个血脉就好。” “你不用这么悲观吧,绍世子这个人还是很心软的,我看哪,就算你们真要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来,他也不会治你们死罪的。” “是啊,这也是我为什么在三个人中,选择了绍世子,而没有选更受宠爱的宣城公。” “你好像对宣城公有看法?” “不是看法吧,只是就像看镜子一样,自古才高遭嫉,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三人其实是一样的,都是一肚子的才华,套在了一个无处施展的躯壳中?” “有吗?” “不是嘛?如果你要是姓司马,天下谁人能与你争锋?如果我们俩要是不姓司马,那么何愁不能建功立业?这在佛家叫什么——求不得。” “那就是江陵嘛?你还要给我准备一个向导,我还需要去一趟南平,见一见应詹。” “没问题,每次我都派几个采买小厮下船,到荆州各地去打探美人俊男,做上标记,好方便杜曾下手。” “额~你没必要和我讲这么细的。这样只会显得司马家不做人。” “本来就都是畜生,”播世子丝毫不回避,“你别用这种眼神的看着我,你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吧。” “我可不敢这么说。” “你是不说,难道是不知道?建康的繁华又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各府成群的歌姬舞娘又不是在地里长出来的。” “我还是第一次见有这么敢说的人。” “做都做了,还不敢说。还要把自己打扮成圣人模样,你说,这样的人,是不是畜生?” “世子,靠岸了。”王悦打断了话题。 江陵码头下已经有人在等候。 “播世子,怎么这次隔了这么久?”杜曾的江陵留守胡混堆着笑脸上了船,“这位贵公子是?” “哦,建康那边出了点事,死了几个人,全城戒严了小半年,来往户籍查得严。好在我父王打通了关系,你看到这位没有,那可是宫里出来的,专门为了那位采买女子的。” 播世子也恶搞了王悦一把,也是借着王悦的年岁还没什么胡须,就把他说成了个宦官。 “播世子真是神通广大 ,连那位的门路都打开了,那以后还怕什么?播世子,您不知道啊?这大半年,我们都是过得什么苦日子,吃了江陵吃襄阳,吃完了襄阳就只能饿肚子了。” “杜都督哪?我这次怎么没见到他,他可是怪我这半年来没有消息?你是不知道哪,那周访和陶侃,把个长江水道看得那叫一个牢靠,这次要不是有这位公公面子,还过不来哪。你别看他年纪小,他可是那位身边的红人。” “播世子这话说的可是折煞小的们了,小的们还指望播世子的买卖过活哪,哪里敢怠慢播世子,这不是嘛,宛城的荀崧也不知道那股筋抽抽了,非要请杜都督去宛城替他剿匪。剿匪?剿个屁,把匪剿干净了,坏人不就剩下我们自己了吗?” “这么说,杜都督不在江陵?带着兵马去了宛城?” “没有办法啊!播世子,南边的应詹,你又不是不知道,看起来温文尔雅,其实是孔夫子挂腰刀,真打起来凶得很,根本没人敢去南平闹事,东边的江夏郡早被该死的石勒刮得连根毛都没有。兄弟们这么多人要吃饭哪。” “不要怕,现在我不是来了嘛,你把这位公公伺候好了,说不定他能给你意外之喜。” “什么意外之喜?” “什么南平郡,不就是咱家一句话的事情嘛?我倒要看看那个应詹卖不卖咱家的脸面。”王悦忍着恶心继续扮演他的迷人小公公。 “这位公公真是威风了得,不怕播世子笑话,我们就是饿死,也不敢去抢南平郡的一粒米,更别说是美人了。” “哼,那是咱家没有去,咱家一来啊,别管什么王敦李敦,你都得给我蹲着。那个应詹听话还则罢了,他要是敢挡路,咱家一封奏书,保管他滚蛋。” “看见了嘛,都给你们想到了。”播世子是真佩服王悦这个进入角色的能力,说得他都相信了。“今后啊,你们就不必只是夹在襄阳和江陵两地了,整个荆州,都是你们的天下,咱们的生意嘛……” “明白,明白。全靠王公公出了大力,自然要拿出一成来孝敬王公公。” “咱家可不是那个爱钱的俗人,咱家尽心为琅琊王办事,但求心安而已。” “懂,懂,三成,三成。没有王公公的提携,我们狗屁不是。” “嗯,小播子,你这些朋友还是很懂规矩的。”王悦也调戏了播世子一回。 “是,是,王公公说得是,他们要是不懂规矩,我也不敢介绍给公公啊?” “这就好啊,等咱家从南平办差回来,咱家再和你们絮叨。” 王悦说完了话,看向了胡混。 “明白,明白。马车已经给公公套好了,马夫都是万里挑一的好手。” 胡混多机灵啊,拍了拍手,一辆马车就出现在了几人面前。 “小播子,你在这里等着咱家,咱家去南平办完了差,少不了你的好处。” “你们路上看着点啊,公公可不比你们这些糙人。”胡混又赚了一波好感。 王悦上了马车,离开了江陵,向南平而去。 “公公,小人能问一问,公公去南平办什么差吗?”马车夫问道。 “告诉你也无妨,这南平郡应詹可是能人,现在王宫里,连郑娘娘都是穿着粗布,王爷虽然节俭惯了,但你说,这不是打咱们办事人的脸嘛?”王悦还有模有样的分析了起来。 “南平离着蜀地近,又有那么多蜀地的流民,咱家哪,就想来置办些蜀锦,带回去给后宫的娘娘们添添颜色。” “辛苦公公了,为了一点蜀锦,从扬州跑到了荆州。” “这是哪里的话?要是没有王爷,咱家早就死了千百回了。” 第54章 君子哉若人,半点不由人 王悦和马车夫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车轮也碾过南郡的土地,进到了南平郡江安县境内。 “咱家怎么看你有点紧张?” “站住,什么人?退回去。” 很快,前方的一声爆喝,就解开了紧张的原因。 “妈呀,不去了,打死也不去了,公公,您自己去吧?” 马车夫看到自己被数十把强弓硬弩瞄着,一下子就从车上滚下来,直往南郡方向逃遁。 “车里面什么人?滚出来回话。” “让你们应太守跑步来见我。” “哎,我这个暴脾气,还……” “大哥,别急,听这人的口气,说不定真是个惹不起的大人物,你看这俩马车了嘛?这可是前任刺史王澄的座驾。这能是一般人吗?” “对对对,还是兄弟讲的对,你们先守着,我往上汇报。” 不多时,江安县县令王殴跑了过来。 “敢问大人是建康来,还是豫章来?” “你没有资格知道。” 马车的帘子都没有掀起来。 “是、是,下官官卑职小,但总有守土之则,怎么也不能让来历不明的人……” “真是麻烦,你把这块石头拿个应詹看,他自会来见我。”王悦撩起帘子,丢出了套在脖子上的一块石头。 “是、是。” 王县令接过石头,小声问身后关卡的伍长,“阿四,刚才看清了吗?” “是个年轻人,长得好看极了,看上去也就16,17岁的样子。” “嗯,你做的很好,明天你去守城门吧,我升你做什长。你把人招待好了,我去见太守大人。” 王县令不敢怠慢,立刻上马离去,不多时就见到了正在江安附近视察民情的应詹。 “我的太守大人,你怎么又到地里翻土了。你这么做,让卑职何以自处?” “有事说事。”应詹没有理会对方的抱怨。 “哦,你看我这记性,关卡那边来了个年轻人,坐着王刺史当年的马车,还说让我把这个石头交给你。” “哦?”应詹接过石头看了又看,“这石头有什么特别嘛?那年轻人什么样子?” 王县令就把王悦的长相描述了一遍。 “你说得这个模样,倒是和这两个翻地的王家公子有些像,王应,王允之过来看看这个石头你们认识不?”应詹把一起翻地的王应、王允之喊了过来。 “坏了,”王应一拿到那个石头就丢给了王允之,自己骑上一匹马,直接向着南边跑走了,“瘟神又追到南平来了,别说见过我啊?” 王允之也要跑,被应詹一把拦下来,“你们两个天不怕地不怕,这是来了什么人,把这小子吓成这个样子?” “应大人猜不到吗?安期是南中郎将的儿子,大将军的养子,还有谁能让他怕成这个样子。不说了,我也得赶紧跑,不然又被他抓住了。”王允之一把推开应詹夺了一匹马,也跑了。 王县令看着大路上的两股烟尘,摸了下巴上的几缕胡子,“这可就奇怪,这两位公子平日里,见了豹子都不怕,怎么见了块石头,就跑得比兔子还快哪?” “刚才王允之不是已经讲明了嘛,能让王应怕的人,自然比他还要尊贵,走吧,咱们去见见这位王家的大公子。” “王家大公子?大人是说,那个马车里的人,就是那个在扬州搅弄风云的那位王悦?” “你再大声点,引来了刺客把他给杀了,那样咱们俩,连带江安县都得给他陪葬。你刚才没说过分的话吧?” “没有,卑职谨遵大人的训诫,谦虚礼貌。” “那就好,你别跟着我了,回县里调人,把这一路上都安排上人。千万不能出了事。” “有那么紧张吗?这两位王家公子来的时候,可不见大人这般对待,甚至还抓他们壮丁耕地。” “让你去,你就去。大战就要开始了。” 应詹整理一番,来到了王悦的马车前。 “大公子,应詹能进去回话吗?” “思远兄请。” 应詹进了马车,就是一句责问。 “大将军怎么搞得,居然把大公子派到这险地来,这要是有个闪失,我怎么担待的起?” “哎,思远兄,不要那么紧张嘛。既然连你都想不到,那其他人又怎么能想到哪?” “这不是想到想不到的事情,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以大公子盛名,不该出现在南平郡,无论是对你还是对我,都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好了,思远兄,郭璞先生已经给我算过了,我的命中劫,还在十几年后哪。” “大公子,下官有句话本不该说,但又不得不说,大公子是否想过,你一旦遭遇了意外,整个江南都会引发动荡。” “思远兄,你这就言过其实了,我现在身上都没有一官半职,麾下也就一两个小跟班。” “大公子,下官是很认真的。如果大公子有意外,还有谁能牵制的了大将军?大将军狼顾豺声,本就不是人臣之相。” “你这话,我只当没听到。” “那可不行啊,你得听到,还得往心里去。如果有一天,大将军率军攻打建康,又有谁能够阻挡哪?” “这……”王悦的心中飞快的闪过几个名字,又都一个个的否定掉,想来想去,王悦终于开口,“祖逖如何?” “祖士稚,确实是良将,但他动不动就起打劫吴地富户的心思,恐怕吴人恨他,比恨大将军多得多吧?要是祖逖来救驾,那些憋了很久的吴人,不是更有理由了?” “这倒是,那陶侃如何?” “陶士衡志在荆州,如果到时候大将军许他裂土为王,你能保证他还能去救援建康?” “那思远兄哪?” “我?真要是轮到我,我自然是义不容辞,不过我也好,这些将军们也好,根基都不够深,即便有这个能力,也难免会遭人嫉妒,受到排挤,不被信任。唯有大公子得天独厚,既降服了吴人,又和各位将军有些交情,还是琅琊王氏的嫡子。” “思远兄说得,我都记住了,今后一定不这么冒险了。不过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了。现在的事情是,湘州的战斗即将打响,思远兄准备好了吗?” “不瞒大公子,我是不同意决战,同意招降赦免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杜弢能一步步成为湘州的流贼,我有很大的责任,如果我当初计划的再周密些,杜弢就不会被流贼掳走。” “我来,也是这个意思。要说杜弢这个人最信谁,恐怕就是思远兄了吧?我听说当年司徒何劭曾经评价思远兄——君子哉若人,这南平郡的百姓也都说遭逢乱世,得以安稳,全赖府君。” “大公子这是要用高帽子,扣着我上战场?” “我和你的想法一样,哪怕有一丝的机会,我也希望湘州能够少流些血。但你也知道前线那些将军这一两年来和杜弢打了不下百战,都杀红眼了,你说,只有他们去宣读赦书的话,杜弢会信吗?” “大公子或许会这样想,但大将军绝对不会这样想,没有任何一个韩信,能够容忍高阳酒徒,抢了自己的风头。” “那你的看法是?” “调大将军回建康,派世子殿下为大将军统帅全军,方可解除此患。” “办法是好办法,但是,行不通。” “为什么?现在大将军的根基还没有那么深,再有大公子坐镇。” “不是豫章这边,是建康那边,他们父子已经不再是父子了。这么说吧,现在那位宁愿相信大将军,也不会相信世子了。” “啊?情况已经如此严重了吗?该不会是大公子顾念大将军是王家的叔伯,故意来搪塞我吧?” “哦?那你来看看?”王悦第一次在有人的情况下把上身完全袒露出来。 “这…,这些伤疤,都是怎么来的?”应詹看着这个少年身上和他年龄极度不符的伤痕,忍不住哽咽了起来。 “有些是来杀我的,有些是来杀他的,我为他挡得刀,思远兄刚才不是说这里太危险吗?我想问思远兄一句,乌衣巷总该安全了吧?” “那是自然。” “可我在那里,遭遇了二十次刺杀,好几次差点就死了,你知道郭璞师父为何总是出门云游嘛?” “听说是追寻什么天机?” “他是为我去找救命的药。” “大公子,你不必这么拼的,或许你可以学一下令尊,不必事事躬亲。” “你也看到了,”王悦重新把衣服穿起,“我这个样子,伤了元气,寿数多半不会太长了,好在家中又有了一个孩子,我也就没什么别的牵挂了。” “大公子,你还没有二十岁,怎么说起话来,像是个耄耋老人。” “思远兄,我知道你不屑于耍那些阴谋诡计,但这一次,我请求你为了天下苍生,暂时放下你心中的高贵。我没有多少时间了,我们也没有多少时间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没有多少时间了。” “平阳那边又传来了消息,那边的争斗越来越激烈,一旦争斗出最终结果,你说他们会用什么来分封功臣?” “长安,他们会用长安来祭旗的,就像当初的洛阳一样。” “对,一旦到了那一天,那南渡的百姓,可就不是现在这个规模,会多十倍、百倍,到时候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容纳哪?” “大公子考虑的是,是思远想浅了,巴陵的赦书颁发,我会去的。” “我就知道思远兄最明大局,对了,王家那两个小混蛋哪?我刚好得空教训教训他们。” “他们啊?见到大公子的信物,抢了马跑了,现在估计都快跑到南平城了。” “算他们跑的快,这次就便宜他们了,思远兄多费些心,我这就回去了。” “回去?去哪里?我刚想起来,江陵可是杜曾的地盘,那辆马车最后也被杜曾拿了去,大公子又是怎么从江陵过来的?” “哈哈,这不是托了西阳王的福气嘛,他和杜曾有生意上的往来,我就搭便船来了。” “生意,哼,什么狗东西。大公子有一天要也和这些狗东西一样的话,就别怪思远持三尺剑,逞一夫之勇了。” “看来,你很了解他们的生意了?” “能不了解嘛,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人,受不了他们这些不做人的勾当,从襄阳南郡跳江游过来,光是在江水里捞起来的尸体,都有几百个。” “思远兄都这么说了,看来传闻都是真的,建康城的那些歌姬舞女,果然是逼良为奴。” “那些还算是好的,还是大公子能够看到的。” “哦?那还有看不到的哪?” “被当成畜生养着,不断的配种生子,周而复始。” “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有一味药材,叫紫河车,这个年头,人人都朝不保夕的,哪有那么多正常出生的婴儿。” “如果有一天要讨伐杜曾?” “我第一个提剑冲锋。” “你先把剑收起来,毕竟第五猗还是朝廷册封的荆州刺史。” “一提到这个家伙,火气就压不住。话说回来,如果下官没有猜错的话,周访将军已经秘密进入江陵了吧?” “哦?你怎么知道的?” “我听说杜曾突然离开了襄阳,北上宛城,总觉得这里面有点猫腻,原来是大公子的调虎离山。” “总要做两手准备吧,总不能劝降不成,反被他把武昌城给拿下吧?” “那宛城哪?大公子没有考虑过宛城怎么办?” “没有。” “大公子不想讲讲理由?” “思远兄难道不知道吗?说穿了都是那么肮脏,荀家根基深厚,自魏武帝以来,就是一流的世家,如果他们完好无损的南渡,那么就会威胁到琅琊王氏的地位。” “至少大公子很坦诚。” “没办法啊,在思远兄这样的人面前说谎,既骗不了对方,更骗不了自己。有时候我也羡慕思远兄。” “哦?羡慕我什么?这把年纪了,还是个不上不下的太守?而且还是一个三面环贼的南平郡?” 第55章 神仙老虎狗,巾帼奇少年 “羡慕你,可以凭借着心中的正气,去做人做事。而我哪,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搞那些为人所不齿的阴谋诡计。”王悦长长得叹息了一声。 “那他们哪?”应詹撩起车帘子,指向远处的大江,大江里隐隐约约有些身影,也分不清是人还是鱼。“他们今天活着,或许到晚上就要被什么人抓去,当做是流匪给杀了冒功。大公子不必愧疚,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你这么一说,我心情好多了。哦,对了,如果再有杜曾的人过来抢人,你就给我个面子,先让他们抢走。” 王悦这才想来,他除了大公子的任务外,身上还叠了个王公公的身份。 “哦,啊?”本来都走出马车的应詹又返了回去,用手摸了摸对方的额头, “这也不烫啊,怎么开始说胡话了哪?你刚才不还和我在这里嫉恶如仇嘛,这么快就准备同流合污了?” “哎,思远兄,说话就说话,手别往宝剑那里放。你不让他抓点人,我的身份不就暴露了嘛,我的身份一暴露,那周访将军不就得出来救我,那他的身份不也就暴露了?” “哦,这么回事啊,我还以为今天就要用这三尺青锋取你性命哪。” “还有个原因,你不让他们再抓些人,我去哪里找建康那边的买家?只有把建康那边的买家都干掉,断了他们的财路,干这个行当挣不到钱了,这种生意才能断,否则你能指望他们被狗吃掉的良心再长回来吗?” “你这么说,可能有点冤枉狗,狗也吃不下那么腐烂的东西。” “咳咳,那个还有个事,你先发誓,不会说出去。” “怎么?你又看上哪家女子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是播世子给我造了王公公的假身份,我仗着这个假身份,来南平横行霸道,给他们开辟新市场。” “王…公公,好好好,记住了。” “你可别说漏了啊?” “放心,我这人出了名的嘴严。” 看着王悦的马车调头,又从江安往江陵走,应詹才说到, “出来吧?二位王公子,他已经走了?” “真的走了吗?”打扮成兵丁模样的王应拄着一根长矛立在应詹身旁。 “走了,走了。他这次好像比较匆忙,没时间管你们俩的事情,不过说起来,你们俩在南平可帮了我大忙了,要不了你们想出的那些歪点子,我还不知道怎么拒绝第五猗的召见哪。也是绝了,直接宣布南平郡起了疫病,关键对面派来的探子回去这么说,你们俩怎么做到的。” “嗐,这得感谢郭半仙啊,他那些装死还生的把戏太多了。” “现在还有个任务交给你们俩,你们想个办法,让王公公到了南平郡的这个事情扩散一下。” “王公公?哦,对对对。王公公听说南平郡有了疫病,不辞辛劳,不避危险,深入南平郡的县乡村落,带来了建康的神药,治愈了百姓的疾病。这么编怎么样,还能见到杜弢的时候,把疫病的事情也遮掩过去。” “别说,你们王家三少还都不简单。” 这边王应奋笔疾书,撰写了《王公公南平郡两三事》,那边王允之也不甘示弱的写出了,《我与王公公不得不说的事》。 最后甚至连应詹都不甘寂寞的写了一篇——《王公公如何用伟大的人格来征服我》的马屁文章。 一时之间,在应詹的带领下,整个南平郡陷入了给王公公编纂故事的热浪之中 ,更不乏有人才写下——《其实王公公是我爹》的神奇文章。 这些大大小小、假假假假的文章,随着春风吹绿了枝丫, 也吹到了江陵。 王悦还没有进江陵城 就感觉到了这里的人对自己扑面而来的热情。 “大家不要这样嘛,我不过就是为百姓做了一点事情。” 王悦完全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直到一个60多岁的大爷把王悦的手放在他身旁同样60多岁的妻子的肚皮上时,事情才开始变得诡异了。 只听大爷说道, “仙人抚我腹,两年能抱仨。” “唉,大爷,我可不是许愿池里的王八,你怎么还拿我当上送子神仙了哪。而且,我……残缺哪。” “残缺就对了,书上不是说了,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王公公以无上神通,斩断了凡俗的祸根苗,正是上应了天道。” “我尼玛……”王悦都被逼得动了真火,特别是旁边有人跪地上求他一些尿液时。他都想脱下裤子暴露一下自己了。 “大爷,你这个学问都是在哪里学来的?” “嘿嘿,我这是听城里来的郭神仙讲的,那个郭神仙可灵了,每日三卦,卦卦通神。” “让你们来围堵我,也是那个郭神仙说得?” “对对对,郭神仙说了,太白昼现,有神人自南而来,这不是王公公就来了嘛。” “可我也不是个神仙啊?” “看看,看看人家,就是低调,整个南郡都传开了,王公公只手一挥,南平郡的疫病尽数消散,死了七天的人都从坟墓里走了出来。有如此大神通,还不承认自己是神仙。” “这……这和咱家无关,咱家只是去训斥了南平郡太守应詹而已。” “看看,看看人家,多么谦虚,居功不傲,功成身隐,这就是世外高人,仙人也不过如此了吧?” “不是,咱家真的不是什么神仙。” “神仙,救救我家小姐吧,她才13岁。” 王悦正辩解着呐,不知道哪个方向,胡啦就塞了一个女孩子到他怀里。 “唉,这,这……你别说,这小丫头长得倒是不赖。”王悦仔细看着被莫名塞到怀里的那个女子。 鲜血浸染了她从上到下的衣物,甚至连她的脸也裹了一层血。 “你家小姐掉染缸了嘛?” “借一步说话,大公子。”人群中一个高大的汉子走过来,贴在王悦耳边说道。 “你知道我是谁?你想让我救你们家小姐的话,是不是把顶着我肚子的匕首先撤掉。”王悦感觉到了肚子上有冷风侵袭。 “没办法,眼下我四处没有认识的人,小姐昏迷之前,吩咐了,要解宛城的危局,只有找到大公子。” “宛城?你是荀家的人?” “不错,在下荀三,这是我家小姐,单名一个灌字,别看她是个女娃,可比男娃还硬气,还勇武。” “哦?此间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先抱着你家小姐,我把这些看热闹的都打发走。”王悦将怀中荀灌交还给荀三,转身面对着那些来求子求财的热闹人。 “好吧,既然你们能来,就是和我有缘,有缘不推,无缘不求。你们每人回家将这粒种子种下,等树结了果,吃了之后,就心想事成。” 一顿忽悠之后,这些看热闹得都领了一粒种子,开心的离开。 “大公子,你莫非真的是神仙?” “他们傻,你也傻啊?你们荀家诗书传家,还信这个?” “我平时是不信的,但眼下,只要能救小姐的命,什么妖魔鬼怪,我都能信。” “唉,你这人,先起来,我这还没弱冠哪,你再给我磕死了。” “大公子,荀三真的走投无路了。求大公子施展神通。” “施尼玛个神通,能不能好好说话,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小姐说解救危局的人,就在江陵,我就背着她,从鲁阳跑到江陵。” “哦,当阳啊,哪还……等等,你说鲁阳?你就这么背着你们家小姐,一路跑过来?” “有时候背累了也抱着。” “我累个神啊,你们小姐也属实是八字硬,就像她这样的,一般人没个百十来天的,都不能动,愣是让你背着从大河边跑到了大江边。”王悦搭了一下荀灌的脉搏,微弱但还有些力气。 “走吧,抱着她去见见郭璞,他应该能有办法。” 三人赶着马车,进了江陵路城,在一个卦摊后面,王悦把失踪多日的郭璞抓了出来。 “就是你吧,到处编造谣言害我。” “唉,长豫,尊师重道嘛,怎么说,我也是你师父,你怎么能对师父这般无礼哪?我靠,你怎么抱个死人到处走。” 郭璞挣脱开王悦的纠缠,一头撞在荀三身上,低头一看荀三怀里抱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子。 “老神仙,我求你救救我们家小姐,哪怕是要小人的命,小人也绝不含糊。”说着荀三就要自残表明决心。 “唉,你们老荀家都这个德行啊。怎么这么认死理哪?给你个空盒子,你还真死啊?” “老神仙,你怎么知道我们家是荀令君的后人?” “废话,你都说我是老神仙了,来这点本事都没有,还拿什么骗……我是说治病,长豫,你这是惦记为师刚刚练成得那颗丹药吧?”郭璞仔细再一看,似乎还有一丝气息未散。 “师父,您老人家早就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区区一颗丹药而已,您老人家怎么会在乎?” “崽卖爷田不心疼,这一粒药丸,可是我骗……额,我是说给人排灾解难……唉,你怎么给抢了,慢点,唉,不用整颗,一半就行,哎呀……我的保命丸哪,就被你小子这么送出去了。” 电光火石之间,王悦没听郭璞自吹自擂,一把抢过保命丸,撬开荀灌的嘴巴,就给塞了进去。 大约等了半个时辰,几人从马车上下来,回到大船之上,把荀灌放在床铺之上,命侍女将浑身的血衣换下,丹药这才完全化开,行在经脉中走了几个来回。 “差不多应该醒了啊?”郭璞来回走了好几圈,又诊了几次脉。 “老骗子,你到底行不行?”周访这时也走了进来。 “咳咳,”荀灌咳上几口淤血出来,“这是在哪里?我还活着吗?阿三哥,你怎么也和我来了地府了?” “小姐,小姐活了。多谢神仙搭救,荀三今后跟着老神仙鞍前马后,绝不反悔。” “倒是也不亏,这个荀三能从宛城的重围中,护着自己小姐一路突围出来,必定是一把好手。” 郭璞上前去把荀三扶起来,又展开了自己那套话术, “一切皆是缘,看来,你注定成为我的入室弟子,得传我道。” “什么意思?” “哎呀,就是以后老头的骗术被拆穿了,你断后,他跑路。你们是不是跑反了,去荥阳应该往北走啊?”王悦问道。 毕竟荀家的人,都在荥阳。 “没有,我就是来找你的。”荀灌撑着身子坐起来,整个人靠在荀三厚实的脊背上。 “该不会是那个不着调的老爸,给我定了娃娃亲吧?” “那就不知道了,我来找你,是希望你出兵救宛城。” “宛城?宛城发生了什么事?” “大公子,这事情不是出自你的谋划嘛?怎么敢做不敢当,还不如我一个小女子。” “唉,不带你这样的啊,我刚刚从老骗子……额,老神仙手中抢过一粒丹药来救了你的性命,你就这么报答我?早知道不救了。” 王悦本来顺口骂了出来,但看到了荀三那个眼神,还是临时改了口。 “好,这徒弟不白收。” “师父,弟子还不能和你云游,还得和小姐杀回宛城,救出老爷。” “无妨,为师和你一起去。”郭璞可不想被王悦抓回去做那个炼丹工具人。 “唉,这都什么人哪?荀三,你知道吗?我可是咱师父第一个弟子,那是你们大师兄。你得尊重我。” “小姐说了,你设计陷害宛城,现在你救了小姐的命,最多算扯平了,想要我尊重你,那除非你做出值得尊重的事情来。” “唉,我说你们这主仆二人,无凭无据的为什么说宛城的事情和我有关?” “女人的直觉。” “我累个去,还能再离谱一点嘛?” “好了,长豫,这事是咱们不地道。荀家也是真心保国安民的,是友非敌。”周访反倒坐了下来,问道,“荀小姐,依你所见,我现在该怎么做,才能救得了宛城?” 第56章 近水得楼台,远水望近火 “给我三千骑兵,我就能解宛城之围。” 荀灌几乎是脱口而出,很显然这个问题她已经想了一路,怎么要提要求,能够让对方不会拒绝,她是减了又减,削了又削,最终敲定了这个3000的底线。 “3000?会不会有些太少了?”周访微微一皱眉。 “那,周将军能给我多少兵马?”荀灌多了一点希望,毕竟这个3000人,是一个底线。 “对不起,荀小姐,我恐怕,一个兵都不能给你。而且你也不能从这里离开。”周访想了又想,最终还是讲出了实情。 “为什么?你不帮我们就算了,怎么还要把小姐扣留下来?”荀三不解的瞪了周访一眼,本来他还对这位直率的将军有些好感,可没想到这份好感败得这么快。 “阿三哥,这不能怪周将军,他们要在江陵潜伏,不能暴露目标。否则就打草惊蛇了。”荀灌倒是看得很透彻,没有过多的责怪,反倒是替周访来解释。 “我有个办法。”王羲之在王悦身后怯生生的说。 “哦?逸少,来,到前面来讲。”周访把王羲之从王悦身后拉出来。 “周将军的大儿子周抚不是正好带着3000人为疑兵,佯装北伐之势嘛?哪何不用近水得楼台,非要用远水救近火哪?”王羲之说完后,看了一眼周访。 “哎呀!”周访一拍脑门,“你看看我,光想着从江陵给你调兵不方便了,全然把之前派出去当疑兵的道和(周抚的字)给忘了。我这就写一封信,让道和领这3000人改到宛城。” “周将军,如此大恩大德,小女子无以为报,愿代家父与周将军结义为兄弟。”荀灌还想起身行弟子礼,被周访按了回去。 “心意到了就行了,我能有你这样的义女,单人独骑突出重围,独行千里求援,这就算是当年的太史慈也不过如此了,何况看你这个年纪,也就和逸少差不多吧?”周访算是认下了这门干亲。 “义父谬赞了,这一路全赖阿三哥拼死相护,才侥幸得了一线生机。”荀灌并没有突出自己,而夸赞了身旁的荀三。 “哦?” 郭璞这时才想起来,他刚才就觉得这个荀三哪里不对,却总也说不上来,听到了荀灌讲荀三拼死保护,他才想起来,有一种脉象叫做‘濒死’。 郭璞搭手一探,荀三下意识的往回一缩,却还是被郭璞拿住了手腕。 “胡来,胡闹。你刚才为什么不说?你的伤比她重得多。我说她一个小丫头,失血这么多,怎么可能气血还是这么足。原来是你这个傻蛋,割了自己血。” 郭璞说完,嗔了荀三一眼。 “嘿嘿,”荀三憨厚的一笑,“我刚才要是讲了,您老人家会不会先救我哪?哪不就把小姐给耽误了嘛?” “阿三哥,你……” “小姐,不要哭,阿三的事情完成了,阿三没有辜负老爷的重托,阿三即便是死,也死得心安理得了。” 荀三的气息越来越弱,此时郭璞已经把荀三的衣襟打开,里面露出了一道道的伤口。 “想死,可没那么容易。” 郭璞伸手往怀里又掏出个药丸来, “为了救你们俩,费了我十年的积蓄,这笔账,我可不能亏了。你可不能死,你还得给我背10年的药材哪,道爷这么高身份的人,总不能自己背吧?” 郭璞这一味药下去,荀三的脸色慢慢的开始有了光泽。 “多谢师父救命之恩,荀三无以为报。” “哼哼,来来来,签了这份卖身契,给我打10年苦工,只管吃住,可没一个铜板。”郭璞当时就拿出个契约来,按着荀三的手指按了印。 “多谢郭先生大恩,”荀灌说着,从袖子里抽出一本书来,“这是当年先祖荀令君受华佗所托的《青囊书》。” “哎呀,”郭璞如获至宝一般轻轻的翻看,“这……这,大礼有点太重了,实话说吧,那两个丹药不值什么钱。要不然,我给姑娘磕一个吧。授我《青囊书》,也算我的小恩师了。” 郭璞本就不在意这些俗世的礼节,活得本就通透,说磕头,立马就跪下来磕。 “这下既有恩师,又有徒弟,这宛城,贫道是非去不可了。” “有道长相伴,义父可以放心女儿回去了吧?”荀灌再次提出要追上周抚,一起去解宛城之围。 “这……”周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了看王悦。 王悦摇了摇头,说道,“荀姑娘,你和这位荀三兄弟的伤势,现在怕是连床都下不了。我看还是在江陵静养为宜。” “可是,宛城那边迫在眉睫,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荀灌依然坚持自己的想法,“况且还有道长这样的绝世神医在侧。” “我理解荀姑娘救父心切,也知道如果荀姑娘能够再次出现在宛城,对宛城守军是多大的鼓舞。” “大公子,你既然知道我的想法,为什么还要阻拦我?” “因为,不值得。荀姑娘能从杜曾大军的重围中,杀出一条血路来,而且还能带着援军回去,这给杜曾军队的士气是极大的打击,” “杜曾显然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我知道荀姑娘勇武非常,不能以寻常女子相待,那杜曾虽然人不怎么样,反复无常,但要论勇武,你可以问问周将军,他是不是对手。” “额~”周访顿了一顿,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说辞,“我也能拖住他一段时间。” 王悦接着说,“荀姑娘,你能从重围中突出,固然是你的勇武,但也是对手没有重视你这么一个毛丫头,犯了轻敌之过。可现在你要是再回去,你会成为整个战场的焦点,敌人各个欲杀你成名。” “大公子,你讲得这些我都知道,但比起宛城的军士百姓来说,灌娘一个人的性命又算得什么哪?我不过是一个女儿家,没有大公子那样兼济天下的雄心壮志,只不过是想身边的人都活得好好的。” “我有个办法。”王羲之第二次站出来说话,这已经是个奇迹了,毕竟这呆头鹅经常一个月不说一句话。 “哦?今天逸少很活跃啊。你来说一说,你的办法是什么?” “我的办法,就是我自己。”王羲之走到荀灌身前,用手比量了一下二人的身高。 “你的意思是,”周访看看王羲之,又看看荀灌,“你来假扮我这个义女?代替她回到宛城?” “不行,这太危险。”王悦拉着脸投下了否决票。 “悦哥,你就让我去吧,你看我一路走来,也没帮什么忙,而且还有郭师父随行,再不济也跑得了吧。” “长豫,我倒是觉得可以试试。”郭璞看了一眼王羲之,又看向王悦,“我最近还新学了一点土遁的把戏,唬一唬杜曾这样的粗人,应该不是问题。” 就这样,王羲之扮做了荀灌的模样,和郭璞一起去和周抚的疑兵会合,而周访这边的潜伏也快到了最后的日子。 期间,胡混几次想要登船来看看,都被王悦摆出了——我可是王公公,惹我试试? 胡混也不想得罪这么一个好不容易才结交下的人脉,再说自从这个王公公去了一趟南平后,自己的人竟然真的可以去南平为非作歹,肆意抓人了。 胡混甚至怀疑,这位王公公可能不只是王公公,毕竟看到播世子对他那个态度,也是毕恭毕敬的。 “播世子,你就和末将讲一句实话嘛,这个王公公究竟是谁?我可是派人去建康里里外外都打听过了,根本就没有这么一个王公公出宫。” “哦?”播世子眼皮一瞟,就想好了对策,“你这消息还是挺灵通的嘛,这是打算撇开我们家,自己单干?” “不敢不敢,要是没有西阳王的销路,我们这些货物,也卖不了好价钱。只是大家既然做得是长久的买卖,这起码的信任还是应该有的吧?” “你既然都打听了,难道没有打听到,建康什么重要人物,最近没有在建康吗?我提醒你一下,年龄不到弱冠,风度翩翩。” “播世子是说,最近风头无两,又增邑万户的宣城公?” “我可没说啊,这都是你自己聪明。” “宣城公也加进咱这买卖中来了,他可是食邑两个郡,还差这点散碎银子?” “他是为了银子嘛?人家这叫提前布局。你说说,现在荆州无非就是北边的荀崧,南边的应詹,和夹在中间的你们。” “哦,播世子意思是,他借着这个机会,抢先取得荆州各派的好感,这样他就可以有足够的实力,和绍世子争一争了?” “我还是没说啊,这也是你自己聪明。” “懂,懂。播世子的身份敏感,能和末将说这么多,已经是够朋友了。没想到啊,做个买卖,还能结交到这么多的贵人。” “怎么?你又这山望着那山高,想去巴结别人了?” “哪敢,末将只有一个优点,知道长幼尊卑,不该末将拍的马屁,末将绝对不抢。” “我就喜欢你这个分寸感,这次生意怎么样?货物还有多久才能备齐?” “这次快,那位贵人把咱们南平郡的障碍也搬掉了,约摸着再有个两三天,等巴陵那边赦书一颁,水道一解封,播世子就可以拔锚起航了。” “你也知道巴陵的事情了?” “嘿嘿,这么大事情,别说我了,洞庭湖的麻雀都知道了。播世子,你说要是这个杜弢顺利的投了你们,你们不会直接翻脸,来打我们吧?” “你说哪?” “这不是末将想听听播世子的高见嘛。” “高见没有,实话倒是有一句,胡将军,聪明人,不会等到下雪了,才缝棉衣。” “懂、懂。那播世子觉得末将该穿哪件棉衣,才合身哪?” “这棉衣不是已经到了江陵了吗?上了钩的鱼,你还能让它跑掉吗?” “可是,末将位卑官小,也帮不到这位贵人啊?” “糊涂,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播世子又开始诈鱼了。 “明白什么?请播世子指点?” “你怎么就不明白哪?贵人不差钱,你说他差什么?” “女人?” “把柄啊,他需要把柄来制衡群臣,让那些人乖乖的听话,明白了吗?” “哦,您早这么说,我不就早明白了吗?播世子的意思是,把这些客户背后真正的买家,都告诉贵人?” “我可没这么说啊?都是你自己聪明。而且做生意不是要讲究诚信嘛。” “诚信?哪值几个钱,我说贵人怎么不辞辛苦,要去南平郡。原来是借荆州的买卖,来控制建康的人,真是高明哪。” “学吧,胡将军,官场可一点都不比战场轻松。现在你明白该怎么做了?” “明白,明白,播世子,末将只是不明白,这些东西,您那里不是更齐全吗?” “这就是官场了,有些事情哪,只能你来做,不能我来做。” “不懂。” “以后你慢慢就懂了,在什么位置就要操什么心,操多了心,那叫非分之想,操少了心,那叫怠惰之思。” “播世子的意思是,如果你去做这件事,会引起贵人的猜疑?” “我还是没说哦,胡将军,所谓官场哪,就是坟场,有人在里面笑,有人在外面哭。” “播世子,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这下子我跟有奔头了,等杜都督打下了宛……” “什么?你说杜曾去打宛城了?荒唐,谁让你们这么干的?宛城的荀崧,可是荀家的人,你们惹他干什么?”播世子也是老戏骨了,立刻就表演了一个震惊出来。 “播世子消消气,您刚才也讲了,荆州一分为三,南边贵人已经替我们趟平了,那北边总不能再麻烦贵人吧,咱们怎么也得让贵人看看咱们的实力。” “你们是想携兵自重?” “哪敢,我们这才多少人?这都是新来的荆州刺史第五猗的主意,他奉了长安的命令,要削弱荀家的力量,免得枝强欺干。” 第57章 聚气需行煞,潜出洞庭湖 “你别说,长安这几位,别的本事没有,看管他们自己手中那点权力的能力,可太强了,我听说上次刘曜攻入京兆后,南阳王保和凉州张寔都想派兵加强长安的卫戍,但被顶了回去。”播世子和胡混抱怨道。 “是啊,长安的这两位,也是之前没摸过这么大的权力,一下子位居百官之上,不知道怎么办好了,把荀藩逼死还不算,还要把荀崧也打掉。打击起自己人来,可比他们对待刘曜时,硬气多了。” “我看哪,你们杜都督,也有这个势头了,你是难得的明白人,你可要劝一劝他,认清自己是谁,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权力既然能被给予,那自然也可以被剥夺。” “播世子你的意思是?”胡混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我可没这么说啊,这都是你自己聪明。不过你手上没有太多的血,以后哪,也别多沾,不然,到时候,即便是我想救,贵人也还记得你,也无能为力了。” “播世子放心,咱老胡,主打就是一个混事蒙事,能不干事就不干事,到时候,播世子可得给我美言几句。” “放心吧,贵人要控制荆州,还不是得通过你们这些熟悉当地的人嘛。” “那就好,末将能问一下,前几天下船去的那一老一少是什么人嘛?” “你听说郭璞郭景纯吗?” “那当然了,那可是有名的活神仙。” “实不相瞒,郭景纯可是那位贵人的师父,他现在正在四处给贵人聚人气。” “聚人气?我看是聚龙气吧?” “嘘,这事情心里清楚就行了。不必讲出来。” “还有那个红衣的小女孩哪?看着也就12,13岁的样子吧。” “你看见了?” “啊,大白天走的,我的眼睛又没瞎。” “坏了,坏了。忘了和你讲了,那个女娃可不是寻常人,是郭神仙请下来了引祸傀儡,谁要是见了她呀,非得在家中闭关三个月不可。” 播世子这个脑子也是越转越快,瞬间就想到了一个打发胡混每天有事没事的试探。 “果真吗?” “是啊,你也知道这世间的事情,祸福相依,不可能光有好事,没有坏事。这个傀儡娃娃,就是把贵人身上的祸事都引开。” “那,这该怎么办?杜都督吩咐了要我看住江陵,谨防别人偷袭的。” “我来问你,如果有人趁着现在偷袭江陵,凭你手下的兵将挡得住吗?” “挡不住。” “那你还怕什么哪?何况还有贵人在此,谁敢造次?” “对对对,我把这事情给忘了。那我现在是不是就可以回去闭关了?” “不但是你,连我这样沾到二次晦气的人,都要闭关十几天,才能解除身上的煞气。唉,本来明天就能起锚的,活活耽误了10几天。” 胡混也不知道是真信了播世子的话,还是有什么别得想法,反正接下来的七八天中,再也没有来骚扰播世子。 周访也借着这个机会,悄悄的换了一批船,把原先那批装满了士卒的船,开到了洞庭湖,藏到了应詹部队的身后。 “周将军,久闻大名啊,今日才得以相见。你这招瞒天过海,可是把杜弢坑惨了。” 应詹看到自己的队伍后面又加了几船,瞬间就明白了建康的部署——自己在南平,陶侃在巴陵,再加上一个偷偷从江陵过来的周访,这要说是劝降,也实在是太费心思了。 “应太守似乎很是为杜贼惋惜。” “毕竟当年是我把他拉入军旅之中,这事情阴差阳错的,多多少少有点惋惜吧?大公子没有一道来吗?” “大公子留在江陵照顾荀灌了,那个小丫头才13岁,就拼死从宛城的包围中杀了出来,一路就来到了江陵。” “哦?宛城怎么了?” “这不是嘛,宛城那边丹水贼闹的厉害,荀将军想请陶太守和我过去助拳,但我们哪,又走不开。他就动了驱虎吞狼的心思,陶太守写信去劝,他还是一意孤行,结果哪,这个杜曾,就真的吃饱了饭就杀厨子,把宛城给围了起来。” “这个杜曾,既然如此,周将军何不借此机会,来个围魏救赵,一举把江陵和襄阳都拿回来?” “应太守说笑了,我不过是大将军帐下一个老卒,自然是旗帜指向哪里,才能打向哪里,或许大将军也有别的考虑吧?” “别的考虑,哼,不就是想消耗荀家,当谁看不出来哪。那荀家的女儿既然都求到你门上,你就无动于衷?” “怎么能够哪,阿抚不是带着3000疑兵做北伐态势嘛,正好就改道去了宛城。” “你不怕大将军事后追究?” “他追究什么?我儿初次带兵,行路投错了路线,迷路到了宛城,遭遇了杜曾的围攻,难道不能反击吗?” “你这想得还挺全。” “嘿嘿,这都是逸少给我想的。” “王家这几个少爷,都不是凡品。你看派到我身边那两位,每天看着和个流氓头子似的,其实哪,短短的半年,就把荆南几郡的情况摸透了。” “是啊,尤其是大公子,有时候我真希望……” “哎,周将军,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要讲。这话心里有就行了。” “对对对,我这也是一时高兴,也不知道怎么的,见了应太守,这嘴就没有把门的了。” “周将军也看上荆州了?” “应太守真是快人快语,是,我是看上荆州了,不过,我和他们可不一样,我可不想做什么土皇帝,我看上荆州,是因为它离长安洛阳近,简直可以说是朝发夕至。” “这也是你结好荀家的原因嘛?” “是。” “所以,你这次从寻阳暗度到江陵,是想一口气吞下杜弢?” “是。” “你知道我的想法?” “应太守不想动刀兵,想赦免杜弢。但实际上根本办不到。” “哦?为什么?” “如果杜弢投降了,他的兵马往哪里安置,他的将官又安置到哪里,难道还让他们留在湘州嘛?” “这样不好嘛。” “你知道,我也知道,建康既然花了这么大的力气,一口气调了十几郡的太守,形成了合围之势,难道就只是为了吓唬吓唬杜弢嘛?”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大将军的想法?” “都不是,是大公子亲口所说,他让我劝应太守要收起妇人之仁,现在的杜弢已经不是那个和应太守并肩作战的杜弢了。” “哦?连大公子也这么讲?好多事情你不清楚,情况不是这样的,杜弢进湘州,是之前计划的一部分,而且当初杜弢已经投降了征南将军山简,只不……” 周访打断应詹的话,接过手下的快信,展开一看,随即交给了应詹。 “我想,这个应该能回答你的疑问,思远,你是一个君子,不代表这世上人人都是和你一样的君子。” 应詹接过这封快报,上面只有几个字,就说服应詹改变了态度,上面写着——三年二月,贼杜弘、张彦袭破豫章,杀人烧城,为白地。 “这个该死的家伙。枉我这般维护他。周将军,我现在就去长沙拧下他的脑袋来。” “哎,思远,再等等,等明天王运从武昌过来,宣读了赦书,把该走的流程走完了再说。” “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好赦免的?”应詹手里攥着那份快报问周访。 “这,这是杜弘、张彦匪性难除,自作主张。和杜弢无关。你可以这么认为。” “你这样骗自己有意思吗?哎?不对,你这船上的人哪?怎么都是空船锚在这里?” “贼还不走空哪,我来一趟洞庭湖,总得采点梧桐木吧。我派他们砍树去了。” “砍树?现在才造战船,会不会有点来不及啊?” 应詹也看出来,周访为了掩人耳目,用得全是商船,上面可没有用来拍砸对方的巨石砸竿。 “造船自然是来不及了,造几个树杈子,把砸竿叉出去,还是有时间的。” 树杈子?应詹回头看向身后的几只船隐隐约约的看到有几队士兵抬着丫形木桩搬到船上。 “这能有用?”应詹很疑惑的看着这些士兵想办法在商船上固定着这些丫形木桩子。 “有没有用,明天就见分晓了。” 第二天,王运跟着甘卓的船队来到这里了巴陵,见到了陶侃和应詹。 “陶大人、应大人,豫章那边烽烟又起,我看这个赦书,就没必要颁了吧?” 王运心想可别给我来那套宣赦书而进兵,让我被杜弢活活打死的戏码啊。 “王大人,你身负王命,王命可有更改?”陶侃问道。 “现在还没有,但新的旨意说不定正在路上。既然都等了这么多天了,不如再等几日。” “既然王命没有更改,王大人理应按照之前的旨意行事,至于部分地区的小摩擦,不影响大局,王大人的眼光放长远一些嘛。” 整个豫章城被焚烧殆尽的小摩擦? 说出来,王运自己都不信。 “王大人不必害怕,”应詹给王运吃了一颗定心丸,今日,我和王大人一起过去,我和杜弢还算有些交情,在他那里还算有些面子。哪怕是谈不成,也不至于撕破了脸面。” “有应大人出面,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不过……”王运还是不自信的看了看陶侃和甘卓。 甘卓一拍脑门,“行,我也去,不但我去,我还带着周家那个小公子一起去,周家在湘州也有些名声,多少也能和缓一些。” “多谢甘大人体谅。” “好说,好说。都是为了湘州的安宁嘛。” “我就不去,杜弢派来的,正是我之前的参军王真,免得我去了之后,大家会陷入尴尬。” 陶侃给出了自己不在场的理由,听起来非常合理,但王运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疑惑的少数,遇到了坚定的大多数,自然就随波逐流,跟着甘卓就来到了会谈地点。 “这地方不错啊,背靠洞庭湖,真要是有什么事情,随时都可以撤走。” 周缙看似无意的说了一句,却让甘卓眼前一亮,原来这个周家公子的纨绔,也是装出来的。 “阿缙,依你看,你要是在此处设防,会如何布置?” “不设防,放开了喝。湘州不是已经太平无事了吗?我还特意让人从家里带来了数坛美酒。”周缙眼中光芒一闪,又恢复到了赌坊大佬的放荡人设。 “哦?倒也是个好办法。” “哎呀,各位大人,等候多时了吧,罪将怠慢了,快里面请。” 就在甘卓还要试探周缙底细的时候,对面的全权谈判代表王真已经走了出来。 “哎?三位大人,这位贵公子,怎么看得面生啊?” “哦,这可是义兴周家的四公子,听说湘州有不少好买卖,非要跟着我过来看看,阿缙,这位就是这次谈判的全权代表王真王将军。” “将军不敢当,罪臣而已。” “王将军这是哪里话,谁不知道你是被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潜伏精干,默默影响了杜弢,这才促成了这次和谈。上兵伐谋,能够不动刀兵,就让湘州重归安宁,王将军,居功至伟啊。” “哪里哪里,诸位大人快里面请,我已经备了美酒佳肴,我们在里面在叙。” “美酒?湘州这边有什么好酒。”周缙一撇嘴,“王大人,学生听说您将来有望牧守湘州,特地从扬州运来了百坛女儿红,也好让将士们,尝一尝这江南最美的酒。” “周公子真是太客气了,” 王真看着这些人身后已经开始有人往下卸酒,紧走了几步,拎起一坛子酒,就先尝了起来, “我惦念这一口,好长时间了,先让我饱饱口福。” 甘卓上前拉住王真想一饮而尽的意图,“王将军莫非是怀疑,我们在这酒里,耍了什么花样?” “哎,甘大人这是什么话,我要是真怀疑里面下了毒,应该拿去喂狗啊,怎么能自己以身试毒?难不成,我是活够了吗?” 第58章 推杯换荷盏,蛟龙入洞庭 “王将军这是哪里的话?”甘卓像变戏法一样,折出两个荷叶来,弯成荷盏,递给王真一只,“君子饮酒,自然有君子的规矩。” “碧筒饮?想不到甘将军,也是个风流韵客。”王真接过荷盏,点了少许酒进去,“今天,我就借周公子的美酒,迎各位大人的风尘。” “王将军,又客气了,以后说不定还同州为官,抬头不见低头见哪。”应詹走上前来,拍了拍王真的肩膀。 “应大人,您也来了?” “这不是,你们家杜将军不放心吗?亲笔给我写了一封千言信,把他心中的苦闷都讲与我听了,说什么本来早打算投诚的,但怕奸佞小人从中作梗。这都是忠臣良将嘛,哪有什么奸佞,我看啊,杜将军就是被蛇吓怕了,以为谁都是坏人。” “多谢应大人,应大人诺出必行,有应大人在此,自然一切就好办多了。” “王将军,你这话是讲给谁听的?你是说本将军说了不算吗?该不该罚酒三杯?”甘卓挑上理了,硬是拉着王真在进城之前狂炫了三杯酒。 “哎呀,甘大人,我可千万没有那个意思,甘将军乃吴国名将甘兴霸的嫡系子孙,整个湘州,谁不知道将军的侠名。” “嗯,这么一说,我这心里头啊,就舒服了不少,说起来倒是我唐突了,不如我再罚酒三杯陪罪?”甘卓借了由头又要灌对方酒。 “哎,”王真总算是意识到,对方这是要把他喝倒了,赶紧拉住了甘卓的手臂,“甘大人,咱们还是先谈国事,再叙交情。” “对对对,你看我这人,粗鲁惯了,一见到英雄好汉,就想着和他痛饮几杯,也不管人家愿意不愿意,这这这,实在是太失礼了,我自罚三杯,王大人不用陪着啊。”甘卓竟然将荷盏换了一只手,一仰脖把盏中酒又饮了下去。 甘卓将荷盏在王真面前一展,嘴里还说哪,“王将军,这可是我自罚,你可不许陪着我。” “哪里哪里,来者是客,哪里有让贵客独饮相思酒的道理。”王真明知是计,也只能硬着头皮了喝了下去。 “豪爽,痛快啊,”甘卓看着王真艰难的喝完了三盏之后,拍了拍王真的肩膀,节目又来了,“真是好久都遇到这样的性情中人了,王将军,你我投缘,不如就在此地,借着洞庭的春风,你我结拜为异姓兄弟如何?” “这……”王真不知道这个看起来粗鲁的家伙,心里还有什么花样,反正一番操作下来,连敬带罚的,他已经饮了七八盏下肚。 “王将军,这是嫌弃甘家是锦帆贼出身了?” “哪里的话,这说到根上,杜将军手下还都是巴蜀的流民,和甘将军曾祖一样,也是期遇明主而侍。” “这么说来,咱们更该亲近亲近。今日日头颇好,你我何不借今日良辰美酒,结为兄弟?” “甘将军,我实在是不能再饮了。” 王真摆摆手,已经感觉要天旋地转了,他之前想到了很多种可能,但偏偏没想到甘卓走这种野路子。 “好,喝酒嘛,意致则饮,意尽则罢,那些扫意劝酒的事情,我是不做的。这杯酒,就由我代义弟饮了,你我兄弟谁喝都是一样的。” 甘卓说完,把王真手中的荷盏接了过来,两盏同时举起饮下。 “好兄弟在心中,以后谁要是欺负你,就报哥哥的姓名……” 窟通一声,甘卓话没说完,人就栽倒在众人面前。 “这……” 王真有些尴尬的看着几人,他还以为是什么计策,结果就单纯是个酒蒙子,见了好酒就触发了无限畅饮机制。 “没事,没事。”周缙赶忙出来打圆场,“上虞女儿红,不上头,我扶甘将军往那边通风的地方,顺顺气,一会就好了。” 周缙扶着酒蒙子甘卓到一旁醒酒,其他几人在王真的引领下进了城。 “怎么样?阿缙,还有人看着咱们嘛?”甘卓眼睛没睁,声音也特别沉稳。 “没,我刚才故意绕了几个弯,把那些人都溜跑了,谁会一直跟着一个酒蒙子,等他醒酒。” “我说你这酒还来真的啊?喝得我还真有点晕。你就掺点水呗。” “这可不行,怎么做赌坊的,最忌讳这种出千行径,抓住了可是要剁手的。再说了,我还真想借着这个机会,把会稽的女儿红卖上一卖,顺势把我们周家的名头打出来,将来,我也好把赌坊开到湘州来。” “你小子鬼心眼还挺多,这次你可是帮了大忙了。回去我一定向大将军给你请功。” “请不请功的,倒不打紧,我就喜欢和甘将军这样的爽快人待在一起,就是今天战死沙场了,也是痛快的。当然了,最好还是别死。” “你啊,就长了一副好嘴。” “那当然,赌坊的买卖不好干,引来送往的,你要是一句话说不定,那些输急眼的孙子,能把摊子给你掀了。” “你还真打算把你的赌坊开到这里?” “为什么不哪?就算是以后打下来了,建康也需要个信得过的人,在民间给他们体察民情吧?何况湘州平了,还有广州。” “你倒是看得长远。” “这事情啊,你就得抢早,别人都没干得时候,就得张罗起来,等大家都反应过来了,就只剩下赔本赚吆喝了。” “那我有什么好处?” “甘将军心知肚明吧,不然也不会从淮南大老远的跑过来。” “哦,你且说说。” “湘州刺史。” “为什么偏偏是我。” “因为你比他们长得好看。” “那倒是,没办法,祖传的……哎,你说到哪里去了。都给我带湖里了。” “夫唯不争,则天下莫能与之争。甘将军越是无求,这个湘州刺史就越是稳稳的落在甘将军的头上。” “看不出来啊,你小子还有两下,怪不得世子殿下要举荐你来哪。” “甘将军也是世子殿下的人?” “你这都多余问,如果不是,能睁一眼闭一眼的让你借着贩酒的由头,把暗探撒满了湘州?” “甘将军到底还是没喝多。” “喝酒也要分什么时候,我也不能耽搁太久,还有个事情,要交给你,你从这里到对岸去,周访在那边藏着,告诉他,火光一起,就可以出发了。” “哦。”周缙起身就要往洞庭湖里走。 “哎,回来,你不先去取船,怎么过去啊?” “嘿嘿,甘将军忘了我是谁的后人了?我家先祖在龙潭中和蛟龙搏杀了三天三夜,虽说是略有夸张,但小小洞庭湖,还拦不住我周家儿郎。” 说完,周缙就从岸边跳入了湖中,不多时就不见了踪影。 甘卓又在湖边立了一会,确保周围无人发现后,才晃晃悠悠的从暗处行到明处。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喝个痛快,来,王将军,喝。” 甘卓摇摇晃晃的进入了城门,两边的卫兵赶忙上前将他架住。 “甘大人,周公子哪,怎么只有您一个人?” “周公?周公在梦里哪,你们俩个喝多了吧?不用扶我,我还能喝。” 甘卓拨开二人的搀扶,没走了两步就卡在石头上,摔在街道上。 “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回去禀告王大人,甘卓已经找到,周缙不见了踪影。” 王真很快就得到了这边的消息, “哦?只有甘卓一个人,那个周缙不见了?你们有没有仔细找过,会不会是偷了船跑掉了。” “绝无可能,船倒是有数的,而且码头那里都有咱们的人,都说没有见过周缙。” “这就奇了,难道他掉到湖里淹死了?” “怎么王将军为何闷闷不乐啊?这赦书也颁了,往后就是一家人了。”应詹拎着一盏酒来敬王真。 “是城门上来报,说甘将军一个人跑到了城门那里,还醉倒在那边,而且那个周缙也不见的踪迹。” “哈哈,这事啊。我还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哪。你还不了解这个周家四公子是什么人吧?” “末将原来就是个区区参军,没什么机会见这么大的人物。自然是不知道,只知道他是义兴周家。” “那也不怪你,你这人向来谨慎,不过,对他,实在没这个必要。” “哦?却是为什么?” “这个家伙啊,在建康的名声坏透了,在乌衣巷都敢开着马车抢良家女,家里人花了不少银子才把他赎出来,怕他在建康惹事,才托付给甘将军。” “原来是这么回事,那这小子现在去哪里了?” “这还用说,自然是自己去找乐子去了,王将军不必去寻他,明天自然有人把他押来,把状告到你面前,到时候再训斥他也不迟。” “这……似乎不像应大人口中能讲出来的话。” “哎,王将军,你慢慢就知道了,这做大官啊,和做小官不一样,做小官自然要勤勤恳恳、锱铢必较,但做大官哪?哪怕是鱼从面前游过去,也不要亲手去抓,你这一抓,以后这抓鱼的活,就只能你自己干了。” “应大人这番话,倒是让我开了眼界。” “说到底,我还是为了湘州的百姓。这朝中无人莫做官,是万古不易的道理。现在义兴周家虽说了经历了两次风波,风光不如往昔了,反倒是最值得投入的时候。” “应大人的意思是,让我搭上周家这条船?可这条船眼看就要沉了。” “就是快沉了,你才有这个机会。要不然你连见都见不到,这周缙肯定本性难改,一定会在城中放纵自己,到时候王将军不就正好可以借着给周缙开脱罪名,攀上周家嘛。” “多谢应大人指点。” “好了,这酒也喝过了,饭也吃过了,赦书哪,你也收好了,现在一切放到肚子里了吧?” “这……” “怎么?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不知道应大人听说豫章的事情了没有?” “豫章?豫章怎么了?” “杜弘、张彦不听号令,私自领兵出湘,袭击了豫章城。” “啊?竟然有这样的事情?这可就难办了,我不能再在这里待着了。” “却是为什么?” “你想啊?那王运是从柴桑过来的,他会不知道豫章的事情嘛?他既然知道了豫章的事情,还坚持要来颁赦书,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他们另有图谋?” “哎,对。王将军哪,这防人之心不可无,事情都要做最坏的打算,我这就回南平去点齐人马,出兵洞庭湖,护住你的侧翼。” “多谢大人提醒,那这个王运?” “先把他秘密押回湘城,到时候也有个回转的余地。” “那,甘卓?” “嗐,他就一个醉鬼,又在你的监视之下,让城门的人把他看住就好了。” “多谢大人提点。” “王真哪,我就托个大,要当好大官啊,首先得心肠狠,人不狠,是站不稳的。” “大人,末将还是不明白,大人可是远近闻名的君子太守,怎么也会说出这种话来?” “你慢慢就会明白了,现在就得准备了,说不定陶侃已经领兵打过来了,你不觉得他今天没有出现,很不正常嘛?” “是有一些,不过卑职认为,可能是碍于和卑职以前有交情,陶大人刻意避嫌。” “好了,多余的话,我就不讲了,我得赶紧赶回去,如果情况真如咱们想得那样,还要派人去通知杜曾南下助拳。” “杜曾?杜曾不是北上宛城了吗?” “什么?这个时候,杜曾离开江陵去了宛城?那江陵哪?杜曾是要给陶侃摆空城计吗?胡闹,陶侃可不是胡亢那种傻蛋。” 应詹装出一副刚刚知道,痛心疾首的样子,不容置疑的点了码头的一艘快船,不多时就消失在洞庭湖上。 “唉,真特么的险,好悬小命搭里面,这混账家伙,这是想连我也装进去啊。出来吧,周公子,我知道你在船底哪,你不出来,难道让老夫划船到对岸吗?” “应太守真是好眼力,怎么看出学生藏在船底的?” 第59章 奉命采蜂花,蜂花迷人眼 “你总不能真得横渡洞庭湖吧。” “可是,我这已经是游了一个来回了,特意前来接大人回去的。” “怪不得,怪不得。” “什么怪不得?” “怪不得,建康那位那么忌惮你们义兴周家,你说,就你这本领若是传了出去,谁不害怕。” “应大人也要在周家这条破船上再踹一脚吗?” “我还没那么下作,不过,有一个人,你要小心了。” “谁?” “沈充。” “那是谁?” “现在还不起眼,就是王敦身边一个可有可无的参事。” “那小心他干什么?” “额~,以你目前的阅历,我很难和解释,你就把我的话,原原本本的带回去,告诉你二哥周筵,他自然会明白。对了,话说回来了,你准备的酒,当真是不错,怎么样,老夫指点了你这么多,不送老夫个百八十坛?” “还百八十坛,这次的这些,都是我趁乱从家里偷出来,以后可没这好机会了。” “你们周家就是再穷,也不至于连束修之礼,也备不起了吧?” “那还没……”周缙一边摇着桨,一边回话,刚回出一半,就觉察到了,放下桨就跪在应詹面前,“蒙先生不弃,徒儿给先生磕头了。” “还不算笨,起来吧,”应詹拍了拍周缙的肩膀,“我听大公子讲,绍世子有意提拔你做他的文学官?” “这笑话,师父您老人家在南平都知道了?实话和师父讲,那是什么文学官,分明就是个誊写吏,本来他们俩打算用逸少的,可人家的字写得太过飘逸脱俗,一眼就被发现了,这不,这个苦差事才落在徒儿身上。” “我就说嘛,我是横看竖看,也没看出来,你身上哪点和文学沾边,不过,不要担心,那是以前,今后你跟着我,改过自新,和你家先祖一样,也能处三害,省己身,真正的成为对百姓有用的人。” “多谢师父教诲。” “好了,你我师父不必那么客气,对了,你送我回去之后,还要再回一次巴陵城。” “啊?我就算是属龙的,一天在洞庭湖里泡三趟,也得浮肿啊。” “你刚才回去见到周访将军了?” “见到了,他的商船已经悄默默的的出发了,说是去堵住王真的南遁之路,让徒儿同师父讲,务必要早下决心。” “嗯,周将军真是浑身是胆,带着商船就敢断后路。你作为我的弟子,也不能怂,要让他们看看,咱们师徒也是英雄好汉。” “师父,我现在跳门还来得及吗?我不太想做英雄好汉。” “不行,咱们师徒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可不能给我丢份,我和你讲,你再潜回巴陵城,把甘卓将军先接应出来,然后再找个富户人家,去糟蹋一下他家女子。” “哎,师父,徒儿已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那种蝇营狗苟的事情,徒儿不会再做了。” “不是让你来真的,是让你吸引一下王真的注意力,他现在还以为我和他们站在一起哪。到时候就算我出现在战场上,他也会以为我是来助他,正好打他个措手不及。” “师父,那您这算不算是言而无信?” “呸,你懂什么。言必行,行必果,那是愚蠢的小人才坚持的,真正的君子,对待敌人,就像烈火一样残酷,不惜任何手段。” “师父,你今天真是让徒儿大开眼界。” “行了,差不多快到了,我自己划两桨就回去了,你快往回游吧。” 应詹接过船桨,把周缙踹到了湖中,周缙立刻像一条鱼儿一样消失在了洞庭湖的烟波之间。 天刚亮未亮之时,周缙从一处僻静的岸边爬上来,解下身上的衣服,翻开大树下的石头,取出了之前放在这里的干净衣物,完成了换装后,就攀上了城头。 好在周家的院墙本来就高,他也是惯犯,这城墙哪,年久失修,也好攀爬,周缙借着夜色就摸到了城上。 “别说话,否则一刀攮死你。甘卓在哪关着?带我去。” 周缙小刀顶在职守的小兵背后,跟着小兵很快就找到了甘卓,周缙反手一刀结果了这个倒霉的小兵,用靴子蹭了蹭血,又插回腰间。 “你这不仗义啊,他都领你来见我了,你还给他刀了。” “对待敌人,就要像烈火一样无情。” “吆,半天没见,长本事了。” “这以后再说,快随我出城吧。” “出城?出什么城?我好不容易混进来,把这里人头都混熟了,我要是出了城,谁给大军开城门。” 说着甘卓这家伙就把那个倒霉小兵的衣物扒下来,穿到了自己身上。 “怎么样?像不像?” “行,您还有这个手艺?” “那当然,想当年我家曾祖在江上……额~我是说夜袭曹营。”甘卓一开心差点把曾祖甘宁的那点打家劫舍的黑历史给说出来。 “那就祝各自好运?” “哎,你去哪啊?这天都要亮了。” “奉命采花。” 周缙身子一旋,跳进了城中,三两个纵跳,已经消失在城里的砖瓦之间。 “救命啊,救命,哥哥,爹爹,家里进贼了……哎,要不你们先别来了,这个贼长得还行。” 周缙在洞庭湖来去自如,没想到采个日常的花朵,居然采出了花样。 风把他遮脸的黑巾吹落,露出了他那迷死人不偿命的脸蛋,这刚才还惊慌失措的姑娘,自己反手闩住门窗,生怕周缙跑掉。 “哎,姑娘,请自重。请尊重一下我的职业。” “来嘛,反正便宜了杜弢那个混蛋,还不如便宜了俏郎君。”姑娘的攻势让周缙连连后退。 不多时,外面已经聚拢了很多焦急的声音。 “妹子,你往后面闪闪,哥带人冲进来了。” “大哥,是妹妹看错了,是只乱窜的小猫,都回去吧,这里没事了。” “哎,”周缙可急了,谁知道常年采花,也有被采的一天,急忙扯着嗓子喊,“这里有贼人哪。快了抓贼人哪。” “妹子,大哥听到里面有男人的声音了。” “大哥,你忘了,我这里养了一只鹦鹉。它可讨厌了,老是学舌,你都忘了,你上次还被戏弄。” “散了,散了。” “姑娘,我是个正经人,好吧,我以前不是,现在已经改了,你就放过我吧?” “那可不行,城里到处都贴着你的告示,抓到你赏千两银。” “啊,啊?你认出我来了?” “郎君这么俊朗,怎么能挡得住哪?” “那姑娘怎么样才肯放过我?” “你不是来采花的吗?花都开了,还愣着干什么?” “这,不合适吧?” “合适,太合适。我们家正愁找不到门路哪。这门路就从天上掉下来了。” 风停雨消后。 “来人,将这个登徒子抓了送官。” 周缙被绑到王真面前时,已经快是午时。 “这个时间,倒正是砍头的时间,周公子,你怎么能喝点小酒,就为所欲为的哪?这里不是建康,可没人赎你。” “王大人,我要说是我吃了亏,您信嘛,算了,我自己都不信。您就抬抬手,这年头死刑犯不有得是,还和以前一样,拉一个出来抵罪,事后,好处少不了王大人的。” “你们建康都这么明说?” “啊,不然哪,这才多大的事情,这要是在建康,今天下午那家女子连带他家都得消失。” “哎呀,怪不得人人都想往上爬哪,上面的风景好得很哪,都愣着干什么,还不给周公子松绑,敬茶?” “嗯,王大人真是一点就通,今后一定能扶摇直上。” “这还要托周公子帮忙给走动走动,我这在建康两眼一抹黑,谁的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 “好说,好说,都是自己人,也就不瞒你了。王导王茂弘 你听说过吧?” “那当然了,江南谁不知道江左管夷吾,琅琊王阿龙。周公子和他老人家也有交情?” “那当然,不然,我敢这么豪横嘛,你知道我的结义大哥是谁吗?” “还未请教。” “我有两位结义大哥,一位就是王茂弘的大儿子王长豫,还有一位,不方便讲,你只需要知道,多大的场面,我这个大哥都罩得住就行了。” “莫非是绍……” “嘘,让你别说别说哪,你这么一说,杜弢在湘城知道了,跑到巴陵来,还有你什么事?” “是是是,是下官考虑不全,依周公子看,怎么样下官才能爬到杜弢的头上?” “这个嘛,那个王运,是不是还在你手上?” “是。” “你把他送到杜弢手中,并且诈称赦书有假,你在巴陵被围困,那杜弢知道以后,会怎么办哪?” “会杀了王运,带兵到巴陵来救我。” “哎,对了,这时候哪,你以逸待劳,反诬他杀死使臣,顽固不化,一举将他歼灭。” “这样,岂不是忘恩负义?不太好吧?” “机会哪,是告诉你了,你把握不把握的住,就看你自己了。” “是是是,公子说得是,可他身边还有一个咱们这边叛过去的张弈,这人很是难对付。” “是上次截断陶侃后路,害他单骑逃脱的张弈?” “没错,就是他,连杜、张袭豫章,也是他的主意。” “这个再简单不过了,实不相瞒啊,我在王家也是耳濡目染,学到些皮毛,你这里有没有陶侃以前的书信,我临摹一封出来。” “嗐,这个啊,要多少有多少,末将之前就是陶侃的参事。” “好,那就简单多了,我们仿着陶侃的口气,写一封信,就说让他潜伏待变,等大军马踏湘城之时,开门迎接。” “写这么直接,杜弢能信嘛?”王真一边给研墨一边问道。 “如果……王大人真的和陶侃交手了哪?” “周公子的意思是?夜袭陶侃大营?” “不错,不管是陶侃、还是杜弢,对我的结义大哥来说,都……” “明白,明白。现在刚刚颁了赦书,陶侃必定没有防备,公子好计策。” 王真以为自己终于是抱住了一棵参天大树,使劲的表现着自己,不到半炷香的时间,船只就已经都到位,兵马也迅速的上了船。 城头上装成小兵的甘卓,看到这场面,差点把昨天的酒给吓出来, “这小子胆子是大啊?忽悠着王真率全军出了城,那我也该干活了。” 甘卓放下手中酒葫芦,把身边一起看门的都喊了过来,晃了晃手中酒葫芦说道, “你们知道这葫芦里是什么酒吗?” “杨大哥,你就说吧,咱们就闻着香,可没这口福。” ‘杨大哥’拍了拍酒葫芦,“这可是会稽的女儿红,天下最好的酒。” “杨大哥,你从哪里偷来的?” “偷?笑话,那酒就放在府衙后的仓库里,我不喝,难道让老鼠喝了吗?” “杨大哥,能不能分我们一点,我们也沾沾福气?” “有胆子的,是爷们的,就和我一起去,再拿它个十几坛子,没胆子的,嘿嘿,只配喝爷爷的尿。”‘杨大哥’说着解开衣襟,就从城头往下撒尿。 “杨大哥,这城下……” “怕什么,咱们兄弟手里这不是拿着正义吗?谁敢扎刺,直接拍他们。” 甘卓的一泡尿,也把信号传了出去。伏波将军陶延派出去的人,正好看到了这个有些胡闹的接头暗号,立马来禀告给在城外埋伏着的陶延。 “哦?你看清了?是甘将军?” “错不了,咱以前和甘将军一起尿过,就数他老人家尿得最远,一看就是干大事的人。” “我特么,这有什么关系。”陶延听到自己手下这个高论,也是哭笑不得。“可知道时间?” “知道,以前咱就是甘将军的亲兵,他先往左边尿了三下,又往右边尿了三下,这不就是三更三刻嘛。” “你们甘家军的路子一直都这么野吗?” “嗐,这算什么,想当年我曾祖随甘宁纵横大江之上……额,我是说夜袭曹营。当时我家曾祖跟着甘宁,只有区区百人,就敢杀进曹营。” 第60章 锦衣暗夜行,歧枨破桔槔 “一百年了,你们甘家军路子还这么野?” 陶延看着这名甘家军的小校,根据回忆甘卓在城头表演的撒尿技术,硬是画出了城中的布防图。 “这不算什么,这都是当年采……采石矶,我是说,这都是当年数场鏖战流传下来的经验。” “你就这么骗自己吧,现在大家都休息休息,养好了精神,等到三更,一起冲城。” “冲城?不用啊?甘将军说了,那你看左转一点,这是说他用酒把城里留守的都灌醉,三更三刻打开城门。咱们只需要进去换防就行了。” “嗯,这真是一次有味道的情报传递,甘季思,一个人,就把咱们的活都干完了。” 三更三刻,甘卓按照计划把城中留守的几百人都灌醉,悄悄的打开城门,升起一盏红色的灯。 陶延见到信号,立刻冲进城去,分兵占据了四方城门,和各个要害所在,然后兴冲冲的来见甘卓。 “甘将军,和您打仗,就一个字,爽。外面喊杀声震天响,您还有功夫在这里烤鱼吃?” “当然了,现在都快四更天了,我这忙了一晚上,还不该吃顿好的?外面情况如何了?” “形势一片大好,周访将军断了退路,陶侃将军从北岸移舟右岸,与左岸过来的应詹太守两侧夹击王真战船。” “那王真,还当应詹太守是援军,当时就散开阵形,让应詹太守的船穿过了他的船阵。” “应詹太守就位之后,中心开花,楼船上的砸竿,砸得王真的战船东倒西歪,陶侃将军趁势移船登舰,将王真杀了个大败。” “好,现在王真退到什么地方?”甘卓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王真在哪里。 “离巴陵还有十里,在城墙上已经隐隐能够看到。” “两件事,第一,在城中竖起旗帜,清剿漏网之鱼。第二,烧到一切能停船靠岸的码头,逼着王真,只能从洞庭湖继续退却,无法在巴陵登岸。” “等等,我和你一起去城楼,让我会一会这个王真。” 待甘卓登上城墙时,已经看到十几艘战船就快贴到城墙边上,上面不断的有弓箭射下来。 “我说,姓王的。”甘卓叉腰看着不远处的王真,楼船上的火把,把对方的模样和狼狈的照得清清楚楚。 “我说,你没想到吧,我这个酒蒙子,没费一兵一卒,就把巴陵城给占了吧?让你现在是退无可退。” “甘卓,妄你还是一代名将甘兴霸的后人,竟然使出如此卑劣的行径,骗取我的信任,强占了我的城池,你们这般行径,以后还有谁会真心归顺。” 王真也是被气得不行,想找周缙撒气吧,发现那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跳湖游走了。 “姓王的,说这些干什么?把你自己标榜的和圣人一样,若不是你自己起了贪念,就算再来一百个周公子、甘将军,也无济于事。我现在教一教你,回到湘城怎么交代。” “住口,甘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敢说你自己不是也存了做这湘州刺史的想法?” “不错,我是存了这个想法,但咱们俩不同的是,我这个想法就要成为现实了,而你,我的朋友,如果想不到应对的办法,逃回去也是死路一条。” “你少在那边危言耸听,就算你把巴陵城的码头都烧毁了,难道着八百里洞庭湖,处处你都封得住吗?” “那我就无所谓了,你只要不是从巴陵城路过,我就算是功劳圆满,我是真心劝你,听老哥一句,你回去以后啊,就把责任都推到张弈身上,说他和陶侃有书信来往,我哪,再在这边配合你一下,稍微的透露一下建康对张弈卧底工作的奖赏。” “你这无非是想离间我们各个将领,你这样的把戏,我不会上当的。” “我无所谓啊?我的任务,就到巴陵城了,剩下的事情,就算陶侃和应詹的了。哦,对了,忘了和你讲了,寻阳太守周访,还在前面等你哪。你还不赶快去自投罗网。” 甘卓这一番话下去,本就军心涣散的王真军登时军心瓦解,船上的军士纷纷从船上跳到湖中,向巴陵城游过来。 “哎,这就对了嘛,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你已经是前进无门,后退无路,何必途做困兽之斗?不如放下手中弓弩,就此真心归顺。陶将军,叫人开城门,起灶,不能让将士们寒了心。” 甘卓在虚空中一画,陶延立刻带人下城,把刚刚从湖里游上来的降军聚拢到一起,将城中已经烧好了的烤肉也一并抬了出来。 “都回来,不许去,违者,立斩。” 王真急眼了,这船上的军士饿了快一天了,哪里能够顶得住这飘来的香气,纷纷跳下了船去,王真没有办法,只好让督战队射杀了一阵,才吓住了企图跳船投降的溃兵。 “甘卓,算你狠,我们走。” 王真不敢再纠缠,他怕那越来越浓烈的香气把他的督战队也蛊惑得造了反,只能调转船头,换了方向,朝着洞庭湖南岸开了下去。 “准备,准备。人来了。”周访在这里等了一天,终于看到湖上有星星点点的火光传来。 “将军,你这树杈子能行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万一行了哪?” “万一?将军,你也没把握啊?我们还以为您老人家是从哪本兵书上学来的。” “这还要什么兵书,我问你,我拿棍子打你,你是不是拿手去架一下,这样就打不到头了?这个树杈子,就是我们挡棍子的手。” “那这树杈子上面怎么还挂了个木榫?” “他们那个砸竿砸下来,还能抬回去嘛,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来了,就不要走了,他的砸竿一砸下来,就陷到咱们这个杈子中间,然后你们给我爬到树杈子上去,把那根突出来的木榫砸进去,把他的砸竿,锁死在咱们的树杈子里。” “将军,要说坏,还得是你。” “那是,想拿战船,欺负我的商船,不看看我是谁。都准备好了,藏好了,别轻易露头,他们正憋着一肚子火哪,先让他们叫唤一会。” 周访一声令下,士卒都躲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听到了楼船上有声音传来。 “哈哈哈,天无绝人之路,陶侃啊陶侃,你百密一疏,居然用商船来堵我。来人,把船队一字排开,用巨石砸竿,把这些商船都拍沉。” 王真走了一整天的背字,好容易看到有便宜可占了,立刻就指挥剩下的十几条楼船冲了上去。 “一、二、三,拍。”王真自信满满的挥手,期待着这些螳臂当车、不知死活的商船沉没的画面。 “嗯?怎么没有动静?命他们继续,给我拍烂他们为止。” “将军,将军,不好了。我们的砸竿被对方船上升起来的树杈子给锁住了,现在根本动弹不了。” “混蛋,快去想办法,派人去登船,把砸竿解下来。” “将军,对方就埋伏在树杈子下面,只要有人靠近,就一拥而上,我们已经冲了十几次了,没有一个人活着回来的。” “混蛋,这都是什么战法?周访,你敢堂堂正正的打一场嘛?这样做缩头乌龟,有什么脸面。” “将军,他骂你哪,你这都能忍?” “人家憋屈了一天了,还不让人家发几句牢骚,都把弓弩放一放,别把我的楼船给伤了。”周访满不在意和身边的士兵说。 “将军,这怎么成你的楼船了?” “废话,我看上了,当然就是我的了。这个道理都不懂,你是第一天跟我混啊。都给我机灵着点,谁碰树杈子就砍翻谁。实在闲得没事的,就喊两嗓子,帮我劝降一下子。” “将军,你连劝降都不愿意自己动嘴?” “这不是有你们嘛,你们好意思嘛,都是一样领军功,人家浴血厮杀,你们就躲在大楯下面暗戳戳的砍人。” “将军,您好意思嘛,这里可是前线哎,您在干什么?您在樗蒱(chu pu),在掷五木,在忙着赢钱。” “哎,劳逸结合嘛,李午,你去不去,不去现在就还钱。” “我去。” 李午在江州之战中,就和周访多有接触,现在又调到了周访帐下听用。 李午悻悻的从赌摊离开,对着楼船开始喊起了话, “对面的听着,立刻放下武器,放下幻想,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让周访出来说话,你还不配。”王真骂了半天,居然只出来个参将模样的李午,自然是觉得失了面子。 “我说,王真,差不多得了,真拿自己当大将军了?你是那块材料吗?就算现在让你当这个湘州刺史,你能知道谁必须死,谁必须保吗?有多大本事,端多大碗,别一天到晚,尽想那些没用的。” “你一个小小参将……” “行,你爱听不听,我不怕告诉你,湘城里,真的有我们的耳目,而且深得杜弢信任。你先骂着,我回去樗蒱了,真是的,刚刚手气来了,被你这么一搅和。”李午说完了话,就赶紧溜回了船舱。 “怎么样?李午。”周访抬眼看了看李午。 “不怎么样,这家伙死倔死倔的。” “哦,那既然不肯投降,就放他们走吧。” “将军,你说什么?你收了他们多少好处。” “不是我收,是你们收。我怎么能出面干这种事情哪。” “可是……” “别可是了,你不知道咱们自家的情况嘛?要是真把对方逼到绝路,冲上来和咱们拼个鱼死网破,那不就亏了。” “但,我们把他们放跑了,大将军追究下来?” “这就和吃鱼一样,你先得把鱼鳞刮下去。把两条船中间留出一个小船通过的水道,让他们弃大船登小船。吃鱼啊,不能心急,心急容易让刺卡住。” “是,将军,要不然还是您坏。”李午出去安排。 很快,王真这边就有人发现了那个被刻意露出来的狭窄水道。 “将军,前面,前面有一条水道,大船过不去,但可以放小船划过去。” “这不会是敌人的阴谋吧,故意骗我们划小船过去,然后再射杀我们?” “将军,让末将高宝去试一试。”副将高宝出列请缨。 “千万当心。连番作战以损我大将几员。”王真嘱咐到。 高宝从楼船跳上小船,慢慢的借着楼船的掩护往狭窄水道里靠拢。 “就这么过去啊?”李午划着一只独木舟出现在水道中间,“合适吗?” “还请将军放一条生路。” “白放啊?”李午摸了根牙签,剔着刚刚吃过烤鱼的牙。 “将军说个数。” “起码得一千两,每人一千两。” “这都是出来打仗的,哪有身上带钱的。” “没关系,有账不怕算。可以先欠着,只要你在这个借条上签字画押。你就可以过去了。” “真有这样的好事?你不怕你的上司知道了?” “嘿嘿,兄弟以前没怎么当过官吧?” “将军怎么知道?” “你要是当过官,就不会这么问了。有时候哪,功劳太大,也不是好事。明说了吧,我们家周将军,有意放各位一马,但各位哪,也不能让我们周将军亏太多。懂?” “懂,懂,我这就回去和王真将军商议。” “要快哦,时间可不等人,我听说陶侃、应詹的船队离这里可是很近了。你们也不想让我们周将军难办吧?” “明白,明白。”高宝得了准信,赶忙回来和王真一讲。 “奇怪了,这个周访,有点意思,这么大的功劳不要,要些可能拿不到的钱?” “将军,那个人还说,有些时候,功劳太大,不是好事。” “通透啊,这个周访真是通透,我要是早有他这个想法,也就没有今日之败了。答应他的要求,留下大船,放下小船,我们撤。” 王真在周访的放水之下溜出了包围圈,而楼船上的炮灰们,反应过来时,也纷纷投降了周访。 周访登上楼船,回身和李午说。 “我说什么来着,这就是我的战船。不过,咱们可能要被调回江州了。” 第61章 功成尤不居,汉禄无可食 “为什么?”李午一边派人去收编降兵,一边清点着船上的东西,“将军可是刚刚取得了一场大胜,这一战的缴获,我看那,比陶大人、应大人、甘大人加起来都多。” “我刚才不是说了嘛,功劳太大,不是好事。别忘了,我和士衡还是儿女亲家。大将军能放心我们两个都离他那么远吗?而且海昏那边,谢摛、周广就快顶不住了。” “将军,人真是不经念叨,看,他们的船来了。” “快快快,把你攒得那碗血浆给我抹一抹,显现一下我的英勇作战。” “将军,都是自己人,你这有点太假了吧。”李午一边说着,一边给周访涂抹着。 “你不懂,有时候就算双方都知道,这戏也要唱下去。” 说着,周访一把拿过碗来,从头上浇下去。 “士衡、思远、季思,我还以为见不得再也见不到你们了,你们不知道啊,刚才我手持钢刀从这边砍到这边,又从那边砍到了那边。当时那可以说是非常的危险,十分的紧张。” “士达兄,”陶侃第一个走上来,一把将周访抱住,在身边耳语,“戏有点过啊——以商船敌战船,将其战船尽数缴获,军士大半俘获,真乃当时战神。” “哎呀,士衡兄,不敢当哪。这要不是你与思远、季思在前面啃了最硬的骨头,让兄弟捡了个果子,兄弟只怕是再也见不得你们了。你不知道啊,那个王真,可凶了,一把长枪上下翻飞。” “咳咳咳,士达,过了过了,王真兵器是一把槊。”应詹也靠过来说了两句。 “我就说是槊吗,那把长槊,足足有两丈有余,挥舞起来,那是风雨不透,一时间,连我也没了办法。” “当啷,”甘卓直接把王真的短槊丢在了周访面前,“巴陵城外,他的贴身亲卫,偷了他的槊来投。” “啊,我就说嘛,那一定是他还有别的武器。一定是这样的。总之哪,经过了艰苦卓绝的战斗,我使了一招天外飞仙,从高处飞落,一剑刺中了他的肩膀,他翻落湖中,消失不见。” “也就是说,你把他放跑了?” “你怎么知道……额,我是说什么放跑,是他掉进了湖中,我现在正派人寻找。” “哦?是吗?正好阿缙的水性好,要不让他下去给你找找?”甘卓追问道。 “没问题,要说这水里的本事,咱还没服过谁。” 洞庭湖一战,让周缙声名大显,周缙自然不愿放弃这个额外的功劳。 “好了,季思,别在为难士达了。”陶侃劝道,“跑了就跑了吧,回去还是好事哪,要是换一个我不熟悉的将领来带兵,还没这么好打哪。” 陶侃解围,四人领兵乘船回归巴陵城,一边处理战后的大小事情,一边把巴陵大捷写成奏报交给湓口的大将军王敦。 “士达,你确定这点功劳你也不要了?”陶侃看着几人的战斗描述,问向周访。 “我劝你也别要,这东西多了可不是好事。”周访也看着陶侃的奏表劝了一句,“你这还和以前一样,把奏表写成这样,逼着大将军再把荆州刺史给你,他就算现在迫于无奈,给了你,将来恐怕也会想办法讨回去。” “士达,你这话就不对了,我要是不要这个荆州刺史,那下面的兄弟们,还怎么升官?” “唉,士衡,你怎么还是这个脾气。你看看思远,看看季思,人家的奏表是怎么写得,恨不得就把自己写没了。你这样,是要吃大亏的。” “我不管,不是我的,我分文不取,是我的,半厘不放。这些年,你又是不知道,多少人,当着我的面,就喊我奚狗,奚狗唉,连人都不算。” 周访见怎么劝也没有用,再加上陶侃刚刚指挥了这么一场大胜,并且还有继续扫平湘州,自己也不好再说什么打击他的自信。 这份奏报很快就摆到了大将军王敦和大公子王悦的面前。 “这个陶侃太不像话了。”王悦才一看,就把奏报扔了下去。 “怎么了?这么生气。”荀灌经过了数天的养伤,已经能正常走动。 “人家各个谦让,只有他,把别人谦让出去的,都小心翼翼的捡回到自己身上,真是没浪费一点。” “大公子可是想把陶侃调回江陵,停了湘州之战,让他调头来对付杜曾嘛?” “杜曾?说起杜曾,宛城那边如何?周抚去得还算及时吗?” “昨天就接到来信了,见大公子忧虑着洞庭湖的战事,就没有打扰。” “这么说来,是好消息了。” “逸少扮成我的模样出现在宛城,贼军以为我成了神仙,纷纷退走,周抚少将军乘势杀上鼓噪,城内守军又乘着机会杀出,几相用命,算是把杜曾从宛城赶回了襄阳。” “嗯,这样,你也放心了,不用整天嚷嚷着要回宛城了吧?” “我不太明白,我的身体现在已经完全好了,大公子为何还扣着我,不让我早返宛城。” “我这人不喜欢欠来欠去的,有仇有恩都是当时就报,直说了吧,我需要你这把快枪,为我闯一闯海昏。” “海昏?海昏怎么了?” “刚刚来的消息,海昏陷落,前来驻守的临川太守谢摛战死,一同驻防的豫章太守周广下落不明。” “这么说,大公子要起锚了。” “是,洞庭湖一战,已经伤了杜弢的元气,现在有陶侃、甘卓、应詹扼守巴陵,他在湘州就很难翻身。但江州,我们也不能让那里的百姓等太久了。” “可我只是一介女流。” “女流?谁家女流,能和杜曾大战数合不落下风,这才让对方惊为鬼神,自乱了阵脚,荀三才能带着你跳出包围圈。” “都是荀三那家伙嘴太快,什么都往外讲。” “我还有一个心思,你在海昏出了名,杜曾也就知道,宛城背后有靠山,这对宛城也是有好处的。” “还有一点,大公子没讲,我替大公子说吧。还能向长安示威,告诉长安,虽然他们自称正统,但天下人心在建康。” “像荀姑娘这样智勇双全的女子,将来真不知道有哪位少年,配得上。” “大公子哪?” “我什么?哦,我不行,我不过是个将死未死之人。” “那逸少哪?” “他?我不知道,世弘叔父,永嘉年间,就战死沙场,他自小孤苦,有什么也不和人讲,即便是我,一年也和他讲不了几句。” “那王应、王允之哪?” “你怎么只盯上王家人。” “难道,我可以嫁给别家人?” “姑娘未免太过聪慧了。” “是啊,这确实也是个烦恼。大公子你哪,你可有意中人。” “庾家的文君妹妹,等把湘州、荆州这点事情都解决了,就差不多可以结婚了。” “恐怕,琅琊王,不会让大公子如愿的。” “哦?你听说了什么吗?是宣城公有什么动作?” “不是,荀家自来是最懂帝王心思的,如今琅琊王的心腹大患,不是石勒、刘聪,也不是长安,而是绍世子和你,恰恰你们俩还情同手足,这就让他更加睡不着了。” “你如果是琅琊王,你会怎么做?” “我要是琅琊王,我会让庾文君嫁给绍世子,一石三鸟,既解了王庾联盟,又解了你和绍世子的情意,还让宣城公不得不加入到争斗中去。” “幸好你不是琅琊王,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应对了。” “你怎么知道琅琊王不会这么想?” “你不知道琅琊王和我们家的关系。” “那你知道当年魏武帝和我家先祖荀令君的关系吧?” “自然,有人说,魏武帝最终没有在活着的时候了结大汉,就是怕无法面对荀令君那双眼睛。” “那结果哪?” “一个空盒,无汉禄可食,君臣走到了尽头。你是说,琅琊王也会如此?” “对于司马家,你怎么过分揣测他们的恶意,都不过分。” “你这话,说出来,足够杀头了。” “大公子刚才还说要留着我这把快枪的。” “但,枪太快了,也易折啊。” “大公子,这是威胁还是警告?” “算是劝诫吧?你若是男儿身的话,说不定,还真是一个好对手。” “大公子要回武昌还是湓口?” “都不是,我的战场,一直都在建康,我这拉了几船的货物,得去见一见买家才好。” “我能问一下,最后她们会去哪里吗?” “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嘛?” “给我怎么样?” “你?你要了做什么?” “给大公子练一支娘子军,有些地方男人不便进入,但女子的话,就方便很多。” “你要做女荆轲?” “我看过大公子身上伤口,那根本不是一两次的刺杀能够造成的,没道理挨了打,不还手。”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还手?” “幕后的黑手都还活得好好的,死几个杀手来说,反倒给他们减轻了风险。” “我不能说可以。” “只要大公子不阻拦就行,剩下的事情,我来给大公子做。” “我现在反倒希望,你是个对手了。” “怎么?大公子怕欠我太多,还不起了?” “是有些怕了,也怕把荀姑娘引到本不属于的纷争中来。” “大公子也不必太挂怀,就当我是为了这些姐妹,报答大公子的恩德吧,如果没有大公子在,这些船里的姐妹,只怕有一半会成为人牲吧?” “这事情你也知道了?” “我要效忠一个主公,总要调查清楚是非曲直吧?你可别想歪了,我可没有想和庾文君抢你的意思。” “你这个话倒是说得磊落,不过你这个坐法,我就是柳下惠,也很难不多想吧?”王悦指着忽然盘腿坐到他腿上的荀灌。 “嘘,外面来了刺客。”荀灌的身子贴了上去,在王悦的耳边轻轻的吹气。 “动作够快的啊?你猜会是谁的人?”王悦手也摸上了靴子里的匕首。 “宛城的重围解了,杜曾一定不甘心,一定会调查,他很难不怀疑到这条在江陵城外,足足停了一个月的大船。” “两个人,你左我右,留活口。”王悦看似将荀灌抱起来,要钻到床上去。 就在这时,房门被从外面踹开,刺进阳光的同时,也跳进了两道身影。 王悦背对房门,像是没有发现的继续向前又迈了两步,只不过步子迈得太大,略微有些不协调。 闯进门的两道身影,哪里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各自将匕首咬在嘴中,一个抢步,就到了王悦身后。 “哈哈,想不到这么容易得手。” 就在两人的刀从嘴上落到手中,要刺中王悦之时。 王悦忽然转身,将怀中的荀灌抛了出去。 荀灌的身影掠过二人,停在桌子边上。 二人见荀灌不过一美色女子,不待多想,继续向前刺去。 “彭、彭。”身前的桌子被荀灌拎起来,砸到了二人的头上。 “你等等啊,给我留一个啊。”王悦看着倒在地上的二人,向荀灌抱怨道。 “这种事情,就是手慢无。”说着,荀灌就俯下身子把二人的全身上下搜了个遍。 “还是两个死士,身上没有带多余的东西。” 王悦已经找了两个绳子把两人捆了起来。 “喂,喂,醒醒了。再装睡,我拿尿滋你啊。” “别别别,大公子,我们俩也是受人所迫,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左边的刺客说道。 “孬种,不许讲,你讲了,家里人一个都活不了。” “笨蛋,你以为不说,他们就活得了了吗?” “要不,你俩先谈谈?” “不敢不敢 ,我们是杜曾派来的,杜曾已经知道这船上是大公子了。” “那他怎么没有派兵而来?” “他怕这也是大公子的引蛇出洞之计,故意摆一只船在江陵,吸引他过来,大公子好一网打尽。” “所以,他就派你们俩个来探探路?” “是。” “好,那我现在就放你们回去,至于怎么和杜曾解释,需要我教嘛?” 第62章 举直错诸枉,直若无可取 “不需要、不需要,” 二人一听,自己竟然还有活路,纷纷磕头如捣蒜一般,只怕少了些恭敬被留下点什么。 “我们回去就讲,大公子已经走了,情报失准,我们扑了个空。” “很懂事啊。那以后该怎么做,你知道了吗?” “知道、知道,”二人又相互对望了一眼,各个咬破食指指天发誓,“我杜七五,我李六八,指天盟誓,大公子恩同再造,今后为大公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不错,用人不疑。我也就不让你们写什么血书了。每逢初一十五,到江陵城外的那座道观,把你们看到的、知道的,都交给里面那个道士。这要求,不高吧?” “不高、不高。”两人再次躬下身子,不敢高望,怕冲撞了贵人。“大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暂时没有了。” 王悦摆了摆手,两名刺客退出了房间。 两人的脚刚刚踏出门槛,播世子的声音就传了进来,“大公子、在吗?我可进来了。” “进来吧,大白天的,还客气上了。” “我不是怕,大公子和荀姑娘有什么知心话要讲嘛。” “你有事没事?” “有事,胡混撤了。” “撤了?撤哪了?” “撤出江陵,撤回襄阳了。好像遭了什么变故,不只是他,连杜曾在江陵的大小买卖,也都撤走了。” “这么说,江陵城,空了?” “可以这么说。” “哪还等什么?通知巴陵,派个人,先把地方占下来再说啊。” “已经通知了,陶士衡也回了信,马隽、郑攀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说是还带了些湘州的土特产,一定要大公子品尝。” “陶太守这么精细的人,难得大方一回,哪,咱们就等等?” “那最好不过了,我这边还有些货物没打点妥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胡混居然把整个南郡都让了出来?”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大概就是听说了我们在巴陵大捷,杜曾如梦方醒,知道杜弢完蛋了,我们下一个就要收拾他了。这才主动示好的吧。” “咦?大公子这活动,够刺激的,桌子都搞碎掉了?” “哦,这个啊,刚才有两个刺客来了,荀姑娘帮我打发走了。” “她?就她?”播世子欠嗖嗖的上前比了一下个头,荀灌的发髻都刚刚到播世子的胸口。 “怎么?不行吗?”荀灌没有太多废话,上步闪身,一薅播世子的腰带,就把他擒到了半空,举过了头顶。 “行~可太行了、你先把我放下来。” 荀灌将播世子稳稳放下,后者本能的向后跩了一步。 “大公子,这荀姑娘这么厉害啊?这,谁要是娶了她,不得是好福气?” “女子,难道非要嫁得好?” “这是哪门子的火气,我不过是恭维几句。” 播世子那也是要脸的人物,若不是想给自己留条退路,他连王悦、绍世子的面子都可以不给,更别说是荀家一个小丫头。 “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像播世子做这种买卖的,难道家中就无女眷吗?” “荀姑娘,讲讲清楚。你了解了吗?就说。你去问问这些大船小船上的女子,有一个不是自愿的,我现在自己跳到江里喂鱼。” “自愿?好一个自愿。是把他们家里人罗织罪名,然后再告诉她们,只要登船到了建康,这边就放人吗?” “荀姑娘想多了,你说的那个,是以前,江南没有管的时候,现在琅琊王到了江南,江南便有了规矩,谁还敢做那种逼良为娼的事情。” “哦?你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净,那既然是自愿,好好的良家女子,怎么到了建康,就成了人尽可夫的风流?” “我也想知道啊?我也查了啊,可查来查去,什么也没查出来,一切都合理合法,所有环节都没有人需要承担责任,这不是才找来大公子破这个死局嘛。你以为天天被人戳脊梁骨的滋味好受啊?” “哼,我就不信,各个都自愿,我这就去问。”荀灌一甩衣袖,下了船舱。 “播世子,今天怎么和个小姑娘争了起来。” “嗐,也不知道怎么的。或许是看到人家巴陵建功,自己心里痒痒吧?” “还是,你把她气走,有什么悄悄话要讲。” “大公子,当真要拉拢荀家?” “洛川,贼人环伺之地,迟早完蛋。晚一天,不如早一天打算。” “那大公子可得早做打算。” “什么打算,这话,怎么越听越糊涂。” “我听说啊、只是听说,建康已经在传,庾家文君,面相大贵,兆不可言。” “你的看法哪?” “一是敲打,二是离间,三是试探。但不知道,大公子打算怎么应对?” “宣城公,好像是去了庐陵,没遭遇什么危险吧?”王悦没有回答,而是岔开了话题。 “遇到了,和张彦的斥候遭遇了,所幸被外出打猎的山妙救了走。” “哦?这山妙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本事?” “是羊曼、羊聃两位太守的外甥女。” “哦?想个办法,撮合一下。” “我?我吗?” “播世子,要相信自己的实力嘛,我很看好你。要不是有你在,胡混不早就登船检查了,你能行的。” “你的意思是,让我直接去庐陵?” “差不多是时候了,江州的反击就要开始了,播世子总不能出来一趟,不背点军功回去吧?” “你想利用我和广州刺史王机的关系,堵住杜弢南逃广州的路?” “这样的机会,可不多哦。” “是不多。不过,连周访、甘卓都知道,功劳大了,不是什么好事。你难道就不担心,我跑到庐陵去,和宣城公穿了一条裤子?” “那不能吧,西阳王那么有钱,播世子会买不起一条裤子?” “你不怕我因此坐大,就想之前父王在弋阳郡一样?” “明道若昧,进道若退。各人自有各人的命数,若殿下真愿做蛟龙,我也可以为殿下行风。” “你倒是一点亏也不吃,琅琊王好不容易打出宣城公这张牌,就被你这样化解了。” “这不还是播世子水平高嘛。” “去你的吧,我要是水平高,就不会被你随意驱使了。我走了,省的一会,荀姑娘回来,还得被骂一顿。” 播世子前脚刚走,荀灌就从船舱上出来。 “奇了怪了,我昨天问,还有不是这么说的,今天,怎么就都改了哪?” “你在问我吗?” “不问你,这屋子里还有别人嘛,哎,播世子哪?他刚才不是还在这里?肯定是他做的手脚。” “他走了。” “走了?去什么地方了?” “广州。” “他怎么一下去那么远,他这几船的货物,都不要了?” “这不,还有我吗?” “他干嘛要去广州?” “我叫他去的。” “你为什么要叫他去广州?” “因为,广州需要他。” “你好像在和我绕圈。” “就像,江州需要你一样。” “为什么?” “因为,人们急着要听年少有为的故事。” “故事再好听,刀砍在脖子上该流血还是流血。” “人和人不一样。西阳王无可救药,不等于播世子,就是个完全的坏人。” “我是现在就启程,还是等你一起,到湓口见一下大将军王敦?” “不急,事情一步步的来,既然胡混给了这个面子,先把江陵落了袋再走。你也写封信回宛城,说一下你去江州的事情。” “你还想从宛城调兵?父亲那里,本来就捉襟见肘。” “不是调兵,是调人,郭璞、周抚和王羲之是时候回江州了,周抚的3000兵马就让他留那里,让他回来的时候,路过一下南顿县、西阳县。” “怎么,你又想做没本钱的买卖?” “你还记得王如吗?” “当然了。他之前投靠了石勒,石勒走后,人人喊打,恰好襄城、南阳都欠收无粮,他自己手下就造了他的反,他还没死吗?” “没有,被我的另一个叔父王棱救了下来,就藏在弋阳郡,他正好和南顿、西阳有账要算。” “播世子不是已经,你怎么还?” “你这话怎么说的,分明是王如和他们的私人恩怨,和我有什么关系?”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有些事情,你得知道,你们荀家也得知道。” “什么事情?” “江南,司马家说了不算。” “大公子这话都够诛九族的了。” “我希望你时时刻刻记住这句话,哪怕有一天,我死掉了,也不要忘。” “大公子刚才还豪气干云,现在怎么又伤春悲秋?” “世事无常嘛,就像你昨天听到那些女子诉苦,今天却又听不到她们喊冤。” “这是为什么?是谁让她们一夜间,发生了这么大的改变?” “钱。” “钱?” “是,如果她们的家人都被分了田地,分了产业,你说,她们还闹吗?” “可是,可是她们自己哪?她们不为自己而活嘛?” “荀姑娘,并不是每个女子都是你。” “她们就算自己不知道,我也要让她们知道。” “我劝你还是不要去。” “为什么?” “不为什么,你要是不信,自己可以去试试。” “试试就试试。”荀灌一赌气又回到了船舱,给这些即将被运到建康的女子讲了她们的处境,却被破口大骂了回来。 “怎么样?看来,她们并不领你的情。”王悦似乎早就料到了一般。 “你早就知道?” “人都是有尊严的,你下去把她们最后的尊严都拔了,她们骂你算是轻的了。” “什么尊严,被卖做奴仆吗?” “奴仆?你只看到了奴仆吗?你知道她们因为这件事情,才有了自己的名字,才能被族谱记录下来,你现在要把这些都夺走,让她们回到那个随时会被父兄卖了当酒钱的家,你还认为她们该谢谢你吗?” “你都知道,你为什么一开始都不说?” “荀姑娘,这世上,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侠肝义胆,单凭侠肝义胆,救不了了人。你现在可以把她们送回去,然后哪?明天你又会看到她们被父兄再卖一次。” “可这是为什么?他们怎么能那么狠心?” “你觉得她们的父兄是坏人,对不对?” “这还不是坏人嘛?这简直是不拿她们当人。” “那好,我问你,如果她们的父兄被抓了夫,家中无人保护,她们被山贼劫去玩弄杀掉,你选哪一个哪?” “当然是希望她们活着了?这还用讲。” “你想让她们活得好,但她们的生命中,就没有这个选项。你觉得她们的父兄不是人,但这已经是他们能做到的最好的结果。” “你好像是在为他们的懦弱开脱,他们为什么不拿起武器来反抗哪?” “好,你问到了关键,当他们拿起武器,他们还是百姓吗?是不是就成了官吏功劳簿上的暴民?这样把暴民的家眷抓了充公,有问题吗?” “难道她们就一条活路也没有吗?” “你以为她们的父兄都是铁石心肠吗?还是说,他们都爱银子胜过了自己的亲人?” “那,难道,朝廷就不能派些好的官员来管理地方嘛?像应詹太守那样的。” “选应詹太守这样的官,是吧?” “当然,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 “好,你讲的对,可你知道为什么应詹太守下辖的三郡,境内安宁吗?” “那是因为应詹太守处事公允,百姓自然信服。” “你只知道其一,他够正,同时也够狠。世人只知道他与天门、武陵诸蛮破铜劵而盟,让三郡安宁,却不知道那一战,他沉江了数万叛军,他几乎是把刀架在那些蛮族统领的脖子上,要么接受他的册封,要么就被他整族沉江。” “啊?那他这样做,不怕这些蛮族再反吗?” “怎么反?他把相互有世仇的蛮族迁到一起去,谁要是有个什么动作,他立刻就能知道。” “那他这是对有反心的蛮族。” “你知道湘州的流民都是哪里来的吗?” “蜀地啊?这谁不知道?” “可你有没有想过,这些流民从蜀地出来,为什么不去更近的南平、天门、武陵,反而要跨越山河,进入湘州?” 第63章 一蛮降五流,渊深不可见 “你的意思是说,应詹处理这些流民更加的狠。” “也不能说是狠,更准确的词是绝。他不是和那些蛮族结盟了嘛,他就来了一招,一蛮配五流的办法。” “一蛮配五流?那是什么?” “每五户流民的村寨,就配给一户蛮族,名义上还说是为了交流保护,以免引起和蛮族不必要的误会冲突。” “那实际上哪?” “实际上,这些蛮族,是他挑出来最不安生的一伙人。在自己部落里都整天惹是生非。” “啊?有这么一伙人,还太平的了?” “这,就是应詹的高明之处。他用流民分割蛮族,用蛮族恶心流民,一来二去的,流民在天门、武陵、南平,什么便宜都占不到不说,还尽吃哑巴亏,自然就跑到湘州去了。” 荀灌被惊到了,她这些天在江陵,满耳朵都是应詹如何让三郡免受战祸之苦,心里也自然是崇敬,但被王悦这么一讲,居然也这么狡诈多谋。 “怎么?失望了?觉得好官就应该直来直去,行大道,宣大义,这样宵小之辈,必然无为影从,狂虐之徒,必望风而降?” “可,书上就是这么写的。” “真要是有那么简单,大家一人抱着一本《道德经》,每日高颂几遍,就可以让四境安宁,那怎么会就出现应詹太守这么一个例子哪?” “你派我去江州,也是想让我见识见识?” “有这方面原因吧,但更主要的,还是让他们见识见识,我并不是离开他们,就找不到人打仗。” 荀灌带着一些不解,自江陵出发,没到几天就来到了巴陵。 众人听说幕后的大佬从江陵派来了人,自然是不敢怠慢,特意把主位留了出来,迎接荀灌。 “荀姑娘,你来的正是时候,再晚个半天,他们仨就都开拔了。”陶侃奉上一杯酒,“也不知道大公子喜欢不喜欢,湘州的土特产。” “哦?大将军的命令已经下来了?” “昨天到的,巴陵的战事结束,俘虏该清点的清点了,百姓该放还的,也放还了。要开始下一阶段的作战了。” “下一阶段?” “对,四面出击,围困长沙郡,将战火波及的范围,控制到最小。”陶侃说着,先看了一眼周访,“我继续扼守巴陵。” “我回江州,肃清江州的来犯之敌。”周访接过话茬。 “我与义父同去。” “我兵进安成,驻兵宜阳,掐死江州和湘州之间的联系。” “那位置正是贼冲之地,怕是不好立足吧?” 荀灌看着地图上的安成郡,一边是杜弢的老窝长沙郡,一边是杜弘、张彦作乱的豫章郡。 “这就是一颗楔子,只要我楔在这里,定叫他首尾不能呼应。”甘卓拿起一块骨头,插到了宜阳的位置,“他们就是想啃这块骨头,我也能掰下他们几颗牙来。” “我就轻松多了,”应詹从身边的棋罐中摘了一颗白子出来,放在长沙郡之西的衡阳郡。 “围三阙一,留出了南边的湘东郡,让其保留希望,若战事不利,还能遁逃到广州,和王机合兵一处。” “不愧是荀家,小小年纪竟然就有如此的见识。来,满饮此杯,再会与大捷之日。” 周访三将各自开拔,陶侃也带着陶臻、陶舆两个侄子,在巴陵筑起了防线,防止杜弢北侵武昌。 而陶侃派到江陵的马隽、郑攀此刻也登上了王悦的大船,带来了湘州的土特产。 “陶太守的礼物还挺特别的,一下子送了我这么多张嘴,这是打算把我吃穷了啊?” 王悦看着面前挤满了船的俘虏,问道。 “陶太守听说大公子要办个大案子,想着大公子定然是身边缺些跑腿的,这就让末将送过来。” “哦?陶大人的耳目还是很灵通的嘛,该不会是和胡混有什么联系吧?” “大公子,言不密,则失臣。” “我就是那么一说,你们别往心里去,我这边收到消息,巴陵的四位将军已经分兵围困长沙了?” “正是,湘州之乱,已经数年。大将军决定一战定乾坤。” “嗯,江陵这边,你们的人都安排好了?” “劳大公子垂问,随时欢迎大公子检查指正。” “指正就不必了,我也不懂那个。城南那个道观,是我郭璞师父的产业,你们闲暇的时候,照看一下,别让当地的恶霸欺负了里面清修的道士。” “自然、自然,大公子的事情,就是末将的事情。” “嗯,听说郑将军在洞庭一战,大显神威,驾小船包袭王真后路,一下子就把口袋阵的口系死了?我看这个南郡太守,是非郑将军莫属,马将军也不要气馁,打下襄阳时,我保你襄阳太守。” “多谢大公子赏识,末将自当尽心尽力,为大公子守好江陵。” “哎,这话怎么说的。是为朝廷牧守,怎么成了我的私兵了?” “末将二人是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跟着大公子有肉吃,有官当。” “这也是陶士衡教你们讲的?” “这是末将二人的肺腑之言。” “这人哪,有事没事,多去烧烧香,自己想不明白的事情,问问修行的高人,自然就明白了,你们说,是不是啊?” “是、是,末将谨记大公子训示,每逢初一十五,必定到城南道观敬香祈福。” “这就对了嘛。那这些土特产,我就笑纳了。” “多谢大公子赏识。” “既然你们来了,江陵,我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替我转问陶太守好,告诉他,有些事情,不要太急。” 王悦送走了马隽、郑攀二将,吩咐下人起锚启航,就离了江陵,沿江而下。 正巧在武昌就又遇到了周访一行。 周访急忙将船靠过来,自己先登上船,把自己的土特产也搬过来。 王悦看了看吃水又深了几分的大船,感受到了周访的诚意。 “大公子,末将跟着大公子的时间最长了。你看这个……” 王悦摆了摆手,停住了周访到嘴边的请求。 “与士衡说的话,和你再讲一遍,有些事情,还不能太急。周将军,还是先把江州的事情做好。” “自然,那是自然。末将听说大公子举荐了马隽、郑攀做了太守?” “你这消息倒是蛮快的。” “这不是担心再有人行刺大公子嘛。” “你倒是不藏着掖着。” “在大公子面前玩心眼,那不是自欺欺人嘛。” “你是说我心眼多?” “末将是说,大公子计谋深远。” “你想说什么?” “末将想和大公子打个借条。” “借条?借什么?我不是已经把我最得力的战将荀灌都派给你了吗?” “嘿嘿,末将听说我那个亲家给大公子送了几船的土特产,末将想先借来用用,等江州的战事一完,末将就按照建康赌坊利滚利的规矩,还大公子。” “哈哈,你们老哥俩,这是早就商量好了吧?还让我当一回船夫?我说这一向抠门的陶士衡,怎么突然就大方起来了。说到赌坊,我派去的周缙,那小子怎么样了,有没有给我丢人?” “大公子真是慧眼识珠,这周缙就像洞庭湖里的蛟龙一般,这次不但大展身手,还拐回来一个娘子。” “哦?他在哪里?和你一起回来了吗?” “哎?他刚刚还在啊,现在跑哪里去了,你、对,就你,把周缙带过来,就说大公子要见他,快去。” 不多时,周缙拉着一个女子出现在了二人面前。 “大公子,这就是贱内长沙虞氏,虞妹妹,这就是我常和你讲,我的靠山,我的结义大哥,你喊大公子就对了。”周缙给二人介绍道。 “哦?长沙虞氏?那虞悝、虞望,和你可有关系?” “正是家兄。”虞氏说道。 “你哥是虞悝?” 这反倒是让周缙有些意外,他本还想着,万一门不当户不对的,让大公子讲一句话,现在看来确实没有必要了。 “难道,郎君不是看上了虞家的门头?”虞氏反问道。 “当时就看见那户高门大院,一定和王真能说得上话。” “郎君,就算是一家人,有些话,也不能乱说。我们虞家,可和杜弢没有半点关系。” “哦?我倒要听听,如果和杜弢没有半点关系?虞家凭什么上我的船?” “和杜弢虽然没关系,但和他手下的几员大将毛宝、高宝、梁堪,私交都很不错。” “这叫没关系?恐怕,整个湘州,也没有人比你们虞家,通贼通得更全面了吧?” “大公子,我刚才讲了,公是公,私是私。只是私交不错。” “哦?私交不错,能好到什么程度。” “关键时刻,可以替大公子杀掉任何人。” “这任何人,也包括……” “杜弢。” “士达,这个情况,你了解嘛?”王悦转问周访。 “回大公子的话,只知道虞家是真心投效,这才没有戒备。” 周访的分寸感掌握的很好,既不显得自己比王悦聪明,又表明了自己已经把虞家的底细查清楚了,才敢安排见面。 “叔父还是那么细心。对了,怎么没见荀姑娘?” “她呀,她正耍小孩子脾气哪。” “她是看到了她心目中清如水明如镜的义父,也上赶着送礼,心里不舒服了?” “这怎么能是送礼哪?末将本来就是大公子的家臣。往自己家里拿东西,不是应该的嘛?” “周太守,”虞氏眼睛一瞟,“我没想到你居然这么不要脸,这可是我们虞家准备的词。你怎么抢了去。” “那,你看,谁先说,就是谁的。” 周访可是没有丝毫的介怀,开玩笑,这年头,留着脑袋才是要紧的,面子,面子值几个钱? “你们都能这么想,这很好。你去湓口见到处仲伯父,也可以和他这么讲。” “多谢大公子抬爱。” “哦,你们虞家也一样,把手头的情报,都和大将军说说,既然都是一家人,就不要那么见外。” “额~,这个……”虞氏欲言又止的看向周访。 “怎么?有什么不方便说得嘛?”王悦也看向周访。 “大公子,自古疏不间亲,有些话,不是末将可以讲的。” “你是说大将军有什么问题?” “我不敢这么猜测,可是豫章原本不该这么脆弱啊?会不会是……” “你是说,大将军想把江州不听话的人全都洗掉?” “末将可没这么说,不过,谢摛死得挺蹊跷的。很难不引起流言蜚语。” “我知道了,你可以直接和他讲,你是我派去,让他自己掂量着办。” “多谢大公子。” “你们虞家哪?有什么请求?” “不敢,只是家兄悝听说大公子要办这个案子,让小女子劝大公子,这里面的水太深,大公子要当心。” “哦?我在江陵的事情,还传得挺快。” “家兄说,这事情,远比看到得,要严重得多,请大公子务必谨慎三思。” “如果,我要一意孤行哪?” “那,家兄向大公子举荐一位故人。为大公子冲锋陷阵、披荆斩棘。” “哦?故人?” “正是,前征南将军山简的儿子山暇山彦林。” “山彦林还活着?我听闻当初王冲造反,杀得征南将军府,鸡犬不留。这几年我寻他许多次,却寻不到。” “正是,家兄恰巧从建康交割了生意回来,在江中救起一人,正是山彦林。” “他现在人在何处?我要马上见他。” “家兄已经派人把他送到了建康乌衣巷,大公子回到建康,就能看得到了。” “叔父,这个案子,你怎么看?是该查还是不该查?” “不该查。”周访的坚决出乎了王悦的意料。 “哦?难得见叔父这么果决,难不成这里面也有叔父的事情?” “这才是可怕之处,连叔父这样清如水、明如镜的人,都不可避免的被卷了进去,还要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来给他们说情,而且我甚至都不知道‘他们’是谁。” “哎,周太守,你这夸起自己来,也太不要脸了吧?”周缙一边吐槽,一边用心学习,拿小本本都记了下来。 第64章 前路逢知己,可怜沈郎钱 “不愧是我的父亲,这点啊,最像我。” 爽朗的声音落下后,周抚一行人也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悦哥,接到了荀姑娘的信后,我们是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刻就找到了文子(王棱的字)叔父,帮着两位王爷把家都搬过来了。” 王羲之从后面站出来,已经褪去了几分青涩,加了一些刚毅。 “你小子,又欠拾掇了。” 周访拍打着几个月没见的周抚,其实他心里也没底,不知道这3000人能不能解了宛城的围,也不知道这次儿子这一去,还能不能回来。 “哎!父亲,现在儿可是有功之人,逸少,快给大家讲讲我的风采。” “风采,我让你风采。”周访拧起周抚的耳朵,就拉回船舱去教育。 “文子叔父,一向可好?”王悦向王棱施了一礼。 “挺好、挺好,我盯了那俩宅子好久了,一直没机会下手。这下子,江州的军费就不愁了。要不,我也给你留一份土特产?” 王棱搭眼看了一下王悦的大船,看到来来回回的箱子搬来搬去,就猜了个七七八八。 “叔父怎么看?” “今天的发型有点次。配不上你的盛世美颜。” “再次,也没有你的人品次,以抢人财物为乐。” “这不是你的意思嘛?” “哎,别来沾边啊,我的原话是照看一下。谁让你照看进自己的口袋里了。” “还是别查了。我在弋阳查了大半年了,还是什么也没查出来,还惹了一身骚。” “那是你本来就骚,现在就需要你的骚走位了。去吧,把海昏拿回来。” “我?手下就500来人,去把海昏夺回来?” “谁不知道,叔父帐下各个都是万人敌,500人,相当于百万大军,收复一个区区海昏,还是手到擒来?” “说吧,你又有什么歪心思了。” “王如,不是在你手里嘛,这时候不用,什么时候用?趁着没人知道这件事情,还不发挥一下他的余热?” “你给我个准信,要我撑多长时间?” “三个月,只需要区区三个月。对于叔父简直是易如反掌。” “不可能,最多10天,多一天,我现在就回琅琊老家守祖坟去。” “可以。” “你本来就打算是10天?” “不是,我想着有个5天,就差不多了,没想到叔父真的这么猛。” “刀哪?谁有刀。” “这儿,”荀灌从身后递了把刀进来,把局面给彻底尬住了。 “好刀啊,这位想必就是荀家那位巾帼奇蕾吧?一人一杆枪,杀穿重围,千里求援,就算太史子义复生,也不过如此了吧。哎呀,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好在王棱也是老演员了,很快就顺利的缓解了尴尬,把话头引到了荀灌身上。 “哦?叔父,你听说过荀姑娘?” “当然了,一路上,耳朵都快磨出茧子来了。” “那就太好了,接下来 我就把荀姑娘派给你调遣了。是先锋开路,还是后卫断桥,全看叔父的了。” “是吗?这下我可是更有信心了,要是能再给我分点湘州土特产,那就更好了。” “哎,文子 ,你怎么还当土匪当习惯了?开始惦记上我的东西了?” 把儿子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发现没什么大伤的周访,这才又返回来。 “怎么就是你的了?” “我先来的。而且你看看,他们现在都穿着谁的衣服。” 周访向外一指,甲板上来回运输土特产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和周访帐下士兵同样的衣物。 “士达,你还是和原来一样,动手是真快啊。” “那是,听到你这个老流氓来了,再不下手,裤衩子都捞不到一个。你刚才没劝大公子?” “劝了,可我看着没什么用。” “查一查也好,不然这些年江南尽是讲什么权宜、人情了,刑法早不知道被丢到哪里去了。” “喂,二位要是讲悄悄话,能不能不在我耳朵旁边?”王悦不悦的分别瞪了两人一眼。 “文子,你有话要说吗?” “没有啊?士达,我看那边的鱼不错,刚才还蹦上来一个。” “是吗?那肯定是冲上来,给你吐口水。” “悦哥,他俩好像真的去钓鱼了。” “逸少,你看哪?这一路上,遇到的所有人,都告诉我不要再查了。”王悦看向王羲之。 “不只是他们,荀崧大人,从宛城带来的口信,也是一样的意思,说后果可能无法想象,而且最终可能还是谁的罪都治不了。” “哦?他们都知道,但好像都在害怕,他们在怕什么?” “自然是害怕一旦事情查下去,江南就有了法,他们就不能再无法无天的胡作非为了。” “外祖,您也到了。”王羲之给卫展行礼,将身前的位置,给对方留出来。 “大将军派你来的?” “是。” “他也劝我,不要查了?” “没有,恰恰相反,他很支持你查下去。” “那,您的意见哪?” “与国来说,查下去,能查出不少奸恶,但……” “与我而言,危险重重?” “是这样的,你还记得建康那次刺杀案吧?戴若思把它破了。” “破了?我还以为戴渊会一直拖下去哪。最后抓到了什么人?” “说是刘聪派人前来刺杀,还说和那边靳准连上了关系。” “好家伙,刘聪倒是真看得起我。这么大老远的,隔着兖州、徐州,也要把我给杀了?” “嗐,我也知道这事情荒唐。这就不叫个事情嘛,你知道戴渊怎么破的案?他找到天师道的做了个法事。” “这脉掐得可够准的啊,知道大家都信这个,也不好反驳。” “这么下去可不行哪,这事涉及到两个王子,都可以这么糊弄,可见,平素里,他们枉法到了什么地步。” “您的意思是?” “查,一查到底,就算最后可能是没有什么结果,但在这个过程,可就培养了一批懂法、知法、执法的人才。” “这样,等江南彻底稳定了,去严刑峻法,也就有了可用之人。” “您是第一个看出我心思的人。这件事情,就由您来掌舵,您不会推辞吧?” “我既然把话都说出来,也不能遇到困难就让吧。你打算从哪里开始查?” “会稽如何?” “为什么是会稽?不是丹扬。” “丹扬的水太深,别再给我淹死了。” 船继续往前开,过了柴桑后,船队分开,只剩下王悦、卫展、周缙、虞氏在继续东下,周访、王棱这些人,自柴桑进了湓口,去见驻扎在那里的王敦。 “大公子,有个叫沈充求见。” “沈充?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一时间又想不起来了。” 周缙拍了拍脑袋,怎么也想不起来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 “这沈充,又是什么人?” “阿悦,你在豫章见过的,站在处仲身后那个穿着锦衣的人。和周缙一样,也是江南有名的豪族。”卫展介绍道。 “那他来干什么?我们这意思还不明确嘛?不停船,不就是最明确的态度嘛?我不干预他指挥,他也别来干预我查案。” “你要是有疑问,为什么不索性见一见哪?” “行,把他喊上来吧。” 不多时,沈充出现在了几人面前。 “怎么,你也是给我送土特产来了?” “我来给大公子提供线索来了。” “哦?你倒是鼻子灵得很。” “就是不知道,大公子敢不敢去办。” “你这是对我用激将法?” “不敢,沈某听说终于有人要治一治这些蛀虫,也是打心眼里既佩服又开心。” “哦?你提供的线索里,有没有关于你自己的?你可别和我说这事情,和你们沈家没有关系。” “哪能?大公子明察秋毫,沈某岂敢造次。这中间要是没有沈家的事情,沈某又哪来的线索哪?” “这么说,你要来自首了?” “自首谈不上,沈家虽说是参与了,但其实是个受害者,根本就不知道这些男男女女,是从别的地方劫掠来的。” “哦?坐下来细说。”王悦不禁产生了些许好奇,他好奇的想要听一听,这人的脸皮最厚能有多厚。 “谢大公子赏识,不知道大公子有没有听说过——沈郎钱?” “倒是略有耳闻,怎么?这沈郎钱,和你有关系?” “不错,这沈郎,正是区区沈某,沈某看到这市面上,有用晋五铢的,吴大钱的,甚至还有扯下一块布匹来当钱,甚是混乱。” “这么说,沈参军,倒是个为民谋利的侠士?” “那倒也谈不上,一介商人罢了,沈某把参差不齐的钱都收拢回来,重新范铸,得到榆钱大小的五铢,这样既轻便,我又能大赚一笔。” “沈参军,这是来找靠山来了。这才带了这么多的土特产来?难道大将军的靠山,还不够稳吗?” “我想和大公子谋个差事,自然不能空着手来。” “哦?江州的一应事务,都系于大将军一人,他就是给你点个临川太守的缺,都不困难吧?” “大公子说得是,大将军也确实有这个意思,但沈某没有那种大志向,就想当个能挣钱的官。” “你想谋个什么差事?” “宣城太守。” “胃口倒还不小,你可知道宣城太守陶猷,是谁的人?” “希望大公子看在钱的面子上,让沈某当这个官。” “好处哪?我扒掉一个自己用出来的功臣,给你这样一个素不相识的家伙。” “以后西线的征伐,不管是江州、湘州,还是荆州、广州,哪怕是将来要入蜀,钱粮不用建康出一个铜板,全包在沈某的身上。” “你要用宣城的铜,来铸你这沈郎钱?” “正是,现在下官要铸钱,还得从乡里市坊去回收旧钱,不但慢,而且数量太少,质量还良莠不齐,铸造起来非常的麻烦。还不如……” “还不如,把宣城的铜矿开采权给了你,你直接拿着铜来铸钱,这样两相便利。” “是,下官就是这个想法。” “这是将来的事情了,你先说一说,你和这起案子有什么关系?” “这不是嘛,属下要铸钱,就需要人手和工匠,一时之间哪,属下又找不到那么多的帮手,属下就起了歪心思。” “我还没有官职,你自称属下不合适。” “是、以后一定注意,属下就想着,既然这渡江的流民这么多,保不齐就有人找不到活干,就能来帮我收钱铸钱。” “然后,你就扮成山匪,抢劫了一批流民的财物,把他们绑到你的庄园,强迫他们给你铸钱?” “哎?我怎么没想到,这才是没本万利的好买卖。大公子怎么这么有生活。” “咳咳,说你的事情。” 王悦被说中的心事,急忙打断对方,可不能让他再猜了,关键是猜得太准了。 “属下就是一个商人,那种伤人的事情,自然是没有那个胆量的,属下就想着看看能在哪里买一些,主公是知道的,江南这些大大小小的世家大族们,多多少少都瞒报了一些佃客食客。” “你哪?你瞒报了多少?” “家里买卖多,属下瞒报了三十户。但铸钱这个事情,只要一开,就得有百十户,家里实在是没人,就想着多找些朋友凑一凑。” “怎么?莫非是那些朋友不肯凑给你,你恼羞成怒带着部曲去抢了他们私藏的佃客?” “主公,您这个办法啊?我怎么当时就没想到啊,对啊,既然是私藏的,为什么要买哪?直接抢多好。咱这边缺冶铜铸币的匠人,又不缺士卒。” “咳咳,说你自己的事情,不要联系到我。” “是、是。恰恰相反,您猜怎么着,我才去找了第一家,就把我吓出一身冷汗,赶紧把家里的买卖都关了,收拾铺盖卷,跑到大将军帐下当一个参军,准备混吃等死了。” “哦?你发现了什么事情?” “说出来都吓人,我伸出一根手指,对方居然沉思了片刻后说,一万户需要一点时间。这天大的秘密生生砸我脑袋上,我哪里还敢在老家吴兴待啊?自然是拔腿就跑,寻求大将军庇护。” “这人是谁?” “徐馥。” “是他?” “是,他以为我去大将军那里,把他私藏万户人口的事情捅了出去,自知必死,这才狗急跳墙的造了反。” 第65章 左右能逢源,和气方生财 “等等,你是说,一万户?” “这只是让我震惊,最多我跑到大将军这里来,惹不起躲得起。” “真正让我毛骨悚然的是,昨天,鄱阳太守纪瞻押送军粮到湓口时,和我讲之前的买卖依然有效,万户匠人已经备齐。” “纪瞻?连他也陷进去了?这下可当真难办了。” “也可能纪太守,就是给人带个口信。” “即便如此 ,能托到纪瞻,这背后的人,也小不了。” “大公子也犹豫了吗?” “你想借我的手,把你的竞争对手们,都铲除掉,你好一家独大,吃独食?” “属下只是想问主公,这笔买卖,属下是做还是不做。” “做,为什么不做?宣城内史的事情,还要再等等,那几个铜矿,我打招呼,你去买过来就好,要买卖公平,不要仗了我的势,就强买强卖。” “属下本来就是本分的商人,就是因为怕了他们不本分的事情,才躲到大将军这里避难的。” “好,情况我都明了了,这事情你就不要往外面说了,对谁都不好。” “属下明白。” “大将军的靠山还不够稳吗?你何必急着要改换门庭?” “不怕主公笑话,属下怕他们连大将军也买通了,大将军那个人,主公是了解的,只要钱到位,没什么人不能出卖的。” “你这样非议处仲伯父,他如果知道了,不会有你好果子吃。” “属下只是照实讲。属下家中颇有财产,这钱一多了,胆子难免就小了,时刻紧张着,别被人卸磨杀驴了。” “你应该也听过我的事情吧?我的手也黑得很。” “所以,属下打算脚踩两只船。” “你这是在玩火,如果我们伯侄一心。” “那属下可为双方和解奔走。” “你倒是变通的很。” “商人嘛,就讲究个和气生财。” “今天这些话,你可以都告诉大将军。” “那,和纪瞻那边的买卖,还做不做?” “你想不想做?” “本来是不敢做,现在有了主公和大将军给属下撑腰,属下觉得自己强得可怕,没什么不敢做的了。” “那就是想做了,想做就去做嘛,只要你没有强买强卖、仗势欺人,咱们也不能被别人给欺负了不是。” “主公好像忘了问属下,那徐馥是怎么死的。” “人死灯灭,我是没兴趣再去追究一个死人的事情。” “属下听说徐馥的那些部曲,最后都投靠了驻扎会稽的南中郎将王含?” “大将军还真是什么都和你说,不错,徐馥的死,和我有关,我去把他们的头子顾和陆玩威胁了一顿。只是,你知道这些干什么?这并不能让你多赚一个铜板。” “属下只是想知道主公对他们的态度,毕竟属下只想和气生财。” “现在,你知道了?” “知道了。主公要把他们一个个的都挖出来,这样才好摘新的。” “这事情,你知道就好,可不要往外讲。即便是讲了,我也不会认。” “明白、明白,还有一件事情。” “周家?” “是,周家一直仗着有军功,始终压沈家一头。” “哦,阿缙这次在洞庭湖,又立了新功,沈老板也要抓紧了。” “阿~阿缙?” “怎么?沈老板不知道我们的关系?” “属下希望主公一视同仁,称呼属下阿充。” “阿充?沈老板比我长了得有20岁吧?” “主公,属下以前都白活了,今天见主公如重生再造,从头活起,主公称呼一个新生婴儿是阿充,很合适。” “沈老板,你身为大将军的参军,你不在前线出谋划策,反倒在这里谄媚?大哥,我想起他是谁了。” 周缙在别的房间里来回徘徊,总算是想了起来。 “哦?怎么讲?” “之前……” “之前,属下是周玘的狗头军师,不过属下悬崖勒马,没有参加他的叛乱。” “哦?你怎么早不讲。” “属下以为,周缙在主公身边,主公已经知晓,自然不敢再劳主公费心。” “如此讲来,这次三郡的事情,你也有份?” “是,三家和属下都有那么一点关系,属下想借孙弼的手,拿下宣城的几个铜矿,想从徐馥那里搞一些匠人来,至于周家嘛……属下不知道周缙讲了没有。” “他讲是他的忠心,你讲你的。” “是,周家是做兵器买卖的,属下要铸钱,自然得防备着山贼土匪来洗劫,自然就需要从周家购买一下兵器。” “所以,他们三个,都是被你出卖的?” “没有,属下只是胆子小,不是心肠坏。他们看属下有钱,就拉着属下要共同举事,属下就只好逃跑。” “没有其他了?可别再出来个孙家的人,又给我讲一段你的故事。” “还有一点,属下想着那不重要,不值得浪费主公的时间。” “看来,沈老板确实是好商人,把自己的底牌保护的很好。我要是没有猜错的话,就是沈老板,给宣城公通风报信的吧?” “属下在江南没什么根基,不像周缙家里祖上在吴国做个大官,属下这些关系,都全靠钱铺路。” “有时候十几大车的送布帛实在是太张扬了,这不是才起了范铸铜钱,拿沈郎钱换到沈家可换布帛。也算是为了方便属下行贿。” “这么说来,宣城公那边也有沈老板的眼线?宣城公现在如何?” “属下实在不知道主公这么惦记宣城公,不然一早就讲了。” “现在讲也不晚。” “是,那宣城公可以说是遇难成祥,不但没什么事情,还白白捡了一个妻子。” “是那个叫什么山妙的,羊太守的外甥女?” “正是。他之前就和大将军拍了胸脯,说庐陵二郡的事情,交给他。没想到,还真让他办成了。” “他这一趟,你没少帮忙吧?你莫非还要再踩一条船?” “那属下也不能踩一条要沉的船吧?” “沈老板,过分聪明了,也不是好事。你看宣城公,就很懂装糊涂,建康一传出庾家女贵不可言,他立马就在庐陵迎娶了山妙,这个就叫通透。” “是、是,宣城公不但拉拢了两位羊太守,还把两郡的兵马都交给了安康太守虞潭指挥,让湘州流窜到江州的流贼,不敢南下。” “蛟龙始终还是蛟龙。以后要和阿缙学,要做个老实人,该说得要先说,不要等到我去问。” “是、是。” “回去吧,给大将军带个话。就说务必在今年的九月前,结束江州、湘州的战事。” “是。” 沈充起身告辞,又回到湓口,刚刚看到岸,就见王敦正在焦急等待。 看到船从江面上靠过来,不等船泊稳,就跳上船去,拉起沈充就走。 “怎么样?那个小鬼头不好对付吧?” “大将军,您可没讲这么不好对付啊?您看我这衣衫,愣是被冷汗浸湿了,怪不得大将军对他如此看重哪。” “太可怕了,他那双眼睛好像可以洞穿人的内心,臣在他面前根本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你没有按照我和你讲得说?” “不敢,他第一眼就看透了臣想说什么,臣只能着实说,不然,只怕就回不来了。” “你是对的,长豫不可欺。以为长豫是纨绔子弟,想要骗他的,都被他埋葬了。” “大将军,真要和大公子对立吗?那可不是个简单的对手。” “哦?怎么讲?” “现在大将军手下的兵马,在陶、应、甘、周四大太守手中,而臣在大公子的船上,看到了他们每一个人送得土特产。” “哦?这么说,长豫是故意摆出来,让我知道?” “臣也是这么看的。” “你不会看到四大太守都倒在长豫那边,你也想倒过去吧?” “想哪里还来得及,臣已经认了大公子为主公。” “自古忠臣不侍二主,你这不是犯了忌讳。” “臣也不是忠臣啊,也没有那些腐儒的弯弯肠,臣就是想多找个靠山,好好赚钱,赚大钱。” “看来,长豫给了你不少好处。” “宣城的铜矿。” “果然是大手笔。长豫的心,比我的远哪。只有宣城发达了,不论是西征还是北伐,才能更顺畅。你说这要是我的儿子,该多好。” “大公子蒙大将军教诲,虽不是亲子,也必有情分。” “嗯,这孩子身上唯一的缺点,就是太有情分了,他若是狠一些,未必不能做魏武、宣帝那样的人。” “大将军…,臣就想老老实实赚钱,这些事情,臣不想知道。” “好了,看你的胆量,去见了一趟长豫,怎么胆子反而更小了?” “臣已经把徐馥可能藏了万户的事情,告诉了大公子。但大公子好像并没有很在意。” “这就是长豫哪,你说,我为什么就生不出儿子哪。不管是茂弘、世弘,还是处弘,哪一个拉出来,我都能和他们比划比划。” “臣听说,安期(王应的字)在南平,和应詹的关系处得很好。” “你的意思是,让我收养安期为子?” “大将军若有子嗣,诸将心就有所归属。” “嗯,讲得对,但我想再看看,允之、羲之也都不错。” “但都没有南中郎将更亲近。” “这倒也是,堂弟,怎么也赶不上亲兄。这事我再想想,长豫还说了什么没有?” “大公子说,请大将军在今年九月前结束战事。” “这么说,他都看出来了?看出了我腾笼换鸟的计策?” “恐怕是的。” “那得加紧了,你别休整了,直接到海昏去。” “海昏?” “哦,我忘了讲了,我将王棱、王如派到了海昏。” “那周访将军哪?” “我让他绕路直取豫章,截断退路。” “那臣去海昏是?” “去帮我盯着点王棱。” “是。” “你没有问为什么。” “大公子讲了,人不能太聪明。” “你倒是很听他的话。” “他让臣赚了花不完的钱。” “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臣家中无长辈依仗,就只能靠这些钱,为臣铺路。” “长豫许了你宣城太守?” “还没有,大公子还没拿臣当自己人。只是让臣给他赚钱。” “你怎么看?” “臣躺着赚钱,躺着看。” “我是问他那个案子。” “臣以为,所有人都有反对的理由,偏偏大将军没有。” “哦?怎么说?我也要看这些土特产的面子吧?” “大将军如果有凌云志,那么这些藏万户的豪族,就会成为大将军飞龙在天的阻碍。” “你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 “即便是没有,陆顾周虞这些吴国的遗老遗少,也始终是琅琊王的隐患,借此机会,削掉他们一些实力,也是很好的。” “那你哪?” “臣当然也是无利不起早,臣祖祖辈辈,被这些吴国的遗老遗少们,压得喘不过气来,臣自然是想借着大将军和大公子的势头,把他们给压下去。” “你倒是颇为老实,什么实话都敢说。” “在大将军和大公子这样的人面前,卖弄聪明,那才是蠢哪。” “这么说,你连宣城公在庐陵娶妻山妙的事情,都告诉了长豫?” “说了,都说了,大公子是没问,问得话,我连我妻子什么时候要生了,都得说出去。” “你说,现在茂弘有两个儿子了,我厚着脸皮去,他能不能把长豫过继给我?” “臣听说曹夫人可是一身武艺。” “那还是算了吧,”王敦听到曹夫人,脖子本能的一缩,“你是不知道,我这个弟妹,也就是没机会上战场。” “或许,有一件事情,乌衣巷的后花园里,住着一个不该出现在那里的人。” “哦?你是怎么打探到的?” “当然是花钱了。以前王府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可不是新纳了一个雷夫人嘛。臣就拿银子开路,把关系铺了进去。” “这事我知道了,但你不能利用这事搞事情,还要防着别人利用这事。” “是。” “说说吧,你和宣城公是怎么回事?他一个养尊处优的王子,是怎么一个人到了庐陵的。” “臣想搞钱,有几个铜矿在宣城公手里,臣和宣城公做了交易。” 第66章 小事要糊涂,大事不糊涂 “你倒是还算老实,一问就都说了。”王敦将手中的奏报递给了沈充,“看看吧,这上面都是讲你的。” “我?”沈充带着一脸疑问,翻看手中的奏报,他是越看越心惊,“大将军,这是谁捏造的,这是要置臣于死地。看这里面写着,臣要为宣城公经营宣城、要为宣城公连横,要给宣城公营造进退自如的三窟。” “这里面的事情,你有没有做吧?若不是你的商队指引开路,宣城公一介贵公子,怎么能穿越江州?若没有你的精心安排,茫茫人海,宣城公怎么就恰好撞上了出来打猎的山妙?宣城公出了宣城,你就急着要牧守宣城,这不是为他守住封地又是什么?” “大将军,您也怀疑臣吗?” “我只需要你一个解释,你究竟还背着我,做了些什么大事?” “大将军,臣对大将军赤胆忠心,可鉴日月。” “哦?那我怎么看你,为宣城公考虑的这么周到?” “这正是为了大将军您。” “哦?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拆我的台,给别人搭屋子,是为了我,是为了我让冷风吹吗?” “大将军请想,现在江南有三大势力,大公子一派,掌控四方兵马,实力最强,和绍世子共进退。” “这我知道,我并没有怪你去巴结长豫,连我都得哈着他,更别说你们了。” “这第二,就是冲世子,以顾和为首的吴人,和以庾怿为首流亡北士,避开了大公子的锋芒,转投过去,拎着江南的钱袋子,四处掣肘绍世子的势力扩张。” “琅琊王这步棋当真高明。” “还有就是宣城公,别看他表面上和孤家寡人似的,但您看他一封信件,就能让四位王爷从建康赶到宣城,为他驱鬼。” “这个家伙,他抓不了枪杆子,也拿不到钱袋子,他就去争取这些个被冷落的宗亲外戚,这可都是朝廷的脸面,但丧乱以后,胡奴杀宗室如宰鸡,谁也就不觉得这些王爷国舅们有什么高贵的了。” “这正是大将军的机会。” “什么机会?休要胡说。” “是、是,臣是说,琅琊王的这三位王子,一个拿着兵、一个拿着钱、一个拿着名,这拿着兵的,想把拿钱的和拿名的都干掉。” “哎,可不能这么讲,三位王子各司其职,是朝廷之幸,江南之幸。正是有了三位王子的通力合作,才有了如今江南之新局面。” “大将军,你这……” “怎么?我讲的,难道不是事实嘛?” “当然不是。” “哦?你胆子可是够大的。” “自古,君明则臣直。” “马屁拍的也够响亮,你这给脸面子挖铜铸钱找钱袋子,还来说服我这个枪杆子,还说不是宣城公的亲信?” “这正是主公的生存之道。宣城公这一派,本就势弱。大将军此时站过去,是雪中送炭。” “我若是不想送这个炭哪?” “那也可在屋檐下避风,假意投靠,实则暗中发展自己的势力。” “你这话很危险,做臣子的,哪有自己,不都是为了朝廷吗?不都要做个孤臣嘛。” “危险之中,才有商机。四平八稳的,赚不了什么大钱。” “我再考虑考虑,你去海昏谈判吧,王棱那家伙,怕是已经把杜弘给说动心了,这个功劳,你要给我拿回来。” “哪……” “怎么?还有什么事情?” “臣怕杜弘使诈,假意投诚,实则想偷袭湓口,如果臣是杜弘,臣才不管什么王棱、海昏,臣只要兵围湓口,那么长沙之围自解。” “你的意思是,你能想到的,我没想到?” “不敢、不敢,世人都知道大将军有韩信白起之才,战场态势自然是一目了然。” “放心去吧,他要围魏救赵,我还给他来个诱敌深入哪。”王敦极其自信的摆了摆手,打发走了沈充。 沈充到达海昏时,王棱已经坐到了杜弘的府衙之中,沈充在营中走了几个来回,总算是在一个旮旯的营帐里,把呼呼大睡的王羲之抓了起来。 “逸少,都什么时候,你还有心情睡?” “哎,沈参军,中午不睡,下午白费。午睡是修身养颜的不二法门。” 王羲之左眼皮抬了一下,看见来人是沈充,翻了身又倒向另一侧。 “逸少,夫子都说过,宰我昼寝,朽木不可雕,何况现在形势紧迫。” “宰我位列孔门十哲之首,又有教子张、启墨翟之功,看来,午睡才是成圣的捷径,别打扰我,我都快梦到庄周了。” “逸少,你怎么这副模样,你看王家的公子,哪个不是奋勇争先?” “沈参军,你着什么急哪?太阳每天都会落下,明天又会升起。别把自己太当回事,那样太累。” “逸少,那杜弘向来狡诈,之前也是用和谈这一招,骗得周广太守信任,这才攻破了豫章城。” “破就破呗,反正豫章城几年前就烧过,里面也没什么好留恋的。” “那去和谈的可是你的叔父。你就一点也不担心?” “担心什么?叔父有得是。文子叔父既没有兵,也没有权,还没有名,杜弘杀他做什么,难道是为了给我家结仇?” “你倒是想得很开,杜弘是借助这种假和谈,拖延时间,等待奇袭湓口,活捉大将军。你又在等什么?” “沈参军问得好,我当然是等着帐外的花开了,我还采一朵来,送给美丽的姑娘。” “我的话,你到底有没有再听。杜弘要奇袭湓口。” “这话,沈参军没有同大将军讲嘛?” “讲了,但是……” “你以为大将军像当年赤壁的魏武帝一样,接连的胜利,让他听不进谏言了?” “难道不是嘛,多少个将军参谋,劝大将军移镇武昌,可大将军偏是不听,依然故我。” “处仲伯父都不急,沈参军又何必着急哪?还不如养足了精神,静等花开。往旁边挪挪,别挡住我看帐外的野花。” “没想到啊,大将军视你如亲子,你居然一点都不关心他的死活。” “沈参军,把心放在肚子里。要不然我给你讲讲荀姑娘如何单骑出宛城的故事吧?” “逸少,你又在背后编排我什么哪?”荀灌从外面走了进来。 “你这人,大中午的不睡觉,窜我的营帐干什么?” “这不是看你,有没有金帐藏娇嘛。” “就算是有,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哪?” “你刚才讲,花开了,要摘了送给谁?” “你问那么多干什么?反正又不送给你。” “你忘了你在宛城,答应父亲的要照顾我了?” “这怎么还赖上了。我……我还是个孩子。” “怎么了?我也是啊?不能因为我多杀了几个人,就不是楚楚动人的少女了吧?” “我说二位……” “呀!这怎么还有个人。”荀灌这才看到沈充还坐在旁边,“要不了你先回避一下,让我们把话讲完?” “可以,那你们什么时候讲完?”沈充起身刚要避让。 “情投意合,怕是一辈子也讲不完。”王羲之不知道是开玩笑,还是当真,反正是把荀灌笑够呛,把沈充气够呛。 “逸少,我看你是真纨绔。” “莫非你是假风流?” “派你来,难道就是让你风花雪月的嘛?” “你看,你又急。我听说你还急着去见了悦哥,还要求一个宣城太守,来冶铜铸钱?”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该关心的是眼下,那个杜弘可不是好对付的,你只在这里,和这个丫头说甜言蜜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什么丫头?这可是叱咤风云的女将军。你看你,又急。现在要是让你当了宣城太守,那岂不是说,江南自己给自己封了造币权?再进一步讲,岂不是不认长安的朝廷?” “我……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这以布帛换物,实在麻烦,又损毁布帛 ,实在不利于流通。” “悦哥知道你没那个意思,所以才点到为止,但我看你,现在还没明白,定是又想了别的法子。哦,你去找处仲伯父了吧?看样子,是在他那里挨了一顿骂。” “你,你怎么知道,难道大将军府中还有你的密探?你又是谁的人?” “你看,你又急。坐下来,喝一杯茶,慢慢想。” “阮裕、一定是他,要不然就是桓彝,或者谢鲲。” “沈参军家里不是做官的吧?” “你怎么知道?难道你也调查过我?” “没有,我甚至都不太记得,咱们在哪里见过。” “那你怎么知道我家里没人做过官?” “气质。你身上的气质太浮躁,这种浮躁,是做不了官的,你的步子太大,屁股又太轻,坐不住,自然就做不好官。” “亏阮裕还把你与大公子并称,看来他是看走眼了,你身上不过是有些浮华。做官和屁股有什么关系?” “沈参军,你知道处仲伯父为什么派你来海昏嘛?” “当然是前来督军?” “督谁的军,文子叔父是他的兄弟,我是他的侄子,我们俩哪个不比你亲近?” “那你说是为什么?” “自然是让我教教沈参军,怎么样做官。” “你,一个13岁的小娃娃,教我做官,你凭什么啊?” “凭我去了一趟荥阳,就说服了荀道玄、荀道明两兄弟渡江南来,换你去,行吗?” “什么?你把道明、道玄两个族叔父也骗到建康了?” “你就不用大惊小怪的了吧?你敢说你写给令尊的信里没有提南渡的事情?悦哥派我去宛城干什么,你会猜不到?真要是只扮演一下你,随便找个小美人去就行了,何必我男扮女装哪。” “我这不是表达一下沈参军此刻惊讶的心情嘛。沈参军,难道不惊讶嘛?”荀灌见自己的心思被戳破,调皮的吐了吐舌头,还给沈充飞了个鬼脸。 “我简直太惊讶了。” 沈充的下巴都差点掉地上了,好不容易缓过神来,他仔细看了看,面前确实还是那个13岁的少年,旁边也是那个13岁的少女。 这一刻,他才明白了,为什么人家是荀、王两家一品世家,自己的沈家,纵然是腰缠万贯,却连个九品都入不了。 “那,现在我能不能教沈参军怎么做官?” “能,太能了。学生正好堆了好多问题。请先生指点。” 沈充求人办事这方面的素养是顶尖的,还什么也没问哪,先就从怀里拿出一颗珍珠来,递给了王羲之。 “灌妹,你看这颗珍珠,给你当彩礼,行不行啊?” “讨厌,不理你了。”说着,荀灌抓起珍珠就跑掉了。 “行吧,我就看在你会送礼的份上,教一教你,这官该怎么做。” “请先生指点。” “你要铸钱,想必这上上下下该打点的人,你都打点过了,但是哪?他们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给你个合法身份的,你觉得这钱花了,又相当于没花,是不是啊?” “先生真是神了,确实如此。我把里里外外的打点遍了,就连原来有些纠葛的人,也都去登门赔礼。可就是这么一个宣城太守,却始终拿不到手。” “这就对了,做官嘛,一半是才能,一半是糊涂。沈参军能够富甲天下,相信也不是个蠢人。只是这糊涂功夫下得少了。” “请先生赐教。” “有些事情哪?不方便直接答应,但你去做了,没人来找你麻烦,这就等同于答应了。这就是第一种糊涂功夫,小事糊涂。” “多谢先生指点,学生明白一二了,那这第二种糊涂,又是什么?” “打个比方吧,有人问你,你在处仲伯父和长豫兄两个中选一个,你会选谁啊?你怎么说?” “我两个都选,谁我也不能得罪啊?得罪了谁,我这买卖就干到头了。” “不对,两个人都不得罪,等于两个都得罪。” “那我就选大将军。毕竟大将军是长辈。” “选错了。” “那就是大公子?他是后起之秀。” “又错了。” “那怎么选都是错,该怎么选?” “这就是第二种糊涂,大事不糊涂。” “怎么个不糊涂法?先生说,该选谁?” “雷夫人。这就是建康为什么把雷夫人,称呼为雷尚书的原因。” 第67章 何为世家子,年少见英豪 “雷夫人?为什么是雷夫人?” “雷夫人?沈参军看看帐外有什么变化嘛?” 王羲之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反而把话题支了出去。 沈充出帐外看了又看,左右没发现什么不同,以为是这孩子玩心又起,摇了摇头,转身又进了帐中,却见刚刚还横卧的王羲之已经穿戴好,站在帐中。 “没什么不同啊?” “帐外那个小花,没有开吗?” “花?那重要吗?” “那沈参军没有发现,现在这个营地,已经是个空营了吗?” “空营,怎么会?我刚才进来的时……你刚才是派荀灌带走了剩下的军队?” “是,既然沈参军,不喜欢我午睡,那我总得做点什么吧?” “你把营中的兵马调到哪里去了?王棱可是还在城中,和杜弘周旋。” “我记得沈参军来得时候讲过,如果你是杜弘,你会奇袭湓口。” “是,我是这么讲过。” “那就对了,杜弘真的按照你的想法,从海昏起兵,去抓湓口的大将军了。”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得之濠梁之上了。走吧,沈参军,现在去,还能赶上个尾巴。” “你既然早就知道了杜弘有这个想法,为什么不提醒王棱,而是让他进了海昏?” “文子叔父不进海昏,杜弘也没有这个胆子啊?” “这是什么意思?” “文子叔父摆明了要和他谈,自然就坚定了杜弘的猜疑。” “什么猜疑?” “湓口无兵,虚营可袭。” 王羲之已经翻身上马,策马出了营帐,向南而驰,沈充虽然不解,但也紧紧跟随。 “哪还不赶快返回湓口?你该不会因为大公子,就把大将军给抛出去吧?” “沈参军多虑了,大将军待我如同亲父。” “哪,你这方向,也不是湓口啊?” “我们不去湓口。去豫章。” “去豫章?那大将军那边?” “将来他的功劳最大,他总得承受一些吧?” “可是……” “如果,这就是大将军的将令哪?” “大将军的将令?” “你刚才不是问我,怎么知道杜弘奇袭湓口的嘛?” “莫非也是大将军的将令?” “正是。” “可我没有见大将军写下什么将令啊?” “怎么没有?沈参军不就是嘛?” “我?你是说,大将军派我来的意思,就是告诉你,可以开拔去增援豫章了?” “是这个意思。” “等等,你会不会理解错大将军的意思了?你怎么知道不是让你回援湓口?” “因为,他派来的是沈参军,不是阮主簿,说明他还能撑得住。” “还有这种说法?” “你同阮主簿有什么不同?” “我有财,他有才。” “这不就对了。” “这怎么就对了?” “你在豫章,也又秘密仓库吧?” “你怎么知道?” “这就是大将军把你派过来的原因啊?” “你的意思是,让我开启自家的仓库,赈济豫章百姓,慰问前线将士?” “怎么?沈参军舍不得?” “哪倒没有,只不过,你确定这是大将军的将令,不是你刚才睡懵了,自己瞎琢磨的?” “沈参军之前当过官嘛?” “没有啊,这个官,还是刚捐的。” “怪不得,那以前打过仗吗?” “也没有啊。” “那就对了。” “怎么就又对了?” “大将军身经百战,现在派了一个既没有根底也不知兵法的商人来,自然是让你发挥自己商人的优势。” “商人的优势?” “就是有钱嘛,周访绕过海昏,直插豫章,辎重不可能多带,现在还没有消息传来,肯定是和张彦陷入了僵持。这一僵持……” “军粮就不够了,要我来,就是解决军粮的问题。大将军真神人也。” “不然他凭什么坐着湓口享着清福,就加官进爵?” “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在豫章藏了粮?” “这个嘛,说起来也简单,你记不记得,当初长豫兄他们在豫章的时候,经常把豫章闹得鸡犬不宁的。” “啊,我知道啊。还掀了我好几个铺子哪,我本来想花钱给他们一点教训的,可拿了我钱的那个游侠,又把钱给我退回来了,说是那几个小崽子不好惹。” “那不就对了。” “怎么就又对了?” “你以为他们是瞎胡闹?其实他们借着这个机会,把豫章城里里外外的明库暗仓都摸了个遍。” “也就是说,即使我不花钱捐这个官,大将军也打算为了这些暗仓,把我招到麾下效命?” “是这个意思,所以,你说,大将军派你来海昏,是不是就是告诉我,可以兵发豫章了哪?” “不是,你们就不能发一条明令嘛?这么让人猜来猜去的,不累嘛?”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怎么就没有办法了?” “沈参军是富甲天下的第一商人,那应该知道要发动湘州这样大规模的流民暴乱,需要多少粮食。” “这个自然,这可是沈某的强项。” “这不是重点。” “不是重点你问我干什么?” “这么多的粮食,湘州本地有吗?” “你的意思是,有其他地方的人,给他送粮?不可能哪?我们给他都围上了。” “并没有,还有海上,还有广州。王机会不懂得唇亡齿寒的道理?” “你是说,有人借着湘州暴乱,与他们买卖粮食,获取暴利?” “正是,沈参军这方面有经验,要想做成这种买卖,会不会往大将军府里派内应,打探消息哪?” “那当然……额~我没有啊?我平生最恨这种发战争财的家伙了。” “自然不是你,因为沈参军足够有钱,别人收买不了你,所以大将军选择信任你。” “你是说不能发明令的原因就是大将军身边也被人渗透进去了?那为什么不把哪个人揪出来?” “两个原因,不知道具体是哪一个,就算知道了是哪一个,还得指望他身后的人,运送军粮哪,不可能立刻翻脸,所以就只能装糊涂。” “逸少,当官这么累吗?” “沈参军,赚钱不累嘛?各有各得累法而已。” “倒也是,我算是服了,怪不得你们琅琊王氏、颍川荀氏是天下第一品的世家哪。” 二人策马快行,很快就见到了周访派出来迎二人的斥候,却也是王羲之的老熟人,他表弟李充的堂兄李午。 “逸少,周将军等你多时了。” “怎么样?李兄,来得还算及时吧?” “太及时了,眼看咱们就要被张彦打败了,那小娘子从敌军背后杀出来,一人一杆枪,愣是将对方的阵形捅了个透心凉。连敌首张彦,也被她一枪刺于马下。还白白让我捡了一个阵前斩将的美名。” “李兄可是得了大便宜了。” “可不说嘛,怎么样了,这次又给哥哥带了多少援军来?” “你不全都看见了?”王羲之指了指自己和沈充,“两人两马。却胜过千军万马。” “逸少,咱可是自家兄弟,那李充就是我亲弟弟一样,你可不能骗哥哥,快说,你把左路军藏哪里了?” “左路军?左路军不是陶太守领着在巴陵吗?” “不可能,周将军都说了,这是疑敌之计,左路军马上就到,还让大家不要害怕,敌人虽然数倍于我,但已经掉进了我军的包围圈。” “咳咳~”王羲之贴到李午身侧,小声的讲,“有没有可能,周将军就是在蒙你们?根本就没有左路军。” “不可能。周将军刚才还说会有援军从海昏来,这不就来了吗?周将军说一战收复豫章,斩张彦首级,这不也做到了吗?你看,张彦的脑袋还在这里哪?周将军说……” “你等等啊,我打断一下,周将军现在是不是又在樗蒱?” “你怎么知……我是说,” “好了,李兄,都是自己人,何必哪?” “逸少,你就告诉哥哥嘛,你到底把左路军藏哪里了?不然,周将军没有道理那么镇定自若。” “这不就是左路军嘛?”王羲之指了指沈充。 “他?我听说过,花钱在大将军那里捐了个参军,这时候大将军派这么一个货来干什么?多吃我几碗米饭?” “你不是想知道左路军在哪里嘛?” “啊,逸少。你看,你果然带了左路军来吧?” 过分热情的李午将王羲之一把搂在怀里,也把王羲之的白衣染成了红衣。 “哎,李兄,你别让身上蹭啊,你这一脑袋血。” “逸少啊,你真是咱的大救星。眼看咱就要被张彦砍了脑袋,荀家小娘子就从万军之中杀出来,哥哥和你讲啊,这荀家小娘子可是个难得的好姑娘,你可不能错过了啊。” “李兄,还不头前带路,周将军那边还等着哪?我这刚和袁耽学了几手,就等着赢回来哪。” “逸少,你也?” “怎么了?我这小小年纪的,纨绔子弟,不是很合理嘛?” “对、对,合理,合理。” 几人绕过了几个庄子,见到了周访。 “不玩了,战场得意,赌场必定失意。” 周访把摊子一掀,赖掉了最后一盘赌局。 “逸少,你来了,大家都过来。” “周将军,你看我把谁给你带过来了?”王羲之闪身介绍沈充,“沈充,沈大老板。” “哎呀,我说哪,今天这喜鹊在枝头都赶不走,原来是逸少给我带来的大贵人,来来来,沈参军,你请上座。” 周访热情的拉着沈充的手,就把他带到了自己的帅位,把他按到座位上。 沈充赶忙想弹起,却被周访强有力的大手按在原地,动弹不得。 “周将军,这可使不得啊?下官就是个参军,你也知道,还是花钱捐来的那种,蒙事的参军。” “谁说的,你分明就是左路军统帅陶侃嘛,他是我亲家,我还能认错人嘛?逸少,你说是不是?” “额~,”王羲之欲言又止。 “怎么?逸少,有什么就说嘛,大家都是一路打过来的兄弟,我虽说年长你个几十岁,但你也不用那么小心谨慎。” “没有,只是忘了告诉周将军,沈参军他们家,世代从商,没怎么当过官,官场的那些弯弯绕绕,他了解的不多。你有话哪,最好还是直说。” “嗐,这不是瞎耽误功夫嘛。沈参军,那我就明说了。我要和你借粮。” “借粮?借多少?” “你有多少,我借多少。” “你借多少,我有多少。” “你和我讲笑话哪?我说得可不是我这一万来人的军粮,而是三倍五倍。” “周将军要那么些粮食干什么?” “有多少粮食就有多少兵。” “现在去招兵还来得及嘛?” “周将军,我都说了,沈参军家里没当过官。你就直接告诉他,你要用增灶计,让敌人误以为我们的援军到了。” “嗯,就是这个意思,沈老板能借多少?” “我想想啊,我这一路上过来,又几个粮仓被抢了,几个被烧了,还有一些水淹了,这七七八八算下来,我只能给你凑出这个数了。”说完沈充伸出了两根手指。 “两万人的军粮?那也不少了。” “不、不,是两年。” “卧槽、”周访激动的抱着沈充的脸就亲了一口,“大将军真是爱我啊,两年的军粮。” “将军,你这,我不好男色。”沈充一脸委屈的看着周访。 “周将军、周将军,你克制一下,哈喇子流满地。”王羲之在身后拉了周访一下。 “啊,”周访这才感到自己有些失态,“沈大老板,那就请你告诉他们粮仓都藏在哪里,我只借五份就行。” “河对面的这群家伙,现在死了老大,又被我们的气势喝住,早就是惊弓之鸟。只要我们在这里埋锅造饭。就能压垮他们最后的意志。” 周访向沈充解释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多的粮食。 “而且啊,他们的粮道之前被我断了,好多人已经饿了好多天了。我这边一做饭,他们看到这么多的炊烟,一是不敢贸然渡河,二来那些实在挺不住的,就会渡河来投降。” “只要我们坚持三天,敌人就会自己往湘州退的。” 第68章 满地豺狼贼,难得赤心人 “周将军的意思是,你不准备乘胜追击,一举全歼这伙溃军?” “我也想啊,可我只有一万来人,其中一大半都是长豫船上的那些劳夫,别说指望他们打仗了,他们能不跑,我就很开心了。其实啊,这仗也不一定非要打。” “那,周将军的精兵哪?” “嗯?沈参军为什么这么问?你不知道吗?” “我怎么会知道?” “看来逸少没讲错,你真不适合当这个官。精兵自然在湓口,大将军那里。” “你是说大将军那里,现在根本没有危险?” “他有什么危险?我的一万精兵,南中郎将王含的一万大军。” “啊?我还以为……” “好了,这下不用担心了吧。” 在沈充的指引下,周访很快找到了几个粮仓,开仓架灶,开始做饭。 这饭的香味一漂过对岸,立刻就有了骚动,不一会就从岸边捞起几百人来。 “周将军,我们都两天没吃饭了,您能不能先赏咱们一点吃的。” “吃的是要多少有多少,要看你们有没有本事拿了,看到了吗?我左路军五万人已经抵达,看到后面的烟火了嘛,等我们吃饱喝足了,就是尔等的末日了。” 周访一边说着,一边抱起一根鹿腿啃食起来。 “周将军,小的兄弟五十人,都听小的一个人的,只要周将军让小的吃饱喝足了,小的这就游回去,给周将军带五十人过来。” “人啊?”周访压制着内心的喜悦,还是一脸无求所谓的屌样子,“我这里要多少有多少,多你们一个不多,少你们一个不少。” “是、是,小的说错话了,请周将军看着上天有好生之德上,收留我们这些苦命人,我们也不想跟着这些流寇。” “这么说得话,倒是可以理解,这样吧,你们先吃饱了,至于要不要回来,你们自己看着办,也给我带话过去,我再给你们一天时间,一天之后,还不归降,我就要让你们看看什么叫天威降临了。” 周访连忽悠带骗,把几个人哄得就真以为周访这边来了数万的援军,只等着休整结束,就发起总攻哪。 这天夜里,对岸就没有消停过,有偷偷渡河归顺的,有不让渡河的督战队和这些渡河的打到了一起。 然后又有那些摇摆不定,自烧了营帐,想趁乱逃走的。 到了后半夜,对岸的人心已经散成了沙子,就在这时,周访的大船到了。 周访威风凛凛的站在大船之上,亲自敲着战鼓,眼看着就要渡河决战。 这一下子可是把本来就群龙无首的敌军吓奔溃了,纷纷四散而逃。 周访还不罢休,继续命大船沿着河追赶着溃兵。 “这……这就赢了?”沈充不可思议的看着周访带着几千人,追赶着数万人。 “上兵伐谋嘛,当然,这里面沈参军的功劳最大,要是没有这么多的炊烟,我就是再能吹,也动摇不了对方的意志。” 周访及时的停住了追击,将路上的所有桥梁都破坏掉,把两岸的船只都征缴走。 “周将军,为何不乘胜追击了?敌人已经闻风丧胆了。” “穷寇勿追,让他们回去,是件好事。” “怎么会是好事哪?这可是还有几万人哪,再回到湘城去,那不是更加难办了吗?” “我就是要让他们会湘城去,把左路军在江州的消息传回去。这样他们才会进攻巴陵。士衡那边才会有战机。” “那我们哪?” “我们回去啊?” “回去?去哪?” “湓口。” “去湓口干什么?你不是说那边有的是精兵强将?” “我骗你的。再不赶回去,大将军真得就完蛋了,这也是我没有继续追击的原因。” “周将军,下官可以说是舍家为国了,你还是信不过下官吗?” “我信不过你,就不和你讲了。刚才那些话,我不是说给你听的,是说给其他人听的,这样他们就不会动歪心思了。” “周将军,我想问你个问题?” “只管说,不必这么客气。” “你说的其他人是谁?” “你不知道吗?我的军粮是谁负责的,怎么断断续续的?” “你是说鄱阳太守纪瞻?” “哎,话不能瞎说啊,尤其是这位纪老夫子,他在江南什么地位,我不说,你也知道。” “自然,下官也没少走他的门路。” “知道就好,以后就习惯了,这就是官场,你明知他要坑你,也不能翻脸。” “多谢周将军提点。哎?周将军怎么把大船都开走了,这我们还怎么回柴桑?” “声东击西,我们舟船往湘城继续开,威慑杜弢,兵马步行到柴桑。” “哦,下官还有个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别不好意思,你出了这么多钱粮,这都是你该知道的。” “那下官就问了,如果那个谁,再向杜弘通风报信哪?” “不会了。” “为什么?” “你应该知道的啊?” “我怎么就又该知道了?” “你从大将军那里来之前,在江上见了谁?” “王长豫。” “这不就对了嘛。王长豫过湓口却没有去拜访大将军,这是为什么?” “两人貌合神离,互相看不顺眼,自然是能少见就少见,能不见就不见。” “你还记得几个月前,是谁召集各郡太守到豫章开的动员会议嘛?当时你我都在现场。” “好像,也是王长豫。” “没错,就是大公子,我猜,你找大公子,是为了宣城的铜吧?” “周将军,您是和郭神仙学过法术吗?怎么事事料事如神?” “哪有,只是看到了沈参军在豫章都有这样多的储备,想来各地的生意往来,用到铜钱的地方不会少吧?” “周将军说得正是,我还想向周将军请教哪,这所有的门路都走遍了,可就是没人说个准话。” “逸少怎么说?” “他让我找雷夫人,但我问他为什么,他又不肯说。那雷夫人不过是王茂弘的妾,又管不了什么事情,我走她的门路岂不是白走?” “逸少这孩子啊,真是深藏不露,句句都在骨鲠之上。你就听他的吧。” “周将军,我这些军粮都不用还了,换您一句准话。为什么?” “你真想知道?沈参军,恕我直言,你不太适合官场。” “就算让我死,也死个明白吧?” “好吧,既然你非要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好了。雷夫人,是纪瞻安排进王家的。” “什么?那大将军知道吗?王茂弘知道吗?王长豫知道吗?” “你说哪?连我都知道了,他们会不知道?你又不是没见过琅琊王氏那些老爷公子,你觉得他们哪个人是傻子吗?” “自然不是,连王逸少这么一个13岁的娃娃,去了一趟宛城,就把荀司空的两位公子荀道玄、荀道明拉到了建康。” “哦?果然,我就说嘛,真要是男扮女装,冒这个险,也轮不到逸少啊?这一招好啊,把荀家也拉进来,这江南的水可就更浑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 “哎,沈参军,一码归一码啊,你帮了我,我很感激,但不代表我和你在同一条船上。” “你刚才不是还……”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沈老板,还是将这次的军粮都造册,登记详细了,之后我好报给大将军。” “真不用,这点小钱。何况刚才我就讲了,咱们商人最讲究季布一诺,重于千金。” “要的,是为了你,更是为了我。荀家又加入了朝局,事情就更加复杂了。” “荀家不是有意让荀灌和王逸少联姻吗?” “谁说的?你哪只眼睛看到了?” “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了啊?王逸少在午睡,赤裸着上身,荀灌就旁若无人的跑了进去。” “哎,这或许就是他们的悲哀吧?婚事根本由不得自己。” “周将军为什么这样说?” “这~现在很难和你讲,等你在官场碰个头破血流之后,你自己就明白了。” “周将军,下官也和不少官员都打过交道,他们好像没你说得那么夸张。” “哦?是吗?那或许真的是我想多了。哎,逸少,正说你哪。” 王羲之听到周访的声音,紧走两步赶了过来。 “周将军,不知道在讲我什么?莫非还在后悔昨天赌输了?” “不能,输赢嘛,兵家常事。沈老板正和我讲你结交荀家的事情。真是英雄少年郎。” “哦?士达叔父没有和沈老板讲,你还是荀崧的义兄嘛?羲之也不过是借了叔父大人的威风而已,担不起这样的盛名。” “你……你也?” “哎,沈老板不要这么惊讶嘛,荀家就是表达一下谢意,毕竟阿抚带兵去解了宛城的围困。” “是这样啊?下官还有一问。” “说吧,毕竟沈老板花钱了,咱有这个义务答疑解惑。” “王长豫让我和大将军讲,务必在九月之前,结束湘州、江州战事,我不太明白。” “这个呀,这个还真不好说,逸少,你来讲。” “哎,叔父,你这就过分了,你不想讲的,就让我讲?” “你讲不讲?不讲我明天就向我的义弟提亲。” “讲还不行嘛。长安,最晚到九月,长安还要被围攻,这次不知道长安还能不能再挺住,所以一切要做提前准备。” “你怎么知道长安会有事?” “平阳有事,长安就有事。” “平阳又有什么事?” “立储啊?” “平阳不是有皇太弟嘛?” “就是这样,才麻烦哪。太弟毕竟不是儿子,总要试一试吧。” “那长安就一点准备没有?” “代公晋升成了代王。” “对啊,那这样,长安的困扰不就解决了吗?有拓跋部扯着刘聪的后腿,长安必定能从容应对。” “未必。”王羲之摇了摇头。 “有刘琨、拓跋猗卢背后袭扰,还有李矩、郭默在河南响应。” “长子在平城,幼子在盛乐,取乱之道。” “不会吧,就算拓跋猗卢不知道那些废长立幼的典故,他身边还有那么多以前的晋臣哪。” “如果,他们也乐见其亡哪?”王羲之抛出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拓跋部可是制衡平阳的利器,如果没有拓跋部,只怕平阳早就取了长安,拿下关中,铁骑说不定已经踏进荆州了。” “刘渊,在平阳造反之前,也是司马家的忠臣吧?” “你是说,那些人怕拓跋猗卢有一天成为刘渊那样举旗造反的人?这不是欲加之罪嘛?局势都已经这样了,他们怎么还这样。” “拓跋猗卢是不是有造反的心思,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造反的条件,而且他还营造了三城,这在那些人眼中,就是自立为王的征兆。”周访叹了一口气,也知道北方的局势可能要越来越差了。 “刘琨哪?难道他也看不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 “他自然是懂的,不过……算了。以后再讲吧,柴桑就要到了,二位就留在柴桑,要是二位有个闪失,我没法向大将军交代,我去增援湓口。” “带上荀灌吧,她虽是个女子,却能助你一臂之力。”王羲之提醒道。 “哈哈,还是让你小子看出来了。”周访用右手指了指左臂的一个血洞,“这里被蚊子叮了一下而已,不必大惊小怪。” “听闻周将军冲锋在前,被流矢所中,周将军折断箭矢,面色不改,继续作战。” “你小子倒是耳朵够尖,是不是李午那个小子胡咧咧的,我知道了,大将不必到阵前,可我不是有瘾嘛。” “周将军……” “行、行、行,我知道了,我就老老实实在后面指挥,不再冲到最前面抢人头了。” “满地豺狼虎豹,天下需要将军这样的赤心人,将……” “好了,10几岁的孩子,比我那五十多岁的婆娘还唠叨。” 周访策马而走,到岸边又换了快船。 “逸少,你好像对这位周将军特别的关心,甚至,你好像把你叔父王棱都丢在海昏没管。” “这位周将军,是少有的嫉恶如仇的君子,这样的人,必然遭到很多人的刁难,我若是还不帮他,那就没人帮他了。” 第69章 步上柴桑口,夜渡长江头 “大将军,末将没有来晚吧?” 周访刺穿了一个敌军,在乱军之中,找到了满身是血、战马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的王敦。 “妈的,再晚来一会,你就能给老子上香了。” 王敦顺着周访递下来的手,翻身上马,两人一马,边冲边砍,又砍杀了十几人,才从重围之中杀出一条缝来。 “哈哈,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二位,没想到啊,叱咤风云的两位将军,会死在我杜弘手里,我这是要青史留名了。” 杜弘持槊拦住了二人的去路,身后的贼军也顺势围了上来。 周访一边看着杜弘手中的槊,一边解下披风将王敦绑在身后。 “杜弘,你算什么英雄?”周访手中的长枪指到了杜弘鼻子前,“大将军给你留一条活路,派人与你和谈,你不思报答,反做偷袭。” “行了,” 杜弘眼皮一抬,手中长槊拨开指到脸上骂娘的长枪, “兵不厌诈,你当我不知道?豫章早已被你拿下,连我那生生死死的张彦兄弟,也被你砍了头颅。你现在给我讲什么生路?” “周将军快走,这贼子交给我来对付。” 贼军之后,一匹枣红马跃众而出,一身白袍的荀灌挑翻了挡在面前的障碍,来到了周访身侧。 “哈哈,你们已经山穷水尽了吗?找个孩子来当将军,还是女孩子。” 杜弘持槊大笑, “女娃娃,这里是战场,可没人怜香惜玉。快快逃命去吧。” 荀灌长枪在手,双腿一夹马腹,枣红马一跃而出,瞬时就来到了杜弘面前。 杜弘吃了一惊不敢怠慢,举槊招架,却没有听到枪槊相撞之声,抬头一看,那女娃的枣红马已经从他头顶跃过。 半空之中,那女娃收枪摘弓,弯弓搭箭,回头就是一箭,这一箭就把杜弘头顶的缨子射落。 “罢了。”杜弘低头躲避,顿觉冷风自耳畔生起,用手一摸,耳朵竟然被又一支飞箭射破。 “好厉害的女娃。” 杜弘忙将自己藏在马腹之下,借着翻身的机会,再看向又冲杀过来的荀灌。 “阿灌,不要恋战,走。” 本来都冲出去的周访,又冲杀回来,一声暴喝,荀灌的枪也堪堪停到了杜弘的面前。 “便宜你了。” 长枪一涮,将杜弘的兜鍪挑到了枪上,扬长而去,众军以为神灵降世,哪里敢拦截,纷纷避让,这才让三人两马出了重围。 杜弘惊魂未定的从马腹上爬上来,摸了摸脖子上的脑袋,问向身边围拢上来的士卒。 “快看看,老子的头,还在不在?” “将军,刚才那是他们请下来的神灵吧?哪有女娃娃那么凶残的?一人一枪,来来回回,杀了三趟,挑翻我们五十几个兄弟。” “别胡说,哪有什么神灵,估计是哪一家的将门虎女,连我也险些中了计,这王敦真是恶毒啊,居然藏了这么一招。” “那,将军,我们该怎么办?” “这下坏了,连王敦也没抓到。大人那边没法交代啊?” “将军你说什么?大人?哪个大人?” “滚、滚、滚,不该你们的知道,别问。” 杜弘打扫战场,盘算着下一步要往哪里走。 “大将军,怎么回事?还真被他攻破了营寨。” 周访也不解,虽然说王敦手中的兵卒不多,但也不至于这样一触即溃。 “该死,我上了戴若思的当了。”王敦一边卸甲,一边擦着半血半泥的脸。 荀灌拎着枪在五步之外的地方警戒。 “你这次做得很对,两个人目标小,他们还想抓我活得,你要是把人都带过来,他们恐怕就要直接送我见阎王了。那位就是你提起的荀灌吧?” “是,可惜是个女娃,不然,怎么也是个征西将军。” “是啊!这要是男子,荀家那可就文武双全了,哪还了得?” “大将军,快些渡江,暂避柴桑。” “不,我们杀回去。叫你的人全部渡江,现在杜弘绝对不会想到,我们还敢再杀回去。” “大将军,到底怎么回事?” “戴若思那个家伙,贼心不死,又撺掇着琅琊王,封了他前将军,要代替我,指挥江州战事。” “啊?大将军从何得知的?” “说起来好笑,我在建康那么多的耳目,这个消息,居然是在杜弘嘴里听来的。” “大将军,会不会是杜弘故意挑拨离间?戴若思在江南的声誉还是很好的,末将和他也有一些交情。” “不太可能,当时我已经是他案板上的肉了,他有什么必要对一个死人说谎?你想想,如果没有戴若思这样的人物做内应,豫章、海昏怎么可能那么快就攻破了。” 周访一边给王敦包扎着伤口,一边注意着岸边的动向,直到看到了三明夹一暗的信号,周访才放下心来。 “大将军放心,咱们的人已经都过来了,请大将军下命令吧?” 不多时,周访麾下的一万多人,都站到了王敦面前。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兄弟们,我让人给阴了,我要是死在湓口了,就那帮玩意,肯定押你们去治罪,这口气,能忍吗?” 王敦甩开周访搀扶的手站到了众人面前。 “忍个屁。”李午第一个就站了出来,“大将军,让末将去,末将斩得了张彦,也斩得了杜弘。” “一边去,别不要脸了,张彦是你斩的嘛?那是人家荀姑娘的功劳。老李家可没你这么不要脸的东西,大将军,让末将上吧。”李午的堂兄李恒一脚给兄弟踹到一边。 “各位兄弟,此战雪耻,我亲自带队,跟着我的马走,我的马不停,进攻就不停,杀。” 王敦翻身上马,扯下刚刚绑好的纱布, “干他娘的。 ” 王敦手中刀向前挥出,自己胯下的马已经奔出。 随着王敦的跃出,周访等人纷纷的跟上, 等王敦再杀回来的时候,杜弘这些人还在打扫战场,往船上搬着大大小小的箱子。 这哪里还是对手,杜弘被杀得的大败,狼狈的逃到船上,即可启航。 王敦还不罢休,夺了几条,纷纷下马上船,继续向前追去。 “王大将军,今日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我见你妈。”王敦搭弓就是一箭射落了对方桅杆上的旗帜。 “王大将军,我们杜弢将军已经答应了投诚,咱们以后都是一家人。” “我不同意。” 这一追,就从湓口,追到了海昏,恰好碰到王棱也把杜弘留在海昏的兵马全收拾了,杜弘只得继续向南逃窜。 杜弘逃到豫章,下了船,正要进城,忽然看到身后的大船火起,豫章太守周广裹着一脑袋纱布冲了出来。 杜弘只得继续向南逃遁。 “大将军,你不能再追了。” 周访好不容易在豫章城外,追上了王敦,联合豫章太守周广,把王敦绑到了大将军府中。 “你们俩要造反吗?放开我。”王敦怒目瞪着二人。 “大将军,你不能再追了,再追下去,杜弘还没死,你的血都流干了。” “我不管,我就是死了,在死之前,我也要把杜弘抓住,带到建康去,问一问戴若思,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伯父,如果我们到不了建康哪?那这些将军士卒可就都白死了。” 王羲之一句话,让王敦的滔天怒火瞬间平息。 是啊, 如果到不了建康哪? 或者说, 如果到了建康以后,人家不认哪? 王敦的心里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一瞬间感觉,这个大将军还是虚的。 任凭你有多大的功劳, 只要建康那里,有人说你不行。 你随时可以被取代。 这官还是不够大啊? 冷静下来的王敦开始重新部署兵力, 命周广继续留守豫章,和沈充一起,抚恤百姓,收敛尸体,重建城池。 命南康太守虞潭、庐陵太守羊聃、晋安太守羊曼,整兵劫断杜弘南逃路线, 命甘卓从宜阳出发,分兵切断江州到湘州的道路,防止杜弘逃回湘州。 命周访督李恒、李午、缪蕤等诸将,继续追击。 周访再次点兵追击,一边如下山猛虎,另一边像斗败公鸡,周访连战连捷,从豫章出来,先是在钟陵给了杜弘第一记耳光。 杜弘丢掉一半辎重继续南逃,又被周访在追到了丰城,此时甘卓也恰好赶到,两军会师,又打了杜弘一记闷棍。 杜弘继续向南逃遁,出了豫章郡,进了庐陵郡,竟然失了踪迹。 追到了巴丘城的周、甘二将闻出了空气中的诡异,停下了追击的步伐,甘卓回师宜阳,防止长沙的杜弢出湘州支援。 周访一边分兵搜索,一边联系庐陵太守羊聃。 “什么?这家伙居然跑了?” 周访没有等到羊聃,反倒是等来了宣城公司马裒的信。 “宣城公信里怎么说?”荀灌问道。 “他说久劝羊聃无果,羊聃还以保障他的安全为由,裹挟着他逃往了晋安郡。” “怪不得到了庐陵郡就没有消息了,原来这地方,早就烂透了。” 荀灌想起了刚刚踏入庐陵郡的时候,遭到的莫名袭击,本以为是杜弘的斥候,结果抓过来一看,都是些半大孩子。 “我现在算是知道杜弘、张彦袭击豫章,周广太守为什么没有防备了?”王羲之也把玩着一块石头说道。 “为什么?” “因为,这杜弘、张彦,就是从这里出发进得豫章郡,而不是从湘州。周广太守的防御重点都在西边,杜、张二贼却是从南边杀进来的。” “你是说,这里已经变成了杜弘的地盘?” “是,我怀疑那封信都是假的。庐陵早就丢掉了。”王羲之思考了片刻,再看向周访,“周将军还记得吗?豫章的那次太守大会,两个羊太守没有到场。” “是,羊曼、羊聃仗着自己是皇亲国戚,不把大将军的军令放在眼里。” “如果不是哪?如果是他们丢了庐陵,不敢去见大将军,害怕被问罪哪?” “这有可能吗?” “有可能,不是有可能,简直就是一定,周将军还记得南康太守虞潭怎么讲吗?” “虞潭?难道他也有问题?” “不是,他当时已经差不多明说了,只是我们没有留意。他母亲又是那个敏感的身份。” “他说什么了?” “他说,他娘孙氏变卖了自己的嫁妆,还劝他变卖自己的家产,和南康的士卒百姓同心协力。” “当时我们以为他是搞高姿态,表忠心,都没有在意,你的意思是,他这句话没有丝毫夸张,南康的局势已经紧迫到了他要变卖家产才能勉强维持?” “恐怕这就是虞太守当时给我们的警示,从他那个位置来说,这已经很冒险了。” “那逸少,你的意见哪?” “不要理会羊家兄弟了,试着去南康联系一下虞太守。” “周将军,这仗没法打了。”督粮回来的李午骂骂咧咧的走了进来。 “怎么了?粮草又被劫了?” “可不是嘛。幸亏后方督粮的是沈老板,人家二话没说,又给补齐了,要不然末将这颗人头就被大将军拧下来当球踢了。” “等等,沈老板?你没有问他,庐陵郡里有没有他的暗仓?有得话,何必这样冒风险?”王羲之问道。 “问了,上次被劫,你不就嘱咐了嘛,我怕忘了,一见到沈老板就问了,沈老板居然说庐陵郡太凶险,他的商队在这里没有生意。” “干。”周访给了自己的脑袋一拳,“我早该想到的,胆大包天的沈老板,连钱币他都敢铸,却不敢来庐陵做生意,肯定有毛病。” 几人正在发愁到哪里找杜弘时,南康太守虞潭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你说,你是谁?虞潭?” 周访看着眼前顶着一块抹布一样的破衣服,手中还拄着一根木棍子,左边的胳膊绑在棍子上,右边的胳膊绑在身上。 “是、” 虞潭忍了这么久,终于是忍不住了,说完了一个是字后,轰然倒在众人面前。 “快快,掐人中,拿冷水,不行,冰水。”周访喊到。 “周太守,不用,我就是饿的,在山里躲了五天,这次才跑出来。你给我个馒头就行。” 第70章 琐伯乱庐陵,虞潭入虎穴 虞潭吃过了餐,又洗漱干净,换上一身衣服后,再出现在众人面前。 “虞太守,快说说,是怎么回事?我们这进了庐陵,和丢了魂一样,完全找不到杜弘的下落。” “哎,这事说起来就话长了,这可不是今天才有的事情。” “哦?莫非上次去豫章的时候,虞太守欲言又止的,就是在隐瞒这件事情?”周访点了一下对方。 “不错,上次我就想讲,但又怕讲出来,会给大家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虞太守是怕事情逼急了,羊聃反投了杜弢?” “正是,这羊聃自到任以来,不想如果保境安民,尽做一些罗织罪名,抢夺他人财产,丰厚自己产业的事情,一时之间,整个庐陵郡鸡犬不宁,有成百上千的人,结伴逃到南康郡,我从这些人口中才知道了内情。” “内情?还有什么内情。” “原来这羊聃觉得罗织罪名,还是来钱太慢,就开始诬陷郡人简良通贼谋反,直接派郡兵去灭了简家上下二百余口,连婴儿也都倒吊在简府门头。至于简家的财产自然是都进了羊太守的囊中。” “通贼?莫非就是这简良,把杜弘、张彦引到了庐陵郡来?” “如果是那样,庐陵郡也不会全郡百姓群起攻郡府,把羊聃赶出了庐陵郡。” “简良只不过是气不过羊聃巧立名目,盘剥百姓,就想去豫章告羊聃的状,不曾想被下人泄密,被羊聃知晓,那羊聃一不审二不问,直接把简良勒死在狱中,然后伪造了简良的认罪书,并且拿着这个伪造的认罪书,就简家满门屠尽。” “那简良,本就是庐陵郡的名士,平日里又极有善名,遇到天灾还会给佃户减免租子。这一下子,羊聃算是捅了马蜂窝,这才被赶出庐陵郡。” “嗐,这羊聃。误我大事,我说嘛,怎么到了这里,看到每个百姓的眼神,都是要吃人的。原来这个羊聃,一件好事也没干,不亏兖州人都叫他琐伯,是够猥琐的。” “我在南康郡听说了庐陵郡的事情,赶紧整合兵马,跨郡境平乱,可也和士达一样,一进了庐陵郡就像被蒙住了双眼一样,斥候成队成队失踪,军粮被劫了一次又一次。” “当军心涣散的时候,杜弘带着精骑杀出,几个回合就把我杀得丢盔弃甲,只得跑进深山之中,幸好我的队伍中,有几个庐陵的本地人,这才勉强苟活到了现在。” “这样就不好办了。”周访倒吸一口凉气,“杜弘藏兵于民,平时根本看不出他在哪里,又有全郡的百姓随时给他通风报信,他可以在任何时候出现在我们最薄弱的地方,给我们致命一击。” “没错,我就是在军粮被劫了三天之后,全军饥饿难耐,只得分兵去打些野味,却直接被杜弘突击了帅帐将士们又饿又困,根本没有反抗的力气。” “逸少,你怎么看?”周访把思路抽出来,转身问王羲之。 “必须把杜弘抽出来。” “这个大家都知道,问题是怎么抽出来。” “这要看虞太守。” “我?我不行,要不是你们来了,我都快成野人了,实不相瞒,五千的郡兵,尽数被杜弘俘虏了去,我连他们是活着还是死了都不知道。” “用得是虞太守的名声。” “名声?怎么讲。” “虞太守不是收留了几千从庐陵郡跑到南康郡的流民嘛。” “后来还有,前前后后,有几万人,一万户左右。可让这些人来攻庐陵郡,他们也不可能心甘情愿啊?毕竟他们的亲戚也在流贼之中。” “不攻城,攻心。” “攻心?” “是,解铃系铃。” “你是说,我去把羊聃抓来,让庐陵的百姓带回去,这样就能平息他们的怒火了?” “能这样的话,自然最好。” “那恐怕要周将军借我几万大军,我领军到晋安郡去,从羊曼的手里,把人抢回来。” “那,看来是没希望。”周访又看向王羲之。 “还有个办法。让虞太守兼领庐陵。” “兼领庐陵?” “是,庐陵的百姓之所以要保护杜弘,并不是他们真心想反,而是羊聃没给他们留活路。” “平常的话,还好说,只要和大将军知会一声,大将军肯定会表荐的,但现在的问题是,我军的归路也被掐断了,我们这里的消息根本送不出去。” “矫旨啊。江州刺史是我外祖,他的字,我再熟悉不过了。” 说话之间,一封庐陵太守的任命书就写好了。 “好,”虞潭接过这个在他面前伪造的任命书,仔细看着里面的句子,“这里面不但说了羊聃的罪行,还赦免了攻击郡府的百姓,这个文书贴出去,相信会有不少百姓放弃追随杜弘的。” “还不够。”王羲之摇了摇头,“现在我们被困在巴丘,这文书不一定散得出去。” “哪该怎么办?” “办法倒是有,只是……”王羲之的眼神看向虞潭。 “逸少,有什么尽管讲,不要考虑我,哪怕是让我粉身碎骨,只要能平息祸乱,我都在所不惜。”虞潭说道。 “舍身喂鹰,虞太守不是一直被杜弘追捕嘛。那我们就借着这个机会,把虞太守往豫章送。” “然后,我会在半路上被杜弘劫走?” “正是。” “这样,他们就会在我身上搜出这份任命书。就会胁迫我来出任庐江太守,以此来继续迷惑大将军。” “没错。” “然后哪?” “然后,你就和杜弘讲,你在南康也颇有威望,不如放你回去,和他形成呼应之势。” “杜弘凭什么信我?” “因为,你把巴丘的布防情况,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杜弘,并且亲率先锋,攻破帅帐,将我擒了过去。” 周访接上来这句话。 “啊?先不说杜弘信不信我。单说这大军如果缺了周将军,岂不是一盘散沙?” “没事,虞太守还不知道吧,最近出了个巾帼奇蕾,我手下的副将各个对她服气的很,就算是没有我,这支队伍也嗷嗷叫。”周访向虞潭引荐了荀灌,说了荀灌的那些故事。 “哦?”虞潭听完后吃惊的看着面前的荀灌,“这样一来,就剩一个问题了,我为什么要反?既然我已经被任命兼领庐陵了,我有什么理由反叛哪?” “我不想让你抢走我的功劳。给你按了个谋反的罪名,把你押送回豫章受审,这样庐陵、南康的财宝就都是我的了。”周访看了一眼王羲之,后者点了点头。 “这么说,我还得把那件乞丐衣服换回来?” “只怕还要来点苦肉计。” “来吧。”虞潭光了膀子趴在凳子上,周访亲自往虞潭的背上加了数道鞭痕。 打了一阵之后,周访放下鞭子,拍了拍虞潭的肩膀。 “差不多了,现在就装囚车了。此去凶险,虞兄保重。” “不行,这面还没打哪?脸上也得留两道。” 虞潭翻过身来,指着自己的脸。 “你要狠一点,不然被看穿了,我可就真死了。” 又被抽了一顿的虞潭,被架上囚车的时候,已经不能自己站立,一根木棍穿过虞潭那件乞丐装,把他闩在囚车中,让他勉强站着。 囚车刚刚从巴丘离开,还没过第一个桥,就被杜弘的斥候劫了回去。 “将军,你看我们把谁给你抓回来了。” 杜弘拨开虞潭头上的乱发,手沾着唾沫糊了糊虞潭血和泥覆盖的脸,这才看清楚——此人,正是自己苦苦寻找的南康太守虞潭。 “快快快,快给虞大人松绑。”杜弘赶紧招呼人把虞潭放下来。 “虞大人,把这个垫子垫起来,这是怎么了?那周访为何这样对你?” “哎,利令智昏哪。那周访把自己比作韩信,把我比作郦食其,说是什么庐陵之功,不能便宜了一个耍嘴皮子的书生。就说我私自窝藏乱民,企图携民自重。” “哦?这周访居然这么不做人?那虞大人有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既然落到你手里了,要杀要剐,来就是了,虞某要是眨一下眼睛,就是你养的。” “哎,虞大人,消消气嘛。咱们也是有苦衷的。” “你们为乱三州,荼毒了多少百姓,我与你们不共戴天,你们还有苦衷了?” “虞大人,看起来,你在那边,也不怎么受欢迎啊?” “我受不受欢迎,和我要剿灭你们这些乱民,并不冲突。” “看来,虞大人还不清楚实情。” “哦?你又要做什么狡辩?” “不是狡辩,而是秘密。你不觉得我能够奇袭湓口,几乎把王敦都抓住了,这里面没有什么虞大人想不通的嘛?”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以为凭你的三言两语,就能说服我,替你卖命,哼,做梦。” “不是给我卖命,是吴人的地盘,为什么要由伧人来做主?” “嗯?杜将军这话里有话啊?不妨明说。” “我听说虞大人的族弟虞喜,可是在余姚藏了不少的东西。那王长豫此次回建康,只怕第一个就会朝你们虞家开刀。” “哦?想不到杜将军的消息灵通的很。看来,杜将军在建康,还是有人的。” “哈哈,虞大人不要套我的话了,我这人出了名的嘴严,你不可能从我嘴里,知道那位大人的名字。” “吴人治吴,对你们这些蜀地流民,有什么好处哪?” “那位大人已经答应我们了,驱逐伧人之后,帮我们打回蜀地,尊杜弢将军为蜀王。” “然后,你们就信了?” “哈哈,虞大人未免把我等想得太单纯了,我们无所谓信与不信,到时候,还是谁拳头大,谁说了算。” “杜将军倒是够直爽。” “当着真人不说假话,我想请虞大人来领庐陵太守。要说打仗杀人,杜某不含糊,但要说怎么让百姓安居乐业,杜某连门都摸不着。” “哦?杜将军这就信了我?” “还是那句话,无所谓信不信,至少我们现在有共同的敌人,只要这些伧人还在,虞大人有多大的才情,就有多大的委屈。” “你这是说服我投降你们这些流贼?” “怎么能这么说哪?打仗这些事情,和虞大人都无关,虞大人只管做好寻常太守的工作就好。” “你不怕我趁机逃走?” “虞大人还能往哪里跑?广州的王机,已经和我达成了共识,只怕他现在已经出兵南康了。” “什么?你们怎么能这样?南康百姓何辜?为什么要把灾祸引到他们头上?” “这只能怪虞大人治郡有方了,财富使人疯狂啊,王机甚至都不用动员,已经要从广州进兵南康了。” “让他退回去,我送你一个大礼。” “哦?怎么讲?” “那周访不仁,我也就不义了。你拿个纸笔来,我把巴丘的部署画给你。” “哦?虞大人还探得了周访的部署?” “不止,我这个人有点小才,能过目不忘,每天的酉时,周访都会派人出城去打猎,补充城中的粮食,每天会派两波。戌时恰好是两波人员交错进出城的时候。” “好,虞大人果然厉害,只是……” “杜将军若是担心虞某是苦肉计,虞某可为先锋。” “哦?如此说来,虞大人是真心投效了?” “投效?你也配。不过是老夫的权宜之计,你说得对,现在是伧人要我们死,我们也不能让他们活。” “虞大人倒是也直爽。” “都是江湖上的燕子,谁也别装心眼。” “好,只要虞大人攻破巴丘,我保南康一方平安。” “哼,我可信不过你们。” “那,虞大人要怎么样?” “我为你攻取巴丘,你放我回南康。大家谁也不欠谁。” “好,痛快。那就等虞大人凯旋了。还不快扶虞大人下去治伤?” “将军,你信那个姓虞的?”杜弘手下问道。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无所谓的,只要他的利益,和我们一致,他现在就是我们的朋友。至于以后嘛……” “以后怎么样?” “你喜欢和别人分钱吗?” “不。” “我也不喜欢。” 第71章 吴人欲治吴,蜀人望归蜀 杜弘收下了虞潭,并将他身上的任命书誊写贴到了庐陵城的每个角落,好让百姓知道庐陵来了新太守,也好让大家放心走动,不用再像之前那样遮遮掩掩的了。 料理清了百姓的事情,杜弘又亲自去巴丘城外刺探了几次,确认了虞潭带来消息的准确性,也确认了虞潭的可信度。 “虞大人,我已经探明,情况果然和你说的一样,你看这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哪天是黄道吉日?” 杜弘叩开了虞潭的门,问道。 “杜将军,这种事情宜早不宜迟,当然是尽快将周访赶走,我看哪,今天就是个不错的天气。” “哦?虞大人这种积极,是不是有些太过了?” “不过分,我前几天就想去了,一想起那个贪功的周访,我就恨不得把他的头拧下来。” “哎,虞大人,别人的头都可以拧下来,周访,我可只要活得。” “却又是为何?” “这周访能征善战是其一,还和围困长沙的陶侃是儿女亲家,抓住他一个,相当于抓了俩。” “杜将军考虑的周全,哪杜将军看,哪天去光复巴丘城比较合适?” “今天太晚,后天太迟,明天刚好。明天早晨迎着晨曦去,晚上就能踩着晚霞回来喝庆功酒了。” “杜将军爽快。” 第二天,天将亮未亮,虞潭已点齐一万人马从庐陵城出发,直扑巴丘城,午时就到了巴丘城外围,看着巴丘城的人进进出出。 一直等到戌时两班猎者在城门交汇时,虞潭下令发起了攻击。 一番鼓噪之下,城里城外的周访军不知道来了多少人,纷纷夺门而逃,生怕逃得慢了做了刀下亡魂。 见手下有人想分散追击,虞潭帅旗一挥, “不要理会那些溃兵,进城抓周访要紧。” 随着虞潭的一声令下,身边身前身后的士卒,舍了四散的周访军,夺了城门,冲杀了进去。 “不要过多纠缠,跟着我的马蹄印,活捉周访。” 虞潭一马当先闯进城去,勒马冲着身后的人喊道。 随着虞潭的攻入,巴丘城瞬间沸腾起来,纷纷跳窗翻墙而走,一时之间巴丘城的里里外外乱成了一团。 “不要理会那些小家小户,那才几个钱,周访的府衙就在前面,随我杀进去,大赚一笔。” 虞潭命人攻破了周访的府衙,从后院的地窖中,把周访和他的财宝都搜了出来,除了各自装了个满怀,还装了十几大车。 “大人,您说得对啊。这家伙是有钱。” “嘿嘿,我就是当官的,我还不知道当官的都是什么货色嘛。把周访给我带过来,我要好好羞辱羞辱他。” 不多时,周访被押了上来。 “呸,虞潭,你我不过私人恩怨,你竟然认贼作父,反来攻我,妄你还有些名望。”周访的口水攻击伤不到虞潭分毫。 虞潭据马笑道,“周访,那日你将我塞到囚车中时,可想到今天的场面?” “哼哼,匹夫尚不可夺志,何况周士达?想要从我嘴里问出半个字,那也是三个字——不可能。”周访把头一歪,不去看虞潭的眼睛。 “我不和你做口舌之争,班师回城。”虞潭不过多纠缠,抓了周访,就撤出了巴丘城,踩着晚霞的光,就回到了庐陵城。 杜弘一早就在城门处设好了宴席,见虞潭得胜回来,自然是先要吹捧一番,然后又把周访提到了堂上,亲自给周访送了绑,也邀请周访坐到了自己身侧。 “哼,杜将军,这是何意?”虞潭不悦的看向杜弘,“这周访,你不杀他,也就罢了,还把他与我并席。” “哎,虞大人,这一笔写不出两个吴字来,往日恩怨,就让它随风而去吧,”杜弘将二人手拉在一起劝道, “周访将军,天大的才情,也天大的寂寞。像周访将军这样仗仗不落,仗仗出彩的不世出的良将,本应该是统领全军的大将军,就因为门户之见,反倒成了那个草包王敦的马前卒。” “哼,”周访也不乐意的甩开手,脖子往后一仰,负手而立,“要杀便杀,要剐就剐。要我和尔等奸贼同流合污,也是三个字——办不到。” “周访将军,”杜弘又拉起周访的手,喜笑颜开的样子,像是得到了全世界一般,“你看,这是谁的信件?” 杜弘将一封信塞给了周访,周访翻过来一瞧, “啊?华老先生的亲笔信?你们把他老人家也劫了来?” “周将军,莫急,看看再说。” “这信中说,他已经从建康动身,赶往长沙了?难道华潭老先生,也投靠了你们?” “不是投靠,是联合。江南苦伧人太久了。” “我记得华老先生,和戴若思素有嫌隙,怎么可能为他奔走哪?” 周访的话说得很巧妙,他好像是无意间代出了戴渊。 “周将军,你也见到了,我能攻入湓口,自然是朝中有人,至于这人是哪一个,周将军就不要试探了。” “不是戴若思?那家伙上蹿下跳了,还要当什么前将军,听说已经在芜湖训练水师了哪。” “周将军,你我都是明白人,我没有强求你现在就投效,你也不必反复试探了。” “哈哈,既然大家要合作,总要有些坦诚吧?我都不知道谁在赌桌上,怎么下注?” “听说周将军是樗蒱高手,有没有兴趣来上两局。”杜弘右手一指,面前就推过来一张赌桌。 “哼哼,狗贼,你当我不知道你们的心思嘛?你们怎么配和我樗蒱哪?你们只配和我的狗一起玩,来,虞潭给他们叫两声。” “周访,你别不识抬举,”虞潭掳袖子就要揍周访,被杜弘架来开。 “哎,二位,以后都是同殿为臣,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何必这么大的火气?” “杜将军,我看这周访就是一身的贱骨头,你把他交给末将,三顿鞭打,末将定让他,连他的小妾穿什么样的内衣都吐得清清楚楚。” 虞潭的双眼冒火,看得出来,他在周访那里也是受了不少的气。 “哎,虞大人,你这不看僧面看佛面,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你看这黄昏初上,不正是朋友一述愁肠的时候嘛?” “哼,我和这反复小人,没什么好说的。” 周访把头一甩,依旧保持了那份高傲。 “周将军,难道看在华老先生的面子上,还不能饮上几杯?” “你们耍了什么花样,不会是胁迫他老人家写得这封信吧?” “怎么会哪?天下谁不知道,山可移,湖可涸,华潭之志不可夺。” “这么说,这次真的能把伧人赶到江北去?重建吴国?我说哪,虞潭这个老小子这么来劲,这吴国一重建,他岂不是成了皇亲国戚?”周访又给老伙计虞潭助攻了一波。 “周将军,吴人要想复国,光靠想,是没有用的,靠我们这些蜀人帮忙,也是靠不住的。” “你这贼子,倒是奸诈中带着真诚。” “在明白人面前,何必遮遮掩掩?” “好,我也把话挑明了,要我投效你们,是万万不行的。但要是吴人真的要复国,我是能出一份力的。” “爽快。来来来,入座,咱们边喝边聊。” 杜弘拉着二人的手,走进庆功宴中。 “各位,今天我们的大业,又多了两位朋友,一位大家都认识了,是兼领庐陵、南康二郡的虞潭太守,一位是弃暗投明的周访将军。” 杜弘左右看看,帐下将官纷纷站起来敬酒。 “让我们用这杯中的酒,来欢迎二位,共创辉煌。” 杜弘率先一饮而尽,拉着二人左右落座, “二位大人,不要拘束。都是自家人。你看这头鹿,还是被我们得了。” “各位,周某借这杯酒,说几句话,好听不好听的,多担待。” 周访给自己提了一杯后,说道。 “各位,往日你们流窜江、湘,横暴百姓,这是周某人不能容忍的,过去是,现在还是。各位如果看周某人不顺眼,大可将周某人的脑袋摘了去。” “哈哈,周将军真乃率真之人。那些都是伧人的胡言乱语,真要是横暴百姓,这庐陵的百姓还能为我等隐匿行踪,让周将军寻之不见、战之不能、退之不能?” “你尽可为自己开脱,周某人也有自己的眼睛。但有一条,这庐陵,有我没他,有他没我。”周访再次给了老伙计虞潭一次助攻。 虞潭自然马上响应,“杜将军,我看这周访,就不是真意投诚,否则怎会三缄其口,那边的部署,竟然一个字都不肯吐露。” “纸上谈兵的家伙,”周访直接指着虞潭骂道,“我都被擒了,那之前的部署自然就没有用了,这点常识都不知道。” “哼哼,周访,你狂什么?还不是被我一击而溃,做了我的俘虏?” “那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咱们兵对兵,将对将,斗上几个回合?” “莽夫,将兵者勇,帅众者智。古今为将,不一而同,你连这都不知道,就想着逞匹夫之勇,不怪被我所擒。” “好了,二位都少说两句,再说就伤了和气。虞大人之前不是说,破了巴丘城,就回南康郡去收拢兵马,互为依托嘛。” “杜将军,竟然为了一个外人,要赶末将走嘛?”虞潭还委屈起来了。 “虞大人,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是知道的。这巴丘城破的消息,瞒不了多久,到时候那王敦一定会再派人来攻。虞大人回南康去,策应万全,疏通道路。岂不美哉?” “嗯,杜将军这么讲的话,末将勉强可以接受,只是庐陵的事情,我还没有开始打理,杜将军之前只顾着作战,疏忽了很多事情。” “虞大人,你看这样行不行?这庐陵太守,还是你来做,需要怎么做哪,你就给我来信,我都按照你的指示来办理,你就是不在,也相当于你在了。” “嗯,这倒是个办法。我还会从南康派些可靠的人过来,治理一方百姓,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虞潭两番争执后,看到情况差不多了,也就就坡下驴了。 这虞潭得以金蝉脱壳回了南康,一来是因为杜弘对虞潭有了部分信任,二来是王机的兵马已经进驻了南康城。 就算虞潭有什么别的心思,也翻不起什么浪花,而且眼下争取周访的好感,进一步通过周访,把陶侃、应詹、甘卓这三路围困长沙的将领劝过来。 或者说,起码是让他们出工不出力,打一场默契仗,这可就全看周访的心情了。 因此,周访虽然很作,但却异常的安全。 杜弘甚至贴心的加了里外双岗,比照顾自己还精细,这可害苦了前来联络的荀灌,硬是是臭水沟趴了几个时辰,等到他们换班的时候才悄悄溜了进去。 “哎呀,”刚进去,就看到周访正搂着个美人调笑,荀灌又退了出去。 周访顺手把怀中美人打晕,咳嗽了一声,“阿灌,进来吧,处理掉了。” “义父,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这份心思。”荀灌嗔了对方一眼,厌弃的看着自己满身的污泥。 “我知道,你辛苦了。外面的情况如何?” “虞大人的人已经过来了,他们还真是一帮好手,才几天的功夫,就把杜弘的明仓暗堡都摸了遍,而且还把眼线都撒到了乡里亭里。” “嗯,多亏了虞大人了。不枉我受这一回屈辱。” “还有一个好消息,逸少在城里见到了他的两个堂兄弟王应、王允之。” “哦?应思远也注意到庐陵的异常了?” “不止,应太守星夜行军,从衡阳出发,绕道湘东,已经进了安成。和宜阳的甘将军也联系上了。” “太好了,这个应思远,嗅觉真是敏锐,有了他的加入,我看这杜弘是插翅难飞了。” “还有个好消息,大将军那边派了人过来,义父猜一猜是谁?” “你能这么高兴的,莫非是及时雨沈老板?” “正是,沈老板已经给咱们买通了城门。” 第72章 驱虎吞狼术,留下买路财 “哪还等什么?”周访急忙穿衣就要往出走。 “义父,莫急。”荀灌说道,“沈老板还带来了大将军最新的命令。” “哦?大将军怎么说?是让我们穷追猛打,除恶务尽?” “不是,让义父想个办法,让杜弘逃出生天。” “什么?这不会是那个戴若思钻到大将军的脑子了吧?这是什么狗屁命令,他忘了在湓口的仇了?白白死了多少好儿郎,他们可都是在熟睡中被身边的叛徒割了脑袋。” “大将军讲了,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这是死命令。” “嘿嘿,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大将军还说了,如果义父一意孤行,就让女儿夺了义父的权,自行领兵。” “卧槽,不愧是大将军,事事都把我算得明明白白。那我还能说什么哪?照办吧?” 几天后的庐陵城,阳光特别的明媚,让人忍不住想出去走走。 杜弘也想起了冷落了一阵子的周访,这下又摆出了礼贤下士那一套,亲自登门拜访,结果里里外外找了一圈,毛都没见一根,只在房梁上挂着一封信。 杜弘展开来看—— 杜弘老弟,多谢你多日的款待,这日子是不错,可咱老周还有正经营生不是。要告诉老弟一个好消息了——对庐陵城的总攻定在明天午时发起,老弟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赶紧团吧团吧,收拾东西滚出庐陵吧。 “岂有此理,周访哪?我问你们,周访人哪?你们一百个大活人,看这么一个老头子,生生让他给跑了?你们就是吃屎也不能这么蠢吧?” 杜弘将一腔怒火发泄到了看管周访的一百来人身上。 “还有你们,你们不是吹嘘,自己是什么江州十大美人,没有哪个男人能受得了你们的魅惑?我不求你们魅惑,你们把人看住啊?就算你们看不住,人丢了,你们总该知道吧,看看这上面的日期,这特么是昨天写的。” 杜弘转头又把几个刚拿尿滋醒的蛇蝎美人给骂了一顿,这美人计使的,光让周访享受了。 “不好了,将军。”一道身影直接从门口横着飞了进去。 “将军小心,有刺客。”被训斥一番的卫队长抽出短剑站在杜弘身前。 那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看着就来气,杜弘也直接给了他一大脚。 “刺个毛啊?这特么是咱们自己人,差点就让你小子给砍了,你是周访派来的吧?” 飞进来的斥候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确定还在后,站起来回话。 “将军,快跑吧,庐陵四门皆破,周访、甘卓、应詹、虞潭四路大军从四门涌入,眼见就杀过来了。” “什么?守城门的家伙是干什么吃的?他们来关城门都不会嘛?” “将军,您忘了,江南第一大商人沈充和您谈的买卖,今天他的粮队到了,绵延数里,这城门也就一直开着了。” “你的意思是,这沈老板也是他们的人?” “是,建康那边传过来快报,沈老板现在是王敦的参军,要咱们小心应对。” “这特么还应对个球啊。收拾细软快跑吧。” “将军,怕是跑不了,现在四门已经全被攻陷,每条出城的要道都有他们的人。” “周访在哪个方向?” “啊?将军要去找他报仇?” “报个屁的愁,你看看就你们这些臭鱼烂虾,一百零八个饭桶,看一个老头都看不住,我还报仇,周访贪财,我去贿赂他,交过路费,给你们这些饭桶交买命钱。” “南,南面。” 杜弘气呼呼的上马, “怎么?等着我管你们午饭啊?还不快去把那些财宝拿出来,跟着我,去见周访?” 杜弘驳马向南,不多时就看到周访正在大街上指挥着交通。 “我和你们讲啊?庐陵的一砖一瓦,都是百姓的,有不小心损毁的,都要报上来,朝廷照价赔偿,有敢不报的,斩。” “嘿嘿,周将军?这边,这边。”杜弘穿着和个财主一样出现在周访马前。 “哦?这不是杜将军吗?你这胆子可是够大的啊?” “都是朋友嘛,还请周兄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放我一条生路。快,等什么?还不给周将军都打开。”杜弘指挥着众人把身后的十几口大箱子都打了开来。 “这可真是亮瞎了眼哪。杜兄这是何意啊?” “嘿嘿,小弟幡然悔悟,决定弃暗投明,归隐山林,做个富家翁,还请周兄抬抬手。”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毕竟我周某人一向清正廉洁。” “是、是,是。这不过是些土特产,不值什么钱,你看这个夜明珠,它实际上就是地摊上小孩子的溜球,不值几个铜板,这个金元宝,它只是看起来像金元宝,其实就是上坟的纸元宝。” “嗯,这么说,我也不是那种不通事理的人,放你走也不是不可以,但有一点,长沙,你是不能回了,挑个地方吧?” “是,自然,小弟早就想好了,不给大哥添麻烦,小弟去广州的临贺郡,小弟和王机有些交情。” “嗯,都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进城去捉拿杜弘,让他跑了,我拿你们试问。”周访回头训斥守城门的李午。 “可是,周将军,这不就……”李午指着杜弘,话才说到一半,就被周访打断。 “让你们去就去,这个是替身,杜弘那厮最狡诈了。越是看着像的,越不是。你没有老夫这份定力,自然分辨不出,快去吧,对了,你拿上几个箱子,给兄弟们分一分,谁家有个白事,也就省下来。” “还是将军高明。”李午命人抬走了几口大箱子,就带人从杜弘身边擦了过去。 “多谢将军高义。” “哎,说什么话哪?你只不过是一个被杜弘胁迫来假扮他的替身,本将军又岂是滥杀无辜之人,逃命去吧。” 随着杜弘留下银子跑路,庐陵周边的战事也接近了尾声,那些还在抵抗的也纷纷放下武器,走出暗堡。 夕阳西下的时候,四个太守在庐陵的太守府胜利会师。 “嗐,可惜啊,没把杜弘抓住。”周访还率先开口了。 “是没抓住吗?士达兄,我大老远跑过来救你的狗命,你就这么糊弄我?”应詹敲了敲桌子。 “1成,不能再多了,这都是大将军的意思,驱狼吞虎。” “士达兄,我可是星夜兼程,跑坏了五双鞋子,跑死了三匹赤兔。”虞潭也敲了敲桌子。 “你也1成,实在不是老弟小气,上面也得送啊。” “咳咳,我就不说什么了,今天这个茶……”甘卓也附和道。 “人人都有。” “是吗?我也有吗?” “有,有,都……大将军,您怎么也来了?” “废话,我再不来,就你们这帮兔崽子们,连口汤都不会给我留下。”王敦直接坐在了上位。“杜弘是我让放走的,方便以后作为收拾王机的借口。” “大将军英明,多亏了大将军及时调遣应太守横穿湘东、安成,在西边对杜弘形成了包围态势,才让杜弘望风而逃,避免又陷入持续作战。”周访夸赞道。 “哎,士达,打仗你是把好手,但拍马屁这方面,还是生疏的很。现在江州全境已尽归我手,杜弢的左膀杜弘、张彦,也被士达斩得斩、逐得逐。” 王敦说到此处,又看了看众将, “思远,再入湘东,堵住杜弢南逃路线。季思,回师宜阳,寻机渐进。士达、思奥留在庐陵,扫清余孽,教化乡民,务必使庐陵郡归制承平。” “大将军,下官有一问,如果庐陵太守羊聃跑回来要接手郡务,下官该怎么办?” 虞潭问了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事实上这都不是担心了,虞潭已经接到了斥候的报信——那位远遁晋安的羊聃太守,听说了庐陵事平,已经从晋安启程了,还扬言回来要给那些乱民点颜色看看。 “思奥的担忧不无道理,” 周访也在一旁帮腔,他来到庐陵的这几个月中,自己也好,还是派遣斥候也罢,算是把庐陵的底子摸了个七七八八。 最终,周访得出一个结论——庐陵之祸,其罪全在羊聃太守倒行逆施、横行暴敛,让百姓没了活路。 “这个嘛……” 王敦也犯愁了,他倒是不怕敌人多么狡猾,只要有耐心和细心,再狡猾的敌人也会露出破绽,然后就是抓住破绽,一击定之。 他怕的就是这些官场的弯弯绕绕,没没完没了的人情世故,你都不知道那个王八蛋身后藏着一尊大佛。 这惩治是轻了也不是,重了更不行。 “大将军可是顾虑羊聃又添了宣城公的外戚关系?” “这倒没有,宣城公已经是秋后的蚂蚱了,你别看他现在蹦得高,实际上蹦跶不了几天了。我所担忧的是——羊聃刮了那么多地皮,他不会傻到都装进自己兜里吧?” “大将军,您是怕羊聃在建康有人庇护?” “那倒也不打紧,最紧要的是,防着他拿钱说话,倒打一耙,反诬我等越权行事、目无尊上,有尾大不掉之势。” 王敦讲出了自己的担忧,可以说都不只是担忧了,他的湓口大营还没破,建康那边就已经传出了戴渊要出任前将军,都督江、湘兵马。 “处仲兄,这个事情交给我吧。”随王敦一起来的王廙开口,“正好,家母寿诞也快到了。这些天,我就拉着琅琊王在家,就盯着他,我看那些人谁敢在我面前讲你的坏话。” “好,有世将在,自然不怕那些宵小之徒背后捅刀子。思奥,依照你的意见,这羊聃该怎么处置?”王敦又把皮球踢了回去。 “按照我的意思?却是当着庐陵百姓的面前,把羊聃一刀刀的剐了,炖肉喝了汤,方解此恨。他小小的一任性,数万百姓枉死。”虞潭说到羊聃时,很难保持平静。 “我看不必我们亲自动手。”王羲之刚刚从市面上走了一圈回来,看到了城中的百姓扒着门缝往外窥探着。 “庐陵的百姓,对他的恨意,远比我们想象的要深。我们只要把这厮回府的路线张贴出去,命沿线百姓好生保护。” “好生保护?” 王敦闻言笑了笑,这逸少的官话是越说越骚了, “对对对,羊聃太守不惜以身为饵,将流贼引到庐陵,助我等围而歼之,当为首功,我可得好好表彰表彰他。我要给他请功,请大功。” 甘卓暗肘了一下周访,“大将军是不是疯了,还要嘉奖这个王八蛋?” “哎,季思,大将军的意思是,不管咱们如何的惩戒他,即便是扒了他的官袍,凭借他多年的人脉,不出一月,他不过是换个郡,再去敛财。” “但如果把这江州的首功给了他,那些他原本的靠山,一是会眼红,他们最知道羊聃是个什么东西;二是会疑心,我们为什么要给羊聃报功,而且不惜折损自己的功劳,这里面有没有金钱的力量?” “这样一来,建康那些靠山,就回派人到庐陵来看个究竟。然后嘛,自然就让这些靠山,听听百姓的声音。” “士达,真是这个意思嘛?” “当然,你没看虞太守都没有再说什么,他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几人在庐陵谋划羊聃的前途时,羊聃本人正和宣城公司马裒赶着马车往庐陵走。 “舅父,你现在这样回去,是不是有点太冒险了。” “哎,阿裒。这就是人心了。要是我就这么完完整整的回到建康去,傻子也知道我在庐陵没干什么好事。但如果我带了一身伤,回到建康。是你,你怎么想?” “王敦排除异己、培植势力、其心可诛。”司马裒想都没想的脱口而出。 “正是,我使一出苦肉计,登时被告变原告,借着我的嘴,自然要压一压王敦,免得他功劳太大,社稷不稳。” “舅父思虑的周全,只是我有点不明,舅父何必要做的那么绝哪?你看那陶士衡也刮地皮,但很有分寸。” “哎,别忘了,舅父的绰号是琐伯。” 第73章 弟恭兄不友,子孝父不慈 “舅父难道是故意这样做的?” 这一路之上,越和羊聃聊,越觉得这位纨绔子弟,不像他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也不能这么讲,肆意妄为确实是比较顺心。身为皇亲国戚,被扒拉到这种偏远之地来做太守,那些人想做什么,难道宣城公想不明白吗?” “舅父的意思是,有人故意把你安排在贼冲之地,就是想把你这条性命葬送在庐陵?” “大差不差吧,这本来就是一条死路,我若是干得好,率领百姓挡住了杜弢的侵扰,那么一顶收买人心、企图谋反的大帽子,一定会从天而降,砸在我脑袋上。” 羊聃从身旁拿起自己的帽子拍打了拍打上面的灰尘,看了一眼身边的宣城公司马裒,继续说道。 “反过来哪?我若是干得不好,被杜弢率军入侵了庐陵,那就有两种下场,一是死于战事,二是侥幸逃脱,然后被扣上通贼的帽子,也还是一死。” 说着,把自己手中的帽子,戴到了身后外甥女山妙的头上。 “我这么一想哪,横竖都是死,还不如在死之前多捞一点,我现在是被庐陵的暴民赶出的庐陵,这可就说明了,第一我没有收买人心,第二我要和杜弢没有关系。即便是有人要治我的罪,也就是个贪墨之罪。” 山妙被舅舅这么一动,睁开睡眼,接住舅舅的话茬说道。 “但这贪墨之罪,又不是舅舅一个人贪的,这其中的钱财早就流得遍地都是,他们想治舅舅的贪墨罪,就要一口气对付很多的人。” “这时候哪?舅舅就变成一根刺,拔了的话,可能会伤到自己,但是留着哪,又是随时可以用来收拾羊家的理由。” “自污保命?”宣城公看了一眼身后的妻子山妙,又将眼光扫在羊聃那有些云山雾罩的脸上,期许着看出什么秘密来。 “也不全是,搞钱也是真的,你要去争这个位置,没有钱,没有大把的钱,怎么行哪?” “谁说我要争这个位置哪?” “这由得了你吗?你即便是想兄友弟恭,背后的人也会把你推到战场去。” “我都躲到庐陵来了,还不能表达我的心思嘛?” “那要看怎么说了,毕竟当年晋文公重耳就是靠着在外游历,积累了名声,结交了人脉……” “所以,这才是舅父反对我和阿妙婚事的理由?” “你们情之所至,自然不是我几句话就能吹散的。” “舅父~”山妙不依不饶的摇晃着羊聃。 “好了,我有话和阿裒说,你出去把车夫替了。” 羊聃的脸罕见的板了起来。 山妙吐了吐舌头,听命从车里出去,替下了车夫。 “舅父还有什么话,是阿妙不能听的?” 羊聃眉头一皱,“你想多结交一些地方的势力,壮大自己的实力,让别人对你忌惮一些,这么做本来无可厚非,但,不该选我们羊家。” “我好像没得选,其他人也不可能站到我这边来啊?” “有,还有一个人。” “谁?” “王敦。” “他?他们琅琊王氏不是大哥的死忠嘛?” “琅琊归琅琊,王敦归王敦。谁想屈居于别人之下?” “舅父的意思是,让我去拉拢王敦?” “正是,自古功高莫过拥立之功。只有改换了门庭,王敦才能跨过王导,位极人臣。” “舅父藏得可够深得啊,舅父有如此韬略,何不随我一起回宣城,共商大计?” “你忘了我的名声了?你要是不早日和我分割开来,就我犯得这些事情,也够把你拖累成庶民了。” “啊?你除了搜刮民财,还犯了什么事情?” “搜刮民财,那些钱可不会轻易跑到我口袋里,我不得把那些看管钱财的守财奴的脑袋先砍了?” “你杀了多少人?” 羊聃伸出了两个手指。 “区区两个人,撑得住。” 羊聃摇了摇头,示意宣城公继续猜。 “20?200?总不会是2000吧?” 司马裒翻着跟头的往上猜,羊聃还是一个劲的摇头。 “两个镇子。” “为什么?” “搞钱哪?谁让他们有钱。” “不对,你还有事情瞒着我。” “如果我说,我其实没有冤枉他们,简良就是杜弢在庐陵的内应,这话,你信吗?” “不信。” “你看,连你都不信,我再说还有什么意义?要证明我说得话,你就要和那些人开战。” “哪些人?” “你不知道吗?” “我想听舅父说出来。” “好吧,既然都踩到贼船上了。吴人欲治吴,蜀人望归蜀。” “他们居然有这么大的图谋?那为何庐陵还败得这么快?” “这就要说到绍世子了。” “我大哥?” “正是。” “他也就是命好,比我早出生了一年,占了个名分。” “你也这么认为?” “怎么?不是吗?他不就靠着王悦为他四处奔走?” “你若是绍世子,有本事让王长豫甘愿替你赴死吗?” “这……我没这么想过。” “你该这么想了。” “你是说大哥?” “哼~” “怎么了?” “我笑你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 “难道不是大哥吗?阿冲还小。” “其他人哪?” “其他人?哪还有其他人?” “郑阿春。” “她?她又没有子嗣。” “这就是我笑你的地方。你的眼光太浅。如今郑阿春独得宠幸,别说她哪天说不定就诞下王子,就算没有,也可以养其他宫女的子嗣为子。” “哪我该怎么办?” “既然躲不开,不如索性就去争一争。” “争?我拿什么去争?” “帝心如渊。只要你去争,自然有人来帮你。” “他们不过是想让我做那个鹬蚌相争的蚌而已。” “你还有其他选择吗?” “我要是有,也不用跑到庐陵来躲清净了。” “庐陵,可没有一点清净。” “你刚才讲大哥?” “是,绍世子亲率东中郎将麾下,进驻了鄱阳,镇住了吴人的异动。” “啊?大哥这么大的胆子?没有军令就私自过江,到了鄱阳?那父王?” “嗯,这就是琅琊王的意思。” “你是说,其实你是父王的密探?” “哎,这可是你自己猜出来的哦?” “难怪了,我说嘛,我从宣城出来,一直小心谨慎,行踪除了父王,谁都不知道,却恰好能遇到出来打猎的阿妙。那一路上追杀我的匪徒,把沈老板给我的护卫都杀尽,独独留我一人。这些该不会,也是舅父的手笔吧?” “啊,这个嘛。我是不会承认的。你们的姻缘是天注定的,可不是我安排的。” “舅父,你还真是能给我惊喜。” “惊喜的还在后面,你想好了给王敦什么见面礼了吗?” “见面礼?我吗?舅父看我这全身上下,财物不早就被你的官贼抢了去吗?” “哎,可不能这么说。那是一伙山贼,阿妙能把他们打跑,把你救下来就不易了。” “那要不了舅父先借我一些,我回到宣城了,再还给舅父。” “咱们是一家人,有什么借不借的。将来你君临天下,我自然也就权倾天下。但我说得不是这些身外之物,这一来一去的,杜弘在江州四处搜刮的钱财,早进了大将军的府邸。” “哪,依舅父所见,我应该送些什么哪?” “投其所好。” “王敦喜欢什么?” “他喜欢荆州。” “我也没有权力把荆州给他啊?再说了,父王那边有不能同意啊?” “陶侃,大家都不放心,你就举荐一个大家都放心的,不就是最好的见面礼嘛?” “有这样的人嘛?” “不是现成的吗?他的母亲,也姓夏侯。” “你是说,王廙王世将?” “正是。” “既然你这么讲了,那就是父王的意思了?” “我可没这么说啊。” “那陶侃会善罢甘休?” “那不是正好嘛?他们只要一打起来,你的机会不就来了吗?” “有道理。” 马车刚看到庐陵城时,就有一排将官站在城门外迎候。 “宣城公一路辛苦。羊太守护佑王子免遭贼祸,劳苦功高。” 王敦率众来迎,把几人让进了府衙。 “大将军,您是元帅,请上座。” “宣城公,君臣有别,不要为难臣。” 司马裒一番推让后,还是坐到了帅位上,顺手还一把拉过王敦,夹住对方的胳膊,坐在了他身边。 “现在庐陵太守已经归来,虞太守是不是交接一下工作,尽快返回南康,毕竟那边离广州更近,王机蠢蠢欲动。” “不行,庐陵的烂摊子还没收拾完,虞太守不能走。” 王敦毫不客气的顶了回去,他本来也没把这个实际上屁权力都没有的备份王子放在眼里。 “江州的战事已经结束。大将军是不是该移镇武昌,以便围歼蜷缩在长沙郡的杜弢?” 司马裒也柔中带刚的提醒对方。 “这事情就不劳宣城公操心了,宣城公还是快些回归宣城,王爷已经来信催了几次了。” “我刚来就赶我走,看来,我是不太受欢迎啊。” “实在是刀剑无眼,怕伤到宣城公。” “无眼不打紧,最怕有眼无珠。” “宣城公一味刺探军情,可是带了军令前来?” “哪怕是远在天边,该守的规矩,还是应该守的。” “宣城公也觉得戴若思更合适来当这个元帅?” “他那一箭,可是还留在我胸前哪。”司马裒指了指领口下方的一处伤疤,那是上次王籍之婚宴时,他做绍世子替身时,受得箭伤。 “案子不是还没结论嘛?宣城公就急着给戴渊定罪了?” “他有没有罪,难道大将军不清楚?我听说湓口大将军的行营,也被攻破过?” “宣城公,这话,可不好乱讲。戴渊虽说以前是个打家劫舍的莽夫,但人家现在可是王爷身边的红人。宣城公还是不要给臣招惹猜疑才好。” “大将军还怕猜疑?” “三人成虎,曾子之母尚且逾墙而走。” “那大将军更该留下我当个监军,也好堵一堵悠悠之口,免得有人说大将军久拖不战,意欲谋私。” “嗐,建康的这些名士们,正事一件不干,这种背后拆台的事情,倒是顺手的很。宣城公如果能前来训示,自然是求之不得。” 王敦的态度突然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变得一下子让司马裒有些接受不了。 难道是,提到了戴渊,他引起了共鸣,就放下了成见? “既然,羊太守平安归来,但督粮的事情,就还是羊太守来做吧,毕竟羊太守的地头人头都熟,谁家有粮,谁家没粮,都清清楚楚。” “大将军,这是让我舅父再当这个坏人喽?” “怎么?羊太守,不合适嘛?” “合适,再合适不过了。下官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能有这样的觉悟就很好,你们三个都下去吧,商量商量怎么能够在最短的时间里,把钱粮和人心都搞定。” 王敦打发了羊聃、虞潭、周访三人。 “宣城公,是在赌命?” “看来,我好像是赌赢了。” “你知道的,建康,有很多人想让你死。” “所以,我才到大将军这里来啊?” “我有时候也身不由己,你听说过平子的事情吧?那就是茂弘从建康来了一封信,信上写着——勿使羌人东行。” “哦?大将军告诉我这致命的把柄,难不成是改了主意?” “我想看看,是不是值得。” “我不喜欢提前允诺自己现在做不到的事情。” “哦?那就是说,宣城公现在还有能做到的事情?” “荆州。” “荆州?陶侃早就派马隽、郑攀占了江陵。一早也答应他,灭了杜弢就复他荆州刺史的官职。” “大将军装糊涂?” “哦?宣城公明白我的意思?” “大将军想得不太可能,但,双方可以各退一步。” “世将?” “不错。” “也好,算是大家都能接受的一个选择。” “大将军打算如何处置陶侃?” “处置?” “难道大将军就能容忍陶侃这种三番四次的挟功邀赏的举动?” 第74章 贼军避武威,痛失吾家宝 “宣城公,有什么想法?”王敦问道。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有什么好忌讳的?” “可,陶士衡实有功勋。” “有功勋的人多了,若不能为我所用,迟早是个祸害。我听闻之前打华轶的时候,陶侃就在武昌观望?似这等狼心之人,今日不除,后必为患。” “这是宣城公的意思,还是王爷的意思?” “大将军不如问问自己,是不是也是这般想的。大将军连自家王澄都容不下,会容得下有兵、有将、有人望,还不是王家人的陶士衡?” “宣城公今天的话,说得倒是很透亮。” “这不也是形势所迫嘛?现在我要是再不亮底牌,说不定明日的战报上,就会记上一笔——宣城公为杜弘余贼所杀,死于庐陵。” “宣城公是不是过分的担忧了?” “其实大将军和我的处境是一样的,我上面有大哥,大将军上面有茂弘。” “哦?即便我有这个想法,宣城公,好像也不是最好的选择。” “我说大将军和我一样,就一样在四个字——别无选择。” “怎么会没有选择?我可是东海王的旧臣,现在裴太妃还在。” “顾和、庾怿已经投效,大将军再去,还是位居人之下。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戴渊也属意冲世子。大将军难道能大度到和戴渊握手言和嘛?” “这…,但宣城公…” “大将军可是忧虑我身边还有两位羊太守?” “未曾。” “大将军也看到了,我这两个舅舅,一个好酒无度,一个贪戾暴虐。都不是成就大事的人。” “宣城公的意思是?让我看在你的面子上,放羊聃一马?” “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大将军难道还嫌自己的对手不够多嘛?” “我只怕自己的对手不够好。” “北方群魔乱舞,诸胡横行中原,大将军还怕没有对手吗?” “我现在倒是有点怕宣城公的心太大,但……” “命太短?” “臣可不敢这么说。” “之前我也这么想,如果生如夏花,初开就败,我这个花,还要不要开。我思来想去,既然没什么好损失的,还不如轰轰烈烈的走一场。” “宣城公这算是正式开始夺嫡了?” “不是早就开始了吗?要不然我犯得着,冒着生命危险替大哥出席籍之的婚礼嘛?” “宣城公觉得,对杜弢的总攻什么时间比较合适?” “越快越好,但一定要在九月前。” “哦?这倒是和长豫说得一样。” “长豫不是没在湓口停留嘛?” “沈充去见了他。” “看来沈老板是真的想开铜矿、铸钱币。” “沈充现在就在帐下,宣城公要不要见见?” “还是算了吧,这次我把他派给我的几百护卫都祸祸完了,还没想好怎么见他哪。” “宣城公,还是这么心软之人吗?” “毕竟有些理亏,本来可以避免的事情,就为了解除父王心中的芥蒂,就把他们出卖了。” “这件事情,我可不敢一个人做。” “我和你一起去武昌。” 宣城公司马裒和大将军王敦移镇武昌,所有人都知道,湘州的最终之战即将爆发。 “大将军,周家那个赌鬼小子,又带着妻子虞氏回来了,还要求见大将军和宣城公。”沈充进来回报。 “哦?我在武昌的消息,飞得这么快吗?该不会是沈老板透露出去的吧?听说沈老板和周公子都是吴兴的大户。” 司马裒正在和王敦分析着长沙周围的态势。 “宣城公说笑了,我这败家子,就是给人带个话。”周缙说道。 “哦?是长豫让你来的?” “是绍世子,他已经到了豫章。没寻到你们,就派我过来了。” “大哥到了豫章?看来是真要决战了。大哥有什么话带过来吗?” “绍世子讲,一年一度的刘曜打长安,又要开始了。听说这次刘乂已经耐不住寂寞,要赌一把了。” “长安若不保,我们的事情就该忙起来?” “绍世子是这个意思。” “那应该派长豫来啊?” “其实也不是让臣来,主要是让臣的妻子虞氏来。” “可是长沙的虞家?” “正是,看来宣城公没少惦记湘州的大小人家。” “这句话也是大哥让你带来的?” “这算买三赠一,赌场的规矩。” “你倒是很江湖。” “周家现在也是生意人,和沈老板一样,也要和气生财。” “哎,周公子,沈家祖祖辈辈加起来,也没有周家现在的公侯多。”沈充夹了一句。 “沈老板,这生意要大家做嘛。你看,整个江州你都先占了,总不能连湘州,也不给大家分杯羹吧?” “这也是大哥让你带的话?”司马裒抬头问道。 “这是公器私用,宣城公有了沈老板这个钱袋子,绍世子自然也不能落后不是?派我来做些小买卖。” “小买卖?我怎么觉得你要做一个大生意?” “这不是嘛?之前荆州那个大生意,已经到建康交割了,又来了新的生意。其他人都忙着走不开,就打发我来湘州开拓一下市场。” “你要把荆州那个买卖,再开到湘州来?” “这些流民大多数是被形势所迫,造反杀官并不是他们心中所愿,况且,他们的家人是无罪的。” “有没有罪,你说了算嘛?” “这不是来和宣城公、大将军,商议嘛。” “商议什么?纵容你贩卖人口?” “是。” “是什么是?周公子这个算盘打得好啊,钱你来赚,恶名我来担。” “恶名?什么恶名?” “杜弢在的时候,都没有人敢这么做,将来杜弢完蛋了,反而有人敢了,这不就是在说我没把湘州的流民当人吗?” “宣城公误会了,这事不需要你负责。” “什么叫不需要我负责?父王给了我全权处置湘州的权力。” “臣说得是现在,臣现在就去长沙郡,和臣的两个大舅哥到杜弢的老巢搅和一番。” “你是说,你现在潜回湘城去,离间分化杜弢手下的将领让他们离心离德?” “啊?是这个意思吗?”周缙挠了挠头,回头求助妻子虞氏。 虞氏在周缙身后偷偷掐了一下周缙的胳膊,掐得对方龇牙咧嘴的, “宣城公,长沙也有不少人望王师如甘霖。” “大将军,你怎么看?”司马裒回头问王敦。 “既然宣城公全权处置,那自然要宣城公来做主。”王敦反推了回去。 “那我就做主了。你们二人前去巴陵,接受陶侃的调遣。” 周缙夫妇二人又出了武昌,直奔巴陵,很快就见到了陶侃。 “你们两个怎么又回来了?”陶侃看着出现在面前的两个人问道。 “回来做买卖。” “做买卖?你那俩大舅哥,早就跑了。现在巴陵城里,一个姓虞的都没有了。” “我知道啊,他们都已经到了湘城,这样买卖才有得做。” “你先别说买卖了,有一件要紧的事情,我要问一问你。” “陶将军还有什么能问到我的?是樗蒱怎么出千吗?这个我拿手,我有六百种……” “咳咳、” “哦,失态了,实在是上次赢了周将军之后,就以为你们是亲家,说不定兴趣爱好也一样哪。” “就是和士达有关。上次江州的事情紧急,我没来得及问,士达的几只商船,是什么挡住王真的巨石砸竿的?” “啊?您不知道啊?这么说,您吃了亏了?” “岂止是吃了亏了,要不是我家侄子武威将军陶舆驾轻舸,从贼船的上游杀下来,身先士卒的冲上船去。恐怕,你们这次来,看到的就是我的牌位了。” “啊?陶将军,你怎么搞的?这洞庭湖大战才没多久,您怎么就遭了这么大的败仗,后面还一点消息都没有。” “嗐,我也不怕你们笑话了。就我现在这个样子,猫嫌狗不理的,有功未必能赏,有过那必定一撸到底。上次被杜曾击败,不就成了白身嘛,我可不想再来一次了。” “倒是,这武威将军,确实是勇猛,王真那些大船,可不好攀。陶舆也受了重伤吧?” “我初战大败,本想着收拢兵力,联系应詹、甘卓,趁敌胜而无备的时候反击,结果却发现,应詹和甘卓早被抽调到了江州,参加合围杜弘的战事去了。” “他们没有和陶将军通报?” “我都说了,在他们眼中,我是什么陶将军,不过是一个老兵,一条奚狗而已。你快与我说说,士达是用的什么办法,拦住的巨石砸竿。” “就是一个个的丫形树杈,把它们立在船上,砸竿砸过来,就把它锁住。这样不但对方砸不到船,还把他们的船也锁住了。” “树杈?你说得就是士达留给我的那些树杈?” “周将军留给你了?那怎么战船还被砸沉了那么多?” “我以为就是一些柴火,给劈了烧了,当时还抱怨士达怎么给我这么些不值钱的东西,带着还费劲,放船上还占地方。” “周将军就没和你讲,这个东西怎么用?” “他想讲来着,我不是好面子嘛,也自负是沙场老将,拍着胸脯就说知道了、知道了。谁能想到他这些树杈子就是秘密武器。” “陶将军,我有个不情之请。” “都是自己人,你就直说吧。” “我想请武威将军给我们带路,我们俩要潜入湘城。” “这没问题,只是二位恐怕要稍微等一等了。阿舆去押运粮草了,算起来再有个两三天就能回来了。” “正好,我也需要借贵宝地搞一些钱,这种离间君臣的事情钱少了不好办。” “钱的问题,周公子不必担忧,包在我身上。” “哦?都说庐陵太守羊聃刮地皮的本事厉害,没想到陶将军,也精通此道。” “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朝中没有人,手上要是再没点钱,谁肯给你卖命?” 陶侃长叹了一声,继续说。 “我帐下这些人,说好听点都是战功赫赫的将军,说难听点都是杀人如麻的混蛋,要是没有钱,他们就能把我给吃了。” 陶侃见周缙一脸不相信的样子,解释道。 “我之前的部将张弈,就是因为当时分到的金银财宝比别的将领少了一些,就把我军的行踪泄露给了杜弢,还最后还投了杜弢。” “等等,你说,张弈是你的部将?” “不止,连王真、王贡兄弟也是我的参军,王贡投了杜曾,王真怕被牵连,也投了杜弢。说起来都丢人哪。” “丢人?丢什么人?这是好事。” “这还是好事?” “当然是好事了,我去挑拨离间,如果对方铁板一块,我还怎么挑拨,有张弈这种爱财如命的混蛋,我这个功劳,想不拿都难。” “额~,你真的是那个建康三害之一的周缙?” “是啊,我这不是来祸害湘城来了嘛?” 周缙停留了两日,一边等着陶舆运粮归来,一边和巴陵监狱里那些俘虏攀谈套了些关系。 “陶将军,武威将军也该回来了吧?” “你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我这两天去你那些俘虏中套了些话,到时候您配合我,把这个监狱给劫了,放这些俘虏回湘城去。” “这没问题,这些人嘴都铁得很,我问了几个月……等等,我问了几个月,他们一个字也没讲,你才来两天,他们就信你能救他们了?” “人嘛,可以混,但不能真的菜,你说哪,陶将军?” “怪不得,怪不得大公子敢派你们夫妇二人直入湘城,自己安心的回到建康。” “大公子主要还是放心陶将军。” “不好了,叔父。”陶侃的大侄子陶臻满身是血的闯了进来。 陶侃略微一皱眉,“阿臻,你以后也是要独当一面的,遇到点小事就慌里慌张的,像什么样子。” “叔父,阿舆被伏击了,军医说伤势过重,回天无……叔父,叔父?来人,快来人。” 陶臻的话才说到一半,陶侃就仰面栽倒,不醒人世。 陶臻喊来军医,经过了一番折腾,总算是把陶侃的魂勾了回来。 刚醒过来的陶侃,薅着军医的脖领子就问,“阿舆到底怎么了?” “武威将军押粮断后,遭了埋伏,恐怕……” “什么恐怕,阿舆可是我陶家一宝,治不好,我让你陪葬。” 第75章 恩大反成仇,纨绔对放荡 “查明白了吗?”陶侃对着侄子陶舆的尸体,问向背后的陶臻。 “查清楚了,是张弈那小子之前安插的细作,把阿舆押运的粮草的路线透露了出去,张弈亲自带兵埋伏了阿舆。” “张弈,又是这个张弈。我一定要扒了他的皮,拆了他的骨头,烧成灰撒在阿舆的坟头。” “陶将军,我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周缙问道。 “说吧,我还不至于迁怒于人。”陶侃摆了摆手,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陶将军现在心情悲痛,我是可以理解的,但现在还不是悲伤的时候。” “你想说什么?” “这或许是个机会。” “机会?什么机会?” “我打入湘城,顺手再把张弈给剐了的机会。” “哦?坐,怎么说?” “杜弢派叛徒张弈来截杀武威将军,说明他们怕了武威将军。” “这是自然,你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 “如果现在武威将军活得好好的,并且出现在两军阵前,那么杜弢会不会怀疑张弈哪?” 说话间,周缙看向陶臻。 “你说的倒……你是说让阿臻顶着武威将军的名号,诈他一诈?” “正是。您现在把武威将军交给我,我在合适的时间,交给合适的人。不但能够取得杜弢的信任,还能把叛徒张弈借刀杀了。” “这……”陶侃回头看看侄子陶臻。 “叔父,只要能给阿舆报仇,我什么都能做。” 陶臻的拳头都快攥出火来了,恨不得马上能马踏湘城,把张弈的头拧下来。 “只是可恨,当年,张弈领着三百家想投奔杜弢,被我擒获,众人都欲杀其精壮,娶其妻女时,还是阿舆替他们求得情。” “周公子,如此,咱们爷们的仇,就拜托你了。” “彦遐兄,你刚刚说的三百家人?他们现在在哪里?” “自然是被我看管起来了。” “你带我去见一见这些人。” “你见他们干什么?我等着打下湘城,连张弈一起给阿舆祭了去。” “武威将军既然当初为这些人求情,自然也不想看着他们因为一两个叛徒而被牵连。” “阿臻,就按周公子说得办。” “叔父……” “好了,我知道了。我的意思是,先让周公子去试试看,没说就放走了他们。” “是。” 陶臻不情愿的带着周缙七拐八拐的来到了城中一座不怎么起眼的房子。 “看吧,就在这里面哪。”陶臻打开门后,并没有进去,只是负手在门口站岗。 周缙走进去就看到了大约有700多人都串在一起,人挤人摞的堆在这个大院子的一个角落里。 听到门口有响动了,那堆人凑得更紧了。 “不要杀他们,他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上次洞庭湖大战,我还扎了张弈那个混蛋一枪,被升了伍长。” 站在最前面护着众人的高大汉子,匍匐在地,对着周缙哐哐磕头。 “这是你们最后一次机会,就看你们能不能把握住了。” “公子请讲。” “你选10个精壮汉子,要最勇猛的,最机智的,最不怕死的。” “没问题,咱这有的是,要不是怕自己死了,家里的老婆孩子遭难,我一早就给武威将军陪葬了。” “好,你知道我是谁吗?” “军营里周公子的事迹早就传开了,一天之内两次横渡洞庭湖,夜入巴陵城,不但把甘卓将军救出,还得了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 “我这么出名吗?” “啊,现在不光是咱这边,我看就连杜弢那边,多半也知道周公子的声名了。” “别说,你这生得粗大,说话还是挺细致的,尽挑我爱听的。” “我不说你们也知道,你们的命是武威将军保下来的,可他现在,却被你们中的一个人给出卖了,命丧巴陵。” “还请周公子救我等性命,以后鞍前马后,但有差遣,自当跟从。” “你能认得出,是谁出卖了武威将军的行踪嘛?” “当然,他就是化作灰,我也能认出来,只可惜我不能亲手洗刷自己的耻辱。” “那现在就给你这个机会。” 周缙走出门外,把王悦的令牌递给了陶臻。 “彦遐兄,就看你怎么选择了。” “我如果拒绝哪?” “绍世子会直接撤出豫章,回到建康。” “看样子,我没法拒绝。”陶臻掏出身上的钥匙递了过去,“说好啊,是你把我灌醉,从我身上偷去的。” 周缙拿着钥匙,从锁链中拉出10个人来,其中就是一开始搭话那个汉子。 “我不想瞒你们,这趟有死无生,你们如果不愿意的,可以自己回去。” “周公子,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办法说服了陶将军和小陶将军,但也知道你顶了很大的压力。我们已经不被所有人信任了,和死了也没有什么分别。” 高个汉子回头看看人群中的妻儿, “只是,周公子,我死之后,你能不能善待我的妻儿和族人。” “抱歉,我实在不想骗你,也给不了你什么承诺。我只能说,将来如何,还要看你们的所作所为,值不值得。” “我懂了,周公子吩咐吧?让我们干什么?” “嗯,我说什么都好使?” “当然,周公子就算是现在让我张横把脑袋拧下来,我都不眨眼睛。” “那好,陶臻就在门口站着,你们先去捶他一顿。” “是……啊?周公子,你是不是嫌我们死得不够快?” 张横刚迈出去两步,又挪了回来。 “你看,我都没叫你们杀了他,只是打他一顿,你们就做不到。你们这个态度,我很难做的。” “好,走。就赌这一把。” 张横领着9个兄弟,站到了陶臻面前。 “小陶将军,对不住了,得罪了。打他。” 十条身影瞬间将陶臻淹没在拳脚之下。 “哎,周缙,你这个王八蛋,你公报私仇,不就是上次输给你的钱,没给你嘛?” “停。哎呀呀,你们怎么能这么对待小陶将军哪?”周缙出门就甩锅,“他不就是欠钱没还嘛?以后还了不就行了?” “周公子,你这……” 张横一时之间甚至觉得,还不如死了算了,天知道这个跳脱的公子哥还会耍出什么花样。 “怎么?你们敢说心中没有对小陶将军有怨恨?” “行了,我还不知道你?出门没捡到钱,就是丢了钱。这个是关押俘虏的监狱的钥匙,我就不去自找倒霉了。哎吆吆,你这混蛋。” “哎,别走啊。” “走,哪里还来得及,我得跑了。” “还有一件事哪,你得把你今天被张横他们活活打死的消息放出去。” “你听你说得这…,噢,对对对,这样才对,谢了啊?” 陶臻想通了其中的道理,既然要他假扮陶舆,那么陶臻就得合理消失。 “罢了,”张横10人各个竖起大拇指夸赞道,“周公子果然是神仙中人,给人揍了,人家还能谢谢你。咱们是心服口服了。” “行了,低调低调哪。像咱们这种有本事的人,一般都不轻易展示。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吗?” 周缙晃悠着手中那串钥匙。 “劫牢反狱?” “不坏,不坏。”周缙把钥匙丢给了张横,“现在就是考验你们能力的时候了,不是每个人都配和我深入虎穴的。” “啊?周公子真要去湘城,就咱们这10几个人?” “怎么?你们怕了?” “怕倒是没有,反正咱们也是百死之人了,就是怕护不住周公子,辜负了周公子的一番美意。” “你怕我回不来的话,你们的家人都祭了天?” “是。” “放心吧,听说过郭璞郭神仙吗?那是我的师父,他老人家早给我算过了,我这趟——一战封侯。哎,回来,我话还没说完哪?” “周公子,还有什么话吩咐?” “你看,你们又急。你们知道要去救什么人嘛?” “不知道,左右先都救出来,带到周公子面前来。” “拿着,去这些牢房里,救出这几个人。” “他们有什么不同吗?” “这些都是杜弢那些亲信将领的亲戚,也是咱们的护身符。” “周公子怎么知道的?我审问过这些人,都打晕了好几个,没一个吐口的。” “嗐,酒色财气嘛,没几个男人能过了这四关的。不要那个眼神,我家开赌场的,有得搞心态的手段,很正常。” “不是,我们是对周公子由衷的佩服。” “行了,你也别由衷还是有种了,你把这些人先弄出来,带过来见我。” 日落之前,张横果然就带来几个臭烘烘的囚犯来到了周缙面前。 “事情倒是办成了,不过也太糙了吧?这离太阳下山,还有大半个时辰哪?你们就不知道把他们丢到湖里涮涮,再来见我吗?” 周缙捂着鼻子拒绝了对方的邀功请赏,并且给他们一个有用但废的眼神。 “周公子,现在全城都在搜捕您。您就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了。” “周公子?这位就是传说中如神灵降世一般,战洞庭、破巴陵、娶走虞家一枝花的周缙周公子吗?” “不错,你小子看起来脏兮兮,见识倒是不差。” “实不相瞒,小人是杜弢手下大将毛宝的亲弟弟毛蛋。” “还不快给毛蛋洗洗?这么脏怎么吃啊?等等,拿着这些银两,去搞些衣物来换上,这个样子没出街口就被抓住了。” 不多时,毛蛋等人干干净净的出现在了周缙面前。 “不错,这毛蛋洗干净了,还是挺下饭的。” “周公子,小人不太明白。您老人家为什么要救咱们?” “谁说我要救你们了?我只是给你们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 “周公子请讲。” “毛蛋,身后这些,和你一起被救出来的,你都认识嘛?” “认识,这都是平日里一起欺男霸女的小伙伴,那个是高宝的外甥,这个是杜弢的侄子,都不是外人,周公子挑人挑得真准。” “那是,咱就是干这个买卖的,看不出谁有钱谁没钱,还干个什么劲。” “周公子,你还没说,给咱们兄弟什么选择哪。” “当然是弃暗投明的机会。” “咱们这次就打算弃暗投明来着,可人家陶将军不许啊?宣了赦书依旧进军。” “你理解错我的意思了。这样的机会,当然是不多的。” “还请周公子明示。” “你们肯定是要做出点什么成绩来,才能得到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吧?” “比如说哪?” “比如说,把你们各家家眷在哪里藏着,先告诉我,这就是最起码的信任,没有这个信任,一切都无从谈起。” “周公子果然打得一手好算盘,看来,周公子是准备独闯龙潭了?” “怎么能是独闯哪?我不是还有你们这些结义兄弟吗?怎么?难道我不配吗?” “小人们哪里敢高配,公子若不弃,毛蛋愿拜公子为义父。” “不错啊,纨绔子弟也有纨绔子弟的好处,都是明眼人,省了很多事。” “我也不怕告诉你们,南平太守应詹已经堵住了衡阳、湘东,淮南太守甘卓已经堵住了安成。连大将军也请率后备军抵达了武昌。” “啊?那岂不是没有半点活路了?” “再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杜弘被彻底击溃,只带着几百人逃窜到广州去了,杜曾也被荀崧、王含缠住。” “周公子,你说吧,我们该怎么办?” “嗯,这个态度就很好。这第一件事情哪,就是给我找个叛变的理由。” “周公子看到陶侃的儿媳妇生的漂亮,就起了歹心,要共赴云雨,不巧刚好被陶侃撞见,周公子只得砍伤陶侃,逃出巴陵。” “嗯,你别说周访那个女儿长得是挺不赖的。这倒是像我的作风,不过,我为什么要搭救你们哪?带着你们这些累赘,跑起来不影响吗?” “因为,我知道一条密道,可以从巴陵城通到城外。” “毛蛋,你真是个人才,那还废什么话,走吧?对了,那条密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多亏了周公子,我才想起来,之前咱们兄弟在巴陵犯了事,就是从那里逃走的。” 第76章 上山打猛虎,下海擒蛟龙 大家平日里都是一般的混蛋,话题自然是越聊越多。 一说一谈之间,毛蛋这些人对周缙的佩服更深了,特别是听到周缙敢在富贵云集的乌衣巷里肆意的飙车,那就更加的崇敬。 “义父,我等回去之后,一定劝我们家那位将军投诚,就算是为了我们自己,以后能跟着义父一起飞鹰走狗,也是好的啊?” 毛蛋趴下身子,给周缙当上马石。 “起来吧,周家的人,上山能打虎,下海能擒龙。” 周缙拍了拍毛蛋的肩膀,一个翻身上了马车。 “来,上车,我还有话问你。你们也各自上车上马。” 毛蛋小小翼翼的爬上马车,恭恭敬敬的蜷坐在马车的外角。 “义父,您有什么吩咐的?” “给我讲一讲那个张弈。” “张弈?那个家伙最不是东西,要不是他,咱们也不能到巴陵城来冒险,被义父擒了去。” “怎么?我听着你好像还有些不服的样子?” “没、没,结识了义父才知道,之前的日子都是白活了,欺负个老百姓,有什么好玩的,他们到死都不反抗一下。” “不要讲这些,说一说张弈。” “义父,张弈这个家伙,可是坏得很,他就是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坏。他撺掇我们家大哥,说什么巴陵之行,既无风险,又有功劳。他要不是不被信任,自己早就报名去蹭这份天降功劳了。” “我说嘛,你们这几个混蛋,怎么挤到了巴陵城,原来是这小子在后面搞鬼。” “是、是,要说只是这样,还不算坏。这家伙一边渲染巴陵之行的安稳,一边又在将官大会上旗帜鲜明的反对王真带人去接受赦书。说什么他最了解陶侃,陶侃那个人最不讲究信用。” “嗯,这家伙还是个双面人。不管结果如何,他都能取得一方的信任,这算盘让他打的。” “可不是嘛,王真在巴陵被义父击败,逃回湘城,这混蛋就跳出来说了——看,我当初怎么说的?为什么不听我的劝告,还把各位将军的亲属都丢到了巴陵?” “等等、这些你怎么知道的?你不是一直被关在巴陵吗?” “额~想当然,这家伙一贯的作风。” “你没讲实话。” “义父,我就不能保留一点自己的秘密嘛?” “你说哪?” “好吧,我也不藏着掖着了。就算义父不救我们,我们也能从监狱下面的暗道逃出来。只不过那条暗道太过狭窄,不到万不得已,我没打算从那里离开。” “不是,你们是属老鼠的吗?才到了巴陵多长时间,挖了多少条暗道了?” “这可不是我们挖的。是义父的大舅哥,他们家挖的。他们要讨好这些将军,才挖了这些暗道,让外面的消息能够传进去,里面的情况能够传出去。” “虞悝、虞望?” “对,就是这两位。他们还传进消息来,让我们耐心等待,说义父不日将返回,会将我们都救出来。” “我进监狱的时候,你们就把我给认出来了?” “有这个画像,孩儿很难认不出来的。” 毛蛋将两个胳膊并到一起,赫然就是周缙的模样。 “嘿嘿,我这两个大舅子有两把刷子啊?” “岂止是两把,因为照拂了我们这些人,现在杜弢将军把湘城的粮草买卖也交给两位虞爷了。” “嗯,你知道回去该怎么说嘛?” “骂张弈,狠狠的骂他。” “不对,不要提他。不管谁问,都说没有见过,没有听说过。” “啊?为什么啊?义父。” “所有人都不提他,说明什么?” “说明他没在巴陵?” “对,说明他根本就没有劫到陶舆,说明他欺骗了杜弢。如果连杜弢也不信任他了?” “那他就死定了,湘城里除了杜弢以外,所有人都想让他去死。” 父子二人不断切磋着细节,车辙向后,车辕向前,日升日落之后,一行人在月光之下,来到了湘城。 毛蛋第一个跳下马车,开始嚷嚷。 “都没长眼睛吗?没看见小爷们荣归吗?” “快开门,妈的,磨磨蹭蹭的。” 守城的伍长借着火光看到了毛蛋那张熟悉的脸,赶忙自己滚下城来,亲自把城门打开。 “少将军,一路鞍马劳顿,不如在小的这里先歇歇脚,小的已经派人去通报毛将军了。” “嗯,懂事啊,你以后就是我的副将了。还等什么,把酒席都摆起来,把姑娘们都喊过来啊?这九死一生的回到了湘城,还不得开心开心?” 城门外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不多时,城里传出几声马蹄声。 “毛蛋,你过来。” 毛宝一到城门,看到这排开的宴席,一看这个风格,已经确定了毛蛋的身份。 “大哥,小弟总算是活着见到你了。小弟还以为自己再也回不来了哪?” 毛蛋撞进毛宝的胸膛里哭了起来,各家的少爷也纷纷找到自家将军,哭成了一片。 只有杜弢的外甥,孤零零的站在那里,喝下了一杯冷酒。 “不要哭,我看你们这白白胖胖的,好像也没有受什么苦嘛。” 毛宝低头看着自己胖了一圈的弟弟毛蛋。 “这多亏了虞家安排了人,每天从暗道里,给咱们送鱼肉。”毛蛋急忙说道。 “之前不是说好了嘛?你们就暂且在那边,用金钱贿赂瓦解陶军,打探他们的消息嘛?怎么一下子都回来了?” “大哥,这可不是我们想回来哪?我们被人给发现了。” “哦?谁发现了你们?” “哪,就是那个和杜将军外甥喝酒的那位,虞家的女婿、周家的公子周缙。” “是他?他怎么发现的你们?” “这小子对咱们的生活太了解,三言两语就被他套了出来,大哥,我看这小子目的不纯,就假意答应了他,把他诱到了湘城来。” “毛蛋,做得好。这个周缙可是给他们立了大功的,你抓住了他,咱们就能知道很多情报。” “大哥,这一路上,我都和他套话了。你猜怎么着?” “臭小子,还和我卖起关子来了?有屁快放。” “周缙这家伙,可是绍世子亲自派过来的。” “司马绍?” “除了他还有谁?绍世子已经亲自坐镇豫章。而且江州的杜弘也被击溃了,现在长沙郡已经被四面合围了。大哥要尽早寻找出路了。” “这些话,你没和其他人讲吧?” “大哥,这话我肯定得先和你说啊?咱们才是亲兄弟,其他人都是假的。” “那你看,咱们该怎么对待这位周缙公子?” “外鄙内尊。表面上要把周缙的危害都说出来,暗地里谁要是想对付周缙,咱们都帮着把这些危险都排除了。” “不错,这趟巴陵没有白去,成熟了不少。走,和我去会一会这位周四公子。” 毛宝拉着不情愿的毛蛋走到了周缙身侧。 “这杯酒,敬周公子仗义而行,若非周公子的义举,我兄弟恐怕不能再见了。” 毛宝先提了一杯。 “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毛宝将军吧?早就听说毛将军的侠名,湘州百姓提起毛将军大名,无不称赞。都说毛将军会带着他们走向光明。” 毛宝一听这话,心中就是一惊,看来这个周公子不像传说中的那么单纯,他是做好了功课,才进的湘城。 “湘州谁不知道,蛟龙入洞庭,要是没有周公子,我们在巴陵,也不会败得那么快。” 毛宝反将了对方一军,点出了对方的功绩。 “谁说不是哪?谁能想到,那个陶侃的侄子陶臻仗着陶侃的势,竟然打起了我妻子的主意,还被我撞破,我一气之下,就砍了他。” “什么?你说陶侃的左膀右臂陶臻,被你砍了?” “怎么?毛将军没有看到这队伍最后那个棺材吗?那里面装着的就是陶臻,你们这城中,不是有陶侃军的叛徒嘛,让他来验一验不就知道了?” “那可太好了,张弈将军已经阵斩陶舆,现在周公子……” “等等?你说谁?陶舆?他活得好好的,还带兵来追我们哪?哪来的阵斩哪?不信,你问问你老弟。” 周缙顺势开启了自己的计划。 毛蛋自然心领神会,“大哥,刚才忘了和你讲了,巴陵那边,张弈就没有出现过。” “什么?那他说得言之凿凿的,又是劫了军粮,又是阵斩陶舆?难道他竟然敢谎报军情?” “那就不知道了,不过这家伙应该是干得出来,大哥你看剩下的那些人,就是当年被张弈出卖的族人。” 毛蛋指着张横那10个人。 “哦?张弈的族人?他不是说,陶侃把他的族人杀尽了,他走投无路了,才来投得我们吗?” “大哥,这路上我都问了。那张弈想多分一点不义之财,陶侃哪,又是个吝啬鬼。一来二去的自然就有了矛盾。” “哦?居然是这么回事?” “不止哪,张弈带着自己的族人到我们这边来,路上被陶臻劫了回去,他砍翻几个族人,挡住道路,自己才跑出来。” “这家伙,真不是个东西。” “还有哪,这些族人最后是被陶舆保了下来,张弈怕这些人会把自己的秘密说出去,就领人到巴陵去反杀这些族人。” “这混蛋。所以这些人,是来报仇雪恨的?” “是,我看着这些人能给张弈找些麻烦,就一起带来了。” “嗯,你做得好。这下我倒要看看张弈还能怎么说。” 毛宝又借着酒,结识了张横等人,推杯换盏之间,也了解了张横和族人的遭遇。 陶臻的死讯,很快就传进了城内,不多时,杜弢和张弈也骑着马来到了城门外。 “周公子,听闻你手刃陶臻,救出诸子,还请受我一拜。” “杜将军,我今日方知将军心里的苦。那些王八蛋,容不得功劳进了别人的口袋。”周缙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知我者,周公子。张弈,你去看看。看看人家周公子是怎么手刃仇人的。” 张弈还没走出两步,就被张横几人围了住。 “张弈,还认识你家张横爷爷吗?”张横横刀挡在面前。 “哎,你这家伙,你不是说来投奔张将军吗?怎么还占张将军的便宜。你是谁爷爷?”毛蛋一句话把自己摘了出去。 “额~小毛将军,这个真没有,按辈分,他就是我爷爷。” 张弈脸一紧,实在没想到在这个环境和张横遭遇了。 “没想到,你这狼子,还认得你家爷爷?” “横爷爷,你们怎么到了湘城来?” “是啊?我们不是已经都被陶武威杀光了嘛?怎么还活着哪?张将军不给解释解释嘛?” “啊,这个嘛。一定是陶舆想收买人心、挑拨离间。” “陶舆?陶舆不是已经被张将军阵斩了吗?”毛宝要命的夹了一句进去。 “是啊?张将军,你不是说巴陵之行,截断了陶侃的粮道,阵斩了陶武威吗?”杜弢也追问。 “末将、末将夸张了一点,当时只是重伤了陶舆。” “哦?这么说来,反倒是周公子的功劳更大了?” “杜将军,末将怀疑那个棺材里根本不是陶臻。” “那,你还不去看看?” 张弈往前走十几步,来到棺材面前,移开盖子,探身看向其中。 “杜将军,这根本不是陶臻,是陶舆,是被末将重伤的陶舆,你看,这个伤痕,是被末将的槊砸的。” “周公子,你不解释解释嘛?” 杜弢转向周缙。 “我解释什么?” 周缙反问道。 “当然是解释一下,陶臻怎么变成了陶舆?” “那就是陶臻。” “可张弈将军说那是陶舆。” “他撒谎,您难道要信一个出卖族人、出卖旧主的家伙?而不是信我这样的大好青年嘛?” “张弈将军,你怎么说?” “杜将军,你不信我?” “就站在那里,不要上前,我听得见。” 杜弢本能的退后了几步,把自己藏在卫兵之内。 “这些人,他们都见过陶臻陶舆,你们说,这是谁?” 张弈一直骗人,现在反倒让周缙冤枉了他。 张横看了一眼棺材里的人,“这就是陶臻,他肩膀上那个伤,是我手中这个大槊砸的。你看,痕迹一模一样。” 张横说着把自己大了三号的槊放在那道伤口上。 “这是怎么回事?”张弈自己也搞不清情况了。 “还怎么回事?”毛蛋发挥了自己的实力,“我们在巴陵根本就没有听到张弈将军的消息,倒是听说周公子行刺了陶臻,救出了张将军的族人。我看哪,张弈将军是老毛病又犯了,又把别人的功劳,按在了自己身上。 第77章 是非不重要,靠山很重要 “我没有,你胡说。” 张弈已经被几个卫兵缴了械,捆了起来,压跪在众人面前。 “我胡说?” 毛蛋继续自己的发挥。 “是谁说的他的族人都被陶侃杀光了?” “又是谁?和各位将军说,巴陵之行,建康诚意满满,不如派自家的子弟去捞一份功劳?” “还是谁?知道了自己的族人被陶舆保护了起来,假借截断粮道之名,实则带兵去杀人灭口?” “哎?小毛将军,我要说句公道话。” 周缙截断毛蛋的话, “张弈将军,这次带兵去巴陵,可不是去杀人灭口的。至少不是杀自家族人的。小毛将军不妨想想,如果是正常的行动,小毛将军为什么没收到消息?” “周公子,你是说?” “不错,杀人灭口是杀人灭口,但却不是杀自己的族人。而是要杀掉你们。这也是我急着救你们出来的原因。” “他为什么要杀掉我们?” “小毛将军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那就是,张弈实际上没有反叛。这只是陶侃的一计。就是利用张弈,把我们的眼线都拔出来。” “不能吧?张弈可是重伤了陶舆,不对,陶舆是那位张横伤的。” “那是陶臻,他为了多领些功劳,把陶臻说成了陶舆。” “杜将军,末将冤枉啊?” “王真,你怎么看?” “末将觉得还是有蹊跷之处,也不能听周公子的一面之词,就杀了张弈将军。” “嗯,有理。先把张弈关起来,周公子,你也先委屈一下,待查明了事情,我再给周公子赔罪。” 杜弢手一挥,把张弈和周缙关到了一处。 “至于你们这几个人嘛。” 杜弢又看向张横这10个人。 “给他们找个别院,先看起来。” 张弈和周缙被关在了一起,虞氏自然被送回了她哥哥身边,只剩下两个爷们大眼瞪小眼。 “周公子,你这是图什么哪?” “没什么?我就是见不得你这样见利忘义的混蛋。” “我看你是被派来卧底的吧?” “卧底?卧底还用杀了陶臻吗?” “那就是陶舆,你知道的。” “张弈将军,都到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这么嘴硬?你那点心思我还不知道,看着现在四面楚歌了,起了别的心思。” “哈哈,尾巴露出来了吧?既然湘城已经是四面楚歌,你又何必跑到这里来?” “我没往这里跑啊?我只是路过,被你们杜弢将军扣下来了。我是要去豫章的,你可以去查,我大哥是绍世子。像杀了陶臻这种小事,我大哥分分钟给我趟平。” “那你怎么解释,你和我的族人聚到了一起?” “我为什么要和你解释?我和你说得着嘛?” “周公子知道的,这里看起来就我们俩人,其实是让我们自证清白。你要是不说,那就坐实了你的身份。” “倒没什么不能说的,只是说出来怕你难受。” “我有什么好难受的?” “你是知道的,我这个人哪,名声不怎么好。陶臻哪,欠了我一些钱,他就拿你的老婆抵债。当然,我内心是不情愿的,但奈何,嫂夫人生得太美,我哪,又喝了点酒,一时之间,把握不住,就行了周公之礼。” “我撕了你。” 张弈无能怒吼,扑到一半就被锁链拽了回去。 “哎,别这么说,嫂夫人都挺满意的,说你三年,顶不上和我三天。要不是家里的虞氏太蛮横,我还真想和张弈将军结这么亲。” “其实哪?张弈将军是什么人?大丈夫何患无妻?女人嘛?待张将军为陶侃赢下这一局后,什么女人没有?” “你胡说,我不是陶侃的探子。” “你看,你又急。你要不是陶侃的探子,你的族人为什么没有死,也没有充军没奴?怎么会好端端的待在巴陵,还被陶臻看了起来?” “好,按你说的,我如果是陶侃的探子,陶臻怎么敢背着陶侃,领着你去侮辱我的妻子?” “你这都没想通嘛?这么大的功劳,怎么能分给外人?他借着这个事情,就是要激怒你,你已经是陶侃的弃子了。既然你都被弃掉了,何况你的妻子?” “那既然如此,你又为何与陶臻起了争执?” “我不是说了吗?他企图侮辱我的妻子,你也知道妻子被人侮辱是什么感觉吧?” “你这话漏洞百出,陶臻既然要讨好你,怎么会惦记你的妻子,况且那虞氏,也不是善茬。” “不错嘛,张弈将军,都学会思考了。看来真的瞒不了你。” “哈哈,被我道破了吧?杜将军,我知道你在听,你听到了吧,他承认他说了谎。” “你看,你又急。急什么嘛?现在你妻子在巴陵,我也不可能当着你的面给你展示我的风采。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我的大哥是绍世子。” “哪又如何?” “要不然你被人玩了,还给人数钱哪?明天陶舆一出现在两军阵前,你不就完蛋了?” “陶舆已经死了,那个棺材里面的就是陶舆。” “陶舆不重要,陶臻,也不重要。我要让陶侃知道,绍世子知道他这些小算盘,他想不给你功劳,绍世子就能杀了陶臻给他一点教训。” “陶舆是我杀的。你才是陶侃的探子。” “你看,你又急。我有绍世子做靠山,怎么会稀罕做陶侃的探子,你去打听打听,我把孔侃太守的儿子孔坦绑架了整整半年,谁敢说什么?” “反倒是张弈将军,就算你之前是真心叛变,但现在哪?四面楚歌声,杜弢的末日就在眼前了。张弈将军可要考虑清楚啊?” “你哪有那么好心?陶侃不给我这份功劳,你就会给吗?” “你看,你一点都不注意听讲,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嫂夫人陪了我三天,我们双方都很满意。我怎么也得看在嫂夫人的面子上,给前辈留一点活路吧?” “你不怕我以后报复你?” “嘿嘿,这湘城是你的地盘,现在被绑着的人是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你没有靠山。而我的靠山,很硬。哪怕是陶侃知道我杀了他的大侄子,他也只能悄悄把我放走。换了别人,你带口棺材能逃出数万人的大营嘛?” “你到底要干什么?” “立功封侯啊?我大哥绍世子让我来杀了陶臻,就是让陶侃乖乖听话,算着日子,明天,陶侃的大军就该到了。” “那我该怎么办?现在没人,没有人再信任我了。” “杜将军,你听到了,我的任务完成了啊?这家伙,就算之前是真心的,现在也打算要出卖你了。” 周缙站起,拉开一扇门,门里端坐的,正是杜弢。 “张弈,你太让我失望了。我力排众议,信任你,任用你,委你大事,你居然想着要拿我去立功。” “没有,末将没有。是这个家伙,他……” “好了,我刚才听得清清楚楚,周公子坦坦荡荡,有什么说什么?反倒是你,你现在能给我解释清楚,为什么一向杀伐果断的陶侃,会放过你的族人嘛?” “将军,这是陶侃的离间计。他就是派这个周缙来离间咱们的。” “哼~人家周公子可从来没有隐藏自己的身份,他大可以说吴人治吴,他受了周家的指派,来投效我们。但人家还是光明磊落的说,自己就是绍世子的特使。” “将军,千万不要中了这小子的诡计。他就是想让咱们各个将领之间相互不信任。” “王真,你怎么看?” “将军,我在巴陵,和这位周公子有过接触。虽说末将败在周公子手中,但末将还是佩服周公子忠勇双全。依末将看,周公子这般尊贵的身份,根本没有必要做这种生死不知的探子。” 王真的投效书,还在周缙的手中捏着,他自己不敢胡说。 “没错,像周公子这样的人,做个探子,确实是大材小用了。既然周公子来了,那就是缘分。” “将军,你可不能听了王真的胡话,他想谋杀您,自己取而代之。末将在巴陵的探子都和末将说了,王真在巴陵见到周缙,就是要谋划刺杀将军。” “哦?那你这三个月来,为什么不向将军报告哪?” “对啊?你说王真要杀我,为什么这三个月你不说,今天看自己要死了,就四处攀咬吗?” “哎,末将懂了。末将是不是探子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需要一个探子,来承担湘城被围的责任。需要杀一个人来鼓舞士气,而这个人,只能是最不受待见的末将。” 张弈看清了局势,不再争辩,转身坐了回去。 “周公子,辛苦您演这出戏了?这边请。” “家师应太守和我讲了,杜将军心中满腹的委屈。” “原来周公子竟然是思远兄的高徒,那就更是一家人了。王真,你先回去吧,我和周公子叙叙旧。周公子?里面请。” “杜将军不会将我引到密室里,一刀杀了吧?” “我还想活哪。” 两人前后进了密室,杜弢回身掩门。 “周公子,救我啊?思远兄和你讲了吧?我实在是冤枉哪?本来就是王澄刺史派我来掌控湘州的流贼,驱除湘州的固有势力,结果王澄被大将军王敦杀死在豫章,我也成了个流贼。” “来得时候,师父已经说了。你也知道,你要是落到陶侃手里,他是不会听你解释的。” “是,还请周公子看在思远兄的面子上,救我一命。” “你也能看清楚,现在湘城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了。” “知道,派出去的十几波斥候,一个都没回来。” “你知道当年王澄事件的内幕,即便是绍世子,也不得不看王家的面子,那种招安后,继续当将军的路,恐怕是走不通了。” “明白、明白,杜某只求能苟活一条性命,如果说有什么奢望,就是希望有孕在身的人妻子也能陪在身边。” “你的委屈,绍世子都知道,但眼下能做的,也只有保你们一家三口的性命了。” “多谢公子大恩,绍世子大恩。” “那棺材下面有个夹层,明天你砍了张弈之后,就藏进棺材里,我送你们出城过围。” “那出城之后哪?你是知道的大将军……” “尘世是不能待了。那就只有跳出三界五行。郭璞认识五斗米教的教主,恰好你们还都姓杜,你就拜在他门下。” “多谢周公子大恩,杜某日后定当涌泉相报。” “别涌泉了,这事要是泄露出来,只怕我们周家到时候就完蛋了。那时候,你能来给咱们收个骸骨就行。” 第二天,太阳刚刚从地平线下拱出来, 湘城外就看到了东南西北,都被围了水泄不通。 武威将军陶舆的旗帜,飘在最前面。 “张弈通敌,斩。” 随着杜弢手中的令牌落地,张弈的头也落了地。 杜弢借口风疾发作,把指挥权胡乱交割了出去,就来找等着他的周缙。 “拜托了,周公子。”杜弢先把妻子扶进去,自然也钻进去,挤在一起。 “放心吧!南边是师父把守。” 周缙拍了拍棺材,就继续启程,刚走两步,就被张横、毛蛋等人跳出来拦住了去路。 “义父,原来你冒险来湘城,是来干这件事啊?我们可是都看到了哦?” “怕了你们了,在这里等了一夜了吧?眼圈都黑了。拿去拿去。”周缙从怀里拿出些沈郎钱来交给几人。 “义父,这城外的兵眼看就破城了,你给咱这几个铜板干什么?” “你懂个屁啊?”张横一把捂住毛蛋的嘴,“这批铜钱是特制的,有这铜钱的就是自己人,这特么是保命符。” “怎么样?二位,你们看到我了吗?” “没有,这个时辰,义父一定是义母在家里行周公之礼,怎么可能在街上。” “懂事啊?你们还不去我大舅哥府前守着,别被刮了财产。” “是、是。快走啊?毛蛋。” “嘿嘿,义父,能不能再给我一枚钱?孩儿自小父母双亡,大哥毛宝长兄如父。” “这样啊?我这身上也没多余的……这顶帽子给你了。这是绍世子的帽子。” 第78章 鸟尽良弓藏,兔死走狗烹 杜弢躺在棺材里,出了湘城,入了江湖,从此没了踪迹。 直到多年之后,江湖上又出现一位五斗米教主杜子恭。 有人传说,这杜子恭正是当年消失的杜弢的儿子。 这当然是后话,杜弢悄悄的逃走几天后,王真、高宝、梁堪这些将领也琢磨过味道来。 “哎?毛宝将军哪?他怎么没有来?” “别提了,那家伙精明的很,直接把自己的将军府搬到了虞家旁边,看来,他是攀上了周缙这棵大树了。” “那咱们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现在杜将军不知所踪。这城池早一天晚一天的事情了,我看哪,不如趁着现在城还没破,投降了算了。”王真说道。 “早该这么办了,我怕自己说出来让你们笑话。”高宝也投了赞成票。 “你俩别看我啊?我早就这么想了,我连仓库都给封好了。”梁堪也表示同意。 第二天,王真挂起白旗,降下杜字旗,打开城门,将陶侃、应詹、甘卓三路围城大军迎了进去。 陶侃在王真的指引下,直奔仓库, 应詹哪,还是和往常一样,收拢着城内的书籍档案。 甘卓则直奔虞家,第一个见到了正和虞氏荡秋千的周缙。 “甘叔父,还是没能瞒过你。拿去吧?” 周缙递给甘卓一物。 “这是什么啊?”甘卓一边说着,一边展开,越展开,眼睛越是笑成了月牙状。 “湘州刺史。以后就要称呼甘使君了。” “哎,都是虚名。我就说嘛。这大局已定,大公子还把你再派回来干什么?嘿嘿,让我猜着了吧?坏了,陶士衡去抢我的财宝了。 “贤侄,我就不打扰了,再晚一点,都被那个陶扒皮抢走了。” 甘卓拿了委任书,腰杆也硬了,转身就看到守在门口的毛宝。 甘卓拍了拍毛宝的肩膀。 “不错,有聪明人。跟着我干吧。从今天起,你就是临湘令了。” 毛宝抬头看了看周缙,周缙摆摆手, “去吧,湘州还有好多事,要你配合。把你的人也带走吧。” 甘卓走后不久,应詹就登了门。 周缙赶忙起身迎接,把应詹请进府中。 “事情办得没有走漏风声吧?” “放心吧,这事我连老婆都没说。师父,你不争一争这个荆州刺史嘛?” “你想害死我吗?自古以来,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事情,还少吗?师父一进城就收拢书籍档案,不就是想说自己没有野心嘛?” “那还挺可惜的,绍世子属意师父,来出任这个荆州刺史。” “可千万别,你可别又从袖子里抽出个委任书来啊?” “没有?大公子给否了。他说师父是自己人,不能把师父架到火上烤,这是个都督荆州五郡军事的委任书。” “还是长豫稳妥一点,你说这荆州刺史,最后会给谁?” “这不明显吗?陶将军早就把自己的亲信马隽、郑攀派到江陵了,就差脑门上刻一个荆州刺史了。” “哪倒未必,现在大将军到了武昌,我看哪,这个荆州刺史,还得是他们王家人来坐,才能让各方都满意。” “那陶士衡哪?” “他?他若还不知道收敛的话,恐怕就很难说了。你哪?绍世子派你杀了个回马枪,不会就是简单的给甘卓发个任命书吧?” “真是什么都瞒不了师父,我这也算公私两便,借着给建康筹措物资的机会,让我两个大舅哥,把生意做起来,不然等大将军反应过来,让沈充的人进来,我们周家又要矮上一头了。在江州,周家就败了一阵了,总不能再败下去吧?” “哎呀,这些事情,你不该和我讲的。我只当没听见,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了。” 应詹正要走,陶侃的部将朱伺找了过来。 “应太守,到处找您哪?他们俩打起来了。”朱伺拉着应詹的衣袖就往外走。 应詹一甩衣袖,把朱伺赶在一旁,整了整衣襟,问道。 “把舌头捋直了,谁和谁打起来了?你手下不是有兵吗?讲不了道理,还讲不了法理?” “是陶大人和甘大人,两人抢一个仓库,两人互不相容,都掐在一起,谁也不敢去劝。只能是来请大人。” 朱伺说起来,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 “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和两个孩子一样?” “谁知道哪?甘大人也不知道从哪里领了个湘州刺史来,说陶大人是越界。陶大人自然说自己是前线总指挥,一切缴获都要他先登记造册。” “嗐,这俩人,这不是让大家看笑话吗?他们在哪边,快带我去,别被湘城的百姓笑话死了。” 应詹一低头,以衣襟掩面穿过看热闹的人群,来到了陶侃、甘卓面前。 “士衡、季思。你们这是给大家展示武功吗?” “思远兄,你说说他,不知道从哪里捡了一个委任书,居然跑来命令我,让我把先发现的仓库封起来,有这个道理吗?” 陶侃双手掐着甘卓的脖子,腿盘着对方的腰。 “思远兄,你也看到了。告诉他,我那湘州刺史,是不是货真价实?我作为湘州刺史,湘州地面上的事情,自然是由我来管了?” 甘卓的两个手指勾着陶侃的鼻子,另一只手拧着陶侃的耳朵,双腿绕在陶侃背后反掐住陶侃的脖子。 两人在地上滚来滚去,越掐越死,越滚越圆。 “我?我可不劝你们,你们俩就打吧,我巴不得你俩这么一直打下去。现在这种除了你俩,就属我的官大,这些东西,你们不想要,那我拿走就是了。” 应詹指挥着自己的手下,打开仓库,开始搬仓库中的财物。 “哎,你俩怎么不打了?” “废话,再打下去,你这家伙,一根毛都不给剩了。大家一人一份,我左,你中,他右。” 陶侃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在仓库中比划着。 “我不需要,我也劝你们俩把仓库再封起来。” 应詹劝完了架,就飘然离开。 “切,真能装。来,季思,他不要,咱俩分。” “谁跟你分啊?这些都是我的……额~我是说都给我封起来,等着建康派人来清点。对,我就是这么清如水明如镜。” “装,你也装?你们老甘家祖辈就是锦帆贼,能和应思远一样,真不动心?” “哎,士衡兄。”甘卓清了清嗓子,“我这可都是真心实意,再说了,这事情,应思远已经知道了,你我不管谁再拿,不是成了他的把柄?士衡兄,人哪?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季思,我这也是睹物思人,武威将军殁在湘州,我总要拿些湘州的东西,留做念想。” “你身后都装了十几大车了,还没有念想?什么念想啊?这么能装?” “你懂什么?我大哥去世的早,他们和我的儿子是一样的,丧子之痛,那思念绵长无期,别愣着啊,装啊?” 陶侃一边说着,一边再次和甘卓缠斗在一起。 朱伺看看身旁同样发愁的谋士皇甫方回,双手一摊。 “能想的办法,我是都想了,刚才我把应詹大人还请过来了,还是没用。” “额~仲文兄,我刚才是让你去请周缙周公子,你怎么反倒把最不想掺和这件事情的应太守请来了?” “请他来有什么用?” “这是谁说我没有啊?我不过是多睡了一会,你们就把我的私产给分了?” 周缙打着哈欠走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摞的库单,身后还有几个人推着几个小车。 “阿缙,你这过分了吧?我辛辛苦苦打包好了,你大手一挥,就都是你的私产了?你哪来的这么多的私产?” “那你别管,你就说这些库单是不是真的?这些东西是不是都在这些单子上,现在我,是不是这些单子的持有人?不管从哪方面来讲,这些东西都是我的私产。” “阿缙,你这就过分了吧?杜弢那边的私库早就空了,那里面的东西进了谁的兜里,咱们爷们心知肚明,你总不能吃完了肉,连口汤都不给留吧?” 甘卓看着周缙手中的库单,心中暗暗骂娘,这个小滑头,一定是乘着自己和陶侃争执的时候,把这些东西都划到了他的名下。 “哎,甘使君,话可不能乱说,你们抓住杜弢了嘛?我还说你们私自放走杜弢哪。对,一定就是这样的,要不然你们怎么知道这些仓库的地方?” “那是有几个人,拿着沈郎钱,说是你的人,领着我们来的。” “你看看你这话?我们周家和沈家是生意上的对头,我会用沈家的钱嘛?你们惨喽,沈充现在可是大将军的参军,你说,拿着沈郎钱的人,又是谁的人?” “你的意思是?那些人都是大将军的密探?那可是有不少人哪?” “要不然说大将军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哪,他靠什么决胜千里,自然就是靠这些无处不在的探子。” “啊?哪岂不是白折腾了?” “不白折腾,这些东西你们先放在我这里,一来哪,你们现在拿走了,大将军那里都有数,还会让你们上交,是不是?” “可说哪?我说嘛,这次这么容易就找到了仓库,便宜果然没好事。” “还有哪,二位以后都是封疆大吏,一州刺史,到时候我周家要在二位的地盘上做生意,自然需要二位行些方便。” “嗯,你知道就好,自古商不与官斗。” “你们看这样如何?你们把这些东西清点了,交给我,我给你们按价折算周家的产业,以后那些产业,表面上还是周家的,实际上东家已经换成二位叔父。” “这样一来,大将军就无话可说了。可大将军那边,该怎么交代?还有那些密探。” “密探嘛,很可能被人家发现的,你把他们都交给我,我保管他们死于海难,不会给咱们添麻烦的。” “可大将军也不是好糊弄的啊?” “不是有个现成的背锅侠嘛?杜弢啊,哪能让他白白逃走哪?” “这个办法好,就这么办。” 三人各怀心事的散去,甘卓偷偷的又到了虞家。 而陶侃在湘城得不到更多好处,只得退回巴陵。 “方回,你说我是不是该带些土特产去看看大将军,这些年和大将军的关系有些僵。” “万万不可。敌国灭,功臣亡,杜弢被灭,杜曾也是弹指之间。现在大将军可不像从前那样需要主公了,主公若是一意孤行,恐怕会遭遇不测。” “你是说,大将军会把我扣住,不让我到江陵赴任荆州刺史?” “那还是好的,如果有人从中作梗,给主公罗织些罪名,把杜弢逃走的事情,推到主公身上,恐怕王平子的昨天,就是主公的明天。” “不会吧,我的心腹马隽、郑攀还在江陵,大将军真的为了一个刺史的头衔,而不惜一战?” “荆州刺史,可不单单是一个刺史。出了荆州,可就是京兆。” “你的意思是,我应该现在就返回江陵?可如果返回了江陵,那大将军岂不是更有理由——说我不听调遣,毕竟咱们当初逼反杜曾,就是这个破理由。这事你是知道的。” “那主公的意思哪?” “你说的对,咱们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也不能傻不愣登的冲到武昌去,被人一枕头砸死。这样,你秘密的到豫章去,和士达取得联系。” “这样咱们有了准备,再看在金钱的面子上,过去的误会应该能消除吧?” “主公?” “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但这趟还是不能不去,否则,我也就和杜曾杜弢一样,成了流贼了。那我的子孙可就无法翻身了。彦遐,这军队就交给你了。” 陶侃交接了军权,带上搜罗来的几大车财宝,又离了巴陵,进了武昌。 “来了,宣城公,如你所见,陶士衡还是来了,尽管晚了三天。” 王敦得到斥候的报告后,立刻来见了同样在武昌的宣城公司马裒。 “哦?他带了多少兵马?武昌的守备够吗?” “就几个赶车的小厮,赶了几大车的财宝,看来是给我送礼来了。” 第79章 宁在直中取,不在曲中求 “哦?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了,我还以为他会带着自己的兵马,尽数返回哪?毕竟他现在还兼领着武昌太守嘛。”司马裒说道。 “宣城公什么意见?” “晾起来,晒他一晒,看看他什么反应,也看看我那位在豫章坐镇的大哥,有没有什么表示。” “我倒是有个想法。” “哦?什么想法?” “之前不是说,世将最适合做荆州刺史嘛?我看哪,现在时机刚刚好。” “这个办法好,还能名正言顺的把陶侃的旧部都调离。只是不知道大哥那边,有什么什么别的想法。” “豫章来信说,要把逸少派过来,说是世将的要求,他们叔侄分别的久了,世将想借这个机会,考较考较逸少的学问。” “大哥说话还是那么滴水不漏,有时候,我挺佩服大哥这点的,装得一副圣君的模样。明明是派来了一个小监军,还让你听上去那么的舒服。” “这大概就是世子能够赢得越来越多支持的原因吧?我看哪,宣城公如果再不会建康,那几位王爷的屁股也快坐过去了。那个播世子就和他走得很近,两人现在出入同车,都不避人了。这到底是播世子自己的意思,还是西阳王的意思,宣城公可要思虑清楚。” “我这个大哥,有时候,我都有点佩服他,西阳王、南顿王屡次刺杀他,他的心胸还真是宽广。” “或许绍世子还不知道幕后主使是谁哪?” “他会不知道?东中郎将的府兵整天就在两个王府附近巡逻,名义说是保护两位王爷的安全,实际上已经把那些有关的刺客干掉后,就丢到了王府门口,害得两个王爷收尸吧?中郎将府的兵就在旁边看着,不收吧?那府中替他卖命的其他游侠不就寒了心。” “哦?还有此事?看来绍世子也不像坊间说的那样,一曰长豫,二曰长豫。” “当然不是了,真要是那样,我还用得跑到这武昌来?” 晾了陶侃几天后,陶侃百无聊赖,驾着一艘小船,在江中钓起了鱼。 这钓着钓着,就看到江面上驶来一艘大船,大船掀起的浪花,还把陶侃的鱼都惊跑了。 “这是谁啊?这么大的排场,把我鱼都吓跑了?” 陶侃见钓不到鱼,只等停船靠岸,正好插在大船前面先靠了码头,将大船别到身后。 “陶太守,是我,逸少。我从豫章来看世将叔父。” 王羲之对着没什么好气的陶侃挥手致意。 “哦?逸少啊。你们再晚来一会,我就能给你钓一条武昌鱼上来打牙祭了。” “陶太守,我怎么记得上次来武昌住了些许日子,您是一条鱼都没钓着?” “逸少啊,以前是湘州不太平,现在湘州太平了,水里自然也就钓得到鱼了。” “哦?我怎么在豫章就听说,陶太守把湘城最大的鱼都放走了。” “湘城的鱼太辣,你吃不惯,过些时日,我给你钓些江陵鱼,那里的鱼,不闹事。” “陶太守,你这话是和我讲的,还是和世将叔父讲的哪?” “哈哈,逸少,怎么,世将贤弟也喜欢吃鱼吗?” “很奇怪嘛,世将叔父本就是我嫡亲叔父,爱吃一样的鱼,不是很平常?” “那看来,我得多打几条了。就是不知道我这个竿子还听不听使唤。” “如此,要辛苦陶太守了。” 王羲之告别了陶侃,和前来迎接的沈充一起上了车。 王羲之看着沈充欲言又止的样子,问道, “怎么?有心事?” “有点不明白,但又不好意思问。” “沈老板为民攒财,和那些奸商恶贾是不一样的,有什么问题只管问。” “多谢,逸少,你刚才一直喊陶刺史为太守,是不是太失礼了?” “哦?怎么说?” “他本来就是荆州刺史,你却只喊他太守。” “哦,这样啊,我怎么记得朝廷委派的荆州刺史是第五猗哪?” “朝廷?那小朝廷,还不知道哪天就完蛋哪,那荆州刺史咱也不认哪?” “哎,沈老板慎言。有些事情能做,不能说。比如这个荆州刺史。” “我还有个问题,你们怎么总是说鱼,难道你就那么爱吃鱼吗?” “这个啊?你不明白吗?鱼就是人,湘城的鱼就是杜弢。” “那什么叫鱼太辣,你吃不惯。” “他是让我告诉世将叔父,荆州的水太深,不要去接受这个荆州刺史,还是让贤给他,这样他自然有好处相赠。” “啊?这么复杂吗?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沈老板,这是官场,谁说话也不会说那么白,否则传出去就都是别人的把柄。” “那这么说,逸少,你从豫章来,也不是简简单单的拜访世将兄了?” “自然,派个官员来的话,太过正式,容易引起冲突,就把我派来了。” “还有……” “别还有了,下次吧,这都到地方了。处仲伯父和世将叔父都等着了。” 王羲之打断了沈充的问话,跳下了马车,给王敦、王廙分别行了礼。 “哈哈,几个月没见,你小子又长高了不少,心眼有没有再长一长啊?” 王廙拿起王羲之来掂量了掂量,入手的感觉重了几分。 “叔父,你是知道我的,我向来是宁在直中取,不在曲中求,心眼是长不了一点。” 这话一出口,直接震碎了沈充的心脏,我的妈呀,这还叫没有心眼,那我算什么?一个傻子吗? “这样也好,字如其人嘛。我看你最近忙东忙西的荒废了学业,我刚从建康来,那里又出来几个了不得的少年郎,有几个和你一般的年纪,那个字写得可比你要好上许多。” “哦?竟然有此事,我这脾气可忍不了,我非要回建康和他们比试比试不可。” “这恐怕不行吧?江陵的鱼,还等着咱爷俩去钓一钓哪。” “我偏偏不要,我倒要看看叔父说得比我还明媚的少年郎是个什么模样?又是谁家的子弟?” “说起来啊,都不是外人,最近建康出了三位少年郎,一位是庾元规的弟弟庾翼,一位是杜武库的孙子杜乂,还有一位是前武昌太守褚洽的儿子褚裒。” “是吗?哪我可得好好回去看看。” “不急不急,先把江陵的鱼,吃到肚子里。” “伯父、叔父,都觉得武昌的鱼不新鲜了吗?” “吃鱼嘛,就吃个时令,武昌的鱼虽好,但过了时令,就食之无味了。” “这鱼又不是衣服,天冷了,烤烤就能吃了嘛。” “哎,有时候,鱼还不如衣服哪,再说了,也要这个鱼自己愿意被烤啊?” “末将愿意被烤。” 陶侃的声音从马车底钻了出来,人很快也到了几人面前。 “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末将说,末将烤鱼技术那是武昌的一绝,什么样的鱼都烤得了。”陶侃赶忙补充道。 “是吗?那大家今天有口福了,我恰好钓了一条十几斤的武昌鱼,那就有劳陶刺史了?” 王敦摆摆手,不多时一条十几斤的鱼就真的抬到了陶侃面前。 沈充拉了拉王羲之,小声的问,“你不说鱼就是人嘛?这怎么真有一条鱼?” 王羲之回头看看沈充,“你不觉得自己的警惕性太差了吗?这如果是刺客藏在下面,那我们几个不就都遭殃了?” “哎呀,陶刺史是藏在我的车底进来的。这么说,他是故意在那里,和你偶遇的了?” “这几天,处仲伯父有召见他吗?” “没有啊?他倒是每天都来送礼,但都是礼收下了,人没见着。” “那不就对了。” “可他怎么知道你要来?” “拜托,周士达是他亲家,豫章的事情,他比你知道的清楚。” “那我刚才是不是显得特别的呆?” “你的呆还用显嘛?我只求你以后不要发呆的时候连累到我。” “这话什么意思?我怎么能连累到你。” “那个钱凤,是你给处仲伯父推荐的吧?” “啊,是啊,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咳咳,你俩在那里开什么小会哪?陶刺史都在那边烤鱼,你们俩就没有一点眼色?” 王敦转身看到沈充和王羲之嘀嘀咕咕的,用两声轻咳打断了二人。 “哈哈,这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这也是托了逸少的福。” 宣城公司马裒很合时宜的在烤鱼摆到桌上的那一刻,迎着香味走了进来。 “臣实不知宣城公驾临武昌,未曾前去拜谒,死罪死罪。” 陶侃赶紧赔礼道歉,并且奉上一柄玉如意。 司马裒接过玉如意,拿着点了点陶侃,转头向王敦说道,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没那么复杂,哪里用得着罗织什么罪名,这不就是现成的嘛,他都承认是死罪了,那就成全他吧?” “啊?宣城公杀人都这么儿戏吗?” 沈充整个都惊掉了,心里的话也冒了出来,却在无形间给了一个台阶。 “大将军,这位就是你说的仗义疏财的沈充吧?果然是英气非凡。” 司马裒一副初见佳人的模样,又搞得沈充一愣神。 要说熟,沈充和在场的所有人加起来,都没有和司马裒熟。 甚至宣城公的府邸都是沈充出钱又出人给盖起来的。 “怎么?沈老板,以前见过孤?”司马裒又摆起了宣城公的架子。 沈充虽说对官场不大熟悉,但也是察言观色的好手,立刻就明白了其中意思。 “下官只是听过宣城公的大名。” “嘿呀,你要吓死孤,你这么一讲,还让别人以为,孤有了新朋友,忘了老朋友哪。” “下官能为宣城公牵马坠蹬,就已经是三生修来的福气了,哪里还敢有什么奢望。” “放轻松嘛,了解孤的朋友都知道,孤这个人哪,是最不摆架子,最没大没小的,为此父王还教训过孤,你说是不是啊?大将军。” “世子素有枕疾,琅琊王对宣城公寄予厚望。” “哎,大将军,这话就不必讲了,免得让人误会。大家坐,都坐,今天这里只有兄弟,没有君臣,大家都随便一点,不要拘束嘛。” “哎呀,你看我这个记性,现在才想起来,世子殿下还有话要带给宣城公。” “哦?方便在这里说吗?” “倒是没什么不方便的,世子殿下也说自己枕疾已久,想多见一见宣城公,怕以后就见不着了。” “逸少,这可是大事啊,你应该一早就说的。世子有疾,我这个做弟弟还在这里大快朵颐,那岂不是不恭之弟了吗?逸少啊,你险些害了我,你们吃吧,我收拾一下东西,这就去豫章看世子。” 司马裒没有停留立刻就走,事实上他也不得不走,这句话中威胁的意思已经很浓烈了,他若是再不走,可就坐实了自己的小心思。 待司马裒走远之后,王敦才说,“逸少,你不该那么直的?” “伯父,你知道我的,拐不了一点弯。” “来来来,别伤了和气,吃鱼,吃鱼。” 王廙扮演了和事老,把伯侄二人对立的目光分开。 “处仲兄,你平日怎么教训逸少,我管不着,但今天我这个嫡叔还在这里哪,你多少给我些面子吧?” “世将,这是哪里话,我就是特别欣赏逸少这一点,耿直,像我。沈充,你别光张个嘴巴,吃啊?这两人吃鱼可是好手,你再慢……哎,慢点,我还没吃几嘴哪。” 王敦完全像个土匪一样,抱起半条烤鱼就啃了起来,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形象。 沈充回头再看那叔侄俩,也没有比王敦好了多少,正捧着另外半条,叔侄俩两边对啃,只怕谁吃得慢了,吃了亏。 沈充再低头时,桌上就只剩一个签子,还述说着那里曾经有一条烤鱼。 “不错啊,士衡,愣着干什么?等我请你吃饭嘛?回去等消息吧。” 王敦扫了一眼陶侃,随手打发了对方,然后走到沈充面前。 “沈充,这吃饭啊,就像打仗,你可不能谦让,你看看,你这一谦让,就要饿肚子,你是不知道这两个家伙,这还是你在这里哪。” 第80章 蚕织而后衣,耕作而后食 “知道我为什么放他走吗?”王敦拍了拍沈充的肩膀。 “臣实不知。” “建康新来了旨意。以世将为荆州刺史,恭喜啊,贤弟。” “多蒙兄长照拂。”王廙也提了一杯。 “琅琊王怕你去了调遣不动应詹,又让应詹遥领益州刺史,兼巴东监军,听说啊,他离开南平,前往巴东时,路上都挤满了相送的百姓。” “把应詹派到巴东了?这是要西征蜀地,擒杀李贼?” “大战思良将,这也是我现在犹豫的事情。” “那应詹离了南平,现在南平的太守又是谁?” “是你的外弟夏侯承。” “哦?是文子。可我听说陶士衡的亲信马隽、郑攀已经占据了江陵,而且扼守进入江陵的沔水、江水的要道。” “无需惊慌,旨意上都做了安排,以将军朱轨为襄阳太守、赵诱为武昌太守、朱伺为竟陵太守,卞敦为江夏太守。” “有这几位在,相信马隽、郑攀也不敢乱来。我只是怕……” “怕什么?这里又没有外人。” “我只是怕,把他们逼得太急,他们索性破罐子破摔,投了杜曾,那样反而适得其反。” “不要怕,那样更好,还省的我去抓他了,我已经调湘州刺史甘卓、豫章刺史周广前来武昌,一旦你西进受阻,这两位将军随时可以支援。” “多蒙兄长思虑周全。” “嗐,自家兄弟,你就不要客气了。” 王敦在武昌的码头给王廙送了行,又回到自己的行营,屁股还没坐稳,又有斥候拿着急报冲了进来。 王敦接过急报看了又看,对着斥候问了又问,直到把事情问准了问实了,他才长叹一声,说道。 “去,把陶士衡喊来,就说我又想吃鱼了。” 在家中悠闲到把砖搬进来又搬出去的陶侃,终于在烤鱼活动,结束七天后,再一次得到了大将军王敦的垂青。 陶侃拍了拍满是尘土的双手,又把双手在身旁小厮的身上蹭了蹭,转身换上官服,背着身问来报信的人。 “辛苦了,大将军怎么想起我这个闲人来。” 来人掂量了掂量陶侃小厮塞过来的满满诚意,都说这陶侃抠门的很,砍了竹子都要把竹子剩下的竹头留下来,这么一看,倒是该省省、该花花了。 “陶大人,这本来不该说的。要是让大将军……哈哈,陶大人真是太客气了。这样我怎么好意思哪?长安那边出了事,刘曜再次从蒲坂渡河,已经攻下了冯翊郡,冯翊太守梁肃都跑到了万年城。” 来人看在不断堆到面前的诚意,说话也越来越清晰。 “大将军有什么事情要召见我?” 陶侃听到这番话,眉头不由得一皱。 “军令上说的是,要组建勤王军,以陶大人为前将军。” “实际上哪?” “实际上,并没有粮草征集的命令下达。”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 既然没有粮草,也就不会发起战事。 那么,这个宴就不是好宴。 “我如果现在拔腿就跑,是不是就把你坑了?” “陶大人是聪明人,不会干那种给人递刀子的蠢事吧?请吧,大将军还等着陶大人哪,总不好让大将军一直等着吧?” 陶侃听出了话外的话,这就是在告诉自己——现在是文请,但凡自己动歪心思,那么接下来就是武请,甚至可以是死请。 反正人必须准时到,活着还是死的,无所谓。 陶侃的脖子后面冷气直出,穿戴整齐之后,跟着来人穿街过巷,很快就来到了大将军府。 大将军王敦一早就立在门口等候。 看到马车停在面前,还上前去把车帘拉起来。 “士衡兄,真是难请啊。我这加官镇东大将军,进爵汉安侯,荆、湘、江各地的朋友,都登门道贺,怎么独不见士衡兄?” 陶侃心里一哼,我在前线卖命,你在后方升官,用完了就把我挂起来,捂着可口的官位都给了自家兄弟,居然还腆着脸问我为什么不来祝贺? 我祝贺你早登极乐行不行啊? 心里波涛翻涌,面色犹如平湖。 “我家侄儿陶舆殒命阵前,下官心中悲痛,面色凄冷,实在不想来搅了大将军的兴致。还请大将军见谅。” “哦?武威将军阵亡了?你们怎么没有和我讲?这不是让人看我的笑话嘛?”王敦把锅甩给了身后的一众参军。 阮裕看看左右,都各自退后一步,眼巴巴的看着他,谁让他的名声最大,份量最重哪? 阮裕摇了摇头,只得说道。 “大将军,之前要整兵西征李雄,现在又有去长安勤王,这些琐事实在不敢劳烦大将军,已经按照旨意派人慰问陶府,赠长沙太守。” “嗯,多亏有阮主簿,不然,要被人说我无情无义,卸磨杀驴?” 王敦点点头,上前拉着陶侃的胳膊就往府中走。 “大将军言重了,谁不知道大将军最重情意,侃不过是一老卒,如果不是大将军拔擢,哪里有机会杀贼立功。” 陶侃再次点出自己的功劳和回报不符,别人都是太守进刺史,唯独自己,不但原来的武昌太守没保住,连允诺的刺史也被抢了去,甚至连仅有的龙骧将军的头衔,也到了别人头上。 自己现在是功也立了,至亲也战死了,却落得一个白身。 就这,还有人看不过去,要把这么一个饱受委屈的白身老头,给一刀砍了。 “士衡兄这是怪我喽?我也没办法啊?我上面还有琅琊王,很多事情,我想那么办,但是无能为力啊?不瞒士衡兄,这荆州刺史和南平太守的任命,都是琅琊王亲点的人选,都是琅琊王的外弟。我能保下士衡兄的性命,已经是尽力了。” “哦?大将军的意思是,建康要把侃这颗头颅给借去,杀鸡儆猴,让前线的将军们看一看尾大不掉的后果?” “士衡兄,说话没必要那么夹枪带棒的,咱们是一条线上的,谁也没说一定要杀你,只不过有些事情,你做得太过分了。” “大将军,下官愚昧,还请大将军直言相告,下官什么事情做得过分了?” “非要明说嘛?这一明说,可就不是一条性命了。” “侃生得光明磊落,就算要死,也要死个明明白白。” “哎,我也不想啊?国难思良将,现在群胡横行,正是需要士衡兄这样的良将。” “大将军不妨有话直说。” “钱,士衡兄派马隽、郑攀到了江陵,把之前的商贾都抓了起来,断了有些人的财路,常言道断人财路……” “犹如杀人父母,可他们抓得都是和杜曾有勾结的奸商恶贾,难道……” “刀尖上的买卖很危险,但也很赚钱。当然了,他们给你安排的罪名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串通杜弢,养寇自重。” “大将军这是污蔑,是造谣。我要是和杜弢有什么猫腻,阿舆还会死吗?” “哎,士衡兄啊,你做事怎么这么不小心哪?居然能把杜弢给放跑了?这些罪名可都是杜弢亲自供述的。而且审问杜弢的还是绍世子。” “绍世子?他怎么能这样哪?他是知道的呀?” “士衡兄,这战场上,你是一把好手,但要说这官场上,你却不那么灵光。你以为我之前免了你的刺史,让你以白身领军,是我嫉贤妒能?” “下官不敢有此心思。” “行了吧,你那个心思就刻在脑门上了。不是我不护着下面的将官,而是我越是要护着你们,就越是有人要你们死。反倒是和你们越是不睦,你们才越是稳当。” “绍世子为什么要逼下官死哪?下官已经投效了他啊?” 陶侃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己早就通过郑攀、马隽把土特产送给王悦了,王悦也拍了胸脯,怎么这么快就翻了脸。 “形势变了。刘曜再次进攻关中,谁能保证这次刘曜不会来真的?毕竟平阳那边皇太弟已经失势,平阳的储位之争已经结束,那么建康的储位之争自然也要开始了?” “大将军是说,下官成了一个筹码?绍世子用下官去换一些人的支持?” “这大概就是所有武人的悲哀吧?仗没打赢,要被问责砍头,就算打赢了,还能说你养寇自重。”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下官愿散尽家财,只求得个安稳,能钓几条鱼,给大将军打打牙祭。” “散尽家财?” 王敦犹豫了,毕竟陶侃的捞钱能力,和他的作战能力一样的顽强,陶侃的那些手下对他那么忠心,那都是看着钱亲。 “五天,我最多能给你争取五天时间,这五天你哪里也不能去,都要待在我府上。” 王敦还是松了口,一方面是看着钱的面子,另一方面也是兔死狐悲的心思。 “你有那种值得托付身家性命的朋友嘛?别把钱财托付给他了,他转身再跑了……额,就像去宣你前来的那个家伙,已经尿遁了。” 王敦最后还好意提醒陶侃,千万要找对了人。 “皇甫方回。此人蚕而后衣、耕而后食,不慕功名利禄,富贵不可动其心,可托大事。” 陶侃想来想去,甚至把自己那一众贪婪的儿子都跳过了,最后还是选择了大儒皇甫谧的儿子皇甫方回。 陶侃被王敦关了起来,这消息很快就传回了陶府。 不出陶侃所料,他那些好大儿们已经开始分家产准备跑路了,幸亏是皇甫方回出来稳住了局面。 “陶臻,你和王悦有些交情,现在能不能救陶大人,就看王悦肯不肯为了陶大人,得罪那几位王爷了。你现在就到建康去,不管王悦提什么要求,都答应他。” 皇甫方回先把陶臻派了出去,目光又转到陶瞻身上。 “陶瞻,你速去豫章,见你岳父周访。他在绍世子那边份量够重。” “陶洪……”皇甫方回最后看向陶侃的大儿子陶洪,犹豫了良久,“算了,还没到那一步。” “先生,父亲将全家性命托付给先生,先生有什么直管吩咐,如果能救父亲,洪没有什么不能做的。” “那好,你速去江陵,找到马隽、郑攀,让他们兵进涢口,拦住王廙进江陵的船。” “啊?这不是给自己身上又加了罪名吗?” “现在就是要将这件事情闹大,闹到不可收拾的局面,才有可能出现一线生机。” “先生,我到现在都还不是很明白,是谁要父亲死?” “所有人。” “所有人?” “对,绍世子拿陶大人作为筹码,换几位王爷支持他,” “大将军要掌控荆州,就要把荆州最有声望的陶大人除掉。” “宣城公要想夺储位,当然乐见荆州乱而无主。” “就连那几位王爷,他们的把柄都在陶大人手里,自然也是希望他死掉的。” “啊?局势这么险恶嘛?那要怎么样才能救回父亲?” 陶洪几人都眼巴巴的望着皇甫方回。 皇甫方回长叹一声, “陶大人以国士待我,我自然应当以国士报之。陶洪,你知道你这一趟,会有去无回吗?” “先生,自古国难有大臣,家难有长子,没什么好怕的。” “大哥,让我去吧。”陶瞻说道。 “不行,你得活着,周访将军是我们最后的依仗,万一事情不成,你们还有个归处。” 陶洪拒绝了陶瞻的好意,决然的看着皇甫方回。 “先生,还有什么要嘱咐的,直管说吧,我已经做好了一切的准备。” “不愧是陶大人的儿子。现在要你去走一步险棋,去江陵不是目的,去襄阳找王贡,通过王贡说服杜曾。” “杜曾?那可就真的是通贼了。” “通不通贼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 “重要的是,形势。只有让大将军这边骑虎难下,才有坐下来谈的可能。” “先生的意思是?” “只有把王廙打出荆州,让所有人看到陶大人的实力,他们才会害怕。不过……” “不过,到时候要平息事态,恐怕要把我推出来平息众怒,这才是先生刚才欲言又止的原因吧?” “正是,或许事情还没到那个份上。” 第81章 江上晚来舟,必有鬼魅事 “等到了那个时候,还来得及吗?”陶洪反问道。 皇甫方回沉默了片刻,又说道。 “切记,是阻拒王廙进入荆州,不是要把王廙弄死在荆州,他如果要退回武昌,切莫追赶。” “却是为何?” “理由很简单,王廙除了是王敦的堂弟以外,还是琅琊王的表弟。这也是为什么是他,而不是其他人来做这个荆州刺史。” 皇甫方回又顿了顿,看了看陶家三个年纪最大的公子。 “还有一点,陶洪,你到荆州的事情,一定要保密,不能让王廙的人打探到你的消息。” “我懂,那样就给他们留下了话柄,我会小心的。” 皇甫方回点点头,三位陶公子各自启程,陶洪向西入江陵,陶瞻向南入豫章,陶臻向东入建康。 鱼在水里游,船在江中走。 朝发武昌城,暮入江陵府。 陶洪戴着斗笠,潜了身形下了船,看到了码头上的江陵二字,悬着的心刚刚落下去,却看到马隽、郑攀就迎了上来。 眼看二人就要凑上前来参拜,陶洪急忙打了个手势,二人才停住各自的脚步,相互一看,旋即明白了陶洪的用意。 马隽轻轻咳了两声,手一指面前的船,说道。 “江上晚来舟,必有鬼魅事,都抓起来,带到太守府,本官要挨个审问,说不定哪个就是刘曜派来的奸细。” 身后的几十个官兵也愣了一秒,本来都是来迎接陶大公子的仪仗队,也没干过这种抓人的买卖。 各自相互看看,好在仪仗队的都是人尖子,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按照马隽的指令把那条可怜的小船上,连船夫带乘客,一共二十五人尽数抓了起来。 抓到陶大公子的时候,马隽又是一摆手, “这个人鬼鬼祟祟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先把他押进府里去。” 陶洪被轻推着,进了太守府。 刚进了太守府,马隽就给身边人使了眼色,府门立刻关了起来。 “把他押到后堂。” 马隽一指戴着斗笠的陶洪。 不多时,陶洪被扶进后堂,马隽、郑攀陪侍两侧,中间的主位空了出来。 “好,辛苦各位兄弟,下去领赏吧,今晚的事情,不许说出一个字。” 马隽打发了几个手下,顺手关上屋门,请陶洪落座。 “二位大人也请坐。”陶洪摆摆手,示意马、郑二人坐下。 “不知道大公子此次前来江陵是为了什么事情?”马隽身子探出半个,问道。 “二位大人都是家父最信任的亲信,我也就不瞒着了。建康要杀家父,二位大人说该怎么办?” 陶洪看看马隽,又瞅瞅郑攀。 郑攀腾得跳了起来,左手一撸右边的袖子,右手单指指向东方,破口大骂, “奶奶的,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他不仁我不义,我可不认什么狗屁大将军,狗屁琅琊王,我只认主公,反了他娘了。” 郑攀骂完一气,眼睛向下斜着试探陶洪的反应。 只见陶洪没有赞成或反对,只是顺过身边的茶杯,揭开盖子来,品了三口。 “马大人,这茶,属实不错。” “大公子,我也是这么想的。既然他们不给咱出路,咱们何必要愚忠到底哪?” 马隽也站起来,跨步来到了陶洪身侧,与郑攀一左一右,把陶洪夹在了面前。 “先坐下,再着急的事情,也要先把这杯茶喝完不是?” 马隽看了郑攀一眼——大公子这个反应,是同意哪,还是不同意? 郑攀立刻摇了摇头,觉得陶洪的目光索了上来,又趁势转了转脖子,再用手拍了拍后脖颈,这才泄气似的坐下。 “二位大人的忠心,我都知道。只是二位大人势单力孤,远远还不是王廙的对手。” 郑攀扫了马隽一眼,目光再次放在陶洪身上——这话给了一个方向,对手从建康的大多数人,一下子缩小到了王廙一个人。 “主公在荆州素有恩义,末将相信只要旗帜一举,主公的那些旧将定会纷纷赶来助拳。” 郑攀再次试探陶洪的意图。 “哦?”陶洪身子转向郑攀这边,眼睛盯着对方的眼睛,“这么说,二位大人也觉得应该把王廙挡在荆州之外?” 郑攀眼睛不敢动,扶着右腿的右手敲了敲膝盖。 那边的马隽立刻领会了郑攀的意思,立马就开口补充道, “大公子,实不相瞒,郑兄此次前来,就是商讨此事,但我二人商量来商量去,也没商量出个分寸来,正好大公子就来了。” “这样嘛?”陶洪挪回屁股,看向另一边的马隽,“我听说,杜曾就在襄阳,二位大人是怎么做到,和杜曾相安无事的哪?” 马隽目光不敢挪开,动了动屁股,嘴唇砸吧砸吧,右手狠狠的一拍大腿。 “哎,都和大公子讲了吧。我们两个臭鱼烂虾,哪有那个本事,这都是王家大公子王悦留下来的棋局。他让我们二人每逢初一十五到城外的道观去敬香,也是奇了,在那个道观里,居然还有杜曾留下的联络人。” “嘶~” 陶洪倒吸了一口凉气,目光举向了房梁,他仿佛看到了那个曾经在武昌有过一面之缘的王悦就在面前—— 他上顶着天,下踩着地,整个荆州都是他的棋盘,荆州的所有人都是他的棋子。 “这么说,大公子接受了你们的礼物?” “不但接受,而且是欣然接受。” “那不应该啊?按照大公子的影响力,就算不能保住父亲的刺史位,也不至于砍头啊?” “王长豫当时就嘱咐我们二人,如果遇到什么解不开的疙瘩,可去那个道观寻找答案。” “这么说,那个道观,二位大人已经去过了?” “去过是去过了,但日子错过了初一十五,里面的人只是一些游方落脚的道士。” “如此说来,如果我今天不来,明天就是十五。” “大公子,末将说句不好听的,你来不来,明天都是十五。我们二人都必须去了。” “哦?却是为何?” “长安派来的荆州刺史第五猗,他发下了命令,召各郡太守到襄阳去,商讨讨伐荀崧的事宜。” “讨伐荀崧?却是为何?” “这不是嘛,荀大人宛城解围之后,越想越气,袭破了穰县,把新野太守杜保给砍了,还把人头寄给了杜曾,关键哪,这个杜保还是杜曾的堂哥。” “哦?其他太守都是什么反应?” “应詹根本就不理会,竟陵太守朱伺说自己年纪大了,不适宜长途跋涉,也给回绝了,江夏太守卞敦就更绝了,直接把送信的人扭送到了建康。” “那,你们二人做何打算?” “不瞒大公子,这杜曾表面上,是要北伐荀崧,报杜保被斩之仇,实际上是觊觎着江陵,我们如果不去襄阳,反而落了他的口实,他就正好有理由从襄阳南下。” “杜曾就占着几个郡,现在长安也陷入刘曜的刀锋之下,自然无暇顾及他。连一向与他南北呼应的杜弢,也被剿灭在湘城,现在他还借得了谁的势?” “大公子,我刚才是不是提过城外的道观?” “那又如何?” “这个道观哪,可不是一般的道观。依末将看,是个中转驿站。不管是杜曾还是第五猗,他们面前的选择已经不多了,也是时候再找新主子了。那要找新主子,自然要有见面礼。” “这份见面礼,就是江陵?” “正是,这就是末将二人苦恼的地方,如果我们出兵涢口,堵住王廙的路。那么杜曾一定会南下夺了江陵,再双手献上,到时候,我们就被夹在江陵和武昌之间,进退失据,必死无疑。” “那看来,明天,我要亲自去会一会这个野道士。” 第二天,陶洪三人来到了马隽不断提及的那个道观。 道观很小,只有五间房,一个七八丈的小院,院子里也没摆放什么神像,只有一个老道士在清扫院子,远没有马隽口中那般坐望江陵气势。 陶洪看着眼前这个小院,说实话,都没有陶家仆人的院子大。 陶洪用手一指, “就是这里?马大人确定没走错地方?” “就是这里,错不了,末将都来了三四次了。大公子里面请。” 马隽先上前去打开道观的门扇,这门扇也带着小家子气,两扇加一起也不过是两个普通人的宽度,稍微胖大一点的汉子,都得侧身往来。 “这个王长豫,还真是节俭。” “额~大公子,这修道观的钱,是咱们出的。” “什么?他的道观,凭什么花咱们的钱?” “他说了,这不是花咱们的钱,而是给咱们一个花钱的地方。” “我好像找到原因了。” “什么原因?” “家父为何被大公子抛弃掉。” “却是为何?” “你学我说话?” “不敢,话赶话到这了,不说难受。” “人家大公子都说得明明白白了,给咱们一个花钱的地方,你们俩就这么扣扣搜搜的盖了个小道观,知道的是道观,不知道还以为是个茅房哪?” “大公子是说,因为这个道观,开罪了王长豫?” “那是自然,既然你们只是应付差事,首鼠两端,那么人家大公子又凭什么给咱们奔走哪?人家难道只有陶家一个选择吗?” “大公子教训的是,可这个道观本来就有,里面还住着道士,我总不能扒了重建吧?” “你不会把外面这一圈全都圈给道观嘛?把银子也往外花一花,别和个貔貅一样,光进不出。” “大公子你看什么时候动工合适?” “怎么?你还打算打个报告上去?现在就去喊人来,丈量土地,照着白马寺那个规模,给我盖一个大道观出来。这事让你们办的,我要是王大公子,我也不帮忙了。” “是、是。末将陪大公子见了联络人就去。” “别陪着了?” 陶洪瞪了一眼, “快回去喊人来,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们俩人,我什么时候看着你们把地方围起来了,开始动工了,我才有脸进道观。” 马隽、郑攀连忙从道观返回城内,喊了士兵和匠人就来给道观圈地建房。 马隽等人的人马刚到,篱笆栅栏刚刚立起来。 道观中就走出一个人来,这人他们还都见过,正是一直陪在王悦身边的小跟班王羲之。 “看来,今天,这是来了高人了。” 王羲之走出观门,站到了陶洪的面前。 “逸少,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应该……” “应该在哪里?” “武昌,前几日家父还说起在大将军府见过逸少。” “哦,那个是允之,我二人年纪相仿,长得也有七八成相似,还穿着一样的衣服,别说外人了,就是自家人也常常认错。陶大公子今日来江陵,莫非是真的要反了?” “逸少说笑了,不过几郡之地,几万疲兵,哪敢对抗天命。” “里面请吧,也让陶大公子见识一下马大人的孝心。” “逸少,这件事情是我督下不严,该如何赔罪?” “三清四帝,不过是泥胎。陶兄也不是信道之人,来此也不是求道。这些小事不必放在心上。” “多谢,我还正有大事相求。” 两人边说边往里面走,里面倒是别有洞天,看来马、郑二人没上心,却有人上了心,陶洪越走越觉得希望渺茫。 “陶兄,坐。介绍一下,这位是杜曾帐下的将军胡混。” 王羲之领着陶洪左拐右走,愣是在这方寸之内,走到了一个僻静之所,里面只摆着三把椅子。 “胡~胡将军,你也来请三清四帝?” “不是,我不认识什么三清四帝。我就是特别单纯的把这个月的供奉交上来。陶大公子倒是胆识过人,这个时候,居然敢擅自离开武昌。” 胡混的话说得很直白,脸也几乎贴到了陶洪面前。 “胡将军,”王羲之示意二人分开坐下,“大家都是明白人,自然很多事情就好商量。” “哼~,今天是看在王公子的面子上,不然,定让你走不出这屋子一步。” “哦?是吗?那我在这道观之外可是设下了三路伏兵,大不了就是鱼死网破。反正陶家也被排挤了,临死拉一个垫背的,还能赚一个。” 第82章 冤家不宜解,万事有根源 “与其做这口舌之争,不如大家冷静下来,讲一讲都需要做些什么?” 王羲之依旧很稳当的看着二人眼红的顶牛。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陶洪首先一摆手,“杜曾骗了我们那么多次,几乎把我们逼到了死地,我不可能再相信他们了。” “哼~谁稀罕,大不了到时候,掀翻了你们陶家,掉出来的金银财宝,我们分文不取,我就不信这还打动不了大公子?” 胡混也丝毫不让,他们俩都很清楚,荆州地方虽大,但也不能同时容下一杜一陶。 “要不,你们俩先打着?有什么事情,等下一个初一再来?我就先告辞了?我可是听说应刺史在湘城搞到了不少善本古籍,我都等不及了。” 王羲之看着二人谁也不肯让,只能是自己先走了一步,准备离开道观前往巴东郡,去见一见王悦、王应、王允之都称赞不已的益州刺史应詹。 “王公子,您可不能走啊?我们杜将军可没有礼亏。” 胡混伸手拦住了王羲之的去路。 王羲之抬头飘了一眼,胡混赶忙又退了回去。 “说得倒是轻巧,你们杜将军怕还是做着他那裂土封王的美梦,等着谁来封他个异姓王?” 王羲之也不留情面的戳破了杜曾的心思,如果说杜曾一开始起事,是各种妄人裹挟、胁迫的。 那么事情发展到了今天,杜曾控制荆州的江北数郡,北连关中,南抵江汉。 再加上南败陶侃,北击荀崧,更兼得了第五猗的名分加持,这一时之间,还真就是忘掉了自己的初衷—— 不过是想把当初流贼王如埋下的那些暗子都拔出来而已。 胡混听到这话略微一惊,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话了,他来的时候,杜曾也有向他表示—— 如今,长安危在旦夕,建康哪,又鞭长莫及,倒不如竖起大旗来,自己干,也学着蜀地的李雄一样,把各个关口一抢,就在自己的地盘上当几天皇帝爽一爽。 胡混这趟来哪,甚至那些礼品都是掏得自己的兜,他实在是觉得杜曾八成是疯掉了—— 之前之所以逍遥自在,那是因为各方的各怀鬼胎。 长安想用杜曾来牵制着建康,建康哪,又想拿荆州来作为无法进京勤王的借口。 可现在哪? 现在,长安已经危在旦夕,城门都快被刘曜一脚踹开,曲、索二人拥立的那个皇帝司马邺,说不定也和之前的怀帝一样,被掳去平阳“打猎”。 而建康那边哪?不但是扫平了江州的华轶,又趟平了湘州的杜弢,甚至来广州的王机都表示折服了。 胡混思来想去,现在确实还不是耍横的时候,立刻就转变的态度。 “蜀贼李雄,害大臣,裂疆土,不尊王命,杜将军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只可惜粮草匮乏,实难远征。杜将军想和王公子做比交易,杜将军让出江北数郡,只求一个都督益州、梁州、宁州军事。” “豁,杜将军这胃口倒是不小啊?用几个郡,换几个州,这种上好的买卖,哪里还有,快先告诉我一声。” “这不是说好了做生意嘛,王公子总得许我们先开个价吧?” “不行,你们在江北,几家眼皮子底下,都不放心,可能放你们到蜀地去吗?你们要是摇身一变,和那李雄同流合污,又该怎么约束?” 王羲之挥手打断了胡混的梦想。 这其实也是杜曾的意思,荆州本来就是四战之地,北方的胡奴又越来越凶,迟早有一天是要完蛋的,还不如乘着这个机会,把这些早晚完蛋的几个郡送出去,换一个安宁的地方,再做打算。 “王公子,这天气马上就凉了,你看你还是穿得这么单薄,又往来奔波的,这是下官的一点心意。” 说着胡混就递上了一沓子契约。 “这是什么啊?”王羲之看着上面的地契二字明知故问道。 “这不值什么钱,都是没人种的荒地。就是一个小礼物,实在是拿不出手。” “荒地?不会是强买强卖吧?” 王羲之抓着地契在手间拍打着。 胡混想都没想,就立刻回复, “放心吧,王公子,当事人一点意见都没有。” “哼~当事人是没有意见,都被你们种地里了,能有什么意见?” 陶洪顺势拆台道。 “是这样嘛?胡将军?” “不是的,王公子,你别听这条疯狗狂吠,他自己家的船漏了,偏偏还要踹别人的船两脚。交到王公子手上的每一张地契,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真金白银买来的。” “哼~糊弄小孩哪。” 陶洪鼻子一歪,继续挖胡混的墙角, “这些地契是好来头,但你可没说,那些买地契的金银也是抢得这些富户地主的庄园所得,你这种抢了别人银子,去买别人地的行径,可是真公平啊。” “是这样嘛?胡将军?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的合作,只能是到此为止了。” “王公子,你别听他疯咬,他现在是疯了,这些手段说不定都是他们陶家巧取豪夺的手段,我听说了陶家从湘城抢来的财富,光是从城门出来,就花了一天多。杜弢要是有那么多的钱,哪里会那么快的战败?” 胡混不愧是胡混,胡来+浑水摸鱼的本事,那真是相当了得。 “胡将军说得也很有道理,身在乱世嘛,有时候难免身不由己,很多时候往往就是误会叠加着误会。我看哪,你们两家,也是误会大过了仇怨。” 王羲之看了看互相拆台的两人,重新坐回去,也示意两人落座。 “陶大公子,是要救令尊。胡将军哪,是要给杜将军找一个新爹,这不是一拍即合的事情嘛?你让令尊主动让出荆州刺史的职位,你让杜将军拜我叔父为义父,这问题不就愉快的解决了?” “不行。”两人异口同声的说。 “吆,这心还挺齐。是不是早就有联系啊?” “王公子,杜将军早就交代过了,万万不敢和诸位公子同辈而交,要是让王公子为义父,都觉得高攀许多,更别说是王公子的叔父,这可是万万不行。” “王公子,你也知道,现在家父已经卸去了一切官职,都在家里研究起武昌鱼的108种做法了,不还是被拉到了大将军府,看管了起来吗?” “是这样嘛?那这就麻烦了。” 王羲之手托着下颌,左右看了看二人, “要不然这样如何?你们派兵去把我叔父的船挡回去,然哪,杜将军就趁着江陵空虚,派兵偷袭江陵,顺手把南郡也一并占了?” “啊?这?”二人同时望到了对方瞳孔中的惊讶,又看到了王羲之脸上的平静。 这个眼前的少年郎说出了他们俩内心深处的秘密,却显得毫不在意一般,好像就像是再说早餐吃了点什么似的。 “怎么?小孩也不是那么好骗的吧?二位,做买卖可以,起码得先看看各自的筹码吧?二位现在还有什么筹码哪?” “杜将军可以讨伐第五猗,这种直接对抗长安的事情,王家怕是不愿意沾手吧?” 胡混打出了一张牌。 “嗯,这倒是个不错的筹码。那么陶大公子,你哪?” “我?刚才胡将军也说了,钱财身外之物,只要家父这关过了,陶家的家产就是王公子的家产。” “这说得我还真有些动心哪。不过,我只怕是有命拿,没命花。陶将军那么大的功劳都扛不住,更别说我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孩了。” “那你还要我怎么办?” “怎么办?你怎么想得就怎么去做啊?之前你不是顾虑自己去劫断我叔父的路,会被杜曾偷袭江陵嘛,现在胡将军就在这里,你们可以当面谈合作嘛。” “你让我和他谈?” “确实,疯狗只配和我的狗谈,等等啊,它就栓在外面,我给它牵进来。” “混蛋,你说谁是疯狗?” 陶洪就要来打胡混,胡混轻巧的闪过,还有功夫问王羲之, “王公子,你若是不管的话,末将就动真格的了。” “我是你爹吗?” “末将倒希望是。” “我是他爹嘛?” “逸少,你怎敢如此狂悖?” “哪,你俩动手, 与我何干?” 说罢,王羲之就干脆把双眼闭了起来,听着两人从东打到西,碰碎了几个花瓶,推翻了几个柜子。 陶洪虽也有一身力气,但哪里是胡混的对手,不多时,就被胡混骑在跨下,反剪了双手,抡开双手就在陶洪不服气的脸蛋上书写着一道道的道理。 噼里啪啦的一刻钟后,王羲之的逍遥游大约也神游归来,双目张开,说道。 “差不多得了,再打就真打死了,这外面可都是他的人,打死了他,你倒不打紧,死就死了,我也得受连累,那就不好了。” 胡混闻言,在陶洪脑门上吐了口唾沫后,一跃而起,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装作没事人一样,继续和王羲之聊着合作的事宜。 “王公子,既然蜀地三州不行,那么广州如何?我听说杜弘那小子也跑到了广州,我可以为王公子出这口恶气。” “广州的事情,你们就不必操心了。” “那还请王公子给指一条明路。” “我刚才不就讲了嘛?你们两家合作啊?共同阻挡我叔父进荆州。” “王公子真是说笑了,你就是再借末将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去劫爷爷的船啊?” 胡混已经是自降了好几辈,若不是怕王羲之不满意,早就跪倒拜义父了。 “哦,你没有这个胆子,哪你哪?我可是听说陶家人生来胆子就很大,你猜湓口那件事情,我们王家查出幕后黑手了吗?” 这句话一出,陶洪从头凉到了脚,这事他做得很隐蔽,甚至连父亲都不是很清楚,用得人也都是一等一忠心的死士。 怎么居然这么快就让王家给查了出来? “陶大公子,看出来你很惊讶?你是不是到刚才还以为我们王家是卸磨杀驴?全然不记得你犯下的错事了?” “怎么?你还在想,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吗?实话告诉你,是所有的环节,不管是你的死士,还是杜弘本人的供述,甚至是建康的戴渊,他们都说了真话。” “王公子,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件事情,是我做得,和我父亲无关,还请王公子高抬贵手,放我父亲一马。” “你说是你做的,我也知道是你做的。但你又算什么哪?一个可有可无的文学椽,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杀你,还用得着王家亲自动手吗?” “王公子,下官真的知道错了,还请王公子指一条明路。” “明路?刚才不是已经指给你们俩了吗?看你这样子,这话一早有人和你讲了吧?是皇甫方回,还是朱伺?陶大公子,你知道的,人的耐心是有限的。” “皇甫,是他讲的。” “湓口的事情,是不是也和他有关?” “没……” “陶大公子,我劝你还是想好了再讲。你是要保皇甫方回,助他成就事业哪?还是要保自己的父亲。” “没错,就是他唆使的。我当时头脑一热,听他说,除掉了大将军,建康一时之间又找不到合适的入选来代替,能压住几位将军的,又只有父亲一人,到时候父亲肯定会代理大将军的职责。” “这么说,就对了。来吧,签字画押吧。” 王羲之从怀里抽出一张早就写好的供状。 “王公子,这是何意?” 陶洪看着面前递上来的供状,上面写了他如何勾结杜弢,养寇自重,逼反杜曾,害死堂弟陶舆,策划了湓口事变,为杜弘南逃大开方便之门,甚至连杜弢也成了他放走的了。 这一番看下来,整个江南,就只有他陶洪一个坏人了。 “王公子这算什么?你是知道的,湓口那件事情,主谋是戴渊。” “你说什么?胡将军,你听到了吗?” “王公子,末将从小就耳背,你说什么?” “王公子,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你都被皇甫方回给卖了,还帮他数钱哪。你还不明白?” 第83章 圣人不死尽,大盗无休止 “啊?皇甫先生难道不是为了我们陶家出谋划策?” 陶洪听到这话,略微有些吃惊,毕竟他一直以来对皇甫方回的印象都是极好的。 那是一位与这个尔虞我诈的乱世,格格不入的隐士,蚕织而后衣、耕作而后食。 与一般的隐士不同,他沽名却不钓誉,孤芳又不自赏,他的躬耕也不像其他隐士那样装装样子,抱着双膝唱唱《梁父吟》。 他实打实的把每一滴汗水浇灌到庄稼里,甚至一度成为当地的种粮能手,没办法,人要是行,干一行,行一行,行行是秀才。 就是这样一个人,现在王羲之和陶洪说,是要出卖他们陶家,他很难接受。 “陶兄且坐,”王羲之再次示意两个跳起来的入座,“你不相信,这很正常。越是深沉的人,越懂得隐藏,真正的国之大盗,都和圣人一个模样。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王公子,你对皇甫先生还是不够了解,他是比应詹刺史还君子的君子。拿这次来讲,他派我们三个兄弟,分三个方向破解此局,说到我的时候,是极力劝阻的,是我自己要来弥补自己的过失,和皇甫先生无关。” 陶洪依旧给皇甫方回做着辩护。 “哦?是吗?” 王羲之看了一眼胡混,对方把已经漾到嘴巴的笑意又生生吞了回去, “这么说来,陶将军自湘城回武昌述职,这位皇甫先生,一定也是再三劝阻了?” “是,正是他当时就再三劝阻,我们现在才会这么信任他。不过,这事情极其隐秘,王公子又是怎么知晓的?” “我猜的。事情是明摆着的,陶将军的左翼是应詹,右翼是甘卓,实际上就是押着他回武昌受审,哪里有返回江陵的机会,除非陶将军不顾一切的挑起大旗造反。彼时彼刻,你们这些陶家的公子大部分都在武昌吧?” “你是说,皇甫先生劝家父返回江陵,等同于造反,就和杜曾一样沦为反贼了?” “哎,不要来贴啊,咱现在可以正经朝廷任命的荆州刺史第五猗帐下的将军,和那种没门没户的流贼,是不一样的。” “有些人哪,不是不贪名利,而是不贪小名小利,他们求得是青史留名的机会。” “青史留名?” “哎呀,陶大公子,王公子都这样讲了,你还不明白?皇甫方回就是拿你们陶家全族的性命,来博一个好名声,到时候你们陶家都进了坟墓,他再假模假样的嚎两嗓子,那这样一来,他可就把荆州士卒百姓的人心都占齐了,这个荆州别驾也就非他莫得。” 胡混实在看不下去了,直接把话全挑明了讲。 “哼~你自然这样说了,你巴不得把我们陶家身边的忠臣都离间了。” “没救了。”胡混摇了摇头,品了一口身边的茶,“茶也这么小气,你就带着你们的陶家的钱财,下地狱去问阎王爷吧。” “逸少,他说得这话,也是你的意思?” “我?我没有什么意思。” 王羲之双手一摊,又交叉在胸前,抱着膀子看向陶洪。 “你要是一定想死,来赎罪的话哪?拜托你死远一点,不要把血溅到我的身上。但如果你想活的话,你就坐下来,慢慢说,细细讲,把皇甫方回的阴谋都讲清楚了,我才好帮你。”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和皇甫方回一样,拿我们陶家做棋子?” 陶洪在不该谨慎的时候,反而谨慎了起来。 “噗嗤~”胡混终还是压不住内心的狂笑,一口茶水喷到了陶洪的脚面上。 “抱歉啊,我实在憋不住了,人有三急,先告辞一下。” 随即大笑着走出屋去。 “他笑什么?” “自然是笑你了 难道是笑我不成?” “我有什么好笑的?难道你们王家,不也是把我们陶家当做棋子?” “是。” “哪有什么不一样的,我与其被你们王家骗,还不如让皇甫骗。” “不一样,王家不必拿陶家当梯子,不需要踩着陶家全族的尸骨向上攀爬。我们只是让陶家服,而皇甫方回是要你们死,不单单是一个陶将军。他要所有和陶家有关的人,都葬身在他布下的棋局中。” “理由哪?总需要一些说得过去的理由吧?” “你想要听理由?” “自然,既然非死不可,总要死个明白,不然岂不是成了糊涂鬼。” “你本来就是个糊涂鬼,” 排放完心中笑意的胡混又重新走进来,正好听到陶洪在追问缘由。 “这里有你什么事?多嘴。” 陶洪斜了对方一眼。 “好吧,我不说。” 胡混还很有诚意的用手把嘴捏了起来。 王羲之也斜了胡混一眼,这名字是真没起错——又胡闹,又混蛋的。 “筹码。皇甫方回入局的筹码,荆州四战之地,不管是长安也好,建康也罢,都不希望出现一位强势的刺史,但陶将军在荆州的势力已经扎了下去,想要拔起来,没那么容易,除非有一位高人,知道陶将军在荆州的一切部署,按图索骥、照方拿人,才能药到病除。” “你是意思是,这个高人就是皇甫先生?” “自然,如果是真心为陶家好,那么现在一动不如一静。他可倒好,四面出击,除了派你来江陵,恐怕还派了其他人吧?” “王公子当真非凡品,不愧是人们常说的翩翩惊鸿意,我来了江陵,二弟瞻到了豫章,堂兄臻到了建康。这有什么不妥吗?” “妥,太妥了。你们一家人都死得妥妥的。” 胡混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风凉话。 “哎呀,不好意思啊,实在没忍住。” “你……,为何几番侮辱于我?” 陶洪一路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腰间的佩剑也指到了胡混面前。 “这是干什么?决斗吗?我可不和你起意气之争。我话虽然说得难听,但却都是事实。你不信的话,我分析给你听。” 胡混用两个手指弹开面前的剑尖,继续说道。 “本来哪,建康的意思是陶侃说出荆州的一切部署,配合着王廙安安稳稳的把荆州吃进肚子里。” “可现在哪?你陶大公子来了江陵,那么江陵的马隽、郑攀,就算是不想听皇甫方回的馊主意,也不得不听了,否则他们就得把你陶大公子给绑送到武昌,自证清白。” “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不要急,慢慢来。这还是第一路,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最坏的情况,也就是陶将军再次成为白身,你哪,被赐一毒药,但以后只要有机会,陶家还可以翻身。” “但是哪?这个皇甫狠就狠在,他根本没给陶家留下一点生机。” “为什么这么说?难道你们不是也想把陶家干掉,好投靠王家?” “那是有一点的,不过,我们光明正大。先不说这个。说说到豫章的二公子瞻,我没记错的话,他还是周访的女婿吧?” “是又怎么样?” “这就是皇甫方回狠辣之处了,本来陶家就是陶家,现在陶瞻一到了豫章,陶家可就和周家也连在了一起,对于本来就畏惧陶家尾大不掉的建康来说,是恐惧更大了,还是更小了?” “难道我们还不能反击了吗?这不过是自保的手段。” “那是没错,如果也只是这样的话,当然可以这么说,但问题在于,皇甫方回还派出了第三路陶臻到了建康去,我没猜错的话,是去找王家的大公子吧?” “额~我插一嘴啊。悦哥是我们家二公子,大公子是我的兄长籍之,也就是现在的安成太守。” 王羲之补充了一句,他那个被所有人遗忘在角落里的大哥王籍之。 “哦,是末将孤陋寡闻了。末将也是今天才知道,还请王公子不要见怪。” “不知者不怪,你继续讲吧。” “是,这最后一步棋,派陶臻去建康,才是把陶家推下深渊的绝招。” “哼~你这是危言耸听。” “陶臻到了建康,就触了龙之逆鳞,外藩和内官相勾连,而且还是陶家周家,要一起投效王家。你说,你们陶家不死,谁死?” “是这样嘛?逸少?” “差不多吧,实际上我来此,也差不多就是为了最后这件事情。” “什么事情?” “摆明王家和陶家势不两立的姿态,这是破解皇甫方回棋局的第一招。” “那第二招哪?” “不知道,见了招,才能拆招。” “那我该怎么办?” “按照皇甫方回教你的做。” “可你不是说他想要陶家死尽嘛?” “现在已经这样了,马隽、郑攀又不能把你绑到江陵去,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好在胡混将军在这里,你也不用担心江陵被偷袭了。” “我最是担心这伙人了,他们可向来是言而无信,逸少,你可别中了他们的计策。” “哎,你这个家伙,我好心好意的给你分析局势,让你趋利避害,你反手就捅我一刀?合适吗?” 胡混不开心了,合着自己苦口婆心的说了半天,都喂了狗了? “可你只说了困难,没有说办法啊!”陶洪还急了,“你只不过是在嘲笑我而已。” “废话,我们自己还在死套里哪,还等着王公子好心搭救哪?我们要是有办法破局,何必来这么一个小道观?” 胡混不开心了,自己好不容易攒的一片好心,结果人家非但不领情,还倒打一耙。 “都是要渴死的鱼,装什么高人。”陶洪嘴上依然不相让,但心里已经能够理解一些对方的难处—— 杜曾长期夹在长安与建康之间,向左也不是,向右也不行。 这不是正和现在的陶家一样,夹在了王家和琅琊王之间,怎么样都是死路一条? “知道就行,你我都没有什么办法,听听王公子怎么说吧?” 两人再次从争执中分开,此时日头已经快翻下山了。 马隽、郑攀见陶大公子进去了几个时辰,有些放心不下,也寻着足迹找了进来。 王羲之觉得阳光似乎被挡住了一半,抬头一看马隽、郑攀正堵在门口傻笑。 “这屋子小,就不请二位进来了。二位有什么话,就在那里说吧。” “王公子,你可得帮帮忙,要不然让大公子偷偷坐你的船回武昌哪?他来了江陵,可就把我们俩给坑了。”马隽诉苦道。 “这么说,你们俩不想去涢口堵船?” “王公子,我们俩有几个脑袋,敢挡王家的船?万一王刺史出个什么意外,我们这两家老小,可就全完了。那个皇甫方回纯粹是为了一己之私,那兄弟们的命不当命。” “不要怕,我和你们一起去,实在不行,你们就把我推出来顶罪。”陶洪在一旁说道。 “大公子,当着外人真不想驳你的面子,你可别说了。实话说吧,当你踏出武昌城那一刻,你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你知道我为什么把这个道观修这么小吗?” “那不是你们吝啬吗?” “哎,大公子,你要是死了,是真不冤。建康本来就忌惮王家,要是这个道观修的富丽堂皇的,不就等于说,陶家和王家穿一条裤子嘛?” 马隽头疼的按压着太阳穴,看着这个不怎么成器,还莫名自信的大公子,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王公子,见谅,我们家大公子有点过分耿直了。” “我反倒是和大公子很对脾气,我这个人也拐不了一点弯,我们相谈甚欢,你看这太阳都要落山了。” “是、是?是。”马隽歪过头看看旁边的郑攀,小心的问到,“事后,杜曾将军能不能收留咱们?” “马隽,你想什么哪?怎能和……” 陶洪还要再说什么,被郑攀一个箭步上去,手动闭嘴。 “总算来了个明白人。”胡混长出了一口气,“马将军,实不相瞒,我就是为此事而来的。” “这位是?” “马将军,这就多余了啊?王公子什么不知道,你何必做出一副陌生的样子。你当王公子好欺吗?” “不敢,不敢。我只是不太相信杜曾的人品。” 第84章 流贼伤心事,俱是伤心人 “啊,你们人品好,宣读完赦书,人家刀枪入库了,你们拎着刀枪就杀进人家军营了?” 胡混可半点相让的意思没有,本来他们就委屈的很—— 征南将军山简突然之间就死了,想去投奔荆州刺史王澄吧,没过多久,他也死了。 这还不算完,那个流贼王如,时不时的就来偷袭一波,甚至杜弢会隔三差五的渡江过去吓唬吓唬他们。 他们这些人就被夹在江汉之间,时刻都担惊受怕的,现在好不容易看到一点亮光了,还被人质疑起了人品。 “哎,马将军,这么说就太伤人了。”王羲之只能再次做和事老,“过去的就让他过去。” “起码得把那个叛徒王贡交出来。他可把我们害惨了。” 马隽退了一步,眼睛瞟向一旁的胡混。 “我倒是无所谓,但这事我说了不算,不过,依照杜将军那么讲义气的人,这事八成是没戏。” 胡混退了半步却又像没退,看着马隽一副不情愿的样子,索性就直接把事情讲明—— “再说了要不是王贡良心发现,告诉了杜将军你们的合围计划,让我们及时的跳出了包围圈,还反过来揍了你们一顿,我们现在啊,说不定已经进了鱼肚子了。” “哦?还有这种事情?”王羲之看了看马隽、郑攀,“二位将军之前可是没和悦哥讲哦。看来在你们心中,也没拿悦哥当回事。” “不敢、不敢,是当时忘了提。” “是忘了提,还是故意不提?好让悦哥做出错误的判断?我说嘛,杜曾都答应了投效,接受了前部都督的委任,怎么突然就来了个急转弯。原来又是你们陶家没按好心思,想把杜曾那些人一口吃掉,壮大自己?” “王公子英明,事情就是这么回事,可人家的嘴大,咱们嘴小。人家是荆州刺史,咱们之前不过是个放屁都不响的参军。这事情就这么越走越偏,说到底,咱们这其中大部分人都是征南将军的旧部,本来就是一家人。” “你们也别委屈,你敢说你们当时就没存着联合杜弢,把陶侃这路人都堵死在荆州?”王羲之又问道。 “就是,”马隽接过话来,“光说自己的委屈,怎么不说一说你不宣而战的光辉事迹,还有我们的部署,杜弢是怎么知道的?” “我们,总得自保吧?连华轶那样的大人物,都被你们干掉了。我们这几个参军,不得给自己找点后路吗?”胡混反驳道。 “好了,过去的是非,就让它过去吧,现在大家要向前看。尤其是现在长安的局势紧张。” “王公子说得在理,现在不比之前了,我听说连原本的西征蜀地的计划都搁置了。”胡混说道。 “哦?胡将军这消息还是蛮灵通的嘛。是不是计划着和这边谈好了,方便北上勤王?”马隽刁难道。 “马将军这话说的,难道勤王保驾不是每个臣子应该做的嘛?总不能因为之前有点个人恩怨,就把家国大义抛在一旁吧?”胡混回击道。 “这就是在说我喽?”王羲之的手指敲了敲桌面。 “不敢、不敢,杜将军只希望能给半年的时间他这个人最重情义,毕竟这半年来,我们还是受了第五猗的恩惠,受人恩惠,自然要寻求报答,不然不就和畜生一样?” “杜曾执意要北上长安?”王羲之问道。 “倒也没有那么执意,只是面子上的事情,多少也要做一做,不然到时候征兵征粮,都是个难题。” “这么说,你们是把襄阳当做你们的自留地了?” “我更愿意说是,落脚地。我们这些人就像一条丧家犬一样,好不容易在安顿下来。” “那宛城那边?” “绝不追究,杜将军已经将新野太守杜保的亲信扭送到了宛城,和荀崧正式罢兵。” “马将军、郑将军,如果我代表王家,给杜曾担保,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王公子,你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末将们还能有什么说的,王公子比咱们想得全,想得周到,咱们自然是听王公子的,只是……” 马隽看看郑攀,又看了看王羲之。 “那就是还有问题了?” “是,竟陵太守朱伺,那可是个倔老头,他可不想我们俩这么变通。” “哦,他啊。你们家陶大公子不是在吗?让陶大公子去会一会他,看看他什么态度。” “这……”马隽看看郑攀,又看看郑攀巴掌下捂着嘴的陶洪。 “你是嫌弃你们家大公子太耿直?” 马隽、郑攀相视苦笑了一下,耿直本身是个好事,但分在谁身上,到了陶洪身上,就是个天大的麻烦。 “谁耿直了,我只是知道了不说而已,朱伺就交给我,我保证把他说服了,让你们这些看不起我的人都好好看看。” 陶洪挣脱开郑攀的大手,急忙就说出了话。 “也好,那咱们就在这里静静等待大公子的好消息了。” 送走了陶洪,马隽转过身来就问王羲之。 “王公子,你觉得大公子真能完成这个任务?” “怎么?你这么看不起陶洪?” “倒不是,要说不管是军务还是政务,大公子都能处理的井井有条,可就是这种玩脑子的事情,他不太擅长,更何况,朱伺也不是好对付的。” “有一点,你说对了。朱伺确实不好对付,这也是我要激你们家大公子到竟陵的原因。他越是不好对付,就越是说不动。越是说不动,陶洪就只能待在竟陵,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大公子反而能洗脱了嫌疑,不用再替父而死了。多谢王公子的护佑之情。” “哎,倒也不必,我不过是兔死狐悲罢了,说不定哪一天,我会和他一样,不管怎么做,都只有死路一条。” “王公子,你看这楼船什么时候启航,比较合适?” “不急,这戏两边都是自己人,等等豫章那边的反馈。” 豫章府。 陶瞻也顺利见到了自己的岳父周访。 他还没有表明来意,周访就准备好了一顿丰盛了晚餐, 他刚要说话,周访又把一只鹅腿塞进了他嘴里。 好不容易吃完了鹅腿,刚要开口,他老婆周氏又端着酒壶酒盏给二人斟满了酒。 “夫君,许久为见父亲了,咱们一起敬父亲一个。” 陶瞻也只能吞下心中想,端起酒盏来敬了几个来回。 杯盏才刚刚放下,几个小舅子周抚、周光都跑了过来,也把酒盏端在了面前。 “姐夫,我们也敬你,先干为敬。” 两小舅子一个人执壶,一个人执盏。 那正是喝完一杯又续上,此酒绵绵无绝期,硬是让陶瞻从下了船,喝到了倒在席间,才算罢休。 周氏扒拉了扒拉陶瞻,回头看看父亲和弟弟们, “你们这么灌阿瞻,传出去了,像什么样子嘛。人家该说咱们周家欺负女婿了。” “吆,姐姐这是心疼了。这可不是咱们的主意,是父亲的吩咐,姐姐要是有火,朝父亲去发。走了,阿光,绍世子和宣城公那边樗蒱还缺人哪。” 说完,周抚拉起周光就往绍世子的住处跑去。 “父亲,你这么灌阿瞻酒,是为了什么哪?你想让他见识见识咱们周家有人,让他以后不敢欺负我?” “什么?这小子还敢欺负你?看我不打得他三天下不了床。” “哎?” 周氏看着父亲猛然弹起,从座位下直接抽出了家法棍子,照着陶瞻的屁股就来了几下, 那速度快的,等周氏反应过来,上前拦阻的时候,周访已经把陶瞻的屁股打开了花。 “哎呀,父亲,你这下手也没个轻重的,他要是酒醒了,我该怎么解释。” “他没欺负你?你为什么不早说?你也知道我这人是个女儿奴,谁要敢欺负我女儿,不管他是谁,我照打。” “父亲,您这是堵我们的嘴哪,您明明知道我们这个时候,从武昌急急忙忙的赶过来,路上连口水都不敢多喝,就怕耽误了时间……父亲?父亲?” “呼噜~噜噜噜。”周访直接醉倒在了周氏面前。 “父亲~父亲?死老头!着火了,” 任凭周氏如何喊,她父亲和夫君都醉得和死猪似的。 “呵呵,荀妹妹,让你看笑话了。”周氏只能和周访的义女荀灌搭话。 荀灌听到这话,吓得立刻也籀起一壶酒来对嘴就要吹完,周氏这次学聪明了,立刻一把夺了下来。 “荀妹妹,你们怎么见到我,和瘟神一般,一句话都没说,直接要把自己醉死?” “周姐姐,这话不该我说,你把我逼到这了,我也只好说了。义父难啊。他什么话也不能说,甚至也不能听你说任何话。” “怎么?我们父女之前,已经生分成这样了吗?” “周姐姐,你们俩为了什么而来,大家都知道,可义父却什么也不能做。” “为什么?现在能救我夫翁的,就只有父亲,要是父亲也不伸手,那岂不是……荀妹妹,荀?” 趁着周氏没注意,荀灌也有样学样的把自己给灌醉了。 周氏拎着酒壶喝闷酒,周抚、周光来到了绍世子的住所,虽然天色已晚,但都是玩熟了的朋友,门上自然也就没有阻拦。 不多时,二人就见到了绍世子,他正在和宣城公对弈,而且眼看就要输了。 司马绍抬头看到周家兄弟进来,袖子一带棋盘,棋盘登时翻下案来,摔在地上,棋子也随之洒落一地。 “哎呀,这盘不算啊。周家兄弟来了,咱们玩樗蒱吧,下棋实在太闷了。” “哎?大哥,我这眼看就屠龙了……” “你说什么?你要屠谁?” “哎,大哥,你这就没意思了啊?你知道我说得是棋盘。” “我看你就是有这个心思。” “咳咳,要不了两位先吵着?我们哥俩改天再来?”周抚清咳两声打断道。 “来都来了,坐吧。听说你们的姐夫也来了豫章,想必一定是有说不完的话吧?”司马绍一边亲自收拢棋子到棋罐里,一边问道。 “嗐,别提了,我那个姐夫啊,三杯倒,一句话还没说哪,先自己喝醉了。不会是有什么心事,酒入愁肠自醉人吧?” “你没有听说?”宣城公也把棋盘重新归位,“武昌城的消息都传过来几天了。你们就一点也不关心?” “武昌城?武昌城怎么了?莫非是杜曾又来偷袭武昌城了?殿下给末将一支人马,末将去把杜曾的人头拎回来。” “行吧,你们老周家上上下下都是装糊涂的高手,我看哪,在你们嘴里也问不出个什么来。” “谁说的,豫章的这么多间妓馆,那么多的歌姬舞姬,哪一个,我们不是先想着殿下。”周光解释道。 “哎,周光,你说话注意点,你是还没老婆哪。” 宣城公说话时,警惕的看了看左右,才想起来这是大哥的住处,离自己的住处还有好几条街哪。 “就一句话都没有说?”绍世子继续问道。 “没,下了船家吃饭,吃了饭就喝酒,才敬了几轮,就倒了,我看那个醉死的样子,没有三两天醒不来。” “这就是周将军让你们来告诉我的话?” “哎,世子殿下,这可是您问的,我们才说的。怎么难道武昌真出了了了不得的大事,要我这个少年将军去摆平的嘛?” “行了吧,就你那两下子,真要是杜曾来了,你是对手嘛?” “怕什么,我不是还有个义妹嘛?让她纠缠一阵,我从旁暗施冷箭。” “不是那档子事,你也真好意思让荀灌冲锋陷阵。是陶侃。” “陶侃?那不是我姐夫的爹嘛?他怎么了?他又生儿子了?他可是生了不老少儿子了,这点我爹都佩服的不行。” “陶侃要死了,旨意已经到了武昌。”宣城公说道。 “嗐,我还以为多大的事情,不就是……等等,谁?陶侃?他不是刚刚剿灭了杜弢,平定了湘州吗?” “他是立了不少功,可不耽误他也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司马绍说道。 第85章 建康虽安乐,洛阳是故都 “罪过?他是造反了?还是刺王杀驾了?总不能看着他立功了,就眼红要杀人吧?” “你今天想来讨个公道?” “总得知道点真相吧?别哪天我在前面刚打了胜仗,回来就被砍头祭旗了吧?” “你还真猜对了,湓口那件事情,你都在场,你们来说说,杜弘怎么就轻而易举的杀进了大将军的帅帐?如果不是你们提前赶回来,只怕现在大将军已经姓陶了吧?” “啊?这么大的事情啊?那我们哥俩可扛不住。今天还赌吗?” “你们俩还有这个兴致?” “算了吧,怎么说也是个姐夫,姐夫不亲,姐姐还亲哪,人家那边人头都快保不住了。咱们这么开心,不合适。二位殿下,我们兄弟俩这就告辞了。” 周抚、周光来得急,回得也急,原本两人以为只是诛心,没想到居然牵扯了这么严重的事件。 宣城公看着两兄弟极速离开的身影,问向绍世子。 “大哥,你说周家和陶家,到底有没有勾结?” “你怎么看?” “我如果是觉得有哪?” “那你就拿着桌上的令牌,把他们周家都抓了下狱,审上一审。” “那如果是没有哪?” “那就把桌上的广州刺史的委任,写上周访的名字。” “那大哥,你究竟怎么看?” “我不看。” “你这属于玩赖,这些天你都玩了多少次了。” “阿裒,做人哪,别太绷那么紧。” “大哥,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在武昌待着好好的,你一嗓子给我喊回来,还要吓死个人。怎么倒成了我绷得紧了。” “我是说,你的眼睛不要只看着我。你没有听说嘛?王才人也有了身孕。” “王才人?大哥,你的消息是不是也太灵通了。” “我要说的,其实不是王才人。她不过是一个宫女,我要讲得是郑阿春,你要时刻的盯牢了那个女人。” “哎,注意你说话的态度,我好歹也是个王子,你不要像命令你的属下一样命令我。” “你爱听不听吧。这陶侃身边有高人哪,能想出让陶瞻来求周访这一招,你在武昌待了一段时间,有什么印象吗?” “皇甫方回。” “哦?你这么肯定?” “我要是连这都不知道,早被你坑死在宣城了。” “你这就没良心了,宣城那事情,不是我通风报信,你能提前几天离开是非之地?” “大哥,咱们还要装多久,我真的有点装不下去了。” “一直要装到,没有人能奈何到我们的时候。如果现在不装了,都知道咱俩其实是一伙的,那么你我手下一大半的人,就会立刻转投阿冲,无疑是给我们培养了新对手。” “那陶侃还要不要救?” “不急,看看长豫什么反应。” “长豫?” “对,皇甫方回往出派了三波人,陶洪向西进江陵,陶臻向东进了建康。那进建康的,一定是去见长豫。” “大哥是怎么知道的?陶洪自己说得,他在江陵见到了逸少,逸少暂时把他唬住了。我是从逸少的来信中得知的。” 说着,就把王羲之的信拿出来,递给宣城公。 宣城公上上下下看了几遍, “真按这上面说得话,陶侃的命或许可以保住。” “他保住,或者保不住,我都不太关心。我关心的是,怎么样做,对我们最有好处。” “大哥,你这话的意思是,也不完全信任长豫?” “不,我完全信任他,但信任是一回事,专任又是另一回事。我可不像将来和父王一样,政由王氏,祭则寡人。” “父王不是也重用了刘隗、刁协、周顗、戴渊嘛?” “你看看这四个货,抢劫的抢劫、告密的告密,喝大酒的喝大酒,贪财的贪财,哪个能靠得住?” “大哥,这四个人,建康那边已经有人叫他们中兴四佐了。看来以后是要出将入相的,咱们不提前和他们四个搞好关系吗?” “你要是不嫌弃自己死得快,大可以一试,就这四个货,干事的本事,都没有他们惹事的本事一半,我劝了父王好多次,可父亲就是不听,偏偏觉得这四个货,是上天派给他的萧何张良。” “那长豫会怎么处理陶臻?” “谁知道哪?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虫。” “大哥,我可是听说你最近和庾家的人走得很近。” “我不是说了嘛,可以信任,不能专任。” “我有一个计策,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我兄弟一心,什么时候还需要说这个?” “之前建康不是流传着父王要和庾家结亲吗?” “那不是为了扶持你,好让你能和我竞争吗?你怎么又想起这个茬了?” “釜底抽薪啊?现在建康年轻一辈的人中,无非就是庾亮、何充和王悦,王悦抛开不谈,剩下两位也和王家交情颇深,这对大哥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哦?你的意思是横刀夺爱?我娶了庾文君,扶持庾家兄弟?” “怎么样?是不是好主意?” “不怎么样,你也不看看现在什么形势,王家是什么势力,你数一数这扬、江、湘、荆四州,王家的将军太守有多少个?除非……” “除非什么?” “算了,别想了。” “大哥,你到底还拿不拿我当亲兄弟了?” “好吧,除非是庾文君自己愿意。” “这不大可能吧?” “只有有心,好了,这些事情是以后的了,眼前的问题是,怎么样能够从陶侃的事情中,赚到最大的好处。” “大哥,你说句实在话,你想不想杀掉陶侃?” “我不想,有这么一个狠角色在,王家就不敢公然掀桌子。如果让我做个顺水人情,那没问题,但要是让我力排众议,一力保举,那就得不偿失了。” “为什么?” “现在形势已经是这样了,不管陶侃最后能不能活下来,他之前的那些势力肯定会被瓜分殆尽。要是使得劲过大了,难免会得罪到一些人,就不值当了。” “大哥要见一见陶瞻嘛?听听他怎么说?” “刚才周家两兄弟已经说得很明白了,醉得样子,三两天醒不了,也就是说建议我,不要召见陶瞻。” “有这个意思吗?看不出来,那两个小子心眼儿还很多。” “能不多嘛,自古功高震主,你数一数,从周馥、华轶,到杜弢、杜弘,阵阵少不了周访,每战都差不多是首功,按理来说,怎么也该给一个江州刺史,或者是扬州刺史了。可现在哪,连个广州刺史,都没想好给不给。” “你这么一讲,我才发现,这周访挺能吃亏的啊?” “这事,我还专门托人问过周访。你知道他怎么讲?” “他怎么说?” “他说啊,这一切都是朝廷安排得当,将士们三军用命,他自己又有什么功劳哪?” “这答案倒是标准的很。” “答上来,不算什么。关键他还真就这么做了,这就有些可怕了。” “大哥的意思是,吃不准周访想要什么?” “是、这周访既不贪财也不好色,还不争名夺利,也不去收买人心。你让他带兵他就带兵,让他把兵权交上来,他二话不说就交上来,那是一点底都不留。” “这样的将军,不正是梦寐以求的嘛?大哥何必还苦恼哪?” “他有点完美的不完美,没有什么把柄弱点,我怎么敢放心的用他?” “这才是大哥一直待在豫章的原因吧?” “你也看出来了?” “大哥,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周访就是这样一个赤心人,他就一门心思想着扫除逆贼,没有其他的歪心思哪?” “可能嘛?你看那个王敦了吗?我人还在豫章哪,他的手就伸进来,把他自己兄弟王棱安排到了临川太守的位置上。” “大哥,你是说王敦他……” “哎,这话以后也不要说。父王现在的路走茬了,现在和王家开战,没有一点胜算。” “哪要怎样才能有胜算?” “这……” “大哥,莫非你已经有了计划?” “没有,” 司马绍愣了很久,怕被司马裒看出来,忙说, “用你的身份,给皇甫方回写一封信。” “内容是什么?” 司马裒没有继续追问 反倒是顺着话接了下来。 “话语,你自己组织。大概意思就是要想入你的眼,这点份量还是不够。” “大哥的意思是,让我把这个皇甫方回收到帐下?” “怎么?瞧不上?” “我是瞧不上他那股子虚伪的劲,明明是他一步步将陶侃逼上了绝路,他偏偏还像个大英雄一样挺身而出,好似要以一己之力,拯救陶侃一样。” “这种人,也是有他的好处的,等不用的时候,不会太心疼。” 司马绍两兄弟商量着如何利用皇甫方回的野心,来搞更大的事情。 而周抚、周光两兄弟悄悄的翻墙回到家中,避开姐姐周氏的房间,溜到了父亲周访的房后,轻轻的拍打了几下后窗户。 “进来吧,我也没睡。” 周访黑着灯,正坐在床边。 “怎么样,绍世子有什么表示?” “没什么表示。他不关心士衡叔是死是活,反倒是反复试探我们俩,想知道父亲的心思。” “你们俩什么看法?” “我觉得父亲可以答应他。” “哦?你之前不是和我一样,都看不起这个心机太重的绍世子嘛?今天怎么一下子就转了过来?” “阿光,你来说。” “哦,宣城公也在他府中。” “这你们走的时候,不就知道了?” “我是说,宣城公也在他府中,不是房中。” “这有什么不一……你是说这宣城公和绍世子争斗是假,聚拢实力才是真?” “是。” “你确定吗?这可不是说着玩的?” “确定,这也是我和大哥急急忙忙跑回来的原因。我还看到了他放在案上的一份任命书。” “广州刺史?” “是。” “只要我点头,这个广州刺史是我的?” “应该是的。” “可我不能点头。” “为什么?” “这是你士衡叔最后的机会,荆州他是肯定回不去了,如果没有地方安排他,他恐怕无禄可食,就没有活路了。” “那父亲你哪?” “我?我只求无愧于心吧。” 明月朗照,不同的人看着同样的月,难免有不同的心思。 “阿裒,你干什么哪?”司马绍看着司马裒在摆弄着棋盘上的棋子。 “坏了。”司马裒摆着摆着,忽然说道,“咱们让那两个小子给蒙了。他俩肯定是发现了什么。” “嗯?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个来了?” 司马裒没有理会司马绍的问话,离开座位在屋内寻找,找来找去,找到书桌前,停了下来。 “怎么了?阿裒?” 追上来的司马绍问道。 “大哥,你不觉得这张书案太大了些嘛?” “大嘛?两个人正……该死,你说他们俩不会是从这张书案上发现了什么吧?” “恐怕是的,大哥,你得和周访摊牌了。” “摊牌?什么样的摊牌?” “节钺。” “你是说给他一定制约王敦的手段?让他看到我的心思?” “是。” “那明天……” “不,明天就来不及了,这家伙可能连夜逃走。我们现在就去他家堵他。” 不多时,明月依旧照在路上。 司马绍和司马裒正巧堵住了轻车简从的周访。 “周将军,这大晚上的,这是要去夜钓吗?” “哎呀,世子殿下,宣城公殿下,这是那股香风吹来,里面请。” “周将军,令郎可是说,你酒醉不醒,我看着你还是很精神的。” “本来是醉了,被这月亮一晒,就醒了。” “看来,是这月亮的错了,总不能是周将军想连夜登船下建康吧?” “不能,不能,晚上这江里也不安全。只是喝多了,出来吹吹风。” “周将军,多余的话不说了,相信令郎也都看到了,我也就不隐瞒了,没错,我确实是效忠于世子。”宣城公说道。 “是、我们都效忠于世子,效忠于王爷。” “周将军,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知道。” “那你怎么看?” “我想问一问世子,建康的都城可安乐?” “建康算什么都城?不复二都,我一日不得安乐。举头可见月,不复见长安。” 第86章 使过不使功,忍字心上刀 “世子如果有此心,那何必斩大将?”周访反问道。 “周将军,也要掺和进来?我还以为周将军急匆匆的要回寻阳,就是想找个避风港,不理窗外事。” 司马绍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再次试探周访的态度,比起将死未死的陶侃而言,周访的态度要重要的多。 “世将升任荆州刺史,庐江、寻阳二郡没了父母官,难保那里的流民山匪再起了什么歪心思。防患未然,臣连夜驰还,也是为了两郡的民计民生。” 周访很自然的解释道。 “那,”司马绍撩起车帘,探头看了看车内,空空如也。“周将军这未免也太寒酸了些吧?” “代步的车而已,出城上了码头就它回来了。” “周将军就不带些江州的土特产,回去给寻阳的百姓分一分吗?” “殿下说笑了,这仗是士兵们卖命打下来的,粮草是殿下从各郡督缴来的,臣不过是一个百战未死的老卒,能完完整整的站在殿下面前,已经是十分幸运了。” “周将军这是埋怨我,把你扣在豫章,让你心中的抱负无从施展喽?” “有那么一些,殿下,臣实在不懂,北方的胡虏横行,长安危在旦夕,殿下怎么还有兴致搞兔死狗烹那一套诛心之术,况且这兔还在乱窜。” “周将军,你这是指责我喽?” “是,君有错,臣不匡,那就是趋炎附势的佞臣。” “两位周公子,没有和周将军讲清楚这其中的来龙去脉嘛?身为将领,谋划刺杀大将军,是什么罪过?周将军难道不知道吗?” “臣知道,但这事应该另有隐情,士衡那个人,臣最了解,要说他贪财爱官,那是从小家里穷,现在穷怕了,想当年接待州中正,还得卖了母亲多年留着的头发,才能勉强安排一顿看得过去的饭菜。” 周访继续说道, “但要是说士衡谋划着刺杀大将军,这个,臣是不信的。” “士衡的孤傲是有目共睹的,当初如果带兵从武昌抄华轶的后路,那么现在他就已经是江州刺史了,” “但他没有这样做,他爱名争利,但都要堂堂正正的从战场上去拿去争。” “这种背后捅刀子的事情,士衡是不屑的。世子殿下也不应该信,君有疑心,则群臣不自安。” 司马绍点了点头,“听周将军如此一说,我也有所改观,依周将军看,这事情该如何处理?” “臣斗胆猜测,殿下将臣留在豫章,是想臣率军南下广州,扫平王机、杜弘,进而震慑交州、宁州?” “没错,这些天,我和宣城公就在催运粮草,整备军务,到时候还得仰仗周将军的虎威。” “殿下,使功,不如使过。殿下用臣来做这个广州刺史,倒不如用士衡。” “哦?为什么这么说哪?” “士衡现在身陷大案,因为涉及到大将军,涉及到王家,朝中无一人敢为士衡开脱,殿下若是这个时候站出来,保全了士衡,那可不单单是保全一个士衡。” “哦?周将军也有这种纵横捭阖的心思?” “臣只是不得不懂一些,但臣不希望懂得更多。” “你是说,如果我出手保下了陶侃,让他戴罪立功,那不但暖了他的心,还暖了其他大族的心?” “臣就是这个意思,臣嘴笨,来不了那些弯弯绕绕,臣只知道臣不能知而不言。” “周将军,你真的愿意放弃这个唾手可得的刺史位,只为了保全陶侃一条性命?” “臣和士衡本就是布衣之交,又结了秦晋之好。就算臣再怎么避嫌,大家也会把士衡和臣视为一家,士衡如果有损,就相当臣有损,这是臣的私心。” “哦?既然有私心,那就还有公心喽?” “是,现在如果斩了士衡,他手下那些旧将就只有投奔杜曾一条路可走了,那些可都是骄兵悍将,又都熟悉荆州的风土人情。真要到了那个时候,再去剿灭杜曾,就难比登天了。” “周将军还不知道吧?逸少已经到了江陵,长安的局势紧张,杜曾急着寻找新靠山,也被说动了。荆州的局势,并没有周将军说得那么紧迫。” “哦?我说哪,这几天不见逸少给荀灌写来信哪,原来是有了秘密行动。杜曾这个人,不值得丝毫信任,他今天能够投降,是形势所迫,士衡那些旧将要是一窝蜂的投靠了他,他明天就能摘了世将的头颅来祭旗。” “周将军,你这是不是害怕杜曾投效过来后,抢了你的风头,才如此讲的?”宣城公插了一句。 “我如果说没有,殿下也不会相信。二位殿下想留下杜曾这员猛将,来制衡大将军,这个心思,臣能明白,大将军自然也清楚。臣还是劝二位殿下,不要去冒这个险。” “冒险?冒什么险?” “不但得不到杜曾,反而失去了二位殿下手里仅有的几张牌。” “周将军,你这个消息有些太灵通了吧?让我不得不怀疑你还有别的心思。” “殿下多虑了,这种事情,是殿下做得太着急了。士衡的事情还没解决,就把武昌太守的位置腾出来,让自己人坐上去。襄阳还被杜曾占着哪,也先把太守位置占了去。这只要是不瞎,都会问一问,这两个人凭什么啊?” “你知道朱轨、赵诱是我的人了?那其他人哪?” “殿下说哪?连我这么一个闲得住的老兵都知道了,还能瞒得住谁?” “那周将军认为该怎么办?” “这就是臣要说的第三个好处,放了士衡,对殿下有好处。殿下把士衡放出来,不管他现在愿意不愿意效忠殿下,他都成了最大的靶子,有他这个刺头在,大将军就不敢有歪心思。” “你还知道什么?” “应詹。” “周将军,” 司马绍眼中的寒光一闪而过,伸起的手,最后还是犹豫的缩了回去,隐约之间听到不远处的草丛有风吹过的声音。 “你今天一反常态的讲这么多,就是要告诉我,你了解我所有的布局?如果我不答应你的请求,你就带着这些秘密,去投靠王家?让他们替你做主?” “殿下多虑了,王家有王舒、王棱、王廙,还有大将军王敦,哦,还有个王含,他们根本不缺一个会打仗的将军。” “我听说你和荀家也结了义,现在荀崧成了你的结拜兄弟,之前那个大出风头的丫头荀灌,也成了你的义女?那荀藩的两个儿子到了建康,是不是也是你的手笔?” “殿下,臣与荀家结交,日月可鉴,绝无私心,也没有藏着掖着,荀藩的两个儿子,是逸少请过江的,与臣无关。” 周访说话时,有意无意的指了指天。 “哦?逸少?他好端端的给自家添堵?” “殿下,太盛难保,王家也不都是勾践。” “你这么说,是想代表荀家和我谈?” “臣不敢,臣就是一个老兵,这种纵横捭阖的事情,臣做起来很笨拙。” “周将军很会做生意嘛,你这个筹码这么多,我很难拒绝啊。” 司马绍像是想到了什么,摆了摆手,风就踩倒了不远处的草丛。 “我会让周缙从湘城去一趟武昌,让他带上杜弢的亲笔信,为陶侃洗掉不白之冤。周将军还急着回寻阳嘛?不急的话,还是在豫章等几天,你们老哥俩也半年没见了吧?” 司马绍说完后,就转身离开,留下冷汗把衣襟都湿透了的爷仨。 周抚、周光都一屁股坐到地上。 “好家伙,之前怎么没看出来,这个世子殿下如此的果决。” 周访回头看着两个躺平的儿子说道, “今天,你们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吧?以后做事情,还狂不狂了?” “哪敢啊?父亲,您刚才看见了吗?一水的强弩,少说有两三百人,就能无声无息的摸到咱们面前几十丈,刚才啊,您要是哪句话说不对了,咱们爷仨,就得被病死了。” 周抚半坐起来,解开衣襟,由风吹着汗。 “嗐,”周访也坐到了两个儿子中间,那小腿抖得和大风中的旗杆一样,“为父也是硬撑着,要不是事关你士衡叔,为父说什么也不开这个口。” “现在事情算是尘埃落定了,有了殿下的出面,起码士衡叔的命保住了。”周抚掏出三块手帕来分给父亲和弟弟。 “我之前怎么没看出来哪?”周光接过手帕擦着汗,“绍世子看起来就很好欺负的样子,年前建康那次刺杀案,不是到现在还稀里糊涂的嘛?” “这就是世子的高明之处啊?我看哪,再过个两三年……” “哎,父亲,祸从口出。”周抚警惕的看看四周,确定只有风和月。 “对对对,”周访给了自己一巴掌,“光说你们俩了,为父也得谨慎。” “那接下来,父亲是回寻阳,还是待在豫章哪?” “没听世子刚才说嘛?让咱们待在豫章,一直等到你士衡叔从武昌来。” “我的意思是,父亲你偷偷的走哪?或者二弟找个理由,总不能咱爷仨都在豫章,人家一个不高兴,给咱一锅端了吧?” “对对对,阿抚说得对,阿抚去建康,把那事落实一下,阿光,你回寻阳,阿灌,你不是早就想去找逸少嘛,你去江陵。” 周访的话落之处,荀灌从树上跳下来, “义父,谁想去找逸少了。你还是将军哪,尽说些八卦。” “好好好,不说不说,你要是实在不想去,义父也不勉强。” “我也没说不去啊?” “你这丫头,谁让你带着手弩埋伏在树上哪?” “哼~,他们刚才要是敢动,我就先把他们射穿。” 周抚看看周光,周光看看周抚,方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事情都顶到剑拔弩张的地步了,最后居然能风平浪静,原来是多亏了这个义妹。 周家父子几人又晒了一会月亮,平静了一些虎口拔牙的心惊肉跳,相互搀扶着回府,等待着陶侃脱困。 绍世子那边,宣城公已经摔了好几个花瓶,以发泄心中的郁闷。 “摔完了没有,摔完了就过来吃饭。”绍世子抬头问道。 “大哥,我不明白,那个周老头,知道咱们所有的秘密,你还在犹豫什么?” “先吃饭。” “大哥,我吃不下。” “哎,阿裒啊?你以为我就喜欢被人当面威胁?我就不想一挥手,给他们来个暴病身亡?咱们的后脑勺还被人瞄着哪?” “啊?我刚才问过咱手下的虎贲了,没有发现啊?” “树上,刚才周访说‘日月可鉴’的时候,指哪里了?” “天啊?赌咒发誓不都是这样吗?” “不是天,是树。荀灌就在树上藏着哪?咱俩的小命就在她手里攥着哪,你说我敢赌吗?” “嘶~这个周访,有点东西啊。”司马裒倒吸了一口凉气。 “可不是有点东西,我敢打赌,他今天回去肯定会把自家的子弟都散出去。” “他不怕我们去拦截?” “这家伙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赌棍,他敢拿自家的身家性命,和我赌。我们如果是拦截他的子弟,他就敢直接死在我们的府前,给咱们栽个私杀大将的罪名。” “大哥是从何得知的?” “你没注意到吗?咱们前脚刚回来,后脚周访的拜帖就到了,说是明天要来拜会。这哪里是拜会,分明就是挑衅,告诉我们,他准备好玉石俱焚了,看我们的态度。” “那我们该怎么办?” “好办,他不是要来拜访吗?一个羊也是赶,两个猴也是拴,就把豫章的头头脑脑都喊过来。让所有人给咱们做个见证。” “那,他那些子弟还追吗?” “暗中保护吧。要是被别人杀了,他也会和咱们来个鱼死网破的。” “还要保护,大哥,我实在是气不过,他不过一个将军,就敢这么要挟你,以后要是成了气候,哪还了得?” “色字头上一把刀,忍字心上一把刀。戒色用忍,现在还不是时候,人心还不在我。” “那什么时候是时候,大哥,难道你就忍心看着母亲,偷偷摸摸的住在王家的后花园?” 第87章 坐中无尼父,安敢望颜回 日上三竿头,陶瞻才晕晕乎乎的从床上爬起来,看着夫人周氏还伏在床边,忙蹬鞋下床将夫人抱到床上,落下床帏。 陶瞻对着镜子整了整衣装,照自己脸上先来了个耳光, “叫你吃酒贪杯,还什么话也没有说,就先醉了一天,你倒是睡舒服了,你不知道父亲还在武昌受苦?” 又自责了一阵后,陶瞻先去敲了周抚的屋门,又去敲了周光的门,可怎么敲,也听不到里面搭个话。 “莫非是两个小舅子也喝多了?还是去问问岳父吧?” 陶瞻碰了两次壁后,才悻悻的来到周访的屋前,手还没有叩到门上,周访已经从里面出来。 “阿瞻,你来的正好,阿抚和阿光今早都出发了,我正愁没人陪我喝酒哪。” 周访拉着一脸不情愿的陶瞻就往屋里走,屋里果然是一堆东倒西歪的酒器。 “妇翁,昨日的酒,小婿就不该饮,今日怎么能明知再犯哪?” “哎,阿瞻,你把心放在肚子里。今天啊,我们不在家里喝。自会有人请我们上门的。” 果然,周访的话音还没有落,仆人就递进来了绍世子的请柬。 “看看,我说什么来着?这不就是机会嘛?我现在不过是一个没仗打的闲职将军,就算我吼再大的声,都掀不起一点风浪,这位绍世子就不一样了,有人说,他的贤明已经在琅琊王之上了。” “妇翁的意思是,让我去求绍世子,可我和绍世子也没有什么交情啊?” “哎,阿瞻不要妄自菲薄嘛,绍世子求贤若渴,阿瞻你又是江南少有的文武全才,他就算是为了得到你这个人才,也会考虑的。何况还有我在旁边扇风。” “您觉得绍世子肯为家父出头,驳回琅琊王的旨意?” “这事情还没办哪?你这么悲观干什么?” 周访率先出门,陶瞻紧跑几步跟上。 “妇翁,阿抚、阿光去哪里了?” “哦?他们俩啊,昨天和我吵了一架,都离家出走了,说什么要出去闯闯,我看哪,他们得碰一脑袋包回来,才能明白外面的人心险恶。” “可我刚才看见荀姑娘的门也上了锁。” “哎?阿瞻,你可不能做那负心人,不然,我怕我忍不住打死你。” “妇翁,您想哪里去了?我是问他们仨个离开,是不是妇翁您有什么劫牢反狱的计划?” “劫你个头啊?”周访回身拿起手中的扇子砸了一下陶瞻的头,“一天天的尽想什么事。我这么守规矩的人,能干出那种事情来吗?” “哦,妇翁,哪去了见到绍世子,我该说些什么,才能劝他出手救父亲哪?” “这个嘛,” 周访想着怎么样能把这个忙帮了,还不沾到身上一点因果。 “你平常怎么说,就怎么说。你不知道,绍世子最是惜才爱才。你怎么说,他都不会怪你的。” 爷俩聊着天,就到了绍世子的歇脚处。 远远就看到司马绍一个人站在门口,不断的迎接着,来参会的官员名流。 “桓侍郎,温太真给我来信,还问令郎阿温,有没有长得像他一样啊?” 司马绍引着桓彝进了门,自己又返了回来,这来了一屋子不相干的坐陪客,正主却还没见到。 “请柬送过去了?” 司马绍问身后侍者。 “一早就第一个,送过去了,按理讲,早该到了。” 就在绍世子的行宫门前,周访爷俩找了个隐蔽之处,盯着门前看了半个早餐,直到太阳晒得受不了了,爷俩才慢悠悠的走出来。 “哎呀呀,殿下恕罪,末将的女婿昨晚来了,贪杯了,这一个觉就到了大半晌。真是失礼误事。” 周访笑嘻嘻的走到司马绍面前。 总算是来了,算是没有白费这场酒宴。 司马绍也挤出一个笑容,“周将军哪里的话,是我唐突了,我这马上要回建康了,才想起来还没有犒劳诸位有功将士,要说失礼,那也是我失礼,请。” “咦?”周访听到他刚刚走进来,背后的府门就传来的关门声,“世子殿下这是要闭门办宴?” “还请周将军理解,这些都是面子上的事情,周将军也知道,那些议郎最喜欢风闻,要是知道我在这里设宴,难保不扣个罪名。” “世子殿下,这不会是摔杯为号的鸿门宴吧?” “我还请了一些碎嘴子的议郎。” “这么说来,确实就是一场普通的庆功宴了?” “周将军觉得普通就普通?哎?这位是?” “啊,这就是臣的女婿,陶士衡的二儿子陶瞻。” “这就是陶将军的儿子?果然是虎父虎子,仪表非凡。周将军这样的年轻人,你该多给我介绍介绍啊。这都是朝廷未来的栋梁。” “臣这个女婿啊,可当不起栋梁之才,就是一个酒蒙子,昨夜来找臣,话还没说利索,就把自己灌醉了。” “周将军也仗着人多,欺负新女婿吗?这可不是好风气。” “臣这不也是傻实在吗?也喝了个不醒人世,一觉醒来,两个儿子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还请世子殿下帮忙找一找。” “哦?两位周公子,昨天夜里还来和我樗蒱,还赢了我几百两银子,周将军这么说起来,我才想起来,也半天没见宣城公了,会不会是他们一起出门打猎去了?” “宣城公也找不到了吗?” “可不是嘛,这些孩子真不让人省心,好在周将军已经把贼寇都扫平了,也没有什么危险,不如我们先喝了酒,再去找找那帮小子。” 陶瞻往里面一进,看到在座的这些位,立刻就傻眼了,左边是谢鲲、桓彝,右边是阮放、毕卓, 这四人可都是当世的大名士,和另外四人合称——江左八达。 平日里见到一个人都难,没想到今天一下子见到了四个,要是能得这四位中的一人称赞上一句,胜过月旦评中的上二品。 陶瞻脑子一热,就又把父亲的事情抛到了一边,眼睛转到席间,看到谢鲲旁边有个七八岁的孩童,刚想上前去考较考较,就被周访拉了回来。 “阿瞻,不要自讨没趣。你别看那个孩子岁数小,学问可一点都不比逸少差,你肚子里那点墨水,怕是考不住他。” 周访低声的说,毕竟实在是亲女婿,总不能看着他上去一顿问,然后被个七八岁的孩子给反难倒吧? 只听得席间,桓彝已经发问了, “阿尚,上次被你躲过去了,今天我可是要好好的考较你一番,看看你这几日有没有用功读书。” 谢尚回头看看父亲谢鲲,谢鲲摆摆手,“去吧。” 谢尚从席间走出,站到了桓彝的面前。 桓彝还没有问,就被司马绍的一声轻咳打断。 “来来来,我给大家介绍几位新朋友,这位相信大家都有耳闻,就是咱们的首功之臣周访将军,这位哪,是他的高婿陶瞻。二位听说了江左八达到我府上做客,也是慕名而来。” 司马绍站在中间,给众人互相引荐。 “殿下,还有我哪?” 谢尚举着胳膊,在司马绍面前蹦跶着。 “哦,还有咱们的小颜回,谢尚谢仁祖。” “殿下,你这话讲得不对。” 谢尚一句话,吓得谢鲲差点就把刚喝进去的酒吐出来。 “哦?哪里不对?” “这坐中无尼父,怎么会有颜回哪?” “哈哈,” 司马绍亲昵的胡噜胡噜谢尚的脑袋, “仁祖讲得对,没有孔夫子,怎么能有颜回哪?诸位要不要商量商量,谁配做仁祖的师父?” “殿下,臣这个儿子太放肆了,臣一定……” 谢鲲赶忙赔罪, 好家伙,殿下给你面子,你甩殿下脸子。 殿下为什么要掏这么钱,养着这些名士吃饭喝酒,是他们几个老头长得好吗? 不就是为了一个亲贤爱士的美名嘛? 谢尚这一句话,虽说是童言无忌,大风吹去,但要是传出去了,那可就变了味道—— 人们不会说,谢尚小小年纪,就懂得如何谦逊,只会讲他谢鲲不认为绍世子是孔夫子那种君子。 这就相当于贴脸骂绍世子——你这个小人,凭你也配帐下有颜回吗? “哎,幼舆兄,不过是童言而已,难道我连这点肚量都没有了吗?” 司马绍急忙说道,免得谢鲲想多了,自己吓唬自己。 这时,周访拿手指怼了怼陶瞻的后腰,低声的说,“现在正是好时候。” 陶瞻旋即明白,赶忙上前说道, “臣久闻殿下贤名,求殿下救救家父。” 这台阶不高不低,刚刚好。 司马绍感激的越过陶瞻,看了一眼周访,这真是一个会做人的老江湖,本来就是一场交易,双方脸都撕破了。 可这位老江湖,就是有能力能把双方掉到地上的面子都捡回来,再缝起来。 看到周访点了点头,司马绍的心中就更加有底了。 “陶将军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国难思良将,哪怕是陶将军有些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总罪不致死。哪怕是拼上这个世子的位置,我也要给陶将军,讨回这个公道来。” 陶瞻却懵了, 不是? 这事情,居然这么顺利吗? 只要求一下,世子殿下就给自己抛头颅洒热血了? 陶瞻有点梦幻的看了看周访, “你这小兔崽子,看我干什么?还不谢过世子殿下?” 陶瞻反应过来,赶忙对着绍世子千恩万谢,好话说了一箩筐,把宴会的气氛也搞了起来。 又是几杯酒下肚之后,众人的话题又落到了谢尚身上。 “仁祖,你来讲一讲,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学习是世间最枯燥的事情,哪来的欢乐啊?”桓彝出言考较道。 谢尚眨眨眼睛说道, “其乐在时,当其时,则事半功倍,不当其时,则事倍功半。” “哈哈,桓侍郎,你辛苦想得刁难,又没难住吧?” 司马绍拍着大腿笑到,看得出来,这样的宴会,不是第一次了,除了周、陶二人,大家都很放松,没有太多的规矩。 “桓侍郎,老规矩,自罚三杯,再一人行一杯。” “我来,”阮放放下手中酒壶,就开始出题,“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然远人并未归附,怎么会跨越山河而来?” 谢尚看看父亲,谢鲲摇了摇头。 谢尚恭敬的施了一礼,“学生不知,还请先生赐教。” “哈哈哈,我也不知道,我自罚三杯。” 阮放继续拎起自己的酒壶,倒像是奖赏一般的饮下了半壶。 “那学生就斗胆了,”谢尚不顾老父亲越来越红的脸蛋,继续说道,“诸夷不服,圣人伐之,徙民中原,远人也就入了华夏。” “吆喝,有两下子啊。幼舆兄,你这平日里藏了不少啊。” 毕卓一看,这一圈子,就剩下自己一人,也不甘示弱的说, “那好,我就顺着刚才的问题,为什么是修文德?” “质胜文则野,远人所以不服,就是因为其质朴多过了文德,因此才要加修他们的文德,让他们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得,哥几个,我也栽了。”毕卓更是豪爽,直接脱掉上衣,一个鱼跃扎进了旁边的酒缸之中。 “幼舆兄,看来,你和大家不交心哪,这藏起来的好东西,都教给自己的儿子了。你这该罚啊?” “臣自罚三杯,”谢鲲恨不得自己现在就把自己给喝死,有时候儿子太争气了,也是个麻烦—— 这个本事,也不像自己能教出来的。 “殿下,我今天都赢了,为什么还要罚家父?”谢尚闪着眼睛问。 “嗯~这个嘛,”司马绍眼光一瞟,看到旁边有点幸灾乐祸的陶瞻,说道,“你问他,是他出得主意,说江左八达,应该共同进退。” “哎,殿下,臣就是笑了一下。您这……” “怎么?你刚才不是还说粉身碎骨报恩吗,现在机会来了。” 司马绍都这么讲了,陶瞻只能硬着头皮上, “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言行一致,是君子所为,夫子为什么说是小人?” “也在其时,夫子的学问都在一个‘时’字,对待君子,当然要言信行果,但对待小人,却大可不必,这就是夫子学问的时变。” 第88章 此卦非人臣,皮里藏春秋 陶瞻也没有讨到好处,只能和江左四达一样,罚了一杯,又一杯,不过今天的酒喝得欢畅,自然也就能多喝两杯。 绍世子站出来担了这个责,王敦自然也乐得把陶侃又一次放回家。 一到家,陶侃收拾细软就准备到豫章接受委任,刚一出门,就看到王敦的亲卫军把陶府围了个结结实实。 只见沈充走上前来,说道。 “抱歉,陶大人,大将军请您再等几日。他怕武昌的鱼情又有什么变化。” “那就是说,我还是被软禁呗,只是换了个地方?” “陶大人不用担心,我听说陶臻已经到了建康,明旨应该不日抵达,陶大人何不精研一番厨艺,烤出更美味的武昌鱼哪?” “多谢沈参军提醒。” 陶侃退回家中,锁闭四门,只留了个进出杂物的角门,很配合的自囚家中。 陶臻到了建康码头,就想起了那位专门给他送行的沈充的话——要走王导的门路,先敬雷夫人。 陶臻走在坊间打探,还真叫他找到一个布庄老板,可以看在银子的面子上,帮他联系到手眼通天的雷夫人。 换了一些雷夫人喜欢的物件后,陶臻在这个也姓沈的老板的引荐之下,见到传说中的——建康第一‘尚书’雷夫人。 雷夫人听说来人姓陶后,就猜出了几分。本来夫君王导已经再三说过——陶家的事情不要碰 。 但,奈何?陶臻这个诚意实在是太足,足足塞满了她一个房间。 “陶将军,你所求之事,建康早就传遍了,我虽然喜欢钱,但不敢夺人之功。绍世子出面给陶侃做了担保,事情出现了转机。” “剩下的忙,我就帮不上了,你还不如把这些钱拿回去,在建康疏通疏通关系,争取让丞相府早日发明旨,也好还你陶家清白。” “钱?什么钱?” 陶臻心里清楚,没有那些钱,自己连王家的门都进不去。 开玩笑,还拿回来? 惹恼了这个雷夫人,她抓陶侃一个贪赃枉法,还不一样是个死? “那都是大公子长豫在武昌时置办产业的利润,晚辈不过是替夫人带过来而已。” 听到这话,雷夫人闭着的眼睛睁开,看着面前这个陶家人—— 不错,是个上道的人,知道钱财是身外物,不像有些人,非要抱着钱一起死。 “哦?是吗?这是大公子的东西,那应该送到大公子那边啊?怎么送错到这边?” “大公子这次从江陵回来时,嘱咐了现在王家这内内外外的事情,都是夫人掌管。” “是吗?这孩子倒是孝顺,你既然是给长豫办事,那就去见见他吧。正巧今天来了几个年轻人。” 雷夫人派了个丫鬟,领着陶瞻穿过亭廊,见到了王悦。 陶臻一看还有别人在,没有直接开口,只是静悄悄的待在一旁,等着王悦说完。 王悦讲着讲着,一抬头就看到一个身影挡住了大半个阳光,抬起手挡住另一半阳光,才看起出眼前的阳光大男孩是陶瞻。 “陶兄,你来得有点慢啊。这都尘埃落定了,你才找到我,是想听我祝贺你们陶家——沉冤得雪吗?” “长豫,这几位贤兄弟是?” “哦?你看我这记性。这位你见过,庾亮庾元规,他身旁那个猴,是他的幼弟庾翼。” 王悦先介绍了对面坐着的庾亮和他身后的庾翼,又点到身边左侧的人。 “这一位,是我表兄何充何次道,他这人,和名字一样,人品次得很。” 还不等何充动手,王悦一个反剪,把何充双手锁住,继续介绍在座的宾客。 “这位还用说嘛?仙风道骨,世间仙人,天下除了郭神仙还有谁?” “他身后那个人……” 陶瞻顺着王悦的手指,看到了仙人模样的郭璞,但目光马上就被身后的人吸引了去—— 虽然那人戴着面具,但陶瞻有八成的把握,那个就是不知所踪的杜弢。 “咳咳,陶兄,人哪?有时候还是要糊涂一些。”庾亮提醒道。 陶瞻打了个寒颤,既然杜弢已经到了这里,那么叔父陶侃撒得那些谎,自然也就不攻自破了。 这会不会就是王家的态度,就是要告诉陶瞻,他们随时有可以让陶侃万劫不复。 “陶兄?陶兄,不要多想,事情也没那么复杂。郭神仙要到海外去寻找仙药,自然需要一些护卫。” 王悦解释道, “没有办法啊,这不是嘛,你看看,我才回到建康几天,又被捅了三刀,再这样下去,我也许都活不到大婚之日了。” “呸呸呸,快说呸,你这话不是让我姐守寡嘛?” 庾翼从庾亮身后蹦出来,叉着腰轻啐了几口,要把刚才的晦气都吹跑。 “呵呵,”庾亮探出手把自己的猴重新拴好,“大家见笑了,家父到任会稽后,这个猴,跳得更欢了。” 王悦本来也不在意,拍了拍庾翼的脑瓜,“元规兄,可要把自己的猴拴好了,挠到小朋友就不好了。这位……” 王悦转身看向另一侧的少年,看着和逸少一般的年纪,才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这位少年的名字。 “呵呵,”王悦尴尬的收回手,搓了搓。“元规兄,你和郭师父还没给我引荐这位贤达哪?” “我的错,”庾亮主动揽责,“我光顾着拴猴了,忘了这条真龙。” “真龙?元规兄,咱们什么玩笑都能开,这玩笑可是开不得啊?” 王悦听到这两个字,一下子就炸毛了。 “我没开玩笑,褚家和我们庾家有些姻亲关系,他们刚刚南渡,现在暂住在我家。我和这褚家兄弟的接触也就多了起来。” “大哥,你说话真啰嗦,你就不能直接说——你给褚裒算了一卦,结果算出了个飞龙在天?” “老实站着,以为你自己很行了吗?看看人家逸少,比你也大不了几岁,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你哪?” “算了个飞龙在天?倒是奇了。” “是啊,我还以为是自己学艺不精。” “嗯,你那些相术确实马马虎虎。”何充出言讥讽了一番。 “哎,轮得着你说嘛?你以为我不知道,每天翻墙进来,和我小妹幽会的登徒子是谁?惹急了我,我就说出来,让你身败名裂。”庾亮反将了何充一军。 “看到了嘛?大猴急了。” 何充倒是满不在乎,反正自己的名声也就那样,再说了孔夫子都说过食色性也,何况他幽会是幽会,都是发乎情,止乎礼,堂堂正正,没什么好隐藏的。 “去去去,一边待着去,说正事哪。”庾亮挥挥袖子,把何充扫到一边。 “刚才说到哪里了?” “学艺不精。”陶瞻插了一嘴。 “对,我这点相术都是些皮毛,我就领着这孩子来见郭师父,郭师父,你讲吧。” “贫道也不怎么相信元规的卦象,毕竟这个卦象可是万中无一的。可遗憾的是,贫道用九种乞卦方法,测出褚裒的命格,依旧是飞龙在天,这就奇了。” “你们奇就奇呗?” 王悦听出点味道来了,这是两人给褚裒找靠山来了,下一句一定是防止褚裒被有心人利用,还是留在王府比较稳妥。 奶奶的,王府虽说办了个学堂吧,也不能成了托儿所吧? 殷家的、杜家的、裴家的、谢家的,都是那十一二岁的年纪,叽叽喳喳的都快把王悦烦死了。 现在又来一个褚家的,还让不让王悦清净清净了? “前两天,你是不是说杜家那小子杜乂,贵不可言,让我留下来?今天,你别说,你还是打得这个主意啊?” 王悦直接把话挑明。 “哎呀,贤弟不愧是人中之龙,愚兄还没开口哪?贤弟就知道愚兄要说什么了。” 庾亮倒是一点都没觉得不好意思,主要也是面子哪有命子重要。 自从算出了飞龙在天,每天晚上都有好几个人翻他家的墙头,进府欲行不轨。 除了何充这个猴以外,其他人可不是看中自己小妹的容貌,而是直奔褚裒。 “郭师父,你怎么看?”王悦没有搭理死乞白赖的庾亮,转身问郭璞。 “嗐,一个猴也是拴,两个猴也是捆,虱子多了还不咬人哪。你就收下吧?” “对对对,贤弟,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你行的。” “我要是不是看在文君的面子上,早在门口钉一个牌子——庾亮与狗不得入内了,你都把我这里弄成托儿所了,光是送来的贵不可言的,就几个了?就连裴遐家里那个孤女裴穆,算起来还是我的外甥女,也贵不可言了?她贵哪了?” “这个嘛……” 庾亮不好意思看看郭璞,毕竟这几天他俩趁着王悦在荆州,愣是把杜乂、殷浩、裴遐之女裴穆、谢鲲之女谢真石都一股脑的塞到了王家的学堂里。 王悦回来一看,就连自己那个小院,也被这几个半大小子、半大丫头给攻陷了。 “天机不可泄露,长豫,你就信师父的吧,师父总不会害你吧?这些以后都是你的福气?” “是、你不会害我,多一个人,您老人家就多五百两的润笔费嘛。您老人家是不是打算把整个建康城的少男少年都拉进来?” “额~长豫,你怎么能这么看为师哪?为师这种出家人,早就跳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那些身外之物,为师何曾在意?” “是,要不是你帽子上那颗大珍珠,我几乎都信了,您说您一个出家人,穿得和个暴发户似的,对得起三清四帝嘛?” “哎,你不懂。这是俗世劫,你就说,收不收吧?” “收,师父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哎,陶兄,你是不是也应该为建康的教育事业尽一份力啊?” 王悦伸手就要钱。 “自然,自然。这以后都是人中龙凤,我就是想巴结都没有机会。这钱都算我账上。” “哎,这才是好朋友,哪像这仨猴,来了我这里,不带点东西走,都算丢了钱。”王悦指点着庾亮、何充和庾翼三人。 “长豫,你看你这话说的,咱们以后可都是一家人,你的不就是我的?分那么清楚干什么?是不是啊,次道?” 庾亮又看上了王悦手中的羽扇,他看上的,就是他的,这就是他的逻辑。 “对对对,元规兄这话说到我心坎上了,你这个珊瑚手串,我整个看着都更配我。” 何充也不客气,看到庾亮露出手腕,上去就抢。 “咳咳,” 两声轻咳,建康真正的主人王导走了进来。 “元规,你怎么能和几个孩子一样哪?还准备委你重任,让你去当个余姚令,帮着你父亲挖一挖会稽地里的泥。” “父亲,”王悦挡了庾亮的回答,“余姚令,我有人选了。故征南将军山简的儿子山遐。” “哦,那就按你的意思办吧。事情办的差不多,对上上下下有个交代就行了,别太较真。陶瞻也来了?这次你们陶家做过了。” “是。” “给我带一句话,弃车保帅。” “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需要知道,把话带到就行了。这就是那个又卦出来贵不可言的少年?” “是,父亲,元规兄已经往家里塞了好几只猴了。” “确实是不凡,我听桓彝讲过,说这个少年,表面看上去没什么,皮里藏着春秋,这点你也要向他学习,锋芒太露,没有好处。” “是。” “好了,我不打扰你们了,丞相府那边还有些公务。你们随意一些。” 王导说完了自己的话,抽身就走,愣是没给陶瞻留一句拍马屁的机会。 “听见了吗?长豫。令尊可是说了,让你藏着点,别事事都露出来,现在建康城的耗子都知道你准备拿吴人开刀了。” “是吗?那么明显吗?我还以为自己做得很隐蔽。” “好家伙,人家派了十几拨人来说情,你把人家都挡了回去,就差抱着刀站人家门口了。” “是有些过分了,没办法啊?谁知道长安那边,哪天完蛋哪?长安一完蛋,可就真没有时间了,我实在是没有太多时间,和他们绕弯弯。” 第89章 心中何所有,此中最难测 王悦捎了一眼陶臻,“你还有事没事,没事的话,替我跑一趟顾府,和顾和说道说道。” “我?我吗?” 陶臻难以置信的反指着自己, “我算干什么的呀?顾家就算今时不同往日,也轮不到我去说道啊?我这样的连人家的高门都攀不上去。” “我思来想去,”王悦看了一圈在场的人,“其他人都不合适,只有陶兄,不轻不重,刚刚好。” “大公子,末将是个粗人,即便是顾家看在大公子面子上,让末将进了门,末将肚子里这点墨水,也登不了堂,入不了室。” “陶兄,要得就是你这份率直。” “那末将去了之后,又说什么哪?” “你什么都不用想,顾和问你什么,你照实说就是了。” 陶臻被王悦打发到了顾府,低头寻路,还在想着怎么开口说话,顾和就已经迎了出来。 “哎呀,这不是陶将军嘛,顾某何幸,能得陶将军垂青下榻,里面请。” 嗯,嗯? 陶臻心里打了个圈,迈出去的步伐,又要缩回去。 “你是顾君孝吗?” “顾某不过是一个小小主簿,既无权,也无势,谁还要假冒顾某不成。顾某生平最是敬重沙场征战的将军,往日无缘得见,今天得将军垂青,自然是有些失态。” “额~”陶臻一头雾水,挠了挠后脑勺,“顾主簿,我之前就曾登门求见,您可是门都没有让我进,说什么生不与老兵为伍。今天怎么……” “有吗?”顾和一手挟住陶臻,就往府里进,“陶将军怕不是寻错了门户吧?陆家兄弟倒像是这副倔脾气。” “是吗?是我找错门了?” “风,自南而来,是凯风,自北而来,是寒风。” “还有这个说法?顾主簿的意思是,因为我这次先去了王府,再来顾府,是带来了王府的南风,自然就受到了欢迎?” “陶将军,既然明白,又何必要说破哪?顾某正在发愁,无人能把顾某的心意,带出去哪。” “心意?什么心意?” “顾某刚刚执掌顾家,很多人,很多事还都没有理顺,如果因此起了冲突,还请谅解,那一定不是我的意思。” “你这话倒是奇怪,你如果都像今天这样以礼待人,不以高门大姓鄙人,哪里会有什么冲突。” “有些事情哪,既不是我能左右,也不是我能阻止的。还请陶将军转告长豫。” 顾和见陶臻捏呆呆的愣在那里,以为是陶臻要开什么条件,连忙补充道。 “不让你们白帮,我们家的顾众,正好去交州那里除了他亡父的丧事。陶将军不是要转任广州刺史嘛,到时候免不了要再和王机杜弘打交道,有一个自己人在那里支应着……” “额~君孝兄,我不是那个意思。”陶臻连忙摆摆手,“实话实说吧,我是来求君孝兄,利用你的影响,让旨意能够早些发,让我叔父能早日离开武昌。” “哦,这个啊。” 顾和左拳一砸右手,原来对方也有求于自己,自己似乎有些心急了。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王悦好像是下了决心,回到建康这几天以来,已经让有司传了几十个官员到案,其中甚至还包括琅琊王最信任的刁协和几位客居在建康的王爷。 还有传说,刁协拒绝交代问题,已经被下了水牢。 可就是奇怪了,传了这么多的亲贵,他们这种边缘化的吴人官员,还一个都没接到通知。 比恐怖更恐怖的是,等待恐怖的降临。 难道是想先对自己开刀,结束之后,再把吴人连锅端了,来赔偿那些人的损失嘛? 顾和这几天都在有司衙门前,刻意路过了几次,甚至有一天就坐在门口挠虱子,还被负责调查贪腐的周顗看到。 恰巧着名酒蒙子那天恰好没喝酒,见到顾和自顾自的抓虱子,也不理会他,就指着顾和问道, “君孝,你想什么哪?待在这关人的衙门门口干什么?心中何所有,是不是心里有鬼?来投案自首来了?” 顾和当时反应那是老快了,要说有鬼吧,也多少有点,瞒报了几十户奴客,几百家佃户,他现在也吃不准这点事是屁事哪?还是大事。 “此中最难测。”顾和搪塞开来,“这里的太阳颇有正气,我来这里晒一晒身上的湿气戾气,没有打扰到伯仁兄吧?” “嗐,本来我也想晒晒身上的酒气。这不是嘛,刚刚答应了你们家孟着(顾荣侄子顾显字孟着),我也算把酒给戒了。只能闻着空葫芦解解馋喽。” “哦?孟着还有这种才能?我可是听说好多人劝伯仁兄,都被伯仁兄给劝酒劝到醉一宿。” “哈哈,孟着这小子有趣啊。他和别人不一样,别人劝酒是对着人,他劝酒是对着一根柱子。” “哦?柱子还能喝酒不成?” “他就和柱子说,哎呀,你这柱子,天天喝酒,怎么能成长为栋梁哪?” “你就泡在酒里吧,哪天这柱子根都泡烂了,你被酒泡烂了不打紧,你这里腿一软,顶着大殿的房梁,可就没了依靠,” “到时候一并坍塌下来,这个刚刚有点模样的大殿,又得归为尘土。” “这个阿显,可真能显摆。” “他这是劝我哪,建康这边好不容易有些起色,好多人都看着我,我不能因为自己喜欢喝酒,三天倒有两天是醉生梦死。” “哎,对了,君孝,我是戒酒了,难道你就不想请我喝一杯吗?” “额~伯仁兄,这个戒酒不是滴酒不沾嘛?” “人情往来嘛,你盛情款待,我也不好意思拒绝不是?这样,以后上旬你请,中旬我回请,下旬嘛……就休息几天。” 顾和的思绪拉回来,看到陶臻还不知所措的看着他,瞬间觉察到自己的失态,连忙说道, “陶兄放心,陶将军的事情,早就联名上书了,大是大非面前,吴人还是向着吴人的。” “那就好,君孝兄这么一动不动的,我还以为是很难难办。” “难办倒是不难办,只是……算了,到时候再说吧。” “怎么?君孝兄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嘛?” “算了,只是我的猜测,不一定会发生。陶兄里面请。” 二人刚往府中走,正好碰到顾显从里面走出来。 “大哥,这位是?” 顾和抬头一看,人真是经不住想念,刚才还想起顾显,马上就撞了个满怀。 “孟着,这位是陶侃将军的侄子陶臻。” “哦?陶将军也有能求到我们的事情嘛?” “我听说你把周伯仁也劝得戒了酒,这倒是让我佩服。这样建康也少了一个喝多了,就要强占人家婢女的家伙。” “大哥的消息还真是灵通,这不过是几天前的小事。” “不是我消息灵通,而是我啊,心中真的有鬼。” “哦?大哥向来做事磊落,有什么事情藏到了心里?不如说出来与小弟参详参详。” “嗐,还能有什么事情。建康城都快被王长豫掀翻了跟头,咱们这几个眼中刺,居然没有被挑刺。该不会是攒着怒气,给咱们来最终清算吧?” “我那天就是想着,实在没人举报咱们顾家,我去自己举报几条,领上一些责罚,这样也不至于显得特别清高,尤其不合群。” “大哥,你是怀疑,长豫兄打压这些亲贵是假,想要清算我们这些一开始给他们甩了冷脸子的吴人?” “你觉得有没有可能?” “会不会是大哥你自己吓唬自己?” “这湘州一场仗打下来,跟着王家走的,都升了官,恰恰就只有咱们吴地自己的两个将军陶侃、周访,没受什么待见。” “大哥是从陶侃的事情中,看到了危机?” “之前咱们这些吴人凭什么那么横?” “因为……琅琊王只有扬州,不得不依靠我们。” “对啊,可现在哪?琅琊王已经统辖了江南四州,对于琅琊王来说,咱们还能像过去那样肆意妄为吗?” “大哥,那你的意思哪?” “我这不是正没有主意嘛,不然我也不能去衙门门口挠虱子、晒太阳。” “咳咳,二位,末将只是个稗将军,连个亭侯都不是。这些事情,末将是真的不敢知道。”陶臻恨不得能把自己的耳朵给堵上。 “没事,陶将军可是我们吴人的指望,要不然我也不能动员这么多朋友,来保陶将军啊?” 顾和倒是一点也不在意。 “君孝兄,我看哪,要不然我还是先走吧,我那锅上还坐着火哪。” “哎,彦遐兄,都到建康了,还能不让你尝尝顾家的手艺?再说了,陶将军的功劳越大,我们这些在建康的吴人,腰杆就越是直。” 顾和直领着陶臻进了内堂,拜会了几位族里的长辈亲眷,众人见顾和如此重视,自然也是好话连篇。 话讲得差不多了,宴席也摆了起来。 这一进一出,一凉一热,也不由得让陶臻起了比较的心思。 在王长豫面前,他不过就是一只被呼来喝去的狗,而在顾家这里,他简直就是座上宾,一道道的菜摆得看不到尽头。 这样的场面,他能上席陪一眼就奢望了,现在居然还坐上了主位。 “大哥,你的意思是,扶持起陶侃来?让他作为我们的外援?”顾显说道。 “是,本来打算扶持周访的,可这家伙油盐不进,一门心思就想着北伐,要真让他得了势,他再往北拿回几个中原的州郡来,那我们这些吴人可就更加没有资本了。” 顾和顿了一下, “相比之下,陶侃就好上很多了,他一门心思就想做个‘荆州王’,最气人的是徐州刺史祖逖,这段时间已经几次和琅琊王请命要北伐了,被琅琊王以湘州未定,拖延了过去。” “听说,这几天,祖逖索性就住在了建康,每天要去请令三次,烦得琅琊王只好跑到石头城里躲起了清净。” “这祖逖可是个瘟神。”顾显说道,“这家伙人在建康,兵可没闲着,借着剿灭海贼的借口,突袭了吴郡,我们的损失可不少。我看不如就遂了他的愿,让他带着人和石勒刘聪碰一碰,省得他老是一副壮志未酬的样子。” “哎,那可不行。现在中原那些坞主正愁没有靠山哪,你把祖逖放到中原去,那岂不是让龙归大海、虎归深山?他要是再打赢几仗,那南渡的那些人,可就更有军功能挤掉我们了。” “那要怎么办?老是这么办,也不是办法啊?” “祸水东引啊?刁协不是这段时间没了踪影嘛,正好就拿他当替死鬼了。他在京口封山抢泽,掠夺百姓田产,都被称为京口之蠹了。你就把这个消息告诉祖逖,这种既不费力,又讨好的事情,他不会推辞的。” “还是大哥你坏,这么一来,让祖逖和刁协去斗,我看这下刁协还不出面嘛。” “这怎么能说是坏哪?这是策略。就许他刁协仗着宠幸,四处告状,这次就让他吃个哑巴亏。” “那这个陶臻哪?他好像还真不能自己当外人了。” “哦?是吗?那岂不是更好,我记得小妹也到了出阁的年龄了吧?还没有许配人家吧?” “大哥,你的意思是?” “哎,我可没有这么说啊?但要是彦遐兄喝多了,误入小妹的闺房,成就一段风流韵事,也未尝不可。” “要不然叔父把顾家交给大哥你哪,没有你这样的坏种,咱们怎么和那些人斗。” 顾显得了意思,在酒席间来回穿梭,给几个弟弟都安排了拼酒的任务,直把陶臻喝得一刻都没有停。 “君孝兄,顾家到底还有多少兄弟?”陶臻看着面前排起长队的顾家兄弟,问向顾和。 “也没多少吧?”顾和大概看了几眼,“喝完这些,还有这些。彦遐兄不要客气嘛,喝醉了又怕什么哪?难道顾家还没有一两间客房嘛?莫非彦遐兄家中有悍妇,非得早些回去不可?” “哪倒是没有,说来也惭愧,臻这些年来跟着叔父奔走,仗是打了不少,恰恰把自己的事情落下了。到现在,还没有娶亲。” 第90章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长安也依然还在,应该说长安的司马家还在,哪怕再过千年,长安依旧是长安,依然在渭河畔眺望着日月。 陶臻也是一时得意的忘了形,一杯复一杯的,喝了几个停,把顾家上上下下、内内外外的大小公子都喝了个遍。 最后,还在顾显亲妹妹的闺房中醒来。 陶臻的头探出床帏,见左右无有一人,光脚下了地,镊起地上的两只鞋,反身把自己存在过的痕迹扫了扫,撅着屁股,出了屋。 刚刚叩到门扉,就听一个女子声音响起, “夫君起来了,怎么走得这么急?” “夫君?姑娘请自重。” 陶臻推开那杯递过来的茶,也推开了有些过分热情的顾家小姐。 “夫君,你忘了嘛?天为媒,月为凭,你我已结了婚约。” 顾家小姐拿出了一张契约来,上面果然着落着他的名字,内容也正如她说得一般无二。 “我不是不满意啊,只不过是不是太急了些,怎么也得三媒六聘吧,怎么也不能委屈了大小姐。” “若得有情郎,一天都漫长。” 顾家小姐从屏风后拿出了一套盔甲, “此一去山高路远,那些贼子可不长眼睛,可不管你是不是陶刺史的侄子,还是顾老爷的小舅子。刀砍上一样流血,我见你来时盔甲已破败,就找了这件来。” “等等,你是说,赦免我叔父的明旨已经发出去了?” “是,一片乌云散了,陶将军转任广州刺史,驱逐王机、杜弘,除恶务尽。” “这么说来,你们顾家的意思是,让我直接从建康赶到广州?” “对,又不全对。不是广州,而是交州。” “交州?” “不谋全局,不足谋一域。陶将军从江州南下是掐他的头,自然要有人去交州擒他的尾。” “你这是要给我送行吗?包袱都收拾的那么妥当。” “不是送行,而是同行。荀家的女儿能出良将,难道顾家的女儿就差很多嘛?” “就是说,你本来就打算到交州的,至于夫婿是谁,并不是很重要?” “夫君,话不要说太白,太丑的,我也不能愿意啊。” “按照礼节来说,我是不是应该先去王家复命?毕竟是借了王悦的东风。” “我与夫君同去。” “这……” “怎么?怕人家说中了顾家的美人计?” “我只是想知道,之前顾家想把你许配给谁家。” “你猜不到?” “不会是他吧?” “看来你猜到了。” 陶臻听到这话,陶臻向后退了几步,坐到床上,还把床帏也扯了下来。 “夫君何必如此哪?我们这些家族的光鲜亮丽下,可不就是一个个身不由己的婚姻嘛?” 顾氏倒是没什么自怨自艾,这会儿功夫已经把自己装扮的足够得体。 “你真的也要一起去?” “丑媳妇也得见人吧?何况我又不是。两位兄长,这偷听墙根,不是君子所为吧?” 顾氏轻手轻脚的走到门口,突然闪开门扇将趴在门上偷听的顾和、顾显摔到了脚下。 顾和一个扭身站起来,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 “恭喜啊,彦遐兄,这娶了妻,又升了官,出任南越校尉,还封了当阳亭侯。” “什么?我就是在顾家睡了一觉,就得到之前出生入死也没拿到的好处?早知道,我早来睡这一觉了。” “哼~你以为我就是个好处吗?”顾氏可不高兴了。 “不是,这……君孝兄,孟着兄你俩别走啊?” 陶臻知道说错话,想找两个大舅哥下台阶时,两个大舅哥已经扛着台阶跑掉了。 陶臻走出屋子来,被阳光刺了眼,又退回了顾氏身边,正巧就坐到了顾氏怀里。 “额~我去看看早饭……午饭好了没有。” 陶臻腾得弹起来,想冲出门去,却忘了刚刚退回来的时候,还顺手带上的房门,这一下像一头蛮牛一样就撞了上去。 咣当一下,头就冲破门框,一个大脑袋就穿到了门外。 “夫君,就~算想走,也不用~穿门而出啊?” “你别笑了,我脑袋被卡这了。” 陶臻真想伸手堵住耳朵,这笑声可太刺耳了,可耳朵在门外。 顾氏停下笑声,摘下屋中剑,刷刷刷几剑,就把陶臻解救了出来,不但没伤到陶臻的肌肤和衣服,甚至刺得那个窟窿到分外整齐。 “你这剑法还真不赖。” “专斩负心人。” “额~你看这天多……” “这看不到天。” “我是说这月凉……哦,是中午了。” “好了,换件衣服,去会一会王悦,我倒也看看让整个建康都瑟瑟发抖的人,长了个什么样子。” 顾氏一摆手,停下了对方的解释。 两夫妻从顾府出来,过了几个小巷子,就到了王家。 还没有进门就碰上个熟人,周抚也从豫章赶到了建康。 “呀?这不是彦遐兄嘛,这位是……啊?怎么是你?” “道和,你怎么也来了建康。” “哈哈,看来顾家还是挺着急的啊?” “怎么,你们之前就认识?” “你不是刚才就猜到了吗?” “居然是他?” “你猜得不是他?” “怎么能是他哪?” “怎么,你后悔了。” “咳咳,两位,看来我来得不巧了。” “道和,你怎么之前不和我讲?” “彦遐兄,我哪有你下手这么快啊?都以为你在为士衡叔奔走,没想到你是给自己谋出路,我来建康都多余。” “道和,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是不是又如何哪?现在你已经是顾家的女婿了。可惜了,早知道就不在宣城逗留,倒是搞了几个铜矿,居然丢了这么大一个金矿。” “你说谁是金矿哪?你从我这里骗走的几百万钱还没还哪。夫君,就是这人骗了我好多的钱,害得人家连买胭脂都买不起了。” “道和,对不起了,你要理解为兄,为兄也很心痛啊。” “唉,” 周抚见陶臻撸袖子冲过来,急忙往院子里跑,他跑他追,一步步就抢到了王悦的面前。 “长豫兄,可得给我做主啊,他抢了我的亲,还要揍我,你说——这建康,除了你,还有谁,这么不讲理?” 周抚躲在王悦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来说道。 “彦遐兄真是好手段啊,看来我是看轻了你。” 王悦一挑眉,认出了陶臻身后的顾氏。 顾氏和周抚之前的纠葛,他多多少少也听小喇叭周缙讲过——好像还有一次,周抚赌输了钱,把顾氏押到了赌坊。 建康城中,几乎人人都知道,周抚和顾氏是一对,这怎么一转眼顾氏居然成了陶臻的新妇? “长豫,我如果现在说,这一切我都是被迫的,你是不是也不能信,还以为我得了便宜卖乖?” “你看,有了顾家撑腰,说话的底气也足了。” 王悦回头和身后的周抚说道, “看来,道和兄这一趟是白跑了,还图增了伤心。” “啊?啊,伤心?没有啊?摆脱了这个疯娘们,我都不知道多开心。” “你说谁疯?” 顾氏拔剑就冲了过来。 “救命啊,疯婆娘要杀人了。长豫兄,这可是你家,你不管管嘛?” “顾妇有一剑,专斩负心人。道和兄,这我可帮不了你啊,” 王悦闪在一旁,把周抚暴露在顾氏的剑锋之下。 “长豫,这是什么情况?” 陶臻也看不清状况了,自己这是娶了个什么人,一句话说不对,拔剑就砍?这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自己睡觉也不敢闭眼睛吧? “咳咳,我也是听说啊。道和赌输了钱,把顾氏押到赌坊,然后哪,拿了钱又去别的赌坊赌,把顾氏全然给忘了。” “啊?这么说,他们俩以前就认识?怎么顾家兄弟没有提起?” “嗐,这事好说不好听的,顾家不要脸面嘛,自家的妹子被押到赌坊,还差点被……唉,别冲我来啊?” “我撕了你的大嘴巴,要不是你见人就讲,我的那些事怎么满建康的人都知道了?害得我都嫁不出了。” 顾氏的剑追不上周抚,还砍不到王悦嘛? “我这不已经表达了歉意嘛,我可是就和一个人讲了,谁知道给传出去了。” “你和谁讲的?” “我表兄何充何次道,他这个人啊,人品确实是次,这事情怎么能到处讲哪。” “他在哪?” “你干嘛?” “我去宰了他。” “对,早该宰了他,左转第三间。” 王悦陪着笑容,把祸水引了走,看着顾氏的背影模糊,王悦才擦了擦汗,对着树上说, “道和,下来吧,你属猴的啊,一有事就上树,你倒是躲过去了,我差点被那疯婆娘砍死。” 王悦靠坐在树下,抬眼才想起来陶臻在面前。 “彦遐兄,你是得意了,顾家为你花了大力气,现在应该称呼陶侯了。” “这事情,你之前就知道?怎么不和我讲?” 陶臻也坐在旁边,还接了一下从树上出溜下来的周抚。 “谁知道你小子到了顾家,就直奔后院哪?你这一锄头,就把我的墙根给挖塌了。” 周抚拍了拍衣服,也坐在一旁。 “次道兄不会有事吧?” “放心吧,次道兄剑术了得。” “那我夫人……” “你夫人?来来来,陶彦遐,我今天就要报一报夺妻之恨。” 周抚撸起袖子,就要和陶臻开打。 “等等,这事不怪我,是长豫派我去的。” “好啊,长豫兄,你才是那个隐藏的坏人。” “唉,我是让他去警告一下顾家,谁知道他警告到了床上?” 三人你追我赶,绕着大树奔跑。 “顾家以为你要对他们动手,他们就病急乱投医,把我给灌醉招了婿,内相外将,这样就能让你有所忌惮,不敢轻易对他们动手。” “我要对顾家动手?谁说的?他们家一共就藏了那么几百户,犯得错加起来都没有南顿王一个人多,油水又没有多少,我动他们干什么?” “你还说你没有这心思?我这粗人都看出来了,整个建康都快被你翻过来了,南顿王都到有司衙门报到了十几次了,怎么偏偏没有抓顾家一个人,这难道不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不是,你们是有病吧?道和,你过分了,我这衣服可不便宜。” 王悦跑着跑着一回身,空手夺了周抚手中的刀,攻守易型。 “顾家作为第一个接纳我们这些南渡之人的家族,这个情分还在。” “顾荣为了江南的基业,呕心沥血、鞠躬尽瘁,几乎是活活把自己累死的,这份恩德也还在,” “还有就是不管这么说,顾家小姐也是因为我的大嘴巴,导致了在建康的名声扫地,这份歉意也在,” “再加上顾家向来规矩,我凭什么抓人家啊?” “你不抓顾家,也不用砍我啊?” 周抚边说边跑,又要准备上树避难。 “我怎么不砍你?不都是你散布的谣言,说什么巨浪潜伏在平静的海面之下。” “长豫,”何充的声音响起,“你又惹什么祸了,怎么这几日的刺客越来越漂亮……额,我是说,越多了。” 三人斗累了,恰好有了个台阶,都围树坐下。 这才看到,顾氏已经被绑了起来,扔到了脚下。 谁家媳妇儿谁心疼,陶臻急忙上前把绑绳解开。 “哎,彦遐,你这是干什么?这疯婆娘可不好对付。” “这就是顾家那个小姐。”王悦提醒道。 “那个小姐?” “你不知道?” “她进来就砍,一句话也没说。” “就是你给人家造谣说被卖到秦淮河上接客的那位。” “是她?那不是你说得嘛?” “我和你说得是她被抵押到了周缙的赌坊,不是画舫。” “差不多吧?黄赌什么一家,周缙那小子,也有不少画舫。这谁说得清。而且故事说得越惨,越是能吸引人。最后在加上我这位大侠仗义出手,深入虎穴救出顾家小姐,然后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你还说,都是你害的我,害得我都不敢出门,我砍死你。” 脱困的顾氏就要上前把何充撕掉。 第91章 书生仗剑行,厨子空袖舞 “何必哪,” 何充毫不怜香惜玉的对着顾氏来了个过肩摔。 “我都说自己的大侠了,肯定是有点功夫的。” “夫君,你就这么看着?” 陶臻一愣,然后背过身去。 “那我不看了还不行?” “窝囊废,你怎么不和他打一架?” 陶臻尴尬一笑,反指自己的鼻子,“我?我吗?” “大丈夫血溅七步,哪有不敢应战的。” “你知道他是谁?” “我管他是谁?” “南顿王喜欢结交侠士,在家中养了几百人,专职刺杀他挡他路的人。之前长豫被数次刺杀,险些丧命。” “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自从何次道来了之后,长豫就再也没被刺杀过。” “这又能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三十六个江湖上的剑术高手消失不见,南顿王亲自登门致歉。你知道是为什么?” “难道不是他搞回来的那几十条大船上有南顿王的把柄?” “是他,就是他,一人一剑一雨夜,杀穿了南顿王府的侠士营,把三十六颗人头放到了南顿王的床前。” “哎,彦遐兄,低调低调哪,咱们这些做大侠的,还是需要一些神秘感的。” “你就是雨夜怪侠?” “哎,那都是江湖上朋友的抬爱。” “那你也不能为了你的名声,造我的黄谣啊?你还大侠哪。” “嗐,这事啊,你早说啊。你拿剑就砍。这事是我对不起你,我总要找个理由,来做个不在场的证明,我总不能说那天我就是拿着剑去刺杀南顿王。就因为这事,这次查贪腐,你们顾家的人,一个都没动吧?” “啊?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们要迫不及待的干掉顾家哪。” “你们顾家啊,找错了对手。”何充抬头看看先后上树的周抚和王悦,王悦朝他点了点头。 “真正想让你们顾家死的,是吴人。” “吴人?你这个大侠,怕不是搞笑吧?” “信不信在你,吴人对顾家的怨气之深,恐怕比对他们王家还深,大多数吴人以为就是你们顾家——引狼入室。” “你想让我们自相残杀,然后,你们好坐收渔利,这心思谁不知道哪。” “信不信在你了,我还要去继续审问刁家那几个小子,没工夫陪你斗嘴。” “你把刁协也抓来了?” “刁协是什么人?我怎么能随随便便的抓哪?我只是抓了他的几个侄子。” “你这是设置私刑,就算……” “哼~,你知道什么?你是顾家的大小姐,就算被抵押到赌坊,也没人真的敢动你。可如果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哪?” “你说得我反而要谢谢你了?” “你以为我想啊?你知道我是在哪里救出你来的吗?” “什么?你还救了我?那你怎么不说?” “拜托,你进来就砍,我哪有时间讲啊?我如果不是认出了你,就凭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早死了几百次了。” “那你刚才还装不认识?” “这不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 “那你现在又讲了。” “因为你们顾家蠢嘛,我不说清楚,你们还天天对着王家使劲,丝毫不知道自己背后全是刀。” “你刚才说,你救过我?” “是,就在南顿王的床榻之上。” “啊?那我……” “别担心,我的剑快,知道这事的36人都做了无头鬼,南顿王也被我逼着写了认罪书。” “你怎么知道是南顿王?” “当然是周缙啊?他的赌坊总是有人去闹事,他就请我做个看场子的。我就恰好碰到你被这小子押在了赌坊,被迷药迷晕,送到了南顿王府。” “啊?我怎么完全没有印象?” “我不是说了嘛,我的剑快,把你送回顾府的时候,你还没醒。还是你家兄长顾显编圆了故事。” “什么?居然是我二哥给我造得谣?” “哎呀,我答应孟着兄不讲的,这可是你自己猜出来的。” “告辞,这事是我冤枉你了。” 顾氏捡起自己的剑,抱拳行礼离开,看样子是要回顾府砍翻顾显。 王悦、周抚也从树上出溜下来, “彦遐兄,还不去追啊?” “那个,我是来解释的。” “不用解释了,我们哪一个是由得自己做主的,不过都是造化弄人而已。快去追吧,别再让孟着兄挨了揍。” 陶臻还是跑慢了几步,顾氏已经举着剑砍了顾显三趟院子了,好在顾显受惯了这种训练,闪躲之熟练的让人心疼。 “彦遐,你来的正好,管管你家疯婆娘,就算是出了门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吧?也不能反手就水漫金山吧?” “妇兄,你造谣的事情露馅了。” “啊?啊,那个王八蛋……”顾显停了一下,顾氏的剑就追了过来,“我也是为你好啊。” “为我好?害得我连门都不敢出。” “这不是好事嘛?” “这还是好事?” “你想想你之前惹了多少祸事?” “有,有吗?” “有嘛~,喝醉了酒,把人揍了一顿,揍完了,才知道对方是大名士周伯仁,害得荣叔父还得登门道歉。” “呼、”顾氏停下,吹了一下飘在眼前的头发,“那是他喝醉了,调戏老板娘,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这没人说你,周伯仁他也得认倒霉,可你怎么把来劝架的人也给揍了?” “他该打啊?明知道周伯仁是那个德行,还请他来喝酒?” “你知道那人是谁吗?” “鬼知道,他挨了打就跑掉了,后来再也没见过。” “哎,你真是,死都不知道为什么死。次道兄没和你讲嘛?” “他说就是你造得谣言。” “是我说的,也是我急得把你嫁掉。” “为什么?怕我分你的家产嘛?” “什么家产,是为了你的小命。当时大家都没注意,只以为是周伯仁一个人喝酒哪。” “是还有一个人,当时不是你把我拉走了,不让我讲嘛。我还以为不重要哪。” “不重要?不重要,你怎么会被绑架走?不重要,荣叔父会被刺杀?” “啊?荣叔父是被刺杀的?那怎么?” “还有什么原因?当然是你当初揍得那个人尊贵的很,埋下了祸根。荣叔父又拦着他们欺男霸女,他们自然就不喜了。” “那个何大侠说是南顿王?难道我当初揍得那个家伙,居然是南顿王?” “你总算是明白了,现在还怪我吗?要不然给你身上泼脏水,让你没脸出门,南顿王这么长时间了,能不报这个仇?” “那你为什么不和我好好说?我是那么不讲理的人嘛?” “你不是,你先把剑放下。你想一想嘛,当时荣叔父还活着,建康城谁敢惹你,我要是把这些事情都告诉你,你会怎么做?” “哪还用讲,拎着剑砍了他的狗头。” “这就是了,你可不是何大侠,你可没有那种万军丛中来去自由的本事,不告诉你,就是害怕你去惹祸,惹祸也不打紧,是怕你小命没了。” “就是说,是我的肆意妄为,害了荣叔父?” “额~这个你也不用过于自责,当时你也不知道他是南顿王,否则你也不能揍他。” “嗯,早知道他就是南顿王,我当时就把他打死,以免留下后患。” “唉,”顾显长叹一声,“今后在陶家,可千万不要如此任性了。” “二哥,你今天是故意让我发现这些事情的?” “你也该知道了,我和大哥只希望你,把你的任性收一收。” “是,二哥说得对,我要是有二哥的脑子,啪啪啪几句话,就能让周伯仁服气的戒了酒,也不至于惹出这许多祸事。” “额~你真觉得几句话,就能让一个酒蒙子戒了酒?” “难道不是?建康都传为美谈,说二哥对着柱子说——怎么能期待你成为栋梁哪。” “我拿这话劝你以后不要再任性了,你听嘛?” “你讽刺挖苦……难道不是这样?” “当然不是,如果今天以后,你改了习气,人们也会说我断机杼劝妹的。实际上哪?” “实际上,二哥你把我惹的祸都一一展示给我看,告诉我犯了多么严重的错误,伤害到了多么重要的亲人,我要是还不改,那就真不是人了。” “你能明白这个道理,就很好。长豫有没有什么话带给我的?” “长豫倒是没说什么?他和阿抚,额~就是周抚都窜树上去了。何大侠倒是说顾家找错了对手。” “我知道了。” “哪,二哥是怎么劝的周伯仁?” “把那72具无头尸体,摆到周伯仁面前,告诉他那个雨夜的故事。” “啊?不是36具嘛?” “哼~顾家也不是泥捏的。只是不想惹事而已,并不是怕事,他们居然敢绑架你,那自然要给他们一些颜色看看。剩下的人,是我带人去杀的,我要让南顿王知道知道规矩。” “二哥为了我,把南顿王算是彻底得罪了吧?” “得罪就得罪吧,对了,还有个事情,你走得时候,记得把那位烤肉的厨子也带走。” “怎么?他也?” “是,何充负责救人,他负责杀人。他要是留在建康,迟早会被南顿王找到。” “当年,荣叔父不过是让他入席一起吃饭,他竟然能舍命相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他了。” “认个义父吧。也算你一个娘家人。免得彦遐欺负你。” “公子,这可使不得。”烤肉的厨子恰巧单手推着小车路过。 “她给你惹得祸还少啊?” 顾显指着厨子那空荡荡的左袖。 “这……这是怎么了?” 顾氏这时才发现,那个奇怪的厨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一只胳膊。 “小姐,别哭,咱砍了人家那么多的人头,也该担些因果不是?再说,没有荣老爷当年收留,我说不定早就死在中原的乱战之中了,哪里还能活到今天。” “你怎么不和我讲?也不让二哥和我讲?” “嗐,小姐,什么人什么命。你看,我这一个手,不是也能推车,我还能一只手烤肉哪。” “可我们都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名字?那已经被丢在永嘉之乱里了,多少王公贵族都成了泥土,我哪里还有什么名字,我是个厨子,就叫我楚子吧。” 楚子倒是不太在意自己的遭遇,还顺手给自己起了新名字——顾楚子。 送走了三人,顾显没有耽搁,又到了王家,见到了王悦。 王悦正摆开宴席,像是算好了自己要来,连那些菜肴都是自己爱吃的。 “长豫知道我会来?” “现在来最后的牵挂都送走了,孟着兄也该出手了。” “还要再次谢过次道兄,拔刀相助。” 何充点了点头, “嗐,孟着兄也别太放心上,他来砸我场子,我总得找回面子来。你就当我想高攀一下顾家的门户吧。” “阿抚也在?” “还是别叫阿抚了,现在,那个交情没有了。别让人再误会了。” “顾家又不是只有一只女子。” “你看我像那种路边捡菜的吗?” “咳咳,这事还真不能怪孟着兄。周将军早就把你的婚事给定下来了。” 王悦轻咳了两声,翻了翻烤肉, “我听说,当年那个揍周伯仁的厨子,也跟着走了?” “什么?这老头,又擅自做主。把我许配给谁家了?” “你不知道嘛?”王悦瞟了周抚一眼。 “我上哪知道去,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老头,那个神叨叨的样子。” “荀灌,已经派你弟弟周光取道宛城,给你提亲去了。” “荀灌?我只拿她当妹妹。这个老头,这不是乱点鸳鸯谱吗?谁不知道荀灌看中了逸少?” “要得就是这个乱字,”顾显接过了话头,“长豫说的那个厨子,现在已经进了顾家的谱,取了名——顾楚子。” “倒是省事,厨子,楚子,就是不知道谁会出现在他的砧板上。” “总不能是我吧?我就偷了他几串烤肉,他犯不着吧?”周抚说道。 “看我干什么?我和楚子兄惺惺相惜、相恨很晚、义结金兰,当然了,他也打不过我。” 第92章 大指掐小指,承诺不如纸 “也不会是我。”王悦给顾显递了一块烤好的肉。“说不定是元规兄,他每天鬼鬼祟祟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长豫,你又在背后讲我的坏话。”庾亮果然从一个盆栽下站了出来,“这次让我抓住了吧?” “元规兄,不要捣乱,我刚才问的事,长豫还没说哪?” 周抚往旁边扒拉庾亮,防止他插一脚进来。 “什么事?你应该问我啊?他知道什么。” 庾亮毫不客气把周抚、王悦都挤到一旁,坐到了炉子旁边,掌起了炉子,做起了主人, “都不要客气啊,长豫难得请客,不把他吃穷了,就是看不起他。” “你真知道?那我可就问你了?” “问吧,最近这些日子,我跟着郭璞、葛洪二位道友学了不少道术,就算不知道,你看见了嘛?我这大拇指一掐小拇指,咔咔就算出来了。” “那你先来说说家父既然已经把我的婚事安排了,还让我到建康来向顾家提亲干什么?” “啊,这个啊,这个不用算,这个好主意是我给周将军出的。” “你?家父和你有那么好的关系嘛?” “这和关系没关系,和形势有关。要想不成为被杀的卸磨之驴,最好的办法就是在身上绑定一条狗。” “咳咳,”顾显轻咳了一声,“元规兄,我还在这里哪。” “怎么?你在这里,你就不是狗了?” “元规兄,这里都是名家子弟,你说话怎么如此粗鲁。”何充说道。 “哎,次道,你别硬往里面蹭啊。你是哪个名家?差点让你混进来。”王悦眼波往何充脑后一闪,眼眸中有一丝狐疑。 “要不了,问问我的剑?” 何充手按在剑上,抽身而起,一掠倒飞了十几步,剑如龙吟而出,一点寒芒到处,一片血花从一处矮树飞出。 很快,一个脖子被刺了窟窿的黑衣人从矮树后撞出来,砸倒在玉石路上,双手紧紧箍着脖子,双眼就要弩出眼眶。 “死了?”王悦走过来,探了一下对方的鼻息。 “我今天心情不好。”何充用手帕擦拭剑上的余血,“再说,我也知道这人是谁派来的。” “谁?” “吴人,比恐怖更恐怖的,是等待恐怖的降临。” “哎,不是我啊。” 顾显一听是吴人,立刻就坐不住了。 “再说了,你们现在剑指亲贵,怎么就能肯定不是他们?” “楚子没说?” “他说什么?” “我二人把南顿王的侠客营杀穿了,还下了江湖令,谁敢再投南顿王,这些人就是下场。” “不是只杀了72人嘛。” “嗐,人头太多,懒得带,带几个意思一下,起到震慑的作用,就可以了。” “那怎么不是刁协哪?” “你不知道?” “我怎么就又知道了?” “长豫,你没和他们讲?” “哦,忙忘了。刁协被我关起来了,他在京口的产业,也被征用了。” “什么?你敢把刁协关起来?” “有什么不敢哪?” “他可是琅琊王的心腹。” “是得给他降降温了,大家承得是东海王的恩情,没有了琅琊王,不还有西阳王嘛?那家伙可是很积极。连刁协的情况,都是他举报的。” “你要换主?” “哎,不能这么说,忠臣不事二主,我们本来就是东海王的府官。” “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哪?你这不是害我嘛?” “你非要问啊?我也不能编个谎话骗你啊?” “你可以编一个。” “如果我说,现在需要一个问案子的人才,孟着兄有没有什么好的引荐?” “我怀疑你们早就知道那个藏在树后的家伙,就是等我来了,才拿出来杀的,就为了引我入局。” “哎呀,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孟着兄不就是问讯的人才嘛?咱这不是骑驴找驴嘛。”何充补充道。 “审谁?这个人不是已经死了?你不会让我审问刁协吧?以后大家还要同殿为臣哪。” “你可以戴个面具。”何充从腰间抽出一只面具来。 顾显看看这个面具,笑了笑,“顾家要是入了这个局,可就真的要衰落了。” “太盛难保,家父现在梦到顾彦先,都会被吓醒哪。” 王悦添了一句,这一句一出,吓得顾显心中就是一沉。 那是刚渡江的前几年,上到官员任免,下到宫殿营造,一应事务都由顾荣最终决断,那时候顾家简直比当年吴国时,还要威风。 可随着王敦等人陆续南渡,中原的各世族涌入,顾荣的权柄越来越小。 直到南顿王这个愣子,也到了建康,他可不像那些世族一样,只是暗暗的夺权,才来没几天,就拿顾荣的性命做了投名状。 “长豫,你知道,自从叔父亡故以后,他们那些事情,顾家都不参与了。” “孟着兄,这就不够意思,我为了替你们顾家报仇,和南顿王都结了死仇。你现在却来说,你们顾家不玩了,你这不是玩我嘛?” “顾家不是不玩,是玩不起。现在不但后来的这些人,要踩上顾家一脚,以悦圣心。就连吴人也在我们背后戳戳点点,说我们顾家把吴人的骨气都丢了,帮着外人,打压吴人,叔父的坟都把扒了几次了。” “嗯?上一次吴兴徐家的事情,不就做得很好嘛?” “哎,不知道谁泄了密,现在人人都知道当年徐馥败亡的那么快,是我们顾家在背后出手,都和我们顾家断了来往。” “做个孤臣,不比结党营私好得多嘛?” “我来哪,就是要做那个攻城的石头,只是需要长豫一个承诺。” “你知道的,承诺还不如屁响。元规兄,你说是不是?” “啊?”庾亮吞下一大块肉,不小心烫到了嘴,“呼~,你知道了?” “好计策啊,这是一石几个鸟?都说虎毒不食子,这只虎,可是愣把儿子往悬崖推。” “我本来是要和你讲这件事情的,没想到,你一早就知道了。” “现在哪?”王悦再看向顾显,“现在孟着兄的想法,有没有改变一些?” “哎,我都背叛知道这么多了。还有选择嘛?道和,你也别笑,你以为这些话,只是说给我的吗?” “啊?什么?我光顾着吃肉了,你不知道啊,这几天在船上,我愣是一口都没敢吃。长豫还没和我说,为啥让我饿了一路?”周抚说道。 “因为,有人要你死啊?”王悦对着这位现在还搞不清状况的周抚翻了个白眼。 “谁?谁敢让我死?我先让他死。” “绍世子,你去吧。” “哎,长豫,世事无绝对,这里面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没什么误会,你以为谁都可以威胁绍世子,而不付出代价嘛?” “可,你又是……哦,我明白了。” 周抚问了一半,自己就想清楚。 毕竟作为当事人,这事情太丢脸,除了在当场的人,根本不会有其他人知道,而现在王悦却知道的清清楚楚。 那么答案就很明显了——宣城公司马裒。 “可是,长豫,你又为什么要说哪?我要是活下来了,你们不就撕破脸皮了嘛?” “本来就是相互利用,他要趁乱树立自己的权威,我自然也不能让他那么容易就得逞。我说一万句,也不如他自己摔一个跟头管用。” 王悦毫不掩饰的戳穿了两人的关系——没有大家想的那么好,也没有那么坏。 “哎,道和,人生难得糊涂,你非要弄个明白,这下好了,都卷进来了,顾家和周家都没有退路了。刁协在哪里?我现在就去让他说实话。” 何充领着顾显去找刁协,庾亮拍了拍周抚的肩膀,和王悦说道, “我去探探戴若思的口风,这个家伙,最近太安静了,一点也不像他。道和,保重。” “啊,啊?” 周抚感觉自己呆呆的,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好像一下子周围就都是敌人了。 “你看这些人,不吃完就走了,这要是让家父看到,还不得又心疼死?来,道和,坐下来,先吃完。” “长豫,你就说吧。要我做些什么?” “先吃肉。” “你刚才说他要给家父教训,那阿光和荀灌会不会也有危险?” “不要担心,王家对待朋友,向来是得一报十的,周将军不顾自己,深入重围,救出了处仲伯父,这份恩情一直都在。你看,你都安然无恙嘛?” “你这样说我……哎,什么叫我都安然无恙?你是在骂我傻嘛?” “那可没有,周光出了豫章,王棱叔父就一直跟着,至于荀灌,走得是湘州,王籍之大哥还在那边。反倒是你这一路最危险。” “是吗?那我就放心多了。你安排顾家去对付刁协,安排庾亮去应对戴渊,那么我哪?你打算让我去对付谁?” “你没猜到?” “我刚下了船,就跑到你这里来,路上躲了三四次追杀,哪有时间想啊?再说了,你又是不是不知道,我这个脑子,能猜出来什么。” “我刚才说了一个谎。” “没事,我习惯了。你这人嘴里没几句实话,等等,一句?只有一句嘛?” “是,这个家伙,” 王悦踹了一下脚下的黑衣人, “不是吴人派来的,他们现在噤若寒蝉,就怕被查出什么来,都规矩的很,出门买东西都不敢还价。” “那你……哦,你想拉顾家下水,把水搅浑。” “道和也是深藏不露。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莽。” “那是,咱是谁?风里来火里去的铁汉子……哎,你刚才是不是说我没脑子?” “谁说的,这一路的对头,除了道和以外,谁也应对不来。” “是吗?那是谁?有这么大的实力?” “郑阿春,她用自己几个妹妹编了一张外戚网,能把这张网破掉的,只有你。” “我?我嘛,你确定你说得那个人是我,不是周缙那种混惯了江湖的家伙?” “就是你,周缙现在风头太盛,人人都防备着他。” “我现在风头也不错啊?” “不错在哪里?之前的红颜投入了陶臻的怀抱,现在婚约上的荀灌和逸少私奔了,甚至就连周家,你也回不去了。” “不是,凭什么啊?周家,我怎么就回不去了?” “你把郑阿春妹夫家给砸了个稀巴烂,杀了几十口人,把汉中李家,都杀绝户了,周访将军大义灭亲,把你逐出了周家。” “啊?我为什么要去灭了人家李家满门?” “为你犯得错,做补偿。” “我犯了什么错?” “顾家小姐,要不是被你抵押到了赌坊,怎么会有后来的那些事情,这事情,可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解决的。你得去做些什么?” “可这和汉中李家有什么关系?” “你为什么不问问自己,你从码头到乌衣巷,整整走了两天?” “你又早就知道了?那为什么……” “为什么不帮你除了那些人?完全没问题,只不过你要想清楚了,哪怕是现在,我替你去除了李家,无非是多沾点血。” “要不了给李家些教训算了,反正,我不是也没什么损伤嘛。” “都可以,只不过人不狠站不稳,这事情,你要是放过了,那么今后,你可就没有安稳日子了,你可就是那些想投机取巧的人,眼中最合适的投名状了。” “哎,非要这样不可嘛?” “咳咳,” 王悦轻咳两声,小猴子庾翼从另一个矮树中走出来,和他大哥一样,两只眼睛贼似的乱转。 “阿翼,你来讲讲。” “长豫兄,道和兄太谦虚了,这一路之上,已经有二十几个人死在他的刀下。就连这个人,其实也是来杀他的。” “我不太明白,我们得罪了绍世子,为什么最后来杀我的,居然是郑阿春的人?” “你真不明白?”王悦嘴一撇,踹了一脚身下的黑衣人。“就给我玩祸水东引是吧?” “嘿嘿~”周抚挠挠脑袋,“这不是次道兄在嘛,能有什么危险。李家那么多人,也不是……” “道和兄,你这就不地道了。这两天时间里,你又去见了什么人,借了三千兵,难道也要我都说出来?”庾翼说道。 “哎,你这小猴子,我可是每次都给你带礼物,没有一次亏待你的。长豫给你灌了什么药,让你这么卖力?” 第93章 法潜即道深,若思若有思 “说吧,你再不说,他说不定能推着你去。”王悦点点头说道。 “道和兄又去见了徐州刺史祖逖,和他交流了北伐的心思,那真是一见如故,差点就拜了义父。” 庾翼拿出一张画来,递给周抚。 周抚打开一看,正是描绘的他半路岔出去见祖逖的画面。 “长豫兄,你都知道了?” “你在建康埋伏了三千人,我很难敢不知道。” “我又不是冲着你来的。” “你再等一个借口?” 王悦说着,从帽子里取出一封信来,递给了周抚, “这是半路上截获的石勒的密信。” 周抚翻过来覆过去,看了好几遍,也没看出来这信是写给谁的。 “这也没写着写给谁啊?这算什么借口?” “你不会把它放出去?看看谁来取它?这样顺藤摸瓜,不就抓到证据了?”庾翼说道。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你没想到?” “哈哈~”周抚把那封信件叠了叠放在怀中,“看透不说透嘛,就像我知道行僧竺法潜,其实是大将军的亲弟弟,但我说了嘛?” 看着周抚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庾翼扭头问王悦, “姐夫,竺法潜真的是王家人,藏的可够深的。我听闻他还没有弱冠就出了家,现在都过去十几年了吧?王家的局,从十几年前就开始了吗?” “阿翼啊,我知道你很聪明,但这个世上,聪明人多的很,千万不要因为自己那点聪明,小看别人,你就说今天这位周道和吧?你以为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难道不是?他看起来真的很呆。” “要不了,你去试试,你带着我的信去,你看看能不能在处弘伯父那里,借出三千兵来。” “你是说,道和兄,揣着明白装糊涂?” “这可是个高手,他本来就是要来血洗李家,偏偏绕个弯,来到我这里讨个人情,这买卖都让他算透了。” “那我哪?” “你什么?” “他们都有活干?我哪?” “你才多大?” “我和逸少差不多,他已经独当一面了,我还不能练练手?” “你想拿谁练手?” “南顿王,他的势力都被翦除的差不多了,比较好对付。” “那你去试试吧。” 庾翼领命走后, 王悦对着虚空之中,说了一句,“有劳法潜叔父了。” “贫僧既已出家,就不再是俗家。”竺法潜从树上跳了下来,“那个周抚不简单啊,他能看破贫僧的障眼法。” 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带了一丝血色,王悦还在和起床气斗气的时候,戴渊带着兵马把王家围了起来。 “呀!戴若思涨本事了。” 府外的嘈杂,府里人的乱串,让王悦失了再睡一会的心思,蹬了双木屐,披了一件单衣就走了出来。 “戴兄,怎么年头那个刺杀我的案子,有了进展?戴兄的办事真是雷厉风行,这才十个月,戴兄就有了眉目。这要是办出来,不还得是二十年后啊?” “王悦,”戴渊脸色一沉,“我没时间和你耗,交出凶手,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凶手?不是你该去找的吗?怎么找到了我这里?” “刁协贪财,你把他扣在府里敲他的竹杠,这我不管。但,你纵容周抚,率三千甲士,血洗了李府,这我不能不管。” “什么?你说谁?周抚?那小子昨天还到我府上来了哪?说是有什么人追杀他,报给了戴兄,戴兄却没有理会。” “你怎知我没有理会,这案子要查都有一个过程。他纵使有所怨屈,也不能动手杀人啊?” “你说是他杀的?可有什么证据?” “昨天,周抚调了三千甲士,进了建康。” “哦?三千,还甲士?只杀了个区区李家?不再按个通天的罪名?戴兄,你就是要罗织罪名,也说的低调一点,三千甲士,都够把建康拿下来了。” “我这里有凭证,这可是祖逖亲笔所写,我看你还怎么抵赖。” “哦?难道真有此事?敢不敢把那凭证给我看看,我倒要看看,祖逖怎么有胆子私自调兵。” “你不会撕了它,毁灭证据吧?” “你看你这个小气的样子,一看就是当年劫道的老毛病,王家可是要脸的人家,干不出那种拦路劫财的下做事。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可以誊写一份。” 戴渊真的就誊写了一份,递给王悦。 王悦接过来一看,就笑了。 “戴兄,你被祖刺史给耍了,你看看这是一首藏头句。” “若有虚言,天打雷劈,思虑良久,斟酌再三,胡人南侵,吴人不鸣,说服不成,杀一儆百。这连起来,可不就是——若思胡说嘛?” “而且,这里面,也没有一句话提到周抚,和李家啊?戴兄是怎么将这事和周抚联系上的哪?” “那当然是有……” “有什么?别犹豫,说出来。” “有什么不能说的,有内探,强兵在侧,肯定是要有些防备的。” “哦,既然有内探,何不带上来说清楚哪?” “这……” “怎么?戴兄就打算用这么一首嘲讽拉满的文字,治我的罪嘛?” “带上来。” 戴渊一摆手,内探被带了上来。 “哦,就是你给戴大人通风报信?” “是,这都是我亲眼所见。” “既然是你亲眼所见,你为什么不早报告?你得了谁的命令,你是不是以为他带三千甲士,是要刺杀什么大人物?” “没有,这位大人不要污蔑小人,小人只是被看得紧,好不容易得了机会,才跑出来,事情就都已经发生了。” “哦?那就是说李家的事情,你也参与了?杀人灭门,也有你的一份?” “是,不是,小人是被逼的,小人如果不动手,难免会送命。” “好,就算你是被迫的。那些人哪?他们现在去了哪里?这么大的事情,总不能听信你的一面之词吧?” “小人不知道,小人被人偷袭了,套上袋子丢掉了河里。幸亏小人水性好,才逃了一条命出来。” “好,我算你说得都是真的,这里面又有我什么事情哪?” “我亲耳听到,周抚说了乌衣巷,说了王家。” “哦?那会不会是他下一个要杀的人,就是我哪?你们戴大人没和你说嘛?我可是建康城里,遭受刺杀最多的人。” “怎么可能?周抚还是从大人手里拿到了李家的罪证。分明大人才是幕后主使。” “等等,事情一件件的说,要讲证据,不要诛心。你刚才说什么罪证?” “大人何必明知故问哪?就是昨天大人亲手交给周抚的那封石勒的密信。” “哦?我有点记起来了,我请周抚将军去调查一下建康城里礼通胡奴的叛徒,这不会也是一项罪名吧?戴大人,还请谅解,你帐下这些人,良莠不齐的,说不定里面就有石勒的内奸。” “长豫哪里的话,肃清胡奴奸细,自来是本官首要之事,长豫能够助力出手,渊感谢还来不及哪。” “那就是说,我截获这封密信,不是罪过,不能因此锁拿我?” “当然,今天来锁拿你,是你滥用了情报,枉杀了李家满门。” “等等,这事和李家又有什么关系?” “大人,你就不要装了,那封密信,最后被李家人取了回去,那周抚不由分说,就带兵冲进去,不听李家的解释,见人就杀,见狗就踹,杀了个血流成河。” “哦?就是说,是李家接了那封密信,也就是说,李家就是石勒的内奸?这可了不得啊?李家可是郑夫人的姻亲,他们可是有觐见王爷的机会,戴大人,这件事情,可有通报王爷?” “这是自然,满门大小120多口,这么大的事情,渊怎么敢欺瞒王爷。实话和你说,就是王爷让我来拿你的。” “我想问一句,戴大人抓到周抚了嘛?” “没有。但很快就会抓到,现在四门已经落下,许进不许出。” “那,李家还有人活着,知道事情的原委?” “狗都被踹死,别说人了。” “那就是说,戴大人,准备凭着一个自己双手沾满血的家伙的一面之词,要定我的罪了?” “长豫,我劝你还是放弃挣扎,现在招供,我还算你一个自首,留你一个全尸。” “戴大人,不要急嘛。反正你已经把四门关了,这建康城内,就只有戴大人一个人掌兵。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你以为我是你嘛?整天都想着把持朝政,架空上司,你这个小园子倒成了小朝堂。” “来了,戴大人还是实话实说了,戴大人要做别人的刀,我不反对,但要来砍我?可就要看戴大人的刀快不快了。” “哈哈~我不知道你哪里来的自信。你现在身边还有谁?” “我,怎么戴大人不记得脑袋上的包是谁打的了?” 祖逖从戴渊身后的兵丁之中走了出来,脱下了头盔露出了面目。 “你?祖逖,你要干什么?你怎么能无旨擅离?” “我再不来,这个屎盆子就扣脑袋上了。好家伙,向我借了三千甲士。我要是有三千甲士,早就饮马大河,还会让胡奴这么放肆?” “祖逖,我知道你和王家有交情,但此事通了天,李家满门120口,还有5条狗,都丧了命。” “这和我无关,我来,只是说明一下,这个玩意~” 祖逖指着那个告密的士兵, “不是我麾下的兵士,这个黑锅,我可不背。” “哦?这就有趣了。你竟然连祖刺史的兵都不是 ,你究竟是谁?” 王悦抓住机会,反难告密者。 “我是谁重要吗?这些事情都是我亲眼所见。这些事实就在这里。” “看看,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你该不会,就是那个内奸吧?否则这密信被劫了,李家就算心里有鬼,又怎么会再去取一个已经被劫过的密信哪?除非是有一个他们信任的人……那个人,就是你吧?” “你血口喷人,你有什么证据,可是有很多人看到周抚昨天是从你这里离开的。” “证据?你看看,这不是巧了嘛?李兄,出来一见吧?” 王悦回头对着后面的房子喊了一嗓子。 一位头戴斗笠的人缓缓来到了众人面前,摘下斗笠,露出了一道骇人的伤疤,血已经止住了,痂还没有结出来,看得出是刚被迎面砍了一刀。 “这位有认识的,有不认识。我给大家说一下 ,这位就是郑阿冬的夫婿李员外。” “你,就是你。”李员外噌得蹿出去,薅住告密者的衣领子,“你带着一伙山匪洗劫了我家,把一家老小尽数杀死。” “李兄,不要激动。他只是个小兵,身不由己,真正幕后主使,是你身边的王悦。” “哈哈,戴兄,我们就是信了你的话,监视着王悦、周抚的一举一动,那周抚早就出了海,去剿灭袭扰京口的海贼,根本就没有在建康城里停留。” “李兄,你不要被他骗了。这个王悦鬼得很。之前的周玘、徐馥都是被他骗了。” “戴兄,你想取代王茂弘,犯不着搭上我全家老少120口吧?你说这事情是王悦干的?为什么骗开我家门的,是戴兄的命令?” “什么?若思兄,你这个就过分了,就算你没当成前将军,就算你还没领军出发,湘州就打下来了,你有什么脾气,你朝我发,我都能理解。可你为什么要连累到李兄哪?” “哼哼~”李员外鼻子里哼出一股气,“长豫兄,你可想不到啊,这人狠起来啊?一块石头,恨不得把天上的鸟都打下来。好家伙,这你要是没把我救出来,他这个架势,是要用这个案子,把建康城大大小小的官都抓起来砍了。” “李兄,这里面肯定是有什么误会,我如果要是害你,怎么会来这里?” “误会?误会不了,长豫也好,道和也好,我都防备着哪,谁想到,戴兄能给我背后来一刀,就为了您的仕途,这么做,合适嘛?” “好了,这事情看来也说不出长短,还是请王爷来定夺吧。”王悦提出了一个几方都能接受的方案。 第94章 举重若拿轻,养贪如养羊 几人闹到了琅琊王司马睿面前,司马睿也正一脑门官司—— 他的爱妃郑阿春,已经在他身边从早晨哭到现在了,眼看太阳就快落山了,她还没有要停的意思。 正愁的没地方发火哪,戴渊几人送上门来, “戴渊,你也是一个名士,你看看你,冠不是冠,衣不是衣的哪里有一点重臣的持重。” “王悦,你也别笑,这建康的事情,十有八九都和你有关,要不然,这个丞相你来当好了,或者,我给你请一个开府仪同三司?你干脆就把丞相府开在自己家里。” “李?哎?你还活着?你怎么活下来的,是不是苟且偷生?我爱妃的妹妹都死了,你为什么不去死?要跑来碍我的眼。” “你……额,你是哪位?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带进来,给他套上一双铁鞋,别让他的脚踩脏了我的花园。” 司马睿连珠炮式的从左到右都骂了一遍,心情稍微愉悦了一点。 “说一说吧?戴渊,这次你打算多长时间破这个案子,年初那个刺杀案,你可是还没糊弄过去哪。” 戴渊急忙说道, “事情有了蹊跷,周抚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李员外的记忆出现了混乱,他把叫门的人,认成了臣的人。” “你说,怎么回事?这事里,怎么又有你?” 司马睿摆摆手,打断戴渊,让王悦讲话。 “王爷,这事情,和臣没有一点关系。只是恰好周抚昨天到了府上,让臣给他评评理。” “你还是个能评理的人了,从小看到你大,能不知道你憋着什么坏心眼?” “王爷,臣这次实在是冤枉,顾显改了主意,撕毁了顾家和周抚的婚约,将自己妹妹嫁给了陶臻。” “嗯,这事我听说了,说是陶臻喝多犯了错,这事情好说不好听,也不能完全怪顾家,说起来,那个陶臻,还是你派过去的吧?这不还是你起得事?” “这事算臣倒霉,臣给周抚好一顿的宽心,还把顾显私自扣到了家里。这件事,是臣冒失了,臣不该私自扣留大臣。” “算了吧,我也知道你的心思,是为了大局考虑,那些细枝末节,我就不追究了。你扣了谁,为什么扣,我不管。但不能出事,不能出人命。这已经是我的底线了,你再往前一步,别怪我,扒了你的裤子,打你的屁股。” 司马睿的话说得是既亲近又疏远,给了王悦面子,又给了警告。 “臣以后一定小心谨慎,不让人拿出把柄,不让王爷为难。” “嗯,你能有这份心,也不枉我疼你这么多年。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吧?把那个穿铁鞋的,拉下去砍了,居然敢穿着铁鞋来见我,其心可诛。” “王爷,这……”戴渊还要讲什么,被司马睿摆摆手打断。 “这小贼奸滑,把戴卿蒙蔽了,长豫,你要理解。戴卿不是针对你,他只对事不对人。” “王爷教训的是,臣不敢有其他心思,只盼着戴大人,在百忙之中,能把臣那件案子破了。” “嗯,这事,我会亲自过问的,戴卿,这件事情你拖得太久了。” “是,王爷,臣回去之后,一定提上日程。” “三个月吧,三个月,要是还没有眉目,那我就将这个案子交给长豫自己查了?” “王爷,臣……” 李员外懵了,自己全家120口的命,居然就被一句话带过了? “好了,我的心思和你一样的悲痛,我把你当做亲人,你可不能在这个关键时候,给我添麻烦哦。等过了这个时候,我亲自为你挑一门好亲事,赐你几份产业。” “谢王爷。” “行了,你们都退下吧,长豫 你留一下。” 王悦被留了堂。 司马睿看看左右,左右自然退出去。 “阿悦,你听说长安那边的事情了吗?那个事情,你催你父亲了吗?” “王爷放心,谁得事情,也没有这事情大啊?御床都已经准备好了。家父前几天就和纪瞻商量好了,还把刘琨那些人的关系都打通了。” “好孩子,我的事情你还真上心,不过,这一步登天,是不是太快了点?你看咱们祖祖辈辈都是要先有个过渡。” “王爷,您的意思是,先当个晋王来看看风向?” “我没有这个意思啊,是你们逼我坐的,我也是迫于无奈。” “王爷,这里就咱们俩人。” “啊,习惯了。你看这也不知道谁想出来的,我怎么还不情愿上了,我恨不得今天就坐上去。” “国有难,立长立贤。臣看当今那位,不似人君,受制于曲、索二贼,倒不如……” “哎,长豫。可以这么想,不能这么讲。今天早晨,长安发来的文书又到了,还是请我到长安勤王。你看,现在连湘州也安定了,我还有什么理由不去哪?” “湘州平定了,还有广州,广州完了,还有交州、宁州、益州、梁州。臣看哪,长安就算扛过了这一次,也抗不过下一次了。” “哦?你这么看的?说说为什么?” “长安没什么好输的了,关中那点好处,被刘曜、张寔、南阳王三方瓜分的干干净净了,就算这次南阳王看在以往的好处中,出兵解了围,下一次……” “对对对,你想的对,不过这个南阳王,也是个麻烦,他离着长安近。” “王爷不必担忧,臣听说南阳王不能御妇人,没有子嗣。” “这事可是个秘密。你怎么知道的?连我都不知道。” “王爷还记得那个刘蜀嘛,他来的时候,把他灌醉后,套出来的秘密。” “这可是个好秘密,可不能让这个秘密白白浪费了。” “王爷放心,我派了一些说书人,编了一段南阳王的故事。” “那就好,对了,今天李家那个事情,你怎么看?” “那事真和臣没有关系。” “我知道,但你要给我一个平息怒火的台阶。毕竟是郑妃的妹妹一家。” “这事麻烦就麻烦在,李员外还活着,他要是死了话,事情就好办了。” “你这是什么馊主意,李家就留下这么一个种。” “不能直接砍了啊?臣怕他去纠缠戴渊。把戴渊惹恼了,可对王爷不利。” “砍不了,这家伙也不知道受了什么高人的指点,又跑后宫去找郑妃哭诉了。” “砍不了啊,那就送他离开建康。” “他现在那个胆子,你让他出建康,他肯嘛?” “会的,王爷刚才不是说,长安的信使来过了吗?” “啊,对,刚走。” “这就是了,就看他的造化了,派他为使者去长安,一是避仇,二也让大家耳根子清净清净,专营王爷的好事。” “好好好,这个办法好,他要是回来了,我还能给他加官进爵,要是没回来,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就按照你的意思办。” 司马睿手拍着大腿,总算是找到了一个解决的办法。 “还有一个事情,周抚的三千甲士,是从哪里来的?” “三千甲士?哪有三千甲士,就几十个人,来回在不同地方故意被戴大人看到,这还是当年董卓诈袁家那个老招。” “那,这些人现在在哪?” “出海遇到了风浪,都喂了大鱼。” “都死了?不能有一个像李员外一样吧?” “都泡尸了。” “那可惜了,训练训练,说不定能成为一支强军的骨干。周抚哪?” “他水性好,已经悄悄回豫章了。” “这就好,你办事很周密。不像阿绍,我听说,最近你和阿绍闹了别扭?阿绍起了歪心思?” “没有的事情,一定是有人挑唆。” “那就好,你我虽然是君臣,但和父子是一样的,我希望咱们父一辈子一辈的君臣之谊,能成为千古典范。” “臣惶恐。” “我想着到时候啊,我左手拉着处仲,右手拉着茂弘,一起坐在御床之上,共同接受朝拜。” “王爷如日月朗照,臣子们岂能与日月争辉?” “到时候再说。刁协,你把他放回来吧,我知道他有点倔,但干活是极好的,你扣着他这几天,如山的文案,都快把我累倒了。倒像是我受了罚。” “这刁协,把持着京口一半以上的海陆买卖,京口上控徐州,下控三吴,又是建康的门户。臣以为……” “该往那里驻扎一支军队,是吧?” “王爷也这么觉得?” “不是我这么觉得,我这几天被奏章堆得,反复的看到了这句话。” “哪。” “不行,有些事情哪,慢不得,有些事情哪,急不得。京口驻军的事情,就急不得。我知道刁协贪财,但贪财的人,他办事啊。” “可是……”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养贪官,就像养羊一样,得养肥了再宰。你只看到他贪了不少,可你没看到这几年京口的河道淤塞逐渐的少了,京口的百姓也逐渐多了起来,南渡的百姓,第一个选择地就是京口,这就是刁协的能力。” “还有……” “我知道,你想说南顿王嘛,我也烦他,但现在还不能杀他,你还要学会和你的对头做朋友。你觉得我偏袒他,明明知道他做得那些事情,就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有点。” “那就对了,我如果不纵然他们,杀一儆百,其他的王爷不去争钱,跑去争民心,那不是得不偿失?” “臣没有这么想过。” “你该这么想了,长豫啊,世间的事情,坏事也许是好事。你就拿这次你开回来那几艘大船来说吧。你追着查了一个月了,查出什么来了嘛?” “什么也没有,连接头的联络人,都不知道去哪里了。” “这就对了。” “这怎么还对了哪?” “你说为什么你什么都查不到?” “我感觉背后总有双眼睛盯着我。” “是。” “王爷知道是谁通风报信的?” “知道。” “那请王爷告诉我,我把他挖出来以后,就去查查那些家伙。” “长豫,我告诉了你,你也没有办法。” “怎么会?” “有两个人告密,一个是我,一个是你父茂弘。你说,你能有什么办法?” “啊?可是为什么哪?难道这不是你们让我去查的?” “此一时彼一时,再说了,查这种案子,也不是你那种查法,你这么一查,真要是被你查住了,那不等于直接把人家逼反了?正好这地方的人又不太欢迎我们,随便找个借口,说你是佞臣,就能起事。” “那就不查了?” “不要急嘛,饭要一口一口的吃。你不是带回来了山遐嘛,就让他补一个余姚令,先在余姚小打小闹一阵。” “这却是为什么?” “长豫啊,作为上位者,你得给下面改正错误的机会。而不是让我们自己成为孤家寡人。” “臣不太明白。” “没事,你还有几十年可以慢慢学。就像今天我为什么没有揪住李家的事情不放,扯出这事情上的人来?” “因为那件事?” “那是一方面,还有就是有时候愤怒可以是多样的,不怒,也是一种愤怒。” “谢王爷教诲。” “别扯那些没用的,你要是真想说,就告诉我,李家到底是因为什么被你盯上的,别说是外戚啊,我这外戚,还没一个县令有权力。” “通贼。” “你是说石勒?那封信我看了,里面没有提到李家,倒像是有人栽赃的。” “不是石勒,是李雄。” “哦?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王应不是在应刺史那里嘛,应刺史在湘城查抄的图书中,找到了相关的证据。这也是每次杜弢都能掌握我军的行动的原因。” “这样讲的话,他们倒是该死,你既然知道了,为什么又要救李员外?” “臣想着得留一个饵,说不定还有恶鱼藏在水里。” “嗯,考虑的还很周全。刘隗举荐的李家,他有没有问题?” “臣倒是想说有来着,刘大人太能告状了,喝个酒也告,跳个舞也告,谁谁谁娶个小妾,他也跳出告状。” “但……” “没有,刘大人对王爷是忠诚的。” “那就好,那就好。” 第95章 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 “戴渊哪?你怎么看他?” “臣一眼也不想看他,他骨子里就透着那种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傲慢。” “那倒是一个铁汉子,你还是接触的少,有的人哪,表面上看起来全是刺。好了,你时刻注意着长安的情况,一旦……” “祥瑞也准备好了,就等着那边传回好消息来。” “哎,长豫,这时候我们应该感到悲伤,不是开心。” “王爷,臣装不出来。” “还得练啊,我也装得挺累,你就说怀帝驾崩的时候,我还得连哭三天,三天还不能吃饭,这里面都是学问。其实哪,你说我对怀帝就有多么眷恋嘛?总共也没见过几次,还不如和建康随便一个百姓熟哪。” “那臣这就回家去练一练。” 王悦刚刚离开,宣城公司马裒就从密室走了出来。 “父王,如何?这王家的小子不好对付吧?” “你们能对付的了吗?如果不能……” “父王,你说什么?儿臣听不懂,什么你们?” “行了,这里只有你我父子,你还要在我面前装不成,你真当我看不到听不到?” “父王,你都知道了?” “我要是什么也不知道,早被人做成泥胎了。” “这实在是父王圣心难测。” “难测什么啊?你看面前,都是鬼。我不得让这些鬼相互打起来,这样你们将来才能把斧钺夺回来。” “父王,刚才那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让儿臣结果掉王悦?别看现在王家势大,利害却全系王悦一人身上,他只要一死,王家必陷入内斗。” “刚才那些话哪,是说给王悦,更是说给你们兄弟的。有些事情哪,急不得。我们现在一点本钱都没有,输一次就没有翻本的机会了。” “儿臣明白了。” “不 ,你们不明白,明白的话,你们就不会跑到豫章去凑热闹了。” “父王,是那个周访欺人太甚,他居然让荀灌拿着弩在暗中埋伏儿臣们。” “你们啊,嘴上说着要扳倒王家,做得事情,又都是王家最喜欢的,陶侃去了广州,周访被闲置起来,万一王家有了什么想法,谁还能挡住他们的兵锋?靠谁?靠你?还是阿绍?” “父王,哪该怎么办?” “我还没有老到,要你们来担事的年纪,你把阿绍叫回来,别在豫章围着那几个什么四通八达转了,回到建康来,咱们也该给王家上第一道菜了。” “父王,您要出手了?” “不出手不行啊,你们太不成器了,江州、湘州、荆州、广州,四个州,一个都没捞到兜里,反倒是惹了一堆的麻烦。” 司马睿从闲散中醒来,走到了台前,势必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而这雨,首先又落到了陶侃的头上。 旨意到达后,陶侃没忙着走,把人情世故演绎到了极限,真正来了一回破财消灾。 这就是这么一破,风云又有了变化,陶侃又一次被王敦抓回了府上。 陶侃索性就直接摆烂了。 “大将军,要不然你干脆砍了我吧?这太折磨人了,来来回回都几个月了,没有一点说法,抓了放,放了抓的。” “这次,你可别抱怨了。你的部将马隽、郑攀把王廙进荆州的船堵上了。” “嗐,大将军,我还以为是什么大锅又要扣我头上哪,这点小事,只需府中的皇甫方回走一趟,自然迎刃而解。” “这皇甫方回这么厉害,我倒是听说他这个人人品不错,有好多人向我举荐,让他出任荆州长史。你觉得如何?” “那是再合适不过了。不过……” “不过什么?” “但凡大才,都有怪癖,这个皇甫方回,不爱做官,嫌那些繁文缛节的东西累心。末将也只能是礼遇有加,以备咨询。” “派这么个人去,真的能行?” “大将军,末将总不会拿自己的头,和你对赌吧?” “你这大脑袋我可不要,那我就再信你一回,也看看这个皇甫方回的成色。” 王廙的船刚离了江夏郡,告别了太守卞敦,到了涢口,刚停下来想歇歇脚,船就让水鬼凿露了。 干了这事的马隽、郑攀却在各自发抖。 “这情况和想象的也不一样啊?大公子不见了踪影,王家那个逸少公子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杜曾也没有赶到,连竟陵那个死老头朱伺居然都没有来,合着就咱们哥俩是俩大傻子呗?” 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 马隽在涢口抱怨的时候,陶洪已经被王贡擒去,献给了杜曾。 白白得了一个筹码后,杜曾的心思又活泛起来。 王羲之则借着杜七五、李六八两个前任刺客的掩护,绕开了重重关卡,见到了胡混。 “胡将军,你可真没白瞎了这个名字,你是真能胡来,确实混账。” “我也没办法啊,我一门心思的想归顺,可你也知道王贡那小子,害怕你们秋后算账。” “你带我去见见杜曾,我倒要问问他,还有没有点信义了?” “小祖宗哎,你可别吓唬我,这还只是抓住一个陶大公子,杜将军就已经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要是再把你逸少少爷绑了,我看哪,他明天敢去打武昌。”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现在我叔父的已经离了江夏,到了竟陵,如果杜曾拿陶家大公子胁迫马隽、郑攀,他们可能就真的反了。” “逸少公子,不要着急,这事还得从长计议。我看那陶洪也是一个硬骨头,没那么轻易屈服的。” 胡混只说对了一半。 陶洪确实是个硬骨头,打了半天也没出个响动。 但却没有多长时间就屈服了。 因为杜曾现在的参军王贡,曾经是最了解陶侃的人,当然也包括陶侃家里的每一个人。 “大公子,我知道你这人是根硬骨头,就是把牙崩了,也不一定能咬下你一点肉来。” “你知道就好,我是不会和你这种叛徒为伍的。” “我知道大公子时时处处都为陶将军着想,为自己的兄弟着想,就算为了陶将军的前途,也会咬死不说的。” “哪你还废什么话?一刀砍了我,两人都清净。” “可是,他们哪?有谁问过大公子想要什么哪?大公子一生的奉献,有一个人领情嘛?上上下下是不是都觉得,那不过是应该做的。” “你说这些干什么?你想拿这些让我屈服?” “不,大公子是不会向任何人低头屈服的,这正是我敬重大公子之处。但大公子可有想过,为自己活一次,不为了别的什么,只为了陶洪是陶洪,不是谁的儿子,也不是谁的兄长。” “哼哼,这就是你的阴谋?” “哪有什么阴谋,锁链已经解开了,大公子要走随时可以走,只不过,一旦他们知道了你被杜将军俘虏过,他们又会怎么对待大公子哪?” “这就是你的伎俩?也太儿戏了吧?” “哪有什么伎俩,不过是不忍心看到大公子这样的人,回到武昌后,被当做叛徒,秘密囚禁 ,直到老死。其实人生在世,不就快活那么十几年。” “哼哼,你真敢放我走,那我可就真走了。” “自然,杜将军要得是真心的合作,杜将军也是一样的,自小就活在杜蕤将军的阴影之下,那个阴影太大了,大到他非得做点什么出格的事情,才能喘得上气来。” “谁要听你讲这些,有本事把监牢的门也打开啊?” “监牢的门一直都开着,从这里走出来也很容易。难得是大公子敢不敢面对自己心里的门,推开它,走出去,走出偏见,走出阴影,走出自己想要的自己。” “你当我不敢走?” 哐当一声响,陶洪只给王贡留下一个名叫寂寞的背影。 “看来,王参军的计策失败了。”杜曾走过来说,“这个陶洪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不要急,再等一等,他已经没有地方可去了。就算他知道回来是大错特错,他也只能回来。” “为什么?” “因为路,早就被皇甫方回给堵死了,那可是个狠角色,当初我们不就被他算计成了反贼?” “我到现在也没弄清楚,我都已经投效了,还接受了陶侃的任命,怎么最后就变成了我不听调遣?我们不一直在听令行事嘛?” “这就是皇甫方回的狠辣之处,他发了两道命令,其中一道,他送到我们这里来,是让我们往西进展襄阳。” “对啊,我们不就是依照命令,进占襄阳的嘛,怎么成了不听调令?” “那是因为另外还有一道命令,这道才是真的命令,皇甫方回哪,派自己的心腹,截杀了这路信使,然后在想办法让陶侃发现这个被截杀的信使,这样一来,就成了我们不听号令,还擅杀信使。” “你既然都清楚,那为什么当初不据理力争?” “怎么争,你自己说,咱们俩和皇甫方回谁的名声好?” “哎,名声原来也是一种武器。可这个皇甫方回图什么哪?” “图什么?图他要做真正的荆王。” “你说得这些都是真的吗?”陶洪的身影出现在两人面前。 “真不真你自己判断,是谁把你丢到这种险地,还让你认为这就是你应该承担的责任?” “皇甫方回。这家伙就是孔夫子说得那种人,心达而险。” “欢迎加入。”杜曾伸出了手,“大家都是苦命人,都被这个心险的家伙骗了。” “我有言在先,我不听你们任何人的号令,我只是我。” “那是自然。” 事情的变化,超出了胡混的预料,打探到最新消息的胡混又臊眉耷眼的来见王羲之。 “逸少公子,这下,你只怕该快些跑了。那个王贡太能说了,把陶洪愣是给说了过去。” “什么?这可不行。陶洪只要投效过来,就真的中了皇甫方回的连环套了。” “连环套?什么连环套?” “献祭三位荆州刺史,取得杜曾的绝对信任,然后由皇甫方回自己来收编杜曾的军队。” “三位荆州刺史?算上前任陶侃,也才两位啊?” “还有襄阳那位第五猗。他就是要用行动来证明——不管派谁到荆州来,都得死。” “那有什么对策嘛?” “现在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把陶洪抢出来,没了陶洪,杜曾很难和马隽达成一致。” “不好抢啊,我亲自去看过,杜曾那家伙粗中有细,就安排陶洪和自己在一起,出入同车,坐卧同席。” “这可怎么办?要是让杜曾得逞了,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要是荀姑娘在就好了,她的办法最多了。” “是谁在唤我名字啊?”荀灌顶着一顶遮住了眼眉的头盔 出现在二人面前。 “荀姑娘,你怎么寻到这里来了。” “是义父说,皇甫方回这个家伙极度危险,让我来帮你的忙,你可到好,一路上连个记号也不留,害得我追错了又返回来重走。” “周叔父也觉得这个皇甫方回有问题了?” “他说事情太蹊跷,这三路求援的陶家公子们,有一路就能把事情办了,何必要有三路人马?” “周叔父怎么说?” “他说这是灭门局,他会把三路公子的行踪全泄露出去,把三位陶公子都置于死地,这样哪怕是原本建康想放过陶侃,三位公子的仇,也足以让建康不敢放过陶侃。” “嗯,还是周叔父看得远,我一开始就没发现,陶洪说他去劝说竟陵太守朱伺的时候,我竟然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害得他落到了杜曾手中。” “你也不必自责,谁能想到,名声在外的皇甫方回居然是个心机婊。” “那两位陶公子哪?” “陶臻在建康杀了汉中李家满门,也算震慑了一下那些想趁火打劫的人。陶瞻嘛,我们离开的时候,他还没醒酒,听说路上有你兄长籍之护送。” “那就没问题了,兄长做事最是稳当,陶臻可真是大手笔,说杀就都杀了。” “义父来消息说,应该是长豫兄的主意,只有他敢这么做,也只有他这么做,不会受到任何处罚。” “我这个悦哥啊,这又是往火堆上推自己。” 第96章 建康的北风,长安的秋雨 “建康的风,还吹不到襄阳,但杜曾的刀,可就在隔壁,你一个人从江陵跑到襄阳来,可是有什么好的计策?”荀灌追问道。 王羲之摇了摇头,“陶洪被抓了起来,杜曾那边有高人哪。” 两人正说着哪,刚刚出去的胡混又返了回来, “二位还是早些离开吧,陶洪那家伙,像是被下了药,开始反咬了。正领着王贡四处巡捕二位。” “什么?咱们辛辛苦苦跑来要救他,他不领情也就算了,还要倒打一耙,把咱们当功劳给抓了?” “逸少公子,这就是江湖。” 胡混叹了口气, “有用的时候,你就是人人捧着的贵公子,没用的时候,你就是人人喊打的过街鼠。你们还是快些离开吧,很难说,我帐下不会出那么几个势利眼。” “刚才我还想着怎么救陶洪哪,现在倒是想着怎么救自己了。” “我去引开他们,杜曾最想抓的人是我,只要我和他们纠缠一阵子,你就有时间走掉了。”荀灌说道。 “这是哪里的话,我怎么能抛下你,一个人逃走。” “额~”胡混打断二人的情意翻涌,“二位还是快点想办法,陶洪眼见就搜到我这里了。” “你走,我掩护。陶洪要抓的是王家人。” “你走,我掩护,杜曾恨你入骨,你要是被抓住了,可就活不了了。” “行了,你俩别吵了,都走。” 李六八看了一眼身边的杜四五,后者点点头, “我们两个扮成二位的模样,引开陶洪,二位趁机溜走。” “这……怎么担得起二位这么大的恩情。” “嗐,不是都说士为知己者死嘛,我们俩滩烂泥,自然不是什么士,但这条命也是大公子饶过的,现在还了,也算有恩报恩了。” 李六八说着就上前扒王羲之身上的衣物。 旁边的荀灌不自觉的向后退了几步,杜四五只是取了荀灌头顶的发簪。 “有这个就够了,见到荀姑娘的人并不多。” 不多时,李六八和杜四五就换了装扮,远远一看还真像一对少年。 王羲之和荀灌再三谢过后,藏到了胡混的密室,等着搜查过去之后,再来个灯下黑混出襄阳去。 胡混的密室里挤满了酒,两少年就挤在了一起,王羲之极力往后撑着,防止触碰到身前的荀灌。 荀灌红着脸,心里又是滋味又不是滋味,心中啐骂——这个呆子,我都不避刀斧,孤身入襄阳了,这心意还不够明显嘛? 两个少年的心,在拥挤的酒坛子间,一起跳动。 “胡将军,看来,你是不打算把人交出来,那就只有得罪了。” 陶洪的声音从墙缝中渗透进来。 “来了,他们来了。” “我听到了,你过来点,别和那堆酒坛子较劲了。” “这合适嘛?” “江湖儿女,婆婆妈妈的。让你过来就过来。” 荀灌一把将王羲之拽到了嘴前,顺势在王羲之的脸蛋说吻了一嘴。 “别多想啊,这里挤。我怕你把那些坛坛罐罐碰了,发出响动。” “嗯,我不说。”王羲之捂着脸独自幸福,回味着那次仓促的吻。 二人各自红脸,又侧耳倾听。 只听得。 胡混说道, “吆,这位怎么看得这么既眼生,又眼熟。大家看看,这人像不像我刚丢的那条狗?” “胡混,你嘴巴放干净点,陶大公子可是将来的荆州刺史,以后我们都要在他帐下做事。” 王贡站出来顶了一下陶洪。 “荆州刺史?哪和狗有什么区别,现在的荆州刺史第五猗不就睡在马厩里,给老子刷马?什么时候,狗也能掀主人的被子了?” “胡混,我不和你一般见识。我这里有杜曾的命令,你就是再不愿意,又能如何?” “呸,我就是不愿意,不行吗?你也配姓陶?人家逸少公子,为了你陶家的事情,在荆州奔走,又因为你冒进被捕,孤身闯入襄阳,想要救你出去,你不报恩也就算了,反过来,还要害逸少公子的性命,说你是狗,都有点侮辱狗,是狗也不说什么好狗。” “你……” “大公子,不要中了计,这家伙是在拖延时间,大公子应该把四门看住,看来王羲之就在这里了。” 王贡拉了拉要暴走的陶洪。 “是,幸亏王参军提醒,差点就着了他的道。胡混,你不要逞口舌,现在献出王羲之,算你一功,要是一会儿被我搜出来,那可就是通敌了。” “哈哈,莫说逸少公子不在我这里,就是在我这里又如何?我也是奉命和王家接触,哪有什么通敌之说?” “胡将军,你还没听说吧?长安那边的战事已经结束了,刘曜再次返回了平阳。长安还在。” “哪有如何?长安摇摇欲坠,早一天晚一天的事情,谁不清楚,不然,堂堂的荆州刺史,能给我去喂马?” “胡将军难道没有想过,我们左也不靠,右也不倚。就凭着自己,在荆州立足嘛?” “看来这想当荆王的人,还真的不少。杜将军打算怎么办?” “马隽、郑攀堵在了涢口,这是上天给我们的机会。他们只是想表个态度,而我们,就负责把这个态度给落实了。”王贡说道。 “你是想进兵涢口,把王廙截杀了,这样马隽、郑攀,就只能归降了?” “胡将军看得明白,荆州是陶家打下来的,凭什么让王家占了巢?” 陶洪说道, “有我出面,胡将军还有什么好担忧的哪?” “那这么说,今天,你是非要搜一搜,以报你当初被我嘲笑之辱?” “胡将军,我陶洪岂是那般小气之人。王羲之可是王家的公子,有他在,就是我们的保命符。” “可他们二人并不在……” “胡将军,说走嘴了吧?我并没有说要抓的是几个人。都愣着干什么?动起来,把人掀出来,看看一会儿胡将军还有什么好说的。” 陶洪把人撒出去后,自己反倒和王贡坐了下来。 “现在,胡将军,你想聊什么都奉陪。” “哼~我和你这种小人,没什么好说的。王贡,这家伙,今天能出卖王家,明天就能反手把我们出卖了。” “胡将军,你现在交出来,还来得及。” “莫名其妙,人又不在我这里,你们只管搜好了,只不过要是搜不到的话,我可要找点说法。” “哦?你想要什么说法?” “第五猗毕竟是个公子哥,刷马的手艺还是不行,特别是不会拍马屁。王贡可是这其中的好手。要是找不到,你就要留下来拍足了马屁。” “胡将军怎么能让第五猗去喂马哪?那可是堂堂正正的荆州刺史。” “人总得有点用吧?” “第五猗也没有反抗?这就奇了,那可是个硬汉子,怎么就轻易服软了哪?” “坏了。”胡混突然一拍脑袋,“王贡,你坏了杜将军大事啊。杜将军是不是已经率领主力,出了襄阳城,兵进涢口了?” “胡将军怎么知道的?是不是在主公身边也放了眼线?” “别担心,你的马屁,我可懒得抢。我是说,你们忘了一个人——第五猗。” “他不是在你的马厩刷马嘛?” “呐,”胡混一仰脖,第一波搜查的人回来了,“你问问他们,我的马厩里,还有人或马嘛?” “回答胡将军的话。”王贡也隐隐感到担忧。 “胡将军的马厩是空的,不但是空的,我们还在马厩里发现了一个密道,一直通到城西的军营。” “城西?那不是第五猗的亲信嘛?”王贡回头看向胡混,“你可够狠的啊,为了保全王羲之,不惜把襄阳让给第五猗。” “天地良心,我对第五猗呼来喝去的,他要是得了势,还有我的好日子过嘛?” “那你怎么知道你的马厩空了?你可是一直都在我们的眼皮之下。” “嗐,我刚才不是讲了嘛,第五猗拍马屁的技术不行,他每天刷起马来,只顾着自己痛快,刷得那些马匹,一个个都疼得嗷嗷叫。今天居然没有听到一声马鸣,都怪你们啊,把我拖在这里,但凡我早去看一眼,第五猗也跑不了。” “王羲之真的不在你的府上?” “如果在我的府上,我还能这么和二位侃侃而谈?我不早就找个理由,把二位叉出去了?比如说给二位扣一顶暗通第五猗的帽子。” “第五猗真的跑了?” “你的人不是都看到了嘛?” “他在马厩里挖了条密道,你居然一点也不知道?” “要不了,你去一趟马厩,或者,你问问这个去过马厩的小子。” “回话。”王贡看向那个去马厩方向的小兵。 “大人,那马厩,太臭了。那个密道口堆着马粪,要不是开着,根本就发现不了。” “那,你看到了,这不是我的错。我早就说了,把他看着,不如秘密杀了。你们就是不听啊?非要说他的嫡系还在,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 胡混看了看已经有些慌了神的王贡, “你看,你总是这样,分不清轻重,一味的缠着我,就认为我藏着王羲之,想讨王家一个好。却把第五猗给放走了。二位,现在我们也成了没戴锁链的囚徒了。” “胡将军,你智计百出,难道还对付不了一个第五猗?” “本来是没问题的,但是哪,有些人哪,自己心里有鬼,就看谁都是鬼,把我三个营的兵力都调空了,就怕我造反,都给我偷偷换成了饿了几天肚子、刚刚逃过来的流民。这样的兵马,纵有百万,也是土鸡瓦犬。二位如果不信,我的将令二位可以拿去试试。” 胡混往地上一趟,直接开启了摆烂。 王贡看看陶洪,说道。 “现在,王羲之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要把襄阳保住,要保住襄阳,非要依靠胡将军不可。” “把他们都叫回来,擅拿胡将军府中财物的,都砍了。” 陶洪一摆手,结束了这场搜捕。 “胡将军,这样可满意?” “有人把你夫人给奸了,然后笑着问你,你知道嘛?你夫人可太润了。你会满意吗?”胡混反唇相讥。 “那胡将军要怎样才肯率军出战。” “出战?我出什么战,我通敌啊。我就不该掌兵,二位大人才华横溢,区区第五猗,手到擒来,我提前祝二位马到功成。” “胡将军,不要置气嘛,这襄阳失守了,你我都逃不了罪责。” “哎,咱不怕,反正已经是通敌了,左右是个砍头,难道你还能砍我两次头吗?” 这时,第二批细搜的衙役也都集了回来。 “大人,我们刚才发现两个可疑的身影,跳过围墙,向城外去了,我们是追还是不追?” “看看,我就是那个通敌藏奸的贼嘛?快快快,二位大人快把我拷起来。” “那一定是慌不择路,逃到这边的,这事情一看就和胡将军无关,你们也是老手了,这点看不出来嘛?还不给胡将军赔礼道歉?” “是是是,那两个人看起来就是跑了很远的路。是小人们眼拙了。” “嗯,既然事情都查明了,那大家就都还是朋友。你二位还是快些去追那些匪徒,第五猗这厮,交给我就行了。这次我让他去喂猪。” 胡混一脚踹翻酒案,换上盔甲,就要领兵出发。 王贡拉住胡混,问道。 “胡将军,你这麾下……” “放心吧,咱老胡的心可不瞎。该有的心眼,还是有一点的。你换走的人,都被我赎回来了。” 随着胡混领军离开,去讨伐逃出马厩的第五猗,陶洪也觉得王羲之必然不可能藏在胡府,给胡混打扫了一番卫生后,乖乖的退出了胡家。 “这个胡混真是胆子大啊?居然就这么走了?” 王羲之推开暗门,从密室出来,返身拉身后的荀灌出来。 “这胡将军不简单,密室的门,就在自己的酒案之下,他这是玩得一手灯下黑。” “这真是个心细之人,最后还能想到借故发火,把压在密室门上的酒案踹翻。” 王羲之看着倒在面前的酒案说道。 第97章 碰壁方知回,再种连环计 两个少年从胡府中出来,捡那没人的地方走,拐过了几个巷子,眼看城门就在面前了。 陶洪突然带着一队人马从旁边的暗巷冲了出来,把二人围在了中间。 “王参军,我说什么了?胡混这家伙肯定有鬼。逸少公子,别来无恙啊?这位想必就是那位杜将军日思夜想的荀姑娘吧!” 陶洪探身笑道。 “我跟你走,你放了荀姑娘。” 王羲之挡在荀灌身前。 “吆,逸少公子还懂英雄救美。明明能吃个撑,谁会吃个半饱?” “只怕你没有那个胃口,围起来。” 逃出了马厩的第五猗,做了那个身后的黄雀,又把陶洪围了起来。 “第五刺史?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该?” “我怎么不能在这里?逸少公子来襄阳做客,我作为镇守这里的刺史,自然应该尽一些地主之谊。” “怎么可能?胡将军明明……” “他?已经被我打得丢盔弃甲,逃出城去。” “什么?你那点兵马,居然把胡混击溃了?” “这能怪谁哪?有些人哪,就怕胡混造反,把他武库中的枪矛都换成了样子货,两军一接战,那些假枪假矛,各个折断。” “王参军,这是你干得?” “额~我以为他和王家走得太近,防着他兵变,谁能想到兵变的居然是第五猗。” “绑了。” 第五猗马鞭一指,陶洪和这十几个快骑都被推下马来,绑在一个平板车上。 第五猗翻身下马,来到了两位少年面前。 “我还要谢谢二位,若没有二位,他们也不可能放松对我的看管,我也无法重新执掌襄阳。” “第五大人,真是有勾践之奇,这份忍辱负重,真不是一般人能忍得了的。佩服佩服。” “我这刺史,虽真实假,不过是杜曾的一面旗帜,这次能脱出牢笼,还是多亏了逸少公子。” “大人太客气了,分明是大人救了我二人的性命。” “我也恨透了杜曾,只不过一直找不到反击的机会。现在逸少公子来了,你我东西对进,把杜曾堵在这沔水和大江之间。” “这……” “逸少公子可是担忧我身上这个荆州刺史的官职?” “未曾。” “公子不必担忧,我已经以老病请辞,麾下的兵马,也可交给公子指派。” “第五大人这么慷慨,我倒是有点不敢置信了。” “荆州乱了足够久了,而且这长安一旦被攻破,接下来可就是荆州,我自问没有这个驱除胡虏的才能,还不如早日让贤。” 这边王羲之还在衡量第五猗的诚意,那边胡混已经歪戴着头盔追上了先行的杜曾。 “嗯?王贡也太过分了吧?我让他们去搜,可没让他们这么搜啊?” “杜将军,大事不好了。第五猗反了。” “什么?他不是被你关在马厩嘛?再说了你手下还有三个营的人马。他还能翻了天?” “我被陶、王二人困在堂上,我的人被他们看了起来,给了第五猗逃走的机会。” “岂有此理,随我杀回去,拧了他的脑袋。” “杜将军,末将以为不妥。” “哦?有什么不妥?” “杜将军莫忘了陶洪还在他手上。” “那又怎样?” “这样一来,他就能号令陶家旧部,来围剿我们,将我们消灭在沔江之间。” “有理,说得对。那依你之见,该怎么办?” “西进涢口,先击溃马隽、郑攀,打破他们的包围圈。” “正合我意。” 杜曾马快、皇甫船迟, 两厢一快一慢,就在涢口撞了个满怀。 本来,在皇甫方回的一顿忽悠之下,马隽、郑攀‘幡然悔悟’—— 不但放开了水道,还派人前去补船,眼看就要投入王廙宽阔的怀抱了。 杜曾的大军突然从侧后杀出,马隽、郑攀还在欢喜着归建的时候,杜曾的马刀指到了脸上。 “惊喜不惊喜?”杜曾凝视着还在夜宴的马、郑二人。 马隽歪头看看胡混,这不是自己人嘛,自己人怎么还动真格的了? “胡将军,之前咱们在江陵可是都谈好了的。你怎么来真的了?” “你还好意思说,说好了是等我们三天,你我齐头并进,共同在涢口堵一堵王廙,你们怎么自己倒是先到了?” “胡将军,你也说是三天,这已经是第八天了,我们还多等了几天,诚意已经很足了。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又有了什么新的想法?” “那为什么王羲之、陶洪会出现襄阳,还和第五猗合谋夺了我们的襄阳,让我们无处可归?” “大公子去了襄阳?他去襄阳干什么?他不是去的竟陵嘛?去劝朱伺那个倔老头。怎么会去的襄阳?”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襄阳出现了,在背后捅了我们一刀。就这样,你还好意思说什么联合,这才一联合就是一刀。要不是杜将军反应快,奇袭涢口,就被你们堵死在沔江之间了。” “这里面肯定是有什么误会。你看有没有可能是这样的,大公子在去竟陵的路上,被第五猗给偷袭了,绑到了襄阳,以他的名义来迷惑我等?” “嗯,也不是说没这种可能。” 马隽的台阶已经是给了,双方都心知肚明,是杜曾劫走了陶洪,还想利用陶洪演一出好戏,可惜是给演砸了,反倒是便宜了第五猗。 “诸位,不如先投了王廙。” “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皇甫方回?可真是个好说客,刀架脖子上,还不忘了自己那张嘴。” 胡混想起了王羲之对皇甫方回的评价——心达而险。 “各位,这涢口可是挨着江夏郡,过了江夏郡,可就是武昌。” “那又怎样?现在王廙还在江面上,不过是我们口边的菜。” “各位不觉得自己掉进了口袋嘛?如果我猜得没错,胡将军在襄阳是不是也见过荀灌。” “这……” “哎,胡混都这时候了,你有什么就说嘛。” “是,我是见过荀灌,还把她抓了起来,但是也不知道谁把我的武库都换了一些样子货,一打起来,一败涂地。” “额~这事怪我,我不该听信了王贡的谗言,怀疑你。”杜曾道歉道。 “荀灌出现在襄阳,这样宛城的荀崧,和襄阳也就有了联络人,再加上已经移师武昌的甘卓,回师江陵的应詹。各位,还能往哪里跑?” 皇甫方回在沔江之间的地图上,用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圆圈划出各军的分布—— 一个巨型的口袋阵,已经有了雏形。 “这个方向哪?” 杜曾向前一指——江夏郡。 江夏郡,几年前被石勒一番劫掠,武备人口都被一扫而空。 卞敦到任的几年,倒是恢复了一点生气。 但这江上的盗贼不断,又不敢去占据其他州郡,只能纷纷在江夏筑巢。 皇甫方回摇了摇头,“有最新消息,周访已经在豫章点兵了,而且他的二儿子周光已经返回了寻阳,江夏郡,是个陷阱,千万不能去踩。” “那依皇甫先生所见,我们该怎么办?” “我刚才讲了,暂时投靠王廙。王廙这个人,自负才情,刚愎自用。我们借了他的势,从沔江入荆州。” “那不是自己往这个口袋里钻嘛?” “哎,不一样。一旦我们投效了王廙,那宛城的荀崧就不会继续挥兵南下,武昌的王敦也不会再派援军来封堵涢口,这时候,我们需要面对的,就只有王廙、朱伺。” “嗯,先生说得有理,不过,就这样一仗不打,就投效过去,王廙会信嘛?” “本来是很难的,但现在第五猗反倒帮了将军的忙。” “他帮了我的忙,他把我的老窝都掏了,还帮了我的忙?” “正是,这就是将军投效的理由——想借王廙的势力,报第五猗夺襄阳之仇。那王廙也乐得看将军和第五猗打在一起。” “嗯,道理是都对,但现在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皇甫先生为什么要帮我哪?你可是得了建康的俸禄。” “我不是帮将军,我是帮自己。” “哦?怎么说?” “如果王廙顺利进入了荆州,那么王家的势力就会很快的渗透进来,这样一来,我多年来积攒下来的名声,很快就会被冲淡,到那时,我也就和王尼这些人一样,成了一个随时可以丢弃的废柴。” “你就为了这个,就把建康出卖了?” “谈不上出卖吧?荆州本来也是朝廷的啊?建康此举,和那些胡奴也没什么不同,我是为国守土,用些手段也是正常的。” “不怪王羲之说你是心达而险,似你这样的人,谁敢和你联盟共事?” “胡将军这种诛心的话,就没意思了。我无所谓的,哪怕是什么也没谈成,无非是一条性命。但各位哪?真的就甘心被当成反贼,死在这里?” “杜将军,不能听他的,这人肯定没有按着好心思,不知道哪里设了陷阱,等着我们去踩,他好去赚取功劳。” “杜将军,就算我皇甫方回有私心,你且想一想,抛开我的话和身份,可还有别的办法能够破解眼下的局势,至于是破解了局势之后,我是不是有其他图谋,那些真的重要嘛?” “不错,胡混,皇甫先生说得对,我们现在已经一只脚踩进陷阱里了,要想出去,只有这个办法。” “杜……” “哎,不必讲了,眼下的形势只有这一条活路,哪怕这条活路的路口上蹲着一只猛虎,我们也只能这样选了。” 皇甫方回说服了杜曾,又回到了船上来见王廙。 “这时间可是不短,我差点就要带兵去救先生了。” “刺史大人说笑了,皇甫这一颗忠心天地可鉴。只不过又出了一些小状况,耽误了一点时间,让刺史大人挂记了。” “哦?什么小状况,能迟了一整天?” “杜曾也来了涢口。” “什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是昨天,刺史大人不必慌张,下官用这三寸舌,把杜曾也一道劝了过来。” “你把杜曾也劝过来了?杜曾怎么就肯听你话?” “形势,自然是形势。如今江南安定,民心思定,况且五路大军合围而来,杜曾虽然强悍,但也能看出这次和之前不同。” “皇甫先生真是奇人,又立了一件奇功。如果我请先生出任别驾,先生肯不肯赏这个面子?” “刺史大人,你也知道,一来哪,我这人不喜做官,只喜读书饮酒,二来哪,我这个年纪也乐天知命了,不如就让下官闲职供奉。” “既然先生志不在此,我也就不强求了。你看杜曾这次投效,会是真的吗?” “刺史大人有什么好担心的哪?这件事无论真假,赢得都是大人。” “哦?怎么讲?” “大人请想,如果这杜曾的投效是真的,那么大人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也。岂不是奇功一件。” “嗯,有几分道理,那要是假意哪?” “那大人也不吃亏啊?这样大人岂不是更有理由驱逐第五猗,收回江北几郡?” “不错,皇甫先生想得颇为周到。像皇甫先生这样的国士,何必为奚狗奔走哪?” “刺史大人,如果方回和其他人一样,见了高枝,就忘了旧主,甚至还要在新主面前踩旧主几脚,那我和那些人还有什么分别哪?” “你倒是够直率的。” “君明臣直,当着刺史大人这种聪明人,找一些烂借口,只会让刺史大人看不起。” “依先生所见,我是该帮着第五猗讨杜曾,还是帮着杜曾驱逐第五猗?” “一个荆州,能有两个刺史嘛?” “当然不能,可面子上,他毕竟是有朝廷的委任。” “那是乱贼杜曾杀害的,和刺史大人又有什么关系哪?” “我恨不能早识先生啊。” “刺史大人谬赞了。马隽他们有个请求,下官拿不准,还请大人指示。” “哦?他们俩还有什么请求?” “他们怕遭到事后报复,想投靠有些交情的朱轨、赵诱。” “人之常情嘛,这事情先生完全可以替我做主。” 第98章 忠言太逆耳,热情尤似火 王廙在涢口收降了杜曾、马隽,声势立刻浩大了起来,心情自然也好了起来—— 刷刷点点就写了一封信给武昌的王敦,说了涢口的情况,还请王敦放陶侃去广州,荆州的事情差不多已经结束了。 王敦收到信后,立刻就又放了陶侃,陶侃反倒赖着不走了。 “大将军,太麻烦了,反正过几天还要抓进来,我还不如就在这里常住。” “滚滚滚,滚去广州上任。” “真的要放末将去广州?那可要多谢大将军放我一马了。” “你谢不着我,依照我的意思,你早死几次了,奈何你命中贵人多,尤其是周访,居然舍了自己的前途,把广州刺史让给了你。” 陶侃不敢有所迟疑,连忙就找了一条最快的船,从武昌到了豫章,也顺利见到了周访。 强撑了一路的陶侃,见到自己的亲人总算是卸下了所有坚强,抱头大哭。 “士衡,哎,我这特意换得新衣服。” “士达,要不是有你在,我几个脑袋都被砍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彦遐几天前路过豫章,他可是出息了,和顾家结了亲,还被封了亭侯,给留下话说,先到广州去等着你了。” “阿瞻都和我讲了,你为了我,得罪了绍世子,这可是一步险棋。” “当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如此,好在绍世子也不是那种念旧恶的人。士衡就不必为我担心了。” “我刚刚看到,士达还在继续练兵,这荆州的事情,不是已经平定了嘛?” “哦,那些啊,那一半是给你练的兵,你到广州去,总不能就自己去吧?” “士达,这让我怎么报答。” “你看,又说外话。之前不是有人给咱俩批过命嘛?说我福禄不长,会死在你前面,我就将这两个儿子托付给你了。” “士达,你还信这些神棍的话,他们要是看得出来,还天天吹什么盛世圣明。” “哎,这些话可别再说了,现在所有人都盯着你,就等着你犯一点错哪。” “不是,我得罪谁了?哪个门户不是送钱送得满满的,怎么到头来,没一个人领情的?” 周访没有回答,也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只是叹息着拍了拍陶侃的肩膀,让他不要太过激动。 陶侃扫开肩膀上的手, “你不要劝我,这些话我要是不说,我得憋死。阿夏、阿琦这几个孩子,还都是总角小儿,就要经历这些事情,吓得晚上都不敢睡觉,直怕一觉再也醒不过来。” 周访依旧没有搭话,他知道陶侃现在只是需要一个听众,拉着陶侃就坐在石桌旁,石桌上早就备了酒。 周访给陶侃倒满了一盏,推到陶侃身前。 陶侃接起酒盏,一仰头饮下,觉得心中的委屈随着这股酒气,逆流而上顶到了眼眶之上。 “士达……” “都在酒里。” 周访又给陶侃满上一盏,用酒来堵话,谁知道这四周有没有谁的耳目。 “连累你了。” “嗐,别说那个。你我这么多年的交情。你要是真有心,知道该留下什么。” 陶侃点点头,听懂了周访话中的话。 陶侃饮完了酒,就领兵南下广州,周访也离了豫章,返回寻阳。 周访走得这么急,也是他太了解自己这个亲家——陶侃可不是那种挨了欺负,自己生气委屈的人,怕是早就给王廙留了一路的坑。 周访思来想去,自己就是走得再快,也赶不过去了,只能写信给竟陵太守朱伺,让他劝住王廙,一切等自己赶到再说。 王廙的船离了涢口,顺沔江而进,过甑山、横桑口,就到了扬口垒。 竟陵太守朱伺一早就等在了这里。 “朱太守,可是听说我要西进剿灭这江上的盗匪,前来助拳。士衡兄可是和我讲过,朱太守最擅水战,能闭气横游船底。” “额~下官是来扫刺史大人的兴致的。” “哦?朱太守须发皆白,年老筋骨不为能,廙也不会勉强,朱太守只要把竟陵守好就行了。” “下官斗胆一问,杜曾那贼,可是也在军中?” “朱大人都听说了?王师所向,民心所向。” “大人,杜曾这厮反复无常,之前之所以投效,实在是四面被围,走投无路。现在已经借大人的船,跳出包围,深入荆州腹地。下官猜测那杜曾定是向大人请命去北征襄阳的第五猗。” “不错,我听说,朱大人和郑攀将军是同乡,怎么不见你到涢口去合兵迎接?” “大人也说了,下官年龄大了,哪有白头的反贼。下官可不想晚节不保。这杜曾北征第五猗是假,就是想引诱大人西出,他潜军而回,夺取扬口垒,截断大人和武昌之间的联系。” “好了,仲文兄,你的忠诚我都看到了。西出之事,刻不容缓,再晚一些,李雄就占据了水陆要道,以后要再想平定蜀地,就得绕行宁州的崇山峻岭了。” “大人,您要三思哪。西边的事情,还有应刺史在,荆州如果不稳,不但大人遭受其乱,应刺史也是腹背受敌。” “仲文兄,我知道你年龄大了,胆子就小了。本来哪,不该再劳烦仲文兄的,但荆州的水情,没有人比仲文兄更了解了,只能请仲文兄与我同行了。” “什么?大人的意思是,连竟陵的兵马也要调走?那不是更加助长了杜曾的气焰?他就更有胆子来攻打扬口垒了。这不会是皇甫方回出得主意吧?” “仲文兄似乎对皇甫先生有些偏见?” “哼~岂止是偏见,就是那个家伙撺掇着陶刺史几次三番的携功邀官,这才惹恼了大将军,让陶刺史陷入了险地,陶刺史一家备受煎熬,从荆州被赶到了烟瘴之地的广州,反倒显出他出谋划策的能力来了。” “仲文兄,我怎么听说,你二人号称陶刺史的左膀右臂,好像当初劝陶刺史不要入武昌,也有你的一份吧?” “是,但下官的想法,和皇甫方回的不一样。” “哦?有何不同?” “下官的意思是劝陶刺史留在江陵,和大人交割完军务之后,再去武昌。皇甫方回的意思是——拥兵自重,自成一家。” “不会吧,仲文兄,你这是文人相轻的毛病吧?这在涢口,可是多亏了皇甫先生以唇舌为刀剑,把杜曾、马隽都劝降了,不战而屈人之兵,以皇甫先生的名声,这种公然反叛的事情,他做不出来吧?” “唉,大人,下官不太明白,这皇甫方回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怎么您和陶刺史一样。” “仲文兄,这样可不好哦。皇甫先生可是一力举荐你,夸赞你是荆州难得的文武全才。你怎么能在背后这么诬陷他?如果我识人不明,岂不是是错杀了好人?寒了荆州士人的心?” “大人,我和皇甫方回没有私仇,只有公愤。这荆州的乱局,有一多半原因,就在他。他可是一个内挑外撅的行家。大人如果不信的话,可以问问杜曾。问问当初杜曾为什么不受调遣。” “哦?仲文兄,你的意思是,连杜曾的事情,都是皇甫先生从中作梗?可我已经问过了,杜曾直说是自己在沼泽之中迷失了方向,并没有提及皇甫先生。仲文兄若是还不放心,我可以派长史刘浚守在扬口垒。” “大人……” “好了,仲文兄,难道荆州就只有你一个忠臣嘛?人家一个个都在我面前讲你的好话,你却一再贬低诬陷。就算你说得句句是忠言,但逆了每个人的耳,我也是很难办的。” “大人,下官不劝什么了,只求大人一件事。” “什么事?” “再等五天,周访将军会从东而来。” “哈哈,你的意思是,让我把功劳拱手让给周访?你就算曾经是陶侃的部将,也不能说出这么偏心的话来吧?何况战机稍纵即逝,别说五天了,一天我都等不了。” “那,三天?下官打听到逸少公子被第五猗困在襄阳,已经派人去营救,三天时间,等逸少公子回来,大人就能知道这些人的阴谋了。” “羲之?他怎么跑荆州来了,还跑到了襄阳,这孩子真是不省心。仲文兄,羲之虽说相当于是我的儿子,但我也不会因私废公,子孙自有子孙福,王家的子弟都是要自己闯出来的。” “大人……” “好了,仲文兄,本官已经对你百般好言,你一再扰我军心,泄我士气,难道非要本官用军法来振士气吗?” “嗐。” 朱伺长长的一声叹息,心里也埋怨起了自己——都怪自己,平日里一副卓尔不群的样子,明里暗里把荆州的大小官员都得罪了个遍。 现在,哪怕自己说得句句是真言,王廙也听不进去了。 这倒也不能完全怪王廙,朱伺以身处之,自问如果身边都是一个声音,突然冒出另一个反对音来,他也是不敢信的。 朱伺只好把希望寄托在襄阳的王羲之身上,但愿自己派去的人,能顺利的把他接回来,这样凭借二人近乎父子的亲密关系,说不定还能把王廙这头倔驴拉回来。 襄阳城中,情况倒是没有朱伺想得那么糟糕,荀灌、王羲之不但没遭受什么酷刑,反而成了第五猗的座上宾。 “还请逸少公子返回建康之后,为我说明情况。我也是被杜曾胁迫。”第五猗说道。 “那是自然。” “多谢荀姑娘深明大义,不计前嫌,给荀将军写信来援,等荀将军大军一到,就算杜曾再回来,我也能据襄阳而战。” “大人孤身入襄阳,其中的艰险自然不少,大人却还能保有一颗忠心,真乃朝廷之幸。” “哈哈,我们就不要互相吹捧了。” 第五猗放下茶杯。 “那陶洪、王贡,二位看该怎么处置?” “呼~这茶可真是好茶,是不是啊,荀姑娘。” 王羲之没有接茬,而是问了茶。 “哈哈,确实,这种香气中,蕴含着正气。饮之,让人神清气爽。” 荀灌也十分配合的茶言茶语。 “二位,你们说这两个人,是该杀,还是该放。” “该杀就杀,该放就放。这都是刺史大人的决断,小子们哪敢越俎代庖?” “哈哈,你们这年纪不大,心眼倒是不少,怕我再给你们来一个鱼羊一勺烩?” “心眼就是再多,不也被刺史大人算计进去了嘛?现在刺史大人还打算拿我们两人换什么哪?” “哈哈,这就见外了,都是为朝廷效力,都是想荆州承平,百姓安居。不得已之处,用了一些手段,还请谅解。” “其中也包括把朱伺太守派来接我们回家的使者,都扣在了驿站里?” “哪有的事情,是他们遇到了故人,一时高兴,多饮了几杯,醉倒在了驿站。不过这件事情,逸少公子还是不要和朱太守讲了,他那个人治下最严。” “这么说,是我误会刺史大人了?那我向刺史大人赔罪了。既然朱伺太守诚意相邀,我们这不去,是不是也不太好?” “唉,逸少,又见外了不是。襄阳和竟陵是一样的。都是自家人,仲文兄如果想见你们,我一封信,就把他喊来了。省的你们来回跑。” “刺史大人这是不打算放人了?哪我能问一问,刺史大人打算把我们扣留多久嘛?” “扣留?什么扣留?是宴请,要不是二位进场搅局,我也没有机会从马厩里脱困,受人点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何况还是救命大恩,按照当地的礼节,怎么也得十八相送,摆够了十八场这样的宴席,才算是尽了心。” “那就是说,刺史大人,还打算再关我们三天?” “怎么能说是关哪?二位在襄阳城里来去自如,看上了什么,点头就是,钱由我负,二位怎么也要体谅一下我,让我报恩于万一,不然的话,我可是没法在襄阳城里混了。” “那以后百姓们见到我,都会戳着我的脊梁骨骂——你看这厮,别人救他性命,他转眼就将人家赶出襄阳,就怕人家赖上他。” 第五猗说得眼泪和鼻涕一起淌。 第99章 荆州事难平,荀王各入席 荀灌、王羲之被扣在襄阳, 杜曾领着马隽、郑攀沿河而上,攻打襄阳, 王廙还是听不进一点意见,一意西行。 才又走了两天,扬口垒留守的刘浚就给王廙送来了急报—— 果然和朱伺预料的一样,杜曾刚走出半天,就又反叛了,集合人马又沿河而下,攻打扬口垒。 朱伺前来请命回援扬口垒,却又被一片成竹的王廙弹了回去,理由居然是—— 上兵伐谋: 皇甫方回已经出发去杜曾驻扎的石城。 朱伺的脚都跺碎了,王廙依然坚持多一份耐心,就少两分伤亡。 就在朱伺的火气快要把耐心烧穿的时候,皇甫方回见到了杜曾。 “吆,皇甫先生,来得挺早啊,趁热吃个早饭,一起造反?” “杜将军还没有过够这种东躲西窜的日子?” “哎,皇甫先生这是哪里的话,没有我在外配合,王刺史能对你言听计从?这话不是你讲的嘛,要得不是南南北北的刺史,而是荆州人的荆州。” “杜将军觉得现在就是时机了嘛?” “总要拼一次吧?多好的机会是机会啊?现在长安无心南顾,建康无暇西顾,就连王廙也一门心思的想着蜀地的事情。” “如果,我能为将军劝和第五刺史哪?” “哦?先生还有这个才能?往日里还却是小觑先生了。如果是这样,我不介意在石城吃了晚饭再造反。” “那就请杜将军静候佳音。” “皇甫先生,我不明白。王刺史对你如此言听计从,你尚且要出卖他。即便是换了我,也未见得事事听从先生。” “杜将军,一句话就能讲明——你孤身一人,身后没有一个能一口吞下整个荆州的家族。” “嘿嘿,这倒成了好处。” “自然是好处,要不然马隽、郑攀会跟着杜将军一起造反?” “先生果然是高人,先生这么一讲,我就不好再怀疑马郑二位贤弟了。” “以杜将军的睿智,又何须我的提醒。” “哈哈,那我就在石城等你的好消息。” 皇甫方回稳住了杜曾,继续北上进了襄阳,在襄阳大户宗 的引荐之下,见到了正对着一墙地图发愁的第五猗。 “皇甫先生?我这个小庙,可装不下您这样的大神。” “第五刺史,我不明白,你是朝廷钦封的荆州刺史,怎么把自己弄得像反贼一般。” “先生还是说话小心一点,这里四下无人。” “有良心就足够了。” “哦?什么良心?” “自然是尊君体国的良心。” “他司马家兄弟尚且反目,同室尤其操戈,再尊那个君,好像也不是那么有必要了吧?” “当年昭烈帝刘备说过,我每与曹公相反,则大事成。刺史大人,旗帜嘛,就是用来指责对手的。” “先生倒是很通透,说吧,你来劝我什么?” “再次招降杜曾,兵合一处,把王廙赶出荆州。” “哦?我听说之前,就是你力荐杜曾投效的王廙?你如此反复,让人如何信任?” “大人又何必信任我哪?大人只要看事情对大人有好处还是坏处不就行了?” “你可知道,我现在手里可是有王家、荀家的子弟,未必不能和他们谈谈。” “大人,谈判,只会给他们准备军队的时间,不管王家还是荀家,都不可能为了一个小儿,放弃荆州。何况大人手里还有马、郑最在意的陶洪,杜曾最在意的王贡,这两个筹码才是真筹码。” “先生这么讲,岂不是对王廙恩将仇报?似先生这般狼心狗肺之人,怎能不让人后背发凉?” “大人何必言语相讥?我实在是大人着想。” “哦?我怎么知道你得了我的信任,不会再把我转手卖给其他人?你可就是这么对王廙的。” “很简单,湘州刺史甘卓,已经进驻涢口,大人不妨猜一猜,他是来干什么的?” “甘卓?你这消息是哪里来的?就算真有,王廙也不会都告诉你吧?” “大人明鉴,正是因为如此,我才看到了王廙的危险,现在他仰仗我,尚且不能与我说明,如果扫平了荆州,他真的能与我共富贵吗?” “你就为了这一点怀疑,就出卖了王廙?” “谈不上出卖,不过是待价而沽,价高者得。” “你倒是说得爽快,也不怕我直接把你扭送给王廙,让你里外不是人。” “如果大人真是这么一个目光短浅的人,那我也就不会来了。” “哈哈,这话说得好。难得他们蛮人胡奴做得了,我们反倒不能吗?王家还是太虚伪,想坐天下,大可以敞开了说嘛,还披个尊君爱国的羊皮,好像谁不知道他们能吃人一般。” “天下之德尽丧,忠孝礼义廉耻皆坠于地,正是英雄用武之时。” “哎,先生刚才的话说得好,现在的话,就不太好了。” “刚才?” “旗帜。” “哦,对对对,大人高见,越是天下丧德,越是难能可贵。” “哎,我也不是为了自己。为了江山社稷,只好委屈一下王廙了。先生现在就可以把陶洪、王贡带走。回去告诉杜曾,打赢了,划江而治。” “要是打输了哪?” “先生不知道?” “下官不敢知道。” “这就好。知道太多了,不好,你说是嘛?皇甫先生。” “那……” “你想问王家、荀家那两个质子?” “大人明见。” “我总得给自己留点保命符吧?你也知道,这杜曾和当年的吕布一样,有奶就是娘,吃饱了奶就杀娘。” “下官把这话也带到?” “那我就不管了,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难道先生心里没有数嘛?” “下官明白,下官就说那两个质子许是被郭半仙救走了。下官未曾见到。” “先生真是个明白人,一点亏也不吃。” “下官总不能像王尼一样,自己把自己饿死吧?” “那就不送先生了。” 第五猗把陶洪、王贡交给了皇甫方回,自己一转身又来见王羲之和荀灌。 “二位贤侄,这几日朝夕相处,也是难得的清闲吧?” 第五猗倒是不客气的坐在二人对面,自己给自己来了一杯酒。 “看样子,刺史大人是又有好消息分享喽。” “哎,逸少贤侄,我的好消息可就是你们的坏消息。” “无非就是玩火,时而在左,时而在右,刺史大人小心玩火自焚。” “贤侄倒是很贴心,怎么样?这个地方,是个谈情说爱的好去处吧?两位贤侄可不要辜负了我这番美意哦。” “刺史大人的野心,一点都不必长安的索、曲小啊,你这是想一手控荀王,好大的手笔。” “哎,怎么能说是控哪?是合作,我们三家合作,共分天下,岂不美哉?” “刺史大人,莫忘了自己的身份。” “哈哈,身份,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嘛?我被杜曾关押的时候,也没见那个忠于王室的人,来搭救啊?自古君君臣臣,君尚且不君,我们又何必要执着于臣道哪?” “倒是没看出来,才几天时间,刺史大人就想通了。该不会又有什么高人指点吧?” “贤侄,这就不对了。人人都有秘密。你怎么能套我的话哪?我这险些借着酒劲就说了出来。那不是害了人家?” “刺史大人又何必忧虑哪?我实在想不出,谁的筹码还能比荀家、王家更多。这个恶人,可以由王家来做。” “贤侄这话什么意思,世叔听不懂哪?方才回来的时候,我还在想,要不了择日不如撞日,就把二位贤侄的婚事给定下来?” “王荀联姻?刺史大人是要把建康、长安的皇上王爷们都吓死吗?” “他们不该死吗?” “那大人您哪?你无端挑起风云,又该不该哪?” “我?我无端?我看建康不但想要两个荆州刺史,还想要两张龙床。长安一张,建康一张。” “莫非,大人也想在荆州再放一张?” “有什么不行的吗?胡奴都可以称王言汉。” “第一个这么想的王浚,现在他的头还在到处游走。” “你看我是王浚嘛?” “幽州背燕拥冀,天下起兵宝地,尚且身死名臭。荆州四战之地,兵匪横行,豪强林立,窃为大人担忧。” “如果加上你们王家和荀家哪?” “君子不立危墙。” “我听说王廙是你的嫡亲叔父。你不如先答应下来,否则第一个要祭天的就是世将兄了。” “君子公私分明,不肯以私废公。” “那就是说没的商量,非得把你交给杜曾,才能成全你的君子之道?” “一切全在大人,想死还是想活,也全在大人。 ” “吆,人不大,口气倒是不小。你说说怎么就让我死了?” “这个还不容易,杜曾本来就是个火坑,之前大人还可以说是被形势所迫,这次要是再走老路子,可就没人能为大人开脱了。” “开脱?还有人替我开脱?一个个都巴不得我早点死,好到荆州来抢上一嘴。” “大人既然知道,又何必自寻死路哪?” “死路?活路在哪里?你们给我留活路了嘛?就说我自寻死路。” “兵合一处,大人仍不失为征南将军。” “这就是你们王荀二家吃完了肉后,给我留得骨头?” “怎么能说是骨头哪,那些有其他想法的,才会被炖成汤,端到席上。” “我可以理解为威胁,还是最后警告?” “现在大人才是拿刀的那位,而小子不过是刀下的鱼肉。” “你还知道自己是鱼肉啊?我还以为你当自己是钓鱼佬了。” “这谁说得上来哪?明天和今天毕竟不是一天。” “你这样有恃无恐的,莫非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底牌?” “那我不早就跳出牢笼,飞奔到江陵,给叔父报信了嘛?还能眼睁睁看着叔父再次进入你们的拳头。” “那你在狂妄什么?好像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不知道多高深似的。” “王家不止我一个少爷,也不止叔父一员战将。你就算把这两个头颅都摘了去,也不过是让王家更加的名正言顺而已。” “你不怕死?” “你又不会杀我,我为什么要怕?” “哦?你又知道了?” “能够说清楚这里面是是非非的,就只有我一个。大人现在要是把我杀了,不是把自己的后路堵死了嘛?再说了,我吃得也不多。” “你的意思是,我现在就回绝了杜曾,和你们王家荀家一道,把杜曾除掉?” “荆州太平无事,难道不是大人乐于看到的吗?” “哼哼,鸟尽弓藏,你们对自己人陶侃都能三抓三放,又何况是我,这么一个和你们只有仇怨没有交情的外人?” “这恰恰是大人最大的依仗?” “哦?我还没有听说过,这怎么也能成了依仗?” “不管是王家还是荀家,都需要一个外人来牵制彼此,绝不肯让对方一家独大。” “哦?”第五猗一转身,对着身后的墙壁说,“荀姑娘,你看,我就说嘛,王家公子虽然生得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但却是个个怀了坏心思。” 声音落下的地方,石门开启,荀灌从石门里出来,眼神刀向王羲之。 “这就是你讲的共进退?” “答案不是早就有了吗?荀将军在宛城坐观成败,不就是等着双方都打成了狗脑子,然后他再南下渔利吗?” “你怎么能这么想我父亲?他肯定是有什么难事绊住了。” “看,连你自己都不信这话吧?我想你同自家的通信只怕早就不通了吧?” “啊?你怎么知道的?” “这是很自然的事情,态度,荀家现在要表明一个态度。” “什么态度?” “与王家争锋的态度,只有如此,荀家才能得到建康的信任。而至于你和我,只不过就是两颗应时的弃子罢了。” “不会的,你说的这些也不过是你的臆想。父亲绝对不会像你说得这般无情。” “幸好,我还有一个好兄长。” “咳咳,你们二位,是不是有点旁若无人?我还在这里站着哪。” 第100章 二仙救二子,扬口成弃子 “没你的事情,站一边去。” 荀灌从一旁捡过一根直溜的树枝,把第五猗隔在二臂之外。 “二位不会忘了,这里是襄阳,可都是我的人。” “刷、刷,” 荀灌用行动表达了自己的看法,树枝走在第五猗的眼角和耳廓间,既听得见,也看得见。 就算第五猗再刚强,也不得不往后又退了两步——女人啊!不论年龄大小、家世学问,只要生了气,是不讲一点道理的。 圣人诚不欺我……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第五猗心中含着抱怨,从院子正中间,退回了屋檐之下,双手揣在一起,和着刺眼的阳光看着二人的争执。 “道歉。” 荀灌的树枝又转向王羲之,她不允许任何人在她面前讲父亲的坏话,王羲之也不行。 王羲之看了一眼单薄的树枝,和树枝后面冒着火气的荀灌,又看了看刺眼的天空,正巧一只怪鸟飞过院子,遮住了一些阳光,顺下来了一条绳子。 “抓紧,” 王羲之跃起擒住绳子,在半空中掠过荀灌时递下了一只手。 荀灌尽管还没反应过来,但也大约知道怎么回事——王羲之故意这么气自己,就是为了等待这个逃出生天的机会。 当下也一跃而起,抓住王羲之的胳膊,三窜两纵,就跳到了那只怪鸟的背上,顺下手去,把王羲之也拉上来。 直向下一探,第五猗正在那里扯着脖子骂娘,又不由分说的踹倒身边几个想要搭弓射箭的家伙。 “蠢货,我要能杀,还用得着这么低三下四的巴结嘛?这下倒好了,我就这一条路走了,还愣着干什么?准备准备,和杜曾在石城会合吧?” 第五猗在下面生闷气,荀灌和王羲之乘着怪鸟,掠过襄阳,落到了樊城的一个道观。 刚落下就看到郭璞、葛洪二位师父正在院子中站着,二人急忙行了礼,站在一旁,心中自然也感激两位半仙的救命之恩。 “啊,那个什么,也别忙着谢,来找你们,是建康出了件怪事,庾翼你还记得吧?” “元规兄屁股后面跟着的那个?” “是,就是他,这不是嘛。看你们各个公子都沙场建功,他也眼红了,非要去刺探一番南顿王的府邸。” “然后哪?” “什么然后,没有然后了。就这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庾元规已经堵着门骂了好几天了,长豫愣是没敢啃一声,这不是嘛,就想起你们二个鬼点子多,让我们老哥俩来请你们回去。” “庾翼不见了?这不像悦哥的做事风格啊,他不是应该暗中派一个人保护着嘛?” “派了,派去的那个人也没了踪影,这才是发愁。” “啊?现在嘛?这里也走不开啊,眼下杜曾和陶侃旧将又勾结到了一起,又有皇甫方回给他们通风报信,我得先去解救叔父。” “不打紧,你和荀姑娘直下建康,我和你葛师父留在荆州。”郭璞说道。 “这样我就放心多了,那皇甫方回是个害人精,可一定要说服我叔父把他除掉,如果不除掉他,荆州的祸事就无法完结。” 王羲之和荀灌离了道观乘了一艘快船,在码头和两位半仙道别,他们俩泛舟江上暂且不提,郭、葛二位半仙在送别了二人后,也做了分别。 郭璞取道前往扬口垒,期望在杜曾之前赶到,揭破皇甫方回的阴谋。而葛洪则分路沔水,过甑山,出横桑口,到了武昌,见到了王敦,说明了襄阳和江陵的情况。 王敦也意识到这次杜曾马隽合流,是一个可怕的苗头,立刻就传来了勒兵武昌的湘州刺史甘卓,命他统领刚刚整备完毕的湘州军马火速西进,抢占咽喉要道——甑山。 郭璞这边也很顺利的见到了就快入江陵的王廙。 王廙看着王羲之的亲笔信,尽管还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皇甫方回,这样的君子,怎么就成了玩弄心机的小人。 身旁的朱伺倒是像早就知道一样,已经点齐了人马、穿戴整齐,正眼巴巴的望着王廙,等待着王廙的命令。 王廙点点头,颇有些愧疚的说,“朱太守,是我识人不明,几误了大事。现在命你率本部人马回援扬口垒,务必把杜曾堵住。” 朱伺领了军令离开,营帐里就留下郭璞和王廙二人,反倒轻松了起来。 “郭仙长,这真是再一次感谢您,从老虎嘴里,愣是把牙拔了出来,救回了羲之。这点小小的敬意,还望仙长莫要推辞。” 王廙摆了摆手,几大箱的各类名贵药材就出现在了二人面前。 “这也是借花献佛了,是胡混将军放在江陵的道观之中,写明了要孝敬仙长的,说是求一个福寿绵长。” “哈哈,”郭璞翻看着面前的箱子,“世将兄,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为对面的胡混开脱罪责?” “不是开脱罪责,实在是据实而说。不管杜曾如何,胡混可是没有违背一点契约,还来信说,如有吩咐可立刻反正易帜。” “这倒是个难得的明眼人。看出来大势不可违。世将,这一仗,你打算怎么打?” “郭仙长,我本来就慌乱的很,又身处局中,难免有所偏颇,仙长既然是从建康而来,想来是受了我那司马表兄的托付。” “世将不会觉得,贫道是想夺你的权吧?” “哎,仙长这是哪里的话,大家都是自己人,仙长历来不在俗世,即便是给个大将军,也挡不了仙长求道之心。” “世将能这么想,贫道就放心多了。那贫道可就越俎代庖了。” “仙长哪里的话,廙正等着听仙长的教诲哪。” “杜曾、马隽合兵,占了天时人和,我们要想翻盘就得占据地利。这里,甑山,是进出荆州的咽喉要道,大将军应该已经派人去夺下,我们绕过扬口垒,避其锋芒,在甑山以逸待劳。” “这……,” “怎么?世将有难处?” “这不就是把扬口的刘浚和赶往扬口的朱伺都拱手送给杜曾了嘛?有失厚道吧?” “你现在还考虑这个?总不会是想在扬口垒和杜曾拼个干净吧?” “也未尝不可吧?扬口垒本就是南郡门户,如果轻易放弃了,那南郡,乃至南平的民心就军心就会动摇,这场小叛乱很可能一下子就爆燃起来,燎遍整个荆州。” “世将,你考虑的也不无道理,只是现在的时机已过。再去固守扬口垒待援,已经来不及了。只有撤到甑山,消磨掉杜曾的一些锐气,才能……” “仙长的意思是,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朱伺刘浚被杜曾生吞活剥?” “局部服从全局,打仗本身就是一种舍得,只有舍弃一部分,才能在另一部分中占据庙算的优势。这也是慈不掌兵的本意。” “看来,我还真就不是这块料,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嘛?我总不想辜负朱太守这样的人。” “世将,难道你还不明白?朱伺也好,皇甫也好,都和马隽、郑攀一样,只要筹码合适,他们都会跳出来造反的。与其等到那一天,不如先让他们火并一阵。” “我看朱太守不像那种人,他可是好几次劝我提防皇甫方回 ,是我没听进去。” “那好,退一步讲。朱伺就算没有那个心,有没有那个势力?在荆州的名声是不是也在你这个刺史之上,如果不乘着现在打压他的威风,到时候他又立了大功,那这荆州是听你的还是他的?” “仙长,你是了解我这个人的,我自来是寄情山水,不挂记这些身外俗事的,还想和仙长探讨求仙问道之法哪。” “世将啊,我知道你的心思,也了解你的志向,但恐怕,你这样的想法,不管是你堂兄还是表兄都不会答应的。” “哎,一切半点不由人,那些想来的,赶到了广州,我这个不想来的偏偏就陷了进来。现在看来,也只好如此了,不知道哪一天,这样的舍得,会轮到我头上。” 王廙在郭璞的建议下,否决了原本的回援扬口垒的计划,调整方向直奔甑山。 郭璞却又和王廙道了别。 “仙长,这一路还得仰仗仙长,仙长怎么就弃我而去?” “世将刚刚也讲了,不舍得朱太守这样的人,你是朝中的官,自然要顾全大局,但贫道本就是化外之民,自然得一逍遥。” “多谢仙长,全我情义。” 等郭璞到达扬口垒时,正巧看到朱伺被隔在了垒外,背后不远就是杜曾的战船。 “朱太守,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被隔到了垒外。” “哎,郭仙长,这是非的死地,你来作甚?这不是嘛,刘浚听闻,我与那郑攀是同乡故友,说什么也不让我进垒驻守,即便是我拿出王刺史的令来,也没有什么用。” “那,贫道来试试?” “仙长,那刘浚根本不讲一点道理,我离得垒口稍微近一点,就对我一顿乱箭。” “无妨,贫道好歹也是练过些拳脚的。” 郭璞自船上下去,走向垒口,仰头骂道。 “刘浚,你个小瘪犊子,看看你家道爷是谁?” 刘浚扒着垛口向下观瞧,只见一黑瘦老头立在垒门前。 又揉了揉眼睛再看,原来是名动江南的活神仙郭璞。 “是郭仙师吗?下官正愁固守无援,撤退无路哪。快快,放下篮子,把仙师请上来。” 郭璞登了城头,看到满城士卒的渴望眼神和一身身的伤痕,也就不怪刘浚的过度紧张了。 “不瞒仙师,我确实是怕了,几天前,皇甫方回也是拿着王刺史的令,骗开了垒门,贼军长驱直入,几乎攻陷了扬口垒,全赖将士们舍命反攻,才又把贼军压出城去。仙师也看到了,现在垒内就这么多兵了,十个倒有九个伤。” “嗯,贫道看到了,这事情也不能怪你。王刺史给了贫道一些药材,刘大人准备一些锅来,贫道煮些药汤,尽些绵薄之力。” “那真是多谢仙师了,依照仙师所见,那朱伺是否值得信赖?” “刘大人,现在不是信不信得过的事,我刚才看了一下,你手下这些兵守一个门都捉襟见肘吧?倒不如把南垒的外垒让朱伺来守,即便他有异心,也可退守内垒。” “仙师既然如此说,自然是有仙师的道理。南垒那边我还凿沉几艘船 ,做了船械。即便是垒门破了,也能据船而守。” 刘浚看在郭璞的面子上 ,总算是让朱伺进了垒内,不过却是并不怎么要紧的南垒。 “仙长,怎么是南垒,北垒那边才是要害,刘浚他们已经鏖战数日,兵卒早就困乏,不如……” 郭璞摆了摆手,“朱太守,能让你进垒休整,已经是刘浚最后的底线了,毕竟你们这些陶侃旧将伤他太深,他实在不敢把最要害的地方交给你。这你也要理解。” “仙长,我也不是那种小气之人。只是眼下的局势,我敢说,垒内定然藏着对面的探子,一旦我进入南垒,他们一定会马上知道,然后全力攻击北垒。” “你考虑的周全,走,和我一起去见刘浚。” 二人又折回北门,正看到刘浚把马隽的家眷圈起来,拴在垒墙上,向着垒外的马隽示威。 “刘大人,就算把马隽的妻小杀干净了,也解不了扬口垒的危难,反而让马隽这些人徒增愤怒,更加想急迫的攻破垒门。” 杀红了眼的刘浚转头看看身后的朱伺,又看了看一旁的郭璞。 “仙师,这也是你的意思?” 郭璞点点头,“杀眷不祥,现在这垒上的兵卒都好几天没合眼了吧?不如换朱太守守上一阵,刘大人也好养精蓄锐,准备反攻。” “反攻?别逗了,仙师,我如果没有猜错的话,王刺史已经把扬口垒放弃了,我们不会再有援军了。我不想放朱太守进来,一方面是心里怕,一方面也是想让朱太守知难而退,别和我一起死在这里。” 郭璞转头看了看朱伺,朱伺点点头, “仙长,你一来,我就猜到了。王刺史做得对,他没有意气用事,扬口垒确实不是决战之地。” 第101章 贼无白头翁,吾死当归南 “既然如此,何不让我来守北垒,这样你还能有时间撤退。” 朱伺问向刘浚,这人好像也没有看起来那么不近人情。 “嗐,哪有那么多理由?让你去守南垒,你就赶紧去。” 刘浚甩下一句话,返身又上了战场。 朱伺心中疑惑,想扭头问郭璞的时候,郭璞却早就消失在来往的人群之中。 朱伺只得暗自叹息一声,回转南垒,看着垒门外的江水拍打着垒壁,溅起的水花拍在脸上,有点腥味,也不知道是鱼腥,还是血腥。 来了,又相当于没来。 还没等朱伺伤感多久,北垒被攻陷,刘浚被砍死的消息就滚了过来,再回首的时候,看到滚滚的溃兵连滚带爬的往南垒逃命。 朱伺当机立断,舍了南垒,进兵驻守刘浚之前设置的船械之中,借助着这些废弃的船,和杜曾周旋。 愣是凭借着一身勇气,从天亮战到了天黑,又从天黑拖到了天亮。生生的给整个战斗拖出了一天时间。 随着黎明再次来,预想的猛烈进攻并没有来,只是听到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朱叔父,是你吗?你出来看看,这偌大的扬口垒,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你就算是霸王在世,还能坚持多久,自古识时务者为俊杰,今天这个局面,你已经尽忠竭力了,没有人会说你什么?” “大公子?陶大公子?你怎么和杜曾这恶贼搅到了一起?这事情,陶将军知道吗?你想过这事情如果传出去,会给陶家带来多么大的麻烦嘛?” “麻烦?麻烦已经找上门来了。他们有功不赏,无罪却罚。还不是因为咱们既不是中原望族,也不是江左名流?难道我们这些人,就活该成为他们高升的踏脚石?” “阿洪,既然你还认我这个叔父,我就托个大。现在正是你扭转局面的时候,你振臂一呼,把陶家旧将老兵集中过来,随我再战杜曾。这才是解局之法。” “哈哈,朱太守,你这个算盘打的太好了吧?想用一句话,就离间我们生死与共的感情?” 杜曾插了一句话。 “其实哪,朱太守又何必执着哪。王家,还是荀家都没有给朱太守一点的好处。之前郑攀将军的家眷也是靠朱太守才得以保全,这于情于理,朱太守都该和我们一起,为我们自己讨一个公道。” “哼哼,杜将军,早就听说你勇武过人,没想到你的嘴也锋利如刀。若老夫再年轻几十岁,定和你一争高低,可惜啊,我这一把年纪,满鬓白发,你听说过有白发的贼人吗?” “朱太守的嘴还是半点不饶人,什么贼人?分明是建康不从王命,擅杀前荆州刺史王澄,前征南将军山简,现在又反来侵吞荆州,这举动和祸乱天下的胡奴有什么不同?我不过是依照朝廷的旨意办事,朱太守还是弃暗投明,我们兵合一处,还荆州一个太平。” 杜曾一边说着话,一边指挥着手下兵士先放了一阵箭,通过箭雨落下的杂声判断着朱伺躲藏的位置。 “这边,这边,对,把鋋矛往这边扎,他就在这边。” 杜曾盯着船板下的起伏,指挥着身边的士卒用鋋矛试探着朱伺的藏身位置。 “朱太守,你即便是不为你自己想想,也要为你的妻儿想想吧?说来也巧了,我来的时候,正巧路过了竟陵就把贵公子和嫂夫人也一起接了过来。” 鋋矛不断在船板上扎出窟窿,也把朱伺的活动范围进一步的压缩着。 朱伺在船板之下,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他已经听到头顶上杂乱的脚步上,几次鋋矛都贴着他的铠甲而过。 正当朱伺发愁退却无路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脚底有水流过,低头一看,自己恰好走到的船械的开口处,这下心中略有所定,清了清嗓子回话。 “我听说就连暴戾如石勒,都不会为难对手的妻小,何况……” “这、这。”杜曾趴在船板上侧耳倾听,总算是听到了朱伺的位置,激动的指着那块船板,示意士卒赶紧把矛扎下去。 噗嗤一声,船板被矛再次扎露,这眼多的都隐约看到朱伺的模样。 “扎着没?”杜曾紧张的看着持矛的士卒。 士卒苦着脸看向杜曾,还没等他答话,巨大的力量就把他带到了船板之上,连矛都被朱伺夺了过去。 “闪开,” 杜曾一脚将被拽倒在船板上的士卒踹飞,几乎同时,朱伺夺过去的鋋矛就刺破船板反扎了出来。 “往后退。” 杜曾双手往后一滑,围上来的士卒纷纷退在杜曾身后。 “看我的。” 杜曾说着摘下一只靴子,执了出去。 靴子刚刚落在船板上,鋋矛就扎了靴子一个对穿。 杜曾不等鋋矛再收回,一个鱼跃扑住了矛头,双手如钳子一般的夹住,不管矛头将双手剌开几道口子。 “快,刺他。从我身边刺,要快,不要纠缠。” 朱伺顿觉大力缠绕在矛上,双手都不得动弹,登时明白是杜曾自己出了手,朱伺只恨年老无力,甚至被杜曾的怪力拉离了船底。 “杜将军,你这么喜欢这支矛,就送给你了。” 说完,朱伺一撤力,鋋矛飞出,杜曾也被这一突然摔了一个跟头,众士卒赶紧去扶杜曾。 杜曾甩开众人,往下观瞧。 “扶我干什么?让这老贼跑了,愣着干什么,下去追啊?” 众士卒又一哄而散的找仓口进入船底,杜曾一把拽回两人, “都笨死算了,这船板已经被戳成这样了,来两个人把这里扒开,顺一个绳子下去。” 杜曾指挥之下,本来已经破碎的差不多的船板被敲碎撬开。 “将军,这下面没有人?” “嗯?没人?” 杜曾扒在口子上往下探索,眼睛扫过船底的每一寸明暗,这还不放心,又纵身一跳,跳下了丈余的船底。 “都搜仔细了嘛?” 杜曾拿过一把矛在船底犁着地,不放过每一个阴暗处。 “将军,这里里外外的老鼠都被咱们拉出来搜了三遍了,实在是没有发现。” “哦?那就奇怪了?人还能插着翅膀飞走了嘛?莫非,他从这个洞里游走了?” 杜曾看着一人许的船底洞。 “不能吧,这艘破船足足有百尺长,他一个老头子,能憋气游这么远?” “算了,不管了。收拢一下缴获,休整半日,继续东下甑山,拿下了甑山,或攻或守,就全在我们了。” 杜曾放弃了搜索,返回垒内处理战后事宜,这才给了趴在船底的朱伺逃命的时机。 朱伺憋了一口长气,硬是铁紫着脸游出了这艘废船,眼看就憋不住要浮到水面了,脑后突然被钝器一击,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一艘渔船上,渔船上没有渔夫,只有一个道人,正是当时不知所踪的郭璞。 “朱太守见谅,修道之人,不便涉世太深。人欲深,则天机浅。” 郭璞一边摇着橹,一边说道。 “仙长哪里的话,若是没有仙长,今日就是我的死日了。” 朱伺赶紧大礼参拜,郭璞也安然受之。 “既然受了你的礼,那也不能让你吃亏。” 郭璞停下手中橹,从怀里摸出一个小药瓶来,甩给朱伺。 “有些练丹的次品,成仙是没指望了,不过止血活淤,还是有点用,你凑合着用吧。” 朱伺自然是千恩万谢,然后打开药瓶吃了几粒,顿时就感觉到神清气爽,一股浊气从胸中顶出,带着淤血从口中喷出。 朱伺擦了擦嘴角,再看自己的身体,大伤减轻,小伤全无。 “仙长果然好手段,请再……” “哎,”郭璞搭起朱伺的胳膊,把他放在船尾,“气血翻涌,宜静不宜动。那是俗礼,贫道本来也不在意。” “多谢仙长,只是我与仙长往日并无恩情,仙长又何必救我?” “顺手呗,也顺便试试我这些丹药灵不灵,现在看起来还不错。只是……” “只是什么?我都一把年纪了,仙长不妨直说。” “刚才我闲来无事,给你卜了一卦。利川不利山。” “还请仙长开示。” “哎呀,就是说你要想保住这条老命,就趁着现在这个失踪,遁入江湖,隐居山林,不再问世事。” “这怎么行?刺史大人委我重任,我没能保住扬口垒,自然是应该先到甑山去领罪。” “甑山可千万不能去,你如果要去,一定会殒命。” “既然是我的命数如此,我又何必回避哪?你说是嘛?仙长。” “哎,你既然一意如此,贫道也不好再劝。” 郭璞不再搭话,摇起船橹,且行且住,避开杜曾的眼线,总算弯弯绕绕的还是到了甑山,见到了王廙。 王廙刚要上前和郭璞打招呼,又一看,郭璞身后还有一人,却是本来应该死在扬口垒的朱伺。 王廙的脸色变了两变,还是假起了客套,夸赞朱伺的勇武,闭口不提他想让双方同归于尽的私心。 “刺史大人,下官没有挡住杜曾,还请大人责罚。” “哎,朱太守,我都听说了,是陶家大公子陶洪突然出现在两军阵前,使得我军心大乱,杜曾趁乱偷袭,朱太守能够成功撤离,已经是勇武非凡了。陶洪这件事情,我也是没有料到的。” “哎,世将,”湘州刺史甘卓连忙再给王廙开脱,“这怎么能怪你哪?你早就建议把陶家上下关押起来,是陶家拿钱买了命。谁知道他们翻脸就做出这种事情来。” 两人一唱一和,已经把陶洪钉在了死刑架上。 “刺史大人,依下官看,陶洪也是……” “哎,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朱太守扶下去休息,派几个最好的军医,日夜守护,不得出任何差错。” 王廙摆手打断了朱伺的辩解企图,并把他架了下去。 “仙长,倒是时常能给我一下惊喜。” “世将已经想到了?” “想到?想到什么?” “大破杜曾,荡平余贼的计策啊?” “哪有那么容易,这不是还在和甘刺史商议嘛。” “刚才世将不是说惊喜嘛。朱伺如果说对于世将是惊喜,那对于杜曾就是惊吓。他们都以为朱伺已死,那我们就偏偏让朱伺再次领军,出现在杜曾面前,还不把杜曾吓坏了?” “这……原来仙长是这般考量,我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 “没什么,不重要了。幸亏仙长对俗世没什么兴趣,不然我等都不是对手。” “世将说笑了,贫道来去一人,生性鲁莽,也就是世将生于大家,胸怀坦荡,不与我计较罢了。” “说起来惭愧,还没有谢过仙长搭救羲之的恩情。” “哎,那就远了。世将把羲之当亲子,贫道又何尝不是拿他当衣钵传人?” “那是,本来就是一家人嘛。那我就不多客气了。后山已经给仙长备了炼丹炉,世将就不打扰仙长清修了。” 郭璞在士卒的引领下,来到了自己的甑山药庐。 郭璞在炼丹,朱伺在养伤,杜曾在江上行船,王廙、甘卓则是设好了圈套,等着杜曾来自投罗网。 两天的时间眨眼就到,郭璞又炼废了一炉丹药,修仙之路是越来越远,意外之喜倒是越来越多,郭璞居然炼出了好几种的美肤丹,也算是为下一次的炼丹积累了资本。 朱伺也在军医的喂药下,生龙活虎起来,甚至还跑来给郭璞拉动风箱,自然也被崩了一脸的药渣。 “仙长,你这是炼丹,还是炼人啊?就这两天炸伤了七八个药童,老夫也就是跑得快,要不然可就真应了你的卦了。” “哎,修仙哪有那么好修的。” 郭璞丧气的放下手中不知道哪里捡来的仙丹书, “贫道都怀疑,这破丹书说不定就是那个无良老道写来解闷的,就为了骗贫道这样的痴道人。看样子,世将已经和你讲了。” “是,老夫这次怕是要应劫而去了。本来想着帮道长炼一炉好丹,没想到,还是机缘不到。” “哎,你又何必哪?” “我如果也投靠杜曾,那陶将军可就真的百口莫辩了。我受陶将军知遇之恩,怎能见死不救。我如果死了,还请道长,就把我葬在这南坡,我好看着南边。” 第102章 今生报不完,来世作牛马 朱伺的话讲完,拍打了一番身上的炉灰,作别郭璞,转身就走。 “哎,等等,贫道再给你烧几道平安符,有枣没枣打一杆子,万一灵了哪,也别浪费了这堆好火。” 郭璞从长袖中扽出几张道符来,口中念念有词,也听不清再说什么,围着炸掉的丹炉绕了几圈,将这几张符纸丢到了残火之中。 “仙长费心了,这恩情,这世怕是报不了了。只能等来世化作牛马。” 朱伺双手作拱,再次拜别郭璞。 “哎,你都看到前方是悬崖了,还要往前吗?” “仙长,君子有所不为,有所必为。这事情我若不去做,那陶将军仅剩的一点生机,也没有了。还请仙长成全。” “罢了。”郭璞又伸进袖子里掏了掏,捏出一颗酸枣一样大小的药丸来,抛给了朱伺,“三日假死丸,你若是改了主意,我送你出海。” “仙长,你……”朱伺还想再解释一波,说明自己是士为知己者死,死得其所,抬头再看丹亭之中,那位仙长早就不知去处。 朱伺只好攥好药丸,再次转身离开。 “师父,这可真是个死心眼子。”化名杜二的杜弢从丹亭旁的树上跳下来。 “哎,可偏偏,就是这些死心眼子得道的青睐,为师本想给你收个师哥,扫除一下你身上的戾气。” 郭璞看着远处越来越模糊的背影,又看了看还是没什么改变的杜二。 “这不是师父您喊徒儿来的嘛,徒儿这些天在东海之上,不知……徒儿是说为师门积攒了不少奇珍异草。” “嗯,这还差不多。知道为师为何让你从东海赶来吗?” “徒儿不知,师父也知道,当初我都是迫不得已,我要是不当那个贼首,我这四肢可就群龙无首了。” “嗯,我知道你是受了委屈的,这才给了你一条生路,你暗中跟着朱伺,给杜曾来个买一赠一。” “好嘞,和老熟人见见面,也不是坏事,我都有点想念过去的日子……额,徒儿的意思是,想念和师父在一起的日子。” “好了。为师还能不知道你的心思?” 郭璞摆摆手,想打发了杜二,可挥了半天,杜二还是呆在原地没动。 “嗯?” “嘿嘿,师父可不能偏心啊。”杜二双手做捧,向郭璞乞药丸。 “你这一下子蹦出去,能把杜曾吓个半死,哪有……哎,你改抢了?” 郭璞还要说教,杜二已经上了全武行,自己动手翻找郭璞的百宝箱。 “逸少说了,这些小事情,不要老麻烦师父,师父是修仙之人,才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 “这家伙也是个没良心的。你从建康过的时候,建康有没有什么新鲜事?” “没啊?还是死气沉沉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我都没敢进建康去,怕成了哪方势力爆发的借口。” “你倒是成熟了不少,庾翼找到了吗?” “没有,逸少和我在石头城见了面,说这事情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还请师父助王廙一臂之力,荡平杜曾,让王廙早日能脱身回建康。” “哦?事情已经这么严重了吗?琅琊王打算和王家算账了吗?不应该啊?现在他完全没有胜算,是吃五石散吃多了?” “五石散?那不是那些名士集会……” “嘘,为师失言了。你也别去传,” 郭璞捋了一下胡须,作封口状,眼睛在杜二的背上转来转去。 “差不多得了,就算你以前是个大贼,也得给为师留点养老钱吧?” 杜二见再没有便宜可沾,又怕这个老道在药丸里掺了什么诡计,看看师父,又看看药丸,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郭璞预判到了。 “哎,别张嘴。人心苦不足,咱们出家人,讲究的就是一个清心寡欲,去吧。” 杜二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揣起那几枚药丸,沿着山路去找朱伺。 “朱太守,你这年纪一大把了,脚程还挺快,让我追了半个……” “你……你,你不是?” 朱伺宛若看见了厉鬼一般,一回身就瞪着两只快砸到地上的大眼睛。 杜二赶忙上前,用大手封住对方的惊愕, “嘘……,你知道就行了,要不是师父说,该应这一劫,我才懒得从海上漂了几天。” 杜二扯回大手,端详着这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别说倒是这个老头,才有一身血气方刚。 “郭仙长这个胆子可是真的够大,就算是他跳出三界,不在五行。也不能这样了断因缘吧?” “朱太守,你怎么知道是家师自作主张的哪?” “难道?” “朱太守,还是那句话,真正的聪明,是恰如其分的不聪明,知道太多,了解太深,对你,和你身后的陶家,没有一点好处,您说哪?” “那敢问道长现在如何称呼?” “名字嘛,最不打紧。我本姓杜,又是家师的二弟子,你就喊我杜二好了。” “那么杜道长跟着老朽是?” “瞧你吓的那个样子,冤有头债有主,我就是报仇,也不会找你这个身不由己、命不由心的卒子。” “那道长是?” “这不是嘛,朱太守你一心求死,就为吓一番杜曾,使其军心震动。家师哪,看你有些仙缘,额~,就是你给的钱实在太多了,不帮一把,不太好意思。明白了?” “明白了,郭仙长想的真是周到,钱财本来也是身外之物,再说,若没有郭仙长悉心治疗,老朽早就死在扬口垒了。” “切~他?” “怎么?老朽哪里说错了嘛?” “没,没有。家师就是这样平一切世间不平事,渡一切世间难渡苦。” 杜二突然觉得后脖子有一道妖风吹过,天知道那个老道还藏了什么法术,只好乖乖的夸了几句,才把妖风避过。 “是啊,也只有像仙长这样的人,才配得享仙……哎,杜道长,你怎么了?吃坏肚子了?” 朱伺还在夸赞郭璞的时候,杜二已经心里的鄙夷吐了一地—— 那个专门坑人骗财的死杂毛,回来的时候,可是财宝压得小船都快沉江里的。 杜二摇了摇脑袋,擦了擦嘴,抬起头来, “无妨,可能是东海的水太凉,这里的水太热。五内翻腾,这天色也渐晚了,估摸着杜曾也快打过来了。” “哎呀,对对对,要不是杜道长提醒,老朽险些误了大事。” 朱伺一拍自己的脑瓜顶,拉起杜二的手,急急忙忙的就进了前锋营。 刚进了营门,就碰上王廙、甘卓一左一右的,在营门口谈论着什么。 见朱伺来了,就停了话,又搭了一眼朱伺身后的杜道长,并没有一丝惊讶溢出脸面。 “朱太守,我和甘使君商量了再三,还是觉得,您身负重伤、年纪又这么大了,那些杀敌立功的事情,还是让那些小伙子们做吧?” 王廙说话时,先是看向甘卓,随后又扫过杜二,最后停在朱伺面前。 “两位使君大人,早一天结束荆州的乱局,百姓就早一天能有太平日子,这些年来,荆州的百姓,太苦了。” “噢,”王廙没有再劝,而是用手捋着胡须,眼神和甘卓交流着,半晌才说,“既然是如此,那就成全朱太守这份忠义了。这位是?” “杜二,”杜道长向着两位刺史行礼,“郭道长的入室弟子。” “倒是少见啊,”甘卓盯了一眼杜道长,又转过了口风,“不过,却面善的很,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许是甘刺史去拜访家师时,小道在一旁伺候。” “噢?是吗?世将,你和郭道长比较熟络,可曾听说他又说了一个入室弟子?” 甘卓又把话甩给了王廙。 “嗐,季思兄,谁知道哪,兴许是郭道长,看这厮有一把子力气,招来当个搬药炉的童子。” “噢?我怎么觉得,他和那位长沙的杜兄,生得倒有七八分相似?” “是吗?我还没见过那个贼子,原来就长了个庄稼汉的普通样子,倒也是平常,哎?朱太守,你怎么把郭道长的徒弟也拐跑了?” “二位大人,也觉得他长得像杜弢?”朱伺直接点破了二人言语间的隐晦,“那就对了,郭仙长说,既然要吓人,就要一次性的吓到死。真让他们觉得见了鬼。” 甘卓看了一眼王廙,王廙点了点头,甘卓立刻抱拳告辞, “既然如此,那我就按照之前的埋伏了。保管这次让杜曾有来无回。” 看着甘卓走远了,王廙先是用鼻子哼了一声不满,又把手拍在了杜道长的肩膀上。 “郭道长好手腕啊,这琅琊王家和琅琊王家的两条船,都踩得很稳。” “大人,小道听不太懂。” “哈哈,不必太懂,懂太多了,反而伤脑筋。” 王廙说着也离了前锋营。 杜道长掸了掸残留的手印,撇着大拇指反指王廙远去的背影。 “这王刺史,是什么意思?” “他啊?也是个夹心人。” 朱伺叹息了一声,走入营中,点齐兵马,备好了船只,就出了港,横在了沔水之上。 横着横着,杜曾的前锋就一头撞了进来,火把照耀之下,看到对面居然是死而复生的朱伺,纷纷吓得弃了船,扎进江水中,回游到杜曾的中军大船。 “慌什么?无非就是来了甘卓?” 杜曾看着一个个被水泡的肿胀了一圈的败锋营水淋淋的站在自己面前,气就不打一出来。 “不是甘卓。”杜四五辩解到。 “不是甘卓?难不成是王敦亲征了?” “也不是了,是鬼,活见鬼了。”杜四五张牙舞爪的比划着,身边的兄弟们都纷纷点头。 “鬼?什么鬼?” “朱伺,那个倔老头子。被将军一矛戳死在船底的那个鬼,他又活了。” 杜四五说完,李六八继续补充道, “不但活了,好得就和没事人一样,生猛的紧,将军,定然是咱们言而无信,触怒了神灵,这才以鬼神之术,招来了朱伺的鬼魂。” “胡说八道,朱伺都没有死,哪里的鬼魂?”杜曾一摆手打断了李、杜二人的描述,再描述下去,都快把这一船的人吓瘫了。 “怎么会哪?将军你不是说……” “我那是为了稳定军心。现在看来朱伺多半也和我一样,有水战之能,是闭气暗行几十步,才躲了一命。一个手下败将,你们怕他作甚,待我把他的头摘下来给你们看看——是人是鬼。” 杜曾眼睛一瞪,出了船舱,站在甲板上,吩咐舵手加快速度,不多时就和朱伺又撞了个满怀。 “哼哼,朱伺,上次让你跑了,这次可就没有那么便宜了。” 杜曾在两船接舷的一瞬间就持矛跳上了朱伺的大船,寻朱伺不见,却被一斗笠怪客拦住了去路,交手几合居然奈何不了对方。 杜曾不由得暗自惊叹,朱伺手下都是这样的好汉,那这一次莫非真是天神降威。 只听斗笠怪客又一次拨开杜曾长矛,摘下斗笠,飞向杜曾,露出面容。 “杜曾,可识得你家爷爷?你是怎么好意思也姓杜的?” “杜弢?你不是战死长沙了嘛?”杜曾不由得一惊,手中的矛好悬投到江里。 “哈哈,你家杜爷爷就是从地府回来,索你的性命。” 杜弢趁杜曾惊愕之时,抓住机会一戟砸飞杜曾手中长矛,杜曾见长矛已失,再恋战已无胜算,翻身一跃跳入江中,游回自己的大船,只留下满天的污言秽语往耳朵里钻。 杜曾被自己人从江里捞起,杜四五、李六八眼睁睁的看着杜曾,心想——号称无敌的杜曾,不也是和咱们一样,一道美味的落汤鸡? “经我这么一试,今夜果然有鬼神作祟。我军退后十里,明天天明再战。” “天明?”甘卓的声音随着船声、水声传来,“你怕是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杜曾抬头再看,自己的这些船已经被砸成了一半,没砸沉的,人也逃去了大半,带出来五万人,现在身边最多还有五百。 或许,他的路,真的就走到了尽头。 杜曾闭上双眼,任凭喊杀声震天,也不再有所改变。 第103章 朝发寻阳口,暮至石头城 杜曾再睁开眼睛时,满眼的悔意已变了杀意,又将手中的矛紧了紧,仿佛刻入骨血一般,长身而起。 三跳两蹦就跨出自己的船,又跳上了王廙的大船,点点寒芒直奔高坐楼台的王廙。 “这贼要偷袭大人,保护大人。” 在江水奔流之中,夹杂着呼喊声,杜曾前面挑翻了两个来送死的,后背就被偷了一道刀痕。 翻身再将后面的人扎透,前面又补上三支枪刺在杜曾的腰带上。 杜曾回矛横摆,借助楼船摇摆之势,将面前之人推在一旁,二目圆睁又瞪回去两只胆小的。 手中血矛横如槊,挡开一个缝隙,身子随着就窜了上去,几个纵跃,王廙就到了眼前。 “王使君,没想到吧?我这蛮人,也有股子蛮力。” 杜曾的血矛在王廙的衣襟上擦拭几番,压在了王廙的脖颈之间。 “啪、啪、啪。” 王廙给杜曾先鼓起了掌, “不愧是杜将军,人称在世吕奉先,果然有万夫不当之勇。本官素来爱才,如今,你已穷途末路,不如放下手中矛,和本官一起开创一番事业。” “哼,你借鬼神之力来蒙骗我,趁我军心不稳,又加偷袭,算什么好汉,我和你这样的小人,没什么好谈的。” 王廙指尖弹向血矛,于空气中发出一声脆响。 “这算什么?匹夫之勇?你就算能杀了我,又能怎么样哪?想想你那些兄弟的家眷,有的在扬口垒,有的在襄阳,可就都要与我一人抵命了。这么想来,我倒是走得热闹。” “你……卑鄙无耻,祸不及妻儿,你居然拿妻儿来要挟与我,算什么君子名士。” “杜曾,你这个书,只读了一半。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对待你这样顽固不化的贼子,当然是要赶尽杀绝,最好再坟头上再盖上七层塔,让你永世不得翻身。” “哈哈,你如今命在我手,居然还敢这般威胁我,就不怕我一时恼了,手下没个分寸?” “我说怕了,难道你就能放了我不成吗?” 王廙笑了笑,丝毫没有被眼前的形势吓住。 “刀下留人。” 黑夜之中,一个沙哑的声音传了过来。 火把之下,第五猗的脸渐渐看了清楚。 “嘿,你说是他刀下,还是我刀下?” 王廙歪着脖子问道。 “杜曾,你怎么能冒犯王使君哪,还不速速退下?” 第五猗训斥道。 “可是……” “没有可是,我知道你是受了皇甫方回和陶洪的蛊惑,一时之间蒙了心智。我想王使君,也不会介怀的。” “哎,第五使君这话就太见内了,我很在意的。恰好,这两盘菜一起端上来了,我就委屈一点,一顿都吃了。” 王廙一个眼神,第五猗就被刀剑包围了起来。 “等等,王使君,我是很有诚意的。” 说着第五猗抛出了两个人头,一个是皇甫,一个是陶洪。 “此二贼居心叵测,挑动风云,已被我正法。” “第五使君,好算计啊,杀皇甫,让我无法在荆州立足,杀陶洪,让我和陶家交恶。这个算盘打的,啧啧。” 王廙歪头看着船板上滚动的两颗头颅,几天前,这两位还想着横霸荆州,现在?却成了滚地葫芦。 “我拿我的人品担保,从此退回襄阳,为王使君守北贼,不再南侵荆州。” “哼哼,第五使君,你可没什么人品。这杜曾杀了多少朝廷命官,你的原则哪?按照律法,难道不该将他明正典刑嘛?” “我知道王使君信我不过,所以我特地绕了个路,把平南将军荀崧请来主持公道。” “哦?你们又搅和到一起了?这荀崧,还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哈哈,世将,我在那船上,就听到你背后说我坏话。咱们这也快是一家人了,你就这么说亲家翁?” 荀崧的身影也随着火把出现在了面前。 “一事归一事,灌娘确实是女中豪杰,也配得上逸少的翩翩才华,但荀将军,你难道忘了宛城之围吗?” “哈哈,亲家翁。” 荀崧一步上前,就隔开了杜曾和王廙,背对着血矛,一手又将王廙拉出半步,舍了杜曾的威慑,杜曾瞬间又被第五猗带来的人捆了起来。 “这个诚意如何?” 荀崧指着杜曾问向王廙。 “景猷兄,你这是非要做这个和事老,非要三分荆州不可?” “世将,这是哪里话,大家同为朝廷命官,同为皇帝出力,哪有什么你的我的之分,不都是皇帝的臣子?” “景猷兄,就这么一张嘴,我这几万将士的血,就白流了?” “哎,世将,现在胡奴才是大患,真是用人之际,你舍一点仇恨,换一个北藩,能为你抵挡胡奴,你也好西进灭蜀,谁说王家,只有一个大将军,就不能再有个大司马了嘛?” “王家大司马?”王廙笑了笑,“倒是还真有一个,王浚想北面称帝来着,那位的头不是正在江上漂着嘛?” “世将能够这么想,那就好办多了。我这次可是从建康赶来的。” “哦?这么快,就和我那表兄勾搭在一起了?不对吧,长安那位,听说还是你们荀家的外甥。” “你也知道长安,不过就是平阳嘴边的肉,已经切得齐齐整整,什么时候吃,怎么吃,全靠平阳的心情。” “这么说,平阳又有了新情况?” “新不新,我不知道。李矩郭默传回来的消息,他们对面的胡奴,兵数减少了一半,只是守城,不再袭扰。” “哦?你是说,刘聪玩够了,准备给长安一个痛快的?这倒是一个大消息。” “不是好消息?” “谈……” “大人小心……” 两人正在谈话之间,杜曾挣脱了绳索,夺了一把刀,忍着背后的新伤就冲了出来。 王廙错愕之间,无暇闪避,幸好被一股大力撞飞了出去,才又被人护了起来。 “又是你,老东西。你既然那么想死,我就成全了你。” 杜曾看着一击不成,再也没了机会,就更加对倒在面前的朱伺加了恨意。 本就新旧伤一起发作的朱伺,自然躲避不开,被杜曾一刀砍下了头颅,也和陶洪、皇甫滚到了一起。 “砍死他。” 王廙下令道。 “且慢。” 荀崧无奈,只得从腰间摸出一块令牌。 “琅琊王手令,见手令如见王。” “景猷兄,你最好收起手令,我不想伤了两家和气,逸少虽是我侄,犹如我子。我也早就拿灌娘当了儿媳。” “世将,我这是救你,你们王家坐大至此,坐拥江湘还不知足,还要荆州,你让琅琊王如何睡得安稳?” “景猷兄,我劝你最好让开,朱太守不能白死。我可以与你共治荆州,我断不可能饶了杜曾性命。” “世将,你怎么还不明白。留下杜曾,是琅琊王的意思。就是要给你们王家提个醒。” “景猷兄,你让开,待我杀了这杜曾,我自然会亲自到表兄那里请罪。此事只是我一人所为,与王家无关。” “哎,实话和你说了吧,逸少和灌娘回到建康,去寻找丢了的庾翼,也误中了圈套,被南顿王关了起来。现在建康自己都快打起来了。” “什么?这话当真?” “这还能有假,要不然我从宛城跑到建康,又从建康跑到甑山,难道就是为了送个信件嘛?” “这么说,这也是妥协的一部分?” 王廙指了指又被捅了几个窟窿的杜曾。 荀崧叹了口气,无奈的点了点头。 王廙丢下手中刀,摆了摆手,杜曾才被第五猗扶了下去疗伤。 “哎,这帮饭桶,总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把这样的祸胎留下,不知道又有流多少的血。” “是啊,那能有什么办法哪?我听说那两位可没少给建康使银子,怕是早就留好了退路。” 荀崧收起令牌,也不无惋惜的说道。 “杜道长,朱太守生前有什么交代嘛?” 王廙看着倒在地上的朱伺,问向身后的杜道长。 “朱太守想葬在甑山的南边,这样,他就能天天看着荆州了。” “那就劳烦杜道长辛苦了。” “大人又见外了。” 杜道长抬了朱伺的尸身去甑山安葬,王廙和荀崧也没有停留,转舵就从甑山一口气驶到了寻阳口。 看着江面上初生的太阳, 王廙用手点指, “景猷兄,是不是觉得我王家有些过于霸道?” “额~我没这么说。” “景猷兄,这船上都是自己人,咱们又快成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再亲也亲不过王平子吧?” “是啊,你我就和这江里的鱼一样,只想在这里待着,可这滔滔江水,容不得你不跟着走。” 大江奔流,王廙归心似箭,暮色沉下来的时候,已经看到了石头城的灯火。 这次码头倒是热闹的厉害,王家、庾家的掌舵人王导、庾亮都亲自迎接。 “世将,你这大江上行飞舟,朝发夕至,诸船避让,骄横霸气,难免会被有识之士诟病,坏了王家谦逊之名。” 王导不无担心的说道。 “哎,茂弘兄,世将兄在甑山大捷,将不可一世的杜曾打得抱头鼠窜,一战定荆州,心里有些高兴,不过是舒展心中的意气,哪里是什么骄横。” 庾亮在一旁解围道。 “元规,茂弘兄,这都是自己人,不用整这个一唱一和的,我哪,也没想那么多,他们把羲之抓了去,我自然是要和他们拼命的。” 王廙立刻表明了态度。 “额~其实哪,羲之没被抓走,灌娘也在舍下。” 庾亮低声的说道,说话的时候还偷偷看着王廙和荀崧。 “什么?” 王廙、荀崧各自走上一步,把庾亮挤在了中间。 “这是怎么回事?” 王廙问向荀崧。 “我也不知道,就是元规和我讲,说南顿王抓了逸少和灌娘,让我赶快去找你回来。我心中也急,就没有细细分辨。” 荀崧解释道。 “二位仁兄,听我狡辩……额~是解释,解释。” 庾亮伸起袖子来擦了擦汗,斜眼看见王导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是他,都是他。这些个主意都是他出的。” 王导看了看面前的庾亮,平淡的说了一句, “我不需要。” “你说,你是什么居心?” 王廙薅住了庾亮的脖领子。 “世将,别生气嘛。元规也就是小孩子脾气,他打赌说能让你一天之内赶回建康,我自然是不信,没想到还真让他钻了空子。” “茂弘兄,这好玩嘛?那么说,放虎归山,不让我杀了杜曾,一劳永逸,也是他的主意了?” “哎,世将,这是我的主意。” 王导一伸手,王廙瞪了庾亮一眼,把他从空中放下来。 “茂弘兄,就差那么一点,我都将杜曾擒获了,为何还要放走?” “能放就能再抓,都太平了,还有什么理由抓住兵权不放哪?” “这么说来,还真有人和我们作对了?” “明里自然是不敢,可这暗里,谁不想使把子力气,把咱们顶下去,对吧,景猷兄。” “哎,茂弘,你这火,怎么烧到我身上了?我这平南将军,连个宛城都守不住,还去顶谁?倒是陶侃,就算是离开了荆州,都有朱伺这样的人,愿意为他赴死。” “陶侃?且留着他吧?给那些吴人一点点希望,别让他们狗急再跳了墙,这才几年,这些吴人都造了多少次反了。” “茂弘兄,听景猷兄讲北边的情况不是很好,兖州的刘演被石勒步步紧逼,刘曜击败河内的郭默后,又陈兵蒲坂,威胁长安。” “嗯,不过这些还都不是最紧要的。” “哦?这还不是最紧要的?一旦长安……” “你知道桓彝和温峤的关系不错。” “额~这个弯转的是不是有点猛,我还知道元规和太真一起逛青楼,连花带赌,输了个精光,被青楼那些娘们把太真押在青楼,元规光着屁股回家取钱哪,这些我能说嘛?” “哎,世将兄,说好了保密哪?” “哎呀,看愚兄这个记性,愚兄明天就贴出告示来道歉,连着道歉三天。” 第104章 功高遭人妒,德厚可御物 “你别跑,看我不斩了你的长舌。” 庾亮抽出佩剑就要和王廙找个说法。 王廙绕着王导的身背左躲右闪,王导无奈的摇摇头,转身敲了一下王廙脑袋。 “好了,不要传这些闲话。元规,你也把剑收起来,这人来人往的,让人认出来了,你以后还怎么在建康行走。” “茂弘兄,你可得把世将关起来,最好关个一年半载的。要不然,就他这张嘴,要不了两三天,我就只能到东山上隐居了。” “好好好,我回去就关他的禁闭。看什么看,谁让你学舌了?我还说不得你了?” 王导瞪了一眼王廙,王廙连忙说道, “说得,说得。长兄如父嘛,您说,我乐意听着哪。” “你这滑头,你的来信怎么只有一半,剩下一半,是就着良心吃了?” “嗐,我本来都写好了,后来左看右看,又觉得写得太多了,就拿下去了一些不怎么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情?” “陶洪也死了。” “就是陶侃那个大儿子?” “可不就是他嘛,以为能搅动风云,没想到被推出来当了替死鬼。我发誓,是第五猗杀得,和我无关。” “和你无关?我怎么听说,你临走之前,还逼迫第五猗砍了皇甫方回的头,那皇甫可是荆州名士,连我都要买他的面子,你说杀就给杀了?” “啊?”王廙搓了搓双手,鬼眼翻起来看着王导的脸,故作惊讶的问,“还有这回事?我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说皇甫先生是我倚重的名流,我一定要重用的。嗐,这个第五猗总是自作主张。” “哼,”王导瞪了一眼王廙,有外人在,他也不好发太大的火,“这个荆州,你先别回去了,就老实待在建康,有事没事,多去琅琊王府里看看。” 王廙先是点了点头,转即又摇了摇头, “茂弘兄,你将我从荆州骗回来,就是为了这点小事?” “小事?你说这是小事?” “啊,可不就是小事嘛,既然羲之和灌娘都没有失踪,那我又回来讨什么公道哪?再说了,世儒不是一直在建康嘛,有他在,是一样的。” “羲之和灌娘是没有失踪,”庾亮接过话茬,“可是,我家幼弟阿翼,这次可真就是不翼而飞了。” “切,”王廙摆摆手,“蒙谁哪?元规兄,现在南南北北的大人物、小媳妇都往你们庾家身上贴,恨不得都来做你们庾家的亲家,谁会把你们家的人抓起来?” 王廙想从庾亮眼神中看出撒谎后的慌张来,看了半天只有些许焦虑,王廙才感觉好像是自己玩笑开大了。 “不会吧,真有那不长眼的家伙?” 王廙寻疑的目光又扫在王导的脸上,只见王导叹了口气, “元规啊,就是总喜欢有亏自己吃。” “怎么了?难道还有什么事情,我不知道吗?” “是家父,”庾亮接过话茬,“家父之前就任会稽太守。” “会稽那个地方山清水秀,又是三吴腹地,能出什么事情?” “可偏偏就是出了事,巡访回府的半路不知道怎么就冒出一伙海盗来,把家父抓到船上就消失在海面上了。” “哦?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查到是什么人做的嘛?” “查了,但线索都齐刷刷的断在琅琊王府了。” “这……”王廙循环的看着三人,“你们的意思是,让我去闯琅琊王府,把这个事情查清楚?” “看,”王导拍了一下王廙的背,“我就说世将能作为,敢担当。看来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世将兄,”庾亮扑上去,紧紧攥着王廙的手,“古道热肠的侠士,也不过如此了,家父家弟的性命,全系于世将兄了。世将兄在上,受亮一拜。” 说着就要跪拜把这件事情凿实了。 王廙赶忙拉起庾亮,“你们在这里等着我,都是憋着坏,让我去跳这个火坑。” “哎,怎么能说是火坑哪。”王导眨了眨眼,“这可是真正扬名立万的机会,要不是实在兄弟,我也……” “那好啊,我再把这个机会,退回给茂弘兄,茂弘兄可是琅琊王的知己朋友,比我可合适太多了。” 王廙嗅到了背后的纠缠,只想着赶快摆脱了,好回荆州享受两天宁静。 “世将,你怎么还不明白。”王导的脸色沉了下来,“有人在暗中伸手,就是想让我去撕破脸皮。这敌人,可不只是战场上站在你对面的那些刀枪。” “茂弘兄,你是说,这背后……” “哎,我什么都没有说,”王导再次打断王廙的话,“也什么都不会说,江东之客,人人都说我是个没有长嘴的泥菩萨。” “元规兄,”王廙见王导又一副出世高人的禅修模样,自然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求助于庾亮。 “就算我肯接这个苦差事,你也得告诉我,从哪里下手吧?我总不能冲进王府去,跳到案上,指着他的鼻子,和他要人吧?” “那不能,” 庾亮叹了口气, 这叫什么事?他们琅琊王家和琅琊王家打架斗气,把我们这小庾家搅得不得安宁。 “长豫已经到了会稽,相信很快就会破了他们在会稽挖的坑。” “长豫也搅进去了?”王廙看了一眼貌似神游的王导,后者微微的点了点头。 “本来哪,阿翼是去探一探南顿王的底细,还有高僧法潜暗中相助,可谁能想到,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庾亮继续说道。 “哦?”王廙又一次看向王导,王导总算从神游中醒过来。 “是,荆州回来的那些大船上的货物,最终都流入了南顿王府,这事情虽然是长豫做的,我也是知道的。” “那就查他啊,”王廙不解的看着众人,“他私自豢养死士,这可是个不小的罪名,不如……怎么了?” 荀崧拍了拍王廙的肩膀,见王导、庾亮不愿答话,只好自己来讲。 “南顿王劫掠人口的事情,闹出了圈,绑了顾家的女儿。” “那又怎么样哪?” “没怎么样,也就是一夜之间,南顿王的那些死士,就变成了真正的死士。” “啊?” 王廙张开的嘴巴足以放下一个拳头, 顾家这个篓子,可是把天都捅露了。 “可这不是顾家的事情,怎么赖到庾家身上了哪?” 庾亮再次无奈的摊手,“怪我庾家都是读书人,没什么势力,也没有什么亲朋故旧,特别的好欺负呗。” “有人和你谈过了?” 王廙突然转锋一问,问到了关键。 “是,”庾亮点了点头,“他想借着我的手,干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我没答应。” 王廙看庾亮满脸的难色,也没有过多追问,话锋又顺当的转了回去。 “那死士可不少人哪,也是不少钱。南顿王就这么把气咽下去了?” “咽气?”庾亮摇摇头,“连我这个关系不大的旁观客都倒这么大霉,别说正主顾家,就这半个月里,建康城,已经没有一处顾家的买卖了。” “哦?谁动的手?顾家可是三吴第一家。” “还能有谁?”庾亮满是苦笑,“我不做的事情,自然有的是人做。那位励志北伐的徐州刺史祖逖。” “士稚?他怎么和南顿王搅到了一起?他不是最恨这些劫掠百姓、逼良为奴的贵胄嘛?” 王廙不解的看着王导,祖逖和他们王家还算是有些交情,也打过不少交道,这事情显然是出乎了王导的预料。 “你想的没错,我不同意北伐。”王导也没有避讳,紧接着又顿了一下,“当然也不同意西征巴蜀。” “可,为什么哪?现在将士们气势如虹,这机会要是再错过了,可就没有了。” “功高遭忌。”王导只简单了数了四个字,“打下湘州来,还可以封个大将军,取了荆州,就已经封无可封,你要是再西征把巴蜀拿回来,那王家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王导没有说那条路是什么,但在场的几位心里都清楚的很,就是司马家篡魏自立的老路。 王廙突然就明白,王导把自己喊回来的真正含义——不是为了顾家,甚至也不是为了庾家父子。 “还有一点,你忘了我刚才提到了桓彝和温峤?” 王导总算引回了正题。 “记得,我还准备给元规写道歉信来着,原本打算写三天,现在看来起码得五天。” 王廙还是气愤平日里一直交情不错的庾亮,把他给装进局中。 “三天也好,五天也罢。”王导再次分开已经掐在一起的王庾二人,“都不紧要,紧要的是温峤的这封信。” “哦?太真信里写了什么?”王廙摆脱开庾亮的纠缠,抢过王导手中的信,念了起来, “茂伦,阿温是不是越长越像我了?我又跟着姨夫打了几仗,功劳没少挣,地盘却越打越小了。代王家里忙,也顾不着来帮忙,照这样下去,说不定哪天,我还得跑到建康来蹭吃蹭喝。” “这个太真,还是这么不正经,这种玩笑也开,桓彝的夫人那可是会稽孔家的。” “你还看出什么来了?” 王导继续问道。 “刘琨的形势不大好,看样子离全军覆没,也不远了,想想也是,以前还有王浚分担一下压力,现在不管是石勒,还是刘聪,都盯着他打,自然是地盘越打越小。” “还有哪?” “还有?哦,他们要是撑不下去,也会南渡,到时候有刘琨的名声在,少不了分一杯羹。”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句,太真就是为了这一句,才写了一封信。” “哪一句?阿温越长越像他?嗯,说实话,我真有点怀疑,毕竟太真那个人,还是有点……” 王廙发现王导的脸色变了又变,知道自己又说多了话。 “这一句——代王家里忙。他在忙什么?为什么忙?忙完之后,会有什么后果?” “哪,谁知道?鲜卑诸部,就数他们拓跋部兵精粮足,自然是没有什么忧虑,许是和那刘聪一样,在后宫里开会?多生几个孩子玩?” “他不是生孩子,而是准备传位了。” “传位?怎么?他也和刘聪一样,把五石散当饭吃。变得疯癫了?” “疯没疯不知道,拓跋猗卢大概是起了废长立幼的心思,自古以来,废长立幼都是自取灭亡的死路。” “我听说草原的部落,有幼子守家的传统。” “你也别忘了,现在的拓跋部,可不仅仅这样鲜卑人,还有逃到那里的晋人和乌桓,这些人可都是一直跟着他的长子拓跋六修的。” “这些远在天边的事情,怎么就最紧要了?” “牵一发而动全身,拓跋部一旦陷入内斗,那么刘琨就孤立无援,刘琨一旦被驱逐出并州,刘聪就会倾尽全力攻打长安,长安一旦陷落……” “陷落,就陷……哦~,茂弘兄的意思是?” “没错,现在江南的局势之所以紧张,就是因为琅琊王还只是琅琊王。我们收敛气势,不与人争是一方面,更重要的还是让琅琊王得到正统的地位。” “还是茂弘兄想的长远,仅仅从这一封信中,就读出了这么多。” “你现在知道骗你回来的用意了吧?” “自然,这个差事,我来做,再合适不过了,这个太真,什么时候说话这么爱绕弯子。一点也不像当初在洛阳时候买醉赌光的样子。” “你还说?” 庾亮再次恼羞成怒,毕竟这么多年来经营的完美形象,就被这么一个家伙都嚯嚯没了。 “哦,差点忘了。你看我这记性。”王廙一拍脑袋,“令尊令弟的事情,我已经有了主意,你要是实在不想听,那我可就不说了。” “你有什么主意?” “嗐,你们这真是守着宝山,不自知。” “宝山?什么宝山?” “长豫离开的时候,就没有留下什么话?” “倒是说了,但说得话,让人费解。” “哦?他怎么说的?” “他说让我们没办法了,就问羲之,羲之才是一个多大的孩子,问他有什么用?我想他的意思就是让我们来问你。” 第105章 肤若凝霜脂,眼如点玄漆 王廙白了一眼庾亮,“你和太真当年醉卧美人膝的时候,也是他这个年纪吧?” “咳,世将兄,不是说好了不提的嘛?” 庾亮轻咳了一声化解着尴尬。 “我正想说哪,这次荆州之战,逸少可是帮了大忙,我看是不是给逸少许一个小官先历练历练。茂弘兄意下如何?” 毕竟是自己亲侄子,这个坑位就那么多,能早占一点,将来的官就能混的大一点。 王廙也是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直接就和王导说了出来,仿佛是在谈某种条件。 王导回看了王廙一眼,这趟荆州之行,他可真是没有白去,经历了不少,也成熟了不少,这要是换做之前,早就把手下空出的位置填上王羲之的名字,来个先斩后奏了。 “英雄出少年嘛,也不是不可以。只是……” 王导话锋一转,看向了四处寻找美色的荀崧。 “哎,茂弘兄。这是你们自家的事情,就不要在拖我下水了,你看这建康的风景,还是美颜动人,这秦淮河……像不像洛水啊,元规兄。” 荀崧可不接这个招,王导摆明了是想借这个机会,往他的地盘上插个眼线。 这中意归中意,未来还有可能是自己女婿,但那也是将来的事情了,谁知道又会发生什么哪? “咳,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随我到府上小聚。” 荀崧的高声吸引来了注目,王导只好催促着三人挤入马车,自己执鞭拐了几个弯,回了自己的家门。 四人刚进了门,就看到几个少年在院子中摆弄着沙盘,相互攻杀,好不热闹。 王廙首先在人群中认出了自己的侄子王羲之,看着自己的侄子被杀得节节败退,自己直接下场干预,上去就拔了对方攻过来的一个旗子,丢到了一旁。 “哎,你这个不合理,刘聪那家伙,可没这么聪明。” “叔父,你这是不是太没气度了,输了就是输了。” 王羲之倒是很大度, “何况输给杜兄这样的人才,像杜兄这般肤若凝脂、眼如点漆的神仙人物,自然不是我这种凡夫俗子所能企及的。” 王羲之几番夸奖下来,把杜乂说得霜脂一样的肌肤上直泛红晕,双手连忙摆个不停。 “逸少兄夸奖了,不过是十几天来第一次侥幸获胜。可受不起这样的褒奖。” 杜乂自然知道要想在这里过得好,谦虚谨慎还是少不了,多说些客气话,总能有些好处。 “大人说得在理,以刘聪的胆气,是不敢不管不顾的,把大军都压在关中方向,他必定和之前一样,北面防拓跋,南边攻郭默,东边还防备着石勒。” “嗯。” 王导点了点头, “弘治真不愧是杜武库的嫡孙,逸少啊,现在可算是见到高人了吧?不敢再把尾巴翘到天上去了吧?” 庾亮也来了兴致,想着考较杜乂一番,就借机发问, “弘治,我的一个朋友,现在遇到一件难事,父亲和兄弟都可能被关在一个地方,但那个地方哪?我这个朋友又不好去搜,如果你是我这个朋友的话,你会怎么办?” 杜乂眨了眨眼睛,问道, “庾大人这是要拉我进火坑,烧上几遍?看我是瓷还是陶?” “哦?这么说,弘治是没有主意了?” “那倒也未见得。”杜乂毕竟身上也流淌着爷爷杜预的血,也不是那种随便就会低头的人,“那就要看庾大人敢不敢拔龙须、剔虎牙了。” “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庾大人这招无中生‘友’,可是过于急切了,若不是关乎己身,也不至于失了分寸。” 杜乂指着庾亮不小心踏入沙盘的脚说道。 庾亮巡着杜乂的手指看到自己的脚尖正踏在一座‘山’上,这才收腿又退了两步。 “这么说来,弘治还是有办法的,你可知道我说的那家是哪一家。” “这倒不难猜,能让庾大人这么犯难的,整个建康城,也没有几家,想来定是哪位王爷的府邸。” “不错,好眼光。如果是寻常官吏,我自然带着衙役,就以搜查罪犯的名义去搜上一搜。” 庾亮点了点头。 “还请弘治教我如何应对。” “你就去搜啊。” “刚才不是说了,尊卑有别。” “没错啊,如果只是庾大人的父亲兄弟不见了,自然是不好打扰,但如果是她哪?” 杜乂指了指身旁的女子,裴遐的孤女、王衍的外孙女裴穆。 “她?” 庾亮看了看杜乂手指的裴穆,心想这不是他伙同郭半仙给王家的学堂塞进来的拖油瓶嘛。 反正程序就是那么个程序,搞一套玄到不行的卦术,吹得此子天上无,地上仅有的命格,然后都一股脑的把这些大大小小的少年送到王家来避雨。 “啊,庾大人忘了,当初你不是还说她非人臣之相,富贵不可言说嘛。” “咳咳,” 庾亮也是没想到自己拉出去的屎,很快自己就要当做美食吃下去, “这个嘛,我说的是以后,不是现在。” “就是现在啊,庾大人怎么忘了她除了是王太尉的外孙女,还姓裴哪?她在这建康,可不止王家一门亲戚。” 杜乂提醒道,其实也是在提醒王家,不要以为裴家被灭了门就好欺负了,建康还有人是姓裴的。 “你是说东海王妃?” “怎么?她难道不够份量吗?” “足够,如果没有她当年在东海王身边美言,我们根本没有机会渡江,也就无从谈什么复兴江南基业。这些南渡的人,都得感念裴妃的恩情。” 王导给了一个认定,许是太忙,内外的对手实在太多,他竟然把裴妃给忘在脑后了,这真是太不应该犯的错误了。 “如果是裴穆也在王府附近丢了,裴妃想去找一找,庾大人说,这个面子,那位贵人会不会赏?” “自然、自然,只是……” 庾亮尴尬的看向王导,王导也摊开双手表示无奈。 “那小侄就斗胆再猜上一猜。这裴妃的冷灶,庾大人忘了烧。” “额~这个,”庾亮就像当初在花船上一样,被看得精光模样,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庾大人不必担心,你没有烧的冷灶,王大人想必是烧了。” “这个嘛~” 王导也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这个裴妃的事情本来就够他头疼的,偏偏琅琊王还要面子,非得把自己的儿子司马冲给东海王续了香火。 恰好有些不知道投靠何处的江南士人,一窝蜂的都扎了过去,其中就以顾陆朱张四家最积极。 “也没有?”杜乂看着王导的脚都快给地上抠出洞来了,自然是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那可就不太好办了。” “其实哪,也没那么难办。” 王羲之插话说道, “我前几天亲眼看到伯母备着重礼去过东海王府。想来是茂弘伯父公务繁忙,这些琐事伯母都代劳了。” “当真?” “自然是当真,还能假的嘛?要是连这点事都做不好,无形中给你添了对头,那我可就不配是曹家的女儿了。” 曹夫人已经怀抱着雷夫人的儿子王恬走了过来,把儿子塞到了王导的怀中。 “哎呀,真是多亏了夫人,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可太知道了,就仗着明白欺负我,还不知道私下又在外面添了几房外室。” 曹夫人抱怨道。 “没有,没有,哪能……世将,替我招待一下。” 王导一边赔礼道歉,一边拥着曹夫人向院子深处行去,还不忘对着身后的众人挥挥手。 “这么看来,裴妃应该可以帮这个忙。” 庾亮顿时觉得心中一宽,虽然知道父亲和弟弟应该是没有生命之忧,但也架不住母亲和妹妹每天十遍八遍的问。 “只是……”杜乂反倒欲言又止了。 “怎么?弘治还有什么要说的嘛?不妨直说。” “按理说哪,我一个局外人,不该掺和这事的,但若非庾大人相助,乂说不定就死在南迁的路上了,有恩哪,又不好不报……” “弘治,有什么话可以直说。” “那我可就说了。” 杜乂又看了看旁边的王廙和王羲之, “按理来说哪,王家待我也不错,这话说出来……” “你就说吧。”裴穆急着性子捶了杜乂一拳。 “那我可就说了,庾大人现在顺风顺水,几乎受到了建康城所有势力的拉拢,这一方面是庾大人长得好看,人帅自然理直,另一方面哪……” 杜乂又顿下来,看了看王廙叔侄。 王廙立刻明白,这是点自己叔侄哪,当下就找了个检查功课的名目,把王羲之和裴穆都拎走了。 杜乂看几人确实走后,长出了一口气才又说, “这另一方面,就在于庾家和所有人都不近不远,保持了刚刚好的距离,看着谁都可以争取,看着又谁都得不到。但如果这件事借用了裴妃的力量,那么……” “那么,”庾亮接了过去,“庾家就算是和琅琊王氏绑在一辆车上了。” “是,一旦那样,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庾大人心里应该清楚吧?” “清楚,惹不起硬的,就捡软的捏呗。” “其实哪?还有一条路,只是稍微有点阴损。” “哦?什么路?” “断了和琅琊王氏的联姻,改成和琅琊王室的联姻。把庾文君许配给琅琊王世子司马绍。” “这,是不是有点太损了,而且你不了解我那个妹子,如果婚配的不是她的如意郎君,她敢直接投了秦淮河。” “但奇货可居,不管是琅琊王家也好,还是琅琊王家也好,庾大人投靠哪一方,都只能是对方的马前卒,成不了那个执棋的人。当然了,如果庾大人甘心做个富贵闲人,就当我今天一句话没说过。” “这……你真不愧是杜武库的孙子,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心机,这要是长大了哪还了得?” “庾大人倒是不用担心我,杜家的基业早就都葬送在洛阳了,随着洛阳的陷落,一去不返了。” “哪,你有什么所求哪?” “现在?没有,等到了琅琊王世子龙飞九天的时候,再来分赃,也不迟。” “我还没有答应,不是吗?” “我还好好活着,就已经说明了庾大人心中所想。” “你很危险,好像能看透人心。” “嗐,来来去去的人,都是为了那把椅子,模样也大同小异,看多了自然能看出来。” “你的意思是,让我表面上去救,然后故意出一点意外,把这事情闹大?” “我可没有这个意思,这都是庾大人的高妙计策,我怎么敢夺功?” “你倒是够谨慎。” “不如庾大人,不过庾大人也能想到,我在此地和庾大人说这番话,自然会有什么人能够听到。” “你这算是胁迫?还是要挟?” “我更愿意说是弱者的自我庇护,没办法,现在不是家祖活着的时候了,杜家的人只能在岩缝中谋生存。” “这就是你的生存之道?让我猜一猜,你藏起来的朋友,该不会是我带到这里的褚裒吧?” “以大人的机敏,自然很难瞒过大人。我们二人同病相怜,都是形单影只的可怜之人,要想在这风雨中收获些什么,总得靠一棵大树。” “你们把我当做那个大树了?为什么不是王家?” “王家这棵树实在太大了,大到了所有人都希望它倒下,我们这两个小蚂蚁可不敢靠这棵大树,要想大树好乘凉,就得在树小的时候,勤浇水。” “这么说,这趟,我还真没白来,一下子就收获了你们两个智囊?” “庾大人还是别起杀心,我们既然敢和你说这些,自然也就不怕你动手。何况,你如果现在动了手,那你藏了这么多年的野心不就全暴露了?多少是有些得不偿失。” “你还知道些什么?” “该知道的自然要知道,不该知道的嘛,也多少知道点。” “哦?你不该知道什么?” “不该知道,其实令尊令弟都是庾大人派人劫持的。” “胡说,那可都是我的至亲。” “庾大人,您真的在意他们吗?” “你确实知道了不该知道的。” “那我自然有不该知道的底气,就比如王悦,我早就写好了一封信给他,只有我一死,信就会发出,那时候,庾大人,你可就连做棋子的机会都没有了。” 第106章 新欢除旧爱,长子拜幼儿 庾亮追了半晌,杜乂就跑了半晌,府里的人还都以为是作为先生的庾亮在惩罚调皮的学子,也就无人插手搭理。 这可把杜乂给忙坏了,事情是闹大了,死肯定是死不了了,但庾亮借这个由头,给他来一顿鞭子抽屁股,还是很有可能的。 “你站哪,再跑就进后院了。” 庾亮一抬头,两人已经从前院追打到了后院门,再往前几步,就是王家的后花园了。 “哎,” 杜乂一只脚探进去,回头挑衅庾亮, “庾先生,有本事继续啊?我是个小孩子,闯进去,最多是再挨一顿板子,你哪?” “弘治,我就不信,你能不出来。”庾亮索性就蹲在门口耐心的等待起来。 “又是哪个混球,外面跑跑不下,跳到院子里?” 雷夫人的的手比她的话来得还快,一把就把杜乂薅了出来,退身回去,就关上了门。 “庾先生,下手有些分寸,毕竟是杜武库的嫡孙。” “额~” 杜乂抬头看向眼神已经锁定了他的庾亮, “庾先生,您大人有大量,和我一个孩子计较什么?” “孩子?你现在当自己是孩子了?刚才可要逼我……” “逼你什么?”杜乂的眼珠子转个不停,就赌庾亮不便实话实说。 “逼我放弃做先生的原则,那怎么能行哪?说好了是五十遍,就是五十遍,少一遍都不行。” 庾亮的脑子也是转得快,一下子就给自己找好了台阶。 “行,先生不愧是先生,学生这次认栽了。打吧。” 说着杜乂反过身去,把腚撅得老高,双手捂着眼睛,等待着命运的降临。 “啪、啪,” 两鞭子打出了两声空响,杜乂却没有得到应有的痛感,扭头一看,庾亮的两鞭子都抽到了自己的腿上。 “这……” “这什么这,还不快扶我回学堂。” 庾亮也没想到这鞭子居然这么疼,打第一鞭的时候就后悔了,可既然已经做了场面,咬着牙也要做完。 师徒二人来到学堂,杜乂扶着庾亮坐下,自己恭敬的站在一旁。 “弘治,依照你的主意,真就能买到奇货?” “能不能我不知道,我可是听说代郡可就要乱起来了,这要是一乱,天下就更乱了。” “你倒是什么都清楚,那你说说,这代郡怎么就乱了?” “这还不是明摆着嘛?连刘琨都通过温峤来示好江南了,不就是说明他们并州的日子快到头了吗?” “你倒是心眼子多,小心被心眼子压得长不了个子。那你说说,代郡会是怎么一个乱法?” “和建康一样啊?废长立幼。” “哦?你怎么知道的?” “依常理推断,不管是代王世子,还是琅琊王世子,身边都围绕了太多的能人,已经足以威胁到王爷本人,这种情况是一个雄心壮志、春秋鼎盛的王爷所不能允许的。”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设计将东海王世子司马冲也牵扯进来?” “先生,搞清楚状况,不是我设计把司马冲牵扯进来,而是司马冲本身就在局中,他本来就是琅琊王最重要的棋子。” “你是说?不会吧?” “哎,我可没说,好家伙,这种离间人家父子亲情的罪名,可别扣在我一个小孩子身上。” “你的意思是?王室对付王氏是假,对付世子才是真?哪你还让我去烧世子的灶?” “都是顺水推舟的事情,哪有什么真假,谁赢他帮谁,不管谁赢,都是他赢。好算计。” “你既然都看透了,想来是有应对的办法了?” “刚才不就已经告诉你了?拉裴妃入局。” “拉裴妃入局?” “是啊?谁说将来天下的正统,就非他琅琊王司马睿的?追根溯源,这些南渡的士人不还是借了东海王司马越的福气嘛?难道就不能是东海王来执掌江南?” “东海王?东海王不是早就死了吗?连他本来的世子也没跑出来,现在的世子还是琅琊王的儿子过继的。” “正因为如此,琅琊王想拿司马冲当一个冷子,而先生哪,就把他炒热。” “炒热一颗冷子,于我来说,有什么好处?” “好处自然是有,就是借着废长立幼的风,扎牢世子的地位。” “哦?什么风?” “代郡在西北,应该算是西北风吧?” “哈哈,那你看,这给温峤的回信我该怎么写?桓彝自己把握不住,求到我这里来了。” “这真是个聪明人哪?” “哦?怎么个聪明法?” “这信就是一个大坑,不管是给王室还是王氏,都会引起另一方的不满,他偏偏是给了先生,把这足以压死他们桓家的不满,消弭于无形,比他那个劝曹爽诛杀宣帝一家的祖宗桓范,强了不知道多少。” “那这个大坑,现在落我手上了,我又该怎么办哪?” “先生不是已经想好了吗?何必还再来考较学生?” “你不妨说一说,看看和我心中所想是否一致。” “先生既然抬爱,那学生也不能不识趣。代郡也是并州所辖之地,代郡的百姓,也是并州刺史所辖之民。” “嗯,是这个意思,那就这么写嘛?” “先生又考较学生了,既然信中写得是代王的家事,那回信,也应该是琅琊王的家事,那桓彝不是总觉得县令屈才了嘛?何不把他安排到世子那里,也算先打个埋伏。” “你是说,就写琅琊王世子和东海王世子争宠?” “先生难道不是这么想的?还可以给祖逖一笔钱。” “给他钱干什么?再说,我哪里有钱?” “先生又过谦了,南顿王打击顾家的买卖,那得来的好处,不少都落到先生的口袋了吧?” “咳……,这算你猜到了,但祖逖似乎不好驾驭,要不然琅琊王早给他足兵足食了,不会只是应付一下,让他收拢和阻拦南下的流民了,而不问北伐了。” “这事情,先生如果不做,也会有人做的。” “哦?却是为什么?” “这不是明显的嘛,温峤来信的目的 ,就是想得到江南的支持,希望江南可以出兵牵扯住石勒和刘聪,刘琨才好去处理代郡的危机。” “这……让我再想想。” 庾亮把展开的回信又合了上。 千里之外的代郡,平城之外的新平城。 代王的长子拓跋六修刚视察完城墙的建设,和卫雄、姬澹一起回到府中。 看着六修一脸的愁纹都快把帽子顶掉了,群臣之首的卫雄就问, “世子殿下,可是嫌城墙修得太慢?代郡这个时节太冷,砌得太快,反而不结实。” “不是,之前修平城的时候,卫先生就已经讲过,我只是在想,父王是不是不爱我了?” “世子为何做如此想法?代国的大半兵马钱粮,都受世子节制,大王对世子的恩宠有增无减。” “那可能是我乱想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我这都一年多,没见过父王了,修完了盛乐城,就来修平城,修完了平城,又来修这个新平城,我都快成了修城匠人了。” “世子殿下可是担心时间久了,大王身边会有奸佞小人进谗言,离间世子与大王?” “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要不,我接着汇报新平城的修造情况,回盛乐城去看看?再说了,我都一年多没有见过母亲了,也不知道她怎么了?” 六修越说越兴奋,更是一刻也等不及,就唤人去把那匹名马骅骝牵进来。 六修翻身上马,马的缰绳却被姬澹夺在了手中。 “哎,姬将军,这是何意啊?难道你要和我一起去?” “有件事情,我和卫雄一直不知道怎么和殿下讲。现在看来不讲不行了。” “讲嘛,你们这些晋人就是规矩太多,大家都是生生死死的兄弟,有什么不能说的。” “世子殿下先下来,臣再讲。” “好好好,不差这一时三刻。” 六修重新回到席上。 “殿下的母妃,触怒了大王,已经被大王贬黜,殿下这趟去盛乐,恐怕是见不到王妃了。” “什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单单瞒着我一个人?当我好欺不成?我这就去盛乐,为母妃讨个说法。” 六修又跳起,跑出,翻身上马。 姬澹、卫雄再次挡在了六修面前。 “你们俩干什么?你们晋人不是最讲孝道嘛,说什么圣朝以孝治天下。” “请殿下三思。” “让开,否则,我可纵马伤人了。” 六修手里的缰绳勒得很紧。 卫雄等人劝了又劝,无论怎么劝,都劝不下一颗担忧母亲的心。 六修还是骑上他那匹日行五百的骅骝,离开了新平城,到日落的时候,已经进了盛乐城。 六修一路闯关而入,很快就见到了代王猗卢。 猗卢左手边上是幼子比延,右手边是比延的母亲,那个妖艳的骚货,定是她吹了枕边风,才让母亲被贬黜。 除去猗卢一家三口,还有盛乐的贵族们,围着火把在唱歌跳舞。 拓跋猗卢抬头一看,一匹骏马已经到了面前,骏马上端坐的,正是在修新平城的长子六修。 “六修,你怎么来了?新平城修好了?你这样擅离职位,下面的人怎么看?” “父王,孩儿有这宝马良驹,可朝发夕至,不会耽搁太久。” “父王,父王。”比延摇晃着猗卢的胳膊,“这匹马好威风啊,比父王马厩里所有的马都威风。” “比延,你喜欢这匹马?那父王就替你大哥做主,把它送给你。” 猗卢借着酒劲把缰绳夺过来,递给了身旁的比延。 “父王……这,” 六修这气已经顶到脑门,这是什么父亲,儿子从几百里外飞奔而来,刚刚下马,气都没喘匀哪,什么也不问,咔,先把马抢走了。 “怎么?你不愿意?” 猗卢感觉到自己的威信受到了挑战,脸拉得比马脸还长。 “父王,儿臣不敢,只是这骅骝野惯了,怕伤到了小弟,反要累父王操心了。” “哦?比延啊,你大哥说,你驾驭不了这匹骅骝,如果你能骑着这马,绕这马场走一圈,你大哥就割爱送你了。” 猗卢又替六修做了决定。 比延二话不说,翻身上马。 当然,骅骝也二话不说,就把比延掀飞出去五米,还咧着大嘴,打着响鼻。 小王子比延哪里受过这个气,夺过旁边侍卫的腰刀,冲过去就要砍杀骅骝。 六修哪能让他得逞,一个抢步,空手入白刃,抢过比延手中刀,还把怒气冲冲的比延绊了个跟头。 比延还要上前厮打,一看六修已经横了刀要劈自己,瞬间就吓得三魂七魄俱散,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父王,大哥他,为了一匹破马,要砍了儿臣。” “逆子,”猗卢上去就是一个巴掌 ,把六修打在了一旁,忙着过去抱起比延。 “还不跪下,向比延赔罪,本王还在哪,你就这么对待你的亲弟弟,我看你们母子眼中,根本就没有本王。” “父王,儿臣是世子,又是长兄,哪有君拜臣,兄拜弟的道理?” 六修把脖子一挺,这个份可不能丢,这一跪要真跪下去,就等于承认了让位给比延。 “道理?” 猗卢夺过六修手中的刀,反架在六修的脖子上, “我看你和那些晋人待得太久了,忘了我们拓跋的道理。在拓跋,本王就是道理。本王让你跪,你居然敢不跪,你想造反吗?” 六修朝着猗卢跪下,双手和头都伏在地上。 “冲着比延跪,本王的话,没有说清吗?” “父王,儿臣策马前来,只想问一句话,母妃何罪?” “呀,你这个屡教不改,还敢质问起本王来了,你该不会学晋人那一套,要给本王来个清君侧吧?比延,过来,站在前面,接受他的跪拜,将来这整个草原,都是你的马场,区区一匹骅骝又算得了什么?” 就在比延要站到六修面前时,骅骝从后面蹿出来,一蹄子再次踹飞比延,伏身驮起六修就跑,一跑就跑出几十里,跑丢了后面的追兵才停了下来。 “骅骝啊,这次你可是闯大祸了,不过没关系,就算这大祸,你不闯,我也会闯,咱们兄弟谁闯都是一样的。” 第107章 盛乐讨平城,父子交刀兵 骅骝当然说不了话,只是拿自己的大脑袋拱了拱六修的秃头,长舌头还在头顶留下了一道哈喇子。 “哎,骅骝。”六修往后退了两步,用手捋了捋左右残余的两撮头发,“本来就没几根了,你再给犁没了。那我可就真成他们说的木骨闾了。” 六修自嘲的声音还没有落下,就听身后——木骨闾的喊声越来越大,伴随而来的马蹄生也越来越急。 六修再想翻身上马遁逃,已经被围了十几层。 “怎么?郁律,连你也要抓我回去?” 六修抬头一看,为首的那一位正是自己叔叔拓跋弗的儿子郁律。 “六修大哥,王命不可违,小弟也是拖家带口的人,总不能因为心中同情六修大哥,就把一家老小弃了吧?来人,把六修世子请回盛乐。” “且慢,”六修看着左右前后一下子围上来六个人,自知没了活路,把刀归了鞘,拍了拍身边的骅骝, “郁律兄弟,你我也算在战场上共过生死的,大哥也不为难你放了大哥,只是这匹马触怒了比延,如果返回盛乐,难免一死,我实在不忍如此骏马死于无耻之人手中,还请郁律兄弟能够网开一面,放这匹骅骝一条生路。” “六修大哥,这……” 郁律犹豫了,连比延都知道这是匹难得的好马,他就这么给放走了,回去以后,难免会被比延迁怒。 再说了,作为原先拓跋三部首领拓跋弗的儿子,这些年本来就被拓跋猗卢惦记着,加上郁律还格外能打仗,而且在部族内的名声还好。 六修当然看出了郁律的担忧,立刻开口说道,“郁律兄弟 ,你上前来,我有话和你讲。” “右贤王,不能去啊,小心世子。”手下人看郁律拨开人群走向六修,纷纷拉胳膊拽腿。 “放开,连这点胆量都没有,还算什么拓跋家的男儿?” “放心,你围着这么多人,就是一人一口唾沫,也能给我溺死。” 郁律摆了摆手,手下的几百人又往后退行了几十步,给兄弟俩留出了不少地方。 “六修大哥,有话可以讲了。” “郁律兄弟,这是平城和新平城的兵符,你执此兵符,可调动两城兵马。不用再害怕谁的猜忌。” “这……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重要,只要交给你,我才放心去盛乐,我总觉得盛乐的事情有些怪,都由说不上哪里怪。” “大伯母祁氏,一切都是她在挑拨,她先是用自己勾引了代王,然后还故意让王妃看到,接着又联合比延的母亲诬陷王妃心怀不满,意欲诛杀诸妃,谋杀代王,屠戮诸子,拥立世子。” “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祁氏来找过我,把自己卷到毯子里送到我床上,还说什么事成之后,以盛乐为界,平分代国,她儿子普根在西,我在东,连她都可以做我的新王妃。六修大哥,你别那么看我,你知道的,我对老女人不感兴趣。” “那你岂不是也很危险?” “哎,实话和你讲,这次出城,我也是领了死命令的,她们又诬陷我,说我和你有勾连,所以你才能长驱直入,直接闯到代王面前,恰巧我又负责盛乐的守卫,这不是嘛,把我身上最后一点体面也扒了,我现在连个将军都不是,就是个百人长了。” “郁律兄弟,是我行事鲁莽了,没有顾虑到你。我跟你回去,也算最后能补偿你一些,让你以后的日子好过一些。” “你真的要跟我回去?回去受那个小子的羞辱?我这个事情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了,我什么意思,难道你不明白?” “明白,我明白郁律兄弟的苦心,只是……我们终归是父子君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敢不亡。” “哎呀,你真是被那些晋人给害了,什么愚忠愚孝,我都已经豁出去了,你现在就拿刀挟持了我,骑上这匹骅骝,返回平城,草原上的事情,自然要用草原上的办法来解决,当年冒顿单于不就是杀父自立嘛。” “不行,郁律兄弟,” 六修拍了拍郁律的肩膀, “这么多年来,中原人就是利用了这点,挑拨父子兄弟,当年不可一世的匈奴帝国,灰飞烟灭,纵横天下的乌桓铁骑,现在也成了我们的仆从,我们如果还是改不了窝里斗的传统,早晚要步了匈奴乌桓的后尘。我就是要用我的血和生命,告诉天下人,我拓跋部也有忠臣孝子,也是不可欺的。” “可是?” “别可是了,出来的一路上,我都想明白了,哪怕是搭上我的一条性命,我也不能让拓跋部再次陷入纷争。” “大哥……” “别说了,你交付了命令之后,就赶紧离开盛乐,到平城去。” “我到平城去?是带兵来救大哥吗?” “救什么救?我此去有死无生,我是让你去防备着雁门的仆从,鲜卑和匈奴的杂种铁弗部。” “刘虎?他不是一直效忠于你,还扬言要给大哥打先锋,冲进盛乐城嘛?” “哼哼,这家伙,才是一匹喂不熟的野狼。一旦我们拓跋部祸起萧墙,打了起来,这家伙绝对是第一个上来撕咬的畜生。” “普根哪?我听说他已经率领大军从西而来,说什么恭贺新世子。” “他?他是等着桃子熟了才会出手的。但无论如何,你也不能让他得逞。” “普根大哥在部族里声望很高,远非兄弟能比,只有六修大哥才能抗衡。” “正因为如此,你才不能让他得逞,他这个人心走偏了,总以为是晋人坏了他的事,是晋人出谋划策,才让父王统一了三部,让他的可汗位落空,他要是当了权,那代国的晋人,恐怕就都不得活了。” “都这时候,六修大哥还想那些晋人做什么?他们既然卷进来了,死了又有什么可惜的。” “你不懂,让代国的晋人活,代国才能活着。我拓跋部善战,但不善经营,打了多年还是风餐露宿,也就是这几年晋人多了之后,才先后营建了盛乐、平城、新平城,这才算扎下根来,如果把这些晋人都杀了,我拓跋部又要回到当年那种夏天吃到撑死,冬天饿到冻死的惨状了。” “那请刘琨来调停如何?” “万万不可,现在这个局势,最可怕的还不是比延,也不是普根,而是这位刘琨,一旦他进入了平城,那代国境内的晋人就会被他带走大半,最应该提防的,就是这个刘琨。” “六修大哥既然把前前后后都想好了,怎么还要执意去盛乐,就此劫持了我,一同返回平城,岂不是更好?” “师出有名,这个也是从晋人那里学的。郑伯克段于鄢,郑庄公就是放纵他的弟弟,让他的弟弟恶贯满盈,这样郑庄公平叛就是人心所向。” “六修大哥早这么说,兄弟早明白了,兄弟就怕六修大哥,要做个愚忠愚孝子。” “走吧,前面的路还长。” 六修拍了拍郁律的肩膀,一行人返回了盛乐城。 刚刚进了城,就和王辇撞了个满怀,一行人自然是行礼避让。 可这王辇行到六修面前,突然就停下来,不但是停下,上面的人还走了下来。 几步就走到了六修面前, “大哥,这是干什么啊?大家都知道你贤德,你这几番相让世子之位,还挂印出走,要学那吴太伯的风范,小弟这是不答应也不行啊。” 比延这一番话,就把六修身上的世子之位挪到了他自己身上。 “比延?怎么是你?”六修看着王辇上走下来的,居然是比延,心中的恨意又加了几份。 “你居然敢私自坐父王的辇?” “哎,大哥,说话可要谨慎。怎么能是私自哪?是父王感念大哥的让贤的德行,成全了大哥的美意,已经把王位也一并传承给小弟。” “你……你莫非是囚禁了父王?” “哎,六修,大伯母可要说句公道话了,这一切可都是代王自愿,他深感春秋已高,比延又深得民心。吆,这不是郁律嘛,你看,你不要的,有的是人要。” 祁氏也从比延身后站出来,亲昵的挽着对方的臂弯,眼神还不断向郁律挑衅。 郁律没有搭理祁氏,而是看向了六修,他居然发现六修从心里笑出了声音。 六修再抬头的时候,一切沮丧随之消散。 “看来,传闻是真的了,比延果真挟持了父王,猗?一家也参与了叛乱,孤今日以身犯险,总算是亲眼得见。” 话一说完,六修就在比延和祁氏的错愕之下,打了一个响笛,骅骝立刻就从人群上空飞跃到了六修面前,六修再不废话,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都等了半晌,比延才反应过来,这六修根本不是为了什么母妃而来,就是为了再刺激猗卢和比延一下,让他们做的再过分一点。 “郁律,快去追啊?还等什么?” 还是祁氏率先想起来,六修帐下的兵力,可是比猗卢加普根的人还要多,这要是等六修杀回来,那别人不好说,她肯定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遵命。” 郁律恰好借了这个机会,也出了盛乐,随六修返回了平城。 在王宫中逍遥快活的猗卢,听到六修和郁律都跑了,气得一脚就把比延的母亲踹翻,指着鼻子就骂, “你们这对废物母子,几万人,抓一个人,都让他跑了。比延哪?还不把他叫回来?” 不多时,比延来到了面前,和他一起的,居然还有自己的秘密情人祁氏,这个骚婆娘,真是欲求不满。 “父王,六修轻王慢驾,要不要发下通缉令,全国通缉?” “你脑子让这个骚货的胸给挤了吗?” 猗卢指着祁氏骂比延, “还通缉令,这不是就明摆着告诉代国所有人,是孤不容六修?” “父王息怒,请父王指点。” “废物啊,你说我怎么养你这么一个废物,六修都送上门来了,你就不能耐着性子容他一阵?孤让你抬王辇出去,是让你去迎六修,让你把面子都做出去,让全城的百姓都看到孤的诚意,你可到好,自己坐到王辇之上,还让六修参拜你?” 猗卢越说越气,当场就扒了祁氏的衣服,临幸了一番。 “蠢猪配瞎驴,” 猗卢完事就翻脸,命人把祁氏看管了起来, “你把六修迎进宫来,咱们就有一百种方法,让他病发身亡,而且还不用起干戈,你可倒好,不但把大义拱手相送,还给他搭了一员猛将,你可真是一个人才。” “谢父王夸奖,儿臣……” “夸奖,夸奖你个头。” 猗卢解下腰带来像抽陀螺一样,打得比延满殿行走。 “好赖话也听不懂。人怎么能蠢成你这样。你说,现在连最后一个能打的郁律都被你送给六修了,是孤亲自披挂上阵,还是让你做这个先锋?” “父王息怒,儿臣有一计,普根大哥已经从西边来,不如让他们两虎……” “两虎,我让你两虎,骚娘们玩一玩也就罢了,你怎么还真当是你亲儿子了?普根要是到盛乐来,第一件事,就是把你我父子杀了解恨。” “父王,不会的,祁儿已经和我说好了,只要到时候……” “祁儿?我让你祁儿,就你这点脑子,还想着与虎谋皮?被人扒了皮都得给人家数钱,以为睡了人家的娘,就是人家的爹了?打死你个不成器的。” “大王,要打打臣妾吧?”比延的母亲挡在了比延面前。 “把这个蠢女人关到猪圈去,要不是你这个蠢女人下了迷药,孤怎么会和祁氏那个骚货睡到一张床上?” “父王,不能啊,母妃这么多年来,精心伺候父王,没有……” “一边去吧,”猗卢又是一腰带,把冲到面前的比延打退,“孬种,连一条腰带都吓得倒退,孤也是瞎了眼,能怎么办哪?只怪孤,识人不清,只好亲自出征了。” 拓跋猗卢刚带兵出了盛乐城,还没有走出几里地,就听到身后的盛乐城喊杀声震天,猗卢忙回军去看。 却发现本来还在百里之外的普根,就像长了翅膀一样,空降盛乐,直接接管了猗卢的后方。 “普根,你也要造反嘛?” “大王,你这就冤枉侄儿、儿子、孙子了,作为大王的亲侄子、后儿子、亲儿子的后儿子,身兼三重孝心的我,怎么能背叛大王哪?我不过是为大王保卫盛乐,预祝大王凯旋。” 第108章 善恶终有报 里外不是人 普根看着猗卢气急败坏的样子,挥了挥手,命人把猗卢的几个妃子拉到了城墙上来,当众就给猗卢表演了一番雨露均沾。 “大王请放心,臣一定会像照顾自己的女人一样,照顾好大王的女人,绝对不会让她们受一点委屈。” “普根,你怎么敢?” “大王,你这是哪里话,当年不是你讲的,拓跋三部合为一部,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现在身兼三重孝心的侄儿,正是按照大王的旨意,坚决不能便宜了外人。” “你,你……” “大王,谢就不必了,咱们都是实在自家人。当年我父王把部族妃子托付给你的时候,你不也是这样吗?侄儿不过是依样画葫芦,大王怎么还要恼了哪?” “我,我……” “侄儿劝大王还是别白费力气了,这盛乐城本就是你建来防备六修的,它有多坚固,大王难道不知道吗?这平城离盛乐也不过几百里,大王若是等六修带军杀将回来,到时候侄儿可就要里应外合、替天行道,诛杀暴君了。” “你敢?你就不怕将来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大王,你又说笑了,你们这一家没脸没皮的都不怕见祖宗,侄儿这种正人君子,有什么好怕的哪?” “你竟然敢如此嘲笑孤?” “大王,天哪,也不早了,您要是实在想被六修淹死在河里,您就在盛乐城外待着,侄儿哪,还要回后宫体察民情,就不陪了。” “混蛋,你不许去,你回来。” “怎么?大王是非要侄儿当着大王的面,表演出来吗?这多不好意思啊,怎么说,咱们现在也是知道些礼义廉耻的文化人了。” “混蛋,待孤杀……” “哎呀,今年草原上刮了一季大风,这野牛都吹上天了,大王,您还是先考虑怎么面对六修的怒火吧?他可没有侄儿这么好说话,只是要你的后宫佳丽。” “混蛋,你给我回来,孤命令你……” “哎,老头,别喊了,再喊拿尿滋你啊。” 普根的随从解开裤子就往城外尿去。 倒霉的猗卢被风吹着尝了半嘴,还没有再骂,就见已经有人往城墙上推粪桶,猗卢也不吃眼前亏,急忙驳马离开城墙之下。 “父王,这可怎么办?谁能想到这个普根竟然出尔反尔,不讲信用,亏我还拿他当亲儿子。”比延在身后问道。 猗卢眼睛一斜,如果目光能杀人,比延已经死了无数次,他不知道英雄辈出的拓跋家,怎么偏偏就出了这么一个比驴还蠢的家伙。 不用问,普根的通关文书都是这头蠢驴给发放的。 不过话说回来了,要不是这家伙够蠢,一丁点危险都没有,自己又怎么能放心拿他来打压六修哪? 猗卢看看这个儿子,又想了想平城的六修,那真是悲从中来。 正当猗卢伤感的时候,这个蠢驴儿子又语出惊人了—— “父王,依儿臣之见,可调集雁门的铁弗部,铁弗部自来和平城的晋人不和,和六修也有诸多的不悦……” 比延的声音,逐渐在猗卢的注视之下越来越小,最后自觉的低下了头。 “蠢,不可怕,可怕的是,讳疾忌医。” 猗卢的牙都要咬碎了,终于得出一个傻子都能看出来的结论——这个儿子,一点也靠不住。 “父王,儿臣知错了。” “哦?难得啊,那你说,你错哪了?” 猗卢被浇灭的心,又燃起了希望。 “铁弗部实力太弱,根本打不过六修那个奸贼,还是得和段家兄弟求救。” “额~,” 猗卢望着比延,这么近,那么远,人和人的差距,跨越了生殖隔离。 “想法很好,以后别想了。” “那还有平阳的刘聪,他不是向父王献贡了嘛?” “额~” 猗卢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可以肯定这个儿子是没有私心的,不过美中不足、丑中富余的是,也没有心。 “把比延世子带下去,教一教他怎么喂马吧。” 猗卢看着盛乐城头悬着的月,那是三月的月,已经看到了春天,但还有些凉意。 这丝凉意也让猗卢在整日的吹捧之间清醒了过来,做出了一个英明的决定——召六修率军,来盛乐,共同讨伐普根。 并且给六修开出了大将军的头衔,而且也许了东西分治的事后红利。 但很快,猗卢继续做代王的美梦就破灭了,六修的回答很简单,把信使的头送了回来。 随着普根的部族渐渐的掌控了盛乐城,普根也不装了,数次派兵前来试探,没被发现的话,就烧掉猗卢一些粮草,被发现了就打上一阵。 更糟糕的情况还在持续发生,比延非要在他父亲猗卢面前秀一下他的战斗力,结果自然是带着的八百亲随全军覆没,就他一个人被普根贴了一个侮辱性极强的条子送了回来—— 此子可是大王的接班人,侄子不敢要。 猗卢有心反攻,普根又将城门闩起来,在城头上表演起限制级节目来,一时之间搞得人心涣散,甚至有止不住的人丢下兵器逃向盛乐,只求普根别拿自己的家人取乐。 “走,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人员前前后后折损了十分之一后,猗卢终于下定了决心,宁可去平城,便宜了儿子,也不能留在盛乐,被普根恶心死。 盛乐和平城本就不远,猗卢又怕普根又起什么鬼点子,或者是比延大爷又有什么妙计,不得不加快了行军速度。 这速度一快,斥候的情报就来不及传达,猗卢结结实实就和六修的大军撞到了一起。 六修也不废话,打听好了比延所在的队伍,追着比延就是猛薅,把比延薅得比六修自己还秃,这还不罢休。 借着这股子劲儿,六修把比延的残兵败将,像赶羊一样赶进了猗卢的中军,再辅以精骑来回的冲杀,一时之间把本就行将崩溃的猗卢大军冲的溃不成军。 之后的事情,就简单多了,六修策马飞出,将猗卢的王旗砍倒,又让传令兵高呼代王已死,世子已立,元凶伏诛,降者不杀。 六修还特别叮嘱,别人都不打紧,比延的命一定要保住,他可是这战的首功。 猗卢见大势已去,六修新织的王旗已经飘扬在制高点,悄悄的褪去袍子,从马上溜下来,扒了一件士兵的衣服,自己穿上去后,又抹了几把血,倒在地上装起了尸体。 这事情猗卢极有经验,就算躺上个一天一夜,他都能一动不动。 猗卢放弃了抵抗装死,他的部队自然归还在‘奋战’的比延指挥。 在比延的努力下,本来还需要几个时辰,甚至是几天的围困战,一下子锐减到了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后,比延身边再无一个可战之人。 “回来,都回来,父王虽然战死了,但孤还在,只要一息尚存,战斗不已。孤都不怕死,你们为何惜命?” “啧啧,”六修拍手来到比延面前,“我刚才是不是讲,不许伤到我的功臣?他脸上这一道伤口,是哪个不长眼的?” 姬澹也憋着笑意,承认错误, “大王,是末将,末将刚才打红了眼,忘了大王的吩咐,死罪死罪。” “好,既然你认罪了,就罚你下一顿饭,只能吃一只羊腿,还不许喝酒。怎么样?我的好兄弟,大哥这样处罚,你满意嘛?” “哼哼,六修,你就是吹得再好听,史书上也会记上一笔——六修弑父杀弟,你可以杀了我,但不能侮辱我。” “侮辱你?”六修摇了摇手指,“我还指望贤弟,给愚兄找到这一堆死人里的那个活人哪。” “你要我去翻这些人的尸体?你怎么能这么恶毒?咱们可是亲兄弟” “这怎么能叫恶毒哪?这堆尸体里可是还有父王的遗体,你作为父王生前最器重的儿子,难道不该让他老人家入土为安嘛?” “真的?你怎么知道父王没有逃走?” “很简单啊?因为我把新平城的兵马也调了过来,所以才迟了两天,当然可以保证没有人活着离开这里了。” “好,如果我找到父王的遗体了,你要保证放我们离开。” “可以。” “我信不过你,你对天发誓,如果有违誓言,你将一生被困大漠,终生无法回归代国。” “可以。我拓跋六修发誓……” 六修发完了誓言,看着比延一个个的翻找尸体。 “大王,你真的要放他走?”姬澹问道。 “你不记得了?孤出发前,是改了名字的,父不父,子不子,孤已经把六修的名字还回来了,现在孤名——拓跋木骨闾。反正这个外号,他们也总喊,你说是吧,郁律贤弟。” 郁律自然不敢说实话,一提马转开了话题, “臣去前面看看,臣担心比延耍什么花样。” “哎,郁律贤弟多虑了,就他能耍什么花样?无非就是给装死的父王,做些急救,让父王前功尽弃。” “什么?大王是说,先王还没有死?” “哎,贤弟,注意说话的分寸,孤说得是假如,你可莫让孤担了弑父的罪名。” 不多时,还真就让眼尖的比延发现了在死人堆下的猗卢。 比延伸手探猗卢的鼻息,扭头就说, “大哥,父王还活着,他还有救。” 郁律服了,果然是亲兄弟,六修真是把比延拿捏的死死的。 猗卢也服了,自己这个好大儿,别的本事是一点没有,不知道怎么的,学了一手闻味辨人的本领,部族的长老将领,他一闻就知道是谁,一闻就知道谁在什么地方暗藏了匕首利刃。 这下倒是好,他把这门绝技用到了他将死未死的老子身上,一下子就把猗卢的闭气功给打破了。 见装不下去了,猗卢索性也就不装了,直接站起身来,几步来在了六修的面前。 “罢了,你的手段比我高明,你答应过放我二人走的,你不会食言吧?” “有嘛?”六修掏了掏耳朵。 “你刚才可是发了誓言的,难道你要做草原上第一个失信之人吗?” “哎,这话怎么说哪?六修发得誓言,关我木骨闾什么事?” “木骨闾?” “怎么?父王这么健忘嘛?这个名字还是父王给取的哪,有事是六修,无事木骨闾。” “看来你一早就做了打算,哪又何必假惺惺的到盛乐走上一趟哪?你就算领着平城、新平城自立,我又能耐你何?” “哎,父王,话不能这么说。我也是逼不得已,我本来只想安安稳稳的做个世子,但父王不许啊,不但不许,还派兵来攻杀,儿子也是被逼无奈,只好忍痛反击,不慎将父亲误杀。” “你连说辞都想好了,还说是被逼的?你可知道因为你,盛乐城,已经被普根占了。” “哎,父王,一码归一码,你自己做的孽,可不要算在我的身上,如果不是你把大伯的后宫全占为己有,普根能有那么大的恨嘛?说不定还能和您一起来攻杀我哪。父王,儿臣还是要说一句,您这是自作孽,不可活。” “大哥,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事情因我而起,大不了我赔你一条性命。” “哎,贤弟,你可是大哥的首功之臣,如果没有你的里应外合,大哥哪有这么快赢下来,你要是想走,随时可以走,不但可以走,要多少财宝,大哥都尽量满足。” “大哥,我说得是用我的性命换父王的性命。” “哎,贤弟,你又自轻自贱了,他配吗?你问他,他配吗?你以为他是真的爱你,才要捧你上位的吗?” “难道不是吗?” “哎,人傻有傻福。他早就看上了刘琨的女儿,要娶来做王妃的,找上你,只不过是拿你当个台阶,你还当真了。” “不可能,父王和刘琨结拜为兄弟,他怎么可能自认女婿?” “哎,也算是有福气,我就命你为先锋,去赶走普根,拿回盛乐城。等你拿回盛乐城,我就放了这老头,你看如何?” “一言为定,你不会再改名字了吧?” “不会。正好,你就带着这五千新军,去给普根点颜色看看,让普根看看,我们家比延的本事。” 说着,就把刚刚收拢的五千降军又派给了比延。 郁律低声说, “大王,你就不担心他和普根合兵一处?” “那样不是更好嘛?” “那……”郁律的眼神看向猗卢。 “这个我说话自然是算数的,我说我不杀,那就肯定不杀,但如果,我是说如果啊,我一个没留神,有人报私仇,把他给杀了,那我也没办法不是?郁律,我听说,你父亲的死,就是他下的毒?” 第109章 兄弟起萧墙,拓跋大乱斗 不一阵,郁律去而复返。 六修按着刀问,“怎么样?大仇得报,心里舒畅了不少吧?” “哎~” 郁律长叹一声, “惭愧,半路上杀出一个普根部族的死士来,杀死了代王,是臣保护不利,请大王责罚。” “啊,”六修的手从刀上离开,“好个普根,夺我城池也就罢了,居然还敢袭杀孤的父王,真是该死,这夺城杀父之仇,孤若不报 ,实在是枉为人君人子,传命令下来,大军休整两日,补齐辎重,兵进盛乐城。” “大王英明。” “你也不错哦,属实是让我刮目相看了,你知道嘛,你刚才救了自己一命。” “古来君贤臣直,臣就是一根直肠子,多蒙大王不弃。” “嗯~,他若是有你这么会说话,也不至于落到曝尸荒野,为鹰狼所食的下场。” “臣还记得,在盛乐城时,大王和臣说,雁门的铁弗部刘虎,两面三刀,要时刻防备,不如臣留守平城,看住刘虎?只是不知道大王是否信的过。” “哎,郁律贤弟,你这又见外了,有你在平城镇守,愚兄求之不得。” 郁律留守平城,六修不紧不慢的率大军向盛乐进发。 果不其然,在第十天,就快看到盛乐城时,遇到了比延率领的溃兵逃了回来。 “哎呀,贤弟。”六修看着已经跑散架,倒在骅骝面前的比延,“普根居然如此厉害,连贤弟这样不世出的天才将领,都能打得败。” “大哥,你可要给臣弟做主,普根使诈,他用我娘做要挟,还用军中将士的亲眷做赌注。给臣弟摆下圈套,臣弟又不得不去闯,这才败了一阵。大哥再给臣弟一次机会,臣弟定能一雪前耻,手刃普根。” “哎,贤弟。” 六修一摆手, “一时的胜败,并不紧要,还是快些去休息吧。” 安置了比延,六修推进的速度更慢了,他可知道,自己这个家族的大哥普根,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磨蹭了几天之后,六修总算是稳稳当当的拔完外围据点,来到了盛乐城下,见到了拓跋普根。 “世子殿下……哦,现在应该称呼代王,看来代王殿下已经把那个祸乱代国的猗卢解决掉了,这是来视察盛乐城,殿下放心,我为殿下守盛乐,没有让一根粮草从盛乐城门前过,现在既然殿下荣归,那就请殿下坐镇王宫。” 普根见来的是六修,就把话说得极其漂亮,甚至把东南西北四个大门都敞开,以展示自己的诚意。 六修可不吃这一套,一眼就看穿了普根不过是在说场面话,当然不会真的傻兮兮的钻到普根布置好的口袋中。 但场面上的人嘛,场面上的话还是要说的。 “普根,你知罪嘛?你先是逼走先王,又派死士追杀,致使先王死于荒野。又对上门讨要说法的比延,恶语相待,还把他身边的证人都屠杀灭口,你真以为悠悠苍天之下,没有神明看着吗?” 六修顿了顿, “识相的话,现在就自行绑缚出城来,跪在孤的马前,孤念及你也是拓跋家的血脉,还可以赏你一个敕勒川养马的活计。” “不然哪?” 普根自然是不怕的, “当年猗卢可是在我先父坟前发过誓言的,说是暂代汗位,等我长大之后,必定归还。怎么?难道堂堂代王发过的誓言,就是放了个屁吗?” “普根,你不要得寸进尺。先王已经把盛乐以西之地,划给你辖制,那些地方比你先父在的时候,控制的土地都广,先王没什么对不起你的。” 六修这时候就变成了猗卢的孝顺儿子,毕竟还需要从他那里,顺来代王和可汗的位置。 “你也看到了,这盛乐城外,你的那些埋伏,被我尽数破去,我的大军又数倍于你,我实在想不到,你拿什么赢。不如趁现在刀兵未交,出城归顺。” “呸,好不要脸的六修,” 普根一边说着一边把六修的母亲拉到了城头,想也给六修表演一个节目。 六修弯弓搭箭,一箭正中母亲的眉心,然后收起弓说到, “家母早就被妖妃害死,孤亲手埋葬,你又从哪里找一个冒牌货来,想动摇孤的军心?普根,你这个主意打错了地方。” 这一箭出去,直接给普根干不会了。 不是传言六修这人至孝,为了给母亲讨一个公道,只身前来盛乐城,和猗卢当面对质吗? 怎么咔嚓一箭,就给射没了。 这一箭下去,普根城里原本那么多的人质,突然间就都没有用。 毕竟一个连母亲都能眼睛都不眨一下射翻的狠人,什么姐妹兄弟,就更加不值一提了。 “六修,你杀父弑母,毫无人性,像你这样的人,合该天诛地灭。” “哎,普根大哥,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几万将士作证,先王是死于你派出的刺客之手,家母早就被妖妃害死,这不过是你的一个计策,想让我顾忌亲情,乱了方寸。不得不说,大哥还是好算计。” “如此说来,那些兄弟姐妹,也威胁不到你了?” “大哥这话怎么讲?那些兄弟姐妹,又何尝不是大哥的兄弟姐妹,既然大哥不想他们活,那么我这个做兄弟,又能怎么办哪?” “你还真是一点也不吃亏。” “彼此彼此,大哥不是也和那妖妃勾搭到一起,这么算起来,大哥和比延的关系,那真是……亲上加亲,互为父子。” “你以为你耍个嘴皮子,我就怕了你嘛?” “当然不会了,大哥的心思多细腻啊,没有十足的把握,怎么会贸然反叛?” 六修看了看城墙上躲在盾牌后的普根,接着说道, “只是啊,大哥的心思都用错了方向,花重金贿赂了刘曜,想让刘曜北上助拳。” “哈哈,你倒是不糊涂,连这么机密的事情都知道了,那你还赶快放下武器,束手就擒,难道要等中山王大军杀到嘛?” “普根大哥,说你什么好哪?你真以为刘曜会来?他只不过是在利用你,让你有信心和我一战,让整个代国陷入战争的泥泞,这样不管是我们,还是刘琨都无暇顾及平阳,他就可以长驱直入,拿下长安,灭掉晋国。” “哈哈,都到了这个时候,六修,你还没有认清形势嘛?实话和你说吧,就算是刘曜不来,他去打上郡了,我也照样有办法让你的大军土崩瓦解。” “哦?这个大话,还是蛮奇特的,你仗得是谁的势?总不会是那个不成器的刘虎吧?” “你也太小看大哥了,你往大的想,在整个北方,最有王霸之气的枭雄是谁?” “什么?你竟然和胡奴石勒勾结,你难道忘了,两年前,就是石勒在代国的族人在盛乐发生了叛乱,杀了我们多少兄弟姐妹。” “难道,我只是打个比方啊,你就没有想过,这些散落在代国各地,被看管的很严的胡奴,怎么一下子就集中出现在盛乐,甚至还一度攻破了王宫嘛?” “难道,还是你?你早就和石勒勾结在一起了?” “说勾结多难听啊,时势造英雄,问当今英雄,谁能像石勒一样百战百胜,如今石勒更是虎踞冀州,带甲数十万。如果此时不为我拓跋家找一棵大树,等晋国轰然倒下,并州、幽州再被石勒蚕食之后,我们还有什么资格和石勒谈合作。” “你说得倒是好听,句句都是为了拓跋家如何,还不是想自己来坐这个汗位?” “六修,大哥并不是恋栈权位之人,只是你这性子太刚强,不懂得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道理,到时候怕是见了石勒,也弯不下身子。你若是答应了现在归顺石勒,大哥即可自刎谢罪,绝不食言。” “呀,”六修玩味了一番,“高手啊,这一手牌打的,明知我手上沾满了石勒族人的血,还给我玩这一套把戏,你怕是当年就做好这番打算吧?那些石勒的族人无论是否叛乱成功,你都是最大的获利者。” “贤弟,你就听大哥一句劝,石勒才是当今天下的雄主,什么刘聪、刘曜、刘琨,通通都是跳梁小丑,之前猗卢叔父就是不听我的劝告,才走到了这个众叛亲离的下场,我实在不想看到这样的事情再发生在你身上了。” “哎哟,拓跋家都是刀头舔血的野狼,什么时候,跑出个圣人来。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能置我于死地。” “你当真不愿意归顺石勒大将军?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嘿嘿,我这脊梁啊,弯不下去,当惯了人,做不了狗了。” “那就是说,没得商量了?” “本来也不是和你商量的。” “哦?那你已经围住了盛乐城,我连城门都为你开启了,你怎么不试着攻一攻哪?” “你想用激将法,逼我出战?” “我只是不知道,你还在等什么?” “当然是在等你的诡计了?你谋划了这么多年,难道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拿你的一万人,来拼我这十几万大军吗?” “你可以试试嘛,反正你的本钱比我的足,万一成了哪?” “看来你我兄弟是非得有此一战了,我还真是怜惜大哥这个人才,你也知道要说打仗,咱们拓跋家各个龙精虎猛,但要说这个脑子,十个人凑不出一个来。” “彼此彼此吧,如果贤弟能够迷途知返,大哥愿自愿去敕勒川当一个骑奴,给拓跋家世代养马。” “那好,一言为定,一战定生死,输的那个自觉去敕勒川,抹掉拓跋姓氏,甘愿世代为骑奴。我若是败了,我就不是代王拓跋六修,而是骑奴木骨闾。” “痛快,我若是败了,我便是骑奴板蓝根。” “普根大哥,我实在想不到,你要怎么样才能反败为胜。” 六修下达了攻城命令,看着一队队的人马杀入盛乐城,稳稳的感觉到骑奴板蓝根就要诞生了。 “哦?我只需要讲一句话——晋人欺我拓跋人太甚,杀晋人,夺回属于你们的金银财宝。” 普根这句话一说出口,本来还在相互攻杀的军队突然就停下了手中的刀枪,疯也似的挤入盛乐城中那些大户人家,开启了零元购的场面。 “怎么样?木骨闾?” 普根指着城中抢劫杀戮的队伍。 “你……你这是自寻死路。这队伍要是杀红了眼,他可不管什么晋人胡人,那是谁有钱杀谁,盛乐城谁最有钱?哎。” 拓跋六修没有想到普根竟然使出了这种绝户计看着潮水般的军队化作了杀戮百姓的土匪,知道大势已去,只能依照约定,带着最后的亲信,西行到了敕勒川,化名木骨闾。 数年之后,他的子孙自敕勒川杀出,纵横大漠、横扫草原,建立的柔然汗国,那当然是百年之后的事情了。 而现在哪,普根是打赢了这一仗,却悲剧的发现,这支军队,他已经驾驭不住了。 不要说听指挥了,甚至连自己住的王宫,自己的妃子,也被这些暴兵抢劫一空,抢完了盛乐城,又谋划着抢平城,就像蝗虫一样,不分敌我了席卷了盛乐后,扬长而去。 只留下普根看着可怜巴巴的盛乐城,越想越气,终于在一个月后,自己把自己给气死了,而直到他闭上眼,也没有见到石勒的一兵一卒,甚至是一个信使。 石勒当然是没有功夫搭理塞外苦寒之地的普根,他正忙着调兵遣将攻打眼中钉刘演。 这个刘演,这几年来,可没少给自己添堵,就是因为他卡在黄河边上,让石勒的十几万大军无法南下,也不敢西顾,甚至连北伐王浚都是小股偷袭。 随着代国的战争越打越大,卷进去的人越来越多,刘琨也得到自己的儿子刘遵的来信——拓跋人要在代国搞清洗晋人的大屠杀。 这下连本来在晋阳看着刘聪和石勒的刘琨,都不得不星夜前往平城。 这样一来,石勒可就高兴坏了,心里还默念普根这个好大儿真不白认,有事他是真上。 当下也不顾虑更多,直接梭哈了自己的全部实力,压到黄河边,和刘演狠狠的打了一次,总算是把这个钉子拔了出去。 第110章 假途袭上郡,合兵保平城 石勒在廪丘大败刘演,打通了向南的道路,已经出兵的冯翊郡的刘曜也没有闲着,趁着拓跋家内斗不断,刘琨也北上调停。 刘曜抓住机会,先是假意向北地郡方向调兵,吓得北地太守曲昌赶忙给曲允送去急报。 曲允借着这个机会,又给自己加了大都督、骠骑将军的官职,领着几万精锐,屯兵青白城。 并且第一时间,就派出亲信和刘曜沟通,当然还是那种——刘曜劫掠多少百姓,回去充实人口,然后给曲允留下一些后族子弟作为军功。 刘曜这次没有急着答应,而是摆起了谱,甚至连曲允亲信的面都没有见,也派了一个亲信,展开了旷日持久的扯皮式谈判。 拖住了曲允后,刘曜马不停蹄的率军偷偷北上,出了北地郡,直插上郡的后方。 上郡太守藉韦,一仗上郡地势险要,二仗渡河之后,就能得到并州刘琨的接应。 再加上,长期以来,整个上郡的北方,都有关系不错的拓跋部护卫。 因此,藉韦将几乎全部的兵力都放在了冯翊郡方向,而且之前已经数次打退过刘曜的袭击。 这次,刘曜耍了一个花枪,假意向西攻打北地郡,实则是借道北地郡,大军先是向西,然后猛得转弯折向北。 像一把尖刀一样,插入了兵力空虚的上郡西部。 等到藉韦反应过来,想要调转兵力,回师救援的时候,刘粲已经带着另一路兵马从冯翊郡杀出。 刘粲在南,刘曜在西,在两路大军的夹击之下,藉韦的上郡防线土崩瓦解,上郡彻底落入匈奴之手。 藉韦抓了一套百姓的衣服,乔装打扮,躲过了匈奴的搜查,害怕被治罪,不敢返回长安,只得逃到了南郑。 拿下了上郡之后,算是把并州和关中彻底的割裂开来,在平阳的刘聪也正式授意刘曜,要在年底之前,把长安的司马邺请到平阳来做客。 刘曜和刘粲在上郡会师,二人看着比他们还快的刘聪的诏书,陷入了沉思。 良久之后,刘粲才问。 “现在正是好时候,所有人都不知道我们已经拿下了上郡,如果我们趁着现在,刘琨北上,晋阳空虚,从上郡渡河,也和攻打上郡一样,从其最薄弱的地方杀进去,王叔以为如何?” “嘶~” 刘曜又长考了一阵,才说, “晋王殿下,此计虽妙,也能出奇制胜。但恐怕得不偿失。现在上郡刚刚打下来,人心未附,贸然的把大军都渡河,现在曲允可就率大军在青白城,一旦得了这个消息,必然会全线反击,那样不但上郡保不住,只怕连冯翊郡,也会重新回到晋国手中。” “王叔说的是,是侄儿冒失了。只看了王叔神兵天降,一招假途灭虢之计,就攻克了上郡,彻底的斩断了刘琨和司马邺之间的呼应。” “晋王殿下,臣有句话,不知该讲不该讲。” “王叔,你我数历生死,不是父子,如同父子,父子之间,有什么不能讲的哪?” “殿下折煞老臣,殿下虽然能征惯战,但依老臣之见,殿下的战场还是在平阳,而不是长安。” “嘶~王叔可是听闻什么了嘛?” “老臣这几年常年在外征战,对平阳的事情,知道的并不多。但自来久战之将,朝中必有流言蜚语,如果殿下不坐镇平阳,那么到时候怕是……” “王叔是说,会有人诬陷我谋反?谁?刘乂嘛?他已经被吓破了胆。” “老臣不敢以疏间亲,只是,既然陛下下定决心,要请司马邺去平阳喝茶,那平阳的那些妖魔鬼怪,定会在这时候跳出来,找各种理由阻挠。除非殿下坐镇平阳,否则,陛下很难和那些人抗衡。” “还是王叔想得长远,我这就回平阳去,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这个时候,阻拦我们剿灭晋国。” 刘粲回了平阳,对付那些收了好处的和平人士,而刘曜哪,没那么着急进攻北地,反倒是又和曲允做起了人口换军功的生意。 这生意越做越大,不但传到平阳,换来了后族首领们的声声谩骂,当然他们自然不敢跑到前线来骂刘曜,这口黑锅自然就被刘聪背了起来。 实在听烦了的刘聪,就把自己藏在后宫里,围着他那些还没满二十的年轻皇后们,玩耍的忘了自我。 丢失了上郡的消息,最终还是传到了司马邺的耳朵里。 把这个还没有十八岁的小皇帝,急得直跺脚,这个曲允和索綝,正是坏了大事。 司马邺盘算来盘算去,还是把曲、索二人喊到了自己身边,并且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二位爱卿,现在上郡也丢了,并州怕是也坚持不了多久了。一旦胡奴的兵锋直指长安,可就再也没有人能够在后方给他们威胁了。不如趁着刘曜还在休整,迁都到秦州,和南阳王兵合一处,这样战线短,兵力集中了,还能够借得上凉州牧张寔的兵力。” “陛下不必担忧,臣已经和刘曜和议。而且今年平阳、河东的收成不好,臣已经勒令各地不得向匈奴卖粮,而且为了稳妥起见,臣又派了十几个粮商去高价采买这两个郡的粮食。臣相信,用不了多久,平阳就会因为无粮而大饥,到那时,别说来攻打长安了,平阳恐怕也保不住了。” 曲允把胸脯拍得震天响。 “曲骠骑,不是朕胆小怕事,实在是这长安,经过了几次的战火,恐怕再也经不起折腾了,依朕看,不如这样,曲骠骑还领着大军守在长安,朕领着满朝文武,和南阳王会合。” 司马邺试探性的问道。 “陛下,有些话,臣不得不说了。现在是非常时期,人心是不能信的。臣听说南阳王早就有僭越之举,甚至有人和臣讲,南阳王早就想篡位自立,只是碍于陛下的威德。一旦陛下到了南阳王的地盘,他把脸一翻,让陛下来个意外驾崩,那一切可就晚了。” “不会的,南阳王数次出兵救驾,要是没有他,长安早就陷落了。” “陛下,这事休要再议了。臣还要到青白城去整备防务,陛下记得多和大儒学些功课。尤其是学学荀子。” 曲允丝毫不理会司马邺的不满和愤怒,自己说完要说的,转身就走。 把一旁一句话没说的索綝抛在原地,索綝行了个礼后,马上追了出来。 “曲兄,你这可太反常了,先不说今天对陛下这么粗鲁,就说回来长安这几天,你都提拔了一些什么人?不是土匪,就是泼皮无赖。” “索兄,长安完了,我们也完了。我劝你还是别做你那个安乐公的想法,趁早卷上细软,逃往江南,这才是唯一的保命法子。” “曲兄,你这话什么意思?要做安乐公,也是陛下,哪里轮得到我?啊,你这是诬陷我里通外国,要用陛下来换自己的富贵荣华?” “索兄,是不是,你自己知道,我奉劝你,还是不要有这种想法。” “曲兄,你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我不是之前派人去平阳收买他们的粮食嘛,其中就有人探听到,大批的粮食被秘密运往了冯翊郡。看来,刘聪还是下了决心,就是拼上饿死几万百姓,也要攻下长安了。” “真的这么严重嘛?他们就不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是石勒,就不是一个简单的货色。” “这仗,刘聪已经不得不打了,他只要第一天停下征伐,第二天,他就会被反对力量吞噬,现在听说他晚上都不敢提前通知到哪个皇后那里睡觉,就怕被人刺杀了。” “曲兄,你放心,真要到了那个时候,兄弟别的不敢保证,城破,唯有一死尔。” “那就好。” 曲允也没有过多的争辩,眼下的局势,他已经提不起丝毫反驳的兴致来了。 尤其是他刚刚看过了建康的来信,尽管他再三请求建康的几十万大军北上勤王,而且给琅琊王开出了晋王、相国、设天子旌旗等等这种禅位三件套的顶级条件。 得到的,就只是琅琊王的一封信。 信上也只有几行字—— 江南疲敝,又几经战事,然闻长安事,不敢有丝毫懈怠,今已厉兵秣马,筹措粮草,必定能够在十月,集结大军,北进勤王。 好家伙,表面上答应的挺好。 可现在才刚刚三月底,他这一杆子就支到了十月,摆明了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而南阳王哪,也大同小异,虽说就在秦州,但几次与刘曜作战,南阳王倒是派兵来了,都都是隔岸观火,根本是一个兵都不上的。 反倒是远在凉州的张寔,时不时的还派几千生力军来补充长安日渐枯竭的兵源。 本来之前,洛阳那边,还能指望一下荀家,毕竟也是皇帝司马邺的正经外戚,可惜逼死了荀藩,据说现在荀藩的两个儿子,已经是琅琊王司马睿的座上宾了。 哎,真是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 曲允越想越气,用拳头使劲敲打着脑袋。 和他一样,远在平城的郁律,也正是愁云满至的样子。 一个月之前,拓跋部还是天下最强大的力量之一,可就是,短短的一个月时间里,这股强大的力量竟然变得如此弱小,甚至连雁门的杂种铁弗,都能来欺负一下。 别说这一个月间战死的士卒百姓了,光是代王就死了仨—— 拓跋猗卢、拓跋六修、拓跋普根。 听说,祁氏愣是把拓跋普根还没成年的儿子拓跋始生推上了王位。 就在郁律觉得自己坚持不下去的时候,等候了多日的刘琨,终于从铁弗部围困平城的后方杀了出来。 郁律一下子来了精神,呼唤着还能站起来战斗的士卒百姓,打开城门冲了出去,几番拼杀,总算是把铁弗刘虎打崩溃。 铁弗部刘虎从此西遁,借助刘曜的势力,在朔方郡一代安定了下来。 大概也是一百年后,刘虎的子孙赫连勃勃在那块地方修筑了统万城,建立的胡夏国。 郁律再次见到刘琨,两人却都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刘琨远道而来,在拓跋部最危难的时候解救了他们。 但现在的情况是——普根在盛乐城的那一嗓子:杀晋人,分财宝。 实在是后劲太大了。 别说普通的晋人被做成了羹,就算是当初猗卢从刘琨那里借来的人才,也十有八九遭了难。 郁律不敢想象,如果刘琨问他——他那些支援拓跋部建设的好朋友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郁律是不敢回答——过得怎么样了不知道,你再等一会,肯定的煮得差不多了。 同样,刘琨也很难为情。 他其实早就到了平城之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平城内乱,看着铁弗部和内乱后的拓跋部死战。 直到两方都没有了最后的力气时,刘琨才抓住机会冲出去,抢下人头和功劳。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僵持了半天,最后还是郁律先说, “多谢大将军解围,下官还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大将军能够留在平城,帮助拓跋部度过难关。” “这……不合适吧?别人岂不是会说我,鸠占鹊巢,表面上是来帮忙,实际上是趁火打劫。” 刘琨被说中了心思,又不好意思起来。 “哎,大将军不要见外嘛,这塞北三城,如果没有大将军的鼎力相助,怎么能平地而起哪?现在也不过是再还给大将军而已。” “好吧,既然右贤王把话说得这么明白,我也就不推辞了,只是……” “大将军有话不妨直说。” “只是,我听说拓跋部内排外的情绪很浓厚啊,听说因为这件事,盛乐、平城都死了半城的百姓?” “那,大将军的意思是?” “这些人哪,有的是我带来的,有的哪,是受了我的号令前来的,不管怎么来的,都是冲着我来的,所谓当官牧民,我自然是有一份责任的……” “额~大将军,下官虽然说认识几个字,但这话还是听不懂,您可以说得白一点。” “晋人和乌桓人,我们要带走。”刘琨的外甥兼首席谋士温峤简单明了的摊牌了。 第111章 内收鲜卑粮,外掠残胡羊 “啊,这个啊?” “怎么,有困难?” “不是,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大将军了,这些天我一直不敢开口,就怕大将军帮完了忙转身就回晋阳了。大将军如果能把代国的晋人和乌桓人都带走,那这平城以东,就都是大将军的校场。” “嗯,嗯?” 刘琨点了点头,又觉得这事情未免轻松的有点过头,别说常规的拉扯算计了,郁律甚至都有点迫不及待的把这些人推向刘琨。 “大将军,” 郁律搓了搓手,解释道, “您可能有点意外,那是您不知道这一个月来,我过得都是什么样的日子。这早晨起来看到儿子杀父亲,晚上起夜又看到哥哥杀弟弟,从盛乐到平城,无休止的械斗从早打到晚,倒一觉起来继续打,甚至睡觉都得睁一只眼。” 郁律又叹了一口气, “这样的日子真是过够了。我这个人虽说没读过什么书,也不懂什么阴谋诡计,但也能看出来,这里面藏了不少的猫腻。” “哦?你且说说,都藏了什么猫腻?” “大将军这是在考较我了,” 郁律索性把凳子往刘琨身边挪了挪,抬头看看温峤的眼神,又往回挪了挪。 “普根的部族本就被打击的厉害,如果没有外人的支持,他根本不可能占得了盛乐,即使是占领了,也不可能撑得下这一个月。” “嗯,是这个道理,我想这也是刘曜急于打下上郡的原因之一吧?打下了上郡,再加上普根,东面的石勒,就把我们包围在其中,无法动弹。” “正是这样的,” 郁律点了点头, “不过,普根这人福根也浅薄,看来是无福消受这份抢来的富贵,才刚刚一个月,自己也驾鹤西去了。现在倒是那个老妖婆祁氏,把普根的幼子始生推到了位置上。” “右贤王的意思是,你想接这个代王的位置?” “嗐,实话实说啊,” 郁律摇了摇头, “这要是一个月前,大将军这么问我,我肯定毫不犹豫的说是,但现在嘛,这就是个烫手的差事,福分没剩下多少,仇恨倒是攒了一大堆。” “那,右贤王是想?” “大将军,您既然是朝廷的大将军,代国哪,也是朝廷的封国,不如就由您来出任这个代王。” “哎,这可不行。那不是和王浚一样,成了僭越的奸贼了嘛?何况这拓跋家的子弟们,也未必会听我的号令。” “大将军多虑了,” 郁律咽了口唾沫,从怀里偷偷拿出一张纸条来端详了半天。 “哦,现在匈奴环伺,长安危在旦夕,正是大将军用武之时,大将军应该内收鲜卑之余粮,外掠残胡之牛羊,而后闭关守险,务农养士,恩威并重,收服人心,然后南向用兵,则无人可与大将军争锋。” “咳咳,” 刘琨实在是憋不住笑意,咳了出来。 “右贤王,这段话,背得挺辛苦吧?” “嗯,可不是嘛,谁知道这上面说的是什么劳子……额,大将军,这真的是我的心里话,绝对不是姬澹写出来的,大将军,你要信我。” 还没打哪,郁律就把当事人的名字都供出来了。 “姬澹这么说,那是因为他毕竟还是晋人,可这样一来,就把你们拓跋部卷到天下的纷争中去了。姬澹将军,既然你能让右贤王替你把话说出来,想必也会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吧?” 刘琨眼神往下一扫,姬澹已经离开座位,走了过来。 “大将军,末将知道大将军归心似箭,这石勒打垮了刘演将军,又进围了乐平郡,眼看就要打到太原郡。可现在的形势,恰恰是急不得的。” “哦?却是为何?” “末将就实话实说了, 现如今江南的琅琊王无心北顾,只想坐断东南; 李矩、郭默、陈川等人,虽偶有战胜,但都是拥地自保的坞主,一旦形势不利,他们随时可以抛下一切,退守坞堡,甚至会为了生存,随时倒向强势的一方。” “嗯,你说得这些我都想到了,刘演都被石勒击败了,更不要说他们那点乌合之众了。” “大将军,既然早就预料到了,为何还执意要率领刚刚收服的代国兵卒,南下与石勒争锋?大将军难道没有考虑到,这些人虽然归附,但也只是权宜之计,无非是想找一个靠山,摆脱他们被拓跋部追杀的命运。” “姬澹将军,如果连我也龟缩在平城,坐视晋阳沦陷、长安倾覆,那么中原大地上,还会有谁再站出来对抗胡奴哪?” 刘琨闭上双眼,许久之后才再次张开。 “君子有所不为,有所必为,这一仗如果我不打,那么石勒的兵锋就会再次南下,到时候可就不是乐平郡一郡之地遭殃了,恐怕永嘉之祸又要再次上演了。” “大将军……” “好了,姬澹将军,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是怕这些士卒累日征战,已经成了疲兵弱旅,即使人数众多,也未见得就能占到什么优势。” “大将军,你是知道的,兵不在多而在精,这次拓跋大乱斗,每个代国人都战战兢兢,疲于奔命,实在不适合再长途跋涉去作战,倘若休养生息,等到来年春暖花开的时候,那,不管是石勒还是刘曜,都不再是大将军的对手。” “姬澹将军,” 刘琨走过去拍了拍姬澹的肩膀, “我如果忍了这一时,乐平郡、太原郡必然不保,两郡百姓再遭涂炭,这还不是最紧要的。如果太原郡也到了胡奴手中,石勒和刘曜合兵一处,那朝廷还怎么抵挡?姬澹将军,就用我们的血肉之躯,再给朝廷争取几个月时间吧。” “大将军,朝廷待你不过是众人,把您一个人丢到这虎穴狼窝之中,又不给足兵粮,以至于大将军要靠一支胡笳来退敌,况且大将军为朝廷已经支撑了好几年了,为朝廷挡了多少次的灭顶之灾,再有什么天高地厚恩,也都报完了。大将军,乱世将至,您切不可还做一个愚臣。” “姬澹将军,你在代地日久,怎么,心也变野了嘛?” 刘琨问道。 “大将军,末将是替大将军不值,为了这样凉薄的朝廷卖命,实在是不值。” “不值就不值吧,” 刘琨叹了一口气,似乎也预料到了前路曲折, “朝廷既然委我重任,我总要把这个事情做到尽力吧。” 姬澹还要再说什么,刘琨已经把军令塞到了他的手上。 “姬澹将军,率两万前锋火速驰援乐平郡,不得有误。” 姬澹只得点齐人马,离了平城 ,直乐平而去。 可他的马才刚出平城,消息已经传了出去,很快就传到了正在乐平前线围困乐平太守韩据的石勒耳中。 “议一议吧,”石勒把刚刚收到的内线快报递给众将看。 “主公,” 孔苌先接了过去,翻开仔细看了看。 毕竟张宾开了个识字班,这些一般的书信,都是能看懂了。 “真像主公说得一样,刘琨还真的敢派兵前来。” “事情比我们之前预想的还要糟糕,” 石虎接过信后说道, “那个拓跋普根居然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他死也就死了,大权还旁落到了拓跋郁律身上,这个家伙更是一点抵抗都没有,直接把十万士卒和平城一起让给了刘琨。” “父帅,现在刘琨势大,我们如果和他正面较量,即便能赢,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何况这乐平郡,刘琨经营良久,又背靠太原郡。” “不如借着这个机会,兵锋向南,跨过大河,扫平中原的那些左右摇摆的坞主们,还能发一笔横财。” “你们哪?你们是什么意见?” 石勒环视着身边的将领。 “季龙说得对,刘琨是宿将,代国士卒又素来善战,很难讨到什么便宜,不如乘着刚刚击溃了刘演,兵进中原,先捞一波好处再说。” 支雄应和道。 “你们都觉得,姬澹的兵强,如果对上了,吃亏了就一定是我们?” 石勒又看了看几位将领, “我却不这么说想,据咱们在代国的内线来报,代国这一个月,是彻底乱了套,就连我们的内线,一个精壮的大小伙子,大白天走在路上,都几次差点被奸了。” “那是不是那个内线,长得太娘了,给大家造成了不必要的误会?”石虎问道。 “去去去,” 石勒摆摆手, “没个正行,我要说的是这股军队虽然能征惯战,但现在却是他们最疲劳的时期,一个月来的相互猜忌,相互算计,让他们军不成军,兵不成兵。其军队的战斗力肯定十不足一。” “要是错过了这个机会,等到他们养精蓄锐,军心又稳固了,我问一问在座的各位,谁有信心在一对一的情况下,干掉他们?” “主公的意思是说,趁他病,要他命,就在乐平,解决了拓跋部的后患?” 孔苌到底是宿将,一下子就听出了石勒的意思。 “怎么样?有多少把握?” “三成。” 孔苌先是比出个三,又缩回去一个手指, “不对,最多只有两成。” “这么低?你再考虑考虑哪?他们是长途奔袭,人困马乏,我们是以逸待劳,怎么也得有五成吧?”石勒还是希望得到自己第一大将的支持。 “这两成都是多算了,这还是加了主公的英明神武。” “哎,拍马屁的话,就不要说了,怎么胜算这么低?” “拓跋部历次与刘聪作战,都是以一敌十,还能每举大克,把刘曜都打得身负七创,而这次,他们和我们的是一对一,他们是两万,我们也只来了两万,我们的大军还在追击刘演的溃军,最早也要十几天以后,才能赶到乐平。” “嗯~” 石勒看着地图陷入了沉思, “你们先各自回帐,做些准备,是战是退,让我再想想。” 众将退回去,各自收拾行囊,准备好随时拔营回归邺城。 石勒一个人走出营帐,背负双手,在营帐间溜达着,希望找点一个说服自己和其他人的理由。 正想着入神,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登时就把石勒吓得条件反射,一下子就迅猛的跪在对方面前,口中还说着—— 主人,我能干活,管口饭就行,别把我卖给那人,他是出了名的心狠手黑。 “哈哈哈,都掏钱掏钱,我说什么来着,我能让阿勒给大家跪下。看看,怎么样?别看他是什么陕东伯、大将军,在我面前,嘿嘿。” 说话的人,底气很足,关系也很硬,是石勒的发小兼姐夫张越。 这种玩笑,他们经常开。 石勒缓缓的站起身来,也拍了拍姐夫张越的肩膀, “阿越,是你啊,我向你借一件东西,有了这件东西,我们此战必胜。” “行啊,我的就是你的,看上什么了,你拿去就是了。” “好,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可别吓尿了裤子。” “哈哈,我胆子才没有那么小,这都多少年了,你还过不去那个坎,还以为咱们是当年从并州押出来的奴隶?” “不重要了,你,去,把众位将军都j喊到帅帐,我有事讲。” “阿勒,什么事啊?提前透个口风,我也好再赌一把。” “你很喜欢赌啊!” “嘿嘿,阿勒,你也知道,我这个人不好酒不好色的,就好赌两把。” “好,好,”石勒又笑嘻嘻的拍了姐夫张越的肩膀,两下。 不多时,众将军又重新回到帅帐,看石勒满面的春风,不知道的还以为已经打了胜仗。 “我今天哪,就讲一个事情,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右侯,那句话是这么说的吧?” “主公英明。”刚刚押运粮草赶到的张宾也出现在了帅帐里。 “张越,大家都熟悉。是我生死与共的战友,多少次把我从死人堆里刨出来,又是我的姐夫。” “哎,阿勒,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你提它干啥,我早就都忘了。” “是啊,这样的情义,到什么时候都不能忘,所以哪,我就一再宽容,甚至是纵容,可没有想到啊,你不把我的情义当情义,竟然敢公然触犯军纪,在两军阵前,聚众赌博。” “阿勒,你说什么啊?这不是你允许的吗?说是让我去打探消息,打探各部将领的想法……” “好了,你不要说了,我刚才就和你说好了,要借你的脑袋,来正一正军纪,壮一壮胆气,振一振士气,来人,先把他的小腿打断。然后拖出去,当着所有人的面,活活的拔河拔死。” 第112章 犬羊乌合众,一战可擒之 众将看着石勒的姐夫张越,都被石勒杀了,登时都不敢作声。 就听到石勒继续说道, “你们都说,刘琨十万大军南来,气势汹汹,应该避其锋芒,深沟高垒?” 石勒说着看向众将,众将的脑袋都快挝到裤裆下了,没有一个人敢直面盛怒的石勒。 “我明白,这好日子过久了,大家都有钱了,盖了房子,置了地,娶了婆娘,生了娃。一个个的都学会了算计。” “算计什么哪?” “算计这一仗,好不好打?打完之后,有多少好处,又有多少好处能够落到自己的口袋里,这我不怪大家,人嘛,谁不想多为自己考虑考虑,就连我,不也是见了漂亮女人就想抓到被窝里干了再说?” “是,我们是打了一个又一个的胜仗,干掉了一个又一个的敌人,什么汲桑、司马越、苟曦、王弥、王浚,都被咱们踏在马蹄之下。天下最大的冀州,也臣服在我们的脚下。” “可是,这就够了吗?季龙,你说,这就够了吗?” “父帅,不够,远远不够,以父帅龙凤之姿,岂能屈居刘聪这种蠢货之下。”石虎毫不掩饰的说道。 “好,我看哪,你们就是日子过好了,忘了本,孔苌,你来说说,我们之前是什么人?” “禀主公,末将本是主公的十八骑,不过一老卒,只有主公剑锋所指,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末将也敢去淌一淌。” “再之前哪?我们是什么?我们是被司马腾当做换卖军实的奴隶,我们两个人才能配一个枷,乞活军惨嘛?我们这些人,不过是他们没有了粮食后的烤肉。” “我们能从待宰的活肉,活成了一个个膘肥体壮的将军,靠得是什么?不就是我们不怕死嘛?” “如果,今天我们不敢战了,要深沟高垒避让了,我来问问,就凭咱们这羯胡小种,老老少少加一起不过十几万人,拿什么去震慑冀州的百万乱民?” “刘琨之所以敢千里奔袭,赌得就是我们不敢拿全部的身家性命,和他决一死战。除此之外,他有什么可怕的哪?” “就算是死,我们,也死在冲锋的路上。” “就算是以寡击众,我们也要展示出我们的勇气来,舍此之外,我们羯胡小种,断无生存之路,就又要回去当奴隶。” “当什么样的奴隶哪?我替诸位回忆回忆,就是那种吃了屎一样的上顿,下顿就可能被吃的日子,你们谁想过那种日子,现在就站出来,我发给路费,趁早滚蛋。” “这里,我需要的是浴血的战士,不需要那些算计利害的大老爷,还有没有再谏言深沟高垒避战的?” 好家伙,石勒这一阵慷慨陈词,直把在场的众将士说得热血沸腾,而且他的亲姐夫的尸体还摆在那里,谁敢在这个时候摸老虎屁股? “父帅,儿一直没想明白,怎么最近屡战屡败,连个小小的刘演,都能绊了我们两年多。父帅这么说,儿就完全明白了,安稳的日子,让大家丧失了当年的斗志。”石虎第一个站出来表示支持。 紧接着,孔苌也站出来,表示自己被石勒的气势感染,要主动请缨来当先锋——要么马踏敌营,要么马革裹尸。 石勒挥了挥手, “这次刘琨摆这阵型,无非就是想先用姬澹这两万人马缠住我们,然后他再率大军从外面包围我们。” “要破他这个局,就要迅速的击溃姬澹,把刘琨的胆吓破,让他不知道我们的虚实。” 石勒又顿了顿,等着手下的将领跟上自己的思路。 “当然了,我说得有勇气,不怕死,也不是让大家傻不愣登的去送死。” “诸位来看,这乐平坫城之外,有一条山谷,正好是设伏的绝佳位置,只要将姬澹的2万先锋引到这山谷之中。” “然后,把这山谷的前后一封锁,借助山势,用不了一天的时间,就能让姬澹全军覆没。” “父帅,计策是甚好,可是姬澹又不是傻子,逢山避路的道理还会不知道,怎么会一头扎进这个再明显不过的埋伏哪?” 石虎问道。 “季龙问得好,一般来说,这么简单的法子,是行不通的。” “但如果,我率领少股骑兵巡视阵地,恰巧和姬澹的2万大军撞上,我仓皇之下,逃入山谷,你说,他姬澹能挡住这么大的诱惑嘛?” “父帅,这可太冒险了,您身系国家安危,怎么能以身犯险哪?还是让孩儿去做这个诱饵吧。” “你去?姬澹会上钩嘛?他如果不搭理你,直接进入坫城,和乐平太守兵合一处,再与刘琨内外夹攻,到时候该怎么办?” “父帅……” “好了,不要说了,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勇气,不怕死的斗志,不只是你们丢了,我也需要找回来了。当年咱们就只有区区十骑,都敢杀个来回。” “现在,我们也有一万多众,还不敢以一敌十了?” 石勒下定了决心,开始调整部署,逐步的把围困坫城的兵马悄悄的替换成临时抓来的农夫。 替换下来的兵马,又悄悄的转移到坫城之外的山谷之中,完成了所有的部署之后。 姬澹也准时的掉进了口袋之中,刘琨驻扎广牧,先让姬澹来探探风头,怕一下子冲出来10万人,吓跑了石勒。 姬澹照惯例摆开阵势,试探性的发起了一次冲锋,结果一冲之下,石勒的大旗就东倒西歪,面前围困坫城的大军,就一拥而散。 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姬澹就顺利的杀破了包围,救出了城中的韩据。 “韩太守?就这?这是石勒的军队嘛?怎么和纸糊的一样,一个照面就四散而逃。” 乐平太守韩据也傻眼了, “这……这怎么回事?我这几日天天突围,每次突围都死几百兵士,伤得那就没数了,每一次都被揍回去。” “我看,是韩太守谎报军情吧?这分明是一些打着石勒旗号的流寇,我这就去回报大将军,看大将军怎么处置你。” “别呀,姬将军,有什么要求,您尽管提啊,这都是在大将军麾下效命,您这抬抬手,我不就过去了嘛。” “那要是,我不抬这个手哪?” “哎,将军,千里当官是为了什么,不就是钱嘛。这几天,我借着石勒围城,需要犒赏守军为名,剿了几个富户,咱们俩二一添作五,也让将军过一个肥年,我听说将军这一个月,日子可不好过。” “韩太守,你这是在贿赂本将?你可知道大将军一向军纪严明。” “姬将军,这怎么能说是贿赂哪?这是正常的劳军行为,不正是下官应当应份的本职工作嘛,一块金元宝,它写成金元宝,那是贿赂,可要写成马镫,它不就是劳军用品了嘛。” “哎,韩太守这么说,我怎么好意思哪?” “姬将军这样不辞辛苦,千里来援,这份情义,难道下官就不能有所表示?” “下不为例啊,孩儿们最近也是真饿了,实不相瞒啊,这一个月啊,担惊受怕的,睡觉都得睁一只眼,生怕被哪个身边人给刨了脑袋。” 姬澹满意的看着分赃协议,又想起什么, “韩兄,你给兄弟交个底,这城外的兵,到底是什么来头,不会是你找人来装扮的黑脸,就为了搜刮民财吧?” “姬兄,你看你这,这事情我倒是没少干,可一般都是抢个小县城啊,哪敢来抢这郡城,这次真是石勒来了。前几天,我还看到石勒本人,亲自来城前巡视哪。” “什么?韩兄是说,石勒也来了?此话当真?” “自然,这话,我敢说假的嘛,就是看到了石勒亲自来了,我才觉得这事情,我应付不了,这才向大将军求援的。” “哦?这可是泼天的富贵,擒获石勒,这得是多大的功劳,就凭这份功劳,朝廷怎么也得给咱们封个侯吧?” “姬兄三思哪,这石勒可是狡诈的很,说不定是他用了疑兵之计,故意想引姬兄与他决战。姬兄还是和我一起守住坫城,等大将军率大军到了,到时候,就算石勒有什么阴谋诡计,都无济于事了。” “嗐,你这性子,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等大将军来了,这份功劳,还能轮到咱哥俩头上嘛,你若是不去,我可自己去了。” “姬兄,大将军给的任务就是打开包围,坚守数日,静候他的大军赶到。你这样无令而行,怕是要坏了大将军的计划。” “韩兄,这战场瞬息万变,现在面前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要是一下子抓到了石勒,整个冀州,就都回到咱们手里,那刘聪小儿也不在话下,到时候中兴名臣,都有咱哥俩的份。你怎么就不动心哪?” “姬兄,我自来才能就小,胆子也小,全蒙大将军不吝拔擢,才能出任太守。那石勒自是一方枭雄,断然不是一般人能擒获,还是等大将军到来,再从长计议。” “嗐,等等等,你等吧,我这就出城给你看看。” 姬澹又领兵出了城,刚出城不久,就看到了一路溃兵。 姬澹冲上去抓了几个舌头回来,几番棍棒下去,就交代了石勒的去向。 这下子,姬澹可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了,领着2万兵马就朝那个方向杀了过去。 不多时,就截住了仓皇遁逃的石勒。 “你就是石勒?看着也一般嘛。还不是被我擒获了?” 石勒看着这数层重围,没有丝毫的慌张,他还怕姬澹的兵带少了,将来的战果太小,吓唬不住刘琨。 “哼哼,” 石勒撇嘴笑了笑, “你这呆瓜,中我计策。” “哈哈,我还没听过一个人深陷重围,身边只有区区十几骑,也还敢说什么计策,你的计策是什么?调虎离山?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坫城,可没有石将军的人头值钱。” “那是你还不知道我的本事,自永嘉以来,有多少对手,像你一样自信,现在哪?他们都成了泥土和白骨。” “你也一样,你焉知,今天的你,不会成为昨天的他们,而明天的我,不会成为从前的你哪?” “你倒是怪有野心的,晋国迟早要完蛋,早晚你们都要到我的麾下,不如现在就过来,还能有个从龙之功。” “你才是野心最大的那一个吧?看来陕东伯、大都督,也满足不了你的野心吧?你这把胡刀终于是按捺不住弑主的心了。” “姬澹将军,你猜啊,” 石勒眨了眨眼睛, “像你这个等级的禆将,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一天杀几个?” “你想说什么?想恐吓我,让我把你放了?” “不不不,你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是,按照正常来说,我根本不会和你说一句话,我之所以讲这么多,是因为刚刚我们还没有进山谷,而现在哪?” “哪又如何,你还在我手里。” “哦?你确定嘛?” 石勒翻身下马,径直走到姬澹面前, “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会飞。” 话刚说完,还不等姬澹反应过来,从一侧的山坡上就伸下来一个长钩子,钩起石勒就甩到了山腰之上。 石勒脱离了山底之后,前后的伏兵尽出,山间的滚木礌石一时间也冲了下来。 姬澹一看中计,顾不得许多,也没脸再见刘琨,杀了一条血路,领着几百亲信独自回了代国。 孔苌还要追赶,被石勒拦了下来。 “让他去,把恐惧传遍代国,那样,到时候我们就能不费一兵一卒,拿下代国的忠诚了。赶紧清点铠甲马匹,这可都是代国送给我们的见面礼。” “父帅真是神勇,这一仗,足够把刘琨吓破了胆。” “还不够。派人去,开个口子,把乐平太守韩据放出来,让他走这条山谷,去给刘琨报信。” “对,把那些尸体的伤口再弄得大一些,越是夸张越好。” “季龙,你辛苦一趟,去一趟晋阳,见一见留守晋阳的司空长史李弘。” “父帅,那我去了说什么啊?” “你多余的不用说,就说刘琨已被我们击溃,现在就看他的表现了。” 第113章 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 石勒在坫城外,一战全歼姬澹的两万前锋军,姬澹只带了几百亲随逃了出去,孔苌要去追击,痛打这条落水犬,却被石勒拦了下来。 “主公,末将不明白了。” 孔苌眼睁睁看着姬澹被放走,晃着大脑袋问石勒。 “哦,孔兄有什么不明白?” “主公,之前我军不占优势,主公说要战要赢,现在我军大败姬澹,占尽了优势,主公为什么不许我追击歼灭。” “哎,孔兄,有时候啊,这仗不打,比打的效果还要好。我来问你,这姬澹如果逃,他会往哪里逃?” “他肯定是没脸见刘琨,不会逃向广牧,而且乐平太守韩据逃往那个方向,为了自保,韩据少不了在刘琨耳边推卸责任,把乐平战败的责任,都推到姬澹身上。” 孔苌又想了想,继续说道。 “代国平城,他也回不去了。主公定下的计策,已经让代国境内的晋人没了活路,他定然是不敢孤身返回的。” “除去这些地方,他也只能途径桑干河,出代郡,投奔段家兄弟。” “不错,孔兄最近长进不少。” “这不是右侯,前些天给咱讲了吴下阿蒙的故事,主公要成就千秋霸业,末将也不能拖主公的后腿。” “好,好啊,大家要都以孔苌将军为榜样,千万不要故步自封,以为自己打了几场胜仗,就老子天下第一了。要时刻记得我们是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主公英明。”众将齐声称赞。 “哎,还是不要搞晋人巴结皇帝那一套,大家还是有什么说什么,畅所欲言。一个人的英明,不如两个人的争执。” 石勒摆了摆手,拒绝了众人的吹捧,继续说道。 “这一战,我们不能白打了,要把这里的恐惧散布出去,让那些心怀鬼胎的人,闻我名,心惊胆战,不敢妄动。” “父帅的意思是,就是要让姬澹跑掉,让沿途的百姓军士,看到他们狼狈的样子,这样就在他们心中种下了恐惧的种子?将来,如果我们再向北用兵,这些恐惧就会发芽,那其中一些胆怯的就会成为我们的内应?” “不错,季龙能这么想,就很好。就应该这样想,我们打一仗,不能光想着眼前这一仗,要看到以后。就像我派你去晋阳,去找司空长史李弘,你知道为什么要你去吗?” “父帅的意思,莫非是要切断刘琨的退路?” “不错,季龙能这么想,我也就放心了。” 石勒正夸奖着石虎,一声大笑从北方传来,通过山谷,显得格外响亮。 “大哥,小弟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啊。” “阿越来了。” 来人正是率领主力去追击刘演残部的石越。 “情况如何?” “依照大哥的吩咐,抓了刘演的家眷,好生照料,然后找了个机会,把刘演驱赶到了段家兄弟的地盘去。” “嗯,阿越这次做得漂亮。” “大哥,你就不要再夸我了,我听说刘琨在平城得了本钱翻了身,立刻转兵南下,日夜不敢停歇,就这样,也没赶上这场大战,小弟心里有愧啊,要是之前算计的再精细一些,赶刘演的时候再快一些,就不必让大哥冒这么大的风险了。” “阿越,你看你,我都没有说什么,你怎么自我检讨起来了,大家说一说,哪有打了胜仗,还自我检讨的?” “大哥,这山谷伏击,小弟没赶上,接下来北上广牧,与刘琨决战,可不能少了小弟。” “哎,谁说我们要和刘琨决战了?我记性不太好,我有什么说过嘛?孔兄?” “没有,不过,主公只有区区两万的时候,都敢与姬澹决战,现在越将军率大军赶到,我军又气势如虹,不正是一决胜负的好时候嘛?主公之前不是讲,既然要战,就不能怕死嘛。” “哎,此一时彼一时也。” 石勒摆了摆手, “季龙,你可知我为何一直没让你去晋阳吗?” “儿不知。” “一来是磨一磨你的性子,二来你就这么空手去劝降,是没有效果的。现在既然阿越来了,你就可以到晋阳去了,这是令牌,带着之前和姬澹决战的那一万多骑,身上马上的血都别擦拭,就这样大摇大摆的去晋阳。” “父帅的意思是,用这血,去震慑李弘?” “正是,这些年来,我们南征北战,打过不少胜仗,也吃过不少亏。这些亏可不能白吃,让你带这一万多骑去劝降李弘,可以说是一箭三雕,你来给大家讲一讲,都是哪三样。” “父帅,那儿就斗胆了。这第一,自然是晋阳,晋阳这些年处在我们和刘聪的夹攻之下,城内的百姓大户,早就饱受战苦,只是一直以来,有刘琨坐镇。” “这第二嘛,自然就是在广牧的刘琨,拿下了晋阳,占了太原郡,就掐断了他十万大军的粮草,就是断了他的后路,那他就不得不与我作战,这样一来,他攻我守,形势就有利于我。” “不错,哪第三哪?” “嘿嘿,” 石虎一拍大脑袋, “这第三嘛,儿现在还没想出来,总之是高明的不得了的。” “你啊,这第三嘛,当然就是平阳,平阳在汾河谷地,晋阳又在其上游,扼其上游,就是捏住了平阳的七寸。” 石勒看看左右众将的期待,继续说道。 “扼其上游,天旱时截流断水,洪涝时断坝放水,如此反复,不出一年,汾河下游的平阳、河东,必遭灾荒。到时候,阿越,你在陈兵郡界,招纳流民。这刘聪还用咱们亲自领军去攻打吗?” “大哥,你这个办法好啊。小弟正是发愁,怎么对付刘聪这家人,毕竟咱们兄弟,也在他的旗帜下得到了些许庇护,直接撕破脸攻城拔寨的,小弟还有点不好意思。” 石越点点头,他还没有从这个角度考虑过问题。 “父帅,要对付刘聪的话,是不是首先要砍断刘曜这个臂膀?现在他屯兵冯翊,如果我们诈取了太原郡后,挥兵过河,岂不是能打他个措手不及?” 石虎补充道。 石勒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众人, “诸位四下看一看,今天这里少了什么人?” “这不是,老少爷们都在嘛,也没见少了谁啊?季龙,你记性好,你来说。” 石越看了一圈,没觉得少了谁,就把问题抛给了石虎。 石虎也四下一看,下面确实是一个人没少,可再往石勒左右一看—— 左边还依旧是自己叔叔石越,右边、右边没有人。 原来右边应该站着谁来着? 石虎把自己脑袋甩了甩,想起了那位羽扇纶巾的书生——右侯张宾。 该死,自己怎么把他给忘了。 “父帅,右侯可是身体有恙,回了邺城,儿分明记得几天前还见到他。” “季龙啊,你没记错。右侯是离开了,不过不是去邺城,而是去平城。” “平城?那不是拓跋家的地盘嘛?还是那个带兵斩杀了我们在代国境内族人的郁律所在。父帅怎么把右侯一介书生派到那么险恶的地方?要派人去吓唬他,也该派我这种恶人去啊。” 石虎也是受了张宾几番指点,才从一个莽夫,慢慢成长为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将军,心中自然是对张宾有一份情义。 “你看,你急什么。右侯就是知道你改不了这毛病,才让我保密的。你去?就你这个狗熊脾气,非和拓跋郁律打起来不可。” “那,还有小叔啊。咱这么多人,咋也轮不到右侯去啊?右侯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单是塞外的风沙,就够他渡一劫了。” “哎,我也没有办法,本来是我要亲自去的,被右侯死活按下来,自己轻车简从,直奔平城。” “嗐,” 石越这时候才一拍大腿, “我才想明白,去平城这步棋走得好啊。一是给了支持我们的祁氏一家底气,告诉他们,我们并没有放弃他们,二来是给了平城的郁律压力,就算不能劝说他倒向我们,至少也能争取到一个中立。” 石越看大哥石勒鼓励的眼神,就继续往下讲。 “这样一来,刘琨就彻底被咱们夹在中间,而且不论是新兴郡还是雁门郡,都不怎么产粮,这样一来,就相当于封住了刘琨吃饭的嘴,又卡住了他的退路。” “那,这样一来,他战又战不了,留又留不住,只能按照大哥为他设计好的退路,一步步的走进死亡陷阱。” “不错,阿越,你越来越有统帅的样子了。既然你看得这么清楚,就给大家说一说,这个退路是什么,陷阱又是什么?” 石勒拍了拍石越的肩膀,鼓励道。 “好,大哥,那兄弟就献丑了。这个退路嘛,自然就是过代郡,逃往蓟城的段家。这陷阱,自然就是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段家兄弟本来就早有不和,这再加上这么大势力的刘琨加进去,他们要是打不起来,只能说是我们太善良。” “好,不错。这就是右侯定得驱虎吞狼之计。不给段家丢一只大老虎进去,等他们自己内讧,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大哥,右侯去了平城,季龙马上要去拿下晋阳,进而占领整个太原郡,那兄弟干些什么哪?我现在可是一身的力气。” “你?” 石勒想了想, “你就负责带着大军,修建工事,像祖龙当年修长城一样,在刘琨面前,给他砌一道高墙。他要是来打,你就把他打回去。他要是逃走,你也不用阻拦,继续砌你的墙就行了。” “得,我这可是摊上个泥瓦匠的好活,好在咱们兄弟过去什么营生都干过,砌个高墙,不在话下。只是……” “怎么?有问题嘛?” “没,算了,不值一提。” “说嘛,都是自家兄弟,你怎么还学了晋人那一套。” “那小弟可就讲了。这个墙倒是容易砌,如果刘琨不理会我,转头去解救晋阳城,我又该怎么办哪?” “那你就截他的后军,袭他的粮草,不断的骚扰他。” “要是他不理会骚扰,丢弃辎重,直奔晋阳哪?这样的话,季龙不就有危险了吗?” “阿越,你好像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 “我刚才问,今天这里少了什么人?” “啊,我站这边没看到,季龙不是说了,右侯去了平城。” “那我有说只少了一个人嘛?诸位再看看,还少了谁?” 众将相互观瞧,看来看去,才发现不光是右长史张宾不在军中,连左长史张敷也没有看到。 “左侯也不在军中?” “正是,诸位难道忘了嘛?现在咱们还是刘家的朝廷命官,打了这么一个大胜仗,当然要给平阳送捷报了,有什么问题嘛?” “没问题是没问题,可现在谁还拿刘聪当盘菜,这刘聪父子也是够饭桶的,打来打去,还是没出了平阳、河东二郡,好不容易占了个洛阳吧,自家的将领赵固竟然和那帮河洛之间的坞主站一起去了。要我看哪,要不了多久,这中山王刘曜,就要反咬一口。” 石越把如今北方的局势一说,然后看向石勒。 “所以啊,现在整个天下,都没人把刘聪当一回事了,甚至那些坞主都敢隔三差五的来挑衅。这难道不正是我们的机会嘛?” “大哥的意思是,刘聪现在被内外的反对势力所困,急需找到一个外援?那如果他要是派兵来援救晋阳,那晋阳还能落到咱们手里嘛?” “阿越,这形势比人强。就刘聪那点家底,晋阳和平阳,他只能保得住一个,你说他会选哪个?” “那当然还是平阳,嘿嘿,这个刘聪也真够窝囊的,给咱们打半天工,白白死伤无数,还得不到一点好处。” “谁说没有好处哪?起码他不是得到了我们的忠诚嘛?” “忠诚?就他家父子偷偷摸摸干得那些劫掠咱们冀州人口的事情,大哥,我可一点也没忘。” “我也没忘啊,这不是让你修高墙,就是为了顺利的把太原郡、乐平郡的人口回迁到邺城、襄国嘛。” 第114章 平城入狼窝,晋阳落虎口 花开满庭春,各自表一枝。 石勒安排三路人马,向着西、北、南行去,自己和兄弟石越,率领大军,前出广牧,和刘琨对峙起来。 北上的张宾,走得早,也走得急,本来四五天的路程,第三天太阳落下的时候,就看到了平城的城门。 “哎,外面来了个晋人模样的家伙,哥几个,走出去再干他一票。” 不多时,张宾就被友好的招待了一番,身上的细软和衣物,都和自己暂别了。 张宾倒是也没有生气,甚至还要随行的护卫,配合这种特有的检查。 “你小子倒是还算识相,说吧,来平城干什么?是贩马还是卖盐?” “哦?你怎么看出来的?” “嗐,这岁月,要是马和盐,谁敢冒这么大的风险,来这平城,不想要命了。” “我既不贩马,也不贩盐,我来请你们首领的儿子,到邺城去居住。” “嘿嘿,你这小子,想得还挺美。你别当咱们不知道,那邺城可是大胡石勒的地盘,听说咱这地方的人,到了他外地方,不死也得拔一层皮。看在你小子还有点眼色的份上,趁早滚得远远的,这要是右贤王来了,可就没有你的好果子吃了。” “没错,我就是来找你们右贤王的。” “这是谁啊?跑了上千里的路,来找我做什么?” 郁律恰好憋着闷气在散步,正好看到城门前,又有一队行人被拔光了罚站。 “张宾,你如果就是拓跋郁律的话,想来是听过我的名字。” “混账东西……” “听到没有,我家大王骂你哪,你是什么东西,还不跪下。” “我在骂你,什么混账东西,右侯的车队也敢拦截,还不把东西都还回去,我都替你们丢人,这让中原人怎么看?难道我们拓跋部就都是土匪强盗嘛。” “哎,右贤王,大可不必。我早闻塞北之人,民风彪悍,今日一见,果然是有虎熊之威。” “右侯谬赞了,快府里请。” 拓跋郁律说着,跳上马车,亲自执马鞭,将马车赶到了自己的王府。 “嚯,” 张宾看着这座颇有气势的王宫, “我倒是孤陋寡闻了,还以为塞外是不毛之地,却不知道已经有了这等宫殿楼阁。” “我这也是借了六修大哥的府邸,算是暂住,一旦寻回六修大哥,我自然会让贤。” “哦?这么说,六修世子,并没有在盛乐战死?” “右侯千里迢迢,从邺城赶到平城,难道就是为了问这个事?” “当然,如果右贤王方便的话,我家主公,在邺城重筑了铜雀台,正有邀天下英雄共观之意。” “石大将军的胸怀,冀州已经装不下了吗?这是要问鼎天下了?” “右贤王,想必已经听说了,就在前几日,我军在坫城之外山谷设伏,一举全歼了姬澹的两万大军。” “哦?这是在威胁本王了?本王倒是很想看一看,本王帐下这几十万控弦之兵,能不能让石大将军知道天高地厚。” “我家主公自然是识得天下英雄的,这第一个想到就是右贤王,也是诚意邀请大王共襄盛举,共同为天下安定献计献策。” “献策?怕是称臣献质子吧?据我所知,现在石大将军,自己都还是个臣子吧?” “大王,可曾听说邺城的太学重开,世间大儒贤道高僧齐聚。我听闻大王的王子翳槐也到了读书的年纪,现如今代国尽逐晋人,国内再无大儒可以教学王子治国之道,大王总不想翳槐王子耽误了学业吧?” “不愧是右侯,连送质子这种无比耻辱的事情,也说得如此动听。让本王都不好开口拒绝。” “大王刚才也说,石大将军自己还是臣子,哪里来的收质子哪?不过是更加看着大王,不想和盛乐的那个疯婆娘打太多交道罢了。” “是不是,如果我不答应,右侯就打算去盛乐城,把这话再和祁伯母说一遍,她倒是还有两个儿子。” “大王,石大将军是敬重大王的人品,不愿再次刀兵相见,到时候羯胡也好,拓跋部也罢,杀个遍体鳞伤,反而无端做了他人的奴隶。大王也不想把拓跋部几代人的基业,葬送在自己手上吧?” “你这算是威胁了?好好好,你就回去,尽管让石勒带兵来打,真要是打输了,我自然会下跪称臣。” “大王,不要意气用事嘛。这种事情,你不做,难道就没有人做了嘛?石大将军是识英雄重英雄,可要是英雄太不识时务了?我想大王也知道普根是怎么死的吧?” “什么?普根是你们派人杀死的?” “哎,大王,话不能乱说,他只是死于背叛了自己的诺言,遭到了天罚。” “天罚?见鬼了,普根之前还活得好好的,怎么一个月没到,说死就死了。石大将军的手段狠啊,看来几年前那场叛乱,只是为了掩护你们的人乘机打入拓跋部的王室。” “大王,这话就不对了。怎么能说是叛乱哪,分明是替大王提前扫清了登位的障碍。否则这代王的位置,就等到大王胡子白了,也轮不到吧?” “你们肯拥立我为代王,那始生哪?你们会怎么处置他?也和普根一样,不明不白的死了?” “哎,大王多心了,国难思长君,我相信祁氏还是一个比较明事理的人。” “那要是她不明事理哪?” “塞外苦寒,风沙又大,到了天寒地冻的时候,病死一两个幼儿,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嘛?” “那,右侯打算怎么劝祁氏同意?” “这拓跋本就是一家,自来就有晚辈照顾长辈遗孀的传统,祁氏又生得美若天仙,怎么算,大王也不吃亏。” “这……这不太好吧?” “大王如果实在是为难,那外臣就只能去找大王的邻居们,宇文部、贺兰部谈上一谈了,看看他们有没有兴趣,替拓跋部监管一下代国。” “别,别,那两个老家伙,吃人不吐骨头。石大将军真是有福气啊,得到右侯这样的大才,何愁天下不定哪。” “那外臣就当大王答应了。” “咬死了,翳槐是去邺城学儒论道,可不是去做什么质子,而且我想让他什么时候回来,你们都不能阻拦。” “看大王这话说的,哪有什么质子的事情,分明就是翳槐王子好学,既然是去求学,自然是来去自由。” “罢了,右侯,你能给我交个底吗?你们这般条件,未免太宽松了,是打算打一个大仗吗?” “看代王说的,石大将军向来不喜争斗。” “那就是了?是谁?是刘琨?刘聪,还是段家兄弟?” “哦?石大将军并无此意,只是,如果啊,有一天石大将军有此意的话,大王能做到什么承诺?” “右侯是天下绝顶聪明人,我就是说假话,右侯也能看穿,那我就直抒胸臆了。刘琨于我有恩,若石大将军与刘琨开战,恐怕就算舍了翳槐的性命,我也要和石大将军分个高低了。” “好,不愧是重情重义的男儿。” “段氏嘛,毕竟都是同族同宗,我也只能做到不闻不问,若要是打那刘聪,我自然是要鼎力相助。” “大王果然痛快。” 张宾这边安定了代国,石勒的马蹄也到了晋阳城之外。 “来个喘气的,你家石虎爷爷来了。” 不多时,留守晋阳城的司空长史李弘就跑到城头上回话。 “石虎,你就带这么点人,也敢攻打晋阳城?你难道不知道,之前刘聪倾全国之力,都被打了回去嘛?” “李长史,什么打打打的?这么暴躁,就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嘛?” “哦?石勒手下的凶虎,也知道谈判了?这可是奇闻一件。” “李长史,不用说那些风凉话。睁开眼睛看看周遭吧,过去你们所倚仗的,不过就是代国,现在他们已经自身难保了。” “哦?石季龙也来玩劝降这一套了?过去这些活,不都是什么右侯的差事嘛?” “李长史还是见多识广,不妨猜一猜,右侯为什么没有来?又有哪里,比晋阳城还重要?” “平城?难道是平城?右侯难道是去了平城,去拉拢拓跋部了吗?” “不错,李长史果然有见地,一下子就猜中了,我还可以告诉李长史,我们的左侯张敷,也去了平阳,向刘聪报捷了。” “你……你,你们是故意把晋阳城空虚的事情,告诉刘聪,让刘聪来报复。” “哎,李长史,话不能这么说,这不是做臣子的本分嘛?打赢了仗 ,自然是要和自己皇帝汇报的,难道李长史……哎呀,差点忘了,刘曜把上郡也打下来了,太原郡被围了个风雨不透。” “你,你想怎样?攻城嘛?” “哎,我自从在邺城上了几天太学,学了几天文化,就最讨厌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了,古语有言——兵者不祥,君子不得已而用之。” “那你是要怎样?” “当然是给李长史一个选择的机会,一哪,是现在开门,让我进去驻防,这样哪,刘聪不敢和我父帅撕破脸皮,就不和来攻取晋阳。” “这二哪,就是你不开门,我马上撤军,但这个复仇的机会,刘聪可不会放过,那到时候刘聪的大军杀进晋阳城,可就没有我这么好说话了。” “你这是让我背叛刘大将军?他可是对我有知遇之恩。” “长史不妨想一想,一边是长史一个人的报恩之心,一边是城内数万百姓的身家性命,孰轻孰重,长史应该能掂量得出来吧?” “我如果开城投降,就是万古不易的贼了。” “嗐,李长史,你把自己看得太重了,当年苟曦作为大将军尚且摇尾乞怜,一代名士王衍临死还在辩解天下兴亡与他无关。谁会在意一个注定要被攻破的晋阳城?” 石虎顿了顿, “李长史,我要提醒你,时间可是不多了,一旦刘聪整备好了兵马,那时候我就是有心想帮,只怕也得避其锋芒了。” “哦,对了,忘了和你讲了,昨天我父帅又给我来了一封信,说刘琨想退回晋阳城,被父帅又打了回去。” “你真以为凭这三言两语,我就能放弃斗志了吗?你是不是太小看我了?我随着刘大将军在这晋阳绝地,前前后后坚持了快十年了。” “是啊,十年时间,你们的皇帝都换了俩了,李长史你的忠诚足够了,这是天下大势,非战之罪,就算你今日不降,无非是明日被刘聪的怒火踏平。” “你又和刘聪有什么不一样哪?” “自然不一样了,我们和刘大将军没有宿仇,而且刘大将军曾经悉心照料我奶奶,现在我们抓住了刘大将军的侄子,也是送回邺城好生款待,而且冀州有大量的荒田要种,我不敢说会厚待百姓,起码不会充做军粮。” “哎,” 李弘长叹一声,还是下不了决心,毕竟将是一辈子的骂名。 石虎见火候差不多了,也不去催促,而是把钓鱼的线放得又长了些。 “这样,为表诚意,我就学着晋文公退避三舍。” 石虎说完,就领着这一万骑兵退后了九十里,几乎就退到了阳曲县。 见到石虎退去,李弘可犯了难。 他面前好像只有两条路——要么投降石虎,要么被刘聪屠城。 他的求救信已经发出去不知道多少封,但没有一封回得来的,他无从判断——他的刘大将军,是不是被石勒堵在了广牧,无法回来救援。 或者就算刘大将军赶得及救援,真就能打得过石勒与刘聪吗? 李弘左右为难,甚至还趁着夜色,去到了晋祠,找那里的修行的道士算卦解签。 一夜的反复折腾,李弘还是无法下定决心。 直到这此后的第三天,他撒出去的斥候来回报,平阳方向来了一路前锋军,军旗上写着刘字。 李弘的坚持最终被击碎,回头看了看城墙下的百姓,都眼巴巴的望着他。 “开城,迎石虎。” 石虎没费一兵一卒,智取了晋阳城,然后不敢停歇,分兵把太原郡治下的几个县乡的重要路口把住。 这才放心回到广牧附近,来见石勒。 第115章 杀鸡用牛刀,痛打落水狗 石虎刚和石勒汇报完晋阳城的情况,刘粲就带着大军上门兴师问罪。 “父帅,儿要不要躲一躲?” “不怕,咱有理,咱怕啥?” “不是,咱还有理了??” “啊?你就待这学吧,一会儿,他还得谢谢咱。” “父帅,不会像之前一样,搞贩卖奴隶的买卖,最后玩砸了,钱没赚到,把自己给卖了吧?” “闭嘴,这话,谁说谁死。” 石虎看石勒一脸严肃,只好乖乖的站在一旁。 很快,帅帐的门就被一戟斩开,六月份的太阳火辣辣的照了进来。 “哎呀,晋王殿下,你说这,实在是不知道,来的是您哪,你看看这,都没有郊迎三十里,实在是失礼的很哪,快请上座,末将聆听殿下的指示。” “别,” 刘粲一摆手, “大都督这向来听调不听宣的,也和我刘家没有多少瓜葛,孤可担不起这个指示二字,只是你这事情未免做得太过分了点吧?” “过分?什么事情过分?季龙,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事情,引得晋王殿下,不开心了哪?还不从实招来?” “好了,大都督,你就不要为难一个晚辈了。你也知道,我这被封晋王,你却把我的封地,晋阳城给占了,你说,这让我到哪里去住哪?” “哎呀,你看这事闹的啊,这可太不应该了。季龙,你说说你,你为什么就不早点提醒为父哪?这这这,不是让为父为难嘛?” “大都督,你就别拿晚辈来打岔了,季龙兄,也是奉命行事。不如大都督来说一说,怎么现在把我的封地也划到冀州去了?” “哎呀呀,晋王殿下,臣这都是为了您考虑的,要说有私心,臣也是有想眼见殿下飞龙在天,位登九五的私心。” “哎,大都督,这话可不能乱说,现在还有皇太弟,况且父皇又不止孤这一个儿子。大都督这样表态,很危险的。” “危险?咱老石本就是个粗人,也不懂什么弯弯绕绕,咱就知道让他们那些没见过血与火的公子哥们当了权,咱这些外出征战的将军,可就遭了罪了。” “既然大都督如此支持孤,为何还要指使石虎,占了孤的封地。” “殿下,这话,本来不是做臣子的该说的,只怕除了臣这样的实心人,没人再敢和殿下这么讲了。” 石勒看看左右,然后吩咐石虎, “季龙,你出去把着门,十丈以内,有胆敢靠近者,格杀勿论。” “怎么?大都督这是要帅帐行凶?” “殿下,实在是这里面牵扯到了陛下,臣不得不谨慎。还请殿下谅解。” “好,你讲吧。” “殿下且想,晋阳城已经被围,外无援军,内无强兵,城破只是迟早的事情,这种小事情,随便派一个牙将就能解决,何须派殿下这样举足轻重的人哪?” “嘶~大都督细说。” “殿下,老臣也是猜啊,平阳最近不太平吧?” “你怎么知道?你在平阳又安插了内线?” “殿下想歪了,老臣之前的内线,不是全交给了殿下管理嘛,他们有什么行动,殿下还能不清楚嘛?” “那倒也是,那你怎么知道最近平阳有事?” “这不是明摆着嘛,中山王曜攻下上郡都两个月,老臣又把刘琨围困在广牧也六十多天了,不管从哪方面讲,攻取北地,乃至顺势收取长安的时机,已经成熟了,之所以久久未动,那一定是平阳的阻力太大。” “嘶~大都督不愧是知兵善战之人,只从这些事情,就寻到了根源。既然大都督都猜到了,孤也就不瞒着了。” “陛下励志灭晋,破长安,连下了十几道旨意,可都被太宰刘易,联合陈元达这些两朝老臣给驳了回去,说什么平阳如今炎旱甚重,百姓已经苦不堪言,如果再发动这么大规模的战争,那无疑是把百姓往火坑里推。” “嗯~,这还是殿下就在朝内,他们不敢说中山王太多的坏话,殿下之前应该也听过他们是怎么诽谤老臣的吧?” “这……” “殿下不会以为,他们这么做,只是针对中山王和老臣这些在外领兵的将军吧?俗话说,蛇无头不行,我们这些在外征战的将军的蛇头,正是殿下。” “大都督的意思是,他们这是项庄舞剑,其意在高皇帝?” “正是,殿下请想,现在他们找了借口,停了中山王的军饷,中山王是不是就不得不返还平阳,然后他们再罗织一些罪名,用来蒙蔽陛下圣听,这说得人多了,陛下也难免会怀疑,一旦中山王失去了陛下的信任,被搁置起来,不能再到前线去带兵。” 石勒故意顿了顿, “那下一个目标,可就是老臣了,他们既然连中山王都能搞下去,那么老臣这种外姓外族之人,就更是其心可诛了。” “等他们剪除了殿下的左膀右臂之后,在军队中也安插他们的人,殿下不妨想一想,他们还会满足于做一个太宰,或者皇太弟嘛?” “哎呀,大都督说的对啊,孤还是心肠太善,想不到亲兄弟也能做出这种事情了。还请大都督赐教。” “殿下这话严重了,殿下既然是我们这些将领的蛇头,那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老臣在这个抢下晋阳城,恰恰就是殿下能稳住监国的位置。” “哦?此话怎讲?” “殿下请想,如果是殿下拿了晋阳城,是不是就要就藩,就要离开平阳城?” “不错,是这个道理。还是大都督想得周到。” “哎,而且这样一来,那些诬陷殿下和老臣私相授受的话,也就不攻自破。还有一个好处,不知道殿下想到没有。” “大都督,你只管说。” “殿下就可以把这支平阳的大军牢牢捏在手里,表面上还可以说是为了防备老臣,这样一来,殿下还可以……” 石勒递给刘粲一个,你懂得眼神。 “啊~,大都督的意思是,孤可以拿大都督当靶子,看不惯谁了,就说他私通大都督,企图里应外合,协助攻占平阳城?” “他们联系的老臣紧,这里还有好多他们的信件,关键时刻,殿下就把这些信件交给陛下,既能洗脱老臣的嫌疑,又能让陛下看清这些人的野心。” “哎呀,大都督真是孤的良师,得大都督相助,刘琨何足挂齿,天下,何足道哉?” “还是瞒不了殿下,殿下果然一眼就看透老臣的布局了。” “哎,他们那些公子哥知道什么?还说大都督是怯战避让,让孤来前方督战。孤看呐,大都督这是刻意留给孤的一件大功。” “殿下知臣,臣虽九死未悔。实不相瞒,老臣的属下天天都来催战,但老臣却说,这一战,要名正言顺,只有殿下来指挥,这样新仇旧恨一起算,也算有个始终。” “这刘琨,他也有今天。” 刘粲和石勒敲定了合军出战刘琨的细节后,大笑着离开了石勒的帅帐。 “今天孤斩了大都督一扇门,以后孤许大将军一个魏王。” 石虎看着刘粲大笑着离开,才回到帐内。 “父帅,你给他吃蜜蜂屎了?他高兴成这个样子?” “额~你先去把孔苌将军喊过来,为父有事说。” 不多时,孔苌也跟在石虎后,走进了帐中。 “孔兄,我知道你憋了好多天了,心里有气,想骂娘,你先别骂,这仗不就来了?” “刚才来的路上,季龙和末将说,刘粲那个坏种来过了,没有为难主公吧?” “孔兄就那么看不起我吗?要是连一个坏种都对付不了,怎么征服天下?” “那末将就放心了,主公让我前来,可是让我做先锋去和刘琨决战?这两个月,孩儿们都闲出屁来喽。” “不是,刘琨那边,有刘粲去打,他还开心的不得了哪,我们先不去凑那个热闹,他实在打不过了,我们再去雪中送炭。你要去对付的是姬澹这只落水狗。” “嗐,主公,不是末将挑肥拣瘦,现在姬澹手下还有多少人?几百人?加上老弱伤残,有个一千人?这叫什么来着,前两天刚学,哦,哦,大材小用,杀鸡用牛刀。” “不错,我就是要这个效果,就是要用你这把最锋利的刀子,去砍这只褪了毛落了汤的鸡。” “主公,你还是让我去和刘琨打吧,这点肉实在是太小了。” “哎,这点肉虽然小,但价值高啊?” “高?高在哪?姬澹又不是个帅小伙,不过也是一个老卒。” “卒子过河赛如车,你要一路的去追击他,不要追太急,要让他跨过桑干河,逃到代郡,再动手。” “主公,费那个劲干什么?就姬澹现在那个样子,不用到桑干河,我就能把他的脑袋提回来。” “哎,孔兄,我之前不是讲过嘛,这仗啊,不能傻打,要有利可图才打,这么小一块肉,如果只是把他吞下来,我派小良子去,不就行了?何必要动用你这第一大将?” “嘿嘿,请主公指示,要末将怎么做?” “你这样,先打姬澹一下,故意先败给他,这样哪,姬澹肯定就不跑了,他要是不跑哪,就会在当年招兵买马,攒够了本钱,再向你报复,然后……” “然后,我就胖揍他一顿,让他知道……” “哎,不急,让你去,就是因为你善于御兵,就算输得再难看,军队也不会垮掉。” “合着就是还得再输一阵呗?” “对,输完了第二阵,那姬澹会怎么样?” “他会觉得自己又行了,会主动和刘琨联络,提出左右并进夹攻我军的计策。” “不错,你这边败得越惨,刘琨才会胆子越大,他的胆子一大,就会和我们野战,这样不就钓到这条大鱼了?” “哎呀,我怎么没想到哪,要不然还得是主公英明。” “行了,你这个马屁拍马腿上了,这些歪门邪道的,你可赶不上李弘那些晋人。” 孔苌领了命,点了几千人,离了广牧前线,去寻找姬澹的踪迹,好在当时在坫城之战时,孔苌留了个心眼,剩下几个姬澹的士卒没杀。 这下子就派上了用场,寻着足迹,不出几日就找到了姬澹。 “哎,这窝囊气,还得受啊。” 孔苌从草丛中杀出,吓得姬澹就是一惊。 “怎么样?姬澹将军,别来无恙啊?这是打算上五台山出家当和尚嘛?” “孔苌?” 姬澹眼睛一眯, “想不到今天是你来送死,你真当我就剩几百人了吗?告诉你,我早就在此地分兵五千,才去得坫城。” 姬澹号令一出,四下里纷纷涌出了士卒,把孔苌这两三千人包围了起来。 “妈的,这不是完蛋了嘛。本来想捡个便宜,结果上赶着吃了亏。” “孔苌,我看你是条好汉,我给你给机会,自裁吧,免得受皮肉之苦。” “哎,姬澹将军,你不劝降一下吗?我这人特别的没有底线,特别的好劝,一劝就降了。” “哼哼,还想给我玩反间计,真当我是三岁小孩嘛,你在坫城之外杀了我多少兄弟,你以为我会放过你嘛?” “哎,姬澹将军,那时候,咱不是各为其主嘛,我也没有办法,你看不如你放我一条生路,咱们合兵一处,我哪,多少掌握一点石勒的情况,在他那边还有点威望。” 孔苌说着说着,轻咳了两声,用唾沫润了润嗓子。 “不就是丢了一个小小的坫城嘛,将军只要饶我一条性命,我带将军奇袭邺城,一举捣毁石勒的大本营。到那时候,谁还会记得将军的坫城之败?” “你以为我会信你嘛?谁不知道你就是靠这嘴皮子,骗了段末怀,让他突入重围,反被你包围在其中。” “哎呀,姬澹将军果然非凡,这都没骗得了你。那你怎么就中了伏兵之计了哪?” “那是石勒奸诈。” “呦呦呦,可真会给自己贴金,不就是想着刚刚投靠了刘琨,立功心切嘛……” “你似乎忘了,现在你的命在我手里。” “哪又如何哪?我不过就是死一个孔苌,可你知道代价是什么吗?是刘琨,你们在整个并州,最后的希望。” “胡说,刘大将军身经百战,怎么会被你们的小伎俩骗到?” “你看看,姬澹将军,你说你急什么嘛,你也说了,我的命在你手上,那你还怕什么哪?” 第116章 天涯同命人,相逢即是缘 “孔苌,你是想拖延时间,等着石勒来救你嘛?” “哎呦呦,到底是打过仗的,一下子就把我的底给戳破了。姬将军,这次末将可是真的服了,不如你给末将松绑,末将和你结拜为异姓兄弟,石勒那边,我也就不回去了。” “孔苌,死到临头了,你还这般嚣张,你仗得是谁的势?” 姬澹紧张的看着周围,坫城峡谷的惨败,总是挥之不去,他总是觉得在那个黑暗的地方,有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自己。 “姬将军,这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连刘粲也和石勒合兵一处了,那拓跋郁律也被右侯说服,就剩下姬将军一个人,能撑多久?” “我能撑多久撑多久,这你管不着,我要是实在撑不住了,就先把你杀了解恨。” “哦?这么说,姬将军现在还没打算要杀我了?我就说嘛,像我这么有用的人才,怎么也不能不审不问,不明不白的就被砍了吧。说吧,你想知道些什么?” “嘿嘿,你这人都奇怪,别人被擒获了,都咬着牙不说,你怎么上赶着通风报信?” “实不相瞒,我这人哪,脸皮薄,肉皮也薄,挨不了一点打,与其被打得和个孙子似的,再不情不愿的交代,还不如痛痛快快的全说了。” “你就不怕将来石勒找你麻烦?” “你看这话说的,要是我能回去,那一定是把姬将军给打败了,到时候还不是由我来说?” “你倒是想得开,那你就说说,你能告诉我些什么?” “没问题啊,不过我实在是为姬将军可怜。” “哦?你替我可怜,你怎么不先可怜可怜自己?想要占个便宜,结果把命搭进去了。” “这些不重要,我是贪了点,可我这是主动找死,死也就死了,只能说是姬将军庙算多者胜,没什么好遗憾的。可姬将军哪?即使是遭受了挫败,也没有逃走,还是在整军练兵,一看就是想再和刘琨并肩作战,在关键时刻救刘琨一命,一雪前耻。” “嘿嘿 ,你这人,还挺会说话。那你说,我有什么可怜的?” “姬将军恐怕还不知道吧?这一切都是刘琨和石勒联手做的生死棋局,而姬将军是这第一个牺牲的棋子。” “棋局?什么棋局,你最好说清楚了。” “姬将军请想,普根那一支,一直被严防死守,被驱赶到代国最西边的大漠边疆,他们是怎么得到消息,拿捏着恰到好处的时间,抢占了盛乐城的?” “这……,之前代王猗卢和普根的母亲祁氏不清不楚的,想来是得了这个便宜。” “错,是石勒。” “石勒?这关石勒什么事情?” “姬将军可还记得,一年前,代王和刘琨集结了大军,要南下平阳,是因为何事,最终作罢的?” “境内羯胡叛乱……难道也是石勒搞得鬼?他对刘聪居然这么忠心?” “忠不忠心,先放一边。你不要太在意那些细节,你看结果,看看现在谁受益最多。” “石勒,是石勒。他不但占了并州的两个郡,还和代国搞好了关系,甚至连并州的其他地方,也都在他的兵锋之下。” “没错,这就是石勒高明的地方,他的算计,早就在几年前就埋下去了,现在只不过是生根发芽而已,你说,遇到这样的对手,姬将军赢得了嘛?姬将军和天命之人对抗,不是可怜又是什么?” “哈哈,你说一个羯胡的石勒是天命?这真是天大的笑话。” “姬将军不妨想一想,从苟曦,到司马越,王敦,再到王弥、刘演、王浚,哪一个不是一时豪杰,这里随便抽一个人出来,都不是姬将军能比拟的吧?可没有一个人能够抵挡石勒的兵锋,除了是天命所归,还能是什么原因哪?” “笑话,胡人执掌什么天命。” “姬将军,今时不同往日了,司马家做下的那些孽,耗尽了百姓的耐心,现在苍天才是真的死了。” “你就想凭这三言两语,让我倒戈一击,反了刘大将军,给他背后来一下子?” “正好相反,我只是提醒姬将军,别白白做了别人的牺牲品,被别人背后捅一刀。”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刘琨会出卖我?不可能的。” “姬将军,不要骗自己了,如果不是刘琨,我怎么能知道你的藏身之地。” “那又怎样?你现在还不是落到我的手里?大将军要是真的出卖我,怎么会不告诉你实情?” “要不然说刘琨高明哪,如果一切都据实相告,那么我带着七八千人来把你围了,对整个广牧的战局,没有丝毫影响,也解不了他的困境。” “但,姬将军,你那羊肉烤得不错,给我来一口呗,这说得挺饿了。” “但什么?你说了,我就给你吃。” “但,如果挖一坑,把我这个石勒第一大将陷进去,你猜石勒会不会着急,石勒一着急,会不会派大军来解救我?一旦石勒的兵力分散,那刘琨是正面硬杠也行,声东击西也可,配合你围点打援也行。这就是刘琨的算计。” “这……你总得说个信得过的理由吧?” “姬将军,你就是太天真了,不知道这人心的险恶,我来问你,现在刘琨身边,是不是主要是你们代国之前的兵?” “是啊?代国内乱,这些晋人和乌桓人都不得已迁了出来。” “这就对了嘛,他们是更听你的话,还是更听刘琨的话呐?” “这……,孔兄是说,刘琨早就和石勒暗中勾结,就是想除掉我,更好的掌控军队?” “这个不用我说,姬兄自己想想,咱们之前没有过接触吧?石勒是怎么知道你的脾气性格的?而且刘琨率领大军就在广牧,石勒又是怎么知道刘琨不会趁机进攻坫城的哪?” “那,既然如此,石勒又为何只给孔兄派这么点兵马?” “哎,那羊腰子,给我留着啊,我补补。” 孔苌靠着三寸不烂之舌,已经和姬澹坐到一起烤全羊了。 “孔大哥,你别光顾着吃,给小弟讲讲。” “哎,老弟啊,咱们是一对的苦命人。刘琨欲借石勒的手,把你除去,他好掌控代国旧兵,石勒又何尝不想把我这第一大将除去,为他的子孙上位,留出位置哪?人哪?都是命啊。” “啊?这么说,石勒早有称王之心?” “称王?他还想做刘渊第二呐,他的野心可足得很,你看,我只是怀疑他和刘琨有勾连,就被他算计来送死。这你还看不明白嘛?那个羊腿上撒点盐哪,干巴巴的怎么吃?” “哎呀,如果不是大哥把这些说破,小弟这,这,这,还在愧疚坫城之败,辜负了刘琨的信任哪。” “哎,老弟,没办法啊,像咱哥俩这么优秀的人,很难不被主公忌惮,兔死狗烹的故事,你听得还少吗?” “大哥,今天遇到大哥,我才知道,这一辈子没白活,大哥,你说,咱哥俩该怎么办?” “老弟啊,还是大哥说的。羊腿上得撒盐呐,你别抠抠搜搜的。” “大哥,你是不知道呐,现在这军粮多紧张。” “你看看,这刘琨算得多细,他把军粮控住了,老弟你就扩不了军,扩不了军队,你对他就没有威胁。” “大哥,你说,你说,咱们该怎么对付这刘琨和石勒?” “老弟,你听大哥一句劝,咱们哪,不过就是一只蚂蚁,哪里能斗得过大象哪,是不是,就是大哥真的有办法,老弟,你也不敢去啊?你还得说大哥挑拨离间,不说了,吃,喝!这天,要是怀里再搂个女人,就好了。” “大哥,现在老弟算是彻底明白,只有大哥才和我是同命人,大哥你就说吧,老弟无所不从。” “老弟,那大哥可就说了,说错了,就当大哥没说。” “大哥,你看你,这么见外,你就说吧。” “老弟,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你咔嚓给他刘琨的粮草都截了,他没了退路,还能不拼命嘛?” “大哥,你的狐狸尾巴还是露出来了。没想到大哥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就是为了让我给大哥带路,找到刘琨的粮道。” “你看看,我说我不说,你非让我说,我说了你又要翻脸,随你吧,反正我的家人肯定早被石勒杀了,我活着也没什么意义了,你要杀要剐随便吧。” “大哥,小弟不过是说句玩笑话,你怎么又恼了呢?” “你这玩笑,说得让兄弟寒心呐。” “大哥,不是小弟不去偷袭粮道,而是这刘琨素来谨慎,小弟是怕,偷袭不成,反被他落了口实。” “老弟啊,这你要讲究策略啊,既然你知道他的粮道,那就断了他的粮道,把他的前后接应斩断,然后你再亲自去接应他的粮草大队。” “大哥,要不然说你是石勒的第一大将呐,可我们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哪?” “老弟,实不相瞒,大哥也是做了些后路的,大哥早就和刘粲打好了关系,只要助他除掉石勒、刘琨,那石勒的陕东伯、大都督,可就是咱们兄弟的了。” “大哥真是有远见卓识,早早就预备下了退路。” “没办法啊,这乱世,能信得着的不也只有自己嘛。” “那大哥的意思是,咱们截断了刘琨的粮道……” “还有石勒的,也一并截断,既然他不仁,那就别怪我不义了。” “大哥果然是好算计,这样一来,大哥就能借着截断石勒粮道的机会,回到石勒身边了。佩服佩服,大哥这张嘴,真能顶一个营。” “贤弟,既然你认我这个大哥,艰难的事情,自然是大哥去做,我去堵刘琨的粮道,这样贤弟一旦发现情况不对,立刻向刘琨汇报,大哥登时死无葬身之地。乐平到邺城的粮道,就是几个陉口,只需要派几百人卡住关口,几千人马是攻不破的。” “大哥,小弟这,这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吗?这真是太惭愧了。” “贤弟,这怎么能怪你,是这个世道太乱,他司马家连洛水都敢骗,连皇帝都敢当街斩杀,以至于王道坠地,再无信义可言。” 孔苌这一顿说,把本来就想找个借口,洗刷自己的覆没之耻的姬澹,一下子就满足了。 一时之间,姬澹真就把孔苌当做了同命相怜的可怜人。 孔苌也是没有想到,这一顿话疗,效果竟然出奇的好,本来只是想抓了姬澹,然后让刘琨无路可退,只能决战。 结果哪,居然意外获知了刘琨的粮道。 孔苌自然没有自己去,毕竟手下就这三瓜两枣,还被姬澹一个突袭,搞掉了一半。 孔苌扳着手指头算了算,其他人都暂时离不开,不过石虎那一万多驻守晋阳城的轻骑,倒是可以好好利用一下子。 打定了主意后,孔苌趁着夜色,来到了他之前做的一处记号处,发出了两声暗号,不多时就有他之前埋伏的斥候石良从树林里钻出来。 孔苌把地图和信卷好,交给对方, “送到晋阳城,亲自交给石虎将军。” “将军,咱的人马已经到了,为什么不把这孙子给揍了。”石良摩拳擦掌的,就想打一仗。 “急什么?咱的人马还有大用。让你去送信就快去。” 石良刚跑出去没几步,又被孔苌喊了回去。 “回来,回来,差点忘说了,让咱们的人马都散开了,两三人一组,沿途都散开了。” “啊?孔叔,这是为啥?不都说兵以专,不以分嘛,你这两三人一组,不都是活靶子?” “废什么话,你是将军,我是将军?让你去,你就去,把路都蹚好了。” 石良很快把信件送到了义父石虎手中。 石虎展开信一看,不由得大笑起来, “这个孔苌,还真有他的,居然把姬澹给策反了,姬澹这个死心眼的,现在正翻山越岭的堵那几个陉口哪,却不知道咱的军粮,单单是晋阳城的储备,就够吃半年了。” “爹,这次让孩儿当先锋吧,孩儿好久没有打仗了。” 第117章 尔虞我更诈,避实却击虚 “哎,小良子,这做事啊,先做人。这孔苌将军是挖了个大坑,来考验为父。这调动上万人的事情,他居然不知会主公,他有这个胆量,我可没有。你再辛苦一趟,跑一趟广牧,把这信交给主公,请他定夺。” 石良没得了想要的先锋官,一路上就故意走慢了一些,再见到石勒的时候,已经是他从孔苌那里离开的第四天了。 石勒并没有展开信件,而是递给了石良一封差不多的信,让他打开了念念。 “爷,这上面写得,和我这封一模一样,爷,您早就知道了?这是要试探试探义父?” “你怎么看?” “爷,能说实话嘛?欠点厚道,要是义父应了这差事,岂不是中了自己人的绊子?” “小良子,爷不是问你公平不公平,而是问你,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我?这刘琨的粮道暴露无疑,我自然是要带兵给他卡死。” “如果,姬澹说了假话,哪里根本不是刘琨的粮道,又或者是暗中通知刘琨早做埋伏哪?你这贸然行军,不就把孔苌的计策,全都泄露了嘛?” “怕什么,咱们兵多,大不了打得艰苦一些。” “小良子,打仗第一忌讳的就是恃强而骄,当年魏武帝一骄而天下三分,而且不要忘了,我们的敌人可不只是刘琨。一旦我们表现出脆弱,那么不管是段家兄弟,还是刘家父子,都能变成饿狼来咬死我们。” “爷,你说得这些,我都听不懂,我就知道,这几天我憋着不能放开打,都快憋死了,不就是五千人的姬澹嘛,还用得着孔苌将军,孙儿都能给他踩平。” “小良子,这里面你要学得东西还很多,你只会怎么打赢的仗,不会打怎么输的仗。” “爷,打仗不就是为了赢嘛?干嘛要学怎么输?” “有时候啊,小输是为了大赢,如果我们现在扑上去,别说姬澹的区区五千人,就算是刘琨那近十万大军,爷也有六七成的把握,能够一战胜之。” “啊?那爷还犹豫什么?” “问题是接下来哪?咱们这么多年,把头埋到裤裆里,就怕别人把咱们当做首要对手,一直就是能小打,绝不大打。” “坫城一场两万人的伏击战,就引起了刘聪的注意,不然为什么派刘粲来,难道他只是来驱逐刘琨的嘛?就不会是来探听我们的虚实嘛?” “爷,你这考虑的也太细了吧?” “不细怎么行哪?我问你,如果我们一战歼灭了刘琨,把咱们的实力完完全全都展示出来了,刘聪父子会不会忌惮咱们,幽州段家兄弟会不会恐惧咱们,青州的曹嶷又会不会防备咱们?代国的拓跋家会不会背叛咱们?” “到时候,咱们可真就是四面受敌,既然我们能用向代国渗透间谍,加速代国内乱,他们就不会依葫芦画瓢,给我们再来一份?这样的情况下,我们又能坚持多久?” “爷,孙儿这个脑子没想那么多。” “战场就是这样,瞬息万变,越想得多,越不嫌多。我派孔苌将军去,就是相信他一个人就可以搞定。” “那,孙儿怎么回禀义父那边,到底还去不去劫刘琨的粮道?” “你回去就说,让他守好了晋阳,别给我添乱,否则军法从事。” “啊?这样啊?那,孔苌将军那边怎么回复哪?他可是盼着援军哪?” “哦?你不是带了几千人做他的接应嘛?人哪?” “都按照孔苌将军的命令散出去了。” “这不就对了,孔苌都不着急,你又着什么急哪?” “爷,孙儿还是不明白。” “不明白,你就多学多看,这点向你义父学,他之前不过就是个作恶的混子。” “那,孙儿就这么直接告诉孔苌将军,说爷一兵一卒,也不可能给他派了?” “哎,怎么能这么说哪?这么说多伤人?” “那要怎么说?” “你应该说,我充分相信他的能力,能够化腐朽为神奇,能以弱胜强,能够不断开拓新局面。” “啊?那不是一样嘛?还是分币不给。” “这怎么能一样哪?精神支持,也是支持嘛,你去吧,这答复,孔苌一准满意。” 石良先回晋阳城,带去了石勒的命令,又急匆匆的赶到了姬澹驻扎的地方,见到了姬澹。 “怎么样?小子,这一趟,涨了不少见识吧?” “是,孔爷好像一点也不意外。” “嗐,多少年的老家雀了,还能不知道烟囱里的弯弯绕。” “主公可是把孔爷的求援信给按下了,还和我义父讲不许有一兵一卒私自离开晋阳城,我怎么看孔爷一点也不着急哪?” “小子,你相信你比别人聪明嘛?” “我?就我嘛?你说我比别人劲大、武功好,那我敢吹这个牛,别说同龄的半大小子,就是沙场宿将,我也敢比划比划。可是这个脑子,我实在是不够用。” “哈哈,不错,不错,小子,这才是正经的聪明。你说姬澹能统率两万精骑,是个蠢人嘛?” “自然不是,谁也不知道他在去坫城之前,就分了一次兵,留下了这五千来人,这不是还差点把孔爷给抓了办了?好在孔爷你技高一筹,把他给诓骗了。” “哦?是吗?你怎么确定就是我技高一筹哪?如果这是他将计就计,给我反设的一个局哪?” “局?什么局?” “小子,你以为打仗就是两人骑着马,对砍几下嘛,哪倒简单了,这里面的学问可深着哪,我来问你,你看见姬澹的五千人去了什么地方?” “孔爷,我这来回送信,也没那个工夫。” “哦,我给忘了,不过道理是一样的,我派了斥候跟着姬澹,每一路都跟着跟着就跟丢了。现在我也不知道姬澹是信了我的话,去堵几个陉口,还是压根就想躲起来,看我的笑话。” “那,这该怎么办?” “主公就没有什么话吩咐嘛?” “有是有,不过……” “不过什么?话不好听?” “那倒不是,话还是挺好听的,就是太好听了,无非是吹捧孔爷怎么英武盖世,怎么能以弱胜强,怎么样能创造奇迹。” “我就说嘛,主公不可能一点忙也不帮,小子,你这话可帮了我大忙了。” “帮忙?我帮了什么忙了?” “你刚才说得话,就帮了我大忙了,我怎么没想到哪,到底还是主公脑子好使,是啊,既然我找不到姬澹,那刘琨也不一定找的到。” “既然,大家都找不到姬澹,那我就可以吹嘘我已经将姬澹残部全歼,又一次以弱胜强,并且即将凯旋。” “额~孔爷,你这么嚣张,不会有事吧?之前派给您的援军,你招回来了?” “没有,我还把我之前带着那一千来人,也撒出去了,现在这片营区,就咱爷俩,和俩伙夫了。” “那你这还凯旋个屁啊?谁家凯旋,里里外外就四个人,再说了,您把所有人都派出去,到底是为了点什么啊?” “你看你,眼界窄了不是,这年头只要有粮,你还怕没有人?” “孔爷的意思是,您把人都派出去征粮了?征完粮,就能拿粮再征兵了?然后就可以用这些征来的兵,假扮俘虏了?” “你呀,孩子是个好孩子,就是太实在,这两郡之地,供给了刘琨的十万大军,百姓哪里还有余粮,就算还剩下一些口粮,三五个人一组去征粮,那不是自找死路吗?” “那孔爷又是哪里的兵?” “嗐,你忘了?姬澹不是给咱们指了一条明路嘛,那边不是有一条现成的粮道嘛。” “可,孔爷刚才不是说,那是个坑,是个埋伏,就等着咱冲上去吗?这时候怎么反倒成了明路。” “你小子啊,脑子就不会拐一下弯嘛?他说那里是粮道,咱们就非要去那里劫嘛,有没有可能,我派出的人,顺着他给的线索,四处查找,找到了他真正的粮仓?” “孔爷,你找到了他的粮仓?那可太好了。有了粮仓,咱们把这遍地的流民一招,区区的姬澹根本不在话下,还能从背后截住刘琨。” “你看,你又急,那刘琨也是青丘山的老狐狸了,哪那么容易就被咱发现了粮仓所在?” “那孔爷刚才还说得和真的一样?” “真粮仓咱虽然还没发现,但假粮仓发现了两座。” “那假粮仓有什么用?” “谁说没用了,有大用,你把那假粮仓一把火烧了,假的也就成了真的了,这刘琨的军中还不乱起来?这咱们的机会不就来了?” “机会?什么机会?” “当然是痛揍姬澹了,好家伙,差点被这小子给算计了,要不是这小子太贪,想抓着咱们以点打援,咱们就吹灯拔蜡了。” “孔爷,你说得再明白些,你这一会真假粮仓,一会又是征兵征粮的,怎么一下子又窜到了姬澹身上,你不是说到处找不到他嘛?” “嘿嘿,如果有人冤枉你,要刺杀主公,你会不会跳出来辩解啊?” “那当然啊?” “这不就对了嘛?” “怎么就又对了?” “你想啊,就算这些假粮仓,位置也极其隐蔽,作为咱们这些外来人,是怎么知道的哪?肯定是有内线吧?那么内线做了这些事,又会怎么办哪?是不是会找个谁也找不到的的地方躲起来?” “孔爷的意思是,烧了假粮仓的,不是咱们,而是姬澹,姬澹一直想夺了帅位,把刘琨赶下去,自己来坐。” “不错,小子,越来越上道了。他姬澹不是想坐山观虎斗,等两虎俱伤的时候,下山来收割嘛?咱就让他和刘琨彼此之间怀疑的种子生根发芽。” “孔爷,这真是没本的买卖,怪不得主公说你是孤胆英雄哪。那孔爷,你看,小子能干点什么?” “你?你自然是有大用,要不然我也不能和你费这么多唾沫。” “孔爷,你就吩咐吧,让我去砍谁。哪怕是去砍刘琨,我也绝对不皱一下眉头。” “嗯嗯,猜得差不多,是个姓刘的,只不过不是刘琨,是刘粲。” “刘粲?那不是咱们的晋王殿下嘛?我要是去砍了他,我还有得活吗?” “又没让你真砍,这个刘粲啊,也太慢了,都合兵这么多天了,也不见他发动总攻,这样下去,咱们的处境就越来越危险了。你去砍他一刀,留下点姬澹的痕迹。” “孔爷,这砍一刀,真的好使吗?” “这我也是想了好久,我一直奇怪,按理来说,姬澹大败亏输,应该及时远遁才好,怎么反倒留在新兴郡没走。” “昨天我刚想明白,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之所以敢这么做,那一定是有恃无恐,想通了这一点,就很明显了,最近谁来了广牧前线哪?” “刘粲?” “对,他只有借了刘粲的势,才有机会和刘琨争权。而你去砍刘粲这一刀,你猜刘粲会不会爆出什么消息来?” “孔爷,你这是要给他前后夹击,不给他一点活路。” “他当初也没给咱们爷们留面子啊?说抓就抓,说捆就捆。” “那我什么时候砍这一刀?” “等到粮仓被烧的消息传过去,你就可以行动了。” “还有个事,怎么才能表明,刺杀的人,是姬澹派的?” “嘿嘿,这事,我当时留了个心眼,从姬澹那里骗了一块令牌来,他还以为我要强攻粮道,也没多想,就给了一块。” 石良接过令牌,转身离开营地,走小路悄悄潜伏到了刘粲的大营周围。 孔苌也带着两个伙夫兵拔锅起灶,向西跨过那条粮道,直奔几个查找出来的假粮仓,在那里,他看到了撒出去的种子,发出了芽, 前后撒出五千余人,收回来居然有万余,当然这些新人十有八九都是饿着肚子的流民,别说打仗了,站着都是勉强柱着棍。 这些对孔苌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 “很好啊,大家的工作都做得很好,奖赏什么的,自然是少不了大家的。” “不过哪,大家也都看到了,这只是一座假粮仓,但也不要担心,咱们把这假的都烧了,自然那些真的,就会浮出水面了。” 第118章 调虎离山计,张良过墙梯 两座后备粮仓的火光,烧得广牧前线的刘琨火冒三丈,不得不将卫雄又抓了过来。 “是不是你讲的,万无一失?姬澹已经设下了圈套,只要我在粮道上设下埋伏,就会有惊喜?就这么个惊喜法啊?” “大将军息怒,只不过是区区两座后备的粮仓。” “息怒?你知道我知道,可这些士兵们不知道啊?他们只知道粮仓着了火,现在已经闹起来了,要逼着我给他们亲眼看看粮仓,才肯罢休,你这不是给石勒指路吗?就怕他们找不到咱们的粮仓是吧?” “大将军,这事,你往好的方面考虑哪?” “好的方面?你告诉我什么叫好的方面?我派去伏击石勒的队伍,为什么扑了个空,只限于咱们几个人知道的备用粮仓,怎么就轻而易举的被石勒找到了?啊,你说,除了姬澹想抢了我这指挥的位,还有什么更好的解释?” “大将军,也不能那么说,现在起码,咱们没什么损失,而且这一把火也暴露了孔苌的位置,只要我们用兵得当,一定能把楔进我们后方这个孔苌先一口吃掉,狠狠的打击一下,石勒的嚣张气焰。” “你这么说,是有想法了?有多少把握能干掉这个孔苌,我听说他可不好对付,尤其是那一张利嘴,死人都能说活了,姬澹之前,不就吃了他的亏嘛?怎么你现在也想去领教领教?” 刘琨正等着卫雄的回话哪,大外甥温峤从外面走进来。 “大将军,好消息啊,刘粲遇刺了,之前的攻击计划也暂时搁置了。” “什么?这是哪来的勇士?敢于深入敌营,孤身犯险?我一定得好好的奖赏不可。” “额~” 温峤扫了一下旁边的卫雄。 “哎,太真,这都是自己人。你就放心大胆的说。” “是,大将军,据传来的消息,刺客不但行刺了刘粲,造成刘粲重伤,而且还逃出了大营,不知去向,但却留下一块姬澹将军的令牌。” “哦?这么说,这是姬澹将军的手笔?这招来的妙啊?一招就卡在了石勒的七寸上,现在石勒可是进退两难喽。” “额~” “你这小子,是吃饱了撑得,老是吞吞吐吐,像什么样子?” “这事情触怒了刘粲,刘粲把他和姬澹将军来往的信件,命人抄写了数千份,放在投石车上,都砸进了城中,现在城里的守军,都知道姬澹将军和刘粲有来往了。” “什么?居然还有此事?卫雄,这事你也瞒着我?你们也太无法无天了吧?” “大将军,末将也不知道啊?看来外面的谣言,说不定是真的,这个姬澹早就和对面勾勾搭搭,要不然就是两万头猪,一天之内石勒也抓不完啊?” 卫雄毫不犹豫的把锅甩了出去,毕竟历史上借人头平息众怒的例子,实在是太多了,还是先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好。 “嗯,” 刘琨满意的看了看卫雄,这小子还是很上道,很知道分寸的。 “这么说来,姬澹勾结敌酋,罪证确凿了?卫雄,之前你有发现什么端倪嘛?” “大将军,这话末将本不该说,但现在已经到了这个份上,末将实在是不吐不快。大将军可还记得,在平城的时候,正是姬澹力主大将军闭关自守,以待时机。” “但大将军一说要挥师南下,他就第一个跳出来要当这个先锋,当时末将没有看出来,现在回想起来,他就是借着这个机会,好和石勒勾搭在一起。” “嗯,这么说,有一定道理,只是,光是怀疑,只怕不做数吧?大敌当前,这种诛心的事情,还是少做吧?” “还有,大将军请想,孔苌是从姬澹的营区穿过去,才绕到我军侧后方的,若不是姬澹给开了方便之门,但凡那边有一点响动,大将军还能没个应对嘛?” “再有,大将军刚才也说了,这备用粮仓的事情,只有我们几个知道,一定是姬澹想扰乱军心,动摇大将军的威信,他好趁机达成不可告人的目的。” “嗯,卫雄将军说得有理啊,只是,不知道是你一个人这么想,还是大家都这么想,免得大家觉得我是对代国的将军们有偏见,那样就不好了。” “大将军,”卫雄一拍胸脯,“下面的兄弟们也早就看姬澹不顺眼了,在代国时,他就仗着六修世子的宠幸,飞扬跋扈。” “哦?是嘛?这么说来,我现在发兵去打姬澹,大家都不会有别得想法了?” “没有,没有,这样吃里扒外的家伙,就该有此报应。” ‘嗖、嗖’几声箭响,打断了几人的交谈。 刘琨微微皱眉,指派温峤。 “太真,出去看看?哪个不长眼的家伙,在帅帐外射箭。” 不多久,温峤拿着几支箭羽走了进来。 “大将军,是一封信。” “哦,拿上来我看,” 刘琨接过纸条,看了又看,又读了出来, “大将军亲启,谢谢大将军的粮草,让我又扩编了三万流民,孔苌上。” “岂有此理,粮仓被他们劫了?太真,你快去看看,等等,这不会是他们的引蛇出洞的计策吧?” “大将军,末将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去了不就暴露了粮仓的位置了嘛?可要是没去,万一他们已经劫了粮仓,那不就坏事了?” 刘琨也陷入了犹豫,晋阳城失陷,代国又和石勒暧昧异常,新兴郡、雁门郡本就贫瘠,这点粮草已经是最后的倚仗了。 如果能凭借着这些粮草撑过这一年的灾荒,明年谷物熟的时候,说不定就有了机会反攻。 就在刘琨百般犹豫的时候,儿子刘遵闯了进来,扑通一声就摔倒在帅帐中央。 温峤赶紧上前查看,先送了一粒护心丹下去,又给刘遵一顿顺气。 刘遵这才缓缓转醒,刚一醒就哭了出来,见温峤腰上挂着剑,就要抽出来抹脖子,被刘琨一脚踹翻在那里。 “哭什么哭,你爹还没死哪,你号什么丧,有事说事,大不了是粮仓遇袭。” “啊?父帅,你都知道了?哪,粮仓周围突然涌进去数万流民,把粮仓都搬空了,守粮的队伍也被踩踏而死,儿也是侥幸逃了回来。” “什么?你是说,咱们的真粮仓也被抢了。他们是怎么发现哪里的?” “儿恍惚之中听到,有人说起姬澹的名字,不知道是不是和他有关?” “可那个地方,姬澹也不知道啊?” “大将军知道姬澹现在在什么地方嘛?” “嘶~说起来,最后一次联系姬澹已经是五天之前了吧?之后好像他突然就消失了,难道他跟踪咱们的运粮队,发现了粮仓?” “大将军,现在最重要的是追回那些粮草,不然的话,军心一动摇,士卒必定奔散。阿遵,你看到那些人往哪里去了嘛?” “看到了,往东去了。” “太真,你领一万精骑先行追击,卫雄领两万人马接应太真,我率大军压阵。” 刘琨一瞬间就做出了判断,大军立刻就开动, 不出一个时辰,就在往东的大道上,看到了绵延数里的运粮大队。 温峤首先就冲了出去,绕到这些人的前面,卡住了去路,随后卫雄也赶到,没有废话,掐住了尾巴。 当刘琨领大队人马到达的时候,攻击已经完成,流民本就饿着肚子,自然是一冲就散。 卫雄看着眼前这些粮草,不由得心中恐惧,这要是没有追回来,都不用别人煽动,自己内部就得先反了。 “太真,你觉不觉得,这也太容易了吧?就这个战斗力,能够在咱们得到消息之前,攻破咱们的粮仓?” “那卫雄将军的意思是?” “我看哪,攻破粮仓的应该是孔苌的精锐,他这是用粮仓做饵,把咱们调出城来。” “你是说,刘粲受伤是假,这些人故意一触即溃,就是为了让咱们守着粮草无法躲藏?” “卫雄将军考虑的对,之前我们固守广牧,敌人无法寸进,他们自然是要想办法把我们调动出城。” 刘琨看着官道两侧的树林。 三人的话音还没有落,就听到树林之中,有人放肆大笑。 “哈哈哈,姬澹将军真是好算计,一手精妙的行刺行动,就打消了刘琨的警惕。” “什么人?” “当然是送你上路的人?怎么刘大将军,这一笔写不出的两个刘字,这么快就忘了当年晋阳城的一箭之仇了?” 话音落处,刘粲在重重护卫下,露出个脑袋来。 “可恶,姬澹果然和你们是一伙的?” “哎,越石兄,不要这么激动嘛,你可是难得的人才,只要你归降过来,这并州牧、大将军,还是你的。” “刘粲,你一个匈奴野人,也配姓刘?你怕是还不知道,自己被石勒出卖了吧?你看看这四周,哪里有石勒的影子?” 刘琨从最初的震惊中冷静下来,惊喜的发现石勒的军队并没有出现在现场。 那既然石勒把刘粲推下了坑里,刘琨自然不介意再填点土,当下抛开粮草,整备人马就对着刘粲发起冲锋。 几个来回下来,直杀得刘粲大骂石勒不是东西,而石勒哪?正带着大军,舒舒服服的在广牧城里整烧烤吃。 “嗐,嗐,差不多得了,一会你还得去救一下那个废物晋王哪?” 石勒拿羊腿敲打着大快朵颐的石虎。 “不急,那废物,起码还能再撑半个时辰,让我再喝一壶。” “滚滚滚,一边去,这壶酒,是留给咱们首功之臣石良的,这小子这一趟趟的来往,受了不少罪。” “哎,父帅,小良子是我的义子,给我就等于给他了。” “一边去啊,我还不知道你,喝点小酒,就成了种马,见谁都想和谁配一下子。先去把正事办了。” “得,孩儿们,都别吃了,跟我走。” 石虎领着麾下的几万人冲出广牧城,杀向城外的官道战场。 刘琨这边,眼看就要围住刘粲。 突然听到广牧方向的马蹄声都要把大地踏碎,随之而来的烟尘就要遮蔽住太阳。 刘琨不敢再做纠缠,收拢人马有序的向东退却。 拍马赶到的石虎,也没有追击,而是陪着小心,把刘粲迎回了广牧城。 刚进了广牧城,刘粲就和石勒拍了桌子。 “大都督,你这是什么意思,见死不救吗?不是讲好了,把刘琨骗出城外,一举歼灭嘛?” “殿下,息怒,息怒,都有没有眼色啊,还不把最漂亮的女人献给殿下?” “大都督,你不要以为使用个美人计,孤就不计较了。” “哪能?殿下英明神武,宇内无双。如果这次要是大获全胜,挟大胜之势,回归都城,那些宵小,可就夹着尾巴做人。那样的话,殿下还有什么机会把他们一一除掉哪?” “哦?大都督细说?” “殿下请想,这击溃刘琨的大功就摆在这里,谁也抢不走,殿下如今已经是晋王,离太子就是一步之遥,如果殿下一战全歼了刘琨,那陛下会不会多想?” “对对对,还是大都督想得周到,反正之前不是说我遇刺了嘛?那我就索性装病不出,封赏不要,让那几个小子先跳出来。” “殿下英明。” “嗯,对了,那个来刺杀我的小子,是你派来的吧?那可是个不错的少年。” “殿下夸赞了,那是臣的义孙。” “哦?是吗?那快喊过来让孤仔细看看。” “殿下,臣的义孙已经随孔苌去追击姬澹了。” “这样啊,那这次就没有缘分了,到时候你来觐见的时候,可记得带上他哦!孤还要好好谢谢他哪,没有他,这场仗还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 刘粲满意的拉上这一车车的美人离开广牧,返回平阳。 “父帅,就这么就糊弄过去了?” 石虎有些不可思议。 石勒白了石虎一眼, “不然哪?他的军队折损了一大半,咱们的吃饱喝足,士气正足,闹僵了,他还走得了嘛?台阶和地府,他总要下一个。对了,孔苌那边如何了?” “进展十分顺利,姬澹顶不住压力,跳出来想和刘琨会师,说明情况,被孔苌兄抓住机会半渡而击,赶到了桑干河以北,现在正在按照父帅的计划,把他往代郡赶。” “好,很好。” “父帅,儿不是很明白,为何不在桑干河直接把姬澹解决了?” “这个嘛,我想给刘琨指一条活路,毕竟他当年对你奶奶还算不错,咱得知恩图报不是。” 第119章 勒马桑干河,急驰飞狐口 刘琨的军粮被石虎劫走了一大半,广牧城也被石勒的大军乘虚而入,自然不想善罢甘休,派出数百斥候,去扫听广牧城中事项。 不多时,斥候从城内想办法传回了消息,汇总到了大外甥温峤那里。 “如何?太真,那石勒是怎么处置那些军粮和流民的?” 温峤耷拉着脑袋说道, “完了,全完了,这个草莽猛龙过江成了气候。姨夫,我看咱们还是趁早跑得比较好。” “你倒是说啊?怎么就全完了?” “这石勒可太诡了,拿着咱们的粮草,去讨好了那些吃不上饭的流民,这还不算完,还许给了他们冀州的大片荒地,让他们借牛犁自己开荒。这两锤子下去,雁门、新兴的百姓,可就都成了他的眼线了。” 温峤沮丧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咱们能和石勒僵持这几个月,一是靠代国士卒勇武,二是靠这两郡的百姓,感念姨夫的恩德。可现在石勒这两锤子一出,正好砸到咱的命门之上,一旦没有了两郡百姓的支持,再加上这炎旱不断的天气……” 温峤没有继续往下说了,只是把头低下默默擦拭着眼泪。 “太真,” 刘琨轻轻拍了拍大外甥的后背,安慰道, “不要气馁嘛,自古邪不压正,现在就算再难,也比我单骑入晋阳,胡笳退胡骑的时候,要好上不少吧?就算这并州没了指望,还有幽州哪?” “幽州?你不能去幽州。” 温峤擦拭了眼泪,扭头说道。 “哦?却是为什么?现在这普天之下,除了幽州,我们还能去什么地方?” “这是石勒给咱们挖得坑,咱们之前就和幽州的王浚闹得不痛快,现在王浚虽然死了,但幽州还是那些人在管,咱们一旦去了那个地方,他们怀疑自不必说,就连这石勒,只怕也是打得这个主意。” “你且说说,石勒打得什么主意?” “驱虎吞狼,把咱们赶到幽州去,让咱们和段家兄弟斗起来,他好坐收渔利。” “太真,你这么看,我很高兴啊,这些年在我身边,成长了不少啊,姨夫的路或许已经走到尽头,但你,还远远没有开始。” “大将军,你要赶我走?现在?” “不是现在,但应该也不会太远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一直以来,都是咱们在晋阳牵制了刘聪的大半兵力,让他不敢专心西顾长安,现在咱们在广牧大败,失地失人,整个并州,不再有咱们的立足之地,那么,长安的再次陷落,也就不会太远了。” “啊?大将军的意思是,晋国真的要亡了?” “或许吧?不过,江南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如果最后事不可为,你就南渡大江,去建康,代表我,去拥立琅琊王继承大统。” “姨夫,情况真的有这么糟糕嘛?” “可能比想象的还要糟糕,曲允不识好赖,把一些泼皮无赖都列为上卿,索綝那个家伙,只想着自己的荣华富贵,恨不得把周围能出卖的都出卖个遍。” “南阳王有不臣之心,凉州牧又鞭长莫及。我看哪,长安恐怕坚持不到明年了,有些事情,你要早做打算。” “啊,啊?什么打算?” “刚才我不是讲了嘛,你代表我,南渡大江,拥立琅琊王,到了那边,你总要找一个山头站。” “哦,孩儿知道了,元规和我交情不错,当年我们……” “知道,洛阳街头巷尾都传开了,赌输了,被扒光了扣在花船上,这交情是不浅。” 刘琨收拢兵马退保定襄,而石勒这边好像也并没有那么着急乘胜追击。 “季龙,你说这胡笳,是这么吹,还是这么吹?” 石勒看着急得在屋里打转的石虎,拿起刘琨用过的胡笳问到。 “父帅,你别摆弄那个胡笳了,就给我步骑三万,我定将刘琨的人头拿回来。” “你看,你又急,急什么嘛。我之前不就和你讲好了,首战怂不得,决战急不得嘛。” “父帅,我没法不急啊,这刘粲都回了平阳半个月了,孔苌将军也在桑干河大破姬澹,刘聪都准备发动对长安的最终一战了,再等下去,刘琨那边的城防只会越来越坚固,打起来就更加的费力。” “季龙啊,你看,你又急。我看别叫季龙了,叫急龙吧?” “父帅,你又笑我。” “怎么,你生得好笑,还不许我笑了。” “父帅,这不趁着刘琨士气低落去痛打落水狗,反而要让他休养生息,这是什么道理?” “你看,这并州,已经在我们的掌握之中了,但幽州还在段家兄弟的治下,而且还要邵续纠集王浚残部,时不时就来偷袭我们一次。” “现在哪,我们最需要就一把快刀,插入幽州,把幽州的水搅混了,到时候不管是段家兄弟弄死了刘琨,还是刘琨弄死了段家兄弟,我们都可以纠集他们的残部,扫平幽州,这样难道不好嘛?” “好是好,可刘琨就那么听话嘛?咱们让他去幽州,他就会去嘛?” “就这样让他去,他肯定是不愿意,所以,我才让你等。” “等什么?” “等孔苌把姬澹的人头,送到刘琨的案前。” “啊?这个姬澹有这么重要?” “姬澹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之前被刘琨定为了叛徒,现在如果叛徒却先死了,那代国其他的将军又会怎么想?” “那肯定会人人自危,都怕自己是下一个姬澹,说不定就忍不住要反了刘琨。” “对,到了那个时候,就算你不去打他,刘琨也不敢再留在并州,他一定会走的,到时候,你就礼送他出境,有那个愿意投降我们的,你就先收下,不管真假,都送回广牧城来。” “父帅,咱们收那么多人,不会有问题吧?” “不会,现在的刘琨不同往日了,他的心气已经被磨得十去八九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胡笳退骑兵的刘越石了。那些代国的士卒就更不用说了,他们丢了家园,又一败再败。” 就在石勒和石虎嘱咐之后的安排时,孔苌终于在几天的不眠不休后,在代郡追上了姬澹,将他围了起来。 姬澹倒是也不慌张,拔出佩剑就抵在了脖子上, “孔兄,最终还是你技高一筹,小弟登是佩服的紧,孔兄已经在桑干河将我最后的五千人击溃,还这么紧追不舍,怕是要小弟这颗人头吧?” “贤弟倒是很清醒,只可惜走错了路,跟错了人。” “嗐,我本劝刘琨闭关自守,收鲜卑之兵,纳残胡之粮,不出两年,必有数十万控弦之士,奈何啊,他心里的成见,比这太行山还高。” “若刘琨真像你说得那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那他身边怎么会聚集那么多的能人异士?又怎么会有那么多人豁出命去投效?贤弟在代国待得太久了,也成了山大王,早就忘了家国天下。” “哈哈,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让人发笑,我是大周王室宗亲,还不敢妄言什么家国,你不过是区区一羯奴,怎敢狂言造次?” “贤弟,周失其德,天下争其鼎,这司马家自从篡魏以来,一件人事不干,难道它们覆灭不是应该的嘛?” “就算是晋国亡了,也轮不到你们这羯奴小种。” “这谁知道哪?十年前,永嘉之乱前,我们这些人,还不过是乞活军的奴隶,现在哪?已经坐拥天下九州之首的冀州,连并州也拿下了四个郡,天下能与我们争锋的又有谁哪?” “你这是想劝降我嘛?我难道还会投降你这羯奴不成?” “误会了,我只是想告诉你,现在没有人再敢看不起我们了,如果他们还敢用那种眼神看我们,那就只有一个字——死。” “你真的要杀我?不试着劝降一下,就像你之前说的,我很好劝的。” “那可不行,要让你活下去的话,我那些龌龊谄媚的话,不都让别人知道了?何况,我们更喜欢一个死去的姬澹。” “哎……” 姬澹看再无生路,只好长叹一声,挥剑自刎。 “小良子,去把他头割下来,骑快马到定襄城,送给刘琨。” 石良几步上前,割下人头系在腰间, “啊?又是我?我这几个月都遛细了几圈了,你看看这衣服,来前还紧绷绷的哪,现在?还能再装一个我。” “这不是你的身份特殊嘛,你父亲是为晋国守城而死,刘琨又是一个极好脸面的人,派别人去了,恐怕就回不来了。” “孔爷,你要不要这么实诚,这都多少年了,你们还担心我像陈川一样叛过来叛过去的?” “你看你这孩子,就是想太多,这是主公器重你,给你积攒军功,准备回去之后,让你开始带兵。” 石良这才接了任务,星夜兼程来到了定襄城下。 “开门,我有礼物送给刘大将军。” “哦?怎么是个小家伙,这两军阵前,可不是你来得地方。” 正巧是温峤巡城,听到了石良的叫嚷。 “嗐,你这家伙,我来给大将军送礼,耽误了大将军的事情,你担待的起?” “来人,把他提上来。” 温峤派人把石良接到了城中。 “什么礼物?给我看看?” “切,这是我要亲自给大将军看的。你也配?” “哦?来人,把礼物留下,把人丢出城去。” “别别别,我给你看就行了,只是怕这东西,看得人多了,反而不好。” 石良打开盒子,推到温峤面前, “哦?” 温峤上前掀起盖在上面的红布,赫然是姬澹的人头,急忙又盖了回去,合上了盒子。 “嗯,是个宝物,你这小子有福了,大将军这几日心情正是不好,你小子跟我来吧。” 很快,刘琨就又和姬澹见面了,只不过是以这种诡异的方式。 刘琨看了看石良, “动作够快的啊,石勒有没有什么话带给我。” “啊?我从代郡来的,要不我先去广牧给大将军问问?” “不必了,他的意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这颗人头就是告诉我,是时候离开并州了。小子,把这份信交给石勒,告诉他,天予不取,后悔无穷。” 刘琨没再和石良说什么,而是吩咐温峤安排有序撤离,大约只有半天时间,定襄城就撤得空空如也。 石良刚睡醒一觉起来,就看到义父石虎直勾勾的看着自己。 “他们给你下了迷药?” “没有,我太困了,几个月没好好睡觉了,睡过了头,爹,你怎么来了。” “这事,该我问你,你怎么在定襄城,还有定襄城的人哪?” “啊?刘琨真走了?他还留了一封信给爷爷。” “信在哪里?” 石良掏出信来递给石虎, 石虎拆开来看了看,立马都是一些劝石勒干掉刘聪,自立为王的马屁段子。 “就这个?” “哦?还有,我把姬澹的人头带给了刘琨,刘琨看到后,说什么他该离开了。” “姬澹死了?怪不得,真和你爷说得一样。快起来,别睡了。和爹出去抓鱼,抓多少都分给你。” 石虎没做停留,领着石良追了下去。 毕竟没领着多少人,石虎还是不敢靠得太近,只是远远的喊话,如果刘琨来追,他就跑。 跑上一阵子,他又返回去,给刘琨的大军继续喊话。 “爹,怎么不上去给他一下子,这样喊话,显得很怂。” “小良子,这个叫策略,打仗你得用脑子,你看这才喊了几次,就多了几千兵卒,不比打打杀杀来得实在?” “爹,你怎么就敢保证刘琨不会恼羞成怒,返回来和咱们决战?” “保证不了啊?” “那你还?” “你没看到啊,我这次来,没带辎重,全是快骑,他要是追,咱就跑,反正咱们耗得起,大不了在这太行山边上和他绕几个月。” “爹,那咱们的粮草?” “啊?你问我?这事不是应该我问你吗?” “我?可我不知道啊?” “你怎么能不知道哪?你不是和孔苌将军一起去追击的姬澹嘛,哪里停驻过,你总不会忘了吧?” “啊?爹,你是说之所以要逼刘琨走这条路,就是因为咱们的粮草,孔苌将军之前留下了?” 第120章 绝处能逢生,乱处可安睡 在石虎的骚扰加监督下,刘琨按照姬澹的老路,走飞狐口到了幽州蓟城。 情况并没有像石勒预想的那么顺利,两支之前就有不少过节的队伍,并没有打起来。 刘琨又展示出了他长袖善舞的一面,只用短短几天时间,不但平息的矛盾,还和段家兄弟插香拜了兄弟,还结了亲。 礼送刘琨出境的石虎,等着孔苌一起回到广牧城见石勒交差。 “主公,这刘琨太能说了,也不知道施展了什么手段,现在段匹磾就像他亲儿子一样。” 孔苌抱怨道, “末将和季龙在蓟城郊外藏了几天,一点机会都没逮住。只能先回来复命。” “罢了,不愧是刘琨,这绝处也能让他逢生,这事情也是我考虑不周,与你们二人无关,也合该他多活些时日。” “主公,那我们如今兵强马壮,一下子吃下并州四郡,还收了代国,是不是该……” 孔苌比划了个宰人的动作,石勒自然知道他是在鼓动自己尽早灭了刘聪,也好给大家的头上加几顶大一些的帽子。 石勒摆摆手 , “不急,再等等。” “还不急?之前主公说是由太行山横亘在并冀之间,以下势上,事倍功半。如今我们占住了汾河的上游,又得了四郡军民粮草,可以说是天时地利人和,都占全了,还等什么?” “孔兄,不要急嘛,我们是占了四郡之地,可现在只是刚刚吞下去,还没有装到肚子里。” 石勒上手拍了拍孔苌的肚子,继续说道, “刘聪自然是不难灭,灭了刘聪之后哪?长安的小朝廷要不要打?” “那肯定要打啊?” “糊涂啊,你说这些年来,刘聪无岁不征、无月不战,怎么打来打去,就只多了冯翊郡、上郡?” “他们孬呗,连李矩郭默这些坞主都揍得他们父子遍地走,还得仰仗刘曜才能勉强开了一些疆土。” “孔兄,季龙啊,这我就要说你们了,为将者的眼光,不能只放在战场之上,还要在战场之外做文章,你们说这次将刘琨赶出并州,谁是首功?” “当然是父帅运筹帷幄了,这个首功自然是父帅的。” “哎,不要算我,你这个马屁拍得,可不及李弘。” “那就是孔苌将军。” “孔兄,你也这么觉得?” “嘿嘿,这还怪不好意思的,不过小良子也占了很大一部分。” “我却说,首功还是右侯。” “父帅,儿知道你敬重右侯,儿自己心中也是万分佩服,但不能什么好事都是他先占吧?这次他不过是去平城,给郁律吹吹风,还算不上首功吧?” “季龙,你只看到了其一,还有一点,你没有看到正是因为代国倒下我们,刘琨进退失据,才着了我们的计策,若是他还能退回平城,休养生息,那我们一切的算计都是徒劳的。” “父……” 孔苌拦了一下石虎,替他说道, “主公教训的是,稳住了代国,才能让刘琨慌不择路。末将也认为首功应该是右侯。” “你没有怨言?” “要不是主公授意右侯传授末将兵法,末将还是那个抡起长矛就往上冲的莽夫。” “你能这么想,就很好,那这四郡士卒的整训就交给你了。” “哎,父帅,那我哪?我这一趟趟的,可光累傻小子了?” “你?你回邺城去,把邺城照着都城的规模翻修,这不是正好用了这些流民。有一节,你把小良子留下来,我还留他有大用。” 不多时,石虎又把义子石良带到了石勒面前。 “小良子,爷这光让你干活,没给你赏赐,你是不是心里不舒服?” “爷,小良子骗不了您,也不想骗。何止是不舒服,简直就快气炸了,那些和小良子一起当兵的,都已经有校尉、稗将军了,我还是个传令兵。” 石良跳上帅案侧坐着,边说边把玩手中的匕首,那还是刘粲送给他的。 “我也不是抱怨,爷再让我这么东奔西跑的,我这腿都快磨短了,以后也别想长个了。” “吆,怨气还真不小。” 石勒刮了一下石良的小鼻子尖,继续说道, “你这传令兵,可不多见,竟然敢坐在我的帅案上,这可是杀头的罪过。” “爷,你就不用耍花枪了,直说吧,留下我来,又想让我替你去见谁?” “让你去一趟平阳,你敢不敢?” “嘿呀,咱爷俩这不是想一块了嘛?刘粲还和我讲哪,要我到平阳见见世面,我正愁怎么和爷说哪?” “是吗?那个草包,也能识得你这少年英雄。” “没办法,人太优秀,就像草原上的太阳一样。” “行,草原的太阳,” 石勒拍了拍石良的脑袋,继续说道, “你知道这次你去平阳干什么嘛?” “搅呗,这事孙儿最擅长了。” “嗯,但有件事,你要记得刘粲是装受伤,别玩砸了。” “放心,砸不了,孙儿给他来个真受伤。” “啊?你要行刺刘粲,在平阳?你这胆子,比我都大。” “爷,把心放肚子里,这是刘粲之前和孙儿约定的,别看这家伙打仗草包,论算计人心,倒是个好手。” 石良又往靴子上蹭了蹭匕首,继续说道, “这家伙说了,假的毕竟真不了,孙儿的手头有分寸,这活交给孙儿,他才放心。” “这家伙,我都是小看了他了。你有什么困难,就去找左长史张敷,我早就和他说了的。” 石良一个人启程,顺着汾河谷地,没几天就到了平阳城。 守城的见来人是个半大孩子,腰里还别着刘粲的匕首,自然是不敢盘问阻拦。 自然也很顺利的进了平阳城,也见到了在此等候多日的左长史张敷。 “小良子?怎么是你来了?” “怎么?张夫子,我就不能来平阳,见见世面?这就是汉国的都城?” “能,能来,” 张敷从马车上下来,牵着石良的马,往城里走。 “主公也是的,说给我派个得力干将,我寻思的,不是石越将军,也得是石虎将军吧?谁知道来得居然是你这个小良子。你可要当心了,这平阳城最近可诡异的很,听说昨天还有一猪一猴,在刘粲府门前交配哪?邪门的很。” “啊?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下一步,就该见血见头了吧?我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石良就想去抢缰绳,逃离这是非之地。 “哎!干什么?” 张敷把缰绳又拽得紧了一些, “来了,还想走?这个提心吊胆的日子,也不能就我一个人过吧?总得有个作伴的不是?” “张夫子,我不走,不走了。” 石良连忙说道,他余光分明看到,暗处有一道寒光闪过,天知道这个快疯的夫子,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哎,不走就对了嘛,我和你讲啊,这些天,在我的搅和之下,刘曜是没有寸进,乖乖得就在冯翊郡罚站。” 张敷不无得意的说着,本来刘曜要乘胜追击,借着吞并上郡的余威,攻取北地郡。 但通过张敷的上下挑拨、打点,愣是让以太宰刘易、大将军刘敷为首的一众重臣,齐刷刷的站在刘聪的面前,以死相逼,痛陈利害,愣是把已经脱缰的野马,又给拉了回来,重新绑在了冯翊郡。 “哦?主公还奇怪哪,刘曜怎么几个月没有动静,原来是夫子使得计策,这可真是奇功一件。” “怎么样?” 张敷也不无得意的说道, “主公不只有右侯,还有我这个左侯,刚好,我也姓张。” “那管个屁啊?” 进到了府中后,石良才放开了嗓门, “夫子啊,主公让你来平阳,就是看你这人老实,没想到,你可给主公来了个惊喜。” “怎么?难道我做得不对嘛?” “对个球啊,主公翻越太行山,不辞辛苦,将刘琨赶走,还让夫子来报捷,为得就是告诉刘聪,北边的事情已经全部荡平,他可以全力出击,拿下长安了。你可倒好,还帮着刘聪硬是冷静了下来。你可真是对刘聪忠心耿耿,这个左长史的俸禄没白拿。” “啊?这么回事啊?这主公也没交代清楚啊?他只说了让我和各府多走动,扫探消息。” “主公有让你私自行动嘛?” “没,不过……” “你是不是想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不敢,不敢。” 石良这几句话,把张敷吓得够呛,虽说自封个左侯,自诩和张宾是不分伯仲。 但张敷心里清楚,自己就是个摆设,主要就是长得帅,说话声音好听,充个往来使节的门面。 “夫子啊,你让学生说你什么好哪?同样是长史,同样也姓张,怎么就天渊之别哪?现在,把你派出去的人,都撤回来,不要再有任何动作了。” “啊?都撤回来了?还有几个好不容易打入皇宫的,也撤出来?” “什么?你还把人派到皇宫里了?你想干什么?想刺杀陛下吗?还是想把以臣弑君的恶名,扣到主公头上?” 石良急得从马上跳下来,指着张敷的鼻子就数落他。 “不会啊,我不是想着,这皇宫里消息多……” “行了,” 石良怒不可遏的喝止了张敷的辩解, “没人想听你的理由,平阳现在什么情况,夫子心里没数吗?皇后在宫中都能被人谋杀,产子都能产下一虎一蛇。皇帝立了七八个皇后,行踪都不敢提前告知起居处的太监。” “你还派两个人去皇宫,你信不信,将来皇宫要是出了事,那就是你那两个人干的,那就是主公指使的。” “少公子,真…,真有这么严重?” “你没看见嘛,一向飞扬跋扈,恨不得把走在街上的美女都当街干了的恶少刘粲,现在都装伤在府里养着。” “啊?刘粲的伤是假的?怎么我派到刘粲府里的人,没看出来?” “夫子,这话难听,但我也必须得说了,主公让你来,就是看你长得帅,又会交际,让你给在平阳混个好人缘。那些阴谋诡计的事情,咱还是交给右侯,好嘛?” “少公子,老臣……,老臣……” 张敷这一急,还哭了出来。 “行了,要哭你自己趴被窝,搂着丫鬟哭去。我没那个闲工夫,我明天就去刺杀刘粲,你把你的人都藏好了,别让别人发现了踪迹。” “啊,啊?少公子,你刚才不是还说让老臣混个好人缘,怎么现在又要去刺杀刘粲?老臣可是听说,刘粲府里现在戒备森严,不那么好闯。” “额~夫子,这种事情吧,你就不要操心了,你只负责把你的探子都召回来,把大门都锁上。” “是,是,少公子,老臣这就去安排。” “回来,” “少公子,你不是让老臣去安排嘛?” “你急什么哪?这些事情,你传个令下去就行了,哪用自己亲自做。来了这么多天了,夫子有没有出门走走?” “没有,老臣一直在府中居中调度,不敢错过一个消息。” “额~,” 石良总算明白石勒连一天假都没给,就把他轰到平阳的原因了。 这个左侯,就特么剩下长得帅了。 “那这样,夫子你也辛苦了,就备些礼品,去参加一下今晚太宰刘易的宴会。” “什么?刘易要看宴会?这些人怎么没有回禀哪?看我……” “行了行了,” 石良无奈的一拍脑门,深刻的感受到了石勒的痛苦, “这么说,也没有邀请夫子前去呗?” “啊?没有啊?” “好好好,” 石良连说了三个好,可心情可不怎么好,都有心想一把掐死这个左长史。 “那就先别去了,你这么贸然的上门,鬼都知道你有所企图,还是等我的信吧。” 石良本来以为这左长史既然和右长史齐名,自己来这一趟,必然是只需要听命行事就行了。 这时候,他才想起石勒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和临别时说得那句话——到平阳城之后,一切事务便宜行事,不必理会他人眼色。 这不是不必理会,是根本指望不上。 第121章 月下杀人夜,拂晓囚龙日 石良拿着名册,一个个的检查了一遍,确定每个名册上的探子都回到了府邸,这才算放心下来。 这么来回一折腾,也从中午到了晚上。 石良也正好借着月光,来到了刘粲府邸,按照事先约定好的暗号,不多时就被刘粲的心腹带到了刘粲面前。 刘粲眼神一转,身边的人自然退出屋去,反带上屋门,只留下二人在屋中。 刘粲也不再装了,直接坐起来问话, “你小子,胆子挺大啊。我这遇刺的消息,都传遍平阳了,让你来看看平阳,你还就真来了?” “我要是不来,岂不是对不起殿下的器重?殿下都把贴身的宝刀送给臣了,臣难道连这点胆子都没有嘛?” “好,好,比那个左长史强多了,要不是我派人盯得紧,这刺杀陛下的黑锅,可就结结实实扣他头上了。” “陛下也被刺杀了?那殿下的日子,怕是也不好过吧?” “哎,也不知道是戏演过了,还是府里有什么人告了密,现在好像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让我这个伤,不装也不是,装也没用,这不,才想到你嘛,既然假的他们不信,索性就来一次真的。” “殿下,你的意思是,让我真的行刺你,还真把你刺成重伤?这我可不敢下手。” “那我现在就把你抓起来,交给陛下,就说前些天潜入宫中,刺杀陛下的人,就是你。你见一计不成 ,就转身来行刺我,没想到,被我抓住。” “额~殿下,你这,就一点也不委婉嘛?就这么生硬的让臣生接这个差事?” “这差事,你不接也得接,我还没说石勒哪?他美滋滋的占了四个郡,我哪?除了得到陛下的一阵数落,和兄弟们的几声奚落,还得到什么?” “殿下息怒,这整个天下,将来都是殿下的,殿下还在意区区四个郡嘛?再说,石都督也是为殿下开疆拓土。” “行了,这里又没有御史言官,你打哪门子的官腔,现在别说我了,就是陛下也调不动石大都督吧?” 刘粲瞪了一眼石良,继续说道, “只求石大都督念及这么多年的感情,能让我们父子过几天舒心日子就好。” “殿下这是哪里话,这还让臣怎么说?这话臣可万死也不敢听,殿下要是再这么说,我就一头撞死在房柱上,唯有鲜血可以证明忠诚。” “哎,玩笑了。” 刘粲挥挥手,阻止了石良的过度表演, “你看,你这,咱们也算有过命的交情了,怎么一点玩笑都不能开哪?” “殿下,君不密则失臣,臣请……” “行行行,我不说了还不行。真是怕了你了,小小年纪就老气横秋的,一点松弛感都没有,将来还怎么面对这个吃人的天下?” 刘粲再次挥手,示意石良坐到自己身边来,然后继续说道, “刺杀完成之后,知道该做什么?该去哪里?该见什么人嘛?” “请殿下明示。” “好,了不得。” 刘粲不由得一赞叹,却不免有些悲伤, “你从第三个后门跑,那里的守卫,是太宰刘易安插进来的,你从哪里跑,跑不了多长时间,就会被他抓回去。” “啊?殿下,你这不是害臣嘛,刘易和殿下不是一条心,总想取代殿下在陛下心中的位置,臣要是被他逮住了,哪还有臣的好果子吃?” “小良子,你怎么这时候,反倒糊涂了?刺杀如果是假的,你被刘易抓回去,免不了一顿毒打,把刺杀陛下的罪名也按到你头上。” “但,现在是让你真刺杀,既然是真刺杀,自然也就摆脱了和我的关系,既然是站在我的对面,不管是谁派来的,刘易都会去结交。” “何况,你身后还站着手握几十万精兵的石大都督,有这层关系在,刘易巴结你还来不及哪?还敢动手害你?” “还是殿下考虑的周全,请殿下再给臣考虑一套说辞,如果刘易问起来,臣为何要刺杀殿下,臣该如何应对?” “小良子,我就喜欢你这种聪明不装的劲头,有的长史啊,真是一把年纪活在女人肚皮上了。” “咳咳~” “哦,不过长得还是挺帅的,也不是一点优点都没有。不说他了,你想找个理由,这理由就是现成的,前几天我拖着伤,进了份奏疏,里面说了石大都督尾大不掉,不听调令等等的罪状,建议陛下将石大都督召回平阳,封一个闲散王爷。” “殿下,你这……” “哎,不要大惊小怪,不这样,怎么撇清咱们之间的关系?我这一上疏,就被石勒派来的人刺杀,那自然说明,我是一个孤臣,和石勒没有勾连,这样陛下才能对我更放心。” “殿下英明,臣只想问一句……” “你说……” “殿下准备好了嘛?” 石良突然暴起,一手捂住刘粲的嘴,一手把匕首刺入了刘粲的肋条之间。 仓促之间,刘粲真的感觉看见了他爷刘渊在向他招手,惊讶的看向石良。 心中无数个念头闪过,难道这家伙早就和刘易串通好了…… 就在刘粲胡思乱想的时候,听到石良说话, “殿下,可以喊了,放心,我以前杀过猪,手上有分寸,疼是疼了点。” “来人哪,有石勒派来的刺客。” 石良把刘粲平放在地上,然后把匕首抽出来,在刘粲身上蹭了蹭,走到后窗户旁,一个翻身跳出屋去。 迎面就撞上两个侍卫,刀还没拔出来哪,头就被石良斩掉。 看着两具新鲜尸体,石良感慨到, “哎,你们也是倒霉,遇上了今天这么一档子事儿,听到了不该听的。” 石良还在感慨,四面八方的声音就聚拢过来。 石良没着急走,而是把一具尸体的盔甲扒了下来,自己穿了进去。 好在他生来魁梧,比一般孩子要高几头。 穿戴好了盔甲,石良搬过一块石头和那个倒霉蛋绑在一起,拖到池塘旁边,一脚踹了下去。 然后急忙也往刘粲的大屋赶去,看着也像是来救援的侍卫。 石良听着命令忙乎了半宿,也没被发现,直到天快要放亮,石良估摸着这刘粲府里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出去了。 这才偷偷的脱离队伍,来到了第三个后门旁,眼睛扫了一遍,确实有个人鬼鬼祟祟的盯着自己。 石良这才放心的从后门溜走,跑了又有一阵子,眼见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冷清的街道上忽然冲出几路人马,不由分说就把石良打晕绑上装马车里了。 不出意料,在约莫半个时辰后。 刘易出现在了石良面前,要说这事情,还是得感谢张敷。 他也不是一点正事没干,好歹是充分发挥了自己的丹青妙笔,把平阳头头脑脑的人物都画了像,挂在府中。 这才让石良一眼认出了正主。 刘易也没有废话,直接切入主题, “你是什么人?谁派你来的?为什么要行刺晋王?” “啊?太宰大人,这不是您策划的嘛?还说什么事成之后,为我们石大都督封王拜将,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哈哈,你这话要是在陛下面前再说该多好。现在这里可是我的王府,你反要在我的王府诬陷我?” 刘易笑眯眯的看着面前的石良,有点为对方的单纯感到可悲,旋即又想到了什么,继续说道, “你刚才说,石大都督?你攀咬我也就算了,怎么?你还想一箭三雕嘛?杀了晋王,连累了我和石大都督?说,你究竟是谁的人?” “太宰大人,我的名字是石良,石大都督的义孙,你如果不信的话,可以把大都督的左长史喊过来,一问便知真假。” “张敷?就那个蠢得挂相的家伙?他能干出这么漂亮的活?行刺了晋王,还能跑出来?” “哎,怎么说,我也是大都督的孙子,太宰大人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吧?老是这么捆着我,不合适吧?” “我怎么知道你说得是真是假?” “这个容易,今天张敷派到你们各府的探子,是不是一下子都不见了?太宰大人昨天可刚办了酒宴。” “哎呀,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嘛?还不快给少公子松绑看座?” “太宰大人,不再去核准核准?万一我要是个冒牌货哪?” “哎,贤弟,我早就听说石大都督有一个义孙,虽然年纪尚轻,但勇武非凡,只恨无缘结识,今日一见贤弟这份气度,世间难道还有第二个这样的少年英雄嘛?若贤弟不弃,愚兄愿和贤弟结成生死兄弟。” “额~太宰大人,你这个弯,是不是拐得有点刻意,你可以直接说你想借助石大都督的力量,不用这么自降身份,折辈下交。” “刻意嘛?” “有点。” “哎,贤弟啊,你是不知道愚兄过得是个什么日子,你看着这太宰好像高高在上,可这上面还坐着好多人哪。” 刘易竟然哭诉了起来, “皇太弟刘乂和晋王刘粲争得天昏地暗,不敢明着把对方怎么样,就都拿我来撒气。” “太宰大人也是客气了,这不是晋王没抓住的,太宰大人就抓住了嘛?可见,在这个平阳城,还得是太宰大人的实力最强。” “贤弟,这是石大都督的意思?石大都督有没有兴趣乘船游一游汾水?” “哎,太宰大人,说话要注意分寸,我来刺杀晋王,纯粹是私人恩怨,是他抢了我的女人,和其他都不挨着,太宰大人可不要牵连到石大都督身上,我石良一人做事一人当。” “贤弟,你看,你又想哪里了?女人哪不是有的是?都愣着干什么?还不给孤的贤弟拿来一些美人享用?” 刘易眼睛一撇,身边的几个亲信连忙退出去,不多时后,刘易和石良就分别坐在了美人堆里。 “哎,易兄,我不好这个,吆,这真白。哎哎,易兄,你这可不能给小弟使美人计,小弟这还年轻哪,俗话说潜龙勿用,少年戒色。” “哎,良贤弟,这怎么能是美人计哪?这是咱们兄弟增进感情,愚兄这是感谢你,为愚兄除去心头一大祸患。” “可惜啊,晋王身上也有些功夫,平阳这最近太不太平,我只刺了一刀,没来得及再补上一刀,要是御医医术高明,恐怕未必能如太宰之愿。” “贤弟又过谦了,我的人已经打探到了,已经去了四五拨的御医,都是摇着头出来的,纵然是能捡一条命,这半年也动弹不得了。” “还是太宰大人的消息灵通,不过我们这么说,太宰大人就不怕……” “嗐,贤弟只管放心及时行乐,愚兄要是连自己的家门都看不住,那也有负魏王的期待。” “魏王?太宰大人在说什么?” “啊?我说了吗?那可能是心里所想吧?石大都督再造邺城,重修三台,这不正是魏王的功业嘛。” “哎,太宰大人,客气了,现在石大都督还是陕东伯,怎么敢称魏王?” “愚兄想请贤弟给魏王带个话。” “易兄客气了,若不是易兄,石良也无法脱困。” “贤弟勇冠三军,那些喽啰怎么能困得住贤弟。愚兄想请魏王起兵勤王,清君侧。” “清君侧?清谁?” “自然是中山王刘曜,这刘曜拥兵自重,战又不战,退又不退,连愚兄几次询问,他都不予理会。” “这……” “贤弟可是有什么顾虑?怕别人说大都督是谋反?” “太宰大人明见。” “贤弟不必担心,愚兄已经筹划妥当,朝中上下,和咱们是一条心,都看不惯这刘曜,愚兄近日就会去冯翊劳军,视察大军情况,再找他几条罪状。” “这事情,陛下那里,恐怕通不过吧?” “哎,这个,贤弟不用担心,近来刺客猖獗,愚兄和大将军刘敷商议后,特意加强了皇宫的戒备,保证不会有一只鸟溜进去。” “那就是说,也不会有人活着走出来?” “哎,愚兄可没说啊,囚禁皇帝的罪名,可不能给愚兄按头上哦。” 第122章 美人似花蕊,花开落尘泥 石良眨了眨眼睛,说道, “想来是太宰大人的忠孝之心太盛,也是一片忠君孝父之意。” “还是贤弟懂我,来,满饮此杯。替愚兄问魏王好?” “嘶~魏王?” 石良饮到嘴边的酒又放下。 “怎么?贤弟有什么不满意的嘛?” “啊,没什么,魏王就魏王,你们兄弟还是真是心连心。” “这么说,还有人许诺给大都督魏王?” “可不是嘛,本来我和晋王谈得挺好,他也说要给大都督封魏王。只是……” “哦?看不出来,晋王还有这等胸襟,那贤弟怎么舍了晋王,还扎了他一刀。” “哎,这话本不该说。但既然易兄问到了,也就直说了,那晋王要大都督兵发平阳,亲手斩了皇太弟的头颅,以示忠诚。” “贤弟,只是这样,恐怕,还不值那一刀吧?” “哈哈,易兄,多余的话,难道易兄从这美酒里,还品不出来吗?” “果真?” “易兄请想,若非如此,我怎么敢替大都督下了决断,行刺晋王,不怕雷霆一怒吗?” “如此说来,大都督还是忠于陛下的?” “难道还有什么其他原因嘛?世人皆看错了大都督,难道易兄也看不清楚好坏嘛?” “是,是,是,大将军的良苦用心,愚兄自然是明白,愚兄对陛下的忠心和孝心也是满的,只不过这身边坏人太多,良言难进。” “易兄说得对啊,坏人太多,良言难进。易兄守得住皇城,却看不住皇宫,要是里面那些太监宫女被人收买了,陛下的安危,岂不是有成了问题?” “那,依照贤弟的意思是?” “我既然喝了易兄的酒,自然不能白喝,不如这皇宫就交给小弟来坐镇,不知道易兄放心不放心。” “哎呀呀,贤弟真是解了我燃眉之急,我刚才还在想,我一出都城,这皇宫如果生变,该找何人托付。若贤弟肯担此重任,那愚兄自然是感激不尽。” “好说,好说,都是自家人,一会儿,易兄给小弟个名册,小弟以后办起事来,也好知道拜谁的衙门。” “这……” “怎么?易兄还是信不过小弟?有为难之处?” “没有,没有,能得到大都督的支持,贤弟的相助,那是求之不得的,况且,贤弟之求,合情合理,愚兄去去就来。” 刘易起身告辞,石良看了一圈争奇斗艳的美人,自顾自的说, “可惜了,花似的年纪,听了这许多不该听的,就只能做花肥了。” 这话一出口,刚刚还围拢在自己身边搔首弄姿的美人,立马整齐的跪了一地。 为首的一人说道, “少公子,如今只有您大发慈悲,才能救小女子们一条性命。” “真的还想活命?” “少公子,我等虽然生的平贱,但也是父母掌中宝,谁不想多活几日?” “可我,凭什么救你们?” “少公子以后就是我们的主人。” “这么说倒是有个由头,可我哪,又担心,你们是刘易故意推过来的,这可怎么办哪?” “少公子,实不相瞒,我们其实是陛下派来监视刘易的,这是凭证。” 说着为首的女子就从胸前扯下一块反缝的布条。 石良接过去,看着上面盖了个刘聪的皇帝印,心里多少相信了一些。 “这么说,刘易是发现了你们,故意把你们凑起来,好一网打尽?” “少公子明见,眼下陛下身险宫禁,不得出入,百官又都倒向了太宰,当此之时,能解此危局的,非大都督莫属。” “你们刚才也听到了,我刚刚重创了晋王,你们就敢贸然赌大都督的忠心?” “奴婢们也没有什么活路了,只能拼最后一把了,赌赢了,就可削去贱籍,赌输了,也无非就是一死。” “这份豪气,都是不输一般男儿。好,既然你们要赌,我也正需要人手,这个忙,我可以帮,只是……” “主人只管吩咐。” “算了,剩下的事情,以后再讲。都坐回去吧,刘易应该要回来了。” 美人们这次又纷纷围拢上来,伺候石良吃喝。 不多时,刘易捧着一个册子进来,然后递给石良,说道。 “贤弟,愚兄可是完全把身家性命交给贤弟了,这个要是落到谁手里,愚兄可就没有命了。” “看大哥这话讲的,在整个平阳城,谁能动摇得了大哥的地位,什么皇太弟、晋王,他们都是白闹,抓不住军队,抓不住百官,只是一味的争宠,有什么用?” “贤弟,看得透彻,来,大哥敬你。” “哎,大哥,这酒就先喝到这里了,小弟哪,生平啊,不爱酒,也不爱钱财,就对这美色啊,看一眼,就拔不出来了。” “小弟有个不情之请,这些美人,大哥能不能送给小弟当见面礼,小弟也好夜夜做新郎,正好放纵一番。” “这……” “怎么?大哥有困难?是觉得小弟夺人所爱了?还是舍不得这三五红颜?” 刘易拉过石良的手,在他的掌心暗暗的写了一个聪字。 “噢!” 石良一副恍然大明白的样子,然后一脸敬佩的看着刘易,给刘易都看不自在了。 “大哥高深莫测,小弟敬你一杯。” “贤弟请。” 两人推杯换盏,破了今日酒到此为止之言,变得酒逢知己喝个不停,也顺势把那些陪酒的美人都赶出了屋去。 “大哥,那你更该把她们交给我。” “哦?贤弟此话怎讲?” “大哥请想,既然陛下能派这么些美人来诱惑大哥,那么这一本子册子中,难道就人人可信嘛?” “贤弟、贤弟,你说得对,但眼下,他们都一副顺从模样,大哥又从哪里找他们的麻烦哪?万一抓错了人,岂不是寒了大家的心,大哥总不能因为一两个泥鳅,就把百官都得罪了吧?” “大哥,你这还能小弟当兄弟嘛。大哥坐镇平阳,这些人自然乖得像绵羊,但大哥不是要去劳军嘛,大哥这一走,平阳城里那些有想法的人,还不争着来抢这救驾之功?” “哎呀,贤弟,要不说咱们兄弟,相见恨晚哪,来来来,再饮三杯。” “这么说,大哥是答应送小弟那些美人了?” “嗐,那些人也不过是浮萍而已,半点由不得自己,既然贤弟开尊口,大哥怎么好驳面子哪?” “只是贤弟要小心哪,其中或许有一两个女子,说不定有什么渠道能联系到宫里,如果发现了异常,贤弟可不要怜香惜玉而坏了咱们的大事。” “大哥吩咐的是。” “这样,明天哪,大哥领贤弟入宫,走个过场,把靳准身上的中护军的官职撤了,交给贤弟。” 第二日,石良在刘易的带领之下,顺利的进了皇宫,见到了刘聪。 刘聪许是真病的厉害,横卧在榻上,看着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最后还是刘易取出皇帝印,办理了中护军的交割事宜。 “父皇,这个是大都督的孙子石良,听说父皇龙体欠安,特来伺候,儿臣遵父皇的意思,给了他一个中护军的差事,让他好尽些孝心。” 刘聪艰难的点了点头,算是自愿同意了。 “父皇,那儿臣就先告退了。” 刘易从寝宫走出来,身后的石良就问, “大哥,这靳准要怎么处置?” “先关起来吧,现在还不宜杀人。” 靳准也没想到,自己一觉醒来,刚刚听说了自己的靠山晋王遇刺,接着太宰刘易就带了一个什么石良闯进来,宣读了圣旨。 然后,自己一下子就从国丈,变成了阶下囚。 正在靳准郁闷非常的时候,石良又去而复返。 “靳护军,可认识这把匕首?” “哼,你哪来的黄头小……这匕首你哪来的?” “看来是认识了。那这么说就是一家人了。” “谁和你一家人,王……” 靳准正准备骂街,发现石良已经把晋王刘粲的贴身玉印递了过来,赶忙转了话锋, “王爷一向可好,大都督一向可好?少公子如有差遣,臣万死不辞。” 石良和靳准挑明了身份,又安抚他说道, “靳兄放心,这个中护军,我占不了几天,只是要委屈你几日,在里面好好想想,有什么比较信得过的朋友,都写下来,这不难吧?” “不难,不难。少公子,臣能不能问一问,这是晋王的意思,还是大都督的意思?” “有区别吗?” “没,没,没有更好。臣还想问一问,晋王的伤如何了?听说去了几拨御医,都是摇着头出来的?” “你还来问我,你的小女儿月华,不是已经把什么都告诉你了嘛?要不然你今天能这么配合?” “嘿嘿,真是什么都瞒不住少公子明媚的双眸,但不知道大都督准备如何扭转时局,破开牢笼,救出陛下?” “劫持陛下,除了死,还有什么别的结果嘛?” “大都督也是这个意思?也愿意兵发平阳,荡平群丑?” “靳兄,你莫低估了陛下。” “陛下不是……哦。” 靳准说出一半,赶忙捂住自己的嘴。 石良和靳准在监牢里商量着对策,太宰刘易已经和大将军刘敷会合,踏上了西去冯翊郡的路。 “易兄,咱们俩都出了平阳,你就不怕有人闹事?” “闹呗?闹得越大越好,闹得越大,咱们才越好,清君侧不是。” “易兄高明啊,小弟还以为你真和石良那小子穿一条裤子了。” “哎,敷弟,咱们才是亲兄弟,那石良背后可是站着石勒,现在汉国的兵力大半都在冯翊郡,曜叔的手里,咱们要是触怒了那位大都督,他来个泰山压顶,全军出击,哪里还是咱们的好果子吃?” “易兄说得是,怪不得你把那些美人也送给了石良。” “你也听说了,你的耳朵还怪好使的。” “易兄,咱们先小人后君子,你说都是吃人的狼,不得相互看着点后背,非要假惺惺的装出一副兄友弟恭来,那不是太累了?” “敷弟,真不愧是爽快之人,这话也就你说出来,愚兄不生气。” “易兄,你就是再生气,看到我背后的四大后部,气也消了一半了吧?” “哈哈,敷弟,你也太实在了些。放心,我答应你的,少不了你,事成之后,河东归我,河西归你。” “易兄大气,小弟一直有件事情想不明白,还请易兄指点。” “你看,刚说了贤弟实在,怎么就客气上了哪?咱们现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要么飞龙在天,要么龙战于野。” “那我就说了哦,咱们为何不发一道圣旨,把曜叔召回去,看管起来,而是咱们兄弟要跑这一趟?” “敷弟,你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曜叔掌握着汉国大半精锐,岂是一封旨意就能请动的,如果旨意要是好使,那粲兄和父皇早把曜叔召回去了,还容得他坐大如此?” “那,既然如此,咱俩这匹马到冯翊会不会是羊入虎口,反被曜叔抓了去?” “敷弟,把心放肚子里,现在咱们是代表朝廷来劳军,到时候借着劳军的名义,联系各家的将领,等一切都做好了,把西征大军,牢牢掌握在咱们手里了,再对曜叔动手。” “易兄高明,怪不得易兄这趟要带我出来,原来是要拉拢四大后部那些将领。” “敷弟,这回要辛苦你了,愚兄去和曜叔周旋,你去搞定这些将领,你把权柄都收回来的时候,就是咱哥俩飞龙在天的时候。” 二人不断细化着拉拢各家将领的过程,马车的车辙也一路延伸到了冯翊郡的郡城临晋城。 二人停车等了许久,却没有等来想象中的中山王刘曜,而是等来了老好人征北将军刘雅。 “太宰大人,大将军,一路辛苦。” “雅兄,都是自家兄弟,怎么也那么见外。怎么不见中山王?” “哦,二位大人来得不巧了,这不是嘛,中山王听说平阳炎旱日久,又听说上郡有个寺庙很灵验,这不就去求雨了嘛?” “哦?就真的这么不巧吗?” 第123章 若得安乐公,何惜一长安 刘易似乎觉察到了什么,继续问道, “该不会是中山王故意躲起来不见我们,怕我们带来什么旨意,他不好接收吧?”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中山王随两代君王征战半生,岂能不明白这些道理?”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在这临晋城,等着中山王回来,什么时候,中山王上好香肯回来了,我们才好回去交差。” “哎呀,看末将这个记性,这几天一直觉得有什么事情没有办,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刘雅,你又要耍什么花样?” “岂敢,岂敢,在二位仁兄面前,就小弟这点底子,不是一眼就望穿了嘛?实在是想起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来,中山王不在,下官又不敢私自做决定,正巧两位仁兄驾到。” “哦?还有什么事情,是你不敢做主的?我听说这来往的文书,都是出自你手。” “刀笔小吏而已,这可是一件天大的事情,处理好了,不战而屈人之兵。处理不好了,可是要沦为天下笑柄的。” “哦?你且说来,让我也听听,有什么事情有这等重要?” “二位仁兄,几天前,下邽城的官员给我送来消息,说是长安那边的曲允、索綝派人来接触。” “哦?你们竟然敢和晋国私自来往。谁给你们的胆子。” “易兄息怒,这不是还在商量嘛。再说没有平阳的明旨,就算咱们擅自达成了什么契约,也没什么用不是?毕竟人家要得↑陛下的承诺。” “算你还识一点相,你且说一说,这曲、索二人到底想干什么?咱们已经十几万大军陈列边境半年之久,而且没有撤兵的意思,他们难道还没有放弃幻想吗?” “易兄所说甚是,这个曲允啊,还是以前的样子,想借咱们的兵,帮他平了秦州的司马保,最好还能把凉州的张寔也一并解决了。他说甚至将来把秦州、凉州都可以割让给咱们。” “啊,这小子想得不错了,让我们去给他扫平后方,然后他占着北地和京兆,卡死我们的粮道?刘雅 ,这种摆明了亏本对面买卖,你也要做?” “易兄,你听我讲完嘛,曲允这套陈词滥调,如果是几年前讲,还有人信,现在嘛,路边的驴都不会信。” “我要说的是,长安的另一位权臣索綝,他有意无意的暗示,只有我们能许给他一个安乐公,他就能说服晋国上下,投降过来。” “哦?真有此事?” “千真万确。” “若真是如此,区区一个安乐公又算得了什么?这么好的事情,你怎么没有先答应下来?” “额~二位仁兄也知道,末将这官微爵小的,即便是答应了,也未必能请得动这位索綝亲自前往下邽,讨论具体事宜。” “嗐,这不是我们来了嘛,以前你没有这个权力,现在我们可以授权给你嘛。” “额~” “你的意思是?” “末将是这么看的,既然对我们有这么大的好处,最好还是我们先表现出足够的诚意。” “你是说,让我们俩人先去下邽,表明一下和谈的态度?” “小弟斗胆啊,都是自家兄弟,也就不藏着掖着了,二位仁兄此来,不就是为了捞一份功绩,将来能和皇太弟、晋王分庭抗礼嘛,那还有什么功绩,能大得过——灭掉晋国?” “对,对,对,阿雅讲得对,这也就是天意如此,这要是曜叔在此,这份功劳,还轮不着咱们兄弟。阿雅快去联系索綝,就说我和阿敷已经起身前往下邽。” “事情做得漂亮一点,把下邽附近的兵力往临晋收一收,别吓坏了我们这位好朋友。” 一直没有开口的刘敷也嘱咐了一句。 刘雅退出去,联系索綝,刘易转身问刘敷, “这不会是曜叔的计策吧?把咱们调到下邽,然后再借索綝之手,除掉咱们兄弟?” “你是说,曜叔也想造反?” “不然他怎么在打下上郡之后,好几个月都没有动静,他不是在收买人心,还能是干什么?寺庙求雨?你信嘛?” “我有个办法,刚才你在和刘雅说话的时候,我出去了一趟,联络了几个旧相识,咱们假装看不透曜叔的心思,听他的安排去下邽,实际上就联络这些人,暗中埋伏在他的返程之路上。” “他不是到上郡去求雨嘛,哪里那么多的羌酋,有好多还心向晋国,那他死在回来的路上,也是合情合理。” “阿敷,你这不声不响的,一出手,可是比谁都狠辣。” “哎,易兄,你能看上我,选我做你的助手,不正是看上了这点嘛?大家彼此彼此,你这次故意给父皇挣脱的机会,不就是等不及了,想把父皇和晋王一勺烩了,再把罪名加在皇太弟身上嘛。” “啊,这~,哈哈,就当愚兄刚才失言了,这篇翻过去,谁也不许再提了。” “一言为定。” 刘易和刘敷商讨着,夺取了大军的军权后,什么时候回师一击,把平阳的三位全清理掉。 刘雅哪,没有按照他说得去找什么索綝。 因为本来什么曲允、索綝的事情,都是他现编出来的,就是为了把这两个瘟神支走。 一旦他们到了下邽,哪里的官员可都是当地晋人的旧官员,和汉国没有什么联系,他们俩也就翻不起什么浪花。 两人答应的如此痛快,反而又让刘雅不放心了,毕竟这两位可是把皇帝刘聪都给关在宫中。 刘雅思虑不定,最终还是决定去上郡找刘曜说明情况。 这一路的颠簸饥渴不提,一天之后,刘雅在一个破庙里找到了刘曜。 刘曜抬起眼皮来,看着风沙里的刘雅,嘴唇都和风沙一个色了。 “怎么?没打发走那两位?” “不是,是他们答应的太痛快了,我拿不定主意,怕他们有什么阴谋,憋着坏要害中山王。” “他俩连陛下都敢囚禁,晋王都敢刺杀,我又算得了什么?我没说错的话,你和刘易交谈的时候,刘敷很长时间没在身边吧?” “大王,你是说,这个刘敷暗中联系了他们四大后部的将领,企图谋划兵变?” “兵变?他们不需要,别忘了,他们一个是百官之首的太宰,一个是众将之首的大将军,只要我在上郡暴毙,他们就有资格全盘接管大军,来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 “大王,那我们该怎么办?要不要我联系咱们的人,给他们来个先下手为强?” “不可,一旦在临晋城动了刀兵,不管是谁生谁死,我们的大军必定损伤惨重,也就没有再战之力了,就很难给晋国最后一击了。” “大王,都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了,你还考虑什么再战之力?还是先保命要紧。” “这样,我在上郡物色了一个替身,这几天就在训练他的仪态,本来打算让他回去应付那两位,我好在上郡清闲几天,现在看来,倒可能是个机会。” “机会?什么机会?” “北地郡啊?之前咱们几次攻打北地郡,但次次都打不下来,你说是为什么?” “还不是平阳那些官老爷们,收受了贿赂,不肯发足军粮,每次打着打着,我们的军粮就不够了,不得不撤军休养。” “这是其一,最近我在上郡,亲自去扒了几个羌酋的老巢,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些里里外外的羌、氐各族,都偷偷摸摸给北地郡送粮,咱们看上去打得是一个北地郡,实际上还要面对这不知道多少个氐王羌酋。” “那大王是想,把这些羌酋都就地处死?” “你别光想着杀人的事情,学一学那个大胡石勒,你看看他,没有费一兵一卒,就把代国给诓了过来,这对我们不是启发嘛?” “大王的意思是,要和他们联合?” “对,而且不仅是联合,让他们不给北地郡送军粮,还让他们成为咱们插在北地郡身后的钉子,为咱们把秦州的司马保、凉州的张寔全部拦住。” “大王这个想法好啊,末将愿为大王去劝服那些羌酋氐王。” “哎,你还是回临晋城去,一来是稳住他们两人,不要让我们这边先起了内乱。二来是找到那些还在给北地郡偷偷送军粮的羌人,狠狠的杀一杀他们的风气。” “那些羌酋氐王哪?” “我亲自去,一来是表达个诚意,二来我们的征途可不只是长安,打下长安之后,我们还要继续向西。” “大王英明。” “好了,马屁就不要拍了,咱们抓得那些晋人,都给我写了好几箱歌功颂德的长赋了,这些上厕所都能用纸了。你要不要也带一些回去。” “那末将也学习学习他们的文采?” “去吧,记住,稳住他们俩人,可以退让的地方,一定要退让,就算是翻脸,也是人家父子之间的事情,轮不到咱们这些外人插手。” 刘雅安排了刘曜挑选的替身,坐着刘曜的马车走了大路,他自己一个人扮成流民,混在队伍里,远远的看着。 不出所料,刘雅再看到那辆马车的时候,马车已经四分五裂,四匹骏马头对头倒在一起,散落在地上的金银财宝,也早被前面的流民洗劫一空。 只剩下满地的侍卫尸体,还在讲述着一场埋伏和袭击。 刘雅见对方中了计,立刻转了方向,穿北地郡,到了青白城,出示了索綝的腰牌之后,顺利的进城见到了索綝。 索綝自然还是很客气,先给刘雅安排了五辆马车的金银财宝,和七八个美人。 “哎呀,索骠骑,你看,每次都是这么客气,让做兄弟的,都不好意思来见你了。” “哈哈,雅兄言重了,这天干气燥,风沙满天的,雅兄为了两国和平,来回奔走,小弟不过就尽一点绵薄的心意。只是不知道,雅兄此次又给小弟带来了什么好消息?” “这消息嘛,自然是有,但是好是坏,可就说不清了。” “哦?那这样哪?” 说着,又停进来几辆马车。 刘雅立刻喜笑颜开, “还是索骠骑懂我啊,你说那个打打杀杀的,就算是打赢了,得利的不还是那些王爷国舅嘛,与我何关?” “雅兄真是快人快语,但不知道这次有什么赐教。” “哎,先告诉你一个悲痛的消息。中山王刘曜,在乞雨回来的路上,被一伙羌人劫杀,现在生死不知、下落不明。” “哦?这~雅兄,小弟就斗胆了,这对雅兄不是天大的好事嘛?” “哎,你有所不知啊,前几天,平阳来了两位王爷,一位是太宰刘易,一位是大将军刘敷,那都是汉皇的亲儿子,有他们坐镇,哪里轮得到我。” “啊?这上郡的羌人不早就被刘曜迁回平阳了嘛?怎么会又冒出这么强悍的一支羌人来,该不会是……” “嘘……,索骠骑,有些话不能说。这事对我不怎么妙,但对你,却是极好的。” “哎,雅兄又说远了,咱们兄弟一荣俱荣的,对你不好,那就是对我不好,要不要我去一趟临晋,把那两个小兔崽子给办了,替兄弟出气。” “多谢索骠骑美意,兄弟既没有那份野心,也没有那个能力。只是想做个富贵闲人,现在倒是有一个机会,不知道骠骑大将军感不感兴趣?” “哦?什么机会?” “这两位王爷的眼睛,可不在长安,而在平阳,我这么说,大将军能懂吧?” “知道,知道,我听说了,去年冬至开始,汉皇就被他的两个儿子囚禁在后宫之中了,还对外讲是什么——留恋后宫,不理朝政。” “那大将军就懂了吧,这两位王爷,不想和晋国打,起码是现在不想,这是不是一个机会哪?” “是,当然是,这可是我和曲允求了好久,都没求来的机会,还请雅兄给兄弟指一条明路。” “这个自然,毕竟,救你也是救我,他们俩回了平阳,我才能安稳嘛。” “还请雅兄教我。” “好说好说,你看,哎,这,多不好。幸好啊,我之前留了一个心眼,说索骠骑这人也不喜斗,还心向汉国,如果能得一个万户安乐公,骠骑甚至可以带着长安来投效,我这么说没问题吧?” 第124章 都督入青白,骠骑赴下邽 “啊?这样啊?” 索綝略微了惊了一下。 “怎么?有问题嘛?” “这,你也知道,长安城可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也得和曲大都督商量商量吧?” “那是自然,怎么,大将军还用回长安去一趟?” “那倒不用,有消息说,你们谋划这要袭击北地郡,这北郡太守曲昌又是他们曲家人,曲大都督自然心中挂念,已经领了三万步骑来援,估计着今天就能到青白城。” “哦,这样啊,要是曲大都督不答应,反来治大将军一个通敌叛国,大将军又该如何自处?” “雅兄,还哪有什么晋国啊?晋国早就亡了,你看看这秦州、凉州、荆州都离长安不远,可有几个人关心,皇帝还吃得饱吗?曲大都督也不是那种死心眼的人,我在一旁好言相劝,你再加点火候,还怕事情成不了嘛?” “大将军不会是做两手打算吧?曲大都督若是同意,就顺水推舟,若是不同意,大将军就把末将推出去?” “哎,雅兄,咱们都多少年的交情了,要是没有雅兄在中间疏通,我们二人哪里能坚守这么多年,你可是我们二人的恩人,我们又怎么会恩将仇报?” “这可不好说,中山王还为汉国南征北战十几载哪,不照样被卸磨杀驴?况且我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哎,雅兄,别这么说嘛。朋友之交,贵在交心,我和曲大都督又岂是那种蛇蝎之人,纵然最后和谈不成,也没有斩杀来使的道理。” “那,我就在冒险,陪你等一等曲大都督?” 两人从府中出来,来到了青白城的城门,等待着官道上出现曲允的旗帜。 好在长安不远,在太阳就要看不到时,曲允的旗帜出现在地平线前。 “来了,来了。快,打开城门,迎接大都督。” 索綝说着就从城头跑下去,随着城门开启,冲着烟尘,就向着太阳落下的方向跑去。 不多时,索綝和曲允肩并肩的,就出现在城门口处,也一同看到了他们的老熟人刘雅。 曲允眼睛一瞪,把刘雅推到不远处的城边,准备砍头。 “怎么?大将军,是中山王又要起什么战事?” “不是,是中山王突然暴毙,新来了两个王爷坐镇,汉国不想打了,还答应给咱们两人封万户郡公。” “哦?还有这种好事?他们总不会没有什么条件吧?” “嗐,也没什么,汉国还是挺尊重咱们的,允许咱们保留社稷宗庙,就和常道乡公一样。” “你的意思是,他们又不想打,又要我们举手投降,归为臣虏?有这种好事情嘛?” “哎,曲兄,现在的形势,你还看不出来嘛?南边那位独占江南,就连秦州这位,心里怕不是也想取而代之,如今咱们手上就只有京兆和北地,区区两郡,拿什么去对抗已经打下来大半个天下的汉国?” 索綝拦住曲允要抽刀砍人的举动,继续说道, “原来我们能撑着,一是靠曲兄用兵如神,二是靠刘琨王浚这些人在后面拽着汉国,如今王浚已死,邵续难成气候,刘琨也弃了并州,流窜到幽州,不复当年 。连横行天下的代国,也低头送了人质。” “这要是再等下去,汉国只会越来越强,我们只会越来越弱小,到时候,我们恐怕来谈的机会都没有,别说做什么万户郡公,怕是想活着,也不可能了。” “嘶~” 曲允也被说动了,陷入了犹豫之中,索綝趁着火候继续说道, “曲兄,要你现在投效司马保,接受陈安张春的指派,你能低下这个头来嘛?” “那,你说怎么办?” “这样,咱们做两手准备,你带着这三万步骑,也不用去北地了,你那个堂弟也是个胆小鬼,刘曜都死了,现在汉国的王爷们最关心的不是北地,而是平阳的王座。” “你的意思是,你随刘雅去下邽赴约,我暗中派兵包围下邽,如果他们是真和谈,那就答应他们,给咱们留一下缓冲时间?” “他们要是来假的,想挟持你,逼咱们就范,我就攻下下邽,反绑了他的太宰和大将军?” “对,就是这个意思,曲兄,这可能是咱们最后一个机会了,咱们要不狠命去赌一把,只怕以后连上桌的资格都没有了。” “话是这么说的,不过那样咱们不就背负骂名了嘛?” “嗐,人好好活着,不比什么强,再说了,这晋国,要是没有你我,早就在四年前就亡了,晋德已衰,九鼎已移,又岂是人力能抗衡?” “理是这么个理,可你这一下子转这么急的弯,我昨天还在长安誓师,说什么不破胡虏不还,这让我怎么和百官大臣交代。” “曲兄,现在这个局面,你还管什么百官大臣,这是两个急于回平阳夺位的王爷来了,这要是石勒来了,还有咱们活命的机会?” “嗯,你让我再考虑考虑。” “曲兄,来不及了,没有那么多时间考虑了,你真是惹恼了他们,他们不回平阳,兵进长安,咱们又该怎么办?长安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不清楚嘛?但凡有一点办法,我也不能走此下策。” “那好,那就赌这一次,这个刘雅怎么解决?” “嗐,他本来就是中山王刘曜的亲信,现在中山王一死,他就像无根之木一样,正想着做些事情,来显得他还有些用处,现在最希望咱们好的,也就是他了。” 曲允点了点头,让人又把刘雅推了回来。 “索大将军说了,两军对峙不斩来使,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样。” “不能,不能,曲大都督也知道,我现在就是一只丧家之犬,就想着能叫两声,让新主人看见还有点用。” “好吧,我就姑且信你一次,明天,你就随索大将军一同去下邽,去和汉国的太宰、大将军好好商议商议。” 第二天,索綝、刘雅二人,带了些财物随从,就离开青白城往下邽而去。 多年的战乱,路上的白骨倒比人多,没什么阻碍,当天就到了下邽城。 太宰刘易、大将军刘敷却摆起了架子,没有急着召见索綝,而是单单把刘雅喊了过去。 “你听说了?” 刘易无来头的问了一句。 “啊?太宰说得什么?末将听不太懂。” “刘曜已经被秘密处死,你现在知道该站那边了吧?” “末将一直都是朝廷的人,自然是指哪打哪。” “知道就好,就怕征北将军,心中有什么不忿,那就不好了。” “不能,末将心中只想着怎么把朝廷的差事办好,办漂亮了。” “征北将军有这个想法,我看哪,这个征北和将军之间,还能塞进去一个大字。” “谢太宰、大将军提携。” “哎,这是易兄的主意,我可是什么都没讲。” 刘敷说道, “不过,既然说起来了,我还是很好奇,据我所知,曲允可是带了三万步骑进驻青白城的,还有向下邽运动的态势,这可不像归降的态度。” “大将军容禀,他们现在就好比那惊弓之鸟,就怕大将军设下得是鸿门宴,自然多了许多的防备。” “鸿门宴?他们也配?让他们放宽了心,不就是想要个富贵,咱们不但许他今生富贵,还许他个世袭罔替。” “大将军英明。” “英明不英明,看明天能不能不战而胜吧。” 索綝又被晾了一整天,直到月亮出来,刘雅才过来请他去赴宴。 “雅兄,这是有了难处?还是事情有变?” “大将军多虑了,大将军贵客远来,汉国自然要尽一下地主之谊,花了些时间,准备了些酒水,还请大将军不要嫌弃。” “雅兄,你我多年交情,怎么也打起官腔来了?就不能看在咱们的交情上,给兄弟透个底?” “哎,那兄弟就说了,两位王爷,对大将军投诚之事,并不上心,反倒是责问我,曲允的三万步骑向下邽城进兵,是什么意图?大将军,你这不能把兄弟的命不当命啊?” 说着,刘雅捞起衣服来,露出一道道的鞭痕, “你看看,这都是看在咱们多年的情分上,说了几句好话,就被打成这样。大将军还是不要抱有太大希望。” “哦?我怎么记得你前几天讲,这两位王爷是急着回去篡位,无心恋战?” “嗐,兄弟低估了这二位的野心,如今看来,他们这是平阳、长安都想要,兄弟这躺了一天,刚有点气色,就来见大将军。” “你的意思是,让我现在就找个机会溜掉?哪怎么行?哪兄弟不就难做了嘛?” “哎,大将军就不要管我了,我左右是个浮萍的命,大不了一根绳子栓死。” “要这么说,这个宴会,我是非去不可了,就算不为晋国,也为兄弟这份侠义。” “哎,大将军,你这。” “哎,你我兄弟,这点身外之物又算得了什么,要富贵就一起富贵。到时候还请兄弟多多美言。” 两人并肩而行,来到了刘易设宴之地,正如刘雅说得那样,对方并不热情,别说没有亲自迎接了,就是连引路的下人都没派出一个来。 倒是结结实实给了个下马威,当着二人的面,就把两人的马给砍了。 索綝二人来到席上时,众人已经喝过一阵。 刘易抬头看到索綝来了,就叫骂道, “这晋人也太不识礼了,我中午就下了请柬,怎么还是晚了一个时辰,你说,该怎么罚?” “这……” “太宰,这是末将的错,末将去得晚了,不怪索大将军。” “哦?刘雅,让你办这么一点小事情,都办不好,也不知道你是怎么爬到征北将军这个位置上来的,既然你要认罚,那就罚你三十大板,如何?” “哎,太宰,今天是来和谈的,和谈嘛,和和气气的才能谈,而且刘雅无故受罚,才使得传迟了请柬,也是有情可原。” “哦?这么说,我还罚不得了?” “太宰位高权重,又手握重兵,别说小小惩戒了,就是杀了外臣,只怕也没什么。只是太宰若有天下之心,当不能寒了天下之士。” “这句话倒是说我心坎上了,罢了,免了吧,刘雅,还不谢过索大将军为你求情?” “末将谢过大将军。” 刘易看第一番找事没找上,拿眼睛瞟了一下刘敷,刘敷心领神会的问道, “索兄,你既然来了,怎么也没有带见面礼来啊?这么空着手,就是你们晋人的礼节嘛?” “二位王爷说笑了,咱虽说是草莽出身,这点礼节还是懂一点的,只是这来来往往这么多人,怕有人传二位王爷的闲话,这是礼单,礼品已经差下人送到府上清点过了。” 刘敷接过礼单看了看,一看才明白,这仗为什么断断续续的打了这么多年。 好家伙,这家伙是真有钱。 就这些钱,够盖一整座宫殿了。 不管怎么说,看在钱的面子上,两人的态度也缓和了下来。 刘易还提了一杯敬了索綝。 “索大将军,这和谈,你打算怎么谈?” “我晋国称臣纳贡,为汉国藩属。太宰觉得如何?” “这恐怕不够吧?长安自来是真龙之地,周、秦、汉龙兴之所,你们既然要称臣,起码不能占着这块地吧?” “太宰还请见谅,宗庙社稷都在长安,不易轻动。” “别说那些,你们之前宗庙还在洛阳哪?不照样被我父皇打得西迁长安,既然能迁长安,怎么就不能迁回河内温县,那里还是你们的祖籍之地哪。” “太宰,眼下河内,已经盗匪横行,恐怕不适合再做国都。” “这么说,索大将军的诚意也不是很足嘛。既然没诚意的话,还谈什么劲哪?” “太宰,眼下长安的百姓早就百不存一,已经破烂不堪,汉国拿去也是徒增负担,不如我们在贡银上多谈一些,反倒是实惠。” “索大将军,你要看清局面,现在可不同往日了。你不会还指望着琅琊王司马睿的拳拳报国之心,来救你们吧?长安必须让出来,这是底线。怎么?征北将军,你有意见?” 刘易正说着,看见刘雅龇牙咧嘴的对着自己使眼色。 刘雅委屈巴巴的说, “太宰,昨天挨了一顿打,这屎尿就管不住了……” “去去去,这事也来打扰我。” 第125章 羌氐不怨风,秦凉自苦寒 就在索綝和刘易在下邽讨价还价的时候,借着替身,逃过一劫的刘曜穿越北地郡,进入了扶风郡。 拿钱买过了几道关卡之后,进了榆眉城,再使出鬼推磨技术后,顺利的进到了此地羌酋姚弋仲的府中。 也很顺利的见到了正在和几个兄弟饮酒的姚弋仲。 “就你,要见我?你看不到我正在忙嘛?还有,你以为你是谁啊?有俩臭钱,就能说……” 姚弋仲说着说着,就看到来人脱下黑色长斗篷,露出了高人两头的庞大身躯。 “你,你,你,是人是鬼?不是说,你在上郡已经被大军须的人砍死了嘛?” 刘曜那顶着天似的身高,比他的证件还要好用,也正因为如此,即使他那个替身还有不少破绽。 但刘易只是看了一眼那具硕大无朋的尸体,就断定是刘曜无疑。 “看来,姚兄的消息,很灵通哪,连我都不知道是谁动的手,这么说,姚兄,和这个什么大军须有联系了?” “大王,这里面可没我们的事,你也知道,我们被司马保从南安郡赶出来,不得已才落户到这小小的榆眉,小的对天发誓,支援北地的事情,可和小的没有半点关系。” 姚弋仲伏在地上,偷偷看着已经坐在高处的刘曜。 刘曜探下身子问, “护西羌校尉、雍州刺史、扶风公,这名头还是蛮响的嘛,这小小的榆眉城,装得下你这么大的佛嘛?” “大王说笑了,这不过就是怂人壮胆子,小的不吹得大一些,那陈安、张春总要来打小的秋风,一个月来两回,实在是受不了啊。” “哦?我看你好像很享受嘛,你看着酒池肉林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这里称王称霸了。” “大王恕罪,小的这也是没有办法,才借了大王的旗号,诈称是大王亲封的扶风公,这才换来了几个月的太平日子。” “可臣听闻,司马保好像也知道了大王在上郡遇袭的事情,正派陈安率一万步骑赶来。臣这才召集各家兄弟,商量个对策。” “不是,扶风公,你手下有五万多控弦猛士,你怕什么啊?你怎么不敢和陈安硬碰硬的来一下子?” “大王有所不知,有时候啊,吹得大了,把自己也闪进去了。” 姚弋仲指了指在场的兄弟,继续说道, “别说是五万,实际上连五千都没有,就这还是算了光屁股的孩子了。” 刘曜看了看脚前跪着的一地人,点了点头, “都起来吧,你们的不易,我已经看到了。只要你们跟着我走,你们的苦难就此结束,而你,姚弋仲,也将成为真正的扶风公。” “谢大王救命之恩、提携之恩、赏识之恩,弋仲就算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姚弋仲赶忙把头磕得砸碎了地砖,还不肯起来。 刘曜走下高座,亲自搀扶起姚弋仲,把他按在座位上, “好了,既然进了门,就是一家人,你们平不了的事情,我来帮你们平。但有一件事情,还得请扶风公先帮帮忙。” “大王,这话折煞臣下了,臣下能为大王荡平雍凉的马前卒,已经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大王尽管吩咐就是了,哪里敢说什么帮忙不帮忙。” “好,好,” 刘曜拍了拍姚弋仲的肩膀, “扶风公久在雍凉,想必对这里的羌酋氐王也认识不少吧?这其中有没有人,和扶风公一样,心向汉国的,还劳烦扶风公,给引荐一二。” “大王,您这句话可是说到咱们心坎上了。” “哦?这话怎么说?” “大王也知道,我们羌人、氐人自来只认大汉,不识魏晋,只可惜近百年来,汉德衰微,各族各部又相互争斗,积攒了些仇恨,才被晋人小贼乘了空子,分化瓦解。 “驱赶到像榆眉这样的小城中,像牛羊一样,养得肥了,就宰一顿。幸好高祖渊承继季汉,再造大汉,才让咱们这些大汉遗民又看到一些希望。” “别说那些空的,你现在能喊来多少羌兵氐将随我征伐。” “征伐?打谁?大王是现在就要攻打秦州,除掉司马保,替臣下报被驱逐之仇?” “早晚的事情,你先别急,我被平阳来得两个小崽子算计了,现在他们要调兵回平阳,一旦让他们得逞了,是什么后果,不用我多说吧?” “知道,知道。我们这些羌人氐部,都是仰仗大王的威风,才得到片刻安宁。如果大王的军队不在了,那些晋人又会向过去,把我们当牛马一样,呼来喝去。” “既然如此,接下来该怎么做,还用我教嘛?” “大王的意思是,让我以大王的名义,召集羌族氐部,聚义榆眉,共商大计?” “不错。扶风公觉得如何?” “大王是想让我们羌氐为大王挡住司马保、张寔的援军,这样大王好专心对付曲允、索綝?” “怎么?有困难嘛?” “别人倒还好说,张寔本来也就是做个样子,就是派兵,也就几千人。司马保手下别的将领都不算什么,偏偏是这个陈安,在这里多年了,早先就是司马模的都尉,这山川沟壑的,他都一清二楚,只怕是不好对付。” “就陈安?” “大王可别小看这个陈安,这家伙颇通纵横之术,每次来征讨各城都是裹挟了一堆其他羌氐部族的人来,他在后面督阵。” “哦?司马保手下还有这样的能人,这样的人才,要是也能为我所用……” “大王,您说什么?” “咳咳,啊?我什么也没说。在这乱世之中,扶风公能够护佑部族,想来也是有些门路吧?” “大王真乃天命所归,真是什么都瞒不了大王,臣下花了大价钱,买通了司马保的亲信张春,但凡司马保那边有什么动静,臣下这里也就好做个应对。” “哦?这么说,如果我今天没有来的话,扶风公也是可以从容应对的?看来,我来的有些多余了。” “大王,臣下索性就都说了,也不怕大王笑话,臣下已经打算带着族人往附近的山里藏他十天半个月的,等陈安扑个空,回师秦州后,再返回榆眉。” “这么做,不觉得憋屈嘛?他陈安是什么?是土匪吗?你们兢兢业业的给他们支援军粮马匹,他还这样对你们,这你们也能忍?” “大王,不忍,又怎么办哪?去年就有几个部族试着反抗了一下,结果就是被司马保把整族人放逐到大漠之中,听说现在都成了白骨。” “这样啊,你不是和张春有联络嘛?” “啊,可那些人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才不会为了我们这小小的部族,和陈安闹翻的。” “那就好办了,你这样,派人给陈安算些好处。” “他如果不要哪?那个人可不像张春那么好说话。” “他不要,那不重要,只要让张春以为陈安收受了你的好处,就足够了。” “大王,你越说我怎么越糊涂了,要是送礼能搞定陈安,那臣下何至于每天东躲西藏?” “你看,又实心眼了吧?他不收不要紧,你把那送的礼就地埋掉,做上记号。然后把这风声透露给张春,就说岁月艰难,以后给他的好处减半。” “啊?大王,这一个人,臣下都对付不了,大王就让臣下再去得罪另一个?大王这是不打算让臣下活着了?” “你慌什么慌?” “臣没慌。” “没慌你腿抖什么?” “臣只是有点恐惧。关键是臣现在没有底气啊,现在北地郡还在他们手里,臣下就是想借大王的声势,也借不上啊?” “不要急嘛,这次,我不就是为这个事来的嘛?那个大军须,你能不能给请到榆眉来,我和他亲自谈谈。” “大王,那家伙可是个墙头草,风往哪边吹,他往哪边倒,他要是知道大王在臣下这里,怕是能引晋兵来围城,要请他,还不如请略阳的蒲洪。” “哦?那是谁?” “他们家是有扈氏的后裔,在略阳世代为氐族酋长,听说家中池生巨蒲,宛若树盖,这才改姓蒲氏。” “哦,还有这事?” “最神奇的就是个蒲洪,那时略阳暴雨不止,河水四溢,眼看整个略阳城就都被淹了,正当此时,蒲洪降生,一声哭嚎,吹散了满天暴雨,略阳百姓赖其得生,于是得名为洪。” “哦?略阳竟然还有此等英雄,扶风公可要为我好好引荐引荐。” “那是自然,只是这大军须?大王还是不见为妙。” “这可不行,一两英雄,不见也就不见了,这个大军须,我是非见不可的。” “大王,这个大军须最是狡诈。” “哦?这么说,你吃过他的亏?” “岂止是吃亏,差点就被他骗走了所有积蓄,被卖到大漠了。” “哦?这么惨,你且细说。” “大王,这人可太不是个东西了。本来我们几家羌部同气连枝,臣下哪,又是舜帝之后,自然有点人气。” “额~扶风公,说重点,我知道你在秦凉的影响力。也知道你的血脉高贵,你不用刻意强调。” “这大军须谎报灾情,说他的部族遭了虫灾,庄稼颗粒无收,向我来借一下粮食。” “这不是常有的事嘛?有什么特别的嘛?” “大王,这大军须坏就坏在这地方了,他向我借了粮,转头就捐给北地郡郡守曲昌,还和曲昌说什么,榆眉有的是粮,就是我不想给。” “哦?这人居然用你借给他们救命的粮,去巴结曲昌?也是个奇人。” “什么救命的粮?我后来才知道,他们部族根本就没有遭灾,而且他用这个办法已经骗了十几个部族了,还伙同曲昌,以他骗来的粮为证据,要求这些部族翻倍的给北地供应军粮。” “哦?那多供应一些,不是能多换一些钱嘛?这也是好事情啊?” “大王有所不知啊,这家伙坏就坏在这里了,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些大王军队的旗帜衣物,装做大王的军队,纵兵抢粮,不但不给钱,还把我们押粮的队伍也卖到北地郡当奴隶。” “嗐,我说你们这些羌人,怎么见到我的人就跑,原来是这小子在从中使坏。” “大王现在知道这家伙有多坏了吧?不会再想着见他了吧?” “见,他越坏我越喜欢。” “额~” “啊,这个嘛,我没解释清楚,你就大方的告诉大军须,就说我伪装潜入,被你抓个正着,你不知道该怎么处置,请他前来商讨对策。” “这,这能行吗?这不是把大王置于险地了嘛?大王要是在榆眉有个闪失,臣怎么吃罪的起。” “你不必担心,想这种人,见到这么大的功劳,一定是想独吞的。你想想,他要是把我抓了去,送给长安,那是多大的功劳,这份功劳,他怎么可能和曲昌平分?” “大王,你怎么肯定大军须会亲自前来?” “你刚才不是说了嘛?是大军须的人截杀了我的替身。现在你放出风去,他自然要来看看真假,而且你这榆眉城,还在司马保和曲昌的包围之中,他自然也不会怕你耍什么花样,这样稳赚不赔的买卖,他还不来彰显一下自己?” “大王说得在理,是臣下胆小短视了,臣下这就去通知大军须。” “等等,你顺便再帮我通知一下征北将军刘雅,告诉他,可以行动了。”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羌酋大军须的耳朵里,此时他正和曲昌商量着去留。 曲昌看到身旁的大军须皱了皱眉,就问, “怎么?是家中出了什么事嘛?昨天家兄传来口信,索大将军在下邽的谈判,进行的很顺利,汉国的太宰和大将军已经集结人马,准备返回平阳,一旦他们渡过黄河,我就出兵,帮你把上郡抢回来。” “多谢曲太守,不是这个事情,是榆眉那个姚弋仲。” “就是那个整天把帝舜后裔挂在嘴边的那个家伙?” “是,就是他。” “这小子又起什么事?又不想给供应军粮,还是知道粮就是我们劫的,嗐,我们只是既想要粮,又不想给钱,实在不行,派些人,给榆眉城踩平算了。” “他说他抓到了刘曜。” 第126章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大王 “什么?刘曜?他不是被你的人给砍死了嘛?怎么又活过来了?” 曲昌直接从座位上蹦起来,那样子像是要找把趁手的兵器,去干谁一下子。 大军须连忙将曲昌拉回来,安抚了一番后,才又说道, “这件事情怪我没说清楚,我确实是袭击了刘曜的车队,也确实发现了一个疑似刘曜的尸体,穿着还不错。” “什么?这么大的事情,你现在才给我讲,是疑似?” “曲太守,你也不要太过紧张,依我看,他是真是假,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哦?你是忘了你在上郡挨得揍了?还是想架上犁,再耕几亩地?” “你想啊?现在刘曜流落到榆眉,榆眉是什么地方,是咱们晋国的地盘,那里可没有他的兵卒。” “而且现在他自己的地盘也被刘易兄弟抢了去,没有了爪牙的刘曜,不过就是一个生得长大一些的老兵,又有什么好怕的哪?” 曲昌闻言点了点头,又问道, “那你打算怎么办?要不要我派兵助你,连姚弋仲一起剿了?” “万万不可。” “哦?却是为何?” “曲兄,你请想,本来这些羌族氐部就嫉妒我和曲兄的关系好,这要是曲兄再伸出援手,姚弋仲一定会借题发挥,说我勾结晋人要把羌人灭族。到那时候,境内的羌氐部落岂不是人人自危,哪里还有安稳日子。” “对,对。那你说应该怎么办?” “我领着本部的儿郎,去榆眉探听一下虚实,曲兄哪,把那些不听话的部族首领都传到北地来,就说是为了今年的秋季军粮的事情。” “好,这个办法好,既能稳住这些家伙,还能把秋粮提前收上来。那榆眉那边,你只自己去,不会有危险吧?刘曜这个家伙,还是很能打的。” “无妨,本来榆眉就没多少能打的,再加上这几个月咱们不断给司马保好处,他已经削了姚弋仲好几次了。现在他那点兵力,也就剩下点老弱了。” “只是……” “怎么?曲兄还有吩咐?” “啊,没有,你想这么细,我没什么要说的,只是这眼皮一直跳,不知道是财还是灾?” “那自然对我们是财,对他们是灾。” 大军须在北地向自己部族发出集结的命令,没出几天就集结了一万多骑,加上一些仆从,得有两万多众。 大军须满意的看着眼前的兵马,自从刘曜一个左勾拳,借道北地,从背后把上郡给打穿。 大军须就带着他的部族四处流浪,靠着他自己的长袖善舞,四处抢夺一些弱小部族的口粮,这才捱过了最艰难的几个月。 可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尤其是这一来二去的,雍、秦、凉三州都传遍了他的臭名,再想按照过去的办法抢粮,只怕已经不灵光了。 对于现在的大军须来说,一块牢靠的地盘,比什么都重要。 恰好,老天爷不亏待家雀,姚弋仲自己腆着脸送上了门来,那可就怪不得自己了。 大军须是越想越美,脚下的路也是越走越顺畅,出了泥阳,过了富平,还觉得有使不完的劲。 自家兄弟们劝他留宿富平,切莫犯了劳师远征的兵家大计。 大军须也是完全听不进去,还笑话众兄弟胆小怕事,就姚弋仲那几千老弱,能掀起什么浪来? 要是让其他人捡了这个大便宜,以后可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大军须力排众议,不但没有安营扎寨,休息一晚,反而是趁夜急行军,他还亲自督战,又行军慢的,当时就一箭射死。 就这样,在大军须的不断催促下,第二天清晨,他们就进了扶风郡,看到了池阳城的城墙。 自家兄弟再次劝诫,两万大军已经狂奔了一天一夜了,现在大家连吃喝都是在马背上,已经累得都打晃了,不能再往前赶路了。 这个样子,就是早两天到榆眉,也没有什么战斗力,还不如在池阳休整一下。 大军须看着那些勉强夹坐在马背上的将士,心中知道兄弟们讲得在理。 可他也有自己的道理,他在司马保那边的内线来报告,陈安的三万兵马离榆眉,已经不到百里。 这如果是让陈安抢了先,一路的颠簸,就白费了。 大军须还要和兄弟们摆道理的时候,一个斥候跑过来交给了他一封信。 信是从司马保那边的内线传出来的。 大军须知道这事情肯定非同小可,要不然内线不会冒着暴露的风险,这样投递信件。 他急忙展开来看,看着看着他的嘴角就咧到了腮帮子上。 “没事了,休息休息。” 众兄弟不解,刚才还咬着牙说什么,谁敢再劝,一箭射死的狠话,现在就变了脸。 不由得纷纷打听起原因来。 大军须展开信来说道, “虚惊一场,我本来哪,要跑这么快,人马不歇,星夜兼程,就是想抢在陈安的前面,结果哪,张春和陈安不知道因为什么,内斗了起来,陈安现在被张春的门客刺成重伤。” “司马保也不得不撤兵回秦州,亲自去调和两人的矛盾。现在啊,没人和我们抢榆眉了,自然就能慢一些了。” 大军须说明了情况,众兄弟这才明白过来,自然是纷纷夸赞大哥想得长远。 得了吹捧,又没了压力的大军须,自然命令两万大军转道进驻池阳城,先吃一波池阳城的浮财打打牙祭。 两万大军刚进了池阳城,大军须的眼皮就开始跳个没完。 “难道真让曲昌说准了?不知道是财还是灾?” 就是大军须心里发怵时,城楼之上伏兵四起,刘曜的旗帜随之而起。 “怎么样?大酋长,别来无恙啊?” “你?刘雅,怎么是你?你不是被太宰打得下不了床了嘛?我可是太宰的人,你真要对我动手,不怕将来太宰找你算账?” 大军须扯着脖子往城上喊话,刘雅听了听,不耐烦的挖了挖耳朵,把手一挥, “先齐射一轮,让咱们的大酋长,涨点礼貌。” 随着一声令下,最先进城了几千人,倒在了大军须面前。 “别,别。征北将军,您老人家我也没少孝敬啊,我现在就这么最后一点本钱,你等我去榆眉抢了姚弋仲,一定好好孝敬您老人家。” “嗯,这话就听着好听多了。这么说,你是想活不想死?” “自然,自然。谁不想多活几天。还请征北将军放我过去,我抢了姚弋仲的财宝,和将军二八分账,不,三七……五五、将军,你总得给孩儿们留一点甜头吧?六四不能再多了。” 刘雅又挥了挥手,城下的尸骸又堆了一层, “刚才,我教你礼貌,现在我教你做买卖。榆眉的财产是大王的,大王自然会料理,哪里轮得到你来分割。明白了嘛?不明白的话,我可以再教细一点。” “明白,明白。” 大军须现在肠子都悔青了,自己也是猪油蒙了心,就怕曲昌分自己好处。 “这么说,大王真的还活着?” “怎么?你就那么盼着我死吗?” 刘曜高大无朋的身形出现在城头,刘雅赶紧退在一旁。 “一击误中副车,还不算完呗,还打算千里奔袭,再杀我一次?” “不敢,大王,你是知道我的,我也是受了那刘易的蛊惑,一时蒙了心,还望大王见谅。” “怎么?你只识得刘易,不识得我嘛?征北将军,让他认识一下。” 刘曜一个眼色,换来了两轮齐射,大军须赶紧找躲藏的地方,城下的尸体再度成墙。 “大王,请给我一条生路,以后我给大王牵马放羊。” “好,可以了,这还是条认得主人的狗。狗嘛,难免会犯浑,改了就好嘛,大军须,你改了没有?” 大军须看着身边仅剩的几千残军,各个眼巴巴的看着他,再硬的汉子也扛不住,只能是跪倒在刘曜的方向,玩命的磕头。 “你看,扶风公,咱们的大酋长,这不是也很好说话嘛?” 刘曜这时突然垫了姚弋仲一句,姚弋仲听了顿时感觉从后脚跟凉到了脑瓜顶,连忙加着小心附和道, “这都是大王的虎威震慑,我等凡人怎么能比得了?” “嗯,知道就好,那我嘱咐的那件事,还有困难嘛?” 姚弋仲心想,您老人家拉着我狂奔了两天两夜,从榆眉赶到池阳,又挥挥手射死一万多人,现在我要是敢说有困难。 那后果是什么? 还用说嘛? “没有,” 姚弋仲忍着恐惧坚定的说道, “大王天命所归,百战百胜,我们跟着大王,也能克敌制胜。” “嗯,这就对了嘛,我用你们,就是让你们替我解决麻烦的,不是让你们给我添麻烦的。你说是不是啊?北地公?” “北地公?大王是在唤臣吗?” 大军须自然要顺杆爬,因为再不爬,可就是墓碑了。 “怎么?北地公,似乎不是很满意?心中可是还怨恨孤射杀了你一万族众?” “没有,没有。臣冒犯大王,该有此罚,大王已经法外开恩,容臣以戴罪之身,将功折罪,臣感激涕零,感激涕零。” “这就好,知道怎么戴罪立功嘛?用不用征北将军再教教你?” “不用,不用。” 吓得大军须连忙摆手。 好家伙, 再教一次, 这几千人也住坟里了。 “臣斗胆请大王、扶风公屈尊,装扮成被臣绑缚的模样,这样臣就可以为大王骗开泥阳城,驱逐北地太守曲昌,助大王收复北地郡。” “嗯,不错,扶风公,我说什么来着,这北地公不能不见吧?比一个什么蒲洪重要得多吧?” “大王英明。” 姚弋仲心里知道,刘曜不可能把大军须除去,让他一家独大。 既然事情谈妥了,也就没有敌人了,大军须命令手下放下武器,下马受降,接受刘曜的检阅收编。 而他自己,真的就当了刘曜的马童。 “大王,依臣所见,曲昌不足为虑,值得忧虑的是在青白城的曲允,他麾下还有三万步骑,那可都是百战精锐。” “哦?这么说,北地公已经有了办法?” “只看大王是不是信得过臣,敢不敢让臣冒险一试了。” “哦?怎么个冒险法?” “臣本来就和曲允、曲昌相熟,也颇得他们赏识,如果大王信得过臣,那在夺了泥阳城后,臣可以再潜入曲允军中,用我的人来给曲允制造混乱,然后大王趁势进攻,里应外合,何愁不破。” “怎么样?扶风公,看到了吧?这就是北地公的价值。” “大王,臣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姚弋仲一撇嘴,问道。 “什么话,直管说就行,一万多族人死在眼前,北地公还不是眼睛都没眨一下嘛?北地公可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刘曜这一句话点了大军须两次。 姚弋仲抱拳行了礼,才说道, “大王,臣信不过大军须,不只是臣信不过,这雍秦凉三州的羌氐人都信不过。” “哦?是吗?北地公,看来你这个信誉,好像不怎么值钱啊?” “大王,是,臣是骗过他们几次,可大王请想,要不是臣骗了他们,依照他们的直脾气,肯定是不肯屈从曲昌,那后果岂不是要被曲昌率军剿灭?臣这也是曲线保护羌氐朋友。” “扶风公,看到了嘛,什么是水平?能把黑得说成白的,这就是水平。你放心,我和你一样,也是半点不相信他的人品。” “大王,臣……” 大军须还要辩解,被刘曜伸手打断, “你先别急,我虽然信不了你的人品,但也佩服你的眼光。我相信你看得出来,谁是日薄西山,谁是蒸蒸日上,在这个时候,我相信以你的水平,应该是不会办糊涂事。”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大王也。士为知己者死,” 大军须掏出匕首在自己手掌上划下一道血痕,说道, “我,大军须,今日得遇明主,必生死追随。” 刘曜点了点头,说道, “那就请吧,北地公喜欢什么个捆绑法?” “大王,咱们草原的爷们不玩这个。” 第127章 一鱼分两用,烈火焚泥阳 刘曜和姚弋仲装作俘虏模样,被大军须用一根绳子栓着,从池阳到了富平,又从富平到了泥阳城外。 这走着走着,大军须就发现身后的人越来越少,就连一直跟着的刘雅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大军须不由得回头问刘曜, “大将军,征北将军怎么不见了踪迹?” “哦?这事啊,忘和你讲了,他是从下邽偷跑出来的,那里还在磋商和谈哪,他离开太久,就不太好了。” “那臣怎么看着,这身后的队伍也少了一大半,臣的好多兄弟也都看不到了?” “是吗?有吗?扶风公,你看见了嘛?” “啊?” 被问得一头雾水的姚弋仲,只是顿了一下,看到了刘曜的眼神,就说道, “这事情怪臣下,这池阳的消息,说不定就走漏出来了,我就建议他们去封锁一些来往的要道。” “不愧是扶风公,这件事情,你都想在我前面了。北地公,我突然有个想法,这泥阳城还是不进为好。” “是大王不信任臣下的忠诚?那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让这些马匹践踏而死。” 大军须勒马发誓,一副赴死的模样。 刘曜摆了摆手,说道, “不至于,不至于啊,北地公的忠心,我还是能看到的。只是我怕下邽那边谈得太好,曲昌直接把我送给刘易,那不就连累了大家了嘛?” “依大王之见,接下来臣应该怎么办?” “其他的事情都不变,你还可以带着扶风公进泥阳,说你在池阳大获全胜,曲昌如果问你,我为什么没有一起绑来,你就和他讨价还价,索要好处,等待我的消息。” “啊?大王,这泥阳城现在没多少兵马,就现在大王带得这些兵马,足够应对了,况且又是咱们突然袭击。” “你看,北地公,你这个眼光能不能放得长远一点,如果要一个城,一个城的去打,哪要打到什么时候,如果我们把泥阳围起来,让周围的晋人纷纷来救,这一战,就可以使北地郡归制。” “大王英明。” 这时,姚弋仲也嗅到一丝危险,忙说, “大王,既然如此,臣下也请求留下。助大王击溃来援之敌。臣下和大王前几日说的那个蒲洪,也领着几千人,向泥阳赶来,大王,何不抽空见见?” “这……这不太好吧?北地公大获全胜,结果一个都没有抓到,他怎么向曲昌交差?扶风公,你不能只考虑自身安危,不顾全大局。” 刘曜摇了摇头。 事实上,他对姚弋仲和大军须是同等的不信任,就想着他俩谁把谁砍了,这样羌部就有了解不开的仇,那以后就好管多了。 “大王,臣自然不会让北地公难做,榆眉城小,又在司马保的兵锋之下,臣为了稳妥起见,也准备了一个替身,训练了几个月,今天这不就派上用场了嘛?” “哦,这样啊。” 刘曜满意的点了点头,姚弋仲给了一个合适的坡,他也就顺着下来了, “这样就好多了,北地公,你看哪?” “大王,扶风公身份高贵,身系一郡安危,臣下也觉得大王考虑的周全。” “那就这样吧,可惜啊,我这个身板,不太好找替身,好不容易踅摸了一个,还让你给砍了,可惜了了。” “臣死罪,实在是刘易刘敷以全族老小性命相要挟,臣不得已冒犯虎威,臣每每想到此事,恨不得当时就死了。” “好了,北地公,我也没有怪你嘛,只是有些惋惜,今后这个把戏恐怕就玩不了了。” 两拨人在离泥阳城还有二十里的时候分了路,刘曜带着一些人埋伏在了入城的道路两侧,大军须则加速往泥阳城进发。 见大军须的身影逐渐看不到了,姚弋仲才问道, “大王,你这临时改了计划,可是看出了什么猫腻?” “扶风公,你信这个北地公嘛?” “自然是不信,这家伙啊,身上的汗毛都会扯谎。只是大王正是用人之际,臣也不好多说。怕坏了大王的大事。” “嗯,你的忠心,我看出来了。我也一样不信他,就这家伙,一旦有机会,肯定会返回头来咬我一口。” “那大王还……” “扶风公,这用兵的最高境界啊,不在于御兵,而在于御敌,让敌人跟着你的心思走,才能够以少胜多、以弱胜强。” “臣下不太懂。” “好了,扶风公就不要谦虚了,你能在司马保的眼皮底下,撬出一个榆眉城来,这么多年,谁拿你也没办法,自然是最懂御敌之道的,要不然,我也不会和你讲。” “大王可是有事吩咐?” “不错,这要看你和你的蒲洪兄弟,是不是真金了。” “大王剑锋所指,臣必定赴汤蹈火。” “现在说这些狠话没有用,我现在要你星夜兼程,出北地,入冯翊,绕开沿路关卡,直奔临晋城。” “啊?这征北将军不在大王身边,要是臣下又带走大半人马,一旦大军须反水,伙同曲昌夹击大王,那可如何是好?” “你不是讲,蒲洪是个英雄人物嘛,要是连个区区大军须都对付不了,还配叫什么英雄?是不是啊?蒲洪?” 刘曜拔剑回身,剑尖指到了姚弋仲身后的随从咽喉处。 蒲洪连忙拜倒,说道 , “罢了,大王果然非比凡人,末将佩服,末将只是不知道,大王是怎么一眼就识破的。” “哈哈,” 刘曜收剑回鞘,双手将蒲洪重新搀扶起来,拍了拍对方结实的肩膀,说道, “我要结交各路羌酋氐王,自然是把你们这些英雄好汉的样子记在了心里。略阳公的风采,又岂是一件仆从的袍子罩得住的?” “略阳公?臣谢大王提拔。” 蒲洪又要做拜,刘曜连忙搀住, “不必客气,这些现在不过是一句空话,要是打不赢泥阳这一仗,什么中山王、略阳公,都是假的。” “大王让臣奔袭千里,到临晋城去,是去做什么事情?” 姚弋仲摸着脑袋问道,他实在是想不通,既然有刘雅,为什么还要派自己这个外人。 “扶风公,可是觉得这种事情我应该派给刘雅,毕竟对临晋城最熟悉的人,是他。” “大王明见。” “不错,刘雅是最熟悉,所以他才最不能去,他要是一出现在临晋城,势必会是一场苦战。” “那臣?” “你这几天不是在我身边嘛?没听到我和大军须的谈话嘛?” “臣是零零碎碎的听了一些,不知道大王要问的是哪些?” “扶风公,这大军须就好比一条大鱼,大鱼哪,它就有好几种吃法。这你明白吧?” “臣不太明白,还请大王赐教。” “略阳公,你哪?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哦?” “臣斗胆猜测,大王之前就把大军须的一些兄弟截留下来,或许就在让姚兄领着他们,冒充大军须,进临晋城,把那些背叛大王的将领都处理掉。” “嗯,不错,不愧是扶风公一再推荐,果然不同凡响,一下子就看穿了我的计划。” “是大王反复提点,臣才侥幸窥得一丝天机。” “那依你所见,大军须这次入城,会不会反?” “一定会反,大王虽然威名在外,但毕竟大军须曾经刺杀大王,这个仇恨,大军须是不敢相信大王的诚意的,况且……” “有什么就说嘛,这里又没有外人。” “臣斗胆,况且大王就是要故意逼大军须再造大王的反。” “哦?宽容倒是我的过错了?你倒是说说,我怎么个故意了?” “大王将征北将军的大军调离,是个给大军须壮胆,是怂恿他铤而走险,否则臣实在找不到其他理由。” “好、好,略阳公果然有点天命在身上,这都看出来了。那你再猜一猜,征北将军的大军现在何处?” “磻石谷。” “嘶~,莫非你们真是伏羲的后人,卦能通神?” “大王,有没有一种可能,臣是用看的。” “看?怎么看?” “就这么看啊?臣和臣的族人在磻石谷砍了些树木,无意间发现了征北将军的踪迹。” “哦?你砍树干什么?现在正值七月,太阳都能把人烤熟了,拿着柴火取暖嘛?” “臣也是瞎猜啊,大王既然把大军埋伏在磻石谷,还又分了一大半给姚兄带走,想来大王是要借助这炎旱的天时,行以火攻,所以,臣就备了点木头。” “不错,不错,我得略阳公,真是如虎添翼,咱们想到一处了。扶风公,那我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姚弋仲押着大军须的兄弟们,依照刘曜给画得路线,准确的绕过关卡,直入临晋城,拿着一本像册挨个点名,只用了半天的时间,就把像册上的将领杀了个干净。 可惜跑走几个小卒,一路跑到了下邽,见到了刘易,和刘易说了临晋城的惨状。 “什么?二十几个,都死了?杀他们是什么人?” “太宰,是大军须的人,他说是奉太宰之命,诛杀刘曜的同党,有乱动者,视为叛逆。” “大军须的人?他说奉了我的命,无凭无据,你们就信了?” “太宰,谁敢惹他啊,谁不知道他连中山王都敢杀,我们这些小喽啰又算什么。再说了,他来到时候,可是身穿中山王的袍子。” “可恶、可恶,一定是那个刘曜还没死,一定是他搞得诡,刘雅现在在哪?把他抓来见我。” 刘易稍微冷静了一下,就分析出了事情的主谋。 不多时,刘雅被推到刘易面前。 “说,是不是你干的?” “啊?什么事?太宰,你想让下官死,是不是先让下官知道一下,是什么事情,让大人如此愤怒?” “肯定是你,说刘曜在哪?” “啊?中山王?他不是已经被羌人杀了嘛?难道是鬼魂索命,太宰,这可不关我的事情。” “装,我让你装,来人……” “太宰大人,我劝你还是别费劲了!” “你,你说什么?” “太宰大人不妨仔细看看,难道就看不出什么破绽来嘛?” “破绽?你是在和我炫耀嘛?就算你杀了那些将领,又能如何?” “和大人想的一样,既然中山王都能有替身,那么征北将军为什么就不能有哪?” “你,你是替身?你怕不会是为了脱罪,才编了这么一段吧?” “太宰大人,这点,你还不如索綝,他听说了临晋城的事情,连夜就跑回青白城了,你身份高贵,与其把时间耗费在我一个小喽啰身上,还不如早点逃回平阳。” “你,你在威胁我?就凭你一个不知道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家伙?” “太宰大人,你也可以留在下邽,不过,我倒是觉得,即便中山王不来找你的麻烦,曲允的三万步骑也应该快到了。您要是还不跑的话,他们倒是可以抓了你,换些东西。” 刘易还在犹豫,刘敷已经赶着马车进了院子,高声喊道, “易兄,还磨蹭什么?曲允的大军离下邽不足二十里,你难道真要做俘虏嘛?” 刘敷不容刘易思索,拉了刘易就上马车,急冲冲的舍了下邽城,直奔渡口而去。 只留下刘雅在那里自言自语, “嗐,没想到,他们就这么信了。” 既然刘易、刘敷都跑掉了,刘雅自然接管了下邽城。 刘雅点了三五个上了年纪的杂兵,就和他出城去了。 没等了多长时间,刘雅就见到了曲允。 曲允挥鞭问道, “雅兄,这是要阻我去路?” “哎,大都督,你也知道,那俩孙子把我屁股都打烂了,我管他们死活?” “那你这是什么意思?舍不得这下邽城吗?我可以起誓,只抓人,不抢城。” “大都督,临晋城的事情,想来你是听说了。” “自然,要不然我也不会知道,我们辛辛苦苦在这里和谈,居然是一个骗局。” “那这么说,泥阳城的事情,大都督还不知道哪?” “泥阳城?泥阳城什么事情?” “等等吧,烽火应该快到了。” 刘雅的话音未落,就有斥候送来的战报。 曲允打开观瞧, “十万火急,泥阳城被围,敌酋纵火焚城。” “怎么样?大都督,咱们后会有期?” 第128章 烽火动三州,北地大逃亡 两处的烽烟,让曲允不得不舍了下邽,飞驰泥阳,毕竟泥阳城里可是自己的亲兄弟曲昌。 曲允的去意太急,浑然没有发现,刘雅领着一路兵马在身后尾随。 而如今的泥阳城,大火已经在城外燃烧了两天,城内的人已经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 曲昌拽着大军须来到了城头,对着一条特意留出的通道向外喊话。 “中山王,这仗是你赢了,还请让开一条生路,让我们回归长安,这泥阳,连同这北地郡,都是你的了。” “曲太守,你看,你急什么?这才第二天,你不是早就做好了固守待援的打算嘛。再坚持个三两天,说不定曲允曲大都督就能来救你了。” 刘曜丝毫没有要放走曲昌的意味,反倒是调侃了起来。 曲昌急得跺了跺脚,想了再三,像下定什么主意,才说道, “大王,我知道你最痛恨大军须这厮,这厮实在反复无常,触怒了大王,我愿意将这厮交给大王发落,还请大王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放我一条生路。” “嗯,这句话,倒是说在我心坎上了,我好不容易弄了一个替身,就让他给浪费了,不过哪,我这人也不记仇,如今给你们一个体面的葬礼,也算仁至义尽了。” 曲昌见摇尾乞怜无用,当下就变得狠辣起来, “刘曜,你别以为我是在求你,我这也是在给你一条生路,你以为你这一把火,只引来了曲大都督嘛?到现在,你还不知道,是谁最想让你死嘛?” “哦?这我倒要听听,像我这样正直仁义之人,为什么总有刁民要害我?” “哼哼,你还不知道吧?你们的太宰和大将军,此行的目的就是化干戈为玉帛,下邽的和谈已经落定,你的末日也快到了。” “哦?是嘛?我怎么听说,曲太守城里的粮仓,昨天是被耗子推翻了灯,烧了个精光哪?” “这,这,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的?你刚才不就说了嘛?大军须反复无常,自然是他看到形势有利于我,主动向我示好。这点曲太守就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 “胡说,曲大哥,他这是彻头彻尾的诬陷,小弟如果要向他示好,就不会一进城,就和曲大哥交代他的全盘计划,还劝说曲大哥点燃烽火,邀曲大都督来围歼他于城下。” 大军须急忙解释,生怕自己说明慢了一句,曲昌就送他个体面的退场。 曲昌听了听,点了点头,毕竟当时自己完全没有怀疑大军须,如果他能够按照刘曜原来的计划,趁夜开启城门,接刘曜率领的羌氐各部入城。 那么现在,自己的人头,恐怕早就挂在城门前了。 “大王,世人都敬重你,是个来去光明磊落的英雄,没想到你也玩这种下三滥的离间计。可惜了,我不是那种容不得的人。” “是嘛?” 刘曜一点也不慌,毕竟刘雅、姚弋仲的消息都已经传过来,现在他要做的,其实就是把曲昌困在泥阳城。 曲昌要是舍命突围,那不管成败,曲允也不可能再来援救泥阳城了。 “曲太守,你也是个明白,我就不和你兜圈子了,实话和你说,大军须是在你手上,但他已经为我立了一大功,他的部将奇袭临晋,杀死所有和我作对的将领,而且还替我拿回了大军的控制权,现在大军已经向这边包过来了。” 刘曜顿了顿,给曲昌一点思索时间,继续说道, “现在即便是曲允率三万步骑赶到,也会被我的临晋城大军包围在这泥阳城与富平城之间。” “你也知道,我和曲大都督是多年的朋友了,我也不想大家是这样的收场。现在还有一条活路,你把我的首功之臣大军须放出来,我自然会让开一条生路。” 曲昌见刘曜言之凿凿的样子,心中的怀疑也不免得生了起来,低声问大军须, “他说得都是真的?你真的帮刘曜解决掉了临晋城的将领,拿回了控制权?” “嘶~曲大哥,刘曜这人太可怕了,我们还是不要和他斗了。之前他骗我说,把我的兄弟们都撒出去打探消息,封锁道路,没想到居然是利用刘易对我的信任,把临晋抢了回来,咱们还是趁早投降吧?还不知道留着什么狠招给我们用哪?” “你这么快就怂了嘛?怕什么?我们又不是孤军奋战,不但有大都督的三万步骑,索骠骑也连夜回长安搬救兵,凉州一万精骑已经出了武威郡,南阳王也派了胡崧来支援。” 曲昌越说越坚定,仿佛看到了胜利在向他招手。 “只要我们再坚持几天,等各路援军一到,再加上各路羌氐朋友,还……” “额~曲大哥,有件事,我好像忘了说了,咱们的羌氐朋友都投到刘曜那边去了,不但不会给我们助力,还会为刘曜挡住各路援军。” “什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说?你不是说在池阳遇到了袭击,不得已才和刘曜演了一场戏嘛?” “啊,是啊。曲大哥也没问刘曜为什么会出现在池阳啊?” “那我现在问,刘曜为什么在池阳?” “原来不是姚弋仲抓住了刘曜,是刘曜收编了姚弋仲,还承认了他自封的扶风公,以中山王的名义,召集了几部羌氐,横扫了整个扶风郡,还封锁了各处要道。” “什么?这么重大的事情,你为什么不早说?要是扶风丢了,那南阳王的大军可就一时半刻过不来了,只能寄希望于凉州的援军了。” “额~曲大哥……” “怎么?你还有隐瞒?” “隐瞒倒是没有了,只是小弟有一个猜测。” “什么猜测?” “之前和刘曜、姚弋仲回泥阳的路上,姚弋仲反复提到了一个叫蒲洪的氐酋。” “哦?哪又有什么关系?” “这个氐酋偏偏就是卡在凉州入秦雍的要道略阳郡上,小弟想,刘曜会不会已经和这个蒲洪也许了诺,封他个略阳公什么的,让蒲洪替他挡住南下的凉州兵。” “你的意思是?连凉州兵也指望不上了?” “恐怕不止,如果刘曜说的是真的,临晋城又重新回到他的掌握之中,那么可能这就是一场针对大都督的阴谋,曲大哥,泥阳事小,要是因为泥阳一城的得失,让大都督有个三长两短,你我就都是晋国的罪人。” “对,对,那你说该怎么办?” “这就看曲大哥信不信得过兄弟了。” “这自然,我要是信不过你,早把你送给刘曜,换一条生路了。” “曲大哥,你要是真的信得过小弟,就应该把小弟送给刘曜,反将他一军,正好也可以试探一下他的心思。” “这……这个?” “看来大哥还是信不过小弟,也是枉费了小弟的一厢情愿,背负着骂名,白白牺牲掉那么多部族兄弟,就为给大哥通风报信。大哥,既然这样,你就把小弟从这里推下去,让小弟葬身火海,也好让大哥看看,小弟这一身清白。” “哎,贤弟,我这不是怕你到了刘曜那边,遭受非人待遇嘛,再说了,那刘曜多奸诈啊,若是我把你交出去,他还是不肯让路,岂不是坑了兄弟,也害了我?让我担上一个出卖兄弟的罪名。” “曲大哥,这个时候了,就不要想你我这条烂命了,左右不就是一个死。但要是咱们再拖下去,反倒是遂了刘曜的心愿,那曲大都督就会中了刘曜的埋伏,那时候晋国可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嗐,想不到,到头来,我还没有羌族兄弟看到透彻,也罢,我们就赌这一把,他要是不放我出去,我投身火海,殉国便是了。” 二人商议妥当,曲昌才向城下说, “大王,你可是说好了,只要交出大军须,就会放我离开,你不会食言吧?” “不会,我今日吃得都挺咸的,再食盐就齁死了。再说了,曲太守,你也知道我这十年征战,连你们的怀帝都饶得过,何况你一个区区太守哪?” “好,我姑且信你一次,让你的兵马退后三舍,到了我认为安全的地方,我自然会把大军须留下。不知道大王有没有这份肚量和胆量?” “哈哈,痛快,我平生就喜欢这样痛快的人,来来来,让出一条路,让曲太守出来。” 刘曜挥挥手,身后的羌氐军就撤进了城外的山林之中,大道之上,就剩下刘曜和蒲洪二人。 眼看着,曲昌带着大军须从火城之中出来,又从二人面前掠过,然后又留下一道道背影。 蒲洪这才问, “大王,这边烽火一起,凉州的兵马一定会南下,要不要臣现在就赶回略阳,组织力量。” “哎,略阳公,不要心急。现在这凉州张寔、秦州司马保是各怀鬼胎,你如果现在去挡在他们南下的路上,那不是正好给了他们一个攻占你略阳郡的借口嘛?” “可,如果不把他们挡住,他们要是冲进来,那不就难办了?” “哎,略阳公,你还太老实,没见过那些大老爷的心思,就算你没去拦,他们也会被羌氐大军绊住,而无法支援泥阳的。” “大王,臣没听懂。” “这么说吧,他们既想要这个勤王的义名,又不想自己的军队遭受半点损失,自然就要找一个战场,演一出戏。” “大王的意思是,他们不会派人来增援泥阳?” “来,还是会来的,只不过得等我们歼灭了曲允的大军,再冲上来分地盘。” “那,臣是不是应该提前准备一下?” “不必,接下来的戏,主角还是大军须。” “啊?都这样了,大王还这么信任他?” “我又没病,信任他干什么?” “那,大王刚才说主角是他。” “可不就得是他嘛?要不是他,谁能告诉曲允,泥阳陷落的好消息。” “那,曲昌哪?” “曲昌?自然是要交给你的。” “大王的意思是,让臣去把曲昌弄死?” “能弄死当然最好,如果弄不死,就把他往城里赶,总之不能让他和曲允汇合。” “得令。” 刘曜派出了手中的最后一路兵,暗中跟着曲昌追了下去。 泥阳城外,只留下一个孤独而高大的身影,注视着这火一般的城池和夕阳。 刘曜正在感慨些什么的时候,大军须带着几十个最后的兄弟赶了回来。 刘曜似乎不意外的瞟了一眼, “北地公,你不是个好人,但却是个聪明人。你看出来跟着曲昌是死路一条了?” “大王,臣错了,臣大错特错了,臣不该拿自己的小聪明,对抗天命。天命已经让臣的部族死伤大半,现在普天之下,没有臣的去处,还请大王收留。” “收留你倒也不是不可以,这就要看你的表现了,你知道这泥阳城的南边是什么吗?” “磻石谷。那里有一条小路,可以直通富平,比大道要快半天。” “很好,我要你去截住曲允的大军,不管你想什么办法,让曲允的大军进入磻石谷。” “这……” “怎么?办不到?那就是废物了?我可不养废物。” “不是,只是臣现在手下的人实在是太少……” 说着说着,大军须忽然发现刘曜身边居然一个人都没有。 大军须的心思不由得又活了起来,但马上就被刘曜点破, “你看,我身边是一个人都没有了,北地公要不要再冒险试试,万一成了哪,那可就是晋国的千古功臣了。” “大王,臣断然无此心思。” “那就好,” 刘曜鼓掌三下,姚弋仲带着数千羌氐从刘曜身后的山林中走了出来。 “北地公,这次,你通过了考验,还希望你不要再让我失望了。扶风公,把北地公的兄弟都还给他。” 姚弋仲走到大军须面前,说道, “哼,大军须,大王可不像我们这些人那么好骗,收起你的小心思,安稳做事,我会一直盯着你的。” “是,是,请扶风公放心,属下一定戴罪立功,戴罪立功。” 第129章 借刀制羌氐,反间难曲允 随着大军须的再次离开, 刘曜再次分兵,没有让积极请战的姚弋仲去尾随大军须,而是把收缴北地各地军粮的事情,交给了他。 姚弋仲刚刚干了一票大买卖,在刘曜面前抬起些头来,现在又被派去干这些小吏就能干得了的活,不免有些不快。 看着姚弋仲不情愿的嘴都快把耳朵根咬住了,刘曜这才问道, “怎么?扶风公,可是对我的安排不满意?” “大王,你知道,臣是个直人,有什么话臣就直说了,还望大王见谅。” “好说,好说,你为我立了这么大的功 怎么说都是应该的。” “那臣就直言了,那些军粮又不会跑掉,找几十个军士去告知就行了,哪里需要臣带着大军兴师动众,再说了这北地的粮草都已经被曲昌刮了几遍,哪里还有多少余粮,现在再去收缴,岂不是要把他们逼得走投无路,揭竿而起嘛?” “扶风公,你能这么想问题,不失为有一方霸主的眼界。这也不怪你,刚才我只讲了一点,还没讲第二点。” “还有第二点?” “不然我岂不是成了拿着火把点自己屁股的蠢货了嘛?让你去收缴军粮,一来是试探这些部族的态度,二来是看看哪些可以结盟,哪些需要即可押回平阳处置。你说这种事情,交给几个军士,办得了嘛?” “大王,臣斗胆问一下,怎么来判断,哪些是可以结盟的?哪些是要处置的?” “看,问到关键了,这里谁对这些部族的了解最多?” “自然是臣。” “那不就行了,既然你是最了解情况的,这件事情理当凭你自己的直觉来办。” “大王的意思是,我有恩的报恩,有仇的报仇?” “哎,不能说这么直白,该有的罪证,你还是要罗列几条的。” “大王对臣天高地厚恩,臣,臣无以为报。” “哎,扶风公,事情要往前看,以后平定秦州、凉州,协调各个部族,都少不了扶风公的鼎力支持。” 姚弋仲带着一大半人和感激离开泥阳城,去北地郡四周找那些部族的麻烦。 刘曜回头看看剩下的几千人,又打起了眼前被烈火围城的泥阳的主意。 刘曜自言自语道, “刘雅那边,应该够把曲允装进去,蒲洪追一个丧家之犬曲昌,也没有什么问题。” “刘易和刘敷那两个小崽子,和惊弓之鸟一样,不必去理会。” “泥阳城占不占,关系倒不大,要命的是泥阳城中还有不少来不及带走的粮草,如果是往日的年景也倒罢了。” “但如今雍、并、冀炎旱了两三月,听说单单平阳就跑出去几万户,都被石越那个狼崽子给接回了邺城。” “再这么下去,长安还没打下来,平阳就成了空城了。这个买卖可不划算。” “可要是把火灭了,城内的守军还有不少,在向死而生的情况下,我又得付出多大代价才能拿下泥阳?” “这一来二去的,岂不是以士兵的生命换粮草嘛?好像也不是很赚。” “哪,有没有什么好办法,是粮草我也带走,士兵还不用损伤哪?” 刘曜骑在马上,绕着城池转了几圈,猛然间看向南边,然后一拍大腿, “对啊,我怎么把他给忘了?来人,去告诉刘雅,绕路去一下青白城,把索綝抓到泥阳城来,我要用他做个买卖。” 刘曜这边敲定了泥阳城的生意,那边一路南奔的大军须顺利的堵到了曲允的大军。 然而,大军须却有些犹豫了。 按理来说,曲家兄弟对自己挺不错的,不是说什么士为知己者死嘛。 可自己又不那么想死,这就很难办了。 大军须很为难的掏出一枚铜钱,心里发誓——如果果如心中所想,那一定不负这份情义。 铜钱在空中划过一个s,铛啷啷的落在地上,大军须俯身看去,长叹一声, “哎,看来天意如此,曲兄,这铜钱没立起来,我也帮不了你了。” 大军须提马把铜钱踩在土里,也算是和过去有个了断。 就在大军须在惆怅中徘徊时,曲允的人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请他去见曲允说明泥阳的情况。 大军须跟随着斥候,问道, “大都督这次带了多少人来?” “足足三万步骑,都带来了,泥阳是北地唯一的坚城,泥阳一旦失手,整个北地郡,甚至是整个渭水之北,就都落入刘贼之手了。” “嘶~” 大军须一撇腿从马上下来,问道, “将军为什么戏耍臣下?哪个斥候能有这个见识。还请将军不要相瞒。” “哈哈,单于果然智勇双全,不似一般羌人那般粗俗,建威将军鲁充,见过单于。” “将军真是折煞属下了,属下的部族已经被刘贼屠杀殆尽,哪里还敢厚着脸皮冒充单于?将军就拿属下当马童使唤就好,将军请上马指路。” “哎,单于,这胜败本就是兵家常事,何况刘曜的强悍,整个雍州谁不知道,也就单于能从他的手下逃出性命,快随我去见大都督。” 鲁充领着大军须,绕了几个弯,见到了曲允。 一见到曲允,大军须抱着曲允的双腿就哭了起来, “大都督,罪臣对不起大都督的信任,把泥阳城给丢了。” “大军须,起来回话,城丢了算了,咱们再打回来就是了,你且说一说,这城是怎么丢的?” 大军须眼珠子一转,从这句话中,就听出了一个讯号——曲昌并没有在军中。 也就是说现在没有人来和自己对质,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 想通了这点,大军须的腰不由得直了几分,仍然带着哭水说道, “大都督,刘曜勾结扶风的姚弋仲、略阳的蒲洪,还有好几个羌氐部族,先是把臣骗去池阳,说是开什么羌氐结盟大会,还要推举我当盟主。臣也是想着如果能把这些力量都拉拢过来,那也一件好事。” 大军须抹一把眼泪,偷看一下曲允,见对方没有什么怀疑,继续编道, “臣单刀赴会,没想到这些家伙早就暗中投靠了刘曜,说起这个刘曜来,居然还准备了一个替身,月前臣在上郡官道上截杀的,就只是他的替身。” “哎,臣不幸中了埋伏……” “等等,” 鲁充倒是听出点什么来,不由得打断大军须问道, “单于既然是单刀赴会,那么你的部族又怎么会被刘曜屠杀殆尽?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大军须眼珠子一转,汗和泪混在了一起,连曲允的眼神都变得凌厉起来,气氛一下子紧张了不少。 “建威将军,臣下只是说一开始,臣下单刀赴会,但臣的族人兄弟了解姚弋仲的秉性,暗中跟随到了泥阳,没想到还是中了埋伏。将军不会怀疑臣下是投靠了刘贼吧?” “不至于,不至于。” 曲允拉住作势要撞死在树上的大军须, “刘曜向来狡诈,单于这种直肠子难免被他算计,就连我也被他骗了几次,单于不要介意,还是说说泥阳的事情吧?泥阳城坚兵精粮足,怎么连半个月都没守住?” “大都督英明,臣好不容易趁着他们庆功之时,逃出池阳,星夜赶回泥阳,和曲太守说明了一切,曲太守当机立断的点燃了烽火。” “嗯,这个我看到了,我就是看到了烽火才追过来的。曲昌现在在哪里?是在泥阳坚守?还是战死了?” “哎,臣不敢说。” “怕什么,别因为曲昌是我亲弟弟,就有所顾忌,我这人向来是论功不论亲的。” “大都督,臣下实在是没有想到啊,曲太守见城外火起,居然,居然……哎,” “居然什么?说。” “居然,开城投降。还把臣下献给刘曜当见面礼,只求刘曜能让他将来担任雍州牧。” “什么?曲昌不是这种人,大军须,是不是你怯战逃走,导致曲昌孤立无援,这才让泥阳城被攻破?” “哎,大都督,臣到现在也不敢相信,生平第二敬重的曲二哥,居然能背叛晋国,转投刘贼,但在生死面前,有的人选择死,成了英雄,有的人选择生,成了狗熊。大都督如果不相信,可以问一问臣身后这些和臣一起逃出俘虏营的将士们。” “问一问他们,是不是曲太守押着城,开了城门,把臣亲手交给刘曜,然后他弃城而走?” 大军须这话说得很巧妙,毕竟这其中的细节,只有他和曲昌商量过,别人看见的也只是曲昌把他送给了刘曜,自己却逃走了。 曲允自然不信,愣是停下来,一个个的问了个遍,结果越问越心寒。 自己的亲弟弟在这么关键的时刻,竟然抛弃了自己,宁愿信一个胡人,也不信家人。 “大都督,既然泥阳已经陷落,再去援救也索然无味,不如退守池阳,扫荡扶风、略阳,给这些叛逆的氐羌一个教训。” 鲁充劝道。 “这……” 曲允本就没什么主意,听鲁充一劝,也就动摇了几分。 大军须一看来了机会,赶忙说道, “大都督,臣有一计,臣久在北地,知道一条近路,可以比官道快半天到达池阳,只是这条近路颇有风险。” “哦?有什么风险?” “这条路就隐藏在磻石谷中,如果谷顶有人埋伏,那么这就是一条死路。” 听到这话,曲允再次犹豫了,一来是对自己打赢刘曜没有一点信心,二来又觉得退到池阳可能也不是很安全。 但又不好意思说,自己领着三万大军,只想活着回到长安。 “哎,单于多虑了,刘曜的大军到现在还没有追来,想来是在泥阳给咱们设了圈套,现在刘曜就以为我们要打回泥阳,我们偏偏不跟着他走,转而去攻取池阳,把姚弋仲、蒲洪的家人都抓起来,看看他那个什么羌氐联盟还硬不硬。” 鲁充急忙说道, 这一说,反而倒是省下了大军须解释的麻烦,大军须偷偷攥了攥手中的黄布条,那是之前约定的保命暗号。 看曲允还在犹豫,鲁充又给添了一把火, “大都督,末将这也是为大都督考虑,大都督领着大军在外空转数月,未有一战而退回长安的话,难保秦州的有些人会有什么说法。” 曲允点了点头,说道, “对,不能让南阳王抓到把柄,他早就想把陛下迁到他那里了。就这么办,打谁不是打,给那些羌人一点教训……额~单于,不是说你,你别往心里去。” 大军须心道, 说我,我也不怕啊?咱们还不知道是谁给谁教训哪?我这份厚礼送上去,中山王还能不原谅我过去的那些小错? 什么晋国?汉国? 舒服的活着才是真的。 合该你死于此地,连你的亲弟弟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一行人各有所思,在离泥阳还有二十里的时候调头直奔磻石谷。 一进了磻石谷,鲁充就首先感觉到不对,特别是发现大军须和他的族人们都在头上扎了个黄布条。 鲁充拉了一下曲允,示意对方看大军须的额头, “大都督,这不太正常,现在七月正当炙热,他绑个布条干什么?不会是反间计吧?” “那你说怎么办?” “先把他捆了,如果真是反间计,定然有人出来换他。就算不是,事后末将给他道歉也就是了。” “这好嘛?” “大都督,你没觉得这山谷上特别的秃嘛?如果刘曜焚城的木头是从这里取的,他没理由不在这里安插埋伏啊?” “那就这么办。” 曲允一下决心,大军须就又被捆绑了起来,拴到旗杆子上,挑上了半空中。 鲁充派人呐喊, “你们听着,你们的奸谋,已经被大都督识破,识相的赶快滚出来。” 不多时,谷顶一片躁动,老熟人刘雅又出现在众人面前。 “大都督,别来无恙啊?” “你,你不是在下邽嘛?” “我这不是送送大都督嘛?” “你送我?我用你送?” “我听佛说,有个地方叫西天,像大都督这样品行的人,德配西天一游。” 第130章 兵败磻石谷,买死大军须 刘雅居高临下的看着曲允,犹如曲允在下邽城时的气势一般。 “怎么样?曲大都督?想好了没有?是丢下他们,独自一人逃生,还是和他们一起殉难?我的小伙子们控弦的手,可是有些酸痛了。” “别啊,刘兄,这么多年来,咱们的买卖不是做得很顺畅嘛,这次刘兄技高一筹,把小弟困在这磻石谷,小弟认栽了。多少金银能赎买回去,刘兄只管开价就是了,小弟绝不还价。” “曲大都督,睁开眼睛看看吧,现在不要说这泥阳、富平,就是整个渭河以北,你们的官员都被当地百姓驱逐出境,难道曲大都督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刘兄,小弟之前和中山王说过,这事情的好坏,要看对谁。今天刘兄要是把小弟杀了,把小弟这几万人埋葬于此,对汉国或许颇有益处,但对刘兄,乃至对中山王,都是有百害无一利,刘兄可要三思啊?” “你说的对,那我就好好思一思,曲大都督也过一过露宿山谷的日子。” 刘雅也不和曲允争辩,也不急着进攻,反倒是命令手下收起弓弦,埋锅造饭,看样子是要和谷底的曲允耗下去了。 刘雅这突然的转变,引起了建威将军鲁充的怀疑,鲁充打马凑到曲允身边,低声的说道, “大都督,这事出反常必有妖,刘雅如今占据此等地利,还不发动猛攻,只可能是一个原因。” “哦?什么原因?” “他是疾驰而来,来得只是一些轻弓快马的先锋,大部队还没有跟上来,他在和大都督耗时间。” “嗯,有道理,那鲁将军说该怎么办?” “末将愿领一路兵,从山谷的隐蔽处绕上去,绕在刘雅的背后,给他致命一击。” “好,也让刘曜看看,我晋国也有能战之将,也算是给他们一点教训,切记,不要伤了刘雅。” “大都督,这……” “这你就不懂了,刘雅是刘曜的心腹爱将,如果把他伤了甚至是杀了,那就没有什么能阻挡刘曜马踏长安了,为了大局着想,辛苦鲁将军了。” 此时的山顶之上,之前派去驱逐曲昌的蒲洪已经收拢士卒,和刘雅会合。 亲眼看着刘雅演了这么一出戏,满是不解的问道, “雅兄,如今我们的兵力数倍于敌,又占据如此险要的位置,何必要向曲允示弱哪?” “洪兄,这有时候啊,打仗不只是刀枪剑戟,还要磋磨对方的意志。如果你是曲允,我这一番示弱下来,你会怎么想?” “那还用说,打了埋伏还不出击,反而躲起来,那肯定是兵马不足,在等待援军。我要是曲允,肯定会派一支队伍,从谷底运动上来,打个突然袭击。” “没错,我敢赌定,曲允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就是打掉他的幻想,先把这路来掏我们后背的家伙,全部吊死在这山顶的树上。” “雅兄,这有必要嘛?” “当然,你往下看就知道了。” 二人交谈不久,就听到身后有交战之声,赶紧从营帐中出来,到了交锋的战场。 没想到二人才走到跟前,战斗就以完胜终结,鲁充也被绑了过来。 “雅将军,还真让您说中了,这帮玩意还真来摸咱们的腚了,幸好将军您提前说明了,让兄弟们睁大了眼睛,不然啊,咱们的腚可就真被摸了。将军,就这个家伙官最大。” “好样的,都是好样的,今天参与战斗的,都有肉吃。把这些人都吊到山顶的歪脖子树上去,然后就都去吃肉喝酒,明天可是还有好戏唱,可别错过了。” 刘雅挥挥手,自有人押着鲁充,一起又回到了营帐。 “说说吧,你怎么这么大胆子,敢来偷袭我的大营?” “哼,有什么好说的,脑袋掉了碗大个疤,要杀要剐,随便。让我鲁充服软,低头求生,办不到。” “好,好,好,快给鲁将军松绑赐座,自渡河以来,我许久没有碰上这样的硬骨头了。可惜啊,鲁将军,晋国气数已尽,像将军这样忠臣得不到重用,反倒是那些溜须拍马的小人,风生水起。” “哼,我知道你下面要说什么,不要假惺惺的,不就是想让我归降,给你带路去打长安嘛?” “哎,鲁将军误会了,我打算放你回去,给我带句话。” “哼,竹有其节,想让我劝降大都督,投了你们这胡奴之贼,门都没有。” “鲁将军,气性不要那么大嘛。我不过是让你带句话,你都没听,谈什么门啊,节啊。” “哼,谅你也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这可是实在的好话,现在索骠骑已经答应做万户郡公了,就等你们的曲大都督了,你也知道,这样的机会可不会太多了。” “你胡说八道,索骠骑和曲大都督都是忠心为国、死而后已的护难忠臣,怎么会为了一个万户公,就出卖国家?” “鲁将军哪,你看看这天下吧,你心中守着的那份忠义,早就被人家当做生意给卖了好几遍了。再说这打打杀杀的,打到最后,吃亏的还是你们,到时候,你们可就连做个平民百姓都不可能了。” “就是这句话?我是不会带的,你可以杀我了。” “不带也没关系,我向来敬重有骨气的汉子,那你就回去吧。” “我那些士兵哪?” “刚才你没听到,他们已经被吊死在山顶的树上了。你要有兴趣,可以自己去看一看。来人,送鲁将军下山。” 刘雅挥挥手,把鲁充打发了,回头看到蒲洪一脸的懵逼。 “怎么?看不明白?” “雅兄为什么要把他放走,这人留下不是祸害?” “哎,这就是虚虚实实,他能这么短时间,找到上山的路,定有过人之处。我们把他放回去,曲允就会怀疑他的忠诚,连这样忠诚的人都被怀疑了,他的军心能不乱?” “雅兄高明。” 谷底的曲允没敢睡觉,就等着鲁充的好消息,结果没等来好消息,等来了孤身返回的鲁充。 “大都督,我们中计了,刘雅早就埋伏好了,人数起码是我军的三倍,末将一摸上去,就被擒获,和末将一起上去的兄弟,也都折在上面了。” “那你怎么回来的?莫非你是连斩数将,突围而出?” “大都督,说来惭愧,末将是被刘雅放回来的。” “哦?他倒是好心。是不是有什么话,带给我?” “大都督,那话都不是好话,无非是一些利诱劝降的胡话,末将已经替大都督一口回绝了。” “你,你,做得好啊。” “末将惭愧。” “这一千多人,一个都没回来,该不会是刘雅提前知道了行动吧?” “大军须,你少血口喷人,这条磻石谷,还是你提出来的哪?你若是不说,我们怎么能到这里?我看你才是刘曜的奸细。” “哎,鲁将军,之前我可一再言明,磻石谷虽然是捷径,也是险路,是你说要和时间赛跑,要抢在刘曜之前,拿下池阳,安稳扶风,把刘曜堵在北地的。” “大都督,别听他的,他分明就是刘曜派来的。” “哼,鲁将军,你说我是刘曜派来的,你看看我浑身上下的伤痕,你哪?你的伤哪?一千多将士丧生,你却连根毛都没掉,还说你不是探子?我说你怎么一直劝大都督走磻石谷,原来是做了这等打算。” 大军须扒开衣服,露出了一道道还在渗血的鞭痕。 曲允看看鲁充,又看看大军须, “好了,都别吵了,都先关起来。” 解决不了问题的时候,可以选择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散骑常侍梁纬这时站了出来,给一脑门官司的曲允出了个计策—— “大都督,事到如今,事急从权,不如先假意答应他的条件,到时候再找个由头赖掉,不就是了。” 曲允点点头,不愧是自己人,一下子就说到自己心坎上了。 都到了现在这个份上了,什么忠孝仁义,都没有先狗着活下来再说,来得实在。 曲允打定了投降的主意,坐到了天明。 一抬头就看到刘雅高高坐着,身后的树上还挂着一排排尸体,不用问,是昨天夜袭的那些人。 “雅兄,昨天鲁将军把话都带到了。我自问这几年来,也为晋国尽力了,如今看来,晋德已灭,我也是无力回天了,只想谋求一条活路,只要我一回到长安,一定带领文武百官,出城归降。” “吆,一个晚上,态度就变好了不少?” 刘雅回头指着树上的尸体, “你不为这些死难的兄弟们报仇了嘛?” “雅兄说笑了,那都是鲁将军一意孤行,做下的错事,我道歉还来不及哪,哪里敢说报仇二字。” “你昨天说,我如果杀了你,对我没有好处只有坏处,我倒是想听听到底是什么坏处。” “雅兄,鸟尽弓藏的教训,历史上演绎了多少次,如果我死了,雅兄得了这么大的功劳,肯定会被嫉妒,雅兄,还记得王弥和赵染是怎么死的嘛?难道雅兄还想走他们的路?” “这……” 这句话确实把刘雅说动了,他迟迟没动手,也正是出于这样的顾忌,毕竟刘聪家的爷们杀起亲兄弟来都不客气,多自己一个,好像也没什么负担。 就在刘雅犹豫不决的时候,一只大手拍在他肩膀上,刘雅回头一看,原来是刘曜赶了过来。 “我怕你被曲允的胡言乱语扰了心神,处理了泥阳的事情就赶过来了,你不要多想,有我在,谁也动不了你。” 刘曜的到来,使得整个局势豁然明朗,曲允也再没有什么花招,只能是脖子一挺,死也要死个样子出来。 “曲大都督,不必如此,你的死地不在磻石谷,不管你降不降,我都会放你回去的,只是其他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你们的血会顺着山谷,流入渭水。” 刘曜没有再理会曲允的讨价还价,直接下达了总攻的命令。 看着箭雨躲着自己走,曲允心中说不出的悲凉,转头就看到举着盾,跟着自己的大军须,心里还有点温暖。 “单于,我误会你了。” “嗐,大都督哪里话,以后都跟着大王效力,都是一家人。这些就是末将给大王的见面礼。” “你,你是刘曜派过来的?” “哎,大都督,识时务者为俊杰,我虽然是个大老粗,也知道现在是大王的天命所归。” “你看看,大王只用一把火,烧了泥阳,平了北地,收了扶风、略阳,震慑了新平、安定,就这份气运,除了天命所归,还有什么理由。” “原来是你,害得我大军困于磻石谷,纳命来。” 曲允越想越气,就要抽刀来战大军须,却被大军须空手夺刀,扔到了一边。 “大都督,要说官场上的阴险,十个大军须,都能被你玩死,但要说这拳脚刀剑的功夫,大都督还是不要尝试了,免得大家难堪。何必哪,以后还要同帐为将,都是一家人。” 曲允见拿大军须没了办法,回身向山上喊话, “中山王,这一阵是我败了,该出的赎金一点都不会少,我愿再加一成,换这人的性命。” 刘曜俯身往下看了看,命人传话—— “不必了,那个反复无常的家伙,就算是赠品吧。” 话刚刚传到,刘曜的大军就从山间的路上冲了下来,将两人分割包围开来。 大军须还不死心,挺着脖子说道, “大王,臣下可是完成了大王的任务,把曲允骗进了磻石谷,你可不能这样对待一个有功之臣,不能因为臣是羌人,就这么对待臣,你让姚弋仲、蒲洪他们怎么想?大王还想夺取天下嘛?” “略阳公,你怎么想。北地公正问你哪?” 刘曜回头问身后的蒲洪,蒲洪把牙一咬,说道, “臣请出战,替大王斩杀叛贼大军须,望大王恩准。” “准了。” 蒲洪也杀了下去,追着大军须就砍。 大军须一边跑一边告饶, “蒲洪兄弟,过去是大哥做得不对,以后大哥改还不行吗?” “晚了。” 蒲洪追上去,一刀结果了大军须。 第131章 立市在后庭,一日尸七卿 磻石谷的战斗,刘曜本就占尽了优势,本就节节胜利,甚至打到中午的时候,连派出去收拢人心的姚弋仲,也带着一些眼生的朋友加入了战场。 这一来,战斗就成了单方面的碾杀。 眼见着建威将军鲁充、散骑常侍梁纬、少府皇甫阳,这些见过几面的熟人纷纷倒在血泊中。 刘曜抬头看了一样太阳,今天的太阳有些格外的刺眼,迎着阳光连打了七个喷嚏。 “这不会是谁要倒霉吧?行了,差不多了,停手吧,将曲大都督礼送出境,一直送给了渭水河。” 送走了曲允,刘曜没有停下脚步,大手一挥,再次进入扶风郡,拿下池阳、泾阳,一口气就推到了渭水边。 再次分兵拿下了渭水河的十几个大大小小的渡口码头。 看着奔腾向东的渭水河,刘曜不由得感慨, “可算是又打回这里了,这一去一回,整整拖了五年,人生哪,能有几个五年。” “大王神威,才不过月余,就打下了大半个雍州,我看这长安也是屈指可定。” 姚弋仲忙在旁边说着好话。 刘曜回头看看姚弋仲,说道, “扶风公,不要光说好听的话,还有办好看的事,交代的你的事,这么快就办完了?” “大王的威名已经传遍了整个雍州,臣才刚刚将旗帜一展,各郡羌氐部族就纷纷前来投奔,臣实在不敢居功。” “嗯,扶风公这说话,是越来越像晋人了。” “大王……” “哎,扶风公,我没有责怪的意思。本来我还发愁,这平阳的事情,派谁去最合适。” 刘曜先是看看刘雅,摇了摇头, “征北将军和刘易、刘敷的交往太多,他要是回去,等于逼着二人直接造反。” 刘曜又转过身,看了看另一边的蒲洪, “略阳公,还要重回略阳,这次咱们的步子迈得有些大,扯坏了裆就露了风,张寔那家伙不会看不到的。辛苦略阳公了。” 蒲洪点点头,领着自己的人,再加上刘曜手下几个顾问,押着一些粮草,转回略阳郡。 “大王,臣倒不是害怕,只是这平阳人生地不熟的,臣怕把大王的差事办砸了。” 姚弋仲看到刘曜的眼光最后停留在自己身上,慌忙解释道。 刘曜点点头,说道, “办砸了才好哪……” “大王,你说什么?” “啊?我刚才说话了吗?刘雅,你听到我说话了?” 刘曜瞬间把锅甩给刘雅,刘雅像是忽然被吓了一跳,把手中的鱼竿一甩, “大王,你看你,臣好不容易才上得钩,都吓跑了。啊?大王,你问什么?姚兄,刚才大王说什么了?” 刘雅也不客气,反身一脚把锅踹回给姚弋仲。 姚弋仲见躲不过去了,只好说道, “大王,臣是担心,这平阳的事情,不好办。” “好办。” 刘曜拍了拍姚弋仲的肩膀,又把刘雅也搂过来,说道, “这样啊,咱们给曲允来一出空营计,扶风公,你带着这些羌氐朋友到平阳,就说是迁移人口,刘雅,你带着主力悄悄的摸回蒲坂,化装成流民模样,暗中监视平阳的情况。” “大王,这样的话,您的安危?” “不用担心,这磻石谷一战哪,打得太过顺利了,容易把司马保给打醒了,他要是一害怕,把秦州的大军也开到长安来,那就麻烦了。” “那大王打算如何应对?” “有时候啊,这打仗就像这渭水一样,弯曲回折的,光是大胜,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情,适当的送对方一两次胜利,反倒让他们心生嫌隙,相互猜疑。” “大王的意思是要以疑兵攻长安?” “我还没疯到那种程度,索綝之前也放回去了,他和曲允都答应几天后,把赎金送到灵台。我就借着这个机会,再打他们一次。” “啊?那臣是不是晚些再走,要是这俩玩意起什么歪心思,我怕大王出个什么闪失。” “不用怕,曲、索二人已经被咱们几番蹂躏吓破了胆子,就算率十万大军,也是一盘散沙,何况现在整个长安,连十万人都没有了,听说都打算盗挖霸陵、杜陵过活了。” 刘曜分派清楚了,自己留下两万余众,监督各地押来的壮丁修补防线,刘雅、姚弋仲带着大部队直扑平阳。 有了刘雅的向导,队伍没走什么弯路,也没遇到什么盘查,顺利就到了平阳城外。 刘雅抬头一看夜空,月亮几乎又要圆了,就说道, “哎,姚兄,你看这月亮又圆了,像不像滚地上的头颅?” “雅兄,这个玩笑,开得太过分了吧,这中秋节,是团圆日,怎么让你说成是杀头日了哪?” “哦?又到了中秋了?你看这事,这几年一直征战不休,也没个年啊节啊。这次倒是有幸看一看平阳的中秋节。” “雅兄,到现在了,你是不是可以给兄弟交给底了,大王让我去找谁?我总不能带着这些羌氐兄弟生往里闯吧?” “国事归谁管,自然就去找谁呗?” “太宰刘易?” “你倒是真敢想,不怕他宰了你。去找晋王刘粲。” “他不是被刺成重伤,听说有两个月没露面了。” “你消息还是挺灵通的,还说对平阳不熟悉?” “嘿嘿,这还不是大王的功劳。” “哎,大王不在这里,这种话说了也没人领情。” “大王上次横扫上郡,迁回平阳的羌人里,正好有兄弟的一个多年好友。” “多年好友?” “好吧,瞒不了你,是老情人。” “这就对了,我想这才是大王派你来打头阵的真正原因。” “大王的意思,莫非是先让我情人家里探探虚实?” “嗯?你直接找上门去,你不怕人家丈夫找你算账?” “嗐,怕什么,就咱们这身板武艺,来一个砍一个,来俩砍一双。” “额~说人话。” “她丈夫就是大军须,在磻石谷就被咱们砍了。” “哦,怪不得哪,我说哪,怎么大军须跳着高要和大王作对,原来是不小心把他的老婆绑到平阳了。这个事情,你怎么不和大王讲?” “怎么讲啊,蒲洪的姐姐是我另一个老婆,要是让她知道了,还不冲到平阳来?哎,人哪,是不能太优秀,都是烦恼啊。” “那,扶风公今天就去和烦恼见一面吧?” “这……这好嘛,兄弟们还风餐露宿,我就去私会情人,会不会不太合适?” “不合适你穿了件崭新的衣服?” “额~凑巧,旧的脏了没洗。” 姚弋仲按照刘雅指的密道,悄悄的摸进城去,拿着老情人给的地图,又摸到了老情人的宅院。 对上了约定的暗号后,院门打开,迎接姚弋仲是一双带火的双眼。 “哎,凤凰,这等到屋了,让人看见多不合适?” 姚弋仲边收拾衣服,边回身关门,身子却已经被凤凰箍住。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哪?月前那个老不死的来了信,说知道我们的事了,还说要让你付出代价。咱们还是逃吧?” “把心放在肚子里,咱们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哪,老不死的,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姚弋仲和凤凰讲了磻石谷的事情,于是,烈火点燃了干柴,一发不可收拾。 …… 热情消散之后,凤凰枕着姚弋仲的胳膊问道, “你这次来,还走吗?还回榆眉去吃风沙啊?” “嗐,正事差点忘了办。” “不已经办了嘛?” “哎,我不是说得这事。我前些时日让你打听平阳的事情,你打听的怎么样?” “还和之前差不多,皇帝在宫里摆摊卖官,晋王在府里买药治伤,刘易和刘敷倒是每天忙着视察城防和宫防。哦,对了,上次忘了讲了,中护军靳准被下狱了。”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这真是险些误了我大事。” 说着,姚弋仲就要起身穿衣服,凤凰又一把拉回了他,说道, “急什么,我话还没说完。新上来的中护军是石勒的养孙石良,听说是和晋王站一起的。” “嗯?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啐,你不想想,老不死的既然知道了咱们的事情,我怎么还能活到现在,你,我又指望不上,当然是多亏了这位少公子的搭救。” “不是,这么说,你和这位石良,你们……” “呸,不许你这么想恩公。” “恩公?你是不是还想以身相许?” “我倒是想来着,人生孤苦无依,找个大树好乘凉。可恩公不乐意啊。” “那就好……” 姚弋仲悬着的心又放下,重新躺下。 反倒是凤凰穿衣服起身,去了灶台边,开始张罗着伙食。 “凤凰,我吃饱了来的。哎,不用麻烦。” “快起来吧,恩公马上就到了,算准了你今晚要来,说要带你去一个人。” 姚弋仲连忙起身,对着镜子整理了一番,问道, “凤凰,你回头看一眼,我这样子,不算唐突吧?” “当然不算,姚大哥英武非凡,英雄了得。” “恩公,里面请。” 凤凰把石良让进来, “这地方小,委屈恩公了。” “无妨,重要的是这酒和谁喝,是不是啊?扶风公?” “啊?少公子都知道了?那个不做数的,是臣为了吓唬周围的土匪,装出来的。” “事情紧急,我也就不和你客套了,是晋王派我来找的你,这是他的亲笔信。中山王应该和你讲过。” “说,说过,说会有一个人带着一把七宝匕首来见我,让我一切……少公子,就是您啊。” 姚弋仲再看时,那把描述中的匕首就摆在他面前的小酒桌上。 “臣一切听从少公子的指挥。” “那好,我就不废话了,这里是七个人的住址,你把你的人领进城来,一个时辰后,把他们押到这里来,然后和我去见一个人。” “是。” 姚弋仲不敢怠慢,匆忙出城和刘雅会合,简单的说了一下石良交代的事情,问道, “你说,石公子怎么不亲自动手?偏让我一个外人做这事?” “你不知道?” “我上哪去知道?” “这七个人,前几天告了大王一状,说大王私自放走曲允、索綝,通敌卖国,理当问斩。” “啊?这七个人,头这么铁吗?” “不该问的,你别问,照做就是了。” 姚弋仲点点头,见刘雅起身要走,忙一把拉住, “雅兄,你这是……” “额~你说哪?七个公卿大官一夜间都被抓,你说刘易会不会想到什么?我不得赶紧去兵营?” 姚弋仲点点头,带着自己的百余亲信又摸进城,按照石良给的地址,跳进这些人家的院子,把这些人从床上直接绑回凤凰住处,前后连一个时辰都没用了。 “少公子,咱们要去见谁啊?要是那位的话,是不是给他们披点衣服,这都裹着被子,实在不雅观。” “不用了。” 石良抄起匕首,一个回旋,七颗人头滚到地上。 “拿根绳子拴上,和我去进宫参见陛下。” 两人一前一后,就到了宫门。 毕竟是到了晚上,即便是管着中护军的石良也不免被盘查一顿。 石良也没废话,一摆手,就把盘查的人拿下,换成了自己的人。 “少公子,你不会是想?” “别瞎想,想也是有罪的。跟得紧一些,陛下还在前面等着,两边全是弓弩手,离远了,我怕他们手不稳。” 很快,姚弋仲就看到汉国的皇帝刘聪。 “坐吧,这位就是阿良说得那位远道而来的勇士吧?” “陛下,臣惶恐,臣之前愚昧不识天命,幸得中山王提点,才有幸跟随石公子,为陛下效绵薄之力。” “哎,姚卿过谦了,仓促之间,只要一个时辰,你就把他们七个的人头摆在朕的面前,这还不是勇士,是什么?” “这都是中山王和石公子指挥得当,臣不过是依计行事。” “来,来,朕让你认一认这七颗人头——大司农朱诞,少府陈休,左卫卜崇,尚书王琰、田歆,特进綦毋达,太中大夫公师彧。” “好好看看这些人,这些人不是两朝重臣,就是公卿子弟,朕待他们不薄啊,可他们为什么要帮着朕的儿子来杀朕哪?姚卿,你说,该怎么办?” 第132章 子孝思锄奸,父慈盼居闲 姚弋仲的脑子都炸了,好家伙,让我偷偷摸摸的把人脑袋都砍了,现在倒问我怎么办了? 我能怎么办?我敢怎么办? 还不是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当然了,这话又不能明说。 好在,姚弋仲也不是第一天在江湖上混了,多少也是揣摩过一些心思的。 “陛下,臣是个粗人,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臣只认一件事,陛下指到哪里,臣就打到哪里。” 刘聪满意的点点头,一扫几个月来的压抑,重新的振作起来,说道, “好,姚卿,你的忠心,朕很欣慰,朕就赏你一个肥差,明天带着朕后宫这几个不成器的东西,把这七个人的罪证给朕抄回来。” “陛下,这……” 姚弋仲略微紧张的瞄了一眼石良, 刘聪觉察到这个小眼神,捋了捋胡须问道, “怎么?是要朕再给石良下到旨意,你才肯听从喽?” 姚弋仲赶紧拜倒在地,口称死罪,说道, “陛下,臣不是那个意思,臣是说,臣不过是一个戴罪之身,去抄没这些公卿的府邸,臣倒是没什么惧怕的,只怕有些人会污蔑陛下,亲小人,远贤臣。” “哼,贤臣?他们可太贤了,朕被囚禁了半年之久,他们不闻不问也就算了,还到处编造朕流连后宫,不问政事。朕现在只不过是杀鸡给猴看,杀一杀他们的威风。” 刘聪也是被憋屈的实在难受,这半年来,也就身边这些宫人还拿他当皇帝,其他人好像都在等着一个好日子——安排他驾崩。 “罪臣领旨。” “姚卿,你看你,还自称什么罪臣,你是功臣哪,自古功高莫过救驾,要不是你来的及时,嗐,家丑家丑,朕自来不是小气之人,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陛下,那臣可就说了啊。” “说吧。” “臣看公师彧的宅子挺不错的,正好臣在都城还有个老相好,现在还住在城南,那地方住着的人杂,她一个妇道人家,难免吃亏。” “哦?还有这事?石良这事你知道吗?” “回陛下,臣知道,之前奉陛下旨意 去寻几个羌人力士的时候,恰巧碰到了那位娘子,那也是一位深明大义的巾帼。还帮臣找来了那些力士。” “哦?这事情竟然如此之巧?那更要好好赏赐姚卿了,这样,姚卿再忍耐几日,几天后,朕赐你一座王府。也让大家知道知道,朕对忠心耿耿的勇士,是不吝色赏赐的。” “陛下,臣惶恐。臣……” “好了,就这么定了。去吧,把罪证搜的全一些。” 姚弋仲领命带着王沉、郭猗这些宫人去查抄那七颗人头的府邸。 刘聪转身问石良, “石良,你看这个事情,接下来该怎么办?” “陛下,您是在考较臣?” “也有这个意思,朕早就听说你在并州和刘琨的大战中出了不少力,连阿粲都夸你是少年英雄,这又连着给朕办了这么多漂亮事,帮着朕扭转了平阳的大局。朕都不知道怎么赏赐你了。” 石良没有和刘聪对视,眼神故意往旁边遛了遛,说道, “陛下,依臣看,既然他们诬陷陛下远贤臣,倒不如顺了他们的意思,让他们各进奏表,献言献策,一抒心意。” “你的意思是,让他们合起伙来骂朕?骂朕一日尸七卿,不审不问,不宣而诛,无罪而抄?让他们把朕和桀纣相比?” “陛下,他们敢以子囚父,悖逆人伦,难道就凭他们两个一文一武,就能瞒得住满朝公卿?” “你想说什么?” “陛下,如今汉国雄据三州,虎视天下,放眼宇内,无人可挡。可那些人居然敢仗着自己的先皇老臣欺凌陛下,实在是无君无父的罪人。陛下要是对这些人也心软,那四方义士还怎么敢给陛下效命。” “这是陕东伯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陛下,天下人心浩荡,这是人心所向。” “非要这样不可嘛?元达还是有功的。” “陛下,哪个忠臣能看着陛下被囚禁,而不发一言,不出一语?陛下是宽宏,可这样会寒了那些真心效忠陛下的人心。” “哎,元达,这不是朕不救啊,实在是你做了不可饶恕之事啊。石良,你先去吧,让朕再想想,毕竟是几十年的君臣情义。” 石良再从宫中出来,巡视皇城的时候,天已经看见亮了,石良踢了几个打盹的腚后,登上城楼,就看到城外跪着一人。 石良看着那人,皱了皱眉头, “这倒霉蛋,趁早来送死啊?靳护军,别装睡了,我刚才看见你醒了,你看看城外那人是谁?” 靠坐在墙边的靳准连眼皮都没抬,就说道, “少公子,不用看了,侍中卜干,也是一等一的朝廷重臣,天不亮就跪那里了,看来是要赌一把卜家的命运。” “既然认识,你怎么没让他进来?” “少公子说笑了,现在我还是一个钦犯,哪有资格打开宫门,这不得等少公子来处置嘛?” “你倒是会偷懒,晋王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 “少公子放心吧,不就是宰了七个公卿嘛,晋王早就安排好人,散布他们的密谋罪状了。” “晋王也太小气了。” “嗯?少公子这话什么意思,一晚上就除掉了太宰的七个亲信,把内外安插的眼线一起都拔掉,这手笔还小?” 石良点点头,虽然说抓人的是姚弋仲,但之所以那么顺利,只有一个原因——晋王刘粲已经提前控制了局面。 “晋王倒是兄友弟恭的紧,只怕晋王那些兄弟,可不那么想。” “哦?少公子这话什么意思?” “如果你兄弟要拿刀杀你,你还认这个兄弟嘛?” “那自然……少公子的意思是,连太宰、大将军一起都除掉?” “这难道不是晋王心中所想?” “可……,他两人背后还有四大后部的支持。” “哎,靳护军怎么把你的前妹夫给忘了哪?” “你是说,皇太弟刘乂?他自从上次把晋王整了之后,一直深居简出,不敢再和王公大臣来往走动了,听说太宰去求见了好几次,连门都没进去。” “对,可不就是他嘛?” “他可是晋王殿下最大的对头,少公子不会不知道吧?少公子莫非是想脚踩两条船?” “那好,我来问你,这次七卿的事情,晋王打算让谁来扛这个黑锅?” “少公子不是带了一个羌酋姚弋仲嘛?昨夜我还看见了哪?” “他可是中山王派来的,靳护军确定晋王会冒着得罪中山王的风险,把姚弋仲推出去?” “那还会是谁?” “你看我干什么?我是谁的孙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晋王不敢招惹中山王,难道就敢招惹我爷爷?”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少公子说是谁?” “不是吧?你会想不到?你想想,到最后总要推出一个公报私仇的倒霉蛋,这个人不能是我爷爷那边的,也不能是中山王那边的,更不能是陛下身边的人,还得有一定的身份地位,你说,是谁?” “少公子,陛下和晋王不会让我死吧,毕竟我是他们的老丈人。” “那不就更合适了,陛下和晋王大义灭亲,重整朝纲。” “少公子,救我,我还不想死。” “哎,哎,挺大的人了,鼻涕蹭腿上了。” “少公子,臣都听少公子安排。” “都听我的?” “啊,如违此……” “行了,我不信那个,你先去把那个卜干放进来。” “就这么放进来?谁的旨意也没有,是不是不合适?” “行,那你就等旨意吧?我看你是等来杀头的旨意,还是开门的旨意。” “别啊?少公子,臣去做不就好了?” 靳准慌忙命人去打开宫门,把跪了许久的侍中卜干搀扶起来,领进宫门。 刚进了宫门,二人还没有攀谈几句,就听石良说话, “大胆靳准,私开宫门,放入外臣,你们是要秘密造反嘛?来人哪,把他二人各打五十大板,扔出宫去。” 靳准直接就懵了, 还想上前分辩,却被石良上前堵住嘴巴,低声的说, “想活就闭嘴。” 靳准只好老老实实的挨了莫名其妙的五十大板,然后和卜干一起被丢了出去。 卜干的人是被丢出去了,奏表却已经摆在了刘聪面前。 卜干双手抱着腚,一脸歉意的和靳准说道, “靳护军,以前是我误会你了,我还以为你教唆女儿,谄媚陛下,使得陛下做出这种倒行逆施的事情来,今天一天,靳护军确实和此事无关。” 靳准本来还觉得挺冤枉,没想到一顿板子下来,竟然给自己摘干净了。 心里自然是狂喜,脸上还是不动声色的问道, “卜侍中,您这一大早就来了,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哎,你还不知道吧?这城里城外都传开了,说陛下借着中秋团圆夜,派羌兵夜袭了七位公卿的府邸,一日杀七卿,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哦?我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靳准这心里都快乐开花了, 这顿板子挨得值。 “哎,我听说,还是动用的羌兵。” “羌兵?城南那些野人?” “靳护军也知道这些羌兵?” “也是碰巧,这不是最近石家的少公子得势嘛,他嚷嚷着要走走看看,我就陪了一眼。卜侍中的奏表上,写了些什么啊?方便说嘛?” “就冲靳护军这份共患难的情义,有什么不能说的。这七个同僚死了,固然是难受,特别是里面还有个我们卜家的兄弟卜崇。不过哪,既然他们已经死了,就得让他们的死,发挥最大的作用。” “哦?那什么是最大的作用哪?” “当然是借着这件事情,把陛下身边的那些阉人王沉、郭猗都除掉。” “王沉、郭猗?” “怎么了?” “我昨天半夜迷迷糊糊的开过一回宫门,好像就是这王沉、郭猗要出宫。” “此话当真?可知道他们出宫做什么?” “哦,对,他们身边还跟着一个羌人,说是去抓什么反贼,还说怠慢了就砍了我的头。” “对上了,都对上了,这下证据确凿,一定是这帮阉人瞒着陛下,私自处死几位平日里对他们颇有微词的贤良之臣。靳兄,多谢相告,日后必定报答,今天我就不送了,我在这里等候陛下的发落。” 那边,刘聪倒是有些发愁了,又把石良喊了过去,两人一起对着这份洋洋洒洒、义正言辞的奏表发愁。 “石良,你别这个表情啊?朕让你来就是想办法的。” “没办法,这人是个天生犟种,臣刚才已经找个理由揍了他一顿,正常人早就收拾东西跑路了,他现在还在宫门口等待陛下的答复哪?” “啊?你揍了他一顿?为什么啊?” 石良把前后一说,刘聪恍然大悟, “好,这个办法好,就用这个办法,宣旨,把卜干贬为庶民,逐出都城。” 卜干领了罚,但并没有沮丧,绕了几个圈后,进了刘易的府邸,把从靳准那里得来的消息,都告诉了刘易。 刘易本来还头疼,刘聪突然脱离掌控,一下子干掉了自己七个亲信,让自己损失惨重。 虽说自己严重怀疑石勒的养孙石良,一度想抓起来问问,但鉴于对方实力太强,一旦翻脸,石勒的几十万大军顺流而下,整个汉国都不一定保得住。 结果卜干这一番话下来,刘易当时就找到了突破口—— 把那些阉人都杀了,换一批自己的人进去伺候刘聪,这样不就能重新掌控刘聪了? 刘易想好了就做,联合了陈元达这些老臣宿将联名上表。 和往常不一样,这次刘聪没有闹脾气,奏表递上去的第二天,就接见了刘易和陈元达。 “阿易,这半年来,你辛苦了。朕这身体啊,一病就是半年,晋王哪,也屡遭不测,伤刚养好,又添新伤。” “父皇,这是儿臣应当做的。” “不是,阿易,你误会朕的意思了,朕是说,你这么辛苦,朕于心不忍,不如把官印交了,好好歇上一阵子。你看如何啊?” 第133章 既不能复言,安用默默生 刘易顿了一下,他知道这天终究会来的,只是没想到这天来得这么快。 一时之间,竟然没了应对。 想了半晌,才勉强说道, “为父皇分忧,本就是儿臣的分内事,就是苦些累些,也是一份孝道。” “阿易,你的付出,朕都看在眼里了,你看看,这奏表写得多好,把王沉这些宫人比作易牙、黄皓,把朕比作齐桓公、安乐公。这是要咒朕饿死在宫中,还是骂朕是亡国之君哪?” “父皇,儿臣绝无此意,只是这王沉、郭猗内欺父皇,外瞒晋王,一夜之间,不审不问,残杀了七位大臣,这眼里只怕已经没有父皇了。” “哦,说来说去,你还是为那悬在宫门的七颗人头来的了?内欺外瞒,祸乱朝纲,可这朝廷不是一直你在管嘛?怎么现在出了事情,就要拿几个宫人撒气哪?他们不过就是在朕心情不好时,说几个笑话,给朕解闷,这也算佞臣了?” “父皇,他们这是一种试探,他们今天敢无诏杀了七个大臣,明天,就敢谋划儿臣、晋王,乃至父皇。” “不是,你等等,谁说是他们杀的,谁又说是无诏哪?阿易,看来你在这朝廷里、宫廷里的过命之交,还真不少啊。” “父皇,您难道忘了,您的旨意是要送到太宰府核对的。” “哦,你这么一说,朕才想起来,这事确实不是朕下的旨意。阿粲,你来给阿易解释解释吧?” 刘聪呼唤了一声,刘粲就从后面走出来,说道, “禀父皇,儿臣旧伤初愈,就接到中山王从泾阳传回来的密信,经他审问曲允、索綝,得知那七个人,都是曲索二人买通的奸细,专门就负责盗取情报、离间君臣。” “晋王,你少在这里胡说,明明是那七人检举了你和中山王有秘密来往,你欲行不轨之事,你反倒把忠臣诬陷成叛徒,你是什么居心?” 陈元达有些忍不住了,跳起来指着刘粲鼻子就开骂。 刘粲擦了擦脸上的唾沫星子,说道, “吆,这不是陈老大人嘛,今年也得有八十了吧?这把年纪,早给回去颐养天年了,还在为江山社稷奔走,单是这份……啊,占着茅坑不拉屎的精神,就值得我们后辈学习。” 这一番粗话,已经把陈元达气得要骂娘,自从刘渊起事以来,历三位君王,哪个不是对他毕恭毕敬的。 他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当然了更粗、更糙的话,还在后面。 就听刘粲继续说道, “我可是听说,陈老大人不但是精神矍铄,身体也很硬朗,听说又娶了几房小妾,还生了几个麟儿。就看陈老大人这个身子骨,怎么说也能再活二十年吧?” “你,你,你怎能如此粗鄙,陛下,臣看这晋王行为乖戾,实在难以继承大统。还请陛下三思。” 刘聪这里心里正叫好哪。 好嘛,这老家伙把自己好几任皇后都害死了,自己实在是顾忌他身后的四大后部,不然早给他扒皮抽筋了。 这对付书生,还得看流氓。 刘粲这几句话,已经让陈元达失了分寸,刘聪正乐不得这位老大人马上就气死在当场哪。 但,还得假模假样的批评道, “阿粲哪,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糙,你就不能说得文雅一点?陈老大人那是老骥伏枥,啊,志在母骥。” “陛下,你……” “哎呀呀,是朕一时口误,要不了朕也下个罪己诏?诏书写上朕的罪过,没有听陈老大人的忠言,误信这些逆子奸臣佞人,这整个汉国,就陈老大人一个人是忠心为汉国。” “陛下,您这是要逼老臣一头撞死在殿上,看看老臣的血是不是红的?还是要剖出老臣的心来看看?” “哎,陈公,千万不要这么说,你可得好好活着,你要是死了,朕岂不是成了桀纣了吗?朕希望你活着,好好活着,一年生俩,两年抱仨,为汉国开枝散叶。” “陛下,臣请陛下自重……” “哦?这么说,陈老大人和当初一样,又找到下一家买主了?但不知是阿易,还是阿敷啊?” “陛下好像……” 陈元达还想说什么,再一抬头,本来已经被他们控制起来的刘乂出现在了殿中。 看着刘乂憔悴的面容,刘聪说道, “阿乂,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都怪为兄,早点把这皇位还给你就好了。你也不会被这逆子给囚禁这么久。” “陛下,臣弟汗颜哪,竟然听信了有些人的鬼话,反被别人利用,今天这副样子也实属报应。如果不是晋王巧设计策,把那些人都引到那七人府邸去,臣弟怕是再无逃出生天的机会了,怕是再也见不到陛下了。” 刘聪抽出自己的手帕递给刘乂止泪,反身指着刘易的鼻子就开骂, “阿易,你从小就是野心勃勃,朕不怪你,你把朕囚禁在皇宫之中,编造朕夜夜笙歌的谣言,妄图抹黑朕,朕也能理解。你有什么冤仇,什么野心,都可以冲着朕来,你为什么还要牵连阿粲和阿乂哪?” 刘聪越说越气,走回御床前,拿起那几份奏疏,一份一份的丢到刘易的脸上。 一边扔还一边骂道, “阿易,看看你上得这狗屁奏疏,你让朕怎么处置你,你现在在等什么?是在等阿敷领着大军杀进宫来吗?” 刘易见话已经说得这么明白了,索性也就不装了,直接站起身来。 先是走到刘乂身边 ,给了他一个威胁的眼神,然后回身把陈元达搀扶到旁边的座位上去。 一个头磕在地上,说道, “陈老大人,您是三代帝师,既能立君,自然也能废君,像刘聪这样好坏不分、是非不明的昏君,大汉的基业,可不能毁在他手里。” “什么?你不是说当面直谏,劝陛下除掉群阉,五日一朝会,与众大臣共议国事嘛?怎么倒变成我帮着你逼宫?” 陈元达也没有想到,本来以为还是之前逼死皇后,那种套路,君臣争执一番,最后君王翻然悔悟,把坏人都杀掉。 结果,刘易完全不按规矩出牌,直接就想跳过刘聪、刘乂、刘粲三个人,一步荣登大位。 这还了得, 杀个皇后,诛个阉人,最多是得罪一两个家族,这把汉国三个最有权力的人一下子都杀了,不得得罪一大半的王公贵族? 陈元达一犹豫,刘粲就趁着这个间隙说话了, “阿易,你别忘了,阿敷首先是父皇的儿子,然后才是咱们的兄弟。他要帮,也是先帮父皇。没有孝顺,哪来恭敬?” “晋王,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这几个月来,你一直假装受伤,就是想借我之手,铲除异己,最好我脑袋一热,把父皇也杀了,那样你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继位了。” 刘易又指着刘粲说道, “那个石良,这里面肯定有他的事,我早就看出来了,他是你派来的吧?” “哎,阿易,不能这么说。我哪里能安排得了石大都督的孙子,大家都是为父皇尽忠,自然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 “你倒是会讲,那不用说了,那攻击七位大臣府邸的人,也是你派去的。” “哎,阿易,话不能乱说,我可没有权力随意捕杀大臣,只不过是我听说有一伙羌人匪徒四处流窜杀人,追踪之下,恰好就误入了这几位同僚的家,我可以向父皇保证,我手下的人绝对没有沾染一滴七位同僚及家人的血。” “那就是,是你把他们都绑了,配合那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羌人,把七位大臣掳走杀害了?” “阿易,你看你,都官至太宰,三人之下了,说话还是这么没分寸。怎么能说是杀害哪?是我和皇太弟殿下接到了中山王的密信,请这几人配合调查,不想这几人心中有鬼,还妄图行刺我二人,这才被当场处死。阿易难道要给这七个卖国贼辩护吗?” “这七位大臣,哪个不是忠良,就因为不顺你的意,就背负这种骂名。晋王,这就是你的仁德嘛?” “哎,阿易,帽子可不能乱扣。是他们突然暴起,挟持了皇太弟殿下,以下犯上在前,你不信看看殿下身上,还有七八处伤痕哪。” 说着,刘粲撩起刘乂的衣服,给众人观看刘乂的一道道崭新的伤口,还催促道, “殿下,你倒是说句话啊,这整得我里外不是人。” 刘乂点点头,他也是没想到,和他斗了好几年的刘粲,居然能把他从地牢里救出来。 “没错,晋王说得句句属实,我和晋王接到中山王……” “刘乂,你胡说什么,你怎么接密信,你不是一直被我关……” 刘易的话刚出口,就知道说错了,赶紧捂住嘴巴不敢再说。 刘粲却不打算放过他,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阿易,怎么不说了,继续说啊?要不要我替你来说,你把太弟殿下藏在地牢里,地牢里里外外一共七层,每层有一把钥匙,如果不是拿钥匙开锁,那地牢里的殿下,就会立刻掉进鼍龙池中,被鼍龙吃尽骨肉。是不是啊?” “你……你血口喷人,现在你把那七个人都杀了,说什么也是死无对证了。” “哦?可我并没有说那七个人就是拿着地牢钥匙的七个人啊?你为什么要不打自招哪?” “可恶,你设圈套害我,你根本就没有伤,诈伤来骗我,让我放松对你的警惕,这样你好有机会做局。” “哎,阿易,大家彼此彼此,只不过我没有你那么下作,君子有所争,都是争在明处。” “呸,你也配说是君子,谁不知道你和靳贵嫔那些不清不楚的事情,现在就敢睡父皇的妃嫔,我看你才是其心可诛。” “你还好意思提靳贵嫔,她的姐姐靳皇后,不是被你勾结陈公,说她什么色淫误国,逼着陛下废了皇后,然后你潜入废宫,欲行不轨之事,靳皇后才羞愤自杀的。” “什么?刘易,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老夫,老夫本来看你是个可造之材,才对你另眼相看,没想到,你竟然连晋王这个混蛋都不如。” 陈元达也气炸了,他自诩一手缔造了三代帝王,汉国朝廷内外的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 上到皇后,下到百官。 哪个不是他说废就废,说杀就杀。 没想到今天居然被一个孙子辈的家伙骗了个透心凉,顿时间有些心灰意冷,向刘聪作别之后,一个人就向皇宫外走去。 陈元达的离开,让刘易失去最重要的一个筹码,他不再有资格和刘聪讨价还价,只能乖乖接受命运的安排。 尤其令他痛苦的是,这时候在外面不知道等了多久的大将军刘敷走了进来。 刘敷进到殿来,就把他造反的罪证呈了上去,还大言不惭的说道, “儿臣受陛下所托,卧底在这奸贼身边,本来还想用兄弟之义,劝他回头,可没想到这奸贼死不悔改。儿臣也只好大义灭亲,将他的罪证悉数呈在堂前,请父皇决断。” “好,阿敷,朕常说,年轻人嘛,难免犯错,能改,就都是好孩子。阿易啊,朕给过你机会,奈何你就是不听啊?你囚禁朕七个月,按理来说,朕应该将你五马分尸,弃尸荒野。但你毕竟是朕的儿子,朕还是会给你留给体面的。” 刘聪叹了口气,他没想到无情帝王家的故事,最终落在他自己身上。 “你把这奏疏拿回去,以后对外,朕就说是朕撕了你的奏疏,你忧愤而死,给咱们父子都留个体面吧。朕累了,你们也各自回府吧。” 刘聪先行离开,殿里剩下叔侄四人相互仇望。 刘易先是笑了笑,最后拍了拍刘敷的肩膀, “阿敷,不要急,下一个就是你,然后就是太弟殿下,你们俩是斗不过晋王的。” 刘粲看了看刘易,也拍了拍他的肩膀, “阿易,你还是心太急。” “我急?我不急行嘛?中山王尾大不掉,石勒阳奉阴违,曹嶷干脆拿旨意当厕纸。我再不着急,汉国的基业就得让你败光了。阿粲,那靳准可不是什么忠臣。” 刘易留下最后一句话,走出皇宫,回到府邸,用一杯毒酒结束了一生。 与此同时,陈元达知道了这个消息,对着刘渊陵墓的方向行过了礼, 长叹一声, “国之将亡,言之无用,既不能复言,安用此默默生,我还是归去吧,也算对得起先帝的知遇之恩。” 随后也饮下了毒酒,一同去了。 第134章 论功行赏日,惩恶锄奸时 刘聪一日斩七卿,殿前辱王公。短短几天时间又把权力收了回来,一下子愁云散开,回头一看,一直照顾自己的张皇后婢女樊氏,更是出落的仙子模样。 当下就拍了板子,把一介婢女也变成了皇后,加上前面林林总总封的上下左右前后皇后,这一个小小的宫殿里,挤进了七位皇后。 刘聪把这七位皇后喊到了一起,站成了一排,指着身旁中山王缴获的山一样的财宝,开始论功行赏。 “这七个月来,你们跟着朕受苦受累了,你们的家人,也跟着朕担惊受怕了,还好草原的雄鹰保佑,让朕渡过了难关。这些金银财宝,就是朕对你们忠诚的褒奖。” 刘聪看着这些十几岁的皇后们眼睛已经止不住的瞟在面前的宝山上,知道心中的想法已经成功了大半。 满意的点点头后,继续说道, “经此一事啊,朕算是看明白了,膝下儿,不如枕边人哪?这一番大狱下来,朝廷上公卿的位置,至少会空出一大半来,各位皇后,可以把你们的父兄亲戚都引荐给朕嘛,这做官,第一是忠诚,第二才是本领。” “各位皇后的忠诚,朕绝对信任。皇后的亲戚父兄,朕也绝对会破格提拔,不要怕要求提得高,这些还有那些,都是你们应得的。” 刘聪在后宫大许官爵,可害苦了一门心思盯着太宰空缺的大将军刘敷。 他连着来了好几天,求见刘聪,都被告知刘聪因为陈元达身亡,极其悲痛,罢朝数日,不见一切朝臣。 刘敷碰了好几鼻子灰后,转头去找之前说服他反正的刘雅,结果到了刘雅的住所后,只得到了钉在桌子上的一封短信—— 大将军容禀,末将不辞而别,实在是事发突然,司马保部将胡崧,受了曲允五百金的好处,突袭了双方谈判地——灵台,导致我军大败,退回渭水以北,现在中山王生死不知,末将不得不连夜返回渭水前线,探明情况,愿大将军官运亨通。 “奶奶的,这小子竟然开溜了,不行,找不到刘雅,我还不能去找石良。” 刘敷拿了这信,又来找石良。 石良倒是还没跑,不过也在收拾行囊,看样子也打算离开平阳了,正巧被刘敷堵在门口。 “少公子,你们这可不仗义啊?把我利用完了,都甩手走了?” “都?” 石良抓了抓头发,接过了刘敷递来的那封信,解释道, “我这不是爷爷的寿辰要到了,在平阳采买了点礼物,准备回邺城,给爷爷过寿。还有谁?也是爷爷要过寿吗?” “少公子,你自己看看,刘雅跑了,当初你们可说得好好的,只要我站过来,就保我官升一级,现在这满城的皇亲国戚都有了封赏,独独缺了我一个?” “哦,怪不得哪。我说姚弋仲怎么找不到人了哪,原来是渭水前线出了变故,大将军,你也知道,战场这事瞬息万变,征北将军这种行为,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不管,你们得给我一个说法,不然我担了恶名,还没得了实惠,岂不是太亏了?” “大将军,你这就难为我了,大家看着爷爷的面子上,尊一声少公子,其实我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校尉而已,这种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大活,你怎么能求到我的面前哪?我还不是忙里忙外,忙了两个月,连句褒奖都没有嘛。” 石良直接把脸一翻,摊牌不装了。 怎么地吧?坑得就是你。 有能耐,你咬我啊? “少公子,你这就太不仗义了吧?石大都督兼牧并、冀,还录尚书事开府,这恩典已经是人臣之极了。可我哪?到头来,人得罪了一大堆,好处一点没捞着。” “大将军,我知道你委屈,但你就是哭,也得找对了庙门不是嘛。我这个小庙,它也求不来那么大的雨啊?” “少公子的意思是?让我去求晋王?” “哎,我可没有说啊。不过大将军如果要去的话,帮我将这把七宝匕首还给晋王殿下,也帮我带句话,我就不向他辞行了。” “多谢少公子指点。” 刘敷让开门口,看着石良上来马车,车轮向城门驶去,掂量了掂量手中的七宝匕首,长叹了一声, “哎,只能再去撞撞运气了。” 刘敷转身来到晋王府邸,把手中七宝匕首递上,门人立刻就换了笑脸,一路就将他领到了刘粲的面前。 刘粲见来人是刘敷,指了指自己左边的空位,说道, “阿敷,我听说了,心里不少委屈吧?来,和大哥说一说。” “大哥,你是知道我的,我之前是受了小人的蒙蔽,而且也迷途知返了,还在关键时刻,站在了大哥这边,这几天,这城里的阿猫阿狗都得了赏赐,小弟的事情却没有人过问。” 刘敷边说边看刘粲脸色,见刘粲没什么怒色,才继续说道, “大哥听说没有,父皇最近大封了几十位公侯,都是那些皇后的父兄,反倒把咱们自家人晾在一旁了。” “哎,” 刘粲吞下一颗葡萄后,说道, “阿敷,不要妄自揣度圣意,父皇英明神武,他这么做,自然有这么做的道理,你现在还没有看明白,是还没有能够诚心诚意的体察圣心。” “大哥,小弟不仅是为自己着急,也是为大哥着急啊,小弟听说,这几天陛下是谁都不见,独独是连着和太弟殿下促膝长谈,通宵达旦。两人的感情现在好得和一个人似的。” “阿敷,做人哪,心胸一定不能窄,眼光一定不能短。你看看阿易,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结果哪?身死名败,被踢出族谱。陛下如此做,都是从大局着眼。” “阿敷,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大哥,就听我一句劝。现在汉国的大局是攻陷长安,擒获晋帝,夺取正统。个人身里身外的事情,都暂时放一放,以后地盘大了,还愁没有你的好处嘛?” “大哥,我没有想到这些年,这些事情,竟然把你的棱角都磨平了,你现在连站出来,和那些国丈国舅们,作对的勇气都没有了吗?小弟真是看错了你。” 刘敷见在刘粲这里什么都得不到,气冲冲的就离开了晋王府。 一直在旁边陪着的靳准有些不解的问道, “殿下,这不正是拉拢敷殿下的机会嘛?为什么要这么轻易的放走。” “我的丈人爹啊,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人人都能看到的机会,那就是陷阱。况且了,要是不推他去死,那他身上的大将军之位,什么时候能轮到你哪?” 刘敷出了府门,越想越气,一跺脚,就又去见了皇太弟刘乂。 和之前的几位不同,刘乂倒是出奇的热情,不但把主位都让给刘敷,还再三感谢刘敷向外透露了地牢的位置,让他能够有机会逃出来。 既然刘乂这么有诚意,刘敷就把戒心放下,直接说道, “殿下,臣想请殿下下次和陛下长谈之时,替臣说几句公道话,最好能帮臣美言几句。” “就这事啊?这点事情,我还能不放在心上嘛?要是没有阿敷,我现在只怕已经喂了地牢里的鼍龙了。你放一百二十个心,今晚我就去面见陛下,拼着我这个太弟不当了,也得把阿敷的事情给办了。” 刘敷也没想到,峰回路转的居然这么突然,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高兴好了,心情大好的刘敷忙不迭的把自己全身上下的首饰珠宝都摘下来,表达着谢意。 “那就有劳殿下了,那臣就不打扰殿下清修了。” 是夜。 刘乂真就去见了刘聪,不但刘乂去了,去得路上还撞到了刘粲的马车。 刘粲的马车也不知道怎么了,一下子给刘乂的马车撞坏了。 这样刘乂只能屈尊和刘粲同车入宫门。 刘乂看着对面的刘粲问道, “阿粲,是你让那个家伙来我府上的?我看见他就反胃,当初他为了逼问我城中密道的事情,可没少给我使手段。” “怎么能够哪,殿下,咱们之间是君子之争,我要是想使这种手段,那地牢之中,不救你便是,何必拿阿敷来恶心你哪?” “倒是在理,这次还真让我对你刮目相看了,你知道,我以前不太看好你。总觉得你太过孟浪。” “殿下,这不是有你在前面撑着门面,小侄才有底气调皮一些嘛,以前小侄没有觉着,这殿下一失踪,四面八方的压力都向我一个人挤来,挤得我都喘不过气来。没有办法,只好装病躲在家里。现在好了,殿下重新出来执掌朝政,小侄又能自由自在的玩耍了。” “阿粲,你也不能光想着玩,现在汉国看着还不错,开疆拓土的都快占领整个北方了,但石勒、曹嶷这些外人就不说了,就连中山王,咱们也要提防一些,他久在外带兵,又在雍州大肆收买人心,虽说是为了攻取长安,但也不得不防。” “殿下,这些事情还是父皇和你考虑吧,小侄看见那些奏疏就头疼。” “阿粲,我听说啊,你答应过刘敷官升一级?有这事吗?” “有,有这事,我亲口说的。” “你真想把他提上来,我看他的野心,一点也不比刘易小,搞不好把咱们俩都囚禁了。” “殿下,按照惯例,是不是死后爵加一等、官升一级,人都死了,赠他一个太宰的哀荣,殿下不会介意吧?” “你也是这个意思?” “陛下也是这个意思。”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很快,马车就停了下来。 两人在王沉的引领下来见刘聪, 路上,刘粲就打趣道, “王常侍,这次收获不小吧?我听说又连买了三处宅子?” 王沉急忙说, “二位殿下,老奴这就是跟着二位殿下跑跑腿,得点跑腿钱,除了上交国库的,二位殿下的那份,一早就送到府上,难道是哪个不开眼的,敢开罪二位殿下?” 刘乂摆了摆手,说道, “阿粲,你就不要吓唬王常侍了,他本来就没有卵子,经不起你这么吓。王常侍,阿粲就是和你开个玩笑,那些都是你们对陛下的忠诚,都是你们该得的。” “谢二位殿下仁慈。” “哎,不用谢我啊?要谢,谢殿下,殿下可是把刘易的府邸都送给你做了回礼,说你身先士卒,第一个攻破地牢,还剑斩鼍龙,这份恩情,他都记在心里。” “殿下,老奴,老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唯有以命相报。” “王常侍,这就见外了不是,你家侄女还是陛下的皇后哪,按照辈分来说,你可是我们两人的长辈。” “哎呀呀,晋王殿下,你就把老奴吓死算了,老奴能伺候陛下就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怎么敢做二位殿下的长辈。” “好了,阿粲,你就不要再吓唬王伯了。” “殿下,你们是想让老奴一直在这里磕到死嘛?” “起来吧,前面的路,我和阿粲都熟,你先退下吧。让宫中的人把嘴管严一些。” 王沉从地上爬了起来,眼神中还留着一丝恨意瞟向刘乂。 刘粲不经意间看到了王沉的眼神,心中自然是欢喜,还侧过身去,把两人隔开。 又拍了拍王沉的肩膀说道, “王常侍不要怕,奸人已经除掉了,好日子在后面哪。以后哪个人再敢给你委屈,你都可以去找殿下,有殿下做你的后台,你怕什么啊?” 王沉退身离开,二人攀谈着进到了刘聪的殿中。 刘聪没有拐弯子,直接就说道, “阿乂,四大后部的人,都安顿好了吧?” “回陛下,该料理的都料理了。” “那就好,阿粲,渭水那边是怎么回事?需不需要再增兵过去?” “回陛下,中山王联系上了,是中山王使得离间之计,现在司马保巴不得司马邺赶快死,这样他好出来继承晋国王位。” “这样啊,那就好,那你们看,这个阿敷,还有留着的必要嘛?” “陛下,阿敷自绝于列祖列宗,死有余辜。” “你哪?阿乂,你怎么看?” “陛下,这臣弟怕是不好说吧?毕竟是陛下的亲子。” “嗯,这个阿敷,使用巫蛊之术,诅咒朕早死,还连累着你们一起被下咒,朕心中虽然也有舐犊之情,但奈何国法大过私心,哎,就这么办吧。” “父皇,儿臣有个不情之请,阿敷毕竟年轻,就不要把他逐出宗族,还是让他静静的去吧,这样也少一些折腾。” “那就这样吧,你上的奏疏我看过了,想得很周全,赐死,赠太宰。” 刘敷左等右等,终于等来了太宰二字,可惜前面加了一个赠字。 第135章 千金散义气,百甓炼悠闲 当刘雅火急火燎的带着大军重返渭水前线的时候,却看到刘曜正带领着十七八个羌氐的部族首领在渭水边吃着火锅唱着歌,那日子别提多舒畅了,完全看不出是刚刚遭受了一场突袭,败退到此地的。 刘雅下马来见刘曜, 刘曜问道, “平阳的事情,都解决好了?” “回大王,太宰、大将军、陈元达都畏罪自杀,此案上上下下牵连的官员不下百人,朝廷空了一大半,各方都削尖了脑袋往里面塞人,早知道大王这边一点也不急,末将就该在平阳争取几个官职再回来。” 刘曜看了一眼刘雅,递给他一条烤好的羊腿,说道, “嗐,那些蠢蛋,大厦将倾了,还要去里面抢个房间睡上一睡。我喊你回来,就是怕你痴迷于那种毫无意义的争斗,忘了眼下最重要的的事情。” “啊?大王让末将回平阳去,助晋王绞杀刘易、刘敷,不是为了那些官职安插自己人?” “哼哼,平阳的人都已经疯了,都杀红了眼,儿子不认父亲,兄弟不认大哥,你如果还留在那里,迟早变成和他们一样的疯子。你看,弋仲早你两天就回来了,他都比你看得起平阳的形势。” “那既然如此,大王何不让末将在平阳安插一些自己人,这样就算日后勤王,也有个接应?” “阿雅,现在还不是时候,这个时候,正是所有人相互猜疑的时候,咱们如果还处在那个漩涡之中,不管有没有那个想法,都会被当做对手对待,那样对我们而言,反而不是什么好事。” “大王,末将还是好奇,不是说胡崧突袭了灵台嘛,我怎么没看到咱们有什么损失。” “嗐,能用钱买来的支援,自然也能被花钱买走。曲允舍得花五百金请胡崧来增援,难道我就不会出一千金请胡崧和我打一场假仗嘛?” “啊?这种要求,胡崧也会答应,他到底是哪边的?” “他哪边的都不是,他就是坐山观虎斗的闲人,就想等着两败俱伤了,下来捡便宜。” 刘曜又往架子上放了一只羊腿,继续说道, “现在,我用一千金,让胡崧从灵台撤回了槐里,又用一千金,让新任的散骑常侍华辑勒马霸上,再用一千金,买通长安皇宫宫人,向司马邺进言,把曲允、索綝都调回了长安。” “哦?那这么说来,现在对方占据槐里、长安、霸上三处,正好相互呼应,也为我们渡河增加的困难,哪怕是我们渡过了渭水,三处敌兵还可以相互配合,纵然有二十万大军,也不好破解此局。” “窄了,阿雅,你想窄了。自古作战,攻心为上,攻城为下。晋国朝廷现在能够支配的只有京兆一地,无论是秦州的司马保,还是凉州的张寔都和司马邺貌合神离。” “我们现在如果急着攻取长安,那么他们俩人反而会迫于臣下的压力,派兵来援救。但如果我们反其道而行之,不去打长安,只去截断长安之外的道路,劫掠运往长安的粮草物资,那么不出半年,长安的司马邺必定会开城投降。” “大王就这么有把握?万一司马邺撑不住了,调头再跑到秦州去,和司马保凑在一起,岂不是错失了剿灭良机。” “哎,不会的,就算司马邺有这个想法,曲允、索綝也不会答应的,他们做惯了权臣,怎么能屈居人下。这就是我把他们两人抓住之后,再放回去的原因。” 一路急进急战、攻城略地的刘曜,在把晋国逼回京兆之后,猛得停在渭水河边,静待长安城的自我奔溃。 刘曜这边咔停下来,反而是把远在建康的司马睿急坏了。 这做好的龙袍龙床,已经是穿了又脱,搬上来又搬下去。 司马睿都有些沮丧的望着长安的方向,对身旁的世子司马绍说道, “阿绍,你说这太阳怎么还不落山哪?” 司马绍自然知道父亲在忙乎什么,这些天来,司马睿几乎天天就要问一遍长安城的情况。 他这可不是盼着太阳落山,而是盼着长安再次沦陷。 这样,他这个有点远支的皇亲,就能蟒龙变真龙了。 司马绍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拐了一个弯,问道, “徐州刺史祖逖又来请命北伐,说刘演、刘琨都被石勒击溃,中原仅靠那些来回摇摆的坞主,是靠不住的。” “哦?这个死心眼,还是那么一根筋,把门路都走到你那里了?这事,你怎么看?” “父王,儿臣到觉得不妨就派给他一个豫州刺史的身份。” “哦?看来你这好处是没有少拿,直接就给安排明白了。” “父王,儿臣是这么考虑的,长安的战事迟早有结束的一天,中原一代还有大量没有南渡的士族百姓。” “如果我们不先派人过去打一个前哨,和他们有一个接触,表明我们愿意接纳的态度,那么中原的百姓很有可能破罐子破摔,直接的投靠石勒或者是刘聪。” “那这样一来,战火就直接从大河一线,横跨数百里,到达淮泗之间了。而且那些原本可以成为我们助力的晋人,也会为了保命,成为胡人的马前卒。” “嗯,” 司马睿赞许的点了点头, “不错,你能这么想问题,为父很欣慰。传闻长安的官员已经开始盗掘霸陵、杜陵,搜刮其中的财物,和氐羌换粮食了。这些事情,我们也该准备准备了。” “既然这样,那就让祖逖领了你这一份人情,派他一个豫州刺史,让他到豫州去联系那些坞主山头,把胡奴挡在大河以北。” “父王英明。” “英明不英明吧,就咱们父子俩,也不必说那些客气话,我让你去拉拢的人,都拉拢过来没有?” “父王,儿臣不明白,非要如此嘛?如果没有长豫,儿臣几次都被那几个王爷害死了,父王为什么不向那几个惹事的王爷索命,反而要针对长豫,要儿臣去拆自己的台?” “阿绍啊,这都是为父切身之痛啊,你和长豫,就像为父和茂弘一样,都是相识于少年模样,信任他就像信任自己一样简单,不管是茂弘还是长豫,都是难得的贤臣良才……” “那父王还……” “别急,听为父说完,他自己或许没有那个想法,但别人哪?你看现在,即便为父想找给由头废掉茂弘,上上下下的官员也会一起来反对的。这样的局面,我不想你再去面对了。” “可是……” “为父知道你和长豫的感情深厚,甚至比和自己兄弟还亲,但这王权之路,本来就是孤家寡人,为父本来以为自己能够免俗,和茂弘做一对千古君臣,哎,看来是为父想简单了。” 司马绍点了点头,说道, “父王,儿臣遵照您的意思,去见了何充、桓彝、谢鲲、庾亮这些人,其他人虽说态度不明,都没有把话说死。唯独这个庾亮,话倒是说得很漂亮,又是马首是瞻,又是唯命是从,却……” “却什么?” “儿臣也拿不准了,只是感觉庾元规不会背叛他和长豫的情义。” “这样嘛?那就让余姚的虞家动一动,让他看看不答应的下场。” “父王,真的要那样做嘛?” “为父早看这庾家不顺眼了,不过是颍川的二流世家,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的高傲,为父几次三番登门为你求亲,都被他父子撅了情面。听说王庾两家打算明年就结亲了,这件事情不能再拖了。” “是,父王。” “哎,对了,还有个事情,为父忘了问了,广州那边情况怎么样了?陶侃派过去也有几个月了吧?” “父王怎么突然想起了陶侃,之前父王不是还力主杀掉他吗?” “此一时彼一时,之前是要杀鸡儆猴,让江南这些人老实一点,别以为有点功劳就耀武扬威。现在嘛,是时候给这些江南人一些希望了。” “父王,这事是儿臣失职了,儿臣只顾着长安的情报了,广州那边的忘了。” 司马睿点了点头,也没有责怪, “不打紧,这种事情早一天晚一天,无关大局,你先回去休息吧,这些天你也够累的了,长安的事情,看来还得有几个月。” 长安的静、建康的急。 和他们不一样的是——广州的闲。 陶侃自打到了广州之后,很快就等到了自己的侄子陶臻,侄媳妇顾氏,和那个名动江南的厨子顾楚子。 在顾氏的引荐下,陶侃有和顾家在广州的负责人顾众取得了联系。 这样一来,是人也有了,人和也有了。 陶侃先是把王机当年出卖王澄的事情,散布开来,然后又把杜弘出卖杜弢的事情也跟着散布出去。 这两道消息一散布出去,就马上有人上门来告诉陶侃,王、杜二人的藏身之处。 王、杜二人哪里是陶侃的对手,陶侃只是略微出手,就把王机、杜弘擒获,顺便还平定了一些当地秀才的造反事件。 叛乱了许久的广州,就这样,不出半个月就被陶侃平定了下来。 陶侃本想着凭这次军功,琅琊王能够重用自己,重返荆州,报杀子之仇。 可是建康好像没什么表示,只是按例给封了个侯,增封了一些食邑,对于自己请战荆州的事情,不置可否,直接冷了起来。 陶侃倒是也没泄气,每天太阳出来之前,就把院子里的数百甓瓦,都亲自一摞一摞的搬到院子外去晒太阳。 又在太阳下山之前,把这早晨搬出去的甓瓦在搬回院子。 周而复始,每天如此。 看着他这疯魔一样的举动,陶臻忍不住问道, “叔父,这些甓瓦,是有什么奥秘吗?你这每天进进出出的,何必多此一举。” “嘿嘿,阿臻哪,你还是沉不住气,这才几天,你就忍不住要问了。不怪你中了人家的美人计,好在叔父在他们眼里还有点用。” “叔父,不是大侄子说你,你要是实在闲的无聊,还不如领兵去把交州也打回来。” “哎,阿臻,这人哪,第一就是要沉得住气,你看和你们一起来的那个厨子,那就是一个沉得住气的高手,这院里院外的人,谁见我这怪诞的举动,就算不敢问,谁不偷瞟一眼,暗地里偷笑一番?就是那个厨子,他一眼都没看。” “能不高嘛?你别看他是个厨子,还丢了一只胳膊,他可是把剑架到南顿王脖子上的狠角色。” “好家伙,顾家这心机够深的啊,这不是让咱们陶家给他们顾家撑场面嘛?我说顾家哪来的好心,不惜抛弃合作多年的王机,给我来做一个军功,原来是想告诉南顿王,顾家和陶家一体。” “叔父,你的事情,顾家也没少在暗中帮忙,况且那个南顿王也不是什么好人。” “也罢,要不是这些人在建康争得头破血流,我这条命还真就保不住了。如今建康虽然把我们闲置在广州,但咱们不能自暴自弃,我每天搬这些甓瓦就是要告诉你们,记住这些耻辱的日子,总有一天,等他们争够了,斗完了,咱们要全拿回来。” “叔父,原来你还有这番深意,我还以为你是受不了冷落,疯掉了。” “滚滚滚,多去看看来往的情报,长安没有几个月的奔头了,这就意味着,建康那位也终于不用再装下去了。” “可这些,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最近倒是发现一处荔枝,好吃的很。”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建康那位要是坐上了龙床,那第一战要打哪里?” “啊?琅琊王要称帝,他不是挺忠心的嘛,年年的供奉不断,使者不绝。” “你还装是不是?你当我不知道你在建康的事情?” “哎,叔父,这事情咱们叔侄自己知道就好了,让外人知道多了,他们不是更害怕了?害怕我们找他们报仇雪恨。” “你倒是考虑的周全,那你说说,一旦琅琊王登基,他先打哪里?” “这还用说,自然还是荆州。” 第136章 斗米金二两,天子在豆田 疯的疯、静的静、急的急、闲的闲。 只有长安城中,现在是饿得发慌。 官仓、民仓,甚至老鼠洞,都被长安城内的十几万军民挖了个底朝天,满街的公卿撸起袖子上山去薅野菜。 就连皇宫里的皇帝,也只能吃到太仓里仅剩的一些曲饼,聊以充饥。 一边吞咽着曲饼,一边问道, “曲公、索公,现在形势如此,长安粮尽,连朕都只能吃这些压仓的曲饼,可想而知,城中军民是过得什么样的日子。不如趁着刘曜还在渭水河整训队伍,就食秦州,和南阳王兵合一处。” 曲允有些被司马邺说动了,从城头到宫门的这一条路,他走了很多遍,但这一次每走一步,都希望有个地缝能把自己摔进去。 曾经繁华的长安街道上,只有零星的一两家店铺还开着,里面的伙计也是趴在案上,怎么推也不醒。 实在是被曲允搞烦了,就拿手敲敲边上的价目牌子。 牌子上涂涂改改的写着——米一斗二两。 曲允大方的甩出一锭银子,想买些米给皇帝改改口味。 伙计支起半个身体来,看了看那锭银子,又敲了敲那块木板子。 曲允这才看清楚,在‘斗’和‘二’之间,还有一个‘金’字。 世道越乱,金越贵,现在的长安城,一两金都已经能换千两银了。 曲允这一锭银子,可能也就够买几十粒米的。 曲允无趣的退出米店,刚想着派兵来抢,就被人推倒在地,脸也被一双双臭脚踩了又踩。 曲允再站起来时,米店就只剩下伙计抱着那块价目牌,还有一地的尸体和鲜血。 这要是在平时,曲允肯定会派兵来抓住那些人。 但到了现在,曲允只能上前把伙计的双眼合上,叹息了一声,又继续往宫里走。 曲允想的入神,一时间忘了搭理二人。 索綝拽了拽曲允的袖口,说道, “曲兄,你可千万不要犯糊涂哦,那个司马保是什么人?如果到了秦州,陛下还能有活头,他早就想着取而代之,这些年那次来勤王不是拖拖拉拉。陛下,南阳王连自己父亲都不愿相救,陛下真觉得他可以依靠?” 司马邺眨了眨眼睛,索綝这次回来之后,也是变了不少,都开始问询自己的意见了。 “索公,现在长安还有多少粮食?还够全城百姓吃多少时日?朕这几天看,连宫里的侍卫都饿得贴墙站岗了,朕就把话挑明了吧,要是能保全性命,这个皇位未必不能禅让给南阳王。” “陛下,你把事情想简单了,你把人想得太好了。现在不管是秦州的司马保,凉州的张寔,还是江南的司马睿,他们都想要一个正统,但绝对不是陛下禅让的正统。他们想要的是长安沦陷、陛下殉国,这样他们才好竖起复仇大旗,收拢百姓、吸纳士族。” 索綝给司马邺分析着天下的局势,司马邺摇了摇头,说道, “不可能的,朕对他们的封赏不可谓不厚,而且大家都是至亲骨血,从武帝灭吴到现在,也不过三十多年,他们一定是遇到了困难,才迟迟没有援兵到来。” “陛下,你也该醒醒了,不会有援兵了。” “索公,你为什么这么说,你昨天不是还是张寔的大军已经过了略阳郡吗?不日就能到达池阳,到时候三州并力,定可驱逐刘曜。” “陛下,那是臣为了稳定人心,说得谎话,臣得到的真正情报是,张寔的叔叔西海太守张肃病逝。” “他年纪也不小了,又在西海郡那等险恶之地,病死不是正常的嘛?这怎么能说明张寔的援军,就不会来了?” “陛下,臣实话说了吧,前几次到长安的凉州兵士,就是张肃的亲兵卫队,张寔从来就没有想过支援长安,他只是想用这个当借口,不断的去讨伐略阳、安定这些地方的羌氐部族,劫掠他们的人口牛羊。” “什么?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如果不是他和司马保不断的压榨倾轧羌氐部族,刘曜也做不到只是招招手,这些羌氐部族就拎着脑袋给他卖命。” “索公的意思是张肃的死,是张寔杀一儆百?” “正是,陛下,张肃太守说过狐死首丘,人不忘恩,要亲帅大军出凉州,却被张寔用年岁的原因劝住。张肃太守自然不肯罢休,就发西海郡兵,取道出凉州,结果在出发之前,喝了张寔的送行酒,没上凉州路,却上了黄泉路。” “那,还有南阳王哪?他不是已经派胡崧入驻槐里了嘛?” 司马邺瞪大了眼睛等待着索綝的答复。 索綝又是长叹一声, “哎,这个事情,曲兄都没敢和陛下提。那胡崧的兵是到了,但却是明码标价,出动一次就是五百金,多驻扎一天是三百金。听说最近的价钱又翻了倍。这事情曲兄更清楚。” 听索綝呼唤自己的名字,曲允才从深思中醒来,他也跟着短叹了一声, “陛下,这些事情本不该来劳烦陛下的,但眼下臣等也是没有了办法。那胡崧的胃口越来越大,从最初的五百金,已经涨到了一万金。长安城本就饱受战火,加上几次给刘曜的赔款赎金,十几万军民战马的人吃马嚼。那个胡崧说了,就咱们上次给得一万金,最多够他再待半个月。” 曲允越说越是哽咽, “半个月后,如果朝廷不能配给军费,那他也只能忍痛撤军了。” “混蛋,这个混蛋,刘曜已经兵临城下,他还想着来敲诈朝廷,难道他就不知道唇亡齿寒嘛?” “陛下,臣倒是还有一个办法,不过……” 索綝说到一半又停了下来,司马邺急忙催促道, “不过什么,现在都到了这个时候了,索公就不要有那么多的顾忌了。” “陛下知道,前些时候,有盗贼盗掘了霸陵和杜陵。” “知道,这事情,你不是之前就讲过嘛?人不是已经被你抓住了,缴获的金银不也充了军费嘛?” “陛下,其实盗发陵墓的是臣。” “什么?这可是损阴德、伤国体之事,不过,到了这山穷水尽的时刻,老祖宗也能谅解一二。” “谢陛下宽宏,臣要说的,也不是霸陵、杜陵。” “索公这话,倒是让朕糊涂了。” “臣要说的是汉武帝的茂陵,和那两位汉皇的节俭不同,汉武帝极其注重自己的陵墓修建,传言当年天下赋税一分为三,一份入国库,一分入皇宫,还有一分就埋到了这茂陵之中。” “再加上汉武帝享国日久,这茂陵中的金银财宝绝对比霸陵杜陵要多数百倍。” “索公的意思是,要撅了汉武帝的茂陵?” “陛下,这是长安最后的机会了。” “这会不会适得其反?汉朝虽然已经亡了近百年,但即便是到了现在匈奴小王刘渊,立国还是以汉为国号。这霸陵、杜陵,还能说是盗贼盗发。茂陵那么大的规模,单是守门石,非数万大军不能搬起。” “这要是把茂陵挖了,不就更让刘曜找到进兵长安的借口了嘛?到时候刘曜可以说替汉武帝报仇雪恨,这样一来,只怕民心就一点也不剩了。” 就在君臣三人商议要不要派大军挖掘茂陵时,在渭水河北岸唱歌跳舞两个多月的刘曜,再次跨过渭水河。 和前面几次一样,带着一车车的金银财宝给槐里驻扎的胡崧去送礼。 这两个月来,可把胡崧吃胖了。 只是在槐里占着没走,就这么一件事,就被他好好利用了四次。 一是本家上司司马保应给的军饷,二是始平郡的孝敬,三是长安的贿赂,这四自然就是刘曜的讨好。 胡崧最喜欢的还是刘曜,一来是人家刘曜非常的自觉,还没有等他开口,礼物就堆门口了。 二来哪,是人家刘曜每次给得都特别多,上次还只是五十辆马车、两万金,这次听说头辆马车都进了他的府邸,压尾的马车还在槐里城外数里等候。 押车的刘雅看着这一车车的金银财宝倒进胡崧的仓库中,心和肝一起疼,毕竟这里面有不少,本来应该是他的家产。 刘曜看出了刘雅的心思问道, “怎么?阿雅,还有些舍不得?” “大王,臣不太明白。咱们现在兵精粮足,又得了几十个羌氐部族的支持,大军不下三十万,何必要对胡崧卑躬屈膝,还要腆着脸给他送钱?” “谁说我这次要给胡崧送钱了?” “这不是嘛?咱们前前后后都送了不下十次了,这次起码有五百车吧?臣可是把自己的家底都翻出来了。” “你觉得胡崧值这么多钱吗?” “大王,你的意思是?” “没错,就前面一百多车是金银,后面的四百车里全是藏着咱们的士兵,这一次,咱们就是要送他上路。” 刘曜的大礼,一直从下午送到了傍晚。 胡崧总算是把这一百车的金银财宝装满了自己的仓库。 “哎,胡将军,这兄弟们一直搬到现在,他们搬着不累,我看着都累了。反正这东西放在这里,也没有人敢抢,不如我们今晚先畅饮一番,让众兄弟们都痛快痛快。” 胡崧还要挑灯夜战的时候,刘曜走出来给他提了个优美的建议。 “啊,中山王还是这么的知道疼人,每次都照顾得兄弟不好意思,那兄弟还能说什么哪?都去把酒拿出来,把肉拿出来,和中山王大醉一场。” 这酒是好东西,喝了还想喝,众人从傍晚直接就喝到了深夜。 看到槐里城中的人都东倒西歪的,刘曜这时候才露出笑容,说道, “胡兄弟,你看,我送了你这么多礼,你是不是也要礼尚往来一些?” “好说好说,中山王,你看上什么尽管说,不管多难,兄弟一定办到。” “不难,不难,借你的人头一用,杀。” 刘曜一声令下,剩余的四百马车中瞬间窜出五千多士兵,直接杀入宴会的现场,一片血起,胡崧的槐里守军全军覆没。 胡崧也被绑了起来,浇了一瓢凉水。 “中山王,你这又是何必哪?你对末将这么好,末将都准备投诚的,这都是一家人。” 刘曜笑了笑,说道, “胡将军,不急,我留着你,自然有留着你的道理,我要你写一封信给秦州的司马保,怎么写,不用我教你吧?” “不用,大王,末将都知道。” “好,我听说你一个人吃得四份饷银,舒服得不得了?” “这还不是中了大王的计策,都归了大王?大王乃天命所归,又岂是我等凡人所能抗衡。” “嗯,算你小子识相,我再问你,驻守霸上的华辑,你有没有联系?” “有,有。末将可以修书一封,把他骗到槐里来,就说末将准备进攻大王,和他商量细节。” 就这样,在胡崧的配合下,霸上驻扎的华辑也被刘曜控制了起来,霸上也随后失守。 长安外围的防御彻底崩溃,刘曜大军挥师南下,将长安围了个结结实实。 随着刘曜把大营扎在了长安郊外的豆田之中,晋国的丧钟正式敲响。 司马邺也做出了最后的决定,决定派大臣宋敞去请降,却被索綝半路劫了下来。 索綝派儿子来和刘曜谈起了条件, “大王,家父决定履行下邽协议,献出长安城,不用大王再动刀兵。” “哦?什么下邽协议?本王怎么不知道?” “大王,这可不能不认啊,当时在下邽就说好了,万户郡公换长安城,大王总不至于言而无信吧?如今这长安城中粮草还足够一年之用,大王也不想这一年之中,徒增变化吧?” “小子,回去告诉索綝,本王从军十五年,从来都是堂堂正正,光明磊落,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本王不感兴趣,而且索、曲二贼盗掘我汉皇陵墓,令我汉皇不得安眠,更是没有宽恕之理。” 刘曜一看刘雅就要说话,赶忙一锤子砸死了话语。 看着索綝的儿子失落的回去,刘雅不解的问道, “大王为什么不答应他的条件?” “长安没有粮了,这个时候投降,还敢提条件。” 几日之后,长安城门大开,司马邺率领文武百官牵羊出降,踏过郊外的豆田,也应了谶言中的——天子在豆田。 自此,司马邺被押往平阳,索綝被刘曜当场勒死,西晋走完了最后一程。 江南的司马睿心心念念的天命也正在路上。 第1章 玉册现临安,神玺出江宁 随着司马邺的马车驶离长安城,整个江南的风,都变得尊贵起来,数不清的异象像雨后春笋一样,扎出地面,刺破天际,传遍整个江南。 王廙刷刷点点做了一首《中兴赋》,在课堂上交给众家子弟,又编出曲调来,唱遍大街小巷。 一时之间,整个建康城,都陷入了一个奇妙的气氛之中。 作为大表哥的司马睿微服出巡,看到天下民心如此浩荡,听到坊间的歌谣如此美妙,心里反而有所不足。 司马睿还特意在府中召集群臣,十分严肃的针对《中兴赋》的内容展开了批评教育。 “世将,就算你从小和孤一同长大,你母亲又是孤的姨母,那些孤出生时的异象,她老人家都真真切切的见过,你也不能就这样写出来啊?你让世人怎么看?现在陛下蒙尘,正是天下诸侯尽忠勤王之时,你这样写,不明事理的人,还以为孤心中只有权势,没有忠心哪。” “大王,那没办法,你也了解臣,臣这个人就是一根直肠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本来就是白毫生于额前,相者也说过此相必富有四海。” “住口,世将,不要因为孤宠幸你,你就忘了心中的忠义,现在是谈论这个的时候嘛?况且那些事情,都是四十年前的旧事了,都是长辈们口口相传,怎么能当真哪?” “大王,这种事情怎么能有假,咱就不说以前,就说现在,整个北方炎旱不止,多少良田荒芜,百姓弃家逃亡。反观大王治下的六州,不但是丰年丰收,而且多地嘉禾重生,就连那枯死了几百年的千年古樟木也发了新芽。” “世将,孤知道你说得都是事实,上天也确实降下一些祥瑞,临安城中,有麒麟驮着玉册,江宁城中,有凤凰衔着神玺。这些事情大家都看得到。但现在是什么时候?陛下北狩,朝廷文武百官被胡奴劫掠到平阳,孤作为皇室宗亲,国家的丞相,难道就只知道张扬自己的好处?” 经过了司马睿的一番教育,王廙也‘羞愧’的低下了头, “大王,是臣错了,臣忘了做臣子的本分。” “世将,不要管别人怎么说孤,说孤是坐观成败也好,说孤是拥兵自重也罢,孤自己知道自己。虽然说南阳王就在秦州,近在咫尺,却见死不救。孤远隔江河,山川阻碍,但只有有一颗忠于陛下的心,虽千万里,也可去。” 司马睿说着说着,停顿了一下,等待着随后的欢呼声压制住他的声音,他这才满意的摆摆手,继续说道, “孤知道,有些人说孤醉心江南水乡,不思北方故土。孤今天就是要用行动告诉天下人,他们看错了孤,孤和司马保那些自守之贼不一样,孤的心中,始终把陛下摆在第一位。” “茂弘,处仲,各位,之前是江南各州时有叛乱,孤无暇北伐,现在六州归制,群丑退却,正是北伐的好时候。茂弘,你来说一说。” 被点到名字的王导,站起来说道, “大王,臣听闻大王从王府妃子们的绫罗绸缎,都悄悄放到市集之上卖了钱,把这些钱都给了豫州刺史祖逖,命他召集兵马、打造兵械。现在祖逖已经北上讨伐胡奴,大家却不知道是大王的功劳。” “哎,茂弘,这区区小事,你就不必说了嘛,搞得好像是孤邀功一样。” 司马睿摆了摆手,示意配合的人群都坐回原位,继续说道, “茂弘,孤说得不是祖逖,而是孤想要亲率大军,直捣平阳,救回陛下,众卿以为如何?” 司马睿煞有介事的看着王导,眼看就要披甲出征的模样。 王导自然十分配合的劝道, “大王,万万不可中了胡奴的计策,这胡奴向来奸诈,俘虏了陛下,又不杀害,当然不是他们仁慈,实在是想借着陛下,让大王自缚手脚。大王如果亲征,胡奴必然会以陛下的性命相要挟。” “嗯,茂弘说得在理。” 司马睿主打的就是一个好劝,一劝就坐了下来,但还是惋惜的说道, “哎,孤就是怕北伐反而会害了陛下,茂弘,你说该怎么办?” “大王,臣以为既然要北伐救回陛下,就一定要策划万全,不得有丝毫的纰漏。” “嗯,对。你具体说说,该怎么办?” “大王,现在已经有祖逖做先锋,先行去联络中原的坞主山头,但祖逖实力单薄,那些坞主又是识强不识义,需要再派一员大将,为祖逖将军补充人马粮草,解决后顾之忧。这样,祖逖将军就能在中原站稳脚跟。” “嗯,茂弘,你看这个位置,谁最合适?” “祖将军一直在徐州,素与江南士人不睦,还有点小矛盾,若是派江南士人去,恐怕忙没帮到,自己就先打起来。” “哎,孤劝了祖逖好多次了,他就是不听哪,还说什么得罪就得罪了,他本来也没打算到江南来过安稳日子,结果就是这次他要北伐,各个江南士人都躲得远远的。” “大王,臣保举一个人,臣的堂兄南中郎将王含。” “处弘?处仲,你不要介意啊,咱们这都是自己兄弟,孤也就不说假话了,王家的兄弟各个都是人中英杰,唯独这个处弘兄,到哪里都是一方的祸害,把他派出去,真能帮到祖逖?” 司马睿表示怀疑的看了王敦一眼,毕竟这个王含在短短的几年之间,光是贪污就被举报了几百次。 王敦点了点头,说道, “大王,家兄确实在私德方面有所欠缺,但这恰恰是他的好处。那些坞主能在刘曜、石勒的兵锋之下挺了四五个年头,也都是滑得很的泥鳅,真要是派那种正直的去,反而容易被这些坞主给欺辱了。” “嗯,” 司马睿也点了点头,还有一句话王敦可能是没好意思说。 但司马睿已经在心里给他补上了——反正王含是个祸害,与其留在江南祸害百姓,还不如把他派到中原去祸害那些不听话的坞主。 “处仲想得对,这也算人尽其才了嘛。有了祖逖和王含打头阵,那么中军元帅谁来担任哪?” 王敦刚想要说话,就被王导拦了下来, “大王,臣看世子殿下最合适不过。” “茂弘,你也这么想嘛?孤还以为你会说阿绍没怎么打过仗。” “大王,这北伐大军,要师出有名,当然要世子殿下来率领,才是最名正言顺的。而且世子殿下这几年也跟着处仲见识了不少,还屡次力挽狂澜,扭转了本来不利的战局。” “哦?是吗?这个臭小子,嘴严的很,立了功,也不和孤讲,处仲,是这样的嘛?你可不许骗孤。” 王敦心想,是不是你心里没数啊? 当然嘴上是万万不能这么讲的,于是王敦只能捏着良心,把这几年王悦和王羲之的功绩都统一贴到司马绍身上。 听得司马睿也不住的点头, “不错、不错,要是这么说,阿绍还确实可以独当一面了。做这个中军元帅,再合适不过了,再有处仲和茂弘从旁提点一番。那就更好了。” 王敦偷偷看了一眼王导,王导也是很无奈,本来就是按照套路吹捧一下世子,没想到司马睿就坡下驴,认真了起来。 两兄弟从琅琊王府出来,王敦就抱怨道, “茂弘,你是不是哪根筋不对了,就世子殿下那两下子,连海贼都对付不了,还指望他去面对胡奴?那不是要把他的命搭进去了?” 王导看了看王敦,问道, “难道不可以嘛?” “啊?茂弘,你别走那么快啊,这有马车,你走什么啊?话说清楚再走啊?” 王敦一边追一边喊道。 走出了几个弯后,王导才突然停下脚步,后面追赶的王敦一个没刹住撞了上来,差点把两人都摔在地上。 “处仲,这有什么不清楚的,郑阿春有了身孕,自然之前的世子,就碍眼了。” “啊?茂弘的意思是,琅琊王想用这个机会,把世子除掉?” “当然了,他好几次要向长豫下手,都被世子泄了密,他觉得世子和我们王家走得太近了。” “这样啊,要不然……” “不行,想都不要想。” “怎么不行,茂弘,他都向长豫下手了,你还和他客气什么?” “处仲,你换到他身上想想,我们兄弟二人,我把持着相府,你掌管着军队,他想用点钱修修宫殿,都得来求我们兄弟。他心里能没有气?” “茂弘,既然这样,咱们为什么非得给自己找个爹哪?胡奴都能立国称帝,难道我们琅琊王家就不行嘛?” “糊涂,处仲,我们为什么要去背那个骂名哪?” “那你就看着他们这些姓司马的,一次次的挑衅咱们的底线?” “这不是好事嘛?他每挑衅一次,我们就能再往前一步。你看现在六州的大小官员将领,不都换成了咱们的人?现在他除了嘴上痛快痛快,还能有什么办法?” “茂弘,你可不要小看了那家伙,这都快十年了,一般人哪里能忍受这么长时间的委屈。” “放心吧,他的一举一动,我都看着哪。你在江州遇袭那种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茂弘,你难道真的要把世子换掉,换一个我们掌握不住的郑阿春肚子里的孩子?” “啊?我什么时候说的?” “你不是刚说的嘛?北伐让世子挂帅就是要往死里坑世子。” “这是没错,可如果北伐还没开始,就背迫停下来哪?” “你有了主意?” “哼哼,他以为我不知道,粮草督运的淳于伯是他安排的刺客?” “刺客?他要杀了他儿子?” “儿子他有的是,如果牺牲一个儿子,换咱们两个人,那还不值得嘛?” “嘿嘿,这老小子,还不死心啊?实在不行,我找一些流民帅,袭击他的王宫,让他意外身亡一下?” “嗐,你啊,总是打打杀杀。你要是真那么做了,我们王家也就到头了,我们和他本来就是相互借势,你把他砍了,倒是痛快了,我们还怎么斗得过这五州的江南人?” “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天天受他的鸟气,睡觉还得睁着眼睛。” “这还不好说,不过就是一个运粮官,他不是说最近祥瑞不少嘛?那就给他添一点堵,把淳于伯杀了,再造一个冤血逆流上柱的凶象。” “哈哈,这个主意不错,一次凶象,可比十次祥瑞,更让百姓记得住,这样一来,他编造的那么多祥瑞就都白费了。不过,他要是不往上迈那一步,对咱们兄弟好像也没太大好处。咱们兄弟也就算了,但下面的人的官职就没法分了。” “嗐,不用担心,这事情是吉是凶,还不是咱们说了算嘛?倒是让两个道士给编成祥瑞,不就行了?就是要让他知道,他离了我们,哪怕想杀得是自己儿子也办不到。” “茂弘,还是你沉得住气,我刚才都差点要打他了,对了,说起来了,世将是怎么回事?怎么还给他做了一篇《中兴赋》,这中兴不中兴和他有什么关系,内政是你来抓,外面打仗是我,他就是一天到晚钻到郑阿春被窝里使劲。” “这事你不要怨世将,是我让他这么做的,最近我们和他的关系有些太紧张了,有些事情你和长豫做得有点太过分了,我让世将回来,就是缓和一下双方的关系。” “毕竟接下来,只要长安的人一来,就要立国建基了,这其中好多大事小情,可不能再被这些相互暗杀缠着了。” 王敦听后也点了点头, “还是茂弘考虑的周全,依我的性子,索性我们也学一回刘曜,给他们来个王爷在鱼塘。” “你啊,是的收敛收敛你这个性格了,连周访、祖逖这样的老卒都看出你的反心了。” “有那么明显吗?” “还有那么明显?陶侃可是荆州刺史,你说砍就要砍啊?你这一砍,反倒让本来孤单的陶家,和顾家结成了姻亲。” 第2章 立德不以年,父子见刀兵 司马睿打发走了王家众兄弟,又喊来了自己的两个儿子司马绍和司马裒,和他们说了刚才的事情。 司马绍还没有说什么,司马裒先坐不住了,说道, “父王,这王家两兄弟,怎么会这么好心,还要推荐大哥去担任这个主帅,不怕他们手里的军权被收回来嘛?” 司马睿看了一眼司马裒,没有接茬而是反问道, “你下手倒是够快的,我听说山氏已经腹内有子了?你大哥还没有娶亲,你却已经先登了两步?” “真是什么也瞒不了父王,儿臣也听说郑母妃也有喜了?正要恭喜父王。” “嗯?你在我身边也安了探子?你这手伸得可有些长了。” 司马睿紧盯着司马裒的双眸,如果他眼神有所躲闪,只怕今天就是今天了。 好在, 司马裒很坦然的迎上了司马睿的眼神,解释道, “父王误会了,是山氏去御医那里取药安胎,碰巧也遇到了郑母妃的宫女。” “哦?这么说,是为父多疑了?” “最近北方多务,风云变幻,父王难免操劳过度。” “这么说,是为父错怪你了?” “那倒也没有,儿臣确实在父王身边安插了眼线。” “什么?谁给你的胆子,你现在连瞒都懒得瞒了嘛?” “父王息怒,别折磨那几个碗碟了。儿臣这么做也是有理由的,父王请想现在王家人,王导主政、王敦主兵、王悦收拢人才,父王可敢保证身边就没有王家人的探子监视?” “不会吧?他们如果有这个心,恐怕早就让为父病逝,然后扶持你们兄弟也好,再换个其他听话的王爷也行。” “父王,现在他们可能还顾着一些情面,那要是以后,他们知道了那些刺杀的幕后主谋,父王还能确保他们不会变心嘛?” “阿裒,你说什么?为父怎么完全听不懂,什么谋杀?” “父王,在儿臣面前,就不必装了吧?儿臣要是没有证据,也不敢和父王这么说话吧?” “那你想怎么样?或者说,你们俩兄弟想怎么样?” 司马睿的手已经摸到了腰间的佩剑,却被上前的司马绍一把按住,说道, “父王,这些年来,你的偏心已经够多了。如果郑阿春要是诞下王子,那还有我们两兄弟的活路?” “你们俩要干什么?” 司马睿看着逼到面前的两个儿子,有些惊恐的问道。 “不干什么,父王永远是父王,只不过要父王用列祖列宗之名起誓,将来父王继位登基,太子之位只能是大哥。” “你,你们俩要造反不成?” 司马睿把脖子一横,眼睛一闭, “要威逼我就范,还不如一剑斩了我。反正司马家父杀子、子弑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父王,你这是宁愿死,也要让郑阿春肚子的孩子当将来的太子?” “阿裒,你怎么还不明白,立太子这事情没那么简单,也不是为父说了就算的,况且你们的母妃还是一个鲜卑人,你们俩就更没可能染指这个位置了。” “父王,凡事都有变化,以前母妃或许是鲜卑人,但现在荀家也跟着过来,儿臣前几日上门请教,荀崧亲自翻看族谱,发现母亲确实是颍川荀家流落在外的旁支血脉。难道颍川荀家还能是鲜卑人不成?” 司马绍耐心的给司马睿解释道, 听到这话,司马睿吃了一惊。 没想到,司马绍又想在了他的前面,堵住了他的借口。 司马睿见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说道, “阿绍,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父王这也是为了保护你们兄弟,你说,他们现在要拥立为父登基为帝,如果现在就立了你做太子,那不就是把你推出去当靶子嘛?” “为父假意偏爱阿冲、阿曦,假意宠幸郑妃,让他们都把目光放在这三个孩子身上,这样你们兄弟就可以偷偷拉拢人手,组建自己的班底,为父这辈子是注定被王家钳制着,无法有所作为了,但为父也不愿意你们兄弟再被王悦王应这些王家下一辈人所压制。” “果真如此?这就是父王让我们兄弟从小挨饿受冻的原因?要不是王导正妻曹氏好心收留,当年我们兄弟怕是早就冻死在琅琊城的大街上了。” 司马裒可是还记得,当年司马睿为了讨好身边的美人,把自己兄弟俩扔出大街,任其自生自灭。 “哎,” 司马睿长叹了一声,大脑飞速运转,毕竟司马裒所说之事,是十多年前,那时候还没有永嘉之乱,他还在琅琊城做闲散王爷,自然也谈不上了架空不架空。 “阿绍、阿裒,我知道你们俩恨我。我又何尝不恨自己哪?可那时候为父是什么处境,咱们司马家诸王之乱,杀得血流成河,但凡是有点苗头的王爷宗亲,都会被关到洛阳的金墉小城里折磨致死。” “为父也是没办法,你们以为王导这样的人怎么会甘心做我这么一个倒霉王爷的主簿?还不是替东海王司马越看着我?为父当时如果不表现的狼心狗肺、见色忘义一些,东海王会派为父渡江嘛?” “虎毒不食子,为父难道就真的忍心看你们在雪地里冻得哇哇叫?当时为父就在门缝里看着,为父也想当时就冲出去,把你们兄弟俩搂在怀中,可是不行啊,那样的话,咱们满门上下都得死。” “大哥,他这话,你信嘛?” 司马裒也是个被伤透了心的人,好在是遇到了山氏之后,他的心才慢慢软了一点,这要是以前,早给司马睿一刀砍了。 司马绍先是看看司马裒,把他手中的刀推着离开司马睿的脑袋,然后抡起手来,结结实实给了司马睿一个耳光。 “老东西,少废话,快写,印在这里。” “阿绍,你真的要这样对为父嘛?你怎么就不懂为父的一片苦心哪?” 司马睿见司马裒已经快要信了,就想着再攻略一下司马绍,结果被司马绍一个鼻窦打回了现实,只能继续卖惨。 “哼哼,你当我不知道?你会那么好心?以往征战江南,你哪次敢让我领兵了?可这次却让我当主帅,无非就是想借胡人的手,除掉我。这样你才有借口暂时不立太子,等着骚货的儿子出生。” “阿绍,有话好好说嘛,你要理解为父的难处。现在,北方士族以王家兄弟马首是瞻,南方士族只认顾家,还有你那几个王叔更是不安分,他们都想方设法的挑唆我们父子的关系。你可不能中了他们的离间之计。” 司马绍嘴角抽动了一下,说道, “老东西,快收起你那副嘴脸吧。你这一套都骗了我多少年了?让我们兄弟给你冲锋陷阵,你好在后面享福,然后最后再一句,我们兄弟身上留着鲜卑的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又演一场忍痛割爱的戏码?” “阿绍,你怎么能这么说为父哪?为父忍耐这么多年,对你们兄弟特意刻薄这么多年,不就是给你们兄弟一个完美的身份去招揽人才?你怎么就不了解为父的苦心哪?” “行了,那一套不灵了,赶紧写。” 哪怕司马睿说得再动听,司马绍还是一句话不听,继续催促司马睿写诏书。 司马睿哆哆嗦嗦的写了一半,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就放下了笔,说道, “阿绍,这个诏书恐怕是写不了了。” “诏书写不了,就写遗诏。” 司马睿看着司马绍眼中的杀气,不敢再周旋,直接说道, “阿绍,你误会了,为父不是说不愿立你为太子,现在的问题是,陛下只是被刘曜掳走,还没有驾崩。那为父也就不能继位,既然不能继位,哪还来的太子?况且现在你已经是世子,将来我这个位置,也一定会是你的。” “大哥,对啊,这老东西说得对。现在他还不是皇上。” “对什么对,今天咱们要不逼着他写这么一封诏书,手里不拿住他的短处,那咱们兄弟俩,绝对活不过今天。” “不会的,阿绍,之前诸多种种,虽然为父也是被迫,但还是觉得对不起你们兄弟,你们兄弟今天把心中不快都说出来,咱们父子的芥蒂就都解开了。以后咱们父子三人就更是齐心合力了,为父怎么会生气?” “大哥,我觉得父王说得在理,再说阿冲、阿曦才多大,他们拿什么跟咱们争,更不要说郑阿春那个贱人了。” 司马裒反来劝司马绍,司马绍斜了他一眼,他赶紧往后退了一步。 “行啊,老东西,不简单啊,连我们兄弟,你也要离间一下?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有世子府不住,偏偏要和王悦去挤书房?” “阿绍,你看,你又误会了。你们兄弟相依为命的,为父就算真有那个想法,阿裒也不可能出卖你啊?” “装,接着装。你刚刚还和王导讲了,立德不以年,怎么现在就不认了?阿裒,你也别护着他,你以为他是想让你做这个太子?” “啊?大哥,难道你觉得我不配?” “哎,这就不是你配不配的问题,他今天能说你有德而立,明天就能说你丧德而废,他只是让你先给骚货的儿子占住位置,以后再随便找个理由,比如说把我弄死,然后当做你的罪名,一箭三雕。” “可恶,老东西,你不配为人父,快写,写慢了戳你两个窟窿眼。” 兄弟二人一番合力之下,总算是逼着司马睿写下了立太子的诏书。 “再写一份一样的,这一份我放到王悦那里,我如果出一点意外,这份诏书,就是王悦废掉你的借口。” “阿绍,怎么是父子,你怎么能信一个外人,胜过为父哪?” “少废话,快写。” 司马睿见怎么也说不动,只好又写了一份, “这样可以了吧?” “你是不是当我傻?” 司马绍把两份诏书都揣起来,说道, “我们一出去,你就让人冲进来把我们俩杀掉,把诏书一抢。走,和我们先去一趟王家,当着你的面,把诏书交给王悦。” 司马绍搀着司马睿就往外走,门口的侍卫见是二位王子自然也没人上前询问,这一路畅通无阻就见到了王悦。 把诏书递给王悦后,司马睿也算得了自由,离开了王家。 王悦展开诏书一看,直接从座上跳了起来, “世子,你这是把天捅了个窟窿。还要带着我一起死。” 司马绍翻了翻白眼,说道, “那怎么办?我一直让你表态支持我,你不表态,那我就只好出此下策,逼你一把。” “这哪里是下策,简直是茅厕。你们兄弟这么一闹,可就没有缓冲的余地了,以后就全是刀枪,再无父子了。” “切,要不是令堂大人把我们哥俩从大街上捡回来,我们哥俩早成了琅琊冰雕了。” 司马裒也不以为然的说道。 “哎,世子,宣城公,道理是这么一个道理,但你把事情做得这么绝,接下来怕是要腥风血雨了。” “长豫,你怕了?” “我怕什么?我身边还有何充,来一个杀一个,倒是你们俩,可要当心了,我听说世子被推举为北伐主帅了?” “是,还是令尊和伯父推荐的,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实话告诉你吧,省的你们俩猜不着,又想绑架家父。” “哎,不会,不会。” 王悦一句话戳穿了两兄弟的计划,搞得两兄弟笑容都很尴尬。 “督运粮草的淳于伯,是琅琊王培养的死士,只要世子一去询问粮草转运的情况,他就会行刺于你,然后这事情一出,琅琊王就可以用世子丧期这个理由,停下北伐的计划。最后……” “最后怎么样?” “宣城公难道猜不出来?” “猜什么?” “世子遇刺,这可是大事,这么大的事情,肯定不是一个转运粮草的淳于伯能承担得起,这个幕后主使一定要挖出来,挖其他人的话,不能方便,但要是说宣城公为了世子之位,买凶杀兄,这可是一个各方势力都满意的结果。” 第3章 天罗盖地网,太子贵如油 “什么?你的意思是,他这一个计策,就要把我们两兄弟都装进去。不行,我还得回去再找他说道说道。” 司马裒一听王悦的分析,当时就急得说走了嘴,然后捂着嘴巴缓缓坐下,一脸不好意思的看向司马绍。 司马绍一甩袖子,绕着书案转了半个圈,到座位上坐定,说道, “阿裒,我也是没想到,你的心思也藏得这么深。怪不得我刚才催促他时,你一直在旁边打岔。你是怕这份诏书下了,万一我没有死掉,挡了你的晋升之路吧?” “兄长,” 司马裒识时务的跪行到司马绍的身边,抱住他的双腿就开始求饶, “臣弟知道错了,要不是他说事成之后,会给母妃应有的名分,会扶正母妃。臣弟也不会一时不察,着了他的道。臣弟真的不是在意那个太子之位。” “嗯,罢了。你也毕竟才十八岁,斗不过那条混江龙,也是正常的。阿裒,你要知道,其他人对你的好,都是想让你来对付为兄。而且你也要知道,对于他们来说,你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为兄仅有的破绽。” “兄长,臣弟拖累你了。母妃在王家的后院里住着,怕是已经不安全了吧?再加上咱们刚才这一出,要不了臣弟把母妃转移到宣城哪个铜矿去?” “不必了,母妃前些天已经自缢身亡了。她就是怕成为你我的软肋,怕别人找到她,拿她来要挟你我兄弟。” “什么?兄长,你说母妃她已经薨逝了?长豫兄,你是不是要给我们一个解释?” 司马裒闻听此言,站起身来,走到王悦身前,眼睛直盯着王悦。 王悦撩开衣襟,旧的伤口上面又加了几条新的伤口,说道, “宣城公,臣真的尽力了。刺客发现了王妃的踪迹,臣与刺客搏斗一番,惊动了府内侍卫,刺客遁逃,臣去追击刺客。回来之后,王妃就自尽身亡,只留下了这封信。” “拿来我看。” 司马裒要过王悦拿出来的信,展开来看——绍儿、裒儿,我累了。 “啊?没有了?就这?长豫兄,你找到刺客是谁派的了嘛?” 司马裒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张纸上的短短半行字。 既没有叮咛,也没有嘱咐,只有无边的落寞。 司马绍起身拍了拍司马裒的肩膀,说道, “阿裒,你可是怪我没有提前告诉你?” “臣弟不敢,只是如果兄长能早说的话,臣弟今天可不会手软。大不了拼上一条性命,也要为母妃讨回一个公道。” “公道?你以为他那样一个薄情寡性的一个人,能给我们什么公道?要想得到公道,就得看我们自己的。” “兄长,反正现在已经撕破脸了,也就没有什么顾忌了。你说吧,要我做什么?哪怕是要我现在去刺死他,我也绝不推辞。” “阿裒,我以后还指望你成为我的左膀右臂哪,他的命可不值得你去换。不怕,为兄自然有应对。” 三人正在商讨如何反杀淳于伯,还能把锅甩出去,就有下人来通报——东海王世子司马冲,携手下幕僚朱嵩、顾球求见二位兄长。 司马绍略微一惊, “这小子好灵的鼻子,我和阿裒是秘密前来,谁也没有通知,他怎就知晓了?” “兄长,要不要把他们一起干掉,省着他老琢磨咱们。” “阿裒,你能不能别动不动就干掉这个,干掉那个的。其他人都在想怎么落子,你可倒好,上来就掀棋盘。” “那你说怎么办?阿冲这小子别看才五六岁,可是精明的不得了。” “先看看再说吧。长豫,把人都请进来吧,人家都把门堵了,也不能让人家白跑这一趟。” 不多时,司马冲三人进来,分别入座。 自然是急脾气的司马裒先忍不住说道, “阿冲,你来干什么?还带了两个外人来。” 司马冲看了看司马裒,又看了看低头罚写文章的王悦,最后把目光投到正翻看郭璞游记的司马绍身上。 “三位兄长,小弟这次是带着诚意来的,你们也看到了,小弟这可是把朱师傅和顾师傅都带来了,就是给三位兄长表忠心来了。” “哎,殿下,不要拉着臣,臣可无福消受。” 王悦扯了两片纸塞住耳朵,继续抄写经文。 司马冲算是碰了不软不硬的钉子,自己笑了一下,继续说道, “二位兄长的事情,小弟已经知道了。小弟佩服二位兄长的胆气,换成小弟是断然不敢的。” “看这本书上说,茫茫东海之上,还有许多奇异小国,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司马绍按住司马裒的手,给司马冲回了这样一句机锋。 “嗐,兄长,有时候那些道士的话,也不能全信,那道士无法是谁给了他好处,他就说谁好话。就和这运粮的淳于伯一样,小弟已经替兄长查明了他把家人都藏在哪里了。” 司马冲也不甘示弱,同样的答非所问,反而把司马绍的兴致勾了起来。 “哦?阿冲,你闲着没事,查一个督粮官干什么?难道这里面有什么隐情不成?” 司马冲见司马绍不接招,继续说道, “嗐,兄长,你也知道,小弟这个年纪,正是好玩耍的时候,现在走在路上,看见路过的狗,都要踹两脚。何况这个淳于伯征粮,竟然征到了东海王府,小弟就好奇的查了一下。” “哦?这混蛋竟然敢去东海王府征粮,他是仗了谁的势,得了谁的令。没有打扰到王妃的清修吧?” “多谢兄长关心,母妃听说长安陷落,去了庙中。” “那就好。阿冲,你这一查,就只查到他家人住在哪里?” “兄长,你也知道,很多事情,小弟不便插手,查得太多的话,难免会惹人非议。” “这么说来,你是不打算告诉我太多,还是等着我开一个合适的价码,你再待价而沽?” “兄长这是哪里话,咱们兄弟一体,为父王分忧,兄长又是此次北伐的主帅,小弟发现了异常,当然有责任给兄长提个醒。” “哦?什么算异常?” “兄长,淳于伯作为丞相府的官,本来应该在建康城里购置宅院,可小弟却探查到他竟然把宅院买到了宣城。这事情,裒兄不会没和兄长说吧?” “啊,这事,我刚准备讲的,你就先进来讲了。整得我里外不是人。” 司马裒被司马冲当众揭穿,急忙的找补。 司马冲也知道疏不间亲的道理,只是埋了颗怀疑的种子后,就继续追道, “这倒也没什么?或许是淳于伯觉得建康太吵闹哪,真正让小弟起疑的是,他的家人居然住到了裒兄的一处别院。” “阿裒,说一说吧,今天你可是让为兄彻底的又认识了你一次。” 司马绍被这句话激怒了,他没想到,自己处处护着的亲弟弟,竟然是刺客身后的捉刀人。 “兄长,这事不是阿冲说得那样子,你听我编……啊,不是,听我解释。这个淳于伯不是要筹集粮草嘛,那么大量的粮草,总不能拿着布匹去一块块的撕给各地的富户吧。” “这不是正好宣城有铜,沈家的沈充也正好想铸造一批铜币来方便他家的生意。正好这事让淳于伯知道了,他就想用布匹先换成沈郎钱,这样方便去各州各郡买粮。” “就是这么回事,我才给他找了一个安顿的地方。兄长可不要误会了,他要刺杀你的事情,我可是一点也不知道。” “哦?真不知道吗?” “真不知道,你不信问朱大人和顾大人,他们两家可是征粮的大户,让他们说一说,淳于伯是不是拿沈郎钱,和他们购买的粮草。” 司马绍看了司马冲身后的二人一眼,二人点了点头,说道, “世子殿下,确实如宣城公所言,臣等这次收到的,确实是沈郎钱,不是往常的布帛。因为数量不少,特来请教殿下,这钱算是私铸,还是公铸?” “这钱以次充好,还是偷工减料了?” “都没有,沈郎钱是近年来少有的好钱,铜好,工艺也好,份量也足。” “那你们想问什么?” “臣等想问一问,这样的沈郎钱,一年能产多少,臣等想多换一些,这样做起生意来也方便的多。” “哦,这事啊,你们直接去找沈充就好了,何必来问我?我难道还能知道宣城的事?” “兄长,我也不知道啊?铜矿都包给沈充了,他每年固定上交一些银子。再说了朱大人和顾大人都和沈充做了多少年生意了。比我可熟悉多了。” “殿下,臣等明说了,臣想请宣城公出面,帮着压一压价钱,按市价换的话,这钱就都让沈充一个人赚去了。” “好处哪?” 司马绍替司马裒做了决定, “殿下将会得到顾陆朱张四家的鼎力相助。” “哦?你们这么说,就没考虑阿冲的感受?” “兄长,这正是小弟的意思,那女人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了,恐怕咱们兄弟的日子也一天比一天难过了,小弟还正年少,可不想为了给她的孩子腾位置,而被迫早夭。” 司马绍点点头,又看了一眼司马裒, 司马裒连忙说道, “兄长,我也是一样。” “好了,咱们都是亲兄弟,我自然最信得过你们,既然大家都来了,也谈到这个淳于伯,不如说一说,给他定一个什么罪名?” 司马裒急忙说道, “兄长,小弟以为,只要各家各户配合的好,治他一个失期的罪名,没什么问题?” “阿冲,你说哪?” “他不是要行刺兄长嘛?我听说宣城公之前大义假扮兄长,骗过了许多刺客。” “阿冲,你是让我去冒险?” “裒兄,人总得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你要非是不去,那小弟可就还有话说了。” “哎,阿冲,你看你,我和兄长本就是共同进退。这事情我自然是责无旁贷。” “那就好,裒兄,作为兄弟,还是要奉劝你一句,人哪,还是要干些自己干得了的事情,切忌好高骛远。兄长,那小弟这就告辞了,小弟案头也压了不少经文哪。” 司马冲起身离开,屋里又留下三人。 司马绍想了许久,才问道, “阿裒,你是派淳于伯去刺杀东海王世子了吧?你胆子可不小啊?他这是来兴师问罪来了吧?” “没,没有,兄长,这都是阿冲那小子的离间计,他想离间我们兄弟的感情。” “长豫,你看哪?” “我看什么看?你自家兄弟,你不知道什么德行?我要是你,和他就没有那么多话,直接走漏一顿,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哎,长豫兄,我可是没少给你送钱啊,你怎么反手就把我卖了?兄长别打了,我说我全说。” 司马裒终于在一顿爱的教育下,把如何借征粮的名义,潜入东海王府,行刺司马冲的事情说了个清楚。 “不是,你怎么想的?你看不到嘛?今天阿冲就亮底牌了,他就是明牌告诉我们,他身后站着整个江南的士族。我们要是再打他的主意,他就玉石俱焚。” “哦,” 王悦抬起头来补了一句, “我补充一句,我的处仲伯父昨天还问了我一句,觉得东海王世子如何?” “听见了没有,你以为他是个小孩子,裴王妃是个寡妇,这个柿子就好捏吗?你是不是还想着,先拿他练练手,然后再把我也除了,这样太子之位,就非你莫属了。” “兄长,我没有。我就是想给兄长除去一个对手。” “好,你有那个能耐也行啊?现在可倒好,你给我添了一个恨意浓厚的对手,听见刚才的话了嘛?让我出面帮他们压压价。” “他们也真是的,压价这事,和我说不就行了?” “和你说?你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嘛?” “不就是他们想多换点钱,少花点布帛嘛?” “是个屁,你哪天要是死了,肯定是自己把自己给笨死的,这句话是在和我要官要大官。” 第4章 谋局乌衣巷,划策长干寺 司马绍感慨着,同样是兄弟,司马冲小小年纪就玲珑剔透,司马裒怎么多吃了十几年的饭,都喂了狗。 正在司马绍要发动下一轮的火气时,门下又传来了纸条,这回倒是没再有什么人来访。 一张纸条上也就十个字—— 要救王羲之,速来长干寺。 司马绍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王悦为什么还在酷酷的抄写经文。 按照曹夫人平日里对王悦的宠溺程度,早就拿着棍子去追问王导了。 司马绍试探的问道, “长豫,这逸少失踪了?还和你有关?” 说起这个来,王悦才放下手中笔,把抄写的经文卷上,双手箍着头发,尽量让自己冷静一点。 “没错,之前不是派庾翼去监视南顿王嘛,那孩子已经好几个月没有消息了,也不知道是生还是死?” “这……长豫,有句话,我或许不该说,我看元规兄一点也没有着急的样子,或许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糟糕。” “糟糕,糟糕透了。我还派了一个叔父辈的僧人暗中保护,连他也没了消息,这前前后后都几个月了,我把建康都翻了几遍,也没理出个头绪来。” “那,这些和逸少又有什么关系?” “这不是嘛,他刚从荆州回来,就看我整日里烦恼,就把找庾翼的事情揽到了自己身上,现在也好几天没有消息了。我这不是就被家母禁足在府中抄写经文了嘛。” “长豫,不用那么沮丧,这个时候有了消息,递进来纸条,让我们去长干寺,我去派中郎将府的府兵把寺庙给围了。不怕他们不交人。” “问题是,他们是谁哪?你看我这头发都薅秃了一片,我想了几个月,愣是没有想到,是谁把庾翼给绑走了,而且绑他干什么?” “嗐,长豫,你有时候啊,就是太用心了,你和阿裒匀一匀就好了。管他是那个衙门的官,用刀架他脖子上,他还能不怂?” “理倒是这么个理,可我现在也出不去啊?” “这还不好办?阿裒别的本事不多,论起做替身来,阿裒可是得心应手的很。” “额~兄长,你们俩这一唱一和,有意思嘛?” “怎么,你非要让我把你刺杀东海王世子的案子查个水落石出?” “别,别。那样的话,虽说死不了,这一两年是别想出去玩了。” “那就辛苦宣城公了,这些、这些,还有这些,都抄完就差不多了。” 王悦一边指点着周围的经书,一边把外套解下来递给司马裒。 司马裒嘟囔着接过外套,挂在身上,坐回案前,说道, “行,我就是个牛马,也只有犁地拉车的命。” 王悦换了司马裒的装扮,坐了司马绍的马车出了府邸,不敢停歇的就往长干寺驶去。 “世子,你刚才为什么骗宣城公说,荀妃已经自尽,她不是已经被救回来了吗?” “我不想这场风波,再把她卷进去了。她也只有‘死’了,才能活着。她孤身一人,背后连个能说话的娘家人都没有,更不要说能给她出谋划策,甚至是撑腰的了。这件事情,你可得给我保密。” “哦,原来是这样,你放心好了,我最能保密了,家父在外的外室都找了好几个了,我嘴还是什么风也没露。不过说起来,最近不知道怎么了,事情一件比一件不顺,好像每个人都能算到我前面,总感觉有一股莫名的力量,牵着我的鼻子走。” 司马绍眼神躲了一下,接道, “长豫,你多心了。肯定是你最近太忙,又要调度各地的粮草,考察各郡县官吏,还得准备登基大典的内外事宜,又要追查哪些人贩卖人口,这用心用得太多了,难免会觉得力不从心,我看哪,忙过了这一阵子,你也该好好歇歇了。” “是嘛?我之前也这样,怎么就感觉一路顺畅,现在怎么感觉走得每一步都那么难?” “你就说让山遐去余姚查私藏户口的事情,这既有庾老爷子坐镇会稽郡,又有孔家人帮忙,按理来说,怎么也该查出一点眉目了吧?可每当山遐查到一点线索,带人去拿证据,都会闯入一个个的空房子。余姚虞家的人,就和开了天眼一样,总是能够躲过每一次的突击搜查。” “长豫,不是我说你,你就是关心的事情太多,藏几户人口这种小事情,你都要过问。我可听说平定湘州杜弢,虞潭可立了大功,现在是丞相府的祭酒,你这一点情面也不讲,会不会不太好,我看哪,要不了就卖我一个面子,别再盯着虞家了。” “虞家送礼都送到你府上了?这么为他说话。” “嗐,哪有礼收,这不是嘛?我那个舅舅虞胤,说什么一笔写不出两个虞字来,非说他和虞潭一见如故,非要让我认虞潭当二舅。再说了,人家虞潭刚刚在前线立了大功,咱们就去抄人家的窝,这属实是不太厚道,这以后还怎么让人家卖力?” “这事怪就怪在这上面了,殿下已经是不知道多少拨来说项的人了,殿下也说了藏个十几户,不是什么大事,最多就是罚点钱,再加上虞潭的功劳,那就更是从轻发落了,就这么屁大点事,虞家还要托关系托到殿下身上,殿下不觉得奇怪吗?” “哎呀,你管他是十几户,还是几十户哪?大不了我让舅舅给你要些好处,现在多少天大的事情,等着你去办哪?何必和虞家这百十来户私藏过不去哪?” “如果,不是十几户,几十户,甚至不是几百户,是数千户,乃至上万户哪?殿下是不是还要为了得到虞家的拥戴,拉这个偏架?” “长豫,你看你这,一说就急,我拉什么偏架,哪怕和父王,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何况一个没什么关系的余姚虞家?我这不是怕你思虑的太多,损害了身体嘛。” “邪门就在这里了,不只是虞家的事情,之前那些贩卖人口的场所,一下子也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好像一夜之间,这些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长豫,你就不要疑神疑鬼的了,这事情一件件的来,有个轻重缓急嘛,不然,我看你得被累死。现在最重要的还是登基大典,这个事情,对所有人都好,总没人阻拦吧?” “可说哪,要不然说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这事也遇到麻烦了,出来阻拦的人,是王爷最信任的刘隗、刁协两人,你说他俩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他两人生你什么气?” “嗐,这不是总觉得有人使坏嘛,就把之前总是和我唱反调的两位抓起来关了几天。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找个理由去赔礼道歉一番,免得因小失大,他俩总是抓着各种礼节的细节不放,导致好多事情推进不下去。” “嗯,他俩的工作,我去做。我倒要看看,他俩到底是想干什么?长豫,以后有什么困难,你别都憋在心里,要不然要我这个世子,不就真是个柿子了嘛?” “多谢殿下,这事确实是臣考虑不周了。那就请殿下帮臣分析分析,逸少他们是被谁劫走的?” “这么说,确定不是南顿王了?” “不是,也不是他那几个兄弟,现在是最敏感的时期,他们几个恨不得连大气都不喘一下,生怕别人记起他们来,怎么还能蹚这浑水。” “也是,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就等他们犯错哪。那你还有没有得罪过其他人?” “没有了吧?就算有,也都是按律法办事,要报复也应该直接冲我来,抓庾翼这孩子干什么?” “嗯,有道理,会不会是什么人,想要拉拢庾家,抓住庾翼,逼迫庾家就范?” “不会吧?拉拢庾家,我和文君的婚事都快定日子了,谁还这么不识趣的来拉拢庾家?” “也是啊,我说怎么父王好几次去庾家提亲,庾家人都婉拒了,原来是长豫……呦,这么分析来分析去,最可能抓庾翼的人,居然是我,你信吗?” “嗐,我自然不信了。就是不信才苦恼嘛,完全想不到还有谁会做这种事情。” “我知道你怀疑谁,阿裒嘛,他更不可能了,他那边山氏已经有了身孕了,还忙着应付羊家舅舅哪。” “那看来,也不是宣城公,哪还会是谁?” “管他哪,我回去提兵,围住长干寺,你先去和里面的人周旋一二。” 说话间,两人已经看到了长干寺。 王悦从马车上下来,走进寺内。 据说这寺庙早一百年前就有,吴大帝孙权还来敬过香,只不过那时候名为建初寺。 如今物是人非,和尚换了,地方也挪了一些,不知道里面的经书还是不是原来的经书了。 王悦漫无目的的想着,不知不觉的就到了大殿之中。 刚一进殿门,心中的疑惑就解开了一大半。 偌大的佛殿之中,没有佛像,也没有僧人,只有两个蒲团摆在中央。 其中一个,已经坐了一个人。 人也倒是熟人,毕竟自己关过他几天。 “刘隗?怎么会是你?” 刘隗指着面前的蒲团说道, “请吧,王公子,很多话在府上不便说,这里跳出三界外,说话也更放得开一些。” “不是,姓刘的,你有什么火气,冲我来就好了,你绑架几个孩子,算什么本事?” “绑架?王公子这是从何说起,我自问最是守规矩,可不会像某些人私设公堂。” “那你说什么想救王羲之,速来长干寺?” “王公子,你没觉得你最近诸事不顺?” “你也看出来了?我起先还以为是你,结果把你关了几天,还是一点也没顺起来。” “王公子,你有没有考虑过,最可能的人,往往就是你认为最不可能的那个人?” “不是,我说刘大人,你这个离间计,用得是不是稍微拐个弯,谁不知道你侄子是郑妃的妹夫?” “王公子说得没错,我就是来离间你和世子殿下的。有些人不能同富贵,就像这寺庙原来的主人吴大帝一样,而世子殿下恰恰也是这种人,他怎么能允许一个比当年陆逊还要强势的丞相在他身边哪?” “刘大人,你有事没事,没事,就先把逸少他们在哪告诉我,我可没工夫和你谈这些诛心的话。” 说着,王悦扭头就要往外走。 “等等,王公子,你着什么急哪,你就算现在走出去,就能找到王羲之了?” “那你说,要什么条件,才能放得了他们?” “王公子刚才不是已经讲了嘛?我是郑妃的外戚,那自然也要为郑妃办事。” “哦~,所以你们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前后绑了三个人,好几个月一点风声都没有漏,也是为了今天和我要大官?刘大人和郑妃,是不是有点太看得起我了?” “也?看来我还是下手晚了,已经被人抢在了前面,能告诉我是谁吗?” “告诉你也不是不行,起码得让我见见他们仨吧?” “这有何难?” 刘隗拍了拍手,法潜、庾翼、王羲之三人就出现在了半空中。 王悦抬头观看,才发现三人被绑在房梁上。 “人,就在这里,只有王公子答应了在下的条件,自然就会让你领走。现在,请先展示你的诚意,还有谁去找你要官。” “刘大人想得到的,顾陆朱张。” “嗯,王公子还算老实,那么依王公子看,在下的才能,适合当什么官职?” “刘大人这样的干才,执法严明,不阿权贵,人品贵重……我看哪,去当个狱吏再合适不过了。” “王公子,你能好好说话嘛?” “刘大人,你摆这个局,又不是要套我,况且刘大人这样的亲信,官职还用来找我吗?自然是宰辅三公级别的高官。你不就想着治世子一个私自用兵的罪过,好让王爷有借口废了世子嘛?” “王公子,不愧是王公子,不过,人太聪明了,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刘大人,可能要让你失望了。你刚才也说了,世子殿下是吴大帝一样,有勾践之奇的人,他怎么可能为了我,来冒这个险哪?” 第5章 佛前约三事,只身救三子 二人僵持了许久,也等不来该来的世子司马绍。 最终还是王悦先开口打破了宁静, “刘大人,你看这天色也不早了,世子殿下也不见得能来,可这件事总要有个解决的章程吧?” 刘隗不死心的跑出长干寺外去又看了一圈,什么也没寻到了他,只好又耷拉着脑袋回来, “这样吧,既然如此,你答应我三件事,我就放了这三个人,要不然,我就再把他们关到其他地方,以报当初被囚之仇。” 王悦听闻,点了点头说道, “刘大人可以说说看,只要不太为难,我都可以做主答应。” “那,这可是你说的哦,这第一件事,把汉中李家和杜弢的往来信件交出来。” “哦?刘大人的消息够灵通的,看来郑妃对刘大人是无话不谈,连这种糗事,也让刘大人来想办法掩饰。” “这你不用管,王爷要飞龙在天,郑妃也要母仪天下,作为郑妃的娘家亲戚,自然不能留下这么大的把柄,这点,王公子可以理解吧?” “可以倒是可以,那些信件也确实在我手上,不过你的纸条上也没提,要不了我现在回府一趟,去给你取来?” “哎,王公子,你就不要戏弄我了,谁不知道你们王家人各个都是书法临摹的好手,我之前不在纸条中点明,就是怕王公子有了准备,临摹一份假的交给我。” “刘大人既然信我不过,那藏信的地方又只有我知道,这可怎么办才好?” “好说,你我都在这里等着,你把藏信的地方告诉我,给我一个信物,我自会派人去取。” “你不会拿我这玉佩干什么坏事吧?” 王悦一边说着一边解下腰间的玉佩递给刘隗, “没有想到,刘大人的布局如此的精细,竟然连宣城公都能拉得过去,也不知道付出了什么代价?” 刘隗接过王悦递来的玉佩,却不接王悦的招,回应道, “王公子还是不要用这种诛心的招数,万一我这手一滑,这绑人的绳子松了,啪嚓就摔死一个。” 刘隗一比划,挂着庾翼的绳索猛然间极速降落, 王悦急忙说道, “快让他们停下来,我说还不行嘛。” 刘隗摆了摆手,绳索悬停了下来, “这就对了嘛,王公子要记着,现在是你求我,不是我求你,道理掌握在我手里,千万不要和我玩聪明。” “一定,一定。” 说着,就在刘隗的注视之下,王悦三掏两寻,从身上翻出一张小纸条,又递给了刘隗, “这上面记着藏信的地方。” “哦?” 刘隗再接过小纸条,狐疑的看着王悦, “这么说,你早就算到,我要这些信件?” “刘大人说笑了,我又不是郭璞、葛洪那些道士仙长,哪会那些掐指一算,就知过去未来的本事。不过是平日里喜欢藏东西玩,记性又太差,这才留些记号。” “哦?这么说,我倒是更好奇了,” 刘隗挥手唤来一人,递出纸条,又嘱咐几句,然后围着王悦转了一圈,说道, “我倒是好奇,王公子这身上还藏着什么秘密?” “这算第二件事情嘛?刘大人要是感兴趣,我现在就都脱给你看。” 王悦说着话,就要宽衣解带。 刘隗摆了摆手,制止道, “建康城谁不知道,王公子智算无双,我可不敢和王公子这么赌,万一王公子给我来个空城计,我不是白白损失一件大事?” 王悦一听没戏,又重新把腰带系上,一脸遗憾的说, “可惜了,刘大人,这衣服里面藏着的东西,足够刘大人办七八件大事小情的。这第一件事情既然已经办了,刘大人是不是也得表示一点诚意。先放一个人下来。” 刘隗点了点头,说道, “可以,王公子看先放哪一个?” “这还用说,自然是先放那个最小的。” 说话间,庾翼被从空中缓缓的放回到地面,自有人上去把绳索堵物解开。 庾翼一逃离的束缚,赶忙就跑到王悦身后, “长豫兄,小弟没给你帮上忙,反倒添了乱,还连累了法潜僧和逸少。” “好了,阿翼,事情总有个成败,你不要太在意,你怎么能想到刘大人会来个黄雀在后哪。把心放在肚子里,今天就带你们回家。” 王悦安抚了庾翼,庾翼自己蹲旁边落泪自责。王悦继续和刘隗说道, “刘大人,我能不能也问你一个问题?” “事情要一件一件的办,反正取信的人还没回来,王公子有什么疑问只管说,能说的,我一定如实相告。” “那多谢刘大人了,我派这庾翼去监视南顿王,以防他行不轨之事。这件事情,怎么碍着刘大人了。” “王公子的胆子真不小,南顿王素来喜好豢养侠士,派这么小个孩子去,也不怕出个长短。我也是看这孩子被人发现,怕他有什么意外,才好心救回府中。” “哦?这么说,我还得谢谢刘大人救命之恩?” “哎,那倒也不必那么生分,你我虽然势同水火,各为其主,但咱们有一点是一样,起码还是拥护着一个王爷,谁也不想王爷出一点意外,你说是不是啊?” “刘大人这话里是藏着话?” “这就看王公子怎么听了,只是有些事情,既然敢做,就得敢承担后果。不可能有人逼王爷做了他不喜欢做的事情,而不付出任何代价,王公子说是不是?” “看来,王爷对刘大人的圣眷又深了几分,连这种事情,刘大人也知道的这么快,但不知王爷是什么想法?” “哎,王公子,那是王爷的事情,圣心难测,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还是不要掺和。” “那也好,你说这第二件事情吧,我还着急办完事情好回家哪。” “好说,好说。这第二件事情,就更简单了,只要王公子说一句话,不让山遐继续追查余姚虞家,我就再放一个人。” “哦?” 王悦眉头一皱,不经感慨道, “这虞家的门路还是真的野,连刘大人这么铁面无私的人都能请得动,看来我真的亲自去一趟余姚不可了。” “这么说,王公子是不打算答应这件事情了?” “这不也是刘大人心中所想吗?难道刘大人希望我就此放过虞家?” “王公子慧眼,虞家的事情,我多少也听过一些,藏户这种事情,虽说是重罪,但如果真是几十户,怎么也不会求到我这个黑脸的家伙身上,这里面肯定还藏着不少事情,我自问不敢去办这个案子,心里也是指望着王公子不要答应才好,以后这个案子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定当相助。” 刘隗长叹一声,说道, “这藏户可不单单是藏起来几个人,少收几个税钱,这些被藏起来的人,可就不再是百姓,不再受律法的保护,可以随意的被奴役买卖杀害,而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多谢刘大人理解。” “哎,我又何尝不想像王公子一样,不管多少人来求情,还是一意孤行,直到把这些王八蛋的罪行都挖出来哪?这件事情,我是佩服王公子的,如果说有人可以让这些被藏起来的农奴,重新变成百姓,也就只有王公子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这前路坎坷,他们都能想办法让我这个黑脸的当这个说客,可想而知,他们上上下下买通了多少人。王公子有没有想过,最近王公子诸事不顺,是因为有个最了解你的人,暗中拆你的台。” “你还是想说世子殿下?” “不是,世子殿下是肯定在拆,王公子对他也早有戒备,我要说的是令尊茂弘。” “家父?” 王悦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他之前想了好多人,但就是没往王导身上想,现在这么一想,好像事情都说得通了。 他也忽然记起之前琅琊王还和他提过,阻挡他查人口贩卖案子的幕后人就是他和王导。 “王公子?王公子?” “哎,不好意思,失态了,刘大人你继续说。” “既然这件小事,王公子不肯答应,那就只能换一件大事了。” “哦?什么大事?” “我刚才说了,郑妃要母仪天下,自然是希望多几个青年才俊支持才好,这建康城中的青年才俊,自然是以王公子为首。” “嗐,这是什么大事?现在虞妃早逝,石、王二嫔,德不配位,世子殿下的生母荀妃,前两天也被刘大人派来的人杀掉了。还有什么人能与郑妃争锋哪?” “荀氏真的死了?” “刘大人这不该问我了?你派到府里的刺客,还划了我一道疤,难道刘大人的手下没有如实禀报?” “哎,王公子,你可不能诽谤我,我又不是南顿王那种人,哪有什么死士刺客。我不过是想问问你,对郑妃册封皇后的事情怎么看?” “自然是支持了,还能有什么别的看法?难道我跑去支持那没什么人搭理的石、王二嫔?” “说不好,据说王嫔和王公子还带点亲戚关系。” “嗐,那都是她自己硬往上蹭,就像世子殿下非要说荀妃是颍川荀家的旁支一样。她这么说,也就是让一些人不敢轻易动她。” “哦?既然王嫔和王公子没什么实在关系,那以后她万一出个什么意外,王公子也不会意外吧?” “哎,你看你这,说是三件事情,这难道是第三件嘛,” “自然不是,郑妃想要王公子的一份保证,保证她腹中的孩子平稳降生。” “我又不是老道,可没有这种本事。” “这么说,王公子就要眼睁睁看着他们俩吊死在寺中?” “你看,刚才我已经答应了一件事,你这还不放人,谁敢再和你谈事情?” “哎呀,抱歉,是我的疏忽,把他们两个都放下来。王公子这样算有诚意了吧?” 王悦亲自上前解开绳索,说道, “还行吧,只是刘大人这小厮是路上喝醉了酒嘛?怎么还没有回来?” “你,你不会是使诈吧?枉我真心对你。” “哎,刘大人,我不搞那一套啊。现在既然我都救下来,我为什么还要帮你做事哪?” “你如此言而无信,就不怕我拿着你的信物去告你的黑状。” “刘大人虽然脸黑,但心直,做不出这种事情来。” “你把我逼急了,你看我能不能做出来。” “刘大人别急,我刚才已经暗示的很明显了,刘大人自己不要,怎么还怪我了?” “暗示?什么暗示?” “哪,”王悦指了指自己的腰带,“刘大人不觉得我今天这一身衣服,比起往日来要华贵不少嘛。而且看起来不觉得眼熟?” “这……” 刘隗闻听此言,赶紧上前来仔细揣摩一番, “这是宣城公的衣服,怎么在你身上,难道那块玉佩,也是他的?” “刘大人倒是不笨,没错,也是赶巧了,我正在府中禁足,不得已和宣城公换了衣服,没想到居然得了这么大的便宜。现在刘大人手中可没有我的把柄,而我手中,可全是郑妃的秘密。” “你,你,枉我还以为你是一个正人君子,你居然如此不讲信用。” “彼此彼此吧,刘大人这种绑人勒索的事情,也是让我大开眼界。” “我那去取信的人如何了?” “刘大人不妨想想,如果你是宣城公,按照做了些对不起我的事情,然后被我发现了,还派你接触的那个人,拿着自己的玉佩去。你会怎么做?” “你的意思是,宣城公会把我派去的人给杀了?他就不怕我翻他的旧账?” “他自然是怕,不过,刘大人,他现在还在我的书房中,你说,他更怕谁的怒火?” “你早就算计清楚了?一早就知道是我绑了他们?这才故意揣了个纸条来诓我?” “刘大人不愧是断案如神,一下子就全猜中了。” “不可能,你怎么可能猜中的?” “刘大人,你千不该万不该,选在长干寺,法潜正是在这里修行。” 竺法潜双手合十送上了答案。 第6章 庙堂互机锋,江湖又相逢 刘隗笑了,一边笑,还一边鼓掌, “不错,看似法浅,实则道深。这个僧人只怕是王大将军的亲弟弟吧?” “刘大人好眼力。” “好不好眼力不好说,这不就把王公子看错了嘛?我原以为王公子和我一样,是宁折不弯的汉子,没想到啊,没想到,王公子也和那些耍花花肠子的官吏一样。” “刘大人过誉了,悦不过就是一个闲散书生而已。” “也好、也好啊,王公子要是一直装出那副刚直的模样,我这还真不好意思下手。不过,既然王公子自己都下了海,也就别怪我手里面带了腥了。” “刘佣、王袖,都把人喊出来吧。既然王公子不想做体面人,那就让他好好体面体面。” 话音落处,郑阿春的两个妹夫王袖、刘佣带着三四十个家丁,把佛殿站了个满满当当。 “王公子,今天不管你有再多巧计,我都不听,只要把你绑了,我就不信,王茂弘还能稳坐钓鱼台?” 王悦看了看周围一圈圈的家丁,有那个别性子急的,已经把刀抽了出来,就等着刘隗命令一下,围上来抓走他们四个。 “刘大人,你这也算是引蛇出洞了。这样的计策,我想这已经是第三次用了吧?竺法潜和逸少都是稳重之人,你若不是用这种办法,将他们单独约来,再用这无赖招法,怕是早就暴露了吧?” “王公子果然机智,这办法不怕老,好使就够了。你看你们叔侄兄弟,不是一个个乖乖得落到我的手里来?” “刘大人,别把话说得那么死嘛,凡事可一而不可再,你同样的方法都拴到两头驴了,就不要再想着拴住第三头驴了吧?” “哦?这么说,王公子还有指教?请。” “指教谈不上,只是哪碰巧,前几天逸少失踪的消息,让我家夏侯祖母知道了,我家这个夏侯祖母平日里就最宝贝逸少。” “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我只是把他们绑起来,报你辱我之仇,即便夏侯老夫人是王爷的姨母,也挑不着我什么理,这事可是你先开的头。” “是、是,我也没有要以势压人的意思。只是告诉你,夏侯祖母把阿夏、阿秋都唤到府上,教一些宫廷礼仪。” “王公子,我听说夏侯老夫人已经病入膏肓,也就是年底年头的事情了,哪里还有精神去教宫廷礼仪,怕不是你假借她老人家的名义,把人绑了去吧?” “哎,刘大人,这个锅,我可背不了一点,你可以派人去看看,看看阿夏、阿秋是不是在府上学习礼仪,免得说我诈你。” 这话一出,刘隗倒还好,刘佣、王袖眼看着就站不住了。 他俩的富贵都是夫人郑阿夏、郑阿秋给的,一旦两位夫人有个好歹,他俩的下场不会比汉中李家好多少。 两人也不管刘琨隗的脸色,直接扒开面前的层层家丁,进到王悦面前,咔咔就跪了下来。 刘佣跪下之后,连忙说道, “请王公子高抬贵手,这都是家伯的主意,可不关我家夫人的事情,她可是一点也不知道。” 王袖也赶紧附和道, “王公子,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我们也是被刘大人驱使过来,现在就让他们都退下去。还不都退下,一个个鲁莽的样子,吓到了贵客,都把你们填了秦淮河。” 王袖一声喊,围了几重的家丁,纷纷挤出殿去,任凭刘隗怎么喊,连头都没有回的。 当然了,郑阿春这边的亲戚自然是以刘隗为首,得罪他肯定是要受罚。 但问题是这位王袖,他真的不是一个东西,他说填秦淮河,可不是吓唬吓唬,他是来真的。 刘隗一看喊不住家丁,只能抢步过来,一手一个拧起王袖、刘佣, “怎么?你们是要自立门户了?连我的话都敢不听?” 刘佣栽着脑袋,求饶道, “伯父,您老下手轻点,这是人耳朵,不是驴耳朵。我们这也是没办法,要是夫人有个长短,我们俩这小命肯定就废了。” 王袖也附和道, “是啊,刘世叔,我看哪,冤家宜解不宜结,不如就趁着这个坡,下了这头驴。这样世叔也有面子,咱们郑家也能得到实惠。” “你们俩以为是过家家哪,这是你死我活的官场,行差踏错哪怕一步,就是粉身碎骨。我今天要是让了这一步,就会和当初的顾荣一样,死无葬身之地。” “哎,刘大人,言重了。” 王悦摆了摆手,把两人的耳朵解救出来,继续说道, “不如这样,大家各退一步,郑家哪,不再谋求将来太子的位置,王家哪,也保证不拥护石嫔、王嫔,或者说以后其他什么妃嫔来争这个皇后之位。” “还有荀妃,王公子,我可不是那么好骗的,到时候,你再来个死中得活,把荀妃再变出来,岂不是我吃了大亏。” “刘大人果然严谨,那好,我就答应你。就算荀妃还活着,王家也不支持她争取皇后位。至于郑妃将来能不能母仪天下,那就要看刘大人的本事了,我只能代表王家表示,不会去给你使绊子。” “这就足够了,不过,要是世子殿下将来出了什么意外,储位空悬,那郑家可就要争一争了。” “这个自然,毕竟嘛,未来和意外,谁知道哪个先到。万一郑妃难产大出血,一命呜呼了,刘大人想必也不会介意王家另举贤后吧?” “不愧是王公子,真是寸步不让。既然话到说到这份上了,我索性就挑明了,郑家不会再派人打世子殿下的主意,王家也要保证不派人来给郑妃制造意外。” “看刘大人这话说的,好像我们王家希望发生什么意外似的,又好像是承认了刘大人之前行刺世子殿下一样。” “哎,王公子,话可不能乱讲,我说得打主意,可没有打打杀杀。再说了,我的为人,你还不清楚嘛,我最见不得那种暗中的勾当。” “刘大人,这话可就说得不对了,你意思莫非是说我尽是暗中的勾当?” “王公子,我有这么说嘛?我不过是感慨现在的官场,人心不古,好多同僚仗着王爷宽仁,就肆意妄为,践踏礼法,无视律例。” “这不是前几天我才把三十几个知法犯法的同僚给参了,王公子虽然还没有踏进官场,但以王公子的睿智,将来必定是宰辅之才,有些话,咱们还是提前说一点。我可不管他是南中郎将,还是东中郎将,只要是犯了法、逾了礼,在我这里都是一样的。” “东中郎将?刘大人刚才还说不再打世子殿下的主意,这么快就反悔了?” “王公子不要那么敏感嘛,我这就是举个例子,说起东中郎将,还真有一个事情,我拿不定主意,还请王公子指点一二。” “哦?刘大人难道这么客气,我倒想听听是什么事情,让刘大人这般为难。” “这不是嘛,东中郎将北伐在即,要召回长史卞望之,可是卞望之又正在守孝期间,我这也是左右为难,一边是家国大义,一边是子女孝意。” “哦?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那刘大人的意思,莫非是安排刘佣来做这个长史?” “不敢,这小子有多少本事,我还是心里有数的,怎么敢让他出征误了家国大事,我是想举荐王公子,但又不知道王公子属意不属意。” “这倒是我没想到的,刘大人居然如此大度,不像戴大人,我就十年前骂了他一句——劫路匪寇,他一直惦记我到今天。” “是不是啊?戴大人,既然人都到了,怎么不出来见见,留在后面当佛像吗?” “哈哈,” 随着一声大笑,戴渊从后殿走了出来,来在了王悦面前,当然身边还带了不少兵丁。 “不愧是王公子,鼻子真灵。我可没有那么多的把柄让你抓,我倒要看看,你今天还能怎么破局?” 王悦看了看身后可怜的三人,又被重新绑了回去,推搡到了戴渊身旁。 王悦也轻轻的叹息了一口,摆手打断正要上前连他也要绑起来的兵丁, “戴大人不要着急嘛,把柄人人有,就看你用心不用心了。我自问还是比较用心的。” “哦?且慢动手,我倒要听听,你是怎么个用心?” “盗匪就是盗匪,一辈子也改不了身上的匪气,就算当年陆先生点拨,也还是本性难改。” “王长豫,你真以为我不敢嘛?我今天砍了你,也不过是挨一个贬官的处分。” 这事一直是戴渊的痛点,偏偏每次都被王悦拿出来说,让他怎能不恼。 “刘大人,你不管管嘛?你标榜的正直无私哪?总不能我们王家人放屁违法,他戴若思杀人有理吧?” “若思兄,这事,王公子在理。你得改改身上的江湖习性了,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让王爷很难做。” “大连兄,你没事吧?现在是我们一伙的,我来帮你镇场子,你怎么还拆我台?” “若思兄,就算是一伙的,道义也不能丢。你之后再和王长豫怎么斗,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情,我看见了会举报,没看见也就算了,但现在就在我面前,我不能装没看见。” “大连兄,那你要怎样?绑起手脚来,和他讲道理?就你我这个嘴,谁能说的过他?我要是说得过他,我至于带兵过来嘛?” 戴渊也是郁闷至极,本来是来帮场子的,结果自己人先不乐意了,指责他有悖礼法。 “讲不过也要讲,只要我们的理直,就总有能讲赢的时候。如果我们这些君子都不讲理胡来了,那还有什么胡夏之别,那天下还有什么希望?” “好,好,好,算我怕了你了。不知道哪跑出你这么个认死理的来,既然你认这个死理,王长豫还要不要绑?王导还要不要请?” “那自然是要的,咱们又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江山社稷,牺牲小义,成全大局,是必要的手段。王公子只能委屈你一会儿了,我和你保证,有我在,你们四人都不会有什么危险。” “且慢,刘大人,别急着做好人,我话都没说完,你怎么就知道戴大人不会改变主意哪?” 王悦再次把要拥上来绑他的兵丁往后推了推。 “戴大人,有些事情,只要是做过,就会留下痕迹。尤其是……” “哎,你再说劫道的事情,别怪我翻脸啊!”戴渊条件反射的就要拔刀斩。 “戴大人,不要着急嘛。你这消息这么灵通,想必也听说了荆州最后一战,杜弢的鬼魂复现,吓坏了杜曾、第五猗。这才让我军一鼓作气降服了二人。” “那又怎样?” “真要我说出来嘛?我要是说出来的话,只怕戴大人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了,那就是把在场的人都杀掉,然后起兵造反。” “你在胡说些什么?杜弢的鬼魂,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就巧了,当时郭璞仙师正好在,他的才能你是知道的,他从这鬼魂的嘴里,套出了一个秘密。” “哦?那老道还有这种本事?” “这个秘密自然不能说出来,戴大人如果不信,可以摸一摸你的衣服,里面藏着这个秘密。我原以为你看了这个秘密,就不会来了,没想到 ,你居然还没看。” 戴渊不以为然的说, “长豫,你不过是想拖延时间,等世子殿下调兵遣将吧?我可以告诉你,我的人马已经带着王爷的令牌封住了各个军营。你等的人不会来了。” “别急,戴大人,你只有伸手往怀里一掏,就能知道那个秘密了。对了,刚才是不是忘了说,这个秘密啊,我也送了一份给王爷。” “哼,什么秘密,说得这么神秘,我戴若思光明磊……” 戴渊摸出纸条打开一看,马上收拢了表情, “行,长豫,你狠,你厉害,今天又是你赢了,撤,都撤。大连兄,对不住了,这小子抓住了我的命根子,我不得不听他的安排。” 第7章 黄雀捕螳螂,无情帝王家 刘隗眼睁睁看着,戴渊一溜烟的跑没影了,心里也不由得佩服起眼前的王悦。 他本心想把王悦引来也绑了,再用王悦引出王导王敦,这样才会谈个大价钱。 没想到,仅仅一个王悦就把他的几层布置撕了个粉碎。 好在,今天他准备的比较充分,要不然就真得让王悦从眼前带走三人了。 “王公子,我不得不佩服你的手段,连若思这样的人,都能被你找到把柄。也不得不让我亮一些底牌了。” “哦?” 本来已经准备转身离开长干寺的王悦,又翻身回来, “刘大人还有埋伏,就为了我们这三四个人,设下了几重埋伏?” “没办法,谁让王公子这么聪明哪?连着破了我几道埋伏。” “这么说来,刘大人又先走了一步。连东海王世子也拉拢过来了?” 王悦看着殿外的人影又动了起来,就猜了一句。 刘隗当即鼓掌道, “不愧是王公子,这也能猜得到?” 随着掌声的落下,司马冲被几十人簇拥着走进来,说道, “长豫兄,想不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这么说,世子是不甘心做东海王世子,还想着做琅琊王世子?甚至是将来的太子?” “和长豫兄说话,就是痛快。只是长豫兄实在太过精明了,我也是放心不下。既然能把我等出来,长豫兄只怕就走不出这座长干寺了。” 王悦笑了笑,说道, “世子殿下听,这长干寺的钟声响了。” “那又怎样?” “这里既然是寺庙,当然是和尚敲得钟。刘大人无缘无故把这寺中僧人驱散,僧人自然要找个能主事的人来讲理。” 王悦话音落处,司马绍又带着一百多僧人闯进来,把司马冲带来的手下围了起来。 司马绍自己一撩袍,进了殿中,站在王悦身前说道, “阿冲,你是不是太急了一些?何况他们就真的可信?” 司马冲吃了一惊,往后连退了三步, “这不可能啊?你的府邸,我都派人去监视着,你怎么可能从他们眼皮底下溜出来?还有这些僧人,早就被各家分去,当了住家的僧人,你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把他们都找回来?” 司马绍也笑了笑,说道, “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每天都被你们惦记着,我也多少有了点心眼,既然阿裒可以在书房当长豫的替身,那为什么不能当我的替身哪?” “你的意思是,你一直就在王家,等着长豫兄的信号,才领着这些僧人来收拾残局?” “阿冲还是长进了不少,这么快就想通了。” “不愧是兄长,事情做得滴水不漏,你甚至都没有调动自己的府兵,真是一点口实都不给我留。” “哎,阿冲,这府兵是用来北伐的,怎么能来解决私人恩怨哪,你这个想法就很危险。” “兄长,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些所谓的僧人,只怕都不是僧人吧?” “阿冲,话可不能乱说,冒认僧人可是罪过,最公正无私的刘大人还在这里,这刘大人要是在参我一本,那我在父王心中的形象,岂不是又低一分?” 司马绍说着,让这些僧人轮流进来,把度牒都给刘隗看了个遍。 “怎么样?刘大人,这和尚都是真和尚吧?他们出去云游,为了北伐大业募集钱财,不想却被刘大人鸠占鹊巢,还做起了绑架人的买卖。刘大人,这事情,你得解释解释吧?” 刘隗仔仔细细的看着每一份度牒,希望在字缝里看出些纰漏来,结果是越看越心惊——难道说,自己在长干寺布得局,早就被世子掌握了? “殿下也看到了,这长干寺自从武帝年间重建以来,过去了三十多年,不管是这佛像还是殿堂都该重新粉饰一番,臣恰好又是崇佛之人,就领着人把这寺庙重新粉饰一下,难道这还是过错了?” “刘大人既然有闲钱礼佛,何不用这些钱,来支持北伐大业哪?就连这寺中的僧侣都知道游方募款,建康城的百姓都卸了门环炼制铠甲,刘大人这片忠心,是不是用得不是地方?” “殿下,臣崇佛礼佛,也是祈求佛祖,保佑江南风调雨顺,百姓生活富足,从未有私人之请。” “至于殿下所说的北伐大业,臣也是刚刚才在殿下口中的得知,臣如何去提前准备?殿下难道要用诛心来治臣的罪不可?” 司马绍点了点头,指着王悦四人,继续问道, “那刘大人来解释解释,为什么要将他们三人绑在寺中,还要将长豫也留在这里?刘大人莫非是上山当起了土匪?” “殿下这就又冤枉臣了,臣这修葺寺庙的事情,做得差不多了,请寺庙里的竺法潜大师来给些意见,怕那些地方做错了,唐突了佛祖,反成了坏事。这怎么能说是绑哪?” “你倒是会说,那他们两个小孩子哪?” “殿下,庾翼和王羲之的书法写得极为传神,臣请他们来给寺庙里写一些字,这不算是罪过吧?” “哼哼,难道刘大人忘了,他们三人还长着嘴吗?你们说,是这么回事嘛?” 三人齐刷刷的点了点头,认下了刘隗的说法,反累得司马绍不好在借题发挥,只能狠狠的瞪了三人几眼。 “殿下,既然臣没有什么罪过,也就不耽误殿下兄弟叙旧,回府办理公务了,告辞。” 刘隗竟然领着刘佣、王袖先开溜了,独独把司马冲这一伙人留下。 刘佣还追上去询问, “伯父,咱就这样走了?咱不是还有一道埋伏嘛?” “住嘴,难道你要我在大庭广众之下,把咱们的死士都亮出来?刚才竺法潜三人为什么替我说谎,还不是有咱们的死士埋伏着,他们不敢把咱们逼急了?” “伯父,既然如此,不如干脆,把两个殿下一勺烩了,这样咱们郑家的地位不就更稳了?” “糊涂,你以为我不想啊?世子为什么要给我看度牒,就是告诉我,长干寺里的事情,已经有很多人知道了,现在咱们要是还不走,马上就会有丹阳郡的衙役来抓咱们了。” “抓咱们?抓咱们什么?伯父刚才不是说咱们是修葺寺庙嘛?” “那些带着强弓硬弩的死士怎么讲?一旦被发现了,你猜郑妃和王爷会不会来保我们?还是会和汉中李家一样,让他们永远闭嘴?” “伯父,你是说屠了汉中李家全家的是……” “是什么是,你们俩从今天起,都给我夹着尾巴做人,长干寺的事情,一个字都不许往外说。” 刘隗的突然撤走,把来帮忙的司马冲架到了火上。 看着被缴械了府兵,司马绍问道, “怎么?你也是带兵来修庙?” “兄长,这些场面话,你我兄弟就不必说了吧,我就是能找出一万个理由,也要兄长信才行。” “可是,你这不找理由的话,兄长岂不是很难做?” “兄长既然能提前把这么多僧人的度牒准备好,看来是想网一条大鱼,又何必和我这小虾米过不去哪?” “怎么?你就打算说这么两句,就让我把你放了?” “兄长,哪怕我今天赌咒发誓,押上列祖列宗的名声,兄长就真的信,小弟以后不会和兄长争储君之位?” “哦?那依照你的意思哪?” “自然是小弟从兄长这里领了差事,替兄长去敲诈……额,不对,是向江南大小寺庙募集银两。” “这么说,你还是不肯放弃储君之争?” “兄长,你怎么反倒糊涂了,这是小弟想不想放弃的嘛?这是小弟能做得了主的嘛?兄长背后的支持者都能把父王也废了,何况是小弟。” “那你还……” “兄长,你也得为小弟们考虑考虑,你说宣城公就不知道没有胜算嘛?他又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还不是没有办法,我们既然生在这个环境,活着的意义就是和你争斗,一旦我们放弃了争斗,也就没有活着的必要了,那样的话,我们会很快的死掉。” “真是这样的嘛?长豫?” 司马绍回头问身后的王悦,王悦点了点头,司马绍沉默了片刻,总算下定决心,说道, “这样吧,既然你的人来了长干寺,就留在长干寺给做些杂务吧,省得在外面再给你惹出事端来。” “多谢兄长理解,那小弟就回府温习功课了,今天跑出来两趟,先生知道了,可是要打板子的。” 司马冲带着朱嵩和顾球也赶紧离开长干寺,带来的几十个府兵,永远的留在了长干寺看门。 朱嵩边走边问, “殿下,绍世子真的就放咱们走了?” “他不放也不行,不放不就中了郑家的计策,不就是鹬蚌相争,郑家得利了嘛?他还要留着咱们来对付郑家哪,快走。” “殿下,既然绍世子真心放咱们,何必走这么急?老臣这都喘不上气来了。” “朱大人,你就是太实在。你也不想想竺法潜三人为什么帮着刘隗说谎,还不是不想和他们鱼死网破?刘隗今天能走脱,还不是因为他暗中埋伏死士?我们如果走得慢了一点,刘隗埋伏的死士接到了命令,我们还能活吗?” “他们真的敢动手?” “之前是不敢,咱们握着他们的把柄,但现在寺里正好有个替他们背锅的。你说他们敢不敢?你真以为我那个兄长这么好心?他就是想让我被射成刺猬,这样他好派兵直接剿了郑家那些亲戚。” “啊?殿下,那咱们不会就死在寺里吧?” “我提前做了点准备,咱们不走正门出去,从左边的院墙爬出去,我让人提前在那地方开了个狗洞,墙外面就是建康城的集市,人那么多,他们不敢胡来的。” 司马冲边走边把外套脱下来丢在地上,还从怀里掏出一顶僧帽带上,反手又给了身后二人,一人一顶。 “殿下,这是?” “哎呀,朱大人,你未免也太实在了,咱们就穿这个,不是活靶子嘛?带上一顶僧帽,下面这么多的僧人,他们分得出来?等他们分出来,咱们早就跑了。” “可是,殿下怎么知道绍世子带了这么多的僧人来?” “额~朱大人,该你知道的你知道,不该你的知道,你也要知道?” “不敢,臣知错。” “行了,赶快走吧。” 司马冲带了僧帽,摸到院墙边上,熟练的扒开墙边的柴草,赫然露出一个洞来, 司马冲率先就钻了出去,逃出了长干寺。 现在为难的倒成了殿中的司马绍等人了。 司马绍等了半天,没听到羽箭声,知道司马冲想到了悄悄溜出去的办法,说道, “这下麻烦了,阿冲也跑掉了。” “殿下也知道了?” “当然,你们几个都帮刘隗圆那么扯淡的谎话了,我还能不知道其中的原因?” “殿下,你不该来的,你应该让宣城公来的。” “我不放心哪,主要是我还想试试。长豫,现在怎么办?走出去给人家当活靶子嘛?” “怎么会?” 王悦走过司马绍身边,走到大殿的左侧,拍了拍顶梁的柱子,一声机关响过,一扇暗红色门漏了出来。 王悦走到暗红门前面,轻轻的敲了敲门,说道, “请郑妃带臣等出寺。” 声音落下,门从里面打开,郑阿春在众人的注视下出现在佛殿中。 郑阿春看了看身旁的王悦,问道, “你什么时候猜到,我在这里的?” “刘大人走以后。” “不错,刘隗走得太刻意了,露出了破绽,可你怎么能找到是这个柱子的?” “臣刚才说过,竺法潜在此修行,这个大殿原本的样子,他很清楚,自然也知道哪里有所改动。” 郑阿春点了点头,走到了司马绍身边,问道, “阿绍,这都是你父王给你的考验,你此去北伐一路艰险,是要多长些心眼,你不会怪你父王和母妃吧?” “既然是母妃和父王对儿臣的考验,那儿臣自当勉励,只是儿臣想不通,有拿死士来考验的嘛?” “阿绍,你不觉得有些事情,你做得有些过分嘛?你心中可还有你父王?这算是小小惩戒。” “儿臣明白。” 郑妃挥了挥手,笼罩在众人头上的阴霾散去,这才陪同郑阿春出了长干寺。 第8章 钱财身外物,换取身后名 司马绍借着郑阿春的陪同,离开了长干寺,也离开了刘府数十名死士的狙击范围。 回到乌衣巷后,司马绍越想越气,本来想借着这个机会,一举把郑家震慑住,再把司马冲也收到麾下。 这样一来,将来的储位就稳如泰山了,甚至说,自己想早日更进一步,让父王去享仙福也是有可能的。 可被郑阿春这么一搅,就因为一群无知的死士,把司马绍的整盘棋都坏掉了。 郑家一根毫毛没伤到,司马冲那小子也和泥鳅一样溜走了。 这让司马绍怎么能不悔不恨? 司马绍一拍桌案说道, “去,把次道他们兄弟都喊来,就说我要杀人,我要把他们全杀了。” 庾翼看看这个局面,这个跑腿的重任,只能是自己这个闯出这一番事的人来。 连忙牵了匹马,就奔到何充家里,将何家兄弟五人到唤到了司马绍面前。 司马绍看着何家五兄弟佩剑而来,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 “这刘隗欺我太甚,我要你们兄弟和对待南顿王一样,杀他个惊心动魄,杀他个片甲不留。” “这……” 何充虽说排行第二,但一直都是兄弟五人的主心骨,每次讲话,也是由他来。(其实也是没找到何充其他兄弟的名字) 何充的眼光不自觉的扫了一下旁边的王悦,这一眼可把司马绍的火点了起来, “看他干什么?是我派你们去,又不是他,难不成他不点头,你们就不去了?” “阿绍……” “君臣有别,称殿下。” “殿下,这事发突然,我也没有料到刘隗敢把他的死士摆到明面上来,我看我们还是从长计议,这样……” “行了,长豫,我知道你智计无双,只要给你时间,你肯定能想出万全之策。但我现在就是要去,要去杀一杀这些人的威风,他们不是要反天嘛?我就让他们看看,这个天他们能不能反得了。” “殿下……” “好了,不要再讲了,再讲就伤感情了,这个位置,长豫你要是想坐,我可以让出来,你要是不坐,这次就让我独断一次。” “那好吧,竺法潜大师,既然殿下这边暂时用不上,咱们还是去看看长干寺的情况,你顺便也给我讲讲江南其他寺庙的门道。” 王悦没有再争,而是邀请竺法潜、王羲之,又重新从乌衣巷,来到长干寺。 竺法潜一边重新推开庙门,吩咐寺内打扫的沙弥去准备茶水,一边往里迎两个侄子。 “长豫,就算殿下不听你的计策,你也犯不着跑到寺里来躲清净吧?” “法潜大师,这长干寺里的财宝,真的都被刘隗搬走充公了嘛?” “阿悦,你怎么连叔父的话也不信了嘛?你也看到了,这寺庙里里外外都被刘隗粉刷过,就连佛像也被请出殿来,重新贴金,就连暗格地窖也都他们搜了个干干净净,哪里还有能藏钱财的地方。” “哎,叔父,工作的时候,还是要称呼疏远一点。何况叔父已经出家为僧,既然是出家了,就该首先侍奉佛祖,俗家的亲情自然要先放一边。” “长豫,你是暗讽我偷偷藏了财宝,不肯交出来支援北伐大业,你是不是太看不起叔父了?” “大师,你都跳出三界,不理俗世了,那些金银也不过是身外之物,你主动献出来哪?还能算是义僧,要是被小侄翻出来,那可就是妖僧了,到时候就别怪我六亲不认了。” “逸少,你也跟着他胡来?就不怕佛祖怪罪?” “大师,你是知道的,小侄信道,你那个佛祖可管不着我。再说了,大师不是说了嘛,绝对没有私藏,那还有什么胡来不胡来哪?” “你们俩装作负气而走,实际上就是来挖我的小金库?” “哎,法潜大师,怎么能这么说哪?您一向清廉节俭,有香火钱,都接济了百姓,哪里有小金库?那一定是之前吴大帝孙权埋在这里的。” 说着,王悦抽出佩剑,挑飞地上的一块青砖, “快看,这是什么?怎么要晃瞎我的眼睛?” “什么?有什么?” 竺法潜连忙两脚踏住青砖地,还紧张的看看四周,确定其他小沙弥没注意到他们叔侄的谈话,才说道, “你们俩是怎么知道的?刘隗在这里翻了几个月都没翻到。” “当然是大师,你告诉我们的啊?” “贫僧说过,贫僧怎么完全没有印象?” “大师和庾家小子都被抓走几个月来,大师却一直都不肯往外送消息,但就在近日,大师故意散布出消息,引得逸少来长干寺,也惊动了刘隗的布局,让他不得不和我摊牌。” “大师难道不是想借着我的手,赶走马上就要挖到这条佛道的刘隗?大师真是一点也不吃亏,刘隗辛辛苦苦把寺庙翻修了一遍,就得了几个散碎银子。世子殿下辛苦谋划一顿,就得了一肚子的气。” “现在三家势同水火,大师却准备起出这满寺金银,到哪里去快活?” “哎,阿悦,有一说一,不要乱扣帽子,你能不知道,他们克扣处仲兄的军饷,想让他士气不稳受挫,这样就有借口换帅,贫僧这些金银正是留做此用。” “我不管,反正今天我看见了,逸少也看见了,江湖规矩,见面就平分,你留下一份,拿出来两份我们两兄弟带走。” “不是,我怎么说也是你们的叔父吧?你们这抢劫抢到我头上来了?王家也没缺你们俩银子花吧?” “哎,大师,慎言。处仲伯父的弟弟,早就多年前就病逝,这事情当年还上报过朝廷,你也不想王家落个欺君之罪,满门抄斩吧?” “行吧,反正这些财宝也是给王家用的,谁用都一样。你们俩能拿多少,就拿多少吧?拿不走可别怪贫僧哦?” “放心,放心。” 王羲之说着从背后娄出一个大麻袋来,就要往袋里面装,结果扣了半天纹丝没动。 “法潜大师,你这个出家人可不老实,怎么还把这金银熔了浇铸到地下了哪?” “咱们可是有言在先,拿不走,可不能怪贫僧。实话和你们说,叔父我当年也是王家的混不吝,你们俩这点伎俩,我会看不出来?和我斗,你们……” 竺法潜正高兴着,就看到庙外进来了四五十个金银匠,已经把熔炉支了起来。 王悦已经一脸笑意的指挥着开工, “对对对,把那块砖扒开,顺着砖路一直到墙角,墙外就是秦淮河,河上我早就停好了船,你们把槽都摆好。银块不用切太小,方便装船就行。” 竺法潜刚才还奸计得逞的笑脸,现在已经泪如雨下,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抱着王悦的腿就开始哭戏, “阿悦啊,这可是叔父的养老钱,你说叔父从小出家,也没有人养老送终,你把这些钱都拿走,那些小沙弥还不得吃了我?” “哎,叔父,怎么能这么说哪?我和逸少将来都可以给你披麻戴孝的,放心吧,你就当把养老钱先存在我们兄弟这里。你看,这财一露白,你一个和尚,哪里能留得住。与其留财,不如留人。” “你也知道,将来王家的家业,那就是我和逸少继承了。到时候我们再给您吹捧一番,让你功德超越一切行僧,甚至是江南第一活佛,也是可以办到的。你想想,你这是花小钱,办大事,你可占老大便宜了。” “我占你大爷的便宜,你们俩把我的钱骗走了,还要卖我个好?不打听打听,我是那种正经和尚嘛?小的们,把寺庙关起来,关门打狗。” 竺法潜看求告无用,就直接掀了桌子犯浑。 王悦摆了摆手,说道, “叔父,你好像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 “这些沙弥,都是殿下带来的。” “你们两个小王八蛋,为了惦记我这点棺材本,把我的老巢都端走了?我的那些和尚哪?” “自然是戴罪立功,分散到其他寺庙里寻找佛祖赐予的宝藏。” “佛祖赐予的宝藏,这年头,抢钱都能说的这么好听了嘛?” “哎,叔父,孩儿这也是为你着想。” “把我扒得光了腚,还是为我着想?” “你想啊?你这边穷了,要是其他寺庙还那么有钱,你还这么布施功德,还怎么和其他寺庙抢香火。只有大家都一样的穷,才是最好的。” “佩服,佩服,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们哥俩,体谅我呗?” “哎,叔父,你看这话说的,这钱,我们替你花,就是给你增加功德,到时候,你说不定就肉身成佛了哪?” “不是,你没完了是吧?往我心口剜一刀,还要我面带微笑嘛?你们把这金银就挪走,我这寺庙不就留下一条沟嘛?要不了,这些钱,就先放在寺庙里,你们什么时候用,再来取。” 王悦摆摆手,示意金银匠加快速度, “叔父,你多虑了,侄儿们还能不给您老人家想好嘛?这长干寺可是风水宝地,这里要是辟一座墓园,不知道能吸引多少有钱人,到时候,你就劝他们依佛法火化升天,可登极乐,那钱还不是哗哗得进。” “就这两溜风水宝地,一个穴位,起码是百金起步。到时候,咱们叔侄再二一添作五,岂不妙哉。” “我还跟你们二一添作五,我恨不得现在就给你俩火化了埋里面。” “哎,叔父,如果我所料不差,今天你就能有一笔不错的买卖。” “是,是挺不错的,赔得一分没有了嘛。” “叔父,其实这又能怪得了谁哪?你说哪?” “你小子什么意思?得了便宜还要卖乖?” “东海王世子,怎么知道我们家那么多的事情?这事情我可以装不知道,大家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但就是我这次要付出代价呗?长豫,你小子真是一点也不吃亏。连叔父都看走了眼。” “是啊,要是没看走眼,眼下只怕我就真的要埋在这脚下了吧?” “你说什么哪?你可是王家的希望,叔父就算有点私心,两头拿,也不会拿你的性命开玩笑。” “我说得不是你,是我那个雷姨娘。” “你说什么?雷夫人要杀你?这事我可不知道啊?你要钱就全拿走,可别赖我。” “这个我自然知道,只是我暂时还没有抓到她的把柄。不然乌衣巷也不能这么安静。” “那你就来祸害我?把我这小庙给榨干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叔父,这钱和兵,只能掌一个,都要得话,手不会烫嘛?” “你说什么哪?我身边连个得用的沙弥都没有,哪有什么兵?哦,现在钱也没了。真成贫僧了。” “这话是父亲托叔父带给处仲伯父的,之前借周访、祖逖之口,没什么作用,现在看只能由叔父代劳了。” “我倒成了你小子的信使了?” “另外告诉处仲伯父,宣城的铜,也不要打主意了,我打算去查一下账,免得到时候大家难堪。” “长豫,你做事一定要这么绝嘛?连自家人也不放过?” “还要怎么放?江南官场这些作奸犯科的事情,十件就要三件是我们王家人,哪一次不是既往不咎,再这样下去,整个江南,可就都是我们的敌人了。” “那就索性反了,难道他司马家能指洛河,我们王家就不能指秦淮河?” “叔父如果有这种想法,那可就是自绝于琅琊王氏,到时候讨逆先锋肯定是我和逸少。” “也罢,那就再等等看,我只是怕到时候你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现在可不是一家人要你的命,就连世子也……” “也什么?” “这个以后再说,你让你的人先撤,还真让你说着了,这生意还真就来了。” 王悦挥了挥手,运金银的船舶驶向乌衣巷,他俩人扮做小沙弥留下来看看情况。 不多时,一个血人冲了进来,摔在了寺内,身后还跟着十几个蒙面人,各个都拿着带血的刀。 “阿弥陀佛,佛门净地,放下屠刀。” 竺法潜跨步而出,如一尊佛一般隔开了摔倒的血人和不依不饶的蒙面人。 第9章 佛门金刚怒,智退黑衣人 “秃驴,滚一边去,别坏了老子们的事情。你知道他是谁嘛?就跑出来碍事?” 来人想上前把竺法潜推开,不管怎么用力,竺法潜就像大山上的青松一样巍然不动。 “呀,和尚还有点本事?哥几个,一起上,把这和尚抬一边去。” “阿弥陀佛,既然众位施主不听好言相劝,想必是得了地藏王菩萨的召唤,贫僧这就送你们去地狱。” 说着话,竺法潜左脚踏出,一根禅杖从土里弹出来。 竺法潜先是一计膝击撞飞来人,往前越出一步,一手拽住那人,一手擒住禅杖。 竺法潜左手的禅杖杵在地上,溅起一些尘土,右手拽着的黑衣人抛了出去。 那黑衣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势大力沉的一计飞脚又将他踹出几丈远去。 寺庙中只留下那黑衣人长刀落地的声响,竺法潜这一套连招,暂时震慑住了后面跟着的几十个黑衣人。 这些黑衣人相互对望,谁也不想成为第二只出头鸟,被踹个七荤八素。 “咦,是次道,他怎么伤成这样,他不是说他自幼遍访名师,打遍天下无敌手嘛?” 趁着这个间隙,扮成小沙弥的王悦、王羲之,把倒在寺庙中的血衣人,抬回大殿之中。 擦拭一番之后,才看到了是刚刚被派出去执行报复任务的何次道。 “长豫,逸少,你们俩怎么在这里?早知道你们俩也在这里,我还不如就死在外面。” 何充想要爬起来,反复试了几次,还是无能为力的躺在佛像之前,看着天,也看着佛。 王悦安抚道, “次道,没事,你来了长干寺,就是回到家了,不会再有事了。” “死了,都死了。我对不起三个兄弟,对不起父母的在天之灵。” “次道,你慢慢说,谁死了?事情是怎么回事?” “你也知道,我们五兄弟领了殿下的命令,去剿灭刘隗府里的死士。没想到消息走漏了出去,本来只有三四十人的死士,一下子多出了十几倍。” “我们四兄弟背靠着背,相互接应,也和他们斗了个难解难分。就在我们准备找机会遁走,再做打算的时候,一支装备精良的弩箭营,从外面把场子围了起来。” “随着命令的下达,弩箭竟然不分敌我的射来,众兄弟见逃生无路,这才狠下一条心,扛着箭雨,为我拼出一条血路。” “你是说对方动用了弩箭?” “是的,要不是对方不分目标的射杀,我的三个兄弟也不会回不来。” “你安心养伤,我出去和那些黑衣人谈谈价钱。” “长豫,那些人可都是死士,他们要知道你是谁,还不得疯了?” “不怕,我自然有办法,逸少,你在这里照顾次道,我去瞧瞧。” 王悦提步出殿外,走到竺法潜的身后,说道, “大师,佛门之地,还是不要再动刀兵,不如让小侄试试看,能不能化干戈为玉帛。” 竺法潜略微一惊,他以为王悦、王羲之已经离开,这才拼着一条命豁出去,也要拖延些时间。 毕竟他算是王家养废的化外民,王悦、王羲之才是王家的将来。 可没想到这两个家伙,又摸了回来,也投身这危险之地,这可让竺法潜进退两难。 “长豫,你这不是胡闹嘛,赶紧带着人,从地道出去,这样贫僧的死,才值得。” 王悦见竺法潜还是要赶自己走,就往前迈了一步,说道, “诸位,在下王悦王长豫,相信各位都听过在下的名号。在下这颗人头,可是足够你们全家富贵,又够你们全家死光。” 这时候 被竺法潜手段震慑住的众黑衣人已经缓过来一些,心中的恐惧也被贪欲战胜。 尤其是听说他刺杀榜上排名第一的王长豫就站在他们对面时,那更是一个个雄心万丈。 众黑衣人商量一阵,把领头的推出去交涉。 王悦打量着这被推出来的黑衣人,脚步轻浮,手中的长刀还在发颤,倒像是刚刚上场的雏。 “王袖?王尚书郎?你也来了?” 王袖被唤破了身份,回头看了众黑衣人一眼,索性就抓下面上黑纱,真面目也露了出来, “不愧是江南第一才子,无论是气魄、胆量,还是智慧,王公子的高度都让人难以望其项背。可惜啊,这么完美的才子,今天也要香消玉殒了。” “尚书郎,我知道你很急着立功,弥补今天在长干寺的失败。好好在郑家面前表现表现。” “王公子,我看不到你哪来的自信,你不会觉得只靠一张嘴,就能说服我改变主意吧?别说我还是郑家人,就算我和郑家没关系,但谁和千金赏钱有仇?” “尚书郎,反正我现在也是瓮中之鳖了,不如听我讲个故事?” “你这小子,鬼主意最多,即便是刘隗大人那样的老江湖,都不免在你手里吃亏,更别说我这个靠着吃软饭,才混了个尚书郎的小角色。纵使你有百般变化,袖就只有一招——不听。” “尚书郎难道不记得,刘隗在长干寺,向我索要的第一件物品是什么嘛?” “不就是汉中李家的一些通匪信?这些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倒是也想通匪赚钱,可人家谁认识我这么一个吃软饭的?” “那你知道为什么刘隗急于要回去这些信件嘛?李家满门俱灭,该处罚的已经罚了,这件事情早就尘埃落定了。连王爷也亲自下旨不许再追究了。” “我才不管那些,我只管今天摘了你的脑袋,回去当个酒器。” “慢,且慢。既然尚书郎对这个不感兴趣,那我就说一个让尚书郎感兴趣的事。” “你最好是,要不然,我这耐心可不多了。王公子是真不知道自己在市面上多么值钱。” “弩箭营,在建康城里,谁有权力调动一个营的弩箭?反正,我是没有。” “你想说什么?想说刘隗大人卸磨杀驴,那些弩箭射杀了我们这些给他卖命的人?你想拿这些来离间我们,你难道不知道那何家四兄弟杀了我们多少人?整整一百人。要不是弩箭营及时到来,只怕我现在都站不到王公子面前。” “刘隗也没有这个权力,整个建康城只有两个人有,一个是王爷,一个是殿下。” “你想说王爷抛弃了郑家,把郑家推出来,和你王家厮杀?” “未必现在就抛弃了郑家,但尚书郎,肯定是被抛弃了。你往身后看看,这都过去多长时间了,那支弩箭营为什么没有跟来?” “王公子的意思是,王爷想借我的手,杀了你,这样王家和郑家的仇就解不开了。” “尚书郎怎么知道,不是引诱你进我的伏击圈,除掉你这个知情人哪?” “你?就凭你,你又没有这个大和尚的身手,你拿什么伏击我?” “尚书郎难道忘了嘛?那一百多沙弥是世子殿下带来的。你猜为什么何次道任务失败后,要往长干寺跑,难道是看着大和尚脑门锃亮吗?” “哼哼,就算这一百多沙弥是你提前的布置,又怎么样,我这身后可都是武林侠士。” “哎,尚书郎,你这么快就忘了我刚才说得了?” “你刚才说什么了?” “我说,建康城里,只有两个人能调动弩箭营,一个是王爷,一个是殿下。” “那,那又如何?” “尚书郎,你想一想,就我这颗头这么值钱,我都敢摆在你面前,说明了什么?” “说明你胆子大,脑袋坏了。” “错,说明我有恃无恐。只要我愿意,我一声令下,你和你身后这几十个残兵,就能被我射成刺猬。” “王公子,你在攻心嘛?你刚才不是还说,你没有权力调动弩箭营嘛?” “不错,那我现在问你,这些沙弥,是谁带进长干寺的。” “是世子殿下。” “好,我再问你,为什么不管是东海王世子,还是刘隗大人,见到了这些沙弥之后,立刻就做出了撤离长干寺的决定?” “我想不到。你说是为什么?” “当然是东海王世子和刘大人看出了这些沙弥的来历,知道殿下动了真怒。现在你明白,为什么只有你的人追了出来,那支弩箭营没有跟上来了吧?” “王公子的意思是,你身后这些打扫寺庙的沙弥,其实也是弩箭营的?既然如此,王公子又何必要和我说这么多?” “因为,我不敢赌哪?我不知道他们得到的命令,是听从我的指令,射杀来犯之敌,还是一旦情况有变,杀尽长干寺中的每一个人,也包括我。” “你觉得我会信你这些鬼话?” “你可以和身后的人多商量商量,这种事情,还是不要拍脑袋就决定,这可不是你一个人,一条性命,搞不好牵连下来,就是几百上千个人头落地。” “你说的倒是夸张……” “夸张嘛?我王家现在什么实力,谁不清楚,现在兵粮官钱一手抓,差得就是一个名分,如果我死了,那是不是就是师出有名了哪?” “王公子,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吧?你一人的生死就能挑起那么大的纷争嘛?” “可不是一个人,这位高僧,出家前是王大将军的亲弟弟,在江州、湘州、荆州三场战役中屡立奇功的王羲之,就在后面大殿里,你要是杀了我,总不会放过他们俩吧?” “我们仨如果一死?你猜,王家会不会揭竿而起?” “你既然这样说,谁都承担不起杀你的后果,那为什么不命令身后的沙弥动手?而是要和我讲道理?” “尚书郎,你也不想想,如果我死了,谁会第一个被推出来当靶子?是刘隗还是你?” “自然是我。” “哎,这就对了嘛,你要杀我,你又杀不了,就算你侥幸杀了我,你们整个一家子都得给我陪葬。我这份钱,是既不好挣,更不好花。” “那王公子说怎么办?我现在就是退回去,刘隗大人和郑妃也不会饶了我的。左右是一死,又有什么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你回去可以说,追到了长干寺,遇到了世子殿下的弩箭营,怕给郑妃留下把柄,就撤回去了。只要不提我,不会有人为难你的。” “那你怎么敢保证你身后这些沙弥不会泄露出去?” “泄露出去又怎样?” “那不就穿帮了?我分明是被你劝退。” “何家兄弟可是我姨母的儿子,要是我在长干寺,我会让你们活着回去?” “那倒是不会,只是王公子真的肯放我回去,没有什么条件?我怎么总觉得王公子没安好心?” “尚书郎,不得不说,你太精明了,怎么会没有条件哪?没有好处又有危险的事情,狗都不干,是不是?” “那好,王公子说说你的条件吧。” “简单,做我的眼睛,帮我盯着郑家,盯着刘隗。” “王公子,你这是让我当叛徒。” “尚书郎,你应该很清楚,汉中李家是怎么被灭的满门,如果你想成为下一个李家,就死心塌地的跟着郑家走到黑吧?” “我……我自然是不想,但我也怕这个秘密泄露了,我不是照样活不成?” “这你不用怕,我一不用你按手印,写效忠书,二不用你传递情报,你还照常做你自己就行。” “那王公子就不怕我回去以后就再反水?” “用人不疑嘛,我相信尚书郎也看得清楚,这种送死的事情,你总是被推在前面,但好处哪?只怕你捞得最少吧?” “那好,我就为自己赌这一把,我赌王公子是言而有信的正人君子。撤。” 王袖一挥手,身后的数十黑衣人纷纷撤出寺庙,王袖也抱了抱拳后,转身追上了队伍。 队伍里有人就问道, “主公,你真信王悦说得那些吗?” 王袖摇了摇头,说道, “我又不傻,他身后要真是弩箭营,早就动手了。” “那主公你还让咱们撤走?” “他有一句话说得对啊,他要是死在长干寺,咱们所有人,连同家里人都得给他陪葬。” 第10章 三山五岳光,五湖四海玉 好说歹说,总算是把黑衣人劝退后,王悦再也强撑不住的墩坐在地上,又被地上熔炼金银的余温烫得弹了起来,双手捂着屁股翩翩起舞。 身旁的竺法潜也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水,说道, “长豫,你的胆子可是真打,居然敢把这些沙弥吹成是弩箭营的。万一王袖要是不信,咱们叔侄岂不是你下地狱,我归西天极乐?” “他信不信都没关系,只要给他一个足够说服刘隗的台阶,就足够了,毕竟要是咱们叔侄三人死在长干寺,他王袖全家是肯定扛不住咱们王家的怒火。就连郑家也会毫不犹豫的把他们推出来当替死鬼。” “你倒是算得细致,走,去看看里面的何次道怎么样了。” 叔侄两人穿过寺庙庭院,回到大殿之中。 见王悦从外面进来,何充欠了欠身子,说道, “长豫,你是不是还生气我没有听你的劝诫,一味的听信了世子殿下的话?” “哎,我知道,你们兄弟的机会不多,想要出人头地,就要把握住每一个别人看不上的机会。这事情,倒是我疏忽。我没想到王爷已经下了这么大的决心,看来,世子还是有很多事情瞒着我们。” “法潜大师,多谢您仗义出手,从此以后,我们何家两兄弟诚心向佛,以后的所得所获,会分出一半来供奉长干寺。” “何施主有心了。” 竺法潜双手合十还礼,王悦可不高兴了,脑袋往上一歪,说道, “次道,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救你性命的是我这张三寸不烂之舌,可不是这念经的和尚。” “长豫,你怎么越来越小气了哪?我刚才还听逸少讲,你刚刚才搜刮了长干寺的香火钱,整整装了十几船。别人都是礼佛敬佛,你可倒好,钻进佛的肚子里面,搜刮佛庙的香火钱。” “就是,你看何施主多明事理,不像有些人,都掉进钱眼里了,注定要下阿鼻地狱。” “法潜大师,你是知道我的,我对钱没有兴趣,额~这佛像的脚指头看着格外发亮,逸少,去抠下来带回去。” “别动,逸少,你动一下佛像,贫僧,贫僧就拿木鱼敲死自己。” “额~大师,别紧张。” 王羲之看竺法潜真的要自残,连忙劝道, “长豫兄不过是和你斗斗嘴,再说了,拉走你那几船香火钱,又没有进了我们兄弟俩的兜里。” “没有进你们兜里?这是什么意思?” “当然是被人扣留了下来,查封了起来。” “嚯,建康城还有这么硬气的官差,敢劫你们俩的船?” 几人正说着话,本来在孝期的世子师父卞壸出现在面前,看样子还是跑着来的。 “法潜师父,快,把长干寺上好的玉露拿来给卞师父喝下。” 王悦眼神一扫,又是一笔买卖。 竺法潜稍微一愣神,旋即回身把身后的茶壶拿出来,给卞壸倒了一碗茶。 卞壸也没管那么多,直接拿起来就饮尽,然后上前拉起王悦就要走, “长豫,大事不好了,那十几船银子,都被扣下了。” 王悦甩开卞壸的纠缠,也品起一杯茶来,说道, “世子殿下就没有问一问何家兄弟是成是败?” “嗐,那……” 卞壸话吐到半截看到何充正盯着他,马上话锋一转说道, “哪能没有哪,世子殿下听说了变故后,立刻就派人去刘隗府里交涉,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也要带回何家三兄弟,让他们入土为安。” “属下办事不利,反累得殿下去周旋。”何充说道。 “次道这是哪里话,殿下怎么会让忠心效力的人寒心哪,次道且好好养伤,你的五弟幼道已经接到世子府,就在世子身边,次道不必担心。” “多谢殿下,多谢大人。” 何充咳嗽两声重新躺平。 卞壸看了看何充的伤势,又问了问旁边请来的大夫,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来交给了大夫,又嘱咐了几句冷热。 “长豫,你看世子殿下都想到了,还加派了御医,正在来的路上,你是不是没后顾之忧,可以同我回去商议对策?” “卞师父,你就一点同理心都没有嘛?死得可不是阿猫阿狗,那可是我嫡亲姨母的三个儿子,按照礼法,我是不是也在丧期,我已经悲痛成这样,哪里还有分寸去辨别?” “长豫,你是不是分不出轻重缓急,眼下是讨价还价的时候嘛?你难道看不出来,他们已经都拧成一股绳,就要世子殿下倒台嘛?” “有吗?谁啊?我怎么看不出来哪?你先把刚才极品玉露的十两金子钱交了。” “就这么一口,你就坐地起价要十两金?你怎么不去抢啊?” “那可是这位法潜大师,云游天下,采三山五岳第一缕阳光升起时的露水,又加持了数位大德高僧的祈福,要你十金,都是友情价。” “我现在身上没有,先欠着账,你先同我去世子府,商量对策。” “你看,卞师父,这什么钱都能欠,哪怕是昨天你到秦淮河的花船上赌钱喝花酒,也能欠些钱,无非是让人把衣服扒光游河。这佛家的东西可不能欠,这一欠,可就是缺德,人一缺德,君子就变成小人。” “拿去,拿去。”卞壸从拇指上褪下扳指,递给竺法潜, “这下,你能动地方了吧?” “不急,你看,卞师父,您这也在孝期,我也在丧期,都不易轻动,应该是他们来见咱们才对。卞师父稍安勿躁,小子今天算了一卦,紫气东来,自有一位天命才子从北方乘白马而来,解了世子殿下的祸事。” “长豫你什么时候添了这个本事?” “这不是嘛,每天和郭、葛二位师父坐而论道,听得多了,也就有了一点见识。卞师父与其忙忙碌碌,不如就在这寺里和法潜大师谈玄论道一番。” “这倒也不是不行,只是世子殿下那边?” “卞师父,就算你学究天人,我才华横溢,最终的决心还得世子殿下来做,你别太小看世子殿下了。” 卞壸不但没把王悦拉回世子府,反而被王悦说服留了下来,和竺法潜谈起了玄道。 世子府那边自然是急得不得了, 有急自然就有喜。 刘隗一脸喜色的向王袖介绍着对面的来客,丝毫也没有在意王袖的失利。 “阿袖,这位就是世叔常和你说的淳于伯大人。” 王袖眉头一皱,这个名字,他倒是听说过,好像是一个什么督粮官,也就是个上下不讨好的苦力差事。 平日里刘隗连正眼都不看的末流角色,今天怎么看着好像他亲爹一样的热情?莫非这淳于伯是郑妃的男宠…… 王袖一连串的联想还没停下,刘隗就直接点破了答案, “阿袖,这位淳于伯大人可是心明眼亮,咱们在长干寺里翻了几个月的财宝,都没有他今天一天截获的金银多。这可真是咱们的财神爷。” “刘大人客气了,下官也是借了大人的东风,守在咽喉要道,堵住了他们逃窜的船只,偶然有所收获,要不是大人布局精妙,敲山震虎,他们又怎么会急于转移,而露出破绽哪?所以下官说这截获金银的首功,还得是大人。” “哎,淳于大人,这么客气干什么哪?你我同为王爷效命,为郑妃效劳,这次可是打了一个大胜仗,有了这一笔金银,王爷就能招募数万忠义之士。淳于大人,我看你日后的官运那是亨通的很哪。哎,可惜我家那几个小子不成器,我要是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也是老怀安慰了。” “多谢义父提携,儿自当拼死报效义父大恩大德。” “哎,淳于,快起来。再这样就生分了,这是自家子侄尚书郎王袖,你来说说,你把那些金银又藏在什么地方了?那个王悦,可是精明的很。” “回禀义父,儿没有藏,还放在船上,只不过是把那些船改装了一番,把秦淮河上那些花船上的女子都赶上那几艘船。这样他们想破脑袋也查不到,金银就在他们面前。” “好,淳于,这事情,办得漂亮。那为父就放心把和世子谈判的事情,也交给你了。” “义父?儿臣官卑职小,恐怕难当大任,还是让王兄、刘兄这些见过世面的去,比较稳妥。” “他们?他们要是稳妥,就不会几个月都搜不出钱来,就不会几十人去追一个濒死的人,都能让他走脱,我还没细问哪,你们几十个人,是怎么让何充跑掉的?” 王袖一看躲不过了,把心一横,说道, “世叔,世子那边也在长干寺埋伏了弩箭营,那些沙弥就是弩箭营的人假扮的,要不是侄儿洞悉到了危险,及时撤……” “胡说,当我是三岁小儿嘛?要真有弩箭营,你们能一个都没伤的回来?” “世叔,小侄真的没说谎,确实是有弩箭营在拱卫长干寺。”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非让我打你几十板子才行嘛?府上之前有弩箭营,是因为那时候王爷正好在府邸,世子殿下可是早就回了世子府,弩箭营在长干寺保护那些和尚嘛?” “小侄,小侄确实是没有见到弩箭,不过小侄见到了王家的王悦大公子,小侄怕误伤了王悦,这才退了回来。” “王长豫?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怎么就放弃了哪?这要是我……” “额~世叔,他现在应该还在长干寺,小侄留了几个探子,现在去也来得及,只要有世叔在场,小侄一定手起刀落。” “哎,阿袖,这事你做得很对嘛,为什么一定要打打杀杀哪,你看淳于,有时候只要多动动脑子,比杀几个人可是管用许多。” 王袖心中自然十分鄙视,脸上还得捧着说, “世叔教训的是,小侄多向淳于兄学习。” “尚书郎过谦了。” 刘隗满意的点了点头,心想—— 这个王袖还不算太傻,我这招借刀杀人,居然被他识破了,那可是王家大公子,他要是死了,别说王爷随时把我供出来,就算是真护着我,也未必护得住。 刘隗收回自己的小心思,继续问道, “淳于,你来说一说,你打算和世子怎么谈?” “就用截获这几船金银为突破口,和世子府取得联系,让世子要么放弃这些金银,要么答应我们的条件。” “哦?你这样想的?” 刘隗多少有些失望的说。 淳于伯立马补充道, “义父,这是一个阴阳局,不管他怎么选,他都将一步步进入我们的圈套。” “哦?果真?那说下去。” “义父,如果他选择放弃这些金银,我们就把这些金银的事情公布于众,让世人知道世子私下里暴敛财富、包藏祸心、意图谋反,然后再让我们的内应,放一下盔甲弓箭到世子的府库里,坐实他叛乱的意图,这样废世子就顺理成章。” “不错,不错。那他要是答应了我们的条件,主动让出世子之位哪?” “那自然也不能放过他,世子现在就敢刀胁王爷,要是将来让他更进一步,成了坐拥大郡的亲王,那可就更加了不得了。” “嗯,你倒是看得明白,消息也蛮灵通的。” “义父,儿臣绝没有窥探之意,实在是刚刚不小心听到刘兄说起。” “好了,这你不必解释,为父绝对信任你,说说你的想法。” “就算他答应了我们的条件,那也是形势所迫,他察觉到了宣城公、东海王世子、王爷都和我们站在一起,他只不过是想,用暂时的低头,来麻痹我们。” “那我们该怎么做?” “义父,您养儿臣这把匕首,养了这么多年,现在不就是出鞘的时候嘛?儿臣就借着这个谈判的机会,出手解决掉他,只是儿臣的儿子阿忠,年龄还小,就要靠义父照顾了。” “阿袖,你看看淳于,这才是忠臣,你再看看自己,区区一个王悦就吓了回来。” 王袖用眼睛一瞟,心想—— 废话,有能耐你自己去啊? 第11章 醉卧美人窝,庾郎可赎我 淳于伯得了刘隗高官厚禄的许诺,从刘府中出来,行至在世子府门前,命人前去通报。 府中的司马绍和司马裒正在焦急等待卞壸的返回,结果是卞壸没有等来,反而等来了下人的通传。 “淳于伯?阿裒,他是谁?他也配来敲门嘛?命人把他赶出去。” 司马裒也是想了好一会儿,才击掌说道, “兄长,就是那个,你派出去督粮的那个官,他还为了买粮方便来我这里换了沈郎钱的那个。” “哦,是他啊?他没事不去继续督办粮草,跑来我府上干什么?等着我夸奖他两句嘛?” “兄长,左右现在卞师父也没有回来,我们干等也是等,不如放他进来解解闷。” “你小子,借着这次军粮的事情,发了不少财吧?” “不敢隐瞒,小弟确实发了一笔小财,小弟这也是拿人家的手短,这怎么也得让人家觉得钱花的值吧?” “那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就把他领进来吧,我倒要看看,这家伙来我府上干什么?” 不多时,淳于伯被领了进来。 司马绍抬了抬眼皮,问道, “淳于伯,如今北伐在即,原定于明年二月的出征日期,可能要提前了,我三令五申的让你抓紧军粮的筹备,看来你已经准备妥当了,才敢来见我。” 淳于伯赶紧行礼,单刀直入的说道, “殿下英明,本来这催粮的任务,一下子从三个月变成三十天,臣已经起了自杀殉国的念头,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正巧臣今日押粮船回来,在秦淮河中发现了十几艘可疑船只,臣上前一查看,居然都是满船的金银,这一下子反倒是凑齐了缺失的亏空。故而臣特来向殿下交差。” “什么?那些金银被你劫了去,那可是……” 司马裒一听消失的金银浮现出来,激动的就要追问,好在司马绍干咳了两声,打断了他的冲动。 “咳咳……” 淳于伯借着司马裒的询问,反问道, “难道宣城公知道那批金银的来历?那可太好了,臣就怕开罪了哪个高管,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淳于卿,你为国督粮,不用怕得罪谁,我现在就是你的后台,谁有不服的,让他们来找我。” “多谢殿下体恤,既然这些金银不是殿下的私产,那臣就依照律法,按照不明财物,一并充做军粮军饷了。” 淳于伯进一步紧逼,不让司马绍有一点回转的余地。 司马绍又抬头看了看淳于伯,说道, “如此说来,那批军饷已经安排入库了?那咱们这就去清点清点?” “还没有,臣也是怕有些心怀不轨之人,惦记这些钱财,就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先藏了起来。想着先和殿下讨个主意,再做决定。” “哦?淳于卿做得有礼有节,还需要向我讨什么主意?” “这里也没有别人,臣想着,如果这批金银要是殿下的私产,那臣就当没看见,悄悄的把这些金银都给殿下运到府里来。” “淳于卿,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在说我巧取豪夺,受贿得来了这些不义之财嘛?” “臣绝对没有这个意思,臣知道殿下用钱的地方多,又要笼络朝臣,又要安抚民心,依臣看,就算这笔钱财不是殿下的,也应该是上天送给殿下的,要不然怎么恰好就被臣发现了哪?” “哦?淳于卿,这么说,这些钱财,我还非收不可了?” “殿下也可以不收,但这么一大笔的钱,臣自然是无福消受,臣为了保全自己和一家老小,免不了要拿这些钱财当敲门砖,去巴结一位敢收这些钱财的权贵,臣想那不是殿下所愿意见到的吧?” “淳于伯,你这是在威胁我喽?我不收这金银,你要带着这些金银去哪里?去长安还是平阳?” “殿下说笑了,臣这些金银连建康城都带不出去,何况是万里河山。臣也不过是想给自己谋一条出路而已。” “这么说,你来我这里之前,已经为自己找好了退路?” “殿下,臣也是没有办法,臣在朝中没有根基,也没有姻亲故旧,只能是腆着脸认了刘隗大人做义父。殿下这边要是说不通,那臣就只有去投义父了。” “哦?我看你是郑家派来给我下套的吧?如果我收下了这笔金银,就把这事情散布出去,败坏我一贯清廉的形象,然后再用失德丧人心,把我这个世子废掉。” “殿下,你……” “我怎么知道的?对吧,我不但知道这些,我还知道,你给我准备的是一个阴阳局,如果我怎么都不答应,让你无机可乘,你就要学专诸要离,当堂行刺于我。我想你现在手中还握着一柄匕首吧?” 淳于伯闻听此言,瞬间吓得魂不附体,袖子中藏得匕首也落在地上,喃喃的说, “是王袖,一定是他,想不到他竟然背叛了郑家。” 淳于伯的话刚刚说完,左右两侧就有力士冲出来把他绑了起来。 司马绍走上前去拍了拍淳于伯的肩膀, “淳于卿,这事不怪你,你的智谋很高明,可惜啊,就像你说的,你在朝中无人,这要是宣城公策划的行动,说不定就成功了。” 一旁的司马裒连忙解释道。 “兄长,臣弟真的就只是收了他一点钱,真的不知道他要行刺兄长。” 司马绍挥了挥手,一旁的力士先把宣城公请了下去, “淳于卿,现在好了,宣城公也离开了,你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只能和我合作,说出那些金银的下落。” “殿下,你未免小看了臣,臣虽说一文不名,但还有骨气,并不是每个人都是王袖那种贪生怕死之辈。殿下杀我可以,要我背叛义父,万万不行。” “这样,我和你打个赌,明天这个时候,那些金银,会有人送到我府上,你信不信?” “殿下是想动用私刑,将臣屈打成招嘛?尽管来吧,臣也看一看自己是不是有把硬骨头。” “不,不,淳于卿误会了,既然我现在广纳贤才,自然是要以理服人。反正你现在哪也去不了,就算我现在放你回去,你也解释不清楚了,郑家不可能为了你,不相信王袖,你说是嘛?” “那殿下要赌什么?臣好像已经没有什么本钱了。” “就赌你一个坦白。如果明天这个时候,有人把那些金银送来了,你要把你和刘隗的合谋原原本本的写下来,签字画押。我总不能挨了人家一棍子,连个屁都不敢放吧?” “那如果是殿下输了哪?” “那我就将这道手令交给你,你持这道手令,就可以出建康城,带着那些钱,逍遥快活。” “这样殿下好像吃了大亏。” “无妨,今天王长豫给我算了一卦,紫气东来,诸邪退避。说自有才子从江北而来,为我解这棋局,咱们就安心等待就好。” “殿下就那么信任王悦?就不怕将来他会架空殿下,甚至是取而代之?” “淳于卿,你当死士有余,当说客不足,像你这样的话,我一天不知道要听多少,我和长豫多少次同度生死,岂是一两句离间的话,就能动摇的?” 日升月落,第二天,太阳还没有吵醒天空,房前屋后的吵骂声,就把司马绍从床上撵了起来。 司马绍正想发火,转念一想,这说不定就是长豫所说的转机,立刻穿戴整齐,又命人将司马裒和淳于伯都提出来,三人一起寻着声音来到了秦淮河边。 司马绍这第一眼就看到河里的花船之上,站着一个裸男。 再看,这个裸男,被十几艘花船围着,每支花船上站满了莺莺燕燕。 只听一个年纪大一些的女子骂道, “你也不打听打听,这可是周家的产业,你花酒也喝了,钱也赌了,姑娘也睡了,就想这么拍拍屁股走人吗?” 被围攻的裸男,丝毫不慌张的说道, “我一个人从幽州而来,路上不知道遭遇了多少土匪恶霸,也没有你们这群女子这么不讲道理。” “哦,你吃了喝了,不给钱,反说我们没有道理?大家给评评理,正好世子殿下也在,世子殿下说说,到底是谁没有道理?” 司马绍被人认出来,直想扇自己一个巴掌,谁让自己爱看热闹,竟然不知不觉的挤到了河边。 司马绍左看右看,也没看出这个裸男和卦象中的宰辅之才有什么联系。 不过,倒是他说的那句,从幽州来,点醒了司马绍。 毕竟现在刘琨退守幽州,和段家兄弟合兵一处,共同对抗石勒,说不定这人就是刘琨的信使。 司马绍还在琢磨着哪,裸男又说话了, “我什么身份,能和你们这些风尘女子讲理?把你们家周缙少爷喊来,他来之后,我自然会把道理讲清楚。” 那些花船上的女子齐刷刷看向司马绍,司马绍臊红了脸点了点头,唤过一个门人,去喊周缙前来。 周缙把王家兄弟送回家,又给何充找了一个隐蔽的疗伤之地,刚刚踏上门槛,就被世子府的门人拽了过来。 周缙边走边抱怨, “不就是喝了花酒没给钱嘛,多大点事情,还用的着殿下出面,既然殿下出面了,那免掉也就是了。” 门人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周四少也知道,殿下就喜欢看个热闹,这难得有个热闹,小的可不敢给搅和了。” 周缙不情愿的被拽到了现场,见过了世子司马绍后,周缙问道, “总共欠了多少钱啊?” 花船上的人,立刻把条子递到了周缙手中,说道, “四少,连喝带赌的,总共五百两银子。” “他给了多少?” “一个铜子都没给。” “那你们还让他骗了一船又一船?” “他说是四少的好朋友,奴家看他穿得华贵,谈吐优雅,也就当真了。” “哦?这位朋友,但不知你要给在下讲什么道理?” “周缙是吧,以后都要同朝为臣的,你是不是先给我弄件衣服,要不然吓到这些小娘子也不好吧?” 周缙点点头,花船上的女子将衣服抛给裸男,裸男这才又穿上, “四少,不要急嘛,我虽然没有什么钱,但我的朋友可是在建康城里大名鼎鼎,这些钱都记在他的账上就行了。” “哦?但不知道谁是你的朋友,我好像不记得我们见过。” “庾元规啊,四少不会连他都没听过吧?哪我姨丈这块令牌,能不能换点酒钱?” 说着男子从衣服里摸出一块令牌抛到周缙手中,周缙看了看没看明白,转身递给了身后看热闹的司马绍。 司马绍一眼就看出来了,果然如自己心中所想——刘琨的令牌。 “这位高贤想来就是大名鼎鼎的太原温家温太真。” “殿下谬赞了,别说大名了,小名也没有啊,我写了那么多的情诗,居然换不来一晚的酒钱。” “好说,好说,来人,提五百两银子,给太真把账平了。” “殿下,这……不合适吧?” 周缙看着怀里的五百两问道。 “没什么不合适的,我今天能遇到太真,这五百两又算得了什么。” 周缙把银子分到各个花船上,花船就要散去。 温峤却不答应了,立刻说道, “各位,咱们之间的风流账了了,可还有一笔大账没着落哪?四少,这事情,你不要参与,去把你家二哥周筵喊来。” 周缙问道, “太真兄,你扣着这些花船,莫非是还没有玩够?” “四少,你不要多问,你知道的越多,对你来说,可越危险。” 周缙回头看了看司马绍,司马绍也想到了什么,眼角扫了一下身后的淳于伯,已经瘫软在地上。 这下子,司马绍就彻底明白了,原来淳于伯把那些金银藏在这花船之中,而且看来那个王袖也是想两头吃。 只是想借着自己的手,除掉和他争位的淳于伯。 司马绍点了点头,说道, “去吧,顺便让周筵把管刑律的其他官员都喊过来,毕竟这人到底是不是太真,也不是他一张口就算的。” 第12章 风流多韵事,急功自投网 有司马绍在这里看热闹,处理刑案的从事中郎周莚、法曹参军刘胤很快就抵达了事发现场。 这刘胤本就是幽州邵续的属下,之前和刘琨也多有来往,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北方的故人温峤。 “太真兄,没想到在建康又见到了故人。你这次来,怕是背着了不得的重任吧?” “承胤兄,言重了,人生嘛,不过是得风流时且风流,你都已经是丞相的高朋,我还是个给不起酒钱的登徒子。” “谁不知道,太真兄之才胜我十倍,依我哪,像太真兄这样的大才,世子殿下是不会放手的。” 被谈论到的司马绍,这时才有空回话,说道, “承胤,这次唤你们过来,确实是太真的主意,连我也是在旁边看戏的。我现在也看不懂,他坐了人家的花船,不给钱就算了,反倒要扣留人家的花船。难道是我孤陋寡闻,这种事情在北方常见嘛?” 刘胤听出了司马绍话中的意思,就是让他追着这个原因,让温峤把事情讲清楚。 “太真兄,这交情是交情,律法是律法,咱们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你真是无事生非,那我可是讲不了情面,少不了把你押到法曹去问罪。” “那是自然,难道在承胤兄眼里,我就是那种人吗?承胤兄请看,这些花船有何不同?” “不同?这我哪知道,我又不像太真兄这般洒脱。” “不是让你看这花船上的女子,是让你看这花船的船舷。” “船舷怎么了?” “你仔细看,她们的鞋都被水打湿了。” “怎么?这是新流行的玩法嘛?还是太真兄酒醉洒金莲?” “咳咳,我也不是说她们的鞋,你不觉得这些花船的吃水过深了吗?船稍微一摇晃,就会有河水涌上船来。” “嗐,这又什么大不了的,许是金屋藏娇藏得太多,太真兄难道就为了这花船上的人,比登记在册的人要多些,就要劳烦法曹嘛?” 刘胤这么说,当然也是因为这些花船,都是他的直属上司周莚家里的,那船上一个个醒目的周字还挺晃眼。 听刘胤这么一遮掩,周莚不得不说话了, “太真兄的意思,莫非是这些花船的船舱里藏了什么不该藏的东西?” “没错,不愧是从事中郎,不知道比那个法曹参军高明了多少。我要说的就是这个,承胤兄知道,我这人风流惯了,之前太平之时,一个月倒有半个月住在花船上,自然对这花船有种亲近之感。” “我本来带着刘大将军的公文,应该刻不容缓的交给丞相府,可昨天我一到建康城,就看到了这些花船,吃水极深,行船又极慢,连摇桨的船夫都后槽牙都看见了,这才让我觉得有些古怪。” “我又怕去找元规兄、承胤兄,反而失了这些船的踪迹,这才出此下次,许诺五百两银子包这些花船一夜。这也才有了今日之事。” 周莚皱了皱眉头,周家这些产业一直都是四弟周缙在管,莫非他真的在船里藏了什么? “阿缙,你是现在说,还是等我一会查出来,打你板子逼你说?” “兄长……额~中郎大人,下官冤枉哪,下官昨天被王悦兄弟俩邀请到长干寺里赌钱,结果钱输了不少不说,还得把他们兄弟送回王家,这一来一去的,哪有空管这些花船。” “那就是说,你没有在这些花船里私藏东西?如若撬开船板,里面藏着东西,又该怎么说?” 周莚还是要公事公办,周缙反倒不乐意了, “谁闲的没事吗?这船是周家的船,难道还有人傻……哎,不对,这船不是咱周家的,也不对,上面的船蓬确实是,但下面这船舷?还是看着有点眼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了。” 周莚一听四弟总算是把自己家给摘出来了,自然顺着说道, “你的意思是,这船被人改动过?” “对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一下子给懵住了。” “这个倒简单了,这花船上,少说也有几十个烟花女子,让法曹的衙役们分开问一问,就知道你这话的真假了。” 不多时,周莚、刘胤带来的衙役们按个问遍了花船中的烟花女子。 周莚看着收上来的答复,点了点头,又把卷宗递给世子司马绍, “殿下请看,据她们回忆,在昨天午时左右,都感觉到困意来袭,全都睡了几个时辰,直到温峤前来包船游玩,才都醒过来。看来这里面可能是有些古怪,我们周家的船一定是被人动了手脚。” 司马绍斜了一眼淳于伯,心里已经清楚了八九分,大约这船舱里就是那些金银。 “有没有可能这些女子都是并州人,就喜欢午睡哪?太真,你昨天不是都细致了解过嘛?” “殿下,这午睡倒是不奇,奇得是,这些花船应该是停在热闹的地方,可臣遇到这些花船的地方,却偏僻的很。” “哦?那还等什么?周莚、刘胤,带人把船板撬起来看看。” 周莚、刘胤领了命,带人去把这十几艘花船的船板都拆了下来,才拆了一半,金银之光就洒遍了河道两边,看热闹的人,更是恨不得上去抢一把。 周莚命人详细清点,装车造册,自己翻身来给司马绍汇报, “禀殿下,这些船了都藏着金银,怪不得吃水这么深。但不知道这些金银是谁藏进去的,难道想陷害我们周家不成?此事还得殿下为臣作证。” 司马绍拍了拍周莚的肩膀,回手指着瘫坐在地上的淳于伯,说道, “谁藏的,我知道,就是这位负责此次北伐督粮的淳于伯,至于他为什么把金银都藏在你家的船上,这就要你们法曹来审审了。” “殿下,这事涉及到我周家,只怕是不太妥当吧?” “哎,周中郎,难道你们周家运送点银两还用这么偷偷摸摸的嘛?不会,你们周家偷偷摸摸的,只会是造反。” “殿下,那可都是周勰一意孤行,我周家上下,已经用行动表明了忠诚。还请殿下收回刚才的话。” “好,好,是我随意了。那这个淳于伯,就交给承胤来审问吧,好好问一问他,凭他一个小小的督粮官,哪来这么大一份产业?” 淳于伯这时候从惊惧中醒来,争辩道, “殿下,这些金银,不是下官的,是下官半路截来的,这都是长干寺里的香火钱,被王悦找到运了出来,正巧被下官碰上截下来的。” “哦?果真有此事?承胤你派个人去传一下长豫,顺便把长干寺的大和尚竺法潜也唤来。” 司马绍的心里已经大概明白昨天王悦没有跟卞壸来世子府的用意了。 众人没有等很久,王悦就顶着一对黑眼圈出现在面前。 “长豫,你这是怎么回事?” “昨天赢了周缙一点钱……” “那是很多钱,好吧?还是当大哥的哪,把我一个月的零用都赢走了。” 周缙抱怨到一半,另一半被二哥周莚一个眼神吓了回去,一缩脖子退在一旁。 “回去之后,逸少的兴致还是不减,就拉着元规几人,又玩了一会,没想到一玩就到了天亮,要不是法曹的衙役来唤,都还睡着大觉哪。” 王悦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看向河中的花船, “殿下,这是发大财了,一下子包了这么多姑娘,身体够好的啊,不怕王爷知道了训斥?” “咳咳,长豫,说正事。” 司马绍轻咳了两声,把话题引了回来, “太真昨天到了建康,发现这些花船异常,就跟了一夜,今天请法曹来现场开验,果然里面藏着不少金银。” “经法曹的审理,发现这些金银都是督粮官淳于伯塞进船中的,现在淳于伯也对此事供认不讳。” “那不是很好嘛?这里面,我没听出有我什么事情来,那我是不是可以回去补个觉了,毕竟睡不好,皮肤容易干裂。殿下是没见过那个杜乂的皮肤,那个滑的吆,比这些美人……” “咳咳,” 司马绍不得不再次打断王悦的插科打诨,再次把话题引回来, “现在是,淳于伯指证,说这批金银是你从长干寺里运出来的。” “长干寺?我昨天还确实在那个地方,不过是跟着竺法潜大师,把被翻乱的经阁重新整理了整理,哪,周缙也在,你说有没有这回事?” “我的大公子啊,哪里是你们整理,分明是你们三人看着我一个人整理。” 周缙哭丧着脸说道, “也不知道哪个天煞的,把这寺庙的里里外外翻了遍。” “哦?竟然还有此事?长干寺可是南来北往的高僧落脚的修行地,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打扰佛门的清净?” 司马绍又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追问道。 周缙立马说道, “听那个大和尚说,是刘隗带着家丁,把长干寺翻了个遍。” “再劳烦法曹的衙属,传一下刘大连。” 司马绍一步步的将套子勒紧。 “哎,这不是太真兄嘛,来了建康,怎么也不来找我?” 王悦倒是又和温峤攀起了感情。 温峤一撇嘴,说道, “还说哪,乌衣巷的门槛高,我都被你府上的衙役丢到秦淮河里喂螃蟹了。不过,要不是这样,我也不会阴差阳错,发现这批花船。” “太真兄,北边的情况如何?” “很不好,那段家兄弟和没长脑子一样,三天两头就要自己干一架,加上个黑心的石勒来回的挑拨。” “哎,恐怕,事情要让你失望了。你都亮了刘大将军的令牌了,府上的下人还敢如此对你,那一定是……” “懂,这我都知道,这里人多嘴杂,长豫不用说那么明白,我被丢下秦淮河,反倒是高兴了不少。不过这次可得让我见见咱们江左的管夷吾,可不能再把我丢河里了。” “那是自然。” 两人攀谈着,法曹的人又将刘隗、竺法潜也请了过来。 司马绍看着被请来的二人,问道, “刚才,法曹审理得知,有一批金银,从长干寺中流出来,但不知道是刘大人的,还是寺里的?” 竺法潜连忙说道, “禀殿下,刘大人假借修葺寺庙之名,已经把寺庙都翻了几遍了,寺里早就一个铜板都没留下了。” “刘卿,你怎么说?莫非这些金银是你埋在长干寺,用来诬陷法潜大师敛财的?” 刘隗看看现场的情况,再看看被揍的他妈都不认识的淳于伯,心里就有了一个大概——妈的,又被这些小子给玩了。 生气归生气,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和淳于伯迅速切割,免得把自己卷进来,被人家一锅端走。 定了定心神后,刘琨隗这才开口, “殿下,臣只是用心礼佛,把寺庙粉刷了一番,难免有些磕碰,或许下面人不小心,损坏了寺里的一些经书,臣都认赔,但要说这么大一笔金银,殿下就是把臣宰了,也卖不了这么多。” “哦?这么说,你对这些金银一无所知?淳于伯也不是受了你的指派?” “殿下慎言,臣根本就不认识这位淳于伯,何谈指派一说?” “刘大连,你卸磨杀驴,好,你不仁别怪我不义……” 淳于伯的话才说到一半,就被刘隗一个眼神吓了回去。 淳于伯顺着那个眼神的方向,看到了刘佣领着一个孩子,那个孩子正是自己的独子淳于忠。 “怎么?淳于伯有话要说,那就说嘛,刘大连向来是公正无私,这里又有法曹衙门为你主持公道,你怕什么哪?” “没,没,一切都是下官私自做主,与刘大人无关,下官想攀附刘大人,被刘大人拒绝,下官心怀不满,想借机报复。” “哦?” 司马绍一皱眉,事情多少还是偏离了他的期待,都这样了淳于伯还要往自己身上揽事。 司马绍立马一个眼神递给刘胤,刘胤心领神会的问道, “你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督粮官,哪里来得这么多金银,莫非是倒卖了北伐用的军粮?” “啊?下官……卑职,” 淳于伯语无伦次的看看刘隗,又看看王悦,一肚子的话,却不敢说出来。 最后,还是司马绍说道, “这也好办,去仓库看一看不就清楚了嘛?” 第13章 军粮不翼飞,北伐又搁浅 随着贮藏军粮的仓库一个个在众人面前打开,淳于伯的心也彻底的陷入了死寂。 他本以为能凭着那些金银摆世子一道,他也好乘着好风上青云。 没有想到,这一切竟然都是对方挖下的陷阱,如今这些仓库中竟然一粒粮食都没有。 那么,事情的结果就显而易见了——那些花船里的金银,就是淳于伯私自贩卖军粮所得的赃款。 还没等淳于伯申辩,刘胤就看出了世子的眼色,连忙说道, “淳于伯,你监守自盗,定然是想着现在北方久旱,这些粮食能卖个好价钱。然后等到江南的春粮收获了,再低价买进,这样不但粮食还是粮食,你手中就赚出了一大笔的金银。” “刘大人,下官冤枉啊,下官昨天是去了……” 淳于伯本想拉着刘隗下水,可一想起自己唯一的儿子,又一次把话咽了回去, “哎,一切都是下官鬼迷心窍,无人指使,下官认罪伏法,绝无怨言。” 司马绍失望的看了看淳于伯,本来还希望借着他扯出后面的王八蛋,结果这个王八自己坐蛋上了,搞得一地狼藉。 “既然事实如此清楚,法曹可是要依法处置。” “遵殿下谕令,来人,把淳于伯绑在在粮仓的柱子上,枭首示众。” 随着刘胤的一声令下,淳于伯的头颅滚到了地上。 他的头是落下来了,可他的血却沿着柱子逆流而上了两三丈,还在柱子上勾勒出一个粗糙的‘冤’字。 司马绍见到此景,微微的一皱眉,作为皇家子嗣,对于这种灵异现象,知道的不少——无非是在柱子上提前埋了细管子。 只是,要砍淳于伯这件事情,实在是自己临时起意,那么又是谁算在了他的前面。 居然能够算到刘胤要绑哪一个柱子,还能算到会把淳于伯枭首示众。 司马绍还在想着这个神秘的布局人,老戏骨刘隗一看柱子上出了个冤字,立马就开始了表演, “世子殿下无德,法曹诸僚滥法,惹得上天震怒,降下警示,为淳于伯鸣冤,血逆流三丈,是冲天的怨气,看来此案必定另有隐情。” 刘隗这么一演,冤血逆流三丈的事情,一下子就在建康城传开。 司马睿多日以来经营的祥瑞频现的人设,也就此崩塌。 气得司马睿把与此事有关的法曹上下官吏都先关了起来。 又把王导、郭璞这些为他策划祥瑞的心腹之臣召集来议事。 顺便也把砍头现场的众人一起带进了殿中。 司马睿先是看了一眼大儿子司马绍,这个小子真是有胆气,不但敢绑自己,还敢私自把仓库里的粮草转手卖了,从哪方面讲都是合格的继承人。 只是这份胆气未免太大了点,急了点,照这样看,他未必有耐心等到自己寿终正寝那一刻。 司马睿收回心神,又看向一切的始作俑者刘隗, “大连,你究竟想要怎样?现在这样你满意了?” 他是授意让刘隗去闹,去吓唬吓唬司马绍,让他收敛一些。 可没想到,这家伙竟然惦记上自己的祥瑞,弄这么一出不祥之事,来故意恶心自己。 刘隗这边心中有带着火,本来就是受了王命去办事,结果事情搞砸了,本主就不认了。 好像是自己吃了疯肉,故意去找世子的不痛快一样。 好在,淳于伯死了,而且是没有留下一句多余的话。 这样一来,他回旋的余地就大了不少。 刘隗想通了其中各种环节之后,反问道, “大王,臣不明白了,是什么人,提前在柱子上做了手脚,制造了这些不祥之相,又是什么人,贩卖了军粮却要拿淳于伯来抵罪?” 司马睿没有去反驳,反而扭头看了看王导,问道, “茂弘,你看这个事情有没有可能像大连说得一样,是有人居心叵测,暗中做鬼,让淳于伯来当这个替死鬼?” 王导先是看了看刘隗,又望向司马睿,说道, “大王,臣这几天没有睡好,臣妻曹氏天天在耳边说臣有负重托,把逸少弄丢了。” 司马睿见王导丝毫没有理会自己的询问,反而岔开了话题,也只好顺着问道, “哦?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那现在找到了没有?需不需要我下令全城戒严?” “托大王的福,全府上下找了几天,昨天终于在长干寺找到了。原来是被大连兄绑去了。” 司马睿微微一皱眉,这事情他倒是听刘隗提起过,说是绑几个王家人,逼着他们退让一些权力,看今天这个结果,应该是又玩砸了,又需要自己来和稀泥。 “哦?刘卿,当真有这件事情?逸少也是我姨母的心尖好,你就算是和茂弘有些恩怨,也不能连我的面子也不看吧?我说姨母这几日怎么茶饭不思的。你这不是要陷我于不孝之地嘛?” 刘隗一听,得,这一耙子又倒打回来了,要限制王家权柄的是他,要独宠王家子弟的还是他。 好在老戏骨的职业素养还在,刘隗迅速摆脱纠缠说道, “大王,这都是误会,臣一家信奉佛教,出资给长干寺翻修修葺,请逸少去提两个字,这一时匆忙,忘了和右将军回禀。” “这么说,都是误会了,既然都是误会,那就不要揪着不放了嘛。刘卿,有些事、有些人都没那么重要,你也不要认死理。” 司马睿一手熟练的和稀泥本领使了出来,想堵住刘隗继续追问淳于伯之事。 刘隗把脖子一挺,继续说道, “大王,臣以为洛阳、长安之陷,都是因为律法不严,执法不公所导致的,如今上天为淳于伯鸣冤,如果不把这事情查清楚,那建康岂不是和洛阳长安一样?” “刘卿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法曹这些人办事确实太过鲁莽了,要不要小惩大诫一番,茂弘,你怎么看?” “大王把建康的政务交给臣处理,下面的官员出了问题,那就都是臣的问题。臣请辞官谢罪。” 王导一点都没给司马睿回转的余地,直接以辞官相威胁。 司马睿自然不能傻呵呵的同意,思虑良久,目光转向了另一位和稀泥大师郭璞, “郭神仙,你对这种灵异之事最熟悉不过了,你说这种事情算不算天罚?” 郭璞一看司马睿都把话递到嘴边了,焉能不知道如何回答,连忙说道, “大王,臣以为,淳于伯不过一小吏,就算他的罪过处罚不够公允,又何至于引动天罚。况且大王之英明,使得江南祥瑞遍地,中兴之象频现……” “哎,郭神仙,不要说这些宽慰的话了,这一切都是我的罪过,刘卿,你看这样可好?既然你觉得这个淳于伯死得冤枉,不如拿我的命去抵他的命可好?” 司马睿说完就要自己去撞柱子,众人赶紧抱腰得抱腰,抱腿得抱腿。 一番劝慰才把司马睿劝回座位, “茂弘、大连,你们二位都是我的左膀右臂,眼下胡奴势强,半壁江山陷入其手,正是我君臣勠力同心之时,切不可因小失大,这样怎么对得起武帝开创的基业?” 刘隗见司马睿决定不再深挖,也只好又问了一个能下得了台阶的问题, “眼下的军粮被淳于伯倒卖一空,那北伐之事,是不是要从长计议?” 司马睿无奈的点了点头, “看来这也是上天的意思。也罢,江南各州的百姓也是频遭战事,已经是勉强度日,如果再强行征粮,恐怕会引起民变。北伐之事,就暂且停一停吧,如果还有余粮的话,就给南中郎将王含和豫州刺史祖逖去运送一些,免得让他们受苦又受饿。” 司马睿说完这一段话,就把群臣都驱散,只留下司马绍还在殿上。 “阿绍,为父是该佩服你的胆色,还是害怕你的野心哪?” 司马绍笑了笑说道, “这不正是父王心中所想哪?难道父王把督粮重任,交给这么一个小吏,不就是希望他搞砸了,好有借口停下北伐的事情,来操办登基的事情嘛?” 司马睿点了点头,说道, “你说得还真对,为父把那天你们兄弟俩胁迫我的事情漏出一点风去,郑家果然就贴了过来,甚至连东海王府也动了起来。” “父王,或许这是好事?” “为父真怕郑阿春脑子一热,在长干寺,把你乱箭射死。” “不会的,郑妃的孩子还没有落地,她就算有那个想法,也不会现在就动手,现在要是动手,不就便宜了别人嘛?” “你倒是想出这个好计策,让所有人都以为咱们父子失和,这样咱们父子就能操控着他们双方相互争斗,他们死伤后就会空出位置来,也能安排咱们父子自己的亲信。” “这次有个额外的收获,东海王府得到了大将军王敦的暗中支持。” “哦?这你是怎么知道的?阿冲也才五六岁吧?什么时候他也搅进来了?” “长干寺,一直就是王敦大将军和东海王府的联络地,刘隗带人占领了那里,东海王府就急了,才会去找我,找我没得到想要的,才会和郑家联合起来对付我。” “原来是这样,这么说,刘隗也是想通过长干寺,和大将军王敦建立联系喽?” “恐怕是这样的,儿臣甚至怀疑,那些所谓的贩卖军粮所得的金银,甚至不是长干寺的香火钱,而是刘隗故意借着修葺寺庙的机会,给大将军王敦的见面礼。” “有道理,咱们父子这边刚刚不和,建康城的牛鬼蛇神就跳出来了,你看现在咱们还能依靠谁?” “儿臣看来,还是得依靠王家,一来是这么多年的交情,二来是本身也是王家的势力最强,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可不能让王家只占便宜不吃亏。” “你有什么想法?” “不是儿臣,是东海王世子。” “你说阿冲,他和你说什么了?” “他和儿臣来要官做。” “和你要官?他不是应该来找为父嘛?再说他都是东海王世子了,比阿裒还在前面了,还要什么官?难道他想替了你的位置不成?” “阿冲这话,反倒启发了儿臣,不单单是阿冲,江南的所有官员都想更进一步哪,谁想一直当丞相府的幕僚。” “你说的是,近几天劝进的人更多了。” “儿臣还有个好消息,刘琨也把他外甥温峤派了过来,今天这金银就是他找到的,他还带着刘琨等人的劝进信来。” “这么说,朕是众望所归了?” “儿臣却觉得,父王可以缓一步,先不急着登基。” “哦?你这话什么意思?刚才不是你说大家都来劝进嘛?” “父王请想,如果是一步登基称帝,那是不是太子之位就定下来了?那咱们父子相仇的戏,还怎么演下去?” “那依你看怎么办?” “儿臣以为,父王可以先缓一缓,先称晋王,反正咱们老祖宗都是这么一步步过来的。我虽然是晋王太子,但可以把阿裒晋封成琅琊王,把阿冲晋为东海王,这样一来,不就坐实了咱们父子不和的事情,另外父亲还可以请郭璞葛洪这些人,多给阿裒阿冲算算卦。” “这样啊,计策倒是不错,但是不是对阿裒阿冲太残忍了?” “父王,儿臣也不像这样,难道父王就能看着咱们世世代代受制于王家吗?” “哎,就按你说的办吧。朕也累了,你先回去吧。” 司马绍离了王宫,没有回到世子府,而是又去了王悦的书房。 司马绍当头就一问, “长豫,你瞒着我做了好大事,那些仓库中的粮草都去了哪里?” “什么粮草?不是今天已经宣判了嘛?都被贩卖到北方了。” “你和我说实话。” “确实是送到了北方,你别急,不是和石勒做交易,是送给郗鉴这些还在抵抗胡奴的流民帅。” “这样的话,那些银两又是怎么来的?”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嘛?” “你怎么知道我猜到了?” “你先问的粮草,后问的金银。” 第14章 一石击二鸟,退避琅琊郡 “这么说,真的是我猜的那样。郑家给大将军王敦的见面礼?” 王悦点了点头,说道, “没错,要不然竺法潜也不可能让我就那么拿走。” “如此说来,淳于伯能够碰上你们装银子的船,温峤又能够截到淳于伯换了的花船,都不是巧合?” “殿下相信巧合嘛?” “我比较相信巧思。这么说起来,那个冤字又是谁刻上去的?” “谁要借这个事情说事,就是谁刻上去的。” “你是说刘隗?他不是淳于伯刚认的义父嘛?再说,既然那些金银本来就是他代郑家埋在长干寺的。” “冤字确实是他刻的,可在他们的计划中,死在那里的人,不是淳于伯。” “那会是谁?” “自然是我。” “你?他们准备好承受王家的怒火了?” “如果有人能指证,杀我的人,就是殿下哪?这样的话,岂不是一石二鸟?” “啊?你的意思是竺法潜是……” “没错,殿下想得没有错,竺法潜是我的叔父,同时也是一名隐藏很深的刺客。” “你都知道他是刺客,前几天还和逸少二闯长干寺,就为了那些金银?” “也不完全是为了那些金银,还有何次道。” “既然如此,竺法潜又为什么选择了放过你们?” “这可不是他的选择,是他没得选择。” “什么叫没得选择。” “就许他抓逸少,怎么不许我把王应关起来嘛?” “你关了王应?你在我和大将军王敦之间做了选择?” “殿下倒也不用太感动,这不过是王家在两边下注。” “你这人真是,一点也不藏着。” “藏着就有用嘛?就比如殿下和王爷假意起了冲突,又能骗得了谁?” “长豫,你这是在说什么?他几番行刺母妃,我巴不得他现在就死。” “殿下,既然今天都摊牌了,就索性说开一些,那些刺杀你和荀妃的,十有八九都是殿下自己派来的吧?” “我没有,我怎么会谋害自己的亲生母亲。又怎么会有我杀死我的谋划?” “殿下,很多事情哪,我没有说,不代表我不知道。我能从王家众弟子中脱颖而出,当然也不是个蠢人。” “长豫今天说话怎么奇奇怪怪的,不太像你。” “殿下好深的算计,逼着宣城公做你的替身,然后让他死于你的谋杀,这样你就能以这个名义,绞杀东海王府和郑家。” “长豫,你这话冒犯到孤了,你还记得君臣有别吗?是不是太放肆了?” “放肆嘛?殿下昨天带去长干寺那些假沙弥,身上是带了弓弩吧?不但要杀了我,还要把杀我的罪名,也推给王袖。顺便再把他背后的刘隗和郑家都拉到殿下这边来吧?” “长豫,你这么说有证据吗?那些沙弥也没有人动手吧,这些都是你的想象,别把人都想得那么坏。要是没有这些人镇着,王袖那些黑衣人会退走吗?” “殿下,这话就又不讲良心了,是他们不想下手嘛?只不过是他们一直没等来合适的机会。王袖刚走,温峤就乘着花船来了。” “什么?温峤也是你安排的?不是说,是被你家下人抛下秦淮河的嘛?” “这个说法,殿下认嘛?” “所以,你一早就知道温峤到了建康城?” “实际上,温峤已经到建康城四五天了,正是因为他天天包花船,出手又大方,那些风尘女子才肯陪他演那出戏。” “可这些,你都是瞒着我做的,也不知道谁是君,谁是臣?” “殿下,这也是臣要说的,自古君君臣臣,殿下要总是揣着一颗想弄死臣的心思,那就不要怪臣有弃车自保的想法了。” “怎么?你和竺法潜也谈妥了?又转向去支持郑妃了?” “殿下多虑了,臣只是想让殿下明白,殿下想和郑家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那你说,你要是我,你该怎么办?” “殿下玩笑了,这哪里是人臣应该考虑的事情。” “哼哼,你还是臣子嘛?只要是你想打的仗,不管是江州华轶,还是湘州杜弢,都能一打到底。但如果你不想哪?十几个仓库的军粮,就能在我的眼皮下面,飞过江淮,到了千里之外的郗鉴手中。” “殿下错了,这不是臣不想,而是王爷不想,整个江南也不想。” “父王?他若是不想北伐,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自然是要争一个名,争一个勤王的义名,如果真要北伐,现在匈奴刘家风雨飘摇,万一要是打下来了,把陛下救出来了,可怎么办?” “嘶,是这样嘛?那这么说,是一群王公大臣耍着一个督粮官,把无法北伐的责任都推到淳于伯一个人身上了?” “这要怪,就怪他野心太大。利欲熏心,他也不想想,建康这么多的明哨暗探,那批金银怎么就恰好被他遇上了,遇上就遇上了,怎么又恰好碰上了和那些运金银的船只,大小一模一样的花船?” “这么看来,我没有下令让那些假沙弥动手,还是选对了。长豫才是那个最适合我的帮手。” “殿下只怕是还藏着一个心思吧?” “哦?我还藏着什么心思?” “殿下要唤臣去世子府,一个小厮足以,何必惊动卞师父。殿下这该不会是,觉得殿下以后要走正路了,要急着和以前切割吧?” “怎么会哪?这不是父王登基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事情也就越来越多了,总要找一位有份量的人,正式请长豫入府议事吧?” “殿下,连王爷改了主意,先当晋王这事,也不打算和臣说了嘛?” “长豫的耳目真是灵通,我这才刚和父王商量了,我人还没走到乌衣巷,消息就进了你的书房。” “殿下有没有想过,是谁泄露了机密?” “左右不过是那些宫女太监,他们有不少还是你们王家找去宫里的,受过你们的恩惠,为你们办事一点也不奇怪。” “殿下错了,是郑妃。” “她?怎么会是她?” “怎么就不是她?现在她已经说服了王爷身边的红人刘隗、刁协、戴渊,还和大将军王敦有了往来,甚至连那几个逃难来的王爷也有了沟通,就差家父这一支的官员了。” “你是说,就连我带得那些假沙弥配了弓弩,也是她给你的消息?” “不错,她之所以要去长干寺,就是要表明这个态度,就是要让我相信,你带着那些假沙弥是来杀我的。” “所以,你才二闯长干寺,就是要看一看那些沙弥是真是假?也用自己的生命和我赌一局?” “赌倒谈不上,臣只是想让殿下看清楚,有多少人想借殿下的手,杀了臣和卞师父。” 司马绍听到这里,长叹了一声, “哎,我直到现在才看清父王的真面目,他大概是对每个儿子都说过同样的话。这些儿子们斗得越狠,他的位置才越稳。” 就在司马绍感慨司马睿的心思狠毒时,搂着郑妃入眠的司马睿也突然又坐了起来。 郑妃在一旁问道, “大王,可是要传谁进王府来?” 司马睿抚摸着郑妃渐渐隆起的肚子, “爱妃,孤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为了咱们的孩子,孤暂时先退一步,现在咱们连夜回琅琊郡。” 郑阿春一时间摸不着头脑,问道, “大王,可是害怕算计世子的事情,被世子知道了?” 司马睿摆了摆手,说道, “那倒不是,孤这几个儿子都有些麻烦,尤其是阿绍,经常玩自己刺杀自己的戏码,这事情戴渊给孤报上来的时候,孤也难以置信。” “大王,臣妾听说,荀姐姐还活着,就藏在王家的后花园里,要不了就以此治世子的罪,把他贬到徐州去?” 司马睿瞪了一眼郑阿春,然后又重新温柔的说道, “爱妃,你现在有孕在身,就不要想那么多了,你看你,还挺着肚子去长干寺,万一刀啊枪啊,碰着了可怎么办?” “大王,臣妾是去长干寺还愿,正巧被世子那些人堵到了佛殿里没来得及出去。” “好了,你心里想着让咱们的孩子将来坐孤这个位置,孤又何尝不是这么想哪?” “既然这样,大王为什么还要退避琅琊?” “这你就不懂了,登基做皇帝这种事情,都是要三辞三让的,也不知道谁传下来的这档子规矩。好像那龙床上有钉子一样,谁都不愿意坐上去似的。” 郑阿春依偎在司马睿的怀里,说道, “大王,你就不怕出了王府,世子装不知道,就把咱们杀掉?” “不会,阿绍还没有这个胆气,再说他现在正忙着处理自己的麻烦。” “哦?世子有什么麻烦?” “爱妃,你会不知道?这些麻烦不是你给他找的?” “大王是责怪臣妾自作主张?” “爱妃啊,咱们一家人斗归斗、争归争,这些手段都不是目的,目的是把所有人围拢在咱们一家人身边,然后慢慢的把王家人一点点的挤出去。只有这样,我这个大王才是大王,而不是大殿上的一个摆件。” “大王,臣妾知错了。” “好了,这也怪不得你,阿绍他们对你逼迫的太狠,你又是女人心性,难免会有争斗之心。但是要记住,争都是往家里争,不要往外推。孤听说那些金银是你送给大将军王敦的?” “大王,臣妾知错了。” “孤没说你做错,这事做得对。有些事情,孤不方便出手去做,自然就要依靠爱妃,孤之前把祖逖一直放在徐州,就是防着大将军。谁知道祖逖那小子不识趣,一脑门的北伐,非要跑到中原去和石勒打仗,这一来,可就没人拱卫建康了。” 司马睿不像是和郑阿春说话,更像是自言自语,也不等郑阿春回话,就继续说道, “孤有一个想法,这刘琨的外甥温峤不是到了建康了嘛?爱妃派人去接触一下。” “温峤?温太真,臣妾听说他一到建康城就进了乌衣巷,在王家住了四五天,也没来见大王。” “以前的关系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的关系。你派人去和温峤说,幽州之地不可久留,段家兄弟狼子野心,劝刘琨还是尽早南下建康,共谋大业。你可以暗示他,孤把太宰的位置留给刘琨。” 说完这些后,两人已经穿戴整齐,悄悄了出了王府后门,车一程、船一程,就从建康城回到了琅琊郡。 世子和众官员觉察到司马睿开溜回琅琊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事情了。 司马绍和大家简单的商量了一番,领着丞相府的僚属浩浩荡荡的就启程去迎回司马睿。 与此同时,刘隗也在花船里和温峤搭上了线。 “怎么?刘大人,是给小子来付花酒钱了?” “太真,我这次可不是代表我个人来的。” “怎么?难不成大连兄还是奉旨风流?” “还真让你猜到了。你天大的才情,难道就这样醉生梦死?” “哎,大连兄,咱们江左有大才,贤明就像当年的管仲一样,哪里还用得着,我这样的小才。” “太真,我也不和你拐弯抹角了,王爷承诺,只有刘大都督南下建康,这将来的太宰之位,非他莫属。” “啊?大连兄要和我喝几杯?好啊,你说吧,怎么个喝法?” “太真,我这和你讲正事,你怎么还这个样子。” “大连兄,你这话就不对了,我本逍遥子,误入太真境。不喝酒还能干什么?难不成和大连兄一样,给和尚家里刷漆去嘛?” “那还不是被你得了便宜?我都没计较,你还抱怨上了。” “大连兄,这事你还怨我?你得谢谢我,要不是有我在,你以为你那些说辞,能过得了关嘛?” “哼,要不是你横插一杠,说不定现在冤得就是别人。” “大连兄,你真以为我就那么巧,碰上了那些花船?这都是王长豫一手安排的。” “他?他为什么要把这份功劳给你?” “这是哪门子的功劳?现在谁不说醉书生冤死运粮官?” 第15章 直中无可取,曲中无可求 刘隗满意的点了点头,总算是绕到了正题上,看温峤有这个意思,他当然要乘胜追击,一举将温峤策反过来。 “太真,你既然能够看出王家的用意,那为什么不另寻出路哪?” 温峤拿眼皮搭了一下,心中的笑意就快涌出,赶紧拿起手边的烈酒压了下去, “大连兄,小弟听不太懂,这江南官场,谁不以茂弘兄马首是瞻,难不成东郊有条狗叫了两声,我就不去乌衣巷了吗?” “你……你,” 刘隗听出来温峤在借着酒劲,骂自己是只会叫的狗。 “大连兄,不要误会,我并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劝大连兄收敛一些脾气。” “哼,自古君子宁在直中取,不在曲中求。就算你们都畏惧了王家的滔天权势,也总要有人暗夜独行。” 温峤又拿眼皮夹了一下刘隗,似笑非笑的嘴角再次被一杯烈酒镇压, “人人都说江南好,连风雨都是温柔的,更不要说这里的女子了,更难得是还有如此烈的酒。这可真是人间难得。” 刘隗又听温峤改了口气,夸了自己两句,也不由得自得的说, “太真谬赞了,之前隗如果是独行,现在有了太真相助,还愁没人同行?” 温峤又给自己端了一杯酒,说道, “恐怕,要让大连兄失望了。你就当我是这秦淮河里的一滩泥巴,糊不上墙,也肥不了地。” “怎么?你也和那些小人一样趋炎附势,见了高枝就往上攀嘛?那我今天这顿酒可就白瞎了钱。” 刘隗没有饮这一杯,而是反手倒在了河里,倒是醉上来七八条鱼。 温峤看着刘隗用这样的方式来表明自己的心思,赶紧唤来老妈子,借来了抄网,先把这七八条醉鱼烹了再说。 “大连兄,真是妙人,举手之间就创造了一道名菜,秦淮醉鱼。” 温峤一边指挥着众女子烹鱼的法子,一边还不忘回头调侃一番刘隗。 刘隗总算忍不了温峤的散漫,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谁想到结结实实的撞在花船的顶上,给刘隗的铁头也撞起一个大包来。 温峤听到了响声,顺着声音回头看去,刘隗正用双手抱着头。 “看得出来,大连兄,还是不常来此地流连,倒是半个正人君子。” “君子还有半个?” “大连兄,有些事情哪,你不说,别人也知道是你做的,你整天拿着那些规矩礼法去要求这个,苛求那个,这种疯狗一样的打法,实在是有失君子风度,所以,我才说你是半个君子。” “哼,那些人、那些事,所有人都知道,也都不去管,都闭着眼睛当不知道,我若也把眼睛闭起来,他们可就更加无法无天了。” “不说别的,单只是前几日淳于伯的事情,那个冤字是谁刻上去,还用我点明嘛?” “嘶~太真初到建康,才两三日时间,就已经把这个案子,查得如此清楚,实在是让你不得不佩服。” 刘隗一手捂着脑袋,一手又给两人满上酒,好似为了这句话,值得干一杯。 温峤推回去了那杯酒,说道, “大连兄,酒哪天喝都行,但事情,可不能不知啊?” “事情?什么事情?” “大连兄,你实在不适合当一个说客。我没记错的话,你刚才说是琅琊王让你来的。” “啊,是啊,我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了,你还是没接茬啊?我只能和你说说我的想法,和你说说建康的情况。” “那么刘大人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琅琊王已经从建康返回封地琅琊郡,避位让贤了哪?” “什么?王爷回了琅琊,什么时候的事情?王府来人只字没提啊?” “刘大人这一身正气,逮谁都想给他讲讲内圣外王的道理,谁有心里话敢和刘大人讲?” “你的意思是说,其他人都得到了消息,就单单只有我被蒙在鼓里?” “只怕是这样的,连我这个坊间闲人都听到了风声,更不要说官场中人了,我看哪,那些机灵的说不定已经自己驾船到琅琊去再次劝进了。” “太真既然听到了风声,为什么还不出发去抢这个劝进的功劳,反而还在花船里风流?” 温峤看了看刘隗,问道, “刘大人当真不知道?” “你的心思,我上哪去知道,昨天我还以为王爷最信任的臣子就是我哪,结果听你这么一说,合着就瞒了我一个呗?” 刘隗自己一杯入肚还解不开愁,又把温峤推回来的那杯也入了腹。 “这劝进自然是有个先来后到的,我不能最早,也不能最晚,而且我之所以留在建康,实际上是为了等一个人。” “等人?等什么人?该不会是为了等我吧?” “自然不是,我原本也没想到,会和大连兄这么快就重逢。” “哪还能是谁,你不是说那些人都上赶着去了琅琊劝进嘛?” “自然是从长安逃出来的人。” “那种人连陛下都没保住,等他干什么?” “刘大人难道真的想不到?不会吧?” “你是说,你要唆使长安逃来的人伪造圣旨?” “刘大人说对了一半,确实是伪造圣旨,不过是你来唆使,不是我。” “太真又开玩笑了吧?我做人从来堂堂正正,这种事情,我怎么能做?” “大连兄,你要知道,淳于伯这件事情,是王爷让我密查,我能够知道的,王爷也能够知道。这人生哪,得遇明主不易,大连兄可不要一次次的辜负了王爷的信任。” 刘隗不常饮酒,才几杯就已经红了眼,还要抢过酒壶来喝的时候,温峤已经把酒壶递还给了身边的风尘女子。 “你的意思是,这次不是我来劝你效忠王爷,反倒是你来劝我犯这灭九族的大罪?这是为什么?” “大连兄一直都知道的,从来使过不使功,像大连兄这么一个洁身自好的圣人,谁又敢真的信任哪?万一哪一天大连兄为了心中的正义,要来个玉石俱焚哪?” “你用什么打动了王爷,让王爷对你如此信任,甚至愿意把这个把柄交在你的手上?” “自然是真诚。” “屁,要说真诚,我不比谁真诚?” “那不一样,大连兄是真诚的为了江山社稷,而我就简单多了,只为了王爷一人。” “你觉得我会答应嘛?还是想好了办法胁迫我就范?”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别人想要这个机会,还得不到那么多的信任哪,这事要是传出去的话,后果如何,我不说,你也知道。” “这自然,我就算现在知道了,我也保证不会去讲,但要我去劝说长安来人,那是万万不可。” “你会去的,会自愿去的。” “太真,你难到没有听过,泰山可移,匹夫之志不可夺?” “那好,我说一个人,你如果听了这个人的名字,还是不愿意去,那我也就不勉强了。” “哦?这倒是容易,但不知你想说谁?王袖?刘佣?还是郑妃?” “虞喜,余姚虞家。” “厉害,不愧是刘大都督的第一智囊,看来我只有一条路了?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说我能掐会算,行不行?” “也罢?人总要有自己的秘密,你不说就不说吧,倒是我小看了,可笑我还以为你就是个风流公子。” “那就有劳大连兄再等片刻了。” “那我现在能知道长安那人是谁吗?” “平东将军宋哲。” “他不是已经战死殉国了嘛?” “没有,他开战之前,临阵脱逃。当然了,现在他是怀揣密旨而来。” 当花船拐过一个弯,和另一只花船擦肩的时候,平东将军宋哲从对面的花船跳了过来。 一上了花船,就连着给温峤磕了一串头,磕得花船的漆都掉色了,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多谢太真兄救我狗命,要不是太真兄仗义出手,我这九族都不够砍的。” 刘隗直接傻眼了,看这个样子,根本不需要唆使,这宋哲恨不得把钦差这个帽子抢过去自己戴上。 “起来吧,宋将军,这位是刘隗大人,以后你就要听他调遣。那你俩谈着?我去办点正事?” 温峤说着,跳到另一艘花船上,随着波浪错行而远。 宋哲是一点也没客气,从怀里掏出一个私刻的玉玺,就说道, “刘大人,太真兄来信和我说了,这玉玺我倒是见过几面,自己偷偷抠了一个,你看看像不像?” 刘隗只觉得眼前一道黑线闪过,心中早就把温家上下问候了个遍。 这不但钦差是假的,玉玺也是假的,就是这诛九族的罪,倒是板上钉钉的真。 刘隗一咬牙一跺脚,深知如果今天他不把这事情办了,他就得被办了。 也只能跟宋哲勾兑了一份司马邺的传位诏书,里面的内容嘛,无非是一些吹捧司马睿的彩虹屁—— 什么利在东南啊,五百年后王者出啊,反正就是这些历来禅位诏书的套路,刘隗都给搓拔到了一起,揉成了一份皇位转让书。 宋哲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还请教了几个比较不熟悉的字,最后还感慨道, “要不然说,办这些坏事,还得看你们这些文人,你像我这大老粗,你就是让我编,也编不了这么像。” “咳咳,” 被拿住了把柄的刘隗,咳嗽了两声,嘱咐道, “你把这旨意收好了,别让人轻易拿去了,现在琅琊王已经回归琅琊郡,你快去办你的事情吧?” 说完刘隗就想赶紧离开这花船,却被宋哲一把拉了回去, “哎,刘大人,太真兄都去办正事,咱们也找人去办些正事,免得以后别人说末将不懂规矩。刘大人放心,这喝花酒的钱,末将来出。” “什么?你身上居然还有钱?” “咦,刘大人就不要装正经了,你们要不是收了我的好处,能不把我老宋的头砍了?还能给我这享用一生美差?” 刘隗心里又开始骂温家的男女——怪不得这个家伙这么积极,原来是不知道黑了宋哲多少钱,就这样他都不舍得自己出喝花酒的钱。 “我不管你过去如何,今后可不能和过去一样了,你要是还和过去一样,我自会治你的罪。” “是是是,规矩末将都懂,得了好处,不会忘了大人的好处,七三开,大人占七成,末将拿三成。” 听到这话,刘隗的脑袋轰得一下就炸开了,他算是明白了,怪不得每次告状到司马睿那里,都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最后,司马睿还掉一串眼泪,责怪自己不贤明,然后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你刚才说,这是规矩?是哪里的规矩?” 宋哲像看原始人一样看着刘隗,然后拿手试了试刘隗额头的温度, “这也没发烧了,怎么说这疯话。要没有这些规矩,大人觉得,末将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这句话,让刘隗第一次感觉到了无力,之前他一直以为是王家跋扈,群臣谄媚。 只要遏制了王家的势头,打击了群臣的气焰,一切都会往好得方向走的。 但现在,他忽然发现——温太真说得真特么的对,自己哪里是什么荡世间不平的剑,不过是一只只会叫咬不了人的老狗。 刘隗没有再说话,只是抢过风尘女子手中的酒壶,一口接着一口喝着。 他此时此刻,但求一醉。 或许只有醉了,才能让他离这个腌臜的官场远一点。 刘隗本就不胜酒力,喝不了多长时间,就醉成了秦淮河里烂泥。 宋哲看了看倒在船板上的刘隗,说道, “刘大人难得来一次,都小心服侍着,谁要是惹出事来,可别怪本将军发火杀人。” 宋哲一挥手,三四个女子架着刘隗回了船舫,就在宋哲也要一夜风流的时候,那艘开走的花船又开了回来,对面办完了正事的温峤给他递了一个眼神。 宋哲马上就跳了过去,又坐到温峤的对面。 “事情都办妥了?” “太真兄,末将多嘴问一句,是不是刘大人那边给得好处不够,我看他好像不太开心?” 第16章 五马游渡江,一马化为龙 宋哲一边说着话,一边把刚刚炮制完成的圣旨交给温峤。 温峤上下看了一番,说道, “整体上大差不差,只有这四个字——敬逊尔位,应该改成‘使摄万机’。” “这又是为什么?这不是一个意思嘛?” “自然不一样,现在皇帝还活着,只是被掳到了平阳。” 宋哲点了点头,又照着温峤的意见重新写了一版,这才盖上玉玺。 温峤看后点了点头,说道, “事不宜迟,你现在就带着圣旨动身吧。” “末将怎么敢抢了太真兄的劝进首功?” “功成不必在我,再说了,这也不一定就是什么功劳。与其争一些虚名,还不如多和几个姑娘谈谈心,来得快活。” “太真兄,如果有人向末将询问起你,末将该如何对答?” “实话实说就行,不需要替我隐瞒什么。” “连末将给了太真兄多少好处,也要讲嘛?” “当然要讲了,不然,我不就白帮你了。” “末将知道了。” 宋哲卷好圣旨后,出了城,过了江,一路不敢停歇的到了琅琊。 刚到了琅琊,宋哲就发现路上堵满了大大小小的官员,甚至连那位假意醉眠花船的刘隗,也跑到了他的前面。 只是同样被一堆人挤在城门口,进又进不去,出也出不来。 刘隗本来想玩个心眼,敢个时间差,抢下这首进之功,结果却被拥挤的人浪按在城门的乳钉上反复摩擦。 刘隗正在犯愁的时候,迎着阳光,来了一匹快马,遮挡住一些光芒,才看到马上之人正是几天前一起在花船里密谋的宋哲。 刘隗心念一转,高声喊道, “来人莫非是平东将军宋哲,想必是带了圣旨前来吧?诸位还不让出一条路来?宋将军,快随我来见琅琊王。” 这一声喊后,人浪中闪出一条缝来,宋哲扽着马缰绳小心的从人缝中钻进去。 刘隗上前接过缰绳,再头前带路,一边向前,一边喊着圣旨降临。 这才从城门顾涌到王府门口,宋哲下马等候,刘隗上前交涉一番。 王府之人,一听是圣旨到了,连忙打开大门,一路铺扫着,将二人一路引到了正堂之外。 隔着还有十几丈,宋哲、刘隗就听到里面哭嚎声不断,也隔着影壁看到了些许出殡的白素。 两人再想往里进时,就被影壁前站着的王导拦了下来,盘问了起来, “从长安到这里,平东将军一路保护圣旨,辛苦了。” “不敢欺瞒右将军,这圣旨是前几日末将在建康的花船里,和这位刘大人一起伪造的。” 宋哲一点也拐弯,直接摊牌不装了,他始终相信一个道理,钱比人情真,再怎么说,他这上上下下都打点到了。 就算是一手遮了一半天的王导,也不能伸手打笑脸吧? 果然,就在刘隗还在嗔怒的时候,王导已经表明了态度, “宋将军这一路奔波劳累,不如先歇上一歇,等上一等,不知道宋将军意下如何?” 刘隗只怕首进的功劳被夺了走,连忙抢出来要说什么,却被行伍出身的宋哲一伸手拦在身后, “温太真嘱咐过末将,让末将一切听从右将军的安排。那末将就先告辞了。” 说完,拉起被他扒拉倒地的刘隗,就随着下人离开了正堂,到一旁的耳房休息等待。 直到两人坐定之后,宋哲才放开刘隗的袖子。 刘隗不解的问道, “难道,宋将军不稀罕这首进之功?” “大连兄,你许是让琅琊王宝贝惯了,失了分寸,我且问你,琅琊王有让你擅离职守,从建康城渡江来琅琊嘛?” “没有啊,可这种事情,不是全靠自觉嘛,等着旨意办事,那不成了傻子了?” “大连兄,你这有点聪明没用到地方上,你看看太真兄,那才是真正的聪明人,知道什么可以沾,什么不可以沾。末将要不是实在脱不开关系,也会和太真兄一样,多喝两口酒,多谈两次人生。” “宋将军这话,怎么也越说越高深了。” “没有的事情,你看今天这个肃穆的样子,你现在去劝进,只有一个结果,被臭骂包藏祸心,然后一刀砍了。” “你身上不是还有圣旨嘛?” “可这圣旨是假的。” “哎,都怪你那么早就告诉王导真相。” “你觉得我不说,他就不知道吗?那花船是谁的船?温峤的夫人又姓什么?” “你是说,温峤就是领了王导的命令,逼着你我二人伪造圣旨?” “那不然哪?凭借他一个司空长史的身份,在建康城一点根基都没有,怎么就敢做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 “那你这样一说,我那些事情……额~我是说,如果没有人劝进的话,岂不是要一直耗在这里?” “大连兄,我可什么也没听见。我现在鞍马劳顿,已经睡着了。” 宋哲用鼾声谢绝了刘隗的进一步交流,刘隗也只能问王府的小厮, “小哥,你可知道现在谁在正堂之中,还有多久能轮到我们?” 小厮瞥了一眼刘隗,默默的把身体转了过去。 “你这小厮,怎么……” 刘隗刚要发飙,被宋哲拦了下来,然后一锭金子就不小心掉在地上,滚到了小厮的脚下。 那小厮一脚踩住,再转身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满脸的笑意, “二位大人勿怪,小的这几天也实在是疲惫,刚才打了个小盹。现在在正堂里的正是琅琊王和几位王子。” “明白了吧?先休息一会儿吧,这三辞三让的流程,才刚开始哪。” 宋哲一把将刘隗按在床上,二人同榻而眠。 正堂之中, 司马睿的已经哭干了眼泪,通红的眼珠似乎就要夺眶而出。 一旁一起陪着哭的几个儿子,也都跟着悲伤。 又哭了许久后,司马绍才说道, “父王,儿臣们知道你要抬棺出战的决心,只是您老人家也得考虑自己的身体。您都两天水米未进了,再这样下去,损伤了身体,岂不是做儿子的不孝?” “阿绍,你怎么能说出这么冰冷的话,为父多少次教导你,我王室血脉,与国同休,为父听到长安陷落,陛下北狩,心急如焚,五脏俱裂,哪里还能吃得下饭。别说是损伤了身体,如果能换陛下还居旧都,就算搭上为父这具残躯又算得了什么?你给我跪远一些,莫让我在列祖列宗之前丢脸。” 司马绍很配合的往后挪了几个位置,司马裒顶上来继续劝道, “父王息怒,兄长也是着急父王的身体,一时才说错了话。如今胡奴猖獗,肆虐中原,要迎回陛下,克复中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还望父王以江山社稷为重,忍痛进一些餐。” 司马睿点了点头,接过旁边人递上来的一碗饭,还没有吃两口,就又把碗放下,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道, “哎,孤现在一看到这米饭,就想到陛下还在平阳受苦受辱,还怎么吃得下一点,快把它撤下去。待孤素服三日,告慰了列祖列宗,孤必亲率领江南六州将士,北伐中原,迎回陛下,以报陛下天恩于万一。” 司马裒等司马睿的情绪抒发的差不多了,才又说道, “父王,儿臣知道您老人家一下为江山社稷,一下为天下百姓,不计较那些功名利禄,高官厚位。但眼下神州沦陷半壁,苍生涂涂,中原之地,虽有百万之民,而各自为战,甚至相互攻伐。儿臣斗胆请父王以丞相之位,暂摄天下,引领中原百万之民,共同北伐胡奴。” 司马睿当即就怒了,拿着手里的佩剑,就要作势去砍司马裒, “竖子,你是要天下人耻笑我司马家,兄不友弟不恭,父不慈子不孝嘛?把他给孤轰出王府,面壁思过三个月。” 司马裒也完成任务退了下来,接着司马冲继续劝道, “父王,两位兄长的话,虽然欠些火候,但却是天下千万臣民之心,就算父王要责罚儿臣,儿臣也还是要说,请父王暂摄万机。” “反了,都反了,孤怎么生出这么一群逆子,陛下还在平阳受辱,你们倒想着加官进爵,你们良心都去哪里了?看孤砍不死你。” 司马睿的剑已经出鞘,追着司马冲就砍了起来,司马冲几个走位 就到了郑阿春身边。 郑阿春毫不犹豫的挡在司马冲面前,说道, “大王让臣妾教导三位王子,他们若是有错处冒犯了大王,那就请大王把罪责都算在臣妾教导无方上吧?臣妾和三位王子,也绝没有私心,要说有心,也是天下浩浩荡荡的公心。” 司马睿见这家庭戏演的差不多了,就收剑叹息道, “爱妃,孤又怎么不知道你们的心思哪?只是这齐国的邹忌说过,爱妃爱重,儿子私重,都关心孤太甚,反而让孤听不到更多的声音。” 司马睿说完这话,停顿了很久后,才又说, “现在天下的局面确实不堪,但宣帝的子嗣还很多,王叔王兄贤明得也不少,不是有个民谣,五马游渡江,一马化为龙嘛?孤想着和丞相府的各位商议一下,看看推荐哪位宗亲担此重任。” 话音未落,西阳王羕、南顿王宗、汝南王佑、彭城王雄四人赶忙进来,纷纷拔出剑来要自刎。 司马睿连忙说道, “诸位王叔王兄,这是要干什么?” 西阳王羕说道, “大王,我等虽然也是宗室,但于国家无功,于百姓无利,何德何能可以统帅天下,大王如果非要逼我等登上那个位置,我等也只有以死明志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羕王叔,你这是干什么啊,咱们都是一家人,同为宣帝血脉,论贤论长,你都比我合适的多。” “大王,莫要再说这话,若是太平时日,我还真就有这个和大王争雄之心,但我也知道自己的才能,治一个小小的西阳县,都尚且志大才疏,更别说是这江山社稷。大王若还要坚持,那我就只有死在当场。” 西阳王羕也不来假的,直接横剑就在脖子上剌出了血痕,鲜血顺着剑就流淌下来。 “哎,你们怎么都来逼我,日后人们会怎么说我?会说我,陛下北狩,不思勤王,反倒窃取社稷。” 司马睿上前夺下西阳王手中宝剑,全然不顾是空手入剑刃,血也滴到了地上。 西阳王羕继续劝道, “大王,国难思贤君,还请大王看在天下苍生的份上,不要再推辞了。” “这……” 司马睿转头看向剩下几位王爷,南顿王、彭城王、汝南王也纷纷表示和西阳王想得一致。 五马渡江,一马化龙的那一马,只能是琅琊王。 司马睿又叹了一口气,说道, “哎,既然如此,我就以丞相身份,颁布命令……” 司马睿的话还没说完,堂外就有人喊道, “圣旨到,琅琊王接旨。” 宋哲随着这一声,来到了正堂之上,朗声宣读圣旨。 听完了圣旨,司马睿再次扶棺而哭, “孤,是晋国的罪人,致使陛下遭此劫难,唯有赴汤蹈火、死节守义,替陛下报国都被破之耻,方能赎罪于万一。孤本心只是想做好琅琊王,为陛下牧守一方,奈何形势所迫,诸贤所逼,唯有一死以证孤的忠心。” 说完,一头就撞在棺材上,晕死了过去。 司马睿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看到不管是自己那几个儿子,还是王叔王兄,又或者王导桓宣这样的州刺史,都准备自刎。 “哎,你们这是害苦了孤啊。如今陛下由在,孤万万不敢僭越一步。” 还好,大臣里有的是聪明人,王导立刻站出来给大家科普了一下当年司马昭晋位晋王的历史小常识。 司马睿也迫于无奈的点了点头说道, “诸公说好了啊,孤这个晋王,是个假王,全然是为了团结人心,如果诸公还有什么别的想法,孤即便是再撞三次,也不会后退半步了。” 各位王公大臣纷纷夸赞一波司马睿的高风亮节。 自然而然的,为了更加团结人心, 琅琊王世子顺理成章的成了晋王太子,宣城公也就成了新的琅琊王,东海王世子也继位东海王。 西阳王羕加了太保,右将军王导也成了骠骑将军,余下一起来凑人头的各位,也自然是各有封赏。 第17章 花船留骚客,金屋藏红娇 除了这些权臣都得了大赏赐,就连去蹭热度的刘隗,也被提拔为了御史中丞。 这一下子,监察检举官员不法行为,成了刘隗的分内事。 尤其是目前兼任着司空的刘琨远在幽州,那么司空府的一些事情,也就依照传统,由他代管。 这样一来,权力一下子膨胀了不少的刘隗自然也是感激涕零,再三想凑到晋王司马睿身边表忠心。 司马睿百忙之中夹了刘隗一眼,那眼神中有着三分责备、七分厌恶,吓得刘隗赶紧退到宋哲身后,不敢再有更多想法。 比起这个惊吓来,刚随大流返回建康城的刘隗,就得到了一个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 和他合谋要怎么削弱王家的温峤,居然被夺情留了下来,卸任了司空长史,转任了骠骑将军长史。 要知道,现在的骠骑将军,可正是王家的掌舵人王导。 一时之间搞不清状况的刘隗,从家里取了些金银,又来到了秦淮河边。 和那些风尘女子们一打听,好在现在温峤花花公子的大名,已经响彻秦淮。 不多时,刘隗就又见到了醉在美人怀里的温峤。 刘隗还没说话,温峤抬了抬眼皮说道, “先把钱给了,这几天记着你的账,也不能指着庾元规一个人薅。要是把他薅秃了,我不就得自己掏钱了嘛?” 刘隗被气得直撮牙花,怎么会有人,无赖得如此理直气壮,好像他喝花酒,天生就该记别人的账。 生气归生气,既然有事情要求到温峤,刘隗还是捏着鼻子来找管事的。 更加倒霉的是,今天周家四公子周缙也不知道那股风劲来了,居然在这里亲自值守。 见到了熟人,更是把刘隗臊得用长袖遮挡着容颜,把金银递到了案上。 周缙看了看案上的金银,拿到手中掂了掂,问道, “刘中丞这是要一下子包几艘花船啊?出手这么阔绰?” “周缙,你小声一点,没人拿你当哑巴。” “刘中丞,你这事做的,我就说不得嘛?你不让我说,我还偏说不可。来来来,都来看看哪,咱们建康城,最正直的官老爷刘隗刘中丞大人,来周家花舫光顾生意了,这就是口碑。” “周缙,我可不是来喝花酒的,我只是给花船上的温峤结一下这几天的账。” “哦,” 周缙又掂了掂手中的金银,再拿着账本翻了翻,然后说道, “给太真兄平账啊?那这点意思不够。” “什么?这还不够?温长史也不过来了建康城几天,就算夜夜醉眠,也用不了这么多钱吧?” “是用不了,不过温长史大方啊,他一人就包下了整个周家花舫的生意,就刘中丞这点意思,也太小意思了。” “他倒是崽卖爷田心不疼,把钱拿回来,我不给他平着花账了,我看他怎么办?” 周缙掂量着金银,说道, “刘中丞,你可是想好了,你要是确定不给温长史平账,你就挪个地方,你看你身后这些人,都是自觉找上门来的,我也是看着咱们是熟人,给你开了个后门,先让你来。” “什么?还有人争着抢着给那小子还账?我给他还账,反而倒成了你的施舍了?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周缙摊开双手,做无奈状,说道,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太真兄太风流潇洒了吧?要不是我拦住,那些女子都恨不得都挤他的船上。刘中丞,你就给个痛快话,这钱,你出不出?” “额~你看能不能意思意思,你打上一些折扣,毕竟他这个全包,也得算批发价吧?” “刘中丞,你真是砍得一手好价,这样吧,我自来看周伯仁两兄弟不顺眼,一个汝南的周家,跑到吴地来,气势还把我们吴兴周家压住了。你要是能想办法把他的官给撸了,这点钱,就算我孝敬中丞大人的了。” “周缙,你知道,单凭你这一句话,我就能让你的官位不保嘛?你这是当着御史中丞的面,贿赂朝廷重臣。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你可知道。” “啊?是嘛?真有这样的好事?中丞大人要是能把我这个太子文学的破官给收回去,以后你来周家花舫的费用,我全包了。” “荒唐,太子文学,多么重要的官职,多少人削尖了脑袋,也得不到,你敢说是个破官?还想拿来做交易,你把朝廷的法度威严放在哪里?” “哎,中丞大人,你可不要给我念经,就这个天天给太子和王大公子抄书写经的烂差事,谁愿意干谁去。反正我是不伺候了,您今天也看到了,就我这个德行,怎么能教好太子,非给太子熏坏了不可。” “胡说,你没有看到嘛,之前的世子文学,现在已经是安成太守了,将来的前途更是不可限量,我不知道你哪根筋搭错了,居然还嫌弃这个太子身边的职位。” “以前的世子文学王籍,那是王长豫的堂兄,太子殿下的外兄,他俩要是有错,王籍敢拿起戒尺来就打,我敢嘛?你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指摘这二位祖宗一句。” “城里人可都说中丞大人喜欢检举不法,你看这样好不好,你把我给检举了,谁再不法,还能有我出格啊?都开着花舫满城跑了。” “哼,你以为我不想嘛?你要不是吴兴周家,十个官也保不住你这条命。” “那就是说,不行呗?切,整天耀武扬威的,查这个,举那个,真让你办个最该办的,你又不敢。既然这件事情你不敢,那周伯仁的事情,你总不会也不敢吧?” “他?我还不至于怕他,只不过晋王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我不和他一般见识而已。” “吆吆吆,敢情中丞大人是天生吃软饭的料,一点硬得都不敢碰啊?” “你说什么?你竟然敢这样辱我?” “辱你又怎样哪?你要钱没钱,当个官吧,又什么事也办不了。” “你敢不敢和我打个赌?” “赌什么?” “三月之内,周伯仁肯定会被贬官。” “哦?中丞大人怎么突然来了志气,该不会是看到上次欢好的女子,脸上挂不住了吧?” “周缙,管好你自己的嘴,你就说,敢不敢赌吧?” “哪要赌什么哪?” “我要是赢了,我要一处别院和一个人。另外还有就是这些花账。” “啧啧啧,自古英雄难过……” “你别难过了,你就说敢不敢赌?” “中丞大人,我可是朝廷命官,赌博,会不会影响不太好?” “周缙,你别逼着老实人说脏话,你还怕影响不好?” “那要是中丞大人输了哪?” “我要是输了,我答应给你办一件不违律法的事情。” “三件,” “两件,” “可以,那今天这个账,我就给刘中丞继续挂着。” “好,一言为定。” “两言为乃……额~不是,我是说驷马难追。” 刘隗顺着火气打了这个让他后悔了一生的赌,也不知不觉的钻进了对方的连环套。 当然这时候,刘隗还在为在红颜知己面前硬气了一回,而骄傲自豪。 挺着胸脯就又回来见温峤, 温峤见刘隗像斗赢的公鸡一样,就知道周缙这小子又把自己的邪门歪道发挥出来了。 “怎么?中丞大人帮下官平了账?” “哈哈,我巧施小计,就让周缙赔了夫人又折兵。” “哪要恭喜中丞大人金屋藏娇了。” “你……你怎么知道?” “哎,不要急嘛,我不是说过嘛?我能掐会算,要不然怎么这么多姐姐妹妹都爱我哪?” “温长史,你怎么也和那个周缙一样,没个官员的样子?” “你看,你就是太假正经,你都想金屋藏娇了,还来指责咱们这些丛中路过的人风气不正。” “不是,那不一样,我那是……” “行行行,我没看听你那些破糟事,你既然想说正事,就赶紧说,省得一会大人物来了,你还得躲到船底。” “啊?还有什么大人物,我都已经是御史中丞了,满朝上下比我大的就那么几个,莫非是……” “你有事没事?不该打听的别瞎操心,问你自己的事情。” “好好,” 刘隗看着温峤气定神闲的样子,更加确定这家伙不简单,赶紧说道, “我想先问一问,之前不是说好了一起压制王家,你这怎么转头就进了王家,还当了长史?” “我乐意,你管得着嘛?问你自己的事情。” 刘隗一听这话,心里就有了底,又试探性的问道, “是不是刘司空那里,已经有了南下建康的打算?” 温峤翻了白眼,说道, “你有事没事,没事赶紧走,老打听别人干什么?后面还等着好多事哪?” 温峤的态度越横,刘隗越能肯定,看来刘琨是快要南下了。 只要刘琨一南下,那么就有人来遏制王敦,以后再用兵,也就不用只倚仗王敦了。 刘隗想到这里,才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我想请教太真兄,既然你之前说晋王不想让我去琅琊,可怎么我去了琅琊,反而得了这个御史中丞的位置,这里面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没什么问题,你去不去琅琊,这个御史中丞都是你的,只不过你去了琅琊后,给祖逖押运粮草的,就从你换成王羲之了。就这么一点区别,你自己想吧。” 温峤回答完问题,又懒散的躺进女子怀中。 刘隗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又问道, “晋王生气我自作主张,去了琅琊,不让我去送粮,这我能想明白。可难道不用我之后,不应该是用太真兄嘛,谁不知道刘司空和祖逖的私交莫逆?” “嗯,差不多,有人来问过我,我给回绝了,还向那人推举了王羲之。” “啊?王羲之也是你推举的?为什么啊?” “你有事没事,老打听那么多干什么?中丞大人,你就把你自己的检举工作搞好就不错了,别瞎操那么多心。” “如果我再给太真兄平一个月的花账哪?” 温峤立马坐了起来,把身旁围着的五只女子都轰到刘隗那边,说道, “你看,大连兄,你要是早这么说,我还能犯困嘛?” “那现在太真兄能说了?” “能说,这事情都做完了,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于公于私,除了你我之外,王羲之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哦?这话怎么说?” “你想啊,祖刺史不只是和刘司空有久,和王家的交情也不浅,尤其是和王羲之的亡父王旷,如果不是王旷当初把祖刺史留在故太尉王衍的府上,没让他随军去上党,那祖刺史只怕也早就和王旷一样殉国了。” “这倒是在理,那于私哪?” “你不是叫嚣着要扳倒王家嘛?你这些年也检举过很多次吧?有什么效果吗?” “没有,前一天刚把王含的庐江太守免了,第二天王含就出任南中郎将的,这次淳于伯的事情也一样,我刚提出来要彻查法曹的官员,王导直接一句辞官,就没有下文了。” “这就是了,你这像一头牛一样瞎撞,能有效果的话,王家除非得是一群傻子。” “我也知道自己的短处,晋王吩咐我来跟太真兄多多请教。” “好吧,看在花账的份上,我就明说了,你现在要动王导,是不切实际的想法,别说你的实力不够,就算够了,晋王也不会允许。一个能把王导干倒的大臣,岂不是更加危险?” “那该怎么办?” “你要把眼光放得长远一些,把目标放在王家的下一代上。” “我也派人去刺杀王长豫了,也都没声了。” “你看,你总是那么急躁,现在王悦和王羲之都在建康,保护他们的力量也都在建康,你不得先把他们分开,让这些保护的力量分散开,然后再一个个的下手?” “太真兄,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怎么以前就没想过哪?” “大连兄,也不必过谦,那周家四公子,是答应了你什么条件,才免了我的账?” 第18章 三月暮春季 鲜花盛开时 刘隗听到这句话,先是一惊,疑问还说出口,温峤就已经解释道, “素闻大连兄惧内,身上想必也带不了多少银两,远远不够赎我的风流。大连兄也不必多想,若实在为难,也不必相告。” 刘隗仔细想了想之后,说道, “周伯仁,周缙说看他不顺眼,要我给周伯仁使些手段。” “这么说,大连兄是答应了?” “既然要和太真兄精诚合作,自然是要表现一下诚意出来。” “那么下一个月的风流债,你已经许诺了的,大连兄又打算拿什么去填?” “这个自然是不能现在说。” “怎么,大连兄是怕我喝醉了酒,说出去?” “哪倒不是,只是这件事,我还没有十成的把握,要是现在就说出去,可就一成的把握都没有了。” “可还是余姚虞家的事情?” “真是什么都躲不开太真兄的慧眼。现在王长豫下了死命令,不管遇到什么阻碍,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太真兄的办法多,帮着给出出主意。” “大主意,我不是已经给你们出了嘛?你们就不会照着猫画虎嘛?” “太真兄的意思是?” “我能想到办法,调走王羲之,你们就不能想办法,把拦路的人一个个的都搬开?” “隗资质愚钝,还请太真兄说白一些。” “好吧,王长豫所倚仗的,不过就是庾亮、何充,你只要想办法把他们调开,难道王长豫还能亲自去余姚嘛?” “多谢太真兄指点,那我就不打扰太真兄的快乐了,家里的管得严,要是太阳落山,我还没回去,我就要落山了。” 温峤挥了挥手,打发走了刘隗,却有一年轻男子从船舱里弹了出来, 一边拍打着身上的晦气,一边问道, “你觉得刘隗能把庾亮、何充调走?” “这句话,我是说给太子殿下听的。” 船舱里屈着的那位,正是晋王太子司马绍。 “哦?你就笃定,我也是来求你的?” “不然,难道殿下也是来喝花酒的嘛?” “太真兄,你现在才是骠骑长史,就不把我这太子放在眼里了?” “殿下要得是吹捧,还是真能帮殿下做些事情的人?” “不错,凭太真兄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手段,确实值得这份狂傲。难道就因为余姚虞家的事情,刘大连就能任你摆布?” “殿下,你如果知道虞家藏了多少户口的话,就不会惊讶了。” “多少?再多能有多少,几百户?那可是一个村庄了。” “远远不止,殿下可以胆子大一点。” “莫非还有数千户,他们居然敢把一个镇子的人口都装到自家兜里嘛?怪不得长豫非要查到底。” “远不止,仅现在查到的,就已经破了万户,差不多有余姚县全部的户口数了。” “什么?虞家私藏万户,他想干什么?聚众造反嘛?不行,我得和父王要一支兵马,去把虞家灭掉。” “殿下,切莫着急,这件事情,对其他人或许都是坏事,但对殿下来说,说不定是个转机。” “转机?什么转机?” “我听说很多渡江而来的人家,都把儿女放在王家读书识字。” “啊,是啊,之前我也在。” “那殿下和那些人的关系相处的如何?” “泛泛而已吧,怎么,太真兄,有什么想法?” “殿下,你说这三月春来,万物复苏,你就没什么感想?” “怎么?太真兄要赋诗一首?” “我说的是男婚女配之事。” “啊?这你也知道,父王不知道犯了什么牛脾气,再三的去庾家求亲,被庾家连着拒绝几次了,还是没有要放弃的意思,这一来二去的,阿裒那边儿子都落地了,我这边媳妇还没见影子哪。” “殿下的意思是,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是啊,庾文君也不是非娶不可,那家的花朵不香人,我也没有那么情有独钟,他们都说你办法多,我这不就找来了嘛。” “殿下是想让臣出面,让晋王改变主意?” “啊,也只有你能办到了。在琅琊,我以死劝进,哭干了眼泪,却被骂出殿了,你轻轻松松搞了一份圣旨,人都没去,面都没露,就把事情办妥了。你说,我不找你找谁?” “臣恐怕是没有那个本事,让晋王改变这个主意。” “哦?难道是太真兄觉得我出不起价钱?太真兄连宋哲都能帮,就不能帮我?” “我没有办法让晋王改变主意,因为这是一个好主意。” “什么好主意,你根本不知道,这庾文君和王长豫两情……慢着,你是不是打了长豫的心思,我警告你,如果长豫出一点事情,我不会放过你们每一个人。” “臣知道殿下和长豫感情深厚,臣又何尝不是哪?说起来臣的妻还算是长豫的姐姐。” “那你还要劝我打他的主意,拆他的婚事?” “殿下,正因为殿下和臣都对长豫有感情,才要去动手拆了他的婚事,削了他的权势,这样才能留住他的性命。殿下,没有人能允许王茂弘的嫡长子比他还出色。” “这怎么能行哪?别人的算计,已经让长豫疲于应付,如果我再从背后插上一刀,那可让他怎么活?” “殿下,如果你现在舍不得插这一刀,你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长豫在你面前死掉了。”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从江州,到湘州荆州,长豫出来了多少力,立了多少功?” “殿下难道不清楚嘛?” “你是说,将来,长豫也会像当年晋代魏一样,加九锡、封王夺位?不会的,长豫没有那个野心。” “宣帝当年也是曹魏的忠臣吧?” “你让我再想想,先不说长豫的事情,就算我不顾感情,去迎娶庾文君,可她那个烈火一般的性子,只怕也是抵死不从。这你也能有办法?” “事在人为嘛,我听说何次道是不是钟情于庾家小妹?” “你这风流才子,倒是不出舫知天下。不错,他们确实互生情愫。” “那就对了,何次道为了殿下,牺牲了三个亲兄弟,难道殿下就不该为了他的婚事,登庾门求亲嘛?” “这倒不是不可以,只不过庾文君还在闺中,庾小妹就先出嫁,这似乎不合常理。” “那殿下就送庾家一道他们拒绝不了的心意。” “啊?你是说我亲自为自己提亲?这会不会太急了些?” “不是,庾家一直想和荀家结亲,但殿下也知道荀家是什么样的高门,怎么会看得起庾家,如果殿下能够促成庾荀两家联姻,那庾家能不对殿下心怀感激嘛?” “对对对,你这个办法好,可有个大难题,你又不是不知道,荀家的门不好进,连母妃归到他们旁支,都是我许出去几个官位才勉强换来的,更不要说这种事情了。” “以前确实是没办法,加上荀家人向来认死理,荀藩不就被逼得自尽了嘛,但现在倒是有一个机会。” “哦?太真兄快说一说。” “荀邃有一长女,曾被皇帝看中,想纳为皇后,但荀邃没有答应,这样一来,一般人家自然也就不敢和荀邃的长女提亲了。” “你这话说的,好像庾家就敢似的。” “巧就巧在这里了,荀邃的次女与刁协的儿子刁彝早有婚约,殿下可以借着他俩的婚事,把庾亮和荀家长女的婚事一起办了。这样既帮荀家解决了长女无人敢聘的难题,又帮庾家完成了和荀家联姻的心愿。” “不是,我说,太真兄,你才来建康城几天啊,这城里的男女老少,都被你摸了个清清楚楚。” “哎,殿下,臣可从来只摸美人,没有其他癖好。” “别说,你这倒真是个办法。到时候我帮他们这么大的忙,然后再提何充的事情,不愁他们不答应。” “殿下可以先给自己提亲,再提何充,这样庾家总不好再拒绝殿下第二次吧?” “好好好,太真兄,真是我的孔明,我得太真兄,如鱼得水。” “哎,殿下,说好话没有用的,该给的钱,还是要给的。” “我就奇怪了,你帮了这么多人,出了这么多主意,不知道敛了多少财,甚至都能把刘隗那个正得发邪的家伙的兜,都掏干净了,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买房子买地啊?我这消息也带到了,刘司空和一百多个大臣的劝进书,晋王是怎么也不肯收,非说时机未到,让我再等等,我总不能一直窝在花舫里吧?那样我的名声不就败坏了嘛?” “不对,这里面还有事,是不是?你连我都敢敲诈勒索,怎么会帮那个穷小子何充跑前跑后,为了给何充把婚事说成,绕了怎这么大一个圈子?” “哎,殿下,你又看低臣了,你把臣说得好像那么看重钱财。难道臣就不能是急公好义,仗义而为嘛?” “别人可能,你,不可能,说吧,何充那小子还能给你什么好处?” “也没什么,不过是答应把他妹妹许配给臣。” “你倒是也不挑拣门第,也不怕你那王家娘子,掀了你的房子。” “不会,她们从小都在王家长大,熟稔的很。要是我家娘子开口,我才懒得帮这个有点太过耿直的家伙。” “你倒真是一点亏也不吃,那你帮了庾亮娶到了荀家长女,又沾了什么好处?” “哎,臣和元规的关系那么好,臣怎么好意思哪?” “真的嘛?” “也没什么,不过荀家长女的字写得不错,臣这不是打算在建康常住嘛,家里总有有点点缀不是。” “你倒是一趟也不走空,是不是刁协那里,你也沾到了便宜?” “殿下,你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无非就是我帮着他们花一点他们花不完的钱而已。” “你帮刁协花钱?凭什么哪?这事不是咱们承了刁家的情嘛?” “嗐,就刁家在京口贪墨的那些事情,要不是我这好人,谁给他们说情?” “你的手伸得可是够长的啊,这才几天时间,你倒把建康城的里里外外都拉拢了遍,我说哪,一向耿直的刘隗,这次怎么对刁协的事情一句话不说?原来是你。” “大家各取所需嘛,” “那你哪?你取什么需?” “殿下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嘛?” “自然是,取代王长豫在殿下心中的位置。” “哎,你说清楚啊。” “可以,殿下以为这些朝廷重臣就上赶着将把柄递到臣手里,请求臣去要挟他们,是因为臣长得比他们帅嘛?” “你说都是他们主动将把柄给你的,这倒是奇怪了。” “不奇怪,他们只是在赌。” “赌什么?” “赌刘司空会南下,会接替大将军王敦的位置。难道殿下不也是嘛?总不能因为臣的酒量好吧?” “你倒是个明眼人,既然如此,你又何必今天就把话说得这么明白?” “因为,刘司空,他大概是来不了了,无论是石勒、段家兄弟,甚至是大将军王敦,都不会让他南下的。这也是臣只能另寻高枝的原因。” “这么说来,我倒是也没有必要在你这里过多停留了。” “殿下也看到了,臣已经赌赢了一半。难道殿下就不想看看另一半,臣能不能赢?” “哦?你赌赢了什么?” “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刘司空身上,再不然就是祖刺史,而殿下的机会,恰恰是余姚虞家藏起来的万户人口。” “你是说,和虞家谈条件,让他们出人,我练一支新军?” “正是,不管是王大将军也好,还是刘司空也罢,终究还是没有殿下自己掌握一支亲军来得安稳。” “这可也是死罪。” “法,难道是为殿下所定嘛?” “你倒是够直白。” “因为臣已经无路可退,一无所有,唯有效忠殿下。” “那这样说的话,钱是不是就别收了?” “那不行,这是原则,而且那些兵器盔甲的钱,不能从太子府账上出吧?” “那是自然,那不就等于告诉父王,我憋着和他鱼死网破嘛?” 第19章 难消美人恩,出手镇群贼 “既然如此,殿下的钱,是不是放臣这里,更加的方便。” 温峤捡起面前的羽扇摇了摇,仿佛他就像当年隆中高卧的孔明一般。 司马绍也是彻底的被他说服,尤其是借着这个机会,搞到一支只效忠于自己的队伍。 在放下了戒心的同时,也把钱了放了下来,甚至除了预定的那些,还多给了几成。 司马绍披上斗篷,悄悄的离开花舫,温峤也没急着把面前的钱拾取回来。 而是边摇着羽扇,边说道, “周家四公子,你这个听墙根的习惯 可不太美妙哦,这幸亏是我,换了别人,你们周家的信誉就完了。” 随着话音落处,周缙自河水中露出脑袋来,颇有不服的问道, “我这一门避水的功夫,瞒过了多少人,没想到今日居然栽在了太真兄手里,看来,太真兄,不太走运哦。” 周缙这句话刚刚说完,船上的女子也纷纷拿出藏在腰间的匕首,准备配合周缙对温峤完成致命一击。 温峤看了看面前的匕首,又看了看从水里跃至船中的周缙,说道, “周缙,你就拿这个招待你的贵宾?未免也太失礼了吧?其实你又何苦多此一举,既然这些姐姐妹妹们这么忠心,你哪里用自己伏在水下?” 周缙几步走到温峤身边,一手打掉温峤手中的羽扇,说道, “温太真,我还没有见过你这样的蛇蝎之人,要不是长豫兄吩咐我,暗中保护你,你焉能活到今天,早被人丢到秦淮河里,喂了螃蟹。” 温峤看着周缙愤怒的样子,不急不慢的说道, “有什么事情,你先坐下来再说,你这么大声,不怕岸上的过客听了去?” “哼,” 周缙不情愿的一摆手,让周围的女子退在两旁,自己拧了拧衣袍,坐到了温峤当面。 “我看你这张巧嘴还能这么说。” “好,第一个问题,是谁要杀我,我都躲到风流深处了,他们还不依不饶的?” “大将军王敦的人,知道你来了建康,见了这么多的人,办了这么多的事。怕你再待下去,就真的把事情都办成了。” “哦?他已经安耐不住了吗?这祖逖才刚刚从徐州出发,他就有了其他的心思?” “恐怕还是畏惧刘司空,怕你促成了刘司空南下建康。” “你倒是看得通透,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自己向我动手,只要稍微的松一松手,让大将军的刺客进来,这不就借刀杀人了吗?” 周缙把头一甩,说道, “那可不一样,我既然接了长豫兄的差事,就得把差事办好。而且我要杀你,也是因为你竟然要联合太子来算计长豫兄。” 温峤又把自己的羽扇捡回来,说道, “我知道你看起来孟浪无状,实际上却是最重情义的。你肯定也听到了,我这么做也是为了让长豫能够长久的活着,他自己已经陷入了死局,非得扒了一层皮才能从死局中脱身。” “你说得倒好听,还不是想借着太子的疑心,取代长豫兄的位置?” “是,我承认,我也有私心,我也想封侯拜相,可只有我占了那个位置,才能容得下一个活着的王悦。” “你倒是会说,你以为你这么一说,就能让我改了主意。” “这样吧,我就在这船里等着你,你现在就去乌衣巷,找到王悦,把我的事情都原原本本的告诉他,看看他,同意不同意,你的想法。” “哼,你要是跑了哪?就你这张嘴,我要是一走,这些女子,哪里能抵抗的了你的魅力。” 周缙还是不打算听温峤的建议,打算就这么了结此事。 温峤看周缙还不肯罢休,只能继续说道, “那好,你把我先绑在这里,塞住了嘴,关到船舱里,你还担心什么哪?” 周缙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敢绑这个眼前的白面书生,只是把手中的匕首刺到几案之中,说道, “你就在这里等着,你们都看好了他,我去去就回来。” 周缙离开了花舫,温峤悬着的心才放下来,又换回浪荡子的模样,笑着说道, “各位佳人,都把匕首收起来,那也太煞风景了。” 其中一女子越众而出,把匕首划到了温峤脖子上, “温峤,没想到吧?这重关,你今天是过不去了。” “宋祎娘子,早就听闻你的剑舞是江南一绝,怎么没有跟着南中郎将王含北伐,却来了建康。” 温峤一语道破女子身份,正是王敦的侍妾,之前一直跟随王含,暗中监视着祖逖动向。 “不愧是温太真,还确实有点仙气。这都被你认出来了。” “宋娘子来的正是时候,也省得我再启程去江州拜见大将军了。” “你难道觉得你今天还活得下来嘛?” “当然能活得下来,王大将军都把他最倚重的暗子派出来了,自然就不会死了。” “哦?你这是哪里来的想法?” “因为大将军需要我这样一个人来搅动建康。宋娘子把匕首收起来吧。” “哦?你还没有给我一个理由。” “周札,大将军如果有东下之意,周札倒是可以先留意留意,我也建议宋娘子现在就去周家。” “周札?就是周缙的叔叔?他们周家不是早就和王悦在一条船上了?” “既然是船,能上就能下。而且有我在建康,用不了多长时间,大将军心头最大的刺,就能挑出来。” “哦?你还知道大将军的心思?” “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嘛,大将军都把亲弟弟派到长干寺了。难道就是为了搞一点香火钱?” “温太真好手段,只是在花船里躺着,就把整个建康城枕在心中。” “这么说来,大将军给我的钱,你也带来了?” “嘶~你是人还是鬼,” 宋祎向后退了半步,下意识的摸向腰间的锦囊, 温峤摇了摇手中羽扇,成竹在胸的说道, “有这么英俊的鬼嘛?要有也是色中饿鬼。宋娘子是让这些女子退下,还是让她们继续听着。” 宋祎此时已被温峤的话语完全震慑到,听着话就让其他女子退到岸上,船上只留下二人。 “温公子,你怎么看出来大将军只是试探?” “这嘛?我的规矩不能坏,不管谁来问,我是来者不拒,也是看钱说话。” “可妾身身上的钱,都是大将军给公子的润笔钱。这问题又只是妾身要问的。” “这可让我为难了,规矩不能破啊,这样吧,你给我舞上一段,就当你的咨询金了。” 温峤打着板,看着宋祎舞罢一曲,才说道, “大将军的心里藏着的是天下,怎么会在天下未定的时候,杀我这样的良才?” “温公子就用这样的官话来搪塞妾身?” “当然,还有一点,不太重要的事,砸死王澄的那个瓷枕,在我的手上,而且我放在了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什么?这件事情,温公子也知道?” “本来是不确定的,现在既然你是这个表情,自然心中就确定了。” “可是,你的手怎么能伸那么长?” “宋娘子难道想不到?” “襄城公主?” “不愧是大将军的贤内助,一下就想到了。” “这是刘司空的意思,还是温公子的?” “不都一样吗?大将军不也正是看在刘司空的面子上,才改变了心思嘛。” “妾身倒是有一种新的想法……” “宋娘子最好还是别想,宋娘子怎么确定那些女子就不是大将军派来看着你的?” “她们现在已经离得很远了。” “还有一个事情,宋娘子没有考虑清楚。” “什么事情?” “长干寺里,何充重伤,长豫身边无人护卫,大将军的弟弟竺法潜为何没有动手?” “为什么?” “因为我也在,他杀不了我,而我能杀得了他。” “温公子是在恐吓妾身?” “我更愿意说是劝告。” “那如果妾身要试一试哪?像公子这样可怕的人,多活一天,都是对大将军的威胁。” “我劝宋娘子还是不要尝试,宋娘子不妨想想,有多少人来找我帮忙,就有多少人想让我死。而我却活得好好的。” 宋祎还是忍不住出了手,匕首再次划过温峤咽喉的时候,她整个人都被温峤抱在了怀中。 还不等她反抗,就已经被温峤的快手解开了衣襟,只剩下些贴身的衣物。 “啧啧,不愧是江南第一尤物,我见犹怜。红颜祸水,那就沾一沾水气,清醒清醒。” 话刚说完,被扒得就剩下贴身衣物的宋祎就被抛到河中,岸上的女子们闻声就要去救。 温峤咳了一声,看着手中摸来的锦囊,又说道, “这是教训,要谈就要有谈的规矩。这些钱就算你们的赔礼了,谁要是去救她,我不介意再送她清醒清醒。” 温峤举手投足之间,把宋祎抛在河中,也震慑住了岸上和暗中想要博一博的人。 温峤看近处远处的人影渐渐离去,这才蹲下身子,伸出手去,说道, “宋娘子,现在认清自己了嘛?” “认清了,怪不得大将军说我不是你的对手,千叮万嘱让我不要擅自行动。” “行,认清就好,上船来吧,免得建康的百姓,说我辣手摧花,不懂得怜香惜玉,那岂不是坏了我的名声。” 温峤伸手把宋祎从河里拽上来,又将她的衣物扔换给她。 宋祎抱着衣物施了一礼,说道, “请公子稍等,妾身去换好了衣服,整了妆容再来服侍。” 温峤点了点头,然后拿起几案上的茶杯,问向摇桨的船夫, “老人家,你要不要替东海王再试试在下的身手?” 船夫闻听此言,眼神一紧,没有过多的耽搁,直接跳下河去,游得不见了踪迹。 这时候,换好了衣服,又整了个时兴妆容的宋祎也走了出来,刚好看到船头的船夫不见了人影,就问道, “这船夫哪?” “自然是跑了,他知道了你们是大将军的人,还不跑吗?” “他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自然,要不然怎么会出现在我身边?” “你早就都知道?” “自然,要不然我怎么知道哪杯茶有毒,哪杯酒没毒。” “那你还让他听了这么多?” “知道的人越多,我就越是安全,我干嘛不让他多听一会?” “那你还是把他赶下船了?” “没办法,这拿钱办事的规矩不能坏,已经让他听了这么多。接下来的话,你只能说给大将军一个人,你可清楚?” “你要带什么话,还至于把这周围的鸟人都轰走?” “也没什么,就是告诉大将军,让他绝了东下之意,我既然有本事把那个枕头拿到手,自然也有本事把他的头摘下来。” “你这是威胁大将军?” “我更愿意说是劝告,你也看到了,你刚才没听我的劝告,就做了一只落汤鸡。” “你……” “切莫生气,你打又打不过,说也说不赢,何必自讨没趣,还是快些回江州,或许我们不久后还会在建康重逢。” “告辞,我们走。” 宋祎一跺脚,领着岸上的女子离开了花舫,偌大的花船,里里外外就剩下温峤一个人,左右互搏着划拳赌酒,也不知道这酒下了多少进肚。 而从花舫上岸的周缙,也来到了王悦的书房。 “大公子,我和你讲……” 王悦抬起头来,看了看周缙,问道, “怎么?可是太子殿下和温峤密谋要除掉我?” “啊,啊?你都知道了?” “我猜的,这个太真兄,动作真快,这才几天,他那个花舫都快比尚书台还忙了。” “那要不要我去宰了他。” “你?就凭你?还是别想了,那家伙一个人从幽州过来,路上不知道遇到了多少威险,他不照样一点没事?” “啊?你是说,我可能打不过他?” “你把那个可能去掉。” “都没打过,你怎么知道?” “你和长干寺竺法潜,那天切磋过吧?怎么样?” “半斤八两,我奈何不了他,他也奈何不了我。” “这就是了,这个温太真,只用一招,就把竺法潜击败了。” “啊?那个家伙居然那么厉害?” 第20章 不似少年意,难过忘情关 王悦笑了笑,说道, “他要是没那么厉害,怎么敢一个人就那么大摇大摆的坐在花舫里,那不是给刺客表现的机会嘛?” “可我没发现刺客啊?” “没有嘛?他那条船上,就都是大将军派来的刺客,其中有一个人,我还见过一面,大将军的侍妾宋祎。” “啊?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阿缙,你这话说的,我要是连这些都不知道,不也早就被人一瓷枕砸死了?” “谁?谁被一瓷枕砸死了?” “没什么,你就当没听见,知道太多了,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那现在,我要不要派人去保护一下温峤?” “不用,他要是连那几个女子都对付不了,那就也不配做我的对手。他还和太子讲了些什么?” “我在水里也没听太清楚,好像是说谁和谁婚配的事情。” “庾亮和荀家长女?” “啊,好像是。你怎么什么都能猜到。” “这倒不是猜到的,这件事情,元规兄来和我说了好多次了,我一直也想不到什么办法。温太真能想出什么办法?” “好像是要将荀家两个女儿的婚事一起办了,借刁家的光,把庾家的婚事也办了。” “嗯,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这种事情毕竟牵扯到陛下,不能大办,两家又是大族,又不能小办,只有这样办,才合适一些。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哪?” “大公子也不必自责,就算大公子想到了,以刁协和王家的关系,这事情也是办不成的。” “倒也是,我很好奇,温太真用了什么办法,让刁家同意的?” “这我没听到,不过我倒是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哦?快说说。” “我今天不仅见到了太子,还又见到了刘隗,我想大概是温峤用了什么办法,让刘隗不再揭发刁家子弟在京口的贪腐问题。” “刘隗?又?” “啊,之前忘和你讲了,那份圣旨,就是出自刘隗的手中,我离得远,不知道温峤用了什么手段,让刘隗如此言听计从。” “刘隗就没跟你说什么?” “倒是说了,嗐,没想到,平日里那么正经一个人,也起了金屋藏娇的念头,要和我打一个赌,好置办一个别院,藏一个我船上的女子做外室。” “哦?打了什么赌?” “看我这狗脑子,这事差点忘了讲,就是看周伯仁不顺眼,他老来白喝我的酒,我想给他点教训,但毕竟和王家是亲家,我又不能出手揍他。” “你倒是想得很全面,这么说,刘隗是答应了?” “他能不答应嘛,反正本来也是他分内事,我又许了他那么多的好处。大公子,你不爱听我也要说,周伯仁三兄弟癫的癫、疯的疯,蔫的蔫都靠不住。” “只要大公子你信的过,他们周家三兄弟能干的活,我们周家四兄弟也能干,他们干不了的,我们也能干,咱们兄弟可没有那么多伦理纲常。” “你这话的意思是,两个周家,我只能选一个?”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我们吴兴周家,两次遭人陷害参与谋反,多亏大公子一力相保,才能不至于被抄家灭门。倒是汝南周家那几位,本就因为族叔馥的事情,和王家有了深仇,即便是现在结了亲家,只怕也记挂着。大公子不可不防。” 王悦听到这里,抬头看了一眼周缙,他发现自己之前犯了一个错误——他总以为周缙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用他和吴兴周家保持个若有若无的联系就好。 可如今看来,只怕这个家伙身上的鲁莽暴虐,也都是装出来的。 毕竟出生在吴兴周家的子弟,哪有一个简单的。 王悦想通了这点,并没有着急回答,而是问向一旁的王羲之, “逸少,你觉得怎么样?两周留一个,你怎么留?” “我?我不好说,毕竟周嵩的长女是我的亲嫂子,父亲早亡,长兄为父,我不便说过多。” 王悦点了点头,他早就考虑到王羲之会这么说,也只能这么说。 但还是要问一问,因为问就是一种态度。 得到了王羲之的回答后,王悦也给出了他的答案, “阿缙,没有你想得那么严重,家父没有剑履上殿的打算,我也没有加九锡的奢望。你现在要是实在逼着我非选一个,那为了稳妥,我不会选吴兴周家。” “大公子也是敞快之人,看来我没有看错,我该说得话,已经都讲了,我这就告辞了。对了,还有一点要和大公子说一声,大公子要提防一下东海王。” “怎么?他在你那里也埋了探子?” “我那里啊,都成蜂窝了,谁知道有没有。只是我觉得最近东海王有点太过安静了,按理来说,他拉拢了一圈的江南世族,怎么就单单把我们吴兴周家落下了哪?” “或许是他知道你和我关系不错。” “不会,连纪瞻纪老爷子那里,他都派了人去拉拢。纪家和王家的关系,不比我们周家好得多?” “那可能是他们拉拢了你们周家的对头。就不便拉拢你们了。” “对头?你是说沈家,说起这个来,大公子,你怎么没把造钱这个买卖给咱揽回来,看着沈充大把大把的挣钱,比我丢了钱还难受。” “那地方是宣城公的地盘,哦,现在是该称呼琅琊王了,再说又是沈充借着之前给大军运输粮草积攒下的人脉,还有大将军的支持,如今看起来怕是还有东海王的帮助,这个沈充本事倒是不小。” “会不会也有太子的默许?” “应该不会,如果有的话,太子就不会拿淳于伯开刀,来警告那些盯着他位置的人了。” “那就最好,我还怕下手重了,大公子会来讲情。” “你要干什么?你们周家就不能消停一会?” “大公子,这事,你就不要过问了,都是商场上的小事,值不得你动心思。” “也好,注意一些分寸,别让人抓住了把柄,说了闲话。” “那是自然,大公子不会以为我只会干那些强暴婢女的事吧?” “这么说来,你当初是故意惹出事来,引起我的注意的?” “还是瞒不了大公子的慧眼,那我就先去处理自己的小事了。” “去吧,顺便再盯着点温峤。” “你不是说他功夫厉害嘛?” “是让你盯着,又没让你动手,再说了,他怎么说也是我姐夫,看在这层关系上,他也不能动粗。” 周缙离开后书房后,房中又剩下王悦王羲之两兄弟。 “逸少,这温太真保举你给祖逖押运粮草,你自己是什么想法?” “我本来就想去,我惦记许昌的魏碑,可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书法之道,走到一半就像卡住一样,想破了脑袋也毫无寸进。” 王羲之放下手中笔说道。 王悦又点了点头,说道, “这倒是个不错的理由,难得你能想出这个借口。” “不是,我是真的想去看看魏碑。当然 ,这一切还要看兄长的意思。” “我的意思,自然也是希望去祖逖那边,你在那边坐镇,这边运军粮的,就能少些拉扯。” “那兄长你哪?” “我怎么了?” “我不相信兄长看不出来,这是要将我们兄弟二人分开,之前已经把籍之兄隔在了安成当太守,现在又把我调到中原去。那这样一来,在建康,兄长就又少了一个自家兄弟。” “嗐,你是说这些啊,现在六州太平,没有战事,最多有些海寇袭扰,我这里最是安全,你就不要太过担心了。” “再说了,还有庾亮兄弟、何充何准,实在不行,还有那几个小崽子也能帮上些忙。” “我就是说他们。” “怎么?” “刚才我听周缙提到了庾亮和荀家的婚事。” “是他们庾家,一直想和同郡的荀家再续前缘,荀家一直没松这个口。现在温太真能想到这么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也挺好。” “如果不只是庾亮哪?或者说,最终的目的,不是庾亮哪?” “那会是什么?” “自然是文君姐姐,晋王几次三番的去庾家提亲,庾琛叔父几次拒绝,可要是有一天这个拒绝的人走了,主事的庾亮又得到了太子的恩惠提携,庾家还会不会拦着这桩婚事?” “你是说,晋王想扶持庾家来对抗咱们家?他庾家有那个底气吗?” “那如果是加上荀家、杜家、褚家、谢家、桓家、刘家、袁家一起哪?” “你是说,这个婚事只是一个开始,晋王想用太子和文君的联姻,打造一个外戚家族?让其他渡江的大族小家都连上去,然后形成一个足以对抗咱们家的庞然大物?” “兄长,如果是你,你会不会这么做?” “会,当然会,所以我才更要你跟着祖逖去北伐。” “你知道太子要分开我们兄弟,还要拆了你的羽翼?你还要坚持这么做?” “逸少,不都说,狡兔三窟嘛,目前处仲伯父看样子是靠不住了,那么就只能靠我们再去发展新的势力,周访、甘卓虽然是靠得住,但只怕他们还不是处仲伯父的对手。” “你的意思是,让我去接触祖逖?” “不是,祖逖那边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又是个很有自己想法的人。我让你去结交的是现在在兖州的郗鉴。” “郗鉴?就是兄长上次劫走建康的军粮,最后送给他的那位将军?” “正是,你这趟可不能白去,我听送粮回来的人说郗鉴有个女儿郗璇,生得国色天香,你最好能够,啊。你懂吧?” “可是……” “我知道你的心思,你还想着荀灌嘛,她要不是荀崧的女儿就好了。既然她是荀家的女儿,现在来说,你们的事情,就成不了了,我先和你说这些,就是怕你从中原回来,看到荀灌嫁了人,会受不了。” “逸少,我们既然生在王家了,自然就有王家的宿命,不管是我还是你,婚姻之事,由不得自己。” 王羲之长久没有说话,提起笔来想再写一些字让自己冷静冷静,可颤抖的手始终不听使唤。 气急了后,他就把笔直愣愣的戳过纸张,扎进了桌子里,手中的血也顺着笔向下流淌。 同样流淌而去,还有他那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 王悦没有阻拦,也没有安慰,只是默默的转身出去,带上房门,虚靠在房门上,独自望着天—— 文君,大约,这就是你我的宿命。我是王家大公子,不得不认这个命。可你哪?我是又希望你认,又不希望你认。 或许这也是屋里逸少所想吧? 王悦还在思绪之中,一张手帕递到了面前, “兄长,你不能让别人看到流泪。” 王悦接过王羲之递来的手帕,而王羲之用另一只手帕已经将受伤的手包扎了起来。 “这大概是我最后的眼泪了。我也分不清是为了友情还是爱情,反正以后就都没有了。” “兄长是不是太过悲观了,现在还都只是猜测。” “我预感着,事情可能会比猜测的更加糟糕,你刚才就提到如果庾琛叔父突然走掉,庾家的倾向会不会变化,之前我没有想过,刚才想了想,觉得你说得对,要破坏王家和庾家的关系,干掉庾琛叔父,确实是一个捷径。” “哎,这话我就不该说,你不会是又要自己跑到会稽郡去,给庾琛叔父挡劫吧?” “事情总要有个始终吧,既然已经猜到了他们要在哪里下手,断然没有不去的道理。” “你非要自己去嘛?庾亮的兄弟那么多,悄悄的透露给他们,让他们有个准备,不就是了?” “那不一样,我倒要去看看,他们究竟要在会稽郡搞什么大事。” “你这样不是自己跳出去给他们当靶子嘛?我愈发的不能走了。” “眼下建康城都围着温太真转,都打着刘司空的主意,我就算在建康,也做不了太多的事情,还不如跳到会稽去,给山遐庾琛,还有孔家撑撑腰,让他们把虞家的事情都查明白了。我不能让事情,再像上次贩卖人口的事情一样不了了之了。” 第21章 访贤温柔乡,纳谏烟花场 “那如此,我就不再劝你,只能说各自珍重。” 王羲之伸出手去,要和王悦来个临别之握,王悦反还了他一个窒息的拥抱。 “话都让你讲了,我也没什么好讲的了。” 两个少年随着夕阳 ,各自出了城门,一个往南,一个向北,独留下一个中年人立在城头,呆望了良久。 夕阳西沉,天色也暗了下来,本来就看不清的人影,渐渐就看不见了。 但中年人还是负手站在城头,一会看看南,一会望望北。 也不知道中年人又在城头呆了多久,随着月光撒下,秦淮河里又热闹了起来。 中年人也难得的走进了这份喧闹之中,登上了一艘最大的花舫,见到了建康城眼下最当红的才俊温峤。 “温长史真是好雅兴,把这秦淮河,当作家了吧?吆,君孝也在这里。看来我倒是来得不是时候。” 顾和正要起身给中年人让座,温峤伸手拦住顾和,把自己的主位让了出来,说道, “骠骑将军,今日难得清闲,能和大家同游秦淮,自然是该坐上位。” 这中年人正是连着几天把自己关在府中,任谁来求官都不见的王导。 王导看了看,一个是自己扬州刺史的从事,一个是骠骑将军的长史,说起来倒是和自己关系最密切的两人。 可这几天自己的门都被敲碎了,也不见这二位上门,那只能自己来找他们了。 “怎么,难道这山不向我走来,我还不能出门去见一见嘛?” 温峤一边斟酒,一边说道, “大人说笑了,臣也是怕打扰到大人,这才不敢冒昧登门,大人但有差遣,只需一小吏,臣必然闻风而至,绝对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王导端起酒杯,并没有着急饮下,而是侧过身子来问另一边的顾和, “君孝,你看太真这张嘴,三分真七分假,却又让你辨不出真假,挑不出毛病,怪不得建康城有那么多善男信女,来到花舫中来,找他指点迷津。” 顾和先是点了点头,后又摇了摇头,接道, “茂弘兄,你还不了解我嘛,我可和他们不一样,我单纯就是仰慕太真兄的才华,来和他切磋清谈一番。” “哦?切磋清谈,为什么不叫我啊?我这几日被那些人都快烦死了,你们俩也不知道为我分些忧愁。” 温峤又给顾和斟了一杯酒,接过王导的话,说道, “谁不知道大人不好这一抹春色,臣也是怕坏了大人的名声。” “胡说,这是谁传的谣言,我只不过是惧内,又不是不喜美色。你不知道嘛,我的别院里,都藏了好几房外室了。” 王导一边说着,眼神还往四周服侍的女子们身上瞟去, “太真的眼光不错,这些女子都是周缙那里,数得上出色的了。竟然都被你网罗过来。” “哎呀,茂弘兄,你骗得兄弟好苦,兄弟一直想不出怎么讨好你,你看只能在这花舫里喝闷酒,要是早知道茂弘兄也是同道中人,兄弟哪里还用那么提心吊胆。” 温峤点指了几个最出色的女子去围着王导,故意还把声调调得大了几分。 顾和连忙上前,拉了一下温峤, “太真兄,你喊那么大声,岂不是让那些御史都知道茂弘兄来此勾栏之地寻欢作乐?免不得会在晋王面前说茂弘兄的坏话。” 温峤一拍胸脯,说道, “没事,那御史中丞刘隗,也是同道中人,他手下的人要是敢胡说,我就把他的老底都掀了。” “怎么?刘大连,也来找过你?看来,你这个路子走得可是有点宽。” “岂止哪,御史中丞算什么,还有什么琅琊王、西阳王、东海王,这些王爷们也都来见过臣,他们来见臣,无非还是想通过臣打听茂弘兄的想法。想必君孝兄那里,也去了不少人吧?我听说东海王亲自登门就有三四次?” 温峤不但是越说越来劲,最后还一个回马枪扎了顾和一个透心凉。 顾和本来就是因为这个事,来温峤这里避避风头的,没想到,居然麻烦还是来了。 果然,王导没有在意这温峤的花舫成了聚义厅,倒是对顾和的事情更上心,接着话就问道, “哦?君孝当真有此事吗?东海王也算是三顾茅庐了,连武侯都请得动,该不会请不动你吧?” “大人,臣也是为这事烦心,听说太真兄点子多、路子野,就来碰一碰运气,没想到运气没碰着,倒是被大人给碰破了事情。” “哦?你且说说,为什么事烦心。” “这不是嘛,东海王兼领了长水校尉,想让我去当个主簿,可我现在身上还兼着扬州从事。我又不敢驳了东海王的面子,只有躲在太真兄这里。” “原来是这事,这是好事,长水营本来就刚刚重建,自然是要一个靠得住、有才干的人去协助。你不会是担心会惹到我吧?我真的有那么小气嘛?东海王让你去做主簿,你就去吧,扬州从事那边,你如果管不过来,就推荐一个顾家子弟上来,替你先管着。” 王导说完这话,就把剩下的半杯残酒入了肚,眼神往上一挑,看向温峤说道, “这酒可确实不错,怪不得太真日日流连,竟然忘了去府上,把长史的工作梳理梳理。” 温峤自觉的给王导又重新斟满,解释道, “茂弘兄,我可不是忘了去,我是故意没去。我想着,我既然做了茂弘兄的长史,自然是要把这人情世故都打听清楚了,免得日后弄出笑话了,跌了茂弘兄的脸面。” “这么说,倒是我错怪你了?” “怎么会是茂弘兄的错哪?” “那就还是你的错?” “哎,我也没有什么错。” “那是谁的错?” “要怪就怪这些美人吧,她们生得太勾魂,把我这三魂七魄都锁在这里,我还哪有心思想其他的。” “这么说,倒是这些美人的错了?好,既然是她们的错,那就罚她们每人三杯。险些误我一贤臣。” 这周围的女子自也是见过世面,几杯酒而已,立刻纷纷饮下,可饮下之后,才知道中了计,还没来得及喊出什么话,就纷纷倒在船板上。 温峤指着这些女子说道, “这些女子都有来头,这两个是琅琊王府的,这是西阳王府,那边几个是东海王府的,还有几个没查出来……” “是顾家的,这是谁背着我干出这种事情来。” “你这倒真是一个游乐园,这有头有脸的人,都来这里挂牌子了。” “茂弘兄说笑了,还不都是看在我姨丈的面子上,哪像茂弘兄,是看重我的才华。” “哎,别把话说那么死,我没比他们强多少,船尾那个船夫是我的人。要不然,我也不能知道你这酒里放了药。” 王导倒是也没客气,把酒壶一转,倒出一杯酒,递到顾和面前。 顾和当时就急了, “不是,我这什么都不知道啊?怎么就要把我给毒死?” 温峤连忙解释道, “这酒里没毒,就是些迷药。我本来想把你们都迷翻,然后我趁着夜色逃出建康城,北归幽州。没想到被茂弘兄给识破了。” 顾和看了看二人,最后还是把牙一咬,喝下了迷酒,睡了过去。 王导看到顾和睡了过去,这才说道, “这事情顾家牵扯的很深,我看顾家既然不想让君孝知道,也是想保一个种子,毕竟顾荣的死,我是有愧的。” 温峤没有接话,而是问道, “茂弘兄此来,是为了长豫吧?” “你是明眼人,我也就不绕弯子了。你知道我不爱管事情,他们还把我比作庙里的泥菩萨,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 “治大国如烹小鲜,不同的鱼,自然也有不同的做法,有的鱼要烤,有的要煮。” “那你这条鱼哪?” “腌着吃,我实在就是一个能躺着不坐着的咸鱼,不知道茂弘兄耗费那么多的心思,茂弘兄如果不喜欢,我今天就划着小船北渡大江,再也不回来了。” “我看啊,你可不是一条咸鱼,是一条要跃龙门的鲤鱼。幽州你就不要回去,说句难听的,你可能也想到了,刘司空恐怕不会南下了。” “我知道,姨丈让我千万不要北归,可这人心都是肉长得,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迈向死局,我就在建康吃喝享乐吧?” “这么说,你今天是真的想走?” “也是非走不可了,家中传来了噩耗,家母前些日子病逝了,不管是为人臣之义,还是为人子之孝,茂弘兄都不应该阻拦我,而且我离开了,对茂弘兄,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你还是不能走,就算你留下来,会让王家土崩瓦解,我也还是不能放你走。” “茂弘兄,今晚就是专门来拦我的?可这是为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朋友之托,我虽然和刘司空没什么太深的交情,无非是当年金园里,见过几面。但我敬重他这十年来在并州的坚守,要不是他一直在晋阳,那胡奴的大军早就杀过江南了。是他的坚持,给了江南时间。对这样的人,他的托付,我是不敢懈怠的。” “茂弘兄,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假装没看见,就把我给放了,现在除了你之外,别人都想不到我要回幽州。” “不行,我答应了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 “那我要就是不从哪?” 温峤就要拔剑,王导挥了挥手,指着岸上晃动的黑影。 “好说,太真看看岸上,大不了今天咱们俩都留在这里。” “茂弘兄够狠,你大可不必自己到船上来,你就不怕我动了匹夫之怒,血溅三尺?” “太真,你若是那种心无天下的匹夫,还值得我以身犯险嘛?我今日既是为老友留子嗣,也是为国家留贤才。” 温峤看看岸上,又看看王导, “哎,既然走不了了,那就坐下来喝酒吧。真是的,这建康一点也不好玩,都是各自揣着心思。” “你真不走了?” “听人劝,吃饱饭。起码今天,我是肯定走不成,这些人的消息要是没传回去,肯定有更多人盯着我,那我就更走不了了。” 王导也好奇的看着温峤,这个年轻人,有着一股子不属于他这般年纪的稳重。 “那明天哪?” “明天再说明天的事情,茂弘兄,不想让我走,怕是还有私心吧?担心我走了之后,这些人胡来,那样一来,长豫就有危险了。” “有这个想法,既然你点破了,那你就帮我带一句话——我是不喜欢拿刀,不是拿不动刀。” “茂弘兄,真要走那一步了?” “我也不想走,但有人一直在试探我的底线,长干寺的事情,我不想再发生了。对了,这件事,我还没有感谢你。” “你都知道长干寺的事情,还敢一个人登船?” “我是来劝你留下的,又不是逼你留下的。再说了,你需要的就是一个台阶而已。” “茂弘兄倒是想得清楚,我早就说茂弘兄就是江左管仲,有茂弘兄在,大家就可放下争执,人尽其才、勠力同心。” “那你还不快来骠骑将军府,把长史的担子挑起来?难道也要让我三顾花舫嘛?你是不知道曹氏的狼牙棒有多疼嘛?” 温峤闻言,赶忙就收拾好了自己的随身物品,又低头看了看船板上的顾和, “那君孝兄哪?” 王导点指了几下,几条黑影出现在面前, “你们几个人,把温长史的包裹拿了,连顾从事一起抬走。” 温峤几人登了岸,那些黑影就取来火把准备烧船。 “慢着,这里面的人,也是一群可怜人,不过是被人胁迫。我看罪不至死吧?” 王导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最后一声叹息, “那就按温长史的意思办吧,只是希望你以后不会为今天的妇人之仁而后悔。” “我要是哪天,来这点做人的底线都没有了,那才真的是后悔都来不及。” “你要不要给她们再留些字条,也算是有始有终?” 第22章 金园不复有,故人今何在 温峤不慌不忙的从怀里拿出几封早就写好的信件,塞在那些女子的身上,这才又跟上王导,往乌衣巷走去。 “太真,看来你是早有准备,这些字条,是一早就写好了。” “嗐,要说有准备,也是备不时之需,我原本以为茂弘兄,怎么着也得等我见完了各个山头的头头脑脑,再来拿我下船的。” “这么说,倒是我来得早了?要不然,你就当今天我没有来过。再回花船上住两天?” “别啊?茂弘兄,我都按照你的心意,把那些山头得罪遍了,你现在再让我回去,不就剩下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吗?” “不怕,你不是有一身武艺在身嘛,我看就连何次道,也不是你的对手。” “茂弘兄,武功再高,也怕菜刀。谁知道那个乌龟王八趴在水里,给我一箭?” “哎,太真兄,你这是不是再说我?” 前面扶着顾和的一人摘下面罩,却也是熟人周缙。 “我可没有那个意思,要是某人内心有鬼,非要对号入座,我也没办法。” “大人,你看他这样羞辱你的属下,要不了还是让我一箭射死他。” 周缙比划着手弩就要招呼过去,王导斜了周缙一眼,说道, “收起你那想法,要不是你办事不利,该拦得一个没拦住,我也不用亲自来沾这秦淮河的水。” “对对,茂弘兄,这个家伙可蠢了,一船两批女子,里里外外都快20人了,全是探子。这要不是兄弟精明,早被捅成筛子了。” 温峤一点不嫌事大,又往火上浇了点油,继续挤兑着周缙。 周缙自然也不甘示弱,说道, “你别说那个,你就说,你现在是不是活得好好的,连皮都没破,头发都没少一根。咱这防备是外松内紧,有讲究的很。” “要我替你说嘛?” 温峤走上前一步,拍了拍周缙的肩膀。 “说,说你能说什么?” “这些人,若是一两个被放进来,可以说是你周四少爷酒囊饭袋,但一船都是探子,恨不得全建康城的探子,就要在花舫里开庆功会了,这难道不是你周四少爷的手笔?” “哎,太真兄,没有证据可不要瞎说,我承认,我这个能力,确实不如你,但我的忠诚,不容置疑。” “我也没说什么啊?这暮春三月的,你的汗怎么流得这么紧?” “那还不是这顾君孝死沉死沉的,要不你来试试?” “我来试?你确定?这可是茂弘兄,用来责罚你的,也让我代劳?” “责罚?我可是第一时间就把花舫里的事情,告诉王长豫了,这还要责罚?未免也太冤枉了。” 温峤望了望王导,后者点了点头,温峤领会眼神中的意思,继续说道, “罚得就是你这个快嘴。你要是不说,长豫就不会离开建康,投身危险之中。” 周缙也委屈的说道, “可那不是对朋友不忠了嘛?” “什么才叫忠?明知这件事情告诉他之后,他会以身犯险,还执意要行你的忠心?” 周缙一摇头,说道, “太真兄,我真的听不懂你说什么,我也是按照长豫兄的吩咐办事,至于那些话该说,那些话不该说。我是不知道的。” “所以,茂弘兄,才只是小惩大诫,希望你以后做事说话谨慎一些,先考虑利弊,再开口说话。” 温峤就像先生教育学生一样,给周缙点出了问题。 周缙手摸着后脑勺,似懂非懂的思考着,嘴里还嘟囔着, “我就说我不来干这个差事,安排我一个直肠子的活,这里面弯弯绕太多,我这可转不过来。” “你转不过来?” 温峤毫不留情的戳破他的伪装,说道, “你逼着刘隗帮你清楚周伯仁兄弟的时候,可是转得比车轮还快。” 这句话一出,温峤立马住嘴,他斜了一眼王导,发现王导的眉头挑动了一下,然后又恢复到那尊不笑菩萨的样子。 一路之上,周缙都在等着王导问他周伯仁的事情,他甚至想了好几层借口,把怎么来言、如何去语,都铺平垫稳,就等着王导一问,好卸去心中的压抑。 可从河边一直到府门前,王导一句也没有问周伯仁的事情,只是和温峤讨论着司空刘琨的诗词。 “如今,当年金园的故友,只怕也就剩这两三个人了。一想起当年的洛阳,是何其繁华,就忍不住落泪。” “茂弘兄,这日升日落,花开花谢。洛阳几代帝都,大火大灾,也不知道经了多少次,如今又有茂弘兄这样不世出的奇才,辅佐中兴之主,何愁故都不能收复,山河不能重整。” “太真,这话,可不太像你的为人,我听说你不管和谁说话,都是要先给足了钱的,而且即使是给足了钱,也还是一点面子不给。今天怎么突然转了性子。” “嗐,这不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嘛,我这以后还要在骠骑将军府混事,自然要说些好听的,润一润茂弘兄的耳朵。免得茂弘兄烦我了,让我去坐班上朝,那可就一点乐趣都没有喽。” 王导二人交谈着,看着周缙总想插话,却没遛出缝来,两脚都快跺麻了。 王导这才问道, “阿缙,你还有什么话要讲嘛?” 温峤又及时的堵住了话口,替周缙抢答道, “不能,周兄弟早就说了,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自然就没什么好说的。” “我说姓温的,你怎么知道我没话讲?” 周缙的火被点着,毕竟也是骄横惯了的,上前薅住温峤的衣服就要动手。 就在他想要出手教训一下温峤的时候,他就先被教训了,甚至都没有看清楚温峤动得哪只手。 周缙就已经被摔在了府门前的石墩旁,周缙一急,也顾不了思虑许多,抄起石墩就甩向温峤,准备来个以力破巧,砸他个好歹。 温峤一看,这身后就是王导,自己也不能闪身跑了,只得叹了一口气,于空中把飞来的石墩抓了下来,搁在面前,踢回原位。 “周兄,你要是再不停手,可就别怪我没轻重了。” 周缙一看这位的身手,举手投足之间都能灭自己好几个来回,当时就把傲气收在肚里,说道, “太真兄,早就听传闻,你的身手了得,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我看就算是次道,在你面前也过不了两招。” 温峤看了看周缙,发现他挑逗的眼神总望向另一位扶着顾和的黑衣人,心中便有了几分猜测。 “次道兄,既然话到说到这个份上了,那就请赐教?” 温峤不敢怠慢,卷起衣袖就攻了过去。 黑衣人见身份暴露,也就揭下面罩,把面罩和顾和一起推给周缙,也迎了过去。 何充的脚快了一分,拳更是快了三分,在温峤的拳风要到鼻尖时,何充拳已经陷了进去。 蓄力一击,让温峤胸前肿了一块,隐隐有暗红染了白衫。 “好气魄。” 何充一击得手,没有追击,而是回到原位,抱拳行礼。 “彼此彼此。” “太真兄,这是知道我前几日受了伤,不愿意占这个便宜。” “次道兄,哪里的话,分明是你的身法太快,我来不及躲闪。” “再来?” “再来。” 这一个再来,二人又交手了数十招,最后谁也没再占到什么便宜,这才又分开。 “如此说来,次道兄特意留下来,就是要试一试我的身手?” 何充一抱拳,说道, “不瞒太真兄,确实如此。” “那么,既然试过了,是不是就要离开建康了?” “这是自然,有太真兄在,姨丈无忧。” “那次道兄可要当心了,余姚可不必建康,最好还是劝长豫不要理会。” “多谢太真兄提点。骠骑将军,那属下就出发了。” 王导点了点头,目送着何充上马离开,然后转身说道, “我身边本来有好几个不错的年轻人,现在,就剩下你一个了。” 温峤笑了笑说道, “将军说笑了,谁不知道元规兄的才华横压一世,我这点歪才在元规兄面前,不值一提。” “咦?你今天怎么连同辈人的马屁也拍了起来,一点都不像那个在秦淮河点评天下人物的温太真。” “这不是到了谁的地盘,就得说谁的话嘛?我听说将军现在学了不少的吴语,很得吴地官民喜欢,我这也得多和将军学习。” “怎么?你要在顾陆朱张后面,再加个温字嘛?那你可得多和君孝亲近亲近,另外也多和东海王走动走动,他那里的江东才俊最多。” “既然将军这么说了,那择日不如撞日,就等了君孝明日就醒之时,我就借着君孝的风,去拜会东海王。” 直到几人穿过院落,落座屋中,安排顾和休息,周缙也没找到话缝能插一句。 他怀疑温峤就是故意的,报复他故意放水,漏进去一船探子。 幸好,王导还是个厚道人,眼看着周缙憋了很久,这才问道, “说说你对付周伯仁的真实想法吧。之前和长豫说过的,就不要讲了,那个我不信。” 周缙愣了一下,王导这一句话,就斩了自己一大半的准备,只能硬着头皮说道, “将军,实际上是我有个私心,我就想这件事情,让你知道了,你一生气,把我身上的太子文学给除了。我就能过几天好日子了。” “这文学有什么不好,你看阿籍,现在已经是安成太守了。” “我可比不了,我这一没有满腹经纶,二没有那种责罚太子的勇气,让我当这个太子文学,实在是小材大用了,不如让我去当个收钱的小官,我这人就和钱亲近。” “眼下还没有合适的人,你再等等。” “啊?还要等,哪要等多久。就因为这个官在身上,一天到晚总有人来参我行为不端,带坏太子。” “最多一年吧,一年之后,肯定不用你再担任这个晋王太子文学了。” “一言为定?” “立字为凭。” 周缙高兴的带着王导的承诺回家去了,温峤望着他的背影问道, “将军真的打算一年之后,换个别人?” “这人哪那么好挑,不能太轻,也不能太重,不能太近,也不能太远。” “那将军还立字为凭?” “我上面不是写了,一定不会再担任晋王太子文学,又不是太子文学。” “将军的意思莫非是……” “哎,我没有啊,不要瞎猜。这猜出来没什么好果子吃的。” “没有,臣的意思是,臣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太子文学会落在这么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身上。” “太真,你觉得建康的百姓,会怎么看你?” “流连花舫的花花公子,花钱如流水的败家子。” “那你是嘛?” “我是……将军,你的意思是,这周缙也藏得深?” “他们吴兴周家,两度反叛,他还是能够得到大家的信任,怎么会是一个纨绔子弟?” “臣明白了。” “好,既然你明白了,那就该我问你了。你到底是要怎么选?君孝选了东海王,你哪?太子嘛?你如果选了太子,我就把太子中庶子的位置先给你留着。” “这恐怕还由不得臣,臣现在孤身一人,外人也只当臣是司空的外甥、将军的女婿。他们给的面子,也是给司空和将军的,与臣无关。” “你还记得自己是王家的女婿啊?那怎么到了建康这么多天,连老丈人的门都不登,还要我去把你抓来。” “臣不敢当,臣这也是向将军学习,争取早日骗一两个外室,再生三四个孩子。” “哎,这里是府里,有些话可不能乱说。” “将军,臣不登门自然有不登门的理由。” “哦?你还有理由?怎么登了门之后,怕别人说,你是王家赘婿?辱没了你太原温氏的门庭?” “门庭不门庭,洛阳长安都没了,哪里还有什么旧日风光。倒是将军怎么就肯定,一年之内,晋王太子就能变成太子?” “那你说,你是什么理由,不登门的?” “将军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可以不回答,但你不行,谁让我是将军,你是长史。” “好吧,我没来登门,理由只有一个,你的雷夫人动了歪心思,我怕牵扯进去说不清。” 第23章 舌剑判生死,裸衣闹东海 “雷夫人?她还真拿自己当雷尚书了?我让曹氏盯她几天,你们去把那些外面伸进来的爪子都斩断。” 王导说完这话,也不等着温峤回答,径直的向后院走去,只留下温峤一个人陪月亮站在廊前。 不多时,有小厮哈着腰过来,要把温峤往客房引。 温峤一摆手,说道, “哎,都是自己人,住什么客房。反正长豫也出去了,我就屈尊住他那里好了。” 小厮刚想说什么,温峤就迈步往王长豫的屋子走去,有心想过去拦一下,又听说和何充打了个七七八八。 “行了,你回去吧,不用跟着了,如果管家问起来,你就说我执意如此。” 温峤推门进屋,反身插门,趴在门上听着脚步渐渐远去。 这才拿着灯在屋里里踅摸了起来, “这个长豫,自己家都这么小心,我最多就是看看,还能抢了你的不成?” 温峤上下翻找了半天,没得到自己想要的信件,倒是找到了不少奇技淫巧的小玩意儿,温峤左手陪着右手逗了一会,困意也随着月亮爬上了头顶,支在两个凳子上睡了过去。 再一睁眼,数天的疲惫消失了一半,算是进建康城以来,睡的第一个好觉。 抬头开门才发现,昨天那个小厮已经把洗漱之物摆在了屋前,还笑着说, “温公子,老爷吩咐不要打扰你。” “哦,你做得不错,赶明,我整个府邸,就借你去当个管家,你看怎么样?” “小的还是先伺候好公子洗漱,借不借的自有老爷安排。” 温峤点了点头,梳洗了一番后,出了王府,直奔东海王在建康的府邸。 温峤把拜帖送上,不一会儿,顾和、顾球、朱嵩都从门里出来,领着温峤就往里走。 温峤看了一眼顾和,说道, “你这动作够快的,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醒的酒。” 顾和拍了拍肚子说, “自然是在该醒酒的时候,就醒了酒。我说今天有贵客登门,他们俩人还不信,来来,一人一百两,不许赖账。” 温峤瞧了顾和一眼,说道, “看君孝兄这个气色,是打算来做这个主簿了?” “哎,你也知道,我这人哪,不喜欢热闹,就喜欢安安静静的做些案头工作。这差事贴了我的性子,当然啊,我也没说扬州从事不好。” “这是自然,君孝兄即便是说了,我也不是那种倒口之人。” “尽说我了,太真兄,可有想好,是不是要去太子府,做中庶子?” “可说哪,我这想了一夜,想得脑瓜疼,也没想出个结果来,久闻东海王这里贤达齐聚,特来讨个主意。” 温峤眼睛一眨,又把自己的烦恼踢给了对方。 顾和也急忙说道, “太真兄,这话可不对,要让那些小人听去了,又去搬弄是非,说太子府和琅琊王府就没有贤臣良将了嘛?” “哎呀,这倒是我的不对了,我也没想那么多,只是想到了,就说出来。不想君孝兄,总是看定了棋盘,才落子。” “太真兄,你这话是不是有些冒犯了,落子?落什么子?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主簿,哪有资格去落子?” “哎,君孝兄误会了,我是说,你把令妹嫁给陶臻,让顾众在广州又送了一份人情给陶侃。又把这吴国四姓顾陆朱张,搬进了这东海王府。看来顾家这条大船,在君孝兄的手中,就要扬帆起航了。” “太真兄真是好手段,来了建康,也不过就半月,就把这里里外外看了个透彻。实在不得不让人佩服。里面请,东海王等着听太真兄的高见。” 顾和放弃了解释,继续把温峤往里面带,越往里面带,温峤的脖颈越是发凉。 连廊两侧的仆人都着了盔甲,携了兵器,像是随时要出征的士兵一般,眼里还尽是杀意。 “君孝兄,不用行这么大的礼吧?这怎么还长水营列队迎接了。我只是骠骑将军长史,又不是骠骑将军。” “在东海王心里,是一样的。太真兄,得罪了,要搜一搜身。不会介意吧?” 顾和解释着正面卡住四人的几个士兵,温峤熟练的在众人的诧异中,脱了个赤条条。 “搜,如果东海王不放心,我完全可以这样去见驾。” 顾和上前一手捡起衣服给温峤挂肩上,一手拿过掉落的匕首说道, “太真兄,这把匕首恐怕不能进去。” “嗐,这个啊,这可是刘司空托付我要送给东海王的礼物,若非故东海王拔刘司空于凡品,令刘司空出任并州,刘司空这一腔报国之志,就被埋没了。” 温峤瞪着眼睛就瞎说,这把匕首分明是昨天他顺了王悦床头的藏品。 “哦?既然刘司空如此深情厚谊,我也不会夺人之美。” 顾和又把匕首还给了温峤,温峤胡乱的系了系衣襟,把匕首斜插在腰带上, “这样可以吧?你要是还不放心,可以把匕首拿走,留个剑鞘就可以,反正就是那么一个表示。” “太真兄说笑了,故东海王当年广纳天下贤才,现在东海王既然继承了王位,自然也继承了胸怀和遗志,里面请。” 温峤大步踏在前,三人趋步在后,倒像是大将军的三个随从。 走出没有几步 ,就见到东海王冲在正堂门口等候。 “太真兄,你这不够意思啊,我几次三番的给你下帖子,你可是一点面子也不卖。” “哎呀,死罪死罪,都怪这女儿红太醉人,秦淮河的女子太勾魂。臣这每日醉生梦死的,一时间也忘了岁月。还请大王勿怪。” “哈哈,太真兄如此洒脱好爽之人,倒似那竹林阮籍一般,这等酒中谪仙,能降临我府,岂不荣光。” 几人分宾主落座,东海王冲给一旁的朱嵩先递了一个眼神。 朱嵩立刻心领神会的问道, “太真兄可是建康城的大忙人,怎么今天得空来看看这些闲人?” 温峤一挑眉头,闻出了朱嵩话中的刺,说道, “闲人?看这长水营练得杀气十足,就算现在就去攻打皇宫,也必能一战擒王,这里面少不了几位的辛苦,倒是我这人,这几日除了喝酒就是喝花酒,只是温柔乡里无岁月,蹉跎了人生。还觉得有些对不住司空的嘱托。” 温峤也没有客气,直接指出了长水营的武器配备远远超出了兵制要求。 朱嵩见没讨到便宜,还不肯罢休,继续说道, “建康城可是传开了,太真似太公,以秦淮河当渭水,垂钓王公大臣。小小的花舫 门庭若市,倒像个小朝廷一般。” 温峤拿眼皮夹了一下对方,说道, “朱大人有所不知,我学了些给人算命的本事,我这个左眼能看姻缘,右眼能看生死。大家来得人,也不过是喜欢个热闹而已。” 朱嵩自然不信这套说辞,继续追问道, “好,你既然说你会算命,那你算一算我的命数如何?要是算不准,你就是在扯谎。” 温峤眼皮一挑,闭上左眼,神在在的晃了晃脑袋,好似通灵一般,许久才又安稳下来,长叹一声说道, “让家里人准备后事吧,朱兄过不了七月就得死。” “你胡说八道,你不知道我有多生猛,一次……” 朱嵩就要借着这股子气,抡起手中长剑砍翻温峤。 温峤看到剑来,不慌不忙的伸出两指,夹住剑尖一折而断,倒着飞回去,刺下了朱嵩的帽冠。 旁边顾球一看,朱嵩这借故发飙反被羞辱,连忙出来打圆场, “太真兄,只是说过不了七月,又没说是哪一年。” “就是今年,哦,你也一样。” 顾球也没想到,自己一个劝架的,却被诅咒只有几个月活头,心中也难免有些火气。 碍于东海王冲和族兄顾和在场,只能忍了下来,还把朱嵩按回了座位。 看到自己的亲信被羞辱,东海王冲自然也要讨个说法, “温长史,你就是这么给人算命的嘛?那不如,你给自己也算一算,活不活得过今天。” “大王,你们这就忒小气了,是他要让臣算命,臣说了实话,他反倒不高兴。至于臣的命,烂命一条,生也好,死也罢,都无足轻重。只不过,臣要是死在哪里,哪里必定会受到牵连。” “哦?你这是在威胁孤?你以为你是骠骑长史,就可以随意的在孤的府上,侮辱孤的僚属?” “大王怎么就不信哪?大王不妨自己问一问,这二位背着大王私自做了什么布置?” “哦?果然有此事?朱嵩、顾球,真有他说的事情?” “没,没有……” “人家都登门问罪了,自然是有了风闻,你们要瞒孤到什么时候?” 司马冲将面前的茶碗都扫到了地上,噼噼啪啪的碎了一地。 朱嵩看了一眼顾球,说道, “这事情和大王无关,全是我们二人的主意。” “说!” “那王长豫不是要去余姚查虞家嘛,臣二人就派了些人跟着。” “还有哪?只是跟着,温峤会来当面问罪于孤?” “臣二人想,王长豫跋扈傲慢,惹了不少仇家,如今孤身去余姚,正是下手的机会。” “下手?下什么手?” “当然是杀掉王悦,东海王还用再问嘛?” 温峤说道, “东海王,臣实在不知道,你哪里的这么大的胆气,是仗了谁的势?是大将军?还是裴妃,要不然就是晋王。” “混蛋,你敢这么和大王说话。” 朱嵩跳起来又要和温峤打架,司马冲一计窝心脚给他踹一边, “君孝,命人把这两个不知好歹的玩意绑了,火速送去王家,任凭骠骑将军处置。” 顾和点点头,从袖里抽出一根绳索将二人捆在了一起,又掏了几块抹布,把二人的嘴塞了起来。 “温峤,这事情,孤也是刚刚听说,一点准备也没有,劳烦你给骠骑将军带个话,就说要杀要剐,都由他。” “大王言重了,骠骑将军并不知道此事,此事才有了回转的余地,这也是臣今天睡醒了,就来打扰大王美梦的原因。” “那好,那就好。孤之前有诸多看不起、对不住太真兄的地方,还请太真兄大人有大量,别和我这一个小孩子计较才是。” “大王说笑了,谁不知道大王心胸宽广,要不然臣也不敢说如此的实话。” 司马冲点了点头,问道, “那么,太真兄你看,这二人该如何处置?” “这是大王是僚属,也是晋王的臣子,自然是犯了什么法,治什么罪?依臣看,二位大人还只是想,又没有去做。算不得有罪。” “是吗?太真兄能这么想,胸怀大局,不记私仇,真不愧是刘司空的外甥。你们俩个,还不快谢谢太真兄宽宏大量,不和你们一般见识?” 二人挪着要跪拜,温峤亲自弯腰去把绑绳抹布都解了,扶二人站起来,重新入座。 经了这一番生死,二人自觉的把嘴闭上,不敢再领教温峤的锋芒,怕给他俩戳个透心凉。 “哎,二位大人不必慌张,我刚才都说了,二位的死期在今年七月,现在也才三月。还有四个月活头哪,放宽了心,有什么没交待的,赶紧去安排一下。” 二人不敢顶嘴,艰难的回看顾和。 顾和只得替二人问道, “既然他们两个决心改过了,难道就没有改命的机会嘛?大家都知道太真兄神通广大,还请相助。” 温峤白了顾和一眼,说道, “这恐怕没有办法了,这次是司命勾魂,断然躲不过了。” “司命勾魂?还有这说法?” “有,你没看到前几日那个淳于伯吗?人人都知道他冤枉,他不也还是死了嘛?” “那是郑家想找个替死鬼。” 司马冲说道, “郑家在长干寺做得太过分了,居然还想一次把太子和孤都干掉。他们只是折一个不相干的小吏,算便宜他们了。” “难道东海王府,就不需要这样的替死鬼吗?” “你什么意思?莫说孤没有让人替死的事情,就是有,孤岂是那种卸磨杀驴的恶主?” 第24章 莫道君行好,更有好行人 温峤瞟了一眼司马冲,看他那个激动的要跳起来打人膝盖的样子,倒是才像他本来的年纪。 温峤也没有去戳穿他的小计谋,只是换了个委婉的方式回答道, “这事情,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人既然派出去了,可就是大王的心意了,至于大王是不是知晓,以及后来这二位大人有没有改过,都不那么重要。不是嘛?” 司马冲突觉自己有些失态,又回到座位上,坐定了念了一段经文,心情平复了一些后,才说道, “你的意思是,有人会利用这次机会,把事情坐实了,成为孤的罪名?你还知道些什么?需要什么条件,尽可以说。” 温峤摇了摇头,说道, “臣并没有更多了解,也不知道谁会来截这个胡,只是以常理推断。如果大王有机会抓住那两位的把柄,把他们掀翻在地,贬为庶民,大王会因为兄弟情义而放弃嘛?” 司马冲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 “你在试探我?是替谁试探?” 温峤摆了摆手,说道, “臣不过是一个长史,哪里轮得到臣来试探大王,臣只是想让大王问问自己的内心,不想看见大王自己骗自己的心存侥幸。” 司马冲的手指在几案上弹了弹,扭头看了顾和一眼,见顾和点了点头,司马冲才又说道, “我不太明白温长史的话,温长史的靠山既然不是那两位,又哪来的胆气走进我这府邸哪?莫非温长史是要良禽择我这个矮木?” 温峤也学着司马冲,看了看顾和,说道, “昨天在花舫之上,该说的不该说的,臣都和顾主簿讲了,相信大王也是听了顾主簿的言语,才决定要亲自来见臣的。” 温峤饮了一口水,从地上捡起一片碎碗,摆在司马冲的面前,继续说道, “大王,这碗碎了,再去置办就好。以大王的财力自然是要多少有多少,但这人心要是碎了,可就捡不回来了。大王杀臣一人容易,可因杀臣一人,寒了江北士人的心,可就太不值得了。” 司马冲看着那片碎碗,嗤了一声,说道, “你这是给我找碴吧?怪不得都说你这个人胆子大,可你没想想,你那些手段都是对付君子,而我只不过是个垂髫小人,这小人自然也有小人的手段。” 温峤看着司马冲拿起那个碎碴子在几案上刻下了一个死字,也没有感到多少慌张。 毕竟对面坐着的虽然是个王爷,但也不过是个垂髫小儿,有点被戳破心思的恼羞成怒,才是应该的。 “要臣说哪,大王选错了愤怒的对象,惹大王发怒的不是臣,而是这两位。让大王心生不满的,也不是那两位,而是那一位。” 司马冲见一个死字,也没有让温峤后退半步,反而又进一步道破他心中的秘密,这让他更加的难受,有种被对方扒光了观看的厌恶。 “什么一位两位的,我看,你要是一味的这么冥顽不灵。恐怕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 温峤微微一笑,说道, “大王错了,大错特错。死亡只能用来吓唬那些怕死的人,而吓唬不住臣这种作死的人。大王如果要杀臣,就不会见臣,如果要见臣,就不会杀臣。” 司马冲眼睛盯着对方的眼眸,他想用上位者的怒火让对方屈服,可对方根本没有丝毫的恐惧, “我不杀你,是惜你的才华,可如果才华不能为我所用,那么才华越高,越是祸害。难道你想通了,特意来告诉我,你也要进长水营嘛?” 温峤摇了摇头,说道, “不是,是大王的盛情难却,臣总要在做出决定之前,和大王说清楚了,也不枉大王这些天派了那么多人暗中保护。” 司马冲摆了摆手,说道, “你不用说那些好听的,监视就是监视,没有什么保护,你也不用为了这个谢我,这个也没什么可谢的。再说,我也从你那里听来了不少我以前不知道的事情,就算有点小恩惠,也抵平了。你还是说说你心中的想法。” 温峤点了点头,说道, “既然大王一再追问,臣如果再不说,就是不识抬举了。臣想明白了,臣是一个重情义的人。” “这么说,我三番四次的邀请你,你是盛情难却,决定要来长水营了?” “这样也好,顾和做了主簿,沛国刘耽做了司马,正好还缺一个功曹。你又擅长臧否人物,为长水营选拔人才,再合适不过了。” 司马冲听到这话,就要激动的直接去翻找印玺,只听温峤继续说道, “臣还是决定去太子府,太子殿下不避世俗、亲至花舫,这份情义,臣得先报答了再说。至于大王这边,臣心怀愧疚。” “什么?你是故意戏弄我吗?当我真的不敢杀了你,我就算杀了你,也不过是被父王骂上一顿而已,就算江北的士人不喜欢又怎样?难道我做事非要他们喜欢不可吗?” 司马冲又要喊打喊杀,恨不得跳到桌子上,指着温峤的鼻子骂。 温峤还是没那么着急的说道, “大王何必如此哪?臣不过就是个花花公子,与其说太子殿下看重臣,还不如说是看重臣身后的刘司空。可大王请想,幽州到此,何止千里?刘司空又有多少可能,活着进了建康城?” 司马冲被这几句话点得又重新尝试着冷静,他还是不敢相信,一向稳重的司马绍居然能够亲自去拜访温峤。 正是这份知遇之恩,打动可温峤,让温峤选择了司马绍,而不是他司马冲。 “好了,既然你没有进长水营的心思,我也就不留客了,免得我那个兄长,等得太久了,要调兵来围了我的王府。” 温峤起身走出两步,想了想,回头又垫了一句, “琅琊王也给过臣请柬,也让臣来做个司马,臣也得先去和琅琊王说一说。” “哦?琅琊王好大的手笔,父王让他镇守广陵,兼领车骑将军,都督青徐兖三州军事,他要是不在广陵,这个车骑将军司马,可就可以代他都督三州军事。就这样,你也没有动心?” 司马冲后悔的心思又少了一点,毕竟自己手里的牌实在是太小了,连车骑将军司马,都没有打动温峤,那更别说长水校尉功曹了。 “哎,有时候,臣真像把自己劈成三份,也恨自己的婚事办得太早,白白辜负了那么多的好女子。” “要是大王信的过,臣倒是可以给大王举荐一人,庾元规的三弟庾怿庾叔预。” 温峤说了这句,也算是给司马冲一个解释——不是你不好,是来得不够早。 温峤别了司马冲,拐了几个弯,又进了琅琊王府。 两座王府本来就没隔多远,这再加上兄弟之间彼此关心,免不了派个知心人去暗自关心一下对方,自然也就更加的热络了。 这不是,温峤前脚刚从东海王府里出来,琅琊王司马裒就穿戴整齐,在王府外列队欢迎。 温峤看到这个阵仗,还以为司马裒这是要再取个王妃,倒是免不了有些不好意思。 司马裒更是和得到宝贝一样,向身边人一个个的介绍着温峤,要不了他的儿子才刚满月没多长时间,高低得让儿子也喊一声仲父不可。 温峤这人,也是吃软不吃硬—— 如果是司马冲那种刀斧威逼,温峤反而坦然。 就怕司马裒这种,一直努力的付出热情,就等着温峤点头。 温峤把心一横,也不再拐弯抹角,直接说道, “大王,恕臣不能从命。” “怎么?太真兄,可是嫌弃这个司马,太大材小用了?这都是暂时的,等有了功绩,我一定会向父王保举太真兄做州牧刺史的。” 司马裒还怕温峤有顾虑,把左右都散去,拉温峤一人进屋内说道, “咱们俩关起门来,说句大不敬的话,我敬佩太真兄的才能,自愧不如,以后明面上,我是车骑将军,私下里,这些都督军事的事情,都由你来做主,你看如何?我可以拍着胸脯说,不管是谁,都不可能比我的让步更多了。” “哎,可惜啊。” 温峤叹息了一声。 “可惜什么?” “可惜大王不是太子。” “哪又怎么样?父王心中其实是更偏爱我的,据说父王是想立我为太子的,可惜被王导搅和了。” “大王现在可是心中对王导和王家有所怨恨?” “哪还用说?我观这江东才子,无一人敢和王家抗衡,也只有太真兄,短短几天,就把这建康城变了个样子。你说,我不找你找谁?” “这正是臣担忧的,大王应该是听说臣刚从东海王府出来。” “啊,你发现了,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兄弟之间嘛,自然多了几份关心。我知道阿冲那个小狼崽子,狠着哪,用人在前,不用在后。太真兄,肯定和他不对脾气。” “这正是臣所担心的,大王要是生在平常百姓家就好了,凭着大王这一腔热血,自能闯一番事业。可是……” “可是什么呀,这就你我二人。” “可是这帝王家的事情,哪里是只有热血就行的,大王把一切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事情还没有做,就把人都得罪了。” “太真兄说得太对了,所以我才更需要太真兄的帮助。” “不,大王现在应该找的车骑将军司马不是臣,而是王家的人。” “王家的人,你别和我提王家,提起来我就忍不住生气。” “忍不住也要忍,大王还没有感觉到自己的处境有多么危险嘛?太子殿下想让你死,东海王也想,郑妃就不用说了,就连晋王,恐怕也是存了这个心思,才让大王都督三州军事的。” “我也感觉出一些,这不是才来找你这个最有办法的人,帮我想办法嘛。” “臣的办法就是选一个王家人,这个人要既不和大将军亲密,也不和骠骑将军亲近。最好还能有点贤名。” “这,太真兄是说王舒王处明?王家另一支上的那位?” “正是,大王觉得如何?” “这人倒是有些贤名,听说当年大将军王敦在琅琊散尽家财,单车进洛阳时,家中兄弟都恨不得把衣服拆了当麻袋,往家里扛。可就是这个王舒分文不取。” “臣向大王保举这个人,还有一个原因,逸少也出了建康,押着军粮去寻祖逖了。” “哎呀,多谢太真兄救我。这样一来,军粮的事情,我就能甩给王舒来接洽了,逸少总不至于害他这位族叔吧?” “大王也别高兴得太早了,这还只是第一关,以后的事情还多得很。” “哦?还有什么事情?” “这青州兖州就不提了,自从刘演在廪丘战败后,都是胡奴兵锋所在。单是这徐州就乱成了一团,太山太守徐龛、彭城太守周扶,沛国太守周默,还有个六亲不认的刘遐,再加上那位原来是祖逖司马,现在成了徐州刺史的蔡豹。” “这一个个的都是谁也不服谁,原来祖逖当徐州刺史的时候,还能凭着他长袖善舞的辞令,让这些太守们安分一些,现在祖逖率军开拔,出徐州入豫州,这群狼可就没了拘束。” “太真兄既然知道我的处境这么艰难,为什么不留下来帮我?” “大王,不是臣不想,是臣不敢。” “哦?太真兄连死亡都不惧怕,还有什么不敢的?” “如果臣要是帮了大王,其他人会怎么想?” “管他们怎么想。” “他们会想,这是大王要联合刘司空,携四州之力,蓄谋造反。” “这又是哪里来的风言风语。” “这不重要,现在大王的处境就是如此,需要只是一个借口而已。” “我还是不明白,他们怎么就都想让我死,我死了他们有什么好处?” “自然有好处,大王如果不在了,太子殿下就会失去最大的助力,不得不再次依靠王家的势力来保住他摇摇欲坠的储位。” “东海王那边就更不用说了,大王都督三州军事,他的封地就在徐州。如果只是依靠那些过气的吴人,他拿什么和太子殿下争储?” “至于郑妃那边,臣不说,大王也想得到,她恨不得这个琅琊王位直接传给她那个刚刚出生的孩子。听说晋王给这个刚出生的孩子取了字——耀祖。” 第25章 潜龙用清谈,见龙行险滩 听温峤一点点的给自己分析,司马裒觉得心中一暖,也接过话,说道, “哎,我又何尝不知哪?就连太子,也觉得我时刻能够威胁到他的储位,父王也是封个什么王不好,偏偏要把琅琊王封给我,这不是把我往绝路上引嘛。” “大王可知这其中的缘由?” “我也是想了许久,自认为一直做事谨慎,也没有得罪什么人。怎么这厄运就降了下来?” “大王犯了一个大忌,沈充是不是在宣城造了一批铜钱,而且造得还不错,听说大有取代布帛,重新成为江南市场的新宠。” “哎,这事情本来做得很隐蔽,都是沈充在自己家的商路里走,就怪我太贪心,把淳于伯拉进来,想在军粮收购中,赚点过手费。没想到,这事情泄露出去,不但累得淳于伯含冤身死,还把自己也拖累进了这等死地。” 温峤点了点头,说道, “大王,接下来的话,如果大王要是告诉给旁人,臣只怕立刻就要掉脑袋。” “太真兄这是什么话,你为我出谋划策,在死地寻得生机,我怎么会做这种事情。” “去广陵,不要再回建康,不管是口谕还是明诏,大王都要找借口推辞。” “我记下了,太真兄这是下定决心,要扶保太子了?” “正是,太子殿下亲登花舫,不避流言,这份知遇之恩,臣又怎可不报。” “也好,我这艘小船都要沉了。那就请太真兄保重吧,我这就出发去广陵。” 司马裒什么也没有收拾,换上便服往广陵走去,同时,游了一天的温峤也出现在了太子司马绍面前。 司马绍拉起温峤的手,穿过连廊,走进书房,屏退左右,先给温峤行了一个弟子礼。 然后才说道, “请太真兄教我储君之道。” 温峤点了点头,说道,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殿下之前太过活跃,引来了诸方势力的恐惧,殿下现在要做的就是行无为之为,只要安心读书就好。” “太真兄,你这说法倒是独特,其他人恨不得让我天天立功,彰显贤名,赢得人心,稳固储位,你反倒让我隐藏自己,这是为何?” “殿下,这世事无绝对,吃什么菜,就要配什么酒。现在的形势不同以往,王家的势力空前,皇室势力衰弱,还纷争不断。越是贤明的皇家子嗣,越是让人惦记。” “有理,之前你和我讲的那些婚事,我已经亲自去提亲了,事情进行的还算不错,尤其是荀家答应了和元规的婚事。元规一高兴,也答应了当我的侍讲,以后大家就经常见面了。” “元规一代贤才,人称过江第一流,殿下得此良才,何愁大业不成。” “太真兄,这都是你的功劳,要不是你给我想出了这个办法,我也得不到元规这样的良才。” “殿下谬赞了,臣猜殿下派了人去余姚。” “当然,你不是讲,要用虞家的奴客来练兵?” “现在情况不同了,臣去了东海王府,又去了琅琊王府,改变了主意。” “哦?却是为何,之前太真兄说得,我还记得清清楚楚,你让我亲自掌握一支亲军,必要的时候,既可自保,又可立功。这件事情,怎么看都是好事,你怎么才去了他们俩那里一趟,就改了主意,莫不是他们许了什么好处给你?” “好处倒是都给许了,一个给了长水校尉功曹,一个给了车骑将军司马。” “哦,这两个小崽子,出手还挺大方,太真兄看上了哪一个?” “臣都没看上,还把庾怿推荐给了东海王,把王舒推荐给了琅琊王。” “哦?你倒是心细,他们俩个答应了?” “没有明说,但依臣看,会答应的。” “好,这就是太真兄给我送得第一个礼物吧?” “那现在,殿下会把派出去的人都撤回来嘛?” “都撤回嘛?那样会不会有些被动,容易被别人追着打。” “那不是更好?晋王现在春秋鼎盛,殿下的锋芒太盛,可不是一件好事。” “是嘛?那我们要做什么,才能让别人相信我们无意争斗,也无力争斗哪?” “清谈辩难,臣听说殿下早就和桓彝、谢鲲这些清谈好手大宴过几回,现在既然江南几州安定,殿下为什么不把这种清谈宴会再办起来?” “哦?太真兄的耳目还不少,连这事也听了去,不错,我是和桓彝、谢鲲都有交情,当时也是想拉拢周访父子,现在请他们来清谈也不是难事。只是如今世人皆知清谈误国,我这样反其道而行之,会不会让真正的有识之士寒心?” 温峤摇了摇头,说道, “潜龙勿用,现在还不是殿下收拢人心的时候。” 司马绍点了点头,又问道, “那要不要也请长干寺的竺法潜来清谈?” “自然要请,不请他,岂不是白操办了。” 司马绍听从温峤的意见,做起了清谈客主。 建康城中的风云暗涌,各家王府自有心思,王悦和王羲之离了建康,各奔南北。 王悦没有直下会稽郡,甩了身后的尾巴,向西进了鄱阳郡。 王羲之也没有急着奔向彭城,而是取道广陵,还在广陵城住了下来。 王羲之住到了第三天的时候,终于等来了他要等的人。 司马裒刚刚把车骑将军府的事情打点完,就听说王羲之还在广陵城的时候,立马放下手中的文书,来见王羲之。 “逸少,没想到,在广陵城,咱们又重逢了。” “大王,臣在等大王的手谕,才好押着军粮去彭城,免得路上被什么人给抢了。” “哎呀,那要我给你派多少兵马保护?我可是听说前一次你送去郗鉴那里的军粮,到了彭城,被抢了一大半。这些野将久不服王化,只怕我这点面子,吓不住什么人。” “什么郗鉴?大王可莫开玩笑。臣可不认识什么郗鉴。” “好,好,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不过问了。你需要我写什么手谕,我现在就写给你。顺便你写信回家的时候,帮我提一句,我的军司马已经授给王舒。” “可以,大王就给我写一些路条。再把那几位将军的任命书交给我,我去给他们带过去。” “这……这合适吗?我听说周扶、徐龛这些人,反复无常,我怕你落在他们手中……” “这大王不必担心,我自然有应对。” “那好,那就好,我这就给你写。” 司马裒今天特别的好说话,刷刷点点就把王羲之要得路条写了出来。 “看来,是有高人给了大王指点。臣还是要劝大王一句,不该做的事情,不要做。” 司马裒点了点头,说道, “自然,自然,还请逸少帮我带个话,我知道以前有些事做得过分了,我现在别无所求,就想做个逍遥王爷。” “我会给大王把话带到,至于他们信不信,臣就不知道了。”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后,王羲之就整队出发。 王羲之刚出了广陵城,就横遭了祸事,连粮带人被绑到了高邮。 不多时,几个黑衣人就出现在王羲之面前,各个扛着刀,露着邪笑。 “江南是没有人了嘛?还是看不起咱们这些山大王,竟然派这么一个毛小子来押粮,你押得明白嘛?” 王羲之看着对面的凶脸,说道, “蔡刺史,你这是要和我玩官匪一人?官也是你,匪也是你?” 为首的黑衣人正是徐州刺史蔡豹,揭下面纱,说道, “王公子,你这么一说,大家就都没什么活路。我们也只有把你杀了,然后真的上山当土匪了。” 王羲之看了看身上的绳索,说道, “蔡刺史,我要是你,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机会?什么机会?我以前看不起祖逖,觉得他总是南塘一夜,劫掠江南富户。现在我接任了徐州刺史才发现,晋王发来的饷银竟然都是白条,而且这徐州之地,流民太多,大城小坞,各自为战,就我这点衙役,别说去征粮了,出门不被抢,就是走了好运。” 蔡豹也是将自己的委屈说了出来,谁家刺史有办法会带头劫道,而且还是劫得军粮。 “所以我才说,这是蔡刺史的机会。” “什么机会?” “如果有这批军粮,蔡刺史能招募多少流民?” “这……这真的行嘛?不会被问罪杀头?” “蔡刺史不是已经把我都劫到高邮来了嘛?这些军粮不自然就是蔡刺史的了?” “哎,王公子实话实说,咱可没有那个胆子劫杀王公子,毕竟江南的十数万大军还真闲着没事,我可不想走华轶的老路。我就想着劫个过路费,把手下兄弟们的口粮解决了,不用让兄弟们出海冒险。” 蔡豹也一五一十的说了自己的处境和想法。 “蔡刺史,既然这军粮是给北伐军的,那给谁不是给哪?” “王公子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难道不是蔡刺史拳拳之心,募民为兵,支援祖刺史。” “对,对。下官就是这么想的,不只是祖刺史有北伐之志,下官也有此想法,只是一直苦于囊中羞涩,这次王公子来了,也能让下官得偿所愿了。” “哎,这就对了嘛。反正就徐州现在这个乱象,我这些粮食,恐怕还没运到彭城,就已经被各方流民帅抢完了。既然如此,还不如,用粮募兵,再用募来的兵押送粮食彭城,到时候把粮食和兵一同交给祖刺史。” “王公子高见,实不相瞒,现在徐州这个地方,你有多少粮,就能招多少兵。下官只是怕,这私自招兵的事情,事后被人检举了,又免不了一死,下官也没有什么后台靠山。” 王羲之点了点头,眼神又扫了一下自己的绳索。 蔡豹立刻踹了一脚身边的人,骂道, “有点眼色,还不把绑绳给王公子解开。还有你,傻笑什么?还不摆下接风宴?” 王羲之立刻被松了绑,请到了上座。 “蔡刺史不必担心,我这迟来了几日,就是找了个脑袋大的,来给你扛这个雷。” 说着王羲之把从车骑将军司马裒那里索要的一些将印凭信都拿了出来,摆在了蔡豹面前, “蔡刺史请看,这些都是车骑将军府下的将印,拿着这些将印招个三四万人,都不算擅自招兵。到时候万一有人来找你的事,你就往我身上推。” “看王公子这话说的,下官可从来没有遇到过王公子,这一切都是受了车骑将军的直接命令。” “这么说,合适嘛?” “下官也听祖刺史提起过,这车骑将军想借着郑家的手,伤害王公子,这下官可不能忍,下官虽然不是王家人,但心是向着王家的,请王公子放心,只要王家有所差遣,下官无有不从。” “哎,蔡刺史这是干什么?怎么还跪下来,我不过是个黄口小儿,值不得蔡刺史这等大礼,快快起来,再跪就生分了。” 蔡豹连忙起来,说道, “请王公子给下官半个月的时间,下官定为王家……额~朝廷训练一支新军。” “哎,这才是一州刺史该说的话,不知道你听说过广州刺史陶侃的故事没有?” 蔡豹脖子后一阵发凉,好家伙,这是在点自己哪,但还是得装糊涂的问道, “陶刺史百战百胜,但不知王公子说得是那一战?” “我说的是他白天把甓瓦搬到门外,晚上又都搬回去,第二天继续这么搬的事情。” “还有这种事情?下官看,陶刺史就是好日子过多了,吃饱了撑得。要是下官这地方,一天只能吃一顿饭,能躺着绝对不站着,还搬什么瓦。” “蔡刺史也要在我面前装糊涂嘛?” “不敢不敢,下官膝下无子,下官和亲兄两门守一丁,只有一个侄子蔡裔,也到了读书的年龄,跟着下官怕是要荒废了,还得借王公子的面子,入王府跟着名师学习。” “蔡刺史可是自己情愿如此?” “当然,当然,这徐州太乱,下官巴不得这个蔡家的独苗能有个安稳的日子,还请王公子成全。” 第26章 各自执一词,是非难分明 王羲之点了点头,问道, “不委屈吧?要是实在委屈,蔡刺史还是把我绑起来,抢些粮草,大家都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不委屈,下官能攀上王家的高枝,那都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那就好,那我就等蔡刺史的好消息了,半个月后,可就开拔去彭城,把之前丢的面子里子都捡回来。” “是、是,下官明白,王公子就瞧好吧,要是连周扶、周默、徐龛这样的狗东西都对付不了,那下官也就白活了。” 蔡豹领了一些军粮,去附近招募流民,王羲之则一个人在高邮湖畔看着大鹅发呆,他总觉得这种长脖子东西和他有着天然的亲近。 湖面的晚风吹了又吹,湖里的月亮来了又走,几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蔡豹也兴冲冲的赶到湖边给王羲之报告。 “王公子,不负所托,下官新编了8000勇士入营。” “哦?这么短时间就凑出这么多的人来,不会是去那些土匪窝里直接拉出来的土匪吧?” “公子慧眼,这也是世道所迫,他们不去抢别人的,就会被别人抢。” “那你和他们怎么说的,他们能放弃那些山寨,跑来跟着你?” “下官自然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明之以义,告诉他们在收复国土的民族大义面前,应该放弃个人恩怨……” “说实话。” “下官和他们讲,这次是合法抢劫,能抢多少,就看他们本事了,抢得越多,功劳越大,谁抢的多,下官就推荐他们当县令太守。” “嗯,这还差不多。你觉得周扶、周默、徐龛,先打谁比较好哪?” “啊?真的要打啊?下官还以为只是吓唬吓唬他们,逼他们交出之前劫掠的过路军粮。” “讲道理如果能讲通,那自然是最好,毕竟这支军队算是私募而来的,真要是陷入苦战,后续的粮草也没有什么着落。” “这样的话,下官建议先打彭城,一来是因为彭城离得近一些,不管是去太山还是沛国都要途径彭城,二来这彭城在手,这一路之后的补给路线就是通畅的。” “嗯,咱们的想法一样,我已经写信给彭城太守周默,让他做好迎接的准备。” “啊?这样一来,周默不就知道我们要去了,他不就提前有了防备?” “你看,这做事情急不得,我从建康出来,算算日子也有一个月了。他们仨肯定早就派人四处打听消息了。你觉得你在这里练了半个月的兵,能够瞒住谁?” “公子说得在理,只是这样直接告诉对方底牌,是不是有些太狂了?” “你说的对,我就是要让他们仨有这种感觉。只有这样,他们仨才会齐聚彭城,方便我们一举拿下,省得还要分出心思来去对付他们。” “毕竟石虎在廪丘击溃刘演之后,狂飙突进,眼看就要攻陷梁国,一旦梁国落到石虎手中,那么司州的李矩郭默这些还在对抗胡奴的将军,就彻底被围困住了。现在我们拖不起了,哪怕是要冒一些险,也要争取快一点。” 蔡豹点了点头,说道, “下官明白了,这就去准备开拔的事情。” “你等一下,这次我先单车去会晤一下周默,看看他的心思,能不开打,最好还是不打。” “公子,这……这不合适吧?要去也是下官去,于公于私,下官去都更合适,无论是监察各地太守,还是在人情上,下官都熟络一些。” “漂亮话就不必说了,要是你去能解决的了,只怕早就去了,还会带人在路上劫道?” “让公子看笑话了,以前总是觉得祖刺史做事太鲁莽,把江南的大族都得罪了,这自己当了家才知道,命和面子,只能要一个。” “蔡刺史也不用贬低自己,上次运送军粮,蔡刺史都那么困难了,还能守住底线,没有纵兵抢粮,已经比好多太守强很多了。” “哎,只怪下官无能,牧守一方,不能为朝廷分忧,反倒是要公子来解难。”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后,王羲之把剩余的军粮和将印也留给蔡豹,自己赶了一辆牛车,从高邮出发,直奔彭城而去。 一路之上,王羲之数着星星、看着月亮,也躲着太阳走阴凉路,兜兜转转的行了小半个月,终于是看到了彭城的城墙。 看到城墙的同时,王羲之也看到了扑面而来的热情,还没等他把牛车停住,他的四周就被涌上来的兵丁围住。 然后三辆马车就堵到了他的牛鼻子前面,马车里随后也跳下来三名官员。 官员各自通报姓名,正是王羲之要找的徐龛、周扶和周默。 王羲之隔着帘子看着三个人,传言说他们三人不和,看来也只是传言。 “三位太守,学生奉王命途径贵地,不必行此大礼,一来是不合规矩,二来学生也受不起。” 周扶和徐龛相互看了看,然后用手指捅了捅身前半步的周默。 周默会意上前,亲自去撩起车帘,命人搬来下马凳,陪着笑脸在一旁说道, “这可不是下官不懂规矩,实在是公子声名远播,大家都是自发的慕名而来,想看一看这江南第一才子的容貌。还望公子勿怪。” “哦?怎么,你们也要和江州的人一样,看杀卫玠?把我活活看死在城外?” “不敢,下官等人久不闻圣谕,得闻晋王中兴改元,本想着前去朝贺,可又怕江南的吴人对咱们有什么偏见,到时候造成不必要的误会,那岂不是便宜了虎视眈眈的胡奴?” “三位太守,赤胆忠心,保境安民,世所共知,谁敢挑你们的毛病,王家首先就不答应,这太守你们就安安稳稳的当,谁要是不服气,就派他去触触石虎的霉头。” “咱们就等公子这句话哪,这些天咱们三人诚惶诚恐,就怕这做少了,被御史说是懒政,做多了,又被说暴政。左右为难,不知道如何是好。” “哦?这么说,你和后面两位都商量好了?想必之前给郗鉴的军粮,也是你们三位商量好了才劫走的吧?” “误会啊,公子,这可是天大的误会,这都是那些该死的吴人编出来陷害我等的谎言,公子可千万不能听信。” “你就打算把我劫在城外,听你诉苦?” 周默扇了自己一个巴掌,说道, “你看下官这个急性子,也是被人冤枉怕了,快快快,都愣着干什么,还不给公子换车进城?” 一行人众星捧月一般进了城,又进了府邸,酒宴已经摆好,三个太守分列两侧,把尊位留给王羲之。 “公子请上座。” “这不太合适吧?” “合适,合适,公子就当这是一次清谈,自然是才高者在首席。” “那我就不推辞了。大家也入座,有什么委屈慢慢说。我也是不大信那些话的,这才不走涡水,绕道走了徐州来看一看。” “多谢公子,要不是公子亲至,下官就算有一百张嘴,也讲不清这番道理。” 周默一个眼色,左右抬着一箱箱银两放在王羲之身侧,王羲之搭眼一瞧,有一些正是上次要调给郗鉴的粮饷。 “哎,周默太守,这就见外了,我这还什么事情都没有办哪,你这银两就堆在面前了?” 周默忙说, “还请公子给证明,这些都是上次途径此地的粮饷,下官等人可是分文未动。” “哦?你且说说,这是怎么个来龙去脉?” “这事情是这么回事,自从刘演刺史在廪丘战死之后,石虎就不断派兵去各地袭扰劝降,使得大河以南、大江以北,人心浮动,匪患四起。这些公子应该是听说过吧?” “嗯,有一些耳闻,可这些和郗鉴的粮饷有什么关系?” “哎,这事也怪下官三位有些小气了,平日里只想着多练些兵,好去防备石虎的侵扰,就没想着搞点钱出来,去孝敬建康城的头头脑脑。” “你这是说我受了郗鉴的贿赂?” “公子误会了,下官说得是那些吴人,他们本来就瞧不起徐州这些人,把咱们当要饭的乞儿。这粮饷自然是一文都没有。” “朝廷接到了郗鉴的求援信,他的军粮被石虎的劫掠一空。并不是有人针对你们三位。” “公子,这就是下官要说的,下官知道公子从来公道,自然没有厚此薄彼的心思,但是那些吴人是真的睚眦必报,还不是因为之前祖逖抢过几次南塘,他们就把账算在我们头上,像这样的求援信,下官几人都发出去几百封了,可却是石沉大海一般,没有一句回复。” “果真如此?” 周默一挥手,一个装满了衣物的箱子被抬了过来,周默指着那些衣物说道, “公子请看,这些衣物都是去送信人的遗物,他们的信被人抢走,尸体也被抛入江中,这还是被浪冲上江滩上的几个。” “哦?知道是什么人动得手嘛?” “知道,但下官不敢说。也怕说了以后,公子不信。” “哦?你且说来听听。” “表面上,是东海王,他收了一些吴人的好处,替吴人报南塘之仇,封锁我们的消息,让我等自生自灭。” “那实际上哪?” “实际上,下官不敢妄加猜测。还请公子明查。” 王羲之皱了皱眉,他出高邮的时候,就想到这事情很麻烦,牵扯的人少不了。 但没想到牵扯的人居然这么深,周默敢说东海王,却不敢妄加猜测的人,整个江南还能有谁? 这话是实话,还是试探,抑或是挑拨离间? 一时之间,王羲之也分辨不出周默等人的心思,只能先岔开话题,问道, “然后,你们就劫走了郗鉴的粮饷,让他们钻进邹山去扒树皮吃?” 周默摆了摆手,解释道, “这些都是污蔑,下官三人带领各自郡兵扫荡土匪山贼,哪里有工夫去劫掠郗鉴的军粮?” “那,这些粮饷怎么会在你们这里。” “这都是那些吴人的圈套,他们雇佣了这里的山贼土匪,命令他们去劫了郗鉴的车队,然后堂而皇之的带着这些粮饷来攻打彭城。” “哦?还有这种事?我看这些军饷和军粮,可是远远不够,太守怎么说自己分文未动?” “公子,这才是他们最狠的地方,大部分的军粮军饷,都被他们雇佣的山贼劫走,只是带着这么一点,出现在彭城之外。也只有这么一点,被下官截获。” “你是说,你一共就见到这么多?” “公子请想,下官要是都劫了去,那些吴人还有什么赚头,那些山贼又怎么肯白白送上这些银两?” “嗯,你这个说法,倒是挺新鲜。我之前问了车骑将军和蔡刺史,他们俩可不是这么说的。” “哎,公子,这是自然,这事情他们只需要一个负责的人,并不需要一个真相,自然是把责任都推给我们,然后派一支军队来把我们三人干掉,不就没有他们的责任了?” “你们各自有各自的道理,我也无从分辨真假。这样吧,你们敢不敢和蔡豹、郗鉴去对质?” “蔡豹?他也敢来彭城?看我不撕了他。” 周默听到这个名字一下就跳了起来,周扶、徐龛赶紧就他按住。 “怎么?你们之前还有什么故事嘛?” 徐龛接过话来说道, “公子勿怪,周默实在是上了个大当。那蔡豹本来就是祖逖的司马,我们三郡的情况,他是知道的。周默就请蔡豹去建康城活动关系的时候,代为转达我们的情况。” “这不是挺好嘛?怎么蔡刺史说你们三人公然反叛,还袭击了他的刺史府,导致他不得不漂在高邮湖上。” “哎,周默觉得蔡豹是个君子,他之前还反对大家去南塘抢钱,就把大家的家底都拿出来,交给蔡豹。” “可谁承想,咱们的事情,他是一嘴没提,反倒是拿着咱们的钱,把徐州刺史这个官给买下来了。还把抢劫郗鉴的罪名按在咱们头上,集结兵马来打咱们,咱们没办法,只能奋起反抗,这才把他打跑。” 第27章 龙战于荒野,苦肉又空城 周默等人诉说着自己的委屈,描述着蔡豹如何颠倒黑白,把他们描绘成作乱的反贼。 王羲之听了这一份解释,眼前倒是一亮,对那位高邮湖畔装可怜的蔡豹又有了新的看法。 不过,这三人的说法,他听是听了,信是一点也没信。 他才不信这三人有他们自己说的那般无辜,就这个乱局之下,这三郡太守夹在南北势力之间,还能过得如此从容,怎么会有他们说的那么实在。 周默三人看着王羲之久久不回话,也没有什么表示,只是神在在的看着他们,看得他们都有点发毛。 三人相互对视了一眼,眼神中责怪彼此,把牛皮吹得太满,给吹爆了,让眼前这个年轻人给看破了。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周扶站出来打圆场,说道, “公子,刚才哪,他们俩可能有些地方记得不太准确,就让下官再给公子讲一讲。” 王羲之摆了摆手,说道, “三位身处险地,心存芥蒂也是很正常的,不用为此而道歉。以前是朝廷亏欠了三位,不是三位亏欠了朝廷。” 三人一听这话,更是汗颜,他们想不到这个年轻人不但看穿了他们的心思,还能体会到他们的苦衷。 是啊,在这个鬼地方,别说外人了,身边的人都不怎么敢信任,说不定就接了胡奴的暗花,夜里就摘了头去领赏哪。 “多谢公子体谅,下官更加惭愧了。” 王羲之示意三人各自归位,举起一杯酒说道, “三位太守,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了。我不再提,你们也不许再提。眼下最紧要的事情,就是肃清这一路上的土匪山贼,打通水路陆路,为祖逖刺史北伐开辟运粮通道。” 三人饮完那杯酒后,相互用目光询问,最后由周默来说, “公子,那下官就有什么说什么了。这蔡豹可没有安好心,下官听说蔡豹还骗了公子粮饷,招募了八千壮士,这么一来,别说我等三人,只怕是公子,也走不脱了。” 王羲之放下酒杯,转头看向周默,说道, “哦?你们觉得蔡刺史会因为多了这8000兵卒,就造反嘛?” “往日里或许不会,尤其是公子还是琅琊王家。可现在情况有点不一样。” “什么地方不一样?” “公子这是考较下官?” “你且说一说,看和我听到的一样不一样。” “那下官就斗胆了。这石虎自从廪丘破了刘演之后,兵锋就跨过大河,骑兵也时常侵扰兖州、豫州,甚至连徐州也会受到一些波及,搞定人心浮动。” “咳咳,周太守,说重点,蔡豹的大军离彭城也不过几十里的路。” 王羲之提醒道,周默连忙道歉,接着说道, “下官三人判断,石虎这样连番派小股骑兵试探,一来是为了劫掠粮草,二来是想切断司州和其他州郡的联系,然后趁着刘曜向西用兵对付南阳王司马保时,拿下司州。” “嗯,三位太守的眼光很好,来之前,晋王也和我说过差不多的话,让我疏通徐州的道路,助祖刺史抵挡石虎。” “公子,实不相瞒,就算公子今天不到彭城,我三人也准备在彭城聚义,然后南下扫掉蔡豹这个祸根。” “哦?你们可是还放不下当初的事情?” “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下官等怀疑蔡豹和石虎早就暗通款曲。蔡豹会接着打通彭城这次行动,北上投了石虎。” 王羲之敲了敲几案,问道, “现在他已经是徐州刺史,就算跟了石虎,还能有什么额外的好处?” “这,下官就不知道了。” “既然你们不知道,就可以冤枉一个刺史要投敌,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说你们三人治下的郡,没有遭到胡奴袭扰,是因为你们已经投了石虎?” “公子,这怎么可能哪?要是下官三人投靠了石虎,那一件该做的事情,就是把公子送给石虎。” “你说的对,那么,如果蔡豹有意投降胡奴,又何必放我出来,给你们讲道理哪?他完全可以利用我诈开城门,将三人一举歼灭于此地。” 王羲之手指蘸了些酒水,在几案上写了个诚字,然后指着那个字说道, “过往的一切,我可以不追究,我现在只是要你们一个诚字,就这么难吗?莫不是你们当我年少可欺?” 周默三人相互看看,还是下定了决心,说道, “公子恕罪,我等三人,不是心不诚,是心被伤透了,不敢再相信任何人了。不怕公子笑话,就连我们三人之间,都在相互提防,你别看今天他们两位能够来彭城,实际上下官的家眷现在就在他们二位的手上。” 王羲之点了点头,说道, “我知道你们处境艰难,心里有些防备也是人之常情,但你们这又想让我帮忙,又不想告诉我是实情的想法。未免有些太伤人了。” 三人再次对望一眼,对面前这个少年又有了新的认识,看来自己三人辛苦编了三天的谎话,一点作用也没起到,反而给对方留下了很坏的印象。 最后还是徐龛一跺脚,说道, “你们不说,我来说。公子没有猜错,我们三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都是一伙白天做官、晚上做匪的亡命人,郗鉴的粮草,我们也劫了一半,这些也只是一小部分。我们也想借着公子身后的势力,把蔡豹除掉,这样以后打劫的财物,就不用考虑交给他那一份了。” 王羲之点了点头,说道, “这就对了嘛,别把自己摘得那么干净。现在你们三人有什么打算?是继续相互掩护,拦路发财?” “不敢,以前兄弟们是没有活路,现在既然公子来了,自然一切有公子做主,公子指向哪里,我们就打向哪里。” “扯淡,我让你们现在整兵去抄了石虎的后路,你们去嘛?” “这……下官三人虽说各掌一郡,手下也都有三四千兵马,但那些人不够是些乌合之众,平日里仗着人多,劫了道还行,要是真的摆上了战场,一半人当场就能尿裤子。” 王羲之白了徐龛一眼,继续说道, “这不敢挡虎,总敢拦豹吧?你们既然早就看着蔡豹不顺眼,那么此次聚在一起,也是打得他的主意吧?” 周默看看周扶、徐龛,说道, “啊?公子都看出来了?我们原本想着让公子把蔡豹引到包围圈里,新仇旧恨一起报了,没想到,辛辛苦苦编了三天的谎话,被公子一眼看穿。” 王羲之看着脸色一直在变的三位太守,说道, “其实,三位太守可以一上来就说你们的计划,犯不着编这么一个故事。” “这都编漏了,下官等哪还有脸面请公子犯险。” “我又说过不帮你们嘛?” “没……不过,我们,哎,早知道骗不了公子,就该一早说实话。下官就是想把蔡豹干掉,有他在,我们做什么好事功劳都是他的,他做了什么坏事,罪过都是我们的。” “那你们需要我怎么做?把他骗来赴宴?” 王羲之试探着三人的想法,徐龛还是性子最急,慌忙说道, “那蔡豹心里虚,肯定不敢来赴宴。下官三人只求公子把蔡豹骗进城中。” “哦?徐太守给讲一讲,如果蔡豹如你们说得一样奸诈,我又该怎么把他骗进城来?” 旁边周默搭话,说道, “公子只需要将下官挟持出去,把下官交给蔡豹,蔡豹肯定会对下官用刑,那下官就可以借机告诉蔡豹,彭城里面驻扎着一万大军,他如果进来,必死无疑。” “蔡豹向来多疑,必然以为下官说得是假话,自然就以为看破下官的计策,就会率军进城。” 王羲之点了点头,说道,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可还有一个问题,就我这个连鹅也斗不过的身板,是怎么在周太守的府衙绑走周太守的哪?” 周默嘿嘿一笑,说道, “这点,下官都给公子考虑好了。蔡豹一直在彭城安插的几十人的眼线,下官一早就知道,但一直没有动他们,就是派今天的用场。” “哦?怎么个用法?” “下官听说公子一心向道,走到哪里,都会和道观里的道士参悟天机。恰巧彭城里也有一个道观,道观里也住着几个道士,公子若是不嫌弃这观小,下官愿陪同公子前往。” “你是说,把这消息放出去,让蔡豹的探子得了去,然后他们就会去道观埋伏你?” “正是。” “计策倒是个好计策,只是有一件事情,我还没有想明白。还望太守给我解惑。” “公子请讲?” “既然你们和蔡豹都是一丘之貉,为什么这次就都要弄死对方哪?” “这……” “怎么,不想说?” 徐龛还是再次站了出来,说道, “没什么不能说的,既然要求公子办事,就得和公子说清楚了。这蔡豹走得是东海王的路子,下官三人走得是琅琊王的路子。两位王爷都想独占徐州,这样才有和太子抗衡的力量。” 王羲之听后,不由得一皱眉,怪不得一直以来,祖逖要北伐得不到允许,现在反而松了口。 原来是两位王爷在徐州的交锋就要有结果,作为徐州刺史的祖逖挡了他们决战的路,这才被调任豫州刺史。 “你们说自己是琅琊王的臣子,有什么凭证嘛?” 周扶从身上掏出几块令牌,递给王羲之,说道, “公子请看,这是琅琊王亲自雕刻的令牌,这上面的字,还是你当初给写的哪。” 王羲之接过令牌后,看着上面那个裒字,想起司马裒兄弟在王家书堂,和他们兄弟一起学习经书的时光。 那时候的岁月,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他在广陵城和司马裒说得那些话,他也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王羲之长叹了一声, “哎,他还是不甘心哪,既然如此,为了当年的情义,就帮他这一次了。” 周默三人自然欢喜,将王羲之要去道观的消息散布了出去。 周默将王羲之请上马车,自己亲自驾 车,两人出了府衙的后门,穿过街巷,向着城中的道观驶去。 马车中的王羲之问道, “周太守能确定,那些人敢出手劫人?就算他们敢,他们怎么能出得了彭城?” 周默一边驾车,一边说道, “公子放心,那些探子倒是没闲着,自己还挖了一条暗道。” 王羲之听到这句话,就没再说话,静静的等着事情发生。 两人才刚停下马车,进了道观,还没有见到道童长什么样子,就被敲晕装进了袋子中。 阳光再次耀眼的时候,王羲之看到了蔡豹,同时也看到了刑架上的周默。 蔡豹见王羲之醒来,赶忙上前说道, “公子醒了,幸好下官在城里有些眼线,把公子救了出来,否则,下官不知道怎么向王爷交代了。” 王羲之摸了摸还有些疼的后脑,说道, “你的人也真够狠的,打他就行了,打我干什么?难道我还能不跟着出来嘛?” “是、是,是下官考虑不周了。让公子担了风险,不知道公子在城中都见到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周扶、徐龛也在,不知道在密谋什么,还和我讲郗鉴的事情,都是蔡刺史一手策划,当然我是不信的。” “什么?周扶、徐龛也在?看来这个家伙,没有一句实话。他骗我说彭城里有一万多大军。” “这倒是句实话,我在城里确实见了不少的军队。” “公子,你被骗了,我的探子分散在彭城各个角落,他们都没有发现城里有什么军队。最多就是一些饥民,冒充军队。” “啊?那他们这是图什么哪?摆一座空城在蔡刺史面前?” “这还用说,他们想用空城计拖住我,让我在旷野上和他们对峙,他们好趁机绕到我背后去,偷袭我。我偏偏不如他们的心思,冲进城去,占了彭城。” “蔡刺史三思哪,我倒是觉得这周默说不定是使了苦肉计。毕竟这一趟来去的太容易了。” 第28章 鹬蚌犹相争,渔翁反得利 本来蔡豹也有这个想法,也觉得这周默抓得有点太容易了—— 刚刚得到消息说,他要陪同王羲之前往道观,马上就在道观把他劫了回来。 这还不算,从始至终,路上愣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甚至到了现在整个彭城都没有什么回应,好像丢得不是彭城太守,而是一个彭城门守。 但王羲之这么一说,蔡豹反而又改变了想法。 他自来认为这些世家子弟都是言过其实,没什么真本事,无非是仗着家族的势力,有人给捧臭脚—— 把其他人的功绩都算到他们的头上,这样就显得这些世家子弟各个才华横溢。 这种事情,他在王含身上见了不止一次,明明都是桓宣的功劳计策,最后都写在了王含的升官簿里。 尤其是,这次自己故意卖了一个惨,造了一个局,居然就把王羲之手上的军粮全都骗了过来。 这还不算,还让他自愿的给自己探查了彭城的内情。 要说这个彭城的内情,他本来就知道了个七七八八,他的那些探子可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各个都是凭着真本事才能吃上那碗饭的。 这前前后后的探子们汇总起来的信息里,就没有找到彭城里的藏兵之所,反倒是找到了一个巨大的粮仓,里面大仓小廪足有几百个。 可这位王家的公子,只是在彭城里走了一圈,就敢说里面有一万精兵,恐怕在他眼里—— 一队500人的甲士,绕着屋子转20圈,在他面前出现20次,他就以为外面有一万甲士。 再者说,彭城里要真是有一万精兵,周默还需要这样讨好王羲之嘛? 他直接率领这一万精兵,把自己这8000杂鱼给冲散,然后把王羲之一杀,把罪名按到自己头上不就行了嘛? 蔡豹越想越觉得自己有理——这周默是在诈自己,王羲之又是弄不清真实情况。 那么现在最佳的选择,就是不信这两人的话,坚定自己的判断,进入彭城,把知道当初那件事情的人都清洗干净。 蔡豹打定了主意后,就带兵开拔,本来就只有几十里的路,一咬牙一跺脚,半天时间就到了城门外。 甚至这时候,城门都还是敞开着的,只有零零散散一些兵痞在打劫着过路的商旅。 王羲之看出蔡豹还有些犹豫,就说道, “蔡刺史如果觉得这彭城有埋伏,不妨先派一股小部队进去打探一番。” 蔡豹本来也是这么想的,但听王羲之这么一说,他本能的就反驳道, “公子这话不对,要是小股部队进去,不就是告诉彭城里的留守,我们来了嘛?那他们必定会关闭四门,和我们战斗到最后一刻的。那样不就造成了很多不必要的损失嘛?” 王羲之回头看了看身后的8000新兵,悄悄的把一根白色布条绑在了左臂之上,说道, “蔡刺史,既然一定要攻,那还是先把粮食保下来,我知道彭城藏粮的地方,不如让我带2000兵先突袭粮仓,防止彭城留守的人狗急跳墙,把粮草烧了毁了。” 蔡豹微微一笑,说道, “这就不劳烦公子了,公子还是带人去太守府,有周默当人质,一路上必然没有危险。这种搬粮食的苦力活,还是交给下官吧?” 王羲之还想再争,蔡豹摆出了自己徐州刺史的身份,表明徐州境内的事情,本就是在他职权范围之内。 王羲之叹了口气,向着队伍挥舞着手臂,说道, “哪位壮士和我一起去攻太守府?” 随着白色的布条在空中飘荡,王羲之身边渐渐聚拢了小2000人。 蔡豹微微一惊,旋即就放下心来。 本来嘛,江南就是王家的天下,自然有那些鼻子尖的,知道这个少年的身份。 与其说是跟着这少年,不如说是跟着王家赌一次。 赌赢了,就能顺着杆,抱住江南最粗的大腿。即便赌输了,也可能买下王家的好,让子孙都能好过一些。 蔡豹不再理会这些,摇了摇头,一马当先,踹翻一个拦路兵痞,又用马鞭抽倒另一个卡子。 蔡豹的快马长鞭在前面开路,后面的步骑纷纷跟上,把道路上的行人挤扎到两旁。 一路之上,只有不断的哀嚎,并没有遇到任何阻碍,转眼之间就到了探子报回来的粮仓之地。 看着那一眼望不到边的仓廪,蔡豹心情又是一美, 真要是有了这些粮草,自己又能募兵三万,再有了这三万兵,什么琅琊王、东海王,都一边玩去。 自己还用看那两个屁孩子的脸色?还用和一个少年一口一个下官的自谦? 到那时候,自己就和青州的曹嶷一样,心情好了,就认司马睿是晋王,心情不好了,打得就是你晋王。 一想到未来的日子要多美有多美,蔡豹就不由得敬佩自己的智慧—— 自己本是祖逖身边一个小小的司马,就因为周默三人相互争斗,都想当这个徐州刺史,都给了自己金银,都派自己到建康去替他们疏通关系。 这一来二去,他们还是他们,自己倒是用他们的钱财买下了这个徐州刺史。 如今只有把这彭城占了,把这些粮草都招了兵马,再出兵把周扶、徐龛拿下。 就没有人知道自己的当年龌龊了。 蔡豹看着面前的粮仓,憧憬着未来的美好,马鞭一指,说道, “冲进去,如遇抵抗,杀。” 随着蔡豹一声令下,身后的6000余人砸破面前的木门,还嫌路不够宽敞,又把木门旁边的篱笆墙也推倒、拆开、抬走。 “都不要抢,见者有份。各自分开检查粮仓,务必要仔细检查。” 蔡豹看着眼前这些人疯狂的冲起来,险些就要自己和自己掐起来,赶忙喊话稳定住这些饿了很久的流民。 面前的粮仓越来越多,浮动的军心也越来越稳,渐渐的,散乱的队伍也开始有了秩序分散开来。 蔡豹似乎听到身边一个粮仓爆了开来,心里还在高兴周默给自己留了这份厚礼时,喊杀声就再次想起。 蔡豹恼羞成怒的催马向前,马鞭一指说道, “又是哪个不长眼的,在纵兵抢粮?这里这么多的粮食,还怕没你们吃的吗?” 正在这时,一个浑身是血的兵滚到了蔡豹的马前,哭喊道, “大人,不好了,我们中计了,这粮仓是空的,里面藏着人,我们刚打开一个粮仓,就被射死了十几个兄弟。” “什么?快,传令,撤兵。” 随着不断有粮仓爆裂的声音响起,更多的惨叫也先后传了过来。 蔡豹这才意识到中了计,等到命令传下去,把人都撤回来的时候,刚刚的6000多人,已经折损了一小半。 只剩下4000多人,还有一些是现在无法再战的伤员被一起扶了出来。 “前后十步,分段阻击。剩下骑兵,随我迂回到敌人背后,两面夹击。” 蔡豹马鞭一指,下达了命令。 命令的话音未落,一声声掌声刺耳的传来。 徐龛拨开人群,站在前面,说道, “蔡刺史好会说话,把抛下伤兵逃跑,叫做分段阻击、迂回包抄?兄弟们,给这样的主子卖命,值得嘛?” 蔡豹稳了稳心神,回想着一路来的细节,问道, “徐龛,你们是怎么说服王家公子,为你们办事的?” 徐龛笑了笑,说道, “蔡刺史,我们没有你那么聪明,也没有你那么脏,我们只是比较实诚,不拿王公子当小孩子,仅此而已。” 蔡豹一听这话,心里又明白了几分,原来真的是给自己摆了个局,就利用自己这个刚愎自用的性子。 蔡豹本来还很沮丧,但又突然想到了什么,竟然笑出了声来。 这一笑倒是把徐龛笑懵了,按理来说,蔡豹这一战就折损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战意全无。 眼看就要死在自己的刀下了,怎么也不应该笑出来吧? “你死到临头,还笑什么?” “你说我死到临头了,徐太守不也是嘛?何必五十步笑百步?” “笑话,我死到临头,我看蔡刺史是酒喝多了,说得胡话吧?” 蔡豹摆了摆手,说道, “我现在想起一件事情,王公子进城的时候,特意在臂膀上绑了一个白布条,还迎风挥舞了手臂,现在想来,他大概是召集同伴。” “哦,你是说王公子没有和你一起来这里?可这里的情况,他也是不知道的。” “果然,你们还是想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我头上。” “蔡刺史这就客气了,大家彼此彼此,你做初一,还不让我们做十五嘛?你刚才说,王公子去了哪里?” “自然是太守府。” “坏了,这下真的完了。蔡豹啊蔡豹,你怎么连个小孩子也看不住哪?你我争斗,最后反而让人家渔翁得利。” “徐太守,你好像看起来比我想得要紧张的多,这王公子去了太守府,最多也就是挟持了一些人质,只有咱们放下恩怨,齐心合力,付出些代价。” “你知道什么?你不知道自己这个徐州刺史怎么来的?” “那不是正经花钱买来的吗?和今天这个局面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去了,如果祖逖还在徐州刺史的任上,你哪有这个机会?” “说得好像祖逖调任豫州刺史,和你们有关似的。” “当然有关系了,祖逖就被我们关在彭城太守府里。请求调任豫州的奏疏也是我们代笔的,就为了把这个瘟神赶出徐州去。” “什么?祖逖被你们困在彭城了?他没有带兵去豫州?” “没有,要不然这都三四个月了,豫州能一点战事消息都没有?” “那就算祖逖困在彭城又如何?” “蔡刺史啊,我是该说你聪明哪,还是说你傻哪?说你傻吧?你把我们三人的钱骗去给你自己游说,说你聪明吧?你也不想想,你这8000人怎么就招募的这么快?” “啊?你是说,我这些招来的流民,实际上是祖逖原本的兵勇?只不过祖逖被你们扣住,他们才亡命高邮的?” “不然哪?不然王公子戴什么白布条?你看看你面前的人,还有几个你的亲信?” 徐龛沮丧的挥了挥手,示意身后的人都放下武器。 蔡豹环顾一周,发现正如徐龛说的那样,周围全是一些没怎么见过的生面孔,倒是有一个—— 除了脸上有点脏,看着倒是很面熟。 “你,过来。” 蔡豹觉得这个唯一面熟的人,一定就是突破点。 那人摸了一把脸,露出俊俏的面容,说道, “徐太守真是识时务,眼下正是用人之际,我替兄长决定了,以前的事情,一笔勾销,徐太守只要看住了太山郡,就还是朝廷的忠臣。” “祖约祖士少?你怎么在这里?” 蔡豹认出了这位熟人——正是祖逖的亲弟弟祖约,按理来说,祖约应该在建康接任顾和刚刚卸任的从事中郎。 “怎么?蔡刺史,很意外嘛?家兄一心为国北伐,你们这些腌臜,不相助也就算了,还设计陷害,把他扣在彭城。要不是王公子舍生忘死,只身进彭城,探听到家兄关押之地,只怕一代忠魂,就要冤死在地下了。” 蔡豹见祖约这么一说,身边士兵的眼睛都开始泛红,就知道这些人都是祖逖原来的部下。 蔡豹连忙说道, “徐太守,你怕什么?现在祖约也不过还有3000可战之兵,你这身后我看怎么也有5000精兵吧?只要大战一场,到时候谁活着,谁才能说话,不是吗?” 徐龛叹了一口气,说道, “蔡刺史,还是不要挣扎了。你看看死的人都是你自己的亲信,祖约的人一个也没死,还不明白我们都中了王公子的圈套嘛?” 正在这时,祖逖领着一万多兵马把粮仓又围了起来。 不多时,三匹战马越众而出, 祖逖居中,王羲之在左,郗鉴在右。 祖逖首先说道, “还是徐太守明白事理,蔡刺史,你如果还是执迷不悟的话,那可就别怪咱们如实禀报了。” “郗鉴?你什么时候来的?这不可能,王羲之一直在我身边,什么时候通知的你?” 第29章 干戈化玉帛,勠力对胡贼 郗鉴笑了笑,看着被围在中间,气急败坏的蔡豹,说道, “蔡刺史难道忘了,是谁给你透露了王公子的行踪,王公子明明可以直接到彭城来,为何偏偏要绕路经过高邮哪?” 蔡豹恶狠狠的盯着郗鉴,他现在才发现自己被玩了,被彻头彻尾的当成了练兵运兵的工具人。 “你,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了?白白给你们练兵,练好了之后,还负责给你们带到前线来吗?” 郗鉴看着蔡豹几近疯狂的样子,扭头问身旁的祖逖, “士稚,你别说,这蔡刺史练兵可真是一把好手。我看都不在你之下。你看这些兵丁,遭逢徐龛的突然袭击,阵型始终没有乱,这也算是蔡刺史的一份功劳吧?” 祖逖点了点头,说道, “蔡刺史的才能,我一直都是知道的,我虽说和他不和,但也是推举了他来继任徐州刺史的。不只是蔡刺史,徐太守、周太守也是一时之良才,只不过是心有一些走歪了而已。” 听到祖逖的话锋软了下来,徐龛也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赶忙附和的说道, “祖刺史,大人有大量,不和下官一般见识,祖刺史的再造之恩,如同父母,公若不弃,龛愿拜为义父。” 祖逖摆了摆手,说道, “义父就不必了,你们的难处我也知道,做出一些过分的事情,也可以理解。是生还是死,就看徐太守的表现了。” 徐龛抬起头来,带着些迷茫的看向祖逖, “下官不太明白祖刺史的话,还请大人明示,下官还能有什么表现?” 祖逖粗略的点了点粮仓里放下武器的士兵,约莫还有4000多人, “徐太守,既然是你们三家合谋,那么周扶太守,和剩下的兵丁都藏到了什么地方,是不是也可以说一说?” 徐龛一拍脑门,这才想起来。 本来是计划着两人带着所有的兵丁埋伏在粮仓,可实际来粮仓一看,就算都塞满了,也只能装个5000多人。 周扶这就临时起意,带着剩下了5000多人换了埋伏的地方。 “祖刺史,看我这记性。这粮仓狭小,容不下那么多人,周扶就分兵出去,埋伏在到城门的路上,防止有人逃出粮仓。” 祖逖点了点头,吩咐道, “这样,现在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你写认罪书,再去劝降周扶,以往的一切就算过去了。二是你假意写认罪书,和周扶合兵一处,借着对彭城的熟悉,和我打一场巷战。” 徐龛连忙说道, “大人,要不是实在是走投无路,谁愿意冒那个险。这认罪书我签,真心的签。” “好,既然这样,我就赌上身家性命,再信你们一次,放徐太守过去,让他去劝服周扶太守。” “不过,这丑话说在前头,现在是申时,要是等太阳落了山,你还没回来,那我就当你是假认罪了。” “一定一定。” 徐龛从重围中走出来,借了一匹马,去找周扶。 包围中该服的已经都服了,只剩下蔡豹挺着脖子,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高傲模样。 祖逖挥了挥手,自有人去抓了城里的郎中来救治伤员,整训降兵。 祖逖跳下战马,分开人群,走到蔡豹面前,伸出了强有力的左手,说道, “道阻且长,今后的伟业还要蔡兄鼎力相助,我相信换做别人,没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我那支被打散的队伍再组织起来,还能如此有战斗力。” 蔡豹一摆头,双手抱着膀子,身子扭到一边,用鼻子哼了一声后,才说道, “成王败寇,有什么好说的,你少在这里假兮兮的收买人心,我还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嘛?不就是想做给我手下那点残兵看?我那点残兵,本来人就不多,现在又折损了大半,就算没死的也伤得不轻,你何必如此?” 祖逖伸手搂住蔡豹的脖子,说道, “我知道你也是蔡邕的后人,自然是不屑于我那种南塘一夜的做法。后来我劫不到那些大户的财产,也是你通风报信,正是因为如此,我才向朝廷举荐你,由你来继任徐州刺史。周默他们三人知道真相之后,才铤而走险的把我绑了。” 蔡豹一耸肩,把祖逖的手臂弹下去,身子又转过去一半,拿腚对着祖逖,说道, “你少来,我还不知道你?你一直就和王家保持着良好关系,名义说是前徐州刺史,实际上就是他们豢养来教训吴地大户的狗。就算是你走了,王家还会去扶持其他人来执掌徐州,比如说王舒。我只不过是个傀儡而已。” 祖逖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你这么说,倒是也没有错。徐州作为建康的门户,自然是不能轻易放手。但现在情况不同了。” 蔡豹挣开祖逖搭在后背的手,扭身瞪着对方的眼睛,手指着对方的鼻子,说道, “有什么不同?不过是想把在徐州的把戏,在豫州再演一遍。要是演得好,顺便把司州也拉过来。” “亏你当年还和刘司空一起闻鸡起舞,立志报效国家,现在你怎么就甘心做了王家的狗,王家让你去哪,你就去哪。让你要谁,你就咬谁。” 祖逖没有生气,只是平静的说道, “是,你可以这么骂我,我也确实这么做了,我甚至还帮着王含敛了不少财物,这些我都认。可你有没有想过,我要是不这么做,王家怎么能够放心派我去北伐?我如果不去北伐,大家都自己守着山寨坞堡,各自为战,互不隶属。又怎么能是胡奴的对手?” “哼,你这不过是想满足自己的私欲而已,永嘉之乱都过去十年了,豫州不还是豫州,胡奴不也还在大河之北?就算有骑兵来袭扰,也不过是散兵游勇,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你还不知道吧?石虎已经领精兵五万长驱直入,攻陷了梁国。切断了司州和豫州的联系,甚至谯郡的张平、樊雅也动摇了心思,准备带着谯郡,乃至整个豫州投靠石虎了。” “什么?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嘛?那岂不是说,石虎的军队马上就要杀到徐州来了?” 蔡豹听到这里,也放下了自己的心思。更加关心去眼前的战局来,要知道谯郡就挨着沛国。 如果谯郡一失,那么整个徐州,都会暴露在石虎骑兵的铁蹄之下,又加上徐州现在这个内斗不止的情况,那后果无法想象。 更不要说,青州的曹嶷也惦记徐州很久。 见蔡豹终于意识到时局的紧迫,祖逖也算喘上了一口气,毕竟今后还要仰仗徐州这些官员给自己做后盾,要是心存芥蒂的话,分分钟就卡自己的脖子。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这么急切的出发,以至于疏于防备,中了周默太守的计,陷在了彭城之中,这一来一回,又耽搁了大半个月,情况只怕会更糟糕。” 祖逖越说,蔡豹的头越低,他没有想到,自己险些成了朝廷的罪人。 “士稚,你就吩咐吧,需要我做什么,来配合你。” “当然少不了,首先就是徐州这运粮的官道,要交给蔡兄来维持,还有就是希望蔡兄以你的名义,发一个布告——追剿祖逖。” “好、好,啊?追剿你?为什么?之前是我蒙了心,现在再发这布告,我还是人嘛?” “南中郎将王含派了他的参军去谯城打探情况了,谯城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投降石虎,只是碍于石虎的兵威,和张平等人的势力。” 祖逖说到这里,又拉着蔡豹往一旁走了几步,让周围的士兵都退回数步,这才又说道, “现在,如果我带大军扑到谯郡,去攻打张平、樊雅,那么就等于把那些心中还不愿投降胡奴的人,也推向对面,这样局势只会更加的艰难。” “那你的想法是?” “示敌以弱,把徐州的乱象夸大,然后透露给张平、樊雅。这样一来,他们就会打着来救我的名义,来进攻徐州,一是给石虎看看他们的实力,为以后奔个前程,二也可以把那些不想投降的,当做送死队派到徐州来。” “计策倒是好计策,可你怎么能够保证,谯郡的人就会按照你的心思走哪?” “这就是我之前向王家求援时,请逸少来徐州的原因。” “你要派一个少年去谯郡?” “怎么,你在彭城吃的亏,还不够多,还不足够让你改变看法?何况南中郎将王含早就派了桓宣进了谯城,他本就和张平、樊雅是同乡。” “王含?他靠得住嘛?我可是听说,整个王家上下,就数他不成器。当个庐江太守,还被自家晚辈何充嫌弃。” “非常之时,用非常之人。这要是太平盛世,王含当官是一点好处没有,但现在不一样,朝廷的援助也不一定能指望多久,反倒是这个王含,他就是能从地缝里抠出钱来,没和朝廷要一文钱,自己就招兵万余人。有他驻守寿春,一旦谯城空虚,他就能沿着涡水北上。” 蔡豹闻言倒吸一口气,今天还真是让他开了不少眼界。 正在蔡豹思考之时,徐龛带着沛国太守周扶回来了,跟着他身后的还有数千兵丁,看样子徐龛谈得很不错。 周扶主动上前来,说道, “祖刺史,我也得到了消息,石虎昼夜疾驰,一路上不理会沿途袭扰,直达梁国,攻陷梁国,梁国太守荀阖力战殉国。之前是下官的错,只顾着私斗,忘了国家大义,现在翻然悔悟,任凭大人处罚,下官绝无怨言。” 祖逖扶起周扶,说道, “好了,周太守,这样我就给个惩罚,你和周默太守换一下位置,你来彭城,他到沛国去,你看可好啊?” “大人,下官惭愧哪。” “好了,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了,再说,我不是也在彭城好吃好喝的待着嘛,就当休息了几日。” “大人宽宏大量,下官汗颜。” “现在顾不得汗颜了,你把手下的兵马交给蔡刺史,由他来统一调度。” “啊?交给他?” 周扶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祖逖, “要不是因为他来回挑拨,我们也不能起了扣押大人的心思。我看不如就趁着这个乱劲,让他死了算了。这样大家以后都不怕有人背后捅刀子了。” 祖逖拉过周扶的手,和蔡豹的手握在一起, “哎,周太守,这冤家宜解不宜结,过去的事情,连我都放下了,你还没放下吗?就算放不下,现在也得先隔起来,每损伤一个人,就少一个人去对抗石虎,这个道理,周兄不会想不到吧?” “哼,今天看着祖大人的面子上,暂时不和你计较,你要是再动歪心思,可别怪周某人的刀快了。” 蔡豹那边也一撇嘴说道, “把自己说得那么圆满,要不是你想做局把徐州、豫州刺史都拿了去,能惹这么多的乱子嘛?你们要是不扣着祖刺史,他说不定早就领大军支援梁国,又何至于现在的局面。” 周扶见对方不服,一把薅住对方的领子,说道, “怎么样?姓蔡的,找个地方,咱们练练?看看谁的拳头有道理。” 蔡豹一拨周扶的手,说道, “这算什么?莽夫,有能耐你拿头去撞山墙啊?你和我这里撒什么气,自己就在沛国待着,居然让石虎从你眼皮下面穿过去,奔袭梁国,但凡你干一点正事,给荀阖一个警报,梁国也不至于一点准备也没有。” “你好,你有正事,身为徐州刺史,官也是你,匪也是你,把朝廷给这些兵丁的粮草都截留下来。要不是你弄得这些人都没了饭吃,谁能动了投降胡奴的歪心思。” 见两人越吵越凶,祖逖只好出面,说道, “好了 ,二位既然这么有劲头,不如一人领一半兵,各自操劳十日,十日后演武场见高低。这才是英雄该做的事情,而不是在这里做口舌之争。” “好,大人说的是,动手打架算什么?那连村头流氓都会,不知道周太守敢不敢应?” 第30章 豪屋作马厩,大镬造刀枪 周扶一拍胸脯,说道, “有什么不敢的?到了哪一天,你可别怂。” 两人顶了牛,各自拉了一半兵马去操练,徐龛回到太山郡去袭扰石虎的归路,周默则是替换周扶,前出到沛国,组织当地的百姓流民修建一些防御工事。 祖逖则是带着自己的参军殷乂,两人两匹马悄悄的摸进谯郡,避开斥候的视线,穿插到芦州城,然后停了下来,打出了祖字旗号,贴出告示,光明正大的招募兵勇。 殷乂看着自己刚刚亲手支起来的招兵处,不比旁边算卦的摊子强上多少,心里登时就泄了不少气。 有些抱怨的问道, “大人,这芦州城,指甲盖大小的地方,既没有多少后生劳力,又不是富得流油,可以搜刮钱财之处,您怎么就偏偏看重这地方了。” 祖逖听了这话,扭头就瞪了他一眼,说道, “废话,我想去谯城,也想去酂城,那里兵源充足、钱财又多。你问问樊雅和张平,看他们俩能不能把这两个城让出来,让我们过去招兵?” 殷乂听到训斥,先是本能的缩了缩脖子,然后想了想才又说道, “大人,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即便我们找不到大城富县,也不用找一个夹在谯城和酂城中间,受气的芦州城吧?” 祖逖这次只是拿眼白瞟了对方一眼,说道, “你懂什么,这打仗可不是约好了地方打一架。很多战争早在开始之前就胜负已分了。只有那些庙算多的将军,才能占到先机。” 殷乂一阵苦笑过后,指着新招来的三四个兵勇,说道, “大人说得先机,就是咱们二人在太阳下晒了一天,招了四个兵?” 祖逖也是一脸的黑线,他想到艰难,但也没想到这么艰难。 虽然说不指望这个芦州小城能一下子招个几千人,但起码招个一两百人,自己就算是玩空城计也有的玩啊? 现在里外里就这四个兵,别说什么计谋了,天不好的时候,打开城门都有点费劲。 不过,祖逖还是非常乐观的,稍微调整了一番心情就说道, “殷乂,不要怕,这些困难都是暂时的,再等个十天半个月,彭城那边的兵练好了,到时候可就有张平、樊雅的好戏看了。” 殷乂鼻子哼了一声,说道, “大人,不是我说丧气话,就咱们这个情况,别说十天半个月,不管是张平还是樊雅,但凡有一个动点心思,派一队斥候,就给大人抓回去了。” 祖逖摆了摆手,说道, “你不要吓唬自己,我们现在在谯城和酂城中间,不管他们谁想出手,都忍不住会考虑对方,会想着是不是咱们和另一方给他们设的圈套。樊雅那边,桓宣和王羲之已经进了谯城,听说上上下下谈得都不错。” 殷乂一撇嘴,说道, “大人,我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你拿出豫州刺史的官帽来让给樊雅,樊雅或许会动心,但张平哪?他本来就自封豫州刺史,也没打算认建康的朝廷。” 祖逖的眼珠转了转,然后说道, “这,倒是有些难办了。” “大人现在知道处境危险了?那还是早日撤回沛国,等彭城的大军整练好了,再来打张平也不迟。” 祖逖又摆了摆手,说道, “我不是怕危险,我是怕危险不来,怕张平不来打芦州,那我这百里狂奔,不就白费了。” 殷乂的嘴巴足以装下脚边那个压茅坑的石头,吃惊了许久后,才说道, “大人,你该不会在彭城被人家关傻了吧?就算大人你闻鸡起舞,练了一身武艺,可就这四个兵,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祖逖摇了摇头,说道, “这个,你就不懂了。打仗不一定是打实力。张平现在自称豫州刺史,他的势力大,附庸在他身边的坞主也就多,即便我们等着大军来,也是要对抗整个豫州的兵力,这样的买卖实在是太亏,我可不做这么亏本的买卖。” 殷乂好像是听出了祖逖话中的意思,顺着祖逖的思路问道, “大人的想法是,把附庸在张平身边的坞主分隔开,让他们保持中立,或者最好是投效大人。” 祖逖点了点头,说道, “没错,我就是这么想的。我在彭城练得兵,是要打石虎那五万人的,不是要在谯郡内耗的。我就想着,最好是能不动手,就把张平给先干掉。” 殷乂听到祖逖的美好构想,只能是摇头像拨浪鼓一样,说道, “大人,这事情你未免想的也太好了,那张平又不是傻子,要是发现咱们和他身边那些坞主有串联,还不立刻发兵来打芦州城?” 祖逖却是两眼放光的说道, “我要的就是他来打芦州城,他要是不来打我,那些坞主怎么能相信他没有容人之量?怎么会背弃他,选择我哪?” 殷乂是越听越糊涂,挠着头也没想明白,祖逖这到底是得了什么病,怕不是被疯狗咬了吧? 看这症状,说不定是他咬了狗。 “大人,那要是张平不理会咱们哪?反正芦州这么个小地方也翻不起什么浪花来,他就索性看着咱们招兵。” 祖逖听到这话,也跟着挠了挠头,说道, “哎,头疼啊,我现在就是烦这个,要是张平不搭理我们,我们这戏唱给谁看哪?要是等我们大军赶到,只怕张平和樊雅那点恩怨,早就化开了。那时候可就真没有什么神算了,现在要是逸少在身边就好了,他平日里鬼点子最多。” 祖逖长叹一声,颇有一些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憋屈感,思虑良久,才吐出一句话, “算了,不想了,踏踏实实先睡一觉,一切明天再说,说不定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办法也冒出来了。” 祖逖准备上手收摊子,看了一眼刚收来的四个兵,四个兵也看了他一眼,但都没有动地方。 只有一个人拿草根剔着牙,问道, “大人,这都一天了,你答应我们的一天两顿饭,是打算等我们饿死了烧纸吗?” 祖逖也无奈的摇了摇头,问道, “饭有的吃,只是你得先回答我的问题。” “一个问题十文钱。” 祖逖数出十文钱,抛给对方,就问道, “这芦州城虽说是个小城,也不至于一个城里就你们四个人吧?我看这街道也很冷清。” “大人,您来得不是时候,这里已经被征了十几次兵了,连街上的花子也被绑去充数了。我们几个也是因为太能吃,被退了回来,没想到又碰到了大人。” “能吃?你们有多能吃?” “十文钱。这么说吧,就咱们哥四个,饭量能顶五十人的小队。当然了,活得话,那是一点也干不了。” “人才,人才啊。” 祖逖一拍大腿,说道, “这么说,你们是不是和周围这些坞主都很熟悉?” “还得是大人懂我们,人生难得知己,这句就免费了,别说这附近了,就连豫州刺史张平,见到我们哥四个,头皮也发麻。” “好好好,我正愁身边没有这样的人才哪,我给你们一人十两银子,你们敢不敢去骂张平一顿,让他发兵来打芦州?” “大人,你是不是疯了,咬了街口那支大黑狗?就这芦州城,别说兵马来,连个活物都难找,要是惹恼了张平,他派五十人来,就能把咱们收拾了。” “那你们不要管,我自然有办法去应对,只要你们能把张平引出来,我保证他死定了。” “大人,这是你刚才给的四十两,还有二十文,兄弟我再把压裤裆的三文钱也给大人,大人,您这个病啊,还是要尽快的治。” 四人把钱放下,就自己离开了府衙门前,拐了弯,不知道去了哪里。 祖逖自己看着钱发呆,这怎么回事,花钱都花不出去了? 这一夜很长,祖逖翻来覆去睡不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漏风的柴门传来的叩门声, “殷乂?进来吧,门没有插着。” 殷乂走进来,一脸激动的说道, “大人,我想到办法了。” 祖逖抬眼看了看他,还没等他再说, 祖逖就打断了他, “不行,没的商量,那个法子不能用,想都别想。” “大人,现在没有时间了,石虎要是在梁国吃饱了,谁知道他哪天就杀到谯郡来。就让下官去试一试。” 祖逖拒绝的很彻底, “不行就是不行,这是命令,快回去睡觉,我已经想到了办法。不用你操心。” “那大人把大人的办法拿出来说说,看看比下官的办法如何?” “这是机密,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你安稳的睡吧。” “那就是没有办法了?那还不如让下官去试一试,反正下官这条贱命也不值钱。” “胡说,早点休息吧,别胡思乱想。” 祖逖没有听,但已经知道殷乂打得什么主意,没等他出口,就否决了他。 殷乂从祖逖的屋中出来,回到屋内,还是怎么也睡不着。 这一夜,他想了很多,想到整个豫州,乃至江南,都会变成胡奴的狩猎场,那里的百姓也会变成逃窜的猎物。 殷乂知道祖逖来看了他三次,就是怕他不打招呼就跑了,殷乂始终没有动,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留下一封信离开了芦州城。 祖逖刚打了个盹,起来一看,殷乂已经离开了,桌上放着的字条上就写着两个字——放心。 殷乂甚至还喊上了那四个饭桶当引路人,一路上说说笑笑,也就不觉得孤单。 又看到太阳升起的时候,殷乂五人看到了酂城的城墙,也看到了许多在城门张望的人。 殷乂一皱眉,他好像明白了什么,问道, “你们四人,该不会是张平派来的探子吧?” 四人抱拳说道, “大人英明,确实是,张大人听说祖大人到了芦州,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派咱们去看看。” “这么说,即使今天我不来这酂城,四位也会回来禀报了?” “没错,但有大人在,小的们又多了一份功劳,谁会嫌弃好处多哪?” 不多时,城门口的人迎了上来,张平拉起殷乂的手,就往城里走。 一边走,一边还说道, “我就说嘛,种下梧桐树,引得凤凰来。看看,这凤凰不就自己飞来了。来来来,殷参军,里面请,我这求贤舍刚刚造好,还等着贤才入驻。” 张平一边说着,一边把眼前一处行宫一样的房子指给殷乂看。 殷乂看了一眼,问道, “张大人是想让我住这房子?” “怎么?先生不肯给这个面子?祖逖那里没有什么希望的,我都听说了,祖逖被那三个家伙联手算计,困在彭城多日,连军队也被抢了去,现在徐州发来的通缉令还在我案上哪,跟着他,只有死路一条。” 张平一边给殷乂分析着当前局势,一边指着求贤舍里的装饰说道, “先生看看这些,这假山花园,正适合文人曲水流觞,吟诗作赋,现在这个时节,只怕就是建康,也无这般风景。” 殷乂鼻子一哼,说道, “我看呐,大人这求贤舍名不副实。” “哦?先生有何高见?” “驴马厩如何?大人不过是想招募一些给大人拉磨的,那有驴马足够了,何必用贤才?” “你……你。” 四个饭桶赶忙来劝, “大人,千金买马骨,大人这名声只要打出去,这份度量,一定会引得更多英雄来投奔。” 张平压了压火气,领着殷乂来到了他最得意的收藏品面前—— 那是一个商代的大镬,那个大气磅礴的样子,一看就是皇家祭祀时用的。 殷乂自然也没放过这个大镬,用手指弹了弹,说道, “这大家伙不错啊,拿来给我打件兵器,正合适。” “哎,先生,这可是帝王大镬,是鼎定天下的神器,先生怎么能拿它来打造兵器哪?” 殷乂笑了笑,说道, “这大镬不用来打造兵器,难道用来煮你的脑袋嘛?你自己的脑袋都朝不保夕了,还想着什么春秋大梦。” 张平实在忍不了了,自己一再给面子,对方一再打脸,再也不顾旁边人的劝阻,刀就架在了殷乂脖子上, “你要煮我的头,我先煮了你的。” “我怕你不敢砍。” “你看我敢不敢。” 张平失去所有耐心 ,斩下了殷乂的头颅,丢到了大镬之中, “煮,煮烂他,喂野狗。” 第31章 不义必自毙,十死求一生 张平拿起一根树枝,戳着镬里已经煮开了的头颅,说道, “你不是能说嘛?仗了祖逖的势,就以为我怕了你?不要说你一个小小的参军,间即便是祖逖亲自来,我也照样能用这口大镬煮了他。” 身后的坞主董瞻、于武、谢浮等人都齐整整的往后退了两步,这人肉的气味实在是有些刺鼻。 谢浮更是捏了鼻子,背过身去,求满天神鬼保佑,不要被恶魂缠身。 张平抬眼一瞧,很满意这个效果,他们怕了,就听话了,自己说话也就更管用了。 没想到,一个头铁嘴贱的书生,还能把人心聚起来,倒也算是意料之外的收获。 “谢浮?你躲什么躲,好像你在永嘉之乱的时候,不是靠着吃人肉才勉强活下来一样。过来,给我再加些柴,我看这火还是不够猛,味道完全没有散出来。” 谢浮捏着鼻子,扭着脸,从旁边顺过一根柴来,看也不看就怼到大镬底下。 然后扭身又站回董瞻、于武身后。 张平看着镬中泛起的人头,说道, “谢浮,你怕什么怕,这种场面,你又不是没见过。又没有要你们来吃他的肉,有什么好担心的。” 谢浮见实在躲不过去了,硬着头皮站了出来,说道, “大人,我觉得这事似乎有些过分了,大人要是不喜欢殷乂,砍了也就是了。这样的方式,对待一个使者,恐怕名声不太好。” 张平正在高兴劲上哪,被谢浮迎头泼了一盆冷水,呲着牙,说道, “哦?你觉得过分?那就你去把这人头,连同尸身,交还给祖逖,再告诉他,哪里来的,回哪里去,豫州,容不下他。” “这……大人,这不合适吧?你刚把人家的参军砍了,就让下官去送人头,那下官岂不是也有危险?” “怕什么?我的人都打探好了,祖逖在芦州摆了个空城计。你随便带上三五十人,就能把他绑到酂城来。” “大人,下官是怕,这消息传出去,有些坞主会背弃大人,投奔祖逖。” “投奔祖逖?他哪里一没有粮,二没有钱,投奔他一点好处都没有,是你,你会吗?” “下官自然不会,但其他人就可不好说了。” “哦?董瞻、于武,你们俩个会投奔祖逖吗?” “下官唯大人命是从,不敢有二心。” “你看,你们仨个心思最活的,都不会去投奔祖逖,何况其他人。再说了,就算有那么一两个不开眼的坞主要去投奔,那不是正好给了咱们动手的理由嘛。” 三人齐声说道, “大人英明。” 张平摆了摆手,说道, “行吧,英明不英明吧,你们俩带人到东边看看,把沛国的周默盯紧了,这两地的太守忽然换了位置,我总觉得有些不安。谢浮,你还是去芦州,给我摸清楚,祖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张平分派完任务后,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三人识趣的各自离开。 走出求贤舍,谢浮和董于二人作了别,自己皱着眉头往回走,手里还提溜着殷乂的人头, 刚转过一个路弯,就撞到了对面人的怀里,谢浮的火刚要发,抬头一看,竟然是董瞻、于武二人。 谢浮正要问二人来意,二人齐刷刷比了一个噤声手势,示意谢浮跟着他们走。 三人的身影在城里七扭八拐的来回转,最后从一个石墙一样的后门,走进了一处院子。 院子很静,还能听到外面跟丢了人的焦急。 进了院子,二人依旧没有说话,还是领着谢浮继续往里走,走到最里面的屋前,这才说话, “谢兄,请多担待,张平那狗贼,像防贼一样防着我二人,我今天见谢兄也对狗贼的暴行不满,就知道谢兄也是可交的朋友。” 谢浮瞄了二人一眼,这是要拉自己入伙,看来这两人还真就被张平说中了,心思确实不少。 “董兄、于兄,多谢二位看得起我,我哪,不像二位仁兄胸怀大志,就想保着家里那三五十口,过个太平日子。” 于武走到谢浮身前,说道, “这么说,谢兄是不打算加入我们了?” “加入什么?咱们不早就相互结盟,互帮互助,哪里有风吹草动,都会有个接应。我不明白二位仁兄的话。” 董瞻也走上来一步,把谢浮夹在中间,说道, “谢兄,这就没意思了,你没看出来那狗贼的险恶用心嘛?派我二人去防着东面,这是要让我们俩去送死。” “这是哪里的话,二位仁兄兵强马壮,对付个区区沛国周默,还不是手到擒来?” “行了,咱们兄弟之间,就不必吹捧了。这往东边去,就两个结果,一个是我们二人被周默给宰了,二就是周默被我们二人宰了,可这就和江南的晋王结了死仇,到时候王敦的十几万大军杀到豫州来,还有我们二人的活路?” “二位仁兄是不是想得太远了,张平只是派二位仁兄去提防着周默,并没有说开战。” “哎呀,谢兄,你怎么还看不清形势哪?你以为我们两个这么苦口婆心的说,只是为了我们俩吗?要说我们俩是危险,九死一生,那谢兄就是十死无生。” “董兄,你不要吓唬我,我这人生来胆子就小,我只不过去送一颗脑袋。我也没打算杀祖逖,也没打算绑他。怎么就十死还无生了。” “谢兄,你这聪明了一辈子,怎么到这时候,反而糊涂了哪?张平杀了殷乂,派你去送人头,不管祖逖能不能忍得住,谢兄都是必死,因为张平等着用你的人头,来说明祖逖同样的残暴。” “啊?不会吧,我追随他鞍前马后这么多年,该有的孝敬是一点也没有少,他犯不着拿我的人头当武器吧?” “谢兄,你糊涂啊。你们谢家可是陈郡的望族,虽然说大半族人已经南渡,但在豫州的影响力还在,远远不是一个张平能比的,他怎么可能允许谢兄这样的人存在,威胁他的地位哪?” “不会吧?我看张平也不敢这么做吧?他要占住豫州,不还是得靠我们这些坞主的帮衬嘛?要是都把我们除了,他还能靠谁?” “谢兄,你是不是忘了,现在石虎已经攻陷了梁国。张平又每天念叨着胡人不满万,满万则无敌的话,你说他想依靠谁?” “莫非他还能投靠石虎不成?那可是吃人的恶鬼。” “谢兄,你手里不还提着刚煮过的人头嘛?他连一个狂士都容不下,就能容得下谢兄这样的英才?” “嘶~” 谢浮被说得动摇了,董、于二人见状,继续劝道, “谢兄,现在河北诸州大旱,胡奴还忙着四处劫掠,顾不着攻城略地,要是等他们缓过气来,就咱们几个坞主,能抵挡住几次冲击?就算谢兄什么也不想争,只怕到时候也是覆巢之下,卵都没有了。” 于武接着说道, “董兄的话粗了些,但理是这个理,谢兄和我们还不一样,我们不过是草莽之人,大不了找个山里窝上几年。但谢兄可是阳夏百姓的指望,也能带着一城的百姓去山里嘛?” “这……二位仁兄,今天说的,我一定好好考虑。” “还考虑什么呀,这都火烧眉毛了。现在你就得下决心。” “下决心?下什么决心?” “当然是趁机干掉张平,归顺朝廷。” 谢浮还在犹豫之时,后门就被砸破,嘈杂的声音很快就传了过来。 谢浮还想找地方躲,被董瞻三两下扒光了衣服,扔到屋里。随后两人也各自进了两边的屋里,里面也各藏着一个女子。 不多时,三人连同屋内的三个女子就被冲进来的兵丁扯了出来。 张平随后出现在了三人面前。 董瞻先跳出来骂娘,指着桑树说道, “那个***的,没了卵子,搅了爷的兴致。” 张平看着光腚的三人,和裸露的三女。 “你们三个就在这里做这好事?也真有你们的。是一点不把我的军令当一回事,还有工夫寻花问柳。” 董瞻晃着光屁股,说道, “哎,大人,你要问罪,能不能等兄弟先爽完,这才刚刚进门,差点被你吓得起不来了。” 张平瞥了一眼董瞻的腿,说道, “你?你一个人胡来也就算了,怎么还拉着谢浮一起,这事情要传回阳夏,谢浮的名声可就毁了。” 董瞻骄傲的挺了挺肚子,说道, “大人,夫子都说了食色性也,这咱们都是遵从他老人家的教诲,食一些美色,也壮壮胆气嘛。” 张平哼了一声,问道, “怎么?你们就没有在背后,再说些什么?” 董瞻跨上一步,俯视着张平,说道, “大人,就这么点时间,你这也太侮辱人了。难道大人你……” “咳咳,我什么我?我好着哪?” “我是问大人你派了人来监视我们吗?大人想哪里去了?” “去去去,把衣服都穿上,这像什么样子,也不怕传出去被人笑话。” “嘿嘿,下官巴不得酂城的妇人们都知道哪。这样她们也就不用独守寂寞了。” 张平脸上的黑线都垂到地上了,他准备好的一堆词,都被这个粗鲁汉子董瞻挡了回去。 等着三人重新穿戴好后,张平也发现自己什么证据都没有,只有一些怀疑。 董瞻还是不肯罢休,继续说道, “大人,既然你不信下官,那下官这就回家了,伺候不了,实在伺候不了。” 张平也不得不妥协,把跟着三人的几个探子,拉出来当众砍了,来平息三人的怒火。 张平这么一闹,三人就没有理由,继续留在酂城,只能是各自离开。 去往芦州的路上,谢浮反复想着董、于二人的话,只行到了半路,就撞见了祖逖。 祖逖自己支了个水摊子,就在道边,卖起了水。 见谢浮的马车过来,拎着壶就到了马车前面,差点给赶车的吓一跳。 谢浮觉得奇怪,攀谈了几句后,发现来人不简单,又说了几句后,对方道明了自己的身份。 谢浮不由得的惊道, “祖刺史,你就不怕我抓你回去?” 祖逖的眼睛始终盯着谢浮身后的包裹,问道, “殷参军哪?” “祖刺史,既然已经猜到了,又何必在问哪?” “我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张平有一口大镬,他非常得意,以为是天命所归。却被殷参军一顿讽刺,说只配拿来打造兵器。触怒了张平,被张平砍了脑袋,烹了。” “不是我让他去的。” “大人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人都已经死了。谁还会听你的辩解。” “我不是辩解,只是可惜,凭着殷参军的本事,将来未必不能封侯拜将,没想到没死在疆场,死一口镬里。” “就这些?你不想劝劝我?” “劝你什么?大路就在你面前,是前还是后,自然由得你自己。” “你就不怕我抓了你,回去送给张平?” “我想谢兄是个聪明人,这么蠢的事情,是不会做的。” “蠢?蠢在哪里?” “谢兄如果抓我回去,或者是杀了我,那张平就会把这个杀我的罪过推给谢兄,然后拿谢兄的人头,来结交朝廷。” “哦?那我要是放你离去哪?” “那张平也会以办事不利、包藏祸心为由,将你处决,给其他有心思的坞主们看。” “那就是说,我怎么着都是死路一条,十死无生了?” “看来,酂城也有明白人,把这其中的利害都和谢兄说明白了。” “祖刺史不妨说说,我怎么样才能给自己谋一条活路。” “我有上中下三策,不知道谢兄想听哪一条?” “且说来听听。” “这上策,走为上计,现在就到建康去,谢鲲现在可是太子座上宾,谢兄去了,一个县令郡守还是能求到的。” “这非我愿。” “那就返回阳夏,带谢家族人投靠荥阳李矩,离开兖州到司州去,不过司州恐怕要成四战之地,也不是久留之所。这也是没办法的下策。” “那什么是中策。” “中策就简单的多了,把张平诓出城来杀掉。” 第32章 南北发财路,奇货尚可居 “诓?怎么诓?大人就两个人进了芦州,还被弄死一个。” 谢浮多少有些吃惊祖逖的说法,他本来就想着劝祖逖回归彭城,没想到祖逖反将了他一军。 好在,很快祖逖就为他解了惑。 祖逖摆了摆手,祖约带着500多人,就把谢浮带来的小队缴了械。 “怎么样?这个理由行不行?” “大人怎么在张平眼皮底下带进来这500人?” 祖逖拍了拍谢浮的肩膀,一拳闷在他脸上,打得谢浮鼻口血流。 “对不住了,谢兄,得给你添一些彩,要不然你不好交代。” 谢浮含着血,话也说不太清楚, “大人,你倒是提前说一声啊,这搞得我一点防备都没有。我怀疑大人是携私报复,大人是不是埋怨我没有救下殷乂参军,我都拉了他八遍了,真的尽力了。” 祖逖又拍拍他的肩膀,说道, “我知道,他是存了死志的。这事不能怪你。我打你,也是保护你。” 说着,祖逖抽出腰间的剑,还给谢浮身上加了几道痕。 “这就差不多了,张平不可能忍得住的。” 谢浮接过马绳,问道, “大人就这500人,张平要是派大军来,大人该怎么办?” “谢兄还跟我打哑谜,谢兄这么稳重的人,要是没有计划好,总不能我一说,谢兄就听了吧?”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大人的眼睛,董瞻、于武也有意助大人一臂之力,只是不敢冒认来投,怕破了大人的计划。” “这样说来,谢兄自然是有办法联系到这两位义士了?” “他们送了我一个女子,想来她应该知道,我也一并给大人带来了,就在那边的马车里。” 祖逖闻言,就来到马车前,用剑挑起车帘,里面正是一个却生生的女子,正抱着一张琴缩在车尾, “你知道怎么联系董瞻?” “你是什么人?” “祖逖,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 “原来是祖刺史,小女子虽说没什么见识,但大人的名气在豫州还是很响亮的。” “既然这样,我让你去找董瞻,告诉他们二人,三日之内赶到芦州城,你去不去?” “要是不去,大人会不会杀了我?” “我又没有吃人的喜好,何况美人在前,我也不能唐突佳人。” “那小女子不愿意去。” “哦?我能问问原因嘛?” “原因自然是不想陷主人于险地,大人的胜算不大。” “哦?你也这么想,就算加上你家主人,也没有胜算嘛?” “加上我家主人,只怕胜算就更少了。” “我倒要听听,你这女子有什么见识?” “小女子孤陋寡闻,说错了,大人也不要笑话。张平既然派我家主人东出酂城,去防着沛国方向,那必然是心中有所怀疑。大人若是派小女子去寻主人,定会落入张平的探子眼中。” 祖逖点了点头,说道, “不错,怪不得董瞻选了你来当这个信使,但是我还是要派你回去。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还请大人赐教。” “说来也简单,我就是要让张平知道,他如果还不来对付我,我还能拉拢更多的人。你还可以告诉董瞻,樊雅也同意站在我这边了。” “大人好手段,无声无息的就把谯郡的这些大小山头都拉过去一大半。” “我最后一句是假的,你这句也可以告诉董瞻。” “啊?大人何必告诉小女子这些?” “有真有假,张平才会亲自来和我对质,这样才有机会用最小的代价,稳定住豫州。” “大人高见,那小女子就领命。” 那女子对着祖逖抱了抱拳,祖逖放下车帘,把祖约喊过来赶车,听着女子的指令,前去寻找董瞻、于武。 谢浮这边也翻身上马,趴在马背上,冲回酂城。 一进了酂城,自然早有门守去通报张平,张平也迎了出来,看到谢浮这个挨刀的模样,眉头不由得一皱,说道, “谢浮,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祖逖哪?是没有遇到了,还是你把他放走了?” “大人,咱们上了祖逖的恶当了,他在芦州城埋伏了5……千刀斧手,下官才刚刚到了芦州城外十里,就被那恶贼突袭了车队,还没有看清楚,就剩下下官一个人了。” 谢浮伏在马背上,又咳了两口血出来, “幸好下官有些功夫,抢了一匹马冲了回来。” “哦?5000人?祖逖什么时候身边有这么多人的,他们又是怎么过去的?” 谢浮眼珠一转,计上心头,说道, “有些话,下官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你都这个样子,还顾谁的面子?” “大人,下官本来就怀疑董瞻、于武有异心,他们怕下官向大人检举,还送了下官一个女子,现在看来,恐怕是他们的美人计。” “哦?这么说,那个女子,也没有回来?” “下官跑得急,没有看到那个女子,不过下官想,如果那女子有问题,她一定是借下官的车队,去见祖逖。那么见完祖逖后,她又会去哪里哪?” “嘶~你是说,她会去见董瞻?” 谢浮点了点头,说道, “没错,下官是这么以为的,下官觉得防人之心不可无。” “你是说,董瞻、于武敢联合祖逖,来攻我酂城嘛?” “大人,下官也说不好,但知道自古以来,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不如就等他们还在犹豫,大人就率先出兵,把祖逖拿下,也将他烹了吃。” 张平点了点头,说道, “好,好,这个主意好,我再修书一封,派人骑快马,送给谯城的樊雅,请他也出兵,东西对进。” “大人高见。” 张平定了心思,立马就点兵出了城,这一下子就带了快2万兵丁在身边。 这下子,张平的威风可起来,尤其是越往芦州走,队伍越是壮大,气势也就越是饱满。 “谢浮,你确定祖逖只带了5000人?没有再多埋伏了?” 谢浮被好歹处理了一番,又被带到了张平身边。 “大人,祖逖那人素来奸诈,下官也不敢保证,不过现在大人现在麾下有三万多众,就算踩也能把他踩死。”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你说把祖逖抓住以后,该怎么处理他?也和殷乂一样,放在大镬里煮了?” 谢浮一缩脖子,说道, “下官倒是觉得,把祖逖放回去,更能彰显大人的仁德。” “嗯?” “下官是说,表面上把他放走,先赚个好名声,安抚人心,实际上再悄悄把他抓回来,献给石虎,表明大人的心计。” “嗯,这才对。” 张平满意的点了点头说, “那就冲上去,拿下芦州城,让祖逖看一看豫州的勇武。” 随着张平一声令下,三万多人从四个门攻进芦州城中,不多时就把芦州城杀了个对穿,不过也杀了个寂寞。 整个芦州城,空得只有风声和白云。 别说祖逖的5000军队了,连战马的毛都没找到一根。 张平失望的看着眼前的景象,扭头问写浮, “人哪?” 谢浮也傻眼了,他没想到,本来是祖逖强烈要求的中策,他居然自己走为上策了。 正当谢浮为难之际,祖逖骑着一头青花小毛驴,从城外蹚了进来,嘴里还喊着, “让一让,真刺史要见假刺史,闲杂人等,避让。” 张平驳转马头,居高临下的看着小毛驴上的祖逖,戴着一个斗笠,穿着一个蓑衣,倒像是涡水岸边的打渔人。 “祖士稚,你那5000精兵藏到什么地方了?” “5000?一共也只有500人啊,都放出去招募百姓了,你要是想看看,再等个七八天,差不多就都回来,到时候,咱们在拉开阵势,好好的站一场。” “哈哈,你以为我是不知变通的腐儒嘛?还和你讲什么春秋的礼节,实话和你说,我今天能杀了你,就不会等到明天。” “不,你会留着我。” “你哪来的自信?好好的徐州刺史不当,偏要跑到豫州来,抢我嘴里的食,还派了个腐儒来嘲讽我,就这,还觉得我能放过你?” “当然,你需要一个借口。” “借口?我需要什么借口?我杀人都不要理由,干什么事情还需要借口?” “当然是攻取谯城,将樊雅斩杀,真正的做到豫州只有一个声音。” “你这是挑拨离间,想挑拨我和樊兄的关系。” “没所谓,但你要是杀了我,那樊雅可就有理由驱逐你了。毕竟我才是朝廷正式任命的真刺史,而你不过是个自封的假货。” “好,祖士稚,既然你想死,我就成全了你。来人……” “三思,大人三思啊。” “嗯?谢浮,你不会真和祖士稚有关系吧,怎么把500吹成了5000?” “大人容禀,下官是为了大人考虑,说成是5000,大人一战而灭,就足以震慑樊雅,让他不敢妄动。这样是战还是和,主动权完全在大人手中。” “嗯~这倒是你考虑的细致,这个樊雅,我也早看他不顺眼了,哪有他一个假太守占着最好的谯城,我一个真刺史,却只能占个偏僻的酂城。只是我听说樊雅也给石虎送礼了,这样贸然去攻打谯城,会不会触怒石虎,得不偿失?” “张平,我再给你出个主意,你先把我放了,把风声放出去,说我逃往谯城,然后你再把我抓回来,关在军中。” 祖逖给张平出了个主意,听得张平连连点头——这真是英雄所见略同,三个人居然想到一块了。 “如此,不是委屈了士稚兄嘛?” “哎,怕什么?反正你都不知道哪天就死了,让你高兴几天又怎样哪?” “哦?你还有什么翻盘的本事嘛?可别说是董瞻、于武那两个喂不熟的,他们那边我都看着哪,再说,两人加起来也不过6000多人,能泛起什么浪花?” “你这就不知道了吧?我在王家住过一阵,正经和郭璞葛洪学过算卦。我看你啊,活不过三日。” “哈哈哈,想不到士稚不但勇武过人,还这么好笑。那好,我就让你再活三日,还给你上宾的待遇,出则同车,入则同席,就让你看看这三天,我有没有事情?” “大人三思啊,这祖逖狡诈的很,还是早早的把他关押了,防止他拿着自己的嘴去蛊惑人心,要是引发了兵变,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怕什么?祖逖都敢骑着驴来见我,我又缺胆量吗?难道这乱世之中,就独我没有气度?不是英雄?你不知道,这是祖逖的诛心之计,不但要让他死,还要让他死得心服口服。” 就这样祖逖不但没被关进囚车,还从毛驴,升级成了马车。 张平甚至还抓了几个美艳女子,来让祖逖快活快活。 “士稚兄,虽说各为其主,终要分生死,但我也佩服你这单骑闯城的勇气,来,我敬你一杯。” 祖逖半推半就的喝下杯中酒,躺在美艳女子怀中,对张平发出了灵魂拷问, “张兄,你想没想过,要把豫州带到什么地方?” “哈哈,莫非这时候,你还想着劝我归顺建康那个半壁江山的小朝廷吗?那可是王与马共天下的地方,我们能有什么好处?” “小了,小了。” “哦?那你是让我识时务者为俊杰,投靠石虎,攀附石勒?” “窄了,张兄我听说你家世代巨商,你怎么尽做一些小买卖,这南南北北的买卖,就算做成了,豫州刺史不还是豫州刺史?难道谁还能给你更多好处?” “嘶~” 一句话戳中了张平的心思,他之所以摇摆不定,就是算了一圈,发现投靠石虎后,也得不到什么额外的好处。 “天下非南即北,难道士稚兄还有什么其他门路?” “张兄亏你还是巨商出身,吕不韦奇货可居都没听说过,要想发大财,就得居奇货。你老是盯着木头和羊羔看,能看出金山来嘛?” “哦?那士稚兄的意思是?” “眼下有一桩天大的买卖,就看你敢不敢干了。” 第33章 扬眉剑出鞘,俯首燕归巢 谢浮看到祖逖的眼神,赶忙帮着加了一把火,说道, “大人,依下官愚见,还是把这厮砍了吧?听他说什么废话。” 本来张平有些怀疑,被谢浮这么一架,反倒不好直接发作,那样岂不是显得他的气量小了嘛? 张平摆了摆手,说道, “哎,谢浮,这有什么好怕的,现在祖逖就在我手中,他就是说破了天,又能怎样?现在把他杀了,岂不是让天下英雄耻笑嘛?且退在一旁,看我怎么将其收服。” 看着张平信心满满的样子,谢浮也就放心的退在一旁。 祖逖倒是顺杆爬似的来了精神,说道, “本来哪,这个买卖,我是想自己做的。就这么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说出来,多少还是有点可惜。” 张平虽不信他的什么买卖,也想不到现在还有什么奇货,但还是忍着气火,做出一副大度模样给身边的人看, “士稚兄,你我一见如故,此地也确实不是说话之地。不如这样,就在这芦州城的县府里,愚兄就为你这个买卖,开一个宴席,到时候,士稚可不要让我失望哦?” “自然,那是自然。” 祖逖悄悄的拿袖子擦了擦脸上的冷汗,毕竟他是拿自己的命在赌,幸好这个张平足够的狂傲。 张平催马向前,谢浮跟上去,又递了一句话, “大人,下官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说吧,这里也没有外人。” “之前大人一直迟迟不动刀兵,无非是想让祖逖消耗樊雅,驱虎吞狼,好把谯郡的势力都干掉。” “谢浮,人是要聪明,但不要超出自身能力的聪明,明白吗?” “大人,下官是说,你之前命令樊雅一起来夹攻芦州。” “怎么,你有意见?” “自然不是,下官是说,现在擒获了祖逖,但消息还没有走漏,不如……” “哎,谢浮,这件事情,我可不知道啊 。” 张平打断了对方的发言,并且给了对方一个坚定的眼神,他真的有点爱上谢浮了,这句话简直是说到他心坎上了—— 他刚才还发愁,怎么削弱樊雅,让他乖乖听话,谢浮这连办法都替他想好了。 “明白,大人还在县府苦口婆心的劝说祖逖,这都是下官一人所为,绝与大人无关。” 张平点了点头,从腰间解下令牌,说道, “哎,我这令牌,怎么在你手上?” 谢浮接过令牌,心里已经是狂喜,但还是诚惶诚恐的配合道, “大人,下官明白,这都是下官趁着大人喝酒时,顺来的。” 张平满意的点了点头,他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这个谢浮这么好用? 张平去赴宴,谢浮则是一边调动队伍,准备埋伏在樊雅的必经之路上,一边又悄悄从祖逖那里要来他手下那500来人的联系办法。 谢浮去联系那500人且不说,酒席宴已经开了起来,日子再艰难,不必要的娱乐还是要有的嘛。 要不然,大人和小人的区别又在哪里哪? 不仅仅是有酒有肉,自然也少不了莺莺燕燕的女子围着两人转来转去,有意无意的和二人发生些剐蹭。 喝过了几杯酒后,张平才又问道, “士稚,现在可以说了吧?此间只有你我二人。” 祖逖看了看那些卖弄着风姿的女子,又看了看志得意满的张平,说道, “好吧,既然张兄的诚意这么足,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我从徐州刺史调任豫州刺史……” “哎,士稚,这就不实在了,我分明是听说,你是被周默擒住关到了彭城,他们把你挤出了徐州,将你扔到豫州来,自生自灭。” “哦?张兄这是在哪里听说的?” “哈哈,这整个谯郡遍地都是蔡豹的通缉令,上面说得已经很清楚了,他们连豫州刺史也不认你了,士稚,你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了,还是不要再玩花样,早点说实话。” “哎,真是什么也瞒不了你。不过,我猜的没错的话,张兄是带着我的名头,派人去埋伏樊雅了吧?” “这你不需要知道,你现在只需要说一说,你那个买卖,看看这个买卖,能不能买活你的命。” “那我可就说了,张兄坐稳了。” “笑话,我什么场面没见过。” “先克复洛阳,再攻取平阳,灭掉刘聪,迎回二帝。” “嘶~你这个胆子是真的大,就凭我手下这三万来人?你让他们欺男霸女各个都是好手,你真让他们打仗,都是拉一裤子的怂货,别说什么克复攻陷了,就算是赶走梁国的石虎,都没有那个能力。” “张兄,这机会如果人人都能看得出来,它还是个机会嘛?它不就是个陷阱了嘛?” “哦?那你来说一说,这机会在哪里?” “这一来,张兄携芦州之全胜,计诈并用,定可降服樊雅,这样一来,张兄的实力就又增加了一半。” “嗯,这算你说的对,可梁国的石虎,也不是睁眼瞎,他会看着我做大?” “这就是我说的第二个机会,张兄想必知道,我和刘司空,一起闻过鸡,一起跳过舞。” “自然,我也不怕告诉你,要不是看在刘司空的面子上,你还能活着说话?” “我早就给刘司空写了一封信,只要我在豫州一有动作,他就在幽州也发兵攻打石勒,张兄请想,一旦邺城、襄国受攻,石虎还会安心留在梁国嘛?” “那自然不会,看来,我把你留下,算是留对了。石虎这尊瘟神真的可以赶走?那豫州可就安宁了。” “张兄,你的眼光能不能放远一点,一个小小的豫州算得了什么。千百年后,又有谁会记得一个豫州刺史,还是自封的。” “你~” “哎,张兄不要动怒,我不过是说个实话,张兄请想,如果你能迎回二帝,中兴晋朝,那史书上会怎么记录?到时候张兄可就是流芳千古的英雄。” “哼,你说的到轻巧,能当英雄,谁愿意做狗熊。就算石勒被刘司空牵制住,还有刘曜,那刘曜多凶残,两破长安,我哪里是他的对手?” “哎,这就是我要说的张兄的第三个机会。现在长安虽破,皇帝北狩。但秦州和凉州的抵抗一直还在,一年半载,刘曜很难从西北的战事中抽离出来。” “你说的这些,不过是你的想法,要是刘曜留下少许兵力扼守要冲,大军回援,不还是死路一条?” “张兄,这你可就说错了。刘曜又岂是甘心久居人下之人,这十年来匈奴的胜仗,几乎都是他打的,他在军中威望已经到了只知中山王,不知匈奴皇的程度,他的官位爵位也到了封无可封的境地。他是所有人中最喜欢刘聪死掉的人,最好是刘聪一家都死掉,那样他就不必篡位了。” “嗯~,就算士稚说得在理,可在这平阳和豫州之间还隔着一个司州,难不成我们飞过去嘛?” “这就是我要说的第四个机会。李矩,自从荀藩无奈自尽之后,荀家人逐渐的南渡归建康,李矩在司州的影响力越来越大,之前还连番击败石勒、刘粲,更是气势如虹。有他的加入,我们何愁大事不成?” “士稚说得轻巧,你让他加入他就加入啊?他又不是刘司空,和你也不认识吧?” “张兄,你就说,就这个买卖,要是干成了是不是流芳千古,哪怕是没干成,是不是也是虽败犹荣?” “那倒是,只是,你有信心能说动李矩?再说,就算李矩加进来,到时候谁听谁的啊?” “信心,我自然是有,不过还要和张兄借一样东西。” 祖逖眼睛中的寒芒闪过,整个人已经弹在空中,双手成爪,扑向张平。 张平没有想到,这酒喝得正好,话聊得正欢,这家伙突然就变脸了,慌忙拿怀中女子一挡,自己像滚地葫芦一样,躲在一边, 口中还大喊道, “来人呐,祖逖反了。” 祖逖双爪误中陪席女子,将其丢在一旁,继续冲上去索张平性命。 张平从地上爬起来,绕着院子中的廊亭来回折腾。 一边跑,一边还问道, “士稚,我都答应了,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非要取了我的性命?” 祖逖大大低估了张平这小子的逃跑能力,愣是追了半天也没摸到屁股。 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说道, “你停下,我就和你讲。” “一边去吧,我慢一步,你都能撕碎了我。” 张平只顾着往前跑,没留意祖逖偷偷捡了块石头丢了出来,正好就砸在张平的脑袋上。 张平吃痛,捂了一下头,脚下就没那么灵光,就在这时,祖逖的刀就递了过来,手起刀落,就将心中怀着枭雄梦想的张平送到了地府。 祖逖提着刚刚收割下来的头颅,看着渐渐围拢上来的兵卒,知道接下来的话,决定着他的生死。 祖逖喘了一口气,说道, “各位兄弟,刚才我和张平的说的,各位有听见的,也知道我祖逖是想要做什么的。现在各位兄弟要杀我,易如反掌。可要是杀了我,以后这豫州、司州,可就是胡奴的天下了,你们愿意看着自家的女子要被孝敬给羯奴?” “不愿意。” 一个声音在角落里想起,然后是越来越多的人附和着,这股子气,在众人心中憋了很久,被胡奴反过来骑在脖子上拉屎的滋味,是真的难受。 “我杀此贼,不是为了个人恩怨,是他想投靠胡奴石虎,想拿豫州的百姓来换他的狗屁前程,我呸,还前程,这种狗贼,我让他连后路都断了。兄弟们以后就跟着我,咱们早上吃胡奴的肉,中午喝胡奴的血,晚上再把他们剁吧剁吧熬了汤,兄弟们说好不好啊?” 祖逖充分的调动起豫州子弟对于石虎数次劫掠的恨意,很快的就掌握了主动。 等到董瞻、于武带兵围住县府,攻杀进来的时候,才发现祖逖已经和这些将士喝酒吃肉了。 董瞻看了看于武,于武也看了看董瞻,两人各自吞了一口口水,这祖逖未免也太过邪乎了,出招完全不按计划,完全不等他们到来,就把事情解决了。 反而,倒显得两人有些多余了。 祖逖看到两个将军样子的人闯进来,正要准备战斗哪,又看到了那个给他送信的女子。 那女子走上前来给双方介绍了一番,就领着惊恐了一地的陪席女撤了下去。 董瞻先吹捧道, “大人之勇武,就算是霸王在世,也不过如此了。下官必赴汤蹈火,效忠大人。” “俺也一样。” “我知道二位的赤胆忠心,二位定然也是看不惯张平的做派,但我现在有个请求,还请二位将军答应。” “大人但有所命,末将无有不从。” “俺也一样。” “好,我请二位将军率领张平的剩余兵马全部投降樊雅。” “啊?大人,你是真的没喝多吧?谢浮刚刚传了信回来,伏击樊雅大获全胜,樊雅损失大半,狼狈逃回谯城。现在正是痛打落水狗的好时机。” “俺也是这么想的。” “我知道二位将军立功心切,想着打一场胜仗,来取得我的信任。但樊雅并不是敌人,我们的敌人是石虎,是石勒,是刘曜,是刘聪,独独不是樊雅。他和张平不一样,他还有得救,只要有一线机会,就不能乱起刀兵。” “大人的胸怀比天高,比海深。真是让末将羞愧的无地自容。” “俺也一样。” “二位将军委屈了,进了谯城之后,想办法找到桓宣和王羲之,告诉他们,下一步的行动可以开始了。” “大人,末将还是不明白,大人为何不就地收编张平的余部,还要让末将带着他们去投靠樊雅,就算大人可惜樊雅这个将才,也不必冒如此风险吧?” “张平和樊雅本来就在明争暗斗,他们下面的人,之间的龌龊也少不了,不如就趁这个机会,让双方化干戈为玉帛。” 祖逖顿了顿又说道, “当然,还有两重考虑,一是怕樊雅被打丢了底气,自暴自弃的投了石虎。” 第34章 芦州事已了,太丘又生变 “二来,二位将军也可以当我的眼睛,替我盯住谯城。” 董瞻、于武知道了祖逖的用心后,立刻带着剩余人马向谯城而去,这半路上就遇到了埋伏回来的谢浮。 谢浮见二人行色匆匆,便问道, “董兄、于兄,这芦州城的事情怎么样了?” “一切顺利,张平已死,现在我们正奉祖刺史的命令,前往投奔樊雅。” “啊?你们这给他送去援军,我这伏击岂不是白打了?” “不会,如果谢兄不让他受挫,他可能连谯城都不让我们进。” “有理,祖刺史还有什么安排?” “哦,让谢兄不必返回芦州城,径直前往太丘镇,下一场的纷争将会从那里开始。” “多谢二位仁兄告知,要不然兄弟还得跑几十里的冤枉路。” “嗐,都是自己兄弟,说这个就远了,要往根上说,还是谢兄先和祖刺史联系上的,我们也是跟着谢兄沾光了。” “好,既然这样说,我也就不客气了,只是二位仁兄到时候可要做好记号,别让咱们误伤了。” “一定一定,就是为了这事,我们才在这里等着谢兄的,到时候我们自己的胳膊上绑一块黑布。” “哦?樊雅素来多疑,他不会因此怀疑你们?” “他怀疑什么?张平死了,我们作为他最忠诚的属下,难道不能给他服丧,表示哀思?” “好,那就说定了,有黑布的才是自己人。” 三人商定了一些细节后,在岔路口分开,二人向西直奔谯城,谢浮向北进入太丘镇。 刚领着一万来人进了太丘镇,他就犯起了难,这太丘镇平日里也就是个百户小镇,也就是偶尔接应个来往的商队歇脚。 一下子堆进了一万多人,不但屋内装不下,大街上也到处散落着,不断就看到有士兵靠着墙根抓虱子。 谢浮带着一脑袋问号,来见祖逖, “大人,你怎么不去占了酂城,反而来这么一个连腿都伸不直的小镇?这队伍根本施展不开,就算有再多兵力,也发挥不了用场。” “哦?你觉得不妥?我看窗外的风景还是很不错的,士兵们都怡然自得的晒着太阳,抓着虱子。” “大人,这里现在有一万多人,却只有百余户,还跑了一大半,大军在此地的粮草根本就供应不上。不出三天,这一万人就得饿肚子。” “哎呀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哪,我光考虑芦州城没了人,怎么没想到太丘也没多少粮哪?不过幸好,周扶、周默用不了几天,就会押着粮草来援。” “大人,我就实话实说了,太丘镇这个地方,易攻难守,是兵家所说的死地,就算是再来三万大军,也是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到时候,恐怕连水都不够喝了。” “哦?真有这么严重?我看这太丘镇,离谯城不远,不正好是攻打谯城的最佳之地嘛?” “大人,这兵者死生之事,不能这般儿戏,你把大军都摆在太丘镇,一旦樊雅派兵断了我们的粮道,这太丘镇连三天都坚持不了。” “哦?这么说,我是有些想当然了?” “还好现在樊雅是惊弓之鸟,只顾着往谯城跑,还没有注意到大人的布阵,大人还可以乘机退守酂城,等着两位周太守把操练好的大军一起带上来,再从长计议。” “嗯,你说的有理,但我还是觉得太丘镇更加合适,你先别急着反对,你说的这些,我都想过。我先问你,如果我们现在退回酂城,樊雅会重新整军来攻打我们吗?” “自然不会,酂城城高墙厚,打起来自然没那么容易。” “好,既然酂城打起来不容易,那么谯城就好打了嘛?” “樊雅在谯城经营多年,谯城的守备只怕比酂城还要好,自然是更加不好打。” “那不就对了,我退回酂城,樊雅缩回谯城,两边都不敢打城池,就这么干瞪眼看着吗?” “那大人的意思是?” “自然是要给樊雅一些信心,他被你在芦州城外这一番伏击,在军中威望大打折扣,要想重新树立威望,他就需要一场稳赢的仗。那么,我为什么不把这个机会摆在他面前哪?” “嘶~大人深谋远虑,下官佩服。” “谢兄不用客气,我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现在石虎就领着五万大军在梁国,就等着我和樊雅决出生死来,他再来收渔利。而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不能给他这个机会。” “大人思虑周全,下官佩服,下官还有一事请教。” “说。” “下官听说,大人和张平说奇货可居,不知道是大人用来骗张平的,还是大人真的有那么想。” “哦?你这消息实在是灵通。自然是真的。现在这个机遇,如果错过了,就可能再也遇不到了。” “那我还是劝大人,放弃这个想法,毕竟大人这个豫州刺史,不是长安任命的,是建康任命的。建康需要的不是一个活的皇帝,而是一个死的先帝。” “大胆,你怎么能这么想晋王?这话要是传出去,你还要不要脑袋了?” “大人,下官只是实话实说,大人难道没看出来,最不想大人北伐建功的,就是晋王嘛?如果大人要是真的把皇帝迎回来,那么晋王难道真的能称臣嘛?” “我知道你的意思,这件事情,对我的好处也不大,而且大概是成功不了,还要惹下一身骚。但我还是要这么说、也会这么做,你知道为什么吗?” “请大人赐教。” “自从武帝驾崩以来,诸王各自为政,相互攻伐,从诸王之乱,到永嘉之乱,这些个藩王宗亲,就没有人拿皇帝当皇帝。” 祖逖顿了顿又说, “无论是在洛阳,还是长安,皇帝都不过是那些人的傀儡,皇权甚至连宫城都出不了,晋人不尊重自己的皇帝,那些胡奴自然也就不畏惧晋人。这天下才会一大半都被胡奴攻陷。但其实,胡奴才多少人?连百万都没有。” “现在只有把皇帝再迎回洛阳,让这些坞主们知道为谁而战,才有可能把力量都使到一处,将胡奴都撵到戈壁沙漠去。” “谢兄,打败樊雅不是难事。难得是通过打败樊雅,把豫州、司州、兖州的人心再重新凝聚起来,只有这样,胡奴才不敢在把这块中原之地,当做他们的牧场、猎场。” 祖逖这一番话说出来,谢浮算是彻底服气了, “大人的意思是,要引樊雅来攻打太丘?” “是,他再来打一次,我们将他再挫败一次,他在谯城可就再也站不住脚了,就只能和我们和谈合作。” “那要是他打赢了哪?毕竟太丘这个地方,实在是不好守。” 祖逖推开门,让谢浮往外看, “谢兄,你看到了什么?” “下官看到了士兵们无处可住,都挤在街道上。” “你没看到他们手中的银两?” “银两?他们怎么会有银两?” “我把张平的财宝都分了下去。” “大人,那些银两,可是能招募数万兵勇,大人就这么分了?” “手下的兵再多,和你不是一条心,那都是暗中的刀子。现在他们有了银两,也就有了希望。再说这钱本来也是张平克扣来的,只不过是还给了他们,你看他们就这么高兴,要是有人想再把他们的银两抢回去,你说他们会不会拼命。” “那是自然,大人这是示敌以弱,让樊雅以为大人不知兵事。” “没错,这也是我之前为什么没有率徐州的大军来打酂城,而是要孤身来芦州的道理。这样示弱的机会,只有一次,要是用在张平身上,就骗不了樊雅。” “下官明白了,下官这就去修建营垒,以备来犯之敌。” 谢浮告退,祖逖立在门前,看着街道两旁的士卒,也在默默的算着日子。 这一前一后,他也来了豫州有两个月,彭城操练的兵马,应该是快到了。 果然,就在祖逖将睡未睡之时,祖约闯了进来,给他带回了好消息。 “二兄,彭城的几万兵马已经到了酂城,周默太守派我来给二兄报信,询问二兄,什么时候攻打谯城。” “来了?终于来了,这晚了半个月,我都差点死在张平手里。你回去告诉周默,让他封锁消息,隐蔽行踪,迂回到谯城和太丘之间,潜伏起来,等着我的命令。” 这边祖逖刚刚安排完祖约,不一会儿,谢浮就慌慌张张的走了进来 , “不好了,大人,樊雅比预想的来的快,现在咱们的前哨已经被攻破了。” 祖逖撇了撇嘴,说道, “这个樊雅,一点好觉都不让睡,那走吧,去前面看看情况。” 祖逖走出屋子,就看到一排排的兵卒正焦急的看着他。 祖逖摆了摆手,说道, “大家不要慌,这都是小场面,无非是樊雅气不过,被咱们打了个埋伏,要来出出气。” “但这气,咱们可不能让他顺出来,不但不能让他顺出来,还要再给他一顿气受,让他把自己给气死。大家说好不好啊?” 祖逖这么一说,兵卒的紧张就少了一半,毕竟连祖逖都没当一回事的话,看来是胜券在握了。 祖逖见面前的兵卒有了精神,腰杆也直了,继续吩咐道, “大家也看到了,这太丘镇,就这么大点地方,要是都堆在镇子里,别说樊雅打进来了,咱们自己都能把自己踩死,现在听我的命令,留下一千人在镇子里,挖些土坑脏坑,其他人跟着谢浮,都到镇子外面去,绕过樊雅的眼线,插到他队伍的后面去。” 祖逖刚说完,就有兵卒不干了, “大人,你留在镇子里太危险,要不然还是先到酂城暂避锋芒。” “哎,钓过鱼的兄弟们都知道,想要钓到大鱼,就得肯下饵,我不但不走,还要把我这里点得亮一些。大家放心,我自有天上的神仙保佑,不会有事的。去吧,回来咱们喝庆功酒。” 祖逖站在屋门口,看着城中的人越来越少,又越来越多、越来越嘈杂。 又过了不久,他甚至可以清晰的听到屋外的喊骂声, 喊骂声由远到近,渐渐的,他也看到了骑着高头大马的樊雅出现在他的面前。 祖逖背负双手,站在门槛前问道, “怎么样?樊太守,进来坐坐?” 樊雅也估量出面前这人,正是祖逖, “哼,酒席宴上杀人,算什么英雄?” “我要是没杀了张平,樊太守还能活得下来嘛?如果张平的部下不倒戈,你拿什么突出重围?” “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了?” “那倒是不用,我也承受不起,我只是想说,樊太守不要意气用事,应该仔细想一想,咱们俩其实没有什么仇恨。” “没有仇恨?我好好的两万大军,一个埋伏就给打掉了一半,你还好意思说没有仇?” “那现在,樊太守麾下多少人了?” “三万多,怎么了?” “那这个买卖,樊太守是赚了还是赔了?” “额~这个,自然是赚了。” “既然你赚了,又为什么要找我来寻仇?” “你杀了张平。” “张平本来要杀你,我杀了张平,就是救了你,你还要恩将仇报?” “我说不过你,反正今天我已经杀到你面前了,有没有理我都得把你杀了。” “我要是你,我就不会这么蠢。” “你说我蠢?凭什么?” “你不知道谁是敌人,谁是朋友,这还不蠢?我问你,如果你把我杀了,那么张平的旧部还会再跟着你吗?” “这有关系嘛?” “当然有了,他们就是想让你当替死鬼,一旦你把我杀了,那么建康会把罪过都放在你身上,而张平那些旧部要么倒向石虎,要么把你绑了,献给建康赎罪,你说你是不是蠢?” “嘶~,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可我已经是箭在弦上,总不能在你的门口溜一圈,然后回谯城吧?” “那要看你是怎么想的了?是要投靠石虎,还是要死守谯城。” “我自然是不想投靠石虎,要不然也不会和张平闹掰。” 第35章 太丘再破敌,求援分功绩 樊雅顿了顿,说道, “实话说吧,我也不想和你争个高低,我也是被手下的人架到了这个份上,既然收纳了张平的属下,自然也要为张平复仇。” “那怎么办哪?只好对不住祖刺史了,等此间事了,我一定把祖刺史厚葬。” 祖逖点了点头,说道, “那就是说,没得商量了,非要打不可了?樊太守就不怕死在太丘?” “哈哈,祖刺史真会开玩笑,我都杀到你的家门口了,你觉得你还有什么翻盘的机会?” 樊雅满意的看着自己身后,越来越多的士卒从土坑旁边绕过来,逐渐的把祖逖的房子围了起来。 “哎,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既然这样,督护董昭何在?” 祖逖叹息了一声后,腰板拔直了一截。 随着声音的落地,大大小小的房顶之上,飞出了如蝗箭雨,将各个街巷中的士卒杀得抱头鼠窜, 也就几息的时间,箭雨停下之后,又从房子两侧冲出两队快骑,把没来得及逃走和耍小聪明躲避屋檐下的残卒,也补了刀。 快骑绕房子几圈后,回到祖逖身边,紧接着是几辆马车踏着烟尘,一边往马车上捡尸体,一边又把马车上的尸体扔进那些大大小小的土坑中去。 马车过去之后,又出来几队背着土石的百姓,跑到土坑边上,把背篓里的土石都倒在土坑之中,将土坑填平。 然后一声口哨响起,本来已经聚在祖逖身边的快骑又冲到街上,把街上的坑洼之处踏平,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这一套流程下来,直把樊雅看呆了,自己刚才还胜券在握,现在就成了被隔在三道街以外的孤家寡人。 樊雅心中害怕,嘴上可不软,说道, “祖逖,你别高兴的太早,你不过是取得一个小胜而已,现在我的三万大军已经攻破你的营垒,打到这里来,只是时间问题。” “再看看。” 祖逖手往前一指,樊雅顺着祖逖指向的地方,看到那些背着背篓的百姓,并没有撤走,而是在几道街外,把街两边的房子上的泥土砖瓦也扒了下来。 随着两侧房子的倒下,本就狭窄的街道,都被塞了起来。 眼见着后面的谯城士卒就被隔了开来,刚才在房上的那些弓箭手,又顶到了这些刚垒起来的那些土夯上,向前射出又一阵的箭矢。 本来已经挤到跟前的谯城士卒,只好往后退了几步,躲避箭矢。 还没有找到躲避的地方,谯城士卒就听到身后的房子也塌了下来。 这街头的几百士卒,就被隔在几堆废墟之间,向前无路,后退无门。 祖逖一摆手,房顶上的旗令兵下了暂停攻击的命令, “樊太守,现在,还有那么自信嘛?” 此时的樊雅,已经被吓得冷汗直出,双腿都快站不住了,嘴上也软了几分, “祖刺史,你看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下官只是听说大人被围攻,特来相救,这一定是误会。还请大人高抬贵手。” 祖逖点了点头,说道, “可以,樊太守远来是客,不如入屋一叙?” 樊雅左脚踩在右脚上,一下子就摔在门槛上,连牙都磕掉了几颗,捧着几颗牙,说道, “大人,下官这出门不吉,别拖累了大人,还是不要给大人添麻烦了。” 祖逖又点了点头,说道, “那好吧,传令下去,把路挖出来,放下兵器的,都可以离开。” 樊雅翻身上马,就准备离开。 祖逖给督护董昭使了眼色,董昭把祖逖那头小毛驴牵了出来,笑呵呵的说樊雅说道, “樊大人,这马太高大,还是这头驴子适合大人。慢是慢了点,好在温顺。” 樊雅无奈,把自己坐下宝马让了出来,换了那头毛驴,离开了太丘镇。 这太丘镇的一战,打出了气势,樊雅不在琢磨着派兵来攻打,而祖逖又准备给王含、李矩、陈川写信。 收拢完战利品的董昭喜气洋洋的从外面进来,看着祖逖几乎是一样口气的三份求援信,心中却大为困惑,问道, “大人,这次大人以少胜多,谯城的军心动摇、士气衰败,又加上周默太守已经带着彭城的大军赶来,谯城里还有董瞻于武做内应,何须再和他们求援?” 祖逖微微一笑,说道, “董督护,这功劳啊,不能一个人得。你得让周围的人也都得了好处。” 祖逖的三封信很快就到了荥阳、寿春和浚仪。 陈川见到信后,派手下李头带了500人前往, 王含也把刚刚回去的桓宣又派了回来, 李矩则是干脆把绕过梁国,到了荥阳的王羲之也夹到300人的援军中,送了回来。 李头到了太丘之后,看到这营帐一眼望不到边,又看看自己带来这500来人,越看越迷糊。 特别是自己去见祖逖,祖逖没有挑剔李头的援兵少,反而把樊雅那头宝马赐给了李头。 李头还记得祖逖和他说,这次太丘反击战,多亏了李头的援军来得及时,已经上报建康,要给李头论功行赏。 而且祖逖还不玩虚的,自己才刚刚把营帐扎起来,军饷就到了,还有不少额外的银子,祖逖说是给将士们的赏钱。 这把李头感动的,恨不得就不会浚仪,以后就跟着祖逖干了。 但祖逖的拒绝却很干脆,还严肃的批评了李头,告诉他陈川能够扼守浚仪,抵挡石勒的进攻,而始终没有屈服,是他敬重的英雄。 他祖逖绝对不做那种过河拆桥的勾当。 李头这一腔热血没地方洒,连日的请战均是不允,而且每次请战,祖逖都是一顿猛夸,又给更多的赏钱。 最后扯皮了几天,李头都不好意思再见祖逖了,就怕祖逖又给他钱,这种无功受禄的场面,实在是太难受了。 李头这边难受不说,祖逖又把桓宣和王羲之喊了过去。 祖逖点指着地图上的谯城,问道, “二位觉得,这谯城怎么打?” 桓宣单刀直入,说道, “大人两次击败樊雅,谯城军心崩溃,时机成熟了,大人要是信得过下官,下官可以去试试。” “桓参军好胆色,要多少护卫?” 桓宣摆了摆手,说道, “不用,我一个人,一匹马,足够了。” 祖逖点了点头,说道, “桓参军打算怎么说服樊雅?” “告诉他天下大势,樊雅也是个明白人,自然会知道什么样的选择最好。” 祖逖转头问旁边的王羲之, “李矩那边怎么说?” “李矩和大人想到了一处,我把大人奇货可居的想法一讲,他当时就同意了,还说会去和司州其他坞主商量。” “好,李矩果然也是当世英雄。这样我就放心了,有李矩、陈川配合,石虎也不敢有什么动作。再把西阳王、南顿王请回豫州来,这局面就更稳了。” “大人要把西阳王也请回来?不怕他又来刮一遍地皮?” “我巴不得他多刮几遍哪,他得到的好处越多,就有更多人到豫州来,豫州来的人越多,我才有底气抵挡石勒刘聪。” “豫州算什么,我还想着让朝廷还都洛阳哪。只有朝廷也到了洛阳,这些坞主才能真正聚在一起。” 祖逖将桓宣送了一程又一程,眼看都看到谯城的城墙了。 桓宣这才说道, “大人,你要是再往前走的话,可就被俘虏了。” “桓参军,一切靠你了。” 祖逖打马回太丘镇,桓宣牵着马进了谯城。 这谯城来了十几次了,连守门的士兵也认下了桓宣,立马放下吊桥,请桓宣进来,自有那有颜色的接过缰绳,在前面引路。 不多时,桓宣又见到了樊雅,已不似当初模样,把自己葬在了酒坛之间。 “樊太守,别来无恙啊?” 樊雅一个酒坛飞了过来,骂道, “滚出去,别来烦我,我都听够了,我辈君子,岂能降于胡奴?” 桓宣躲过酒坛,说道, “樊太守,是我,桓宣。” “桓宣?你来干什么?来看我的笑话嘛?现在张平死了,下一个死的就是我,我看我死了之后,这谯郡太守的位置,祖逖已经许给你了吧?” “樊雅,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我看你是要泡死在这酒坛里。” “我什么样子,祖逖多奸诈啊,先是派出殷乂去激怒张平,然后又示弱让张平去攻打芦州,还腆着脸投降张平,张平把疑心放下了,他却在席间动了手,说得多好啊,和诸位英雄,共复神州。可做得哪?” “你是在为殷乂的事情过不去?那是殷乂自作主张,和祖逖可没有关系,而张平,他可是死了心要带着豫州投靠石虎,祖逖劝了再三,他还是执迷不悟,你也看到了,他要是没有招揽天下英雄的心,你自己能从太丘回来嘛?” “拉倒吧?他不过是留着我,给大家看看他的心胸,我现在一败再败,城里三万的大军,我连一半都指挥不动了。让祖逖放宽了心,我别说去围攻他了,我能保证自己不被谯城里的异心人给绑了,就不错了。” “樊雅,你还不知道吧?现在就连李矩和陈川都派来了援军,如今三家合一,你还能撑多久?” “什么?李矩和陈川也搅了进来?也对,现在刘琨、刘演都被打败了,石勒是数十万大军正是没处使劲哪,可不就得抱团取暖嘛。他们合不合的,和我有什么关系,祖逖要是想来取谯城,让他来好了。” “樊雅,你怎么就不清楚哪?你现在是自己一个人吗?你自己醉生梦死,我不管,但你妻子儿子女儿哪?要是谯城破了,你可就是俘虏,你要是成了俘虏,只怕他们的命运,还不如奴隶吧?你就忍心?” “这……” “樊雅,你想想,现在北边有石虎,南边还有晋王,就算你把祖逖打败了,能有什么好结果,不还是会被人推出去当替死鬼?”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还想什么?当然是领着谯城投靠祖逖。” “那我的家人哪?” “这样,你要是不信我,可以让你儿子跟我走一趟,去见一见祖逖。” “好,都是同乡人,我就赌这一次,樊云跟着你宣叔走这一趟,看看这祖逖到底要怎样?” 樊雅一身吼,他儿子樊云从外面走进来,先向桓宣行过了礼,又和樊雅,说道, “父亲,你想让孩儿和祖逖谈什么?” “不用你谈,你就去看一看。然后回来再和我讲。” “那看什么哪?” “就随便看看。” 樊云有点摸不清樊雅的意思,眼神向桓宣求助,桓宣急忙说道, “阿云,不用担心,重要的不是看什么?而是看看咱们在返回太丘镇的时候,什么人会有举动。” “哦,宣叔的意思是……” 桓宣赶紧捂住他的嘴,就怕这小子突然就抖机灵,把樊雅的布局都说透。 “明白了就点点头,不用说话。” 樊云点了点头,随桓宣就出了太守府,走到了谯城的街道上,时不时的撩起车帘来看一下。 桓宣打掉樊云撩帘的手,说道, “不要看,再下一个路口,我们会换一辆一样的马车,以后每个路口都会换一次。别让人发现咱们在哪个马车里坐着,要不然咱们俩人可就成了靶子了。” 樊云不知道换了多少次马车,只是偶尔能够听到不远处会有喊杀声。 樊云问道, “宣叔,家父不是天天醉酒嘛?怎么准备了这么多的马车供咱们出城?还有那些喊杀声又是什么?” “你父亲不做出那副样子来,他们肯放我进城嘛?你要是真的认为你父亲是个酒鬼,那酒鬼值得这样的礼遇嘛?” 樊云感悟着桓宣的话,重新审视着自己的父亲,好像在那副颓废的样子下面,还藏着些什么。 马车有惊无险的驶出谯城,樊云这才问道, “宣叔,你刚才也没说实话吧?恐怕这谯城里还有你的内应吧?” “哦?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这个世道,别说只是同乡了,就算是亲父子,又怎么样哪?宣叔又历来稳重,我猜董瞻恐怕已经归降了祖逖吧?” 第36章 太丘起惊变,谯城又纷争 桓宣的马车停在太丘镇,祖逖早早就领着王羲之、董昭、李头、谢浮、周默等人迎了出来, 祖逖亲自上前把下马石搬到马车之侧,这旁边伺候着樊云、桓宣从马车中依次落下。 两人的脚才刚落地,就有几个美艳女子上前来打扫风尘,踏出的每一步,也早有仆人匍匐在地的蹭去每一粒尘土。 樊云没有想到,已经胜券在握的祖逖,对待他们父子居然如此贴心,甚至还有些僭越逾矩的夸张。 这一路上,祖逖逢人就讲樊家父子的大义,还说什么,多亏了樊雅的配合,才能诓来张平。 樊云是越听越不对劲,好像祖逖是想把刺杀张平的黑锅给他父亲分过来,而且还是分得大头。 樊云刚想反驳说明,祖逖又把樊云夸赞了一顿,说要不是樊云力排众议,谯城里还不知有多少人早就裹挟着百姓,投靠了石虎。 祖逖更是将少年英雄的名号戴在了樊云头上,还把他与陪同的王羲之并列,说他们二人是绝代双骄。 还说,晋朝有如此少年,何愁中兴无人,何愁江山不复。 这一顿彩虹屁吹下来,樊云的脸都和天边的晚云一个红色,连忙摆手推辞,说自己担不起这些赞誉。 祖逖依旧是不减风格,把樊云吹得都飘了起来,甚至在落座的时候,祖逖都特意把主位让给了樊云。 樊云也是见过一些江湖的,自然以晚辈推辞, “祖刺史,晚辈无论是阅历还是资历,都坐不起这个德位,晚辈还是陪坐在次席,才吃得安稳,还请刺史大人成全。” 祖逖双手把樊云按在主位上,端起一杯酒来,敬道, “哎,樊云,你这个位置,不但是大家敬佩你的少年英才,还是敬重你父亲的深明大义。你要是再推辞,可就是寒了大家的心。” 樊云坐下了,又没坐下,躬着身推辞道, “刺史大人,您不辞辛苦,从广陵起兵,一战芦州,二战太丘,处得了奸臣,震得了胡奴,这主位实该你来坐才是。后生晚辈初来乍到,寸功未立,要是忝为此位,岂不是是被君子所耻笑?” 祖逖见这小哥樊云上了套,继续说道, “这芦州也好,太丘也好,都是诸位太守的功劳。是荥阳李矩、浚仪陈川、谯城樊雅,是大家心中都是朝廷,同心于未谋之时,勠力于不言之中。” 祖逖夸赞完了其他几家的太守,话锋一转,落到了樊云身上,说道, “你说自己没有立寸功,这话不对,且不说你孤身出谯城,试探出了谯城中的奸细,让你父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眼前,就有一个青史留名的功劳,非你不可。” 樊云这时早已被众人捧上了云端,一听祖逖似乎有事求自己,自然把胸脯拍得震天响,立马就下了保证, “刺史大人,有什么事情,只要是晚辈能做的,晚辈绝不推辞,哪怕是搭上晚辈的性命,晚辈也在所不惜。” “好,好,不愧是少年英雄,就这份胆色比当年的冠军侯也不弱。” 祖逖再夸赞一番,说出了心中所向, “樊云,你来看,现在咱们四家,太丘、谯城、荥阳、浚仪将这五万胡奴围在了梁国,现在需要一个壮士,去把石虎引到这包围圈里来。此行自然是九死一生,不知道……” 樊云把胸脯一拍,保证道, “大丈夫马革裹尸还,死得其所,有什么好怕的,我还要多谢刺史大人给我这青史留名的机会。” 祖逖赞许的点了点头,说道, “樊云,你带着王羲之一起去,他刚刚从荥阳回来,来去的路比较熟悉,有什么事情,你也有个帮手。” 樊云从位上起来,走到王羲之面前,敬了一杯酒,说道, “这一路要多仰仗逸少兄了,刺史大人看,要不要我二人割一些伤口,使一些苦肉计?要不然,我二人就这么大模大样的从太丘出去,石虎也不见得能信。” 祖逖没说话,而是拿眼神溜了一下,谢浮,谢浮站起身来,走到樊云身前,耳语道, “樊公子,稍后我会在这宴席上再搞一次刺杀,让祖刺史‘重伤’,他手下的人反扑,我等护着樊公子杀出重围,樊公子知谯城独木难支,就去梁国求援。” 樊云听到这话,犹豫了一下,毕竟这石虎赖在梁国没走,打得什么主意,大家心里都清楚。但往谯郡派了多少细作,又收买了多少奴才,可就没人知道了。 谢浮冒着被细作探查到的风险,也要来告诉樊云接下来的计划,这让樊云心里又暖了一分,看来对方确实没有把他们父子当做外人。 随着谢浮的话音落下,祖的演技也开始飙升,把手中的酒杯一摔,指着在场的人,就开启了无差别攻击, “李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陈川怎么想?困难的时候你不来,现在要有功劳,跑来蹭我的血汗。呸。” “桓宣,这谯郡是我打下来的,不是你一张破嘴说下来的,看什么看?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不就是惦记着谯郡太守的位置嘛?我告诉你,只要我活着,你就没有可能。” “王羲之,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儿,你们王家到底要怎样?在徐州就派王含的大儿子王瑜来监视我的一举一动,现在又把你派过来,以前我是没有办法,现在,哼哼……” “还有你,周默,你不会真以为,彭城的事情,我会就那么算了吧?” “谢浮?你心里不就是盘算着借我的手,把张平樊雅收拾了,然后再借他们部下的怒火,把我再收拾了,这样你就能收拾残局,牧守豫州了嘛?” “各位的心思,我都和明镜一样,可惜啊,我也不是笨人,我既然能宴会上刺杀张平,难道就不能再来一次,把你们都杀死在太丘?动手。” 祖逖一声令下,冲进来一波人就把众人围在当中。 谢浮一步踏出,把手中的酒杯也一摔,说道, “祖逖,既然你不仁,别怪我不义了。你的事情做的这么绝,那就只有鱼死网破了,动手。” 随着谢浮的一声吼,大戏继续往后推演,祖逖的卫士先是倒下,谢浮的人进来挟持着祖逖出了太丘镇,身后还跟着几万大军。 “祖逖,告诉你的人,三个时辰不许追来,三个时辰后,我会放你回去。” “哼哼,谢浮,像你这样反复无常的小人,樊雅也未必会信你。” “少废话,我知道你心中有宏图壮志,但哪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不过是想在这乱世中过得安稳一些。” “谢浮,难道你要一条路走到黑不可嘛?你可是两次伏击樊雅的指挥,你就不怕樊雅杀了你?” 祖逖朝着樊云挤了挤眼,樊云立刻搭茬,说道, “谢大人放心,家父知道谢大人也是被形势所迫,不是谢大人心中所愿,自然不会怨恨,只要谢大人保着晚辈回归谯城,晚辈必定向家父力保。” 谢浮一摇头,说道, “不行,你们谁的话,我都不信,要是樊云这小子也回了谯城,我可就没什么能制衡樊雅的东西了。” “那你要怎样?” 谢浮顿了顿,做出一番思考模样,说道, “既然撕破了脸皮,也就没有必要再藏着了,张平大人早就和石虎将军有书信往来,要是樊家小子和王家小子能带着张平大人生前的信件,去见石虎将军,请石虎将军到谯城来评理,我才放心退回谯城。” 樊云接道, “好,我答应你。” 樊云和王羲之分了几十人做护卫,在快到谯城时,分了岔路,北上出谯郡,进入了梁国。 二人的队伍还没有走出谯郡地界多远,就被道路两边窜出来的斥候押了回去,一起没走了十几里,就见到了石虎。 石虎看着这些信件,又看了看眼前这两个少年,说道, “王羲之?我听说过你,听说你小小年纪,就在南边打了好几仗,和我家石良也不相上下。你不是王家的贵公子嘛,怎么折节屈尊到我这个胡奴营帐来了?” 王羲之摆了摆手,说道, “没什么,权力倾轧而已,就和你们部族里选可汗时的杀伐差不多,只不过是我站在王家大公子这一边,他们像除掉王悦,就先要除掉我。” “哦?你的意思是,他们想借我的手,来办这些脏事?” 王羲之摇了摇头,说道, “石将军又何必装糊涂哪?我敢打赌刘隗刁协的信,就在石将军的案头。我的生死也不过是将军一念之间。” 石虎眼神往案上瞟了一眼,说道, “不愧是翩若惊鸿的王逸少,既然你都把话挑明了,那我还能放你回去吗?” “石将军会的。” “哦?你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石将军只是陕东伯的侄子,又不是他的儿子。对陕东伯有好处的事情,未必对石将军有好处。” “你倒是看到通透,但这也不是放你的理由。” “建康斗得越狠,结果出来的越晚,石将军的机会才越多,不是嘛?” “哈哈,想不到你这小儿,说话还很中听,看来我放你到荥阳去,是做对了。” “既然石将军已经放我去荥阳,那就更没有理由留下我了。” “如果我说你父亲还活着,只是改了姓名哪?你会不会跟我走?” “石将军,家父早在几年前,就在壶关殉国,现在如果有谁冒名诋毁,那就是我的仇人。” “好,那我就放你回去,只是你不怕祖逖再发疯吗?” “将军也听说了?” “我就在谯郡的边上,太丘的刀枪那么响,我很难不听到,我昨天还担心小友,不会死在那个莽夫手里吧?” “将军有没有可能,把案上的那几份书信给我哪?” “你不要得寸进尺,我如果把这些信给了你,那些人还有活路吗?你们王家的手段,我也是有所耳闻的。” “那既然如此,我这就回寿春了。” “你不去许昌了?我听说你很喜欢魏碑?我可以派人护送你去看看。” “不急,等什么大军打回来了,再去踏踏实实的住几天。” “这么说,你没打算劝我出兵攻打祖逖?” “我和他的私仇,和石将军是国恨,孰轻孰重,我虽然年纪小,还是能分清的。” “哦?你能分清,那谁分不清哪?是你?樊雅的儿子樊云?你想让我去谯城救你父亲?” 樊云清了清嗓子,说道, “我和逸少一样,国仇私恨,还是能分得清的,我本来是来行刺你的,不幸被你的斥候抓住,要杀要剐,随便你了。” “哦?看不出来樊雅倒是生了一个硬骨头,你们不请我去,那我偏偏要去看看。” 石虎指着那张地图,说道, “你们当我不知道,李矩、陈川堵我的后路,郗鉴、徐龛截我的粮道,然后祖逖演一出戏,骗我进入包围?” 王羲之看了看那张地图上的标记,不以为然的说道, “我本来就是劝石将军早日回转冀州,豫州这些地方一马平川,石将军想什么来取都行,但平阳和河东的机会,可不是一直有。” “嘶~你的意思是,还要让我去劝叔父,帮你们一起把刘聪干掉?” “刘聪只要活着,陕东伯始终是陕东伯,要是刘聪死了,那陕东伯就可以是赵王。” “嘶~这是你的想法,还是王家的意思?” “不是一样嘛,石将军如果一直领兵在外,真到了那个时候,刘曜可不会手软,失去石将军的相助,陕东伯还能敌得过刘曜吗?” “让我想想,二位先在我这里住下,明天,最晚明天,我告诉你们结果。” 石虎把二人打发下去,问向养子石良, “阿良,你看他们两人说得是真话,还是假话?” 石良想了想,说道, “半真半假吧,他们既想让父亲北归冀州,又想在谯郡埋伏父亲一次。” “那你看为父应该怎么办?” “刚才王家那小子说得对,父亲离开冀州的时间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