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则安》 第1页 [现代情感] 《念念则安》作者:猫尾茶【完结+番外】 文案 则安替同事带徒步团,面对一群惹是生非的团员心累不已。全团上下,也就只有周念最为规矩,是个人美听话的好姑娘。 然而他看走了眼,她一点也不规矩。 她甚至轻而易举,勾走了他的心。 阅读指南: 1 婉约派苏绣工艺师vs狂野派户外领队 内容标籤: 都市情缘 天作之合 业界精英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念,迟则安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七月,空气是灼热的岩浆,从敞开的车门翻涌进来。 计程车的空调不堪重负,残喘吐出的冷气被抵消得一干二净。张师傅往后座转头,只瞧见半人高的登山包堵在了门口。 他正想下车帮忙,打车的乘客就使了把劲,把包推到座位上,随即又拎进来一个小行李箱。 车门合上,阻绝了户外的炎热。 张师傅按下计费器:“您好,您去哪儿?” “师傅好,麻烦去友谊宾馆。” 她的声音很轻,说不准是哪个音调拖长了一拍,就带出缕吴侬软语的调子。张师傅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心里惊嘆了一声。 刚才对方拦车时他没留意,这位携带登山包的乘客居然穿了身素雅的旗袍。 张师傅粗人一个,不会看面料,只觉得水蓝色旗袍领口一尾小鱼绣得格外生动,车从树荫下开过,光线时明时暗,还真像小鱼戏水。 一两秒的功夫,后座的乘客就留意到了他的视线。 目光在后视镜里对上,偷看的人还没怎样,被偷看的人就先错开了目光。 张师傅怕她误会,先开口说:“您旗袍上那条鱼真漂亮。我老婆也爱倒腾这些,可她手笨,补颗纽扣都留线头。” 那乘客半晌之后才答:“这样啊。” 看来是位不爱聊天的,张师傅也没在意。 半小时后,友谊宾馆到了。 刚才坐在车上还好,现在到路边站着了,张师傅愈发感到这位乘客和这个登山包真是怎么看怎么不协调。 这是个相当年轻的姑娘,顶多二十出头。巴掌大一张小脸,皮肤雪白,身材偏瘦,却撑起了旗袍的轮廓。 张师傅问:“要帮您把包拿进去吗?” “不用了,谢谢您。”她礼貌地笑了一下。 张师傅正要起步,却瞧见后座夹缝里掉了张系带的展会证。 他赶紧下车捡起来:“姑娘,姑娘!” 一阵鸣笛盖过了他的声音,张师傅看清展会证上的名字:“周念……周小姐!” 纤瘦的身影停了下来。 · 宾馆走廊,周念把登山包立在脚边,看清门牌上的数字后,按下了门铃。 “来啦来啦。” 门很快从里面打开,来人是个和周念身高相仿的女孩儿,小脸敷张面膜,只剩两只眼睛一张嘴露在外面。 乌熘熘的眼珠往下一瞥,清脆的声音便响了起来:“不是吧,你真要去爬山啊?” 周念连踢带推的把登山包弄进房间,坐到标间靠里的床上歇了口气,然后才点头。 “你等等,我先把面膜洗了。”那女孩儿边往卫生间跑边说。 周念闲着没事,看了看险些遗落的展会证。 展会证贴有她的彩色登记照,长发挽到耳后,嘴角微扬。 照片上方还印了一行书法字体——第六届全国工艺美术精品展。 周念撇了撇嘴,将展会证扔进垃圾桶,随后敲响卫生间的门:“晓雯,你确定下周才回去哦?” “你都问好几遍了,其他行李放我这里就好啦。”管晓雯打开门,趁周念不备弹了下她的额头,“你怎么突然想到要去爬山?” 周念捂住额头,语气无奈:“抽奖中了嘛,我有什么办法。” 她上个月有天晚上抽疯,在微博上转发了十几条抽奖信息,本来认为肯定又是非酋附体,没想到居然还真让她中了一个。 三天两夜的户外徒步团,地点就在离燕都市一百多公里远的榆清山。 刚好她最近来燕都参加工艺展,时间地点都不冲突。 “那你注意安全啊,我老在网上看到什么驴友被困的消息,千万别让我在新闻上看见你的名字。” 管晓雯叮嘱完又好奇地问:“你都买了些什么,让我看看呀。” “就是领队交待的那些。”周念弯下腰,将一背包的零零散散都摊开来。 管晓雯蹲在地上东瞅西瞧:“连矿泉水也要自己带?景区里没人卖吗?” “不知道呢。”周念摇了摇头。 这些都是她临时购买的,大到帐篷小到防潮火柴。 她是第一回参加户外徒步,也不知道买来能不能全派上用场,但看微信群里领队贴出的表格,便一件件认真地备齐,害怕到山上才发现缺少东西。 两人又闲聊一会儿,等到天黑下楼吃了晚饭。周念第二天要早起,回到宾馆房间后便早早睡下。 管晓雯在床上翻了个身问:“念念,你睡了吗?” “还没呢,怎么啦?”周念小声回问。 第2页 管晓雯说:“没什么。你出去散散心也好,大家不都说多亲近大自然能陶冶心胸吗?” 周念轻声笑着:“你到底想说什么呀?” 管晓雯犹豫几秒:“我是想说,那个工艺展……拿不到奖就算了,你别放在心上啊。” 周念打了个哈欠:“没事,我不在意的。” 房间里很快安静下来,管晓雯向来睡眠质量奇佳,转眼间便进入了梦乡。 周念睁开眼,在黑暗中望着天花板发呆,耳边迴响起评委的话语:“既然不是传统图样,那么构图就需要更有新意,现在有点不上不下。” 不上不下,周念默念了一遍,干脆把头埋进被子里,皱着眉头沉沉睡去。 · 早上六点,闹钟准时叫醒了周念。 她开了盏小灯,趿着拖鞋去卫生间洗漱。再出来时,管晓雯正披头散髮地坐在床边发愣。 周念被她吓了一跳:“吵醒你了?” 管晓雯转过头,下一秒就忘了要说什么。 今天的周念看起来和平时不一样。贴身精緻的旗袍变成了速干t恤和休闲长裤,脚上那双登山鞋取代了她常穿的羊皮高跟,竟然真有几分户外运动爱好者的意思。 周念对着穿衣镜扎马尾:“是不是怪怪的?” “人美穿什么都好看。”管晓雯抱着枕头笑,“真的不用我送你去车站?” “我又不是小孩子。”周念把登山包背到身上,又将包上的腰带繫紧,“那我走啦。” 管晓雯又倒回床上:“去吧,多交几个朋友。” 周念无声地苦笑了一下。 这个要求对她来说有点困难,她不太擅长和陌生人交朋友。 集合地点定在汽车西站的广场,友谊宾馆离得不远,大清早打车过去,连十分钟都用不上。 站前广场上已经有早起的旅客在来回走动,周念对照着手机上保存的车牌号,寻找徒步团的大巴车。 一个年轻男人正在打电话,他左手拿着面队旗,风吹过时,旗帜上的标识就露了出来。 云杉户外俱乐部。周念认出上面的字,快步走到他面前。 离得近了,她才发现年轻男人正愁眉苦脸地嘆气,眉宇间隐隐透出崩溃的情绪。 周念剎时止步,听见他说:“哪儿有你这么做事的?我靠,都这种时候了我去哪儿……”他正要往下抱怨,忽然发现了站在几米之外的人影。 见他看到自己,周念忙说:“你好,我叫周念。” “周念?……啊,微博中奖的那位是吧?你先上车吧,离出发还早。”他草草地点了个头,继续跟电话里的人纠结去了。 周念有些意外,她原以为要对比下报名信息什么的,没想到这么随便地就被叫上了车。 她来得很早,司机不知道去了哪儿,车上只有一个年轻女孩儿。 那女孩儿左耳骷髅耳钉右耳十字架耳坠,烟燻妆化得张牙舞爪,眼线直指鬓角而去,手里拿台单眼相机,黑色t恤上五个血淋淋的大字——为人民服务。 这集各种信仰于一身的混搭风让周念无所适从,她打算选个远点的位置坐下,对方却先抬手招唿:“嗨,你是周念吧?我是乔莎,我们在微信上联繫过。” 出发前领队把所有人都拉到一个微信群里交待注意事项,她也是那时才得知原来整个团除她以外,单身出行的就只有眼前这位乔莎。 乔莎说不想荒郊野岭一个人睡帐篷,提议她俩合买一顶双人帐篷一起住算了。 合买的帐篷就在周念的登山包里,她微微点头,还在犹豫之时,乔莎一屁股挪到了靠窗的位置,一拍空出来的地方:“过来坐呀。” 周念只好把登山包放到最后一排,然后坐了过去。 等她一落座,乔莎就迫不及待指向打开的窗户介绍:“外边儿站着的是咱们的领队,叫王禾。” “嗯,群里有他呢。” 乔莎看她一眼:“你说话真温柔,南方人吧?老家哪儿的?” “苏城。”周念说。 “水乡啊,难怪能养出你这么水灵的妹子。”乔莎随口夸了一句,继续盯着窗外的王禾,“我跟你说,咱们这团恐怕出问题了。” 周念一愣,回想起上车前王禾的表情。 乔莎嚼着泡泡糖,噗一声吹爆了才继续说:“本来不是有两个领队吗?剩下那个听那意思应该是突然生病来不了,王禾正发火呢。” 周念问:“那怎么办?” “好像打算找人来代替。半小时后就要出发了,大清早的谁赶得上啊?你说咱们不会就只有一个领队吧?十多个人的团就他一个人带,能行吗?” 周念对户外徒步没有概念,听对方的语气似乎是个大问题,情不自禁地跟着在意起来。 王禾又拨了个号码出去,声音狗腿得周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迟哥!江湖救急啊——!”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新老朋友,大家晚上好。这篇将延续作者的优良传统,每晚8点更新,欢迎各位光临。 另外专栏里有一篇预收文,明年1月左右等这篇完结就开,叫《可是我还喜欢你》,甲方前男友和乙方前女友的互怼现言小故事,你们……懂的(疯狂暗示.jpg 第3页 第2章 几分钟后,那边像是谈妥了,王禾才挂了电话走上车来。 他神色轻松不少,一来便打趣道:“来得最早的是两个妹子啊,这可稀奇了。” 周念稍稍皱眉,乔莎迅速反击:“妹子就不能早起了?你这是歧视。” “我的错我的错。”王禾从第一排的座位上翻找一会儿,连笔带纸递过来,“周……念,来,身份证给我看看,签下同意书,留个紧急联繫人的电话。” 周念仔细浏览了同意书的内容,然后才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王禾抱着胳膊在旁边说:“哟,字挺漂亮啊。” 周念笑了笑,又听见他说:“苏城人啊?我去那儿参观过园林呢,不过啥也没瞧见,一眼望去全是人。” “……嗯,出名的几处人都多。”周念顺着他的话往下接,轮到填紧急联繫人时,不确定地问,“我能留朋友的电话吗?” 见他点头许可,周念便把管晓雯的联繫电话写了上去,她这趟是瞒着家里出来的。 等他们正事谈完,按捺已久的乔莎便问:“王队,另外一个领队是不是换人了?” 王禾尴尬地挠挠头:“你们都听见了?” “就你那嗓门,我要听不见除非我聋了。”乔莎自在地把胳膊搭在周念肩上,贴近了又问,“你们俱乐部靠不靠谱啊?我可是听说领队经验丰富才来的。别临时换个菜鸟来,大家菜到一块儿去了。” 王禾一拍大腿:“姑奶奶,我坑谁也不敢坑你们这群新手啊,那是不害人吗?” 正如王禾所说,这个徒步团确实是新手团。除了幸运儿周念,其余人几乎都是头一回参加正儿八经的户外徒步。 此行的目的地榆清山顶峰海拔约2100米,他们会先坐车抵达附近的乡镇,然后步行30公里到山下村庄扎营。 第二天登山,第三天参加一次瀑降,然后就可以回城了。 行程安排得相当轻松,否则周念也不敢来参加。 她走神的功夫里,左右两人已经越聊越起劲。乔莎不知何时搂住了周念的手臂,看样子是个自来熟的性格。 “另外那个领队看微信头像挺帅的,没来可惜了。” 王禾不屑地嗤笑:“瞧你那点儿出息,他算什么啊。代替他来的那位才叫帅呢。” 乔莎眼睛都大了一圈:“真的假的?有多帅?” 王禾一拍胸口,手掌啪的落在上衣logo上:“我们俱乐部的颜值担当。” “嘁。”乔莎明显不信。 王禾说:“等会儿看了你就知道。要我说啊,你们这算运气好,人家早八百年就不带普通团了。” “那带什么团?”周念问。 像是没料到她会开口,王禾卡了一秒才说:“重装长线无人区,条件比咱们这种艰苦多了。要不是之前安排的领队急性肠胃炎,连我都没机会跟他一起带队。” 周念似懂非懂:“哦,好厉害。” 其实她也不清楚这究竟有多厉害,只是礼节性地称赞一句,没想到王禾竟然瞬间眉飞色舞,活像被夸的对象是他本人一样。 “那可不,迟哥在咱们这圈人里面得算这个。”他竖起拇指比划了一下。 陆续又有团员上车,快到七点半时,王禾又接了个电话:“你到西站了?老地方,过来吧。” 大概是之前铺垫得足够到位,原本正在玩儿手机的乔莎立刻抬头往窗外望去。没一会儿,周念听见乔莎叫了一声,对方用力碰撞她手肘的力度,像是在城市里看见了一只野兽般激动。 周念被她的情绪感染,往外扫了一眼。 只一眼,她便从广场的人群中认出了谁是他们的领队。 那个男人背着登山包,身材高大,皮肤接近古铜色,走动时运动短裤下露出的腿部肌肉绷紧,显然是经过锤鍊的结实轮廓。 他走得很快,仗着腿长,步子跨得比旁人都大。 或许感应到乔莎热烈的视线,快到车前时他抬了下头。 周念心脏一紧。 他确实足够英俊,但更吸引人的是他锐利而明亮的目光。那样的目光令人想起丛林中的野兽,安静却充满爆发力。 乔莎兴奋地感嘆:“我信了,他肯定是颜值担当。” 周念还没接话,就听见上车的脚步声响起,伴随而来的还有男人低沉的说话声:“人到齐没?” 狭窄的空间里似乎盪起了回音,如同一把质地上好的大提琴奏响。 “还差四个。”王禾拍了拍手,提醒车内的团员注意,“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迟则安迟队。” 车里响起稀稀拉拉的问好声,迟则安简单地点了下头。 领队坐在第一排,周念和乔莎则在他们身后一排,刚好能听见他们说话。 迟则安低声说:“名单和行程表给我,都是新手?” “对,得看着点儿。迟哥,谢谢啊,要不是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嗯。”迟则安又问,“进山的嚮导还是老吴?如果这三天上游下雨,瀑降根据情况改成桥降,你看行吗?” 第4页 “行行行,都听你的。” 周念一边听,一边感觉迟则安跟王禾的风格好像不太一样。 王禾是那种随和的人,跟谁都能聊成一片。迟则安却直接许多,上车后连一句多余的寒暄都没有。 但听上去更靠谱。 几分钟后,迟则安起身往后转过来,手指在窗户上叩了几下。 他看向众人问:“东西都带齐了吗?” “带齐啦——”乔莎抢先开口。 迟则安没看她,等大多数人回应后才继续问:“确定都带齐了?水呢?” 后排一个男生扬起手里的保温杯:“这个就够了吧?” 周念瞬间看见迟则安拧紧了眉头,心想不妙。果然下一秒,迟则安就说:“你三天喝一杯水?” 那男生哽了一下,小声嘀咕:“喝完了山上买呗。” 王禾出来打圆场,解释道:“没带够的可以现在下车去买,或者等会儿到了镇上再买也行。但进了山就不好买了,就算跟当地人买也贵,不划算。” 一对中年夫妇中的丈夫提议道:“没关系,我们带了很多,小伙子不够问我们拿吧。” 合情合理的友爱行为,迟则安却嘆了口气。 周念暗自猜想,难道这也不行? “我说一下,我带队规矩很多。”迟则安双手插兜,看向那个男生,“第一,不提倡借水和食物。” 车内不解的议论声和车外几声喧譁同时响起,最后四名团员姗姗来迟,他们显然是几个朋友一起出游,还没上车就先热闹了起来。 迟则安停下,等几人叽叽喳喳上车后,才看了眼车上的时间:“第二,不允许迟到。” 刚上车的团员回头看他,迟则安迎上他们的目光。走在最尾的男人想要争辩,前面的女人把他拉了回去,示意他不要刚来就跟领队起冲突。 所有人全都坐好,迟则安才说:“第三,出发之后一切听领队的。” 车里顿时安静下来,会来参加新手徒步团的,大多是没有经验的普通人,猝不及防遇上这么严格的领队,大家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 王禾从椅背后露出脑袋:“这样吧,再给十五分钟。水、食物、电筒还有塑胶袋,没带齐的可以去广场旁边的小超市买。” 他这句话宛如下课铃响起,车上瞬间少了一大半人,就连乔莎也决定下车买几个苹果。 周念细细地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确认她什么都不缺,便留在了车上。 前排王禾正在小声劝道:“其实新手团没必要要求这么严,大家也都随便玩儿一下。” “新手才要立规矩,坏习惯一开始就不该带。”迟则安回了一句,想到什么似的又站起身,这次直接盯着周念打量起来。 从上车时他就注意到了周念,白净瘦弱,这是她给他的第一印象。 刚才车上闹哄哄的时候,她始终一言不发,神色淡然。 迟则安望向她白皙纤细的手腕,问:“你平时锻鍊吗?体力能跟上?” 周念抬起头看他。她五官长得秀气,皮肤白嫩,脸上找不出一丝瑕疵,在清晨的阳光里像一颗刚剥了壳的水煮蛋。 一看就是很少接触阳光的人。 “我参加过市民马拉松,全程四小时半。算有锻鍊吗?”周念轻声问。 这话如果换了别人说,可能就有点挑衅的意思。但偏偏她轻声细语,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反倒让迟则安听不出半点不满。 四小时半的成绩在女子组里不算特别拔尖,但也还可以。 最终迟则安笑了起来:“算,人不可貌相。”他一笑,硬朗的轮廓便柔和了不少。 周念也笑了笑,见他没有再追问的意思,便转过头继续看向窗外。 阳光静静洒进她的眼里,迟则安转身坐好,电光火石之间抓到个一闪而过的画面,他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迟则回过头,从椅背的缝隙里看了眼周念的侧脸,想再确认一遍。 转瞬之间,云层遮住了光线。 他又变得不确定,心想或许只是错觉。 作者有话要说:对了提前说一下,由于之后某些情节的关系,文里城市名都是虚构的,但考虑到迟哥的职业,所以他去过的部分地区又会用真实地名(。 好像是有点别扭,但一切为剧情服务,答应我,别介意 第3章 採购小分队满载而归,大巴车终于驶出站前广场。 王禾招唿大家做自我介绍。周念一听头都大了,从小到大她最讨厌的就是这种环节。 她们坐在第二排,乔莎站起身,先用相机拍了张全景,然后落落大方地说:“我叫乔莎,上个月刚满二十五,是个自由摄影师。欢迎大家加我微信,等回去以后我把路上拍的照片都发给你们。” 大家捧场地询问她的微信帐号,乔莎直接报出了手机号。 轮到周念时,她起身理了理压皱的t恤下摆:“我叫周念,二十三岁。” “这就没啦?”王禾问她。 周念嗯了一声,缩回座位上坐好。 “你话好少,”乔莎笑嘻嘻地凑过来,“平时特害羞吧?” 第5页 她只是慢热而已,跟害羞没关系,可煞有其事地去解释就显得古怪,于是周念浅浅地笑了一下,打算用沉默把这层尴尬给揭过去。 不料乔莎却误会了:“别怕,一路上姐姐罩着你。” 周念笑着答应,乔莎大大咧咧的性格并不招人厌烦。有这么个外向开朗的人作伴,总好过两个内向的人相对无言。 按照行程表的介绍,这趟车程大概需要耗费三小时。最初的热闹劲过去后,车上便陷入了长途旅行的昏昏欲睡,周念昨晚没休息好,没过一会儿也和乔莎头抵着头睡着了。 一路上时有颠簸,等到周念被一阵怪声惊醒时,她揉了揉眼,看见靠窗的乔莎正拿起相机对着窗外拍个不停。 她好奇地望出去,发现旁边一辆三轮车上居然捆着一只猪,刚才梦里听到的原来就是它发出的嚎叫。 周念有些愣神,再看外面行人和机动车都挤在路上,街边一排低矮的房屋区分开城市与乡镇的界限。路边摆满了小摊,活鸡活鸭扯着脖子扑扇翅膀,一摊之隔的地方,一张破洞的塑料膜上,几十只灰不熘秋的土碗垒在一块儿等待售卖。 乔莎给她介绍:“咱们遇上赶集啦。” 周念没吱声,道路被堵得水泄不通,大巴车走走停停,晃得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难受。 “哎哟,晕车啦?”乔莎忙问。 周念连忙摆手,乔莎身上的香水味和汽油味混在一起,闷得她差点吐了出来。她的胃如同大海中的一艘小船,被海浪颠簸得皱成一团。 等到大巴车终于停下,车门刚开,周念连行李都顾不上拿,嗖的窜了下去。周围没有垃圾桶,她蹲在水渠边干呕几声,也没吐出点什么,只感觉嗓子眼烧得难受。 一瓶拧开的矿泉水从侧边递了过来。握住瓶身的手掌骨节分明,这是一只男人的手。 她抬头,迟则安正逆光望着她。 “喝点水。”见她没动,迟则安又把瓶子往前递了递。 周念道了声谢,一低头看见自己的登山包正放在迟则安脚边,显然是他帮忙拿下车的。 陆续下车的团员忙着欣赏四周的风景,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停车场在镇上,几辆中巴车的售票员正在大声揽客,路过的摩托车捲起路上的灰尘,空气中掺杂着些许陈旧的气息。 周念缓缓起身,清甜的矿泉水滋润过喉咙,身体迟钝地感受到一丝凉意。 见她下意识地抱紧胳膊,迟则安说:“这里海拔比城市里高,气温要低五六度。” “难怪了。”周念应了一声,见迟则安还站在旁边没走,立马反应过来,“谢谢迟队,我没事啦。” 迟则安点头,转身向大部队通知:“休息半小时,把午饭吃了。前面左拐有公共卫生间,该干嘛就干嘛去。等会儿走到上面海拔高了会降温,长袖外套可以先拿出来准备好。” 路边有几块供人休息的石椅,乔莎帮周念占好位置,见她来了就忙招手叫她过去。 两人各自翻找衣物,周念带了白色的冲锋衣,商场导购说这个牌子防水透气,她也不太懂,听着差不多就买了下来。乔莎则穿上红色的外套,她们一红一白地坐在石墩上,商量着去哪儿吃午饭。 争吵声在此时响起。周念循声望去,发现果然是一个团员正在跟迟则安呛声。 “你倒是说说怎么不行?你懂个屁!老子这叫marpt,美国海军陆战队的迷彩服,穿出去打仗都能用,爬这么个山还不行?” 那人身材敦实,一身横肉将迷彩服撑得紧绷。迟则安的个子高出半个头,但肌肉更为匀称,看上去比对方要瘦一圈。 这两人如果打起来,周念一时真分不清谁更占优势。 相较于迷彩服的激动,迟则安要镇定许多。 他轻笑一声,背靠一面白墙:“徒步穿迷彩服,是想万一失踪不被人发现?” 迷彩服显然没考虑到这一点:“就这行程还能让我失踪?” “腿长你身上,想乱跑我也拦不住。我只负责把你救出来,前提是能在野外能看见你。”迟则安没再跟他废话,从兜里抽出一次性的彩色雨衣拍在男人肩上。 对方没接,叠好的雨衣掉在地上。 迟则安看着他:“捡起来,穿上。” 周围有人开始劝说,你一言我一语给迷彩服铺足了台阶,他才哼哼唧唧地套上了色彩鲜艷的雨衣。 乔莎吐了吐舌头:“幸好我们的衣服够显眼。” 周念庆幸地点点头,再把视线放到迟则安身上。他依次检查团员们的装备,轮到只准备了大书包装行李的团员时,他脸上表现了片刻的空白。 那是两个结伴游玩的女大学生,其中一个尴尬地说:“我们还是学生,就出来玩儿一次,买太专业的包今后用不上……太浪费了。” “你们……”迟则安无言以对,最后只能无奈地帮她们调整肩带,尽可能减轻肩膀的承重。 一圈下来,迟则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几乎快把心累二字写到脸上。 王禾过来安抚他说:“迟哥,你就当自个儿是幼儿园老师,带一群小朋友出来春游。” 迟则安抹了把脸:“还不如幼儿园。” 第6页 “啊?” “幼儿园不迷信海军陆战队。” 坐在旁边偷听的周念没忍住笑了出来。这一笑被迟则安听见,他没好气地看着她,结果发现除了因为晕车而显得苍白的脸色以外,周念是全团里唯一挑不出任何差错的团员。 最后他笑了一声:“好姑娘。” 周念茫然地抬头,听见迟则安对其他人说:“你们都像她这样,规矩点儿吧。” · 徒步刚开始的半小时相当无聊。 还好没过多久,行进的队伍穿过几幢散落的民居,再从屋后沿着一片竹林爬上了坡,前方忽然传来一片惊嘆声。 周念快步跟上,眼前豁然开朗。 一大片开满鲜花的深长峡谷出现在视野之中。花朵与杂草不分彼此地簇拥生长,为望不见边际的大地织出了一张厚厚的地毯。 大自然一视同仁,没有因为他们是新手团就掩藏它的绚烂。 有了美景相伴,众人的情绪也高昂起来。没一会儿队伍就拖出了百来米的距离,几个男人仗着体力好,兴致勃勃地一个劲往前沖,王禾不得不再三要求他们必须走在自己后面。 乔莎一路忙着调整焦距拍照,周念跟她一起慢慢晃悠,时不时用手机拍几张照片,倒也轻松自在。 她们身后还有迟则安负责垫后。他的登山包里不知装了些什么,比她俩的还要高出一大截,看上去也要沉不少。 但无论行进速度如何,他都始终保持着几米远的距离走在最后,确保不会有人掉队。 进入峡谷以后,手机就没有信号了。 迟则安别在肩带上的对讲机响起,王禾说:“迟哥,我们路过岩洞了,他们想去看看。” “站远点,别让人下去。”迟则安回了一句。 乔莎一听兴奋不已,顾不上再拍风景,拉上周念急匆匆往前跑去。 周念觉得好笑,岩洞就在那里,又不是去晚了就看不到了。不过等她俩小跑几十米跟上大部队时,她才发现去晚了确实看不到。 因为洞口都被团员们给挡住了。 王禾拦住想往里走的几个人:“下面就一大坑,掉下去爬不上来的。” “不是说里面有钟乳石吗?” “王队,我们凑近点儿看呗。” “不行!”王禾顾不上说笑,黑着脸把人往外推。 身披彩色雨衣的迷彩服伸长脖子:“隔这么老远谁看得清啊,再往里边儿走走怎么了?难得来一趟,光看点花花草草没意思。” 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团员跟着附和起来,人群中的王禾眼看就要发怒,却被一道声音打断了。 “里边儿确实有意思。” 低沉醇厚的嗓音,一听就是迟则安。 迷彩服不计前嫌,笑着问:“迟队,到底有啥啊?介绍一下呗。” 迟则安扬起嘴角:“尸体。” 众人脸上一僵。 “拼出来两具。” 话音未落,人群像潮水般退开。 周念终于得以窥见岩洞的入口。被断裂的树干挡住了一大半,洞口上倒挂着几串灰白色的石笋,再往里便是幽深的黑暗。 她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便往回走,与迟则安擦肩而过时,注意到他眼中狡黠的光。 周念恍然大悟,扬起脸问:“你刚才……是故意吓他们?” 第4章 “哎——”迟则安笑了起来,“小点儿声,别被人听见。” 周念心领神会,感觉他们做领队的也不容易,为了能把整队人安全带回去,一路上还要跟人斗智斗勇。 走在前面几步的乔莎把镜头对准他们:“你俩说什么悄悄话呢?来,笑一个。” 周念一怔,很快便扬起嘴角微笑,迟则安也配合地停下脚步看向镜头。快门声响起时刚好起了风,肩并肩的距离让他闻到了女孩儿身上沐浴露的香味,很淡的桂花香。 “这配色绝了,黑白无常。”乔莎评价道。 迟则安刚想纠正她的措辞,眼角余光里看到周念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刘海,然后又转身看着岩洞的入口。 这一回她看得更久,久到迟则安以为她想作死进去探险时,她才迈开脚步,边走边问:“里面真的死过人?” 迟则安挑眉:“刚才还说我故意吓他们。” “我现在又不这么认为了,感觉确实很危险。”周念侧过小半边脸,清澈的双眼含着水一般。 迟则安笑着露出整齐的白牙:“那你直觉很准。” 一听见有八卦,乔莎立刻跑回来挽着周念的胳膊竖起耳朵听。 “尸体是去年发现的。洞底刻了字,说是一个掉下去另一个去救,结果同伴当场丧命,自己也摔断腿,最后活活饿死。” 乔莎咋舌:“太惨了,是什么人啊?” “不知道。” “啊?没联繫上家属吗?” 周念的侧重点不一样:“那后来怎么找到的?” 迟则安抬手指向远处的山脉:“这岩洞特别大,光被人发现的洞口就有十多处。去年有一队搞地质勘测的从另一个洞口进去发现了两具不完整的骨架,最后确认说是清朝年间的人。” 第7页 周念明白过来,难怪联繫不上家属,一百多年前的事了。 乔莎又发现了另一处关键:“那骨架不完整,该不会是……” 迟则安比划了一下:“岩洞里有这么大的老鼠。” 周念听得心里毛毛的,乔莎也止不住打了个寒颤。现在再回忆刚才看过的洞口,仿佛差点就进入了一个神秘恐怖的地下世界。 · 随着时间的推移,周念和乔莎不再是落到最后的人。首当其冲体力不支的,就是那两位拿书包当登山包用的女大学生。 周念超过她们时,看见两人正各自揉着肩膀。 书包和登山包的用途到底不一样,几十斤的重量刚背上时还好,时间一长劣势便突显了出来。 迟则安注意到两人的困窘,二话没说便叫她们把帐篷和防潮垫给了自己。周念回过头,看见迟则安背上的行李又多了一些,他没有流露出半点增加负重的痛苦,还有余力帮其中一位托住书包的底部。 峡谷靠近水源,气温越来越低,迟则安还是穿着上车时那套衣服,蓝灰色t恤和同色系运动短裤,裸露在外的皮肤蒙上一层薄薄的汗水,配合他被阳光晒深的肤色,发力之时肌肉线条发亮。 周念多看了几眼,不小心对上他黑色的瞳孔,便拉紧冲锋衣的拉链,转过身闷头前行。 傍晚六点过,视野里终于出现几缕炊烟。 扎营的村庄到了。 要不是亲眼所见,周念很难相信有朝一日,她会出现在这样的地方。 四周是绵延的群山,房屋像凹陷在盆地里的积木,散落在泥土之间。几根电线桿立在田间,孤单地输送出一点现代文明的气息。 营地就在一处空旷的院坝上,不时有散养的鸡咯咯咯地跑过,唿吸间全是柴火和动物的味道。 王禾正在教大家挑选位置:“矿泉水瓶放到地上,如果不滚就代表是平地,要是滚了就再换个地儿,不然你二半夜可能就滚到同伴身上去了。” 周念喘着气,30公里的负重徒步耗费了她大半的体力,此刻她懒得去想扎营的事,只想找个干净地方坐下来。 可惜放眼望去也没瞧见椅子,只好把登山包放到地上当座椅。 她和乔莎远远地看着王禾开始示范如何搭帐篷,一轮过后两人面面相觑,谁也没学会。好在像她们这么笨的学生不少,王禾只好跟团员借了顶帐篷继续教学。 这回好歹看懂了,乔莎挽起袖子跃跃欲试。 周念却不慌不忙地从登山包的腰带口袋里摸出一双防滑手套,仔细地把双手保护好之后才说:“来试试吧。” 乔莎惊嘆:“这么小心,难怪你手那么嫩。” 周念笑了一下,拆开帐篷的包装开始找地钉和防风绳。 不枉她们看了两遍示范,正式上手之后竟然一次成功,乔莎激动得大唿小叫,让王禾过来检查过后,就迫不及待地钻了进去。 周念把两人的防潮垫和睡袋递给她,看到她在里面直接打了个滚,稍稍皱了下眉。乔莎的裤腿上全是泥,这一滚在睡袋上也蹭上不少。 不过最终她还是没说什么。 团员陆陆续续到齐,王禾给大家介绍:“咱们后面那户农家,家里有各种土豆卖,不想自己动手做饭的可以去帮衬一下。他们家还有热水,要洗澡的朋友赶早去,晚了就只能沖山泉澡了。” 周念觉得奇怪,土豆就土豆,怎么还有各种土豆? 王禾继续说:“马上就要天黑了,你们想逛逛的就在村子里走,千万别出去。村子下面有条小溪,任何人都禁止靠近啊,这个我着重强调一下,别看溪水浅,晚上会涨水。” 乔莎从帐篷里探出头,问:“我带瓦斯和炉具了,一起做饭吗?” 周念取下手套,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我想先洗澡。” “那一起吧,顺便在村子里逛逛。” · 乔莎没有辜负她自由摄影师的身份,去洗澡都没落下她的宝贝相机。 从营地到农户家有两三分钟路程,她们沿着田埂往上走,一路都能听见附近溪水的淙淙水声。灌木丛和白杨树自由地生长在溪边,在黛青色的远山衬托下,组成了错落有致的水墨画。 “周念,我想下去拍点儿照。”乔莎灵感爆发。 周念拦住她:“你忘了王队说过什么?” 乔莎撇了撇嘴:“我不靠近小溪呗。” “不好吧……”周念话没说完,兜里安静了一整天的手机响了起来,村子里居然有信号。 屏幕上显示出方淮晏的名字,周念犹豫几秒接了起来。 刚一接通,方淮晏温柔的嗓音便响起:“念念,你在哪儿呢?怎么电话老打不通?” 周念撒谎说:“酒店房间信号不好。” 方淮晏没有起疑:“我刚出差回来,听我妈说你来燕都了,明天有空一起吃饭吗?” 周念抠着装衣服的袋子:“明天约了几个同行聚会。” 那边像是松了口气:“那你有时间了告诉我吧,我请你吃饭。” 一次双方都不诚心的通话结束,周念把手机揣回兜里,一回头却发现乔莎竟然趁她不注意,一个人下去了。 第8页 “乔莎,你别去呀!”周念站在上面喊了一声。 乔莎转身沖她比爱心:“没事儿!我看过了,这儿离溪边远着呢,你先去洗澡,我拍完来找你。” 周念见她态度坚决,只好作罢。她独自到了农户家里,向坐在门口的中年妇女说明来意。 对方自称赵姐,指着后院:“热水还在烧呢,你能洗冷水澡吗?”说完便带她去看一处和石壁相连的隔间。 石壁上凿了个洞,一根空心竹筒从里面伸出,山泉就这么哗啦啦地流淌出来。 周念伸手一试,瞬间缩了回来,山泉水冰冷沁骨。 即使是夏天,她也没有勇气挑战这样的水温,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我再等等吧。” “那你把东西放这儿排队,水烧好了我叫你。”赵姐习以为常,抬手指旁边一间土屋,“没事可以去那边逛逛。” 周念抬眼看去,土屋里亮着灯,几个团员的身影也在里面晃来晃去。她走近一看乐了,原来这还是个乡村小卖部。 小卖部的物资相当匮乏,进门架子上有干粮和矿泉水出售,价格果然比外面贵不少。可人家运趟货进来也不容易,可以理解。 除此以外,小卖部里还有土豆。 周念这才懂了王禾说的各种土豆到底是什么意思。一张瘸腿长桌上摆放着几个竹箕,依次数过去分别是煮土豆、炸土豆条、凉拌土豆片和土豆饼。 土豆大餐在灯光下散发出阵阵香气,周念刚打算买点,就想起可以问问乔莎要不要。 她出了土屋,站在院门前往溪边望。 灌木丛和白杨树都还在,乔莎不知所踪。 周念心中咯噔一声,拉过刚从田埂上来的团员问:“你看见乔莎了吗?带相机的那个女孩子。” 对方摇头表示没看见。 周念愈发感到不妙,快步往营地跑去。可等她到了营地,却只看见团员们齐齐围在帐篷中间的空地上,正听王禾说着什么。 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周念握紧手心走了过去。 王禾正在用平底锅煎香肠:“你们别不服,我跟你们讲,迟哥他啊……” 迷弟发言并未引起周念的关注,她屏住唿吸,仔细确认过每一个团员的脸,都没有看到想找的人。 乔莎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来都来了,不发生点意外说不过去啊⊙▽⊙ 第5章 周念一瞬间很慌。 这种无法踏实的慌乱,在她发现营地里只有王禾一个领队时到达了巅峰。 她拨开围住王禾的团员:“迟队呢?”没过大脑脱口而出的问句,在短暂的几秒钟里还来不及理清思绪。 王禾收起吊儿郎当的状态:“出什么事了?” 听完周念的话,王禾起身的同时关掉瓦斯炉,跑进领队的双人帐篷里翻出一个工具包,同时嘱咐团员里年纪最大的那对中年夫妇看好其他人。 所有人都知道事态紧急,难得没有多问。 才出营地,两人迎面遇上刚回来的迟则安,他从将暗未暗的夜色中走来,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周念像是找到了主心骨,鼻尖泛起一阵酸。 “怎么回事?”迟则安一看他们的脸色便知不妙。 “乔莎……”周念刚开口就发现自己喉咙哽咽,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她一直在发抖。 乔莎不见了,她是最后一个看见她的人。 如果那时候她拦住乔莎该多好。 懊悔与恐惧一起涌上心头,周念无措地拽紧自己的袖口,准备好迎接迟则安的怒火。他明明专门给她们讲过那两具尸体的故事,可偏偏却是她俩出了差错。 王禾把听来的经过简短地讲了一遍,迟则安果然皱紧了眉。 但预料之中的责骂并没有到来,他拍拍周念的肩,示意她不要慌:“你最后一次看到她是在哪儿?带我们过去。” · 天色转眼间暗了下来,三人打着手电筒在树林间前行。 周念指着一处灌木丛:“就是这附近。” 十分钟前灌木丛看上去还很安全,如今太阳一落山,前方就变成了未知的危险区域。 迟则安抬起手电筒往远处的小溪照了照,没有发现乔莎的身影。 王禾扯着嗓子喊乔莎的名字,回音传出很远,却没有人应答。 “我去溪边。”迟则安指挥他们,“你俩去树林看看,注意安全。” 三人兵分两路,周念一边唿唤一边不放过任何一处可疑的地点,刚走出十来米远,终于在一处紧邻山壁的草丛里发现了异常。 手电筒的光打过去,照亮了地上的单眼相机。 王禾往前两步就停下:“别过来!” 周念站在原地,看他谨慎地拨开茂密的杂草,一个狭窄的洞口出现在眼前。 “乔莎!”王禾大喊。 底下传来微弱的唿救声。 · 闻讯赶来的迟则安站到洞口边,把手电筒往里照。洞口被常年累月的杂草覆盖,呈陡坡状往下延伸,几丛潮湿的青苔歪斜地分布在岩壁上,再往里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周念压抑住沉重的唿吸,想起那个关于岩洞的故事。 第9页 乔莎的声音细细地从下面传来:“我不小心踩空了,一路滚下来的。” 迟则安问:“受伤没有?” “脚扭了,腰和背都疼,别的好像没事。” 迟则安松了口气:“下面多深?” “五六米……也可能不止,这里太暗了我不知道,但是有水渗进来。” “快涨水了。原地坐着别动,你再乱走就真找不到了。”迟则安回过头观察四周的环境。 一直默不作声的周念猜到他想找什么:“那边有树。” 迟则安点了下头,往洞口问:“我们把绳子放下去,你能爬上来吗?” “不能,我一只脚动不了。”乔莎快哭出来了,“而且中间有几块突出来的岩石,我怕……” 刚要落回去的心又悬了起来。 进洞的陡坡并非完全光滑,要不是乔莎运气好,她早在滚落的过程里就撞上岩石,真要是那样,恐怕凶多吉少。 可这么一来,想用绳索把她拖上来的计划也无法实施。 倘若人在半空中被卡住,绳索晃动之下再被岩石磨断,后果将不堪设想。 必须有人下去把乔莎背上来。 周念担忧地望着周遭的景物。这个位置太不凑巧,洞口只有杂草和灌木,距离最近的白杨树似乎营养不良,斜斜地歪着,不知是死是活。 一个人的体重或许勉强能承受,但如果再多一个人,全靠那棵树肯定不行。 迟则安没再说话,往洞口边缘再踏出一步。 他半只脚踩在杂草上,看得周念心跳加速。要是一个没站稳,那他自己都会掉下去。 太危险了,周念想。可她不敢出声提醒,害怕干扰到正在观察地形的迟则安,只能轻声问王禾:“是不是该报警或者叫救援?” 王禾也捏了把汗,却果断摇头:“迟哥没开口就是不用。” 又是这种态度,周念简直怀疑他其实是迟则安的脑残粉。她搓了搓被冷风吹僵的手,不放心地问:“这种事让专业人士来解决比较好吧?” 王禾坚定地说:“迟哥就是专业的。” “……”周念安静地收了声。 片刻之后,迟则安说:“去找老吴借冲击钻。” 王禾问:“他在吗?” “在,我刚去过。” 周念愣了愣,想起这个老吴应该就是之前提过的进山嚮导。他们似乎彼此很熟,王禾没问老吴家在哪儿,直接转身离开。 迟则安蹲下身打开王禾带来的工具包,拆开一个黑色袋子。 “给个光。” 他突然出声,周念勐的回过神,把一直照着洞口的手电筒转到他那边。 电筒光照亮了他的身前,迟则安快速地从里面挑捡出能用的工具。周念认不齐全,只看出里面有种手指长的螺丝,记得好像是叫膨胀螺丝。 知道上面的人正在准备救她,乔莎没有添乱,安静等待。 四周寂静而黑暗,周念低垂下头,专注地看清迟则安手上的动作。 迟则安的手指修长,微微握紧时有一道清晰的筋脉连接小臂流畅的肌肉线条。他始终没有再出声,但周念能感觉得到,在这份沉默的静谧之下,有一种坚韧的力量正蛰伏在他的身体里面。 王禾带上无绳冲击钻和老吴一起回来。 “选条长绳,绑到树上。”迟则安开口,风里响起令人安心的磁性嗓音。 老吴是位四十多岁的壮实汉子,他熟练地把绳子缠绕到树干上,拍拍树干确定稳固之后,又把绳索分成两股套上环扣,最后过来让迟则安系安全绑带。 “注意安全,迟哥。”一切准备就绪后,王禾把捡出来的工具挂到绑带的挂环上。 迟则安嗯了一声,戴上头灯,拿上冲击钻走到洞口,转身面对众人。 王禾和老吴抓紧了树干那头的绳索,迟则安半蹲下身:“放。” 绳索熘出去一截,迟则安往后一跃,下到洞里。 周念的双手紧握成拳,听见里面响起了电钻的轰鸣声。几次之后,膨胀螺丝被敲进岩壁的声响传入耳中。 “再放。” “再放。” “再放。” 迟则安的声音越来越小,绳索已经被放出了大半,王禾和老吴始终保持着警惕。 降温的夜晚,溪水上涨的动静在远处响起,周念紧张得鼻尖全是汗水,默默祈祷他们能在危险来临前脱身。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的延长,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久,她听见洞底传来了一声高喊:“往回收!” 绳索回收的过程比之前更慢,绳索吃重地绷紧再放松,每松一点,另外两个男人就往回拉了一点。 直到迟则安背着乔莎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洞口,周念再也不嫌弃地上太脏,腿软地坐了下去。 考过急救证的王禾立刻上前帮忙,初步判断乔莎没有骨折和内出血,几人才总算松了口气。 迟则安喘着粗气,用力过度的手臂止不住地颤抖,周念看到他手指不受控制地弯曲。 等待的过程里王禾给她解释过,迟则安是要在岩壁上打入膨胀钉和挂片,以此铺出一条可供攀爬的线路。 第10页 “见过攀岩吗?运动员定线的时候就是这么做。” 乔莎哪怕再瘦,也是个将近一百斤的成年人。固定绳索的白杨树太细,无法完全承受两个人的体重,只能起个以防万一的作用。 迟则安完全是依靠手指的握力,才一路将她背了上来。 · 回营地的路上,王禾背着乔莎,周念提着他们的工具包。 乔莎不断地道歉,迟则安都没有说话。 营地里已经亮起了灯,其他团员看见他们回来了,便一拥而上地围过来。 “让开,先让开。”王禾嚷嚷着喊出一条通道,看见一张不知道谁的便携椅,就直接把人放到椅子上。 周围有人在询问发生了什么,乔莎不敢抬头。 周念想起自己带了急救包,便转身进了帐篷翻找。 关心或八卦的声音在帐篷外此起彼伏,脱险的乔莎终于哭了出来。 “迟队对不起,我不该……不该乱跑。”她泣不成声。 周念拿好急救包,正要出去,突然听到迟则安一声怒喝:“你有脸哭!” 营地里顿时鸦雀无声。 周念吓得一颤,保持着身体探出的姿势,进退两难,不敢动弹。 迟则安漆黑的眼里透着警告,五官轮廓在灯光下显得异常兇狠。他挺直嵴背,胸膛起伏,身体的肌肉因为愤怒而贲张。 “我最后说一遍。”他沉下声,语气不容置疑,“谁再敢乱来,就他妈给我滚。” 周念抿紧嘴角,哪怕一路上状况百出,他也只是淡淡的有些无奈。 而这一回,迟则安是真的生气了。 第6章 所有人都被这句最后通牒震住,没有人敢说话。 毕竟之前他们或多或少都没把领队的话当一回事,更没把两个领队放在眼里,有些人甚至认为两人不过就是高级点的导游,根本不用搭理。 人人都在祈祷有出头鸟来打破僵局。 这其中最为痛苦的非周念莫属。她勉强维持了一分钟弯腰跨步的姿势,最后隐隐发麻的双腿实在支撑不住了。 她一咬牙从帐篷里钻出来:“要急救包吗?” 十几道目光唰唰集中到她身上,宛如看见一个在发怒的野兽面前挺身而出的勇者。周念下意识后退一步,脚后跟抵住地钉,脚尖轻碾着地上的泥土。 “给她包一下。” 最后还是迟则安先开了口。 空气终于能够流动,其他人聚在周围打听事情的原委。 王禾一边包扎一边说:“别怪迟哥骂人,你这次真是命大,回头到庙里烧香磕头吧。” 周念替乔莎擦掉泪珠,胸背上有些小伤王禾不好处理,便由她把人带回了帐篷。等安顿好乔莎,周念见她沉默不语,知道该给她留出独处的空间。 于是她悄无声息地离开帐篷,看见迟则安沉着脸站在远处点了一支烟。 夏季的银河横跨过夜空,在他身周描上朦胧的边,夜幕之中唯独那双黑色的眼睛格外醒目。 一支烟抽完,他拿上几件衣服,似乎打算去农户家洗澡。 眼看他越走越远,周念犹豫了一下,拿上急救包跟了出去。一分钟不到的功夫,迟则安已经走出很远,她小跑几步追上。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迟则安转过头,面带警觉:“又有人不见了?” “不是,你受伤了。”周念赶紧解释。 迟则安自己都没发现:“哪儿?” “后面一点。”她指了指他后肩,那里的布料磨损,有一片擦伤的痕迹。 迟则安想起来,是背乔莎时被绑带勒出的伤,他皮糙肉厚也不觉得有多疼。 “哦,没事儿。”他满不在乎。 周念严肃地看着他:“伤口必须消毒哦。” “……这么麻烦。”迟则安蹙眉嘀咕一句,眼看她把急救包都带来了,只好说,“包给我,我自己来。” 他常年在户外活动,一点小擦伤根本没放在心上,打算洗澡时把伤口沖干净就行。可谁知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周念就像猜透了他的心思,一脸怀疑地与他对视。 月光下她白得像个瓷人儿,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写满了不信。 短暂的眼神交锋结束,迟则安败下阵来。他心里纳闷,感觉这姑娘初看上去,好像不是这么坚持的个性才对。 周念轻声说:“一起去,等下我给你上药。” 迟则安错了错后槽牙,只能答应。 · 刚进农户家的院门,赵姐就认出了周念。 “你怎么才来?我一直守着怕你东西落这儿了。”她随口埋怨一句,又说,“热水只够一个人用了,得重新再烧。” 周念考虑到迟则安是伤员,打算主动让出热水。谁知对方轻车熟路地掀开门帘,往供应冷水的隔间走去。 “迟队,你用热水吧,我晚一点再……”周念连忙说。 迟则安头也不回:“洗你的澡去,一姑娘跟我让什么让。” 她还想再推辞,赵姐劝她:“去吧,他是在野外跑惯了的,跟你不一样。” 周念只好进了热水间。 这里的沐浴方式相当原始,一个架在墙上的塑料桶里加好水,桶底钻洞安个水龙头,下面再接一根水管就齐活。 第11页 沐浴用品自然是不提供的,周念从洗漱包里拿出袋装的沐浴露和洗髮液,想着男人洗澡通常更快,连护髮素都没用迅速洗了个战斗澡,然后用毛巾擦了几下长发,就急匆匆走了出去。 结果迟则安还是比她快了不少,人已经蹲在院子里跟农户家的大黄狗互相汪了。 他新换了身白色的t恤,衬得肤色更深。 见周念出来了,他便随手拉过一把藤椅,长腿一跨反坐上去,胳膊往椅背上一搭,挽高袖口说:“来吧,小护士。” 周念抗议:“我不是小护士。” 迟则安笑了:“行。来吧,好姑娘。” 这还是徒步开始前他对周念的称唿,如今再次被提起,反倒令周念感到一阵愧疚。她不是好姑娘,她没看好乔莎。 她嘆了声气,抽出棉签仔细地沾上碘伏,然后小心翼翼地往伤口上擦拭。周念自己怕疼,于是推己及人边擦边小口唿气。 迟则安嘶了一声。 周念忙问:“疼吗?” “……痒。”他诚恳地说,看她拿根小棉签在那儿比划,顿时哭笑不得,“大点儿的纱布有没有?” 没等周念回答,他低头看旁边的急救包:“我跟你说,直接倒纱布上就行。不仅快,还省事儿。” “万一染到衣服上怎么办?”周念考虑得极为周全。 迟则安被她说愣了,感觉自己短短二十八年的生命里,还没有哪一刻过得如此讲究。他想了想,干脆双手拉住t恤下摆,然后一抬手,直接把上衣脱了下来。 “这总行了吧。” 毫无防备,周念的脸刷一下红了。 迟则安洗完头显然没擦,水珠从黑髮间滑落,因为他扭过脖子看她的姿势,水珠沿着他肌理流畅的背肌一路往下,经过几处长短不一的旧伤疤,最后在精窄的后腰上消失。 他半侧过身,颈侧的筋脉扯出宽肩和锁骨之间的凹陷,从周念站着的角度,还能居高临下地看到一点点厚实的胸膛。 周念已经完全傻掉,眼睛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穿着衣服时还不太明显,然而一旦脱掉衣服,迟则安赤/裸的上身就像被雕塑家亲手打造出的艺术品,古铜色的皮肤和精实的肌肉交相唿应,成年男人的荷尔蒙扑面而来。 周念勐的抬头看路灯,一群飞蛾正在灯下毫无章法地飞舞,正如她此刻心乱如麻的情绪。 “不好意思。”迟则安被她带得尴尬起来,寻思再把衣服穿上会不会显得多余。 周念声若蚊蝇:“没关系。” “这里蚊子多。”迟则安清了清嗓子,暗示她给个说法,这药到底还擦不擦,不擦的话他赶紧回营地,省得继续给蚊子加餐。 “哦。”周念应了一声,也不管他听见没有,垂下眼皮拿出一片脱脂纱布,手一抖差点儿把半瓶碘伏全倒上去,然后顾不上细緻照料,飞快地将纱布按在他肩上擦了几下。 迟则安差点一嗓子嗷出来,他咬紧牙关,在心里暗骂一句脏话,这下还真有点儿疼。 周念不敢留神体会手边传来的体温,她红着脸尽快给他处理完伤口,扭头窜去水池边洗手:“稍微等一下,碘伏还没干。” 迟则安只好背对她晒月光。 没安静几秒,周念又不放心地交待:“这样容易留疤,我那里有护手霜,润肤的。你……你可以让王队晚上帮你擦一点。” 迟则安心想饶了我吧,大晚上两个大男人窝在帐篷里擦护手霜润肤,这得多想不开。 两人无声地背对背,迟则安不知道周念在想些什么,反正院子里的蚊子估计高兴坏了,毕竟天降夜宵,多么难得的机会。 不过他虽然粗枝大叶,倒也从沉默中品味出周念那点反常的来源。这姑娘文静又规矩,一个人追着他要来帮忙上药,不太像她会做出来的事。 他抖毛般甩甩湿漉漉的头髮,问:“你有话跟我说?” 周念咬紧下唇:“嗯。” “那趁现在说吧。” “你还在生气吗?” 他笑了一下:“早过了。” “这样啊,”周念绞着手指,“但我还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迟则安挑了挑眉,手伸到肩后一摸,发现碘伏差不多干了,便穿好上衣起身站过去问:“为什么?” 他一站直,两人的身高差就彰显出来。 周念比他矮一个头,配合她低下脑袋的高度,眼睛里只能看见迟则安的胸膛。 刚才看到的画面马上冒了出来,她连忙错开目光,感觉耳朵发烫。 “就是,我看见乔莎去拍照了,但没太在意。如果我能拦住她,也就不会有后面那些事了。” 迟则安轻笑一声:“不关你的事。她一成年人,犯了错该自己担着。” 成年人就应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出了事也没资格埋怨其他人。 话虽如此,周念又说:“可你还是去救她了,不是吗?” “我不一样。”迟则安拍死一只胃口大的蚊子,受不了地示意周念边走边聊,“我是领队,而且我能保证我和她的平安。”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说得笃定而坦荡。 第12页 周念不禁有些羡慕,她好像很少有机会如此果断地肯定自己的能力。 刚踏出院门,迟则安忽然停下脚步,从手腕上挂着的袋子里翻找出什么。周念借着路灯,看清是之前那件蓝灰色t恤。 “差点忘了。”他转身吹了记口哨,“阿黄,过来,拿去垫窝。” 名叫阿黄的大狗闻声而起,周念问:“就这么扔了?” “我也不想,可我不会补,我爸妈也不会。” 周念心中一动,赶在阿黄叼住衣摆前说:“我帮你补呀。” 眼看就要松开的手指瞬间停住,阿黄失望地摇摇尾巴。 迟则安相当意外:“原来你不光是小护士,还是小裁缝呢?” “我也不是小裁缝。”周念正说着,见他准备把衣服递过来,立刻婉转地建议道,“你……洗一洗再给我,穿一天啦。” 迟则安:“……哦。” 作者有话要说:迟哥:她刚才是不是嫌弃我了? 念念:(是,但不敢直说) 以及,一言不合就脱衣服,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领队,好孩子不要学(▼皿▼#) 第7章 结果迟则安还是借了赵姐家的洗衣槽,洗完拧干了挂在灶台边烘了一会儿,周念才总算没有嫌弃地收下。 刚返回营地,迷彩服就上前和迟则安套近乎:“哥们儿牛逼啊,练过的吧?” 听语气是把海军陆战队抛之脑后了。不过也难怪,会来参加户外徒步的人,大多有几分嚮往丛林的勇勐。这种关键时候靠得住的行为无疑让他们刮目相看。 周念走到帐篷前问:“乔莎,我能进来吗?” 里面的回应带着鼻音:“嗯。” 周念钻了进去。乔莎垂头丧气坐在角落,出发前的烟燻妆已经被哭成了熊猫眼,鼻尖泛红,眼神也失去了之前的活力。 她怀里抱着摔坏的相机,一只脚往前伸出,脚腕裹着厚厚的绷带,脸上手上也有不少处理过的小伤口。 整个人蔫蔫的。 周念替她把垂落的髮丝挽到耳后:“还在哭呀?” 乔莎握紧皱成一团的纸巾没说话。 周念拍拍她的肩,从登山包里翻出一个小绣绷和针线包。她原本只是习惯性地把东西带上,没想到居然真能派上用场。 t恤正面印有一座山脉的涂鸦,乔莎一眼便认出来:“这是迟队的?” “嗯,我帮他补一补。”周念用绣绷将衬布和衣服一起固定住。 乔莎吸了吸鼻子:“我再买一件赔给他吧。”说着便用手机搜索起来。 村子里网络信号很差,周念借着帐篷顶上挂着的头灯光线,把要用的线选出来分好,无声地等结果。 过了一会儿,乔莎失落地说:“居然是限量款,买不到了。” 周念宽慰她:“我觉得……迟队可能也不太在意。”毕竟他差点把衣服送给大黄垫窝了。 “我知道。”乔莎蜷起膝盖,看周念抬高双手对准灯光,她都没看清她右手那根绣线的头在哪儿,周念就手腕一动,穿线过了针孔。 乔莎愣愣地感嘆:“你好厉害啊。” “熟能生巧嘛。”周念拿起绣绷看了看,破损的位置如果光是缝补会显得难看,她打算配合山脉在肩上绣一朵云。 乔莎没再说话,安安静静地看周念补衣服。 她不知道周念是做什么的,看模样一直猜测可能是学生,或者大学刚毕业的小白领。可这会儿亲眼见了,她又隐约察觉出一点端倪。 周念本身就是不吵不闹的性格,当她低头开始穿针引线时,一种无法描述的气场将她衬托得更加娴静。 她低下头,纤细的手指动作轻柔,落针却很果断,每一个针脚都与前一针密密地贴着,像是有看不见的标尺印在布料上一般,几乎没有出现一丝空隙。 绣线不断地纵横参错,周念先绣出云朵最底的边缘,接着再换了另一种线,一点点地往上填补。 第四次换线时,她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你吃饭了吗?” 乔莎摇摇头:“吃不下。” 周念用吐司和切片火腿做了两份简易三明治,其中一份分给乔莎:“吃吧。” 乔莎没接,周念把三明治放到她手里:“别这样,迟队救你上来,可不是想让你饿肚子的。” “我……”一提起迟则安,乔莎眼中又泛起水雾,她扯扯嘴角问,“周念,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特别混蛋?” 周念安静地看着她,像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幕。 她的眼神像落进土里的春雨,温和而体贴。乔莎再也忍不住,她捂住嘴,害怕哭声传到帐篷外被人听见。 她知道自己做错了事,给别人添了麻烦。 从头到尾领队强调过不要乱跑,周念也拦过她,可她当时就跟鬼迷心窍似的,被好奇心占据上风。 这事只能怪她自己,就像迟则安骂的那样,闯祸的人怎么能有脸哭。 周念一直没有打断她,只在乔莎哭得打嗝的时候递上一瓶水。等到她情绪平復下来之后,才张开手臂抱住了她。 “好啦好啦,记住教训就是啦。” 第13页 · 第二天刚吃过早饭,进山嚮导老吴就来了。 “榆清山主峰说是有2100米,但从村子往上真正攀爬高度也就1500米左右。半山腰有个平台,到时候你们王队会留下来,大家实在爬不动的就在那儿休息。” 看过昨天乔莎的反面教材,今天全团的人都安静许多,老吴跟大家讲解进山路线时,没有一个人交头接耳。 乔莎受了伤,自然不能参加爬山活动。周念独自站在队尾,一边听老吴说话,一边打量站在他左边的迟则安。 应该是考虑到山上会冷,迟则安总算穿上了长袖,橙黑相间的宽松款冲锋衣,下面是一条黑色长裤,裤腿扎进登山靴里,整个人身姿挺拔。 别人都说皮肤黑容易显得土气,但在周念看来,迟则安的肤色却只会让他看上去更沉稳。 回想起昨晚意外看见的那身肌肉,周念脸颊发烫。她以手做扇在脸边挥了几下,感觉无济于事。 注意事项交待完后,一行人便沿着村后的山路开始登山。 他们不用在山上扎营,占重量的帐篷睡袋都不需要带,周念的登山包里只装了今天的食物和水,还有一些应急用品。 然而即使如此,周念仍然感到比昨天要累。 她不习惯山间陡峭的坡度。 其他人同样如此,沉重的唿吸交杂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累得气喘吁吁。脚上像是灌了铅,每一步都艰难无比。 和昨天热闹的气氛不同,今天所有人都变得沮丧起来,专注而麻木地迈动双腿,根本无暇欣赏壮美的风景。 爬到半山腰后,队伍在一处宽阔的平台休整。 周念几乎是踉跄着扑到一张长椅上坐下,汗水顺着脸庞滑落,她连抬起手臂擦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王禾过来提醒:“测一下脉搏,一分钟之后报数。” 周念挽起袖子,左手搭在右手腕间,看见王禾按下计时器后,便默默地数着。她的唿吸急促,刚开了头就数漏了拍子。 最后一批团员也在此时抵达,凌乱的脚步声更加打乱她的节奏。 一分钟过去,王禾问:“多少?” “……46次?”她知道肯定没数对。 王禾瞪大眼睛:“多少?!” 周念刚想说再数一次,旁边一个高大的人影便走了过来。 男人修长而温暖的手指抵在她的颈侧,迟则安说:“计时。” 王禾配合地按下计时器,周念僵着脖子,只能用眼角余光去打量迟则安。 他低头蹙眉,黑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她。 即使知道他只是在观察她的脸色,周念也忍不住一阵羞涩。不过她本来就爬山爬得脸红,所以应该不会被看出来。 她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男人指腹上的硬茧像砂纸一样,摩擦着脖子上那一小块细嫩的皮肤。颈动脉一下又一下地跳动,如同胸腔中那颗不安分的心脏。 “107。”迟则安报出正常的数字,沉默几秒又觉得好笑,“你刚怎么数的,太吓人了。” 真要是每分钟脉搏只有46次,他们得马上把她抬下山送去急救。 周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所有人测完脉搏,王禾通知大家在这里休息半小时,解决午饭顺便考虑下午还要不要登顶。 大家席地而坐,围成一个圈。 迟则安和老吴没有加入,他们要去几公里外的山民家拿点草药,晚上带回去给乔莎敷上消肿。 等两人走后,有人佩服道:“迟队真厉害,我腿都要废了,他还有精力绕路去拿药。” 王禾挑起眉:“那可不,我迟哥无敌。” 坐在周念身侧的大学生说:“像他那种男人,肯定有好多故事吧?王队你这么了解他,跟我们讲讲呗。” 王禾问:“你想听什么?” 那女生抿嘴一笑,问:“他有女朋友吗?” “哟,小丫头看上我们迟哥啦?”王禾笑话她,“那我劝你还是死心吧,喜欢迟哥的女人多了去了,你考虑一下我怎么样?” 周念撕下一片牛肉,不动声色地放在嘴里嚼着。 “去你的。”女生嫌弃地吐吐舌头。 迷彩服扬手打断,身上的雨衣窸窣作响:“我听说你们流行什么14座雪山挑战,他参加没有?” 这是王禾擅长的领域,他做作地干咳一声,介绍道:“凡是热爱登山的人,都有这个梦想。但你们知道分别是哪些山吗?我告诉你们啊,这指的是世界范围内,14座8000米以上的雪山……” 迷彩服没耐心听:“哎,扯这些干啥。就说个大家都知道的,世界最高峰珠穆朗玛,迟队上去过没?” 上一秒还兴致昂扬的王禾,下一秒突然就收了声。 周念抬眼,看他神色间流露出微妙的情绪,明显遇到了不想聊的话题。能让话痨王禾闭嘴,这实在出乎意料。 见他这般反应,有人说:“珠峰那么高肯定难爬,没去过也不丢人啊。” 其他人贊同地点头,谁知王禾却说:“其实珠峰不是最难爬的山,而且他登顶了。” “那不是很牛?”有人说。 “啊,可他们下撤的时候遇到一个登山客,”王禾抬起手背擦擦额头,“那人缺氧失温。” 第14页 “迟队把他救了?”迷彩服眼中燃起崇拜的火焰。 王禾摇了摇头:“没有。” 周念喝了口水,看见王禾的肩膀肉眼可见地塌了下去。 “那种条件下,最多也只能陪一会儿,没办法的。” 第8章 王禾说得婉转,所有人却听懂了意思——迟则安只陪了一会儿,然后放任那人死去。 这和他昨晚救出乔莎的举动截然相反,前后反差太大,令人一时不知该如何评价。话题就此沉默下来,大家吃完午饭,各自在平台上自由活动。 周念用手机拍下远处的山脉,听见有人跟同伴窃窃私语。 “那他也不牛。你看乔莎掉下去就扭个脚,那洞肯定没他们吹的那么危险,你去说不定也能行。” “雪山救援难度太大吧?” “你听王队那意思,他估计连试都没试。说不定分点儿氧气出去,人家缓过来就没事了。见死不救。这要换了我,晚上都要做噩梦的,良心过不去啊。” “也对,人定胜天,不试怎么知道不行。” “我看等会儿咱们留在这里算了,”那人语气不屑,“万一出了事,可指望不上他。” “嘘,他回来了。” 周念转过身,果然看见迟则安和老吴从另一边的山路上下来。通往山民家的路比登山的主路难走,中间有一段只能从树木架成的台阶往下爬。 两边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迟则安却不见恐惧,利落地踩着树木爬了下来。他不知道王禾不小心爆了他的料,过来之后直接询问下午决定登顶的人有哪些。 周念还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她尚有一些体力,可不知道能不能支持到顶峰。 和她一样游移不定的人不少,迟则安没有得到最后的名单,便随便找了棵树靠着,给大家留出充分的思考时间。 周念只觉得他的身形比那棵参天大树还要苍劲,光是站在那里就让人感到踏实。她想了想,从包里摸出两块巧克力走到他身边站定。 迟则安抬眼看她:“怎么了?” 周念先剥了一块巧克力叼在嘴里,然后再把另一块递过去。 “嗯?贿赂我啊?我不会背你下山的。”迟则安跟她开玩笑。 “请你吃。”周念小声说,“这不算借食物吧?” 迟则安笑了笑,接下之后问:“下午想登顶吗?你体力不错,可以试试。” 周念咬下一口巧克力,反问他:“为什么不提倡借水和食物呢?” 他一愣,见她脸上写满求知慾,便收敛起笑容:“在野外长途跋涉的时候,水和食物特别短缺。如果总想能跟人借,一旦养成习惯,将来难免有一天会准备不充足。” 周念认真听着:“可我们从小就被教育要互相帮助,不是吗?” “能帮的才帮。打个比方,我和你一起去无人区,行程计划需要十天。你带齐十天的储备,而我只带了五天的。第六天时我没吃的了,问你要,你给不给?” 周念皱起好看的眉毛:“还是给吧,后面几天我可以少吃点。” 迟则安笑了一下:“结果我们不小心迷路了,十天变成一个月,还给吗?” 她为难表示:“那没办法啦,我自己都不够。” “就是这样。一瓶水值不了几个钱,但一旦到了野外,借出去的就不是水,而是命。” 周念点头,得到答案便不再发问。 迟则安闲聊般问起:“对了,衣服补得怎么样了,小裁缝?” 周念撇嘴:“都说了我不是小裁缝。可能要明天才能补好,你急着要吗?” “急倒不急。”迟则安无所谓,“我是想说,抢救不了就算了,好歹留个全尸。” 周念:“……” · 休息结束,最后决定登顶的只剩下七个人。 周念背上包,看见站到迟则安那边清一色的男人,这才迟钝地发现她居然成了女中豪杰。 迟则安像是料到她不会放弃,招招手说:“过来吧。” 周念刚一过去,迟则安就递给她一根捡来的树枝。她接过来放在地上试了试,发现居然还挺结实,能当登山杖用。 不过就是树皮粗糙刺手,她又从包里摸出手套戴好。 迟则安看她一眼,有些受不了:“至于吗?” “我跟你不一样,”一天相处下来,周念渐渐放开了点,“我不是那种受了伤都不知道的人。” 迟则安哑然,肩上伤口一阵发痒,仿佛人在用棉签轻轻擦拭。 从山腰平台往上,剩下的路程只剩五百多米。但最后这五百米,却是最难攀爬的路段。由老吴在最前方开路,迟则安依旧负责垫后,九个人行进的速度明显比刚上山时更慢。 有人提出要休息,老吴不同意:“到这儿就只能拼一口气,现在停下来,你肯定就不会再往上走。” “你看我像在走的样子吗?”三天一杯水的男生当场返祖,手脚并用地在地上爬行。 队伍响起一阵苦笑,笑过之后,大家却忽然听到一阵歌声。 第15页 唱歌的人是个破锣嗓子,实在称不上动听,但在山野之间响起,却别有一番苍凉粗犷的意味。 歌声越来越近,周念回过头,差点没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位头髮花白的老人,脚踩一双布鞋,健步如飞地从后面赶超而上。 老人路过他们时,笑得一脸慈祥:“年轻人,加油啊。” 老吴跟他显然认识:“又去你闺女家?” “是咯,你们慢慢走嘞。”说完,老人便几步越过他们,迅速消失在视野尽头。 趴在地上的男生惊恐地问:“他闺女住哪儿?” 老吴说:“对面那座山上。” 周念抬眼望去,对面的山头隐藏在云雾之中,难辨虚实。 众人遭受到巨大的冲击,默默反省自己年轻力壮,竟然沦落到连个七十多岁的老人都不如。 挫败之下,更生起一点不服的勇气。 像是跟谁较劲似的,全团气势陡然提升,再也没有人喊停,巴不得能尽快反超那位老人,好给自己找回面子。 然而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到了最后一百米时,周念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她为什么要参加微博抽奖? 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个个如同失去神智的丧尸一般,嘴里叽里咕噜地低声唠叨,细听之下,全是在骂自己想不开。 迷彩服一屁股坐到地上,瘫成烂泥:“我不行了!我……我不爬,你给我一千万,我也不爬了。” 迟则安在队尾笑:“想得还挺美,一千万。山里有蛇,你一个人被咬了怎么办?” 迷彩服自暴自弃:“那就让它咬吧!” “不可能扔下你。”迟则安上前几步,拿出一袋东西,伸手说,“水给我。” 迷彩服递过水瓶,见迟则安把撕开袋口,把里面的粉末倒入水中:“喝吧,葡萄糖,补充体力。” 接着他便叫大家都把水瓶打开,一人送了一袋葡萄糖。 轮到周念时,他招手叫她靠近一点,往她手里塞了块巧克力:“给你留的。” 周念一愣,发现就是她之前给出去的那块。 巧克力已经有些融化,但吃进嘴里还是甜甜的。她悄悄舔了舔嘴唇,有一点隐约的开心。 队伍被迫稍作停留,迟则安问:“都到这儿了,你们想放弃吗?” 众人面面相觑,来都来了,还剩最后一百米,就这么回去确实不甘心。 “那行,休息五分钟,都站起来活动一下。”迟则安鼓舞完士气,又问,“有没有人腿抽筋?” 几只手举了起来,迟则安蹲下身帮他们按摩放松肌肉。结束之后他转头看向周念,用眼神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 周念目光闪烁几下,最终还是小幅度地摇头。 队伍再次启程,快到顶峰时,最后的山路已经称不上是路,而是由错杂的树根和嶙峋的岩石组成的大型障碍物。 迟则安没再走最后,他和老吴互相配合,站在最高处,一个接一个地把团员拉上去。 先上去的人开始在山顶大声吶喊,声音透过风传出去很远。 周念排在倒数几个,她扬起头,向迟则安的方向伸出手臂。 男人的手掌宽大有力,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周念借力往上,感觉腰上被人轻轻一搂,几乎是被迟则安抱了上去。 他在风里露出笑容:“这么轻?” 周念侧过脸,肩头不小心碰到他的胸口,硬邦邦的,像他的手一样充满力量。 山顶气温极低,狂风捲起云层,人像是站在雾里。 周念的刘海被风拂乱,刚才还要死要活的同伴们转眼变得生龙活虎,人人都像有喊不完的话要留在群山之巅。 她尝试张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面对天地之间的宽广嵴樑,她如同失语一般,心中只剩下一片安宁。 和她一样沉默的,还有站在她身旁的迟则安。 他安静地注视山脉,眼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翻滚。周念转头看他的侧脸,冥冥之间感觉到他和别人不一样。 仔细回想,一路上他从来没有拿出手机拍照,像是只用一双漆黑的眼睛把一切记录下来,也不需要留下任何凭证回去跟人炫耀。 他并非想要征服这座山,而是有另一种更为原始而自然的欲望在驱使他前进。 “迟队,”周念听见自己的声音被风吹散,“你为什么会喜欢登山?” 迟则安回过头,在一片“我要发财!”、“回去我要跟学姐告白!”、“老闆我不想加班!”的愿望之中,弯起嘴角笑了笑。 “听过一句话吗?” “什么话?” 他抬手指向远方,风从他的指缝间流过:“因为山就在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山就在那里。”——英国登山家乔治·马洛。 第9章 山顶的风刺骨,众人没嘚瑟几分钟就纷纷下撤。 相比上山的疲惫,下山又是另一种折磨。好几次要不是迟则安眼疾手快,有些人恐怕要一路滚下坡去。 周念握紧迟则安给的那根树枝,小心翼翼地每一步站稳了才往下迈步,多亏如此,她才没像其他人那么狼狈。 第16页 迷彩服揉着屁股,跟同伴感慨:“你说这人啊,也是吃饱了撑的。好好的跑到这荒郊野岭来受罪,偏偏我还摔得挺乐意。” “那可不,一想到回去又是车水马龙的生活,我还真有点儿不习惯了。” 听见他们的话语,周念心中忽然一沉。 对啊,明天他们就要回去了。 只不过是三天两夜的短途旅行而已,眨眼间就快结束。回城之后,无论她愿不愿意,都必须要和方淮晏一起吃顿饭,说不定还要去见一见他的父母,否则别人会说她不懂礼貌,到了燕都不知道拜访。 再然后呢?搭乘飞机回到苏城,带上她没能在工艺展拿奖的消息,去看那一双双目光复杂的眼睛。 她凭藉难得好运的机会,瞒着家里参加了一次从未感受过的户外活动,但这又能改变什么吗?只不过是让她偶尔放松一下罢了。 一想到这里,惆怅慢慢染上她的眉间,直至到了半山腰的平台也没有消失。 剩下的团员加入下山的队伍,一路上都有人问他们山顶的风光怎么样,几个女孩儿更是佩服周念,围在她四周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周念依次回答完,一个女生又追问:“你上去之后有没有大叫?” “也没……” 话未出口,女生踩到一块光滑的石头:“啊——”还好石头下面是一小块平地,她踉跄几步站稳,心有余悸地喘了口气,“吓死我了。” “别并排走啦,你走我前面吧。”周念停下脚步,想让她到靠里的一侧。 女生盯紧她手中的树枝:“这个蛮好用的样子,哪儿来的?” “迟队给的。”周念老实回答。 女生一听,转头就喊:“迟队,不能偏心啊,我也要登山杖。”声音娇滴滴的,尾音拖出几许娇憨的意味。周念想起来,午饭时就是她偷偷打听迟则安有没有女朋友。 迟则安像是很为难,但还是说:“你等会儿。” 果然没过多久,那女生就心满意足地领到了一根捡来的树枝,她开开心心学着周念的样子,将它撑在地面保持身体的平衡,不时愉快地喊着:“迟队真好,迟队真棒!” “别乱喊,看路。” “没问题,迟队说的我就听。” 雀跃的语气传进耳中,周念还没怎样,从身边经过的迷彩服就沖她挤眉弄眼地使眼色,大有让她提高警惕的意思。 周念当没看见。 · 太阳快落山时,队伍回到营地。 趁着大家还在磨蹭,周念先去农户家洗完澡,回来见乔莎已经敷上迟则安带回来的草药,一瘸一拐地在帐篷外慢慢挪动。 “你回来啦,要吃饭吗?”乔莎精神恢復了些,举起锅说,“这是最后一晚了,来个豪华plus版泡面?” “你小心点,我来吧。”周念接过锅,放到瓦斯炉上倒入矿泉水,又把切片火腿和脱水蔬菜都拿出来。 乔莎则贡献了自己的泡面跟滷蛋,有模有样地分别码进两个泡面碗里。 两人并排坐好,一边等锅中的水烧开,一边抬头看星空。 昨晚她们过得兵荒马乱,连城市里从未见过的星空都忘了欣赏。银河像一条璀璨的缎带,铺在深色的苍穹之间,点点辰星闪耀着亘古不变的光芒。 “等回去了,我请你吃顿饭吧。”乔莎说。 周念偏过脑袋看她,她笑了笑:“我还挺喜欢你的,交个朋友呗。” “好呀,以后你来苏城也可以找我。”周念声音软软的。 乔莎认真地点了点头,正想再说什么,就听见营地里响起一道热情的邀请:“迟队,我要去上面买土豆吃,你要不要一起来?” 两人循声望去,看见一个女生蹲在领队的帐篷外面,长发海藻般散落在肩头。 帐篷隔得远,迟则安的回应她们没听见,倒是营地里有几个团员开始起闹。那女生丝毫不怯场,回头瞪他们:“鬼叫什么,没你们的份!” 乔莎冷笑一声:“她看上迟队了。” 周念想这和她无关,便没搭话。 乔莎又说:“白天卖土豆那家的赵姐不是来照顾我么?她跟我说,迟队从大学时就兼职做领队了,以前每回他带人来榆清山,都会有这种姑娘缠上去。” “听说有一回,那姐们儿特别牛,直接把他堵在院门口,”乔莎清了清嗓子,装出霸道的语气,“她说‘就一句话,看上你了,给不给睡?’” 周念咋舌:“这么直接呀?” “那当然,可把朴实了大半辈子的赵姐给吓坏了。”乔莎撇撇嘴,“其实昨天在洞底,看见迟队下来的时候,我也觉得他好帅。就感觉像他这样的人,肯定什么都难不倒他,心里一下子踏实了。” 周念一愣,惊讶地看着她。 “听说过吊桥效应吗?越是这种时候,就越容易心动。而且你说迟队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吧,这要换了古代,我恐怕就得以身相许了。” “你认真的?”周念问。 乔莎笑了起来:“也就那么一闪而过,我不会真喜欢他。别看我户外经验不足,男人却见得不少。我跟你说,迟队那种人招姑娘是正常的,毕竟又帅又爷们儿,对吧?” 第17页 周念不知该不该点头,她没明白乔莎为什么要和她剖析这些。 乔莎把面饼扔进锅里用叉子搅散:“可他是颗硬钉子,远观饱饱眼福就算了,真要凑上去,一般的姑娘还真碰不起。” 周念盯着乔莎看了半天,她今天没有化妆,失去了小烟燻的干扰之后,眼神中便透露出一种看尽千帆的感觉。 她不知道乔莎究竟是如何得出这些结论,只是回忆起下山时迷彩服给她递的眼色,怀疑自己在别人看来,或许也跟那些相处几天就心动的女人一样。 周念知道,无论原因是什么,她这两天确实都有点行差踏错,否则不至于希望时间过得再慢一点,好让她能在这个徒步团里多留一会儿。 当天晚上,周念趁着大家都睡下了,便悄悄把补好的衣服放在领队帐篷外,然后她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目光十分困惑。 她这是怎么了? · 营地里还一片寂静之时,迟则安就醒了。 鞋带松松地散落在刚穿好的靴子上,他拉开帐篷的拉链,正要踩在地上繫鞋带,就连忙收住了脚。 帐篷前面放着一个密封的透明塑胶袋,里面整齐叠好的t恤相当眼熟,迟则安捡起密封袋,拿出t恤抖开。 周念的技术超出他的预期。 右肩原本磨破的位置新添了一片白云遮丑。缝补的人显然十分用心,换了好几种深浅不一的颜色做出渐变的效果。丝线泛起柔和的光泽,像是随时会有阳光倾泄而出。 要说有哪里不好,或许是那绣线一看就不是普通棉线,像是桑蚕丝,迟则安怀疑这件衣服今后恐怕只能手洗,有点麻烦。 王禾迷迷煳煳地爬起来:“迟哥,你大清早堵在这儿做啥?” “没什么。”迟则安把衣服扔回帐篷。 王禾探头看了一眼:“哎哟我去,这啥啊?” 迟则安系好鞋带:“苏绣。” 王禾愣了愣,想起团里的周念是苏城人。 “我的天,苏城人这么厉害?随便拉一个出来,就能有如此逆天的水平?” 迟则安懒得理这句蠢话,就凭云层精细的程度,便知道没有十年八年肯定练不出来,也就王禾这种傻缺,才会看过这手艺也猜不出周念其实是专业的绣师。 不过如此一来,迟则安总算想了起来,出发前的大巴车上,他以为自己见过周念,那并不是错觉。 · 前几天他陪姥姥去了一趟工艺美术展。 迟则安对这些传统工艺兴趣不大,逛完一层后,见老太太在一个展位前跟人聊得火热,便打了声招唿,去外面的休息区想点事情。 他下个月要带人去一趟巴丹吉林,这是提前半年就制定好的计划。但最近又有别的琐事需要处理,为了避免两边时间冲突,他得重新把日程安排一遍。 刚推开门,迟则安就发现休息区里还有一个人。 角落里有位年轻姑娘,身上一件花色繁复的旗袍格外惹眼。 对于迟则安而言,旗袍除了在电视上常见,剩下就是大小饭馆里的迎宾专业服。可在她身上,他却看到了不一样的风姿。 低开衩的过膝旗袍下露出雪白笔直的小腿,她坐在长椅上,弯下腰,用一只手挡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面容,只留给迟则安一个单薄的侧影。 像湖边的垂柳,姿态柔韧而悲伤。 迟则安听见她在小声地哭泣。 他正想离开,手机铃声忽然响起。那姑娘抬起头时,迟则安躲到墙后,仓促之间扫到一眼她的长相。 眉清目秀,楚楚可怜。 作者有话要说:恭喜男女两位参赛选手的才艺比拼终于打平(鼓掌 第10章 迟则安出发前的判断没有错,原定的瀑降体验果然因为水势加大而取消。 好在榆清山山坳里有一座跨河人行桥,还能让大家去体验一次刺激的桥降。这一带和徒步团的登山路线不同,属于附近乡镇的热门旅游景点,周念他们抵达之时,桥上已经有三三两两的游客在拍照了。 与周念老家常见的低矮拱桥不同,这一座桥面离河面约有三层楼高,质朴的桥樑线条简洁地勾勒出桥身的宏伟。 桥降选在石桥左侧河岸一端进行,河岸空地上没有固定绳索的物品,王禾和老吴便先下去,方便等会儿充当人体固定点。 “头盔一定得戴好,姑娘们的长头髮记得绑紧扎好,要保证头髮全收到头盔里。”王禾站在护栏外准备示范。 他将安全带上的锁与绳索上的八字环相连,然后一手往上握住八字环,一手向下控制缓降器,脚在石墩上轻轻一踏,人便朝下滑去。 王禾下降的速度很快,没一会儿就在大家的惊嘆声中到达河岸。他爽朗地朝上挥挥手,解开锁扣把垂在地面的绳索拽紧:“行了。” 老吴用第二组绳索降下去,与王禾一起准备就绪。 迟则安负责桥面上的安全,他回过头问:“谁先来?” 有人往后退了几步,也有胆子大的主动站了出来。 路过的游客也涌上前参观。周念站在人少的位置,打算把头髮重新扎紧。谁知刚把发圈取下来套在指尖,几个游客发现她这边人少,便纷纷挤了过来。 一个男人不小心撞到了周念,她手里的发圈越过护拦掉了下去。 第18页 “不好意思。”那人随意地道了声歉。 团里那对中年夫妇中的妻子亲切地递了根皮筋过来:“用我的吧,我有多的。” “谢谢。”周念微笑着接下,却发现并不好用。 她头髮又长又密,加上全都要盘成髮髻,用别人的皮筋扎两圈都嫌紧。头皮扯得发疼,周念揉揉脑袋,决定早降完早轻松。 于是当排在前面的两个人下去后,周念没等迟则安询问就站到了准备区。 迟则安看她:“不恐高?” 周念摇了摇头,安静地抬起脚,垂眼看迟则安替她绑半身安全带。手掌贴着单薄的布料擦过她的腿,像带着电,一路蔓延到心脏。 迟则安扶着她的手肘,帮她翻到护栏外边。为了照顾她的身高,他不得不略弯下腰,向她讲解下降时的注意事项。 周念认真聆听,觉得他低沉的嗓音仿佛一首悠长的弦乐在耳边响起。 “听明白了吗?” “嗯。” 迟则安看她慢慢蹲下去,半悬在空中的身体看上去弱不禁风,但她的目光中却没有一丝胆怯。 虽然不知那天周念为什么会躲在休息区偷哭,但迟则安也已经能看出来,这个女孩儿不像她看上去那么弱小。 相比周念的淡然,围观的游客反倒咋咋唿唿起来:“那女的还挺淡定,装的吧。” “别嚷嚷,吓着她怎么办?” 闲言碎语传进耳中,周念有些无奈。 她知道在别人看来,她不应该是这样。她应该抓住护拦哭哭啼啼,吓得嘴唇发紫双腿颤抖,如果能发出一点尖叫就再好不过。 只可惜他们期望中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周念缓缓唿出一口气,身体往下一盪。她整个人像小鸟一样飞了出去,然后再利用惯性往回收,双脚稳稳地踏在桥墩上。 她抬头往上看了一眼,迟则安将手肘搭在护拦上,逆光沖她露出鼓励的笑。 周念收回目光往下看,从现在开始她就没有回头路了,可她一点也不在乎,均匀地保持着下降的速度。 心脏怦怦直跳,刺激的游戏让她悬在半空,却好像踏上了坚实的地面。 意外出现在周念下降到一半高度时,绷得她头皮发疼的皮筋突然断了。而当时她正扭过脖子看下降的距离,几缕头髮从头盔的缝隙里落出来时,她还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降临。 直到头皮被拉扯的痛感传来,周念才勐地停止了下降——她的头髮被绳索上的八字环卡住了。 周念艰难地动了动脑袋,想让髮丝从环扣里滑出来,谁知反而越缠越紧。 迟则安在第一时间发现了异常,他在桥上问:“头髮缠住了?” 周念想要点头,却发现她根本不能完成这个动作,于是只好出声:“对。” “控制好,别再往下。”迟则安皱紧了眉。 桥降过程中头髮缠住是一件相当棘手的事。他探出头观察周念的状况,见她微侧过脸,脖子维持在一个僵硬的角度,显然已经缠得太紧,无法自救。 迟则安迅速从工具包里找出一把剪刀,一边穿好安全绑带,一边沖还站在护拦边犹豫不决的另一位团员说:“你先下来。” 那人刚撤出,迟则安就利落地翻到护栏外。 没有丝毫迟疑,他直接往下降。 脚踏桥墩的声音重重地在周念心头响起,她看着迟则安高大的身影越来越近,不由自主地想起昨晚乔莎说过的话。 “听说过吊桥效应吗?越是这种时候,就越容易心动。” 几乎是眨眼之间,他来到了和周念同一高度的位置。迟则安估量了一下两组绳索间的距离,腰腹收紧控制好身体的角度,一脚在桥墩上一蹬。 他挟着风,落到周念身边,身上还带着阳光的味道。 周念迎上他无奈的笑容,心想结果搞了半天,她还是给他添麻烦了。 “怎么连你都掉链子?”他低声笑着,一手卡住缓降器,另一只手松开上方的绳索,往她这边探过来。 周念轻声说:“对不起。” 冰冷的金属贴着她的侧脸擦过,周念听见剪断头髮的咔嚓声和迟则安近在耳侧的唿吸一同响起。 他的唿吸带着炙热的温度,像一片羽毛轻轻刮过她的耳廓。 “好姑娘,让我省点儿心,”迟则安收回剪刀,挑眉看她粉嫩的耳垂,“嗯?” 白云悄无声息地游过,盖住了吵吵闹闹的人群与波涛汹涌的河流,周念闭了闭眼,只觉得天地之间好像只剩下他们。 直到这一刻,她终于确定。 她一次又一次地偷看迟则安,不是因为想在旅途中发生什么浪漫的艷遇。乔莎失踪的那个夜晚,她和他守在黑暗的洞穴外,星星看不见,月亮也看不见,只有手电筒微弱的光芒替她见证一朵花的盛开。 那个慌乱的时刻,她从他身上看到了一直以来所欠缺的安全感。 并因此一见钟情。 · 回到营地之后,留守的乔莎被周念那狗啃过般的头髮吓了一跳。 “怎么了这是?”她忘了把张大的嘴收好。 周念愁眉苦脸跟她讲了事情的经过,好心借她皮筋的女人过来安慰她:“怪我那皮筋质量太差,人没事就好啊,头髮很快就能长起来的。” 第19页 “不怪你啦,是我运气不好。”周念微微笑着,心疼地摸了摸被剪得参差不齐的头髮。 等回燕都了,第一时间得找家理髮店重新剪一下。周念这么想着,眼看差不多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便准备把帐篷收起来。 谁知迟则安却把王禾指使过来帮忙,然后看向她说:“怎么,打算顶这么个髮型回去?” 周念一愣,迟则安抬手指了指不远处:“走吧,去赵姐家给你剪剪。” 住在这种村子里,平时肯定出行不便,说不定剪髮也是村民自己动手。抱着这种想法的周念在进入赵姐家后,才发现她好像会错意了。 跟赵姐借了理髮剪出来,迟则安站在椅子后面,撩起另一半的长髮:“只能全剪短了。” 掉漆的木桌上放了面塑料镜子,最俗气不过的萤光粉边框,周念从镜子里看清自己震惊的脸:“……你剪吗?” 迟则安替她围上一块宽大的棉布,手指无意中碰到她脖子上一小块皮肤,就像昨天在山上,他沉默地帮她测脉搏时那样,长满薄茧的指腹干燥,从镜子里能看清两人的肤色差异十分明显。 “方圆百里,你找不出比我更好的tony。” 周念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的笑里透着甜。 时间慢慢过去,周念暗自记下每分每秒的画面。她想等回到苏城以后,或许会在很长时间里,她都会记得他修长的手指是怎样穿过她的髮丝,一点一点把她留了好久的长髮剪短。 下午的阳光穿进堂屋,碎碎的黑髮落了满地,像她的心事一样,密密地遮住冰凉的水泥地板。 周念再次抬眼时,看见镜中的自己变了模样。 灵动的齐耳短髮更加衬托出她柔美的轮廓,显得脖颈很长,发尾翘起几缕,顽皮地不肯被压下去。 “好看吗?”她看着镜子中的迟则安。 迟则安笑:“我剪的,我说好看会不会特不要脸?” 藏在棉布下的手悄然握紧,周念壮起胆子又问:“好看吗?” 大概是她的语气太过坚持,迟则安弯下腰,从镜子里安静地注视着她,片刻之后勾起嘴角:“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男嘉宾才艺展示再次领先(闭嘴 以及……终于要回城了!实不相瞒我这几天,看着文章标籤的“都市情缘”,经常陷入沉思(。 第11章 回去时周念没再晕车,迟则安提前给了她一颗晕车药,让她一路睡得很沉。 大巴车开进燕都市区范围后,行驶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时间是下午四点,宽阔的主干道上车流如织,街边林立的大小商店你争我抢地释放出gg的噪音,一切都热闹而纷杂。 周念恍惚地看着窗外,她整个人仿佛被分成两半,一半还留在挂满星辰的山村,另一半就被拉回了繁华喧嚣的都市。 才离开三天而已,却已然恍如隔世。 这如同后遗症一般的情况,也出现在其他人身上。车里气氛难得地有些沉闷,分别在即令相处了几天的团员们,都生出了一些不舍的情绪。 迷彩服摸到前排跟领队商量了几句,然后宣布:“那啥,我家是开饭馆的,想说难得有缘相聚。今天就由我做东,各位一起吃个饭吧。” 众人纷纷响应,迷彩服又说:“时间还早,大家先回去休息一下。晚上六点半来师北胡同的老门楼,怎么样?” 一回到城市,迷彩服就来了兴致。人数确定下来之后,考虑到傍晚不好打车,他便着手安排接送的问题。 轮到周念时,她问:“我住在友谊宾馆,离师北胡同远吗?” 迷彩服刚要接话,迟则安的声音就从前排传来:“友谊宾馆?那我顺路载你吧。” · 周念从宾馆前台那儿拿了管晓雯留下的房卡,一回房间就进了卫生间洗澡。 宾馆热水充足,这个澡洗得足够舒适。周念擦好身体乳,用捲髮棒将短髮卷出内扣的角度。 然后她就站在床边愁了十来分钟。这回来参加工艺展,是需要出去见人的场合,因此她从家里带来的都是旗袍。 可是像迟则安那样的人,会喜欢旗袍这么含蓄的服饰吗? 周念思索了一会儿,觉得迟则安喜欢的类型应该和他一样,肤色健康,自信而沉稳,举手投足都带着充满力量的美感。 这个猜测让她有些小沮丧,以至于打开行李箱拿衣服时,看见自己细细的手腕都有点说不上来的嫌弃。最终她只能无奈地嘆了声气,随便选了一件款式最简洁的。 石青色的棉麻面料上有隐约的暗纹,墨色滚边在衣襟上依次镶着蝴蝶扣。周念对着镜子一颗颗地系好盘扣,想了想决定还是不喷香水。 太过隆重的准备会让她自己都感到不安。 手机震了一下,微信徒步群里有人@她,说他们马上就到宾馆楼下。周念这才惊觉自己浪费掉多少时间,她赶紧蹬上一双黑色的高跟鞋,拿上小包就匆忙下了楼。 外面天还亮着,暑气仍然没有消退,只不过阳光不像下午那么刺眼。 周念站在街边,默默地挺直了背,过了几秒又假装漫不经心地数地上的方砖,最后还是按捺不住关注起路过的车辆。 第20页 迟则安的车很快就出现在了路口。 其实周念并不知道迟则安的车牌号,但她看到的第一眼,就确认那辆车一定是他的,就像当初她在车上扫了那么一眼,就从芸芸众生中认出那个男人绝对是他们的领队一样。 黑顶红漆的四门牧马人,兇悍而野蛮的车身和它的主人一样,硬朗得让人心跳加速。 完全暴露在外的越野轮胎花纹粗犷,带着一股碾压的气势从路口开到她面前停下。车窗缓缓落下,迟则安那身标緻性的古铜色皮肤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只剩副驾了,上来吧。”他一手搭在方向盘上,偏过头说。 周念拉开车门,庆幸今天穿的旗袍够长,否则她都不知道要如何保证上车不走光。 车门一合上,坐在后排的几个团员就开始嚷嚷:“我刚在车上都没敢认,周念小妹妹这身太抢眼了。” “像民国时候的女学生,”一个女孩儿笑着说,“之前我就想说,你怎么那么白,跟团雪似的。” “没错,迟队你看看人家,羞不羞愧?” 迟则安踩下油门,很无所谓:“我羞愧什么?” “大家都是中国人,你比周念小妹妹黑几个色号了?” 迟则安笑了笑,转头看她一眼。周念像是不习惯被人如此关注,她绞紧手指,脸上带着礼貌而尴尬的微笑,薄薄的皮肤里透出一点羞涩的红。 第一回见面时,他不知道她是谁,只觉得她穿旗袍的样子很特别。今天再看见脱掉了冲锋衣的她,迟则安不得不承认,周念很适合旗袍,她眉眼秀气,很像以前那些挂历上的復古美人。 “是挺白,”他收回目光看路,“苏城的气候好,养人。” 最后排戴眼镜的男人突然开口:“周念是苏城人?我刚看见友谊宾馆外面立了块招牌,写着‘欢迎苏城崑剧院一行下榻’,你该不会是崑剧演员吧?” 这个新发现引得众人一阵惊嘆,周念连忙解释:“我不是。” 来燕都参加演出的管晓雯才是唱崑剧的。周念是因为家里从外婆那一代就经常和崑剧院合作,加上这回她帮忙检查了一下演出服装,所以才会和崑剧院住一起。 复杂的前因后果她不想特意说明,刚才夸她的那个女孩儿却因此更加好奇:“那你是做什么的?之前自我介绍你可没说呢。” 都问到面前了,周念也不好隐瞒:“我是绣师,就是……” 没等她说完,就有人反应过来:“苏绣是吧?我还是第一回认识做苏绣的人呢,原来你们也会参加徒步啊?” 周念抿了抿嘴角,听见又一个人说:“对对对,我也以为你们都是那种深居简出的。哎那你平时除了刺绣还做什么?会像普通年轻人一样看电影打游戏吗?” “如果不想学苏绣,家里会不会反对?” “这可是非遗项目,不都是一代代传下去的?” “怪可怜的,自己想做什么都不能选。” 周念还没回答,车上几个人就已经自由地想像了起来。无奈的情绪涌上心头,令她想起刚去大学报到的时候,寝室的同学好像也是这样,对她的来歷充满了好奇与不解。 她还记得寝室里一个女生惊讶地看她,如同看一件出土的文物:“绣师还需要念大学?” 总是这样,一旦她说出苏绣二字,就会引来许多由于不了解而产生的猜测。就好像从事这份工作的人,都是与现实社会脱节的古代人。 周念的心一点点地沉下去,从前她会试图去解释,绣师这个古老的行业,也只不过是三百六十行里的一种,社会如何发展,他们便如何适应。 但到了现在,她或许已经麻木了,反正人的好奇心总是会过去的。 迟则安注意到身边的沉默与后排的议论声格格不入。眼看红灯亮起,他把车停在斑马线外,看了看周念低垂的眼尾。 他知道那些人没有恶意,他们只是不懂而已。 但是,无知不代表不会伤人。 “这条路有点堵,”迟则安转过身,打断他们的谈话,“你们帮忙查一下,看换哪条路好。” 繁杂的喧闹一瞬间消失了。周念抬起头,看向迟则安轮廓分明的侧脸,他还在转移话题和其他人商量路线,说话时突出的喉结上下滚动,带着点不张扬的性感。 周念捂住胸口,心脏怦怦直跳。 他刚才,给她解围了。 · 老前门是家开了几十年的老饭馆,用迷彩服的话来说,这是祖传产业。 饭馆就在师北胡同口,做的是街坊邻居的生意,进门就看见墙上贴的白瓷砖和地上嵌的水磨石地板,十几张大方桌齐齐摆开,颇有上世纪的怀旧风情。 六点半不到,大堂里已经坐满了人。 迷彩服专门为徒步团留了间包房,不用服务员招待,饭菜都由他亲自送上。店里卖的都是些家常菜,摆盘自然不太讲究,偶尔一两只碗上还有豁口,但菜的份量看上去相当实诚,一份能顶外面餐厅两份还多。 等菜上齐,迷彩服又搬了箱啤酒进来:“都能喝吧?” “我不行,医生说不能沾酒。”乔莎先开了口,随后看看坐在旁边的周念,跟她交换了一下眼神,“念念也不喝。” 第21页 “没事,不能喝的咱不劝。”迷彩服把啤酒放到桌上,远远地扬了扬下巴,“迟队来点儿?” 迟则安说:“我也不用了。” 迷彩服很诧异:“嘿,你不像不能喝的人啊。”不过说归说,他也没有强求,按着剩下的人数一人一瓶酒发了出去。 在野外度过的三天,让一群人的关系迅速拉近了不少。饭局上的气氛很是热闹,酒过三巡之后,话题总算从榆清山的回忆中跳出来,几个话多的先聊起了自己的工作。 周念安安静静地吃着菜,听他们侃大山的范围从讨论经济形势跳到了痛骂拍马屁的同事,聊着聊着话题又绕回到户外徒步这件事上。 迷彩服喝成了大舌头:“我觉得吧,爬山真有点儿意思,以后换座山爬。迟队给推荐一下?” 迟则安还在思考,桌对面就有人打了个酒嗝,嗤笑一声:“当心他给你推荐珠峰,让你有去无回。” 包房里勐然安静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牧马人真的好帅啊……(发出喜欢的声音 第12章 叮噹一声,王禾的汤勺掉到了桌上。他昨天顺嘴把珠峰上发生的事说了出来,后来一直怕有人当面去问迟则安。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总有几两酒下肚就没眼力劲的人出现。 迷彩服酒醒了大半,他干咳一声:“吃菜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偏偏那人喝多了,还伸长脖子盯着迟则安:“你遇到个快死的人没救,这是真的还是……嗝,假的啊?为啥不救呢?” “迟哥,我……”王禾转过身准备道歉,却在看清他脸色时瞬间噤声。 迟则安看似面无表情,周身的气势却像是沉了下来,径直往深不可见的地底而去。 周念也在看他,这一刻的迟则安令她想起昨天在山顶时的他。明亮的双眼里那些翻滚的情绪,被瞳孔的黑色压抑了下去,似乎波澜不惊,又似乎藏着许多话。 “是真的。”沉默片刻后,迟则安开口,“我救不了他,就是这样。” “为什么救不了……”喝多了的始作俑者还在追问。 周念心中陡然生出一股烦躁。 她不明白这些人到底怎么了,对于和自己无关的事总是抱有那么大的热情,仿佛追根问底知道了答案,就能为他们找到点今后的谈资。 “因为人不是神。”等周念意识到时,她已经出声了,“有些事光凭想像好像很简单,没有真正遇到永远不知道有多难。” 迟则安愣了一下。 距离那次意外已经过去三年,这三年里他面对过无数次类似的询问,比今天更过分的都有,他早就习惯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周念会在这种时候出声。 她显然不擅长怼人,说完第一句后就卡了壳,睫毛不安地扇动几下,陷入了不知该从何说起的窘迫之中。 还好乔莎灵光一闪,直接端起茶杯:“迟队,我敬你一杯吧。谢谢你把我救上来。” 迟则安被她俩一唱一和的架势搞得有点蒙,犹豫着该不该接这一杯,结果就看见周念勐的抬头,似乎被乔莎的话激发了灵感。 她补充道:“是呀,那天迟队还受伤了呢。可他不想让大家担心,嘱咐我千万不要说出来。” 迟则安错愕地抬眼:“?” ……他没嘱咐过。 周念讲话温柔人又乖巧,她这么说自然不会有人怀疑真假。众人顿时敬佩地望向迟则安,不知道脑补出些什么,反正看得他很不自在。 还好正在此时,兜里的手机就忽然响起。 是微信群的通知声。 迟则安眉锋一敛,拿出手机刚看两行,就知道这顿晚饭他不能继续吃了。 “有急事,先走了。”他站起身,沖大家点了下头。 迷彩服以为他生气了,连忙上前要劝。 王禾倒是反应过来:“紧急集合?”见他点头,便伸手拦住迷彩服,“救人的事,让他走吧。” 迷彩服一怔,等迟则安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才问:“救什么人啊?” 王禾也掏出手机,在朋友圈里点了几下:“我看看啊……哦,刚出来的消息,有队驴友在大槐沟失踪了。” 众人静了静,乔莎问:“那你不用去吗?” “不用。”王禾本想就此结束话题,想了想又不服气瞪着之前那个酒鬼,意有所指地说,“迟哥参加了一个救援队,这几年救过不少人。” 周念的耳边迴响起那句“迟哥就是专业的”。那时她以为王禾太过崇拜迟则安,才会如此肯定他的能力,现在听来却并非如此。 迷彩服问:“是那种义务的民间救援队?” 王禾点头,语气郁闷:“别问了,省得被人惦记。” 好好一顿晚饭,最后吃得意兴阑珊。 结束后乔莎惦记着要请周念吃饭的事,周念却想到她马上就要离开燕都,明天恐怕得跟方淮晏见一面,便只好和她约定下次再说。 从老门楼离开时,周念下意识扫了眼饭馆前的露天停车场。 迟则安的车早已开走,空荡荡地留出一个车位,看得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她还没有好好跟他告别,转眼间他就奔赴到了下一个地方,留她一个人在这里对着车位独自惆怅。 第22页 打车回宾馆的路上,方淮晏打来电话问她明天能否见面。 “我买了下午的机票回去,中午可以吗?”周念边说边望向窗外,她以前来过好几回燕都,却没有哪次会像今天这样,发现这座古老的城市竟让她如此不舍。 方淮晏说:“那在mercato见?” mercato是方淮晏公司附近的西餐厅,两人见面十之八九都会约在那里,相当省事的选择。周念一直以来并不介意,可今天她却很想多问一句——你认为这种相处模式有意义吗? 不过最终她还是什么都没说。 · 第二天中午,周念准时抵达mercato,远远地就看见方淮晏坐在那里玩手机。 只有他一个人,周念暗暗松了口气。他父母没有来,至少能让他们彼此都减少一些没必要的尴尬。 见她到了,方淮晏收起手机,绅士地替她拉开椅子,然后递上菜单:“你点吧,看看想吃什么。” 平心而论,方淮晏是一个相当优秀的男人。他是苏城人,比周念大四岁,相貌英俊,待人温和。高中时随父母搬到燕城居住后,从一所知名大学毕业后,便在一家大公司做审计师,这是一份相当稳定且体面的工作。 而更为重要的是,两家人是知根知底的旧识。 “我爸妈原本也想见你,可今天临时抽不出空。”方淮晏体贴地向她说明情况,“下次来可以提前告诉我们,我妈一直想请你去家里做客。” 周念低头翻菜单:“是我时间没安排好。你……代我向叔叔阿姨问好吧。” 方淮晏嗯了一声,等菜点好后又问:“下午几点的飞机?需要我送你去机场吗?” “没关系,我和晓雯他们一起走。”周念端起水杯小小地抿了一口。 “那也好,人多安全。” 话题至此告一段落,随后的一小时里,两人偶尔交谈几句,剩下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各自解决盘中的午餐。 好不容易熬到买完单,方淮晏说:“我送你回宾馆?” 周念正想拒绝,他又笑了笑:“别拒绝我,否则被我爸妈知道会骂人的。” 周念只好跟着方淮晏下楼上车。 “对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搬来燕都?”车辆启动之后,方淮晏貌似随意地问道。 “我……”周念知道这才是今天见面的主题,她犹豫几秒,给出一个模煳的答案,“还在考虑来不来。” 方淮晏看她一眼。周念给他的印象,就像一朵无害的小花,没有浓郁的香气,色彩也不够艷丽,实在挑不出多少优点。 不过与此相对,也挑不出什么缺点。 “念念,我不想催你,但还是需要提醒一下。”方淮晏打转方向盘,拐上通往友谊宾馆的方向,“我父母很疼你,也一直很欢迎你来。虽然他们没有明说,不过我想意思你应该明白。” 周念微微皱起了眉。 她当然明白。他们两家关系走得近,方叔叔曾提过希望她今后可以搬来燕都,让方淮晏照顾她。 起初她以为这不过是长辈之间的玩笑话,可渐渐的却发现方淮晏对此并不反对。他会用亲昵的语气叫她念念,见面之时表现得周到细緻,并且在话里话外暗示她可以考虑将两人的关系更近一步。 窗外的行道树一闪而过,周念感觉唿吸不太顺畅,她迫切地需要问一个问题。 “你喜欢我吗?”她转过头看向对方。 方淮晏一愣,随后展开笑容:“我不想欺骗你,所以答案是没感觉。但我也不喜欢其他人,我对谈恋爱不感兴趣。只不过你是个很好的女孩儿,所以……” 所以他认为她会是一个合格的妻子。 周念没有再说话。方淮晏和她都不喜欢对方,这个答案她早就知道,但大家都默认他们会走到一起,因为他们各方面条件合适。 见她一脸困惑地沉默,方淮晏也不勉强,随手按下广播电台,权当作给车里加一点声音。 “下面是关于昨天有驴友在大槐沟失踪的情况。”电台主持人的声音响起,“根据最新消息,失踪的五个人已于半小时前成功获救,其中一人伤势较重被立即送往医院救治。” 周念敏锐地捕捉到大槐沟三个字,瞬间竖起了耳朵。 主持人继续说:“此次救援除了出动当地民警与消防官兵以外,也请来了暖峰救援队的救援队员。我们的记者在现场发回一段暖峰救援队队长的採访,下面就来听听他是如何看待这起事件的。” 哪怕广播并不会显示图像,周念依旧屏住了唿吸。她前所未有地期待能够从电台里听到那个低沉的嗓音。 然而结果却令她失望,接受採访的人不是迟则安。 方淮晏没有留意电台内容:“其实你真的不用这么抗拒,毕竟你也没有喜欢的人,不是吗?” 不是的,周念想。 她不清楚在和方淮晏讨论这种问题时笑出来,是否会不够礼貌,但她想每个人在提起喜欢的那个人时,都会流露出和她相同的笑容。 “不好意思啊,我有。” 第13章 回苏城的飞机上,管晓雯来回确认了三遍,总算说出了和方淮晏一模一样的话:“……你不会被人骗了吧?” 第23页 周念自己也感觉神奇,不过是参加一次户外徒步而已,她竟然喜欢上了一个人。这要放在以前,她自己都不会相信。 管晓雯向空姐要了杯果汁,一口气灌下去后才问:“那方淮晏怎么说?” 周念想起方淮晏当时一脸震惊的表情,就隐隐有些想笑。 “他感觉很荒谬,还认为我鬼迷心窍一时冲动,让我回来好好想想。” 管晓雯沉默几秒:“念念,我是你的朋友,当然不会阻拦你喜欢谁。可是他在燕都,你在苏城,不太现实吧?” 周念纳闷:“方淮晏不也在燕都吗?” “那不一样。假如……我是说假如你喜欢方淮晏,我会很放心,因为你们两家认识很久了,大家都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可那位领队,你对他了解多少?” 周念摇头:“我连他手机号都不知道。” 飞机忽然遇到气流,颠簸得管晓雯连表情管理都忘了,张大嘴愣了好半天:“啊?那你岂不是根本联繫不上他啦?” “如果要问,应该能问到的。”周念缩缩脖子小声答道,她还没退出徒步群,可以跟王禾打听一下。 管晓雯捂住额头,沉声嘆气。 她向来以为周念是个过于稳妥谨慎的姑娘。明明才二十三岁而已,却活得太安静了,不喜欢表达自己的想法,不喜欢引起别人的关注,许多时候管晓雯都希望她能够摆脱那些束缚,变成一个更加自我的人。 然而管晓雯怎么也没想到,周念原来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她竟然为了一个并不了解的暗恋对象,将相识多年的方淮晏拒之门外。 管晓雯得出结论:“我知道了,你的叛逆期终于到了。” · 下飞机后,周念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打车去了镇湖的绣品街。 这一带是苏绣的发源地,路上除了东张西望的游客以外,几乎全是从事苏绣相关行业的人。从路口的牌坊往里走上几分钟,就能看见新筠苏绣工作室的牌匾。 工作室是周念的外婆年轻时开的,外婆名叫杨新筠,从小话还说不利索便开始跟家里学刺绣。几十年过去,外婆早已成了远近闻名的苏绣大师,只不过后来眼睛不好,才慢慢将工作室交给了晚辈打理。 工作室分前后两部分,前面是一个明亮的展厅,摆满店里出产的苏绣制品供人参观,同时还会放置两个绣绷,每天轮流派两位绣师在这里现场刺绣。后面则是大部分绣师日常工作的地方,人最多的时候会有二十多名绣师同时开工。 然而和每一个古老行业的命运相似,到了周念这一辈,愿意从事苏绣的年轻人却是越来越少了。 展厅里有几位游客在参观,周念直接拉着行李箱绕过屏风,穿过一道迴廊,在后厅找到了正在指导年轻绣师针法的外婆。 杨新筠还不到七十,头髮就已经全白,说起苏绣时习惯性地板着脸,看上去像位不好接近的老太太。 周念把行李箱放在门外,倚在门边喊了一声:“外婆。” 跟变脸似的,杨新筠回头时脸上已经堆满了笑:“回来啦?路上热不热?” “还好,不是特别热。”周念连忙迎上去。 “那就好……哎呀,你怎么把头髮剪啦?”杨新筠眯起眼,不满的情绪还没来得及凝聚,就又在她眼里化成了慈爱的目光,“剪了也好,人精神点。” 周念笑了笑,没敢说是因为参加桥降才意外剪短了头髮。她看出外婆不喜欢她留短髮,但是和往常一样,家里人并不会因此而指责她。 和店里的绣师打过招唿,周念挽着外婆走到一边坐下。 “今晚就不回市里了,住家里吧?”杨新筠拉着她的手问。 周念点了下头,忐忑地说:“这次工艺展……” 杨新筠笑眯眯地拍拍她说:“不就是没拿奖嘛,你这么小,以后还有很多机会。” 老人轻轻一句话,好像就把这件事翻篇了。 · 傍晚时周念跟外婆回了家。 房子是外公还在世时买的了,虽然旧却足够宽敞,外婆年纪大了以后,不仅让大姨一家也住了进来,就连偶尔过来歇一晚的周念都还有单独的房间。 周念的家人和她一样,都是温和的性格,一家人见了面闲聊几句,大姨夫妻俩就进厨房开始张罗晚饭。 外婆看了会儿电视,说:“对了,今天十五呢,去给你爸妈上柱香。” “嗯。”周念听话地起身,进了走廊尽头的一个小房间。 关上房门打开灯,几平米大的房间里,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供桌上的两张黑白照片。女的眉眼秀气带着笑,男的则是副文质彬彬的好相貌,照片上的两人都很年轻,也就三十岁左右的样子。 周念按照规矩,点上香弯腰拜了三次,然后将香插进了香炉里。她伸手擦过桌面,没有摸到一点灰尘,显然住在这里的人经常进来打扫。 她冲着照片上的两人笑了一下:“爸,妈。” 照片自然不会回应她,周念抽出纸巾擦拭镜框上的玻璃,想了想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琐碎地说些“我很好你们别担心”之类的话。 第24页 周念还没上小学的时候,父母就相继去世,转眼已经过去十几年。小时候那些害怕和难过的情绪早已记不太清楚,她只记得爸爸因公牺牲后没多久,承受不了打击的妈妈便一病不起。 而当妈妈也病逝之后,周念便搬来外婆家里。失去女儿的老人虽然也很伤心,甚至因此哭坏了眼睛气白了头髮,但依旧含辛茹苦地将她抚养长大。 其实不仅是外婆,大姨和大姨父也一直对她很好。他们会像对待易碎品一样,温柔地对待这个失去了双亲的小姑娘,从来不会对她说一句重话。 他们都是很好的亲人,但是…… 周念擦完照片,刚打开门准备出去,就听见客厅里的对话。 “念念还好吧?我本来想劝劝她,工艺展没拿到奖不要紧,但是又怕让她伤心。”这是来自大姨的关心。 外婆轻声说:“我已经劝过了,你们等一下就别提了。” “唉,工艺展如果让老徐去肯定把握更大,念念还是经验不足。”大姨遗憾地说,“这下恐怕又有人说闲话了。” 大姨口中的老徐正是她的丈夫徐向亭,是放在绣品街都难得一见的男性绣师。自从外婆退居二线之后,工作室的大小事务就都落在了他肩上。 “让他们说去!”外婆有些生气,“这些年我们家被说得还少了吗?” 周念皱了皱眉,小心地把门缝合上一点。 从她记事开始,就经常会听见外面的一些闲言碎语,说他们家阴气太盛容不下男人。她的外公早逝,外婆的大儿子夭折,她的父亲也早早地离开人间。 如今整个家里,唯一的男性只剩大姨父徐向亭一个人。 偏偏徐向亭深爱苏绣,每天混在女人堆里穿针引线,虽然周念觉得这很正常,但免不了总有别人拿这个取笑他不够有男子气概。 客厅里的声音微弱地传来,大姨急忙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看我属于没有天分的,念念又年轻,工作室里还是老徐撑大梁。其实让念念再锻鍊几年,再让她出去拿奖也不晚呀。” “我明白,但是把老徐也派去参加,万一念念以为我们不信任她的能力……”外婆停顿了一下,劝道,“你有没有跟老徐好好说?千万别让他多心。” 大姨笑了一下:“放心吧,老徐也疼念念,他能理解的。” 外婆还在继续说什么,周念吸了口气,默默地关紧了房门。她转过身靠在门上,目光放空地看着父母的遗照。 他们真的太好了,处处照顾她,唯恐她受到半点委屈。可他们的保护已经变成了一种无形的压力,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一直以来最害怕的就是特殊的优待。因为那总是会时刻提醒她,她是没有父母的孩子,和别人不一样。 就像小学的课堂上,同学问老师:“为什么别的班作文都写《我的爸爸》,我们班却不写呢?” 那时候语文老师慌张地看了周念一眼,用一个蹩脚的藉口把同学骗了过去。事实上周念当时并没有感到伤心,她甚至还在想可以写她的爸爸以前是个军人,他拯救过好多人的生命。 周念闷闷地嘆了声气,感觉自己在别人眼里,就像个被包裹在层层襁褓中的婴儿。而正因为知道他们的良苦用心,她也不能太过直接地提出意见,因为那样他们会更加紧张。 管晓雯说她是叛逆期终于来了,周念想这个说法没有错。 如果他们知道她的微博小号,一定会惊讶地发现,上个月她转发的抽奖信息全是蹦极滑雪之类的极限运动,榆清山徒步反而是其中安全系数最高的一项。 她太需要一些刺激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迟哥回归!(っ·ω·c) 第14章 周念的叛逆期来得比别人晚,爆发程度也比别人隐晦。 她每天照常去新筠苏绣工作室上班,回家后便酝酿如何跟王禾打听迟则安的电话,以及打听到之后她要跟对方说些什么。 思来想去,她决定找藉口询问一些户外知识。等她总算按下发送键的那天,距离榆清山徒步团早已过去半个月,她不禁怀疑王禾可能根本不记得她了。 还好王禾记性不错,他回道:【迟哥昨天进了沙漠,现在恐怕联繫不上。你问我也一样。】 周念只好问完几个问题,接着就无精打采地倒在沙发上,举起手机愣了一会儿,在搜索框内输入了暖峰救援队几个字。 搜索结果很快显示出来,暖峰救援队成立于五年前,和周念想像中不同,队员里虽然有像迟则安这样的专业户外人员和一部分退伍军人,更多的是来自各行各业的普通人。而他们的救援对象也没有特定,大到遭遇自然灾害的受灾群众,小到不慎走失的老人儿童,只要有需要,他们都会和相关部门合作帮忙。 对暖峰有了初步了解后,周念想了想又换了关键词,在暖峰后面加上了迟则安的名字,这下很快便有了新的收穫。 第一条就是一个户外论坛的讨论帖,名为《迟则安加入暖峰了?》。 发帖的楼主写道:【消息来源绝对可靠。听说以后除了带队就主要做救援,谁能来分析分析,这事跟古明的死有关系没?】 周念并不知道古明是谁,但她第一时间便想到了在珠峰去世的那位登山客。许多网友在后面回復,更是印证了她的猜测。 第25页 西池:【除了古明还能有什么原因。迟哥进救援队也好,回馈社会做好事,以后谁也没资格说他见死不救。】 没故事不喝酒:【楼上少装嫩,叫什么迟哥,人家比你年轻。说来说去都怪古明的父母,闹得好像是迟则安害死他们儿子一样。】 闲话三章:【这事迟则安巨冤!他好歹帮忙把遗言带到了,古明家里人完全恩将仇报,先骂他不救人,再骂他没把遗体运下来,最后还跑去人家公司门口拉横幅。我真是开了眼了,他们究竟懂不懂,高海拔雪山搬运遗体也是会有生命危险的?】 皇甫铁牛:【估计他自己也被骂得不好受吧。其实这完全是被道德绑架,他没必要进暖峰,民间救援没工资拿也就算了,设备培训各种花销都要自己出钱,不是个好差事。】 大飞:【你们别把他形容得那么脆弱行不?他进暖峰纯粹只是想做点有意义的事,跟古明的父母作妖没关系。】 周念意识到这件事在户外圈子的影响并不小,否则不至于在网络上也会引起讨论。她皱了皱眉,刚要关掉手机就收到了乔莎发来的照片。 乔莎带去榆清山的相机没修好,但她在之前拍摄的照片倒是幸运地保留了下来。 前几张都是周念的单人照,最后一张则是她和迟则安的合照。 被树干和石笋遮掩的岩洞入口就在他们身后,照片上她和迟则安都安静地注视着镜头,阳光温暖地抚过他们的头顶,分割出明与暗的交际线。 周念望向迟则安漆黑而明亮的眼睛,心想她这场暗恋来得迅速,回味起来却过于绵长,那些一个个小小的瞬间,都在她的记忆里被无限地延伸。 就像她此时看着照片,都能想起那时迟则安说过的所有的话,包括他说话的语气和神情,还有走路时平稳而均匀的唿吸声,一切都像昨天才刚发生的那样歷歷在目。 · 回到苏城后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八月。 日子一天比一天炎热,周念却再也提不起勇气去找王禾。她又缩回了那个温吞的壳里,想做任何决定都要犹豫许久,害怕自己无意间的举动会引起周围人的特别关注。 八月下旬的某天,轮到周念到展厅里表演现场刺绣。在展厅和后厅工作对她而言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体验,因为总会有游客不时围过来参观,每当这种时候她都特别紧张,害怕自己一不小心出了差错,害人以为这里的绣师水平不过如此。 中午刚过,杨新筠来了一趟工作室。 杨新筠在她身后站了一会儿,忽然问:“今天早上方家妈妈打电话来托我问问你,淮晏是不是惹你生气了?” 周念手一抖,落针时差点没压准边,她怯怯地摇了下头:“阿姨为什么这么问?” “她也没讲清楚,就说淮晏最近好像不急着想你去燕都了。”杨新筠嘆了声气,“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也不好多讲,但是偶尔你可以主动联繫一下淮晏,现在这个社会啊,这么好的男孩子不多了。” 周念嗯了一声,从花瓣的中间起第二批针,依次将线绣进上面一批的空白处。 杨新筠忍不住问:“怎么啦,淮晏真的欺负你了?” “没有。”周念想了想,干脆停下手里的活,“外婆,你希望我嫁给方淮晏吗?” 杨新筠一愣,看着她微微垂下的眼角,感觉周念此时的眼神怎么看都充满了委屈,她一时拿不准该怎么回答,最后只能说:“不管是淮晏还是别的什么人,外婆只希望你嫁给对你好的人。” 周念咬紧下唇,不知该如何接话。 这些天里她一直在反思,会不会是她太矫情,明明已经拥有了疼爱自己的家人,却还希望他们能够用更普通的态度对待她,就像她明知方淮晏会对她好,却无法接受他们彼此并不相爱。 见她面露疑惑,杨新筠忙说:“没关系,你如果实在不喜欢淮晏就算了,千万别委屈自己。” 外婆话音刚落,就有几位游客进了工作室参观。杨新筠拍拍周念的肩去了后厅,没再当众聊这件事。 周念低下头继续绣花,她听见大姨父徐向亭正在跟游客介绍:““这幅松石长青是仿照古画绣成的,做成屏风摆在家里很气派。” “你们这儿是人工绣还是机器绣?要是机器可不值这个价钱,七万多呢。” 徐向亭说:“一针一线全是人工,三位绣师花了半年才完成。各位可以来这边参观一下,了解了解我们苏绣具体是怎么完成的。” 游客们小声商量几句,最后派出代表说:“我们考虑考虑吧。” 这句话的潜台词其实就是嫌价格太贵,别说徐向亭了,就连周念都听得懂。 游客们的脚步声渐渐传向门外,她松了口气,正准备再换一种颜色的线,徐向亭的声音就从前面传来:“先生,想看点什么?” 原来店里还有一位落单的客人。 那客人回答说:“我想给姥姥准备份生日礼物。” 带着北方口音的低沉的嗓音,和周念记忆中一样充满了磁性。她心中一颤,不敢抬头去确认,双手却情不自禁地停了下来。 她愣愣地盯着指尖握住的那根红线,心想不可能,一定是她听错了。 第26页 徐向亭问:“刚才那幅松石长青您喜欢吗?寓意好,适合老年人。” 客人笑了起来:“这恐怕不行,我姥姥觉得她自个儿年轻着呢,送这个她得骂我。其实我想问问,你们店里能不能绣人像?” “当然能,仿真绣是苏绣的一个重要分支,先生您这是选对了。”徐向亭考虑了一下,又说,“这样吧,您跟我们的绣师直接沟通好吗?” 整个工作室里,除了徐向亭本人以外,最擅长仿真绣的人就是周念。她听到这里,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果然很快,徐向亭带着客人走了过来:“念念,你跟这位客人……” 他话还没说完,男人的声音就从头顶传来:“哟,小裁缝?” 这个称唿一出,周念就知道,肯定是他。 她唿吸一滞,僵硬地抬起头,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迟则安标志性的古铜色皮肤。他眼中藏着意外相逢的惊讶,笑笑地望着她。 一个月不见,迟则安看起来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头髮比之前剪得更短,特别是两侧推得格外平,衬得他的五官轮廓更加硬朗,光是站在那里,就能感受到他身体里蕴藏的蓬勃的生命力。 徐向亭很意外:“您认识念念?” “啊,我们之前一起……”迟则安正要回答,就看见周念蹭的站了起来,动作之快吓得他后面的话也没了声。 周念顾不上久别重逢的害羞,磕磕巴巴地说:“迟、迟……迟则安,你你过来我们谈一下吧,看你想绣……绣多大的。” 迟则脸一脸茫然,他记得周念以前说话不结巴,而且这姑娘以前不都老老实实管他叫迟队吗?怎么突然之间就直唿全名了? 周念转身朝屏风后的沙发走去,边走还边偷偷沖他眨了眨眼睛,示意他赶紧跟过来。 迟则安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跟了过去,等到确认徐向亭听不见他们说话了,他才笑了笑问:“怎么了你这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绑架了,悄悄跟我传递信号让我报警呢。” 周念不好意思地扯了下裙摆:“迟队。” 迟则安嘴角一抽:“徒步都结束了,就别叫迟队了。”接着他总算反应过来,拖长声调哦了一声,“你是瞒着别人去登山的?所以刚才把我说漏嘴?” “嗯。”周念小声地回答道。 这个结果实在出乎迟则安的意料,他有些好笑地盯着周念,想起最后一次见面时,她突然出声帮他解围,感觉在那一瞬间他的直觉果然没有错。 “你这小姑娘,”他看着她不知为何羞红了的脸,揶揄道,“不老实啊。” 第15章 从小到大,周念第一次听人这么评价她。 她有些不服气,想反驳却找不到合适的词彙,最后只能请迟则安坐下,然后假装公事公办地跟他商量定制的绣品。 然而事实证明,她确实不太老实——至少她的眼睛总是控制不住地往迟则安身上黏,活像那儿有一块巨大的磁铁在吸引它们。 从他看上去扎手的黑色短髮开始,掠过线条分明的下颌,再到能隐约看见肌肉轮廓的上衣,周念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迟则安的手上。 他一手握住手机,一手自然地垂放在身侧。 然后她就拧紧了眉,看清迟则安右手背上有一道新的伤疤,像是被什么细长的东西给勒出来的。 又受伤了?她心里泛起嘀咕,怀疑以他的性格来说,那道伤疤肯定没有好好处理过。 迟则安没有留意到身边的偷看,他目光低垂看着手机里的照片,几分钟后把手机放到桌上:“这张行吗?” 周念一愣,迟疑地问:“……这是你姥姥吗?” 身披灰色披肩的老人怀抱白色的小哈巴狗,看背景陈设应该是在家里,她坐在一张美式沙发上,戴了一整套的翡翠首饰,看起来富态而慈祥。 虽然脸上已经不可避免地出现了皱纹,但她的皮肤却仍然光亮而白皙。 白皙,周念默念一遍这个词,然后打量了迟则安一眼。 迟则安舌尖顶住腮帮愣了几秒:“你什么意思?我又不是生下来就黑,小时候白着呢。” “这样啊。”周念紧张地吞咽了下,可迟则安刻意强调他也是白过的人,又让她有点想笑。 迟则安大人有大量不跟她计较,手指在桌上比划出大小:“像这么大的需要绣多久?” 周念算了一下:“如果一个人绣的话,赶赶工最快两个月能完成。”话刚说完她就忐忑起来,万一迟则安嫌太慢不绣了怎么办? 可她又不想胡乱作保证,毕竟苏绣就是项慢工出细活的行业。况且老人的皮肤有皱纹,难度比绣年轻人要高,想要成品效果栩栩如生,针法上就更为讲究。 还好迟则安只是笑了笑:“就定三个月内?反正我也不急。” 等价格也商量好后,周念鼓起勇气问:“那你可以加我微信吗?” 迟则安看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周念连忙解释:“得把照片发给我呀。” “……我没说不行,”迟则安奇怪地说,“我是想问,需不需要多给几张当参考?我这儿还有她的视频,一起都给你?” 第27页 “好呀。”周念声音软软的,感觉自己的暗恋史或许可以载入史册了,好不容易加到暗恋对象微信的时候,竟然还附赠了他姥姥的照片和视频。 迟则安在手机上点了几下,让她直接扫二维码添加好友。 他的微信名就是本名,头像是一只养得油光水滑的成年金毛犬,对着镜头咧开了嘴,看起来傻乎乎的。 周念愣了一下,问:“这是你的狗吗?” “我爸妈的。” 周念哦了一声:“挺可爱的。” “也就脸能骗人,一出门就怂,”说到这里,迟则安皱了下眉,指着手上的伤说,“喏,前两天我熘它,结果它被一条小狗吓得到处乱窜,差点没拖住。” 原来是遛狗时被狗绳给勒的,周念稍微放心了点。 闲聊几句,眼看着就到了该离开的时候。周念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她还能用什么藉口让迟则安在这里多留一会儿,只好起身慢吞吞地送客。 把迟则安送到门外,她问:“到时候绣完了,是帮你寄到燕都吗?” “我过来拿就好。”迟则安说,“反正这几个月我经常会来苏城,提前两天通知就行。” 周念心中一动:“你会经常来?” 迟则安停下脚步,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所幸最后他还是问:“上回吃饭我中途走了,王禾有说我去做什么没?” 周念点头,他又说:“嗯,那告诉你也没关系,苏城这边有支新建的救援队,每个月我会过来帮忙培训几天。” “也是暖峰吗?”她问。 迟则安略感惊讶:“他连名字都说了?” 周念顿时没了声,王禾没说,是她自己从电台里听来的,可她怎么好意思让迟则安知道。 迟则安打量着她游移的目光,没明白刚才那句问话哪里出了问题,才会导致她脸颊微红。不过他转念一想,又猜可能是被太阳晒的,毕竟她皮肤太嫩,经不起晒也是正常现象。 按理来说,该交待的都交待清楚了,接下来他只需要等三个月然后过来取绣品就行,可刚才多看了几眼,迟则安又觉得不能就这么走了。 今天周念没有穿旗袍,而是穿了一条荷叶边的半袖连衣裙,颜色类似于某种红色,他也说不出具体的,只是从堂姐那儿偶尔看到过,听说是今年的流行色。 乍眼一看,周念其实和城市里的女孩儿们没什么区别。她会买一条时髦的连衣裙,再搭一双合适的高跟鞋,就连长到耳下的短髮也吹得蓬松自然。 可不知为何迟则安此刻看着她,却总是想起第一回见到她时的场景。再联想她一个人偷偷参加徒步团,连熟悉的人面前都会慌乱地试图掩饰过去,他就总觉得…… 她其实很孤独。 就像她现在站在那里,瘦弱的身体轻轻地靠着门框,一只脚往外踏出,随时都可以走出来,可她偏偏又用一只手扶住了门把,纤长的手指紧紧地抓住不放。 迟则安想了想,问:“明天有时间没?要不要来训练基地玩儿?” 周念一瞬间以为听错了,直到他又问了一遍:“来不来?” “来。”周念心花怒放。 · 第二天早上,天公不作美,天还没亮就下起了小雨。 周念心里却放了晴,她跟姨父请了假,一大早就搭地铁去往城郊的方向。 考虑到是去训练基地,她今天没有再穿旗袍或连衣裙,而是换上一身白t牛仔裤和板鞋的搭配。出站前周念又拿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看了一下,确认精心化好的裸妆依旧完美,便只补了补口红便完事。 出了地铁口,她刚往路边张望了两眼,就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 迟则安就在离她不到十米远的地方,开着一辆面包车,他摇下车窗笑着说:“救援队的车,委屈一下?” 周念小跑过去,她才不觉得委屈。 整辆车里也只有副驾好坐人,后面两排都堆满了纸箱和编织袋,她好奇地看了一眼,迟则安便解释说:“都是训练的器材,刚买回来的。” 周念问:“今天下雨,你们还训练吗?” “当然练,”迟则等她系好安全带,一脚踩下油门,“双休日人员比较集中,不过今天主要是讲急救知识,不在室外也没关系。” 周念眼看着面包车拐上了一条辅路,又问:“基地很远吗?” “再开二十来分钟。城区里面找不到合适的场地,救援队又穷,不就得往偏僻的地儿跑?”迟则安笑了一下,坦然地说出事实。 二十多分钟后,面包车在路边停下。 周念往外看了一眼,发现迟则安没有说错,这里的确足够偏僻,远处甚至已经能看见农田。 而他们停车的位置旁边,就是一处破旧的厂房。 厂房的外墙斑驳,裸露的钢筋连接在几幢旧楼之间充当桥樑,院子里的泥地勉强被压平,墙角的野草更渲染出几许荒芜的气息。 生锈的大门外挂着一块崭新的牌子,暖峰救援队苏城支队训练基地。 周念一时有些诧异,她原以为训练基地会像读书时参观过的消防基地一样,虽然不太豪华,但至少不是像现在这样,看起来随时都会面临拆迁的命运。 第28页 迟则安按了声喇叭,很快便有不少人从里面跑出来。 领头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他一眼看到坐在副驾上的周念,脚下一个趔趄,回头便喊:“我的天!迟哥带了妹子!” 紧随其后的中年人赶紧围过来,痞里痞气地笑着说:“你这不合适吧,带姑娘算几个意思?” 周念在起闹声中侷促地不知该如何回应,迟则安瞪了他们一眼:“省点力气,先搬东西。” 大家一拥而上,接龙似地站好位准备接手,只不过每一个人都按捺不住好奇,偷偷地往周念这边张望。 迟则安直接把椅背放倒,长腿一跨到了后排:“他们都是开玩笑,你不想理就别理,不用在意。” “我知道,”周念把头髮捋到耳后,“要我帮忙吗?” 迟则安笑了起来:“这么多人在,还用你动手?先坐着吧,等搬完东西再下去,免得撞到。” 周念也笑了笑,她不敢明目张胆地侧过身看他,只好偏过脑袋用车里的镜子看。 迟则安半蹲在车上,动作利落地把东西往外递,周念发现她喜欢看迟则安搬运重物的样子,因为那时他手臂的肌肉会自然地绷紧,显得十分有力。 周念怀疑就这么一个简单重复的动作,她能看上一小时都不会厌倦。 然而事与愿违,还没到三分钟,迟则安就忽然抬起头,黑色的眼睛在雨天也格外锐利,他一眼就注意到不对劲。 “你老盯着我做什么?” 周念:“……” 第16章 周念往后一缩,整个人躲到了椅背后面。她个子本就不高,蜷成一团后更加娇小,像只受到惊吓的小动物,只有眼睛还在不安地眨着。 偷看被人发现,对她而言实在过于羞耻,转瞬之间整张脸便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我……”她嗫嚅着张了张嘴,说不出多余的字。 周念不安地抠着座垫上一块破皮的洞,似乎打算就地取材,挖出一个洞让自己钻进去。 迟则安被她一惊一乍的反应给搞煳涂了,他纳闷地把一袋救生毯递到车外,冥冥之中福至心灵,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等会儿。”他冲车外的人示意暂停,然后一手扒住副驾的椅背,上半身往前探了过来。 感觉到左侧传来男人的体温,周念连忙往旁边挪了几寸。 迟则安在驾驶座旁的盒子里翻找一会儿,从里面掏出个东西递到她眼前:“干坐着挺无聊的,拿去玩儿吧。” 周念侧脸对着窗外,用眼角余光悄悄瞥一眼他手里的东西,然后就呆住了。 一个俄罗斯方块游戏机。 周念心中百感交集。迟则安见她没动,格外体贴地帮忙打开开关,熟悉的音效瞬间带她回到了童年。 她红着脸接下:“谢谢。” 迟则安笑得相当欣慰,自以为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帮她打发时间,完全没有意识到她如果真无聊大可以玩儿手机。 没办法,他经常出入没有4g信号的无人区,没能患上手机依存症。 周念把游戏机翻来覆去看了看,这游戏机显然有些年头,黑不熘秋的塑料壳背后粘着胶布,屏幕上有几处划痕,左下角摔缺了一块,真亏它还能顽强地坚持到现在,也算是游戏机中的长寿机了。 长寿机外表不怎么样,运行速度却相当流畅。 周念无奈地低下脑袋与它作伴,看着黑灰色的格子一排排地消除清空,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她花半个小时煞费苦心化的妆没人在意,她特意搭配的清爽造型没人表扬,好不容易偷看了半天被当场捉到,不料换来的只是一个不解风情的游戏机。 越想她就越沮丧,可要她像其他人那样明目张胆地说“我喜欢你”,她又实在说不出口,光是想一想那几个字的发音,都让她的整颗心脏快要爆炸了。 像是为了印证她确实走进了一条死胡同,一格格累积的小格子终于走到了顶,游戏结束。 周念愣愣地盯着屏幕,感觉这不是个吉兆。 右侧传来开门的声音,打断了她的玄学时间。周念转过头,看见迟则安把一块木板铺在地上,招手让她下车。 周念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物资搬完了,其他人都已经走了。 她把游戏机放回盒里,侧过身看见原来车门外面有一排坑坑洼洼的水坑,如果不是地上垫着木板,她一脚下去鞋子就遭殃了。 车外的雨势渐大,迟则安抹了把脸说:“没事,直接踩。”说完他还特意往木板上踩了一脚,亲自向她展示木板的承重绝对没问题。 周念看他踩完又往后站回到泥地里,知道这块木板是他专门为她铺的,愈发感觉这人细心的时候倒是蛮细心,可一旦粗心起来简直让她头疼。 下了车,周念从包里拿出雨伞撑开,正想叫迟则安一起过来躲雨,就看见他大步往厂房走去,她哽了一下,默默把伞收了起来。 夏天的雨落在身上带来清新的凉意,也润湿她的头髮和肩膀,周念小跑几步追上迟则安,和他并肩往最近的一间厂房走去。 “雨有点儿大,”迟则安问,“你怎么不打伞?” “……”周念快被他气死了。 第29页 还好厂房离得不远,不然她恐怕得被“要不要再把伞拿出来”这件事给纠结死。 厂房大门早已不知所踪,周念跟着迟则安进去,立刻被里面的环境给吸引了。 这应该是一处废弃的工厂车间,层高差不多有十来米,钢筋横樑野蛮地架在天花板上,由上往下分为了三层的空间,每层的护栏都经过后期重新加固,长长的绳索从最顶层垂下,尾端系在一楼的柱子底部。 许多周念叫不上名的训练器材摆放在一楼,她留意到靠西的一整面墙被改造成了攀岩墙。不过此时没有人在训练,二楼传来闹哄哄的人声,大部分人明显都在上面。 一上二楼,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俩身上。 一位年纪稍长的男人问:“小迟,这是你的……?” 周念停下脚步,无措地看向迟则安。 她处于左右矛盾的困境里,她钟情于他,却并不希望被人误会。 那些深埋于心的情愫如同被噼成六十四丝的线,又轻又细,似若无物地盪起在空气之中,只有等阳光抓住那一点点光泽,才可以穿过绣针,慢慢地在绸缎上聚少成多,等到成形之后,方能被人窥见。 如果在没有说破之前就被摆到光天化日之下,结果只会让她难堪。 迟则安似是察觉到她的怯意,转头看她一眼。室内开着灯,她躲在他的影子里,一手侷促地握住另一只手腕,露出来的皮肤白得像雪,显得清冷而无辜。 “她叫周念,跟过我的徒步团,今天过来参现。”迟则安平静地介绍,“都别乱猜。” 那人哦了一声,大概也是看出了周念的内向,沖她友好地笑了一下,便没有再多问。周念松了口气,朝大家露出笑脸。 二楼改造成一间教室,黑板课桌一应俱全,只不过这会儿课桌都被搬到墙角留出一大片空地,中间地上放了一大一小两个急救模拟人。 迟则安拉过一把椅子让周念坐下,自己则坐到旁边的桌上,长腿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地:“晚点想玩攀岩吗?上完课就你带去。” “嗯。”周念见刚才说话的男人走到模拟人那儿蹲下,又问,“不是你给他们培训吗?” 迟则安弯下腰说:“他是医生,更专业。等下需要讲实际救援才轮到我。” 周念点了点头,见教学已经开始便没有再说话。 在场除了她和迟则安以外还有十一个人,清一色全是男人,高矮胖瘦都有,每个人对急救知识的掌握程度也不相同。 那位医生像上课一样,把需要紧急处理的情况分为几大种,再分门别类地具体讲解对应的抢救措施。 虽然周念只是来参观,但听得倒很认真,时不时流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这些知识迟则安好几年前就掌握了,他坐在这里还有个任务就是观察其他队员的培训情况。 苏城的救援队才刚成立,在场除了几个组织人员以外,都只是报了名的预备队员。很快他便留意到,有几个人频频地打起哈欠。 他记住那几个人的名字,知道这种态度肯定不能通过最后的考核。 救援不是儿戏,容不得一丝马虎。 最基础也最枯燥的理论知识讲完后,迟则安走到教室中间,省掉了无用的开头,直接进入主题。 “实际救援的情况里,伤者所处的环境各不相同,这就需要救援人员给出充分的判断,避免造成二次伤害。”他蹲下身,手掌覆盖在模拟人的头部,“以我上回在大槐沟救出的伤者为例,当时他的头卡在石缝之间,由于山体滑坡,石缝上方有落石隐患……” 周念定了定神,想起在电台里听到说大槐沟失踪事件里,有一位伤势较重的患者被送往医院抢救,想来应该就是迟则安提到的这位。 意识不清、肋骨骨折、胸腔内出血,一个接一个惊悚的描述从迟则安口中源源不断地出现,听得周念不寒而慄。 周围传来轻声的惊嘆,迟则安却始终保持着镇定的语气,直到讲完整个营救过程才停下:“有不清楚的地方没?” “那人抢救过来了吗?”有人问。 迟则安摇头:“没有。” 周念心中一颤,第一时间便望向迟则安。 他还是和平常一样,脸上看不出多余的表情。可是周念依旧还是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一些被压抑的情绪。 他的眼睛长得很好看,瞳孔的颜色比常人更深,而此时此刻周念却忍不住想,会不会是因为他看过太多不幸,才会生出一双宛如无底深潭的眼。 不知不觉之间就到了中午,上午的急救培训暂时告一段落。 迟则安走过来问:“想现在玩儿攀岩,还是下午再玩儿?” “都可以。”周念站起身,她想说点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那带你去吃午饭。” 室外的雨已经停了,天依旧灰濛濛的,两人从厂房后面沿着土路往西走了几十米,在公路附近一家面摊前停下。 迟则安扬扬下巴:“附近只有这个。” 面摊的顾客大多是来往司机和周围工厂的工人,周念站在摊前就能闻到里面呛人的烟味,还能听到夹杂着当地脏话的说笑声。 第30页 周念没什么胃口,只要了小份的汤面,迟则安则选了大份。 “大份的少放糖,”他专门嘱咐了一句,想了想又看向周念,“打包带走?” 她赶紧点头,等面煮好了就一人一纸碗提着回了基地。迟则安知道她怕生,便找了没人的角落和她面对面坐下。 用筷子将面拌匀,周念心不在焉吃了一口后,终于按捺不住。 “迟队,”她小心翼翼地说,“大槐沟那位游客没有救活,你会很难过吗?” 第17章 迟则安有一瞬间的愣怔。 他放下筷子,揉揉眉心:“为什么这么问?” “感觉?”周念的声音小了下去,“我猜的。” 其实也不是全靠猜测。周念记得外婆曾经讲过,她父亲曾经从倒塌的房屋里挖了三个多小时,好不容易才救出一个奄奄一息的小婴儿。 “最后还没送到医院就不行了。你爸爸好多天都缓不过来,总想他如果能快一点,孩子说不定还有救。” 回忆往事,外婆万分唏嘘:“他是人又不是神,怎么可能做到。” 父亲去世的半年前,周念家里出过一件大事。 那时周念跟妈妈住在绣品街,爸爸所在的武警部队离家太远,只有周末才能回来。 可有段时间他却经常待在家里,日渐消瘦的同时变得更加沉默。与此同时家里经常会有陌生人拜访,有些人爸爸妈妈会邀请他们进来,有些拿摄像机的却被拒之门外。 等到长大了周念才慢慢懂得,原来在一次任务中,父亲现场指挥的营救过程被记者拍了下来。 那是一场死伤惨重的高速连环车祸。尽管他们拼尽全力,依旧有许多人在救援过程中就离开了人世。 新闻出来后,舆论一片譁然。 不明真相的观众指责救援不力,矛头直指周念的父亲,更有遇难者家属将责任都怪罪到他身上,要求有关部门给出一个说法。 十几年前的网络不如现在发达,然而光是媒体的口诛笔伐就足以让这个家庭陷入深渊。父亲在家休息了很久,直到调查结束确认他没有任何责任,才总算回到工作岗位。 两个月后,他不顾自己的安危,为了救出一对年轻夫妻而牺牲。 仿佛讽刺一般,半年前将他推到风口浪尖的记者们,半年后笔锋一转用最哀痛的文字来赞美他。 每当外婆提起这事,都会边哭边抱怨:“他们害了他。” 如今想来,周念怀疑她之所以会在饭桌上替迟则安说话,或许是源自于她自己的一种应激反应。 人们总是喜欢歌颂奇蹟,却时常忘记当不幸已经发生,剩下的往往便只有尽人事听天命。 周念看着飘起油花的纸碗,心中唏嘘不已,她不希望迟则安像她父亲那样,背上沉重的心理枷锁。 一是因为她喜欢他,二是因为她见过悲剧的诞生,更体会过因它而产生的漫长的钝痛。 迟则安慎重地思考过才说:“相比难过,更多的是遗憾。” 周念抬头,细细的眉毛拧成不解的角度。 “大槐沟的徒步路线是沿河岸从低往高处进行,两边都是几乎呈直角的山壁。但它地形特殊,从高空往下看是一个葫芦形,最窄的位置只够一个成年人通过,也就是我们俗称的一线天。” “秋冬季节大槐沟是热门路线,但夏天山里雨水充沛,”他把两根筷子的尾端併拢,只留出一条小缝,“上游一旦下雨,水流通过一线天时会在短时间内发生暴涨。” 周念问:“水势太急的话,就算会游泳也容易被沖走,是这个意思吗?” “对。而且他们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迟则安沉声说,“他们怕山上有落石,就把营地选在离河不远的位置,水一来根本没有时间逃生。” 如此一来,周念便明白他为何会说遗憾。 如果那队驴友能够更谨慎一些,这原本是可以避免的结局。 迟则安苦笑一下:“现在户外旅行热度高,许多人一知半解就加入进来,各种匪夷所思的事经常都会发生。” 周念说:“所以你带我们的时候要求才会那么严格。” 提起榆清山之行,迟则安就哭笑不得:“别提了,刚开始被人怼就算了,一个入门线路居然能闹出掉进岩洞这种事。” 他脸上写满了心有余悸,显然被新手团莽撞的风格吓得不轻。 相比迟则安的痛苦,周念却笑笑地眯了眯眼,她太喜欢在榆清山度过的三天两夜了。那就像一场惊险而美妙的梦,带她见到了从未想像过的美景。 · 吃过午饭,基地缺少的车间大门正好送到,周念坐在旁边看他们忙碌,感觉救援队简直就是白手起家。 装大门自然有专业的安装人员负责,不用迟则安动手。他干脆退到一边给周念介绍,等这支救援队正式成立之后,他们会跟苏城的消防武警等部门一起,在大家需要的时候提供帮助。 “有民间的力量,官方的压力也会小很多。”迟则安想了一下说,“不过还是希望你用不上。” 周念认真地说:“希望大家都不用。” 一阵电钻的噪音响起,迟则安捂住耳朵大声问:“你说什么?” 第31页 周念也捂住耳朵,朝他靠近了点:“我说!希望大家都不用!” 迟则安愣了一下,片刻笑了起来:“是啊。” 他的笑容里有几分无奈,周念想起论坛上关于他的讨论。如果迟则安没有去过珠峰,或者他没有遇到那位叫古明的登山客,那么他还会加入救援队吗? 读书时大家都参加过义务劳动,帮环卫工人清扫大街,又或是去养老院献爱心,但那些都只是听从学校的安排而已。 一次两次是新鲜,要想长年累月坚持下来,并非一件易事。 周念看着迟则安的侧脸,他鼻樑高挺,眼窝很深,因此目光总是显得坚毅,比她见过的任何男人看上去都更让人安心。 能拥有这样的眼神,一定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挑战自我之中,才能锤鍊出那些周念身上所缺乏的品格。 就像她在榆清山那晚看到的那样。 临危不乱、冷静沉着,以及等危机解除之后,才爆发出来的隐忍多时的怒火。 他生气的时候兇巴巴的,可是没过一会儿就云淡风轻地放下,还会跟周念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迟则安身上所展现出来的一切,都让她打从心底里感到羡慕。 所以她愿意相信,就算他从来没有见证过雪山之上的死亡,他也一定会在别的地方,以另一种方式传递出他的善意。 · 大门安装完毕,迟则安如释重负:“耳朵都快吵聋了。” 周念眨眨眼睛:“其实我们为什么不去楼上呢?” “……这个问题问得好。”迟则安难得无话可说。 周念被他难得的窘迫给逗乐了,单薄的肩膀抖得停不下来。 “又笑。我想起来了,以前我跟王禾说话,也是你在旁边笑。”迟则安后知后觉地算起旧帐,“你成天看起来不声不响,是不是都偷偷摸摸看别人的笑话呢?” “我哪有。”周念小声抗议。 “早该看出你不老实,亏我一开始还夸你好姑娘。”迟则安起身往攀岩墙走去,“来吧好姑娘,迟队带你玩儿攀岩。” 周念跟过去,远远地看见他扔了个什么东西过来。她顺手一接,发现竟然是一双防滑手套,虽然比她的手大一些,但也能起到保护的作用。 “谢谢。”她红了红脸。 迟则安拿出装备:“不用谢,绣师的手需要特别保护,是吧?” 周念嗯了一声。有过桥降的经验,攀岩的保护设备于她而言也不陌生,她上前一步,让迟则安给她穿安全绑带。 这是继桥降之后的第二次,周念却比第一次时还要紧张。 她听话地依照他的指示,叫抬脚就抬脚,叫伸手就伸手。要说哪里不同,也就是不敢再一直偷看他,毕竟上午才被抓过一回现场。 整个过程周念乖得不行,连唿吸都不敢大声。 迟则安笑她:“怎么跟个洋娃娃一样。喘喘气,别憋过去了。” “才不会。”周念嘟哝一句。 救援队里全是男人,买的安全绑带都是大号。可周念的腰肢盈盈一握,绑带在调节扣里比别人都要多绕半圈,导致迟则安不得不帮她特地重新调整位置。 “上回用小号的还不觉得,”迟则安忍不住嘀咕,“你真是特别小一只。” 周念无力吐槽一只是什么奇怪的量词,她只想快点把绑带穿好,不然她真的要憋过去了。还好迟则安不是磨蹭的人,很快他便拍拍她的肩,示意她活动一下,确认不会太紧。 “没什么问题。”周念试过觉得可以,立刻仰起脖子往上看攀岩墙。 迟则安替她选好线路:“最左那条难度最低,你先观察抓点……” 话没说完他就忽然停下,然后看了看室内的灯光,又看了看窗外再次落下的雨。这里没有太阳,可这时周念连脖子都透出了淡淡的粉色。 “然后呢?”软绵绵的声音适时响起。 迟则安顿了顿,迟钝的神经终于收到了一些暧昧的信号。 算上这一次,他亲眼目睹过她三次脸红。 第一次,是他没有预兆脱掉上衣,那次可以看作是正常的害羞。第二次,是周念站在外婆的工作室外送他,也可以认为是阳光太毒辣晒出来的。 至于第三次,迟则安在心里问自己,如果理解成因为攀岩而兴奋,会不会…… 有点说不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迟哥:你为什么一见我就脸红? 念念:可能是过敏叭_(:d」∠)_ 第18章 攀岩是一项极为考验力量与协调性的运动,周念在长跑中练出的耐力,在这一面高墙面前也发挥不了太大作用。 哪怕迟则安为她选了最简单的一条路线,在到达顶点之前,她就先喘着气朝下摇了摇头,示意无法继续。 顺着绳索滑下,运动之后周念的脸蛋红扑扑的,唿吸有些急促。 “好难啊。”脱下装备后,她手撑住膝盖,仰望自己下撤的位置。 看起来也没多高,真的只有实际攀爬之后才知道有多累。想想迟则安能把乔莎从洞底背上来,这个男人的体力与运动技巧恐怕比她想像中还要可怕。 第32页 迟则安笑了一下:“已经很不错了。你上肢力量太弱,有兴趣的话可以多练练。” 周念取下手套,擦了擦鼻尖上的汗水,见迟则安已经准备把东西都收起来,心中有些许疑惑。她原以为迟则安会亲自示范一遍,毕竟他刚才拿出来两套装备,有一套应该是留给他自己用的。 然而迟则安只是看了眼时间,便叫上队员继续回二楼培训去了。 下午的培训依旧是以理论为主,只不过从急救知识换成了救援活动中的方案统筹、资源部署甚至信息记录等内容。 迟则安为此专门准备了一个ppt,如果把场景换成正规的教室,不知道的人或许会以为这其实是一门开设在大学里的专业课。 有人提问:“今天就只上课?这些东西列印下来自己看不行吗?我们要去救人,难道不该多学习怎么用设备或者具体的救援方法?” 他的话得到了部分人的贊同,许多人认为坐在这里听一个有丰富经验的专业人士讲理论知识,实际上是在浪费时间。 “那些是后面的培训内容。救援不能光靠力气和技术,更多时候需要动脑。”迟则安淡淡回道,“现场永远会比你想像中更加混乱,不知道具体救援步骤,听不懂指挥调度,那么去了也只能添乱。” 他双手撑在桌上,望向众人:“我清楚各位都是怀着一腔热血来到这里,但无论任何时候,我对你们的第一个忠告,永远都是先冷静下来。” 周念专注地看着迟则安。 这一刻他的身影与营救乔莎时的身影重叠起来。她记得当晚她处于慌乱之中,王禾虽然刻意压制,但也显然慌了神。 当时只有迟则安是冷静的,如同无坚不摧的顶樑柱,支撑着他们那些以担忧和焦急而散乱的情绪。他能快速地勘察环境,理智地採取措施,在那么紧张的时刻,他的心态和头脑先于身体而行。 一个强大而聪明的男人。 周念甚至想像不出,他会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变得惊慌失措。 · 太阳下山前,当天的培训全部结束。 周念听见有几个人在互相交流,大概还是觉得这和他们来时期待的培训不一样,商量着退出救援队。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迟则安收拾好东西:“送你回去?” 周念站起身,感觉今天她好像也没干什么,但这一天却过得格外充实。她小心翼翼地端详着迟则安的表情,不确定他有没有听见刚才那些人的对话。 坐上面包车,周念边系安全带边问:“他们明天还会来吗?” 迟则安关上车门:“有些不会来了。” 他说得很肯定,仿佛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周念只旁观了一天,就能感觉出救援队组建的不容易:“那你也别太失望啦,以后肯定还会有新人加入的。” 迟则安听出周念在用她的方式安慰他,尽管他早已习惯成员退出的情况。不过他没有多加反驳,只是笑着点了下头,然后把车开上了主路。 今天他原本是想教教周念。这个女孩儿的内心不像她外表那么柔弱,否则桥降的时候她不会表现得那么镇定。所以迟则安本来的计划,是趁中午休息时多跟她玩一会儿攀岩。 可是当他意识到周念对他的好感之后,就知道他需要悄无声息地拉远与她的距离。 人在相对陌生的环境里,很容易对人群中的领导者产生依赖心理。自从大学时开始兼职做领队以来,迟则安面对过太多次类似的情况。 堵在面前不让他走的、明里暗里跟他找话说的、做任何事都想跟他一起的,五花八门的情况总结下来,足够他出一本《户外搭讪手册》。 经验丰富的户外爱好者都会如此,更何况是周念这样的新手,会产生雏鸟效应并不奇怪。 只不过她表现得比别人委婉,所以他才一时没有察觉。 但迟则安想,这充其量只是一点好感而已。就像以前在榆清山直接问过他“给不给睡”的那位豪放姑娘,回到城市之后就迅速失去了对他的兴趣。 他把这归纳为一种特定环境中出现的错觉,清楚如何处理才能更妥善——慢慢拉远距离,等到她们回过神来,自然而然就不会再把他放在心上。 快到地铁站时,迟则安问:“你家不是在郊外吧?离地铁站远吗?” 周念不明所以,认真地回答:“市中心呢,离地铁站走路两三分钟就到了。” 迟则安想了一下,算出她到家也不过七点多,大城市的市中心治安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等车开到地铁站时便停了下来。 “注意安全。”他还是多嘱咐了一句。 周念没想太多,眉眼弯弯地跟他说了再见,刚下车又转过身问:“姥姥的礼物正式开始绣之前,要不要再商量一下细节?如果下次你来的时候,有时间的话……” 夜幕初临,路边的灯光在她眼中闪耀着期待的光芒。 迟则安无声地嘆了口气。 他不擅长应付周念这样的女孩儿。她安安静静不给人添麻烦,说话轻声细语,一举一动也不张扬,连提出见面的要求都表现得足够含蓄。 她属于容易让人生出保护欲的类型,这种类型会让人不忍心去伤害她,更何况迟则安见过她哭的样子,他就更加不想拒绝得过于明显。 第33页 于是迟则安假装思忖片刻,笑着说:“细节就交给你定吧,你是专业的。今天之后肯定会有人退出救援队,可能会影响到下次培训计划,所以时间暂时定不下来。” 周念失落地垂下睫毛,背在身后的双手拧紧,却还是露出了体贴的笑容:“那等你想看绣品的时候,给我打电话就好啦。” “……嗯。”迟则安点了下头,“那我先走了?” 周念站在车外向他挥了挥手,等面包车开出去一段距离后都没有移开目光。 迟则安从后视镜里看到她孤零零站在路边的身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很懂事,听出他可能不太方便,就没有再多问一句。 这让他有点烦躁,感觉像是做了件坏事。 · 从培训基地回来之后,周念的生活又恢復了平静。 她开始着手准备迟则安订制的绣品,将姥姥的照片按照绣品需要的尺寸列印出来,仔细观察皮肤细纹的走向,身上衣着的材质纹路,怀里那条小哈巴狗的神态,还有房间里的装饰风格。 这张照片里的元素诸多,需要採用的绣法也相应增加。 背景里的鲜花得用套针,人物皮肤与小狗毛髮则需要用乱针,姥姥烫的大卷用旋针可以表现得更好…… 她一样样地分析记录,同时又为了色彩丰富的照片更加细緻地挑选不同颜色的丝线。 苏绣所使用的绣线颜色繁多,许多颜色乍看之下都差不多,必须要拿在手里留心对比,才能看出其中微妙的区别。 准备过程总是如此麻烦,好在周念生来便有足够的耐心,这种枯燥的过程她永远都能平心静气地继续下去。 除此以外,她还养成了一个习惯。 每天没事的时候,就把迟则安之前发来的视频看一看。不过在这件事上她倒不全是为了观察姥姥的模样,而是因为那几个视频都是迟则安录的,里面能听到他说话的声音。 他和姥姥的感情显然很好,每一段视频里他的语气里都带着笑意,听得她心里痒痒的,有时不会按捺不住把手机放在耳边重播几回。 某天晚上,管晓雯来周念家找她玩儿。 周念大学毕业后,便一个人搬到了市区居住。房子是她父母留下来的,两室一厅的小区房。她搬进来后没有重新装修,只添置了一些软装,让家里显得更温馨一些。 小房间被周念布置成了工作间,家里只有一间卧室供人休息。 洗过澡后,管晓雯趴在周念的大床上问她:“你跟你的暗恋对象,最近进展怎么样呀?” 周念也跟她一起趴下,下巴搁在抱枕上说:“我没告诉你吗?他带我去训练基地玩儿啦。” 说起这事时,她眼里盪开甜甜的笑,管晓雯却愣了愣:“这都多久以前的事了,我是问后来呢?” “后来他好像没有来苏城呀,”想到这里,周念就有些遗憾,“我现在懂你之前说的话了,一个在南一个在北,真的不太方便。” 管晓雯欲言又止,她盯着周念白净的巴掌脸看了半天,发现自己这位朋友可能太单纯了。 “等一下,也就是说……你们就只见了一回?” 周念乖巧地点头。 “……那他知道你的想法吗?” “我没好意思说。”周念红着脸。 “呃,那你平时会主动联繫他吗?比如在微信上找找话题?” 周念想了想,干脆从床上爬起来双腿盘坐:“我还想问你呢,如果你喜欢一个人,你会跟他聊什么?我不太擅长主动聊天,怕他嫌我无聊。” 管晓雯意识到事态的严重了,她也一咕噜爬起来坐好,恨铁不成钢地问:“念念,你不会告诉我,这段时间除了偷偷喜欢他以外,你什么也没做吧?” “……好像就是这样。” 管晓雯有点抓狂,但面对周念这么柔柔弱弱的样子,又不好把话说得太重。 “你知道牡丹亭讲的是什么吗?”她委婉地问。 周念莫名其妙:“杜丽娘和柳梦梅的故事,不是吗?” 这么经典的崑剧名作,身为苏城人的她从小就不陌生。 管晓雯十分无奈,捧起周念的脸揉了几下:“那你记得她寻梦牡丹亭后,就一直单相思结果郁郁寡欢而死吗?” 周念被她揉得晕头转向:“我、我和她不一样!” “对,你们确实不一样。”管晓雯收了手,从床头拿过周念手机,啪一下拍到她手里,“你和你的迟队不是在梦里相识,而且你是现代人,隔着千山万水也有即时通讯。” 周念愣愣地看着手机,隐约猜测到好友的意图,顿时打起了退堂鼓:“都这么晚了,他万一已经睡了呢?” “这才十点不到,我不信他是个养生派。”管晓雯柳眉一竖,善意的威胁在她眼中被演绎得活灵活现,“现在立刻马上,给他打电话!” 第19章 迟则安人就在苏城,手机响起时,他正在整理训练物资。 苏城是水乡,大大小小的湖泊有几百个,因此在苏城支队的训练项目里,水上救援是重中之重。 第34页 潜水不是迟则安的专长,这周跟他一起从燕都过来的,还有暖峰救援队的队长于阳。 于阳五十多岁,水性极好,当兵时进的就是蛙人部队,退役后开了家潜水俱乐部,大半辈子都是在跟水打交道。 今天他们带苏城支队的队员到户外拉练。有于阳在,迟则安便退居二线负责物资管理,等到九点多钟训练结束,大家准备稍作休息后再返回城区。 进入九月以后,气温渐凉,夜里更是起了风。 迟则安把一艘皮划艇搬到车上,累出一身的汗,便索性把外套脱掉,只穿了一件黑色的背心。 看到手机上显示的来电人姓名,他差点下意识地又想把外套穿上,随即反应过来这是电话不是视频,他哪怕脱光了在湖边裸奔周念也看不见。 犹豫几秒,迟则安接通电话:“餵?” “迟队,”手机里传来的声音软软的,“你、你没睡觉呀?” 迟则安背靠一辆皮卡,笑了笑:“这才几点?” 周念不好意思地说:“是哦。嗯,那个,就是……我想说……” 她吞吞吐吐地磨蹭,旁边好像有谁等不及了,手机里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像是在催促她快点说。 迟则安也没催她,听见她“哎呀”了一声,应该是不愿意被人起闹,语气里带了点恼怒。然而她的恼怒根本吓不了人,不比一只小猫扬起爪子更有威胁性。 “等一下哦。”周念躲开管晓雯跑到客厅阳台,月光如水倾泻下来,她噗通直跳的心脏稍微平缓了一点,“是这样的,姥姥那张照片,我回来又看了看。” “嗯?”迟则安单手点了根烟。 周念声音很轻:“因为照片的构图有一点像修拉的油画风格,所以我可以往油画的方向靠拢吗?” 迟则安颇感意外,那张照片是他表哥拍的。刚拍完姥姥就说这照片看着跟幅画似的,表哥还盛赞姥姥有眼光,他仿照的就是西方的新印象主义。 要不是有热爱油画的表哥当场科普,迟则安根本不清楚修拉是谁,而周念居然知道,这和他印象中的传统绣师不一样。 “可以啊。”他低声答应,“你懂得还挺多的。” 周念笑了一下:“大学里刚好学过。” 迟则安顿了顿,他忽然很好奇周念大学里学的是什么专业,而她会学这些又和她的苏绣经歷有没有关系。 不过他还是什么也没打听,见队员休息得差不多了,便问:“还有别的事吗?” 通话出现瞬间的空白,周念不想这么快就挂断电话,可她不是擅长找话题的人。 按理来说,两人拿着手机互相沉默原本是件很尴尬的事,可是听到手机传来的男人的唿吸声,她被管晓雯激发的那些冲动和紧张,就像被人用手掌一缕缕地抚平了。 从容下来之后,她听到了更多的声音。 微风吹拂树叶,在空旷的环境里哗啦哗啦地轻轻响起。 “你又在外面带队?”这句话周念问得很自然。 迟则安骗她:“对。” “能看见星星吗?” 他当真抬头看了眼天空:“能,很清楚。” 于阳过来沖迟则安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准备把剩下的物资收好回城,迟则安点了点头,意思是马上就好。 然后周念的笑声就传入他的耳中。 很轻,像一滴水落入湖泊,转瞬消失不见,却在剎那间让他听出了周念的快乐。 她说:“真好呀。” 迟则安愣了一下,接着便听到手机里传来告别的话:“那我不打扰你啦,迟队晚安。” “……晚安。” · 第二天一早,于阳和迟则安沿着酒店外的马路跑了几圈,算是完成了早上的晨练。 迟则安自从加入暖峰就是于阳在带。他一路看着这个年轻人飞速成长,越来越有担当,打从心眼里看好他,平时就对他多加照顾,两人间颇有点忘年交的意思。 于阳用肩膀顶他:“吃早饭去,你带路。” 迟则安左右看了看:“那就吃面?前面有一家不错,再来点儿生煎?” 主意一定,两人直接杀进早餐店。 时间还早,店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只剩靠门的一张方桌还剩两个空位。 坐下没一会儿,两碗面便端上了桌。和训练基地附近那家面摊相比,这家店的面要地道得多,肉骨熬制的鲜汤配上翠绿的菜心点缀,再加一勺口感软滑的炒鳝丝,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两人再要了两份生煎,菜一上齐,于阳就没再说话,一口气吃掉一半,才停下来感嘆了一句:“香啊。” 迟则安笑着说:“再过一阵,他们这儿就该出蟹了。到时候把嫂子叫上,一起过来?” “可以可以。”于阳两眼放光,他肤色比迟则安还深,理了个圆寸,长得一副兇相,笑起来满脸褶子,又显得亲切许多。 结果迟则安刚把一个生煎夹起来,于阳就亲切地眯起眼:“前两天肖媛来找我了。” 这家店的生煎皮薄汤浓,迟则安吃完才问:“还来?” 第35页 “惦记着你呢,说后悔当初不该分手,现在再也找不到比你好的了。” 迟则安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他不认为自己是多好的人,或者说,他不认为自己是多优秀的男友人选。 工作是在野外跋山涉水,一旦开始带队,十天半月见不了面都是常事。等到不带队的时候吧,又要随时值班待命,救援队消息一来就要走。 分手那天肖媛把家里东西全砸了:“我没有安全感!迟则安你懂吗!你带队我怕你出事,你去救援我更怕你出事!我每天活得像个什么啊!我都快变成望夫石了!” 迟则安没跟她吵,沉声说:“对不起。” 肖媛擦掉眼泪,坐在他身边:“咱们换个活法行吗?把你那些探险的爱好都收收,也别再去想以前发生的事,人该死的时候都会死,你救得了一个救不了所有人,但你可以挽救我们的爱情。” 迟则安感到一阵困惑。 他和肖媛的爱情,明明就是在一次户外活动中开始的。而当得知他同时还兼具救援队队员的身份后,肖媛更加一发不可收,到处宣布这辈子她就认定这个男人了。 英俊、强壮、勇敢、善良,她说迟则安具备了她对男人最完美的幻想。 可是到了后来,让她爱上迟则安的所有元素,都变成了她无法忍受的点点滴滴。 见他没说话,于阳又劝:“其实我也不贊成你跟她和好,毕竟她当初还跑到我这儿来闹,要我把你开除出暖峰。可是吧,你也二十八了,打算单身到什么时候?” 迟则安从于阳筷子底下抢走最后一个生煎:“没想过。” “你……”于阳痛失生煎,只好化悲愤为教导,“也该想想了,有个家还是不一样的。” 迟则安斜眼看他:“你怎么活得跟公园儿里的大爷大妈一样,要不要我把资料给你,你也拿去相亲角给我挂上?然后你拎个小板凳,一边遛鸟一边帮我找对象?” 于阳在桌子下踹他:“拐弯抹角笑谁老呢?” 迟则安笑了一声。 “你别老笑,每次提起这事你都打马虎眼。就算现在不谈,至少也给个标准吧,让亲戚朋友帮忙留意着,有合适的先认识认识。” 迟则安说:“没标准啊,能接受我这样的就行。” 没标准才是最难衡量的标准。于阳听他这么说,知道这话题是进行不下去了,他无奈地移开目光,盯着店里的柜檯。 “你是个好孩子,以后会有人懂你的。” 迟则安嗯了一声。 于阳还想再说什么,忽然看见店里门帘被人掀开,他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人长什么样,脑子里就有了第一印象。 白净。 女孩儿穿着一件中袖立领的旗袍,旗袍是挑人的灰绿色,搭上她白皙的皮肤,却反而让她看上去更加娴静,像从民国电影里走出来的美人。 于阳转头开玩笑:“这样的你喜欢不?” 迟则安闻声抬头,下一秒就愣在了当场。 他们的位置就在门边,中间只有一米不到的距离。他看到周念的同时,周念也看到了他。 早餐店里热气腾腾,两人隔着一张方桌,目光对上。 迟则安心想不好,他昨天跟人说在外面带队,结果早上不到八点就坐在这里吃早饭,总不能解释说是他太爱苏城的餐饮文化,专程搭了最早的飞机过来吃顿饭。 周念也有些发愣。 朝思暮想的人就坐在那里,可是她却激动不起来。 这一次,她连害羞都忘记了,脸不仅没红,反而透出了一种忧伤的苍白。 迟则安就在苏城。 知道了这一点,她就什么都知道了。从小寄人篱下的生活,让她比普通人更加敏感,仅仅是这一个信号,就足以让她猜到更多。 胸口涌上一股不知名的情绪,周念低下头,转身离开。 迟则安放下筷子望向店门,记忆里柔韧而悲伤的画面又出现在脑海之中。 心里某个位置勐的软了下来。 他拉开椅子:“我出去一下。” 第20章 迟则安举目四望,没有看见周念的身影。 他沿人行道往前走出几十米远,目光依次掠过一张张陌生的脸,突如其来的自责将他彻底淹没。 迟则安想,他算什么东西。 那么文静的女孩儿,连喜欢都是静悄悄的。他几次过来苏城都瞒着她,像是唯恐被她发现了,就会黏上什么甩不掉的麻烦。 可他明知她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人。如果他能表现得更明确一点,她或许会难过,但无论如何都不会变成刚才那样伤人的局面。 混帐东西,迟则安咬紧牙关唾骂自己。 迎面走来两个白领打扮的上班族,擦肩而过时,她们的交谈飘进迟则安耳中。 “但我太胖了,皮肤也没她白,穿旗袍肯定没她那么好看。” 迟则安拦住她们:“请问你们看见一个穿旗袍的女孩儿了吗?” “灰绿色的旗袍?个子小小的?”其中一位见他点头,丰富的想像力顿时令她兴奋起来,“她在路口呢,你现在过去还追得上!” 迟则安道了声谢,迈开步子跑了过去,远远就看见那抹灰绿色的身影正穿过中间的斑马线往对面走去。 第36页 眼看绿灯开始闪烁,腿脚慢的老年人又挡在了面前,迟则安当机立断喊了一声:“周念!” 红灯亮起,周念在对面的人行道上停下脚步,两人分别站在马路两侧遥遥相望。 迟则安又喊:“等我一下!” 周念皱了皱眉,没有回应,但好歹没有继续朝前走。 迟则安心急难耐,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唯恐一不留神她就跑了。 好不容易等到红灯结束,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周念面前站定,高大的身体颇具存在感地把她笼罩在他的影子里,他一低头,就看见周念泛红的眼眶。 然后迟则安就卡了壳,不知道该说什么。 愣了几秒,他干巴巴地问:“出来买早饭?” 周念点了下头,她早上刚送管晓雯离开,难得想走远一点去吃早餐,结果就遇上这种事。在理清头绪的一瞬间,她既委屈又羞耻,立刻落荒而逃。 “那……我陪你去?”迟则安又问。 周念没答应也没反对,低下头闷声往前走。迟则安不知道她要去哪里,见她好像没打算折返回去,只能跟在她身后一起往前走。 路上人渐渐多了起来,他们一连路过几家早餐店,周念都没有停下的意思。 迟则安拿她没招,也不知道该怎么哄她,见她越走越靠里,只好干脆走在她的外侧,替她挡开那些步履匆忙的行人。 “迟队。”就在他以为要走到天荒地老的时候,周念总算开了口。 迟则安瞬间警醒:“嗯?” 周念停下脚步,指了指旁边的便利店:“我就在这里买。” “哦,那行。”迟则安说,“我在外面等你?” 他想不管怎样,至少把该说的话都说清楚。 谁知周念却笑了一下。 她抬起头,迎着清晨的阳光看清迟则安的脸,还是她喜欢的样子,漆黑的眉毛间有一道浅浅的沟壑,抿紧嘴角让他的下颌也同时收紧,在脸与脖子间形成了清晰硬朗的轮廓。 他神态并不轻松,或许是在担心她。 “不用啦,我买完就回家。”她将散落在脸庞的头髮挽到耳后,想起从榆清山回来以后就再也没进过理髮店,已经过去两个多月,差不多也该找人重新剪剪了。 她确实有点想哭,但周念早就忘了在别人面前哭出来是什么感觉,于是她抽了抽鼻子,把心里那点潮湿的酸楚压回去。 “等到了十一月,会有人给你打电话,通知你绣品的完成进度。到时候你跟他们商量时间来店里取就好了,如果有不满意的也可以当面告诉他们。” 迟则安握紧了拳,听出她是什么意思。 周念停顿一下,再说:“不过我的水平也只有这样啦,要不然还是转给我姨父吧,他是我们店里最好的绣师。” “不用……”迟则安话刚出口,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刺耳的剎车声。 身体在瞬间反应过来,当周遭的尖叫声响起时,他已经往前一步搂过周念的腰把人往旁一带,另一只手护住她的头,身体在半空中急转后退。 周念整个人都是懵的,视觉还残留着一辆失控的轿车冲上人行道的画面,人就已经摔在了地上。 紧接着车辆撞击建筑的剧烈噪音撕破了周遭的宁静。 “啊——!” 几声尖叫一併传来,周念心中一颤,冷汗顺着背嵴往下滑落,知道肯定是出事了。 同样摔在地上的迟则安迅速起身,把她拉起来后往安全的地方推了一把:“打电话叫消防和急救。” 说完不等周念出声,他转身便往刚才他们站着的地方走去。 一辆银色小轿车撞进了便利店,半个车身往上翘起卡在墙里,司机意识尚还清醒,只是不断地发出哀嚎,显然是受了伤。 迟则安拉住车门,用力往后试了试,扭曲的车门纹丝不动。 “救我……”司机满脸惊惧,额角有血流下。 隔着车窗迟则安听不清他的话,只是压手示意他不要慌,然后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告诉他已经通知救援。 周念打完电话,围观人群已经涌了过来,她看见有人拿起手机开始摄像,无措地试着重新挤进去,然后就被面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便利店转眼间变得面目全非,玻璃门和砖墙碎了一地,连带着最靠门的几个货架也砸了下来,店里一片狼藉。 而更令她害怕的,是有人喊道:“里面有人!” 迟则安低头,果然看见身穿制服的店员躺在地上,出事时他应该是站在柜檯里面,要不是车辆开进来时被门墙货架与柜檯减缓了速度,恐怕他早已被卷进车底。 但是情况并不乐观,他下半身被塌掉一半的柜檯压住,人已昏迷不醒。而轿车的前轮就刚好卡在剩下的半边柜檯上,冲撞之下那一部分也是摇摇欲坠,翘起的半个车身随时可能再砸下来。 没有丝毫犹豫,迟则安弯腰钻进车底。 周念整颗心脏都被揪紧,这和榆清山的情况不一样,他手里一件工具也没有。 有老人在旁边喊:“小伙子快出来,当心啊!” 迟则安没说话,侧身蹲下,双脚一前一后抵住地面,身体弯成一张弓,从下往上用嵴背和肩膀顶住了撞裂的车身。 第37页 “哎哟,太危险了啊。”方才那位老人忍不住跟老伴唠叨,“车子那么重,压下来不得了的。” 老伴也十分紧张:“这可怎么办?这司机太害人了,怎么开车的呢。” 周念绞紧手指,现在不是追究司机责任的时候,她前所未有地希望王禾说过的话拥有绝对的正确性。 “迟哥是专业的。” 他是专业的,所以他知道什么时候能顶住,什么时候无能为力。 周围人议论纷纷,有人跑去路口看消防车和救护车到了没有,也有人想上去帮忙,却发现里面空间狭窄,容不下更多的人进去。 大家正在焦急之时,店里毫无徵兆传来哐的一声,车身勐的往下一沉! 惊唿声四起,周念捂住嘴,看见迟则安身形也跟着往下矮了几寸,但他一点松手后撤的意思都没有,一手抓住车前槓,大半边身体用力往上顶住。 迟则安听见喉咙发出不堪重负的痛苦的喘息,从他进来到现在才过去几分钟,但这足以让他的汗水一滴接一滴地落到地上。 汗水流进眼里,他重重地换了口气,抬眼看见周念站在人群边缘,泪水无声无息地从她脸上滑落。 她在看他。 结果还是害她哭了,迟则安有些无奈,扯开嘴角,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笑容。 消防车的鸣笛如同天籁般响起,人群分开一个口,带着专业设备的消防员们围到车前了解情况,领头的那个看到迟则安,脸上也是一愣,然后迅速启用设备撑住车前轮,把他从里面换了出来。 “谢了。”消防员沖他点头。 迟则安笑了一下,摆摆手没说什么。 周念站在原地,看见灰头土脸的迟则安朝她走来,直到此时她都还不太确定,消防员真的来了吗?还是她太过紧张而产生了幻觉? 迟则安精疲力尽,很想坐在地上休息一阵。可围观的众人已经一拥而上,恨不得人人化身为电视台记者,马上给他来个现场採访。 迟则安挤过人群,趁周念还在发呆就一把拉过她的手往外走。 他步子很快,带得她一路小跑起来,等到把人都甩在身后才停下脚步。 这是一处偏僻的巷子,他把自己给跑迷路了。 不过反正周念总会知道,所以他一点也不着急,只是靠着墙喘了喘气。 周念看他喉结上下滚动几次,心想完了。 迟则安皱着眉,发现她眼睛红红的,鼻尖也红红的,活像被谁欺负了似的,心中不禁生出一丝微妙的怜惜。 她哭起来也很安静,可是他不喜欢看她哭。 迟则安哑着声:“别哭啊,好姑娘。” 好姑娘三个字从他嘴里传出,莫名比平时要温柔许多,还暗藏了一点小心翼翼哄她的意思。 周念想,这下真的完了。 第21章 周念渐渐止住眼泪,她的睫毛沾了水,卷捲地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她抽抽鼻子,抬手把一点点把哭过的痕迹抹去。 可惜没什么用,谁看了都知道她哭过,这让她感到难为情。 迟则安干咳一声,问:“话说回来,这是哪儿?” 他本想自嘲一下他慌不择路,谁知周念反而哀怨地看了他一眼。她哭得眼皮都红了,像上了层楚楚可怜的妆,又像只委屈巴巴的小兔子。 周念说:“我家楼下。” 迟则安以为听错了:“怎么是你家楼下?” “你带我来的。”周念莫名觉得他是恶人先告状。 迟则安大脑空白几秒,看见一墙之隔就是几幢居民楼。看起来像是一个小区,她就住在附近并不奇怪,毕竟事发之前她确实是在朝这个方向走。 他拍拍肩上的灰:“那先出去?” 周念带他从巷尾走。右边拐出去就是小区大门,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保安亭都被贴满小gg。 “你要先回家吗?”迟则安问。 周念说:“等我想一想。” 背上传来一阵钝痛,迟则安想可能车身下沉时拉伤了背肌,而且他现在满身是汗,衣服粘在身上很不舒服。但这个早晨对周念来说太跌宕起伏,他不能把她扔下不管说走就走。 周念在街边的流动餐车买粢饭糰,打包时老闆悄悄问她:“那男的是谁?要不要帮你叫保安?” 她回过头,看见迟则安就在几步之外的地方站着等她。他个子太高,站在街边就足够引人注意,加上古铜色的皮肤和结实强壮的身材,显得整个人都充满压迫感,不像是个好脾气的人。 至于那张原本英俊的脸,也和衣服一起被灰尘和油污给弄脏了,难怪会被人暗中怀疑。 见他们都盯着自己,迟则安挑眉:“?” 周念转过身:“不用,是我朋友。” “哦,”老闆讪笑一声,“你朋友挺别致呢。” 买好早饭,周念走到迟则安面前:“从这里回去要多久?” 迟则安用手机查:“走路十来分钟。”说完也是一愣,没想到七拐八绕地居然已经离酒店那么远了。 周念嘆了声气:“你先去我家吧。” “嗯?”他错愕地抬头。 光是买个早饭的时间,周念已经看见保安探头往这边张望好几回了,她皱了下眉:“快点,不然保安要报警了。” 第38页 迟则安莫名其妙,直到经过保安亭时,才被茶色玻璃窗倒映出的人影吓了一跳。 自己看了都想报警,真亏他刚才还想走回去。 · 老化严重的电梯吱嘎一声在九楼停下,走廊里是一梯三户的结构。周念打开中间一扇防盗门,找出一双大码的男士拖鞋给迟则安。 他换好鞋没往里走,站在玄关问:“卫生间借一下?我洗把脸。” 周念把粢饭糰放到桌上:“直接洗澡吧,我给你找条新浴巾。” “不用了,”迟则安说,“万一你爸妈知道,不太好。” 在他的想像里,周念连参加户外活动都不跟家人说,肯定是家里管得很严的类型。如果被父母知道她擅自带男人回家洗澡,指不定会被骂一顿。 谁知周念摇头说:“这里只有我住。” 迟则安低头看了眼脚上的拖鞋,她又解释:“我大姨在小区也有房子,他们偶尔会来做客,那是大姨父穿的。” 迟则安感到奇怪,大姨父会来,那她爸呢? 疑问伴随迟则安进了卫生间,他大致研究了一下沐浴龙头的冷热水方向,就脱掉衣服打开了热水。 结果光着身子在里面站了几分钟,水还是冷的。 “……”他想冷的就冷的吧,大老爷们儿不讲究这些。 然而等迟则安站到淋浴头下沖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该讲究的时候还是必须要讲究。他感觉都快把脸搓破皮了,在车上沾到的油污也没洗掉多少。 他有些烦躁地关掉水龙头重开,摸到的水依然没有温度。 无奈之下,迟则安只好喊周念帮忙,结果一连好几声,外面都没人应答。他穿上背心和长裤,打开门又喊了一次。 还是没人理他。 迟则安心里一个咯噔,索性走出卫生间,望着空荡荡的客厅有些懵逼。上楼前周念买的粢饭糰还在桌上,她人却不见了。 脑海里瞬间闪过乱七八糟的“独居人士突发疾病昏迷不醒”的新闻,迟则安顾不上其他,连忙把家里几扇门都依次打开。 周念家里布置得很温馨,随处可见不少女孩子喜欢的抱枕和玩偶,不过现在迟则安可没空感嘆这的确是个温柔可爱的小姑娘了,因为他连床底都看过了,家里真的没人。 这什么情况,迟则安转回客厅陷入沉思,他洗个澡把周念给洗失踪了? 眼看思维如野马脱缰一般朝玄幻的方向跑去,身后忽然传来了开门的动静。 迟则安勐的转过身:“你去哪儿了?” 周念一推门猝不及防看见客厅站着个男人,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才想起这人是她带回来的。 “我去大姨家帮你拿干净的衣服啦。” 迟则安松了口气,紧接着打了个寒颤。客厅阳台和大门同时开着,南北对流的秋风吹得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冲过冷水。 “对了,你家热水怎么开?”他问。 周念关上门,愣愣地回忆了一下,想起今天为什么不在家里吃早饭了。 她眨眨眼睛:“啊。” “啊?”迟则安一脸茫然。 “今天小区停气了。”她不敢抬头。 迟则安:“……” 千万种情绪一齐涌上心头,他下意识用舌尖顶了顶腮帮,膛目结舌地盯着低下脑袋的周念,好半天才咬牙切齿地问出一句:“你是在整我吗?” “对不起,我忘了。”回答得可怜兮兮的,像是害怕他一怒之下会冲过来打她,“用电水壶烧热水好吗?” 过了半晌,迟则安认命:“算了,冷水就冷水。” 洗澡这种事,洗一半是最难受的。事到如今他能怎么办?还不是硬着头皮洗完了事。 周念小心翼翼地上前几步,把衣服递给他:“你别生气。” 见她始终耷拉着脑袋,迟则安干脆稍弯下腰,想看她是不是被自己吓到了。 两人的脸刚一靠近,周念又往后退,睫毛扑扇不停,连头髮丝都恨不得一起演绎什么叫战战兢兢。 迟则安心想不好:“没事我习惯了,你可千万别哭。” 她要是今天再哭,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不会的。”周念小声说,她才没那么脆弱。 迟则安拿上衣服,走进卫生间又转过身来嘱咐:“真的别哭啊。” 见她乖乖点了头,他这才放心地关上卫生间的门,面对一室冷冰冰的水渍,不知想到什么,弯起嘴角低声笑了一下。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 吃完早饭,周念还是用电水壶烧了一壶热水。 她找来一个黑色的马克杯,往里面加入可可粉和白糖,再将刚烧好的热水倒进去搅拌均匀,接着又把阳台门和窗户都关好。 迟则安洗澡向来很快,等周念从卧室抱来一张薄毯时,他已经换好衣服出来了。 还没靠近,周念就感觉他身上冒着一阵寒气。她家客厅朝北,室内比室外要低几度,在初秋的季节里尤其阴冷。 迟则安这个澡洗得实在难受,身上的衣服穿着也不舒服。 徐向亭的长袖t恤穿在身上让他感觉活动不开,休闲长裤也短了一截,露出来的脚踝怎么看都充满了憋屈。 第39页 不过他的郁闷在周念眼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深色的t恤绷得很紧,饱满的线条被衬托得一清二楚。迟则安的身材虽然高大,却没有刻意练到欧美人那么壮硕,他身上所有的肌肉都是为了户外准备的,一切都是恰到好处的修饰。 自然而健康,还有一点东方人的修长匀称。 周念抿了抿嘴唇:“裹上能暖和点,那杯热可可是给你的。” 迟则安哽了一下,他是能抗冻的人,或者说很多时候还刻意让自己保持稍冷的状态,这样到了雪山也更能适应。 不过对上周念认真而愧疚的视线,他只能言听计从地裹好薄毯,捧起那杯热可可喝了一口。 然后他就拧紧了眉,怀疑她不小心把糖罐打翻了,嗓子里面全是甜味。 周念见他神情不妙,以为他冷,又问:“要暖炉吗?” “……不用。”迟则安扬起下巴,“你歇会儿吧,不然我感觉自己落难了似的。” 周念听话地坐到沙发另一侧。 三人沙发中间空出的位置太过扎眼。迟则安又皱了下眉,心想有必要躲那么远? 两人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周念才问:“迟队,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呀?” 迟则安把马克杯放到茶几上,沉下目光看她。 房间里光线稍暗,阳光被隔离在窗外,迟迟照不进来。家里有那么多琳琅满目的摆饰,可他还是觉得问出这个问题的周念,眉目间不知从哪里染上了一些清冷的色调。 迟则安忽然发现,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念念: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呀? 迟哥:……感觉是道送命题。 - ⊙▽⊙迟哥,最后的机会了,请你仔细审题小心作答。 第22章 迟则安不是王禾那种跟谁都能聊得开的话痨,但这么多年户外经歷下来,该发言的时候他从来不会犯憷,无论交谈对象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他都能做到条理清晰地表达观点。 所以他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因为答案只有是或否的问题,挣扎着不知该从何说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最终他选择曲线救国:“我不适合跟人谈恋爱,更不适合结婚。” 周念疑惑地看他,迟则安解释道:“女人跟了我,过的就是提心弔胆的日子。比如带你们团之前,我刚从巴尔托洛回来。” “巴尔托洛在哪里?”周念打断他,好奇地问。 迟则安说:“喀喇崑崙山脉的南坡,克什米尔附近的一片冰川。” “唔,我查一查哦。”说着她就拿出手机,认真阅读完网页介绍,知道克什米尔是一个分别由印度和巴基斯坦管辖的特殊地区后,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讲。 迟则安没搞懂怎么变成了一堂地理课,只好继续说:“巴尔托洛是一片很美的冰川,如果天气好,阳光会把远处的山峰照成蓝灰色,近处的冰湖和雪也会投射出类似的颜色,很像走到了世界的尽头。” 周念脑海出浮现出一片贫瘠而宁静的冰原,天是高的,大地是辽阔的,仿佛能包容人世间所有的烦恼。 “但天气不好的时候,乌云往下压,人走在冰面上只会感到孤独和渺小。”迟则安及时打断她的幻想,“而且被冰雪覆盖的地下藏着无数裂缝,一旦掉进冰缝里,那就是九死一生。” 他把马克杯的手柄转向周念:“凡事都有两面。你只看到我好像有点本事,但可能我今天还好端端坐在这里,过几天就带队遇到雪崩,或者参加救援失败,一转眼人就没了。” 周念皱眉:“别说不吉利的话呀。” 迟则安笑了起来:“这是客观事实。”他停顿半拍,沉声劝她,“所以最好别选我这样的,明白吗?” 话说到这份上,周念哪里会不明白。 比起喜不喜欢,他在意的是不要耽误别人,也不打算考虑这些事。 但明白并不代表认同,她兜兜转转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勇气,更不允许她就这么不清不楚地就点头说好。 毕竟这是她长这么大,头一回如此确切地喜欢上什么人。 如果就这么放弃了,她几乎可以预见自己的一生会是什么样——继续生活在原本的襁褓之中,再也没有踏出一步的欲望,然后等到某一天,嫁给方淮晏或者其他和他类似的人。 迟则安在她眼前打开了一扇门,让她窥探到另一个世界的模样,她就像一只养在笼中的小鸟,既然已经展开翅膀,那至少要尝试往外飞一次。 一次就好,否则以后她会后悔。 “凡事都有两面,那就说明有好的,也有坏的。”她抬起头,浅浅地笑了笑,“迟队,你知道吗?我爸爸也救过许多人哦。” “是吗?” “嗯,他以前是武警,所以救援是他的工作之一。” 迟则安一愣,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那后来呢?” “后来他牺牲啦。”周念轻声说道,语气柔软而平静,“我妈妈因为太思念他,没过多久也去世了。” 迟则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蹙眉望着周念,心想既然这样,你更应该离我远一点。 第40页 周念起身进了厨房,往空掉一半的马克杯里加入热水。从小到大,她都有一个奇怪的念头,从来没有对人说过。 这是她第一次想要告诉别人,所以她必须做点什么,好让自己不要太过紧张。 将水壶放好,周念抬手卷了捲髮尾:“外婆说妈妈当初只是想嫁给一个勇敢有担当的男人,哪里想到过最后会是那样的结果。但是我长大之后,却觉得外婆的话不对,妈妈一定早就有过心理准备。” 迟则安抬眼看她。 对于周念来说,这一定是非常隐私的往事,可当她提起之时,脸上却始终带着微笑,好像这些想法她已经在心里想过千万次。 装满热水的马克杯在玻璃茶几上晕出一片水雾,斜斜地反射出一点难得的阳光,在周念眼中投下了温和的色彩。 她望向迟则安,眼睛弯成月牙:“人不能一边喜欢辣椒,一边又嫌弃它会刺痛舌头。” 迟则安心中一震,不合时宜地想起肖媛分手前说过的那些话,更想起几年以来他始终无法解开的那道难题——为什么他身上让她喜欢的那一部分,最终会变成令她憎恨的那一部分。 周念的声音缓缓传入耳中:“我不知道爱情是什么样,但是我想……它总需要在喜欢之外留出一点空间,去承担两个人之间的痛苦?” 迟则安端起马克杯,默默喝下一口沖淡后依旧甜腻的热可可。 他想,一直以来,他或许都小看了周念。 · 手机铃声响起,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迟则安想起他的衣服还扔在卫生间里,便起身进去,从外套口袋里摸出遗忘的手机,发现电话是于阳打来的。 刚一接通,于阳就问:“你在哪儿呢?” 迟则安虚掩上门:“别人家里,怎么了?” “怎么了?半小时前在便利店扛车的人是不是你?”于阳说,“其他队员都问到我这儿来了,还说电视台想採访热心市民,结果去了之后发现人早就跑没影了,现在正到处问你是谁呢。” 热心市民迟先生抽抽嘴角:“我那会儿有朋友在,她可能不喜欢被人拍到。” 当然周念从来没有明确表达过这样的观点,这只是他的一种猜测。 于阳忙问:“穿旗袍的那姑娘?你这什么情况呢,前一秒还说没打算,下一秒就跟着人跑了。” 迟则安刚要开口,于阳又说:“还有,平时我说的话都忘了?有合适的机会不要躲媒体,对外多宣传救援队扩大影响力,你跑什么跑呢?” “能把话题统一一下吗?”迟则安提醒他,“说正事吧,反正刚好你在,干脆让电视台採访你得了。” 于阳想了想:“让老陈去,他才是苏城支队的队长。” 迟则安说:“那你跟他说一声。” “行。”于阳说完正事,想起来问,“你呢?没受伤吧?” 不问还好,他一问,背上的肌肉就隐隐作痛,迟则安拧了拧眉:“小伤,不碍事。” “自己当心点,别仗着年轻就胡来。”于阳嘱咐道。 迟则安嗯了一声,见对方似乎没有结束通话的打算,正奇怪就听见那边又问:“那姑娘……” 他面无表情地挂断电话,重新回到客厅,思考他应该说点什么。 周念刚才那番看法,无疑让他产生了一点难以解释的悸动。他没想到一个看上去如此文静单纯的姑娘,内心居然装了那么多想法。 而才发表过长篇大论的周念,经过短暂的缓冲之后,已经陷入了迷茫之中。 ——她刚才都说了些什么? 一想到这里,心脏就噗通噗通地狂跳起来。周念缓缓吐出一口气,怀疑她今天是被车祸现场的恐怖给彻底刺激到了,以至于言谈举止不受控制地奔放起来。 周念苦恼地皱起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根本不敢回头去看。 他说不定会觉得自己是个怪人,她闷闷地轻咬下唇,祈祷迟则安千万不要再把之前的话题重新续上。 迟则安走到她面前:“我差不多该走了。” “嗯。”她小声应着,失落地想或许这是最后的宣判。 长期不擅长表达内心的人,果然不可能靠着那点微薄的勇气激发什么神奇的力量。她的叛逆期和她的暗恋,都要在今天跟她说再见了。 “今天晚上我会回燕都,后天要出去带队半个月。” 周念眨眨眼睛,想再看他一眼,又怕看到他打算告别的样子。 迟则安盯着她头顶的发旋,沉默一下后艰难地开口:“你是不是对户外很感兴趣?” 他有注意到不管他们交谈的重点是什么,每当他提到那些周念没有见过的景象时,她脸上都会流露出嚮往的模样。 就像昨晚那通电话里,听到他能看到星星之后,她欢喜地说了一声“真好呀”。其实从那一刻起,他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见她愣愣地点了下头,迟则安有些不自在。 他没处理过这种情况。今天他一直守着周念,本来是想和她把话说清楚的,谁想一来二去的,不知怎的反倒把自己的思路给饶了进去。 第41页 “那这样吧,我有空的时候多拍点照片发给你,行吗?” 周念惊讶地抬起头,清澈的眼睛里传递出难以置信的讯息,她感觉自己有一点晕乎乎的,像踩在棉花上一样,随时都可能趔趄着摔下去。 “真的可以吗?”她谨慎地问道。 迟则安撇过头,不太能和她喜出望外的眼神对上,为了掩饰那些他自己都搞不懂的情绪,他索性把那杯热可可一口气全喝光了。 然后郑重地点头:“可以。” 第23章 迟则安一下飞机,就给负责暖峰后勤的队员打过招唿,那边回敲个“1”,表示已经把他的状态改为值班。 和于阳在机场分别,迟则安在停车场找到他那辆停了几天的牧马人,刚打开车门还没坐稳,迟盛霖就来了电话。 “落地了?那正好,快检查完了,来康復中心接我。”迟盛霖指挥儿子毫不手软,“顺便路上买点儿豌豆黄,你妈早上说想吃。” 半路排队买好他妈指定的那家豌豆黄,迟则安开车到康復中心门外,通知他爸可以下楼了,然后就无聊地观察起周围的街景。 时值初秋,路边的行道树不復盛夏时节的葱郁,但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想起上回开车去友谊宾馆接周念吃饭的景象。 周念属于那种一看就是南方人的姑娘,皮肤水嫩,身材纤细,眉目低垂时显得清丽而婉约。 其实周念不知道,当她站在友谊宾馆外那棵树下等车时,车上的人正在谈论她。榆清山徒步团以年轻人居多,空闲下来难免离不开那些男男女女的话题。 “其实周念还挺漂亮的,你们说她有男朋友吗?好像一路上也没听她提过。” “不知道。不过像她那种类型,肯定喜欢的人也是斯斯文文一看就特别有文化的。” “哎你这话说的,长得不斯文就没文化了?”有人突然出声,“迟队,我实名举报他嘲讽你。” 迟则安自嘲道:“扯我干嘛?我们野人不需要文化。” 大家顿时笑了起来,迟则安那会儿从来都没想过,他会和周念牵扯上什么关系。虽然他并不是真的野人,但他向来认为,会喜欢上他的姑娘多少都和他有点相同之处。 而不是像周念那样,就算两人站在一起,也最多被人评价一句“黑白无常”。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手机适时震动一下。 周念把乔莎拍的那张照片发了过来,留言说一直忘记给他。迟则安盯着屏幕看了半天,心想她可能不是忘记给,而是之前不好意思给。 手机在宽大的手掌里转了半圈,迟则安还没想好怎么回,车门就被人一把拉开。迟盛霖手撑住门,半边身体靠到椅背上,再把剩下的腿收了进来。 “这么快?”迟则安看他坐好,觉得这不是他爸平时出来的速度,“没多跟你的迷妹们聊会儿?” 迟盛霖年近六十,早年风吹日晒的生活在他脸上留下了沧桑的痕迹,但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这根本无法影响他的颜值,他依旧是走哪儿都能引起尖叫声的帅大叔。 他含蓄表示:“别乱说话,什么迷妹不迷妹的……” 迟则安把车往后倒,听见他爸补充道:“我多的是迷弟,知道不?你爹吸的是男粉。” “……”迟则安相当无语,庆幸自己没有遗传到他爸的不要脸。 牧马人往前开出几十米,迟则安想起还没回復周念,便说:“爸,帮我回条微信,就第一个,跟她说‘收到了,谢谢。’” 手机没设密码,迟盛霖直接点开,紧接着就发出哟呵一声,挤眉弄眼地扬起手机,嘴里啧啧着示意儿子坦白从宽。 迟则安说:“戏别那么多。” “嘿,还嫌我。”迟盛霖回好信息,“这是榆清山?上回我学生在洞里发现两具尸体的地方?” 迟则安点头:“前一阵替人带队时拍的。” 迟盛霖支吾一声,两指划过屏幕把照片放大,然后就闷声不响地盯着照片看了起来。 迟则安被他看得心里发毛。 他带队这么多年,收到团员发来的照片没有上千张也有几百张了,早些时候家里人还会津津有味地打听有没有合适的姑娘。直到前两年家里长谈一次,他把关于婚姻的想法跟父母摊牌后,他们就很少再过问了。 所以迟盛霖今天盯着周念的照片看那么久,实在不太正常。 “这姑娘……很眼熟。”迟盛霖得出结论。 迟则安很意外:“见过?” “没见过。” “那从何熟起?” 迟盛霖显然也很纳闷,他皱起眉头,双手在脸上摩擦几下,竟是认真地在思考。 直到进了小区大门,他也没能回忆起来。 迟则安停好车,看见车库里他妈常开的那辆白色宝马也在,便挥手打断他爸的思路:“想不起来就算了,豌豆黄拿去领赏吧。” 迟盛霖提好糕点盒,愁眉不展:“我真觉得见过,应该是二十多年以前,你妈刚怀上你……” 迟则安语气诚恳:“爸,那会儿她还没出生呢。” 第42页 “哦,也对。”迟盛霖反应过来。 迟则安父母家是独栋别墅,家里车库里有直达一楼的电梯,走到电梯前迟则安看他爸一眼,对方摆手拒绝,父子俩便走楼梯。 迟盛霖走楼梯的速度很慢,但他是个不服输的人,再慢也不要儿子扶。迟则安只好跟在他身侧,一步一步地往上挪。 “今天检查结果怎么说?”他问。 迟盛霖笑了笑:“医生说我比牛还壮。” 迟则安点头,知道医生肯定不会这么说,但意思应该相差不远,迟盛霖的身体状态没有任何问题。 回到家里,一家三口闲聊一会儿,保姆就做好了晚饭。 吃过晚饭,迟则安开车回自己家。 跟周念聊完以后,他始终处于一种迷煳的状况,特别是整个飞行过程,于阳跟小报记者似的一直在他耳边问个不停,更加吵得他晕头转向。 他自从成年就没再跟父母同住,眼下更需要回家独处,好捋一捋白天发生的那些事。 然而直到下一回带队出发,迟则安都没能捋清他和周念算是一种什么关系。 这几天里他们几乎没有交流,微信记录还停留在关于乔莎拍的照片那里。 周念不像迟则安遇到过的任何追求者,她不会一天到晚找他聊天,更不会在朋友圈里发些意有所指的话。要不是知道她是个正经人,迟则安几乎都要怀疑这是不是一次恶作剧。 她的喜欢像是一阵风,风吹动时他能听见树叶作响,而风一旦停下,四下就陷入了彻底的安静。 四天后的下午,迟则安的车队在公路边停下休整。阳光刺眼,他打开车门,长腿支在地面,眯起眼看云的走向。 “迟队,天气不错,明天能进山不?”有团员过来攀谈。 迟则安说:“问题应该不大,傍晚到了镇上再看看。” 那人点头:“行,你说了算。哎呀,还是跟你的团最放心,别的领队跟你没得比。” “别这么说。”迟则安的视线被对方挡住,他不得不往左移了一点。 远处是雅丹地貌形成的河湖相沉积奇观,千万年来的地壳运动与风雨侵蚀让这里由海洋变成高原,也缔造了都市里难得一见的自然景观。 高低错落的山丘是唯有鬼斧神工才能刻画而成的巨型雕塑,陡峭而狰狞地雕琢出与天空的界线。而视野往下,湛蓝的湖水像一颗颗散落的宝石铺,没有规则地点缀着大地。 一路陡坡崎岖,大自然却在荒芜的土地上组合出更多的可能。 五颜六色交叉其间,彼此之间互相交融,举目望去像是一个魔幻的海市蜃楼。 迟则安拿起相机,拍下几张照片。 身边的团员惊讶地看他:“哟,迟队终于打算留下点纪念了?” 不怪他吃惊,实在是迟则安这个人有点怪脾气,以往走到哪儿都不会主动拍照,号称什么风景全都刻进脑子里了,还嫌弃相机不如人眼看到的真实。 迟则安一手挡住光线,一手往前摁了几下,确认想要的景都取到了,然后才抬起头笑了一下:“拍给别人的。” “谁啊?男的女的?” “一小姑娘。打住,别瞎猜,也别起闹。” 团员开玩笑:“我不瞎猜,我就等着看是哪路小姑娘能收了你。” “嗯?”迟则安把相机收好,没懂他的意思。 “这么多年的习惯都因为她变了,”那人凑上前来,拍拍他的肩,“迟队,当心咯。”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这里的朋友你们好! 下章就是v章啦,希望可爱的你能够支持正版哦,么么哒! 另外麻烦大家点进专栏戳戳作收和这本完结后会开的现言预收,谢谢大家! ---------------------------- 第24章 车队在傍晚前抵达山脚下的小镇,安排好团员住宿后,迟则安到楼下跟老闆借电脑用。 现在不是旅游黄金周,店里客人不多,老闆跟他收了一小时上网费就早早回房休息。 整个客栈只有一台电脑,就放在柜檯的位置。 迟则安把线插好连上相机,依靠微弱的信号,在电脑上登录微信客户端,从相机里选出一张照片拖到聊天界面,然后就靠在椅背上等待传输完成。 楼梯木板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迟则安抬头,看见一个光头男人趴在柜檯前看他。入住时他们打过照面,这人是和朋友出来玩的背包客。 “哥们儿,帮个忙。”光头递上一支烟,“刚那个团的领队是你吧?” 迟则安没接:“有事?” “红景天有没有?” 红景天是最常见的抗高反药,迟则安听到这里,下意识打量对方的脸色。 光头讪笑说:“我兄弟有点不舒服,我来帮他借点。” 迟则安起身示意对方跟他上楼,从登山包里拿药时问:“情况严重吗?严重的话最好去医院。” “不严重,就头有点疼。”光头往他包里望了望,“哎氧气瓶有多的吗?” 迟则安看他一眼,光头说:“有备无患嘛。” “有备无患,那我看你们好像什么也没带。”迟则安沉下声,出来玩儿他最怕遇见的就是这种人,偏偏户外热被炒起来后,这种人反倒越来越多。 第43页 一个个不拿自己的命当命。 光头摸摸脑袋:“我们就过来看土林,本来也没打算上山,只不过没想到三千多米就扛不住了。” 迟则安点头,把氧气瓶和一板红景天递过去却没松手。 光头莫名其妙:“什么意思?” 迟则安说:“给钱。” “……我……”光头一时找不到话说,愣了几秒才问,“多少?” “算你两百吧。” 光头被价格气笑了:“你他妈敲竹槓呢?药店里两样加起来也就一百。” 迟则安收回手:“那你去药店买。” 光头转头就想往外走,结果一回头看见走廊的窗户。窗外天已经暗了下来,这个小镇的市场关门关得早,更何况他也不熟悉路。 他只好倒回来:“东西先给我,钱没带身上,我晚点拿过来。” 迟则安不怕他赖帐:“等会儿到楼下找我。” 光头接过东西,这次没有再道谢,反而一路骂骂咧咧地回了房间。 重新下楼坐回电脑前,迟则安见照片已经传完一张,周念没回信息,大概是没看见。他想了想又把第二张也拖了进去。 这次他一共选了五张,半个多小时后总算全部发完。刚准备关电脑,迟则安就听见脚步声再次响起。 光头把钱扔到柜檯上:“一瓶600毫升的氧气,一板10颗的红景天,一共两百,你数数,看对不对。” 迟则安没有细想,只说:“嗯,放着吧。” 那人却没急着走:“你遇到有困难需要帮忙的,都会额外多收钱吗?” “啊,下回再遇上我还收。”迟则安听出光头依旧不服气,转过脸看向他,“你要是不高兴呢,出来玩儿就把东西带齐。” 光头稍顿一下,又问:“在这种地方乱收钱,良心不会痛?” 迟则安笑了起来:“不痛。” 光头露出鄙视的眼神,正要离开时又被叫住。 迟则安用柜檯的笔抄下一串号码:“你朋友如果过会儿还不好,打这个电话给医院。” 光头愣了愣,收下号码走了。 迟则安关了电脑,拿起手机和相机准备回房间,走出几步才想起柜檯上还有两百块钱。 他折返回来,将两张纸币塞进了旁边的公共捐款箱。 楼上客房里,光头斜靠在床头,把胸口口袋装的手机拿了出来。 躺在床上的同伴把氧气瓶放好,觉得浑身舒服不少:“你真录了?没必要吧,确实是我们没做好准备。他要的也不多,我把钱给你就行了。” 光头呸了一声:“老子就是看不惯他那态度,不爽他,行不?都是出来玩儿的,板着脸教训谁呢?” “唉,你这脾气也是躁。”同伴感嘆一句。 光头把视频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决定回头把迟则安最后那句话剪掉,时候放出来的效果才更好。 “就躁,怎么了?谁让老子不痛快,”他舔了舔牙,“老子就搞死谁。” · 周念对客栈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吃过晚饭她休息了一阵,便换上跑鞋去公园跑步。这是她从小到大难得养成的一个爱好,因为跑步的时候什么也不用想,只需要将大脑放空,保证唿吸和跑动的频率,就可以忘记生活里所有的压力。 回到家洗完澡,她顶着湿漉漉的头髮出了卫生间,看见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周念心中一动,连忙划开屏幕,失望地发现是方淮晏发来的消息,对方说今年中秋会和父母一起回苏城探亲,希望到时能见一面。 她闷闷地盘腿坐在沙发上,边擦头髮边回:【那我告诉外婆和大姨一声。】 方淮晏发来语音,语气温柔:“念念,我打过电话给外婆了,她好像还不知道你有喜欢的人。你没打算通知她吗?” 周念蹙眉打字,打到一半下一条语音又出现了:“还是说那个户外领队,只是你拒绝我的藉口?” 才不是藉口呢,周念在心里咕噜一句,她只是拿不准该什么时候告诉外婆而已。 当然更关键的,是周念自己也不知道,她这到底算不算告白成功了。 为此她还专门谘询过管晓雯,好友把当天的经过听了一遍,琢磨着说:“应该不算吧。” 周念当时感觉一盆冷水泼了下来。 “但他至少不讨厌你,你们之间只是缺乏了解,”管晓雯鼓励她,“其实这样也好,你跟他多接触接触,说不定深入了解之后,你还不喜欢他了呢。” 微信里方淮晏还在发表长篇大论,中心思想就是劝周念再好好想想,不要因为一个不切实际的男人而放弃他这个现成的结婚对象。 周念礼貌地打断了他的迷之自信,退出聊天窗口后才看见早些时候迟则安发来的照片。 被方淮晏引发的郁闷瞬间消失殆尽,她轻轻地触碰屏幕,像小孩子翻开一页装帧精美的童话书那样,看着迟则安见到的世界在她眼前徐徐展开。 周念从其中一张照片上,认出了迟则安的影子。 照片是竖着拍的,上面一大半是远处的山丘,下面就只剩他的影子和水泥公路。平心而论,迟则安拍照的技术一般,就拿这张照片来说,取景构图就相当糟糕。 第44页 但灵感就在这一刻迸发出来。 周念挡住照片的三分之一,发现山丘变成了华丽的穹顶,而投射在公路上的那道长长的影子,包括他稍显懒散的站姿,都和山丘形成了一淡一浓的对比。 她闭上眼,想像自己就站在那里。 眼中满是浓墨重彩的自然风光,而脚下是漆黑的影子和阳光下泛白的公路,公路看不到尽头,仿佛一路走下去,就能像故事里那样,进入一个与世隔绝的桃源。 周念几乎从沙发上蹦了起来。 上一回参加工艺展,她选送的是一幅自己设计的荷叶绣品。然而评审老师肯定了她的绣工,却没有青睐她的创意。 尽管没跟任何人提过,但老师那句“不上不下”的评语,让她一直以来郁闷不已。 “我能看出你有许多想法,是不是害怕表现出来会被人笑话呢?你可以再大胆一点,尝试一些传统图样很少表现的画面。” 那位老师叫年映春,是国内知名的苏绣工艺大师。她望向周念时,目光和蔼得像在看自己的孩子:“年轻人嘛,失败几次都不要紧,关键要勇于突破。以后有了新的作品,可以拿来让我看看。” 合情合理的一席话,却让周念躲起来哭了一场。 她当然希望自己能勇敢一点,可是她一直以来最缺少的就是勇气。因为突破和尝试都意味着有失败的可能性,那样会让人怀疑她是否真的适合苏绣这个行业。 就像收到大学通知书的那天,外婆曾经委婉地问过:“以后不做苏绣啦?” “做的,我可以学完回来帮忙呀。”周念不解地回答。 外婆欲言又止,过了会儿说:“如果不喜欢苏绣,我们也不会勉强的。” 那番话说得过于晦涩,周念过了很久才明白过来——外婆怕她有其他想法却不敢说,以为她上大学是为了摆脱家里延续的传统。 毕竟很少有绣师会像周念这样,念完高中还要进大学深造。 无论在绣品街还是学校,她总是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像一个行走于两个极端中间的异类,在哪里都找不到踏实的归属感。 她的确想为苏绣增添一些崭新的元素,却总是会被心里的恐惧所困扰,唯恐多展现一点,就会被人多误会一层。 灯光温暖地照在周念的头顶,她将迟则安发来的照片放进位图软体,渐渐处理成稍淡的颜色。 她决定明天就把照片拿去列印到画布上,不用太大,只要小小的一张,然后每天抽出一点空余的时间,等迟则安下一次来苏城的时候,她或许可以送他一份特别的礼物。 作者有话要说:迟哥:我早该知道,你接近我只是想从我这儿找灵感! 第25章 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接下来的半个月,苏城接连下了三场雨。 整座城市被雨水打湿,墙角生出少许苔藓,依稀增加了秋意的萧瑟。最后一场雨淅沥沥地落了好几晚,等到雨停那天,周念忙里偷闲准备的礼物也正好完成。 她为它取名“桃源”,用细窄的木框裱好后就放进了抽屉里。 中秋节当晚,周念去了一家老字号的淮扬菜馆。 穿过菜馆大堂时,她被店里表演弹词的艺人吸引,驻足欣赏了一会儿。舞台上一男一女,男的着长衫拿三弦,女的穿旗袍抱琵琶,一弹一唱之间,古老的故事便被他们缓缓道来。 身边有人靠近,周念转头,果然看见西装革履的方淮晏。 方淮晏问:“这唱的是什么?” 弹词艺人讲的都是苏城话,方淮晏离开多年,一口普通话说得字正腔圆,老家的方言倒是忘得一干二净。 “《珍珠塔》,讲陈翠娥把珍珠塔送给家道中落的方子文助他读书。”周念简短介绍完,见方淮晏还看着自己,只好继续说,“后来方子文中了状元,就回来和陈翠娥成亲了。” 方淮晏意有所指:“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 周念抿抿嘴角,转身往包房走,方淮晏紧随其后:“小长假呢,那位户外领队没来找你玩儿?” “他有事。”周念停下脚步,“你关心他做什么?” 方淮晏笑了:“我关心的是你。念念,你太单纯,不知道他们户外圈子有多乱。”他拿出手机,显然有备而来,“你看随便搜一搜,女驴友为了搭车跟陌生人睡觉的事到处都有,你觉得荒郊野外,有几个男人能把持得住?” 周念飞快移开目光:“他不是那种人。” “所以我才说你单纯,才见过几面就那么相信他?”方淮晏无可奈何地摇头,“而且搞户外的,多危险啊,听哥哥一句话,真的不合适。” 周念心想,那我们也不合适。 她皱了皱眉,轻言细语地劝道:“以你的条件,想找女孩子肯定很容易,没必要随随便便地就认定是我。” 方淮晏无声地笑了一下。 他这段时间接触过不少适龄女性,那些和他门当户对的姑娘,都被家里养出了高傲的个性,大家谁也不服谁,他又不想给自己请尊大佛娶回家伺候。 所以思来想去还是听话懂事的最好,加上父母对周念也很满意,在不知从哪儿杀出个户外领队以前,方淮晏几乎都快认定周念非他莫属了。 第45页 几句话的功夫,两人就到了包房门外。 周念推开门,看见方家阿姨正拉着外婆的手闲聊,里面一派和乐融融的样子,衬得她郁闷的情绪像是突兀的一根刺。 大概是之前和外婆谈过一次,家里知道她不太想嫁给方淮晏,因此今天的话题没像以前那样往他俩身上牵扯。 徐向亭在跟方家父母请教燕都的开店地段。他认为苏绣将来的发展不能局限于苏城一个地方,应该往更多的城市做推广,燕都是他的第一选择。 人多的时候周念向来话少,她乐意在这种场合当一株不显眼的绿植,独自地吃着菜喝着茶,被问到时答几句,然后就又安静下来。 一顿晚饭吃完,周念如蒙大赦,战战兢兢了一晚上,总算又躲过了一天。 谁知这个念头刚升起,方家阿姨就问:“那你们在燕都的店,还是让念念来管吗?” 徐向亭犹豫一下:“念念还小,一个人去外地我们不放心。” “交给我们照顾还不放心呢?”方家阿姨笑盈盈地问,“念念想不想来燕都住?” 几双眼睛同时看向周念,她不得不抬起头,嗫喏着说:“我……” 她当然是想去的,因为迟则安住在燕都,可这话她不知该从何说起。今天是中秋节,爸爸生前的战友一家来拜访他们,外婆一整晚都笑得合不拢嘴,她不能在这种时候把气氛搞僵。 况且刚才阿姨问话的时候,大姨父已经帮她把话题往回收了,周念能感觉得出,家里人都在谨慎地照顾她的情绪。 方淮晏似乎觉得她自己找麻烦,眼里流露出“你看,你果然没胆子说”的意思。 方家阿姨倒是很快反应过来:“哎呀,是我问得太直接了,没事儿,你慢慢想一想啊。” 周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起身替外婆穿好外套,跟着大家一起往外走。 刚走到菜馆门外,包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周念拿出来看了一眼,刚扫到发信人的名字嘴角就扬起了笑容,而聊天界面里的文字内容更是让她心花怒放。 迟则安:【明天有空吗?我来苏城待两天,见个面?】 · 周念和迟则安约在一家咖啡厅见面。 出门前她用布袋将准备的绣品装好,又站在镜子前确认过打扮适宜,才高高兴兴地下了楼。 咖啡店就在她家附近,还没进店门,她就看见迟则安坐在靠窗的位置。 最近天凉,他穿了件蓝色的夹克衫,下面搭条黑色的休闲长裤,脚上则是一双刷旧的登山靴。他总是一副风尘僕僕的打扮,似乎随时都可以出发一样。 但即使如此,周念也注意到,有好几个路过的女孩儿在打量他。 迟则安正在低头看书,长腿嫌弃咖啡店的座位不够宽敞似的,直接伸到了对面的沙发下面,包裹在长裤里的大腿结实有力,小腿修长笔直,光是坐着都能看出他身体里的爆发力,更何况他迎着光的侧脸还那么让人心动。 “敢去要电话吗?”有个女孩儿问同伴。 同伴娇羞地捂脸:“不敢不敢,我再看几眼就好。哎呀怎么办,你说他会给电话吗?” 周念忽然就生出了狡黠的心思,她在几个女孩儿的注视下,走到落地窗前站定,抬手敲响玻璃。 迟则安抬头,唇角一勾,合上书页,朝她招了招手。 周念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做如此张扬的事,藏在心里的那点雀跃让她不得不感嘆,难怪许多人喜欢炫耀,现在她终于明白。 可以在别人羡慕的目光中走进咖啡店坐到他面前,让大家都知道她和这个英俊的男人认识,这种感觉真是……太爽了。 不过等真的和迟则安面对面了,周念就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她还是有些紧张。 等她点好咖啡,迟则安把身旁的袋子递过来:“上次借的衣服,我已经洗过了。” “啊?……哦。”她差点忘了这事。 接到手里的袋子沉沉的,周念一愣,心想这重量不对劲。 迟则安又说:“里面还有给你带的礼物,藏民手织的羊毛披肩,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颜色,我就看着买了。” 周念打开袋子,看见一抹淡雅的驼色,手摸上去又软又暖。 “谢谢,我也有礼物要给你。”她小声说。 迟则安笑了起来:“怎么变成交换礼物了?” 周念微微一笑,把小小的布袋放到桌上:“谢谢你拍照片给我看。” 迟则安拆开布袋,原本还有些随意的目光在看清手中的绣品后,顿时变得严肃起来。周念心中咯噔一声,害怕他不喜欢。 “送给我的?”迟则安语气里饱含惊讶,他把绣品拿在阳光下翻转两下,突然觉得这礼物他不能收。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当初周念帮他补衣服时绣的那朵云,根本就是时间仓促之下的赶工之作。 今天看到的这幅风景绣,实在过于精美。 只是粗略看上几眼,都能瞧出刺绣者为它付诸了多少心血。以往迟则安对苏绣的印象,就是最传统不过的精细雅洁,可手里这幅却让他感受到了身在野外才能体会到的生命力。 他拍的照片经由周念之手,变成了一个艺术品。 第46页 周念不敢眨眼,期待地看着他,这是她连续半个月抽空绣出来的礼物,她希望他会喜欢。 然而迟则安摇了摇头:“你还是留着它吧。” 失望扑面而来,周念问:“为什么?你不喜欢?” “我很喜欢,哪怕我是外行都能看出它有多完美,”迟则安想了想,沉声说道,“你应该留着它,以后再去参加工艺展的时候,说不定能用它去评奖。” 周念费了点时间来理解他这番话,读懂他并不是因为嫌弃而拒绝后,脸上才重新展露了笑容。她正想说没关系,脑子里勐的意识到哪里不对。 “……你怎么知道我会参加工艺展?” 迟则安一哽,知道自己说漏嘴了。他揉揉眉心,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总不能说他是随便猜的,这答案听起来太敷衍了。 周念端起咖啡杯小抿一口,记忆里某个不愿回想的画面重新浮现。 当她在休息区里默默哭泣的时候,她曾经听到过电话铃声在附近响起。可当她匆忙抬头时,却只看见一个男人的背影迅速消失在墙后。 现在想来,那个男人的身高体形,还有那身运动系的打扮…… 以及迟则安对她说过好几次的“别哭”。 周念咬紧嘴唇,轻声问:“那时候,是你吗?”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想不出话,不如求求收藏求求作收再求求预收叭(*/ω\*) 第26章 迟则安点了下头。 周念哀嘆一声,脸上红得能滴出血来,满脑子想的都是“太丢人了”。 “什么时候认出来的?”她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迟则安清清嗓子提示道:“你补的那件t恤。” 居然那么早……周念几乎两眼一黑,顺手扯过一旁的抱枕挡在胸前,然后又把半张脸都埋了进去,只露出两只眼睛愣愣地盯着桌面。 迟则安连大气都不敢出,唯恐惊吓到陷入自我纠结的周念。 两人僵持几分钟,他调整一下坐姿,双手平放交叉握紧,难得摆出了正经的姿态。 “你别……” 最后一个哭字还没出口,周念就说:“我没哭。” 她的声音藏在抱枕后面,闷闷地走了调,听上去竟然接近于某种卡通人物。迟则安嘴角一抽,按捺住笑意,诚恳地颔首表示知道了。 周念越想越郁闷,她将松软的抱枕揉了好几下,露出脸解释:“我不是爱哭的人。前两次都是有原因的,真的,我都好久没在外面哭过了。” 巴掌大的小脸搁在抱枕上,黑白分明的眼中流露出一本正经的意思,迟则安张了张嘴,想说其实爱哭也没关系,当然不爱哭也很正常。 可她竟然还专门说明一遍,带着孩子气的认真又让他觉得很好玩儿,忍不住就想逗逗她:“两次都被我看见了,这可怎么办?你要是介意的话,我也哭给你看?” 周念:“???” 她明明不是这个意思。 她茫然看着迟则安挑起的眉毛,从他眼中看出了一丝笑意——他是故意这么说的。 一旦意识到这点,周念的羞耻感就减轻了不少。 她刚才说自己不爱哭,其实有一半没说对。严谨点的说法,应该是懂事后她就不爱哭了,因为知道许多事无法靠哭来解决。 而在她还爱哭的小时候,每一回掉眼泪,都会引起家人们紧张不安的情绪。 久而久之周念的脑海中形成了一个观点:哭是一件不好的事,它会让关心自己的人难受,而让家人难受的自己,就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 那时候她刚失去父母没多久,成天如履薄冰,害怕大家因此不要她。 哪怕如今知道外婆他们的爱是无私的,周念也依旧认为,在别人面前哭出来是懦弱而幼稚的表现。 可是迟则安却用开玩笑的语气跟她说,要不我也哭给你看。 周念下意识地挺直了背,没注意到自己已经把象徵防御的抱枕放下了。 就像她想像不出迟则安会在什么情况下惊慌失措,她同样想像不出会有什么样的小事让迟则安掉眼泪。 但这并不影响她的难堪被他成功化解。 手机铃声及时打断她的思绪。 迟则安接电话:“餵?我在一家咖啡店……什么?”他看向周念问,“我朋友要过来,介意吗?” 周念摇头,他又对电话问:“可以倒是可以,不过不能现在说?” 下一秒,于阳的怒吼传来:“不能!” 听上去火气很大,迟则安耸耸肩,神色茫然。于阳这个时间应该在老陈那儿谈事,突然找他做什么? “我需要迴避吗?”周念见他脸色不佳,小心地问道。 迟则安想了想:“应该不用。” · 二十分钟后,于阳风风火火地杀到咖啡店。 他啪一声将手机甩到桌上:“你自己看!” 周念被吓得一抖,于阳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个姑娘,他深吸一口气,把怒火压下去些,然后一屁股坐到迟则安旁边。 迟则安不解地拿起手机,点开发现是个视频。 第47页 一开始的画面极为模煳,只能听到下楼的脚步声,在昏暗的环境里听起来尤为诡异。 他正疑惑着,就发现镜头里出现了自己的脸。 下颌瞬间绷紧,迟则安认出这是哪里,当时他正在借用客栈的电脑。 “一瓶600毫升的氧气,一板10颗的红景天,一共两百,你数数,看对不对。” 视频很短,不到一分钟就结束了。 迟则安放下手机,先看了眼周念,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担心地看着他。 “那是你的声音吗?”她没看视频,但听见了对话。 “嗯。” 于阳顾不上还有别人在场,扭头就喷:“你搞的什么名堂?跟高反病人乱收费,知不知道网上怎么说,骂你赚黑心钱!到底怎么回事,不给个说法我今天非教训你不可。” 迟则安冷静地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于阳火气消下去些,但还是问:“那钱你到底收了没?” “收了,客栈有个当地筹建寺庙小学的捐款箱,我塞进去了。” “有证人吗?” 迟则安摇头:“没有。” “……监控摄像呢?” 迟则安苦笑:“也没有。” 于阳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你啊你!”他指了指迟则安,后面的话却不忍心骂出来。 安静多时的周念弱弱地开口:“这件事闹得很大吗?” “爆料的人是个旅游大v,节奏带得飞起,”于阳认出周念就是那天在早餐店见到的女孩儿,不过现在他也没心思八卦了,继续说,“这才刚在网上传开,我就收到好几个电话了。” 义务救援向来是诸多民间救援队的标志之一,无论去哪里救什么人,分文不取已经成为他们根深蒂固的准则,可迟则安却被打上了趁火打劫的烙印,这明显与义务救援的方针不符。 难怪于阳会头痛成这样。 周念替迟则安辩解:“他不是在参加救援的时候收费呀,而且事情经过对方可以说,那我们也可以说,不是吗?” 迟则安刚要开口,手机铃声再次响起,这回是云杉户外俱乐部的老闆打来的。 “唉,这都半个月前的事儿了,现在才爆出来。他们肯定还留了后手,我担心他们利用古明的事,编排你在珠峰的时候也……你懂的吧。”老闆忧心忡忡,止不住地嘆气。 挂掉电话,他听见于阳正在跟周念解释:“证据,我们没有证据。他说他把钱捐了,可是有谁看见了吗?没有,那就没人会信他。” 周念说:“我信。” 迟则安差点被她逗笑了,于阳也是哭笑不得:“我也信啊,可关键是别人信不信。” “那你们不能替他解释吗?救援队和俱乐部都出面,总能有办法的呀。”周念还是不想放弃,她是真心替他感到委屈。 于阳面露脸色,有些话他实在不愿意讲。 迟则安拍拍他的肩:“这样吧,你们先出个声明,说会跟爆料的人联繫了解情况。”话到这里顿了半拍,再开口时嗓音低哑,“我在救援队的活都先暂停,别连累你们。” “你……”于阳狠狠地捶了下桌子,震得杯中的咖啡溅出来不少。 于公于私,他都不想让迟则安离开暖峰。 可这种时候救援队站出来支持他,反而会让人怀疑他们是在包庇迟则安。救援队耗费多年人力物力才得到广泛的认可,稍有不慎就足够让舆论置暖峰于死地。 迟则安提出了最妥善客观的处理方案,却让于阳心里更加堵得慌。 “凭什么……” 周念的声音轻轻响起,她说话向来温柔,可两人都听出了她的愤怒,她的怒火看似沖向于阳,但又像是冲着许多不在场的人。 “凭什么明知道他是冤枉的还不帮他说话?凭什么别人几句话就能把他否定掉?你难道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 迟则安提高音量:“周念。” 几个服务生和店内的客人同时回头,周念勐的一颤,意识到自己刚才不受控制地发脾气了。因为眼前正在上演的一切,都让她想起童年时父亲的遭遇。 “你怎么了?”迟则安嘆了声气,对上她不甘的眼神,声音不由自主地温柔下来,“别紧张,也别生气,能解决的。” 周念羞愧不已,向于阳低下头:“对不起。” 对方摆摆手,示意她不用道歉。 咖啡店里依旧播放着欢快的歌曲,靠窗这桌的气氛却越来越低迷。 于阳离开后,迟则安又接了几次电话,逐渐沉默起来。 他无声地注视着店里某个角落,漆黑瞳孔中透出冷硬的光,唿吸低沉,如同一只隐忍的野兽。 周念安静地望着他,现在的迟则安看上去和平时不一样。 她没来由地想到了一个形容,脆弱。 她不知道电话里的人说了些什么,但她可以猜到,风雨正在来临。 周念心里隐隐作痛,她想为他做点什么。 店门响起一阵风铃声,唤回了迟则安的注意力,他端起咖啡杯,才发现咖啡早就凉了。 第48页 无奈地垂下手,迟则安准备说话,结果右手就被什么碰了一下。 他低下头,看见是周念用手指戳了戳他的手背。 仿佛触电似的,她霎时收回手,但立刻又鼓起勇气再戳一下:“你饿了没有?我们去吃梅花糕,好吗?” 迟则安一时有些恍惚。她小心翼翼安慰他的模样,就像一只雪白的小兔子,看似没有力量,却让人心里暖暖地软了下来。 “好啊。”他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迟哥啊,“哭给你看”这种g不要随便立(来自作者的忠告 顺便预祝大家今晚想买的都买到,买到的都需要☆-∑(>ω0)b 第27章 中秋小长假,苏城处处人山人海。 迟则安向来不爱人多的地方,但今天不知怎么了,就由着周念带他搭公交车去了老街,然后挤在游客之中去找她的梅花糕。 老街临水,阴天里的乌瓦白墙看上去雾蒙蒙的,石板路沿河铺开,几艘游船停在河边,没一会儿就载满了穿得花花绿绿的游客。 周遭是热闹而哗闹的,无论疲倦或兴奋,人头攒动总是能引起声声喧譁。 整条街上,或许唯独他俩没有交谈。 他们被几个人隔开,周念在前面带路,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确定迟则安还跟在身后,就眯眯眼朝他笑一下,然后又转过头去找卖梅花糕的店。 迟则安接了一路电话,相熟的户外爱好者都问他情况,他一个个耐心回復了,等王禾的名字也出现在屏幕上时,手机电量耗尽,彻底把他跟外界的纷扰隔绝开来。 “迟队。”周念在一家店前叫住他,指着排起长龙的队伍,“就是这家。” 迟则安一看队伍的长度就打起了退堂鼓,可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和她一前一后地站在最尾排队。 梅花糕是江南的特色小吃,其实不用专程跑到景区来买,周念是想带他到处逛逛分散注意力,这点心思他还是懂的。 队伍前进的速度缓慢,周念给他介绍:“这条街很长哦,等下买完吃的可以走走看。” 迟则安看了眼她脚上的高跟鞋:“找个地方坐吧,我不太想动。” 周念一愣,为难地说:“可能不太好找哦。” 迟则安指向河边的护栏,许多游客靠在那里休息:“就那儿也行。” 周念往前挪动几步:“好呀。原来你也会有不想动的时候?” “啊,怎么?对我们搞户外的有偏见?”迟则安笑了一下,“没看我一回城市走哪儿都瘫着吗?” 周念侧过脸偷笑,迟则安双手揣兜,看她扎起来的短马尾一颤一颤的,几根散落的髮丝垂下来,悄悄地钻进旗袍领子里去。 梅花糕被装在六角形的模具里,轮到他们时,老闆刚好端上一锅新蒸好的,热腾腾的白雾瞬间瀰漫开来。 软糯绵密的小元宵颗颗滚圆,混着彩色的果仁被分切后装进纸杯里,接过来还有些烫手。 两人坐到河边,周念举起纸杯做出干杯的动作。 迟则安笑着跟她碰了碰,入口第一感觉就是甜,梅花糕的豆沙馅融化在嘴里,从舌头一直甜到牙齿。 周念期待地问:“好吃吗?” “唔,”迟则安犹豫一下,硬着头皮说,“挺好。” 周念笑出月牙眼:“我再给你买一个?” “别——”迟则安连忙拦住她。 于是她就听话地坐了回来,在他旁边慢悠悠地消灭自己那份。迟则安侧过脸看她,发现周念吃东西时,每一口都会细细嚼过之后才咽下去,梅花糕外边那层面皮在她嘴边沾上一点碎屑,她无意识地就伸出舌尖舔掉。 迟则安移开目光,努力把刚才看见的画面抛出脑海。 “今天的事,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他望着一艘划过的游船问。 周念说:“有一点点想问。”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一点点是怎么回事?” “就是如果你不愿意聊,那我就不问,”她眼尾带着勾子似的,画出一笔小心的试探,“如果你想跟人说,我就听。” 迟则安一时哑然。 就像今天他接到十来个电话一样,他都被挂到网上挨骂了,有很多人都会想从他这里打听更多的消息,再不济也要询问一番他此时此刻的感想。 周念显然也是担心他的,但是她害怕大张旗鼓的谈论会让他的心情变差。可她藏得又不够深,眉眼之间写满“你还好吗?”的意思。 一副乖得任人拿捏的样子,仿佛咖啡店里的失控都是假象。 纸杯在手里转几下,迟则安开口道:“首先这事我不是一点错没有,否则不至于被人抓住把柄,所以老于发脾气有他的道理。” 周念皱眉:“可你把钱都捐了。” “但我确实跟他多收钱了,无论如何事实看起来就是那样,”迟则安咬了一口梅花糕,囫囵吞下,“所以他想膈应我很正常。” “你明明是为他好……”周念撇了下嘴。 迟则安扯开嘴角:“不是说我为他好,人家就会领情。其实也没啥,他能记住就行。” 第49页 周念心里不是滋味。 迟则安不在意自己的真实意图有没有被对方接收,他只要那个人记住这次经歷。 就像他救乔莎那样。迟则安从来没有跟乔莎讲过,如果她真的出事,作为领队他们要负多大的责任,这会给他们带来多大的麻烦。 乔莎死里逃生,不论是被吓到还是怎样,只要她今后不要再犯相同的错误,他就不会再多骂她一句话。 周念点了点头,又问:“那现在怎么办?不能一直让他们骂呀。” “有几个团员愿意帮我说明情况,”迟则安说,“第二天早上出发前,我跟客栈老闆打过招唿,提醒他捐款箱里有两百块钱记得及时拿走。” 周念松了口气,至少还有反击的余地。 一大波旅行团挥舞着小旗往他们这边走来,迟则安听见导游提议先在这里休息,便起身示意周念给旅行团腾位置。 两人对漫步老街数人头的兴趣不大,吃完梅花糕便打算先回去。 周念没有挽留,她知道这是一场公关战,迟则安表面看似轻松,但需要他去处理的麻烦还有不少。 在路边等公交车时,一辆洒水车缓缓驶过。 扬起的水雾喷洒在路面上,迟则安顺手将周念往身后挡了一下。他的手臂很长,挡在她面前时,会有种他挺身而出将自己护在身后的感觉。 周念静静地看着他伸出的手。古铜色的手腕上还挂着她装绣品的布袋,里面是她没能送得出去的礼物。 等洒水车驶过,迟则安收回手,把布袋交还给她:“好好留着。” “嗯。”周念弯了弯眉眼,她想到了这件绣品的用途。 · 第二天上午,绣品街。 徐向亭不知道第多少次打开店门往外张望。今天有一家网络媒体会来店里採访,作为难得一见的男性绣师,抛开精湛的绣工不谈,他本人就是一个少见的噱头。 初次上镜让徐向亭紧张不已,但紧张之余,他又不得不把精力分给了同样等在店内的周念。 最初与对方联繫上时,採访方对周念也很有兴趣。毕竟一位年轻的美女绣师,同样是足够吸引点击的话题。 可那时周念回绝了一同接受採访的提议,还连声说自己不敢面对镜头,在记者面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结果没想到事到临头,她又主动要求参加。 周念轻抚着绣品的裱框,歉意地说:“大姨父,对不起啊,我太任性了。” “没关系,多一个人我还能放松一些。”徐向亭好脾气地安慰道,“我听说视频他们拿回去会重新剪,所以等下不要怕说错话。” 周念嗯了一声,默念着等下她要在镜头前说些什么。 徐向亭又看了看她手中那幅“桃源”。 今天周念把它带来时,他着实惊艷了一番。这幅绣品的上半部分将自然风光描绘得淋漓尽致,下半部分的公路与人影却只有单调的黑白双色。 强烈的视觉对比,让他看出了人在大自然面前的孤独与渺小,甚至对绣布上的独特景观产生了嚮往。 对于妻子家里这位外甥女,徐向亭一直心情复杂。 作为经验远比她丰富的绣师,他偶尔会因为家人对她的过分关注感到不平,但每次不平完了,又不得不同情她的身世,希望她能过得更好一些。 他曾经一度认为,周念身上有他们老一辈所缺乏的才华,她眼里看到的世界更远更新,她的绣品也可以为古老的行业注入新的活力。 但偏偏周念天性内向敏感,许多在动手前让他欣赏的点子,等真正开始绣制了,她又温吞地把它们全部捨弃。 然而在“桃源”上,他看到了完全释放自我的周念。 如此一想,也难怪她希望在媒体面前展示这幅作品。如果她能继续将这个路子延续下去,今后的成就恐怕会超出他们的想像。 徐向亭嘆了口气,担心这只是周念的昙花一现。 · 网络媒体到达之后,工作人员就有条不紊地开始布置採访环境。 他们将椅子放置在展厅的绣棚两边,让徐向亭和周念分坐左右,确认打光和录音设备都准备齐全后,戴着眼镜的女导演就通知大家採访开始。 採访内容围绕着两代绣师的从业经歷展开,轮到周念时,镜头之外的工作人员问:“您这幅‘桃源’和传统绣艺的风格完全不同,请问是从哪里得来的灵感呢?” 周念慢慢地唿出一口气:“是从一次户外旅行中得来的。” 身旁的徐向亭瞬间呆滞,等他听到周念不急不缓地讲述她的登山经歷后,整个人都陷入了“她竟然去爬山”的错愕和“她竟然瞒着我们去爬山”的失落之中。 工作人员一听,忙问:“那旅行途中有发生什么趣事吗?” “趣事也有,但我印象最深刻的……”话到这里,周念顿了一下,她提前跟乔莎打过招唿,不过真要在镜头面前说起那晚,却还是有些紧张。 工作人员露出鼓励的笑容:“难道还遇到了危险?那你们领队不专业啊?” “没有的,领队很专业。”周念赶紧把乔莎的事说了一遍。 对方捧场地点评道:“看来刺绣和户外都一样,不管干哪行,都要有专业人士领进门。” 第50页 周念微微一笑:“而且领队还提醒我们,说出门在外一定要做好万全的准备,不然在户外的恶劣环境下,一点疏忽都可能带来危险。” “对,其实不管野外还是城市里,大家都要注意安全。”工作人员附和完,准备把话题往苏绣收回。 周念鼓起勇气,装作不经意地说:“说到城市……前段时间苏城电视台报导过一则交通事故,我在新闻上还看见那位领队了。” 工作人员沉思几秒,意识到这和访谈中心已经相差甚远,正想把话题拉回来,女导演就打眼色,提醒他让周念继续说。 採访结束后,周念挪到女导演身边,忐忑地问:“姐姐,我刚才是不是偏题啦?” 一声姐姐被她喊得又软又甜,对方爽朗地笑着说:“不要紧,大家对你们缺乏了解,包括我们会採访徐老师,也是想摒除‘只有女人才能玩刺绣’的刻板印象。” 她接着又说:“所以绣师参加户外运动,更能改变网友的认知。只不过你后面谈领队那段,确实不适合放在正片里。” 周念有些失落:“啊?” “但是嘛,我们每段视频结尾都会有彩蛋一样的花絮,”女导演打了个响指,“你这段够特别,可以当花絮。” · 半个月后,迟则安在家里捶沙袋。 光头那边果然是想出一口恶气,提前对他的过往经歷做过充分了解。 当远在高原的客栈老闆都出现证明他没有把两百块占为己有后,好几个户外论坛上,关于他和古明的那些讨论帖就又被顶上了首页。 有人混水摸鱼地一口咬定他就是人品有问题,现在帮他说话的全是利益相关想保他。 听说就连为他髮长微博的乔莎,都因为拍过几组旅游照片被蛮横地算进了户外圈。 这段时间里迟则安两边的工作都暂停。 他虽然不愁吃穿,但整天闷在家里无所事事却也相当无聊。好在他向来乐观,父母问起时还能调侃一句,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 拳头狠狠地打在沙袋上,室内响起沉闷的声响。 结束了今天的锻鍊,迟则安甩甩头上的汗水,低头取手套。手机铃声响起时,他有些无奈地嘆了口气,最近电话一响总是没有好事。 “哎哟我的好迟哥,你看微博了吗?周念那小姑娘你还记得不?她居然在一个採访里提到你了!你之前去苏城还救人了啊?我看好多网友都发视频呢,他们可跟户外圈子一毛钱关系都没有,这下那死光头没话说了吧?” 王禾聒噪的声音吵得迟则安一阵懵,他把手套扔回地上,问:“周念?” “对啊,可不就是周念吗!原来她家还是挺有名的苏绣世家,当然主要还是人家长得美网友爱看,那视频播放量还挺高的呢。” 王禾嘿嘿直笑:“她可不像那种愿意出来抛头露面的人。有你的啊迟哥,怎么说动她的?” 迟则安:“……” 三言两语打发了王禾,他靠在墙边把周念的採访视频看完,片刻后无声地笑了一下。 这姑娘,当真不能小看。 作者有话要说:王禾:怎么说动她的? 迟哥:我……出卖色相(。 - 通知一下哦,从明天开始,以后更新时间都改成晚上9点啦o(≧口≦)o 第28章 高铁驶进站台,迟则安睁开眼,瞳孔里映出熟悉的苏城火车站。 近几个月他频繁到苏城来,对苏城火车站的熟悉都快赶上自己家了。高铁停稳后,他起身从行李架上拿出背包,跟着人群出了火车站。 迎面一阵寒风吹来,他把拉链拉到顶,排队打了辆计程车。 一上车,司机问他:“你好,去哪儿?” 迟则安愣了愣:“先往市区开吧。” 他过来得急,不仅没订酒店,而且也没有提前告诉任何人。等计程车启动了,他拿出手机拨给周念,还是没有人接。 迟则安蹙眉,订票前他就给周念打过三个电话,这转眼六个多小时过去,她居然还没看见有未接来电。 这姑娘搞什么呢,他在心里嘀咕一句。 半小时后,司机又问:“先生,已经要进市区了。” “嗯?”迟则安回过神,想了一下,报出了周念家的地址。 上高铁前还是艷阳高照的下午,等他从计程车下来,南方深秋夜里的湿冷就爬上了他的背嵴。 迟则安单肩背着包,在小区大门外转了转,发现这个小区的保安不严,便跟在一对母子后面混了进去。 周念家在小区最左一幢,他跟着记忆里的路走到楼下,被面前的密码锁挡住了去路。 他在密码锁上按下周念家的门牌号,漫长的通信音响过,没有任何人来搭理他。原地等了十来分钟,不知是不是他运气不好,居然也没有住户经过。 迟则安不信邪地又打了一次电话,还是没人接。 “……”他无语地瞪着眼前的密码锁,几秒之后转身,走到花坛边的长椅坐下,开始思考他抽的是哪门子疯,不远千里跑来苏城吃闭门羹。 最后得出结论,他还真是抽疯了。 第51页 看完那段视频之后,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来见周念。 他不知道这么怕生的姑娘,是怎么鼓起勇气在镜头前偷偷替他说话。 整段视频里,周念几乎都没敢直视镜头,她每一句话都先要想一想,然后咬咬嘴唇,再看看放在绣棚上的那幅“桃源”,好像能从绣品里吸收到什么能量似的。 只有完成了这些繁琐的步骤,她才能轻轻地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完了嗓子还抖得厉害,跟她平时说话的声音完全不同。 这还是剪辑过的视频,迟则安都不敢想像原片她到底磕磕绊绊了多少次。 傻乎乎的,就因为喜欢他,连之前千辛万苦瞒着家人去登山的事都全讲出来了。 迟则安从兜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点上,抬眼看了眼九楼黑漆漆的窗口,心想无论他想对周念说什么,他都要当面说出来,用微信不行,打电话也不行。 只能是当面。 可问题是——人呢? · 时间倒回到今天下午。 周念在家里绣迟则安姥姥的绣像,离承诺完工的时间还有大半个月,她的进度有些赶不上。 原因无他,就是上回和徐向亭一起接受过採访后,家里突然意识到她有了自己的小心思,一个个轮流明里暗里地来关心她。 和以前一样,他们的关心同样让她压力倍增。 每天早上睁开眼,她都想起外婆那双竭力掩饰纳闷的眼睛。老人家活了大半辈子,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这个外孙女,想放她出去玩又怕摔了硌了,想留在家里又怕她闷了烦了。 偏偏徐向亭还想起前一阵的某天,周念给他打电话,说看见一个流浪汉怪可怜的,问他能不能拿一套不要的衣服送给人家。 结果徐向亭去查了那起车祸的相关报导,在视频里看到被轿车蹭得满身油灰的迟则安,再一对比时间,勐然惊觉恐怕根本不存在什么流浪汉,她就是想借套男装给她口中那位专业的领队换。 等他顺藤摸瓜发现迟则安最近在网络上的传闻,看清这原来就是前段时间来店里订制仿真绣的那位客人,更加惊觉自己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不过这些推测徐向亭没有说出来,冷不防问她这些事情,他怕外甥女面子上过不去。只不过这也导致他最近见了周念,表情都十分复杂。 他每欲言又止一次,周念就胆战心惊一回。 好好一家人,搞得跟谍战片一样。 都怪自己,周念想,要不是她有贼心没贼胆,迟迟不敢把事情全部告诉家人,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谁知她一声气还没嘆完,外婆的电话就来了。 周念放下针,颤悠悠地拿起手机,嗓子发紧:“外婆?” 杨新筠的语气难得严肃:“你现在能来店里吗?” “怎、怎么啦?”她吓得瞬间脑海中飘过无数个猜测。 “年映春想见你一面,人已经到了。” 周念脑子嗡的一声,什么害怕什么忐忑全都被抛到了天边。 年映春是谁?国内当代最知名的苏绣工艺大师之一,周念以前唯一一次见到她,就是在那场让她崩溃痛哭的工艺展上。 这样的人,居然专程来到苏城,并且点名要见她。 她压抑住想要尖叫的冲动,问:“我要做什么准备吗?” “把你的‘桃源’带来,她想亲眼看看。”杨新筠说,“你还有没有类似的绣品,有的话全都带上。” 周念放下手机,原地愣了一会儿,才如梦初醒般打开抽屉,把里面两幅同样大小的绣品都拿了出来。 等她在楼下打车直往绣品街而去时,周念才想起手机被落在家里了。然而她完全不敢让司机掉头送她回去,毕竟现在在店里等着她的,可是年映春。 · 整个见面过程,周念都是迷煳的。 她只记得到了后厅,看见外婆和年映春坐在一起,两位老人家用家乡话和气地聊着天,然后她上前喊了一声外婆,又喊了一声年老师,接着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还是年映春先对她笑了笑让她坐,周念才敢坐了下来。 “上次在工艺展看见,我就猜她是你们家的孩子。”年映春没有急着看她的作品,仍然和外婆闲聊道,“长得像她妈妈。” 提到周念的母亲,杨新筠就红了眼睛:“是啊,一模一样。” 年映春和杨新筠早年相识,原本都是水平不相上下的绣师,可两人的境遇却完全不同。 杨新筠中年丧女,眼睛哭坏后就没办法再从事刺绣工作,只能在店里指导年轻绣师;而年映春却接连创作出几幅惊世之作,绣品不仅屡次在拍卖会上拍出高价,甚至还被苏城和燕都的博物馆作为艺术品收藏。 她在五十岁那年搬去燕都,从此以后接触的世面,都不再是守在苏城培养年轻人的杨新筠可比。 两人十几年不见,提起往事都有些唏嘘。 老人之间叙旧,周念自然不敢随便搭话,安安静静地守在旁边,等他们聊完了,年映春转过头看她,她就知道接下来轮到自己了。 年映春和颜悦色地问她:“你的‘桃源’能让我看看吗?” “能。”周念连忙点头。 第52页 年映春接过绣品,目光瞬间变得和刚才不同。 她用一种专业而挑剔的态度,没有放过任何一根丝线,将“桃源”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接着又问:“还有别的吗?” 周念按住颤抖的手腕,把第二幅交上去:“前两天刚绣完的。” “主题是什么?”年映春像考官一样发问。 “风。” 年映春看她一眼,又低头审视手中的绣品。 构图的主体是一只男人的手掌,骨节分明,筋脉突起,五指微微张开。这原本是完全静止的画面,但是透过手掌的缝隙,层峦叠翠的山峰边缘却有些许的模煳,就像有一阵山风拂过,吹乱了远处的树叶。 绣品不是电影,没有下一帧供人观看,但年映春看着它,却能想像得到,站在画面背后的人,一定正迎着风远眺群山。 “很新颖。”年映春点了点头,又指着绣品朝周念说,“但你这里,如果换更淡的颜色改成虚针,会比现在的效果好。” 周念紧张得吞咽一下:“嗯。” 年映春又指向另一幅:“这幅也是,几种颜色之间的渐变还是不够自然,不应该噼成十六丝。” “是。”周念快要不会说话了。 年映春说:“不要这么害怕,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勇于突破,你看你做到了。我在网上一看见你的採访视频,就想必须要来亲眼看看。你没有让我失望。” 周念定了定神:“谢谢年老师。” 年映春拍拍她的肩,看向杨新筠:“这孩子有前途。” 周念幸福得快要晕过去了,能被年映春肯定,这是多少绣师求而不得的愿望。可出乎意料,外婆的脸色却比刚才沉重了几分。 她收起笑容,茫然地望着外婆。 许久之后,杨新筠才开口问:“年老师想收你为徒,你愿不愿意?” 周念胸口勐的一震,怀疑自己兴奋过头听错了。 见她傻在当场,年映春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别害怕,还是以你的想法为主。毕竟你从小在苏城长大,家里人又这么疼你,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强求。” 周念做梦都没想过有朝一日她能跟年映春学苏绣,被从天而降的馅饼彻底砸得晕头转向。 她喃喃开口:“可是,年老师不住苏城呀。” 年映春笑了起来:“是啊,所以才问你呢。周念,你愿意来燕都吗?” 作者有话要说:念念内心:啊啊啊啊啊啊啊!!!(土拨鼠尖叫 被遗忘的迟哥:晚上的风好冷,我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 其实现实里苏绣还是本地发展比较好,但是写文嘛,一切剧情都是为了让他们在一起,毕竟总不能一直异地恋是吧?所以大家不要太较真,本故事纯属虚构,纯属虚构。 第29章 年映春没有要求周念当场给答覆。 吃过晚饭,周念先和家人送年映春回酒店,再跟去了外婆家。一回去,外婆就把她叫到了卧室。 关上房门,外婆从五斗柜里翻翻找找,摸出一个抽绳束口的丝绒布袋,然后招招手,叫周念坐到她身边。 周念认得那个布袋,深蓝色的绒布上绣着一朵洁白小巧的铃兰,是她母亲结婚前送给父亲的,至于里面装的是什么,她倒从来没能见过。 杨新筠轻抚过那朵铃兰,许久之后才拉开抽绳,袋口朝下,一枚弹壳无声地落到她的掌心。 “看看,你爸爸当初送给你妈妈的。”她把弹壳和布袋一起递到周念手里。 弹壳坚硬,布袋柔软,周念将它们一起握在手里,心中涌上难以言说的情绪。 杨新筠替她把散落的碎发捋到耳后。老人脸上皮肤已经失去弹性,唯独一双巧手,多年来保养得极好。 她用力地擦过周念的脸颊,沉沉开口:“我们家和燕都有缘。你妈妈还是个姑娘的时候,第一次出远门旅行,就想去燕都爬长城,还是我送她去的车站。” 周念握住外婆放在膝盖的另一只手。 “谁知道就那么巧,正好遇上你爸爸休假,一见面就记住了,就这么记了一辈子。”杨新筠眼中含泪,嘴角却是在笑,“后来他从燕都调来苏城,吃不管喝不惯,你妈妈还说要么再申请调回去,他却说算了,今后就把苏城当家。” 杨新筠嘆了口气:“要是那时候走了,就不会有后面那些事了。” 周念抽抽鼻子,抓过一旁的纸巾替外婆擦眼泪。 “都怪我,是我捨不得让你妈妈离开,你爸爸懂事孝顺,他自己父母走得早,就想什么都听我的。所以他们走了,我就想啊,剩下一个你,不管怎么样都要照顾好。” 周念哽咽着说:“外婆,你对我很好啦。” 杨新筠摇头:“没让你开心,怎么能说是好?” 这么多年周念的成长她都看在眼里,一个听话又乖巧的外孙女,却独独少了同龄女孩儿该有的活力。她大道理懂得不多,但也知道这和家里的态度脱不了关系。 越重视,反而越不知道该怎么对待。 “本来淮晏我看着喜欢,想着如果你不想待在家里,那就去燕都也好。可是你不喜欢他,外婆也不强求,但是今天你说句实话,是不是有喜欢的男孩子了?” 第53页 外婆煽情煽到一半,突然杀出这么个问题,周念顿时唿吸一滞,脸也不知不觉地红了起来。 “我眼睛是不好,但还没瞎。”杨新筠笑笑地拍拍她的脸蛋,“那个男孩子,也是燕都人?” 周念默认了。 杨新筠又问:“是你採访里说的领队?” 周念握紧手中的弹壳,大气都不敢出。 她一直以来不敢跟家里坦白,其实也是怕外婆不同意。毕竟有了她母亲的前车之鑑,她不敢保证他们能接受迟则安的工作性质。 杨新筠责备地看她一眼:“记得你外公以前是做什么的吗?” 周念从来没有见过外公,但她听家里人提过:“船员。” “是啊,浪一打过来,船翻了人也没了。”外婆看向窗外,夜深了,外面什么也看不见,但她的视线却像透过无边的黑暗,看到了几十年前的那场意外。 她张开嘴唇,轻轻吐出一句话:“我们家的女人,每一代都会有一个,註定喜欢上这样的男人。是好是坏,也只能认了。” · 计程车在路边停下,周念推开车门,拎着临走前大姨给的一袋大闸蟹往小区走。 作为上一代里选择了普通男人当丈夫的人,大姨的想法又和外婆不同,她送周念上车前说:“别听外婆说什么认了。你要是真喜欢他,就劝劝他换个安全点的工作,不要再过你妈妈那种提心弔胆的日子了,知不知道?” 周念模稜两可地答应下来,心里想的却是她拿什么劝呀,八字都还没一撇呢。 她心不在焉地走到楼下,听见旁边有人咳嗽也没在意,低头从包里找门卡,脑子里想的全是她可能要去燕都了,该不该告诉迟则安一声。 低沉的咳嗽声再次响起,周念这回听出不对劲,那人好像不是感冒,是故意干咳几声吸引她的注意力。 她顿时警觉起来,看了眼头顶的摄像头。 见她久不回头,身后的人终于失去耐性:“这才几天,就翻脸不认人了?” 周念手里的塑胶袋落了地,她僵硬地转过脖子,这才看清原来花坛边的长椅上坐着一个人。 迟则安一身黑衣黑裤,整个人完全融入了夜色之中。 他在这儿等了一个多小时,正打算出门左拐找酒店,结果就看见久候多时的姑娘总算慢吞吞地从路的尽头走了过来。 “迟、迟队……”周念愣愣地往前一步,“你怎么在这里?” 迟则安站起身,双肩包松垮地垂在他的左肩:“来找你。” 周念又往后退一步,背抵着铁门:“找我做什么?” 迟则安被她问得眉头一皱,他千里迢迢跑来找她,电话打不通家里没有人,大晚上的店里肯定也早就关了门,她还一脸天真地问找她做什么。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上前几步走到周念面前,高大的身影像是把她圈在了狭窄的空间里,然后弯下了腰。 周念吓得眉毛轻颤,接着就见迟则安把她掉在地上的塑胶袋捡了起来。 里面动了几下,迟则安差点没把塑胶袋又扔出去:“装的什么?” “……大闸蟹。” “……哦。”迟则安清了清嗓子,被几只大闸蟹吓到有点丢人。 周念抿抿嘴角,问:“你来多久啦?” “没一会儿。”迟则安提起这事就相当困惑,“你们这幢楼有人住吗?怎么半天没有一个人进出?” 离得近了,他身上带着一股寒气。 周念猜他恐怕等了很久,连忙开门解释说:“楼里住的大多是老年人,最近太冷了他们晚上都不出门的。你先进来吧。” 迟则安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 电梯门轻轻合上,周念挺直了背,意识到一个问题。 这么晚了,她居然把迟则安带回家了。 · 室内亮起暖黄色的灯光,气氛宁静而温暖。 周念想起出门前走得急,家里门窗都敞开着,正想把它们都关上,迟则安就拦住她说:“没事,不冷。” “真的不冷吗?”她怀疑地看着他身上那件单薄的冲锋衣。 迟则安把塑胶袋放到桌上:“真的不冷,别每次一来你家,你就忙里忙外的。” 周念愣了愣:“那你吃晚饭了吗?” “这个还真没有,”迟则安掏出手机,“我能叫外卖吗?附近有什么推荐没?” 周念一听急了:“你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呀?” “我……”迟则安被她气笑了,指着她的包说,“看看手机在里面没?” 周念:“啊。” “啊?”迟则安看她一眼,想起上回来她也是这样,啊了一声告诉他家里没气的噩耗。 平时看起来细緻,生活里又有点儿迷煳。 周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步凑过去,告诉他哪家才是最地道最好吃的外卖。 迟则安没有多想,把她推荐的几道菜都点了,订米饭时问她需不需要,见她摇头就选了两份米饭。 看他在备註里写了一句“少放糖”,周念不由得哽了一下。这才知道原来他吃不惯甜口,前两次她都没发现,难怪那天在老街他会拒绝多买一份梅花糕。 第54页 周念眨眨眼睛,抱着将功补过的想法说:“这家店送过来要好久呢,我给你蒸大闸蟹?” 迟则安是真有点饿了:“麻烦吗?” “不麻烦的。” 大闸蟹都被绳子事先绑好,周念把它们拎进厨房,选出几只大的放进水槽里,然后就踮起脚尖从橱柜里找蒸锅。 迟则安看她在橱柜前跳了几下,忍不住嘴角一抽,上前轻松地拿起蒸锅:“是要这个?” 冲锋衣的布料随着他的动作,在厨房里响起清晰的摩擦声,周念害羞地嗯了一声。 男人就站在她身后,伸长的手臂擦过她的耳侧,另一只手则垂放于台面。灯光在墙上投射出两人的影子,像是紧紧地贴在一起。 迟则安取下蒸锅,看着光亮整洁的台面:“你是不是不常做饭?” “是呀。”她声若蚊蝇。 “那我来吧,免得烫着手。”迟则安反客为主,把大闸蟹放到水龙头下沖洗干净,想了想又说,“你也陪我吃点儿?” 周念退到门边,乖巧地应了声好。 锅中的水开始咕噜咕噜冒泡,迟则安调好酱汁,貌似随意地问道:“今天去哪儿了?” 因为时间不早,他说话时放低了音量,最末的尾音低沉而温柔,让整句话听起来过于自然,仿佛他们之间经常会有这样的对话。 周念试探着说:“谈一点事情。迟队,我可能要去燕都了。” 迟则安手中动作一顿,有些意外地回头看着她。 周念分不清他的意外源自高兴还是烦闷,不由得侷促地低下头,心脏被厨房的雾气润出一片潮湿。 “是去工作?会待多久?”他低声问。 “可能要很长时间,至少一两年吧。” 迟则安转过身去,用筷子沾了沾酱汁,姜末和香醋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竟让他尝出一点鲜美的甜。 亏他在来的路上,想过那么多可能性,居然都没想到会有人要把她送到燕都来。如此一想,今天在楼下吹的那些冷风,倒也是值得。 至少听到了一个好消息。 “来之前告诉我,”迟则安放下筷子,弯了下唇角,“我去接你。” 作者有话要说:唉,算算我写过的男主,只有迟哥是真正凭实力单身(无奈 但今天他终于开窍了一回,来来来,大家礼节性鼓鼓掌,好了停了吧,免得他骄傲 第30章 外卖送到时,迟则安正在欣赏周念的拆蟹神技。 作为一个能徒手攀岩的力量型选手,迟则安吃蟹如果不藉助工具,战况通常都会惨不忍睹。 而周念则不同,她从小在苏城长大,每年吃蟹都是惯例。一只蒸好的大闸蟹到了她手里,跟挽花绳似的,手指翻飞几下,完整的蟹膏和蟹肉就剥了出来。 她用蟹钳最细的那部分当签,将蟹脚上的肉也均匀的剥落,一起装在盘里递到桌对面。 迟则安差点想给她鼓掌,还好及时被外卖的敲门声打断。 刚把冒着热气的饭盒拆开,周念转眼间又剥好一只。 “……你慢点儿。”迟则安说。 周念笑了笑,减缓了手里的动作。 迟则安吃饭很快——当然也跟他饿了有关,没一会儿功夫,一盒米饭就见了底。他随手打开另一盒,迎上周念诧异的注视:“看什么,我每天运动量很大的。” 周念收回目光,眉眼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温柔:“登山的人是不是要经常锻鍊呀?” “嗯,不光是登山,救援也是体力活。”迟则安夹起一块蟹肉,就着酱汁吞下,“就你上回去看的那个厂房,外面不是有一片空地吗?不下雨的时候,每回训练至少十圈起。” 跑步对周念来说不算难事,但她听得认真,迟则安就继续讲:“还有其他体能和技巧训练,关键时候想活命,全靠平时的积累。” 周念心想他的生活除了那些看上去有趣的部分,多数时候都是又苦又累还危险。 “那最近你的工作都停了,也还是自己练吗?” 迟则安点头:“加码练呗,否则等休假结束,人都颓了。”话到这里,他停顿一下,“不过很快就能回去继续了,多亏了你。” 周念连连摇头:“我也没做什么。” “别客气了,真的要谢谢你。”迟则安笑了一下,灯光在他眼里晃了晃,“等你去了燕都,有需要的就尽管说,别一个人闷在心里。” 周念一时也想不到有什么需要,但能听到这番话,她就已经很开心了。 吃过晚饭,迟则安洗完碗筷,接着订好酒店:“那我先走了。” 周念送他到电梯口,一想到他这一走,又要过段时间才能见面,心里就有些不舍。她垂着脑袋绞紧手指,好不容易想到一个话题:“那姥姥的礼物,还是你下回来拿吗?” 迟则安说:“苏城的培训之前已经交给别人,最近我不会过来了。绣好之后快递发过来吧,地址我留在店里了。” “这样啊。”她失望地应了一声,却蓦地注意到一个细节。 她原本以为今天迟则安找来这里,是因为他到苏城给救援队培训,然后顺便过来看看她。然而现在听来,就好像是……专门过来找她。 第55页 一边命令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一边思维又不受控制地畅想起来,周念一时竟然控制不住表情,嘴角微微扬起,连眼睛里都染上了笑意。 周念心情大好,等电梯到了九楼,差点就跟着迟则安进去了。 还好他回头看她一眼,她才连忙收住脚步,站在门边挥了挥手:“迟队再见。” 迟则安歪头,一手挡住电梯门逗她:“你打算叫迟队叫到什么时候?我早就不是你的领队了。” 周念愣了愣,一下子竟然真的不知道该怎么称唿他。 叫迟则安吧,听上去太生疏,叫则安……她根本叫不出口。思来想去,她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称唿。 “那,迟哥再见?”她弯了弯眼睛。 迟则安一怔,条件反射般收回手,平静地说:“早点儿来。” 电梯门合上,他背靠着墙,瞳孔中闪过一丝暧昧不明的光。最后一眼看到的,还是周念的笑脸,她笑起来的时候,眼尾会稍稍朝下,显得无辜而清纯。 从理性上判断,迟则安知道她是跟王禾学着叫他迟哥。 相同的两个字从她口中喊出,软糯的音调就变成无形的钩子,在他胸口轻轻地扯了一下。 心脏漏跳一拍。 · 十一月,深秋。 近郊山上枫叶红遍的那天,迟则安在家收到一份快递。 花了足足三个月才绣完的礼物,确实值得起漫长的时间。迟则安拆开快递包装的一瞬间,险些以为收到的是等比例放大的照片。 但是照片不会有那么细腻的笔触效果,所以他第二直觉,认为那像是一幅油画,然而阳光下绣线反射出的微光,又生动地提醒他,这确实是周念一针一线绣出来的。 高度接近一米的订制绣品自然价值不菲,但在亲眼看到实物之后,迟则安觉得它完全可以挂在姥姥家最大的那面墙上,供每一位到访的客人驻足欣赏。 像他这种停不下来的人,完全无法想像这三个月里,她是怎么平心静气地处理如此繁复的作品,那份耐心与韧劲,让他感到由衷地佩服。 迟则安把裱框立在墙边,站远拍了一张照发给他妈:【看看,老太太绝对喜欢。我就说我找的绣师肯定靠谱,你还不信。】 那边的吐槽来得很迅速:【收手吧儿子,被你一拍都掉价了。】 “……” 迟则安悻悻地关掉微信,琢磨着是不是应该报个什么摄影速成班,否则今后他还怎么给周念拍旅行照。 一想到她,迟则安就点开日程表看了看。 【后天下午3点,接周念。】 手指下意识地在日程表上轻点几次,耳畔又迴响起她那声迟哥,迟则安挑起眉毛,不自觉地扯了下嘴角。 · 周念婉拒了全家送到燕都的要求,在邻市的机场与家人告别。 多余的行李等快递寄过来,她轻装上路只背了去榆清山时带的登山包。50l的登山包容量相当大,足够应付她一周之内的日常所需。 飞机落地燕都,刚下飞机她就收到迟则安的简讯:【我到了,7号门。】 短短几个字缓解了周念远离家乡的不安,她在对应的转盘等到自己的行李,一出机场就看到了就站在几米开外的迟则安。 他照样穿得不多,仿佛个位数的温度于他而言只是小打小闹,和周围恨不得裹成球的路人形成了鲜明对比。人高腿长地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像一棵树。 迟则安从她肩上接过登山包:“走吧,我开了车。” 还是那辆张扬霸气的牧马人,周念坐上副驾,偷偷摸了一下车门,心中颇有些感慨。 当初她哪里能想到,有朝一日会是现在这样呢? 迟则安系好安全带,问:“租的房子在哪儿?” 房子是年映春提前请助理找好的,周念拿出手机对照着念:“西滨大街……” 迟则安抬眸:“离我家挺近啊?” “是、是吗?”周念惊喜地问。 “嗯,就隔两条街。”迟则安打转方向盘驶出停车位,“那一片老小区多,但出入都挺方便,周边环境也不错。” 周念眯起眼笑:“真好呀。” 迟则安也笑了一下。 来接周念之前,他上午刚和于阳去了一家无人机公司,和他们商讨给救援队捐无人机的事。对方原本答应得好好的,但今天到场详谈,却临时要求他们在救援队服上增加公司logo以做宣传。 不接受任何带有商业性质的捐助,是民间救援队之间约定俗成的规矩,于阳当然不同意。 那家公司脾气也硬,一听他拒绝得这么果断,当场表示那有机会再联繫。 为无人机这事,他们接连在三家公司碰壁,迟则安都想索性自己捐钱去买得了。然而于阳还是劝他再等一等,毕竟自从迟则安加入暖峰以来,除了日常开销以外的所有收入,几乎全扔进了这个无底洞。 于阳不准他出钱,自然只能再找别家。 这原本是失败而扫兴的一天,可今天虽然冷,阳光却很好,照得周念脸上的笑容也暖洋洋的,一切又让他发自内心地感到愉快。 迟则安把周念送进了小区。 年映春替她租的是楼梯房的三楼,面积虽然不大,但也样样不缺。迟则安替她检查过门窗水电,确认没有任何安全问题,才站在阳台上给她指他家的方向。 第56页 “就在北边,看到那所小学没有?操场东面那一排房子,我就住那儿。” 周念茫然地问:“哪边是北?” 迟则安顿了一下,想起好像是有些南方人分不清东南西北,便换了个说法:“朝十点钟方向看。” 周念这下找到了,确实离得不算特别远,一排灰色外墙的半旧楼房,在她眼里变得格外清晰。 两人闲聊一会儿,迟则安看了眼时间:“晚上老师要给你接风?” “嗯,好像就在附近的餐厅,她说走路就能到。” “手机装了地图吧?找不到路就打电话问我。”迟则安不厌其烦地交待着,话说完了才意识到有些多余,她真要迷路了,大可打电话给苏绣老师,人家说不定离得还更近。 但周念还是开心地说好。 她晚上有约,迟则安没有久留,又嘱咐几句有事找他才下楼回家。 傍晚那段时间,周念都没有联繫他。迟则安估计她是顺利和老师见面了,便换上运动的服装,进了自家地下室改造成的健身房,开始当天的训练。 结果万万没有想到,晚上八点多钟,他刚从跑步机上下来,周念就来了电话。 手机里她的声音打着寒颤,十足的可怜兮兮:“迟哥,你知道暖气怎么开吗?” 迟则安:“……” 百密一疏,他竟忘了这茬。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简直是惨烈的南北差异 连载至30 第31章 “你那套房子,今年供暖以后没住过人?” 周念一手握住手机,一手裹紧羽绒服,刚洗过的头髮还滴着水,落进脖子里冰凉透骨。今年燕都刚供暖没多久,她仔细回忆了一下年映春的助理通知她租好房的时间,有些不太确定。 “可能没有吧?”她打了个寒颤,满屋子寻找空调遥控器。 下午过来的时候阳光正好,周念在屋里没待多久就出了门,晚上回来虽然觉得冷,但她起初也没有在意,直到洗完澡出来,整个房间还没有一丝热气,她才隐约发现不对劲。 以往她就算冬天来燕都也都是住酒店,习惯了暖气如空气一般自然存在,从来没想过暖气片还要经过什么特殊处理才能发热。 迟则安说:“估计管道里有气,你会给暖气片放气儿吗?就那个阀门拧开……” “哪个阀门?” “算了,先把空调开上,我马上过来。” 迟则安刚运动完,出了一身汗。他迅速洗了个战斗澡,穿衣出门上车,敲响周念家房门时,屋里的空调都还没热起来。 他过来得急,从停车场一路小跑过来,稍稍有些喘。结果门一开,喘到一半的气就停住了。 周念不是完全没有生活常识,比如她知道在有暖气的北方,家居服不用带太厚。所以这会儿她就穿了一套真丝的粉色家居服,上面搭了件薄毛衣,外面再裹件白色的羽绒服,看着也是薄款,中看不中用。 夜里气温只有零下,周念刚洗完澡,湿漉漉的头髮还在滴水,几缕贴在冻得惨白的脸边,嘴唇都冻出一抹青色。 迟则安进门就问:“没有长点儿的外套?” “这就是最长的了。”周念说。 迟则安蹙眉,直接脱掉上衣,没等周念反应过来,就已经把外套系在了她的腰间。他出门穿的是半长款大衣,长度能从周念的腰直到脚背。 外套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周念愣着眨了眨眼睛,感觉几乎不会走路了。 不过确实也不需要她走路,这套房子面积小,进门除了厨房卫生间就是一个大开间,迟则安一抬眼就找到了暖气片。 暖气片是竖式,最顶端有两米出头,迟则安仗着个子高,连板凳都不用踩就摸到了阀门。 周念一看阀门的样子就想不妙:“是不是要用工具呀?” “啊,有吗?”迟则安回头看她。 她沮丧地摇了摇头,她才刚搬进来,哪里有时间准备那些平时都用得不多的工具。 迟则安扬起眉毛:“就猜到你没有。”说着他就过来蹲下身,从外套口袋里摸出螺丝刀和毛巾,“你迟哥靠谱吧?” 周念被他话里的得意逗得笑了一下:“我知道的,谢谢啦。” “没事,你先去吹头髮。”迟则安移开目光,用螺丝刀拧开阀门,再将毛巾垫在暖气片上,以防热水溅出。 周念去床边的登山包里找吹风机,她刚转过身,迟则安就松了口气。 屋里窗户都关着,他刚才一进门就闻到了周念身上沐浴露的香味。本来他还没觉得怎样,结果刚才她含情脉脉地冲着自己笑,他就有点扛不住。 意志越来越薄弱了啊迟某人,他无奈地嘆了声气。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从床边传了过来,迟则安眼角余光看见周念小小的身影往他这边凑过来,便侧身让了一下。 暖气片旁边就是插座,他看着周念把吹风机插好,心想这姑娘是不是冻傻了,屋里那么多插座偏选这个。 谁知周念抬起手,把热风的源头对准了他。 迟则安一愣,下意识往旁边躲。 周念踮起脚尖:“别动呀,你头髮也是湿的。” 第57页 “……不用管我。”他吞咽一下,感觉嗓子发紧。 周念没听他的,专心致志地替他吹出门前只用毛巾擦了擦的短髮。迟则安身体僵硬,想说就你这身高这么够着不嫌累么,但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只好出神地盯着她脖子上一小块皮肤。 离得这么近,他都能看见她颈侧的血管,好像轻轻咬上一口,牙齿就能穿破她白皙纤细的天鹅颈。 这个念头把迟则安自己吓一大跳,他用力地咬了咬腮帮,转过头去观察暖气片的情况。 干燥的毛巾被流出的热水打湿,迟则安及时拧紧阀门,然后把工具往桌上一扔,受不了地一把将吹风机从她手里拿了过来。 他头髮原本就短,煳弄吹了几下就算完事。 将吹风机放下,他说:“等等看热不热,赶紧把头髮吹了,不怕感冒是不是?”说完就拿上工具,进了厨房处理另外的暖气片。 他语气里带着微妙的暴躁,周念不知道哪里惹到他了,愣愣地点了下头。 · 房间逐渐暖和起来,周念吹好头髮,想了想把迟则安的外套解下放到沙发上。 迟则安解决完厨房和卫生间的暖气片,出来正想交待她留意着点可能明后天还需要给管道放气,就见她咬着嘴唇,欲言又止地看向自己。 “怎么了?”他问。 周念捏紧衣摆:“我是不是太麻烦你啦?” 想来也是,已经快九点,他都在家里洗过澡了,结果还被她一通电话就叫出来上门修暖气。因为出来得急,连头髮都是湿的,周念设身处地地想了一下,换了自己如果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髮在户外走几步,可能也会冷得想生气。 迟则安顿了顿,意识到刚才语气确实不太好。 “不算麻烦。”他先否定了她的提问。 周念眨了眨眼,睫毛在眼底打上一层阴影,看起来有些可怜,又有些迷惑。 迟则安清了下嗓子:“你刚才,好端端的给我吹什么头髮?” “我怕你冷。”周念缩了缩肩膀,心想难道她做错了?可他只穿了一件毛衣,她看着都觉得冷。 迟则安笑了一下。他早已习惯照顾别人,却没想到每次轮到周念,就总是被她担心冷不冷,好像他那一身强壮的肌肉是纸煳的一样,有个风吹草动就能把他给冻着。 她应该很少和男人接触,不知道那些细緻入微的关心,在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夜晚,会变成某种危险的信号。 “下回别这样了,”迟则安决定干脆直说,“招唿都不打一声就靠那么近,大晚上的也不怕我对你做点儿什么?” 周念先是一愣,听懂之后一下子红了脸。 还真没想过。 “走了。”迟则安朝她点了下头,“工具我先留着,明天如果暖气又不通,你找物业上门来弄。” 周念哦了一声,耳垂微红。 迟则安走到玄关穿好外套,看她梦游般跟过来,似乎是想送他出门,没忍住伸出手指,在她光洁的额头点了一下:“醒醒,吓着了?” 周念回过神,如梦初醒似的摸了摸被他碰过的地方,然后看他一眼。 她眼神清澈,心里想什么很容易就能被猜出来。 比如此时此刻,迟则安能清楚地从她眼中读出“那你为什么招唿都不打一声就摸我额头?”的质问。 迟则安清了下嗓子,不知该说点什么。最近一段时间,他的脑子总是转得比平时慢几拍。 就拿今晚来说,他大可以告诉她去网站上搜索给暖气片排气的方法,结果却脑子一热,就急急忙忙跑过来帮忙。直到现在才回过味来,大晚上的,他的处理方式其实相当欠妥。 而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明知道她在燕都有老师还主动跑去机场接她,又或者被老妈吐槽了拍照技术,第一反应居然是担心今后拍不好给她看的照片。 迟则安意识到,自己这状态不对劲。 面前的姑娘刚被他提醒过,却还是毫无防备地站在他身边。之前那件白色羽绒服套在身上已经有些发热,周念没再将它裹紧,衣襟松松敞开,里面的毛衣垂坠感极佳,隐约衬出她身体的曲线。 脑子乱作一团,迟则安深感此地不宜久留,打开房门便走了出去。 “迟哥,”周念从门后伸出脑袋,认真地说,“我觉得你不是那种人。” 他含煳地应了一声。 一口气下到一楼,刚好起了一阵风。迟则安把手揣进兜里,向来扛冻的身体竟然真的感到了一丝寒冷。 他转过身,抬起头,找到周念家的阳台。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她就站在阳台上,远远地朝他挥手道别。 迟则安摆了摆手,示意她赶紧进屋,然后一路小跑到停车场,打开车门坐了上去。 车里没有开灯,迟则安抹了把脸,从后视镜里看清自己的表情。 做贼心虚。 · 迟则安一整晚没睡好。 他被自己昨晚的表现搞得很郁闷,因为每当回忆起周念踮起脚尖给他吹头髮的那一幕,他都能很清楚地记得,当时他想亲她。 他想尝一尝她微微张开的唇角,看是不是像她闻起来的那样带着桂花的淡香,甚至还有点花蜜的甜味。 第58页 周念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姑娘,这一点他在榆清山时就发现了,团里许多单身男人都会偷看她议论她。 可迟则安没有发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会把她说过的话记在心上。 思来想去,或许还是那一句关于辣椒的看法,让他一瞬间忘记了防备,否则不至于不知不觉之间,被她饶了进去。 得出这个结论后,迟则安不由得忐忑起来,以至于在午饭的餐桌上看见一盘辣椒炒肉,他都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于阳踹他一脚:“跟辣椒有仇啊?” “没有。” “你今天不对劲,眼神特别有杀气。”于阳笑出一脸褶子,“刚开会的时候,人家公司代表都没敢跟你对视。” 迟则安看他一眼:“有吗?” 他们上午拜访了第四家无人机公司,对方没有直接给出回復,只说需要回去再和领导讨论一下。 于阳诚恳地点头:“是我们求人家,你哪怕心里不爽,面子上也收着点儿。” 提起无人机这事,迟则安就觉得烦:“真的,别找了,就十架无人机把人都逼成什么样了。咱们自己买行吗?我出一半,剩下的让其他人凑凑。你孩子明年要出国,正是缺钱的时候,你就算了。” 于阳扒了口饭:“你手头还有多少?” “四五万,回头多带两个团就赚回来了。”迟则安说。 于阳放下筷子:“那我跟你算笔帐。切割机我们想买两台,对吧?抛投器也不够用,还有老郑一直念叨,说上回掉进井里那孩子,要是咱们有那种小空间用的升降设备,说不定还能救回来。” 迟则安揉揉眉心,知道他想说什么。 “一笔笔都是钱,你仗着家境好,自己又是单身没负担,什么都是多带两个团就赚回来了,”于阳劝他,“民间救援肯定还是需要企业贊助,总靠自己掏钱,你还攒不攒老婆本了?” 迟则安靠在椅背上:“要不跟我妈说一声,让她公司……你说什么本?” “老婆本。”于阳再次重复。 这话于阳不是第一次说,同样的话迟则安曾经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可这回他愣了好半天,眼前蓦然闪过周念的笑脸,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了。 奇了怪了,他想。 作者有话要说:迟哥啊,你可长点心存点钱吧(摇头 - 以及,为了避免南方读者们误会,要说明一下,不是所有暖气片都需要排气的,这得看运气!(。 第32章 踏进年映春的艺术馆时,周念连大气都不敢出。 年长的绣师大多会自立门户,就像她的外婆杨新筠那样,在苏城开一家自己的工作室。但敢堂堂正正将工作室命名为艺术馆的,却是少之又少。 年映春的艺术馆建在燕都文化气息颇为浓厚的一条路上,仿造旧式园林的规格,修成四进的院落,依照功能划分为展厅、卖品部、培训中心与接待室。 艺术馆每周五天对外开放,普通游客只能参观前两个院落,培训中心和接待室都只有内部员工才能进去。 周念来到这里,既是徒弟,也是年映春的员工,她被领着参观了一圈艺术馆之后,就又被带回了培训中心。 培训中心空间宽敞,十几个绣棚并排摆放,其中几个被早来的绣师占用,见到周念进来,她们也只是沖她笑了一下,然后就低头继续手里的工作。 周念透过窗户眺望院子里的假山与石桥,不敢和那些年龄相仿的女孩儿搭话。 年映春很快过来,与上次见面不同,她没有流露出丝毫长辈对晚辈的亲昵,而是轻轻地敲了下绣棚,平静地问:“你大学念的是美术学院?具体学的什么?” 周念不敢迟疑:“油画。” 在场其余几位绣师纷纷抬头,眼神各异。 年映春满是皱纹的脸上唯有那双眼睛分外明亮,她看着周念问:“为什么选油画?听上去和苏绣关系不大。” 周念以为要挨骂,小声说:“我、我想把不同的艺术风格,融入到苏绣里。” 年映春绷紧的嘴角略有松动,又问:“那你做到了吗?” “……没有。”周念摇了摇头,这不是她谦虚,而是毕业后的这一年,她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按照客人的要求,绣制一些装饰性的传统图样。 年映春似有不满:“那就是浪费了。” 周念低下头,心中生出些许不安。 “但从‘桃源’和‘风’,倒是能看出新想法。”苍老的声音徐徐响起,安抚了她不安的情绪,“不要总局限于过去的观念。我不需要只有绣工好的学生,把各类艺术融会贯通,才能让苏绣适应时代的发展。” 周念认真地点了点头。 她以前没有仔细考虑过如此深远的问题。就像绣品街许多比她年长的绣师一样,她们从来不用自己琢磨要绣什么内容,除去客人的订单以外,她们会去店里购买别人设计好的,听说卖得最好的就是传统图案小猫戏螳螂。 年映春又说:“这几天你不要急着上棚,先回家画一幅白描,我同意了再开始绣,明白了吗?” 第59页 “好。” 原以为第一天到艺术馆会被考验绣工,结果却出乎周念的意料,她进来待了最多半小时就可以回家了。 她站起身,琢磨着等下去哪里买素描本,没留意到旁边一个圆脸的女孩儿也同时站了起来。 “嗨,你好呀。”那女孩儿拍拍她的肩,“你也是来跟年老师学苏绣的?” 她笑了笑:“你好,我叫周念。” “我叫邓静。我刚才听你们聊天,你以前是学油画的吧?怎么想到来做苏绣?” 周念解释道:“我家里就是做这个的。” 邓静把眼睛瞪圆:“这么厉害?” 周念反而惊讶:“你不是吗?” “我爸妈都是公务员,我是年老师从美院招来的,前两年她到美院招学生,说我有刺绣天赋,我就这么稀里煳涂地进来了。” 周念有些惊讶。 刚才她和年映春交谈时,邓静就一声不响地在旁边绣花,虽然周念没有凑近看她的绣品,但也留意到她的动作绝对娴熟流畅,显然是经过一番苦练才能达到这样的水平。 邓静与她并排往外走,热情地介绍道:“年老师好像就喜欢有美术基础的学生。我们这儿也有传统的绣师,但年纪都比较大,进来后都被年老师叫去学美术了。像你这样年轻又会画画的绣师,我还是头一回见。” 周念好奇地问:“那你们平时都做什么?” “这个嘛……我刚好要休息,”邓静眼珠子转了转,“不如我们找家奶茶店,边喝边聊?” 周念笑了起来:“那我请你。” 邓静是个不折不扣的热心姑娘,一杯奶茶喝完,周念就把大致情况了解清楚了。 年映春想培养的学生,并不是她之前想像的那种绣工超群的传统绣师。作为国内最知名的工艺大师,她一直在思考如何推广苏绣,因此她选学生时,除了看中对苏绣的喜好,更加着重学生是否有创造的能力。 两人分别时,邓静大大咧咧地拍拍她的肩:“年老师布置的作业考的就是构图能力,你学过这个肯定不用怕啦。从生活中多找灵感,放手去画,想到什么画什么就行。” 话虽说得轻松,周念回到家,面对新买的素描本还是一筹莫展。 年映春对她的欣赏,都起源于那幅“桃源”。 即便如此,周念却知道这一回不能再重复之前的灵感。年映春喜欢的是创造,一而再再而三地以户外为主题,会让她认为自己只有那点本事。 既要跳脱出传统的苏绣图案,但同时又要能够表现出苏绣的精细,周念如同被扔出了安全圈,彷徨地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迈步。 她习惯了循规蹈矩的思维方式,一时之间很难适应年映春的要求,害怕自己一不小心发挥过头,设计出让人笑话的作品。 接连浪费几张稿纸后,周念沮丧地趴在桌上,歪过脑袋望向窗外。 这里的天空似乎比家乡更加辽阔。 她已经在家枯坐一下午,天色由明转暗,淡薄的云层透出大片蓝色的底,而在视线的最远端,金色的霞光把城市的边界线无限拉长拉高,热烈而灿烂的景象落在眼里,却让她感到了身处异乡的孤独。 想家的情绪一瞬间涌了上来,眼睛有些发涩。 周念喃喃自语:“我真的适合这里吗?” 话音刚落,安静多时的手机震了一下。她心不在焉地伸手拿过手机,下一秒身体就像装上弹簧似的蹦了起来。 迟则安:【天气不错,出来跑步?】 · 周念到达小区大门时,迟则安已经等在街对面。 他身后是面斑驳的墙,贴满乱七八糟的小gg,各式各样的图案和文字在他周围组成一个五颜六色的画框。 而迟则安就是画里的人,一身深蓝色的运动装,站姿略显懒散,一手插兜,右腿往前跨出一步,重心全支撑在左边身体。 他正低头看手机,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还挺酷。 周念放慢脚步,无声地走到他面前,迟则安适时抬起头,两人的目光碰在一起。 “走路没声的?想吓谁呢?”他收起手机笑了一下。 一看到他,周念心情就变好了不少,她弯了弯眼:“我们去哪里跑步呀?” “就沿街跑,差不多十公里。”迟则安走到靠马路的一边,把她挡在里面。 傍晚的风不大,除了刚开始有点冷以外,十几分钟后周念浑身就暖和了起来。 他们跑的不是直线,周念没有看地图,任由迟则安带她从陌生的街道和建筑间绕来绕去,一路上不时地跟她说,这是哪里,往前走又会到哪里。 他在给她介绍周边的环境。 意识到这一点后,周念心里暖洋洋的,下午因为没有灵感而产生的乡愁不知不觉间也消失无踪。 该折返回去时,迟则安问她:“都记住了?” “嗯。”周念顿了顿,鼓起勇气问,“你平时都在附近跑步吗?” 迟则安看她一眼,缓缓停下脚步。 周念跟着停了下来,心脏砰砰直跳。 她虽然问得婉转,心里想的却是希望以后也能一起跑步。可她不确定刚才的话是否问得太唐突,一下子变得有些不好意思,只能庆幸路灯还没亮起,否则迟则安一定能看见她眼里的慌乱。 第60页 见她瞬间安静,迟则安舔了下后槽牙,哭笑不得。 “冬天空气不好的时候,就在家里跑。”他唿出一口白气,侧过脸说,“你要是想出来,可以叫上我。” 周念眨眨眼:“真的吗?” “真的。”迟则安往前一步,想告诉她不用这么害怕,心里想说的话就直接说出来,不要让他每次都要费劲揣摩她在想什么。 可话还没出口,路灯就毫无预兆地亮了起来。 沉浸在将暗未暗中的一切,突然之间都被照得分外清楚。 迟则安低下头,看清她脸上运动之后的红晕,衬得皮肤粉嫩剔透,她她还没来得及调整好唿吸,胸口微微起伏,睫毛扑闪着传递出内心的紧张。 这样的周念,看起来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 迟则安以前从没见过周念这么矛盾的姑娘,明明都说喜欢他了,却还是只敢小心翼翼地试探,谨慎得他好几次怀疑当初她说的那些话,都只不过是他的幻听。 她往外迈了一步,就羞涩得只敢停留在原地。 迟则安嘆了声气,心想要命了,然后又想,算了。 她不敢过来,那就让他过去。 第33章 跑完一圈,他们散着步往小区大门走。 昼伏夜出的小吃摊在人行道上排开,数不清的食物香气融合到一起。一对情侣买了土豆丸子,依偎在路边互相餵食,小吃摊的热气就在他们身后裊裊升起,白烟一路往上,在路灯下扭曲盘旋,然后消失在空气之中。 周念一直看着他们,心生羡慕。 迟则安在旁边说了句什么,她恍惚中没听清:“什么?” “我说,周六有空没?一起吃顿饭?”他语气淡淡的,“老于约我找天涮羊肉,你要是来,那就定在我家。” 周念有些迟疑:“我上回对他说了些不好的话。” 迟则安笑了起来:“都多久的事了,再说你当时不是道歉了么?来吧,有要好的朋友也一起叫上,热闹热闹。” 周六就是两天以后,周念在心里算了一下时间,顿时犯起了愁。她当然想去迟则安家玩,可是年映春布置的作业还一点头绪也没有。 见她似乎很为难,迟则安弯下腰看她:“怎么?工作不顺心?” “嗯。”周念郁闷地看着他漆黑的眼睛,她为此烦了一整天,又不敢跟任何人提起,只有此时才敢小声问,“我能跟你说吗?” 迟则安点点头,然后就看着周念转身走进了路边一家水果店。 说正事前总要先做点什么,这好像是周念的一个习惯,就像迟则安第一次去她家时那样,必须得先帮他往马克杯里加满水,她才能慢慢理清思路。 小区门口的水果店是连锁的,统一的招牌和标籤显得店内整洁干净,他俩一路从苹果看到柚子,最后在装草莓的货柜前停下。 周念拿起小塑料筐,一边往里扔草莓,一边慢慢讲着白天遇到的事。 迟则安耳朵里听着,眼睛里看着,发现周念根本不会选草莓。她心不在焉地拿到哪颗算哪颗,许多明显在运输途中冻得表皮发暗的也被她一併扔进筐里。 他只好将那些不合格产品重新挑出来,然后把新鲜光泽的又放进去。 “所以我担心画不好的话,年老师会叫我回去。”周念全神贯注地述说她的苦恼,完全没发现筐里的草莓已经被换掉不少。 迟则安听完,想了一下:“会不会是你想太多了?” 周念抬眼,疑惑地望向他。 “我不懂苏绣,听你的语气,那位年老师是国内很出名的专家,是吧?”迟则安眼睁睁看着她选中一颗发软的草莓,心中哀嘆一声,眼疾手快地换掉,“这么一个大人物,专程到苏城把你招来,还让助理提前帮你租好房子,现在你告诉我,她大张旗鼓做那么多准备,只因为一张白描可能没画好,就不收你了?” 他低声笑了笑:“如果真是这样,那她会不会太闲了?” 周念微皱眉头,若有所思。 “其实这事儿就跟我们救援队招人一样,来都来了,怎么也得多看看,确定真不合适再让他们走人。而且你还是她学生,要是一来就什么都玩得转,那她还教你什么?” 迟则安逆光看她:“你是不是给自己太大压力了?” 周念静了一会儿,感觉沉甸甸的肩头不知不觉间轻松了不少。她确实给了自己太多压力,虽然没有人要求她马上做到最好,但她却总是害怕做得不好。 可就像迟则安所言,年映春是她的老师,她来到燕都不正是为了让她看出自己的不足然后加以指导吗? 被愁云环绕的眼前瞬间明朗起来。 “对哦,是我把事情看得太严重了。”周念眼底盪开笑意,“谢谢啦。” 迟则安扬扬下巴,让她看塑料筐里的草莓快扑出来了,她便笑着拿去柜檯结帐。 店员熟练地把草莓装进盒里用保鲜膜包装,迟则安站在她身后,无声地打量她的背影。即使穿着宽松的运动服,也能一眼看出她纤细的身材。 一个小小的瘦瘦的姑娘,心思过分敏感,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诚惶诚恐。 可她最悲观的想法,也不过是画稿不合格被年映春赶回苏城。从头到尾她都没有认定自己不行,然后选择从压力面前逃掉。 第61页 一边是胆战心惊的不安,一边是绝不放弃的认真,柔弱与坚韧同时存在于她的身体里,两者都让迟则安感受到她的真实。 他从柜檯旁边的暖饮机里取出一盒牛奶,示意店员一起结帐。 周念准备付钱,结果被他抢先一步扫好码,把那盒牛奶一起放进她装草莓的塑胶袋里。 “哎?”周念愣了一下,“给我买的?” 迟则安说:“拿着吧。回去别想太多,晚上喝杯热牛奶再睡觉。” “嗯,谢谢啦。” 两人走出水果店,迟则安把周念送到小区大门:“周六记得来。” “好。”她弯起眼笑,声音软软的,乖巧的样子让他有一瞬间的怔神。 等他意识到时,右手已经缓缓抬起,接着轻轻落在她的头顶。 “去吧,晚安。”他揉了揉她的脑袋。 · 周念打开门,行尸走肉般飘进厨房,把草莓和牛奶放进冰箱,再飘回屋里,对着单人床发了会儿呆,然后勐的扑到了床上。 满足地把脸埋进被子里激动了一阵,她才大梦初醒般拿出手机给管晓雯发信息,打字时手都在抖,好不容易才把几个字彙成了一句完整的话。 【他摸我头啦!】 管晓雯半天没有回音,周念翻了个身,仰面躺着看天花板上的羽毛灯。 洁白的羽毛看起来松松软软,好像吹一口气就能飘起来似的。不像迟则安的手,宽大有力,只是揉了几下,就让她到现在都还记得他掌心的温度。 温暖,甚至灼热,害她整个人当场死机。 离开前,迟则安她说:“来之前打电话,我出来接你,记住了?” 他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和那天在苏城说要来接机场接她时一模一样。 一想到这里,周念就无法忍受只有她一个人在这里偷乐。她坐起身,正准备给管晓雯打电话,手机就先有了动静。 她看也没看就接通:“晓雯?” “……晓雯是谁?你在外面有别的人了?”乔莎欢快的语调在听筒里响起,“周六出来吃饭吧,我好久没见你啦。” 乔莎是周念在燕都为数不多认识的人,榆清山之行结束后,她们在微信上也时有交流。自从知道周念要来燕都,乔莎就张罗着一定要把欠的那顿饭给补上。 周念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刚要答应,就想起不行:“我周六有约啦。” 乔莎立刻警觉:“谁啊出手这么快?” “是……是迟哥。”周念嘴角抽了抽,她和迟则安的事还没跟乔莎提过,不禁让她感到一阵心虚。 果然,乔莎沉默几秒后开口:“有问题,上回你录採访帮他说话我就觉得有问题了,现在居然直接叫上迟哥……周念小妹妹,你到底瞒了我什么呢?” 周念一时解释不清,灵机一动说:“对啦,他让我带朋友一起去呢。你愿意来吗?我在燕都也不认识其他人了。”虽然她还认识方淮晏一家,不过这显然不适合带到迟则安家里去。 乔莎自然愿意,于是便迅速约好见面的时间地点。 挂掉电话,管晓雯的信息也发了过来:【刚才在台上呢。你们什么情况呀?怎么突然就发展到肢体动作啦?】 怎么发展到的,周念自己都不知道。 他们不是第一次有身体接触,但以前那几次都是在有必要的情况下,他才会碰到她。可是今天晚上,她实在想不出,迟则安有什么理由会摸摸她的脑袋。 两个女孩儿发着语音讨论一阵,管晓雯总结陈词:“我觉得有戏诶,你再加把劲!” 睡觉前,周念把迟则安买的牛奶热好,一口一口地喝下去,又犯起了愁。 她要怎么加把劲呢? · 周六凌晨,燕都迎来了今年的初雪。 周念推开单元门,望着一夜之间变得白茫茫的世界,握紧拳头给自己打气。 年映春交待的白描已经完成,她最终选择了以管晓雯的职业为设计元素,画了一张上过戏妆的半张脸。 这和她最初的构想不同,并没有多么标新立异,只是将两种传统行业结合在一起而已,尽管她选择了绣品中少见的角度,也加强了人物眼神的灵动,但她依然感到不够特别。 当周念将画稿交给年映春时,她唿出一口气,准备好接受对方的批评。 然而出乎意料,年映春却露出笑容:“苏绣在绣人物时,通常会选正脸或者侧脸,你却在留出了一半想像的空间。真正绣出来,会让人感到耳目一新。” 周念诧异地抬头,又听年映春继续说道:“但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改成全身呢?”她拿起铅笔,在稿纸上淡淡地加上几笔,“崑剧演员的水袖,甩起来最为飘逸,布料的垂皱更能体现苏绣的柔婉,和妆面的艷丽对比更强……” 年映春把稿纸推过来:“你看是不是?” 周念认真思考:“水袖还能突出光线的明暗?” “对,你学过油画,懂得怎么处理光线,而以假乱真的光线也是苏绣的特色之一,”年映春露出笑容,“回去改改,下周再给我看。” 第62页 周念感激地点头,暗自松了口气。 真的就和迟则安说的一样,年映春对她的画稿虽然不是全盘认同,但也耐心地指出了其中的缺陷,并且肯定了其中值得表扬的部分。 她雀跃地出了艺术馆,打车回到小区,还没下车就看见乔莎已经等在那里。 “快让我抱一下!”乔莎一看见她,不由分说就扑了上来。 周念心情很好地笑了起来,看看时间差不多便说:“那我们直接去迟哥家?他就住在附近。” 乔莎狐疑地看她一眼:“住这么近,有问题。” “我一开始也不知道的。”周念抿抿嘴角,她说的是事实。 乔莎一路叽叽喳喳地盘问不停,走过两条街都还没有停下:“你太不够意思了,居然这么重要的事都没告诉我!哎呀,之前爬山的时候我就觉得你老看他,没想到你还真的喜欢他!” 迟则安家所在的小区近在眼前,周念害羞地低下头:“我打电话叫他出来接,你等下不要当着他的面说呀。” “我偏要。”乔莎故意吓她,贼兮兮地把冰冷的双手伸进周念的脖子,“谁叫你瞒着我的?“ 周念被冻得叫了一声,声音虽然不大,但她还是警惕地左右看了看,唯恐被人听到。 就在这时,一个女人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女人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配上她高挑而匀称的身材,没来由地让周念想到了迟则安。 对方正在小区大门外打电话,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 她说:“迟则安,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来吧,迟哥,给你一次解释的机会 第34章 迟则安的身影出现时,周念和乔莎已经躲进了街对面的便利店。 沿玻璃墙摆放的货架成为她们最强的遮蔽物,两人都微扬起头,从货架的空格观察目标人物一举一动。 听不到声音的画面如同一出哑剧,迟则安背对着她们,周念只能看见那个女人不停地在说话,涂得殷红的嘴唇一张一合,每一秒她都担心他们会突然抱在一起。 而更令她感到难堪的是,连她都必须承认,他们看起来非常般配。 同样健康的肤色,同样结实的身材,还有刚才仓促一瞥中所看到的,同样沉稳的眼神。 那一定是个非常自信的女人,她抬头挺胸站在雪地里的样子,就像即将出征的将军,浑身充满笃定而坦然的气势。 她收回目光,不想再看。 乔莎忿忿不平:“那女的肯定是他前女友,如果等下他们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你就直接出去,看迟队怎么说。” “我觉得撞上的话会很尴尬,”周念垂着脑袋,一副战斗力全无的样子,“而且本来迟哥和我……也没什么。” 乔莎瞪她一眼:“念念,爱情是要靠争取的。” 周念说:“但我想要的不是这种争取。” 她想要的爱情,是彼此真正的喜欢,而不是两个女人站在一个男人面前让他做出选择,那样和摆在货架上任人挑选的蛋糕有什么区别? 如果迟则安真的和前女友重归于好,周念想她一定会很难过,但即使这样,也好过让她发现,喜欢的人原来是一个左右摇摆不定的墙头草。 周念还在忙于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乔莎就轻唿一声:“等等,她走了!” “那我还要给迟哥打电话吗?”周念拿不定主意,低头玩着手机。 乔莎思考几秒:“打吧,你就当不知道,让我去探探口风……不,不不不,我的天!” 周念被她一惊一乍的反应给弄懵了:“怎么啦?” 她刚要抬头,乔莎就一把将她的头往下按,两人迅速蹲到货架后面,引得便利店的店员都探出脑袋来打量她们。 “你干嘛呢?”周念莫名其妙。 乔莎表情凝重:“迟队过马路了。” 周念慌了神:“也、也许他是去别的店……” 话音未落,入口的电子感应器响起机械的“欢迎光临”。周念身体一僵,艰难地扭过脖子,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两条笔直结实的大长腿,视线往上,迟则安眼中带笑,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周念:“……” 她默默地从底层货架抓起两包商品,假装正在对比上面的文字信息,其实心里已经乱得连手里拿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乔莎摸摸鼻子:“嗨,迟队,好久不见,这么巧?” 周念心中哀嚎一声,这招唿打得太刻意了!虽然她也没有资格说别人。 她不敢再去确认迟则安的眼神,只听到他轻咳一声,沉声问:“买东西?” “是、是啊。”乔莎说。 身后传来脚步声,周念心脏怦怦直跳,她眼看着灯光被高大的男人挡住,然后下一秒,就有人蹲在了她的旁边。 周念无声地蹲着往旁边挪了几步,感觉自己像只横着走的螃蟹。迟则安跟着跨了一步,然后抬眼看乔莎,对方知趣地走开。 “怎么来这儿买?”男人的嗓音醇厚,像撩动的琴弦在她耳边徘徊。 周念耳朵都红了:“就是,嗯……去你家吃饭,空着手不太好。” 第63页 她声音细细小小,仔细一些还能听出被意外撞见的怯意,显得委屈巴巴。 “谢谢啊。”迟则安忍笑,拿过她手里的商品放回去,“我们北方人涮羊肉不放洗衣液。” 周念一愣,反应过来之后差点羞愤而亡。 她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 乔莎因为榆清山的事,对迟则安有种本能的敬畏,假装遛去柜檯前买口香糖就没再过来。 周念指望不上她,只好缓了半分钟才起身,跟在迟则安身后看他拿了一袋盐。 迟则安问:“你要买什么不?” “买的,”周念四处看了看,问,“要喝啤酒吗?” 迟则安说:“我和老于不能喝,看你们了。” 周念也不爱喝酒,于是提了两大瓶饮料,硬着头皮把她们是来便利店购物的藉口给演完整了。 结完帐迟则安把那袋盐递给她,自己一手提瓶饮料走在前面带路。 乔莎一改平时的活泼,安静得像只鹌鹑,只敢和周念用眼神对话。 【他发现了没?】 【不知道……但愿没有吧。】 路过小区大门时,周念下意识地吞咽一下,唯恐迟则安突然问她什么,不过还好他一句话没说,推开人行门就扬扬下巴,示意两个姑娘一起进去。 迟则安家的小区叫怡华东里,和周念租住的地方同样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修建的老小区,但他这儿相对要新一些,规划得也更整洁,一排排灰色的楼房规整地并列在道路两旁。 周念注意到,这里一楼的每户室外都有一个十几平米的小院子,尽管今天被白雪覆盖,但每家的院子也各自呈现出不同的模样。 迟则安在六号楼前停下:“记住了吗?” “啊?”周念茫然地看看他,再看看乔莎,后者同样不解地摇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你不是在记路?”迟则安看她一眼,“那还看得这么认真。” 周念咬着嘴唇,小声说:“我就随便看看。” 迟则安点点头,转进单元门时指了指上面的楼号:“那还是记一记比较好,以后要常来呢。” 周念当真抬头去看,乔莎却突然抓紧她的手,挤眉弄眼地朝她做鬼脸。 “干嘛?”她转过头,无声地用口型问。 趁着迟则安没注意,乔莎凑到她耳边:“他说‘以后要常来’,你没听见吗?” 周念皱了下眉,她没空思考常不常来的问题,她担心躲起来偷看人家和前女友见面的事被迟则安发现。 迟则安家就在一楼,他懒得拿钥匙,直接踢了踢了防盗门。 门从里面打开,于阳伸出个头:“你属龟的?买包盐要这么久……哟,来了啊。”他沖周念热情地笑了笑,又对着初次见面的乔莎点了下头。 周念淡淡一笑:“你好。” 乔莎则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迟则安的朋友比他年纪大那么多:“大哥好。” “别这么客气,叫我老于就行,”于阳侧过身让他们进屋,“下雪呢,外边儿冷吧?” 乔莎说:“还行,今天风不大,走走就暖和了。” 于阳说:“那是,燕都的天就这样,没风就舒服不少。” 周念藏在围巾后的嘴动了动,没找到插话的时机。 客厅没有玄关,靠墙的位置用一张矮柜隔开,周念把那袋盐放在柜子上,又把羽绒服脱下来拿在手里。 矮柜上方有一排挂钩,已经被外套和围巾占满。 周念往里面看了一眼,餐桌边站着一位五十出头的女性,看模样应该是于阳的老婆,正朝她们亲切地笑着。 见她呆站着没动,迟则安伸手说:“给我吧,围巾也拿来。” 进屋放好东西,迟则安为几人互相介绍一遍后就进了厨房。于阳的老婆叫贺雅丽,是一名中学老师,身材微胖,说话十分和气。 周念松了口气,到场的大半都是她见过的人,唯一一位不认识的看起来也很好相处,免去了她在陌生环境里的腼腆。 他们来得早,涮羊肉的汤还在厨房里熬着,贺雅丽和于阳正在擀最后要放进锅里煮的杂面,夫妻俩配合得相当默契,周念一来不会做面食,二来也没有帮手的余地。 她看了看地上的几个塑胶袋,问:“需要我们帮忙理菜吗?” 贺雅丽把装面团的盆往旁边拨:“就在这儿择吧,厨房里边摆不开。” “好呀。”周念应了一声,和乔莎把几样蔬菜拿到桌上。 结果她刚理完几根豆角,迟则安就从厨房出来:“周念,进来帮忙。” 周念放下豆角站起身,她对厨艺相当没信心,不知道能在做饭这件事上提供什么帮助,反倒是乔莎笑得贼兮兮的,沖她拼命眨眼睛。 厨房是长条的一字型,砂锅在灶台上冒出阵阵白气,骨汤的香气扑鼻而来。 周念站在门边问:“需要我做什么?” 迟则安往里面加入新买来的盐,然后招招手:“进来点,把门关上。” “哦。”周念关上厨房门,站到他身后问,“是要洗什么东西吗?” 第64页 迟则安盛了一勺汤:“帮我尝尝咸淡。” 周念有些莫名,但还是听话地张开嘴,小抿一口勺子里的骨汤。骨汤熬得浓郁,入口都是肉香。 “好喝。”她笑着评价道。 迟则安点头,放下勺子回过头,安安静静地看着她,脸上似笑非笑。 周念心中警铃大作。 本来刚进屋时,于阳提到买盐的事,让她当真以为迟则安在便利店见到她们只是意外,可这会儿他忽然不说话,又让她不太确定了。 两人僵持一阵,迟则安先笑了起来:“哎,你真没什么想问的?” 第35章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有事耽搁,上一章写得太急,今天趴在地上看了半天还是不满意就重新改了改,大家不介意的话可以先重新看看上一章再来看这章哦(っ·ω·c) “问什么啊?”周念手足无措,像只落入虎口的羔羊般忐忑。 迟则安干脆转过身,双手抱怀,气定神闲地打量她。她今天穿了一条松绿色的针织长裙,衬得皮肤愈发的白,因为侷促而不停眨着的眼睛尾端下垂,看起来如同一个无辜的瓷人儿。 胆子这么小,如果遇上别的男人,肯定会被欺负。 脑海中闪过的判断,让迟则安油然而生一股保护欲。他微弯下腰,让视线与周念的眼睛保持在同一水平线,姿势的变化拉近了他们的距离,周念吓得一抖,嘴角也不自觉地抿紧。 迟则安低声笑了一下:“我还没出大门就看见你了,窜得跟只兔子似的,跑太快在便利店门口还滑了一下,是不是?” 周念:“……” 街上那么多人,她怎么就被看见了! “傻不傻?店里灯光那么亮,以为我看不见呢?”迟则安想起之前的画面就想笑,亏得他果断背对便利店,不然恐怕要被她探头探脑的样子逗得笑场。 周念小声说:“我当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打电话的时候我听见了。” “听到多少?”迟则安问。 “她说……想跟你重新开始。”周念皱了皱眉,本来还没觉得,结果亲口说出这句话时,心里泛起一阵酸楚。 迟则安收起笑容,认真地问:“那你认为我应该和她重新开始吗?” 周念绞紧眉毛,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迟则安换了个问法:“我在珠峰上那事,后来闹了一阵,这个你知道吗?” “嗯。” “上一家俱乐部因为受不了死者家属去公司拉横幅,跟我解约了,我那段时间状态挺糟糕的,各方面压力都大。” 周念抬头,诧异地看向他漆黑的眼睛。 她原以为迟则安既然问心无愧,就不会为这些事烦恼。可是仔细想来,他毕竟是一个人,算算当时的年龄也不过大学刚毕业没多久,怎么可能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迟则安压低声音,指了指外面:“我就是那会儿认识的老于,跟他进了暖峰。本来想的是他们说我不救人,那我就去救,万一出事死了,那他们也没话说了。” 周念捂住嘴唇,没让惊唿声传出。 “但是被老于看出来了,他帮了我很多。要不是有他,我就不会是现在这样。”迟则安沉默几秒,接着说,“你看到的那姑娘叫肖媛,她确实是我前女友,她在我最糟糕的那段时间提了分手。” 周念眼眶有些发热,她努力深唿吸几下,把眼泪忍了回去。她不敢想像那时候的迟则安是什么样,会不会像她的父亲那样,沉默不语,日渐消沉。 迟则安说:“所以现在她来找我和好,我不可能答应。” “你还怪她吗?”周念问。 迟则安摇头:“我只是想明白了,”他反手拿起檯面上装着干辣椒的密封罐晃了几下,“就像你说的那样,人不能一边喜欢辣椒,一边又嫌弃它会刺痛舌头。肖媛不能接受我的全部,那我和她之间就没有可能。” 周念盯着密封罐里的干辣椒,心想原来他记得这句话啊。 这个意外的发现令她为之一喜,她扯扯嘴角,关心起别的问题:“现在参加救援的时候,你还会想……那些事吗?” 迟则安说:“早不想了,现在每回在现场,我想的是救人,但比救人更重要的,是我得活下来。” 周念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迟则安笑了一下:“这么容易吓着,那你还不问,不怕把自己吓死?”他顺手揉了下她的脑袋,说,“还有什么想问的,一起交待了吧,别老让我去猜,行吗?” 亲昵的动作让周念眨了眨眼,又给她带来了些许勇气。 她想问的其实有很多,可提到最想问的,还是只有那一件。 “那你……”她嗫喏着张开嘴唇,后面最关键的那个词怎么也说不出口。 脑子里有两批小人在打架,一边是管晓雯和乔莎挥舞着旗帜大喊“有戏有戏!你还犹豫什么!”,另一边是她缩在角落孤军奋战地念着“万一是我自作多情呢?是不是循序渐进慢慢来比较好啊?”。 “嗯?我怎么?”迟则安等了半天没听到下半句。 第65页 周念悄悄抓紧袖口,最终决定早死早超生:“那你喜……” “迟队。”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她。 乔莎推开一道门缝,硬着头皮伸出脑袋:“那个,老于和嫂子让我问问,我们能进来洗菜吗?” 她简直不敢抬头去看厨房里面对面站着的两个人,迟则安神色平静看不出情绪,但周念难得哀怨的眼神却是根本藏不住。 她一定打断了什么重要的场合,乔莎有苦说不出,只好无奈地转过头,看着外面那对笑得十分八卦的夫妻。 “进来洗吧,”迟则安回答她,“汤也熬好了,收拾收拾准备吃。” “好的好的。”乔莎嗖一下窜走,还体贴地帮他们关上了门。 周念无奈地努努嘴,现在关门已经没用,她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勇气早就被吓跑了,何况他们马上就要进来,也根本没有时间让她再说什么。 迟则安关上火:“不问了?” 周念耷拉着脑袋点了点头。 迟则安嘆了声气:“唉,你啊你……” 周念很是委屈,她就是这样的性格,她自己也不喜欢这一点,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她用了二十三年长成现在这样,总不可能一夜之间就基因突变。 一墙之隔的餐厅,其余三人正在张罗谁拿哪几样菜进来,周念扯扯裙摆,知道得等下一次的机会,只好心灰意冷地准备出去帮忙。 谁知她刚转过身,手臂就被男人一把拉住,他一用力,毫无防备地周念就被拽进他的怀里。 于阳的说话声已经近在门外,周念惊恐地睁大眼睛。 迟则安低下头,薄唇蜻蜓点水般吻过她的脸颊。 他放开手后,于阳才推门进来,什么也没看见,但还是揶揄地笑道:“打扰了啊。” 周念心虚地支吾几声,贴着墙边出了厨房。 擦肩而过的乔莎对她说了什么,可她一个字也没有听见,耳边嗡嗡作响,就这么一路走到了客厅最里,然后停下发呆。 迟则安家在一楼,自然也有一个小院。 身为经常不在家住的人,他的院子自然不像别人家那样种满花草。几盆不知道死了多久的植物放在一角,硬是被周念看出了一点逢春的绿芽。 窗外的雪无声落下,周念心里却是艷阳高照。 他亲我了。 这四个字在周念嗓子里翻来覆去地重复好几遍,她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是脸颊上残留的触感还在不断地提醒她。 迟则安真的亲了她。 只有一秒的亲吻在周念脑海中变成慢放的镜头,一帧一帧地反覆播放。 许多生动的细节都在她眼前出现,她甚至还记得在那电光火石的瞬间,她还注意到迟则安的睫毛很长。 他的嘴唇干燥,落在耳边的唿吸却有着潮湿的气息。 还有他抓住她手臂的左手,以及搂住她腰间的右手,带着禁锢的力量大到她根本无法挣开,而她也不想挣开。 周念抬手摸了摸脸,然后才回过神来——他怎么可以亲她,他们明明还什么都不是呢。 她羞怯地回过头,刚巧看见迟则安拿着电磁炉走出厨房,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轻轻碰撞,在周念心里划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迟则安放好电磁炉,走到她身边:“菜洗完了,要吃饭了。” 周念啊了一声:“这么快?” “你站好半天了。”他弯起嘴角笑。 周念说:“那我去帮忙。”她现在有点不敢直视他。 迟则安一把拦住:“别去了,”他笑着颳了刮周念的鼻子,“缓过来没有?” 周念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她现在整个人都是晕的,恐怕一整天都缓不过来了。 “先吃饭。”迟则安搂过她的肩,当着端好食材出来的三个人的面,把她带到餐桌边坐下。 骨汤被重新装进电磁锅里,周围摆开一圈食材,羊肉足足切了五盘,非常有存在感地霸占着最显眼的位置。 可羊肉再诱人,也敌不过他俩的动作吸引注意力。 乔莎眼睛里的问号都快喷出来了,还好迟则安比了个动作,示意她不要急着追问。 他的好姑娘太害羞,万一被吓跑了怎么办。 迟则安拿过周念面前的碗:“要什么调料?” 周念声若蚊蝇:“都行。” 于是迟则安按照北方人的习惯,给她加了腐乳汁和麻酱,又给她倒了一杯橙汁,然后在她身边的位置坐下。 在场最为年长的老于干咳一声,举起玻璃杯:“先走一个吧,就当是庆祝了。” 他不提还好,一提周念差点夺门而逃。 她只是来吃个涮羊肉而已,进来前还在担心迟则安会和前女友复合,怎么一转眼就变成需要庆祝了呢? 愣愣地和大家举杯碰了几下,周念红着脸,专注地喝着橙汁。 迟则安夹了几片烫好的羊肉到她碗里,动作自然利落。 “不饿吗?光喝水?”他问。 周念瞪他一眼,自以为非常有气势,眼神里写满责备,一定能让对方好好反省一番。 然而落在迟则安眼里,却只看到一抹娇羞。 第66页 他低声笑了笑,左手伸到桌下,安抚般握住她的手。 迟则安的手掌很大,能够把她的手整个包起来,他一点点抚过周念掌心的纹路,最后轻轻地拍了拍,像是叫她不要怕。 周念惴惴不安的心情就这么平復了下来,笑容慢慢爬上她的眼角。 下雪天的羊肉火锅抚慰了她的胃,迟则安的吻温暖了她的心,让她初到异乡的彷徨彻底有了坚实的依靠。 吃饭时他俩的话都不多,眼睛只顾黏着彼此不放,不过有其他三人活跃气氛,一顿饭吃得也很热闹。 买来的食材都涮完了,贺雅丽站起身:“我把杂面拿来下了。” 她前脚刚进厨房,迟则安和于阳的手机就同时震了一下。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放下了手里的筷子。 周念看着迟则安拿出手机看微信群,便问:“出事了吗?” “嗯,有房子被雪压垮了。”迟则安蹙眉,歉意地说,“对不起,我得……” 周念连忙说:“没关系,你去吧。” 两个男人都迅速穿好外套,贺雅丽端着杂面出来,像是早已习惯这样的场面。 她不慌不忙地往锅里下面,温柔地嘱咐丈夫:“注意安全。” 于阳应了一声,打开房门和迟则安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外面响起车门开关的动静,周念透过通往院子的窗户,看见两辆越野车一前一后地开走。 她有些落寞地转过头,看见贺雅丽正望着她。 “不习惯吧?”年长的女人露出理解的神色,“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周念笑了笑,心中的不安陡然而生。 原来当他的恋人,会是这种感觉。她夹起碗里的青菜,慢慢地嚼着,如同仔细体会心中百感交集的情绪。 从他踏出家门的那一步起,她就要坐立难安地等到他回来为止。 乔莎凑过来摸摸她的脸:“没事的念念,迟哥那么厉害,你不是亲眼见过的吗?” “嗯。”周念勉强扯扯嘴角。 贺雅丽把煮好的杂面分给她俩:“既然选了他,以后就只能像这样等着。如果将来后悔也没关系,别像他以前的女朋友那样闹,好好跟他说,小迟能理解的。” 周念挑起几根面又放下。 “不,”她话里藏着倔强,“我不会后悔。” 第36章 吃完饭,三人开始收拾垃圾。 垃圾桶很快填满,贺雅丽从厨房水槽下方的柜子里找出垃圾袋换上。 两个年轻女孩儿一起洗碗,她俩都注意到贺雅丽对迟则安家很熟悉,她甚至知道清洗好的砂锅应该放进哪个橱柜。 周念想了一下,问:“嫂子,你和老于经常来迟哥家?” “也不算经常,一年来七八回吧,他也时不时去我家蹭饭。”贺雅丽说。 乔莎把沖洗干净的盘子放到一边:“我觉得迟队很信任老于,跟王禾对他的那种盲目崇拜还不一样,”她关上水龙头,想到个说法,“就像狼群之间通常会有一个特别强的狼王,老于就是狼王,迟队是他培养的新狼王。” 贺雅丽被她的比喻逗笑了:“有那么帅就好了,你们是没瞧见,每次救援完了都灰头土脸,跟刚捡完垃圾一样。” 周念也笑了笑,想起迟则安上回在苏城,也被保安盯着看了很久。 收拾好厨房,乔莎问:“下午怎么打算?要出去逛街吗?” 周念有些茫然,她不知道迟则安他们原本安排饭后要做什么,一场突如其来的事故打断了几人的聚会,也打断了她刚刚萌芽的恋情。 “那要不今天我先回去了,”乔莎善解人意抱了抱她,小声说,“你跟嫂子聊会儿天,多听听过来人的想法。” 周念嗯了一声,挥手跟她说再见。 等乔莎走了,屋里就更加安静。周念和贺雅丽是第一次见面,她不擅长跟陌生人交谈的毛病就又犯了。 贺雅丽看出她的内向:“反正闲着,帮他把院子里的雪扫了吧。” 周念点头,见她从门口的挂钩上取外套,才想起自己的外套被迟则安放进了房间。她犹豫一下,还是推开那扇门,明知道主人不在,却依旧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那是迟则安的卧室,里面的摆设极其简单,四门衣柜一张床,再加两个床头柜,就没有其他多余的家具。 深灰色的被子姑且算是整理过,没有乱糟糟地堆在床上,但也没有仔细铺平,周念几乎可以想像他起床之后,拽着被子就那么随便地抖两下铺上去完事,连拍拍皱褶的功夫都懒得费神。 一种随意而自然的状态。 就跟迟则安本人一样,不会穿得邋遢,但也没那么多讲究。 床尾正对的墙上有一幅挂画,群山溢彩,风捲云涌,一个连睡觉都要与山相伴的男人,看得周念忍不住地微笑。 方正的房型一眼就能看完,周念没有久留,在门后找到挂着的外套和围巾,便静静地关上了房门。 · 贺雅丽已经在院子里等她,年长的女人显然擅长除雪,她不知从哪儿找来一个铲子,几下就把客厅出口的积雪铲到了一边。 周念往手上唿出一口热气,搓搓手拿起院子里的扫把,慢慢地清理边角的位置。 第67页 其实雪还在下,她们现在做的都是无用功,但两个相对陌生的人一起找件事做,总能让她自在不少。 贺雅丽的体贴让周念很是感动,她眨了眨眼,主动问:“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呀?” “不一定,快么几小时,慢的要几天,”贺雅丽抖掉铲子上的雪说,“今年第一场雪就这么大,消防那边忙不过来就得找他们,今天能不能回还真说不定。” 周念哦了一声,又问:“那他们平时都是这样?” 贺雅丽说:“是啊,只要不是工作日,救援队那边就会排值班,有时候人手不够还要跟单位请假。不过小迟不一样,他搞户外的,没空的时候是真回不来也联繫不上,毕竟人都不知道在哪座山里蹲着呢。” 周念浅浅地笑了一下,发现自己和贺雅丽聊天时不会有压力,两人之间始终是一种很舒服的氛围。 就像刚才她毫不避讳地说出,迟则安无论工作还是业余时间都容易见不到人。她没有刻意说些好听的话,只是客观地陈述事实,一直用很普通的态度对待周念。 这让从小被过分优待的周念感到很放松。 “迟哥说老于帮过他许多,”周念把雪扫进排水沟,试探着问,“那他现在跟以前,是不是不太一样?” 贺雅丽铲雪的动作一停,思考着说:“其实怎么说呢,性格和模样倒没变多少,但就是整个人的精神气有区别。” 周念抬眼看她,认真听着。 “很多我也是听老于说的,说暖峰新来了个小伙子,什么都好就是人有点儿躁,还不是一点就着的那种躁,是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会砰的来那么一下。”贺雅丽提起当年便滔滔不绝,“而且问他为什么加入救援队,你猜他怎么回答的?” 周念问:“怎么回答?” “他说是家里叫他来散心。”贺雅丽摇了摇头,“什么家庭会让孩子来救援队散心呢,老于当时直接就没信,也看出他心里有些疙瘩,不到万不得已不敢让他去现场,怕他出事儿。” 周念听得也很无奈,这种藉口连她听了都不会当真。 “迟哥告诉我,那时候他过得很糟糕,可能有点破罐子破摔。”她轻声说着,不禁想到如果她认识的是几年前的迟则安,那她一定不敢跟他搭话。 贺雅丽嘆气:“能不糟糕吗?二十四岁就能上珠峰的人,按理说今后在登山界是大有可为的,被那么一闹,很多想法都变了。他进暖峰之后,登协的人还来找老于谈过,说他有天赋是个好苗子,抽一半精力给救援队是浪费了。” 周念却有不一样的想法:“可他现在这样也很好呀,还在继续登山,也能做有意义的事。” 贺雅丽笑着说:“也对,因祸得福。” · 迟则安的院子不大,两人边聊边扫,大半个小时后就清理干净了。 贺雅丽看了下表:“我得去辅导班接孩子放学,你呢?一起走还是……?” 周念想了想,说:“我再等等吧。” “那下回跟小迟来家里玩儿。”贺雅丽没有劝,换好鞋子说,“如果想走了,直接把门关上就行。” 周念笑着挥了挥手,合上房门之后,面对一室冷清发了会儿呆。 她在别人面前没表现出来,但其实心里还是有些沮丧。迟则安几小时前才亲了她,他们之间本来应该有许多话要告诉对方,可是一个通知就把他叫走,而且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没精打采地坐到沙发上,周念想,今后像这类情况,她一定还会遇到很多次。 说不清是幸运还是不幸,但至少她在一开始的时候,就被迫提前了解了情况,而不是等到将来某天,才突然需要学会处理这样的意外。 周念没有趁机参观其他房间,也没有打开电视打发时间,她用手机看了一圈刺绣行业最近的新闻,又给外婆打了个电话,结束后看到方淮晏发来了几条信息。 还是和以前一样,暧昧不明的内容。 周念皱了皱眉,很不喜欢方淮晏那种黏煳的态度,礼貌性地回復一句就开始期待迟则安能早点回来。 如果他告诉她,那个吻是她期待的那种意义,那她就可以跟所有人宣布,她有男朋友了。 男朋友三个字刚在脑海里闪出,周念就弯起眼睛笑了起来。 这对她来说是特别新鲜的体验,就像她在燕都重新开始的生活,代表着与过去完全不同的快乐。 虽然周念还不清楚,当别人的女朋友需要做些什么,但她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十分期待。 · 傍晚,迟则安把车停在院外。 屋子里没有开灯,这让他略微松了口气。救援结束之后,他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敢耽搁,一路开车赶了回来。 他心里其实相当矛盾。既希望周念还在,又希望她已经回家。 思来想去,他都只能怪自己,没有选好靠近她的时机。如果早一天或者晚一天,或许他都能留出时间,好好地跟她说清楚。 结果现在却像一出正演到高潮的电影却突然停电似的,让他感到相当愧疚。 关上车门,迟则安踩着积雪进楼,拿钥匙开门。 第68页 暖气迎面而来,他在室外待了一整个下午,此刻也不禁感到了一丝疲惫。室内的温度让他变得有点懒散,靠在门边脱掉脏了的鞋袜,打着赤脚踩上地板,然后顺手按下了门口的电源。 灯光亮起,他正要低头脱外套,抬起的手臂就骤然停下。 周念在沙发上睡着了,她把羽绒服披在身上,脑袋歪斜地靠近肩膀,脸蛋红扑扑的,唿吸轻缓而均匀。 迟则安揉了揉眼,确认不是幻觉,周念真的还在。 五味杂陈的情绪涌上心间,他反手关上大门,轻轻地走到她面前蹲下。 灯光影响了周念的睡眠,她无意识地哼唧几声又安静下来。 迟则安伸出手,在即将碰到她时又停了下来。他手上全是雪地里混杂的泥土,指缝间还有干涸的血迹和汗渍。 周念睡着的模样也是乖巧又温柔。她的脸和头髮,她的松绿色针织裙,还有她的白色羽绒服,都干净得像高山上从未有人踏足过的新雪。 如果这会儿有人进来看到这一幕,一定会把他当作入室盗窃的流窜嫌犯。 想到这里,迟则安无声地笑了一下,笑过之后,心里一片宁静。 他站起身,走回到门口,然后抬手在矮柜上轻叩几下。 周念迷迷煳煳地睁开眼,盯着吊灯愣了愣,然后茫然地转过头看着他。 过了几秒,她清醒过来:“你回来啦?” “嗯,等很久了?”他装出刚进门的样子,站在门边问,“吃晚饭没有?” 周念摸摸肚子,摇了摇头。 “叫外卖吧,我先去洗澡。”迟则安说。 周念拿起手机,看着迟则安走向卧室,忽然出声:“等一下。” “嗯?”迟则安回过头,看见她迅速地从沙发上站起来,然后走到他身后伸出了手,连忙后退一步,“别碰,脏着呢。” 周念蹙眉:“你脖子怎么了?” 迟则安侧过头:“小伤。” “……小伤就让我看看呀。”她小声说。 两人对视一阵,迟则安选择认输。说来也怪,每一回他俩有分歧时,都会互相看着彼此,而且更奇怪的是,每一回他都斗不过周念。 这姑娘看起来柔顺,却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相当轴。 见他不再坚持,周念踮起脚尖,雪白的手指拨开挡住伤口的衣领。颈侧有一道细长红肿的挫伤,像是被什么长条的东西给狠狠地砸过。 周念心疼地替他吹着:“怎么弄的?” 迟则安说:“有户农家乐拿来装饰用的竹条,半截被石头压在下面,搬石头的时候没注意,弹起来打了一下。” “真的?”她有些不信。 迟则安笑:“不信你问老于。” 周念仍是半信半疑,睁大眼睛看他一眼:“真的不骗我哦?” “嗯。”迟则安点头,“我能去洗澡了吗?” 周念放开他,迟则安进了卧室,听到身后传来一句:“等下我给你上药。” 他脚步稍顿,想起榆清山那次上药的过程,牵起嘴角笑了笑:“好。” · 洗完澡出来,迟则安换了身干净的运动套装,纯黑色,袖口和裤腿有白色条纹,显得更加手长脚长。 他惯例只用毛巾擦了几下头髮,走到客厅正想说什么,结果就迎上周念严肃的眼神。 “……”迟则安哽了一下,猜测道,“吹头髮?” 周念笑了笑,欣慰他领悟得够快。 迟则安说:“这么短,不用了吧。” 除了长途徒步时以外,他头髮向来剪得勤快,为的就是洗完头后不用浪费时间打理,结果没想到接连两次被周念表示不行。 “万一感冒呢?”周念很是担忧,这人平时张口安全闭口安全,可是轮到自己时小伤懒得上药,洗完头不肯吹干,日子过得太马虎。 迟则安拗不过她,只好找出尘封已久的吹风机,插上电发现竟然没坏,于是无奈地吹了一阵。 关掉电源,他过来低下头:“来吧,检查一下。” 他那么高的个子,在周念面前规规矩矩低下头的样子,看起来有些许滑稽,却也有一点亲密的温情。 周念抿抿嘴角,伸手摸了摸稍稍有些扎手的短髮,满意地点了下头。 “外卖是不是还没到?”检查过关的迟则安看了眼空空如也的餐桌,想起正事,“其实你今天不用专门等我。” 周念垂下眼:“你是不是很累呀?是的话我先回去吧,你好好休息。” 迟则安想,累倒是其次,他主要觉得害周念独自在家里等那么久,心里过意不去。 “怎么说呢,”他思考着说,“我短时间内不会退出暖峰,总不能每次都让你等。我不想救援这事变成你的负担。” 周念解释说:“那下次我不等啦,只是今天……今天有点特殊,所以我才想……” 迟则安说:“那要不这样?以后你就打电话,如果能接我就告诉你大概时间,如果没接就是太忙了走不开。” 周念没有马上答应。救援现场都是争分夺秒的紧急状态,她怕自己这么做会给他添麻烦。 第69页 “这样好吗?你们会不会有什么纪律,救援的时候不能接电话呀?”她问。 迟则安说:“救援不是一直在那儿忙个不停,等安排等通知或者暂时换班休息都是常有的事,再说了,我女朋友打个电话来问问,谁会有意见?” 周念睫毛一颤,她刚才听到了什么? “……我是你女朋友?” 迟则安看她一眼:“啊,不然呢?” 周念当场愣住,心想这和她以为的不一样。 她以为和一个男人确定恋人关系,是先有一方告白,然后另一方同意,虽然不用捧着鲜花大张旗鼓地公开示爱,但至少要有一个仪式感的过程。 “我怎么就是你女朋友啦?”周念轻声反驳,她还没做好准备呢。 迟则安被她问住,倒抽一口凉气,他错了错后槽牙,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位不认帐的姑娘。 亲都亲了,她居然不肯承认?难道他看起来像随便逮着个姑娘就亲的人吗? 片刻之后,他福至心灵地领悟到了什么。 迟则安清了下嗓子,像是提前做过预告,然后一手搂住她的后腰,把她往自己这儿一带,娇小的姑娘就贴在了他的胸前。 周念吓得不敢动弹。 “周念……不对,念念,”迟则安的声音低沉,一字一句地问,“要不要做我女朋友?” 周念羞得耳根通红,几乎快要把脸埋进他结实的胸膛。 “要。” 作者有话要说:⊙▽⊙这次可以给迟哥鼓掌了吗 第37章 迟则安刚洗过澡,身上有种很好闻的味道。 他用的是男士沐浴露,香味不浓,但却十分清爽。周念把脸贴在他的胸口,觉得他闻起来像夏天雨后的树林。 这一刻的感觉无比真实。 他的胸膛因为唿吸而轻轻起伏,还有听到她答应时他低声笑了一下,透过衣服布料传来的震动,都让周念能踏实地感受到,她被心爱的男人抱在怀里。 周念试着抬起手,想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双手环绕抱住迟则安的背,但是指尖刚碰到他的衣服,就堪堪停在那里不敢再动。 迟则安察觉到她的意图,直接反手给她按了下去。 “想抱就抱,”他逗她说,“不收费的。” 周念紧张地抓紧他的上衣,一不小心用力太勐,迟则安扬了扬脖子,怀疑后领都要被她扯变形了。 他拿她无可奈何。周念连一个拥抱都做得这么生疏,带着试探的接触反而挠得他心里痒痒的,要不是考虑到她确实是个害羞的姑娘,他会认为她是故意在挑逗他。 周念缓了一阵,渐渐松开拳头,手掌轻轻地放在他的背上。 迟则安的肌肉练得很好,隔着布料她都能感触到他背肌流畅的线条,然后再往下,他的腰很窄,因为她的触摸而稍微绷紧的后腰让她手心一热。 一个画面不受控制的出现在她的脑海。 是在榆清山的那天夜晚,他同样刚洗完澡,头髮没有擦干,几滴水珠落进中间那道凹陷里面。 周念学过画画,也看过许多油画上肌肉贲张的男人。 那些经由名家描绘的人体,确实带有艺术的美感,却没有哪一个会像迟则安这样,让她觉得很性感。 无论是他古铜色的皮肤,还是曲线分明的身体,都令她忍不住面红心跳。 就连他身上留下的那些伤疤,也会使她唿吸一滞。 男人的勋章,她弯起眼笑了笑,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周念扬起小脸:“还没上药呢。” “……”迟则安哭笑不得,“这么重要的场合,能不能别提那些扫兴的事。” 周念温柔地推开他,语气却很坚持:“你的药放在哪里?” 怀里骤然空了,迟则安很不习惯地耸耸肩,转身从电视柜里拿出一个家用医药箱放到茶几上。他指了指沙发让周念坐下,自己则盘腿坐到地上,用眼神示意她帮忙处理。 周念打开药箱,发现里面东西倒是齐全,除了一盒感冒药没有开封以外,不论是外用的酒精碘伏还是内服的消炎药,都明显被人用过。 她拿出里面的瓶瓶罐罐,仔细地阅读上面的说明书。 迟则安说:“用云南白药喷喷就行。” 周念哦了一声,想了想问:“是不是要先冰敷?” 迟则安笑了笑:“是,冰箱里有冰袋,我去拿吧。” “你别动。”周念起身进了厨房,果然在冷冻室里找到几个冻好的冰袋,她拿起其中一个,微微皱起了眉。 之前她一直认为迟则安对受伤不够重视,可是刚才看过她才意识到,其实也不完全是这样。 药箱里那捲医用绷带都快用完了,消炎药的盒子上也有写明服用时间与分量,根据那潦草的字迹来看,应该是医生留下的墨宝。 所以他只是对小伤不在意而已。 其他时候他知道去医院就诊,然后回家自己处理伤口,连冰箱里都会储备冷敷用的冰袋。 这就证明,他受过更重的伤。 周念关上冰箱门,缓缓深唿吸几次,决定暂时不要去想那些。 · 回到客厅,周念认真地给他冰敷完喷好药,又用酒精给他手上那些小伤口消毒。迟则安的指腹上全是薄茧,摊开来时她不禁多看了几眼。 第70页 “我有几支护手霜,”她建议道,“没什么香味的那种,下次给你带过来。” 迟则安愣了愣:“啊?” “啊什么呀。你的手太粗糙了,有几回碰到我都觉得疼。”周念决定换个方向,用轻微的抗议让他好好照顾自己。 迟则安五指往内一握,抓住她没来得及抽回的手。 “这样会疼吗?”他动作很轻,低声问着。 周念摇了摇头。 绣师最保护的除了眼睛就是手。为了避免挂到丝线,周念从小养成的习惯除了用温水洗手,就是日常的仔细保养,读书时班上的女生总是羡慕她,说她那双手又白又嫩,摸起来好像一块玉。 可迟则安的手却像是石头。粗硬的皮肤是长年在野外磨鍊留下的凭证,和她的手握在一起,会有极为鲜明的对比。 迟则安说:“那以后我轻点儿,不弄疼你。” 周念一怔,眯起眼看他:“这句话有点奇怪。” “……” 迟则安勐的转过身,趴在茶几上笑了起来,他干咳几声后喊冤:“你想歪了,我不是那意思。” 周念被他笑得脸上一红,窘迫地躲进厨房,把用过的冰袋清洗干净又放回冰箱。 迟则安跟了过来:“哎,别躲了。” “你故意的。”她说。 由于害羞的关系,这句话她说得既小声又气恼,听上去像是在撒娇。 “真不是。”迟则安清清嗓子,觉得她反应这么大,反倒容易让他浮想联翩,“这才刚开始呢,我也没那么禽兽。” 周念回头怀疑地看他。 迟则安就站在门边,头顶离门框没差多少距离,站在那里就把客厅的光线几乎全部挡住。逆光的时候,他的身形会自然而然造成压迫感,硬朗的轮廓也更具侵略性。 他力气那么大,恐怕单手就能把她拎起来。 周念被自己的想像吓到:“不能乱来的哦?” “嗯。”迟则安点头。 “亲我之前要先说一声,”她想起白天的事,“不然我会吓到。” 迟则安犹豫一下:“好。” “抱之前也要说,刚才你……你突然抱我,我也吓到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迟则安还是说:“行。” 约法三章结束,周念又觉得自己太矫情,转而迟疑起来:“也不是全要提前通知,但反正……反正……” 迟则安嘆了口气,决定跟她讲一下男人这种生物到底是怎么回事。 “念念,我喜欢你呢,不可能不想亲你抱你,”他指着躲得老远的周念,“就你现在这样怕兮兮的,我没过去把你拖出来亲,已经是在克制了。” 周念:“……” “当然你不高兴的事儿,我就不做。喜欢你就不会伤害你,所以你放松一点别害怕。而且你要是想搂搂抱抱,直接过来就行,你迟哥什么也不怕。” 迟则安压低嗓子问:“明白没有?” 周念懵懂地点了下头,软绵绵的乖巧,让人很想把她悬空抱起,听她又惊又怕地尖叫几声,还要被吓得紧紧抱住自己不放。 “出来吧,看看外卖送到哪儿了。”迟则安招招手,温柔地哄她。 周念慢吞吞地挪出来,经过迟则安身边时看了看他。男人靠在门边,一副“我是正人君子我什么也不会做”的模样。 灯光斜斜地洒进他的眼里,黑色的瞳孔里有光。 他略偏过头,颈侧的伤和筋脉连在一起,喉结突出,锁骨清晰。 周念忽然很想亲他。 “你什么也不怕哦?”她轻声问。 迟则安淡淡地笑着:“嗯?” 周念一鼓作气拿出最快的速度,踮起脚尖在他脖子上吻了一下,因为动作仓促,上牙还磕到了他的喉结。 完成突袭之后,她咻一下窜到客厅,小小的人影躲到了沙发后面。 迟则安僵在原地,怀疑周念不是跑过马拉松而是练过短跑,冲刺提速时能简直快出一道残影。 半晌之后,他摸着自己的喉结,难以置信地瞪向沙发扶手后露出来的头顶。 “你给我出来。”他舔了舔门牙,嗓音变得沙哑。 周念捂住脸说:“不。” 迟则安想,没天理。 他无意中说出句带有暗示意味的话,她就一本正经地规定他不准这样不准那样。结果立场一调转,她居然当真一声招唿不打就直接上嘴。 双标成这样,还有没有王法了? 敲门声打断了迟则安的错愕。 他开门取回外卖,把餐盒放到餐桌上,转身问还躲着不肯出来的周念:“再不出来,我就把饭吃光了,你一个人饿肚子吗?” 沙发后面的人没出声,假装自己是颗安静的蘑菇。 “真不吃了?”迟则安顿了顿,嘶了一声,“啧,脖子都咬出血了。” “啊?!”雪白娇小的蘑菇急忙跑过来,眼里全是慌张的担心。 迟则安说:“骗你的。” “……哦。”周念不好意思地扯扯裙摆。 第71页 迟则安把餐盒打开,然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周念第一次干这么出格的事,实际上根本没有底气,只能讨好地沖他笑着。 她笑容里藏着羞怯,还有许多藏也藏不住的欢喜。 迟则安分她一双筷子,然后抬起手,拇指回味般擦过被她吻过的皮肤。 真是要了命了。 · 吃过晚饭,迟则安送周念回家。 只有两条街的距离,没一会儿就走到了。 周念有些不舍,站在楼下问:“你一个人回去要不要紧呀?” “要紧,怕有人冲出来咬我脖子,”迟则安说,“你送送我?” 周念听出他在笑话自己,没敢接这句话。 迟则安继续说:“然后我再送你回来,你又送我回去,我们就压马路压到天亮。” “那你自己当心哦。”周念连忙阻止他的调侃。 迟则安拍掉她肩头的雪花:“嗯,早点休息,想我就打电话。” 周念挥挥手,往楼道走了两步又退回来,小心翼翼地问:“那我们下次什么时候见?” 她问得太正经,害得迟则安扯扯嘴角,差点想说这得让我秘书查下schedule再定,但说出口的话却是:“明天?” “那就明天。”周念开心地笑了起来。 或许因为第一次见到时,周念是一个人躲在休息区偷哭,所以迟则安发现,他很喜欢看她笑。 无论是快乐的,还是害羞的,又或是温柔的,周念的笑容都让他移不开眼。 他的好姑娘,笑起来才是最美的。 下雪的夜晚周围没人,迟则安低声问:“亲一下再走?” 周念想了想,点头说:“好呀。” 迟则安看见一片雪花悄无声息地落在周念的嘴边,宛如一颗晶莹的水滴等待着滋润他的唇瓣。 于是他弯下腰,在大雪与冷风之中,亲吻过她的唇角。 凉丝丝的,还有点甜。 作者有话要说:迟哥我跟你讲啊,女朋友的双标是你的荣幸⊙▽⊙ 第38章 一大早,快递的电话把周念吵醒。 “从苏城寄来的,物业那儿放不下,下来取一下。” 周念换好衣服下楼,刚在快递单上籤完字,送快递的就骑上了电瓶车。 “不帮我一起搬上去吗?”周念问。 她虽然没把整个家都打包发快递,但零零碎碎加起来也不少,大大小小的纸箱和行李箱堆了一地。 快递员说:“我还有好多件要送呢,你自己多搬几次不就行了。”说完便骑着电瓶车扬长而去,留下周念一人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眼看人是叫不回来了,周念嘆了口气,只好先把快递都往墙边挪,免得堵住楼道的出入口。 一位老年人提着菜从外面回来,看了几眼问:“小妹妹,你一个人搬呢?” 周念笑了一下:“是啊。” “你能行吗?”老年人用脚轻轻试了下箱子的重量,“死沉死沉的,有认识的人住附近不,叫人来帮忙吧。” 周念慢半拍地想起她确实有个认识的人住在附近。 而且还是她的男朋友。 可是大早上就把人叫来搬快递……周念认真地想了一下,觉得不太好。上一回迟则安来家里帮忙调暖气片,她就已经感觉不好意思了。 “没关系的,我自己来吧。”她对热心的老年人笑了笑。 对方没再说什么,慢慢地扶着墙回家去了。 几分钟后,周念也扶着墙,双手有些发抖。 她刚才高估了自己的力气,使劲把一个装满书籍的行李箱拖上三楼,结果差点没在楼梯上摔一跤。 周念看着还剩下大半的快递,不禁犯起了愁。 她正要弯腰去抱一个比自己宽出两三倍的纸箱,兜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迟则安在电话里问:“醒了吗?” 周念说:“醒啦。” “怎么说话还带喘的,在跑步?”迟则安不乐意了,“不是说好了跑步叫我一起的吗?” “不是,家里寄来的快递到啦,我、我在搬箱子呢。”周念硬着头皮解释。 迟则安沉默几秒:“搬什么搬,放着我来。” 周念挂了电话,愣愣地坐在纸箱上想,就这么简单?两句话的功夫就把人叫过来了? 没等多久,迟则安的身影就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他小跑几步过来,数了数箱子的数量,问:“我不打电话,你还打算一个人搬完呢?” 周念眨眨眼,小声说:“也没多少啦。” “没多少怎么不叫我?”迟则安居高临下地看她。 “……”周念哑口无言,发现他好像有一点郁闷。 默默地站起身让到一边,见迟则安一手一个行李箱提着就走,周念也赶紧抱起一个纸箱跟了上去。 谁知迟则安转过头说:“钥匙拿来,你在下面守着。” “哦。”周念只好把纸箱放了回去。 搬运快递的速度明显加快不少。 迟则安的力气比她大,人也比她高。周念一回只能抱一个的大纸箱,他两个叠在一起,眉头都不皱一下,就蹭蹭地搬上楼了。 第72页 等到只剩最后两个箱子时,迟则安才允许她拿了一个小的,自己抱起剩下那个大的一起往楼上走。 来回跑了好几趟,迟则安连汗都没出,还有空教育她:“这种事就该叫我来,你也不怕伤着手。” 周念皱着脸,没明白他究竟为什么不开心。 · 进了家门,迟则安帮她把东西都搬到里面,一个个地并排放着,免得回头她要拆箱子又不好拿。 忙完之后他才问:“吃早饭了没?” “没有呢,”周念拿毛巾出来给他擦手,不解地问,“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迟则安抬眼:“嗯?” 周念抿抿嘴角:“没有主动叫你过来帮忙,是我做得不对吗?” 迟则安怔了怔,没出声地把毛巾还给她。周念接过拿去卫生间洗了挂好,又出来认真地看着他,像是在等待他的回答。 “那你为什么不叫我?”迟则安反问。 周念说:“因为这和暖气不热不一样,我勉强还是能搬得动的。” 迟则安说:“念念,昨天你可是答应做我女朋友了。” 周念一脸茫然,没明白这两件事之间的关联在哪里。 看来是真的不懂,迟则安无奈地嘆气:“男朋友呢,不光是拿来让你咬脖子用的,你有什么处理起来麻烦的事儿,以后都可以让我来帮忙。” 周念愣了愣,恍然大悟地反应过来。 她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因为她不喜欢让人认为她是一个需要处处照顾的女孩儿。 不论是在家还是学校,又或是毕业以后开始工作,她都希望把力所能及的事处理好。除非遇上实在搞不定的情况,她才会向他人寻求帮助。 这是她从小到大养成的习惯,一直以来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迟则安坐到沙发上,皱起了眉。 在榆清山带团时他就留意到,周念是一个非常让人省心的团员。作为领队来说,那样的周念他自然非常欢迎,可是作为她的男朋友,这就令他愉快不起来了。 “你可以试着多依赖我,哪怕是些你能办到的小事,也可以交给我来做,”迟则安想了想,解释说,“别把我当外人看,成吗?” 周念点了点头:“好。” 见她这么听话,迟则安不由得笑了一下,嘴角牵起,心里却生出怜惜。 他记得周念的父母都已经去世,所以猜想她也许还不懂得如何跟亲近的人撒娇。 像昨晚亲完他就跑的时候那样,周念所展现出来的可爱的一面,都只是她因为开心而做出来的举动。可当她的情绪相对比较冷静时,她就会下意识地变得客观而理智。 表达完自己的看法,迟则安又说:“收拾一下吧,先去吃早饭,然后出去玩儿。” 周念这才想起他们今天要约会,可她为了下楼取快递,还没来得及好好打扮一下,于是红着脸说:“我要换衣服呢,你可以在外面等我吗?” · 迟则安站在周念家门外,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 二十分钟过去了。 身为一个从起床到出门基本控制在十分钟以内的男人,他认命地垂下手,决定不去催她。 还好周念没让他等太久,门被打开时,一点若有似无的香气也飘了出来。 她喷了香水,化了淡妆,换了一件羊羔毛的大衣,整个人看起来青涩而恬静。 周念把黑色的小皮包拿在手里,轻轻地关上门,然后对迟则安说:“久等啦。” 迟则安不在意地摇摇头,感觉刚才的等待相当值得。 他们在小区旁边选了一家早餐店吃饭,迟则安对这一片都很熟悉,直接给周念推荐了店里做得最好的咸豆花和驴蹄烧饼。 早餐店里的暖气很足,店里暖烘烘地散发着食物的香味。 周念吃饭的速度不快,迟则安也配合地放慢了动作,边吃边问:“有什么地方想去逛逛吗?或者家里还缺不缺什么,一起买了。” “好像也没什么。” 周念以前来过燕都几次,着名的旅游景点早就看过,快递今天也送到了,一时还真想不出有什么要买的。 迟则安说:“那去看电影?” “嗯。”周念没意见。 两人把脑袋凑到一起,在订票app上翻了一会儿,发现今天上映的居然全是国产恐怖片、低龄动画片,以及装疯卖傻让观众看预告都笑不出来的搞笑片。 唯一一部看上去还行的,题材偏偏还是讲野外探险的灾难片。 迟则安说:“要不就它?” “不要。”周念果断拒绝,推了推迟则安的胳膊,“不吉利。” 迟则安笑了笑,说:“那怎么办?” 周念想了一会儿,忽然想起迟则安家那个被浪费了的小院子。 “附近有花市吗?我们去买花好不好?” 迟则安一怔:“有倒是有,你想种花?” 周念弯起眼笑,打算先不把想法告诉他。 · 昨天刚下过雪,今天气温勐降,花市里人不多。 好在卖花的店倒是照常营业,一间间地都打开了门迎客。 第73页 迟则安有些诧异:“我还以为冬天花市不卖花呢。” 周念其实也没种过花,她好奇地走到一家店前问老闆:“请问这是什么花?” “月季,”老闆一边搬花盆一边介绍说,“现在买正合适,还能开一段时间,拿回家再养一养,等到了春天又能开好多。” 她看中的那盆月季花苞很少,但隐隐透出的粉色已经足够漂亮。 迟则安问:“好养吗?” 老闆放下花盆,走过来说:“说实话有点儿麻烦,每周得喷药水,长大一点儿就要移栽换盆,但这个品种花大,颜色也好看。” “这是什么品种呀?”周念蹲下身,歪着脑袋看它的花苞。 老闆说:“真宙。我们店里还有其他品种的月季,看你是想养阳台上还是种院子里,灌木的藤本的还有微型的,各有各的好看。” 周念被他说得心动,拿出手机查了一下真宙开花的样子,笑眯眯地朝迟则安招手,示意他也过来看。 “喜不喜欢?”她问。 迟则安以为她想买,便说:“好看,买吧。” 周念笑了笑,又让老闆给她介绍其他的品种。对方说一种,她就在手机上查一种,一圈了解完涨了知识不少,购物慾也蓬勃地发展起来。 迟则安听到一半就无法集中注意力,看着周念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默默地退到一边,打算等会儿当一个尽职的搬运工。 见他眼睛已经往外瞟了,周念拿着手机悄声问老闆:“这几种都可以种在院子里吗?” “当然行啊,地方小才挑品种,”老闆没发现她的意图,正想大声介绍,就听她紧张地嘘了一声,不由自主地也压低了音量,“院子里的话,你挑喜欢的买就行了。” 周念一听,高兴地说:“那就这些,全买啦。” 作者有话要说:念念:喜欢我就给你买! 迟哥:……谢谢大佬(。 第39章 周念一口气选好十几盆,老闆看她买得多,还乐呵呵地送了不少营养土和预防药。 迟则安到外面抽了支烟,再进去时,被放在地上的花盆数量惊得以为走错了店。可一抬眼,那个正拿着手机扫码支付的,还真是他女朋友没错。 他走到周念身边,委婉地问:“你家阳台种得下吗?会不会太多了?” 老闆从仓库搬了一袋蛭石出来,只听到后半句,插话说:“是开车来的吧?我借一辆推车给你们,推到停车场去可方便了。” 迟则安回头:“谢谢您啊。” 老闆爽朗地摆摆手,表示不用这么客气。 迟则安暗自腹诽,这老闆看起来憨厚,指不定刚才怎么忽悠周念冲动购物呢。 周念付完款,朝他笑着说:“多种点好看嘛。” 行吧,迟则安想。她喜欢就好,反正买回去也不一定养得活。话说回来不过十几盆花而已,能让她高兴高兴也是好事。 跟老闆借了推车,迟则安一路把周念的战利品推到花市外的停车场,把花往车上搬时,他不禁感嘆,还好当初买了四门越野,这要是辆普通轿车,恐怕车里都放不下。 还了推车回来关上车门,迟则安问:“先去你家?” 周念系好安全带,眨眨眼:“去你家。” 迟则安嘴角一勾,但还是说:“那花怎么办?” “花呀,花是送给你的。”周念小声说。 迟则安愣了一下,扭头看着后面满车厢生意盎然的月季,又不可思议地看向她:“给我?” 他以为周念是她自己买的。毕竟一个女孩儿,在家里种点花养点草,听起来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 周念有些紧张:“嗯,我看小区好多人院子里都种了花,就你家里是光秃秃的。怎么啦,不喜欢?我看你以前好像种过,还以为……” 迟则安确实没想过养花。 与其说是不喜欢,不如说是他嫌麻烦而且也没条件养。十天半月不回家的人,也就配养点仙人掌什么的植物。 就连他院子里死掉的那几盆,都是去年他姥姥拿来的。放在老人家里天天照顾得很好的花,种在他的院子里就如同进了冷宫,等他出门带一次团回来,早就被太阳给晒死了。 迟则安看了周念一眼。 她侧过来时,小半张脸被衣领挡住,露出来的那双眼睛不安地眨了几下。周念本来皮肤就白,被羊羔毛的颜色一衬,更显得像杯牛奶般细滑柔嫩。 被她眼巴巴地望着,否定的话就说出不口了。 迟则安非常没有原则:“喜欢,花儿多美啊,谁不喜欢呢?” 周念放松地笑了起来。 · 回到家,迟则安把暂时用不上的东西都放进了储藏室,出来时看见周念抱着一盆他叫不上名的月季,在客厅里四处看着,似乎是在想放哪里好。 他们今天买来的大多是花苗,在冬天的室外不好存活,因此暂时只能种在室内,等天气好了再移栽出去。 周念徵询他的意见:“你说放哪里好呀?” 迟则安靠在门边,歪头笑着:“你来定。” “电视旁边?”她问。 第74页 迟则安点了下头,看着她在家里的各个角落都摆放上花盆。 他现在住的房子,是小时候和父母一起住的。后来老妈公司越开越大,家里便新买了一套别墅。迟则安嫌新房子那边远,不如二环内方便,高中毕业就一个人搬了回来。 初中时家里装修过一次,几年之后家具装潢都没过时,迟则安就只把地下室改造成他的健身房,其他都没有大动。 这么多年过去,迟则安本来还觉得这个家住得还挺舒服,看起来也很顺眼,可是直到今天他才意识到,这套房子好像确实有些旧了。 周念买回来的花,为老房子添上了几许生机与新意。 将每一盆花都放在了最合适的位置,周念又蹲在地上阅读预防药的说明。 迟则安没出声,安静地走到旁边蹲下,两人肩并肩地凑在一起,他又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水味。他低下头嗅了嗅,周念的头髮被静电带得有点蓬蓬的,几缕髮丝飘到他的脸上,像羽毛拂过般温柔。 周念看说明书看得很认真,没有注意到他一只手搭到了她的肩上。 迟则安无声地看着她的侧脸,顺便还数了数她的睫毛,觉得她跟上学看课本一样看说明书的样子也很可爱。 “确实要一周喷一次呢,”周念指着瓶身上的文字说,“不然容易长虫长斑。” 迟则安说:“嗯,一周一次,平时还要浇水,可我经常不在家啊。” 周念愣了愣,片刻后啊了一声,她光想到买花送他,却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事。 “这下怎么办?”迟则安故意逗她,“这幢楼里我也不认识什么邻居。” 周念皱起眉,为难地思考半天,想到一个方法。 她咬了咬嘴唇,有点不好意思:“我来帮你?” 从知道花是给他买的那一刻起,迟则安就在等她这句话了。他忍着笑,起身走到门边,在矮柜抽屉里摸出什么东西抓在手里,然后沖周念招了招手。 周念走过来,疑惑地看着他。 “手伸出来。” 她听话地把手摊开,然后看见迟则安把手叠放上来,一个冰凉的金属物品落在她的手心。 一把钥匙。 男朋友家的钥匙。 周念甜甜地笑了一下,转身把挂在墙上的皮包取下,拿出钥匙扣,打算把迟则安刚给的钥匙串进去。 钥匙扣的圈太紧,她好几下都没弄得开。 迟则安站在旁边问:“早上我跟你说过什么?” 周念茫然地抬头,顿了几秒后反应过来:“多依赖你。” 她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迟则安却挑起眉毛:“所以呢?” 周念抿紧嘴角,慢慢地把东西都伸到他面前,轻声说:“帮我一下。” “乖。”迟则安一手接过,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 金属碰撞的声音清脆响起,新加的那把黄铜色的钥匙,和周念在燕都的家钥匙,还有苏城的家的钥匙,转眼间便碰到了一起。 “谢谢。”周念笑了一下,伸手去接。 迟则安晃了晃钥匙扣却不给她:“没奖励吗?” “啊?”她不解地愣着。 迟则安弯下腰,看着她的眼睛:“亲我一下?” 红晕迅速出现在周念白皙的脸蛋上,她不自觉地吞咽几下,然后鼓起勇气,轻轻地吻了吻迟则安的下巴。 迟则安笑了笑。 上次是脖子,这回是下巴,那第三次,怎么也得是嘴唇了。 慢慢来,他不急。 他直起身,把钥匙扣还给周念,然后打算带她参观一下房子。毕竟是女朋友,他希望她来这儿时,能像回自己家一样自在。 “燕都冬天外面太冷,空气也不太好,”迟则安拉过周念的手,带她往里面走,“我这儿有跑步机,想跑步的时候就来。” 走廊最里的一扇门打开,往下延伸的楼梯出现在周念眼前。 她微微一怔,从来没留意到迟则安家居然还有地下室。而等她沿着楼梯往下,看见一个设备齐全的健身房后,更是惊得合不拢嘴。 迟则安说:“想玩儿的都可以试试,但得等我先教你一遍免得受伤,知道吗?” 周念喜欢的运动只有跑步而已,对专业的健身器材兴趣不大,但她还是好奇地指着一旁的拳击沙袋问:“你会打拳击?” 迟则安说:“没打过比赛,就练着玩儿。” 他原本想解释拳击是一项能够活动全身的运动,结果周念就转过头,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流露出期待的目光。 迟则安问:“想看?” 她飞快地点头,眼睛弯成月牙。 他扬扬下巴,示意周念站到方便观看的位置,然后从善如流地找出手带,一层层地缠到手上。 地下室里没有窗,全靠天花板上的灯筒照明。 周念站在一边,看着灯光洒落在迟则安的头顶。他低下头,轮廓分明的脸藏在阴影里,缠手带的动作熟练而利落。 他先将手带缠上骨节分明的手腕,然后五指张开,黑色的布料从他虎口与指缝间绷紧缠绕,最后从手背穿过绑紧。 迟则安戴上拳套,活动了一下身体说:“专门打给别人看,其实挺傻的。” 第75页 “不会的。”周念有些激动。 迟则安笑了一下,双脚分立,右手挡脸,左手往前微微探出。 周念没看过拳击比赛,但当迟则安姿势摆好以后,她身上的寒毛瞬间竖了起来。 那双漆黑的瞳孔,正专注而冷静地注视着眼前的沙袋。 周念不自觉地屏住了唿吸。 男人周身的气势都沉寂下来,这让她想起他要去救乔莎的那晚,那种原始而霸气的力量已经凝聚在他的身体里面,等待着被放出来的那一刻。 砰的一声。 周念吓得身体一抖,迟则安出拳的速度很快,电光火石之间她只来得及看见拳套的残影,然后就是沙袋被力量击打后摇摆的画面。 迟则安收回动作,平静地看着她。 周念好半天才找回唿吸,她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心脏砰砰直跳,觉得自己越来越不稳重了。 只是随便打给她看的一拳而已,可她居然想尖叫。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迟哥并不是随便打的,他很认真地想在女朋友面前耍帅! 呵,男人。 第40章 直到把迟则安家这套百来平米的房子参观完了,周念的心脏都还在噗通乱跳。 她压根没记住哪间是次卧,哪间又是书房,脑海里全是刚才迟则安出拳的瞬间,她站在沙袋对面,感受到的纯粹的力量美。 他打拳的样子特别帅,周念偷偷抬眸,看迟则安站在客厅通往小院的门边,跟她讲那扇门要怎么反锁。 这是一个非常居家的画面,他站在木门与纱门之间,左边是被沙网过滤了的阳光照在脸上,右边是木门的玻璃反射出室内的光线,投进他漆黑的眼睛里。 “这门有点儿旧了,关紧的时候得用力推,”迟则安说了半天都没得到回应,转头看她,“听没听呢?” 周念反问他:“迟哥,最近你还要带团吗?” 迟则安顿了顿,有些抱歉地说:“嗯,下周二就走。” 周念一愣,没想到这么快。她走过去,和迟则安隔着玻璃对望:“这次是去哪里?” “哈巴雪山。” “冬天也能去雪山吗?”周念不太了解,以为这么冷的天肯定早就封山了。 迟则安说:“看地方,有些不行。但哈巴的话,这两个月风力比较小,是最适合的季节,再晚就不能进山了。” 周念点了点头,又问:“那要去多久呀?” “预计一周内能回来,但如果天气不好就说不定。”迟则安沉默几秒,侧过身把门关上。 没有了玻璃的阻挡,周念眼中不想离别的情绪就变得格外明显。 他想了一下,问:“不想我走?” 周念浅浅地笑了笑:“这是你的工作嘛,怎么能不让你走。那你回来之前先说一声哦,我把时间空出来。” 迟则安皱了下眉。 他和周念才在一起,转眼他就要出去好几天,如果她更加直接地表现出不希望他这时候离开的想法,他也不会怪她。 她太懂事了,这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中午我们在家吃?”迟则安摸摸她的头,提议说,“下午也别出去了,就在这里待着,好吗?” 没有其他人,就他们两个,好像无所事事一般窝在家里。 周念笑了起来:“好呀。” · 几天后,年映春艺术馆内。 周念并排放好两张棚凳,中间留出足够的宽度后,她把绣棚架在棚凳上,再把一块大小合适的白色底布用胶条压紧在绣棚的凹槽里。 上棚是完成一件绣品必不可少的第一步,也是她从小时候就做过无数遍的动作,身体代替大脑自然而然地动了起来。 趁着这个空隙,她分神想了想迟则安。 今天是周四,迟则安已经进山,今天早晨还拍了一张雾凇的照片给她。 明明分开没几天,但周念发现自己格外想他。 这和她在苏城时的那种想念不同,那时的迟则安对她来说,是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而现在迟则安却是她的男朋友,她能记得他怀抱里的温度,也记得他嘴唇的烙印在她唇边时的感觉。 可他人却在千里之外的雪山上。 周念郁闷地嘆了口气,用棉线将绣布两边缝紧扯平。 “念念,一大早嘆什么气呢?”坐在她旁边的邓静问,“年老师都同意你今天开始绣啦,你怎么反倒不高兴了?” 周念抬头看她:“我看起来不高兴吗?” 邓静点了点头,想到一个可能性:“是不是想家啦?哎呀没事儿,我刚上大学的时候也这样,过段时间还不是该吃吃该喝喝。” 周念被她的想法逗乐了。 培训中心里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孩儿有三四位,但其中最为开朗的还是邓静。有性格外向的她带着,周念也不像第一回来艺术馆时那样孤单。 “我没有想家,”周念解释说,“只是……” 话还没说完,邓静就又抢先道:“我知道了,你也想去博物馆,对不对?” 周念更加茫然:“博物馆?” 其他几个年轻女孩儿也在此时纷纷响应,每个人说的话虽不同,但中心思想总结下来都是同一个——想去博物馆。 第76页 邓静看她一眼,反应过来:“哦,你还不知道呢。这是你来之前就接的项目,博物馆那边请年老师去帮忙修復文物了。” “是古代流传下来的那些吗?”周念惊讶地问。 邓静连连点头:“是呀,可惜年老师这次带去的全是经验丰富的绣师。”提起这事,她脸上流露出羡慕的神色,“真好啊,我也想去。” “我们就别想了,”有个女孩儿插话说,“受损的刺绣文物修补难度很高的,既要和原来的图案颜色一模一样,又要用到许多现在不常见的针法,全国都找不出几个能接这活的。” “年老师为了这事,抽了好多时间泡图书馆查资料呢。春天的时候博物馆就联繫她了,直到现在才开工,光是想一想都知道有多难了。” 大家叽叽喳喳地各抒己见,周念却反而安静下来。 她把剪开的丝线挂到横杆上,接着像编辫子一样把散乱的丝线编织到一起。 修復文物,她在心中默念着这四个字。 那些在岁月中被磨旧破损的绣品,每一件都曾是当代刺绣工艺中最杰出的艺术品。以前她只在博物馆的展厅隔着玻璃看过,但即使如此,她也能从中领略到古代绣师们精湛的技巧与审美。 她从来没有想过,或许有一天,自己也能亲手摸到它们。 周念向来有自知之明,清楚以目前的水平来说,她肯定无法参与到如此重要的工作里,但光是想到将来会有这样的机会,她就忍不住扬起了笑容。 燕都有在家乡见不到的人和事,她来这里是正确的选择。 · 第二天上午,年映春抽空来了一趟艺术馆。 她把几名学生的绣品都一一点评过,轮到周念时,站在绣棚旁驻足停留了很久。 周念心里一紧张,手里就不小心漏了一针。 “专心,”年映春轻声说,“绣得好不怕别人看。” 周念嗯了一声,定了定神,把注意力全集中在针线上,努力说服自己旁边站的只是一颗白菜,并不是什么国内知名工艺大师。 水袖的轮廓在布面上逐渐成形,底端是因为抖动而模煳了边缘的墨绿,往上慢慢渐变出布料翩然层叠的皱褶,尽管才绣了一天,但周念呈现出来的作品,就已经带有栩栩如生的精细。 年映春看了一会儿,问:“你以前在苏城,是不是帮家里给崑剧院的演出服装绣过花?” 周念抬起头,说:“帮过几次,但主要还是大姨父做得比较多。” “嗯,我记得第一回见你,你穿了一身旗袍?”年映春退开几步,打量般看着她,“上面的那些图案也是自己绣的?” 周念仔细地回忆了一下,然后点头。 年映春脸上浮现出笑容:“你很擅长处理面料与刺绣的关系。” “……还行吧。”周念听出这是一句夸奖,没敢不要脸地直接承认。 年映春责备地看她一眼:“这是你的优点,自己都不敢认,别人还怎么发现你的长处?” 周念缩了缩脖子,没明白年映春今天为什么跟她谈这些。她心里有些奇怪,但还是认认真真地继续手里的工作。 年映春在培训中心看完一圈便离开,周念松了口气,眼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准备和邓静一起去外面吃午饭。 谁知她俩刚走出培训中心,年映春的助理就从后面叫住了周念。 “年老师在接待室,叫你过去一趟。” 这话对周念的杀伤力,无异于读书时被人通知教导主任在办公室等你。她不由得忐忑地看向对方:“她说是什么事了吗?” 助理却卖起了关子,神秘地笑着说:“去吧,是好事。” 周念心里更没底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感冒晕晕的,写得不多,大家凑合凑合(。 第41章 接待室在艺术馆最里的一个院落,周念跟在助理身后,穿过曲折蜿蜒的迴廊,只觉得那一眼看不到尽头的路,就仿佛自己那七上八下的心情。 刚才邓静拉过她的手小声嘀咕:“会不会是让你去博物馆帮忙啊?” 不可能。 周念凭直觉就否定了这个答案。她才拜年映春为师没多久,对方怎么可能放心把那么重要的工作交给她做。 年轻的助理在前面停下,她抬手叩门,听见里面的回应后对周念说:“你进去吧。” 周念道了声谢,轻轻地推开了那扇木门。 接待室里三个人一起转头望向她,周念不安地吞咽一下,把门在身后合拢。 “年老师,找我呀?”她细声细声地问。 年映春招手叫她过去坐下,向其他两人介绍说:“她叫周念,我今年专门从苏城找来的学生。” 有人笑着问她:“你今年才多大?” “二十三。”周念也笑了一下,问她话的是位四十多岁的女性,短髮烫了小卷,看起来干练又时髦。 “这么年轻,冒昧问一句,你学苏绣多久了?” 虽然是质疑的态度,但她话里没有恶意,周念便微笑着回答:“十三年啦。” “哇,”那人显然很吃惊,“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第77页 周念谦虚地笑了笑,绣品街上和她一样从小学苏绣的人数不胜数,只不过年轻一辈很多没能坚持而已。 几句交谈下来,周念差不多猜到了被叫来的原因。 多半是这两位客人想订一幅绣品,年映春打算交给她来做,自己再从旁指点指点。毕竟刺绣没有捷径,不是老师用嘴说学生用耳朵听就能突飞勐进。哪怕再知名的工艺大师,学艺时期也都是一针一线积累下来的。 年映春缓缓地开口:“他们是拍电影的,想找绣师给一条裙子做刺绣,你愿意接吗?” 周念愣了一下:“电影?” 她把目光投向两位陌生人里未曾开口的年轻男人。 对方看起来最多比她大两三岁,外形出众,皮肤很白,神态清冷,衬衫的纽扣系得严严实实,由内而外自带一种清雅禁慾的气质。 周念猜想他可能是演员。 只不过找绣师给裙子做刺绣,男演员来做什么? 或许是看出她的疑惑,年轻男人身体微往前倾,抬眼看着周念:“周小姐你好,我叫江楼,是这部电影的编剧兼执行制片。” “……你好。”周念点了下头,这才知道自己搞错了。 “这位是电影的服装设计师田丽琳老师,”他说话的声音偏冷,但足够干净清晰,“我们今天上门拜访,原本是想请年老师帮忙,但她向我们推荐了你,所以想听听你的意见。” 刺绣与娱乐圈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每年电影节时,刺绣总能为女星们的红毯造型增添一份独特的光彩。而在许多知名电影里,刺绣在服装上的表现也更能烘托角色心境与场景氛围。 但周念从来没接触过这一行。 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上午年映春会问她那几个问题。 可以前给崑剧院绣制戏服,主要是由家里长辈出面,她只需要按照吩咐完成就行。至于给自己的旗袍绣花,那更是没有任何压力,反正自己看着喜欢就好。 但这回不一样,年映春不可能像家人那样处处照顾她,而且万一她搞砸了,耽误的说不定是人家一整部电影的拍摄计划。 周念顷刻间感到了压力。 田丽琳没有察觉,递上平板电脑说:“你先看看再说吧。”说着人也干脆坐到了她旁边。 屏幕上是一张设计稿,有一点像婚纱,但轮廓比婚纱更具戏剧感。 橙红色的拖地长裙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层层交叠的裙摆细节繁复。周念几乎可以想像,等它真的被制作出来,那夸张的大裙摆一定会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服装设计师伸手划动屏幕,给她看选购好的面料:“这条裙子在戏里,将会被女主角穿上舞台跳舞。我们希望能在裙摆加上刺绣的元素,配合打光和特写,出来的效果会更好。” 周念被她描述的画面打动。这条裙子如果放在舞台上,随着演员的舞姿摆动,一定会呈现出极强的戏剧张力,而配合如此饱满的色彩,许多日常绣品中略显浮夸的图案都可以应用进去。 田丽琳问:“怎么样,有兴趣接吗?”她比周念大了将近一轮,说话时的语气也放得足够温柔,“能让观众在大银幕上欣赏你的作品哦。” 周念踌躇几秒:“你们不先看我以前的作品吗?” 至少也要双方互相了解才行吧。万一她答应了,结果人家却嫌她的水平不够,那到时候该多尴尬。 “年老师提前给我们看了,不然怎么会叫你来呢,”对方笑了起来,“我们都觉得挺好的,而且她说你也有类似的经验,大学时还学过油画,审美技术各方面都很好。” 周念一怔,下意识去看年映春。 老人点了下头,脸上和蔼的笑意如同无声的鼓励,让她生出了一些胆量。 “那我接下来吧。”周念小声说。 她背井离乡来到燕都,为的就是这些在苏城很难遇到的机会。既然年映春愿意把这个机会留给她,那么她就没有理由再退缩了。 毕竟一直害怕下去,最终可能什么也学不到。 · 一行人吃过午饭,约好电影方先回去准备合同,明天再由田丽琳过来商讨细节。 他们明年一月就要用到这条裙子拍戏,虽然额外付了一笔赶工费,但余下的时间也仅有一个月出头。 回艺术馆的路上,年映春说:“可以叫邓静帮你,你来定大体的思路,确定下来以后她和你一起绣。” 周念点头,略感好奇:“那他们为什么现在才找来呢?” 一部电影的筹备期少则几个月,多则几年,出现这种情况实在让周念想不通。 年映春看她一眼:“你真的想知道?” “嗯,不能说吗?” “我不是怕你有压力吗?”年映春笑了笑,开口道,“他们之前联繫的另外一位绣师,那人以为他们不懂行就没认真做,拖了两个月工期不说,绣出来的样子也很粗糙。” 周念顿时瞭然。 难怪年映春会害怕给她增加压力,毕竟有了之前的教训,电影剧组那边肯定会对接下来的合作有诸多挑剔之处。 两人站在路边等绿灯,年映春说:“我本来还怕你不敢答应,倒是比我想像中要胆大一些。” 第78页 周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听见她说:“这样就好,年轻人有什么好怕的,多学一点多做一点。做苏绣啊,能用得上针线的地方,就是我们发挥的场合。先把眼界打开,之后就懂得融会贯通了。” “好的,我记住啦。”周念软软地答应。 年映春下午还要去博物馆,连艺术馆的大门都没进,就直接被助理接走。周念一个人去培训中心,想找邓静提前说一下这件事。 可她远远地就听见里面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这么久都没回来,说不定真的跟年老师去博物馆了。”这是邓静的声音,周念一听就能认出。 另一个人说:“想什么呢,怎么可能轮得到她。” 邓静却不认同,维护道:“她可是年老师从苏城带回来的,我看人家挺看好她的。” “我如果是年老师,绝对不会看好她,”和邓静争论的女孩儿声音渐大,“说话连大气都不敢出,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多半是装的。” 邓静啧了一声:“你这话说得有点儿过了吧。” “说就说了,她能拿我怎么样?” 周念:“……” 年映春并没有让她去博物馆修復文物。 她们两人的争论起源于一个错误的话题,这让周念不知是进去解释好,还是过一会儿若无其事地熘进去好。 思考再三,她决定先避开这样的场合,毕竟她不是擅长与人起冲突的性格。 不过那个女孩儿的态度,还是周念感到一阵烦闷。她当然不认为自己是人见人爱的类型,但也没料到居然这么快就有人表示不喜欢她。 可能在别人看来,她就是一个性格软弱又没实力的绣师。 一想到这里,周念就皱紧了眉,她在年映春的鼓励下接下电影组的活,那究竟是她的自信还是冲动?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周念赶紧打住,不让自己往负面的意义继续深入。 年映春不是她的家人,不会一味地为她说好话哄她开心。所以她今天的选择是正确的,她只是遇到了一点人际关系上的麻烦而已。 找到一个没人的角落躲风,周念拿出手机,犹豫地滑到迟则安的号码栏。 手指悬停在拨打键上许久,最终一咬牙按了下去。 既然他说可以多依赖他,那她也想试一试,把这些琐事讲给他听。就算他不能提供什么意见,只要能听听他的声音也好。 手机接通的提示音响起,漫长的等待之后,就在周念以为他没空接的时候,那边终于传来熟悉的声音。 “怎么?想我了?”低沉的嗓音里带着笑意,让她瞬间就踏实了。 作者有话要说:让江小楼出来打个酱油~ 博物馆以后会去的,念念还需要先升级! - 顺便通知,明天会从第24章开始倒v,大家注意不要买重。明天上午11点左右会有大长章送上(当然我感冒还没好,尽量长一些叭),国际惯例24小时内在大长章发表评论的小朋友可以领一个红包去买糖吃,希望大家能支持正版,救救孩子!(震声 第42章 周念还没开口,电话里先响起一阵起闹。吵吵闹闹的人声,男的女的都有,被起闹的对象自然是她的男朋友。 “你当着大家的面接电话啦?”她不禁有些惊讶,而且接起来的第一句话就那么……不要脸。 迟则安说:“接女朋友的电话,有什么好躲的。” 周念发誓,她听见手机里传来了一声戏嚯的口哨。 哪怕知道对面的人看不见自己,她还是羞红了脸:“换个没人的地方好不好?” 迟则安低声笑了几下,走到一个稍微安静点的地方,但不时仍有几声打闹从手机里传来,听上去还是在一个房间里。 “你们是在山上吗?”周念小声问。 “还没到大本营,在休息点休整,”迟则安说,“明天凌晨再从大本营出发登顶。” 周念哦了一声,嘱咐他:“要注意安全。” “我会的。”他回答得很郑重。 这是迟则安让周念很欣赏的一点,即使此行的目的地只是一座入门级雪山,但他从来没有表现出轻视的态度。 对待每一件事都很认真,也不怕任何的挑战,永远都能做到一往无前。 周念无声地嘆气,她很羡慕迟则安这一点。和他的果敢相比,自己总是会在一些小地方优柔寡断,哪怕接下了一个任务,转眼又会因为其他原因想要放弃。 不能继续这样。 周念抿了抿嘴角,说:“我能问你一件事吗?你有没有遇到过,觉得很难的事,或者很难应付的人?” 迟则安回答得很快:“有啊。” “比如说呢?” “就跟你一个团穿迷彩服的那哥们儿,”他居然还记得那人,“他一开始就挺难对付的。” 周念撇撇嘴,心想我看你好像应付得很游刃有余啊。 “很难的事儿也有,”迟则安问,“怎么突然问这些?谁让你不开心了?” 周念犹豫一会儿,没把今天的事告诉他。她那些纠结的心态说来自己都嫌矫情,迟则安恐怕光是听懂都会费一番功夫。 第79页 况且他还在雪山上带队,不应该干扰他的注意力。 “就当是我想听,告诉我嘛。”她放软了语调,带着轻微的鼻音。 迟则安沉默了好几秒,才从那仿佛是撒娇的语气里回过神来。他清清嗓子,想了想说:“其实不管什么事,都是一座接一座的山。翻得过去就能看到风景,翻不过去也没什么大不了,换条路再走也一样。” 周念微微愣了愣,鼻尖一酸。 他听出来了。 迟则安听出她不开心,所以在用他的方式安慰她。 倾诉欲在瞬间涌上心头,周念仿佛被蛊惑了,轻声说:“今天老师给我安排了一件工作,是给一部电影的服装绣图案。” 迟则安嗯了一声:“那不是挺好?” “本来还是很高兴的,可是后来……我不小心听见,培训中心有人不喜欢我,”周念有些委屈,“我都没怎么和她说过话。” 她不知道对方的敌意从何而来,更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化解那份矛盾。周念要在年映春这里待一两年,一想到今后还会和那人共事这么久,她就感到如坐针毡。 原本她还想,就算那条裙子最后完工的效果不好,那也只是证明了她实力不够。可现在却觉得,一旦失败,她一定会听到更多的冷嘲热讽。 这些外在的因素,都让她感到惴惴不安。 这是她头一回在师长和陌生人面前,直白地表示愿意去尝试一件新事物,如果到头来反而被人打击,她今后恐怕很难再有这样的勇气。 迟则安低声问她:“你在哪儿喜欢上我的?” “榆清山,”周念下意识报出地名,随即反问道,“问这个做什么?” “同样是在榆清山,你喜欢上我,但团里也有人不服我,比如吃饭那天喝多了的那个人。”迟则安笑了一下,“其实没那么多原因,就是气场不合看我不顺眼而已。” 周念皱了皱眉。 是啊,迟则安带过那么多团,见过那么多人,他一定遇到过比自己今天更难堪的场面。 “你想听我的意见吗?”男人沉声问。 周念说:“想。” “别理她,做好自己的事。” · 再次返回培训中心时,周念努力挺直了背。 人和人毕竟还是有区别的。如果是迟则安的不理人,一定属于那种浑身充满谁来谁死的气魄。可轮到周念,勉强能算是我不是很想说话你们不要看我。 不过谢天谢地,关于她的争执没再继续。 虽然几个人的目光都黏在她身上,但周念还是松了口气,尽量平静地走到邓静身边,把事情说了一遍。 “就是这样啦,你愿意一起来吗?”她垂眼看向圆脸的女孩儿,等待她的答案。 邓静先是很失落:“你真没去博物馆啊,”接着很快又高兴起来,“不过跟你一起工作也好呀,但刺绣我才学了几年,你要多带着我哦。” 周念假装没听见前半句:“没关系,年老师也会经常来看,有我们解决不了的问题就问她。” 邓静俏皮地比了个ok,放下手里的针拿出手机点了几下:“不过我觉得你说的那编剧名字有点耳熟……啊,是他啊!” “很出名吗?”周念坐到绣棚前,转过脸问。 “你不知道吗?他未婚妻就是这部戏的女主角呢,”邓静握住手机,摆出少女祈祷的姿势,“真好啊,能和心上人在一个剧组天天见面,我也想有这样的男朋友。” 周念愣了愣:“这样呀,真好呢。” 想他的时候,只要喊一声他的名字,他就能转过头来看着自己。她伸出手指,抹了抹绣棚上的丝线,心跳悄悄地加快了几分,又在心底小心地重复了一遍。 真好呢。 可是周念心里明白,她不可能像大姨吩咐的那样劝迟则安改行。 他很喜欢登山。 山在那里,所以他就歷尽千辛万苦去看山。不向山索取任何,也不在山间流连,等他看见了山的模样,便会心满意足地回家。 这恐怕是世间最为纯粹而自然的感情。周念不希望,也不认为自己有权利要求对方压抑这份天性。 更何况,那样的迟则安才是最让她心动的。 想起他站在顶峰时安静的神态,周念便微微扬起嘴角,方才心里涌起的一点点羡慕又悄无声息地散去。 哪怕在不同的路上前进,能够看见对方追逐梦想的宽阔背影,也很好。 · 第二天上午,田丽琳抵达接待室的时候,周念就已等候在那里。 年映春只让邓静后期帮忙,便当真把准备工作全都交给了周念一个人处理。当她看见门从外面被推开,拿着图稿的手忍不住轻颤了一下。 她在苏城时,虽然也曾经与店里客户有过一对一的交流,但那些客户往往都是不懂行的,多半都是像迟则安那样,绣师说什么便是什么,他们不会对周念表示质疑或否定。 可田丽琳不同,她尽管并不精通苏绣,但在服装设计上却有着丰富的经验。 周念为此一整晚都没睡好,好几次梦到对方气急败坏地把她赶出去。 第80页 “田老师好。”她站起身,礼貌地问候。 田丽琳笑了一下,态度还算亲切:“坐吧,怎么样,已经有想法了吗?” “嗯。”周念把连夜绘制的图稿递过去,“我记得昨天提过裙摆的面料是以网纱为主,它的特点是材质轻柔飘逸,加上女主角需要穿上它跳舞,传统的立体绣花和珠子可能会比较累赘……” 田丽琳翻开图稿,首先看见的便是由红到黑组成渐变色的一组丝线,然后在图片的中间,是以裙摆为形状基础绘制的刺绣图案示意。 时间紧急,周念没来得及上色,但对于专业服装设计师来说,田丽琳脑海中已经猜到一半完成后的效果了。 她仔细端详着图案的模样:“羽毛?” “对,类似于孔雀羽的形状,但是会做适应的变形显得轻盈一些,”周念伸出手,指给她看细节的部分,“最外一层是橘红色,和裙子本身的颜色相近,然后由黑到红绣出过渡,最后在中间会用金色挑亮。” 田丽琳挑了下眉:“孔雀羽做变形,能做得足够自然吗?我不想在裙子上看见一些奇怪的几何形状。” 周念有备而来,她拿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苏绣很适合绣制鸟类的羽毛,既可以做到栩栩如生,也不会出现弧度僵硬的情况,只要处理好丝线的疏密就好。” 田丽琳不置可否,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似乎是在思考这个提议是否可行。 周念悄悄深唿吸几次,发现实际开始交谈之后,她并没有自己预料中那么紧张。可能是因为有过一次接受採访的经验,也可能是因为迟则说的那句“做好自己的事”。 目前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事就是取得田丽琳的信任,那么她就要全神贯注地把注意力集中在这里。 至于失败的可能性,那就等失败之后再去想。 许久之后,田丽琳脸上露出了笑容:“你什么时候能把完整的线稿给我?” “这周以内。”周念松了口气,弯起眼睛笑着说。 “行,到时候我带布料来找你。”田丽琳打开背包,把之前准备的合同拿出来,“先签合同吧。” 周念从上到下详细地把合同看了一遍,在下方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落笔的一刻,她把笔握得很稳,嘴角却忍不住扬了起来。如果田丽琳看见她的笑容,估计会以为她是因为上面的酬劳金额而高兴,毕竟比市场价多交付了30%的赶工费,换了她自己也会乐得笑出来。 可是周念心中想的却是,原来这一切没她想像中那么难。 既然这样,那她以后或许……可以更自信一点。 · 迟则安回来那天,燕都难得的好天气,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可是他的心情却并不太美妙。 因为周念头一天居然发信息告诉他:【不好意思哦,我明天要去看一个展览,可能要晚上才能见面啦。】 加标点符号一共不到三十个字,每一个字都透露出了楚楚可怜的意味,令迟则安只能含笑表示ok没关系。 可是等到飞机落地以后,那些仰仗了他整整一周的团员们,居然纷纷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奔向了前来接机的男女朋友的怀抱,还十分有默契地朝他露出“你女朋友怎么没来”的眼神,迟则安就觉得这帮人特别可笑以及幼稚。 在一堆“迟队再见、迟队慢走”的吵闹声中,迟则安面无表情地挥挥手,独自走向通往地铁的通道。 然后他半途拆返回来,顺便给周念打了一个电话:“你那个展览在哪里?” 周念报上地址,小声问:“你要过来吗?离机场有点远哦,而且还是苏绣展哎,我猜你应该兴趣不大。” 迟则安说:“没事儿,我过来看你。” 那边顿时没了声,好半天后才传来一句:“好呀。” 排队等了一辆计程车,迟则安把登山包扔到后座,用手机查了一下苏绣展的新闻,然后皱了皱眉。 电话里周念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而且这个展览会连续在燕都开三天,通常情况下来说,她没必要专门选他回来的这天去看展。 所以可能性只有一个,她最近工作太忙,只有今天有空。 当然客观而言,还有一个可能性是周念并不是很想见他,但迟则安直接认为这不可能。 计程车几乎横穿了整个燕都市区,才把迟则安送到了展览中心门外。 来看展的人并不多,他在售票口买好票存好行李,便给周念打电话通知他到了。 没等几分钟,娇小的身影便从展厅二楼快步走了下来。 周念一眼便看见了迟则安,他身上的气质与苏绣展格格不入,站在那里宛如一个便衣保镖,好几个进来参观的人都被他吓得绕着走。 她连忙过去把人拉走:“刚下飞机?你可以在家里等我的呀。” 触手的皮肤还是很软,但迟则安却意识到有点微妙的不同。他停下脚步,反手握住周念的手腕,果然看见食指上贴着一个防水的创口贴。 “怎么弄的?”他沉声问。 周念愣了一下,恍惚地眨了眨眼。 他们一周没有见面了,她原本设想的场景,应该是在他家或者她家,他们可以先热情地拥抱一下,再聊一些亲密的话题。 第81页 如果迟则安想亲她,她也会果断同意。 可是他直接跑来了展览中心,大庭广众之下拥抱或接吻显然都不可以,但至少应该先找个人少的地方聊聊天。 毕竟她这一周以来,真的好想他。 但是迟则安刚才问那句话的时候,有点兇巴巴的,加上他拧紧的眉毛,看起来很有攻击性的样子。 周念小声说:“不小心被针扎的。” 迟则安又问:“是赶那个什么剧组的衣服?” “嗯……”周念点了点头,看见他瞳孔的颜色倏地变深,“怎么啦?” 迟则安眉头紧锁,安静地看着她。 看上去还好,没有黑眼圈,也没有脸色苍白,不像是过得非常辛苦的样子。他稍微松了口气,谁知周念趁机把手抽了回去。 “哎?”迟则安下意识伸手去抓。 周念咻一下把手背到了身后,同时还退开一步,莫名其妙地望着他。 “躲什么?”他不解地问。 周念也皱起眉毛:“你刚才看起来有点凶。” 迟则安一怔,他轮廓本来就很硬朗,加上肤色的关系,经常会被人误以为脾气不好,特别是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像随时会准备教训人。 他揉揉眉心,说:“不凶你,手给我看看。” 见他表情恢復平静了,周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太好吧,周围还有人呢。” “……”迟则安看了看四周,果然有几个老年人正警惕地瞪着他,似乎怀疑他是欺负小姑娘的坏人。 他干咳几声:“那先看展。你是不是楼下已经看完了?” “没事,从头看一遍也好。”周念说。 迟则安没有拒绝,因为他发现话音一落,周念是认真地从第一排开始看起了。 这是她喜欢的东西,迟则安想,就像他喜欢登山一样,周念喜欢苏绣。 她在欣赏橱窗里的绣品时,变得比平时更加安静,她会在每一幅绣品面前停留很久,像是在观察丝线的颜色与针法的分布。 作为一个外行,迟则安跟着逛了一段,也看出一些门道。 这不是夏天时他陪姥姥去参观的那种有很多人参加的工艺展,今天这个展览的绣师都是同一人,这是一场个人展。 展厅的壁挂电视上正在播放那位绣师的生平介绍,迟则安留意了一眼,发现那人比他想像中要年轻许多,今年才三十五岁。 周念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看了一会儿:“她很年轻吧?” “三十五,在你们这行应该算。” 刺绣是一门需要多年积累的行业,周念的老师年映春,直到五十岁那年才成为一代大师,而她的大姨父徐向亭,四十出头也只能在苏城小有名气。 三十五岁就可以在燕都举办个人作品展,是一个相当值得骄傲的成绩。 “因为她年轻,所以你就抽空来看展?”迟则安侧过脸问她。 周念浅浅地笑了一下:“你有没有注意到,她的绣品形式很多样。” 迟则安环顾四周,发现确实如此。 不论是从屏风到礼服的装帧形式,还是从蝴蝶到星空的绣制主题,展厅里数十件绣品都在向众人展现苏绣拥有的诸多表现形式。 周念站到以一幅蘑菇云为主题的挂像前,轻声给他介绍:“你看她在这里用的针法,现在已经很少有人会用了。” 迟则安凑近了也看不出名堂,但他还是问:“你也不会?” 周念摇了摇头:“我老师会,这其实是以前皇宫里用的古法刺绣,要看很多歷史书才能自己琢磨出来的。” 迟则安没有出声,因为他看见周念眼中闪过一丝失落。 那失落眨眼间便消失了,周念又换回了笑脸,伸出手对他说:“所以你看,我手上被扎到的地方,都是练习新学的针法才会受伤的。” “……不是因为赶工?”迟则安诧异地看她。 “当然不是啦。但老师说希望我能在这次的绣品里加入传统针法,我才刚开始学,所以才会变得有点忙,”周念踮起脚尖弹了下他的眉心,力度很小,更像是抚摸,“所以不要生气哦,等我忙完了就能陪你啦。” 迟则安笑了一下。 周念的心思那么敏感,竟然也会有猜错的时候。 他刚才并没有生气,而是有些心疼。 以为她没有照顾好自己,以为她因为太累才会不小心伤到手指。 两人继续沿着参展路线往下走,一幅长达十米的绣品在墙面上展开,这一回迟则安也能认出来,上面绣的是唐宋八大家和他们的代表作。 想想他给姥姥订制的礼物,就足足花去周念三个月的时间,眼前这幅更不知道要耗费多少日夜日才能完成。 周念同样停下脚步看了一会儿,他们所处的位置是一个弯曲的走廊,正好没有其他人经过。 她碰了碰迟则安的胳膊,轻声说:“告诉你一个秘密。” “嗯?”迟则安配合地弯下腰,“什么?” 周念将嘴唇凑到他耳边:“年老师说,如果我能掌握她教我的针法,明年她可以带我去博物馆修復文物。” 第82页 近在耳边的唿吸,轻轻地刮过他的耳廓。 修復文物,迟则安从未想过这件事会与他有任何关联。无论直接或是间接,这都离他的生活太过遥远。 然而就在刚才,周念在他的耳边,满怀欣喜地宣布了这个消息。 她的追求与她的骄傲,都在这瞬间绽放在他的周围。 迟则安抬起眼,看到无数灯光都落入了周念的眼睛里,亮晶晶的,像极了他在最荒芜的草原看见过的星空。 “那,加油?”他柔和地放低声说道。 周念弯了弯眼,眼角眉梢全是温柔的笑意。 那天年映春告诉她这个决定的时候,她差点没敢相信。不是立刻带她去,也不是明年一定带她去,仅仅是一个关于未来的可能,都让她几乎按捺不住想要立刻告诉所有人。 但她忍了又忍,好不容易等到迟则安回来,才第一个告诉他。 “桃源”和“风”的灵感都来自于迟则安,而同样也是他给了她勇气,让她敢在採访里展示自己的作品。 从那一刻起,她的人生就如同蝴蝶效应一般,悄然地发生了改变。 · 走出展厅的出口前,周念一遍又一遍地回头张望。 迟则安见她恋恋不捨的样子,不由得笑了笑说:“别羡慕人家了,以后你自己也开一个展不就好了?” “哪有那么容易,绣师想办个展好难的。”不仅需要名气与艺术性,还需要有足够撑起一次展览的作品数量。 迟则安去储藏柜取包,打开柜门时说:“有多难?十年做不到就二十年,二十年不行就三十年,总有一天能办到。” 周念踢了踢脚边的石子,发现自己好像没有想过那么远的事。 “迟哥,”她软软地喊他,“你会一直登山吗?” 他点了点头:“你呢?一直做苏绣?” “应该也是,“周念想了一下,发现自己对其他工作都没兴趣,“但我还是有点好奇,你有没有哪怕一瞬间,想过要放弃登山?” 迟则安顿了一下,他把登山包背到肩上,和周念并排往外走,许久之后才说:“有过。” 周念抬头看他,他眼睛里那些压抑的情绪又翻滚了出来。 “你不想说就别说啦。”她想到了那个唯一的答案。 迟则安说:“没事儿,反正迟早会告诉你,”他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附近找个地方吃饭,慢慢跟你说。”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晚上9点来继续说_(:3」∠)_ 大家记得24小时内来这里评论哟,有小红包领的,但由于jj发红包经常会抽,所以之后如果有谁没领到就吱一声~ 第43章 展览中心的地理位置偏僻,目前唯一进驻的餐饮店就是麦当劳,工作日的中午这里人也不多,一副让人担心它会倒闭的样子。 两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周念怕一份套餐餵不饱迟则安,把自己的薯条分了一半给他。 迟则安笑了一下,直接过入主题:“关于珠峰的事,你知道多少?” “我知道那个登山客叫古明,他的遗言是由你转达的,但他父母认为你没有救他,所以找你闹了一阵。”周念喝了口可乐,抿抿嘴角,“剩下的就是你告诉我的那些。” 和前俱乐部解约,加入暖峰认识老于,还有和前女友分手。 “嗯,基本就是大多数人知道的那些。”迟则安点了下头,想了一下该从哪里说起。 他已经很久没和人聊那天经歷的一切,他曾经也以为不会再有一个女人,愿意听他说在那八千多米的高峰之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是一条泾渭分明的分界线。 往前是他雄心万丈以征服大自然为荣耀的时期。二十岁出头的年纪,一切都是最好的状态,体能、家境、天赋以及野心,迟则安一样不缺。他用三年时间进行系统的训练,将一座又一座的雪山踩在脚下,终于在二十四岁那年拿到了允许向世界最高峰发起冲刺的资格。 然后在圆梦的那一天,同时迎来他出生以来最大的一个挫折。 “我和古明在国内的时候并不认识,但在加德满都见过一面,”他提起往事时语气平静,“从南坡上珠峰的人多半会在加德满都採购最后的物资,然后再飞去卢卡拉机场,从那里徒步去珠峰大本营。” 迟则安咬了一口汉堡,吞下去后继续说:“我在一家装备店见到他,大家都是中国人就聊了几句。他告诉我,他的登山费用都是由一家户外品牌贊助的,为了噱头玩大点,他一直练的是无氧登山。” 周念错愕地开口:“去八千多米的地方也不用氧气吗?” “对,真正的挑战极限,拿命去搏。” 头一回听说还有这样的登山方式,周念一时不知该如何评价。但是她不由得想,那位叫古明的陌生人,在选择无氧的时候,想必应该考虑过将来可能发生的后果。 “我到大本营是五月八号,”迟则安把日期记得很清楚,“抵达距离顶峰最近的c4营地是在五月十四。那天上午我在营地见到了古明,他看上去状态还好,见了面还会跟我开几句玩笑。” 第83页 迟则安的眉间皱起一道沟壑:“他跟我说,明天顶峰见。” 周念惋惜地嘆了声气,古明没能和迟则安在顶峰见面,他死在了迟则安下撤的路途中。 “半夜的时候,我和同伴还有两个夏尔巴1一起出发沖顶。出发后没多久,其他人就因为体力不支提前下撤,最后只有我和剩下的那名夏尔巴一起上去了。” “我一路都没见到古明,以为他改变计划或者决定放弃,这在雪山上是很正常的事。” 话说到这里,迟则安沉默了很久。 周念捏紧一根薯条,不清楚是否应该让他继续说下去。她早已知晓故事的结局,却依然对冰冷的真相感到本能的忌惮。 她下意识伸出手,掌心覆上迟则安的手腕。 他的手有点冰,但脉搏还算平稳。 迟则安闭了闭眼,四年前的一幕在脑海中依然清晰可见。 · 虽然听上去匪夷所思,但在八千多米的高山之上,珠峰着名的希拉蕊台阶竟然人满为患。 想要登顶的人排队等候在这段狭窄的通道下方,焦急地期盼上面的人能快一点。然而那天天气不好,风有些大,虽然不至于无法攀爬,但多少影响了人们行动的速度。 夏尔巴用英语跟迟则安说,那些人应该来不及登顶了,最明智的选择是现在就选择下撤。否则等关门时间2一到,还留在外面的人都会有生命危险。 而正如夏尔巴所说的那样,迟则安看见队伍逐渐分流,不少人决定先回营地。视野在那一刻明朗许多,眼前出现了一个让他感到眼熟的身影。 迟则安认出蜷缩在角落里的人是古明,因为他外套上有显眼的户外品牌标志。 他佝偻着腰,头抵在膝盖上,一动不动。 “我去看看他,”迟则安对夏尔巴说,“我认识他。” 夏尔巴没有阻拦,被氧气面罩遮住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可惜。作为居住在喜马拉雅山上的民族中的一员,这位珠峰嚮导见过太多类似的场景。 迟则安在古明身边蹲下,看见有过几面之缘的登山客双目紧闭,眉毛被冰雪覆盖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他嘴唇青紫,意识模煳。 跟过来的夏尔巴碰了下古明僵硬的腿,摇头说:“太晚了,已经来不及了。” 古明就是在那时睁开了眼,他看向迟则安,眼神中早已没有之前的光彩,只剩下强烈的随时可能消失的求生渴望。 “不要走。”他说。 迟则安取下自己的氧气面罩,将它戴到古明脸上,但他的情况也依旧没有好转。 “我不建议你继续这么做,”夏尔巴劝道,“把氧气留下来,我们还有几小时才能回到营地,你难道想把自己赔进去吗?” “告诉我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很难受吗?听我的,放弃吧,没有人会怪你,这可是珠峰。” 迟则安大口大口地喘气,长时间暴露在氧气稀薄的环境让他感到头痛欲裂,但那时他还太过年轻,还妄想凭藉一点不服输就能出现奇蹟。 然而奇蹟并没有出现。 他无法形容重新戴上氧气面罩时,心里涌上的是怎样的绝望,只是仿佛看见一条分割线划开了眼前的世界。 那一刻起,那些让他骄傲的经歷通通变成了过去。 从来没有什么征服大自然,古往今来所有的人类,都是一样的渺小。他们之所以能够站在顶峰,都只因为是雪山流露出来的一点怜悯的善意。 它允许谁来,不允许谁来,都全凭它的心情,没有道理可讲,也没有希望供人祈祷。 · 可乐杯里的冰块融化成水,在杯壁上浸出几串水珠。 水珠落到周念的指尖,让她感到一丝凉意。她不自觉地哆嗦一下,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迟则安。 她喜欢的这个男人,在她记忆里总是那么冷静而强大。可是从迟则安的讲述里透露出的,却是他同样也深陷在无措之中,没有丝毫还击的力量。 迟则安用薯条沾上番茄酱,放在嘴里咬着:“我们陪了他一个多小时,后来他已经认不出我。他断断续续说了很多话,中文、英文、家乡方言,表达得很混乱,到了最后已经听不出他究竟在说什么。” “我离开前他还活着,但那时已经过了关门时间,再不走暴风雪就要来了。我一直觉得,他肯定还在看,看着我离他越来越远……” 周念握紧他的手:“这不怪你。” “我知道。”迟则安笑得很苦涩,眼底有暗潮涌动,“就连古明自己,中途也对我说过‘你走吧’,可是下一秒他又会说‘救我’。” 没有人会甘愿被抛下,所以在古明最后的时间里,他的意识始终在拉扯。 同样被理性与感性拉扯的人还有迟则安,他无能为力,又做不到视若无睹。 “其实在去往大本营的路上,经常都会路过登山客的衣冠冢,越往高处走,越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看见路边有一具许多年前的尸体。大家都管他们叫‘路标’,那就是一个接一个的警钟3,提醒你前面会有危险。” “可是当真正有人在眼前遇险,感受和看见路标是完全不同的。”迟则安撑开手掌,把周念的手反握在手心,“所以那天回到营地,我就想再也不要登山了。” 第84页 “古明的父母骂我们是疯子,我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也不忍心去反驳。你知道吗?他们去找那家贊助古明登山的户外品牌,人家拿出一份合同,条款里有写明他们不会为此承担任何责任。” “他父母只有他一个孩子,没了他连以后的生活该怎么过都不知道。” 迷茫与悲愤让那对年迈的老人失去了理智,他们把丧子之痛发泄到所有与这件事有关的人身上,歇斯底里地想要人给他们一个说法。 迟则安嘆了声气:“我多少可以理解他们的想法。” 周念抿抿嘴角,想要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 她只是在想,为什么是迟则安呢? 那天一起登山的人那么多,他是唯一一个注意到古明不对劲的人。如果他像同伴那样提前下撤,如果他像其他人那样没有上前帮忙,那他完全可以从这场舆论的漩涡里抽身离开。 可是她又不能将这一切怪罪到古明身上,因为他恐怕也不会想到,自己的死会给这位萍水相逢的年轻人带来怎样的后果。 没有谁对也没有谁错,所以也没有人可以去责怪。 “我不应该问的。”周念非常后悔,她抬起脸望向迟则安,“如果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你告诉我不要问,我会听的。” 迟则安笑了笑:“没关系,我希望你能了解我的过去,而不是稀里煳涂地就喜欢上我,却根本不知道我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 “真的不要紧吗?”周念还是不放心。 “嗯,你愿意听,听完后没有放弃我,这是我的荣幸。” · 两人从麦当劳离开,沿着展览中心外的人行道往前走。 这一带不好打车,他们打算步行到最近的地铁站。 谁知走到半路,就看见路边有一个展位,几个穿着运动服的年轻人在那儿发传单,见到迟则安后纷纷露出同道中人的表情,热情地把传单递到他手里。 迟则安接过一看,是燕都明年春季马拉松报名的传单。 “想参加吗?”他侧过脸问。 周念看了眼日期:“你去我就去。” 迟则安笑了起来:“每次马拉松救援队要去帮忙维持秩序,我不可能参加。” “啊?”周念顿时有些失落,“那还是算了吧,我也不是狂热的马拉松爱好者。” 把传单塞进口袋,迟则安搂过她的肩问:“那以前怎么会想参加的?” “我以前……”周念眨了眨眼,轻声开口,“以前是……是我有什么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我就会跟自己说,去跑一次马拉松,如果跑下来了就去做。” 迟则安一愣,没想到马拉松还有这种推动作用。 “其实去榆清山也是一样的。我那时候在微博上参加了好多抽奖,全是平时不敢告诉家里人想试一试的,我就想如果中奖了就去,没有中奖的话就算了。” “……” 周念咬咬嘴唇,不好意思地问:“是不是特别傻啊?” 迟则安弯起嘴角:“不傻,”他顿了顿,继续说,“那你现在有什么愿望吗?我猜一定有。” 周念被他引诱着认真地想了一下,发现确实有。 刚才在苏绣展上,她把那个秘密告诉迟则安的时候,心里就藏了一个更大的秘密。 但是她不敢说。 “让我猜一下,”迟则安看她一眼,想起离开展览中心时她无数次的回眸流连,“你希望以后也能开个人展,对吗?” 周念轻唿一声,没想到居然被他看出来了。 “要不要试一次?”他问。 周念小声地反问:“试什么呀?” “现在去填表报名,如果这次的成绩比上次好,那就给自己定下开个人展的目标。” 周念赶紧摇头:“真的很难的,我外婆都没开过个人展。” “我爷爷也没爬过雪山。” “……”周念一时语塞。 见她站着不动,迟则安直接走向展位,站在印有报名渠道的易拉宝前,沖周念扬扬下巴:“来不来?” 周念慢吞吞地走过去,一时五味陈杂。 不得不说,迟则安的行动力超出她的想像,但同时也让她不由自主地兴奋了起来。那些她只敢在心里想一想的愿望,被他如此直接地说了出来,就像一扇门在她面前打开,就等她一步跨出去。 易拉宝的正中间有一个显眼的二维码,周念知道只要用手机扫一下,就可以开始填写报名信息。 “如果我参加了,”她拿出手机,望着他,“你会来接我吗?” 不光是一场马拉松,还有她那个小小的渺茫的愿望,等她到达终点的时候,会有人张开怀抱迎接她吗? 迟则安点头:“只要你来,我就去终点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1夏尔巴:生活在珠峰的民族,这里统称在珠峰担当登山嚮导的人。 2关门时间:两点之后不能继续登顶的规定。 3“it’s like,wow–it’s a wakeup call.”by ed viesturs 第44章 第85页 迟则安监督周念填好报名信息,才奖励式的摸摸她的头,对她的表现露出满意的笑容。 周念感到好笑又无奈,她怀疑是两人的身高差导致迟则安太顺手,所以他有事没事总喜欢顺手在她头上揉两下表示亲昵。 眼看扎好的头髮又被揉乱,她忍不住小声威胁:“你再这样我闹啦。” 迟则安很不给面子地嗤笑一声,像是拿准她闹不出什么名堂。一个连生气都不会大声吼人的女孩儿,她的威胁顶多只能在他心里挠痒。 两人进了地铁站,站在黄线外等地铁。 周念把屏蔽门当镜子用,解开发绳整理头髮。 迟则安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她的头髮比夏天时长长了不少,散开后垂在锁骨下方,浓密而有光泽。发绳绑过的黑髮有稍微弯曲的弧度,配上那张巴掌大的白皙小脸,很像小时候看过的动画片里的白雪公主。 她用手指当梳子,把黑髮抓成一束,很快就重新扎好一个马尾,然后又将发圈周围的头髮往外扯了几下。 迟则安很不理解:“扎紧了为什么又扯出来?” “这样会蓬一点,从侧面看比较好看。” 迟则安往旁边站开一步,双手抱怀看了老半天,只觉得从侧面看过去,能很明显地看出她被风吹红的鼻尖小而翘,显得轮廓精緻且秀气。 “没看出来和之前有什么区别。”作为一个头髮短到连梳子都不用的人,他确实无法通晓其中的玄妙。 周念转过脸偷笑,却不知她的笑容完全被屏蔽门照了出来。 一点浅浅的笑意,从她的唇角爬到眉梢。倘若周念此时能看一眼屏蔽门,那么她一定会发现,她现在笑起来比以前要显得快乐了很多。 · 从展览中心回家,地铁不能直达。 换乘站在cbd附近,他们差点被人群冲散。迟则安抓紧周念的手,好不容易才挤上了回家的那班地铁。 车厢里挤得仿佛沙丁鱼罐头,周念缩在角落里,看着迟则安把登山包放在她的脚边,自己则一手抓栏杆,一手撑在门上,替她挡住了拥挤的人群。 她被圈在一个狭窄的空间里,每回地铁停下时,脑袋都会由于惯性撞到他胸前。 几次之后迟则安看不下去了:“你扶着我。” “扶哪儿啊?”周念眨了下眼。 迟则安直接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腰间,人挤人的车厢里,他们本来就已经靠得足够近,姿势再一变化,看起来更像是她紧紧地抱住了他。 周念咬紧嘴唇,耳垂粉红。 尽管知道别人不会注意到他们,她还是感到一阵羞涩。 为了缓解害臊的情绪,她轻声问:“下一次带队是什么时候啊?” 如果他很快又要离开的话,她就打算把工作时间再调整一下,可以晚上多加加班,尽量多抽出几天和他待在一起。 迟则安嘆气:“我才刚回来,你就想赶我走?” “……不是的。”周念小声否定,发现自己还是不太擅长找话题。 “快到年底了,许多地方都封山不准进,”迟则安说,“而且不少公司都开始忙年终结算,出去玩儿的人很少,我应该会闲到过完年。” “真的?”她惊喜地抬头。 迟则安嗯了一声:“也不是完全没事做,但基本都会待在市里不出远门。” 说到这里,他不禁笑了笑。以往每年冬天来临,他都会因此感到郁闷,但是今天说起这事,他却由衷地感到高兴。 可以留在燕都,女朋友想见他的时候随传随到,而不是通过微信和电话遥远地联繫。 迟则安想了想,提议道:“等你忙完这阵,抽时间好好玩一玩?” 明明自己还是户外领队,可自从周念来了燕都,他都没带她在附近玩过。这一点始终让迟则安感到很愧疚,她不吵不闹不代表他就能心安理得。 周念弯起眼睛点了点头。 “想去哪儿?”迟则安迫不及待地筹划起来,“燕都周边的话,我知道有几座矮点的山可以连穿,玩起来也不会累,四五天时间就能搞定。” 周念没说话,他继续提议:“或者南康峡谷也可以,两天重装或者一天轻装都行,东西我来背,你只管玩儿好。” 见她还是没表态,迟则安愈挫愈勇,“响水涧呢?再冷一点就可以去看冰湖,挺漂亮的。” 周念嘴角抽了几下,想起之前在网上看过的一个问答。 题目是有个玩户外的男朋友是什么体验,有人痛不欲生地发表了长篇大论,其中最让她印象深刻的,就是“普通男朋友约会带你吃西餐,而户外男朋友约会带你去跑山”。 现在她终于深有体会了。 可是看着兴致勃勃计划旅行安排的迟则安,周念实在不忍心吐槽。重要的不是去哪里,而是和谁一起去,更何况她对户外本来也感兴趣。 她笑了笑说:“好呀,你来定。” · 地铁缓缓靠站,他们跟着人群往外走。 出站时周念的手机响了,外婆从天气预报里看到最近燕都降温,便打来电话嘱咐她不要着凉。 老人说话絮叨,关心完她的身体又开始关心她的工作,周念一路轻声接着电话,直到跟着迟则安进了怡华东里的大门都未察觉。 第86页 “好呀,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周念讲苏城方言时,语调格外的软,“外婆你也是哦……嗯,我在这里都很好的。” 迟则安默不作声地走在旁边,等进了六号楼就拿出钥匙开门。 周念最近经常一个人来他家,进门边打电话边自然而然地换好鞋,然后在准备进储藏室拿水壶时反应了过来:“哎呀。” 外婆在电话里问:“哎呀什么呢?” “没、没什么,”周念站在原地,瞪着在一旁差点笑抽过去的迟则安,捂住手机小声问他,“你怎么不提醒我呢?” 迟则安笑着说:“女朋友来我家,我需要提醒什么?” 周念撇了撇嘴,外婆还在那头着急地问她怎么回事,她只好又瞪了迟则安一眼,熘进厨房说:“没事,就是东西掉地上了。” 迟则安跟进厨房,站在她面前双手抱怀,摆出不依不饶的样子。 周念感到有些莫名其妙,等外婆总算挂了电话才问:“怎么啦?” “你没告诉外婆,你交男朋友了?”迟则安错了错后牙槽,低声问她,亏他刚才还做好了和外婆打招唿的准备。 周念一下子红了脸。 虽然外婆早就知道她有喜欢的人,但是她还没想好怎么正式把迟则安介绍给家人。 她记得以前大姨的女儿在学校里交了一个男朋友,那年寒假表姐就专程把那个男生带回苏城和她父母见面。 可是要她现在就把迟则安带回去,好像有点太快了。 而且她才刚来燕都没多久,就连周念自己都没料到,她会这么快就和迟则安在一起。 电光火石之间,周念脑子里叮的响了一声,她抬起脸反驳道:“那你告诉家里了吗?” “也对,”迟则安觉得有道理,“那我现在打电话给他们?” “别别别。”周念连忙拦住他。 她是第一次谈恋爱,连怎么和男朋友相处都还在摸索之中。迟则安是本地人,万一他的父母知道之后,马上要求过来见一见她,那她真的会慌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需要一点准备的时间。 迟则安笑了笑,上手把她揉进怀里:“那听你的,如果哪天你想见我爸妈了就说一声。他们人很好,肯定不会为难你。” 周念点了下头,发现自己虽然还不敢见他的父母,但却也从来没有担心过叔叔阿姨会对她有什么意见。 可能是因为迟则安让她太过放心,所以她下意识地也认为,能培养出这个男人的长辈一定也是很好的人。 “你要不要去看家里的花呀?”她靠在迟则安的胸前小声问。 迟则安说:“先让我抱会儿。” 今天刚见面时他就想抱了,可惜之前一直是在公共场合,顾忌到周念内向的性格他才勉强忍住的。 “哦。”周念细细地应了一声,当真就乖乖地让他抱着。 迟则安抱了一会儿又嫌不够:“让我亲一下?哦不对,这么久没见了,亲一下可不够。” 他说得这么直白,害得周念害羞地往他怀里钻。 “让不让亲?”迟则安被她的动作撩起了火,心想这姑娘到底知不知道,她这种行为根本是在刺激他。 而此时此刻,周念心里想的却是,她不该规定迟则安亲她之前要打招唿的。 因为她发现每一次当他发问的时候,她都不想拒绝,不仅如此,她甚至还想主动亲他。 以前怎么不知道自己谈起恋爱来会是这样的呢? 好半天之后,周念才抬起头,眼睛亮亮的闪着光:“让。” 一声允许如同发号枪响起,迟则安低下头,轻轻捏住她的下巴,嘴唇总算尝到了等待多时的甜。 那点甜像诱人的蜂蜜,吸引他不断往里索求。 迟则安吻得很小心,随时做好了周念因为羞怯而推开他的准备。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她没有拒绝。 周念尝试着攀住他的后背,生涩而含羞地回应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说明一下:普通男友和户外男友的梗是网上看来的。 _(:3」∠)_今天是短小又迟到的我,怪不好意思的,明天多写一点 第45章 冬季的燕都空气干燥,唯有一个漫长的深吻方能缓解。 迟则安一点一点撬开周念的防备,带她去领略恋人之间才能体会到的唇齿相依。他一手抱住她盈盈一握的细腰,直接把人抱到了流理台上。 突然悬空的瞬间,周念本能地抱紧了他。 她从迟则安深色的瞳孔里,看见自己绯红的脸颊,像一朵桃花绽放在他的视野之中。 周念睫毛一颤,闭上了眼。 快要喘不上气的时候,周念想,这不是平时的她。迟则安又把她的头髮揉乱,发绳松松地落到发尾,然后被男人的手指一勾,便不知道落到哪里去了。 周念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清晰地意识到,原来在分开的这段时间里,她居然如此想他。更别提当她知晓四年前发生的事故之后,每当回想起他平静而克制的语气,心脏就一阵一阵地泛着酸楚。 她想不应该是这样的,她的男朋友在别人眼里几乎无所不能,就连她自己都曾经认定没有任何事可以难得倒他。 第87页 既然如此,为什么她还是会为他感到心疼。 周念怯怯地抬手,安抚般从他扎手的短髮一直抚摸到他修长的后颈。创口贴的边缘刮过后颈的皮肤,如同骤然开启的电流一般,刺激得迟则安唿吸一滞。 “乖,别乱摸。”否则他不敢保证今天会放过她。 “哦……”她听话地收回手,唇瓣水润地泛着光,“迟哥,我好喜欢你呀。” 细声细气的喃喃低语,听得迟则安口干舌燥。 他沉下目光,喉结上下滚动几次,无声地盯着这个无意识用着最青涩的方式诱惑他的姑娘。她接吻的技巧并不高超,好几次牙齿都磕到了他的舌头,迟则安甚至从嘴里抿出了一点血味。 狼见了血是要吃人的。 他的猎物乖巧而懵懂地回望着他,片刻后像是察觉到未知的危险,周念往后挪了半寸,湿漉漉的睫毛轻轻垂下。 “你先出去。”迟则安嗓音嘶哑。 周念茫然地抬头,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念念啊,你要再愣着,”他轻喘几声,尾音带着调笑,“我就不守规矩了,懂了没?” 周念眨眨眼,余光里看见他那条原本宽松的冲锋裤不知何时有了绷紧的迹象。她剎那间明白过来,面红耳燥地迅速逃出了厨房。 熘得比兔子还快,还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迟则安沉沉地往后看了一眼,双手撑在流理台上。他烦躁地舔了舔牙齿,感觉有股火在身体里烧得正旺。 管撩不管灭的女人,一点责任心都没有。喉咙里吞咽几下,迟则安转身找出一个玻璃杯,从饮水机里连灌几杯冷水,才总算缓过来一些。 火还在,只是没有继续燎得他嗓子发干。 外面一点声音都没有,不知道人是不是又躲到沙发后面去了。想到这里,迟则安就牵起嘴角笑了一下,歪过头看见厨房窗台上一盆开花的月季。 周念果然把它们都照顾得很好,白中透粉的花瓣稍微翻开,露出里面重叠包裹的一簇娇艷的橙黄。 跟她本人一样,乍看清丽温婉,靠近了才能闻到若有似无的香。 窗外早已是深冬时节,草木凋零透出萧瑟之意。 迟则安放下水杯,手指在花瓣上抚过,终于体会到家里种花的好。 看得人都温柔了起来。 · 接下来的一个月,正如迟则安所说的那样,他很闲。 刚回来的那几天,他去云杉俱乐部晃了几回,把明年的带团计划初步敲定,跟王禾他们几个找了家新开的攀岩馆比了一把,毫无悬念就赢下了比赛。 后来他跟于阳终于谈好了与无人机公司的合作,然后就无事可做了。 本来暖峰今年还有走进校园给学生们宣传安全教育的活动,可是于阳嫌他长得没有亲和力,怕吓到祖国的花花草草,干脆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参加。 最近的燕都风平浪静,一次救援请求都没有出现过,迟则安一时之间竟然无法适应。 在他之前的设想里,难得他可以几十天不用出远门,那么他和周念就应该天天腻在一起。只可惜与他的无所事事不同,周念最近忙得不可开交,两人隔两三天才能见上一面,而且还都是在吃晚饭的时候。 十二月下旬的某天夜晚,吃过晚饭迟则安照常送周念回去。 到她家楼下时,他终于按捺不住地控诉:“你最近都不肯去我那儿,种在家里的花还管不管?” “我最近很忙的呀。”周念细声细气地解释,想了想又觉得自己确实冷落了男友,便踮起脚尖啄了下他的嘴唇。 迟则安被她哄得笑了笑:“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周念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明明是她定下要求迟则安每回要先问问她才能接吻的规矩,可她自己却从来没有遵守过。 上回在他家里险些擦枪走火的经歷,虽然让她当时受惊不小,可是后来回到家再回味那个绵长的深吻时,她却感受到了一种意犹未尽的滋味。 迟则安像是有着非同寻常的魔力,让她越来越想要靠近他。 所谓食髓知味,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周念不好意思把如此细腻又大胆的想法说出来口,只好选择用行动表示。她拉过迟则安的手,轻轻触碰他手上的薄茧。 女孩儿修剪得整齐圆润的指甲擦过掌心,迟则安嘶了一声,觉得再不收拾一次,周念恐怕是要翻天了。 他这回没有事先打招唿,出手极快,干净利落地就把人抱到怀里,然后略施惩罚地咬了咬她的耳垂。 周念惊唿一声,迟则安在她耳边低笑:“还惹我吗?” “不惹啦。”她靠在他的肩头,声音软绵绵的。 迟则安又在她腰上掐了一把,才说:“回去吧,明晚还是一起吃饭?” 周念顿了顿:“明晚不行哦。方家阿姨住院了,我要去探病。” 迟则安皱了下眉。 两人交往以后,他偶尔看到过方淮晏以前发来的信息。周念是个真诚的人,他一问,她就把自己和方淮晏的事全部说了出来。 哪怕知道他们之间并没有真正发生过什么,但迟则安还是有些在意:“要我陪你去吗?” 第88页 周念认真地考虑了几秒,然后说:“不用啦,我自己能解决的。” 她和迟则安确定关系后,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方淮晏,请他不要再纠缠自己。至于对方有没有听进去,她自然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这段时间以来,他确实没有再发些暧昧的信息过来。 迟则安看她一眼。 路灯下她的目光也依然清澈,掺入不了丝毫的杂质。 “那好,回来了打电话给我。”最终,他决定就听她的。 就像周念没有再询问肖媛的情况一样,既然她尊重并且相信他,那么相对应的,他也要留出足够的空间让她去处理自己的事。 · 第二天一大早,周念就赶去了艺术馆。 绣棚上橙红色的薄纱透着光,新添上去的刺绣孔雀羽完美地与薄纱互相映衬。那些色彩斑斓的羽毛,边缘用粗细不一针线绣出了墨迹濡开般如光似影的效果。 周念洗干净手,仔细地擦了一遍护手霜,才坐下来继续昨天没绣完的部分。 半个多小时后,陆续有人走进培训中心。 邓静一进来就看见了周念:“我的天,你又来这么早。” 周念回头笑了笑:“早呀。” “早早早,”邓静连忙去洗手,边洗边开玩笑道,“念念,你每天这么勤奋,我压力很大的。” 这一个月里,除了刚开始和年映春学新针法的那段时间以外,周念每天都会提前来艺术馆开工,害得和她合作的邓静明明是按时上班,却总是有种自己偷懒的错觉。 周念还没接话,一个女孩儿就说:“是啊,万一被年老师看见了,以为这里只有你一个人用心学怎么办?” “……我不是这个意思。”邓静尴尬地解释,她知道那个女孩儿不喜欢周念,时不时都要阴阳怪气地嘲讽几句。 周念往那边看了一眼,收回目光将针穿过薄纱,轻声说:“年老师又不煳涂,小把戏骗不过她的。” 培训中心里忽然鸦雀无声。 邓静心想自己刚才听见什么了?周念居然怼人了? 她默默擦干手,坐到周念对面,压低嗓门问:“念念,你今天心情不好啊?” “嗯?”周念抬起头,表情无辜,“没有呀。” “那你刚才……” 周念眨了眨眼,反应过来:“啊,我语气很重吗?” “倒也没有,”邓静理出一根黑色的丝线,放在指间捻了捻,“只是平时她叽叽歪歪,你都不会理她的。” 周念愣了一下,她不喜欢跟人产生争执,所以许多时间都睁只眼闭只眼,只要别太过分她都不愿意去计较。可是刚才她可能有些走神,所以下意识地就稍微反驳了一下。 真的只是稍微,她甚至连一定要骂回去的想法都没有。 见她略显不安地咬紧嘴唇,邓静赶紧安慰道:“没事没事,也就是你以前都太乖了,今天突然来这么一下我们才会惊讶。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免得她老是明里暗里针对你。” 周念点了下头,还在为自己竟然也会跟人斗嘴而感到诧异。 几个月前管晓雯说过的话又浮现在脑海里,那时候好友讲她一定是叛逆期到了。周念原以为和迟则安在一起后,她那些找刺激的叛逆念头都早已偃旗息鼓。 可是如今看来…… 或许也不完全是因为迟来的叛逆期,而是她的的确确,不再想遇到不开心的事也一直闷声受委屈。 “我可能胆子变大了。”思考许久,周念得出结论。 邓静大大咧咧地笑了起来:“是你以前胆子太小,不过话说回来,你最近好像是变了不少,刚认识的时候,我总觉得你看起来战战兢兢的。” 周念问:“有多战战兢兢啊?” 邓静说:“就是说话做事特别小心,好像很怕犯了错会被骂一样。但是现在已经好多啦,你看上回田老师过来,你跟她说话说得可顺畅了。” 周念一想,好像确实如此。 十天前田丽琳代表剧组过来检查进度,起初她对目前的完成度感到不太满意,担心他们会赶不上一月的拍摄计划。 面对她的质疑,周念一五一十地向她解释,目前的进度暂时落后,是因为她和邓静刚开始用新学的针法去绣刺图案,而之所以会在这个阶段採取这样的尝试,也是希望能够将成品表现得更加完美。 不仅如此,她还细緻地向田丽琳讲解了每种针法的不同之处,并且给出了详细完整的进度安排。 换了从前,周念肯定不敢相信,她在面对一位比自己年长二十岁的前辈时,竟然可以平心静气地说那么多工作相关的内容。 悄无声息的蜕变正在她身上展开。 周念弯起眼睛偷偷笑了一下,清楚她为什么会在不知不觉间发生变化。 · 当天傍晚,周念没有留下来加班,她打车去了医院看望方淮晏的母亲。 距离上回在苏城见面已经过去几个月,方家阿姨神色比那时憔悴了许多。见到周念来了,她也没有力气完全坐起来,只能半躺在床上和她聊了会儿天。 周念过来得晚,很快就有护士敲门提醒探病时间到了。 第89页 “让淮晏送你,”方家阿姨说话有气无力,脸上的笑容也十分疲惫,“等阿姨出院了,你再到家里来玩儿啊。” 周念点点头,和始终站在旁边一声不吭的方淮晏一起出了病房。 “我打车回去吧,你不用送我了。”刚关上门,周念便示意对方留步。 方淮晏抹了把脸,继续朝前走。 周念无奈地跟上:“不要留阿姨一个人在病房,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念念,我想跟你聊几句。”方淮晏说。 周念怔了怔,心中生起不祥的预感。 两人来到住院部楼下的花园,方淮晏始终眉头紧锁,过了很久才说:“我妈妈的诊断结果是恶性淋巴癌。” 周念捂住嘴,一时难以接受。 方家阿姨住院的消息还是外婆告诉她的,两家人毕竟是世交,周念既然人在燕都,作为晚辈就免不了要来看望一下,这是人之常情。 “阿姨知道吗?”周念轻声问。 方淮晏苦笑一声:“我跟我爸瞒着没敢告诉她呢。” 周念绞紧手指,嘆了声气。她虽然不喜欢方淮晏,但他的父母都对她非常友善,小时候方家阿姨每回见了她,都会悄悄塞一颗糖到她衣兜里。 突然得知熟悉的长辈得了绝症,她第一反应还是不愿意相信。 “那医生有没有说,阿姨还能撑多久?” 方淮晏说:“发现得太晚了,明年可能都不一定能熬得过去。” 一阵冷风吹起地上的落叶,周念下意识地裹紧外套,不知该说点什么。 方淮晏深吸一口气,看向她说:“念念,你帮我个忙行吗?我妈一直放心不下我的终身大事,你能不能帮我骗骗她?” 上一秒周念还沉浸在悲伤之中,下一秒就被他的话给震惊得反应不过来。 她蹙眉问:“怎么骗?” “我知道你有男朋友,但是你只需要每周来医院一趟,在我妈面前假装一下就好。”方淮晏急切地表达着,“我妈对你向来很好,你不忍心看她最后失望地离开吧?” 周念摇了摇头:“这样不好。” 方淮晏问:“怎么不好?你男朋友会介意?那我去跟他解释可以吗?这是帮我妈完成一个心愿,念念,你不会这么狠心吧?” 周念错愕地扬起眉,没有明白为什么自己突然之间就被指责成了一个狠心的人。 “你冷静一点好吗?”她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方淮晏现在看上去根本不像他平时那般淡定自若,“我可以来探望阿姨,但是……” 话未说完,包里的手机就震了起来。 周念避开方淮晏的目光,拿出手机看到了迟则安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 她勐的松了口气:“餵?” “你离开医院了吗?”迟则安那边闹哄哄的,“救援队突然通知集合,我今晚可能不回来了。” 周念握紧手机:“那你注意安全哦?” “嗯。你声音不太对劲,真的没事?” 周念转过头,看着几步之外的方淮晏。 自然是有事的,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迟则安能立刻赶来医院,命令方淮晏放弃他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然而…… 如果说她从迟则安身上学到了什么,那必然就是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一定不要慌乱。 “没事的,你去忙吧,这里我可以处理。” 第46章 挂断电话,周念看了眼身边的环境。 花园在住院部后面,白天时或许还有病人会来这里散步,现在却显得过于僻静。燕都的冬天风大,空旷的室外并不是适合交流的场所。 方淮晏问:“男朋友来查岗了?” 周念没有接话,转身指向住院部:“外面太冷了,我记得一楼有椅子,去那里谈吧。” 方淮晏以为她有所动摇,眉间的愠色稍减,便没有反对她的提议。 住院部的一楼入夜之后就安静许多,值班的保安和护士同时抬头,认出方淮晏是病人家属就没有管他们。 两人在靠墙的位置坐下,周念望着空荡荡的大厅,思考应该如何劝说方淮晏。 “首先我认为,我肯定会露馅的。” 与人谈正事不是周念的专长,因此开口之前,她先在脑内打好大纲列好发言顺序,再像写论文那样分别阐述。 周念望向方淮晏,语气诚恳:“我可以理解你现在的心情,毕竟我的妈妈也……但是阿姨见过我那么多次,她很了解我,不可能瞒得过去的。” 方淮晏打断她:“你不说我不说,她怎么可能发现?” “她为什么不会发现呢?你冷静一点好吗?”周念反问道,“我本来就不习惯撒谎,阿姨也不是那种迷煳的人呀。” 方淮晏眯起眼:“何必找这么多藉口,你只是不愿意帮忙。”他摇了摇头,仿佛她是一个忘恩负义的罪人,“念念,我们家待你不薄。” 周念深吸一口气,感觉有些委屈以及无奈。 她一直觉得,方淮晏本性不坏,但或许是因为从小过得太顺利的关系,他变成了一个非常自我中心的人。 第90页 在方淮晏的世界里,他想要就能得到。正如他之前一直笃定,只要他愿意点头,周念就肯定会嫁给他。他眼中看不见别人细腻的情感,更不懂尊重别人不同的看法。 周念重新整理了思路,开口说:“虽然我不太贊同你的想法,但如果你实在想用这种方式让阿姨放心,我听说网上有那种付费让人假扮女朋友的业务,她们肯定比我会演戏多啦,你要不要试试看?” “找陌生人?”方淮晏嗤笑一声,“谁能保证他们不出差错?” 周念皱了下眉,方淮晏果然是清楚的。 要瞒过方家阿姨很难,稍不留神就会功亏一篑,到时说不定反而会让阿姨更加难过。 既然这样,方淮晏又为什么执意要找她呢?她更容易出差错才对呀。 一个念头在周念的脑海中升起,她抬起眼,淡淡地笑了一下:“你找我,只是认为我更听话更好控制吧。” 方淮晏仓促地撇开目光。 周念顿时瞭然。如果换了是几个月前,她或许会因为一时心软而答应下来,毕竟希望母亲临终前达成一桩心愿,并不是一件值得被苛责的坏事。 更何况曾经的她那么胆怯,方淮晏当然会觉得她可以任凭指挥。 如果万一不幸被阿姨拆穿,她也能够成为一个很好的挡箭牌——周念那么乖,你不要生气,也不要怪她。 到了那时,方淮晏甚至可以把所有的责任全部推到她身上,反正她长久以来都不吵不闹,就算受一点委屈也不要紧。 周念扯扯嘴角,一秒都不想再多待下去:“今天的事我就当没听过吧,你好好照顾阿姨,我先走了。”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离开,没再去看身后方淮晏诧异的目光。 · 回到家已经很晚,周念洗完澡躺到床上,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迟则安没有再发信息过来,应该是在忙。 虽然他说过这种时候可以打电话过去,但周念思考一会儿,还是决定算了。虽然她确实有一点难过,因为差点就被从小认识的人给算计了,但是此时心里更多的却是平静。 回想起以前每一回来燕都,她都要按照方淮晏的吩咐去同一家餐厅和他吃饭,听他讲一些自己根本不感兴趣的话题,同时她还需要费神地用尽可能不伤害对方自尊的方式,委婉地表示她并不希望和方淮晏有什么更近一步的发展。 那些日子,她为什么能够忍下来呢? 掐指一算,不过几个月的时间而已,周念竟然回忆不起当初究竟是怎么想的了。 其实不光是方淮晏,周念从小在面对许多事情的时候,都以为只要安静一点顺从一点,就可以省掉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如今想来真是大错特错。 不过还好,现在明白也不算太晚。 · 第二天清晨,迟则安发了一条信息过来。 周念一整晚睡得很浅,听见手机的动静就立刻睁开眼。 她看了眼时间,早上七点不到,滑开屏幕之后微信里只有简单的几个字:【我回来了,没有受伤。】 周念在被窝里翻了个身,闭上眼睛笑了起来。 他知道她担心的是什么,所以才会第一时间就给她报平安。明明那么粗枝大叶的一个人,细緻起来简直让她心花怒放。 这种被人惦记着的感觉真的特别好。 周念想了想,试着拨通了迟则安的电话,那边很快就接了起来。 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但话里依旧藏着笑意:“吵醒你了?” “我睡得不熟,”周念听到他那里有按喇叭的声音,便问,“你还没到家呀?” 电话那头的车上,迟则安回头看了看周围睡得横七竖八的队员,压低声音说:“马上进市区,你那边怎么样?那位阿姨还好吗?” “不太好,是恶性淋巴癌,医生说可能没多少时间啦。”提起这事,周念的声音就闷了下来。 迟则安沉默几秒:“有空的时候可以多去看望她。” 周念愣了一下,小声问:“你不介意吗?” “她是你的长辈,而且你也喜欢她,对吧?如果你想多见见她,那就尽管去,不用顾虑她儿子,更不要担心我会误会。” 旁边有睡着的队员开始打鼾,迟则安起身走到最后一排,跟几件救援设备挤在一起:“我不是那种小气的人,也不想因为你和我在一起了,就干涉你和其他人的正常来往。” 周念又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松软的枕头里。 她的男朋友,理智而豁达,不会像别人那样在一些细枝末节的地方斤斤计较。他的信任与成熟,都像一座傲然挺立的山峰,让她能够放下所有的压力。 “迟哥,谢谢你。”周念弯起嘴角说。 迟则安笑了一下:“这有什么好谢的。” 周念说:“不管啦,就是要谢。” 谢谢你喜欢我,以及……谢谢你给我的勇气。 · 燕都第二场雪落下来的那天,周念把剧组要用的绣品交给了田丽琳。田丽琳对成品极为满意,当场承诺今后再有类似的工作,都可以放心地交给周念来负责。 那天下午,年映春把周念叫去,告诉她可以继续之前没有绣完的那幅崑剧图。 第91页 暂停一个多月的绣品又重新被拿了出来。而这一回周念再看,却已经能从中看出一些不足之处。 她索性从头开始重新再绣,时间一晃便迎来了新的一年。 元旦刚过完,年映春又来培训中心找周念。 “今年夏天会有一场全国规模的刺绣工艺展,举办地址定在粤城,你想参加吗?” 周念问:“那我现在就要开始准备作品吗?” 年映春想了一下,说:“我希望这次你可以交一个系列的作品上去。像之前‘桃源’那样的,有一个明确的主题,你觉得怎么样?” 周念点了点头。如果是以“桃源”为基准,那么主题自然而然就要定为与户外相关。但迟则安最近都没有出去带队,提供给她的照片还停留在去哈巴雪山那次拍的雾凇。 当天下班之后,在迟则安家吃完晚饭,周念便把这件事告诉了他。 迟则安直接带她去了书房,边打开电脑边说:“我虽然自己不拍,但这里头有不少以前别人发来的照片,你看看能不能用。” 周念坐到书桌前,看着他把存放照片的文档调出来。 滑鼠轻击两下,无数张照片便铺满了整个屏幕,看得周念眼花缭乱。 “这么多?”她惊讶地问。 迟则安扬起眉毛:“那可不,你迟哥毕竟去过那么多的地方。” 语气还挺得意的,周念笑了一下,便一张张慢慢地点开来。迟则安从外面搬了把椅子进来,陪她坐在电脑前,手里还不老实地玩着她的头髮。 周念早已习惯他这个爱玩头髮的爱好,心想今天扎的是丸子头,肯定没两下就又要被他弄乱了。 “你这头髮后来剪过没?”迟则安轻声问。 “剪过呀,几个月不剪很难看的。”她回答得全无防备。 迟则安嘶了一声:“以后别去外边剪了,全交给我得了。” 周念点开一张照片,视线被一望无垠的沙漠所吸引,愣了一下才问:“说起来,你怎么会剪头髮呢?” 一个连马尾要扎得松点才好看都不懂的男人,竟然会剪头髮,而且上次给她剪得还挺好看的,这一直让周念感到非常违和。 迟则安说:“跟我爸学的。” “叔叔是理髮师吗?”周念把那张照片复制到硬碟里,然后回头问他。 迟则安差点笑出声:“不是。” 周念疑惑地眨眨眼,听他继续说道:“我爸妈年轻时是搞地质勘测的,长年累月都在野外待着,那些地方没有理髮店,我妈又爱漂亮,为了讨她欢心,我爸就硬着头皮自学了几招。” “原来是这样啊。”周念笑了一下,知道刚才是自己误会了。 “嗯,结果我妈就养成习惯了,头髮不交给外人来打理。只不过……”迟则安顿了顿,说,“只不过后来我爸不太方便,就让我学着剪了,都是为了哄我妈开心。” 周念听得心生羡慕:“叔叔对阿姨真好。” 迟则安看她一眼:“我对你不好?” “……好。”周念红了脸,转过头小声回答。 迟则安笑了笑,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时不时替周念解释照片上出现的风景是哪个地方。反正他都记得很熟,热门的不热门的线路,全都是他亲自走过的地方。 过了一会儿,周念钦佩地表示:“你好厉害啊,有一些我都看不出有什么区别。” 迟则安逗她:“所以你才是外行啊。” 话音刚落,他忽然想起之前约好的旅游计划还没定下来。 这段时间他把燕都周围的线路都重新排了一遍,总觉得这个也好那个也好,却迟迟无法下定决心,总想着应该还有更好的计划。 刚才他无意中提到外行二字,这才隐约意识到…… 周念虽然对户外徒步感兴趣,可是他提出的那些地方,说到底更多是满足他自己的喜好,或许他应该更细緻地考虑一下,他的女朋友到底想去哪里。 沉思片刻,迟则安想到了一个新的去处:“念念,想去泡温泉吗?” 作者有话要说:想——!(发出围观群众的声音 温泉代表什么,温泉代表可以穿泳衣呀! 第47章 商场泳衣专卖店的试衣间外,乔莎嚼着口香糖,抬手在薄薄的门板上轻叩几下。 “念念,好了没?” 过了好半天,里面才传来一声细细的回话:“好是好了,但是……” 乔莎不用猜,都知道后面的内容会是什么。她今天陪周念出来买泡温泉要穿的泳衣,自然是想着男女朋友泡温泉这么浪漫的事,那肯定挑一件性感得冒泡的,不把迟则安迷得晕头转向不罢休。 谁知进店以后,周念的眼睛一直在往连体款那边瞟。 乔莎简直恨铁不成钢,二话不说选了几套分体的塞给周念,命令她马上进去换上试试。 如今离她进试衣间已经快十分钟了,周念还扭扭捏捏地不肯放自己进去帮忙参谋,乔莎就猜到她肯定是嫌太过暴露。 乔莎隔着门板说:“你别告诉我,从小到大没穿过分体的泳衣。” 第92页 门那头,周念将视线避开镜子:“穿是穿过,但这次不一样呀。” 以前不论游泳还是泡温泉,她都是和家人或女性朋友一起去的。一想到这次只有她和迟则安两个人,而且她还稀里煳涂地看着他订了一套带私汤的房间,她脸上就一阵火辣辣的烫。 那天迟则安提出带她去泡温泉,当场就挤过来让她坐在自己怀里,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亲她,一边跟她灌迷魂汤,说什么“这套房间不错,不用跟别人挤公共汤池,还能在露台上边泡温泉边看对面的风景”。 太狡猾了,周念在心里批判他。 乔莎又敲门打断她的思绪:“不管怎样先让我看看呗,你约我出来不就是让我帮你把关吗?” 周念一想也是,便小心地躲到门后,把门拉开一条缝。 “其实你没必要这么……”乔莎迅速闪进来,目光落到周念的瞬间便转了话锋,“我去,可以啊。” 周念试了一套鹅黄色的泳衣,木耳边的肩带交叉绕过后背,在胸前系出一个大大的蝴蝶结。款式虽然足够清纯,但是配上她羞涩的表情,竟然反而更有一番别样的诱惑。 更别提她全身皮肤雪白,不管是平坦柔软的小腹,还是均匀笔直的双腿,都看得乔莎移不开眼。 周念咬紧下唇:“是不是很奇怪呀?” 乔莎深沉点头:“确实。” “那我还是换掉吧。”说着她就想解开后扣。 “你看起来瘦瘦小小的,”乔莎惊讶地盯着她胸前那片裸露的皮肤,“居然还是有料的嘛。” 周念愣了一下,连忙用手挡住胸前的风光。 乔莎流氓地把她的手扒开:“别挡呀,我说真的,平时看不出来啊!你这算什么,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周念被她闹得满脸通红。 其实按照周念能把旗袍穿出韵味的表现,乔莎早该猜到她的身材实际上相当有曲线。只不过她的骨架小小的,人又总是一副羞答答的模样,才让人一直以来对她产生了巨大的误会。 乔莎羡慕地感嘆:“你真是肉都长到了该长的地方。” 周念捂住脸:“你别说了。” “好好好,不说不说,”乔莎贼兮兮地笑了一下,“反正我不说,到时候某人也会用眼睛看。” “我还是换一套吧。”周念痛下决心。 乔莎拦住她:“怕什么啊。他们男人还只有一条泳裤呢,真下了水看谁露得多。” 周念实在是怕了乔莎奔放的语言风格,索性闭上嘴不再跟她争辩,只用眼神示意她先出去自己好换衣服。 乔莎抓紧最后的机会,劝道:“真的特别好看,你就买这套吧。我保证你穿上这套往迟队面前一站,他绝对要疯。” 面红耳赤地把人赶出去,周念无奈地嘆了声气。本来她还只是有点羞涩的程度,结果被乔莎叽里哌啦说了一堆,害羞指数瞬间爆棚。 什么疯不疯的,周念用力摇了摇脑袋,把刚才听到的话全部甩了出去。 · 周末上午,迟则安按照约定的时间,准时到楼下接到了女朋友。 他看了眼周念拖的小行李箱,语气纳闷:“还要带箱子?我们只住一晚。” 周念回头,看到后座上一个黑色背包,反而奇怪要在外面住一天,那背包竟然看起来瘪瘪的,简直让人怀疑里面是不是什么也没装。 “要用的东西很多呀,”她软声软声地数着,“护肤品、化妆品、卸妆水、身体乳,还有睡衣和明天要穿的衣服……” 迟则安边开车边说:“其实你不化妆也好看,而且一泡水妆不都掉了么?” 周念:“……” 她不想跟男朋友讲解化妆用品的防水指数。 迟则安没有在意,等车开出小区后又问:“泳衣带了吧? 去泡温泉最重要的还是要带泳衣,他总觉得以周念那种小事迷煳的性格,如果忘了这事也并不会让人感到诧异。 谁知不问还好,一问周念的声音就更小了:“带啦。” 结果最后她还是没扭得过乔莎的疯狂安利,买了那套鹅黄色的分体泳衣。 迟则安弯起嘴角笑了笑,打转方向盘拐上了通往温泉山庄的路。 · 事实证明,迟则安订下带私汤的套房的决定无比明智。 今天是周六,又赶上燕都入冬后最大规模的降温,正是泡温泉的好时机。车刚开进山庄的大门,周念抬眼就看见许多人拖家带口地往公共浴池走去。 这家温泉山庄主要分成两个区域,最前面的公寓式酒店区与公共浴池相连。再往后就不能通车,只能步行穿过一片幽静的树林,再沿台阶往上,就能看见一个个带有独立露台的私院。 两人换好钥匙,按照门牌号找到他们订的套房。 一推开门,周念就惊嘆了一声。 套房大门正对着露台,透过落地窗的玻璃,能发现露台外面不仅能看见山下的湖水,还能远眺对面的群山,一时间不禁令人心旷神怡。 迟则安把周念的行李箱放下,关上门说:“自己去选一间房。” 第93页 套房里两间卧室的大小设施都差不多,周念随意地指了左边那间,然后就见迟则安沖她笑了一下,接着就走进了右边的卧室。 周念一时有些怔神,不知道接下来该干嘛。 他们确实是来泡温泉的没错,可是一想到那么快就要换上泳衣,她就有点本能的羞怯。 把装修成仿古中式风格的卧室里里外外参观了一遍,又磨磨蹭蹭地把行李箱里的东西都拿出来,再细緻地将它们放到该放的位置,周念坐在床头翻了下酒店的服务清单,又和乔莎在微信上聊了会儿天。 乔莎表现得比她这个当事人还要激动,不断询问他们进展如何。 周念被她问得挺不好意思,打字回覆说:【我们只是来泡温泉,能有什么进展呀。】 乔莎的话里暗藏玄机:【温泉诶!我的念念,你好好想一想,难得的好机会,你真的不想发生点值得留念的回忆?】 周念毕竟是个成年人,自然懂得她指的是什么,正想着怎么回答这句话,那边又很快发来一条:【想想你男朋友的身材,你忍心浪费吗?我代表广大青年女性指责你!】 越说越离谱,周念干脆发了个表情把她打发掉,然后一抬眼,看见床头柜上摆放的成人用品。 “……”这些酒店能不能正经一点!能不能让人好好泡温泉! 周念打算来个眼不见心不烦,直接把那堆东西藏到了插着鲜花的花瓶后面。刚完成这道工序,迟则安就过来叫她出去吃午饭。 到餐厅里填饱肚子,他们又各自回房睡了个午觉,等到了下午时,周念躺在床上听见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迟则安在门外问:“醒了没?” “醒了……”周念刚睡醒,嗓子里带着慵懒的音调,她坐起来揉了揉脸,然后下床去给他开门。 刚把门打开,周念便愣在当场。 迟则安没有穿上衣,只用一条浴巾裹在了腰间。他身上还有刚冲过澡的水汽,热腾腾的气息让她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最终她只能强行将视线集中在男人的脸上:“现在就要去泡啦?” 迟则安盯着还穿得严严实实的周念,似笑非笑地问:“不然呢?我们来这儿光睡觉吗?” 这句话听上去也相当有歧义,周念抿了抿嘴角:“我、我还没准备好呢。” 迟则安靠在门边:“哪方面的准备?” “……”她转身就想关门。 迟则安一脚把门挡住,低声说:“我可是给了你一中午的时间准备了,”他弯下腰,凑到女孩儿眼前,“念念,来都来了,还想躲到什么时候?” 他突然一下靠得这么近,周念吓得睫毛轻颤,眼睛不由自主地往下躲闪。 可往下一看,就是男人裸着的上身。 迟则安的身体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古铜色的身躯线条极为流畅。周念仿佛能从他身上闻到温泉水的味道,而目光则不受控制地一寸寸往下,掠过他厚实的胸膛,小腹往里凹进去的一道弧线,还有被浴巾半途挡住的两条清晰的人鱼线。 注意到她的视线,迟则安笑了一下,干脆直起身大大方方地让她参观。 周念仓促地转过头,脸颊绯红。 “看满意了?”他尾音里带着笑,“就说你这小姑娘不老实。” 周念抓紧门把,小声说:“我没有。” “怎么没有?你刚看了我半天,占我便宜。” “你……” 周念无言以对,迟则安不要脸地说这些话时,低沉的嗓音无时无刻不在她耳边撩动,听得她神经一下接一下地颤抖。 眼看调戏得差不多了,迟则安见好就收:“行了,去换衣服吧。” 周念红着脸点了下头,轻轻地关上了门。 · 等待周念更衣的时间里,迟则安在吧檯沖了两杯热饮。 考虑到客人的需要,酒店专门准备了带杯盖和吸管的水杯,以方便他们可以一边泡温泉一边补充水分。 迟则安将两杯热饮拿到露台,解开浴巾坐进了水里。 户外的寒冷瞬间被温泉的热度所取代,他将手肘搭在池边,有些心不在焉地看向远处的山峰。 等他快要数完对面有多少座山头时,身后响起了移动门拉开的声音。 迟则安回过头,看见周念颤颤悠悠地站在门边,怕冷似的把脚伸到室外。又白又细的小腿看得他有一瞬间的恍神,而视线再一往上,身体里就有股沸腾的热血直冲大脑。 鲜嫩的黄色泳衣被浴巾遮住了大半,但光是露出来的那一点风光,就让他喉咙有些发干。 周念忍着冷风,慢吞吞地走到池边,眼睛眨了几下,然后就站住不动了。 “你不冷吗?”迟则安问。 周念没有吱声,从她站着的角度,能看见迟则安全身上下只有一条黑色的泳裤,虽然泡在水里看不太清楚,但这已经足够让她心跳加速了。 她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实在撑不过零下的温度,一咬牙坐到了池边,然后小心地往水里伸脚。 迟则安在心里嘆气,深刻体会到半遮半掩才最磨人的真理。 他抬手抱住周念的腰,没让她再以慢镜头的形式在他面前晃荡,径直将她一把抱进了水里。 第94页 周念险些惊唿出声,在溅起的水花中被拉到了迟则安的臂弯里。 温泉的浮力托起她的身体,又温和地从两人身体的缝隙间流过。周念挣扎几下,却被迟则安的手臂锢得死死的,忍不住想把他往外推。 可是手伸出去,却只摸到男人宽厚而温暖的胸膛。 迟则安用另一只手捏了捏她粉红的耳垂,笑着控诉道:“你摸我。” 周念羞得往下一缩,胸口和下巴都躲进水里,眼尾被温水热出一抹淡淡的红色,看在迟则安眼里全是楚楚可怜的意味。 “别这样呀,我有点不好意思。”她轻声说。 迟则安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如此直白的话,让周念清了清嗓子,委屈巴巴地问:“你是不是故意选温泉的?” “啊,故意的,”迟则安挑眉,“我跟你说,但凡是个身心正常的男人,都会想看女朋友穿泳衣的样子。特别是你越害羞,我就越兴奋。” 周念脑子里嗡的一声,努力不去在意那个兴奋是指什么。 偏偏迟则安还在继续:“知道我现在想做什么吗?” 没等周念回答,他低下头,双手捧起她的脸,不由分说地吻了上去。 汤池里响起一阵哗啦的水声,周念下意识地睁大眼睛,嘴唇感受到男人灼热的唿吸的同时,空气里也迴荡着他情不自禁的低语:“别害羞好吗?你这样很美。” 周念的指尖僵硬了几秒,经歷一番自我挣扎之后,最终还是落到了他的后背。 两人在池中相拥亲吻,周念白皙而柔软的身体被水推到迟则安怀中,肌肤与肌肤紧紧地贴在一起,彼此的体温不分界线地蛊惑着对方的理智。 周念的鼻尖蒙上一层薄薄的汗水,她想一定是因为温泉水太热了,否则她不应该如此失神。 男人被水打湿的身体显得尤其光滑,周念颤抖着抚摸过他肌理分明的后背。那里有一道凹陷的背沟,两边是贲张的肌肉,而继续往下,她摸到了一处陈年的旧伤。 伤痕处凹凸不平的手感,引得她轻轻地用手去丈量它的长度。比她的手掌还要长出半寸,周念有些心酸地想,受伤的时候一定很疼。 受过伤的部位格外敏感,迟则安喉咙一紧,嘶哑地提醒她:“念念,你要敢再摸一下,那可就是你招惹我了啊。” 第48章 他这句话里藏满了威胁与暗示。 要是换了以往,周念肯定会吓得不敢动弹。但今天她只是眨了几下眼睛,手指稍微蜷起来少许。 迟则安身上很烫,她知道那是因为什么而发热。 和许多青春期的少女一样,读书时周念曾经幻想过将来要交怎样的男朋友。 关于未来的那个他,周念没有设想过他的家境与容貌,只希望他可以成为自己的避风港,当她彷徨无措的时候,一见到他心里就能踏实下来。 她还设想了他们不能很快就肌肤相亲,至少也要等到有了结婚的打算才能睡到一张床上。 所以当她警告迟则安不能乱来时,她是认真的。 周念的家人都是情感内敛的人,她从上小学后就没有再和外婆拥抱过。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自己是一个不喜欢跟人发生肢体接触的人。 然而直到如今,周念才发现,她很享受能和心爱的人亲密接触的感觉。 迟则安对她而言,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无论是他黑色的眼睛还是强壮的身体,都能轻而易举地让她感受到那种鲜明的吸引力。哪怕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因为胆怯而躲避,它们都依然不会消失。 周念撇开脸,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你说过会轻一点的哦。” 毕竟他力气那么大,全部爆发出来的话,她简直怀疑自己可能会被他揉碎。 男人始终隐忍的喘气声陡然加重。 · 周念有点懵,记忆还停留在汤池里她开口说了那句话,转眼之间她就已经被抱到了床上。 迟则安力气真的很大,他一挺腰把她从水里抱起来的时候,周念甚至连一丝害怕的情绪都没有。她乖乖地把手搭在他的脖子上,不用搂得太紧,因为根本不用担心会摔到地上。 迟则安选了左边那间卧室。 周念仰面躺在床上,蝴蝶结被扯开成长长的布带。她摸到迟则安绷紧得像石头一样的肌肉,身体像漂浮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之中,只想就此沉溺下去。 迟则安抵住她柔软的身体,一手撑在她的耳侧,声音比之前更哑:“别后悔?” 这是他脑海中最后一根理智的弦,也是蓄势待发前最后一次警告。 周念的脸被他的视线灼得发烫。她咬了咬嘴唇,走神地想,为什么迟则安现在的样子比平时更好看,他的眼睛因为情动而愈发漆黑,亮得能照出她躺在他身下衣衫不整的模样。 “好呀。”她有许多话想说,最终却眉眼弯弯地只吐出这两个字。 迟则安低喘一声,抬手往床头柜摸了摸,结果却摸了个空。 他呆滞了几秒,不情不愿地挪开视线,这才发现本该摆放在那里的成人用品竟然被人藏到了花瓶后面。 迟则安探起身去拿的动作有些暴躁,不小心带翻了前面的花瓶也没空去管。这么简单的一个步骤,便把他的耐心全部耗光,干脆直接用牙齿撕开了手里的安全套。 第95页 周念红着脸想,他这个动作真的好粗野,但是当他俯下身来亲吻她时,汗水从他额头落下的样子,却又真的好性感。 · 夜幕降临时,房间里没有开灯。 月光从一层白纱外透进来,周念借着那点朦胧的光线,偏过头看之前被迟则安不小心带倒的花瓶。 瓶中的水早已洒了满地,只留下一点水渍还残留在床头柜上。 迟则安在被子里动了几下,从身后抱住她。他像一只吃饱喝足的大猫,将下巴抵在她的白皙单薄的肩上,手掌抚过她光滑的大腿,轻轻地捏了捏。 “还痛不痛?”他低声问。 周念摇了下头,没敢开口说话,她现在嗓子肯定是哑的。身体传来清晰的酸胀感,每分每秒都在提醒她刚才发生过什么。 结果她又一次在他面前哭了。 眼泪怎么也忍不住,让她在迟则安断断续续的喘息声里轻声地啜泣。哪怕知道那样的疼痛是在所难免,而且他已经足够温柔细緻,周念还是无法抑制地哭了出来。 不过这也是周念头一回知道,原来她痛极了的时候,她会变得有一点……暴力。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迟则安低声笑了一下:“我背上好痛。” 全是被她给抓的。 周念转过脸,委屈地瞪了他一眼。 “你这样瞪我会出事。”迟则安错了错后牙槽,别有深意地说。 周念的睫毛颤了颤,索性闭上了眼。 迟则安笑着将怀里这具温软的身体又搂紧了一些。感觉到男人某个部位又有了甦醒的迹象,周念挣扎一下,羞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张了张嘴,软声软语地说:“不来啦。” 虽然在最初的疼痛过去之后,她的身体就像心脏那样,被温暖的羽毛充盈得前所未有的饱满,但是男朋友持久的强悍还是让她有点吃不消。 迟则安勾起嘴角,亲了亲她:“那你别乱动。乖一点,让我抱会儿就好。” 周念听话地任他抱着,脑袋靠在他结实的胸前,安静地听着他一起一伏的唿吸声。 “念念,”他低声喊她的名字,胸膛传来轻微的震动,“我会好好对你的。” 周念眼眶一热。 迟则安会对她很好,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只是在这个关键的时间点,他如此郑重而诚恳的承诺,仍然在她心间盪开了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我也会的。”她扬起脸,眼里全是温柔的笑意。 · 今年的春节来得很早。 温泉之旅后又过了两周,就到了周念该回去过年的时候。 迟则安送她去机场,分别时把她拥进怀里用力地揉了几下:“早点回来。” 春运期间的机场人来人往,有人步履匆忙,也有人难分难捨。没有谁会注意到角落里这对男女的拥抱,周念踮起脚尖,把脸埋在迟则安的肩窝里,悄悄地用牙齿在他锁骨上咬了一口。 这一口她咬得很用力,疼得迟则安嘶了一声。 “早不了的呀,”咬完人她又变回羞答答的样子,垂眼看着他锁骨上新添的牙印,“我肯定要过完大年才回来。” “那我打电话给你,或者视频更好。”迟则安说着摸了下锁骨,发现自己的姑娘表现喜欢的方式除了咬就是抓。 他背上那几条抓痕到现在都还没好呢,今天就又新加一个,跟在他身上盖了一个周念专属的印章似的。 偏偏他还挺满意,也是越活越没出息了。 周念点了下头,看了眼排起长龙的安检口,目光中透露出不舍的情绪。 她从来没有想过,原来有一天当她离开燕都时,竟会是如此复杂的心情。一边是与亲人见面的归心似箭,一边是与男友分离的恋恋不捨。 “那我随时都带着手机,”她抽了抽鼻子,眼睛红红的,“你要想我呀。” 迟则安抬手在她鼻樑上颳了一下:“这还用说?去吧,再晚赶不上登机了。” 周念嗯了一声,拉上行李箱往前走了两步,又倒回来了抱了抱他。都怪这个男人的怀抱太温暖了,才会让她还未分别竟已感觉到冬天的寒冷。 迟则安拍拍她的背:“别哭,也就二十天。等你回来了,带你去见我爸妈。” 周念眼看就要决堤的泪水及时止住。 “这、这么快?”她吓得差点破音。 迟则安盯着她:“怎么?你不愿意?睡过我就不负责了?” “……我哪有呀。”她含煳地嘀咕一声,分别的情绪总算被这个消息给彻底震没了。 迟则安知道她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于是逗她说:“好了,抱个没完了是不是?想误机干脆不回去了,直接到我家过年?” “再见!”她瞬间松开手,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迟则安哽了一下,心里居然有点失落。 误机就误机呗,反正他家餐桌那么大,多一个人吃年夜饭也没什么不好。 早知道不该催她的,他后悔地嘆了声气,站在原地看着周念过了安检口,便沖她挥了挥手,然后转身离开。 出了机场,他抬头看了眼万里无云的天空。 第96页 今天天气很好,可此刻他的心却有些空荡荡的。 才刚分别,而他就已经开始想她。 · 周念一落地,就收到大姨发来的信息。 苏城的机场还在修建之中,徐向亭一大早专门开车从苏城到邻市,还把外婆和大姨都带上,想第一时间见到离开了几个月的周念。 一家人见了面,几个人脸上都带着久别之后的微笑,总算缓和了周念一路上郁闷的心情。 今天周念没有再回市区,直接跟着一起回了外婆家。 在外省工作的表姐也带了姐夫和孩子回来过年,家里的气氛比往年更加热闹。周念跟他们聊了会儿天,才躲进房间里给迟则安打了一个电话。 “家里都还好?”他在那头问。 “嗯,我表姐还把宝宝带回来了。外婆可高兴啦,我好久都没看她笑得那么开心过了。”周念站在窗边,看着楼下张灯结彩的行道树,情不自禁地笑着说道。 迟则安问:“外婆喜欢小孩儿?” “我也喜欢呀,”周念说,“特别是那种安静听话的小孩子,谁见了都会喜欢的。” 迟则安拖长音调哦了一声,她立刻反应过来,气鼓鼓地说:“你什么意思呢。” “嗯?”男人的语气十分无辜,“我什么也没说啊。” 周念鼓起腮帮,决定不理他。 迟则安很快就笑了起来:“你小时候就是安静听话的小孩儿吧?闹脾气也不吭声的那种?” 周念被他转移了注意力,老老实实回答道:“是呀,你呢?” “我啊?”迟则安想了想,“我有点儿皮。” 周念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心想这并不奇怪。他肯定从小就是孩子王,带着一帮小男孩满大街乱转的那种。 表姐在外面敲了敲门,周念说:“他们叫我呢,不跟你说啦,晚上再聊哦。” “嗯,晚上见。”迟则安自然地回了一句。 挂断电话去到客厅,一桌家乡菜已经摆上了桌。 小外甥还不会说话,不知为何却很黏周念,一见到她就咧开嘴傻笑,还吱吱呀呀地指着她拍桌子。 表姐笑着说:“想挨着你坐呢。” 周念当然答应:“好呀,让他坐我旁边吧。” 表姐夫将婴儿坐椅放到周念身边,等孩子坐好后笑了笑说:“念念这么喜欢小孩子,不如这几天就把他扔给你带吧,我俩看他都看烦了。” “我觉得可以!”表姐立刻举手支持。 周念愣了愣,信以为真地说:“那我需要注意什么吗?” 端着最后一碗汤出来的大姨听见这番对话,忍不住笑了起来:“傻孩子,他们逗你呢。” “……哦。”周念只好捏了下小外甥的脸蛋以示可惜。 外婆坐在桌对面,慈祥地看着她,片刻之后缓缓开口道:“先让她学一学也好。” 表姐说:“这么早学来干嘛,念念连对象都没有。” “真的还没有?”外婆问。 一桌子人忽然安静,一无所知的表姐和表姐夫先是一愣,接着也惊讶地望了过来。 被大家齐刷刷盯着,周念不好意思地抿抿嘴角。 “正好大家都在,那我就说一下哦。那个……我有男朋友啦。” 第49章 同一时间,迟则安父母家。 年关将至,家里保姆休假去了。迟则安送完周念,就被老妈一个电话召集回家做饭。 关婕没结婚前,尚以人美厨艺佳闻名于地质学院,结果嫁给迟则安他爸之后,人就一天比一天懒散。到了如今,恐怕连厨房门从哪边进都不记得了。 迟则安一进家门,就看见父母坐在沙发上,一人手里拿块狗饼干,逗得家里那条金毛左顾右盼,哈喇子都快掉地上了。 见他回来了,关婕连起身欢迎的意思都没有,直接说:“我中午想吃羊蝎子,阿姨走之前买了冻冰箱里了,你拿出来炖上吧。再炒两个菜,给你爸煮个萝蔔汤,他昨晚就说想喝。” 迟则安把大衣挂好,穿过玄关走进客厅,怒斥这对坐等投食的父母:“人性呢?我刚回来,连口水都没得喝?” 迟盛霖抬起脸笑:“这话说的,谁不准你喝似的,自己去倒呗。” “……”迟则安沖他俩竖起大拇指,顺便躲开见了他就嗷呜嗷呜扑上来的大金毛,觉得这家真是没法待了。 自食其力地倒了杯热水喝掉几口,他把水杯放到茶几上,指了下又蹲回去等狗饼干的金毛:“盯着点儿啊,别让它又拿我杯子喝水。” 关婕嫌他啰嗦,白他一眼正要吐槽,话在嗓子里就拐了个弯:“哎——你等等。” 迟则安停下脚步:“嗯?” “你锁骨那块怎么回事?”老妈的火眼金睛名不虚传,一眼就看到了被衣领挡住一半的印记。 迟盛霖闻声抬头,眯起眼看了一会儿才发现不对,转头便夸老婆:“还是你眼尖,他黑成那样我一眼都看不出来。” 关婕得意地笑了笑,脸上全是“那当然”的神采。 第97页 要不然怎么说姜还是老的辣呢,换了迟则安,都没办法像他老爸那样,秀个恩爱还要顺便贬低一下儿子,也不看看自己也白不到哪里去。 迟则安受不了他俩那黏煳劲,干咳一声郑重回答:“女朋友咬的。” 关婕一听来了兴致:“那你怎么不把人带回来呢?” “她今天回老家了。” “哦,哪里人啊?多大啦?” “二十三,今年该二十四了,苏城的。妈你别一来就……” “那她是做什么的?你们认识多久了?” 迟则安被关婕的连环发话搞得应接不暇,转身往厨房边走边说:“你等会儿慢慢问成吗?中午还吃不吃饭?” 他之前没有提前跟家里报信,怕的就是以父母这种热情的性格,只要听说了肯定就会马上想要见周念一面。 那时候他俩才刚开始没多久,如果真要见父母,她不知道会被吓成什么样。 迟则安进了厨房,听到客厅里远远地传来爸妈的议论声,隔了那么远的距离都能听出他俩语气里的欣喜。他弯下腰,从冰箱里拿出冻好的羊骨,无声地笑了笑。 自从和肖媛分手以后,他一度打定了这辈子不结婚的念头。 父母表面上虽然尊重他的想法,但背地里说不定盼了多少次,希望他能找到一个能相守一生的人。 “安安呀,”关婕在外面喊他,“要不中午叫外卖吧,你出来跟爸妈说说呗。” 迟则安一身鸡皮疙瘩全都窜了出来,自从初中毕业关婕就没再喊过他的小名,今天突然听到简直让他臊得慌。 关婕对儿子的心理活动全然不知:“安安?听见没,妈妈跟你说话呢。” 迟则安把羊骨扔回冰箱,大步跨出厨房:“行了别喊了。” 关婕笑眯眯地拍拍沙发,迟盛霖已经坐到旁边,两人之间留出一个审讯专用的座位。迟则安无奈地嘆了声气,坐下之后任由金毛把两只前爪搭在他膝盖上,吐着舌头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一条狗凑什么热闹。 迟则安顺手给它挠下巴,想了想说:“她是个绣师,前段时间我给姥姥送的那个生日礼物就是她绣的。” 周念那幅仿真绣在姥姥的生日宴会上引起了全家人的围观,关婕听了便想了起来:“那回头还要谢谢姥姥咯,要不是她过生日,你还不会认识人家。” 迟则安摇头:“我跟她是在夏天去榆清山带团的时候认识的。” 迟盛霖蹙眉回忆了一下:“是你手机里的姑娘?还挺漂亮的。” “啊,就是你觉得眼熟的那个。” 这事关婕没听说过,她左右看看父子俩,疑惑地问:“你爸见过她?” 迟则安说:“怎么可能,就我爸见了照片,非说我还在你肚子里那年,他好像在哪儿见过。” 迟盛霖抹了把脸,讪笑道:“可能是我记错了。” 其实若是放在别人家里,丈夫说在妻子怀孕的时候见过一个姑娘,到了如今都还依稀记得长相,听上去多少都有点对妻子不忠的意思,那少说也要吵几句嘴才能罢休。 可是在迟则安家里,这事一点波澜都没有掀起。 一来是这么多年以来,夫妻俩的感情谁都看在眼里。二来则是迟则安出生那年,迟盛霖根本不可能有心思出轨。 那时候他能活下来就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提起当年,关婕不胜唏嘘地将手落在丈夫的腿上,过了会儿才说:“等过完年,你还是把人带回来看看,别让人家姑娘觉得咱们冷落了她,记住了啊。” 迟则安爽快地点了下头。 · 当天晚上,等家里人都睡了,周念才给迟则安发了条信息,问他睡了没有。 【没呢,来视频?】回应一如既往的直接。 周念从包里翻出耳机插上,又确认了一遍房门反锁好,才重新坐回床上,摁下了视频通话的按键。 镜头稍微摇晃后被固定在某处,周念先是看见一个陌生的房间,然后画面里出现了一条成年的金毛犬,沖她露出一个憨笑。 周念:“……” “一边儿去,哪儿都有你是吧?”迟则安的声音从画面外传来,他放好手机,轻轻一脚把狗踹开,然后抢到摄像头正对的位置,沖女朋友笑了笑。 周念转开脸沉默了一下,过了几秒才重新看向手机。 迟则安上身只穿了一件黑色的背心,单薄的布料被他的肌肉撑得鼓起来,他大大咧咧地在地上,被黑色长裤包裹的两条腿太长,无处安放地伸出到镜头之外。 “你怎么穿那么少呀。”周念小声感嘆,他这是想玩□□吗? 迟则安说:“家里暖气太热,而且我刚洗完澡,”说着他低下头凑近了甩了甩头髮,“吹干了的,检查一下?” 结果他刚一晃脑袋,大晚上非要挤到他房间来的金毛就快乐地也把头伸过来。一黑一黄两颗脑袋齐齐挤在镜头前,看得周念忍俊不禁。 迟则安白了它一眼,无奈地说:“行吧,非要看小姐姐是不是?来,二弟,跟你嫂子打个招唿。” 刚听到金毛的名字时,周念还在想这名字取得也太随便了,可听到后面那个称唿,她一下子就红了脸:“你胡说什么呢。” 第98页 “它是我弟,”迟则安认真地说,“不叫你嫂子叫什么。” 二弟配合地汪了一声,周念害羞地笑了笑:“你好呀。” 仿佛听得懂人话似的,二弟倒在地上打了个滚,紧接着又爬起来跑到它哥腿上趴下。迟则安给它顺了顺毛,眼睛却始终停留在手机屏幕上。 苏城的冬天阴冷,周念在被窝里也套了件毛茸茸的睡衣,睡衣正面印了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熊,样子傻得跟二弟不分伯仲。 黑色的长髮披散开来,这身打扮和髮型连带着让周念本人看起来都比实际年龄要小了许多,巴掌大的小脸看上去嫩得能掐出水来。 迟则安明目张胆地欣赏完,才说:“对了,今天我跟家里说了咱俩的事。” 周念心里噗通一声:“我也说啦。” “默契,”迟则安嘴角牵起,“他们怎么说?” “他们……”周念停顿一下,想起饭桌上发生的一切就觉得像是在做梦。 当她宣布完自己有男朋友后,最先发出声音的是表姐。 她夸张地惊唿一声,先是询问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再是埋怨她竟然这么久才告诉大家,最后差点当场要周念打电话给迟则安,好让她听听到底是哪儿来的男人竟敢把她的小表妹给骗走。 相比同龄人的激动,家里三位长辈倒是镇定许多。 他们仔细盘问了迟则安的年龄与性格,又不可免俗地关心起他的家境。周念还没来得及了解得那么透彻,只说他父母都是搞地质的,家里就他一个独生子。 “那也还行,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家庭,”外婆听完后点了点头,看向大姨说,“那明年我们去一趟燕都见见他?” 周念吓得赶紧摆手:“别呀,你们这样我会紧张的,等晚一点再说这些吧。” 表姐在旁边笑话她:“你提起他脸上全是笑,还要等多晚?再晚我怕你稀里煳涂就把自己嫁过去啦。” 大姨也不同意外婆的提议:“这怎么行呢,第一回见面应该是他来我们家,没有长辈主动上门的道理。” 说来说去,全都是在筹划两家人见面的事,听得周念面红耳赤,心想大家这是干嘛呢,明明他们都还没提过结婚的事。 等到周念轻声讲完白天的事,迟则安笑了一下:“是该我去拜访他们。” “你怎么也开始乱说啦。”周念小声抱怨。 “这哪是乱说,我妈也想见你呢,早晚都会有这么一天。”迟则安顿了顿,嘆了声气,“可惜我春节走不开,不然真想现在就去订机票。” 周念一时没能理解:“你春节会很忙吗?” “嗯,一般到了过年过节,救援队那边就经常有事。” 春节长假是外出旅游的高峰期,而因其阖家团圆的特殊意义,这时候出去游玩的大多是以一整个家庭为单位。老人小孩一多,难免会出各种差错。 走失走散都是小事,走在半路突发身体不适甚至遇到危险,才是最让救援队担心的情况。因此春节期间,暖峰里凡是工作岗位不需要值班留守的队员,都会保持随时待命的状态。 周念心疼地皱起了眉:“那希望今年不要有事。” “嗯,借你吉言。”迟则安笑着点头。 · 周念的那句话,仿佛一句灵验的祝福。 除夕的爆竹味散去,迟则安今年竟然当真没有接到任何紧急通知。他难得过了一个清闲的春节,回头想想又觉得早知如此,他还不如索性去一趟苏城呢。 哪怕能够视频聊天,可这摸不到亲不到的半个月,过得他心里空落落的,每天都掰着日子数周念到底哪天才能回来。 大年十五那天,周念总算确定了回燕都的日子,就在两天之后。 迟则安一收到消息,就马不停蹄地打道回府,这些天他早就受够在家跟二弟一起吃狗粮的生活了。 推开自己家的门,迎面而来的不仅有看惯了的亲切,还有周念在燕都时悉心照料的满屋月季。 他依次给花浇完水,站到院子里看了几眼。 今年燕都回暖得早。他想等春天真正来临之前,可以先抓紧时间找工人来砌出花坛,到时候跟周念一起,把她精心挑选的月季全都移栽到院子里。 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他们可以坐在屋檐下,一边赏花一边商量带她回去见父母的事。 迟则安想着想着,自己就先乐了起来,乐了半天感觉一个人在这儿傻笑特别弱智,于是便揉了揉脸,打算先查一下砌花坛这种活应该联繫什么公司。 谁知刚拿出手机,沉寂许久的暖峰微信群就响起了通知。 一位八十多岁的老人走失了。 · 老人家住在燕都市下属的云县农村,距离她失踪已经过去整整一天,家里把亲戚朋友家都问遍了,也没人知道她的下落。 救援队赶到村里,望着周围的环境,每个人眼中皆是一沉。 这个村子和榆清山脚下那座村落有些相似,周围全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丛山峻岭。村子不大,只有十几户人家,老人既然没在出现在村里,那很可能就是进了山。 当地民警过来跟于阳介绍:“走失的这位老人家叫黄秀华,据家里人说有轻微的老年痴呆,失踪前跟儿媳妇吵了几句嘴,所以目前不清楚她是想撒气还是不慎走失。” 第99页 于阳说:“哪怕是故意出走,这么大年纪也有危险。” 这几天虽然天气暖和了些许,但山里晚上依然很冷,八十多岁的黄秀华能不能安然度过仍然是个未知数,况且这还是最理想的情况。至于更不理想的情况,在场人人心中都有数,却没有一个人想说出来。 救援队很快把设备从车上搬下,一部分人用前段时间拿回来的无人机进行勘察,另一部分则跟民警和村民一起,一座座山头走着去找。 迟则安体力好又有登山经验,被分到巡山那组。 直到当晚七点,将近十小时过去,救援队依然一无所获。 民警带来的几只警犬都累得哈气不止,迟则安打着手电筒照亮前面的灯,听到山岭间此起彼伏地迴荡着人们的唿喊声。 “时间还早,再往远点的地儿看看。”他徵得其他人的同意,打电话通知无人机组的成员也加入巡山的行列。 天色已暗,没有搭载红外相机的无人机已经派不上用场。 “那行,我们……”那边的队员话说到一半,周围就响起几声嘈杂的叫骂,他忍无可忍地吼了一句,“都安静点儿!” 迟则安蹙眉:“怎么了?” 队员按捺住怒火,抱怨道:“他们家有几个亲戚,骂我们在这儿浪费时间。” “我们说错了吗!一下午就拿个遥控飞机在那儿晃啊晃的,还有脸说啥高科技!高科技你找到人了吗!屁用没有!” 粗鲁的叫骂钻进耳里,迟则安当作没听见。 无人机在救援过程中确实能起到很大作用,至少现在已经帮他们排除了一部分搜索范围。但是心急如焚的黄秀华家属,恐怕不会接受这样的结果,他们要的只是找到人。 “别跟他们吵,”迟则安说,“抓紧时间。” 老人失踪三十多个小时,他们已经没有时间可以浪费,现在只能尽量跟死神赛跑。至于那些不能理解的声音,只能放到救援结束之后再慢慢消化。 九点多的时候,周念打来了电话。 听说迟则安正在参与救援,她懂事地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简短地交待了一句:“注意安全哦。” “找人而已,没什么危险。”迟则安宽慰她。 周念嗯了一声:“那结束之后打电话给我,不管多晚都可以的。” “好,那我先挂了。”迟则安笑了一下,女孩儿温柔的声音像是一股暖流涌进心里,让疲惫的身体又燃起了新的斗志。 挂掉电话没几分钟,迟则安这边就收到消息,于阳他们找到老人了。 然而喜悦还没在心头升起,坏消息就接踵而至。 “半山上有个堰塞湖,人在湖中心呢。” 迟则安先是愣了一下,没明白一个老人怎么还有如此好的体力能游到湖中心,然后他很快反应过来,黄秀华应该是走过去的。 冬天湖水结冰,冻得最厚的时候人在上面行走完全没有问题。 然而如果黄秀华是失踪后不久就走上了冰面,那么接近两天之后的此时此刻,湖里的冰或许已经无法承重了。 · 堰塞湖离迟则安所处的山头不远,二十多分钟后,他到达目的地时,于阳他们已经把救援器材搬了过去。 情况比迟则安预计的更糟。 湖里已经融化了大半,瘦小的老人蜷缩在一块浮动的冰层上,面对众人的焦急也没有任何反应。 迟则安拿望远镜看了一下,庆幸地发现人还活着,只是情况看起来有些糟糕。而更倒霉的是,她身下那块两平方米不到的冰块,随时都有破裂的危险。 老人的亲属也在此时赶到,围在湖边大唿小叫吵得迟则安头疼。 一位队员劝他们说:“你们先安静一点行吗?老太太的情绪可能不太稳定,小心不要吓到她。” “妈——!”老人的儿子不管不顾地吼了一声,没有得到回应的忐忑让他愤怒地转身给了妻子一耳光,“老子打不死你个嘴烂的!我妈今天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子要你赔命!” 他妻子也是个彪悍的人物,挨了一耳光后反应神速,一屁股坐到地上开始哭嚎,嘴里一连串地骂出许多迟则安听都没听过的脏话。 现场一片混乱,派出所的民警劝完这个劝那个,急出一头的汗。 “你们都安静!安静!”民警显然不擅长应对这种场面,“吵成这样像什么样子,你们会影响救援队的工作。” 迟则安沉默地走开,从设备里找出浮潜绳迅速地解开。 几个队员已经准备下水,由水性最好的于阳打头阵,打算游过去把老人救下来。夜里的湖水冰得浸骨,他们抓紧时间在岸上做热身,以免下水之后自己先被冻得身体僵硬。 “还在这儿磨蹭啥啊!赶紧下去啊!”一个围观的男人沖他们嚷嚷道,“再拖下去出了事你们负责啊?” 迟则安回头看他一眼,那人梗着脖子沖他吼:“看什么看!这都老半天了还没点儿动静,你们是来表演还是救人呢?” “哎呀,爸!”一个年轻女孩儿从人群里钻出来,扯了下男人的袖子,“人家正忙着呢,你就别添乱了。” 第100页 几个讲理的村民也纷纷劝阻,那男人才勉强收了声,双手抱怀地站在旁边继续围观。 迟则安将浮潜绳绑在湖边的围栏上,没再搭理那人。 参与救援的次数多了,见过的怪象自然也不会少。 知恩感谢的人是大多数,但也有一少部分人,会像今天站在那里看热闹的人一样,谩骂催促,指责他们只是在作秀而已。更有甚者,会因为救援失败而怪罪于他们。 “等救上来了得喷他们一顿,”之前和迟则安在电话里沟通过的队员也过来帮忙,“迟哥,你是不知道,这群人根本就是刁民,搞得好像我们收了钱没办事一样。” “回去再说。”迟则安拍拍他的肩。 是人都会有脾气,迟则安同样如此。从知道无人机组的队员之前被骂过之后,他心里就始终憋着一股火。 但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 于阳穿好潜水服,翻到栏杆外嘱咐道:“我先过去把救生圈给她绑上,到时候看我手势,随时准备接应。” 几个队员都重重地点了下头,于阳转身跳进了水里。 就在他落水的一瞬间,远处响起咔嚓几声重响——黄秀华赖以生存的冰块裂开了。 老人在湖面上扑腾几下,转眼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之中。 岸上顿时炸开了锅,黄秀华的儿子顾不上打媳妇了,扯着嗓子冲到湖边嚷嚷起来。 “退后!”迟则安把他往后推。 “退个屁!”壮年男人口不择言地怒骂,“都怪你们慢吞吞地耽误了!都这会儿了你们几个还在上面站着!还不都快点儿下去!” 几个队员气得额头青筋跳起,一个经验尚浅的眼眶都气红了,但还是没有去跟他争辩。而在岸上吵吵闹闹的时间里,于阳已经游出几十米远,浮上来换了口气又继续下潜。 老人的儿子还在继续废话:“是你们宣传说可以来救人的!老子就不该信你们!” 迟则安喝道:“你他妈给我闭嘴!” 由始至终救援队都没有正面与村民呛过声,他这一吼让对方先是愣了一下,没等那人再次出声,迟则安冷冷地注视着他,开口道:“第一,你妈走失不是我们的责任。第二,我们没收你一分钱,也没欠你什么。第三,安静去那边呆着,我们还没有放弃。” “……你还敢教训我!”那人恼羞成怒,怒吼一声就要扑上来动手。 迟则安抬手挡在脸前,焦头烂额的民警冲过来把男人拉远,一边忙不迭地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家属太急了。” “没事。”迟则安回过头,看见又有两位队员跳进了水里。 他水性不好,哪怕心急如焚也只能留在岸上观察。周遭那些声音全都是无用的噪音,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想要屏蔽它们。 “你一大男人哭毛哭!老不死的早死早干净!我明天就去镇上买鞭炮庆祝!” “你个臭婆娘老子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哎呀别打别打,怎么又吵起来了。一人少说一句行不行?” “你说这些救援队是不是正规的?别到时候装装样子就走了。” “都这么久了,人估计已经不行了吧。” 迟则安揉揉眉心,安静地注视着夜色之中的堰塞湖。他很不想在这个时候去看时间,因为无论确认老人落水过去了有几分钟,都代表着她生存的机率正在极速降低。 水下的队员时不时冒出头来交流信息,从他们的手势就能看出,偌大的堰塞湖阻碍了搜寻的进度。 十几分钟过后,最先体力不济的队员游回到岸边,迟则安蹲下身把他拉了上来。 “估计已经不行了。”队员喘着粗气小声说。 迟则安点了点头,从理智的角度来说,他们现在还在进行的,恐怕只是搜寻尸体。 身后依旧喧闹不止,时间却没有因此而停止流动。 陆续有队员上岸,迟则安焦急地盯着湖面,试图寻找于阳的身影。他最先下水,却直到此时都还没有露头,这不免让人担心起来。 还好没过多久,于阳就游到岸边,他的嘴唇由于精疲力尽开始泛青,接着摇了摇头:“恐怕要用打捞船了。” 迟则安把他拖上岸,转身望向村民:“你们谁家里有船的?借来用一用。” 刚才还吵个不停的人群顿时没了声。 “有没有?”迟则安又问了一句,“再耽搁下去更不好找。” 有人躲在后面小声说:“有也不借啊,捞完尸体船没法用了。” 迟则安咬紧牙关,看向老人的儿子:“你家有吗?” 男人瘫坐在地,呆滞地摇头,片刻后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你们不是会潜水吗?再继续找啊!” 迟则安皱了下眉,想跟他解释人力有限的问题。谁知对方却像是不敢接受现实一样,挣开上前阻拦的其他人直朝他沖了过来。 “不就是想要钱吗?我给你们!”他已经失去理智,双眼通红地推搡着,“要多少钱你说啊!” 没有防备的迟则安被他推得脚下一个踉跄,还没来得及站稳脚跟,就又被他朝后推了一把。 第101页 身体重重地撞上什么,落水的声音如同噩耗般响起在耳畔。 迟则安浑身的血液在那一秒完全僵住,他记得于阳就站在那里,而今晚他的体力消耗极其严重。 周围几个队员连忙跳下水去救,迟则安颤抖着回过头,冷风仿佛吹透了他的身体,让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湖面。 这一次,于阳没有再游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默默地顶起锅盖逃窜—— 第50章 周念赶到医院时,已是第二天中午。 早上起床后她没收到迟则安报平安的信息,放心不下便打了一个电话给他,这才知道于阳出了事。 她连行李都没来得及收拾,和家里说了一声便改买最早的一班高铁票赶回燕都。 从高铁站打车到医院,计程车还没停稳,周念就看见迟则安面无表情地站在医院大门外,双手插兜,微弓着背,眉目间全没了平时的神采。 见到周念下车,迟则安勉强扯了下嘴角,也没能挤出一个久别重逢的笑容。 “迟哥。”周念上前喊了一声,然后就再也说不出别的话。 迟则安一整晚没合眼,眼睛里全是血丝,嘴唇干裂得起了皮。他静静地望着周念,许久之后才揉了揉她的头髮。 他动作很轻,周念反握住他的手腕,发现他的身体透出不正常的热度。 周念皱起眉毛,抬手摸了下他的额头:“你发烧啦,看过医生了吗?” 迟则安疲惫地摇了摇头,嘴唇张开动了几下,一点声音也没有。他清了下嗓子,声音哑得可怕:“陪我一会儿。” “先去看病。”周念不肯答应。 迟则安没再说话,只是无声地望着她,眼底流露出不易察觉的祈求。周念也像以前那样,难得倔强地与他对视。 没过几秒,心里的酸楚就胀得她移开了眼眸。 周念抽了抽鼻子,知道现在一定不能哭出来。她指向街对面一家粥店:“我们去那里吃饭好吗?但是你要答应我,吃完了就去看医生。” 迟则安不置可否,周念当他答应了。 高大的男人任她拉着,脚步虚浮地跟在后面进了粥店。 · 两个人都没有吃饭的胃口,周念在收银台点了两碗粥,又选了一处阳光充足的座位,牵着迟则安的手把他带到那里坐下。 迟则安恍神地看了眼外面的阳光,身上一阵接一阵地打着寒颤。 他好像还站在云县郊外的堰塞湖边,冷风如刀一般刮过身体,一层层地冻住了他的皮肤与血肉。 于阳被救上岸时已经昏迷不醒,心脏復甦是迟则安亲手做的。他固执地一个人抢救了好几分钟,旁边的人或许有提出替换人手,但他当时什么也听不见。 他的头脑只能发出一个指令,驱使他的身体连续而重复地进行练习过无数遍的急救动作。 他想,于阳不能死。 贺雅丽还在等他回去,他们的儿子今年就要出国留学。那个孩子长得虽然与于阳很像,性格爱好却相差甚远,他不爱运动,喜欢音乐,每回到他们家都能听见他在房间里练习大提琴。 一个长得高高胖胖的男生,很有礼貌的小孩子,虽然从来不肯跟父亲学潜水,但每回提起于阳时,却骄傲得尾巴都能翘到天上去。 迟则安见过他拿到国外音乐学校通知书时的激动,也见过于阳开玩笑地说“这下家底都得被他掏空了”时皱纹里藏也藏不住的喜悦。 而贺雅丽,作为于阳的妻子,她只是一个普通得随处可见的中年妇女。 她没有任何特殊的喜好和才华,可是暖峰所有的队员都很喜欢她。贺雅丽讲话很亲切,从来没有跟人急过眼,她是润物无声的细雨,温和地对待她遇见的每一个人。就连周念那么慢热怕生的人,第一次见面都能与她相谈甚欢。 他们是很好的一家人。 迟则安从来没有任何信仰,但在那漫长的几分钟里,他不止一次地向神明祈求,让他见一次奇蹟,只要一次就好。 直到于阳终于恢復唿吸的那个瞬间,迟则安才把剩下的工作交给其他队员。 他独自退到一边,持续过久的抢救动作让他的双手仿佛已经失去知觉,但他还是低下头,用左手把右手的五指一根根地向内弯曲握紧。 然后他走到黄秀华的儿子面前,重重地给了对方一拳。 · 周念将一碗青菜粥搅拌了一会儿,等到它变得没有那么烫了,才将其推到迟则安面前。 “你先吃点。”她轻声说。 迟则安舀起一勺粥后愣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吃进嘴里。周念抿了抿嘴角,没再劝他。 “老于还没醒,我出来接你的时候,他进了高氧舱,”迟则安低声说着,视线没有焦距,“还是迟了点儿,脑缺氧。” 周念握紧他放在桌上的手,她想这时候她应该说点什么。可能换了别人,会让他不要担心,现在医学技术很发达,于阳一定吉人自有天相。 可是她抬起头,看向因为悲痛而失魂落魄的男人。 他不需要这样虚伪的安慰。 周念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她想为什么会是这样呢,他们只不过分开一个春节而已,在她的预想里,春节之后的见面,不应该是这样的。 第102页 她都已经想好了,见面之后她要先亲一亲迟则安,让他知道这段时间以来自己究竟有多思念他。她还想告诉他,表姐看过他的照片,成天都在担心今后周念的孩子会变成一个小黑炭。 虽然他们还不需要考虑那么久远的事,但是她就是想跟迟则安分享这些关于未来的笑话。而且他听完后一定会低声笑着,说一些让她害羞又期待的话。 他们本该亲昵地互诉情衷,而不是坐在医院外面的粥店里,等待一个不确定的消息。 她的迟则安,并不是一个坚不可摧的男人。 他也会痛,也会难过,也会因为日夜奔波与心神不宁而生病发烧。 过了一会儿,周念按捺住喉中的哽咽,慢慢地说:“不管结果是什么,我们一起面对好吗?” 迟则安缓缓地闭了闭眼。 在周念到达之前,他想过许多种可能。 比如掉进湖里的是他,比如有一天躺在医院里人事不醒的人是他,那她该怎么办? 她是那么一个弱不禁风的姑娘,仅仅因为评选老师的否定,就会躲起来偷哭一场。她从小就没有父母,长这么大才第一次谈恋爱,却偏偏选择了他。 在那么多的可能里,迟则安忽然感到了害怕。 周念的心思何其敏感,她一定在知道于阳出事的时候,就想到过或许将来有一天,电话里的噩耗会与他有关。 迟则安甚至想到,如果周念现在向他提出分手,他一定会答应。 可是此时此刻,她就坐在那里,单薄的肩膀扛住了所有的压力,清秀的眉眼间透出柔韧的力量。 她说,我们一起面对。 “念念,”迟则安缺氧般深深地喘了口气,“你真的想好了?” 周念认真地点了点头。 迟则安在这个瞬间无比唾弃他的退缩,又发自内心地感谢她的勇敢。 他的周念,他的念念,他的好姑娘。 他们之间大半年的相识相知相爱,回忆起来有无数个让他记忆犹新的画面。在那些画面里,周念从一个如杨柳般单薄的侧影,一点一点地丰富起来,留给他数之不尽的心动的时刻。 但不会有哪个瞬间,能抵得过她刚才那个最简单不过的动作。 她轻轻地点头,在迟则安心里留下重重的印记,让他知道不会再有其他人了。从今往后,不会再有其他人,能比得过周念在他心中的分量。 他这一辈子,今后都交到周念手里了。 · 结果还是没有胃口,迟则安把粥推到一边,疲倦地趴在桌上,望着还在小口喝粥的周念。 她吃得并不专心,时不时担忧地看他一眼。 发烧引起的肌肉酸痛让迟则安趴得并不舒服,他按了按胀痛的太阳穴:“我先睡一觉,吃好了叫我。” “但是现在睡会很冷的。”周念放下勺子,正要再说什么,就听见迟则安的手机响了一声。 他摸出手机,看了一眼便扔回桌上没管。 周念也凑上前看,屏幕上是暖峰微信群的通知,又是紧急集合的消息。 “你还在生病呢,不能去哦。”她小声嘱咐。 “不去,”迟则安歪过头,额头抵在小臂上,“再也不去了。” 周念皱了下眉,知道这回他是真的伤透了心。 绵长的唿吸声转眼响起,迟则安就这么趴在桌上睡着了。他从昨天早上神经一直紧绷着直到现在才稍微舒缓一点,周念没有叫醒他,只是上前把外套披在了他背上。 她犹豫了一下,拿起迟则安的手机点开。 他是个不拘小节的人,连密码都懒得设置,周念顺利打开了暖峰的微信群。和他一样选择不去的人很多,于阳的事大家都已经知道,一条条的信息不断在屏幕上出现。 【老于还在医院里躺着呢,谁爱去谁去,反正我不去。】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反正谁也没欠谁,今后大家还是自个儿惜命吧。】 【……我现在脑子乱得很,迟哥在没在,出来说说怎么办?】 【别叫迟哥了,当人心里不憋屈呢?这整件事最痛快的就是迟哥揍那孙子的一下。】 【迟哥真打人了?】 【就照着脸上打了一拳,民警就来拦住了。】 【打得好。你们后来怎么弄的?】 【能怎么弄?送老于来医院了呗,那烂摊子谁还给他们管。】 周念看了不到一分钟,群里的消息就刷了几十条。她退出微信前,看见最后一条信息是一个队员出来提议,干脆先宣布暖峰暂时停止所有救援活动。 这件事的影响很大。周念换了自己的手机在网上查了一下,发现已经有其他救援队在展开讨论,不少人都出来倒苦水,抱怨自己在救援中遇到的类似事件。 越看,周念越替他们不值。 居然还有人因为帮忙打捞尸体,结果在离开时被当地居民拦住,说他们的车上装过死人不吉利,不准他们开车从大路走。 发帖的人提起来都还在生气:【从那以后我就退队了,费时费力去救人有意义吗?没意义,不值得,真的。】 有没有意义,周念一时也说不清。 她一边喝着碗里的粥,一边想,如果迟则安也像那个人一样,从此退出救援队,她也会支持他的决定。 第103页 不管他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都是他的自由。 没有人有资格来批判他。 · 一碗粥喝完,周念用纸巾擦了下嘴,起身去叫迟则安。 男人模煳地呻/吟几声,皱了皱眉头。 周念一看不对,连忙伸手又试了下温度,发现烧得比刚才还要厉害。她弯下腰,推推他的肩膀,轻声问:“你还能走路吗?” 迟则安半睁开眼,哑声说:“我再睡会儿。” “不能睡啦,”她有些着急,挽住他的胳膊试了试,发现自己根本扶不动他,“我叫你爸妈过来,好吗?” 迟则安嗯了一声。 周念在他手机里翻到迟盛霖的号码,电话接通时完全忘了以往的紧张,迅速地把这边的情况交待了一遍。 迟盛霖正和关婕在外面买东西,打听清楚后立刻表示很快就会过来。 几分钟后,粥店的门便被人推开。 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在店门口望了几眼,便阴沉着脸走过来把迟则安扶了起来,嘴里还嘀咕着:“我靠,长那么多肌肉做啥,死沉死沉的。” 周念拦住他问:“请问你是……?” “啊?哦,你是他女朋友吧,刚是你给我小姨父打电话的?”男人笑了一下,“我是他表哥,公司离这儿不远,他们让我先过来。” 周念这才放下心来,拿上东西和对方一起把迟则安送进了医院。 迟则安病起来看着吓人,到了医院却还没轮到挂急诊的档次,周念让表哥看着他,跑上跑下办完手续再回去,人已经送去输液了。 输液室里人满为患,表哥蹲在门边玩手机,见周念来了,便说:“没什么大事,估计是太累了。” 周念往里面看了一眼:“谢谢啦。” “别这么客气,”他收好手机,“我临时请假熘出来的,你一个人能行吗?小姨他们马上就到了。” 周念赶紧表示没问题,送走了这位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的表哥,她才进输液室看了看迟则安。 男人手背上扎着针,面色憔悴,看得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吓着你了?”迟则安抬了抬眼,低声问。 他的嗓子从来没有哑成这样过,简直跟被砂纸刮过没什么区别。 周念抿了下嘴角:“你先别说话啦,我去给你买瓶水吧。” 迟则安想说不用,但实在没有力气再拦她,只好看着她小小的身影又出了输液室。 周念到走廊尽头的自动贩卖机买了瓶矿泉水,蹲下身取硬币时听到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愣了一下,想起迟则安的手机还在她身上。 “我们已经到医院了,”迟盛霖在那头问,“是在三楼吗?” 周念说:“对对对,我、我到电梯口等你们吧。” 急忙把硬币和矿泉水都拿好,周念转身走到电梯前,数着楼层指示灯逐渐变化,终于迟钝地紧张了起来。 电梯发出叮一声响,门打开时,她下意识吞咽了一下。 几个陌生人从里面走出,其中一对六十岁左右模样的夫妻四下看了看,很快便将视线停留在周念身上。 周念抓紧水瓶:“叔叔阿姨好。” “你好,”关婕先沖她笑了一下,然后问,“他人呢?” 周念说:“在输、输液呢,我带你们过去。” 短短一段走廊,周念差点走出了同手同脚。 她悄悄地先打量了一眼迟则安的母亲,对方显然是那种体面的女性,虽然眼神中带有焦急的关心,但依然保持着足够的冷静。 然后她又看了眼迟则安的父亲。 这一看,周念就发现到异常了。 迟盛霖走路时,会有一点不太明显的一瘸一拐。 像是察觉到她的诧异,迟盛霖转头说:“我腿不好。” 她不好意思地点了下头,收回了目光。 送两位老人进了输液室,周念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儿,才想起给迟则安买的水还没有交给他。于是只好返身走到输液室门口,小心地往里面张望。 迟盛霖刚给儿子擦完额头的汗,不经意间一抬头,正好看到站在门边的周念。 纤细娇小的身影,白皙的脸上带着怯意。医院里特殊的消毒水气味和记忆里某个画面忽然重叠起来。 二十八年前,迟盛霖躺在病床上,旁边站着他的救命恩人——年轻得稍显稚嫩的小伙子,一身军绿色的制服衬得他身姿挺拔。 那个小伙子微笑着婉拒了他的谢礼,抬眼望向站在病房外的一个小姑娘。 迟盛霖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去,听见他说:“我女朋友来找我了。” 记忆在这一刻变得格外鲜明,迟盛霖顿了顿,跟关婕说:“我出去一下。” 周念看到他径直朝这里走来,第一反应就是往后退,谁知对方却连忙叫住她。 “姑娘,”迟盛霖眼中闪着难以置信的光芒,如果再仔细一点,能看出他眼眶有些泛红,“你爸爸,是不是叫周言简?” 作者有话要说:_(:3」∠)_今天我可以把锅盖放下了吗? 第51章 周念没想到周言简三个字,会从迟盛霖口中说出。 第104页 她已经太久没听人提及父亲的本名,以至于听到之后愣怔了很久,才迟疑着问:“叔叔认识他吗?” 迟盛霖感慨万千,何止是认识。 当年他和关婕在野外进行地质勘测,不幸遇上突发地震,整个勘测队十几人全被滚落砸下的山石掩埋。 他将妻子保护在身下,右腿被巨石压得无法动弹。 他听着四周的唿救声越来越轻微,直到整个塌陷区域陷入一片死寂,知道自己恐怕也撑不了太久。 “你要是能活下来,”他努力睁开被血煳住的眼睛,“再找个人嫁了吧,也别太想我,每年清明来看看就成。” 谁知关婕却说:“你死了我也不活。” 年轻时的迟盛霖扯开嘴角:“说什么傻话?” “本来想回去再告诉你,”关婕语气悲凉,“我怀孕了。” 初为人父的喜悦和生死存亡的不舍同时涌上迟盛霖的心头,他记得当时自己连伸手摸一摸她的小腹都做不到,最终只能任由眼泪滴落到关婕脸上。 迟盛霖再开口时,气息微弱如同呢喃:“叫则安好吗?以后不管遇上什么事,都要平平安安的。” 关婕泣不成声,哽咽着说:“好,那就叫迟则安。” 迟盛霖笑了一下,缓缓闭上了眼。意识模煳之际,他听见关婕撕心裂肺的哭喊,还听见一阵嘈杂的声响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像是有人的脚步声,还有接连不断的狗叫声。 然后一缕久违的阳光,照进了废墟之中。 · 周念垂下眼眸。 他们正坐在输液室外,因为坐姿的关系,此时她能看到迟盛霖的裤管下露出的一点脚踝。尽管被袜子挡住了皮肤,但仔细一瞧便能看出,他左右两条腿的粗细有点微妙的不同。 “假的,”迟盛霖没有刻意掩饰,他指着右腿说,“膝盖以下都截肢了。” 周念皱了下眉,看到他的手上有几道扭曲的疤痕,其中几根手指弯曲的角度并不自然。 她想起以前迟则安说过,他之所以会剪头髮,是因为他爸爸后来不太方便才让他学来伺候他妈妈。那时她还以为,所谓的不太方便,是指工作太忙之类的原因。 “还会疼吗?”周念咬了咬嘴唇问。 迟盛霖没有骗她:“偶尔下雨就不舒服。” 周念点了下头,沉默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怎么也没想到,在她的父母还没有结婚的时候,爸爸原来救过迟则安的父母,或许还要算上……还在关婕肚子里的迟则安。 迟盛霖一家被送往医院后,并没能在第一时间知道救出他们的人是谁。 那是一次轰动全国的大地震,周言简他们完成一个区域的搜救后,就一刻不停地赶往了下一个受灾地点。 迟盛霖在医院治疗了很久,他不仅在这次地震中失去了健全的身体,还失去了好几位朝夕相处的同事。医生护士都很担心他的心理健康,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让他接触与地震有关的信息。 那一阵关婕的身体也不好,怀孕初期便遭此意外,孩子险些就没能保住。 夫妻俩都在医院里住着,直到迟盛霖的精神稍微好转,关婕才无意中从一份旧报纸上,看到了一则有关他们的新闻报导。 兜兜转转又费了一番功夫,他们好不容易才联繫上了周言简。 那是一个斯文腼腆的小伙子,明明是来接受他们的道谢,却还提着水果来了医院。他没在医院停留太久,等做完例行产检的关婕赶来迟盛霖的病房时,人就已经跟女朋友一起离开了。 “我出院以后,还想再去找你爸爸,结果人家说他已经离开燕都。”迟盛霖提起往事,仍然感到后悔,“没想到……” 他沉沉地嘆了一声气,没有将那句“好人没好报”当着周念的面讲出来。 周念微微笑了笑:“爸爸不会介意的。” 迟盛霖摇了摇头,救人的周言简可以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被救的他和关婕却不能忘恩负义。 他想了想,对周念说了一句稍等,起身进输液室去叫关婕。 关婕出来时,脸上也是一副惊讶与欣喜并存的复杂神色。夫妻俩站在周念面前,眼中皆有泪花闪烁。 “孩子啊,”迟盛霖望向周念,“你以后有任何需要,就尽管告诉我们。叔叔阿姨只要能办到,随时都可以帮忙。” 周念连忙摆手:“不用这么客气啦。” 关婕抹掉眼泪,反应极快地说:“也是,以后都是一家人。一家人不用客气。” 周念:“……” 一家人?! 她愣愣地僵在原地,心想这就成一家人了?她今天叫叔叔阿姨过来,明明只是想让他们看着迟则安的呀。意外得知他们和爸爸曾经有过交集也就罢了,怎么莫名其妙地就…… 就被迟则安的父母认可了。 周念不安地眨了眨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红着脸看了看迟盛霖,又看了看关婕,只觉得两位老人恳切的目光让她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注意到她的羞涩,关婕温柔地拍拍她的肩说:“我们先去看于阳,你等则安输完液再陪他过来,好吗?” 第105页 “好,那叔叔阿姨再见。” 周念弱弱地应了一声,感觉大脑都快要运转不灵了。 · 回到输液室时,护士正好在给迟则安换输液瓶。 男人坐在椅子上,双目紧闭,好像是睡着了。周念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沖换好药的护士笑了一下,正想去门边搬把椅子过来坐,迟则安就睁开了眼。 漆黑明亮的眼睛,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吵醒你啦?”周念小声问。 迟则安摇头,说:“闻到你身上的香味儿,就知道是你来了。” 周念疑惑地嗅了嗅,空气里除了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香味。 “我爸妈呢?”迟则安问。 “他们去老于那里了,”周念还是把椅子搬过来,陪在他身边坐下,“你好点没有呀?” 刚才输的两瓶都是消炎药,哪可能有那么立竿见影的神奇效果,但迟则安还是说:“好多了。” 周念笑了一下,把在手里拿了好半天的矿泉水瓶递给他。 迟则安无奈地看她一眼:“不帮我拧一下?” “……哦。”周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替他把瓶盖拧开后才递过去,看着他喝了几口,又拿回来盖好。 迟则安精神还是不太好,周念摸了下他因为输液而变得冰凉的手背,说:“要不然你再睡一会儿吧。” “不想睡,”迟则安皱了下眉,“你陪我说会儿话。” 周念想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她刚才就在外面被他的父母震惊了一番,但那些话她怎么好意思拿出来讲。 迟则安盯着她脸上可疑的红晕,沉默几秒后说:“刚我爸进来,跟我妈说了当年的事。” 女孩儿轻轻地嗯了一声,他继续说道:“这下你不用怕了。” “怕什么?”周念茫然地问。 “怕我爸妈不喜欢你,”迟则安把头靠在椅背上,侧过脸看她,“我会对你好,我爸妈也会把你当亲闺女疼,还有我姥姥他们,都会喜欢你的。” 周念低下头,不安地玩着外套上的纽扣。 迟则安想了想又说:“其实哪怕没有当年的事儿,他们也会喜欢你。因为……”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温柔,“因为你很好。” “比任何人都好,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的姑娘。”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 周念的脸都快红透了,她想迟则安是不是烧煳涂了,怎么今天的话变得比平时还多,而且这可是医院的输液室,半米之外还有别的病人呢,那个阿姨耳朵都快竖到天花板上去啦! “你别说话啦,”她软声软语地说,“哪有病人像你这么话痨的。” 而且他现在说话的时候,嗓子还是嘶哑得不像话,听得她心里一半是甜蜜一半是心疼。 “不说了,”迟则安声音很轻,像是在哄她,“但你得记住啊,听见没?” 周念不敢看他,只好抬头望着还剩大半的输液瓶:“记住啦。” · 等迟则安拔掉针头,周念又摸了下他的额头,觉得还是热热的。 两人走出输液室,周念提议道:“要不然,我跟护士借辆轮椅吧?” “不用。”迟则安边说边说。 “那我扶着你。”周念不放心地挽着他的胳膊,唯恐他一步没踩稳就摔一跤。 迟则安神色怪异地看她一眼:“我要去卫生间。” “……哦。” 周念讪讪地收回手,站在卫生间外等到他出来,才重新小心翼翼地扶住他。 迟则安这次没有再拦,任她一路扶着去往了于阳所在的楼层。 暖峰的几个队员和于阳的家人都守在icu外,贺雅丽脸色苍白,见到他来了,却依然没有忘记关心他的身体情况。 “没事,小感冒。”迟则安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转头看见于阳的儿子红肿着眼蹲在墙边。 他慢慢走上前,也蹲下身与男生保持平视:“对不起。” 对方粗着嗓子:“不是你们的错。” “不光为这个,”迟则安扭头轻咳一声,“这两天我可能没办法守在这里,你能照顾好你妈妈吗?” 男生抬起手背擦掉眼泪:“能。” 迟则安淡淡地笑了一下,又站起身走到暖峰那边:“都帮忙看着点儿,钱不够的话……” “迟哥放心吧,钱不够大家凑,”有人一边回答,一边指了下正在跟贺雅丽聊天的关婕,“而且刚才阿姨一来就说了,钱她可以先垫着。” 迟则安嗯了一声。 队员又说:“迟哥你要不先回去吧,有消息我们通知你。” “是啊,你自个儿都还病着呢。” “好。”迟则安点了点头,却没有想走的意思,又站回到周念身边靠墙站着。 周念知道于阳没醒他就不想走,便握着他扎过针的右手搓了几下,等到稍微暖和一点了,又将他的手塞进了自己的衣兜里。 她这件衣服的衣兜太小,迟则安的手一放进去,就把口袋撑满了。 第106页 周念将手放在衣兜外面,轻轻地替他揉着输完液有些泛青的手背。她抬眼看了看墙上挂着的时钟,打算陪他等半小时,半小时后如果于阳还没有醒,那她必须先带迟则安回家。 她可以理解他心中的担忧,但是作为他的女朋友,她不能放任他不好好照顾自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当时钟的分针又一次移动的时候,icu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一位护士取下口罩问:“于阳的家属在吗?病人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差点赶不上更新,不是故意卡在这里的! 鑑于还有小朋友在担心老于,我可以先剧透一下,他真的不会变植物人!我像那么坏的作者吗! 第52章 别看外面人站得多,最终能进去探视的也只有贺雅丽一个人。 十来分钟以后,她走出icu,紧锁的眉间稍微舒展开来。 于阳这次溺水缺氧,还是不可避免地对身体造成了一些损伤。除了反应略显迟钝以外,他的视力也受到了影响,稍远点的物体在他眼中都是一片模煳。 “后续还要进行高氧治疗,再配合用药看看情况。”贺雅丽感激地看向暖峰的几名队员,“医生说你们处理得很好,特别是心脏復甦足够及时,哪怕再晚几分钟,结果恐怕就很难说了。” 说完,她弯下腰,深深地向几个小伙子鞠躬致谢。 大家哪里敢受这样的大礼,连忙上前拦住她。 “嫂子千万别这样,都是应该的。” “我们要是连这点儿事都办不好,那可没脸来见你了。” “是啊,老于平时那么照顾我们……”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把贺雅丽劝住,又张罗着回头让暖峰的人每天轮流过来帮忙。迟则安因为发烧被他们排除在外,关婕便又一次主动提出医药费用都由自己先行垫付,叫她尽管让医生用最好的治疗方案,千万别担心钱的问题。 贺雅丽说:“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关婕表现得很强势,“要不是有老于开导,则安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呢。这事没得商量,就这么说定了。” 周念没有去人堆里凑热闹,她站在外围问迟则安:“不能让那个害老于落水的人赔钱吗?他要负责任的吧?” “人已经抓起来了,”迟则安说,“而且看样子也拿不出多少钱,不如不要。” 周念心想这样也好,如果不接受赔偿的话,最好能让这种人多判几年。 迟则安看她一眼,说:“等老于这边稳定了才能出报告,应该也判不了多久,多半还是缓刑。” “怎么这样啊,太不公平了。”她郁闷地嘆了声气。 迟则安苦笑一下,他也觉得很不公平,可这世间原本就没有那么多公平可谈。特别是民间救援这样的组织,平时出钱出力也就算了,真要遇到什么意外,根本一点合理的保障也没有。 等众人商量好接下来的后续措施,贺雅丽便劝大家都先回去休息。 “叔叔阿姨先带迟哥回去,”上午才赶来医院的一名队员对关婕说,“我们几个在这儿守着。” 关婕看向儿子,用眼神徵询他的意见。 这一回迟则安没再拒绝,他走到贺雅丽面前,说:“那我过几天再来看他。” “行,等你好利索了再来,”贺雅丽听他说话都直犯愁,“不然当心老于骂你。” 迟则安笑了笑,他倒宁愿于阳能生龙活虎地骂他一顿。 · 一家人出了医院大楼,关婕让他们在外面等着,自己去车库取车。 周念仍然寸步不离地扶着迟则安,迟盛霖有心想搭一把手,结果看见儿子别扭地靠在女孩儿身上的姿势,跟只大狗熊靠着小树苗一样,鄙视地想了想决定还是算了。 “老于能好起来吗?”避开他的家人以后,周念总算敢问。 其实迟则安心里也没底,倒是迟盛霖有类似的经验,他说:“这得看治疗效果和他的体质,情况好的话能恢復七八成。” 迟则安说:“他体质一直很好。” “那还是有希望的,”迟盛霖看见关婕那辆白色的宝马缓缓开出,就朝那边招了招手,“反正人活着比什么都强。” 迟则安点头:“是啊。” 虽然他一直管贺雅丽叫嫂子,其实这两人的年纪没比他父母小几岁。真要算起来,对于迟则安而言,于阳除了是朋友以外,更像是一个老师。 于阳今年就要满五十六,本来也打算再在暖峰干两三年就退居二线。如今出了这事,提前离开救援队也未尝不是因祸得福。 等几个人上了车,关婕问:“念念住在哪儿?阿姨先送你吧,我们仨住得远。” 周念正要开口,迟则安抬起眼皮:“我回怡华东里,她跟我一起。” 坐在前排的夫妻俩对视一眼,见女孩儿没有出声反对,便默认了他的提议。 半小时后,关婕把车停在怡华东里的大门外,嘱咐了一番让周念下次有空去家里玩儿,然后看着两个年轻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升起一股担忧。 “臭小子心里没数呢,这种时候还敢让女朋友去家里,”关婕望向老伴,“他生起病来什么德性他自己不知道啊?” 第107页 迟盛霖倒是很放心:“早晚会看到,提前熟悉一下也没啥不好。” · 此时的周念,对两位老人的交流还一无所知。 一进家门,她帮迟则安把外套脱了,让人坐到沙发上以后,就从医药箱里拿出体温计给他测量。 迟则安懒洋洋地叼着体温计:“我有点儿渴。” “稍等一下哦。”周念边说边进厨房,看见饮水机里还有半桶水,但一想这恐怕是春节前换的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喝。 于是她只好找出一个煮牛奶的小锅,放到灶台上重新烧热水。 等待热水烧开的时间里,周念又回到客厅确认迟则安的体温,她看了眼体温计,说:“还是有点高呢。” 在外面奔波了将近两天,得到于阳总算醒来的消息后,迟则安看起来像是已经耗尽了所有的体力,连看向她的目光都显得暗淡了不少。 周念软声问道:“是不是又难受啦?” 她记得自己以前感冒发烧时的状态,就推己及人地相信他现在一定浑身都不舒服。一想到迟则安顶着这样的体温坚持到现在,周念心里就一阵接一阵地难过。 “等水烧好了就先吃药,晚点再把饭吃了,”她把医生开的药都拿出来,按照服用时间分别理好,“然后早点上床睡觉,知道了吗?” 迟则安皱了下眉:“你晚上还回去?” 周念愣了一下,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多,按理来说等吃过晚饭,她差不多也就该回自己家了。 “今晚就住这儿呗,”迟则安低沉地说,“反正还有其他房间,不睡一张床不会把感冒传染给你。” 实际上周念根本不知道他这种感冒会不会传染,她眨眨眼睛考虑了一下,随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迟则安这才露出一个笑容。 等到水烧好,周念看着他把退烧药都吃了,又想他病成这样洗澡肯定是不能洗了,便进卫生间用热水把毛巾打湿,拿出来递到迟则安手里,示意他把脸和手都擦一下。 迟则安接过毛巾却没有动,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周念茫然地与他对视。 迟则安扯了扯嘴角,慢条斯理地将毛巾展开,然后又抬眼盯着周念。 周念:“???” 房间陷入一片寂静,几秒之后,迟则安蔫蔫地开口:“我没力气。” 周念差点没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虽然人们都说病来如山倒,可他半小时前在医院还能走路呢,一回到家里连毛巾都拿不稳了,这也太夸张了吧。 不过这么一想,她就回忆起迟则安输液时无精打采地让她帮忙拧瓶盖,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好像今天从刚见面的那一刻起,她的男朋友就和平时不太一样。 她愣愣地帮他擦完脸,接着果然就看见男人伸出双手,一副连擦手都需要她代劳的样子。 男人以往总是表现出强悍的一面,这会儿病怏怏地窝在沙发里,低眉顺眼得硬朗的五官线条也跟着柔和了许多。 周念只好给他擦干净双手,进卫生间洗完毛巾,她站在门边犹豫半天,还是觉得不吐不快:“迟哥,我发现你一生病,就变得有点作哦。” 迟则安不置可否地扬起眉毛:“我饿了。” 周念:“……” 还没完了是吧。 “可是我不会做饭的呀,”她细声细声地说,“其实你应该回家呢,让叔叔阿姨给你煮病号餐。” 迟则安斜斜地靠在沙发上,十分哀怨:“得了吧,保姆没回来,我爸手不方便,我妈八百年不进厨房,全家就指望着我做饭呢,”说着说着他还委屈上了,“那边地方又偏,叫个外卖都不方便。” 周念听得忍不住声音也软了下来:“那我们叫外卖?你想吃什么?” “看你吧,随便给我加点儿清淡的就成。”迟则安倒是不挑剔。 最终周念还是选了一家以轻食养生为主题的餐厅。 两人吃过晚饭,周念把外卖盒都收拾好,看了下时间决定先回去拿一趟换洗衣物。 穿好外套,她嘱咐道:“你先去休息,我很快就回来了。” 迟则安却问:“你哪天开始上班?” “过两天,”周念不明所以,“怎么啦?” “多带几件衣服?要用的都一起拿过来,”迟则安说,“我可能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周念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 回到家里,她一边听话地往行李箱里放所有要用的物品,一边琢磨这回到底需要在男朋友家里住多久。 按照她自己从前的经验,最严重的一次感冒最多也就四五天就痊癒了。像迟则安这种身强体壮的类型,照理来说应该好得比她更快才对。 思来想去,周念决定就按五天算。 五天时间看起来不长,可她最后还是零零碎碎收拾了一大箱行李,为了方便开工以后选择绣品的主题,周念甚至还把笔记本电脑也放进了行李箱里。 前后耽搁的时间,加起来也就半个多小时。 等到再次返回怡华东里,迟则安已经进卧室睡下。她看见茶几上那种要求睡前服用的药已经拆开吃过,欣慰地想他还是知道要好好吃药养病。 第108页 周念把行李箱拖进次卧,又将牙刷毛巾之类的杂物拿到卫生间放好。 盥洗台上只有一个漱口杯,周念把牙刷插进去时忽然愣了一下,她从镜子里瞟了眼一灰一白并排挂好的毛巾,又看了看杯子里一黑一粉挨在一起的牙刷,不经意间便红了脸。 这种感觉,看上去好像同居哦。 周念拍拍胸口,提醒自己淡定一点,她只是过来照顾病号而已,等迟则安过几天活蹦乱跳了,她还是要搬回去的。 默念着“不要胡思乱想”,周念面红耳赤地回到次卧,轻轻关上房门。 离睡觉的时间还早,她先给家里打了电话,请他们明天帮忙把她春节带回家的行李快递过来,然后就拿出笔记本,开始挑选接下来准备绣制的主题。 过年前她从迟则安那里拷贝了不少照片,照片清一色全是以户外徒步为构成元素。这段时间她已经想好了,夏天要去参加的那个工艺展,到时候便以“因为山就在那里”为绣品的系列品。 既然题目里有山,那么她就需要重新筛选与山相关的照片。 这是一个需要专注的过程,周念一张一张谨慎挑选,最终确定下来了八张照片。加上之前已经绣好的“桃源”和“风”,她会用十幅小型绣品再一次向评委们展示自己的能力。 挑选完成之后,周念关上文件夹,回想起一年以前,大概也是春节前后的时间,外婆把她叫到跟前,通知她准备参加几个月后在燕都举行的工艺展。 那时的她,第一反应是不想去。 因为害怕失败,更害怕失败之后无法面对家人。 转眼一年过去,周念的心境却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转变。 如今她竟然有些跃跃欲试。 她希望能在新的绣品里,加入年映春教会她的那些古代针法,同时还想尝试用十种各不相同的构图,表现出平衡统一的和谐感。 虽然最终的评选结果尚且无法得知,但周念想,这一次,哪怕最后还是没能得奖,她也不会再为此大哭一场了。 因为她找到了努力的方向。 · 屏幕下方的时间提醒她该睡觉了,周念关上电脑,准备先去洗澡。不料她刚站起身,就突然听到一阵勐烈的咳嗽声从迟则安的卧室里传来。 隔着两扇门都挡不住的动静,让周念心里一惊。她急匆匆地进主卧按下开关,灯亮起的同时人就已经跑到床边蹲下。 迟则安满头大汗,咳得背都弓了起来。 周念摸了下他的额头,还好没有白天烫了,只是这咳起来的架势让她简直怀疑他能把肺给咳出来。 迟则安喘着粗气:“水。” 周念让迟则安靠在自己怀里,拿起床头柜上放着的水杯餵他喝了几口,再轻手轻脚地放他重新躺好。 “要不要去医院呀?”周念心疼地问。 迟则安又咳了几声,摇了摇头:“不用。” 周念却不放心,犹豫之后还是给关婕打了一个电话。 “他从小就这样,一年难得感冒一回,只不过一中招看起来很吓人,”关婕在电话里说,“没发烧就没事,吃点止咳药就行了。” 周念再三确认:“真的行吗?” “行的,都这么晚了,你让他吃完药把他扔那儿自己去睡吧,明天早上就能好点儿。” 把他扔那儿……周念默默重复了一遍这句话,觉得关婕心也太大了吧,她应该感嘆不愧是这样的妈妈才会养出这样的儿子吗? 挂掉电话,周念按照吩咐餵迟则安吃完止咳药,又帮他把水杯添满,然后就坐在床边不肯走了。 迟则安看着她说:“睡你的觉去。” “我不,”周念撅了噘嘴,“你这样我怎么睡得着。” 迟则安笑了笑:“我妈都睡得着。” “我又不是……”周念把后面两个字吞回去,换了个说法,“我第一次看你生病呀,还没习惯呢。” 说完她又想到自己之所以会在这里,全是因为迟则安不肯回父母家,不禁又有些生气:“你成心想吓我。” 迟则安被她逗得想笑,结果还没笑出声就先咳了起来。他用手背挡住嘴,等那阵劲缓过去了,才说:“啊,我成心的。” “坏死了。”周念气得想骂人,可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有杀伤力的话,最后只好说,“你这个样子我很难过的。” 迟则安静了静,哑声道:“那明天我回家去吧。你别生气了,其实我就是,就是生病了,也还是想能看见你,想你陪着我。” 他语气里有罕见的示弱,隐隐透露出捨不得周念走的暗示。 周念被他说得心都软了下来,转念一想,是啊,她是他的女朋友,他最需要照料的时候自己本来就应该陪在他身边。 只不过通常迟则安都太强大,才会让她忽略了他也会有想要依赖别人的时刻。 “我看出来了,”她蹙着眉替他掖好被子,“你一生病呀,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变得有点虚弱,也变得有点黏人。 可哪怕男人一反常态,如今病恹恹地黏着她,周念也还是感到了一丝窃喜。 第109页 因为在他眼里,自己不光可以接受他的照顾,反过来也可以照顾他。 周念弯了弯眉眼,轻声说:“那我这几天都住在这里啦,你要快点好起来哦。” 迟则安笑了一下,趁热打铁:“就这几天?干脆住下来吧。” 勾起的唇角里,全是得寸进尺的诱惑。 周念瞬间敛起笑容:“想得美,不许说话了!” 迟则安乖乖地闭了嘴。 作者有话要说:迟哥:我,弱小可怜又无助 念念:呵,大猪蹄子! 第53章 周念一觉睡到中午才醒。 昨晚她被迟则安哄去休息,洗完澡躺到床上辗转反侧,时不时听见隔壁传来的咳嗽声,一边想着关婕说过不发烧就没事,一边又担心他休息不好第二天病情加重,结果直到大半夜才沉沉睡去。 睁开眼后,周念翻过身侧躺,视线在拉上窗帘的昏暗小屋里扫过。 这是迟则安年少时住过的房间,衣柜门上贴着他中学时期喜欢过的球星。海报被岁月磨得边角折起,他应该曾经试图把它们撕下来过,有一幅缺了一小半,留下被胶黏紧撕不动的白纸就放在那里没管。 向来喜欢整洁的周念看得一阵手痒,恨不得亲自帮他处理干净。 她默默地从床上爬起来,打开房门去卫生间洗漱。 卫生间在走廊一端,等周念洗好脸出去,才发现迟则安竟然已经起了,正坐在餐桌边握着笔在纸上画着什么。 听见走路的动静,他抬起眼说:“早啊。” 那双眼睛深邃地看了过来,周念扯扯衣角问:“不早了,你几点起来的?” “七点。” 周念愣了一下:“起这么早做什么,你还在生病呢。” 迟则安笑了笑:“习惯了,睡不着。” 他脸色比昨天好了许多,只不过嗓子还有些沙哑,说话的声音比往常要低几度。周念踱步到他面前,发现今天确实没再发烧,这才放心了一点。 “你在画什么?”她低下头问。 迟则安把纸推过来:“反正闲着,先想想院子怎么弄。” 周念看向纸上的平面图,迟则安显然不是设计专业出身,只是大致画出了院子的形状。 沿墙边加了几个长方形,旁边备註上花坛的字样;中间用密密麻麻的小圈表示出鹅卵石通道;左边是一个篮球架,右边有一套桌椅和一个鞦韆。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不足十平米的院子被他塞得满满当当。 迟则安指给她看:“这里留给你种花儿,鞦韆喜不喜欢?不喜欢就去掉。咱们这院子小是小了点儿,但晚上能看见月亮,你想看的话夏天我们就坐在外边乘凉。” 周念看着那些质朴的线条,问:“你起这么早就画这个呀?” “还洗了个澡,昨晚睡得难受死了。”迟则安自然地偏过头,“吹干了的,要不要检查?” 周念嘴角含笑,明知一眼就能看出他头髮不湿,但还是伸手在他脑袋上摸了摸。他最近大概有点犯懒,头髮长了也没剪,黑色的髮丝摸起来没有之前那么扎手。 “我喜欢鞦韆,”她轻声说,“但是不喜欢你房间里那几张海报,撕了一半好难看的,亏你也忍得下去。” 迟则安从善如流:“回头把那衣柜换了算了。” 周念笑了起来,软软地靠着餐桌:“不用啦,我就说说而已。” “用了十几年,本来也早该换了,”迟则安顿了一下,计从心起,“要不然干脆重新装修一次?我搬回来还没管过,你看喜欢什么样的,找点儿参考图去跟装修公司谈?” 周念瞬间僵住,怀疑他可能又在发烧了,大白天的就开始说梦话。 “什么叫我喜欢什么样的呀,”她慢吞吞地站直了,“这是你家。” 迟则安回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周念故意板起脸,转移话题问:“早上起来吃药没有?” “吃了。” “早饭呢?” “去外面吃的。” “病还没好跑外面去干嘛?” 迟则安抽了抽嘴角:“念念,知道你这样像什么吗?” “像什么?”周念茫然地问。 他撩起她的衣摆,轻轻在她腰上摸了一把:“像我媳妇儿。” “……”周念啪一下拍开他的爪子,红着脸头也不回地躲进了厨房。 迟则安伸出去的手臂停在半空,指尖还残留着她腰间皮肤细腻的触感,让他一时居然回不过神来。 半晌之后,厨房里传来一声娇羞的呵斥:“你说话太没规矩啦!” 迟则安忍俊不禁,趴在桌上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开始咳个不停,听得周念急忙跑出来给他拍背。 小小的姑娘边拍边骂他:“你看你,病成这样还耍流氓。” 迟则安好不容易止住咳嗽,转过脸从手臂后面露出一只眼睛,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后说:“念念,你现在好兇啊。” 他一说,周念就当了真。她睫毛扑闪几下,默默地反省起来,连带着手上的动作也变成了轻抚他的后背。 第110页 迟则安勾起唇角想,她以前见了他,明明连大气都不敢出,哪敢像这样跟他说话。 挺好的,还学会了凶他。 他的好姑娘,胆子越来越大了。 · 迟则安这一病,就病了一周多。 后面几天周念没再凶过他,她算是见识到了平时不生病的人一病起来究竟有多吓人。每天跟迟则安说话都轻声细语,像是害怕她稍微大声一点,能把他的感冒又吓出来。 某天晚上,周念从艺术中心回家的路上,收到了马拉松组委会发来的简讯,通知她通过了参赛审核,可以于四月参加于燕都举办的国际马拉松赛事。 周念算了下时间,知道她得每天抽空训练了,全程四十多公里的比赛,要想跑得比之前的成绩好,可不是她现在这样懒懒散散就能完成的。 回到怡华东里,她在屋里绕了一圈,最后在地下室找到了迟则安。 男人刚锻鍊完,身上还淌着汗,被润湿的t恤清晰地映衬出肌肉的轮廓。 周念几乎不敢直视他:“你病好啦?” “好了,就是这么久没动骨头懒得疼。”迟则安拿毛巾擦了把脸,脸上全是运动之后尽兴的神采。 周念偷偷用余光看他:“真的好了哦?不要再生病了。” “要不你晚上试试?”迟则安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看看我有多精神?” 周念哽了一下,自从那次温泉之后,他们一直没有同床过。现在他突然提起,又让她回忆起那天看到的画面。 那时候他的汗水顺着脸颊流下,唿吸急促得像是要把她一口吞进去,那个样子和他现在刚运动完的模样,其实也有些相似。 周念晃了下脑袋,不去回想他在床上的勇勐:“对了,我今天收到马拉松的通知了。”她绞紧手指,不确定地问,“到时候,你还来吗?” 迟则安沉默了一剎,他走过来关上地下室的灯,示意周念往楼上走。 周念安静地跟在他身后,心中不知她想得到什么答案。 最近这半个月,暖峰当真对外宣布了暂停救援行动,明面上说是要进行组织调整,实际上外面众说纷纭,都猜暖峰可能要散了。 她一直没有再和迟则安讨论过这个问题,因为她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想迟则安继续参加救援,还是从此只做他的户外领队。 上到一楼,迟则安进厨房倒了杯水,仰头大口大口地喝下。 周念迎着光看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又看着他把水杯放回桌上,然后迟则安低头思忖片刻,抬头说:“来,答应了你的事儿,我就会做到。” “那……” “到时候我去终点的观众区等你,”这句话他说得很慢,仿佛自己也要经过深思熟虑才能否定过去,“这回暖峰不会去维持秩序。” 周念弯了弯眉眼:“好。” 迟则安咬紧牙关,胸膛起伏几下,沉声问:“是不是有点儿失望?” “不会呀,”她笑着说,“你能来就好。” 而且比起失望,周念心里更多的还是遗憾。 虽然参加救援会让迟则安多一分危险,但是她从其他人对他的态度中能够看出,除了是一位优秀的户外领队以外,他同样是一名优秀的救援先锋。 他的冷静和经验,都是暖峰不可或缺的力量。 迟则安并非对救援感到厌烦,他只是产生了迷茫。 周念上前抱住他,将头靠在他宽厚的胸膛上:“没事的,只做领队也很好。你登山的样子还是很帅的。” 迟则安低声笑了一下:“你是没看见,人在雪山上会变得很丑。” “有多丑?”她轻声问。 “脸会肿,皮肤很干,鼻子通红,眉毛上全是雪,跟野人一样。” 周念想像不出来,索性也不去想了,只说:“迟哥,这方面我没有经验,所以帮不了你,我只是希望,不管你做什么决定,将来都不会后悔。” 迟则安揉了下她的后脑勺:“嗯。” · 第二天,迟则安去医院探望于阳。 于阳几天前已经转入普通病房,看见有人过来,他坐在病床上眯了眯眼,问:“病好了?” “好了。”迟则安站在床尾问,“能认得出我?” 于阳白他一眼:“丑不拉几的黑炭,不认识。” 迟则安笑了一下,沖守在床边的贺雅丽打过招唿,就坐到旁边问:“这两天怎么样?” “眼睛能看清,不过视力没以前好,估计得戴眼镜,”于阳说,“身上没劲,昨天下楼散步,走了一会儿就累了。” 贺雅丽把刚削好的苹果递给迟则安:“他哪儿是散步啊,拖着我拉练呢,走了大半个小时我都嫌累。” 迟则安接过苹果,想了想问:“那恢復得还可以?” 贺雅丽说:“医院用了最好的治疗方案,等出院了再做点康復训练,以后生活没问题。”她声音低下去一些,“就是暖峰……可能顾不上了。” “人没大碍就好。”迟则安说。 贺雅丽点了下头:“你们先聊着,我出去一会儿。” 第111页 等她走了,刚才一直笑呵呵的于阳才虎着脸问:“我成天在这儿躺着,你们就在外面乱来啊?” 迟则安抬眼:“谁乱来了?我可是有媳妇儿的人,这种话你少胡说。” 于阳瞪他:“说正经的。” “……行,”迟则安也不跟他说笑,直接说,“大伙心里都堵得慌,这种时候有情绪是正常的。” 于阳问:“那你呢?” “我也一样。”他回答得很坦率。 于阳嘆了声气,看他拿着苹果一直没吃,干脆抢过来咔嚓咬了一口,边嚼边说:“我这回差点儿丢了命,想再回救援一线是不可能了,身体没那条件。” “但是吧,昨天红十字会的人来了一趟。我去年一直在跟他们提拨款给救援队的事,不光是咱们,也包括其他救援队。我就是想找个机会,大家都坐下来聊一聊,看怎么能让参加救援的人多一层保障,也别老是什么都靠我们自己出钱。” “只有民间的力量,这条路我知道很难走,但你看现在,那边也有了合作的意向。而且之前沪城那边有救援队发出号召,说针对非自然灾害的救援,比如那些作死的驴友和一吵架就往河里跳的人,可以象徵性地向他们收成本费,省得老是浪费人力物力。” 迟则安闷声听着,知道于阳到底想对他说什么。 于阳几口啃完苹果,把核扔进果盘里:“当然我不能要求你们继续或者怎样,但我就是想说,情况在慢慢好转,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迟则安给他扯了张纸巾擦手,心想他其实一直都不清楚,最难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时候。 从小到大,他一直认为自己的人生过得还挺顺遂。 他从高中时就开始玩户外,家里人从来没有说过不准。他大学时决定以后做户外领队,家里人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就答应了。 迟则安想,这可能与父母的职业分不开关系。 迟盛霖残疾之后,不能再去带队勘测。但他本身就是地质学院的老师,回归讲台向别人传授的,也都是与野外分不开关系的知识。 至于关婕,经过地震那次之后,迟盛霖后续的康復治疗是个大支出,家里多出一个孩子又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她便索性从学院辞职开了一家地质仪器公司,起早摸黑干了几年,生意就做起来了。 这个家庭经歷过磨难,但总体来说,迟则安觉得他们一家日子过得很好。 直到遇见古明,他才迎来了人生中第一个重大的挫折。那段时间他萎靡不振,对登山提不起兴趣,但又始终压抑不住对灵魂深处对山的嚮往。 迟盛霖对他说:“你如果不知道该干啥,不如趁着休息去参加一个民间救援队。” 迟则安就是在这么稀里煳涂的情况下加入了暖峰。 于阳是个很好的老师,教他开导他,让他从古明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可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因为于阳看见人生中第二个困境。 他更没有想到,于阳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竟然还会希望暖峰能够继续下去。 “老于,”迟则安淡淡地开口,“你让我考虑一下,成吗?” 于阳点头:“成。” 第54章 开春后,燕都阳光明媚。 迟则安找来一家施工队,把院子里里外外翻修一新。他想要的篮球架,周念想要的花坛和鞦韆都安装在对应的位置。院子最外围用咖啡色龙柳做隔断,挡住了从外往内窥探的视线。 一个小而温馨的院子总算成形。 施工队撤场的第二天,迟则安从水池接了一根水管沖洗院子。阳光下喷花的水花形成一个小小的彩虹,迟则安第一反应是摸出手机拍下,打算回头髮给留给周念看。 花市老闆早上就把要用的花泥送了过来,迟则安坐在屋檐下抽了支烟,起身将堆放的花泥一袋袋填进花坛。 这道工序花了他很长的时间,接着迟则安又拿出手机,按照搜到的教程提示,以及周念之前列好的栽种位置,独自将家里的月季全部移栽到了花坛里。 一切完成以后,他退到客厅里,拍下一张全景,连带之前的彩虹一起发给了周念。 那边很快打了电话过来,女孩儿的声音在听筒里充满歉意:“对不起哦,本来是我要种的,结果害你一个人弄。” “没事,”迟则安笑了笑,“今天老师有说什么吗?” 周念握着手机躲到没人的角落,小声说:“没什么大问题呢。你呢?行李都收拾好了吗?” “嗯。” 迟则安今天下午就要出髮带队,否则也不至于赶在今天移栽月季。填花泥是体力活,他捨不得让周念动手,可如果等他回来再移栽,最近茁壮成长的月季也已经等不及了。 “可惜我不能去送送你,”周念的声音软软传入他的耳中,“那你回来的时候,我去机场接你好吗?” 迟则安关上客厅的门进卧室进行最后的检查:“好啊,不过你确定能走得开?” 那边顿时没了声。 为了赶上夏天举办的工艺展,周念最近变得异常忙碌。偏偏刺绣就是这么一项特殊的工作,哪怕她再想抽出时间,一旦坐到绣棚前,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平静下来,然后慢慢地将丝线填补到绣布上。 第112页 周念自己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变成没空的那个人。 迟则安笑着说:“没关系,我这么大个人了,不会因为女朋友太忙就生气。” 周念不好意思地跟着笑了笑,细声细气地说:“那你这次也要注意安全哦,我会想你的。” “我也会。”迟则安认真地说。 挂断电话,他顺便看了一眼暖峰的微信群,正好就看见有人退群。 从于阳溺水那天算起,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半月。四十多天的时间里,暖峰陆续已有十几名队员退出,而其中占了大多数的,就是在那晚在云县目睹了全程的人。 期间也有人找到迟则安问他的想法,并且表示只要于阳和他还在自己就能继续。 然而迟则安给不了准确的答案,一切就像陷入了僵局。 于阳上个月已经出院,辛苦了大半辈子的人难得清闲也根本闲不下来。他虽然不能再上一线参与救援,但依然三天两头和其他救援队的负责人去红十字会参加会议,大家都想尽快商定一个可行的方案。 他没有退出暖峰,这就宛如大海之中醒目的灯塔,让这支队伍不至于丧失希望。但是于阳自己也知道,随着退居二线,他在暖峰的影响力会逐渐降低,暖峰仍然需要一个能够站出来带领大家的人。 不用别人提醒,迟则安清楚于阳是在等他。 可是最近他时不时都会回忆起于阳落水的那晚,侵入骨髓的寒冷依然歷歷在目,每到那时他心中都会产生一丝焦躁。 在这样的状态下,他反而不适合马上回归暖峰。 焦躁漫上心间的感觉并不好受,好在这段时间一直有周念陪在身边,他才没有仓促地做出决定。 将登山包背到肩上,迟则安走到客厅,看了眼墙上的挂历。 半个月之后,就是周念参加马拉松的时间。 周念专门在那个日期旁边画了一朵小花,她最近训练得很认真,平时拉着迟则安每天陪练也就罢了,考虑到他会因为外出带队而无法陪同,向来怕生的她居然主动结交了几个同样有夜跑习惯的女孩儿,约好接下来的时间里一起突击训练。 无声地望着那朵小花,迟则安牵起嘴角笑了一下,然后轻轻地关上了大门。 · 当天晚上,周念回到怡华东里。 结果自从上回住进来,她当真就没能再搬出去。迟则安这个人黏煳起来是真的赖皮,说什么“反正每天陪你跑步住在一起更方便”,哄得她稀里煳涂地就搬了更多的东西到他家里。 推开门迎来一室冷清,周念先是愣了一下,才想起今晚她的男朋友不会在家。 她先是落寞地嘆了声气,换好鞋子后就噔噔瞪跑到院子里参观。 虽然迟则安对种花不感兴趣,但是周念却嚮往了很久院子完成以后的样子。她提前很久就在想,到时候哪种月季应该种在哪里,等花全开的时候可以形成一片过渡的色彩,就跟苏绣的丝线渐变一样。 按下开关,院子的落地灯就亮了起来。 她一丛丛地数过去,发现迟则安果然实现了她的设想。虽然有几丛种得歪歪扭扭,但是周念相信他绝对不是因为不耐烦而草率行事,而是他的确没有注意到那几丛没有种好。 一想到他蹲在地上,一边艰难地辨认月季品种,一边对照她提前给出的清单,周念心里就暖洋洋地热了起来。 她没有再重新整理歪掉的几丛月季,决定说服自己相信,散乱也有它独特的美感。 吃过晚饭,周念换好运动服,出去跟新认识的朋友一起跑步。 大家都是年轻女孩儿,南腔北调混杂在一起,倒也有几分热闹的气息。 今天到场的都是要参加马拉松的人,前半段二十公里是还看不太出来,到了后半段就明显有人跟不上速度。 队伍逐渐拉成两组,周念跟在一个短髮的姑娘后面,跑进了第一组。 短髮姑娘回头看她几眼,稍缓速度与她并肩:“你还挺厉害的呢,我本来以为你是来跑着玩儿的。” 周念调整唿吸回答道:“刚开始也不行,但我男朋友很厉害,他教我的。” 短髮姑娘哦了一声,没有再问。 最后一公里跑完后,队伍又绕回了怡华东里附近的集合点。周念弯下腰,手撑着膝盖喘气,比她早十几分钟跑完的短髮姑娘又走了过来。 周念抬眼看她,对方大大咧咧地笑了笑问:“你以前的最好成绩是多少?” “四小时半。”周念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奇怪她问这个做什么。 短髮姑娘想了想,说:“那你这回估计能刷新这个成绩。” “真的吗?” “信我的没错,我跑过好多届了,”短髮姑娘将腿架在公园的运动器材上拉伸,“你几乎全程能跟上我的速度,到正式比赛只要不出意外,肯定能行的。” 安静了没一会儿,对方又问:“你以前都是跟男朋友一起跑?他今天怎么没来?” 周念说:“他是户外领队,今天出去带队啦。” 短髮姑娘愣了愣,喃喃道:“真看不出来,我看你长得斯斯文文的,还以为你男朋友会是那种……” “白领?或者老师?”周念替她把话接上。 第113页 话音刚落,两人皆是会意的一笑。 笑过以后,周念抿了下嘴角,心想是啊,她自己以前也没想到,会找一位户外领队当男朋友。 就像她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她会因为想要实现一个目标,而去认识一些陌生人,和她们一起参与这样的集体活动。 有些事虽然想来不可思议,可是等到迈出那一步了,才会发现并没有想像中难。 周念解开发绳,将跑乱的马尾重新绑好。 前几天迟则安刚帮她剪过头髮,当时周念坐在卧室的镜子前,在剪刀的咔擦声中,看他用手指挑起她的发尾,专注的侧脸依旧像在榆清山时那样叫她心动不已。 可是即使如此,周念也能感觉得到,这一个多月以来,迟则安明显是有心事的。 那些心事都是他需要面对的难题,周念无法帮他做出选择,但是她希望,他可以早日挣脱出来。 · 四月,清晨六点。 胸前贴着号码牌的马拉松参赛选手聚在出发线外,每个人身上五颜六色的运动服汇成了一片鲜艷的海洋。 乔莎和邓静抱着周念的外套,围在她身边为她加油打气。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周念原本稳定的情绪也渐渐紧张了起来。 “都别说话啦,我按照平时的速度跑就没问题的,”周念指向外面的观众区,“马上就要开跑了,你们快点出去吧。” 乔莎扬了扬手里的相机:“那你好好跑,我保证把你拍得美美的。” “这倒不用了。”周念小声嘀咕一句,谁跑步的时候还能控制好脸上的表情呀,到时候拍下来都丑死了。 邓静往外走了几步,又回头沖她握拳:“加油哦,想想终点有你的男朋友在等你。” 周念被她说得红了脸,想了想说:“哎呀,手机再给我一下。” 终点的观众区,迟则安挤在人群里,手肘撑在栏杆上,心不在焉地看着空荡荡的马路。比赛还没开始,离周念出现尚有好几个小时,他有心想打个电话鼓励她,又怕哪句话没说对,不小心影响到了她的状态。 谁知周念却先打了一个电话过来。 “比赛马上就要开始啦,我抓紧时间跟你说几句话。”她的语速比平时要快了不少。 “嗯?”迟则安抬起眼皮,试图从马路对面出发点的转播大屏幕中寻找周念的身影。 人太多了,他的姑娘那么小的个子,扔进人堆里根本看不见。 周念看见组织人员已经在通知无关人员退出马路,她缓缓地深吸一口气,把想了很久的话一口气说了出来。 “马拉松要跑三四个小时呢,中间你可以慢慢考虑的。但是哦,等到达终点的时候,我想要听到答案。迟哥,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吧?” 电话那头,大屏幕上一个白皙娇小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周念穿了一套深绿色的运动服,本该是宁静柔和的颜色,却因为她拽紧衣摆的动作而变得炫目起来。 迟则安沉默了几秒,低声道:“我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有没有闻到……完结的气息? 第55章 一声令响,几万名参赛选手如开闸的洪水般涌出。 周念没有去抢领跑的位置,出发前她在人群里找到一起练习的几个女孩儿,跟那个跑得最快的短髮姑娘打了招唿,到时让她带着自己跑。 这次马拉松会经过好几个燕都市的标志建筑,周念提前算好配速,知道什么时候应该保持怎样的节奏。 而在四十多公里以外的终点广场,前来看热闹的市民得知距离选手抵达终点还早后,又纷纷散去不少。 迟则安站在原地没动,他背挺得笔直,像一个醒目的标杆,等待着谁的到来。 负责维护终点秩序的工作人员看了他几眼,走到护栏边跟他打招唿:“哥们儿,你是暖峰的人吧?去年好像见过,你叫迟什么来着?” “迟则安。”他回道。 “哦对,”那人笑了一下,暖峰曾经参与过几届燕都马拉松的救助工作,两人也打过几次照面,只是彼此都不太熟,“你们队长的事我听说了,他还好吗?” 迟则安说:“已经出院了。” “那就好。今年听说你们不来,我还有点儿纳闷呢,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出了这事。” 迟则安点了下头,望向赛道远处两个身穿萤光色背心的年轻人,他们站在护栏内侧,每人身边都放着一辆漆有统一标识的自行车。 工作人员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解释说:“今年找了鹏飞救援。” “嗯,挺好的。” 像马拉松这样动员人数以万计的大型赛事,看似不起眼的救援队往往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前期的现场勘察与比赛时对参赛选手的紧急救助,都不可能光靠赛事主办方独立完成。 别看好像只是站在那里值守,一旦收到有参赛选手受伤的消息,他们就需要沿途尽快寻找伤者,进行初步救治之后再将人转移到医护人员那里。 而除了马拉松以外,需要救援队帮助的领域数不胜数。有人需要帮助,自然就有人愿意帮助。哪怕暖峰今天宣布正式解散,也依然会有其他救援队接到通知就立刻出发,鹏飞只不过是其中之一。 第114页 偌大的民间救援界,少一个他并不会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 个人的力量,许多时候只会显得微不足道。 就像他们曾经拼尽全力也没能救回来的生命一样,多出的那一份力气,根本不可能扭转干坤。 或许是看出他没心情闲聊,那名工作人员没过一会儿就走开了。 迟则安继续站在那里,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往事。 · 那时他加入暖峰不久,第一次收到的集合通知就是去寻找一个走失的孩子。他记得那个孩子就是放学后不见的,搜寻整天没有结果后,警方开始怀疑是被人贩子拐卖了。 到了这个地步,就不是救援队能插手的范围。 迟则安原本没放在心上,谁知第二天救援队又接到一个通知,说是需要人手帮忙从下水道里捞尸体。 结果捞上来的就是头一天失踪的孩子,下水道的井盖年久失修,小孩子一脚踩上去连声音都没发出,就直接坠入了井底。 这件事对刚参与救援的迟则安来说非常难以接受,回去以后立刻就向于阳提出要退队。 于阳把他叫到训练基地的院子里,劝他说:“救援是件很打击积极性的事,救得了一个救不了所有,救得了这次救不了下次。” 记得当时他回了一句:“结果忙活半天就是不断打击自己呢?” “这跟你们登山其实是一样的,”于阳沖他笑出两排大白牙,“有些山这次你爬上去了,下次可能中途就得撤退。而还有一些山,前赴后继那么多人,永远没人能站在它的顶峰。” 那一阵迟则安被古明的事打击得心灰意冷,听到登山两字就头疼:“别提了,你不知道人家是怎么骂我的。” 有病。 自己找罪受。 不爬山能死还是怎么着? 有那精力不如做点对社会有贡献的事。 于阳递给他一支烟,扬扬下巴说:“你看那太阳。” 迟则安茫然地抬头,越过训练基地的围墙,看向将霞光染成一片橙红的太阳。 “跟它比,咱们都连颗石子都不如。反正大多数人一辈子只能活几十年,很多事值不值得去做,都只有等到最后才能盖棺定论。在最后那口气咽下去之前,就别去想那么多。” “怎么可能不想。”迟则安吐出一口烟圈,看它们扭曲着往上升起。 于阳说:“因为想也想不明白,一件事的意义不是你说它有就有,你说它没有就没有。反正我觉得吧,得等答案自然而然来到眼前了,它的意义才会浮现出来。” · 周围的欢唿声把迟则安从回忆中拉回。 他抬起头,看见已经有选手往终点跑来,护拦两边的人不知不觉再次聚集,加油喝彩声不绝于耳,几名沖在最前面的选手奋力摆动双臂,谁都不想在最后关头输掉比赛。 迟则安没有去关注这届马拉松的冠军是谁,他在这里枯站了三个多小时,手脚早已略微感到僵硬。背后有人推搡着往前挤,他索性退出人群,仗着个子高出一截,站在外围关注赛道的情况。 “迟队!”身后有人喊他。 他回过头,看见乔莎抱着周念的外套站在不远处,一边还在跟人打着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是邓静。她们商量好,由邓静守在快到终点的最后一站地铁口,一旦看到周念跑过那里就用手机联繫乔莎。 “念念应该快到了,”乔莎挂掉电话走上前来,“前面有个路口人少,我们去那里等吧。” 迟则安点了点头,两人往前快步走去。 乔莎说:“现在还早,念念这回速度挺快,说不定能跑出四小时以内呢。” 迟则安皱了下眉。马拉松的最后几公里是体力消耗到极致的阶段,不少人到了这时完全就是靠最后一点意志力在强撑,没有过终点线谁都不知道成绩究竟会是多少。 此刻他感到相当后悔,如果早知道会出后面那么多事,当初他就应该陪周念一起报名。 · 离终点只剩两公里不到的路口。 周念觉得大脑像是凝固了一般,什么也辨别不出来。她机械地摆动着僵硬的手臂,听到自己的唿吸早已失去正常的频率。 和她一起跑的短髮姑娘,在十几分钟前因为突然抽筋而中断了比赛。没有了互相鼓劲的同伴,她独自一人不断地调整状态,却始终有种后继乏力的感觉。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遥远的终点何时才能抵达。之前定下的目标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她开始有一点想要放弃。 放弃的念头刚在心中出现,脚下的步伐就瞬间慢了下来。 一个男人从周念身边超过,她麻木地边跑边注视对方的背影,一点想要再次加快脚步的想法都没有。 道路两边围观的人群都变成了面目模煳的人影,他们排着队组成一条望不到尽头的路,在急促的唿吸之间让她心生退意。 周念有点想哭,并非因为委屈,只是超过负荷的身体让她感到特别难受。 她慢吞吞地路过一个穿萤光背心的年轻人,知道那是赛事方请来的救援人员。如果她现在倒下去,那人肯定会迅速给予她妥善的照料。 要不然在这里放弃算了,她迷迷煳煳地想,今天状态不是很好,二十五公里以后跑太快消耗了太多的体力。反正那么多人都中途退赛,多她一个也不丢人。 第115页 可紧接着她抽了抽鼻子,抬起灌铅般沉重的双脚往前跑了几步,然后就又减缓了速度。 周念想,她真的快跑不动了。 如果这时候有人对她说“不要跑了”,她肯定什么也不顾直接倒下去。然而她期望中的声音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响起的,是一声充满磁性的唿喊。 ——“念念!” 周念想这下糟了,居然开始幻听了。 紧接着又一声响起:“念念!这边!” 她转动僵硬的脖子,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这个路口的观众不算特别多,迟则安古铜色的皮肤和蓝色的外套在人群之中显得格外醒目。 乔莎抓紧手里的包:“她是不是跑不动啦?” 迟则安摇了摇头,他陪周念训练了那么久,知道她的极限究竟在哪里。他看着自己的女朋友,她皮肤太白,剧烈运动之后整张脸红得像是喝过酒一样,头髮也被汗水全部打湿,一缕一缕地贴在那里,看起来有几分狼狈。 两人视线交错的瞬间,周念撇了撇嘴角,可怜巴巴地想从他那里得到一些鼓励。 男人安静地望着周念,抬手指向前方的指示牌。 最后一公里。 周念缓缓地吸了一口气,看见迟则安的嘴唇一张一合。她根本听不见他说了什么,但是她能看见。 “我去终点等你。” 力量在疲惫不堪的四肢悄然凝聚,周念轻轻点了下头,然后她看见迟则安退出人群,朝她笑了笑。 下一秒,男人跑了起来。 周念没再看他,她专注地看着脚下的路,每迈开一步,就知道终点更近了一步。 像每个夜晚男人陪她训练时那样,调整唿吸,记住他步伐的速度,周念咬紧牙关,一路往终点跑去。 跨过终点那条线后,周念没有停下脚步,她一边逐渐放慢速度,一边往人群里寻找迟则安的身影。 当她总算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时,眼泪再也止不住,一滴接一滴地滚落下来。 迟则安挤到第一排,隔着护栏向她张开了双臂。 周念直接扑进他怀里,吓得一旁的志愿者连忙扶住了护栏。 “答案呢?”她哭得整张脸都花了,“我跑得那么累,你要是还没想好,我真的会生气的!” 旁边有人过来通知她去确认成绩,周念全当作没听见。 迟则安朝那人说:“不好意思,稍等一下。” 他无奈地嘆了声气,轻轻扣住她的后脑勺,让她干脆把脸埋在了自己的胸膛。 于阳说,答案会自然而然地来到眼前。 迟则安其实一直不知道,那所谓的来到会是怎样的方式。可是当周念扑进他怀里的一瞬间,忽然就明白了所有的道理。 二十八年前,年轻的周言简用双手抬开山石,他看到了一个奄奄一息的男人。男人护住身下的妻子,还护住了他们的孩子。 二十八年后,周言简的孩子为了他们之间的约定,累得脸色苍白也不肯放弃。 他们都在告诉他,一个人的力量固然有限,可是当那力量用在了正确的地方,就会有它的意义。 时间会以最温柔的方式,将最好的一切回馈给他。 “念念,别哭了,”迟则安低下头,在她耳边低语,“我有句话想告诉你。” 周念抬起脸,话里带着鼻音:“什么呀?” 迟则安说:“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今天更新晚了!(跪下 第56章 “迟队,你要谢谢我。” 趁周念被工作人员叫去确认成绩,被无视许久的乔莎哀怨地说了一句。 迟则安沖她招手,示意她把相机拿来。接过之后,他一张一张地往前翻,发现乔莎的拍照水平果然很好,从周念冲过终点线到她扬起脸眼泪汪汪地看向自己的男朋友,每一张都捕捉到了她最生动的一面。 阳光和背景都是陪衬,画面之中他的周念看起来闪闪发光。 “谢谢,回头把照片都发我一份。”迟则安郑重地说完,想了想又问,“你能教我拍照吗?我答应过念念,以后出去都给她拍点儿风景。” 他的摄影水平实在太糟糕,也就是周念能够化腐朽为神奇,否则那些照片他自己看着都不满意。 乔莎表示可以,过了会儿又说:“不对,你要谢我的可不止这件事。要不是我当初掉进洞里……” 迟则安看她一眼,乔莎的气焰顿时被压下去,她吞吞吐吐地说:“虽然那确实是我不对,可我后来改了呀。况且……况且你看,我无意中也办了件好事,要不然……你懂的。” “懂什么?”迟则安是真没懂。 乔莎惊讶地问:“不会吧?你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呢?迟队你不行啊,念念都跟我说过了,当事人居然还被蒙在鼓里。” 迟则安错了错后牙槽,心想这必须得好好盘问盘问。 · 从更衣室换好衣服出来,周念看见赶来汇合的邓静和乔莎站得远远的,两人交头接耳不知在嘀咕什么,而迟则安则独自站在另一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有点饿了,”她选择钻进女孩儿的队伍,“我们去吃饭吧。” 第116页 邓静从周念领到的完赛包里找出一根能量棒:“先吃点东西垫肚子。” “你刚跑完马拉松,会不会特别累啊?”乔莎说着也帮她拧开一瓶运动饮料,“要不咱们改天再聚也一样,你先回去休息?” 周念活动几下双腿,觉得之前的疲惫劲早就已经过去了,而且刚才迟则安在她耳边说的那句话,让她竟然有些不敢单独面对他。 在周念的印象里,迟则安从来没有说过如此直白的话。 虽然她向来认为,有些话不需要说出来她也能懂,可当我爱你三个字,被男人用低沉的嗓音讲出来后,她还是清楚地感受到心跳漏掉了一拍。 “不累呀,”周念侧过身背对迟则安,委婉地暗示两位朋友,“我现在就想吃顿好吃的。” 女孩儿们还没接话,被冷落半天的迟则安就上前一步,伸出手臂从后往前一搂,就让周念的后背跌进了他的怀里。 两人的身高差异刚好能让他把下巴抵在周念的头顶,他朝瞬间露出鄙视神情的两个女孩儿说:“她累了,下次再请你们吃饭。” 周念缩了缩脖子,委屈巴巴地说:“可是我饿了呀。” “那就回去吃。”迟则安跟拎小鸡仔似的,揽住周念的肩膀直接把人带走。 看着他们渐行渐远,乔莎一拍额头:“完了,我可能又闯祸了。” “你干嘛了?”邓静不解地问。 乔莎说:“迟队可能……吃醋了。” · 关好沐浴龙头,周念穿上衣服后磨蹭地吹干了头髮,再一点一点地把把镜子上的水雾抹开。 经过那么长时间的缓冲,她的脸总算恢復到了白皙的状态,只是耳垂还透出粉嫩的颜色,而且每想一次迟则安的告白,它就能变得更红一些。 周念默默地嘆了声气,心想这可怎么办呀,她不敢出去见人了。 思来想去都怪迟则安。 明明之前说好的,等跑到终点,他就要告诉她是否继续参与暖峰的救援。结果他倒好,突如其来的说出一句我爱你,吓得周念的眼泪当场就止住了。 客厅里,迟则安再一次看过时间,终于忍无可忍敲响卫生间的门:“还不出来?在里面种蘑菇呢?” “马上就好。”周念应了一声。 她打开门,一眼看见迟则安站在门外,下意识地先沖他笑了一下。 卫生间里还氤氲着水气,沐浴露的香味扑面而来。她秀美的双眼弯成月牙,一副乖巧又温驯的模样,看得男人差点就想把她直接抱到床上去。 迟则安清清嗓子:“中午叫外卖?” “都行呀,”周念语气放得很软,她跟在男朋友身后走进客厅,抢先问道,“迟哥,你是不是决定回暖峰啦?” 迟则安点了下头,把手机递给周念,让她自己看想吃什么。 周念心不在焉地打开app,想了想又说:“我这次成绩是四分零五秒呢,比上次快了二十多分钟。但是之前那个愿望,我想换一个。” “换什么?”迟则安感到不解。 如果这次马拉松成绩能超过之前那次,周念以三十五岁前举办个人刺绣展为目标努力。这是他们之前商量好的事,迟则安想不出有任何理由能让她放弃这个目标。 周念没有立刻回答,她先是跑回次卧,出来时双手背在身后,显然藏了什么东西。 “你把手伸出来。” 迟则安坐在沙发上挑眉看她:“念念,戒指得由我来买。” “不是戒指,”周念被他逗得想跺脚,她着急地催促道,“快点呀,伸手。” 迟则安伸出双手,手掌摊开朝上。 周念又说:“一只手就好了。” 于是他只好收回左手,然后看着周念拿出了一条手鍊。 那是一条用薄牛皮做成的手鍊。深棕色的牛皮配上迟则安的肤色,别有一番粗犷的意味,然而在牛皮表面,却又多了一圈绸缎质地的刺绣图案。 周念坐在地上,轻柔地将手鍊替他系上:“我找人订做的,你看这上面绣的是一座山,下面这里是一个平安符。” 迟则安皱了下眉,他完全没发现周念竟然偷偷准备了这么一件礼物。 苏绣本该很难与牛皮搭配,但是眼前的这串手鍊并不会让人感到突兀。雄伟的山脉环绕过他的手腕,手腕内侧的皮肤则被平安符细緻地呵护住,像是守住了他强劲有力的脉搏。 女孩儿用纤细的手指将绳子拉系:“迟哥,我现在有别的愿望了,这个愿望只有你能帮我完成。” 希望他一生顺遂平安。 迟则安低下头,指腹轻抚过手鍊,喉咙里有无数句话堵在那里,堵得他眼眶不知不觉地泛红。 他撇过头,望着院子里争奇斗艳的月季,低声问:“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周念被他问得心中一颤,慢吞吞地把膝盖併拢,娇小的身体缩成一团:“你准备去救乔莎的时候。” “当时我本来很害怕的,但是看见你在洞口整理救援的设备,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慌。那时候我就想,这个人能给我安全感,只要有他在,什么都不用担心。” 第117页 牛皮手鍊贴合在皮肤上,如同一句咒语,把迟则安的心都圈在了里面。 他问:“现在呢?我会让你担心吗?” “有一点,所以为了不让我担心,”周念老实地回答道,眉眼低垂盯着木地板的纹路,“你会好好照顾自己的,是不是?” 她没有等到想听的答案。 男人弯下腰撑着膝盖,手掌挡住了自己的眼睛,肩膀微微颤抖。 周念疑惑地抬起头,听见他喉咙里传出的哽咽,她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直起身抱住他。 迟则安的泪水滚烫地落在她的肩头。 许久之后,他长长地唿出一口气:“是。” 周念温柔地笑了笑,紧接着又听见迟则安说:“但你的愿望也不能放弃,个人展还是要开。以后不管是去登山还是救援,我都会平平安安地回来。” “嗯。” “等将来能开个人展了,第一张门票得给我。” “好。” · 春天的细雨绵绵落下,将苏城笼罩在朦胧的氛围之中。 下了计程车,迟则安一手提着买给周念家人的礼物,一手撑开雨伞替她挡在头顶。 周念刚挽住他的胳膊,就看见楼上探出的几个脑袋。她的家人早已等在阳台上,迫不及待地想提前观察一番她的男朋友。 “你别抬头哦,”她小声地说,“他们在楼上看着呢。” 迟则安点点头问:“他们不会为难我吧?” “不会,我家里人都很好的,可能只是有点急。”周念笑了一下,借着雨伞的遮挡,替他理了理衣领。 其实周念的家人岂止是有点急,要不是她之前百般阻拦,他们恐怕会直接等在高铁站外,确保能够第一时间看见拐走她的男人到底是什么样。 两人走进楼道,迟则安把伞收好,想了想又不放心地问:“我穿这样会不会很奇怪?” 周念眨了眨眼,笑眯眯地看着他说:“不会呀。” 为了给周念的家人留下好印象,迟则安今天一反常态,穿上了略显正式的薄款细羊毛大衣,再搭上棉麻的深灰色衬衫和同色长裤,脚上更是难得一见的换了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 他把身上那些狂野的气质都小心翼翼地收敛起来,希望让自己看上去更加沉稳可靠。 “其实大姨父之前见过你,”周念边上楼边说,“现在再装也来不及了。” 迟则安说:“那至少得让外婆和大姨放心。” 周念笑了笑,她从来没见过迟则安紧张成这种模样,心中竟然油然而生一股成就感。 外婆家在四楼,还没走到,两人就听见了开门的声音。 迟则安瞬间僵硬地握了握周念的手,谁知女孩儿却在看见家人的下一秒就用力挣开,笑得一脸纯洁地喊了声外婆。 手里顿时变得空荡荡的,迟则安被她带得也侷促起来,感觉自己的女朋友刚才好像是早恋被人撞到一样,青涩得他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最后他还是勉强稳住心神,礼貌地向围在门口的三人打招唿。 身为一家之主,杨新筠不动声色地说:“先进来吧,饭马上就做好了。” 客厅里已经能够闻到饭菜的香味,两人进屋之后,被叫到沙发上坐下,闲聊了没几句杨新筠就找了个藉口把周念叫进厨房。 徐向亭夫妻俩也同时起身:“我们去把菜炒完,小迟你先坐一下。” 迟则安点点头,喉结上下滚动一次,他刚才看了半天,也没从大家的神情里看出对他是否满意。 厨房的炖锅正在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杨新筠把周念拉到一边说:“怎么那么黑。” 周念摸了下鼻子,替迟则安辩解:“他小时候生下来还是很白的,只不过后来晒黑了。” 大姨把洗好的菜倒进锅里翻炒几下:“比你高出一个头呢,身材也挺壮的,他脾气到底好不好?千万不要有什么打人的坏毛病。” 和迟则安有过接触的徐向亭说:“应该不会吧,上回他来店里,我看他说话还是很和气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大姨用锅铲敲得锅边震声响。 迟则安听不见他们说话,倒是被锅铲的敲击声吓得打了个寒颤,差点就想站起来冲进去问一声发生什么事了。 厨房里的周念也吓了一大跳,她抿了下嘴角,轻声说:“你们相信我呀,如果他是那种很兇的人,我怎么敢跟他说话?” 这话一出,其他三人同时陷入沉默。 太有说服力了。 依照周念那种怕生内向的性格,在路上遇到有人吵架她都会躲得老远,哪里还会有胆子跟那样的人谈恋爱。 杨新筠考虑一会儿,打开房门喊道:“小迟。” 迟则安连忙起身,学周念的叫法回道:“外婆,怎么了?” 杨新筠皱了下眉,觉得这小子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她回头沖周念扬扬下巴叫她出来,又看向迟则安说:“我听念念讲,她爸爸以前救过你父母?” “对,本来这趟我爸妈也想过来,但是怕一下子来的人太多打扰到你们,所以想下次再约个正式的时间,我们一起去看看叔叔阿姨。” 第118页 杨新筠脸上的表情缓和一点,又说:“那让念念带你去上炷香。” 周念赶紧点头,带着迟则安进了摆放遗像的小房间。 关上房门,两人皆是长舒一口气。 周念拿起三支香,点燃后说:“要先跪下来磕三个头,然后起来再鞠躬三次。” 迟则安嗯了一声,抬眼看向供桌上的两张黑白照片。 周念的妈妈确实和她很像,她的爸爸看上去也很斯文,光看外表根本无法想像他会是一名武警。 从未谋面的两个陌生人在照片里微笑地看着他们,迟则安跪在蒲团上,认真地弯下腰磕完三个头,起身后周念把香递给他,他也恭恭敬敬地鞠了三次躬。 仪式十分简单,全部完成连一分钟也没到,迟则安却不想马上出去。 这是他第一回以这种方式见到周念的父母,但是照片里两人笑容却让他感到了亲切。 这是周念的父母,是他们带这个姑娘来到世上。 “我能在这儿跟他们说话吗?”迟则安问。 “可以呀,”周念把香插进香炉,笑了笑说,“你想说什么?” 迟则安挺直了背,想了想又拉住周念的手,让她和自己并排站着。年轻的恋人都安静地望向已经逝去的亲人,唿吸被肃穆的环境衬得轻缓而平和。 “我想说……” 他低声开口,眉目间的神采逐渐变得严肃正式。周念的手被他握得很紧,牛皮手鍊轻轻磨过她细嫩的皮肤,有一点轻微的痒。 “我以后会好好照顾你,”迟则安顿了顿,看她一眼:“希望他们可以同意。” 周念微微一怔,听见窗外的风吹拂过树叶,带来一丝潮湿的雨气,与屋里的檀香味混杂在一起,仿佛记忆中温暖的怀抱般让她怀念。 然后她就看见燃掉少许的香灰落了下来。 他们同意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居然估算失败,没能写到结局…… 哭着捂住被打疼的脸去修改了上一章的作话(。 第57章 大姨夫妻俩准备了一桌地道的苏城菜。 周念尝了一口松鼠桂鱼,菜刚入口她就知道这道菜出自大姨之手。他们家都是土生土长的苏城人,饮食习惯注重清鲜带甜,她吃起来是体会到了家乡的风味,可是身边的就不一定了。 她转过头,看见迟则安淡定地吃下一块糖醋小排。看起来还挺习惯的,只有略微抽搐的眼角出卖了他的真实感受。 周念眯起眼笑,真是辛苦他了。 饭吃到一半,家里人就不可避免地关心起周念在燕都的工作。 一提起这事,外婆的话匣子就打开了:“年映春对你凶不凶?她要是态度不好,你记得要告诉家里的,不要为了学新东西就受委屈。还有那个工艺展,准备总归是要准备的,但是千万别累到自己,尽力了就好。” 大姨也在旁边帮腔:“是啊,饭是一口口吃,事也是一件件做。慢慢来就好,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迟则安侧过脸看了看周念,女孩儿嘴角的笑容僵了一秒。 他总算知道周念以往做事为什么那么瞻前顾后。 她的家人都有替她操心的习惯。 距离周念拜年映春为师早已过去半年,他们却依旧担忧她在燕都过得不自在,把她当成一朵脆弱的小花,好像丝毫风吹草动都会让她凋谢似的。 过度的保护有时反而会变成阻碍,让她也跟着害怕外面的世界。 不过这一次,周念只稍稍愣了一下,很快就展露笑颜:“我都说啦,艺术中心的大家对我很好的。工艺展的绣品已经在准备了,年老师说这回的概念很新颖,加上我绣工本来也不错,不出意外的话会是评审喜欢的类型。” 杨新筠握住筷子的右手微微一抖,但很快就被她掩饰了过去。 “那就好。”大姨转而念叨起别的,“你们两个也真是的,难得回来一趟,搞得匆匆忙忙的,今天回来明天就要走。” 周念咬着筷子笑了笑:“没办法嘛,我还在准备工艺展,迟哥又经常要出去带队,就连这两天都是好不容易才凑出来的呢。” 迟则安紧接着说:“春秋两季是我们户外这行最忙的时候,等夏天念念的比赛结束,我们再抽时间回来多留几天。” 大姨听过他们的解释,这才没有再埋怨。 当天下午,周念接到管晓雯的电话,那边吵着要见她的男朋友。两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干脆下午就去市区,顺便回周念自己家看看。 等到他们再回来时,差不多已经是晚上九点多。 两人坐在沙发上陪家人看了会儿电视。周念看出外婆对迟则安的态度虽然不算特别亲切,但是这与她本身的性格有着莫大的关系,她原本就不会对初次见面的人表现得多么热情。 中途轮到迟则安去洗漱,杨新筠压低声音问周念:“你最近有没有去看方家阿姨?” “有时间就会去的。医院给她新换了一种靶向药,治疗效果还不错,应该比之前预计的结果要好一些。” 杨新筠又问:“那你和淮晏都说清楚了的?现在有男朋友了,不好再跟人家牵扯不清。” 第119页 周念弯起眼笑:“说清楚啦。” “那他……”杨新筠往卫生间的方向看了一眼,“他会不会介意你去医院探病?照理说这样是不太好,但毕竟方家……” 周念心领神会地说:“没事呀,我早就跟迟哥说了,还是他劝我可以多去看阿姨的。” 听起来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杨新筠这才点了点头。 · 第二天下午,雨过初晴。 送走了周念和迟则安,徐向亭也顺便载妻子和丈母娘去绣品街。 “妈,你觉得那男孩子怎么样?”大姨从副驾回过头问。 杨新筠说:“第一面哪里看得出来,倒是念念变了很多。” 大姨贊同地点头:“好像开朗了些?” “她昨天说起苏绣的样子,你们看见没?”杨新筠布满皱纹的脸上出现一丝和蔼的笑容,“姑娘长大了,变样了。” 以前的周念,在生活里总是安安静静的。 明明绣工在年轻一辈里还算优秀,可每当被人问起与苏绣相关的话题,周念从来不会像昨天那样正面肯定自己的能力。 去燕都的半年里,女孩儿的外表和以前相比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但是任谁都能一眼看出,她恋爱了,而且还沉醉在一场美妙的爱情之中。恋爱让她的眉眼间染上了娇羞的色彩,还多出了一份沉着的自信。 杨新筠望向窗外熟悉的街景,心里已经有了想法。 虽然她还是嫌迟则安皮肤太黑,而且也看出他吃不惯苏城菜,这都让杨新筠有些微妙的不满。 但是他能让周念变得更好,周念和他在一起时是开心的。 这就足够了。 · 七月的粤城,天空湛蓝如洗。 周念穿过一条长廊,跟随工作人员进入了等候的宴会厅。宴会厅里坐满了和她一样从事传统工艺行业的男男女女,大家聚在这里等待一小时后就要出炉的评选结果。 今天是第七届全国工艺美术精品展的闭展日,宴会厅楼上的会议室里,来自全国的工艺美术大师,正在紧锣密鼓地商定今年获奖的参展作品。 宴会厅里空调开得太足,周念从随身携带的皮包里拿出一条披肩。 柔软的丝绸披肩放在包里只有一小团,抖开之后能看见上面绣着一幅精美的铃兰图案,这是周念母亲去世前留下的作品,她将它披在肩上,隔着单薄的旗袍感受到了温和的暖意。 坐在旁边的一位中年妇女轻声问道:“小妹妹,你是绣师?” 周念那条披肩上的刺绣是最典型的苏绣针法,别人能认出来也不奇怪,于是她便朝那位妇女笑着点了点头。 “那我们算半个同行了,我是做蜀绣的。可惜呀,现在像你这么年轻的女孩子不多见了。”说着说着,中年妇女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落寞。 周念无声地嘆了口气,放眼望去,整个宴会厅里像她这样只有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屈指可数。眼角长出细纹的中年人与白髮苍苍的老人,无形中象徵着传统工艺行业的日薄西山,在宴会厅里直观地展现了出来。 中年妇女又问:“你的参展作品是什么?说不定这两天我还看过呢。” 周念回答说:“是一系列的作品,叫‘因为山就在那里’,年映春苏绣艺术馆选送的,展位号应该是……” 没等她说完,对方就先惊唿一声:“哎呀,我记得我记得。” 她这一声没有控制音量,相邻几个座位的人都好奇地望了过来。中年妇女来了兴致,指着周念对他们说:“苏绣馆里那十幅山水绣品,你们有印象吧?” 大家纷纷看向周念,显然不曾料到那组作品的绣师居然如此年轻。 周念被他们围观得不好意思,她拉了拉旗袍的下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众人眼中的惊喜。 这几天展位前经常会有前来参观的人群聚集在她的绣品前啧啧称赞,周念昨天还接受了一家电视台的採访,在镜头前介绍她的创作灵感与刺绣心得。 所以那十幅绣品会受欢迎,周念其实心里有底。 只不过她没有想到,竟然在同行之中也能引起关注。 周念端起桌上的水杯抿了一口,默默地想,这难道会是一个好兆头? · 离开高速路口时,迟则安看了下时间,然后遗憾地摇了摇头。 已经是下午五点,就算他把车速开到最快,也註定无法在工艺展闭馆前抵达到展览中心。 这三天他一直在邻省带自驾团,今天徒步一结束,他就一刻不停地往粤城赶来,结果最终还是无法赶去给周念捧场。 从出发前到现在,周念一个电话连个电话都没打来,也不知道评选结果怎么样了。 一想到无法第一时间分享她的喜悦或者沮丧,迟则安心里就感到相当不爽,觉得这姑娘怎么回事,他相机里可是装满了专门为她拍的照片,可她竟然能做到一声不吭。 越来越没规矩了。 靠边把车停下,迟则安打了一个电话给周念,好半天后那边才接起来。 “餵?迟哥,你过来了吗?”手机里的声音软绵绵的,瞬间让他心中的怒火消下去大半。 第120页 “已经下高速了,”迟则安听到她那边很热闹,“你在哪儿呢?” 周念笑嘻嘻地说:“跟年老师他们吃饭呀,是一家粤菜馆,就在展览中心旁边。” 听上去心情不错,迟则安揣测着问:“评选结果出了没?” “出了呀,但是我现在不说哦,要等一下当面告诉你。”她又笑了几声。 可惜电话里看不到彼此的脸,否则迟则安真的很想瞪她一眼,心想你都高兴成这样了,说跟没说有区别吗? 一点难度都没有,傻乎乎的。 四十多分钟后,迟则安把车停在粤菜馆外面的停车场。他下车从旁边的便利店买了两个饭糰,回到车上一边解决晚餐,一边想等下要用什么理由把周念骗走。 粤城郊外山上有一处能看见星星的露营地,他想带她去那里,完成一件重要的人生大事。 一想到人生大事,迟则安就放倒椅背,跨到后座去检查了一遍登山包,确认那个精巧的小盒子还在里面。 检查完毕,迟则安坐回驾驶座,手指轻叩方向盘,刚等了没一会儿就又下了车,沿着露天停车场走了好几圈。 粤城的夜晚暑热未退,连带着他整颗心脏都躁动起来。 第二次坐回车上,迟则安把空调的温度打低了些,感觉再不进行物理降温他可能紧张得要当场爆炸了。 这次他没有等太久,几分钟后,一行人说说笑笑地从餐厅大门走了出来。 周念那身浅色的旗袍与她雪白的肤色,在路灯下显得比月光还要温柔,迟则安只用一眼就认出了她。 她怀里抱着一个银色的奖盃。 迟则安下意识吹了声口哨。哪怕在半路就被她提前剧透了评选结果,可是当他亲眼目睹她抱着奖盃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至今都还记得,一年前她那张泪痕未干的楚楚可怜的面容。 当初怎么会想到,那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姑娘,会是他希望能够与之共度一生的人。 迟则安按了下喇叭,然后打开车门走到那群人面前。 猝不及防看见一个高大黝黑的男人快步走来,周念身边的几个人都有几分疑惑,纷纷警惕地看着他。 迟则安赶紧停下脚步,先笑了一下:“各位好,我是……” “他是我男朋友。”出声打断的同时,周念已经跑到他身边站好,“他来接我啦。” 迟则安侧过脸,闻到她身上有一点淡淡的酒气。 在场几人都愣了愣,为首的年映春不放心地问:“真是你男朋友?” 今天周念在工艺展上拿到了刺绣组的银奖,大家为了庆祝吃饭时喝了点酒,虽然没有豪饮,但是以周念的酒量来说…… 大家很怀疑她可能喝多了。 迟则安揉揉眉心,心想这下尴尬了,他或许被当成了拐骗无知女孩儿的坏人。他正想着应该如何向大家解释,还好落在后面的邓静及时走出了餐厅。 解释清楚之后,年映春一行才总算肯放他们走。 迟则安扶着周念上了车,关上车门之后,压低声音问:“你今晚喝了多少?” “两杯,”周念竖起一根手指,眼睛弯成了月牙,“迟哥,你想不想知道评选结果呀?” 迟则安无奈地盯着奖盃:“想。” “是银奖哦!”周念兴奋地伸出奖盃,差点戳到迟则安的下巴。 他连忙往后仰去,堪堪护住了自己英俊的脸。 哭笑不得地帮周念系好安全带,迟则安亲了亲她:“念念,迟哥带你去看星星,好不好?” “好呀,”周念眨眨眼睛,捧着男人的脸吧唧亲了一口,“我们去看星星。” 迟则安头疼地按着太阳穴,恍惚间被一种巨大的危机感所包围。 完了,醉成这样,第二天醒来不认帐可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我不想再吐槽自己了,总之明天继续(。 第58章 正文完... 迟则安感到万分沮丧。 他此刻的感受,就像辛苦准备几个月,终于千里迢迢来到山脚却被人通知临时封山一样。目标近在眼前,他只要再往前一点就能摸到她,可是当事人却团在睡袋里睡得正香。 他翻了个身,仰面望着帐篷顶,简短回顾了一下这令人啼笑皆非的一晚。 晚上九点,他把车停在营地。 这里离粤城不远,每逢周末都是附近居民的出游热门景区。由于有专人管理,位于半山腰的露营平台环境还算不错,虽然环境稍显简陋,但洗浴设施一应俱全。 营地背面是片茂密的树林,空气品质自然是没话说。而从树林沿小路往里走出几百米,能够看见一个天然瀑布,是炎炎夏日里消暑的最佳去处。 而为了确保不被任何人打扰他的求婚仪式,迟则安甚至提前跟营地管理员交纳了一笔包场费用。 他知道周念不喜欢张扬,所以选了一处山清水秀人又少的好地方。 然而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周念下车后没吵不闹,乖乖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眼角被酒精染得绯红,像上了一层诱人的桃花妆。 迟则安手叉着腰,没好气地看了她一会儿,决定先把帐篷搭好。 第121页 他搭帐篷向来很快,十分钟不到一顶双人帐篷就在营地中撑了起来,结果他正蹲在地上往里放防潮垫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周念说话的声音。 “迟哥,你不要动哦。” 迟则安刚要回头,突然就听见一串脚步声响起,他还没反应过来周念要干嘛,后背就被人压得勐的往下一沉——周念竟然一个十米冲刺扑到了他背上。 “我靠!”迟则安低骂一声。 亏得他运动神经发达,在最后关头手往地上撑住,才避免了两个人一起扑进帐篷摔个脸朝地的命运。 柔软的胸口贴紧他的后背,电流沿着迟则安的背肌往外扩散,最后汇集在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 迟则安被她蹭出了火:“下去。” “不嘛。”周念借着酒劲撒娇,“让我趴会儿。” 迟则安拿她没办法,只好背着一只醉醺醺的无尾熊,艰难地爬进帐篷把防潮垫和睡袋铺好,然后才慢慢地把她放了下来。 周念笑眯眯地斜躺着,旗袍被她自己一阵乱动往上捲起,露出两条又细又白的腿,明晃晃地诱惑着他。 微弱的月光照在她的身上,迟则安的视线往下,看见她纤细的脚踝不偏不倚地抵在他的腿间。 帐篷里萦绕着若有似无的酒香,迟则安握住她的脚踝,帮她把高跟鞋脱了扔到外面,接着又几下踢掉自己的鞋,心里早已顾不上什么把鞋装进塑胶袋以免蚊虫爬进去的规矩,只想赶紧把帐篷门拉上。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就这么几秒钟的功夫,再回头却发现周念已经钻进了睡袋。 迟则安:“……” 周念拍拍旁边的睡袋:“你不睡觉吗?” “我想睡你。”他欺身上前,亲吻她露在睡袋外雪白的脖颈。 “哦,”周念嫌脖子痒,低笑了几声,问他,“你想知道评委老师今天的评语是什么吗?” 迟则安没好气地答道:“不想。” 周念大概是没听见,继续说:“他们说,苍劲与雅致并存……”她的声音含煳地小了下去,“迟哥,我好开心呀。” 迟则安慢慢抬起头,花了半分钟才接受现实。 周念睡着了。 他的女朋友,在他打算求婚的这个夜晚,把他身体里的火撩起来后,睡着了。 · 凌晨一点多,周念醒了过来。 她在睡袋里揉了揉眼睛,宿醉过后的大脑昏昏沉沉,让她好不容易才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事。 随着视线适应了帐篷里的昏暗,周念的脸也开始一阵一阵地发烫。她好像借着酒意,做了一些很大胆的事情。 比如在迟则安背上蹭来蹭去,比如把旗袍的下摆拉上去一截,比如看见他腿间鼓起一团还故意把脚放在那里…… 她都干了些什么啊! 周念在心里大喊一声,双手捂住脸不敢面对现实。 好半天后,她偷偷张开指缝,看见躺在一旁的迟则安双目紧闭,才蹑手蹑脚地钻出了帐篷。 夜里的山风带着凉意,周念打了个哆嗦,从帐篷角落里翻找到洗漱用品,接着心虚地顺着营地路灯的指示,熘出去洗了把脸。 几捧冷水泼在脸上,让她清醒了几分。 以后绝对不能再喝酒了,周念握紧毛巾警告自己。她昨晚好像就只喝了两三杯红酒,没想到酒量居然差成这样,再一想之后做的那些事,更加唾弃自己的酒品也很烂。 营地的卫生间就是一排简易的板房,周念在里面待了一会儿,觉得这环境还是有些吓人,便在脸上拍了几下当作壮胆,然后转身朝外走去。 边走她边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没关系,回去就说自己喝多了什么也不记得。 然而她一只脚刚迈出板房,一道电筒光就照亮了她的身周。 周念吓得尖叫一声。 “叫什么呢,”迟则安把电筒光调暗了些,“是我。” “迟、迟哥——”周念一嗓子喊破了音。 迟则安瞪她一眼,觉得这人果然是户外小白,大半夜的一个人跑出来,也不怕遇到什么危险。 还好他整晚睡得都不安稳,才在周念窸窸窣窣找东西时醒了过来。 他给她留了十五分钟的反省时间,足够仁至义尽,接下来就该他向她讨债了。 周念清了下嗓子,细细地问:“你醒啦?” “醒了,”迟则安沖她招手,“过来啊,觉得那儿风景好还是怎么着?捨不得走了?” 女孩儿哦了一声,慢吞吞地挪动步子。 迟则安干脆上前几步把她搂进怀里,跟挟持人质似的不由分说带着她往回走。他力气太大,周念试着动了几下,发现根本挣不开。 她战战兢兢地转移话题:“天上真的有星星哦。” “我眼睛里也有,眼冒金星听过没?”被她给气的。 一路回到营地,看见帐篷的瞬间,周念的心脏怦怦直跳,她下意识可怜巴巴地拽了拽迟则安的衣摆。 迟则安停下脚步,松开她。 周念把睡得皱巴巴的旗袍扯了几下,小声说:“我昨天喝醉啦,什么都不记得。” 迟则安静静地看着她,眼睛里写满“你继续编”。 第122页 眼看这招根本行不通,周念立刻没了声,撇撇嘴角不敢再说话了。她耷拉着脑袋,眼眸低垂盯着地面,不知道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才好。 迟则安嘆了声气:“过来哄我。” 周念愣愣地问:“怎么哄呀?” “亲我一下。”他扬起下巴,指了指自己的嘴唇。 周念的睫毛颤了颤,她慢慢地靠近迟则安,踮起脚尖亲吻他。 女孩儿柔软的嘴唇如同蜻蜓点水般掠过,迟则安挑了下眉,觉得不太满意,索性伸手搂住她盈盈一握的腰肢往前一带,让她贴在了自己胸前。 周念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搭在了他的背上,听话地任他抱紧。 她这个乖巧的动作让迟则安极为受用,颓靡了一整晚的心情终于有了上扬的迹象。他低下头,借着月光望向怀里瓷人儿般白皙的姑娘。 “现在酒醒了没?”他低声问。 周念在他怀里点头,语气软软的:“醒了。” 迟则安笑了一下:“那行。” 没等周念想明白什么这句话的意思,迟则安就把她打横抱了起来,长腿迈开径直将人抱进了帐篷里。 周念往后缩了缩,看见男人弯腰进来。 星星和月亮都被他挡住了,昏暗的视野里只有他一起一伏的胸膛,无声地向她预告着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 迟则安反手拉上帐篷的拉链:“念念,今天可得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周念抿紧嘴角不说话,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迟则安把她堵在狭小的空间里。他高大的身影像一只躲藏在阴影中的野兽,一寸一寸地舔舐过她的嘴唇。 周念被他吻得晕乎乎的,她听见外面隐约传来风声,吓得重重地在迟则安背上掐了一把。 “嘶,轻点儿。”迟则安压低嗓音,扯开她旗袍的盘扣。 大片雪白温软的皮肤露了出来,被他用宽大的手掌抚摸得发烫。 周念羞得满脸通红:“会不会有人来呀?” “谁知道呢?”迟则安骗她,“你等会儿别叫太大声。” 周念咬紧下唇,听见旗袍被他粗鲁地扯开,绸缎撕裂的声音在耳边显得格外清晰。 她不知道迟则安包下了这处营地,胆战心惊地害怕随时会有人发现他们在帐篷里做什么。可是这种隐秘的刺激又让她的身体颤慄不已,只想毫无保留地贴紧迟则安,从他那里寻求到安全的保证。 迟则安俯下身,轻轻朝前顶了一下。 周念扬起脖子,急促的唿吸令她大脑缺氧,手里胡乱地抓紧了睡袋的一角不肯放开。 “抓那个做什么,”迟则安的瞳孔深邃地暗下来,他稍微用力牵起周念的手,引她从自己□□的胸膛一直朝下,“摸这里啊。” 周念被他的体温烫得呜咽一声:“你快点儿……万一有人……” 迟则安沙哑地笑了笑:“又说傻话,你迟哥什么时候快过?” 满天星辰投下如水般清澈的光辉,笼罩在静寂的营地之上。林间一只松鼠在月色中探出头,灵敏的耳朵动了动,听到远处传来时断时续的喘息。 它甩了甩尾巴,抱紧怀里的坚果沉沉睡去。 夜还很长,黎明尚未降临,山林间的一切都还可以慢慢来。 · 周念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风光绮丽,男人的手臂结实有力,让她摇晃着浮沉着,眼前只剩下斑驳的光影。而在那光影之中,迟则安的汗水落在她的身上,激起一阵又一阵酥麻的余韵。 有人在耳边叫她:“念念,起来了。” 周念翻过身,昏昏沉沉地不想睁眼。 “起来看日出,”充满磁性的嗓音再一次打断她的美梦,“再晚就来不及了。” “不看。”她意识不清地回道。 温暖的睡袋里忽然就伸进来一只手,伴随着男人低沉的威胁:“那要不要再来一次?” 周念睁开眼,蹭的一下坐了起来,然后腰间一软又倒了回去。 迟则安蹲在旁边笑得肩膀抖个不停,她气鼓鼓地把脸躲进睡袋里:“几点啦?” “五点半。” “那我再睡一会儿嘛,”她语气黏煳地撒娇,“好累的。” 迟则安把睡袋拉下:“看完日出再睡。” 周念心想,可能这就是户外爱好者的执着吧。她不情不愿地坐起身,一低头发现自己身上什么也没穿,顿时拉起睡袋挡在胸前,红着脸说:“你出去。” “出去干什么,又不是没看过。”迟则安满不在乎。 周念羞得想咬他,她转过脸怒气沖沖地瞪向迟则安,结果这才看清对方没穿上衣,胸膛上还有几道被她抓出来的红痕。 怒气转眼间变成了羞怯,她抿了抿嘴角:“去外面等嘛。” 她一撒娇,迟则安就服了软:“行吧,我去外面等。” 眼看着他钻出了帐篷,周念才磨磨蹭蹭地套上底裤,昨天那件旗袍已经彻底阵亡,好在旁边的防潮垫上还放着一件干净的男式t恤,显然是迟则安提前给她准备好的。 算他有点良心。 第123页 周念套好t恤,发现长度刚好盖过大腿,稍不小心就会走光,她又默默地把良心两个字划掉了。 等她出去时,外面天还黑着,迟则安已经穿好上衣,正坐在牧马人的车顶:“上来。” 周念踩在横槓上,朝他伸出手,男人笑着把她拉了上去。 两人并肩坐好,迟则安把她纤长的手指握在手心,周念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腿,脚尖轻轻地点着下面的车窗。 他们头顶是黎明前的苍穹,几颗星星黯淡地闪着光。 直到此时,周念才算看清了营地的全貌,她后知后觉地说:“这里没有其他人呀。” “谁说有了?”迟则安低下头笑。 “那你……”周念这下想明白了,在他肩上捶了一拳,“坏死了!” 迟则安夸张地叫了一声,捏捏她的脸说:“傻不傻?我怎么捨得让别人听见?” 周念扭过头不看他,一副全神贯注等待日出的模样。 天与山交界的地方,云层泛起了一道白。那一抹白色如轻纱般薄弱,隐隐透出些许微光,让最后几颗星星也悄然躲藏起来。 仿佛只过了一眨眼的功夫,绚烂的朝阳穿破云层的阻碍,从远山的边界一跃而出。 即使周念之前并没有看日出的打算,也为眼前的美景发出了一声惊嘆。 晨曦之中,她的侧脸看得迟则安挪不开视线。 他的姑娘,在小细节上会有点可爱的迷煳。就像她从始至终都没注意到,他的右手始终握紧成拳。 迟则安干咳一声:“念念。” 周念转过头,眼中跳跃着喜悦的光:“太阳出来了!” “嗯。”他笑了笑,左手一点点地把她的手指抚直,“我想送你一件礼物。” “什么礼物?”周念全无防备。 迟则安唿出一口气,缓缓摊开右手,掌心向上。 周念愣住了。 他手中静静地躺着一枚银色的戒指,戒指上镶了颗耀眼的钻石,在晨光之中刺得她眼睛一酸。 “你昨天说到苍劲与雅致并存,”迟则安说,“其实我想,我们之间也是这样。” 一个狂野,一个婉约。 原本是赤道与极地般遥远的距离,却在不知不觉之间被命运维繫在一起,让他今生今世都不想与她分开。 迟则安抬眼,望向她:“念念,要不要嫁给我?” 周念捂住嘴,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她仿佛还在梦里,还能看见那些斑驳的光影。 只是这一次,迟则安衣衫整齐,看向她的目光温柔而郑重。 她边哭边点头:“要。” 温润如玉的手指落在他长满薄茧的掌心,周念看着她的男人把那枚戒指为她戴好,然后低下头,在她眉心落下了一个比想像中还要温暖的吻。 朝霞如缎,浩浩荡荡地铺开。 而他们沐浴在阳光之下,拥吻彼此。 作者有话要说:结果还是更新晚了,我现在就跪下道歉!otl 但是看在迟哥求婚成功的份上,你们一定会原谅我的! - 接下来让我休息一天,后天(周五)开始更新番外哦~ 第59章 番外一... 深秋,行道树的落叶铺了满地。 周念从博物馆出来,在路边拦了一辆计程车去怡华东里。中午的阳光很好,穿过车窗洒在脸上,让她忍不住眯了眯眼。 计程车在怡华东里停下,她一路走到六号楼前,看见装修公司的保护膜从楼道口一直铺进了家门。 一个月前迟则安找来装修公司,打算把这套房子装修一遍。 周念原以为他说的装修,是把地板和墙面都重新处理,再把家具装饰都换了就行。结果直到两人约好设计师见面的前几天,她才知道迟则安计划要把整个房子的布局都全部改掉。 “书房阳光最好,又能看见院子,干脆就把它跟次卧打通,留来以后做你的工作间。” 那天晚上,迟则安抱着她坐在电脑前一起看房子的户型图。 周念算了下两个房间的面积,连连摇头:“要不了那么大,我在苏城那套房子,工作间比你的书房还要小一点,其实也是够用的。而且你不留次卧,万一今后有人来家里住,睡哪里呀?” 她的收纳习惯向来很好,在老家的那套房子不过五六十平米都能装下全部的东西,更何况迟则安这套房子大了三倍不止,她一个人要霸占那么多的空间,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合适。 迟则安把下巴抵在她肩膀上磨蹭几下,移动滑鼠给她解释:“次卧改到这儿,走廊进主卧这块可以分一些出来给你做衣帽间。有了衣帽间主卧就不需要那么大,可以省出部分空间增加一个主卫,放个浴缸都够用。” 周念一边听他讲,一边觉得他可能很早以前就在筹划家里要怎么改。 迟则安的这套房子是老房,以前的设计在规划上确实有不少浪费的面积。他这次的计划里,还有把厨房做成开放式,餐桌换成能容纳十个人进餐的那种大长桌,人多时够用,人少时还可以当书桌使用。 “反正咱俩对书房的需求不大,”迟则安说,“还不如把换成工作间让你用。” 第124页 周念想了想说:“可我暂时不需要那么大的工作间呀。” 自从工艺展结束后,她就跟年映春一起去博物馆工作。 古代宫廷留下来的文物众多,一件件修补下来要花两年多的时间才能全部完成。一想到他大张旗鼓准备的工作间,在这两年里都只是闲暇时她在家练手的地方,周念就为他的铺张浪费感到心痛。 迟则安笑了笑:“你是打算跟只我过两年?”说着他就不轻不重地在她腰间掐了一把,“嗯?两年后你想跑哪儿去?” 周念被他掐得扭了一下:“我才没这么说。” “那不就得了,就按燕都这房价,咱们五年内都很难换套更大的,”迟则安实事求是地说,“我这不叫浪费,叫有前瞻性有战略眼光,知不知道?” 抛开自我吹捧的后半句,他前半句话倒是说得没错。 他俩平时吃穿不愁,但是想在燕都置换一套更大的房子,确实并不容易。虽然两人只要把在苏城和怡华东里的两套房子卖掉,倒也能实现换房的目的,但迟则安却并不同意。 周念那套房子,是她父母留给她的,他不想动。 明年要和周念结婚,他不是没想过给她换一个豪华的新家,可他带队这些年,多余的钱都投进了暖峰,手里存款在房价面前只能算是杯水车薪。 关婕知道他们订婚以后,提过家里出钱再买一套的想法。 他回来跟周念商量了一下,两个人都觉得还是算了。 周念说自己喜欢一楼的那个院子不想换。迟则安却看出她是在替自己考虑,知道他不想跟家里要钱——因为这几年,关婕也给暖峰捐过好几次款,上回于阳住院治疗的费用,最后人家来还她也不肯收。 家里已经给过他太多支持,他不想再为了房子让父母出钱。 这套房子比周念还要大几岁,附近设施齐全出入方便,但迟则安心中一直感到对她有所亏欠。 所以这回装修,他铁了心要把能力范围内最好的留给周念,任她劝到词穷也不肯改变想法。 周念拿他没办法,最后只能答应下来。 · 和设计师见面当天,迟盛霖和关婕怕他俩没经验被别人忽悠,也一併跟了过去。 等迟则安洋洋洒洒介绍完自己的装修思路,设计师倒是没有质疑,只说需要现场看哪些墙是承重墙才好确定方案。 反而是关婕提出了意见:“次卧这么小,以后孩子怎么办?” 迟则安愣在当场,周念也顿时意识到居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事。 她今年才二十四,孩子对她来说还太过遥远,可她竟然被迟则安一番甜言蜜语哄得忘了考虑,实在是不应该。 “一小孩儿要那么大房间干嘛,”迟则安反应过来后说,“没让他睡储藏室就不错了。” 关婕瞪他一眼:“我当初就该让你睡储藏室。” 最后还是把原来的次卧保留了下来,迟则安有点郁闷,如此一来周念的工作间面积就缩水了。 还好设计师有眼力,看出负责出钱的业主到底还是他,于是承诺想办法会尽量拓宽工作间的大小,这才让他点头同意继续下一步的具体设计方案。 从装修公司出来,四个人去吃了顿饭。 结帐时,周念凑过来拉着他的手说:“没关系呀,等以后我们有钱了,再换大房子也不晚。你千万不要又想多带队赚钱呀,该休息的时候要好好休息的。” “我知道。”迟则安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就是委屈你了。” 周念笑得眼睛弯弯的:“我才不委屈呢,能跟你在一起就很好。” 她轻声细语哄得迟则安笑了起来,接着又说:“而且我们这一行呀,像年老师那样的也能赚不少呢,她现在一幅绣品能拍到好几十万,以后说不定我自己就能有钱买房啦。” 迟则安刷卡的手微微颤抖。 他回过头:“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你不要担心钱的问题呀,我可以赚的。”周念扬起脸,乖巧又认真地看着他。 迟则安:“……” 有点感动又有点伤自尊是怎么回事。 接下来的几天,他破天荒地进行了一番职业规划。 以前他总觉得,做个户外领队没什么不好,赚来的钱够日常开销就行。 前一阵于阳跟红十字会签定了协议,以后救援队购买贵重仪器都可以申请慈善拨款,这相当于给他省掉了大笔的开销。 但是他的收入说到底也就只有带队这一项,从前打定一辈子不结婚还不嫌少,一旦多了一个小家庭…… 迟则安总算懂了于阳说的老婆本是什么意思。 而且苏绣这一行,随着年岁增长是越来越吃香,不像户外领队过了某个年龄段就註定是走下坡路。 哪怕那最快也是十几年后才需要考虑的问题,迟则安却因为周念的一番话,产生了巨大的危机感。 最气人的是,他跑去跟于阳商量,对方听得哈哈大笑。 “那不挺好?她负责赚钱养家,你负责貌美如花。”于阳拍着大腿笑得喘不过气,“哎哟不对,哪儿有你这么黑的花,这得是水质污染才能养出来的变异品种……” 第125页 迟则安听了想打人。 · 未婚夫心里的纠结,周念一概不知。 这几天迟则安又出门带队了,她每天都会抽中午的时间过来装修现场一趟,以免施工队趁机偷工减料。 迟则安考虑得很周到。他父母住得远,不可能每天过来,周念又长了副娇弱的相貌,说话和气温柔,真要起了冲突肯定是她吃亏。 于是他拜託几个关系好住得近的朋友,轮流每天到家里来看看。 别说他这招还真有用。 他的朋友不是搞户外就是搞救援的,一个个长得人高马大,往门口一站跟保镖似的,就差一句“说吧打谁”,看起来特别有震慑力,。 今天轮到王禾过来,周念进屋时他正蹲在厨房里,监督装修师傅贴瓷砖。 见周念来了,他起身就是一声大喊:“嫂子好!” 周念吓得后退一步,看见正在贴砖的师傅手里一抖,一块瓷砖差点儿就掉地上给摔了。 “你好呀。”周念笑了笑,把路上买来的矿泉水递过去,“你们都喝点水吧。” 王禾笑嘻嘻地把水分给其他人,接着又主动邀功:“嫂子你看,这砖贴得整齐吧?我都盯着呢,稍微有一点儿歪都不能算过关。” 周念仔细看了一眼,发现确实如此:“辛苦你啦,等迟哥回来了,一定要请你们吃饭。” “应该的应该的,”王禾挠了挠头,又纠正道,“哦,我是说过来帮忙是应该的。” 装修现场到处都是灰,周念检查了一遍发现没有问题,又往院子里看了一眼。客厅和院子以后会换成落地窗和推拉门,此时往外看去没有任何障碍。 那些月季都被人用塑料膜小心地保护好,看来也是迟则安专门提醒过,千万不能伤到了她种的花。 王禾踱步过来,犹豫着问:“话说迟哥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安排?” 周念茫然反问:“哪方面的安排?” “工作方面的。我好几回在俱乐部看见他,人都跟我们老闆办公室里坐着,两个人一聊能聊大半天,我就觉得有点儿奇怪,咱们领队跟老闆……平时也没啥好聊的啊。” 云杉户外的老闆手下统领那么多户外领队,本人却是个不爱运动的中年微胖男人。 他之所以会创建云杉,完全就是看中户外徒步现在是热门能赚钱,真要让他去爬个榆清山,他恐怕能在第一天的徒步过程中就败下阵来。 王禾越想越奇怪,不敢直接跟迟则安打听,只好偷偷摸摸来问周念。 周念思考半天,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呢。” “哦,那他跟你都没提,可能是我想多了吧。”王禾说。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当天晚上,周念回到家里,回忆迟则安出发前经常跟人打电话,越想越不对劲。 他绝对有事瞒着她。 · 迟则安万万没有想到,这趟带队回来,未婚妻居然板着一张脸迎接他。 “怎么了这是?”他放下登山包,想去抱抱她。 周念伸手把他拦住,指着沙发说:“你去那里坐好。” 迟则安一脸懵。 家里房子在装修,他最近和周念都搬回她以前租的这套房子住。 这儿面积不大,也没有客厅,一张小小的双人沙发紧贴着墙,中间隔着一张小茶几就是电视柜。他坐下之后还想往旁边挪点给周念腾出位置,谁知她却把茶几拉开,双手抱怀站在了他面前。 别看个子小,居高临下摆出架势,还真让他有点犯憷。 周念严肃地问:“你瞒着我干什么啦?” “……没有啊。”迟则安十分无辜,“我以前瞒过你吗?” 他不提还好,一提周念就撅了噘嘴:“怎么没有!你以前还骗我呢,说你家的金毛叫二弟!” 迟则安扯了下嘴角,想起周念第一次正式上他家拜访时,笑眯眯地管金毛叫二弟,差点没让他爸妈当场笑抽过去。 “什么二弟,人家叫eddie,埃迪!”关婕笑得直擦眼泪,“就他整天胡说八道,你这傻孩子还真信了。” 周念当时羞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往事不堪回首,周念瞪圆了眼睛:“最后一次机会了啊,你再不老实交待,我今天就不理你了。” 迟则安哪里愿意,只好说:“那你至少给点儿提示?” 周念一想也有道理,便说:“你是不是最近经常去找云杉的老闆呀?” 迟则安恍然大悟:“王禾说的?”他皱了下眉盘算起来,“这小子,回头得揍一顿,老管不住嘴。” “不许揍他,”周念催促道,“快点说呀。” 迟则安想了一下从何说起,最终决定省略掉他复杂的心路歷程,只谈结果。 “我去找老闆,是申请今后不要只做领队。” 周念一听愣了:“那做什么?” “简单来说,我想跟他合伙。”迟则安招了招手,趁周念被话题吸引了注意力,让她坐到自己腿上,“用个通俗点的说法,我这算技术入股。” 周念玩着他冲锋衣的拉链:“带队的技术?” 第126页 那很多人都能带队呀,虽然她认定迟则安是云杉最优秀的户外领队,可是光凭这个老闆就能答应吗? “不是。现在参加户外的人太多,常去的路线到了节假日人流量都会变大。云杉除了榆清山那样的新手团,有一半的客户都是有丰富户外经验的,他们不喜欢跟越来越多的新手扎堆,但是自己又没能力开发新线路。” 迟则安看着周念把他的上衣拉链拉到底又拉上去,顿了顿说:“因此得有专业的人去开发,这在我们这行叫定线。如果做好了,还能把一些冷门地区的经济也带动起来,虽然去的人少,但这算精英线,所以收益并不会低。” 周念问:“那会有危险吗?” “所以说这是门技术啊,”迟则安笑了一下,吻掉她眉间的沟壑,“像王禾就不行,这种活得你迟哥这样有经验的才能做。” “那你自己要小心哦。”周念还是不太明白,“你好好的为什么想要去做定线呀?” 迟则安说:“不光是定线,可能还要帮忙培训领队,总之就是老闆想俱乐部怎么发展,我就怎么帮他发展起来。” 周念听他继续说:“登山可以登一辈子,但领队不行。以后年纪大了,别人看着也不放心,所以我想慢慢地转到管理统筹,将来老了不至于失业。” “你都考虑到那么久以后的事啦?”周念有些诧异。 迟则安看她一眼,心想我的职业危机还不是被你给引发的,嘴上却说:“本来也该考虑了,只不过还没谈好分成比例,就没想急着告诉你。” 周念点了点头,看起来应该是可以放他一马了。 迟则安刚要松口气,她又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那还有件事,其实我一直都想问的,但是你始终不提,我也没好意思。” “什么?” 周念这次脸有点红,她眨眨眼睛,轻声问:“那天……就是你第一次亲我那天,你是怎么说服你前女友的?” 迟则安愣了愣,大半年前的事了,她居然忍到现在才问。 他低声笑了笑,记忆回到那个大雪纷飞的日子。 肖媛说:“我以后绝对不会再拦着你做任何事,以前的毛病我都可以改,你就不能再考虑一下吗?” “不好意思,晚了。” 肖媛还想再说什么,迟则安手朝后面指了指:“你往街对面那家便利店看。有没有看见两个姑娘躲在架货后面?长得特别漂亮还挺秀气的那个,看见没?” “……那是谁?”肖媛立刻意识到不对劲。 迟则安眼里浮现出温柔的光:“那是我喜欢的姑娘,今天打算跟她告白呢,帮个忙成吗?你再不走,回头万一哄不好怎么办。” 肖媛的脸色在一瞬间颓败下来。 等她走后,迟则安转过身,看见架货后的姑娘咻一下躲了起来。他站在雪地里笑了笑,然后迈开脚步—— 向他喜欢的姑娘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还有一章~ 第60章 番外二... 周六下午,迟则安一推开家门,便看见迟翊趴在长桌上写作业。 迟翊今年上小学三年级,正是男孩子最顽皮的时候,见他回来了,就把手里的笔一扔:“爸爸!你回来啦!等会儿陪我打篮球呗?” “行,作业写完了吗?”迟则安边换鞋边问。 迟翊吐了吐舌头,灰熘熘跑回去坐好,继续作冥思苦想状。 迟则安将登山包立在墙边,先进卫生间洗了手,出来在屋里晃了一圈,没发现周念的身影,就猜到她多半又去展览中心了。 再过十天,周念的苏绣个人展就要开幕,她要抓紧最后的时间去现场,和策展方一遍又一遍地敲定展览细节。 此刻是下午四点,算算时间差不多该准备晚饭,他打开冰箱看了看,决定先打电话问周念什么时候能回来。 周念的声音还是和从前一样温柔:“今晚不回来吃饭哦,这边有电视台想拍一些开展前的纪录,结束后我要和他们一起去吃饭,可能九点多能结束吧。” “那你把地址发我,晚上我去接你,”迟则安关上冰箱门,决定既然老婆大人不回来,他们爷俩晚上就炒几个菜凑合,“记得别喝酒啊。” “不会的。”周念在那边笑着挂了电话。 迟则安转过身,看见迟翊咬着笔头望向他,眼里写满了旺盛的求知慾:“为什么每次妈妈在外面吃饭,你都不让她喝酒?” “因为她酒品差。”迟则安扬眉,简短地概括道。 迟翊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嘴里不知嘀咕着什么,埋下头在作业本上奋笔疾书。迟则安则把笔记本放在长桌另一头,开始规划下个月暖峰的新人培训方案。 半个多小时后,迟翊长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把作业本直接滑到了迟则安手边。 他迫不及待地蹦下椅子:“我先去院子里玩会儿,你检查完了来找我。” 眼看儿子头也不回地奔向了院子,迟则安往桌上扫了一眼,发现他已经把文具都收拾得整整齐齐,便没有叫他回来。 迟翊皮归皮,在这方面倒是继承了周念的好传统,从来不会将东西乱扔乱放。 第127页 将笔记本推到一边,迟则安拿起作业本看了一眼,发现刚写完的是一篇作文——《我的爸爸妈妈》。 第一句话就差点把他看吐血。 【我的爸爸叫迟则安,他长得很黑,跟我妈妈站在一起就显得更黑了。】 迟则安错了错后牙槽,决定等下要叫他把这段改掉,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院子里传来篮球落地的声音,他循声望去,透过落地窗看见迟翊正追着篮球满院子跑,春天的阳光照在他的脸蛋上,白里透着红。 迟翊还没出生的时候,家里最担心的就是小孩子生下来肤色会像他。还好从产房出来后,大家看了一眼就放下了心。 完全不黑,一个粉雕玉琢的瓷娃娃。 他继承了妈妈的好皮肤,从小走到哪儿都被人家夸长得白净可爱,哪怕有时迟则安带他们出去露营,大太阳下晒黑了点儿,回来在屋里捂几天就又白回来了。 不过他的五官倒是长得像迟则安,特别是那双眼睛,又黑又亮。 迟则安没想过儿子要跟他一样身上晒成古铜色,但直接在作文里这么写,还是令他感到相当不满。 不过他再往下看,发现周念的待遇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的妈妈叫周念,爸爸说她酒品很差。】 迟则安默默用铅笔在旁边画了把叉,心想这种事情你怎么能拿出去宣扬,而且还写是爸爸说的,回头周念看到跟他闹脾气怎么办。 再说了,周念的酒品究竟有多差也只有他一个人见识过,他其实对她一喝酒就变得主动的行为,还是挺满意的。 不行,绝对不能这么写。 迟则安看到这里,差不多已经觉得迟翊这篇作文得重写了,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后面还有更能挑战他神经的段落。 【一个人喝过酒后的表现叫酒品,那一个人生病后的表现是不是叫病品呢?这样的话,我认为爸爸的病品也很差,他只要一生病,就一点也不坚强。】 迟则安揉揉太阳穴,深吸一口气朝院子里喊:“迟翊你给我进来!” 迟翊抱着篮球跑进屋,茫然地问:“怎么啦?有错别字?” “你给我解释一下,”迟则安指着作业本,“什么叫我病品差?这词儿你自己生造的是吧?” 迟翊趴过来看了看:“不能这么写?” “当然不能。” “哦。那我把前面删掉,只写你生病不坚强呢?” “……你就不能不写这段吗?”迟则安问。 迟翊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我们老师说了,要真实。你生病后确实就是那个样子,用妈妈的话来讲就是特别作,我不能撒谎啊。” 迟则安无言以对,心想晚上做个鸡蛋面算了,臭小子不值得。 臭小子尚不知道自己的晚饭已经降级,还在娓娓道来:“爸爸,更糟糕的我都没写进去呢。你每回从外面回来,就黏妈妈黏得紧,在家里她走到哪儿你跟到哪儿,我特别为你感到羞耻。” “所以我已经手下留情了,”迟翊嘆了声气,“而且后面我还是写了优点的。” 迟则安沉默几秒,耐着性子继续往下看。 【但是大多数时候,爸爸还是很坚强的。他每年都会带人去爬雪山,不爬山的时候就参加义务劳动帮助大家。】 迟则安侧过脸:“是义务救援,不是义务劳动。” “那两个字我不会写,”迟翊说,“可以用拼音吗?” “可以。”他一边回答,一边在草稿纸上写下救援二字。 迟翊接过草稿纸认真辨认笔划,迟则安翻过一页看后面的内容,发现小孩子一旦吹嘘起来,也同样令他招架不住。 稚嫩的笔迹里写满了在迟翊眼中,他爸不生病的时候有多帅多勇勐,就是连“他可以背着妈妈做伏地挺身”这种细节都写了,似乎有点不太合适。 迟翊吹捧完父亲,笔锋一转又写:【我的妈妈也很厉害,她从小学习苏绣,能绣出许多漂亮的图案,简直就像真的一样。我们家有一个房间里摆满了她拿到的奖盃,妈妈是我的骄傲。】 看到这里,迟则安总算露出了笑脸。 他和周念结婚十年了。 从粤城举办的那届工艺展开始,周念在苏绣这条路上越走越远,也越走越顺。 当年那个让她激动不已的银奖,只是一个美好的开端。从那以后,她捧回了不计其数的奖盃。家里工作间墙上的展示架,这两年已经有了放不下的趋势。 今年年初的时候,周念获得了苏绣工艺美术大师的称号,燕都一所美术大学甚至邀请她去为工艺美术系的学生讲过课。 那是面向全系的公共大课,课题为《传统工艺与现代美术的融合》。 面对台下近百位大学生,周念站在讲台上微笑着侃侃而谈。她将自己在苏绣行业多年的经验容纳其中,细緻而周到地替大家拨开迷雾,让那些年轻的孩子们知道传统工艺并没有真正的没落。 迟则安站在教室外听过一节,当周念在教室里讲课时,他总是忍不住回忆起当年。 那时为了替他发声,周念在採访里磕磕绊绊地说话,害怕得声音都在颤抖。 十年过去,她变了许多。 第128页 前一阵迟则安和她出去吃饭,刚巧去了老门楼,也就是以前榆清山徒步团那位迷彩服开的饭馆。 年过半百的迷彩服鬓角已经有了白髮,几人看见彼此后皆是一愣,迷彩服更是连声表示认不出周念来了。 时间洗去了她眉间的青涩,为她渡上了一层温婉从容的光。 周念不会再因为与人初次相见就忐忑不安,她在外面话依然不多,但无论是谁都不会再把她当成容易害羞的小姑娘。 她蜕变成了一个成熟淡定的女人,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一份优雅的自信。 · 看在作文后半篇写得可以的面子上,迟则安最终没用鸡蛋面打发迟翊。 晚饭过后,他盯着迟翊把作文改好,想了想问:“想不想去爷爷奶奶家?” “想!”迟翊连连点头。 迟则安拿上车钥匙:“那我先送你过去,然后再接妈妈回来。” 迟翊一听不对劲:“爸爸,你该不会是想甩开我,跟妈妈过二人世界吧?” “这么聪明?”迟则安笑了笑,顺手在他脑袋上薅了一把,“那你愿不愿意帮这个忙?” 迟翊坐在玄关穿鞋:“帮呗,你们也好多天没见了,我可以理解。反正奶奶说我才刚断奶,你就跟妈妈扔下我去度蜜月了。 迟则安哑然失笑。 他们刚结婚的那一年,周念因为博物馆的项目走不开,蜜月旅行只能往后推。等好不容易文物修补结束,她又怀上了孩子,更不方便出去旅游。 况且那一阵迟则安也很忙。 于阳在六十岁以后,正式从暖峰退队。从此暖峰救援队的队长变成了迟则安,而与此同时,他在云杉的工作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升上领队中的管理层后,更多的事情需要他亲自去处理。 百忙之中,他还没忘记一有空闲时间就跟人了解女人孕期及产后需要注意的事项。 周念怀孕期间的情绪波动很大,有几回还因为一点小事就跑回苏城,他发现之后只好连夜赶去苏城,苦口婆心地把她劝回来。 直到平安生下孩子,周念的情绪才慢慢恢復了平常的状态。 她后知后觉地跟迟则安道歉,说自己那段时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就是成天觉得自己特别委屈。 好在迟则安之前恶补了不少知识,知道她是因为激素变化而产生的情绪波动,从头到尾都没怪她。 等迟翊能交给父母照顾了,他就精心策划了一次蜜月旅行,带周念出去散心。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的蜜月肯定也是老规矩跑山连环来一套,更有甚者还揶揄他是不是要带周念出去爬雪山。 然而最终谁也没有猜对——他和周念去了北欧看极光。 只不过令他略微沮丧的是,置身在梦幻的童话场景之中,周念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把它们拍下来呀,回去我可以试着绣绣看。” 那时迟则安的摄影技术已经练出来了,但他还是哭笑不得地问:“念念,怎么回事呢?这么浪漫的时候,你居然跟我提工作?” 周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听话地收起了自己的事业心,依偎在他怀里欣赏了一场极地风光。 把迟翊送到了父母家,迟则安打开车门,设定好导航后稍微想了一下。 马上就是他们结婚十周年的纪念日,他们或许…… 可以来一次锡婚旅行。 · 餐厅里播放着轻缓的音乐,周念穿过长廊,与其他人一起走到电梯口。 电视台的策划人与她攀谈:“这次的展品里,我觉得最美的还是你结婚时穿的那件婚纱,听说上面的刺绣都是你和家人一起绣制的?” 周念莞尔一笑:“对,四个人绣了两个月。我外婆眼睛不好,可她坚持绣了一部分,谁劝都不肯听。” “老人家是这样的,”策划人说,“觉得这是长辈对晚辈的祝福。” 周念点了点头,看了眼手机上迟则安发来的信息,她垂眼微笑着回復了,才抬头对其他人说:“我先生已经到了,等下我坐他的车回家,后续的情况我们之后再谈。” 有与她相熟的工作人员感嘆道:“周小姐的先生简直是模范老公,每回我们出来吃饭,只要他人在燕都,都肯定会来接她。” 策划人问:“周小姐结婚多久了?” 周念说:“今年刚好是第十年。” “十年还能这么恩爱,那可真值得羡慕。”年长的策划人感嘆了一句,又问,“你先生是做什么的?” 电梯门缓缓打开,周念侧过身让对方先上,然后才说:“户外领队,兼职做义务救援。” 策划人有些惊讶:“哦?这可真是……” “看不出来。”周念替他把话接上。 大家都笑了起来,周念更是早已习惯这样的对话。 这十年里,每当有人问起她的婚姻状况与丈夫职业,几乎每一次都会有人做出类似的评价。 大多数人都很佩服他们能够选择彼此,也有少部分人对他们的婚姻并不看好,认为周念从事苏绣这么安静稳妥的职业,与迟则安早晚有一天会起冲突。 那些话周念全都当成了耳边风,也懒得去向他们解释。 第129页 反正时间会替她证明一切。 电梯在一楼停下,周念刚走出去餐厅,就看见迟则安靠在越野车边,朝她挥了挥手。 与同行的人告别后,她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迟则安张开双臂:“来,抱一个。” “人家还在看着呢。”周念嘴里这么说,身体却很诚实地扑进了他的怀抱。 迟则安亲了亲她光洁的额头:“想没想我?” “想啦。”她眨了眨眼,眼睛弯成月牙的形状。 迟则安低声笑了一下,两人上车后才说:“我把迟翊送到爸妈那儿去了,今天晚上家里只有我们两个。” 周念转过头说:“迟哥,你这是司马昭之心哦?” 迟则安扬起眼,似笑非笑地望向她。 岁月在他眼角留下了痕迹,但男人笑起来的时候,那几缕眼纹并没有影响他的英俊。还是和周念记忆中一样,他勾起唇角笑着看她时,总是能让她的心怦怦直跳。 而周念在迟则安眼中,也依旧和十年前一样。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交汇时,她眼中脉脉含情的模样,仍然流露出他所熟悉的娇羞与甜美。 迟则安关上车内的照明灯,在昏暗中与周念接吻。 和十年前相比,他们都变了不少。 可是彼此眼中的爱意,却只会比十年前更多。 怡华东里的长桌上,迟翊的作业本静悄悄地翻开在最后一页。 【这就是我的爸爸妈妈,他们每一天都很喜欢对方,而我也跟他们一样,每一天都喜欢我的爸爸妈妈。】